本书由【白雪公主好美丽】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妃撩不可之冷王拐回家 作者:叶染衣 本书标签:权谋 =====================   ☆、第一章 狼狈的初遇   女帝扶疏的新宠白三郎死了!   整个燕京城在暴雷闪电的恐吓下抖了三抖,抖出一夜的瓢泼大雨。   听到丧钟连夜进宫的朝臣整齐站在天赐宫大殿上,眼观鼻鼻观心,谁也不愿做出头鸟先发言。   但人人心思各异。   白三郎是谁?   燕京最大的男妓馆头牌,美玉无瑕,公子无双。   前些日子得了女帝的青睐,不顾世俗眼光将其接进宫,佛爷一般供着。   怎奈这尊佛自小患有头风顽疾。   两个时辰前,白三郎头风发作,时值中秋,本朝制度休沐三日,太医院值宿的御医谁都没法医治。   女帝大手一挥,立即派了人去将太医院使荀谦请来替白三郎扎针。   一切进行得非常顺利,在风府和百会两穴位各施了独门梅花针又按摩了半个时辰便暂时稳住了。   却没想到太医院使荀谦才出宫一个时辰,白三郎便咽了气。   “第六个……”   有细心的大臣掰着手指头数了数,这已经是第六个即将从宫里躺着出去的女帝“准皇夫”。   不知道这个残暴的女人又会玩出什么新花样。   大臣们恨恨咬牙。   谁都不明白先帝为何会在驾崩后留下遗诏废太子,立七殿下扶笙的龙凤胎姐姐扶疏为女帝。   开几百年先例立女帝也就罢了,偏偏这是个残暴昏庸的主,上位一年毫无建树,倒是把天下的美男都笼络进了后宫,然后再一个个躺着出来。   一年的时间,这位女帝可谓是把扶家列祖列宗的脸都扔进油锅了狠狠炸了一番。   众臣彼此心照不宣,将满心怨愤化为锐利的视线盯在脚尖的镶金嵌玉地板上。   “既然众卿无话可说,那便传朕旨意,立即抄了太医院使的家。”隔了淡金色纱幔坐在“准皇夫”遗体边修指甲的女帝扶疏语气颇为漫不经心,“顺便再从掖庭宫挑选九九八十一个十岁男童为三郎殉葬。”   一只脚踏出大殿的众人身子齐齐一僵,一股寒意自脚底升起,瞬间蹿遍全身。   白三郎的死与太医院使有关,抄家大罪勉强说得过去。   但九九八十一个十岁男童,即便再是罪犯战俘,那也是八十一条命,恐怕就算是先帝在世也不会做到这般血腥残忍吧?   掖庭令忍无可忍,转过身来死谏,“女皇陛下,殉葬这一条早在先帝时就已经废除,更何况里面躺着的只是个刚入宫的男妃而已,如今一夜之间要八十一个十岁男童,只怕掖庭宫难以凑齐。”   众臣抖索着身子,心中为掖庭令默哀片刻之后等着里面的反应。   女帝修指甲的铮亮匕首“叮”地响了一声,随后更加漫不经心的声音传出来。   “既然掖庭令说凑不够,那就再加你一个!”   不过片刻的功夫,一颗血淋淋的人头从天赐宫的玉阶上滚了下去。   ==   “姐……姐……”   荀久睁开眼的时候,只觉得全身被淋湿,难受得紧。   她从泥泞的花圃里坐起来,抹了把脸上的雨水,鼻尖嗅到铁锈般的血腥味,她“啊”了一声,借着房檐上飘忽不定的灯笼望清楚手上沾染的全是血。   抬起头,发现一个约摸十岁左右的男孩正淋着雨跪在她面前,墨黑的大眼睛里闪烁着惊奇。   “我死了?”她指了指自己。   男孩惊惶地摇摇头。   “毁容了?”她又问。   男孩再摇头,只不过墨黑的眸子里惊惶更甚。   荀久扫了一眼四周古色古香的大宅院,再扫一眼男孩身上穿着的交领古装,用五秒钟的时间便肯定发生了什么事。   她天生恐高,被死党用了激将法拖去张家界大峡谷玻璃桥,才跨上去没几步就晕了,想不到这一晕,就晕了一个轮回——穿、越、了!   眸光扫了扫自己狼狈不堪的身子,又问男孩,“我是否被府中妇人陷害然后抛尸……花圃?”   男孩斟酌了一瞬,再摇头。   “自杀的?”这种可能性最大。   短短数秒,荀久脑补了一出原身在家不受宠,被白莲花姐妹夺了高贵俊美未婚夫而想不通自杀的狗血大戏。   再抬眼,觑见男孩一脸古怪盯着她,原本墨黑的眸子里逐渐染上火光之色。   这暴雨天,哪来的火光?   猛地回头,看向身后的房檐下,然后,她惊呆了。   因为,有人正勾了半边唇瓣看着她。   不怀好意看着她的那人,穿着苍蓝色缎织锦袍,袍角与袖口干净整洁,不染纤尘,身下坐的是紫檀木雕灵芝卷草纹镶掐丝金嵌盘龙玉座椅,脚下踩的是深紫色华美波斯锦毯。   手执碧玉杯,杯中热气袅袅,茶香四溢。   略微上挑的那双眼,穿透袅袅雾气和天幕雨帘而来,明明弯了弧度,却引得一左一右两个甲士点着的火把陡然暗下去几分——冷的!   天色昏暗再加上暴雨连天,荀久并没有看清这个人的脸,却感觉得到他周身上下都在散发着一种气息——禁、欲。   “醒了?那我们来谈一谈条件罢。”他开口,低沉的嗓音醇和如窖藏了上百年的绝世好酒,却在每一个棱角都裹了冰,让人不寒而栗,征求的字眼,不容置喙的语气。   刚刚被抄家的荀府如今血流成河,空气中都飘荡着血腥屠戮过后铁锈般刺鼻的腥味。   然而他所坐的房檐下那方寸之地,精致华美好似章台深处的玉阙金宫,他就是那高高在上控人命运生死轮回的神,隔绝了外界一切喧嚣和污垢。与她如今满脸是血,浑身湿透站在雨中的狼狈形成鲜明的对比。   荀久懵了,刚醒来就被人逼着谈条件,莫不是瞧上了她要绑回去当小老婆?   弯下身,荀久想拉一拉被自己踩住的裙角,跪在地上的男孩轻轻拐了拐她,压低声音,“姐,你已经装死三次了,再死一次,七殿下也不会相信你的。”   啥?   荀久愣住,原身难道不是因为在家不受宠,一朝被赐给某个俊美无俦世家子然后未婚夫被白莲花姐妹抢伤心欲绝悲痛自尽的吗?   ……七殿下什么鬼?   “女皇陛下要的九九八十一个男童,掖庭宫刚好差一个。”那人说话时,眸光睥睨地看向跪在地上的男孩,其中意思不言而喻——这个孩子,他要了!   荀久发怵这片刻的时间,已经理清楚了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   太医院使荀谦在三个时辰前进宫替女帝新宠白三郎扎针治头风,没想到才刚出宫不久,宫里就敲了丧钟——白三郎挂了。   于是荀谦自然而然的成了谋害白三郎的凶手,荣获抄家灭族的大罪。   她赶巧穿在了荀谦家的独生女荀久身上,一系列悲催事件由此开始。   旁边跪着的这个十岁孩子刘权是荀谦前不久从人贩子手中买下来的,对外宣称是自己远房亲戚,没想到赶上荀府突遭变故,他竟成了女帝为白三郎殉葬“九九八十一个十岁男童”的完美标准之一。   掖庭宫在本朝是掖庭关押犯罪官僚家属以及十二岁以下战俘的地方。   偏荀谦家只有荀久一位独生女,故而所谓的“抄家”并不能把旁边这个孩子算进去,但他实属于“犯罪官僚家属”,所以房檐下那尊神才会用睥睨的眼神,不容商榷的语气跟她说话。   因为不管怎么说,刘权始终都是要进掖庭宫的人,她再反抗也只有死路一条。   等等……他刚才说谈条件来着。   既然能谈条件,就说明还有活命的机会。   颤颤抬起眸,再瞥一眼那高高在上的神,荀久凭着原身的记忆,这一次百分之百肯定了眼前这位就是女帝扶疏的龙凤胎弟弟扶笙——大燕皇朝七王爷——秦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掌握了燕国批红大权的重量级人物。   难怪她一醒来就见到刘权这小子跪在地上,原以为是为她哭丧,如今想来,跪的是房檐下那尊神。   虽然自己如今的身份是朝廷重犯,但输了什么也不能输了气势。   荀久捏着嗓子干咳两声给自己壮胆,准备开口谈条件。   “去把小公子请上来。”扶笙先她一步开口,直接把路堵死。   命令一下,立即有两个身披蓑衣的护卫走过来。   荀久一急,想开口提醒刘权,却又怕被那尊神听见,只得悄悄伸手去揪刘权的衣袖,衣袖没揪着,裤子被她扒拉下来。   刘权脖子一挺,立即伸手捂住重要部位,怒看着她,“这大雨天的,你光脱我裤子有什么用?”   荀久瞠目结舌:“……”   那两个护卫显然被他这语句颠倒意思变味的话给逗弄得乐了,却又不敢笑出来,憋得肩膀一抖一抖的,片刻后走过来一左一右将刘权架到了屋檐下,在扶笙三尺开外跪着。   扶笙垂下眸,像天帝俯瞰脚下蝼蚁,“抬起头来。”   平平淡淡四个字,却无端添了让人不得不从的气势,似乎在这样的人面前,任何抗拒都是亵渎。   刘权很规矩,乖乖抬起头,脸上看不到掖庭宫那些孩童知晓殉葬命运后的惊恐表情。   荀久看着房檐下背对着她而跪似乎被扶笙下了迷魂药乖乖顺从的小表弟,只想咬牙说一声:猪队友!   人家明明都说了可以谈条件,这孩子咋就不长脑子乖乖跟着人家走呢?   莫不是被扶笙那人畜无害的脸给迷惑了?   这样一想,荀久陡然瞪大了眼睛,身子偏了个角度想看一看这二人之间有没有基情燃烧。   无奈天太黑,那尊神太美,她都快看瞎了也没看出什么猫腻来。   “勉强入得了眼,带下去罢。”扶笙淡淡收回眼,第五次用锦帕擦着原就白净修长,肌骨匀称的手指。   荀久几乎怀疑他是想手指磨成针——好办事儿!   但……   什么叫“勉强入得了眼”?难不成殉葬人选除了年龄十岁还得三围达标五官端正?   荀久回过神的时候,方才那两个护卫已经连扶笙那尊神带精美座椅一起抬着往外面走去。   “喂喂喂,说好的谈条件呢?”荀久跟在身后大喊。   扶笙并没有回头,那满是禁、欲气息的声音飘过来,“作为回报,我可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之前灭了荀府的铁鹰卫将于半个时辰后发现你没死然后再度返回。”   O(∩_∩)O~新文暖宠哟,喜欢的亲,快快加入书架。   推荐衣衣完结文《携子追妻王妃请回家》   ☆、第二章 我想借你的蓑衣避雨   也就是说,她只有半个时辰的逃亡时间……   一句话,犹如冰水兜头泼下,瞬间提醒着荀久朝廷通缉犯的不堪身份。   房檐下只剩一个正在小心翼翼收拾打包华美波斯锦毯的蓑衣护卫。   狼狈地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荀久缓步移过去,拍拍他的肩膀,“兄台,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嗯?”正弯着腰的护卫直起身子来,斗笠下那张脸因纬纱遮挡看不太清楚表情,但荀久能感觉得到他对自己并无杀意。   紧绷的神情稍稍松缓了些,荀久问:“女皇陛下是不是要杀我?”   “嗯。”那人淡淡应了,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简直太丧心病狂了,原身才十五岁啊十五岁!   她激动大喊,“我还是个未成年人,理应受到国家保护,你们杀了我就是在摧残祖国的花朵,埋没人才!”   护卫不理她,将锦毯打包好以后转身就要走。   荀久赶紧揪住他的袖子,热泪盈眶,“大哥,女皇陛下身边可缺捏肩捶背唱小曲儿的?我全都会啊,不会我学啊!”   护卫看神经病一样在她胸前扫了一圈,然后摇头,“你这身段,做不了。”   “啥?”荀久紧追过去。   “胸肌太厚。”   护卫扔给她四个字,头也不回地走了。   荀久咬牙切齿,“我是女人,胸、大怪我咯?”   说罢她借着屋檐角上飘忽不定,将灭不灭的灯笼微光低头扫了自己一眼,原身穿的是桂子绿齐胸瑞锦襦裙,标准的大家闺秀打扮,只不过被雨淋湿了全身,衣裙紧紧贴在身上,将曲线勾勒凸出得琳珑有致。   不得不说,原身虽然还只是个刚及笄的小姑娘,发育却极为良好。   至少,这副身躯很符合她的心意。   顷刻回神,荀久抬步便追上了刚才那个即将走出荀府大门的蓑衣护卫,双手展开挡在他前面,“大哥,你贵庚?哦不,贵姓?”   “徵义。”他微微启唇,声音一如既往的机械没有情绪。   “那什么,徵大哥,我能否再请教你一件事?”荀久自来熟地打了个哈哈。   “说。”   来到这个世界不足半个小时,徵义还是头一个如此耐心与她说话的人,虽然声音有些机械,但荀久向来大度,自动忽略,再自动把徵义拉到半好人名单下待定以观后效。   想到这,她声音不由得温软了几分,“这地方哪里能吃饭?”   荀久明显感觉到徵义沉默了好久,方才缓缓道:“酒楼。”   这不是废话?   荀久暗自翻了个大白眼,她当然知道酒楼能吃饭,可她现在是朝廷钦犯,且身上没银子,怎么去酒楼?   更何况她敢打赌只要她一踏出这道大门,马上就会成为扶笙口中“铁鹰卫”地毯式缉捕的对象。   所以相对来说,目前荀府这个最危险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可是犯人也要吃饭的嘛!   荀久摸着咕噜噜叫的肚子,笑嘻嘻问:“你有没有随身带吃的?”   徵义又默了默,似乎在思索自己出门究竟有没有带了脑子以外的东西。   少顷,他将扛在肩头做了防水打包的波斯锦毯放在一旁,往怀里摸了摸,掏出一个纸包递过来,“给。”   “这……”荀久看着形势有些不对劲,摸着后脑勺,眼珠子四处转准备伺机而逃,却见徵义将纸包摊开放在手心一层一层打开,直到一股陈皮味传出来。   “怎么好意思……”见到里面是陈皮糖,荀久呵呵笑着补充完上面的话,一把从他手里将纸包拿过来,两指拈了一块就要往嘴里送,刚到嘴边又觉得不对劲,她缩回手,扫了一眼徵义。   之前刚醒来的时候,她仔细观察过扶笙身边的几个蓑衣护卫,虽然都没看清楚面容,但她能肯定,只有眼前这一个的斗笠上有纬纱。   荀久微微眯眼,心中打量,难道这个人比较特殊?   还是他太丑,不好意思真容示人?   荀久嘴角有片刻抽搐,这得多丑绝人寰才能有勇气将自己圈禁在纬纱的世界里?   想到这,她颇有些同情他,将手里还没吃过的那块陈皮糖送到他面前,“喏,有好东西当然得大家一起分享,不如你先吃。”   她一副笑眯眯的样子自来熟地展示着“我单纯我天真我善良我是好人”,实则想用他来试试这陈皮糖是否下了毒。   徵义微愣,随后机械地伸出手接过她两指间的那块陈皮糖,轻轻掀了纬纱一个角。   天色太过昏暗,荀久看不清楚他到底长什么样子,却瞥见一抹漂亮的弧度——下颌。   昙花一现,转瞬即逝。   他已经顺利将陈皮糖放到嘴里,纬纱放了下来。   刚才那惊艳一瞥却让荀久呆了一呆。   她不由得细想,难道是自己理解错了?   难道时下长得好看的男子都喜欢将自己的容貌遮挡起来以防半夜遇色女?   可是这个人再好看也不可能有秦王扶笙好看吧?主子都不遮,他遮个什么劲儿?   “吃完了。”耳边传来机械的汇报声音,将荀久的神智拉回,她再一瞥,发现他已经将包裹扛在肩上,却没打算离开,似乎在等着她发话。   “呵呵……”荀久扯了扯嘴角,问他,“好吃不?”   他没有回答,手指指着她掌心的半包陈皮糖。   听见肚子再一次咕噜噜响,荀久迅速将手缩回来,忙拈了一块放进嘴里,干笑道:“我觉得也挺好吃的。”   徵义更近她一步,空闲的那只手将陈皮糖仔细地拿出来放在她掌心,然后将包糖的纸拿回去整齐叠了放进怀里,转身要走。   荀久彻底懵了。   这人脑子有坑吧?   她转了转眼珠子,将剩下的陈皮糖狼吞虎咽了赶紧又追上去挡在他面前,手捂肚子,面露痛苦道:“哎哟哟,肚子痛,我要去茅房。”   徵义转过身,给她指了指茅房方向。   荀久“更加痛苦虚弱”:“我需要你身上的蓑衣避雨。”   徵义默了默,似乎在思考他拿下斗笠会不会将她帅瞎。   当然,以上是荀久自己脑补的。   沉吟片刻,徵义再一次将包裹放在地上,毫不犹豫将蓑衣脱下来抖了抖上面的雨水递给她。   荀久抬头,有片刻惊艳,眼前的人约摸二十五六的年纪,挺拔修长的身躯,弱光下的眸仿若萤火一点,凝然不动,似乎除了他认定的事情,再无旁物能引起一丝一毫的波动。   荀久是被正大门外哒哒而来的马蹄声惊醒的。   她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个人是扶笙的手下,便是再好,那也是魔鬼手底下做事的人,不可能干净到哪里去。   迅速将蓑衣套上,她撒开脚丫子就往里面跑,根据原身的记忆顺利来到后门,临走前,她冲着徵义所在方向的虚空挥了挥手,“拜拜了您嘞!”   亲们,衣衣临时改变主意了,决定不占坑,立即更新,从今天起,每天都会更新哟,此文是暖宠文,宠溺无下限,喜欢的亲快快抱走,文文还很瘦,但衣衣会努力哒(╯3╰)   ☆、第三章 伺候沐浴   荀府后门出去,是一条很长的后街,后街尽头,有桥,以桥下有名的汝河隔开对岸的八大胭脂巷。   站在桥这边便能闻见香气氤氲的脂粉味,阁楼里隐约有女子娇笑嬉戏声传来。   这么热闹的古代青楼,荀久是头一次得见,不免觉得新鲜,她扶了扶斗笠,确保纬纱全部盖住脸,这才抬步走上石拱桥。   雨已经停了,石桥的台阶上积了一层薄薄水渍,脚踩上去有轻微声响。   她站在扶栏边,望着河里被灯笼映红的水,微叹。   说实话,刚穿越过来就遇到抄家灭门这种倒霉悲催的事的确很郁闷,可她没得选择,老爹医术不精害死白三郎得罪了女帝,按照那个女人一贯的性子,不鞭尸挖祖坟只抄家已经是最轻微的处罚。   只是可怜了刘权那个小子,年纪轻轻就要去给一个男妓陪葬。   等等……   荀久心思一动。   秦王扶笙在大燕的地位仅次于女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且他本人有批红决断的大权,这样一个权势滔天的人怎么会亲自来荀府捉刘权?   与她谈条件又是怎么回事儿?   荀久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了自己一眼,自认为还没有能魅惑众生的本事,更何况扶笙一看就是个清心寡欲的主儿,怎可能因她的美貌而跟她谈条件。   那么,他为什么要在这种暴雨之夜亲临荀府带走刘权?   这种小事,若非他自愿,谁能强迫得了他?   她可不认为扶笙会闲着没事来荀府玩。   荀久越想越觉得蹊跷,如果刘权只是八十一个里扶笙唯一一个亲自带走的孩童,那这里面肯定大大的有猫腻!   算起来,刘权应是她在这个世界唯一的亲人,荀久突然觉得,自己不能就这么亲眼看着刘权去殉葬。   那小子,前两天问她借了银子没还来着……   举目四望,天幕如盖,阴沉压抑,肚子抗议。   荀久继续低头感伤银子。   让她从银子美梦中惊醒的是一道发嗲让人全身起鸡皮疙瘩的男音。   “小吱吱,你怎么现在才来?”   酥中带媚,媚中带酥,酥媚结合,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至少,荀久上辈子还没听过这么媚入骨头的男音。   脊背僵硬一瞬,她悄悄回头想看一看究竟是哪对基友在此乱嫖。   不看不要紧,这一看,她险些呕血。   大雨过后的汝河上笼了一层薄雾,垂柳下停了一艘乌篷船,船上一抹月白入眼帘,那人墨发垂腰,但依旧能看出束得极紧的同色鎏金腰带,他坐立的姿势,带着与生俱来的高贵威仪,迷蒙薄雾中,尽管容颜依旧模糊,但荀久一眼就能从气场认出来——秦王扶笙。   这世界要不要这么小?   她心中哀叹,逃命都能遇见?   先前说话的船头摇橹男子见她没反应,再次唤了一声,“小吱吱,你今晚特别安静哟!”   小吱吱……   什么鬼?   荀久莫名其妙。   刚想开口问是否认识,突然反应过来她刚刚借了徵义的蓑衣,而这家伙喜欢在斗笠上加一层深色纬纱,所以桥下这个人必定是将她当成徵义了。   不过“小吱吱”这种宠物名称真的适合徵义那个呆瓜?   “你再不下来,殿下可要生气了。”男子再次嘟囔,“还有,人家要回去保养皮肤啦!”   荀久面皮抽搐一瞬。   这娘炮……说话能嗲死个人。   荀久暗忖,估摸着如果这个时候逃跑成功的胜算有几成。   却不妨那娘炮一个飞身上来揽着她的腰就飞回船上。   “咦……?小吱吱你今天似乎轻了不少,还有你的腰……”   “商义,回府。”   娘炮正蹙眉疑惑,扶笙的声音传了出来,凉薄似雪粒碎冰,闻之心颤。   原来这货叫商义。   荀久瞅他一眼,见他开始摇橹,这才暗自松了一口气,将蓑衣拢了拢以防里面的衣服被看到。   她如今唯一的愿望就是赶紧到岸边,好伺机逃出魔爪。   倘若让里面那尊神知道她的身份,恐怕下场会比殉葬更可怕。   她在心中烧香拜佛祖祈求不要被点名,佛祖很不客气地拒绝了她。   “徵义,你方才最后出来,荀府大小姐逃走了吗?”扶笙的声音再度传出,平静无波,气势如常。   这一次,荀久不仅闻到了桂花酒香,还闻到了幽幽肉香。   肚子很不争气地响了一下。   旁边摇橹的商义动作顿了一下,转过头来笑问:“小吱吱,你是不是饿了?”   荀久很想点头。   可她不能。   依照商义对“小吱吱”的“宠爱”,一定会想办法弄东西给她吃,只要一吃东西,她必定露馅。   把勾引她馋虫的扶笙家列祖列宗拉出来打了一遍招呼,荀久很有骨气地摇了摇头。   “殿下问你话呢!”商义又重复,“那个小姑娘逃走了吗?”   荀久迟疑一瞬,点头。   “唉……”商义无奈地摇了摇头,叹气,“早就让你少吃陈皮糖,现在好了,吃成哑巴了,赶明儿指不定会成傻子,你若是傻了,我可怎么活?”   荀久默默抖落一箩筐鸡皮疙瘩。   商义又道:“你忘了殿下之前答应让我们五美出游苗疆?据说那边有能让人永葆青春的法子,你若是成了傻子,到时候殿下说不定就不让去了,得不到那方子,我可不是活不下去了吗?”   原来是个爱美的弱、受。   荀久翻了个大白眼,很想对他说一句“你家小吱吱早就傻了,要不然怎么那么好骗?”   今日是中秋,即便被大雨冲刷过,两岸还是不断有桂花香传来,然而最让人抓心挠肺的还是乌篷船内,精致小几上的鸡茸鱼骨香。   作为一名资深吃货,荀久只随便一闻就知是这道菜。   她微微侧身,余光瞥见扶笙自始至终都没动过小几上的菜肴,只是在淡淡品酒,面色深沉,不知在想什么。   荀久在心中暗骂这个男人浪费粮食。   船上一时静谧,只听得到商义摇橹的声音。   约摸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乌篷船完全出了八大胭脂巷的范围,靠近岸边。   商义轻声对她道:“小吱吱,宫义不在,今晚轮到你伺候殿下沐浴了哦!”   所谓“五美”,七殿下的五大护卫,宫商角徵羽   ☆、第四章 变态的洁癖   伺候扶笙沐浴?!   闻言,荀久嘴角狠抽了一番,要她去伺候这个祖宗,还不如直接杀了她!   荀久即将踏出乌篷船的一只脚默默缩了回来,恰巧这个时候,船头靠在青灰色长了一层青苔的石壁上,有片刻晃荡。   荀久没站稳,身子瞬间往后倾。   她想尖叫,却又不敢,只能闭紧了嘴巴。   慌忙之间她寻了个方向准备借着这“一倒”直接倒进河里趁机逃走,却没料到即将落水的瞬间有人揪了她的蓑衣一把,直接将她整个人揪回来,后背撞到一个温暖坚实的胸膛,鼻端渗入丝丝冷竹香。   隔了一层厚实的蓑衣,荀久并没有多大的肌肤感触,却清晰地感觉到身后的人身子僵了僵,那道盯在她头颅上的视线有些锐利有些冷,似要将斗笠看穿直接将她戳个窟窿。   抱着双臂打了个寒噤,荀久赶紧回神,准备撤回身子远离这个魔王,没等她付诸实际,扶笙突然侧开身往岸上走去。   “嘭——”   猝不及防之下的荀久倒在了船里,脑袋狠狠撞在板壁上。   她痛得“嘶”了一声,心中早已YY了数百遍亲手将扶笙撕碎的场景。   “哎呀,小吱吱,你怎么睡在这里?小心着凉哦。”商义听到声音回过头来,就见到荀久整个身子倒在船舱里,由于被纬纱遮盖,并没有露脸。   荀久一声不吭,任由商义将她扶起来,又帮她把斗笠扶正。   透过深色纬纱,她瞥见扶笙从怀里掏出一块雪白的锦帕一遍一遍擦着原就干净不染纤尘的修长手指。   擦完了,顺便把锦帕往水里一扔,随后垂首看了崭新的锦袍一眼,眉梢跳了跳。   扔手帕的动作做得漫不经心,却看得荀久全身很不爽!   靠!不就是手指碰了她的蓑衣,胸膛被她靠了一下吗?   他有必要“满手细菌”的样子以及迫不及待想要将被她触碰过的那身衣服给换下来烧掉?!   有种的就站在这里脱!   荀久恨恨磨牙,上辈子行医,奇葩的人见过不少,这么奇葩的,还是头一回见。   这货太能装了,如果可以,她很想现在就冲上去扒光他一巴掌将他拍到墙上给来往行人做浮雕观瞻。   “小吱吱,你又犯糊涂了。”商义敏锐地察觉到气氛不对劲,赶紧笑嘻嘻道:“殿下从不准人近身三尺,你方才一直站在船上不肯下来,想必是惹恼了他。”   话到这里,商义突然有些担忧起来,低声埋怨,“我早就说了让你没事儿别随身带着陈皮糖,那东西吃多了不好。这不,你今晚不仅哑巴,还失忆了,万一哪天你真变傻了,那我的方子可咋办哟!”   无视商义怨妇般的表情,荀久站稳了身子,悄悄拢了拢蓑衣,稳稳当当走了出来。   商义站在船上,瞥着她的背影,狭长的眼眸逐渐眯了起来,他捏着下巴,“咦……小吱吱怎么变矮了……”后知后觉的商义突然仰头看着即将离开的扶笙,“殿下,这个人不是……唔……”   商义头顶的枣树上突然掉下一个枣子,不偏不倚堵住了他的嘴,也堵住了接下来的话。   商义惊恐地盯着跟随在殿下身后那抹娇小的身影。   那个人,不是小吱吱。   难怪今天晚上一直不说话。   郁闷地将嘴里的枣子抠出来扔掉,商义垂着脑袋跟了上去,心中一直在纠结殿下为何不让他把话说完。   商义刚才的话,荀久听出他已经看出她并非徵义,只不过不晓得为何话说半句停下了。   总之,这不是什么好的预兆。   荀久跟在扶笙三尺开外,眼风时不时四下瞄,准备找寻逃跑的机会。   白三郎死,女帝下令全城戒严,入夜便开始宵禁,此时的街道上,巡城军不断,个个高举火把,打了十二万分的精神,见到扶笙,校尉二话不说便带着禁卫们跪立在三尺之外请安。   扶笙淡淡“嗯”一句便走开了。   校尉蠕动了一下嘴唇,终是一句话也不敢多问,眸光扫了一眼遮了纬纱的荀久和跟在后面的商义,匆匆带着人离开。   见到这样的状况,荀久瞬间打消了逃跑的念头。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她如今顶着个通缉犯的身份,便是插上翅膀也飞不出大燕。   既然眼前这个魔王有批红决断的大权,那她就更应该想办法留在他身边,说不定哪天他一乐意就撤消了对她的通缉。   到时候获得自由再回来拍死这丫的。   打定了主意,荀久觉得整个人身心都轻快不少,顷刻间把逃跑的事抛诸脑后,心中琢磨待会儿到了秦王府如何弄得吃的。   三人回到秦王府,已经是半个时辰后。   荀久其实很不明白,两个时辰前还自带座椅去荀府的扶笙这会子竟然能自己走半个时辰的路。   是她瞎了还是他傻了?   秦王果然不愧权倾朝野,府邸装潢高端上档次,比荀府华贵了数十倍,就连廊檐下挂着的宫灯所用木材都是上等乌木,洒金纸上腾龙纹画得栩栩如生。   荀久是个识货的人,一看便知这府邸里的一花一草都价值不菲。   她暗搓搓想着,等离开的时候一定要摸两样值钱的东西拿出去典当换钱使。   商义这一路上心事重重,但也没忘了正事——殿下要沐浴。   虽然之前从荀府回来已经沐浴过一次,但这是殿下的习惯,每次外出回来都要沐浴,而且这沐浴极为讲究,不能马虎。   所以一进府,商义就忙跑去大厨房问,一刻钟后,他返回,又恢复了荀久初见时的娘炮样,“殿下,沐浴的水已经准备好了哦,杜若清香的胰子,下雨之前采摘好的花瓣,浴桶用香精清洗了四次,房内四周的银熏球刚刚换上玉兰香草,香味搭配清新淡雅,很适合今日的天气呢!”   荀久听得目瞪口呆,她在心中“我去”了一声。   魔王洗个澡这么麻烦?   扶笙在房门外站定,待商义汇报完才淡淡应声,“待会儿兴许会有不速之客临门,商义你便去前厅等着罢!”   说罢,扶笙身形一转,修长的食指指向荀久,神情散漫,“你,在房门外好好守着。”   荀久:“!”   虽然极不情愿,但商义还是不得不走近她,勉强道:“小吱吱,殿下这边就麻烦你了。”   ☆、第五章 一饱眼福   呵呵,不麻烦。   荀久腹诽,不就是看着美男洗澡吗?   以她高尚的情操,高风亮节的为人,怎可能轻易放过这旷古难得的大好机会?   不看他个精光,她就不信荀!   商义又低声交代了几句,有些不放心地看了一眼扶笙的背影,见他进房关了门,这才一把扣住荀久的肩膀,其力道之大,仿佛一只爪就能将她撕成碎片。   “小友,秦王府可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你当心下一刻尸骨无存哟!”   商义的声音,虽然还有些发嗲,但明显透着丝丝不容拒绝的森冷之意。   荀久肩膀被他捏得生痛。   既然人家把话都挑开了,她也没必要再装哑巴。   不过荀久是个聪明人,她晓得鸡蛋碰石头的下场,所以仅仅思虑一瞬便慢条斯理地将他的手从自己肩膀上扒拉开,一边动作一边委屈道:“我没有恶意,只是饿得慌,想找些吃食罢了,谁知竟会阴差阳错来到这里……”   竟然是女人!   这秦王府除了女帝,何曾进来过女人?   商义狭长的眸逐渐眯起,明显不相信她这冠冕堂皇的理由。   荀久想了想又道:“是徵义将蓑衣借给我的。”   商义周身的气息又冷冽了一寸,五指成爪,准备锁向她的喉咙时,荀久赶紧道:“好吧,我承认,我喜欢七殿下,是他的铁杆粉丝,所以趁夜装神弄鬼弄了一套秦王府侍卫的蓑衣准备混进来要签名。”   商义伸到一半的手微微僵了僵,“何为……签名?”   荀久想都没想,答:“就是一种食物。”   商义还想再开口,门房处突然有人来报:“商大人,东城季家少爷求见。”   “季黎明?”商义眼眸晃了晃,殿下口中的“不速之客”竟然是他!   垂首思考一瞬,商义突然抬起头来对着通报的那人道:“你立即去厨房弄些签名来给……她吃。”   “小吱吱”这个爱称再也唤不出来,商义当即改口。   荀久:“……”   徵义的打扮在“宫商角徵羽”五大护卫中是最特殊的,他随时随地都要带着斗笠,斗笠四周都要拉下深色纬纱遮脸。   此时夜深天黑,荀久又戴着徵义的斗笠,故而通报的小厮只看了一眼就立即去了厨房,他不知“签名”为何物,却知晓徵大人喜欢吃什么。   “小娘子站在原地莫要动哦,否则待会儿拖你去喂狼。”小厮去了厨房后,商义又恐吓了荀久一番这才匆匆去了前殿客堂。   一刻钟后,先前那小厮返回,手里抱着一个陶罐。   荀久只当里面装了山珍海味,馋得口水都快流出来了,她欣喜地接过陶罐打开一看,登时有种生无可恋的感觉。   一罐陈皮糖!   荀久欲哭无泪,徵义这个呆瓜和陈皮糖绝对是真爱,这都成标配了!   小厮很快就离开了,只留下一脸茫然的荀久对着一罐陈皮糖发呆。   她恨得磨牙,这个男人为什么偏偏爱吃陈皮糖,就不能是酱爆鸭爪或者碳烤鸡翅之类的吗?   将罐子扔到一边,荀久转身看了看扶笙所在的房间。   这里虽然是专门准备给他沐浴的房,但里面也极为宽敞,多重屏风与自承尘垂下的纱幔阻隔,所以,外面的人是听不到任何声音的。   荀久觉得,既然填不饱肚子那就先填饱眼睛再说。   瞄了一眼东南角的大榕树,荀久决定做一回采花贼——爬树上房顶偷窥魔王沐浴。   谁叫他让她饿肚子来着!   再说了,商义已经发现了她并不是徵义,扶笙很快也会知道,她能否活着走出秦王府还是个未知数,万一待会儿真被捉回去赐死什么的,岂不是白瞎了穿越一场,连美男沐浴都没看见?   荀久这样想,当然也这样做了。   刚下过雨,大榕树虽然有些湿滑,但这并不能阻挡她一饱眼福的决心。   吭哧吭哧两下爬上去就着树枝小心翼翼踩到房顶上,荀久长舒一口气,抹了把冷汗这才俯身将耳朵贴在瓦片上循着里面的声音慢慢移动。   根据她之前在桥上的观察,商义的武功不错,既然商义不错,那么身为主子的扶笙肯定也有那种武侠小说中才会出现的绝顶武功,就算不是绝顶,要想发现她应该也没多难。   荀久特意将动作放到最轻,缓缓向着扶笙头顶上的瓦片爬去,确定了方位以后,她伸手揭开瓦片眼睛往里一探,顿时有些架不住要流鼻血。   浅金色帷幔半掩,水汽氤氲,烟雾袅袅,一片朦胧阻挡不住他莹白细腻的胸膛肌理,流畅紧致的线条,不失精壮的腰身,湿发搭一缕于胸前,仿若黏人的小蛇正往下探去。   然而事实上正往下探的是荀久的眼睛。   她从来只听过美人出浴,却没想过男人沐浴竟也这般好看,他双眸微阖,似在浅眠,但于浴桶中的姿势就像乌篷船上所见那般正统规矩,卸下衣冠锦带的他更将一朝亲王应有的矜贵表现得淋漓尽致。   只不过这份矜贵中透着丝丝清冷之意,也透着生人勿近之意,让人接近不得。   荀久并不是没有见过大世面的人,至少上辈子那个便利的网络时代让她见识过不少体型的男性,但到了这里,她才惊觉上辈子见到的都是浮云。   眼下坐在浴桶里这尊魔王才是人间绝色!   房内四角挂了银熏球,里面装了玉兰香草,这会子在热气的熏蒸下逐渐散出香味来,与他所用的杜若清香胰子香味交缠,这味道并不浓郁,想来是一早就算过分量,此时闻来也不过淡淡一点香,果然如同商义所说,正适合今日的天气,也正适合浴桶里这个清心寡欲的人。   荀久好不容易收起对扶笙的磨牙之意,用欣赏的眼光去看他此时的浴姿。   朦胧雾气中那人却突然睁开眼,微一抬手,一股清冽之气穿过浅金色帷幔,直直朝着她的方向而来。   荀久还来不及反应,就感觉到她身下的瓦片同时发出碎裂的声响,不过片刻已经尽数崩裂,荀久猝不及防,身子就往房里栽去。   ☆、第六章 压不得,里面有凶器!   好巧不巧,荀久的脚尖刚好勾住后面还没碎裂的一片瓦。   好巧不巧,在她的正下方有一根一人抱粗的朱漆柱子。   荀久借着脚尖那一点依托在身下瓦片尽数碎裂之前抱紧了那根柱子,双腿也跟着攀上去往下一滑。   幸好,顺利到达地面,毫无损伤。   荀久背靠着柱子坐在地上长吁一口气,刚才那一幕可把她吓得不轻,要知道她才刚刚穿越,对于这个未知的世界知之甚少,对于“武功”的接受就更加猝不及防了。   她只是想过扶笙的武功很高,却不曾想能高到这个程度。   倘若……倘若他刚才的力道再大些,那她此刻岂不是如同脚下踩着的碎瓦一般香消玉殒了?   暗自庆幸的同时,荀久又开始磨牙。   这一切都是扶笙的错!   一只手扶着柱子缓缓站起来转过身,荀久正想一把扯开斗笠挑明身份然后好好与他大干一架找回场子,岂料回头一看,茜纱窗微开,夜风涌入,浅金色帷幔泛起层层波光涟漪,浴桶上方袅袅雾气依旧,桶内却空空如也。   人呢?!   荀久心中大骇,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人哪儿去了?   “你身上有血液的腥臭味。”耳边传来一个不咸不淡的声音,隐约带着些许清冷之气。   所以开了窗户透气?   这变态的洁癖!   荀久打了一个寒噤,猛然回头,就见到扶笙不知何时已经穿上了衣服,轻衣缓带,还滴着水的墨发自然垂落,水珠顺着额角一缕发丝滑下直到落在衣襟微敞的锁骨上。   此等极致魅惑的画面要换做平常,荀久铁定得斜卧美人榻单手支颊好好欣赏。   只可惜……对象是扶笙。   他说话的时候,面色异常冷峻,声音明明很平静,却无端让人觉得平添了一层霜寒,冷气逼人。   他站在她三尺之外,眼睛透过她头上斗笠的纬纱直直看过来。   扶笙高出她一个头,所以飘过来的眼神,颇有些居高临下的意味。   这是天生的贵气,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高贵之气,荀久相信,这个时候无论是谁对上扶笙的眸,都会有一刻想要俯首称臣的想法。   荀久彻底放弃了找他干架的冲动,眼珠子四下瞄了瞄,觉得还是逃为上策,反正该看的也看完了,她不亏。   瞄准后门的位置,荀久不管不顾冲了过去,双手已经做好了开门的准备,打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逃离魔王的房间。   “嘭——”一声过后,荀久条件反射式地闭了闭眼睛,她并没有摸到门框甚至是门闩,反而摸到丝般滑润的一只手,感触极好,仿若刚被牛奶浸润过。而她整个人钉墙似的扑在他怀里。   久违了好几个时辰的冷竹香再次入鼻,那幽香中的沁凉之意刺激了荀久的大脑。   她顷刻间反应过来,猛地睁眼,透过纬纱见到扶笙整个后背靠在门上,而胸前,则被她以一种怪异的姿势压住,两人之间除了衣料之外,亲密无间,几乎能感受到彼此肌肤上传来的淡淡体温。   荀久欲哭无泪,胸前的阵痛昭示着她方才撞得不轻。   而且还是关键位置!   这可是她穿越过来以后唯一引以为傲的硬件,撞坏了,谁赔?   扶笙破天荒地没有在第一时间将这个侵犯了他“三尺禁令”的人一脚踹开,反而盯着她胸前,敛眉垂目,声线略微嘲谑,“秦王府每一个侍卫选拔的第一标准都是身材匀称,你的胸肌似乎过于厚实了。”   荀久双手抱胸连连后退,恰巧靠到刚才的柱子上,一口银牙都快咬碎了。   扶笙却似乎没打算就这么放过她,一步步逼近过来,声音魔魅而又冷冽,如同地狱来的修罗。   “通常这种问题只有一个解决办法。”他说着,大掌毫不留情地往她胸前拍了两巴掌,“脱了衣服,本王有办法帮你压回去。”   荀久一口老血卡在喉咙。   “压不得!”   她再也受不住了,顺着柱子往旁边挪,勉强扯了嘴角,语气哭笑不得,“里面有凶器。”   扶笙对她“突然转变成女人”这件事并没有过多反应,沉吟一瞬,问她:“有多凶?”   荀久:“……”   这个男人一定是故意的!   荀久怒火中烧,她一把扯了斗笠,咬牙切齿瞪着他,“你个傻缺,女人的这个地方是能随便拍的吗?”   扶笙看见她的容貌时,秀眉突然深锁,原就冷凝的面上似乎又结了一层冰霜。   就在荀久以为他要爆发的时候,他幽幽开口问:“傻缺是何意?”   “呵呵……”荀久笑眯眯道:“就是夸你冰雪聪明,天纵奇才。”   扶笙再没继续这个话题,双眸死死盯着她,“你处心积虑混入秦王府究竟意欲何为?”   荀久很想与他争辩到底是谁让她来到秦王府的,但一想到刘权还在扶笙手上,她顿时软了语气,眉梢轻挑,“因为爱情。”   四个字一出,她果然如预期见到扶笙的眉毛跳了跳。   荀久的声音本就自带柔媚,再配上她一脸风情的样子,更加媚色横生,“男人忽悠女人叫调戏,就比如你刚才拍了我……的胸,女人忽悠男人叫勾引,就比如我现在对你抛媚眼,如果两者同时发生,就叫爱情,你看我们这么有缘,我远道而来可不就是为了你么?”   扶笙的面部肌肉,狠狠抽搐了几下。   荀久时不时瞄着这个男人的表情。   她私以为,拍了她引以为傲的硬件之后还能这么镇定自若的,要不是过分清心寡欲至仙境,就是不能人道。   不过,荀久宁愿选择后者。   这世间,哪来真正无欲无求之人?   一切打着“清心寡欲”招牌耍流氓的人,譬如扶笙这种,都是在作。   荀久暗暗发誓,逮到机会,她一定要将他压成动画片!   “子楚……你在里面吗?”   外面传来阵阵敲门声,说话的是个陌生的男人。   扶笙闻言,淡淡一瞥房门处,仿佛一早就知道那人的来意,幽凉的声音道:“小明,这里有个傻缺,你快些进来领走。”   ☆、第七章 表哥表妹   被唤作“小明”的男子似乎对这个称呼颇有不满,暗自沉默隐忍了片刻,这才抬脚踹开门。   入眼处,一向洁净得不染纤尘的房里,狼藉一片,碎瓦遍地。   视线再一瞥,瞥见扶笙对面站着的……女人?!   确定自己没有看错以后,季黎明两只眼睛瞪大如鸡卵。   “子楚,你什么时候改了性向?”他盯着扶笙,满脸震惊过后哈哈大笑。   实际上,震惊的并不止季黎明一个人,还有跟在他身后进来的商义。   一眼瞥见荀久站在浴房里,再扫一眼破了个窟窿的房顶,商义前后一联系便猜到发生了什么事,他妖媚的脸色有片刻阴沉,赶紧走过来问候:“殿下,您有没有伤到?”   扶笙清凉的眼神淡淡瞥了商义一眼,转而望向季黎明,“你要找的人就在这里。”   虽然扶笙说话的时候并没有看她,但荀久约摸听得出来他口中那个被季黎明深夜找寻的人定然就是她!   微蹙眉头,荀久将原身的回忆倒出来准备理一理她和“小明”有什么关系。   但由于刚才被扶笙拍了两下,此时胸闷气短,想了半天也不过才回忆起这位是铁鹰卫统领季博然的孙子。   东城季家少爷季黎明。   看这样子,季黎明应该与扶笙关系不错,否则也不敢直呼他的表字了。   其余的回忆,荀久还来不及整理,季黎明已经挑了眉梢目光亮晶晶地看着她,“你就是荀家姑娘?”   荀久抬起头来,眼前的人一袭松香色长袍,腰系暗红色绣芍花锦带,还挂着好几个绣法不一的香囊。   极度骚包的打扮。   人却长得不错,妙目俊颜,身量修长,但与扶笙比起来便差了十万八千里。   荀久顷刻反应过来这个人既然是铁鹰卫统领的孙子,那么今晚奉旨缉捕她的人很可能就是季黎明,难怪扶笙会毫不犹豫将她交出去。   磨牙瞪了扶笙清冷的背影一眼,荀久心中琢磨自己不能就这么被抓了。   心思一动,她赶紧走上前,笑意盈盈对着季黎明低唤一声:“表哥,你来了?”   荀久的样貌,不同于时下一般大家闺秀的端庄雍容,她的双眼明媚澄澈,前端的阔朗凸显出眼尾的狭长,一颦一笑时,仿若凤羽曳展,再配上她白皙的瓜子小脸,端得是媚色横生,此时虽然脸上还有些未净的血污,但丝毫不影响她一身的风情,仪态万千。   “表哥”这个称呼似乎取悦了季黎明,他笑得眉眼弯弯,心中琢磨自己何时多了个亲戚,面上却笑意不减,挑了眼尾,“表妹?”   荀久对他的配合很是满意,忙点点头。   “你还没死?”季黎明嘴角笑意加深。   “……”   荀久觉得喉咙口有些腥甜,她强压下去,勉强道:“还剩一口气。”   站在旁边观了半天戏的扶笙又恢复了一贯的冷凝高华,冷冷一瞥季黎明,“带着你的人,出去!”   “子楚,你这是作甚?”季黎明微蹙眉头,这可是扶笙头一次挥手赶他,以往他再怎么无理他全然无所谓,今晚竟然当着一个女人的面赶他走,简直太丢面子了!   季黎明走到浴桶边,手指蘸了蘸里面的水,放在鼻端嗅了嗅,又伸手扯下一个装了玉兰香草的银熏球闻了闻,这才不满道:“为了女人插兄弟两刀,这可不是子楚你一贯的风格啊!”   扶笙眼皮都没抬,慢条斯理地坐在藤椅上擦着湿漉漉的墨发,“你若是肯为了我变成女人,我也会为了你插别的男人两刀。”   原本基情满满的话从扶笙这张高冷嘴里说出来却怎么听怎么毛骨悚然。   季黎明无端打了个冷噤,哈哈笑看着荀久,“小表妹,来,表哥带你去夜游秦王府。”   终于寻到逃跑的机会,荀久在心中长舒了一口气,抬了步子就要跟上去。   “等等!”扶笙突然唤住她。   荀久一听便知这个人嘴里向来说不出什么好话,她偏头,弯了唇瓣,“就不劳烦七殿下亲送了。”   扶笙的眼角,不着痕迹地抽搐了一下。   没等荀久反应,他再一抬手,地上的斗笠顷刻间稳稳当当飞到她头上。   对于这种“特殊照顾”,荀久向来是很享受的,她笑眯眯扶正斗笠,对着里面藤椅上的高冷帝做了个再见的手势。   “吓到我府里的人,你可是要负责任的。”扶笙清清淡淡吐出一句话。   荀久险些没站稳。   季黎明伸手捞住她的胳膊,“小表妹,虽然我深夜到此英雄救美,但你也不必行此大礼,意思意思就行了。”   荀久抬眼看着正拽着她胳膊的季黎明,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饿的。   这一刻,荀久突然明白了一个非常深刻的道理——电视剧里常说的秀色可餐简直是扯淡!   她刚才的确见了人间绝色,然而却只填饱了眼睛,没填饱肚子。   “咦……小表妹你还没吃饭?”季黎明听见了她肚子发出的咕噜声。   荀久虚弱地点点头。   季黎明眯着眼,“唔……今日中秋,秦王府有一道菜特别有名,叫什么‘砂锅煨鹿筋’,三日前就开始捶煮绞出臊水,加了肉汤煨上整整一日取出,再放至装了纯鸡汁的砂锅里面,文火炖至鹿筋熟烂,嘶……那销魂蚀骨的味道。”   “咕噜……”   荀久吞了吞口水,这种东西她上辈子没吃过,但是在这种饥肠辘辘的情况下,再加上季黎明绘声绘色的描述,她肚子里的馋虫很不争气地尽数爬了出来。   “不过……”季黎明话锋一转,“这道菜是专门做给子楚的,你若是想吃,恐怕得去求他。”   荀久:“!”   要她为了一口吃的去求那个不仅高冷还毒舌的男人,她宁愿去吃一罐陈皮糖!   荀久站起来,做了几次深呼吸才勉强平静下来,淡淡道:“我现在需要一罐陈皮糖败败火。”   “啊……这样啊!”季黎明很讶异她的回答,但还是鬼使神差地亲自去了厨房抱了一大罐陈皮糖回来。   荀久在假山清泉处洗了手回来坐在石凳上。   季黎明将陶罐递给她。   荀久接过,打开抓了一把陈皮糖塞进嘴里,当成扶笙狠狠嚼碎咽在肚子里。   季黎明见她吃相有些疯狂,本不想打扰,但还是忍不住轻声道:“小表妹,你慢些,吃完好上路。”   ☆、第八章 表嫂,你好   原就因为扶笙那个高冷毒舌郁闷不已,荀久乍一听到季黎明这句话,一个不小心将嘴里还没嚼碎的陈皮糖咽了下去,噎得她一阵脸红脖子粗。   季黎明见她这样子,连忙跳起来,大叫:“我可没有对你下媚、药!你千万别找我!”   荀久:“……”   她原本趴在石桌上伸手向他示意取水来着,谁知这货神经竟然大条至此,荀久默了一默,有气无力道:“我知道,你不举。”   季黎明像个被戳中了心事的孩子般红了脸,只不过夜色太深,荀久并没有看清楚。   他挨着她坐下,嘿嘿两声,“实际上,我还是个雏儿,没试过。”   荀久:“……没试过就滚远点,当心待会儿本姑娘让你半夜遛鸟!”   “哦……”季黎明听话地站起来坐到她对面,片刻反应过来,突然皱眉看着趴在石桌上痛苦不已的荀久,“咦……这话能是你说的吗?”   顿了顿,他又补充,“你……不要紧罢?是不是全身燥热特别想要?”   荀久无力地捏着眉心,“……我现在特别想要水,麻烦你帮我取一壶来。”   “水能解决问题?”季黎明像发现了新大陆一般兴奋,冲她竖起大拇指,“不愧是荀院使精心栽培的女儿,办法就是新颖独特。”   荀久按耐住想拍死他的心,“快、去——!”   季黎明慢悠悠站起来,顺手将桌上装了陈皮糖的陶罐抱起来,将里面的陈皮糖尽数倒在花圃里,一溜烟跑去了厨房。   荀久瞠目结舌看着被他当做花肥的那些陈皮糖,暗自脑补徵义发狂的画面。   片刻的功夫,季黎明再回来,抱了满满一大灌水递给荀久,很不好意思地问她:“那什么,我需不需要回避一下?”   荀久没工夫与他瞎折腾,抱过陶罐就大口灌水,好不容易缓和了些,却又听得头顶季黎明的声音传来,“咦……你看起来的确是好多了,这水竟如此管用?”   荀久瞪他一眼,“我是一个将死的犯人,麻烦你有点职业操守尊重一下犯人行不?”   季黎明惊愕地看着她,“谁说你是犯人了?”   “难道不是?”荀久眯眼,暗忖这娃莫不是脑子秀逗了,连自己来秦王府的目的都给忘了?   季黎明见她一脸“真不懂”的样子,坐下来慢慢解释道:“你爹的确是治死了白三郎没错,女皇陛下也的确是下令抄了你们家没错,可你们家祖上有一半金书铁券,原本这种东西只有公、侯、伯才能得,可你们荀家却在先太祖皇帝时期蒙恩得了一半,但一直没用,今晚我爷爷奉旨去抄家的时候,你爹拿出了那半金书铁券保你不死。”   荀久深锁眉头,“所以说,其实从我在荀府遇到秦王开始,我本就是被金书铁券保下的无罪之人?”   “是啊……”季黎明点点头,“我爷爷与你爹爹有几分交情,但抄家这件事是女皇陛下的命令,不得不从,事后我爷爷愧疚不已,担心你一个小姑娘家无处可去,让我来寻你,为你安排去处,可我却没想到你竟能活着来到秦王府。”   难怪扶笙会用商量的口吻同她“做交易”带走刘权!   意识到自己被坑了,荀久险些咬碎一口银牙,“活着进秦王府不是什么真本事,能在暴打秦王一顿之后站着出去的才是真汉子,小明,哦不,表哥,你帮不帮我?”   “呃……”季黎明嘴角抽搐片刻,眼风时不时瞟一眼她身后,“其他事还可以,若你要暴打秦王的话,恐怕……不妥罢!”   “有何不妥?”荀久恨得牙痒痒,“他堂堂王爷,欺负我这么个弱女子,还算什么男人?我虽然脾气好,但不代表没有,不暴打他一顿,他都不知道本姑娘文武双全!”   这次换季黎明捏了捏眉心。   见他全然无反应,荀久转了转眼珠子。   原身的长相妖媚风情,再配上天生一副娇媚嗓子,只要学着商义发一发嗲,普通男人绝对受不了。   想到这里,荀久轻轻掀唇,语气温软,“表哥~,你忍心看着这么娇俏可爱的表妹任人欺负吗?”   季黎明眼风又不着痕迹地往她身后扫了扫,略微一叹,“表妹啊,不是表哥不帮你,实在是……你表嫂不同意。”   荀久瞟他一眼:“……你刚才不还说自己是个雏儿,表嫂何来?”   荀久从他身上收回视线时,眼尾突然瞥见映在石桌上的一个黑影。   陪着黑影出现的还有刚刚才闻过的冷竹香。   欣长的身姿,连个黑影都那么魔魅而充满了禁欲气息。   感受到后面冷嗖嗖的空气,荀久脊背僵了一僵,瞅上季黎明一眼,这才缓缓回过身,冲着早就站在她身后多时的扶笙笑眯眯打了个热情地招呼。   “表嫂,你好。”   扶笙原本清俊的面容,唰一下全黑了。   季黎明捂住肚子直抽搐——笑的。   瞧见对方不大对劲的脸色,荀久心中直呼干得好,于是笑眯眯又是一句,“你好,表嫂,这么晚了还不准备睡美容觉?”   “哎哟笑死我……哈哈哈……”季黎明原地打滚,暗地里冲荀久竖起大拇指。   他与扶笙是发小,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见到扶笙被人气到黑脸。   简直比见到扶笙喜欢女人来得新鲜。   季黎明突然觉得自己刚认来的这个小表妹有几分本事,心中对她的好感度大增。   “既然认了亲戚,何故不速速离去?”扶笙直接无视荀久的存在,眼风扫向季黎明。   “我……”季黎明停了笑声,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荀久,“她……”   荀久早就领略过小明的大条神经,赶紧抢先道:“表哥,你怎么会想要暴打秦王殿下呢?打不得,打不得。”   季黎明眼睛瞪如铜铃,“你……”   荀久冲他挤眉弄眼,“表嫂有凶器,打不得,你懂的。”   “表嫂”俩字再一次成功让扶笙黑了脸,但他这个人生气的时候除了黑脸,再不会暴露出过多情绪,缓步走过来袍角一掀坐在石桌边看向她,“听说你不仅有凶器,还文武双全?”   金书铁券相当于免死金牌。   嘤嘤嘤,打滚卖萌求收藏。   ☆、第九章 媚色天成   仲秋的天,刚下过雨,稍微飘了点冷风,带着花圃里泥土的味道。   无星无月。   然而,坐在石凳上扶笙,轻衣缓带,其色如霜白,却又泛着淡淡月华,冷辉笼罩了这一方天地。   他坐姿端正,看向她的眼神难得的减了几分清凉。   但荀久还是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明明是她站着,他坐着,她却觉得他正在以天帝于九重天宫淡瞰众生的姿态在看她。   这份由骨子里透出来的冷凝高华以及尊贵,常人难以企及。   “嗯?”他在等她的回答。   “……”   荀久并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她眼下最重要的是便是找这个男人算账!   “你为什么要骗我?”她面色不悦,有些阴沉。   “本王何时骗过你?”扶笙淡淡收回视线,语气不紧不慢。   “我明明无罪,你为何要骗我说铁鹰卫会来缉捕我?”荀久清晰地听到了自己的磨牙声,只可惜她现在手上无银针,否则定要扎得他哭爹喊娘!   扶笙默了一默,随即幽幽道:“本王以及当时在场的所有护卫甲士,甚至是刘权都能作证,我并没有说过这样的话。”   “你这是以势压人!”荀久暴跳。   扶笙难得一挑眉,“你敢不敢把本王当时的话一字不漏复述一遍?”   荀久仔细想了想。   ——作为回报,我可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之前灭了荀府的铁鹰卫将于半个时辰后发现你没死然后再度返回。   这是扶笙的原话,一字不差。   原来,他所谓的“好消息”便是季黎明会亲自来带她走并安顿她。   可是,在当时那样的场景下,尤其是一眼看穿了扶笙的腹黑,她哪里会想得到那句话竟然是这样的意思?   荀久微蹙眉头,耳边听得扶笙凉凉道:“荀谦的金书铁券送到宫里的时候,羽义亲眼看到它与禁宫里的另一半金书铁券校对验证,并无作假。也就是说,你作为荀谦的亲生女儿,不可能会不知道你爹为了保你拿出金书铁券这件事,是你真的忘了还是脑子转不过弯才会听不懂本王最后的那句话?”   扶笙这一说,倒把荀久给愣住了。   那个时候她才刚刚穿越,原身的所有回忆都处于混乱懵懂状态,根本来不及整理,只知道自己穿在一个被抄了家的倒霉蛋身上,哪里会晓得这其中竟然有这么多波折。   如今细细想来,荀谦拿出金书铁券交给铁鹰卫统领季博然的时候,原身的确亲眼所见。   但让她不能理解的是,老爹明明是被抄家,为何临死前并无半分慌乱怨恨之态,听到抄家圣旨宣读以后,与老娘双双出了院子,携手含笑等待赴死,脸上反而是如释重负的表情?   这太诡异了!   荀久向来心思细腻,只稍微一想,她便知道白三郎的死并非表面上这么简单。   可是,什么原因使得老爹冒着被抄家的风险去暗杀一个男妓呢?   这中间,到底有多少事是她不知道的?   荀久越想越觉得头疼。   “小表妹,你不要紧罢?”季黎明见她眉头越皱越深,忍不住出声询问。   扶笙则在说完那番话以后便将视线移往一边,根本就没看她。   荀久一时语塞,她当然不可能告诉这俩人自己是穿越过来的异世灵魂,一时没搞清楚事情的原委。   依着扶笙的凉薄,听到那样的话铁定要么把她当成疯子叉出去,要么当成妖魔毁了,总之不可能温柔待她。   想到这里,荀久心思一动,立即做出委屈状,低声抽泣,“我爹娘都被女皇陛下下令杀了,我被吓到,一时受刺激了不行吗?”   荀久的身段极好,前凸后翘,窈窕聘婷。那一双眼,圣手雕琢,琉璃镶嵌般,面无表情的时候眼尾也微微上挑,眸子潋滟生波,似含春水。   坊间有言,“应是青丘九狐仙,半妖半媚惑世间”。   原身跟着老爹习得些许医术,偶尔替人看过珍。   见过原身的妇人都说此女太过妖艳,必是妖姬转世。   此传言愈演愈烈,以至于那些个男人对原身只是抱着垂涎三尺的心,却无一人敢娶她过门。   暗自感慨原身美色带来的罪过之后,荀久“哭”得更狠。   季黎明当即慌了,他虽然没碰过女人,却尤为见不得女人哭,尤其是荀久这样自带魅色的女人。   “小表妹,来,表哥给你擦擦。”季黎明赶紧从怀里掏了锦帕递过去。   荀久接过,依旧掩面“低泣”,余光却时不时瞟扶笙一眼。   扶笙见到这一幕,不由得微微翘了翘唇,唇线凉薄。   坊间如何传言,他不知,他只知道眼前这个女人尤为狡诈。   他几乎敢肯定,今日咬她一口的人,来日她必定十倍百倍奉还回来。   既如此,他如何能放她离开给自己留个隐患?   短暂的尴尬后,季黎明轻咳着开口打破寂静,“子楚,夜已深,我这就带着表妹离开,改日有空再来你府上。”   荀久“哭声”一停,她再顾不得面子,迅速转过来皱眉看着扶笙,“既然我没罪,你为何还非要让刘权去殉葬?”   扶笙淡淡瞥她一眼,不答反问,声音幽凉,“你跟他,是什么关系?”   “他……是我们家远房亲戚!”荀久理直气壮。   “户部并没有这一号人的登记,不管是买来的家仆还是你所谓的远房亲戚。”扶笙抬眸,面色清淡,“也就是说,那个少年是个流民,本王有责任有义务抓他。”   顿了顿,又补充,“至于如何处置他,这个问题无需你操心。”   “你别太过分!”荀久咬着牙,“他只是个十岁的孩子!”   “十岁怎么了?”扶笙凉凉问:“十岁就可以没有身份文牒到处乱跑,十岁就可以罔顾法纪随意离开户籍所在地?他弱,他有理么?”   这番话,噎得荀久一口气卡在嗓子里,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大燕自建国以来便一直实行分封制,女帝统治的不过燕京城以及周围五省十八郡而已,因此为免藩国趁机造乱,王朝制度对于女帝统治范围内的百姓便极其严厉——未经官府允许,不得随意搬迁。   如若按照大燕律令,刘权的确是触犯了律法,可总也不至于要去殉葬罢?   荀久还是觉得不服气,“那你打他一顿或者关他几天便成,何苦一定要让他去殉葬?”   扶笙懒得与她争辩,“因为你爹治死了白三郎,女皇陛下很生气。”   ☆、第十章 撩完我又不娶我   荀久一时没了话,说到底,她之所以有穿越的契机,全是拜荀谦所赐,若非他治死了白三郎,荀府不会被抄家,原身不会死,她也没有机会穿到这个世界。   “难道就没有转圜的余地?”荀久不放弃最后一丝希望,刘权可是她在这里唯一的亲人,若是就这么去给白三郎殉葬,那她往后的日子还不晓得有多悲惨呢!   “你为何如此护他?”不知为何,扶笙没来由的问出了这句话,心中情绪莫名。   “我……”荀久一噎,她能说自己初来乍到想有个熟人陪着么?   磨了磨牙,她故作叹息道:“想必七殿下应当听过我的传闻,人家都说我是妖姬转世,所以一直无人敢娶我,也没有人上我们家说媒,实际上刘权是准备入赘我们家的。”   “也就是说,你们俩有了婚约?”扶笙眸色深了一些。   “嗯……”荀久点点头,神情真切。不管怎么说,先把那小子救回来再说。   “那他就更应该去殉葬。”扶笙幽凉的声音直接判决了刘权的命运,这副淡漠冷傲的姿态,较冥府阎罗有过之而无不及。   “为什么?”荀久皱眉,“既然他是我未婚夫,那他就能跟我一起被免死,你怎么能仗势欺人?”   扶笙淡淡瞥她一眼,“入赘你们家是死,去殉葬也是死,早死晚死都得死,我想,他更愿意去殉葬。”   “满口胡言!”荀久几乎暴怒,冲过去就想揍他,幸得季黎明及时拉住。   “你刚才不也说了自己是惑世妖姬?”扶笙看向她,“倘若娶了你,他迟早得被你魅惑而死。”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荀久突然觉得他的眼神里多了一分戏谑。   “你才是惑世妖姬,你全家都是惑世妖姬!”荀久越想越觉得懊恼,她早该在汝河桥上的时候一溜烟逃走的,怎料竟会惹上这样一尊魔王。   深吸一口气,她静下心来,碰到扶笙这种人,越是生气越能助长他嚣张的气焰。   “表哥,我们走!”荀久哼声过后看向季黎明。   “啊?哦……”季黎明显然是被她刚才与扶笙说话的态度震慑住,半晌没有反应过来。   要知道长这么大,他还是头一次听到有人这样跟扶笙说话,而且还是个女人。   “那你……”他看了看荀久,又转眸看了看依然静坐不动的扶笙。   “我没事,就当被狗咬了一口。”荀久声音平静,心中早就问候了扶笙家列祖列宗几百遍。   扶笙闻言,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突然凉声道:“你不能走!”   荀久转过身看着他,微挑眉梢,眸光潋滟,“怎么,这才一会儿的功夫,你就被我这个惑世妖姬给魅惑,一刻也离不开我了?”   季黎明扶额。   扶笙淡淡看她一眼,伸手指向浴房方向,“你自己弄破的屋顶,自己去修缮。”   荀久:“!”   “表哥~你看他欺人太甚,我这样一个天生丽质,貌美如花,国色天香的女子怎么能去修缮房顶呢,万一一个不小心掉下去,伤到了腿,扭到了腰,岂不是还得麻烦七殿下亲自照顾?哎哟使不得,使不得。若是在照顾的过程中他被我魅惑到,精尽人亡,那我岂不是罪过大了?说不得到时候我也落得个给他陪葬的下场,要不得,要不得。”荀久被气得不轻,只能将求助的目光看向季黎明。   季黎明嘴角抽了抽,想笑,却又被扶笙冷嗖嗖的刀子眼风给压了回去,作势重重一咳,季黎明开口道:“子楚,表妹方才淋了雨受了凉,若是再不回去沐浴更衣,只怕会感染风寒,你就莫要拿她开玩笑了。”   扶笙凉薄的唇角,慢慢扬起一丝诡异的弧度,“既然还有力气爬上房顶偷窥我沐浴,那就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   荀久:“……”   “谁说我偷窥你了?”她不服,仰起下巴,用居高临下的姿态看他,“我只不过是碰巧路过而已。”   “后来碰巧掀开了瓦片,碰巧看到了我沐浴,再碰巧栽了进去?”他凝视着她,眼神似笑非笑。   荀久再一次清楚地听到了自己磨牙的声音,“你分明就是看我美貌,有意留下我侍寝才会找这些稀奇古怪的理由,还偷窥?本姑娘用得着偷窥吗?要看那也是光明正大的看!”   见扶笙还想开口,她赶紧又道:“我再说一遍,我没有偷窥你,我光明正大看的!”   扶笙:“……”   荀久光明正大看魔王沐浴的下场就是被当做采花女贼扣留在秦王府。   商义亲自给她安排了房间在西配院,陈设简陋,却整洁干净一尘不染。   累了一晚上的荀久迅速扑到床上,却听得外面传来锁门的声音。   她大惊,腾地跳起来,发现门被人从外面锁住了。   “喂,你们做什么?”荀久使劲拍门,“强抢民女?”   “小娘子,我看你还是莫要再挣扎了。”商义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嗲到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什么时候殿下高兴了,自会放你出去哦。”   荀久看着外面的黑影,“你回去告诉魔……哦不,七殿下,就说我从了,让他不必费心尽力地将我扣在这里,免得我受苦不说,他还得患上相思症。”   商义:“……”   “喂喂喂,我还没沐浴呢!”听见商义远去的声音,荀久用力踹门。   转眸时看见床头案几上的托盘里摆放着一套干净的衣服,大概是秦王府没有女眷的原因,准备的是套男装。   荀久嫌弃地看了一眼,余光瞥见屏风后有腾腾热气冒出,她走过去一看,里面竟然放着一只浴桶,香精胰子一应俱全。   扶笙会有这般好心?   荀久心中疑惑,学着季黎明的样子伸出手指蘸了蘸浴桶里的水,放在鼻尖轻轻一嗅。   算他有良心,没投毒。   荀久哼哼两声过后脱了衣服跨进浴桶,水温适中,柔和地包裹着她娇小的身躯,洗去全身的雨水。   恍惚中,她又想起方才在房顶看到扶笙沐浴的情景。   那个人,不说话的时候的确美得天上有地下无。   用脚踢了踢水花,荀久撇撇嘴,“撩完我又不娶我,几个意思?”   亲们不好意思哈,昨天晚上写旧文番外,所以今天上传晚了,明天起恢复正常八点更新,么么哒   ☆、第十一章 允我三个条件   荀久穿越的这一夜,先后经历了抄家,逃跑,变装,偷窥,与魔王抬杠一系列事件之后终于在陌生的秦王府西配院舒舒服服洗了个热水澡,房里设施虽然简陋,却极为讲究。   比如进门时看到的床榻上被子平铺,几乎看不到任何褶皱。   比如耷拉下来的床单与地面绝对平行。   再比如,香炉里安设了一个可以翻转的精绝小机括,是个转轮,轮上有五个小暗格,每个暗格里放置了一种熏香,机括由一旁的扇轮牵引缓慢转动,根据时辰的不同而自动点燃不同的熏香。   荀久特地研究了一下,全都是有助于睡眠的熏香,气味或深或浅,时辰不同,熏香不同。   然而这个房间给人的最大的感觉就是两个字:干净。   的确是那种一尘不染的干净,仿佛从来没有住过人一般。   不过荀久是不相信这地方没住过人的,顶多只能说明扶笙这个人洁癖极其严重,见不得一丝尘埃而已。   这一夜,她睡得很安稳,上辈子认床的毛病似乎在一夜之间消失了。   ==   黎明刚刚破晓的时候,秦王府侧门被匆匆叩响,铜环敲打朱门的声音打破了一夜的沉寂。   门房处的小厮立即跑过来。   门刚打开,外面的人支撑不住直接倒了进来,一身雪白衣袍上血迹斑斑。   “快,带我去见殿下。”他勉励支撑着眼皮,好久才把一句话说完整。   “宫大人……”小厮大惊,立即跑回去唤了几个人回来小心翼翼将宫义抬了进去。   扶笙原本一早就起了床梳洗穿戴好准备进宫与女帝商议有关白三郎的事,却不料突然听到宫义重伤回府的消息,眉头不着痕迹地一皱,他二话不说抬步便往宫义的房间走去。   秦王府的医官早就在第一时间得到消息过来替宫义看诊,此时坐在床榻前,面色凝重,半晌没说话。   “如何?”扶笙带着一身冷气走进来,凉声吐出两个字。   “殿下恕罪……”医官甫一听到扶笙的声音,连忙颤着身子站起来噗通跪到地上,“宫大人的伤势着实严重了些,只怕……”   “说重点!”扶笙面色阴沉,幽邃的眸子紧紧盯着床榻上脸色苍白的人,周身寒意将空气都冷凝住,众人大气不敢出。   “宫大人恐有性命之忧。”医官哆哆嗦嗦说完最后一句话后面如死灰低垂着头等待被降罪。   “区区刀伤都无法医治,本王要你何用!”扶笙眸光一冷,狠狠剜过来,好似下一秒便能用眼神将医官杀死,他声音冷沉,“拖出去杀了!”   “殿下……”商义刚好到门口,见到这一幕不由得心惊,他赶紧进来,“这医官是先帝亲自安排跟随您左右的,贸然杀了恐怕不妥。”   “嗯?”扶笙冷眸一转,对商义质疑他的决定颇有不满。   商义看了昏迷不醒的宫义一眼,解释道:“属下的意思是,宫义的伤势或许真的过于严重了,普通医官不能医治,但不代表医学世家传人不能。”   “你是说,被关在西配院的那个女人?”扶笙半眯着眼,想到从认识到现在,那个女人就没说过一句正经话,他便有些犹豫不定。   “殿下或可一试。”商义收了平时的妖媚,脸上尽是对宫义的担忧。   “那好,你速速去将她叫来。”扶笙交代完,便亲自走到床榻边点了宫义几处大穴。   商义一路小跑来到西配院。   荀久是被饿醒的,才刚好穿上衣服下了床就听到外面急促的敲门声,“姑娘,我家殿下有请。”   荀久目光一亮,问他:“可是请我去吃饭?”   商义:“……有急事。”   荀久打了个哈欠装作没听见。   外面敲门声还在继续,“姑娘你倒是说句话呀!”   荀久不耐烦了,走到门边对着外面大吼,“敲敲敲,你就知道敲门有什么用,有种的先把锁打开!”   商义一愣,这才反应过来方才自己太过焦急以至于忘了房门昨夜被上了锁。   他迅速掏出钥匙打开房门,当看见荀久披着一头乌发的样子,微微一愣过后再也顾不得什么礼节,拽着她的胳膊就想往外走。   “喂,你做什么?”荀久这下是真的恼了,扶笙这个黑心的关了她一个晚上不给吃喝也就算了,大清早的竟然还让人前来拖她。   用力甩开商义的手,荀久抱着双臂皱了眉头瞪着他,“告诉那个魔王,不管有任何事,要想让本姑娘帮忙,除非他亲自来请,否则我便不出去,看你们能奈我何!”   商义一脸无奈,“姑娘,人命关天,你就发发慈悲赶紧跟我走罢!”   “不走!我就不走!”荀久趁势转身爬上了假山,高高坐在上面,一脸倨傲,“告诉那个黑心的,我生气了,非常生气,他要是不亲自来请,就休想让我踏出院门半步!”   商义再三权衡过后,只能转身去了宫义的院子,将荀久的话一字不漏告诉了扶笙。   “她果真是这么说的?”扶笙清俊的面容又冷沉了几分。   “一字不漏。”商义道。   扫了一眼气息虚弱的宫义,扶笙沉吟片刻之后转身。   “殿下……”商义唤住他,“您真的要亲自去请久姑娘?”   “宫义的命重要。”扶笙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凉凉扔下一句话便抬步去了西配院。   踏进院门便瞧见假山上坐了一个人,她墨发未束,随意披散在肩头,丝缎般顺滑,在晨曦下泛着点点光泽。   逆光之下的那张脸,于树影下添了几分朦胧,天生妩媚的眸,眼尾自然勾起,将风情拖曳到极致时突然停顿,仿若神来之笔在最关键时没了墨。   她衣袖轻揽,露出一截肌肤细腻莹白的手臂,宽大的男子衣袍拢不住那诱人的身姿,似乎有什么即将呼之欲出。   不得全貌的抓心挠肺朦胧感。   扶笙清冷的面容,似乎有一刻熨烫。   强行移开眼,他薄唇紧抿,“你爬那么高做什么?”   荀久早就看到他进来了,此时听到声音,才装作刚发现一般懒懒偏过头望着他,“你眼睛一向长在头顶,我要是不爬高,你能看得见我?”   扶笙:“……”   既然扶笙能亲自前来,就说明真的有要事请她帮忙,既然这样,那她也不用客气了。   荀久想了想,拍拍肩上的落叶,学着扶笙的样子心高气傲道:“找我帮忙?我可是有条件的。”   “什么条件?”扶笙声音凉了一些。   “你就先说允不允?”荀久挑挑眉,“我也不过分,你若是允我三个条件,我便帮你。”   “刘权可还在本王手上。”扶笙冷声提醒她。   “这是两码事。”荀久顺便抛了个媚眼,“难不成我不帮你你就要杀了刘权?杀了他你的事就能办成了?”   扶笙默了默,终是压沉了声音:“说,哪三个?”   新文主线削藩,六个藩国,配角多多哦,亲们若是想客串的都可以到评论区来留言,么么哒   ☆、第十二章 撩完不娶,我要报官!   荀久见他如此爽快,不由得勾了勾唇,眨眨眼后问他,“倘若我要你放了刘权你可会放?”   扶笙淡淡看她一眼,“这件事是女皇陛下的圣令,我无权干涉。”   荀久瞪他,“那你不是掌握着那什么大权的嘛,你要是不点头,想必女皇陛下也不会这么轻易……”   “白三郎是女皇陛下准备册封为正一品皇凤君的男妃。”扶笙出声打断她。   不知是否为错觉,荀久总觉得扶笙在提起女帝的时候面色不大好。   荀久撇撇嘴,既然白三郎这么重要,那么看来刘权是不可能轻易被赦免了。   “既然刘权不能放,那我的条件便换一换。”荀久兰花指一翘,再度拂去肩头一片落叶,浅咳一声后语气轻描淡写,“第一个条件,先给我准备一顿丰盛的大餐,把那什么极品砂锅煨鹿筋端上来孝敬我,哦不,我不能只要这一顿,应该说往后的日子你都不可以让我饿肚子,而且每一顿饭菜都必须精致,色香味俱全。”   扶笙眼神颇有些怪异地望着她,“你要跟我一辈子?”   荀久:“……”   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被他抓了漏洞,她赶紧再咳一声解释道:“反正你目前又不准备放了我,总之我不管,你不能放我饿着,哪怕只有一口吃的,也必须我先吃,你饿着。”   扶笙默了默,“下一个。”   不说话就是默认答应了。   许久愉快地弯了弯唇,眼尾轻挑,“第二个我还没想好,我先说第三个。”   扶笙眉毛跳了跳,不好的预感涌上来。   “不准撩我,撩完不娶,我要报官!”荀久端正坐姿,用她自认为最严肃最一本正经的态度说了十二字警告,却换来对方的黑脸。   扶笙并不知“撩”为何意,但从后面那八个字便也揣摩得出来大致意思。   这样露骨的话竟然从一个女子嘴里说出来!   他如遭雷劈,皱眉看向她,眸中情绪复杂难懂。   “不说话就是默认了哦!”荀久再度冲他眨眨眼,慢慢下了假山拍拍衣袍上的泥渍,“我们走罢!”   “你……就这样去?”扶笙眉头皱得更深,眼风掠过她披散的长发。   “有什么问题吗?”荀久上下扫了自己一眼,又看向他,“你不是十万火急么,还在意这些细节做什么?”   “进房梳理好再出来。”扶笙背过身去,原本平静的语气中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不满。   “我……”荀久咬咬牙,心中直觉的这个男人过于迂腐,明明外面已经十万火急,他却还在意她未绾发。   “我不会。”荀久也不忸怩,直接扯谎,“在家的时候都是丫鬟帮我绾发,如今就我一个人,哪里绾得好?”   原身自然会绾发,只不过她才刚穿越,一时还没适应这具身子而已。   “反正你闲着也是闲着,不如你帮我?”荀久笑嘻嘻转身从房里拿了桃木梳出来递给他。   晨阳下,她一双灵动妩媚的眸波光潋滟,捏着桃木梳的那只手,莹白细腻,纤长匀称,每一处肌理都像精心打磨过的玉石,不断冲击着人的视觉。   扶笙眼皮上下跳动片刻,并没有伸手去接,反而认真看向她,“这是第二个条件?”   “不是。”荀久摇头,“只不过按照你的说法,我如果不绾发就没法儿出去,你若是不想让我帮忙,大可以现在就转身。”   扶笙目光有点冷,手却鬼使神差地想去接桃木梳。   这个念头一出,他顿时面色有些不好看,撇开眼一把接过桃木梳,冷然道:“交易而已,你最好不要多想。”   话完,让荀久坐在藤椅上,他揽起她乌黑亮丽的长发开始梳理。   荀久所坐的位置距离荷塘极近,她伸出脖子便能从平静的水面看到扶笙的所有动作。   轻柔,缓慢,似乎怕弄疼她。   他一向清冷的面容上,难得显出促狭之意。   然而荀久的关注点却不在这里,她似乎想起了什么,后知后觉道:“我记得男子替女子梳头,似乎有特殊的意义?”   身后扶笙动作一顿,微凉的声音传来,“你记错了,并无。”   “我是否可以认为,你天天替我梳头都不会被人说三道四?”荀久突然笑开,很想看他窘迫的样子。   扶笙:“……”   他的动作很快,想来也是不会梳理女子发髻,简单替她束了起来,这才发现手上并无锦带之类的绑定物。   抿唇片刻,他伸出一只手将头上的玉簪拿了下来将她的头发固定好。   荀久从荷塘里看到这一幕,她并没有过多关注长发垂下的扶笙有多风华绝代,双眼亮晶晶的瞅着那玉簪,心中琢磨这可是好东西,将来没钱用了就得靠它。   与此同时,躲在月门后从头看到尾的商义险些将下巴惊落到地上。   “她借了我的蓑衣。”商义的耳边,传来一个机械的声音。   他大惊,这才发现徵义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他身后,学着他的样子往里面瞄。   商义赶紧往院里看了一眼。   幸好,殿下并没有听见。   他大松一口气后看着徵义,突然之间满脸心疼,“小吱吱,你昨晚去哪儿了?人家好想你。”话完就要上去挽徵义的胳膊。   “阿嚏——”徵义给了他一个简单粗暴的回答。   “小吱吱你生病了?”商义惊讶地看着他,“你昨晚到底去哪儿了?”   “等人。”徵义说话的同时脚步不停向着月门处走去。   “去不得!”商义拉住他,“殿下在里面,他吩咐了不见任何人。”   “可是……”徵义薄唇微抿,“她借了我的蓑衣。”   商义一脸无奈,“……不就是一套蓑衣么,你要多少我待会儿就能给你多少。”   “我只要我那件。”徵义再度抿唇,认真的样子看得商义一颗心都快软化了。   “好好好,就要你那一件,你受凉了,先随我去喝药,等你好了我定会把蓑衣原封不动找来给你。”   “就要我那一件。”徵义被他拽住胳膊往外拖的同时口中不断低声提醒。   “好好好,都依你。”商义嘴里应声,脑中却全是方才殿下替久姑娘绾发的事,那场景,分明像极了一对恩爱的……   “到了。”徵义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商义抬头,见到这里是医官的药堂。   他顿时收回思绪,莞尔一笑,“小吱吱,你可要乖乖喝药哦!”   “就要我那一件。”徵义再次提醒。   “好啦好啦我知道啦!”商义推搡着他进药堂,医官在宫义的院子,如今的药堂里只有一个抓药的小童。   商义交代了小童几句便匆匆出了药堂,心中还在疑惑殿下究竟何时对女人产生兴趣了。   西配院里,已经被打理好的荀久笑嘻嘻站起身摸着头上那只玉簪,挑眉看向他,“这东西送给我,就这么定了,万一哪天我出了秦王府没钱,还可以拿去当铺应应急。”   扶笙再度黑脸。   ☆、第十三章 缝合伤口   赚足了便宜,荀久眉开眼笑地出了院门,冲着迎面而来的商义挑挑眉,“你们家殿下吩咐了,待会儿记得给我准备一顿大餐哦!”   “啊?”商义瞧了自己一眼,低声咕哝,“人家一向十指不沾阳春水的。”   “不沾阳春水。”荀久笑着捏了捏他的脸,“把砂锅煨鹿筋端上来孝敬我便成。”   她在外面坐的时间久,指腹带着一丝凉意,触摸到商义面颊上时,他只觉得好像有珠玉滑过,凉而润。   “救了宫义,你想吃什么都成。”扶笙一贯清凉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他的目光不着痕迹地往商义脸上被荀久捏过的那个地方瞟了一眼,发现飘了一层绯红。   眸色深沉了一些,扶笙道:“你去厨房帮忙准备。”   “殿下~”商义顿时憋屈着脸,“厨房油烟味那么重,会损坏人家皮肤啦!”   扶笙没理他,绕过假山直接踏上游廊往他所住的“玉笙居”走去,临走前扔了一句话给商义。   “去厨房之前,先带她去见宫义。”   “久姑娘,请罢!”商义无奈地看着扶笙远去的背影,移回视线对着荀久。   荀久没说话,四下扫了扫周围的风景后跟着商义来到宫义的房间。   一进门便闻见刺鼻的血腥味。   上辈子行医,荀久对于这个味道再熟悉不过。   踏进房门开始,她的视线便专注在宫义苍白的脸上。   商义不太相信荀久对于美男的抵抗能力,尤其宫义是“宫商角徵羽”五个中长得最好的,于是他颇有些担忧地仔细研究了一下她这个眼神。   然而目光所及处,是她寸寸冷冽的眸。   从昨夜到现在,荀久一直没个正经,因此给他的印象并没有多高大上。   如今她突然严肃认真起来,反倒把他给吓了一跳。   “久姑娘,这是怎么了?”商义试探着问了一句。   “别说话,赶紧准备清水、绷带,顺便把医药箱拿过来。”荀久一改之前的妩媚,神情极其认真。   躺在床上的这个人,受了很严重的刀伤,原本挪动必死,可还是被人挪了进来,她不知道他怎么会还保留着最后一口气,但她知道如果再不进行伤口清理缝合,他会死得更快。   商义不敢耽误,立即奔往秦王府药堂将她要的东西拿了回来。   秦王府的医官是从太医院出来的,与荀谦是同僚,自然也见识过荀家医术的厉害之处,此时见到来人是荀久,他赶紧将药箱递过来,人站往一旁低声问她,“久姑娘可需要老夫帮忙?”   荀久接过药箱,从里面拿了一把小剪刀唰唰两下将宫义受伤部位的衣物剪开,问医官,“可有消毒水?”   “何为‘消毒水’?”医官不解。   荀久想了想,这种封建时代当然不可能有标准生理盐水,可宫义的伤口很深,若是清理得不干净,轻则化脓,重则感染破伤风直至丧命,伤势刻不容缓。   再三纠结,她咬咬牙,“拿烧酒来!”   商义早已忘了被扶笙分配往厨房打下手的事,闻言后立即又奔去拿烧酒,不多一会儿返回。   荀久坐在床沿边看着宫义因失血过多而越发苍白的脸色,微微皱眉,转眸看向医官,“他的气息怎么感觉不太对劲?”   医官道:“方才殿下替宫大人点了几处穴道。”   荀久问:“你可有办法解开?”   “殿下的手法独特,老夫并不会。”医官摇摇头。   “是否需要解开穴道?”门口传来扶笙清幽的声音,他回房这会子的功夫,已经重新换了一身衣服并束了发,玉冠锦带的他此刻看起来要比平时更为清俊雅逸,幽沉流转的眸认真看过来。   荀久点点头,“赶快给他解开,否则我不好动手。”   扶笙没说话,走上前伸出两指解开宫义的穴道。   也是这个时候,荀久突然反应过来,宫义原本失血过多,挪动必死,若是没有扶笙替他点了穴道止血,只怕眼下已是一具死尸。   被解开穴道后的宫义悠悠睁开眼。   荀久拿过烧酒打开,低声对他道:“用这个东西清洗伤口可能会很痛,你且忍耐着些。”   宫义四下扫了一眼,目光从医官、商义以及扶笙身上掠过,最后转到荀久这里,他立即反应过来,细弱蚊蝇的声音道:“姑娘只管放心,我坚持得住。”   荀久闻言,二话不说往他伤口上倒烧酒。   宫义的伤口,虽然没有在心脏处,却伤得有些深,又用烧酒进行清洗,不用想都知道有多痛,然而自始至终,荀久都不曾见他皱过眉。   他只是紧紧咬着牙,痛的时候呼吸稍显紊乱,一张欺霜赛雪的容颜苍白如纸。   清理完伤口,荀久倒了些外敷的蛇衔膏在上面,这才拿起银针找准了穴位扎止痛针,又问医官,“可有桑皮线?”   医官显然也是一早就知道伤口要缝合,所以提前准备好了,荀久一说出口他立即便从医药箱里找出递过来。   荀久接过,二话不说穿针引线开始缝合。   荀家祖上世代行医,众人也都知道荀家医术不同凡响,却没想到荀久这个被外界传言成惑世妖姬的小姑娘在面对这样可怕的重度伤口竟能以这样冷静决绝的方式处理。   缝合伤口……这是许多大夫都不敢亲自试验的一项手术,她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完成了!   荀久却不知众人心思,她只心中暗骂封建社会医疗设备的落后,同时又庆幸宫义遇到的是她,否则他今日必定失血过多而亡。   伤口完全缝合后,荀久取了止血药粉撒在上面,让商义取来绷带,又让医官轻轻扶起宫义,她动作轻柔地帮他缠好,这才大松了一口气尔后转眸看向扶笙,勉强弯了唇角,“我的大餐准备好了么?”   扶笙眼风一斜,落在商义身上。   商义浑身一个哆嗦,赶紧一溜烟跑去了厨房。   “久姑娘不愧是荀家传人,老夫甘拜下风。”医官见宫义气色稍稍转好,恭谦地对着荀久道了一句。   荀久刚空腹做完一个小手术,累得半死,再没有多余的力气同他客套。   扶笙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转而对医官道:“你先退下,听闻徵义受了凉,你去替他看看。”   医官闻声而退。   医官一走,荀久整个人如同大虾米状趴在桌子上,还没来得及阖上眼皮,门口突然窜进来一抹白影就往她身上蹭。   猜猜,最后出现的白影是什么东西,猜对有奖88币币,么么哒   ☆、第十四章 以后叫你阿生   荀久被这突来物种吓了一跳,腾地站起来往下一瞥,正对上一张脸。   头面宽阔,鼻筒宽大,颈部一圈白而细软的茸毛,眼睛微微眯起,颇有种王者处变不惊的沉稳气度。   它身形高大,长约四尺,四肢健壮,此时正将两只前爪搭在她的胳膊上呈站立姿势,伸出舌头微微喘息,想来是刚才跑得太急。   雪獒!   只一眼,荀久便认出来了,这货正是藏地人民公认的高贵忠诚神犬。   “这……”荀久微微诧异,转而看向扶笙,“你养的?”   然后想想又不对,扶笙这样洁癖严重的人怎可能养宠物。   果然,他幽幽道:“这是宫义从苗疆带回来的。”   “竟然是……宫义的?”荀久将那货的爪子拍开,转头看了看床榻上气息虚弱的宫义,扯了扯嘴角,“想不到你还有爱养宠物的嗜好。”   “小白,过来!”宫义才刚做完一场小手术,气虚至极,但见小白缠上了荀久,他顿时皱眉,瞪它一眼后略微歉意,“抱歉,它平时并不是这样无礼的。”   小白……   荀久眼角一抽,正想开口与宫义讨论此名并不适合这么高大的雪獒,却见那边扶笙冷冰冰飘了一个眼神过来,“饭菜已经备好,你可以走了。”   “过河拆桥,小心眼!”荀久瞅他一眼,撇撇嘴,低声嘀咕。   “我心眼的确小,但我不缺。”扶笙似笑非笑,那眼神分明就是在下逐客令。   “小白,我们走!姐带你去吃山珍海味。”荀久冲着扶笙哼哼两声以后,对着地上的雪獒打了声招呼,它似乎能听得懂,摇了摇尾巴后跟着她就要走。   小白的这一举动看得宫义目瞪口呆。   要知道,它连殿下都不亲近的,怎会就这么跟着一个陌生人走?   扶笙亦眯了眼,看着那一人一獒远去的背影,冷然道:“宫义,你该给它配个母獒了。”   宫义:“……想来是因为久姑娘救了属下,所以小白才会亲近她。”   缄默片刻,他才转了话题,面色凝重,“请殿下降罪。”   扶笙知晓他所指何事,缓缓走过来坐下,手指在红木桌上轻轻敲了敲,沉声问:“何出此言?”   宫义垂眉敛目,“斥候来报,楚国境内发生了数十起孩童失踪案,官府均草草结案,并未深入调查过,然而更多的情报,属下并未得到。”   抿了抿唇,他抬起眸,“殿下,掖庭宫那八十一个……”   扶笙抬手止住了他接下来的话,语气沉缓,“不必慌乱,一切按照原计划进行,这八十一个照常去殉葬,到时候我自有安排。”   宫义默了默,“属下多句嘴,女皇陛下这么做,只怕会引得民心不稳,朝纲大乱。”   扶笙嘴角浮现一抹讥诮,“父皇既然肯把江山交给她,自然有一番道理,本王做好分内之事便成。”   宫义不再说话。   扶笙问道:“出手伤了你的是什么人?”   “大概是楚国的细作。”宫义道:“他们在燕京埋了眼线,知晓我带着楚国的情报回来便设了埋伏,刺伤我的应该是个女人。”   “女人?”扶笙眉峰微拧,“燕京何时多了这样一号人物?”   “不知。”宫义摇摇头,“从他们布置的细密情况来看,这些人显然潜伏在燕京已久。”   话完,他又颇有些担忧地蹙了眉,“殿下,女皇陛下虽登基一年,但前太子襄王因为莫名被废这件事正愁找不到机会扳倒女帝,皇庭暗潮汹涌,外面又有六个藩国虎视眈眈,属下担心女皇陛下再这么玩下去,只怕会……”   “也好。”扶笙突然出声打断他,说了句莫名的话,“六国既然闲得抓虱子,本王也不介意帮他们添把火烧个精光。”   ==   荀久带着小白来到饭厅,商义果然已经准备好满满一桌子精致的菜肴。   通花软牛肠、光明虾炙、白龙曜、羊皮花丝、雪婴儿、仙人脔。   最中央白瓷汤蛊里盛放着的赫然就是被小明同志夸赞成天上美味的砂锅煨鹿筋,色白汁亮,色相极好。   这一大桌子的御品菜肴,看得荀久口水都快滴下来了,她迫不及待地坐下来抄起筷子当先夹了一块鹿筋入口,顿时冲着商义竖起大拇指。   她是吃货,极挑剔也极会吃。   鹿筋入口柔软滑润,鲜嫩醇香,火候刚刚好,增减不得,显然做这道菜的人已经练得炉火纯青地步。   吃了一块,还想吃第二块。   荀久再动筷子,眼风瞄见商义盯着她看。   “饿了?”荀久缩回手问他。   商义摇摇头,坐在软椅上吃桂花糕。   “那你看我做什么?”荀久瞅他,“再看,我可要收费了。”   商义赶紧收回眼,嘴角略微抽搐,“人家就想知道,你多久没吃饭了?”   荀久:“……这是个严肃的问题。”   “嗯?”商义不解。   荀久夹了一只大虾给双目灼灼看着她馋的直流口水的小白,一本正经道:“你们家殿下忒不厚道,明明就喜欢我,还非要找个借口把我关在西配院,关就关罢,还不给吃喝,一大早的为了见我还拐弯抹角说有急事,结果饿得我前胸贴后背,现在才吃上饭。”   商义:“……何以见得殿下喜欢你?”   荀久怔了怔,问他:“你家殿下有亲口承认他不喜欢我吗?”   商义摇头。   “你家殿下可是不肯放我离开?”她又问。   商义点头。   “他可有说过要我负责的话?”她眼尾一挑,风情万千。   “貌似……”商义一口桂花糕卡在喉咙,心中默默补充完刚才的话——貌似要你负责的是浴房顶上的窟窿。   意识到后背冷嗖嗖的空气,荀久顿觉一股熟悉的冷竹香传来。   不用想也知道是扶笙来了。   想到刚才那番露骨调侃的话,她重重咳了两声后将目光转向地上专心用大虾塞牙缝的小白,微有不满,指着它的鼻子低嗤道:“你家主子实在没文化,竟然给你取了这么个软趴趴的名字,不好不好,‘小白’实在凸显不了你中华神犬的威武霸气,不如姐替你换个名?”   “本王倒想知何为‘威武霸气’?”扶笙直接走了进来在商义旁边坐下,商义立即站了起来。   荀久挑眉,“你真想知?”   扶笙沉默,不置可否。   荀久再度将目光移回小白身上,笑嘻嘻道:“以后我就叫你‘阿生’了。”   这货似乎听得懂,前爪一抬又想蹭她,荀久赶紧避开。   “噗——”商义还没来得及咽下去的桂花糕尽数喷了出来。   不用想也知道某人的脸铁定黑如锅底,荀久抓了抓脑袋,又补充,“嗯,浮生的‘生’。”   某人险些一口气没提上来。   哈哈,貌似都木有猜中,不过雪獒也是犬类的一种,姑且算基友猜对了,币币给你,过来亲亲(╯3╰)   ☆、第十五章 捏你小肥脸   在扶笙的全程黑脸注目礼下,荀久若无其事地吃饱喝足。   打了个饱嗝,她扫了一眼桌上的杯盘狼藉,扔了个骨头给小白之后散漫地站起身冲扶笙挑挑眉,“那么,我可以离开了吗?”   “去哪儿?”扶笙冷着脸,显然被她刚才给小白换的名字气得不轻。   荀久耸耸肩,“我弄坏了你的房顶,作为补偿,免费帮你的属下做了一个高精准手术,这算是救命之恩了吧?两相比较,多余的恩情我也不要你找补了,刘权去殉葬的时候记得派人来通知我便成。”   话完,她一个飘逸的转身准备扬长而去,小白“嗷呜”一声跟了上去。   “我有说过准许你离开?”荀久一只脚刚踏出大门,扶笙如同裹了冰渣子的声音便从身后幽幽传来,冷得她哆嗦了一下。   “难道你真的喜欢我,非我不娶?”荀久侧身,嘿嘿一笑,“都说了不要随便撩我啊,我向来是个有理想有素质吃着碗里惦记锅里的人,你要是再撩,当心我直接连锅抬起来……”   “如何?”他端坐的姿势,清冷高华,明光艳丽的银紫色缎织锦袍竟被他穿出缥缈仙气,声音亦幽凉好似落雪沾肤。   这个男人就像个移动冰箱,总是能让人有莫名的沉重压抑感。   气场似乎过分强大了。   呼吸顿了顿,荀久赶紧拉回神智,轻描淡写一句,“还能如何,吃干抹尽,洗锅呗!”   扶笙:“……”   “宫义伤口上的线还没拆。”默了许久,他才道:“所以,你不能离开。”   荀久盯他半晌,“宫义的那个伤口起码也得十天半个月才能愈合,你确定要留我在府上待十天半个月?”   “秦王府,养得起你这十天半个月。”扶笙似乎早已经洞察了她的吃货本质,提前拿话来堵。   这充满了霸道总裁味道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荀久猛翻白眼,“得了吧!你秦王府又不是没有医官,拆线这种小事哪轮得到我这个美女神医出手?”   若是换做昨天晚上,荀久此刻定然是双眼含着感恩泪的,因为对于她一个被抄家的小姑娘来说,这个时候能有人收留,且这个人是位高权重的秦王,那将会是可歌可泣雪中送炭势必要感动得老泪纵横以身相许成就一段佳话的狗血桥段。   然而,季黎明离开之前悄悄告诉她,他们家老爷子准备收她为干孙女,今后与季家孙儿辈们平起平坐,享受千金小姐的待遇。   荀久琢磨,能放着千金小姐的福不享跑到这里来跟魔王斗嘴的人都是傻帽。   她不愿对号入座。   “商义,还不送久姑娘回房?”扶笙没理会她,剜了一眼旁边早已傻眼的商义。   商义回过身,大步走过来,“久姑娘,请罢!”   “喂,强抢民女,天理何在!”荀久冲着里面的扶笙大喊,但见里面的人淡淡喝着茶,波澜不惊的样子瞧得她咬牙切齿。   “阿生,去咬他!”荀久心一狠,对着脚边的小白直使唤。   小白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一眼,低低“嗷呜”一声趴在地上不动。   “喂,你这家伙!”荀久抬脚踢了踢它,“原以为你是个护主的,却没想到……”   话说一半,她突然想起来小白是宫义的宠物,而宫义是扶笙的人,这家伙不帮她情有可原。   恨恨踢了踢地板,荀久突然对着扶笙一摊手,“罢了,我不是小浣熊,玩不出你的其乐无穷,要不是打不过你,我早就翻脸了。”   荀久走出两步,发现小白跟着她,她顿时停下,恶狠狠瞪它,“别跟着我,挠你!”   小白被她恶狠狠的气势震慑了三秒,目光炯炯看她一眼后挺直身子踩在她的脚背上飞快往宫义院子跑去。   “你!”荀久一口气堵在胸口,啐一句,“狗仗人势!”   “久姑娘,你今儿火这么大,当心对皮肤不好哦。”商义好心提醒她一句。   “这还不全怪你们家那黑心主子!”荀久咬牙切齿,“光天化日强抢民女,还有王法吗?”   商义想了想,低声委婉道:“你给小白换的那名字……实在没什么水准。”   荀久立即反应过来扶笙是因为她给雪獒取“阿生”这个名字而生气了。   撇撇嘴,她道:“王爷这么大个人了怎么会跟一只狗过不去,什么仇什么怨?”   商义:“……”这是重点吗?   去往西配院要经过王府膳堂。   荀久在外面住了脚步。   商义见状,问她:“久姑娘可是饿了?”   荀久瞟他一眼,“我又不是猪。”才刚吃完一桌子御品佳肴,能饿么?   “那你……?”商义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看,有些不解。   “我就想知道方才那些菜都是出自谁人之手。”荀久说着,抬步便往膳堂大门走。   厨房这个地方向来是商义最讨厌的,此刻见着荀久大喇喇走进去,他心中一急,赶紧先一步挡在她面前,扯了嘴角道:“这地方全是油烟味,久姑娘还是不要进去了罢!”   荀久全然当作没看见他的为难,一脸无所谓,“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倒不如去结识一下大厨。”   话落,微皱眉头,“你挡着我做什么,莫非厨房里有猫腻?”   “自然没有。”商义连忙道:“只不过殿下吩咐了让我一定要将你安全送回西配院。”   荀久四下扫了一眼,问他:“难道你们秦王府平日里不安全?”   商义一噎。   荀久见他不答,又问:“莫非白天也有采花贼?”   商义彻底无语。   “既无事,那就乖乖让道,反正我又不是你们秦王府的仆人,哪里来这么多规矩?”荀久笑着捏了捏他的脸,觉得手感不错,又捏了捏。   商义伸手摸着那半边被荀久捏得发烫的脸颊,顿时憋屈,“你要是到处乱跑,殿下铁定要罚我。”   荀久爱开玩笑,但她不傻,扶笙这个清心寡欲的男人绝对不可能会被她迷惑而强行将她留在府上。   且从扶笙亲自去荀府将刘权带回这件事开始她就一直觉得有蹊跷,只不过她初来乍到没摸清楚形势不敢轻举妄动而已。   此时逮到机会,她转了转眼珠子,“要我不乱跑也行,那你先告诉我,秦王为何想方设法将我留在这里?”   瞥了一眼商义茫然的小脸,她又笑着补充,“说谎的话,请编个能让我心服口服的理由,否则我还捏你小肥脸。”   猜一猜,这顿饭是谁做的?答案在“宫商角徵羽”之中,每个人只能答一次,最先答对的有88币币,么么哒。   ☆、第十六章 纠结症的角义   商义一向最爱惜自己的容貌,甫一听到荀久的话,赶紧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嗯?”荀久见他有意躲避,扬了扬眉。   商义憋屈着小脸想了想,“如果我说殿下闲着无聊抓你前来解闷你可信?”   “信。”荀久斩钉截铁地点点头。   “啊?”商义很意外她的回答。   “啊什么啊!”荀久睨他一眼,“这浮华世界里,真心本就是稀罕物,你对我存了防备之心,不准备将实话告知与我,我也不会傻兮兮捧着一颗热乎乎的心脏去相信你,毕竟真心不多,懂得节俭才是生存之道不是么?”   荀久说这番话的时候,目光悠远,仿佛缥缈到了上辈子,如果她没有穿越,没有来到这个莫名其妙的世界,那么此时的她也许会听从老妈的安排去相亲,然后和那个男人结婚,再然后将荀氏中医发扬光大,忙忙碌碌过完一辈子。   可世事难料,她万万没想到一个小小的恐高症竟会将她带到这个陌生至极的世界,刚穿越就遇上全家被抄,不得不过上寄人篱下提心吊胆的日子。   她虽然拥有原身的记忆,但这里的一切对于她来说还是很陌生。   特别是人心。   这里是封建社会,男尊女卑,民命如蝼蚁,尤其本朝还摊上一个喜欢实施暴政的女帝,她虽然侥幸因为金书铁券保得一条命,然寄人篱下的命运犹如飘萍,谁又说得准明天会不会突然刮来一阵劲风卷起巨浪将她这沧海一粟彻底吞噬。   所以,荀久很珍惜在异世的每一天,因她觉得以后会死很久,若是现在活得不精彩,将来铁定在黄泉路上后悔。   “姑娘你没事罢?”商义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累了,回房睡觉。”荀久突然一转身,脚步不停地往西配院方向走去。   早上帮宫义处理的那个伤口看似简单,她却是从头到尾捏着心脏在做,因为这个时代医疗设备的落后,她尤为担忧伤口会因为处理不干净而引发后续感染。   是以全程下来,她疲累不已,再加上方才站在膳堂大门外一番感伤,更加泯灭了她去研究秦王府大厨的心思。   此刻的荀久,只想回房好好睡上一觉。   商义看着她单薄孤清的背影,不由得怔忪了一瞬,他本就是孤儿,所以特别能理解荀久的心情,亲眼看着全家被抄而无能为力的感觉很崩溃吧?   “久姑娘……”商义小跑过来,一边跑一边唤她,“你若是觉得闷,我可以让王爷找个小丫鬟来陪你说说话。”   荀久觉得商义这话说得莫名。   她脚步微驻,睨他,“什么意思?”   商义颇为心疼的看着她,“久姑娘,你若是心里不舒服,便哭一哭罢!”   荀久无语望天,抬步往前,“我要是每次不爽都哭一哭,只怕秦王府早就成了泪海了。”   商义赶紧跟上去,“我看你刚才不是挺难过的嘛!”   “那也是被你们家黑心主子逼的!”荀久咬咬牙,自从昨夜遇到扶笙之后,她就一直很火大。   那个男人每说一句话都能把她气个半死。   深吸一口气,荀久摆摆手,“算了,本姑娘大度着呢,懒得与他一般见识,我困得紧,这就回房睡觉了,在我醒之前任何人都别来打扰,我可是有起床气的,到时候一个不爽打了你们,我不负责!”   “可是……”商义抬头望天,这才午时刚过,谁会这么早就睡觉的?   “怎么,有意见?”荀久瞅他一眼,“便是有建议也不行,说困就困。”   话完打了个呵欠,拖着有些疲累的身子进了西配院,“嘭”一声关上门把商义撂在门外。   这个地方,荀久虽然只睡过一晚上,但身体完全不排斥,大概是香炉里那个小而精巧绝妙的机关能在不同时辰燃出不同味道安神香的原因,她甚至有些眷恋这张松软的床榻。   脱了宽松的外袍,荀久躺在床榻上,没多久便沉沉睡了过去。   ==   商义吃了闭门羹,正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突然想起来小吱吱吩咐了一定要将那套蓑衣取回。   而眼下,那套蓑衣正在荀久房里。   他顿时有些为难,想敲门却又下不去手,生怕里面那个姑奶奶真冲他发“起床气”。   再三思虑之下,商义决定到厨房抱一罐陈皮糖去转移小吱吱的注意力。   刚进膳堂,便见桂树下蹲着一个人。   一袭莲青色宽大锦袍,压了腾云纹的广袖中探出一双手,正在……数叶子。   商义已经习惯了他凡事都要扔个骰子数个叶子的怪毛病,装作没看见,径直往大灶边走。   “小肥脸,你过来!”蹲在地上的那人却不打算放过他,眉眼一抬,露出一张俊逸非常的脸,脸上挂着笑。   商义一听不高兴了,学着荀久的语气呵斥,“你才是小肥脸,你全家都是小肥脸!”   蹲在地上那人正是角义,闻言后耸耸肩,“随你怎么说,反正我们家就我一个人。”   商义哼哼一声,不想理他。   “你说殿下今晚是想吃过门香还是八宝兔丁或者是罗汉大虾?”角义一边撕扯着断枝上的叶子,一边念叨:“八宝兔丁……罗汉大虾……罗汉大虾……八宝兔丁。”   商义修长的手指放在眉骨处揉了揉,“为什么你每次做菜之前都会这么纠结?直接去问殿下想吃什么不就得了?”   “问了多没意思。”角义撇撇嘴,“我总是喜欢在不问的情况下做出让殿下惊艳的菜肴来,对于一个神厨来说,这才是最高境界,你一介凡人,我说了你也不懂。”   商义望天,“我懂你总是喜欢纠结,要不就是扔骰子,要不就是数叶子。”   说罢指着身后的桂树,“看见了没,这树被你纠结得全身脱光了。”   角义顺着望过去,果然见到那棵桂树的树枝被他折得光秃秃,将死之势。   他似乎于心不忍,“哦,那下一次我还是扔骰子算了。”   商义:“……”   “厨房里为什么没有陈皮糖了?”商义方才进去溜达了一圈,没看见存货。   角义瞟了一眼荀久所在的西配院方向,“最后一罐,大概是被季少爷拿走了,那他到底是喜欢吃呢还是不喜欢吃呢?”嘀咕着又开始数树叶。   “……”   商义觉得,他宁愿和呆萌的小吱吱待在一起也不要和犯了“纠结怪癖”的角义多待一刻。   嗷呜,恭喜小爽答对啦,88币币给你,么么哒   ☆、第十七章 采花女贼的行动   荀久这一觉,直接睡到天黑。   早上是被饿醒的,眼下却是被馋醒的。   门口处,传来了一阵一阵葱爆牛柳的香味,刺激了她全身所有的神经。   她这个人对于吃的一向挑剔,但目前这个香味,早已超出了挑剔的范围,足以见得下厨之人技艺之高超。   迅速穿好衣服循着香味走过去打开门,当看清外面站着的人时,她一时愣住,扯了扯嘴角,“嗨,小吱吱,好久不见。”   门外,徵义面无表情地站着,见到她开门眼神才有了些许波动。   “我的蓑衣。”他伸出手,洁白的掌心在灯光下如同珠玉生辉,明明机械没有任何情绪的语气经他说出来,反倒添了几分呆萌,颇像个讨要糖果的孩子。   “在屋里,我这就去给你拿。”荀久说话时瞟了瞟端着葱爆牛柳站在一边的商义,顿时皱眉,“你端着一盘菜来我门前做什么?”   商义吐了吐舌头,“小吱吱急于找回他的蓑衣,可我又不敢叫醒你,索性去找殿下,殿下说了,人自然不可能叫得醒你,但是菜能。”顿了顿,他又一脸憋屈补充,“为此,我好说歹说才说服了角义那个死变态做了这一道菜来引诱……哦不,叫醒你。”   商义说话的时候,荀久已经从屋里将蓑衣拿了出来递给徵义。   “做菜的是角义?”她眯眼看着商义,心中琢磨扶笙竟然还有擅长厨艺的手下?   “那当然。”商义仰起脸,“殿下的所有膳食都是角义负责的,但是他只负责殿下,我们很难吃到他做的菜。”   “这么拽?”荀久眸光一动,思忖着反正自己还要在秦王府待上一段时日,得找个机会去套套近乎。   对于美食,她一向是没有抵抗力的。   徵义对于他们这个话题并不感兴趣,他本就是来拿蓑衣的,此时拿到了,转身就要离开。   “小吱吱!”荀久学着商义的语气唤他。   徵义脚步不停,并未转身,“何事?”   “你为什么那么喜欢吃陈皮糖?”荀久一直很疑惑这个问题。就因为徵义的怪癖,昨晚那个小厮才会抱了一大罐陈皮糖来给她害她饿了一晚上没吃到饭。   所以,她觉得很有必要弄清楚徵义这么喜欢陈皮糖的原因,以便将来找机会让他戒了。   “因为,喜欢。”他回答了四个字,声音还飘荡在西配院上空,身子已经走了出去,半丝人情味也没留下。   荀久翻了个大白眼,随即望向商义,“他是不是傻?”   “小吱吱就是这种性格。”商义耸耸肩,“他不喜欢和陌生人过多说话。”   “不过……”他话锋一转,“若是你结识了角义,你就会发现小吱吱是个很好相处的人。”   荀久隐约觉得这句话有些信息量,追问道:“角义……有那么糟糕吗?”   “不是糟糕。”商义摇摇头,“是非常糟糕,他有很严重的纠结症。”瞧见了荀久眼睛里闪烁着的光芒,商义大约猜到她动了什么心思,立即道:“如果你想去结识他,那么我猜他的第一反应一定会先掏个骰子出来决定一下是否要开口跟你说话,如果结果为肯定,那么他一定会接着投到底是先问候你姓名还是先问候你祖宗。如果是先问候你姓名,那么他必定接着再投到底是用嘴跟你说话还是用刀跟你说话。”   荀久:“……天秤座?”   商义一脸茫然,“什么是‘天秤座’?”   荀久咳了两嗓子,瞟一眼他手里精致的盘子,“没力气解释了。”   商义撇撇嘴,将盘子递给她,“喏,不就是想骗吃么,都给你。”   荀久笑嘻嘻接过端进房间吃了两口这才“恢复力气”解释:“天秤座的意思呢就是遇到事情都会纠结犹豫不定,就像你说的这个角义一样,且我估摸着他整个症状已经是癌症晚期了,嗯,得治。”   “哦~”商义听不懂“癌症晚期”何意,只理解了前半句,所以恍然大悟地点点头,随后又哀怨地看着荀久,“姑娘你早上说要捏我小肥脸,结果这句话被角义听了去,他白天一直管我叫‘小肥脸’,那我以后是不是叫他‘小天秤’?”   荀久嘴角抽了抽。   她其实不太关注角义的性格,她注重的是他这一手的绝顶厨艺,古时都说“君子远庖厨”,可身为五大护卫之一的角义竟然是个神厨,这个概念让荀久在无形中对他增添了几分好感。   “那什么……”用最快的速度消灭完一盘葱爆牛柳,荀久斟酌着字句问商义,“你刚才说角义只为七殿下一人下厨?”   “是啊!”商义点点头,“这个小天秤虽然性子怪,不过做菜还是挺好吃的,至少我在燕京待了这么久,还没见过比他厨艺好的大厨。”   那就更应该去结识一下了,荀久腹诽,一定要在离开秦王府之前与那个人混熟,否则出去了铁定后悔死。   “他有什么特殊爱好没有?”荀久问。   “他喜欢数叶子扔骰子决定事情。”商义一本正经回应她。   “这个你刚才说过了。”荀久翻了翻眼皮,“我的意思是他除此之外可还有什么爱好?”   商义看得出荀久的心思,赶紧道:“角义最喜欢殿下。”   荀久瞠目结舌。   商义意识到说错了话,立即纠正,“我的意思是,他只听殿下的话。”   “哦……”没听到预想中的桃色绯闻,荀久兴趣缺缺,“难道我想吃角义做的菜还得经过七殿下同意?”   “大抵,是这样的。”商义扫了一眼被她吃得精光的盘子,站起身,“久姑娘不妨早些歇着,我这就走了。”   时下注重男女授受不亲,男女之间发乎情止乎礼。荀久虽然是扶笙扣留在秦王府的“采花女贼”,但眼下大晚上的和商义孤男寡女共处一屋已经严重超出礼仪界限。   知晓他的顾虑,荀久也不便挽留,只摆了摆手之后问一句,“角义住在哪个院子?”   商义一脸错愕,想到殿下专属浴房上的那个窟窿,再瞥一眼荀久笑意盈盈的模样,突然觉得脊背有些发寒,心中为角义点了几支蜡后勉强笑道:“姑娘,这么晚了……”   荀久凑近他,嘿嘿一笑,“难道你不知采花女贼都是夜间行动的?”   ☆、第十八章 采花不成反被捉   正所谓十五的月亮十六圆。   昨夜中秋,荀府被抄家,天公极为配合地洒了一腔泪,倾盆大雨深夜方休。   而今晚,圆月当空,冷辉肆意。   深夜采花这种事,荀久是头一次干,所以有些不大顺畅。   角义的小院门紧闭,墙上爬满了蔷薇,全是刺,直接宣告着爬墙这一条行不通。   荀久琢磨了片刻,决定还是用昨晚的办法——爬树。   小院外有一颗梨树枝叶繁茂,虽然无法借助它进去,但站在上面足以将小院里的情形尽收眼底。   “帮我把风!”荀久瞄一眼无语站在墙角的商义,“等我将大厨哄乖,到时候有你好吃的。”   从昨夜到现在,商义见识过她耍赖、勒索威胁人的本事,原以为她就是个被坊间传言得有些玄乎的花瓶而已,然而今日一早她救治宫义时的那份认真瑾严态度,让他彻底侧目。   于是,商义明白了一个道理。   原来久姑娘在几次三番戏耍了殿下以后还能活到现在,并非只是因为美貌而已。   她认真起来与现在完全判若两人。   只不过……   看着已经顺利爬上树的荀久,商义颇有些无奈。   哪个大家闺秀会像她这般大半夜不睡觉来翻墙找男人的?   “小肥脸,你发什么呆?”荀久调整了舒适的坐姿,看向下面站着呆愣不动的商义,顿时微微皱眉,“准备好了没有,姑娘我要发大招了。”   “什么……大招?”商义挪了挪步子,借着月光看向荀久。   大梨树枝叶茂密,但树叶间隙筛下的月光照在她的面容上,点亮下颌弧度绝美,晕开鼻尖一抹玉色,黑夜掩不住她眸中的波光掠影,说话的时候,嘴角习惯性上扬,让人想到庭院深处悄悄绽放的鲜红玫瑰,妖艳妩媚却又满身刺,容不得人轻易采摘。   这样张扬而又稍带禁欲的美,最能冲击人的视觉。   大概很少有男人能坚持与她对视。   这个念头一出,商义眼皮猛跳几下赶紧收回视线,抚了抚有些熨烫的脸颊,小声道:“夜深了,我还是送久姑娘回房歇着罢!”   “别呀!”荀久自然不清楚他方才那一番心思,她的注意力全都在神厨角义身上,“我好不容易做一回采花贼,不能花没采着,白白担了个名头让你们家主子看笑话不是?”   见商义还想说什么,荀久赶紧抬手制止,“得了,你可千万别再婆婆妈妈的,否则我今晚就让你熬夜,明天顶着个熊猫眼出来见人。”   这句话,无疑是抓住了商义的软肋。   他扁了扁嘴果然不再说话。   “小样儿!”荀久打了个响指后又将目光转向角义的小院。   院里早就熄了灯,想来是早就睡下了。   荀久眯着眼睛回忆了一下商义之前的话,随后她眸光一动,两手放在嘴边成喇叭状冲着里面大喊一声:“七殿下被人非礼了!”   这一嗓子,惊起雀鸟无数,惹得小白从宫义的房间直接冲出来。   果然,小院内烛光渐次亮起,一人突地从房里蹦出来,手中握着锋利的匕首,动作利落决绝,衣袂翻飞间人已经在院内站定。   那架势,似乎随时要与“非礼了七殿下的家伙”大干一架。   荀久捏着下巴暗笑自己果然没有猜错,角义的纠结症只会表现在小事上,倘若扶笙有危险,他断然不可能抛出骰子或者数叶子再来决定救或不救。   要真是那样,扶笙不可能让他成为五大护卫之一。   “谁在那里?”角义察觉到了荀久的气息,森冷目光穿破重重夜色而来,直往她身上招呼。   激灵灵打了个寒颤,荀久冲下面的商义眨了眨眼,“小肥脸,接下来轮到你出场了。”   商义满脸不情愿,摸了摸远道狂奔而来的小白,咕哝道:“姑娘,你刚才这一喊,想必殿下已经知道了,我们还是赶快回去吧,免得待会儿说不清,我倒是无所谓,就怕坏了你的名节。”   “你不是说那个魔王已经听见了?”荀久不甘心,瞅他一眼,“那我逃与不逃有什么区别?”   话完,她笑眯眯冲着小院内的人打招呼,“小天秤……哦不,角大厨,我是你最忠实的粉丝。”   角义:“……”   没从对方身上察觉到杀气,角义微蹙眉头,随后顺手折了一根树枝,一边撕扯叶子一边嘀咕:“说话……不说话……不说话……说话……”   荀久:“……”   商义不止一次地跟她提起过角义纠结症的严重性,她却没想到真的到了癌症程度。   商义站在院外,不用看也知道角义定然开始纠结了,他揉了揉眉骨,无奈对着荀久道:“姑娘,我估摸着等他纠结完,这天儿就该亮了。”   荀久也很无奈,看着院内数叶子数得津津有味的大厨,她实在不忍心打扰。   反倒是小白这货,直接被角义数叶子的声音给催眠趴在地上睡着了。   “嗳……”荀久冲着角义大喊,“你还有完没完?狗都被你无聊得睡着懒得理你了。”   角义似乎才反应过来坐在树上的是个女人。   二话不说他衣袖一拂便转身进了屋,随后拿了一把明晃晃的大砍刀出来。   荀久立时吓得汗毛直立,“喂喂喂,我劫吃的又不劫财劫色,你别冲动,放下屠刀,我渡你成佛。”   商义见形势不妙,赶紧走到荀久正下方,“姑娘你快跳下来我接住你。”   “我跳下来不是等于送死?”荀久哆嗦着牙齿,看角义推开院门走了出来,她急忙道:“你赶快跟他解释啊!总不能让他一刀砍死我吧?”   商义抿了抿唇,转而对着角义,“小天秤,你不可以伤害久姑娘。”   “切~”角义懒懒瞥他一眼,“我的双手只会用来为殿下做菜,从来不杀女人。”   “那你这是准备做什么?”商义扫了一眼他手里闪着寒光的大砍刀。   “哦,我院里的树叶没了,准备砍这棵树来数。”   角义轻描淡写应了一句后直接走过来站在树下。   荀久只见他慢慢扬起砍刀,一阵刺目的光亮后,根部传来巨大的咔擦声,整棵树被角义砍断,眼见着就要往下面倒,荀久吓得哇哇大叫,手脚并用攀紧了树枝。   角义将砍刀扔在一边,冲商义招招手,“还不快过来帮忙!”   角义除了厨艺好,纠结症之外,还特别喜欢整人。   这三点商义再清楚不过。他心中为荀久默哀瞬息后配合着角义,两个人动用内力将一整棵树扛往扶笙的玉笙居,树上还挂着荀久。   哈哈,这次换种玩法,征集殿下见到久久的第一句话,最接近殿下腹黑毒舌的奖励188币币,其次均奖励28币币,也就是说只要留言回答这个问题都有奖励哦,亲们快动小手再动小脑袋   ☆、第十九章 我想问候你大爷!   玉笙居内,因为角义大厨深夜“被骚扰”而连人带树扛来控诉,原本已经沐浴完准备歇下的扶笙蹙眉过后来到前殿。   “殿下,有人深夜偷窥我。”角义与商义一左一右扶着那棵树,高声指控,“害得属下缠绵梦中惊坐起,肩扛砍刀出墙来。导致睡眠不足,精神不佳,手脚抽筋,口吐白沫险些昏厥,估计……明天一早没法为殿下下厨了。”   荀久:“……!”这丫也忒能吹嘘了,要真“手脚抽筋,口吐白沫”,他还能精神抖擞地把这么大一棵树从他的院子扛到玉笙居来告状?   “最重要的是,害得属下把院里最后一根树枝上的叶子数完了。”角义疾言厉色地补充,那架势,仿佛荀久杀他妻儿还把他八十岁的老父那啥了。   荀久:“!”有这么甩黑锅告状的?   是可忍孰不可忍,简直忍无可忍!   咬着牙,荀久决定……重新再忍。   没办法,谁让她恐高,这棵梨树可比昨天晚上扶笙浴房外面那棵高大多了,她此刻就像一只大虫子似的挂在上面一动不敢动,眼风只要往下面一瞟,大脑就开始犯晕,她很怕角义一个狠心将梨树放倒让她直接摔下去。   商义更是紧紧扶着树不敢动,唯恐她一个不稳如同梨子一样掉下来。   “小肥脸……”荀久闭着眼睛朝底下低声叫唤,“你快帮我解围啊,等姐下去便亲自帮你研制一款纯天然面膜,保证让你用一次就永绝后患。”   商义不懂“面膜”为何意,只觉得这句话有些阴嗖嗖的。   他想了想,问:“那东西能吃吗?”   荀久:“……能,肯定能,保证你吃了第一次还想吃第二次。”   “那我不要了。”商义两手扶着树,有些艰难地抬起头看她,“人家还要减肥呢!”   荀久明显听到了自己磨牙的声音,缄默片刻,她连哄带骗道:“刚才同你开玩笑呢,面膜就是贴在脸上能让你皮肤白白嫩嫩越活越年轻的东西,你若是帮我解围先让我下去,我明天就大发慈悲帮你做一次。”   对于爱美的商义来说,这简直就是天大的诱惑,更何况坊间传言荀家祖上有一本《长生秘录》,听说就是以中医手段平衡阴阳,使身体“形与神俱”来达到延年益寿的妙用。   所以此刻听到荀久亲口说出能让皮肤变光滑的法子,商义想都不想就信了。   “不许反悔!”他似乎极其怕她转身不认账,先低声警告了一番这才望向殿内端正而坐的扶笙。   “殿下,其实久姑娘她……”   “其实,小肥脸是这个女人的同伙。”角义大言不惭,滔滔江水般说个不停,“他们二人觊觎我的美色,因此趁夜骚扰。”   殿内挂了宫灯,光泽迷离,照得扶笙原就清冷的面容如同覆了远山雾水,锦袍金冠,月白色银竹暗纹的宽袍大袖垂落半截,眼眸深邃如海,其间暗含细碎光芒,转瞬而逝。   这是荀久头一次认真看扶笙的面容。   犹如沉寂千百年的高岭雪山,圣洁之莲初绽,淡瞰大千世界众生相,倒映山河脉络亘古今。   所谓一霎风华成永痕,大抵不过如此。   有那么一刻,荀久脑袋里一片空白。   两世加起来一共见过的美男数不胜数,却唯有这一个,让人见一眼就觉得到达了美的极致巅峰。   再看一眼便觉得……   “荀、久!”扶笙抬眸,懒懒瞥向挂在树上的人,语气颇淡,“你还有何遗言要交代?”   欠揍!   荀久咬着唇肉默默补充完上面那句话。   她就不明白了,他不好好当他的高冷帝,为什么总是和她过不去?   尽量压制住恐高带来的眩晕,荀久抓紧了身下的树枝,呵呵一笑,“在我们那里,你这样说话很容易挨打的。”   扶笙懒得与她废话,抬手示意角义,“行了,你下去歇着罢!”   荀久一听慌了,若是角义走开,就只剩商义一个人在这里,他肯定扶不住这棵高大的树,要是一个不小心放倒,她不死也得半残废。   “嗳……别别别!”荀久连连摆手,“我要是摔死了,宫义的伤可没得救。”   “府里有医官。”扶笙端了茶浅啜一口。   荀久冷嗤一声,“你那个迂腐至极墨守成规的医官要是能用,早上何苦用三个条件来交换让我去救?”   “放你下来是第二个条件。”扶笙的语气,平静中添了一丝笃定。   这个黑心的,竟然用这样的方式逼她把第二个条件用完!   荀久顿觉牙根痒。   她想了想,觉得不能让他就这么占了便宜。   “小肥脸。”思来想去,她还是决定把身家性命交付给商义,“你听着,待会儿我从这里跳下去,你得好好接住我不能让我落地损伤半分,否则若是毁了容见不得人,明天的面膜就打水漂,当我没说,听到没有!”   “啊?”商义早有预料她会出尔反尔,却没想到速度这么快,可是为了那千金难得的面膜,他无辜过后只能无辜点头,“那好吧,你可得掉准一点,否则人家没把握接住。”   这一点荀久自然明白,她必须在他放开梨树的瞬间跳下去,否则就只能等着被大树倒下压死或者撞死。   “那好,我跳了。”荀久紧张地看着下面,突然闭上眼睛喊:“一、二……”   “嘭——”一声巨响过后,荀久只觉得天旋地转,勉强睁开眼睛见到商义捂着双眼站在方才的位置。   荀久一口老血涌上喉咙,“我让你接住我你捂眼睛做什么?”   商义将手挪开,一脸憋屈,“人家还没放,你就掉下来了。”   荀久闻言,顿时反应过来是角义先放了手导致商义没能扶住从而让她与大树一起倒了下来。   所幸的是,她骑在树枝上,此树枝叶繁茂,倒下来的地方枝叶先着地,除了摔到屁股,她并没有受伤。   但荀久还是觉得胸闷气短想吃人肉。   “你不是说小天秤有纠结症吗?”她冲着商义大吼一声。   商义更加憋屈,“我来不及告诉你,在你数一的时候小天秤嘴里念叨‘不放’,你数二的时候他又念叨‘放’……”   “所以刚才他又纠结了一回?”荀久杀人的目光剜过去。   “按理说来……是这样的。”商义勉强点头。   荀久白眼一翻,晕厥之前恨恨一句,“扶笙,我的遗言就是想问候你大爷!”   ☆、第二十章 媚而不俗,艳而不妖   荀久在秦王府的第二夜,依旧过得很不安生。   美食没吃上,反倒在大厨手上栽了个跟头,以至于她毫无防备从树上摔下来摔到屁股坐立难安。   秦王府没有女眷,她好不容易去良医所的药堂找医官拿了些药膏回来自己抹上准备入睡,外面又传来一阵匆匆忙忙的脚步声。   紧接着便有人来敲门。   “谁啊?”被人打扰了,荀久有些不悦。   “小表妹,我来看你了。”   屋外,是久违了一整天的季黎明的声音。   荀久腾地从床榻上蹦起来穿好衣服推开门,原想说两句埋怨的话,却见他满头大汗,呼吸急促。   “这是怎么了?”荀久连忙问。   “久姑娘,我们家二婶娘喘症又犯了,以前请的那几位大夫好像都没能拿出有效的法子来,我思来想去,只能来找你。”季黎明一边抹着额头上的汗液,一边急匆匆向她说明情况。   昨夜见面开始,这还是季黎明头一次如此严肃认真的和她说话,足以见得病况的严重性。   荀久心中一紧,喘症便是心力衰竭的意思,且听季黎明说来,这病已经持续多年了。   原本终于有机会离开秦王府,她该高兴,可凭借这个时代的落后医疗条件,她根本不确定自己能否顺利帮了这个忙。   “是否……有什么困难?”季黎明见她犹豫,心中也跟着着急,“子楚那边你尽管放心,我方才进来的时候已经跟他打过招呼了,再说你又没犯什么事儿,他没理由让你一直待在秦王府。”   “这倒是。”荀久点点头,初来乍到,她对这个陌生的世界尚未熟悉,没了父母亲朋,她脑子里一片空白,根本不知自己今后何去何从,但季黎明的话却提醒了她。   荀谦的死,她有义务去调查清楚,就算是为了霸占他女儿的身体做个补偿。   “那你先在外面等着,我去换身衣服。”荀久习惯性地说了一句,却在关门转身之际突然意识到这里根本就没有她的衣服。   踌躇片刻,她决定还是不换了,就这样跟着季黎明去季府。   再度打开房门,却见商义端了个托盘立在门外,欲言又止。   “小肥脸,你来做什么?”荀久挑眉,看了一眼被绸布遮盖了的托盘,“知晓我要走了,来给我送吃的践行?”   “这个是为你准备的衣服。”商义低声道:“殿下吩咐了,不希望看到你归来之日蓬头垢面,衣不蔽体。”   荀久:“……”送衣服就送衣服,找那么多借口做什么?   季黎明一听顿时皱眉,“子楚这话什么意思,难道我季家还会虐待表妹不成?”   商义瞥他一眼,无辜耸肩,“我只是个传话的。”   余光瞧见荀久脸上莫名的神色,商义又道:“殿下还说了,宫义缝合伤口的线还没拆,他还欠你一个条件,你定然是要回来的。”   认识扶笙以来,唯有这句话最中听,荀久一时笑弯了眉眼,“你回去的时候代我表扬他几句。”   “如何表扬?”商义问。   “你就说……”荀久脸上笑意加深,“他的这份孝心,我甚是满意。”   商义:“……”   荀久不再理会他,将托盘拿到手以后关门进房换上。   这是一套全新藤青曳罗靡子长裙,大概是考虑到中秋夜晚微凉,还外加了一件白玉兰散花褙子,绣工精绝,一看便知定是出自大家之手。   荀久唏嘘一阵后坐到铜镜前。   古代的发髻极为麻烦,若是没有人帮忙,光凭她一个人不可能绾得好,正好荀久也不喜欢那样纷繁的发髻,更何况眼下赶时间,她便借了扶笙那支玉簪将头发松松绾了就推门出来。   踏出房门的刹那,商义和季黎明不禁侧目看过来。   虽逆着光,她的轮廓却被淡泊夜色很好的描绘勾勒出来,双目含星,点点碎光衬了天生一双狭长桃花眼。   断绝代风华无处觅,唯纤风投影落如尘。   三分媚态不见妖,艳冶之处收放得恰到好处,既没有风尘女子身上的脂粉俗气,也没有深闺女子的恪守死板。身上的每一处线条,张扬却不肆意。   这是一种灵动洒脱的美,有泼墨画的轻描淡写,更有暗夜蔷薇的艳丽风情。   她只稍稍往那里一站,便诠释了何为媚而不俗,艳而不妖。   昨夜初见,荀久被大雨淋成了落汤鸡,全身狼狈不堪,而白日里又束了男子发髻,故而商义这还是头一次得见她正装打扮。   这一眼太过惊艳,他险些没能回过神来。   “啧……小表妹我后悔了怎么办?”尽管事态紧急,季黎明却还不忘调侃她,“这么个天仙似的人儿来给我当妹妹,这不是糟蹋美人么?不如你跟了我,我保证……哎哟……”   季黎明说话的时候,荀久趁机用手指戳了他腰间要穴,痛得他直捂肚子闷哼。   荀久不会武功,什么一阳指金刚指拈花指这些神乎其神的东西对她来讲就是传说,但她精通人体每一处穴位,所以一般来说只要对手不是太强大或者注意力不集中,她还是能以穴位致胜的。   “你也太狠了!”好久才缓过气来,季黎明冲她埋怨。   “嘴贱,该罚!”荀久哼哼两声,“你到底还走不走?”   “走,必须走。”季黎明立即端正容色,神情凝重起来,“二婶娘这个病……”   “别废话了!”荀久不待他说完,已经关上门径直往外面走去。   季黎明不敢再继续耽误,连忙小跑跟了上去。   秦王府大门外,两队禁军高举火把分列而站,从他们身上的服饰,荀久一眼就能看出这是铁鹰卫,大燕皇室的禁军,也是奉旨抄了荀府的刽子手。   恍惚一瞬,荀久将目光投向队列尽头那辆低调奢华的马车,偏头问季黎明,“接我的?”   “那是当然。”季黎明仰起下颌,“你过去了就是老爷子的宝贝孙女,是我季家的名门千金,怎么也当得起这架势。”   荀久应承似的笑笑,心中却有疑惑,季博然带着禁军抄了荀府,却在洗干净染血的双手之后主动认她做干孙女。   这虚空掉下来的大馅饼,砸得荀久突然笑眯眯望向季黎明,略一挑眉,“万一我待会儿把你们家二婶娘治出个三长两短,我这个宝贝孙女,你们家老爷子认是不认?”   好友文文今天上pk,希望亲们能去助攻哟,好友坑品质量都有保证,么么哒。   by景飒《腹黑王爷的娇蛮奴妃》她是现代医科大学高材生,海边度假时突然被大海拍到了古代,身穿比基尼从天而降,掉进了魏国荣王爷的浴桶里。   他是赫赫有名的魏国荣王,丰神俊朗,手握大权,乃是天下九公子之手。   一场战乱,他身负重伤,整日都是病怏怏。   为了生存,她女扮男装在荣王府当起了家丁,专门伺候身体虚弱的荣王。   日久天长,他渐渐发现了端倪。那一夜,他狠狠撕碎了她的一切伪装,包括她的女扮男装。   谁说他虚弱?明明是个腹黑装病的家伙!   ☆、第二十一章 初入都统府   已上中天的圆月提醒着此时夜之深。   拢了拢衣服,荀久灵敏地捕捉到了季黎明面上的犹豫,她很识趣地移回目光,摆手道:“行了行了,你别一副比上坟还纠结的表情,我看得刺眼。”   季黎明唇瓣蠕动几下,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将话咽了回去,只伸手对她说了个“请”字。   荀久再不多言,缓步走了过去。   季府的马车为四辕,车门开在正后方,紫楠木打造,驾车的四匹马儿水光油亮,是上等青鬃。   车厢内装饰低调中透着奢华,藏青色地毯绒毛纤长细腻,质地柔软,踩上去如到了云端,宽大座椅上放置的浅碧色苏绣靠枕做工精细,顶棚上镶嵌了一颗鸽蛋大小的夜明珠,用纱罩笼住挡住刺眼光线,入目一片柔和。边角挂了时下流行的银熏球,时不时散发出淡淡香氛味,整个车厢内如同一方小小的殿堂。   在大燕,四辕马车等同于亲王待遇。   荀久暗忖,难怪季黎明能与出身高贵的扶笙成为发小。   仅仅一辆马车的布置便可看出季氏在皇廷中的地位非同小可。   所以,刚才季黎明说只要她过去给老爷子敬了茶,从此便是季家的名门千金。   这句话,一点不假。   季府的二夫人喘症复发刻不容缓,季黎明竟然还有时间让人准备这么大的阵仗来接她,用意何在?   怀揣着一肚子疑惑,荀久坐了上去,且不管季家究竟有何目的,目前她最主要的还是先离开秦王府为妙,毕竟经过了一整天的相处,她明白扶笙并不是好相与的主。   继续待在秦王府,就等同于整个人被软禁,完全没有救出刘权的机会。   “久姑娘,你才答应了我要做面膜呢!”商义对这件事极为上心,眼见着即将到嘴的肥肉飞了,他很不甘心地走上前来同她“道别”。   荀久嘴角抽了抽,“你个小肥脸,怎么不先关心关心我到了那边可会吃得饱睡得好,万一心情不爽忘记了面膜配方可就糟糕了。”   商义一急,“久姑娘放心,明日我便用食盒带着小天秤的拿手好菜来季府看望你。”   “真乖。”荀久眉开眼笑,手伸出窗捏了捏他的小脸,“手感不错,继续保持。”   商义:“……”   马车来到季府,已是半个时辰后。   深夜下的都统府,雕梁画栋全部掩于天地暮色中,唯见月光洒下银辉铺于斗拱飞檐和青瓦高墙上,虽比不得秦王府九间正殿,七间后殿,九间后寝以及左右配殿的高贵华美,却也是京中数一数二的豪门府邸。   侧门大开,早有奴仆候在外面,见到马车临近,连忙过来一字排开,最前方的婢子将小杌子摆放在车门下,准备搀扶着荀久走下去,她却灵巧避开自己跳了下去。   那婢子没想到荀久会有这番动作,一时间尴尬站在原地,余光时不时瞟向骑在马背上的季黎明,“二少……”   “久姑娘性子洒脱,不喜那些条条框框束缚。”季黎明说着,便翻身下马。   荀久正想称赞他慧眼识人,却听他又低声问:“表妹在秦王府的时候可有用过饭了?”   荀久目色闪了闪,“不是说贵府二夫人喘症犯了吗?眼下最要紧的难道不是赶紧去给二夫人看诊?”   “二婶娘的确犯了病。”季黎明道:“但我昨夜回来之前也没见你吃上一顿饭,担心你此时还饿着肚子,你是医者,若是没有足够的精气神,如何给病人看诊?”   这话说得,荀久心里暖洋洋的。   也就是这一刻,季黎明在她心中的形象从一个流连花丛的骚包男默默变成了大暖男。   这个男人,外表看上去一股子俗气,实际上观察事情细致入微,对她也极为体贴。   淡淡一哂,荀久弯了弯唇角。   能与扶笙交情甚笃的,怎么可能会是一般人?   “我现在去请脉看诊,你吩咐人准备好夜宵,看病吃饭两不误,岂不是更好?”   “也对。”季黎明对着那一排婢子摆摆手,“就按照久姑娘吩咐的去做。”   婢子们唱诺过后纷纷从侧门进了府,只留下一个站在原地准备为荀久引路。   “久姑娘请跟婢子来。”那人对着荀久敛衽为礼,姿态恭谨。   “表妹,我们进去罢!”季黎明冲她眨眨眼,将马儿交给门房处的家丁后与她一齐从侧门进了都统府。   季博然有三个儿子,大儿子便是季黎明的亲生父亲,先帝时期因为夫妻出征双双战死沙场,八岁以后,季黎明便由二房抚养。   所以,今晚二夫人喘症复发,季黎明亲自前往秦王府请她来救治并非没有道理。   荀久理清楚了季家成员的大致情况时,已经来到二房的汀兰苑。   丫鬟婆子们全都堵在二夫人的卧房外,见到荀久,一个个如同见到了救星,双目灼灼过后连忙将她搀扶进去。   二夫人崔氏躺在红木阔边方榻上,年迈的郎中隔了帐幔坐在请脉的位置,额头上不断有冷汗冒出,榻前也站了不少丫鬟婆子,听到外面有人来报久姑娘来了,纷纷让开一条道。   喘症最显著的现象便是心率加快,呼吸困难。   然而……   扫一眼屋内,荀久皱了皱眉,当即对着那一帮丫鬟婆子道:“人多气浊,你们且先退下去,顺便把屋里的熏香炉灭了,花瓶里的花搬出去,再把窗子全部打开。”   在这燕京城里,人人都知道荀家医技是祖传的,不仅荀谦这个太医院使医术了得,就连他的独生女荀久也得了真传。   因此人们谈及荀久的狐仙容貌时总不忘提及她一手精湛医术。   故而,她这个原本该人人喊打的“狐媚子”因为习得一身救苦救难的医术才不至于遭人白眼,背上骂名。   所以,她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没有人反驳。   最后面的几个婆子按照她的吩咐将事情办妥以后悄悄退了出去。   那郎中听到“久姑娘”三个字,连忙激动起身。   “老伯,二夫人的病况如何?”荀久看了一眼捂着胸口不停喘息的崔氏,问郎中。   郎中长长一叹,“二夫人这病持续多年,适合静养,不宜焦躁动怒,能给出的法子,能开的方子,老夫早就开过了。”   荀久了悟地点点头。   心力衰竭是一种非常棘手的慢性心脏病,治病当然是越早越好,但崔氏这个病持续了多年,只怕早已经到了中后期,更加棘手。   郎中这番话,已经说得很委婉了。   荀久坐在请脉的位置,看了看崔氏的气色,又将耳朵贴近她的胸膛听了听心率,问:“二夫人近日可有受到什么刺激?”   【碎碎念】收藏碗里来,收藏碗里来,收藏碗里来。   对于路过木有收藏的妞儿,衣衣会飘个眼神儿给你:嗯哼,小妖精,你已经成功引起我的注意,逮到墙上!   ☆、第二十二章 昂首挺胸,越挺,越平   崔氏喘息的动作一顿,微垂眼睫,随即看向荀久,轻轻摇了摇头。   荀久捕捉到她面上转瞬即逝的犹豫,立即反应过来这是人家的家事,她一个外人自然不便多问。   不再多言,荀久将手指叩到崔氏的脉搏上,举按无力,应指松软,明显的气血两虚。   好在并不十分严重,荀久暗自松了一口气,将手指缩回来,迅速让人备了笔墨,在信笺上写下葶苈子、人参、三七和檀香磨成粉,温水服送。   这是治疗心力衰竭的一个小偏方,崔氏目前的情况自然等不及煎药,只能用最迅速最便捷的方法让她暂时止住喘息。   婆子们的动作很迅速,不多时便从药铺将方子上的药粉取了回来给崔氏服下。   “表妹,二婶娘的病况如何?”   出了房门的时候,季黎明还候在外面。   “大抵无碍了,待会儿我会重新开一个方子,以后按照方子上抓药每日按时煎药服下便是。”荀久摆摆手,“只不过方才那位郎中说得对,二夫人需要静养,实在不宜受到刺激,所以……”   “我晓得。”季黎明接过话,又道:“你应当饿了罢,灶上已经备好饭菜,我这就带你去用。”   荀久没说话,跟在他身后往客堂走去。   斜刺里突然窜出一个娇小的人影拦住荀久,“站住!”   荀久不妨,乍然听到声音,惊得脚步一停。   抬眸,见面前的女子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一袭紫绡翠纹裙,外罩乌金云绣衫,俏皮的颜色将她整个人突显得水灵可爱,此时红着脸瞪着眼拦着她的样子更添了几分娇嗔的味道。   女子眼风扫过荀久美艳的面容,眸中闪过嫉妒之色,眉头皱得更深,“谁允许你这个狐媚子进我们家了?”   季黎明一听立即沉了脸,正准备开口斥责,却被荀久抬手拦住。   她笑吟吟看着面前的女子,温声软语,“这位想必就是四姑娘了吧?”嘴上说着,身子也作势福了福。   大房去得早,只留下季黎明一根独苗,二房所出一子季黎青和一女季芷儿,三房所出一子季黎川。   三房头上,还有一个姐姐曾入宫为先帝妃子,诞下一子扶彬,先帝驾崩后封为瑞王,手无实权的在京闲散王爷。   季妃在宫中的地位并不高,所出之子更是一无所长,对皇权构不成威胁,这也应该是先帝倚重季氏的原因。   由此可见,季芷儿是季家除了季妃之外唯一的孙女儿。   既是唯一,定然从小就是老爷子的掌上明珠,宝贝疙瘩。   如今听闻老爷子要收一个刚被抄了家的破落户为孙女,即将分走她应得的宠爱,她自然不服。   想到这里,荀久轻笑一声,若非季黎明那般诚挚的邀请,她才不愿意来这种表面光鲜,实际上后宅勾心斗角的大户人家。她怀揣着一身精湛医术,去做个游医四方形走玩遍天下多自在,反正又饿不死,何必来这种地方找不自在?   “狐媚子,你笑什么,本姑娘问你话呢!”季芷儿听到了荀久的那一声轻笑,不由得横眉竖目,“谁准许你踏进我们家的?”   “芷儿,你别太过分,久姑娘是来为二婶娘看诊的。”季黎明听到季芷儿一声声“狐媚子”地喊着,不由黑脸。   “谁要她看!”季芷儿一听平日里对自己百般疼爱的二哥竟然偏向一个外人,顿时眼风一厉,“我们季家有的是钱,哪里请不到名医,偏要请这么个狐媚子,二哥,莫非你也被这个小贱蹄子给迷惑了?”   季芷儿劈头盖脸说了一大堆,眼风瞄向荀久,她在等着她动怒,这样才好找理由告到老爷子那里去,却没想到只换来对方再一声轻笑。   季芷儿彻底怒了,恨恨咬牙,死死瞪着荀久,“小狐狸精,你笑什么?”   “四姑娘误会了。”荀久笑意盈盈,她最喜欢在别人咬牙切齿的时候送上一副若无其事的笑脸补刀,“我只是想提醒你,没有那么大的罩杯,说话的时候就不要昂首挺胸,越挺,越平。”   荀久说完,再也不停留,直接跟着前方引路的婆子去了客堂,她并非季家人,实在没心思与这些妇人玩宅斗。   季芷儿气得跺脚,冲着她的背影大吼,“你到底什么意思?”   见荀久不理她,她索性缠上还站在原地的季黎明,“二哥,她方才那话什么意思?”   季黎明不知何为“罩杯”,却大致揣摩得出荀久的意思,他余光扫了扫季芷儿胸前,暗自憋住笑,答:“久姑娘的意思,你还小,她不与你计较。”   “小?”季芷儿一听更加气极,“她又比我大多少?不过是个儿比我高了点儿,年岁比我长了点儿,胸……”   提起这个,她脑中不由自主地想起荀久方才的样子,前凸后翘,那身段儿,真真是婀娜多姿,曼妙非常,莫说男人,便是她同为女儿见了都不免要嫉妒一番。   顷刻间反应过来荀久刚才的话是在讽刺她胸小,季芷儿险些一口气没提上来,但她始终是个自小修习礼义廉耻的女儿家,此番当着二哥的面被荀久这样羞辱已是难堪至极,她面上再也挂不住,捂脸匆匆离去。   荀久来到客堂,桌上早已准备了丰盛的夜宵,两边分列站了几个婢子,见她进门,齐齐福身:“久姑娘。”   荀久四下扫了一眼,没见到其他人,便多嘴问了一句,“老爷子不过来一起吃夜宵吗?”   她这话问得直接,原只想着季博然是老爹的忘年交,应该能从他嘴里套出一些关于荀府被抄家的消息。   但婢子们却不这么理解,早在她到来之前,老爷子要收她做孙女这个消息就不胫而走,府中上下全都知晓。   此刻她如此直白问出来,婢子们只当她是想早些敬茶攀上季氏这棵高枝,个个露出鄙夷的目光。   荀久将众人神情尽收眼底,心中冷笑,季老爷子这不是捧她,而是捧杀她。   正主儿还没见着,她已经快要被口水淹死眼神杀死了。   再不管婢子们的眼神,荀久坐下拿起筷子兀自吃东西。   习惯了角义大厨的手艺,突然吃到季府的饭菜,荀久觉得落差感极大,可不管怎么样,秦王府是魔王扶笙的地盘。角义……也是魔王的人,她既然出来了,自然不可能再回去。   至于扶笙欠她的那个条件,有机会再坑回来便是。   ☆、第二十三章 白三郎有喜   季黎明过来的时候,荀久已经吃得差不多了。   “小表妹,可还吃得惯我们府上的食物?”一进来,季黎明就眉飞色舞地问道。   “马马虎虎吧!”荀久接过婢子递来的巾子擦了嘴,又顺带漱口洗了手。   伺候她的婢子们闻言皆面面相觑,心中直觉荀久不知好歹,都统府的大厨都是赫赫有名的,做出来的菜色可媲美宫中御膳房,今夜念在她是贵宾,又得了二少的吩咐同时出动六位大厨为她烹制的夜宵竟然就换来一句“马马虎虎”?!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之后皆把余光往二少那边瞟。   岂料季黎明不怒反笑,“季府的厨娘们的确是比不得秦王府的角义,你且将就着些。”   季黎明这一说,众人都释然了,原来这姑娘是提前尝过了神厨角义的菜肴,难怪会觉得都统府的夜宵马马虎虎。   秦王府的五大护卫,坊间各有传言,可毕竟见过的人少之又少,所以关于他们的事迹也只能用“神秘”二字概括,但其中最为鼎鼎大名的便是神厨角义。   童谣传唱“尝尽人间百食味,难抵啖君一碗粥”说的便是角义出手的东西,哪怕只是一碗薄粥,也能让人食髓知味。   久姑娘一个刚被抄家的孤女竟能尝到神厨角义的菜肴?   婢子们不由得对她刮目相看,脸色也缓和了几分。   荀久一见众人收敛的神色,便知她们定是想到了秦王府的角义。   实际上,她也挺想念角义……的菜。   只可惜,大神都是有脾气的,扶笙高冷禁欲也就罢了,身边的人一个比一个脾气古怪。   若不是“扛树告状”一事,她还以为神厨是个温润好相处的主儿。   顷刻回笼了思绪,荀久冲着季黎明笑笑,“好说。”   “折腾了一夜,你累了吧?”季黎明看她一眼,挑挑眉,“我已经让人安排好了房间,准备了温水给你沐浴,这就带你过去。”   荀久眼眸一晃,“这等小事,哪能劳烦你亲自来,随便唤个小丫鬟带我过去变成。”   她现在身份尴尬,季家越是对她好,越能给她拉仇恨。   “那怎么行?”季黎明过来拉她,“若是让老爷子知道我怠慢了你,我铁定得被他指着鼻子骂。”   “那行,你前方引路。”荀久灵巧地避开他的触碰,再不反驳,毕竟折腾了这一晚上,她早就累了。   到了指定房间,在婢子的伺候下沐浴完,荀久一觉睡到自然醒。   大概是受了季黎明的嘱咐,这期间没有任何人来打扰。   听到动静,外面立即有婢子的声音传来,“姑娘可是起床了?”   荀久“嗯”了一声,立即有三四位婢子鱼贯而入,铜盆中端了清水,托盘里摆放巾栉,有条不紊地过来为她梳洗。   原本想拒绝,但荀久觉得既然有人伺候,倒没必要那么矫情,反正她又不打算在季府常住,谁晓得这种福今后还能否享到。   梳洗穿戴好,荀久又去汀兰苑替二夫人请了脉,这才跟着季黎明来到季老爷子的世安院。   季博然大概五十岁左右,留着花白胡须,身子却健朗得很,精神矍铄,一双深邃的老眼精光熠熠。   见到荀久进来,他挥手屏退了仆从,看了一眼带着荀久进来的季黎明,顺道摆摆手,“小明你也出去。”   季黎明原想开口,却见荀久几不可察地冲他摇摇头,他心领神会过后将到达嘴边的话咽回去,作揖之后退了出去。   “请坐。”季博然指了指下首空位,对着荀久微微一笑。   座椅旁的每一张小几上都摆放着茶具,明显是一早就准备让她“必须敬茶”。   荀久了悟过后微微翘了翘唇,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   季博然看她一眼,缓缓开口,“你父亲……的确该死。”   正在倒茶的荀久动作一顿,在她的料想中,季老爷子怎么也得说上一句武侠小说最喜欢的开场白“你可知我为何找你来”,然而事实证明,这个老头比她想象中还要直白,他完全不客套,一上来就宣告了她父亲的死罪。   荀久放下茶壶抬起杯子一饮而尽。   这个动作在长辈面前极其不礼貌,果然,季博然有片刻怔愣。   荀久余光扫见了他的反应,她放下杯子,开门见山,“既然你以二夫人的喘症引我来季府,那我也不拐弯抹角,随便认亲戚这种事,我做不来,相信季老爷子也不会强迫别人做。”   “我是在护你。”从荀久的语气,季博然听得出今日定是喝不到她敬的孙女茶了,他索性给自己倒了一杯,浅啜一口。   “出于你和我爹的交情?”荀久看向他,眼神似笑非笑。   季博然微抿着嘴巴,不置可否。   荀久嗤笑一声,“你口口声声打着为别人好的旗号,可有想过或许对我来说是种伤害?”   季博然默了默,许久才道:“我曾答应过你爹,会好好照顾你。”   荀久冷笑,“我不认为一个亲手将我爹送上黄泉路的刽子手会有多大的善心能善待他的女儿。”   “皇命难违。”季博然长长一叹,“怪只怪,你父亲为人太过恪守死板,不懂变通。”   荀久眉心一蹙,“白三郎不过就是个刚刚入宫的男妃而已,他何德何能让女帝赔上一个太医院使的家族性命?”   “你以为这件事就这么简单?”季博然睨她一眼。   “不然?”荀久眸光动了动,听季博然这语气,似乎这件事真如她所料另有内幕。   季博然又是片刻缄默,将杯中茶饮完这才道:“前夜你父亲入宫,不仅为白三郎扎针,还为女皇陛下请了脉。”   荀久淡淡喝茶一言不发,竖直耳朵听着。   季博然又道:“过后,他言女皇陛下有喜。”   一口茶呛在嗓子里,荀久咳了好半晌才缓过气来,不解地看向季博然,“女帝怀了身孕,这不是大喜吗?为何要赐死我父亲?”   季博然顿了顿,接着道:“除了女帝之外,他还为白三郎也号出了喜脉。”   “噗——”若说刚才得知女帝有喜的那口茶是呛的,那么现在这口茶就是喷的。   “白三郎是个女人?”荀久觉得若非这样根本无法解释。   在她的记忆中,荀谦的医术鲜有人能敌,不可能连喜脉都弄错。   “如假包换的男人。”季博然注视着她的神色。   “男人怎么会有喜脉?”荀久深深皱眉,“老爷子可莫要扯谎骗我。”   “这恐怕,得下去问你父亲。”季博然不紧不慢答。   走过路过的妞儿们,求个收藏呗,后面的情节更精彩呀更精彩   ☆、第二十四章 因为脸肥,所以被罚   从季老爷子处,荀久知道了当晚女帝之所以会特指荀谦入宫看诊,是因为在荀谦之前,宫里的巫医早已经替白三郎看过,并且确诊为喜脉,女帝盛怒之下亲手斩杀了巫医,但又怕此事声张出去损了白三郎的名誉,这才让人出宫专请荀谦。   先太祖皇帝开始,大燕便是一个神权与王权相结合的王朝,那个时期的任何政治决策都要靠占卜来进行,巫祝在皇廷中占有非常崇高的地位,巫医便是其中一种,既能交通鬼神,又懂药理以治病,驱除邪祟。   女帝登基以后,秦王扶笙的地位水涨船高,掌握了皇廷批红大权,只手遮天,但他本人对于鬼神之说似乎有着极其强烈的抵触感,于是采用了手段将医道从巫术中剥离出来,故而如今宫廷中的巫祝都只起到祭祀祷告的作用,懂医道的少之又少。   女帝应是不放心巫医的判断所以才会传召荀谦。   大概连她自己也没有想到,荀谦这个大名鼎鼎的太医院使竟然也为一个男人诊出了喜脉吧?   从世安院出来,荀久一路上神思恍惚,想到这里时,不禁冷嘲一笑。   男人怀孕?除非见鬼了!   “小表妹!”不远处的绿竹丛下,季黎明见她出来,不由得高声一唤。   荀久回过神抬眼望去,见他一身暗红色锦袍,玄纹云袖,腰间竟挂着几个翠绿色香囊。   这打扮,这品味……   荀久嘴角一抽——比初见时更骚包!   “你还等在这儿呢?”荀久略显尴尬,随便应了句。   “老爷子跟你说了什么?”季黎明似乎对世安院内的对话很感兴趣。   “他啊……”荀久拖长了声音,思虑一瞬后答:“大张旗鼓,大庭广众,大发慈悲地将我从秦王府‘请’来,然后大眼对小眼地告诉我,我爹死得活该。”   “啊?”季黎明全然没想到老爷子会这么跟荀久说话,他一急,忙问:“那他,没对你动怒罢?”   “动怒?”荀久挑眉看他,“我是你们大吹大打请来替二夫人看病的医者,一没偷二没抢,三没奸四没掠,他为何要对我动怒?”   “那就好。”季黎明松了一口气,换上一副笑脸,“我还担心你在老爷子那儿受委屈了呢!”   “委屈不了。”荀久一脸僵笑,“昨夜你不还专程用四辕马车将我接来季府么,如今想来整个燕京城都知道我这个孤女认了抄家刽子手做亲戚了,都统府权大势大,以后我出去了,谁还敢欺负我,恐怕就连秦王殿下都要让我三分罢?”   季黎明不傻,他自然能从这番话里听出埋怨之意,可事到如今,他也没什么好辩解的了,只得扯了扯嘴角,面带歉意,“小表妹,对不起哦,我原先只是遵从老爷子的吩咐去接你来着,却没考虑过你的感受。”   “罢了!”荀久衣袖一拂,“我这人懒,懒得浪费那些不必要的精力与你计较这些事儿,二夫人那边,方子我已经开好了,若是静养的话,应该没什么问题,折腾了一早上,我也饿了,你赶紧吩咐人准备饭菜,吃了饭,我还得回去。”   “回去?”季黎明愕然,“你说的是……秦王府?”   “对啊。”荀久眨眨眼,“怎么了?”   “没,没什么。”季黎明垂眸掩住里面的犹疑。   若是他没记错,秦王府除了女帝之外,从来没有女人进去过,而荀久不但进去了,还偷看了子楚沐浴,睡在秦王府,吃了角义大厨亲手做的菜。   最重要的是,来季府之前,子楚竟然让商义准备了一套新衣服。   女人的衣服!   仅仅一天的时间,他竟然为荀久准备了女人的衣服!   若非有心,何能做到如此?   思及此,季黎明的眸光越发复杂起来,他余光看了荀久一眼。   昨夜天暗,他并未仔细看过她,如今得见她穿着锦绣长裙的样子,竟比坊间传言的还要妖娆多姿,白璧无瑕的肌肤,天生妩媚的桃花眼,眼尾细长,时刻微微上扬,眸底似藏了星子,明光煜煜,裁了漫天星辰糅合进去一般,行走间衣摆流动如水,香风袅袅,那香并不浓郁,极淡,偶尔窜入鼻端,带着一种让人极其安心眷恋的气息。   “你站在后面作甚?”荀久察觉到季黎明许久没跟上来,不由得转头,就见他呆愣在原地,神情有些迷茫。   “鬼上身了?”她眨眨眼调侃,眸中晕开两湖潋滟波光,星子闪烁夺人眼球。   “你……”季黎明的目光定在她那身裁剪合宜的长裙上,心中疑惑子楚何时得知她的尺寸,难不成前天晚上……   “二少,二少……”廊下跑过来一个小厮,急匆匆禀报:“秦王府来人说要见久姑娘。”   季黎明眉头一挑,“可知来者何人?”   “不知。”小厮摇头,“他带了帷帽,暗纱遮得严实,看不清长相。”   小厮不晓得来者何人,荀久和季黎明却从他的描述中第一时间想到来的是徵义。   “奇怪……”荀久低声嘀咕,说好来看她的明明是小肥脸,怎么变成徵义那个呆瓜了?   “快将他请去前厅。”季黎明广袖一挥。   “别!”荀久赶紧制止道:“不用这么麻烦了,既然是徵义亲自前来,他的性子想必你比我更清楚,若非没有重要的事,他不会白跑这一趟。再说了,你诚心请他进来坐,人家未必领情。”   荀久嘴上说着,脚步也加快了不少,“我出去见他便是。”   小厮闻言,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他们刚才不是没有请过那个人去前厅,可那个人就如同雕像一样站在大门外一动不动,他敢肯定倘若久姑娘不出去,那人能站到天黑。   季黎明清晰地感觉到了荀久急于离开都统府的迫切之心,他一时也找不到反驳的话语,索性只能目送着她走出去。   荀久来到大门外,果然见到一身玄色衣袍,头戴暗纱帷帽的徵义站在那里,安静得好像不存在一般。   荀久视线往下移,见到他手中提着一个精致的……嗯,食盒。   揉揉眼睛,荀久很确定自己没看错,小吱吱这个呆瓜竟然来给她送饭?   想到他那个呆样,荀久不由得好笑,三两步走到他身边,顺手接过食盒,挑眉问:“给我的?”   徵义抬起头来,被纬纱遮盖的面容看不清楚表情,缓缓伸出手,洁白的掌心摊开在她面前。   荀久微微皱眉,倒退一步,面色警惕,“要钱没有,要命一条,不过我事先声明,卖命不卖身。”   “面膜配方。”徵义仿佛没听见她在说什么,只是机械地重复着自己的任务。   “啥?”这剧情转换太快,荀久没能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小肥脸为什么不亲自来找我要?”   “他被殿下罚了。”徵义的声音平静无波,荀久不禁怀疑自己这么个美貌倾城的天生尤物在他眼里或许只是一具尸体或者一架骷髅。   “为什么被罚?”荀久更加不解,小肥脸虽然娘炮了一点,但也不像是会轻易闯祸的那种人。   这么无聊的问题,她原就没想过徵义会回答,却在转身之际破天荒的听到了四个毫无情绪的字。   “因为脸肥。”   哈哈,商义的潜台词:脸肥怪我咯?   ps:推荐好友月光文文《摄政王绝宠之惑国煞妃》。   颜如玉,权门颜家的天之骄女。   却因为爱上不该爱的人,一生受尽苦楚。   双眼被刺,双臂被斩,容颜尽毁,最终沦为众人观赏的怪物,一切因她看错了人,也爱错了人。   苟且偷生三载,只为护她唯一至爱。   可亲生子被当做玩乐的工具,痛苦的惨叫在耳边响起时。   她亲自杀死自己忍辱三年所保护的爱子。   斗兽场上,泣血咒怨。   如有来世,倾尽所有,不死不休!   ☆、第二十五章 羽义的爱慕者   乍然听到这种冷笑话,还是从徵义嘴里说出来的。   荀久觉得无比怪异,但见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她忍不住回身道:“七殿下处罚下属的理由还真是……奇葩。”   徵义是个极其呆板执着的人,他的世界基本都圈禁在一顶黯色连纱帷帽里。   荀久琢磨,他的生命中应该只有:七殿下……的命令。   只要是扶笙亲口说出来的,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荆棘丛林,他恐怕都不会犹豫皱眉半分直接冲上去。   基本上,他除了会吃喝拉撒之外,与机器人差不多。   果然……   “面膜配方。”他再一次向她伸出手,洁白的掌心在阳光下更显得纹路清晰,虎口处因为长期握剑而长了薄茧,但这并不影响他整只手的美感,反而增添了成熟沧桑的气息。   荀久扶额,“好说,反正待会儿我也要去秦王府,我会亲自帮他调制的,至于配方嘛,届时再告诉你也无妨。”   徵义静默不语,似乎眉头皱了一下,尔后问她:“你何时回去?”   “这个……”荀久抬头看了看天色,笑道:“怎么也得吃完饭是不,否则没力气没精神。”   “那好,我等你。”他依旧站在原地,有风拂过,偶尔撩起纬纱露出他精致好看的下颌,哪怕门房的人搬了舒适的椅子放在他身后,恭敬地请他落座又恭敬地奉了茶,他也不为所动。   荀久看不到他的脸,却感觉得到他的双眸一直目送着自己离开。   抱紧食盒往回走,荀久心中犯了难,原本按照她的计划是不准备回去秦王府的,可早上从季博然那里得知了荀府被抄家的真相,明显荀谦死得冤枉。   所以她必须想办法进宫接触到白三郎的尸体做个验证还荀氏清白,否则自己即便被金书铁券赦免了死罪,也还背着庸医之女的骂名。   亲人全部惨遭屠杀,她如今能求助的人只有扶笙。   荀久喟然一叹,果然转来转去她还是少不得要与那个魔王打交道。   心中有事,这一顿饭便吃得没那么美味,随便用了几口,荀久便放下筷子与季黎明道别后出了都统府。   徵义保持着原有姿势等在那里,见到她出来才勉强挪动了脚步转身。   门房的人出来准备去套马车送荀久回秦王府。   她赶紧制止,“不用麻烦了,你们给我准备匹马,我骑马回去就成。”   小厮们只得按照她的吩咐从马厩里挑了一匹中等骐骥,荀久翻身骑上,正准备与徵义一同离开。   季府大门内突然窜出一抹娇俏的身影。   “准备马车,我也要去秦王府!”   听到声音,荀久不由得侧目,就见到季芷儿站在高处,眼刀子嗖嗖向她刮过来。   许是精心打扮过,今日的季芷儿看上去比昨夜还要水灵,若非因为咬牙切齿而产生的眉心一点阴翳,倒是个娇俏的小美人。   瞧见荀久的目光,季芷儿不知为何心中有些发毛,双手下意识地就去护胸,反应过来自己这一动作的时候,她小脸又阴沉了一些,死死瞪着荀久,“小狐狸精,你看我做甚?小心我让人剜了你的眼!”   荀久扬眉,“四姑娘这番打扮不就是给人看的?”   季芷儿一噎,正待开口骂回来,却听里面季黎明的声音传出,“芷儿,你这是要做什么?”   “二哥,我也要去秦王府。”季芷儿偏头看着来人,方才的蛮横阴翳全都在听到季黎明声音那一瞬间消散,立即换上一副撒娇的姿态。   “胡闹!”季黎明微微皱眉,“秦王府岂是你想去就能去的?”   “谁说不能去!”季芷儿一听急了,指着荀久骂道:“这个贱蹄子都能去得,我就不相信七殿下会这么狠心将我拒之门外!”   徵义在听到“贱蹄子”三个字时,素来平淡无波的脸上,眉头稍稍皱了皱。   这一幕极快,却也因为藏在深色纬纱下,无人察觉。   荀久倒是很无所谓,她端坐在马背上无动于衷,并非在季芷儿面前低了头,只不过她觉得跟这种人计较就是在用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大动肝火终究伤身,实在不值。   季芷儿见她不说话,心中觉得荀久定是慑于她的身份气势,神情更加倨傲,仰着脖子瞅着荀久,话却是说给季黎明听,“反正我不管,今日要是她去了秦王府,那我定然也要去,再说了,二哥你和七殿下交情甚笃,我又是你妹妹,七殿下怎可能不待见我?”   荀久眸光一动,打马上前几步与徵义并排而站,低声问他:“这个四姑娘喜欢七殿下?”   徵义偏头,定定看了荀久一瞬,没从她脸上看出半丝愠怒,他有些讶异,这个时候的她难道不应该想办法堵住季芷儿的嘴或者骂回去?   想到前夜全家被抄,而她最先关心的是哪里可以吃饭,徵义顿时释然了。   这个女人,或许不能用常人的思维去理解。   鬼使神差地摇摇头,他道:“不喜欢。”   荀久一愣,“不喜欢还跑去秦王府作甚?显摆?”   徵义不再说话,荀久知他性子,索性不再勉强,却听得大门处季黎明无奈道:“羽义并不在秦王府,你去了也没用,照样见不到他。”   竟然是羽义?   荀久顿时恍然,又问徵义,“羽义是谁?”她当然知道是秦王府五大护卫之一,可是之前她只见过宫商角徵,并没有见过“羽”。   “人。”呆萌的小吱吱给了她一个无法反驳的答案。   荀久无语扶额。   “羽哥哥竟然不在秦王府?”得知真相的季芷儿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盯住季黎明,“那他去了哪儿?”   季黎明似乎不想正面回答她这个问题,只低声道:“我昨夜才去了秦王府,羽义的确不在,难道二哥我还骗你不成?”   说话间,小厮们已经套了马车赶过来,问:“四姑娘,还去不去秦王府?”   季芷儿余光瞥了荀久一眼,不甘心地跺了跺脚,冷哼一声拂袖转身跑了进去。   去往秦王府的途中,徵义半丝声音也无,荀久不免觉得无聊,打马挨近他又问:“羽义为何不在秦王府?”   “他在皇宫。”徵义面无情绪答。   “原来如此。”荀久唏嘘,从宫商角徵便可得知,羽义的容貌定然也不会差,而此时小吱吱又说他在皇宫,荀久再联系那天提起女帝时扶笙微变的面色,最终得出了一个结论。   羽义肯定是被女帝拐进宫做男宠了!   猜猜猜。   1、羽义为什么会在皇宫?   A、做了女帝的男宠B、羽义本就是女帝的人(这里指暗人)C、羽义给殿下做内应D、以上都不是   2、女帝是否真的怀孕了?   老规矩,答对一个得88币币,两个都对就翻倍,但一个问题只能回答一次。   ☆、第二十六章 你求我啊!   荀久随着徵义来到秦王府的时候,扶笙刚从朝中回来,四辕马车还停在大门外。   通体黑色,沉黑重锦帘上绣同色夔纹,阳光下看来,又泛着些许细碎银光,好似铺了星星点点的银粉。   整套车身以上等黑檀木打造,外观看来,并没有季府的华丽,却让人站在几丈开外就能感觉到无形中有一股压迫力迎面而来。   冷凝,冰凉,让人移动不得半分。   或者说,这种威慑力来源于车内的人本身。   帘幕被一只修长匀称的手挑开,露出里面一双幽邃的眸,仿若浸染了这世上最纯正的黑,琉璃般嵌在那一张精雕冰琢的面容上,尊贵高华中透着浓烈禁欲气息,贝甲被阳光折射出的色泽成了最晶亮的点缀。   这样的扶笙,高远让人不可攀附。   荀久再一次觉得自己虽然高踞马背上,却是在仰视他。   见到她,他分毫不觉得意外,眼波微漾一瞬后扬起嘴角似笑非笑,“季府二夫人可还尚在人世?”   这毒舌……   荀久替季府二夫人祷告三秒后蹙眉:“……你怀疑我的医术?”   眸光收回,帘幕放下,扶笙似乎不打算再多说一句,在车夫的伺候下打开车门下了马车。   今日的他一身冰蓝色锦袍,其上绣雅致竹叶暗纹,袖口压雪白滚边,清冷的颜色将他整个人的高冷气质又升华了一层,尤其是那一双深不见底的眸,神秘而悠远,让人忍不住想钻进去一探究竟。   徵义已经下了马走过去抱拳一礼,“殿下……”   “你先进去。”扶笙冲他摆摆手。   纬纱下的徵义一怔,稍稍侧目凝了荀久一眼后大步进府。   这一动作太快,以至于荀久只感觉到他纬纱下传来那片刻的担忧眼神,却不知他为何担忧,甚至没来得及说上一句话。   荀久目送着徵义的背影消失在大门内,这才收回眼。   面前这个男人的气场过分强大,所以她并不准备下马,免得待会儿谈条件的时候输了气势。   思虑片刻,她仰着下颌居高临下睨着扶笙,直接道:“我要进宫!”   扶笙语气清淡,“本王并非你亲戚,你无须向我汇报。”   荀久:“……”   忍住想拍死他的冲动,她语气放软了几分,“前提是得由你亲自出面带我进宫。”   扶笙眉梢一挑,波澜不惊的面色却不变,“进宫替女皇陛下捏肩捶背?”   荀久:“……”   “唱小曲儿?”他又问。   荀久:“……”   她实在是无法想象那五只为何还能活到现在。   简直不能忍!   荀久决定不忍了,她冷哼道:“你别以为我是傻子,会像他们一样被你耍得团团转。”   “说说看。”扶笙倚在侧壁上,好整以暇地等着她的下文。   荀久咬咬牙,忿忿道:“若非我昨夜去了都统府,我还想不通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   扶笙秀眉跳了跳,静静听着没说话。   荀久接着道:“从荀府被抄家开始,你亲自去带走刘权,之后在汝河上明明认出了我的身份却佯装不知故意将我带到秦王府,再然后宫义受伤你指明要我去救,且不惜应我三个条件,最后便是季府二夫人的喘症。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你提前布好的局,为的是让我一步一步往里面钻。”   末了,她突然眉飞色舞地朝他抛了个媚眼,笑道:“这得多爱我才能这么精心谋划将我禁锢在身边?”   扶笙如玉的面上表情微僵,嘴角几不可察地抽了抽。   荀久早就料到他会是这幅表情,她撇撇嘴,“切”了一声后回归正题,“你这一路都在试探我的医术,之所以会轻易让我去季府,除了替二夫人看诊验证医术之外,还想借季老爷子的嘴告诉我荀府被抄家的真相,你算准了我会愤怒而返,并且求你带我进宫接触白三郎的尸体翻案。”   扶笙听完后眉心舒展开来,“看来你不傻,只不过聪明得不太明显而已。”   荀久磨牙片刻,随后眉开眼笑,“聪明如秦王殿下,您老人家可有算到我已经洞察了你最终的意图?”   扶笙眸光微闪,却并不说话,紧抿着唇瓣,看向她的眼神多了一抹幽深。   荀久一看便知戳到他的脊梁骨了,她笑得更妩媚,“想让我进宫替女帝看诊就直说嘛,我这么爱你,怎么会让你失望呢?你求我啊!只要你开口,我铁定二话不说立刻进宫。”   仲秋的天,正午太阳还有些烈,照得她轮廓更加分明,艳丽无匹的面容上,笑容间明明露出万种风情,眼眸里却漾着些许冷光。   他能感觉到,她在轻描淡写说着那句“我这么爱你”的时候,实际上恨不得冲上来手撕了他。   他有些怔愣,万万没想到这个女人竟会在短短一夜之间将所有的事情串联起来并且大胆地跑来秦王府大门外与他对质。   缄默稍许,扶笙重新看向她,声音减了几分清冷,“你方才不还说自己要进宫?”   “姑奶奶我如今改变主意了。”荀久说着便翻身跳下马,笑眯眯对着他,温声软语,“除非……你每天三炷高香供着亲自来求我,否则我宁愿不翻这案子也不要被你牵着鼻子走,我又不是你家亲戚,女帝的死活与我何干?”   扶笙想了想,用商量的口吻道:“以刘权的性命交换如何?”   “你是说我那个‘小未婚夫’?”荀久眨眨眼,“比起能被秦王殿下烧高香当祖宗供着,那小子的性命算得了什么?”   扶笙心口一悸,仿佛是因为她提出的苛刻条件而愠怒,又好像是因为她放弃了救刘权而雀跃。   总之这种感觉,他很不喜。   面色微沉,他道:“倘若这一次进宫能让你立功你也不愿?”   “立功了就能让我爹翻案彻底洗白吗?”荀久目光有点冷,毕竟扶笙抛出的诱饵并非替荀府翻案,而是让她立功。   想想也对,有哪个上位者会轻易承认自己的错误呢?更何况女帝还是眼前这位的龙凤胎姐姐。   一母同胞的血脉亲情。   他怎么可能会为了她这个外人而触了女帝的逆鳞?   扶笙果然静默不语,好半晌才缓缓道:“荀谦为女皇陛下和白三郎同时诊出了喜脉是真,而他替白三郎治头风扎针的时候利用银针杀死了白三郎也是真,所以……荀府的案子,翻不了。”   荀久神色一动,说来说去,荀谦还是亲手杀了白三郎,到底是为什么?   就算她真的进了宫,顶多也只能证明白三郎并没有怀孕。   而白三郎被诊出喜脉这件事本就只有几个人知道,在朝臣眼里,荀府被抄家一直都是因为荀谦杀了白三郎。   荀久顿觉头大。   想了想,她转了转眼珠子,倾身在他耳边吹了一口气,呢喃道:“我等着你烧高香来拜哦!”   耳根一阵酥麻,扶笙顿时全身僵住。   哈哈,看见姑凉们的答案了,为了不剧透,奖励暂时保留,而且这一次不分先后,只要答对的都有奖,衣衣已经记好了名单,等剧情到了就给妞儿们发放奖励哈,么么哒(╯3╰)后面还会有更多有奖竞猜,希望妞儿们踊跃参加,啵啵啵,亲你们一脸口水。   ☆、第二十七章 宫义的倔强   再次来到秦王府,荀久心境开朗不少,至少这一次不是稀里糊涂的来,她明白了扶笙之所以想方设法将她留在这里,就是想让她进宫去替女帝看诊。   女帝怀孕这件事,原本宫里的巫医和太医院使荀谦都确诊了,他不该怀疑才对,但白三郎这个如假包换的男人竟然与女帝一同被诊出喜脉。   这样一来,莫说扶笙,便是荀久都觉得整件事大有蹊跷。   进宫是必然的,可她不甘心之前被扶笙摆了一道,设计了这么大一个圈套给她钻,若非她心思缜密,只怕眼下很可能正在苦兮兮求着他带她入宫,入了陷阱尤不自知。   所以在进宫替女帝重新确诊这件事上,她必须占主动权讨回甜头。   秦王府占地近百亩,是燕京最大的亲王府邸,与荀久前世所熟知的恭王府占地面积相近。   雕梁画栋,精巧阁楼,翘角飞檐,琉璃瓦重檐殿顶皆被阳光洒了一层金,美轮美奂。   五间正门上全都置了横七竖九的金色门钉,体现了亲王制度与威仪。   府邸布局采用了风水学里的三元五行,即天、地、人(三元),金、木、水、火、土(五行)。   在这样一座富丽堂皇,气派庄严的建筑前,荀久从心底里产生敬意。   当然,以她的身份,不可能从正大门进。   门房的小厮极有眼见,瞄见自家殿下并没有多说什么,连忙出来领着荀久从侧门进去。   有这样一个高档奢华的地方暂住,荀久也乐得自在,含笑的余光瞄了瞄还僵在原地的扶笙,笑眯眯跟着小厮进了府。   扶笙看着那抹渐行渐远的背影,眼眸微微眯起,眉宇间神色讳莫如深。   车夫瞥见自家殿下耳根处的薄红时,如同被针刺眼皮一般猛跳了几下赶紧收回目光低头装傻继续卸车。   想来荀久在秦王府的影响力极大,才刚入得二宫门,就见小白“极为热情,极为热络”地摇着尾巴坐在门边,见到她时,那双时常眯起,看人总带蔑视,沉稳幽邃的狗眼难得一亮,站起身前爪一抬就朝她扑来。   荀久汗颜。   这货打招呼的方式总是让人如此猝不及防。   见荀久有意躲它,小白呜呜两声,可声音即便再低沉,也难掩天生的浑厚有力以及穿透性。   荀久听得汗毛直立,眼前这只雪獒是个成年品种,体重绝不低于六十公斤,她心中直唏嘘,藏獒是世界上唯一敢与猛兽搏斗的犬类,也称之为“天狗”,小白明显被宫义培训得极其优秀,寻常姿态就让人观之产生惧意,若是敌对,这样一只成年雪獒大概能败退三只成年狼。   荀久琢磨,这货是个危险的主,能远离绝对不招惹。   小白却不知她心中所想,放下前爪后前方引着荀久去往宫义的小院。   荀久接触小白时间短,并不明白它的意思。   小厮赶紧解释道:“小白这是让久姑娘跟着它去找宫大人,想来定有重要的事。”   宫商角徵羽在秦王府的地位极高,奴仆们都尊称一声“大人”。   荀久了悟地点点头,暗忖宫义的伤口才缝合两天,况且她当时已经确保了伤口尽量清洗干净,这个时候应该不会有什么突发状况才是。   神思恍惚间,人已经来到宫义的小院,屋内飘着些许中药味,听到荀久到来,宫义挣扎着要坐起来。   荀久赶紧走进去,忙道:“你伤口未愈,不可轻易动作,还是躺着为妙。”   宫义的脸色较之先前已经减退了几分苍白,周身冷峻的气息衬得他俊美的脸庞轮廓分明,漆黑瞳眸里,似有寒星点缀,薄唇轻抿片刻,他放弃了挣扎,缓缓躺回去,声音透着坚定清冷之意,“还请久姑娘为我拆线。”   “啊?”荀久一怔,“你这才刚缝合的伤口,非十天半个月不能痊愈,如今这才第二天,如何就能拆得线?”   宫义看她一眼,随即将视线定在帐顶上,轻轻一叹,“我是常年行走于江湖之人,这点伤对于我来说算不得什么,休息一日足矣。”   “然而这并不能成为让我帮你拆线的理由。”荀久深深蹙眉,神情端肃,“明知拆了线会导致你伤口复发继而更加严重甚至有可能因此丧命,身为医者的我若是还这样做,便是间接谋杀,医者遵从救死扶伤的道德准则,我今日若是帮你拆了线,便是触犯了医道的禁忌,等同于逆天而行,此等罪责,我担待不起。”   宫义转眸睨着她,瞳仁里冰寒的星子跳动,似乎随时都能跃出来将她冰冻住。   荀久并不惧怕这样的眼神,上辈子为人看病已经习惯了形形色色的目光。   她只是安静地看着他,眼睫偶尔闪动。   宫义深吸一口气,最终浅浅阖上眸,再睁开时,寒意退去大半,多了几丝清明。   “自从跟在殿下身边开始,这是有史以来我失败的第一个任务。”他的声线很好听,却因气氛沉重而添了几分黯然。   荀久听得出来他语气中的懊恼之意,却并不说话,感觉上,宫义是个极其要强的人,他方才能放软语气告诉她这是他第一次失败的任务,想来把她当成了倾听的对象。   而往往这个时候,倾听的人越是劝慰就越会贬低男人的自尊心。   所以,她选择了沉默。   他看了她一眼,继续道:“虽然殿下并未曾责怪于我,但我决不允许自己犯这样的错误,所以,在掖庭宫八十一个孩童殉葬之前,我只有三天的时间查到殿下想要的东西。”   听到“掖庭宫”三个字,荀久神色一动,继而问他:“我能问一问秦王派你去做什么吗?”   宫义缄默不语,长长的眼捷垂下,在白净的面容上投下两片暗影。   “那么,这八十一个孩童将会被葬在什么地方?”荀久又问。从宫义的话里不难听出白三郎出殡的时间是三日后,也就是说她只有三天的时间,既要接触到白三郎的尸体验明真相为荀府翻案,又要想办法救出刘权。   对于身份尴尬而又不会武功的她来说,三日内要完成这两件事似乎极有难度。   从宫义的院子出来,荀久循着记忆来到玉笙居,见到扶笙时,她咬了咬唇,将原本想谈判进宫的话咽了回去,改口问道:“宫义要我帮忙拆线,你为何不去阻止他?”   扶笙指着荷塘里游过的锦鲤,问:“马上就要入冬了,你会因为心疼鱼儿寒冷而将它放到火上取暖吗?”   嘿嘿,殿下想告诉久久的是个什么道理呢?   嗷嗷,很想吐槽公众期每天只有两千字,写得不过瘾,亲们看得更不过瘾,所以为了弥补公众期的漫长,上架后若非有特殊情况,衣衣尽量保持万更。   ps:文文12号上pk,亲们看完记得来评论区留言啊,文文能否渡过这个关键时期顺利上架就看亲们的追文率辣,当然,路过并收藏且追文的妞儿都美美哒,桃花朵朵来,朵朵是帅比。   看我真诚的大眼,(●—●)求收藏,求收藏,求收藏!   ☆、第二十八章 小肥脸被罚刷碗   阳光从树叶间筛下,斑驳在扶笙清冷如雪的面容上。   从荀久的角度,能见得到他坐于花树之下的完美侧颜。   向荷塘里撒了一把鱼食之后,他缓缓抬头看向她,眸光从容淡定依旧。   荀久顺着扶笙刚才所指的方向看了看荷塘中的锦鲤,想到他刚才意有所指的那句话,再结合宫义本人的性情,顿时明白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准则和底线,如她先前在宫义房里说过的,她作为医者,救死扶伤是准则,利用医术害人性命是底线。   同理,宫义更有他自己的准则,他说过绝对不允许自己的人生出现一点点的失误。   由此可见,宫义是个自尊心非常强烈的人,首例任务失败必定自责不已,他一心想着在这短短三日之内弥补回来,是因为心中背负着强烈的自责和愧疚感,倘若这个时候扶笙出面随意说一句原谅他让他好生将养之类的话,于宫义而言,便是将他的自尊狠狠践踏了一番。   他宁愿被主子臭骂一顿或者痛打一顿甚至是赐死,也不愿听到半句原谅的话。   深冬时,鱼儿也会寒冷,将它放到火上取暖,本意是好的,然对鱼儿来说是种深深的伤害。   想通了这一点,荀久心中一震,难怪她刚才去宫义房间的时候只有一个小厮守候在外面,商角徵都不在。   扶笙不让他们去照顾宫义甚至不亲自去阻止宫义拆线的原因,并非冷漠无情,而是在保护宫义的自尊心。   再次看向花树下的扶笙,荀久突然觉得这个男人淡漠寡情的外表下隐藏着一颗极其细腻的心,他从宫义的性格分析到心理,继而进行了无声的保护,虽然从表面看上去很残忍,实则对于宫义来说,这才是他最想要的结果。   主子的原谅,对于他来讲,是自尊心的煎熬。   “你来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个?”见她半晌没反应,扶笙不禁挑眉问。   荀久见他直接洞察了自己的心思,再想到自己仅有三天的时间,顿时有些烦躁,索性不再拿乔,直接问:“何时进宫?”   扶笙收回目光,缓缓道:“怎么也得三日后。”   “不行!”荀久蹙眉,赶紧出声打断他,“三日后白三郎出殡,刘权已经随着殉葬的孩童出宫了,到那时我还如何营救他?”   扶笙的眉心,在听到“刘权”的名字时不着痕迹地一皱,随即舒展开来,声音不疾不徐,清冷如常,“你吩咐的高香,我已经让人去香火铺定制了,足有一丈高,若非三日不能燃尽,你不等烧完再进宫?”   荀久一噎:“……”   “那什么。”她尴尬地扯着嘴角,“高香可以改日烧,但是救人只有一次机会的嘛!”   “我这个人,喜欢言出必行。”扶笙唇角微勾,天际霓虹跨过山峦一般照亮这方天地,“既然答应了要给你烧高香,那就不能光说不练。”   顿了顿,又补充,“再说了,为女皇陛下诊脉也不差这三天,反正本王不急。”   你不急我急啊!   荀久心中暗啐一口,聪明如她,自然感觉得出来扶笙这是在伺机报复她之前在大门外的口舌之快以及“那温柔的一吹”。   “退一步海阔天空啦!”荀久无奈地赔着笑,“您老人家是高高在上的秦王殿下,动动手指能让山河抖三抖,这等气度,哪能和我一个弱女子斤斤计较?”   他睨她一眼,“倘若这是第二个条件,那么别说海阔天空,人去楼空都行。”   荀久:“!”   搞了半天,这黑心的还是想引诱她把第二个条件用完各不相欠。   琢磨片刻,荀久觉得不能就这么便宜了他,只要第二个条件不说出来,她就能一直吊着他顺便捞点儿好处,否则要真到了各不相欠的地步,以她目前的境况来说,铁定举步维艰。   微蹙眉头,她打算倘若扶笙这边行不通就回去找小明,季黎明一定会帮她。   扶笙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很适时地插了一句,“忘了提醒你,女皇陛下对白三郎的死极为悲愤。”   也就是说,除非扶笙这个女帝的龙凤胎弟弟亲自引荐,否则女帝绝对不可能见她这个罪臣之女,更不可能同意她开棺验尸。   他这是完全掐住她的软肋了!   荀久牙齿磨得吱吱响,良久,笑道:“能不能别在这么幽默的场合严肃?”   他敛眉,一本正经道:“本王也可以在严肃的场合让你很幽默。”   捏了捏拳头,荀久狠狠咬牙,“第二个条件就第二个条件!”   没什么大不了的,救出刘权不过是出于初来异世的一种依赖感,她想有个伴而已,往后的日子还很长,她可以去做个无拘无束的游医,再也不要和这尊魔王打交道。   见他转身要走,荀久顿觉不甘心,唤住他:“我还有一点没补充!”   “什么?”他停住,却未回头。   她恨恨盯着他的背影,一字一顿,“说好的高香,给我全部搬来烧完!”   扶笙的嘴角,有片刻抽搐。   ==   出了玉笙居,荀久顿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救了宫义,得了扶笙允诺的三个条件,甚至还在秦王府这么奢华的地方几日游,偷窥了秦王沐浴,亲尝了神厨角义的菜,穿了扶笙让人准备的新衣服,还得了秦王亲自梳头且定制高香烧着当祖宗供着,按理说来应是她占尽了便宜才对,可思来想去,荀久总觉得自己亏了点什么,却又一时想不出来到底亏在哪里。   她住的地方依旧是在西配院。   经过膳堂的时候,她忍不住回味起角义的菜。   这一想,脚步也往膳堂大门边挪。   蹑手蹑脚进入厨房以后,她无意中瞥见大灶边蹲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放轻了脚步,荀久有些不敢置信地唤了一声:“小肥脸?”   蹲在地上刷碗的商义闻言身子一僵,随后赶紧抬起袖子捂脸就想逃。   荀久先一步察觉了他的意图,赶紧跑过去拦住他,蹙眉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扫了一眼地上脏乱的盘子,她艰难地吞了吞口水,“所以,你这是被罚来厨房刷碗了?”   商义一听,原就憋屈的小脸更加憋屈了,呜咽道:“殿下说了,刷碗的刘妈妈家母猪生崽子,她回去了,这段时间内,膳堂内所有的碗都得我来刷。”   这奇葩借口……   脸部肌肉抽了抽,荀久又问,“那你脸上黑不溜秋的咋回事儿?”   商义扁着嘴又道:“还得负责生火。”   ☆、第二十九章 论殿下吃醋的对象   “这也忒狠了!”荀久“心疼”地瞄了瞄惨不忍睹的商义,心中默默为他点了三支蜡。   明知道小肥脸最讨厌厨房,最讨厌油烟味,扶笙还偏要把他分配过来,分明捏住了他的软肋。   再度“心疼”地看他一眼,荀久扫了扫四周后低声问:“你是不是得罪他祖宗了?”   商义抬袖抹了抹脸上的烟灰,悻悻凝视她,随后点头喃喃道:“兴许是。”   “看我做什么?”荀久皱眉,见他小脸满是烟灰,不忍下手,索性给了他一记爆栗,“做了什么你倒是说啊,否则我怎么帮你?”   商义斟酌半晌,迷茫道:“昨夜你去了季府以后,殿下单独让我去了书房。”   “然后?”荀久眼里闪烁着八卦光芒。   商义接着道:“一开始是说宫义的伤来着,后来殿下不知是想起了什么,突然捏了捏我的脸,问我感觉如何。”   “再然后?”荀久八卦心更强烈了,这种基情满满的激动时刻,简直难以言表。   商义憋屈地吸了吸鼻子,“我就说了句没有你捏的手感好,于是就被发配到厨房了。”   “呃……”荀久一呛,小肥脸这不是作大死么,难怪小吱吱会说他是因为脸肥才被罚的。   “你你你……这这这……”荀久恨铁不成钢地瞅着他,“你这不是存心让那个魔王吃醋吗?”   商义低垂着头,“我哪儿知道殿下会醋……”   荀久勉强当了一回爱情大师,一字一句分析得很认真,“通常这种旖旎暧昧的时刻,你应该顺着他说些缠绵入骨的话以延续后面的十八禁剧情,怎能随随便便提起外人呢?破坏气氛啊破坏气氛!”   商义闻言,霍然瞪目,见鬼一般盯着荀久,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傻了吧!不懂爱情的你简直让我这颗八卦心都操碎了。”荀久见他这般反应,只当他是幡然醒悟了,继续分析,“不过这也不要紧,姐姐我有美颜大法,一贴面膜保证让你恢复光滑水嫩的肌肤,今晚就能离开冷宫重获恩宠。”   说罢,她冲商义挤挤眼,“芙蓉帐暖度春宵,夜战三百黎明歇,有木有很诱惑?”顺便伸出爪子,毫不客气道:“一贴面膜十两银子,谢绝还价,谢谢!”   商义勉强跟上了思路,被这姑奶奶的逆天想法惊得哭笑不得,后退一步怯怯道:“我没有银子。”   “不——是——吧!”荀久斜睨着他,“你可是名动燕京的秦王府五大护卫之一,你没有钱,让路边乞儿怎么活?”   “我的意思是,我不想离开这里。”商义低垂着头,语气深深无奈。   眼见着赚钱机会飞走,荀久心中一急,“为什么?”   “我……甘愿受罚。”商义的脑袋又垂下一截,眼睛直盯着脚尖。   “你真是……中毒不浅!”荀久哼道:“不就是暂时受了冷落,至于这么自暴自弃?”   商义不敢再说话了,姑奶奶的想法太过惊世骇俗,万一传到殿下耳朵里,到时候他可能就不是蹲在厨房里刷碗,而是蹲在茅厕刷恭桶。   为了这张脸,还是少惹姑奶奶为妙。   荀久见他似乎真的没有要出去的意思,失望地撇撇嘴,“你若是想通了,随时来西配院找我,我这个人只认银子不认脸。”   ==   “扛树告状”事件过后,荀久对角义大厨的纠结症产生了深深的阴影,只敢吃他做的菜,却再没勇气做一回采花女贼。   晚膳过后,她再一次被小白“殷勤”地请去宫义的小院。   对于被一只雪獒叼着裙角往外面拖这种事,荀久很无语,她瞪了小白一眼,“以后你不要叫‘小白’了,一点都不小白,姐给你换个名,嗯,就叫‘妖妖灵’。”   正奋力拖着她往前走的雪獒松开裙角坐在地上思考,神情有些迷茫。   荀久白它一眼,“别犹豫了,说的就是你,以后改名叫‘妖妖灵’,乖,这个名字威武霸气。”   雪獒茫然地眨了眨眼睛,拖着她继续走。   宫义的意思很明显,现在就拆线,他要趁夜行动。   哑仆替他解开里衣,剥落绷带时,荀久看着才缝合两日的新鲜伤口,心脏一揪,“要不……你再考虑考虑?替你拆线没问题,问题是我担心你走不出秦王府就会倒下。”   宫义神情一如既往的冷肃,冰凉的眸子扫过她面上,语气凌冽,“我已经失误了一次,不想连补救的机会都错过。”   “可你完成任务的前提是有命。”荀久轻抿着唇,“命没了,你拿什么来同秦王殿下交代?”   “这个你无需担心。”宫义轻笑一声,“若无十分把握,我不会前去送死。”   荀久听得出来他心意已决,索性不再规劝,取来药箱拿出工具小心翼翼地为他拆线,伤口正处于愈合期,突然拆了线导致原本开始结痂的地方重新崩裂开新的口子,鲜血外溢。   行医多年,荀久这是头一次昧着良心做事,殷殷血珠看得她心惊胆战,每拆一下,她都能清晰地感觉自己从手指到全身都在颤栗,好像痛的是自己。   而宫义则如同没事的人一般,只在刚开始的时候闷哼了一声过后便将唇抿成一条直线,静默不语,面色开始惨白。   荀久并不清楚他为什么一定要拆了线才肯去出行任务,但她隐约觉得宫义这么要求一定有他自己的理由。   桑皮线全部拆开,荀久赶紧扎针止血,又倒了些外敷的药膏上去,哑仆取来新的绷带帮他缠上。   荀久扫了一眼坐在门边眼神担忧望着自家主子的妖妖灵,突然想起扶笙之前说过的话,她一时好奇,便问:“听说,这只雪獒是你从苗疆带回来的,那你也是苗疆人吗?”   宫义勉强支撑着坐起身子,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荀久又问,“苗疆是巫蛊之地,你是不是也懂蛊虫?”   听到“蛊虫”二字,宫义深邃的眼眸突然破碎开一抹寒光,扶着床沿的手指紧了紧,周身乍然激起杀意,转瞬便恢复了平静,他站起身,淡淡睨了荀久一眼,缓缓开口:“谢谢你。”   荀久觉得莫名其妙,还没从这没来由的感谢中回过神,宫义已经走出了小院,只留下一句话飘荡在微凉的空气中。   “谢谢你没有安慰我。”   荀久一怔,他这是在谢她没有过多规劝从而保全了他的自尊心?   哈哈,两个画风有木有,逗比小肥脸,高冷得让人心疼的宫义,嗯哼,哪家老宫快来认领回去好好焐热,衣衣表示快心疼哭了   ☆、第三十章 宫廷谜案   从宫义的小院出来,荀久有些怅然。   不规劝,不阻止,成全了宫义的面子和自尊,但也因此将他推上了死路。   那样的伤,若是换做寻常人,早就在拆线时便奄奄一息甚至是一命呜呼了,可他还负伤出行任务。   能否活到天明,这是个未知数。   荀久心中有些愧疚,她想了想,决定亲自去找扶笙说明一下。   天幕四合,玉笙居内灯火通明,花木扶疏暗影斑驳,影影绰绰。   大概是扶笙喜静的原因,秦王府内大多是哑仆,所以在这样的夜里,玉笙居内就更加安静了。   循着书房处传来的声音,荀久蹑手蹑脚走了过去,半弓着身子将耳朵贴在梅花窗上,隐约听得到里面的人讲话。   “那个笨蛋……还真走了啊!”角义靠着书架,手中百无聊赖地把玩着专属于他的袖珍版纯金汤匙,神情散漫,眉宇间却隐约有担忧之意浮现,“殿下不打算让我们也去试试?”   “殿下。”一向最少话的徵义开口。他站得笔直,暗纱帷帽遮挡了一张白净俊逸的脸,也遮去了面上的所有情绪。   “属下可以暗中去帮助他。”徵义自动请缨。   “不可。”坐在上首的扶笙面色冷然,听完这二人的话以后神色又沉了些,“宫义最是敏感,你们若是暗中出手,他一定会有所察觉,到时候恐会适得其反。”   “可是他重伤……”角义将金汤匙挂在腰间,收了散漫神情,眉心微微一蹙,“他本就是个不会照顾自己的笨蛋,殿下若是再纵容,只怕刚易折,得不偿失。”   “本王相信宫义。”扶笙修长的手指在桌案上轻轻敲了敲,“倘若没有十足把握,他不会轻易犯险的。”   角义有些不甘心,“照我说,楚国这么嚣张,早就该派出王师收拾一顿了。”   “哪有你说得这么简单?”扶笙淡淡睨他一眼,“六国之间,联姻者有之,交好者有之,交恶者有之,皇廷想要对付他们,就不能明着来,不战而胜是目标,合纵连横方才是上上策。”   角义闭了嘴,随即想到那天晚上从荀府带来的男孩,低声问道:“殿下,荀府那个叫做刘权的娃娃是不是有什么特殊身份?”   掖庭宫根本就不缺那一个十岁男童,可殿下还是亲自前往将他带了回来,必定是有其他目的。   “嗯。”扶笙从鼻腔里轻轻应了声,又补充:“倘若羽义的情报没有错的话。”   在外面偷听的荀久震惊了。   她一直以为扶笙之所以会亲自去荀府带走刘权,是为了用那个猪队友威胁她入宫替女帝看诊,可现在看来,扶笙肯移动尊驾亲自去荀府,根本就是为了刘权那个小子。   眯着眼睛,荀久又迷惑了,刘权到底是什么人,值得扶笙堂堂一朝亲王亲自出手?   搜索了一下回忆,她只记得刘权是个极其规矩极其安静的孩子,来到他们家两个多月,总共说过的话也不超过五十句,平时没事的时候喜欢发呆,但在面对突发情况的时候尤其镇定,比如抄家那天晚上,自始至终,他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   那种反应……   荀久打了个冷噤,暗自思忖,这世上临危不惧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是彻头彻尾的傻子,根本不知道自己处于何种境地所以无惧。   而另一种,则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处变不惊,这种人通常有着非常丰富的阅历,饱经世故。   刘权不是傻子,这一点荀久很清楚。   可……一个十岁的孩子为什么会有那样与年龄极为不符合的镇定?   面对阖府上下被抄家的血腥,他只是紧紧抿着唇,面上没有恐惧,没有怨恨,没有一切杂乱的情绪。   面对扶笙这个陌生人的出现,知道自己即将去殉葬以后,他甚至没有露出半丝十岁孩子应有的恐慌和惊叫求饶。   直到现在,荀久才后知后觉刘权这个孩子很不对劲,甚至于很诡异。   然而,诡异的事情并不止这一桩。   爹爹荀谦在听到季博然宣读抄家圣旨以后,拿出祖上传下来的金书铁券保了女儿一命,之后便带着妻子走到前院安心赴死。   无怨,无恨,甚至没有给原身留下一句交代就去了。   荀府被抄家是因为荀谦为白三郎探出喜脉并借助银针杀了他。   男人有喜脉,荀久自然是不信的,她的关注点在于荀谦这个太医院使为什么要趁机杀害一个刚入宫的男妃,而这个男妃还是个男妓。   一个男妓与荀家竟有这么大的仇怨,能让荀谦不惜赔上家族性命也要杀了他?   一个又一个的谜团在荀久心中燃烧,她紧紧皱着眉。   原本只是荀谦医术不精治死男妃的问题在这个寂静的夜突然升华到了云雾重重的宫廷谜案。   “你可以进来了。”书房里传来扶笙清凉的声音。   荀久顷刻回神,这才意识到她愣神的这段时间,角义和徵义早就出去了,书房里只剩下扶笙一个人。   就这么被拆穿偷听,荀久有片刻尴尬,但一想到刚才的谜案,她又精神了,直起身子理了理衣襟大步踏进书房。   扶笙端坐在书案前,听到脚步声时眉眼一抬,“听完了?”   “嗯。”荀久毫不避讳地应声,反正已经被察觉了,她再狡辩也只是浪费时间。   “感想?”扶笙说话向来直接,直接到让荀久一呛,险些背过气去。   “感想就是……”荀久指了指窗户,“下次能不能用纸糊窗子,这样一来我就不用那么辛苦只偷听了,戳破了窗户纸,我还可以偷看。”   扶笙:“……”   “所以,你是来偷听还是来偷看的?”他低沉而稍显凉意的声音如同碎冰。   “偷听偷看两不误嘛!”她打个哈哈,“实际上我今夜来的真正目的是想同你偷……”   “偷什么?”   一向淡漠孤远的七殿下表情有些古怪,心中隐隐有火星在上下乱窜,似在雀跃期待她接下来的答案。   嘿嘿,偷什么,偷什么?   ps:好友文文正在pk,求助攻呀!   by宁静莫舞《火爆农家小玉匠》   简介:悲催女警成了架空时代,十三岁的小村姑。   为了能吃饱,她上山下河好顿忙,结果意外成了史上第一个女玉匠。   扫秋风的极品亲戚,玉匠行业里的重量级人物,甚至江湖中的神秘客,纷纷组团来找她的麻烦。   秉持着能动手绝对不吵吵的信条,她一路披荆斩棘,与贵人亲密合作,清除那些不请自来的路障,硬是踏出一条通向巅峰的康庄大道。   ☆、第三十一章 你呛到我了   偷……他竟然问她来偷什么?   荀久呛住。   微醺光晕照亮扶笙下颌洁白如玉,风拂过梅花窗棂发出轻微声响,头顶银熏球里,淡淡清凉薄荷味四散开来,缠绕徘徊在二人相隔一丈多的距离间。   这气氛……有些不对劲。   荀久盯着魔王那双隐隐有火苗窜动的眸,上下扫了自己一眼,确定了一件事——没露。   既然没露,他哪儿来的火?   这厮该不会以为她方才是说来偷、情的吧?   这脑洞……   她若是想,还用得着偷?   荀久不由得佩服眼前这尊“禁欲之王”,思想出卖了内心,似乎也并没有传说中那般冷凝高华得生人勿近嘛,至少她就偷看过,还在浴房扑过,不也照样活着走出了秦王府然后去而复返被当祖宗高香供着?   想到此,荀久一双潋滟桃花眼底浮现了戏谑的笑意,眼尾轻挑,步步逼近,吐气如兰,“自然是偷偷同你商量入宫营救我那小未婚夫之事,不然你以为我来偷什么?”   “小未婚夫”四个字如同一盆冰水泼下,顷刻将扶笙有些缥缈的神智拉回来,他端正了坐姿,微皱眉头看着已经斜坐在面前书案上的女人,从这个角度,他能明显看到她发育完美的曲线随着呼吸起伏有度。   没来由的,他突然想起来那晚在浴房的时候,他亲手拍过那个地方,虽然当时隔着一层厚实的蓑衣,却还是能感觉得出来由于挺翘而撑起的圆润厚实,嗯,手感不错。   荀久自然不知道他心中的想法,只是觉得奇怪。   魔王今晚好像特别容易走神。   在想什么?   “喂,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被人一直这么忽视,荀久不悦了,她重重一声拍在书案上。   这一拍,彻底激醒了扶笙,他低垂的面容有片刻僵硬,整个身子都在意识到自己方才不受控制的想法时震了一震,再抬头时,已经恢复了一贯的清冷高华。   修长白净的食指指向三尺之外的距离,眸光凉若冰雪,“下去!”   “那么凶做什么?”荀久不高兴地仰起下巴,“这不是还没坐你身上么?”   嘴上死赖着,但到底架不住他的眼神,最终还是悻悻从书案上下来站到一边,她继续道:“反正救不出刘权,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进宫帮女帝号脉的。”   “说完了?”扶笙抬眼看她。   “说完了。”荀久点点头。   “出去!”他收回眼,语气不带一分情绪,甚至于比刚才还冷凝。   荀久一脸茫然,她仔细回想自己究竟何时得罪了他,但思来想去,她始终觉得方才的谈话非常融洽,虽然只有她一个人在说,但至少气氛是暧昧的,烛光是温馨的,魔王……嗯,魔王是走神的。   在这种天时地利人和的情况下谈条件,自然事半功倍。   不过,以上似乎只是她单方面的想法。   高冷的七殿下显然并没有把救刘权这件事放在心上,淡淡垂眸看着书,耳根不红了,心跳也不快了,连说话都让人觉得欠揍了。   “出去的时候,记得带上门。”   荀久在心里YY了很多种砍死他的姿势,最终还是磨着牙出去了。   ==   翌日一早,荀久还在睡梦中就被敲门声给惊醒。   推门一看外面的是徵义,荀久一怔,“小吱吱你来做什么?”   “殿下在外面等你。”   徵义抬起头,暗色纬纱隐约荡开一角,入目依旧是漂亮的下颌。   看见荀久披散着长发的样子,徵义顿觉目光一刺,迅速别开眼。   “等我作甚?”荀久打了个哈欠,显然昨夜睡得不是很好。   “进宫。”徵义吐出两个字,顿时让荀久僵住。   “你在同我开玩笑?”她瞠目,若是没记错,昨夜出来书房之前她可是看得清清楚楚,那尊魔王根本就没有要带她进宫的意思,更没有要让她救出刘权的意思,难不成一夜之间想通了,悔过了?   徵义没了声音,雕塑一般站在门口就不动。   几日的相处,荀久早已习惯了徵义的性子,也知道他嘴里说不出谎话。   斟酌片刻,她勉强信了。   “既然要进宫面圣,怎能马马虎虎呢?”荀久眼珠子一转,终于找到了惩治扶笙的办法。   不等徵义接话,她自顾自说道:“你去告诉你们家主子,就说此次进宫干系重大,我一介粗俗女流唯恐触怒圣颜,必要慎重慎重再慎重,所以沐浴熏香是少不了的,沐浴三次也是少不了的,采摘新鲜花瓣沐浴更是少不了的,那就麻烦殿下他老人家先等一等了。”   徵义嘴角抽了抽,低声道:“沐浴的水已经按照殿下的吩咐烧好了,只等你起床。”   荀久指甲抠进门缝里,深吸一口气问:“花瓣呢?”   徵义答:“天还没亮,殿下就让奴仆们去摘了。”   荀久捏着拳头,骨节泛出青白色,闭了闭眼,又问:“他为什么会知道我要沐浴?”   徵义想了想,道:“殿下说了,依照你的性子,不光要多沐浴几次,而且穿戴的服饰也会提出各种古怪的要求,所以,他趁夜让人准备好了。殿下还说,只给你一个时辰的时间,你若是不想进宫,随便怎么折腾都行。”   荀久终于忍无可忍,一拳打在门框上,震得门窗一阵轻微响动,嘴里骂道:“你大爷!”   连算计人这点小心思都被人家给掐点反算计了,荀久顿觉挫败,哀嚎着去沐浴。   没有了沐浴三次的兴致,她只好在浴桶里睡了一个时辰,这才出来慢吞吞用干净的巾布绞着头发,再慢吞吞梳头穿戴,最后慢吞吞走到大门外。   抬头看看天,已经过去了两个时辰。   瞄了一眼等在外面的黑檀木四辕马车,荀久心情大爽,凑过去站在车窗处眉开眼笑过后一脸歉意,“不好意思啊,罪过罪过,让殿下久等了。”   扶笙让人准备的衣服比较素净,贴合她目前的身份,但即便是这样低调的打扮,也依旧掩盖不住她天生的潋滟风华,那双一说话就含笑的桃花眼对于男人来说本身就是无声的邀请。   马车内看书等了两个时辰的扶笙侧目看着她,感受到外面奴仆们有意无意往她身上扫的眸光,他突然皱眉,紧抿着唇,面色不悦,“你熏了多少香?呛到我了。”   嗯哼,某人还在傲娇得很,等久久翻身治他,势必要将“夫人在上”的宗旨进行到底。   ☆、第三十二章 有你在,我怕什么(pk求收)   “有吗?”荀久赶紧抬起袖子闻了闻,除了沐浴带出来的清香,根本就没有他嘴里说的那种浓郁得能呛到人的味道。   迅速反应过来魔王是在趁机嫌弃她,荀久强撑着笑意抬头,就见他早已收回视线,冰雪般淡漠孤远的眸光凝视在手中书本上,那样深密高岸的神情,与她之间仿佛隔了天与地,圣洁不可侵犯。   “好嘛,反正我现在没有后台,在你面前耍不起大牌,你帅,姑且让你有理。”荀久哼哼两声,转头问后面跟着出来的小吱吱,“我怎么去?”   徵义指着后面一辆素净的马车,并没有说话。   荀久顷刻心领神会,余光瞄了瞄扶笙这辆极其宽敞,内部构造奢华的马车,她撇撇嘴,虽然很想坐这辆马车舒舒服服的去,但如果要与魔王一同的话,她还是宁愿去后面,至少耳根清静些,她还不想年纪轻轻就被活活气死。   扶笙再没开口,当她空气一般,直到一行人缓缓启程。   秦王是大燕皇廷中地位仅次于女帝、位高权重的一位亲王,女帝荒淫,朝务大多是这位拥有批红决断大权的七殿下在处理,他处事果决,从不出错,在百姓心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扶笙的马车无论出现在哪里都是一种标志,百姓纷纷驻足让道。   然,秦王的高冷与他的天人之姿一样出名,那些心怀春梦的闺阁少女们也仅仅是敢在心里偷偷遐想一下,无人敢近他的身。   此时此刻的街道上,无一人敢发出声音,足以见得扶笙在百姓心中的高冷形象已经到达登峰造极的境界。   故而,那辆跟在秦王马车后面的朴素小马车就受到了众人瞩目。   所有人都在猜马车里坐的是什么人。   外面的安静让轮毂的声音越发明显。   荀久自从上了马车以后就很郁闷,一大早起来什么东西都没吃就被逼着沐浴进宫,原以为扶笙会让人在马车上给她准备点心,但事实证明,她实在是把那个人想得太好了,以至于现实血淋淋,马车上空空如也,莫说点心,便是一杯清水都没有。   摸着咕噜噜叫的肚子,听着轮毂的声音,她这才察觉到外面不正常的安静,刚想掀帘一看,外面赶车的小厮赶紧道:“姑娘,殿下吩咐过,你这一路上就不必露脸了。”   荀久:“……”   “你怎么知道我要做什么?”她眯着眼睛,自己坐在车厢内,与外面的人还隔着一层厚重的帘子,莫非外面的人是透视眼?   “小的只是负责传话而已。”   看在刘权的份上,荀久忍下了一肚子火,乖乖坐着不动了。   小半个时辰后,马车终于来到内城,下了车后自丹凤门入,经过漫长的甬道,约摸一炷香的时间终于到达天赐宫。   天赐宫是大燕大朝正殿,也是历代皇帝的居住之所,更是帝王处理朝政的地方,位于燕京最高点,亭台楼榭,山水沧池布列,正彰显宫殿“非壮丽无以重威”,足以见得先太祖皇帝的雍容大度,胸襟开阔。   女帝住在帝寝殿。   荀久垂首跟着扶笙来到帝寝殿的时候,外面有两个宫娥守候,见到秦王,齐齐跪伏在地上行礼。   扶笙眼风往那二人身上淡淡一瞥,声音清凉,“进去通报,就说本王要见女皇陛下。”   “七殿下恕罪。”那两名宫娥瑟缩着身子,“女皇陛下刚刚吩咐了今日不见任何人。”   扶笙眉心一跳,“可是圣体不豫?”   “这……”两名宫娥对视一眼,面上尽显犹豫之色。   不待扶笙再开口,里面便传来女子娇俏的笑声,听得荀久呆在原地,脑海里只剩一个字——媚。   商义发嗲的时候声音也很媚,但那种媚很刻意,是一种表象,然而帝寝殿里传出来的声音,确确实实娇媚入骨,让人一听就想到午夜华筵,玉足藕臂,媚眼酥胸。   于夜中极尽绽放的罂粟,媚意荡漾,最美也最毒。   “谁在里面?”扶笙眸色更冰凉。   “是……羽大人。”宫娥颤唇答。   荀久再次一怔。   羽大人,说的是羽义?   偏头看见扶笙晦暗不明的面色,她便知自己猜对了。   缄默片刻,扶笙再度开口,“进去通报,就说本王担忧女皇陛下因为白三郎的死悲伤过度精神不济,特带了大夫来请脉。”   这句话听上去很平静,但对于早已熟知秦王作风的宫娥来说,这是最后的警告。   伏跪在地上的二人颤颤巍巍起身,提着裙摆就往殿内跑。   片刻之后,帝寝殿里娇笑之声停住,但那两名宫娥却迟迟没有出来。   荀久心中忐忑,按照女帝一贯的习性,想必那两个人再也走不出来了,哦不,应该说待会儿得躺着出来。   女帝的残暴果然可见一斑。   原本信心满满的荀久这个时候开始犹豫了,她一个罪臣之女,要为阴晴不定的女帝请脉,若是那个女人看她不顺眼随便找个由头将她弄死,那她岂不是白白穿越一回?   也是这个时候,荀久突然明白扶笙为什么会给她准备这么素净的穿戴。   女人有嫉妒的天性,尤其是美丽的女人。   女帝若是见到她盛装打扮的样子,想必她活不过第一回合。   激灵灵打了个冷颤,荀久挪了挪步子,正想上前同扶笙商量今日能否先回去,等想到了对策再来。   长廊尽头突然走出一女子,橙色长裙迤逦,同色段带束了不盈一握的腰肢,云鬓高绾。   “奴婢见过秦王殿下。”缓步行至扶笙三尺之外时,女子双手交叠,福身一礼。   声音听上去如她毫无情绪的清丽面容一样很冰冷。   “阿紫姑姑。”扶笙见到她,面色稍霁,问:“女皇陛下何时传召的羽义?”   阿紫是女帝身边的一等女官,颇得女帝信任,不过双十年华,但因着官位,宫里的人都唤她一声“阿紫姑姑”。   “回殿下,昨夜子时。”阿紫安静答,她毫无情绪的双眸仿佛永远激不起波澜的死水。   扶笙轻抿薄唇,完美的容颜上呈现冰雪一般的颜色。   “殿下请随奴婢到偏殿等候。”阿紫又冲着众人一礼,抬头时眸光在荀久身上停留一瞬便移开了去。   前往偏殿的途中,荀久终于忍不住走上前悄声问扶笙:“我们今日一定要见女帝吗?”   扶笙闻言,侧目看向她,目光里多了探究和戏谑的意味,“怎么,害怕了?”   荀久瞪他一眼,“有你在,我怕什么!”   亲们,文文今天上pk啦,走过路过的妞儿动动手指收藏一下哦,待会儿评论区会出关于三天pk收藏留言的奖励方式,希望亲们能踊跃一点,给力一点,载着衣衣直接冲过去,上架后银家就阔以愉快滴万更啦!   ☆、第三十三章 小心动了胎气(pk求收)   扶笙、荀久和一直不吭声的徵义随着阿紫来到偏殿,阿紫亲自给扶笙奉了茶,淡淡看了荀久一眼,问:“不知这位是?”   “她便是荀久。”扶笙毫不避讳,直接点出她的名字,言语清冽。   阿紫有些错愕,“七殿下的意思,这位姑娘便是荀院使用金书铁券保下来的独生女儿?”   “正是。”扶笙淡淡点头。   他坐在红木椅上悠闲喝着茶,荀久却站在一旁恨恨咬着牙,眼刀子嗖嗖往他身上扔。   直接道出她的身份,这不是想立即将她推入火坑么?   听到荀久的名字,阿紫便反应过来秦王此行的目的,奉完茶,她直起身子,目不斜视盯着脚尖,半晌缓缓道:“今日一早女皇陛下吩咐了,不见任何人。”   “所谓的‘任何人’,竟也包括本王?”扶笙并没有喝阿紫奉的茶,只是将秘色茶盏放在手心把玩,眼睛盯着里面的碧色茶水,嘴角微勾,那笑却寒若冰刀。   阿紫默了默,方又道:“烦请殿下先在偏殿候着,奴婢这就去请女皇陛下。”   说罢,她行礼退了出去。   扶笙一直目送着阿紫离开,眸光在她有些跛的右脚上凝了凝。   “喂,你是不是想害死我?”看着阿紫走远,荀久这才松了一口气,随即蹙眉盯着扶笙。   扶笙仿佛没听见荀久的话,侧身将阿紫奉的茶递给她,黛眉微扬,“站着说话不口渴?”   “呵呵,不渴不渴,我就喜欢站着说话,坐着硌得慌。”荀久赶紧后退一步,连连摆手,她刚才可是看得清清楚楚,扶笙一口茶都没喝,想来他心有戒备。   万一这茶里真有毒,那她岂不是白白做了替死鬼?   扶笙没有说话,缓缓缩回手,将茶盏往唇边一凑,浅啜即止。   茶谁都会喝,但能把喝茶的动作表现得这般清新俊逸、优雅养眼的,荀久只见过眼前这一位。   仿佛秘色茶杯里盛放的根本不是微微苦涩的茶水,而是来自天上的琼浆玉露。   很明显,扶笙喝茶的举动勾起了荀久的馋虫。   吞了吞口水,荀久轻捂着肚子强行偏开头,不想让他看穿自己。   她却不知这一小动作尽数落入他的眼底。   扶笙向来是个嘴上不饶人的,得见她这般,便问:“你肚子抽筋?”   荀久:“……”   她很想让他抽一个看看,但一想到所处之地凶险无比,待会儿还得靠着他出宫,荀久咬咬牙,也就忍了。   阿紫再回来的时候,脚步一如既往的从容。   “回禀殿下,女皇陛下宣您前去正殿。”   扶笙没说话,缓缓起身,抚了抚衣襟上的褶皱,迈着优雅的步子往正殿而去。   荀久却不满地撇撇嘴,心中埋怨女帝这不是在耍猴儿么?偏殿就不能见人了?非要让他们跑来跑去的!   眼见着扶笙走远,荀久特意放慢步子,与安静的徵义并排,低声问他:“小吱吱,小羽羽是不是被女帝那啥那啥了?”   “那啥是什么?”徵义顿了脚步,透过暗色纬纱,不解地看着她。   荀久想了想,觉得徵义这种天生没情商的人肯定不会知道“那啥”的美妙含义,于是简单粗暴答:“就是……被睡了。”   徵义呆了一呆,“哦……以前他还没进宫的时候也会住在我屋里。”   荀久:“……我问你羽义有没有被女帝睡了,你干嘛给我这么暧昧的答案?”   “什么是暧昧?”徵义又犯糊涂了,他突然觉得在她面前,他好像什么都不懂。   荀久翻了个白眼,“暧昧就是我向你打听旁人的事,你却告诉我你老婆不在家。哦不,用在你这里应该是我向你打听小羽羽,你却说他同你……不是吧!你们俩?”   徵义勉强听懂了她的意思,面部抽了抽,“小白很不喜欢羽义,有一次还咬伤了他,那天晚上是我替羽义敷的药,他伤得很重站不起来,所以就住在我屋里了。”   “呃……”荀久意识到自己思想飘远了,立即严肃脸,“以后不要再管那只天狗叫‘小白’了,它已经改名为‘妖妖灵’。”   荀久说完,作势咳了一声大步朝着正殿方向而去,心中却在琢磨妖妖灵为什么不喜欢羽义。   妖妖灵只亲近宫义,这件事荀久是知道的,但它是一只有灵性的雪獒,不可能无缘无故咬人。   既然羽义被咬,那就只能说明他有问题!   正殿内用淡金纱幔隔开,女帝半倚在美人靠上,从荀久的角度,只能隐约见到女帝的大致轮廓,完全看不清容貌。她不敢多看,迅速收回眼恭敬跪地行了稽首大礼。   扶笙是得了特赦不用跪女帝的,他只淡淡问安过后便坐到一旁。   “听闻子楚今日带了女大夫来?”   女帝似乎没有看到跪在地上的荀久,也不打算让她起来,温声软语对着扶笙,细听之下却又觉得这声音里包含了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似憎似怨似怒。   扶笙眼皮也没抬,淡声道:“陛下因为白侧君薨而忧思过甚,精神不济,圣体不豫,臣特地寻了燕京最好的大夫前来为您请脉。”   荀久偷偷瞄了扶笙一眼,想着他这话说得可有意思了,女帝方才还在寝殿里和羽义欢声笑语,哪里来的“忧思过甚,精神不济”?   可她听得出来,扶笙话里的意思是女帝今日无论如何都必须复诊。   提起白三郎,女帝果然沉默了许久。   跪在地上的荀久突然感觉到那层淡金色纱幔之后,有一道极其凌厉充满杀意的目光正刺在自己身上。   “请脉?就她?”女帝冷笑一声,语气尽是嘲讽,“她的父亲才刚刚谋杀了三郎,子楚你怎么敢让她来为朕请脉?你就不怕她像她父亲一样也谋杀了我?还是说你对她……”   “陛下!”扶笙出声打断她,“小心动了胎气。”   这一句,直接将女帝接下来的话全部掐断。   一口气堵在胸腔内,女帝闭了闭眼睛,待情绪平稳时,阿紫贴心地递过来一杯清茶。   女帝接过,却并不急着喝,晃了晃杯子,话锋一转,“你就不怪我宠幸了羽义?”   收藏收藏收藏【碎碎念中】   嗯,久久pk女帝,很激烈有木有,有就大声说粗来,^O^   ps:衣衣表示此文六个藩国,美男多多,款式多多,走过路过的妞儿都应该抱走一只,虽然藩国的美男都还木有粗来,但本仙掐指一算,众美男已经在赶来的路上,需要收藏这种加速剂才能尽早现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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斟酌片刻,荀久道:“一个成功的男人是可以为女人撑起一片天,而一个成功的女人便是找到这样的男人,白侧君既然弃了陛下先去,只能说明,他并非陛下的良人。”   一句话,巧妙避开荀谦谋杀白三郎这个尖锐的话题,又半遮半掩道出白三郎不可能为女帝撑起一片天,进而隐晦指责女帝的荒淫,竟然不顾礼法纳男妓为妃。   微微一怔,女帝眼尾轻挑,嘲谑一笑:“有点儿意思,你且说说,朕的良人当如何?”   女帝会这么问,说明已经听懂了她刚才那句话的全部意思且没有责怪。   荀久心中唏嘘了片刻后平静答:“民女不敢妄议圣心。”   “你倒是个会说话的。”女帝突然移开目光,隔着纱幔,似乎将视线定格在外面一身紫色亲王锦袍的扶笙身上,“也难怪子楚会亲自送你入宫为朕请脉。”   最后这句话,有种阴森森的感觉,听得荀久后背起了一层白毛汗。   收回目光,女帝平躺在美人榻上,将手腕伸出榻缘,再次看向荀久,“朕乏了,你速度些。”   荀久提着药箱缓步走过去寻了请脉的最佳位置坐下,先观察了她的气色查看了舌苔,再数了心跳,最后伸出指腹扣住女帝的腕脉。   女帝很配合,一直用似笑非笑的带刺目光睨着她,在她号脉的时候,趁机大声道:“若是瞧得好,朕非但不计较三郎的死,还重重有赏。”   说罢,她仔细观察着荀久的神情。   荀久始终面色清淡。   她很明白,帝王的赏赐,得拿命享用。   女帝见她不为所动,眉梢轻扬又道:“可若是瞧得不好,那么,朕便做一回好事,送你去见你父亲。”   果然不出所料。   荀久心中腹诽,女帝原就没打算放过她,只不过迫于金书铁券的免死功效,可那东西能保她一回不死,却保不了她一辈子不死。   女帝若是借此机会将她置于死地,她逃无可逃。   抿了抿唇,荀久没再说话,安静探脉。   女帝的脉相乍一摸上去如盘走珠,妥妥的喜脉。   但她刚才看过表象,分明不是喜脉。   这脉相竟如此特别,让医术高明的父亲都弄错了?   这样一想,荀久的目光便落到女帝小腹上,是不是喜脉,先扎一针看能否引起胎动便知。   可是这样做的代价太大,女帝很可能以谋杀罪名直接将她就地正法。   荀久心中犹豫不定。   阿紫走过来,低声问:“久姑娘,陛下的脉相如何?”   “民女……”   “喜脉对么?”   荀久话还没说完,女帝已经抽回了手,神情漫不经心地出声打断她。   荀久很纳闷,女帝为什么如此确定自己怀孕了?   “实际上,民女并不确定陛下是否有喜。”荀久面露犹疑。   “所以,你是在告诉朕,你父亲是个不折不扣的庸医?”女帝接过阿紫剥了皮的荔枝轻轻送入嘴里,晶莹的汁液将她薄而莹润的红唇添了迷人的色泽,吃得极为勾人。   荀久强忍住腹中的饥饿,沉默片刻,答:“父亲是太医,为陛下请脉需得隔着一层绢布,难免会在这里出了差错导致误诊。”   “那你方才直接接触到朕的肌肤,可有确诊了?”   荀久站起身来后退几步重新跪地,郑重道:“回陛下,若要完全确诊,民女还需探一探陛下的小腹。”   阿紫闻言,眉心微微一蹙。   女帝却是眼眸中乍然迸出寒光,“你想做什么?”   “民女怀疑,陛下并没有怀孕。”荀久咬着牙,说出心中大胆的猜测。   那个脉相,确实很像怀孕,且女帝坚持她已经“怀孕”,一定有她自己的理由,也就是说,不管这个脉相真不真,女帝都会承认自己怀孕了。   为什么?   荀久轻咬下唇,她已经察觉到女帝在听到她说怀疑并非喜脉时周身的杀意。   可是扶笙今日带她入宫的目的就是要为女帝复诊。   这样一推,不难看出扶笙或许一早就怀疑女帝的喜脉有假,此番目的就是要戳穿女帝。   说来说去,似乎还是这俩姐弟的明争暗斗。   荀久汗颜,斗就斗吧,干嘛让她来当炮灰?   扶笙听到了里面所有的对话,站起身来劝谏了几句。   最终,荀久终于得以让女帝半褪衣衫露出小腹进行最后一步确诊。   触到女帝小腹处的硬块,荀久突然大惊失色,惊的不仅是她知晓了“喜脉”从何而来,更多的是因为此时此刻,女帝看似纤柔无力的五指正掐在她喉咙上,只要再近一步用力,她必死无疑。   嗷呜,之前猜怀孕的亲都错了,木有怀,然而这并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个状似“怀孕”的脉相从何而来,莫怪我卡得销魂,我只是喜欢吊胃口\(^o^)/~   ☆、第三十五章 蜀国质子   “几个月了?”女帝锁住荀久喉咙的五指力道越来越大,刻意说给外面扶笙听的声音依旧娇媚婉转,可那双凤眸中分明是怒涛汹涌的。   嗜血、阴狠和诡谲充斥着她妖娆的面容。   前一刻还风流韵致的女人瞬息之间变得狠戾非常。   荀久喉咙吃痛,呼吸不畅,面色涨得通红,几乎快要晕厥过去。   她很清楚,这个角度,扶笙坐在外面是看不到的,她更清楚今日只有撒谎说女帝怀了身孕才有可能活着走出天赐宫。   可这样一来,出了宫以后扶笙会如何对她?刘权还救不救得出来?她还有没有机会接触到白三郎的尸体查明男人喜脉的真相?   阿紫一直安安静静站在一旁,对于早已熟知女帝手段的她来说,眼前这一幕算不得什么。   但见荀久气息越来越弱,阿紫适时开口,“久姑娘,可是无法确定月份?”   完全发不了声音的荀久在这一刻真真切切感觉到了死亡的降临,她赶紧张开嘴巴,唇瓣翕动,却没有任何声音。   女帝凤眸中轻蔑之色一闪而逝,手上力道逐渐放松。   见荀久要咳嗽,阿紫赶紧倒了清茶递过来,轻声道:“久姑娘不必着急,喝口茶慢慢探。”   荀久捂着嘴巴不让自己咳出声,赶紧接过阿紫的茶便往嘴里灌,勉强稳定下来的时候才开口道:“回禀陛下,胎儿已经三个月,只不过目前还无法确定是皇子还是公主,民女可为您开个药方……”   “行了。”女帝稍一抬手,打断了她接下来的话,“朕累了,需要休息。”   荀久紧抿着唇,提上药箱默默退了出来。   见里面再没传来声音,扶笙站起身告退,荀久跟在他身后走出正殿。   绕过转角长廊,扶笙突然停下脚步,侧目看着荀久,眼尾些许讥讽,“喜脉?”   “是。”荀久低垂着头,没敢正视他,这个男人有一双极其清明睿智的眼睛,她知道自己瞒不过去,但眼下身处皇宫,并非说话的好地方,而且女帝有意瞒着扶笙,她如今还不确定要不要告诉他真相。   荀久刚才用指腹按压女帝小腹的时候发现了肿块,顷刻反应过来女帝的脉相并非喜脉,而是子、宫内部发生了病变,或许是气血不调,气滞血瘀造成的类子、宫肌瘤——石瘕。   又或许是私生活不调导致激素分泌水平紊乱,进而诱发的真正子、宫肌瘤,且从肿块看来,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   可不管以上哪一种,都已经无法再用药物控制,唯一的办法便是剖腹取瘤。   以这个时代的医疗水平,剖腹取瘤无异于登天摘星。   荀久默默叹了一声,女帝即便再高不可及,即便再心狠手辣,此刻在她眼里也只是一个病人而已,而且还是一个无法光明正大说出自己病痛的病人。   扶笙将她的神情尽收眼底,牵唇一笑,“若真是喜脉,女皇陛下该大赦天下才是,你们家更不会遭此大劫。”   一语中的。   从来都知道这个男人剔透玲珑,聪明绝世,可荀久还是觉得自己低估了他的智商。   没打算否认,但也没打算承认,荀久抬起头来看他,突然挑眉道:“殿下关心姐姐乃人之常情,但女人嘛,谁没有点难以启齿的病痛,你要是再追问,当心我真说出来了哦,到时候谁脸红谁请客吃饭。”   扶笙凝她一眼,语气淡淡,“你怎么到了哪里都想着吃?”   荀久撇撇嘴,“喜欢吃不是我的错,只是嘴巴太寂寞。”   扶笙:“……”   荀久正说着,远远瞧见前方走来一个男子,秀逸清俊的容貌,靛青色缎袍拢住修长身躯,玉带束腰,行走时衣袂带风,那风柔和,同他面容般温润。   “殿下……”男子走近二人时,停下脚步躬身行礼。   扶笙垂眼淡淡看他,“昨夜,睡得可好?”   男子身子一僵。   荀久眼风在这二人之间徘徊,听到扶笙这一问,立即反应过来眼前这位便是昨夜被女帝“宠幸”了的羽义。   她顿时汗颜,扶笙这尊魔王究竟是毒舌过甚还是真的不食人间烟火?   这话,能是这么问的么?   “女皇陛下待属下,极好。”半晌,羽义答。   荀久明显感觉到羽义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扶笙寸寸冷然的气息,但也不过转瞬便恢复了正常。   “好生照顾陛下。”扶笙扔下一句话,拂袖离开。   荀久赶紧跟了上去。   羽义站在原地,依旧保持着方才给扶笙请安时的躬身动作。   走在最后面的徵义缓步过来,在羽义面前停下,抿了抿唇,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只好学着荀久的样子问他:“你是不是被女皇陛下那啥了?”   羽义:“……”   徵义向来是五人中话最少的,然而此刻问出这样的问题,羽义不可谓不震惊,他霍然抬头盯着徵义,喃喃问:“请问,你还是本尊?”   徵义冥思,觉得他这话问得莫名,难不成久姑娘那句原话还有别的意思?   沉默片刻,他道:“我走了。”   “等等!”羽义唤住他,抿唇问:“跟在七殿下身边的那位想必就是名动燕京的荀院使家独生女儿久姑娘了罢?”   徵义默然,不置可否。   羽义又问:“她方才是不是为女皇陛下请脉了?”   徵义点点头。   “情况如何?”羽义追问。   “喜脉,三个月。”徵义慢吞吞吐出五个字,不顾僵在原地的羽义,大步跟上前面那二人。   荀久瞧着扶笙往出宫的方向走,她一急,赶紧道:“不是说好了我为女帝请脉你就放了刘权的么?”   扶笙脚步不停,斜睨她一眼,“你如今还有力气见他?”   “算你有良心,知道先心疼还没吃饭的我!”荀久揉揉饿扁的肚子,想着今日这一趟险些一脚踏进鬼门关了,好在总算有惊无险,这种情况下,就更应该用美食来压惊壮胆。   她向来说话随意,却没发觉扶笙闻言后,幽邃的眼眸内划过奇异的光。   往后一瞥,见羽义还没离开,荀久不由得有些疑惑,小跑上前悄悄问扶笙,“你怎么连自己的人都护不住让女帝给睡了?”   扶笙皱了皱眉,盯她一眼,忽而看向前方,眸光悠远,“羽义是蜀国质子。”   嗷,上次的问题答案粗来啦。   中奖艾迪:潇湘陶夭夭两项全对,176币币。   鱼儿游y对一个,88币币。   青夨丶对一个,88币币。   玉柒染对一个,88币币。   正版陌上对一个,88币币。   好啦,木有答对滴亲也不要紧,后面再继续。   ps:中奖的亲记得来评论区冒泡哦!   ☆、第三十六章 确实挺好笑的,呵呵   “质子?”   荀久显然被扶笙这句话惊到,半晌反应过来,错愕道:“你不是在开玩笑罢?”   扶笙淡瞥她一眼,“我长了一张开玩笑的脸?”   “那倒不是。”荀久揶揄笑道:“就是长得挺有……喜感。”   扶笙立时黑了脸,“……”   喜欢的“喜”。   荀久默默在心中补充完这句话。   开玩笑,魔王这张帅绝人寰的脸随便往大街上一站,那绝对是诱天诱地诱三界,惑洲惑国惑众生的影响力。   魔王如此多娇,必引得男女老少竞折腰,倾国倾城倾天下恐怕都算不得什么,倾身倾心倾家荡产才是绝杀技。   这样的人,还能没有“喜感”?   但对于荀久来说,这个男人有毒,心毒嘴更毒,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于是为了不沾染、毒、品,她很自觉地默默离他远了些。   扶笙见她有意疏远自己,眉心不着痕迹皱了皱。   二人刚绕过凤临池,身后便传来阿紫略微迫切的声音。   “久姑娘请等一下。”   荀久疑惑转身,就见阿紫手中捧着一个红漆描金海棠花的托盘,上面盖了明黄绸布,看不到下面放了什么。   “阿紫姑姑找民女有事?”荀久恭敬地给她见了一礼,和煦问道。   阿紫缓步走至一旁的亭中将托盘放好,又将荀久单独唤至亭中,这才平静道:“女皇陛下有旨,久姑娘今日请脉请得极好,这里面是给你的赏金。”   阿紫说着,手指轻轻挑开上面的明黄绸布。   一锭锭黄灿灿的金子散发出灼目的光芒,险些闪瞎荀久的眼。   对于头一次见到金子,而且还是这么一大盘金子的荀久来说,简直是天大的诱惑。   但她心里明白,女帝这是在对她发出警告——收下这堆金子,那么就等于承认女帝怀了三个月身孕,日后若有女帝腹中生了肿痈的流言传出,必是她泄密,届时她死也得死,不死也得死。   帝王的赏赐,果然得拿命享用。   荀久盯着那一排排闪闪发光的金子憧憬了一瞬,继而抬头看着阿紫,笑道:“姑姑的意思,这些都是女皇陛下赏赐给民女的?”   阿紫面色清冷,眸光鄙夷,“怎么,还嫌不够?”   “不不不。”荀久摇头,“民女的意思,这赏赐太过贵重,我恐怕……消受不起。”   阿紫半眯着眼睛,语气更添霜寒,“久姑娘言下之意便是要拒绝圣恩?”   “非也非也。”荀久赶紧道:“姑姑是个聪明人,当知‘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民女如今只是个被抄了家的孤女,一夜之间身上多出这么多的金子,万一有人起了歹心怎么办,到时候金子还没用上,民女便会因金子而死。民女区区一条薄命死不足惜,但女皇陛下腹中的东西恐怕就再也无人拿得出了。”   阿紫闻言,神色一凛,将信将疑盯着她,“你这话何意?”   “就是,姑姑听到的意思。”荀久安静道。   “你有办法取出女皇陛下腹中的东西?”阿紫眯着眼又看了荀久一眼。   为了保命,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不抛出护身符,只怕今日真的走不出天赐宫。   荀久咬咬牙,郑重道:“或可一试。”   阿紫神情缓和下来,淡淡睨了盘中金子一眼,问她:“这些金子,你果真不要?”   荀久心中大松了一口气,讪笑:“钱嘛,谁都爱,但我如今寄人篱下,连个摆放的地方都没有,还是交由姑姑暂且保管着罢!”   阿紫狐疑瞟她一眼,伸手将绸布盖上,耳边听得荀久又道:“白侧君的死,民女深感遗憾,姑姑能否帮个忙让我去哀悼一下他?”   阿紫站直了身子,面无表情道:“不能。”   “可是他的死……”   “你父亲已经付出了应有的代价,这件事就此揭过。”阿紫冷着脸打断她,“你若想活得久长些,就趁早打消了翻案的念头,否则……我不介意手上多你一条命。”   最后这句话,杀意迸发,寒气冷冽。   荀久哆嗦了一下,不再说话了。   但她心中却肯定了一件事——这些人越是不让她看白三郎的尸体,那个男人就越有问题。   既然阿紫这条路行不通,那就只能靠扶笙。   打定了主意,荀久冲阿紫告退出了亭子。   扶笙和徵义并没有走出多远,她很快便追上了。   “接下来去哪儿?”荀久问。   “吃饭的地方。”扶笙目不斜视看着前方,幽幽答。   “吃完饭呢?是不是带我去见刘权?”荀久目光灼灼看着他的侧脸。   扶笙神色微动,却没吭声。   荀久只当他默认了,默默地又自动放慢脚步离他好几丈远。   今日两次“被嫌弃,被疏远”,扶笙有些郁闷,转过身来剜了荀久一眼:“我会吃人?”   荀久知道他想说什么,咳了一声郑重道:“您是高高在上的王爷,我只是个平民百姓,不适合与你走得太近。”   扶笙冷嗤一声,“说人话!”   荀久吸了吸鼻子,用飞快的速度道:“殿下身上‘喜感过甚’,我怕被传染。”   扶笙:“……”   徵义:“……”   三人这次没从来时的丹凤门出,拐了个弯从含光门出去,到了燕京的官办酒楼——天地楼。   荀久盯着天地楼宏丽的装潢和精致摆设看了五秒钟,偏头问徵义,“他们家的菜有没有角义大厨的一半水准?”   徵义回答得很实诚,“不知。”   荀久瞪他一眼,抬步上楼。   知晓是秦王殿下前来,掌柜亲自去开了最好的雅间,迎神供菩萨似的将扶笙请上楼,眼风时不时往荀久身上瞟。   荀久却跟没事儿的人一样,笑吟吟问掌柜,“你们这儿都有哪些名菜?”   “先来一对油炸人眼珠子如何?”临窗坐下的扶笙碰巧看见掌柜看荀久的眼神,冷不丁插一句。   掌柜顷刻回神,冷汗直冒,低垂下眼,再不敢乱看,将酒楼里的招牌菜说了一通。   荀久在听到那句“油炸人眼珠子”时浑身一哆嗦,待掌柜的退出去后找了个借口跑到长廊上透气。   扶笙单手撑着额头,淡淡问徵义,“本王,长得很喜感?”   徵义并不知道荀久口中“喜感”为何意,他只按照字面意思来理解。   看了自家殿下一眼,徵义斟酌半晌,觉得这么刁钻的问题如果用久姑娘的方式回答一定不会挨打,于是他站直身子,道:“确实挺好笑的,呵呵。”   噗哈哈哈,目测某人要挨打。   下面是pk期间的奖励名单。   爽心豁目。   女神妃妃。   沧海镜月。   yoyo小宝哥。   玉柒染。   鱼儿游y。   以上妹纸,每个人奖励288潇湘币。   最后,粉丝榜第一的【彼岸观椛】奖励2000币币。   【傲娇脸】被点名的,自动来评论区冒泡!╭(╯^╰)╮   ☆、第三十七章 大燕第一女侯   荀久进来的时候,刚好听见徵义这一句话,她脚下不稳,一个踉跄撞在门框上,尔后痛呼一声揉着脑袋直起身走进来,眼角余光瞄了瞄扶笙的满脸黑线,心中暗叫不好,屁股还没坐热就腾地站起来捂着肚子“哎呦”一声后“虚弱”道:“我突然肚子痛,先去方便一下。”   话完,她脚底就跟抹了油似的一溜烟往外面跑。   “等等!”   身后传来扶笙清凉的声音。   荀久身子一僵,头却不敢转过来,僵笑道:“殿下,人有三急,你可别让我就地解决,我是个讲文明的人。”   扶笙淡淡瞥她背影一眼,慢吞吞站起身一把扯下旁边徵义头上的帷帽走过去给她戴上,“这里是官办酒楼,注意形象。”   荀久内腹气血翻涌,正想质问扶笙她哪点长得对不起观众,只听他又冷冷道:“魅惑到官家的人,你负得起责任?”   荀久:“……你这是夸我还是损我?”   他撇开眼,转身往回走,淡定反问:“你猜?”   荀久磨了磨牙,不打算跟这毒舌讲话,大步走了出去。   她方才因为恶心扶笙的重口味——油炸眼珠子,所以在长廊上站了好久,可偏偏缓过气来进门的时候碰巧听到那主仆二人诡异的对话。   荀久捏着下巴琢磨,觉得小吱吱比小肥脸还作死。她再顺便计算了一下扶笙的心理阴影面积,故而认为逃为上策。   站在长廊尽头的支摘窗往下一看,此处位于三楼,能将含光门外的大半风景尽收眼底。   荀久掀开纬纱,想让自己看得真切些。   天地楼前一辆不算太华丽的单辕马车闯入眼帘,车上帘幕紧闭,看不到里面的情形。   车夫将马车赶到停车位置后,里面当先走下来一个人,从衣着打扮来看,应是个男人,头顶与荀久一样带了帷帽遮住容颜。   男子着雪白衣袍,右手握剑,身姿挺拔,走路时脚步有些虚浮,但分毫不影响一身的清华冷峻。   五秒钟,荀久很快便反应过来楼下的人是宫义。   从他走路的姿势看来,伤口似乎又严重了。   眯着眼睛,荀久顷刻反应过来扶笙之所以会来这个地方就是为了等宫义。   可是宫义怎么会以这种方式来见扶笙?   荀久心中直犯嘀咕。   从车夫的反应来看,车内应该还有人,那人是谁,她不知,但轮毂上淡金色的荷花印记却昭示着这是上庸(注:地名)陶氏马车。   陶氏一族,在先帝时期因为长房出了个战功赫赫的平阳侯陶广恩而声名显赫,但不幸的是,陶广恩陪着先帝微服巡游沿海诸国的时候不幸染上疫病身亡,其妻秦氏忧郁成疾,没多久也跟着去了。   先帝遗憾陶广恩的死,不忍长房独生女儿陶夭夭受了旁支欺凌,特下诏让这个刚满十六岁的小姑娘承袭了平阳侯的爵位,也因此成就了大燕史上第一位承袭女侯,仅有俸禄和封号,无实权,不参政。   荀久心中倒是闪过“车内的人便是女侯陶夭夭”的想法,可毕竟她没有见过那个人,况且马车上是陶氏一族的标志而并非平阳侯府的标志,所以她一时有些拿捏不准。   思虑间,宫义已经进了天地楼。   荀久正准备放下纬纱缩回脑袋,无意中却见车窗处帘幕被一只葱白水嫩的小手掀开,露出半边精巧的小脸,饶有兴味地盯着宫义进楼的方向,不过片刻便放下帘子,吩咐车夫调转马头离开了。   荀久回到雅间的时候,店里的小厮早已把她刚才点过的菜肴摆满了桌子。   对于饿了一早上的她来说,此时此刻再没有什么比吃更重要的了。   也不管扶笙紧皱的眉头,她迅速坐下将徵义的帷帽摘下来扔到一边直接拿起筷子就开吃。   后知后觉自己说错了话的徵义虽然还没有得到主子的实质性惩罚,但他不像商义和角义那样滑头,只得乖乖站在一旁等着被降罪。   然而此时见到荀久分毫不顾忌殿下身份直接坐下开吃,他还是惊了一惊。   埋头吃饭的荀久感觉到了这二人的目光,也知晓这是个讲究等级和男女大防的封建社会,可她觉得,她在扶笙身上破的例不少,多这一个不算多,况且就目前的形势来看,女帝的命还揪在她手中,扶笙断然不敢把她怎么样。   想通了这一点,荀久就更加吃得心安理得。   她饿得紧,却也没到狼吞虎咽的地步,一小口一小口嚼着食物的样子配合那张瑰姿艳逸的面容,极容易勾起人的食欲,仿佛摆在面前的是天上珍馐。   扶笙一直蹙眉盯着她,连筷子都不曾动过,没意识到喉结上下滑了滑。   外面很快传来敲门声,徵义赶紧去开门。   宫义摘了帷帽,眼风扫见背对着他而坐的荀久,神情有些犹豫。   扶笙淡淡抬眸,“你但说无妨。”   得了主子命令,宫义暗暗松了一口气,走过来压低声音道:“殿下,根据前线斥候的情报,属下这次不仅查出楚国海上走私玉石的渠道路线,还查到他们的玉石来源不仅仅是楚国境内,他们在太和山一带发掘了一座玉矿山,但因为地势关系,所以暗中抓了数十个男童进去探路,这也就是之前属下说楚国境内发生了数十起孩童失踪案而官府置之不理的原因。”   抿了抿唇,宫义犹豫道:“属下觉得,这一切都是楚津侯默许的。”   扶笙冷笑一声,“这不是默许,而是光明正大挑衅皇廷。太和山是女皇陛下的统治范围,那里出产的玉石尽数归皇廷所有,楚津侯这么做,是在太岁头上动土!”   宫义眸光一动,“提起太岁,属下还有一事禀报。”   “何事?”扶笙淡淡问。   宫义道:“斥候还说,不久前,岷国和齐国因为抢夺吃了能长生不老的‘太岁’而开战,实际上,所谓的‘太岁’是从楚国传出去的。”   扶笙打在红木椅上的手指紧了紧,随即松开,略微挑眉,“楚津侯胃口不小,但‘太岁’一事深得我心,他想利用齐岷两国互咬而坐收渔翁之利,我们何尝不能?”   宫义点点头。   自始至终,荀久都只是安静吃着饭菜,喝着美味的果酒,不曾吭声。   见她吃饱喝足,扶笙这才看向她:“你不是一直想要见刘权么,本王现在就带你去。”   话完,他缓缓站起身,斜睨一旁的徵义,转眸看向宫义,“你伤口未曾痊愈,先在这里休憩,顺便……看着徵义把本王吩咐的东西吃完。”   被扶笙强行戴上纬纱的荀久跟在扶笙后面走出房门,就见到酒楼小厮端着一大铜盆肥肉墩子进了房。   嗷,今天这章信息量有点大哦,后面的章节尽量简洁一点。   ps:小吱吱的惩罚酸不酸爽,咩哈哈哈,不忍直视   ☆、第三十八章 你养我!   荀久面部肌肉狠狠抽搐了一番,盯着那一大盆肥肉看了片刻,随即“心疼”徵义三秒,转眸望着扶笙,“你这也……太狠了罢!这么虐待下属,就不怕他待会儿哭给你看?”   扶笙难得扬眉,“说错了话还有肉吃,分明是宠,何来虐待?”   荀久再度抽了抽嘴角,稍稍抬眼,就见徵义面色比吞了苍蝇还难看,但又迫于主子的命令,不得不挪步走向桌边,那纠结而生无可恋的神情,荀久过眼难忘。   宫义显然也是头一次见到一向沉默寡言的徵义被罚,瞟了瞟摆放在桌上的铜盆以及里面肥腻的肉,有些不解地看向荀久。   荀久耸耸肩,表示这一次她也无能为力,方才那惊天地泣鬼神,震古烁今,空前绝后的称赞可不是随便来个人都能完美表达出来的。   所以,荀久私心里佩服徵义是条汉子。   与宫义对视瞬息,荀久突然想起方才送他来的陶氏马车,犹豫了一下,她还是开口问:“刚才送你来的……”   宫义眸光微微闪烁,声音却毫无波动,“久姑娘,殿下在楼下等你。”   荀久愕然回头,就见方才还站在旁边的扶笙不知何时已经下楼去了。   既然人家不说,想必有不得已的理由。   荀久不再追问,借了宫义的帷帽戴上就匆匆下楼,让掌柜准备了几个精致菜肴用食盒装好提着出来。   扶笙站在天地楼门前,并不算炽烈的太阳给他打了一层柔光,紫色九蟒锦服华贵之气氤氲,白皙的面容似用万顷碧海深处的明珠磨成粉洗过。   有一种人,他无需开口说话,无需任何表情,只要往那一站,便是人间盛景。   扶笙如是。   荀久一直觉得,“冷凝高华”这四个字最足以形容这个美得不像话的男人。   当然,得是他闭上毒嘴的前提下。   难得见到秦王殿下在这种地方露面,百姓们异常兴奋,但都知晓他不喜旁人靠近,所以老早就跑得远远的,眼睛却一瞬不瞬盯着,跟天神下凡似的,生怕一眨眼人就没了。   荀久扶了扶头上的帷帽,逐步走近扶笙,扫了一眼四周恨恨道:“以后谁敢再说我是‘惑世妖姬’,我就一针戳死他!”   瞥见扶笙看着她的古怪眼神,荀久哼声,“看什么看,你没见你一出来都万径人踪灭了吗?‘惑世妖姬’明明是你,我是医者,救死扶伤的天使!天使懂不?我魅惑谁了?”   扶笙淡淡看她一眼,转身朝着含光门方向走去,声音不咸不淡,“你嘴角有一颗饭粒没擦干净。”   荀久:“……”   好不容易整理好情绪跟上来,荀久决定再也不跟他说话了。   扶笙却放慢了脚步,问:“你脖子里的红痕,是女皇陛下亲手所致?”   荀久将头歪向一边不想说话。   她已经习惯了这个男人的毒舌,如果他开口时一本正经,那么下一句一定会让人气得内伤想吐血。   “方才在凤临池边,你同阿紫姑姑达成了什么协议?”他又问。   荀久偏转头来,死盯着他,“我不想和你说话,麻烦你不要再叨叨,否则我……”   “一针戳死我?”扶笙眼尾略挑,截断她的话。   荀久哼哼两声,瞅他一眼,抱紧了手里的食盒,径直往前走去。   掖庭宫在长乐宫西面。   挑选出来即将去殉葬的孩童被单独关在一间非常大的空旷牢房里,年龄都是十岁整,但有的是战俘,有的是犯罪官僚家属,身高上有些差异。   除了年龄之外,他们还有一个共同点——面色疲倦,神情萎靡。   荀久站在栅栏门前向里面望去,突然得见光的孩童们很害怕,全都将身子缩成一团挤在一起,惶恐地望着她。   随后有几人对视一眼后突然涌上前来跪在地上求救,眼睛里闪烁着对于生存的渴望之光。   “姐姐……救,救命,我不想死。”最前面的男孩有气无力,苍白干裂的嘴唇一张一合,嗓子沙哑得几乎快发不出任何声音。   有了这几个人打头,后面的人全部蜂拥而来,求救声此起彼伏,哀伤不已。   荀久心脏像被人用锋利的匕首一刀一刀的剜割,疼痛得缓不过气。   她偏头望向旁边的扶笙,“这些都还只是十岁的孩子,即便他们是战俘,即便曾经犯过错,那也有的是办法让他们改过自新,为何一定要用殉葬这么惨绝人寰的方式?”   荀久说完便蹙眉看着里面的孩子,试图找出刘权。   也因此,她并没有发现扶笙眼眸内迅速划过的幽光。   他没有直接回答她的话,反问:“你心疼这些人?”   “算不得心疼。”荀久冷静道:“我只是觉得你们这样擅自决定这么多人的命运,似乎过于残忍了。”   顿了片刻,她又道:“若是我没记错,活人殉葬这一条酷刑早就在先帝时期废除了,白三郎妃位再高,总也不会高到先帝头上去吧?他一个男妃,便要出动八十一个十岁男童,那我想问,将来有一天轮到女帝……或者说轮到秦王殿下的时候,你需要多少人牲?八百一十个还是八千一百个?”   扶笙没说话,微凝的眸光定在她身上片刻,转身离开。   “喂!”荀久唤住他,“不说话是什么意思?”   扶笙淡淡答:“无话可说。”   荀久气他不过,却又不忍心再听这些孩子的求救声,赶紧抱着食盒跟上扶笙的脚步。   看他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荀久怒火中烧,但她也不是傻子,眼前这个男人是秦王,她只是个平民,完全没有权利对人家大呼小叫。   忍了忍,她问:“那你能不能告诉我,白三郎准备葬在什么地方?”   扶笙脚步停下,睫羽微抬,道:“太和山。”   太和山……   她方才在天地楼的时候听到宫义说楚津侯明目张胆让人在太和山开采属于皇廷的玉石并利用海上渠道走私出去。   最关键的是,帮助楚津侯探路的就是一帮孩童。   心念电转间,荀久好像有些明白了扶笙的用意,她心底唏嘘幸亏刚才机智没有脑残地冲他大声嚷嚷。   冷静下来,她才发现已经走到了另外一间小牢房前,角落里坐着一个孩子,面对突如其来的强光,他只缩了缩眸子,条件反射用手遮挡了一下,待看清摘了帷帽的荀久时,他淡淡收回眼,一言不发。   刘权是个闷葫芦,荀久早就领教了的,却没想到都要去殉葬了,他还能这般淡定,荀久翻了个白眼,“见到姐来了也不打声招呼,你还有没有为人弟弟的自觉?”   “我又没让你来。”刘权头也不抬,不轻不淡回她一句。   荀久瞅他,顺势将食盒递过去。   刘权倒也不客气,完全把扶笙当透明的,接过食盒便打开狼吞虎咽。   荀久见他如此粗鲁的吃相,不由蹙眉,“慢点吃,又没人跟你抢,吃完了,我带你离开这里。”   刘权闻言动作一停,抬起头来审视荀久半晌,道:“你如今就是个穷光蛋,怎么养我?”   荀久:“……”   大毒舌欺负她也就算了,这小的还得寸进尺了?   她叉腰瞪着刘权,“你小子怎么说话呢,有手有脚的堂堂男子汉,不该是你养我?!”   刘权低头继续吃饭,嘴里含糊不清道:“我看你头上那根簪子不错,先当了换银子使。”   啊啊啊,求殿下心理阴影面积   ☆、第三十九章 那个沉默寡言却高傲的少年   望着刘权一本正经说要她去当了头上的玉簪换钱的样子,再瞄一眼扶笙锅底般黑沉的面色,荀久顿觉心中大爽,方才被各种嫌弃的不快霎时烟消云散。   她蹲下身,一手扶着圆木,一手摸着头上的簪子,不顾身后扶笙要吃人的目光,眉开眼笑看着埋头吃饭的刘权道:“算你小子识货,这玉簪出自少府的手笔,乃宫廷御物,若是遇到懂行人,应该能换不少银子。”   荀久说话的间隙,刘权已经迅速把食盒里的饭菜全部吃完了,顺便打了个饱嗝后懒洋洋挪向一边后,这才抬起眼来看她,眸光在玉簪上定了定,又问:“这簪子换来的银钱,能养我一辈子么?”   荀久:“……”   “为什么你老是想着要我养你?”荀久深深皱眉,她这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竟会摊上这么一位祖宗!   “不然,你来接我回去做什么,吃土?”刘权一瞬不瞬看着她。   不待荀久反应,刘权继续补充,“别忘了,我还只是个孩子。”   掖庭宫的监牢阴暗,但荀久却看见面前的少年乌黑的瞳眸里闪着煜煜光辉,那是一种与年龄极为不符合的光,像经过千锤百炼铸造出来的利器,英锐不凡的气度充斥着小小的瞳仁,只不过,被他云淡风轻的外表给遮蔽了。   荀久向来观察人细致入微,所以尽数将方才那一幕收入眼底,一时有些怔愣。   刘权方才也说了,他只是个十岁的孩子,可他为什么与旁边那些孩子不一样?   同样的殉葬命运,旁边那间牢房里的孩童显然非常惶恐和惧怕,恨不能立即冲破牢笼找个安生所在。   而刘权却如同没事儿的人一般,仿佛把这地方当成了自己的家,习惯得不能再习惯。   荀久缩了缩眼眸。   这个孩子,在来到他们家之前,到底有过怎样的经历?   “吃完了,这个还给你,下次来的时候记得多带点肉。”刘权将食盒推向荀久,回荡在监牢里的声音将她缥缈的思绪拉回来。   荀久错愕地盯着他,将手伸进去想探他的额头,刘权意识到,立即往旁边一挪,成功躲过荀久的触碰,眉头不着痕迹一皱。   荀久也不甚在意,缩回手翻了个大白眼,“你莫不是头脑发热,烧得神志不清?牢饭很好吃么?吃完这一次还想有下一次?再过两日便是你去殉葬的日子,你若真想吃,就在黄泉路上好好等着我烧来给你,到时候别说一碗肉,便是烧一头猪给你都没问题。”   刘权没理她,静默坐着不吭声,有些蓬乱的头发遮去了面上表情。   “刚才不是挺能损人么?现在怎么不说了?”荀久恨铁不成钢地斜睨着他。   刘权还是不说话,安静得如同一尊雕塑。   荀久耐性被他磨去了大半,唇瓣一抿,“喂,你到底走不走,倒是吱个声儿,我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来一趟容易么?你当掖庭宫是我家,来了一次还能再来第二次呢!”   “你求我。”过了半晌,少年慢吞吞吐出三个字,声音硬邦邦的。   荀久:“!”   “你大爷的,爱走不走!”她气哼哼扔下一句话,一个利落的转身就朝着外面走去。   扶笙还打着宫灯站在牢房前,清凉的眸子在少年瘦小的身板上定格一瞬,缓缓开口,声音泠泠似冰花,“做完本王交代的事,我便放了那个人。”   少年一改方才神情,漆黑瞳眸了添了几许冷光,微微抬起下巴,仰视着牢房外雍容华贵,贵气天成的秦王殿下,“我如何信得过你?”   扶笙冷冷翘了翘唇,“本王无需取信于谁,你若想活,想救出那个女人,仅此一条路。”   ==   扶笙出来的时候,将宫灯随手递给了看守监牢的禁军。   荀久正站在监牢大门前,见他出来,嘴里不满地嘟囔道:“你在后面磨磨蹭蹭作甚?”   扶笙看向她,眸光似乎透过纬纱定在她头顶的玉簪上。   荀久察觉到了,立即想到方才自己与刘权那个臭小子在监牢里当着簪子主人商量拿去典当换钱的事,她顿时有些心虚,晃了晃眼珠子后从他身上移开目光,“你,你这般盯着我做什么?”   扶笙并未答话,绕过她往前走去。   荀久也不恼,碎步小跑跟上去,又问:“我那天偷听到你们在书房说什么刘权有特殊身份,他到底是谁?”   扶笙停下脚步,侧目看她半晌,问:“你真想知道?”   荀久忙不迭点头。   扶笙默然片刻,吐出两个字,“求我。”   这声音听上去不若平素那般波澜不惊,反倒平添了几分酸溜溜的味道。   荀久不由得想到先前在牢房里刘权也说过这样的话,她有些好笑,“你该不是醋了罢?”   扶笙再度瞥过来,眉头微蹙,神情古怪。   荀久吐了吐舌头,闭了嘴。   二人刚绕过水榭,就见到一个中年男子匍匐跪在地上,似乎等待已久。   看身上的衣着,应是掖庭宫的官员,荀久并不识得。   扶笙停下脚步,冷冷看着跪在地上的人,“何事?”   “请殿下饶恕微臣的冒犯。”男子抬起头,神情无奈,“微臣是刚升任的掖庭令朱程,斗胆……斗胆代天下臣民向殿下求情放过那八十一个孩子。”   扶笙目光一寒,“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掖庭令被扶笙的目光一刺,身子几不可察地颤了颤,“白侧君薨逝,荀氏已经付出了惨重的代价,若最终还是要让这些孩子去殉葬,难免将暴政的名声传入六国耳朵里,届时万一各国联合借机起兵,将会给百姓带来史无前例的灾难。微臣晓得前任掖庭令便是因为在天赐宫为这些孩子求情而被杀,可今日一番话,均出自微臣肺腑。女皇陛下虽不仁,七殿下却是位爱民如子,从谏如流的王爷,皇廷大权在您手中,还望您在这件事上三思。”   掖庭令说完,重重给扶笙磕了响头。   荀久心中一紧,女帝因为气极而让掖庭宫挑选男童殉葬是真,而扶笙之所以赞同此举完全是为了将计就计,但如今在朝臣看来,他完全就是女帝的帮凶。   扶笙缄默片刻,冷然道:“两天后,白侧君出殡前往太和山,所有的孩子必须一个不少全部到场。”   ☆、第四十章 我什么时候有男人了?   掖庭令闻言后伏跪在地上的身子彻底僵住。   扶笙从他身上移开眼,负手缓步离开,步子从容优雅,仿佛前一刻冷言钦定八十一个孩童命运的恶魔并不是他。   荀久抿唇,无奈跟了上去,经过掖庭令身边时,隐约听得他口中发出一声微弱的叹息。   叹息声无奈,哀婉。   仿佛看到了大燕江山的黄昏。   跟上扶笙的脚步,荀久才回头看去,掖庭令已经站起身,长时间跪地致使他双膝有些不稳,整副身子颤颤巍巍,将倒不倒,躬身立在原地恭送秦王。   荀久收回眼,问扶笙:“你为什么不解释,而要让所有人都误会呢?”   扶笙反问:“本王要再多生出几张嘴才能向所有人解释清楚?”   没等荀久答话,他又道:“再说了,本王为何要解释?”   荀久一噎。   虽然很看不惯扶笙这副高冷倨傲的模样,但不得不承认他说得在理。   楚国不仅利用商船走私,还明目张胆在女帝统治范围内开采玉石,楚津侯简直就是在脑袋上贴个“我楚国就是拽,就是要在太岁头上动土,哪个不服来咬我”的横幅,逼迫扶笙动怒派出王师,他才好光明正大开战。   而扶笙之前说过,六国之间,牵连甚广,关系错综复杂,一旦开战便会牵一发而动全身。   所以,要对付六国,打仗是损失最大的一种笨办法,利用合纵连横不战而胜方才是智者之谋。   而眼下,扶笙是想借女帝下令挑选的八十一个男童去往太和山,虽然荀久一时想不到他的计策,但她觉得,这个男人肯定早就满腹筹谋,还未行动便已经胜券在握。   对付楚国是机密事件,自然不便宣扬开,故而他宁愿让满朝文武误会也不愿解释。   荀久撇撇嘴,看着扶笙俊逸挺拔的背影,暗自嘀咕,懒得解释才是这个腹黑毒舌的一贯作风吧!   不知不觉,二人已经走出掖庭宫。   荀久站在宫门口,偏头看着右侧高大巍峨的红色宫墙以及殿宇上被阳光折射出刺目金色的琉璃瓦。   甬道相隔,右侧是长乐宫。   先太祖皇帝时期开始,长乐宫便是太后与妃嫔们的居住之所,女帝登基后,先帝的妃嫔们便全部奉旨搬迁去了空置已久的永宁宫。   如今的长乐宫里面,住的都是女帝的男妃,他们或来自于乡野,或来自于士族,或来自于妓馆,总之根据百姓们的说法,无论出生,只要长得好,入了女帝的眼,就能一夜之间从野鸭子变为金鸭子,身上的每一根毛都跟着涨价。   长乐宫这么多美男,而白三郎一个出身低微的男妓竟能脱颖而出险些让女帝破格封为等同于皇后的皇凤君,这让荀久对那个男子的好奇心又提升了一大层。   “啧……”荀久一想到女帝揽尽天下美男独一人享用就有些羡慕嫉妒,不由啧啧叹道:“不知道这些小白脸的宫斗手段怎么样。”   扶笙听了,一时停下脚步,转过头来看她,“你都已经穷到要变卖本王的玉簪换银子了,还有心思肖想别的男人?”   荀久瞪他,“人艰不拆啊!我是穷了点,可做梦又不要钱……嗳,你什么意思,什么叫做我肖想别的男人?我什么时候有男人了?我……”   看着扶笙远去的背影,荀久站在原地纠结了半晌才抬步跟上去。   在百姓们伏跪迎接阵势中再度入了天地楼,荀久被人盯得浑身不自在,毕竟今日之前,谁也没有见过秦王殿下身边何时出现过女人。   是以,看向她的那些目光,有探究,有嫉妒。   伸手拉了拉帷帽上的轻纱,荀久心虚地赶紧爬上楼去。   宫义还等在雅间,桌子已经被酒楼小厮收拾干净,之前装着肥肉的铜盆也不见了。   荀久摘了帷帽,四下扫了一眼没见到徵义,她挑眉问宫义,“小吱吱可还尚在人世?”   这句话,之前她从季府回来的时候扶笙曾经问过。   宫义见她一脸幸灾乐祸的样子,为难地牵了牵唇角,“应该还有气儿。”   他说话的时候,气息有些沉重,声音略显虚弱。   荀久赶紧走过去,皱眉问:“可是伤口复发了?”   宫义歉意一笑,“我的任务完成了,这一次,还请久姑娘帮我重新包扎。”   “你这个人呐!就是太要强。”荀久嘀咕,“你自己不也说了三日之内么,这不是还有两天时间,干嘛非得要昨天晚上去冒险,若非你这么固执,兴许伤口已经开始愈合了。”   说罢,她拿过之前徵义带着进宫的药箱打开,幸好之前所用的外敷药桑皮线绷带银针一应俱全。   让宫义褪去衣服平躺在竹榻上,荀久伸手就要去帮他解开绷带。   宫义面色微变,目光不着痕迹往临窗而坐的扶笙身上瞄了瞄,嘴里忙道:“久姑娘,我还是自己来罢!”   “你这是做什么?”荀久见他挣扎着要自己拆绷带,不满地伸手将他摁回去,神情不悦,“你是大夫还是我是大夫?你这样乱动很容易牵引伤口崩裂出血的,如若你不想活了,那我不拦着!”   宫义见她突然之间严肃脸,再加上伤口确实疼痛,他没有力气再挣扎,索性闭了闭眼睛不再说话。   荀久搬了个凳子坐在竹榻前,正准备帮宫义拆除绷带,忽听得临窗位置扶笙道:“徵义,去帮久姑娘拆绷带。”   荀久一愣,回过头就见徵义不知何时已经进了门,萎靡的神情预示着吐得不轻,想必那一盆肥肉已经给他造成了深深的阴影。   徵义这次学乖了,多一个字都不肯说,只应了一声“是”便迅速走过来,动作利落地替宫义拆了绷带。   荀久垂眼望去,大概是宫义的身体素质太好,拆线后又折腾了一夜,伤口竟未全部崩裂开,只是局部冒着血珠子。   她迅速净手后扎针止痛止血按照之前的流程重新给宫义缝合了伤口。   一切做完后,她额头上已经布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   站起身,荀久深吸一口气,“这一次,你便是跪在地上求我,我都不帮你拆线了,你是不知道,缺德事儿做多了我要折寿的。”   “多谢久姑娘了。”难为宫义还能保持清醒道谢。   荀久回过头,身侧突然递过来一方雪白的锦帕。   看到评论区有人问,衣衣在这里统一解释一下,刘权在《携子》重阳节失踪的时候是六岁,而他来到久久家的时候十岁,所以这中间隔了四年,四年的经历,足以让一个人性情大变。   ps:《携子》背景大梁,新文背景大燕,刘权是从大梁失踪以后辗转到了大燕的,我在旧文有说过。   《携子》是本文系列文,感兴趣的亲可以去看看,而旧文跟过来的亲们表捉急哈,故事得一步一步发展,我造你们最期待西宫的粗线,更期待叶痕、长歌那一对与久久阿笙见面,唔,想想有点小激动,莫方莫方,面包会有的,牛奶也会有的。   ☆、第四十一章 抱紧我!   荀久定睛一看,那锦帕也并非纯色雪白,四角边缘有暗银曼陀罗像水纹一样徐徐展开,只不过针法极其细腻,粗略扫过容易忽视。   视线转向递过锦帕的那只手,洁白修长,冰雪雕琢一般,指尖都好像泛着淡淡的荧光。   不得不说,这个男人安静下来的时候完全是三百六十度无死角顶钻级冰美人,无论哪一个部位,都生得恰到好处,增减不得。   “请你擦了哈喇子,而不是盯着我的手流口水。”   耳边碎冰般清冽的声音顷刻将荀久的神智拉回来。   “自恋狂!”荀久暗骂,难道这帕子不是拿来给她擦汗的么?难道她刚才有盯着他的手犯花痴?   伸手接过,荀久突然鼻腔痒痒,好在她动作利落,赶紧以锦帕掩唇打了个喷嚏以后顺势揉成一团扔在地上。   一整套动作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半分不犹豫。   扶笙:“……”   徵义盯着被“遗弃”在地上的锦帕,忽然有些肉疼——那可是苗疆进贡、每年仅产两匹的冰蚕丝锦,秦王府再有钱也买不到。   可他只能在心里默默疼一下,再不敢嘴贱说出来,毕竟之前的教训阴影还在,吐了几十次以后,感觉嘴里依旧还有油腻肥肉的味道,估计这辈子他都不会再想碰到任何荤腥肉类。   宫义在荀久将锦帕揉成一团的时候愕然了片刻,默叹一声终于肯闭上眼睛放心睡去。   当事人荀久却毫无知觉自己刚才扔了一条等价于普通农户生活十年所需银子的宝贝,掏出自己的帕子擦了额头上的汗珠,她抬起头一脸假笑对着扶笙,“我为女帝请了脉,你也带我去见了刘权,那我们之间的交易完成了,自此各不相欠。”   说罢,她冲着扶笙抛了个媚眼,嘴角上扬,笑眯眯又道:“想我的时候能用手解决的话就别叫人了,伤身体。”   把药箱归还给徵义,再顺便把宫义的帷帽摘下来放好,荀久走得很干脆,给众人留了个潇洒的背影。   “殿下……”徵义呆呆看着荀久下楼的身影,再瞄一眼自家殿下毫无波澜的面色,斟酌了许久,低声道:“久姑娘答应商义的面膜配方还没给。”   “……”   扶笙指腹揉着眉骨处,不明白自己这个下属为何每次的关注点都那么……特别。   走出天地楼,荀久大松了一口气,这些天她忙前忙后为的就是把刘权救出来,但今日亲自去掖庭宫看了,那个孩子根本就没有要出来的意愿,反而想尽办法让她知难而退。   荀久猜不到刘权的意图,也不想去猜,既然扶笙要利用他,就不会轻易让他死。   这样一来,她悬在心头的巨石便可安然落下。   秦王府断然是不能再待下去了,谁晓得扶笙那颗黑心里整天都在筹谋什么,万一哪天他看她不爽一声令下,那她一条命铁定得栽在他手上。   所以,目前,走才是上上策。   荀久依然是早上进宫时的那套装束,但因为长相实在惹眼,淡素着装掩不住一身风华,狭长潋滟桃花眼随意流转间便成魅惑,因此吸引了不少色眯眯的目光。   荀久突然有些后悔将宫义的帷帽还回去。   她伸出手,不经意地往头顶那支海水纹白玉簪一摸。   ……   与此同时,扶笙站在楼上临窗俯瞰着她纤瘦的背影,当看见她伸手摸头上玉簪的时候眼眸一缩,立即沉声吩咐徵义:“跟上她!”   “哦”一声,徵义步子沉稳地走出门外,复又探进脑袋来问:“殿下,您是要玉簪还是要人?”   扶笙:“……当然是玉簪,倘若她敢去当铺典当,就连人带回来。”   徵义抓了抓脑袋后顺便带上暗纱帷帽,暗忖殿下刚才说了两句话,可貌似是一个意思。   为了保险起见,徵义又问:“万一久姑娘没去典当,那您岂不是人和玉簪皆不可得?”   扶笙:“……”   “算了。”扶笙摆摆手,“你留下照看宫义,本王还得再进宫一趟。”   ==   荀久的确是想把头上的玉簪拿去典当换钱来着,可她刚到当铺门口,前方大街上便冲过来一骑,毛色纯正的青骢马在她两尺之外止了脚步,前蹄高扬,嘶鸣不止,顿时引得两边百姓纷纷避让。   荀久还没从惊吓中缓过神,就听得马背上的人埋怨道:“小表妹,你这是去哪儿了,可让我好一顿找!”   这个骚包怎么来了?   荀久冲他翻个白眼,没好气道:“怎么,想我了?”   “想!”季黎明回答得干脆响亮,“想得表哥我都快发霉了。”   见荀久对自己心不在焉的样子,季黎明冲她招招手,“快上马,我带你去个地方。”   “如果是都统府,那免谈。”荀久瞪他:“我可不会蠢到在同一个地方摔倒两次。”   “上次的事真与我无关。”季黎明面色无辜,“老爷子究竟跟你说了什么我到现在都不知情。”   荀久静静站着,面上没什么表情。从季府回来的时候她就知道这整件事都与季黎明无关,但他到底是季博然的孙子,她心中始终有些膈应。   季黎明再次向她伸出手,“快上马,我这次带你去个幽静的地方,保证你喜欢。”   荀久眼眸微眯,“你这是准备与我私奔?”   季黎明哈哈大笑过后严肃脸问她:“此言可当真?若是当真,我现在就回去收拾东西。”   “真你妹!”荀久呸他一口,“赶紧说,到底什么地方,否则本姑娘不去!”   季黎明眼珠子晃了晃,笑道:“别那么严肃嘛!要知道我为了给你准备一份道歉礼物很累的,昨天到现在都没合眼。”   荀久将信将疑看季黎明一眼,终是走过去翻身上马坐在他背后。   “抱紧我!”季黎明偏头说了一句后双腿一夹马腹,青骢马迅速往来时的方向飞奔而去。   小明送给久久的是她目前最需要的东西,猜猜是什么?O(∩_∩)O~   ☆、第四十二章 扶笙是真的不行!   荀久闻言,身子往前一倾,双臂刚触及到季黎明的腰,脊背突地一冷,顿生寒意,她动作一停,霍然回头,大街上依旧人来人往,并没有异常之处。   荀久心中疑惑,奇怪了,刚才怎么感觉有人在背后盯着她?   “小表妹,你干嘛呢?”季黎明察觉到荀久方才那片刻的犹豫,一边策马一边好笑道:“从我认识你的第一天起,你就不是个忸怩作态的人,怎么,这会子反倒害羞了?”   荀久伸直了腿踢他一脚,低嗤:“你没看出来我一直都很害羞么?”   “呃……”季黎明一时语塞,想到初入秦王府那晚荀久私自爬上屋顶脸不红心不跳地看子楚沐浴,他嘴角一抽,继续道:“确实挺害羞的,我自惭形秽,甘拜下风。”   荀久没心思跟他开玩笑,蹙眉问,“你这是准备带我去哪儿?”   “马上就到了。”季黎明扬扬眉,又加快了速度。   不多时,二人来到一处幽静别致的宅子。   季黎明下了马,伸出手想扶荀久一把,却不料她一个翻身跳了下来。   由于女主天下,时下女子相对来说便没有那么多束缚,比如之前的荀久可以凭借医术随着父亲出府为人看诊,又比如燕京大多数女子都擅长骑马。   所以,荀久利落下马的动作在季黎明看来并不意外。   被直接无视了,他也不觉尴尬,缩回手侧目看向宅院大门。   荀久狐疑地看他一眼,指着面前的宅子挑眉问,“这该不会是你养小情人的地方罢?”   季黎明咧嘴一笑,“这句话,我甚是喜欢。”   说罢,他从腰上取下一串钥匙递给她,眉梢轻扬,表情骚包,“喏,爷的小情人,收下这串钥匙,以后你便是这宅子的主人了。”   “啧……”荀久看了一眼宅院爬满蔷薇的围墙,又看了一眼季黎明,“送我的?”   “那当然。”季黎明抬起下巴,冲她挤挤眼,“我说的话,何时不作数了?”   “送情人的礼物?”荀久又问。   不等季黎明答话,她又道:“我可是很难伺候的,你养得起么?”   季黎明眉心一蹙,“你这话我可就不爱听了,难不成秦王府能给你的待遇,我便给不了了?秦王府能养你,二少我也能!”   荀久斜他一眼,“话别说太满,光是角义的厨艺你就没法让人复制过来。”   季黎明抓了抓脑袋,虽然不懂“复制”何意,但荀久一提到角义,他便揣摩出大致意思。   角义的厨艺,又岂是是一般人比得了的?   微一尴尬后,季黎明无辜解释道:“你若是肯去我们家做个名门千金或者做媳妇儿,我至于忙前忙后盘下这座宅院么?”   似乎猜到了荀久接下来的话,他笑呵呵继续道:“你放心好了,这宅子以我个人名义买的,纯属送给你的道歉礼物,与都统府扯不上什么关系,你尽管放心入住,以后若是有什么需要,大可直接开口,你我之间,不必客气。”   “那我还真不想客气。”荀久接过他手里的钥匙,径直向着大门走去。   她看得出来,季黎明是真心想要为那天贸然接她去都统府的事道歉,况且她如今并无去处,免费的房子,不要白不要,谁会傻到跟钱过不去?   打开大门,一股木芙蓉花的清香迎面而来。   再往里走,便见中庭引了三尺宽的活渠,渠边栽种菖蒲,活渠所经处,由刷了桐油的原木色台阶引出水杉木长廊,廊下花色或深或浅,但都与古朴优雅的石阶长廊相映衬,素雅中不失鲜活明丽,搭配得恰到好处。   房间竹帘半卷,垂柳枝条微拂间,便带入一室清风。   整个庭院给人的感觉就是两个字——雅致。   荀久看了一眼这布置精细,无可挑剔的院子,又看了一眼季黎明骚包的打扮,顿时一脸疑惑,“这院子,是你亲自布置的?”   “那可不么?”季黎明一脸自豪,“我可是忙到现在都没合眼。”   突然凑近荀久,他笑得很贱,“怎么样,是不是感动得快要爱上我了?”   荀久不屑地“切”了一声,“依照你的品位,还真设计不出这么高格调的院子来,所以我便是要爱,也该爱上那位设计师。”   季黎明嘴角略微抽搐,神情有片刻僵硬。   找了个藤椅坐下,荀久懒得再四处参观,懒懒靠在椅背上,抬眼看着季黎明,“我能不能请你帮个忙?”   “我们俩谁跟谁!”季黎明在她对面坐下,手里还拿着方才在院中摘来的花朵轻嗅,“表妹有难处尽管说,别说一个忙,便是十个……”   “我想要接近白三郎的尸体查清楚他的死因。”   “……便是十个也不及这一个难。”季黎明补充完前面那句话,面色为难道:“小表妹,并非我不帮你,而是……”   荀久出声打断他,“你爷爷是女帝亲兵铁鹰卫统领,还是朝廷大司马,三公之一,手握重权,你是他的嫡出孙子,季府孙二少,倘若你想要去殡宫查一下防卫,应该毫无难度的吧?”   看着季黎明纠结成一团的面容,荀久瞪他,“别跟我说你不行,你要敢说我就敢让你真的‘不行’!”   荀久的医术,季黎明在很久以前就听说了的,自然也相信她有的是办法让他“不行”,他转了转眼珠子,问:“秦王权势滔天,你求助于他不是更有机会?为何想到让我帮忙?”   荀久看着他,一本正经道:“因为我试过了,扶笙是真的不行。”   季黎明突然有些同情在中秋之夜被看光了的发小——秦王殿下。   但更多的是幸灾乐祸。   乐过之后,他又问荀久,“你是不是还想着要为荀府翻案?”   荀久默了默,“我若是告诉你,我有恋尸癖,你信不信?”   季黎明突然打了个冷战。   哈哈,看来你们都对久久了解至深,除了吃就是银子   ☆、第四十三章 拆散基友遭雷劈   秋风卷了淡淡桂花香穿入竹帘,于萧瑟中生出几分暖意。   荀久懒洋洋靠在藤椅上阖眸浅眠等待夜幕降临。   外面传来轻微的细碎脚步声,不多时,季黎明的声音便传了进来,“小表妹,看我给你带谁来了?”   荀久睁开眼睛往外一看,水杉木长廊上齐整地站了两个婆子四五个小丫鬟。   “你这是做什么?”荀久不解。   季黎明扫了那几人一眼,嘴角得意一笑,“你可是我季二少的小情人,身边若没有丫鬟伺候,传出去岂不是让天下人耻笑本少虐待美人?”   那几个小丫鬟都是从前贴身伺候季黎明的,早就知晓二少风流成性,却不曾想他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公然调情,小丫鬟们听完后皆掩唇轻笑,小脸红扑扑的。   荀久瞪了季黎明一眼,“说人话!”   季黎明无趣地努努嘴,收敛了几分散漫神情,“这座宅子大着呢,你一个人住着太过无趣,身边有几个丫鬟伺候岂不是更方便些?”   “那也用不了这么多。”荀久摆摆手,“我从前在家的时候身边都只有一个小丫头,你不如帮我挑个机灵的,再选个婆子留下便成。”   季黎明微抿薄唇,“难不成你还怕养不起?”   荀久闻言,眸光轻微波动,想起了掖庭宫监牢里刘权说过的话,她嗤笑一声,“我本来就是个穷光蛋,如何养得起她们?”   季黎明看得出来荀久只是不喜欢人太多而故意找的说辞,他索性不再勉强,从那几个人里面挑选了一个丫鬟一个婆子,其余的全部遣送回去。   “进去给久姑娘请安。”季黎明冲那二人吩咐。   二人脚步轻挪,缓缓进来,齐齐福身,声音亲和,“奴婢见过久姑娘。”   荀久抬眼,站在面前的是一个婆子和一个年约十三四岁的小丫头,丫头身着粉色长裙,外套弹花暗纹衫,怯生生的样子衬得小脸越发娇艳。   “你叫什么名字?”荀久笑问。   “奴婢招桐。”   “好奇怪的名字。”荀久转眸看向季黎明,“你给赐的名儿?”   季黎明摇摇头,“她来季府的时候便是这个名,我觉着不错便没有重新赐。”   “也好。”荀久点点头,“总比那些莺莺燕燕的好听。”   “奴婢谢过久姑娘夸赞。”招桐欠身道谢。   “久姑娘想必饿了罢,奴婢这就去给您做吃的。”婆子笑吟吟看着荀久,“姑娘以后可唤我柳妈妈。”   “嗯。”荀久轻轻颔首,算是应了。   柳妈妈迅速去了厨房,招桐见屋内没什么事,便也跟去厨房帮忙。   季黎明坐下来,看了看有些心不在焉的荀久,问:“你是不是在担心晚上去殡宫的事?”   荀久捏了捏眉心,“我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季黎明神色狐疑,“你不就是去看一眼么,又不做什么坏事儿,慌什么?”   “倒也是。”荀久看看天色,“待会儿用了饭,你去给我弄套衣服来。”   “那还用你说。”季黎明拍拍胸脯,“表哥我早就替你准备好一切了,如今就等天黑殡宫换防。”   “对了,你有没有见过白三郎?”荀久突然来了兴趣,“听闻他曾经险些被女帝册封为位比皇后的皇凤君,那个男人真有这么大魅力?”   “这……”季黎明想了想,“怎么说呢,如果单论相貌的话,白三郎的确是万中挑一的,至于其他,我便不知道了。”   荀久眼睛一亮,“真有那么好看?比之秦王殿下如何?”   季黎明眼角一抽,“小表妹,你当着我的面张口秦王殿下,闭口秦王殿下,这样真的好么?有没有考虑过本少的感受?万一我吃醋,今晚赖着不走了怎么办?”   瞧见荀久翻白眼,他撇撇嘴无奈道:“实话说来,白三郎属于万中挑一的,子楚……子楚应是百万中挑一的,但这两人完全没有可比性。”   “我懂。”荀久眨眨眼,“这两个人,一个是女帝的龙凤胎弟弟,另一个是她最心爱的男人,当然没有可比性。”   “所以啊!”季黎明总结,“白侧君突然暴毙,女皇陛下能不怒么?我听说当天晚上前任掖庭令才站出来说了一句话便被女帝下令当着百官的面砍了头,鲜血染红了龙尾道,一时人心惶惶,再也无人敢多嘴。”   女帝的狠戾果然是本性!   荀久突然想到今天在天赐宫她为女帝请脉的时候险些被那个冷艳的女人掐死,再想到昨夜被传召去女帝寝殿的羽义,她顿时皱眉嘀咕,“可我觉得,女帝对白三郎的感情似乎并没有传言那般深重,我今日随着秦王入宫为她请脉,刚去的时候羽义还在她寝殿里。”   提起羽义,季黎明眸色一深,紧张地看着荀久,“羽义……真的被女帝宠幸了?”   荀久摇摇头,“我也不能确定,不过阿紫姑姑说他昨夜子时便被女帝传进了寝殿,一直到今早我们进宫才出来的。”   季黎明身子僵住,面色有些波动,随后微微叹了一声,“唉……芷儿那个丫头若是知道真相,只怕会……”   荀久想起了季府那个有些娇蛮的四小姐,耸耸肩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女帝看中的男人,谁还敢抢,便是……便是有一天她看中了表哥你,那你还不是得乖乖入宫为妃。”   “那你就彻底猜错了。”季黎明笑道:“我可是子楚的发小,女帝舍不得动我。”   荀久眸光一动,季黎明这个人看似纨绔不羁,实则心思通透得很。   季府能得到先帝的重用,在于季黎明的姑母在后宫没什么地位,所出皇子无所作为,威胁不到大燕江山社稷。   扶笙绝对不可能让季家男儿入宫为妃为自己增添这么大的外戚势力。   也就是说,季氏和朝廷,只有维护目前的局势才可相安无事和睦下去,否则一旦季氏男子入宫为妃打破了平衡,必定会引起惊涛骇浪。   以上这些,季黎明铁定是想得到的,只不过当着她的面,他不可能说出来。   荀久收回思绪,勾唇一笑,“那是当然,你跟秦王殿下是好基友,谁拆散你们就得遭雷劈。”   【捏下巴】貌似我应该替久久打造一个雷劈不破的黑锅   ☆、第四十四章 冷凝高华日月羞   夕阳渐沉,暮色初降,风携带着秋日凉意回旋在殿宇屋檐翘角,风声呜咽,闻之凄怆。   已经换了一身墨底绣暗银曼陀罗宽袍大袖的扶笙步履从容行走在去往天赐宫的甬道上。   宫人们低垂着头,打了宫灯行走在三尺开外的两侧,目光盯着脚下的青石路,不敢轻易移动半分。   本朝女主天下,但谁都知道真正的掌权人是眼前这位淡漠孤远的秦王殿下。   传闻里,他有两点:绝美、决断。   纵横四海天地惭,冷凝高华日月羞。   而在宫人们心里,秦王殿下有三点:高冷,禁欲,又高冷又禁欲。   高冷的秦王殿下在今日之前从来不夜间进宫,更不会同一天进两次宫,尤其是身边不带任何侍卫的情况下。   所以,他今夜的举动让宫人们惴惴不安,连呼吸都要斟酌着力度,唯恐一个不小心乱打喷嚏乱放屁引来杀身之祸。   众人心照不宣,动作越发小心翼翼。   经过明渠之畔时,有个宫人突然看见半空飞了个孔明灯,火光荧荧,仿若流星剪了尾巴越飞越远。   “呀!”   那宫人惊呼。   竟有人如此大胆在宫里私放孔明灯!   她这一喊,众人也都停下脚步抬目看向半空,当看清孔明灯出自于长乐宫方向时,众人霎时扼紧了呼吸。   扶笙亦停了下来,幽邃的目光在孔明灯上定了一瞬,侧目看向方才发出惊呼的宫人,声音幽凉似冰雪,“你速速去长乐宫,将私放孔明灯的人带过来!”   那宫人应声后迅速前往长乐宫方向。   有了这么个小插曲,扶笙索性也不走了,在凤临池旁边寻了个亭子坐下,安静等着。   不多时,先前去往长乐宫的宫人匆匆回来,身后跟了一个长相俊美的男子,着暗红莲纹锦袍,有风轻卷袍角翻飞,似红莲业火于黑夜中生,他脚步轻缓,不疾不徐,嘴角噙着意味不明的笑,于亭子外止步,微微躬身,“见过七殿下。”   “奚文君?”扶笙垂眼看着亭外的人,眼神微凉,“方才的孔明灯,是你放的?”   奚恒,封号文君,与“贵、贤、德”三君并列四妃,却是在白三郎之前最受女帝宠爱的男妃。   “那孔明灯,是我放的。”奚恒供认不讳。   扶笙眼角浮现几许讥诮,“若是本王没记错,如今的长乐宫是你在打理,你便是这么垂范后宫的?”   奚恒默了默,半晌才轻声道:“我只是……太久没有见到女皇陛下,想借孔明灯为她祈福。”   扶笙偏移开目光,望向幽沉黑暗的天空。   奚恒继续道:“听闻陛下她……有身孕了是么?”   扶笙并没有回答奚恒的话,清冽的声音让人闻之颤栗,冰刺一般穿过耳膜,“你最好祈祷那个孔明灯上没有任何秘密,否则本王不介意让你也去给白侧君殉葬。相信由你去陪着白侧君,女皇陛下会很放心。”   奚恒眼睫微垂,睫毛下一双好看的眼睛里划过几许幽光,“七殿下明察,我若敢有半分异心,任凭处置。”   扶笙站起来,冷冷瞥了奚恒一眼,宽袖一拂,大步朝着天赐宫走去。   确定扶笙和那帮宫人已经走远,奚恒的贴身太监才长吁一口气,“吓死奴才了,我还以为七殿下会为难您。”   奚恒看着扶笙远去的背影,讥讽一笑,“他便是再权倾天下,也管不到后宫来,别忘了,本君才是长乐宫如今的主人,自古外朝内廷互不干涉,他还没资格管我。”   “可是……”小太监犹豫道:“女皇陛下这两日似乎又有了新宠,听闻就是七殿下身边的羽义,奴才担心羽义会迅速取代您的位置。”   奚恒眼神一冽,锦袖中拳头紧握,抿唇片刻,蹙眉吩咐小太监,“你去将三个月前的彤史调出来,我倒要看看陛下怀的是哪一个的种!”   小太监不敢耽误,领了命匆匆去往专门记录后妃侍寝过程的彤史阁。   ==   对于扶笙同一天内两次进宫,惊讶的并不止是宫人,就连女帝也有些不敢置信。   披了外袍来到前殿,女帝由阿紫搀扶着坐上紫金椅。   “子楚这么晚了还进宫,是否有急事?”   扶笙盯着脚下地板,声音淡淡,“后天一早,白侧君出殡,而他的遗体至今还在殡宫的冰床上,并未入殓,陛下是否要随臣一同前往?”   “不必了。”女帝摆摆手,眸光微闪,有气无力道:“这些事儿,子楚自己决定操办就行。”   扶笙沉默一瞬,又道,“陛下既然已经有了身孕,便应当以保重龙体为首要,切莫情绪过激。”   女帝生病的事情,既然荀久不愿意说,那他索性顺承一下承认女帝是怀孕了。   “七殿下说得是。”阿紫微微福身,语气平直无波,“奴婢定会尽心照顾陛下。”   女帝听得出来扶笙这是在提醒她既然身子不适就不应该再骄奢淫逸,不知收敛。   她苦涩一笑,神情恍惚,忆起自己已经上位一年多,成为大燕江山的主人,尊荣无比,万民膜拜。   而她却记不起究竟从什么时候起,那个自小与她相依为命,共经生死,发誓等长大会护她一世长安的弟弟竟然与自己这般生疏了。   丹陛上下,一步之遥,两人明明隔得这么近,中间却似有万丈鸿沟,他站在原地不会过来,她跃跃欲试却跨不过去。   忆至伤心处,女帝不觉出声,“子楚,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个……”   扶笙站直了身子,“陛下早些歇着罢!臣这就告退去殡宫了。”   话完,他再不停留,拂袖走了出去。   阿紫看着女帝迷惘的神色,轻声唤道:“陛下……奴婢扶您去歇着罢!”   女帝想了想,突然摇头,“更衣,朕这就去殡宫。”   “可是……”阿紫面色微变,“陛下您如今身子不适,且现下已经夜深,外面寒凉,您如何去得殡宫那样的阴寒之地?”   女帝起身走到内殿坐在铜镜前,看着里面有些憔悴的自己,幽幽道:“三郎走得那样冤,无论如何,朕都该去看他最后一眼。”   解释一下哈,亲们表误会,并木有兄妹xx那种剧情,女帝有真正喜欢的人,她跟阿笙是患难姐弟,一起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所以以前感情深厚。   ps:基友文文今天pk,男主秦九跟咱家阿笙一样是高冷男神,亲们一定要去戳一戳,最好戳一个抱回来^O^   《重生之神探驸马请上榻》by陶夭夭   看重生帝姬欢脱追夫,看男主女主甜蜜互撩,破疑案,缉真凶,最后夫妻双双把天(下)统(一)!   披着悬疑外皮的暖宠甜文,又名《帝姬追夫记》《驸马哪里逃》   ☆、第四十五章 秦王殿下驾到   内城东华门外,设有殡宫。   皇帝、皇后和贵妃薨逝以后通常会在宫中停灵三日然后小出殡——即将灵柩从宫殿移到殡宫。   小出殡以后,再从殡宫大出殡直到陵寝。   白三郎生前妃位低,但因深得女帝宠爱,死后获谥号“崇安”,追封为贵君。女帝有意按照贵妃礼厚葬入皇陵,岂料遭到了朝中老臣的频频反对。   此事僵持了数日,终于由秦王扶笙出面调解,他认为自停灵之日起的丧礼均能以贵妃礼待之,但在安葬方面,应按照僰人的习俗进行悬棺,方才是对白贵君的莫大尊重。   此言出口的时候,满殿争论不休的老臣甚至是女帝都沉默了。   毕竟这是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既完美体现了白三郎的贵君威仪,尊重了他们僰人的悬棺习俗,又避免了男妓葬入皇陵有违仪典的尴尬。   保全了面子的老臣们闭了嘴巴,抬袖抹了满嘴的吐沫星子,顺便遮去因争论而脸红脖子粗的尴尬,再顺便表彰了秦王殿下深明大义的美好品质后捋着山羊胡优哉游哉出了奉天殿。   换了妆容披甲执锐跟在季黎明身后准备趁殡宫换防偷偷溜进去看白三郎的荀久一路上都在回味着小明跟她说的这些话。   难怪她在秦王府的时候,扶笙总是频繁进宫,原来是为了安葬白三郎这件事。   想通了之后,她不由得在心中为那个傲娇又腹黑毒舌的男人点了一百零八个赞。   虽然很讨厌他傲娇,更讨厌他毒舌,但不得不承认,这个人极其聪睿,再尴尬难解的问题到了他手里似乎都有迎刃而解的简便方法。   “小明,你说这个时候秦王应该不会出现在殡宫吧?”   自从出门那一刻,荀久心中就有些忐忑,毕竟这是个以权为尊的封建社会,她做的又是亏心事,万一真被抓住了,脖子上这颗脑袋还能否安然跟着身子回来,这是个很严肃的问题。   季黎明停了脚步,吩咐后面的禁卫军继续往前走,他则单独将荀久拽到一边,压低了声音宽慰她:“你放心吧,如今天色已晚,依照我对子楚的了解,他此时不是在沐浴,就是在准备沐浴。总之不可能出现在殡宫的。”   荀久一呛,好半晌缓过气来,嘴角一抽,“你倒是挺了解他的。”   “那当然,我可是他发小。”季黎明得意地扬了扬眉梢,随即喟然一叹,“不过可惜的是,我只知道子楚喜欢吃什么,喜欢用什么,喜欢在何时沐浴,何时就寝,你却连他身上哪里有颗痣都一清二楚。”   荀久:“……所以你这是醋了?”   “有点。”小明抓抓脑袋,“我就觉得吧,我跟他从小一起长大,我都没见过他沐浴,你刚来就从头看到脚,这也太不公平了。”   荀久扶额。   除了魔王光滑细腻的上身肌理,她能说其余的什么也没看见么?   早知道机会这么难得,她应该直接掉进浴桶的。   季黎明偏头,见荀久似是有些“为难尴尬”的神情,他笑着拍拍她的肩,“不过也你说了子楚不行,那我就放心了,容貌比不过他,那方面我总得雄壮一回。”   荀久:“……”   她突然觉得脊背有点冷,就好像白天跟着季黎明骑马离开仿佛有人在背后盯着她一样。   哆嗦了一下,荀久催促季黎明,“赶紧走吧,待会儿让人看见,破坏了我的研尸大计我跟你拼命!”   季黎明闭了嘴,带着荀久迅速跟上前面的队伍,不多时一队人来到东华门外的殡宫。   此时正值换防时辰。   季黎明上前去跟前一班的禁卫军头领打了个招呼,那人有些讶异今夜竟然是季二少亲自来换防。   季黎明早就料想到他会有此反应,赶紧将“白贵君即将出殡应当加强守卫不容半分差错免得引女帝发怒损伤龙体”之类的客套话变着花样不带重复一口气说了上千字。   领头禁军听得双眼冒圈圈,但已经到了换防时辰,他们那一班禁卫军不可以再继续停留,勉强装作听懂了的样子,他迅速带着那班禁卫军离开。   荀久一直跟在季黎明身后,得见前面那班禁卫军离开,她赶紧低声问:“我现在能进去了吗?”   季黎明后退一步挨近荀久身边附在她耳畔低声道:“禁卫军是走了,可殡宫里面还有跪灵的男妃,这些人是引不走的,待会儿我会安排你进去巡视,白三郎的遗体摆放在最里面的冰床上,还未入殓,你可以趁机看到,但是切记不能伸手去摸,否则让男妃们发现把你当刺客抓起来,到时候我可没办法保证你的安危。”   荀久捣蒜般点点头,心中却在忖度白三郎的尸体竟然到了现在还未入殓,而且放在冰床上保证了遗体不腐烂,对她来说,这是个查清楚真相的绝妙时机。   可这时机,怎么感觉太巧了点?   不待她考虑完,季黎明已经安排好了所有的部署,走过来冲她微微颔首。   荀久会意过后站直身子迈开步子朝着殿内走去。   放眼望去,里面跪的全是品阶低下的男妃,清一色的素白孝服,人人低垂着头盯着眼下一尺三寸地,看不清楚全貌。   整个大殿都是美男!   荀久看了一眼。   再看一眼……   忍不住又看了一眼。   然后她抬起袖子擦了擦眼睛,心跳有些加快,后背汗毛竖起。   莫不是她魔怔了?鬼附身了?为啥米这些男人的侧面轮廓看上去这么像?   如果只是粗略瞟一眼,估计会觉得这些都是某个人的复制产品。   可以想象一下,在殡宫这种阴森的地方,一帮长得一模一样的人站在你面前是什么样的感觉?   荀久顿时觉得呼吸不够用,她很想往回跑,可抬眼处却见白三郎的遗体就摆放在最前面冒着寒气的冰床上,她又将准备逃跑的脚收了回来。   一步步挪向冰床。   目光刚刚触及到白三郎惨白却绝对惊艳的侧颜,外面便有侍者高声唱名:“秦王殿下驾到——”   唔,目测某人要被拆穿,毕竟偷看美男的罪孽太过深重,殿下会怎么惩罚捏,怎么惩罚捏?   ps:正文里面的“僰人悬棺”(bo)   ☆、第四十六章 啊啊啊鬼啊   荀久闻言,顿时全身僵住。   那个闷骚毒舌怎么会刚好在这个时候过来?!   她突然想起来之前半路停下同季黎明讨论扶笙功能问题的时候就感觉后背凉飕飕的,莫不是那个时候他就已经过来并且察觉到她的意图,所以故意这个时候出现准备抓个现行?   不行不行,荀久甩甩脑袋,如今自己就站在白三郎的尸体面前,距离真相一步之遥,绝对不可以在这个时候被魔王戳穿,否则前功尽弃了。   跪在地上的男妃们听到秦王到来的消息,唰一下全抬起头往大殿门口望去。   有个眼尖的男妃余光瞥见站在冰床前的荀久,立即惊呼:“啊!大殿里面怎么会有禁卫军?”   他视线从荀久来之前特意涂抹过的浓眉大眼蜡黄脸上扫过,然后往下一瞥,嘴里喃喃道:“胸好……”   荀久神色一惊,赶紧冲着那个男妃打了个招呼,飞速用自己压沉的声音盖过他的声音,“兄台你好你好,你春光外泄了。”   “啊?”男妃大惊,赶紧低下头撩着衣摆仔细翻看。   其余男妃闻声回头,就见身穿禁卫军软甲的荀久迅速朝着大殿门口走去。   男妃们跪灵已久,双腿麻木,精神疲倦,所以之前荀久进来的时候他们都没怎么察觉,而这个时候即便看见了也无动于衷。   因为对他们来说,为一个男妓守灵是最大的侮辱,可无奈他们的品阶低下,只能奉命来殡宫跪灵。   但实际上,没有一个人是心甘情愿的。   众男妃的目光盯在荀久的背影上,心思各异,却无人出声询问一句。   殡宫这地方阴森又无趣,倘若能有人大闹一场,他们是很乐意看戏的。   方才看见荀久的那个男妃还在低着头找自己“春光外泄”的地方,半晌找不到,他很不好意思地问旁边的人,“你帮我看看哪里泄了?”   那人淡淡瞥他一眼,“早泄。”   荀久低着头加快脚步往大殿门边走,她很清楚这个时候不能出去。   因为按照一般的剧情正常发展,她一出去必定会刚好碰上扶笙,碰上那个魔王还能有好事?   所以她觉得不能出去,但也不能藏着给自己找麻烦,得光明正大迎接魔王的到来,故而,最好的位置便是大门边。   她只要在扶笙进门的时候伏跪在地上完全遮去自己的容貌,等他往里面走,她就有机会开溜。   打定主意的时候,荀久已经走到了门边站好。   然而她等了许久也没有见到扶笙进殿。   荀久眼睛往外瞄了瞄,只能看到几根被殿内烛光照亮的朱漆柱子,再往外便是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奇怪了!   她心中嘀咕,刚才明明有人高声唱名说秦王来了的,既然来了,怎的不进来?   荀久正在心中估量扶笙因为害羞不好意思进来的可能性,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有些急促的脚步声。   荀久听得出来,百分百不可能是扶笙,那个人的步子永远是沉静从容,像一幅雪莲画卷徐徐展开的。   虽然知晓来人不是扶笙本人,但她还是绷直了身子,将脑袋垂下来直直盯着地板。   门外的人没多久就走了进来。   荀久偷偷抬眼一看,那人正是季黎明先前带来换班的禁卫军兵士。   他似乎没看见荀久,进殿后先给跪在地上的众男妃行了礼之后大声道:“传七殿下之命,众位殿下跪灵数日,诚心可鉴,崇安贵君即将于后日一早出殡,殡宫无需再守灵,即刻起,众位殿下可各自回宫歇息。”   众男妃闻言皆目光一亮,齐刷刷站起身来,对他们来说,赶紧离开这个屈辱的地方才是最紧要的。   他们这一起身,荀久便看清楚了所有人的容貌,然后她呆愣了将近一分钟。   因为她发现了一件事,她刚才真的没有看错!   这些男妃从轮廓上看去,的确或多或少有些相像,三三两两之间,或眼睛,或嘴唇,或鼻子,相像得可怕。   然后她突然想起了温润雅致的羽义。   似乎……大概……羽义的容貌也在某种程度上与这些男妃有些相似。   最终,荀久将探究的目光投向了最前面的冰床。   那上面躺着的是女帝最宠爱的男妃——白三郎。   如果这些男妃的轮廓都很像一个人的话,那么那个人会不会是白三郎?   这个答案在荀久心中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性。   毕竟,白三郎只是个出身卑贱的男妓,还是僰人,可女帝却不顾大燕仪典将其接进宫。   毕竟,白三郎生前深受女帝宠爱,他的死让女帝悲痛欲绝,以至于女帝宁愿与百官为敌,也要用八十一个十岁男童来为他殉葬。   毕竟,白三郎死后荣获谥号,追封贵君。   这些殊荣,绝对不是普通男妃可以得到的,甚至可以说,如今的长乐宫四妃都不一定会得女帝这般厚待。   所以,白三郎对于女帝的重要程度可想而知。   可有一点很让人疑惑,如果这些男妃都是白三郎的翻版,那么他们都是在白三郎之后进宫的?   荀久越想越觉得不对,对白三郎的好奇更加提升无数层次。   在她闷头纠结的间隙,男妃们已经鱼贯涌出殡宫大殿,就连前来传令的那个禁卫军兵士都跟着出去了。   荀久回神的时候,整个大殿空荡荡只剩她一个人。   哦不,应该说还有一具尸体。   荀久上辈子是学医的,对于尸体并没有多大的惧意。   眼瞅着男妃们都离开了,正是接近白三郎尸体一探究竟的好机会,她怎可错过?   将藏在袖子里多时的小匕首拿出来,荀久缓缓挪过去接近尸体。   三丈……两丈……一丈……越来越近了。   这个男人身上究竟埋藏着怎样的秘密,他和荀家有着怎样的纠葛,竟会让荀谦亲自谋杀他。真相或许在今夜,在下一瞬就能揭开。   怀着忐忑的心绪,荀久伸出手准备将白三郎的脑袋偏转方向朝着她以便观察。   大殿外突然刮进来一阵狂烈的冷风,门窗剧烈响动,烛台一个接着一个熄灭,前后不过片刻的功夫。   在她将手摁下去的瞬间,整个大殿陷入了死一般的黑暗和沉寂。   然后,荀久感觉手掌下的一双纤长的睫毛如同小刷子一样在她手心动了两下。   荀久已经吓得忘了呼吸,贞子笔仙僵尸等等无数种恐怖电影里的画面顷刻间在脑袋里过了一遍。   “啊啊啊鬼啊——”   推荐好友文文:《豪门权宠之隐婚暖妻》月上云初/文   低调、内敛、清风朗月。他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商界传奇,谈笑间却能将对手置之死地。   呸!乔岑斜眼,通通都是屁话!分明就是腹黑毒舌,吃醋成性!   温婉、雅致、气质如兰。她是隐于人后手段过人的世家名媛,抬手间便制敌无力还击之境。   啧!霍少咋舌,确定这是乔岑?分明就是……老婆我错了,这说的就是你!   【小剧场一】:   某男负手面向乔岑:今天,我要做一件很重要的事!   乔岑皱眉:什么?   某男突然单膝下跪,手举钻戒:嫁给我,我一直就很爱你!   乔岑挑眉:那你不直的时候呢?   ☆、第四十七章 半天不见,你又帅了   人在黑暗中容易产生对未知的恐惧感,而且这种恐惧会随着意念无限放大。   感受到手掌下有睫毛翕动,荀久想也不想大叫一声惊恐地捂着胸口连连向后倒退了几步,额头上冷汗直冒。   深夜,黑暗阴森的殡宫,突然有动静的尸体。   这种情况下,想不怪力乱神都难。   荀久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左手攥紧了匕首,声音带着几分因为惊吓过度而产生的沙哑。   “谁?!”她胡乱将匕首朝着虚空划了两下。   然而除了外面呼啸盘旋的风声,就只有她衣袂撩动的窸窣声以及她自己的轻微喘息声,整个大殿沉寂得落针可闻。   “谁在那里!”荀久又试探着吼了一句给自己壮胆,“要是再不出声我可喊人了!”   冰床上始终没有动静再传来。   一殿的昏黑致使她看不清楚对面的任何情况。   越是看不清楚就越容易产生各种各样的猜想。   荀久哆嗦了一下,身子慢慢往后退,嘴里小声骂道:“季黎明你个混蛋,有这么看着小情人被鬼捉弄的么?说好的英雄救美呢!姑奶奶我要被鬼看上了!”   不知为何,荀久总觉得她在骂完以后,周围的空气似乎更加冰凝冷冽了,那种寒意,仿佛要浸透骨髓。   “不……是吧!真有鬼?”荀久颤着声音,后背抵在了柱子上,仿佛在漫无边际的洪流中抓到了一根救命的浮木,她轻轻舒了一口气,吞了吞口水,朝着冰床方向抖抖索索道:“那什么,白娘娘……哦不,小白……也不对,白三郎,我知道自己长得美,但是你我人鬼殊途,况且你还是女帝的男人,你若是强行看上我,你会遭天谴的。再说我初来异世,美男未泡,良人未挑……最重要的是,我得帮你报杀身之仇。嗯,就是这样。”   末了,她又补充,“我承认我是喜欢坏坏的男人,但是已经坏了的,譬如你这样的,我见了会全身发抖,所以你喜欢我这件事,我不允,你也不准来找我。”   荀久说完,四周又开始寂静了,似乎比刚才还要死寂。   大半夜的对着尸体说话,已经花光了荀久所有的勇气,感觉到周围越来越压抑沉闷的气氛,她拔腿就想摸黑跑。   “啪——”   黑暗中不知什么东西响了一下,下一瞬,自大殿门后开始,烛台渐次亮起,一直延伸到冰床方向。   荀久整个身子背对着冰床僵在原地,呼吸更加急促。   一种很想转身看看又怕看到恐怖东西的纠结感油然而生。   可转念一想,方才黑暗中那样容易下手的机会对方都无所动作,想来是被她那一番“肺腑之言”给感动了。   自我安慰了片刻,荀久决定回过头看看。   攥紧了袖子,她能明显感觉到手心里捏出来的冷汗,视线一点点挪动,终于沿着冰床往上。   然后,她彻底傻了。   盘坐在冰床上的男人,一身魆黑色、其上绣暗银曼陀罗的锦袖宽袍,领口束得尤为高,遮住了优美的脖颈和性感的锁骨,让人有一种很想亲手撕开领口扑倒他的冲动。   凉风微拂,烛光闪烁,他的容颜亦在融融火光里明灭不定,梦幻非常,仿若传说中三千年一开的优昙婆罗花刹那绽放,落在视觉中的每一个角度都是美到震撼的。   腹黑闷骚帝!扶笙?!   这逆天的转变让荀久惊落了下巴,回神时她很明显听到自己险些咬碎一口银牙。   这么说来,刚才烛台全部熄灭的时候躺在冰床上的人是扶笙?!   那他到底听她说了多少“情话”?!   荀久很愤怒,很想用手中的匕首削了他的两只耳朵,但她也只能想想。   毕竟是她理亏在先偷偷潜入殡宫。   架不住扶笙清冷的目光,荀久悄悄将匕首藏回袖子里,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语气非常自来熟,非常狗腿,“啊!七殿下,半天不见,您老又帅了啊。”   原没就想过他会回话,荀久眼珠子四处转,脑袋里飞速运转寻找从他手中逃脱的方法,却没料到他眼中竟有波澜起伏,瞬息后平静下来,声音也很平静,似乎非常赞同她的话。   “嗯,本王一向如此。”   荀久:“……”   人自恋到一定程度就是无耻,尤其是长得好看还自恋的男人更无耻,因为那分明是引诱,哦不,勾引!   看着他高高束起的黑色衣领,荀久很想犯罪。   “今晚天气不错,这么巧您老也来逛殡宫?”她继续狗腿。   扶笙淡淡瞥她一眼,缓缓吐出两个字,“捉鬼。”   “哪里有鬼?”荀久非常殷勤地左看右看,一脸警惕,那“视死如归”的架势,仿佛拼了命也要保护秦王不被鬼缠身。   装腔作势许久,荀久将目光转回扶笙身上,笑嘻嘻道:“这地方是官家的,怎么可能有鬼呢?咦,七殿下你看我做什么,我是人,活生生的人,怎么可能是鬼?”   扶笙幽邃的瞳眸缩了缩,“不是鬼你一直盯着我领口做什么?”   犯罪心思被拆穿,荀久赶紧作势咳了咳,一边咳一边用余光瞄着路后退,嘴里道:“那什么,既然七殿下这么忙,那我就不打扰你了,祝你捉鬼愉快,后会无期啊喂!”   话完,彻底转身,拔腿就跑。   身后一股冷风袭来,荀久顷刻间又僵住了。   这次是被点了穴道。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一阳指?   荀久暗自磨牙,果然有武功就是要拽一点,这隔空点穴的功夫简直太神奇了,等出去以后她一定去找季黎明要一本武学秘籍,最好是能隔空撕衣那种,然后等她练成功就可以随时随地撕了扶笙的衣服让他整天裸奔。   啧……那画面,美到想睡觉。   扶笙从冰床上下来,将白三郎的尸体摆正以后才缓缓走向荀久。   他身上独有的冷竹香充斥着鼻腔,微涩,总给人一种非常干净的感觉。   荀久无法动弹,却能怒瞪着他:“你看我做什么?”   扶笙的眸光往荀久胸前瞟了一眼后收回,声音很理所当然。   “这么大的尺寸遮不住,你女扮男装很失败。”   所谓闷骚,越闷越骚。   话说殿下的毒舌功夫是越来越厉害了,久久表示压力山大啊,那什么隔空撕衣的绝世武功,有亲会咩?   久久曰:我要拜师!我要让那个闷骚帝整天裸奔!嗯,当然,前提是裸奔给我一个人看。   ☆、第四十八章 暧昧的姿势   荀久牙齿磨得吱吱响。   她一向觉得自己很有口舌之能,起码不会在这些老封建面前吃了亏,但自从遇到扶笙开始,她三天两头不是脸上长黑线就是脑袋冒青烟。   于是,荀久明白了一个道理。   宁与恶鬼结阴仇,不同魔王论凸翘。   外面盘旋呼啸的风已经停了,大殿内非常安静,只偶尔有灯芯爆出的噼啪声响。   荀久被点了穴,一直保持着逃跑的姿势僵在原地,眼睛却恶狠狠瞪着扶笙,“欺负我没有武功算什么本事?有种的,你先把我穴道解了,你别用武功,我们单挑!”   扶笙对她那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很无所谓,眸中细碎波光微闪,声音却冷淡如往常,“你若输了,当如何?”   荀久最不爽他高冷傲娇的语气,恨恨道:“凭什么先问我,你怎么不问问你若是输了又该如何?”   扶笙淡淡瞥她,“我若是输了,任凭你处置。”   看着荀久一脸贼笑憧憬着对他的各种惩罚时,他又忍不住提醒,“前提是你完胜。”   荀久不以为然,早就在脑子里筹划好了惩罚魔王的数十种方法。   扶笙神色微凝,“你若输了该如何?”   荀久嘴角慢慢延伸开笑意,眼尾向上一挑,一个慢动作媚眼抛出去,语气也温软酥媚了许多,“我若输了啊……你先解开穴道,我就告诉你。”   来殡宫之前,荀久刻意将自己打扮得“面黄肌瘦”,以至于此时此刻,她的脸上看起来并没有多美观,但简单的易容能遮去她天生丽质的美貌,却遮不去潋滟狭长的一双桃花眼。   她抛媚眼的时候,眼尾上挑,凤羽流曳般,将蛊惑的艳光频频传出,看得他心神微荡,恍惚间想起方才覆在他面上的那只手,掌心细腻,带着淡淡的温,仿若薄纱轻羽撩过沉寂的心原,茫茫冰川似乎裂开了细微的豁口。   鬼使神差地,他竟主动伸出去解了她的穴道。   达到了想要的结果,荀久嘴角弧度加深,在扶笙解开穴道的瞬间脑袋一偏直接撞向他的胸膛。   她戴着头盔,又使出了浑身解数,扶笙猝不及防,来不及后退便被她一头撞到在地上。   她上,他下。   后脑勺狠狠撞在地板上,扶笙微微皱眉过后睁开眼,就见到荀久扑在他胸膛上,显然也是刚刚反应过来,头盔已经掉到了一边,乌黑长发披散开来,烛光下散发着软缎般的光泽。   她却全然不顾,动作极其迅速,飞快从袖子里将刚才那把匕首拿出来架在他脖子上。   “小样儿,对付你这种心肝肺都黑透了的人,你以为姐会按照常理出牌?”   扶笙紧抿着唇没说话,脑子里却被刚才她那一压时胸前的柔软搅得有些迷糊。   荀久见他临死还是平素那副淡漠高冷的模样,不由得有些烦躁,匕首抵在他喉咙上,厉声喝道:“快说!白三郎究竟是怎么死的?”   喉咙上溢出丝丝鲜血,殷殷血珠点红了匕首薄刃边缘,扶笙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先前心中的杂念已经完全消散,此刻周身只剩清冽。   “下去!”   他冷冷吐出两个字,眉心已见不悦之色。   “你说是不说!”荀久并没有被他的气势所震慑到,反而加重了手上力道,伤口处鲜血溢出得更多。   荀久其实有些手抖,有些心虚,毕竟身下这个是权倾朝野的秦王殿下,但已经做到了这一步就再也没有回头路,她几乎预见了自己的下场。   要么死,要么带着真相死。   如果二者选择其一,那她宁愿选择后者,做个明白鬼。   “下去!”   扶笙依旧是这两个字,语气冰冷得能让周围空气都凝成霜花。   “你不说,我就不下!”荀久紧咬着牙抑制住心底的颤抖。   毕竟,持刀威胁人这种事,她是头一次干,这比对着尸体说话更需要勇气。   扶笙脖子里的血液顺流到高束的黑色衣领上,被浓郁的黑盖去了颜色,他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眉头深锁,周身气息无一处不凛冽。   “女皇陛下驾到——”外面突然有太监扯着嗓子高喊。   随着太监话音落下,外面守卫的禁军们行礼的响亮声音传入了大殿。   而殿内的两人依旧僵持着刚才的姿势。   荀久彻底心慌了,如果再这么割下去,扶笙今夜非丧命不可。   “我再说一遍,下去!”扶笙咬着牙,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挤出,咬得极重。   “你不要这么严肃嘛!告诉我真相我就下去。”荀久再不敢用力,反手将匕首扔到地上,双手迅速扣住他的两只手腕,根本就没有因为慑于女帝威势要下去的意思。   扶笙眼眸渐渐眯起,冷光如刀频频剜在她身上。   大殿外,女帝以及随侍们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荀久心跳也越来越快。   她其实在赌。   扶笙素来以高冷禁欲著称,她赌他不敢让女帝见到这一幕,所以他必定会用真相来换得自由。   “快说啊!”   扶笙不急,荀久却是急得心脏都要痛跳出喉咙口了,扣住他手腕的两只胳膊有些发抖,额头上开始冒汗。   难道扶笙打算来个鱼死网破?   不行不行,这样太吃亏了。   荀久甩甩脑袋,准备抛出为女帝剖腹取瘤的条件换取真相,然而女帝的脚步声已经到了门外,最多不会超过一丈便能进门看到这一幕。   荀久快急疯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扶笙被她扣在地上的两只手突然迸发出两股强劲的力道直接将她甩开,语气非常冰冷。   “你坐到我身上了!”   荀久:“……”   她还没有反应过来扶笙开口的第一句话为什么不是责怪她刺杀亲王,而是在意她坐到了他身上。下一秒她就觉得身子一轻,自己被扶笙扔了个完美的抛物线直接飞到摆放白三郎尸体的冰床背后。   摔了个七荤八素的荀久勉强从地上爬起来悄悄探出头,就看到扶笙一直在扯下身的袍子,似乎想要遮盖什么东西。   荀久眼角一抽,突然意识到自己刚才真的坐到他身上了。   咩哈哈哈,殿下在遮什么,遮什么?(●—●)我介么纯洁,一脸不懂的样子   ☆、第四十九章 精于筹谋算计的秦王殿下   扶笙站直身子,迅速抚平衣襟上的褶皱,将散开的领口再度高高束起,遮去了脖子里被荀久用匕首划出的血痕。   但他此时的神情,很古怪。   怒而不发,极度隐忍,极度克制。   看来魔王刚才真的被她那个动作撩出欲火了。   荀久捂着肚子,险些笑到抽筋,听到女帝进门的声音,她赶紧缩了缩脑袋。   冰床的设计非常精巧,两边是精雕镂空板壁,板壁后面又有素白纱幔阻隔,荀久就坐在板壁后,能从里面看到外面的人影,外面却看不到里面。   有这么个方便的看台,她也乐得自在,动作小心翼翼观察着外面的一举一动。   女帝今夜一身冷白深衣,外罩沉黑色高领披风,凝重的黑色将上面的五爪金龙衬得越发庄重威仪。   发髻高绾,眉心三瓣红梅花钿被她雪白的肌肤衬得妖娆非常。   巧妙的是,眉间的妖娆与她一身凝黑的庄重并不矛盾,两种气质相结合,反而给人一种非常神秘权威的感觉。   倘若再配上一副权杖,女皇气质就更加完美了。   荀久暗自咂舌,女帝与扶笙出自一个娘胎,容貌气质自然是不差的,但这么好的一个姑娘,又是一朝女帝,这天下到底有什么样的男人是她得不到反而要不断在坊间寻找替代品的?   虽然她之前一直猜测那些男妃都是白三郎的替代品,但转念一想又不对,倘若女帝真的那么喜欢白三郎,对他的死绝对不可能表现得这么冷静。   所以,在白三郎、羽义以及长乐宫所有男妃的背后,一定还有个风华绝代的男人,那个男人,才是女帝真正喜欢而又得不到的人。   能让女帝这般思念的,一定是个世无其二的完美男人。   荀久正思虑着,外面女帝已经走到了扶笙身旁,知晓扶笙不喜人挨近,她也站在三尺之外,后面只跟着阿紫姑姑,其余随侍全部立于门外等候。   “子楚这是怎么了?”女帝极其敏锐,她能明显感觉到扶笙此时的气息不同于往常,似乎有些紊乱。   扶笙低垂着头,躬身行礼过后淡淡开口,并未回答女帝的话,反而问道:“陛下为何深夜来此?”   先前扶笙收到角义的情报说荀久准备趁今夜殡宫换防混进来查探白三郎的死因,原本就打算进宫的他索性没向女帝提起正事,反而试探了一下女帝今夜不会来殡宫,这才准备亲自来将荀久那个女人捉回去以免坏了大事。   他没料到女帝会临时变卦。   女帝的眸光从扶笙身上移开,慢慢转向冰床,在白三郎的尸体上凝了片刻,微叹,“朕似乎有许多年不曾这样关心过一个人了。”   女帝眼眸中露出思忆的空茫,仿佛透过白三郎的尸体看到了久远的过去,看到了存在于回忆中的某个人。   扶笙却似乎没有听到女帝的话,语气平静,“殡宫乃阴森寒凉之地,陛下不应久留。”   女帝默了默,问他:“三郎的悬棺葬地点可选定了?”   “已经选定。”扶笙道:“太和山。”   女帝又问:“让大祭司看过风水了吗?”   身后阿紫小声提醒,“陛下,大祭司数日前病了,她已经告过假,至今还未回朝,只怕还没有大好。”   大燕的政权,自先太祖皇帝时便遵循神权与王权相结合。巫祝在皇廷地位崇高,“君权神授”理念赋予了皇权神秘的色彩,让原就迷信的百姓对于皇权更加敬畏崇拜,从而达到君主专制的目的。   大燕有一条极其严格的规矩:大祭司专事一主。   也就是说,换一个皇帝就要换一个统领皇廷巫祝的总祭祀、大祭司。   这样一来,在位的大祭司想要长久立足,就必须尽忠职守侍奉和守护君主,稳固政权。   如此,大祭司在皇廷中便有了参政的权利。   女帝在位期间的大祭司,来自于灵山巫族澹台世家,名为澹台引。   荀久根据荀谦偶尔向原身提及的宫廷秘闻隐约知道秦王对神之一说有着异常强烈的抵触感,他认为神之所见来自于民之所见,神之所听来自于民之所听,与其说是“君权神授”倒不如说“君权民授”。   扶笙还认为,大祭司的存在,不过是给皇权披了神秘的外衣,而实质上手握权柄,成了左右君主思想的一颗毒瘤。   也因此,扶笙一直很想废了大祭司一职,将皇廷巫祝全部赶出宫。   而澹台大祭司,自然不必说,她肯定要拼尽全力维护家族和个人荣誉以及利益。   故而,扶笙和澹台引是政敌。   想通了这一点,荀久不由得唏嘘,白三郎的死是个尤为敏感的事件,因为扶笙似乎打算利用这件事来对付楚国。   而在这么关键的节骨眼上,那位全身充满了神秘色彩的大祭司却突然病倒,这还真是巧得不能再巧。   荀久瞄了外面的扶笙一眼,撇撇嘴,暗忖澹台大祭司能病倒,估计跟这黑心的脱不了干系。他在筹谋的时候,怎容得别人干扰?   这样一想,荀久顿时觉得心凉了一大截。扶笙是个腹黑的主儿,她刚才把刀都架到人家脖子上了,待会儿女帝走了,他会怎么报复她?   外面的声音还在继续,“陛下放心,看风水这种事,并非只有澹台大祭司一人擅长。”   扶笙淡然如是说。   “那就好。”女帝喟然一叹,声音微弱不少,“三郎的身份……”   听到关键处,荀久竖直了耳朵,呼吸都刻意放轻了。   然而下一刻,她又听得女帝话锋一转,摆摆手道:“罢了……不提也罢!”   这……耍猴儿呢!   荀久愤懑不已,每次都是到了关键处,所有的线索就突然掐断了。   不过她这次得到了一个非常重要的信息。   女帝说:三郎的身份。   看来她猜得果然没错,白三郎绝对不可能只是普通男妓这么简单,否则怎会引得荀谦赔上整个家族的命运去刺杀,又怎会引得秦王扶笙再三阻挠她去寻找真相?   “子楚近日来为了三郎的事多有辛劳,还是早些回去歇着罢!”   女帝在大殿内站了片刻,终于打算回去了,说话的时候,眸光不经意往荀久所在的方向瞟了一眼,若有所思。   啊哈哈哈,高冷禁欲腹黑傲娇毒舌还精于筹谋的笙笙,你爱么?   另外要ps一句,我家高智商女配上线啦,木有错,就是笙笙的政敌,大祭司澹台引。   嗯,要说的是,本文女配颇多,但白莲花很少,有也绝对不是零智商女配,配角有配角的特色和人生,如果非要分好坏,那就是各为其主,政见不同。   最后啰嗦一句,路过的妞儿们看了文文要收藏哦,文文已经十万,衣衣选择了十五万上架,眼看着越来越近了,给点力给点力^O^   ☆、第五十章 如果你能宠一下我   接过阿紫递来的线香插在焚香炉内,女帝又深深看了白三郎的尸体一眼,这才转身出了大殿。   不多时,外面的随侍就都全部随着女帝离开了。   扶笙一直站在殿内,面上没什么情绪,见女帝完全出了殡宫,他才弯腰将荀久方才扔在地上那把还沾着他血液的匕首捡起来,清冷的眸光在殷红血迹上停了停,瞬息后抬步往荀久所在的方向走来。   荀久在里面将他的动作尽收眼底。   她心底一凉。   魔王莫非真生气了?怪她打破了他禁欲的防线,所以要杀人灭口?   这样一想,荀久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她赶紧道:“你你你,你别进来!”   扶笙恍若未闻,脚步沉缓,但每一步都似乎在考验荀久纠结煎熬的内心。   夜越发深重,凉风习习而来,撩起白纱帘起起伏伏好似冥府幽灵。   荀久就坐在白三郎的尸体后面,再听着外面扶笙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不用深思她也能想象得到扶笙此时的脸色定然是冰冷得如同覆了霜花的。   他身上独特的冷竹香已经随着撩帘的凉风涌入鼻腔。   只差一步。   扶笙马上就要绕过左边的镂空板壁朝她走来。   荀久心跳个不停,纵使扶笙有天人之姿,但他在这种阴森诡秘的地方,持着匕首行杀人灭口的事,且即将被灭口的人是她。   说不紧张不害怕不讨厌他那是骗人的。   想了想,荀久略一咬牙,朝着外面恶狠狠道:“扶笙我告诉你,你最好别进来,否则你再往前挪一步,我就把自己扒光!”   这一招似乎极其管用,外面的脚步声果然停了。   刚好停在大殿与左边板壁衔接处。   荀久暂松一口气,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   扶笙紧抿着唇,狭眸微眯,在还沾着血迹的铮亮匕首上幽沉流转。   稍许,冰凝的声音自喉咙口传出。   “穿上衣服,出来。”   “我不!”荀久拒绝得很干脆。   让她出去,岂不是让她送死?   傻瓜才出去!   扶笙偏转头,语气不变,“给你一刻钟的时间。”   “便是给我一个时辰我也不出去!”荀久打算与他杠上了,“反正本姑娘说到做到,你若是敢进来捉我,我就脱光衣服然后朝外面大叫,你可别忘了,小明表哥还在外面,到时候要是让他知道你在亲姐姐男人的尸体面前对我行不轨之事,他一定不会放过你!”   扶笙听她用季黎明来威胁自己,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   荀久没听到他答话,突然反应过来季黎明与魔王是发小,到时候他帮谁还不一定呢。   心思一动,荀久突然莞尔一笑,继续威胁,“相信澹台大祭司很愿意听见秦王殿下的桃色新闻。”   澹台引属于女帝那一派的人,她的职责在于扶持女帝稳固江山社稷,女帝在位的时间越长,她作为大祭司的时间就越长,澹台世家在朝中的势力也就越稳固。   而扶笙是打算将神权从王权中剥离出来的人,这直接威胁了澹台引乃至她的整个家族利益,她当然会想方设法拔除扶笙这颗眼中钉。   但扶笙素来清心寡欲,在政务上又从不出错,澹台引极难抓到他的把柄。   倘若今夜的“桃色事件”传扬出去,扶笙在百官甚至是百姓心中的威望必定会大打折扣。这对澹台引来说,是个不战而胜的大好消息。   事实证明,荀久真的住到了扶笙的软肋。   他在听闻她的话以后半晌没了动静,沉默许久才再度开口,声音比之前幽凉了很多。   “你不是一直想要查出白三郎的‘喜脉’从何而来么?今夜本王给你个机会。”   荀久闻言后彻底懵了。   他难道不追究她险些杀了他,还险些勾引了他致使他身败名裂?   以这个男人的腹黑秉性,会那么容易就放过她?   荀久觉得不大可能。   她撇撇嘴,“我不信你,万一你是想将我引诱出去然后趁机杀了我呢?”   “引诱?”   扶笙嘴角掠出几分凛冽的嘲谑,脑海中不由自主想到方才她扑在他身上时胸前的圆润柔软,樱花一抹的薄唇,说话时吐气如兰,潋滟桃花眼频频传出的光芒极度蛊惑。   再想到她坐在他身上不肯下去的时候,他脐下一带似被火烧,灼热的温度致使他险些失去理智。   到底是谁引诱谁?   “呐,被我说中了吧!”荀久见他不说话,哼声道:“我早就猜到你心思歹毒,竟然想要对我这么个手无寸铁弱不禁风的美人下手,良心何在啊!”   扶笙嘴角一抽。   手无寸铁,弱不禁风……说的是她?   瞄了一眼手中寒气森森的染血匕首,再抬手抚了抚险些被割破、还有些疼痛的喉咙,扶笙沉沉咽下一口气,“你不信,我便走。”   荀久斟酌再三,觉得这么个光明正大研究白三郎尸体的机会太难得,她不想错过。   她道:“那你先发誓,等我出去以后不杀我,不打我,不吼我,不阴我,不虐待我,不非礼我。”   末了,她还补充,“如果……如果你能宠一下我安慰我方才受了惊吓的小心脏,我也是不介意的。”   周遭沉寂了很长时间。   就在荀久以为扶笙即将动怒的时候,他说话了。   “要不要再为你立个牌位供奉去太庙?”   荀久一呛,太庙可是供奉帝王先祖的地方,这个毒舌竟能在这种地方毫不顾忌说出来。   想了想,她道:“如果你们家祖宗同意的话,我更是不介意的。”   扶笙:“……”   默了默,他沉声问:“衣服穿好了没?”   荀久坐在地上不动,“那你到底允不允我的条件?”   扶笙淡淡应声:“好,不杀你,不打你,不吼你,不阴你,不虐待你,不非礼你,至于最后一条……”   荀久自动脑补魔王卸下禁欲高冷宠人的样子,顿时全身一阵恶寒,赶紧哈哈笑道:“最后一条仅供参考,请勿兑现,否则遭雷劈。”   荀久话音刚落,外面阴沉的夜空突然划开一道刺目的银光,紧接着震耳欲聋的暴雷声回旋在殡宫上方,吓得荀久一哆嗦,心中暗骂平时叫天天不应,这会子倒挺配合!   扶笙看了看外面电闪雷鸣的样子,微光闪烁的眸底多了几分意味不明的情绪。   好友文文今天pk,喜欢种田文的亲去捧场哟。   by宁静莫舞《火爆农家小玉匠》   ps:目前久久和阿笙还在酝酿感情,禁欲系和妖娆系要结合在一起是需要时间磨合的嘛【捏下巴】目测对付完楚国,两人之间的关系会有所提升。   ☆、第五十一章 普天之下,朕只信他!   女帝坐上御辇,一众随侍浩浩荡荡朝着天赐宫行去。   原本已经沉静下来的夜突然刮起狂风,霎时间电闪雷鸣,暴雨倾盆之势。   女帝抬目看了看,低喃:“才放晴了两日,这天……又要变了。”   阿紫脚步从容地跟在御辇旁边,闻言后一向如死水般冷寂的眸子微微泛起细碎涟漪。   略微犹豫了片刻,她出口道:“陛下,奴婢有一言。”   女帝侧目看向阿紫。   这个冰雪聪慧的婢女是她还作为乐阳公主的时候就跟在她身边的,虽然为人清冷淡漠了些,但对她还算忠诚,至今没做过一件错事。   这也正是她登上大宝后只信任阿紫一个宫人的原因。   “说罢!”女帝随意摆摆手。她很清楚阿紫平素寡言少语,绝不说废话,既然突然开口,定然有要事。   阿紫应诺过后一边走一边淡声道:“据奴婢所知,上庸太和山那一带一直有个隐秘的传说,很久以前,有个女子未婚先孕被族里知道以后欲将她浸猪笼,族长怜其年幼,说服了其他族老让女子落胎,只要把孩子打掉就放了她,并保证永不把这件事泄露出去。族长还放话说用药会引起族人的注意,最后与族老们商定直接用棍棒,于是他们把女子关在一间偏僻的屋子里,找了人用棍棒不断捶打她的小腹直至胎儿化为血水流出。”   “结果?”女帝饶有兴味地看了一眼阿紫,指腹轻轻抚了抚拇指上色泽幽碧的玉扳指。   阿紫低沉了声音,“结果……女子承受不住,死了。”   “所以女子死了,族长却在族老间捞了个体恤族人的好名声是么?”女帝唇角笑意加深,其间冷冽却如嗜血之魔,让人不寒而栗。   “是。”阿紫垂首应声。   “然而事实上那个孩子就是族长的。”女帝轻笑一声,笑声回荡在漫长的宫道里,与周围盘旋的疾风相呼应。   众人齐齐一颤。   阿紫更是没了言语,女帝与秦王一母同胞,她的资质虽然及不上秦王,但绝对超过一般人,否则,先帝也不可能开了百年先例立女帝。   这个故事,阿紫只说了上半部分,女帝却想都不想就猜出下半部分,足以说明她心思通透,只不过平日里被荒淫无道的外表给遮蔽了。   “把你的故事说完。”女帝牵了唇角,眸光已从阿紫身上移开。   暗自唏嘘一口气,阿紫接着道:“女子死后,尸身被扔在了太和山的丛林里。没多久,那个地方便频频发生怪事,凡是进山打猎砍柴的男人,全都一去不复返,妇人们进去找,也再没有出来过。奇怪的是,小孩进去了便能安然出来。太和山附近的人都说那一带是受了诅咒的。之前那位未婚先孕的女子化为了厉鬼留在山里,专门残害过路人,但因为她的孩子死得冤屈,她便对别人的孩子存了眷恋,格外开恩。”   “说完了?”女帝再度偏转头看向阿紫。   “说完了。”阿紫点点头。   女帝修长的手指轻轻拨了拨被风吹乱的发丝,语气如平素那般漫不经心。   “第一,那个女子,该死。”   阿紫眼皮猛地跳了跳,但不过瞬息便恢复了平静。   跟在女帝身边这么长时间,她早已习惯了她的冷漠无情,但还是有些意外女帝听完这种事竟会是这样的反应。   阿紫垂下眼皮,暗自想着兴许只有在秦王殿下面前,女帝才会收起所有的漫不经心,收起所有的淡漠无情,释放出最原本的血脉亲情。   头顶女帝满是讥讽的声音再度传来。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人只有两种,一种是蠢人,一种是凌驾于权力巅峰的人。前者自不量力,后者有资本自不量力。所以,前者该死。”   阿紫默然不语。   与族长珠胎暗结,那个女人的确自不量力。   “第二……”女帝有意拖长了尾音,盈盈眸光转向阿紫身上,笑得越发妖娆妩媚,声音亦轻缈如九天传来。   “你该死!”   轻飘飘的三个字,自女帝朱红唇瓣里吐出来,不过转瞬便决定了一个跟随她多年的亲信命运。   阿紫面色微变,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声音难得保持着冷静。   “奴婢不知哪里错了,还望陛下明示。”   她这一跪,抬御辇的内侍以及周围的太监们赶紧停下来将御辇放下,众人伏跪在地上,细看之下每个人的肩膀还在细微颤抖。   “你不知道?”女帝看着阿紫,明亮的眸子眨啊眨,眨出一脸的无辜和疼惜,可唇角的笑意分明是血腥的,充满杀意的。   阿紫沉吟片刻,声音略略喑哑,“还望陛下明示。”   女帝懒懒收回眼,“你方才说的这些,无非就是想告诉朕,太和山受了诅咒,风水不好,而子楚明知风水不好还要让三郎葬去太和山,他是在对朕阳奉阴违。”   阿紫心底一颤,眉心现出几分不安。   “挑拨离间?”女帝挑眉,语气突然之间清冷起来,却无比坚定。   “在这个世界上,朕可以不相信任何人,甚至不相信我自己,却唯独有一个人,哪怕他亲手杀了朕,朕到了九泉之下,依然信任他。”   “那个人,叫扶笙,他是朕的亲弟弟,是大燕的秦王,朕放权给他,不是在向六国示弱,更不是慑于百官,只是因为……朕信任他!”   雷电交加的深夜,漫长昏暗的宫道上,疾风呼啸盘旋,却卷不走女帝这番铿锵的话语,那样坚定的声音,仿佛透过厚重的宫墙传到了苍穹之巅,传到了宫外千万百姓家,警醒着世人她对秦王的信任是任何外力都无法撼动的,更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挑拨的。   余光瞟了阿紫一眼,女帝笑问:“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阿紫,你属于哪种人呢?”   阿紫面色巨变,“奴婢愚蠢,奴婢有罪,请陛下责罚。”   女帝满意地弯了弯唇,伸手从头上拿下一支金簪扔到阿紫面前,“这东西,送你了。”   阿紫垂眼看着那支明晃晃的金簪,唇瓣已现苍白之色,伏地谢恩过后将簪子拿起来抵在自己的胸口,手上一用力……   女帝有木有很霸气^O^嘿嘿,可能看到这里又有人质疑了,衣衣就再解释一遍,女帝和扶笙之间绝对没有姐弟xx那种剧情,女帝喜欢的人还木有粗线哩。   嗯,全文框架有些大,人设也相对比较多,小白花这种角色基本上是木有滴,小三更是木有滴,亲们阔以放心入坑。   这本虽然跟《携子》是系列文,但目前的剧情与《携子》完全不沾边,两文相通之处是这个大背景里的特殊种族,语真族,上一本大结局里面的“百年局中局”只是开端,关于语真族的事会在这本后期开始进行,当然,也有老读者比较关心的语真族少主西宫和语真族培养出来的小皇帝嘟嘟,以及西宫神秘的cp到底是谁。   衣衣在尽全力写好这本文,希望老读者依然陪我走到结局,新读者会喜欢衣衣的文风。   鞠躬致谢。   ☆、第五十二章 油纸伞下,旧人相讥   闪电银光划开狰狞裂影,一道道从漫长昏黑的宫道上掠过,豆大雨珠开始点下。   阿紫跪在御辇前,手中金簪已经刺入了胸膛,血迹被雨点晕染开来,殷红而狰狞。   她面色惨白,却毫无畏惧之色。   追随女帝多年,她太过了解这个女人,向来身边无长久之人,一言不合便赐死。   上一次秦王带着久姑娘去往帝寝殿时,进去通知女帝的那两个宫娥便是被逼得咬舌自尽,至死不敢吐出一滴血玷污了华丽的大殿,怕被挫骨扬灰。   女帝的暴虐凶残,阿紫见得太多。   看着女帝坐在御辇内等待她处理自己的淡然姿态,阿紫认命地闭上眼睛,右手握紧了金簪,手上加重力道。   “陛下……”   前方宫道上,身着靛青色宽大缎袍的男子翩翩然而来,嘴角温润的笑如沐春风,将这肆虐的黑夜点亮。   他走得极缓,撑一把油纸伞,昏暗中唯见撑伞的那只手修长匀称,骨节分明,白净好看。   听到声音,女帝慢慢抬起头,眸光在男子身上凝了一瞬,“羽义?这么晚了,你来做甚?”   羽义没答话,神情不变,步子也不变,待走近御辇,才再度开口,“七殿下曾经夸赞阿紫姑姑是个妙人儿,竟能在陛下身边伺候这么多年,实属难得。”   羽义说话的时候,自始至终都未曾看阿紫一眼,可来意很明显——阿紫曾得了秦王的夸赞,说明的确有些本事,若是就此处决,未免太过可惜。   这般直白简洁的意图分毫不像宫里其他男妃那样充满了阴谋算计。   这也正是女帝欣赏羽义为人最重要的一点。   女帝沉吟瞬息,尔后喟叹一声,“子楚素来不夸人,既然阿紫姑姑能得他这般赞赏,那朕便给子楚一个面子。”   说罢,女帝冲阿紫摆摆手,“行了,你起来罢,往后在朕面前,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自己掂量,回去好好养伤,今夜的事,朕就当没发生过。”   “谢陛下不杀之恩。”阿紫艰难地叩头谢恩,却因动作幅度过大牵扯了伤口,她紧紧咬着唇,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明显的表现出她伤口的极度疼痛。   “天冷,羽义还是不要在外面逗留太久,以免着了凉。”   女帝话音落时,内侍太监们已经抬着御辇走出去好远。   羽义目送着女帝离开,回过神来时天已经下起了倾盆大雨。   他脚步轻挪,将油纸伞遮在阿紫头上,弯腰伸出手,嘴角温润的笑变成了似笑非笑。   “你欠了我一个人情,叶紫姑娘。”   他的声音如三月泉水叮咚,听来温润平和。   阿紫抬起头,冷鸷的目光盯他一眼,语气比平素更冰寒,“那你便记一辈子吧,我没打算还。”   羽义缩回手,站直了身子,“倘若我方才不出现,你猜,你现在如何了?”   “死,有何惧?”阿紫冷笑一声,“你别以为在陛下面前替我求情我便会对你感恩戴德。”   “所以,你是瞧不起我以男妃的身份替你求情?”羽义面色冷凝下来,胸腔内似有积蓄多时的万顷怒意,但他控制得极好,只低沉了声音,一字一句,“我能有今天,不全都拜你所赐么?”   阿紫挣扎着站起身,刺入胸膛的金簪被她狠心拔出,带出一溜鲜血落在满是积水的大理石地板上,眨眼便被冲淡了。   她勉强站直身子,脸色因为伤口越发惨白,但冷漠疏远的神情却依旧不变。   “殿下是准备站在皇宫里同我算旧账吗?”   “殿下”是宫人太监对男妃的尊称。   这两个字出口时,阿紫从头到脚,身上的每一寸气息无不写满了疏离冷情。   羽义握着伞柄的修长手指紧了紧,“阿紫,别让我恨你。”   阿紫很无所谓地低笑一声,“我们的立场,注定了你不仅会恨我,倘若有一天我不慎落入了你的手里,你还会亲手杀了我。”   说罢,她认真看着羽义,“如果真有那一天,你敢说你不会对我动手吗?”   羽义眼眶有些酸,“若我想,你早就死了。”   阿紫自嘲一笑,“那看来,我还得感谢你数次手下留情,没在秦王殿下面前多唇舌。否则,你我早就阴阳相隔,哪里会得这样一个机会雨中相讥?”   羽义神色微微黯然,“以前的事,包括你的身份,我会当做不知道,但今后你要做的事,只要我看见了,必会阻拦,可有一点,我不会杀你。”   “如果秦王殿下非要你杀了我呢?”阿紫抬起下巴,“你会违抗他的命令?”   “你为何非要做让他杀了你的事?”羽义有些无奈,“做个平凡的人不好么?”   “道不同,不相为谋!”阿紫捂着胸口,冷冷扔下一句话,一只手推开羽义,向着大雨里一步步往住的地方走去。   羽义被她一推,油纸伞落在地上,大雨很快就淋湿了全身。   他站在雨里,透过朦胧的视线看着她单薄孤清的背影缓缓消失在拐角。   与此同时,宫道另一头。   身着暗红莲纹锦袍,同样打着油纸伞的奚文君冷眼看完这一幕。   身侧小太监低声提醒,“文君殿下,这雨越下越大了,我们还是回宫罢!”   奚文君仿若未闻,晦暗不明的面上划过一丝阴狠,对着小太监呢喃道:“女皇陛下最恨有人欺骗她,倘若让她知道羽义和跟随她多年的阿紫姑姑背地里有私情,你猜女皇陛下会是何反应?”   小太监浑身一哆嗦,女皇陛下杀人的手段在宫中人尽皆知,但她并不愚蠢,很多时候,是非黑白看得比局中人还清楚。倘若自家主子去女皇陛下面前告状,搞不好到时候羽义和阿紫姑姑安然脱身,反倒是主子自个儿赔了进去。   想到这里,小太监赶紧劝慰,“文君殿下,女皇陛下既然放了阿紫姑姑一马,想必她心中早有是非论断,这件事儿,我们还是当作不知道吧!”   “愚蠢!”奚恒冷嗤一句,“本君若真依了你的劝谏安于现状,往后怎么被人弄死的都不知道。”   “可……”小太监还想出声规劝。   “回宫!”奚恒打断了他的声音,主仆二人很快便回了长乐宫长秋殿。   这二人离开以后,在雨中站了许久的羽义才偏过头来,目光往之前奚恒所在方向冷冷一瞥,寒光迸射。   嘤嘤嘤,留言的小天使都不见了,衣衣好桑心/(ㄒoㄒ)/~   ☆、第五十三章 脱了衣服爬出来   自下雨开始,殡宫外驻守的禁军便依照季黎明的指示披上蓑衣缩小站岗范围加强警惕,以免有人趁机潜入殡宫。   布置好一切后,季黎明怀揣着一肚子的不安来到殡宫大殿前。   门窗已经被关得严严实实,根本看不到里面的任何情况。   季黎明搓搓手,他很想冲里面大喊一声,可子楚还在里面,万一荀久的身份根本就没有暴露,那他这一喊肯定得害了她。   可万一要是早就暴露了呢?   季黎明很纠结,如果荀久早就暴露了,那么他此时不进去的话,她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毕竟子楚的性情向来难以捉摸,很可能一个不高兴把那丫头给解决了。   再三斟酌过后,季黎明决定踹门而入,到时候如果扶笙问起来就说有贼人闯入,他来捉贼。   抬起一只脚刚要使劲儿踹,里面突然传来那二人的声音。   “啊……扶笙你个混蛋,这么用力,弄疼我了!”   “你很聒噪!”   “嘶……疼死我了,你有种,你来下面试试……哎哟,大爷您轻点儿成吗?”   除了眼珠子还能转两下,季黎明整个人是石化的,突然觉得准备踹门的那只脚有些多余,但他又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有兵士好心过来慰问,“二少,您昨晚在哪个姑娘身上闪到腰了?”   “去!”季黎明一记斜眼飞过去,“本少活儿好着呢,你要不信,让你们家婆娘来试试。”   那兵士悻悻回去站岗了。   大殿里荀久咿咿呀呀的喊痛声还在继续。   季黎明收回脚站直了身子,义愤填膺地“呸”了一声,嘴里大骂:“禽兽啊!这种地方都能来!”   捉贼不成反捉奸了。   想到自己半路认来的婀娜多姿、青葱水嫩小表妹就这么被糟蹋了,而且糟蹋她的人还是自己打小一块儿长大的兄弟,季黎明不由得掬了两把辛酸泪。   愤懑的同时他又很想亲眼看看那香艳的场面。   子楚向来清心寡欲,没想到这次竟然栽在小表妹手里,饥渴到不顾此地是殡宫?   啧……   季黎明摸了摸下巴,禁欲的人破戒,果真是不同凡响,忒会选地点玩刺激了……他也要看。   与此同时,殡宫大殿内。   荀久双手撑在地板上,满头大汗,她的半截身子已经陷入了地下,只剩两只胳膊和一个脑袋还在外面。   之前扶笙说给她机会研究白三郎尸体,她好不容易信了,带着满肚子的欣喜出来,刚接近冰床的时候,不知道踩到了什么机关,脚下的地板砖突然一陷,她整个身子顿时往下沉。   然而更缺德的是,下面没有任何支撑点,反而全是淤泥,她越挣扎就陷得越深。   荀久只能用两手撑着旁边的地板致使身子不那么快陷下去。   扶笙“好心”地拉着她的胳膊拽了两下,但都没有用,拉力越大,下面的淤泥吸得越紧。   荀久胳膊险些被他卸下来。   她恨得牙根痒痒,怒目瞪他,“不给我看你不会直接说?背后阴人算什么好汉!”   扶笙侧目看过来,表情无喜无怒,“我事先并不知道这里会有机关。”   “这不可能!”荀久当即反驳,“如果你不知道,那么摆放白三郎尸体的时候,那些人是怎么避过这块地板砖下的淤泥的?”   她这么一说,扶笙狭眸眯了眯,半晌,缓缓道:“兴许是你刚才在板壁后面触发了开启地板砖的机关。”   “那我不管!”荀久感觉到身子还在往下陷,她急得满头大汗,“你要负责救我出去。”   扶笙睇她一眼,安静道:“两个办法,第一,我可以用内力助你脱身,但这样一来,势必会将整个冰床都毁掉,更甚至,白三郎的尸体也会毁掉。”   荀久咬咬牙,她之所以会大半夜的前来可不就是为了研究头顶上这个男人么,如果尸身毁了,那她此行岂不等于来殡宫旅游观光?   想了想,她看向扶笙,“第二个办法呢?”   “第二个……”扶笙眼神有些闪烁,稍稍侧过身不再看她,吸了口气轻声道:“你身上的铠甲有些厚度,如果你能想办法脱了衣服,兴许可以利用那一点间隙爬上来。”   荀久:“……”   “为什么我们每次见面你总是想让我脱了衣服?”她想起中秋那晚在秦王府浴房内的事,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想要就直说啊,我又没说不给。”   扶笙修长的眉毛抽抽了几下。   “当然,价钱合理的话。”荀久慢悠悠补充。   扶笙:“……这个时候还有心思开玩笑,看来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他冷然道:“那我走了。”   话音刚落,脚步就往大门边挪。   “喂!你真打算扔下我不管啊?”荀久急忙大喊,“我说的是衣服,你想到哪儿去了?”   扶笙长吸一口气,慢慢回转身,“我说的也是衣服。”   望着他一脸气定神闲的样子,荀久败下阵来,吐了一口倒霉气,“就算是要脱衣服,那我这个样子也脱不下来啊!”   扶笙淡淡睨她,“你现在可以朝着外面大喊,说不定你家表哥刚好听见,凭他对你的爱重,一定会迫不及待进来助你脱身。”   这话怎么听起来酸溜溜的?   荀久磨牙,“我给你一次重新组织语言的机会。”   扶笙恍若未闻,“当然,如果你要我帮忙,我是有条件的。”   就知道这个腹黑的不会那么好心!   荀久暗啐一口,抬起头来,“什么条件?”   扶笙表情冷肃下来,“停止调查白三郎。”   “你故意的!”荀久顿时觉得被人耍了,她满脸怒意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这个机关一定是你为了跟我谈条件故意让我中招的!”   “我无需对你撒谎。”扶笙缓步走过来,在她不远处蹲下身,语气清凉,“我现在就告诉你,白三郎是因为被你父亲用银针扎入风府穴后断了气的,你是医者,当知银针入风府穴半寸能治头痛,再入半寸便足以取人性命。荀谦杀的是男妃,滔天大罪难以洗脱,你是他的女儿,想要调查真相的心我可以理解,但我要提醒你,能独善其身是种福分,不要轻易卷入真相的漩涡里来,那样对你一点好处都没有。”   O(∩_∩)O哈哈~想歪的童鞋自动去面壁( ̄ ̄)σ…(__)ノ|   ☆、第五十四章 你们这么快就完事儿了?   荀久虽然整个人陷在泥沼里,脑子却清醒得很,甫一听扶笙说完便开口问,“这么说来,你知道整件事情的真相,知道荀……我爹为什么要杀白三郎?”   “不知。”扶笙静静道:“但我知道如今躺在冰床上这个男人对于皇廷的重要性,处理得当,很多人会因此得到救赎,包括你那个……小未婚夫;处理不当,你将会因为这个死人而犯下重罪。金书铁券只有那一半,它保不了你一辈子。在你羽翼未丰的时候,别妄图用你一个人娇软的身躯去碰撞坚不可摧的皇权,这个举动……很蠢。”   荀久眯着眼睛,想着扶笙这个混蛋说话太欠揍了,说了半天,她就只听懂最后一句是骂她的。   “抗议!”她哼声道:“我要求你用人话解释一遍方才那段措辞。”   高高在上惯了的秦王殿下显然不会理会她这么奇葩的要求,懒懒抛过来一个清冷的眼神,“不想出来了?”   他这一说,荀久才反应过来自己如今还被困在泥沼里。   再三权衡过后,荀久决定先放下这段糟心事儿,长吐一口气,她道:“那好,你先救我出来,我答应你不再调查白三郎了。”   扶笙微抿薄唇没说话,脸上明显写着“你太奸诈我若是信了你就是傻缺”。   荀久汗颜,她的个人信誉有这么低?   “那你要如何才肯信?”她问。   扶笙毫不犹豫道:“即日起,直到白三郎出殡安葬完,你都不可以再出来。”   “好说好说。”荀久一脸假笑,点头如捣蒜。不就是不要出现在他面前么?刚好她也非常不想见到他。   扶笙早就习惯了她面上笑得眉飞色舞,实际上心里打着坏主意的德行,不紧不慢补充道:“乖乖待在秦王府西配院。”   荀久:“……”   “我有家。”惊愕半晌,荀久讷讷提醒他。   扶笙睨她:“一人一宅也叫‘家’?”   “那秦王府也不是我家啊!”荀久嘴上反驳,心中却在嘀咕魔王的消息果然快,季黎明前脚才买了宅子送给她,他后脚便知道得一清二楚。   “你需要被严密看守。”他很不客气,说得直接。   “没……必要吧!”荀久笑吟吟道:“实际上我自控能力极好。”   “嗯,是极好。”扶笙接过话,“见到美男,眼珠子都不会动了。”   这是在暗讽她刚才进来的时候盯着满殿的男妃看?   荀久笑意僵在脸上,眼风刀子般嗖嗖扔过去,“你是不是想打架?”   扶笙那一脸“乐意奉陪”的神情让荀久再次败下阵来。   耷拉着脑袋,她撇撇嘴恹恹道:“不就是接我去你府上小住几日么?说得这么别扭干啥,我准奏了,快过来伺候姑娘我出来。”   扶笙闻言后站起身,却不是替她剥衣服爬出泥沼,而是朝着她方才所在的镂空板壁方向走去。   荀久知他是去找机括打开禁锢住她的机关,她本就因为挣扎损耗了太多精力,此时也懒得再跟他斗嘴,索性安静等着。   约摸一刻钟后,扶笙走出来重新站到她旁边,清淡的语气添了一丝无奈,“整个大殿我都看了,找不到任何机括。所以……你还是得靠脱了铠甲爬出来。”   荀久瞅他,“我严重有理由相信你是想趁机占我便宜。”   扶笙后退一步,眸光撇向一边,“这种事,并非只有我一个人做得来,别人也可以。”   话落,他转身就要走出去叫季黎明。   荀久赶紧唤住他,犹豫半晌,“那……那你能不能闭上眼睛?”   “可以。”扶笙回答得干脆爽快,“反正闭上眼睛,摸到哪里我也不知道。”   荀久:“……那你能不能做睁眼瞎?”   他问:“什么是‘睁眼瞎’?”   “就是看见了也装作没看见。”   他很不解,“看见了就是看见了,如何能自欺欺人装作没看见?便是我告诉你我什么也没看见,你信吗?”   荀久磨牙,“……我能不能打死你?”   扶笙沉吟片刻,答:“若你不想出来的话,可以。”   荀久白眼一翻,险些吐血三升晕过去。   最终的最终,二人终于协商好。   扶笙走到荀久正后方蹲下身轻轻替她剥去沉厚的铠甲。   指腹触及到荀久白皙的后颈时,一股奇异的电流顷刻从指骨蔓延至全身,仿若终年不化的高岭雪山之巅燃起熊熊火焰,那些冰冷的,坚韧不可撼动的冰块一点点融化开来。   身子顿时僵住,扶笙没再继续。   整个大殿又沉寂下来,唯有他紊乱稍显局促的呼吸尤为明显。   后颈是个敏感地带,荀久被他这么一弄,从上到下一股酥麻的感觉。   她扭了扭身躯,不满地嘟哝,“你干嘛停下?再慢,我可就彻底陷进去成泥人了!”   “我……”   在荀久看不到的角度,扶笙面上滚烫,火烧一般将薄红蔓延至耳根,将他清俊的面容添了一层瑰丽艳色。   这样窘迫的秦王殿下,从未有人见过。   “这样脱不下来,我去拿匕首。”扶笙找了借口站起身,趁机喘了一口气,压下心头火热的躁动。   拿着匕首再回来时,扶笙已经恢复了平日里的冷凝淡然。   挑选好了角度以后,他心中默念清心诀,成功将荀久看成一具尸体,从容地替她划开铠甲衣。   他动作熟稔,为她保留了中衣,但都没什么用,除了上半截衣服还算干净,其余的全都沾染了淤泥。   在扶笙的帮助下终于爬上来的荀久嫌弃地看了脏兮兮的自己一眼,正准备好好研究研究险些埋了她的这个大坑,就听见空旷的大殿某处隐约有机关复位的“咔擦”声响动,眨眼间,之前陷下去的地板砖迅速合拢。   荀久试探着踩了两脚,纹丝不动。   若非自己一身的淤泥,她几乎怀疑方才只是一场梦。   扶笙听到机括复位的声音时朝着四周看了看,眸光微微闪动。   偏过头,他立即脱下外袍披在她身上,难得的语气平和,“先回去沐浴。”   荀久再没反驳,将那件带着微涩冷竹香的华贵锦袍往身上裹了裹,随着扶笙一道走出门。   站在外面许久的季黎明一看见荀久裹着扶笙的外袍,顿时双目一亮,淫/邪笑道,“啊!你们这么快就完事儿了?”   【捏下巴】以久久的性格,目测她不会乖乖待在秦王府的   ☆、第五十五章 给祖宗烧高香   荀久瞧着季黎明掰手指头算时间的样子,立时反应过来这厮刚才定是听到了里面的声音误解了,且看他这副幸灾乐祸的模样,八成是想起来白天她曾说过扶笙不行之类的话。   荀久嘴角一阵抽搐,恨不能重新钻回刚才那个大坑把脸埋了。   这厢季黎明和荀久心思各异,想的却是同一桩事儿。   清心寡欲惯了的扶笙显然想不到这个层面,眸光淡淡睨过来,问季黎明,“何意?”   荀久缩着脑袋,一个劲儿地给季黎明递眼色。   小明弯弯唇,冲荀久挤挤眼。   “没什么。”他干笑两声后绕到另外那头拍拍扶笙的肩膀,“子楚你以后不必在我面前感到自卑,我会每日让人送补品来秦王府的,你好好补补身子,兴许有朝一日还能重振雄风,与本少并肩。”   这话虽然隐晦,但扶笙作为一个男人,而且还是个心思缜密的男人,自然在第一时间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意味。   他重重拍开季黎明的爪子,视线在他与荀久之间来回不定。   荀久低垂着脑袋,一脸“我很单纯我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微抿着唇,扶笙收回眼,再不多话,大步往游廊上走去。   季黎明放慢脚步走到荀久旁边,嗅到她身上淤泥的腐臭味,顿时皱了皱鼻子,“小表妹,你们这是玩的什么新花样,怎么弄得浑身上下脏兮兮的?”   “季黎明你脑袋被驴踢了!”荀久没好气地瞪他一眼,“你脑子里整天除了姑娘白花花的胸脯还能有点别的吗?”   “有啊!”季黎明挺直身子,单手拍着心脏处,“这里面还住着你,但是一想到你竟然背着我跟子楚好上了,它就不好了,痛得厉害。”   “虚伪!”荀久趁势垂了季黎明一拳,痛得他龇牙咧嘴。   好不容易才缓和过来,这次他学乖了,自动与荀久保持了些距离,嘴里忍不住问道:“怎么样,有没有见到白三郎长什么样了?”   不待荀久回答,他又道:“据说殡宫里的这座冰床是先太祖皇帝时期为一位身患重病的妃子打造疗毒用的,采的是海外五大环山百年寒冰石,这么大的仅此一块,极其罕见,当年先太祖皇帝为了这东西可得罪了不少人呢!后来便再没有人用过,想不到女帝竟然肯为了白三郎将祖宗的宝贝拿出来。怎么样,防腐效果是不是还不错?”   荀久想到她瞥见的白三郎那个侧颜,虽然被寒冰床冻得遗容惨白,但轮廓极其流畅,丝毫没有腐烂气息。   死了几天的人还能保持这副模样,想来那座寒冰床起了很大的作用。   木讷地点点头,荀久应道:“还不错。”   话音才落下,她脑子里灵光一闪,霍然抬目看向季黎明,“你刚才说什么?寒冰床是女帝为了白三郎特意拿出来的?”   季黎明点点头,“是啊,怎么了?”   “也就是说,它之前并不在殡宫内?”荀久追问。   “嗯。”季黎明再度颔首,“实际上我也很纳闷那么重的冰床,女帝是怎么让人搬进去的。”   荀久想到自己刚才踩到的机关,目色微闪,暗忖冰床绝对不可能是从外面搬进去的,一定是从地底下升上来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殡宫底下一定有个非常壮观的操纵机关。   而寒冰床之所以摆放在殡宫底下,就是为了保持它的“霜寒凌冽之之气”。   那么,刚才那些淤泥又是怎么回事?   荀久正想着,不知不觉已经出了殡宫。   大雨已经停了,深夜中飘起薄雾,迷迷蒙蒙,但此地是殡宫,分毫没有仙境的感觉,反而有些瘆人。   “小表妹,我看你疲累得紧,还是由我亲自送你回去罢!”季黎明当先翻身坐上马,对荀久伸出手。   荀久还没答话,扶笙微凉的声音便传了过来。   “她要去秦王府。”   “呃……”季黎明一噎,随即想到这俩人都这般关系了,哪还用顾及什么男女大防。   抓着脑袋干笑两声,季黎明偏头看向扶笙,大声嘱咐,“子楚,你可得对表妹好点儿,否则我说不定也会为了表妹插你两刀。”   扶笙不欲理会他,让兵士找来两匹马,扔了一匹给荀久,“能骑否?”   荀久问:“我若说不会骑马,你会抱着我回去吗?”   “能。”扶笙淡淡瞥她,“兴许到了秦王府的时候,我们能省一顿早膳,直接用午膳了。”   荀久:“……”   就知道这黑心的嘴里吐不出中听的话。   荀久看了看自己满身的泥泞,一时没了话。   扶笙本就有洁癖,刚才能把外袍脱下来给她披上已经是极限了,她又不是他的谁,他完全没有义务像对待女友一样尽职尽责。   再说了,她那句话本就是开玩笑,便是扶笙真的想抱她,她还不乐意呢!   与季黎明挥手道别以后,荀久迅速翻身骑上马,随着扶笙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回到秦王府已经子时过。   扶笙吩咐了还在厨房受罚的商义烧了热水来,荀久舒舒服服洗了个澡以后,换上了新睡袍一头倒在床上便睡了过去。   西配院的房间依旧是她离开时候的那样整洁干净,焚香炉里安神香极其助眠,荀久这一觉直接睡到翌日午时。   推开门便见到柳妈妈和小丫头招桐立在门外,手中端着梳洗用品。   二人见她出来,齐齐福身,“久姑娘好。”   荀久一个呵欠没打完便愣住了,“你们俩怎么来了?”   柳妈妈忙道:“今日一早,秦王殿下便让人到宅子里将奴婢二人接过来,说姑娘会在此常住,需要奴婢二人的伺候。”   “常……住?”荀久愕然张大嘴巴。   她什么时候说过要在这里常住了?!   不待她思考,外面隐约传来了说话的声音,不多时便见商义指挥着几个小厮扛着三支一丈多高半人粗的香进来。   这一下,不仅是荀久,就连柳妈妈和招桐都吓得彻底呆住,手中梳洗用品掉了尤不自知。   这也难怪她们会有此反应。   一丈多高半人粗的香,立在地上就有房顶那么高,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等后面的人将巨大焚香炉抬进来把三支高香插好点燃,商义这才笑嘻嘻看着荀久,“久姑娘,殿下吩咐了,这三炷香烧完之前,你都不可以离开西配院。”   哈哈,这祖宗待遇咋样,一丈高半人粗的香,得好几天才能烧完。   ☆、第五十六章 一把火全烧了   荀久瞅着商义。   雪青色对襟窄袖长衫衬得他身形修挺,他大概是五个人里面最小的,十七八岁的年纪,原本生得一副妖媚风流相,却因为身上那份纯真稚气而凸显出七分可爱,若是撇开那嗲得酥到骨头里的声音和此时幸灾乐祸的欠扁样子,倒也是个翩翩少年郎。   “哟,这不是小肥脸么?你这么快便无罪释放了?”荀久笑吟吟走过去,习惯性伸出手就要捏他的脸。   大概是上次被扶笙罚得狠了,商义不敢再重蹈覆辙,在荀久靠近之际迅速闪到一边,成功避开她的触碰。   “久姑娘……”商义站到一旁蹙眉看她,“人家可是很认真的在跟你说话。”   “我也很认真啊!”荀久眨眨眼睛,趁商义不妨的间隙成功捏了他的小脸一把,继续道:“很认真的捏你的小肥脸。”   商义小脸一红,到喉咙口的话咽了回去,伸出手摸着被荀久捏过的半边脸,转瞬又想到那晚便是因为说了句主子捏的手感没有眼前这位姑奶奶的好才被罚到厨房生火刷碗好几天的。   神情一凛,商义连连后退好几步,嘴里赶紧道:“殿下吩咐了,这三炷香点完之前,你都不可以离开这里。”   “你说过一遍了。”荀久白他一眼,指着焚香高炉里那三支比房顶还高的巨香,纠正道:“不过有一点你说错了,这不是三炷香,这是三棵,三棵懂不?”   商义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了看,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可是我对香过敏。”荀久状似难受地抱着脑袋歪靠在招桐身上,声音“虚弱”道:“一闻见这个味道,我就胃里翻腾,恶心想吐,全身难受,离死不远,你能不能把它拿开……”   “姑娘……”商义很机智地打断她的话,“这个症状是饿了,我这就让厨子给你准备饭菜。”   荀久一听见吃的,胃不翻腾了,全身不难受了,踏进鬼门关的脚也收回来了,整个人都活过来了。   商义嘴角微抽,想着殿下果然了解这位姑奶奶的性子,早就拿捏好了她的软肋。   在招桐和柳妈妈张大嘴巴的惊愕注目礼下,荀久坦然自若地回了房间。   那二人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收拾好掉在地上的东西,又去换了一套新的,这才端着回来伺候她梳洗。   荀久从铜镜里看了一眼身后水灵的小丫头招桐,神色一动,问道:“既然你是小明表哥的人,那你能不能暗中联系到他?”   招桐有片刻怔愣,“姑娘问的是奴婢吗?”   “是啊!”荀久点点头。   招桐面含歉意摇摇头,小心翼翼道:“若是在外面还可以,但这是秦王府,奴婢不敢随意走动。”   这样的回答早在荀久意料之中。   扶笙这个心肝肺都黑透了的人既然决定要将她软禁在西配院,连柳妈妈和招桐都给接过来了,说明他短时间内并不打算放了她。   摸了摸头上那支海水纹白玉簪,荀久笑笑,越不让她出去,她就偏要想方设法出去。   商义再回来的时候,手中端了乌木边花梨心托盘,行至桌边放下。   荀久探头一看。   当先一盘鱼香豆腐,白玉盘上芙蓉花,衬得里面的豆腐颜色更加金黄软糯,顶上撒一层葱末,色泽十分诱人。   当然,更诱人的是香味。   第二盘,川汁鸭掌,与她见过的有所不同,下厨的人别出心裁,采用西兰花打底,中间一左一右摆出两只鸭掌,上面浇了清亮明润的芡汁,让人一看就口水直流,恨不得连骨头都给吞咽下去。   最后是一个汤蛊,样式选得极好,青瓷冰纹,清爽的颜色将汤里飘着的葱花衬得更加碧绿,文蛤炖得鲜嫩,火候正好,香味浓郁。   两菜一汤,香味交缠在一起,直勾得荀久肚子咕噜噜叫。   再不管旁边站着的三人,荀久端过盛了米饭的乳白小碗就开吃。   那川汁鸭掌她是头一次得见这么个做法,自然稀奇,第一筷就动它,与松软的米饭一起下肚,荀久还真的险些连骨头都给吞了。   幸亏招桐及时帮她捶了捶背才不至于卡在嗓子里。   前些日子在秦王府吃饭要不是狼吞虎咽就是提心吊胆,总之没有好好尝过,只知道角义大厨手艺绝顶。   今日难得有机会细细品尝,才知道竟然有人能把家常菜做得这样好吃。   细细喝了一口汤,荀久享受地眯着眼睛,心中盘算得想个办法让自己每天都能吃到大厨的菜。   当然,把大厨打晕扛回家这种想法她是有过的,不过也就只能想想。   硬来不行,那就……色诱?   双目一亮,荀久觉得此法大大可行,这世上只有一个扶笙,她相信并不是每个男人都像他一样清心寡欲,美色不进的。   更何况她天生貌美,是绝大多数男人无法拒绝的潋滟妩媚相。   郑重咳了一声,荀久抬头看看站在门边的商义,“小肥脸,你觉得姑娘我长得怎么样?”   商义眼皮一跳,不明白姑奶奶怎么突然问出这么刁钻的问题。   商义很纠结。   久姑娘的容貌自是不必多说,可他要是实话实说她美若狐仙,那么估计殿下晚上自己就得因为觊觎久姑娘美貌去茅房刷恭桶,可若是昧着良心说长得丑,那岂不是在质疑殿下瞎了眼?   无论哪种回答,殿下都不可能会放过自己。   商义觉得,这个时候还是卖力装死比较好。   想法一出,他立即木桩子似的往地下一倒,立即被小厮抬了出去。   荀久四下扫了一眼,见院中无人看守,她摆手示意柳妈妈去厨房拿了两把菜刀过来,自己则在招桐的搀扶下爬上焚香炉。   柳妈妈踏进月门见到这一幕,吓得浑身一哆嗦,“哎哟姑娘你这是做什么呀?”   荀久笑嘻嘻道:“秦王殿下不是说了,这三炷香燃烧完我才能出去吗?”   见柳妈妈一脸茫然,她继续道:“把刀拿来,我把这香剁成碎片,放在香炉里一把火全烧了,多省事儿。”   久久专注爬墙十五年。   墙外自有黄金屋,墙外自有颜如玉,墙外自有……有神马?帅锅咩?美男咩?   ☆、第五十七章 大祭司的计划   白三郎明日一早出殡。   不管是为了荀谦刺杀白三郎的真相,还是为了救出刘权,荀久都是必须要去的。   然而扶笙很明显不想让她参与这件事,甚至想把她困在这个地方与世隔绝。   握紧菜刀,荀久冷冷一哼,那个男人未免太过霸道、独断专行。   她是自由身,凭什么被他禁锢?!   “姑娘你快下来吧!上面危险。”底下招桐焦急的声音拉回了荀久飘远的思绪。   荀久低眉,冲着小丫头挑眉一笑,“再危险还能有扶笙那个混蛋危险?”   招桐一怔,满脸惊色,敢指名道姓毫无顾忌骂秦王殿下的,普天之下恐怕仅此一人。   “招桐,你快上来帮我!”荀久颤颤巍巍站在香炉边缘上,身子很不稳,无奈只能伸手抱住炉内的巨香,弄得满身香屑。   小丫头学过些功夫,一听荀久使唤便飞身上来站在她旁边,小心问道:“姑娘,您真要砍了这香闯出去?”   “怎么能说‘闯出去’呢?”荀久翻个白眼,“把这香解决了,姑娘我便是光明正大走出去的,谁敢阻拦我就削死他!”   见小丫头犹豫的神色,荀久蹙眉道:“哎,我说你们俩还是不是小明表哥的人?”   “奴婢……”   “别磨蹭了!”荀久挥手打断二人的话,“我赶时间,再不抓紧就来不及了。到时候我救不了人或者是再被魔王抓住,我就跟你们俩没完!”   柳妈妈和招桐被她这一唬,吓得噤了声,再不敢多唇舌。   招桐身手利落,按照荀久的吩咐迅速将巨香砍倒。   柳妈妈去柴房抓了一大把引火的麦秆子回来。   荀久和招桐砍得差不多了,两人爬下香炉,将麦秆子点燃往里面一扔,香炉内顿时燃起熊熊烈火,被砍碎的香块烧了起来。   荀久拍去手上的灰渍,叫上招桐和柳妈妈,“走!”   那二人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姑娘,我们……就这么走了?”   “不然呢?”荀久耸耸肩,“我还等着去救人,不能待在这个地方浪费青春。”瞄了招桐一眼,又道:“你们俩若是喜欢秦王府的话,大可以留下伺候,说不定还能涨月银。”   “奴婢不是这个意思。”招桐惶恐地摇摇头,她虽然跟随二少多时懂些武功,但像久姑娘这般胆大的行为却是从未做过的。   望着香炉内的熊熊火焰,招桐不免有些忐忑。   久姑娘不久前阖家被抄,虽然有金书铁券保得一命,但此时的处境尤其敏感,若在这个节骨眼上得罪了秦王殿下……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这一点上,柳妈妈却比招桐豁达得多,她赶紧跟上荀久的脚步,不忘回身对招桐道:“姑娘既是赶着去救人,想必秦王殿下能理解的,我们还是赶紧走吧!”   招桐低头不语,默默跟上二人。   说来也怪,从西配院出来以后,一路上就跟开了挂般顺畅,见不到任何守卫,也没有人前来质问她们。   荀久虽然疑惑,却也知再没有多余的时间耽搁,带着柳妈妈和招桐,不多时便出了秦王府。   ==   与此同时,大燕皇宫深处。   由覆斗状台身和量天尺组成、自先太祖皇帝时便屹立在此、饱经数朝风雨的观星台上,一人拢袖静静而立。   着沉黑色织锦高领束颈长裙,同色斗篷披身,庄重的黑衬得她原就略微苍白的清丽面容呈现几近透明的颜色。   极其保守而又高贵庄重的打扮。   能在这个时候登上观星台的,只能是因病告假数日的大祭司澹台引。   身后的近身护卫垂下眼睑,面无表情禀报:“明日卯时,崇安贵君出殡前往太和山,据说秦王会亲自前往送灵。”   似是有些意外,澹台引不经意地手一晃,掌中两片龟甲落下,瞬成卦象。   低眉看了一眼,澹台引眸色有片刻凌厉,随即俯身收了龟甲,嘴角微弯,扯出凉薄的弧度。   “此去太和山道路曲折,近日又多暴雨,你说,崇安贵君的灵柩能否安然到达太和山呢?有没有可能半途被洪水冲走,或者遇到泥石流,又或者……被雷劈?”   最后三个字,澹台引加重了语气,狠辣之意尽显。   护卫恭谨答:“属下这就传信回家族让人准备,保证让他们去不了太和山。”   澹台引幽幽改口道:“哎……这样不好,太过凶残了些。”   “还请大祭司明示。”   “悬棺葬嘛,总比寻常墓穴葬要有难度,这个过程中什么问题都可能发生,说不定棺木没放稳,又或许支撑的木桩不牢固,导致棺木摔下去,刚好砸死进山打猎砍柴的太和山百姓。”   叹息地抚了抚鬓发,澹台引感慨,“摔了棺木又砸死百姓,还真是一波三折,本座很期待届时秦王将会如何向天下人交代,如何向女帝交代。”   这位大燕史上最年轻的大祭司,总喜欢在谈笑间决定别人的生死。   此时白三郎还没出殡,她早已经把后路都给铺好了。   护卫立即会意,“属下这就秘密吩咐下去,一定将此事闹大。”   沉吟片刻,护卫又道:“秦王曾让荀院使家的独生女儿入宫为女帝请脉。”   面色微变,澹台引霍然转身,盯着那护卫,“结果如何?”   “不太确切。”护卫犹豫道:“不过宫里谣传女帝怀了三个月的身孕。”   “好极!”摊开手心看着那两片青黑色龟甲,澹台引神秘一笑,“只要女帝有了身孕,储君之位就没有理由落到六国头上,更没有理由轮到秦王,而本座,终有一日会让女帝心甘情愿修订祭司法典,从此澹台家族永远世袭祭司之位,神权永存。与神权作对的人,本座要他永生永世为神权的奴隶!”   嗯,久久的行动早就在某人预料之中,故意放水让她走是因为有后招^O^   ☆、第五十八章 殿下的后招   走出秦王府没多久,荀久便感觉到大脑一阵眩晕,眼前景象模糊得厉害,眼皮沉重起来。   全身一震,荀久这才后知后觉中计了。   扶笙大概早就料到她会搞怪将三炷香毁了,所以提前在巨香中心放了无色无味的迷药,为的就是等她毁了香的时候趁机将她迷晕。   难怪!   难怪从西配院出来以后会这么顺利。   原来是一早就算计好她根本走不了多远。   咬着贝齿,荀久伸手使劲掐着人中保持清醒不让自己倒下去,艰难转身,见柳妈妈早就昏迷不醒,招桐正有气无力地搀扶着她跟上来,显然小丫头也中了迷药。   “姑娘……”招桐全身一软,瘫倒在地上,柳妈妈压在她身上,她也没有力气推开,望着荀久弱弱道:“我们中迷药了,走不了的。”   “不行,我必须要走,必须去找小明表哥,只有他能帮我。”荀久努力撑着越来越重的眼皮,可脑袋实在晕眩的厉害,她索性心一狠,迅速咬破十个手指。   招桐早就撑不住倒了下去。   荀久是医者,一般的迷药奈何不了她,扶笙用的这种,她说不上名字,但显然药效很大,便是咬破了十个手指滴出鲜血,大脑仍然转个不停。   眼瞅着秦王府侧门内有几道身影朝这边走来,想必是来“收尸”的,荀久啐一口,心中问候了扶笙十八代祖宗一遍,这才抬袖抹去满额汗水,艰难挪动步子往街口走。   秦王府出去,没多久就到了长缨街。   雇了一辆马车,荀久有气无力对车夫道:“以最快的速度去东城季府,到了给你双倍银子。”   车夫一听,立即驾着马车飞奔往东城,将后面跟来的商义以及几个兵卫远远甩在后面。   “嘶……疼死我了。”荀久瞧着自己洁白修长的一双手因为那个混蛋破了相,她就气不打一处来。   恨意上心头,迷药也消散不少,她一把扯开竹帘,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以免自己随时昏厥过去。   车夫速度极快,一炷香的时间就到了季府。   荀久挣扎着躬身下了马车,脚下一软,险些一个踉跄扑到地上。   摸了摸怀里,荀久这才意识到身上没带银子。   车夫见她摸索半天,似乎也察觉到了她根本没钱。   满脸不悦,车夫二话不说走过来伸手就想拔她头顶上的海水纹白玉簪。   荀久伸手一挡,用下巴示意他看向季府大门处,嘴里道:“喏,付钱的人在那里。”   车夫顺势一看,当先走出来的人正是季府四小姐季芷儿,他忙过去行礼。   恰巧对方此时也看了过来,一眼见到站在外面的荀久,季芷儿小脸一沉,三两步走过来,“小狐狸精,你又来我们家做什么?”   荀久眉梢一挑,无所谓地笑笑,“先把雇马车的银子给了我就告诉你。”   “岂有此理!”季芷儿柳眉倒竖,死瞪着她,“你自个儿没钱雇马车,凭什么让本姑娘付钱?”   荀久没看她,将脑袋歪向一边,语气漫不经心,“哎……方才羽义让我带什么话来着?”   闻言,季芷儿原本愤怒的小脸顿时变为紧张,甚至掺杂了一丝娇羞在里面,眸光灼灼,语带焦急,“快说,羽哥哥让你来做什么?”   荀久没吭声,一副“我又不是你丫鬟凭什么听你使唤”的样子。   季芷儿无奈,只得吩咐旁边的婢女掏了一锭银子给车夫。   车夫没想到四姑娘出手如此阔绰,千恩万谢过后赶紧驾着马车离开了。   季芷儿再度看向荀久,满目期待。   荀久心中好笑,却敌不过药效的再次侵袭,她勉强撑着眼皮,扯了扯嘴角,“羽义让我给你带了一句非常重要非常关键的话,但是我现在晕的厉害,想不起来了,如果你能想办法让我在天黑之前醒过来,我一定好好想想。”   话完,荀久两眼一闭,厥了过去。   季芷儿恨恨地咬咬牙,她本就看荀久不顺眼,可眼下为了知道她嘴里那句至关重要的话,便是再看不惯她也得救她。   瞄了荀久十个手指上的伤口一眼,季芷儿冷哼一声,“小狐狸精,你若敢欺骗我,我一定饶不了你!”   说完,她立即吩咐婢女将荀久抬了进去。   “去请二哥。”季芷儿隐约觉得季黎明与这小狐狸精有些关系,想必他会救她。   婢女赶紧道:“四姑娘,早前宫里来人,说明日崇安贵君出殡前,澹台大祭司要举行隆重仪式,二少早就跟老爷子一同入宫布防去了。”   烦躁地蹙了蹙眉,季芷儿摆摆手,“那就去请府医。”   婢女闻言迅速退了出去。   年迈的府医来得很快,给荀久探了脉相后摇摇头,转身对季芷儿道:“这位姑娘中的是含香醉,至少得三日才能醒过来。”   季芷儿一听不高兴了,“难道就没有办法提前将她弄醒?”   府医捋了捋胡须,“办法倒是有,可用银针刺激她的穴道,就是……”   “就是什么?”季芷儿忙问。   “此乃荀氏独门针法,老夫并不擅长。”   这不就说明,只有小狐狸精能救她自己么?   季芷儿险些一口气没提上来,厉喝:“滚!”   府医赶紧收拾药箱速速离开了房间。   嗷,大祭司上线以后,跟殿下的各种争斗也就上线了,白三郎的出殡将是大看点,美人,约么?(づ??????)づ   ☆、第五十九章 狗眼看人低   府医出去以后,季芷儿的贴身婢女走了进来,一眼看到荀久十个手指上的血痕,小心翼翼道:“久姑娘双手好像受伤了。”   见季芷儿坐在桌前愤懑不已的模样,婢女又提醒道:“四姑娘,用不了多久,二少和老爷子就该回来了,若是让他们看到久姑娘这个样子,只怕不妥。”   望着自家主子渐沉的面色,婢女索性住了嘴。   虽然老爷子和二少都曾吩咐过,季府就是久姑娘今后的家,若是她来了要当作孙小姐一样好生招待,但自己的主子毕竟是面前这位被阖府上下捧在手心的掌上明珠,孰轻孰重她还是能分清的。   季芷儿又何曾不明白爷爷的嘱咐,她只是气不过荀久这个小狐狸精。   长得勾人也就算了,还天生好命,抄家都没能死,不仅死不了,还得了二哥和爷爷的特殊眷顾。   老爷子是女帝亲军铁鹰卫统领、都指挥使,更是位列三公的大司马,因着先帝的倚重,特御赐四辕马车以昭示门庭贵重,这份殊荣,并非普通臣子可得。   也因此,多少人为了一个季府家丁婢女的名额争得头破血流,每年到了季府招聘奴仆的时候,总会门庭若市,热闹好几天直到人选敲定。   荀久可倒好,一来就得了个孙小姐的身份与她平起平坐,这口气,她如何咽得下去!   “这小狐狸精命长着呢,死不了!”季芷儿瞟了一眼昏迷不醒的荀久,又想到她之前在门前说的话,忽然疑惑地问婢女:“寒蕊,你说羽哥哥会让她带什么话来给我?”   被唤作寒蕊的婢女噤声想了想,抿唇低声道:“奴婢觉得,若是想办法让久姑娘醒过来,就什么都清楚了。”   季芷儿瞪了寒蕊一眼,“若是有办法,我还能在这儿干坐着?”   话音刚落,她脑中突然灵光一闪,喜道:“我们方才出去不就是为了迎接外出游历五年今日回府的三哥吗?”   寒蕊有些跟不上思路,“可是,三少回府跟久姑娘有什么关系?”   “三哥懂医。”季芷儿得意的扬了扬眉,“他一定有办法的。”   寒蕊恍然大悟,见季芷儿要出去,忙道:“姑娘且在屋里歇着,奴婢这就上三夫人那儿去,只要三少一回府,奴婢立即请他过来。”   “哎……不行!”季芷儿赶紧出声阻止一只脚踏出房门的寒蕊,“若是你去,三婶娘少不得挖苦几句,这一来二去的反而费了时辰,倒不如我直接去大门口拦人,到时候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想必三婶娘不敢拂了我的面子。”   “这……”寒蕊自知主子的纨绔脾性,便是阻止也没用,索性不再规劝,随着季芷儿来到大门外。   三房仅有一子季黎川,没能和他父亲季同善(大司农属官太仓令)一样入朝为官,反而喜欢游历山水,十四岁那年征得老爷子同意独自出府,前些日子才来信说今日归。   三夫人罗氏早就率了一众丫鬟婆子候在大门外面,眼巴巴朝一个方向望着,瞧见季芷儿前来,眸光在她身上停了停,嘴角一掀,“这不是四姑娘么?不好好在房里待着,跑出来做什么,待会儿人一多不小心挤到你磕着碰着,谁来负责?”   季芷儿眼一厉,冷哼一声,“自古狗眼才会看人低,本姑娘高高在上,三婶娘的丫鬟婆子莫非都是狗?否则怎的看不见我这么大个人非要让我磕着碰着?”   季芷儿这话说得毒辣,连带着罗氏给骂进去了。   可罗氏急于看到自家儿子,也懒得再和季芷儿斗嘴皮子,轻哼一声偏过头不再说话。   一众人就这样站在大门外干等着。   季芷儿生来骄矜,没多久便支撑不住了,寒蕊忙搬来软椅给她坐下,又冲泡了茶水奉上。   季芷儿瞟了一眼旁边等得蹙眉的罗氏,嘴角微勾。   眼见着天就要黑了,季黎川半个影子也没出现,罗氏开始着急了,忙吩咐小厮出去打探。   小厮还没动身,就听到一阵马蹄声前来。   众人呼吸顿了顿,接目光灼灼看向马蹄声源处。   待骑马的人走近了才发现根本不是季黎川,而是季黎明。   季芷儿腾地站起来,神色惊讶,“二哥,怎么是你?”   季黎明翻身下马,先问候了罗氏这才缓缓道:“三弟五年未归,姑母想念得紧,已经提前让人将他接去瑞王府了。”   季黎明口中的姑母便是季老爷子的亲生女儿,先帝妃子,曾诞下一子扶彬,先帝驾崩后封为瑞王,手中无实权,但此人颇为孝顺,特向女帝请旨将母亲季太妃接到府上奉养,女帝念其一片孝心,二话不说便准了。   季黎明没再多话,走到季芷儿身边低声道:“子楚让我带了解药前来,快领我去见久姑娘。”   /(ㄒoㄒ)/~18号才开始二次pk,衣衣必须在上架前控制字数,所以这两天少了一点,但是木有关系,追过旧文的亲都知道一般情况下衣衣都是万更的,这本上架也会一样,若无特殊情况,坚持万更。我也追过文,知道追文的痛苦,嗷呜嗷呜,还请亲们耐心等待些时日,上架就阔以尽情发挥了(●—●)   ☆、第六十章 重要的问题问三遍   罗氏一听季黎川先去了瑞王府,虽然有些遗憾,但也不敢多说什么,招呼着丫鬟婆子进了门。   季黎明跟着季芷儿来到厢房,荀久仍然昏迷不醒,十指因为疼痛而微微蜷缩着,呼吸也不太平稳。   “二哥,秦王殿下怎么会让你带解药来?”季芷儿不解地看向季黎明,“难道小狐狸精的昏迷跟他有关?”   季黎明没工夫跟她解释,淡声道:“芷儿你先出去。”   “我……”季芷儿原想反驳,但触及到季黎明略寒的眸光时忍不住浑身哆嗦了一下,压下心中疑问带着寒蕊退了出去。   季黎明关上门,确定外面无人之后才重新回到床榻前,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放在荀久鼻端,如此反复闻了几次,荀久终于眉头一皱,悠悠转醒。   一眼看到季黎明,荀久有些懵,努力回想了几下才反应过来这是在季府。   忽又忆起自己昏迷前中了迷药,她顿时惊坐而起,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紧张地问季黎明,“我昏迷多长时间了?”   “半日而已。”季黎明看了一眼她十指上的伤,赶紧道:“你先躺下,我去吩咐人来帮你清洗包扎一下。”   “不用了。”荀久摆摆手,“我本就是医者,这点伤还难不倒我。对了,你怎么会有解药?”   季黎明为难地扯了扯嘴角,“我说了,你可不许冲表哥发火。”   “你先说。”荀久态度很强硬。   季黎明斟酌半晌,慢吞吞道:“其实,是子楚让我带着解药来的。”   “竟然是他!”荀久一拳捶在床板上,痛呼一声后破口大骂:“那个混蛋这么好心?”   白天迷晕她,晚上又让季黎明带着解药前来。扶笙脑子有坑?   “他让我来问你三个问题。”季黎明神情有些古怪,似乎接下来的问题极难开口,“他说如果你说了实话,就让你跟着去太和山。”   眸光微闪,荀久暗自思忖着这厮今晚又要耍什么花样?   但不管如何,有机会光明正大跟去太和山救出刘权总是好的。   “什么问题。”她仰起头。   季黎明想了想,道:“我事先声明,这三个问题都是帮子楚转述的,你若是因此拿我当出气包,我可不依。”   “没关系。”荀久突然笑眯眯道:“我不拿你当出气包,我还等着让你去给他收尸呢!”   她一笑,狭长的桃花眼就微微眯起,极度勾人的同时又泛出些许危险的气息。   季黎明没来由的打了个寒颤,咽了咽唾沫,低声问:“第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要救刘权?”   看来没有想象中的难。   荀久暗自松了一口气,想都没想,答:“刘权是我小未婚夫,救他是我的义务。”   季黎明嘴巴微张,面上满是震惊的神色,但荀久隐约觉得他这份震惊并非来自于自己的答案。   虽有疑惑,荀久却也懒得过问,仰起下巴,“第二个问题呢?”   震惊过后的季黎明开始为难了,抓耳挠腮好半晌才又问:“第二个问题,你为什么要救刘权?”   荀久:“……”   “你脑袋被门夹失忆了?”她皱起好看的眉,“这个已经问过了。”   “没有错。”季黎明道:“这就是第二个问题。”   接收到荀久冷嗖嗖的目光,他又补充,“绝对是子楚亲口吩咐问的。”   看来某人整人整上瘾了!   荀久磨磨牙,深吸一口气将怒火压下去,扯了嘴角道:“我圣母心泛滥,一见到无辜的人受苦就忍不住想哭,一哭我就忍不住想要去救,目的就是为了让你们这些男人看到我纯真善良的一面,然后感动得声泪俱下从此心生爱慕生死相随不离不弃上演一出过程虐心,结局虐狗的催泪大戏。怎样,有木有很伟大?”   “还行。”季黎明僵着脑袋顺势点了点,“就是没怎么听懂。”   见他欲言又止的样子,荀久立即打断他,“第三个问题也跟前两个一样是吗?”   “啊哈哈,其实我也不晓得他为什么会这么问。”季黎明抓着脑袋尴尬地移开目光不敢再与她几乎要吃人的眼睛对视。   重要的事情问三遍……荀久觉得自己快被扶笙这个男人给打败了,她相信倘若自己再这么敷衍下去,去往太和山的机会就打水漂了。   耷拉下脑袋,她只得如实道:“好吧,我承认,我之所以想救出刘权,是因为不久前才刚刚想起来荀府被抄家的当晚,我爹并没有留下任何遗言给我,但在抄家前半个时辰,刘权都在我爹书房里,所以,我爹一定交代了他非常重要的事情,我不能让他死。”   季黎明双眸一亮,咧嘴笑道,“子楚果然料事如神,他猜中了你的第一个答案,并且还料定你一定要第三遍的时候才会说实话。”   荀久:“……”   ☆、第六十一章 小妖姬,我杀了你!   这一夜,荀久睡得不太安稳,梦中翻来覆去全是荀府被抄家时的满地血腥以及爹娘在临死前那份有悖常理的谜之淡定。   荀谦刺杀男妃……   携妻子甘愿受死……   用祖上金书铁券保了独生女儿……   遗言却交代给一个临时收养的义子,而作为荀久“小表弟”的刘权背后有着不为人知的身份,这个身份神秘到能让权倾天下的秦王亲自驾临荀府将他“请”走。   刘权究竟是谁?爹为什么要把关乎着所有真相的重要遗言交代给他?   而这一切,又与出身低微的白三郎有着怎样的牵扯?   目前所有发生的一切,如何串联才能出真相?   深梦中的荀久脑海里画面极乱,从荀府被抄家的血腥到僰人白三郎,从掖庭宫中刘权那小子傲娇的模样,再到殡宫神秘的寒冰床机关。   每一个画面都恰巧在关键时刻戛然而止,支配着她的大脑想要去探索更多。   最后一幕竟是扶笙那张禁欲而魅惑的高冷面容,一如往常的冷清态度对她凉声道:“想知道真相?求我。”   伴随着一声“你大爷的”破口大骂,荀久醒了。   看了看天色才寅时不到,她也没起床,躺在床上看着帐顶,将方才梦境中的画面回想了一遍,很多已经记不清楚了。   这时外面传来了敲门声,“小表妹快起床,大祭司已经在举行送葬仪式,卯时就要出殡了,我们得掐点刚好在送葬队伍出城的时候混进去。”   荀久闻言后慢悠悠起身穿好衣服走过去打开门。   季黎明已经准备好了一套衣服给她。   荀久打了个呵欠后问:“是灵柩先行还是殉葬孩童先行?”   “当然是孩子们先行。”季黎明道:“根据情报,八十一个孩子会全部蒙住眼睛,每人一辆囚车,囚车外面是全部覆盖了黑布的,从外面根本看不到里面的人到底是谁。”   荀久目光往他手里扫了扫,“所以你手里拿的是赶囚车的车夫衣着?”   “嗯。”季黎明点头,笑呵呵道:“亏得我跟子楚关系好,这才好不容易套出刘权在哪辆囚车。你放心,我已经秘密让人做了特殊标记,到时候直接奔着标记去就成。”   话完,他又微微皱眉,忧心道:“可让我万万没想到的是,大祭司竟然会主动请旨派出澹台家族的人一路护送。”   荀久呼吸一紧,“所以说,送葬队伍里不仅会有皇室禁卫军,还会有澹台家族的人?”   “对。”季黎明面色为难,“若是仅有皇室禁卫军,我们还可以凭着子楚的关系放放水,救出刘权不是问题。可现在有些麻烦了,澹台家族向来和子楚不对盘,大祭司会对白三郎的出殡如此上心,估计是嗅到了什么风声,倘若他们横插一脚,再利用此事参上子楚一本,到时候只怕麻烦会更多。”   荀久心中惊讶,澹台引和扶笙政见不一她是知道的,但没想到这两人的关系竟然恶化升级摆到明面上利用男妃出殡的事来争斗。   暗暗想了片刻,荀久问他:“你知不知道秦王为什么会抓刘权?”   “掖庭宫不是刚好缺了一个十岁男童么?”季黎明反问。   看来季黎明也不知道扶笙在谋划些什么。   荀久有些后悔,当初在掖庭宫监牢的时候就不该负气先出来,倘若多在里面待上片刻,兴许能从刘权那小子嘴里套出真话。   这下可好,澹台引介入了白三郎出殡的事,她再想要顺利救出那小子,简直难如登天。   “快别耽误了。”季黎明将衣服递给荀久并催促道:“错过了时机,刘权可就真的成了殉葬的人牲,到时候我看你找谁哭去。”   荀久撇撇嘴,“不是还有表哥你在么?”   “这倒是。”季黎明一听到夸奖,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一脸自豪,“有表哥在,你什么都不用担心。”   荀久这个时候才突然反应过来季黎明是打算和她一起去。   “你为什么要帮我?”她试探问了一句。   季黎明干笑两声,答得直接,“我就想着我现在对你好,你会不会有一天感动得想以身相许。或者在跟别人谈话的时候会在不经意间一口一个‘表哥’喊出来,唔,就像你喊‘秦王殿下’一样。”   荀久瞪他一眼,关上门换衣服。   一切准备就绪以后,荀久跟着季黎明往大门边走。   季芷儿像是一早就知道他们会在这个时辰走,特地早起在大门口拦人,“小狐狸精,你还没告诉我羽哥哥让你来做什么!”   荀久挑眉,“换个称呼我就告诉你。”   季芷儿一哼,“小妖姬!”   荀久无语片刻,道:“羽义让我告诉你,他听都没听说过燕京有你这么个物种存在。”   走出好远的时候,身后的人才反应过来,传出滔天怒吼。   “小妖姬,我杀了你!”   吼吼,终于出殡了,新剧情随着新地图开启。   至于本章中的这个谜案,其实是全文的一条暗线,看过《携子》的亲应该熟悉衣衣的悬疑手法,真相总是出乎意料,当然这个也一样,只不过此真相有些复杂,毕竟牵扯了藩国,所以,慢慢来,短时间内无法揭开。   ☆、第六十二章 轰动燕京的送葬队伍   女帝上位一年半,死了六位男妃,只有白三郎举行大殓进行厚葬,且这排场并非一般人可比拟。   秦王扶笙亲自吩咐用桃木和槐木打造两仪棺,白三郎遗体入殓后棺头贴了金纸剪出的星斗图。   据说此举有“镇魂”功效。   澹台大祭司亲自主持送葬仪式,再加上八十一个殉葬人牲。   能得当朝两位分别代表着王权与神权的两大人物亲自介入,对于一个男妃来说,此待遇空前绝后。   于是,崇安贵君白三郎迅速蹿红,成了燕京街头巷陌间讨论榜第一名。   白三郎入宫的时候虽然是个清倌人,但毕竟身份摆在那里,死后得女帝下旨追封以及厚葬,无疑是在挑战大燕传承几百年的法典铁律。   所以,被骂是肯定的。   但女帝对于巷陌间的流言向来充耳不闻,她的态度很坚决——谁敢不同意,朕就让他去给三郎殉葬!   有前任掖庭令在天赐宫被当着百官的面砍了脑袋这件事为例,愤懑不已的百姓们骂了几天,把嘴皮子磨出水泡以后闭嘴不骂了,反而个个伸长脖子将目光拉往白三郎从前待过的牛郎馆。   那地方有个极为销魂的名字,叫“美人债”。   人人都好奇究竟是怎样的环境才能造就这样一个让女帝爱不释手,险些葬入皇陵、以表“生同衾死同穴”的美男子?   于是,“美人债”这个地方火了,而且是大火,它背后那位神秘的老板整天赚得金银满钵,却至今无人见过真容。   ==   送葬仪式完毕以后,女帝先回了帝寝殿,体内有肿痈的缘故,她最近精神不太好,但对于不明真相而又道听途说的一些人来说,女帝是因为怀孕的缘故。   目送着女帝离开宫道,澹台引缓缓走下祭坛,脚步轻缓而从容,至扶笙三尺之外停下,神情看不出喜怒,声音却因为大病初愈而略显沙哑低沉,“本座预祝秦王殿下一路顺风。”   扶笙眼角都没有移动一下,目不斜视看着女帝离开的方向,语气极其清冽,“大祭司的愿望如此美好,本王不好意思不帮你实现。”   八十一个孩童已经全部蒙住眼睛安置在囚车里,囚车外面罩了厚重的黑布,一一排列在皇城外的御道上,场面极其壮观。   扶笙飞身上马,宫义走过来低声道:“殿下,澹台家族的黑甲军团等在城门外。”   扶笙点点头,“待会儿送葬队伍启程以后,皇室禁卫军这一路上由你统领直到太和山。”   见宫义面露疑惑,他又道:“本王会沿着御路先走一步。”   御路是指用黄沙铺出来,供帝王送葬时专用的小道、捷径。早在两日前就已经铺好。   宫义颔首,转身准备前去布置。   扶笙神情有片刻迟疑,压低了声音问:“她……那边有什么动静?”   宫义脚步一顿,他自然知晓殿下口中的“她”是谁,可殿下对于那个人的关心似乎太过了,这对于一向位于高岭之巅,掌至高王权的人来说,是一种极其危险的信号。   有了牵挂,就有弱点和软肋。   对手从来不会因为怜悯而放你一马,反而会趁机抓住弱点大肆进攻。   更何况……对手是整个澹台家族和六国。   微微抿唇,宫义垂下眼睫,“回殿下,并无。”   扶笙静默稍许,清冷的目光看过来,“宫义,你还是头一次在本王面前说谎。”   宫义面上不见半分慌乱,“殿下不该为这些事上心,更不该为这些事分心。”   扶笙蹙起眉头,“本王记得你伤口还没痊愈。”   言下之意,宫义可以留在秦王府养伤,不用跟去太和山了。   宫义继续面色平静道:“临时换将,不是殿下的作风。”   扶笙淡淡瞥他一眼后不再说话,驾着踏雪马往燕京城门疾驰而去。   ==   荀久已经按照季黎明的吩咐做了简单的易容,有了上次的“大尺度”经验,她这次用了层层裹胸,再加上季黎明给她准备的衣袍极为宽松,所以勉强遮住了胸部。   二人在城门外等了好久,卯时刚到,果然见到黑压压的囚车缓缓行过来。   八十一辆被罩住了黑布的囚车仿若一条长蛇,颜色沉重而压抑,人人都明白这意味着血腥和残暴,所以并没有多少围观的人,百姓唯恐避之不及,早寻地方躲起来了。   囚车先行,后面便是壮观的抬棺队伍。   尽管少有人围观,但传说中秦王吩咐打造的两仪棺首次亮相在大众面前,还是引起了一阵骚动。   三十二个杠夫以及两侧的层层皇家禁卫军阵仗更是闪瞎一群吃瓜群众的眼。   行至城门外,宫义打马上前来,扫了一眼早就候在外面的澹台家族黑甲军团,高声吩咐:“暂停!”   ☆、第六十三章 我们不熟,麻烦你让让   荀久站在一棵大树后,望着齐整的黑甲军团,她眯了眯眼睛,偏头低声问季黎明,“为什么澹台家族会有私人军队?秦王和女帝都不忌惮的吗?”   季黎明扶着她的肩膀倾身望过去。   身着黑色铠甲手执银戟的那支军队大概有百人,列成齐整的方阵,人人神色肃穆,整装待发,其气势比起皇家禁卫军来不遑多让。   只一眼,季黎明便收回视线,缓缓解释道:“灵山巫族澹台氏是百年世家大族,我听老爷子说过,先太祖皇帝还没上位的时候,曾经去灵山请澹台氏先祖卜过一卦,也正是那一卦,让先太祖皇帝在后来的征战中连连大捷,最终建立大燕登上皇位。”   “先太祖皇帝本有意让澹台氏入朝掌神权,但被澹台氏先祖拒绝了。先太祖皇帝出于感恩,当即下了一封特旨,允许澹台氏在不威胁大燕江山社稷的前提下培养五千人私立军队以护卫种族。并允诺百年后倘若澹台氏昌盛依旧,族中优异者便可入朝辅助君主。”   顿了顿,季黎明继续道:“所以先帝驾崩的时候遗诏上不仅交代了要废黜前太子立女帝,还交代让澹台氏入朝掌神权辅君主。”   荀久唏嘘,“这么说来,澹台引的大祭司之位是先帝甚至是先太祖皇帝授意的,那为何秦王还要和她对立?”   “这你就不懂了吧?”季黎明挑挑眉,故意卖关子,“可听过‘大祭司专事一主’的说法?”   荀久点点头,若有所思,片刻后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   季黎明勾勾唇,等着下文。   荀久道:“换一个皇帝就要换一任大祭司,而大祭司这个神职并没有世袭的规矩,也就是说,倘若女帝驾崩了,那么下一任君主就会换大祭司,而重新换的大祭司并不一定会是澹台家族的人。”   “聪明!”季黎明望着她,目露赞许之意。   荀久又道:“显然,澹台引并不甘心家族在朝中的神权光辉在她身上终止,她想得到的更多,或许是想争取世袭的机会,总之她的目的就是让澹台家族世世代代掌神权。而这样一来无疑就应验了秦王的说法——大祭司的存在只是给皇权披上了神秘的外衣,实质上手握权柄,左右了君主思想。这样的趋势是很危险的,因为神权一旦压过皇权,很可能会逐渐吞噬皇权,届时民心所向,扶氏根本无法翻身,只能永远成为澹台氏的傀儡。当然,如果再糟糕一点,扶氏子孙还会被澹台氏驱逐流放甚至赶尽杀绝。”   越分析越感到心惊,荀久缓了缓,最终总结,“秦王早就看穿了澹台引的野心,也料到了神权与王权结合的大趋势,所以他才会想方设法要把澹台引的野心扼杀在摇篮中。这也正是他们二人一直不对盘相互暗算的原因。”   许久没听到声音,荀久偏过头,就见季黎明张大嘴巴呆愣在原地,看着她的眼神极为震惊。   荀久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问:“活着否?”   季黎明动了动眼珠子,回过神来,但面上震惊之色并未退去,干笑两声,“原以为小表妹是个漂亮的医仙,却没想到还是个集美貌与智慧于一身的小狐狸。”   荀久:“……”   由于季芷儿的缘故,荀久对“小狐狸”三个字尤为敏感,此刻听到季黎明这么形容,她翻了个大白眼,“你这是夸我还是损我?”   季黎明抓着脑袋,“当然是夸……”   话音还没落,他赶紧指着城门外送葬队伍方向,“他们现在在整合军队,所有的车夫都会下来接受搜身检查,机会来了。”   说完,季黎明拉着荀久猫着身子沿着小道悄悄靠近送葬队伍。   黑甲军团和皇家禁卫军在调整队形,所有的车夫被检查后站在边上。   季黎明拿出一早准备好、沾染了迷药的巾帕,与荀久一人一条,趁车夫和军队不注意的时候从后面偷袭,先点了周围几个车夫的穴道,再一人迷晕一个迅速推下护城沟渠后回来顶替那两个车夫站好。   季黎明有武功,有他打掩护,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快如眨眼。   军队整合完毕,荀久按照季黎明的指示找到关押刘权的那辆囚车坐了上去,手中挥舞着马鞭就要出行,却不料一直骑马走在两仪棺后面的宫义突然打马上前来,刚好站在她身侧,目光微斜,道:“阁下曾经救过我一命,但放任你去太和山送死这种事,并非我报恩的风格。”   宫义的声音把握得恰到好处,刚好只有他们二人以及囚车内的人能听见。   荀久心知宫义这是打算拦住她不让她去了。   斟酌良久,她抬起头来,笑靥如花,眸带潋滟,“我们不熟,麻烦你让让,谢谢!”   相信久久,她不光只有美貌。   ps:好友文文今天上架,求首定,么么哒(╯3╰)   书名:   火爆农家小玉匠   作者:   宁静莫舞   简介:   悲催女警成了架空时代,十三岁的小村姑。   为了能吃饱,她上山下河好顿忙,结果意外成了史上第一个女玉匠。   扫秋风的极品亲戚、玉匠行业里的重量级人物、甚至江湖中的神秘客,纷纷组团前来找她的麻烦。   秉持着能动手,绝对不吵吵的信条,她一路披荆斩棘。与贵人亲密合作,清除那些不请自来的路障,硬是踏出一条通向巅峰的康庄大道。   本文男女双强,感情专一。   ☆、第六十四章 关爱智障   宫义有些惊愕荀久会这么回答,当即便沉默了。   荀久也不打算再理他,鞭子响亮地打在马背上,跟着前一辆囚车缓缓启程。   后面“嗷”一声低沉的呜咽过后,妖妖灵敏捷的白色身影迅速冲过来,两只前爪搭上车辕,不等荀久反应,它已经爬上来端正地坐在她旁边,湿哒哒的舌头舔了舔她拿着马鞭的那只手背后移回眼睛,目不斜视地凝着远方,一种属于王者的凌然气度顿时显露无疑。   “哎,你怎么来了?”   荀久一只手摸了摸妖妖灵的脑袋。   宫义同扶笙一样洁癖严重,所以妖妖灵几乎每天要洗两次澡,身上时刻保持着干净,甚至残留了香精的芬芳,闻不到尿骚味。   妖妖灵自然不会回答,只歪着脑袋蹭了蹭荀久,依旧端坐着,宫义叫了几次都不肯离开。   荀久抬起头笑道:“你放心,我对狗肉没兴趣。”   宫义眼角一斜,“我们不熟。”   言下之意,既然不熟,他怎么放心让爱宠上了她的囚车?   荀久哑然,随后看了左后方正走过来的黑甲军一眼,挑眉道:“负责统领皇家禁卫军的宫大人不在两仪棺后面指挥,反而跑来跟一个押送囚车的车夫纠缠不清,待会儿澹台家的人过来问起,你说我们熟不熟?”   宫义稍稍偏头,也看到了那名黑甲军。他从容地调转马头,那人已至跟前,眼风朝荀久这边扫来,声音略显粗犷,“宫大人,是否这位车夫有问题?”   宫义端坐马上,面色平静,“薛将军多虑了。”   黑甲军将领薛承又看了一眼荀久身旁坐着的妖妖灵,突然眯了眼,一步步逼近囚车,嘴里道:“若是本将军没猜错,这就是传说中那只被宫大人从苗疆带回来的神犬吧?”   他还听说这畜生性子凶猛,极难驯养,眼下怎么会和一个普通的车夫坐在一起?难不成是这畜生被驯化了,还是车夫真的有问题?   薛承心中腹诽,手也不闲着,伸出去就想摸妖妖灵的头。   却不料妖妖灵猛然偏头,两声浑厚的“汪汪”声过后张开大口就要咬他。   薛承吓得面色全变,赶紧连连后退好几步直到撞在宫义的马儿肚子上才好不容易躲过一劫。   受了惊吓丢了面子,薛承也不好意思继续停留追究车夫的问题,迅速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寒目瞅着一脸凶神恶煞的妖妖灵和一直低垂着脑袋的荀久,冷哼一声:“畜生果然就只配和畜生坐在一起!”   这句话,直接把荀久和宫义一起骂进去了。   余光瞥见宫义似乎没有要发火的意思,荀久明白他是不想将事情闹大加剧澹台氏和扶笙之间的紧张关系。   可她作为一个拥有现代人意识的穿越人士,对于这种赤裸裸的侮辱却是分毫忍不了。   不待薛承离开,荀久再度摸了摸妖妖灵的脑袋,漫不经心道:“妖妖灵,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咱要关爱智障,连畜生都不如的物种,直接无视就好,何必动怒?”   薛承一听,顿时火冒三丈。   他自然是不懂“智障”为何意,但后面那句“连畜生都不如的物种”却是理解了个十足。   迅速拔出腰间佩剑,薛承不待宫义开口,手腕用力一挥就要砍向荀久。   妖妖灵霍然站起身,它身形高大,此刻站在车辕上,微眯的眼眸向下垂,俯视着薛承,全身煞气在一瞬间膨胀到极致,低沉的怒吼声带着刺破苍穹的穿透力无限蔓延开来。   后面抬棺的杠夫被这惊悚的叫声吓到,一个不稳将两仪棺摔到地上,众人大惊。   官道两边的丛林里,野生物种逃窜的声音不绝于耳。   薛承听说过雪獒,却从没真正见识过雪獒发怒的场景,他相信刚才眼前这畜生怒吼的时候若不是宫义及时上前拦住,他早就被雪獒撕成碎片。   压下心中的慌乱和惧怕,薛承弯腰捡起佩剑,转身对宫义命令道:“这个车夫出言不逊,本将军要求宫大人立即将其就地正法,否则我们黑甲军不依!”   荀久抬起头,嘴角似笑非笑,“薛将军可别冤枉好人,小的何时出言不逊了?您亲自指明小的是畜生,小的没否认,可畜生都能和雪獒和睦相处,薛将军却不能,那你岂不是连畜生都不如?还是说你比畜生还畜生?”   “你!”薛承一张络腮胡子脸气成猪肝色,牙齿直抖索,怒目圆瞪,似有万顷怒意即将汹涌而出,却又慑于妖妖灵的威势一直不敢上前。   宫义适时开口,“为免耽误行程,薛将军还是尽早归队的好,我的雪獒从不伤人,只伤畜生不如的东西,万一您待会儿真被咬伤了,您和大祭司的脸上也不好看。”   前有雪獒凶猛无匹,后有荀久和宫义毒舌交加,薛承便是再怒也不敢轻举妄动,咬紧牙关捏紧拳头,他终是沉闷地哼了一声过后不情愿地归了队。   薛承走后,荀久抬起妖妖灵的爪子冲宫义比了个点赞的姿势。   妖妖灵v5,话说你们都阔以找它报警   ☆、第六十五章 我会以为你在暗恋我   薛承走后,荀久看向宫义,“你方才说妖妖灵只会咬畜生不如的东西,那么羽义是什么东西?”   她记得上次在皇宫,小吱吱说羽义曾经被妖妖灵咬过,而且还伤得不轻。   宫义看她一眼,眸色微沉。   荀久透过他幽邃的眼瞳,似乎看到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许久,他开口,声线微凉,“羽义不是东西。”   看着他拨转马头即将归队的挺拔身影,荀久咕哝,“你怎么骂人呢!”   宫义睨她:“谁会把人比作‘东西’的?”   荀久呛住,再不说话。   宫义归队以后,送葬队伍再次前进。   有了刚才那场闹剧,黑甲军虽然对荀久这个小小的车夫颇有不满,却再无人敢上前来质问甚至是处决她。   一路上再无变故。   燕京通往上庸太和山,最少要半日的路程。   途中好几次荀久都想和囚车里的人说说话,但考虑到周围全是有武功的人,万一被听到又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她索性作罢。   妖妖灵极为安静,趴在车辕上摇着尾巴闭上眼睛假寐,耳朵却竖得很直,随时监听着周围的风吹草动。   与她分岔了的季黎明也不晓得哪里去了,方才那样大的动静竟然也没有出面。   荀久在心中叹了两声,甩了甩手上的鞭子。   越接近上庸,山峦起伏越大。   仲秋的凉意并没有将群山的苍翠卷走,层峦叠嶂之下,绿树掩映农户人家,小院墙头,硕果累累。   荀久远远望着,砸了咂嘴,突然想起来自己从早上到现在都还没吃过东西。   她正在心中盘算空手吃到那些诱人果实的可能性,不料前方车队一辆接一辆停了下来,她赶紧一个急刹车勒住马缰才避免与前面的相撞。   妖妖灵一个激灵迅速抖抖身子站起来,深邃的狗眼一直盯着前方。   此处是个岔口,地点宽敞。往左通往太和山群,往右便是上庸城。   荀久歪着脑袋便看见最前方有几个统一婢女打扮的姑娘莲步走上前直奔宫义所在方向。   “奴婢见过宫大人。”行至宫义面前,几人齐齐福身。   宫义微微蹙眉,面露疑惑,“你们是……?”   其中一位姑娘道:“奴婢们是陶府的人。”   一听闻“陶府”二字,宫义脸色顿时有些不好看,冷声问:“何事?”   那姑娘又道:“先前平阳女侯听闻秦王殿下途经此地,便派了奴婢们将其接去府上用膳。”   宫义眉头皱得更深,“平阳女侯不在燕京好好待着,怎么会这么碰巧出现在上庸?”   那姑娘有些尴尬,低声解释道:“女侯近日才回来探亲的。”   宫义微抿着唇。   平阳侯府在燕京,而上庸却是陶氏宗族所在地,陶府自然也在这里,陶夭夭会回来探亲无可厚非,可这时间点未免太巧合了些。   不仅刚好选在白三郎出殡这几天回来,还刚好知道殿下会经过,并先一步将其接去了府上。   那个女人,究竟想做什么!   宫义垂下眸子,突然想起上次二人共乘一车去天地楼的场景,一时神情古怪,面色异常,却任谁也瞧不出喜怒。   沉吟半晌,他低沉着声音道:“既是殿下去了陶府,好生招待着便是,你们来作甚?”   另一姑娘恭敬道:“近日来暴雨连连,入山的路并不好走,况且崇安贵君的悬棺葬要从青菱湖上过,这是个极其浩大的工程,便是大人所带的军队人数众多,武艺高强,也断然不可能轻易将棺椁悬上去。”   “所以?”宫义半眯着眼睛,眸光极其危险,周身清寒之意显露无余。   姑娘继续道:“女侯吩咐奴婢告知大人,她有办法找到熟悉悬棺葬的人。”感受到宫义清冷至极的眼神,她打了个哆嗦,继续补充,“前提是……大人得亲自去陶府请人。”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宫义脸色更加黑沉,“秦王殿下那边怎么说?”   姑娘战战兢兢答:“殿下说……”   “说什么?”宫义唇瓣抿成一条线。   “殿下觉得……”那姑娘说着,眼风四下扫了扫,没瞧见妖妖灵的影子,索性直接道:“大人的雪獒可以找个女主人了。”   这么说来,殿下也同意那个女人的说法让他亲自去陶府将那些人带回来?   宫义紧绷着脸,半晌没有说话。   那几个小丫头立即噤了声,她们虽是奉命而来,却也不想因此而受到分毫牵连危及性命。   捏着藤鞭的手指紧了紧,宫义问:“殿下可还有其他话要交代?”   “殿下在陶府锦葵园等您。”   宫义眼角扫了扫以薛承为首的黑甲军,犹豫道:“倘若我走了,谁来率领皇室禁卫军?”   “笨蛋,你就放心去吧,这里有我。”旁边树林里突然传出一个慵懒的声音。   宫义略微讶异,偏头就见身着莲青色宽袍大袖的角义抱手倚在一棵树旁,嘴里叼了根草,冲他挑眉,“才分别了三个时辰不到,别用那么暧昧而充满思念的目光望着我,我会以为你在暗恋我。”   ┗|`O′|┛嗷~宫义让殿下吃醋的后果就是把他嫁粗去,哈哈,能治他的除了殿下也就那个谁了。   剧透一点点,上次宫义和女侯同乘一车去天地楼的场面虽然很和谐,但背后的故事却相当不和谐。   配角戏份虽然不多,但衣衣也想好好发挥尽量让重要的配角有个相应的结局,还木有出场的客串也不要捉急哈,总会在必要的时候粗来哒。   ps:衣衣希望每天都能收到小天使的爱心留言,么么哒(* ̄3)(ε ̄*)   ☆、第六十六章 骂到肚子饿   宫义淡淡瞥了角义一眼后收回目光,“你怎么会在这里?”   角义一把扔了嘴里那根草,缓步走过来,眉梢轻扬,“自然是想你了。”   众士兵张大嘴巴瞪大眼睛,似乎从二人这短短数句话中明白了什么。   宫义向来是个不苟言笑的人,他冷眸扫了众人一眼。   皇家禁卫军们齐齐噤声,迅速垂下头,恨不能立刻聋了。   宫义重新看向角义,“如此说来,这一路上频频给殿下送消息的人是你?”   他可不相信殿下会无缘无故让他给雪獒找个女主人,一定是知道雪獒这一路上亲近了久姑娘而有些不悦。   角义面色无辜,两手一摊,“你知道的,殿下他从来就不缺情报网,便是我不告诉他,今日还是会有别的探子告诉他。不用亲临现场,他也能将这一路上所发生的事知道得清清楚楚。”   宫义心下一紧,眉峰微蹙。   所以……雪獒亲近了久姑娘的代价就是他这个主人要亲自去求女侯么?   角义见他一脸为难的样子,顿时眉开眼笑,“你若是拿不定主意,我可以帮你数数叶子决定一下。”   宫义扫了周围这漫山遍野的苍翠树叶一眼,嘴角狠狠抽搐了几下。   角义数叶子是出了名的会上瘾,倘若放任他数下去,等他把整座山的叶子都摘光,估计海枯石烂了。   二话不说纵身跃下马,宫义冲着那几个小丫头道:“既是殿下的吩咐,那我便去一趟也无妨。”   小丫头们相互对视一眼,人人面露喜色,之前的担忧顷刻消散。   角义伸手拍了拍宫义那匹马儿的脑袋,翻身骑了上去,手中捏了一串树叶,口中念念有词,一边走一边数,到荀久那辆囚车旁边时刚好剩下最后一片。   偏头,角义满脸温和,声音清润,笑得很假,“我的树叶告诉我,我很有必要过来跟你谈话。”   荀久万万没想到角义也会跟来。   上次被挂在树上扛去玉笙居告状的事还历历在目,她头疼地揉了揉额角,“我的直觉告诉我,跟你谈话会降低我的智商以及……寿命。”   角义闻言,神情有片刻怔忪,随后眼眸中露出几分兴味,仔细打量着她。   一线日光斑驳错落,从头顶密林枝叶间筛下来,抚过她的黛色秀眉,点亮了小巧鼻梁。便是此刻说话的语气不怎么友善,那双自带潋滟的眸也像携了千般魅惑万般邀请,眨一眨便碎开风情无数。   长时间与之对视,容易陷进去。   猛然惊醒,角义迅速移开视线。   荀久在秦王府住过几天,但角义只见过她一面,也就是荀久做采花女贼被他捉住的那天晚上。   那个时候天色昏暗,他根本没看清她长什么样,只知道巷陌间都传言太医院使荀谦家的独生女儿因为长相过妖而被骂过不少,基本成了全燕京妇人的公敌。   此刻一看……   角义半眯着眼余光又瞄了瞄荀久,在心中下了定论:果然是个妖精!   见荀久根本没有要搭理自己的意思,角义也不甚在意,扯下最后一片叶子,指尖凝聚真力一弹,直直打在荀久的耳朵上,“哎,小妖精,你听说过‘吃水不忘挖井人’吗?”   所以他的意思是她吃过他做的菜,她就必须要搭理他?   荀久在心中冷哼,什么逻辑!那分明是扶笙曾经允过她的条件——无论什么时候,扶笙都不能让她饿肚子,就算只有一口吃的,也只能是她先吃,扶笙饿着。   既是扶笙用来交换她救宫义的条件,那就是她应得的!   角义的力道不算大,但荀久是个不懂武功的人,自然承受不住他那一弹,被树叶打到以后,耳根立即就因为疼痛慢慢生出一抹薄红。   就好似冬日枝头覆了一层薄霜的冻果,颜色若隐若现,却极大程度地展现了诱惑力,让人想去咬一咬。   角义清泉般的眸光微微闪动,继续道:“你再不放走小白,我保证它待会儿就会变成一锅狗肉汤。”   末了,他又补充,“或许……我会喜欢那个味道。”   荀久捂着耳朵怒看着角义,却碍于此刻自己的车夫身份,不敢大声嚷嚷,只得深吸一口气,将怒意暂时压下,勉强扯着嘴角:“你厨艺精湛,姿容清绝,人品贵重,声名远播。走到哪里都有人谄媚巴结,女人对你抛媚眼抛到脸抽筋,男人恨不得变性以身相许。你如此狂拽酷炫吊炸天,只是想要一只狗而已,你唤一声,它就跟着你走了,何苦那么辛苦还要数叶子找借口过来跟我说话,变相搭讪?玩得好的叫撩妹,玩不好的叫变态,我认为你是后者,现在!立刻!马上!你赶紧离开我的视线,否则我担心待会儿喊非礼的时候你会来不及逃跑,被打成智障。”   这满是讽刺意味的一番话直接让角义目瞪口呆愣在马背上,“……”   一口气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荀久仍觉得不解气,低声咒骂:“果然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下属,一个比一个招人讨厌!”   良久,又补充一句:“滚之前把吃的留下,骂你骂到肚子饿,姐也挺不容易的。”   好友文文正在PK,求美人助攻^O^   《痞妃来袭世子乖乖就寝》by江山试酒。一句话来说,这是一个痞女调戏高贵冷艳天仙男不成,反而撞到枪口上去的血泪故事!女主二逼,男主腹黑,全程欢脱风!文文正在pk,喜欢的姑娘快过来戳戳戳!   ☆、第六十七章 抱你下马车   角义自然不可能随身带着吃食,他对荀久这一番火气十足的话有些捉摸不透,总觉得这番话该是骂殿下的,就是不知为何这个女人把气都撒在了他身上。   荀久当然知晓如今情况特殊,她应该低调说话行事,可胸腔内就是有一股无法抑制的怒火想发泄一下。   发泄完才后知后觉闯祸了,她刚才这一骂,万一真将大厨得罪了,以后自己没得吃是小事,能否活过今天才是最重要的。   咬了咬唇,荀久终是尴尬地拉下脸道歉,“我没别的意思,就是觉得你不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过来跟我说话,倘若让澹台家族的人发现,我可就小命难保了。”   角义闻言后眉心舒展开来,眼尾挑出一丝笑,“没关系,我已经习惯了。”   荀久:“……”   二人说话间,宫义徒步走了过来,在荀久面前停下,像是犹豫了好久才压低声音开口道:“久姑娘,恐怕要麻烦你跟我走一趟了。”   荀久面露不解,“去哪儿?”   “陶府。”   荀久立即皱眉,正待开口。   宫义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先一步道:“你要救的人并不在这八十一辆囚车里。”   荀久全身一震过后咬咬牙,“我希望你下一句会说刚才只是开玩笑。”   宫义郑重点头,“我从不开玩笑,那个少年真的不在这里。”   荀久心绪烦乱,刘权竟然不在送葬队伍里,那他去了哪儿?   季黎明的情报有误还是故意骗她?季黎明又去了哪里?   这些问题想得她一阵头痛。   宫义见她面色不对,试探着低声唤了句:“久姑娘……”   荀久紧绷着脸,“既然刘权不在,那你带我去陶府作甚?”   “我想,殿下他需要一个解释,而你本人亲自去将会是最好的证明。”   荀久才压下去的怒火顿时噌噌就上来了,“我又没做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我凭什么要解释!”   “哎,不对!”后知后觉的她赶紧改口,“我跟他什么关系也没有,便是我做错了什么,也无需向他解释。”   显然后面这句辩解没什么用,宫义虽然没有再开口,却站在原地不动。   荀久清楚地感受到远处来自黑甲军的质疑目光以及薛承那吃人的眼神。   浑身一哆嗦,荀久立即跳下车辕,扯着唇角干笑两声,“不就是去陶府么?好说!妖妖灵,我们走。”   妖妖灵一听,赶紧跟着她跳下来。   角义顶着众人质疑的眼神打马走过去解释说这个车夫顶撞了宫义,秦王要亲自处决她,所以先一步带走。   薛承的神色这才舒缓了些。   ==   与宫义一同坐上去往陶府的马车,荀久便开始觉得肚子一阵接着一阵地痛,起初她还以为是吃坏了东西,但后面越来越感觉到不对劲。   作为一个十三岁就来初潮的现代人,荀久对这种感觉再熟悉不过。   记忆中,这具身体是头一次来癸水,她终于明白方才自己满肚子的无名怒火是哪里来的了。   可眼下是在去往陶府的马车上,而且旁边坐着一个男人!   荀久顿时有种生无可恋的感觉。   小腹却很不争气地越来越痛。   她不敢发出声音,只捂着小腹紧咬着唇。   宫义瞧着她不对劲,便开口问,“久姑娘可是哪里不舒服?”   “没!”荀久赶紧喘着粗气道:“我很好。”   “可我看你脸色很苍白。”宫义伸出手想去探一探她的额头,手到半空似乎想起了什么,又迅速收了回来。   “你别管我。”荀久虚弱地将身子歪靠在舒适的座椅上,“我这是老毛病了,每个月都会犯。”   话音刚落,她便感觉到身下一股热流。   尴尬地缩着脑袋,荀久这次是再也不敢乱动了,就怕沾染到座椅上。   宫义神情微惊,心中很奇怪荀家世代学医,久姑娘究竟还有什么毛病是治愈不了以至于每个月都会犯的?   但见荀久没有要说话的意思,他便也没有问出口,二人一路无话。   小半个时辰,荀久如坐针毡,小腹的疼痛不减反增,这一路的颠簸,不用看她也能确定座椅定然沾了血。   此刻她的脸上除了痛苦,还有大写的尴尬。   待会儿可怎么下车啊!   马车在陶府大门前停下,赶车的婢女低柔温婉的声音传进来,“宫大人,陶府到了。”   宫义“嗯”一声后掀帘就要出去,瞟了一眼荀久,她似乎没有好转的样子,他吩咐陶府婢女:“你们过来搀扶一下她,进府以后给她找个大夫看一看。”   婢女闻言就要上前,荀久连忙摆手,虚弱道:“不,不用了,你自己进去就好,我就在车上歇息一会儿。”   婢女柔声道:“这位公子,府上有厢房,奴婢们送您进去休息罢!”   荀久紧抿着唇不欲再说话。   宫义隐约觉得她有些为难,索性不再勉强,交代了几句便随着婢女进了大门。   婢女直接带着宫义来到陶府锦葵园。   满园锦葵开得正好,粉白交织,香味清淡,闻之舒心。   园子正中,有湖,湖上一亭翘角飞檐,檐下垂金铃,风过时音色清脆,玲珑别致。   亭中一人手持竹简,轻倚雕栏,清俊挺拔的身影映入湖中,蜻蜓点过时,涟漪泛开他锦袍的苍蓝色,头顶紫金明珠冠半束如墨长发。   此刻立于亭中,临湖垂首细看竹简的姿态,说不出的娴雅清贵,长风卷过锦葵花瓣落于肩头尤不自知。   众位婢女早就看呆了,先前去接宫义的时候她们就被惊艳了一回,没想到回府之后竟能近距离见到秦王殿下的天人之姿。   传言果然没错,秦王府中出美男。   宫义浅咳一声,缓步走进去,轻唤:“殿下……”   扶笙收了竹简转过身来坐下,声音稍显慵懒散漫,“悬棺葬的时辰耽误不得,你不应该浪费时间来找我,去找女侯请人才是正事。”   宫义默了默,压低声音,“属下是想告知殿下,久姑娘也来了。”   扶笙眸色一动,却没吭声。   宫义没察觉到主子丝毫不悦,心中松了一口气,继续道:“可她旧疾复发了,如今还在马车上没有下来,似乎很痛苦的样子。”   扶笙眼眸中有细碎波澜起伏。   没听见宫义的声音,他才开口问:“很严重?”   宫义颔首,“若非如此,属下也不会特地跑这一趟告诉殿下了。”   “那为何不赶紧将她带下来就医?”扶笙又问,只不过这一次语气低沉了不少。   宫义硬着头皮道:“久姑娘不肯下来。”   话还没说完,只觉得眼前苍蓝色身影一闪,扶笙早已消失在他视线内。   宫义下去以后,荀久有了更多的空间躺下,她确实痛极,如果是在燕京,她大可以发挥所长为自己弄一碗暖宫汤药,可她此刻女扮男装,又是在人生地不熟的上庸,容不得她轻举妄动。   荀久全身疲软,一动也不想动,就想躺在马车上好好睡一觉。   帘幕突然被人掀开,当先一只肌骨匀称的手入眼帘。   下一瞬,一贯清冷却带了成熟而富有磁性的声音便传了进来,“什么毛病这么厉害,竟教医术高明的荀大夫也束手无策?”   即将沉沉睡去的荀久甫一听到这个声音,立即惊坐起来,瞬间又感觉到身下暖流不止。   她很清楚,座椅已经被弄脏了。   荀久顿觉尴尬,脸红得快要滴血,赶紧出声阻止即将上马车的扶笙,“你别进来,我……”   扶笙打断她,“莫非你还告诉我,这一次你又没穿衣服?”   荀久:“……”   “我脚痛,走不了。”犹豫了半天,荀久找了个没有技术含量的借口。   “所以,你下一句是否要开口让我抱你下来?”扶笙似乎很了解荀久的得寸进尺。   荀久:“……原本没这么想过,但既然你都开口了,我要是拒绝似乎有些矫情。”   (~o~)~zZ,为了写完这个情节,今天加了好多字数。   然后感谢雪雪的角色长评,看得很用心,写得也很用心,简直爱shi你了,(* ̄3)(ε ̄*)   关于男女主,衣衣只有一句话:暖宠到完结。久久和扶笙之间不会有长歌与叶痕那样的坎坷,这两个人就是你暖暖暖,宠宠宠,虐狗虐狗虐狗,完了再造一只小包纸出来继续虐狗。   所以,亲们放心入坑哦   ☆、第六十八章 卸下高冷的扶笙   气氛倏然凝滞。   原本沉闷的马车厢里似乎也因为外面扶笙冷凝的气息冻结了一般。   却不过转瞬,扶笙便把荀久之前的话当成空气,撩帘上了马车。   荀久大惊,迅速扯过一旁的锦绣抱枕挡在身前,将自己缩成一团死死往角落里靠。   “哪里不舒服?”   扶笙难得温声软语,放下高冷毒舌的姿态。   荀久将下巴抵在双膝上,没好气地冲他吼,“我不要你管!”   “你确定?”扶笙狐疑地看了缩在角落里抱着双膝的人一眼。   自从认识以来,他从未见过她如此姿态,不似往日那般表面笑得眉飞色舞,实则心里起坏心思。也不像寻常那样说些奇奇怪怪让他听不懂的新鲜词。   此刻的荀久,卸下她一贯用来迷惑世人的风情面具,添了一丝孱弱的病态,那双素来妩媚潋滟的眸也少了些许神采。   这副弱柳扶风的模样,竟让扶笙心头微微一刺,眼神亦跟着软下来。   他自是不会去计较她的气话,只稍稍侧身便坐在她旁边,一再地好语气,“到底发生了何事?”   荀久咬咬唇,想到自己刚一穿越就成了孤女,家人的疼爱半分没有感受到不说,还整天活得提心吊胆遭人欺负,她越想越觉得憋屈,声音也不由得哽咽沙哑起来,“反正我不要你管,不要你抱,也不要下去,我就在这儿待着!”   荀久一边说一边抱着双膝再往角落里挪,连座椅上的血迹露出来了都没发觉。   正值午时,车厢内并不算昏暗,车窗竹帘缝隙间筛进来的细碎阳光将米白色羊绒锦毯染出一抹瑰丽刺目的鲜红色。   瞳眸骤缩,扶笙的视线凝在那一处灼眼的血色上,语气略带急促,“你受伤了?”   荀久原本憋屈的脸听到这么一问后立即火烧一般滚烫起来,顷刻间红似艳霞,她赶紧又挪回来一屁股坐在血染过的地方,将脑袋偏往一边,心虚道:“你看错了,这本就是毯子的颜色。”   扶笙眉毛跳了跳,“你见过哪家原色羊绒毯上染一抹红的?”   荀久气呼呼瞪他一眼,“陶家!”   扶笙却不欲与她争辩,一手捞住她纤瘦的胳膊就要往上提,嘴里道:“受伤了还藏着掖着,前些日子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这种本事?”   荀久羞愤欲死,用力扯回自己的胳膊,她觉得一个女人最尴尬的事情莫过于被男人看见来月事。   而且还是在对方根本不懂得这方面的知识,当成是普通受伤的情况下。   荀久撞墙的心都有了。   她能怎么办?死赖着那不是她的血还是直接坦白自己来癸水?   荀久内心是崩溃的,她向来自诩能说会道,可今天在扶笙面前遇到这种事,她却是慌乱无措的。   那种感觉很微妙。   总觉得不告诉他自己来癸水他就会追根究底赖在车上不下去,可若真告诉了他,他待会儿该是何反应?会不会用嫌弃的眼神看着她?   荀久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见鬼,她竟然会在乎扶笙对自己的看法!   荀久走神的间隙,扶笙趁势将她从座椅上拽了起来。   然后,他幽邃的瞳眸在她下身衣袍和座椅锦毯上来回扫了扫,怔住了。   荀久羞愤得脸色涨红,恨不能赶紧找个地缝钻进去。   扶笙却一瞬不瞬盯着她尴尬的面色转变,许久才开口:“你……”   “我很好,只是不小心受了点伤。”荀久急急忙忙打断他。   “不会痊愈,每个月都要复发的伤口?”扶笙原本染了点点忧色的神情逐渐舒缓开,面上却一本正经,“既是身子不舒服,为何不说出来?你这样瞒着,能撑得了几时?”   荀久没注意到,扶笙在说这些话的时候目光早已经偏移开了,在她没看见的角度,他耳根处烧得绯红。   荀久顿时气短。   他知道!他竟然知道!   知道了还调侃她?!   荀久气得牙根痒痒,恨不能十指化成利爪就地将扶笙掐死。   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扶笙眼瞳一暗,“我在想,倘若今日你遇到的人不是我,你会是何反应?”   荀久很想告诉扶笙,倘若他不来就不会有人发现这件事,可她一句话也说不出,双手将脸捂得严严实实,她觉得自己真的没脸出去见人,一世美名就此毁于一旦,以后再想在他面前趾高气昂、侃侃而谈是万万不可能的了。   扶笙再不看她,站起身要走。   荀久迅速揪住他的衣袖。   扶笙的眸光在揪住她袖口的小手上一凝。   荀久有些心虚,讪讪松开来,极度尴尬地扯着嘴角,“你能不能帮我找一套干净的衣服来?”   扶笙下了马车以后走向陶府大门边。   先前守在马车左右的婢女们早就被荀久遣到大门边来垂首站着。   扶笙将其中一人单独唤到一旁,低声问道:“女子初潮的时候可有什么止痛良方?”   那小丫头闻言险些将眼珠子惊落到地上,随后羞得满脸通红,说话结结巴巴,“殿……殿下怎……怎么会问这个?”   扶笙眉心隐隐有几分不耐烦,声音也愈发寒凉,“你照实说便是。”   小丫头被他这一吓,脸上羞红迅速退去,换上惊恐的苍白色,连忙说了几种暖宫汤药的名字。   扶笙沉吟片刻,吩咐道:“行了,你进去伺候女侯罢!”   小丫头不明所以,但还是按照吩咐进了府门。   扶笙重新回到大门前,吩咐另外一位婢女,“你去厨房煮一碗生姜甘枣汤来,记得用红糖。”   婢女大惊,这可是女子月事期间服用的暖宫汤,秦王殿下要这个做什么?!   扶笙淡淡瞟她一眼,面色平静道:“马车里面那位自小就喜欢这种汤。”   婢女假装点点头,心中还是不能理解一个大男人为何喜欢喝这种东西。   吩咐完以后,扶笙抬步进了陶府,径直去往锦葵园将自己带来的唯一一套衣物拿了出来。   荀久眼皮沉重,睡得迷迷糊糊,恍惚中有人在唤她,那声音清凉而魔魅,让她忍不住心驰神往。   下一瞬,脑海里闪过扶笙那张高冷禁欲的脸,猛然间一个霹雳,荀久从朦胧睡意中惊醒过来。   抬头就见到车窗竹竹帘被人掀开,扶笙站在外面,面色有些古怪,凝她一眼后将手中的白瓷碗递进来,“喝了它。”   “这是什么?”荀久闻到味道便隐约猜出来碗里装的是暖宫汤,但她还是有些懵,扶笙会这么好心?   扶笙道:“不是毒药。”   荀久无力与他争辩,伸手接过小碗,汤的温度刚刚好,不太烫也不凉,荀久抿了一口试了温度后索性不用汤匙直接张口将一碗喝下去。   扶笙又递进来一套衣服,将头偏向一边,“把这个换上。”   荀久清楚地看见叠得整齐的月白衣袍上,暗银竹纹绣工精湛,锦缎纹路在光线照射下隐隐暗光流转。   “这是……”荀久愣住,有些不敢置信,“你的衣服?”   这章有木有被暖到?(*^__^*)衣衣说过,等解决完楚国,扶笙和久久的关系会近一大步,so后面有一段海上历险,当然少不了两人独处的机会,快跟我一起期待┗|`O′|┛   ps:今天18号,文文开始二次pk啦,走过路过的小天使记得收藏哟,pk活动公告请看评论区置顶。   感谢小爽出谋划策,撩你一下,再摸摸大一下^O^   ☆、第六十九章 光明正大的讹诈(pk求收)   陶氏一脉,根系庞大,嫡系和旁支盘踞了整个上庸郡。   陶夭夭封侯开府于燕京时,只带了几个贴身丫鬟和护卫。   因老夫人喜好清净,陶夭夭左右劝说,她都不肯松口答应跟随去燕京,陶夭夭只得作罢。   嫡系三房便以照顾老夫人为由搬进了这座府邸。   一开始,陶夭夭是拒绝的,但见老夫人一个人住在这么大的宅邸内无聊得紧,恰巧三房又有一个六岁大的小子,生得玲珑可爱,时常逗得老夫人开心,陶夭夭再三权衡之下终是点头应了。   这两年来,陶夭夭时不时会回来看望老夫人。   三房夫人何氏为人亲善,对老夫人和下人们态度也温和,这一来二去的,陶夭夭才彻底放了心,也打消了接老夫人去燕京的念头。   宫义从陶府下人处打听得女侯在汀泉院,便跟随着引路的婢女一路分花拂柳而来。   满庭遍植芭蕉树,苍翠宽大的叶子遮挡了头顶上的炎炎烈日,进院便迎来一阵舒爽的凉风。   芭蕉林尽头,种了几棵枫树,树叶已被仲秋之意扫出几分红,偶尔簌簌落下,在地上铺了薄薄一层,绚烂如华锦,踩上去绵软无声。   枫树之下是一片荷塘,平静的水面被池边芭蕉叶衬得碧若翡翠。   荷塘边上,一人背坐。   着鸢色暗花细纹锦裙,浅紫蜀绣梨纹腰封,她左手撑额斜靠在座椅上,右手握着鱼竿,但看那散漫的身形,似乎是在浅眠。   这个背影……   宫义目光触及到陶夭夭时,脚步猛然一顿,迅速垂下眼,眉头似有若无地皱了皱。   “宫大人……”婢女压低了声音,“女侯许是睡着了,您请在这儿稍等片刻,奴婢这就去唤醒她。”   宫义轻轻颔首,不再说话,视线也没再抬起来。   婢女踩着绵软的枫叶走上前,轻唤:“女侯,秦王府的宫大人来了,说有要事找您。”   浅眠中的陶夭夭闻言,眉梢一挑,悠悠睁开眼,却并不急着转身,只看向婢女,“他可有说找我何事?”   “并没有。”婢女摇摇头。   沉吟少许,陶夭夭随意摆摆手,“我知道了,你下去罢!”   婢女替她收了鱼竿后才缓缓退下。   陶夭夭站起身,指尖轻轻抚平衣裙上的褶皱,这才慢吞吞转过来,眼角微扬,似笑非笑,“阁下找我有事?”   “……”   宫义一时语塞,利用懂得悬棺葬的那几个帮手引他来此地的人分明是她,可她眼下却装作不认识,这是什么道理?   思索片刻,宫义仍旧低着头,声音暗沉,“在下与女侯,前不久才见过。”   “哎,我想想。”陶夭夭作势揉了揉眉骨,一副冥思苦想的样子,半晌后“哦~”了一声,尾音拖得老长,恍然大悟道:“你不就是那个……?”   宫义神色微动。   陶夭夭话说一半,停了,转遗憾脸,“没想起来。”   宫义:“……”   他还来不及说话,只听那头陶夭夭的声音再度幽幽传来,“你都快把脸垂到地上去了,我连看都看不见,怎会记得你是哪个?”   宫义:“……”   抿了抿唇,宫义缓缓抬头,见到对面的女子生得一张好容颜,眉若远黛横翠,水眸光艳灵动,嘴角那一抹笑,让人想到天际流云,轻而淡,却又隐隐藏着几许兴味。   若非之前发生了那件事,宫义或许会认为面前的人优雅清逸、温婉端淑。   可此时此刻,一对上陶夭夭的眼,那天去天地楼的途中发生的一切就一幕接着一幕划过眼前,让他不由得从心底生出莫名恼意,恨不得时刻躲着她。   原以为自那天以后便能老死不相往来,却万万没想到老天开了这么大个玩笑,让他又栽回她手里。   宫义有些郁闷。   但一想到送葬队伍还在太和山进山口等着他,他又勉强打起精神来,“听闻女侯有办法找到熟悉悬棺葬的百姓?”   “当然!”陶夭夭一脸自信,“他们手上有悬棺葬所必须的一切工具,最重要的是他们有绞车,少了这样东西,饶是你兵将再多也不可能凭空把一具棺材成功悬上去。”   “那么……”宫义道:“女侯能否把这几个人借给在下一用?”   “当然……”陶夭夭抿唇一笑,接着道:“得是有条件的前提下。”   宫义眉心一蹙,“何为条件?”   “也没什么。”陶夭夭漫不经心道:“我上次戴出去的玉镯坏了,你赔一个给我。”   宫义:“……女侯的镯子并非在下损坏的,为何要我赔?”   “可它是因为你才摔碎的。”陶夭夭眨眨眼,“我忘了告诉你,那是我娘的遗物,倘若让她知道被一个陌生男子给打碎了,万一她一怒之下晚上请你下去喝茶怎么办?”   宫义嘴角抽了抽,可迫于无奈,只能先点头应了。   陶夭夭见他点头,咧嘴笑道:“既然你如此爽快,那我也不会为难你,你先去前厅等着,一刻钟后,那些人自会去见你。”   宫义点点头,转身要走。   陶夭夭叫住他,“欠我的东西,记得按时还回来,我可等不了一辈子,万一哪天一不小心管不住嘴把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的美丽场景泄露出去……”   “我会尽快还你的。”宫义沉着脸打断她。   宫义走后,旁边走出来一个婢女,疑惑地望着陶夭夭,“女侯,那个镯子分明就不是夫人的遗物,您为什么要骗他?”   陶夭夭撇撇嘴,“我哪有骗他?我这是光明正大的讹诈。”   推荐好友pk文。   《学霸男神撩妻入怀》by香菜菜。   【一个腹黑学霸男神撩到呆萌娇俏学妹然后宠宠宠上天的故事】   唐红豆,呆萌迷糊妞,暗恋一个人八年,到头来发现自己只是一厢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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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一个女人在月事期间被位高权重的王爷亲自送衣袍亵裤和暖宫汤还不够尴尬的话,那么荀久觉得,再没有什么比她被外面这位以高冷禁欲著称的大燕掌权者亲自指挥如何就地取材用月事带更尴尬的了。   简直丢脸丢到奈何桥去了。   荀久此刻的心情就像被万马呼啸奔腾而过。   僵硬着手指接过剪刀,待扶笙离开以后,荀久这才开始换衣服,也按照那个男人的暗示将自己换下来的衣服剪下来暂用。   荀久撩帘走出马车的时候,扶笙早就进了陶府,只余门口那个丫鬟以及守卫目光齐刷刷望过来。   只见迎面走来的少年一袭宽大的月白锦袍,宽袖翩然,行走时带动袍角上的暗银竹纹水波般划开,妙目间碎光流转,似有星辰落入其间。身量偏瘦,一副弱不胜衣的阴柔之态。   可饶是这样,少年那副风流天成的样子仍是让人觉得神韵十足。   方才替荀久煮生姜甘枣汤的那位婢女惊讶得张大嘴巴。她是之前去接宫义的那批婢女其中之一,也晓得跟随宫大人前来的这位只是个押送囚车的普通车夫而已,所以当时并未注意过,可眼下仔细一看,迎面而来的翩翩少年郎姿容卓绝,并非一般人可比拟。   难怪……难怪秦王殿下会亲自将那碗汤和衣服送过去,想来这少年与秦王殿下关系不一般。   想到此,婢女赶紧盈盈福身,冲逐渐走近的荀久柔婉一笑,“不知这位公子有何吩咐?”   荀久指了指身后那辆马车,面带歉意,“真是抱歉,我受了点伤,弄脏了贵府的马车,恐怕得麻烦姑娘去处理一下了。”   婢女轻轻颔首,“奴婢晓得,秦王殿下方才进府之前已经吩咐过倘若公子出来就让人把马车烧掉。”又担忧地问了一句:“公子的伤可要紧?”   荀久:“……已经无大碍了。”   虽然把马车烧掉这个办法不错,但对于荀久这个平民百姓来说,未免太过铺张浪费了些,况且这又不是秦王府,扶笙这么做真的不会有问题吗?   甩了甩脑袋,荀久移回视线,又问:“姑娘能否带我去见秦王殿下?”   婢女再次福身,“公子里面请。”说完便前头引路。   荀久跟随着婢女来到陶府前厅的时候,里面已经聚了不少人,一眼看到坐在扶笙下首着鸢色锦裙的女子,荀久脑中有熟悉的画面闪过,想了一瞬才突然反应过来这位就是那天她在天地楼看见与宫义同乘一车的人。   莫非她就是女侯陶夭夭?   荀久心中疑惑,这两个人什么时候搅到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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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扶笙已经同意让她坐下,就说明并没有打算隐瞒她关于悬棺葬的细节,那她也可以光明正大的坐在这里防止他中途离席让她找不到。   一番客套之后,几人又进入正题。   扶笙余光睨了一眼静静坐着的荀久,似乎对她的临场冷静以及察言观色颇为满意,薄削的嘴角微微弯了弯,随后将目光望向堂中的那几个壮汉,凉声问:“听女侯说,你们全都有悬棺葬的经验?”   “回秦王殿下的话。”为首的壮汉上前一步毕恭毕敬道:“草民祖籍在原在蜀郡,是僰人后裔,先帝初登大宝时期,蜀郡发生过一场非常严重的洪灾,大多数族人在洪涝之后染上了瘟疫而死,草民也是别无他法才会带领族人逃难到上庸,幸得郡守网开一面,才安然活到今日。”   壮汉口中的郡守,便是老夫人的第二子陶广翰。   说到这里,那壮汉停顿了一瞬才继续道:“悬棺葬本就是僰人的习俗,草民们便是逃难到了上庸,也万万不敢忘了先祖遗训。”   “很好。”扶笙点点头,目光掠向宫义,“既然如此,你也不必再耽搁时间了,即刻便带着他们跟上送葬队伍,一定要在吉时之内将两仪棺悬上去。”   “属下遵命!”宫义站起身,交代了那几个壮汉几句便随着他们去拿工具,两盏茶的功夫后,几人将绞车、缆绳以及云梯等悬棺葬要用的工具拉了三大马车迅速出城踏上去往太和山的官道。   宫义走后,扶笙也站起身要走。   荀久自然不能让他就这么溜了,赶紧跟着站起来。   陶夭夭望着那二人离去的背影,视线在荀久的背上停了停,似是突然之间想到了什么,面上突然呈现恍然大悟的神色,看得婢女们一脸茫然。   荀久亦步亦趋地跟在扶笙身后,却始终没吭声。   若是换做今日以前,她肯定毫不顾忌地冲上前问他关于刘权的下落。   可现在情况不同,她来初潮被他撞破,还把自己的衣服给她穿,又是暖宫汤又是亲自指挥她如何用“临时月事带”,这接二连三的尴尬事件让荀久心中好不容易鼓起来的勇气打了退堂鼓。   前方扶笙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你跟着我不就是想要打听那个少年的消息么?怎么不问了?”   荀久面部一抽。   这他都能知道?看来自己白纠结了一回。   “既然你知道我跟着你的目的,那你直接告诉我答案不就行了?”她仰起头,薄唇因为不悦而抿成一条线,面上还残留着之前小腹疼痛时的些许苍白,双眸却已经恢复了大半神采,亮似星辰。   不知为何,这一刻,扶笙觉得自己有一种想把心底里的东西向她倾吐出来的冲动,他望向她,问得很认真:“你这么关心他,究竟把他当成什么人?”   “最重要的人。”荀久想都没想就答。   “嗯?”   “哦不,知道所有真相的重要证人。”她抹了抹汗,赶紧改口,“小明应该告诉你了,我爹在临死前把所有的真相以及遗言都交代给了刘权,我作为我爹的唯一女儿,有权利知道真相,所以……我不能让那小子死。”   “哦。”扶笙闻言后眉心舒展开,缓缓道:“刘权之所以会来到你们家,是因为他要救一个人,一个对他来说很重要的女孩。”   说到这里,扶笙故意停下,打量了荀久片刻,见她没什么反应才继续道:“而那个人,刚好在我手里。所以,他必须听从我的安排帮我做事,只要他能成功,我便依照承诺放了那女孩。”   对于突然知道刘权来荀府的原因,荀久是非常震惊的,但她感觉得到扶笙在试探她,所以刻意隐瞒了所有的情绪。   刘权那个小子,果然不是孤儿。   想了想,荀久道:“可你堂堂王爷,竟然用一个小女孩威胁十岁的孩子,不觉得有些掉身价而且过分吗?”   扶笙狭眸微眯,露出几分危险的冷色,“刘权的确只有十岁不假,可你若是知晓他的真实身份,你就不会认为我以大欺小了。”   小刘权的真实身份嘛,当然不再是大梁的小公子啦,这四年,他经历了人生中最重要的过渡阶段,也是最隐忍的阶段,所以人虽小,还是很有本事的,悬棺葬与大祭司斗完以后就转战海上奇幻历险,到时候衣衣给小天使们解惑那个十岁少年的真实牛逼身份。   ☆、第七十二章 隐瞒真相   送葬队伍一直等在入山口。   宫义带着那几个僰人拉着三大车悬棺葬工具,仅用了一炷香的时间便与入山口的角义一行人汇合。   入山口呈瓶颈状,进了山后有一块极大的空地,能清楚看到前方有宽阔的青菱湖拦住去路。   太和山并不是独立的山体,而是以青菱湖为中心点往两边蔓延开的连绵山群,之前扶笙便让人前来查看过地形,早已将悬棺葬的地点选在青菱湖一侧最为陡峭的悬崖上。   支撑两仪棺的木桩是探子们轻功飞上去试验了多次才打好的。   现在最重要的是,如何成功将这具沉重的棺材悬到既定位置?   宫义下马走到角义身侧,望着呈倾斜状且高耸的山体,担忧地抿了抿唇,“高耸且倾斜也就罢了,还是在湖面一侧,这要如何才能准确悬到那个位置?”   角义偏过头来,默了片刻后挑挑眉,“既有僰人后裔在此,又何须你我过分担忧?”   “可……”宫义面有犹疑,两仪棺里面躺着的可是女皇陛下最在意的男妃,万不能出一丁点儿差错,否则不仅他们会获罪,还可能牵连到殿下。   殿下与女帝的关系向来如同紧绷着的弓弦,一旦因为男妃而出现任何裂痕,必会一发不可收拾,届时澹台家族借机大肆打压,将会给整个皇室都带来灾难。   这是任何人都不愿意看到的局面。   宫义晃神的间隙,薛承带着两个副将走了过来。   因为之前差点被妖妖灵咬到,薛承积怨已久,但又苦于找不到机会发泄,只能暂时压下,面色不善地看着宫义,语气中尽是不屑,“宫大人,大祭司测算的吉时就快到了,您……想好法子了没?”   宫义淡淡看他一眼,并未说话,转头吩咐那几个壮汉,“吉时到,可以开始了。”   为首的壮汉叫阿贵。   听了宫义的吩咐以后,他望了一眼悬崖后低声道:“大人,需要有人从后山上去将藤蔓编制而成的梯子从上面放下来,否则小的们攀爬不上去。”   宫义皱眉看了看薛承,薛承立即带着两个副将后退了几步,一脸的大义凛然,“大祭司只吩咐了黑甲军前来护卫,并未让我们参与!”   谁都知道太和山是受了诅咒的,如今所站的青菱湖岸边只不过是入山口,倒也无事。而后山必要撑船从湖上过,一直到达宽阔的湖对面,再从那边绕上一大圈回到这座山崖的后山。   传言里,有樵夫撑船到达对岸去砍柴,结果便一去不复返,起初只失踪了一人,附近百姓皆以为是遇上了猛兽,后来接二连三的樵夫都没有回来,村妇们结伴而行入山寻夫,至今无一人活着回来。   诡异的是,曾有人亲眼见到孩童入山又安然无恙返回来的。   关于那个与族长珠胎暗结、未婚先孕的女子死后化为厉鬼留在这山中的传闻,薛承多少有听过些。   而他们这些人又都是从灵山出来的,灵山巫族有交通鬼神的能力,所以,薛承以及他所带领的近百个黑甲军都对那个传闻深信不疑,认为这个地方闹鬼。只不过如今人多,一个个面上都表现得很无所谓罢了。   眼下见到宫义有意让他们去后山放藤梯,薛承自然第一个不答应。   坐在草地上歇息了好半天的角义将手中的狗尾巴草弹到清澈的湖水里,立即激起一圈圈晃荡的涟漪,他站起身走近薛承,嘴角似笑非笑,“对,你们澹台家族的人金尊玉贵,细皮嫩肉,走个路昂首挺胸,目中无人,连踩到狗屎都看不见。”   前头几句,薛承还听得很受用,毕竟澹台大祭司是大燕神权掌权人,有着绝对的权威,寻常百姓见到澹台家族的人都是要低头三分的,当然也包括他们这些黑甲军。   可听到最后一句时,薛承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味儿,忙低头一看,妖妖灵不知何时在他铮亮的乌皮军靴上拉了一泡屎。   之前险些被咬能忍得,如今这畜生拉屎都拉到他脚上了,还如何能忍下去?!   薛承瞬间暴怒,额头上青筋突突跳个不停,粗犷的声音犹如狼嚎一般响彻山谷,回应不断。   “啊啊啊我杀了你这不要脸的狗东西——”   妖妖灵甩甩尾巴就往一旁的树林里钻。   薛承此时也顾不得什么传言了,忙拔出佩剑,一个箭步就冲上去,那架势,似乎不把妖妖灵大卸八块挫骨扬灰誓不罢休。   两名副将对看一眼,派了几个黑甲军跟上薛承,随后那二人气势汹汹走过来准备兴师问罪。   角义站在宫义身侧,神情散漫,眼角微斜,“你们要砍我的心情我非常理解,不过砍之前可得想好了,若我受了伤,你们就得去后山放藤梯。”   两名副将闻言脚步一顿,再度对看一眼。   其中一人突然转头,狠绝一笑,“砍了你的手,还有脚能走路!”   他嘴里说着,手上的长剑在空中挽出一个闪亮的剑花,光泽凌厉,瞬息之间便朝着角义的左胳膊砍来。   宫义面色大变,大喊一声,“当心!”   话音刚落,只听“嗤啦”一声利器刺穿肉体以及骨头碎裂扯断的声音过后,谁也没看清刚才发生了什么,就见一个黑影呈抛物线“嘭”地落入湖中,溅起水花无数,湖面立即飘起一层猩红色,血腥味霎时弥漫开来。   正是先前要砍角义的副将,此时被砍了两只胳膊又被丢入水中,灌了几大口水以后脑袋不断浮出来喊救命,但他那副样子极为恐怖,谁都不敢上前。   角义嫌恶地拍去衣上水珠,转目望着另外那个副将,捏捏下巴,“按照我数叶子的规则,第一个杀,第二个就不杀,你走吧,莫坏了我的规矩。”   剩下的那名副将被吓得不轻,他听闻过秦王府五大护卫武功高强,却不曾想仅仅是一个角就如此猖狂仅在一招之内斩杀了黑甲军的副将,若是宫角二人联手,他估计活着走不到部队。   最重要的是大祭司曾有交代,若非形势所逼,不要提前与秦王的人起冲突,否则坏了大计。   抬袖抹去额头上的豆大汗珠,那副将不敢再多做停留,悻悻退了回去,可面上分明是不甘心的。   角义望着副将的背影,微叹,“这些都是黑甲军团最末端的人,不知道那个整天装神弄鬼的女人哪儿来的自信派些虾兵蟹将来做护卫。”   没听到宫义应声,角义侧目望着他,见他唇线紧绷,眸光定在已经被染红的水面上,色泽深沉。   似是想到了什么,角义嘴角弯起一抹兴味,拍拍宫义的肩膀,“哎,笨蛋,我听闻你上次是被一个女人所伤,什么样的女人这样厉害,竟险些要了你的命?”   宫义眼眸眯起,想到那一夜的情形,脸色很不好,拂袖转身,“没什么,一时失手而已。”   “失手?”角义失笑,眉梢挑得老高,“名动燕京的宫义宫大人第一次任务失败竟是输给了一个女人还险些丧命,我是该单纯些相信你这个无辜的理由还是该聪明些点破你感情用事对殿下隐瞒了真相?”   猜猜,当初刺杀宫义的人是谁?他为什么隐瞒?   ps:亲们一直关注的上架问题,今天衣衣统一回答啦!下个月五号,下个月五号,下个月五号!   嗯呐,五号衣衣首发两万字,后面日更新至少一万,希望到时候小天使们都还在,爱你们,么么哒   ☆、第七十三章 悬棺惊变   宫义身子微僵,转过身来定定看着角义,许久,才闭了闭眼低声道:“我并非刻意隐瞒,这件事,殿下迟早会知道。”   角义收起脸上的散漫,突然之间冷肃起来,“宫义,你跟在殿下身边这么些年,难道还不了解他的性情?你说的很对,殿下迟早会知道真相,可他亲自查出来与你提前供出来是两码事!你会不懂?”   宫义似乎不欲再说,抬眼看了看已经做好准备的阿贵等人,又望了望整齐排在宽敞空草地上的八十一辆囚车,岔开话题道:“殿下吩咐过,按照五行八卦的特定位置将这些孩童葬入两仪棺外围的山体中,八十一个位置,现开坑。”   角义恍若未闻,眉头深皱,“宫义!五个人里面,我一向最看重你,也觉得你最不会背叛殿下。可是在这件事上,我不知道你出于何故动了私心隐瞒了真相,刺杀你的可是楚国细作啊!你就没想过殿下知道以后会是什么后果吗?一个羽义感情用事也就罢了,为何连你也如此执迷不悟?你记性好,可还记得当年在九宫山我们曾一起立誓永不叛主?”   宫义没说话,长长的睫毛垂落,遮住了眼眸中逐渐黯淡下去的光,仿佛冷风席卷的夜,天上稀星一二点,照不亮满身疮痍,照不透满心冷寂,茕茕孑立,苍凉孤绝。   角义不忍地别开眼睛,叹了口气,“那个女人的身份,我已经查清楚了,我希望在我告诉殿下之前,你能主动说出来,否则到时候害了的可不止你一个,还有羽义。”   这二人站在青菱湖岸边,说话的声音也刻意放低,后面的皇室禁卫军和黑甲军以及阿贵等人是听不到的,只当他们是在商讨悬棺葬事宜。   角义说完,轻哼一声走向禁卫军,亲自挑选了五六个人,拿上阿贵他们带来的藤梯登上从附近村民家里借来的船只往后山方向划去。   宫义始终紧绷着面色,待角义他们的船转了个弯才吩咐跟随而来的巫师用罗盘找到那八十一个位置。   巫师是大祭司澹台引亲自培养的人,也有几分本事,动作极其迅速,没多久就找到了所有位置并让人去做了记号。   囚车上的黑色帷幕被揭开,囚车里八十一个孩童都被束缚手脚蒙住了眼睛,根本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禁卫军们根据宫义的指示,将囚车打开,放出所有孩子。   大概是关的时间太久,这一次,竟无人吵嚷,下了马车后,孩童们安安静静站在原地,大气不敢出。   宫义重新睨向黑甲军,薛承追着妖妖灵钻了林子至今还没回来,两个副将被角义杀了一个,如今就只剩下一个李副将。   对上宫义幽邃清冷的眼神,李副将没来由的心底一寒。   宫义面无表情道:“将两仪棺悬上去还是去埋葬孩童,二者选其一。”   黑甲军团没了薛承这个主心骨,如今人人将目光投放在李副将身上,李副将咬了咬唇,思考片刻,满目坚定道:“出来二十人去埋葬孩童!”   宫义冷然道:“李副将,殉葬是要和悬棺同时进行的,你确定二十个人做得到?”   李副将眼一瞪,“我怎么觉得宫大人像是在有意把黑甲军全部支开?莫非两仪棺里面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宫义脸色微沉,“我早说了,二者选其一,若是李副将想亲自将棺木悬上去,我自会二话不说带着禁卫军去埋葬孩童。”   李副将重重哼了一声,让巫师带着大半黑甲军,黑甲军们一人押送一个被捆绑住的孩童往选定位置而去。   李副将自己则站在原地不动,目色轻蔑地盯着宫义,“本副将倒要看看,你能耍出什么花样!”   所有孩童被带走,立即腾挪出大片空地,黑甲军只剩李副将和几个兵卫观望着宫义的一举一动。   ==   角义和禁卫军们没多久就到了岸边下了船。   阿贵带来的藤梯是用动物的筋加上韧性极好的藤蔓编织而成,看上去虽然年代久远,却非常牢固,角义暗中用内力试了几次都没法弄断,他彻底放下心来。   众人都习武,所以上山的路走得比较轻松。   角义一边走一边四处看,宫义带回来的情报说楚国在太和山这一带秘密开采玉矿石,可他们已经走到半山腰,抬目便能看见连绵的群山体,除了几只闲得抓狂的蝉在鸣叫,根本见不到附近山群上有人活动过的痕迹。   角义目色闪了闪,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他素来了解宫义,上次被刺杀任务失败的事或许其中另有隐情,但宫义绝对不可能冒死给殿下传递假消息。   那么,楚国开采玉矿石的那帮人藏到哪儿去了?   到达山顶后,角义按照阿贵的指示将藤梯一端绑在巨石上,然后把另一端垂到山下。   此山崖呈内斜状,但好在藤梯够长,末端能垂到青菱湖上方一丈处。   两仪棺非常沉重,只能靠船只运送过去,可他们借来的都只是普通村民为了入山备用的小船,根本承受不起这样的重量。   于是,宫义便想了一个办法,将四艘小船并排放,中间以绳索连接,再把两仪棺横在四艘船中央,每艘船前后方各站一人摇橹。   摇橹的人便由阿贵他们担任。   两仪棺的运送进行得很顺利,到达崖底后,阿贵指挥着几人先将棺木抬起来。   四艘小船被绳索连接,相互之间牵制,倒也不太晃荡,几个僰人显然都是熟手,抬起两仪棺没费多大力气。   角义垂下来的两架藤梯距离湖面一丈,有三米多高,阿贵犯了难,这么高的位置,显然他们还是上不去。   宫义见状,迅速将囚车上捆绑孩童的绳子拿了出来。   借来的小船两艘让角义他们划走了,剩下四艘载了两仪棺,宫义四下扫了一眼,见再无船可用,索性足尖轻点水面,飞身而起,雪白衣袖在明澈的青菱湖上犹如一片柔软的云扫过,一手拿着黄褐色的粗鄙麻绳,可那姿态,清雅高远中携着一股子凛冽,两种矛盾气质混合出来的美让岸边的禁卫军和黑甲军直直看呆了去。   李副将呸了一句,“秦王府这一个个长得跟娘们儿似的,难怪成不了气候!”   没人理他。   宫义到了崖底以后,再度飞身站上阿贵他们抬着的棺木。   宫义内功卓绝,身姿轻盈,所以并没有给抬棺的几人造成太大的压力。   用最快的速度将麻绳续在藤梯上,宫义闪身下来,嘱咐阿贵,“一切小心,万不能出任何差错。”   阿贵郑重点头,“大人尽管放心,我们也不是头一次悬棺了,自有分寸。”   宫义轻轻颔首,飞回了对岸。   有了宫义续上的麻绳,攀爬藤梯便容易得多,阿贵先让靠近崖底的两人上去,逐渐将棺木悬空才迅速划着小船回来把绞车载过去。   绞车加上藤梯,两仪棺上升得很快,没多久就到了既定位置。   小心翼翼将两仪棺悬上去,阿贵几人抹了一把汗,顺着藤梯下到崖底。   阿贵冲着山顶大喊一声,“悬棺完成啦!”,话音刚落下就听见寂静的山谷中一阵枯枝断裂令人牙酸的声音,转瞬间,才刚刚悬上去的两仪棺便以让所有人猝不及防的速度摔下来。   阿贵大惊,还来不及召集众人划船离开,就感觉到后背被重物狠狠砸了一下,随即连人带船被两仪棺压入湖底。   宫义面色煞白如纸。   所有人倒吸一口气。   李副将霍然起身,同样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一幕,随后低声吩咐一个黑甲兵卫,“你速速回京传消息,就说宫义角义玩忽职守,致使两仪棺摔了下来。另外,还放狗咬死了薛将军。”   那兵卫茫然地抓抓脑袋,“副将,薛将军不是好好的么?”   李副将面色一狠,“待会儿就死了!”   看点来了看点来了,某些真相大概在下一章粗来,嘿嘿,两仪棺毁了,殿下会如何解这个局捏?刺杀宫义那个人的身份以及宫义为什么会隐瞒,大概会在明天出真相,小天使快跟上进度(* ̄3)(ε ̄*)   ☆、第七十四章 女帝之怒   上庸太和山传来的一纸情报,让正在喝药的女帝一个没忍住喷了出来——秦王下属玩忽职守,致使两仪棺高崖坠落,砸死七个僰人后裔,一人重伤,昏迷不醒。宫义为了推脱责任,放雪獒咬死大将薛承。   女帝狭长的凤眸寸寸冷冽,目光定在“两仪棺高崖坠落,砸死七个僰人后裔”的字眼上,随之而来的是重重拍桌后的勃然大怒。   “来人,给朕备御驾,朕要亲自去上庸!”   阿紫受了伤,这两日都在休养,并未来帝寝殿侍奉,女帝却习惯了这么多年跟在身边的人是阿紫,眼角都没有挪一下看清楚旁边的人,大手一挥便脱口而出,“阿紫,去神殿请大祭司,让她随朕一块儿去上庸。”   旁边站着的人是暂代阿紫的宫女,名唤花脂。   闻言后,花脂大惊,急急忙忙伏跪在地上,“陛下,阿紫姑姑受了伤,还在休养。”   女帝一怔,似是才想起数日前从殡宫回来的那件事,随即敛了神色,摆摆手,“既是阿紫不在,那便由你代她去。”   花脂才刚退下不久,外面又有宫娥匆匆来报,“启禀陛下,奚文君求见。”   女帝眯起眼睛,“他来做什么?”   宫娥颤颤摇头,表示不知。   女帝重新坐回御案前,沉声道:“宣他进来!”   宫娥应诺出去,不多时,身着暗红莲纹锦袍的奚文君手中捧了个冰裂纹的小碗缓缓走进帝寝殿,碗中汤汁色泽润滑,香味浓郁。   女帝头也没抬,“奚文君来找朕何事?”   “陛下,这是臣亲手给您熬的养生汤。”奚文君上前一步,满面温润,动作轻柔地将小碗呈到御案前。   女帝随意瞟了一眼,眉心微蹙。   奚文君见状,知晓女帝担心他下毒,忙道:“臣可为陛下试汤。”   “不必!”女帝冷着脸打断他的话,“朕不喜欢拐弯抹角。”   面色一僵,奚文君斟酌片刻才重重跪地,垂首道:“陛下身子不适,不宜动身前去上庸。”   “你的消息倒是挺快。”女帝斜眸睨他一眼,“不过……朕决定的事,还从来没有人敢谏言反驳,有胆子的那几个,大概已经投胎了。”   奚文君身子一震,藏在锦袖中的手掌心出了一层薄薄的汗液,抿唇低声道:“臣斗胆请旨跟随陛下前往。”   “哦?”女帝颇为意外,“你也想去上庸?”   “臣只是想随驾侍奉。”   女帝垂目,看着跪在地上的奚文君,她已经记不得究竟是哪一年哪一日因为什么而让这个貌美的男子入了宫,也记不得当初他入宫的时候是否心甘情愿。   长乐宫的男妃,很大一部分是在女帝登基后由礼官组织选秀而来,她不常去后宫,所以有很多男妃是从没见过她的。   女帝透过奚文君,仿佛看到了自己年少时的光景,看到一段每天都在念念不忘,却又在念念不忘中逐渐遗忘的回忆。   微微仰首,没人看到,这一刻的女帝用了多大的勇气才将眼眸内那不属于帝王该有的晶莹泪色强压回去。   瞬息恢复平静,女帝侧过头,“你既有这份心,朕便允了。”   奚文君心中大松一口气,叩首谢恩过后迅速回宫收拾东西。   奚文君离开后,羽义也来了,他的目的很直白。   “此事关乎秦王殿下,臣无法袖手旁观。”   对于敢说真话的羽义,女帝一向很宽容,二话没说也允了。   大祭司澹台引前些日子突然病倒,病得很突然还离奇,连太医都瞧不出原因,这两日虽然恢复了些,但面色还是不太好,苍白得很。她跟随花脂来到帝寝殿的时候,女帝都被她吓了一跳。   “大祭司这是患的什么病?”   澹台引微微福身,“回陛下,大概是长期作法消耗了本源,臣有罪,劳烦陛下忧心了。”   “那你……”女帝面露犹豫,“可还去得上庸?”   澹台引微微牵唇,“崇安贵君的悬棺高空坠落湖底砸死了七个僰人,臣虽未曾亲自参与这件事,但也决不允许有损天家威仪的事在眼皮子底下发生,便是跪着,臣也该去的。”   澹台引这番话说得圆滑,先把自己从这件事里面摘干净,再隐隐指出负责悬棺葬的人犯了不可饶恕的罪过,却又不指名道姓,点到即止。   她素来了解女帝对秦王的信任,如果一味的挑拨,只会让女帝反感继而大怒。   这样不温不火,不添油加醋的话反而会引得女帝深思。   果然,女帝闻言后原就沉冷的面色更添霜寒。   悬棺高空坠落且砸死了七个稀有的僰人,这在朝中算得上轰动性大事件了,老臣们交头接耳小声议论过后,无人敢站出来反对女帝出宫,此事就此定下。   奚文君和羽义各骑一匹马走在御驾左右,大祭司因为身子抱恙坐了马车,两侧銮仪卫上千。   帝王仪仗队就这样在百官的恭送之下浩浩荡荡出了城朝着上庸郡方向而去。   ==   昨日两仪棺高崖坠落,砸死的七个人已经进行了安葬,唯有阿贵重伤,此时还在陶府客房里昏迷不醒。   薛承的尸首是李副将亲自带着人去找到的,根据他的说法,他钻进树林的时候,就见到雪獒已经将薛承咬伤在地上,小腿、脖子两处大动脉流血不止,最后抢救无效身亡。   荀久亲自去看过,薛承小腿、脖子两处伤确实是被兽类咬伤,可她无法确定是不是妖妖灵,因为妖妖灵失踪了,到底是被李副将杀狗灭口还是真的自己跑失踪了,如今不得而知。   此时的陶府大门前,李副将正带着近百黑甲军头系白布麻绳跪在薛承的尸体前群情激愤、辞严厉色地红着眼要求秦王出面给个公道,否则就长跪不起。   一夜之间,此事闹得整个上庸郡皆知,陶氏族人皆惊。   陶夭夭完全没料到会发生这样让人始料未及的事,急得一整宿都没睡,连她的二叔陶郡守也连夜赶了过来。   但扶笙早已吩咐过不见任何人,锦葵园被重兵把守,任何人不得入内。   陶夭夭去了几次也没能见到扶笙。   昨日角义和宫义留在最后面打捞两仪棺和八个僰人,回来后被扶笙传进了锦葵园以后便再没出来。   陶夭夭快急疯了,她很清楚这件事情的严重性,倘若再不尽快处理,将会殃及到整个上庸陶氏家族。   无奈之下,她跑去西园客房找荀久。   不等荀久开口,陶夭夭当先急忙道:“我看出来了,你是个女人,而且对秦王意义非凡,你能否帮我个忙去锦葵园探一探情况?这件事不能不处理,他是堂堂王爷,发生了这样大的事,总不能众目睽睽之下将宫大人和角大人藏起来吧,是非黑白,总归大家都需要一个说法。”   荀久对于自己女扮男装轻易被人看穿这件事感到颇为头痛。   她对悬棺事件也算了解了个大概,此时听到陶夭夭请她去锦葵园劝扶笙,她赶紧摇摇头,“不妥!”   陶夭夭眉心一蹙,“为什么?”   荀久轻笑,“很明显,秦王在等契机。”   陶夭夭更不解了,“什么机会?”   荀久答:“一个让他打开锦葵园大门坦荡荡走出来的机会。”   嗷嗷嗷,还是木有写到众人交锋的情节,不过木有关系,这章已经在燃了有木有^O^明天的章节不敢保证一定出真相,因为奚文君也准备了一场戏,所以篇幅有些长,两千字写不出什么,但是衣衣保证必须燃,请小天使们静待殿下的计中计后招。   ☆、第七十五章 我是妖精不是人   女帝仪仗队在午时到达上庸,郡守陶广翰和女侯陶夭夭先得了消息,迅速召集族人城门处迎驾。   女帝急于处理这件事,免去了许多礼节,得知扶笙在陶府之后,让仪仗队直接往陶府行去。   跟在仪仗队后面的陶夭夭忧心不已,抿唇望向一侧的陶郡守,“怎么办二叔,连女皇陛下都惊动了,这件事肯定不会轻易善了的,死了七个僰人也就罢了,关键是还死了个澹台家族的大将,如今大祭司也来了,倘若这件事细算下来,那么我定难逃罪责,毕竟,这件事我也有参与。”   陶广翰如何不明白此事的严重程度,莫说是陶夭夭亲自参与了,便是她没参与,陶氏也免不了担上罪名,毕竟这里是上庸,陶氏宗族所在地。   女帝最为珍重的崇安贵君的悬棺在上庸太和山发生了意外,高崖坠落砸死人。光凭这一点,陶氏就有一半的罪过了,凭借陶广翰素日里对女帝残暴手段的认知,他心中很明白,陶氏这一劫是无论如何都避免不了的。   但在他身侧的这个侄女,虽小小年纪被破例封了女侯,却到底还是个孩子。   陶广翰有些不忍,低声道:“夭夭不必担心,素来听闻秦王殿下公正清明,想来是非论断,他心中自有定数,必不会无辜冤枉了我陶氏族人的。”   听到二叔这样说,陶夭夭高悬在心中的巨石落下去几分,面上却仍旧忧色不减。   ==   陶府锦葵园。   扶笙房门紧闭,宫义在外面跪了一夜,原就伤口未曾痊愈的他夜间又被寒气入侵,全身滚烫似火烧,嘴唇干裂,眼神飘忽,似乎随时都能晕倒过去。   角义没跪,陪他站了一宿,适才察觉到宫义面色不对劲,他俯身探了探宫义的额头,发现他高烧不止还强撑着跪在地上,心下不忍,硬着头皮想上前敲门,却被宫义一把拽住胳膊,沙哑着声音摇摇头,“别去找死!”   角义甩开他的手,低嗤,“你都这个样子了还逞什么能?”   宫义扯了扯嘴角,“我本就有罪,殿下罚我是应该的。”   角义忿忿然,“你以为你在这里跪死了,外面那些澹台家的人就会因为同情你而放过你,饶恕你,不再追究此事?”   宫义抿唇不语。   “雪獒失踪,生死不明,薛承死无对证。”角义继续道:“但实际上,不管他是不是雪獒咬死的,澹台家族的人已经将这个罪责归到你我头上,‘雪獒咬死黑甲军大将’已经是既定事实,我亲手斩杀了薛承的一个副将也是事实。这件事,我们逃无可逃,既然注定无法逃避,为何不迎面而上?事情总要解决的不是么?”   角义的这番话,看似是在对着宫义说,但他故意拔高了声音,将声音传进扶笙的房间,他知道,殿下一定能听到。   可是过了好半晌,里面都没有任何动静,就好像房里根本没人一样。   角义不由得焦躁起来,殿下心思向来难测,但如此大事临头,竟也能淡定如斯,分毫不过问?   正踌躇间,外面有兵卫进来小声通报:“大人,女皇陛下御驾亲临。”   角义愣住,面色震惊,“你说什么?”   那兵卫又小心翼翼重复了一遍。   角义这才缓过神来,伸手去拽宫义的衣袖,“你快起来跟我去外面迎驾。”   宫义正准备起身,紧闭了整整一夜加一个早上的房门内突然传来扶笙清凉寡淡的声音,“角义,准备热水,本王要沐浴!”   角义:“……”这都什么时候了!   宫义抬眼看他,点点头,“按照殿下的吩咐去做吧!”   角义无奈,自家殿下是个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性子,向来波澜不惊,事态越是紧急纷乱,他越能静下心来。   可角义万万没想到女帝都御驾临门了,殿下才想到要沐浴,这也太淡定了些。   想法归想法,角义还是乖乖去了厨房吩咐小厮们烧热水。   陶夭夭闻讯后大喜,不管怎么说,秦王这尊佛能走出锦葵园就好,陶氏的兴衰存亡可就全部掌握在他手里了。   看了一眼正在采摘花瓣的荀久,陶夭夭上前挑眉问:“哎,你跟秦王是什么关系?”   荀久头也没回,一边摘一边将花瓣塞进竹篮,“我认识他,他也认识我。”   “就这么简单?”陶夭夭明显不信。   荀久反问,“不然你以为是怎样?”   陶夭夭神秘笑道:“我觉得你们的关系比我认为的还要近一些,要不然,你不可能会这样了解他,竟能准确猜出秦王之前闭门不见任何人是在等待开门的契机。如今女皇陛下来了,他果然准备走出锦葵园。”   荀久神色一动,她了解扶笙?   那个腹黑毒舌整天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她怎么可能了解他?   “看来我说中了。”陶夭夭上前一步,面色突然紧张起来,“既然你跟秦王关系这样好,那待会儿你能不能帮我说几句话?被砸死的那几个僰人是我自己为了……是我自己做主要献给秦王的,跟陶氏其他族人没关系,倘若这件事要降罪,还请秦王出面跟女皇陛下说明,让我一个人承担,不要连累族中任何人。”   荀久动作停下,转过头定定看着眼前这个身高与她差不多的女子。   原以为是朵娇花,却不曾想竟有这般铮铮傲骨,倒是让荀久大为意外。   将最后一片花瓣扔进竹篮,荀久道:“话我可以帮你带到,但帮不帮是秦王的事,我可不跟你保证什么。”   见陶夭夭面露喜色,荀久又补充,“还有,我跟秦王什么关系都没有,是你自己心里有人,存了恋爱心思,才会看谁都像情侣。别老是将我和那个黑心的联系在一起!”   这样露骨的话,让陶夭夭顷刻间红了脸,没等反应过来,荀久已经带着一竹篮花瓣去了锦葵园。   角义正在指挥着陶府两个家丁将浴桶抬进去,见荀久提着一篮子花瓣进来,眸光微微闪动片刻,伸手拦住她,“小妖精,殿下吩咐过不见任何人。”   荀久漫不经心地“哦”了一声,道:“我是妖精不是人。”   角义:“……”   趁扶笙还没有开始沐浴,荀久迅速走进房门,就见到他悠闲散漫地坐在临窗竹椅上,荀久的眼角,当先瞥到他苍蓝锦袍一角,再往上便是风姿卓绝的清俊背影,无论何时何地,这个男人总能给人一种旷世画卷般的清绝气息,便是再焦躁的心,看到他这样的气定神闲、明净淡然,也会自然而然地平和下来。   荀久将竹篮放在桌子上,走近一步,道:“我想这里应该没我啥事儿了,你能否告知我关于刘权的下落,我想自己去找他。”   “一篮子花瓣作为交换?”扶笙慢悠悠站起身转过来,嘴角似笑非笑。   荀久垂眼,嗫喏道:“这个……就当做是报答你之前在马车上帮了我一次。”   扶笙从她身上移开目光,淡淡道:“阿贵昏迷不醒,估计也只有你能救他,所以,你目前还不能走。”   见荀久想反驳,他又道:“这件事不顺利解决掉,刘权也无法光明正大去完成我交代的事,你更不可能见到他。”   荀久轻哼一声,愤然出了房门。   扶笙沐浴完擦干头发重新梳理好出来的时候,宫义仍旧跪在院中。   扶笙在他面前停下,音色微凉,“你可知,我为何让你跪了一夜?”   啊啊啊!衣衣已经尽量在加字数了,可还是木有写到交锋情节,罪过罪过,下一章一定粗来,不粗来你们就拨打妖妖灵   ☆、第七十六章 当堂对质   宫义面色晦暗,紧抿的唇线终于有了一丝松动,声音因为高热而越发沙哑,“属下有罪。”   扶笙饶有兴致地盯着他,唇角微扬,“何罪?”   宫义很清楚,殿下不会是非不分,此次悬棺葬出问题的根本原因在于澹台家族的暗中插手。殿下断不会因为这件事而让本就负伤的他跪一个晚上。   所以,唯一的可能就是殿下知道他隐瞒了当初刺杀他的那个女人身份。   往直白了说,殿下知晓他当初做出了不忠之举,所以罚他跪地思过。   宫义苍白干裂的唇瓣蠕动片刻,正待开口,眼前突然一阵黑晕袭来,他终究是没能扛过病邪的入侵,昏迷过去。   扶笙皱了眉头,吩咐角义,“送他去客房,让人好生看管着,除了府医,任何人不得去探视。”   角义想了想,谏言道:“殿下,依属下看来,还不如让久姑娘去给宫义看诊,起码他会醒得更快。”   扶笙默了默,轻轻颔首过后拂袖去往前厅。   女帝亲自驾临,让跪在陶府大门外的那一众黑甲军对着薛承的尸首哭得更狠。   尤其是李副将,那涕泗横流的嚎啕大哭样,比他们家母猪难产还要难看。   女帝已经率众人在陶府前厅等候多时,得知秦王在锦葵园沐浴的时候,眉头稍稍皱了皱,却也不过转瞬便恢复正常,让人给澹台引、奚文君、羽义和陶夭夭赐座。   陶郡守以及陶氏其他族人自然无缘得见圣颜,早早就被下令在偏厅待着,没有女帝口谕禁止任何人踏出一步。   女帝都不说话耐心等着秦王,奚文君等人自然也不敢多言,安静坐在下首,却是心思各异。   约摸过了一炷香的时辰,外面才传来侍者高唱:“秦王殿下到——”   外面的仆从呼啦啦跪了一地行礼,唯有厅内众人不动声色地将目光往外移。   中秋刚过,满园桂花香气氤氲,淡白阳光落在嫩黄的桂花芽儿上,映照出青瓦白墙的古朴雅致,更衬得缓缓而来的那抹蓝色身影犹如炎炎烈日下的幽林清泉,雅逸高远。   日光描绘出他精绝的轮廓,俯仰间容色可耀天地。   那样从容的步伐,清淡的面色,仿佛等在前厅的并非一朝女帝,而是本就该俯首于他脚下的臣民。   澹台引因为身子抱恙,刚才女帝赐座的时候特地和陶夭夭换了个靠近门边、空气新鲜的位置,扶笙进门的时候,第一个路过她。   澹台引并没有抬头,对着扶笙用内力传音入密,“秦王殿下好手段,为了顺利出殡,竟悄无声息让本座患上这不查之症,整个太医院都束手无策。”   扶笙脚步不停,嘴角似笑非笑,眸光却是看向前方的路,同样内力传音入密回来,“比起大祭司百里之外远程控制两仪棺致使其高崖坠落的本事,本王那点手段不过是雕虫小技而已。”   澹台引轻“呵”一声,不再说话了。这次死的除了僰人之外还有黑甲军大将薛承,她很想知道秦王淡定的资本从何而来,更期待他今日会如何从她布下的这个死局里扭转乾坤。   澹台引始终觉得,过分完美的对手便是另一个自己,比起置扶笙于死地,她更想看他翻云覆雨的雷霆手段。   扶笙行至厅堂中,给女帝行了礼,转眸之际视线不经意掠过羽义,羽义眼睫轻轻颤了一下,神色并无异样。   “子楚,昨日到底是怎么回事?”女帝皱着眉头,虽然自己一向信任这个龙凤胎弟弟,但此次悬棺事件闹得太大,牵扯到了澹台家族的大将,若是处理得好,则大家相安无事。若是处理不好,澹台氏族长非要让朝廷给个交代,定然免不了一场腥风血雨。   扶笙面色不变,淡淡抬眼,答:“回陛下,昨日之事有目击者,何不传他们上堂对质?”   女帝点点头,让内侍去传召昨日在场的几个重要证人。   阿贵重伤,宫义高热,两人皆昏迷不醒,随着内侍前来的便只有李副将以及两名黑甲军兵卫、角义和皇室禁卫军两名兵卫。   几人在阶下跪着。   李副将当先开口,“女皇陛下明鉴,从燕京出城开始一直到悬棺,黑甲军丝毫没有参与,我们只是根据大祭司的吩咐沿路保护。”   黑甲军兵卫也跟着开口。   “悬棺的木桩是秦王先前让人打进去的!”   “悬棺的八个僰人是女侯亲自挑选的!”   “悬棺所用的藤梯是角大人亲自上山绑的!”   一人一句换着来,字字句句皆把黑甲军从这件事里面摘得干干净净。   角义抬眼,看着李副将微微一笑,“你别忘了,宫义来陶府接僰人去太和山入口的这段时间,黑甲军是完全有机会对两仪棺下手的。”   李副将高傲地仰起下巴,“你亲手杀了周副将,呵呵!”   角义语气不变,继续微笑,“既然黑甲军只是沿途保护,那么一切都该听从我和宫义的指挥,周副将不服从调配,顶撞上司,军法处置,他该死。”   李副将仗着大祭司在现场,更加肆无忌惮,神情倨傲,“你们私放雪獒咬死了薛将军,呵呵!”   “证据呢?”角义声线温和,面色无辜,稍稍挑眉,“无凭无据你想污蔑谁?哦~你是想说你身后这两位都看见雪獒咬死了薛承是吗?那我也可以说我身后这两位刚好看见雪獒并没有咬薛承,反而是他自己堂堂一个大将举剑追砍一只无辜的狗。”   李副将不甘心地咬咬牙,“雪獒被你们藏起来了!”   角义瞟他,“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我也会,雪獒是被你们杀了灭口。”   李副将眼一瞪,“你血口喷人!”   角义:“你冤枉好人!”   “够了!”上首女帝重重拍桌,凌厉的语气让厅堂内霎时寂静下来,她转眸看向扶笙,“子楚素来驭下严厉,此番却出了这等事,你可有什么话要说?”   “陛下……”观戏半晌的奚文君眸光似有若无地从羽义身上扫过,微笑着适时开口,“正所谓冤有头债有主,薛将军既是雪獒咬伤致死,那该负责任的是雪獒主人才对,何不传宫义前来对质?届时孰是孰非自能一目了然。”   角义面色微变,总觉得奚文君这句话背后隐藏着什么东西,可他从未接触过奚文君,对此人不甚了解,也不晓得他为什么一开口就要让女帝传召宫义上堂对质。   角义余光瞥了一眼扶笙,见主子自进厅堂以来一直保持着平素寡淡的面色,仿佛根本就没有把现下的境况当回事儿。   角义心中的担忧稍稍退下去几分,抿唇朝着女帝道:“回禀陛下,宫义昨夜受了风寒,今早高热不退,如今昏迷不醒,无法前来对质。”   奚文君眉眼弯弯,语气温柔至极,“若身上无伤,只是高热而已,一盆水也是可以泼醒的,毕竟,宫义如今是怂恿雪獒杀死薛将军的嫌犯不是么?”   Duang~好戏开演,大祭司pk笙笙,奚文君pk……他pk谁,我不剧透,明天债见,毕竟我只是一只软萌的存稿君   ☆、第七十七章 绝无仅有的铩羽毒   角义一听,脸色顷刻阴沉下来,宫义才刚刚昏迷,且受伤加上高热,虽不至于危及性命,却也虚弱至极,哪能一盆冷水将他给泼醒了带来的?   角义虽然愤懑,但面上还算冷静,轻笑一声,“文君殿下似乎对别人家的护卫很感兴趣?”   奚恒面色不改,笑容比先前还温和,“本君暂代凤君掌管长乐宫,乃是女皇陛下的左膀右臂,理应为陛下分忧。”   奚恒说完,余光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上座的女帝,见女帝没什么反应,更没有发怒的迹象,他稍微松了口气,这才继续道:“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但这件事还没有弄清楚,薛将军究竟是不是雪獒咬死的,我们总得听听雪獒主人的说辞不是么?”   见角义还想开口,奚恒眼神厉了几分,“这是公堂,你作为杀死周副将的凶手,似乎没有质疑本君的权利,嗯?”   角义暗中捏了捏拳,虽然他对奚恒很不满,可奚恒毕竟是男妃,且暂代凤君总领长乐宫,妃位之高,不是他一个小小护卫可以随意顶撞的。   不甘心地收回视线,角义轻轻咬了咬下唇。   沉默好久的女帝这次不再询问扶笙的意见,也不看任何人,摆了摆手示意门外的禁卫军前去将宫义带来。   ==   阿贵被沉重的两仪棺打伤了肋骨,幸而昨日获救及时,送来的时候荀久亲自看诊,好在只是气滞血瘀,没有太过伤及肺络,荀久迅速给开了活血化瘀的瓜萎皮、杏仁、枳壳等几味药让人煎来给他服下,休养了一夜,阿贵气色好了许多,人却至今昏迷不醒。   阿贵还没醒,宫义又昏迷了,于是荀久光荣地被点名去照看宫义。   此时的荀久坐在宫义床榻前,将手指从宫义腕脉上收回来,她一脸诧异。   宫义昨晚不是在锦葵园吗?怎么如今会气血两虚加上高烧不退?   瞟了一眼宫义两眼的乌青色,荀久意识到他应是彻夜未眠。   宫义武功不弱,能让他虚弱至此,只能说明昨晚受了惩罚,而且还是秘密进行的,澹台家的人丝毫不知情。   荀久更加疑惑了,紧要关头,扶笙不出面查出两仪棺摔落的真相,为什么要私下处罚宫义?这样做除了让宫义的伤口雪上加霜,还能有什么好处不成?   荀久正准备开方子给仆从去抓药,外面突然有风声掠过,尔后闪进来一个人影,转瞬便到了床榻前。   荀久目瞪口呆地看着来人,“小……小明表哥?你怎么会在这里?喂,之前去太和山的时候你怎么半道失踪了?”   “我现在没时间解释。”季黎明一挥手将门窗关严实,面色焦急,看了依旧昏迷不醒的宫义一眼,转眸对着荀久长话短说,“小表妹你听我说,女帝已经下令让人前来拿宫义去堂上对质,这里面牵扯了一桩要命的大事,我暂时无法说清楚,你现在要做的便是把这个东西敷在宫义胸前的伤口上,然后想办法弄醒他。”   季黎明说着,便从怀里掏出一个瓶子递给荀久,面色凝重道:“全靠你了。”   荀久极少见到季黎明神情端肃的样子,虽然一时摸不清楚前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心中却也沉重不少。   再不多言,荀久接过季黎明手中的瓷瓶,先把宫义胸前的衣服剥落,再倒出瓷瓶里面的药汁往伤口上涂抹。   前来捉拿宫义的禁卫军已经到了门外,季黎明一闪身躲进了屏风后面。   ==   前厅的气氛凝重到了极致。   自从奚文君开口让宫义上堂对质之后再无人出声,女帝单手撑额靠在黄花梨木透雕鸾纹玫瑰椅上,眉心隐着几分疲惫。   扶笙接过陶府婢女奉的清茶,浅浅品啜。   澹台引距离门边最近,饶有兴致地望着外面满园桂花,面上瞧不出什么情绪。   羽义自奚文君提出要宫义前来对质的时候,心中便隐隐不安,此时感受到奚文君有一下没一下往他身上扫来的目光,那种不安的感觉就更强烈了。   整个前厅,最不安的当属陶夭夭。   她在听闻角义说宫义高烧不退的时候便觉得不对劲,宫义一整晚都待在锦葵园的,怎可能高烧不退?   陶夭夭轻轻蹙了蹙眉,她不知道这些人究竟谁在算计谁,可从目前的情况能看出来局面非常紧张。   意识到今日之事非同小可,原本想开口的陶夭夭索性将话咽在肚子里,同众人一样安静不语。   ==   宫义是被荀久搀扶着前来厅堂的,女帝派去的那几个禁卫军瞧着宫义实在虚弱,都不敢太挨近他,唯恐出了事儿秦王殿下怪罪。   荀久在出门的时候找陶府婢女借了一套女子衣服迅速换上,之前的车夫形象大改,黑甲军们一个也认不出来。   女帝眯了眯眼,目色冷冽,“荀久?你怎么会在这里?”   荀久规规矩矩给女帝行了礼之后淡声道:“启禀女皇陛下,陶府老夫人身子不太爽利,女侯回来省亲的时候请了民女前来帮忙看诊,刚好宫大人今早高热不退,秦王殿下知晓民女在此,便吩咐民女替宫大人号脉开药方。”   陶夭夭蓦地瞪大了眼睛,她万万没想到厅堂中换回女子衣裙的人就是数日前刚被抄了家的太医院使荀谦的女儿荀久。   陶夭夭更没想到的是,荀久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撒谎,且牵扯到了自己身上。   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陶夭夭暗暗绞着衣袖,心中踌躇。   扶笙突然偏过头,清凉的眸光直直望向陶夭夭,启唇道:“女侯彻夜守在老夫人榻前伺候,想必她老人家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吧?”   迅速垂下眼睫遮住眸中对于秦王跟着荀久撒谎的震惊,陶夭夭深深吸了一大口气,再度抬眼,牵了牵唇,“多谢秦王殿下关怀,老夫人今日已经大好。”   这句话便代表陶夭夭承认了荀久是她亲自请来陶府给老夫人看诊的。   女帝面色舒缓了一些,却又听得奚文君温和道:“陛下,宫义似乎病得不轻,臣也略懂岐黄之术,可否让臣亲自为他号脉?”   似乎猜到了女帝接下来的话,奚文君又补充,“久姑娘面色不大好,许是昨夜没休息好,状态不佳,这样的情况下号脉难免有偏差,臣愿代劳。”   奚文君一说,女帝这才想起来奚恒入宫那年的确是有着一手好医术的,只不过来到长乐宫之后,发挥的地方少了,她便也渐渐忘了。   想到这里,女帝轻轻颔首,示意奚文君亲自给宫义号脉。   奚恒领旨站起身,行至宫义面前蹲下身轻轻拉过他的手腕,指腹扣上脉搏。   片刻后,奚恒收回手,嘴角漾开笑意,目中却一片森然,齿间挤出两个字,“果然……”   羽义闻言,顷刻屏住了呼吸,面上有慌乱无措迅速划过。   “如何?”女帝问。   奚恒站起身,“回陛下,臣通过号脉得知,宫义前不久中过一种叫做‘铩羽’的毒药,而此毒正是由肌肤伤口入侵。”   铩羽……   女帝猛地抬眼,突然想起来阿紫曾经说过她自己研制了一种内服可治病,侵入伤口能致命的特殊药物,取名“铩羽”。   而这世上知晓这种东西的只有三个人——她自己、阿紫和奚恒。   如今奚恒亲自指出宫义所中之毒是铩羽,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什么捏,聪明滴小天使们联系一下前文,有木有猜到什么真相即将浮出水面啦?   银家是比昨天那只更软萌的存稿君,明天那只告诉我,情节更精彩哟   ☆、第七十八章 被隐瞒的真相(要戳哦)   奚恒话音一落,众人都懵了,不明白为什么一开始的追究两仪棺摔落责任会在瞬息之间转变为宫义被人下毒?   再有,“铩羽”是什么毒?   似乎听都没听说过!   荀久更是不敢置信地面色变了又变,她之前替宫义把过脉,根本没有中毒迹象,可为什么奚文君一来就说他中了从未听说过的“铩羽”?   莫非,是季黎明给她的那瓶东西?   想到此,荀久不由得暗自心惊,余光往扶笙那边扫去,刚好对上他投来的意味不明的幽邃眸光。荀久更加不解了,方才自己撒谎自称是女侯请来给老夫人看诊的大夫,扶笙难得的配合了她一次,可眼下却又弄出宫义中毒的事来。   如果她没猜错,那瓶东西肯定是扶笙授意季黎明亲手交给她的,否则季黎明和宫义无冤无仇,怎可能想到要给他投毒?   那么,扶笙为什么要对自己的人下狠手?   感觉到身侧宫义因为疼痛而逐渐紊乱的呼吸,荀久眉心一蹙,开口道:“不知文君殿下所指的是哪种毒?民女才识浅薄,还望您指点一二。”   奚恒悠悠转身,面带笑意,“此毒特殊,内服治病,伤口入侵能致命,并非久姑娘才识浅薄,而是这世上知晓这个名字的仅有三个人而已。”   荀久挑眉,“既然文君殿下言明只有三个人知晓这种毒,那我们如何相信宫义中的就是‘铩羽’?”   奚恒无所谓地笑笑,“久姑娘大可抓只活物来用宫义的血液做个试验,刚好本君手上有铩羽毒的解药,若是本君的解药能解了宫义的毒血,那就说明他的确中的是铩羽毒。”   取宫义的血液做试验,再用奚文君手上的解药来解毒。   这样的做法似乎比较有可信度,众人陷入沉默。   扶笙抿唇片刻,淡淡抬眸,“既然奚文君如此有把握宫义中的就是铩羽毒,那你亲自以身试毒岂不是更有可信度?”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   奚文君可是长乐宫四妃之首,又暂代凤君一统后宫。再不济,他以前也曾是女帝的心尖宠。   如此身份,怎可亲自以身试毒?   奚文君表情微僵,面上有愠怒之色,森冷的眼神投向扶笙,加重了语气,“王爷可真会说,本君的身份,岂是你能随便使唤的?”   “奚恒。”上头女帝突然出声道:“朕倒觉得子楚言之有理,此毒既是你自己探出来的,由你来试毒会更有证明力度。”   奚恒身子一僵,整个人都呆住。   自入宫以来,他还是头一次听到女帝连名带姓的称呼他,言语间疏离之意尽显。   白三郎还没进宫的时候,他曾是女帝口中的“阿恒”,这个女人美得就像毒药一样,让他在入宫那一年第一眼就情根深种,以至于独占她的心思日益加重。   可让奚恒大为挫败的是,他从未与女帝欢好过,便是曾经有一次喝醉了酒爬了女帝的龙榻,还没来得及做些什么就被她一脚踹下来。   从那以后,宠爱尽失,女帝再不来他的长秋殿,更不会传召他去帝寝殿。反而是后来的白三郎风头日盛,女帝隔三差五便会驾临他的鸿台殿。   到了羽义的时候,荣宠更甚,前两日竟被女帝单独传入帝寝殿侍寝。   在奚恒的记忆中,这还是女帝头一次主动传召男妃去帝寝殿侍寝,羽义不过就是蜀国送来的质子而已,一个被家国抛弃的人质,竟然凭着秦王的身份踩在他头上,这让他如何不怒!   而眼下,女帝竟然要他以身试毒!   这得是多不待见他才能说出来的话啊?   思及此,奚恒面色变了又变,可终究不敢违抗旨意。   上前一步,奚恒垂下眼睫,遮住眸中的伤痛,低声道:“臣……”   “遵旨”二字还没说出来,羽义当先截断了奚恒的话,看向女帝,温声道:“陛下,奚文君身份尊贵,切不可以身犯险,臣愿代劳。”   女帝挑了挑眉,转眸望向羽义,“你不怕死?”   “怕。”羽义面色如常道:“可臣是秦王殿下一手带出来的人,所谓护卫,活着的目的便是为了在必要时刻献身,死,不过是早晚的事,再怕也是要经这一遭的。”   奚恒瞳眸微眯,颇为讶异地看了羽义一眼。   羽义并没有看他,只安静等着女帝发话。   沉吟片刻,女帝道:“难得你入了宫还如此效忠子楚,朕准了!”   说罢,女帝看向奚恒,“待会儿羽义试毒的时候,你可得及时拿出解药,否则……”   话到后面,已经带了十足凌厉。   “陛下请放心,臣不会让他出事的。”奚恒识趣地接过话。   女帝身侧的宫女立即去陶府厨房找来了匕首和小碗。   荀久离宫义最近,放血的事便交由她。   拿起铮亮的匕首,在宫义的虚弱点头示意下,荀久迅速割破他的手指,深红血珠很快便滴下来落到白瓷碗中,每落一滴,宫义的呼吸就加重一分,听得荀久心里一揪。   羽义缓步过来在宫义面前蹲下身,眼眸中分明有极其不忍和愧疚的情绪,紧抿着唇,羽义用唇语对宫义说了一句话。   因为角度关系,荀久能肯定除了她和宫义,再无人看到羽义方才说了什么。   羽义说:对不起,我没想到那天晚上的事会害你至此。   将唇语翻译过来的荀久心中震惊至极。   羽义为什么会突然说出这样一句话?他口中的“那天晚上”是指宫义遇刺的那天晚上?   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刺杀宫义的人又是谁?怎么听起来这件事好像和羽义有关。   宫义轻笑一声,声音中多了一分让人不解的凄凉,随后他指了指荀久手中的小碗,轻声道:“喝了它。”   羽义二话不说,抬起白瓷碗就将里面有些发黑的血液喝了下去。   一刻钟后,羽义仍旧安然无恙。   紧接着,羽义自己咬破了手指,就着荀久手中匕首上的宫义的血液往伤口处一抹,不过眨眼的功夫,羽义指腹上的伤口便以肉眼看得到的速度在变黑,大有蔓延之势。   女帝大惊,“奚文君,赶紧拿解药来!”   奚恒满意地弯了弯唇,快速走上前,拿出一个红色瓷瓶,将里面的清凉汁液往羽义伤口上一倒,又拈了三颗药丸给羽义服下。   盏茶的功夫,羽义指腹上的伤口便逐渐恢复了正常血液该有的鲜红色。   羽义的以身试毒,成功验证了奚恒的说法。   女帝震惊过后看向奚恒,蹙眉问:“所以,你究竟想说什么?”   奚恒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神情凝肃道:“启禀陛下,崇安贵君薨逝的当天晚上,臣曾经奉陛下的旨意带了一队人马封锁西城。也是在那一晚,臣亲眼所见宫义被一个女刺客追杀,受了很严重的伤,宫义原本完全能将女刺客置于死地,却因为羽义的突然出现,女刺客慌乱逃脱了。后来羽义向宫义下跪,求他向秦王隐瞒女刺客的身份。”   这番话,听得众人目瞪口呆,就连荀久也怔住。   羽义竟然为了一个女刺客向宫义下跪?!   奚恒阴狠的目光随意看了羽义一眼,总结道:“那个女刺客,就是陛下身边的阿紫姑姑,而她还有个不为人知的身份,楚国细作。”   啊,终于粗来第一个真相,嗯,存稿君告诉你,奚文君所言句句属实。   所以,羽义和阿紫姑姑的立场注定相爱相杀   ☆、第七十九章 羽义和阿紫的过往(要戳哦)   静。   整个厅堂里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眼下的局面,已经不再是谁动了手脚让两仪棺坠崖砸死僰人和澹台家族大将那么简单了。   身为四妃之首的奚文君亲自指证女帝新宠羽义与女帝身边的女官阿紫姑姑有私情,更要命的是,阿紫姑姑竟然是楚国安插在女帝身边的细作。   这样一个轰炸性的消息,让原就目瞪口呆的众人直接石化了。   阿紫如果真的是楚国细作,那么说明了什么?   说明羽义一早就知道阿紫的身份,才会向宫义下跪求他帮忙隐瞒。   这样一来,羽义这个蜀国质子与阿紫这个楚国细作之间的关系就不可能仅仅是单纯的儿女私情。   羽义很可能一直通过阿紫与楚国暗中联系,至于目的……上位者会考虑得更多,譬如认为羽义想借楚国之力逃出燕京回到蜀国,又譬如羽义其实早就被楚国收买了,与阿紫一起潜伏在皇宫里,目的就是频频向楚国传递燕京的最新消息。   总之不管他们有什么终极目的,光凭羽义和阿紫有私情给女帝戴绿帽子这一条就足以剥夺这二人继续活下去的权利。   处死是必须的!   奚恒满意地看着众人的反应。他进宫这么长时间,早就摸清楚了女帝的脾性。   女帝最不喜别人在她面前搬弄是非,尤其痛恨别人挑拨她和秦王的关系,于是奚恒便闭口不提及秦王,反正他最终的目标是扳倒羽义,让羽义永无翻身之日。   至于刚才口述的这份证据……   想到这里,奚恒含笑的眸光似有若无地扫过靠近门边而坐的澹台引。   他的确在白三郎死的那天晚上奉了女帝旨意带兵封锁西城,也亲眼看见阿紫刺了宫义一剑,可利用宫义的伤来牵出阿紫的身份,进而置羽义于死地这个计策却是即将来上庸的时候,大祭司隐晦提点给他的,所以他才能提前准备好铩羽毒的解药备用。   澹台引感受到来自奚恒的目光,稍稍偏头,眸色清冷,仿若不认识奚恒一般又迅速移开视线。   女帝脸色阴沉到极致,双眸中的怒火似要喷涌而出,转眸望着羽义,语气压抑低沉,“奚文君所说的话可属实?”   羽义看着自己刚刚咬破中了铩羽毒又被奚恒用解药复原的伤口,蓦然想到阿紫去刺杀宫义的那天晚上,他趁着白三郎薨逝,宫中大乱的间隙跟着阿紫出了宫墙,却不敢太过靠近她,只能远远跟着。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阿紫出宫竟然是为了杀宫义。   宫义从楚国边境带着重要的情报回来,一路上本就有杀手追踪,已经疲累至极,自然没想到燕京城里竟然还有人设了埋伏,猝不及防之下挨了阿紫一剑,关键时刻,他现身出来,大概是惊到了阿紫,她慌乱之下转身就跑,匆忙之中伤到了脚踝,所以接下来的几天,阿紫在宫中走路的时候都有些跛。   为了保住阿紫,他不惜向宫义下跪,并保证从今以后不会让她再为楚国做任何事,只求宫义能帮忙隐瞒住阿紫的身份。   猝不及防的是,阿紫的身份竟然这么快就被人曝光了。   想到这里,羽义苦笑一声。   那个女人,从来都不懂他的心思,只会以立场不同的理由一再躲着他,逃避他。   九年前,他是蜀王世子,她是他身边最受宠的婢女,母后挑再多的名门闺秀,他都瞧不上,身边只想留叶紫一个人。   昔年,蜀国的夕阳总能将他们二人嬉戏打闹的身影拉长。   那个时候,岁月静好。   年少的他以为那就是一辈子,却没想过会一朝生变,一直悉心照顾他的阿紫竟是楚国安插在他身边的细作。   犹记得那一晚,蜀国王宫失火,怀有身孕的母后为护他安然逃离王宫,不幸葬身火海,父王在与叛军的搏斗中身中数箭而亡。   阿紫终究是不忍心,趁乱拉着他跑出来,可他的伯父早就通过阿紫和楚国达成协议谋划了这一场宫变,怎可能轻易放他离开?   所以,最终他还是被捉了回去。   没多久,他的伯父便以摄政王的身份总揽了蜀国一切政务直至稳坐蜀王之位。   新王上位,为了讨好先帝,特地将他这个前蜀王世子送来燕京做人质。   刚来燕京那年,他就被七皇子扶笙看上,说要带回府。   难得扶笙会主动提要求,先帝二话没说便点了头。   从此扶笙身边的护卫又多了一个“羽义”,也亏得七皇子,他才能免去一般质子在他国所遭受的非人待遇。   羽义本以为这辈子再见不到叶紫,却不曾想冥冥中一切自有定数,他和她竟能在经历了那一场宫变之后再在燕京重逢。   只不过……   九年前,他是蜀王世子,她是他身边最贴心最得宠的婢女,也是他最心仪的人。   九年后,他是蜀国送来燕京的质子,她是楚国安插在女帝身边的细作。   她依旧是他最心仪的那个人,而他对于她来说,或许已经变成了唯恐避之不及的洪水猛兽。   阿紫的心,他从来没弄懂过,或许今日之后阴阳相隔,便再也不会有答案。   瞬间收起所有的哀恸情绪,羽义认命地闭了闭眼睛,正准备开口回答女帝的问题。   一片死寂中,突然传来“啪啪”的抚掌声。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扶笙扬起薄而精致的唇,眸光清冷至极,寒冰落入一般,直直看向奚恒,“奚文君方才的故事十分精彩,本王差点就信了。”   小天使们一直想知道的阿紫和羽义之间的故事粗来啦,唔,这一对是比较虐,但是好心疼有木有,心疼阿紫的隐忍,心疼羽义的暗恋。被虐到也不要紧,等这件事处理完,衣衣让久久和笙笙去海上历险,顺便给你们发糖,嗯哼,独处的时光会发生什么哩?   本章最后,笙笙说得辣么自信,是要搞什么幺蛾子哩?有木有小天使猜得中笙笙安排这一局的用意何在(*^__^*)嘻嘻……   ps:文文建了个公众群,想客串,想领养,想抱走美男,想了解更多文文内容的小天使都阔以加群来找衣衣。   群号码:581219027群名:染衣坊。   欢迎小天使加群,么么哒(╯3╰)   ☆、第八十章 逆转(必戳)   奚恒怔怔看着扶笙,他不明白秦王究竟哪里来的自信,事情都发展到这个地步了竟然还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顷刻回神,奚恒嘴角微勾,弧度阴翳,“普天之下,知道‘铩羽毒’的只有三人,女皇陛下、本君和阿紫姑姑,而刚才本君已经按照大家的质疑证明了宫义所中的就是铩羽毒,证据确凿,王爷却说本君方才在讲故事,莫非王爷觉得女皇陛下也看错了?”   荀久暗嗤一声,奚恒这厮太狡猾了,关键时刻就把女帝搬出来施压,但不管他今日所言是否属实,她都不能让这整件事板上钉钉,否则会牵连到很多人,届时,宫义会死得很冤。   荀久作为医者,是绝对不可能放下底线眼睁睁看着一条无辜人命从自己眼前消失的。   仰起头,荀久挑眉轻笑,“在试毒这一环节,文君殿下的确是做得滴水不漏,先入为主的观念让大家都以为宫义的确中了铩羽毒,可实际上……”说到这里,荀久目光一扫厅内众人,“有没有人反过来想一想,文君殿下为什么这么巧刚好随着女皇陛下来上庸,刚好遇到虚弱至极的宫义,刚好给宫义号脉,刚好知道宫义中了铩羽毒?”   停顿一瞬,荀久嘴角弧度加深,语气也含了几分戏谑,“最重要的是,文君殿下为什么会刚好带着铩羽毒的解药?莫非你也同澹台家族嫡系传人一样拥有未卜先知的特异能力,提前知晓宫义中了铩羽毒,所以特地调制解药来给他解毒?”   最后这番话,乍一听没什么,可实际上隐隐指出了奚恒大有与大祭司联手策划今日这场戏的嫌疑。   坐在门口的澹台引脸色一白。   厅内其他人则是被荀久一连几个“刚好”给问得幡然醒悟,赶紧又将方才的事件理了一遍,这才发现这个看似置羽义和阿紫于死地的铁证,实际上处处是漏洞,逻辑有问题。   扶笙没想到荀久竟然接过了他即将出口的话。   神色微动,扶笙的眸光轻睨了荀久一眼,只见站在厅堂中的女子一袭樱草色襦裙,因为匆忙换装的缘故,头发只用一支玉簪松松绾起,披在肩头的部分,丝滑如流水,除此之外,再无多余缀饰。可饶是如此简单素雅的装扮,也依旧遮不住她妙目间的婉转波光,犹如点点碎星,照亮一室阴暗。   扶笙清淡无波的眸,定在她头顶那支莹润的海水纹白玉簪上,恍惚间想起数日前在秦王府西配院,他曾亲手为她绾发,亲手触碰过她的如缎乌发,亲手将那支玉簪插到她头上。   他也曾数次以为她会真的将玉簪拿去当了换钱。   可此时此刻,远在上庸重逢,她竟然还完整保留着这支簪子。   看到这一幕,扶笙心头没来由的一暖,嘴角也在不经意间微微扬起温软的弧度,并开始期待这个与他心有灵犀的女子接下来还会有怎样让他意外的表现。   奚恒瞳眸骤缩,死死盯着荀久,“久姑娘不要混淆视听,方才所有人都亲眼看见羽义喝下宫义的血后安然无恙,而将宫义的血涂抹在他自己的伤口上就立即有中毒迹象,这难道还不足以说明宫义所中之毒是铩羽?”   “这一点我不否认。”荀久微笑,“可文君殿下方才说了,宫义所中的铩羽毒只能从伤口入侵,也就是说,宫义身上除了方才划破的指尖伤口,还有别的伤口是吗?”   “那是自然。”奚恒淡淡瞥她,自信道:“本君亲眼看见阿紫姑姑一剑刺伤了宫义,所以,宫义胸前有一个伤口,而那个伤口,就是铩羽毒入侵的途径。”   “文君殿下此言当真?”荀久笑问:“您真的亲眼所见阿紫姑姑刺伤了宫义?”   奚恒隐约觉得荀久这话问得莫名,却又找不到奇怪在哪里,皱了皱眉,他道:“难不成久姑娘质疑本君在女皇陛下面前撒谎?”   “撒没撒谎我不知道。”荀久笑容变淡,“但我知道‘眼见为实’。”   “此话怎讲?”女帝半眯着凤眸。   荀久答:“既然文君殿下一口咬定他曾经见过阿紫姑姑一剑刺伤了宫义,那么何不让宫义脱了衣服当堂验证他胸前究竟有没有文君殿下所说的伤口?”   荀久话音还没落,陶夭夭当先红了脸,面色尴尬地出声道:“久姑娘所言实在是有些欠缺考量……”   陶夭夭一说,众人也都反应过来。   女帝跟前,让宫义一个男人脱衣服当堂验证,的确有些出格。   荀久看出了众人的顾虑,接着道:“当然,让宫义在众目睽睽之下脱了衣服是不可能的,女皇陛下可以派几个心腹带宫义去偏厅,到时候别说胸前,便是从头到脚都可以脱了衣服仔细查看,免得错漏了某个不起眼的伤口误了真相。”   奚恒闻言嘴角一勾,偏头对女帝一揖,“陛下,臣非常赞同久姑娘的说法。”   女帝转眸望向羽义,“你觉得呢?”   羽义伸出拇指抹去嘴角宫义的血迹,一时心中踌躇。   刚才奚恒把那晚的事抖出来的时候,他险些便招认了,可是殿下却突然说奚恒这是在讲故事。   而眼下,久姑娘的神情淡然至极,分明不在意宫义是否会被查出伤口坐实阿紫刺杀的罪名。   羽义实在想不透,殿下与久姑娘,究竟在唱什么双簧?   蓦然想起宫义方才让他喝下毒血时的情形,羽义突然觉得宫义也表现得那么淡然,应该是早就知道内幕了。   想通了一切,羽义抬眸迎上女帝的目光,轻声答:“臣也觉得久姑娘此言有理。”   女帝接着又问了扶笙和澹台引的意见,那二人均表示无异议。   女帝这才挥手示意两个皇室禁卫军带着宫义去了偏厅。   众人放轻了呼吸等着。   不多时,其中一名禁卫军匆匆跑回来禀报:“启禀女皇陛下,除了刚才划伤的指尖,宫大人全身上下并无任何伤口。”   存稿君持续为小天使报导:后面的情节会更精彩哟   ☆、第八十一章 以牙还牙(戳戳戳)   奚恒脸色大变,颤抖着唇瓣,不敢置信地盯着禀报的那名兵卫,“你可知,欺君是何罪?”   那兵卫重重跪在地上,面色惶恐,“陛下明鉴、文君殿下明鉴,卑职不敢有半句虚言。”   “这……”奚恒身子在发抖,喃喃补充完,“怎么可能!”   众人更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峰回路转惊了个够呛,怔在当场,一时不知如何反应。   跪在一旁好久的角义悄悄抬眼看了看女帝身侧的羽义,又瞄了一眼旁边因中毒而虚弱至极的宫义,最后将视线定在荀久身上。   宫义被阿紫刺杀这件事,角义自然是查出了真相的。   且宫义胸前的伤口,前两日还因为强行拆线而越发严重,昨夜又跪在锦葵园,高热加上伤口复发。这些都是他亲眼所见的,可为什么会在瞬息之间发生了这样逆天的转变?   角义十分不解,但他心中明白,这个被他称作“小妖精”的女人用了不为人知的手段在奚文君布下的这一局里完美翻盘了。   奚恒亲眼所见阿紫刺伤了宫义,自然不肯相信兵卫的话,沉着声音又问了一遍,“你的意思是,宫义身上除了方才被匕首划伤的地方,就再也没有任何伤口?”   兵卫点点头。   奚恒又问:“那么,疤痕呢?他身上有没有刚愈合不久的疤痕?”   “并无。”兵卫摇摇头,如实道:“卑职检查得很仔细,宫大人的身子从头顶到脚底,都极其光滑,并没有任何伤口甚至是疤痕。”   扶笙闻言后眸光微微闪动,他交给季黎明的东西是多年前偶得的珍品,能让宫义的伤口在眨眼间结痂并脱落,但或多或少会留下痕迹。   如今兵卫却说宫义胸膛光滑细腻并无任何痕迹,那看来,后面的都是荀久的杰作。   这一瞬,饶是性子寡淡的扶笙,也不由得有些讶异。   他惊讶于这个女人的反应能力,她定是在帮宫义涂抹药汁的时候就发现他的目的是为了遮掩宫义胸前的伤口,所以利用医术暗中帮了他一把。   心中暖流更甚,扶笙微微眯起眼,仔细打量着站在厅堂中的荀久,从第一夜见面开始,他就知道这个女人不凡,虽然嘴里常常说些惊世骇俗的理论和让人听不懂的新鲜词,但脑子却灵活得很,能在去了一趟季府之后就发现他留她是为了让她进宫给女帝请脉;入宫的时候能巧言避开女帝针锋相对的尖锐话语;能在上庸这陌生之地与他心灵相通,并机智做出应对。   她有的时候看起来大大咧咧,没心没肺;有的时候看起来特别贪财,恨不能每天睡在银子堆上;有的时候看起来又很多情,媚眼一抛,连他都有些招架不住。   可事实上,真正遇到突发状况的时候,她比谁都冷静,比谁都机智。   她有作为医者的底线,也有她自己的底线。   她有一张魅惑众生的容颜,也毫不掩饰她对于美男的欣赏,可却从来不招惹男人,更不会让男人近身。   她也会有小女人的一面,譬如来月事的时候明明窘迫,却还在马车里气哼哼嚷嚷着不要他管不要他抱就在上面待着不下来。   扶笙揉了揉眉骨,随后无声一笑,这个女人,有的时候,总会让他……毫无办法。   荀久察觉到扶笙那古怪的目光,她偏过头,狠狠瞪了他一眼。   扶笙缥缈的神思顷刻因为她这一瞪清醒过来,心中顿时有些莫名失落。   方才那些,是他自己想多了罢?   “这不可能!”奚恒还在大声叫唤,“本君亲眼看见宫义受了伤的,他的身上不可能没有伤口!”   扶笙浅浅一笑,语气清冽,“奚文君既然这么肯定,不如你亲自去查看?”   奚恒刚要点头称是,扶笙笑意渐收,话锋一转,“但宫义是本王的下属,让他脱了衣服验证已经严重影响到本王以及宫义的名誉,本王没必要无偿做出这等牺牲罢?”   奚恒心中一紧,“王爷何意?”   扶笙淡淡道:“就是想让事情公平些。你指证阿紫姑姑刺伤了宫义,又指证阿紫姑姑和羽义有私情,这两件事情,证据确凿是真相,无凭无据是诽谤,现在本王让你亲自去检查宫义所谓的伤口,当然不是让你白去的,宫义身上若真有你说的伤口,那么本王会把宫义交给你亲自处置。可若是他身上没有伤口,那么你方才的言论当作何解释?”   奚恒嗫喏了一下,还没开口,就又听得扶笙凉凉道:“你可得想好了,倘若这件事情没有依据,那么你便是在诽谤阿紫姑姑和女皇陛下的男妃,这种罪非同小可,并不是随随便便的处罚就能善了的。”   奚恒脸色煞白到极致,怔在原地不知所措,他能肯定宫义胸前受了伤,可女帝身边的亲卫都说了宫义全身上下毫无伤口,毫无疤痕,那么想来秦王一早就有所准备,宫义身上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找出伤口了。   如果这个时候他还要强行去检查,那么待会儿会输得更难看。   掩住眸中的惊惶,奚恒悄悄抬眼看了看澹台引。   澹台引显然还在处于震惊中,对他求救的目光视而不见。   秦王的冷眼,大祭司的漠视,女帝的质疑,众多目光压得奚恒几乎喘不过气,两眼一闭便晕了过去。   角义趁机道:“陛下,奚文君只是晕过去了而已,一盆冷水也是可以泼醒的,毕竟他如今只是诽谤男妃的罪人不是么?”   嗷呜,衣衣不喜欢单机,希望小天使们能多多冒泡哟(* ̄3)(ε ̄*)   ☆、第八十二章 自杀以保全名声   角义的话,让女帝都忍不住嘴角抽了抽,传言此大厨除了厨艺绝佳之外,还喜欢整人,睚眦必报,今日一见,方知传言非虚。   这件事还没有处理完,奚恒自然不能在关键时刻装死。   女帝难得的任性一回依着角义的说法让人端来一盆冷水直接往奚恒脸上泼去。   半晌才悠悠转醒的奚恒全身湿透,用片刻时间反应过来现下的处境,他赶紧跪到地上,哭声道:“陛下……陛下请您相信臣吧,臣没有撒谎。”他抬起头,被水淋得湿漉漉的目光瞪向羽义,面上快速划过阴狠之色,“羽义和阿紫姑姑……”   “啪——”不等奚恒说完,女帝愤怒且响亮的巴掌已经落了下来,奚恒白净的面容立即落上清晰的掌印,肿得老高,嘴角有丝丝血迹溢出。   奚恒不敢置信地瘫坐在地上,一手抚摸着被女帝打过的那半边脸颊。恍惚间想起刚入宫的时候。   奚恒是第一批入宫的男妃,那也是女帝唯一一次亲自参与选妃。   他永远都忘不了,景福殿外的虞美人开得很美,就如同殿内丹陛之上正襟危坐的女人,她全身都在散发着冷艳高贵的帝王气质,那种气质对于一个男人来说,就像会上瘾的毒药,一旦沾染上便会万劫不复,从此痴心轮回无药可解。   他在那一眼下定决心要征服这个女人,并非因为她的女帝身份,而是想完完全全占有她。   女人的后宫是一片没有硝烟的战场,她们为了一个男人的宠爱不择手段。显然,男人的后宫更残酷,因为男妃们争的不仅仅是女帝的宠爱,还要争朝中的地位。   女人的后宫不得干政,男人的后宫却可以,男妃只要获得女帝的宠爱,便可以为自己在朝中谋求职位,只不过可能性微乎其微。   因为奚恒从入宫开始就在努力,努力成为后宫翘楚,努力成为女帝最宠爱的男妃,努力将最优异的自己展现出来。   可自始至终,女帝除了让他代掌凤君印玺之外,丝毫没有提及要给他加官进爵。   便是白三郎薨逝的那天晚上让他带兵去封锁西城也不过是权宜之计,之后就再也没有动静。   可现在……   奚恒感受着脸上火辣辣的疼痛,觉得这一切讽刺至极。   他曾经以为自己可以征服眼前这个高贵冷艳的女人,到头来他才发现自己错了。   女帝曾经的确是非常宠爱他没错,可也仅仅是停留在物质名誉上,她从来不让他碰她,除了入宫被选中的时候他牵过她的手,迄今为止,他连她的唇瓣都没碰过,更别提与她欢好。   所以,在听闻宫人传言女帝怀有身孕的时候,奚恒是非常嫉妒而又愤怒的。   他碰都没碰过的女人,竟然怀上了别人的孩子!   纵使她是女帝,纵使她后宫男妃无数,可他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所以才会在逮住羽义和阿紫之后利用今日之事把以前所有的愤懑都发泄出来,原以为证据确凿便能一举置羽义于死地,可他还是太低估了羽义背后的大靠山——秦王。   此时的奚恒悔恨不已,他早该想到秦王不可能对这件事坐视不理的,可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似乎再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荀久看着奚恒瘫坐在地上的狼狈背影,心中默默给他点了支白蜡,同时也为这个男人最后表现出来的智障行为感到悲哀。   奚恒今日揭穿的所谓“真相”,荀久光是观察羽义的表情就知道十有八九可能是真的。   奚恒手握证据,原本可以有很多种方法完胜,但他千算万算,还是算不过扶笙的腹黑。败了也就算了,醒来后还要一个劲儿的强调羽义和阿紫的私情,奚恒此举,无疑是当着堂上众人再三强调女帝被羽义给带了绿帽子。   倘若他刚才肯服个软,当着众人的面给羽义道歉,承认自己污蔑了羽义和阿紫,那么女帝或许还会心软先放他一马。   可现在……   荀久瞄了瞄女帝暴怒的神情后撇撇嘴,想着能让女帝下不来台的人估计都下去领孟婆汤了。   女帝显然气得不轻,额头上青筋突突跳,惊得众人赶紧屏住呼吸。   良久,女帝厉声开口:“传朕旨意,奚恒生性善妒,污蔑男妃,诽谤女官,即日起,收回凤君印,废除封号,拔去舌根,处以宫刑,交由少府分配杂活,终其一生不得擢升职位。”   荀久眉毛抽抽了两下。   狠!忒狠了!   她原以为女帝会直接杀了奚恒泄愤,却没想到这个女人的狠戾大大超出了她的想象。   收回凤君印、废除封号也就罢了,还要拔去舌根,处以宫刑让他变成太监,这对于一个正常男人来说,是种赤裸裸的侮辱,更何况奚恒还是代掌凤君印的男妃,这种一朝从云端跌落深渊的感觉,想必活着比死了还要难受千百倍。   奚恒面如死灰,眼圈倏地就红了,喉咙哽咽许久都说不出一句话。   澹台家族的黑甲军们是头一次得见女帝的铁血手段,顿时吓得人人噤若寒蝉。   陶夭夭心中直唏嘘,宫义胸前有伤她是知道的,也正是那天误打误撞看到了芦苇丛中脱了衣服疗伤的宫义,她和他才会有了后来的交集。   而刚才女帝亲卫说宫义身上无伤,那就说明秦王他们在说谎。   陶夭夭扫了奚恒一眼,心下一紧,万一谎言被戳穿,那么女帝该会是何等的愤怒?宫义的下场比之奚恒又如何?   不及她多想,那边缓了好久的奚恒终于发出声音,虽然低弱,但足以让厅堂内众人都听清楚。   他说:“阿疏,倘若有来生,让我一个人做你的夫君,可好?我不想只牵到你的手。”   这句话,语气说不出的恳切真诚,带着万念俱灰的平静。   荀久暗叫不好,还没来得及反应,奚恒已经先一步夺过她手中的匕首往胸口狠狠一刺,灼目的鲜血染红了光滑的地板,结束一条鲜活的生命不过转瞬间。   奚恒选择自杀保全名声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就连荀久都大为意外。   女帝闭了闭眼睛,摆摆手,“拖下去,挫骨扬灰!”   两名禁卫军迅速走了进来,拖着奚恒的尸体就要出去。   “罢了!”女帝想了想,改口道:“留个全尸罢!”   嗷嗷嗷,倒计时上架还有四天,上架之前,衣衣会把上庸的事情处理完,尽量让v章首发的两万字去海上放放糖。   ☆、第八十三章 秦王pk大祭司   眼见着奚恒的尸体被拖下去,陶夭夭赶紧低声吩咐旁边的婢女清理了沾染血腥的地板。   女帝疲惫地捏了捏眉心,目光定在已经被带回来的宫义身上,深吸一口气后问荀久:“奚恒已经死了,你如今可有把握救回宫义?”   荀久抬目。   坐在首座的女帝依旧如她第一次所见那般妩媚明艳,然而此刻仍有怒色的眼眸深处却隐隐透出倦色,那不仅仅是心累,还是她腹腔内有肿瘤而体现出来的病态,如今肿瘤还是良性的,也暂时还没有发作迹象,可若再不尽快取出,女帝必将性命堪虞。   恍惚一瞬,荀久快速回过神,轻声答:“民女尽量。”   “不是尽量,是一定!”女帝纠正她,“宫义若有任何闪失,朕绝不轻饶你!”   荀久心中明白女帝之所以会这么说是因为宫义是扶笙的人。   她很奇怪,既然女帝这么护着扶笙,为什么这二人表面上的关系会这么僵硬?每次见面都是公事公办,绝无半句私话,扶笙那冷冰冰的表情,根本就没有把女帝当成亲姐姐的样子。   荀久眼珠子转了转,突然之间豁然开朗,一个极其大胆的念头闪过心间。   女帝该不会有恋弟癖吧?   这个想法一出,荀久迅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女帝对扶笙有意,被扶笙察觉了,所以姐弟感情中断,只剩下扶笙的憎恶与漠视?   似乎……大概……或许……貌似说得通!   抖落一身的鸡皮疙瘩,荀久弯身扶起宫义,“走吧,我带你回去配解药。”   宫义没说话,起身的时候没站稳一下撞在荀久怀里。   这一动作在别人看来没什么,扶笙却深深皱了眉,摆手示意身侧的一位陶府婢女,“你去搀扶宫义回房。”   荀久距离扶笙比较近,听见了他的声音,偏过头来,正对上他紧绷的面色,荀久暗暗撇撇嘴,魔王这两日看她的眼神……古怪得很呐!   莫不是还记着她在马车上来月事的那件事?   荀久摸摸下巴,一个眼神还给扶笙——你别再盯着我了,姑娘我姨妈造访,无法对你知恩图报以身相许。   也不知是不是幻觉,荀久隐约觉得扶笙看懂了她的眼神,因为他好看的眉毛的确是抽抽了两下。   荀久和宫义走后,陶夭夭站起身,“陛下,臣看您面色疲倦,是否需要安排房间歇息?”   女帝摇摇头,眸光定在跪了好久的角义和李副将身上,“奚恒的事解决,如今,是否轮到两仪棺了?这件事,你们准备给朕一个什么样的交代?”   角义刚要开口,扶笙已经先一步凉声道:“既然涉及到澹台家族大将,陛下与其让角义给您交代,倒不如问一问大祭司想要个怎样的交代?”   澹台引站起身,笑得温婉,“两仪棺摔落是大事,自当以崇安贵君的遗体是否安好为首要,至于薛将军的死,臣相信秦王殿下会给出完美解释的。”   澹台引天资聪慧,从刚才奚恒那一局足以看得出来秦王比她想象中还要手段高明,自然也明白扶笙刚才那句话就是抛了个炸弹给她。   倘若她真的敢提要求,那就是不把崇安贵君放在眼里,扶笙一定会抓住这个把柄大肆打压,凭借女帝对扶笙的信任,到时候她只会处于下风。   所以,澹台引圆滑地将这个炸弹原封不动还给了扶笙。   李副将却是个沉不住气的,他忿忿瞪了角义一眼,转头对澹台引道:“大祭司,薛将军死得那样冤,您可得为他做主啊!”   对于李副将这个傻乎乎在关键时刻补刀的猪队友,角义深表同情一刻,连墓志铭都给他备好了——智商补充中,请静待二十年。   果然,李副将话音刚落,澹台引脸色就变了。   深吸一口气,澹台引低沉着声音道:“比起两仪棺,薛承的死算不得什么,就当是给贵君殉葬了。”   李副将真切感受到大祭司平静表面下的滔天怒意,赶紧闭了嘴。   扶笙唇角微勾,“大祭司能有这般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气度,本王替陛下感到欣慰至极。”   所以,秦王这是打算一句话就想把这么一件大事给揭过去了?   澹台引神色微凛,转目与扶笙对视。   两道凌厉的视线无形中在虚空交击,让周遭的空气都冰凝住。   众人忍不住颤了颤身子。   半晌,澹台引移回视线走上前冲女帝恭敬一揖,缓缓道:“陛下,臣有一言。”   女帝轻轻摆手,“大祭司但说无妨。”   澹台引道:“自进入上庸地界开始,臣便一直在观察这里的山川脉络,最终发现崇安贵君的悬棺位置选在青菱湖北岸,属阴,地水过盛,在龙脉上是为凶穴,故而,臣大胆推测,两仪棺之所以摔落大概是因为选错了穴址。”   古往今来,人在死亡后的墓穴选址都是极为讲究风水的,尤其是大燕这么个注重神权的王朝,迷信色彩就更加深重,百姓对此深信不疑。   女帝作为大燕王权的最终代表人,自然对于神权也是存了三分敬畏的。   此时听闻澹台引说三郎的穴址风水出了问题,再联系两仪棺无端摔落的现象,女帝颇有些不悦。   但负责这件事的人是秦王,相较于大祭司,女帝更信任秦王,所以她压下了一肚子的怒火,问:“子楚,我记得那天晚上在殡宫,朕问你可有请大祭司看过风水,你告诉朕,会看风水的不是只有大祭司一人,那么,你到底是让谁看的风水?”   扶笙眸光动了动,并没有正面回答女帝的问题,转目看着澹台引,幽幽问:“刚才大祭司说崇安贵君的穴址是凶穴,此言可当真?”   澹台引眉梢微挑,“王爷莫非怀疑本座勘测风水的能力?”   “这倒不是。”扶笙慢悠悠从袖中取出一张杏黄绢帛打开,嘴里云淡风轻道:“本王不敢质疑的是这位勘测风水的能力。”   绢帛打开,澹台引看清楚了上面所写的字迹,再看到最后的印鉴时,心中大骇,脸色剧变,险些没站稳。   ☆、第八十四章 忍不住以身相许?   “青菱湖正北方位,属玄武七宿之一——兕牛,燃烧结印册可产生太极晕,有龙砂,是为真龙穴。”   这段话很好理解,简单说来就是悬棺的位置经过勘测,确认风水极佳。   澹台引的眸光定在落款印鉴上,顿时觉得内腹气血翻涌。   落款:澹台镜。   从燕京到六国,可能有人不知道大祭司是谁,也可能有人不知道澹台家族的家主是谁,但“澹台镜”这个名字一旦出口,必定不会有人陌生。   澹台氏一族,族长和家主是区分开的,族长的权利远远高于家主,族长的话等同于整个部族的圣旨。   澹台镜便是澹台氏族长。   先帝初登大宝时期,政局不稳,六国之中,魏国最为强盛,大有压过朝廷之势,当时的呼声很高。   且魏国本身就有颠覆燕京的打算。   当时朝中百官涣散,民心不齐,而先帝又年少,迫于魏国的威慑,先帝便把他最宠爱的睿贵妃送去了魏国当人质。   睿贵妃是陪着先帝夺嫡打江山的女人,先帝曾发誓与她一生一世一双人,后来迫于太后的威慑,只能封她为贵妃而另择人封后。   睿贵妃在先帝心中的地位,天下人有目共睹,所以让她去做人质最有代表性。   睿贵妃在去往魏国的途中才察觉有了身孕,但消息传回燕京已是她临盆之时——睿贵妃在魏国生下龙凤胎。   先帝并没有认那两个孩子,反而听信谗言认为那是睿贵妃在魏国与人苟且诞下来的孽种。   一晃十二年后,大燕发生了有史以来时间最长的一次大旱,百姓颗粒无收,饿殍遍地。   前任大祭司夜观星象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先帝无奈之下去了灵山,足足等待三日夜才等到族长澹台镜出关。   澹台镜见到先帝的第一句话便是:真龙隐迹,怒震天下。   先帝回来后,反反复复琢磨了好久,才突然想起来如果不是太后阻挠,他的皇后应当是睿贵妃,那么箴言中的所谓“真龙”,就应当是睿贵妃诞下的孩子。于是先帝派出使臣去往魏国,再加上神权王权的威压,最终将那两个孩子接了回来。   那两个孩子归来之日,电闪雷鸣,天降暴雨,连大祭司设下的祭坛也被冲坏。   先帝大喜,次日便下旨封少年为秦王,少女封为乐阳公主。   澹台镜的名声,便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传遍天下的。   所以,族长亲自勘测的风水,断然不可能出错。   澹台引回笼思绪,面色煞白到极致,蠕动着唇瓣,终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心中明白自己这一次输得彻底,但她分毫不憎怨扶笙,只觉得是自己太过高傲,低估了对手的实力。   推开侍从走到女帝跟前,澹台引满面愧疚,“臣学术不精,险些误导了世人,请陛下降罪。”   女帝接过扶笙手中的杏黄绢帛随意看了一眼,也颇为震惊扶笙竟然能在短短数日之内找到那个老头亲自出山。   震惊之余,女帝放下绢帛,微叹一声,“大祭司近日身子不适,难免心绪不宁,出了纰漏,依朕看来,处罚倒不必,不如这悬棺之事就由你们澹台家族的人全权负责到底,这次万不可再出任何差错!”   澹台引犹豫道:“可是两仪棺已经……”   “朕了解子楚。”女帝打断她的话,“那棺木之中想必是空的,否则他也不可能淡定如斯。”   扶笙略微讶异,眉梢动了动,上前一步安静道:“陛下英明,之前的两仪棺的确是空棺,真正的两仪棺就在陶府外置的别庄里头,既然陛下把这件事交给澹台家族的人,那臣就先告退了。”   感觉被扶笙摆了一道,澹台引身子几不可察地颤了颤。   看来,从今往后,她对秦王的认知该刷新了。   ==   荀久跟着宫义回到客房,并没有起身去调配解药的意思。   宫义在婢女的伺候下躺到床上,虚弱地望着荀久,嘴角扯了扯,“久姑娘,你若是再不去找解药,我就死了。”   荀久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下,摆摆手,“放心,我会记得每年清明给你烧纸钱的。”   宫义:“……”   挥手屏退婢女,荀久重新坐回来,对着宫义挑挑眉,“说吧,怎么回事儿?”   “什么怎么回事儿?”宫义一脸茫然。   “少跟我装!”荀久哼声道:“奚恒今日说的话,十有八九是真的,也就是说,你当初的伤口的确是阿紫姑姑刺的,可我之前为你号脉的时候根本没察觉到你中毒,然而刚到前厅,奚恒就探出来你中了铩羽毒,这还不叫事儿吗?”   宫义轻咳一声,道:“久姑娘为何不怀疑是奚恒指使人在匕首上动了手脚,致使铩羽毒在那个时候侵入我体内?”   荀久翻了个白眼,“奚恒如果在那个时候趁机下毒,那么这么长时间,你早就死了。”   看了一眼宫义,荀久猜到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先一步道:“别告诉我是小明表哥给我的那个东西致使你中毒,完全没可能!”   “为何不可能?”宫义好笑地看着她。   荀久伸出十指在他面前晃了晃,“我手指受过伤,如果小明表哥给的那瓶药汁里面有铩羽毒,那我早就中毒了。”   宫义盯着她的手指仔细看了看,“并没有伤口。”   “那是当然。”荀久眉梢轻扬,神秘一笑,“因为我昨晚找陶府的府医特地要材料做了能暂时遮住伤口的药膏。”   说罢,荀久瞟了宫义胸膛一眼,接着道:“很明显,小明表哥拿来的东西能让你的伤口以最快速度结痂脱落,但是会留下痕迹,我当时并不知道你们要做什么,但我觉得秦王的目的是为了遮掩伤痕,索性好心帮了你一把,把我用剩的药膏也涂了上去,否则,你早就被人拆穿了。”   宫义有些惊愕,半晌反应过来,低眉道:“那就……谢谢久姑娘了。”   荀久眸中划过狡黠之光,凑近宫义,轻声道:“要谢我?第一,以身相许;第二,告诉我你是怎么控制铩羽毒让我连号脉都瞧不出来的。”   宫义眸光一瞟门外,身子赶紧往床榻里边挪了挪,嘴角抽了抽,“以身相许……”   荀久表情一僵。   “就不必了罢!”宫义接着补充完。   荀久觉得宫义的神情有些怪,她往后一看,顿时怔住。   扶笙早已站在门外多时,见她转身,眼神冷冷扫过来,“这才第二天,汤都还没喝完,你就忍不住要以身相许了?”   推荐好友凌七七的《盛宠之毒医世子妃》   容凰,东楚国勇毅侯府的嫡出小姐,温柔似水,知书达理,容貌倾城!母亲是南风国的和亲郡主,身份高贵!   可惜母族夺嫡失败,一朝沦为罪人,死去的母亲,从妻降为妾,而容凰也从天之骄女,一落成为尼姑庵里一个人人可欺负的小可怜!   当她成为她,取而代之的是凛然杀意!   庶妹抢她未婚夫?不用抢,姑奶奶直接送你!这种渣男,不稀罕!毁你容貌,让你跟渣男继续“相亲相爱!”   继妹夺她嫁妆,好帮她的王爷未婚夫当太子,她好当未来皇后?做梦!吃了的都给姑奶奶加倍吐出来,否则打你个半身不遂!   渣爹想利用她往上爬,不用,姑奶奶这么孝顺,不帮你把勇毅侯府给弄个家破人亡,姑奶奶都嫌睡不好   ☆、第八十五章 连环计   荀久盯着扶笙,从他冷峻的面色到眸中的隐隐怒火,从他紧绷的唇瓣到手中端着的白瓷小碗,碗里还冒着热气,隐约有甘枣生姜的香味传来。   荀久眨眨眼,呆住了。   通过女人天生的第六感外加直觉,荀久似乎、大概、也许明白了这两日魔王总用古怪眼神看她的的原因,也大致猜到了他此时此刻会想发火的原因。   不过……   对于一向清心寡欲,毒舌腹黑的扶笙来说,对她的好感要有几成才能因为一句话而不顾场合当着自己下属的面就失控?   荀久正想掰着手指头算一算,扶笙已经走了进来。   荀久干笑两声伸出手就要去接小碗,嘴里不忘道了声“谢谢”。   岂料扶笙根本不搭理她,直接把小碗往宫义手里一塞,冷然命令,“喝了它!”   宫义:“……”   荀久拉下脸来,不满地瞪了扶笙一眼,“喂!我的!”   扶笙冷冷瞥她,“又没挂你的名,你怎么知道是你的?”   荀久不服,“哪有男人喝这个的!”   “宫义一直都喜欢。”扶笙睨着荀久,一字一句,“以后,本王会交代厨娘每日都给他煮红糖甘枣生姜汤,补身子。”   荀久扶额,“……你赢了。”   无端当了炮灰的宫义默默端起小碗把暖宫汤喝了下去。   末了,他擦了擦嘴角,小声问:“还有么?”   扶笙:“……”   荀久:“……”   “你脑子被毒坏了?”荀久伸手就要去探宫义的额头。   宫义哪敢让她再碰,赶紧又往里面挪了挪,解释道:“我……喜欢甜食。”   荀久瞠目结舌,半晌,勉强笑道:“……呃,很不错的嗜好。”   没想到,素来不苟言笑端肃高冷的宫义竟然喜欢吃甜食!   荀久想笑,可旁边扶笙冷嗖嗖的眼神一扫过来,她就噤了声,吐吐舌头哼哼道:“姑娘我本身就是朵花,你再看也不会变成两朵。”   说罢,她悻悻起身出了房门。   荀久走后,扶笙敛了神色,转身坐下,眸光一瞟宫义,声音冷透,“今日本王保了你们,只是不想自己的下属在女皇陛下面前丢了脸面,并不代表本王对有些事一无所知,你因何替羽义隐瞒,我不管,但既然你帮了他,那从今往后,倘若让我察觉阿紫再有所动作,我便唯你是问,是杀了阿紫永绝后患还是让她停手,你自己选择。”   宫义垂眸,抿唇道:“属下晓得了!”   不多一会儿,羽义便亲自来到客房外,恭敬道:“殿下,女皇陛下有请。”   扶笙站起身走至门外,清透的目光扫了羽义一眼,终是一言不发去了女帝暂歇的蘅芜苑。   挥手屏退左右,女帝示意扶笙坐下。   扶笙站着没动,眼睛定在脚下地板上,“不知女皇陛下传召臣前来所为何事?”   女帝站起身,亲自倒了一杯茶走下来递到扶笙面前,轻声道:“自从母亲死后,我们姐弟俩似乎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好好说过话了。”   提起睿贵妃,扶笙幽邃的眼眸中立即涌起沉黑色的漩涡,仿佛席卷了滔天怒意。   攥紧袖中拳头,扶笙深吸一口气,冷冷打断女帝的话,“陛下,十二岁以前的事,臣已经不记得了。”   见他转身要走,女帝迅速放下茶盏揪住他的衣袖,语气添了几分无奈,“子楚,这里是燕京的地盘,是姐姐的地盘,不再是当年肮脏龌龊的魏国王宫,我们不用再饱受欺凌,不用再惧怕任何人,无论你做过什么,在做什么或者将要做什么,我永远都不会质疑,从今以后,换我来护你一世长安,我只希望你能真正放下过去,不要活在自己的心魔里,可好?”   扶笙看了看揪住自己衣袖的那双手,恍惚间仿佛看到了当年在魏国王宫,她也是这般害怕得全身发抖,瑟瑟揪着他的衣袖躲在他身后。   而如今,她已经是九重宫阙深处金椅上的年轻女帝,他是仅次于女帝、手握重权的王爷。   时光的沙漏不会停止流动。   尽管当年不再,尽管如今尊荣无限,万民膜拜,可却怎么也掩埋不了那些不堪的过往。   母亲的死,是他这辈子都无法抹去的污点。   深吸一口气,扶笙渐渐平复心绪,冷静道:“陛下近日身子不适,待会儿我会让荀久来给你号脉顺便开药方。”   女帝闻言,轻轻松开了扶笙的衣袖,面露感动,眼圈微红,“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还是当年的子楚。”   “臣告退。”扶笙拂袖出了蘅芜苑。   ==   扶笙刚到锦葵园,就见季黎明站在亭前,老远便高扬着眉梢冲他竖起大拇指。   扶笙负手走过去。   季黎明眸光晶亮,惊叹道:“今日的场面,我虽然不在场,但光是听听仆从们的描述,不用想也知道你定是又威风了一回,怎么样,小表妹有没有对你露出崇拜爱慕的眼神?”   崇拜么?爱慕么?   扶笙回想起荀久在厅堂内几次瞪他的眼神,以及在宫义房间内所说的那些话,顿时心中烦闷,皱了皱眉,不耐烦地道:“说正事!”   季黎明撇撇嘴,收起玩笑心思,严肃道:“那八十一个孩子已经按照你的吩咐成功出逃了,我估摸着楚国的人很快就能发现他们的踪迹并将他们捉回去备用。”   扶笙淡淡“嗯”了一声后,把澹台镜亲自批的杏黄绢帛拿出来递给季黎明,“按照上面的意思,把悬棺位置是真龙穴,太和山一带风水极佳的消息散出去。”   季黎明顿时哀怨脸,“子楚,我可是陪着小表妹来寻她那什么小未婚夫的,不是来给你差遣的!”   扶笙冷冷睨他,“你今天就回燕京。”   季黎明瞪眼,“小爷还没玩够!”   “现在就回!”扶笙冷声道:“商义就在这附近,我会让他亲自护送你。”   “别!”   想到那个娘娘腔,季黎明全身都起鸡皮疙瘩,赶紧道:“我马上就去为你出生入死。”   话落,季黎明又疑惑问道:“哎,子楚,不对啊,你既然在那些孩子身上撒了追踪药粉,那为何不派出军队跟上去一举抓获楚国在太和山开采玉石的那帮人?这样不是更能有效缴了他们的老巢么?”   扶笙轻嗤,“刚开采出来的都是原石,要经过加工才能走私销往海外,我若是现在出手,只会打草惊蛇。”   季黎明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说,楚国在这附近还有个地下加工厂?”   扶笙点点头。   季黎明又问,“那我们顺着那八十一个孩子应该也能找到玉石加工厂,你为何不行动?”   “我打算,送楚津侯一份大礼。”扶笙浅浅勾唇。   “何意?”季黎明不解。   扶笙淡淡解释:“太和山以前是有些不好的传言,所以楚津侯才会利用孩童进山探路,光是这一点就足以看得出他是个极其迷信而又小心翼翼的人,而我让你把太和山是风水宝地的消息散发出去,就是为了要颠覆他从前的认知,让他不再惧怕所谓的‘女鬼’,更能肆无忌惮地大力开采玉石。”   季黎明恍然地张大嘴巴,“原来……原来你之所以会请澹台镜勘测风水,又让大祭司中了你的圈套,然后把悬棺的事全权交给澹台家族,是因为这一切都是你在设局,你想利用澹台氏来造势,把太和山是风水宝地这个消息通过澹台家族扩散出去,让楚津侯深信不疑?”   “嗯。”扶笙点点头,“澹台引是手握神权的大祭司,澹台镜是澹台氏族长,有这两个人出面,楚津侯完全不会怀疑有假,而且他是个非常执拗的人,才不会管悬棺里躺着的是谁,只要是块风水宝地,只要玉石多,他就不可能撤人,只会更加肆无忌惮地开采。他既然喜欢,那本王就把太和山上所有的玉石都赐给他也无妨。”   “你疯了!”季黎明虽然震惊于扶笙这个天衣无缝的连环计,却又对他的计划十分不解,“太和山可是女皇陛下的统治范围诶!”   “当然……”扶笙轻描淡写地补充,“不久的将来,本王会连本带利全部讨还回来。”   吼吼,终于要上架了,小天使们再也不用每天苦等两千字啦~\(≧▽≦)/~。   上架时间是5号中午1点,也就是明天中午一点,关于上架活动内容,待会儿衣衣会写个公告,希望从前陪伴衣衣的亲们在上架后也能陪着我一起走到结局。   你们的正版支持是我每天万更的动力,么么哒(* ̄3)(ε ̄*)   ☆、第八十六章 破戒(上架求首定)   荀久去府医处提了医箱来到蘅芜苑时,女帝正坐在一棵悬铃木树下,石桌上摆放着一个琉璃缸,缸里两尾红色小鱼游得欢快,鱼尾摆动泛开层层水波。   女帝修长的手指搭在琉璃缸壁上,指腹来回勾勒着小鱼的形状。   夕阳给她完美的侧颜镀上一层浅金色,从荀久这个角度看去,就是一个天真烂漫的少女对着琉璃缸憧憬未来。   心头微微一动,荀久有些不忍心上前打扰,站在原地许久没动。   花脂端了解暑的瓜果过来,见到荀久,身子福了福,唤了声:“久姑娘。”   女帝闻声收了动作侧过身来扫了荀久一眼,吩咐已经将瓜果摆好的花脂退下去,用牙箸夹了一小块寒瓜塞进嘴里吃了才慢悠悠开口,“那天晚上,躲在殡宫冰床后面的人是你。”   这是一个肯定句。   荀久听得很清楚,女帝并不是在以询问的语气跟她讲话。   她没吭声,算是默认。   女帝从何得知的,荀久不知道,但她很清楚女帝的智商绝不比扶笙差多少,要查到这些轻而易举。   “你是朕见过的……”女帝语气停顿一瞬,接着道:“子楚愿意亲近的第一个女人。”   荀久心中直翻白眼,就魔王那冷冰冰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是个女人看见都提不起性趣好么?谁愿意亲近谁还不一定哩。   没听见荀久的声音,女帝缓缓抬眸,语气冰寒了几分,“子楚的事,朕不会干涉,倘若他真的对你有意,朕也乐见其成,但有一点,倘若让朕发现你接近他是为了报仇,那我一定会毫不犹豫,亲手杀了你。”   得,遇到民主皇帝了。   荀久心中直唏嘘,还以为女帝会破口大骂她狐狸精不要脸勾引秦王,顺便再壕气地甩一张巨额支票给她让她离开秦王云云。   然而事实证明,是她看多了狗血剧情,连带着思想也有点狗血。   等等……女帝不是有恋弟癖么?为什么对她和扶笙的事丝毫不在意?似乎脸上也并没有吃醋的表情?   难道自己又狗血了一回?   荀久上前一步,壮着胆子问:“民女不过一介布衣,敢问陛下为何不阻止我与秦王殿下往来?”   女帝轻嗤一声,“放眼天下,你还能找出与子楚门当户对的名门闺秀来吗?”   荀久歪着脑袋认真想了想。   扶笙的地位,说是与女帝并肩都不为过,既然位比江山之主,那么除了女帝,便再没有人家能与他门当户对,也不敢与他门当户对。   荀久扯了扯嘴角,答:“似乎……没有。”   女帝轻笑:“既然没有人能与子楚门当户对,那么这天下的名门闺秀和布衣女子还有什么区别?”   这霸气的字句,这傲娇的语气,简直和扶笙如出一辙啊!   荀久忍不住在心中给这位美貌与智慧并存的女帝点了个赞。   女帝淡淡睨她,“能得子楚青睐,是你上辈子修来的福分,你若敢用情伤他,朕定要你生不如死!”   荀久继续翻白眼,确定女帝不再开口以后才扯着嘴角道:“陛下,其实您今日要是不说,民女都不知道秦王殿下对我有意思,所以实际上,我还没有考虑清楚。”   女帝:“……”   敢当着女帝的面说要考虑是否接受秦王的感情,普天之下,恐怕只有荀久一人了。   眼见着女帝脸色沉下来,她赶紧赔笑道:“感情这种事嘛,必定得你情我愿,一厢情愿地强扭在一起多难受啊,您刚才不也警告了让我不准用情伤他,我现在连情都没有,岂不是更伤他?”   女帝眯了眯眸,“你不喜欢子楚?”   荀久故作为难道:“喜不喜欢也不是民女说了算。”   她承认,她是对那个毒舌讨人厌的魔王有那么一丢丢好感,但也只是一丢丢,谁知道扶笙对她到底是个什么想法,万一人家根本没有那种意思,那她现在就在女帝面前承认自己的感情岂不是会被他笑掉大牙?   女帝疑惑地看着荀久,“你爹娘如今都不在了,谁还有这么大权力约束你?”   荀久心道我爹娘不在还不都拜你所赐么!   女帝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收回眼低声道:“死的不是你最重要的人,你当然觉得抄了你们家是朕残忍,换个角度想想,倘若是我爹杀了你心爱的男人,你还能不能心平气和地站在这里同我讨论我与你兄长的风月之事?”   荀久一怔,这个问题,她的确没有想过。   在她的认知中,女帝荒淫、暴政、性情乖戾、嗜血,是个十足的暴君,但今日女帝的话让荀久突然觉得自己以前走进了思维盲区,她对于女帝的看法全都被禁锢在外人给女帝贴上的标签范围内。   简单来说,她还没接触过女帝的时候,就在心中形成了“这个女人是暴君”的定论,以至于在一刻钟前,她还在单方面认为女帝下旨抄了荀府简直没有人性。   可女帝刚才所说的,让荀久陷入了沉思,不得不把脑海中对于女帝的认知重新洗牌,   其实女帝说得对,换个角度来,任何人杀了自己最重要的人,那个杀人犯都是不可饶恕的,荀谦也一样,他亲手杀了人,杀的还是女帝最宠爱的男妃,在这种以权为尊的封建社会,被抄家是完全合理的。   而女帝能在面对杀人犯的女儿时心平气和地说话,就证明她并非传言那般没有人性。   倘若女帝真如同流言所传那样喜好杀人,那么,一份小小的金书铁券怎么可能阻挡得了她杀光荀氏的决心。   所以……   荀久在心中总结,自己如今还能活生生站在这里,是因为当初女帝存了一丝慈悲心。   荀久自然不会对女帝的手下留情感恩戴德,但从今以后,她对女帝的看法将会彻底改变。   起码,眼前的年轻帝王只是个有血有肉有心脏的女人,并非传言中嗜血的妖魔。   女帝眉眼间有些疲倦,也懒得再与她胡扯,伸手撩起袖子,将腕脉搭在石桌上,“既是来请脉,那便速度快些,朕乏了。”   荀久回过神来坐下,将指腹扣在女帝腕脉上。   良久,荀久缩回手,扫了一眼四周,见无人才神情凝重道:“陛下,您腹中的东西倘若再不尽快取出,只怕会危及性命。”   女帝并没有应答荀久的话,收回手放下袖子,沉声问:“这件事,你可跟子楚说过?”   荀久如实道:“秦王殿下只知道您并没有怀孕,并不知道您究竟是哪里不舒服。”   女帝明显不信,狐疑地看向荀久,“那你进宫为朕请脉的那日是怎么和子楚说的?”   荀久想了想,答:“我告诉你秦王殿下,每个女人都会有难以启齿的病痛,后来,他就没再问了。”   女帝了然地点点头,轻哼,“算你识相!”   缓缓站起身,女帝就要回房。   荀久叫住她,“陛下,您就不问问民女是否有办法帮你取出那东西吗?”   毕竟,如今的女帝在她眼里不过是一个病人而已,救死扶伤是医者本分,她不忍心看着病人受到这样的折磨。   女帝脚步一顿,并没回头,“朕不需要,也不会让你动手取出那个东西,但你若是敢泄露半丝风声,被开刀的人将会是你!”   荀久没再出声,却陷入了疑惑。   她号的脉不会出错,最多再过一个月,女帝小腹里面的肿瘤就会开始恶化,届时她必定痛苦万分,陷入昏迷将会是常有的事,危及性命也是极有可能的。   可是,为什么?   女帝明明知道自己小腹内有东西,却依旧坚持不要她帮忙取出来?   这世上还真的有不怕死的人?   这个女人果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无奈地摇了摇头,荀久让花脂取来纸笔开了能暂时延缓病痛的药方,整理了东西便走出蘅芜苑。   恰巧羽义从游廊走过来。   老实说,今日之前,羽义给荀久的印象是文雅温润,但自从奚恒指证羽义与阿紫暗中有私情后,荀久再联系羽义的身份,便开始觉得这个人才是五美里面心思最为深沉,也最让人难懂的。   此时碰面,荀久觉得自己和羽义并没有什么话题,特地往边上走想就此错开。   岂料羽义在经过她的时候停下了脚步,轻唤,“久姑娘。”   荀久心里“咯噔”一声,最终还是停了下来,偏头尴尬一笑,“羽……”刚要喊出声,荀久立即反应过来,改口道:“抱歉,我到现在还不知道你的封号,所以……”   “叫我羽义就好。”他微微一笑,“今日的事,多谢久姑娘出手相助,羽义无以为报,但你若有任何需要,尽管告知,我定全力帮你。”   “这倒不必。”荀久慷慨一笑,“你应该把报恩的心思花在如何过女帝那一关上。”   面色微僵,羽义似乎找不到应对的话语。   荀久挑眉拍拍他的肩,“好啦,我开玩笑的,你是秦王的人,女帝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总不会太过为难你的。”阿紫就不一定了。   后面半句话,荀久没有说出来,也不能说。   “告辞。”荀久笑笑,挥挥手提着医箱回了自己住处。   荀久刚踏进院门,就见到陶夭夭带了两个婢女等在她房门前。   荀久走上去,“女侯找我有事?”   陶夭夭犹豫片刻,屏退婢女后低声问:“宫义的毒可解了?”   荀久心思一动,满面惋惜道:“宫义是个钻牛角尖的,刚才我送他回房的时候,死活不让我给配解药,说什么他愧对秦王,还不如就这么死了算了。”   “啊?!”陶夭夭吓得小脸一白,说话结结巴巴,“那……你就真的没给他配解药?”   荀久摊手,“人家不要,我何苦热脸贴在冷屁股上?再说了,宫义又不是我老公,我没必要为了他不想活而寝食难安。”   陶夭夭一懵,“什么是……‘老公’?”   荀久走到门边,一边开门一边道:“就是一个让人听了身心愉悦的特殊代名词,如果你喜欢,也可以随时这么称呼他的。”反正宫义也听不懂。   荀久默默补充完。   陶夭夭皱了皱眉,低声嘀咕,“老公……?怎么感觉怪怪的?”   荀久放下医箱,倒了两杯茶,递一杯给陶夭夭,扬眉道:“一开始的时候的确是感觉怪怪的,但是多喊几次就习惯了。”   陶夭夭狐疑地看着荀久,“你平时也是这么称呼秦王的?”   “噗——”   荀久没忍住一口茶喷了出来,呛得她咳了好半天才缓过气来。   悄悄脑补了一下她对着扶笙那个高冷帝喊“老公”的样子,荀久顷刻觉得全身一阵恶寒。   陶夭夭显然没那么好糊弄,看她的眼神越发狐疑。   荀久不想自己打脸,于是笑眯眯道:“其实个人有个人的特殊称呼,就比如你可以称呼宫义为‘老公’,而我却不可以这么称呼秦王。”   陶夭夭锲而不舍地追问精神很好,“那你怎么称呼秦王的?”   “唔……”荀久托着腮帮想了半天,突然目光一亮道:“我私下里称呼秦王为‘小指头’。”   陶夭夭:“……宫义也没比秦王大多少,为什么他那个称呼有个‘老’字,而你对秦王的称呼里面却有个‘小’?”   荀久呵呵笑了两声,“不要在意细节。”   废话!她难不成会告诉陶夭夭,“小指头”的称呼缘于她和季黎明共同怀疑扶笙那方面不行,再顺带怀疑了一下器官过小?   见陶夭夭还想发问,荀久赶紧先一步道:“你现在过去的话,估计还能见到宫义最后一面。”   陶夭夭耳根一烧,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浅饮了一口茶,随后轻哼,“谁告诉你我要去见他!”   荀久一脸受宠若惊,“哦,原来你老早就等在我房门前,开口第一句问候宫义的毒解没解其实是在变相关心我?”   陶夭夭一噎,随后仰起下巴,“我……我自然是关心你,否则怎会一早就等在这儿?”   “咦……”荀久捏着下巴,眨眨眼,“若我没记错,昨天到现在,我们才刚好认识了十五个时辰,若非方才我去了前厅,你貌似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   “谁说的!”陶夭夭偏开头,哼哼道:“我一早就看出你是女扮男装,再随便一调查,想知道你的身份有何难?”   荀久扶额,扫了自己傲挺的胸前一眼,表示从此后对女扮男装累觉不爱。   “对了……”陶夭夭突然严肃脸,问荀久,“我听说你刚才还去了蘅芜苑,女皇陛下有没有说些什么?”   荀久知晓陶夭夭问的是女帝对于这次悬棺坠落的事件还有没有别的旨意,但她刚才去的时候,女帝只字未提,分明已经全然放心交给了澹台家族。   摇摇头,荀久道:“你就放宽心吧,女帝既然已经放言让大祭司亲自处理,必然不会再中途变卦降罪于陶府的。”   陶夭夭顿时松了一口气。   荀久又道:“不过你可能会有些麻烦。”   陶夭夭才放下去的心再度一紧,“什么意思?”   “毕竟死了那么多僰人。”荀久道:“他们的家人安抚以及安置是个问题,这件事若是处理不妥当,极容易引起动乱,逃难到上庸的僰人虽然没有多少,但切记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万不可掉以轻心。”   陶夭夭赞同地点点头,“这个不用你担心,我早就让人准备了丰厚的钱粮,等女皇陛下回京以后我就亲自去安抚那几个僰人的亲眷。对了,阿贵恢复得如何?”   “放心吧!”荀久挑挑眉,“轻伤,我估摸着这两日便能醒来。”   陶夭夭彻底放下心,抬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站起身来告辞道:“我还有事要处理,就先告辞了。”   陶夭夭走后,荀久又续了一杯清水,陶府仆从送了饭菜来,她难得的没什么胃口,匆匆吃了两口就去锦葵园。   看守院门的禁卫军见到来人是荀久,二话不说便让她进去。   荀久一脸受宠若惊样。   要知道,上一次她来给扶笙送花瓣的时候,看门这几位可是阻拦了好半天才熬不住让她进去的。   进了院门,四下扫了一眼,整个锦葵园的房间都是紧闭的,荀久没见到扶笙,便上前去敲门。   敲了半天没有反应,倒是角义从旁边闪身出来,“小妖精,你来找谁?”   荀久瞅他一眼,“自然是来找老妖精。”   “殿下不在。”角义斜倚在柱子边,饶有兴致地盯着她,“看在你今日大展身手让我刮目相看的份上,我决定听一听你来锦葵园的目的。”   荀久:“……”   这奇葩……好强悍的逻辑!   荀久不理他,转身要走。   角义大为意外,高喊一声,“小妖精,我可不记得哪里得罪过你,你没必要对我爱理不理罢?”   荀久冷哼,“我这个人对第一次见面印象不好的东西特别记仇。”   角义好笑地跟上她,挑眉问:“记赤枣乌鸡汤的仇还是鹌子水晶脍的仇?”   荀久吞了吞口水,轻咳两声,改口道:“当然,在美食面前,仇恨也可以化为吃的动力。”   角义忍不住轻笑一声,傲娇道:“我就知道你的胃口已经被本大厨养刁了,吃不惯外面的东西,怎么样,晚饭是不是食不下咽?”   荀久撇撇嘴,她刚才的确是没有吃多少东西来着,那也是因为白日里亲眼见到了奚恒自杀那一幕,再加上心中急于找到小刘权,所以没什么胃口。   不过,既然大厨亲自开口了,那她也没必要跟美食过不去。   点点头,荀久偏头对角义眨出星星眼,“大厨大厨我好崇拜你,你下厨的样子最帅了,帅的不要不要的。”   “哎哟我的亲娘咧……”角义伸手拂落全身的鸡皮疙瘩,见鬼一样自动离荀久远了些。   有了角义亲自下厨做的菜,荀久这次胃口大开,吃完饭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她点了盏羊角风灯再度来到锦葵园,这次老远就能见到院内房间灯火通明。   禁卫军依旧不过问,直接让她进了院子。   荀久轻手轻脚来到扶笙房门前,正准备偷听,里面突然传来扶笙平静的声音,“我一个人不会自言自语,你没必要那么辛苦偷听。”   荀久:“……”   重重咳一声,荀久把风灯挂在门外的树枝上,迈着步子走进去,义正言辞地指责道:“我只是一个刚及笄的美少女,你这样暗示我房里只有你一个人,是在变相勾、引,这样很容易引起火灾的,知不知道?”   扶笙站起身挑了挑灯芯,转目望着她,眸中映了烛火亮光,微有暖色。   “我记得你曾经在秦王府说自己文武双全,区区火灾而已,你有的是办法灭火,不是么?”   荀久很确定,扶笙在说这句话的时候非常正经,正经到她险些以为他根本就不知道她所指的“火灾”是什么意思。   荀久觉得很无语。   扶笙瞧着她无言以对的样子,片刻后,缓缓开口道:“刘权已经走了。”   “what!”荀久震惊过后转化为震怒,她大步上前,二话不说就大力拽住他的胳膊,恶狠狠瞪着他,胸前因为气极而剧烈起伏,“你言而无信!明明说好了只要悬棺事件一结束你就让我见他的!”   扶笙清俊的面色顷刻沉了下来,紧紧盯着她,一步步逼近她,“怎么,想他了?”   “不……”荀久第一次得见这样的扶笙,不免有些心虚,摇着头,身子不由自主往后退。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没……”荀久再退一步。   “那你张口闭口就是他的名字,喊着好玩么?”荀久继续退,后背已经撞上坚硬的墙壁,退无可退。   “我……”荀久心跳如雷,这经典的壁咚姿势,她再熟悉不过,只是不管前世今生,都没有亲身体验过而已,如今轮到自己,饶是她平素喜欢插科打诨,也架不住眼前这个男人的强大气场,冷竹香才刚入鼻便让她头脑发懵,失去思考能力,甚至是语无伦次。   “惹火我了,你准备怎么灭,嗯?”扶笙在她身前停下,一只手撑在墙壁上,顺便扣住了她的手腕,力道用得有些大,痛得荀久龇牙咧嘴。   她抖索着牙齿,“你,你最好别乱来,我这两天脾气火爆,待会儿把气全撒在你身上可别怪我。”   “拭目以待。”扶笙嘴里说着,手上毫不费力地连她另外一只手也禁锢住。   他身上依旧是仿若添了霜寒的冷竹清香,呼吸却不像平时那般安静,灼热得快要将她整个人都给燃烧起来。   荀久整个身子都被扶笙死死压住,分毫动弹不得,顿时觉得胸闷气短。   虽然第一夜在秦王府她和他也有过这个姿势,但那个时候的情况根本不同,明显是误打误撞。   而此时此刻,远在上庸,又在别人家里,扶笙不知抽的哪门子疯一言不合就玩壁咚,这种刺激的感觉偏偏又燃烧着荀久身上的每一寸肌肤,羞赧和刺激两种矛盾的感觉来回交织,让她心乱如麻,不知所措。   荀久欣赏各式美男,尤其是扶笙这种禁欲类型的,对她来说,是种挑战,她也曾幻想过亲手剥落他禁欲的外衣,接触到他薄而精致却不知味道如何的唇,甚至接触更多。   她却从没想过有一天他会主动。   在荀久的认知里,扶笙是那种矜贵自持、冷淡如霜、自制力强悍的人,能让他失控至此,想必方才真的气得不轻吧?   难道他是……吃醋了?   思及此,荀久颤颤抬眸,强忍住狂乱的心跳,不敢看他近在咫尺的绝美容颜,稍稍偏开头,“你是不是吃……”   “秦王府养了你这么长时间,讨点利息。”他冷言打断她的话,脑袋一偏,唇便往她一张一合的小嘴边送。   荀久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汇来形容此时此刻的心情,只知道心跳得飞快,仿佛下一秒就要飞出身体。   扶笙精致的唇瓣每递近一寸,她就窒息一瞬,胸口因为微微喘息而急剧起伏,摩擦在他胸膛上。   扶笙全身都好像着了火,原本还残存着最后一丝理智的双眸在瞬息之间燃起熊熊欲、火,一手扳正她的脑袋,找准唇瓣便要覆上去。   “殿下,有情况!”门外突然传来角义欠揍的声音。   荀久大惊,挣扎着身子想要逃脱扶笙的禁锢,一拉一扯之下,她脑袋狠狠一歪,撞在墙壁上,荀久痛呼一声。   扶笙已经落下来的唇不偏不倚含住了她的耳垂。   荀久全身僵住。   时间仿佛在这一霎静止,听不到外面角义的声音,听不到屋内灯芯噼啪声,听不到扶笙近在耳畔的灼热呼吸声。   只能感觉到耳垂上有电流自上而下贯穿了她的身体,让她分毫动不了。   仿佛沉寂了多年的雪山终于有了裂缝最终导致崩塌。   仿佛星星之火被狂风刮起燎原之势。   他的唇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样冰凉,反而带了淡淡的温,一如他此时探出来品尝她耳垂的舌尖。   他似乎并不懂得下一步该如何做,只贪婪地吮着她已经红若云霞且滚烫的耳垂。   荀久心中最后的抗拒已经被他热情却懵懂生涩的动作冲走,只剩下全身的绵软无力。   再次深吸一口气,鼻腔里还是他身上的清淡冷竹香。   这一刻,荀久觉得,她是不抗拒甚至是贪恋这个气息的。   或者说,她在第一次进秦王府的时候就已经熟悉了这个味道,以至于后来每次见他总有久违的感觉。   有那么一刻,荀久突然想把这个男人从身到心再到每一寸气息都占为己有。   既然他今夜想疯一疯,那就一起疯吧!   荀久抬起得空的那只手,想去勾住扶笙的脖子。   门外角义的音量又加大了些,“殿下,探子已经顺着八十一个孩童的踪迹找到了楚国加工玉石的地方,后日一早便有一批货要出海。”   荀久刚要搭上扶笙脖子的那只手,默默收了回来。   对于外面扫兴的那个家伙,她很想冲出去踩扁他。   扶笙显然比荀久还想杀人,不甘心地松开她,站直身子理了理衣袍推开门走出去,冷冷望着角义,“说完了没?”   角义不解地抬眼看了看自家主子,天色太暗看不清楚表情,但能感觉得到主子周身比以往更冰冷的气息。   抖了抖身子,角义斟酌着道:“说完了,殿下可有何指示?”   “有。”扶笙紧绷着脸色,冷冷吐出一个字,“滚!”   角义:“……”   角义纠结了,殿下到底是让他滚出去还是滚过去?   显然,扶笙对于自家这个护卫的脾性了解至深,蹙眉道:“你再敢数叶子我就把你扔出去!”   角义更纠结了,“殿下,您到底是要我留下来还是出去啊?”   “滚!”扶笙冷声呵斥。   平白无故被吼的角义顶着一脸的茫然出了锦葵园。   角义百思不得其解,觉得自己冤枉得很,于是他又顶着一脸茫然去了宫义处。   宫义还没睡,盘坐在床榻上翻看上次带回来的楚国海上走私路线。   听到敲门声,他迅速将图纸收起来,下床推开门,看清楚门外站的是角义后,有些讶异,“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   角义没答话,气哼哼走进去坐下给自己灌了一大杯茶才不情愿地嘟囔,“我被殿下赶出来了!”   宫义面皮抽了抽,关上门转过来淡淡看他一眼,“为何?”   角义没好气地道:“我若是知道原因,就不会来你这里了。”   宫义坐下来,听角义把刚才的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后抬起眼角斜他一眼,“我猜,刚才殿下并不是一个人在房里。”   “不可能吧?”角义有些不确定,放低了语气,“就算是房里还有人,那我也没做什么杀人放火的龌龊事儿,殿下怎么会不分青红皂白赶我出来?”   宫义无语瞟他,“你还是自己回去数叶子琢磨去,我要歇息了。”   ==   角义走后,终于得到解脱的荀久捂着胸口大口喘息,同时又有些愤懑,倘若角义不出现的话,她或许早已尝到了扶笙的味道。   可转念一想,她这两日姨妈造访,若是真勾出天雷地火来,到时候便是想灭都灭不了。   喟叹一声,荀久理了理有些凌乱的鬓发,准备趁机溜出去。   由于刚才扶笙的破戒行为让她到现在还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因此脚步更加快了些,只想着赶紧回房平复平复去。   刚走到桂树底下,迎面就见扶笙走过来。   荀久心中一慌,赶紧仰起脖子假装看星星,“那什么,夜深了,我就不打扰你歇息了,晚安!”   闷头要逃,却不想手腕被扶笙一把抓住,用力一拽。   荀久没站稳,一个趔趄撞进他的胸膛。   才刚退下去的燥热顷刻又涌上心头,荀久暗自深吸一口气,胳膊被他抓得生痛,她深深皱眉,怒吼:“混蛋!你抓我做什么?”   荀久因为年岁的关系,与扶笙有身高差,她仰起头,下巴才勉强能到他肩膀。   身高处于劣势,荀久更加没信心能震慑住他了,顿时心中泄了气。   但她此时的样子,踮着脚尖,小嘴不满地嘟起,白日里波光潋滟的眸子在月色映照下水汪汪的瞪着他,说不出的魅惑人。   扶笙喉结上下滑了滑,抓住她手腕的那只手并没有松动,声音低沉而压抑,“你不就是特地挑在深夜来打扰我的么?”   “放屁!”荀久顿时暴跳,她好歹也生了张祸国倾城的脸,能这么没底线大半夜的来勾引人?   扶笙看她怒得涨红了小脸的样子,嘴角不着痕迹地勾了勾,声音却有凉意,“你已经成功打扰我了,不准备补偿?”   这句话,让荀久怔愣住,她突然想到刚才在房间里,他含住她耳垂时那样生涩懵懂的动作,仿佛真的不知道下一步该如何进行。   “噗嗤”一声,荀久终究是没忍住,笑了出来。   扶笙眉头一皱,有些不悦,“你笑什么?”   荀久不答话,另外那只手捂着肚子继续笑,笑够了才调侃他,“禁欲的人想破戒,却不知破戒的正确方法?哎哟秦王殿下,你怎么这么萌?”   扶笙俊脸一黑。   荀久趁机挣脱他的手,站直身子,好笑地道:“来来来,我教你。”   她嘴里说着,一只手便伸到他腰间的腾云纹碎金腰带上,小指一勾,却不急着解开,只顺着他的腰腹来回摩挲。   这个动作,荀久做着没什么,扶笙却觉得她那只手像是带了魔力的火焰,让他全身的血液都在一瞬间沸腾了起来。   那些坚守了二十年的准则,似乎都在叫嚣着要冲出禁锢线。   荀久见他明明已经被勾起火,却还僵着身子,保持着硬邦邦表情的样子,不由得轻笑开,眉眼弯弯,“你知道白日里我去蘅芜苑的时候女帝同我说了什么吗?”   扶笙真切地感受到她不安分的手指在他腰腹上轻轻掐了一把,呼吸紧了紧,赶紧移开目光,语气中明显因为荀久的挑逗而有了局促之意,沉声问:“说了什么?”   荀久慢慢松开勾住他腰带的那只手,一副“楚楚可怜”、“泫然欲泣”的样子。   扶笙眉头深皱,“到底说了什么?”   荀久吸了吸鼻子,委屈道:“女帝说我是狐狸精,还说我不要脸勾引你。”   扶笙狐疑地眯了眯眸,紧盯着她,“然后?”   荀久继续“哭丧着脸”,“然后她说可以给我一大笔钱,让我离开你,有多远滚多远。”   扶笙狭眸眯成一条线,“再然后?”   “我果断拒绝了。”荀久仰起头,一脸坚定,神情认真。   “为何拒绝?”扶笙心知女帝并非世俗之人,更不会说出这种话,荀久说的这些,八成是她自己编出来的,但他还是想知道原因,心里似乎在期待她能说出一句打破目前两人暧昧不清关系、让距离更近一步的话来。   荀久抬袖抹了抹原就没有的眼泪,忿忿道:“太欺负人了!她怎么能那样说我,还用钱砸我让我离开你!”   扶笙愉悦地翘了翘唇,安静等着下文。   荀久继续忿忿然,“最气人的是,给的银子那么少,我离开你以后要买衣服,要买化妆品,要养小白脸,还要请大厨,那点钱根本就不够用!”   扶笙:“……”   被人泼冷水的感觉,他觉得自己此时此刻真真切切感受到了。   闭了闭眼睛,压下心中的抑郁之气,扶笙重新看向荀久,语气恢复冷然,“所以,你之所以深夜来找我就是为了跟我要银子?”   “不然你以为呢?”荀久眨眨眼,一脸无辜,“殿下您位高权重,哪能只值女帝给的那点银子,这要是传出去,岂不是让天下人笑话么?所以,我觉得你应该自己掏腰包把银子补齐,这样的话,我走得有面子,你也不丢脸。”   “荀、久!”扶笙咬着牙,一字一顿,“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知道啊!”荀久再度眨眨眼,“女帝不同意我跟在你身边,说要拿银子砸我让我滚蛋,刚好我手头紧得很,想要银子,可是又觉得她给的银子太少,所以过来找你要。”   扶笙声音越发低沉,“我且问你,你以什么身份来要这个银子?”   “这……”荀久为难地挠挠头,本就是来诓他的,她难不成会承认以小情人的身份?   扶笙凑近她,又问:“我们什么时候在一起过?”   “啊哈哈哈……”荀久干笑两声,尔后挑眉,狡黠一笑,“我还以为我们两个这样站在一起就叫‘在一起’,莫非我们理解得不一样?”   扶笙被她这毫无厘头的话给逗弄得无可奈何,修长的手臂一勾,轻而易举就将荀久圈禁在他怀里。   荀久奋力挣扎,奈何他力道大得惊人,她的动作犹如蚍蜉撼树,根本无济于事。   荀久无奈,抬起脚狠狠踩在他脚背上,嘴里怒道:“放开我,动手动脚的算什么男人!”   “那便动嘴,如何?”头顶扶笙幽幽的声音让她全身发麻。   下一秒,不等荀久反应,扶笙已经一只手搂紧她的腰,另一只手扣住她的后脑勺,薄削的唇瓣重重覆了上来。   两唇相触的那一瞬,荀久整个人都是懵的,大脑一片空白,只留下一个念头。   他吻她?!   哦不,分明是带着满腔愤怒的惩罚。   霸道、疯狂、沉怒,毁天灭地一般,让荀久连呼吸都不能。   强忍住脑袋的眩晕,荀久伸手不断捶打他的胸膛。   她的初吻应当是温柔缱绻浪漫无比的,不是像现在这样让她快要窒息的霸道。   扶笙似乎感觉到了她拳头中的怒意,微微喘息着松开她,搂住她腰的那只手却未松动。   荀久咬着贝齿,死瞪着他,“扶笙你发什么疯!”   扶笙怔愣片刻,看她咬牙切齿的样子,突地想起她刚才所说的那些话,不由得再次怒从心来,沉缓的声音带了无限恼意,“你不是想要用我的银子出去买宅子养小白脸么?来啊,把你刚才的破戒方法从头到尾地给我演示一遍,本王一高兴,便付你银子当学费!”   荀久原本是恼怒的,可在听了他这番话以后只想笑。   傲娇的人吃起醋来永远都是那么别扭,明明在意她要离开去找刘权,可嘴上就是死不承认,却能用霸道的行动吻到她险些窒息。   扶笙垂目看着眼前不知为何转怒而笑的女人,她面上分明还有未退的情、潮,再这么一笑,便如枝头春花摇曳,让他刚要沉寂下去的心再次不可抑制的轻漾了一下。   似乎感受到了他的情动气息,荀久赶紧道:“我可警告你啊,你之前在秦王府答应过我的,不准撩我,否则……”   “今天晚上,难道不是你先招惹我的?”扶笙淡淡瞥她。   “你松开些,我喘不过气了!”荀久扭着身子想从他怀里挣脱出来。   扶笙依言放开她。   暗自喘了一口气,荀久重新瞪向扶笙,“你诬蔑!血口喷人!我分明是来向你辞行的,哦不,讨债的!是你自己道貌岸然,禁不住诱惑想破戒,才会把罪责都推到我头上。”   扶笙缓缓走至一旁的石凳坐下,眸光轻睨着荀久,“这么说来,还是你先勾引我的。”   荀久:“……”   不等她发话,扶笙又继续道:“你之前说过,倘若我对你撩而不娶你就要报官,那你今夜特地跑来勾、引我,我是否也可以效仿一下送你去见官?”   荀久顿时无语。   扶笙本就是手握重权的王爷,他口中能帮他“伸冤”的“官”自然只能是女帝。   一想到女帝白日里对她说过的那些话,荀久就觉得全身一抖。   那可是个思想开朗的民主皇帝啊,万一扶笙厚着脸皮把今晚的事情全部在女帝面前抖出来,女帝龙心大悦,来一道圣旨把她赏赐给扶笙,那她往后岂不是得沦为扶笙那啥那啥的工具?   虽然她承认自己的确是对扶笙有些好感,可这并不代表她能接受以后秦王府里面的三妻四妾。   她是个现代人,怎能与别的女人共侍一夫?!   想到这里,荀久撇撇嘴,翻个白眼道:“我没有钱,烂命一条,便是你在女帝面前说得舌灿莲花,也从我身上得不到什么,还不如早早放我一条生路,就当是给自己积德了。”   此时的天色是昏暗的,荀久的语气是一如既往欠揍无厘头的。   但借着房檐下的风灯,扶笙还是清楚地看到了荀久眼中一闪而逝的落寞。   他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在顷刻间产生这样的情绪,但他的心的的确确因为她这突然转变的情绪而莫名一揪。   荀久并不是个矫情的人,对扶笙有好感这件事,她是承认的。   同时她也是个心思敏捷的人,看得出来扶笙对她也有着异样的情愫,但这妙不可言的“情愫”究竟有几成,她不得而知。   可眼下,并不是追究扶笙对她的好感有几成的时候,而是她作为一个二十一世纪受过现代教育思想穿越过来的人,却不得不面对封建社会男人三妻四妾的普遍现象。   这是个值得深思的问题。   毕竟扶笙对她的好感很可能只是新鲜感,只要这股新鲜劲儿一过,难保她不会宠爱尽失,成为弃妇。   倘若将来有这么个结局,那她一定会趁现在迅速掐断刚萌芽的情愫。   在荀久的世界里,感情与理智并不冲突。   她不会为了一个男人卑躬屈膝,迷失本性。   如果一份感情低廉到要用尊严和本性来维系,那她也是不屑要的。   打了个哈欠,荀久疲倦地道:“困了,回房睡觉。”   话落,荀久抬步走出了锦葵园。   今夜扶笙这突如其来的破戒行为确实让她猝不及防,以至于刚才一直处在脸红心跳的茫然无措中,致使精力消耗过大。   荀久心想着,该是时候回去好好睡一觉清醒清醒了,或许明天早上一醒来,她和他都会忘了这件事。   扶笙再没有阻拦她,狭长的眸在浓重夜色中又深了几分。   伸出食指摸了摸嘴唇,那里似乎还残存着她唇齿间的芬芳,心头一漾,扶笙懊恼她扰乱自己心绪的同时又觉得方才那滋味实在美妙。   秀眉微凝,他转身回了房。   ==   回到房间的时候,陶府仆从已经为她备好了沐浴的温水,荀久好没来得及宽衣沐浴,就听见门外一阵风声掠过,片刻后便有人来敲门。   “谁啊?”   荀久疑惑,这么晚了谁还会来找她?   “表妹,是我。”季黎明的声音传进来。   荀久一愣,这才想起来白日里将那瓶药汁交给她以后,季黎明就不见了。   站起来打开门,荀久望着站在外面的人,挑眉问:“这么晚了来找我作甚?”   季黎明嘿嘿一笑,“寂寞才找你。”   荀久白眼一翻,就要关门。   “哎,我开玩笑的!”季黎明赶紧伸出手阻止她,嘴里忙道:“是小刘权让我带了书信给你。”   荀久关门的动作一顿,面色惊愕,狐疑地盯着季黎明,“你说真的?”   季黎明轻哼一声,“表哥什么时候骗过你?”   荀久瞅他,“还说没有骗我!那昨日我混进车夫队伍里的时候你怎么不告诉我刘权根本就不在囚车里面?”   “这……”季黎明干笑道:“其实一开始我也是根据前天晚上做的记号指引你去找的马车,可后来车队启程,我才知道刘权不在囚车里,当时的情况你也知道,黑甲军和皇室禁卫军将囚车队看守得严严实实,我根本无法通知你。”   “那后来呢?”荀久余怒未消,瞪着他,“你为什么中途扔下我不管了?”   “哎哟,天地良心!”季黎明赶紧伸出一只手作发誓状,“我绝对没有扔下你不管,只不过一直隐在暗中而已,后来遇到角义,他告诉我子楚有事让我去办,我才不得已离开的。”   荀久看了看季黎明真诚的眼神,勉强信了,打开门让他进去坐下。   季黎明见荀久面色始终不大好,以为她还在生自己的气,赶紧殷勤地为她倒了一杯茶,笑呵呵道:“表妹莫生气,我跟你保证下次再也不半路扔下你不管了。”   荀久对着他递过来的茶盏摇摇头,“身子不舒服,不喝茶,换清水。”   “好嘞!”季黎明二话不说,赶紧又拿了一只新的杯子给她添上清水。   荀久接过,浅浅喝了一口后低声问:“扶笙让你去做的事就是帮宫义找今天你交给我的那个东西?”   季黎明点点头,“子楚是来往上庸途中才得知的消息说有人要陷害宫义,所以让角义给我带信让我折回燕京去秦王府把那瓶东西拿来。”   荀久微微一惊,“原来你又回了燕京?”   “那可不!”季黎明哀怨道:“我早说了我是陪着表妹你来找小刘权的,可子楚那厮醋劲儿恁的大,偏生不让我挨近你,他那么多护卫,也不知道随便使唤一个,整天让二少我去跑腿儿,容易么我!”   荀久在听到他说扶笙醋劲儿大的时候,耳根倏地烧了一下。   季黎明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不自然,轻笑一声后调侃道:“表妹不用害羞,你与他都那般知根知底的关系了,我不会介意的。”   荀久:“……”这是介意不介意的问题么?   荀久原本静静喝着水,但在听闻他那句“知根知底的关系”时,一个没忍住喷了出来。   抬起头,荀久面色尴尬道:“表哥,你该不会真以为我跟扶笙……”   “嘘……”荀久还没说完,季黎明就将食指竖在嘴边示意她噤声。   荀久愣了愣,还以为外面有人偷听。   却没想到,下一瞬,季黎明嗔道:“姑娘家,不可以没羞没臊的。”   顿了顿,他又道:“当然,你若是在子楚面前没羞没臊,我想,他一定不会介意。”   “我去你的!”荀久重重一拍桌子,“季黎明你整天都在乱想些什么!”   “难不成我说错了?”季黎明好笑地看着荀久,“那天晚上在殡宫,你们两个……”   “没有!绝对没有!”荀久义正言辞道:“你表妹我清白着呢!”   “哦。”季黎明端起茶盏,淡淡喝着,声音也很淡,“那你嘴巴怎么肿了,蚊子咬的?”   荀久:“……”   她知道季黎明一直把她当妹妹看,绝对没有那种心思,可眼下深更半夜的,怎么说也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他这样的明知故问显然让荀久更加尴尬,恨不能赶紧先找个地缝钻下去。   猛灌一口水,荀久假装呛到,立即捂着嘴巴拼命咳嗽,这才让尴尬的气氛缓和了些。   许久后,荀久伸出手,“拿来吧,刘权让你带什么书信给我?”   季黎明饮完最后一口茶,慢悠悠从怀里掏出一张信笺递给她。   荀久接过后打开一看。   刘权的字她认得,很有筋骨,力透纸背的那种,让人觉得很沧桑,荀久一直怀疑这娃是不是也同她一样是穿越过来的,否则小小年纪怎么会有那么成熟的气度。   信上的内容很简单,是辞别信。刘权在信中寥寥几笔表达了他对荀谦收养之恩的感谢,最后说明他要走了,可能以后再也不会回来。   看完之后,荀久忍不住爆粗了。   “靠!”她愤怒道:“姐姐我好歹冒死进掖庭宫给他送过饭好么?他怎么能全篇不提一个字对我表示感谢!”   季黎明对荀久这么大的反应表示惊讶。   须臾,他道:“其实,刘权说了,他有一样礼物要送给你,但前提是你得亲自去取。”   荀久狐疑地眯着眼,“他有这么好心?”   季黎明耸耸肩,“你不也说了自己对他有恩?那他回报你也很正常吧!”   荀久摸摸下巴,轻声嘀咕,“咦……不对呀,那小子前些日子还跟我借银子来着,他哪里来的钱给我买礼物?莫非是诓我?”   “这我就不知道了。”季黎明露出些许无奈,“不过你若是想要去的话,我陪你。”   “去!必须去!”荀久声音坚定,“难得铁公鸡肯拔毛,便是爬着,我也要去看看那毛长什么样。”   季黎明见她之前的不悦烟消云散了,他不由得轻笑,“那好,你准备一下,我们这就启程。”   季黎明说完,便站起身去外面候着。   荀久快速沐浴完擦干头发,又将连夜做的简易卫生巾用包袱装了,临走前,顺手拿了几块糕点,这才走出门来。   见季黎明盯着她,荀久上下扫了自己一眼,问:“我是否要换个男装?”   “这倒不必。”季黎明笑笑,“你扮男装跟没扮是一样的。”   荀久:“……”   她再一次累觉不爱,穿越异世,她也想学人家女扮男装玩潇洒走遍天下好么,可为什么每一次都会被人无情戳穿?!   现实的残酷再一次提醒着荀久——胸大别玩女扮男装。   意识到自己的话太具有针对性,季黎明赶紧改口,“其实我也不是针对你,换做别的女子女扮男装,我也能一眼看出来的,毕竟你们女人的身形和男人有着太大的区别,扮了男装说不出的别扭,想不认出来都难。更何况我们眼下赶时间,也来不及等你换装了。”   好吧!   荀久默默原谅了他。   临走之前,季黎明问:“我来的时候见锦葵园还亮着灯,你要不要去跟子楚道个别,免得他找不到你而担心。”   轻嗤一声,荀久连连摇头,“不用了,我又没嫁给他,干嘛做什么都要先考虑他?”   季黎明好笑地看她一眼,不再说话,轻门熟路地带着她从陶府后门出去。   后门外备了两匹马,季黎明想起荀久刚才说的话,试探问道:“我方才听闻你身子不舒服,能否骑马?不能的话我抱你。”   “这……”荀久有些犹豫,她如今这个样子,自然是不能骑马的,可那也不至于要让季黎明抱吧?   季黎明一眼便看穿了她的心思,轻笑道:“你若是介意的话,我们也可以步行出城,反正出了城以后都是山路,无法骑马。”   荀久疑惑道:“刘权不在这附近么?”   “不在。”季黎明摇摇头,“子楚不知道让他去做什么,听他那语气,仿佛是一去不复返的。”   “啊?”荀久大惊,“扶笙该不是要他去送死吧?”   季黎明被她这句话给逗乐了,“哈”一声,“送死倒不至于,子楚还没有这么丧心病狂,只不过任务比那些孩子难一些而已。”   荀久心思一动,轻声道:“我们步行吧,难得有机会说会儿话,刚好我有许多问题想问问你。”   季黎明闻言二话没说就翻身下马,将马匹交给后门口的禁卫军,负手与荀久一道前行。   荀久见他事事依着自己的样子,心中暖洋洋的,不觉弯了唇瓣,调侃道:“你可真听话。”   季黎明挑挑眉,“二少我对于女人一向言听计从,当然,也是针对你这么漂亮的女人,别人可不一定。”   荀久嗔他一眼,低嗤,“这才夸你两句你就要上天了。”   季黎明嘿嘿一笑,“只要是表妹的话,管它褒还是贬,我一律自动看成褒奖。”   荀久拿他没办法,岔开话题问:“你刚刚说起那八十一个孩子,难道他们没有殉葬?”   “当然没有。”季黎明答:“子楚只是小的时候经历坎坷,所以造成了如今的表面冷情而已,实际上他也心善,起码不会害人,八十一个孩子可是八十一条命,他不可能眼睁睁看着那些孩子就这么死了。”   荀久松了一口气,虽然她早就知道扶笙不会真的让那些孩子去殉葬,可她毕竟不够了解扶笙,不知道他在谋划什么,总有些提心吊胆。此时听季黎明一说,才真正放下心来。   转念一想,好奇心又被季黎明的话给勾了起来,荀久试探问:“你说……秦王……小时候经历坎坷?”   她没穿越之前,荀谦的掌上明珠荀久就是个规规矩矩的大小姐,两耳不闻天下事,对于这些皇家子嗣的事迹,就更加没兴趣关注了。   因此,对于扶笙以前的事,原身基本没有什么回忆。   荀久原以为扶笙无非就是政绩卓著,惊才风逸,在众位皇子中脱颖而出,所以才会被先帝看中授予大权,却没想过生在皇室的人竟然也会有季黎明口中那样坎坷的经历?   提起扶笙从前的事迹,季黎明的面色很快便黯然下去,沉默许久才抬起头,笑容里有了几分牵强,“那些事儿,不提也罢,你只要知道子楚不可能无端害人性命便成。”   荀久点点头,既然季黎明不想说,那定然就是有难言之隐,她没必要追根究底,这种时候,适可而止才是对对方最大的尊重。   没听到荀久的追问,季黎明愉悦地弯了弯唇,温声道:“你若是累了,就说一声,大不了待会儿表哥背着你上山。”   “不累。”荀久摇摇头,虽然身子不适,但这点路对她来说并不难。   “那也走慢些。”季黎明见她加快了脚步,忙道:“小刘权那边不急的,你若现在走得太快,待会儿到了山路,一准脚痛。”   末了,他又补充,“当然,还有表哥在这儿,定不会让你受累的。”   荀久突然之间就湿热了眼眶。   上辈子,她是个独生女,父母健全,家人全都把她当成掌中宝似的疼。却没想到一次张家界之旅,竟能让她魂穿到这人生地不熟的大燕王朝,而且刚来就被抄家成了孤女。   尽管荀久心性开朗,但有的时候一想到还在那个世界的爸妈,想到他们一把年纪突然丧女,荀久就觉得说不出的难受。   在这片处处陌生的大陆上,荀久无疑是孤独的,她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无法向任何人倾诉自己根本不属于这个世界。   所以,季黎明的出现,无异于漫天飞雪里的一抹暖阳。   包容、温暖。   一点点让她冻僵的身心回暖。   荀久放慢脚步,偏过头,轻唤:“表哥……”   声音低沉而暗哑。   季黎明望向她,“嗯?”   “你为什么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就对我这么好,不嫌弃我是没人要的孤女吗?”她问。   “嫌弃啊!”季黎明高扬着眉梢,“可算命先生说,我自小就是孤儿,刚好差个孤女做妹妹,于是我就勉为其难收下你了。”   荀久噗嗤一笑。   他说话的时候,总喜欢嘴角带笑,刚才也是如此。可荀久分明从他眼眸内看到了一抹伤色。   季黎明自幼父母双亡,对于孤独深有体会,他之所以那样对她,大概是因为不想更多的人同他一样经受他所经受过的那些苦楚罢?   意识到这话题太过沉重,荀久不再继续,看了看前面紧闭的城门,蹙眉道:“天色太晚,城门已经关了,我们怎么出去?”   季黎明帅气地一捋额发,冲她挤挤眼,“二少是谁?这点小事儿若能难得倒我,那我今后还如何在美人面前献殷勤?”   “你在这里等着。”他道:“我去同守城的士兵打个招呼。”   荀久点点头,站在原地不动了。   季黎明大步朝着城门边走去,守城的士兵一开始出来阻拦,后来不知季黎明跟他们说了什么,那几人对看一眼后不再说话,没多久就打开了城门。   季黎明走回来,冲荀久唤道:“表妹,我们走!”   荀久迅速抬步跟上了他。   出了上庸城,很快便踏上山路。   季黎明担心荀久太过劳累,便把她肩上的包袱拿过来自己扛着,顺便把一早准备好的夜明珠拿出来照明。   荀久抬目看了看一眼望不到顶的山,疑惑问道:“他怎么会在山上?”   “没在山上。”季黎明解释道:“这个山后面有一条琥珀河,是楚国与上庸郡的分界,他在河岸边等你,原本可以从官道过去,可是那样一来就绕远了。”   荀久了悟地点点头。   季黎明见她不欲再说话,眸光动了动,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表妹……”   荀久转眸,“嗯?”   季黎明问:“小刘权在你们家这么长时间,他可有跟你说过他以前是做什么的,家在哪里?”   “没有。”荀久直接摇头,“他性子寡淡,平素话不多,在我们家的时候更是安静得很,除了偶尔见到我爹的时候会打声招呼,他有的时候连我都是不理的。”   “这样啊……”季黎明恍然。   荀久狐疑地盯他一眼,“莫非你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不知道。”季黎明笑笑,“你是接触他最多的人,连你都不知道,我怎么可能知道?”   “那你怎么会无端问起这个?”荀久觉得疑惑。   “当然是因为好奇。”季黎明眨眨眼,“难道你就不好奇他的身份?”   “光我好奇有什么用?”荀久无所谓地道:“他又不肯说。”   季黎明嘿嘿一笑,“所以你待会儿可得抓紧机会好好问一问。”   嗯,是要好好问一问的。   荀久在心中想着,但并非是问刘权的身份。   她虽然对这个孩子怀着无比的好奇心,但相较于他的身份,荀久更想知道荀谦在临死前到底跟他说了什么。   深夜的林间,山风冷冽,刮过枝叶沙沙作响。   季黎明一边用夜明珠照明,一边照看着荀久,以防她体力不支。   荀久有些好笑,“你不用太过紧张,我还没那么娇弱。”   季黎明撇撇嘴,低声埋怨:“那小子也真是的,偏要让你去找他,这么远的路,不是折腾人么?”   荀久也很无奈,若不是为了那个该死的真相,她才不愿深更半夜来爬山找人。   这一次,二人再不多话,但都在无形中加快了脚步,到达山顶的时候,夜已经很深重了,四周笼了些许薄雾,一眼看不到后山下的情形,但能隐约听到流水的声音。   “歇一会儿吧!”季黎明掏出绢帕,在一块青石上擦了擦,示意荀久过去坐。   荀久接过季黎明肩上的包袱打开,拿出方才顺便带上的糕点,递了一块给季黎明,“走了这么远的山路,想必你也饿了,先吃一块补充体力。”   “我不喜欢甜食。”季黎明甩甩脑袋,“二少我无肉不欢,这些个甜的东西,忒腻嘴巴,我吃不惯。”   说起甜食,荀久突然想起来白天听到宫义自称喜欢甜食的样子,她拈了一块糕点放进嘴里,吃完了才道:“你们这些人还真是一个比一个奇葩,小吱吱喜欢陈皮糖,宫义喜欢甜食,你却无肉不欢。”   “这有什么。”季黎明翻个白眼,“你若是知道了子楚的某项爱好,说不定连门牙都能给笑掉。”   荀久顷刻被勾起了好奇心,朝他挑挑眉,“扶笙也有不为人知的怪癖?”   “这个嘛……”季黎明故意卖关子,“还真的不能说,我若是出卖了他,说不定他一怒之下让天下的青楼都关了门,那二少我以后还从哪里找乐子去?”   荀久嗤道:“你又不同姑娘上床,整天去青楼做什么?”   季黎明眸光微闪,神情恍惚片刻之后没了话。   荀久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索性一摊手,喟叹:“算了算了,本姑娘才不屑于打探他人**,有那闲工夫,我还不如回去睡美容觉。”   荀久不欲多问,季黎明也没打算回答,二人又歇息了片刻,这才站起身,往下山的路走去。   越接近山脚,流水声就越明显。   凉风飒飒,带着仲秋冷意,层层刮过肌骨。   荀久抖了抖身子。   季黎明见状,将夜明珠递给荀久拿着,他迅速脱下身上的披风披在她肩头。   荀久很不适应地一怔,“噫……你这么对我,我会想歪的。”   季黎明重新从他手里拿回夜明珠,淡然道:“你要是被冷风吹病了,到时候还不是得我受累背你回去。”   荀久翻了个大白眼,“你刚才不还挺乐意背我的吗?”   季黎明很不客气地道:“那是因为我知道你一定会拒绝。”   荀久:“……”   二人先到达山脚的浅水滩,顺着河流往上行了一段路,远远便见上游方向有亮光。   走得近了,才发现是一盏挂在小船上的风灯。   然而船上并没有人。   荀久左右瞅了瞅,转目望向季黎明,“人哩?”   季黎明还没说话,后方便传来一声浅咳。   荀久转身,见到浅滩上有一方巨石,刘权正盘腿坐在上面。   夜明珠的光亮映照出少年半隐在斗笠下的面容,轮廓流畅而精致。   他穿一件蓝灰色素袍,略显宽大的袍子越发衬得他身形清瘦。   这个少年,骨子里时刻都在散发着一种常人难以企及的坚毅气息。   让人感觉他虽然就在眼前,却遥远得不可触摸,但站在他身边又会有一种莫名的安全感。   荀久淡淡看他一眼,问:“大半夜的,你把我叫来做什么?”   刘权跳下巨石,行至小船,从里面拿出一个包袱递给她,淡声道:“这个给你。”   “送我的礼物?”荀久一边问,一边伸手去接包袱。   刘权没说话,算是默认。   荀久接过以后迅速打开,当看清楚包袱里面的东西时不由得怔住。   那是一个银鎏金錾花纹为盖,紫檀描金绘并蒂纹为身的妆奁。   从顶盖到盒身,都用独特的工艺手法打出了小小的凹槽,凹槽处镶嵌着小指甲盖大小的珍珠。   荀久对宝石有些研究,看得出来光是凭这几颗珍珠,就值不少银子。   但她奇怪的是,刘权为什么会送她妆奁?   对上荀久疑惑的目光,刘权淡淡撇开眼,“你不准备打开看看?”   他这么一说,荀久反倒不着急了,伸出胳膊拐了拐一旁的季黎明,笑问:“表哥,妆奁作礼,是什么寓意来着?”   季黎明一脸为难,面色古怪地盯了刘权一眼,半晌,才慢吞吞答:“男人送女人妆奁,寓意为定情信物。”   刘权身子一僵,连带着表情也有些僵硬。   荀久咯咯一笑,扬眉看向刘权,“小子,你要表白,也该找个浪漫一点的时间地点吧?”   刘权没答话,似乎很不愿搭理她。   荀久讨了个没趣,索性不再说话,伸手打开妆奁。   里面的设计很精巧,是多格的。   荀久的视线,定在第一格。   里面放的是一张地契。   荀久还来不及茫然,那边刘权已经幽幽开口道:“这是燕京西城黄金段位上最好的铺面,我已经买下来了,以后想要开药铺还是做别的,你自己决定。”   荀久愕然瞪大眼睛,“小子,你可知道西城黄金段位上的铺子有多贵?你这张地契上的铺子少说也得要十万两银子。”   刘权默然垂下眼。   荀久皱眉道:“我记得你在我们家的时候穷得都跟我借银子了,这才几日不见,你竟然就成了暴发户买得起铺子了?”   刘权抬眼看她,神色认真,“这张地契,原是我准备答谢义父收养之恩的,可他如今不在了,便只能交给你。至于妆奁……”   他停顿一瞬,继续道:“你应该还记得我有一次无意中摔坏了你最喜欢的妆奁,这个是赔给你的,虽然样式与你那个不同,可这些珍珠都是我自己……”   “什么?”荀久问。   “没什么。”刘权轻吸一口气,“总之,妆奁和地契都给你,我们算是两清了。”   “哦。”荀久根本不在意他说的这些,继续翻看着妆奁里面的东西。在她看来,刘权再能耐也不过是个十岁大的孩子,今天说过的话兴许明天就忘了。   她根本没必要去和一个孩子计较。   地契下面,摆放着一本装订线的小册子。   荀久觉得好奇,拿起来看了看。   册子上《长生秘录》四个字险些闪瞎了她的眼。   荀谦在世的时候隐约跟原身提起过,说《长生秘录》是荀家祖传之物,每一代只传给嫡子,但在荀久这一代,嫡系只有她一个女儿,所以这东西将来是要传给她的,让她务必要好好保存并确保能传给后代。   荀久依旧记得,当时荀谦还说,虽然《长生秘录》是荀氏祖传之物,但这么多年来,历任嫡子都不知道这是做什么的,更看不懂里面到底讲了什么。   外界有传言说荀氏《长生秘录》记录了能让人长生不老的法子。   也有传言说《长生秘录》记录了用医术来平衡阴阳,延年益寿的方法。   相较于后者,前一种说法更具有吸引力和影响力。   也正是这个原因,荀久的爷爷那一代才会因为江湖上的各方势力来抢夺《长生秘录》而惨遭屠杀,家族上下用性命换荀谦带着《长生秘录》死里逃生。   想到这里,荀久迫不及待的打开册子,粗略地扫过一眼后,她绝望了。   册子上所有的字她都认识,但组合在一起后,根本不知道里面到底讲了什么东西,就好像一篇完好的文章被打乱了所有字的顺序,偏偏那些字眼又不是平常所用的,甚至有的还生涩难懂,她只晓得念什么,却不知是何意。   这样一来,把这些字重新组合起来的难度就大大增加了。   难怪荀谦会说历任嫡子都看不懂,那些人应该是已经尝试着组合过,失败了才下的定论。   看了几遍看不懂,荀久索性没了心思,收起小册子,转目看向刘权,“这个东西,是我爹交给你的?”   “嗯。”刘权轻轻颔首,似乎已经猜到她接下来的话,又出声道:“他只交代我一定要把这东西安全送到你手上,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话了。”   “不可能!”荀久沉声打断他,“白三郎的死那么关键,我爹不可能一句遗言都不留给我就这么去了,你一定隐瞒了真相!”   “哦。”刘权淡淡应声:“遗言倒是有。”   荀久呼吸一紧,静静听着。   刘权道:“他让你有空的时候多去他坟前坐坐。”   荀久:“……”   旁边季黎明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忍不住出声道:“小刘权,你不是说今夜一别,以后你和表妹可能就永远见不到了么,有什么话,还是赶紧说了吧,表妹惦记这件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就忍心见她因此寝食难安?”   刘权眸色微动,不着痕迹地瞟了荀久一眼,见她咬牙切齿瞪着自己的样子,的确是气极。   懒懒收回眼,他道:“我没什么可说的。”   “你!”荀久恨不能用目光杀了他。   她气急败坏的声音还没落下,就听见不远处的山林间传出一声兽类低沉的怒吼。   那样强大的穿透力,荀久只在白三郎出殡的时候听过这种声音。   心思一动,荀久豁然睁大眼睛,低喃一声:“妖妖灵?”   雪獒的怒吼声过后,紧接着那边山林里便传来隐隐火光,看样子似乎有不少人打了火把排成长龙队。   “主上吩咐了,谁先抓住那畜生,重重有赏!”   “它往左边逃了,给我追!”   有人问:“头儿,那东西好生厉害,我们这么追下去,万一待会儿它一发怒,把哥儿几个全咬死了可咋办?”   “饭桶!”有人怒斥,“这么多火把是拿来给你照脸的么?那畜生要是敢咬人,就放火烧了它!”   追赶声,怒骂声以及雪獒奔跑于林间与枝叶的摩擦声在山谷里无限回荡。   荀久心中一紧,皱眉看向季黎明,小声说:“表哥,是妖妖灵,那些人在追捕它。”   荀久与妖妖灵的相处时间不长,却极为了解这货,它绝对不是能临阵退缩的主儿,可如今面对这么多人的追捕,它并没有反击,而是拼命逃窜,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妖妖灵受伤了,而且伤得不轻。   想到这里,荀久更加心揪,出声道:“妖妖灵受伤了……不行,我得去救它,否则再这么跑下去,它会死的。”   “糟了!”刘权闻声面色一变,“这些是楚国的人。”   话完,刘权快速走到小船边灭了风灯,沉声对荀久和季黎明道:“快上船,我们得尽快离开这里,否则待会儿让那些人发现,会有大麻烦。”   季黎明也反应过来,赶紧收起夜明珠,拉着荀久的胳膊就要往船上走。   荀久奋力挣脱他,紧皱着眉头道:“我是医者,无法做到见死不救,如果因为我仓惶离开而错过了救治妖妖灵的最佳时间导致它死亡,我会良心不安的。”   “没时间了。”刘权重重提醒,“楚国这帮人丧心病狂,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你要救雪獒,也得先留着命。”   季黎明也趁机道:“表妹,我觉得这小子说得不错,我们先离开,等躲过这帮人的视线再做打算。”   荀久有些不甘心。   她并非不知道目前的形势,可妖妖灵已经失踪了一天一夜,想必早已体力不支,眼下又被这么多人连夜追赶,能活下来的机率小之又小。   再不济,那也是一条狗命,若是就这么陨落在楚国人手里,实在可惜。   见荀久站着不动,季黎明转过身来宽慰:“你看,它失踪了这么长时间,宫义可有说过一句话?”   荀久仔细想了想。   雪獒的失踪对宫义似乎并没有什么影响,他至今只字未提。   见她神情有松动,季黎明继续道:“宫义是妖妖灵的主人,连他都不紧张,说明他有十足的把握雪獒不会出事,那你还担心什么?”   咬咬唇,荀久从远处的火光追赶上移回眼,再不多话,跟着季黎明快速上了刘权的小船。   夜间风大,再加上小船是往下游方向行驶,几人很快便离开了当前地段。   确定已经完全脱离楚国人的视线以后,刘权才重新拿出火折子将船头风灯点上。   荀久坐在船上,眼看着越来越远离上庸,她不由得皱眉,问刘权:“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刘权看了看两岸被黑夜笼罩的高山,答:“琥珀河的尽头是红莲港,通盘海。”   荀久又问:“那我们此行岂不是非得要去红莲海港?”   刘权淡淡睨她,“你想留下的话,我不会阻拦的。”   荀久抱紧了怀里的妆奁盒,撇撇嘴。   这地方两岸全是山,山上还有楚国人,倘若她一个人留下来,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想了想,她放软了语气,“去就去,谅你也不敢害姐。”   刘权没答话。   船上沉寂了一瞬。   季黎明眸光有几分波动,开口问:“红莲海港是不是楚国海外贸易商船的必经之路?”   刘权点点头,“楚国就这么一个海港,自然是必经之地。”   荀久惊了惊,“啊!原来红莲海港竟然在楚国边境?”   这句话一出,刘权首先沉默了,过了半晌才出声,语气添了几分无奈,“有的时候,我很怀疑你究竟是不是大燕人。”   荀久轻哼,不知道红莲海港很奇怪么?   她向来是个不肯吃亏的,眼风瞪回去,“姑娘我自然是大燕人,哪像你,身份成谜,指不定是从哪个石头缝儿里蹦出来的呢!”   刘权怔了怔,乌黑的眼眸内似乎破碎开无数记忆片段,只片刻,他敛了神色,再不搭理荀久。   走了一夜的山路,荀久早就累了,她不欲再说话,靠在板壁上便睡了过去。   季黎明伸手替她拉了拉盖在身上的披风。   眼瞅着荀久睡熟了,刘权才望向季黎明,幽幽开口,“你回去以后,请转告秦王,他吩咐的事,不出十日,我定能尽数完成,希望他不要出尔反尔,能依言放了小雪。”   “再有……”他又补充,“在这期间,我不希望小雪受到任何亏待,否则……”   “我们如今正在去往楚国红莲海港的水路上。”季黎明挑眉打断他的话,“你觉得你跟我说这些有用?”   刘权轻嗤,“堂堂大司马的孙子,燕京出了名的季二少,难不成还同我一个孩子耍心眼玩文字游戏?”   季黎明莞尔,“二少我可从来没把你当孩子。”   末了,他又道:“相信子楚也没有把你当成孩子过。”   刘权不理他,兀自道:“反正话我已经说出来了,带不带得到给秦王是你的事情,我要的,只是小雪的安然无恙。”   “咦……”季黎明好笑地看着他,“想不到你小小年纪,竟然就学会了一身护花使者的本事,大有前途啊!”   “别瞎说!”刘权冷着脸打断他,“小雪是我的亲人,她有难,我不可能见死不救。”   季黎明继续调侃,“又不是血缘至亲,亲人也是可以发展成为情人的嘛!”   刘权无语地看了季黎明一眼,安静地划着船,不再说话了。   目前的地段,两岸全是高山,已经深夜,琥珀河上起了薄雾,极其影响视线,但刘权划船技术娴熟,一路上倒也没什么阻碍。   小船刚出山涧,睡梦中的荀久便被一股异香给惊醒。   多年学医,她早已练就了一副敏锐嗅觉,方才这味道,寻常人难以嗅出来,但对于她来说便是轻而易举。   霍然睁开眼,荀久看了看坐在她身侧,时刻警惕着四周的季黎明,再看一眼外面划船的刘权,立即反应过来他们都闻不到这味道。   心中大骇,荀久大声道:“快捂住口鼻,这一段被人撒了药粉!”   季黎明和刘权同时大惊,但想来方才吸入的异香过多,听到荀久的提醒时二人已经开始眼神涣散。   荀久腾地站起身去外面,伸出手指用力掐着刘权的人中,嘴里道:“你可不能出事,否则我们谁都走不出去。”   荀久话音还没落,刘权已经闭上了眼睛,沉沉昏迷过去。   “刘权!”荀久大惊失色,拼命摇晃着他的胳膊,但都无济于事。无奈之下,她转过身想看看季黎明的情形,却不料后脑勺糟了人重重一击。   两眼一闭,荀久也昏睡过去。   ==   荀久这一觉睡得极沉,梦里又回到了扶笙在锦葵园强吻她的那一幕。   他修长的眉,精致的鼻,精绝的轮廓就那样零距离出现在她眼前。   薄削的唇瓣覆在她的上面,没有她想象中的冰凉,反而带着难以言说的温润,那样的蚀骨缠绵,仿佛要将她揉进骨血一般的霸道,让她原就跃跃欲试的心彻底澎湃了。   原来,扶笙是喜欢她的。   因为喜欢,所以见不得她与别的男人走近。   因为喜欢,所以才会在面对她初潮时强装镇定,事后默默向别人打听暖宫汤的配方。   他的喜欢,傲娇而别扭,宁愿自己生闷气也不愿吐露心声。   荀久纠结了,她其实对他也挺有感觉的,可他是王爷,注定要三妻四妾的男人,这么大的秦王府,将来怎么可能只有一个女人住进去?   这么一纠结,荀久醒了。   入目一片黑暗,根本看不清四周。   这应该是个陌生环境。   荀久没吭声,试图挪动身子,这一动才发现自己双手被反剪绑在柱子上,而她此时,是坐在地上的。   我去!什么情况!   荀久大惊,将回忆倒带至她昏迷之前。   她明明记得刘权被异香迷昏了之后她就被人击中后脑勺,紧接着也昏了过去。   等等……   当时船上就只有三个人,刘权已经昏迷了,那么击中她的人……   会是季黎明么?   荀久心中很抗拒这个推断结果。   可如果不是他,就再也没有别人。   压下心中阵痛,荀久努力眨眨眼,试图看清楚四周环境。   可光线实在过于昏暗,她不清楚自己在什么地方,只是感觉到周围有些晃荡。   晃荡……   莫不是脑子还在眩晕?   后脑勺确实是还在隐隐作痛。   荀久看了半天也没看出来自己究竟在哪里,于是一个大胆的念头涌上心头。   她该不会是被季黎明那一下给打死又重新穿越到别的地方了吧?   这样一想,荀久顿时觉得浑身都不舒服了。   她才刚刚撩动扶笙那颗高冷心,老天要不要这么配合适时地泼她一盆狗血?   不安地扭动身子,荀久想凭借挣扎慢慢松动绑住双手的麻绳。   至少,搞清楚目前的形势才是最重要的。   这一动,手指触摸到了一只微凉的手。   荀久顷刻间起了一身白毛汗,颤抖着唇瓣,想开口,可话到嘴边又被吓回去了。   这一次,荀久不敢再动了,后背却一直冷汗涔涔。   妈呀,柱子背后究竟有什么东西?   显然,黑暗的环境再一次将她的恐惧无限拉大,脑子里一瞬间涌出无数恐怖画面,就如同殡宫那一次。   但荀久觉得,自己这一次可能没有殡宫那一次的幸运了,那一次是扶笙为了吓唬她而灭了烛火装神弄鬼。   而这一次……   扶笙还在上庸,而她昏倒的时候已经到了楚国境内,他怎么可能那么及时赶到。   况且就算是扶笙及时感到了,那她醒来也不该是这样恐怖的画面。   很明显,这是绑架啊!   意识到这一点,荀久忐忑的心稍稍平静下来。   她是无神论者,自然不相信鬼神,如果眼下她是被人绑架了,那么她就还有活着的价值,绑架她的人总不会现在就置她于死地。   自我慰藉了一番,荀久总算平静下来。   这时候,后背突然传来声音,“你能不能安静点,老是动,吵到我睡觉了!”   荀久彻底怔住。   这声音……   刘权?!   “你怎么会在这里?”荀久也不理他冷冰冰的语气,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讶。   “不知。”刘权缓缓吐出两个字。   荀久皱了眉。   这么说来,被绑架的人还不止她一个,连刘权也被绑架了?   且看这情况,他们二人是被绑在同一根柱子上的,只不过背对着,中间隔着柱子。   难怪她刚才没有察觉到后面有人。   “那你知道我们现在在哪里吗?”荀久再度扫了一眼四周,除了黑暗还是黑暗,看不清任何东西。   “哎,我头不晕啊,怎么老是感觉四周在晃?”她烦躁地甩甩脑袋。   刘权道:“能感觉到四周在晃动,还算你反应能力不差。”   闻言,荀久陷入沉思,片刻后,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我们现在在船上?”   “嗯。”刘权淡淡答。   “当时到底是谁撒的迷药?”荀久恨声咬牙,“不觉得玩儿过分了吗?”   刘权轻笑,声音含了些许讥讽,“三个人里面,就我们两个被绑在这个地方,你觉得会是谁下的手?”   “不可能!”荀久立即反对,“小明表哥没有理由这么做。”   “所以,你是想说三个人里面最有嫌疑的人是我吗?”刘权反问。   荀久一噎。   哪有自己迷晕自己,再把自己捆绑起来的“凶手”?   可她在小船上,被异香惊醒的那一刻看得很清楚,小船里面就只有他们三个人。   不是她,更不是刘权。   只能是季黎明。   **裸的现实打败了荀久心中残存的一点信任,她有些难过,原本以为穿越一场,自己幸运遇上了一个爱重自己的兄长,可没想到到头来是镜花水月。   她果然是想太多了!   抿了抿唇,荀久弱声问:“绑了我们,对他有什么好处?”   刘权无语道:“我若是知道好处,绑架你的人就该是我了。”   荀久又挣扎了片刻,确定绳子绑得很结实后泄了气,“那你说,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刘权叹口气,“这个绳子是经过特殊处理的,你便是挣扎到断气也没用,解不开,我们如今只能等。”   荀久赞同地点点头。   既然对方是绑架,那么总会有人来带走他们两个,到时候再想办法,眼下保存体力要紧。   荀久吸了吸鼻子,这一次,她嗅到了外面的空气味道。   目光一亮,她道:“我们现在不仅是在船上,还是在海上!”   刘权眸光微动。   确定是在海上以后,荀久皱了眉,“这个船究竟是去往什么地方的?”   刘权没答话,微阖着眼眸。   甩甩脑袋,荀久抛弃了心中乱七八糟的想法,仰脖望着黑暗的头顶,叹气,“哎,可惜了,你刚刚才送我的妆奁就这么没了,里面可还放着燕京西城黄金地段铺面的地契呢!”   没听到刘权的声音,荀久心思一动,浅咳一声后哀声道:“小子,我们做过姐弟,一起见证过荀府被抄家,如今又一起被绑架,你我都熟到这个地步了,你就没必要对我隐瞒身份了罢?谁知道我还能不能活着下船,你至少也得让我当个明白鬼啊!说不定投了胎,下辈子我们俩就做了真正的姐弟呢?”   原以为刘权会一直保持沉默不理她,却不想荀久话音才落下,他便低声答:“我不是你们大燕的人。”   荀久惊讶道:“难怪当初扶笙会说你是个没有身份文牒乱跑的流民,他要抓捕你。”   刘权闻言,低低笑了一声。   在荀久的记忆中,刘权自来了他们家以后就寡言少语,脸上基本没什么表情。   所以,这是她头一次听见他笑。   “你笑什么?”荀久很不解,她刚才说的是事实,有那么好笑么?   “秦王的嘴巴很厉害。”刘权说了句让荀久百思不得其解的话。   不过,扶笙嘴巴厉害这一点,她不否认。   那个男人,不光是说话毒舌,就连吻她的时候,唇瓣上都像抹了会上瘾的毒药,以至于她在睡梦中都会一遍一遍地梦见那一幕。   耳根一烧,荀久沉默了。   “你为什么不接着问我是哪里人?”刘权讶异于荀久的反常,若是换做以前,这个女人肯定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可方才竟然只问了一句就打住了?   荀久收回思绪,“我问了,你就会告诉我吗?”   刘权答:“看心情。”   荀久轻嗤:“那我还不如问候你大爷。”   一片沉寂里,刘权曜黑的眸子随意定在一处,声音含了几分凄怆,“我离家的那年,只有六岁。”   荀久一怔。   六岁大就离家,这孩子的父母究竟遭遇了怎样的不幸?   “并非被放逐,并非被驱赶,而是被人带走的。”刘权继续道。   荀久神色一动,“人贩子?”   刘权苦涩一笑,“也可以这么说。”   涉及了人家的伤心事,荀久不欲再戳伤口,换个话题,问:“你的家乡跟大燕相比怎么样?”   以前的荀久看过不少书,知晓在盘海那头,还有四个大国与大燕并立。   分别为:大梁、南豫、西陵、东川。   刚才刘权说他不是大燕人,那么想必就是这四个大国中的一个了,只不过她不确定是哪一个。   “各有所长吧!”刘权道:“但相比较下来,还是家乡好。”   “这倒是。”荀久点点头,忘了什么也不能忘了故土。   “那……这么多年,你就没想过要回去吗?”荀久又问,“你还这么小就被人带走,你爹娘肯定着急。”   刘权沉默了好久才缓缓吐出三个字:“习惯了。”   荀久失笑,有的时候,她觉得这个孩子比她这个穿越而来的人还要老成持重,起码他目前的冷静,让她因为被绑架而有些忐忑的心彻底平静下来。   荀久还想说些什么,就听见一墙之隔的隔壁传来一个异常清冷的声音,“你们两个说够了没?”      ☆、第八十七章 这是一个所有人都戳的标题   如果说荀久方才听到刘权声音时的反应是震惊的话,那么此刻听到这个声音,她的反应只能用震撼来形容。   冷凝中掺杂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怒意。   这样的声音对于荀久来说一点也不陌生,她只是不明白扶笙为什么也在船上。   难道她“被绑架”是他的杰作?   前后一联系,荀久再度想起了昏迷之前被人重重打了后脑勺一下。   她顿时很不爽,大声呵斥,“扶笙,你搞什么鬼,快过来放了我!”   “放你作甚?”那边扶笙的声音依旧冰凉,“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这么愉快的聊天机会,你不想要?”   “要你大爷!”荀久破口大骂,“再不放我,等我出去治死你!”   那边默了默,好久才道:“那看来为了保命,我还是不要放你出来的好。”   荀久:“!”   “把我关在这里,你到底有何居心!”荀久气不过,他怎么能这么对她?!   荀久话音才刚落下,刘权乌黑的眸便扫了扫四周,慢慢道:“显然,秦王并不是绑架我们俩的凶手。”   荀久怔住,“你怎么知道?”   刘权答:“我们所在的这间房里,除了边上有个通风口之外,并没有门。”   没……没有门?!   荀久大惊,“你开什么玩笑,没有门,那我们是怎么进来的,被人剁碎了从通风口塞进来再重新组合?你以为这是变形金刚呢!”   刘权没理她,继续道:“而刚才秦王说话的时候明显有跟我们这边一样的回音,说明他所在的房里也是没有门的,否则,他早就走了。”   荀久不敢置信地张大了嘴巴,“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   空间内昏暗,荀久看不到究竟有没有门,但她潜意识里觉得刘权不会说谎。   如果刘权没有说谎的话,那她刚才没问清楚就直接破口大骂扶笙,岂不是严重误会了他?   想到这里,荀久尴尬地浅咳一声后语气软下来几分,冲那边低低唤了一声,“那什么,秦王殿下,你怎么也在这里?”   扶笙幽幽答:“碰巧路过。”   荀久:“……那还真是好巧啊,你要是不说,我都差点以为你是担心我的安危,远道而来救我的。”   隔壁空间再没了声音。   荀久想了想,觉得不对劲,她昏迷的时候是深夜,且远在楚国,扶笙就算插了翅膀也不可能在同一夜寻到她的踪迹并与她一起陷入这诡异的无门空间。   皱了皱眉,荀久开口问:“如今是什么时候了?”   “你昏迷了两天。”刘权道。   “你不是一直跟我在一起吗?”荀久微有不解,“况且你也说了这里没有门,那就代表你根本没出去过,怎么知道的?”   刘权的回答简单粗暴,“直觉。”   荀久:“……”   原来直觉还可以这么用?!   一想到连扶笙都陷进来,荀久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到底是谁想要绑架他们,目的又是什么?   荀久紧紧皱着眉,原先强压下去的疑惑霎时又涌了上来,终于忍不住开口,“扶笙,你老实说,连你也会栽进来,这一切是不是季黎明在背后搞的鬼,他出卖了我们?”   扶笙幽冷的声音传过来,“以你目前的体力来看,多说一句话,就会少活一个时辰。”   荀久再度无语。   想让她别说话好好保存体力就明说嘛!讲得这么别扭做什么?   可她是个不安分的,绑在柱子上的双手动来动去,意图松动绳子挣脱出来,嘴里哀怨嘀咕,“这到底是个什么鬼地方!姐可不想饿死在这里。”   挣扎了十来下,荀久绝望了,绑住她双手的绳子果然如刘权所说是用特殊材料制成的,无论她怎么挣扎都无法松动半分,反倒是她的手腕被勒得生痛。   喟叹一声,荀久不再动了。   两边的空间同时寂静了好久。   正当荀久准备闭上眼睛睡上一觉的时候,头顶突然传来尖锐刺耳让人牙酸的爪子划过地板的声音,紧随而来的是熟悉的低低呜咽声。   荀久刚要闭上的眼霍然睁开,仰起脖子朝上面大喊,“妖妖灵!”   刘权也听到了头顶的声音,眉心蹙了蹙。   妖妖灵听到了荀久的高喊声,撒开腿就跑,可它所在的空间也同荀久和扶笙那间一样是没有门的,无论怎么跑都找不到出口。   妖妖灵急得团团转,在空间里一圈又一圈地狂奔。   它跑得不累,下面荀久却听累了,呵斥道:“你丫是不是傻,没有门就不要跑了嘛,身受重伤还不安分,果然如同你那主子一样,都是不让人省心的主儿。”   荀久话音刚落,妖妖灵的爪子好巧不巧按在了角落一个不起眼的小凸起上。   顷刻之间,从妖妖灵那间开始,荀久和刘权这间、扶笙那间,所有密室依次移动,机括齿轮的声音咔擦响个不停,直到三个空间都翻转了近一刻钟才停下来。   荀久原就难受,此时再经这么一转,顿时胃里翻腾,头晕目眩。   但当她睁开眼睛时,顷刻觉得玄幻了。   方才还在她头顶上茫然奔跑找门的妖妖灵正伸长舌头站在她面前,虽然四周依旧昏暗,但妖妖灵的一身白毛还是很明显的。   荀久怔愣一瞬,随即想到什么,她目光一亮,语气柔婉地朝着妖妖灵道:“妖妖灵乖,你能听懂我的话对不对?”   妖妖灵自然不可能回答她,只用脑袋蹭了蹭荀久的身子。   “你乖。”荀久又道:“过来帮我们把绳子咬断。”   刘权无奈道:“这是雪獒不是人,你觉得它听得懂?”   “当然听得懂!”荀久哼声道:“只要是我说的,它一定听得懂!”   刘权不欲与她争论。   荀久继续对歪着脑袋站在原地不动的妖妖灵道:“快呀,过来姐这边把绳子咬断,等姐回去就给你买好多好吃的。”   刘权默默翻了个白眼。   妖妖灵似乎听懂了,弯下脑袋来四处嗅了嗅,准确无误地寻到了荀久手腕被捆绑的位置,张开嘴巴,锋利的牙齿咬住绳索用力撕扯。   荀久很担心它会一不小心连她的胳膊都给撕扯下来。   约摸一炷香的时辰,妖妖灵终于不负荀久所望将绳索咬断。   重获自由的荀久揉了揉酸痛的手腕,又摸了摸妖妖灵的脑袋以示嘉奖后才慢慢站起身。   刘权也站了起来。   两人在昏暗中对视了一眼便快速移开。   荀久走到墙边,准备伸出手去探一探是否真如刘权所说这是一个没有门的密室。   刘权先一步察觉到她的意图,赶紧出声阻止,“别动!这些墙壁上很可能有机关!”   刘权这一嗓子,着实吓到了荀久。   她之前在殡宫亲身体会过机关被开启的厉害之处,所以存了一丝后怕。   荀久缩回手转过身,隐约中见到刘权弯下了身子,似乎拿起了什么东西。   “那里有什么?”荀久问。   “是蜡烛和火折子。”刘权应声。   荀久大喜,正准备让刘权点燃蜡烛照明,但突然又意识到这空间的诡异性,不由皱眉道:“这光秃秃且昏暗的密室里,竟然无端多了一支蜡烛和一个火折子,明显是幕后之人拿捏准我们的需求而故意放的,贸然点亮,恐怕会中毒。”   刘权停住动作,将蜡烛和火折子递给荀久,“你懂医,先看一看这两种东西是否有毒?”   荀久接过蜡烛和火折子。   光线不好,看肯定是看不出来了,她把两样东西放在鼻端轻嗅了一番,最终确定无毒之后冲刘权点点头,“没毒,是安全的。”   刘权松了一口气,将蜡烛拿回去点燃。   光线亮起的时候,荀久不适地遮了遮眼睛,待适应后才缓缓睁开朝四周扫了一眼。   然后,她呆住了。   这里果然如同刘权所说是没有门的密室,除了顶侧有几个通风小孔和中间有一根一人抱的大柱子之外,再无任何出口。   荀久是头一次得见这么神奇的机关,呆愣了好久才反应过来。   刘权四下扫了一眼,眉心微蹙。   荀久问他:“可有办法出去?”   “目前……没有。”刘权摇摇头。   荀久无奈地坐在地上,这才发现妖妖灵的一只前腿受了伤,原本已经结痂的伤口因为方才的剧烈奔跑而重新裂开,鲜红色的血珠子正一滴一滴往下落。   它似乎不知道疼痛一般,垂着脑袋认真看着伤口,脑袋还很有节奏地随着血珠子落下的频率一点一点的。   “……”荀久扶额。   这货是不知道痛的么?   可转念一想,宫义在受伤的时候也极其坚强,从来不肯皱一下眉头。   荀久直叹,果然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宠物啊!   用牙齿撕碎自己的一片衣角,荀久俯身,动作小心翼翼地帮妖妖灵简单包扎了一番。   它似乎很不喜欢,一直用牙齿去拉扯,想要把布条扯开。   “别动!”荀久严肃脸呵斥,“你要是不听话让伤口感染的话,会死的知不知道?”   妖妖灵茫然地看着她。   荀久又道:“你要是就这么死了,以后就再也别想见到你的主人宫义。”   妖妖灵眨眨眼,不动了。   荀久再三确定它不会再撕扯包扎的布条以后才放心站起来。   刘权一直在仔细查看四周的墙壁。   “有发现吗?”荀久走过去。   刘权依旧摇头,“我刚才一直在找雪獒触动的那个机关,可是都没什么线索。”   刘权一说,荀久这才突然想起来刚才密室移动的时候,扶笙那间肯定也移动了。   可她并没有听到那个男人的声音。   心中一紧,荀久试探着敢喊一声:“扶笙,你还在不在?”   四周很安静,那个男人就好像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了一般,半分声音也无。   荀久急了,伸出手用力去拍墙壁,一边拍一边喊:“喂,你到底在不在,给吱个声儿啊!”   那边还是没有声音。   荀久转过身问刘权,“你说他会不会已经出去了?”   “有可能。”刘权眸光瞥向趴在地上的妖妖灵,淡淡道:“刚才那一转,很明显是雪獒所在的密室与我们这间转到一起而触发了某个机关致使它来到我们这间。由此可见,秦王也是很有可能在那个时候转到出口的。”   荀久了悟地点点头,不再说话,她也同刘权一样紧盯着墙壁查看所有可能触发机关的地方。   但巡视了一圈都毫无结果。   荀久咬了咬唇,“你有没有觉得,我们或许弄错了方向?”   “怎么说?”刘权难得的肯听她说话。   荀久看了看火光荧荧的那支蜡烛,又看了一眼方才困住她和刘权的那根柱子,有些不确定地道:“我倒觉得,这个柱子有些问题,或许会是突破口。”   她这么一说,刘权也眯了眯眼睛,缓步走至柱子边,伸手在上面摸了摸,柱子并不光滑,上面的朱漆早已经斑驳脱落,留下的印记凹凸不平,很是狰狞,想来有些年代了。   刘权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来,他乌黑的眸慢慢往柱子上游弋,最后定在顶部,眸中有波光闪动,许久,他转目望向荀久,用商量的口吻道:“你的肩膀借我踩踩。”   荀久顺着刘权的视线往上看了看,当看到一处不起眼的凸起时,立即明白了刘权的意图。   她嘴角抽了抽,“我身子弱得很,禁不住你这么踩,要不,你的肩膀借我踩踩?”   刘权眉毛跳了跳,二话没说走过来便蹲在地上。   荀久也不多言,扶着柱子便踩在刘权的肩膀上,等他慢慢起身才一手抱紧柱子,另外一只手去触摸那块凸起。   不幸的是,他们两个人的身高加起来还是触碰不到那个地方。   荀久有些懊恼,吩咐刘权,“你再将我托高些。”   刘权:“……我就这么高,已经尽力了。”   “那你……”荀久咬咬唇,“你踮一下脚尖,只要一下,我肯定能摸到那个东西。”   “你摔下来怎么办?”刘权难得的关心她一句。   认识这么久,终于听到一句暖心话,荀久感动得热泪盈眶,险些老泪纵横,嘴上却傲娇道:“原来你的心还在啊,我还以为早就喂狗不懂得关心别人了呢!”   刘权:“……”   沉吟许久,他道:“我只是担心你摔死了没人借我肩膀踩。”   荀久:“!”   “你还是不是人!”她大怒,“假装关心一下我你会死啊?”   刘权不理她,慢慢踮起脚尖。   荀久正在气头上,感觉到他已经踮起脚尖,她伸出手,一拳打在那块凸起上。   顷刻间,周围再度想起了齿轮和机括之间摩擦的声音。   密室如同刚才那样上下左右无规律快速移动。   密室里仅有的一支蜡烛承受不住这剧烈的晃动,没多久就熄灭了。   周遭再度陷入黑暗。   荀久只觉得自己离开了刘权的肩膀以后,脑袋在墙壁上狠狠撞了一下,然后再重重摔落到地上,疼得她龇牙咧嘴,险些站不起来。   好不容易缓过劲儿,荀久双手撑着地板慢慢坐起来,手指触摸到半截还滚烫但已经熄灭的蜡烛。   “刘权,把火折子拿过来。”荀久冲着看不见的昏暗中喊了一声。   无人应答。   怎么回事儿?   荀久心慌了,莫不是这一次那小子转到了另一间密室?   站起身,她高声喊:“刘权,你丫听见了就赶紧回话,别给我装死!”   还是没有人回答她。   荀久心跳加快了几分,要知道在这种诡异的地方,多一个伴就是多一份勇气,刚才妖妖灵和刘权都在,她倒没觉得有什么,如今那一人一獒不知道被转到了哪里,只留下她一个人,她自然是无措的。   “该死!”荀久低咒,“一个个都扔下我不管,早知道我才不要上当去什么琥珀河拿礼物。”   她把手中的蜡烛当成刘权使劲揉捏,嘴里不住骂道:“死刘权死刘权,让你扔下我不管,我弄死你!”   一片沉寂的角落里,一道幽凉似雪的声音传了过来。   “你再喊大声一点,说不定他能从坟墓里爬出来接你。”   荀久闻声后呆若木鸡。   这是……扶笙所在的那间密室?   可他不是已经走了吗?   没想到扶笙竟然没走!   没走也就算了,刚才她喊得那样大声,他竟然装作没听见,简直可恶!   荀久有些气愤,没好气地冲着扶笙所在方向道:“你还活着的话,把火折子递过来给我。”   “不要点蜡烛。”扶笙立即出声阻止她,声音有些颤,像是在极力隐忍着什么。   荀久眸光动了动,朝着声音来源方向走去,嘴里问:“为什么不能点?”   “别过来!”扶笙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冷声命令,“你就站在原地不要动,别点蜡烛,也别过来。”   他不说还好,他一说,李即便勾起了荀久的好奇心。   要知道,在荀久的记忆里,这个男人很少有这般情绪急促的时候,连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   “你到底怎么了?”荀久越来越感觉不对劲,脚步不停一步步朝扶笙逼近。   “没怎么。”扶笙再度命令,“我让你就站在原地不要动。”   荀久不高兴了,“我又不是你的谁,凭什么听你指挥?”   扶笙略显无奈,“那你要如何才肯听?”   “两个选择。”荀久挑眉,“第一,把火折子扔过来给我,我保证不过去打扰你;第二,你可以不给我火折子,但我会自己过去拿。”   扶笙陷入沉默。   就在荀久以为他又玩高冷不搭理自己的时候,一个火折子直直朝她飞过来。   荀久顺利接住,很快便重新点燃了蜡烛。   起身的时候,她忍不住朝角落方向看了看。   这一看,她再度呆滞了。   扶笙竟是盘坐在地上,不同于以往的衣冠楚楚,此时眼眸半阖着,长发披散开,领口也有些散,她能清楚地看到他细腻的胸膛肌理以及……完美面容上诡异非常的……潮红?!   脖子一直,荀久两只眼睛瞪如铜铃。   她她她……她看见了什么?   一向清心寡欲的秦王殿下竟然在这种地方衣冠不整!   最重要的是,他脸上的薄红怎么就那么可疑呢?   可不得不承认的是,他这副样子的确是比平日里更加诱惑人。   荀久还没看够。   那边扶笙已经睁开眼,冷嗖嗖的眼风往她身上招呼,“不准看,转过身去!”   荀久想起在锦葵园他说过的话,一时兴起,照着他的话还了回来,“你不就是特地挑在我过来的时间脱光了衣服引诱我的么?”   扶笙眉心拧了拧,“你哪只眼睛看见我脱光衣服了?”   荀久邪笑:“别害羞嘛!反正就我一个目击者,到时候出去了我大肆宣扬秦王殿下在某年某月某日脱光了衣服裸奔,相信人家也不会怀疑有假的。”   扶笙:“……”   缄默少顷,他又沉声命令,“转过去!”   “就不转!”荀久哼一声后仰起下巴,“这巴掌大的地方,就只有我们两个人,我看与不看有什么区别?”   扶笙沉沉咽下一口气。   荀久又道:“再说了,谁让你平日里总欺负我,找到机会,我也该欺负回去才是。”   她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炯炯有神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扶笙似是懒得回答她的话,但细看之下,又像是没有多余的精力回答。   他面上的潮红更甚,一直蔓延至耳根。   不多一会儿,连胸前莹白的肌肤也染上了薄红色。   荀久愕然。   这个现象……莫不是……?   她赶紧拿起蜡烛仔细观察,没发现有什么异常之处。   不应该啊!   荀久在心中嘀咕,扶笙很明显是在她点燃蜡烛之后才加剧的反应,那么这支蜡烛铁定是有问题的,可她看了这么久也没发现哪里有问题。   尴尬地一挠头,荀久斟酌着字句问扶笙:“你是不是中了那种药?”   扶笙霍然抬起头,平日里幽邃清冷的眼眸此刻看起来有些赤红,里面燃烧着熊熊欲火,但他一直在压制,意图调息平复全身的燥热,却没想到适得其反。   他越是引用内力,那药的发作就更加猖獗。   荀久的到来,直接让他的千里大坝决了堤,一看见她,他身体里的那股火就噌噌往全身游走,再也压不下去。   荀久被他这么一盯,感觉心脏都快跳出来了,“你你你……你别乱来啊,我可是个有节操的人。”   她一边说一边往后退,直到后背抵在坚硬的墙壁上。   扶笙并没有起身,艰难地从她身上移回眼睛,沙哑着声音问:“你难道没有感觉到那支蜡烛有什么不对劲?”   果然是蜡烛的问题么?   荀久皱眉,又重新蹲下身将蜡烛拿起来仔细端详,还是没发现异样。   她摇摇头,“蜡烛没问题啊!”   才说完,荀久又疑惑了,如果蜡烛真的有问题,被人下了媚药,那么为什么扶笙能感觉得到并中招而她丝毫没事儿?   “算了。”扶笙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你转过身去,不许再看我,也不许再和我说话。”   “你这样是解决不了问题的。”荀久严肃脸,头一次在扶笙面前以医者的严谨态度说话,“如果不想办法,你会被这东西折磨死的。”   扶笙全身开始瘫软,盘坐的姿势开始歪斜,大有倒地之势,身体内的那股燥火烧得他几乎快不认识眼前的女人究竟是谁,只知道她是自己唯一的解药。   可扶笙是个傲娇的人,便是遇到了这样的场面,也断然不可能随意吐露出心声。   呼出几口浊气后,他撇开眼,“你又不是我的谁,我凭什么听你的?”   荀久无语。   都这个时候了,他竟然还死要面子!活该被精虫折磨!   “既然是蜡烛的问题,那我便灭了蜡烛。”荀久一边说一边吹灭蜡烛,脚步往扶笙所在的方向挪。   “别过来!”扶笙用仅存的最后一丝理智命令她,可内心却希望她能过来一点,再过来一点。   荀久哪里还听得进去他的话,摸着黑往前走,勉强能看清扶笙的身影,她在他面前停下,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就感觉胳膊被人一拽,紧接着后脑勺被一只宽厚有力的大手给扣住。   他滚烫的唇瓣重重堵了上来。   荀久呼吸一窒,心跳猛地加快,嘴唇被堵死,根本发不了声音,只能放任他炙热的烈火一次又一次的燃烧过她的唇。   这样的吻对于扶笙来说远远不够,他霸道地撬开她的贝齿,开始新的一轮攻城略地。   可即便是这样,还是丁点儿不能满足他体内的那把火焰。   扶笙扣得她更紧,一只手不安分地往她衣襟探去。   “不要!”   感受到扶笙火烧一般的大掌接触到自己肌肤,荀久大惊,那一刻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猛地推开他。   扶笙一个不稳,后脑勺重重砸在墙上,疼痛使得他的灵台有片刻清明。   荀久终究是不忍,忙走过去扶他。   这一扶,原本因为疼痛而有些清醒的扶笙再度陷入了魔火的肆虐,身上越发滚烫,猛一翻身将她压下,唇瓣再度凑过来。   “别!”荀久速度极快,立即伸出手捂住自己的嘴巴,这才致使他没有真正亲到。   她心中清楚这个男人已经到了药效发作的巅峰,这种时候是任何内力都无法平息那把火焰的,可她并不想稀里糊涂地在这种地方跟他发生关系。   更何况……她这几日本就不行。   “久久……给我。”没有亲到荀久,扶笙拼命甩脑袋,意图让自己保持清醒,喉咙间溢出一声低喃。   此称呼一出,荀久直接石化了。   压住她的这个人,还是高冷禁欲。腹黑毒舌的秦王殿下吗?   久久……这种称呼,真的适合他?   虽然觉得从扶笙嘴里喊出这样的称呼极有违和感,但荀久听得很受用,她再一次爆发了惊人的力道直接将他反压在地上。   扶笙的手很不安分,一直在她身上游弋,时不时往她领口探。   荀久伸手拍开他的手,低声道:“扶笙,你听我说,中了这种药并非只有阴阳交合才能解的。”   扶笙手一顿。   “我可以帮你。”荀久抿了抿唇,继续道:“但是你得答应,不能对我那啥那啥,我还小,况且我又不是你的谁,如果因为你中了媚、药就要牺牲我的清白,那万一你明天穿上衣服不认人,我不就白白牺牲了?”   扶笙艰难地轻轻颔首,呼吸窒了窒,但气息仍旧是灼热的。   “乖,别动。”荀久再一次拍开他的手,慢慢解开他的衣袍。   扶笙暂时安分了些,但感觉到荀久的小手往他腿边游走时还是忍不住身子僵了僵。   “你……”他不敢置信地望着她,但这样昏暗的环境下,他根本看不清她的表情。   “嘘——别说话。”荀久打断他。   扶笙接下来的话很快就被湮灭在她的动作里。   他微阖着眸,轻吟一声后长臂一勾,准确无误地吻上她……   一室昏暗中涌动着浓浓春意,诡异的密室内,两颗原本不太近的心彼此依偎,逐渐纠缠在一起,心动情动。   ……   许久之后,荀久坐起来,不敢再点蜡烛,只轻轻揉着酸痛的那只手,心想着这次亏大了,等回到燕京,定要狠狠宰魔王一笔,否则都对不起她这么辛苦。   整理好衣袍重新坐起来的扶笙已经褪去了先前的燥热,恢复正常。   二人就这么各自坐着,唇上分明都还有着彼此的气息,却觉得相对无言。   气氛一时尴尬。   终究还是沉不住气的荀久先开了口,“那什么,该帮的我都已经帮了,你应该没事儿了吧?”   “嗯……”他淡淡应声,语气却没有了往常的冷冽,反而添了几分她不懂的情绪。   只此一个字,两人又陷入了沉默。   约摸盏茶的功夫后。   “我可以……”   “其实你……”   两人同时出声。   “你先说。”荀久很有风度地让他一回。   扶笙道:“我可以满足你三个条件。”   荀久还在揉着手腕,闻言低笑一声,“你就不怕我趁机讹诈?”   她笑声清脆,听来悦耳。   一室的尴尬顿时消散不少。   扶笙朝她的方向看了看,嘴角微微弯起一抹弧度,“你在乎的无非就是美食、银子和……”   和什么,他没说,但荀久知道他想说的是美男。   她也不戳穿,眨眨眼问:“所以,这些你都会满足我么?”   扶笙抿唇不语,美食和银子他自然是不放在眼里的,可美男……   眉峰拧了拧,扶笙顿时觉得除了他,这天下长得好看的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许久没听到扶笙答话,荀久笑问:“怎么,才刚说了要满足我三个条件的,眨眼间便后悔了?”   “条件是什么?”扶笙改了语气,隐隐有几分不甘。   “唔,这回我可得好好想一想。”荀久歪着脑袋,一副很认真在思考的样子。   扶笙暂松一口气,什么都好,除了……美男。   荀久考虑了半天,没回答他的话,扬眉笑问:“你为什么不说会对我负责?”   “我……”扶笙一噎。   对她负责就是要对她的爱好负责到底,他似乎并没有要把天下美男都招进秦王府的打算,只有杀光的打算。   “你清白还在,我负什么责?”想了想,他改口。   荀久:“……”   “你们男人果然没一个好东西。”荀久怒斥,“这还没出门呢,穿上衣服就不认人了!”   听到她怒极的声音,扶笙愉悦地弯了弯唇,“你说的很对,那些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包括你!”荀久严肃脸。   “我与他们不同。”扶笙轻笑。   “哪里不同?”   “我是与你有过亲密接触的人。”扶笙道:“你说我不是好东西,那你是什么?”   “鬼才和你亲密接触过!”荀久不服,“我偏要说你不是好东西,不服来战!”   扶笙长臂一勾,圈住她的脖颈,声音含了几分戏谑,“你这样一说,我顿时感觉到媚、药又要发作了。”   荀久大力推开他的手,整个身子往后挪了挪,没好气地瞪他,“别惹我,姑娘我的袖子里还有几根银针,你若是想以后性福的话就乖乖坐着别动,否则我戳戳戳,戳到你不能人道为止。”   扶笙嘴角抽了抽。   确定他不会再对自己有所动作之后,荀久转了话题,蹙眉问:“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这艘船是前往哪里的?而眼下我们所处的密室又是怎么回事?”   扶笙敛了情绪,缓缓道:“这艘是楚国的商船。”停顿一瞬,他又道:“也是传闻中楚国最为神秘的一艘船,名为‘天堂传说’。我趁着他们出货之际混进来,就是想亲自试一试这船的厉害之处。”   “那如今呢?”荀久又问:“你可看出什么来了?”   “这船上处处是机关。”扶笙道:“我们如今所处的机关结构复杂,每间密室都没有门,却能通过里面墙壁上的凸起让所有密室发生移动交换方位。然而要出去就只有一种办法。”   荀久忙问:“什么办法?”   扶笙道:“当所有密室都处于同一个平面的时候,会出现一条通道。”   荀久唏嘘,妖妖灵能在密室移动的时候悄无声息进入她和刘权的那间密室就是因为密室在移动的时候出现了通道吧?   而当时的那个通道只连通妖妖灵和他们那间密室。   现在要让所有的密室都处在同一个平面上,这怎么可能?   荀久惊叹:“楚国竟然能请到这么厉害的人物打造这样复杂的机关?”   扶笙抬眼看了看昏暗的空间,总结,“据我所知,普天之下最擅长这种机关术的是语真族的一个分支,天堂传说上面的这些机关,与殡宫内的如出一辙,十有**是语真族的人亲自设计。”   荀久听懵了,“语真族是什么族?我怎么没听说过?”   扶笙淡淡道:“以后再跟你解释,目前我们要做的就是尽快离开这里。”   荀久扁了扁嘴,“你不也说了,除非所有密室都处于同一平面,否则我们出不去,而现在妖妖灵和刘权都不知道哪里去了,光凭我们两个人,怎么可能操纵得动所有密室?最重要的是,我们头顶上还有密室,要怎样才能让它掉下来跟我们这间处在同一平面?”   扶笙道:“我暂时还没想到。”   荀久兴趣缺缺地打了个哈欠,方才那一番折腾,他倒是食髓知味精神百倍了,她却累得很,现在只想睡觉。   再度打了个哈欠,荀久道:“我想先睡一觉,你若是想到办法了就叫醒我。”   扶笙默了默,问她:“这里什么都没有,你怎么睡?”   荀久知道他想说什么,赶紧道:“对于真正想睡觉的人来说,便是睡地板也能睡得着的,而那些打着睡觉幌子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的人,便是让你睡在云朵上,你也睡不着。我是真困,所以怎么睡都无所谓。”   末了,她再度警告,“你可别对我起心思,否则我定让你后悔!”   扶笙轻“呵”一声,没说话,迅速将外袍脱下来递给她,“地上寒凉,这个给你。”   “啧啧……”荀久伸手接过,“这么贵重的衣服,舍得给我糟蹋了?”   扶笙毫不客气地回了句:“你糟蹋的还少么?”   突然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刚才的事,荀久面颊烧得滚烫,愠怒道:“若不是你非要缠着本姑娘,你以为我愿意啊!”   不欲再与她争执,扶笙安静道:“快睡吧,如今外面应该还没天亮,你和刘权是被人绑架而来,相信天亮后会有人来检查的,只要有人过来,我们就应该有办法出去。”   荀久点点头,将他的外袍铺在地上,眼睛一闭睡了过去。   扶笙看不清楚她的睡姿,却能感受得到她静谧的气息。   弯了弯唇,他素来清冷的眼眸内浮现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宠溺。   荀久才睡下没多久,头顶上的密室内就传来刘权叩击地板唤她的声音:“荀久,你在不在下面?”   ------题外话------   上架第二天,希望小天使们能多多支持订阅哦,衣衣会坚持万更的。   上架活动的奖励,中午衣衣会整理出来,么么哒   T   ☆、第八十八章 权少   刘权所处的密室就在荀久和扶笙这间的正上方,但中间的板砖有些厚度,因此刘权的声音并不算大,甚至有些模糊。最新最快更新。し0。   扶笙闻言,看了看荀久睡觉的方向,没察觉到有动静,知晓她是睡熟了,便不忍心打扰,站起身,尽量压低声音往上面问:“何事?”   刘权怔了一怔,显然没想到答话的竟然是扶笙,呆愣片刻,他又开口:“荀久是否和你在一起?”   听到这样的问候,扶笙原就深沉的眸在这一室昏暗中又幽邃了几分,冰寒了几分。   默然少顷,扶笙道:“没有。”   “不会吧!”刘权微微皱眉,“我刚才还听见你们讲话来着。”   扶笙:“……”刚才听见他们讲话,那是否也听到了不该听到的声音?   想到这里,扶笙全身激起一层寒意,心中直忖这小子绝对不能活着出去。或者,割了他的耳朵也是不错的。   “哦。”顷刻回笼思绪,扶笙淡淡答:“你被关得太久,出现幻听了。”   这二人的声音虽然小,但还是将熟睡中的荀久给吵醒。   她坐起身,面上因为被打扰睡觉而有些不悦,烦闷地皱了皱眉,困得睁不开的眼睛朝扶笙的方向象征性扫了扫,迷迷糊糊问:“谁出现幻听了?”   扶笙揉了揉额头,“头顶,刘权找你。”   “哦……”半梦半醒的荀久顺着应了一声,随后反应过来,转为惊讶,“啊?你说什么?”   刚才她一直喊,那小子不也没答应她么,怎么此时又说找她?   扶笙对荀久这过激的反应很是不满,将眼睛移往别处,道:“他说他听见了你刚才所说的那些话,以及……声音。”   荀久:“……”   什么叫大写加粗的尴尬?   这就是了。   如果刚才那些话、那些声音被刘权听到了,那她还有何脸面出去见人?   恨不能找个地缝钻下去的荀久僵硬着表情,讪讪道:“你告诉他,我不在。”   扶笙隐在昏暗中的嘴角微微扬起愉悦的笑,重新看向头顶,声音拔高了些,“听到了没有,她说不在。”   刘权:“……”   荀久:“……”   这一刻,她再次觉得这个男人太欠抽了,每说一句话都能让人噎个半死。   荀久不得不怀疑刚才躺在地上一脸享受的是不是他精分后的另外一个人。   原本就觉得尴尬至极的荀久更加尴尬了,这个男人把这种事拿到明面上来说,等出去的时候,刘权那小子指不定怎么嘲笑她呢!   “喂!你做什么?”被扶笙这么一闹,荀久睡意全没有了。   “哦。”扶笙的语气一如往常,淡如烟云,“光线太暗,想点蜡烛。”   荀久大惊,“点你妹啊,不准点!”   她算是想明白了,这间密室里的蜡烛放了只对男人有作用的药,所以她分毫察觉不出来。   而眼下的扶笙不知道是受了什么刺激,一改往日的高冷形象,喜欢钻牛角尖。   “看不见。”他道。   语气里隐隐有几分赌气撒娇的味道。   “你想看见什么?”荀久一边抖落鸡皮疙瘩一边问,顺便想了一下莫不是此药太过厉害,还有让人改变性格的后效?   扶笙不搭理她,已经顺利拿到蜡烛就要点燃。   荀久听见声音,惊得赶紧从地上站起来,大步冲向他,借着通风口微弱的光线,一把扣住他捏着蜡烛的那只手,面上怒极,“我说了,不准点!”   蜡烛一点燃,他必定还会中招,那么,刚才的事肯定还要上演一遍。   这是玩上瘾了?   荀久哭笑不得。   头顶上那位能听到的好么!   “你跟谁说话?”他不动了,转目一瞬不瞬盯着她。   “你。”荀久觉得他问得莫名其妙,斟酌着答了一个字。   “嗯?”他似有不悦,尾音拔高。   “秦王殿下。”她再答。   “嗯?”   “扶笙!”她咬牙,能不能现在就掐死他?   “嗯?”   “阿……阿笙。”荀久磨着牙,齿缝里挤出一个酸不拉几的称呼。   “嗯。”他终于恢复了正常,手指一松。   荀久赶紧趁机将蜡烛拿过来攥在自己手里以防他趁她不备悄悄点着。   同时,她想明白了一件事。   这个男人刚才的行为,原来是吃醋了,吃的还是头顶密室里刘权的醋,所以想借机故意气他。   天呐!   这别扭的吃醋方式。   荀久在心中哀嚎,谁要是找了这个男人做男朋友肯定会被他活活给累死的。   醋了就直说不好么,非要绕这么一大圈!   “你这么亢奋,是找到打开密室的方法了?”荀久捏紧手里的蜡烛退到墙边顺着墙壁坐下来。   “有个办法可以一试。”扶笙道:“但是必须点燃蜡烛。”   “你!”荀久气他不过,攥着蜡烛的手指又紧了紧。   扶笙循着她的气息走过来,在她面前蹲下身,难得的用商量口吻道:“我做了个大胆的假设,倘若我们三个人分别在三个密室里,同时按下能启动齿轮的那个小机括,应该会发生一些不一样的变化。”   荀久仔细想了想,觉得他说的这个似乎有些道理。   “可这跟点蜡烛有什么关系?”荀久一边说,一边把蜡烛往身后藏,唯恐扶笙跟她抢。 “这间密室里不仅没有门,还没有柱子。”他安静道:“之前我点燃蜡烛的时候把所有的墙壁都看了一遍,完全没有疑似触发机关的地方。” “可是这也不能成为你点蜡烛的理由啊!”荀久死咬着这个问题不放。 先前帮他“解毒”就丢尽了脸面,她可不想再重来一次。 “这里除了一支蜡烛之外,还有十个火折子,你觉得这说明了什么?”扶笙凑近她问。 荀久陷入沉思。 刚才她和刘权所在的密室里面似乎并没有这么多火折子,而这间却放了这么多。 且除了火折子多之外,蜡烛里面还放了只对男人起作用的媚、药。 不得不夸一句布置这个密室的人心思之强大,常人难及。 沉默半晌,荀久有些不太确定地总结,“你的意思是说,幕后之人算好了如果掉入这间密室里面的是男人,那么在点燃蜡烛之后很快就会发现中招,中招的人肯定会第一时间灭了蜡烛,而灭了蜡烛就意味着永远也走不出去,所以布局之人放了这么多火折子,就是料准了中招的人会在极度纠结之下重新点燃蜡烛?” 扶笙点点头,对她的反应分析能力表示赞赏。 荀久咬咬唇,低喃,“也就是说,整支蜡烛燃烧完才是找到触发机关的唯一办法。” “所以,我们不得不点。”扶笙说着,伸手就要去拿她手里的蜡烛。 荀久一惊之下偏移开身子,不让他碰到蜡烛。 扶笙蹙了蹙眉。 荀久无奈道:“这蜡烛还有半截,等烧完你不是死定了?” 扶笙舒展开眉宇,眼角微扬,“不是有你在么?” 荀久再度哭笑不得,“你还真把我当泄、欲工具啊!” “这是我们出去的唯一办法。”扶笙连哄带骗,“乖,把蜡烛给我。” “不给!”荀久收得更紧,“我不管,你想别的办法去。” 扶笙无言,随后失笑,眸光微动之后挑了挑眉,“昏睡了这么久醒来,你就不饿?” 扶笙不说还好,这一说,荀久的确是感觉饿了,而且是非常饿。 她抬眼看了看,通风口处越来越亮,有几缕光线投射了进来,显然外面已经天明了。 想到季黎明送给自己的宅子还没住上几天,招桐小丫头和柳妈妈还没使唤过几次,刘权送给自己的燕京西城黄金段位铺面的地契下落不明,荀久顿时觉得自己不能就这么饿死了,否则白瞎了穿越一场。 这么一想,她也心软了几分,但仍是有些不情愿地将蜡烛递给扶笙,嘴里道:“那我们先说好,这一次,无论如何你都要自己把控住,我可不再帮你了。” 扶笙透过通风孔地微弱光线能隐约看到她眉眼间的疲惫,心头微微一刺,他轻轻颔首。 “呐,蜡烛给你,你去那边点燃,离我远点。” 扶笙接过,迅速走到角落点燃蜡烛。 荀久一直埋头抱膝,时不时紧张地抬眼看一看扶笙,唯恐他再次被那该死的药给侵袭。 二人就这么对坐着,中间隔了一片空旷的地板。 荀久紧张的捏着手指,手心出了一层薄汗。 扶笙也紧抿着唇,眉头微皱,一时无言。 意料之外的,这一次并没有想象中的事情发生。 蜡烛一直在燃烧,而扶笙却半分没有中招的迹象。 荀久面露讶异,不敢确定地望向一直盘坐在地上的扶笙,“你……没事儿吧?” “无事。”他浅浅应声。 荀久暗自松了一口气。 没事就好,免得还要重演一次昨夜的事,她可再也经不起折腾了。 “会不会是因为光线的关系?”荀久抬目望了望已经大亮的通风孔处,“这个药只在夜间起作用,白天就无效了?” “有可能。”扶笙赞同地点点头,眼睛一直盯着即将燃尽的蜡烛。 荀久也放轻了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火光逐渐微弱下去的蜡烛,唯恐错过产生奇迹的那一幕。 然而,一直到蜡烛燃尽,密室都没有任何变化,四周也没有移动方位的意思。 荀久正想泄气,眼尾却突然瞟见那一堆烛泪里有一根银针。 银针? 荀久心思一动,站起身来就想去拿。 扶笙先她一步走到烛泪边,秀眉微蹙,“别动,小心有毒。” 荀久悻悻缩回手。 扶笙用衣袖包裹着手,小心翼翼地将银针从烛泪里拿出来仔细端详。 “有什么发现吗?”荀久问。 “这是普通银针。”扶笙道:“我没觉得有特殊之处。” “可它却是打开密室的关键。”荀久说着,也同扶笙一样用衣袖包裹了小手,从他手里拿过银针。 左右看了不下十次,荀久也皱眉了,“银针能有什么用?总不能用它撬开这坚硬的墙壁吧?” 她所站的位置,刚好侧对着通风孔,外面的光线照进来,恰巧落在银针上,一抹亮色投射在对面阴暗的墙角那条缝上,荀久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到脚下一个不稳,霎时间,久违了整整一夜的齿轮转动声再度传来。 荀久清楚地看到扶笙在大惊失色之下伸出手来想抓紧她。 可不过眨眼间,她的面前像是凭空多了一道墙壁,早已将扶笙的身影隔绝开来。 当周围安静下来的时候,荀久早已被摔了个七荤八素,好不容易才从地上爬起来。 原以为当下所处的位置会是另外一间密室。 可当看清面前的情形时,她整个人都呆愣住了。 这里有门,而且是一扇非常大的油漆铁门。 她正站在铁门内,四周全是一排排堆叠高的大大小小箱笼,箱笼全都上了锁,看不到里面装的是什么。顶侧开了小小的支摘窗,大片光线涌进来,虽照不亮所有区域,但对于被关在暗室这么多天的荀久来说,此时此刻的阳光无疑是获得新生的标志。 回过神,荀久轻赶紧四下扫了一眼,除了箱笼还是箱笼,再无旁人。 荀久懵了。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达这里的,按理说来,当时的密室在移动方位,如果她是掉下来的,那么头顶上就应该是密室方位才对,可她抬目看了看,这里的顶棚是大理石,上面还有许多她看不懂的浮雕。 叹了口气,荀久找了个箱笼坐上去,再度扫了扫四周,终于确定下来。 她所在的地方是一个大仓库。 扶笙说过,这是楚国名为“天堂传说”的商船,那么仓库里摆放的肯定就是他们销往海外的货物。 所以,这些箱笼里,肯定有玉石! 意识到这一点,荀久眼睛一亮,发财了发财了! 她蹲下身,准备研究研究怎么牛哄哄地不用钥匙就把箱笼上的锁打开,衣袖却不小心被箱笼压住,她用力一扯,衣服被撕碎的声音极其响亮。 “谁在里面?”外面立即有声音传来,紧接着就有人匆匆来开门。 钥匙入锁的声音如同重锤,一下一下敲击在荀久的心脏上,她大惊,赶紧站起身想寻找藏身之地。 可这些箱笼堆叠的极其规整,中间的小道都是一眼能望到头的那种,两边又没有可供隐藏的柱子之类。 沉重的大铁门在缓缓打开,荀久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她此时慌乱无措,也不知道怎样才能不被发现,只是一直往里面光线昏暗的地方跑去,心中祈祷待会儿能不被发现。 大门处已经传来一拨人进门的脚步声。 荀久心中大骇,身子紧紧贴在一堆叠得老高的箱笼旁边,连呼吸都尽量放轻。 那帮人走近她先前待过的箱笼旁边,其中一个眼尖看到了她撕碎并被压住的那片衣角,沉声怒道:“有人闯进来过!” 其他几人闻言,立即抽出腰间长剑往各个通道走来,意图找出擅闯仓库的“盗贼”。 荀久所在的通道上,来了一个络腮胡子脸,一边走一边往两边瞄,目前还没有发现她。 荀久吞了吞口水,慢慢踮起脚尖往里面挪。 络腮胡子听到了动静,立即加快脚步。 荀久已经走到仓库最里面,背后就是冷硬的墙壁,逃无可逃。 擦了擦手心的冷汗,她小心翼翼地从袖子里掏出随身携带的银针。 那人已经发现了她,震惊过后朝外面大喊,“盗贼在这里!” 说罢长剑一横,过来就要生擒荀久。 荀久抓住机会一个旋身转到络腮胡子身后,踮起脚尖,指尖银针准确无误地刺入他的风府穴。 她手指并未松动半分,掌上一用力,整根银针没入络腮胡子的风府穴。 还来不及叫唤,络腮胡子就在这快而准的手法下咽了气。 他扑通倒在地上的声音尤其明显,其他通道的人闻声后纷纷往这边走来。 荀久扼紧了呼吸。 她总的就只带了三支银针,对付络腮胡子已经用去一支,剩下的两支,根本不可能对付过所有人。 有那么一瞬,荀久非常恼恨自己没有武功。 可眼下不是恼恨的机会。 她飞快地转动大脑,意图找寻从这些人手下逃脱的办法。 旁边一个大箱笼的顶盖突然吱呀一声打开。 荀久还来不及看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就感觉到自己胳膊被人一拽,连带着整个人都被拽进了箱笼。 顶盖砰一声重重盖上。 那群人闻声过来,见到络腮胡子躺倒在地上,而周遭并没有打斗的痕迹,所有人面面相觑。 为首的人问:“你们刚才可听到了什么声音?” 另一人指了指荀久所在的那个大箱笼,颤声道:“头儿,好像……是这里面有动静。” 头领闻言后眯了眯眼睛,紧盯着大箱笼,面色微变。 躲在箱笼内的荀久则是面色大变。 她从气息认得出来拽她进来的人是刘权,可让她毛骨悚然的是,这箱子里有东西。 从那冰凉的触感,腥臭的唾液以及时不时的嘶嘶声来判断,荀久初步断定这里面有一条蛇。 蛇这种东西,荀久向来是最怕的。 一想到如今正与蛇关在同一个箱笼内,荀久全身就抑制不住地瑟瑟发抖。 旁边刘权拉了拉她的袖子,轻声道:“别怕,我能控蛇,它虽然有毒,可现在不会咬人。” “你确定?”荀久抖索着牙齿。 刘权不再说话。 荀久听到这样的安慰,竟莫名觉得心安,闭了闭眼睛,努力把正在往她胳膊上缠绕的蛇当成是可爱的臂钏。 外面那群人听到箱笼里的嘶嘶声,个个吓得腿都软了。 先前发言的那人道:“头儿,估计是里面那家伙关得太久想出来透透气了。” 他这一说,人人面色全变。 箱笼里面装的可是天下第一毒蛇“金脊”,连主上都不敢轻易靠近的大毒物。 头领也被吓得不轻,但仓库里的确是有人闯进来,倘若就此离开,待会儿主上怪罪下来,他们所有人的脑袋都不够赔。 想到这里,头领深吸一口气给自己壮胆,命令旁边两个人,“你们俩去打开箱子,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情况。” 那两人一听,赶紧腿一软跪在地上连连求饶。 “混账!”头领一脚将两人踢开,准备亲自过去看一看。 与此同时,箱笼内。 荀久隐约听到刘权发出了同蛇一样的嘶嘶声音,听那动静,好像是在与蛇交流。 不多一会儿,紧紧缠绕在她胳膊上的金脊蛇便滑了下去,脑袋顶开箱笼一个角就往外钻。 外面那一群人见状,当即撒腿就跑。 头领尤为跑得快。 后面的人更加不敢再过多停留,撒开脚丫子就往外面跑,最后出去的人还不忘把大门锁上以防金脊爬出去。 终于等到这些人离开,荀久大松一口气,打开顶盖跳出来,当看清楚还在地上爬行的浅金色蛇时,头皮都在发麻。 刘权也跟着出来,见她瑟瑟发抖的样子,赶紧道:“你放心,只要我在这里,它就伤不了你。” 荀久惊讶于刘权的控蛇技能,却又恐惧于地上的那条蛇。 双手捂住眼睛,她不敢再看。 刘权又与金脊交流了片刻,那蛇便顺着来时的路自己爬回了箱笼。 “呕——”一手扶住刘权的肩膀,另一手捂着翻腾的胃,荀久很想吐。 刘权皱了皱眉,“把你胃里的东西留着,改天再吐,眼下我们得想办法赶紧离开。” 荀久缩回手,惊讶地看着他,“你怎么会在这里?” 刘权反问:“你能来得,我来不得?” “我的意思是,扶笙和妖妖灵呢,怎么不见他们两个?” “我不知道。”刘权朝着两板壁高处的支摘窗上望了一眼后移回眼睛,“我只知道最后一次密室移动以后,我再醒来就到了这里。” “我也是这样来的。”荀久赶紧道:“想必与你的情况相差无几,可是,扶笙和妖妖灵为什么没有掉到这里?” 刘权古怪地盯她一眼,“你跟秦王共处一室,你都不知道,我从何得知?” 荀久一噎,瞬间想到之前在密室里扶笙与刘权的那些对话,一时羞愧难当,不觉红了脸。 刘权寻了个位置坐下。 荀久回笼思绪,问他,“那你知不知道楚国这艘商船上为何要设置这么多机关?” 刘权眸色微动,半晌幽幽答:“兴许……是为了对付海盗。” “哦。”荀久了悟地点点头,海上能有往来的商客,自然就会有海盗,这一点也不稀奇。 可楚国为了对付海盗,竟不惜打造了这样稀奇古怪的机关,想必是花了不少心思的。 刘权默了默,尔后抬头看她,几次欲言又止之后才道:“你刚才的身手不错,认识你这么久,我还是第一次知道你敢杀人。” 刘权在话语间将从前的荀久与现在的荀久作了比较。 荀久突然觉得心虚,迅速撇开眼不看他,讪讪道:“形势所逼嘛!再说了,当时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如果我不杀他,他便要杀我,你希望他死还是我死?” “能保护自己就好。”刘权难得的不出言讽刺。 荀久抚了抚胸口才勉强让翻腾的胃平复下来。 她也顺着坐下来,抬目望了望对面板壁上的支摘窗,问:“如今我们怎么出去?” “再等一等。”刘权安静回答。 “等什么?” “一会儿会有人来接我们。” 荀久不再执着于这个问题,反而盯着仓库里这成百上千的箱笼,挑眉笑道:“这里面如此多的宝贝,走的时候不带走几样岂不可惜?” 刘权轻嗤,“没命的时候,要这些有什么用?” 荀久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你是土豪,自然不明白我这个穷人的忧伤。” 刘权眉梢挑了挑。 荀久满面惋惜,仰天哀嚎,“地契啊我的地契,就这么没了,几十万两银子呢!” 末了,她眸中划过一抹光,贼兮兮看着刘权,“要不你再送我一份?” 面对刘权斜过来的眼神,她赶紧改口,“你帮我把这里的玉石搬出几箱去也是一样的。” 刘权鄙视地看了一眼周围的箱笼,“这些东西,能值多少钱?” “玉石诶!”荀久眨眨眼,“能不值钱么?” 刘权轻哼,“粗制滥造的东西,也只有南豫那种玉石稀缺的国家才会接收。” 荀久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就听见后面传来砰地一声重物落地声音。 荀久条件反射地迅速站起来警惕性的往那个方向看了看,惊奇地发现扶笙和妖妖灵不知从什么地方掉进了仓库。 见到扶笙还安然无恙的那一瞬,荀久突然有种异常心安的感觉。 她想走过去,那边扶笙已经走了过来,见到她和刘权站在一处,眉心皱了皱,但开口的声音还是没有以往那样冷冽,反而添了淡淡温和。 “有没有伤到哪里?”他问。 “没。”荀久摇摇头,“你没事吧?” “还好。” 刘权打断二人的对话,“既然都来齐了,那就想办法一起逃出去吧!” 扶笙扫了四周一眼,嘴角些许讥讽,“竟然误打误撞到了仓库。” 随即,他眼眸逐渐寒凉下来,“想要逃出这艘船,有个最简单的办法。” “什么办法?”荀久问。 “毁了这艘船。”扶笙的声音异常坚定,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仪。 荀久丝毫不怀疑他这句话的真实性,只不过觉得有些不太可能。 三人陷入沉思。 良久过后,荀久目色一亮,看着刘权和扶笙,“如果要毁了这艘船的话,我有个办法,就是有些……” “你先说什么办法。”扶笙听她一说,心中竟隐隐期待这个女人能给他带来怎样的惊喜。 荀久再三想了想,严肃地问扶笙:“让这艘船沉下去,你觉得怎么样?” 愕然瞪眼,扶笙面上明显写着不敢置信,他觉得荀久的想法太过大胆,但看清楚她自信的眼神时,又觉得她兴许真的有让这么大的一艘船沉下去的办法。 刘权则撇撇嘴,“女人果然是天生爱做梦。” “你又没听我说什么办法,怎么知道不可能?”荀久气愤地剜了刘权一眼。 “让她说。”扶笙开口打断了刘权即将反驳荀久的话语。 荀久指了指后面几乎上千的箱笼,“你们看一下,这么大的仓库,箱笼又多又沉,如果我们能想办法把这些箱笼专门堆积到一边,致使另外一边过轻,你们说,这艘船会不会沉下去?” 刘权与扶笙对视一眼,各自陷入了沉默。 荀久说的这个办法,的确是可以的,毕竟这个仓库几乎占据了船身的二分之一,里面的箱子数不胜数,全部堆积到一边的话,是完全有可能让另外一边过轻从而导致沉船的。 可眼下的问题是,这么多箱笼,他们才三个人,要怎么样才能既不惊动外面的守卫又能快速将所有的箱笼堆叠到一边? 荀久早就考虑到了这一层,她对着箱笼迷茫一瞬,问道:“这里面有没有珍珠?普通珠子也行。” “没有。”扶笙直接否定。 荀久有些遗憾,她原本想利用珠子的滚动性,把珠子洒在地上,让箱笼从上面滑着过来,可如果没有的话,这项工作的难度将会翻很多倍。 “再不济,豆子也行。”荀久抱着最后一丝希望。 “这个应该有。”接话的是刘权。 他说着便去检查箱笼。 扶笙也没有闲着,往另一个方向去查看,最终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发现了几大麻袋豆子。 找到的那一刻,荀久雀跃一笑。 她就知道,天无绝人之路。 把豆子的用途跟刘权说了以后,荀久又纠结了,“天堂传说上肯定有备用的逃生小船,在沉船之前,我们得找到至少一艘小船,否则到时候船沉了,我们也跟着沉了。” 扶笙不着痕迹地瞟了一眼刘权。 刘权立即道:“不用,你只管撒豆子就成,剩下的事,我和秦王会处理。” 刘权的话,很有信服力。 荀久想都没想就点点头,弯腰去解开麻袋准备撒豆子。 见扶笙站着不动,刘权压低声音道:“我感知到他们已经来了,只要半个时辰的时间,撑过这半个时辰,我们便能安全逃出天堂传说。” 扶笙往支摘窗外看了看,终究没发一言,与刘权一同去搬箱子。 外面的守卫立即察觉到了里面的动静,嚷嚷着就要冲进来。 刘权烦闷地皱了眉头,指使金脊蛇爬出来去仓库大门“把风”。 大门打开那一刻,所有的守卫在看清楚金脊蛇的一瞬间吓得惊魂失色,不要命地往外跑去请救兵。 扶笙和刘权加快了速度,让箱笼顺着荀久撒的豆子上滑到板壁一边然后堆叠起来,妖妖灵跟在二人身后瞎跑。 扶笙有武功,搬得动箱子不稀奇,稀奇的是刘权这个小子什么时候也能搬得动这么重的东西了? 荀久觉得太不可思议。 先是昂贵的地契,再是控蛇的牛逼技能,如今又是惊人的体力。 刘权这小子,究竟还隐藏着多少让人不敢置信的本事? 沉重的箱笼逐渐往一个侧边堆叠,另外一边开始过轻,整个船身大有倾斜的趋势。 荀久心中紧了紧,最多不会超过一炷香的时间,这艘船就会开始下沉,到时候,他们怎么出去? 但见扶笙和刘权二人都没有紧张的意思,她的担忧又退下去一分。 刚才被吓走的守卫很快便带了一大队人前来,杂乱而沉重的步子让已经开始晃动的船身更加剧烈晃动。 刘权和扶笙动作不停,仿佛根本没有听到外面的动静。 荀久警惕地望着盘成饼悠闲卧在门口把风的金脊蛇,很担心它会被人一箭射死致使他们失去唯一的保护屏障。 就在那帮人即将到达大门边时,甲板上一声高喊穿透重重板壁而来。 “不好了!地狱之门来了!” 门外那一大队人闻言后立即就掉头往甲板上跑,一时间,拔剑声,弓箭上弦声,各种武器装备的准备声音不绝于耳。 荀久觉得奇怪,问埋头搬箱子的那二人,“地狱之门是什么东西?” 扶笙停下动作,温声解释:“是盘海之上最诡异的海盗船。” “海盗!” 荀久腾地直起身子来,满脸惊喜。 没想到在这种地方能见到传说中的海盗! “啊啊啊!我要看!”她踩着刘权堆叠的箱笼就爬往支摘窗处,想伸出脑袋去看一看外面的情形。 “别看!”刘权抓住她的胳膊用力一拽,荀久承受不住这力道,一个跟头栽了下来。 扶笙大惊,立即飞奔过来接住她,蹙眉盯着刘权,冷言道:“你没资格对她动手动脚!” 刘权停下手中动作,毫不畏惧地对上扶笙的眼,冷笑一声,“秦王殿下,你别忘了这里是谁的地盘!” 刘权冷,扶笙比他更冷,“你如今在本王手上,外面群龙无首的那帮海盗似乎并不敢对我如何。” 荀久挣脱扶笙,待站稳以后才皱眉看向翻脸的这二人,大声呵斥,“船要沉了,你们两个还在这里吵什么,相爱相杀也不用当着我的面来吧?” 刘权咬咬牙,冷哼一声后跳上箱笼,将脑袋探出支摘窗,一眼看到对面扬了沉黑色船帆,上面印有白色魔花标志的海盗船,他用一种荀久听不懂的语言,朝着对面大喊一声。 天堂传说的甲板在上面,那里的守卫们早已准备好弓箭等候主上一声令下,但场面仍有些混乱,所以并无人听见刘权的高声叫唤。 “他在说什么?”荀久茫然地看向扶笙,猛然间回味过来他方才的那句话。 外面群龙无首的那帮海盗…… 而刘权又在扶笙手上。 那么,刘权是谁? 后知后觉的荀久用一种极度震撼的眼神看着支摘窗处的那抹清瘦身影,再联系方才自己列出来的几项“不可思议”。 她或许、大概已经猜到了这小子的身份。 “船要沉了,快用救生船护送主上离开!”外面原本已经蓄势待发的守卫们察觉到了不对劲,纷纷去往第一层将另一个仓库里的救生船全部放了出去。 对面海盗船上的海盗们一个劲儿地往这边射点了火的羽箭,天堂传说上被射中的守卫惨叫声连成一片。 船的另一边,已经有一队人乘了救生小船护送着传说中的“主上”离开。 船身因为海盗的摧毁而剧烈摇晃,荀久几乎站不稳,一个后仰险些栽倒。 这个时候,腰间突然横过来一条修长有力的手臂抱住她,一个旋身后,扶笙将荀久放下来,对她伸出手,神情认真,“跟我走!” 刘权从支摘窗处跳下来,站在荀久身后,淡声道:“那边已经准备了救生船,马上就要过来了,你是要跟他去跳海殉情还是跟我走?” 荀久看一眼眸色深沉的扶笙,又看一眼面色冷峻的刘权,然后两手一摊,“你们打一架啊,分出胜负了我再做决定。” 荀久说完,再不搭理二人,绕开金脊蛇,重重拉开仓库大门就往甲板上跑,还不忘回头补充,“当然,前提是那个时候你们能幸运地没被淹死有命见到我。” 说完,她抬步跨上舷梯,心中却有一团怒火在滋生。 船都快要沉了,这两个人竟然还在那里争高下。 命重要还是面子重要?! 争吧争吧!最好相爱相杀直到船彻底沉下去,死了算啦! 荀久刚跨出舷梯,对面海盗船上一人立即飞身过来,很有礼貌地道:“姑娘,权少吩咐了,想逃生的话,让您跟我去那边。” ------题外话------ 抱歉哈美妞儿们,原本说好昨天把奖励名单放出来的,但是今天的章节才出刘权的真实身份,所以今天再放奖励名单,么么哒   ☆、第八十九章 猴子偷衣服   荀久眯眼打量着面前的人,一身深青色劲装,身形魁梧,大概是常年在海上吹风的缘故,肌肤有些粗糙,但整体轮廓还是看得过去的。   荀久挑了挑眉,“权少?”   那人点点头。   荀久伸出手指往仓库方向指了指,“里面那小子?”   那人再点点头。   “地狱之门的老大?”荀久又问。   那人毫不犹豫再度点头。   荀久搭在板壁上的手指点了点,“海盗船上有什么?”   那人想了想,答:“一船海盗。”   荀久扶额。   恰巧这个时候妖妖灵从仓库冲了出来。   由于之前在密室里几番折腾的缘故,它前腿上绑着的布条不知何时已经掉了,伤口虽然已经结痂,可到底是没有精心护理过,愈合得很慢,此时跑起来能明显看到跛脚的迹象。   荀久感觉到了它周身的不安,立即蹲下身,紧张问:“是不是里面那两个人死了?”   妖妖灵低低“嗷呜”一声,用爪子去扒拉她放在自己头顶的手。   荀久隐约觉得它这个举动是在告诉她它想表达的不是这件事。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荀久整颗心都揪起来,二话不说便转回身往仓库方向走。   她刚才说的那些无非都是些气话而已,如果刘权和扶笙真的死在这艘船上,她无法想象自己会是什么反应。   妖妖灵却死活不让她去,锋利的牙齿咬住她的裤腿,不由分说就将她往外拖。   舷梯门口那名海盗看得目瞪口呆。   荀久深深皱眉,再度蹲下身,伸手去扯妖妖灵的嘴,可它就是没有松动的迹象,嘴里呜呜个不停。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荀久哀嚎,“我听不懂兽语。”   妖妖灵又呜呜两声,继续拖着她往外面走。   荀久没辙了,妖妖灵这么大的力道,她根本挣不脱。   情急之下,她道:“我问你,里面那两个人是不是已经出去了?”   妖妖灵没法应。   荀久急了,“是的话你就眨眨眼睛,不是就别眨。”   妖妖灵睁大眼睛一眨不眨。   荀久心底一寒。   她知道妖妖灵是能听得懂她讲话的,那么它此时的反应就等于告诉她扶笙和刘权还留在仓库里面。   “不行!我得回去!”荀久重新站起身,艰难地拖着妖妖灵往回走,嘴里道:“便是死,也得由我亲眼看着他死,否则出了这片海,我会不安。”   “嗷呜——”妖妖灵的声音更加低沉,牙齿咬得她更紧,四脚在地上跺个不停,就是不让她去。   荀久彻底无奈,看了看还站在舷梯门口的那名海盗,勉强笑道:“你能否帮我去仓库看一下你们老大还在不在里面。”   那名海盗点点头,抬步就往荀久所指的方向走。   “顺便再帮我看一下,除了你们老大之外,里面还有没有另外一个男人。”   那名海盗了悟地点点头。   荀久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心脏像被重重砸了一下,因为慌乱而怦怦跳个不停。   外面的打斗还在继续。   自从那位“主上”离开天堂传说以后,留下来的守卫以及船员便全身心投入了战斗。   隐约有人在上面高声指挥,“快!船身严重倾斜了,二副,左满舵!”   没多久,船身来了个大转弯。   对面的海盗船紧随其后,攻击一波接一波,海盗们利用桅杆上的绳子飞跃过来,见到楚国人就肆意砍杀。   他们手上貌似还有雷弹之类的爆炸物,留在那边的海盗一个接一个扔过来,先往底部开始炸,大量海水涌进底部仓库。   天堂传说摇晃得更加厉害。   荀久没站稳,一个倾身怦然倒地,撞到了肩胛骨,疼得她长嘶一声。   妖妖灵的不安还在继续,焦躁地用爪子在原地刨。   自从遇到这货开始,她就没见过它这般慌乱无措的样子。   在荀久的认知里,妖妖灵应该是雪獒中的绝品,寻常人奈何它不得,普通动物更是见到它就会狂逃。   可眼下,它的这份焦躁不安来自于哪里?   荀久还在蹙眉沉思。   那边海盗船上一只点了火的羽箭咻地一声穿透板壁,定在她头顶高处约摸五厘米的位置处。   荀久大惊失色。   只差一点,她就死于这支箭下了!   霍然起身,她也不管还在咬着她裤腿不放的妖妖灵,迅速往安全的地方躲。   刚才被羽箭射中的地方立即着了火,但整个船身都是防火材料打造,箭柄一烧完,火焰就熄灭了。   还好烧不起来。   荀久后怕地抚了抚胸口。   这个时候,甲板上又传来刚才指挥行船那人的高喊声,“不要慌张,船沉不了,继续前行!”   底部都已经开始进水了,还说沉不了,是心理战术用得low还是真有绝境逆转的办法?   荀久还来不及思考。   仓库方向,一个身影迅速飞掠过来。   是扶笙。   “久久快走,天堂传说的第二重机关被启动了!”他语速飞快,却极有安定人心的作用。   荀久见到他无事,无声松一口气,就那样任由他拉着手往甲板上走去。   妖妖灵紧紧跟在二人身后。   外面与楚国人打成一团的海盗们并不知道扶笙是谁,不由分说就过来开打。   扶笙一手揽着荀久的腰身,另一只手随意捡起一支断箭与海盗和楚国船员周旋。   妖妖灵也不甘示弱,怒吼一声,张开大嘴,见人就咬。在它附近的海盗和楚国人听见这震天的怒吼声,顿时吓得直往后退。   扶笙趁机将断箭刺进与他周旋那个海盗的胸膛,带着荀久走到边上,寻到绳索后,一手揽住她的腰,另一只手紧紧攥住绳索就往下滑。   上面的海盗和楚国人开始朝他放箭。   即将到达水面时,扶笙两只脚夹住救生船上那人的脑袋用力一扭,仅在片刻之间,那人的脖子便被扭断,甚至还来不及痛呼,就被扶笙一脚踢下海。   右手一松,扶笙准确无误地让荀久落入救生船,他自己还挂在绳索上。   “划船先走!”他转头对她大喊。   “不行!”荀久态度很坚定,“要走一起走!”   “快走!”扶笙微微皱眉,“我待会儿会来找你的。”   荀久怒了,“待会儿是你的鬼魂来找我还是尸体来找我?”   扶笙抿唇不语,一边抵挡着头顶上海盗和楚国人的双重攻击,一边对她的执拗无可奈何。   “我问你,第二重机关是不是你开启的?”荀久紧紧攫住他的双眸。   扶笙一手抓住楚国人射下来的羽箭,再度回眸看她,依旧不语。   “你哑巴了?”荀久大吼。   “第二重机关是什么意思?”她再问。   “意味着他会和这艘船同归于尽。”刘权不知何时已经坐上了救生船从另一个方向划过来,与荀久所在的小船并排,抬头看向扶笙,眉梢微挑,“秦王殿下敢于牺牲自我的精神难能可贵,本少每年路过这里的时候会记得撒一把纸钱的。”   他说完,一手拽住荀久的胳膊就要往海盗船上去。   “放开我!”荀久怒斥一声。   奈何刘权的力道太大,她挣扎不过。   眼眸微动,荀久趁刘权不注意的时候将袖子里的银针取出来朝着他的软麻穴一扎。   刘权身子一软,胳膊松开来。   荀久快速将小船划开,远离刘权,靠近扶笙方向,她再度抬头,神情异常坚定,“下来跟我一起走!”   扶笙依旧抿唇不语,但眼眸中似乎有细碎光芒一闪而逝。   “你死了,我怎么办!”   荀久终于暴怒,把心底里那句话喊出来。   扶笙的面色终于有了变化,抓住绳索的那只手一松,整个人往下一跃,轻松落入荀久的小船里。   “走!”荀久二话不说,拿起船桨就拼命往外划。   扶笙自从上船后就一直背对着荀久而坐。   已经离开天堂传说和海盗船好远,荀久才疑惑问道:“你跟刘权到底在后面做什么?”   “没什么。”扶笙淡淡应声。   荀久听他答得心不甘情不愿,翻个白眼后怒斥,“你是不是觉得我让你跟我一起走,坏了你要跟天堂传说同归于尽的大义凛然精神你很不爽?”   “唔……”他回答一个字,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已经赞同了她的话。   荀久面部一抽,拿起船桨就想从后面打死他。   ……   与此同时,已经成功登上海盗船的刘权负手站在甲板上望着这一幕,拳头紧了紧。   刚才去接荀久的那名海盗走过来,问:“权少,秦王真的准备跟天堂传说同归于尽?”   “你见过有这么蠢赶着去找死的人吗?”刘权的声音,压抑中添了一丝莫名的恼意和燥意。   海盗又问:“那秦王刚才是在做什么?”   刘权微冷的眸,定在越走越远的那艘小船上,许久才从齿间溢出三个字:“不要脸!”   ……   问也问不出,打又打不得,荀久对这个男人再次有了哭笑不得之感。   “那你告诉我,第二重机关被启动的话,会发生什么变化?”她试图找话题打破目前的寂静。   “天堂传说的底部是一个可以通过启动机关而脱落的底盘。”扶笙缓缓道:“第二重机关一旦被开启,底部就会自动沉下去,脱离船身,从而减轻吃水深度。”   荀久突然回想起来他们之前待过的仓库就是底部,如果那个地方能脱落船身的话,就意味着仓库里那些箱笼全部会脱离船身沉下去,而留下来的部分,又等同于一艘全新的船。   所以,第二重机关被启动的意思就是天堂传说不会沉下去,反而会因为机关启动而自救。   想通了关键点,荀久张大嘴巴惊叹:“谁设计的机关,这巧夺天工之处,简直不要太帅啊!”   扶笙脸色沉了沉。   没听见声音,荀久又道:“咦……既然天堂传说不会沉下去,也不会发生爆炸,那你刚才怎么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   扶笙眉毛挑了挑。   荀久安静了五秒钟,五秒之后,她爆发了比刚才在天堂传说之下还要尖利的怒吼:“扶笙!你个不要脸的,竟然用苦肉计骗我——”   她刚才可是当着所有人的面来了一句“你死了我怎么办”这样的生离死别牙酸肉麻情话啊!   荀久顷刻觉得脸都没了,她一边怒吼一边用手捶打他。   扶笙终于回转身来,好笑地看着她那副恨不得推他下海的样子,挑眉道:“把我打死了,你可怎么办?”   “骗子!骗子!”荀久哪里肯听,手脚并用不断捶打他,“你死了,姐一样活得好好的!”   扶笙顺势将她往怀里一带,弯了弯唇角,“你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   荀久又羞又臊,脑袋埋在他怀里就不好意思抬起来,也不知道抬起来以后要如何面对这个男人。   ……   “权少,天堂传说似乎上升了一些。”之前那个海盗匆匆回来,见刘权还站在甲板上远眺,硬着头皮禀报。   刘权侧目瞟了一眼旁边冒着烟的天堂传说,冷声道:“让所有兄弟上船,迅速回冰火湾!”   那人很不解,“权少,这么好的机会,为何不把这艘船直接销毁?或者,我们把它霸占过来也行啊!”   刘权道:“第二重机关叫弃车保帅,这一重启动过后一炷香的时间就会自动牵引第三重启动。”   “啊?”海盗大惊,“第三重是什么?”   刘权缓缓吐出四个字:“万箭齐发。”   海盗脸色彻底变了。   万箭齐发,就意味着眼下天堂传说内部的机关在急速运转将箭支对准海盗船,一旦时限到达就会自动发射。   刚才海盗们去天堂传说上面与楚国人搏斗的时候就发现他们只能到达甲板,过舷梯开始,处处有机关,连一步都难以踏进去。   那些精细高明的机关,大家有目共睹。   所以,他丝毫不怀疑权少的话。   海盗收起心思,又问:“权少,那只雪獒怎么处理?”   “带走!”   刘权闭了闭眼,再睁开,目中还是那两个人依偎在一起的画面。   重重一拳打在扶栏上,他冷哼之后回了船舱。   旁边两个海盗心惊胆战。   这样的权少,似乎……他们从未见过。   ……   夕阳落到海平线上的时候,楚国商船和海盗船都已经离开了。   湛蓝色的海面上,只有一只小船在摇摇晃晃缓慢前行。   荀久挣脱扶笙的怀抱,四下看了看,不悦地皱着眉头,“都怪你,这下可好,大船全都走了,这附近又没有岛,我们俩就等死吧!”   扶笙笑看着她,“反正是一起死,死了以后你还是能见到我,怕什么?”   荀久抬起头,对上他的眼,这双早已熟悉的眸,此刻少了平素的幽邃和寒凉,澄澈明净如清泉,添了丝丝暖意,含了点点愉悦。   眼皮猛地一跳,荀久快速移开视线,脸却红了。   这双眼睛就像漩涡,她怕自己再多看看就会陷进去。   扶笙得见她这般反应,原想再调侃她几句,但一看天马上就要黑了,索性作罢。   拿起船桨,他道:“我知道这附近有岛,我们这就过去。”   荀久疑惑,“你怎么知道的?”   扶笙答:“刚才在船上听到有人说的。”   荀久勉强信了。   有希望总比没希望的好。   “你要是累了就先睡一会儿,等到了我叫醒你。”扶笙知晓她昨夜并没有睡好。   荀久点点头,其实她并不困,更多的是饿。   这么长时间没吃东西,她早就饿得不行了。   寻了个舒适地位置躺下,荀久在看了几分钟的天空以后缓缓闭上眼睛。   不知道过了多久,荀久感觉到耳边有人在叫她。   慢慢睁开眼睛,入目是头顶茂密枝叶间筛下来的银色月光。   竟然已经天黑了!   荀久坐起身,就见到扶笙坐在她旁边,面容被月色衬得更加丰神俊朗。   心头微微一漾,荀久移开眼,低声问:“这是……岛上?”   “嗯。”扶笙轻轻颔首。   “那你……”荀久似乎不知道说什么,只又抬眼看了看他。   扶笙莞尔,“我们才刚刚到,我准备去捡柴火,可又不放心你一个人睡在这里,所以只能叫醒你。”   这样无微不至的关心,让荀久心跳得更厉害了。   她站起身,挠挠头,干笑道:“你看我像是那种脆弱的人么?捡柴火是吧?走,我跟你一起。”   扶笙也站起来,伸出手指替她将有些散乱的鬓发拂至耳后。   他在做这个动作的时候,离她极近,近到即便是晚上,她也能看清他浓密纤长而又根根分明的睫毛,每眨一下都像有小爪子挠过她的心脏。   荀久屏住呼吸。   虽然在密室的时候她和他算是有过肌肤之亲了,可无奈面前的男人太过完美,无论何时都像一幅不染尘芥的画卷,怎么看都觉得不够。   所以,即使他们之前抱过亲过甚至是亲密过,此时他这样靠近她,她还是会有怦然心动的感觉。   “怎么了?”扶笙见她呆愣,不由出声问。   “没。”荀久顷刻回过神,摇摇头。   “走,我们去捡柴火。”扶笙直接扣住她的手指,“顺便再摘些野果。”   荀久一听到岛上有野果,目光亮了亮,也不推脱,任由他拉着往林子深处走。   这是一座无人岛,林间并没有路,行走极其困难,还时不时有蚊虫叮咬,荀久一只手被扶笙拉着,另外一只手不停地驱赶着蚊虫,感觉到一只手不够用,她索性挣脱他,两只手一起挥赶。   “讨厌死了讨厌死了!”荀久一边挥赶蚊虫一边骂,原生态的地方就是麻烦,什么都要自己动手,还处处有虫子。   扶笙停下,替她赶开几只蚊子后无奈道:“要不你就在这里等着,我一会儿就回来。”   “不行!”荀久扫了一眼茂密幽黑的树林,赶紧抱紧他的胳膊,小声道:“我又不会武功,况且天这么黑,你要是不在,待会儿要有什么大型动物冲出来,我怎么办?”   真切感受到她全身的紧张,扶笙无声勾了勾唇,又替她挥赶了几只蚊子。   两人继续前行找干柴。   天色太黑,荀久只隐约看得到树上挂着果子,却不知能否吃,她早就饿得不行,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摘了再说。   扶笙在一边捡干柴,她踮着脚尖摘果子,摘不到的就让他帮忙。   忙活了约摸一个多时辰,二人终于回到来时的地方。   岛上没有打火石,更没有火折子,扶笙只能钻木取火,但对于有内功高深的他来说,这都不是事儿。   荀久眼看着火焰神奇地从他掌间生出直到把柴火点燃,她忍不住点了个赞,尔后又喟叹,“我若是也有武功就好了。”   扶笙闻言偏过头来,“要武功做什么?”   “当然是为了自保。”荀久撇撇嘴,“没有武功,老觉得拖人后腿。”   扶笙默然。   荀久见状,心底更加黯然。   他肯定也觉得自己拖后腿了。   半晌后,扶笙缓缓道:“习武太过艰辛,不适合你。”   荀久目色亮了亮,心底也暖和了些,小声问:“为何?难不成你觉得我适合被人保护?”   “这倒不是。”扶笙回答得很干脆。   荀久翻了个大白眼。   就这语气,还说不是?   她不会武功,一旦遇到危急情况打不过敌人就只能被俘虏,容易拖后腿。   这一点,荀久丝毫不否认。   扶笙借着火光,见到她面上的失落。   想了想,他挑眉把剩下的半句话补充完。   “有我在的地方,无人敢欺你,所以,你无须自保,亦无需被人保护。”   荀久:“……这是什么道理?绕了这么一大圈,你还是想表达我弱小、需要人保护。”   “这不一样。”他道。   “怎么不一样?”   他琢磨了半晌,答:“那不叫保护,叫清场。”   荀久瞪大眼睛,“怎么个‘清场’法?”   扶笙道:“把你身边那些我看不惯的人驱赶或者杀光,就叫清场,我只是看不惯,这和保护你不一样。”   荀久:“……”   承认善妒就有那么难么?非得要把一句话说得绕山绕水,亏得她智商在线,否则都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一次海上之旅,荀久算是深刻体会了眼前这个男人闷骚又傲娇的本质。   吃起醋来跟拧麻花似的,嘴上不说,也不憋在心里,偏要用绕山绕水的法子表达出来。   累不累哟!   不再说话,荀久将摘来的野果摊在火堆旁边。   这些果子她都没有见过,红红绿绿煞是好看,也不知道能不能吃。   荀久虽然不会武功,却有一个最大的特质——一般的毒奈何不了她。   随意捡起一个诱人的红色野果胡乱擦了擦,荀久准备先试一试能不能吃再分给扶笙。   “别吃那个!”扶笙见到她的动作时,脸色剧变。   荀久被他吓了一跳,野果都给吓得掉在草地上。   “怎么了?”她问。   “有毒。”扶笙一边说一边把那个野果捡起来仔细端详了一番,最终肯定地点点头,“这种野果的确有毒,下次采摘的时候见到就别摘了。”   荀久眨眨眼,将疑惑的目光移至他手中的野果上,“我学医这么久,书中毒物见过不少,野外也是常去的,连我都没见过的毒果,你是怎么知道的?”   荀久想着,这东西既然是海岛上的物种,那么燕京城里肯定是没有的。   扶笙的眸光亦定在那个野果上,从荀久的角度能看到他的神情有片刻恍惚。   良久后,他缓缓道:“我小时候……见过。”   小时候……   荀久突然想起来季黎明曾说扶笙小时候的经历坎坷,但究竟是怎么个坎坷法,季黎明没说。   如今扶笙自己提起来小时候就见过这种只生活在海岛上的毒果子,那么是否说明他小的时候就随着船队一起出过海甚至是漂流到无人岛上?   荀久是个很会察言观色的人,除非事关她自己,否则对于别人不愿意说的**,她会给予最大的尊重。   意识到气氛开始沉重,荀久就不准备再刨根问底。   勉强笑了两声,她将果子捡起来全部送到他面前,“既然你认识,那便分一下哪种能吃,哪种不能吃。”   扶笙侧目,见她细长的眸被火光映出亮色,眼尾轻轻上扬,神色极其认真,似乎真的不打算追问他的过去。   心底一暖,扶笙将所有的野果接过,不多一会儿便全部分出来,将有毒的那些扔了以后便只剩下两个能吃的。   他毫不犹豫地把两个都递给她。   荀久只接了一个,干笑道:“正好,一人一个。”   “我不饿。”他道。   “怎么会不饿?”荀久蹙眉,“你也同我一样被关了好几天,不饿才怪了!”   扶笙没说话,硬把剩下的那个野果塞进她手里,嘴里道:“你又不会武功,自然不知习武之人几天不吃饭都没事。”   “真的吗?”荀久托着下巴冥想,她看过那么多武侠小说,也没见哪本写着习武之人不用吃饭的啊!   这厮肯定是想把野果让给她,所以找了个借口。   荀久突然想起来之前在秦王府,扶笙曾答应过她一个条件——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让她饿着,就算只有一口吃的,也只能他饿着,她先吃。   眼眶一热,荀久喉咙口有些哽咽。   他……到现在都还记着那个承诺?   一时不知道说什么,荀久就着手里的青色果子咬了一口。   真酸!   可一想到这是扶笙动用智商找了借口,几经辗转才送给她的唯一能果腹的食物,她又觉得甘之如饴。   扶笙用树枝拨了拨火堆,抬眸时安静地看着她,见她将下巴搁在双膝上,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果子,他眉眼间全是宠溺。   荀久吃完第一个,他立即把第二个递过去。   “饱了。”荀久摇摇头。   扶笙依旧保持着将野果递给她的动作。   荀久再次摇头,“真的饱了。”   扶笙是个心思极其细腻的人,荀久从上次宫义受伤那件事上就看出来了,他善于把握并分析人的心理且根据不同的人做出不同的反应。   也是从那一次起,荀久开始尝试着去分析别人的心理。   譬如眼下这个境况,他分明是不想她挨饿才会撒谎说不饿而把果子全部让给她,可她却不能挑明,更不能拒绝。   因为一旦挑明了,他会很没面子。   一旦拒绝,他会很受挫。   荀久再三纠结之后极不情愿地抿唇接过果子。   正想开口说些什么,扶笙抬头看了看天空,道:“看样子,今夜不会下雨,好在干柴够多,能够烧到天亮,夜间不会有动物靠近。”   他一边说一边顺便脱下了外袍铺在火堆旁边,“待会儿你就好好睡一觉,等明天天亮我们再去岛上其他地方看一看。”   又是一次不能拒绝的善意。   荀久在心中喟叹,希望明天能看到路过的船只,搭个顺风船赶紧回到燕京才好,否则她会越来越亏欠他的。   这种感觉,实在不妙。   吃了野果,荀久便按照扶笙的安排睡下了。   这一觉极其好眠,一直睡到日出。   她睁开眼的时候,看见扶笙在打坐。   在这样一个充满阳光的无人岛上,他这个样子再一次让荀久看红了脸,看失了魂。   “醒了?”扶笙听到动静,朝她看去。   荀久很不好意思地移回眼,浅咳两声,“那什么,我想洗澡,能不能去找一找有没有水塘之类的能洗澡的地方?”   “好。”他站起身,往她这边走过来又俯身伸出手。   荀久有片刻失神。   随后,她把手递给他。   扶笙把荀久拉起来以后,才将外袍拿起来整理了一番穿上。   稍作休息,两人便再度往林子里走。   幸运的是,就在火堆后面不远处,他们发现了一个水塘,里面的水极其清幽能见底。   荀久查验了一番,确定水里没有什么东西,水也无毒之后转身对扶笙道:“我要在这里洗澡,你走远些,不许偷看!”   扶笙眉毛抽抽了两下,“我若是走远,你一个人敢在这里洗澡?”   “这……”荀久四下扫了一眼,林间全是枝叶藤蔓,从昨夜到现在,除了几只蚊子外,她也没看到这里有什么物种。   定了定心神,荀久道:“大白天的,应该不会有事。”   “那好。”扶笙顺手见了几根粗壮的树枝摆放在水塘边上,“这个给你防身用,我就在这附近摘野果,有什么事,你就大声叫我。”   荀久点点头。   等扶笙走了以后,她迅速脱光,将衣服挂在水塘边的一棵树上,修长白皙的腿跨进去。   因是早晨,水塘里的水还有些寒凉,但对于在密室里关了好几天的荀久来说,这个时候只要能洗澡,管它冷水热水都可以,反正她体质好不易生病。   洗到一半的时候,她隐约觉得旁边有黑影一闪,迅速窜过去。   心中大骇,荀久警惕地看了一眼四周,没发现有什么东西。   兴许……是幻觉吧?   她自我安抚一番后又接着洗。   “咻”地一声后,又是一条黑影从头顶树枝掠过。   荀久心脏都快提到嗓子眼,双手抱胸不断转身看。   还是没有看到刚才那究竟是什么。   还是幻觉?   此时的荀久觉得,洗澡最重要,她可不愿脏兮兮地出现在扶笙面前。   接下来一盏茶的时间内,周围都再也没有动静。   荀久彻底放下心来。   洗完澡,她准备上岸穿衣服。   才刚转过身,就见到她挂衣服的那棵树上,蹲着一只猴子,正一爪抓着她的衣服,另外一只爪拿着果子,吃得津津有味,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荀久:“!”   害她担心了半天,竟然是只不要脸的猴子!   偷看她洗澡也就罢了,拿她衣服做什么?!   荀久皱眉,怒斥:“死猴子,放下我的衣服!”   猴子没动静,抓着衣服的那只爪子紧了紧。   荀久怒火噌噌往头顶冒,她用手臂大力地撩动水花打出去。   那棵树距离水塘有些近,猴子直接被她泼了一脸。   这货模仿能力极强,动了动身子后将手里的果核扔过来,准确无误地打中荀久的脑袋。   荀久痛呼一声后揉着脑袋,一时间只觉得眼冒金星,分不清天南地北。   心中霎时奔腾过一万只草泥马。   荀久强忍着怒意,对那猴子伸出手,连哄带骗,“小猴猴,小乖乖,把衣服给姐送过来。”   猴子学着她的样子伸出爪子,片刻之后似是反应过来,又迅速缩了回去。   荀久心不甘情不愿地咽下一口闷气,再次朝猴子伸手,语气更加温软,“小猴子乖乖,把衣服送过来,待会儿姐给你摘一箩筐果子。”撑不死你!   猴子眨了眨大眼,看一眼衣服,又看一眼荀久,似乎有些纠结而犹豫不定。   荀久哭笑不得,双手合十,“拜托拜托,快把衣服给我。”   猴子坐着不动。   荀久很想打它,把它带回去剥皮肢解!千刀万剐!   可是刚才被这货一果核打得晕头转向,她吸取了教训,不敢随意动手。   游到岸边,拿起扶笙走之前给她准备的树枝,她准备与猴子来个抢衣大战……   好吧,其实是从猴子手里温柔地、缓慢地、小心翼翼地夺回自己的衣服。   猴子见她拿起树枝,顺手折断了它头顶的细枝,学着荀久的样子慢慢在树上挪动。   荀久将树枝伸过来,它也将树枝递过去指着她。   荀久缩回手,它也缩回爪。   荀久无奈之下捡了岸边一片宽大的落叶挂在树枝上递给猴子,想让它也模仿着把衣服递过来。   但树枝长度有限,她完全触碰不到猴子。   猴子一见她的动作,便有些亢奋,赶紧摘了头顶的叶子挂在细枝上也递给荀久。   荀久:“……”   她彻底没辙了,四下看了一眼,确定扶笙暂时不会过来后,她抚了抚胸口让自己平复情绪。   “好嘛……”荀久对着猴子道:“你不给我也行,就坐在那儿别动,我自己来拿。”   她说着,一只脚跨上岸,准备**着爬上去同猴子抢衣服。   正当她第二只脚也跟着上岸的时候,不远处传来扶笙的问候:“久久,好了没?”   这一喊,树上那只猴子似乎是受到了惊吓,拿着衣服几个闪身就钻进了林子。   荀久看着猴子远去的身影,快哭了。   “没好,你在外面等着,不准过来!”荀久没好气地冲扶笙嚷嚷。   若不是他这一嗓子,兴许她早就拿到衣服了!   这下可好,那只贱猴子也不知道拿着她的衣服钻到哪里去了,她不能上岸,又没有衣服穿。   怎……么……办!   一阵生无可恋之后,荀久再次回了水塘。   她越想越觉得憋屈,被扶笙弄到这荒无人烟的孤岛上也就罢了,连猴子都欺负她!   扶笙听得出来荀久的话里含了十足的火药味。   他觉得莫名其妙。   这才摘几个野果的功夫,他又无形中得罪她了?   扶笙拿起一个青色果子咬了一口。   嘶……真酸!   他暗忖,莫不是她昨夜吃了两个酸果子,所以记仇记到了现在?   “久久……”   他又朝着林中唤了一声。   “别喊我!”荀久气闷地扑打着水花。   此时此刻,只要一听到扶笙的声音,她就想起拿走了她衣服的那只死猴子。   都怪他!   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要在这么关键的时刻把猴子吓走。   现在好了,她没衣服穿了,怎么出去?   “你到底怎么了?”扶笙的声音再次传来。   “吃了炸药!”荀久继续生闷气,她终于体验了一回闷骚的人无法表达出真实想法,只能拐弯抹角的那种心情。   苍天……快赐一件衣服下来吧!她在心中哀嚎。   “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扶笙听说过女人每个月那几天脾气火爆,可他算了算时间,应该过了。   那今天还生气是什么意思?   没听到声音,他又道:“你若是不说,那我就进来了。”   “别进来!”荀久高声打断他接下来的话,“你要是敢进来,我就……我就……”   “如何?”他问。   还能如何!   荀久想打人,还想杀人。   她总不能说自杀这么狗血的台词吧?   想了想,她闷声道:“你要是敢进来,我就哭给你看!”   哭么?   扶笙低笑一声,这个女人会轻易哭就见鬼了。   他还在对她的突然发火百思不得其解,里面荀久低弱的声音飘了出来,“你能不能去帮我追一只猴子,它拿走了我的衣服。”   ------题外话------   \(^o^)/~阿笙和久久在一起的时候,必须开启各种尴尬而又暖宠的模式   ☆、第九十章 幕后之人的阴谋   扶笙手里咬了一口的果子一个不稳掉到地上。   扶笙以为自己听错了,斟酌片刻,重新问她:“你刚才说什么?”   荀久:“……”这个男人究竟是真没听见还是想趁机捉弄她?!   捂着脸将身子潜在水里,荀久又重复了一遍先前的话。   只不过这一次,声音更小。   “我说我的衣服被一只死猴子拿走了,你能不能帮我追回来?”   虽然有些残破,可那是她在这岛上唯一的衣物了,若是被猴子撕碎或者弄丢,她真不知道自己怎么活下去。   扶笙手一抖,不小心把所有的果子都给抖掉在了地上。   没再去捡,他只呆呆站在原地,好久没出声。   心跳有些快,脸莫名发烫。   没听见扶笙的声音,荀久皱了眉,“喂!你到底在不在啊?”   没人应答。   荀久又喊:“扶笙……?”   还是没人应。   呼出一口气,她尽量将声音放柔放轻,“阿……阿笙,你快去帮我把衣服追回来啊,再晚,说不定就被那只贱猴子给毁了。”   荀久松开捂脸的手,没听到扶笙的声音,一时觉得疑惑,准备再次开口喊。   “猴子为什么会拿了你的衣服?”好久之后,那边才幽幽传回来声音。   荀久还没开口,刚才那个声音又传过来,“也就是说,它看了你洗澡?”   荀久:“……这个不是重点!不是重点!重点是我的衣服被它拿走了!”   猴子的醋也吃,这都什么人啊!   扶笙浅咳一声,脱口而出,“那猴子长什么样?”   荀久:“……”   这个男人今天智商没上线?如此低级的问题从英明神武的秦王殿下嘴里问出来,合适么?   “一脸猴儿样。”荀久怒极反笑,心中觉得这个人从昨夜到今天一早的表现实在是太反常了,反常得让她一时接受不过来。   隐约听到荀久无可奈何的笑声,扶笙才惊觉自己方才问错了话。   脸上绯红更甚,他眼眸有些闪烁,喉结上下滑了滑,语气含了一分局促,“我其实是想问,它往哪个方向去了?”   荀久抬头看看天,又看了看水塘周围的树影以及枝叶分布,大致判断出了方位。   “东北方!”她催促道:“你可得快些,否则我的衣服要是真被猴子损坏了,我就……”   后面的话还没说完,荀久就脸红了,再也出不了声。   扶笙知道她想说什么,难得的不再追问,朝着她所指的方向而去。   荀久听到他离开的声音,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心中拜观音拜菩萨地祈求那猴子能有点良心不要弄坏她的衣服。   岛上枝叶浓密,藤蔓交错纠缠。   扶笙站在一棵枝叶繁茂的大树下,放出内识去探知四周活物的气息,大致确定了有猴子的方位后,他拨开丛丛长了倒钩刺的矮树以及高树上垂落的藤蔓往里走。   出了这一带,能看到前路有一方巨石挡住了去路,巨石周身被青苔和野草包裹。   巨石顶上,几只猴子在打闹嬉戏,听到有人过来的动静,立即停下来警惕地望了望,两只窜上树又倒挂下来,嘴里发出尖锐的叫声。   扶笙清凉的眸光往猴群里扫了扫,没见到有衣服的踪迹,他继续往前走。   那群猴子见他无所畏惧,索性散开来,都闪往一边眼巴巴盯着他。   扶笙足尖轻点,飞身上巨石,那后面有一小片沼泽,沼泽两岸,几只猴子正拿着荀久的衣物抛来抛去。   扶笙看得眼皮一跳,他很担心衣服会不小心直接掉进沼泽染得一身泥。   面色凝寒,扶笙缓缓抬手提运内力,霎时间衣袂生风,袖口处的回云纹激荡若舞,一股强劲的力道冲着那几只猴子手中散乱的衣物探去。   手腕翻转,轻轻一招,所有被分散在数只猴子手中的衣物尽数到了他手里。   动作之快,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猴子们被那惊人的内力给震慑到,纷纷尖叫着四处逃窜。   衣物到手,扶笙没打算再过多停留,转身要走,却突然想起来之前有一只猴子偷看了荀久洗澡。   意识到这一点,扶笙脸色突地阴沉下来,原就凝寒,此时更添冷冽。   霍然转身,他目光攫住猴子们逃窜的方向,杀机刹那浮上眼底。   ==   荀久在水塘里等了好久也不见扶笙回来,她顿时有些焦躁。   虽然她体质好不容易生病,可也架不住一直这么在冷水里泡着啊!   揉了胳膊又揉揉腿,荀久尽量让自己动起来,眼睛时不时往四周看,祈盼着扶笙早些回来。   这个时候,远处深林里突然传来猴子凄厉的惨叫声,刚开始只能听到一声,紧接着便是一阵,再后来凄厉声便连成一片,惊得林中鸟雀纷纷振动翅膀飞往高空。   荀久全身怔住,呼吸一窒。   听这声音……莫非扶笙将那些猴子全部给杀了?   这得是多愤怒才下得去手!   荀久越想越心惊,暗忖扶笙该不会也同女帝一样喜欢杀戮,喜欢血腥吧?   思及此,她再一次想起季黎明说过的那句话。   他说扶笙小的时候的确经历坎坷,但心却是善的,不会平白害人性命。   可眼下这些猴子的惨叫声要怎么解释?   荀久紧紧皱着眉头。   扶笙到底有过怎样的童年,而那些童年又给他留下了怎样的阴影?   一连串的问题涌上心头,荀久突然有些后悔昨夜没有开口问。   可即便她问了,他能说么?会说么?   倘若真有阴影,那么那些伤疤,换成她也是不希望任何人去触碰去揭开的吧?   纠结了这么半天,荀久先前因为被猴子拿走衣服的浮躁愤怒情绪已经彻底平复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猴子凄厉的叫声停了,荀久隐约听到扶笙在外面叫她。   荀久收起思绪,小声问:“衣服拿回来了吗?”   扶笙道:“拿回来了,只不过……”   荀久心下一紧,听他这语气,莫不是衣服被那只猴子给损坏了吧?   “衣服全都脏了,没法穿。”扶笙补充完。   荀久皱了眉。   眼下的情况根本由不得她选择,脏了就脏了,大不了拿进来她顺便在水里洗了直接穿上。   斟酌半晌,她咬咬唇,更加小声道:“不管了,你还是先拿进来罢。”   扶笙看了看手里沾染了沼泥的衣物,忽然开口:“这衣服沾染了湿泥,没法儿穿,要不这样吧,我把外袍脱给你,你先换上,我去帮你洗一下,等晾干了你再换回来。”   荀久:“……”   她很想问问他究竟知不知道女人的穿衣结构。   只穿一件外袍,是要她里面全部挂空档么?   等等……   他刚刚说什么?帮她洗衣服?!   荀久一口老血涌上喉咙。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那些衣服里面除了中衣和外裙之外,还有肚兜和亵裤吧?   只不过她进水塘之前为了防止衣服被风刮跑,所以才将所有的衣物都系在一起打了个结。   也正是因为这样,那只死猴子才会有机会将所有衣物直接拿走。   如果扶笙将衣物都拿了回来,那么肚兜和亵裤是肯定在的。   可他刚才竟然说帮她去洗?!   尽管周围没人,荀久还是默默伸手将脸捂得严严实实。   她忍不住在心中吐槽。   原以为之前在陶府马车上来月事得他亲自送暖宫汤、送衣袍亵裤、还顺带教她用临时月事带这件事就够尴尬的了。却没想到会有后来的楚国商船密室。   那天晚上发生的所有一切,那些触感至今还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   一刻钟之前,荀久还觉得那种事情已经是尴尬中的经典。   一刻钟后的现在,荀久终于又领悟了一回什么叫尴尬中的VIP。   她好想说一声古代王爷真开放,竟然能随随便便帮女人洗那些东西。   荀久那张哭笑不得的脸上已经不知道要出现怎样的表情才能好好表达出她此刻生无可恋的心情。   许久后,她出声,语气里隐隐含了几分哀求,“没关系,我就喜欢穿脏衣服,你快些送进来给我。”   “我已经全部放到水里了。”扶笙将荀久的衣物往身侧树枝上一放,转瞬脱了外袍,对里面道:“我进来了?”   荀久闻声大惊,赶紧双手捂胸将整个身子缩进水里,声音有些慌乱无措,“你,你别太过来了,只要把衣服放在我看得到的地方就行。”   扶笙无奈轻笑,一边走一边问她,“哪个位置是你能看到衣服,而我看不到你的?”   荀久一噎,心怦怦乱跳个不停。   这可是无人岛,更何况她和扶笙之前在密室里已经有了肌肤之亲,她怎么敢保证他见到自己这副样子不会失控?   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荀久恨不得连脑袋都缩进水里去才好。   仅着中衣的扶笙每靠近水塘一步,呼吸就灼热一分。   他停下来,闭了闭眼调理内息,好不容易才将方才局促慌乱的气息压下去。   拂开几株倒垂的枝条,扶笙还来不及错眼,就见到将整个身子埋入水里只留一个脑袋看着他的荀久。   她湿漉的头发紧紧黏在耳畔,沾了水珠的面容如同春雨后的玫瑰,妩媚中添了几分清丽,艳光逼人。   “你……”荀久见他真的只把外袍拿进来,一下急了,哭丧着脸,“你只拿这个,我怎么穿?”   扶笙眼皮针刺一般猛跳几下迅速移开,看向别处,声音却还保持着平静,“你的那些衣服全部脏了。”   “我不管!”荀久怒道:“脏了你也得给我拿进来!”   扶笙眼眸波动几许,“这里是无人岛,又没有别人,你在怕什么?”   “能不怕么?”荀久瞪他,“谁知道你这头大灰狼会不会临时起色心!”   扶笙默了默,眼睛依旧看望别处,似乎有些不悦,“我在你心中的形象就这样?”   荀久悻悻垂眼,“起码没有高尚到哪里去。”   扶笙再没答话,将外袍放在岸边,一言不发走了出去。   “喂!”荀久高声喊:“你这个衣服我穿不了!”   扶笙没有回头,淡淡扔下一句话,“你若是不想穿,直接出来也可以的。”   荀久:“……”   最终,荀久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穿上了扶笙宽大的外袍。   虽然这件袍子能全部遮挡住她的身子,可里面挂空档这一点让荀久很不习惯。   走出树林的时候,荀久脸上的表情极其别扭,远远看到扶笙坐在昨夜的火堆旁,她拔腿就想往回走。   “你就准备这样一直躲着我?”   扶笙是背对着荀久而坐的,头都没转就从声响中判断出她的动作。   荀久脚步一顿,怔怔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我……”   “你的衣服,我没碰。”扶笙又道:“你不喜欢的事,我不强求。”   荀久侧目望去,果然见到她的衣服摆放在一堆柴禾上,没洗,能清楚地看到上面全部沾染了沼泥。   原来他真的没有说谎。   荀久长舒一口气,挪动脚步走到那堆柴火边拿起衣物。   “你去洗吧!”扶笙偏过头来,面色早已平静下来,眼神极淡,“洗完了,我可以用内力为你蒸干,马上就能穿。”   “嗯。”荀久点点头,没敢再看他,抱着衣服就往小溪边走。   一炷香的功夫后,她再度抱着一堆湿衣服回来,扶笙果然言出必行,用内力为她蒸干衣服,没多久,荀久就换回了自己的那套,把他的外袍还了回去。   坐在火堆边,荀久一直低着头,竟再也找不到话题打破这诡异的寂静。   扶笙似乎也没有要与她说话的意思。   两人沉默了将近一刻钟,尔后心有灵犀地同时抬头,同时开口。   “你是不是……”   “你饿不饿?”   “你先说。”这一次,换扶笙让她。   荀久抿了抿唇,低声问:“你刚才是不是把那些猴子全部给杀了?”   扶笙眉梢微挑,“何以见得?”   荀久道:“我听到了猴群凄厉的惨叫声。”   “耳听不一定为实。”扶笙唇角勾笑。   荀久仔细打量着他,见他一点也没有撒谎的意思,她不禁疑惑起来,“那你刚才是……?”   扶笙没说话,冲林子里打了个手势,立即有猴子拿着刚采摘的野果过来。   荀久神情怔忪,呆呆看着这一幕。   那不是一只猴子,而是一群!   一群猴子排着队,每一只都抱着野果,走到扶笙身侧就放下然后迅速钻进林子。   等所有的猴子都离开,地上的果子早已堆成小山一样,红红绿绿,全都是能吃的。   荀久眨眨眼,望向扶笙,眸中有惊艳之色,“你是怎么做到的?”   扶笙莞尔,并没有说如何征服这些猴子,反而延续上一个话题,“你说得对,刚才有那么一刻,我的确是想过要把这些猴子全都杀光,可后来转念一想,你如此贪吃,倒不如让它们给你多摘些果子。”   荀久托着下巴,“唔……刘权会控蛇,难不成你会控猴?”   扶笙听她提起刘权,面色顿时沉下去不少。   荀久见状,赶紧道:“你别误会,我只是觉得好奇而已。”   “无所谓。”扶笙突然自信地扬起唇角,“反正他早晚还得叫我一声姐夫。”   荀久一边用手指梳理着还没干透的长发,一边听着他这表面一本正经实则酸不拉几的话,一时抽了嘴角,“你胡说什么呢?”   扶笙抬眸看她,眼尾轻轻上扬,“本王与姑娘有过肌肤之亲,难不成姑娘无需本王负责?”   荀久翻了个大白眼,“我记得你说过本姑娘清白还在,你无须负责。”   “哦。”他道:“那么姑娘玷污了本王的清白,这笔账怎么算?”   荀久捡起一个果子就朝他扔过来,“无耻!”   扶笙很轻易地就接住了果子放至一边,抬头看了看天,他收起玩笑心思,凝肃道:“今天晚上会下雨,我们得趁现在赶紧搭棚,否则晚上肯定避免不了被淋湿。”   荀久无奈地朝海里望了望,哀怨地看着他,“我们什么时候才能离开?”   “或许明天。”扶笙答。   荀久双眸一亮。   “或许明年。”他又道。   荀久顿时垮下脸。   扶笙继续道:“又或许……永远都走不了了。”   荀久撇撇嘴,“我就不相信金尊玉贵的秦王殿下能在这种荒无人烟,环境恶劣的地方待得下去。”   荀久这句试探,接得极其自然而又隐晦。   可扶笙是什么人,自然一听就知晓了她的话外之音。   瞳眸骤缩,扶笙迅速垂下眼睫,眉心一团阴翳,唇瓣紧绷成一条直线,周身气息在一瞬间寒凉到极点。   荀久甫一见状便知闯了祸,触及了他的禁忌。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她忙着解释。   扶笙已然抬头,面色黯然凄怆,隐有悲愤之色,但被他尽力压制下了。   “你真想知道我的那些过去?”他幽邃的双眸紧紧看着她。   荀久能从他的眼眸里清楚地看见自己的身影,然而更多的却是他眼底那些翻腾的黑雾,带着压抑而沉闷的疼痛。   这样的扶笙,让她感到心疼而又无可奈何。   毕竟,他不愿提及的过去是禁忌,却也是一直牵引着他心绪的不定时炸弹,时不时会炸他一下,让他无法自控。   “别说……”荀久压低嗓音,随后淡淡撇开眼,强装出笑意,“谁没有一段过去啊,再说了,没有谁规定人类不能拥有自己的**不是么?”   扶笙怔怔抬起头,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荀久。   荀久无所谓地耸耸肩,“你不是说了要搭建棚子么?”   扶笙收回视线,目光落在地上一株干枯的小草上,淡然开口,“自我记事开始,魏国王室的人就一直用母亲威胁我们姐弟俩。”   “等等……”荀久打断他的话,面露疑色,“魏国王室?”   扶笙轻轻颔首。   “什么意思?”荀久更加疑惑,“你和女帝怎么会和魏国王室扯上关系?”   扶笙再一次因为震惊而抬头看她。   荀久觉得莫名其妙,“你这么看我做什么,不知道这些很奇怪么?”   “我还以为全天下的人都知晓本朝秦王和女帝是出生于魏国的人质。”   扶笙的语气不轻不重,不疾不徐,轻飘飘而又淡如烟云,可对于听众荀久来说,就好像一记惊天闷雷劈中了身体,以至于她石化在原地好久都没能反应过来。   扶笙得见她这个表情,就知道她对那些事一无所知。   他没接着往下说,想看看她会是什么反应,是因为这个不堪身份看不起他愤而走人从此远离他鄙视他还是会因为这样的不堪而同情他、怜悯他、可怜他?   荀久拉回神智,答:“可以,这很励志。”   扶笙:“……”   他方才在心中想过无数种她有可能表现出来的反应,却唯独没料到她没有轻蔑,没有看不起,更没有同情与怜悯,只有语气平淡的六个字。   “人不能选择出身,却能选择用何种方式走出自己的人生不是么?”荀久眉梢一挑,“小王子与小公主在异国他乡受尽欺凌,最终奋起反抗终于破茧成蝶飞出另外一片太平洋,这样的故事虽然老套却经典,为何说它经典?因为人人都知道有这么个道理,而等这样的厄运降临到自己头上时却没有小王子和小公主那样的魄力和毅力去冲破阻碍。”   末了,荀久莞尔一笑,眸光亮晶晶看着扶笙,“你很伟大,不是么?”   头一次听到这样圆滑的论调,扶笙紧蹙的眉头逐渐舒展开来,话接得很顺溜,“我也有同感。”   荀久:“……”   这才夸上两句就飘飘然得要上天了?   荀久看着他那副样子便有些忍俊不禁,心中却在想能用这样一段话成功掩盖过一段伤疤、一场凝重的气氛也是不错的。   毕竟,这个头是她先挑起的,自然该由她来结束。   不过从今以后,她再也不会过问半句关于他以前在魏国当人质的那些事。   有些回忆,注定是拿来遗忘的。   他那些不曾有过她的回忆,她不需要关注。   她需要关注的是……如何离开这个鬼地方然后好好吃上一顿饭!   扶笙原本想对她开诚布公,把隐藏在心底里那些最不愿触碰的旧伤疤层层撕开摊在她面前,可看她巧言避开话题的样子,他轻轻一笑,将已经涌到喉咙口的话咽了回去。   他能感觉得出来,荀久是因为在乎他的感受所以才不要他去提起当年在魏国王宫的那些旧事。   那他也不必再多言,毕竟那些血淋淋的回忆,会增加她的心理负担。   那样的坦白不是对她诚实,反而是将她拉下水与自己一起感受并承受痛苦。   荀久抬头看看天,伸了个懒腰后一脸哀怨:“你到底有没有办法离开这里啊!”   扶笙抬起下巴,指了指海岸边的那艘小船,“喏,你若是想走,现在就可以。”   “你逗我呢!”荀久气呼呼瞪他,“昨天有大船的时候不走,偏要来这种地方,如今可倒好,连怎么回去都不知道!”   “谁让你要大半夜私奔的?”扶笙突然开口,“这算惩罚还是报应?”   “什么私奔!”荀久恼羞成怒,“我不过就是跟着季黎明去琥珀河岸取礼物而已。”   “礼物呢?”扶笙对她伸出手。   荀久两手一摊,气哼哼坐了回去,“丢了!”   “大半夜从陶府后门出去翻山越岭才取来的礼物,你告诉我弄丢了?”扶笙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荀久想到那个妆奁和里面价值几十万两银子的地契,再想到刘权的海盗身份,顿时有些心虚,她别开眼,哼声道:“我乐意,自己扔掉的。”   “他送你什么?”扶笙问。   “我爹的遗言。”荀久理直气壮。   “你爹的遗言装在妆奁里?”他又问。   你爹的遗言才装在妆奁里!   荀久心里骂了一声后重新说,“的确是我爹留给我的东西。”   “唔……”扶笙伸出手指头,“我算算,太医院使一个月的俸禄要有多高才能给女儿留下一个燕京西城黄金段位上的铺子。”   荀久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她跳起来,“原来我的东西是被你拿走的!”   扶笙动动眉梢,“什么时候?”   荀久转念一想,应该也没可能,毕竟她醒来的时候,扶笙同她一样都在楚国商船上,语气软下来,她问:“那你怎么知道那是一个妆奁?”   “猜的。”扶笙的语气,比淡水还淡,“我还猜得出你那个妆奁上有海珍珠,而那些珍珠都是那个人自己打捞的。”   荀久突然想起来刘权将妆奁交给她的时候说了半句话。   他说:这些珍珠是我自己……   这句话,应当说得就是他为表诚心将自己打捞的珍珠镶嵌在妆奁上送给她了罢?   扶笙的眼睛,在她摆放在一旁的那只海水纹白玉簪上停了停,问:“你知道妆奁作礼是什么意思吗?”   荀久神色忽然一紧,他这么问,是个什么意思?   重咳一声,荀久斟酌着字句,“应该……没什么意思。”   “嗯。”扶笙赞同地点点头,“我也觉得没意思,所以一不小心手抖把那东西抖进了海里。”   “那你的手还真是……贱啊!”荀久咬着牙,眼中似要冒火,下一秒,爆发。   “赔我地契!你赔我银子!你赔你赔你赔!”   扶笙的眼眸,还定在那支簪子上,出声道:“这东西……”   荀久赶紧将簪子拿起来护在怀里,这可是她最后一件值钱东西了。   想好了措辞,她勉强扯出笑意,“据说,把这东西送我的人会越来越帅,直到帅裂苍穹。”   扶笙淡淡瞥她,“簪子作礼寓意定情信物,我们之间又没关系,你收着做什么,故意让人误会么?”   “谁说没关系!”荀久立即道:“这不是还有纯洁的友谊么,为了纪念友谊,你送我个簪子,算不得什么罢。再说了,你把我那么昂贵的地契和妆奁扔到海里,我都还没找你算账呢!”   扶笙懒得理她,站起身来就去林子里寻找合适的地方搭建棚子。   选择了四棵相对水平的树作柱子,扶笙磨了把锋利的石刀砍了别的树来做横梁。   在那一帮猴子的帮助下,没多久就搭建好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棚子,顶上铺满松针和落叶,四周也用藤条围得严严实实。   傍晚时分,果然去洗澡回来以后果然就下起了雨。   荀久缩在棚子角落里,托着下巴望着外面的雨一边啃果子一边怀念角义的菜。   “你老实说,为什么要来这里?”荀久冥思苦想,总觉得扶笙不可能这么无聊放着锦衣玉食不享用要跑到这么荒僻的地方来吃苦。   “给个称呼,我就告诉你。”扶笙一头青丝散落开来,发丝的乌黑衬得他面容更加白皙如玉。   “阿笙……”荀久无精打采。   “不够专注。”他道。   “阿笙~”荀久眨眨眼,努力做出很认真的样子。   “不够专情。”   荀久伸脚踹他,“得寸进尺啊你!”   扶笙轻笑过后认真道:“之前在楚国商船上,你也看到了,那里面的机关,并非普通人能设计得出来。”   第一重机关是密室,荀久亲自体验到了,第二重第三重甚至是更后面的,她虽然没有亲眼见到,但光是想想就觉得非常厉害,这样精细而强大的机关,自然不可能是一般人设计得出来的。   扶笙接着道:“所以我之前怀疑那些机关是语真族分支亲自设计并非没有道理。”   荀久恍然,“你的意思是,楚国与你所说的语真族勾结了?”   “这是其一。”扶笙找了细枝在地上划着,“第二,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在我的印象中,楚津侯一直是个胸无大志,有勇无谋的人,可他却敢频频公然挑衅皇廷,这是不符合常理的。”   荀久想了想,问:“有没有可能楚津侯是扮猪吃老虎?”   “非也。”扶笙摇摇头,“楚津侯那点能耐,我早就摸清楚了,所以这次太和山开采玉石事件,我一直怀疑并非楚津侯本人的主意,而是有人在背后唆使他。”   荀久心思玲珑,只前后一联系便想到了些眉目,有些不确定地问:“会不会是之前楚国商船上那些守卫嘴里所谓的主上?”   扶笙愉悦地翘了翘唇,对她的心思敏捷表示赞赏。   随后,他收回视线,接着道:“我也是怀疑到了那个人的头上才会冒险去往天堂传说,但是很不幸,我低估了那上面的机关,简直防不胜防。”   “难怪……”荀久恍然大悟,“我就说楚津侯怎么可能亲自参与出货呢!”   “错了!”扶笙道:“这次他们真正的目的并不是出货,而且仓库里的那些东西也不是玉石,全部是石头。”   荀久大惊,“石头?”   “嗯。”扶笙点点头,“我跟刘权留在后面的时候就发现了,箱子里全是石头。”   荀久唏嘘,“难怪他们舍得让箱笼全部沉到海里去。”   末了,她又疑惑:“可是,他们这么做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   扶笙默了默,许久才答话,“若是我没有猜错的话,楚国这次打着出货的幌子,实际上是要把那个所谓的‘主上’送去某个地方。”   “奇怪。”荀久抓抓脑袋,“这样一来不就说明楚国其实早就被那个‘主上’控制了吗?”   “这条线,布置很久了。”扶笙语气沉下去,“从九年前蜀国王宫失火致使蜀王与蜀王后双双遇难、蜀国易主的时候,楚国就已经被这个人给控制了。”   “蜀国?”荀久突然想到什么,连忙问他,“羽义的国家?”   “嗯。”扶笙道:“九年前,楚国派出了一个极为顶尖的细作前往蜀国,潜伏在蜀王世子苏简身边,那细作长得貌美且手段极高,没多久,苏简就真的喜欢上了她。打通了这一关键点,那名细作便按照楚国的吩咐与苏简的伯父里应外合设计了一场宫变,当时苏简还小,蜀王后为了保他,不惜与肚子里的孩子双双葬身火海,蜀王也没能逃过那一劫,死在了宫墙之下。”   “后来,苏简的伯父以苏简年幼不堪大任为由暂代了蜀王位置,然后一步步坐稳王位。这个时候,苏简便成了他的眼中钉,于是他想了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上书给先帝说蜀国愿意世世代代效忠皇廷,并献上世子作为人质送来燕京以表诚心。”   荀久迅速将关键点理出来,然后张了张嘴巴,“所以,当年的蜀王世子苏简便是如今的秦王府五大护卫之一,羽义?而那个细作就是阿紫?”   “是。”扶笙似是想起了往事,神色迷惘,“我还记得苏简被送来燕京的时候,锦带衣袍之下是一副浑身伤痕的躯体,而且他本人已经丧失了生的**,所以对路途中的欺凌很无所谓。”   “那一年我与姐姐才刚回到燕京不久,先帝深觉愧对我们姐弟俩,所以一应要求俱会满足。但我从未向先帝提过什么要求,所以当我第一次开口说要苏简的时候,先帝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荀久小声问:“那你之所以要把苏简带在自己身边,想必不是因为同情他罢?”   “你觉得我为何要留他?”扶笙微一挑眉。   荀久继续托着下巴,良久后恍然大悟,“我猜你是想顺着他这条线索查到当年到底是谁在背后设计了这一切,可是,这一切和你要来这个岛上有什么关联?”   “通过楚国这次出货,我查到了那个幕后之人就在商船上,来的目的是想要亲自会一会究竟是何方神圣如此神龙见首不见尾。”扶笙继续在地上划着关键点,“而对方也刚好发现了我,所以启动机关将我困住,可他们没想到的是我会一早就联系了地狱之门那帮海盗来捣乱。”   “那你看清楚幕后之人究竟是谁了吗?”荀久道:“我记得海盗船才刚来的时候,就有一队护卫护送着他离开了。”   “实际上并没有。”扶笙解释道:“离开的那个是假的,是幕后之人为了转移我的视线而抛下的诱饵,真正的幕后之人还留在船上,只不过当时场面混乱,而且他乔装打扮过,所以我们看不出。”   荀久停下来,把扶笙说的所有关键点串联,“九年前,幕后之人亲自培养的细作以楚国的名义送到了蜀国,致使蜀王和蜀王后死在一场宫变中,蜀王世子被送来燕京当人质。九年后,这个幕后之人又把阿紫送来女帝身边,这一次的目的又是什么?”   “阿紫的确是幕后之人送来女帝身边的细作。”扶笙接话,“但有一点你说错了,她并不是九年后才来的,而是蜀国宫变以后就来的燕京,和苏简前后差不多到达的燕京,只不过苏简一来就去了秦王府,而阿紫整天居于深宫,那个时候她是乐阳公主身边的婢女,她跟苏简从来碰不到面。一直到前不久女帝将苏简召进宫,他们二人才正式碰面。”   荀久想到奚恒之前说羽义为了保住阿紫的身份不惜向宫义下跪,她顿时唏嘘,“那看来,苏简的确很喜欢阿紫呢!”   “何止!”扶笙低嗤,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他为了阿紫,都快入魔了,刚来燕京那年若不是我开口将他弄去秦王府,想必他早就不堪受辱自杀了。”   荀久心思一动,“哎,别岔开话题,你还没解释清楚为什么要来这个岛上!”   扶笙唇角勾笑,“当然是为了等着人来救。”   ------题外话------   目测马上就要回燕京啦,开启另外一条线,新角色出场O(∩_∩)O很多精彩的故事情节还在后面哟   T   ☆、第九十一章 如果我想宠一个人   岛上的第二日,夜雨连连。   扶笙搭建的棚子虽然宽敞,里面也点了火堆,但还是免不了顶上时不时有水珠落下来。   荀久双手抱膝,全无睡意,百无聊赖地听着雨声,偶尔抬眼偷偷瞄一直在旁边打坐调养内息的扶笙。   “唉……走的时候忘了带上妖妖灵,也不知道它是跟着楚国人去了海外还是被刘权带走,亦或者是……死了?”荀久伸出食指,远远描绘着火焰的轮廓,半晌没听见扶笙的应答。   略有疑惑,荀久抬起头,见到对面打坐的扶笙面色在火焰映衬之下更显苍白,薄唇紧抿,唇线的惨白之色尤为明显,额头上隐约有细细密密的汗珠。   荀久顿时一怔。   还没等反应过来,对面的人身子细微颤抖了一下,似是承受不住什么,终于没忍住一口血喷出来。   荀久心颤地垂眸看去,地上有一抹刺目的殷红色,被火光照得鲜亮无比。   她的呼吸,有那么一瞬是停顿了的。   在荀久的印象中,扶笙的武功高深莫测,受伤这种事在他身上几乎不可能。   “阿笙!”   心中骇然,荀久迅速起身,还没走到扶笙身边,他便直直倒了下去。   一种前所未有的慌乱无措和恐惧顷刻间蔓延至荀久全身。   她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见到这样的扶笙。   跪坐下去,她迅速将他扶起来揽在怀里,手指伸出,想去探脉,却又觉得心颤恐惧,不敢知道并承受真相。   荀久准备为扶笙探脉的那只手,伸出去又缩回来,缩回来又伸出去,如此反复好几次,她才终于眉头一皱,将指尖准确无误地搭在他的腕脉上。   闭上眼睛,荀久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却还是在探知到他的身体状况时傻了眼。   内腹受损!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明明昨天来的时候还好好的,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受的伤?   难不成是在驯服那些猴子的时候损耗过度?   来不及多想,荀久赶紧寻了个有干草铺垫的位置让他平躺下来。   “阿笙……你醒醒。”她轻轻摇晃着他的胳膊。   扶笙并无反应,呼吸低弱。   荀久彻底急了,如今是大晚上的,而且外面还下着大雨,又是在这荒岛上,白日里她没去别的地方看过,不知道上面有没有草药。   伸手探了探扶笙的额头,滚烫如火烧。   竟是发高热了!   荀久咬咬唇,将扶笙往火堆边挪了挪,又往火堆里添了些柴禾,再撕下一大块衣角让雨水浸湿后覆在他的额头,这才站起身准备冒雨出去寻草药。   如此重伤,若不及时救治,必定无法活着离开这里。   她才刚踏出一只脚,就听见火堆那头扶笙在呓语低喃。   虽然外面雨水打在枝叶上的声音很大,可荀久还是听得很清楚。   扶笙说:“青璇别怕,快躲到我身后来。”   荀久的身子,在那一瞬间有些僵硬。   随后她恨恨想着,叫“青璇”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以后见一次用银针扎一次,扎死为止。   冲着还在低低呓语的男人冷哼一声,荀久拿起一根木棍,去外面大树干上刮了松脂裹在上面点了火,又摘了一大片叶子挡在头顶才走出去。   棚子不远处,有一个小山洞,猴子们都在里面避雨,见到荀久冒雨点着火把出来,先是恐惧,随后一个接一个跑出来远远跟在她身后。   荀久听到动静,回头一看。   猴子惧怕她手里的火把,赶紧长臂一勾爬上树去,警惕地看着她。   荀久有些好笑,但转念一想这样的深夜有猴子与她作伴也是好的,否则就她那胆子,若非扶笙重伤,她怎么可能大半夜的出没于这种荒无人烟的地方?   脚下的路,异常难走,被大雨冲刷过的地面上全是湿泥,而且泥土松软黏滑,荀久几乎每走一步,脚后跟都是陷进去的。   丛林里的植物大多是长着倒钩刺的藤蔓和倒垂树须的高大树种,还有一些她说不上名字的植物,总之没有一样与草药挂钩。   她顶着雨一直走,手中的火把虽然裹了松脂不容易熄灭,却也禁不住大雨冲刷,有些明灭不定起来。   荀久停了下来不敢再走。   她心中很明白,一旦火把熄灭,她就再也看不到光亮,甚至还找不到回去的路。   猴子们见她停下,索性也跳下树在一块凹石下避雨。   过了许久没见到荀久有动作,两只猴子当先出来再度爬上树,顺手摘了两个鲜红欲滴的果子递给她。   荀久垂目看了看眨着大眼睛伸出爪子将果子递给她的猴子,摇摇头,表示自己一只手拿着树叶遮头顶,另一只手要拿火把,没法接。   猴子见她不要,便把果子往地上一扔,抬起茫然的大眼看她。   荀久很无奈,“我不会控兽,也听不懂兽语,你这样看着我,我也不知道你要说什么。”   猴子抓耳挠腮,上蹿下跳。   荀久突然很怀念妖妖灵,虽然她很多时候也看不懂妖妖灵的那些动作究竟要表达什么,但是她说的话,它都能听懂并迅速做出反应。   如果妖妖灵还在,凭借它矫健的身躯和灵敏的嗅觉,说不定还能帮她把药草找来。   喟叹一声,荀久见雨小了不少,又继续前行。   越往前,藤蔓越多,丛林越深,本就是没有路的荒岛,她大半夜的又要遮雨又要照明,走一段还得停下来看看四周有没有熟悉的草药,行走极其艰难。   猴子们锲而不舍地跟在她身后,一脸茫然的样子表示对她的行动非常不解。   荀久的鞋跟,几次陷在松软的湿泥里拔不出来,她蹲下身用手去拔,抬眸时借着火光不经意间看见前面高坡上长着一株状似麻黄的植物。   心中大喜,荀久立即站起来,抬步就往那地方走去。   猴子们也迅速跟上。   那地方虽然是个不太陡的坡,但因为之前被大雨冲刷过的缘故,并不好走,荀久将手里快要灭掉的火把插在一旁石缝里,徒手揪住两边的植物爬上去,手心被植物倒钩刺勾住皮肉,立即有水珠渗入伤口,痛得她整个身子都痉挛了好久。   好不容易才缓和下来,她继续攀爬,终于到达那株植物所在的地方。   采药这种事对荀久来说轻而易举,只是如今光线太暗,她不确定这到底是不是麻黄,毕竟麻黄出现在海岛上的机率几乎为零。   将那株植物连根拔起,荀久即将转身的时候脚下一滑,植物直接掉了下去,紧接着她紧抓着的植物连根而起,她整个身子都往下滑了一滑,眼见着就要掉下去的千钧一发之际,猴子们立即向她甩来一根藤蔓。   荀久想都没想,直接揪住这雪中送炭的救命之物。   待她反应过来那藤蔓是从高树上垂下来的时候,她抬头的那一刻,惊呆了。   猴子们成排倒挂下来左右摇摆用力撞击藤蔓,直接让她脱离高坡在空中快速一飞,稳稳落在一棵高大的树脚。   荀久恐高,刚才这一幕对她来讲简直惊险又刺激,心脏怦怦跳个不停。   平复下来的时候,其中一只猴子把她刚才采的植物送了过来。   荀久看着那只毛茸茸的爪子,再看看猴子忽闪忽闪的大眼,突然认出来这正是早上偷她衣服的那只猴子。   荀久有些哭笑不得,早上还偷她衣服,如今倒懂得帮助人,是这猴子已经忘了那件事还是它们都被扶笙给驯服了?   没有多余的时间耽误,荀久接过植物,又走过去准备将火把拿起来。   一阵冷风刮过,火把直接熄灭了。   荀久怔怔站在原地,抬目看了看黑漆漆的四周。   没有了火把,她看不清路,也找不到方向回去。   颓然地坐在一块石板上,荀久唉声叹气。   这时候,一只猴子又拉着藤蔓过来递给她。   荀久隐约能看见那藤蔓也是从高树上垂落下来的。   想到刚才猴子们帮助她的情形,她立即明白了它此时的意图。   将那株植物绑在腰间,荀久二话不说就顺着藤蔓直接往上爬,爬到一半挂在藤蔓上的时候,猴子们又用刚才的办法将她撞出去,这一次,准确无误地落在一棵树上。   荀久正头晕眼花,刚才的猴子又递来另一根藤蔓,她紧紧抓住,猴子们再度重复之前的动作。   大概飞了十多次,荀久才安然到达棚子不远处。   她顺着藤蔓滑下来,小声对所有的猴子说了声谢谢。   猴子送她回来这种办法虽然让恐高的她胃里有些翻腾,却好过用脚在丛林里乱钻的好,起码脚上不会被倒钩刺勾住拉出伤痕。   猴子们学着她的样子挥挥手,一溜烟全部钻进了丛林。   荀久循着火光走近棚子。   扶笙还躺在干草堆上,一开始的脸色苍白被高热潮红所取代,不安地皱着眉头,一直在呓语。   他说的那些话,荀久基本上听不懂,唯有“青璇”二字,荀久记得特别清楚,她坐在地上,一边清理着手掌心被倒钩刺弄伤的地方,一边想着将来有机会见到这个叫做“青璇”的,是先放个毒虫去吓一吓她呢还是直接用银针扎一扎?   扶笙挑选的这个位置极好,临近溪边。   荀久清理了手掌心以后拿起那株植物瞧了瞧,还真的是麻黄。   她迅速拿去溪边洗了,再回来的时候却犯了难。   怎么才能把麻黄汁液喂进扶笙的嘴里?   用嘴这种,她在电视剧里看过,此刻也考虑过。   但一想到人家嘴里喊着“青璇”,脑子里想着“青璇”,她这个大半夜淋着雨出去找草药被弄得两只手掌心全是伤的人还得豁出去与他来个间接接吻,荀久非常不爽。   她很想啪啪打醒他问一问“青璇”是哪只妖精。   但一见他越来越严重的样子,她放弃了,心不甘情不愿地将麻黄塞进嘴里嚼出药汁喂他。   单单只麻黄一味药,当然起不了什么作用,荀久喂完药以后又脱了他的靴子,在三阴交叉穴、太溪穴和涌泉穴上按摩了好久,再把衣袖里的最后一支银针拿出来给他扎了一番。   将近天明的时候,荀久才得以空闲下来,终于撑不住眼皮沉沉睡了过去。   然后……她是被一阵烤肉味给自动叫醒的。   烤肉……荀久一闻到这个味道,口水都快飞出来了。   要知道来荒岛这几日,她每天都在啃野果,别说烤肉,连块肉丝都见不到。   荀久睡意朦胧,隐约觉得自己要么是在做梦,要么就是出现吃肉妄想症了。   如果是做梦的话,还是不要醒来的好。   她这样想着,眼皮就更沉了,准备再多睡会儿让这个梦无限延续。   旁边一道清幽如泉的声音飘过来,“醒了?”   荀久一呆,迅速睁开眼睛,就见到扶笙正坐在火堆旁,两只好看的手不断翻转,手中握有一根木棍,木棍上穿着一只……   荀久眨眨眼,看不出形状,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这是什么?”荀久指了指。   “海鸟。”扶笙淡淡答。   荀久一听,皱了皱眉,“既然有这么好的东西,那么前两天你为什么让我啃野果?”   扶笙看都没看她,“你以前吃肉太多,洗洗肠胃,顺便减肥。”   荀久:“……姑娘我这傲人的身材一向是顶尖的好么?你懂不懂欣赏!”   随即,她突然想起昨夜的事,轻哼一声别过头去。   扶笙眸光扫过来,在她微红的手掌心定了定,紧缩瞳眸,“你手怎么了?”   “没什么,被妖精咬的。”荀久缩回手臂,握紧了手指,语气中赌气的成分更加明显。   扶笙秀眉轻扬,“哪只妖精这么厉害?”   荀久心道你整晚喊着人家的名字吵得我睡都睡不着,此时还有脸问了?   再次轻哼一声,荀久不打算理他。   扶笙将烤得色泽金黄,滋滋作响的肉递给她,“吃完了,今天就能回去。”   荀久霍然转目,接过肉以后紧盯着他,“你说真的?”   “我骗过你吗?”扶笙反问。   “次数多得数不过来。”荀久淡淡瞅他一眼,见他面色如常,昨夜的高热全部退了下去,呼吸也很平稳。   终于放下心,荀久问他:“你来这里的目的就是疗伤?”   神色一怔,扶笙满面纳闷,“你怎么知道?”   荀久轻呵一声,这厮竟然不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   狠狠一口咬在那金黄酥脆的肉上,荀久慢慢嚼了咽下才说:“姑娘我神通广大,除了会医术,还会看相算命。”   “那荀大师可会帮自己看相?”扶笙眼角斜过来,出口的话让荀久险些吃肉噎到。   她原以为他肯定会戏谑地让她帮忙看相,没想到失算了!   “那是当然!”荀久深觉自己不能输了气势,仰起脖子,神情倨傲,“本姑娘天生丽质,桃花旺盛,财运亨通,医术精湛,正可谓是道道顺,命好着呢!”   “嗯,的确好。”他淡淡道:“命好的人都会漂流到无人岛上整天啃野果。”   “那当然。”荀久磨着牙,语气放缓,“我就是命太好才会被你拖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   “难道你以前在的地方鸟屎成堆?”他问。   “呕——”荀久吐出一块烤肉,半晌,涨红着面色瞪他,“你能不能别这么恶心?”   扶笙见她把肉吐出来,微蹙眉头,“不是每天晚上做梦都喊着要吃肉么?”   荀久伸手一拂眉梢,“做梦吃肉而已嘛,又不丢脸,难不成我还会喊着‘青璇别怕,快过来我会保护你’这样的恶心梦话?”   扶笙的表情,在一瞬间彻底僵硬。   荀久懒得看他,大口咬着烤肉,也不想问他吃过没,只把那肉当成“青璇”狠狠撕碎嚼烂吃进肚子。   “你都听到了什么?”扶笙讶异于自己竟然会说梦话。   “恶心的东西,我从来不放在心上。”荀久哼一声转过身去。   扶笙看着她明明在意得很却又不说出来暗自生闷气的样子,不觉低笑一声,“青璇是扶疏的小字。”   荀久正在气头上,再一次狠狠咬下一块肉,想也没想就闷头问:“扶疏是哪只妖精?”   话出口又觉得不对,“咦,竟然跟你一个姓!”   扶笙没说话,看她就像在看一个外星人。   荀久想了半天才突然醒觉过来。   “女帝!”她恶狠狠瞪他,“你不会明说么?”   扶笙淡淡睨她,“我怎么知道你会连女帝的名字都不晓得?”   “不是我不晓得。”荀久为自己辩白,“而是没有人敢这么称呼她,所以久而久之,她的名字便淡化了,我一时没想起来而已。”   不过,当年在魏国王宫到底发生了怎样撕心裂肺刻骨铭心的事才能让他在睡梦中都不得安宁啊!   这句话,荀久没敢问,也不会问。   倘若他自己愿意说,那她就洗耳恭听,他不说,她也不会强求。   午时,海上果然来了一艘大船,竟是往海岛方向行来。   荀久站在高岗上,瞥一眼旁边的扶笙,“这就回去,你的伤好了?”   他看向她,“你喜欢上这里了?”   “鬼才喜欢这种破地方!”   “那走吧!”扶笙转身迈开步子。   “走不了,要你背。”荀久揉着自己刺痛的掌心,觉得这个时候不坑他,等回到燕京,能不能再见到他都难说。   “腿受伤了?”扶笙脚步顿住,侧过脸来。   “嗯。”荀久毫不犹豫点头,这么好的机会,错过可就千载难逢了!   蹲下身,扶笙道:“上来。”   荀久得意一笑,直接扑到他背上。   双手勾住扶笙的脖子,荀久将脑袋埋在他肩头,许久,她才低低唤了一声,“阿笙……”   “嗯?”   荀久斟酌着字句,缓缓道:“你明明是在意甚至关心女帝的,为什么现实中你们俩的关系会弄得这样僵?”   扶笙幽深的眸垂落到地上,一步一步背着她往前走,“局势不允许我有太多的牵念,过于关心反而会害了她。”   荀久眼眶有些酸涩。   连自己一母同胞的姐姐都不可以明着关心,他这些年到底是生活在怎样压抑的一个环境中?   “我们有太多的敌人。”扶笙继续说:“防不胜防。”   荀久没说话,呼吸与他的交缠在一起。   姐弟俩的江山自然要他们共同来守护,可扶笙说得对,他们有太多的敌人,明的,暗的,只要稍稍一个不小心,就有可能被敌人置于万劫不复之地。   这场江山之赌,他的背后只有女帝,女帝的背后只有他。   然而他们的敌人却来自于四面八方。   灵山巫族澹台氏、六国,如今又多了个语真族,且都是些不好对付的狠角色。   荀久想了好长时间,才颤颤开口,“那么我呢?”   扶笙眼角掠过轻微笑意,“我若想宠一个人,定要让她幸福得能嫉妒自己,甚至想活到比永远多一天。”   “为什么是多一天?”她问。   “因为最后一天,她需要收拾好一生的回忆,安静地、心甘情愿地、再无留恋地闭上眼睛与我躺在一起。”   他背着她,从荆棘刺林走到细软沙滩,从阴霾岛屿走向阳光普照。   正午阳光炙热,火辣地照在海滩上,照斜了两个人的影子,照出一排深浅不一的脚印,海风拂过,将他与她的对话永远留在了这座岛上。   “殿下,久姑娘受伤了吗?”帆船在靠近小岛的地方停下,宫义下了帆船,乘着小船过来,一眼就看到扶笙背着荀久从沙滩上走过来,他神情讶异。   “嗯。”扶笙淡淡应声,将荀久放下来坐到宫义的小船上,他也踏上船,偏头问宫义,“船上都准备了什么东西?”   宫义道:“船舱里已经备了沐浴的水和一桌子菜肴以及您和久姑娘的衣物。”说到这里,他略微停顿下,“来的时候匆忙,角义没能赶上,所以那些菜……”   “无妨。”扶笙打断他的话,眸光扫了扫荀久满是伤痕的手掌心,蹙眉过后又问:“可有创伤药?”   “有。”宫义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瓷瓶递给扶笙,眼风也扫见荀久受了伤的两只手掌心,连忙收回眼,他道:“这是属下随身携带的,希望能对久姑娘有些作用。”   扶笙接过小瓷瓶打开一看,里面是药膏。   “手伸过来。”扶笙看向荀久。   “我自己能涂抹。”荀久说着,伸手就要去接小瓷瓶。   如果还在小岛上,让他帮忙,她是很乐意的,可眼下当着宫义的面,荀久拉不下脸,觉得很尴尬,索性自己来。   扶笙拿着瓷瓶的那只手灵巧地避开她的,眉心有些不悦,“听不听话?”   荀久撇撇嘴,转眸之际看见沙滩那头,那群猴子飞快追着她的方向跑,每一只都拿了红红绿绿的果子。   “停船,快停船!”荀久冲宫义大喊。   宫义转过身来,见到那群猴子时微微一愣,眸光移向扶笙,“殿下……这……”   “调头回去。”扶笙吩咐完,眸光在猴子们身上停了停,望向荀久,“你什么时候同这些猴子关系这么好了?临走前,竟然还赶着来送你。”   荀久翻了个白眼,低嗤一声,“你昨晚睡得跟猪一样,哪里知道我做了什么,若不是这些可爱的猴子,说不定你现在已经见不到我了。”   扶笙眼瞳一缩,紧张问:“你昨晚遇险了?”   “不是我遇险。”荀久挑眉,“我出去给你找草药,若非猴子帮忙,我不可能顺利拿到草药回来,我若是不回来,你高热就不会退,持续到天亮的话你肯定死翘翘了,这不就见不到我了?”   “我记得昨夜大雨。”扶笙定定看着她,语气中隐着一丝心疼与不忍。   “算了算了。”荀久想起昨夜将麻黄嚼碎了喂他的情形,一时觉得心跳加快,全身燥热。她赶紧摆摆手,不欲再提,“姑娘我慷慨大方,过去的事懒得记着。”   小船停下,荀久一个快步跨出来,猴子们见她回来,纷纷飞奔过来将果子送给她。   荀久热泪盈眶,一边接果子,一边与它们一一握爪。   “回去吧!”荀久将果子全部兜在衣服里,伸出一只手挥了挥,“等有机会,我会再来看你们的。”   荀久特地瞧了偷她衣服的那只猴子一眼,嗔道:“小乖乖,下次姐再来,你可不能这么调皮偷我衣服了哦,要偷也该偷扶笙的,到时候我不给他送衣服,让他光着在林子里裸奔。”   ……   不远处的小船上,扶笙一张俊脸黑成锅底。   宫义浅咳一声,抬头看天假装没听见。   荀久再回来的时候,瞧见船上两人的面色不大正常,她也懒得搭理,坐上去以后将果子全部放下来。   扶笙捡起一个颜色最绿的递给宫义,“尝尝?”   荀久嘴角抽了抽,这分明是命令的语气好么!   宫义伸手接过。   荀久忙道:“没洗。”   扶笙眼角一斜,盯了荀久一眼,“按照你的说法,此果乃无农药无公害无污染纯天然的绿色食品,不洗也能吃。”   荀久噤声,亲眼看着宫义咬了一口后酸得又是皱眉又是捂着腮帮子。   光是看他那样子,荀久就觉得好酸。   她小声问宫义,“你是不是得罪他了?”   宫义绿着一张脸将酸果吃完,这才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好吧!   荀久收回了好奇心,反正魔王性情不定,想变相处罚谁还不是看他心情的事儿。   小船行到帆船边,三人顺着扶梯登了上去。   宫义走在最后面,问:“久姑娘,这些果子还要不要?”   荀久一想到刚才宫义吃的那个酸样,顿时龇了龇牙,“算了,扔了吧!”   扶笙走在荀久前面,闻言后停下脚步,“既然不喜欢,刚才为什么不直接拒绝,反而要拿回来扔掉?”   “你懂什么!”荀久轻嗤,“我那个叫拉关系,万一将来我还有机会来这岛上,猴子至少不会再欺负我。”   嗯,是不会了。扶笙恨恨想着,都去观看他裸奔了,哪还有时间欺负她?   “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内伤还没调理好?”荀久伸出五指在他面前晃了晃。   “刚才又内伤了一下。”扶笙说完,一撩衣袍,直接往船舱而去。   荀久觉得莫名其妙,转目望着宫义,“他今天怎么了?”   宫义见扶笙走远,才敢小声道:“殿下兴许是知道要在岛上裸奔,有点……亢奋。”   荀久摸摸鼻子,“可我觉得他一点都不亢奋。”   宫义又道:“殿下通常用他刚才的表情来表达亢奋的心情。”   “哦。”荀久呶呶嘴,表示涨姿势了。   这只帆船比不上刘权那艘名为“地狱之门”的海盗船,更比不上楚国那艘满是高级机关的“天堂传说”,但也不算小,光船室就有八间。   宫义早已在两间船室内安排了沐浴的温水。   荀久进了房门,赶紧将衣服脱了,修长的两条腿跨进浴桶,接触到温水的那一刻,顿时一阵久违的舒爽感溢满全身。   沐浴完,荀久换上宫义准备的全新衣裙,擦干头发以后来到主船室,里面的陈设极其规整,算不得精致奢靡,但就是让人有一种非常干净的感觉。   荀久扫了扫桌子上的精致菜肴,再扫一眼坐在桌前已经沐浴换衣的扶笙,然后撇撇嘴。   是了,她险些忘了,这个男人有洁癖,若非同岛上那样的特殊情况,他所在的空间内怎容得一丝尘垢?   搬来凳子坐下,荀久拿起筷子准备开吃,突然意识到对面的人自她进来都不曾开口。   荀久过意不去,顺便一问,“你不饿?”   扶笙抬起头,面无表情,“你是不是还惦记着那个妆奁盒?”   荀久挑了一块鳕鱼送进嘴里,然后点点头,“嗯,是还惦记着,不过我觉得你可能比我还惦记。”   扶笙注视着她。   荀久又夹了一块碎溜鸡吃下,慢吞吞道:“从去岛上开始到现在,你已经提起过很多遍了。老实交代,你是不是想让刘权送你礼物,所以见不得他送给我?”   扶笙直接无视她这些惊天大论,再问:“燕京西城的那个铺子,你是不是真的想要?”   “废话!”荀久一拍桌子,“几十万两银子呢!不要的是土豪好么?”   “我可以帮你弄来。”他慢悠悠收回眼,又慢悠悠端起茶盏,盖碗轻轻拂了拂碧色茶水,再慢悠悠浅啜一口,那端正而又悠闲的姿态,分明有一种准备开条件的气势。   荀久咽下一个丸子,又将筷子伸向盘子,若无其事地问:“条件呢?”   “你的店铺名字,必须有我的名字……”   “嗯?”荀久抬起头。   “中的一个字。”扶笙补充完。   荀久打了个响指,乖巧地、温和地、笑眯眯地道:“完全没问题,我会考虑把带有你名字的那间铺面开成卫生巾连锁超市,分店遍布整个大燕,造福万千女性,唔……如果技术允许的话,包装还可以把你的画像挂上去代言。”   扶笙不知道她所说的“卫生巾”是什么东西,但是一看她笑意盈盈的样子便觉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我收回刚才那句话。”他严肃脸,一本正经。   “反对无效!”荀久抗议,“到时候我还得借你大名搞宣传呢!”   “顺便连铺面也收回。”扶笙慢悠悠又喝了一口茶。   荀久被一口燕窝八仙汤呛到,咳了好久才缓过气儿,圆目瞪他,“你耍猴儿呢!”   话完,她摊开双手,一脸憋屈,“我为了帮你采药都伤成这样了,你还有没有良心!”   扶笙一看见她刚才因为沐浴被热水浸润又红了一片的手掌心,顿时心软下来,终于松口,“铺面可以送给你,但是你得想办法让刘权那个小子知道这个铺面不是他送给你的,是我送给你的。”   荀久一听铺子即将到手,笑得很热情,“完全木有问题,我会在开张的时候特别注明投资方是我们英明神武帅裂苍穹的秦王殿下。”   扶笙面色舒缓下来。   荀久话锋一转,“我很想知道你老是跟一个孩子计较什么?”   扶笙睇她一眼,“我喜欢。”   用过饭,再次净了手,扶笙把刚才宫义的药膏拿来亲自帮荀久抹在手掌心。   从无人岛到燕京凌云海港,需要三天的时间。   荀久吃了饭,掌心涂抹了药膏以后就回船室一头栽倒在床上。   数日的海岛生活,让她仿佛攒了几年的瞌睡一样,一觉睡到第二日晚上。   穿上衣服,梳理了头发,她伸个懒腰后来到甲板上。   夜晚的海风有些凉,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原想回船室,眼角却瞥见宫义站在围栏边远眺,不知在看些什么。   荀久抬步走了上去与他并排站,小声问:“你是不是在担心妖妖灵?”   宫义闻声转过头,抿唇过后,问:“久姑娘可知它去了何处?”   荀久有些不忍心,犹豫了好半天才道:“我若说了,你可别太难过。”   “姑娘但说无妨。”宫义很客气。   “我和秦王逃下去的时候,它还在楚国商船上,很有可能被楚国人带走了,也有可能已经……”   “没死。”宫义猜到她接下来的话,忙道:“它还活着,只是我找不到在哪里。”   “你怎么知道?”荀久表示很震惊。   宫义的眸光有些闪烁,在溶溶月色下甚是好看,他垂下眼睫,“大概是它在我身边待得时间够久,所以产生了所谓的心灵相通罢。”   心灵相通么?   荀久胳膊搭在围栏上摸着下巴想,宫义也太能扯淡了,若是真有心灵相通这种东西,后世之人还发明通讯工具做什么,直接来个心灵感应,又不费电不费钱的多省事儿。   眼珠子转了转,荀久笑问:“你上次貌似还没告诉我你是如何控制铩羽毒让我连把脉都察觉不到的。”   宫义有半边面容隐在月色照不到的阴影里,荀久没看清他的表情,但能感觉到他气息在一瞬间暗沉下来。   “宫义,这么晚了,你还不睡觉的么?”后面传来扶笙微凉的声音。   宫义像个终于寻到借口脱逃的孩子,一溜烟回了船室。   扶笙走上前来,负手远眺着月色下波光粼粼的大海,“你刚才同他说什么?”   荀久也不隐瞒,直接道:“我问他在上庸的时候为什么可以控制铩羽毒连我都察觉不出来。”   原以为扶笙会用沉默回答她,却没想到只沉吟了片刻,他便开口道:“宫义体内有蛊虫。”   荀久脸色转化为震惊,“蛊虫?”   “对。”扶笙点点头,“那种蛊虫极其厉害,如果宫义中毒的话,它会在最短的时间内将毒素吸到自己体内,从而保证宫义的安全。”   荀久惊呆了,直到这一刻,她才终于明白当初宫义受伤,她头一天才给他缝合伤口,第二天他就要求拆线,原来是为了方便他体内的蛊虫能更好地帮他吸出毒素。   “这么说来在上庸的时候,宫义体内突然出现的铩羽毒是由蛊虫暂时释放出来的,事后它又会吸回去?”   “嗯。”扶笙点点头。   荀久又问,“而你交给季黎明的那种药汁,不仅会让宫义的伤口在眨眼间结痂脱落,而且还能刺激到蛊虫,致使它暂时释放出部分毒素是吗?”   扶笙颔首。   “简直太神奇了!”荀久惊叹,“宫义才是百毒不侵的人呐!这样的蛊虫请给我来一打。”   扶笙瞥她,眼神极淡,“你本身就是医者,还需要这东西做什么?”   “保命啊!”荀久讪讪一笑,“万一哪天我也被人下毒的话,来不及解就死定了,但是有了这种东西就不一样了,怎么毒都死不了。”   扶笙轻倚围栏,喟叹一声,“用这种东西,自然是要付出代价的,更何况,宫义当初本不是自愿。”   ------题外话------   \(^o^)/~感谢“彼岸观椛”妹纸滴五十颗钻钻,砸得我晕头转向,闪得我老眼昏花。   终于回燕京啦,阿笙和久久之间,暖宠继续,精彩不间断哟,小天使们快跟上衣衣的节奏~   T   ☆、第九十二章 逛街巧遇   帆船在第四日清晨到达隶属燕京的凌云海港。看小说到   妆奁盒丢了,荀久也没有什么随身携带的东西,随意将自己收拾了一番便出了船室跟着扶笙从甲板上走下来。   许是知晓秦王要在这里下船,驻海军队提前清了路,荀久走下来的时候,能看到周围停顿着许多高大的船舶,但却见不到多少人。   刚走下扶梯,就见到商义与一名身着重甲的中年男子站在一起,那人浓眉大眼,面容线条轮廓分明,属于军人的冷肃凛冽之气尤为明显,正是凌云海港舟师大帅谢绍辉。   在本朝,海港地区都有驻海军队,称为舟师。   舟师的编制按照战舰划分,每艘船上设舶主(即船长)一人,旗下有财长总管直属粮库和兵器库。   阿班掌管风帆、上船桅杆。舵工两人轮班掌握罗盘,称为“火长”。   皇廷和藩国的舟师编制略有不同,皇廷直属舟师的战舰已经达到了每船可载百人的高级水平。   而藩国战舰每船最多能载五十到六十人。   这也正是沿海的楚国和齐国明明不服女帝统位,却不敢直接从海上进攻燕京的重要原因。   谢绍辉是整个凌云海港舟师的最高长官,对燕京直辖的疆域防卫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   甫一见到扶笙下来,谢绍辉忙过来抱拳一礼,“下官见过王爷。”   扶笙轻轻抬手,语声淡极,“谢大帅不必多礼。”   谢绍辉抬起头,眸光在荀久身上停顿一瞬后迅速收回,面露歉意道:“此次海盗们公然攻击楚国商船,置王爷于险境,是下官的失职,致使海上巡防的失误,请王爷降罪。”   荀久默默翻了个白眼。   那些海盗本就是扶笙亲自请来的,海上巡逻军们肯定轻易查不到踪迹。   扶笙听闻这话,面色之淡然,仿若他从不曾认识过海盗之首刘权一般,语气渐沉,“貌似今年还没开启海盗围剿行动?”   谢绍辉默然一瞬,答:“回禀王爷,今年开年至今都没有听闻海盗公然出海作案,所以……”   扶笙勾唇一笑,“那十日以后,可以组织开始了。”   谢绍辉对这个命令有些摸不着头脑,但秦王向来算无遗策,能这样吩咐,想必自有他的道理。   不再犹豫,谢绍辉郑重点头,“下官遵命!”   见到荀久,商义眼睛一亮,立即小跑过来,笑嘻嘻问:“久姑娘,有没有带了什么好东西回来?”   好东西么?   荀久摸着下巴想了想,早知道就把那些酸果子全部带回来送给他。   翻了个白眼,她道:“你怎么不问问姑娘我有没有吃好喝好睡好?”   商义扁扁嘴,瞄了一眼已经走过去同谢绍辉单独说话的扶笙,才敢小声道:“跟殿下在一起,姑娘怎么可能吃不好睡不好呢?”   “那你这次是特意来接我的?”荀久斜眼瞟他。   “那是当然。”商义笑得很殷勤。   “空着两手来接我?”荀久又问。   商义一噎,随即笑道:“哪能呢,人家两只手还得用来搀扶久姑娘,拿不了礼物。”   他说着,上前来伸出手就要去搀扶荀久,却被身后扶笙幽冷的声音给吓得定在原地。   “徵义和角义去哪儿了?”扶笙一扫四周,貌似今日来的只有商义和大批王府侍从。   商义嗫喏道:“角义听说殿下归来,亲自去寻找食材去了。小吱吱……小吱吱在唐姑娘那儿。”   眼波一动,扶笙似是才想起来前些日子徵义抓获了一个十四岁大的海盗千金,再三调查之下才发现那个叫做唐伴雪的小姑娘与刘权有着非常特殊的关系,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能将计就计用唐伴雪威胁刘权帮他做事。   顷刻回笼思绪,扶笙淡声问:“那个小姑娘……如何了?”   商义瞟一眼自家主子,没发现有要发怒的迹象,才敢开口答:“一开始的时候会闹,后来属下没辙了就让小吱吱亲自去看守,根据他的说法,唐姑娘后来便没之前那么闹腾了。”   扶笙默然一瞬,“回去以后告诉徵义,莫要亏待了她,刘权大概再过三四日便会来接她,若是那个海盗千金出了任何问题让刘权撕破脸,会误了我的大事。”   “属下晓得了。”商义点点头,心想着原本就没有亏待过那姑娘,虽然背着犯人的身份,可住的是殿下在京郊的庄子,享受的是比高门大户千金小姐还要高级的待遇,整个儿就是当佛爷给供着的,比久姑娘都还大牌。   荀久走上前,冲扶笙挑挑眉,“原来你用来威胁刘权的是个海盗千金?”   “嗯。”扶笙颔首。   荀久眸光动了动,心道刘权这死孩子在他们家的时候什么都不肯说,背后竟然有那样一重让她大为意外的身份,再有,这个海盗千金是怎么回事儿?   “你在想什么?”扶笙见她出神,眼风掠过来,声音亦如清晨的海风,透着几许凉意。   荀久赶紧回神,机智地做出应答,“我在想,凌云海港到燕京城需要多长时间?”   扶笙抬头看了看天,答:“如今是辰时,快一点的话大概酉时能到。”   谢绍辉一听,再度抱拳一礼,恭敬道:“殿下旅途劳累,不妨在驿馆暂歇用了酒饭明日再启程?”   “不了。”扶笙淡淡移开视线,“这么长时间,朝中定堆积了许多政务,姐姐一个人处理不过来,我得回去帮她。” 姐姐…… 荀久眸色一动,这是她第二次听到扶笙唤女帝为姐姐。 第一次是在海岛上,他告诉她他与姐姐刚回燕京的时候收留了蜀国送来的质子苏简。 第二次就是现在。 扶笙竟然当着舟师大帅的面这样称呼女帝? 荀久眯了眯眼睛,觉得他这句话应该有两个意思。 第一,表明他们姐弟俩同心协力,并非像外界传言那样关系僵硬,剑拔弩张。 第二,表明他自己并没有谋反之心,更没有要取女帝而代之的意图,之所以忙着回去处理政务,全是处在臣子的角度。 想通透了,荀久才暗自在心中大赞这个男人说话的水平之高,仅是改变一个称呼就能让一句话意思全部转变,无形中提醒了他人不该动的心思最好别动。 谢绍辉闻言后微微一愣,但也不过时转瞬,他再度微笑:“下官已经准备好了接风宴,王爷能否赏光?” 已经拒绝了在驿馆留宿,后面这顿接风宴自然不可能再拒绝,毕竟谢绍辉的身份并非是普通官吏可比拟的。 扶笙眼眸微动过后淡然颔首,“有劳谢大帅。” 难得传闻中性子寡淡不近人情的秦王能点头,谢绍辉自然高兴,立即让人回衙门抬了软辇来,将扶笙一行人接去了当地最出名的酒楼“华觞楼”。 凌云海港这一带近海,食物多以海鲜为主。 柴把鳕鱼卷、木瓜烧带鱼、红枣黑豆炖鲤鱼、油焖大虾、焖酿鳝卷、蟹肉凉瓜、清蒸螃蟹…… 一应海鲜菜肴看得荀久眼花缭乱。 谢绍辉显然已经包下了华觞楼,除了他的几位同僚之外,整个酒楼再无旁人。 扶笙于首座坐下,谢绍辉与他的同僚们依次落座,宫义站在一旁。 荀久自然是不能参与这种场合的,扶笙在上楼的时候就吩咐商义将她带去另外一间雅间,把这边所有的菜肴都照着上了一份过去。 没有那么多人在场,荀久更觉轻松,与商义两个人坐在扶笙他们隔壁的雅间内对着一大桌子菜大眼瞪小眼。 荀久眨眨眼睛,问:“小肥脸,这么多菜,就我们两个人吃?” 商义嘿嘿一笑,“如果久姑娘觉得不够,还可以再添的。” 荀久嘴角抽了抽,难怪扶笙今天早上不让她在船上吃东西,想来是一早就料到她喜欢海鲜,所以特地让她空着肚子到这里来饱餐一顿。 不再说话,荀久拿起筷子开吃。 扶笙不在,商义便没有那么多禁忌,在荀久的招呼下也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焖酿鳝卷塞进嘴里,还没咽下就立即吐了出来。 荀久见他一脸痛苦的样子,食欲都减了大半,问:“怎么了,有这么难吃?” “很难吃!”商义很郑重地点点头。 荀久狐疑地看他一眼,也将筷子伸向焖酿鳝卷,夹了一个回来鼓起勇气咬了一口。 “很好吃啊!”荀久扬眉看着商义,“你是不是不会吃海鲜?” 商义问:“什么是海鲜?” 荀久瞥他一眼,指了指桌子上,“这些都是海鲜菜肴,如果你不会吃的话,估计这一桌子上所有的菜你都是吃不了的,那看来只能饿着肚子回去了。” 商义顿时哭丧着脸,憋屈道:“可是我真的觉得很难吃啊!” 荀久轻嗤,“一看你就是不懂得享受的人。” 商义抓抓脑袋,有些苦恼,可此去燕京路途遥远,他肯定饿不了,再三犹豫之下,他抬起小碗盛了一碗虾粥勉强喝下。 这家酒楼的菜肴虽然不错,但荀久实际上也没吃多少,毕竟在船上航行了这么久突然下来,胃里自然有些不舒服,只每样菜随便尝了一口她就没再继续了。 隔壁雅间内,扶笙他们的动作也挺快,仅半个时辰便结束了一席接风宴。 实际上,是扶笙急于回燕京,所以谢绍辉等人便不敢过多挽留,席上正常吃饭,又顺便奏报了一些军务,多余的话都不敢讲。 离开凌云海港的时候,将近巳时,回京的路坐马车。 荀久原本相与商义同坐一辆,却不料被扶笙唤到了他那辆。 荀久没上车,对着掀开竹帘的扶笙挑挑眉,“这一路上可全都有眼线,你这样公然让我上车,就不怕牵念太多让人抓住把柄?” 扶笙看着她,唇角微微一勾,“我想宠一个女人的时候,别人的指手画脚我都可以当做是另类祝福。” == 回到燕京,已经深夜,巡城军见到是秦王的车驾,并没多问直接放行。 扶笙让赶车的秦王府侍从先去荀久的宅子,到了以后,他唤醒早已经沉睡过去的荀久,抬手指了指外面,“到了。” 睡意朦胧的荀久揉揉眼睛,“这么快就到了?” “回去以后早点歇息。”扶笙一边帮她理了理有些凌乱的发,又将身上的披风脱下来给她披上。 荀久下来的时候,吸了一大口凉风才真正清醒。 目送着扶笙的车驾离开以后,她伸手捂着嘴巴打了个哈欠,偏头就见小丫头招桐和柳妈妈站在门口,脸上是喜出望外的表情。 “你们俩这么晚还没睡?”荀久走过去。 “姑娘,你可总算是回来了。”柳妈妈满面担忧,您再不回来,估计二少得把腿都给跑断了。 荀久一愣,“什么意思?” 柳妈妈面色有些为难,犹豫半晌才道:“二少自上庸郡回来以后,就每天往这儿跑上好几趟,每次来都是问姑娘的行踪。” 提起季黎明,荀久顿觉火大,没好气地道:“下次他再来,你们俩就说我已经死了,在琥珀河上被他一棍子打死的,以后不必再来看我,家里供个牌位每日上香就成!” 招桐和柳妈妈对视一眼,都从荀久的话里听出了满满怒意,哪还敢为二少多说话。 招桐忙道:“姑娘这一路上想必累及,奴婢这就去准备热水给您沐浴,然后你好好睡上一觉,兴许明日心情会好上许多。” 荀久点点头,她确实是太累了。 没多久,招桐就备好了热水,荀久去沐浴完,小丫头赶紧将干净的绒巾拿来。 “姑娘,您好像与前些日子有些不一样了。”小丫头一边替她擦头发。 “嗯?是吗?”荀久正愣神,冷不丁听到招桐这么一夸,她赶紧回笼思绪往镜中一看。 依旧是她已经适应并熟悉了的那张好看的脸,但眉眼间似笼罩了浓浓春意,让她整个人较之先前多了更加成熟的韵味。 没想到一次海岛之旅,竟有这样大的改变? 荀久呆呆看着镜中的自己。 招桐看了一眼挂在旁边的那件披风,笑嘻嘻道:“姑娘,刚才送你回来的是秦王殿下罢。” 荀久轻笑,嗔道:“你这小丫头,便是他送我回来,又能说明什么?” 招桐继续道:“外面的人都说秦王殿下性子淡漠不近人情,可奴婢觉得他对姑娘就不一样。” “怎么个不一样法?”荀久手肘拄在座椅扶手上托着腮,原本困极的她被这个话题勾起了兴趣。 她也很想知道别人眼中对她好的那个扶笙是什么样的。 招桐想了想,答:“姑娘都没看见,刚才您下马车的时候,秦王殿下掀开了竹帘,望着您的眼神,就好像……就好像很多年前寒风刺骨的街头,奴婢又冷又饿无家可归的时候,二少递给奴婢的那个烙饼,好暖。” 荀久眸光微动,随即笑开来,:“你这比喻倒是新颖。” 小丫头竟是这样到了季府的?那想必当年的感恩之情早已成了爱慕之情了吧? 荀久一边想一边用余光瞟镜中的招桐,却意外地发现她的脸上并没有预料中的娇羞甚至是潮红,反而有些黯然,眉心笼了愁云,整个人看起来与刚才判若两人。 荀久被她吓了一跳,忙问:“怎么了?” 招桐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垂下头小声道:“夜已经深了,姑娘还是早些睡罢。” 荀久烦闷地皱皱眉头,直接道:“我最烦你们这些话说一半的人了,把人家好奇心勾起来又一盆冷水泼下,很好玩么?” 见招桐嗫喏的样子,荀久站起身来摆摆手,“算了算了,反正事不关我,我还没有那么多闲情去操心哩!” 说完,她直接进了里间,准备睡下。 招桐紧张地跟了进来,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袖,声音越发低弱,“姑娘,奴婢方才并非有意……” 荀久已经掀开锦褥坐到了床榻上,见她如此反应,噗嗤一笑,“你还真当你家姑娘我是豺狼虎豹呢?” “啊?”招桐意外地抬头。 “夜深了,快去睡吧!”荀久挥手赶她,“睡醒了,明天我带你们去买材料回来做好东西。” 招桐见荀久半分没有责怪自己的意思,杏眸霎时亮晶晶地,忙不迭点头,甜甜一声“嗯”之后迅速回房睡下。 荀久躺下来,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扶笙的面容。 这个时候,他是在沐浴呢还是已经睡下了? 荀久有些无奈,她悲催的发现比起这张松软的大床,她竟有些怀念在海岛上每夜睡觉时有人在旁边看护并时不时往火堆里添柴禾让她感觉不到丝毫冷意的日子。 果不其然,荀久这一夜失眠了,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之前马车上的困意似乎在她躺到床上的时候就烟消云散。 睁大眼睛望着帐顶,荀久把穿越那夜到现在的所有回忆都理了一遍,这才惊奇地发现不过短短半个月的时间,竟然已经发生了这么多事。 她气愤季黎明在琥珀河打晕她的同时又有些侥幸心理,倘若不是那次机会让她和扶笙在楚国商船密室里发生了肌肤之亲,将距离彻底拉近的话,凭借扶笙那样高冷的性子,只怕到现在还对她不冷不热,而他们之间,很可能一直打不破中间那层纸,最后不了了之。 荀久翻个身,接着想了很多。 譬如倘若她没有穿越,扶笙将来的王妃会是谁;又譬如他知道她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话会是何反应。 困意来袭的时候,黎明的曙光已经撕碎了夜空。 荀久终于沉沉睡去。 再醒来已经是午时。 小丫头听到她穿衣服的声音,敲门后走进来笑道:“姑娘昨夜还让奴婢早些睡,怕是奴婢走后您一直没睡罢。” “黑眼圈有这么严重吗?”荀久跪坐在床上,一脸哀怨。 并不是她不想睡,实在是睡不着啊! “奴婢给您扑点粉,应该能遮了。”招桐伺候着她下床,洗漱过后又将她扶到铜镜前坐下,开始认真为她扑粉遮黑眼圈。 荀久全程没说一句话。 虽然她挺讨厌脸上弄那么多脂粉,可今日要出门,总不能顶着个黑眼圈出去罢。 化了妆,柳妈妈端来香糯可口的决明子梗米粥,荀久没什么食欲,喝了一小碗就饱了,在院中歇息了盏茶的功夫,她站起身,正准备叫上小丫头和柳妈妈一起去集市,老远就听见外面传来季黎明的声音。 “表妹回来了?” 荀久迅速闪进门,对正在收拾桌子的招桐道:“你们家二少来了,知道出去以后该怎么说吗?” 招桐一脸为难。 荀久扁扁嘴,轻哼,“果然别人的奴婢就是养不家。” 招桐小脸一白,连连道:“姑娘息怒,奴婢这就出去把你的原话告诉二少。” “这还差不多!”荀久面色缓和了些,躺在临窗竹榻上,准备等季黎明回去以后再出门。 今日的季二少,一袭宽大的天水碧色锦袍,浅绯色腰带,正中镶一小块通透的碧色翡翠,万年不改的香囊依旧是最醒目的缀饰。 招桐推门出来,就见季黎明翘腿坐在院内葡萄架下的石凳上,整个人看起来极其慵懒。 “二少……”招桐犹豫再三,终于下定决心道:“姑娘说你以后不必再来找她了。” “嗯?”季黎明愕然瞪眼,“表妹果真这么说?” 招桐为难地点点头。 “这个没良心的!”季黎明朝着荀久屋子方向埋怨,“若不是二少我,你能有那么好的机会去海岛么?孤男寡女……” 荀久生怕他后面会说得更露骨,赶紧一咕噜下了床榻推开门,大喊一声,“季黎明!你嘴皮子痒痒了是吧?” 季黎明直接无视荀久的怒火,眉梢轻挑,“你要是不出来,我就还接着说,说到你出来为止。” “你!”荀久气极。 季黎明低笑一声站起来走向她,随即服了软,“好了,跟你开玩笑的,那天的事,待会儿跟你解释。请你吃饭,去不去?” 荀久瞅他一眼,“好端端的,请我吃什么饭?” “没事就不能请你吃饭了?”季黎明面上有些失望,“难道你就不准备跟我讲讲你们在岛上的经历?” “那有什么好讲的!”荀久转身就要进门。 “哎……”季黎明迅速拉住荀久的衣袖,“那天晚上打晕你的人不是我,我也是被人算计的。” 荀久脸上明显写着不相信。 季黎明赶紧解释,“真的不是我,其实你和刘权都陷入了误区。” 荀久扒拉开他的手,淡淡道:“里面说!” 季黎明迅速进了屋,在外间坐下,倒了杯茶递给荀久以后才缓缓说道:“那天晚上的事其实是这样的,开始的开始,我们三个就已经中了迷药。” “嗯?什么意思?”荀久满面疑惑。 “你上船以后不是睡着了吗?” 荀久点点头,在闻到异香之前,她的确是睡着的。 季黎明又说:“然后在那个时间段内,有人趁着起雾在空气中撒了迷药,我们三个就都中招了。” 荀久一惊,“还有这样的事?” “我还能骗你不成?”季黎明神色无辜,“那个迷药极其厉害,你直接在梦中昏过去,刘权是第二个昏睡过去的,我有些武功底子,勉强支撑着看清楚了下迷药的人踏河而来,轻功比我高出很多,然后我被他点了哑穴扔到河里,紧接着他拿出解药先把刘权弄醒,再将解药放到你鼻尖,你闻到的时候立即就醒了。” 荀久面露惊讶,“所以我一醒来见到的船舱里那个人其实并不是你,而是下手的那个人?” “对啊!”季黎明一拍大腿,“我当时一直在河里扑腾,就想通知你中招了,可我被点了哑穴,又是在河里,虽不至于淹死我,但还是冻得够呛,等我缓过气来的时候,你早就被打晕带走了。” “奇怪!”荀久紧蹙眉头,“什么人想要害我?” 随后她又问:“那个人长什么样?” 季黎明想了想,摇摇头,“面貌的话,我没太看清,毕竟天色太暗,我只知道他轻功非常高,几乎与子楚不相上下,年岁嘛,应该也跟子楚差不多。” 荀久仔细想了想,自认为从来没有认识过那样一个人,更没有得罪过。 荀久托着下巴,将那天晚上的回忆前前后后理了一遍,突然之间眸光一亮,她道:“我知道那个人是谁了!” “谁?”季黎明被她吓了一跳。 荀久眉眼坚定,“是‘主上’,楚津侯背后的一个神秘人物,一定是他!” “你怎么知道?”季黎明狐疑地睨着荀久,“你认识他?” “不认识。”荀久摇摇头,“我不认识他,可他却认识我,不仅认识我,而且还知道能用我引诱扶笙现身,所以他挟持了我。” 荀久这才反应过来扶笙所说的那些“碰巧路过”与她在楚国商船密室里“偶遇”根本就是假话,他一定是得到了她被挟持的消息以后才马不停蹄赶去的,只是没想到一去就被第一重机关困住。 根据扶笙的醋性,他自然不可能告诉荀久挟持她的是个多么优秀的人。 所以,他才会隐瞒了部分事实。 便是后来谈及楚国所谓的“主上”,他也没有对那个人有过多描述。 季黎明问:“那后来你可曾见到那个人长什么样了?” “没有。”荀久遗憾地摇摇头,“他应该只是试探一下扶笙的实力,并没有想过要置扶笙于死地,所以我们跳下商船的时候那个人虽然还在船上,却不曾对我们出手,又或者说,那个时候他忙着开启机关,根本没时间对我们出手。” “楚津侯背后竟然还有这般厉害的人物?”季黎明唏嘘,“可我觉得他不过二十来岁的模样啊!” 荀久白他一眼,“秦王也才二十一岁啊,不也挺厉害的嘛!” “这倒是。”季黎明非常赞同地点点头,“子楚本来就很厉害,我这辈子钦佩的人不多,他算是其中一个,也算是第一个。” 荀久眼眸晃了晃,突然想起来扶笙在岛上的时候说他和女帝是在楚国长大的人质。 心思一动,荀久笑问:“表哥,你跟秦王真的是发小?” “那当然!”季黎明一脸肯定,“我八岁之前也是在魏国长大的。” 荀久一呆,喃喃问:“你是以什么身份在魏国长大的?” “我娘是魏国人。”季黎明语气沉缓下来,“外祖父与外祖母一辈子伉俪情深,外祖父为了她,坚决不纳妾,他们唯一的一个儿子在三岁的时候夭折了,只剩下两个女儿,一个是我娘,一个是我姨母,外祖父原本是不同意我爹娘在一起的,后来还是我爹发下重誓,说这辈子除了我娘,再不会有三妻四妾,如此,外祖父才放心把我娘嫁到季家。” 话到这里,季黎明抬起头来看着荀久,“我爹只娶我娘一个人,老爷子觉得这样也好,省得后宅整日不安分,于是定下家规,季氏后人,男丁只能娶一个。你应该发现了,如今的季府二房和三房全都只有正房夫人,后院没有小妾。” 荀久点点头,心中恍然,原来季府人丁单薄竟是这个原因,季博然还真是个思想超前的老头儿。 季黎明继续道:“我出生后,外祖父甚是想念,还没等满月就派人来将我接去魏国。” 荀久呼吸紧了紧,小声问:“所以,你没见过你爹娘?” “险些见到了。”季黎明苦涩一笑,“就在我七岁多那年,爹娘奉先帝之命出征,外祖父告诉我,爹娘回来的时候会特意途经魏国来看我,于是我整天都去他们的必经之地等着,然而……” 季黎明垂下脑袋,声音沙哑起来,“我等了好久好久,终于等到了爹娘的消息,却只有四个字:战死沙场。” 荀久跟着心一揪,她听说过季黎明的父母在他小的时候就双双死于战场,却没想到这中间的经过会这般曲折。 平日里看他一副放荡不羁的模样,还以为他心无牵挂性情开朗,却原是因为心里隐藏的事太多,不得不强颜欢笑。 “表哥。”荀久勉强扯出笑意,“你看我也没比你强多少,全家被抄,一夜之间成为孤女,寄人篱下……” “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成为孤女的。”季黎明突然抬起头,还有些赤红的眸中满是坚定,“你还有表哥,虽然是半道认来的,但我早就把你当成亲妹妹了。” 荀久没说话,季黎明对她的那好,她看得到。 轻笑一声打破尴尬气氛,季黎明站起来拉着荀久的胳膊,转瞬之间忘了刚才的阴霾,挑眉笑道:“今日二少心情好,带你去逛街,看中什么随便拿,我付账。” 荀久想起自己原本就有意要带着招桐和柳妈妈去采买,她也不好拂了季黎明的意,道一句“你先等着我”之后便去了外面,交代了那二人几句便让她们跟上去。 穿越后,荀久还是头一次来到燕京的集市。 燕京城的分布,以宽约四十五米的八条主街交错而成,每条主街都以两条沟渠隔成并行的三途,中间是皇帝御道,两边才是官吏和平民行走的道路。 皇城之外,分为东西两城,东城为皇亲和官吏居住地,西城为市集,里面又有南北两市的划分。 整个燕京城的西南角多为百姓居住地。 秦王府占地百亩,是燕京最大的亲王府邸,也是位置最为特殊的府邸,它独立在东西两城中间。 荀久一行人今日来的便是西城里面以贩卖丝绸玉器瓷器纸张等所用之物为主的南市。 季黎明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把折扇,一边走一边扇,还不忘回头问荀久,“表妹,你是不是想买首饰了?” “我要那东西没用。”荀久指了指前面,道:“我要买纸,你知道哪里有么,越松软的越好。” “纸?”季黎明疑惑地看着她,“你要练字作画?” 荀久翻了个白眼,她可没那闲工夫,买松软的纸自然是想拿回去改造月事带。 “不练字作画你买纸做什么?”季黎明越发狐疑。 本朝纸业并不算太发达,很多地方都还在用竹简,所以相对来说,纸张的价格要偏贵些,尤其是越软越白的纸就更加贵了。 荀久来之前就知道纸贵,可是普通棉花又不透气,行不通,她想亲自去看一看最软的纸能柔到什么程度。 见荀久不欲作答,季黎明一摇折扇,突然笑道:“你这么一说,我倒还真的知道有一家纸铺,种类多了去了。” 荀久眸光一亮,催促他,“快带我去!” “可以!”季黎明投给她一个“完全没问题”的眼神,转过身,“不过得转个方向,在那边。” 荀久随着季黎明转过来,眸光不经意扫到旁边一家名为“翠虹轩”的玉器铺子里站着一人。 一袭素白袍子干净整洁,同色绣祥云纹腰带,通身上下再无多余缀饰,但整个人往那儿一站,就给人一种清冽冷凝的感觉。 荀久停下脚步,不由得侧目看向季黎明,喃喃问:“那不是宫义吗?” 季黎明饶有兴致地捏着下巴,轻笑一声,“宫义会来这种地方,可谓几十年难得一见。” 荀久眼尖,看到了里面的情形,神色顷刻转为惊讶,“他竟然在挑玉镯!” 季黎明眯着眼睛望过去,也看到了宫义的确是在挑玉镯。 “啧啧……”季黎明面上兴味之色更加明显,他轻声唤了荀久以及后面的招桐和柳妈妈往旁边房檐下一躲,脑袋探出柱子来,小声道:“今天的宫义有些不正常,待会儿我们跟上去看看怎么样?” “哪里不正常?”荀久问。 季黎明嘿嘿一笑,“你看他的表情,一会儿蹙眉一会儿犹豫,换了好几个都不满意,肯定是给女人挑的。” 荀久噗嗤一笑,“你别逗了,宫义像是会给女人买玉镯的人吗?” “怎么不会!”季黎明撇撇嘴,“五大护卫声名远播,在民间可都是有爱慕者的,万一他刚好与某个爱慕者看对了眼也说不定呐!再说了,英雄难过美人关,这种事发生在宫义身上也是有可能的。” “我觉得不大可能。”荀久瞄见宫义再度对着老板拿出来的玉镯摇头,她道:“宫义这种挑法根本就不是在买,而是在找,兴许是想找跟某个镯子一模一样的。” 荀久一说,季黎明立即噤了声仔细看着。 宫义似乎对所有的镯子都不满意,最后摇摇头走了出来。 季黎明立即折扇一摇,先走了过去,满面笑意,“今日阳光明媚,适合逛街,这么巧,你也在?” 宫义听到季黎明的声音,身子有片刻僵硬,眉头不经意间蹙了蹙,最终还是转过身来,看到季黎明身后的荀久以及招桐和柳妈妈,他大为诧异,“你们……你们都在啊?” 荀久笑道:“我们来采买,这么巧你也来?” 她说着,眼风飞快掠过翠虹轩。 “我……”宫义一时语塞,沉吟片刻才点点头,“嗯,我也来买东西。” 季黎明收起折扇,顺便敲了敲宫义的肩膀,眉梢高挑,“子楚若是想要首饰,女帝能赐给他一堆独一无二的。” 言下之意,宫义来此肯定不是替扶笙办事。 荀久蹙眉拽了拽季黎明的袖子。 这丫说话口无遮拦,这样把人家逼入尴尬境地,谁还愿意说! 果然,季黎明话音才落下,宫义面色就有些僵硬。 但也不过是转瞬,他像是突然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抬眸看向荀久,语气诚恳,“久姑娘,我想请你帮个忙。” “你说!”荀久点点头。 “能否借一步说话?”宫义有些难为情。 荀久颔首表示理解,与宫义一道上前,将季黎明等人远远甩在身后。 站到一棵柳树下,荀久扫了扫四周,确定那三人听不到以后才开口,“什么事你说罢。” 宫义深吸一口气,声音低缓,“你是姑娘,应该知晓别的姑娘会喜欢哪种款式的玉镯,你能否帮我挑一件?” 荀久怔在原地。 季黎明不愧是情场高手啊,这都能猜到。宫义果然是给姑娘买镯子。 “久姑娘有什么为难之处么?”宫义见她讶异的神情,心下一紧。 “倒是……没有。”荀久摇摇头,随即笑道:“那姑娘多大年纪,平时有什么特殊爱好没有?” 宫义抿唇,“这些……跟挑选玉镯有关系吗?” “当然有关系啊!”荀久道:“知道她多大年纪,我才能挑选出什么颜色适合她,知道她的爱好,我就能挑出她会喜欢的款式。” 宫义为难半晌,幽幽答:“我不知道。” “不会吧!”荀久想笑,但还是憋住了,问他:“你不知道那姑娘的喜好?” 宫义点点头。 “还不知道她的年纪?” 宫义再点头。 “你该不会连人家叫什么都不知道罢?”荀久觉得她真是服了这个男人了,什么都不知道还跑来买镯子干啥,想玩浪漫给人家惊喜么? “我……”宫义再次语塞。 荀久为他的情商感慨三秒钟,随后叹口气,“你若是不知道她手腕的纤细程度随便买的话,很容易买不合适的。” 宫义一急,“那怎么办?” “好办呐!”荀久伸手指了指翠虹轩,“他们家的首饰我听说过,貌似成色还不错,里面又不是只有玉镯这一样,你就不会换一换?” “换什么?”宫义问。 荀久掰着手指头,“能换的很多啊,比如玉佩,比如头面,比如耳环,或者再诚心一点的话,你可以亲自设计个图纸让人帮你打造成这世上独一无二的,岂不是更好?” 听到最后那一句时,宫义幽深如潭的眸有一刻光亮,转瞬就黯然下来,“万一我自己设计的她不喜欢……” 荀久摊手,“若是你自己设计的她不喜欢,那就说明那姑娘并非真的喜欢你。” 宫义张大嘴巴,惊愕了好久才回过神,眉头微蹙,“久姑娘你在说什么啊?” “难道我说错了?”荀久眨眨眼,指了指宫义,又指了指翠虹轩,“你买首饰不就是送给……” 宫义立即打断她的话,“我弄坏了别人的东西,想买个一模一样的赔回去而已。” “你们在说什么?我也要听!”旁边石拱桥上,一个清脆的女音传过来。 ------题外话------ O(∩_∩)O~猜猜最后出现的人是谁?   ☆、第九十三章 久久,抱抱我   荀久闻声偏头望去。   只见站在石拱桥上的女子一袭紫色绣海棠宽袖锦裙,簪一支碧色玲珑簪,簪子小巧,阳光下剔透莹润,衬得她光艳灵动的那双眼睛更加好看。   她的身后,有一方软轿,几个婢女和轿夫躬身候着。   女侯怎么会在这里?   荀久想到在上庸郡与她初识的那些事,不由得心思一动,眸光似有若无地往宫义面上瞟了一眼,却见对方只低垂着眉目,面上毫无情绪。   收回眼,荀久走上前,福身一礼,“见过女侯。”   陶夭夭望着荀久,眉梢微微一挑,“久姑娘那夜倒是走得潇洒,让秦王四处找不到人,险些掀了我陶府的屋顶。”   荀久微微一惊,忙笑道:“哪有女侯说得这么夸张?”   陶夭夭下巴微抬,指向宫义处,“不信的话,你问他。喂!久姑娘失踪的那天晚上,秦王是不是发了好大一阵怒火?”   宫义站着没动。   陶夭夭抿唇蹙了蹙眉头。   荀久觉得好笑,偏头看她,“人家有名有姓,又不叫‘喂’,你这样喊,他怎么知道你在叫谁?”   “我……”陶夭夭一时语塞,噎了半天,小脸涨得通红,愠怒道:“明明这里就只有我们三个人,他如何不晓得我是在叫他?”   荀久掩唇一笑,“叫人也该指名道姓啊,再说了,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宫义,不必唤得那么生硬,直接来个称呼。”   “什么……称呼?”陶夭夭一时没反应过来,满面疑惑。   荀久侧头拍去落在袖子上的一片落叶,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陶夭夭恍然大悟道:“哦~不就是你上次说的那个什么‘老公’么?”   说完,她转身看向宫义,毫不犹豫地唤了一声,“老公,你说,那天晚上秦王知道久姑娘失踪以后是不是特别愤怒,怒得想杀了当时在场的所有人?”   这句话一出,荀久直接石化了。   她原本只是想戏弄一下陶夭夭,却不曾想她真的站在大街上这样称呼宫义。   双手捂住脸,荀久觉得自己这灯泡好亮好多余,恨不得赶紧遁地走。   陶夭夭瞧见荀久的动作,问她:“你脸怎么了?”   荀久捂得更紧,指缝间隐约见到对面宫义的脸色有些古怪,她瓮声瓮气道:“妆花了,没脸见人,我先走一步过去补妆。”   荀久话音还没落,人已经一溜烟闪到了季黎明他们那边。   陶夭夭从荀久的背影上移回视线,转而看向宫义,“你……你的伤可好些了?”   “有劳女侯挂心,已经痊愈。”宫义头也没抬,语气硬邦邦的。   陶夭夭也不恼,灵动的眸扫了一眼四周,笑问:“宫大人今日也来逛街?”   宫义想起方才在翠虹轩挑玉镯的情形,眼皮一跳,答:“过来给王府置办点家什。”   陶夭夭抿唇而笑,“没想到宫大人除了平日里要护卫秦王的安危之外还得负责管家的职务,辛苦辛苦。”   宫义呼吸窒了窒,“秦王府邸占地甚广,管家一时顾不过来也在情理之中,我偶尔帮一次忙算不得什么。”   陶夭夭见他两手空空,眸中跳跃出几许兴味,“那你这是买好了?”   宫义继续低垂着头,“还没买。”   “那正好。”陶夭夭两掌轻抚,“平阳侯府中也需要置办一批家什把旧的换掉,我相信你的眼光,不如你顺便帮我挑几样?等完事儿了我可以付你银子。”   都已经说到“顺便”的份上了,似乎再也找不到任何理由回绝。   宫义默了默,尔后抬眸,声音清润,半晌一个字出口,“好。”   荀久过来以后,季黎明诧异地望着她,“宫义跟你说什么了,你脸红成这个样子?”   招桐和刘妈妈也是一惊,她们可从来没见过姑娘这样羞红了脸的,莫不是宫义趁机向姑娘……?   “没什么。”荀久站直了身子耸耸肩,“你不是说要带我去纸铺的吗?走罢。”   季黎明又朝宫义所站的柳树方向望了望,折扇一开,自成风流模样,咧嘴一笑,“女侯也在,我自当该过去打个招呼。”   “别去了!”荀久立即拽住他的胳膊往回拖,“帮我买纸才是大事儿。”   季黎明原本觉得女侯能与性子寡淡的宫义站在一处说话着实新鲜,想过去探一探情况,可被荀久这么一拽,他手中的折扇掉到了地上。   招桐弯腰替他捡了起来,“二少,您的扇子。”   荀久立即松开季黎明。   他伸手接过招桐递来的折扇,无奈撇撇嘴,“好吧,不去就不去,陪表妹逛街要紧,哎……你刚才说要什么纸来着?”   荀久瞅他一眼,“越松软的越好。”   季黎明抬扇指了指前面,“喏,那里就是我说的纸铺,他们家算是百年老字号了,专卖纸,连笔墨都不卖的,纸品种类也多,应该有你需要的,去看看?”   “嗯。”荀久颔首,跟着他进了纸铺。   大燕造纸术不太发达,植物纤维纸也并不是官方文书用纸,当下还停留在简、帛、纸并用时期,早期用破布和鱼网经过“剉”、“沤”、“煮”、“春”、“抄”五道工序做成粗糙的鱼网纸最为广泛,后来技术改进,将纸面进行磨光,才使得纸面光滑而紧密,墨汁不易渗透。   先帝时期,睿贵妃还未前往魏国的时候曾在无意中发现用藤皮、竹和草这类纤维原料制成的纸张比改进过的鱼网纸更加细平、柔软、洁净。   可惜的是,睿贵妃还未来得及将藤纸的制造方法留下来就被先帝送去了魏国。   荀久在纸铺内站定,目光一一扫过架子上的刀刀纸张,果然如季黎明所说,种类颇多,但颜色都偏黄偏暗,且没有经过染色防蛀,鲜少有洁白柔软的。   荀久走过去,看守柜台的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儿,见她过来,笑问:“姑娘可是要买纸?”   荀久扫了一眼铺内,问:“老伯,你们家所有的纸都摆放出样品了吗?”   “都在这里了。”老头笑着点头,“不知姑娘要哪种?”   “藤纸。”荀久道:“我需要柔软一点的藤纸。”   听到“藤纸”二字,老头儿面色微微变,眼眸内有片刻闪烁,似乎在惧怕什么,拼命摇头,“没有,哪里有这种纸,听都没听说过。”   季黎明刚好站在摆放纸品的架子前,折扇一挑,在不起眼的角落里发现了一个小盒子。   趁老头儿不注意,季黎明捡起盒子轻轻打开,随后惊叹一声,“老伯,你这里明明有这么好的纸,怎么还骗我们呢?”   老头儿骇然大惊,手指颤颤指着季黎明,声音有气无力,“放下!快放下!”   荀久快步走过去,就见到盒子里有半张纸、像是被人撕碎过后的残片。   荀久的目光,顷刻就被这碎纸给吸引了。   这种纸,她认得,叫做月面松纹,纸面光滑如映月,质感极佳,点墨如漆,乃纸中上品,至少在大燕,此纸之价堪比丝绸。   “既然无藤纸,那么这张月面松纹是哪里来的?”荀久瞪大眼睛,有些难以置信在鱼网纸广泛使用的大燕,竟然有人造出了月面松纹。   虽然只有半张,但也够她震惊的了。   回转身,荀久掩饰住满面惊讶,勉强冷静下来问:“老伯,这半张纸,你从何得来?”   “哎呀,那不是纸,你们看错了!”老头儿神情慌张,踉踉跄跄跑过来就从季黎明手中夺过盒子,重重一声盖上,语气中含了几分不善,“姑娘,你们若是不想买的话就尽快离开罢。小店鄙陋,可经不住你们这么闹。”   荀久有些哭笑不得,她不过是想问一问这半张月面松纹从而来,哪里就变成“闹”了?   老头儿将盒子收了起来,面上明显有了怒意,当即挥手赶人,“快走快走,这里不欢迎你们!”   季黎明被他一下推搡得撞在门上,痛呼过后埋怨道:“老伯你也太不讲道理了,在燕京,还没有谁敢这么对待季二少呢!”   老头儿听见他自报身份,也不过是讶异了一瞬就再度挥手赶人,“我不管你是谁,总之今后你们不要再来我的铺子了,这里不欢迎你们!”   “你!”季黎明深深皱眉,唤上荀久,“哼!表妹我们走,这破地方,二少我还懒得待!”   荀久原想再问问,但见老头儿面色铁青,她索性无奈地跟着季黎明出了纸铺。   招桐和柳妈妈等在外面,见到二人空手出来,忙过来问,“姑娘,可是没有找到您要的纸?”   荀久还没开口,季黎明就一边揉着脑袋上的包一边骂:“死老头儿,有这么做生意的吗?当心本少明天就让你关门大吉!”   招桐向荀久投来疑惑的目光。   荀久无奈,只得把刚才纸铺内发生的事全部和她们讲了一遍。   招桐当即咬牙怒道:“这老头儿也太不讲理了,姑娘明明什么都没做,他怎么能这么赶走客人呢!”   荀久摊手,“或许那半张月面松纹里面有什么故事也不一定。”   “能有什么故事?”季黎明面色愤然,“依我看,他就是不想把那半张纸卖给我们。”   “行了!”荀久打住他,“半张纸对我来说又没用。”   这地方藤纸稀缺,就算是顶好的鱼网纸也没法柔软到能用来做月事带,看来这一趟是白跑了。   说罢,她抬头看了看天色,对三人道:“天色不早了,我们回去罢。”   “你不再去别家看看?”季黎明往刚才的纸铺瞪了一眼,“我就不相信整个西城的人都像死老头儿那般不讲理。”   荀久挑眉,“你刚才不是说他们家乃百年老字号么?”   “是啊!”季黎明恹恹点点头。   “那既然他们家都没有,想必别的地方就更没有了。”   季黎明望着荀久的背影,恍然间似是想起了什么,出口道:“表妹,我记得刘权给过你一张地契,铺面就在西城,难得今天有空出来,你就不打算去看看?”   季黎明这一说,荀久才想起已经弄丢了的那张地契,顿时一阵心痛,恨恨道:“地契丢了。”   “啊?”季黎明大惊,“几十万两银子,你说丢就丢了?”   “我也很心痛。”荀久严肃脸,随后叹气,“可是我被打晕送到楚国商船上以后,妆奁、地契以及我爹留给我的《长生秘录》都不见了。”   季黎明替她感到肉疼,踌躇一瞬,他道:“待会儿我去秦王府问问子楚知不知道,若是在他手里的话,我会帮你讨回来的。”   荀久听他说要去秦王府,心思一动,“你待会儿去的时候能否帮我捎句话?”   “什么话?”季黎明问。   荀久陷入沉默。   当初睿贵妃已经找到了制作藤纸的方法,却因为被送去魏国当人质而来不及将制作方法保留下来。按理说,她在魏国这么些年,应该有记录或者口口相传给女帝和扶笙才对。   可为什么一直到现在,大燕的造纸术都没有提升呢?   荀久原本是想让季黎明帮忙问一问扶笙晓不晓得藤纸的制作方法,可转念一想这样的话更会提及他在魏国的那些旧事,实在不妙。   再三思索,荀久干脆放弃了。   摇摇头,她道:“没什么,就是想问问女帝是如何处理羽义和阿紫姑姑的。”   “原来是这事儿啊!”季黎明恍然,“女帝从上庸郡回来以后似乎没有什么大动作,宫里也没有羽义和阿紫姑姑被处罚的消息传来。”   荀久神情微震,“没有动作?”   “嗯。”季黎明轻轻颔首,“许是放过那二人了。”   怎么可能放过?阿紫可是楚津侯背后那个人亲自培养的细作啊!   荀久暗忖,羽义毕竟是扶笙的人,女帝这几日没有动作肯定是在等扶笙回来找他商议以后再做决策。   与季黎明道别后,荀久带着招桐和柳妈妈转过街角,看到宫义和陶夭夭站在一家专造座椅的铺子前,似乎在争论什么。   荀久脚步一顿,就要转身。   旁边招桐惊喜道:“姑娘,是女侯和宫大人。”   招桐这一喊,那二人的目光立即往这边飘来。   荀久脚步不停,硬着头皮往前走。   身后陶夭夭唤道:“久姑娘,来都来了,哪有就走之理?”   荀久慢慢转身,面色有些尴尬,“我突然想起来还要回去捣鼓医书,就不过多停留了,你们慢慢聊,我先走一步。”   “慢着!”陶夭夭见她要走,赶紧又唤了一声,“我不过是想让你过来帮忙评评理而已。”   荀久扶了扶额,看来是逃不掉了。   微笑,转身。她脚步从容地向着二人走去,“有什么事吗?”   陶夭夭道:“我方才让宫义帮忙挑了一张座椅,原先说好了他帮我挑我就付他劳务银的,可事后他又不要,你说,这算不算言而无信?”   竟然是这种事!   荀久哭笑不得,“我觉得这不叫言而无信,是乐于助人而不求回报。”   “怎么连你也这样说?”陶夭夭皱了皱眉,“如果他不收银子的话,那么下一次我怎么好意思让他帮忙?”   原来是为了细水长流啊!   荀久恍然大悟,顷刻转严肃脸,对着宫义道:“女侯说得很对,既然你们事先说好了要付银子,那么这时候你就不能拒绝,否则便是言而无信,甚至会伤害到女侯的自尊,女人一旦被伤了自尊,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   宫义面部肌肉抽搐片刻,终是抿唇收下了陶夭夭的一锭银子。   陶夭夭满意一笑,与众人挥手道别后坐上软轿朝着东城平阳侯府而去。   目送着陶夭夭走远,荀久的视线才落回宫义身上,问:“你的首饰挑好了吗?”   “没。”宫义摇摇头,“不合适。”   荀久觉得好奇,追问他:“你到底打碎了谁的镯子啊,非得要买个一模一样的去赔?”   宫义淡淡看她一眼,“久姑娘若无什么事,我就先告辞了。”   “去吧!”荀久早已习惯了宫义沉闷的性子,他不答,她索性不再问。   送走了季黎明、女侯和宫义三人,荀久与招桐她们瞎逛了一会儿,最终买了几样中药种子就回了宅子。   逛了半天,荀久早就累了,躺在院子里木槿花下的摇椅上,她脑子里一直回想着今日纸铺里那个白发老头儿的奇怪反应。   一张小小的月面松纹纸究竟能藏住什么样的秘密呢?   招桐端了枣泥糕过来,轻声唤道:“姑娘,柳妈妈去做饭了,你且先用些糕点垫垫底儿。”   荀久坐直身子,拈起一块轻咬了一口后侧目看着小丫头,“你听没听说过睿贵妃?”   小丫头想了想,面露疑惑,“睿贵妃不就是秦王殿下和女皇陛下的亲生母亲吗?”   “我知道。”荀久点头,“我想问的是,你知不知道关于她的生平事迹?或者说别的鲜为人知的事?”   “奴婢不知。”   ==   奚文君在上庸郡被女帝以污蔑男妃,诽谤女官的罪名赐死,一时间朝中人心惶惶。   女帝刚回燕京那几日,奏折如同滚雪一般堆进御书房。   女帝不顾花脂劝阻,夤夜批阅奏折,昏倒在御案前。   经此一事,朝臣们纷纷闭了嘴,再不敢多言半句,都噤声等着秦王回来。   歇息了一夜的扶笙听闻前几日女帝因为过度劳累昏倒在御案前的时候,清冷瞳眸霎时间涌上沉沉雾霭,吩咐商义,“去接荀久来秦王府与我一同入宫!”   商义被自家主子周身慑人的杀气吓得不轻,闻言后拔腿就往外面跑,让门房处备了马车直往荀久的宅子来。   晚饭过后,荀久带着招桐在自己的小院里翻新了两块地将中药种子种下去,正准备歇一歇,就听见外面传来急迫的敲门声。   招桐疑惑着开了门,见到是商义,微微一愣,“大人是来找我们家姑娘的吗?”   “久姑娘在不在?”商义四下瞄了一眼,见到荀久躺在摇椅上,他也不等招桐说话,直接小跑过去,气喘吁吁道:“久姑娘,殿下让我来接您去秦王府与他一道入宫。”   “入宫做什么?”荀久立即直起身子来,面色凝重。   扶笙不可能无缘无故让她入宫,除非……是女帝病症发作了。   果然,商义红着眼眶道:“女皇陛下前些日子连夜批阅奏章,后来晕倒在了御案前,殿下如今知晓了,眼神比杀人还可怕。”   荀久心中“咯噔”一声。   她就知道……   当初她在上庸郡给女帝把脉的时候就估算过顶多一个月的时间,女帝腹腔内的东西肯定发作。   如今这才半个月就提前发作,说明已经十分危险了。   再不多话,荀久迅速站起来收拾了一番就跟着商义坐上马车来到秦王府。   “事态紧急,我就不下车了。”荀久道:“你进去通秉,就说我在外面等王爷。”   商义也没说什么,跳下马车就飞奔进大门。   不多一会儿,扶笙从里面走出来,今日的他换了一袭深紫色宽袍大袖,软缎光泽莹润,暗金细线绣玉兰花,袖口压深色水波纹。   他的步子,一如既往的从容优雅,墨发自紫金冠之下垂落肩头,飘一缕从眉梢拂过,引得他微蹙眉头,那眉极好看,颜色纯正,墨般浓黑,斜飞入鬓,压不住底下一双幽沉的眸。   遇到扶笙,荀久才知道,惊艳与幽冷原来可以结合得这样完美。   挪开视线,收回心思,荀久微抿薄唇,脑袋探出车窗,问他,“可有让太医院的人去瞧过?”   扶笙听到荀久的声音,冷峻的面色顷刻柔和下来,但声音还是有些沉,“她若是肯,也不会到昨天才醒过来。”   荀久皱了眉,心中疑惑越发深重。   女帝患的可是时下人根本无法救治的子、宫肌瘤,这么长时间,她应该明白自己的身体状况才对,可为什么每一次,她都不让人近身看诊?   扶笙上了马车,瞧见荀久蹙眉沉思的模样,不由开口,“你实话告诉我,女皇陛下患的究竟是什么病?”   “这……”荀久犹豫了,之前在皇宫答应过女帝不说,后来在上庸郡的时候又答应了一次,倘若这个时候说出来,女帝放不放过她是小,最重要的是,此事一旦传扬出去,必定会震惊朝野,届时六国和巫族以及语真族肯定会借机进攻。   到那个时候,扶笙一个人怎么抗得过来?   “是她让你不要说的?”扶笙看出了荀久的顾虑,语气添了几许无奈。   “嗯。”荀久颔首,“我答应过她连你也不说。”   扶笙薄唇抿成一条直线,双眸凝视着她。   荀久投给他一个放心的眼神,“但是我答应你,我会尽全力救她。”   “你的尽全力,只怕会成为她杀人的爆发点。”扶笙错开视线,落在她白皙的手掌心。   “手上的伤全好了吗?”他温声问。   “好了。”荀久点点头,“在船上的那几日,多亏了宫义的药膏,否则肯定留疤。”   荀久原本想跟他说自己今天去纸铺遇到了那个怪老头儿,但见他眉眼间隐隐有倦色,想来定是处理了一夜的政务,她心脏好似被蜜蜂蜇了一下,将要说的话尽数咽了回去,伸出手指轻抚过他俊秀的眉宇,轻声道:“别怕,有我在。”   扶笙睫羽颤颤,有些不敢置信地抬起头看向荀久。   自出生起,他就一直和姐姐相依为命。   魏国王宫,听上去多么华丽的一个词,可对他们来说,比起地狱有过之而无不及,每次受欺负的时候,他总是对龙凤胎姐姐说:青璇别怕,躲到我身后来。   一晃十二年,当他第一次踏入燕京地界,回到这个原本就属于他的地方被先帝封王时、当姐姐被封为乐阳公主、尊荣无限时,他才知道当初在魏国的那些欺凌与羞辱,原本是可以因为帝王座上那个他要称作“父皇”的男人一句话就可以完全避免的。   那个时候,他曾仰天大笑,眼角溢满苦涩。   多么讽刺,母亲心心念念并付出整个青春去扶持的男人竟然毫不犹豫将她推出去作为向藩国低头的羞辱标志。   也是从那个时候起,扶笙越发冷心绝情。   因为他明白,这世上永远不会有人对自己感同身受,那些痛,自己承受十分,别人也许连一分都感觉不到。   可现在,竟然有人在他耳畔真切地说“别怕,有我在”。   这样的温情蜜意,仿佛是回荡在久远梦中的幻想,更似他当年咬牙坚持时心底的奢望。   当年的他,真的好希望能在关键时刻有人挺身而出说一句“别怕,有我在”。   哪怕是陌生人,哪怕是曾经的敌人,只要能救他出苦海,他都能涌泉相报。   可这样的救世主从来不曾在他的世界出现过。   他便是踩着一层层堆叠起来的绝望长大的。   “阿笙……”荀久感受到他周身越来越沉暗的气息,大惊过后伸手去碰他的手指,发现他指尖冰凉得可怕。   “久久……”扶笙仰着头,不让她看见他微红的眼眶,侧过身来迅速抱住她,将脑袋埋在她肩头,沙哑着声音说出三个字,“抱抱我。”   荀久颤颤伸出手指环抱住他。   她能明显感觉到他在细微颤抖的身子,也知晓他肯定是想起了什么而难受至极。   荀久一言不发,只用手掌轻轻拍着他的背。   她懂,这个时候所有的语言都是催泪剂,只有静默才是最好的安慰。   她更懂,一个从小在异国他乡长大的质子所遭受的欺凌并非是一般人能想象的,那些痛,他不说是因为不想她也跟着难受罢?   不知过了多久,商义跳下马车,恭敬道:“殿下,已经到丹凤门了。”   荀久缓缓松开扶笙,替他理了理发丝,确保仪态端正才起身先下马车。   扶笙坐在马车里深吸了几口次才彻底将情绪隐藏起来。   掀帘下车,丹凤门内早有软辇等候。   荀久与扶笙坐上软辇,一路无话直接去往天赐宫帝寝殿。   这一次,殿外站了数十宫人太监,见到扶笙,众人齐齐行礼。   “女皇陛下如何了?”扶笙凉声问。   最后面的花脂赶紧上前来低声禀报,“回秦王殿下,女皇陛下才刚喝了药,她说不想有人打扰,将奴婢们都遣了出来。”   扶笙眉峰拧了拧,“药方是谁开的?”   花脂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荀久,弱声道:“在上庸郡的时候,久姑娘亲自开的药方。”   扶笙眉头皱得更深,“也就是说,女皇陛下自从昏迷到现在都没有太医去看过吗?”   “秦王殿下恕罪!”宫人太监呼啦啦跪了一地,花脂忙道:“陛下昏迷之际下了口谕,禁止太医院的人踏入帝寝殿一步,违者诛九族。”   “混账!”扶笙脸色阴沉,一脚踢开花脂,大步踏了进去。   荀久没有跟上扶笙,反而蹲下身询问瘫倒在地上的花脂,“你的意思是,这次女皇陛下能醒来,全凭她自己的意志力?”   花脂艰难地点点头,立即爬起来跪在荀久面前,眼中含了泪,“久姑娘,求求你救救陛下罢。”   其他宫人太监闻言,也都纷纷转过来跪对着荀久,声音响亮,“久姑娘,求求您救救女皇陛下罢!”   荀久蹙眉片刻,又问:“羽义可曾来看望过陛下?”   “来过。”花脂点点头,“陛下昏迷的时候,他每天都来好几次,陛下醒后见到他,发了好大一通火,便将他禁足在临华殿,若无陛下口谕,禁止踏出一步。”   荀久了然地点点头,站起身来淡声道:“你们不必跪着了,留几个在外面守着,再派人去御膳房吩咐御厨用芡实和粳米熬一碗杞实粥来,其余人赶紧散了,全都堵在门口,影响内殿空气。”   说罢,荀久抬步走进帝寝殿。   宫人太监们看见荀久就像看见救星,哪敢有半句质疑,纷纷从地上爬起来按照她的吩咐去做了。   荀久掀开蛟绡纱入内殿的时候,女帝正平躺在龙榻上,脸色苍白得可怕,唇瓣已经干裂得起了一层皮,目光空洞无神地望着帐顶,似乎并没有什么话要说。   扶笙坐在榻前,双眉紧锁,眸光阴沉。   “为什么不让太医来看诊?”好久之后,扶笙冷然开口,声音满含怒意。   “没病,看什么诊?”女帝眼珠子都不曾转动一下,紧紧盯着龙纹帐顶。   “那你之前昏倒是怎么回事?”扶笙压抑着声音,努力想让自己静下来。   “我无事。”女帝收回眼,余光往荀久这边一瞟,淡淡说道:“只不过那夜批阅奏折累得睡过去而已,是宫人太监们以讹传讹。”   扶笙抬眼看了看她面上和嘴唇上的苍白色,周身气息阴沉得快让人喘不过气,“以后,所有的奏章都直接送去我府上,你不必再看了,除非你肯乖乖配合医治直到痊愈为止!”   “子楚……”女帝轻唤,“你不必紧张,我休息两日就好了。”   “陛下……”扶笙喊得有些语重心长,“如果你真的想为臣分忧,想让臣不要那么累的话,请你先把自己的身体养好,不要忘了,敌人无处不在,只有时时刻刻站在高处,才能用最锐利的目光看清脚下的路,你不是一个人在走,你还有臣,而臣……亦只有陛下,这条路上少了谁,都将走向支离破碎。大燕的江山,不该在你我手中结束。”   “这些道理,我懂。”女帝郑重点点头,几度欲言又止,最终将没出口的话咽了回去,指了指旁边的案几,轻声道:“那上面有一份拜帖,你看过之后酌情安排罢。”   扶笙站起身,缓缓走至案几前,将上面的烫金拜帖拿起来打开一看。   那一刻,荀久分明看见扶笙整个人都呆愣在原地,许久未曾回神,如玉的面容隐在镂空雕花屏风的阴影里,神色明灭不定,似感慨,似纠结。   女帝伸手捏了捏眉心,缓缓道:“我本不想他来,可这份拜帖到皇宫的时候,他已经从魏国启程了,最多不会超过五日,他便能到达燕京,到时候,你安排人去接一下罢。”   “臣领旨。”扶笙回笼思绪,淡淡应声,手指却在不经意间将拜帖捏皱了一个角。   荀久依照扶笙的指示过去给女帝请脉,病情果然提前加重了,甚至比想象中的还要严重。   荀久紧紧皱眉,神色凝重的样子看得扶笙呼吸紧了又紧。   “如何?”荀久指腹离开女帝腕脉的那一刻,扶笙立即上前来紧张问。   荀久定了定心神,小声道:“还请殿下先出去一下,我有些话,想同女皇陛下单独说。”   扶笙流转不定的视线在她身上徘徊片刻,最终一言不发出了内殿。   荀久重新坐回龙榻侧,喟叹一声,“陛下,您的病情已经很严重了,这次昏倒了两日只是开端,倘若您再不取出腹中的东西,下次昏迷很可能就不是两日,或许是五日、十日、甚至可能……”   “甚至可能永远都醒不过来是吗?”女帝定定看向她。   荀久哑然,好久才点头。   女帝自嘲地笑笑,并未再说什么。   病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任何止痛针和药方都起不到作用了,荀久一时踌躇。   花脂很快便端了荀久吩咐的杞实粥回来。   “有劳姑姑。”荀久谦和一笑,“剩下的事,我来罢。”   “这……”花脂一脸为难。   “退下去!”女帝虚弱地摆了摆手。   花脂放下托盘后,迅速退了出去。   荀久端起三寸深的莲纹青花小碗,用汤匙盛了杞实粥送到女帝嘴边。   女帝两手撑着床榻坐起来,就着她喂过来的汤匙轻轻吃了一小口。   昏厥两日初醒,想必她腹中空得紧,不多一会儿便将一碗粥全部吃完。   荀久放下小碗,问她:“陛下可还要再进一碗?”   “不必了。”女帝靠坐在床头,声音极其虚弱,好久后才看向荀久,“荀府被抄家,你可曾恨过朕?”   恨过吗?   荀久在心中问自己。   兴许是恨过的。   刚穿越来就成了孤女,况且她还继承了原身的记忆,那种一夜之间没了家的感觉,至少原身是恨过的。   默然少顷,荀久莞尔一笑,“恨没恨过,我爹娘都已经不在了,如今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女帝哑然失笑,未答她的话。   “陛下……”荀久绕过这个话题,直接问,“您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所以才会拒绝太医院的人来看诊?”   女帝反问她:“还有什么比腹腔内长了东西被人误以为是怀孕更难以启齿的吗?”   “病痛乃人生常事。”荀久道:“陛下不该为此感到难以启齿。”   “你退下罢。”女帝垂下眼睫,其间黯然荀久并未曾得见。   她站起来,福了福身子后无声退出来。   扶笙就坐在外殿喝茶,得见荀久出来,他神色一紧,“如何了?”   荀久耸耸肩。   扶笙立即意会她说的是女帝还是老样子不肯配合医治。   “陛下可有说明不肯医治的原因?”扶笙追问。   “若是肯说,我也不必费那么大的劲儿了。”荀久无奈地撇撇嘴,想着女帝的性子实在是古怪得很,马上就要病死了还要顽固地不肯医治。   “夜深了,我们回去罢。”扶笙当先站起身走了出去。   高空已经挂了一轮新月,将他深紫色的锦袍浸染出凄清色泽,似乎连背影都孤冷了些。   荀久看着这样的扶笙,心微微有些疼痛。   女帝一旦有事,所有的重担将会全部压在他一个人的肩头,他如何不累?   依旧是乘软辇到丹凤门口换乘马车。   坐在马车上许久,扶笙都未曾开口。   荀久几次想说话,却又怕自己说多了会打扰他的心绪,索性紧紧闭着嘴巴。   两人静坐了约摸盏茶的功夫,扶笙才终于开口,“女皇陛下的病想要完全根治,需要用什么法子?”   “剖腹。”荀久一脸严肃。   扶笙面上写满惊讶。   要知道在当下社会,剖腹这种也不是没有,只不过多用于动物,给人剖腹治病,扶笙还是头一次听说。   荀久默然片刻,忽然道:“然而我并没有十分把握。”   “此话怎讲?”扶笙看她手指绞着衣袖,明显有些紧张。   “第一,我没有经验。”荀久慢慢道:“第二,时下的医疗条件实在过于落后,这个手术要想成功,难度非常大,况且……况且对象是女帝,这会给我很大的压力,我根本没法保证手术能成功。万一……万一失败了……”   后面的话,她没再继续往下说,扶笙却已经弄懂了。   月光透过竹帘,丝丝缕缕照在二人的侧颜上,隐约可见荀久额间有密密匝匝的汗液渗出。   这是荀久头一次感到恐惧的手术,原因不仅是因为没有经验,还因为对方是扶笙的亲姐姐,更是大燕王朝的最高统治者,一旦出现任何意外,那都将会是她负不起的责任。   “除此之外,可还有别的法子能治好?”扶笙温声问。   “没有。”荀久摇摇头,如实道:“倘若换成一般的太医,肯定早就束手无策了,我这个办法是……是荀家祖传下来的,也是救治女帝的唯一办法。”   “你说你没有经验?”   “嗯。”荀久不否认,剖腹取瘤的手术,属于西医范畴,她上辈子学的是针灸、刮痧和拔罐。   所以对荀久来说,女帝的手术是个很大的挑战。   她并非圣母,却是医者,即便女帝做了十恶不赦的事,此时此刻,也不过只是个患了肿瘤的病人而已,她作为以救死扶伤为准则的医者,就应该秉承医德尽全力去救治。   扶笙想了许久才问:“倘若能找到相似病症的人,你敢不敢开刀试手?”   荀久呼吸一紧,茫茫人海,要找到与女帝一样身患子、宫肌瘤的人何其难,更何况就算找来,那也是一条鲜活的生命,她就能随意开刀么?   摇摇头,荀久果断否定,“不行!”   “有何不可?”扶笙皱着眉头。   “别人的命也是命,不能成为我试手的牺牲品。”荀久认真看着扶笙,“哪怕你说的人是牢狱里的死囚犯,是十恶不赦的江洋大盗、亦或者是苟延残喘的将死之人,我都不能那样做,那是在谋杀,不是在救人。”   “如果是死人呢?”扶笙又问,声音越发低沉。   荀久噤了声。   死人么?顶多能练练她解剖尸体的技术,能否练得给女帝剖腹取瘤的技术,很难说。   车厢内一时沉寂下来。   荀久突然想起刚才在帝寝殿内的情形,忽然开口问扶笙,“刚才拜帖上那个从魏国启程即将来燕京的人是谁?”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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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样最好。”扶笙再度莞尔,“宫宴当天,我会把西城那个铺子的地契给你,你可以带着你的丫鬟去看看。”   荀久双眼一亮,方才的郁结之气顷刻烟消云散,随即嘿嘿笑道:“地契在手的话,什么事都好商量,不就是宫宴么?不稀罕!”   话落,她又疑惑道:“你怎么会有地契,不是被扔了吗?”   “是另外一间铺子,就在刘权挑的那间对面,也是黄金位置。”扶笙淡声答。   荀久恍然大悟,“这样似乎也不错。”   同昨夜一样,扶笙吩咐商义先将荀久送回她的宅子才调头回秦王府。   荀久才刚进门,就见到花脂已经带着好几个宫人站在院里,人人手中都端着托盘,全用明黄绸布盖着,看不到里面放了什么。   “这……”荀久疾步走过去,对最前面的花脂福身一礼,惊道:“姑姑这么晚了还出宫?”   花脂微微一笑,抬手指了指后面宫人手里的托盘,“奉女皇陛下之命,这些,都是给姑娘的赏赐。”   荀久一愣,“女皇陛下为什么要赏赐我?”   花脂笑容不变,“奴婢不敢妄自揣测圣意。”   荀久没问出什么来,索性作罢,笑道:“那姑姑里面请,喝杯茶再走。”   “不了。”花脂抬头看看天色,“宫门原本已经落钥,为了给姑娘送赏赐才重新开的,若我再耽搁,只怕就进不去了。”   宫人们依次将赏赐摆放进屋,招桐和柳妈妈在里面一一记录。   荀久将花脂唤到一旁,轻声问:“姑姑可知阿紫近况如何?”   花脂闻言大惊失色,忙伸手掩住荀久的嘴巴,抬眼看了看四周才小声唏嘘:“姑娘这话可不能乱问。”   荀久心思一动,想着花脂竟然如此讳莫如深,莫非阿紫是细作的消息已经人尽皆知了?   正晃神间,花脂又低声在她耳边道:“前些日子陛下从上庸回来,就有宫人在私底下议论阿紫姑姑和羽大人有私情,被女皇陛下知道以后,全部拔了舌根活活打死了。”   荀久打了个冷噤。   花脂又道:“这种事,我们平日里都不敢提一个字的。”   荀久淡然一笑,“那些不过都是传言而已,阿紫姑姑在女皇陛下身边伺候多年,怎么可能会背叛她呢?”   “姑娘说得是。”花脂会心一笑,识趣地打圆场。   送走了花脂和一众宫人,荀久沐浴后躺到床上,想到刚才的谈话内容,不禁替羽义和阿紫捏了一把冷汗。   不过转念一想,阿紫既然是“主上”亲自培养的人,那么只要顺着她这条线就能查到那个人的身份,扶笙断然不可能杀了她,甚至有很大的可能会策反阿紫,让她成为自己的人。   接下来的两三天,扶笙忙于处理政务,荀久便没什么事,整日带着小丫头和柳妈妈在后院刨土种药。   季府招聘家丁丫鬟的时候,识字是首要条件。   所以,招桐和柳妈妈都认得字。   荀久知道后,自然欣喜,得空的时候就会教她们一些基础药理,小丫头学得飞快,柳妈妈上了年纪,自然没有招桐那么好的吸收能力,只能勉强认得几味中药。   一晃四日过去。   这天中午,荀久正躺在木槿花下的摇椅上纳凉,忽闻大门被人敲响,荀久转眸看了看,招桐和柳妈妈正在那边拿着医书讨论什么,她索性自己起身去开门。   当看清外面站着的人一身玄色衣袍,头戴帷帽时,不由得惊了一下。   “小吱吱?”荀久很讶异,这个人竟然会主动来找她?!   徵义在门口站定,分毫没有要进来的意思,声音一如初见那般僵硬机械,“刘权在京郊殿下的宅子里等你。”   “哦。”荀久顺着点点头,忽然反应过来什么,赶紧道:“等等……”   徵义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既然是刘权来找我,为什么会在京郊?”她问。   “他去那边接唐姑娘。”徵义慢吞吞答。   “唐……你说那个海盗千金?”荀久恍然大悟,她记得那日在凌云海港,扶笙隐约有提过的。   “嗯。”徵义轻轻颔首,脸上并无过多情绪。   “那你等我一会儿。”荀久说完,转身回了院子,叫上招桐,两人换了一身干净利落的衣服后跟着徵义出门。   外面停了一辆马车。   荀久掀帘上去,招桐站在外面,准备与马车同行。   许久不见招桐上来,荀久将脑袋探出车窗,“小丫头,你怎么还在外面站着?”   “奴婢走路就成。”招桐腼腆一笑。   “这里到京郊可有好一段距离哦,走路,你能吃得消吗?”荀久微微蹙眉。   “姑娘放心,奴婢已经习惯了。”   “快上来!”荀久也不管她那许多道理,抬手一招,“你家姑娘我这里可没有这么多规矩,眼下最重要的是赶时间。”   招桐被她那么一说,顿时有些不知所措。   “你再不上来,我可不要你去了。”荀久扁扁嘴,不明白季黎明平日里都给这丫头灌输了什么理念。   招桐小脸一白,再不敢反驳,提起裙摆就上了车。   没敢与荀久坐在一起,招桐拿了个小杌子坐在一旁,上车后就规规矩矩,双手交叠放于膝上,目光一直落在地上。   “你是不是很怕我?”荀久得见招桐这个样子,心中直忖自己平日里待这小丫头不薄,她怎么看自己跟看豺狼似的?   招桐目光闪躲,嗫喏道:“姑娘是主子,奴婢怕您理所应当。”   “咦……”荀久注视着她,“前两日教你药理的时候你都没有这般拘束啊,怎的一到跟我同出门的时候就跟换了个人似的?”   招桐嘴角扯笑,放低了声音,“奴婢怕多言惹得姑娘生气。”   她这么一说,荀久才突然回想起来她从凌云海港回来的那天晚上招桐话说一半的确惹得她不高兴了。   但实际上,这件事她早就忘了。   没想到小丫头竟还记得这么准!   荀久好笑地看她一眼,“那件事你就别放在心上了,我当时不过开句玩笑话而已,别人的**,其实我真没多大兴趣。”   招桐呼吸一紧,又垂眸考虑了好久,才终于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重新抬起头看着荀久,小声问:“姑娘,在你心里,二少是个怎样的人?”   荀久一愣,“你问这个做什么?”   招桐咬咬唇,“姑娘照实说了便是。”   “唔……”荀久拿起一个梨子咬了一口,顺便也递了一个给招桐,托腮想了想,“小明表哥在我心中的形象挺好的啊。”   招桐闻言一喜,双眼亮晶晶的,“姑娘真的觉得二少人好?”   “那可不!”荀久微微一笑,“起码作为一个兄长,他很称职。”   “巷陌间都传言二少风流成性……”招桐眼角偷偷瞄向荀久。   荀久不知道招桐究竟想从她嘴里套出什么话,但对于季黎明,她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只得照实道:“表哥不是荒淫之人,我相信他的人品。”   听到荀久这么说,招桐顿时大松了一口气,这才转入正题,“其实……其实那天晚上奴婢想告诉姑娘的是,二少这么些年流连于烟花之地,实际上是在找一个人。”   对于这件事,荀久早就隐约有猜测,所以并无过多意外,只错愕了一瞬便恢复神色,淡淡问:“那你知道他在找谁?”   “奴婢不知。”招桐摇摇头,“就是因为不知道,所以才想请姑娘帮忙,倘若……倘若有可能,姑娘能否从二少嘴里打探出那个人然后帮他一起找?”   荀久目光微微闪动,狐疑地盯了招桐一眼,“你怎么知道他是在找人?”   “因为……”招桐下唇被她咬得通红,犹豫了好久才道:“当年二少在街头递给我那个烙饼的转身之际,我不知道他看到了谁,总之他的情绪很波动,一直追着那个人跑,后来不慎被狗咬伤了腿。奴婢一直心中有愧才辗转去的季府,就是想报答二少的烙饼之恩,尽心尽力伺候他,可是奴婢发现,自从那以后,二少便开始学会了去青楼,有的时候一去几日不归家,谁也不知道他去做什么。”   荀久思虑了片刻,一挑眉头,“所以,你的意思是,小明表哥找的人是个姑娘,而且极有可能在青楼?”   招桐虽然很不想承认,但还是无奈地点点头。   “这可有意思了。”荀久低笑,“被你这么一说,连我都好奇究竟是怎样一个天仙般的人物能引得季二少流连忘返。”   半个时辰以后,马车停下。   徵义当先下了车,对里面道:“久姑娘,到了。”   荀久唤上招桐,两人一同下了马车,这才看清前面是一处别业。   不同于秦王府的红墙碧瓦,流光溢彩,气势恢宏。   眼前的宅邸,青瓦白墙,清逸雅致的水墨色,顶端镂空雕花,隐约能见长春树秋生白花,其叶如莲。   入朱门,两侧为抄手游廊,穿堂而过见照壁,往后三间小厅,厅后才是别业大院,除却五间上房,两侧皆有游廊穿山,藤萝翠竹掩映其间。   荀久一边走一边四下打量,暗暗想着扶笙有这么一座别业,她竟然不知道?   “姑娘小心脚下。”身侧传来招桐的低呼,荀久回过神,只见九月秋意扫红了满庭枫叶。   尾随着徵义走上长廊,廊下挂着各色稀有鸟雀,在一片炫红枫叶中花绿交错,煞是好看。   回廊尽头入月门,远远便见镂空假山的的石桌侧坐了三个人。   最左侧的人月白锦袍翠玉冠,纤长素手握一盏茶,茶盏小巧,白玉铸就,衬得那只手更加白皙莹润,挨近杯壁的指尖都好似泛着淡淡荧光。   荀久不常见扶笙穿月白色衣袍,但以他的风姿,着墨色衣袍时冷凝高华,着紫色朝服时尊贵潋滟,着苍蓝锦袍时清逸高雅。现下的一袭月白色,面容清透,锋锐稍敛,乌发如缎,如诗似画。   整个人如同水墨画里走出来一般。   这个男人,荀久总是见一次惊艳一次。   暗自调整心绪,荀久视线一转,落在右侧的少年身上。   不同于从前在荀府的沉闷,亦不同于楚国商船密室里的冷淡。   今日的刘权,着宝蓝色锦缎孺袍,因还未及冠,墨发绾成髻,以乌木簪固定。   他的身形还是一如既往的清瘦,可小小年纪却早已脱离了十岁孩童该有的青涩稚气,乌黑的眼眸内,盛放着历经风浪过后沉淀下来的沧桑与沉稳。   刘权和其他的海盗不一样,他似乎并未受常年吹海风的影响,皮肤与燕京人士一般白皙,俨然一个小正太的模样。   荀久对于刘权的到来略有震惊,眨眼过后将视线移往最后一个人身上。   那是一个约摸十三四岁的女孩,生得极其可爱,面上有两个浅浅的梨涡。   一袭暗紫色收腰劲装,两肩垂金黄丝绦,那衣服材料非常别致,似乎是某种兽皮,可看上去透气性极好,荀久确定自己从未见过这种材料。   女孩头戴一顶黑色银边帽,上插一支五彩斑斓的羽毛,与后世的二角帽有些相似。   脚上穿的是浅银色兽皮软靴,靴筒紧贴在纤瘦的小腿上,束口处的系带垂着两个小银环。   荀久快速四下看了一眼,见整个别业中再无旁人,心下断定这个小女孩应该就是扶笙口中的海盗千金——唐伴雪了。   就是不知道她与刘权到底是什么关系。   定了定心神,荀久缓步走过去,在石桌旁停下,浅笑一声,“这么巧,殿下也在啊?”   扶笙抬眸,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后淡淡道一句:“坐。”   荀久也不客气,直接挨着他坐了下来。   对面刘权的目光在扶笙和荀久身上流转不定,几次徘徊,看得荀久浑身不舒服,皱眉不悦道:“你个小屁孩,有什么话就赶紧说,姐事情多着呢,可没闲工夫来这里喝茶。”   荀久说完,若无其事地端过扶笙递过来的清茶浅啜一口。   刘权斜睨她一眼,问:“地契呢?”   荀久一呛,随即愠怒,“我当时跟你一起被打晕带到楚国商船上的,怎么会知道地契去了哪里?再说了,你已经送给我了,难不成还要收回去?”   “那好,现在所有人都听到那地契是你自己弄丢的了,可跟我再无关系。”刘权从她身上收回视线,语气里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味道。   还没等荀久开口,刘权早已将乌黑眸光移向扶笙那边,仰起下巴面无表情道:“楚国所有近期外销的珠宝首饰,我都已经按照你的要求全部打劫了,货就在海盗船上,王爷是要自己去验货还是要我将海盗船驶进海港才肯放人?”   扶笙唇角勾笑,淡淡讥讽,“倘若我让你驶进海港,你敢么?”   “有何不敢!”刘权冷哼一声,“我还怕你们不成?”   扶笙低低一笑,“年少轻狂。”   刘权再度冷哼,不理他。   扶笙继续道:“货我待会儿自会让人去验,人你可以带走了。”   刘权站起身,冲旁边的女孩温声道:“小雪,我们走!”   扶笙冷不丁补充一句:“相信唐老舶主早已准备好一切,就等你们回去大婚。”   刘权面色突变。   唐伴雪闻言,微微蹙眉,站起身来扒拉开刘权拉住她的那只手,定定看着他,大眼睛忽闪忽闪,“我爹是不是让你来带我回去成亲的?”   “小雪你别听他们瞎说。”刘权抿唇道:“你离开了这么长时间,师父头发都急白了,他能不挂念你么?”   “可是我现在不想回去。”唐伴雪嘟了嘟嘴,声音满含恳求,“我想留在燕京玩儿,你能不能告诉我爹,就说我过些日子再回去?”   “小雪!”刘权眉头皱得更深,神情无奈,“你是不是被他们关出毛病来了?”   “没有谁关我啊!”唐伴雪兴趣缺缺地坐回去,“在这里我可以自由出入,虽然……某些人沉闷得就跟木头一样。”她说话的时候,不着痕迹地往徵义那边瞟了瞟。   对方直接自动忽视她。   真切感受到徵义的无视,唐伴雪翻个白眼继续道:“不过我觉得燕京是个非常不错的地方,嗯……环境优美,百姓热情……”   “说重点!”刘权打断她的话。   撇撇嘴,唐伴雪道:“总之一句话,我还没待够。”   “你!”刘权无奈,语气软下来,“小雪别闹了,我出来之前,师父再三嘱咐一定要将你毫发无损地带回去,如今你又说不想回去,让我如何跟师父交代?”   “那好办啊!”唐伴雪一挑眉,狡黠笑道:“你也别回去,等我再玩两天,玩够了我就乖乖回去见爹。”   刘权原本想心软答应下来,但一想到他们的身份,再想到如今坐在对面的可是秦王,他立即又警惕起来,将唐伴雪拉到一旁,低声道:“我们的身份是海盗!你想过没有?前些日子秦王不敢动你是因为你对他来说还有用,还能用来威胁我帮他打劫楚国外销的玉器首饰。可现在不同,他要求的事我已经做完了,你如果坚持留下的话,他们会杀了你的。”   唐伴雪脸色微变,嗫喏道:“真……真有你说的这般严重吗?”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刘权苦口婆心地劝说,“秦王的手段,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做不到,我不放心留你一个人在这里。”   “可是……”唐伴雪垂首绞着衣袖,咬着红唇,半晌,声音低弱道:“你手上不是还有秦王要的玉器首饰么?你可以延迟两天再给他,这样的话我就还是人质,他定不敢把我怎么样。”   刘权闻言神色微动,狐疑看她一眼,问:“你实话告诉我,为什么想留下?”   “没。”唐伴雪赶紧摇头,“没什么,就是单纯觉得燕京好玩。”   “那好。”刘权道:“你若是想玩的话,我马上就带你出去玩,你想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你说了算。”   “哎……别!”唐伴雪忙出声阻止,抿唇半天,终于垂头丧气地道:“不玩了,我跟你回去便是。”   刘权脸色终于缓和下来。   “可是在走之前我要你帮我做一件事。”唐伴雪咬咬牙。   “什么?”   想了想,唐伴雪道:“我要你帮忙把燕京所有的陈皮糖都收购完,一块都不准落下。”   刘权嘴角抽了抽,“为何?”   “没有原因。”唐伴雪恨声道:“就是单纯觉得用陈皮糖填海特别好玩。”   刘权扶了扶额,相处四年,他还是头一次见到小雪这般耍孩子脾气。   唐伴雪见他半天不答应,低声嘟囔,“你犹豫什么,我们又不缺这几个钱。”   “不是钱不钱的问题。”刘权很无奈,“而是我们身份摆在那里,多在燕京停留一个时辰,便多了一个时辰的危险。毕竟这里不是海上,不是能让我们为所欲为的地方。”   “可是,我就这点要求了。”唐伴雪央求地看着刘权,“你不答应的话,万一我回去以后一个不小心答应我爹嫁给你……”   “好好好,我答应你!”刘权赶紧道:“不就是收购完燕京的陈皮糖么,你想要多少我都给你全部买回去。”   唐伴雪挑眉一笑,腮上两个梨涡好像盛满了百年佳酿,令人晃神,“小样儿,我就知道这样能治你。”   “可别忘了你说过的话。”刘权瞟她一眼,“我收购完所有的陈皮糖,你就得乖乖跟我回冰火湾。”   “放心啦!”唐伴雪打了个响指,“本姑娘还是讲信用的。”   两人商义完,重新回来坐下。   唐伴雪盯着荀久看了好半天,目中有惊艳之色,笑嘻嘻道:“你好,我叫唐伴雪,是……刘小子的师姐。”   荀久扯了扯嘴角,“你好,我叫荀久,是……”   “是本王的女人。”扶笙替她接了下面的话。   荀久:“……”   她什么时候成了他的女人了?!   唐伴雪明显见到荀久磨牙的样子,她僵笑着点点头,“看得出来,呃,你们很恩爱。”   刘权眸色深沉了一些,周身气息更冷,看着荀久,“你爹最后的遗言是让你不要去查这件案子,好好活着。”   “我那天晚上问你,你不是说没有么?”荀久见他一脸严肃的样子不像是在说谎,她心里跟着一揪。   “我如今想起来了。”刘权眼波飞快掠向远处,没再看她,“小雪,我们走!”   唐伴雪微笑着起身,冲荀久挥挥手,“有机会来找我玩啊!”   荀久应承着点点头。   唐伴雪满意一笑,经过徵义身边时,轻哼一声,问他,“你很喜欢吃陈皮糖是吧?”   徵义没说话,纬纱下的面容平淡无波。   “你是不是觉得陈皮糖这种东西重过这世上任何东西甚至是任何人?”唐伴雪又问。   徵义还是没说话,眼波有轻微浮动。   似乎早已经习惯了徵义木头一般的表情,唐伴雪无所谓地笑笑,“我已经买下了整个燕京的陈皮糖,你若是喜欢,可以跟我走,当我的护卫,我保证,你会有吃不完的陈皮糖。”   刘权闻言转过身来,不解地皱着眉,“小雪,你买那东西就是为了他?”   “才不是!”唐伴雪哼哼两声,“我买回去当鱼饵,拿去海里钓鱼。”   “鱼不会吃陈皮糖。”徵义终于木讷地吐出一句话。   唐伴雪噗嗤一笑,险些笑到岔气,伸手撩了撩他头顶垂下的黯色纬纱,“只有你这种被困在帷帽里,看不到外面世界的呆瓜才会觉得鱼不会吃陈皮糖。呐,我告诉你哦,我们家那里的鱼就非常喜欢吃陈皮糖,而且一天不吃就会死,所以我打算把整个燕京的都买回去喂鱼,把它们养得肥肥胖胖的,时机到了就开宰。”   徵义头一次被人定义为“困在纬纱里看不到外面世界的呆瓜”,他伸手纤长的手指挑开纬纱抬头一看。   太阳还是那轮太阳,天还是那片天,只不过,比在纬纱里面看到的要刺眼许多。   “怎么样?”唐伴雪顺着他的视线望了一圈收回眼,挑眉问:“是不是觉得把这东西拿开以后整个人都解放了?”   “辣眼睛。”他悠悠缓缓吐出三个字。   唐伴雪险些一口血涌上喉咙。   “你简直没救了!”随后,她恨恨道:“陈皮糖也救不了你!”   话完,唐伴雪愤然转身要走。   徵义突然抓住她的胳膊。   唐伴雪意外转身,错愕地看着徵义,微蹙眉头,“你做什么,别告诉我你喜欢这种拉拉扯扯的戏码。”   徵义看着她,一字一顿,“鱼不会吃陈皮糖,浪费。”   轻呵一声,唐伴雪想撞墙的心都有了,她勉强扯出笑意,“你说的很对,鱼不会吃陈皮糖,那我就买回去毒死它们。”   再度哼一声,唐伴雪走上前,“刘小子,我们走!”   刘权带着唐伴雪走后,荀久才抬起头来看向扶笙,“刚才刘权说你让他办的事就是把楚国销往海外的所有珠宝首饰都给打劫了?”   “有什么不对么?”扶笙笑着反问她。   荀久哭笑不得,“放出消息给楚津侯说太和山是风水宝地,致使他全然放下心来开采玉石,于是你随便一句话就让海盗去把人家辛苦了这么长时间的成果全部打劫了?”   “偷来的东西不是迟早都要还的么?”扶笙莞尔,“楚津侯喜欢开采,那就让他开采,正好他还有秘密加工厂,也省了我不少工序,我只需等着他的成品便可。”   荀久嘴角一抽,“你还真是……腹黑得让我找不到词来形容了。”   从白三郎悬棺位置的选定,到他暗中请巫族族长澹台镜亲自勘测风水。   从悬棺坠落惊动女帝前往上庸,到澹台引咬定悬棺坠落是因为选错穴址。   从女帝将悬棺一事全权交付给大祭司,到他让人散出消息说太和山是风水宝地。   从八十一个孩子假死逃跑并假装被楚国人抓走,到他派遣探子追踪上去打探出玉石加工厂的准确位置以及出货时间和地点。   最后,利用唐伴雪迫使刘权带领冰火湾的海盗将楚国加工出来的所有成品全部打劫回来。   这整件事,盘根错节而环环相扣,到底要多强大的心思才能这样不动声色地步步成局将对手捏在手掌心?   荀久凝视着扶笙,突然觉得自己在他面前好渺小。   他的这些计谋,一件件拆开了,她或许能做到,可要全部连在一起且在面对奚恒指证羽义和阿紫那样的突发状况时都能完美避开不受影响的话,荀久觉得凭借自己的脑容量,根本就不可能像他一样有条不紊地完成。   况且,扶笙这不仅仅是完成,还是完美完成。   “怎么了?”扶笙见她发呆,笑着问。   “就想看看你还是不是人。”荀久觉得自惭形秽。   扶笙扬眉,“我若不是人,那你是什么?”   荀久噗嗤一笑过后满面钦佩地看着他,“你是怎么把这么大的局布置得如此缜密的?”   “局么?”扶笙嘴角挽笑,“还没完。”   “啊?!”荀久被他吓了一跳,忙追问,“还没完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还有后招?”   “唔……”扶笙轻轻颔首,“还差最后一步。”   “最后一步是什么?”荀久满眼睛都是好奇,此刻恨不得把扶笙的脑袋掰开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什么东西,同样都是人,他怎么就聪明腹黑得那样令人发指?   “你猜。”扶笙并未回答,嘴角笑意加深,望向她的眉梢眼角全是温柔的宠溺。   荀久趴在石桌上托着腮,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不由得泄气,冲他抛媚眼玩美人计,“阿笙,你就告诉我呗!”   扶笙难得见到她这般温顺的样子,轻笑道:“美人计通常对我是没用的,不过你是例外,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一个字。”   荀久:“……请问你的答案有几个字?”   “不定。”他一本正经道:“可多可少,或许几个字,或许说到明天都说不完。”   “太无耻了!”荀久低声嘀咕。   “嗯?”他拔高尾音,俊脸已经逼近她。   “没有,我绝对没有说你无耻!”荀久心跳的很乱,赶紧红着脸解释,“我是想夸赞你腹黑精明智计无双来着。”   “嗯,夸一个我听听?”扶笙一把揽过荀久的纤腰,让她坐在自己腿上。   不远处,徵义把自己当成空气咻地一声飘出了月门。   感受到扶笙喷薄在自己耳畔的呼吸变得灼热,荀久心魂都荡漾起来,面上早已灿若云霞。   “我……”荀久突然有些口干舌燥,以至于脑子里想好的台词都给忘了。   “什么?”扶笙的唇瓣已经碰到了荀久的耳垂,连说话的声音都带了几分迷醉。   荀久浑身一震,这个男人莫不是第一次尝试过,就喜欢那个地方了?   不安地扭动着身子,荀久想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毕竟这样的姿势实在过于暧昧,虽然四周无人,可她就是觉得不自然,心尖都在抖动。   “你……你放开我,我喘不过气了。”荀久侧身,用手推搡扶笙的胸膛。   扶笙哪里肯听她的话,手臂逐渐收紧,唇瓣递近,正准备覆上她的唇。   “慢着!”荀久突然道:“你不是说,亲一下你告诉我一个字吗?”   “嗯。”扶笙对她关键时刻扫兴的这个举动很不悦,语气极其敷衍。   “可是我已经猜到了!”荀久红着脸在他怀里与他对视,“我猜到了你就不能欺负我!”   “完全没可能。”扶笙似乎捏准了她根本没办法猜到他的最后一步,眸中满是自信,当然,更多的是已经燃起来的浓烈火光。   “你这样抱着我,我怎么说?”荀久呼吸加重,身上淡淡杜若清香味萦绕在他鼻尖。   扶笙低眉看她。   怀里的人原就妩媚的面容因为紧张错乱染了红霞,如雨后牡丹般,难以言说的艳丽。小巧的唇瓣鲜红水嫩,一张一合极为蛊惑人心。   尤其是此时蹙眉瞪眼的模样,更激起了扶笙的征服欲。   “没关系,你说。”他尽量稳控着心绪,微微一笑。   “我猜……你原本就是骗我的。”荀久轻哼一声,将脑袋偏往一边。   “转过来,我告诉你。”扶笙眉眼含笑。   “不转!”荀久僵硬着脖子,保持偏着脑袋的动作。   “难道我还会骗你不成?”他瞧着她的样子,有些忍俊不禁。   “你本来就会骗人。”荀久想到那天在楚国商船和海盗船中间,她被他骗得当着所有人说了那么一句肉麻的话,她顿时觉得这个男人有毒。   “乖,转过来。”扶笙放柔了声音,极有魅惑人心的力量。   荀久险些就被这声音给蛊惑了。   “你转过来,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扶笙笑着摇摇头。   “什么秘密?”荀久忍不住回转头。   还没来得及反应,唇瓣就被重重堵上。   ------题外话------   O(∩_∩)O~谢谢小天使们的月票。   文文还处在埋伏笔的前期,表捉急哈,很多事情,很多人物,都不能只看表象哦   ☆、第九十五章 傲娇毒舌男友   不同于上庸郡陶府锦葵园时的霸道,不同于楚国商船密室里因为中了药而迷糊不清的索取。   这一次的吻,她很清醒,他也很清醒,他的动作轻柔如无声细雨拂过芽尖。   荀久僵硬的身躯逐渐软化,春水般瘫软在他怀里,她没有闭眼,没有回应,只睁大眼睛仔细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完美容颜。   这张她每见一次就惊艳一次的面容,羊脂白玉精雕细琢出来一般,其鬼斧神工之处,直教人惊叹。   他双眸微阖,隐约可见睫毛在细微颤动,线条好似水墨勾勒描绘。   覆在她唇上的那双唇,有些凉,却柔滑细软,很像夏日里用来解暑的冻乳酪,唇齿辗转间,馥郁芳香将二人局促而灼热的呼吸紧紧交缠。   这样严丝合缝的吻,即便动作再轻柔,荀久也撑不住大脑的眩晕,双眼迷离,几欲昏过去,可无奈嘴里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伸出手,无力地捶打他,双腿一直挣扎。   扶笙稍稍松开她,唇瓣离开,但面容依旧离她极近,看着她大口喘气的样子,美眸恨不能将他瞪穿,他唇角微勾,伸出一只手盖在她的双眼上,语气中含了几许贪恋,“乖,闭上眼睛,不许偷看,配合点。”   不等荀久反应,他再度含住她的唇瓣。   满庭红枫被风一吹便无声落下,廊下笼子里各色雀鸟叽叽喳喳,上蹿下跳,为院中缠绵深吻的二人添了浓墨重彩的浪漫一笔。   过了许久,扶笙才依依不舍地放开荀久,微微喘息着,玉质般的面容上早已飞上胭脂色,此时看来与平素的高冷不同,反而更加蛊惑人心。   荀久双眸含水,有气无力地看着他。   瞧见扶笙嘴角不怀好意的笑和眸中一闪而逝的狡黠,荀久气不打一处来,她郁闷地磨磨牙,趁他不备一个起身准确无误地咬住他的唇。   的确是咬。   她不准备吻,只想把他的嘴给咬破,看他以后还敢不敢这么嚣张!   扶笙在反应过来的那一瞬间傻了眼,身子怔愣住,好久未曾回神,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此时搂住他脖子,牙齿却在咬他嘴唇的女人。   荀久得了逞,嘴角一勾,轻笑一声放开他。   “嘶——”扶笙伸手抚了抚被她咬过的地方,已经渗出了血珠子,腥味顷刻蔓延至口腔。   “你可真狠心。”扶笙好笑地摇摇头,语气中尽是无奈。   “谁让你逮到机会就欺负我?”荀久从他腿上站起来坐到一边,不满地扁了扁嘴,低骂一声,“活该!”   扶笙垂下手臂,挪转身子凑近她,嘴角噙笑,“你说谁活该?”   嗅到他身上特有的冷竹香,荀久心中好似小鹿乱撞,想到刚才的情形,眼神开始闪躲,“我……自然是我。”   “嗯?”他似有不解,拇指指腹轻轻将唇上的血迹抹去,再度看向她。   “早知道我就不来了。”荀久翻个白眼,“来了就是活该被你欺负。”   “生气了?”他伸出手,轻轻扣住她小小的手掌。   “非常生气!”荀久很赞同地点点头,随后抬眸四下扫了一眼,“你有这么好的别业,为什么我不知道?”   扶笙低笑,“你若是早点认识我,或许你会早一点知道。”   荀久垂下头,低声咕哝,“谁知道你会不会喜欢以前那个荀久……”   “什么?”扶笙没听清,温声问她。   “没什么。”荀久凝视他的双眼,“老实交代,你以前是不是带过姑娘来这个地方?”   “嗯。”扶笙诚恳地颔首,“很多。”   “你!”荀久咬着唇。   “刚才走了一个。”扶笙好笑,“那边还有几个。”   荀久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过去,隐约能见到藤萝翠竹间映出姑娘们统一的浅粉色衣裙。   “这是唐伴雪在这期间,我按照她的要求找来伺候她的婢女。”扶笙似乎知道荀久要问什么,先一步缓缓解释,“在此之前,莫说别业,便是连秦王府都没有女婢的。”   “这还差不多!”荀久轻哼一声,眸光流转片刻,又问:“那你为什么要在这里买一座别业?”   扶笙道:“我刚从魏国回来的时候,不适应燕京的气候,所以便请旨让先帝把秦王府建在这里。”   “那……如今的秦王府是先帝驾崩以后女帝为你建造的?”荀久眨眨眼。   “嗯。”扶笙莞尔一笑,“怎么了,有问题吗?”   “没有。”荀久赶紧摇头,“我只是觉得女帝对你真好。”   扶笙似乎在一瞬间想起了什么,清泉般的眸子内快速划过一抹异光,尔后抬起头来笑笑,“倘若你也有兄长,我相信他会疼你百倍。”   “可我是独生女呃。”荀久抓抓脑袋,“虽然没有兄长,但是有小明表哥也足够了。”   说完,她认真看向扶笙,“你不喜欢我和别的男人来往,可小明表哥等同于我的兄长,你不会连这个也介意罢?”   “我若介意,你当如何?”扶笙低低一笑。   “那我就打死你。”荀久垮下脸来。   扶笙摊开她已经痊愈的白皙手掌,指腹在她掌心轻轻划了划,若无其事地道:“你还这么年轻,就想着守寡了?”   “你才守寡!”荀久一听急了,暗骂这张乌鸦嘴太讨人厌,手挣脱他狠狠一锤打在他胸膛上,“我又没嫁给你,哪来守寡一说!”   荀久没有武功,她这个动作对于扶笙来讲无异于隔靴搔痒。   反手握住荀久的拳头,扶笙轻轻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吻了一下,低眉问:“恨嫁了?”   “才没有!”荀久被她那一吻弄得心神荡漾,赶紧偏开头,生怕他会控制不住再来一次深吻。   刚才那阵仗,她可再也经受不住了。   “饿不饿?”扶笙站起身,往翠竹林那边粗粗一瞥,长相清丽的女婢们立即有条不紊地迈着碎步走过来在二人跟前齐齐福身,“见过秦王殿下,见过久姑娘。”   “想吃什么,跟她们说。”扶笙重新坐下来,捏了捏她柔软的手掌心。   “天色已晚,我得回去了。”荀久低垂着头,不敢泄露半分情绪。她有一种很强烈的预感,扶笙今夜是没打算回去的,更有可能让她也留在这里。   若是之前还好,她不会有什么想法。   可经过楚国商船密室那件事以后,她对两个人独处这种事始终存了一份戒备心理。   毕竟,他没有许诺过她婚姻,更没有许诺过一生一世一双人。   他们之间如今的关系算是暧昧不清,连个正式的名分都没有。   如果现在就越过那条鸿沟发生关系,那么一旦以后他再娶别的女人,她就彻底输了,且会输得一败涂地。   这场感情赌注,她没有任何筹码,赌不起也输不起。   扶笙看出了她心中的担忧,也不戳穿,只温和笑道:“你要回去也总得用过饭不是么?”   “嗯。”听到他这样说,荀久暂松了一口气,抬起头来向女婢们说了几样爱吃的菜。   女婢们闻言后躬身告退去了厨房。   “走,去房里坐。”扶笙再度起身,向她伸出手。   荀久犹豫了好久。   他无奈一笑,“连这个你也怕,当初爬到秦王府浴房之上偷看我沐浴的贼胆哪里去了?”   “我哪里偷看?”荀久咕哝着狡辩。   “好好好,你没偷看,是我自己让你爬上去看的,行了罢?”扶笙忍住笑,递向她的那只手也没缩回来。   见荀久还是无动于衷,他继续开口,“你咬伤了我的嘴唇,总得负责涂抹药膏不是么?哪有吃干抹净不负责任的?”   荀久翻了个白眼,撇撇嘴,“去就去,谁怕谁!”   说罢,她将手递给他。   他腕上用力,轻轻一带就将荀久拉起来。   方才的一番纠缠,荀久整个身体还处在绵软无力的状态,此刻被他这么一拉,直接没站稳,一个踉跄就往他怀里扑。   扶笙轻轻拍拍她的后背,温声道:“慢些,如今天色尚早,你就忙着投怀送抱,当心我……”   “打住!”荀久羞红了脸,瞪他,“你再说混话我可就不吃饭直接走了。”   扶笙用微笑代替了后半句话,改口问:“你不吃饭的话,饿到了算谁的?”   “自然是算你的!”荀久仰起脖子与他对视,“怪你欺负我!”   扶笙指了指自己嘴唇上被她咬伤的部分,挑眉问:“谁欺负谁?”   荀久又一次羞红了脸,甩开他的手掌就往正房走,“你到底还上不上药,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本姑娘可不是你的使唤丫头,时时都有那闲工夫伺候人。”   扶笙再不说话,微笑着跟上她。   这座别业虽然偏僻,但每日都有固定的人在打理,所以从院内到房内都如同秦王府一般整洁干净。   跨院出去有一个小小的医署,那里面有许多救急用的药粉药膏,都用小瓷瓶装了红布塞封口,外面贴了标签。   荀久按照扶笙的指示到医署拿了一瓶玉露回来。   扶笙已经在上房内竹榻上躺下,宽大的月白锦袍半垂迤逦,上面的暗银竹纹便如同画卷一般徐徐展开来,更衬得竹榻上的人风姿清逸无双。   荀久站在门口,眸光飘往竹榻上,被扶笙的清贵姿容吸引得错不开眼。   他似乎感受到了来自于她的视线,稍稍侧过头,眸光微动,“站在那儿作甚?”   “吹风。”荀久一瞬间收回眼,答得很顺溜,抬步走进来坐在竹榻侧,轻轻打开小瓷瓶的瓶塞,指腹沾染了玉露动作轻柔地往他唇上涂抹。   “痛不痛?”荀久低声问。   “我咬你一口,你试试?”扶笙眉眼弯弯,作势就要起来。   荀久心跳猛地加快,被他吓得弹跳起来,迅速错开站往一边。   她丝毫不怀疑他说的话,更怕被他咬。   上次在上庸郡的时候因为嘴巴红肿就被季黎明笑话了,这一次,荀久可不想再犯同样的尴尬。   扶笙得见她害怕的样子,悻悻躺回去,状似满意地弯了弯唇,“嗯,你这样怕我,说明我夫纲振得不错,以后还可以继续加油。”   荀久:“……”   找个男朋友是傲娇毒舌的感觉是什么?   荀久终于体会到了。   她盛装打扮的时候,他明明不想她太过惹眼让别的男人觊觎,却拐弯抹角地蹙眉:“你熏了多少香?呛到我了!”   她滔滔不绝,长篇大论的时候,他会斜睨她,“话说这么快你不饿不渴?”   她夸赞他帅绝人寰的时候,他会很严肃很认真的跟着点头并附和一句“同感”。   不想她女扮男装惹祸的时候,他又一脸嫌弃地看着她,“你尺寸太大,女扮男装太失败。”   吃醋的时候,他会说:“除了我以外,其他长得好看的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总之,荀久深切地感受并了解了傲娇毒舌是个让人哭笑不得的物种,咬牙切齿气急败坏的时候,他总有办法让你怒极反笑,然后继续哭笑不得。   深吸一口气,荀久平静下来,将小瓷瓶盖上瓶塞往案几上一放,指了指梳妆台上的铜镜,“那儿有面镜子,你自己去看着涂抹。”   “刚才动作幅度过大,闪到腰了,起不来。”扶笙躺在竹榻上,单手支颊看着她。   “什……什么……”荀久隐约觉得这句话无论是画风还是意思都不对劲,正想问一问,忽见女婢们端着精致的菜肴鱼贯而入,大概是听到了扶笙刚才的话,人人羞红了小脸,低垂着头憋着笑意,一看便知是误以为刚才她和扶笙在房里做了什么。   荀久一阵气血上涌,随手抓起一个杯子就想扔过去,嘴里怒道:“扶笙!你还要不要脸?”   “要,所以你别扔过来。”扶笙挑着眉梢,慢条斯理地从竹榻上坐起来,“你要是让我破相的话,我就天天跟着你出去,到处宣扬我们俩的关系。唔,美名传遍燕京的荀家姑娘找个破了相的丑八怪做相公,到时候没面子的似乎是你。”   荀久一脸的生无可恋。   这个男人……还真是从来不肯在言语上吃半点儿亏。   “过来,吃饭。”扶笙走到桌旁坐下,对她轻轻招手。   “气饱了。”荀久无精打采。   “真饱了?”他狭眸流转,“据说撒谎的人,今晚走不出这座宅子。”   荀久丝毫不怀疑他能说到做到让她今晚留在这里。   神情一凛,她迅速站起身走过来,在他对面坐下。   扶笙亲自给她布菜,直到把小碗都堆成山才肯罢休,温和笑道:“吃吧,吃完了才有力气回去。”   荀久本来就饿,这下更不会客气了,二话不说拿起筷子就开吃。   扶笙没什么食欲,一边看她吃一边用小碗盛了汤送到她面前。   荀久懒得问他吃不吃,反正这个人不会饿到自己就对了。   在尊贵高华的秦王爷伺候下,荀久吃饱喝足,接过他递来的锦帕擦了嘴,又端过女婢们送来的茶水漱了口,再净了手之后,她站起来,“这下,我可以走了吧?”   “姑娘请便。”扶笙眼尾轻挑,做出一个“请”的姿势。   “算你有良心!”荀久轻斥一句,跟着女婢绕过深深回廊来到大门外。   招桐和徵义还等在外面。   坐上马车,招桐问她:“姑娘,刚才那两个是什么人啊?”   “他们啊……”荀久想了想,“算是朋友。”   “朋友?”招桐满面疑惑,“其中一个,奴婢似乎认得出来是从前被荀院使收养的义子,另外一个又是谁呢?”   “是小刘权的师姐。”荀久道:“他们来燕京玩的时候走散了,如今好不容易重聚,小刘权自然是要跟着她回去的。”   “哦。”招桐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原来他还有个师姐。”   看着招桐震惊的样子,荀久不禁哑然失笑,想着倘若让她知道刘权的真实身份是海盗,小丫头说不定会连下巴都给惊得掉下来。   马车启程的时候,荀久觉得有些困倦,便靠在座椅上阖了双眸准备睡会儿。   招桐见她神色不太好,以为是自己刚才提及荀院使惹了姑娘的伤心事,忙道:“姑娘莫见怪,方才奴婢也是无意提及……”   荀久本就心思通透,招桐才提头,她便知尾,摆摆手道:“我没放在心上,你不必自责。”   招桐面色缓和下来,心中却在替自家姑娘惋惜,荀院使这么好的人竟然落得个全家被抄的下场。   荀久也在想这个问题。   在原身的记忆中,荀谦一直是个极其谦逊温和,克己奉公,忠心耿耿的人,到底有什么理由让他无畏到赔上这么多人的性命去刺杀一个男妃?   这么一想,荀久的困意顷刻没了,立即坐直身子,脑中灵光一现,悄悄对招桐道:“待会儿到了天水大街的时候,你让徵义停下马车,就说我们要去逛夜市买东西。”   “啊?!”招桐被她吓得不轻,小脸一白,“姑娘,你怎么能……”   “嘘——”荀久冲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刻意压低声音,悄声道:“不能让徵义察觉,更不能让秦王知道了。”   “嗯。”招桐点点头,虽然不知道姑娘要做什么,但这么些天相处下来,她发现久姑娘是个极其好相处的人,她从前就是名门闺秀,却从不摆架子,似乎也没有把她和柳妈妈当作奴婢看待,甚至还耐心地教她们学习基础药理。   想到这里,招桐觉得久姑娘虽然有时候说话挺大胆,但做事向来是有谱的,既然想要去逛夜市,那就说明肯定有什么要紧的事。   小丫头从震惊到恍然再到镇定最后坚信的神情,全都没能逃过荀久的双眼。   弯弯唇,荀久冲小丫头竖了竖大拇指。   半柱香的时辰过后,马车到达天水大街。   招桐掀帘看了看,大声朝着外面道:“徵大人,麻烦您停一下马车。”   徵义抬头看了看,还没到荀久的宅子,继续低头赶车,他毫无情绪吐出两个字:“没到。”   招桐赶紧又道:“久姑娘吩咐了,就在这里停车。”   “不准。”徵义依旧是冷冰冰的两个字。   招桐急了,“姑娘亲自吩咐的,怎么就不准了?”   徵义头也懒得回,“殿下吩咐了,不准。”   “殿下又不在!”招桐深深皱眉,不明白秦王府怎么会有这么固执的人。   “不准。”徵义还是那两个字。   招桐怒了,准备掀帘出去与他讲道理,却被荀久一把拉住胳膊。   摇摇头,荀久低声道:“你坐着别动,我去跟他说。”   “姑娘……”招桐心中一急,外面这位可是油盐不进的徵义,她刚才都没法说服,姑娘去了岂不是得被他气个半死?   “无事。”荀久看出了招桐的担忧,轻笑道:“对付徵义得抓其弱点。”   招桐一脸茫然,秦王府五大护卫武功高强,哪里有什么弱点?   但见荀久一脸自信的样子,招桐稍稍放下心来。   荀久掀帘,看着坐在外面车辕上脊背挺得僵直的徵义,眼珠子一转,走到他旁边坐下,笑着轻唤:“小吱吱?”   对方不理她。   荀久继续道:“整个燕京的陈皮糖都被唐姑娘给买走了,你就不恼火?”   对方还是不理她,依旧赶着马车往前走。   荀久撇撇嘴,再道:“拥有全天下的陈皮糖都没用,可若是有一个会做陈皮糖的人……”   “谁?”徵义死寂的眸终于有了波动,头一偏,带动纬纱被风撩起,露出白净流畅的下颌轮廓分明。   “远在天边,近在……车厢里。”荀久笑得很假,顺便对着里面探出脑袋来的招桐挤挤眼。   招桐立即会意,忙道:“姑娘说得没错,奴婢的确会做陈皮糖。”   徵义二话不说,直接向招桐摊开手掌心。   招桐抓抓脑袋,一脸不解。   荀久接触过徵义,知晓他这是想让招桐先拿出来看一看。   “现在没有。”荀久严肃脸,将他伸出来的那只手推拒回去,一本正经道:“所以我们需要下去买材料。”   “哦。”这一次,徵义没再阻拦,当先跳下马车。   荀久见大功告成,无声向招桐挑挑眉,主仆二人这才慢悠悠从马车上下去。   天水大街上最出名的莫过于白三郎从前待过的地方——美人债。   荀久下了马车以后,与小丫头肩并肩,抬步就朝着那个地方去。   胳膊突然被人拽住。   荀久偏头一看。   徵义宽厚有力的手掌正钳制着她,另一只手指了指相反方向,声音添了几分冷意,“商铺在这边。”   “错!”荀久仰起脖子,理直气壮,“你说的那是普通材料。”   徵义神色有片刻怔忪,耳边听得荀久又道:“而我们接下来要做的陈皮糖得用小丫头家祖传的秘方,保证比你吃过的好吃十个倍。”   徵义直接无视她一堆废话,眸光透过黯色纬纱定在不远处的“美人债”阁楼上,问她:“那边有什么?”   “有美……有秘方!”荀久险些说漏嘴,赶紧纠正。   徵义看向招桐。   虽然隔着一层纱,招桐还是被徵义那凌人的气势震慑到,抖了抖身子,勉强附和荀久道:“姑娘说的都是真的,我们家祖传的秘方太过复杂,我记不住,所以交给二舅姥爷保管着。”   荀久面部抽了抽,想着招桐这丫也忒狠了,为了撒谎连二舅姥爷都给从坟里拉出来垫背。   徵义明显不信任招桐,“你二舅姥爷在那里面做什么?”   “护院!”小丫头也还算机智,立即就做出应答,“我们家二舅姥爷在‘美人债’里当护院,而且他是个盲人。”   徵义闻言,将信将疑地看了二人一眼,最终松开荀久的胳膊。   荀久拉着招桐走上前,低声问:“徵义这么快就松开我,莫非你二舅姥爷真在里面?”   招桐掩唇笑道:“奴婢哪里有什么二舅姥爷,全都是编出来的。”   “不会吧?”荀久目瞪口呆,“这样也行?”   “当然不是。”小丫头赶紧解释,“以前我们在季府的时候出来采买,常会遇到‘美人债’里面守门的一个盲眼老伯去遛狗,我们常常帮他指路来着。”   原来是这样。   荀久恍然大悟,难怪徵义会相信招桐,原来他早就知道“美人债”里面真的有个瞎眼老伯。   可是,一个瞎眼的老人会到“美人债”这种牛郎馆来当护院,是该说他迫于生计无可奈何还是该说他心境开朗超脱世俗?   不知不觉间,三人已经到了“美人债”大门外。   此时还未完全天黑,朱漆大门紧闭,但隐约可见里面掩在佳木葱茏间的精致阁楼已经渐次亮灯,窗户打开,偶尔探出一张张粉白俊脸。   荀久全身一阵恶寒,她很怀疑楼上的人笑一笑都能抖下几两脂粉。   招桐也看见了楼上的那些小郎,眉头皱得跟沟壑似的,伸手拽了拽荀久的袖子,低声道:“姑娘,您不会是要去找这些人罢?”   “的确……有这种打算。”荀久摸摸下巴,正在心中盘算如何摆脱徵义上楼去找个知情人问一问白三郎生前在这里面的情况。   招桐却被她吓得一个踉跄。   “你慢些!”荀久好不容易才将她扶稳。   招桐一脸纠结,她不明白自家姑娘为什么放着秦王殿下那么风华绝代的男人不要偏要来这种地方找小郎。   身后徵义的脸色明显比招桐还难看。   他隐约觉得自己被荀久给骗了,可是眼下她还没踏进大门去,他也不好说什么。   荀久站在大门前踌躇,她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不知道里面是否跟普通青楼差不多,可是转念一想里面全是男人,就她一个姑娘家,这样堂而皇之的进去,待会儿还能否安全走着出来?   这样一想,她顿时觉得自己比角义还要纠结。   一直到身侧的招桐发出惊呼,荀久才回过神来,抬眼望去。   宽约四十五米的天水大街两侧,三丈一树,以垂柳为主,其中掺杂槐榆,绿荫幂地。   “美人债”的幕后神秘老板显然心思很缜密,先从客人的视觉入手,自大门两边往外延伸十里,全部挂上南瓜型的精致风灯。   故而,天水大街上这一带又称为“十里南瓜街”。   此时前方的垂柳树下,一位身形佝偻的老人正踮着脚尖,手指不断地摸索,似乎是准备点灯,而他的脚下,有一只黑狗端坐,那狗身形精瘦,目光烁烁,吐着舌头时不时看向四周。   老人身旁,站着一位身姿俊逸的年轻人,天色太暗,荀久没看清那人长什么样,但隐约觉得有些熟悉。   垂柳树下蹲着的黑狗目光转向荀久这边时,顷刻警惕起来,“汪汪”狂吠了两声。   “黑子!”招桐站出来厉喝一声,“这是我们家姑娘,你可不能咬她。”   黑狗识得招桐,立即噤了声,不甘地趴在地上。   这一个小插曲显然惊动了老人以及他旁边的年轻人。   南瓜灯已经点燃了,老人摸索着转过身,问身侧的年轻人,“是不是来客人了?”   年轻人笑答:“对,是个……非常特别的客人。”   听见声音,荀久震了一震。   角义?!   他怎么会在这里?!   荀久将疑惑的目光投向招桐。   招桐显然比她还更疑惑,带着一脸不解走向老人,温声软语,“燕老伯,您这么早就点灯啦?”   老人闻言轻声一笑,“不早,我算准了时辰的,如今是酉时二刻,正是每日点灯时。”   荀久眸光一动。   听老人这句话,似乎十里南瓜街上的所有南瓜灯都是他负责点燃的,可他明明是个盲人,如何做得到?   荀久的目光,不经意往“美人债”里头瞟了一瞟,心下对这家牛郎馆的幕后老板更加好奇。   能用盲人点灯,幕后老板一定是个奇葩!   这是荀久给出的定论。   “大厨,这么巧你也在啊!”荀久对于自己私自跑来牛郎馆这件事有些心虚,担心脾气古怪的大厨会一个不小心跑回去告诉扶笙。   “碰巧路过。”角义唇角含笑,看着她的时候眼中神色意味不明,挑眉问:“久姑娘也这么巧路过?”   “是啊是啊,好巧好巧。”荀久点头如捣蒜。   角义嘴角笑意加深,伸手指了指“美人债”的大门,“都路过到大门边了,不如一起路过进去?”   “这就……不必了吧!”荀久勉强扯出笑意,“我一个姑娘家去这种地方,终归是不合适。”   她跟大厨的关系可没好到他能替她向扶笙隐瞒今晚这件事的地步。   “来都来了,哪有就走之理?”角义面上笑容不变。   荀久却觉得有种阴森森的味道。   抖了抖身子,她咽了咽口水,解释道:“我来这里,不过是想找个知情人问一问白三郎的生前事迹而已,没别的意思。”   老人一听荀久提起白三郎,脸色明显狠狠一变。   这一幕没有逃过荀久敏锐的眼睛。   透过南瓜灯,她清楚地看到了老人周身表现出来的惶恐与不安。   荀久桃花眼眯了眯,直觉告诉她,这个老人与白三郎的关系肯定不一般,或者说他很了解白三郎。   上前几步,荀久放软了语气,轻声问:“老伯,我想请问你点事儿,成吗?”   老人没有回答她,用燕京时下流行的童谣曲调唱了两句便拉着黑狗进去了。   ——天来客,天来客,一生流水半世飘蓬,悠悠长恨几时能灭。   夜幕终于降临,十里南瓜街上光影闪烁,秋风寒凉,吹落了枯枝败叶,吹不灭南瓜灯中熠熠火光,吹不散荀久在那一刻周身突然激起的瑟瑟之意。   招桐注意到了荀久的气息变化,惊得面色全变,赶紧唤道:“姑娘,我们回去罢!”   荀久没说话,任由招桐拉着回到了马车上。   徵义全程没发一言,却也在听到老人那两句话时皱了皱眉。   马车上,招桐一直拉着荀久的手,唯恐她待会儿会有什么突发状况。   “姑娘,您这是怎么了?”看着荀久一言不发神情恍惚的样子,招桐急得都快哭了。   “哦,我在想明天吃什么。”荀久挣脱小丫头的手,淡淡一句话。   招桐:“……”   再不管小丫头几乎快石化的表情,荀久继续陷入了沉思。   她上辈子听人家瞎掰过“一生流水半世飘蓬”形容的是眼角有泪痣的人。   可是后半句“悠悠长恨几时能灭”又作何解释?   老人说的莫非是白三郎?   泪痣……长恨……   一个出生在牛郎馆的人哪里来这么大的仇恨,而这些恨又和泪痣有什么关系?   最重要的是,她竟然在听到那两句话的时候有一种极其异样的情绪!   荀久抱着脑袋,觉得自己陷入了一团乱麻。   想了半天没有头绪,荀久心思一动,问招桐,“小丫头,你既然跟燕老伯熟识,想必从前也见过白三郎的罢,他是不是眼角有一颗泪痣?”   “没有。”招桐摇摇头,“奴婢从未见过白三郎,只知道他是‘美人债’里面最美的小郎,至于如何美,美到什么程度就不得而知了。”   荀久托着腮,想着小丫头不知道也不要紧,宫里这么多人,见过白三郎的多了去了,到时候她一问便知。   “姑娘怎么会问起这个?”招桐觉得今夜的荀久非常奇怪,刚开始的时候固执地找尽借口要去“美人债”,等见了燕老伯以后又神情恍惚,与之前判若两人。   “在想,我爹与一个牛郎馆的人有什么深仇大恨。”荀久毫不避讳,直接说出来。   招桐一惊,“这……兴许荀院使在医治过程中一不小心……”   是啊,这种可能性太大了。   荀久刚开始也是这么想的。   然而,扶笙告诉她,白三郎的确是被荀谦用银针刺入风府穴后气绝身亡的。   银针入风府半寸治头痛,再往里致命。   这么简单的道理,荀谦作为一个资深太医,绝对不可能不知道并弄错,唯一的解释——荀谦是蓄意谋杀。   谋杀一个女帝新宠,还是个出身牛郎馆的男人,荀府落得个全家被抄的下场。   这件玉石俱焚的事,到底谁捞到了好处?   荀久左思右想,最后下了个定论。   荀谦谋杀白三郎致使荀府被抄家一案中,最大的获益者是她——金书铁券一出,女帝便无法动她分毫。   可她如今还是个平民,也不见插了翅膀飞上天。   招桐劝道:“姑娘,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月,你还是不要多想了,免得伤了身子,到时候秦王殿下肯定不高兴。”   荀久的思绪,突然飘回到她在殡宫陷进机关的那天晚上,扶笙告诉她不要轻易卷入真相的漩涡里来,不要用她弱小的身躯去抵抗皇权。   荀谦不希望她去查,只希望她好好活着。   扶笙也多次劝说让她放弃探查真相。   这里面到底隐藏了什么事情是她不知道的?   脑中灵光一闪,荀久突然想起来自己忽略了一处非常关键的地方——白三郎在死之前和女帝一样被荀谦诊出了喜脉。   女帝的脉相,她自己去确诊了是子、宫内部发生病变致使脉相紊乱而让荀谦误以为是喜脉。   而白三郎那个“喜脉”,她貌似还没有得出结论。   想到白三郎的“喜脉”没有几个人知道,荀久转个弯问招桐,“小丫头,你说,什么样的情况下,男人会被诊出喜脉?”   招桐原本被她这个问题震得神情呆滞,但见荀久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她才缓缓回过神,转动乌溜溜的杏眼,突然目色一亮,喜道:“姑娘这么问,奴婢倒突然想起了一件离奇的事。”   ------题外话------   O(∩_∩)O~看到评论区小天使们的分析,衣衣不得不说一句,看文看得好认真啊,么么你们(* ̄3)(ε ̄*)   T   ☆、第九十六章 她只愿他做自己   “什么事?”   听小丫头吐出“离奇”二字,荀久全身的好奇细胞都沸腾起来。   倘若……倘若她能查出白三郎“喜脉”的真正原因,或许会对整个案子都有推进作用。   招桐压低声音问:“姑娘认识女侯,那您知道女侯的封号是怎么来的吗?”   荀久迅速在脑海里搜索了一下关于陶夭夭已故父亲陶广恩的生平事迹,半晌,幽幽道:“我听说过,前平阳侯陶广恩是因为追随先帝去巡游沿海诸国的时候不幸染上疫病身亡的。”   “那姑娘可知传言中前平阳侯所染的‘疫病’是什么,又有何症状?”招桐乌溜溜的眼睛看着荀久,面上似有急迫之意。   荀久摇摇头,“既然是疫病,以时下的医疗条件,治不好而亡也是很正常的。”   “可实际上,先帝隐瞒了大半事实。”招桐垂下眼睫,面色黯然,好久才道:“前平阳侯患上的病极其古怪,所有的大夫去看过都说是喜脉,而且平阳侯本人肚子也挺得老大。那个时候,先帝将他安置在一处人烟稀少的宅子里,期间一直请不同的大夫去看,所有大夫一见到平阳侯那个肚子,再加上脉搏的对照,全都得出一个结论——喜脉。先帝大怒之下,把那些大夫全都杀了,后来就再也没有人敢为前平阳侯看诊,直到他痛苦身亡。”   荀久呼吸一紧,莫非这个时空还真有男人怀孕的说法?   招桐又道:“巷陌间都说女侯的母亲秦氏是因为受不了前平阳侯的突然离世而忧郁成疾,实际上她是知道了前平阳侯的真正死因——喜脉。这才是她忧郁成疾的原因。”   竟然有先例?!   荀久满面疑惑,“你是怎么知道的?”   招桐如实道:“因为当年,奴婢的大伯就是为前平阳侯看诊的其中一位大夫,他见前面说喜脉的大夫全部被斩杀,便不敢重蹈覆辙,撒了个谎说侯爷所患的乃疑难杂症,需要回去翻阅医书,先帝允了。大伯回来以后将所见所闻告诉了奴婢,他似乎预料到自己也会因为这件事被杀,所以嘱咐奴婢,假以时日,定要将医术学精,替他查出‘喜脉’真正原因。”   不等荀久发话,招桐继续道:“更离奇的是,没过多久,那一村的人就一个接一个被诊出‘喜脉’,那时候前平阳侯早就故去了,先帝也回了京城,再度听闻这件事以后,先帝勃然大怒,认为泉林村的人是妖孽,下旨让人去放火烧村。奴婢便是那个时候逃出来的,匆忙之下什么都来不及带,最后只能流落街头,后来遇到二少,再后来辗转去了季府。”   荀久眉梢一动,如果说只有陶广恩一人被诊出喜脉,那么她或许还觉得真是什么疑难杂症或者是离奇玄幻的事,可若是一村的人都被诊出喜脉,那么……   想到这里,荀久抬起头,目中已然有了十分了然之色,问她:“你说的那个村子是不是在先帝去之前发生过洪涝?”   “姑娘怎么知道?”招桐惊讶地张了张嘴,“先帝巡游沿海诸侯国回来的时候经过信都郡苍梧镇泉林村,那地方的确是前不久才发生过一起小小的洪涝。”   “这就对了!”荀久桃花眼中自信光芒更甚,“我再问你,先帝放火烧村了以后是不是就再也没有人被诊出喜脉了?”   “应该……是吧!”招桐仔细斟酌,“奴婢那时候已经逃了出来,虽然不知道还有没有,但如果有的话,这件事早就传遍了,可实际上并没有任何流言传出来,可见后来便没有‘喜脉’之说。”   “嗯。”荀久点点头,“我知道那个‘喜脉’是怎么回事了。”   招桐大惊,“姑……姑娘不用诊脉,只听奴婢这么一说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是水的问题。”荀久目色寒凉,无奈道:“发生洪涝以后,当地的水里便会滋生钉螺,尤其是河溪,一旦有人饮用了那种水,钉螺里面的血吸虫便会顺着人的肠道进入内腹,从而破坏肝脏,一旦肝硬化就会出现腹腔积水,弦滑脉等症状,大肚子是因为腹腔积水,而喜脉便是因为弦滑脉。”   轻轻吐了口气,荀久总结,“所以,你说的前平阳侯以及那个村子的人怀孕的真正原因是他们患了血吸虫性肝硬化导致出现滑脉被错诊为喜脉。而后来,先帝下旨烧村,恰恰是因为把河里的钉螺都给烧死了,故而从此再没有离奇‘男人怀孕’之说。”   荀久说到这里,突然陷入了沉思。   当年先帝巡游沿海诸侯国的时候,荀谦貌似也是跟着去的,那段时间,娘似乎也不在,总之府里只有她一个人。   她还隐约记得,爹娘是一起回来的,给她带了很多礼物,却唯独没有提起过这件事。   大概是因为先帝下了禁令禁止任何人提及,所以荀谦才不说的罢?   招桐听了她这番分析,小脸上精彩纷呈,又是惊叹又是讶异,“姑娘,您也太神了,这件事在当时泉林村那一带可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呢,若非先帝下了禁令,只怕当时都要翻起轩然大波了,奴婢也一直以为是妖魔在作祟,没想到姑娘博学,竟在时隔三年后的今日一语道破真相,哎哟,这可真不得了。”   荀久无所谓地笑笑,这有什么,上辈子比这稀奇古怪的病症多了去了。   只不过经此一事,说明三年前就有了男人被诊出喜脉的先例,那么……白三郎的“喜脉”是否也是肝脏出了问题?   一番思绪下来,荀久几乎已经锁定了白三郎可能患上并出现“喜脉”的几种病症,且完全否定“喜脉”一说。   要想知道白三郎的更多信息,只能等改日再来拜访“美人债”的那个瞎眼燕老伯。   打定主意以后,荀久整个人都放松了一大截,又与招桐闲聊了一会儿才到达她的宅邸。   这一夜,荀久沐浴后便早早睡了,翌日起了个大早,闲来无事陪着招桐去市集买菜才听闻秦王昨夜代女帝下了一道诏书去往楚国,目的是让楚津侯入京述职。   楚国是六国之中距离燕京最近的侯国,快马加鞭半日可到。   荀久在听闻这个消息以后眯了眯眼睛。   扶笙才刚刚用计把楚国雕刻好销往海外的玉器首饰全部打劫完,这会子怎么又让楚津侯入京?   午时过后,荀久遵循“三日一诊”的规制坐上宫里前来迎接的马车去了帝寝殿。   女帝今日略施了薄粉,脸上的苍白之色被掩,整个人看起来比前两日气色要好些。   荀久依旧坐在龙榻侧为她请脉。   女帝似乎自上庸郡那一席谈话以后便对荀久的看法有所改变,近几次请脉也没有之前那么抗拒,极其安静。   病症还是老样子,只不过腹腔内的东西发作了一次过后消停了些,荀久不敢在女帝面前提及任何关于剖腹取瘤的话语,只重新开了方子,在原来的基础上添了几味药。   至于效果,自然是不大的,开药方只是为了让宫人太监以及外朝百官们安心而已,起个心理作用。   完事过后,荀久正准备告退,女帝忽然开口,“朕听闻你在西城盘下了一个铺面?”   荀久知晓此事瞒不过女帝,只得用平静的语气如实道:“回陛下,那不是民女盘下来的,乃秦王殿下相赠。”   女帝并没有露出多意外的表情,一副了然的神色,问她:“那你可想好要做什么?”   荀久缓缓答:“民女懂医,自是想开个药铺亲自坐诊,可之前因为家父一事,名声摆在那儿,即便民女医术再精湛怕也招不来几个病人,所以,民女想做些别的。”   提及荀谦,女帝脸色有些难看,转瞬后认真看着荀久,“坐诊大夫一个月的银子还没有世家大族的府医一半月银,你的本事,朕也算亲眼所见,若你真想行医,朕便封你为‘御品医师’,赐你自由出入宫禁的金牌,专为朕一人看诊如何?”   荀久一惊,忙道:“陛下万万不可!”   “哦?”女帝对她的反应大为意外,“莫非你不愿?”   “并非民女不愿。”荀久道:“而是担不起这个封号。”   女帝默然不语,似乎在等着她解释。   荀久斟酌着字句,“第一,若非祖上的金书铁券,民女如今早就因为父亲之罪连坐成为刀下亡魂。况且对于民女入宫给陛下看诊这件事,百官本就颇有微词,是秦王殿下一直在压制,若陛下再御赐民女这个封号,一旦朝臣质疑,拿家父说事儿,届时无论是秦王殿下还是陛下您,都会觉得两边为难。其二,陛下如今这个症状,民女无法为您分忧,故而担不起‘御品’二字。”   女帝闻言,非但不怒,反而低低笑了一声。   荀久觉得莫名其妙。   “朕一直觉得子楚的眼光不会错。”女帝再看向荀久时,眸中多了赞赏之意,“你果然……是个心思通透的妙人儿,不仅容貌出众,医术精湛,就连说话,分寸都拿捏得恰到好处让人挑不出半分错漏。”   荀久目光微垂,“陛下谬赞。”   “行了。”女帝摆摆手,“朕知道你刚才那个所谓的‘第二’是在逼朕接受你所说的剖腹取瘤手术,可是朕早前已经说过了,诊脉可以,但我不会接受任何开刀医治。”   “陛下莫不是担心过于疼痛?”荀久抬起眼睫,语气小心翼翼。   女帝嘴角挽笑,“你姑且就当朕是惧怕疼痛罢。”   话里话外的拒绝之意一如既往的明显,荀久听得出来,女帝似乎是有什么难言之隐,索性不再变相逼迫,站起身要告退。   “慢着!”女帝突然唤住她。   荀久神色一怔,以为女帝又性情突变准备怎么她了。却不曾想龙榻上幽幽传来声音,“子楚如今正在奉天殿,召集了百官准备接见楚津侯,你就坐在这与我说会儿话,待会儿散朝以后,朕会让花脂去传唤子楚过来接你一同出宫。”   荀久整个人都愣住。   女帝示意宫娥前来给荀久奉了茶又将她们遣出去,才慢慢道:“如果朕的寿命已经天定,那么在死亡到来之前,我希望能看到子楚幸福,起码他身边该有个人陪着。”   这句话,听得荀久鼻尖有些酸,她并不是同情女帝,而是感动于女帝对扶笙的这份亲情。   从来只见帝王顾忌身份、顾忌百官而阻挠婚姻,可像女帝这般,因为绝对信任弟弟而不顾百官、不顾百姓说辞也要促成一段姻缘的,荀久是头一次见。   女帝见她怔忪,忙道:“你可不许在朕的宫殿里落眼泪,朕是最见不得人哭的,尤其是女人,哭哭啼啼像个什么样儿?”   荀久原就没想过要哭,被女帝这么一说,反而噗嗤一笑,“陛下说得是,女儿家眼泪金贵,怎可轻易落下?”   一席话,让两人距离拉近不少,荀久也算摸清楚了,只要不在女帝面前提起剖腹取瘤和荀谦,除此之外,偶尔开些小玩笑,女帝也是完全不介意的。   与一众宫人太监侯在外殿的花脂听到里面隐隐传来说笑的声音,整个人都惊呆了。   她们在宫里伺候了这么长时间,何曾得见过这样开怀嬉笑的女帝?   在她们的印象中,女帝阴狠、性情乖戾,稍有不顺心便喜欢杀人,这么长时间,能让女帝柔色以待的也只有秦王殿下一人,却没想到久姑娘竟也能引得女皇陛下这般放开心境?   同花脂一样,其他的宫人太监们在听到内殿的说笑声以后皆是一脸茫然,同时明白了一件事——久姑娘的本事不容小觑。   唏嘘过后,人人在心中对荀久佩服不已。   ==   天赐宫奉天殿。   接到圣旨就带着随从匆匆赶来燕京的楚津侯事先得到了风声,知晓女帝和秦王即将因为他私自让人在太和山开采玉石一事而大怒,所以机智地准备了一封“罪己书”先让人呈给扶笙。   这位年近五十的楚国之主,一入宫门便将早已备好的荆条捆在背上,自奉天殿外的龙尾道开始,跪阶而上,当着两侧禁卫军和殿内百官的面一字不漏的把罪己书上的内容给背了出来。   期间言辞恳切,声泪俱下地表述了楚国因为年前的一次雪灾全国陷入饥荒,无奈之下才会起了贼胆放任国人在女皇陛下的地盘上开采玉石销往海外换取钱粮的混账之事,最后深恶痛绝,愿代楚国百姓跪阶而上向女帝赔罪。   负荆请罪以至于背上满是血迹的楚津侯态度很端正,姿态很谦卑,语气很婉转,哭声很动人,直感动得殿内几位老臣热泪盈眶,几欲站出来替楚国说话。   扶笙一直安静听着,没发一言,面上情绪明灭不定,任谁也看不出他究竟有何打算。   准备站出来的那几位老臣默默将脚缩了回去,把话吞进肚子里,垂着脑袋竖直耳朵。   澹台引看着跪阶而上的楚津侯,嘴角不期然一勾,抬眸望了望扶笙,似乎在期待他会怎么解决楚津侯这招打着同情牌的“引咎自责”。   前两日,她得到了密报,说秦王亲自出手请了冰火湾的海盗将楚国销往海外的货物全部打劫了,当时她便觉得秦王这么做,肯定还留有重要的后招。   可让她没想到的是,楚津侯竟然会拿着罪己书来负荆请罪!   这猝不及防的一招,让澹台引颇有些凌乱。   扶笙听完楚津侯的声泪痛述之后,鼻腔里轻轻“嗯”了一声。   混迹官场多年与这位手段雷霆的秦王殿下打过交道有实战经验的老臣们赶紧机智地在心中思忖着这一个“嗯”字所包含的几重含义,以便待会儿能快速应对。   扶笙却不看众人,眼风一掠,直接定在大祭司澹台引身上,一本正经道:“太和山是巫族族长亲自勘测的风水宝地,崇安贵君的悬棺也是澹台家族的人亲自悬上去的,说起来,巫族与太和山渊源颇深,如今楚国动土动到了太和山,大祭司以为这件事当如何解决?”   澹台引心中一哂,她就知道……秦王定会将这烫手山芋扔给她。   勉强微微一笑,澹台引道:“太和山以一条琥珀河与楚国划界,那一带是女皇陛下的统治范围,况且有崇安贵君的魂灵镇山,楚津侯私自开山挖玉石的举动无疑是在冒犯我大燕神权与国土权,不把六国之主女皇陛下放在眼里,按照大燕律令,不臣者,可夺其封号,收其封国,若有违抗者,必将出动王师以讨伐之。”   王师是大燕皇廷级别最高的军队,非大战不轻易出动。   原本楚津侯私自开山挖玉石这种事并没有严重到澹台引说的那个地步,但她强调了楚津侯冒犯神权,那么这件事的严重性就要重新审度了。   毕竟,当下“君权神授”的理念在所有人心中根深蒂固,先有神权,再有君权。   一旦侵犯了神权,便是在与上天作对,在与神明作对。   其罪责之严重,不可简单视之。   楚津侯一听,面色有一瞬间变化。   瞬息之后,他恢复正常,背着荆条站在殿外安静等着暂代女帝监国的秦王发言。   朝中有一部分六国的臣子,楚津侯相信,有他“罪己书”这一计在前,秦王必定不敢按照大祭司的说法处罚他。   毕竟,去年楚国雪灾是六国有目共睹的事,倘若秦王忽略他的“罪己书”而大肆处罚,必将让六国臣子寒心,进而产生同仇敌忾的愤然情绪,引起轩然大波。   扶笙听完澹台引的话以后陷入了沉思。   大部分朝臣见状,也都纷纷噤了声。   一向最为体恤民生疾苦的大司空手持玉笏拈须站出来,“老臣觉得大祭司此言差矣。”   澹台引挑挑眉,“大司空有何见教?”   大司空又慢条斯理地拈了拈胡须,老生常谈,“去年楚国雪灾,百姓闹饥荒,饿殍遍野,虽然女皇陛下已经下令免了楚国一年的纳贡,可那一场大雪过后,楚国损失惨重,开春来积雪融化又遇洪灾,可谓天灾不断。上天有好生之德,高悬于九天之上的神明想必也不愿看到民间怨声载道。故而此时不应重罚楚国,否则必定引起民愤民怨。”   澹台引皱了皱眉,不悦道:“大司空口齿好生伶俐,三言两语间便把神权,把本座贬得分文不值,太和山是女皇陛下的统治范围暂且不提,那地方还是崇安贵君的悬棺之地,楚国既然晓得了,还不知悔改继续开山,这不是藐视神权,踩低皇权是什么?如果这都能容忍,那么今天晚上本座也让几个乞儿去大司空家祖坟上盖房子,打着吃不饱穿不暖的旗号,大司空能否看在孩子可怜的份上也顺便容忍了?”   “你!”大司空一呛,整张脸气成猪肝色,一怒之下险些把自己的花白胡须都给揪下来。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掌管刑狱诉讼的大司寇悠悠缓缓道:“楚国灾祸在先,皇廷也高度重视并对纳贡做出了相应的调整。可楚国得寸进尺,竟贪婪女皇陛下直辖的太和山不打招呼就开采,是为不忠不义,谨以此条,便可治楚津侯大不敬之罪。”   六国臣子全都垂首不语。毕竟这一次的确是楚国理亏在先,任谁出来舌灿莲花都无法逃过“藐视神权与皇权”这一条。   见扶笙不说话,大司空又继续发表自己悲天悯人的言论。   大司空是两朝元老,门生众多,有几个朝中新贵就是他一手带出来的。   是以,大司空话音一落,那几个年轻官员全都站出来说话。   以澹台引为首的神权一派自然不服。   于是,双方开始掐架,直吵得整个奉天殿犹如菜市场。   扶笙捏了捏眉心,示意旁边站着的小太监取来一早准备好的圣旨打开。   小太监不顾那一群正在掐架的老臣,扯着嗓子高声喊:“女皇陛下有旨——”   众人闻言赶紧回归原位呼啦啦跪倒尘埃,高呼女皇万岁。   只有扶笙和澹台引各立于一旁,微微躬身。   小太监高声诵读:“奉天承运,女帝诏曰:楚国上年雪灾,导致百姓死伤无数,收成锐减,朕甚哀之,又念楚津侯自朕御极以来兢兢业业,省刑减赋,厉行督查,故此次太和山事件,朕不予追究,并自今日起将太和山划入楚国疆域版块。”   小太监话音还没落下,澹台引当先变了脸色,霍然抬头看向扶笙,眸中隐有危险之光乍现。   楚国这般肆无忌惮,秦王竟然让女帝把太和山划入楚国版块?   这不就等于间接把太和山以及山上的玉石赐给楚津侯了吗?   众臣更是被这圣旨给砸得晕头转向,一时分不清究竟是梦境还是事实。   楚国这般嚣张,女帝竟然还要将太和山赐给楚津侯?   最重要的是,这道圣旨是经过秦王默许的?!   百官之首的太宰大人仿佛看到了当年向魏国低头并把睿贵妃送去当人质的先帝。   不等他老人家发话,澹台引当先站出来,厉声道:“这道圣旨,本座不服!”   秦王刚才还说巫族和太和山有渊源,转眼间就将太和山拱手送给楚津侯,这不是**裸的打脸是什么?   澹台引一想到家族荣誉,想到担在自己肩头的重任,心中便觉怒火难灭,此次秦王欺人太甚!   神权一派的官员立即站出来附和大祭司。   大司空一派的则纷纷称赞女皇陛下爱恤民命、体察民隐。   小太监被百官的反应惊得呆在原地。   扶笙没说话,示意他继续往下念。   清了清嗓子,小太监继续高声道:“朕早前已经派斥候侦察过,太和山盛产玉石,以翡翠和紫玉为主,太和山划入楚国版块以后,按照规制,每年应向皇廷缴纳千斤玉石,然,朕念在楚国上年受灾,灾情严重,特颁发此诏,言明往后每年纳贡,楚国的千斤玉石改成每年缴纳一丈高的翡翠观音一座、七尺紫玉仙鹤一对。”   随着小太监话音落下,奉天殿外重重传来“嘭——”地一声人栽倒在地上的声音。   众臣循声望去,只见楚津侯脸色青灰,显然是气得不轻,就差吐血了。   秦王这招“给个甜枣再打个巴掌”的计谋可谓用得是炉火纯青,毫无破绽。   在外人看来,秦王和女帝的确是慈悲心善体恤楚国受灾严重特将太和山这么个盛产玉石的地方划分给楚国以解燃眉之急。   可实际上,前段时间的疯狂开采,太和山上所剩的玉石早就不多了,且前几日出去的货全部被海盗打劫,楚国损失严重。而今还要每年向皇廷缴纳一丈高的翡翠观音和七尺大的紫玉仙鹤一对。   也就是说,楚津侯除了要耗费大量玉石材料之外,还得遍寻天下的能工巧匠才能将这两样东西打造出来。   这样一算,太和山上每年挖出来的玉石估计也就只能打造这两样贡品,甚至不够的,还得楚津侯自己掏腰包想办法。   这让楚津侯如何高兴得起来?   想明白这一切的澹台引,突然笑了。   虽然她对秦王打了巫族脸面这一点很不满,可心底里还是不得不承认秦王这一计用得绝妙。   看似奖赏,实则是在剜楚津侯的心。   反应过来的朝臣都噤了声,心中默默给秦王点赞,没反应过来的只当楚津侯是高兴过度,昏过去了。   ==   处理完楚津侯的事散了朝以后,帝寝殿的花脂匆匆前来,见到扶笙,恭敬行礼过后轻声道:“殿下,女皇陛下让奴婢传唤您前去帝寝殿。”   扶笙瞳眸一缩,“可是女皇陛下病症发作了?”   “不是。”花脂想到女帝方才与久姑娘在一处说笑的样子,不由喜道:“久姑娘在帝寝殿。”   听到荀久也在,扶笙紧绷的面色顷刻缓和下来,眉眼间迅速爬满温润柔和,亲和道:“你先回去,本王随后就到。”   “是。”花脂再度行礼退下。   将御案上的文书处理好,扶笙这才站起身缓缓出了奉天殿朝着帝寝殿而去。   到了帝寝殿的时候,按照臣子之礼给女帝见礼。   知晓秦王要来,司帐女官早就把承尘上的蛟绡纱给放了下来。   虽然隔着帘幕,坐在女帝下首的荀久还是能清楚地看到扶笙的身影。   “子楚,楚津侯的事解决了吗?”女帝开口问。   “陛下放心。”扶笙淡声道:“相信经此一事,往后很长一段时间内,楚国都再不敢有大动作了。”   女帝满意地点点头,“那便好。”   说罢,女帝眼风掠过荀久,凤眸微动,对着扶笙道:“你也累了一天,同久姑娘一起回去罢。”   扶笙平静无波的面上有片刻诧异。   随后,他询问了几句女帝的身体状况便带着荀久出了帝寝殿。   “女皇陛下今日似乎心情不错?”扶笙偏头看着荀久,见对方面色红润,狭长的桃花眼里时刻流转着狡黠的慧光,想来是没有在女帝那儿受到什么气。他不由得松了口气。   “你是在担心我吗?”荀久挑眉看着扶笙。   扶笙好笑地摇摇头,“我是该担心女皇陛下会不会被你气到。”   “我哪有你这么大的毒舌本事?”荀久撇撇嘴,又问:“昨天你说对楚津侯留了最后一招,今天发挥作用了吗?说来我听听。”   扶笙莞尔,将奉天殿内发生的一切事无巨细地一一说给了荀久。   听完之后,荀久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嗔道:“你也太黑心了罢,每年一丈高的翡翠观音一座,七尺大的紫玉仙鹤一对,估计楚津侯这辈子就忙着给你打造这两样东西了。”   末了,荀久又补充,“不过说来也算楚津侯活该,之前那么嚣张,仗着背后有人就不把你放在眼里,如今‘主上’不知被送去了什么地方,相信短时间内回不来,没有人帮他出谋划策的话,他这一次重创,估计得好长时间才能缓和下来。”   “刚好,我也松一口气。”扶笙浅笑,“等接待完魏国那个人,我就出去给你找死人练手,女皇陛下的病症可再也拖不得了。”   荀久听他这么一说,顿时觉得心疼,“你这哪叫松一口气啊,刚处理完楚津侯,马上又要接待魏国使臣,完了还得陪我出去找死人练手。女皇陛下称病这期间,所有的事情都得你自己处理,你不累,我想想都累了。”   “没办法啊。”扶笙伸出手,在她鼻尖上轻轻刮了一下,“这片江山,总得要有人来守护,我要时刻保持着最高的警觉度,才能不被敌人有机可乘。”   荀久心疼地看着他,“跟我在岛上的那几日,是不是你有生以来最休闲的时光?”   扶笙淡淡一笑,并未作答。   荀久一看他这样子便知是默认了,更觉心疼,恍惚间红了眼眶,一只手紧紧抱住他的腰,将脑袋埋在他胸膛,另一只手指着自己心脏处,声音沙哑道:“笨蛋,你这样辛苦,让我觉得这里好疼好疼。”   扶笙身子僵住,低眉看着怀里的人,她几乎是在一瞬间就眼泪绷不住一直往下落,声音颤颤,连肩膀都在细微颤抖,却坚持不发出声音让他听到。   伸手摸了摸荀久的脑袋,扶笙低笑,“怎么今日多愁善感起来了?”   “你别理我,让我一次哭个够!”荀久气呼呼地捶了他一下,脑袋仍然埋在他胸膛。   扶笙隐约能感觉到胸前的衣襟被她的泪水浸湿了。   荀久也不管这里是皇宫,更不管路过的宫人太监们异样的眼神,只一个劲儿地埋首在他胸膛,想把眼泪一次挥霍够。   上辈子,她还从来没有为哪个男人哭过,却没想到这一世的第一次落泪,是因为心疼这个男人的辛苦,心疼那些压在他肩头的重担,心疼命运的不公。   倘若他没有出生在皇家,倘若他们能远离这么多的阴谋算计、尔虞我诈,那该多好啊!   可一想起他连躲到无人岛去疗伤的空闲都是好不容易才偷来的,她便觉得心口一阵接一阵的疼。   是谁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他权势滔天,万民膜拜?   是谁说生在皇家锦衣玉食,荣华富贵享不尽?   她要的,从来不是他的权势滔天,不是他的荣华富贵,更不是跟在他身边被天下女人艳羡的虚荣感。   她要他放下算计,放下筹谋,放下满身的戒备,只做他自己。   她愿做尘埃里盛开出来的花,等在他的回眸转身处,只为拂去他眼角眉梢的倦意。   不知过了多久,荀久啜泣的声音渐渐停了。   扶笙再度低下头,发现她不知何时在他怀里哭得累了睡过去。   好笑地摇摇头,扶笙轻轻侧了侧身子将她打横抱起来缓步往宫门处走去。   有眼尖的小太监过来低声道:“秦王殿下,可要奴才安排软辇?”   “不必。”扶笙压低声道:“如今还没到宫门落钥时辰,我抱着她走出去便成。”   小太监很识趣地走开了。   感受到怀里的人不安地往他怀里蹭了蹭,扶笙走路的动作越发轻柔而小心翼翼,见她卷翘纤长的睫毛上还沾着点点晶莹的泪珠,他亦觉得心中烦闷。   微微叹口气,扶笙继续抱着她往前走。   回到马车上,扶笙小心翼翼地将荀久放到宽大的座椅上平躺,准备让她好好睡上一觉,却不想这一动,反而将她给惊醒了。   茫然地看了看四周环境,荀久这才惊觉方才自己竟然在扶笙怀里哭得……睡着了?!   那刚才,是他把自己抱回马车的?   嘴角一抽,荀久赶紧双手捂脸,不好意思再看扶笙。   扶笙哑然失笑,“你哭的样子,哭过以后的睡姿,我全都看过了,现在才捂脸,似乎有些晚了。”   “那还不是因为你!”荀久嗔他一眼,心中觉得太丢脸了,为什么她每次丢脸的时候都是在他身边?!   来初潮刚好遇到他,在岛上被猴子偷了衣服的时候也被他撞见,刚才在他怀里哭得稀里哗啦又睡过去的样子又被他看了个遍。   荀久越想越觉得丢脸,越想越就得面上似被火烧火燎。   捂着脸却又忍不住偷看他,见他也在看自己,荀久心跳一乱,赶紧低下头。   扶笙捏了捏眉心,柔声问:“你如今心情可好些了?”   “差不多。”荀久长吸一口气,平静下来,把刚才在帝寝殿内的事跟他说了一遍,最后道:“原本女皇陛下让我做她的专属‘御品医师’我是不愿意的,可现在我改变主意了。”   “哦?”扶笙眼角掠过来,微有疑惑,“为何?”   荀久仰起头盯着马车顶棚,嘴上死不承认,轻哼,“御品医师这职位多牛啊,还有御赐的随意出入宫禁金牌,有权又有钱,傻子才不干。”   扶笙被她这鸭子嘴硬的举动给逗乐了,轻笑一声,“那你刚才在帝寝殿为什么甘愿做傻子?”   “你才是傻子!”荀久低声咒骂,若不是为了要帮他分忧,她能放着悠闲日子不过跑进皇宫伴君么?   “嗯。”扶笙赞同地点点头,“我是傻子,你是笨蛋,半斤八两,五十步别笑百步。”   荀久抬从这句话中隐约听出了别的意思,她微微抿唇,“你……”   扶笙专注地看着她,意味深长道:“你答应女皇陛下入宫这件事我并不反对,可我不想你心不甘情不愿地来,若是不喜欢,直接拒绝就好了,只要是关于你的事,好的我就与你一起分享,坏的我就替你善后,你不用顾虑那么多。”   荀久眼眶再次一热,但她不想再犯尴尬,迅速偏开头,撇嘴道:“谁说我不愿意,我自然是心甘情愿的,你且等着,总有一天我会让女皇陛下心甘情愿地答应开刀做手术!”   ------题外话------   关于目前的进度,衣衣说一下,完全木有拖沓哦,现在的剧情都是在给荀府被抄家的真相揭秘做铺垫,小天使们耐心看哈,估计第一卷完结的时候就真相啦   ☆、第九十七章 青玉簪之争   扶笙听她这么说,嘴角不经意漾开笑容,柔声道:“好,我等着看。”   荀久抬眸之际看见他这一抹笑,顿时怔住。   车窗竹帘半卷,透一半残金夕阳进来,温柔地铺在他完美的侧颜上,深紫色衣襟平整干净,只胸前有一处不大不小的水印——是她刚才扑在人家怀里大哭的结果。   看到原本好洁成癖的人被她弄成这样,荀久忍不住笑出来。   “怎么了?”扶笙偏头看她,双眸澄澈如泉。   “我在想,你这么个高冷腹黑的人,为什么是个醋坛子呢?”荀久说着,便拉过他的手掌仔细看着上面的纹路,“唔,我得重新帮你看看相。”   扶笙神色微敛,“因为除了我,接近你的那些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嗯。”荀久极其敷衍地点点头,轻轻将他手掌收回,一本正经道:“本大师重新看了,你天生好命,妻美如花,万事亨通,却有一点需要非常重视,嗯,没错,你生性善妒。”   扶笙瞟她一眼,然后还是很赞同地点点头,“从遇到你开始,我就一直很善妒,只是当时忘了说,你以后可要牢牢记得。”   荀久抿着嘴,唇角还是绷不住笑意,并再度敷衍地点点头。   扶笙见她那样子就知道态度不端正,伸出修长的手指又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尖,“不听话,我可是要惩罚你的。”   荀久赶紧噤了声止了笑,浅咳两声后背影挺得僵直,尽量做到姿态谦卑,表情柔顺。   扶笙莞尔一笑后移开眼,“明天,魏国使臣便来了,我没空,但我会让商义陪着你去西城看铺面,看完以后,你若有什么想法,回来跟我说。”   “嗯……”荀久郑重颔首,琢磨着有个男人在身边就是幸福,虽然此人善妒,但他的精明腹黑,未雨绸缪总是能给她莫大的安全感。   回到宅邸的时候,招桐一见自家姑娘眼眶红肿,立即吓了一大跳,哭声道:“姑娘您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荀久捂着眼睛,她刚才只顾扑在扶笙怀里哭,一时哭的太认真,竟没意识到自己眼眶红肿,想必这个样子丑死了。   想到这里,荀久拿开遮眼的双手,紧张地问招桐,“我这个样子是不是特别丑?”   “不会啊。”招桐虽然不明白姑娘为何会这么问,但还是如实道:“姑娘天生一副好容颜,如今这眼眶红红几欲泪下的样子可看得奴婢心疼死了。”   “是吗?”荀久似信非信,忙进了闺房往铜镜前一坐,这才看清镜中人的样子。   粉腻雪白的面容上,那一双狭长桃花眼如同淡笔描绘,却又在清灵毓秀之尾添了妩媚一笔,微红的瞳眸不显丑态,反而水波潋滟,微添怅意而惑人心魂。   此时本就近黄昏,屋内光影朦胧,更衬得镜中那一张容颜如同被笼罩在淡薄烟雨中,姿态婉约,不得全貌而更灼人心扉,直把身后的招桐给看呆了去。   “姑娘……”她走过来,惊叹:“奴婢发现您近日越发美了,每次秦王殿下送您回来的时候,脸上都跟抹了蜜似的,莫非你们……”   “没你想得那么快。”荀久听得招桐道破了她和扶笙的关系,也不否认,挑眉笑道:“如今才刚开始而已。”   招桐闻言,自然欣喜,笑嘻嘻道:“奴婢就知道,秦王殿下待姑娘是与别人不一样的,你都不知道,方才奴婢去市集的时候还听到有人在议论秦王殿下未来的王妃呢!那个时候奴婢就在想,倘若姑娘与殿下能发展到那一步就好了。如今听你一说,奴婢倒觉得许是月老听到了奴婢的祈祷,所以偷偷给你们牵了红线。”   末了,招桐眉心又添愁云,抿了抿唇,“只是……”   “只是什么?”荀久拿起牛角梳梳理着乌发。   招桐本不想扫姑娘的兴,但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如若中途打断,似乎太过恼人。   贝齿轻咬下唇,招桐硬着头皮道:“秦王殿下毕竟是一朝亲王,姑娘碧水年华,容色倾城,若是以后还要与人争宠斗智,岂不减损了姑娘与殿下在一起的初心?”   荀久瞬间明白过来招桐说的是不忍心看她以后与扶笙的其他姬妾争风吃醋。   不愧是季府出来的小丫头,连思想都被季府的一夫一妻给净化了。   望了望铜镜中艳光四射的自己,荀久莞尔一笑,“秦王说他善妒,不喜欢我与别的男子太过亲切。你家姑娘我也善妒,他身边若敢有别的女人,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嗯,我就让她们在一起好了。”   荀久的这番惊天论调,听得招桐悚然一惊,寒毛直竖,片刻后掩唇笑道:“就知道姑娘是绝对不可能与人共侍一夫的。以前奴婢也觉得男人三妻四妾天经地义,可是看惯了大户人家后宅姬妾的勾心斗角,等到了季府以后才惊觉没有姬妾的后宅竟这般和谐美好。”   荀久突然想起了季黎明跟她说过季府没有姬妾的原因,微微晃神,她温声道:“希望小明表哥能早日找到心仪之人。”   招桐附和道:“二少与秦王殿下走得近,季府既然有一夫一妻的家训,想必二少也不愿看到姑娘日后与人共侍一夫,有他出面,奴婢相信秦王殿下定会打破陈规,终其一生只对姑娘一人好的。”   荀久想起刚才在帝寝殿,女帝同她说的那句话。   ——至少他的身边得有个人陪着。   那个时候,她听得出女帝言辞间的恳切以及满满的希冀。   同为女人,荀久能感觉得出女帝对心里面那个人爱得深沉,想必也是有着一生一世一双人想法的,可无奈站在高处,许多事终究是身不由己。   后宫充盈,美男三千皆非她所愿。   所以,女帝把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美好愿望寄托到了扶笙身上。   也不知怎的,荀久光是这样想着就忽然湿了眼眶。   女帝说的那些话,一字一句就像在交代遗言。   她明明是这天下最尊贵的女人,不过双十年华而已,心却苍老得如同垂暮之年的老人,眼神流露间,满是看破尘世辛酸的漠然。   荀久无法想象那十二年里他们走过什么路,吃过什么苦,双眼却能看到这对姐弟能有今天,其间付出的艰苦与辛劳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到十之一二的。   “姑娘……”招桐见她眼眶湿润,以为自己又说错了话,赶紧低声自责道:“都怪奴婢多嘴……”   “不关你的事。”荀久抿唇,收了思绪,“你先出去罢,我想一个人坐会儿。”   招桐依言退了出去,晚间时分从厨房拿来两个鸡蛋替荀久去肿。   一夜无事。   天才刚亮的时候,商义便早早拿着西城商铺的地契来敲响了大门。   招桐一边打着呵欠一边取了门闩,当见到外面站的是商义后呆了一呆,“大人这么早就来找我们家姑娘?”   商义也知道这个时辰过早了些,尴尬地抓抓脑袋,解释道:“殿下去上朝了,我在王府也没什么事,就打算早些来找久姑娘,怎么,她还没有起床吗?”   “这个时辰……”招桐有些为难,“姑娘恐怕还得再睡会儿,大人若是不介意,可先去客厅等着,奴婢给您上茶。”   “好。”商义愉快地答应了,跟着招桐去往客厅。   先让商义静待,招桐迅速回房将自己捯饬了一番,又唤醒了柳妈妈,二人去厨房忙活了片刻,不多时便端来一碗热腾腾的姜汁薏苡仁粥。   将青花缠枝小碗放在桌子上以后,招桐又给商义倒了茶,嘴里道:“入秋了,奴婢见大人顶着寒气而来,先喝完粥去去寒罢。姑娘大约是要起了。”   “小丫头真贴心。”商义嘿嘿一笑,拖过小碗。   “应当的。”招桐揶揄道:“秦王殿下对姑娘那样好,奴婢们自然也跟着欣喜,大人是秦王府上的人,便是我们家的贵客,当得起这般对待。”   自从扶笙与荀久从无人岛上回来以后,很多事不用说大家都心知肚明。   商义虽然年岁小,却也不傻,知晓殿下是真的对久姑娘动了心。   一开始他也和宫义角义他们一样是不看好的,毕竟殿下肩负大任,权力巅峰的对决不适合有女人掺和进来,更不适合有太多的感情羁绊,可长时间相处下来,商义越发觉得久姑娘性格落落大方,毫不拘泥刻板,实在讨喜。   于是他私底下去找了另外那三人商讨过这件事。   具体时间就在昨晚。   商义以采访人的身份去爬了那三人的院子。   当时角义正在磨刀,闪亮的寒光直接吓得商义从院墙上跌下去。   当问及角义对于殿下与久姑娘的往来有什么看法时,对方拿起磨得光滑银亮的菜刀,拇指指腹轻轻刮过锋锐的边缘,随后“叮”一声响亮地弹在刀柄上,左手掏出骰子往地上一扔,嘴角轻扬,露出一口白牙,“我先看看是小妖精在上,还是殿下在上。”   商义默默去了宫义处。   宫义还没睡,修长雪白的手指轻执书卷,一身的清冷气质让商义打了退堂鼓,坐在院墙上数了半夜的星星,他才决定鼓起勇气下去问一问。   宫义对他这个问题似乎并不太感冒,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声音微凉,“殿下不找女人的话,你去给他暖床?”   商义碰了一鼻子灰,憋屈着小脸来到徵义处。   徵义睡得尤其早,商义敲了半天门也没有动静。   好不容易将他叫醒,对方连问题都没听完就又一头栽倒在床上。   虽然那三只态度不怎么好,但是商义辗转反侧了一晚上,终究还是觉得他们对殿下与久姑娘的往来应该是持赞成态度的。   于是,兴奋了一晚上的商义连觉都没睡一大早就拿着地契来了。   荀久梳洗好来到客厅的时候,就见到商义自个儿托着腮傻笑。   “小肥脸,你捡到钱了?”荀久走过去坐下,自己倒了杯茶。   “钱有什么好捡的。”商义回过神来,嘟嘟嘴后凑近荀久,神秘一笑压低声音,“久姑娘,你和殿下在无人岛的时候,不会什么也没发生罢?”   荀久伸手一拍他的脑袋,“你想发生什么?”   “孤男寡女,还在那种荒无人烟的地方,能什么也没发生么……”商义揉着被荀久打痛的那个地方,略有不满道:“久姑娘你偏心!”   荀久眉梢一挑,“我怎么偏心了?”   商义一脸憋屈,“本来就是,你会和宫义逛街,跟小吱吱和大厨逛牛郎馆,你跟他们关系都好,到了我这里,你就只会打我。”   荀久一听这句话,脸色瞬变,赶紧捂住商义的嘴巴,投给他一记警告的眼神,蹙眉,“谁告诉你我跟那两个人去牛郎馆的?”   “我自己看见的。”商义被她捂住嘴巴,声音含糊不清,“我本来想告诉殿下的,可是一想到你们去那种地方不带上我,我生气了,打算威胁你一下。”   “你个小屁孩!”荀久缩回手,瞪他一眼,“什么时候翅膀硬了竟然敢威胁我?”   “反正我不管。”商义哼哼两声,“你要是不按我说的做,我就去告诉殿下,说你夜逛牛郎馆,而且还是跟小吱吱和大厨。”   “你敢!”荀久眸色加深,打算在气势上吓一吓他。   “我就敢!”商义环抱着双手,将脑袋偏往一边,似乎是料定了荀久不敢让扶笙知道这件事。   两人僵持了盏茶的功夫,终究是荀久败下阵来,揉揉额头,她道:“好吧,什么条件,你开。”   商义心下一喜,面上却保持着漠视的态度,冷哼道:“人家昨晚没睡觉。”   荀久一愣,“你没睡觉怪我咯?”   “人家是为了向那三只打听他们对于你和殿下往来的态度才没睡觉的。哼!”   荀久无语片刻,站起身来,“你不就是想说一晚上没睡觉有黑眼圈皮肤变差让我给你捯饬捯饬么?”   “哼!”商义继续傲娇。   “行行行。”荀久两手一摊,“只要你不怕耽误时间,我今天就免费帮你护理一下。”   “久姑娘这次可不许再食言了。”商义似乎是想起了荀久曾经答应给他的面膜到现在还没着落,一脸担忧。   荀久也想起了那件事,神情略有尴尬,打了个马虎眼,“反正如今地契在你手中,你是老大,你说了算。”   说罢,她打了个响指,示意商义过来。   商义按照荀久的指示仰躺在雕花西木贵妃榻上。   前两日闲来无事,荀久自己动手用泽泻、草决明、山楂、珍珠粉和白芷等材料做了一些面膜粉,她给招桐小丫头使用过,效果还不错,今天也打算给商义用这款。   在这种工业污染度极低的古代,实际上只要不过分辛苦劳作的人,肤质都不会差到哪儿去。   像商义这种,虽然一晚上没睡觉,可除了有个不太明显的黑眼圈外,皮肤依旧光滑水嫩,根本用不着做什么保养。   荀久撇撇嘴,想着西城的地契还在商义手中,既然人家要求个心安,那她也只好看在地契的面子上让他安心。   先用桃仁、冬瓜仁、杏仁和玉竹皂荚粉末加上香茅草汁液调制而成的简易洁面乳给他清洁了小脸,再用独特的荀氏穴位按摩法彻底放松他面部的肌肤,最后再让招桐帮忙把爽肤面膜粉按照指定比例调制出来均匀涂在商义的面部,等时辰到了再进行清洗,再按摩。   一番流程下来已然到了午时。   商义对着铜镜左看右看,满意极了。   荀久给自己捏捏肩后拖着有些疲惫的身子上桌吃饭。   商义来的时候喝了一碗粥,此时没什么食欲,便坐在一旁安静喝着茶等荀久。   “你不饿?”瞄了一眼眉眼含笑坐在藤椅上的商义,荀久顺便问了一句。   “才刚刚做完护理,人家才不要吃东西。”商义轻轻拍了拍他光滑的小脸。   招桐立在一旁,想笑又不敢笑,心想着商大人应该是五个里面最爱美的人了,对他来说,皮肤永远胜过吃饭睡觉。   午饭过后,几人终于收拾妥当往西城而去。   扶笙盘下的这个铺子规模还算大,一楼卖珠宝首饰,二楼是胭脂水粉,三楼卖绸缎布料。   里面的货物,大多是精品,价格相对就要贵些,不过物有所值,燕京贵族阶层那些夫人小姐们都喜欢往这个名为“藏宝轩”的口碑好店里挑选首饰。   荀久一边听着商义介绍,一边思忖着扶笙把这地方盘下来花了多少银子?   正愣神间,忽然感觉袖子被人揪了揪。   荀久偏头一看,见招桐双眼晶亮地盯着对面“藏宝轩”,她一时心下了然。   女子自古就对珠宝首饰这种闪亮亮彰显身份的东西毫无抵抗力,小丫头虽然从前是在季府待过,可她到底是个婢女,主人再大方也不可能赏赐给她多值钱的东西。   想到这里,荀久了然一笑,唤上旁边还在滔滔不绝介绍店铺的商义,“说一千道一万,还不如你直接带我去看看?”   商义咧嘴一笑,“这地方以后是久姑娘的产业,待会儿进去了你想挑什么都成。”   荀久挑挑眉,想着当老板的感觉就是好。   不再说话,三人抬步往藏宝轩走去。   一楼的珠宝首饰种类齐全,老板别出心裁,分类摆出柜台展示。   荀久以前对珠宝有些研究,一眼扫过去便知展示出来的都是好货,可就是总觉得少了点儿什么。   招桐早就在进入藏宝轩的时候被柜台上那些莹莹生辉的珠玉宝石给吸引得挪不开眼睛。   荀久用下巴示意她,“喏,过去随便挑。”   招桐得了主子命令,自然欣喜,站到柜台边一样一样仔细看仔细挑选。   荀久却没多大兴趣,反正这地方已经是她的了,根本不急于一时。   招桐欢喜地挑首饰,她则摸着下巴四处打量店内的装潢。   藏宝轩的掌柜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他只知道这铺子已经转手,却不知新任的老板便是站在店内的荀久。   视线往门口一瞟,掌柜便呆愣住了。   深秋阳光不算炽烈,淡白如雾,轻轻柔柔笼罩着第一排柜台前的女子,她身形清瘦而匀称,着一袭金丝白纹昙花雨丝曳地长裙,发髻极其简单,以一支雕工精细的海水纹白玉簪松松绾起,面似新月生晕,环姿艳逸,恍然间似洛神降临,黯了一室的珠玉光辉,羞了门外开得正艳的两株玉兰。   本朝女帝统位,对于女子没有以往那种“出门带面纱”的束缚。   是以,只要来过藏宝轩购买胭脂水粉珠宝首饰以及绫罗绸缎的世家夫人和千金小姐,掌柜大多有印象。   但眼前这一位容色倾城的姑娘,他却从未见过,也未听说过燕京何时来了这么一位绝色丽人。   “姑娘想买点儿什么?”掌柜很会看风头,立即亲自迎上去,满脸堆笑。   商义商义正想开口,却被荀久抬手拦住,她朝掌柜微微一笑,指了指柜台前挑首饰的招桐,慢声道:“是我的婢女在挑。”   掌柜偏头一看,果然见到招桐正在最贵的那一排柜台前晃悠。   能给婢女挑选这么贵的首饰,想必客人非富即贵。   再度微笑,掌柜身子又弯下去几分,对着荀久做了个“请”的姿势,“姑娘,楼上有专门接待贵客的包厢,您二位楼上请。”   “好说。”荀久笑吟吟,抬步便跟上掌柜前往二楼。   楼道出口分两侧,左侧为胭脂水粉展示厅,右侧为专门接待贵宾的包厢。   荀久只粗粗往左侧瞟了一眼便进了包厢。   立即有长相端秀的婢女前来奉茶和瓜果。   掌柜躬身立在一旁,面上笑意不减,“姑娘可有什么想买的珠宝首饰,本店几乎包罗了整个燕京最贵、款式最多、质量最上乘的珠宝,这是珠宝名单,您看看,若是有特别喜欢的,我待会儿便遣人将样品送上来供您挑选。”   荀久点点头,接过掌柜递来的册子。   册子分为三部分,最前面的是珠宝首饰名称,中间部分是胭脂水粉,最后才是绫罗绸缎。   每个名称旁边都标了价格。   荀久一页页扫过去,面上始终保持着微笑,这里面的东西,果然如掌柜所说,应有尽有,基本都是高端大气上档次的,价格不菲。   商义见荀久无所动作,安静地坐在软椅上翻着册子,他索性也不急了,挨着荀久坐下来。   掌柜早就退了下去,包厢里只留两个婢女伺候着。   荀久瞧见一款名为“日永琴书簪”的簪子,正准备让包厢里的婢女去取样品来一看,就听到楼下隐约传来吵闹声。   商义微微皱眉,起身就往楼下去。   片刻后,他再度回来,面色不大好,抿唇道:“久姑娘,那个小丫头和季府的四姑娘因为争抢一支青玉簪吵起来了。”   荀久闻言面色微变。   招桐本就是季府出来的人,虽然从前跟在季黎明身边,但季芷儿不可能认不得她,既然认得还能吵起来,那就说明,季芷儿是冲着她这个主人来的。   放下册子,荀久站起身,“走,我们去看看。”   商义没说话,默默跟上荀久。   下了楼,果然见到季芷儿面色涨红,与招桐一人揪住簪子一半,谁也不让谁。   眼风扫见荀久下来,季芷儿气焰更嚣张,怒瞪着招桐,言语间尽是嘲讽,“这是本姑娘先看中的东西,你一个小小的贱婢抢什么?”   招桐从前在季府就有些惧怕季芷儿,如今跟了荀久便学了几分胆大,再一想到这是自己为姑娘挑选的青玉簪,她更觉得理直气壮,抬眼瞪回去,“明明是我先拿到的,四姑娘何以说这簪子是你的?”   季芷儿一听招桐在她面前自称“我”,顿时冷笑一声,眼尾不着痕迹地往荀久身上瞟了瞟,片刻后收回视线,突然松开那支青玉簪,看向掌柜,“这支玉簪多少钱,你说个价,本姑娘愿以二十倍价格买下来。”   “这……”掌柜面露犹豫,这支青玉簪的确是贵客的婢女先拿到的,如今半路杀出个季府四姑娘来。   原本听到季芷儿的话,掌柜心中是窃喜的,二十倍的银子啊,算下来也好几千两,那可等同于他半个月的销量了。   可若是真按照二十倍的价卖给四姑娘,那么势必会得罪楼上的贵客。   虽然不晓得贵客是哪家府上的,但一看那气派,想必不会太差。   季府四姑娘是个不能得罪的姑奶奶,不卖给她的话,她今日必定会在这地方大闹一场。   想到这里,掌柜再度露出为难之色。   荀久心中冷笑,季芷儿这是借上次她去季府忘了带钱那件事暗讽她穷得买不起这支玉簪。   面色沉静地走下来,荀久从招桐手中接过青玉簪粗粗一瞥,的确是不可多得的珍品,青玉莹润通透,触手生凉,触感滑腻,仿佛轻抚过羽毛。   将青玉簪往柜台上一放,荀久挑眉看向掌柜,“既然四姑娘问了,那本姑娘也多嘴问一句,这簪子多少钱?”   掌柜抬袖抹汗,齿间挤出四个字:“四……四百两。”   招桐蓦地瞪大眼睛,怒看着掌柜,“你开黑店的吧?这簪子哪用得着四百两?”   掌柜心虚地垂下头,这支青玉簪自然是没有如此高价,但既然两位姑娘今日要一争高下,他也乐得从中获取暴利。   季芷儿讥笑地瞟一眼招桐,眼中傲然之气渐升,重新看向掌柜,“八千两,这支簪子本姑娘要定了!”   门外看热闹和店内挑选首饰的其他顾客闻言后纷纷倒吸一口气。   八千两银子只为买一支玉簪,这姑娘要不是脑抽就是财大气粗!   掌柜显然也被这天文数字吓得不轻。   能纵容姑娘用八千两买一支簪子的,恐怕也只有季府那样的豪门世家了。   没办法,谁让季芷儿是季府唯一的姑娘呢?   掌柜原本正在为一支簪子卖出天价而窃喜,可转念一想到大司马和季二少若是知晓他敢以这么高的价格将簪子卖给季芷儿,恐怕藏宝轩明天就得关门。   冷汗涔涔过后,掌柜连忙道:“四姑娘,实在是抱歉,这支玉簪是这位贵客一早就看上的。”他指了指荀久。   闻言,季芷儿噗嗤一声后捧腹大笑,“贵客?就她?你知道她是谁吗?”   “这……”掌柜再度迷茫,顾客的身份他并不太关心,反正只要有钱,来了就是上帝。   季芷儿好不容易才止住笑,“杀人犯荀谦家的独生女儿,燕京的红颜祸水,你也敢尊她为贵客?就不怕妖气染遍你们家店铺,明天就关门大吉?”   门外的围观群众开始指指点点,就着荀府被抄家一案小声议论,言辞极其难听。   掌柜闻言脸色突变。   他只当这位是哪个不常出门的大家闺秀,却不曾想竟是前不久被抄家的荀院使家独生女儿荀久。   虽然最后被金书铁券保下来了,可终归名声已经烂透,如何能入得他的店?   思及此,掌柜眼风一厉,面色不善地对着荀久下逐客令,“姑娘,请吧!小店简陋,容不下您周身的尊贵之气。”   “你!”招桐咬牙切齿,几欲动手,被旁边商义拉住了,暗中对她摇摇头。   招桐不甘心地退了回去。   荀久心中陡生寒意,面上却保持着微笑不变,“掌柜是生意人,顾客就是上帝的道理懂么?”   掌柜被荀久明明带笑却寒气逼人的目光盯得全身都颤抖了一下,悻悻垂下头,他抿唇不语。   倒是旁边季芷儿嗤笑一声,“谁告诉你顾客就是上帝?”   荀久对她扬扬眉,嘴角勾笑,笑中带凉。   “有钱才是上帝!”季芷儿毫不留情地甩出一句话,“连雇马车的钱都付不起的贱民,你能买得起这支簪子?”   “买不起。”荀久拿起青玉簪看了又看。   季芷儿讥笑一声。   “但我会喊价。”荀久补充完刚才那句话。   门外围观群众纷纷倒抽一口气,四姑娘都已经喊到八千两了,这位刚被抄家身无分文的久姑娘能出得起多高的价?   季芷儿无所畏惧,她早就拿准了荀久没钱才敢这么嚣张,再说了,季府从来不缺钱,她又是整个府邸里唯一的姑娘,众星捧月,万千宠爱于一身,从来只有她不想要的,还没有她得不到的。   今日这支青玉簪,她是要定了!   红唇再度勾出讥诮的弧度,季芷儿挑眉看着荀久,“喊价?你喊啊,你喊啊,无论你出多少,本姑娘永远比你多一两银子!”   “你欺人太甚!”招桐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从前在季府的时候就没少被她打骂,没想到如今自己换了主子,反倒因为一支簪子连带着主子也被欺辱。   这口气,主子咽得下,她却咽不下。   挣脱商义的禁锢,招桐怒气冲冲上前来,横眉竖目对着季芷儿,“有钱,有钱了不起啊,我们家姑娘也是你能随便践踏的?”   “哟,这不是从前跟在二哥身边的一条狗么?”季芷儿寻了个舒适的软椅坐下,脸上表情丰富,“这才几天,就寻到新主人换嘴脸狗仗人势了?”   “你!”招桐忍无可忍,扬起巴掌就想打下去。   季芷儿眼风一厉,死瞪着她,“你敢打下来,本姑娘今天就让你躺着出去!”   商义大惊,赶紧冲过来拉住招桐,怕她会真的控制不住打下去。   季芷儿似乎是这个时候才看清跟在荀久身边的这个少年是秦王府的五大护卫之一商义。   眯了眯眼睛,季芷儿虽有不悦,语气却也软下来几分,“商哥哥,你怎么会和这样的人在一起?”   商义紧蹙眉头,“还请四姑娘纠正措辞!”   “我说错什么了?”季芷儿腾地从软椅上站起来,杏眸含了点点星光,指着荀久,“她爹亲手杀了女皇陛下的男妃,她是杀人犯的女儿,我这么说她,有哪里不对么?”   “很对。”荀久面色从容,依旧是淡笑姿态,“四姑娘高高在上,所经之处万民拜倒,人品贵重,姿态高华。我是杀人犯的女儿,这一点,我从来没否认。可大燕律令从来没有规定我不可以买东西,女皇陛下也没有下旨禁止我踏入藏宝轩不是么?”   季芷儿看着她笑吟吟的样子,突然觉得脚底生凉。   有那么一刻,她觉得眼前的女人就如同华座上雍容尊贵的皇后帝姬,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清华,有着极其压迫人的力量,好像多与她对视一刻,呼吸便会被抽走一分。   “那么,可以开始了吗?”荀久笑意不变,指了指手上的青玉簪。   季芷儿知晓她是在说喊价的事情。   冷哼一声,季芷儿重新坐回软椅,仰起脖子,满目傲然,“本姑娘说话算话,无论你喊多高的价,我都比你多一两,前提是你得拿得出银子,拿不出银子就算你作假,留下一根手指方能出门!”   围观群众唏嘘不已,就连掌柜都吓得脸色煞白。   眼下的局势,已经从争夺青玉簪升华为两位姑娘的私人恩怨摆放到明面上来争个你死我活了。   虽然众人都不明白季府四姑娘和荀家久姑娘究竟有着怎么样的深仇大恨,但看目前的胶着状况,似乎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兆。   众人踮着脚尖伸长脖子,目光往里面探,心脏都被提到了嗓子眼。   店内有位妇人好心地拽了拽荀久的袖子,低声道:“姑娘,我看你还是赶紧放下那簪子走吧,已经喊到了八千两银子,这可不是小数目啊,你一个姑娘家,哪里来这么多银子?再说了,便是你有,拿八千两银子买一个只能看不能吃的簪子回去,岂不白白糟蹋了银子?”   荀久微笑,“没有银子还有手指呢,夫人不必担心。”   “唉……”那妇人惋惜地叹了一声,这么好看的姑娘若是少了根手指,以后还怎么嫁人哟!   季芷儿瞧了一眼荀久,出言提醒,“荀久,你若是怕了,就去外面当着所有人的面给本姑娘赔罪,本姑娘大人有大量,放你一马,否则你若是冥顽不灵的话,待会儿休怪我剁你手指不留情面!”   荀久恍若未闻,挑眉问:“刚才四姑娘说我若拿不出银子便要砍我手指,若是你拿不出来又如何?”   “笑话!”季芷儿的丫鬟站出来,满脸轻蔑,“我们家姑娘是堂堂大司马的孙女,能拿不出钱来?”   嘴角一勾,荀久道:“若是四姑娘拿不出来,就得给我做两个月的洗脚丫头。”   荀久这句话一出,外面霎时炸开了锅。   “这姑娘脑子错乱了罢?”   “我看她是还没从抄家的刺激里缓过来。”   “这姑娘好大口气,大司马的孙女给她洗脚,也不怕说话闪了舌头!”   荀久直接无视众人,紧紧盯着季芷儿。   “什么洗脚丫头!”季芷儿暴跳,“你简直异想天开!”   “四姑娘这么激动做什么?”荀久淡淡道:“反正你们家有的是钱,还是说你提前认输了?”   “谁怕谁!”季芷儿狠戾的眼神剜过来。   上次荀久去季府的时候利用羽义骗了她,原本那几日她摔摔杯子发发火也就过了,可没想到后来女皇陛下去上庸的时候,她才从下人们嘴里知道羽义早就成了女帝的男妃。   这口气,她自然不能去找女帝发泄,所以,眼前这个碍眼的女人就必须要为自己这一腔怒火买单!   思及此,季芷儿眼一横,“本姑娘若是拿不出银子,甘愿给你做两个月的洗脚丫头!”   ------题外话------   o(╯□╰)o这章原本是写魏国那个人出场的,可是不知不觉就一万字了,只能明天再出场   ☆、第九十八章 (戳) 谁道世间无谪仙   “好!”荀久响亮地拍拍掌,转眸面向众人,嘴角笑容清浅,“诸位,今日既然大家得空,还请帮忙做个见证。季府四姑娘与小女子为了这支玉簪而竞价,价高者得,前提是双方都得拿得出银子,若是小女子输了,甘愿留下一根手指。”声音一寒,眸中多了冰凉之气,继续道:“可若是四姑娘输了,她就得遵循诺言给小女子做两个月的洗脚丫头。”   众人议论喧哗声一顿,皆同情地看着荀久,想着这姑娘的确是因为被抄家受刺激过度了,否则怎会有此胆量与大司马的唯一孙女竞价买一支簪子?   季芷儿轻蔑地扫了荀久一眼,挥挥手吩咐身后的丫鬟过来,八千两面额的一叠银票往柜台上一放,冷笑,“还请这位……久姑娘把你的银子拿出来。”   季府如今是二夫人,也就是季芷儿的娘掌管中馈,但二夫人身子不太爽利,这些银票是早上二夫人吩咐季芷儿来钱庄取出准备给府里分发月银和添置各种吃穿用度的。   季府虽然子息单薄,但府中下人不少,再加上三少季黎川刚回府不久,马上又是他的生辰,季老爷子要求大办,所以这个月的额度便大了些。   商义一口气涌上来,上前准备甩地契宣布主权。   荀久察觉了他的意图,先一步伸手挡住他,笑吟吟看回去,“现银么?我没有。”   掌柜脸色更加难看,声音也冷,“姑娘既然没钱,那小店只好按照方才姑娘许下的规矩办事了。”   说罢,宽大的手掌朝旁边一招,立即有几个身形高大的壮汉踏着沉重的脚步声过来,当先一人手拿菜刀,那刀锋利,日光下闪烁着寒冷银芒,锋利到让人一看便会想象估计一刀削了手指,得好久才能反应过来疼痛。   几个壮汉按照掌柜的指示,不由分说就要上前来捉拿荀久去剁手指。   商义和招桐自然不可能让他们近了荀久的身,立即闪身护在荀久身前。   但那壮汉力道极大,揪住招桐的衣领便将她甩到一边。   荀久深深皱眉,同时也看到了商义在一瞬间爆发出来的怒意,见到他暗中运功准备对付这几个壮汉,荀久立即俯首在他耳边道:“不要给秦王殿下惹事,这点麻烦,我自己能解决。”   “久姑娘……”商义红了眼眶望着她,满眼心疼。   明明就可以躲在殿下的护翼之下过着天下女人都羡慕嫉妒的奢华生活,她何至于此要来这地方受气?   荀久知道他在想什么,眨眨眼,投给他一个安慰的笑容,声音清越,“你放心,你家姑娘不是圣母不是观音,没那么多慈悲心挥霍给世人,对于欺我辱我的人,不踩之踏之,我今日绝不走出这间店铺!”   商义怔住。   平时总见久姑娘嘻嘻哈哈喜欢开玩笑,却没想到在这种场面下,她竟还有如此冷静的心态和满身的自信。   几乎是在一瞬间,商义终于明白了殿下为什么会在万千女人中非她不可。   这个女人,总喜欢用一副漫不经心若无其事的外表来掩饰骨子里的那份狠戾,眼下临危不乱淡然处之的姿态,竟与殿下那般神似。   顷刻回笼思绪,商义咬咬牙,不甘地收回内力。   壮汉的手指已经触碰到荀久的胳膊,抓紧了她就要往旁边准备好的石墩上一放。   “慢着!”一片抽气声、哄闹声和议论声里,荀久满是冰凉的声音让众人噤了声。   “谁说现在一定要拿出银子的?”荀久冷眸扫过众人,“竞价规则小女子也略懂,只要中途不回家拿银子,结果出来的时候有等价物就行,莫非这么多人看着,我还能空口说白话不成?”   季芷儿摊手让婢女将银票先收起来,眉梢一挑,“那好,你开价,本姑娘今日便要看看除了一条贱命,你还能拿得出什么东西来买这支价值八千两银子的青玉簪。”   “一万!”荀久想也不想,直接喊价。   “哗——”一声,外面沉寂了许久的围观群众就好像滚油里滴入了冰水,哗啦啦一下全炸开来。   一万两纹银买一支簪子?!   这在当下的经济水平来说可是天价中的天价。   季芷儿看了看自家丫鬟,心思有些浮动。   她手中的这些银票可是阖府上下一个月的吃穿用度再加上三哥生辰宴的开销,若是就这么被她赌气之下给挥霍了,回府后娘首先就不会饶过她。   可是如果就此认输,她就得到这个狐狸精身边去做两个月的洗脚丫头。   她季芷儿可是堂堂大司马的孙女,怎么能受这份气?   左思右想,最后季芷儿咬咬牙,将手腕上那串祖母绿手链取下来往柜台一放,斜眼瞪着荀久,“这东西是多年前苗疆上贡的贡品,总的就只有两串,一串被先帝御赐给了先皇后,另外一串给了我姑母季太妃,太妃见我喜欢,便送给了我,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瞧瞧,这是正版祖母绿,且是御赐品,何止一万两银子,说一万两黄金都不为过!”   众人瞪大了眼睛往柜台望去,只见上面有十二颗拇指大小的祖母绿,颗颗莹润饱满,大小相近,以纯金线串联,在自然光源下散发出柔和而浓艳的光芒。   掌柜的很识货,一眼就看出来这东西绝非凡品,立即两眼放光。   荀久也看出来了,这的确是正宗祖母绿,且每颗上面都雕了精细繁杂的细小纹路,光是那份掩饰不住的浓艳光芒,就足以力压整个藏宝轩内的所有珠玉宝石。   眯了眯眼睛,荀久暗忖季芷儿今日只怕是恼羞成怒,不留下她一根手指不罢休了。   季芷儿的目光,转向外面众人,高声道:“各位,本姑娘拿出了价值万金的御赐祖母绿手链,是不是可以要求久姑娘也把她的赌注拿出来让我们开开眼界?”   “对对对!银子才有话语权!”立即有人高声附和。   这一喊,所有人都纷纷要求荀久拿出高过这串祖母绿的等价物。   荀久望天,想着季芷儿这性子还真是骄纵蛮横,御赐品也敢拿出来与她做赌注。   冲着商义招招手,荀久准备将藏宝轩的地契以及各种文书放出来宣夺主权。   外面熙攘的人群后,突然传来一个轻轻浅浅如珠落玉盘的声音。   “姑娘的这支青玉簪,在下甚是喜欢,不知可否用我手上的东西交换?”   好似九天之外飘来的声音,霎时间便压下了一地的躁动喧哗。   人群自动让开一条道,并在看清那人面容时石化了惊艳的神色。   四周的突然安静,让荀久觉得奇怪,偏头望去,一时怔住。   围观群众让开的那条道上,一人顶着所有人的惊艳目光缓缓而来,像一幅移动的画卷,更像画中之人羽化成仙脱墨而出落于尘世。   秋风飒飒,撩动他垂于玉冠之下的乌发,拂过他清透明润的面容。   一袭雪白华锦衣袍,像在极地雪山上浸染过,却不凛冽,被秋阳折射出浅浅光晕,他自光晕中从容移步,含笑的唇角让人想到流光暖玉,每走一步都好像在他周围的透明空间留下了传世之作。   荀久突然想到一句话:谁道世间无谪仙,陌上秋风送卿来。   整个藏宝轩内外陷入了长久的寂静,人们张大嘴巴以昭示此刻无法言说的惊叹。   惊于上天在那副面容上的鬼斧之作,叹于这一霎画笔无法描绘的绝世风华。   那人渐渐走进,温润的眸光一直定在荀久手中的青玉簪上。   待到荀久跟前,他又浅笑着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然后缓缓摊开手掌心出示他的交换之物。   这一次,最先发出惊叹的是掌柜。   “天呐,竟然是碧玺!”   掌柜这一喊,荀久才回过神来往那个人摊开的洁白手掌心一看,一时震惊。   他手心里的东西,是一枚鸡蛋大小的蓝色碧玺,闪烁着七彩霓光,晶莹剔透的内里仿佛承载着一弯彩虹,斑斓的颜色顷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眼球。   在大燕,碧玺是比祖母绿还要珍贵百倍的一种宝石,据说才刚发现不久,整个大燕也不过五枚而已,皇宫有一枚,魏国有一枚,其他三枚情况不明。   眼前这个人手里竟然有一枚,先不说他的身份如何,光是这枚碧玺的价值就足以让荀久重新买下十个藏宝轩。   回笼思绪,压下心中猜度,荀久回以对方礼貌一笑,“公子……愿意以这枚碧玺换我手中的青玉簪?”   那人轻轻颔首,面上笑容不变,“姑娘这枚青玉簪,对在下来说,极有价值。”   “远远超过你这枚绝世碧玺的价值吗?”荀久挑眉。   以当世稀缺的无价之宝换取一支成本价几十两银子的青玉簪,只有两种可能。   第一,这枚碧玺是假的。   第二,这支青玉簪对他来说的确意义重大,或者说,即将被他送礼的那个人对他来说胜过这世间一切珍宝,哪怕这块珍宝无价。   荀久对碧玺研究不多,一时之间也无法确定真假,只得笑问:“我如何确定公子这枚碧玺是否为真?”   对方微微一笑,“姑娘大可找个懂行的人鉴定一下,若有任何虚假,随时欢迎你来魏国找姜易初。”   这句变相自我介绍的话,让荀久再一次怔住,也让周围群众再一次惊叹。   姜易初,魏国丞相兼柱国大将军,魏国先王和先王后十二年前一夜之间无端暴毙以后,五岁世子继位,当时的丞相姜宥成了新王身边最得力的辅政大臣,六年后因为身体原因提前退位给长子姜易初。   姜易初不仅品貌非凡,还拥有一身逸群之才,不过短短数年便成了新王的左膀右臂,魏国之栋梁。   此次魏国丞相入京朝贺的消息早在几日前于巷陌间不胫而走。   却无人想得到竟然会在西城见到这位传闻中与秦王比肩的大人物。   如果他真的是魏国丞相姜易初,那么他手里的蓝色碧玺就不可能有假。   荀久上下打量了此人一眼,见他言谈举止间神采飞扬,锋芒内敛,温润如玉,她心中觉得能拥有此等品貌的恐怕也只有姜易初本人了。   以一支价值几十两银子的青玉簪换取一枚当世的无价之宝,这种天上掉馅饼的事儿荀久向来很乐意。   微微一笑,她伸手从他掌心将那枚蓝色碧玺拿过来,顺便将自己手里的青玉簪递给他。   姜易初缓缓接过,柔声道谢以后转身要走。   “等等!”荀久突然唤住他。   姜易初脚步一顿,转过身来,微笑,“姑娘还有何指教?”   荀久指了指他手中的东西,问:“请问姜丞相这支青玉簪可是准备送给女子的?”   这个话题比较敏感,关系到姜易初是否已经有心上人的问题。   是以,荀久才刚问完,无数年轻女子便双眼冒着红心直勾勾看过来,都希望姜易初的目光能在她们身上停留片刻。   姜易初看了荀久一眼,面上绽开清浅笑容,却未答话。   荀久是过来人,一看便了然他那支青玉簪定是准备送给女子的。   浅浅一笑,荀久道:“既然如此,小女子可为姜丞相再挑选两样配饰,与你手中的青玉簪搭成一套,这样佩戴起来会比较赏心悦目。”   姜易初愣了愣,随即轻轻颔首,“有劳姑娘。”   这四个字就等于间接承认了他心中有人。   荀久仿佛听到了外面年轻女子们心哗啦啦碎一地的声音。   “应该的。”荀久一笑过后转身往柜台边挑选了一支碧玉瓒凤钗、一支海棠滴翠珍珠步摇、烧蓝镶金花钿、一对深海珍珠耳环以及一条雪贝项链。   招桐反应快,极其自来熟地干起了藏宝轩伙计的活,一一将这几样东西打包用缎带封好。   荀久将打好包的礼物送到姜易初手里时,他面色有些尴尬,低声道:“抱歉,我身上没带这么多银子。”   “无需银子。”荀久笑道:“就当是相识一场,小女子送给姜丞相的见面礼。”   “那就……多谢姑娘了。”他再度浅浅一笑,让人一见便如同饮了百年陈酒佳酿,连心脏都是酥醉的。   姜易初走后,掌柜才回过神来,立即意识到刚才荀久拿了他几样店内最贵的首饰。   原想发怒,但一想到荀久手中有一枚蓝色碧玺,他立即放低了姿态,换上笑意盈盈的嘴脸,“久姑娘楼上请,久姑娘累不累?久姑娘渴不渴?包厢内有专人伺候,哎,您小心脚下,当心磕着碰着……”   原本一场剑拔弩张的竞价大赛,因为魏国丞相姜易初的到来,带走了青玉簪,带来了蓝色碧玺。   掌柜早就忘了方才自己轻蔑挥手赶人的情形,双眼盯着荀久手里的碧玺直冒光。   季芷儿更没想到好端端的中途会杀出个姜易初来,这下可好,荀久手指头没砍到,反倒将她供成了祖宗。   这口气,季芷儿自然不服。   霍然起身,季芷儿对着即将上楼的荀久厉声大喝:“荀久,中途搬救兵算什么本事?有种的,你掏出银子来给本姑娘看看!”   荀久鄙夷地瞅了一眼旁边换脸献殷勤的掌柜,再笑意款款地转过身来看着季芷儿,“我还以为有了这么一段插曲,四姑娘会识趣些夹着尾巴赶紧离开,却原来是我误会了,四姑娘原本就眼巴巴等着给我做洗脚丫头呢!”   “狐狸精!你再敢多一句嘴,信不信本姑娘亲自砍了你的手指!”季芷儿怒火中烧,她如今也顾不得什么竞价不竞价的了,只想冲上去撕碎荀久那副淡然自若的嘴脸。   荀久轻倚在旋梯扶手上,笑看着季芷儿,“四姑娘想要砍我的手指,完全可以,前提是你得先竞价赢得了我。”   季芷儿横眉竖目,大怒:“你中途让人送来碧玺,破坏规则,不算!”   荀久挑挑眉,“我不用这枚碧玺。”   见季芷儿皱眉,她又道:“方才四姑娘说你那串祖母绿价值万金,那我如今开价两万金,你可敢再加?”   “青玉簪已经不在了,如今竞价还有什么意思?”季芷儿的丫鬟见自家主子把御赐的祖母绿都拿出来,心知四姑娘这次是玩大了,倘若再不收敛的话,待会儿说不定她能把都统府的宅邸都给押上来。   “这件事情,原本就不是为了一支青玉簪而争。”荀久慢声道:“是你们家姑娘看不惯我想借机打压我而已。”   季芷儿已经气红了眼,一把推开婢女,死死瞪着荀久,“把你的两万金等价物拿出来!否则便是作假,按照规矩,我照样有权利剁你一根手指!”   荀久对商义点点头。   商义仰起下巴,轻蔑地扫了季芷儿一眼,“四姑娘还是好好想想接下来的两个月如何做久姑娘身边的狗,每日伺候她洗脚罢!”   说罢,他从怀里将藏宝轩的地契和各种转让文书一一拿出来摊开在柜台,上面转让方郭老板、经手人秦王、受让方荀久三个人的大名以及管理户籍的大司徒府衙印鉴直接闪瞎围观群众的眼。   爬楼爬到一半的掌柜笑意顿时僵在脸上,一个没站稳咕噜噜滚了下来,直摔得鼻青脸肿。   捂着两管鼻血,他连滚带爬到柜台边,将转让文书看了又看,终于确定了这家铺子的新老板就是此刻站在店内的荀久之后,整个人都瘫软在地上,周身死气沉沉。   相较于姜易初的突然出现,季芷儿显然更接受不了柜台上那张转让文书和地契,脸色苍白得毫无血色,身形颤颤,几欲倒下,婢女立即扶住她。   季芷儿伸手捂住胸口,那里像被一团火焰燃烧。   她原本以为荀久只不过是仗着与秦王有些关系才敢在她面前这么肆无忌惮,却万万没想到秦王竟然早已经亲自经办将这间名店转让给了荀久!   什么与她看中了同一支青玉簪,什么没钱买但会喊价,什么中途不用拿银子结果出来有等价物就行。   这铺子本就是荀久的,她因何要与自己这般争执?   季芷儿牙齿哆嗦,这一切的一切,都是荀久为了看她笑话羞辱她而设下的局。   荀久见她气得全身颤抖说不出话,终于露出一抹大胜过后的笑容,顺便手指一勾,“季丫鬟,把祖母绿给本姑娘拿过来,那可是上等御赐品,不能随便乱放,哎,过两日等我重新装潢好店铺还能与碧玺并排成为镇店之宝呢!”   季芷儿捏紧拳头,修长的指甲嵌入掌心,抬头看了看荀久,又看了看外面早就惊呆的百姓,迅速拿起祖母绿,也不管身后的丫鬟,她拼命推开人群冲出了藏宝轩。   商义眼眸一动,不过转瞬便如一阵风般掠过人群直直挡在季芷儿面前,“四姑娘……哦不,季丫鬟这是准备做什么?你家主子可还在里头候着,哪有丫鬟先走之理?”   商义说完,顺手摘了玉兰树上的叶子微施内力朝着季芷儿一掷。   季芷儿承受不住这力道,全身穴道像被下了麻药一般,膝盖一软就跪了下去。   “你……”季芷儿再顾不得什么形象,赤红着双眼手指颤颤指着商义,“你们一个个欺人太甚,若是让我爷爷知道了,你们全都给我去死!”   “四姑娘……”荀久轻移步子,缓缓走出,嘴角笑意加深,却满是森然寒凉之意。   在季芷儿跟前停下脚步,荀久微微俯身,食指轻轻勾住她的下巴,“不是说好了给我做两个月的洗脚丫头的吗?怎么,这还没开始,就想家了?”   季芷儿恨恨咬着牙,被商义点了软麻穴,浑身使不上力道,扬起来准备打荀久的那只胳膊才到一半就无力垂了下去,“你……荀久,你不得好死!”   荀久冷然一笑,“我得不得好死不是你说了算,可你今日能不能安然走出藏宝轩,却是我说了算。”   季芷儿闻言脸色瞬变,牙齿打颤,“你……你想做什么?”   荀久直起身子,冲刚才那几个壮汉招招手,待人过来后漫不经心道:“按照之前说好的竞价规则,四姑娘输了要给我当两个月的洗脚丫头,可她实在恋家,想今日就回去,那就麻烦各位送四姑娘回去。”   一个“送”字音调拉得意味深长。   那几个壮汉跟了掌柜这么久,自然也是极会看风头的,眼下这情况,不用说大家也都心知肚明这位藏宝轩的新老板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   为首的壮汉打了个手势,他身后的那几个壮汉立即过来,二话不说就将季芷儿拖到刚才给荀久准备的石墩边,拉出她的小手便往上面一放。   为首的壮汉拿着菜刀一步步过来,寒凉的银光以及锋利的刀刃让季芷儿一颗心都提到嗓子眼,她大叫着挣扎,却无奈全身无力,又被壮汉们扣押着,无法松动半分。   她嘴里大骂:“荀久,你若敢动我分毫,我定要你生不如死!”   荀久勾唇看着季芷儿,“我很期待你在断了一根手指以后还有多大的力气能让我生不如死。”   “你……放了我,快放开我!”   看到这样的发狂发癫的季芷儿,周围没有一个人敢出来说话,毕竟刚才的竞价规则是她自己答应的,输了自当要付出代价。   只不过,谁也没想到,荀久除了是藏宝轩的新老板之外,竟还有这般凉薄的一面,动起手来绝不手软。   此刻茕茕孑立于萧瑟秋风中的女子,似乎脱离了巷陌间流传的那些“惑世妖姬、杀人犯之女、狐狸精”等不堪入目的形象,连天上的太阳都激不起她周身一丁点儿暖意,原本天生妩媚的桃花眼,也在这一刻盛了两潭冰霜。   “动手!”荀久手一挥,冷冽杀意迸现。   手拿菜刀的壮汉粗壮的手臂一扬,菜刀在空中划过一抹寒冷亮色,快得带动风都发出呼啸声。   季芷儿面如死灰,眼泪稀里哗啦往下落,哭声高喊,“放过我,求求你……放过我,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银子,祖母绿,还是别的,只要你放过我,我全都给你!”   不等她喊完,只听咔擦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被剁碎了。   “啊——”   季芷儿还未来得及看清楚自己哪个手指被跺,撕心裂肺的喊声过后两眼一闭便晕厥了过去,她的婢女跪在一旁哭喊,“久姑娘,放过我们家四姑娘罢,她年岁尚小,况且从小娇生惯养,难免说错话冲撞了您,您大人有大量,还请看在二少的面子上放过四姑娘这一回罢,奴婢给您叩头了。”   说罢,那婢女对准荀久的方向不由分说就一个劲儿地往地上叩头,直磕得额头青紫一片,血珠子往外冒。   掌柜勉强恢复过来,赶紧殷勤地将软椅搬过来放在荀久身后,低眉顺眼,“久姑娘,您请坐。”   荀久顺势坐在软椅上,并没有开口让季芷儿的丫鬟起来,只凉声道:“竞价规则是你们家姑娘自己定的,当时这么多人在场,她答应得好好的,倘若输了便给我做两个月的洗脚丫头,可是很遗憾,她输了想耍赖,那我为了维护自己的权益,采取一些合法手段,似乎不叫‘为难’?”   “久姑娘说得是。”丫鬟继续叩头,语带哭腔,“都是奴婢的错,没有看管好四姑娘才会惹出这祸端,她已经付出了应有的代价,求求久姑娘放了她罢。”   荀久不再理那丫鬟,懒懒往旁边一瞥,季芷儿还在昏迷当中,眼睫上还挂着泪珠,的确是吓得不轻。   “弄醒她!”荀久对着招桐吩咐。   招桐早就想收拾季芷儿了,如今好不容易得了个机会,她赶紧跑去后院打了一桶水来,不由分说便往季芷儿头上倒下去。   不多一会儿,季芷儿手指先动了动。   “咳……咳咳……”喷出一口水以后,她悠悠转醒,当看清坐在藏宝轩大门口居高临下看着她的荀久时,季芷儿才猛然反应过来刚才发生的一切,她迅速直起身子伸出两手一看。   幸好……十个手指都还在。   大松一口气,季芷儿眼尾瞥见了自家丫鬟额头上因为磕头渗出血珠,又想到刚才那壮汉菜刀挥下来的时候她真真切切感受到了死亡的即将来临。   那种恐惧,她将永生难忘。   冷冷打了个寒噤,季芷儿伸手抹去脸上的水珠,心中一委屈,眼泪便落了下来,“姑娘,你不要砍我手指,我跟你回去做两个月的洗脚丫头就是了。”   荀久莞尔一笑,对她勾勾手指,语气极其温柔,“早这么说不就不用受这些苦了?”   季芷儿见她神情柔和下来,站起身,一步步往她身边挪。   荀久伸出手,替她拂去鬓角湿漉漉贴在面颊上的凌乱发丝,满眼心疼,“瞧瞧,这俏生生的小脸挂了眼泪多不好看呐。”   明明是心疼的话语,却让人听来只觉得周身发寒。   季芷儿垂下脑袋,声音低弱,仍旧有几分哭腔,“我下次……我再也不敢了,我跟你回去,做你的丫鬟,你不要砍我手指可好?”   “乖……”荀久轻轻拍拍她的小脸,“抬起头来。”   季芷儿不敢忤逆,慢慢抬起头。   荀久一手钳住她的嘴巴迫使她张开,另一手快速将一粒药丸塞进她的嘴里,再狠狠一抬季芷儿的下巴,强迫她咽下去。   季芷儿脸色惨白,不敢置信地盯着荀久,“你,你刚刚给我吃了什么?”   “你跟谁说话?”荀久斜靠在椅背上,眸光轻睨。   “姑娘……”季芷儿心不甘情不愿地喊了一句,心里都快急哭了。   荀久挑眉,“你放心,那不是毒药,就是一种能让你乖乖听话的东西。”   季芷儿不着痕迹地蹙了蹙眉。   荀久又道:“两个月之内,每天必须服一次解药,否则你的皮肤就会由外而内寸寸溃烂,直至爬满蛆虫。当然,服下这东西,以后我是不会再强迫你的,你是想回季府安生做你的千金小姐还是有别的打算,我全都不干涉。”   “不不不……”季芷儿一想到荀久说的全身爬满蛆虫场景,她就忍不住身子发颤,赶紧伸手紧紧揪住荀久的裙摆,低声下气道:“奴婢愿意尽心尽力伺候姑娘,姑娘说了这半天,口渴否?奴婢这就去给您奉茶。”   季芷儿说完,也不等荀久开口,径自去了店内,迅速倒了茶端出来递给荀久。   荀久假意伸出手去接,却在即将触碰到杯子的瞬间手指一缩,季芷儿那边一滑,整杯茶水直接洒落在荀久崭新的绣鞋上。   荀久“啊——”一声提着裙摆站起来,“你是想烫死我?”   招桐脸色一变,急忙走过来,“姑娘,有没有烫伤哪里?”   那茶水分明就是温的!   季芷儿咬咬唇,跪在地上连连告饶,“奴婢知错,这就给姑娘擦拭干净。”她一边说一边掏出锦帕给荀久擦拭绣鞋。   待一切处理完以后,荀久才盈盈起身,对着围观众人温婉一笑,“不好意思,家奴不太懂事,让诸位看笑话了,今日是区区不才在下我新任藏宝轩老板第一天,凡是购满五十两者,送独家秘制洁面粉一盒;购满百两者,送独家秘制洁面粉和面膜粉各一盒;购满三百两者,本姑娘免费帮忙做面部护理,且采用的是荀氏《长生秘录》里面的独特穴位按摩法。”   众人听得一脸茫然。   招桐很有耐心地一一解释。   贵妇们听完,立即一拥而上,从一楼到珠宝首饰到二楼胭脂水粉再到三楼绫罗绸缎,全都人满爆棚,银子哗啦啦往柜台上飞,掌柜算盘敲得飞快,忙得直冒汗。   荀久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暗忖爱美果然是女人的天性,古往今来都是一样。   她挥挥手,示意招桐赶紧回去将剩下的洁面粉和面膜粉全部分装成一次剂量的拿来分发给贵妇姑娘们。   毕竟没见过她所谓的“面部护理”是怎样的,又有什么效果,所以刚开始只有几个人敢尝试,等见到了效果以后,贵妇们两眼放光,全都掏腰包表示加银子要特殊待遇,要护理。   荀久全然没想到这些女人如此疯狂,店内婢女小厮虽多,却都不会穴位按摩,只能侯在一旁随时等候差遣。   半天下来,荀久这个刚新上任的老板直接累成狗,趴在软榻上起都起不来。   已经天黑,荀久还在藏宝轩的贵宾包厢软榻上趴着不想动。   季芷儿怯怯端了糕点上来,“姑娘,天已经黑了,您要什么时候回去?”   荀久懒散地转了个身平躺着,顺便把案几上的册子拿过来随意翻了翻,又让季芷儿下去将掌柜和店内婢女小厮们喊上来。   自从知道了荀久是自家老板以后,掌柜每次见到她,笑得都很殷勤。   季芷儿才下去片刻的功夫,掌柜便带着所有的小厮婢女上来,微微躬身,他问:“不知久姑娘有何吩咐?”   荀久坐直身子,眼睛盯在珠宝册子上,头也没抬,“让你们来就是想说一下,从明天开始,藏宝轩停业,整栋楼层全部重新装潢。”   “啊?!”掌柜险些惊落了下巴。   要知道藏宝轩地处西城黄金地带,停一天就意味着要损失一大笔白花花的银子。   荀久不用看也知道众人此刻的表情,放下册子,她淡淡道:“好钢要用在刀刃上,这个道理想必大家都懂,藏宝轩是整个西城位置最好的店铺,必须得有最好的装潢,最新颖、最别致的货物才能吸引贵妇人们的目光,要让她们每天都想往这地方来消费。”   “可是……”掌柜抓抓脑袋,面露为难,“这要怎么做?”   荀久挑眉,“首先,咱得有个好听的名字,‘藏宝轩’太老土,弃之,从明天起改为‘云水斋’。”   “这名好!”立即有人附和。   其他人也纷纷跟着点头。   荀久继续道:“其二,本店内的珠宝全都是上等货色,却无奈珠玉蒙尘,发挥不出最大的特色。”   掌柜再一次露出为难之色。   荀久指了指顶上悬着的青玉风灯,“灯光,具有让宝石发出美轮美奂光彩的作用,所以,每个柜台都应该根据货物的不同而配备不同的灯,务必要让每一颗宝石都发出它本身最璀璨的光芒,当然,咱们的目的就是为了吸引贵妇人们的眼球。”   “这主意好!”   掌柜的两掌一拍,随后冲荀久竖了竖大拇指,“久姑娘果然是高人。”   荀久扫了一眼婢女们身上的衣裙,皱了皱眉道:“三楼既然销售绫罗绸缎,那么就该配备手艺绝顶的裁缝,设计些款式新颖的衣裳,店内的小丫头们个个儿青葱水嫩,是最好的模特,到时候设计出来,先让她们穿上接待客人,客人觉得好看了,自然会亲自来问。”   “对于常客,尤其是消费额度大的常客,我们要推出VIP会员卡,给人家一定的优惠。”   “每逢节假日或者其他特殊的日子,要搞促销活动,打折、送礼品,把顾客贪小便宜的心理牢牢抓紧。”   ……   荀久一条一条提出,又一条一条耐心解释,直听得众人心潮澎湃,恨不能赶紧将她嘴里那个美轮美奂的购物大厦打造出来。   待忙完这一切,天已经全黑了。   招桐匆匆上楼来,喜道:“姑娘,秦王殿下亲自来接您了。”   ------题外话------   吼吼吼,某人终于千呼万唤始出来了   O(∩_∩)O~谢谢罗桑江白和沐恩的月票,高兴得飞起来~   T   ☆、第九十九章 又添迷雾   荀久一听说是扶笙来了,立即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可无奈忙了一天腰酸背痛,刚坐直身子就又瘫软了下去。   招桐面色微变,赶紧过来扶她,嘴里关切问道:“姑娘,您要不要紧?”   “无事……”荀久摆摆手,“你下去让他稍等片刻好了,我再休息会儿。”   招桐点点头,转身就推开包厢门准备下楼,却在推门瞬间愣住。   荀久意识到了不对劲,抬起头,见扶笙已经缓步走了进来,手中提着一个非常精致的食盒。   见到他,荀久嘴角不自觉地弯起,“你怎么来了?”   招桐很自觉地默默退了下去,下去之前不忘把一旁呆愣发怔的季芷儿拽了跟上。   包厢门被轻轻关上。   荀久这才绵软无力地从软榻上坐起来。   扶笙行至她跟前停下,缓缓落座,轻声道:“我听说某些人从中午忙到现在,连饭都忘了吃。”   荀久一愣,这才想起来她自中午用过饭以后就来了这地方,晚饭时分因为店内太忙只能匆匆用了些糕点,的确是到现在还没吃饭。   此刻听扶笙一说,她倒真觉得饿了。   “这不是还有你么?”荀久抿唇而笑,也不急着看他带来了什么吃食,双手勾住他的脖子甜甜笑开,“有你这么贴心的人在身边,我怎么可能会被饿到?”   难得她会做出如此主动的动作,扶笙准备打开食盒的手一顿,顷刻觉得脖子上像被两条粘人的小蛇缠住,她身上独特的馨香顺着鼻腔一直落到心脏上,全身血液都在一瞬间沸腾起来。   扶笙偏头看她。   她那双明媚澄澈的眼眸里此刻正倒映着他俊逸无双的面容,那样清晰,那样真实,毫无杂质,仿佛是烙印进去一般。   心头微微一动,扶笙伸出手揽住她的纤腰。   两人的距离更近了一些,近得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呼吸交缠,连空气中都充斥着暧昧旖旎的情动气息。   荀久感觉得到,他的心跳在不断加速,自己的也一样。   眸中狡黠之色快速闪过,她勾住他脖子的双手假意推他,嘴里嗔道:“我饿了,先吃饭。”   她的这一举动无疑是在添火,扶笙揽住她纤腰的那只手收得更紧,幽邃瞳眸里破碎开**的火光,声音因为低哑而更显磁性,“我也饿了。”   不待荀久说话,他早已俯身准确无误地含住她的小巧红唇,一点一点,慢慢吞噬,细细品尝,以润物细无声的方式逐渐包裹她,唇舌相缠,旖旎散开。   这一次,荀久缓缓闭上眼,认真地回应他,也在认真感受并品尝他的味道。   她想,这一刻,她是中了他的毒,唯他能解的相思剧毒。   一场缠绵之吻,直到两人都气喘吁吁才作罢。   扶笙压抑着腹腔内的火热,强行从她身上移开眼,这才缓缓打开食盒。   顿时一股浓郁的香味传出来。   荀久眼前一亮,忙探头去看。   扶笙动作轻柔地将里面的盘子端出来。   第一盘是卤鹅,色泽偏暗红的表皮泛着一层油光,鲜亮的卤汁均匀浇盖于肉块上,香味弥漫着整个包厢。   接下来的是碗粥,甫一看见,荀久便直了眼睛。   天蓝釉红斑花瓣式小碗内,软糯米粒碧翠,粥汁清亮,其上两三粒枸杞,一碗青翠中二三点红。   竟是后世几乎绝迹了的碧粳米!   其香味之浓郁,言语不能尽述。   荀久略微震惊,指着那只花瓣碗问扶笙,“这……这是碧粳米粥?”   “嗯。”扶笙轻轻颔首,“喜欢么?”   “喜欢。”荀久点点头,这东西,她以前没吃过,眼下光是看着颜色就让人食欲大开。   扶笙微微一笑,继续打开下一层,这一次拿出来的是四个被截了一片顶的橙子。   橙子一出,立即就有混合着蟹肉的香味随之而来。   蟹酿橙!   荀久看着那半是橙肉半是蟹肉黄灿灿的颜色,口水在嘴里滴溜溜打转。   最后一道是山药排骨汤,同样香味四溢,几道菜都精致得让她险些把舌头都给咽下去。   扶笙一看便知今夜带来的菜她都喜欢。   递了个小碗给荀久,他温声道:“吃吧,吃完我送你回去。”   荀久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晓得自己喜欢这些菜,一时心下感动,再度勾住他的脖子在他玉质般的脸颊上狠狠啵了一口。   扶笙立即红了脸,火烧一般滚烫。   为免她看见,他稍稍侧了过去,好在荀久已经拿起筷子开动,并未察觉他这个动作。   荀久饿了一天,很快便把所有的菜连同汤一扫而光。   扶笙掏出雪白的锦帕替她擦去嘴角的些许酱汁,又让人端来茶水和清水给荀久漱口净手,这才站起身,俯身向她伸出手。   荀久满意一笑,将手递给她,任凭他轻轻一拉,她整个人就被带起来。   双手挽住他的胳膊,荀久整个人无骨一般倚在他身上。   扶笙停下来,侧目看她,“累了?”   “累死了。”荀久撅了撅小嘴,“你是没看到白日里那些贵妇人的疯狂样,早知道我就不搞什么促销了,这才当上老板第一天就把自己累个半死。”   扶笙好笑地看着她,“让你去秦王府当个闲散王妃你又不愿,等着看吧,今日这种情况以后多得是,你呀,就是自找的。”   荀久轻哼一声,没说话。   闲散王妃这职位多潇洒多诱人啊,谁不想去?   可是她现在不能。   即便是女帝同意,扶笙也愿意娶她,她现在也不能去。   扶笙的精明腹黑,她全都看在眼里,他的王妃不能是个一无是处的花瓶,所以,她得尽快提升自己,尽管不可能做到与他并肩,但起码不要给他拖后腿。   扶笙见她不说话,眉眼间又有些疲惫之色,索性弯下身,直接将她打横抱起。   荀久心下一慌,“你做什么?快放我下来,下面这么多人,待会儿让人看见多不好意思啊!”   扶笙低笑:“你是在害羞?”   荀久伸手锤他,“我还要脸呢!”   “你别看他们就是。”扶笙完全没有要放她下来的迹象,反而抱紧了她,一步步往楼下走去。   店内的小丫鬟小厮们全都还没走,见到秦王亲自抱着久姑娘走下来,个个表情痴呆,愣在原地许久没反应。   秦王和久姑娘何时有这般关系了?!   也是这一刻,他们才恍然大悟中午那张转让文书原来大有来头。   思及此,人人面上又露出了然的神情,在触及到扶笙清冷的眸光时,全都化作鸟兽散,不敢再过多停留。   荀久早就羞得满脸通红,双手勾住扶笙的脖子,脑袋却埋在他怀里不敢往外看。   婢女小厮们散去以后,整个店铺内就只剩下扶笙、荀久、招桐、商义以及季芷儿。   季芷儿刚才看到扶笙亲自提着食盒往楼上走的时候就觉得不对劲,此刻再看到扶笙亲自抱着荀久下楼,她顿时觉得呼吸不够用,大脑似乎也在犯晕。   原来……原来这两人早就有了私情!   难怪荀久午时会那般嚣张,敢跟她竞价争夺一支青玉簪。   想通了这两人的关系,季芷儿突然有种哭笑不得并追悔莫及的感觉,早知道如此,她就不该去争那该死的簪子。   如今赔了御赐祖母绿不说,小命都被荀久捏在了手里。   她越想越觉得不甘心,只盼着已经回府的婢女能早些让母亲出面逼荀久交出解药。   招桐见季芷儿在发呆,没好气地瞪她一眼,“你上楼去把姑娘刚才待过的包厢收拾干净。”   “你……”季芷儿正想出口问招桐一个贱婢凭什么指挥她,但抬眼见到对方横眉竖眼以及眼中的不屑,再想到荀久给自己下了毒,倘若不听话,她就不给自己解药。   季芷儿压下心中那团火,心不甘情不愿地匆匆跑上楼。   荀久坐上马车后,对外面的招桐交代了几句,让她们在后面关铺门。   招桐点点头,“姑娘尽管放心先回去,等奴婢忙完了就回来伺候您。”   荀久看了看天色,“马上要宵禁了,你们动作迅速些,小肥脸,你武功高强,待会儿可得保护着她们回来,否则出了丁点事儿,我拿你是问!”   “久姑娘,您就放心跟殿下双人游去吧!”商义挑挑眉,“就四姑娘那小胳膊小腿儿的,谅她也翻不起什么波浪来。”   商义的武功,荀久是见识过的,年岁虽小,武艺却不输于其他四人。   听到他这么说,荀久彻底放下心来。   徵义赶着马车缓缓往她的宅邸走去。   “今日的宫宴,进行得如何?”荀久想起了白天在藏宝轩巧遇的魏国丞相姜易初,小心翼翼地偏头问他。   “没有。”扶笙摇摇头,“他们来得有些晚,女皇陛下喝了药便歇下了,没来得及进宫参拜,我让人安排去了典客署,宫宴恐怕得明天。”   典客署是大燕专门接待国宾的地方。   荀久恍然,暗忖晚到的原因该不是姜易初中途来西城买青玉簪给耽误了吧?   愣神间,忽听得头顶扶笙幽声传来,“魏国丞相姜易初,相信你今日已经见到了。”   荀久一怔,正想开口解释,扶笙莞尔道:“宫宴既是明日举行,到时候你也去罢。”   “你不是……不让我去吗?”荀久愕然,她可是清楚记得眼前这个高冷腹黑亲口承认善妒。   扶笙摸摸她的脑袋,“我有这个自信让你一心一意,又何惧旁人?”   “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荀久嘟嘟嘴,那天晚上还再三强调她不准描眉化妆,不准穿轻薄衣裳,不准露出脖子以下任何部位,不准在宫宴上笑,更不准展露任何才艺的人,怎么这会子反倒同意她去参加宫宴了?   扶笙眸色深沉了一些,半晌才道:“我担心女皇陛下的身体,万一到时候出了什么状况,你刚好在场的话,能救急。”   荀久点点头,忽又觉得扶笙这句话哪里不对劲。   想了半天,她突然反应过来,他之所以会这么说,是否说明了姜易初有很大可能就是女帝藏在心里多年的那个人?   毕竟,女帝十二岁之前都在魏国,如今长乐宫那些男妃全都不是她真心想要的,那么,她心心念念多年的人就只能在魏国。   而姜易初是魏国的人中龙凤,有很大可能入得了女帝的心。   荀久原本觉得自己的推理很合理,但随即想到当初在殡宫她看到那一群长相有些相像的男妃时,又迅速否定了姜易初。   毕竟,后宫的那些男妃都是替代品。   如果姜易初真的是女帝喜欢的人,那他的样貌应该与那些男妃多少有些相似才对,可她今日看得很仔细,姜易初的容貌气质都是独一无二的,根本与那些男妃完全没有相似点。   瞧着扶笙今日似乎心情不错,荀久斟酌了半天,小声问:“阿笙,你知道女帝心里有喜欢的人吗?”   扶笙神色怔忪,“为何这么问?”   荀久轻笑,“女帝不是一直不肯配合我开刀动手术吗?我就是想,倘若这个时候她心里的那个人陪在身边,她说不定会为了那个人心一软答应我。医治病人最重要的不是我们医者的医术有多高,而在于病人的态度。倘若他们有着强烈的求生**,那么这种手术就等同于成功了一半,可若是女帝抱着绝望甚至是拒绝的态度,那么即便我医术再高,也救不了她。”   扶笙点点头以示赞同,片刻后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荀久不晓得他在想什么,只觉得他情绪晦暗不明。她也不好打扰,只得默默靠在他肩头假寐。   荀久回到宅邸后菜一炷香的时间,招桐和季芷儿便由商义护送着回来了。   招桐手里拿着两个缎带打包好的首饰盒,进房后递给荀久,笑嘻嘻道:“姑娘,这是今日我在店里挑选的,觉得特别适合你。”   荀久没有打开,摆摆手,“你若是喜欢,就送给你了,我目前还不缺首饰。”   招桐扁了扁嘴,“这是奴婢专门给姑娘挑选的,戴我身上多不合适啊。”   “怎么会不合适?”荀久嗤笑,“你是我身边的大丫头,等同于我的脸面,你穿戴得好了,身价高了,人家也不敢轻易低看我们。”   招桐眼神一亮,“姑娘说得是。”她含羞带怯地将首饰盒小心翼翼拿回房放着。   季芷儿就没那么自然了。   素来都是别人捧她伺候她,如今突然成了人家的婢女,她一时转换不过来,木讷地站在后面,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招桐回来的时候见她还呆愣在原地,不由怒道:“傻站着做什么?还不快去烧热水伺候姑娘沐浴?”   季芷儿“哦”了一声匆匆去往厨房。   正在厨房里忙活夜宵的柳妈妈甫一见到季芷儿进来,吓得整个人差点跳起来,说话嘴巴打颤,“四……四姑娘,您怎么会在这里?”   季芷儿没想到这里竟然还有个关心自己惧怕自己把自己当成主子的人,不由得眼眶一热,正要诉苦,门边突然传来招桐轻蔑的声音。   “柳妈妈,她如今可不是什么季府的主子,而是得罪了我们家姑娘被罚做两个月洗脚丫头的奴婢,往后有什么脏活累活,只管往她身上招呼。”   柳妈妈吓得脸色全变,连忙出门来让招桐解释了半天才搞清楚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听完以后,柳妈妈蹙眉愤然道:“没想到这个四姑娘平日里在季府作威作福也就罢了,如今还敢到久姑娘头上来嚣张!”紧张问道:“久姑娘她没事儿吧?”   招桐咯咯一笑,“姑娘本事大着呢,哪是里头那位仗着众人疼爱就不把我们当人看的季丫鬟能比得了的!再说了,她背后有季府,咱们家姑娘背后还有秦王殿下和女皇陛下呢,便是真比起背景来,姑娘也不见得就落了下风。”   招桐这一番话,特地拔高了音调,直听得季芷儿咬牙切齿,暗暗想着等有一天自己离开了这鬼地方,一定要想个办法杀了这三个主仆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招桐没听见里面有动静,招呼着柳妈妈便走进来,见季芷儿站着不动,蹙眉怒道:“还不赶紧的往灶膛里添柴?姑娘入睡的时辰马上就要到了,你是想挨打还是怎地?”   “你!”季芷儿气得胸脯一鼓一鼓的,却又不敢反驳,只得蹲身到灶膛边,拿起一旁的薪柴便往里面塞。   她是个千金小姐,从来没做过这等活计,更不知道薪柴塞得太满会直接让柴火熄灭。   直到最后一丝火焰灭了,传出阵阵黑烟将她一张俏生生的小脸熏黑,她才红着眼眶跑出来。   招桐一看便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怒气冲冲地瞪了季芷儿一眼后,她自己进了厨房,将季芷儿塞进去的多余薪柴撤出来,又重新点了火。   忙活了好一会儿,季芷儿才在招桐骂骂咧咧的指挥下艰难地将沐浴温水弄到浴桶里。   荀久对于如今的季芷儿自是没有半分同情的。   在她看来,季芷儿就是欠调教,明明生在季府那样后宅安宁家世清贵的大家族里,还不懂提高自我修养,整天仗着众人宠爱便肆无忌惮做些让人恶心的事。   这样的人,除去头顶上“大司马唯一孙女”的光环,实际上一无是处。   脱了衣服跨进浴桶,荀久眼尾瞥见季芷儿绞着衣袖站在角落,眸光微动,她道:“伺候主人沐浴是丫鬟的本分,你的职责不是站在那边摆造型,我对美人计不感冒,更何况你也不是美人。”   季芷儿险些咬碎一口银牙,却是敢怒不敢言,硬着头皮过来伺候着。   待荀久沐浴完,季芷儿又赶紧拿来巾栉帮她擦干头发,这才怯怯站往一边,小声道:“姑娘,今日的解药……”   荀久余光一斜,瞧见季芷儿难得的低眉顺眼,暗自失笑,去医药箱里拿出一个红色小瓷瓶,倒出一颗药丸递给她,“喏,这是第一颗,明天继续努力。”   季芷儿颤着手指接过,唯恐荀久下一秒就反悔,她赶紧仰起脖子迅速将药丸吞了下去,似乎是吞得太急,卡在了嗓子里,直噎得脸色涨红,一双水灵的眼睛里立即涌上委屈的泪水。   荀久淡淡瞥她,“水在桌子上。”   季芷儿这才如蒙大赦般赶紧倒了杯水喝下去,半晌,恢复正常。   见她站着不动,荀久挥手赶人,“这院子里的大小事务如今都归招桐管,你的房间想必她已经安排好了,你自去找她便是,不必留在我房里了。”   “我……”季芷儿低低出声。   招桐显然比荀久这个主子还要狠辣,一逮到机会就会指责谩骂她,眼下的情况,小命捏在荀久手里,她全然不敢还嘴,唯恐惹得招桐不高兴跑来跟荀久告状,荀久盛怒之下不给她解药。   “嗯?”已经上了床榻放下青纱帐的荀久听到季芷儿的欲言又止,面上颇有些不高兴,索性摊手道:“反正我这地方离你们家府邸也不远,我说过了,你若是想回去,我是不会阻挠的。”   季芷儿一惊,“我……奴婢不是这个意思,我这就去找招桐,姑娘早些安歇。”   她说完,两手提着裙摆,逃也似的往招桐房间跑去。   ==   荀久早就料到,季府会来人质问她关于她当众羞辱季芷儿这件事,却没想到来得这么早。   卯时不到,宅邸大门就被叩响,柳妈妈早就起床生火准备做早膳,听到敲门声,放下了手里的活前去开门。   当看见门外站着的两个人时,她脸色突变,身子抑制不住地颤抖,一步步往后退,嘴里喃喃唤道:“老太爷,二夫人,您二位……”   柳妈妈话还没说完,就被季博然冷声打断,“荀久在哪里?”   “姑娘她……”柳妈妈咽了咽口水,“还没起床。”   “芷儿呢?”二夫人紧蹙眉头,“去把芷儿叫出来见本夫人!”   “是。”柳妈妈将二人接去了前厅,迅速烧水奉了茶以后才辗转去季芷儿的住处敲门。   季芷儿在季府的时候,通常都没有早起过,且此时还在睡梦中,她全然把这里当成了季府。   听到柳妈妈焦急的敲门声,季芷儿大为不悦,怒道:“大清早的,吵什么吵!”   柳妈妈急得团团转,“四姑娘,老太爷和二夫人来看您了。”   季芷儿一听,猛然睁开眼睛,这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如今身处荀久那个小狐狸精的地盘上。   听到娘和爷爷亲自前来,季芷儿立时两眼放光,面露喜色,三两下从床上跳下来穿戴梳洗好就匆匆去往客厅。   “娘,爷爷……”季芷儿一进前厅便黏到二夫人身边撒娇。   二夫人的目光,首先定在季芷儿的手指上,确认十个手指安然无恙,这才大松一口气,双眼噙泪,摸着季芷儿的脑袋,“我的儿,你怎会被人欺辱至此?”   季芷儿一听这话便想起昨天晚上招桐和柳妈妈对她颐指气使的情景,顿觉委屈,眼泪上涌,哭声道:“娘,荀久那个小贱人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欺负我,险些砍了我的手指,您可得为我出这口恶气。”   二夫人闻言,蹙眉看向旁边脸色阴沉的季博然,“爹……”   季博然冷冷瞥过来,目光带刺一般定在季芷儿身上,“你自己做下的混账事,如今还有脸来告状?”   季芷儿何曾得过爷爷这般冷眼相待,登时便觉所有委屈堆一块儿了,眼泪咕噜噜落下来,依偎在二夫人怀里,泪眼怯怯看着季博然,“爷爷你不讲理,明明是荀久那个小……”   接收到季博然更冷的目光,季芷儿把即将出口的“贱人”二字咽了回去,改口道:“明明是荀久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欺我辱我,爷爷不关心芷儿有多委屈,一大早却来人家的地盘上吼我……”   季博然深深皱眉,“燕京城这么多人,荀久为何不砍别人的手指偏要砍你的?”   “她嫉妒我!”季芷儿不服气,哼声道:“她没有爹娘,也没有钱,嫉妒我是爷爷唯一的孙女,嫉妒我众星捧月……”   “四姑娘说的很对。”门口突然传来响亮的鼓掌声,随之而来的是荀久清越而微带凉意的声音。   季芷儿偏过头,泪眼朦胧间就见到荀久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门口,望着她的眼神似笑非笑。   “四姑娘长得一张仗势欺人的脸,一双目中无人的眸,一个豆腐渣做成的脑袋和柔弱无骨堪比软骨动物的四肢。”荀久逐步走进来,似笑非笑的目光一直定在季芷儿脸上,“你身上这么多优点,我怎能不嫉妒?”   “你!”季芷儿听到荀久竟然当着娘和爷爷的面这般变相羞辱她,顿时气得全身发抖,“荀久!你别太嚣张,否则待会儿……”   “待会儿如何?”荀久挑眉,转目望着季博然,眼尾挑起讽意,“大司马这么早就来我府上,真是霞光万丈蓬荜生辉,这次是来我府上喝茶还是请我再次去你们府上喝茶?”   “久姑娘……”二夫人微微蹙了蹙眉,趁机道:“昨日的事,我们已经听说了。”   “所以,你们一大早是来兴师问罪的?”荀久寻了个凳子坐下,表情漫不经心。   见季博然不说话,二夫人抿唇道:“昨日之事,纵使芷儿有千错万错,她也只是个未出阁的闺中女儿,名声最为重要,你不该那样当众罚她。”   荀久突然冷嗤,“好一句‘不该’。季芷儿是名门闺秀,掌上明珠千人宠万人疼,所以她就该横刀夺爱,就该仗势欺人,就该随便在别人的地盘上撒野,就该随便剁别人的手指是吗?”   二夫人脸色有些不好看,“这件事,的确是芷儿的错,本夫人代她向你道歉。”   “代?”荀久冷然失笑,“道歉的话,谁不会说?不过都是些表面功夫罢了,你的一句‘代替道歉’能改变昨天已经发生的事情,能抹去季芷儿做下的恶劣行径,能泯灭季芷儿对我声声谩骂后造成的伤害吗?”   二夫人紧抿着唇,眉头深皱,“这件事,总归要有个解决的办法,既然芷儿有错在先,那你想要什么补偿,你开条件,可有一点,芷儿绝对不能在这地方给你做丫鬟。”   荀久闻言神色微动,她自认为不是什么高尚之人,更不会在面对这样的谈话时讲一堆诸如“谈钱就是在羞辱她人格”之类自命清高的废话。   莞尔一笑,她道:“还是二夫人通情达理。既然你想补偿我,那我也无须客气,我的新铺子需要全部重新装潢,装修的工匠以及所有劳务费,由你们季府解决。”   瞥见二夫人一脸犹豫,似乎是在盘算藏宝轩那地方全部装潢下来需要多少银两。荀久再度轻笑,“既是赔礼,赔的就是四姑娘的自尊,她的自尊有多大,可全都体现在我那个店铺装修的奢华程度上了,二夫人,您请看着办?”   犹豫了好久,二夫人才终于下定决心,“好,我答应你,只要你放过芷儿,并保证以后不再为难她。”   荀久眉梢轻扬,“我不为难她的前提是她别招惹我。”   眼看着事情就这么解决了,季芷儿自是不甘心,抓住二夫人的胳膊左右摇晃,“娘,你怎么能答应她这么刻薄的条件?明明是她无礼在先,你应该……”   “闭嘴!”沉默了好久没发言的季博然突然厉声高喝,冷眸瞪向二夫人,“还不赶紧带着这不孝女滚回去,在这儿丢人现眼做什么?”   二夫人面色沉沉,也不敢多说什么,起身告退,“爹,儿媳这就带着芷儿告退了。”   季芷儿被二夫人拉着站起身往外走,刚跨出门槛,她才突然想起了解药的事,忙跑回来瞪着荀久,“把解药交出来!”   “什么解药?”荀久佯装不知。   “你昨天给我吃了毒药。”季芷儿面色愤然,“快把解药交出来,否则我要你好看!”   荀久眨眨眼,面色无辜,“你昨天吃的那个叫做‘养生丸’,成分就是些甘草、丁香、龙眼肉和麦冬,四姑娘饱读诗书,博古通今,我一直以为这么简单的几味药,你是识得的。”   得知自己被耍得团团转,季芷儿喉咙口顿时有些腥甜,险些一口血喷出来。   “慢走不送!”荀久懒得看她,挥手赶人。   季芷儿虽然满脸不甘心,却还是在二夫人的拖拽下出了荀久的宅邸。   重新坐下,荀久瞟一眼旁边老僧入定般半晌不发话的季博然,“老爷子还不走是想在我府上蹭饭?”   季博然微微睁开眼,看着坐在他对面的荀久,眸中有些不解。   这个小姑娘,似乎跟从前大不一样了。   以前的她,也会调皮任性,却绝对没有今日这般敢与季府二夫人对峙的气势。   想来定是荀府被抄家对她打击过大,短短时日迅速成长了。   思及此,季博然开口,“我听闻,你在调查荀府被抄家的真相?”   荀久一愣,原来,这才是季老爷子一大早来找她的目的?   眯了眯眼,荀久道:“老爷子这么问,是什么意思?莫非你也同他们一样是来劝我放弃调查的?”   季博然直接无视她的话,“我是来给你指明路的。”   荀久愕然,不敢置信地眨眨眼,这老头儿会有这般好心?   季博然看穿了荀久的心思,也不辩解,只淡淡道:“你若想查,必须从三年前信都郡苍梧镇泉林村的瘟疫案开始着手,这件事的知情人不多,先帝已经驾崩,前平阳侯陶广恩也因为疫病死了,那个村子后来被烧,唯一的知情人姓燕,据我所知,他还活着,且就在燕京。”   姓燕……   荀久突然想到“美人债”的那个瞎眼老伯。   同时,她也从季博然的这番话里面听出了端倪,忙问:“你的意思是,当年的瘟疫案,并非是简单的洪涝过后出现疫病这么简单?”   季博然默了默,“或者说,先帝下旨烧村的原因并不单单只是为了烧死那些身患疫病被诊出喜脉的人。”   荀久心跳陡然加快,“先帝想烧死谁?”   季博然看向她,“你或许该问,先帝在那个村子里看到了谁。”   “看到了谁?”荀久脱口而出。   经季博然一提,她才突然意识到这么多人不希望她去查这个案子,兴许里面真的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这么秘密,会与她自身有关么?   微微一哂,季博然道:“我若是知晓真相,兴许荀府就不会被抄家。”   “那你知不知道白三郎?”荀久道:“那天晚上我去了‘美人债’,就遇到了一个姓燕的瞎眼老伯,我想问他知不知道白三郎的生平事迹,他却什么都不肯说,只唱了两句词。”   “什么词?”季博然眯了眼。   “天来客,天来客,一生流水半世飘蓬,悠悠长恨几时能灭。”   季博然皱着眉,似乎在思考这句话的含义。   荀久解释,“我以前听人说过‘一生流水半世飘蓬’形容的是眼角有泪痣的人,你应当是见过白三郎的,他的眼角是否有泪痣?”   “没有。”季博然一口否定,“我见过那个人,并没有你说的什么泪痣。”   “怎么会……”心底最后一丝希望破灭,荀久露出挫败的神情。   季博然宽慰道:“不过你既然已经找到了姓燕的那个人,找个机会去问一问,兴许能套出更多的消息。”   荀久紧紧咬着唇,半晌后抬起头,紧盯着季博然,“你既然是我爹在朝中的知交,为何荀府被抄家的那晚不站出来说话?”   季博然满脸淡定,“我说过,你爹该死,可你却是无辜的。”   “就因为他亲手杀了白三郎?”   季博然眸光微闪,从她身上移开视线,“杀死女帝的男妃,这难道还不足以荣获抄家大罪?”   “我不相信!”荀久面色坚定,“这段时间,我接触过女帝,她根本就不是传言中那种喜好杀人的暴君,倘若我爹真的杀死了白三郎,依照她真实的性子,顶多杀了我爹,绝对不可能下旨抄家,这其中,肯定还另有隐情,你告诉我,我推测的方向没错,是不是?”   季博然看着她急于知道真相的样子,突然有些不忍心,低声道:“我再给你指一条路,你去查前任大祭司的底细,当然,你别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我说过,整件事的真相我也不知道,你如今与秦王走得近,应该能想办法查到这份资料。”   “好。”多出了一条希望之路,荀久自然欣慰,她点点头,思绪瞬间拉回到当初在殡宫,女帝去看望白三郎遗体时说过的那句话。   想了想,荀久还是决定开口,“我曾经在殡宫听到女帝提起过白三郎的身份,她似乎极其避讳,才刚起了个头就没再继续了,白三郎是否真的有什么特殊身份?”   季博然想了想,道:“那样的出身还能被女帝选进宫,想必背后定然是有身份,或者说有故事的。”   “可是……”荀久抱着脑袋,“这些事跟前任大祭司有什么关系呢?”   “我也想知道。”季博然难得挑眉,“祝你早日查出真相。”   ------题外话------   O(∩_∩)O~一起期待真相被揭开的日子   来个有奖问答:魏国丞相姜易初的簪子准备送给谁?   ☆、第一百章 (重磅来袭!)第一重真相   季博然走后,柳妈妈才小心翼翼地将菜肴端上来,偷瞄了荀久一眼,低声问:“姑娘,方才……二夫人和老太爷没为难你罢?”   “为难不了。”荀久笑笑,“我若是轻易就被他们给为难了去,岂不是在给秦王殿下丢脸?”   听到没事,柳妈妈心下一松,顿时笑开来,“姑娘说得是,有秦王殿下给您撑腰,相信那些人也不敢太过为难你。”   “错!”荀久纠正她,一本正经道:“我才不会拿秦王说事儿,这些麻烦都是自己解决的。往后你们出去了,也不准打着秦王的旗号说任何话做任何事,不准给他添麻烦!”   “姑娘教训得是。”柳妈妈垂下脑袋,“奴婢记住了。”   随便吃了几口饭,荀久见天色还早,便寻思着去“美人债”找燕老伯问一问当年的事。   “招桐,去找一套男装来。”荀久起身去往里间。   女装自是不适合去那种地方的。   招桐动作很迅速,不多一会儿就找来了一套干净整洁的广袖宽袍。   层层裹了胸,确定宽袍能挡住胸部,荀久才满意地坐在铜镜前,任由招桐给她束发。   “姑娘,您该不会是又想去……”招桐见自家姑娘如此打扮,不由得微微蹙眉。   倘若让秦王殿下知晓,这可怎么了得哟!   “嘘——”荀久示意她噤声,“你别说,我今日穿了男装,他应该不会知道。”   招桐抿唇。   秦王殿下的眼线遍布燕京,这么大的事儿,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见招桐一脸愁容,荀久笑道:“好啦!不要总苦着一张脸,我这是去做正事,又不是真的去找那些小郎,无须担心他会知道。”   话音还没落,荀久突然想起来招桐也是从泉林村逃出来的幸存者,立即正了脸色,回身问她,“招桐,我问你件事儿。”   招桐被荀久突然严肃下来的表情吓了一跳,将海水纹白玉簪插入玉冠中,她放下牛角梳,“姑娘想问什么?”   “你们家就是泉林村的吗?”荀久问。   “是啊。”招桐点点头,满目不解,“奴婢数日前才给姑娘说过,莫非您忘了?”   “我没忘。”荀久摇摇头,“我是想向你打听旁的事儿。”   “您请说。”   “你们村子里有没有一个很特殊的人?”荀久毕竟不知道那个人的信息,只能模糊道:“或者说,有没有那么一个人看上去尤其特殊?”   招桐秀眉微蹙,陷入了沉思。   片刻后,她才霍然抬头,“姑娘这么一说,奴婢倒真的想起来有一个人。”   荀久呼吸一紧,“谁?”   “闷葫芦。”招桐道:“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他平时很少说话,也不搭理人,村里的人都叫他闷葫芦。”   “就这样?”荀久哭笑不得,这叫什么特殊?   “可是……”招桐话锋一转,“我曾听村里的老人说,闷葫芦刚去泉林村的那年,眼角就有一颗泪痣,只不过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竟然莫名消失了。”   泪痣……莫名消失……   荀久心中骇然,忙追问,“你实话告诉我,你之所以认识燕老伯,是不是因为他也是泉林村的人?”   招桐面色突变,呼吸有些紊乱,赶紧垂下头,“姑娘恕罪,奴婢并非有意隐瞒,只不过当时觉得燕老伯与这些事儿无关,不敢随意暴露他的身份而已。”   荀久长舒一口气,“这么说来,‘美人债’的燕老伯还真的是他口中那个姓燕的人……”   招桐不知道荀久口中的“他”是谁,只觉得今日的久姑娘有些奇怪。   抿了抿唇,招桐问:“姑娘,您是在调查什么吗?”   荀久没有回答,双目锁住她,那种急于知道一切真相的渴求眼神看得招桐一颗心都软下来。   “你说的那个闷葫芦后来去哪儿了?”   摇摇头,招桐道:“奴婢逃出来以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他,兴许……是与大多数村民一样,被先帝下旨烧村的时候给烧死了罢。”   再一条线索被中断,荀久突然觉得很烦躁。   招桐又道:“闷葫芦是燕老伯收养的孙子,姑娘若想知道更多的事,奴婢这就陪您去问。”   燕老伯的孙子……   荀久想到那一晚燕老伯在听到“白三郎”三个字时周身的萧瑟和恐惧之意,脑中灵光一闪。   “白三郎会不会就是你说过的那个闷葫芦?”荀久觉得再没有什么比这解释更贴切的了。   “不会的。”招桐咯咯一笑,“闷葫芦的样子那么丑,怎么可能会是‘美人债’的头牌白三郎呢,这位虽然出身不好,美名却是整个燕京人都知晓的,奴婢未曾得见过,但光是听听巷陌间的那些传言就知道他有多好看了。”   荀久想起自己曾在殡宫得见过白三郎的侧颜,当时觉得没什么,可现在回想起来,竟越想越觉得眼熟,好像是在哪儿见过那个人。   到底是在哪儿见过呢?   荀久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个苗头,索性作罢,站起身理了理宽大的衣袍,与招桐二人出了门。   天水大街距离荀久的宅邸有些远,主仆二人雇了一辆马车直奔“美人债”而去。   车夫听闻去的是那种地方,刚开始有些鄙夷想推脱,后来荀久扔了一锭银子给他,这才笑眯眯地挥手赶车。   “这青天白日的,两位公子怎么这么早就去那种地方?”车夫一边赶车一边问。   招桐皱了眉,想出声辩解。   荀久见识过招桐的牙尖嘴利,心知不能让她把车夫一顿好骂激怒了他,否则待会儿车夫直接将她们主仆二人扔下来可就丢脸丢大了。   想了想,荀久轻声笑道:“公子我喜欢白天来。”   车夫撇撇嘴,暗想着有钱人就是喜欢骄奢淫逸。   一炷香的时辰后,马车终于到达天水大街。   招桐先下来,又上前来搀扶荀久。   此时才午时不到,杨柳树上的南瓜风灯被风吹得偶尔摇摆,“美人债”的大门依旧紧闭,如同那夜情形一样。   “招桐,我们这个时候来,能否遇到燕老伯?”荀久狐疑地看了朱漆大门一眼,又看了一眼里面阁楼上紧闭的轩窗,眯了眯眼睛。   招桐道:“每日午时,燕老伯都会出去遛狗,姑娘且先耐心等一等,一会儿说不定就能遇到了。”   说罢,她看向对面的一个小摊,喜道:“姑娘,他们家有馄钝,奴婢尝过一次,味道不错,我见您方才没吃多少饭,不如我们先过去坐坐?”   一阵凉风刮过,荀久拢了拢身上的衣襟,跟着招桐走向摊位。   因为时辰的关系,此时客人还不算多,只寥寥几人,店家是个面相憨厚老实的中年人,见到荀久主仆,先是被荀久的清华风姿给怔住,随即笑道:“两位公子想吃点儿什么?”   招桐立即道:“给我们来两碗馄钝。”   “好嘞!”店家答应得爽快,没多久就给二人上了两份热气腾腾的馄钝,剔透外皮裹着里头呼之欲出的肉馅儿,两片勺菜和翠绿葱花点缀,久违的香气让荀久食欲大开。   自从穿越到这个地方,她还是头一次吃馄钝。   不再说话,接过招桐递来的筷子,主仆二人埋头开吃。   店家方才得见荀久和招桐是从“美人债”方向过来,心中了然,好意笑道:“两位公子若是去那个地方,兴许晚上来会热闹些。”   招桐抬头道:“我们是来找人的。”   “噢。”店家应声,随后叹气,“看守大院的燕老伯重伤去了医馆,只怕今日不会开门了。”   荀久一惊,立即放下筷子,灼灼目光看着店家,“你说什么?燕老伯重伤?”   “是啊!”店家点点头,虽然不知道面前这位清俊无双的公子为何会在听闻之后如此激动,他还是压下心中疑问,解释道:“就在昨天,燕老伯同往常一样出去遛狗的时候,也不知怎的,就遭遇了劫匪,说来也怪,那劫匪偏不劫财,将燕老伯好一顿打之后,牵走了他身边的那只黑狗。”   荀久忙问:“燕老伯如今在哪家医馆?”   店家伸手指了指,“就在天水大街尽头的那家杏林医馆,哎,公子,还没找你钱……”店家还没说完,荀久早已经带着招桐风一般往杏林医馆跑去。   “姑娘……”招桐有武功,跑这点路自然算不得什么,可让她惊讶的是,荀久竟然比她还能跑。   荀久没停下,偏头问:“出门在外,唤我公子。”   “是。”招桐一边跑一边问:“公子,您是不是觉得有问题?”   荀久脚步不停,眉头紧锁,“当然有问题,前天晚上我们才来找过燕老伯,昨天他就出事了,虽然那个劫匪的做法有些滑稽,可那只黑狗是个导盲犬,一旦没有了那只狗,燕老伯的行动将会非常困难,对方是想慢慢将他折磨致死。”   招桐大惊,脸色全变,“什么人竟然如此歹毒!”   “当然是不想我知道真相的人。”荀久眸光寒了一些,催促招桐,“跑快些,我担心有人会先我们一步伤害燕老伯。”   招桐讶异地看着荀久那风一般的速度,看起来哪有半点柔弱,简直比她这个习武之人还要轻松。   收起满脸震惊,招桐赶紧跟上荀久。   盏茶的功夫,主仆二人一前一后到了杏林医馆。   来不及喘气,荀久快速冲进去问柜台上约摸十二三岁的小童,“小友,向你打听一下,你们医馆里是否来过一位重伤的老人?”   小童看着荀久因为气喘吁吁而染了薄红仿若春雪冻梅花的面容,不觉有些脸红,忙偏开头,指了指内堂,“的确是有位瞎眼老伯来过,他如今还在里面休养呢!”   还好没错过……   荀久大喘一口气,唤上招桐,二人抬步进了内堂。   这个医馆有些大,内堂有专门供病人暂歇的小包厢。   荀久按照小童的指示去敲了燕老伯的那间包厢门,半响没动静。   心下一慌,荀久暗忖莫不是背后的人已经下手了?   招桐看穿了荀久的心思,蹙眉过后伸出小手用力敲打包厢门,嘴里大声喊:“燕老伯,我是招桐啊,我来看您了,你快开开门。”   这一喊,里头终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片刻之后,包厢门被打开。   “是小丫头来了?”燕老伯苍老的声音自门缝里传出。   荀久听见声音,知晓人没事,全然松了一口气。   招桐推门进去,荀久抬步跟上。   里面有一个小杌子,招桐掏出锦帕擦干净以后递给荀久,“姑娘您请坐。”   荀久没说话,安静坐到小杌子上,尔后抬头看着燕老伯。   他面部有几处淤青,整个人较之先前憔悴不少,呆滞无神的眼眸许久不会转动。   寒暄客套了几句,荀久直入主题,“燕老伯,您知不知道是何人袭击了你?”   “不知。”他摇摇头,“我当时正在遛狗,这一带的人都知道我有这个习惯,所以见到我都会打招呼给我指路,可没想到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有人那般大胆直接出来就打人。一开始我还以为是刺客,后来他将我的黑狗带走以后,我才知道是个劫匪,八成是看我身上没银子才会一气之下将我的狗给带走了。”   荀久沉思片刻,又问:“会不会是因为你知道些什么,而那些人不希望你说出来?”   闻言,燕老伯脸色突然沉下来,声音带了些厉色,“你到底是谁?”   “燕老伯,前天晚上我们见过。”荀久如实道:“你当时还对我说了一句话——天来客,天来客,一生流水半世飘蓬,悠悠长恨几时能灭。”   燕老伯身子一僵,随后冷声道:“那不过就是两句词而已,并非是对任何人说的。”   “不。”荀久目光恳切,“我相信,您一定知晓了什么事情,比如……一生流水半世飘蓬说的是眼角有泪痣的人。”   这一次,燕老伯身子彻底怔住,面色青白不定,“你来此,究竟意欲何为?”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荀久急于知道真相,也不打算隐瞒,索性和盘托出,“我在查荀府被抄家一案,牵扯到了三年前信都郡苍梧镇泉林村的烧村案,倘若燕老伯知晓些什么,还请尽数告知,我必将感激不尽。”   燕老伯再一次怔愣,手指颤颤,“你……你是荀谦的女儿?”   “是。”荀久惊讶于他此刻有些激动的神情,试探问:“燕老伯识得我爹?”   “你过来。”燕老伯并没有回答荀久的问题,反而招招手示意她过去。   荀久与招桐对看一眼,犹豫片刻之后站起身缓缓走至燕老伯的床榻前。   他双眼看不见,只好伸出手,待荀久走近,双手便放在她的面容上,苍老带茧的指腹细细描绘过荀久的面部轮廓。   许久之后,声音激动道:“像……太像了……”   荀久听得一脸茫然,“燕老伯,你说像什么?”   燕老伯缩回手,示意荀久在床榻边沿坐下,长叹一声后,问她:“孩子,你怎么会想到要去查三年前那个案子?”   荀久抿唇道:“荀府被抄家,爹娘无辜枉死,我想知道真相,想知道我爹为什么要狠下心去刺杀女帝的男妃。”   听到这里,燕老伯的身子几不可察地细微颤抖起来,“这个案子,你碰不得啊!”   “为什么?”这三个字,荀久几乎是在不经意间脱口而出,带着满心的质问。   所有人都不希望她去查,扶笙如是,荀谦如是,如今,就连唯一的知情人燕老伯也这样劝她。   “我爹娘已经死了,究竟还有什么样的秘密是我承受不住的?”荀久红着眼眶问。   “是啊,你爹娘已经死了。”燕老伯的哀叹一声接着一声,“还有什么可查的呢?左不过徒添感伤罢了!”   荀久懒得听他这些废话,深吸一口气平复情绪,语气软了下来,“白三郎本人是不是你当年收养在泉林村被村民称为‘闷葫芦’的那个孩子?”   燕老伯苍老的手指蜷了蜷,微带颤意和冷意的声音传来,“小桐,这件事,是你告诉这位姑娘的?”   招桐没想到这些事会如此复杂,此刻听到燕老伯质问,她赶紧道:“对不起,燕老伯,我们家姑娘在调查这件案子,您若是知道些什么,还请告诉我们家姑娘,让她早日安心罢!”   像是在犹豫,又像是在哽咽,燕老伯喉结上下滑动了许久,终于开口道:“十八年前,前任大祭司预言,庚寅年八月中秋,燕京即将有一新生儿携泪痣而降,诞生之际天地变色,红光如练,是为大凶之兆,必将诛之以祭天方能避灾。”   荀久呼吸一紧,“所以……白三郎就是那个所谓的带着泪痣降生于十八年前中秋的人?”   燕老伯陷入沉默,许久不说话。   荀久心知他这是默认了。   不知为何,她在听到这些话的时候,胸腔内顷刻便涌上了一种极其莫名的情绪,像是在为白三郎的命运而感伤。   可是,她只见过白三郎的遗容一次,怎么会产生这样的情绪呢?   荀久张了张嘴,还想再问,却见燕老伯已经满面疲惫地躺了下去。   荀久见他身上的伤还没好,也不忍心再过多打扰,带着招桐走出了包厢。   到了柜台前,荀久让招桐掏出一锭银子递给小童,“燕老伯在这儿养伤期间的全部医药费,我替他给了。”   小童看着招桐手里银灿灿的锭子,摇头道:“燕老伯的费用,早就有人给过了。”   荀久瞳眸微眯,“谁给的?”   小童摇摇头,“那个人戴了斗笠,看不清楚长什么样。”   荀久叹口气,“既然这样,那你收下这银子,买些上等补品给燕老伯,务必要让他好好疗养。”   小童点点头,收下了银锭。   与招桐一前一后出了杏林医馆,荀久神情恍惚,蹲在一棵大槐树下,双手托着腮,一遍遍回想燕老伯方才的那些话。   大槐树旁边就是护城沟渠,前些日子才下过雨,沟渠里的流水不太清澈,悬浮着浑浊的泥土,水面倒映着荀久托腮冥想的样子。   “姑娘,既然问出了些眉目,我们赶紧回去罢,今天晚上您还要出席宫宴呢,奴婢陪您去挑件衣服好好打扮一番。”   荀久百无聊赖地往沟渠里扔小石子,全然没有要起身跟着招桐回去的意思。   浑浊的水面因为石子的投入泛开层层水波纹。   待平静下来时,又将荀久的样子完整倒映在里面。   荀久盯着水面上自己的面容瞧了片刻,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侧了侧身子,她换个方位再往水里一看。   这一看,她险些惊得直接掉下去。   霍然起身,荀久抓起招桐的胳膊,折回杏林医馆的方向,嘴里慌忙道:“快走,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要问燕老伯。”   招桐满面纳闷,不明白这才一会儿的功夫,姑娘到底是又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但见荀久面色惨白如纸,神色慌张,她也不好再多问,只好迅速跟了上去。   此时的杏林医馆外面,聚集了很多人,将门前团团围住。   荀久好不容易推开人群往里面走去,入目却见燕老伯的尸体平躺在医馆柜台前。   没错,的确是尸体。   只一眼,荀久就肯定燕老伯已经死了。   这才一会儿的功夫……到底是谁下的狠手?!   捏了捏拳头,荀久上前询问跪坐在燕老伯尸体旁的小童,“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小童显然被吓得不轻,医馆大夫又不在,如今馆内只有他一个人,遇到这种事,自然慌乱无措。   听到荀久的声音,他慢慢抬起头,呆滞的瞳眸终于有了焦距。   “公子走后,我就听见内堂里传来一声惨叫,我立即进去一看,就见到一抹黑色身影往后院院墙方向逃了,而燕老伯……我进包厢的时候,他已经气绝身亡。”   受不了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荀久踉跄着连连后退。   只差一步……就晚了那么一步!   招桐立即扶住荀久,低唤,“姑娘……”   荀久勉强稳住身子,还未来得及说话,就见到大批手持佩刀的衙役往这方向涌来,没多久就将燕老伯的尸体连同小童一起带走。   荀久全身瘫软,无力地坐在一旁的石墩上。   招桐心疼地看着她,“姑娘,您到底回来做什么呀?”   “白三郎……”荀久低声呢喃,“我曾经在殡宫见过白三郎的侧脸。”   招桐不明所以,“可是,这跟您有什么关系?”   荀久捂住胸口轻轻喘了一口气,缓慢抬起头看着招桐,“刚才在医馆包厢里,你听到燕老伯说的那句‘好像’了吗?”   招桐点点头,不过转瞬就突然反应过来什么,张大嘴巴倒抽了一口气,“姑……姑娘的意思是,白三郎与您长得很像?”   “我不会记错的。”荀久一遍一遍回想着当初在殡宫见到的白三郎那个侧颜,虽然只是匆匆一瞥,但到底记忆尤深,刚才在护城沟渠旁边,她在浑浊模糊的水面上瞧见了自己的侧面轮廓,才恍然惊觉自己与白三郎的轮廓竟然那么相似!   “天呐!”招桐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惊呼道:“这怎么可能?”   “我也觉得不可能。”荀久哑然失笑,“可是燕老伯的反应,再加上我个人亲眼所见,最主要的是当他提起白三郎的时候,我心里就会有一种极其微妙的反应,明明不认识白三郎,却好像在为他心疼。”   “姑娘,这件事太匪夷所思了。”招桐紧皱着眉头,“如果真如同你所说,白三郎的相貌与您相似,那他到底是谁?”   荀久脑中一团混乱,千头万绪掺杂在一起,怎么都理不清。   抱着脑袋,她闭上眼睛想让自己清醒一下,思绪却不经意地飘到她去京郊别业找扶笙那一天。   扶笙对她说了一句话:倘若你也有兄长,我相信他会疼你百倍。   她还记得,扶笙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神情有片刻恍惚,似乎是想起了什么。   如果……如果她真的有兄长……   那么,与她长相那么相似的白三郎会是她的兄长吗?   她不是独生女儿吗?哪里来的兄长?爹娘又为何隐瞒?   如果白三郎真的是她的兄长,那么爹为什么亲手杀了自己的亲生儿子?   荀久双手抱膝,将自己孤立在那一方石墩上,她的身子极其清瘦,仿佛暴雨过后绿叶枝头颤颤巍巍的娇花,只要再来一阵劲风就能将她吹倒一般。   招桐头一次看到这样的荀久,眼泪不由分说便落了下来,“姑娘,您别想了,跟奴婢回去可好?”   荀久没反应,全身力气都好像在一瞬间被抽空,她无力回答招桐的话,也不想回答,脑袋里从开始的一团混乱变成了一片空白。   她不知道该想什么,也不知道该从何去想,只觉得这逆天的真相让她完全承受不住。   她一直以为是女帝嗜血不近人情导致荀府惨案的发生,所以想方设法要找到荀家被抄家的真相,到头来却发现真相不过是自己最亲的人杀了自己的另外一个亲人。   她该怪谁,又以什么立场去责怪?   这一切就好像个笑话一般,绕了一大圈,只有她一个人站在局里看不清真相。   过了许久,荀久慢慢抬起头来,声音低哑,“招桐,去雇辆马车,我们去秦王府。”   得见姑娘终于发话,招桐想都不想就去街头雇马车。   不多时,主仆二人坐上马车来到了秦王府。   招桐上前,叩响了秦王府的角门,不多一会儿,门房处的小厮探出头来,看见男装的二人,一时怔愣,“敢问,二位公子找谁?”   招桐见荀久点头示意,忙道:“这是久姑娘,我们找你们家王爷。”   小厮立即反应过来,赶紧打开门,将二人接去客厅亲自奉了茶以后才道:“姑娘稍等,殿下上朝还未回来。”   看了看天色,他又道:“如今还早,您先用茶,二位有没有用过饭了?”   “不必了。”荀久摆摆手,“你去帮我请角义过来。”   小厮应声,迅速出了前厅。   秦王府占地面积广,角义他们几个护卫的院子又都靠近后院,从后院到前厅有很长一段距离,走路的话大概需要半柱香的时间,所以,角义是乘了软辇过来的。   见到荀久,角义眉开眼笑,“小妖精今日是特地来找我的?”   荀久没心思与他开玩笑,抬眸问:“那天晚上在‘美人债’我看见你和燕老伯站在一起,你是不是认识他?”   角义眼眸晃了晃,反问:“你关心这个做什么?”   “对我很重要。”荀久抿唇。   “有多重要?”角义一挑眉,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荀久默然。   良久,又问:“你也在调查他是不是?”   角义接过哑仆奉上的茶亲抿一口,不置可否。   对于这个油盐不进的家伙,荀久很无奈,想了想,她只能如实道:“燕老伯死了。”   角义脸色有瞬间变化,但也不过片刻就恢复正常,“如何死的?”   荀久垂下眼睫,“我今天去找过他,他重伤躺在杏林医馆,我问了他一些事情后就出来了,等我发现端倪再折回去的时候,他早就已经被人谋杀了。”   咬了咬唇,角义修长的手指在案几上敲了敲。   荀久看得出来,对于燕老伯突然遭到谋杀这件事,角义也很震惊,只不过他们这些人淡然惯了,不喜欢体现在面上而已。   厅内一时陷入沉寂。   “我记得殿下似乎并不赞同你去调查这件事。”角义忽然开口,面上散漫敛去,微有沉色。   荀久并不惧怕他这样的眼神,淡淡道:“事关荀府,事关我自己,我有权利知道一切真相。”   “所以,你是查出了什么?”角义眸色深了一些。   “我们交换。”荀久认真看着他,“你先说你查出了什么,我再告诉你我知道了什么。”   角义轻笑,“我完全有理由怀疑你是想趁机套我的话。”   荀久瞪他一眼,“你不说就算了,反正我总有办法查出最后的真相。”   “果然是只狡猾的妖精。”角义撇撇嘴,“难怪殿下会被你迷得神魂颠倒。”   “那看来我魅力还不够。”荀久冲他眨眨眼,“否则,你为什么没有神魂颠倒然后把所有的真相对我和盘托出?”   对上荀久那双妩媚潋滟的眸,角义眼皮狠狠一跳,迅速移开眼,耳根处似被火烧过,暗中运功将躁动的情绪压下去,角义重新抬起头,眸中一片清明。   两人陷入僵持状态。   不多时,有哑仆进来打手势说秦王回来了。   角义缓缓站起身去外面迎接。   荀久没动,她在想着待会儿如何向扶笙开口。   扶笙自早上去了朝中,如今才回来,一听闻荀久来了,他没来得及换衣服就直奔前厅。   商义跟在他身后,手里捧着一个缎带打了蝴蝶结的深紫色夔纹锦盒。   “今日怎么有空过来了?”扶笙直接在她身旁坐下,声音清润如明泉击石。   荀久扫了一眼四周,“你让他们退下,我有话想单独跟你说。”   扶笙微一抬手,角义和招桐以及商义全都退了出去。   “什么话,你说。”他转过身来,认真凝视着她。   “我问你,我是不是真的有个兄长?”荀久明眸里满是疑问。   扶笙没有立即回答她的问题,不着痕迹地蹙眉过后,声音淡了一些,“为何突然想到问这个?”   荀久轻咬下唇,伸手轻轻扣住他的手指,神情极其认真,“你就告诉我是不是?”   扶笙还在犹豫。   荀久接着道:“不管所谓的真相如何,我都能承受,你不要瞒我,否则半遮半掩的,比我知道真相还难受。”   “对,你的确有个兄长,可是……”扶笙深吸一口气。   “可是已经死了是吗?”荀久扣住他的手指紧了紧,“前些日子才死的。”   扶笙微垂眼睫,薄唇绷成一条直线,反手将她的小手掌紧紧包裹在手心。   “而且还是我爹亲手杀死的,是吗?”荀久问出最后一个问题。   扶笙不知道她是如何得知这一切的,可转念一想,这个女人从来都不笨,很多线索一旦有了眉目,凭借她的聪慧,肯定能迅速将所有事情串联起来。   如此一来,她能这么快得知真相,也不足为奇了。   “是。”扶笙郑重点头,“白三郎的确是你兄长,也是荀谦亲手杀死的。”   虽然早就知道了这个真相,但此刻听到扶笙亲口说出来,荀久的心脏还是犹如被千斤重锤狠狠敲砸了一下。   意识到她很可能承受不住这一切,扶笙迅速将她从座椅上拉起来揽在怀里,宽厚的手掌摸了摸她的脑袋,“别怕,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早就震惊过了,荀久也没有露出多大的意外表情,身子依偎在他怀里,感受着他身上幽凉的冷竹香,半晌后,抬起头来问,“为什么我有个兄长,我会不知道,爹娘也从来没说?”   扶笙吻了吻她的额头,“你是不是去天水大街找过燕老伯?”   “嗯。”荀久轻轻颔首,“他告诉我,十八年前,前任大祭司预言了一个人的降生会给大燕带来灾祸。”   扶笙温柔地问:“庚寅年中秋,凶煞之星携泪痣而降,诞生之际天地变色,红光如练,是为大凶之兆,唯有将此儿诛杀以祭天方能避劫。是这样吗?”   点点头,荀久面上颇为讶异,“你竟然也知道?”   “后来听说的。”扶笙道:“毕竟那个时候我还在魏国,况且只有三岁。”   “那你如何得知白三郎就是我兄长?”荀久暗自想着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   她喜欢的人是扶笙,她的兄长成了女帝的男人。   “一眼就能看出。”得见荀久能接受这一切,扶笙索性再不避讳,如实道:“他长得,跟你很像,只不过他在宫里的时候,基本不会走出鸿台殿,所以除了近身伺候他的那几个小太监,极少有人见过他。”   荀久想起了季博然早上的话,蹙眉道:“季老爷子告诉我,白三郎的眼角根本就没有泪痣,那他……”   扶笙低低一笑,“倘若换做是你,你敢顶着那颗泪痣回来吗?”   荀久被扶笙反握住的那只手心沁出了汗液,咬唇过后小心翼翼问:“他当初是不是心甘情愿进宫的?”   “是。”扶笙无奈一笑,“当初女皇陛下微服出游,他寻了个契机与女皇陛下相遇,大概是拿捏准了我们姐弟俩自小在魏国受尽欺辱而长大,疾恶如仇,所以他很大胆,直接把身份爆出来,并表明他是回来复仇的,希望女皇陛下能帮他。”   “然后呢?”荀久眨眨眼,因为一个该死的预言,她的兄长自出生就被秘密送去了泉林村,十八年后归来复仇,他想要对付谁?   扶笙失笑,“相对来说,他很聪明,知晓我们姐弟对先帝那一辈的很多人恨之入骨,尤其是前任大祭司……所以,女皇陛下是被他隐忍了十八年的坚毅精神给感动的,让我帮忙暗中调查核实了身份以后,女皇陛下就让他跟着进宫了。”   荀久惊讶地张大嘴巴,“外面传言女帝荒淫,不顾礼法将男妓带入宫,丢尽祖宗脸面,却原来这一切都是有原因的!”   看来她的判断没错,天下人全都错看了女帝,认为她只会广纳美男入后宫,除此之外一无是处。   有了这么一层荒淫的外衣,女帝暗地里的那些努力便没有人看得到,而刚好,她似乎也不想让人看见。   扶笙揽紧荀久的腰肢,将她往怀里带,安抚道:“他为了这一天,等待十八年,对他来说,复仇的那一瞬,就已经完成了心愿,想必此生再无眷恋。”   “已经……复仇了吗?”荀久突然感伤起来,“那我爹,为什么要亲手杀了他?”   扶笙喟叹一声,“我正在查。”   荀久还想说些什么,就听见商义在外面低声禀报,“殿下,宫里来人传旨说女皇陛下让您晚上带着久姑娘出席宫宴。”   荀久看了看天色,见已经暮色时分,她赶紧从扶笙怀里挣脱出来,惊道:“不知不觉竟然都这个时辰了,我还没梳洗更衣呢,这就得回去了,否则一会儿耽误了时辰。”   她转身正想走,手腕却被扶笙轻轻扣住,一个回旋将她转过来。   荀久猝不及防,脑袋狠狠撞在他胸膛上。   “嘶——”荀久痛呼,“你干嘛呢?”   扶笙抬手指了指外面站着的商义,以及他手里的深紫色华丽锦盒,莞尔一笑,“出席宫宴的衣服,我已经替你准备好了。”   荀久惊讶地“啊”一声后抬眼朝外面望去。   只见商义已经走了进来,将手里的锦盒递给她,笑嘻嘻道:“久姑娘,您快去沐浴更衣,人家也想看看这套衣服穿在你身上是个什么……”感受到旁边扶笙微冷的眸色,商义吞了吞口水,冲荀久摆摆手,“您还是穿上自个儿铜镜前面欣赏去吧,我就不奉陪了,拜拜。”   话完,商义一溜烟出了前厅。   荀久不用看也知道肯定是扶笙干的好事,抱着锦盒,她偏头嗔他一眼,“你这么严肃做什么?”   扶笙很无所谓,幽幽一句“防家贼”险些让荀久一个踉跄。   外面还没走远的角义的确是脚下一滑没站稳……直接跌进了荷塘。   荀久一惊,“外面有人落水……”   “你听错了。”扶笙收回目光,凉凉道:“可能是宫义的狗闲着没事瞎折腾。”   一只脚已经上了岸的角义闻言一呛过后又跌了进去。   “妖妖灵回来了?”荀久面露喜色。   “刘权来的那天,是宫义亲自去验的货。”扶笙解释道:“去的时候就顺便把雪獒带了回来。”   荀久“噢”了一声,“没事就好,我一直担心它是被楚国人给带走了,对了,它脚上的伤好了没?”   “应该是好了。”扶笙轻轻颔首,“我没见到有受伤的痕迹。”   荀久低嗤一句,“还算刘权那小子有良心帮我照看妖妖灵,否则下次再见到,我得给他点颜色看看!”   “好了。”扶笙轻揽荀久的肩膀,“沐浴的温水应该给你准备好了,你快去浴房沐浴更衣,待会儿与我一起入宫。”   荀久站在原地踌躇,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在秦王府沐浴,可如今两人的关系不一样,这样直接在他的府邸沐浴,似乎……有些尴尬。   扶笙何其了解她,一眼便看穿了她的心思,笑道:“在无人岛的时候,只有我们两个人你都敢沐浴,怎么,如今秦王府里这么多人,我又不会把你怎么样,你却不敢了?”   荀久望天。   为什么这个男人每次都能看穿她的那点小心思?   吐吐舌头,荀久撅嘴,“才不是你说的那样,本姑娘胆子大着呢,只是担心你们家浴桶太小。”   扶笙忍着笑意,“嗯,的确是太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荀久一听,顿时反应过来把自己给绕进去了,抬脚狠狠踩他,荀久怒斥:“本姑娘这傲人的身材可是独一无二的,在这燕京城里,你哪里还见过比例比我更好的?”   扶笙眨眨眼,表示好奇,“那待会儿我得好好看看你什么比例,否则不好作比较。”   荀久:“……去——死!”   她抡出拳头一拳打出去,扶笙很灵巧地就避开了,顺便将她揽进怀里,“乖,别闹了,快去沐浴,否则待会儿真但误了宫宴的时辰。”   荀久哼哼两声,抱着锦盒出了前厅。   招桐等在门外,似乎是看什么看得出了神,连荀久出来都没反应过来。   荀久疑惑地走过去,伸出手掌在她眼前晃了晃,“哎,钱掉了!”   “啊?”招桐惊醒过来,见到自家姑娘正蹙眉看着自己,她心下一慌,忙低声唤:“姑娘……”   “你看什么呢?”荀久顺着招桐刚才的方向望过去,只见到荷塘边缘有一滩水迹,别的什么也瞧不见。   荀久一问,招桐就憋不住笑,“姑娘,您是没瞧见,方才角大人自个儿走路都能跌进荷塘,奴婢当时就被吓傻了,还以为他遭了人偷袭,后来见他悄无声息地爬出去,连声音也没有,奴婢就不敢过多张扬,也不敢上前去问候他。”   “不会吧!”荀久眨眨眼,刚才扶笙明明说是妖妖灵在调皮捣蛋,怎么变成角义了。   “是真的。”招桐掩唇咯咯笑了出来,“他那样子,滑稽死了。”   荀久摸摸下巴,想着原来武功高强的人还有走路打滑的功能?   主仆二人迅速去了秦王府的浴房。   这地方,荀久曾经来过一次,中秋那晚,她趴在房顶上看扶笙在下面沐浴,如今想来,竟是那一次的“偷窥”阴差阳错让两人结了缘。   再次踏进这间浴房,那夜的情景一幕幕划过眼前,荀久光是想着就不觉笑了出来。   那个时候的扶笙,禁欲高冷,连不小心触碰了她一下都要掏出锦帕一遍又一遍地擦着手指,仿佛上面布满了细菌。   到底是什么时候起,他对自己动心了呢?   荀久抬头看着那晚被她弄坏如今已经修缮好的房顶,仿佛看到了她掉下来时的情景。   如果早知道自己会喜欢他,中秋那天晚上她一定会选个绝佳位置直接掉进浴桶。   抱着锦盒的招桐见荀久一直盯着房顶看,她也顺着往上看。   似乎……除了房顶还是房顶。   什么都没有!   招桐憋不住了,开口问:“姑娘您在看什么呀?”   “哦,没什么。”荀久被她这一喊回过神来,“就是想确保房顶上不会有人偷窥。”   招桐抽了抽嘴角。   这里可是秦王府,谁人不想活了敢来偷窥?   不再说话,荀久脱了衣服进浴桶。   今日四角银熏球里的香氛是玉兰花味的,浴桶内热气一飘上去,香味便四处散开来,分量依旧是算过的,并不十分浓郁,与浴桶里的玫瑰花瓣清香混合在一起,整间浴房都充斥着花香味。   这地方,无论是装潢还是周围的摆饰,都比自己宅邸里的高档百倍。   荀久不由得咂咂嘴,想着女帝果然对这个弟弟是最好的,什么高级的东西都紧着扶笙来。   旁的不说,光是秦王府这庞大的占地面积,就足以瞧出女帝的确是花了心思的。   能有这么个姐姐,扶笙也算是幸运。   思及此,荀久不由得想到自己才见了一面的兄长,连他的真实姓名都还不知道,他就这么离开了人世。   隐忍十八年,只为一朝复仇。   复仇过后,便是永世的安寂。   他再也享受不到她如今甚至是以后能享受的美好,再也无法睁开双眼看看这个世界。   招桐拿了香精轻轻涂抹在荀久身上,感受到她暗沉下来的气息,招桐怔愣过后忙问:“姑娘,可是水凉了?”   荀久没说话。   “是不是奴婢弄疼你了?”招桐又问。   荀久这才回过神来,摆摆手,“无事,你继续。”   沐浴完,招桐这才小心翼翼将深紫色夔纹锦盒打开拿出里面的衣服帮荀久换上。   荀久从屏风后出来的那一刻,招桐两只眼睛瞪大如鸡卵,定在荀久身上就挪不开。   今日这套衣服是扶笙自收到魏国拜帖那日便请了西城最好的绣娘连夜赶制的,用的是他自己府上的玉雪金丝。   丁香色古纹双蝶云形千水裙,碎金软纱披帛飘飘袅袅,腰间玉色锦带系成规整蝴蝶样式,流光溢彩,显出欣长身姿纤瘦腰。   口脂水粉色,不过淡淡一抿便增瑰艳。   天鸾髻上不饰珠玉,以水蓝色丝带垂之。   娥眉淡扫,双耳明珠铛。   将“黛眉开娇远横岫,绿鬓淳浓染春烟”之意境发挥得淋漓尽致。   “姑娘……”招桐呆了半天才回过神来,随即凝眉担忧道:“您今夜这般打扮,奴婢都担心秦王殿下舍不得让您出席宫宴了。”   “为何?”荀久还在盯着这繁琐的衣裙看。   “美啊!”招桐赶紧将她扶到铜镜前,“不信的话,您自己看看,自从奴婢跟了姑娘以后,您还是头一次这般盛装打扮呢,真真是妖媚入骨入艳三分,是个男人见了啊,眼珠子都转不动了。”   “哪有你说得这么夸张。”荀久撇撇嘴,“再说了,这衣服是他自己让人做的,又不是我挑的,更何况也没露点,待会儿他要是敢说什么,我就拿剪刀先把袖子剪了,再把裙摆也剪了,他说一句我剪一刀!”   招桐扶额。   收拾好一切出来的时候,扶笙早就换好衣服等在外面的马车上。   听到不远处有说笑声传来,他掀开碎银重锦帘,眸光往外一看,顷刻呆住。   得了特许从大门内走出的女子,身姿轻盈,衣袂飘举似驾云而来,夜风缭乱,拨动她鬓边几缕发,紧贴着妩媚惊心的面容,让人一看便恨不得化身成为发丝,用最轻柔的姿态好好感受她雪肌的细腻之处。   这是第一次,他看见她盛装打扮,美得这般梦幻不真实。   这是第一次,他一见到她,心脏就快跳出胸腔外。   这也是第一次,他恨不得将她锁在自己的世界里不让任何人有机会觊觎。   得见扶笙怔忪的神情,荀久站在车窗外勾起半边唇瓣,一只手“咻”地一声扬起剪刀,轻哼,“衣服是你自己定做的,沐浴也是你安排的,所有的细节都是你决定的,你若是敢多半句嘴,我就剪袖子剪裙摆,越短越好!”   扶笙柔声低笑,伸手将她小手里的剪刀扔出去,这才轻声唤她:“快上来。”   难得见他不毒舌,荀久缓步走到车门处,由招桐搀扶着上去。   甫一坐下,扶笙就迫不及待将她抱进怀里。   他身上依旧是熟悉的冷竹香,荀久闻了会有安心的感觉,无力地靠着他的胸膛,荀久嗔道:“你这样抱我,待会儿还没到皇宫,头发肯定得被你弄乱。”   “无碍。”扶笙淡淡勾唇,“大不了我再帮你梳。”   “你又不会!”荀久想起扶笙第一次帮她梳头的时候是在秦王府西配院,那个时候绾的是男子发髻,他当然觉得没有难度,今夜招桐帮她梳的可是天鸾髻,工序比男子发髻复杂多了,他会梳才怪!   扶笙嘴角笑意加深,“不梳也很好看。”   荀久捶他一下,“你怎么不说我不穿更好看?”   扶笙挑眉望着她,“如果是现在的话,不穿的确好看。”   荀久瞪他,“你这张毒舌,什么时候能改改?”   扶笙略有不解,“为何要改?”   荀久想起刚才招桐跟她说的角义落水之事,再想起扶笙说过的话,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刚才在前厅外面,明明是角义落水,你却偏要说是宫义的雪獒,不是毒舌是什么?”   “你见过正常人走路会掉下荷塘的吗?”扶笙反问她。   荀久想了想,摇摇头,“没见过。”   话刚出口,她突然反应过来扶笙说的是角义不正常。   努了努嘴,荀久道:“不过是不小心而已,哪里就不正常了?”   扶笙眸色深了些,“你自己想。”   荀久绞尽脑汁想到皇宫也没想出来扶笙究竟是什么意思。   宫宴设在缨泉殿,从西华门入。   荀久下马车的时候,能见到西华门前早就停了数十车驾,看标识便知都是朝中大臣及亲眷的。   西华门距离缨泉殿不太远,无需乘软辇,直接步行进去。   扶笙荀久走在前面,商义、招桐两人走在后面。   过御花园时,转角处突然传来一声兴奋高喊,“子楚!”   在燕京城,荀久只听过季黎明这么喊扶笙,但刚才这个声音显然不是季黎明。   觉得疑惑,荀久转过头,就见不远处站着一男一女。   男子一身雪青色锦袍,俊逸的面容被月色勾勒出柔和的弧度,他嘴角噙笑,修长的手指牵着女子的手。   女子生得貌美,一袭绡纱轻衣,肤光胜雪,看过来的目光满是温和之色。   荀久视线往上移,女子竟然绾的是妇人发髻!   再一看两人交握的手,荀久立即反应过来这两人是夫妻。   扶笙缓步走过去,在两人面前站定,清俊的面色难得露出讶异之色,“你们俩……是跟易初一起来的?”   “对啊!”男子含笑道:“这么多年没见,洛洛说她想念青璇……”意识到说漏了嘴,男子立即改口,“洛洛也想跟着来朝拜女皇陛下。”   扶笙上下打量了二人一眼,眉眼间颇有些不敢置信,“你们这是……已经大婚了?”   “嗯。”男子轻轻颔首,眸光不经意飘到女子身上,每一个停顿间满满都是宠溺,随后笑道:“我跟洛洛这么多年的青梅竹马,早就该大婚了,只不过之前碍于年龄小而已。”   女子听到这般露骨的话,立时羞红了脸,赶紧垂下头。   男子握住女子的那只手紧了紧,轻笑,“都大婚了还这么娇羞,更何况是在子楚面前,真是羞死人了。”   女子闻言,抬起头来没好气地瞪他一眼。   男子从女子身上移回目光,随后落到扶笙身侧的荀久身上,不禁疑惑,“这位是?”   “她叫荀久。”扶笙淡淡开口,复又温声向荀久介绍那二人。   看一眼男子,介绍道:“这位是顾辞修,易初手底下的大将,也算是他的门生。”   看一眼女子又道:“这位是容洛,魏国太史之女。”末了,勾唇而笑,“想来,如今该尊称一声‘顾夫人’了。”   容洛闻言,原本就染了绯色的小脸更加烧得滚烫,嗔一眼扶笙,假意怒道:“这么多年不见,没想到子楚竟然学会了贫嘴!”   荀久光是看这三人谈话的气氛便知这些人在魏国的时候关系肯定不错。   晃神间,听得顾辞修不悦道:“子楚,你介绍了这么半天,我们还不知道这姑娘与你的关系如何呢!”   容洛也抬起头打量荀久,仔细看了一番后惊叹,“真没想到,这世间竟然还有能媲美青璇的女子,这容貌,跟天仙儿下凡似的,我今日可真真是开眼了。”   眼尾瞥见扶笙悄悄握住荀久的那只手,顾辞修忍不住笑道:“可不是嘛,子楚是什么人,他的眼光还能错了?”   容洛立时反应过来,附和笑道:“这倒是,子楚本就是人中龙凤,自也要这般风华绝代的女子才能配得上。”   荀久被这夫妻俩好一通夸,顿时觉得脸红,有些不自在,赶紧微微欠身,“顾夫人谬赞了。”   九年未曾得见的这三人逐渐聊开来,荀久与他们搭不起什么话题,索性找了个借口走开,往梅园行去。   还未至月门,便听见里面隐约传来一男一女的声音。   荀久赶紧停下脚步,附耳在墙壁上偷听,当听清楚里面的谈话时,惊得脸色一变。   ------题外话------   殿下:我麻麻说了,冒泡的小天使越多加更就越多。   久久:楼上+10086,我麻麻说了,听殿下话的都是好孩纸。   女帝:楼上表脸,加更的全是你们在秀恩爱,朕都没露脸。   小明:楼上+10086拒绝狗粮   主上:楼上发言的全都表脸,有见过三十多万字连个名字都没透露的男二吗?我悲催,麻麻,要求加更加戏份!我要出境!出境!再不出来,别说讨得久久欢心了,恐怕连我是哪个她都不晓得!   观众:楼上的统统憋缩话,看过来看过来,茄子合影来一张。   ☆、第一百零一章 宫宴   月华如练,梦幻皎洁,梅园内树影婆娑。   梅树下,雪色锦袍的男子身影被这天地间的朗朗清辉勾勒成一首隽秀清逸的诗。   他的眸,澄澈明净,皓月洗礼过一般,承载着眼前一身大红正装女子的绝美身影。   “青璇……”男子温声轻唤,“皇天不负我,时隔九年,终于见到你了。”   听到这里,荀久立即反应过来里面的人是女帝和姜易初。   抬头望天,荀久撇撇嘴,想着宫宴果然是热闹,哪里都有野鸳鸯。   不过里面这对既然是女帝和姜易初,她可没有那么大的胆子偷听。   挪了挪身子,荀久想走开,转眸之际却见脚边不知何时多了一只折耳猫正用爪子挠着她的裙摆。   荀久欲哭无泪,抬脚准备将它吓走,折耳猫不为所动,玩弄她的裙摆玩得不亦乐乎。   荀久不敢动了。   她所站的地方有落叶,她怕踩碎落叶发出动静会让里面的两个人听到。   要知道里面的人可是女帝,更何况人家是在这里幽会,被她这么给撞破了,万一女帝盛怒之下要罚她,那她岂不是完蛋了!   想到这里,荀久轻轻蹲下身子抚摸着折耳猫的脑袋,唯恐它一个不小心发出声音。   里面的对话还在继续。   “青璇,这个给你。”姜易初清润的声音仿若碎玉,听来悦耳。   还未至梅花开放的季节,如今枝叶流碧,间隙筛下点点碎月,轻柔地照在正装华服的女帝身上。   她抬起眸,睫羽微颤,见到眼前芝兰玉树的男子向她递过来一支青玉簪。   她记得,这是九年前她即将回燕京的那几日,他去请了有名的雕刻师回来教他,然后秉烛夜练,雕碎了数不清的玉,雕得满手是水泡才终于成功的作品。   那个时候,他也同现在这般站在皎洁月色下伸手将青玉簪交给她,并道一句:“长路漫漫,望卿珍重。”   后来在回燕京的途中,她为了向贪财的使者打探消息,不惜将这支青玉簪送了出去。   那个时候,她在想,反正这辈子再也不会有交集,这东西留着,终归是徒添恼意。   她却没想到,九年后的今天,他会重新出现在她面前,手中握着的,依旧是那支青玉簪。   只不过九年后的她和他……   夜色清凉,溶溶月光更添寒意,女帝凤眸清冽,似满湖秋光。   锦袖轻拂,女帝后退一步,隐在月色下那一抹黯然悲痛转瞬而逝,声音凉似冰霜,“姜丞相请自重!”   姜易初握住青玉簪的那只手微僵,面上温润的表情却不变分毫,轻笑,“从魏国到燕京,加上这一次,是你第四次拒绝我,我都已经习惯了,这支玉簪,你既不要,我便留着,若是你哪日厌倦了宫里的珠玉翡翠,可以来找我要回去。只要你来,我就在,青玉簪也在。”   女帝唇角微翘,弧度凉薄,“往后,姜丞相可莫要再说这些大逆不道的话了。毕竟……这里是燕京皇宫,不是魏国。”   一语满含疏离意,道尽今时不同往日,间接表明了两人身份的悬殊。   外面荀久听得整个人都呆了。   照这对话看来,姜易初一直都喜欢女帝,可女帝在魏国的时候就多次拒绝他。   难道女帝心里的那个人不是姜易初?   可如果不是他,还能是谁呢?   荀久皱着眉,暗自叹息姜易初这么个绝世风华的人却走了个单相思的感情路,实在可惜。   脚下的折耳猫已经安静了下来,不远处却有几个婢女打了风灯朝这个方向来,一边走一边四处搜寻,似是在找什么东西。   荀久心下一慌。   万一那几个人过来看到女帝和姜易初在梅园就糟糕了!   可是,她如今就在月门外,又不敢动,怕惊动里面的两个人。   情急之下,荀久一咬牙,揪住折耳猫的脖颈将它提起来,手掌重重拍了一下它的脑袋。   折耳猫受不了这突如其来的痛打,立即“喵——”地嚎叫了一声。   梅园内。   女帝听到折耳猫叫的声音,立即皱了眉,霍然转身,目色凝寒,“谁在外面!”   荀久一颗心脏提到嗓子眼,趁女帝还没走到月门的间隙,她以惊人的速度提着折耳猫的后颈冲了出去,冲到小道上的时候,刚好遇到打风灯的那几个婢女过来。   荀久喘了口气后笑眯眯问:“几位姐姐,可是在找这个小东西?”   为首的婢女见到荀久手中的折耳猫,顿时面露喜色,忙道:“可让奴婢们好一顿找,原来是躲到姑娘这天仙儿似的人身边来了,可见姑娘太过美貌,连我们家府上的猫儿都禁不住诱惑了呢!”   这婢女很会说话,语带温和,让人听来舒心。   荀久打量了几人一眼,虽然她们都穿着婢女衣饰,却并不是宫娥打扮。   荀久想起方才为首的婢女提到“府上”,不由得好奇开口问:“敢问几位姐姐是哪个府上的?”   方才那婢女在荀久过来之际就将她的衣着打扮看在眼里,心中判断这一定是燕京的大家闺秀,此时听得荀久唤她们为“姐姐”,她赶紧欠身,谦和道:“姑娘莫要客气,奴婢们是瑞王府上的,这只猫儿是季太妃的心头肉,今夜瑞王和季太妃来参加宫宴,这猫儿黏人,非要跟着来,可方才人多拥挤,它又四处乱跑,这才害得奴婢们好一顿找。”   婢女一说,荀久才想起来她口中的季太妃正是季芷儿的姑母,也是本朝开了特例与瑞王住在王府的唯一一位太妃。   季博然位列三公,又是女帝亲卫军的统领,有他这么个位高权重的大司马在朝,季太妃会被邀请来参加宫宴也无可厚非。   点点头,荀久将手中的折耳猫递给那婢女,笑着道:“姐姐们可要看好了,这小东西灵巧得很,待会儿再跑丢了可不好找。”   “姑娘说得是。”那婢女微微福身道谢,“奴婢斗胆问一句姑娘是哪家府上的?”   没听见荀久回答,那婢女只当她是生气了,忙从容解释,“姑娘莫要误会,太妃娘娘若是知晓姑娘帮她寻得了猫儿,想必会十分感激的,届时奴婢们也好带着礼品登门拜谢。”   荀久心中好笑,倘若季太妃知晓季芷儿将她那串御赐祖母绿输给了自己,太妃她老人家恐怕会更“高兴”。   回笼思绪,荀久柔声道:“区区小事,不足挂齿,姐姐们快些回去罢,免得待会儿太妃娘娘等急了。”   那婢女见她不肯道出名姓和家世,也不好强求,冲荀久福了福身子后抱着折耳猫原路返回去了。   女帝刚行至月门边的时候就见到了荀久和瑞王府婢女在一处,也听到了她们的全部对话。   暗松一口气,女帝在月门后停下,打算等荀久走远后再出去。   姜易初缓步走了过来,一眼看到了外面小道上的荀久,他微微一笑,“那个姑娘,我识得。”   女帝略有诧异,“你认识她?怎么可能?”   墨色秋夜被银月点缀得寒意增生,却丝毫减不了姜易初眉梢眼角的温润暖意。   仿佛刚才的被拒绝和尴尬全都没有发生过一般,他语声慢慢,“这支青玉簪,便是我与她换来的。”   女帝听他一说,立即联想到子楚曾送了一个铺子给荀久,如今看来必是个珠宝首饰铺。   片刻了然,女帝轻轻颔首,“原来如此。”   话音落下又觉得不对,“不该是买吗?为何是换?”   难得见她会如此与自己说话,姜易初唇角笑意加深,“这姑娘当时在竞价,已经喊到了万金,我没带那么多现银,只好把碧玺拿出来与她交换。”   “碧玺?!”女帝霍然抬头望着姜易初,那可是魏国仅有的一枚碧玺,乃无价之宝啊!他为了找回这簪子,竟不惜以碧玺为代价?   姜易初莞尔,“对我来说,毫无意义的东西,哪怕价值连城,也不及一支青玉簪。”   女帝愣了愣,抬目看他。   月光洒在凌乱花枝上,将寂静秋叶割裂,他于这朦胧天地间长身玉立,轻轻浅浅的笑,似雪花落在琴弦那一瞬间的低吟,几不可闻而又温柔四溢。   她冰封的心弦,似乎被什么轻轻拨动了一下,有种灼人的暖由内而外散发出来。   快速收回眼,女帝不着痕迹地皱皱眉头,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清冽冷然,“天色不早,宫宴马上就要开始了,姜丞相请自便,朕就不奉陪了。”   说罢,她提着裙摆走出月门,脚步稍显凌乱,颇有落荒而逃的意味。   女帝方才的所有反应,姜易初全都看在眼中。   从一开始的冷漠拒绝,到后来愕然于他用碧玺交换青玉簪,再到他说出青玉簪的重要性时她藏于凤眸底那一丝灼灼亮色。   这些她从前不曾有过的丰富情绪,今夜他全都看到了。   愉悦地翘了翘唇,姜易初负手缓步走出月门。   荀久其实并没有走开,她趁机躲到了昏暗的墙角,待女帝离开了才重新走出来,正碰上从月门出来的姜易初。   挑眉一笑,荀久道:“好巧,我们又见面了,姜……丞相。”   姜易初对于她的突然出现并不意外,声音一如既往地温润,“姑娘也是来参加宫宴的吗?”   荀久看他一眼,噗嗤一笑,“我还以为姜丞相开口的第一句话会是责怪我方才偷听了你们的谈话。”   姜易初稍稍偏头,“姑娘已经偷听了,我如今才责怪的话,你便会因此而忘了吗?”   荀久哑然,随即失笑,“果然不愧是丞相,虽然从你身上看不到大将军的战场冷冽肃杀之气,但听你说话,我便知,你定是个……极为有趣的人。”   姜易初嘴角漾开笑意,“有生以来头一次听到有人这么夸我。”   “难道不是吗?”荀久眸光微动,“这么多年痴等一人,便是被拒绝了无数次仍不放弃,这样的你,难道不有趣么?”   姜易初停下脚步,抬头望天,那里银月如轮,几点星子泛着冷辉。   过了许久,他幽幽道:“这世上总有那么一个人,值得你用一辈子去等。相信姑娘也会遇到那个人的,也许到了那天,你比我还能等。”   荀久笑意微敛,低下头沉思。   倘若换成是她,被扶笙拒绝了那么多次,她还会像姜易初这样等下去吗?   答案是未知。   因为她无法体会究竟要有怎样伟大而包容的爱才能做到姜易初那般,容忍女帝一次又一次的漠视,容忍她后宫三千,再把女帝那些残忍剜心的话一句句嚼烂咽在肚子里,然后忘记,再然后待她如初。   这样的感情,是痴还是傻?   或许在感情面前,任何理智的人都难免犯傻,因为感情本身就是不能用理智来计算和思考的。   “姑娘——”不远处传来招桐的叫唤声。   荀久冲姜易初福了福身子,“姜丞相慢慢逛,小女子就先走一步了。”   说罢,她提着裙摆,飞快往招桐声源处跑。   得见荀久小跑过来,招桐眼波一动,往她身后一瞥,刚好看到不远处闲庭信步的姜易初。   招桐神色惊讶,“姑娘,您……这么半天找不着人,您竟然是跟姜丞相在一处?”   “嘘——”荀久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示意招桐噤声,“你快别说了,待会儿让那个醋坛子听到,恐怕我们俩得打一架。”   “啊……”招桐扁扁嘴,“若是秦王殿下真的生气了,我肯定站在他那边。”   荀久眉毛一竖,伸手点了点招桐的脑袋,“你个死妮子,胳膊肘往外拐呢!”   “秦王殿下那么完美。”招桐揉着脑袋,继续扁嘴,“况且他对姑娘百般宠爱,是个女人都会选择秦王殿下。姜丞相虽然长得跟谪仙似的,可他毕竟只跟姑娘见过一面而已,为人如何,品性如何,我们全都不知道,谁晓得他会不会是披着羊皮的大灰狼!”   荀久无奈的揉着额头,“你那脑袋瓜里整天都在想什么呢?我不过就是跟他说了几句话而已,怎么就上升到要在姜易初和扶笙之间做选择了?”   “姑娘……”招桐抱着荀久的胳膊,“奴婢这是替秦王殿下看紧你,谁让您长得那么魅惑人,谁又知道那个外表温润的魏国丞相会不会被你三言两语就撩拨了心弦,这样一来,秦王殿下可不就是多了个难对付的劲敌么?”   荀久:“……”她最近才发现招桐这小丫头有话唠潜质,脑洞也挺大,抓住一个点就能说出一箩筐。   得,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她又不能出卖姜易初,只好让小丫头自个儿猜度去吧!   秋风摇曳,月华凝成一匹银练笼罩在华丽的重檐殿顶上。   缨泉殿前灯火通明,廊下宫灯精致玲珑,左右摆动间映出两旁花枝旖旎。   荀久在玉阶前碰到了一个人。   着一袭碎花翠纱露水百合裙,绾了流云髻,简单饰了颜色较为素淡的珠玉,黛眉笼翠,眼波微漾,像含了两汪映月泉。   “女侯一个人来吗?”荀久见到她,颇有些讶异,同时在心中忖度,姜易初只是魏国的丞相而已,虽然代表着魏国前来朝贺,但毕竟不是王室的人亲自前来,然而这次的宫宴阵仗却如此大,是否说明女帝表面上处处拒绝姜易初,实际上对他的到来极为看中?   那么,刚才在梅园,女帝为何要拒绝姜易初呢?   又或者说,这么多年来,女帝为何要一直拒绝姜易初?   莫非,这一切跟女帝拒绝动手术的难言之隐有关?   想到这里,荀久眉心跳了跳。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似乎就有些难办了。   陶夭夭轻笑,“老夫人和陶氏几房都远在上庸,平阳侯府除了婢女侍卫之外就只有我一个人,我自然是一个人前来了。”   荀久莞尔,露出了然的神色,随后四下看了看,问她:“我见女侯一直站在这里,莫非是在等什么人?”   陶夭夭道:“我的婢女才刚入宫门就腹痛去出恭了,反正宫宴还没开始,我在这里等她。”   话落,她似是想起了什么,挑眉看向荀久,“我听闻这次魏国前来朝贺的是丞相姜易初?”   荀久点点头,“女侯也识得此人么?”   “没见过。”陶夭夭摇头,“但他的名声早就传遍六国了,听说是个才貌双绝的男子,就是不知传言有几分真实。”   荀久笑道:“待会儿宫宴开始,女侯可得仔细看看,说不定能相中带回去做夫君。”   陶夭夭红着脸瞪她一眼,“我才没那么肤浅,天下人都觉得好的,对我来说不一定就是宝贝。”   “哦?”荀久挑挑眉,“那对于女侯来说,什么样的才算是宝贝?”   “懒得理你!”陶夭夭自认为耍嘴皮子比不过荀久,轻哼一声后绕开话题,“我听闻西城的名店藏宝轩被你给盘下来了?”   “这倒是真的。”荀久郑重点头,“等装潢好以后,女侯若想买珠宝首饰的,大可以来我店里,看在你我相识的份上,我给你打折优惠。”   陶夭夭一愣,“什么叫‘打折优惠’?”   荀久解释,“就是看在熟人的面子上,低价卖给你的意思。”   “你嘴里怎么会有那么多新鲜词?”陶夭夭想起自认识荀久以来,每次见面,她都能说些让她听不懂的话,一时觉得诧异。   荀久嘿嘿一笑,“大概是因为女侯认识我比较晚的原因。如果你早些遇到我,如今就会习惯了。”   “油嘴滑舌!”陶夭夭撇撇嘴,又道:“我还听说你险些当众把大司马的孙女手指头给砍了,有没有这事儿?”   “这个嘛……”荀久拖长尾音,“女侯觉得那么残暴的事会是我这么个温柔如水的美人做得出来的吗?”   陶夭夭脑袋点了点,“你这么一说,我反而觉得你肯定做得出来。”惊叹道:“你胆子也太大了,季芷儿可是季家的掌上明珠,平日里连我见到都会绕道走的人,你竟然敢让她当着那么多人丢尽脸面,怎么样,二夫人没少为难你吧?”   荀久翻了个白眼,想着果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才一天的功夫就人尽皆知了,晓得实情的,只当她是为求自保,不晓得实情的,只怕又在她原就不好的名声上添了“毒妇”这一条。   “亏得季芷儿有个良好的家境。”荀久摊手,“外加一个明辨是非的爷爷,否则我那么对她,指不定早就被季家剁成肉酱了,哪里还能站在这里同你诉苦。”   陶夭夭忍俊不禁,“你这哪里叫诉苦,分明快意得很。”   荀久扬扬眉没答话。   不多一会儿,陶夭夭的婢女一路小跑着往这边来。   看一眼荀久,陶夭夭问:“要不要一起入殿?”   荀久点点头。   两人同时转身抬步上玉阶。   刚走到一半,忽闻背后有人轻唤。   荀久回过头,陶夭夭也疑惑转身,就见到花脂带着一中宫女款款而来,见到荀久和陶夭夭,忙福身一礼,“奴婢见过女侯。”   陶夭夭摆摆手,随后低声问荀久,“这位是谁?”   陶夭夭是个只有爵位无兵权和参政权的诸侯,她很少入宫,以前也参加过宫宴,但那时候女帝身边的女官是阿紫,她识得,如今换了花脂,她便觉得陌生。   荀久低声回应陶夭夭,“这位是女帝身边的新女官,名唤花脂。”   陶夭夭恍然大悟,微微一笑,“不知姑姑唤住我二人有何要事?”   花脂恭敬道:“女皇陛下吩咐奴婢前来领久姑娘和女侯入席。”   陶夭夭眼眸微动,瞟了一眼荀久,笑道:“恐怕女皇陛下是吩咐姑姑领久姑娘一人入席的罢,只不过我刚好在她身边,顺便沾了光而已。”   花脂尴尬地低垂着头,“哪里的话,女侯也是宫宴的贵宾,自当由奴婢领着入席。”   陶夭夭也不再调侃,侧身挽住荀久的胳膊,挑眉一笑,“今晚你可是女皇陛下特指的贵宾,我得好好沾沾光。”   荀久撇撇嘴,什么贵宾,女帝之所以让花脂前来,必是想到她一个人入殿会遭到朝臣非议,毕竟有荀谦杀了男妃这件事在前,她的身份目前处便于敏感状态,若是就这么堂而皇之的走进去,待会儿不被口水淹死也会被眼神杀死。   可若是有了女帝身边的女官花脂亲自领着入殿,那就不一样了,朝臣一见便知她是女帝亲自邀请参加宫宴的人,定也不敢过多为难她。   荀久暗暗想着女帝还真是个细心的人,这细腻入微的心思,竟与扶笙不相上下。   愣神间,花脂已经带着宫娥上前来,温声软语,“久姑娘、女侯里面请。”   荀久不再说话,任由陶夭夭挽着胳膊往缨泉殿内行去。   殿内的坐席由少府的太官令着人布置,从座椅到四周的点缀摆饰,无一不精致。   未嫁公卿之女和皇室几位小公主的坐席与正殿之间用碧纱橱隔开,内外命妇们则与朝臣同坐于正殿。   陶夭夭是侯爵,原本该坐在正殿内,但她深觉自己一个女子那样坐在一堆男人和不认识的妇人中间太过无趣,索性央了花脂重新安排,跟着荀久去了未出阁女子们那边的席位。   甫一进殿,荀久便觉眼花缭乱。   席上的贵女们一个个极近艳光,衣香鬓影,恨不能将所有的珠玉翡翠全戴在身上,将所有的脂粉都抹在脸上,不用走路,只要脑袋稍稍转动一下都是珠玉碰撞的琳琅声。   才踏进一只脚,荀久就后悔了。   这脂粉浓郁的场合,她根本就受不了。   挽住她胳膊的陶夭夭似乎也有同感,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低声对荀久道:“这些人也太夸张了吧,今日是宫宴又不是选美大赛,穿成这样是想干嘛?”   荀久扫了一眼殿内一见到她们进来就自动挺高了胸脯满目傲然和挑衅的贵女们,冷然一笑,“今日宫宴,出席的美男可多了,万一刚好碰到了你中意他,他也中意你的,岂不是天公作美?直接带回去三拜高堂洞房花烛了。”   “啊?”陶夭夭震惊地看着她。   荀久偏头瞥她一眼,“我的意思是,跟她们一比,你今日就跟没梳妆一样,你应该多看看多学学,把胸脯挺高一点,衣领拉低一点,脸上笑容妩媚一点,兰花指翘一点,眼神勾人一点,说不定我都能被你给迷得神魂颠倒。”   陶夭夭轻轻锤了荀久的胳膊一下,嗔道:“胡说!那是汝河岸边八大胭脂巷里的女人才会干的事,我是先帝亲封的女侯,若是学她们,岂不是在给皇室丢脸?”   荀久挑眉一笑,“还算你通透,这地方不用踏进去,光是站在外面闻闻满殿的脂粉味就差不多了,若是真坐进去,我会窒息而死。”   陶夭夭赞同地点点头,“反正我在正殿有席位,你若是不喜欢这里,又不怕抛头露面的话就跟着我过去。”   “我是个商人。”荀久笑笑,“平日里要跟客人打交道,哪里会怕抛头露面,再说了,女帝不也照样要露面的吗?”   “你说得对。”陶夭夭听了荀久的这些话,越发觉得她与自己志趣相投。   莞尔一笑,她松开了荀久的胳膊,“走吧,我们去正殿。”   花脂见到二人还没进门就转身,忙跟上去轻声问:“久姑娘、女侯大人,您二位可是哪里不满意?”   “满意极了。”荀久道:“还没进门就被满殿的脂粉味给熏醉了,为了不在贵女们面前出洋相,我还是早早躲远些。”   花脂跟在女帝身边多日,心思自也学得玲珑了些,听到荀久这么一说,她立即反应过来久姑娘是嫌弃那些贵女们穿戴得太过浓艳。   身子欠了欠,花脂道:“既然久姑娘不想坐那边,那奴婢这就给您安排席位在正殿。”   “不用特意安排了。”陶夭夭趁机道:“让她坐我旁边。”   花脂应诺先去了正殿安排。   不多时便将荀久和陶夭夭领了进去。   果然如同荀久之前所料,有了花脂出面,朝臣们看她的目光虽有些不满,却也无人出声斥责。   除却年迈那一层,新贵们看荀久和陶夭夭的目光便满是惊艳。   这二人若无其事地走到花脂安排的坐席上坐下。   荀久抬起眸,四下扫了一眼,见到不少年轻的世家公子。   那些人见状,都觉得荀久在看自己,不由得挺直了身子。   低下头,荀久问旁边的陶夭夭,“你今年几岁了?”   陶夭夭一听便知荀久想说什么,嗔她一眼,“你又想搞什么幺蛾子?”   荀久好笑道:“自然是为你物色一个夫婿。”   陶夭夭红了脸,嘟着嘴,“平日里怎的不见你这般好心?”   “还是那句话。”荀久严肃脸,一本正经道:“如果你早些遇到我,你就会觉得我是个大好人。”   陶夭夭“切”了一声,眸光不经意往外看去,声音也低弱了些,“你还是担心自己的心上人会不会被人给勾走吧!”   虽然隔着碧纱橱,荀久还是清楚地听到隔壁贵女席上传来一阵不小的骚动声。   心思一动,荀久也抬眼顺着陶夭夭的视线方向望去。   只见殿外依稀走近十来个人的身影。   当先两人并排。   左侧的人一袭冰蓝色广袖锦袍,袖口滚白边,呈回云纹样式,衣袂拂动间似卷了琼天蓝和极地雪而来,冷凝,高华,如隔云端,高远得让人不可攀附。   荀久嘴角不经意勾了勾,想着这就是外人面前的扶笙,永远的高冷禁欲样,让人远远观之便觉凛然。可是跟她在一起的时候,什么高冷、什么禁欲都统统喂妖妖灵了。   右侧的人一袭雪白华锦衣袍,高冷的颜色让他穿出了玉质般的温润,薄而精致的唇畔稍稍上扬,弧度清浅,目光所至处似春风拂面。   姜易初。   这个闻名于六国之间,与扶笙齐名的男子,以他一如既往的温润姿态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中。   一蓝一白两道身影并排,像两幅截然不同的画卷,谁也不会因为对方而减损半分风华。   他们的身后,是着雪青锦袍的顾辞修与绡纱轻衣的容洛,两人皆姿色不凡。   世家子弟们的灼灼目光原本定在容洛身上,但一看到他旁边的顾辞修眸色乍然寒冷下来,公子们抖了抖身子,赶紧移开视线又重新打量起荀久和陶夭夭来。   这对刚大婚不久的夫妻看起来非常恩爱,尤其是看向对方的眼神,每一处都带着难以言说的幸福。   再往后便是随着姜易初来的几个随从。   众人一见秦王到来,纷纷起身行礼。   贵女席那边的女子们早就在看到扶笙和姜易初一同入殿的时候激动得不行,险些将碧纱橱劈开冲过来。   陶夭夭挑眉看着荀久,“听到后面的动静了没?”   “听到了。”荀久回答得漫不经心。   “听到了你还没反应!”陶夭夭皱眉,想着这个女人怎么就不知道急呢?这么多人对着秦王流口水,她都不知道吃醋的么?   “那你觉得我该有什么反应?”荀久耸耸肩,“愤怒?冲过去将她们都杀了?”   陶夭夭一噎。   荀久又道:“扶笙和姜易初这种,就属于男神般的存在,走到哪里都有男神光环笼罩,他们的周围,惊艳的目光是一定有的,女人的尖叫是必须的。如果一有女人对他流口水我就要生气,那么想让我平静下来,除非全天下的女人都死光了。”   瞧见陶夭夭迷茫的面色,荀久扶了扶额后又耐心给她解释了何为“男神”。   陶夭夭听后恍然大悟,“哦~理解理解,难怪你刚才也盯着姜易初看。”   荀久:“……”人艰不拆好么?!   大祭司的饮食与众人不同,这种场合,她是不会参加的。   皇室宗亲的坐席全部靠近女帝首座。   荀久眸光流转间见到了斜对面皇室宗亲位置上坐了一个衣着华贵的中年妇人,她的眉眼,与季芷儿有些相似。   想到方才在梅园的那个小插曲,荀久立即反应过来对面那位便是被瑞王接去王府赡养的季太妃。   见对方也抬眼看来,荀久迅速移开视线。   魏国使团落座以后,外面才传来内侍高喊:“女皇陛下驾到——”   众人行礼后重新落座。   今日的女帝,一袭大红色女帝正装,层层叠叠,繁杂精致,上有金线绣出凤凰涅槃,随着她的走动,一点点绽开,栩栩如生。   女帝的美艳,六国皆知,每一处轮廓,每一处细节,都像上天在创造这个人时特地挑选了上等画笔和圣手,致使她的一举一动乃至一个眼神都让人觉得美到了骨子里。   荀久终于明白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男人甘愿入宫给她做男妃了,如同奚恒所说,这个女人有毒,男人见了容易失魂。   荀久全然没想到的是,女帝竟会让羽义与她一同入殿。   按照常理,这个时候能陪着女帝走进缨泉殿的只能是皇凤君,可这个位置一直空悬,暂代凤君的奚恒又死在了上庸,所以其他男妃是没有资格入殿的。   众臣的目光皆灼灼落在了一身莲青色锦袍的羽义身上。   有探究,有质疑,有打量,有错愕。   羽义对于众人的眼神恍若未觉,依着女帝的安排坐到她身边。   羽义刚坐下去的那一刻,荀久明显看到姜易初握住琉璃樽的手指紧了紧。   荀久觉得很不解,将视线移向扶笙。   扶笙感觉到了她的目光,同样抬眼看过来,眸色极淡。   荀久一看便知从他那里根本打探不到任何信息,索性垂下了头。   待羽义完全坐下去,姜易初才缓缓起身,接过宫娥斟满酒的琉璃樽,音色一如既往地清润,“魏王身体抱恙,今年的朝贺由臣代替魏王,感谢陛下特办宫宴,魏国表示愿世代效忠皇廷,效忠大燕。”   话完,姜易初举起琉璃樽先干为敬,清凉酒液下肚,唇畔竟微有苦涩。   女帝也接过宫娥递来的酒樽,“姜丞相长途跋涉入京朝贺,忠于魏国之心天地可鉴,这杯酒,朕敬你。”   女帝说完,将酒樽往嘴边送。   羽义大惊,忙道:“陛下身子不适,不宜饮酒,还是由臣代替了罢。”   姜易初的视线落在羽义身上,眸光幽幽,讳莫如深。   女帝动作一顿。   女帝前些日子因为夤夜批阅奏章而昏倒在御案前的事,朝中人尽皆知。   听闻了羽义的话以后,立即有几个朝臣站起来阻止女帝饮酒。   “陛下……”羽义抿了抿唇,轻声道:“您身子还未大好,不能饮酒。”   凤眸微动,女帝垂下手臂,将酒樽递给羽义,唇角弯起,“既如此,那你便替朕喝了它。”   羽义接过,二话不说便仰脖一饮而尽。   宫宴开始。   长相清丽的宫娥们端着玉盘珍馐鱼贯而入,不多时,整个缨泉殿便充斥着酒菜芳香。   荀久的视线,悄悄在羽义、女帝和姜易初三人之间来回不定,暗自推敲着到底是哪里出了错,竟会让女帝再三拒绝姜易初而带着羽义上殿。   原本沉肃的大殿随着腰肢细软的舞姬们涌入而渐渐喧腾起来。   大多数人的目光都落在舞姬身上。   筹光交错间,映射出众人交谈时的款款笑脸。   这时,首座上突然传来羽义大惊失色过后的迫切声音,“陛下——”   荀久霍然抬起头,就见女帝不知何时竟从坐席上晕倒了下去。   姜易初腾地从坐席上站起来,一声“青璇”脱口而出。   ------题外话------   推荐好友文文。   青墨舞端《医妃归来之太子别傲娇》。   简介:前世,为渣男,她倾将军府之力,助他上位。   却在大婚之日被屠满门,到死方知自己是替身。   今生,错惹人,这傲娇太子看着病弱禁欲。   婚后却成了一只温柔的狼,日日让她出不了房。   重生归来,携带医生系统,靠眼光,靠从商,靠医术,她一路风生水起。   弄清身世,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保护将门不受侵害,顺便救个妖孽当夫君。   当惊才绝艳的她和腹黑傲娇的他强强联手,定当倾覆天下逆转乾坤!   T   ☆、第一百零二章 你喜欢我吗?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大殿内的所有人都慌了神,众人目光落在首座上被花脂扶起来揽在怀里的女帝身上,一时议论纷纷,姜易初的那声高喊便没有多少人听见。   荀久心神一滞,她也来不及去探究众人的脸色,霍然起身后迅速前往首座,沉声吩咐花脂,“快将陛下带回寝殿!”   花脂被吓得不轻,慌忙之间才好不容易听清楚了荀久的吩咐,挪了挪身子,她弯腰想要抱起女帝,斜侧里却突然探出一只洁白如玉的手。   花脂愕然抬头,就见到原本在使团席上的姜易初不知何时已经到了女帝跟前,面色沉黑如铁,似风暴即将来临。   花脂还来不及反应,就感觉到怀里一空,姜易初已经从她怀里将女帝拦腰抱起,不顾朝臣们错愕石化的眼神,冷声问花脂:“帝寝殿在哪里?”   花脂赶紧回神,从地上爬起来,匆匆忙忙领着姜易初飞速往帝寝殿而去。   羽义本想跟上去,却被扶笙唤住,他站起身,冷然道:“你就不用去了,留在这里主持宫宴,务必要安抚好众人。”   “是。”羽义轻轻点头,焦急地目光又往殿外看了看。   扶笙交代完,立即抬步跟上已经出了缨泉殿的荀久。   “怎么会这样?”荀久瞧见扶笙跟上来,索性放慢了脚步,一边走一边问,“按理说来,前两日才昏迷过一次,她不该这么早就第二次昏迷的。”   扶笙紧抿着唇,锦袖中手指蜷了蜷,半晌,凉声道:“兴许与她的心情有关。”   扶笙这一说,荀久突然想到刚才在梅园外偷听到的那些话。   想了想,她还是决定问出口,“我且问你,女帝是不是喜欢姜易初?”   扶笙愣了愣,侧目过来,眸色复杂。   “兴许是……不喜欢。”半晌,他道:“若是喜欢,早在魏国的时候她就表明心声了。”   “错了!”荀久摇头,肯定道:“女帝一定喜欢姜易初。”   扶笙蹙眉看着她,“何以见得?”   荀久解释:“你想想,去年的藩国使者入京,可有办过这么大阵仗的宫宴?”   扶笙想了想,摇摇头。   荀久又问:“去年宫宴的时候,女帝有没有像今夜这般美艳?”   扶笙再度摇头。   “这就对了!”荀久肯定道:“她的内心其实很矛盾,明明喜欢姜易初,却又不知为何要拒绝他,兴许真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让她在矛盾中不断煎熬,可终究掩不住内心所向,所以,她才会不显山不露水地将宫宴办得这般隆重,而且你看她今夜的装扮,明显是刻意打扮出来的。女为悦己者容,若非心里有姜易初,我猜,女帝根本不会出席宫宴,更不会打扮得这般艳光逼人。”   瞥见扶笙诧异的表情,荀久继续道:“楚津侯入京的时候,女帝都没有露面不是么?”   扶笙眯了眯眸,“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荀久一噎,垂下头嗫喏道:“你刚才陪着顾辞修和容洛说话的时候,我不小心去了梅园,然后又不小心偷听到了女帝和姜易初的谈话。”   “不过这都不是重点!”荀久怕他有情绪,赶紧转移话题,“重点是,女帝的病症很严重,再不开刀就晚了,可能连我也救不了她。”   扶笙突然走近她,伸手环住她的纤腰,微施内力,片刻足尖轻点跃地而起。   荀久恐高,可是这一刻在他怀里,呼吸着他身上独有的冷竹香,她突然觉得安心,即便是高空飞跃,她似乎也没有了从前的惧意。   微微弯唇,她伸手搂紧了他的脖子。   扶笙轻功高绝,不多时就到了帝寝殿。   大殿内气氛凝重,外面宫娥太监跪了一地,大气不敢出。   扶笙也懒得招呼众人起身,与荀久一道快速入了内殿。   姜易初脸色阴沉地坐在龙榻一侧,焦急的目光紧紧锁着龙榻上已经彻底陷入昏迷的女帝,许是因为方才姜易初跑得太快的原因,将女帝头上的金钗抖落了,乌发披散开来,此时如一匹黑锦铺在龙榻上,更衬得脸色惨白如纸,昏迷中的秀眉都是紧皱着的,可见痛苦至极。   花脂在一旁急得团团转,明明已经按照久姑娘的吩咐改善了每日的饮食和睡眠时间,甚至连帝寝殿都没让女皇陛下踏出一步,可谁也没料到会在今日这么重要的场合当众晕倒。   见到荀久进来,花脂立即面露喜色,忙道:“久姑娘快这边请。”   姜易初听见声音转过头来,就见荀久与扶笙并排进来,虽有疑惑,可他明白眼下并不是谈论旁事的时候,只疑惑地看着荀久,“姑娘……是太医?”   “不是。”荀久摇摇头,“只不过女皇陛下的这个病症是交给我医治的。”   姜易初闻言,赶紧起身将请脉的最佳位置让给荀久。   荀久也没客气,直接坐下去便伸手将女帝的手腕从锦褥里拉出来搭在床沿,开始为她探脉。   许久后,她收了手,又将女帝的手臂挪回去用锦褥盖了,面色凝重。   姜易初见状,心知情况似乎不太妙,他蹙了蹙眉后,小心翼翼地问:“情况如何?”   “不容乐观。”荀久严肃道:“这样的情况再来一次,女皇陛下很可能就永远也醒不过来了。”   花脂大惊失色,连忙跪倒在地,哭声道:“久姑娘,您一定要想办法救救女皇陛下啊!”   姜易初听得花脂的称呼,再前后一联系,便反应过来眼前这位应是闻名燕京的太医院使之女荀久。   早就听闻荀氏医技乃祖传,非一般大夫可比拟。   仿佛看到了救星,姜易初略微松了一口气,问道:“久姑娘,可有什么办法医治?”   荀久叹口气,“这一次,我能以针灸之法让女皇陛下醒过来,可半个月之内,一定要动手术,否则……”   后面的话,荀久没再继续往下说。   扶笙心细,挥手屏退了花脂和旁边的几名宫娥。   姜易初没太听懂,忙问:“青璇患的究竟是什么病症?”   荀久抬眸,看着眼前原本温润如玉的男子因为这番变故而焦急浮躁的眉眼,她有些不忍心,但还是如实与他解释了一番。   闻言,姜易初深深皱眉后捏着眉心,沉吟许久才鼓起勇气问:“所以,造成她腹腔内长肿痈的原因是什么?”   荀久看了一眼扶笙,见他也大为疑惑,她抿了抿唇,“这个说来话长……”   姜易初不等她说完,又再度开口,“是不是跟她后宫这么多男妃有关?”   这句话,算是问得露骨了。   荀久一时不知如何作答,毕竟女帝没碰过奚恒,也没碰过白三郎,至于其他的男妃,她也不清楚碰没碰过,可这并不是肿痈的唯一原因。   “这不是唯一的原因。”荀久开口解释。   不知为何,她总有种不希望姜易初误会了女帝的冲动,继续道:“也有可能是因为气血不调,或者是长期服用了某种药物导致激素分泌水平紊乱从而让腹腔内长了肿痈,总之,我现在还没有完全确诊,不可妄下定论。”   扶笙在听闻这番话时,幽邃的瞳眸中有震惊一闪而逝,速度极快,姜易初和荀久都没有发现。   说话间,方才被扶笙遣出去的花脂已经让人去太医院取了医药箱来。   荀久打开一看,原想用银针刺激女帝的穴道让她醒来,可转念一想,她如今这个状况想来有些气滞血瘀。   再三权衡之下,荀久准备采用艾卷灸法,吩咐了花脂去太医院取艾绒和几味药粉回来用纸包住卷成条,又将扶笙和姜易初遣出去。   荀久缓缓脱了女帝的衣服,将艾卷点燃后对准女帝上身穴位约距半寸左右进行熏烤,直至穴位周围的皮肤出现红晕方移至下一个穴位。   这种疗法又称“太乙神针”,对于清醒的人来说会疼痛难耐,但对于皆昏迷不醒的人来说,再适合不过。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荀久用食指和中指按压穴位,确保肌肤已经受热之后才收了手,重新帮女帝穿上衣服,暂松了一口气,对一旁的花脂道:“你出去告诉秦王和姜丞相,就说女皇陛下马上就要醒了,让他们二位不必担心。”   花脂闻言一脸喜色,忙匆匆跑出殿外将荀久的原话告诉了扶笙和姜易初。   姜易初紧锁的眉头终于有了一丝舒缓。   扶笙却从刚才在殿内听闻了荀久那一席话以后就一直心神不宁,连花脂出来通秉都只是淡淡“嗯”了一声,并无过多反应。   姜易初约摸觉得不对劲,上前一步问他:“子楚,你似乎……有心事?”   “没什么。”扶笙摇摇头,“就是在想接下来的治疗问题。”   姜易初眸光波动,“荀氏医技名传天下,早就听闻久姑娘医术高明,莫非她也毫无办法?”   “办法是有。”扶笙淡淡应声,“不过是缺乏了经验而已。”   姜易初心下一紧,“这个病症……的确少见。”   扶笙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女皇陛下已经醒了,你是否要进去看望一下?”   姜易初点点头,又问:“子楚不一起么?”   殿外宫灯被秋风摇曳得光影闪烁,扶笙的面色也在那层阴影里明灭不定。   抿唇片刻,他终是不语,抬步缓缓入了内殿。   女帝已经醒来,抬目见到扶笙和姜易初一起入了殿,原想张嘴阻止,却觉得全身像被大火狠狠烧过一般,滚烫而闷痛,且她刚刚昏迷初醒,全身无力,索性连张嘴的力气都没有了。   荀久收拾了医药箱后继续坐在龙榻侧,看着女帝的眼神里多了一丝心疼与不忍,“陛下,半个月之内,必须动手术了。”   “朕的身体,竟然已经差到这个地步了吗?”女帝开口,声音有气无力,微带喘息。   “陛下……”姜易初走过来,面色凝重,“请您看在天下臣民的份上接受久姑娘的医治罢。”   这个称呼,自相识以来,女帝是头一次从姜易初口中听到。   此时的他,两道剑眉蹙拢,展翅铜鹤灯架上烛光柔和,薄薄一层铺在他玉质般的面容上,却依旧掩饰不住眉心的阴翳与担忧。   那样亲和而诚恳的语气,想来大多数人听了都会不由得心软。   女帝却是大多数人之外的特例。   垂下眼睑,她沉了声音,“姜丞相可知这里是帝寝殿?你是外臣,知晓擅闯帝寝殿是何罪责吗?”   姜易初恍若未闻,明澈的眸光一直定在女帝那孱弱不堪且清瘦的身子上。   见他不为所动,女帝怒声道:“是你自己出去还是朕请你出去?”   姜易初抿了抿唇。   荀久趁机道:“既然女皇陛下已经醒了,还请秦王殿下和姜丞相移步去缨泉殿稳住朝臣和命妇们,务必要让大家安心。”   扶笙站起身,投给荀久一个宽慰的眼神后拽着姜易初的胳膊就往殿外行去。   出了帝寝殿,扶笙才松开姜易初。   姜易初无奈地揉了揉额头,苦笑,“她还是如同九年前一样,执拗得让人无可奈何。”   扶笙瞥他一眼,“你喜欢的,可不就是她这份执拗么?”   姜易初垂下手臂,勉强扯出笑意,“看来,这辈子想听到子楚唤我一声‘姐夫’是不可能的了。”   扶笙负手朝着缨泉殿方向走去,清淡的声音传回来,“你若是想,大可以成为后宫三千中的一份。”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忽见对面有人匆匆跑来。   扶笙停下脚步,看清来人时眯了眼,“顾夫人?你怎么不在缨泉殿好好待着,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   容洛满脸焦急,看了一眼姜易初,忙问:“表哥,青璇……哦不,女皇陛下情况如何?”   姜易初颇为无奈地摇摇头。   容洛面色更深沉了些,“不行,我得去看看她。”   “洛洛……”姜易初在容洛擦身而过那一刻抓住她的手腕将她带回来,“女皇陛下才刚醒,如今有久姑娘陪着,应该是无大碍了,她暂时受不得任何刺激,你还是别去了,反正我们要在燕京停留些时日,不如等过几日,女皇陛下彻底好转之后,我再带着你们夫妇专程拜访如何?”   “可是……”容洛面露犹豫,“我刚才见她在坐席上都能晕倒过去,似乎很严重的样子,既然久姑娘替她看过了,那可有诊断出来是何病症?”   姜易初目色微闪,扯开话题,“缨泉殿内情况如何?”   容洛摇摇头,“毕竟是宫宴,这么多人都在场,也都亲眼看见女皇陛下昏倒,想要在短时间内安抚众人是不可能的,尤其是那些公卿大臣,有的甚至已经在私底下议论女皇陛下无子嗣,下一任六国之主会是谁。”   姜易初面色一寒,锦袖中拳头微握,“简直太过分了!”   扶笙倒是面色如常,他对于这种情况早就司空见惯甚至已经麻木了,所以此刻闻言并无多大感触。   容洛心知被姜易初这么一拦,她今晚想要见到女帝是不可能的了,可她心中着实焦急,只能抿唇问:“那你告诉我,她这个症状可还有得治?”   “有。”姜易初郑重点头,“若非如此,我也不会让你宽心了。”   “那就好。”容洛终于吐了一口气,“刚才那一幕可吓死我了。”   姜易初不欲再继续谈论这件事,问她:“你一个人来了,阿修呢?”   容洛道:“他原本也想跟着来,被我劝下了,毕竟要去的是女皇陛下的帝寝殿,他一个外臣,况且是男人,如何去得?”   说到这里,她突然反应过来什么,眸光亮了几分,“表哥,你刚才是不是进了帝寝殿?”   姜易初缄默不语。   容洛继续道:“依照青璇的性子,能让你入殿,说明她……”   “洛洛……”姜易初打断她的话,“时辰不早了,我们还是赶紧回去罢。”   “噢。”容洛有些失落地垂下头,原以为这次入京,青璇能感动于表哥这么多年的等候,却没想到……   她远在魏国听闻女帝荒淫,广纳美男荒废政务的时候其实是不信的,可是这么多年,表哥每一封传来燕京的信都石沉大海,就连此次入京都是先斩后奏,从魏国启程以后才让拜帖传到皇宫。   若非如此,女帝必是不让他们来的。   ==   姜易初和扶笙走后,荀久替女帝掖了掖被角。   女帝睡意全无,睁大眼睛看着龙纹帐顶。   荀久轻声道:“陛下,方才民女用艾卷炙法疏通了一下您的经络,如今想必身上难受得紧,您若实在受不了,我这就让人去准备香汤沐浴。”   女帝轻笑一声,“比这痛的朕都承受过,区区肌肤之痛,算得了什么?”   荀久心思浮动。   她记得不久前问过女帝是否因惧怕手术过程中的疼痛而拒绝开刀,女帝那时候的回答是“你姑且就当朕是惧怕疼痛罢”。   如今看来,那天女帝说了谎。   同时也证明她拒绝手术这件事背后应该有着不为人知的原因。   至于具体是什么,荀久百思不得其解。   如此隆重的一场宫宴,魏国的朝贺之礼都还来不及献出便以女帝当众昏倒而强行终止。   听闻消息后,大祭司澹台引匆匆从神殿乘了软辇赶过来,不等花脂通报便迅速进了内殿。   瞥见整个内殿只有荀久一个人守在龙榻前,澹台引蹙了蹙眉,走过去向女帝行了礼之后问荀久:“女皇陛下情况如何?”   对于澹台引的到来,荀久一点也不意外。   因为一旦女帝出事,就意味着澹台引的大祭司之路走到尽头了,她会紧张是必须的。   “才刚醒来。”荀久道:“大祭司可是有何要事?”   澹台引看了一眼面色苍白的女帝,微微躬身,“陛下请恕罪,臣才刚得到消息……”   “无事。”女帝无力地摆摆手,“朕这个病症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何时发作总没个定准,你今夜本就不在缨泉殿参加宫宴,消息迟了也在情理之中。”   澹台引蠕动了下唇瓣,最终还是问出口,“前些时日,臣听闻陛下被诊出喜脉,不知此事……”   荀久心中喟叹,她倒宁愿女帝真是喜脉,毕竟处理一个孩子比处理一块肿痈简单多了。   见女帝抿唇,荀久赶紧道:“大祭司莫要听信了谣传,女皇陛下只是身子不适而已。”   澹台引眯了眯眼睛,“若只是身子不适,何以严重到能当众昏倒?且据我所知,这已经不是女皇陛下第一次昏倒了罢。陛下究竟患的是何病症,还请久姑娘如实告知,毕竟这关系到大燕的国运命脉,本座必须知晓。”   荀久听闻了这句话,突然觉得很可悲。   套上了江山之主这层身份,女帝便连最基本的问候与关心都得不到,人们首先关注的是女帝一旦驾崩,大燕的未来如何,下一任帝王如何,作为封臣的他们又该何去何从。而不是先问一句女帝痛不痛,累不累,有没有哪里不适。   女帝以荒淫的外衣遮蔽自己,暗中的努力换得臣民的漠然以对,何其悲哀!   荀久仰头,望着展翅铜鹤铁架上的荧荧烛光,突然想到了扶笙,心中竟有些庆幸。   好在,女帝还有个运筹帷幄的弟弟。   好在,她还有个能替她分忧的秦王。   好在,天不绝!   “大祭司无须担心,朕歇息几日即可。”女帝勉强扯出一丝笑容,“至于那些谣言……大祭司是通透之人,自当明白不可轻信。”   澹台引垂下眼睫。   也不知是不是眼花了,荀久竟然从她面上看到了失落的神色,虽然只是转瞬,但她还是敏感地捕捉到了。   失落……   大祭司竟然会因为女帝没有怀孕而感到失落?   为什么?   荀久狐疑地盯着她好久,对方似乎察觉到了,缓缓抬眸,面上一片凛然。   荀久迅速收回眼,当作什么也没看到。   “陛下早些安歇,臣告退。”澹台引再没看女帝,躬身告退。   依旧是乘了软辇回神殿。   才刚下软辇,就有心腹前来。   澹台引立即屏退左右。   那人匆匆见礼过后压低声音道:“家主飞鸽传书,说与族老们商议过后一致认为大小姐应该尽早在女帝驾崩之前拿到澹台家族世袭神权的文书。”   见澹台引面露犹豫,那人又道:“大小姐,您可不能再心慈手软了,眼下秦王的实力越来越强,此次入京朝拜的魏国丞相似乎与秦王关系不错,一旦秦王有了魏国的支持,势力超过我澹台家族,到时候再想拿到世袭资格的机会就渺茫了。”   澹台引拢在袖中的手指紧了紧,问:“族长如何说?”   那人沉吟片刻,答:“族长依旧在闭关。”   澹台引皱了眉,“前些日子都能亲自出关替秦王勘测风水打了我一个措手不及,怎么如今又在闭关?”   那人无奈道:“大小姐,您也知道的,族长自从十多年前开始,就一直喜欢闭关,非大事不出。”   澹台引捏捏眉心,“可还有别的什么事?”   那人再度压低声音,“家主还说了,倘若女帝和秦王坚持不让神权世袭,那就……”他做了个杀头的手势。   澹台引一惊,“如何?”   那人道:“立新主!”   澹台引面色微变,眉头皱得更深,冷笑,“立新主?那些族老说得好听,他们以为弑君是儿戏?想立谁就立谁?”   那人微微一笑,嘴角隐隐有嗜血的光芒,“大小姐莫非忘了,巫族忠的不是帝王,而是整个大燕江山,是神权,谁能让我们家族永享神权之光,谁就有资格成为江山之主。”   澹台引闻言,乌黑的瞳眸里划过一抹幽光。   ==   澹台引走了以后,花脂端了汤药前来,荀久亲自喂了女帝,看着她入睡以后才缓缓起身走出帝寝殿。   缨泉殿的宴席早就散了,荀久过去的时候只见扶笙、姜易初、顾辞修和容洛坐在里面,却也是心思各异,相对无言。   见到荀久进来,四人不约而同地将目光定在她身上,异口同声问了句:“女皇陛下情况如何了?”   荀久稍稍松了口气,“放心,有我在,她暂时没事儿。”   几人闻言后,紧绷了一晚的神色终于缓和下来。   荀久又道:“姜丞相,如今天色已晚,你还是早些带着他们二人回典客署去罢,免得待会儿宫门落钥就麻烦了。”   姜易初点点头,站起身来唤上顾辞修和容洛出了缨泉殿。   荀久走至扶笙身边坐下来,轻声问:“怎么了?今晚看你心不在焉的。”   扶笙看着那三人走远后才问她:“你刚才在帝寝殿说如果长期服用某种药物也会致使女皇陛下腹腔内长肿痈是吗?”   “没错,我是说过这样的话。”荀久点头道:“如果那种药物具有刺激性,能致使女帝激素分泌失调的话,是完全有可能造成如今这个状况的,噢,对了,我忘了说,女帝腹腔内这个东西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形成,据我判断,估计得有两年以上……”   话到这里,荀久便发现问题了,女帝上位一年半,如果她体内的肿瘤是因为私生活所致,那么除非在她登基之前就已经与人有染……   可那个时候的扶疏还是乐阳公主,她能与谁有染?   荀久觉得不对劲,忙追问扶笙,“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或者是发现了什么?”   “想到了一件事。”扶笙幽幽道:“可是有些不确定,等明天我带你去找阿紫,她从前就在乐阳公主府伺候过女皇陛下,对于女皇陛下的生活细节最为了解,我相信很快便能有答案。”   荀久不知道扶笙所指的是什么事,但她生来聪慧,仅仅从这几句话里面便听出了端倪来。   扶笙一定是想到了什么从而在心中判断女帝体内的东西是药物所致。   如果是药物所致,而且是长期服用,那就只能说明这一切都是预谋,有人精通药理,在女帝平时的饮食里下了药,致使她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长期服用了这种药从而长了肿瘤。   这是慢性谋杀!   荀久心中大骇,竟然有人用这种方式来谋杀女帝!   “走吧!”扶笙站起来轻轻扣住荀久的手指,温声问:“今天累不累?”   “还好。”荀久微微一笑,想到女帝和姜易初,她才恍然觉得能在疲累的时候听到耳畔有人这般亲昵的问候是件多幸福的事。   感觉到手指处紧了紧,扶笙诧异地看着她,“怎么一直这样盯着我?”   荀久笑开来,“因为你好看啊,所以想多看一眼。”   他莞尔,“嗯,回去让你看个够。”   荀久嘟嘴,粉拳轻轻捶打了他一下。   扶笙低笑,替她抚平衣襟上的褶皱以后牵着她的手走出了大殿。   站在玉阶高台上,荀久不想走了,她看着外面的灯火通明和天上的那一轮清月,想到今夜发生了这么多事,突然感慨起来。   “阿笙……”荀久轻唤。   “嗯?”   “你背我好不好?”荀久踮着脚尖,在他唇瓣上轻轻啄了一口后甜甜笑开,“我想让你背着我一直走,从缨泉殿走到宫门外。我想与你说话,说很多很多的话。我想一直听你的声音,无论你说什么都行。”   扶笙侧目,看见宫灯映照下的女子姿容瑰艳,面上笑容比御花园里的牡丹绽放那一瞬还要好看。   想到这段时间以来发生的诸多事情,如果不是她还陪在自己身边,恐怕他早就会因为女帝的身体而几近崩溃了吧?   这一刻,扶笙突然觉得,在这剑拔弩张、烽烟将起的时候还能看到她这样甜美的笑是多么难得。   喉咙口哽咽了一下,他嘴里缓缓溢出声音,“好,我背你,莫说从缨泉殿背到宫门外,便是从你碧玉之龄背到年华垂暮都行。”   话完,他缓缓蹲下身。   荀久心下感动这个大毒舌终于说了句中听的话,浅笑一声,她趴在他背上,双臂勾住他的脖子,将脑袋枕在他肩上。   扶笙站起身来,脚步沉缓而从容。   荀久眼睛偏往外面,眸子里跳动着宫道两旁的灯火。   “阿笙……”她再一次轻唤。   “嗯?”他还是一如既往地轻哼一个字。   “你喜欢我吗?”荀久将脑袋转回来,呼吸喷薄在他白皙的脖颈里。   这个问题虽然有些幼稚,可是她从来没有听过他说喜欢她之类的告白话语。   这一刻,她想听,很想很想。   扶笙呆了一呆,问:“喜欢你要付出什么代价吗?”   他说话的时候,脸颊微侧,不经意与她的摩擦了一下,彼此都能感受到对方面上的灼灼热度。   她咯咯一笑,“那当然,喜欢我,你需要倾尽一辈子的关心和温柔,是不能分给旁人的那种,只能我一个人拥有。”   他略微沉吟,半晌后,幽幽吐口,“如此,那我便勉为其难喜欢你一下罢。”   荀久:“……”   走出西华门的时候,招桐和商义早就在外面等候,见到扶笙背着荀久出来,二人一惊过后赶紧抬头看天装作什么也没看见。   荀久从扶笙背上跳下来后直奔马车,招桐忙上前搀扶,嘴里道:“姑娘,您慢些。”   “慢不了。”荀久撇撇嘴,“今天太累了,我得抓紧时间在马车上先睡一觉,明天还有好多事要做呢!”   扶笙掀帘上了马车,就见到荀久已经靠着宽大的座椅闭上了眼睛。   他一笑过后轻轻将她揽过来靠在自己肩上。   一夜之间发生了太多事,荀久确实困极,想好好睡上一觉。   知晓扶笙特地给她寻了个舒适的姿势,她也懒得掀开眼帘,不多时就沉沉睡了过去,直到回了宅邸。   一夜好眠。   翌日,荀久起了个大早,梳洗穿戴好后用了早饭,又拿着花洒在后院给刚出新芽的中药撒了水,这才等到秦王府的车驾。   今日赶车的是秦王府的车夫。   荀久跟着他出来的时候,扶笙已经在车上坐定。   见到她,他莞尔一笑,问:“昨夜睡得可好?”   “还行。”荀久伸了个懒腰,掀帘上了马车。   扶笙看了一眼外面,见无人跟来,索性问她:“招桐呢?”   荀久道:“季府请了一批工匠去给我装修店铺,我让她去当监工了。”   提起季府,荀久突然想起来昨夜的宫宴上没有见到季黎明,不由得疑惑,“昨晚怎么没见到小明表哥?”   扶笙想了想,答:“他这两日不在燕京。”   与季黎明的最后一次见面似乎是上次几人相约去逛街的时候,他说要去秦王府帮她要回妆奁和地契,结果礼物没要来,他本人首先就消失了。   荀久恍然大悟,“难怪这两日总见不到他的踪迹。”又问:“我们今天进宫吗?”   “嗯。”扶笙点点头,“先去给女皇陛下请脉,末了我再带你去找阿紫,有件事情我想确认一下。”   荀久呼吸一紧,看来她没猜错,扶笙果然是将女帝腹腔肿瘤的原因归结到了药物上。   这个结果很意外,却也是她最不愿看到的。   因为这样一来,就说明暗中有很多人的锋利刀刃对准了扶笙和女帝,随时准备伺机而动,一旦出手就必定是致命伤。比如……女帝体内的东西,的确是致命的狠招。   车驾缓缓启动,于半个多时辰后到达丹凤门。   下车的时候,荀久见到容洛一个人站在宫门口,似乎在等人。   见到荀久和扶笙,她面上一喜,忙走过来打招呼。   荀久谦和一礼,“顾夫人这么早?”   容洛笑道:“我是特意早到等你们的。”   见荀久疑惑,她又道:“我知你们今日必定会一早入宫给女皇陛下请脉,所以起了个大早。”   荀久眼风四处扫了扫,没见到姜易初和顾辞修。   “他们两个怎么没来?”扶笙问。   “魏王飞鸽传书前来,似乎是发生了什么事,他们俩如今还在典客署商议。”容洛抓抓脑袋,“哎呀不管他们了,眼下女皇陛下的身体状况要紧,你们快带我去帝寝殿,昨夜宫宴上,她坐得高,我都没来得及好好看看呢,就晕倒了,今天我可无论如何都得见到人。”   荀久莞尔一笑,“顾夫人有心了。”   “哪里的话。”容洛挑眉,“我跟青璇……女皇陛下认识了这么久,她病了,我去看她理所应当。哎呀你看我,老是想着喊她的小字,怎么都改不过来,这里是燕京,可比不得当年的魏国。”   末了,她懊恼道:“久姑娘,待会儿入宫你能否随时提醒着我一点,我怕我一时心急口快又喊错了。她如今是女帝,我这样随意称呼可是大不敬呢!”   荀久觉得好笑,点点头,“好,待会儿我一定提醒你。”   容洛顿时放宽了心,三人乘了软辇往天赐宫而去,扶笙要去奉天殿上朝,荀久则带着容洛去往帝寝殿。   花脂一早收到了宫娥的消息说久姑娘往帝寝殿来了,见到她下软辇步行进来,她赶紧进去通报女帝。   “陛下,久姑娘来了。”   “噢,让她进来罢。”女帝摆摆手。   花脂犹豫道:“随行的还有个顾夫人。”   女帝一愣,问她:“谁是顾夫人?”   见花脂嗫喏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女帝索性道:“让她们都进来罢。”   女帝话音才落下,容洛已经随着荀久走了进来,见到靠坐在龙榻上的女帝,容洛顿时想起了昨天晚上她昏倒的那一幕,一时心疼,走过去行了礼之后站起来低声问:“陛下今日身子可好些了?”   女帝垂目望下来,当看清容洛的面貌时,面上有震惊之色,“你是……容洛?”   容洛神情松动,“陛下,可还记得臣女?”   确认了身份,女帝牵了牵唇,示意花脂赐座。   荀久上前去给女帝请脉。   容洛坐在一边,紧张地看着荀久,唯恐她待会儿说出什么不吉利的话来。   坐了约摸一刻钟,容洛突然觉得胃里一阵翻腾,实在难受得紧,来不及打招呼,她一个箭步往外面花坛边冲,弯下身便呕吐起来。   ------题外话------   好友文文正在pk,求助攻么么哒(╯3╰)   重生高门之妖姬毒后/凛翊   前世,她承宠椒房,盛宠不绝,艳煞六宫众人却因旁人构陷,最终落得个压胜,惑乱之名,自戕于宫,废为庶人的下场谁知苍天有眼,今生得以重来她附在母族表妹纪璟環的身体内,一朝以公主侍读之名得以重新入宫,冷眼旁观那些人在谢璟琼死后的肆意得意一谋,她谋人心二谋,她谋人意在这诡谲宫闱里,伸手搅弄风云,叫那些曾经算计与她的人付出应有代价而顾祾瑾,这个难以琢磨的皇十三子,又是敌是友?看似平静的宫廷,暗潮涌动……   ☆、第一百零三章 初吻过后的告白   外面的宫娥们被容洛吓得不轻,赶紧去准备了痰盂和茶水,花脂则亲自给容洛轻轻捶背。   “夫人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花脂小心翼翼问。   “呕——”容洛还来不及回答她,就又俯身呕吐起来,如雪的肌肤几乎在片刻之间就呈现了铁青色。   花脂微微蹙眉,“想来夫人是吃坏了什么东西,刚好久姑娘也在,待会儿让她好好给你看看。”   容洛好不容易停了下来,接过宫娥递来的茶水漱了口才摇头道:“我今日一早不过是匆匆用了碗薄粥就出来了,昨夜也才饮了一杯酒而已,哪知竟会在女皇陛下的寝殿里出了这等丑,真是丢脸死了。”   花脂忙道:“久姑娘常说病痛乃人生常事,谁也料不准它何时来,且谁都不希望病痛来的不是么,夫人莫要过分自责了,女皇陛下不会因此而责怪你的。”   不断抚着胸口,确定再没有呕吐之意,容洛这才回过神冲花脂微微一笑,“多谢姑姑这般宽慰。”   花脂稍稍欠身,“夫人客气了。”   内殿里,荀久刚好替女帝请完脉,见到容洛进来时面色不大好,问道:“夫人可是哪里不舒服?”   容洛暗暗看了一眼女帝,微抿着唇不欲说。   荀久将目光移向花脂。   花脂无奈,只得将方才容洛在帝寝殿外呕吐的事和盘托出。   荀久目色闪了闪,微笑道:“夫人请过来,让我为你把把脉。”   “其实也没多大的事儿。”容洛摆摆手,歉意笑道:“大婚以来,阿修都不让我饮酒,许是昨夜突然饮了一杯,致使脾胃不舒服而已,待会儿我回去多喝些热汤休息一下便好了。”   女帝听闻这番话,却是面露震惊,“你……和顾辞修已经大婚了?”   “是啊!”容洛见女帝肯与自己说话,莞尔笑道:“这么多年的青梅竹马,也该是时候给彼此一个交代了,更何况我们双方父母不反对,我跟他呀,大婚是早晚的事儿。”   末了,喟叹一声,“原本我想送请帖来燕京的,可一想到陛下和秦王殿下如今的身份……”   “如今知道也不晚。”女帝扯了扯嘴角,“你想要什么礼物,尽管说,待会儿朕便让人取来送你。”   容洛看着她孱弱的身躯,不觉红了眼眶,忙走过去坐在龙榻侧,情不自禁握住女帝的手,哽咽道:“青璇,我盼的哪是什么礼物啊,我就希望你好好的,身体好,心情好,总之什么都好,我就开心了。”   花脂听闻容洛竟当着女帝的面唤她的小字,不由得心下一慌,唯恐女帝不悦。   女帝没有抽回手,任由容洛温暖的双手包裹着,微哂,“病痛这东西,说来就来了,谁能料得准?”   “不不不。”容洛赶紧道:“久姑娘有办法医治,陛下若是好好配合,定能痊愈的。”   女帝微垂眼睫,抿唇不语。   荀久见了女帝这般反应,心知她定是同之前一样,根本没把开刀的事放在心上。   心中叹了口气,荀久暗自摇摇头,若是再这么拖下去,只怕死亡之日不远了。   她实在难以想象倘若女帝驾崩,扶笙会是何反应。   是将所有的情绪埋藏在心里,表面依旧淡漠还是终于找到了发泄口放声大哭从此一蹶不振?   总之,她能确定一件事——女帝一旦驾崩,扶笙将会是这世上最痛苦的人。   终究是不忍心,荀久掀了掀唇,欲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劝说女帝接受医治,却见容洛握住女帝的双手一紧,唇瓣狠狠抿了一下。   不等女帝发话,她早已起身再度往外面冲,和先前一样,呕吐得极其厉害。   “她这是怎么了?”女帝疑惑地望着荀久。   荀久摇摇头,“待会儿等顾夫人进来的时候,我再给她把把脉。”   漱了口再重新回来的时候,容洛的面色已大不如先前,走路也有些飘忽,身子颤颤巍巍。   花脂忙扶了她在案几旁坐下。   荀久起身走近容洛,轻声道:“顾夫人,你呕吐得如此厉害,还是让我把把脉确认一下是哪里不舒服吧!”   这一次,容洛不再推脱,乖乖将手腕放到了案几上,嘴里笑道:“久姑娘往后称呼我为洛姐姐就行,我不过比你大了几岁而已,你唤我‘夫人’,感觉好显老。”   荀久轻笑:“原本看着你也没比我大几岁,可若是不唤你为夫人,我实在过意不去,如今既然你自己允准了,那以后我便唤你为‘洛姐姐’,这样听起来亲切些。”   容洛笑着点点头。   话完,荀久将指腹轻轻叩于她的脉搏上,片刻后收了回来,欣喜道:“这就要恭喜洛姐姐了,你呀,分明是喜脉,吐得这般厉害了还不自知。”   容洛全身一震,不敢置信地看着荀久,说话打结,“喜……喜脉?”   荀久点点头。   容洛似乎是怕荀久诊断错误,又指着自己的小腹开口问:“你的意思是,这个地方,已经有个小东西了?”   “嗯。”荀久颔首,“如今才两个月不到,还小,看不出什么来,待四个月过后就开始隆腹,那时便明显得多。”   女帝听闻容洛怀孕,面色极为震惊,招招手,“洛洛,你坐到这边来。”   听到了女帝这般亲昵的称呼,容洛心中欢喜,站起身缓缓走近龙榻。   女帝示意她坐在龙榻上。   容洛犹豫过后欣然坐了下去。   女帝伸出手,指尖有些颤抖,小心翼翼地抚上容洛的小腹,转眸问荀久,声音满含激动,“这个地方,真的有了一个小东西吗?”   荀久抬眼,见到女帝凤眸内那掩饰不住的激动以及……羡慕。   这一刻的女帝,虽然依旧虚弱,周身却如同被一层希望之光笼罩,那是一种极其微妙而又不容忽视的求生**。   荀久看得出来,她很喜欢容洛肚子里的孩子。   脑袋一偏,女帝想附耳去听容洛的肚子。   心思转动,荀久放下茶盏,缓步走至龙榻前,在小杌子上坐下,温声道:“陛下,洛姐姐的确是怀孕了,小东西如今还小,都没有拳头大呢,还踢不动她的肚皮,您也听不到动静的。”   “噢。”女帝似乎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抬起头坐直了身子,尴尬笑道:“你看朕,一时激动……竟把这常识都给忘了。”   “青璇。”容洛咯咯笑道:“你赶快好起来,也自己生一个,到时候我们俩若是生下一男一女,就结为亲家,如何?”   女帝身子一僵,全身气息似乎都在一瞬间暗沉下来,将周围空气凝结成冰霜,寒凉得可怕。   荀久似乎在顷刻间意识到了什么,心思百转千回,眸光动了又动,鼓起勇气开口道:“陛下,洛姐姐说得对,等你动完手术,也能自己怀一个了,您与洛姐姐在魏国多年交情,结个亲家似乎也不错。”   “孩子……?”女帝眨了眨凤眸,遮去了眼底晦暗,转过头来看着荀久,“你是说,动完手术,我也能有自己的孩子?”   “那当然。”荀久郑重点头,“从陛下的反应来看,我便知您定非常喜欢孩子,只要您点头答应动手术,我保证,等你完全恢复以后,也会有自己的孩子。”   荀久好不容易抓住了一丝让女帝答应手术的希望,自然不想轻易放弃,索性在女帝跟前保证手术后她也能有自己的孩子。   关于这一点,荀久其实是忐忑的,因为她不知道女帝到底为何会有刚才那样激动的反应,可眼下的情况,只要能让女帝点头答应开刀,便是撒一个谎也无妨。   似是不敢置信,又似是激动过度,女帝略显苍白的唇瓣抿了又抿,凤眸中有层层水波漾开,甚至连两颊都沾染了些许薄红。   那含羞带怯的美艳模样,看得荀久呆愣了。   在她的印象中,女帝高高在上,睥睨天下,素来都是只可远观比扶笙还要高冷的模样,今日突然得见她这般反应,荀久竟突然觉得无所适从。   眼皮跳了跳,荀久趁热打铁,“陛下,动完手术,所有的一切都会好的。”   女帝藏在锦褥下的手指绞着衣袖,似乎还在犹豫。   荀久又道:“倘若陛下诞下小皇子,等他长大了便可为陛下分忧,为秦王殿下分忧。”   女帝紧绷的神色在逐渐松动,仿若冰冻已久的湖面从中心开始裂纹,逐渐露出里面柔和的水面。   容洛摸着小腹再度轻笑,“青璇,我可就等着你诞下小皇子了呢,到时候结不成亲家,我也能认个干儿子。”   女帝怔怔抬头,瞧了一眼荀久,又瞧了一眼容洛的小腹,这才从锦褥中抽出手,缓缓放至自己的小腹上,仿佛那里也有一个小生命在成长。   荀久在心中给自己捏了把汗。   许久过后,女帝终于点头,“好,我答应剖腹取瘤。”   这一句话,轻缓低弱却宛如天籁之音,瞬间让荀久激动得不行。   就连花脂她们也跟着喜不自胜。   众人高悬了多日的心脏终于落了下去。   荀久感激地看着容洛。   若非她今日一早非要跟着来,若非她被诊出喜脉触动了女帝心底那根最柔软的弦,女帝肯定到死都不会答应动手术。   容洛察觉到了荀久的目光,抬起头来微微一笑,冲她眨眨眼。   荀久了然,唇瓣微弯,复又将视线移至女帝身上,温声道:“陛下,这些日子您就别再操劳政务了,偶尔可让花脂姑姑带着您去御花园走走,但也别太吹冷风,御膳还是按照民女之前开的那份单子来,保证充足的睡眠时间,睡多了也不好,还是要起来多走动走动。”   女帝转眸疑惑地看着她,“只差一道圣旨,你就是朕的专属御品医师了,不该每日进宫来陪着朕么?怎么事事交代得如此细致?莫非你还有旁的事?”   不等荀久开口,女帝又道:“再有,你以后在朕面前,不用自称‘民女’,大可称臣。”   “臣遵旨。”荀久轻笑,解释道:“为陛下动刀,臣需要少府帮忙打造一套器具,这一点,得有陛下的旨意才行。”   “好。”女帝点点头,“待会儿朕便让人去少府知会一声。”   荀久颔首,“再有,这些时日,臣需要将手术上必须的药调配出来,所以,在动手术之前,臣可能无法做到日日进宫,还请陛下见谅。”   女帝了然,“你自去罢,既是已经安排好了朕的日常,朕这边有花脂她们照看着就成,你只管安心配药。”   容洛趁机道:“久姑娘大可放心,表哥说了,我们会在燕京多留些日子,我会每日进宫陪着陛下的。”   荀久略有疑惑,“表哥?”   容洛笑着解释,“是姜丞相,他本是我表哥。”   荀久恍然大悟,“如此,便劳烦洛姐姐多多入宫陪着陛下解闷了。”   “算不得劳烦。”容洛欣喜道:“这么多年没见,我想念陛下,巴不得她别赶我走,连夜间也宿在宫里呢!”   荀久轻轻一笑。   看得出来,容洛对女帝的关心是真的,不含半分杂质。   有她陪伴,想必女帝的心情会逐渐好转。   心境好,对手术的成功有很大帮助。   荀久暗自思忖,如此,她也可以放心出去找死人练手了。   见容洛妊娠呕吐得厉害,荀久在她建里、幽门、足三里和三阴交等穴位施了针,腹部怕伤到宝宝,用了抑制法,四肢穴位需要刺激,便用兴奋法。   收了针,容洛从小榻上穿好衣服坐起来,喜道:“久姑娘果然医术高明,这才一会儿的功夫,我胸口时时堵着的那团恶心感便消散了不少。”   荀久笑道:“洛姐姐是第一胎,难免吐得厉害,我这就开个方子让人去太医院抓药来煎了给你服下,以后的饮食方面都要注意,尤其不能饮酒。”   “我记下了。”容洛一想到自己肚子里有了阿修的孩子,便羞得小脸通红,兴奋与娇羞让她白皙的小脸更加美艳。   荀久收了医药箱,起身告退。   出了帝寝殿的时候,扶笙已经下朝了,正往这边赶来。   见到荀久面上满是喜色,扶笙挑眉问:“怎么,今日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吗?”   荀久眼珠子转了转,“你猜。”   扶笙想都没想,直接道:“能让你高兴成这样,左不过是女皇陛下答应开刀医治了。”   荀久顿时垮下脸来,气呼呼道:“你就不能让着我一回,假装猜不到吗?原本还想给你个惊喜来着,却没想到你连思考都不用,直接就给猜了出来,好没意思。”   荀久此时正站在一株月季前,手指百无聊赖的扯着上面的花瓣,嘟着小嘴气呼呼的模样,像极了撒娇的孩子。   扶笙低笑一声,走过去摸摸她的脑袋,“这就生气了?”   “才没有!”荀久哼哼两声躲开他的手。   已是深秋,皇宫里的花朵却无凋敝之意,依旧盛开出一片春天,花瓣粉紫,映出她粉扑扑的小脸,让人顿生怜爱之意。   扶笙微微弯身,温暖的双手捧着她的双颊仔细看。   荀久受不了他这张完美面容如此逼视,心跳陡然加快,眼神也在闪躲。   扶笙却不给她多少反应时间,眼尾一挑,唇瓣便覆了上来。   荀久只觉大脑一片空白,竟连呼吸都忘记了。   她万万没想到,他竟会在帝寝殿外的花园吻她,这里可随时有路过的宫人太监,让人看见的话岂不是羞死人了!   荀久满面羞赧,脸颊滚烫。   扶笙本就是捧着她的小脸的,立即便知晓了她在害羞。   似是察觉到她不专注,扶笙轻轻咬了咬她娇嫩柔软的唇瓣。   荀久觉得痛,来不及呼喊出声,小巧唇瓣就又被他含住,辗转间,她唇上的血腥味便在两人舌尖蔓延开来。   荀久身子逐渐酥软,整个人如同漂浮在云端,不着边际,忘了这里是皇宫,忘了宫道上会有人路过。   她抬起手臂,勾住他的脖子,轻轻软软地回应。   扶笙捧着她小脸的双手逐渐松开,一只转而扣住她的脑袋,另外一只紧揽她的腰肢,指尖如同燃了火,一经触碰,荀久的身子就几不可察地颤栗了一下。   两人的身子紧贴在一起,他清晰地感受到了她胸前的圆润饱满,恍然之间想起了在楚国商船上没做完的事。   燃了火的指尖一路往上,趁她不备拨开了第一个盘扣。   滚烫的指腹温度让荀久蓦然回过神来。   悚然一惊,荀久用尽力气推开他,微微喘息着,恼道:“这里是皇宫,帝寝殿外的花园,你是想光天化日之下做些没皮没脸的事儿吗?”   被她这么一推,扶笙被欲火燃烧了的理智才一点点回笼,暗自失笑,“有你在的地方,我总是……容易乱了分寸。”   荀久迅速将盘扣扣上,摸了摸红肿的唇瓣,轻嗤,“那也不能这么乱的啊,你看看,周围随时都有宫人路过呢,刚才的事肯定让她们全瞧去了,我脸都没了。”   “怎么会?”他轻笑,认真看着她,“依旧貌美如花呢!”   荀久又羞又恼,一时拿他没办法,美眸怒瞪他一眼。   “好了,别生气了,下次我找个隐蔽一点的场合。”扶笙认真想了想,“比如马车里就不错,空间小,还隐蔽,适合各种……”   “打住!”荀久掐了他的胳膊一下,面有愠怒,“就知道你说不出什么好话来,这大庭广众的,你羞不羞!”   “好了,不闹了。”扶笙敛了玩笑神色,“我已经让人去请羽义了,待会儿一起去掖庭宫找阿紫。”   荀久有片刻讶异,问他:“阿紫何时去了掖庭宫?”   扶笙答:“女皇陛下从上庸回来以后,并没有处罚他们二人,是阿紫自请去掖庭宫的。”   荀久暗想着女帝这一招可真是高明,明明在上庸发生了那么大的事,回来后她却装作不知道,这才最折磨人的心理,阿紫应该是从女帝那里感觉到了无上压力才会自动请缨去掖庭宫,也就等于间接承认了她和羽义之间的关系。   不过女帝也并非浅薄之人,即便知晓羽义和阿紫有私情,她也不可能明着处罚这二人。   只有沉默,才能打消天下人的疑虑,流言才能不攻自破。   再者,阿紫背后的那个人身份过于神秘,顺着她能找到那个人的踪迹。这也是女帝不罚她的第二个原因。   不多一会儿,羽义便跟着一个小太监匆匆往花园这边赶来,给扶笙见了礼之后轻声问:“殿下,这么着急找我可有急事?”   “我们要去掖庭宫找阿紫。”扶笙道:“需要你在场。”   羽义眸色绽出些许幽深,抿了抿唇。   “走吧!”扶笙权当没看见他那片刻的愣神,“你应该去看望过,比我们熟悉。”   羽义又是一愣,张了张嘴想解释。   荀久忙道:“那些事儿,过去了就过去了,你不必放在心上,今日我们去找阿紫姑姑不是兴师问罪的,的确是有重要的事想请教她。”   瞥见羽义暗自松了一口气,荀久莞尔一笑,“所以,还请你前方带路,待会儿若是阿紫姑姑不肯说,还得麻烦你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久姑娘言重了。”羽义歉意一笑,“只要能帮到你们,我必尽全力。”   三人不再说话,出了天赐宫直奔掖庭宫而去。   这个地方,荀久上次为了看望刘权来过一次,本就是关押俘虏和罪犯的地方,环境并不是太好。   三人进去的时候,被关押的那些人正在劳作,有的在水池里洗桑麻,有的在喂蚕,有的在纺织,有的在给织品染色,有的在给染了色的织品晾晒,整套工序呈流水线,看起来有条不紊。   旁边有特定兵卫看守。   荀久惊奇地问:“让这些人给皇室免费劳作的想法是谁提出来的?”   羽义转过身来微微一笑,“是殿下。”   荀久愕然地看着扶笙。   羽义又道:“殿下认为把这些人整日关押在监牢,不仅会因为长期缺乏运动而患上恶疾,而且还白白废了粮食,所以特地找了事情给他们做,做得好的,每个月还有额外月银,伙食也会提高。这些纺织品做好以后都是送到官办商铺里面以成本价卖给百姓的。”   荀久冲扶笙竖了竖大拇指,“佩服佩服。”   扶笙挑挑眉,不置可否,似乎是承了她的这番佩服。   荀久翻了个白眼,想着这个男人怎么就那么聪明呢?懂得就近开发人力资源,不仅保障了这些俘虏和犯罪官僚家属的衣食和健康,还能让他们习得一项傍身之计不至于荒废了人生。最重要的是,这些纺织品是以成本价卖给百姓的,这也间接解决了百姓的温暖问题。   “阿紫姑姑也在这里面么?”荀久问。   羽义摇摇头,“阿紫擅长厨艺,她在大灶上给这些人烧饭。”   荀久笑道:“谁要是娶了她岂不是有口福了?”   羽义眸光动了动。   扶笙淡淡睨她一眼,“害不害臊,有谁像你一样整天恨嫁的?”   荀久瞪他,“我哪里恨嫁了?”   羽义站在一旁看着这二人打情骂俏,眼眸中不经意流露出艳羡的流光来,一时看得呆了,连掖庭令过来了都没发觉。   “臣参见秦王殿下。”掖庭令朱程自从知晓了那八十一个孩子并没有真的被殉葬以后,对秦王的看法便逐渐改观,方才听说秦王过来了,整个人都笑眯眯的。   扶笙抬眸看过来,收起了与荀久斗嘴时的忍俊不禁,正色问:“阿紫在不在?”   “在的。”朱程忙道:“臣这就让人去请她过来。”   “嗯。”扶笙点点头,指了指旁边人工湖上的八角亭,“待会儿让她去八角亭里见本王。”   朱程应声后忙吩咐人去大灶上请阿紫。   扶笙、荀久和羽义三人则缓步前往八角亭。   朱程又让人端了瓜果糕点去八角亭。   荀久从早上到现在只用了一些糕点,此刻见到侍女端上来,顿觉腹中饥饿,拈起一块,她问羽义,“你饿不饿?”   羽义摇摇头。   荀久又问扶笙,“你饿不饿?”   扶笙没说话,直接低下头将她手中的糕点含在了嘴里,舌尖不经意触碰到她的指尖,有种酥酥麻麻的感觉,荀久全身一僵,整个人都呆愣住,“你……”   扶笙慢慢嚼着糕点,低垂的眼眸中有促狭之意一闪而逝。   不用想,荀久也知道刚才那一幕必是被羽义给看了去。   她红着脸,再不敢抬头,重新拿了一块糕点小口小口吃着,心思却缥缈至九天外,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总觉得心跳得飞快。   羽义看着他们,就好像看见了九年前在蜀国的自己和阿紫。   这一刻的脸红心跳,那时候的他和阿紫也曾有过。   羽义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羡慕爱侣之间那些细微关怀和心的触动。   倘若他还是苏简,他必定不会放任阿紫离开自己身边。   愣神间,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清清冷冷的声音,“阿紫见过秦王殿下。”   羽义蓦然回身,见阿紫穿着简单的粗布葛衣,头上发髻简单,仅用一支木簪固定,可即便褪去了昔日华丽的衣饰,还是褪不去她眉梢眼角的清冷。   低垂着头,阿紫在等着扶笙发话。   心头微微一动,羽义上前一步,低唤:“阿紫……”   阿紫牵动唇角,“殿下有事尽管吩咐。”   殿下……   听到这个称呼,羽义感觉心脏中了一箭,沉闷的痛致使他踉跄着后退了一步。   扶笙忽然开口,“三年前,乐阳公主的胳膊不小心被水烫伤,是不是你去太医院给她拿的药?”   “是。”阿紫眼睛定在脚尖上,声音淡淡。   “这整个过程中都没有什么问题吗?”扶笙又问。   阿紫仔细想了想,“奴婢记得当时的太医只嘱咐说要用两副药,一副外敷,一副内服,每日都要两者同时用方可彻底消除乐阳公主胳膊上的烫伤疤痕。”   扶笙抿唇,思索了片刻才继续问:“那你可记得这两副药用了多久?”   阿紫如实道:“从配了药以后就没间断过,一直到几个月前才停的。”   “为何停下?”这次问话的是荀久,她总觉得不对劲,如果女帝从被烫伤开始就一直在服用这两种药,那么除非是痊愈了,看不见疤痕了才会停下。   “因为……”阿紫声音低弱下去。   扶笙摆摆手,“但说无妨。”   “因为女皇陛下发现每次用完那种药,小腹都会绞痛,然后下身出血……”阿紫的声音已经细弱蚊蝇,“有好几个月,女皇陛下甚至连月事都停了,奴婢一开始以为她是有喜,请了巫医过来看,巫医确诊说女皇陛下并没有喜脉,女皇陛下怀疑那药有问题,让奴婢拿着出宫去请了外面的大夫看,外面的大夫也说没问题,成分是上等的生肌润肤药材,后来这事儿便被压下了,女皇陛下便是从那个时候起停用了那两种药的。”   荀久皱皱眉,“停用以后可有好转?”   “并无。”阿紫无奈摇摇头,“她还是会时不时腹部坠痛,很多时候在御书房批阅奏章会疼得全身冒汗,奴婢想去请太医,女皇陛下又不准,只能这么忍着。”   荀久犹疑了好久,不得已问道:“阿紫姑姑原先是女帝身边最亲近的女官,她的生活起居,你应该是最清楚的,我能否问个问题?”   阿紫敛眉,“久姑娘请讲。”   阿紫看了一眼扶笙,又看了一眼羽义,问道:“女皇陛下宠幸过哪些男妃?”   扶笙侧目看着荀久,似乎有些不敢相信她竟然会打探这种问题。   羽义呼吸一紧,目光闪烁,手心捏出一层汗。   阿紫为难地看了一眼荀久,“这……”   “这个很关键。”荀久冷肃道:“关乎她病因的形成。”   阿紫闭了闭眼睛,视线有片刻流转向羽义,又立即收回来,终究缓缓摇头,“除了羽大人我不知道外,其他的男妃……女皇陛下从未宠幸过任何人。”   这句话,无疑是个重磅炸弹,直炸得荀久满脸惊愕,好久都回不过神来。   羽义忙解释道:“那天晚上,我留在帝寝殿只不过是陪女皇陛下解闷而已,根本什么都没有做!”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目光灼灼望着阿紫,心中在期待她知道自己并没有碰过女帝会不会有什么异样的情绪。   然而,现实再一次让他失望了。   阿紫的面色很平静,甚至比平时都还要平静,仿佛在听一个陌生人谈论事不关己的话题,又仿佛根本没有听到他的那些话,她连眼皮都没有动一下。   再一次感觉心脏中箭,羽义身子细微颤抖了一下。   荀久震惊过后看向扶笙,“女帝并没有宠幸过任何人,这么说来,她的病因应该就跟那两副长期使用的药有关了?”   扶笙点点头,“也许。”   淡淡抬起眸,扶笙最后一次看向阿紫,语气平静,“你背后的那个人是谁?”   阿紫紧抿着唇,一副誓死不说的表情。   扶笙道:“我不强迫你,但我给你三个选择。第一,你可以不说,后果也没多严重,你的余生,将会在掖庭宫里渡过,但你从此以后别妄想将任何消息带出宫墙。第二,把你做过的事,即将做的事和你背后那个人的身份告诉我,我可以想办法让羽义带着你远走高飞,去一个没人找得到的地方。第三,你可以选择做谍中谍,成为我的内应,继续和你背后的主子联系,你得到的所有消息都必须呈给我看,条件依旧,功成身退后,我还是会让羽义带着你销声匿迹。”   羽义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他原以为自己才是余生都在宫墙里渡过的那个人,却从未想到殿下会开出如此诱人的条件。   扶笙淡淡瞥了一眼羽义,“接下来,你们二人有半个时辰的独处时间,也是做选择的时间,结果如何都无所谓,但三条必须选择一条。”   羽义面露欣然,偏头看着阿紫,“我带你去个地方。”   话完,不等阿紫反应,他拽住她的胳膊就往外面跑。   已经九年没有过肢体接触的两人,在今日这样的情况下突然有了独处的半个时辰。   阿紫胳膊被羽义抓得生痛,她皱了皱眉,却也没吭声,任由他拉着自己一直往掖庭宫的假山后跑。   “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阿紫目光生寒,凉凉看着羽义。   “阿紫……”羽义停下脚步,松开她的手,眸色诚挚,“告诉我,殿下说的那三条,你会如何选择?”   “如何选择,对你来说重要吗?”阿紫面无表情对上他,眼神淡若烟云,倒映着四周的翠屏绿嶂、花渚涟漪。   唯有他的身影,在她眸中那样缥缈遥远,仿佛不存在一般。   昔日澄澈的眸此刻黑雾翻涌,羽义眉头深锁,盯住阿紫淡漠的面容,“你是不是觉得我问这种问题很可笑?”   阿紫冷笑一声,“奴婢不敢。”   “你是不是希望我永远消失在你眼前?”羽义上前一步,目色更深更沉,压抑得让人几乎喘不过气。   阿紫淡淡看着他,“我会当做看不见你。”   羽义苦涩一笑,“好一句当做看不见我!”   他转身,在假山下摘了苍翠的草叶迅速编织成一只栩栩如生的蜻蜓摊开在手心,问她:“你可还识得这个东西?”   阿紫的视线,定在羽义的手心,恍惚间回到了九年前的那段时光。   她被主上召回过一段时间,以家中有事的借口离开蜀国王宫,他知她喜欢草蜻蜓,便从她走后的第二日开始编织,一直等到大雪纷飞的冬夜她回来,那个时候,所有的草蜻蜓都已经干枯了,形状却因为保存完好而依旧栩栩如生。   他想将夏日里的葱绿幽光保存到寒冷深冬,换她扬起唇角说一句“喜欢”,可他还来不及听到她的回答,一场大火便从王宫深处蔓延开来,烧了他们之间千丝万缕的情愫与信任。   那一夜,她看见他万念俱灰,整个人蜷缩在墙角,无家可归。   心神一动,阿紫喃喃开口,“其实我……”   “其实你早就忘了是吗?”羽义深吸一口气,反手将草蜻蜓扔到了湖里,动作说不出的决绝。   阿紫看着湖面漾开的圈圈涟漪,一时没了话。   她其实想告诉他,她在九年前,在看见那几百只已经干枯的草蜻蜓时就后悔接了主上的任务,动了恻隐之心。   她更想告诉他,那场宫变实际上与她无关,她什么也没做,没有暗中联系他的伯父,更没有参与谋划反叛。   她唯一做了的,是伸出手将他从火海里救了出来,然后带着昏迷不醒的他一直东躲西藏逃避追杀。   可是他的父王母后的确双双死在了那场宫变里,死在了他的亲眼见证之下,她现在才解释,他会信么?   羽义自然不知此时阿紫心中所想,他只觉得眼前的女人极其冷心绝情,每一句话都像在剜他的心。   “所以,你以前对我的那些,全部都是假的,是吗?”羽义沉沉问出最后一句话,再度上前一步。   认识这么长时间,阿紫是头一次得见清逸温雅的羽义露出这样暴怒的神情。   几乎是不由自主地,阿紫心脏颤了颤,往后退了一步。   这一退才发现后背抵在了假山上。   “说啊!”羽义一只手撑在假山上,半边身子禁锢着阿紫,语气冷得快要凝结成冰,“你一向不是很能拒绝我的么?”   阿紫的确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暴怒给吓到,连声音都不受控制地带了几分颤意,“我……唔……”   没等她说完,羽义重重咬住她的唇。   似乎极其害怕阿紫真的会再把那些拒绝剜心的话说一遍,他狠狠堵住她的唇瓣,严丝合缝得不留一丁点儿缝隙。   阿紫蓦然瞪大眼睛,身子像被人点了穴道,完全动弹不了,只觉得唇瓣上那柔软的触感极其陌生,却又让她不住地心颤。   他的动作极其霸道,将她整个人压在假山壁上,想挪动一分都不能,后背硌得生疼。   阿紫蹙了蹙眉,伸出手用力推开他,大声吼:“苏简你疯了!”   望着阿紫怒瞪着他的样子,羽义突然冷笑,“原来你还记得我是苏简,是那个被你耍的团团转的傻子!”   “我没有!”阿紫再也受不住他这么误会下去,索性一股脑吼出来。   羽义不晓得这三个字所包含的意义,受伤的眸光落在她闪躲的眼睛上,“你说得对,我是疯了!九年前疯过一回,以为将夏日葱茏保存到深冬飞雪能换得你嫣然一笑。九年后我又疯了一回,不忍心看你就这么暴露身份,所以不惜向宫义下跪,求他隐瞒所有的真相。我疯了这么久,终于在今天全部清醒过来,以后我再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这下你高兴了吧!”   阿紫咬牙看着他,“苏简,你今日是要与我割袍断义、划清界限?”   羽义惨笑,“这不是正如你所愿么?”   “那好,你走!”阿紫含了水光的眸偏向一边,微咬着下唇,“踏出这一步,以后便再也不要出现在我的视线之内!”   羽义死死盯她一眼,“如你所愿!”   “可在走之前,有一件事,我想你是时候知道了。”阿紫已经恢复了平静,伸手抹去唇瓣上被他咬破流出血液的地方,“九年前蜀国王宫的那场宫变,我分毫没有参与,我不管你信还是不信,总之我叶紫行的端坐得正,若真是我做下的,我必供认不讳,可我没做过,这个黑锅,我不背!”   “你说什么?!”迟到了九年的真相,几乎让羽义在片刻之间就失去了承受能力,他伸出手抓住假山上的凸起才堪堪稳住了身形,震惊的眸光攫住阿紫,“你当年为什么不说出真相,为什么不告诉我那一切都跟你无关?”   “便是我说了,当时那样的情况下,你会信么?”阿紫目光烁烁,“就如同我之前所说的,苏简,我们俩立场不同,倘若有一天我落在了你手里,你会毫不犹豫地杀了我。”   “对,我会杀了你!”羽义紧抿着唇,“然后我再自杀。”   阿紫心神一震。   “我就不信,到了阴曹地府,甚至是下一世,你还会像现在这般拒绝我。”   阿紫动了动唇,终觉得言语苍白无力,一丝声音也发不出。   “什么见鬼的立场不同!”羽义声音冷然,“你不要总是用这个借口来敷衍我,抛开立场,现在,你告诉我,你究竟有没有喜欢过我?”   阿紫默了默,缓缓抬头对上他的眼,“苏简……我没喜欢过你。”   羽义闭上眼睛,不想让她看见自己眼眸内的晶莹泪色。   “可我爱过你。”阿紫恨声道:“是埋在心里多年,连开口都不能的那种爱。我在意立场,在意身份,却更在意你。你只知道我冷心绝情一次又一次的拒绝你,你可曾想过我在说出那些话的时候有多难过?那些话,我每说一次,心就痛得好像在滴血。可是我能怎么办,唯有夜深人静的时候,一个人默默舔舐伤口。你以为这些年,我就活得逍遥自在么?”   不知不觉已潸然泪下,阿紫还想再说,唇瓣却再一次被他吻上。   ------题外话------   o(n_n)o~终于搞定一对   t   ☆、第一百零四章 竹林人家   埋藏了九年的真心话一朝得以尽数倾诉出来,阿紫突然觉得整个人如同抽丝剥茧般轻松了一大截。   对主上的宣誓效忠、因为忌惮身份而再三拒绝的那些狠心话语全都湮没在羽义此刻炽烈的吻中。   尘封了多年的蚀骨思念似风暴一般席卷而来,一寸寸侵占着她孤清的身影。   阿紫心尖都在颤抖。   踮起脚尖,她终于抛开一切,双臂勾住他的脖子,檀口微张,生涩地迎合了上去。   羽义一愣,整个人都僵在原地,几乎不敢相信她会作出回应。   可唇瓣上她小巧舌尖的触碰却不断提醒着他这不是在做梦。   眸中怒意渐退,换上轻柔的温润,他手臂收紧,将她整个人死死禁锢在胸前,唯恐她下一秒就会化作一阵风消失,唇上动作却由开始的生涩转为火热。   舌尖撬开阿紫的贝齿,不断引导着她往更深更热的浪潮而去。   阿紫是头一次面对这样的阵仗,早就呼吸困难,脑中发懵,游弋于周身那股酥麻异样的感觉致使她逐渐瘫软下来,全身无力,娇弱地贴在他怀里,唇齿间声音含糊不清,“苏……简,你……松开,我快死了。”   羽义也察觉到了自己的过火,缓缓松开她。   阿紫几乎站不稳,整个人软在他怀里大口大口呼吸,眼神迷离,原想开口说什么,话还没到喉咙口就给忘了。   羽义低眉,看着怀里的人因为方才一番火热缠绵而绯红的小脸,终于褪去了素有的清冷淡漠,他心中涌上欣喜,伸出手拂过她的眉梢,语气温软如水,“阿紫,跟我走,我们远离这是非之地,去一个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地方,再也不要分开,可好?”   阿紫用手轻轻推了她一下,仰起头来,眸中水光潋滟,“你就不怀疑,我方才是在施美人计,目的是为了再一次算计你?”   羽义轻笑,“入你的圈套,我甘之如饴。”   以前在蜀国王宫的时候,两个人都还小,基本没有什么暧昧动作,更没有过这般动听得让人心跳的亲热软语。   从方才的热吻到现在的情话,纵使阿紫再铁石心肠也不禁动容,眉眼间满是羞赧,一个劲儿地偏开头不敢与他对视。   “你还没说,跟不跟我走。”羽义低下头,说话时唇瓣有意无意拂过阿紫的耳畔,让她原本已经平静下来的心绪再一次沸腾起来。   “苏简,你是不是忘了国仇家恨?”暗自运功压下心中的那些旖旎遐想以及燥热难耐,阿紫缓缓抬头看他,目色平静。   羽义一愣。   阿紫继续道:“那一场大火,你怀有身孕的母后葬身火海,一尸两命,你父王被万箭射杀在宫墙之下。你真的甘心看着苏承天那个老贼心安理得地坐在王座上号令蜀国封臣么?”   见羽义抿唇不语,阿紫继续添火,“还是说,为了我,你可以变得不再是你自己,可以放下一切,哪怕是你无辜枉死的父母?”   羽义唇瓣动了动,看着她,“阿紫,你希望我如何做?”   阿紫眉眼坚定,“天若弃你,反弃之,地若阻你,踏碎之。没了天地,你还可以顶着日月星辰一身光辉决战千里。苏承天辱你,你便金甲加身穿越黄沙直至剑抵他喉咙,让他连后悔和求饶的资格都没有。红尘紫陌……我陪你。”   羽义满面震惊地看着阿紫。   他不得不承认,那些逐渐泯灭下去甚至冰封的仇恨,因为她这一席话,几乎在瞬间就重新燃烧沸腾起来。   张开双臂抱紧阿紫,他激动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只觉得上天眷顾,这一刻竟是如此幸运。   “苏简……”阿紫任由他抱紧,脑袋搁在他肩头,轻唤一声。   “我在。”他应声。   “你把草蜻蜓扔进水里,我生气了。”阿紫看着已经平静下来的湖面,幽幽一句话,让羽义一呛。   松开她,他好笑地看着草蜻蜓落下去的位置,不禁摇摇头:“是我混蛋,没有听你解释便扔了那东西惹得你恼怒,这就自罚,现场给你编,你想要多少都行。”   羽义说完便迅速蹲下身去摘草,看那架势,似乎真的准备在这地方为她编那小东西。   “你还真打算现场编啊?”阿紫哭笑不得,“秦王殿下和久姑娘可还在八角亭里等着呢!”   “那你……想好怎么选择了吗?”羽义回过身,轻柔的眸光中满是期待。   阿紫定了定心神,“过去的二十年里,我活成了任务,接下来的余生里,我想活成人,一个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   “那你……”羽义眉心笼了愁云,“叛主的后果……”   阿紫抬头,天空碧蓝得好像一块璞玉,几朵悠闲的白云和着秋风轻缓而过,露出似火骄阳,这样的光亮,狠狠撕碎夜的漆黑,也撕碎了她心底的阴霾。   微叹一口气,她嘴角挽起一抹笑,“其实我觉得,杀手的双手,不一定是用来杀人的,卸下银剑那一天,或许也可以用来作羹汤。”   羽义闻言,面色终于释然,唇角微牵,“你双手奉上的羹汤,哪怕有毒,我也甘之如饴。”   阿紫好笑,“你若是被毒死了,我可不会殉情。”   羽义抿唇而笑,终究不再答话,二人一前一后沿着来时的路返回到八角亭中。   荀久等得都快闭上眼睛了才见到那二人缓缓而来。   老远,荀久就觉得阿紫很不对劲,整个人都不对劲,她的眉眼间似乎褪去了许多清冷之意,多了初恋少女那种如同隔了烟雨薄雾的淡淡春意。   瞥一眼羽义,又瞥一眼阿紫,荀久的目光在他们二人身上流转不定。   进了亭,羽义和阿紫再度行礼。   扶笙挑眉,“想好如何选择了吗?”   阿紫抬起头,面色平静道:“如果我选择第三条,秦王殿下可信我?”   扶笙淡淡掠唇,“策反成为本王的人么?”   阿紫颔首。   “那得看,你让我信你的筹码是什么。”扶笙语气淡极。   阿紫犹豫着看了一眼羽义,又看了一眼荀久,低声道:“有一桩秘辛,是关于……睿贵妃的,我知殿下还没查到,但我手里有真相,倘若我以此作为交换,你可信我?”   扶笙神色莫测,眸光幽幽。   阿紫又道:“主上也在查,他不知道我已经得到了真相,我先把这件事告诉你无异于叛主,主上若知晓,定是不会轻易饶恕我的。”   扶笙听到“睿贵妃”三个字,漆黑瞳眸内有片刻的云雾翻涌,尔后平静下来,勾唇冷笑,“仅以此来表忠心,似乎远远不够?”   阿紫默了默,良久后郑重道:“主上名为郁银宸,非大陆五国人氏,似乎有着异于常人的特殊功能,很像奇幻之术,我也只见识过一次,并不十分确定。”   闻言,扶笙瞳眸缩了缩。   非大陆五国人氏……奇幻之术,莫非是语真族王室之人?   荀久忙问:“是不是你之前说过的语真族?难道这个种族不属于大陆五国?”   扶笙捏着眉心,“语真族是传承了千年之久的古老种族,独立于大陆五国之外,百年前建城池于地下,称为‘夜极地宫’,里面全是精密机关和阵法,出口变幻不定,普通人连夜极地宫的准确位置都找不到,更莫说闯进去了。”   荀久倒吸一口气,“这世上竟然还有住在地底下的种族?”   扶笙解释:“语真族的王室后裔拥有纯正灵术,百年之前,各国担心语真族会凭借灵术出来独霸天下,所以暗中组建了精良隐探专门寻找这个种族的人,见到就杀。后来他们的先祖为了躲避灾祸,便开发了地下城池,他们不仅拥有灵术,还懂得强大的机关术和上古阵法,避世之地极其隐蔽,连隐探都找不到。”   “可是……”荀久皱眉,“既然决定了要避世,他们的族人为什么还会出来活动?这也就罢了,还参与到皇权争斗中来?”   “避世是为了蓄势待发,他们的目标是称霸天下。”扶笙抿唇,“七年前,我刚回燕京不久,大梁那边就有人前来游说,说打算联合大梁、西陵、东川、南豫以及大燕五国同时交出一份和语真族和平共处的协议,先帝和百官迫于这个种族的强势,原本答应了,是我站出来反对的。”   “语真族独霸天下之心,昭然若揭,若是大燕就此屈服,只怕他们马上就会发动铁骑借机而入,利用灵术踏平大燕,到那时候,扶氏便只能任人鱼肉。好在我们和语真族中间隔着盘海,我们有足够的战舰和舟师,也不怕他们贸然来犯。”   荀久一惊,“他们的灵术竟然如此厉害,比之大燕的巫族如何?”   扶笙摇摇头,“没比较过,但想来巫族的巫术也是不容小觑的。”   随后,他蹙眉呢喃,“语真族的王室后裔名单我有,怎么从来没听说过有一个叫做郁银宸的?况且这也不是王室的西宫姓氏。”   阿紫显然也是被扶笙口中的“语真族”惊得够呛,此时听到扶笙疑问,忙道:“主上的确是叫这个名字,还是我不小心偷听到的。”   瞥见扶笙质疑的目光,阿紫再道:“奴婢七岁以前的事情全都不记得了,不记得自己是哪里人,也不记得父母,所有的记忆都是七岁以后跟在主上身边训练的画面。”   荀久惊呼,“你竟然失忆了?”   阿紫苦笑,不置可否。   羽义深深皱眉,“有没有可能,是郁银宸用灵术封住了你以前的记忆?”   阿紫摇摇头,“我不知道。”   荀久冲她招招手,“你过来我看看脉象。”   阿紫依言缓缓走过来在石凳上坐下,将手臂搭在石桌上,荀久扣住她的脉搏瞧了片刻,随后缩回手,微微蹙眉,“奇怪,竟然什么也看不出来。”   扶笙宽慰道:“不要紧,估计真的是被灵术给封住了,那东西玄之又玄,普通人看不出来也很正常。”转而又道:“我奇怪的是,他为什么要封了你的记忆?”   阿紫神情无奈,“兴许,主上是不想以前的记忆扰乱了我,毕竟细作和杀手的职责太过重要。”   扶笙点点头,“你方才说有一桩关于我母亲的秘辛,是什么?”   阿紫为难地看了一眼荀久和羽义,低声道:“这件事,我希望只有殿下一个人知道,所以……”   荀久眸光一动,忙站起身笑道:“既如此,那羽义,我们俩还是出去罢。”   羽义轻轻颔首,没说话,跟着荀久出了八角亭。   站在临湖岸边的杨柳树下,荀久问羽义,“你们俩是不是和好了?”   羽义难得的面露红晕,“应该算是误会解除了。”   “哦?”荀久挑挑眉,“你们俩哪来的误会?”   “九年前蜀国王宫的那场宫变,久姑娘可曾听说过?”羽义问她。   “略有耳闻。”荀久早就听扶笙说过那场宫变是由阿紫引起的,此时听羽义问,她自然不能说全部知道,否则会戳他伤口。   “那你一定听说了宫变的原因是阿紫一手导致的罢?”   荀久微愣,“难道这里面还有不为人知的内情?”   羽义安静道:“阿紫告诉我,那场宫变,她丁点儿没有参与,那一夜,她只做了一件事,就是将我从火海里救出来。”   荀久沉默不语,也不进行评论,这种说辞,究竟是真是假,恐怕只有阿紫自己知道,毕竟她的细作身份太过敏感,会撒谎也不足为奇。   “久姑娘可信?”羽义似乎看穿了荀久的心思,幽幽问了一句。   “这种事……”荀久一噎,“我不好做评判。”   当年的蜀王和蜀王后双双死于宫变,而阿紫作为里应外合的唯一细作,如果说她分毫没有参与,除非她真的爱上了苏简,甘愿为他而临阵倒戈,否则的话,就是她在撒谎。   一个记忆被封,连自己的身份都不知道的铁血杀手兼细作会轻易动感情吗?   荀久找不出答案。   余光瞥见羽义在看天,荀久心思流转,问道:“她可还跟你说了什么?”   羽义毫不避讳,“阿紫告诉我,身为堂堂七尺男儿,不能忘了国仇家恨,苏承天发动宫变害得我家破人亡,我不能就这么算了。”   荀久眯着眼睛,“阿紫果真这么说?”   “久姑娘是否觉得有问题?”羽义疑惑地看着她。   荀久犹疑着摇摇头,“说不上来。”   羽义知道荀久是在乎他的感受才不好把话说得太满,他想了想,还是开口:“久姑娘有话不妨直说。”   “没什么。”荀久轻笑,“总之,要恭喜你们破镜重圆,既是误会已经解除了,那以后就都要好好的。”   羽义抿唇,眉有忧色,“如今我们俩的身份摆在那里,殿下真的有办法让我们全身而退么?”   “你放心。”荀久安慰,“秦王的本事大着呢,不过是放两个人离开而已,还难不倒他。”   听到荀久这么说,羽义稍稍放下心来,又问:“久姑娘和殿下应该算是正式在一起了罢?”   荀久一呛。   羽义又道:“遇到你之前,我从来没有见过殿下对哪个女子这般好,恨不能把世上最好的东西都给你,看得出来,他很在意你。”   荀久笑笑,没吭声,扶笙自然是对她好的,她真真切切感受得到。   这番话过后,两人都陷入了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扶笙从八角亭里走出来,面色较之先前沉了不少。   荀久瞟了一眼依旧还在亭子里的阿紫,对方面色淡淡,仿若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扶笙行至荀久跟前,扯出一抹笑,“回去罢!”   荀久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你没事吗?”   “无事。”扶笙摇摇头。   阿紫同他说了什么秘辛,荀久不知道,但她总觉得不会是什么好事,此时隐约感觉到扶笙心情沉重,她也不好过问,只陪着他一起往掖庭宫外走,似是想到了什么,荀久突然莞尔一笑:“我这里还有个好消息,你要不要听听?”   扶笙一愣,看向她,“什么好消息?”   知晓他心情不好,荀久也不再让他猜,直接道:“洛姐姐今天早上在帝寝殿的时候吐得厉害,我给她号了脉,结果是喜脉,也就是说,顾将军要当爹了。”   扶笙略有诧异,“这么快?”   荀久撇撇嘴,“人家是青梅竹马,相守这么多年终于大婚,想必在那方面……咳咳,卖力了点,所以洛姐姐会怀孕也不足为奇。”   扶笙看着她脸红的样子,戏谑之心顿生,笑问:“哪方面?”   “就是……那方面。”荀久没好气地瞪他一眼,“明知故问很无耻!”   扶笙挑挑眉,“你又没明说,我怎么知道你说哪方面?”   荀久翻了个大白眼。   “你说的‘那方面’,我们有过么?”他又问,嘴角笑意更深。   荀久脸更红,怒道:“才没有!谁要跟你这个无赖……”   话到这里,戛然而止,她再也不想继续往下说了。   扶笙愉悦地翘了翘唇,“你看看你,生气的时候小脸就跟夏日里的冻果一样,让人一见就想咬一咬。”   荀久扶额。   扶笙又道:“你皱眉的样子就更加魅惑人了,再皱的话,当心我待会儿控制不住大庭广众之下把你……”   荀久哭笑不得,“有你这么欺负人的吗?”   扶笙淡淡道:“如今估计整个燕京的百姓都知晓你是我的女人,我怎么对你都不算欺负。”   “反了你了!”荀久恶狠狠捶他一拳,“照你这么说,打我骂我都不算欺负了?”   扶笙看向她,“你觉得我为何要打你骂你?”   “我怎么知道!”荀久低嗤,“你这么黑心,万一哪天真打我一顿,我又没武功,打不过你,岂不是得受着?”   扶笙“嗯”了一声,“有些方面,你确实是该受着的。”   荀久一时没反应过来,脱口问:“哪方面?”   扶笙似乎很为难,半晌才道:“那方面。”末了又补充,“大概跟你刚才说的‘那方面’是一样的道理。”   荀久顿时从脸红到了脖子,暗想着怎么会有这么无耻的人?大白天的说这种话也不害臊!   扶笙伸手抚了抚她的面颊,语气无辜,“我什么都没做,你脸红什么?”   荀久恨恨道:“你的确是什么都没做,但说话却让我甘拜下风。”   扶笙眨眨眼,“大概是……跟你学的。”   “我才没有你那讨人厌的毒舌!”荀久没好气地道:“以后出去了别说我认识你,我丢不起这个人。”   扶笙很无所谓,“反正以后我出去,肯定带上你,你就站在我旁边的话,我不说,别人也都知道你认识我。”   荀久恼了,仰起脖子涨红了脸,“让着我一句,你会死啊!”   “不会死。”他反握住她的拳头,微微一笑,“我就是要惹恼你,让你咬牙切齿,怒得想杀人。若是哪一日我不在你身边,你便会因为不习惯突然的安静而开始想念我,也只有这样,才能证明你心里有我。”   “矫情!”荀久哼声,心中却在思忖这丫突然之间抽什么风,他是皇廷的顶梁柱,女帝的唯一依靠,燕京自然是离不开他的,而他也是不会轻易离开燕京的,既然如此,怎么可能会有他不在她身边的情况。   想不通,荀久便懒得去想,看了看天色,“如今还早,你陪我去趟少府如何?”   “去少府做什么?”扶笙不解。   “要为女帝开刀,我需要准备很多东西。”荀久掰着手指头数了数,要准备的东西的确是不少,从手术刀、止血钳、手术镊到缝针、刮匙再到无影灯和其他所必须的医疗器械,这些东西都得由她提供图纸去给少府的人打造。   虽说少府是女帝私府,可荀久到底没有真正见识过里面工匠的水平,这套器具能打造成什么样,目前不得而知。   “好。”扶笙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二人出了掖庭宫以后就直奔少府而去。   少府位于天赐宫前殿西侧,掌管山海地泽收入和皇室手工业制造,是女帝私府。   荀久直接找到专门打造器具的考工部,考工令林勇见到是秦王亲自前来,笑得很热络,立即让人奉茶,并客套了几句。   荀久没时间耽误,迅速将来意表明。   林勇先是一愣,等见到荀久亲自画出来的图以及上面注释每一样器具的作用时,不禁深深皱眉,“这些东西,久姑娘是从哪里看来的?”   荀久微微一笑,“我们家祖传的,一般人我还不拿出来用呢!”   同时,她也在心中庆幸荀谦这个太医院使的身份为她遮挡了许多身份上的尴尬,反正只要这些人看不懂听不懂的,她一说是荀氏祖传,就一定不会有人怀疑。   林勇听到是荀氏祖传,立即肃然起敬,对荀久的医术好一通夸,还扒拉了一堆诸如他某个亲戚在过去的某日里患了恶疾,当时便是荀久出的手,又千恩万谢了一番,才被已经听得不耐烦的荀久赶去打造器具。   从少府出来,已近黄昏,斜阳薄薄铺在宫道上,绚烂了一地青灰色。   荀久看了一眼扶笙,道:“找死人练手,我得去义庄,这一点,你应该能帮我安排好。”   扶笙轻轻颔首,“没问题。”   荀久又道:“这个手术,我一个人完不成,需要五六个帮手,可这些帮手又不能是生手,起码得有药理常识,总之要懂医,我记得大祭司手下有好几个巫医,你能否让她们过来帮我?”   “巫医?”扶笙眯着眼睛,似有不赞同。   “怎么了吗?”荀久眨眨眼。   没等扶笙回答,她立即反应过来澹台引与扶笙是死对头,那些巫医都是澹台引的人,倘若开刀的时候启用巫医,难保她们不会趁机对女帝下手,女帝一旦出事,且不说大燕要变天,就连她自己都难逃罪责。   想通了这一点,荀久也犯了难,低声嘀咕,“太医院全部是男人,自然不可能启用,民间又鲜少有懂医的妇人,除了巫医,似乎再没有人可用。”   “时间太仓促了。”扶笙叹道:“否则,重新找人给你培训最为保险。”   “半个月,的确太仓促了。”荀久微微抿唇,“你还有没有别的什么办法?”   扶笙深思熟虑了一番,缓缓道:“目前唯一的办法便是让那些巫医签下生死状,倘若手术失败致使女皇陛下出了任何问题,则诛九族,可这样一来……”   后面的话,他没说,荀久却听懂了。   这场手术,她才是主刀医生,连巫医都签下生死状,她必定也要签,虽然她早就没有九族可诛,可到底签的是她的一条命,他自然不忍心。   想了好久,荀久突然拽了拽他的袖子,“阿笙……”   扶笙没说话,偏过头来看着她,似乎已经猜透了她接下来的话,面色有些不忍。   “生死状,我签!”荀久郑重地点点头,“我是主刀医生,只有我签了才能让巫医们放下心来跟着我一起签,自然也只有这样才能让她们提高警觉,死心塌地去做这个手术。”   “你不能签!”扶笙眉头深锁,“一定还有别的办法,我不能让你冒这么大的风险签下生死状。”   荀久无奈地摇摇头,“为女帝动这个手术,又何尝不是在冒风险?”   “我还是不同意。”扶笙坚持自己的想法,“要实在不行,我让宫义他们去找几个妇人来给你从头开始培训。”   “行不通。”荀久道:“我要的帮手除了懂得药理之外,还得会施针,也就意味着必须精通人体穴位,到时候手术后要及时扎针止血,若是不精通穴位,一旦扎错了就是一条人命,被开刀的可是女帝,大燕的江山之主,这个风险,我冒不起。”   “可是……”扶笙锦袖中的手指蜷了蜷,两道剑眉又蹙拢了一些。   “没有可是。”荀久投给他一个安慰的笑,“我医术这么高明,你应该换个角度想一想,等手术成功后,请我去哪里好好吃一顿大餐。”   扶笙紧抿着唇,面上依旧是不赞同的神色。   “好啦!”荀久挽住他的胳膊,“你不要愁眉苦脸的,别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欺负了你。早上入宫到现在,我只用了些点心,如今饿了,想去你府上吃大厨做的菜。”   扶笙想起角义看荀久的那种眼神,一时有些烦闷,“不去我府上吃,我带你去另外一个地方吃。”   “哦?”荀久挑眉,“难道还有什么地方的菜能比得上大厨的手艺?”   “你去了就知道了。”扶笙任由她挽着胳膊,二人一同出了宫门。   坐上马车后,扶笙直接吩咐车夫去往京郊。   “京郊哪有酒楼?”荀久疑惑地瞥了一眼扶笙。   扶笙轻笑,“我可没说要带你去酒楼。”   荀久摸摸下巴,“莫非你要带我去那天的别业?咦……我可告诉你,少趁人之危,我虽然是个思想开放的人,可实际上行为很保守,你要是敢对我做出什么事,我可会跟你拼命的。”   扶笙满面无奈,“真不知道你脑袋瓜里整天都在想什么。”   “当然是在想有用的东西啊!”荀久撇撇嘴,“谁会像你,大庭广众之下,什么话都说得出来。”   扶笙现学现卖,就着她的话回过来,“我是个嘴上开放,行为保守的人。”   荀久“切”了一声,“拉倒吧你,是谁在楚国商船密室……”感受到扶笙炙热的目光,荀久立即噤了声,脑袋偏往窗外,假意大赞,“风景不错。”   她这一偏,衣领便有些斜,露出里面雪白深沟,随着马车走动而起起伏伏,仿佛荡漾出一片雪波。   扶笙喉结上下滑了滑,附和道:“的确不错。”   荀久那句话本就是为了躲避扶笙的目光而敷衍出来的,此时听到他跟着附和,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缩回脑袋,眼尾一斜,就见到扶笙的目光正落在她引以为傲的高峰上。   荀久:“……”   若无其事地拉拉胸前的衣襟,荀久浅咳一声,“小心长针眼。”   “那我便试试长针眼的感觉如何。”扶笙再也抑制不住脐下一带的火热,一个旋身将她压下,灼热的呼吸喷薄在她身上。   明明隔着一层衣物,荀久却能清楚地感觉到他全身滚烫得可怕,而他整个人就好像火蛇一样缠在她身上,让她动弹不得。   “阿笙……”荀久试探着喊他,可他恍若未闻,手指已经挑开盘扣,指尖游弋在肌肤上,引得她全身战栗。   呼吸急促,荀久再度喊他,“阿笙,你快清醒清醒,这里是马车上。”   “我自晓得。”他唇齿间含糊不清地吐出四个字来,接下来的话全都湮没在自脖颈向下铺天盖地而来的吻中。   荀久雪白的肌肤上不多时便出现了密密匝匝的红梅吻痕。   她每一寸呼吸都在拿捏,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唯恐外面的车夫会听到。   从开始的抗拒到后面的瘫软无力,前后不过几个瞬间的功夫,荀久整个人如同置身水深火热当中,偏又提不起任何力气推开他,口中有浅浅轻吟。   这一声,倒像是当头棒喝,当即便让扶笙清醒过来,望着她衣襟半敞的模样,再看一眼她肌肤上那紫红交织的梅花烙印,他欲彻底剥落她衣服的动作停住,眸中情潮褪去几分,动作轻柔地帮她整理好衣裙。   荀久还来不及反应,扶笙便紧紧抱住她,脑袋搁在她肩头。   她听到他做了几个深呼吸的动作才好不容易将燥热的情绪缓和下来。   目光烁烁,他低喃,“我刚才……”   荀久咯咯一笑,声音清脆好听,“就知道你不敢在这种地方乱来。”   扶笙眸色深了一些,松开手以后紧紧盯着她,“你是在跟我讨论敢不敢的问题?”   “口误!绝对是口误!”荀久立即改口,“我刚才还没清醒,说的梦话。”   随后,她拿起旁边案几上的一面小铜镜照了照。   不看不要紧,这一看,她只想骂人。   衣服已经整理好,盘扣也扣得规整了,偏偏白皙脖颈里的吻痕明显得如同茫茫雪原探出来的红梅。   荀久皱了眉,指着自己的脖子对他怒道:“都怪你,如今怎么办,我还要不要出去见人了!”   扶笙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笑道:“天马上就要黑了,别人看不到。”   “可是我看得到!”荀久美眸圆睁,满面不悦,气呼呼道:“看你干的好事,每次都让我尴尬得不行。”   “嗯,是我干的,我承认。”他好笑地看着她。   “你还笑!”荀久伸手捶打他,“快帮我想想办法啊!”   扶笙面色无奈,“这里没有遮瑕药膏,要不,你戴上面纱好了。”他说完,不知从哪儿弄来一方白色面纱递给她。   荀久气哼哼地拿过来戴上,复又觉得不对,“我们待会儿是要去吃饭的,吃饭的时候不得摘了面纱么?”   扶笙眸中绽开浓浓笑意,“便是你摘了也无人敢看你。”   荀久轻呵一声,“莫非你还敢把人家都杀了不成?”   扶笙补充,“谁看谁长针眼。”   荀久:“……”   车夫走的这条路并不是那日去京郊别业的路线,荀久在掀帘的时候意识到了。   眼看着地势越来越偏僻,荀久有些心慌,转目望着扶笙,“老实交代!你到底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吃饭。”扶笙扔给她两个字,语气极其慵懒。   “依我看,你是带我来吃土的。”荀久看着周围全是农田,深秋里麦浪金黄色,在即将落山的余晖下荡起层层涟漪,一时看得呆了。   扶笙颇有些无奈,“你若是喜欢吃土,也无不可。”   荀久懒得理他。   约摸又过了一炷香的时辰,马车终于停下。   扶笙先下去,转过来将手递给荀久。   荀久借机狠狠拍打了他一下,径自跳了下来,回目一看,顿时怔愣。   眼前是一片苍青翠绿的竹林,风一过,能隐隐闻到竹香。   半丈宽的小径上铺了形状不一的青石板,小径旁边有一条色泽清亮透彻的小溪,流水淙淙,配合着秋日晚风,好不惬意。   竹林间,隐隐能看见里头的竹屋房舍一角,看起来非常雅致。   扶笙没说话,走在前面带路。   车夫就等在外面。   荀久立即跟了上去。   越往里走,视线越开阔,有果子的成熟诱人香味传出来。   荀久吞了吞口水,暗自猜测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已经到了竹林尽头,当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方池塘,里头养着上百条鱼儿和龙虾以及淡水蟹,全都肥美好看,优哉游哉地摇着尾巴在水里嬉戏。   视线一抬,对面是一排样式精巧的高架竹屋,自地面开始设扶梯,扶梯上爬满了翠绿藤蔓,更衬得竹屋清逸雅致,门房前垂了素色珠帘,看不到里面的情形。   竹屋左面十丈开外,以篱笆围成一个很大的草场,里面养了鸡鸭鹅各数十只,鸣叫声不绝于耳。   竹屋右面,同样以篱笆围成围场,只不过里面种的是蔬果,种类繁多,看得荀久眼花缭乱。   心思一动,荀久正想问扶笙这是谁的地盘,余光却突然瞥见高架竹屋里走出一个人。   荀久一愣,他怎么会在这里?!   ☆、第一百零五章 同床共枕   只见竹屋内走出来的人一身宽大的天青色锦袍,站在珠帘外,背对着荀久他们,似乎在与屋内主人说着什么。   荀久回过神来,问扶笙,“角义怎么会在这里?”   扶笙眸中划过一丝不悦,沉闷道:“这里是专门为秦王府提供新鲜蔬果和鲜活鸡鸭鱼的小农场,他会来这里也很正常。”   荀久惊得“呀”了一声,“原来秦王府的饭菜那么香是有原因的!食物来源于这么环保的地方。”   扶笙点点头,算是应了她的话,眸光却定在高架竹楼角义的身上。   盏茶的功夫,角义从扶梯上走下来,一眼见到扶笙和荀久站在鱼塘边,略微讶异,“殿下怎么会来这里?”   转瞬将目光投至荀久身上,挑眉笑道:“小妖精今日怎么学人家害羞戴了面纱?”   荀久觉得扶笙的气息不对,蹙眉过后冲角义挤挤眼,示意他赶紧走。   角义一时没反应过来,因为在他的印象中,荀久一直都对他没什么好脸色,像今日这般挤眉弄眼的,着实新鲜。   所以看到荀久冲他挤眼睛,角义有些纳闷,眼珠子转了转,“你有话同我说?”   “有。”扶笙接过话,“迅速滚蛋!”   荀久为角义这慢半拍的反应默哀三秒。   扶笙一说话,角义才突然察觉到殿下无论是语气表情还是周身气息都不对劲。   撇撇嘴,他终是一溜烟出了竹林。   角义走后,扶笙的面色才逐渐缓和下来,拉着荀久的手往高架竹屋上走去。   竹屋里头坐着一个身穿靛蓝衣衫的老伯,正在择菜,看样子似乎是准备烧饭。   忽听见有人叩门的声音,老伯站起身,当看清门外的扶笙后,面上又惊又喜,“殿下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扶笙拉着荀久进了屋,含笑道:“许久没尝过肖老的手艺了,今日路过此地,便进来看看。”   肖老赶紧给二人递了板凳,又速速将择好的菜送去外面厨房,这才重新回屋,目光在荀久身上停留了好一会儿,疑惑问道:“这位姑娘是……?”   扶笙笑笑没答话。   肖老立即明白过来,笑呵呵道:“原来是王妃,小老儿见过王妃。”他一面说,一面躬身行礼。   荀久一急,正待开口解释,耳边却听得扶笙幽幽道:“反正总有一天你都会被冠上‘秦王妃’的称呼,也不在乎早晚,难得肖老这么热情,你可别一盆冷水浇下去,否则待会儿我们俩就准备空着肚子回去吧!”   荀久一噎,心中直觉这个男人就是故意的,故意带她来这个地方,故意让肖老这么称呼她!   可她现在的确是腹中饥饿。   为了美食,荀久决定忍一忍。   咬咬牙,她勉强笑道:“肖老不必多礼,您是长辈,以后唤我久久就行。”   肖老听到荀久回答,面上喜色更甚,忙道:“王妃是贵人,小老儿怎敢直呼您的名讳?”   似乎察觉到荀久不欲再纠缠于这个话题,肖老指了指外面,“王妃想吃什么,您去外面亲自挑选,选中哪一个,我和老婆子便给殿下和王妃现做。”   荀久想着这毫无污染的原生态环境就是好,想吃什么直接去挑活的现做。   扶笙站起来,眉目含笑,“我陪你去挑。”   荀久点点头,起身与扶笙一前一后下了竹楼。   鱼塘旁边有套了竹竿的鱼网,荀久拿起,看准了一条周身布满黑白相间条纹,背面长满小刺的鱼,轻轻将竹竿放下去,鱼网对准它。   那鱼儿极为狡猾,似乎是意识到了危险来临,立即就膨胀成一个圆滚滚的球状。   荀久惊喜地看着它,偏头对扶笙道:“竟然是河豚!这里怎么会有河豚?”   扶笙柔声道:“大概是前段时日汛期,肖老从河里带回来的。”   末了,他微微蹙眉,“这东西有毒,你还是挑别的吧!”   “我就要这个。”荀久笑道:“河豚的毒素存在于卵巢肝脏以及肾脏、血液、眼、腮和皮肤中,实际上,它身上的肉是没有毒的,不仅没毒,还异常鲜美嫩滑,放着这等极品不吃,岂不是白来一趟?”   扶笙挑挑眉,“看来你挺懂?”   荀久神秘道:“待会儿我给你露一手,今晚咱们就吃河豚刺身。”   扶笙全然没想到这个女人手中的刀除了能给病人动手术之外还能下厨,一时觉得新奇。   荀久挥动鱼网,不多时便将那条四处逃窜的河豚给捞了上来,它似乎极其不甘心,一直在鱼网里挣扎,嘴里“唧唧”叫个不停。   “小样儿!”荀久隔着鱼网捏了捏它软软的肚皮,扬眉轻笑,“待会儿就让你上桌。”   挑好了河豚,荀久又去篱笆围场里挑了一只鸡拎去厨房。   肖老正在厨房里忙碌,刀工极好,只见菜刀在他手中快如虚影,片刻便将腊肠片切好,切口整齐,片片均匀。   荀久不由得心中大赞,高人啊!   肖老身后有个中年妇人,同他一样衣着朴素,想来定是刚才肖老口中的“老婆子”了。   荀久见她正在砍竹节,好奇地上前问:“大娘,这些竹子是用来做什么的?”   那妇人早就听老头子说了殿下带着未来的王妃来吃饭,此刻听见声音,赶紧起身转过头,就见眼前的女子虽然蒙着面纱,一双眸却明媚澄澈似糅合了漫天星辰,腰肢纤细,身段清瘦却匀称,绡纱薄衣将胸前的饱满完美勾勒出来。   不用想,也知面纱底下定是个容色倾城的美人。   妇人笑道:“王妃可唤我‘齐大娘’。”话完,她又指着案几上的竹筒,解释道:“这些呀,是准备给您和王爷做竹筒饭用的。”   “竹筒饭?”荀久想到刚才看见肖老在切腊肠,此刻再听齐大娘说要做竹筒饭,馋得险些流口水,双眼一亮,笑道:“那就麻烦肖老和齐大娘了。”   齐大娘赶紧道,“王妃说的哪里话,您二位能来这边吃饭,我们求之不得呢!”   荀久双颊立即染上胭脂色,羞得不敢直视齐大娘,赶紧将目光偏往一边,余光瞥见小木桶里泡着的颜色青翠的碧粳米,心知这定然是用来做竹筒饭的。   咽了咽口水,荀久更加期待这顿饭了。   见肖老和齐大娘都在忙碌,荀久又要处理河豚,索性将方才捉来的鸡扔给扶笙,挑眉道:“这家伙就交给你了,你得负责宰杀了清洗干净。”   肖老闻言,顿时大惊失色,忙过来将那只被荀久束缚住双脚的鸡从地上抱起来,嘴里道:“王爷身份尊贵,哪能做这些呀,王妃,您就安心过去客堂里与王爷吃会儿茶,我们夫妻俩很快的,用不了多久,肯定让你们吃上香喷喷的竹筒饭。”   荀久没说话,挑眉望着扶笙,她想知道这个好洁成癖的男人会作何反应。   出乎意料的,扶笙并没有走开,反而缓步进来,从肖老手里接过那只鸡,含笑道:“她喜欢吃我亲手做的。”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肖老也不好再推诿,只能默默去端了热水,又拿了菜刀等一应杀鸡工具给扶笙。   复又转目望向荀久,当看清她手提鱼网,网里面是河豚时,惊了一下,赶紧道:“王妃,这东西可全身是毒,还是让小老头儿来宰杀吧,免得待会儿弄脏了您的衣裙。”   “无事。”荀久笑笑,“肖老不知,我便是学医的,本就知晓这东西全身是毒,那些毒啊,都是宝贝,收集起来大有用处。”   肖老一脸错愕:“没想到王妃还精通医术哩。”   荀久笑笑没说话,亏得今日来了此地见到了河豚,帮她解决了一个大问题,河豚的皮肤提炼出灰来对大出血有作用。   将手洗干净,向肖老要了一副羊肠手套戴上以后,荀久拿起河豚放在木盆里洗干净,举刀沿着胸鳍紧贴鱼身,自上向下切除两侧胸鳍,再从后侧沿背鳍根紧贴鱼体切除背鳍,同样的方法切去臀鳍。   鱼鳍切完以后,将鱼体竖直,沿鼻孔和眼睛之间的线条切至能看见舌头,往侧边将口切下,自腮处将鱼皮切开。   刀刃向上,沿背部和腹部分界线从头至尾将鱼皮切割。   此举的目的是让鱼皮与鱼体分离开,整张剥离出来。   找了干净的绒布吸干鱼体上的水分。   这才用刀尖取出两只眼球放至一早准备好的小碗里。   取腮、割下卵巢、将头部与躯干分割开、去除心脏、肾脏等有剧毒的部分,荀久动作利落,一气呵成。   接下来便是清洗。   高架竹楼外面有从后山搭了竹节引来的山泉水,荀久端着切割下来的可食用鱼身部分在山泉水下清洗了数十道,确保没有任何粘膜和血丝后才返回厨房。   将厨房里清理干净以后,荀久开始切鱼片。   肖老的刀工本就一流,可此时看见荀久切割生鱼片的动作,他才惊叹:“王妃果然是个妙人啊!”   只见青花格子圆盘内,生鱼片薄如蝉翼、晶莹如玉,比纸张还要薄透,均匀铺在盘子里,剔透到能清楚看到底部的青花。   另有几个小碟子,分别装香醋汁、甜酱油、生姜丝、萝卜泥,一一摆放在托盘内青花圆盘的周围,将那一盘生鱼片衬得如同美玉荧光。   荀久从解剖鱼到成品出,经过了几十道工序,待生鱼片上桌的时候,齐大娘的竹筒饭和扶笙亲自下厨做的石锅鸡也好了。   荀久惊奇地看着石锅内金黄色,上面以葱花和红椒碎丁点缀、香气扑鼻的鸡肉块,眨眨眼,“阿笙,这是你亲手做的?”   扶笙扬了扬眉梢,没答话。   荀久又道:“没想到你竟然会下厨!”   恰巧肖老端了栗子莲藕汤进来,听到荀久的惊叹,笑道:“王妃有所不知,殿下以前每次过来的时候都会帮忙跟着一起烧菜,渐渐地也就会下厨了,殿下的厨艺啊,甚至比角义那个臭小子还要好,只不过他身份尊华,在王府里断然不可能屈尊降贵亲自下厨,否则王妃要是尝了他做的菜,肯定会赞不绝口的。”   看见荀久眼中的疑惑,扶笙含笑解释,“角义是肖老的徒弟。”   竟然是这样!   知晓扶笙的厨艺比角义还要好,荀久惊得半晌回不过神,她究竟是捡到了怎样一个宝啊!   俊美无俦、腹黑无双、对她暖宠至上、体贴入微、厨艺还高超。   这样的好男人竟然被她弄到了手?   荀久掐了自己一把,想确认一下是不是在做梦。   “嘶”地痛呼了一声,荀久尴尬地看了一眼对面正挑眉望着她的扶笙,扯了扯嘴角,“饿了,吃饭。”   饭是用碧粳米混着腊肠、玉米粒和萝卜丁在竹筒里烧出来的,淡淡竹香混合着碧粳米香以及腊肠香味,甫一闻到,口水就快滴出来。   瞥见肖老和齐大娘退了出去,荀久拿起筷子的手一顿,忙唤道:“肖老、齐大娘,您二老快过来跟我们一起吃。”   肖老原本已经出了门,听到荀久的声音后又进来,见到已经摘下了面纱的荀久,脖颈上的红痕一览无遗。   肖老是个通透的人,一眼便知那代表着什么,笑呵呵道:“王爷王妃你们慢用,我和老婆子啊就在厨房吃,方才的菜,王爷都有让我们留了一份。”   荀久错愕地看了看扶笙,又冲着肖老道:“我是想让你们来一起尝尝生鱼片。”   肖老道:“方才王妃解剖河豚的手法,小老儿全记下了,等改日,我们自己宰杀一条便是,难得今夜王爷亲自下厨,王妃可莫要辜负了他的一番心意。”   荀久原本平静的脸,直接被肖老给说红了。   嗔了扶笙一眼,她低着头道:“都怪你,好好的一顿饭弄得这般尴尬。”   “哪里尴尬了?”扶笙不以为然,拿起筷子夹了一块晶莹剔透的超薄生鱼片往酱汁碗里蘸了一下送进嘴里慢慢品尝。   扶笙吃河豚刺身的表情,由开初的微蹙眉头到眉目渐舒再到最后的眸露惊艳,赞道:“肥滑爽口,果然是不可多得的美味。”   他这一夸,荀久立即忘了刚才的尴尬,挑眉飘飘然道:“那当然,你也不看看出自于谁的手。”   扶笙又夹了一块送进嘴里,细嚼慢咽了才问她:“这种吃法,你从哪里学来的?”   荀久垂下头,目光闪躲。   “别告诉我这也是你们家祖传的。”扶笙接着补充,直接阻断她的后路。   荀久一噎,随后笑了出来,“你怎么知道这是我们家祖传的?”   扶笙淡淡瞥她,“每次别人不懂的,你不都是这个说辞么?”   荀久:“……”这都能被发现,是她伪装太过还是他心细如织?   见她哑然,他也不打算再追问,拿了白瓷小碗就给她夹菜。   荀久看着被菜堆积成小山的碗,嗔道:“就我们两个人,又没人抢,我自己可以来。”   扶笙将小碗推到她面前,“我还以为我不帮你布菜你就不晓得吃。”   荀久红着脸拖过小碗,拿起筷子一小口一小口开吃。   肖老说得果然没错,扶笙的手艺比角义还要好,石锅鸡无论是色泽、香味还是火候全都恰到好处,鲜嫩可口,唇齿留香。   想到自己爱上的男人竟然也是大厨,荀久一面吃,一面无声笑开。   扶笙似有所察觉,抬起头来看着她,“你笑什么?”   荀久道:“我笑啊,自己有眼不识大厨,早知道你这么擅长厨艺,在秦王府的时候就该让你亲自下厨做给我吃。”   扶笙眸光破碎开一抹笑意,“你若是早日嫁过去,就早日能吃到我亲手做的菜。”   荀久翻了个白眼,“所以,不嫁给你就吃不到你亲手做的菜咯?”   扶笙低笑,“今天晚上就是给你尝试一下,当然,以后的话,除非嫁入秦王府,否则,你再也尝不到我的手艺。”   荀久咬咬牙,“算你狠!”   一番斗嘴过后,两人安静下来吃饭,竹筒饭本就香味一绝,再加上扶笙的石锅鸡,荀久的生鱼片,最后盛一碗栗子莲藕汤。   一向饭量不多的扶笙也经不住诱惑多吃了一碗。   帮助齐大娘收拾了碗筷,荀久还没走出厨房,就听到外面豆大的雨珠落下来打在竹叶上,声音清脆响亮。   荀久一急,连忙加快了脚步回客堂。   扶笙正站在廊檐下,见到她急急忙忙跑过来,忙问,“怎么了?”   荀久看了看越来越大的雨势,蹙眉道:“怎么办,雨这么大,待会儿可怎么回去?”   肖老端了刚从树上摘下来的新鲜果子过来,听到荀久这么说,忙道:“王妃不必担心,竹林后面还有客房,要是雨一直不停,您和王爷便宿在这里也无妨,等明日雨停了用过早饭再回去也无不可。”   “这……”荀久犹豫地看着扶笙。   扶笙莞尔,“你放心,方才你在厨房的时候,我已经去通知了车夫,让他先回去了,等明日一早再来接我们。”   荀久惊得够呛,咳了好久才缓和过来,“你说什么?!”   扶笙递了一个蟠桃给她,挑挑眉,神色无辜,“车夫等了这么久都还没吃饭,我总不能让他在外面饿着淋雨。”   “可是……”荀久气得不轻,却又反驳不回去,心中直觉今晚这一切一定是这个黑心的男人安排好的,他肯定知晓今晚有雨才会想到要带她来这个地方,然后趁机遣走车夫,就是为了要她留宿此地!   “你明日一早不还得上朝么?”荀久抱着最后一丝希望。   “哦。”扶笙答得很淡然,“今早下朝的时候我吩咐了百官之首的太宰监朝半月,这半个月,我得陪你出去找死人练手,尽快熟悉手术工序,否则到时候出了差错就不好了。”   荀久狠狠瞪他一眼,“你故意的!”   “什么我故意的?”扶笙眨眨眼,一脸茫然。   “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今夜有雨?”荀久翘着鼻子,扁着嘴巴,磨着牙齿。   扶笙淡淡睨她,“你以为我是神仙,无所不知的么?”   荀久无奈,狠狠跺脚,“那你也不该遣走车夫!”   扶笙低低喟叹,“车夫还没吃饭,你想让他淋着雨在外面等吗?万一染了风寒,这里又只有你一个人会医术,到时候受累的还不是你,我遣走他是在变相关心你,为你减轻负担,你不感激我也就算了,还这般瞪着我作甚?”   “你这是强词夺理!”荀久不服,气哼哼道:“分明就是你故意的,偏还要找那么多借口,我们坐的是马车,又不是走路,即便下雨也能回去。”   扶笙无奈地揉揉额头,“你这么慌乱做什么?”   “我……我哪有慌乱?”荀久心知方才太过失态,忙垂下头,狠狠咬了一口桃子。   “不就是在这里宿一晚么,又不是有豺狼虎豹,怕什么?”他垂下手臂,一只搭在扶栏上探出去,白皙的手掌心在雨夜中莹白得如同泛着一层温润辉泽。   清亮雨珠一滴一滴打在他的手掌心,发出清脆好听的声音。   荀久一时看得呆了。   呆了一会儿又回过神来,对他哼哼两声后进了客堂。   秋夜雨寒,水晶帘幕一般笼罩着外面的天地,迷滢一片。   肖老担心荀久受冷,特地在客堂内添置了一个火盆。   荀久穿得单薄,门口又不断有冷风涌入,整个人双手抱膝蜷缩在火盆边。   过了许久,扶笙才缓步进来,顺便关上了房门。   一眼见到荀久整个人缩在火盆边,他二话不说脱下外袍给她披上,温声问:“是不是感觉冷?”   荀久这个时候最不想看见他,冷哼一声偏开头。   “还生气呢?”扶笙好笑,“车夫都已经走了,你再生气他也不会重新回来。”   “我明早还有事,反正我不管,你得想办法送我回去。”荀久拢了拢肩上他宽厚的外袍,幽幽冷竹香入鼻,竟莫名觉得安心,嘴上却还在僵持着。   “你脖子上的红痕还未消散,这个时候回去,若是招桐和柳妈妈问起,你又该如何说?”扶笙挨着她坐下,手臂轻轻揽住她的肩膀,让她靠自己近一点。   荀久哑然。   招桐年岁虽小,心思却细腻,到时候若是真的看见了她脖子上有红痕,指不定第一时间就得想到她在外面做了什么事。   “可是,我若一夜未归,她们俩肯定着急。”荀久其实想说的是她一个黄花大闺女晚上不归家,这要是传出去,名声得有多难听?可是一想到扶笙那张毒舌,她还是觉得算了,一触及到那方面的话题,他这个人就什么都说得出来。   “那好办。”扶笙翘了翘唇,“我刚好吩咐了车夫,回去的时候去你宅邸通知一声,你今晚有事,不回去了。”   荀久原本被火盆烤出了几分睡意,闻言后霍然清醒过来,这一次再不客气,捏紧了拳头狠狠打在他的胸膛上,“我就知道,这一切都是你算计好的。”   扶笙没有闪躲,堪堪承受了她那一拳,的确打得够重。   他低低咳了几声后恢复过来,揽紧她的肩膀,“我是担心你会过于紧张,所以带着你出来放松一下,毕竟,从明天开始你就要投入手术的准备中,这半个月,你想要轻松是不可能的了。”   “这还差不多!”听到这个解释,荀久心中顿时舒坦了不少。   她的确是很紧张,对方是女帝,更是扶笙的姐姐,再加上她经验不足,倘若失败了,她该如何向大燕臣民交代,该如何向扶笙交代?   她根本无法想象,这个手术一旦失败,她跟扶笙之间还会如何发展。   思及此,荀久便忍不住抬头问了出来,“阿笙,如果……我是说如果,手术失败了,你会怎么样?”   扶笙清澈的眸光凝在她面上片刻,微微启唇,“我大概……会活成行尸走肉。”   是了!荀久突然反应过来,手术之前,她和所有的巫医都要当着百官的面签下生死状,一旦女帝在手术过程中出现了任何问题,她和巫医们都将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   到那个时候,扶笙失去的就不仅仅是一个姐姐,他还会失去她。   亲情与爱情在一夕之间全部消失,那是怎样的双重打击?   荀久心脏揪痛,声音带着些许沙哑,“我会尽力而为的。”   扶笙点点头,下巴搁在她的脑袋上,“我期待你的尽力而为。”   荀久张了张嘴,原想开口在说些什么,外面突然传来肖老的敲门声。   他道:“殿下,客房里沐浴的水已经准备好,您是否现在就过去?”   “肖老有心了。”扶笙淡淡道:“我这就过去。”   话落,他松开荀久,当先站起来,向她伸出手。   荀久将手递给扶笙,他轻轻一拉,她便从地上的软席上站起来,肩头外袍滑了下去。   扶笙弯下腰捡起来,重新替她披好才轻声问:“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过去?”   荀久瞧了瞧天色,打了个哈欠,“困了,既然有客房,那我先去睡觉,明天还有一堆事儿要做呢!”   扶笙点点头。   二人一前一后出了房门。   肖老极其细心,早就准备好了青竹油纸伞。   扶笙拿起伞打开,扣住荀久的手指便下了扶梯。   高架竹楼后的客房其实并不远,不过百步路而已,两人不多时就到了房檐下收了伞。   同前方的高架竹楼一样,这也是间竹屋,只不过没有前面的竹楼大。   荀久看了竹屋一眼,再扫了四周一圈,眉头紧蹙,“你别告诉我,肖老这里就只有一间客房。”   “难道不明显么?”扶笙忍不住低笑一声,“除了秦王府负责运送菜品的侍卫,这里平素根本不会有外人前来,能有一间客房,已经很不错了。”   荀久无语地看着他,“所以,这间客房也是为了你偶尔会前来而准备的?”   “大概是的。”扶笙如实回答,“不过我从来没有在这里留宿过,以前来了,当天就会回去,也没遇到过这般倾盆大雨将我困住的情况。”   “那待会儿我睡床上,你睡地板!”荀久狠狠撞着他的肩膀推门进去。   竹屋里外简直就是两个世界。   烛台已经点燃,荀久清楚地看见了里面的陈设。   沉香木质地板上铺锦毯,自承尘垂下珠帘,那珠子圆润,颗颗饱满有光泽,隐约能见里面拱形门旁边摆放着一个红木衣柜,衣柜旁边有梳妆台,再往里是一张弦丝雕花架子床。   正面大理石案几上摆放着景泰蓝三足象鼻香炉,熏香袅袅,香味恰到好处。   左边一面雕刻花鸟鱼虫的精致屏风,隐隐能见后面水雾腾腾。   整个房间奢而不华,精致程度不亚于秦王府。   扶笙是头一次进这间客房,看到里面的布置,也略微惊讶。   荀久很想去沐浴,可是这地方就只有一间客房,而且她还得跟他睡在一间房内。   光是想想,荀久就有些心颤,哪还管什么沐浴,困意来袭,直接打了个哈欠后掀开珠帘和纱幔就往床边走,两眼一闭栽倒在上面。   临睡前还不忘警告他,“你待会儿要是敢踏进里间一步,我就用银针戳你。”   扶笙好笑地揉着额头,见她已经放下芙蓉帐,才转身去屏风后面沐浴。   荀久折腾了一天,实在累的紧,再加上外面大雨倾盆,冷风萧瑟,屋内的温度便成了催眠剂,刚着床不久,她便沉沉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隐约听见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荀久睡眠很浅,只要周围有动静便能立即醒过来。   睁开眼,她动了动耳朵,听清楚是扶笙在唤她。   “做什么?”荀久懒懒翻了个身,语气还带着睡意酣然的鼻音。   “你从衣柜里帮我拿一套干净的衣服来。”扶笙轻柔的声音自屏风后传出。   荀久登时惊得睡意全无,腾地从床上坐起来,“你说什么?!”   扶笙就着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呵!报复的机会来了!   荀久摸摸下巴,两眼一闭躺回去,嘴里叽里咕噜说了一堆类似于梦话的呓语,以证明她刚才并没有被叫醒,只不过是在说梦话而已。   扶笙内功高深,她那一堆火星文全部传进了他的耳朵里。   无奈地摇摇头,他再唤。   荀久索性没了声音,装作听不见。   当初在无人岛上的时候,他一嗓子把猴子吓走害她丢了衣服在冷水里泡了一早上最后弄得尴尬至极,如今逮到机会,她怎可轻易错失?   反正他内功高深,不易着凉,就在浴桶里泡一晚也没事儿。   扶笙没听见她的声音,知晓她是想报复当初在无人岛上猴子偷衣的仇。   弯起半边唇瓣,扶笙道:“行,反正你已经睡熟了,我自己出来拿就可以。   荀久猛地睁开眼睛。   衣柜就在床边,他自己过来拿,待会儿岂不是得一丝不挂出现在她的面前?!   心跳蓦地加快,荀久正在纠结是名声重要还是欣赏美男的身材重要,就听见那边屏风后传来声音,扶笙似乎真的打算直接出来拿衣服。   ”喂!“荀久心中慌乱,”你别过来!否则我待会儿可真的会不客气。“   ”想让我不过来也行,你帮我拿衣服。“扶笙挑挑眉,”反正二者选其一,你自己想,浴桶里面的水就快凉了,若是一盏茶的功夫内你还没考虑好,我可就自己出来了。“   ”你!“荀久皱眉,”沐浴之前都不知道把干净衣服准备好的么?“   ”今天刚好忘了。“他回答得理所当然。   荀久:”……“什么叫刚好忘了,分明是故意不提前准备,算计好要让她去送衣服的好么?!   从进入这片竹林开始,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控和算计当中。   荀久顿时觉得跟这个男人在一起后,她的智商是不是有些下降,否则怎会一而再再而三地上了他的当?   心不甘情不愿地下了床,荀久走至衣柜边打开,里面摆放着全新的锦袍、中衣和睡袍。   ”要外袍还是睡袍?“荀久问。   ”自然是睡袍。“扶笙幽幽答。   找了一套睡袍,荀久往屏风后走去,每近一步,心跳就狂乱一分,快得仿佛要从身体里跳出来。   ”我……“荀久在距离屏风两尺前顿了脚步,”我将衣服挂在屏风上,你应该能拿到了。“   话完,她踮起脚尖将睡袍挂在屏风上,转身要走。   ”我受伤了。“里头传来扶笙低哑的声音。   荀久身子一僵,以为他在撒谎,不过片刻,她便闻到空气中有血腥味传出。   荀久是医者,嗅觉比一般人灵敏,甫一闻到就变了脸色,也不管他还没出浴桶,拔腿就往里面跑。   扶笙正躺在浴桶内,湿发紧贴莹白肌肤,一只手垂在浴桶外壁,能清楚看到手臂上有一处伤口正汩汩冒血,血珠子汇成一条,一直蜿蜒至指尖,直到落在地上,溅起朵朵妖艳血花。   ”你这是怎么了?“荀久大惊失色,怎么会连沐浴都能受伤?   ”我全身无力,站不起来。“扶笙双眼迷离,表情微有痛苦。   荀久又是心疼又是无奈,”你且等着,我先去肖老那里要些止血药和绷带来。   “不用,你过来扶我一下。”他弱弱出声,语气低柔得让她顷刻便心软下来。   荀久将睡袍拿下来慢慢挪至浴桶边递给她,脑袋偏往一边,“你先把衣服穿好再扶你。”   “嗯。”扶笙低低应了,撩动水花清洗手臂上的伤口。   “别洗了!”荀久出声阻止,“这是洗澡水,不干净,你这样洗,会让伤口感染的,先穿上衣服出来,待会儿我用清水帮你清洗。”   “好。”扶笙接过她手里的睡袍。   荀久整个身子都转过去背对着他。   扶笙动作有些迟缓,好久才穿好。   荀久等得眼睛都快闭上了,蹙了蹙眉,她问:“好了没?”   话音还没落下,肩膀便被一只手给搭上。   扶笙整个身子都依靠在她身上,说话的时候唇瓣有意无意滑过她的耳垂,“扶我过去。”   荀久想到他手臂受了伤,也来不及脸红,慢慢扶着他往床榻边走,心中很是奇怪,“你到底为何会在沐浴的时候受伤?”   见他抿唇不语的模样,再瞥一眼被血液浸湿的袖子,她又心软了。   “好吧,你先休息会儿别乱动,我这就去找清水和止血药以及绷带回来给你包扎。”打开房门,荀久打着青竹伞去了前面高架竹楼,肖老还没睡,听到荀久说扶笙手臂受伤的时候吓了一跳,忙问:“殿下伤势如何?”   荀久摇摇头,“不算太严重,肖老您这里可有止血药粉和绷带,我想亲自为他包扎。”   “王妃稍等一下,小老儿这就去给您取。”肖老说着,匆匆去往睡房,不多一会儿就拿着小瓷瓶和一截纱布回来。   荀久谢过之后原路返回竹楼,打来清水轻轻掀开扶笙的衣袖,动作轻柔地给他清洗。   末了,又撒了药粉缠了绷带,折腾到半夜才终于收拾好。   荀久困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可是床榻被扶笙给睡了,她可没那胆子跟他睡一张床。   左右权衡之下,荀久道:“既是你受伤了,那今晚你睡床榻,我去外面的小榻上睡。”   扶笙抿唇看着她,“你若是走了,万一我睡觉乱动扯到伤口怎么办?”   荀久身子一僵,转过身来看他。   扶笙面露无辜,“你得睡我旁边,嗯,照顾我的手。”   ------题外话------   n(*≧▽≦*)n深夜放毒系列and广撒狗粮系列,颜好多金厨艺高、撩妹技术高超的男票请给我来一打。   ps:标题党请关注下一章   ☆、第一百零六章 一看就想戳进来的标题   荀久蓦然一怔,“你,你说什么?”   扶笙平静地看着她,将方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我怕自己晚上睡觉乱动会牵扯到伤口麻烦你大半夜起来照顾,所以你干脆别走,就睡我旁边,这样一来,我便连睡梦中都能时时记着旁边有人,自然不敢乱动。也免了你夜起照顾我的辛苦。”   荀久僵硬的脸上勉强扯出一抹假笑,“那你还真是……处处为我着想啊!”   扶笙轻轻颔首,以示赞同。   荀久看一眼他缠了纱布的手臂,又看一眼他略微无辜的神情,一时有些纠结。   按理说来,他受了伤应该什么也做不了才对,可她心中就是很忐忑,毕竟前世今生,她还是头一次这样与一个男人独处……哦不不,应该说不是第一次了,她在楚国商船密室里和他独处过一晚,又在岛上与他独处了数日,那个时候,她夜晚都是与他一同睡在树枝搭建的棚子里,中间燃烧着温暖的火堆。   今晚……   荀久想到方才冲进屏风后时他手臂上汩汩流下的鲜血,一时间心疼不已,微微蹙眉看着他,“你的手……疼不疼?”   “疼。”扶笙如实回答,狭眸幽光流转,“所以需要你照顾。”   “那你……”荀久咬咬下唇,声音低弱,“能否保证不对我做出逾矩的事?”   扶笙脸色微红,声音亦有些低哑,“我都这样了,还能怎么你?”   荀久灵眸飞转,袖中手指蜷了又蜷,忐忑的心依旧狂跳个不停。   扶笙见她犹豫,声音越发轻柔,“雨夜寒凉,小榻上又没有锦褥厚衾,你若是睡在那儿,着了凉明日去不了义庄怎么办?”   荀久再三思虑之下,缓缓走过来,眉心依旧紧皱在一起,“我怕……”   扶笙伸出长臂,轻轻拽了拽她的衣袖。   荀久顺势坐在床沿边。   他抬眸细细看着她。   旁边九彩凤戏凰灯台上火光荧荧,照得她白皙莹润的小脸更加肤光胜雪,纤长睫毛上落了星光点点,扑闪扑闪间碎开华彩无数,潋滟灵眸添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色。   扶笙得见她这个样子,不禁莞尔一笑,“好啦,跟你开玩笑的,你快来床榻上睡觉,我这就去外面小榻。”   荀久心神一动,眼神怯怯看他,“你……既是手臂受伤了,如何还能着凉?”   扶笙眸色沉静下来,慢声解释,“带你来这里,我本意是想让你放松一下不要因为手术而太过紧张,却没料到夜间会有倾盆大雨,既是我估算失误,那便该罚。”   他这么一说,荀久蓦然想起在无人岛上的那一夜,也是大雨倾盆,他在打坐的时候内息不稳直接一口血喷出来,紧接着便晕厥了过去,那个时候,她替他看过脉象,是内腹受损的迹象,想来不是在楚国商船上与人打斗时损耗过度就是他在控猴的时候不慎损了心脉。   离开的时候,他貌似还没有痊愈。   思及此,荀久眼神温软下来,“阿笙,你老实告诉我,你手臂上的伤与你当初在无人岛上的内伤可有关系?”   扶笙眼眸有片刻的波动,再看向她时,添了几许笑意,“是我刚才不小心……”   话音还没落下,就遭到了荀久狠狠一记斜眼,“怎么个不小心法,你倒是与我仔细说说!”   没听见扶笙答话,她又偏头问:“我听闻有的人在练功的时候若是走火入魔,情况不太严重的话就会放血以保持灵台清明,你方才是不是……”   扶笙狭眸眯了眯,将头微微偏往一边,缄默不语。   荀久一见他这反映便知道自己猜得**不离十了。   他当初在无人岛上内腹受损一定与控猴有关。   控兽并不是每一个会武功的人都会有的能力,控兽的人必须拥有超越常人的技能,比如……语真族的灵术,巫族的巫术。   可扶笙并不是这两个种族的人,除了灵术和巫术,到底还有什么术法能让他有办法控兽呢?   荀久想不通,便不再深究,灭了烛台后掀开锦被,放下鲛绡宝罗帐后摘了头上的海水纹白玉簪和衣在他身侧躺下。   这个举动,让扶笙惊了一惊,他回过头来,屋内已经陷入了昏暗,他看不清她的面容,却能感觉到她娇软的身躯正与自己并排躺在这一方床榻上,似乎所有的担忧全都在顷刻之间消散,没多久就传出均匀安谧的呼吸声。   扶笙轻轻莞尔,伸出另外一只手替她掖了掖被角,又将她的脑袋往自己怀里挪了挪,这才阖上眼,没多久便睡了过去。   小农场的清晨,空气格外清新。   一夜暴雨过后,竹林间早早就升腾起轻柔薄雾,晨阳渐升,柔光从轩窗照进来,碎开一夜的黑暗。   荀久昨夜睡得极其安稳,梦中似有一团温软轻柔的气息包裹着自己,清幽的冷竹香一直萦绕在鼻尖,堪比安神香。   睫羽微颤,荀久缓缓睁开眼,动了动身子,这才发现自己脑袋枕着扶笙的一条手臂,腰上环着他受了伤的那只手臂,而他本人正在熟睡中,睫毛垂下两片阴影,更衬得肌肤莹润如玉。   荀久大惊,忙掀开锦被查看他受伤的那只手臂。   雪白绷带上被大片血迹染红,如今已经干涸了。   咬了咬下唇,荀久心中懊恼,她睡觉多动,这一点还是招桐告诉她的,想必是昨天晚上动得太厉害牵扯到了他的伤口,他才会在不得已之下环住她的腰身。偏生她睡觉总不安分,许是翻身的时候又牵扯到了伤口致使血液渗出。   难怪睡梦中总觉得周身像被一团温软的气息包裹住,却不曾想到是他。   看着绷带上的殷红血迹,荀久顿觉刺目,动作轻柔地将他的手挪下去放平,准备再去肖老那儿找纱布回来给他重新清洗包扎。   没想到她这一动,反倒惊醒了他。   悠悠睁开眼,扶笙透过轩窗投射进来的朦胧光影看清了坐在身旁的女子,乌发披散开来,黛眉凝出两弯横翠,面似明珠新月生晕,美眸流转间,眼尾曳出风情万里。   意识到两人正躺在一张床上,扶笙原本清浅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下腹的燥热如同燎原星火见了风,一发不可收拾,望向她的目光里多了灼灼之色。   荀久丁点儿没意识到扶笙的气息变化,只歉意地冲他一笑,“不好意思啊,我睡觉可能有些不安分,这就起床打清水来重新给你清洗包扎。”   彻底掀开锦被,她身子一转就要下床,手腕却突然被他抓住。   荀久没坐稳,一个后仰倒下来,身子顺势一翻,膝盖不小心撞到了他脐下。   扶笙皱眉闷哼了一声。   荀久再不经人事也晓得自己碰到了什么东西。   呼吸骤紧,荀久迅速缩回脚,神情慌乱无措。   行医多年,她对男人在晨间的这种反应再明白不过,她只是没想到,他反应会这般明显。   手腕被扶笙抓住,荀久动弹不得,挣扎着动了动,她无奈道:“阿笙,你胳膊受伤了,我得替你包扎。”   扶笙带火的目光并未从她面上移动半分,呼吸越来越急促,气息灼热,隔了一尺,她都能明显感觉到。   见他不说话,她又重复了一遍。   她说话的时候,檀口一张一合,精巧唇瓣不点而朱,莹润饱满,极为诱惑人。   扶笙扣住她手腕的修长手指紧了紧,喉结上下滑了滑,声音颇有些意乱情迷的迷醉和危险味道,眼角微扬,“惹完我就想逃?代价呢?”   荀久呼吸一窒,却在突然之间挑逗之心顿生,转眸看着他。   他玉质般的面容早就绯红艳丽得仿若铺了一层烟霞,说话的时候,眸光自始至终不离她的眼睛,甚至开始往下移,在她雪白的脖颈前定了定。   荀久知道他难受得紧,索性不再挣扎了,倾身下来,面颊靠近他,自带美瞳效果的灵眸眨啊眨,状似惊讶地将手掌覆盖在他额头上。   “呀,阿笙你这是怎么了?昨夜手臂才受了伤没痊愈,如今连额头都这般烫,莫不是发烧了?”   扶笙此刻整个人仿若游走在烈火地狱里面,烧得全身没有一寸肌肤是凉的。   听到她这般装模作样的疑问,他艰难地扬起半边唇瓣,似笑非笑,眸中火光更盛,“你要不要再往下看看哪里还烫?”   “啊!”荀久决定装到底,面露惊慌,“我记得伤口感染引发破伤风的时候,发烧就是最明显的症状,你烧得这般厉害,估计是破伤风发作,离死不远了。”满面遗憾又道:“我没想到自己睡觉多动会牵连到你的伤口继而引发破伤风,你放心好了,我一定会听你的话,好好活着的。”   见他无语地阖上眼眸,她又小心翼翼问:“你是不是还有遗言要交代?”   扶笙一呛。   这句话,当初荀久夜爬角义大厨的院子被告状的时候,他曾经这样质问过她。   没想到她今日反用在他身上来了。   关键还是个这么旖旎暧昧火热非常,而她又装做什么都不懂的场合下!   扶笙恨不能立即将她压下,把想做的事都做了,可仅存的理智提醒着他不能。   至少现在不能。   一则,他受伤的那只手臂的确疼得厉害。   二则,眼下并非天时地利人和,他想要给她最完美的初夜,却不是在这里。   “怎么了吗?”荀久见他许久不说话,歪着脑袋问。   扶笙闭了闭眼又睁开,抓住她的那只手逐渐松开,艰难地移开视线,完好的那只胳膊撑着床榻坐起来靠在床头。   荀久立即递了一个青玉抱香枕给他靠着,见他忍得这般辛苦,她眸光微漾,抬起双臂,灵蛇一般缠上他的脖子,媚眼如丝,吐气如兰。   “阿笙,你是不是难受得紧?嗯?”最后一个“嗯”字,拉出**的尾音来,顷刻让他原本逐渐平静的心潮再度澎湃起来。   理智和**挣扎了片刻,他终究是抑制不下体内那股邪火,一个倾身将她压下,不由分说便吻了上去。   那种迫不及待的粗暴,让她心中好笑。   这分明就是一个禁欲了二十一年的男人偷了一回腥以后一发不可收拾急着要还俗的样子。   唇瓣被他堵死,她笑不出声,胸脯却因为憋笑而细微起伏。   他原本就只着睡袍,荀久穿得又单薄,她这一笑,两人肌肤贴得更近,无异于火上浇油。   理智被烧光,他再也顾不了那许多,修长的手指挑开她的领口。   荀久的衣领里,昨天绽放的红梅吻痕还未完全消散,此刻配上薄红的肌肤,更显得妖艳异常,对他来说便等同于无声的邀请。   俯下身,他轻轻吻上去。   荀久一个哆嗦,脑袋立即清醒过来,严重意识到他已经被**给控制了,火热掌心的流转回旋触感那样真实,荀久忍不住身子颤颤。   衣衫半褪,一侧墙壁上的珠玉流光照尽满室春情,所有的旖旎红痕,尽在他舌尖和指尖绽放。   两世为人,荀久从未想过这一天会来得如此快,更不可思议于自己的心甘情愿。   从荀府被抄家那夜初见,再到后来的夜入秦王府、上庸之行、海岛之旅,短短一月,她竟在不知不觉间爱上了这个世无其二的男人,爱上他的精明腹黑,爱上他的霸道和无上至宠。   **一经点燃便如久未落雨的茫茫草原起了火星,不到尽头不罢休。   他抛弃了所有的隐忍,狂热如斯,一路向下,却在最后一步时止了步,顿了身。   粗粗喘了口气,扶笙似乎这时才清醒过来,见她娇媚的面容上香汗淋漓,眸光潋滟,檀口微张,似乎为他的突然停下而松了一口气。   “久久,我……”他突然心生不忍,忙着要解释。   荀久却吃吃笑开,音色清脆如黄鹂娇啭,“你既说了我早晚都是秦王妃,那么这一天的早晚又有什么差别?”   “不!”他放开她,翻身坐在床榻上,眸色诚挚,“你值得拥有最完美的一夜,方才……是我逾矩了。”   荀久抿唇而笑,穿好衣服坐起来,挑眉看着他,“那你不难受了?”   扶笙一时语塞。   荀久动了动眉梢,“唔……看见你今日认错态度真诚的份上,我决定再帮你一回。”   扶笙呼吸一停,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在他看来,楚国商船密室里的那件事虽然是促成他们关系的重大转折,可在当时的情况下却是被逼无奈,他从未想过她会有主动提出来帮他的一天。   所以,在听到荀久这么说的时候,扶笙的表情是错愕甚至是险些石化的。   不待他反应,她早已俯身解下他的睡袍……   一室春情自鲛绡宝罗帐内传出,艳了骄阳,羞了娇花。   荀久揉着酸痛的手从客房来到高架竹楼的时候,肖老和齐大娘已经备好了早饭。   见到荀久一个人过来,齐大娘疑惑道:“王妃,怎么就只有你一个人,王爷呢?”   “他……”荀久顿了顿,嘴角扯笑,“还在后头,待会儿就来了。”   齐大娘见她戴着面纱,不由得多了一句嘴,“王妃可是哪里不舒服?”   “这……”荀久又是尴尬一笑,眸光微闪,“没事儿,我很好。”   嘴上笑着,心中暗骂扶笙。   原本经过一夜都快消散了,被他这么一弄,更加明显了,待会儿回去,招桐和柳妈妈估计得吓得跳起来。   肖老将最后一道汤端进来,听到齐大娘这么问荀久,忙嗔了她一眼,“老婆子也真是的,年纪大了就喜欢唠叨,昨夜下雨,围场内的鸡鸭被我关进了竹楼,你赶紧去把它们放出来。”   齐大娘也是个心思玲珑的,听到肖老这么一嗔,立即便反应过来什么,忙笑着附和,“老头子说得是,王妃您看我,上了年纪就喜欢瞎唠叨,您别往心里去,早饭已经准备好了,您快坐下用些,方才秦王府的车夫进来问了一句,我告诉他王爷还没起床,他便去外边等着了。”   “竟然这么早就到了?”荀久问了一句,想着这车夫可真称职,秦王府到这个地方,也要好久的路程,他估计是天还没亮就起床了。   肖老笑道:“王爷吩咐了今天一早就要来接人,他自然不敢耽误。”   荀久与肖老谈话间,扶笙缓步进了房门。   沉黑色锦绣宽袍,暗银曼陀罗随着他的轻缓的步子徐徐绽开,唇瓣紧抿成一条直线,面容清峻。   荀久看他一眼,暗自撇撇嘴,想着这个人每次过后都是这种表情,让她不得不怀疑他是不是会精分,还能否记得刚才发生过什么?   “王爷,王妃,您二位慢用,小老儿退下了。”   瞧见扶笙进来,肖老乐呵呵出了房门。   在荀久对面坐下,扶笙抬眸,见她眉头紧皱,正盯着自己。   “怎么了?”他问。   荀久磨磨牙,直接问:“你是不是会精分?”   扶笙一愣,“何为‘精分’?”   荀久浅吸一口气,“那你可还记得刚才在客房里发生了什么?”   她这么一说,他面上立即浮现不自然的神色,片刻后转为晕红,“你……”   “我什么我!”荀久直接打断他的话,面有愠怒,“我的手又酸又痛,连筷子都拿不了,我不管,你得负责喂我吃饭!”   “好。”扶笙毫不犹豫含笑应了,起身坐到她身边来,先替她摘了面纱,看见脖颈上比昨日更甚的红痕时,微微一愣,随即轻笑,“看来这几日都得委屈你戴着面纱了。”   “何止委屈!”荀久瞪着他,愤愤道:“我简直是憋屈。”话完,翻了个白眼,复又疑惑道:“奇怪了,上辈子我也不认识你啊,怎么感觉我欠了你一堆情债似的!”   扶笙往白瓷碗夹菜的动作一顿,偏头看她,“你怎么知道上辈子不认识我?”   荀久意识到一时大意说漏了嘴,赶紧面不改色解释,“你忘了?本姑娘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不仅会看相,还心与天通,自有神眼能看见上辈子的事儿,而且我很确定,我上辈子连见都没见过你。”   “是么?”扶笙挑挑眉,“说不定你上辈子正在去见我的路上,只不过还没见到就投胎了而已。”   荀久一呛。   上辈子……   老妈的确是给她安排了一个相亲对象来着,可她完全没那心思,相亲前一天,死党非要拉着她去张家界大峡谷玻璃桥,结果一场空中冒险之旅让她直接穿越到了大燕王朝。   她没见过相亲对象长什么样,只知道是个海归,刚从美国留学归来,至于更多的,老妈倒是说了很多,她左耳进右耳出,全给忘了,连人家叫什么都没记住。   见她愣神,扶笙眸光动了动,“在想什么,莫非你刚才在开天眼看上辈子?”   “嗯,你很聪明。”荀久顺承着点点头,“本姑娘刚才的确在开天眼来着。”   “那你可有看见了什么?”扶笙问她。   “唔,看见的可多了。”荀久洋洋自得地说道:“不过跟你一介凡夫俗子无法解释,况且我看见的都是天机,天机不可泄露,否则破坏了天道秩序,要遭天谴的懂不懂?”   “懂。”扶笙颔首,夹了一块蟹黄喂她吃下才缓缓道:“你刚才说的可不就是江湖神棍的标准话么?”   荀久:“……”她有那么像神棍么?   “你才是神棍!”荀久嗔他一眼,“你见过像我这么貌美的神棍么?”   扶笙眨眨眼,看着她。   “你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荀久移开视线不与他对视,“神棍才不会像我这样多才多艺呢,他们只会满口胡邹,招摇撞骗,专门骗你这种人傻钱多的王爷,说什么你印堂发黑,大凶之兆,需要如何如何才能避灾,然后骗你一大笔银子,也只有你们这种封建迷信思想严重的有钱人才会相信那种鬼话。”   扶笙把酱焖鱼块挑了刺,喂她吃下又缓缓问:“照你这么说来,皇廷大祭司便是大神棍了?”   荀久咽下鱼肉,喝了一口汤,偷偷抬眼看了看扶笙的表情,斟酌着道:“其实吧,也不尽然,大祭司毕竟是巫族出身,人家有着超越凡人的能力,交通鬼神什么的,自然不在话下,所以,大祭司说的话,对,也不全对。”   扶笙饶有兴致地盯着她,“此话怎讲?”   神权毕竟是大燕王朝的代表,她刚才质疑大祭司,扶笙都没有生气,这让荀久暗自松了一口气,继续道:“比如我兄长这件事。”   扶笙面色微僵,少顷恢复正常,柔声道:“你接着说。”   “前任大祭司的预言简直就是在扯淡!”荀久毫不客气地呸了一声,“还什么凶煞之星携泪痣而降,一个婴孩,能对幅员辽阔的大燕江山有威胁?开什么玩笑!照她这么说来,我长相美艳,是不是得祸国殃民,致使天下男人为我倾国倾城倾天下了?”   扶笙轻轻一笑,“美色倒有可能误国,可一颗小小的泪痣……我倒赞同你的说法,刚出生的婴孩而已,若是仅凭一颗泪痣就能威胁到江山,那我泱泱大国岂不是早就灭亡了不知多少回了?”   “我就说吧!”荀久义愤填膺,“大神棍的话不可以全信,白三郎偷偷活了这么多年,怎么不见大燕江山被海外那几个大国给灭了?白三郎的存在就是在打前任大祭司的脸。”   话到这里,荀久脑中有灵光一闪,快得她来不及抓住,只皱眉问扶笙,“对了,前任大祭司是男的还是女的?”   “其实,先帝时期有两个大祭司。”扶笙眼眸微眯,“一男一女,分左右。”   “这么厉害!”荀久满脸惊讶,“是哪个家族的?”   “这个,我还真不清楚。”扶笙摇摇头,“为了选拔大祭司,皇廷专门有一个机构叫做‘璇玑阁’,里面的成员全是宗亲长老,他们的职责,就是行走天下不断为君王寻找下一任大祭司,据说有很严格的标准。可璇玑阁的人一般情况下不露面,只有新帝登基当日,璇玑阁的阁主才会亲自带着新任大祭司前来与新帝完成交接。”   “也就是说,只有新帝登基之日,你们才有机会见到璇玑阁阁主?”荀久问。   “可以这么说。”扶笙点点头,“因为完成交接后,阁主一般不会在皇宫逗留,大典过后就离开了。”   荀久单手托腮,微微蹙眉,“这不是很矛盾么?大祭司代表着神权,你也说了选拔很严格,那么先太祖皇帝为什么还要成立这个机构专门去行走天下寻找合适人选?大祭司这个职位无上高贵和神秘,并不是一般人能胜任的,他就不担心宗亲长老们终有一日找不到合格的人选么?”   扶笙笑看着她,“你是不是想说,世袭会更方便?”   “对。”荀久欣然道:“如果大燕一定要神权与王权并存,那么让神权世袭是最简单的办法,这样一来,璇玑阁的长老们也不用那么辛苦去全天下找人了,直接去世袭家族里面挑选顶尖的人选来考验,反而会省了他们很多力气。”   “这个问题,我曾经也想过。”扶笙想了想,道:“不过如今的澹台家族野心勃勃,他们不仅想让神权世袭,还想让神权压过王权,成为统治臣民的唯一权威,这种想法比谋朝篡位还要可怕,所以我坚决不能让神权世袭,一旦世袭,澹台氏便不动声色地成为了大燕江山的主人,这一招偷梁换柱,实在高明。”   “其实我觉得,神权没有存在的必要性。”荀久耸耸肩,“不是说完全不能存在,而是神权太过于神话和权威化了,以至于百姓总在潜移默化中先敬神权再敬王权,这种趋势弊大于利,时间一久,神权在百姓心中的地位便会完全取代王权,这才是威胁大燕江山的至关重要点,而不是什么可笑的泪痣。”   荀久的这一番分析,让扶笙突然安静下来看着她。   从认识开始,这一路上,她总能带给他意想不到的惊喜。   聪睿,玲珑,通透,敏捷,这大概才是她的真正面目,就像此时坐在桌案前与他讨论当下时局的专注模样,她根本不知道这样的她有多让人着迷。   “你看我作甚?”荀久察觉到扶笙不说话盯着她,睨他一眼,面露疑惑。   “无事。”他淡淡答:“你继续分析。”   “刚才说到哪儿了?”荀久被他这一打岔,一时忘了先前的话。   “你说,神权地位过高才是威胁大燕江山的至关重要点。”他莞尔。   “哦对。”荀久继续分析,“虽然外面有六国虎视眈眈,海外有语真族蓄势待发,可我觉得你目前要解决的还是澹台家族的野心。实际上说句我个人的观点。”   “你说。”扶笙澄澈的眸光看向她,里面掺和了丝丝惊艳。   荀久冥想了一下,“大祭司这种神棍就应该好好待在神殿,不该参与王权事务。比如……大祭司有参政权这一点我认为很不好。”   扶笙扬眉,“那你认为应该如何解决这个问题?”   “削权!”荀久斩钉截铁道:“神权在百姓心目中已经形成了一种固定观念,想要一铲子将它铲除是不可能的,唯一的办法就是逐步削弱,先从参政权开始,找个合适的机会收回大祭司的参政权,没了这个权利,大祭司便等同于失去了一半的势力,同样的办法逐步削权,直到让神殿那一帮人只起到看星星看月亮聊聊人生哲学的作用,那你就成功了,到那时候,王权肯定大过神权。”   “很有道理。”扶笙点点头,“只不过想要削了大祭司的参政权,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这还不简单!”荀久眨眨眼,“澹台引上朝的时候,她所提出的观点是不是首先从神权利益出发?”   “是。”   “那可就好办了。”荀久勾起半边唇瓣,邪肆一笑,“倘若有一天,澹台引的名誉受损,你觉得百姓还会再继续信任她么?”   扶笙没说话,若有所思。   荀久接着点拨,“我的意思是,假设有一天,神权在百姓的心中突然有了颠覆性的认知,比如某天大祭司金口玉言说帝王即将如何,江山即将如何,然而结果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那么这个时候百姓是不是会开始质疑她?”   扶笙笑着道:“你果然通透,一语点醒梦中人,关于对付澹台家族这一点,我想过了很多种办法,但始终不太全面,今日听你这么一说,我大概有了计划。”   “这么快?”荀久惊讶地看着他,“我不过是随便说了几句而已。”   “足矣。”扶笙笑笑,不再说话,继续给她喂饭。   荀久其实并没有严重到连饭都要人喂的地步,不过既然有人免费提供这么享受的高级服务,她若是拒绝,岂不是显得很没情调?   在扶笙的伺候下,荀大神棍终于吃完了一碗饭。   净手过后,荀久从厨房拿了昨夜收集来的河豚毒,戴上面纱后与扶笙一道下了高架竹楼去跟肖老与齐大娘道别。   肖老笑呵呵道:“王爷,王妃慢走,改日有空再来,小老儿一定给你们做一桌盛宴。”   齐大娘则是单独将荀久请到了一边,低声交代了几句关于初为人妇应该注意的地方。   一番话听得荀久哭笑不得,却又不好反驳,毕竟她昨夜的确是和扶笙宿在一个房间。   硬着头皮点点脑袋,荀久勉强扯出一抹笑,“大娘放心,我是医者,这些小问题,自会注意的。”   “我是过来人,经验比王妃足,方才说的这些,您可得牢牢记好了。”齐大娘语重心长,复又笑道:“祝王妃早生贵子。”   荀久尴尬地笑了笑,想起昨日过来的光景,问她,“大娘,您和肖老的儿女呢?”   闻言,齐大娘面色黯然下去,“我们夫妻俩原本有一个女儿,三岁那年不小心走丢了,至今没有任何消息。”   她说着,两眼便含了泪,怕在荀久面前失了礼,赶紧掏出帕子拭泪。   蓦然听到这种消息,荀久也很震惊,“大娘,你们就没想过让秦王殿下帮忙找一找吗?”   齐大娘连连摇头,“小雅失踪后,我们夫妻俩找寻了多年才辗转到这地方来的,如今隔了这么长时间,她也长大了,样貌肯定变了的,茫茫人海,都不知道再去哪里找寻。”   不待荀久开口,她继续道:“王爷一直派人在暗中打探,可是也都没有任何消息。”   荀久眸光动了动,“令千金是叫肖雅么?”   齐大娘点点头,“这名儿还是老头子给取的,我们夫妻俩一辈子没什么盼的,就盼着入土之前能再见到小雅,知晓她过得好,我们也就安心了。”   荀久抿唇道:“大娘您也别太忧心了,你和肖老都是心善的,苍天定也会眷顾小雅,说不定她如今正在另外一个地方过着安逸的生活呢,等忙完这阵,我会让殿下加派人手帮你们打探小雅的下落,若是找到了,一定在第一时间带回来见你们二老。”   齐大娘满脸激动,“多谢王妃宽怀体恤,我们夫妻感激不尽。”   “举手之劳而已,大娘别放在心上。”荀久想了想,问道:“小雅今年几岁?”   齐大娘心中算了算,答:“她今年不偏不倚双十年华,若是她还活着,兴许早就出嫁了。”   “没事儿。”荀久安慰地笑笑,“秦王的隐探本事大着呢,只要小雅还活着,就一定能找到。”   在齐大娘的千恩万谢声中,荀久与扶笙一起出了竹林。   车夫果然等在外面。   扶笙上前,温和道:“让甄叔久等了。”   赶车的甄叔忙激动道:“赶车本就是小人的职责,殿下这么说可是折煞小人了。”   荀久看着甄叔,“昨晚,您有没有淋到雨?”   “没有。”甄叔摇摇头,“幸得王爷提前让小人回去,到了城中才开始下雨的。”   荀久放了心,又问:“那你可去了我的宅邸找过招桐和柳妈妈?”   “去了。”甄叔如实道:“小人回去的时候,她们俩焦急地等在秦王府,我一听说便将王爷的原话转告了她们二人。”   “那就好。”荀久彻底放下心来,掀帘上了马车。   甄叔催动马车启程后,荀久突然想起方才齐大娘的一番话来,不禁偏头问扶笙,“肖老和齐大娘有过一个女儿,这件事你知不知道?”   “三岁那年走丢了。”扶笙接过话,“二老转来燕京以后,我知晓了情况就立即派出人去找,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关于肖雅的消息,少之又少,这么盲目地找,无异于大海捞针,我找了这么些年,也没个结果。”   “那你现在还在继续找么?”荀久问。   “总之没有停下。”扶笙神情遗憾,“肖老和齐大娘心地善良,没想到仅有的一个女儿会这么失踪了,生死未卜。”   荀久接话,“既是双十年华,如果还活着的话,必定已经嫁人了,你可以将目标定在妇人身上。”   “范围还是太大。”扶笙摇摇头,“三岁到现在隔了十七年,样貌变化是肯定的。”   “那肖雅身上可有什么特征?”   “齐大娘告诉我,肖雅后背上有个月形胎记。”说到这里,扶笙面色有些为难。   荀久噗嗤一笑,“难怪你这么多年还找不到。你派出去的都是男人,而胎记在后背,他们自然不可能一个个掀开人家后背查看,否则铁定会被当成采花贼送到官府查办。”   扶笙叹气,“所以说,大海捞针。”   甄叔先送荀久回她的宅邸。   进门以后,荀久老远便瞧见葡萄架下坐着两个人在对弈,她蓦然瞪大眼睛,还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题外话------   本仙掐指一算,距离某两个人大婚不远了。   久久:麻麻,我的嫁妆呢?   阿笙:【斜眼看着某衣】不用嫁妆也可以,倘若你敢让大婚不顺利,本王就炮轰你家。   顶了加厚锅盖的亲妈只好躲到墙角哭去了:有了媳妇儿忘了娘啊,命苦哟   T   ☆、第一百零七章 借巫医   **的雨,架上碧色水晶葡萄沾了水渍,阳光一照,颗颗晶莹剔透,饱满莹润。   架下两人,若无其事地喝茶下棋。   那悠闲的样子,仿若就在自己家里一样。   荀久轻声走过去,看了一眼棋盘,又看了看下棋的两个人,局势胶着,两人各自捏着棋子沉思,久久不落。   荀久抽了抽嘴角,终于忍不住出声,“女侯和表哥还真是有兴致大早上就跑到我家里来下棋。”   陶夭夭闻声抬头,见到荀久戴了面纱,不由得眯了眯眼,“你昨晚去哪儿了?”   虽然陶夭夭的语气有质问的嫌疑,但不可否认这其中的确带了毫不掩饰的关心,就好像姐姐在关心妹妹的安危问题一样。   心下一暖,荀久浅咳一声,清了清嗓子,“自然是有正事要办。”   听到这里,季黎明首先几不可闻地低低笑了一声。   荀久皱眉瞪他,“你笑什么?”   季黎明头也不抬,眼睛看着棋盘,“自然是笑女侯马上就要输给我了。”   这种鬼话,荀久当然不信。   不过季黎明不当着陶夭夭的面戳穿她这一点,还是让她觉得心里暖洋洋的。   “对了,你们俩怎么会来这里?”   荀久在石凳上坐下,也不管棋盘上正惨烈厮杀。   陶夭夭的白子被季黎明的黑子包围了大半,心中正在飞速想办法逆转,听到荀久的疑问,索性头也懒得抬,道:“那天晚上女皇陛下在宫宴上突然昏倒,之后我们一众宾客就被遣散了,昨天我来这地方找你想问问情况,你的小丫头说你去皇宫了,我只好等到下午,结果你还是没回来,我一猜你肯定去了秦王府,于是我又辗转去了秦王府,让我意外的是,秦王府的管家竟然告诉我你们俩自进宫后就一直没有回来。”   “那不是很正常么?”荀久挑挑眉,“女皇陛下病倒,我作为她的御品医师,自然要进宫为她请脉治疗。”   陶夭夭神情怔忪,抬起头来看她,“你什么时候成了女帝的御品医师了?”   季黎明也不禁抬起头来看向荀久。   “就这两天的事儿。”荀久面色淡然,“只不过还差一道圣旨,否则你们早就知道了。”   “哎不对!”陶夭夭立即反应过来什么,忙道:“你什么时候成为御品医师,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你昨晚真的在皇宫么?”   荀久心虚地垂下眼,语气保持着冷静,“自然是在皇宫,不然你以为我能去哪里?”   季黎明望着棋盘哼笑两声。   荀久磨牙,“季黎明你嗓子被鬼掐了?”   “大概是。”季黎明依旧不抬头,语气慵懒,“我昨晚一回来就帮老爷子去调整换防兵,刚好路过帝寝殿,有一只鬼一直追着我跑。”   荀久是个敏锐的人,一听便知道季黎明想说他昨晚进过宫,根本没有见到她在帝寝殿。   面色有些发烫,荀久心知这两个人是打算揪着这件事不放了,她哼声抬起头,瞪着季黎明,“那你还没说,这两日你去哪里了!”   “我说了,你便告诉我们你昨夜去哪里了?”季黎明扬眉一笑。   “有什么不敢的!”荀久答得理直气壮,“我又没做什么亏心事,难不成大白天的还怕有鬼?”   季黎明眸光动了动,眼波在她白色面纱上流转片刻,忽然道:“你没做亏心事,我做了,所以,我不告诉你我前两日去哪儿了。”   荀久听得出来,季黎明这番话是在为她打掩护,顺便堵了陶夭夭想打探她昨夜行踪的心思。   陶夭夭也并非浅薄愚昧之人,只随便一听就明白这其中的意思,眸光微动,她也不打算再追究荀久昨夜的行踪,笑问:“那你替女皇陛下请过脉,可有查出来是何状况?”   荀久眨眨眼,“我还以为你们都知道了。”   “宫人之间流传的那些,谁知道有几分真实。”陶夭夭一子落下,侧过身来看着荀久,“哪有你这个大夫说得准。”   荀久见他们二人还在棋盘上争执,索性自己倒了杯茶,缓缓开口,“其实,女帝的情况,很严重。”   短短一句话,让正在下棋的那二人瞬间变了脸色。   “你说什么?”陶夭夭惊魂未定,扔了棋子,目光落在荀久平静的双眼上,“莫非宫人们所传非虚,女皇陛下真的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也不尽然。”荀久浅啜一口茶,“不是还有我么?”   “可是……”陶夭夭欲言又止。   荀久摆摆手,“女侯但说无妨。”   “你真的有把握医治好女皇陛下?”陶夭夭彻底没了下棋的心思,眉眼间满是担忧,“宫宴那天晚上,女皇陛下昏倒以后,我可是听到公卿大臣们在私底下议论了好久,有说这是上天给女皇陛下的报应,有说这是女皇陛下纳妃太多,自食其果。总之大臣们的态度不是很好,说得也难听,更有人撺掇神权一派的官员去游说大祭司夜观星象另择六国之主。”   “呵——”荀久冷笑着放下茶盏,“从什么时候起,大祭司有了‘弃旧主,立新君’的权利?为什么我记得每一位大祭司专事一主,一旦帝王驾崩就必须换大祭司?”   季黎明收了棋子,抬头看向荀久,动动眉梢,“你记得的那些,估计要先太祖皇帝他老人家那一辈的人才会遵循,如今的大祭司……啧啧……”   听季黎明这么一说,荀久也皱了眉,“难道澹台家族还想反了不成?”   陶夭夭抿唇道:“澹台引是先太祖皇帝亲自允诺入朝辅助君主的,光是凭借这一点,澹台家族就比以前那些大祭司更有站出来说话的权利,况且……”她顿了顿,放低了声音,“如今的女皇陛下并不得人心,比起一个有荒淫暴政名声在外的女帝,百姓更愿意相信开国的先太祖皇帝,也就等同于相信澹台家族,相信如今的大祭司。”   荀久面色凌寒,“所以,一旦澹台引哪天利用神权站出来说‘上天降怒于女帝,必须立新主’的话,百姓也会无条件信任?”   “大约是这样。”陶夭夭道:“虽然我只是个拥有爵位无实权的女侯,但这个封号毕竟是扶氏帝王赐予我的,不管怎样,我是扶氏的子民,自当在这种时候站出来尽一份绵薄之力。”   荀久原本阴沉的眸中划过一抹不敢置信,呆呆看着陶夭夭,半晌才回过神来冲她竖了竖大拇指,“没想到女侯竟有这般忠肝义胆。”   陶夭夭嗔她一眼,“你快别说我了,我其实多半是为了自己着想,因为扶氏一旦没落,必将天下大乱,到时候我们这些臣民才是最遭殃的。我来找你,第一是想确认一下女皇陛下的病情。第二是想让你帮我捎句话给秦王。”   荀久目色微闪,“什么话?”   陶夭夭眉目坚定,“上庸陶氏虽然比不得灵山澹台氏那样的百年世家大族,但各房在经商方面小有成就,算是掌握了三分之一个燕京的经济命脉,若有需要,陶氏全族定会倾力相助。”   荀久郑重点头,“女侯这句话,我记下了,也代秦王向你致谢。”   荀久心中其实是震惊的。   陶夭夭作为一个名门贵女,又有侯爵加身,本可以不管这些过自己无忧无虑的生活,可在这么关键的时刻,她一个娇娇女子竟然站出来说出这等露胆披肝的话,这份赤子之心,足以胜过无数男儿。   季黎明也被陶夭夭这一席话震惊到,笑着夸道:“女侯果然不愧是前平阳侯的后人,只是可惜啊,偏生得个女儿身,若为男儿,岂不是可以上阵杀敌了?”   陶夭夭有些脸红,“二少可莫要拿我开玩笑了,兵书我读过,上阵杀敌什么的,我这小身板儿,只怕连银戟都拿不起来呢!”   季黎明愉悦地笑了两声又将视线转移到荀久身上,“小表妹,你到底有没有把握医治好女皇陛下?”   荀久面露为难。   她刚才只是跟着两个人说了女帝病情严重,具体的并未详细解释。   既然季黎明问了,那便把实情说一说,兴许会有解决的办法。   心念电转间,荀久已经打定了主意,开口将女帝的病症同季黎明和陶夭夭说了一遍后喟叹一声,“问题的关键就在这里,我没有手术经验,必须去找死人练手,而陪我练手的只能是巫医,巫医却是澹台引的人,先不说她会不会借机向女帝下手,人家连同不同意都还两说呢!”   “这……”陶夭夭与季黎明对视一眼,复又转过头,“难道除了巫医,其他的人就不行吗?”   “倒也不是。”荀久摇摇头,“只要懂得基础药理,精通人体穴位就行,可实际上外面根本没有懂医的妇人,即使有,等找到了也很难集中培训,而且……”   “而且什么?”陶夭夭与季黎明异口同声。   荀久咬咬唇,手心捏出一层汗,“手术之前,所有的巫医都是要签下生死状的,一旦手术中出了任何问题,都将以命抵命。”   季黎明大惊,“也就是说,你也同巫医一样要签下生死状?”   荀久无奈地点点头。   “不行!”季黎明当即否决,“子楚怎么可能会让你签这种东西,再说了,即便是他本人同意了,我也不同意,这哪里是做手术,分明是在赌命,总之,你不准签!”   “我也不同意!”陶夭夭皱了眉头,“原先看你信心满满,我还以为你真的有十分把握能救回女皇陛下,如今听你一说,我汗毛都快竖起来了,澹台引手下的那些巫医可都或多或少会一些巫术的,谁知道她们会不会趁机对女帝动手脚,到时候害了的不仅是女帝,还有你。你和女帝要是同时出事,秦王估计会直接崩溃,这将会是天下大乱的。”   “那你们俩帮我出出主意。”荀久耸耸肩,“如今只剩半个月的时间,我要怎么做才能找到一批既懂得药理,又精通穴位,还甘愿签下生死状的妇人?”   “这……”陶夭夭一时语塞。   季黎明也犯了难,烦闷地道:“难道除了这种法子就再也没有别的办法医治女帝了?”   “有啊。”荀久眨眨眼,“等死。”   陶夭夭没好气地瞪她一眼,“都这个时候了,你竟然还有心思开玩笑!”   “不要这么严肃嘛!”荀久笑嘻嘻看着二人,“原本不怎么严重的事被你们这么一说,就跟我快要上刑场似的,我都被你们弄得紧张了。”   “能不严肃么?”季黎明挨着她坐下,一声接着一声叹气,“我这才离开燕京几天而已,回来就听闻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昨夜来找你你又不在,我头发都快急白了!”   荀久撇撇嘴,暗自想着她这个主刀医生都不着急,这两个人倒先替她急上了。   “怎么不见招桐和柳妈妈?”荀久朝院内四下扫了一眼,没见到那二人的身影。   “去菜市了。”季黎明道:“本少和女侯来了,你怎么也得招待我们一顿饭吧!”   荀久挑挑眉,“若是你们俩能别再愁眉苦脸的,莫说是一顿饭,便是十天半个月的我也请得起。”   “我们这是在担心你。”陶夭夭望着她一脸淡然的样子,有些哭笑不得。   “好啦好啦!”荀久拖长了尾音,“反正事情已经在进行中了,便是你们真的把头发给急白了也无济于事不是么?倒不如好好坐下来聊点别的,比如说等我的店铺装潢好,你们这些领导可得在我开业当日前去捧场,有没有礼物无所谓,关键是你们得在观众面前亮相,得让他们知道我云水斋的开业排场。”   季黎明低嗤一声,“你又不是开的酒楼,本少一个大老爷们儿去胭脂水粉店作甚?”   “去欣赏欣赏我的新店铺啊!”荀久抬脚踹了他一下,“你整天表妹挂在嘴边,原以为是个好兄长,没想到一到关键时刻就推脱,胭脂水粉店怎么了?我那里面还有珠玉宝石,新式服装呢,秦王去得,你就去不得了?”   季黎明来不及闪躲,堪堪挨了荀久一脚,痛呼过后眉开眼笑,“你若是能将子楚弄去,二少我便屈尊降贵去一趟也无妨。”   荀久瞪他,“说得好像去一趟我的店铺,你就要掉块肉似的。”   “女侯呢?”荀久将目光转移到陶夭夭身上,“到时候你可一定要来啊,我亲自为你量身打造一套衣裙,包你满意。”   陶夭夭面上一喜,虽然认识荀久时日尚短,但也算了解荀久做事一向出手不凡,听闻有新式衣裙,她自然万分感兴趣,欣喜过后眉心聚拢,抿唇道:“那你可得好好把命留到新店开张那一天,否则你若是早早走了,我可不会给你上一炷香烧一张纸钱。”   “你放心好了。”荀久挑眉笑道:“便是冲你这句诅咒我的话,我也该好好活着,否则怎么找你报仇?”   陶夭夭顿时无语。   荀久心思一动,凑近了问她:“你昨天去秦王府的时候有没有见到宫义?”   “羞不羞!”陶夭夭狠狠瞪她一眼,复又赶紧垂下头,小脸上红霞灿烂,“哪有你这么问的?”   荀久见陶夭夭这样子,便知她是对宫义起了兴趣。   突然想起那天宫义在翠虹轩挑镯子的情形,荀久默默叹息,这两个人,只怕是要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了,宫义那性子,能亲自站到翠虹轩里面去挑玉镯,证明被他打碎镯子的那个女子对他来说还是有一定意义的,否则他也不会仔细挑了这么久还是不满意。   瞥见荀久愣神,陶夭夭手指在她眼前晃了晃,面带疑惑,“怎么了吗?”   “没什么。”荀久笑着摇摇头。   旁边季黎明却将这二人方才的神情看在了眼里,满面惊讶,“原来女侯竟然对宫义……”   “别胡说,没有的事儿!”陶夭夭低嗤,“你要敢出去乱说,我饶不了你!”   季黎明是情场高手,陶夭夭的这般遮掩怎可能逃得过他的眼睛,托着下巴摇摇头,他无精打采地道:“没有那就最好,若是女侯对他有那么一丁点儿兴趣,那我建议你还是赶紧早些掐断这心思,秦王府五大护卫里面,其他的我不敢说,但唯独宫义最为特殊,他是不可能喜欢上任何人的。”   季黎明这番话,让荀久陷入了沉思,思绪恍然间飘回到从无人岛回来的时候在帆船上与扶笙的那一段对话。   扶笙曾经告诉她,宫义体内有蛊虫,是一种能帮他抵御外毒的蛊虫,有利也有弊。   宫义的高冷性子,有时候比扶笙更甚,莫非与那蛊虫有关?   陶夭夭闻言后,面上红晕迅速退去,片刻沉静下来,微蹙眉头盯着季黎明,“你怎么会知道?”   “我跟他们熟啊!”季黎明嘿嘿一笑,“他们五个人的来历我都知道,宫义是苗疆人,你们应该都知道吧?”   荀久点点头。   陶夭夭则一脸迷茫,“我是刚知道。”   “刚知道也不要紧。”季黎明冲她挑挑眉,“除了羽义,其他人的事都算是**,我这样与你们说了,你们两个可得保证不能让他知道是我告诉你们的,否则他肯定饶不了我。”   “好,你说。”季黎明的表情越神秘,陶夭夭的心就越吊起来一分,生怕待会儿他说出什么不好的话来。   “小表妹呢?”没听见荀久回答,季黎明转而望向她。   “我跟宫义不熟。”荀久撇撇嘴,“你说不说都无所谓。”   “你真是……”季黎明拿她没办法,翻个白眼对陶夭夭道:“我担心小表妹出我,所以只能告诉你,宫义本名叫做耶律洵。”   仅此一句,他便闭了嘴。   陶夭夭好奇心已经被勾了起来,怎可就此罢休,她央求地看着荀久,“久姑娘你就别告诉宫义了,就当是给我个面子,可好?”   荀久饶有兴致地看她一眼,“刚才不还死不承认的吗?怎么才一会儿的功夫就变脸了?”   陶夭夭白净的面容上顷刻泛红,低声呢喃,“方才是方才,现在是现在,不可相提并论。”   “嗯。”荀久点点头,“方才不喜欢,如今又喜欢了,的确不可相提并论,毕竟,性质不同嘛!”   当着季黎明一个男人的面讨论这种问题,饶是陶夭夭心性开朗也禁不住羞赧,垂下脑袋后就再也不抬起来。   荀久看向季黎明,“表哥,你就别吊人家的胃口了,我待会儿还有事要出去呢,有什么话你快说。”   季黎明嘴角一抽,吊胃口的明明是她好么?   清了清嗓子,他又扫了一眼四周,确保不会有秦王府的隐探听墙角才压低声音道:“其实我知道的也不多,宫义是苗疆圣女的儿子,自他记事起,他娘便在他体内种了断情蛊,不能动情不能动怒,总之不能情绪波动,否则会蛊毒发作而死,目的是为了让他从小学会隐忍。”   陶夭夭面色发白,“不能动情不能动怒,不能情绪波动,这样的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难怪那次在芦苇丛中,她无意中看见他脱了衣服疗伤,他知晓后面色会那样平静,原来是不能动怒!   荀久也眯了眼,“难怪宫义看上去比秦王还要高冷,却原来是有这样一层缘由,他娘为何这般狠心?”   “这我就不知道了。”季黎明甩甩脑袋,提醒她们二人,“我可先提醒你们,这件事,关上了门我们三个知道,出了这道大门,你们最好就当我没说,毕竟这是宫义的**,我们这样在背后讨论人家的私事本就是不礼貌,不尊重人的行为,若是让他晓得了我出他的**,估计以后我就别想再去秦王府找子楚了。”   “知道啦!”荀久不耐地瞥他一眼,“这么啰嗦,你更年期提前了?”   季黎明不知道荀久嘴里的“更年期”是什么意思,但想来她嘴里也不会有什么好话,哼哼两声,季黎明开口,“知道最好,反正我言尽于此,女侯若真有那份心思,还是赶快打消了吧,你跟他……啧啧,绝无可能,你考虑他不如考虑二少我。”   荀久面部狠抽。   “怎么不可能?”陶夭夭此时反而不觉得拘束了,仰起小脸,眉眼间露出坚毅的神情,“这世上有人会种蛊,自然就有人会解蛊,找到解蛊的人帮他解开不就行了?”   “说得好有道理。”季黎明默默吞下一个葡萄,“就算解了蛊,你又怎么保证他会喜欢你?”   陶夭夭怔忪一瞬,瞳眸晃了晃,尔后牵唇一笑,“他喜不喜欢我不是你说了算,再说了,就算他不主动喜欢我,那我可以想办法让他喜欢我,山不会动,我却能走向山,我这还没开始呢,你就给我泼冷水,也太不够义气了。我堂堂大燕第一女侯,能是这么容易就认输的人么?”   “勇气可嘉!”季黎明献上大拇指,一脸敬佩,“祝你早日成功,你成功之日,二少请客,想去哪儿吃饭都行!”   “这可是你说的!”陶夭夭扬起眉梢,“久姑娘作证,到时候你若是敢耍赖,看我怎么收拾你。”   “那你也得先把人弄到手吧!”季黎明继续泼冷水。   陶夭夭叱一声,懒得理他。   这二人斗嘴,荀久全然没放在心上,她一直在思考宫义的本名——耶律洵。   这个姓氏貌似很少见,也不是苗疆王族姓氏。   那么,宫义的父亲是谁呢?   思虑间,招桐和柳妈妈已经买了菜从集市上回来了,见到荀久,招桐赶紧将菜篮子递给柳妈妈以后飞奔过来,朝陶夭夭和季黎明行了礼之后才看向荀久,惊喜道:“姑娘,你总算是回来了。”   荀久转身,无语地看着她,“我这不是好好的么?”   招桐垮下小脸,“您是不知道,昨夜奴婢和柳妈妈一直等在秦王府,就差进宫去问了,可惜我们没有令牌,也没有女皇陛下的传召,入不了宫门,就只能干等着,可急死奴婢了。”   “好啦好啦,我如今安全回来了,你可以放心了。”荀久欲挥手赶她去厨房。   “姑娘您这是怎么了?”招桐灵动的大眼睛定在荀久的面纱上,急忙问:“是不是哪里受伤还是不舒服?”   荀久一脸淡定,“有些咳嗽,为了避免传染你们,所以我特地戴上了面纱。”   话完还作势咳了两声,直咳得一旁陶夭夭和季黎明嘴角狠抽,一脸尴尬。   荀久的话,招桐向来是不会怀疑的,此刻听闻自家姑娘为了给女皇陛下看诊反而染了风寒有些咳嗽,她心疼不已,“姑娘且等着,奴婢这就去厨房给您熬一碗姜汤驱驱寒。”   话完,恭敬地冲三人行礼告退,一溜烟去了厨房。   荀久又给季黎明和陶夭夭续了两杯茶才等到柳妈妈的饭菜。   三人就葡萄架下的清凉位置而坐,也吩咐柳妈妈将饭菜端到这边来。   荀久已经用过饭,没胃口,况且她的面纱不能摘下,只好陪着那二人在一旁说话。   一时间,三人的欢愉谈笑声充斥着整个小院。   ==   扶笙回到秦王府以后,换了套衣服便径直进了宫,这一次没有先去帝寝殿,反而自朝阳门入,乘了步辇直奔神殿而去。   先太祖皇帝时期开始,皇城西北角便设了大祭司的公署——神殿。   这地方靠近观星台,是所有神职人员办公的地方。   步辇在一座格局高大壮丽的宫殿前停下。   扶笙缓步走下来,负手看着头顶匾额上龙飞凤舞的两个大字——神殿。   这地方不同于一般的宫殿那样金碧辉煌,华彩流放。   神殿以庄严和神圣为主调,澹台引入主神殿后对部分地方有所改造,比如,她常在的“聚神阁”里面的浮雕便是兽头人身、双耳穿两条火蛇、脚踏两条火龙、全身火红鳞片的祖巫祝融。   神殿外有羽林卫看守,见到秦王到来,立即有人进去禀报。   没多久,里面匆匆走出一个侍女,恭敬对着扶笙一礼,“秦王殿下,大祭司有请。”   扶笙没说话,跟着侍女直接去了聚神阁。   澹台引正坐在桌案前查看家族寄来的信件,听闻扶笙来了神殿,颇有些诧异后立即收了信笺正襟危坐。   见到扶笙进门,她缓缓站起身,嘴角噙笑,“秦王竟然来了神殿,本作还以为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扶笙淡淡一哂,“太阳从东边出习惯了,偶尔也要换换方向。”   澹台引看着他一脸淡然的样子,想起家主那边的催促,不由得眉心一蹙,尔后迅速收敛了情绪,微挑眉梢,“难得太阳打西边出来,秦王殿下这么有空闲过来只是为了与本座唠家常?”   “本王也不拐弯抹角。”扶笙自己寻了个位置坐下,看向澹台引,“我这次来是想同你借几个人。”   “哦?”澹台引目色微闪,似笑非笑,“如今朝政上秦王监国,你的意思便是女皇陛下的旨意,女皇陛下想向本座借人,只怕要做的不会是件简单的小事情罢?”   “大祭司是聪明人。”扶笙嘴角微弯,“半个月后,荀久即将为女皇陛下开刀治疗,她需要精通药理的帮手,所以……本王得从你这里借几个巫医一用。”   澹台引立即从这番话里面嗅到了不一样的意味,瞳眸眯起,她问:“何以为‘借’?”   扶笙直接道:“所有的巫医在手术前都必须当着百官的面签下生死状,一旦出现了任何情况,诛九族。”   澹台引面色一寒,声音亦冷了几分,“秦王的意思,荀久也会签下生死状是么?”   扶笙莞尔,不置可否。   “这么大的代价……”澹台引葱白手指在桌案上敲了敲,“一个‘借’字只怕无法让巫医们心甘情愿签下生死状。”   扶笙淡淡一笑,“莫非大祭司还有条件?”   “当然。”澹台引挑唇笑道:“如果澹台家族能世袭神权的话,这些巫医就永远属于皇廷,属于女帝,她想如何支配都无所谓。”   扶笙面色不变,言笑晏晏,“大燕的每一寸江山,每一位子民,都属于女皇陛下,大祭司脚踏大燕土地,吃的是大燕的皇粮,喝的是大燕的水,莫非,你忘了你也是女帝的子民?”   澹台引一怔,脸色沉下来几分,“逼迫子民签下生死状,以九族性命做赌注,这似乎是暴政!”   扶笙嘴角笑意加深,“在女帝性命垂危的时候以家族利益要挟,这似乎,是谋逆?大祭司常与掌管司法刑狱的大司寇打交道,可否记得谋逆是什么罪?”   澹台引身形颤颤,脸色铁青地瞪着他,“看来秦王今日是来挑明立场的,既如此,你若想斗,改日本座一定奉陪。来人,送客!”   方才接扶笙进来的那名侍女立即进来,对扶笙一揖,“秦王殿下请。”   扶笙并没有起身,视线依旧定在澹台引身上,动作轻缓地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慢慢打开,指尖凝聚真力,准确无误地将信纸送到澹台引面前,笑道:“这上面的内容,饱含了澹台家主对大祭司的无限厚望,言辞之间真情流露,真真叫人为之动容。大燕注重孝道,大祭司又是神权的代表,若是将此信公布出来,想必定会感化民众,起到垂范天下的作用,实乃我大燕之福。”   澹台引低眉,一眼看到微有些泛黄的信笺上书写的内容正是那天晚上心腹接到的家主来信,信上再三嘱咐让她务必要在女帝驾崩之前拿到神权世袭的文书。   澹台家族虽然用飞鸽传书,可渠道路线却极为隐秘,一般人根本察觉不到,更何况这封信当时已经到了她手里,到底是什么时候飞到秦王手里去的?!   澹台引怔怔看着上面“女帝驾崩”四个大字,顿觉脚底生寒。   女帝如今还好好活在帝寝殿,这四个字无异于诅咒。   诅咒帝王……   若是让百姓知晓,澹台家族的名誉必定会一落千丈,届时定遭世人唾骂,便是最终神权得以世袭,也早已失去了民心。   没有民心,何以统治天下?   脸色惨白地看着那封信,澹台引眸光一狠,直接将信纸拿起来作势就要毁去。   扶笙不疾不徐道:“这封信已经被拓印出成百上千份了,就等大祭司将原件撕毁,本王也好出去帮你宣传宣传。”   扶笙傲然看着她,面上分明写着“你若不信就撕一个试试看”。   “你!”澹台引动作僵住,她全然没想到自己行事这般谨慎,几乎做到了滴水不漏的地步,身边却还是藏了秦王的眼线。   “你到底想怎样?”到底是见过大风大浪之人,不过转瞬,澹台引脸色已然恢复正常,重新坐下来,唇线紧绷,不悦地看着扶笙。   “借巫医。”扶笙抬手将信纸召回自己手中,愉悦地翘了翘唇,“不知大祭司可方便?”   澹台引胸腔内气血翻涌,沉沉咽下一口气,“借你可以,但此举代价太大,本座有个条件。”   “你先说说看。”   “下一任大祭司的人选,必须从澹台家族里面挑。”   见扶笙不语,澹台引又道:“放眼天下,能与我灵山巫族比肩的只有海外千年大族语真族,然而他们并不属于大燕,所以,就目前来讲,大祭司人选,还没有能比得过巫族的,你若一意孤行要遵从璇玑阁宗亲长老的挑选来,势必会惹怒巫族,到时候……内忧外患,想必你一个人还应付不过来。”   扶笙还是抿唇不语。   澹台引目色更加幽深,“本座已经把要求放到了最低,秦王若是还觉得不妥,那你自便,慢走不送!”   斟酌半晌,扶笙终于开口,“好,成交,本王需要六个巫医。”   神情舒缓下来,澹台引立即吩咐侍女带着扶笙亲自去挑选。   扶笙走后,偌大的聚神阁内顷刻陷入寂静。   许久之后,才从屏风后走出一个人,正是那夜将消息禀报给澹台引的心腹迟旻,他戴了一副银白面具,看不清面容,声音也因为戴了面具而显得粗犷。   “大小姐这是打算放弃争取神权世袭的机会了?”   澹台引疲惫地揉着额头,“我已经让他许诺下一任大祭司的人选从我们家族里挑了,你们还想怎么样?”   迟旻冷笑,“口头许诺而已,转眼就可以不认账。”   澹台引撑着脑袋,觉得全身心的累。   从小,她就知道自己会是大燕王朝的某一任大祭司。   与族中旁的女子不同,她首先要控制自己的食欲,再然后是**,练功法、练巫术、星象占卜……   凡是大祭司应该会的,她一样都没落下。   严冬,别的孩子缩在被子里取暖,她被流放至极寒之地进行历练。   酷暑,别的孩子在水边打闹嬉戏,她在沙漠里寻找出路。   ……   十数年的辛苦历练,致使她成为了大燕历史上唯一一个没有经过璇玑阁考验就通过的大祭司。   然而入主神殿以后,来自家族的不断压迫让她每日都如同活在煎熬中。   她是个心思玲珑的人,也是个惜才的人,秦王的惊才风逸以及女帝对她的温软态度和暗中努力,她全都看在眼里。   为了家族利益要置这两个人于死地,她其实是很犹豫的。   迟旻似乎看穿了澹台引的心思,面具下眉头皱了皱,“大小姐,这一次,你若是下不去手,就由我来。”   “你想做什么?”澹台引瞳眸骤缩。   迟旻眸中杀机毫不掩饰,“女帝,不能活!”   ------题外话------   嗷呜,好困,如果有错别字,亲们担待哈,等我睡醒再来改。   ☆、第一百零八章 义庄剖尸   澹台引面色一惊,霍然抬起头,厉喝,“迟旻,你疯了!弑君是什么大罪,你可清楚?”   “大小姐!”迟旻语声沉沉,“女帝和秦王反对神权世袭,这件事在朝中人尽皆知,便是你对他们抱着万分仁慈之心,他们也不会因为心软就答应让神权世袭。与其守着一个荒淫暴政名声传遍天下的女人,还不如借此机会让她永远消失,扶立新君。”   不待澹台引开口,迟旻压低了声音又道:“新君人选,家主已经同族老们敲定了,前太子襄王。”   澹台引一惊,“前太子襄王?”   迟旻点点头。   “那个废物,便是上位了又能做什么?”澹台引眸色渐沉。   迟旻微微牵唇,唇角寒气森然,“他是不是废物不要紧,要紧的是他想反了秦王,反了女帝,夺回原本应该属于他的一切。更要紧的是他会答应跟我们合作,并且愉快地让澹台家族永远世袭大燕神权。”   “然后呢?”澹台引周身寒气冷凝,“家主有没有考虑过,秦王的实力很可能远远不止目前我们所看到的一切,一旦反了秦王,反了女帝,即便最后我们胜出,那也将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结果。到时候我们内部损伤惨重,家主就能保证六国不会趁机而入将扶氏王朝连同巫族给一锅端了吗?”   迟旻默然不语,陷入了沉思。   澹台引冷哼一声,“你回去告诉家主,倘若他能有本事将六国也给收买了,那么我澹台引便是倾尽生命也必然会帮他推翻女帝王朝,可若是他没本事让六国心甘情愿效忠前太子,那你以后就别在我面前提起弑主立新君的事!”   迟旻还是不说话,面具下眉头深皱。   澹台引冷眼看着他,“你知道如今的六国为什么半分动静也没有吗?那是因为皇廷有秦王,六国惧怕他,所以即便不服女帝统位,也不敢轻举妄动,秦王是如今天下太平的一道强有力的屏障,一旦秦王失势,你觉得六国还会继续这么安静下去吗?到时候天下大乱,藩国之间相互吞并,烽烟四起。我巫族人数有限,即便再有巫术,又如何能在这沧海横流的时刻保全自身?”   聚神阁内彻底陷入沉寂。   迟旻怔怔站在原地,面具下神色莫测。   澹台引见他还不走,最后补充一句,“家主决定的这些事,似乎都没有问过族长,族长如今正在闭关,倘若没有经过他同意,我就擅自行动杀了女帝,万一族长动怒,你们可想过后果?”   迟旻的身形,几不可察地晃了晃,良久后抿唇道:“大小姐今日的话,我必然一字不漏地转告给家主。”   “退下吧!”澹台引摆摆手,似是突然之间又想到了什么,凝目看向迟旻,“对了,上次家主来信,是你亲手交给我的,可那封信竟然悄无声息地到了秦王手里,本座怀疑,神殿里还有秦王的细作,你下去以后好好盘查,务必要将细作揪出来秘密处理掉。”   迟旻听闻家主的信件到了秦王手里,不由得大惊失色,“那封信上面的内容如此机密,一旦泄露,必然会给巫族招来大祸,大小姐看完之后为何不及时烧毁?”   “是我一时大意了。”澹台引有些懊恼,“但好在秦王只是用它来威胁我借几个巫医而已,目前无事。”   迟旻稍稍放了心,“大小姐下次可得注意了。”   澹台引点点头,她心中明白秦王不可能利用那封信来兴起风浪,毕竟目前的局势非常紧张,一旦他与澹台氏撕破脸,六国必定趁虚而入,他一个人,还没有那么多精力同时对付六大藩国。   所以,即便那封信在秦王手上,她也无需担心。   ==   荀久宅邸内,季黎明和陶夭夭已经用了饭。   招桐收拾了碗筷后从厨房走出来,瞧了一眼荀久的脸色,又瞧一眼季黎明,不由得抱怨道:“二少,您不在的那几日,久姑娘可差点被四姑娘给害惨了。”   “是么?”季黎明慵懒地托着腮,“我怎么听闻芷儿险些被表妹给剁了手指?”   荀久瞪了招桐一眼,想着这丫头平日里看起来机灵,怎么今日竟会犯糊涂在季黎明面前提起这种事?   季黎明自小没了父母,从魏国回来又是交给二房抚养的,他在季府虽然不会受到欺负,但身份略为尴尬,季芷儿是他的妹妹没错,可那是二房的女儿,不是他亲妹妹,他完全没有立场去为了她而指责季芷儿。   况且她当初手下留情,也完全是看在季黎明的面子上。   她不想让他太过为难。   收到荀久不悦的视线,招桐似乎才反应过来,赶紧闭了嘴。   陶夭夭眸光流转,笑道:“不过是些小打小闹罢了,相信久姑娘和四姑娘也早就忘了。”   季黎明眼尾轻挑,看向荀久,“表妹是否要我帮你出口气?”   荀久淡淡撇开眼,“我不是贵人,但向来多忘事儿,尤其是那些无关痛痒的鸡毛蒜皮小事儿,既然过去了,那就无须再提。”   荀久心思何等通透。   季黎明问出那句话的时候虽然脸上表情是他一贯的玩世不恭,可眸底那一丝纠结还是没能逃过她的眼。   季黎明是白捡来的兄长,她怎么可能仗着有他关照便肆无忌惮地让他去对付他的堂妹?   荀久自认为不是无理取闹之人。   上次在藏宝轩与季芷儿竞价那件事,是她们两个的私人恩怨,无关季黎明,她也不可能让他出手。   “表妹果然胸襟广阔。”季黎明眼神一亮,咧嘴笑开,“我看这样吧,再过些时日便是老三的生辰,到时候表妹一定要来参加,我呢就趁此机会让你和芷儿握手言和,以后姐妹相称,也不必再生罅隙了。”   “老三?”荀久心思一动,“就是上次我中了秦王的迷药去了你们府上,然后三夫人和四姑娘都站在门外等的三少季黎川?”   “嗯。”季黎明点点头,“很不凑巧,他刚回来的那天就被我姑母季太妃派人接去瑞王府了,所以你没能看到。”   “久仰大名。”荀久道:“既是外出游历了这么多年,想来定是个阅历丰富的人。”   闻言,季黎明冷嗤一声,“他的确是阅历丰富,恐怕都用到女人身上去了,外出游历五年归来,性情大变,变得我都快不认识了。”   荀久心思一动。   陶夭夭抓住了机会,趁机调侃季黎明,“二少这么说三少,岂不是有些五十步笑百步?”   言下之意,季黎明也整天去逛青楼,比起季黎川来,似乎不遑多让。   季黎明一噎,随即理直气壮地道:“我跟他不同,我们俩完全就是两码事儿。”   “怎么个不同法?”陶夭夭挑眉。   “哎呀跟你解释不来。”季黎明翻个白眼,“总之等到他生辰宴的时候,女侯一去便知。”   提起季黎明逛青楼,荀久便想到招桐跟她说过季黎明在找一个人。   荀久想开口问,可眼下陶夭夭在场,时机不对。   思绪回旋,荀久拐了个弯,道:“表哥,你每天接触那么多女人,能不能帮我留意一下?”   “留意什么?”季黎明看向荀久。   “一个女子。”荀久道:“双十年华,后背上有一个月形胎记。”   季黎明一怔,转瞬哈哈大笑,“你这是逼我犯罪啊!”   荀久撇撇嘴,“我又不是让你脱了人家姑娘的衣服查看,就是想让你帮我留意一下嘛。”   陶夭夭面露疑惑,“久姑娘在找人?”   荀久原想告诉他们找的人是肖雅,肖老和齐大娘的女儿,可转念一想,她若是这么说了,季黎明和陶夭夭肯定得追问肖老是谁,齐大娘又是谁。   到时候一解释下来就会暴露她和扶笙去了小农场的事实。   “对,我在找一个姑娘,以前认识的,后来便失去了联系,如今想念她了,却又找不到人,所以只好请表哥帮忙留意一下。”荀久莞尔一笑,并不打算过多解释。   季黎明眉梢扬得老高,“我常去的都是青楼,你确定你说的那个姑娘在青楼?”   “倒也不是。”荀久面不改色,“你人脉广,又认识青楼里那么多女子,可以找她们帮忙留意一下,到时候找到了人,我必有重金酬谢。”   “这办法倒是不错。”季黎明点头赞道:“青楼的确是打探消息的好地方,既然表妹开口了,那我便帮一帮你,若是真找到了,可有什么特别奖励?”   荀久垮下脸来,“你想要什么奖励?”   “也没什么。”季黎明摸摸下巴,“让那姑娘跟了我,如何?”   “去死!”荀久毫不留情地抬起脚重重踹他。   陶夭夭在一旁看着这二人,忍不住笑了出来。   末了,她问荀久,“你方才说有事要出去,莫非今日还要进宫?”   “不是。”荀久如实道:“今日开始去义庄,我如今正等秦王的消息呢,他应该是去了神殿与大祭司协商让巫医帮忙。”   陶夭夭面露忧色,“你说大祭司会不会趁机……”   “应该不会。”荀久摇摇头,“她还没拿到神权世袭文书,如果在这个时候就让女帝出事,吃亏的反而是他们自己。”   陶夭夭一愣,“此话怎讲?”   “你想啊。”荀久认真分析,“女帝驾崩的话,扶氏王朝的地位是不是非常不稳?”   陶夭夭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荀久继续道:“一旦江山动摇,六国便有机可乘,到那时候,澹台家族即便世袭了神权,也还要对付六国以及海外的语真族,巫族人数有限,必定分身乏术,被灭还不是迟早的事。所以,澹台家族看似与秦王和女帝对立,实则是相互依存的关系。”   话完,荀久喟叹,“希望巫族内部能有人想通这一点,否则要真脑抽地下手杀了女帝,那么距离巫族灭亡的日子也不远了。”   陶夭夭听完后惊叹,“原来这里面还有这么多门道,我就只想着这次为女帝医治启用巫医会是最好的下手机会,大祭司一定不会放过,却没想过她一旦杀了女帝会有什么后果。”   季黎明接了招桐端来的饭后甜点,面上依旧是那副玩世不恭而又懒散的模样,微垂的眼眸却深沉了不少。   荀久焦躁地搓了搓手,“我如今就只能祈祷澹台引是个聪明人,能想通这些关键,不要趁机下手,否则……”   话还没说完,招桐匆匆来报,“姑娘,秦王府的马车来了,殿下在外面等您。”   荀久面色一喜,忙问:“除了秦王之外,可还跟着巫医?”   “嗯。”招桐点点头,“奴婢认真数了数,有六个。”   “幸好。”荀久大松一口气,她就知道扶笙有办法让澹台引心甘情愿交出巫医。   缓缓站起身,荀久欲向陶夭夭和季黎明道别。   陶夭夭不等她发话就站起来,目光灼灼道:“我还从来没去过义庄呢,今日说什么也要跟你去。”   季黎明也不甘落后,腾地从石凳上站起来,笑得眉飞色舞,“那种孤魂野鬼聚集,阴煞之气又重的地方,怎么能没有护花使者保护两位美人呢?”   荀久瞪他一眼,“我是去剖尸又不是去玩,你确定要跟去?”   “难道你看我像在开玩笑?”季黎明上下扫了自己一眼,咕哝道:“我明明讲得这么严肃。”   荀久懒得理他,将视线转向陶夭夭,放软了语气,“女侯,我去的可是义庄,专门停放尸体的地方,你金尊玉贵,还是不要去沾染晦气了吧?”   陶夭夭腼腆一笑,“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又不想跟燕京那帮贵女去什么赏花会赏诗会的,闲在府里深觉无聊,思来想去,我还是跟着你去义庄玩好了。”   荀久嘴角微抽,无奈道:“我看你们俩就是没意识到义庄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怕什么!”陶夭夭笑道:“秦王不也在么,大白天的难不成还有鬼?”   荀久扶额,低声嘀咕,“厉鬼倒是没有,就是怕到时候有胆小鬼,可别吐得昏天暗地找不着北,还得让我给拖着回来。”   “你放心啦,肯定不会的。”陶夭夭走过来挽住荀久的胳膊,轻轻一笑,“你以后就别那么见外叫我女侯了,直接唤我夭夭即可。”   荀久挑挑眉,愉悦地弯了弯唇。   “我唤你久久可好?”陶夭夭又问。   荀久身子一凛,赶紧道:“不行!”   “为什么?”季黎明和陶夭夭同时出声,满脸疑惑。   “这……”意识到自己失态,荀久定了定心神,心中翻了个白眼,难不成她还会告诉这两个人“久久”是扶笙的专属称呼么?   眼眸转了转,荀久道:“就是觉得不好听,你们唤我‘阿久’或者‘久儿’都行,就是别叫‘久久’。”   “哦。”陶夭夭将信将疑地点点头,“那好吧,以后唤你阿久。”   见荀久神情松动,陶夭夭赶紧又道:“这么说来,你就是默认同意我跟着你去义庄了?”   “行!”荀久拉长了尾音,“跟我去也可以,我得给你们俩准备一些东西,否则到时候你们肯定受不了。”   “那好,我就在这儿等你。”陶夭夭松开荀久的胳膊又坐了回去。   荀久看了二人一眼,回了她专门空出来调配各种药方的房间,拿了几个口罩,又带了一瓶止吐药丸,再将解剖工具用医药箱装了,这才提着出来与他们汇合。   交代了招桐和柳妈妈一番,荀久带着陶夭夭和季黎明要走。   招桐央求道:“姑娘,您就让我跟着去吧!”   “你这小丫头。”荀久瞟她一眼,“今日跟我一起的除了女侯和二少,可还有秦王呢,这么多人,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招桐吐了吐舌头,讪讪笑道:“其实,奴婢是想亲眼见识一下姑娘开刀的手法。”   荀久明眸流转,看向陶夭夭和季黎明,“你们俩也是这般想的?”   那二人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荀久扶额,想着这些人估计是闲出毛病来了,什么不感兴趣,偏要对剖尸感兴趣。   果然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深吸一口气,荀久吩咐招桐,“说了不准去你就不准去,西城的铺子装潢,你还得随时去监工呢,若是开业那天让我发现哪里装修得不够完善,我拿你是问!”   招桐缩了缩脖子,悻悻道:“奴婢晓得了。”   出了宅邸大门,扶笙的马车正等在外面,马车后面果然跟着六个巫医,全都骑在马背上。   由于是神职人员,她们的衣着都比较贴近澹台引那样庄严的打扮——束领,色调深沉,连带着整个人都有些阴沉沉的。   从她们身上移开视线,荀久径直走到车窗外,对着里面道:“阿笙,女侯和小明表哥也想去,所以,可能还得麻烦你再帮我们安排一辆马车。”   扶笙闻言,修长的手指掀开细竹帘,看向荀久的目光温润如泉,随后视线一转,定在季黎明和陶夭夭身上,微蹙眉头,“他们俩去做什么?”   “可能是觉得好玩。”荀久耸耸肩,“反正也不会影响我,他们想去,就让他们跟着去便是。”   移回视线,扶笙道:“你这里距离季府最近,季黎明想去,就让他自己安排马车。”   荀久一噎,悻悻转身,将扶笙的话一字不漏传达给季黎明。   季黎明冲着马车方向冷哼两声,“不就是担心我们两个去了会破坏你们单独相处的机会么?我还就不信了,今日二少非去不可!”   季黎明说完,快速朝着季府方向而去,没多久就让管家安排了一辆马车和一匹马。   “怎么样?”季黎明笑眯眯地看向陶夭夭,“女侯是骑马还是坐马车?”   “自然是坐马车。”陶夭夭欣然答,复又看向荀久,“阿久是跟我一起还是跟秦王殿下一起?”   荀久抬眼看了看扶笙微凉的神色,又看了一眼陶夭夭,嘿嘿笑道:“自然是跟夭夭一起。”   扶笙眯了眼睛,清凉的目光胶着在荀久身上。   陶夭夭察觉到了,立即抖了抖身子,推拒道:“我看你还是去那辆马车吧,免得待会儿有人不高兴了,我们也得跟着遭殃。”   “没事,我过去跟他说。”荀久笑笑,转身向扶笙的马车,柔声道:“今日我就不跟你坐一辆马车了,免得……”话到后面,她声音低了下去,面色也有些红。   扶笙淡淡一笑,“其实你无须向我解释,你不说,我也知道你今日定然不敢与我同车。”   荀久磨了磨牙,心中暗骂这个黑心的,既然没有生气,方才摆出那种表情做什么!   轻哼一声,荀久再不理他,直接去了陶夭夭那辆马车。   陶夭夭已经坐在里面,见荀久挑帘进来,面色有些不对劲,她眨眨眼,问:“你们俩吵架了?”   “鬼才愿意跟他吵架!”荀久没好气地应了一声。   “可我看你脸色不好。”陶夭夭关切地望着她。   “反正那就是个毒舌,哪天要是正常说话就不是他本人了。”荀久恨恨地想着自己上辈子一定是造了什么孽才会在穿越后遇到这么个腹黑霸道还毒舌的男人。   “你没事就好。”陶夭夭放下心来,吩咐车夫启程。   义庄在燕京城外三十里处的术池村。   应是扶笙提前让人打过招呼的缘故,进村后一路畅通无阻,直奔义庄。   马车停下,荀久和陶夭夭掀帘下来,见到义庄大门外已经有兵卫把守。   眸光一瞥,荀久看向已经下了马车的扶笙,挑眉问:“你来看过了?”   “不是我。”扶笙摇头,“是徵义。”   “也对。”荀久反应过来,扶笙昨夜一直跟她在一起,根本没可能提前来义庄查探过。   “好地方啊好地方。”季黎明翻身下了马,不怀好意地笑看着扶笙,“这地方的存在简直就是专门为了膈应子楚这类好洁成癖的人。”   季黎明说着,伸手拍了拍扶笙的肩膀以示安慰,“待会儿你就留在马车里,我陪着貌美如花的表妹和女侯进去就行了,护花使者这种事,还是二少做得顺溜。”   扶笙面无表情地伸手拍开季黎明的爪子,音色清凉,“待会儿谁要是先跑出来,晚上去天地楼吃饭就谁请客。”   “哈哈哈!”季黎明捧腹大笑,“看了小表妹剖尸的场景,你们谁要是还吃得下去,二少我肯定请客,想吃什么都行!”   “嗯。”扶笙淡淡点头,“记住你说过的话。”说罢,负手缓步入了义庄大门。   季黎明挠挠后脑勺,总觉得扶笙这句话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总之给他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想了半天没想出头绪,季黎明索性抬步跟上巫医和荀久她们的脚步。   义庄的尸体,有很多已经摆放了很长时间,看守义庄的杨叔用石灰粉覆盖着保存遗体完好。   荀久要剖尸,自然只能找就近两天才送来的尸体。   “前天的确是有一具尸体刚送来。”杨叔叹气,“可官府没理会,也无人来认领,估计又是一具无名尸了。”   荀久打开医药箱,将自制的口罩递给陶夭夭、季黎明和扶笙。   三人接过,按照她的示范戴在口鼻上。   六个巫医则以巾布捂鼻,随着荀久一道进去。   荀久一边听着杨叔的介绍,一边走到那具新鲜尸体的棺木旁边。   棺盖已经被打开,摆放了两日的尸体散发出一股恶臭。   陶夭夭首先皱了眉,她从来没有来过义庄,以前只听人家传言义庄是个晚上会闹鬼的恐怖地方,所以今日才央了荀久一定要带着她来见识见识,却没想到这股尸臭比她想象中的还要难闻。   轻轻拍了拍胸脯,勉强压下胃里的翻腾,陶夭夭顿了脚步,将脑袋偏往一边。   季黎明才踏进门就想立即冲出来,可一想到刚才同子楚的打赌,他又堪堪忍住了。   倒不是说他请不起一顿饭,只不过不想在众人面前丢了脸面而已。   浅咳一声,见众人都没有因为尸臭而要冲出去的意思,季黎明勉强忍住了。   巫医们也没好到哪里去,虽然尸体对于她们来说并不陌生,但这股尸臭实在难以遏制,便是用巾布掩住鼻子都没用。   六个巫医三三两两站在荀久身后,脸色难看至极。   荀久则如同没事儿的人一般,眼睛定定看着棺木内的尸体,尔后蹲下身,将解剖工具拿出来一一分发给巫医们。   转过头,荀久将季黎明和陶夭夭的纠结神色收入眼底,心中好笑。   早就让他们不要来,这两人偏要逞能,如今才闻到尸臭就受不了,待会儿解剖开尸体的时候不吐才怪。   视线流转,瞥见旁边一脸淡定、面不改色的扶笙时,荀久呆了一呆,瞳眸蓦地瞪大,如同见了鬼。   “你竟然没事儿?”荀久一脸不敢置信,惊声问扶笙。   扶笙余光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季黎明,淡淡道:“起码比一进来就想撒腿往外跑的某些人强些。”   季黎明不用脑袋想也知道扶笙说的正是他。   不服气地哼哼两声,季黎明走上前来,抬起下巴,眯着眼睛,盯着扶笙,“你说谁刚进来就想往外跑呢?”   “莫非是你?”扶笙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四个字反问过去。   “怎么可能是我?”季黎明自信一笑,顺势往棺木边走了两步,自信一笑,“二少对这些东西早已司空见惯……呕——”   话还没说完,他已经难受得捂住胸口,险些当场吐出来,但他这人极爱面子,用力拍着胸脯,准备继续把话说完,“本少是见过大风浪的人……呕——”   后半句来不及说,他已经一溜烟跑出义庄大门,摘了口罩,蹲在草丛旁边吐了起来。   荀久无语地摇摇头,转眸看向陶夭夭。   陶夭夭原本已经平复下来开始适应,不曾想季黎明来了这么一出,直接让她胃里再度翻腾起来,不等荀久开口,她推开众人就往外面冲。   到底是顾及形象,她比季黎明好些,没吐出来,只是脸色极差。   荀久彻底无语,低声嘀咕,“我就说吧,让他们别来了,还一个个信誓旦旦非要跟着来,这还没开刀呢,就吐成这个样子,要是见到开刀的样子,那他们岂不是得吐死过去?”   数落完,荀久又看向巫医们,“你们几个是不是也受不了?”   六人齐齐点头,感受到旁边扶笙清冷的目光,复又齐齐摇头。   为首的巫医道:“久姑娘,我们还是赶快开始吧!”   荀久瞄了一眼扶笙,好笑道:“你还不出去?”   “出去作甚?”扶笙看着她。   “这可是具女尸。”荀久嗔他一眼,“莫非你想看?”   扶笙对上她的双眼,不知为何就突然想起今天早上在小农场的时候,不知不觉红了脸,迅速撇开眼,他终是一语不发走了出去。   终于将那几人打发走,荀久这才回身,吩咐巫医们将女尸抬出来放到旁边的高台上。   将手术时的大致情况与她们详细说了一遍,又让众人认了穴位,并交代了手术后需要扎针的几个穴位,众人才拿出工具开始剖尸演示。   刚开始的时候,有两个巫医受不了,险些直接晕倒过去,荀久及时给二人扎了针,又让她们服下止吐药丸才勉强稳定下来。   扶笙出了义庄大门的时候,季黎明才刚刚让门口兵卫去取了水来漱完口,脸色铁青,身子虚得随时能倒下去。   看见扶笙,他也只是翻了个白眼,连调侃的话都说不出半句。   扶笙微微翘了翘唇,“看来晚上这顿饭你是请定了。”   “子楚我告诉你,你现在最好别给我提吃的。”季黎明有气无力地瞪着扶笙,声音带了几分中气不足,“否则我跟你急!”   扶笙没理会他,径直上了马车,不多时端出了一个碟子,碟中放着晶莹剔透的葡萄。   “你要不要来一颗?”扶笙将碟子递给季黎明,眉梢挑了挑。   “啊呸!”季黎明险些气得晕过去,“你你你……你简直欺人太甚!”   季黎明心中直哀嚎,他刚才竟然忘了,眼前这位姿容清贵,金尊玉贵的王爷小的时候便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尸体和尸臭对他来说,早就习以为常。   早知道他就不要和扶笙打这个赌了,如今反倒被他捏住软肋一个劲儿地膈应。   扶笙对他的话恍若未闻,白玉般的手指拈起一颗葡萄,动作轻缓地往嘴里放,吃完了才挑眉望向一旁目瞪口呆的陶夭夭,“女侯要不要来一颗?”   陶夭夭吞了吞口水,连连摆手后退几步,面色有些惊恐,在她的印象中,秦王是个好洁成癖的人,何时竟有这般强大的承受能力在义庄吃葡萄了?   越想越觉得惊悚,陶夭夭将疑惑的眸光转向季黎明。   季黎明正在气头上,感受到陶夭夭的视线,他面露为难,表示秦王的这个怪癖他也很无奈。   荀久和巫医们将女尸缝合好重新装回棺木净了手走出来的时候,就见到扶笙靠在车窗边吃葡萄。   嘴角狠狠抽搐了一下,荀久扫了一眼旁边蹲着的季黎明和长椅上坐着的陶夭夭,低声问那二人,“请问,马车旁边的那位,是秦王本人吗?”   陶夭夭好笑地看着荀久,“我也在怀疑来着。”   季黎明则是一脸的生无可恋,转眸看着荀久,“你还记不记得当初我带你去琥珀河找刘权取礼物的那天晚上我对你说过什么?”   荀久认真想了想,忽然道:“我记得那天晚上在山顶,我笑小吱吱爱吃陈皮糖,宫义爱吃甜食,然后你告诉我,扶笙有个怪癖……”   话到这里,荀久蓦然瞪大眼,“你该不会告诉我,他的怪癖就是这个吧?”   “不然你以为?”季黎明撇撇嘴,不悦道:“还不快去阻止他,他吃得倒香,我都快看吐了。”   荀久面部再度狠狠抽搐了一下。   她记得刚穿越的那天晚上,扶笙高高在上地坐在荀府廊檐下,时不时用雪白帕子擦着原就白净的手指,也正是那一眼,让荀久认定了这个男人有很严重的洁癖。   可让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在义庄这种尸臭满天飞的污秽地方,他竟然能吃得下东西?!   这让荀久不得不怀疑他站在尸体面前兴许也咽得下去。   再不敢继续往下想,荀久直接走过去站在扶笙旁边,“那什么,葡萄好吃吗?”   扶笙侧目看过来,微微弯唇,“你要不要试一试?”   “不不不。”荀久想到方才解剖时看到的那些内脏器官,胃里翻腾得厉害,忙道:“这是你的专利,我不敢与你抢。”   扶笙将碟子从窗口放进去,掏出雪白的锦帕擦了手指后才慢声问她,“解剖顺利吗?”   “还……行吧!”荀久龇了龇嘴,她行医这么多年,其实很少碰到尸体,况且她也不是法医,刚解剖开的时候,别说巫医们受不了,便是她自己都差点歇菜。   看了解剖开的尸体,荀久觉得自己一个月之内都不想吃任何东西,尤其是肉制品。   “可有什么收获?”扶笙又问。   “唔,教会了巫医们认识器官以及各处穴道。”荀久有些哀怨地看着扶笙,语气放低,“阿笙,我能否跟你商量件事儿?”   “你说。”扶笙温润答。   “我不想再用死人练手了。”荀久一张脸纠结成苦瓜样。   扶笙低低笑出来,“怎么,这才第一天就受不了了?”   “我倒是无所谓。”荀久耸耸肩,“我担心的是那六个巫医。”   她瞥了一眼院内正在净手净面的巫医们,叹息道:“今天给她们的视觉冲击力不小,我担心再这么练下去,她们会对尸体产生麻木性,毕竟尸体不是活人,尸体可以为所欲为,一旦这个观念在她们脑海里形成,那么等我帮女帝开刀的时候,她们就会自动把女帝当成尸体,到时候若是不小心触碰到了血管之类的,可就完蛋了!”   扶笙沉吟片刻,“那你说,接下来要怎么做?”   荀久斟酌道:“直接为女帝动刀是不可能的,但今日这一课,我已经教给巫医们很多东西,她们也配合得很好,接下来你就可以为我找一个活人了,这次不再是练手,而是医治。”   “你的意思是让我找个病症与女皇陛下相似的病人来让你开刀医治?”   “嗯。”荀久颔首,“有了今日的经验,巫医们已经和我达成默契,相信只要配合得好,定能顺利完成一个手术的。”   “好。”扶笙含笑应声,“待会儿回去我便让人贴出悬赏令,征集患者前来给你甄选。”   荀久笑笑,想着有个位高权重的人在身边,果然是什么都能信手拈来。   “那我们回去吧!”荀久嫌弃地看了自己一眼,“沾染了尸体,周身上下一股味道,我得先回去沐浴。”   “对了,今晚是小明表哥请客吃饭么?”   “对。”扶笙笑看了脸色还没恢复过来的季黎明一眼,道:“他之前亲口答应的,先跑出来就请我们吃饭。”   荀久眸光一动,喜道:“既是这样,那我知道一个地方,他们家的菜特别不错,待会儿我们就去那里。”   “好。”   ------题外话------   嘤嘤嘤,发现一到权谋部分就很少有小天使来冒泡,心塞中……   T   ☆、第一百零九章 反差萌顾将军   与扶笙商议好,荀久转过身来,看了看季黎明,温声问:“表哥,你没事儿了?”   “死不了!”季黎明磨着牙,恨恨看了荀久和扶笙一眼,只觉得这两个简直不是人,竟然站在义庄大门前就在讨论晚上去哪里吃饭。   简直就是在变着花样膈应他。   荀久不禁笑出了声,“怎么了?还生气了?来之前我不是再三强调了么,义庄并不是衣香鬓影的胭脂巷,这里只有死尸没有姑娘,你还偏不信,说什么非要做我和夭夭的护花使者,现在好了,护花使者啥事儿都还没做呢,就自己先倒下了,你也太不称职了。”   季黎明鼻腔里哼哼两声,“我还不是担心你……”   “担心我什么?”荀久眨眨眼。   “自然是担心你被某些人欺负了去。”季黎明垂下脑袋,这次的声音放小了些。   扶笙内功高绝,自然一字不漏地听进了耳朵。微微勾唇,他道:“你不用那么着急嫉妒我身边有个人可以欺负,因为以后你嫉妒的机会多了去了。”   这花式虐狗……   荀久很不厚道地笑出了声。   仿佛无形中被一箭射中心脏,季黎明愤然起身,“子楚你什么意思,我身边怎么就没人了,本少生来英俊潇洒,风流倜傥,人见人爱,花见花开,每天有大把姑娘送上门求着给我暖床呢,那是本少懒得要!”   陶夭夭忍俊不禁,掩唇而笑,还不忘冲荀久挤挤眼。   扶笙淡淡瞥他一眼,“你总说你懒得要,可你不懒的时候似乎也是一个人。”   再一箭射中心脏,季黎明一口老血涌上喉咙口,抖着手指指着扶笙,“我,我杀了你——”   在季黎明生无可恋的哀嚎声里,一行人沿着来时的路缓缓启程回燕京城。   荀久依旧是和陶夭夭同乘一车。   “夭夭,待会儿我们要去外面吃饭,你可得来啊。”荀久从窗外缩回脑袋,语声温软。   “我……”陶夭夭还没完全从尸臭中解放出来,脸上还有些许青灰之色,神情尴尬道:“我吃不下。”   荀久噗嗤一笑,“你该不会还在想着刚才的尸体?”   说到这里,荀久也不由自主地想到了方才解剖开尸体时看到的内脏器官以及那股难以抵制的恶臭。   直犯恶心,荀久赶紧止住了话语。   陶夭夭好不容易才将那一幕给暂时忘了,荀久再这么一提,她顿时又脸色难看起来。迅速抚了抚胸口,她道:“我就不去了,还是回府沐浴好好睡一觉,否则要真跟你们去酒楼,指不定见到那些大鱼大肉会失态影响你们吃饭。”   陶夭夭这么一说,荀久更加难受了,嗔她一眼,“你快打住,别恶心我了,我这才还不容易缓过气儿来,被你这么一讲,如今是半分食欲也没有。”   陶夭夭低低一笑,“有秦王这么个风华绝代的人跟在身边,你光是看看就饱了,自然不会有食欲。”   说完,她想起了刚才秦王在义庄大门前吃葡萄的那一幕,又笑道:“不过今日这一趟我总算没白来,至少见识了震古烁今的一幕。原以为秦王好洁成癖,义庄这种地方定是不屑于踏进去一步的,却没想到他不仅进去了,而且还那么镇定,更没想到的是,他竟然还能在那种地方吃得下东西。”叹息一声,接着道:“果然是高手的世界我不太懂。”   “对了。”陶夭夭心思一动,“阿久,你说秦王会不会是因为武功太过高强所以闻不到那些尸臭?”   “这个……有可能!”荀久佯装点点头,暗地里却翻了个大白眼。   扶笙之所以要吃东西,就是为了膈应季黎明呢!   不过他这种高洁清逸的人能在那种**之地有食欲,的确是太过让人震惊。   陶夭夭见荀久点头,目中露出艳羡的神色,“我也好想学武功啊,每次看见那些武功高强的人飞檐走壁,点江踏水,就觉得好恣意。”   荀久无奈地耸耸肩。   她其实比陶夭夭还想学武功,有了武功,在很多事情上,她便没有那么多限制,更不会拖扶笙的后腿。   可是她已经过了及笄之龄,骨骼发育完整了,如今才想要学武功,是件非常艰难的事。   心思流转,荀久突然想起与招桐去找燕老伯的那天,她从馄饨摊上站起来往医馆一直跑,按理说来,她这副娇弱的身子不该有那样连招桐都比不上的速度才对,可当时的她确实没有疲累和喘不过气的感觉,只觉得身姿轻盈如燕,跑起来毫不费力。   莫非,她就是传说中骨骼清奇的武学奇才?   想到这里,荀久心中窃喜,等有机会一定要让扶笙帮忙看看,倘若这具身体真是武学奇才,那她后期可得好好加紧学习,把之前荒废的十五年给补回来。   “阿久你笑什么?”陶夭夭察觉到了她有些不对劲。   “没什么。”荀久笑着摆摆手,“就是觉得秦王那怪癖好好笑。”   “是么?”陶夭夭似信非信,面色狐疑。   荀久收敛了深色,安静下来,过了好久才开口问:“夭夭,你是不是想动用自己的人脉去找能帮宫义解除蛊毒的人?”   “的确是有这个想法。”陶夭夭点点头,“陶氏几房多得是经商的人,他们常常在外行走,奇闻异事定然也听过不少,待我恢复过来,再择个日子返回上庸一趟去拜访那些叔婶,让他们帮帮忙打探打探。我相信总会找到办法的。”   荀久沉吟一瞬,低声道:“你可曾想过,宫义也许根本就不想拿掉体内的蛊虫?”   “这……”陶夭夭一时语塞,垂下小脸,面色有些落寞,“我还真没想过。我也是偶尔有一次无意中碰见宫义在芦苇丛中疗伤,再结合二少说的他体内有蛊虫,我便猜想那东西发作的时候想必很痛苦,所以才想要寻找能解断情蛊之人帮他解脱。”   芦苇丛中疗伤……   荀久心思一动,立即想到上一次宫义要求强行拆线,后来便连夜出去打探楚国情报,第二日与陶夭夭同乘一车归来,想必如今陶夭夭口中的“疗伤”便是那一次了。   心中恍然,荀久暗自唏嘘,难怪陶夭夭和宫义这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会突然出现在同一辆马车上,却原来是有了这么一段“艳遇”。   眸光微微闪动,荀久如实道:“断情蛊的确限制了他不能动情不能动怒,不能情绪波动,可也有好处,就是百毒不侵,一旦中了毒,他体内的蛊虫便会帮他将毒素吸出来。”   “竟然还有这种好处?”陶夭夭惊了一惊,面色更加黯然。   宫义或许根本就没想过要动怒动情,所以对于他来说,不波动情绪简直毫无难度,那么,蛊虫便不会发作,没了坏处,就只剩下百毒不侵的好处。   这样一来,宫义还会想要剔除蛊虫么?   荀久是过来人,自然一眼就看穿陶夭夭的心思。   拍拍她的肩,荀久安慰地笑笑,“你先别灰心,再铁石心肠的人都是有软肋的。之前女帝宁愿等死也不愿让我开刀医治,后来我软磨硬泡,再加上洛姐姐的突然到来,似乎是突然被刺激到了,她竟在转瞬间就答应了我接受治疗。”   陶夭夭愕然看向荀久,“洛姐姐?”   “嗯。”荀久颔首,“就是姜易初的表妹容洛,顾大将军的新婚夫人。”   陶夭夭恍然,“原来如此。”眸色一动,又问:“女皇陛下之前为何不要你医治?”   “我也不清楚。”荀久无奈地摇摇头,“后来还是因为洛姐姐被探出了喜脉,她才突然说要接受医治的,兴许是我还小,不懂得她们对于孩子的渴求之心!”   陶夭夭也不懂,所以不再深究,又将焦点放到宫义身上来,“你说,宫义的软肋会是什么?”   荀久将季黎明那番话认真想了想,敛眉道:“表哥说,宫义体内的蛊虫是他娘亲自种下的,你想一想,一个正常的母亲怎么可能会往自家儿子体内放蛊虫?这其中,肯定有着很大的隐情,只不过目前我们不清楚而已。要想找到真相,就得让人去苗疆打探消息。兴许宫义的母亲还活在世上,你找一千个会解蛊的人来都不及他母亲亲自为他剔除蛊虫。”   “阿久果然是个妙人。”陶夭夭面上晦暗顷刻退去,轻轻一笑,露出一排洁白贝齿,“你这么一分析,我反而放下了心,你说得对,我如今还没开始行动,不能就此打退堂鼓,怎么也得先努力一把再说。”   “你能想通透最好。”荀久亦会心一笑,心中祈祷宫义能早些开窍,羽义和阿紫煎熬了九年才修成正果,女帝和姜易初还在痛苦折磨中,夭夭和宫义这一对可别再出任何岔子,否则她这个旁观者都快心力交瘁了。   “可是……”陶夭夭轻咬下唇,“陶氏人脉再广,也断然广不到苗疆去,我要怎么做才能得到那边的消息呢?”   “这个啊,就不用你操心了。”荀久道:“我之前听商义无意中提起过,他们五个似乎是要去苗疆,前后一联系,我猜测大约就是为了宫义体内的蛊虫而去的,到那个时候,说不准我和秦王也会去苗疆走一趟,趁此机会,我会尽力查出真相,早日让宫义解脱。”   “你说真的?”陶夭夭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难道我还骗你不成?”荀久揉着额头,“他们要去苗疆这件事,我在认识秦王的第一天晚上就知道了,还是商义亲口所说,绝对不会有错的。”   “真是太好了!”陶夭夭惊喜一笑,“阿久,你们若是要去苗疆,能否提前通知我,我……也想与你们同行。”   看着她眼眸中的诚挚与渴求,荀久有些心软,但随即正了正脸色,否决道:“不行,你的身份摆在那儿,不可随意离开燕京,更何况,就算秦王同意你去,陶氏老夫人就会同意么?你可是大房唯一的女儿,又是老夫人的心头肉,她怎么可能放心让你去苗疆那么远的地方?”   陶夭夭皱眉噤了声,面上颇有不甘。   “好啦!”荀久宽慰,“你也别想那么多,有我和秦王出马,难道还让你放不下心?”   陶夭夭唇瓣动了动,终究还是将没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我晓得你是想亲自陪着宫义去。”荀久柔声道:“可就目前来讲,你已经确定了自己的心意,而他那边还什么都不知道呢,就算你要去,在去之前,是否得多和宫义接触接触,他不会动心,那你也得想个办法让他晓得你自己的心意才是,否则岂不是瞎忙活?”   “是这个理儿。”陶夭夭眼神一亮,终于释然笑开来,“阿久不愧是过来人,在这方面你可比我有经验多了。”   “我这可不是什么经验,就是正常推理而已。”   陶夭夭嗔她一眼,语气中却满含艳羡,“是了,你和秦王的发展就跟骑了千里马似的,才不像我和宫义,我一个人在这边瞎操心,可他却什么都不知道呢!”   听到陶夭夭这夸张的比喻,荀久不由自主地就想到了楚国商船密室那一夜,要说速度像骑了千里马,也全是因为设计密室的人该死的在蜡烛里面放了那种药。   若不是那突破天际的一夜,她和扶笙估计还停留在他傲娇,她死不开口的阶段,光是想想,荀久就觉得过程好艰辛。   陶夭夭偏头看着荀久一边出神一边啧啧摇头的样子,满心不解,试探着开口,“阿久,你还好?”   “啊?”荀久闻声回过神来,赶紧笑道:“没事儿,我刚才就是在想今晚要怎么狠狠宰表哥一笔。”   “啊……你还真吃得下去啊?”陶夭夭抖了抖身子,似乎又看到了义庄内的尸体,闻到了尸臭一样,满身不自在。   嘿嘿一笑,荀久耸耸肩,“虽然说当时的确挺恶心的,但我向来拒绝不了美食,所以,在美食面前,一切都是浮云。”   “服了你了。”陶夭夭哭笑不得。   马车先到达荀久的宅邸,与季黎明和扶笙商定了晚上吃饭的时辰后,荀久与陶夭夭挥手道别后欣然进了大门。   柳妈妈正在给长了嫩芽的草药浇水,见到荀久回来,笑问:“姑娘,今日进行得可还顺利?”   “还行。”荀久进屋将医药箱摆好后再出来,敏锐地嗅了嗅自己周身上下,不悦地皱了皱眉,“柳妈妈,你去帮我准备些热水,我待会儿要沐浴。”   柳妈妈似乎也闻到了她身上似有若无的尸臭味,踌躇片刻,还是如实道:“姑娘,您明日该不会还得去义庄?”   “怎么了吗?”荀久转身看她。   柳妈妈嗫喏道:“这味道……实在是……奴婢担心姑娘会受不了。”   “这倒没什么。”荀久轻笑,“习惯了就好,不过我还真不打算再去义庄了。”   “真的?”柳妈妈喜道:“那可太好了,不管哪里的义庄,都晦气得很,奴婢还担心姑娘去久了会沾染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既然从明天开始就不用去了,那奴婢也可以放心了。”   “放心!”荀久想起了晚上季黎明请客,又道:“柳妈妈待会儿可以不用**思为我备饭了,晚上表哥请客,我会出去一趟,你呀,就等着招桐从云水斋回来便是。”   “奴婢晓得了。”柳妈妈连连应声,放下花洒径直去了厨房,不多时便将沐浴的水准备好。   荀久早就受不了自己那一身的尸臭味,一听到柳妈妈来说沐浴的水准备好了,立即迫不及待去沐浴,还不忘吩咐柳妈妈将她换下来的那一身衣裙焚烧了。   暮色时分,季黎明果然亲自来接人。   荀久已经换了一身全新的衣裙,着烟霞银罗花绡纱长裙,流云髻上簪海水纹白玉簪,垂玛瑙流苏。   眸含春水清波流盼,腮边发丝轻软随风拂面,本就妖媚无骨,此刻更添撩人韵味。   季黎明骑在马背上,神情呆愣地看着荀久款款走出来,许久才回过神,啧啧叹道:“可惜啊可惜,这么朵娇花竟被子楚那座冰山可霸占了去,早知道你们俩会有这么一段,中秋那天晚上我就该直接将你带走,兴许现在……”   “拉倒你!”荀久对他翻了个白眼,“哪个女人受得了你三天两头往青楼跑?”   “我还单身!单身懂不?”季黎明高声强调,“作为一个没有家室的男人,逛青楼并不犯法。”   “嗯,我非常理解你。”荀久认真地点点头,“毕竟,你一直一个人嘛,难免晚上寂寞孤单冷。”   季黎明:“……滚!”   “这还真办不到。”荀久挑眉笑,“说好了你请客的,那我们只好却之不恭了。”   季黎明无语地看着她,“你今日才刚刚解剖了尸体,那些肠子肝脏什么的,想必如今还在脑海里挥之不去,你确定待会儿去了酒楼真的咽得下去?”   荀久被他这么一说,直犯恶心,瞪他一眼,她怒道:“季黎明,你少在这里恶心人,再敢多说一句,我待会儿就专门挑最贵的点,不掏空你的腰包不罢休!”   “得嘞!”季黎明摊摊手,“你们两个都是祖宗,一个能在义庄吃东西,一个能在解剖完尸体之后吃东西,果然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二少我天生一股清流,不与你们同流合污,懒得与你计较。”说罢,他冲荀久伸出手,“上马,我先带你去点菜,否则等子楚那个洁癖狂魔沐浴完赶来,酒楼都快打烊了。”   “说好了吃饭的地点由我定的。”荀久没有将手递给他,抬目看着季黎明,脸上堆笑。   “行!”季黎明答应得干脆,“你先上马,想去哪儿我便带你去哪儿。”   欣然一笑,荀久将手递给季黎明。   他稍稍一用力,她便被带上了马。   “去哪儿?”季黎明调转马头,偏头看荀久一眼。   荀久想了想,道:“那地方没有名字,就是个小酒馆,在卧龙大街矶石巷,你只管朝着那个方向走便是,到了我会提醒你。”   季黎明有些不解,“本少请客,怎么能去那种连名字都没有的小酒馆?小表妹莫非是心疼我的钱袋,想为我省钱?”   荀久狠狠翻了个白眼,“收起你的白日梦,我之所以去那里,是因为他们家有好酒,好酒配上特色菜,绝对能胜任燕京大酒楼里的珍馐佳肴。”   听说有好酒,季黎明立即来了兴趣,两眼放光,忙问:“什么好酒,你先说说。”   “不说。”荀久轻哼,“说了就不叫惊喜了,等去了你自会知道。”   话完,荀久伸手掐了他的腰身一下,轻嗤,“还不快走,你是想等着酒馆打烊然后赖账么?”   季黎明痛呼一声,“你下手也忒狠了,有你这么对表哥的么?”   荀久笑得灿烂,“美食面前无表哥,你就别跟我打亲情牌了,行不通。”   “近墨者黑!”季黎明愤愤然,策马往卧龙大街方向而去,老成持重地道:“这才跟了子楚几天的功夫,就学会了他那套不近人情的言论,表妹我可提醒你,子楚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黑心鬼,你最好尽快汇入表哥的清流,否则跟着他学坏了我可拯救不了你。”   “不用你拯救。”荀久望着两旁街道上飞速而过的莹莹灯火,低笑,“他便是地狱来的恶魔,也只能是我一个人的恶魔,我会将他拯救成人。”   季黎明不屑地呵呵两声,“自讨苦吃!”   荀久扬眉,“甘之如饴。”末了,又补充,“反正你这种没心没肺没伴侣的人是无法理解的。”   一天之内中了三箭,季黎明险些直接从马背上摔下来,回头狠狠瞪了荀久一眼,“连你也这么说我!”   “我没说错啊!”荀久无辜眨眨眼,“表哥也老大不小了,该正正经经找个夫人了,整日流连花丛,对身体不好。”   “哪有你说得这般严重?”季黎明气哼哼道:“我那是在找……”   心思一动,荀久追问:“找什么?”   “自然是找心仪的姑娘。”季黎明背对着荀久的双眸里破碎开一抹幽光,转瞬而逝,立即又换上了之前的挑达之意。   荀久敏锐,清楚地感觉到他方才的一瞬间僵硬,眸光流转,她试探问道:“你若真在青楼看中了姑娘,季老爷子会同意让你娶进门么?”   “你关心这个做什么?”季黎明撇撇嘴,“莫非你还吃飞醋?”   “少自恋!”荀久抬脚踹了他一下,“我就是想知道究竟是怎样一个人能让你找寻这么多年?”   季黎明想到她刚才的卖关子,也学着她的话还回来,“等我找到你就晓得了。”   荀久“切”了一声,心中明白从他嘴里套不出任何消息,索性不再说话,眼风飞快往旁边扫,目光突然攫住一辆朴素的马车。   马车里的人微微掀帘,荀久刚好看见了熟悉的面容。   “表哥快停一下,我看见熟人了。”荀久急匆匆对着季黎明开口。   青骢马正跑得飞快,季黎明甫一听到荀久的声音就立即勒紧马缰。   马儿骤然停下,前蹄高扬,背上肌肉坟起,嘶鸣声响彻天际。   这突如其来的急刹车,险些让荀久直接栽下去,幸而她早有防备,紧紧抱住了季黎明的腰身才没有当众出丑。   马儿前蹄落地时,荀久大松了一口气。   季黎明却不乐意了,蹙眉回过头看着荀久,“表妹想抱我,也不用使这么凶险的法子?你坐在后面,又没有武功,可有想过万一刚才一个不稳摔下去直接摔死了怎么办?”   荀久怯怯看他一眼,吐吐舌头,讪笑道:“失误失误,你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啦!”   无奈地叹口气,季黎明将眼风扫向不远处的那辆马车上,问她:“你刚才说看见了熟人,是谁?”   “是洛姐姐。”荀久松开季黎明,慢慢跳下马,转身看着季黎明,“魏国丞相姜易初的表妹,不知道你识不识得。”   季黎明摇摇头,“没听说过。”   “那好,你在这儿等我。”荀久道:“我去去就回。”   “你快点儿啊!”季黎明提醒她,“否则待会儿酒馆打烊了可不关我的事。”   不待他说完,荀久已经快步走向了马车,对着里面轻声问:“是洛姐姐吗?”   里头容洛听到熟悉的声音,素手掀帘探出头来,见到是荀久,面露惊讶,“这么巧,久姑娘也来逛街?”   “朋友请客,正准备去吃饭。”荀久见车厢里只有容洛一人,不由得疑惑,“只洛姐姐一个人来吗?”   容洛面色娇羞,声音亦低了几分,“难得来一趟燕京,我从宫里出来以后便央了阿修带着我出来逛逛,却不想突然之间想吃酸的,一刻也等不了,只好让车夫停下来,阿修已经去买了,如今还没回来呢!”   荀久凑近容洛,神秘笑问:“你跟顾将军说了怀孕的事儿?”   “没,没有。”容洛面上绯红更甚,眸中亦有几分紧张,“我还没想好要怎么跟他说。”   “洛姐姐还害羞呢!”荀久打趣道:“还能怎么说,自然是用嘴说了。”   容洛又羞又恼地嗔她一眼,“你是不知道,以前我跟阿修是那种无话不说的好哥们儿,我一直以为他是把我当兄弟看的,无关性别,可是后来……”她羞赧地垂下头,似乎再说不下去。   “后来,顾将军先捅破了这层窗户纸是么?”荀久好笑地看着容洛,“这是好事儿啊!”   “就是因为他捅破了这层纸,然后我也发现自己其实早就将他放在心上了,所以之后再见面,总觉得浑身都不自然,总担心他会不会在意我的穿着打扮或者是言谈举止,从前无话不谈,等明白了心意后,反而每一句话都要仔细斟酌过后才敢开口,就怕说错了会引得他笑话。”   “初恋少女。”荀久笑吟吟问:“那后来呢?”   “后来,没多久他就来我们家提亲了。”容洛声音越发低弱,“我当时的确挺慌乱无措的,可是我爹娘并没有反对,他们很喜欢阿修,直接同意了,再后来……再后来我们就大婚了。”   荀久心中好笑,原来这对青梅竹马虽然大婚了,可感情路才刚刚开始呢!   “虽然大婚了几个月。”容洛接着道:“可我每一次见到他,心还是扑通扑通跳个不停,有的时候感觉都快跳出来了,再有就是这次怀孕一事,我觉得太突然了,感觉我还是个孩子,就要有自己的孩子了,我又是欢喜又是纠结,所以,都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   荀久“咦”了一声,“洛姐姐是不想要孩子么?”   “也不是。”容洛微微抿唇,“就是觉得突然,我和阿修才刚开始呢,就多了一个小生命,让我有些措手不及。”   “这样啊。”荀久恍然,“你如今还处在初恋少女春意萌发的阶段里,见到他会心跳,会脸红,会手足无措,这些都很正常的,他是你夫君,是你要相守一辈子的人,以后多多相处就习惯了,至于宝宝……我之前替你看过,很健康,你多多走动也是对的,不过不能太过劳累,否则宝宝受不了。”   “久姑娘……”容洛认真听她说完才柔声道:“你会不会觉得我在阿修面前这样遮遮掩掩,羞羞答答很没骨气?”   “当然不会。”荀久欣然道:“骨气是留给敌人的,娇气才是留给夫君的,我相信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男人愿意跟一个冷冰冰硬邦邦的女人同床共枕,偶尔在男人面前撒娇示弱,并不代表没骨气,反而会激起他的保护欲,让他觉得你需要他,这样一来,他的自信心会更甚。最重要的是,这样能增加两人之间的感情。”   “真的吗?”容洛似是有些不敢置信,喃喃道:“其实我原来也混军营,跟阿修是好哥儿们,可我发现大婚之后,我都快不认识现在的我了,以前那个心直口快、毫不避讳的容洛似乎在一夕之间就消失了,这让我很郁闷。”   “你呀,就是被他宠坏了,整日泡在蜜罐里还不自知。”荀久拍拍容洛的手背,“实际上你以前那份坚毅果敢并没有被泯灭,只不过暂时收起来了而已,因为在他眼里,你不是女将军,也不是女强人,只是一个需要被人疼爱的女子而已。在他面前,你不需要戒备,只需要被宠爱,所以你就在不知不觉中散发出了作为女人最原本的娇柔特质,其实这没什么不好。”   “原来……是这样啊!”容洛若有所思,但更多的还是不解,“那他到底是喜欢我娇柔一点呢还是喜欢我上阵杀敌的英姿呢?”   “都喜欢。”荀久果决道:“你在战场上的飒爽英姿是留给敌人的,温柔特质却是属于顾将军一个人的,不管哪一面,都是一个你罢了。”   听了荀久这番话,容洛悬在心中的巨石才终于落了下去,笑道:“若非久姑娘这一番提点,我可能还得纠结好长时间呢!”   “好啦,放宽心,安心养胎,我还等着你带上宝宝再来燕京找我们玩呢!”   荀久话音才落,顾辞修已经提着一篮子橘子过来,见到荀久也在,他大为诧异,“久姑娘也来这边逛夜市么?”   “嗯。”荀久懒得再解释一遍,索性点头应了。   容洛一见到顾辞修手里的橘子,双眼一亮,赶紧伸出手讨要,“阿修,快给我拿一个。”   “哦……”顾辞修回过神来,迅速将竹篮放在地上,取出一个剥了皮摘了丝动作轻柔地递给容洛。   容洛欣然接过,赶紧掰开了就往嘴里送,还没咽下就皱了眉。   顾辞修脸色一变,手里的另一个橘子惊得掉在地上,“洛洛,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容洛抬起眼,哭笑不得地盯着他,“甜的!我叫你买酸的,你竟然买了一竹篮甜橘,难吃死了!”   “啊?”顾辞修皱了皱眉,压低声音道:“我刚才过去的时候,小摊上的确有酸的,我尝了一个,险些掉牙,我担心你吃不了,所以特地让老板给换了甜的。”   顾辞修说完,自己剥开一个吃下,点头道:“很甜啊,很好吃,洛洛你怎么会不喜欢呢?”   望着顾辞修无奈又无解的呆萌样子,荀久咯咯笑出来,“顾将军在战场上待惯了,只怕不懂得伺候新婚夫人。”   顾辞修尴尬地扯了扯嘴角,一时也不好反驳,虽然他在大婚前特地去请教了母亲要如何照顾心仪的女子,母亲教得也很详细,可洛洛这两天的表现确实有些反常,出乎了他的认知和意料,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就比如眼下的甜橘,明明爽口生津,她却不喜。   可洛洛以前分明不喜欢那么酸的东西。   “阿修,你怎么这么笨?”洛洛无语地瞪他一眼,“你可知我为何要让你去买酸的东西?”   “洛洛这几日换口味了?”顾辞修试探着问了一句,立即遭了容洛一个大白眼。   他只好向荀久投来求救的目光。   荀久不看他,想着这种惊喜,自然不能由她说出来,否则达不到惊喜的效果。   她看向容洛,眉开眼笑道:“洛姐姐就别再绕弯子了,否则顾将军脑袋都会猜破的。”   容洛瞧着顾辞修那一脸茫然的呆萌样,又好气又好笑,“我这是……有身孕了才会想要吃酸的,你怎么就是想不到这个点上呢?”   顾辞修闻言,整个人都呆愣住,蓦地瞪大眼睛,看一眼容洛,又看一眼荀久,口齿不清地问:“久……久姑娘,洛洛她……真的有身孕了?”   “千真万确。”荀久笑着点头,“我亲自给看的脉,绝对不会出错的。”   “也就是说,我要当爹了?”顾辞修语声喃喃,完全沉浸在了这突如其来的惊喜中,“洛洛,你快告诉我,这一切都不是梦,都是真的对吗?”   “阿修,你莫不是傻了?”容洛无奈地扶着额头,“这当然是真的,久姑娘亲自给看的诊,难道还能出错不成?”   得到了万分肯定的答案,顾辞修喜不自胜,“我要当爹了……我要当爹了,不行,我得尽快把这件事告诉子楚和表哥,让他们也高兴高兴。”   容洛一脸哀怨地看着他,“那些都不要紧,你倒是赶紧的去重新给我买酸橘啊!”   “哦对对对。”顾辞修这才反应过来,扔给容洛一个宠溺温润的笑,“我这就去给你重新买,一定酸。”   “这还差不多!”容洛看着顾辞修远去的身影,没好气地低嗤,“人家都说女人一孕傻三年,我怎么觉得怀孕的是我,傻的却是这个男人?”   荀久也被顾辞修那个反差萌给逗乐了,想着堂堂生杀予夺的大将军在得知夫人怀孕后竟然是这样的表情。   若是有一天她也怀孕了,扶笙会是什么表情?   ------题外话------   【某衣掩唇奸笑】→_→啊哈哈哈哈,老娘不给你们大婚,还想怀孕?   久久:强烈建议打死楼上。   阿笙:久久的话就是圣旨,楼下的去执行。   小明:【生无可恋中】为什么每次躺枪的都是我?   就爱网)   ☆、第一百一十章 没有味觉的颜硕公子   顾辞修再回来的时候,手上拿的果然是酸橘。   似乎还沉浸在初为人父的喜悦中,他面色明朗不少,先是歉意冲着容洛一笑,才赶紧剥了酸橘递给她。   容洛满心期待地接过,这一次吃得很爽口。   终于解了馋,容洛这才重新探出脑袋朝季黎明所在的方向望了望,催促荀久道:“你朋友还在前面等,你快去,我这里又阿修照顾,不会有事的。”   “嗯。”荀久放心地点点头,又嘱咐了顾辞修几句才回转身来走向季黎明。   季黎明的目光正望着容洛和顾辞修那处,见荀久过来,启唇问她:“你刚才在那边做什么呢?”   “没什么。”荀久轻快地翻身上了马,“遇到熟人,闲聊了几句而已。”   “你跟他们很熟?”季黎明又问。   “宫宴那天才认识的。”荀久如实道:“不过他们在魏国与秦王是旧交,关系很不错,况且这对夫妻心地也挺好,我就因着秦王的关系认识了他们。”   “原来如此。”季黎明恍然。   他认识扶笙是在八岁之前,八岁之后便回了燕京,之后扶笙所认识的人他统统都不认识。   荀久突然想到一事,担忧道:“卧龙大街距离秦王府那么远,我们俩出门的时候也没让人去秦王府通知一声,待会儿扶笙能顺利找到我们在哪儿么?还是说你准备再跑一趟亲自回去接他?”   季黎明低笑,“你跟了子楚这么长时间,竟然还不知道他那些隐卫的厉害之处?”   荀久一愣。   季黎明又道:“我敢跟你打赌,现在这周围就有秦王府的隐卫,而且还每隔一会儿就有情报往秦王府传去,子楚那个黑心鬼即便不出门,也知道我们到哪儿了。”   荀久顿时唏嘘,“果然有隐卫就是爽啊,不出门也能尽知天下事。”   季黎明心思动了动,问她,“你跟了子楚这么久,他没告诉你?”   荀久隐约从这句话里面听到了不同寻常的意味,微微蹙眉,她狠狠剜了季黎明一眼,“你怎么说话呢,什么叫我跟了他这么长时间?我跟他明明什么也没发生……”   季黎明哈哈大笑两声,“那你白天用面纱遮掩的脖子上那个红痕莫非是别人非礼的?你不敢告诉子楚?”   荀久一噎,心中直觉季黎明这个人简直深藏不露,任何蛛丝马迹都逃不过他的法眼。   荀久自诩能说会道,但在这件事上,她自认为狡辩不过季黎明,只能伸出手又掐了他一下,嗔道:“好好骑你的马,否则待会儿说话闪了舌头不小心栽下去摔死你。”   “摔不死。”季黎明爽朗的笑声回荡在大街上,“有表妹这么个貌美如仙的神医在身边,便是死了你也能将我从鬼门关拽回来。”   荀久没好气地“切”了一声,再不想理他。   半个时辰后,季黎明终于七拐八拐在卧龙大街矶石巷的一家小酒馆门前停下。   将马儿交给酒馆小厮,季黎明负手率先走了进去,首先抬目四处打量酒馆内的装潢。   末了,他微蹙眉头,转过身来对着荀久道:“表妹,这就是你说的那个有美食有美酒的地方?”   荀久点点头。   “这也……”季黎明顿了顿,原想说装潢太寒碜了,可转念一想觉得言辞不当,赶紧改口道:“这也太简朴了,你确定他们家能有美食,还能有美酒?”   “那是当然。”荀久挑挑眉,推开季黎明挡在前面的身躯,摆摆手,“你先去寻个位置坐下,我去把他们家那几道菜点上来。”   “这地方……没包间什么的?”季黎明再度四下扫了一眼,颇有些艰难地开口问荀久。   荀久立即垮下脸,白眼瞪他,“你要是真想去包间,就滚回你们家都统府那一带去,反正你又不缺钱。”   “得得得。”季黎明无奈地两手一摊,“主随客愿,你既然喜欢这里,那我便在这里吃一回也无妨,可别忘了你刚才说的美酒。”   “知道啦!”荀久抬脚又要踹他,“真啰嗦,我可以断定你一定是更年前提前了。”   季黎明这回学精明了,早在荀久抬起脚的瞬间就巧妙地躲开了去,没被踹到。   这家酒馆的规模很小,但因为菜品特殊美味的原因,白日里常常客满爆棚,但眼下已经天幕四合,大多数人都吃完走了,酒馆内只有寥寥几个客人。   酒馆小厮很有眼见力,一看荀久和季黎明的穿着便知来者是贵客,立即殷勤地上前请示荀久:“请问姑娘要点些什么东西?”   荀久冲他温和一笑,只看得小厮脸红心跳。   荀久想都没想,直接点菜,“我要一只叫花鸡、一盘龙井虾仁、一盘油焖春笋、一盘雪花蟹斗、一盘狮子头、一盘赛蟹羹。”   小厮听得目瞪口呆,这些菜,不仅是本店的招牌菜,更是客人不会轻易点的菜,因为做这些菜必须要公子亲自下厨才能做出最美的味道。   但是公子……   荀久没看见小厮的表情,接着道:“对了,这些菜,得麻烦你们老板亲自下厨,银子什么的都好商量,最重要的是菜品要原汁原味,别人做的不合我胃口。”   末了,她又笑着补充,“最后,请再给我们来一坛紫竹酿。”   这几个菜,的确能让本店一夜之间赚上百两银子,小厮也很心动,但随即想到了一事,他满面为难,低声开口道:“姑娘应是许久没来,不知道我们家公子已经……”   荀久心下一紧,瞳眸骤缩,颤声问:“死了?”   “不不不。”小厮没想到荀久会问得这般直接,惊了一惊后拼命摇头,“公子还活得好好的,就是之前腿部受了点伤,如今只能坐在轮椅上,恐怕……恐怕无法亲自为姑娘下厨。”   “怎么会这样?”荀久皱了皱眉。   在原身的记忆中,这家酒馆的老板是个长相清俊的男子,同角义一样有一身好厨艺,只不过他性子古怪,从不轻易给人下厨,所以一般人很难尝到他的手艺。   原身也是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中因为看诊而结识的这家酒馆老板颜硕,尝过他亲自做的菜,不过那都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如今,不晓得那个人还记不记得她。   思及此,荀久对着小厮道:“你能否带我去看看你们家老板,我懂得医术,兴许能帮他医治一下。”   小厮闻言,顿时双眼一亮,喜道:“姑娘莫非是公子提过的医术高明的那位久姑娘?”   荀久尴尬地点点头,扫了一眼闻声转过头来的那几位客人,压低声音道:“没错,我是荀久。”   “姑娘快请跟我去后院。”小厮满脸堆笑,想着有久姑娘出手,想必公子的双腿有望医治了。“   荀久看了一眼角落里百无聊赖干坐着的季黎明,给他一个放心的眼神,抬步准备跟着小厮去往后院。   外堂通往后院之间的帘栊突然被一只修长的手指挑开,随即一道清冽的声音传出,”不必了,既是久姑娘来,那我亲自为你下厨便是。“   小厮大惊,忙走过去低声道:”公子,您身子不适,还是交给厨娘罢?“   颜硕低低笑了一声,”久姑娘怎会瞧得上厨娘做的菜?“   他并未露面,只道完这一句就转身转动轮椅朝厨房行去。   不知为何,荀久总觉得今夜的颜硕有种说不出的怪异,似乎与她记忆中的那个颜硕不太像,但他未曾露面,她也说不上来到底哪里怪异。   敛了情绪,荀久想着大概是原身与自己对颜硕的看法不同才会产生前后的差距感。   不再多想,她转身回了座位,此处临窗,她顺势往外瞧了一眼,还没见到秦王府的马车来。   荀久收回视线,正对上季黎明带着疑问的目光。   ”怎,怎么了?“荀久问。   ”你方才在同谁说话?“季黎明紧紧盯着荀久,总觉得她自点菜回来后就有些心不在焉。   ”是这家酒馆的老板,名为颜硕。“荀久解释道:”我方才点的那些菜,必须得老板亲自下厨,否则别人做的不好吃。“   季黎明唏嘘,”你竟然这么大面子能让老板亲自为你下厨?“   ”我与他……“荀久瞥了一眼外面,确定扶笙还没有来,才压低声音,”我与他,有过一面之缘。“   ”原来是这样。“季黎明露出恍然的神情,然后一脸的幸灾乐祸,”待会儿子楚来了,若是知晓给你做菜的是个男人,你猜他会不会肺都给气炸了?“   ”还好!“荀久尽量为扶笙辩白,”他其实,也没那么大醋性。“   ”那是对于旁人。“季黎明哼声道:”但是对于你就不同,你可是他的女人,旁的男人想要接近你一分都必须先过他那关,否则就是在找死。“   ”哪有那么夸张?“荀久翻个白眼,”你不是还活得好好的么?“   ”我跟那些男人不同。“季黎明亢奋道:”我是你表哥,咱们俩是兄妹关系,等你们俩大婚了,按照礼节,子楚也该唤我一声兄长才是,哈哈哈,说得我都期待这一天赶紧到来了。“   荀久顿觉无语,”他若是真唤你兄长,你真敢应么?“   ”怎么不敢?“季黎明挑挑眉,”子楚又不是会吃人,他敢喊,我就敢应。“   ”我确实是不会吃人。“   这时,酒馆外传来一阵清凉的声音,随着他的轻缓步伐,周遭都似乎充斥了幽幽冷竹香。   酒馆内的几位客人一见是秦王驾到,赶紧起身伏跪行礼。   扶笙摆了摆手示意他们起身,又说了几句让他们别拘束之类的话。   那几人虽然点头应了,但到底还是无法在这种高压场合继续待下去,匆匆付了账,逃也似的离开了。   整个酒馆内霎时间便只剩下荀久、扶笙和季黎明三人。   扶笙缓缓走至角落那个位置,目光胶着在季黎明的面上,启唇补充完刚才那句话,”但我会损人。“   冷不丁打了个寒噤,季黎明抖抖身子,斜了扶笙一眼,”小爷就知道你嘴里从来吐不出象牙。“   ”嗯。“扶笙挨着荀久的位置坐下,缓声道:”我本事不及你,无法做到你那般出口成象牙的境界。“   意识到自己被他给绕进去了,季黎明恨得咬牙切齿,偏生面前的人又是个毒舌,想要在他口头上讨得便宜,简直是妄想。   磨了磨牙,季黎明深吸几大口气才勉强平复下来。   扶笙与季黎明不同,他自进来就没有打量过这家酒馆,似乎并不关心它的装潢和摆设,温润如泉的眸光看向荀久,柔声问:”菜品点好了吗?“   ”点好了。“荀久点点头,不打算多说。   季黎明找到了机会,邪肆笑道:”小表妹别出心裁,给你点了一大坛子醋。“   扶笙眸光微动。   荀久眼刀子嗖嗖往季黎明身上扔,愠怒道:”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我实话实说而已。“季黎明高扬着眉梢,一副”老子无所畏惧“的样子。   扶笙闻言,面上意外地绽开笑容,转目看向季黎明,”既然久久点了醋,那便不能浪费,待会儿一个人负责喝光。“   ”凭什么是我!“季黎明暴跳,”你们俩的事儿,别牵扯到我头上来!再说了,那一大坛子醋,可是小表妹为你准备的特别礼物,我可没那福气享用。“   ”我戒了。“扶笙幽幽道:”不喝醋,只喝酒。“   ”这都能戒?“季黎明捶桌大笑,”哎哟你可真是逗死我了。“   荀久嘴角亦狠狠抽搐了一番,暗自思忖扶笙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戒了吃醋?   吃醋也能戒?这是怎么戒的?!   不过听到扶笙想喝酒,荀久满意一笑,”他们家有紫竹酿,我已经点了一坛,待会儿可以开怀畅饮。“   ”紫……紫竹酿?“季黎明睁大眼睛,满脸不敢置信,”就是很多年前险些被先帝封为皇家御酿,然而一夕之间酿法失传的那个‘紫竹酿’?“   荀久点头,”没想到你连这个都知道。“   ”那当然。“季黎明自信地扬起眉毛,”美酒和美人,小爷一生中必不可少的两样东西。“   话完,他又满脸疑惑,眼风扫了扫酒馆简陋的装潢,”这地方如此简陋,怎么会有紫竹酿那种极品佳酿,莫非是名字一样而已?“   ”是不是真正的紫竹酿,待会儿来了,你自己尝一尝便是。“荀久懒得与他浪费唇舌,反正颜硕的紫竹酿天下独一无二,再没有人能酿出那个味道,季黎明既然品遍百酒,想必一喝便知。   ”你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扶笙似乎对这个话题起了兴趣,目光灼灼看着荀久。   人家话都问到这份上了,倘若说谎,想必被揭穿会很尴尬。   想了想,荀久只得如实道:”很久以前,这家酒馆的主人颜硕公子生病,我刚好路过这里就顺手替他医治了,他为了谢恩,亲自下厨给我做了一桌子菜,然后就在闲聊中慢慢认识了。“   ”那个时候,他也用紫竹酿招待你?“扶笙又问。   荀久斟酌着点点头,”其实我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学会喝酒的,当时觉得辣脖子,后来尝过了其他酒,才知道紫竹酿的独到之处,今日既然表哥说了要请客,就该请我们吃一些特别的东西,就比如这紫竹酿,自从先帝时期失传以后,我似乎就只见过颜硕公子会酿造。幸而如今他还在,但可惜的是……“   话到最后,荀久的面色逐渐黯淡下去。   ”如何?“扶笙在耳边幽幽追问。   ”方才酒馆小厮告诉我,颜硕公子腿部受了很严重的伤,如今只能在轮椅上度日。“   季黎明有片刻怔忪,继而问:”你的意思是,方才在帘栊后面同你说话的人是坐在轮椅上的?“   荀久叹息着点点头。   ”那你不是说他还要亲自下厨么?“季黎明眸中疑惑更甚,”既是只能坐在轮椅上,他如何下厨?“   ”我也不知道。“荀久微微蹙眉,”兴许有厨娘打下手,又或许他只是在一旁指挥着,是不是他本人下的厨,待会儿菜端上来了,我一尝便知。“   ”有意思。“扶笙淡淡一哂,齿间挤出三个字,面上情绪未明。   荀久没听懂他这三个字是什么意思,也不想过问,与季黎明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一炷香的功夫后,菜品逐渐上来,小厮离开准备去酒窖抬紫竹酿之际,荀久突然唤住他,问:”这些菜,都是你们家公子亲自下厨做的么?“   ”是啊。“小厮对上荀久那双眼睛,心中顿时小鹿乱撞,红着脸道:”小的在厨房亲自看着公子做的菜。“   眸光动了动,荀久摆摆手,”你且去,我们这里没什么事了。“   小厮告退径直去了酒窖。   季黎明盯着盘中那只枣红明亮、芳香扑鼻、板酥肉嫩的叫花鸡直流口水,问荀久,”这鸡是怎么做的,感觉闻起来比一般的鸡肉还要香?“   ”这个是叫花鸡。“荀久耐心解释,”用泥土和荷叶包裹起来放在火上不断地旋转烘烤出来的,自然要比一般的鸡肉香很多。“   ”那这盘呢?“季黎明又指着玉白虾仁问道。   ”这是龙井虾仁,选用鲜活的河虾,配上龙井新茶烹制而来。“   ”这个呢?“   ”这是雪花蟹斗,将蟹肉和蟹黄合炒成蟹粉,用蟹壳装上,再用配料点缀。“   ……   荀久一道道解释完。   季黎明早已两眼放光,鼻尖轻嗅了一番,大赞,”果然是难得的佳肴,这些菜再配上紫竹酿的话,小爷甘愿醉死在此间。“   ”瞧你那点出息!“荀久恨铁不成钢地看他一眼,”紫竹酿性烈,后劲儿大,若是多饮,我敢保证你沉睡三天都起不来。“   ”真有那么夸张?“季黎明明显不信。   ”不然你试试?“荀久余光瞥见小厮已经抬着酒坛前来,弯唇一笑,”季二少流连花丛,饮遍百种酒,莫非唯独怕了这紫竹酿?“   ”开玩笑!“季黎明帅气地一捋额发,”小爷我是那种遇到挑战就退缩的人么?“   荀久没说话,满眼的”你说啥都对“神情。   这个表情,季黎明很受用,他弃了小厮拿来的白瓷小酒杯,让小厮换了个大碗来,直接抬起酒坛就往碗里倒。   又分别帮扶笙和荀久倒满酒杯。   荀久心思不在紫竹酿上面。   见到小厮上完最后一道菜要离去,她赶紧又再度唤住他,轻声问:”敢问小哥儿,我方才点的菜全部上完了吗?“   小厮红着脸挠挠头,喃喃道:”一只叫花鸡、一盘龙井虾仁、一盘油焖春笋、一盘雪花蟹斗、一盘狮子头、一盘赛蟹羹。久姑娘点的菜可全在这儿了。“   最后,他笑着指了指桌子上,又道:”还有一坛紫竹酿。“   ”后面没有别的东西了吗?“荀久试探着又问了一句。   小厮心中纳闷,明明已经上完了全部的菜,久姑娘为什么还要再三问他后面还有没有东西?   ”没有了。“他很认真地摇摇头。   ”那好,这里没什么事儿了。“荀久微微一笑,直看得那小厮险些撞到后面的柱子,感受到扶笙清凉的视线才恍然惊觉过来,一溜烟退了下去。   荀久瞧着他走远,才缓缓回过身来。   扶笙眼眸有些许波动,问她:”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没什么。“荀久指了指桌子,”我们先吃。“   她不说,扶笙也不再问,拿起筷子细细品尝那些菜。   季黎明尝了一口紫竹酿,顿时赞不绝口,还扬言要把一坛都喝光。   荀久吃下一块油焖春笋,面上郁闷之色更加明显。   扶笙察觉到了,索性停了筷子,侧目看向她,温声问:”怎么了?“   荀久看着他,喃喃道:”我当初认识颜硕的时候,你猜这些菜他是怎么做的?“   荀久话音刚落,帘栊后面便隐约有茶碗碗盖摩擦的细瓷声,细听之下,隐约能感觉到握着茶盏的人内心有些不安。   ”怎么做的?“季黎明也停了下来,兴致勃勃看着荀久。   ”我第一次吃的时候,这些菜里面全都没有盐,颜硕公子是用小碟子装了调料来给我自己动手调,然后蘸着吃的。“   扶笙恍然,难怪她刚才一直问小厮后面可还有什么东西没上来,原来说的是调料。   ”不用调岂不是更好?“季黎明颇为纳闷,”我觉得这样配着紫竹酿更好吃啊!“   扶笙何等聪明,只一句话便听出了端倪来,轻声问荀久,”若是我没猜错,这位颜硕公子没有味觉,是么?“   荀久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怎么猜出来的?“   扶笙莞尔,细心分析,”第一,这些菜明明都是酒馆的招牌菜,却很少有人能吃到颜硕公子亲手做出来的。第二,你说第一次来的时候,这些菜里面全都没有盐,一般情况,下厨的人不可能会这么做,因为食盐是百味之根本,可以不放辣,不放甜甚至不放油,却唯独不能不放盐。可你第一次吃的的确是没有放盐的菜,那就只能说明下厨的人无法掌握盐的用度,凭这一点,不难猜出下厨的人没有味觉。“   听扶笙这么分析,荀久是彻底服了这个男人了,光凭一句话就能有理有据地将事情始末给推出来,其心思之细腻之处,不可谓不强大。   帘栊后面有杯子不慎摔碎落地的声音传来。   三人齐齐朝那地方看了一眼复又收回。   扶笙面不改色地继续道:”眼下这桌子菜肴,全部都有盐,而且放得恰到好处,所以有两种可能。第一,颜硕公子的味觉恢复了。第二,方才下厨的,并非颜硕公子本人。“   ”秦王殿下的这番推理甚是精彩,在下佩服。“帘栊后面突然传来啪啪的鼓掌声,帘栊随即被人掀开,一人转动轮椅缓缓出来。   着一袭雨过天青色罗衣,通身上下除了一条同色腰带之外毫无缀饰,面容一如荀久记忆深处那般干净。   只是……   她眯了眯眼,总觉得眼前这个颜硕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却又一时说不上来。   ”颜硕公子。“荀久礼貌地打了个招呼。   对方冲她微微一笑,眸光却不着痕迹地往扶笙身上凝了凝。   这一幕,依旧被敏锐地荀久捕捉到了。   季黎明则自颜硕出来后就一直盯着他看,许久,喃喃道:”我怎么觉得这位颜硕公子好眼熟,似乎是在哪儿见过?“   颜硕嘴角微弯,”在下是第一次得见二少。“   ”是么?“季黎明挠挠头,目光不曾从颜硕身上离开,又低声嘀咕,”我说的不是容貌,而是气韵,好熟悉的感觉……就像,就像……“话到这里,他似乎是想起了什么,霍然瞪大眼睛,转瞬又平静下来,暗自摇摇头,”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的……“   ”表哥,你在说什么?“荀久蹙眉看着季黎明,”颜硕公子平日里很少出门,况且这地方偏僻,他既然没见过你,那你也断然不可能见过他才是。“   ”嗯。“季黎明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勉强扯出一丝笑,对荀久道:”你说得有理,我怎么可能见过他呢?“   颜硕微垂的眼眸里有异光快速划过,瞬息恢复平静,重新抬眼看向荀久,语声温润,”久姑娘,好久不见。“   ”这么久了,颜硕公子还记得我?“荀久心中不解,按理说来这地方每天那么多宾客往来,颜硕不该唯独记得她才是。   为何她总有种这个人在这里等了她很久的感觉?   颜硕莞尔一笑,”姑娘当时的出手之恩,在下没齿难忘。“   荀久对上颜硕的眼,一时有些恍惚,明明是记忆中的那张脸,可为何总觉得哪里变了呢,莫非是时间隔得太久,她记得不太清楚了?   偏开头,荀久发现扶笙也在看颜硕,眼眸中的那种情绪非常复杂。   眯了眯眼,荀久暗暗想着该不会原身之前狗血的有个未婚夫什么的,但是她穿越过来给忘了?   理了理记忆,荀久又纳闷了,原身从小到大的记忆,她都记得,这位颜硕公子,她也记得很清楚,除了那次为他医治之外,再没有交集,更不可能有姻亲关系。   既然没有关系,为何季黎明和扶笙看他的目光会那么异常?   酒馆内陷入了长久的寂静。   荀久受不了这气氛,尴尬地开口问:”颜硕公子,今天晚上这些菜,都是你自己做的吗?“   ”全程是在下掌勺。“颜硕微微一笑,面色温润,”怎么,久姑娘觉得不好吃么?“   ”很好吃。“荀久道:”我只是想起第一次来的时候……“   ”你是想说我没有味觉对吗?“   荀久缓缓点头。   ”这些盐是计算了分量之后才放的。“颜硕道:”姑娘之前就知晓的,我没有味觉,尝不出味道,但我会计算。“   ”原来是这样。“荀久恍然大悟,”真没想到颜硕公子还是个如此精于数术的人。“   ”姑娘谬赞。“颜硕莞尔。   眼下酒馆里的客人本就只有他们三人,如今老板都出来了,荀久自觉不好意思这么吃下去,客套地问候了颜硕一句,”公子若是不介意的话,请跟我们同席用饭。“   荀久发誓,这真的只是一句客套话,可她万万没想到颜硕竟然会愉悦地答应下来。   ”好啊!“他说着,两手转动轮椅行到桌边坐下。   这样一来,原本就尴尬的气氛直接陷入僵局。   季黎明筷子还在嘴里,表情早已痴呆,一瞬不瞬盯着颜硕。   扶笙则是一直保持着刚才那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似乎并没有因为颜硕的加入而有半分不悦。   这让荀久更加疑惑了。   按照扶笙霸道总裁的性情,这个时候的反应难道不该是立即甩出一句毒舌还给颜硕让他知难而退或者是直接拉着她的手腕冲出酒馆么?   眼下这不言不语不反应算是怎么回事儿?!   硬着头皮让小厮添了副碗筷,荀久低头心不在焉地喝酒吃菜,原本难得一品的好酒紫竹酿此时也没了味道。   四人心思各异。   过了盏茶的功夫,众人还是一句话不说。   荀久再也受不了这凝重的气氛,率先开口,”阿笙,我吃饱了,是否现在就回去?“   ”我,我也饱了。“季黎明赶紧道。   扶笙抬眸,余光瞟过颜硕,片刻收回视线看向荀久,温润一笑,”既然饱了,那便回去,待会儿该宵禁了。“   荀久点点头,拽着扶笙的衣袖起身要走。   ”久姑娘。“颜硕突然唤住她,眸光微漾,浅浅一笑,”欢迎下次光临,我还会亲自为你下厨的。“   扶笙闻言后终于皱了眉头,满脸不悦,他并没有出言讥讽颜硕,反而转目看着荀久,似乎想知道她将会是什么反应。   荀久清楚地看到扶笙皱眉,心中好笑,这才是扶总裁的一贯作风嘛!   浅咳两声,荀久正了脸色看向颜硕,”多谢公子款待之意,等以后有机会了,我会再来的。“   ”以后是什么时候?“颜硕看着她,眸色真诚,”明天,后天亦或者十天后?半个月后?还是说……“   扶笙终于怒了,整张脸如同覆了冰霜,冷然开口,”颜硕公子理解错了,我家夫人说的‘以后’是指下辈子。“   ”你家夫人?“颜硕在听闻这四个字以后深深眯了眼,情绪波动极大,音带厉色,”久姑娘分明是个闺中姑娘,何时成了你家夫人了?“   ”就现在。“扶笙挑眉,他个儿本来就高,如今又是站着,望向颜硕的时候颇有些居高临下的意味,”你若是不信,本王可以现场给你示范一下。“   ”诶别别别!“季黎明终于回过神来,赶紧起身开口阻止,”子楚,那什么,示范就不必了,想必你刚才这么一说,颜硕公子也该知道你们俩的关系了,这大庭广众的示范未免有伤风化,我们晓得就好了。“   扶笙冷哼一声,偏头对着荀久道:”久久,我们走!“   话完,他牵着荀久的手直接出了酒馆。   季黎明留在后面,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递给颜硕,”不好意思啊,给公子添麻烦了,这是这顿饭加上紫竹酿的钱,多余的,就当是给公子赔罪。“   ”我不要你的银票。“颜硕将那张银票塞回季黎明手里,语声慢慢,”为她下厨,是我心甘情愿的。“   季黎明无语扶额,”你该不会真的对久姑娘有意思?她可已经是秦王的人了。“   颜硕恍若未闻,直接问,”他们什么时候和离?“   ”我……“季黎明被他噎个半死,愤愤道:”人家还没大婚,更何况就算大婚了,和不和离关你什么事?“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颜硕拿起筷子,挑起一块竹笋吃下。   ”诶我说你这个人好生奇怪。“季黎明瞪着他,”表妹和你不过只有一面之缘而已,况且她是医师,为人看诊不是很正常么,若真按你这么说,每个人都对她涌泉相报的话,那她岂不是可以开后宫了!“   颜硕动作缓慢地放下筷子,抬头看向季黎明,眸中明光闪烁,”她记得第一次来的时候我没放盐,她还记得我没有味觉。“   ”这能说明什么?“季黎明很想一巴掌拍死他,”只能说明你这个人有病,所以表妹记得特别清楚而已,你以为她记得这些就是对你上心了?告诉你,下辈子!“   ”那她什么时候死?“颜硕问得很严肃,很真诚。   ”我先送你上天!“季黎明将银票塞回怀里,手心运气掌风就要朝着颜硕袭去。   外面突然传来荀久的声音,”表哥,快走了,待会儿宵禁了就麻烦了。“   不甘心地收回手,季黎明狠狠瞪他一眼,”想打表妹的主意,做你的春秋大梦去!“   匆匆出了酒馆,季黎明一脸怨气地翻身上了马。   荀久坐在扶笙的马车内,看一眼扶笙,又掀帘看一眼季黎明,终于忍不住问出口,”你们俩是不是认识颜硕?“   ”不认识。“扶笙和季黎明齐声答。   ”既然不认识,表哥的反应为何那般古怪?“荀久面色狐疑,”还有,你刚才在酒馆里的时候嘀咕他很眼熟,到底是像谁?“   ”其实,我也说不上来他到底像谁,就是总觉得他周身的气韵很熟悉,仿佛在哪儿见过,可是仔细一想却又觉得根本没见过他那副容貌,所以我才会觉得奇怪。“   ”那你呢?“荀久将目光移到扶笙身上,”你刚才在酒馆里一直发呆,为什么?莫非你也同表哥一样觉得他眼熟?“   ”我刚才有表现反常么?“扶笙不答反问。   荀久扶额,”不是反常,是很反常好么?“   扶笙挑眉,”何以见得?“   ”根据你一贯的性子,若是我答应让别的男人与我们同桌吃饭,你的第一反应一定是蹙眉,然后生气,将周遭空气都冷凝成冰晶,可你刚才也太反常了,不生气也就算了,还连话都没说一句,难道你没听出来我喊他上桌吃饭纯属客套话么?“   ”我知道你是客套话。“扶笙幽幽道。   ”那你为什么没反应?“荀久怒了,难道这个男人真如他刚才所说戒了”吃醋“这项功能了?   ”我刚才在想别的事。“他解释得很淡定。   荀久心中越发疑惑,”你在撒谎!“   ”说!“荀久恶狠狠瞪着他,”你是不是认识颜硕,又或者说刚才这个人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见扶笙没反应,她继续威胁,”你若是不说,我就下车,自己走着回去!“   扶笙偏头看她半晌才缓缓开口,”你没猜错,这个人有古怪,而且还不是一般的古怪。“   荀久心中一惊,”难道我刚才那些都不是错觉?“   ”什么错觉?“扶笙问。   ”我总觉得这个颜硕与我记忆中的那个颜硕有些不同,似乎是哪里变了,可细看之下又觉得哪里都没变,这种感觉好奇怪,以前我替他看诊的时候觉得他笑起来很温润,让人如沐春风,很舒服。可刚才在酒馆里,我见到他笑,分明还是原来的那种表情,我却总觉得有种阴森森的味道。刚开始我还以为是自己白日里刚解剖了尸体而导致的后遗症,可如今听你这么一说,我便确定自己的直觉没有错。“   不待扶笙开口,荀久又问:”你刚才说他古怪,到底是哪里古怪?“   ”一时之间,我也说不上来。“扶笙摇摇头,”因为我以前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   扶笙与荀久的谈话,尽数传入了外面季黎明的耳朵里,他勒紧马缰,放慢了步伐,对着马车里道:”子楚,这个颜硕实在是太可恶了,你们出来以后,他竟然跟我说他喜欢表妹,而且说的话一句比一句过分,我都听不下去了,你以后可得看紧表妹,莫让那个贼人有机可乘。“   扶笙大为诧异,”他竟然告诉你他喜欢久久?“   ”是啊!“季黎明愤愤然,”你说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不要脸的人,我都告诉他你们俩早就在一起了,他还问你们什么时候和离。我警告他想打表妹的主意得下辈子,他又问表妹什么时候死。你说这种人是不是欠打?下一次再见,我定要好好收拾他一顿!“   扶笙陷入沉默,若有所思。   荀久捏着拳头捶了他一下,蹙眉,”你为什么是这个表情?“   扶笙今晚的表现实在是屡屡反常,让她不得不怀疑如今坐在身边的是个冒牌货。   扶笙似乎感觉不到疼痛,慢慢抬起头来看着荀久,”颜硕此人,的确太过古怪,你的直觉或许并没有错,等改日有空我们专程来拜访,到时候就可以趁机查出真相。“   扶笙这么一说,荀久后背的汗毛都快竖起来了,打了个冷噤,她只能勉强点点头,”好,都听你的。“   马车开始启动,由于是夜间,行得极缓,半个多时辰才回到宅邸。   与扶笙挥手道别以后,荀久径直进了大门,柳妈妈和招桐都还没睡。   招桐一见荀久回来,立即过来替她捏肩捶背,想问一问今日义庄的情况,还没开口就遭了柳妈妈一记白眼。   招桐悻悻闭了嘴,改口问:”姑娘,你们今晚去哪里吃的饭啊?“   荀久喝了一口茶,慢慢道:”卧龙大街矶石巷的一个小酒馆里。“   ”咦?“招桐惊道:”今日不是二少请客么,怎么不去酒楼?“   ”大鱼大肉吃多了,想换换口味。“荀久答得极其随意,心思全在颜硕和扶笙以及季黎明的反应上。、   扶笙不会骗她,季黎明更不会瞒她。   那么,今晚的事就只能说明那个颜硕真的有问题。   ”那个地方,没听说过有什么特别出名的酒馆啊!“柳妈妈一边回忆一边道:”似乎只有一家没有牌匾的无名酒馆,莫非姑娘去的便是那一家?“   荀久闻言后冲柳妈妈竖起大拇指,”这你都能知道,简直太厉害了。“   柳妈妈笑道:”奴婢还在季府的时候有一次陪着二夫人路过那个地方,正巧二夫人口渴,便进去坐了一坐。“   荀久心思流转,问道:”那你们可有见到那家酒馆的老板?“   ”没有。“柳妈妈摇头,”据说老板深居简出,寻常人都很难见到他,更何况我们那日并非是去找人的,只是进去坐坐喝杯茶而已。没有注意这么多。“   ”说得也是。“荀久点点头,想着颜硕最不喜欢与人打交道,否则凭借他那一身厨艺,早就能将酒馆发展成酒楼了。   他开酒馆的目的,或许根本就不是为了银子。   但不管他有什么目的,既然扶笙都断言他有古怪,那就一定有古怪。   ”再捏重一点。“荀久示意身后的招桐用点力。   招桐依言照办。   小丫头按摩技术极好,让疲累了一天的荀久慢慢放松下来。   ”对了,今日可有人来找过我?“她问。   ”没有。“柳妈妈肯定道:”姑娘自出门以后都没有人来过。   末了,柳妈妈疑惑地看着她,“莫非姑娘在等什么人?”   “倒也不是。”荀久舒服地靠在椅背上,“我一整天都没进宫,担心女皇陛下那里会有什么突发状况,既是没有人前来,那就说明一切都无事,待明日一早我再进宫去看她。”   招桐趁机道:“姑娘,云水斋装修得可好了,奴婢这两日一直在那边监工,掌柜全是按照你的吩咐来让工匠们照着装修的,那气派得,跟皇宫似的,待得我都舍不得离开了。”   “是么?”荀久挑眉,“我告诉过二夫人,云水斋的装潢代表着四姑娘的自尊,没想到她还真的上了心。总算她还是个通透的世家夫人,没有一般小门小户那般斤斤计较的心思,否则,她指不定早就跟我闹翻了,哪里还会花这么多冤枉钱去替我装修店铺?”   “要奴婢说啊,还是因为老太爷管教得好,老夫人去得早,老太爷又是军人出身,治家难免严厉些,不过最大的好处就是两房之间的相处还算得上和睦,虽然偶尔也有些小摩擦,但也不会像寻常人家后宅那样斗得如火如荼,也正是因为如此,大少和三少才会如此优秀啊!”   “大少爷季黎青?”荀久问。   “对。”招桐点头,“大少爷的性子温和,待人真诚,与四姑娘可是截然不同,真想不通,同样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为什么大少和四姑娘的性格会有这么大的差异?”   荀久好笑,低嗤一声,“季芷儿那是完全被宠坏了,不过我奇怪的是,燕京城这么多名门世家公子,她为什么独独喜欢羽义?”   ------题外话------   颜硕这个角色是一个非常非常非常有意思的设定,且看衣衣慢慢将后续道来,相信一定会让你们惊讶的(*^__^*)嘻嘻……(这不是凭空冒出来的角色,是与前文相呼应的,等后面慢慢揭开就知道啦)   ps:前面有一章提到的宫义本名,原本写的是耶律洵,衣衣现在改了,改为贺兰洵,以后看见贺兰洵就知道是宫义了哈(╯3╰)(.就爱网)   ☆、第一百一十一章 刺杀,女帝之疑   “这个……”招桐嗫喏道:“其实奴婢也不太清楚,我当初是跟在二少身边的,对四姑娘了解的不多,只是听季府的小丫鬟们私下里传过今年春猎的时候,秦王殿下带着五大护卫去了,那个时候,羽大人还没有进宫,刚巧四姑娘在春猎那日偷偷带着丫鬟溜出府去了猎场,可是在林间迷了路,后来,似乎是碰到了羽大人,所以……”   招桐这么一说,荀久瞬间了然。   秦王府五大护卫中,宫义最高冷,角义性子怪,商义年纪小,徵义太沉闷,唯一正常的就是外表温润的羽义。   季芷儿性子本来就飞扬跋扈,面对突如其来暖如春风的的羽义,自然无法阻挡。   所以,她会喜欢羽义也无可厚非。   “姑娘怎么会突然想起问这个?”招桐觉得奇怪,四姑娘性子那般糟糕,自家姑娘竟然还对她这样上心?   “知己知彼嘛!”荀久笑笑,又问:“对了,表哥今日跟我说起三少的生辰,你们可晓得是哪一日?”   “这个还早。”招桐道:“还有半个多月呢,莫非二少邀请了姑娘去参加?”   “嗯。”荀久点点头,“表哥都亲自邀请了,我不可能拒绝。”   “可是……”招桐一张清秀的小脸瞬间沉下来,嘟了嘟嘴,不悦道:“奴婢总担心四姑娘会趁此机会搞什么幺蛾子,万一伤到姑娘……”   “你家姑娘有这么弱不禁风么?”荀久好笑地转头睨她一眼,“原本表哥是想趁这次季黎川的生辰宴让我和季芷儿握手言和,若她没有言和的心思,反而想搞什么恶作剧让我出丑,那我也不介意陪她玩一玩,好好给她个教训!”   招桐想起那日在云水斋大门前,姑娘为了恐吓四姑娘,竟真的让壮汉们举着菜刀过来砍,当时那一幕,莫说四姑娘,就连她自己都心怦怦跳个不停。   也是从那一天起,招桐才知道自家姑娘原来是个不能惹的狠角色。   那一口恶气,着实出得爽!   想到这里,招桐无声笑了出来,“既然姑娘决定要去,那到时候奴婢陪着您去。”   “嗯。”荀久颔首,算是应了。   “姑娘可还要沐浴?”招桐见天色已晚,马上就要到入睡时辰,不禁问荀久。   “不了。”荀久摆摆手,“出门的时候才沐浴过一次,如今困得紧,想睡了,你们也别在跟前儿伺候了,下去歇着!”   “那姑娘好生歇息,奴婢们退下去了。”招桐和柳妈妈齐齐告退。   荀久站起身,打了个哈欠以后直接走向里间,脱了衣服就栽倒在床榻上一觉睡到天明。   秋日的天气,一日比一日寒凉。   才刚转醒,荀久掀开锦被就感觉一股子寒气入侵。   全身瑟缩了一下,她赶紧又钻回了被子,心中直想赖床,可是说好了入宫看女帝的,不去又不行。   起床与不起床的两个声音在心中纠结了好半天。   这时,外面传来招桐的声音,“姑娘可是起了?”   荀久伸了个懒腰,嘟哝道:“好想再睡一会儿啊!”   招桐推开门进来,与柳妈妈二人抬了个暖炉往床榻前不远处安放好。   “姑娘,天气转凉了,奴婢给您备了暖炉,今日的衣服得加厚,否则容易着凉。”招桐净了手转回来就见荀久拥被坐在床头,眼眸微阖,面色慵懒,一副被逼起床苦大仇深的样子。   招桐第一次得见荀久这个样子,不免觉得好笑,“姑娘,是不是还觉得冷?”   “如今有暖炉,好多了。”荀久懒懒睁开眼,“就是觉得天气逐渐转凉,连带着我人也跟着懒了,不想起床,想任性一天好好睡一觉。”   “那就睡呗。”招桐笑道:“这里是姑娘的地盘,谁还敢限制您的作息时间?”   “可是说好了要入宫给女帝请脉的呢!”荀久懒懒舒了一口气,“不起床不行。”   招桐想了想,欣然道:“姑娘可以睡到午时,用了饭再进宫。”   “主意倒是好。”荀久淡淡瞥她一眼,“可昨天晚上,秦王的悬赏令已经发出去了,若是等到中午那些病人上门来给我挑选,我就脱不了身了。”   “这……”招桐一时语塞,随即懊恼道:“都怪奴婢没有好好听从大伯的遗嘱学好医术,否则如今也能替姑娘分忧了。”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荀久哭笑不得,“更何况你当年也不认识我,不过话说回来,你若是真想学医,以后我可以慢慢教你,只要你用心学,一定会小有成就的。”   招桐目光亮晶晶的,喜道:“就知道姑娘最好,那奴婢以后一定加倍努力,也好让九泉之下的大伯早日安心。”   “好了,伺候我梳洗!”荀久终于打败了心中赖床的那个小怪兽,毫不犹豫掀开锦被下了床。   招桐立即去衣柜里挑了一件紫绡翠纹裙来给她换上,这才到铜镜前为她梳洗。   “今日秦王殿下没有来。”招桐笑嘻嘻地问:“姑娘能否带我入宫?我还没有见过女皇陛下长什么样子呢!”   荀久望着铜镜里满心期待的小丫鬟,莞尔一笑,神秘道:“女帝啊,是一个长相极为美艳,美到能让男人看一眼就再也迈不动步子的绝色女子。”   招桐倒吸一口气,惊呼,“那岂不是比姑娘还要美?”   “这个嘛!”荀久仔细想了想,“等有机会我带你入宫,你去看了便知道了,秦王那般风姿,女帝作为他的龙凤胎姐姐,自然不可能差到哪里去。”   “话是这么说。”招桐低声嘀咕,“可奴婢还是觉得姑娘好看,尤其是您与秦王殿下站在一起的时候,要多般配有多般配,不知能羡煞多少闺中女子呢!”   荀久扶额,“女帝又不是我情敌,你这般比较未免太过偏见了些,其实女帝心地是不错的。”   “那外界传言女皇陛下**……”越到后面,招桐声音越小。   荀久敛了眉目,微微蹙眉,“你见过女帝吗?”   “没见过。”招桐摇摇头。   “那你亲眼见过她杀人么?”   “这个……”招桐觉得姑娘这一瞬间的语气有些凌冽,气场高得她快受不住,但还是硬着头皮道:“奴婢虽然没有亲眼见过女皇陛下杀人,可她下旨抄了荀府是所有人都知晓的不争事实,姑娘莫非忘了这件事……”   这几日诸事繁多,荀久的确是把荀府被抄家一案抛诸脑后了,如今招桐一提醒,她首先想到的并不是中秋那一夜的荀府血流成河,而是后来她自己查出来的白三郎就是她一母同胞的兄长这件事。   诸多疑点霎时涌上心头。   荀久用力甩了甩脑袋,不想分出更多的精力去想这些事,只老成持重地对招桐道:“传言这种东西,经过一个人的嘴巴便会成为另一个版本,若非自己亲眼所见,都不要相信,况且很多时候,亲眼所见的都不一定就是真的。”   招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奴婢晓得,姑娘说得是白三郎最终确认是您的兄长这件事。”   “所以说,不要被表面所迷惑。”荀久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幽幽道:“遇到事情要学会用逆向思维去反推,一旦有不合常理的地方,就说明整件事情都不对。荀府被抄家这件事虽然我也很疑惑,可我相信女帝并不是一时冲动而下令杀我全家,毕竟她一早就晓得白三郎是我兄长。”   招桐面色惊讶,“姑娘的意思,女皇陛下早就知晓了白三郎与您的关系?”   “嗯。”荀久应声,“秦王告诉我,有一次女帝微服出游,白三郎寻了个契机与她偶遇,然后直接爆出自己的身世,并请求女皇陛下帮忙复仇,女帝感动于他藏于泉林村十八年的隐忍,最终想了个办法,就是让他跟着入宫成为男妃,男妃身份成了白三郎最有利的掩饰屏障,也顺利帮助他复了仇。”   在招桐目瞪口呆的神情里,荀久总结,“由此可见,事情并非是我们表面上看到的女帝残暴,因为一个男妃而抄了荀府那样简单,这其中,必然还有不少隐情。”   “简直是……太惊悚了。”招桐好久才回过神来,喃喃道:“原来女皇陛下力排众议将白三郎带进宫,其中竟然还有这么一段曲折的故事,若非姑娘今日相告,奴婢可能还和无知市井小民一样认为女皇陛下**过度。”   “这些都只是女帝做给外人看的表象而已。”荀久冷笑,“实际上,女帝根本没有碰过任何男妃。”   那个女人,甘愿披着世人的指责而为一个人保留了贞节。   这一句,又让招桐惊得险些连下巴都掉下来。   招桐会有这般反应,荀久一点都不觉得意外,毕竟当初她从阿紫嘴里得知女帝没碰过任何一个男妃的时候,心情与如今的招桐也是一样的。   世人眼里**暴政的女帝,实际上精明腹黑不亚于她的弟弟秦王。   倘若暗中蠢蠢欲动的六个藩国之主知晓这个真相,会不会气得吐血?   荀久无声笑笑,催促还在怔愣中的招桐,“好啦,你也别发呆了,赶紧的替我梳洗好,我还得赶着进宫呢!”   招桐被她这一喊,立即回过神来,加快速度替她梳妆。   一盏茶的功夫后,荀久终于穿戴完毕,草草用了些薄粥,提了医药箱就往大门外走。   招桐立即拿了织锦镶毛斗篷给她披上。   季黎明在置办这个宅邸的时候细心地考虑到了荀久的出行问题,所以设置了马厩,里面养着一匹上好的红鬃良驹,只不过之前出行一直都是有马车接送,荀久没有单独骑过这匹马,今日还是头一次。   自马厩里牵了马,放了马鞍,荀久踩着马镫翻身上去,双腿一夹马腹,马儿嘶鸣一声,高扬前蹄飞速往皇城方向行去。   花脂明显没想到久姑娘竟会在今日进宫,所以看到荀久时,神情有些惊讶。   荀久提着医药箱走过来,见到守在帝寝殿外的花脂,问道:“姑姑,这两日我不在,女皇陛下可有哪里不舒服?”   “陛下很好。”花脂含笑道:“多亏了姑娘,这两日陛下心情舒朗多了,再加上顾夫人常来陪伴陛下,她如今面上时时带笑,奴婢们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的女皇陛下,真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这不,整个帝寝殿的宫娥太监们连干活儿都卖力了许多。”   “那就好。”荀久松了一口气,抬步准备入殿。   花脂忙道:“久姑娘,陛下与顾夫人去御花园散步了,并不在帝寝殿内。”   “哦?”荀久脚步一顿,转过身来挑挑眉,“女皇陛下这么早就去散步了?”   “是啊!”花脂应道:“陛下觉得每日躺在龙榻上昏昏沉沉的,所以等顾夫人入宫就邀了她一道去往御花园了,还吩咐奴婢们不准跟着。”   荀久眉心蹙拢,“你的意思是,如今女皇陛下身边只有洛姐姐一个人?”   “是。”花脂点点头,忽又从荀久这番话里听出了别的意思,当即变了脸色,紧张地看着她,“久姑娘,是不是有哪里不妥?”   “没什么。”荀久冲花脂宽慰一笑,“你们就在这儿守着,我去御花园看看。”   荀久说完,将医药箱递给花脂,快步朝着御花园方向而去。   深秋的御花园,大多数花朵已经凋敝,放眼望去,满园奇石玉座、苍松翠柏,彩色鹅卵石铺路,图案多样,一座座亭子于苍翠掩映中翘出飞檐以及上面的琉璃瓦。   荀久询问了驻守在外面的士兵,士兵表示女帝入园以后就将四周驻守的兵卫全部遣散出来。   荀久眯了眯眼,向那士兵打听了女帝的大致位置,这才急匆匆往园内行去。   御花园太大,荀久又是头一次来,不免有些找不着北,东闯西撞,绕过奇花异木、水池叠石,终于在一座镂空假山后听到了不远处传来声音。   荀久停下脚步,凝神静听,竟突然发现是激烈的打斗声。   心下一紧,荀久加快了步子循着声源处而去,老远便看见一处隐秘的松柏树林间,一抹红色身影与一抹黑色身影打成一团。   那衣袂翻飞连连接招的红色身影不是别人,正是女帝。   荀久来不及惊讶女帝竟然会武功这件事,她心跳个不停,同时也在纠结。   外面的兵卫距离这地方太远,如果这个时候返回去搬救兵,似乎已经来不及,可如果不回去,她又不会武功,一点也帮不上忙。   袖中拳头捏了捏,荀久还是决定飞速跑回去通知外面的兵卫。   女帝极其敏锐,老早就发现了她,却不动声色地移回视线,继续投入战斗。   林间枝叶剧烈摇晃,在两人强大的气劲摧残下瞬成齑粉簌簌落下。   “站住!”   就在荀久转身之际,林间一道狠戾冰冷的声音传过来,带着万分怒意。   荀久当即怔住,一动不敢动,手心却出了一层冷汗。   黑衣蒙面人眼神一厉,趁女帝不备的间隙,一道强劲的掌风迅速袭向荀久的后背,带着呼啸天际的速度与气势。   周围花木摇晃得更加剧烈了,狂风卷过之处,碎石乱飞。   荀久大惊,侧转身子想往旁边躲,可那气劲太过强悍,竟让她分毫挪动不得,转瞬间就到了她后背三寸处。   她清楚地感觉到身体像突然被人抽空了所有精气,全身没有一处使得上力。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女帝咬咬牙,掌心抛出一团红光,似一匹华丽的红锦,带着疾风骤雨的速度,冲破重重空气阻隔,速度比黑衣人的掌风还要快,在掌风即将击中荀久的时刻,红光冲过来与之相击,霎时间在虚空中爆开火花无数,声音震耳欲聋。   荀久被震到,捂着胸口往前踉跄了几步,身形颤颤几欲倒下,手腕突然被人用力一拽,转瞬间身子腾空而起,片刻便落在一座八角亭的顶上。   荀久骇然睁开眼,见到旁边的人正是女帝,她并没有看她,凛冽的眸光直直盯着底下的捂着胸口吐血的黑衣人,天边流云似被刚才的火红光晕染出落霞绮丽之色,然而映在女帝面上的却只有寒冰地狱一般的入骨之冷。   黑衣人虽然蒙了面,可双眼中难以置信的震惊还是清楚地落入了荀久的眸中。   “你……你怎么会寂灭之火?!”黑衣人看向女帝的目光由刚开始的震惊转件转化为恐惧。   原来这个女人不仅会武功,还会“寂灭之火”!   这功法分明是巫……   “你废话太多!”女帝冷声打断他的思绪,火红锦袖衣风猎猎,青丝飞扬如瀑,四下草木摇晃如起浪,层层叠叠。   女帝用手推了推荀久,“你走过去一点,免得待会儿伤到你。”   荀久踩着光滑的琉璃瓦慢慢往旁边挪了挪,紧紧抓住飞檐一角稳住身子。   女帝见她走远,顷刻收回视线,微微阖目再蓦然睁开,瞬息又是一道强大的罡风袭向黑衣人。   同一时间,外面突然涌入大批恰巧巡逻路过的铁鹰卫。   黑衣人见势头不妙,踉跄着躲开女帝的攻击,足尖轻点,不过转瞬便用轻功飞出好远,消失了身影。   今日来巡逻的是大司马季博然手下的一个校尉。   他进来的时候,女帝已然带着荀久飞下了八角亭,并在亭中坐定。   校尉大惊失色,进来后跪地告罪,“卑职救驾来迟,请陛下降罪!”   “行了。”女帝不耐地摆摆手,“好在朕毫发无损,你立即带人四处搜寻,务必要活捉刺客!”   听到女帝说无事,校尉大松了一口气,立即领命告退。   这一场虚惊,荀久吓得够呛,她坐在女帝对面,脸上满是愕然,仿佛今日才重新认识女帝一般。   刚才那个武功高绝、出手狠辣的红衣女侠简直完全颠覆了荀久从前对女帝的认知。   半晌,荀久试探着幽幽开口问:“陛下,原来您会武功?”   荀久想起来方才女帝掌心推出来拯救她的那团叫做“寂灭之火”的红光,暗忖那并非一般的习武之人能达到的境界。   莫非,女帝的武功本就与扶笙不相上下?   可是她之前替女帝把脉的时候分明没有察觉到她有内力之类的东西,何以这才两日没见,她便这般厉害了?   女帝没有回答她,余光瞥见校尉带着铁鹰卫已经走远,面色一倦,她终究是忍不住捂着胸口一口血喷出来,两眼一闭便晕倒了过去。   “陛下——”荀久脸色狠狠一变,看着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来不及去叫人,她只好拦腰将女帝抱起。   抱起来的那一刻,她突然怔忪了。   自己何时有了这么大的力气能抱得动一个人?   甩甩脑袋,荀久想着兴许是情急之下激发了潜在能力而已。   再不多想,她抱着女帝迅速朝着帝寝殿方向跑,抱着一个人还能这样跑,连她都有些佩服自己。   宫娥太监们依旧还守在帝寝殿外,突然得见荀久抱着已经彻底陷入昏迷的女帝回来,众人大惊,齐刷刷跪在地上。   唯有花脂表面上还算镇定,急急忙忙跑过来问:“久姑娘,陛下这是怎么了?”   “没时间解释。”荀久匆忙道:“赶快让人去准备热水和绒巾,顺便帮我把医药箱拿进来!”   宫娥太监们听到吩咐,纷纷起身就往御膳房跑。   花脂则提着医药箱亦步亦趋跟在荀久身后。   将女帝放平躺在龙榻上,荀久迅速扣上她的脉搏。   女帝的脉搏极其微弱,是气血两亏的症状。   吩咐花脂打开医药箱,荀久取出银针在女帝身上几处大**扎了两下又吩咐花脂,“速速去奉天殿想办法暗中通知秦王,切记,不要惊动百官。”   花脂清楚地看到了女帝嘴角那一抹刺目的鲜红血迹以及苍白的脸色,语带哭声,“久姑娘,这到底是怎么了呀?”   “御花园内出现了刺客。”荀久道:“而且身手不凡,若非……”她原本想说若非女帝出手的话,连她自己都险些将命丧在刺客手里。   可话到嘴边又堪堪止住了,毕竟女帝会武功这件事没有人知道,她如今知晓了,也不能随便乱说。   花脂听了荀久那半句话,自动理解为是荀久及时出现救了女帝,连忙跪地叩谢,“多谢久姑娘相救之恩。”   被人莫名其妙谢恩,荀久心里过意不去,扯了扯嘴角,摆摆手,“姑姑快起来,遇到这种事,任何人都会出手的,更何况我是女皇陛下的御品医师,自然要负责她的安危。好啦,时间紧迫,你赶快去奉天殿,务必要在最短时间内将秦王带过来。”   花脂又是一番谢词才缓缓站起身来出了帝寝殿。   方才去御膳房的宫娥们已经端着温水回来。   荀久亲自将巾栉放进水里浸湿拧干替女帝擦去嘴角的血迹,同时在蹙眉沉思到底是什么人如此大胆竟敢大白天的出现在御花园行刺。   思及此,荀久忽然意识到忽略了一件事,忙问一旁恭候的宫娥:“花脂姑姑之前不是告诉我洛姐姐也在御花园的么?怎么我去的时候就只见到女皇陛下一个人?”   那宫娥眉头深锁,解释道:“奴婢敢对天发誓,顾夫人的确是和女皇陛下一同走出的帝寝殿,所有的宫娥太监们都看见了。”   她刚说完,她背后的小宫娥们立即点头如捣蒜。   荀久看了看众人的面色,的确不像在说谎,这才似信非信地转回目光,将所有疑问压下,准备等女帝醒来再询问。   女帝的身体本来就虚弱,今日又经历了这一场恶战,损耗极大,即便是扎了银针也还是没什么反应。   荀久在床榻前守了半个多时辰,见女帝仍旧没有转醒的迹象,站起身来走到桌案边让人取了笔墨来开了一张方子让宫娥去太医院取药来煎。   那名小宫娥急得团团转,面上惶恐丝毫未退,“到底是什么人竟然敢在御花园行刺女皇陛下?”   荀久没有应声,因为她也想知道。   按理说来,宫道上有铁鹰卫这样的精英士兵时时巡逻,刺客没机会混进来才是,可那个人不仅混进来了,还来得明目张胆,似乎是抱着必杀女帝的心态来的。   那个时候刚好洛姐姐又不在场。   到底是容洛碰巧离开了还是另有隐情?   荀久紧抿着唇。   愣神间,门外有小太监进来禀报:“启禀久姑娘,宫掖门期门军方才来报说顾夫人早在一个多时辰前就出宫回了典客署,还是顾将军亲自来接的。”   瞳眸骤缩,荀久厉声问:“消息可属实?”   “千真万确!”小太监道:“那名期门军说了,当时所有的期门卫都看着顾将军将顾夫人抱上马车往典客署的方向而去。”   所以,这件事真的和容洛没有关系么?   荀久高悬的心脏终于落下去。   幸好……   幸好事实并不是她心中那个大胆的猜想。   想到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荀久面色又寒凉下来,问小太监,“铁鹰卫可有抓捕到刺客?”   “这……”小太监低垂着脸,慢慢摇头,“回久姑娘,如今还没有任何消息传来。”   荀久随意应了声,让他们都退出去。   女帝仍旧在昏迷中。   荀久很清楚,女帝今日这个状况,她的银针和药物都拯救不了,只能让扶笙这种内功高深的人来为她渡真气疗伤。   约摸半柱香的功夫,花脂终于从奉天殿匆匆回来,脸色惊慌道:“久姑娘,奴婢去往奉天殿的时候,秦王殿下早就下朝出宫了,我听奉天殿外的兵卫说,似乎是姜丞相找秦王殿下有事。”   姜易初?!   荀久陡然一惊。   今日怎么处处透着巧合?   先是女帝遇刺的时候容洛离开,再是女帝需要被输送真气的时候扶笙被姜易初请走。   这两件事与女帝遇刺之间莫非有着什么联系?   来不及多想,荀久想了想,吩咐花脂,“为今之计,只能让姑姑再跑一趟神殿去请大祭司。”   仿佛看见了救命稻草,花脂紧绷的面色终于松动,立即转身又往神殿而去。   ==   与此同时,格局庄严的神殿聚神阁内,澹台引手里捧着一份竹简看得正认真。   外面突然有疾风掠过,眨眼的功夫,一抹黑影闪了进来,身子踉跄,险些没站稳直接栽倒在她跟前。   澹台引一惊,立即放下竹简站起来,惊愕地看着来人,高声厉喝:“何人如此大胆竟敢擅闯神殿!”   “大小姐,是我。”黑衣男子的声音极其虚弱,因为无力而显得有些沙哑。   “迟旻?”澹台引满脸惊愕,看着他一身夜行衣蒙面打扮,忽而蹙了眉头,“你这是怎么了?”   “大小姐,我现在没时间解释。”迟旻出声困难,痛苦地捂着胸口,“铁鹰卫追过来了,待会儿还请你帮我打个掩护,绝对不能让他们发现我的踪迹。”   澹台引面上疑惑更甚,目色凌寒,走过去一把抓住迟旻的胳膊,“你先说,你做了什么!铁鹰卫为何要追捕你?”   铁鹰卫可是女帝亲兵,专门护卫女帝一个人安危的精兵,怎么可能无故追捕迟旻?!   “我……”迟旻刚说出一个字,外面便有内侍匆匆跑来的声音。   迟旻神色微变,迅速甩脱澹台引的手臂一闪身躲到屏风后面。   澹台引垂目看着迟旻方才所站的地方,那里有一滩血迹。   面色渐沉,她衣袖一挥,一道凌厉的白光从血迹上面飘过,不过眨眼间,血迹已然消失不见,仿佛那地方根本没有人待过一般。   内侍来得很快,行色匆匆,一边喘气一边道:“大……大祭司,不好了,铁鹰卫校尉带了一大批兵卫前来说要搜查神殿,还说什么有刺客朝这个方向来了。”   不着痕迹地往屏风处瞟了一眼,澹台引脸色阴沉,“本座去会会他们。”   内侍松了一口气,连忙领着澹台引去往神殿大门外。   铁鹰卫大概来了四五十人,人人腰佩长剑,神情肃穆,杀气凛然。   唇角微勾,澹台引的目光落在为首的校尉身上,“若是本座没记错的话,这还是铁鹰卫第一次来我的神殿,这么大的排场,是为本座而设的?”   校尉还算客气,抱拳一礼,“一个时辰之前,御花园内出现了刺客意图刺杀女皇陛下,卑职奉命追捕刺客,发现他进了神殿,卑职想搜查这个地方,还望大祭司海涵。”   “刺杀女帝?”澹台引幽邃的眼眸中有骇然之色并怒色划过,转瞬恢复正常。   “好在并未真正伤及女皇陛下。”校尉如实道,“卑职是奉命行事,还望大祭司能通融通融。”   这时,花脂乘了软辇从旁侧的甬道过来,一眼见到铁鹰卫大批兵卫堵在神殿外面,她面露疑色,上前来询问校尉,“敢问大人,这是发生了什么事吗?为何这么多人堵在神殿大门口?”   校尉见到是女帝身边的新任女官,立即恭敬道:“姑姑有所不知,方才那刺客进了神殿,我等正在同大祭司协商进去搜查。”   花脂大惊,“这……你说刚才的刺客进了神殿?”   “我亲眼所见。”校尉非常肯定地点点头。   花脂怯怯抬眼看向澹台引。   作为女帝身边的女官,澹台家族想争夺神权世袭资格这件事她隐约是知道一些的,如今听闻校尉说刺客进了神殿,再前后一联系,心中突然升起不好的预感,总觉得那刺客应该和神殿,和澹台家族有关。   唇瓣直直抿成一条线,花脂不着痕迹地蹙了蹙眉,心中在犹豫要不要按照久姑娘的吩咐请大祭司去给女皇陛下医治。   请——万一刺客真的是大祭司派出去的,那么她让大祭司去给女皇陛下医治岂不是引狼入室?   不请——女皇陛下性命垂危,很可能因此错过最佳拯救时间。   花脂绞着衣袖站在原地,心中踌躇。   澹台引淡淡看过来,“姑姑这般行色匆匆来神殿,所为何事?”   被点名的花脂身子一颤,嘴唇动了动,好半天才缓缓道:“大祭司,女皇陛下有请,让您去一趟帝寝殿。”   花脂说完,偷偷抬眼瞄着澹台引的神色,想试探一下大祭司知晓女帝并没有被伤到,反而遣了她来神殿这件事以后会是何反应。   澹台引陷入沉思。   迟旻才刚刺杀未遂回来,女帝便遣了人前来传召她去帝寝殿,是否说明女帝发现了刺客是神殿的人?   思及此,澹台引抬目看着花脂,嘴角微翘,“姑姑可知女皇陛下为何突然传召本座?”   花脂没从澹台引脸上看见异样的神色,不免心中疑惑,此刻又听闻澹台引反问回来,更加觉得大祭司心思深不可测,并非她一句话就能试探出来的。   “奴婢不敢胡乱揣测圣意。”花脂面不改色,欠了欠身。   澹台引默了默,平静道:“既如此,姑姑可先行回去,待本座处理完这里的事,马上就过来。”   花脂再度抬眼,澹台引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脸色,并没有因为她方才那句话而激起半分波澜。   不再多想,花脂应诺告退,重新坐上软辇返回帝寝殿。   花脂走后,校尉蹙眉看着澹台引,又将意图搜查神殿的话重述了一遍。   澹台引眉心蹙拢,音色低沉,“你们想要搜查神殿,本座没说不答应,若是搜到了刺客,那便算本座的,可若是搜不到,你们这么多人冲进去冒犯了神灵,到时候该如何算这笔账?”   “这……”校尉露出犹豫之色,许久后,定下心神,郑重道:“神灵是守护大燕江山的神,而今日之事关乎江山之主的安危,想必神灵有眼,定能体谅卑职的所作所为。所以,还请大祭司放行。”   竟然连“江山之主”都搬出来了!   澹台引眯着眼睛细细打量眼前身着重甲的校尉,暗自想着大司马手底下的人果然非同一般,连一个小小的校尉都这般能说会道。   沉思片刻,澹台引忽然道:“既然校尉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本座若是还不同意,岂不是得背上个‘对主不敬’的名声?”   话完,她对后面的内侍摆摆手,“先去给本座安排软轿,待本座去了帝寝殿以后再让铁鹰卫进去搜查,搜查完了,记得好好招待他们直到本座回来。”   内侍应诺下去安排软轿了。   校尉站在神殿大门外,再看向澹台引的目光中多了几分不满。   什么叫做好好招待他们直到她回来?这分明就是暂时监禁!   可没办法,澹台引是神殿的主人,她能同意进去搜查已是不易,倘若中途在发生点纠葛,只怕会惹得季氏和澹台家族关系弄僵,到时候牵一发而动全身,谁都不好收场。   思及此,校尉也只能默默忍了,带着一众人等着澹台引先走。   约摸过了盏茶的功夫以后,果然有一顶四人抬的软轿从里面出来,轿夫绕开铁鹰卫,朝着帝寝殿方向而去。   校尉目送着软轿离开,正准备叫上铁鹰卫入殿搜查,余光却突然瞥见前方已经走远的软轿后面有一滴一滴的血迹。   脸色骤变,校尉一个箭步冲过去,厉声朝着里面道:“等一下!”   里头澹台引原本已经放下心来,却不曾想校尉会突然上前来。   薄唇紧紧抿了一下,澹台引伸出右手食指,尖锐的指甲带着五成内力划过左手洁白的手掌心,掌心立即出现了一道极深的伤口,鲜血直流。   缓缓掀开帘子,澹台引佯装不解地看着校尉,“请问,还有什么事吗?”   校尉面色凝重,“大祭司的软轿所经之处有血迹留下,卑职怀疑软轿上面除了大祭司之外,还另外有人,所以……”   澹台引脸色乍然冷冽下来,语气冰寒,“所以,你的搜查范围连本座的软轿也不放过是吗?”   “卑职不敢。”校尉再度抱拳,“只不过为了女皇陛下的安危着想,卑职认为应当做到毫无疏漏,否则轻易放走刺客便是轻易放走了祸端,这个罪责,卑职担待不起。”   澹台引将流血的那只手掌探出窗外,冷眼盯着校尉,“你跟着大司马这么久,想必见识也不浅,可曾听说过巫族在练功的时候容易走火入魔,而放血便是最简单的解决方式?”   校尉目光落在澹台引全是鲜血的手掌心上,半晌,歉意道:“既是大祭司在放血驱魔,那请恕卑职方才鲁莽冲撞了。”   澹台引冷哼一声,重重放下帘子,冷声吩咐轿夫继续前行。   软轿启程后,澹台引往宽大的座椅下瞧了瞧,原就阴沉的脸色更添霜寒。   行至御花园,澹台引突然吩咐轿夫停下,她走出软轿,对那四人道:“为了避免让女皇陛下见到血腥,本座打算在清池边净手包扎,你们几个速速去太医院帮我取药粉和纱布,顺便再为本座请一位太医前来。”   那四人闻言,哪里敢质疑半句,纷纷往太医院方向跑去。   扫了一眼四周,确保这地方没人,澹台引才冷着声音对软轿里面道:“滚!从今以后别再让我看到你!”   软轿内座椅下的暗格动了动,随即一人走出来。   正是迟旻。   他已经脱了那一身夜行衣,戴上他一贯的银白面具,但内腹损伤极其严重,方才在暗格内忍不住又吐出一大口血。   出了软轿以后,迟旻的眸光落在澹台引满是鲜血的左手上,面具下眉头紧皱,“大小姐,你受伤了。”   “你还不走,是想等着送死么?”澹台引语气更加凝寒。   “我……”   迟旻刚开口,就被澹台引凉凉的声音打断,“我如今不想听你作任何解释,你最好马上离开,否则让人查出来,别怪我大义灭亲!”   不待迟旻说话,澹台引继续道:“你身上被人下了顶级追魂术,无论你去到哪里,都会被那个人找到,此法等级过高,连我都无法解开,当然,也不是全无办法,要么你死,死了,追魂术便自动解开。”   迟旻闭了闭眼眸。   “若是不想死,就回灵山去找族长。”澹台引嫌恶地剜他一眼,“从今往后,我不希望再在皇宫里看到你。”   “大小姐……”迟旻神情微动。   “还不快滚!”澹台引毫不留情。   “我……”迟旻原想开口告诉澹台引他身上的追魂术是女帝下的,女帝深藏不露,竟然会使用寂灭之火,更想告诉她更多关于女帝身上的疑点。   还没来得及说,方才去太医院的轿夫们已经快速赶了回来。   眼见着就要走过来,澹台引从腰间取了一块出宫令牌扔给迟旻,“以后,请用脑子活着,否则,你就跟死人没什么两样,也不必东躲**了,直接就地了断,家族和女帝那边,我自有交代。”   迟旻身形晃了晃,简直不敢相信他跟在她身边多年,如今却只换来一句冷心绝情的话。   若不是为了帮她消除障碍,他何至于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去刺杀女帝?   轿夫们的脚步声已经很近了。   迟旻收敛了心思,拿起腰牌一闪身躲进了假山中间。   轿夫们果然取来了药粉和绷带,还顺带将太医也给请了过来。   澹台引蹲在清泉池边上,一下一下地撩动水花清洗伤口,末了,让太医帮她敷上药粉,又包扎了手掌,这才站起身,谢过太医之后重新坐上软轿朝着帝寝殿行去。   帝寝殿内。   荀久正焦急地等着澹台引前来,忽见花脂匆匆跑进来,荀久心思一动,忙问:“姑姑,是不是大祭司来了?”   “不是。”花脂蹙眉摇摇头,“是通光殿的翰德君吵着非要见女皇陛下。”   “他有病?”荀久正在气头上,一不留神将心里话骂了出来,意识到了也懒得改口。   女帝自生病以来,各宫男妃都得了扶笙的禁令,严禁踏入天赐宫半步,今日可倒好,先有刺杀在前,如今男妃又不安分地来闹,简直没一个让人省心的。   “久姑娘,韩德君毕竟是主子……”花脂脸色为难。   荀久一听不悦了,“姑姑,女帝才是你主子。更何况秦王之前已经下了令禁止男妃踏入天赐宫半步,韩德君是如何进来的先不追究,关键是他这个时候来凑什么热闹,他还有没有把秦王放在眼里,有没有把女帝放在眼里?”   见花脂还在犹豫,荀久不耐道:“吩咐守卫,将他轰出去,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韩德君是大司空之子,这样做会不会不妥?”花脂眉目间露出忧色。   “呵——”荀久冷笑一声,“都这个时候了,还管什么大司空之子,便是玉皇大帝的儿子来了,不也还是先救女帝要紧么?”   “姑娘教训得是。”花脂应诺之后退了出去。   阿紫是杀手,除了女帝,对于其他人,她很少存有善心和同情心。   而花脂与阿紫不同,她自小入宫,好不容易才从普通宫娥爬到今天的女官位置,做事处处留着小心,无法像阿紫一样杀伐决断。   荀久也发现了这个问题,心中默默叹息,若阿紫不是郁银宸的细作,那么有她陪在女帝身边,今日刺杀的事就不会发生。   花脂来到帝寝殿外。   身着浅蓝色宽袍大袖的韩德君双眉倒竖,紧盯着她,“姑姑,女皇陛下如何说?”   不待花脂说话,他径直往前走,嘴里道:“你既不知,那本君进去一探便晓得了。”   “德君殿下。”花脂忙高呼一声,“久姑娘吩咐了,女皇陛下需要静养,不见任何人。”   女帝被刺杀这件事早在宫里传开,但女帝昏迷这一点是保密了的,韩德君一直以为女帝是清醒的,所以才借故来天赐宫侍奉。   韩德君一听花脂提起荀久,顿时冷哼一声,“她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命令本君?”   ------题外话------   文文框架大,所以布局广,该交代的细节不能忽略,要不然到了后面收网的时候会看不懂,亲们耐心跟着衣衣的进度,一步一步来哈,毕竟这不是男女主两个人的戏嘛,配角也有让人瞩目的闪光点。   等手术完,再交代抄家真相以后,第一卷就差不多完结了。第二卷,某人会正式出场哒,虽然目前还没有露面,但是存在感已经不小了哟(*^__^*)嘻嘻……   ps:这两天好多人冒泡,衣衣一高兴就跟打了鸡血似的,决定飞速多更(.就爱网)   ☆、第一百一十二章 姜易初坐诊,无所不看   内殿里,荀久听见了外面韩德君的高声讽刺,顿觉心烦,索性疾步走出来,冷眼看着他,嘴角翘起一抹讥讽,“你又算个什么东西,也敢不把女帝放在眼里!”   韩奕在进宫之前就听说过荀久的艳名,但他从未见过,如今得见大门外站着的人身材挺翘,眼波勾人,呼吸间胸前似有波涛起伏,即便隔了一层厚实的衣料,也能想象得到那地方有多**。   女帝也极美艳,但她和荀久不同。   女帝是冷艳,让人只可远观的那种高冷,更何况他从未碰过女帝,连见都没见过几次,所以更不知女帝是何滋味了。   而眼前的人……明眸流转间自有一股温软韵味,风情万种勾人心魂,多看一眼就要陷进去。   这让他在转瞬之间便起了兴趣。   韩德君忽而嘴角一勾,语气放软下来,眼尾轻挑,“本君还当是哪个久姑娘,原来是前太医院使家的姑娘,久仰芳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韩奕猥琐的目光悉数落在了荀久眼底。   她周身一寒,想不到这个男人长得仪表堂堂,为人却这么不要脸。   眼神凛冽下来,荀久冷笑一声,“不敢,能劳烦韩德君记挂的,恐怕都不算个什么东西,小女子无此殊荣劳您记着。”   韩奕听得出来,这个女人是用他方才的话反讥回来,他也不甚在意,弯起半边唇瓣,视线饶有兴致地在荀久胸前流连。   荀久全身一阵恶寒,挥手示意帝寝殿外的兵卫,高声道:“韩德君枉顾女皇陛下的旨意,给我轰出去!若敢反抗,按照抗旨大罪论处!”   荀久说完,正想转身回内殿,忽而又想起了什么,觉得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韩德君虽然是女帝的男妃,可他方才那般行径实在太过份,若是就此放了他,反而是给女帝留下祸根。   重新回转身子,荀久突然对那几个上前准备轰走韩奕的兵卫道:“算了,我突然想起来有件事想单独请教一下韩德君。”   兵卫们面面相觑过后只能无声退下。   韩奕原本因为这个女人敢擅自指挥兵卫轰走他而颇有不满,但此刻听到荀久单独点名,他心中窃喜,面上神情却不变,挑眉问:“久姑娘找本君有事?”   荀久勾唇一笑,笑意却未达眼底,眸中一片冰凉,语气听起来很温和,“德君殿下可否借一步说话?”   “久姑娘!”花脂大惊。   方才韩德君那色眯眯的眼神,她是看见了的,明显就不怀好意,如今久姑娘竟然要单独见他,况且久姑娘没有武功,这不是正中韩德君下怀么?   花脂连连给荀久递了几个眼色。   荀久没理会,冲她安慰一笑,低声道:“姑姑可先进去守着女皇陛下,我去去就来。”   “久姑娘,不能去啊!”花脂伸手拽住她的衣袖,几度摇头,附在荀久耳边悄声道:“刚才他看你的那个眼神,明显的怀了那种心思,这可不是什么好人啊,你单独见他,必定要吃亏的。”   “无事。”荀久无所谓地笑笑,“他若敢让我吃一丁点儿亏,我必让他这辈子都翻不了身!”   花脂明显感觉到荀久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周身激起的冰冷之意。   抖了抖身子,花脂突然之间觉得,久姑娘在某些方面和女皇陛下极像,譬如眼下这份自骨子里散发出来的狠戾决绝。   也不知为何,花脂潜意识里竟然选择相信荀久,相信她即便没有武功也不会被人占了便宜。   揪住荀久衣袖的那只手逐渐松开,花脂面上还是有些担忧,低声提醒她,“久姑娘一定要小心。”   “嗯,我知道了。”荀久抚平衣襟上的褶皱,顺便确认一下她常常准备放在袖子里的三支银针都在,这才款款上前,对着韩德君温和一笑,“德君殿下,请!”   荀久前后态度的转变,着实让韩奕错愕了一瞬,他心中虽有疑惑,却终究抵不过荀久那勾魂摄魄的眼波,愉悦地弯了弯唇,他抬步跟上荀久,竟是朝着御花园方向而去。   这地方,荀久刚才来过一次了,比之前熟悉很多,她走在前面,轻车熟路就带着韩奕走到一处隐秘的松林。   韩奕看着她迷人的身段,莹润小巧的薄唇,又看了看这地方四下无人,越发觉得下腹火热,心魂**。但他与市井之徒不同,他是世家公子,骨子里始终有一种比人高贵的傲然之感,所以即便是心魂早已飞到了荀久身上,他也不会表现得太过,只嘴角笑意加深,佯装不解,“久姑娘带我来这里作甚?”   荀久后背靠在一颗粗壮的松树上,食指对他勾了勾,音色软媚,惑人非常,“你过来,我便告诉你。”   韩奕双脚不受控制地往前挪了一步。   “再过来一点。”荀久依旧保持着勾食指的动作,说话的时候灵眸流转,看得韩奕整个人血脉贲张,恨不能赶紧将眼前的人压在身下好好享用。   再度不受控制,他又往前走了几步,恰巧停在荀久两寸开外。   对上荀久那双妩媚潋滟的双眸,再嗅到她身上独特的馨香,他竟激动得一时说不出话来,双手一抬就要去剥荀久的衣服。   荀久岂会让他得逞,锦袖中手腕翻转间已经将银针拈在指尖。   韩奕的双手马上就要到达她胸前。   荀久眼疾手快,眸光乍然冷下来,看准了机会,先是膝盖一抬狠狠撞在他要命的位置上。   韩奕痛呼一声,整个人倒在地上蜷缩成一团。   荀久在他面前蹲下身,笑意温婉,“德君殿下,据说我在上面会更好玩。”   韩奕甫一听到这么新鲜的玩法,面上痛苦褪去几分,换上灼灼亮色。   荀久继续道:“我方才的动作是先试一试你行不行。”   韩奕慢慢平静下来,刚才因为痛苦而致使额头上满是汗液,他迅速抬袖抹去,猥亵的目光一览无余,始终流连在荀久胸前。   原以为这个女人是在耍他,没想到竟是技术高超?   他没说话,似乎在等着看她如何在上面玩。   荀久动作缓慢地取出第一支银针,拉起他的左手,银针缓慢地刺进食指指尖端桡侧指甲旁的商阳**。   “你,你对我做什么?”韩奕脸色突变,死死瞪着荀久。   “你感觉不到么?”荀久看着他,无辜地眨眨眼,“若是不先刺激刺激你,待会儿怎么玩得尽兴?”   韩奕冷静下来,的确清楚地感觉到下腹更加火热,全身血液都沸腾起来,那种感觉,如同十万只蚂蚁在心脏上爬来爬去,心痒难耐,恨不得赶紧起来将她狠狠压下一亲芳泽。   果然不愧是学医的。   韩奕一想到这么个医术高超而又貌美绝色的女人即将被他征服,心中便有种飘飘然的感觉,喉结滑了滑,他一动不动地看她取出第二支银针。   荀久的动作,一直很轻很柔,完全看不到半分不悦。   这让韩奕再次心魂**。   脐下三寸,关元**。   荀久精通人体**位,不用脱衣服也能准确的下针。   这一针刺下去,韩奕只觉得整个人都快爆炸了,那地方似乎是在转瞬之间就高举不落,大有冲天之势。   他眼中的**膨胀到极致,看向荀久的双眼已经染了饿狼一般的幽光。   荀久视若不见,取出最后一支银针,往曲谷和气冲两**中间的一个隐秘**位下针。   这地方极其关键,同风府**一样浅入治病,深入再强行取出银针则会永远不举。   荀久刚下针的时候,韩奕便感觉到了不对劲,可刚才的两针的确是让他血脉贲张,所以这最后一针,虽然有些异样的感觉,他还是没有多大反应。   三支银针刺完,荀久站起身,拍去衣服上的落叶,笑得灿烂,“德君殿下,请您尽情享用不举前的最后一刻壮举。”   韩奕平躺在地上,听到荀久这么说,顿时大惊失色,怒吼:“贱人,你对我做了什么!”   荀久耸耸肩,“三支银针,三个**位,可让你高举不落,当然,你若是受不了的话可以自己动手,但你若是想走出这片树林,就得亲自将银针拔出来。”   荀久佯装满面遗憾,叹道:“最后一个**位,我手抖,不小心刺深了一些,忘记告诉你,如果你不拔出来的话还可以保持着‘一柱擎天’的雄伟风姿,可你若是想要拔出银针的话,那地方会喷血,再然后,你这辈子的性福生活就完蛋了。”   韩奕顷刻脸色铁青,连忙从地上坐起来,不小心牵扯到被银针刺中的三个**位,痛得龇牙咧嘴,他目眦欲裂,高声怒吼,“贱人,快给我解开,否则我杀了你!”   “这些**位,不用解。”荀久好心提醒他,“你只需要亲自动手将银针取出来就好了,反正你穿了衣服,别人也看不见,刚何况,女帝又不要你去侍寝,你举不举的,不是很无所谓么?”   韩奕气得全身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先愤然拔出食指上那一支银针。   “对,做得很好。”荀久抱手靠在方才那棵大树上,眉梢挑得老高,鼓励他,“继续。”   韩奕额头上青筋突突跳了两下,垂目看着脐下两个**位上的银针,突然想起这个女人刚才的话——不取银针,他就只能一直保持着如今的雄伟风姿;取出银针,则今后永远不举。   取也不是,不取也不是。   韩奕呼吸颤抖,脸色青白交织,手指颤颤,几欲去取银针,又似乎被荀久的话吓得不轻,手刚放到银针上,不敢轻举妄动,又迅速缩了回来。   心脏一阵抽搐,韩奕再抬眼看向荀久的时候,只见她方才的那些温软魅惑在片刻之间烟消云散,如今有的,只是一双冰冷的眸子和一张似笑非笑的面容以及周身若隐若现的杀气。   身躯僵硬,韩奕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更不知道她的那些话是真还是假,所以久久不敢动手去取银针,只能放软了语气,放低了姿态,“方才,是本君冒昧了,还请久姑娘见谅,你若是帮我解开这些银针,你想要什么,我一定满足。”   呵,这个时候才记起来他是女帝的男妃,才记起来他应该自称“本君?”   晚了!   “我的要求很简单。”荀久言笑晏晏,“你只需要拔出银针就行了,我不求财不求色,只求你今后不举。”   “你别给脸不要脸!”韩奕大怒,他万万没想到这个被外界传言得处处不堪的女人竟会有这般歹毒的心思。   双拳痉挛,他全身发抖,这一刻才知原来眼前看似美艳温软的女人实际上骨子里的狠辣比之女帝不遑多让。   只不过,她比女帝更善于伪装,让人第一眼看上去还以为是个娇软易推倒的美人。   也是这一刻,韩奕才突然惊觉过来前些日子有宫人传言秦王与荀久关系亲密……   传言中的那个女人可不就是眼前这位么?!   想到秦王的手段,韩奕连嘴唇都变成惨白色,面上的青白色换成了恐惧错乱,惨淡至极。   韩奕肠子都快悔青了,他面部因为狠狠抽搐而显扭曲,双眼中憎恨之意明显,荀久丝毫不怀疑,如果可以,他会站起来毫不犹豫一刀杀了她。   荀久忽然想起女帝如今还在帝寝殿昏迷不醒,只怕澹台引已经过来了,她作为御品医师,这个时候,不能不陪在女帝身边。   心思流转,荀久居高临下看着韩奕,笑意款款,“德君殿下慢慢体会,本姑娘有事先走了。”   她说完,头也不回地出了御花园往帝寝殿而去。   小树林里,传出了韩奕震天的怒吼声,惊起雀鸟无数。   荀久回到帝寝殿的时候,澹台引站在正殿大门外与花脂交谈着什么。   荀久走过去,问道:“大祭司因何不进去?”   花脂意味深长的看了荀久一眼,复又收回目光,平静道:“久姑娘,方才大祭司刚来的时候,女皇陛下突然吩咐了不想见任何人。”   荀久心思通透,光凭花脂那意味深长的一眼和这与实际情况不搭调的一句话就听出来花脂并不想让澹台引知晓女帝昏迷过。   暗暗赞了一句这个女官的心细,荀久目色微闪,笑道:“莫不是女皇陛下又闹脾气了?”   女帝性子阴晴不定,这是宫里人尽皆知的事,说她闹脾气出尔反尔一般人也不会深究。   花脂欣喜于荀久这玲珑的心思,竟在片刻间就理解了她那番话的意图,但大祭司还站在跟前,她面上并未表现出来,只无奈地摇摇头,叹息:“距离手术越来越近,女皇陛下只怕是心中焦躁,所以才会……”   “理解。”荀久点点头,转目对澹台引道:“大祭司请在殿外稍候片刻,我先去劝说女皇陛下,看看是怎么回事儿。”   “嗯。”这两个人的眼神官司和心底心思,澹台引并未发觉,她还在处于迟旻刺杀女帝的惊魂未定中,听到荀久这般说,也只能点点头。   荀久几不可察地冲花脂点点头,收到对方安心的视线以后,她缓步进了内殿。   走到龙榻边时,惊了一惊。   难怪花脂会说女帝表明不想见澹台引,她还以为是花脂不想让澹台引见到女帝昏迷而胡编乱造的话,却没想到真的是女帝转醒。   “陛下……”荀久忙坐过去,紧张地看着女帝,“您要不要紧,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女帝美目流转视线定在她身上,苍白的唇瓣微微启动,“是不是你出的主意让大祭司来为朕疗伤?”   荀久抿唇,点点头,“是。”   女帝突地骤紧眉头,语气寒了几分,“这么说,她知道了朕会武功这件事?”   “并没有。”荀久忙解释,“花脂姑姑只是对大祭司说让她来帝寝殿一趟,并没有说明来做什么。”   “那便好。”女帝终于松了一口气,“朕会武功这件事,任何人都不能知晓,你今日的所见所闻,朕也希望你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包括子楚都不能说。”   任何人都有拥有秘密的权利,这一点荀久非常理解。   她点点头,“陛下放心,我不会向任何人提起的。”   末了,她又道:“但有件事,我想弄清楚。”   “何事?”女帝看着她。   “我刚来的时候,花脂姑姑告诉我是洛姐姐陪着你一起去的御花园,何以我到了那边的时候会不见洛姐姐?”   “是朕让她回去的。”女帝幽幽道:“实际上今日一早让她陪我去御花园散步也都在朕的计算之中。”   荀久一惊,只听得女帝继续道:“这两日,朕感觉到了帝寝殿周围始终隐藏着一个人,带着满身杀气,对于朕来说,杀气这种气息最不陌生,不用想,朕也知道他是潜伏在帝寝殿周围准备伺机刺杀我,刚好今日洛洛来了,我就找了个借口让洛洛陪着去御花园,事实上,才刚到御花园,朕就让洛洛先回去了,并且告诉她,想个办法让姜易初把子楚请出去。目的就是不让子楚发现朕会武功。”   竟然是这样!   荀久唏嘘一声,“所以,那个刺客是被您引去御花园的么?”   “嗯。”女帝点点头,“他既然认得朕的招法,那么不用想,朕也知晓他是谁的人了。”   荀久突然想起早上那个黑衣刺客见到女帝使用的寂灭之火时眼中的震惊以及后来的恐惧。   再想到女帝拒绝澹台引进入帝寝殿,荀久霍然明了,惊道:“陛下的意思,早上的刺客是大祭司的人?”   女帝默然,不置可否。   澹台引竟然迫不及待到这个地步了么?是自己太过高估她的智商还是这其中另有隐情?   荀久冷笑一声,随即收了心思,担忧地看着女帝,“陛下,您气息虚弱,必须要有人为您输入真气内疗,否则光凭臣的银针和药物,无法让您短时间内好转过来。”   “无妨。”女帝摆摆手,“朕会武功这件事,绝对不能泄露出去,内疗什么的,就免了,朕休息两日便好。”   听她这么说,荀久也意识到了女帝会武功的事一旦传开的严重性,想了想,她道:“那陛下您先歇息一下,臣这就出去将大祭司打发走。”   女帝点点头,重新躺下。   荀久替她掖了掖被角这才走出去。   澹台引依旧等待帝寝殿外,见到荀久出来,她开口问:“如何?”   荀久满面遗憾,“陛下原是闷了,想找个人聊聊天解解闷,我方才进去的时候与她说了一会儿话,这会子,她已经歇下了。”   “是么?”澹台引眯了眯眼,似信非信地盯着荀久。   荀久眸光动了动,想到早上那个刺客出自神殿,她面色突地寒了下来,抬起下巴与澹台引对视,语气稍冷,“大祭司与其在这边耗费时间,倒不如帮着铁鹰卫一同抓捕刺客为妙,相信有您的协助,他们效率会提高很多。”   听荀久这句话的语气,想来迟旻还是被发现了!   澹台引宽袖中的手指痉挛片刻,心中思忖兴许女帝会让她前来又将她晾在帝寝殿外只是个试探而已,目的是看看她会不会自乱阵脚。   不管迟旻是不是她安排来刺杀女帝的,他始终都是神殿的人,是她的人,光凭这一点,她就不可能洗脱嫌疑!   澹台引站着不动,双眸雾霭沉沉,默然片刻,沉声道:“请久姑娘转告陛下,神殿大祭司专事一主的祖训不会因为任何原因而有任何改变。”   这句话很有分量,直接表明了澹台引对如今女帝的忠心以及无形中撇开了她与那名刺客之间的关系。   荀久仔细看着澹台引,没从她面上看出什么破绽。   轻轻莞尔,荀久道:“大祭司言重了,便是你不说,我们大家也都明白神殿大祭司专事一主,你如今特意强调,莫非是这中间发生了什么变故,还是说大祭司曾经有那么一刻心思动摇过?”   澹台引身形一晃,蹙眉看着荀久,暗忖这个女人美艳的皮囊下竟然藏着这样一张利嘴。   果然不愧是秦王看中的女人!   “为主表忠心,从不分场合。”澹台引面色平静,眼波淡然,“久姑娘莫把话说得太满,你如今是女皇陛下御封的医师,大家同朝为官,共事一主,抬头不见低头见,免得后面真相出来脸上不好看。”   “无事。”荀久笑笑,“能让大祭司看着赏心悦目就行。”   这两人的口头功夫都是一流,舌锋如刀,谁也不让谁,谁也不输谁。   花脂听着这句句冒烟的字眼,不由得心下一颤,赶紧站出来冲荀久道:“久姑娘,方才奴婢听闻您午时还有事,如今时辰差不多了。”   “也是。”荀久抬头看看天,不再理会澹台引,转身又入了帝寝殿。   澹台引看了看自己打了绷带的那只手,瞳眸幽深了几分,最终紧抿着唇离开了帝寝殿。   澹台引走后,花脂才重新回来。   荀久见到她,吩咐道:“姑姑,今日的午膳改一下,吩咐御膳房为陛下炖一道灵芝蹄筋汤,陛下体虚乏力,喝这个兴许会有些效果。”   花脂赶紧记下。   荀久又道:“晚膳的时候改为灵芝大枣汤,这个对于癌细胞的扩散有抑制作用,对陛下的病情有帮助,其他的汤药以及膳食,都照常来。”   花脂连连应声。   方才去煎药的宫娥回来,荀久接过,用银针试探了一番才亲自喂女帝喝下。   末了,她站起身告退,“陛下,您好生歇息,臣这就告退了。”   女帝深深看她一眼。   荀久一看便知女帝是想提醒她不要将她会武功的事透露出去。   碍于花脂在场,荀久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投给女帝一个放心的笑,“陛下放心,臣晓得分寸。”   女帝闻言才终于放下心,阖上双目沉沉睡去。   走出宫门的时候,刚好午时。   荀久自早上来的时候就只用过一碗薄粥,此时腹中饥饿,牵了来时骑的那匹马,准备飞速回去吃饭,余光却瞟见宫墙那头缓缓行来一抹熟悉的身影。   他似乎很喜欢雪色锦袍。   荀久觉得,也只有这个人才能将如此高冷的颜色穿出玉质般的温润来,让人第一眼见到他,想到的不是极地高山的雪,而是历经河沙冲刷和打磨后沉淀下来的流光暖玉。   荀久站在原地不动,待他走近了才笑着打招呼,“姜丞相今日怎么有空入宫?”   他嘴角微扬,眉梢眼角都像裁了春风嵌进去一般,“我在等你。”   四个字,如早春新发的柳枝蘸了回暖的湖水,听来清润温和。   “哦?”荀久有些受宠若惊,“姜丞相特意在宫门外等我?”   他面上笑意不变,轻轻颔首。   荀久咯咯一笑,“你就不怕扶笙知道了以后找你打一架?”   “习惯就好。”他道。   荀久一噎,难道长得好看的男人都有毒舌这种特殊功能的么?   “你来找我,莫非是想请我去吃饭?”荀久目光灼灼盯着他。   “久姑娘想去哪里,尽管告知。”姜易初修长的食指指了指她牵着的那匹马,微笑,“反正你这里有现成的马,也不怕多走路。”   荀久心思一动,又道:“姜丞相这般特意等在宫门外,恐怕并非简单请我去吃饭这样简单的?”   “久姑娘果然心思通透。”姜易初赞了一句,尔后眸光微凝,“我想知道青璇状况如何?”   似乎预料到了荀久即将出口的话,他又道:“若是她愿意见我,我也不至于这么些天还不进宫了。”   “女帝今天早上遭了刺杀。”荀久如实回答。   女帝有武功那件事她可以隐瞒,但刺杀事件早已在宫里传开,便是她想瞒都瞒不了。   姜易初的脸色果然狠狠一变,原本清澈的眼眸霎时间黑雾翻涌,紧张地看着她,“青璇可有伤到哪里?”   “幸好。”荀久抬头看她,面色尽量保持着平静,“女帝很好,只是受到了惊吓,我已经替她扎了针,又让人煲了汤过来给她喝下,这会子已经安静地歇下了。”   “她……真的没事儿?”姜易初认真看着荀久,又问了一遍。   荀久嘴角扯出一抹笑,“莫非姜丞相不信我?”   “不是。”姜易初摇摇头,一点也不避讳,直接道:“我只是太过紧张她,所以想问清楚一点,得到确切答案才能放心。”   “可以理解。”荀久道:“倘若换成是阿笙,我也许比你还紧张。”   姜易初轻轻一笑,“这你就想多了,子楚那样高深的武功,怎么可能会让自己受伤?”   “也对。”荀久附和着点点头,思绪却飘回早上看到女帝出招的那一幕。   女帝从小吃过这么多苦,武功又高深莫测,之前到底还有什么难言之隐是让她宁愿死也要拒绝动手术的呢?   她到底在怕什么?   “久姑娘……”耳边传来姜易初的声音。   荀久顷刻回过神,“怎么了?”   “你想去哪里吃饭?”姜易初温声问。   “跟你开玩笑的。”荀久笑道:“我今日中午还有很多事儿,不能再耽误时间了,得赶快回去。”   “是接待悬赏令上所说的病人么?”   “嗯。”荀久颔首,“我得从这些病人中挑选出一个症状与女帝大概相似的来亲自主刀做一个手术,算是正式给女帝动刀前的热身。”   “那我也去帮忙。”姜易初道:“之前在军营的时候,跟着军医学过些药理,简单的号脉,我还是会的。”   荀久原想推拒,但转念一想,这又何尝不是姜易初对女帝付出的另一种方式,如果她拒绝了,那他心里一定不好受。   左右权衡之下,荀久点点头,“那好,你跟我一块儿回去,若是还没吃饭的话去我那儿吃,粗茶淡饭,你别嫌弃就好。”   姜易初见她没有拒绝,愉悦地弯了弯唇,“能与久姑娘同席,便是粗茶淡饭也是一种荣幸。”   这种好听的话,荀久从来在扶笙嘴里听不到,所以她听得很受用,也懒得反驳,当先翻身上马,再偏过头来看着姜易初,挑眉道:“上来,我带你。”   “你?”姜易初讶异地看着她。   “别小看姑娘我。”荀久自信道:“身板儿是清瘦了些,可我驭马技术还不错,要不要上来试试?”   姜易初揶揄一笑,不再说话,足尖轻点,转瞬就稳稳坐在马背上。   荀久双腿踢了踢马腹,手中勒紧马缰,马儿扬起四蹄便往宅邸处飞奔而去。   一炷香的功夫,马儿到达宅邸。   姜易初纵身跃下马,对荀久伸出手。   荀久一愣,随即摇摇头,“你快别对我做这个动作,否则他要是知道,醋坛子得翻,我可不想同他打架,免得我每次都输。”   姜易初低低笑了一声,“真想不到,子楚这么个清心寡欲的人原来还是个醋坛子。”   “那是因为我未来的王妃太有魅力。”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清清凉凉的声音。   荀久已经下了马,将马儿交给闻声出来的柳妈妈,她站在原地,视线一抬就见到扶笙从拐角处出来,路过花痕树影,一袭墨袍冷凝高华,清俊的眉目不禁微微上挑。   行至荀久身边,他才慢条斯理地从袖中掏出一方帕子替她擦去额头上因为方才骑马太急而渗出的汗液。   荀久清楚地看到帕子边角绣了水色菩提花,随着他的动作悠悠晃晃,一如她此刻的心情。   俏脸突地一红,荀久不着痕迹地用余光瞟了瞟站在一旁的姜易初。   姜易初也不甚在意,眼中带笑地看着他们。   荀久脸红得更厉害了,她抬起手臂,轻轻将扶笙的手挪开,见他蹙眉,她忙道:“你的手臂不是受伤还没痊愈么,怎的今日就能乱动了?”   扶笙看着她,这一眼有些意味深长,有些无语,抬起另外一只手臂,他道:“是这只。”   荀久揉了揉额角,“大概是这两日太累了,我没休息好,所以忘了许多事。”   望着她一本正经的说着话,再一本正经红着脸的样子,扶笙移开目光看向姜易初,“你方才不是说要入宫么,怎会有空过来?”   姜易初微微一笑,“听闻久姑娘今日要挑选病人,我刚好会号脉,兴许能帮上忙。”   “不错。”扶笙凝目看他片刻,忽然道:“有你在场,只怕没病的姑娘也都来了。”   荀久正低头寻思他这句话的意思,只听得头顶扶笙再度幽幽道:“今日秋高气爽,正适合出游,我看不如这样,易初留在这里给姑娘们号脉,我带着久久出去,给她们挪位置。”   荀久清楚地看见姜易初的嘴角狠狠抽了一下。   扶笙向来是个说了就做的人,拉着荀久就要往外走。   荀久挣脱他,表示得先进去交代招桐和柳妈妈几句,免得待会儿姑娘们来了乱了秩序。   交代完,荀久出来就见到扶笙不知何时让人在她的宅邸大门外支了一张桌子,旁边竖了一块牌子,上面几个大字龙飞凤舞——无所不看。   那几个字,荀久只随便看一眼就知道出自扶笙之手。   看一眼牌子旁边的一人一桌一茶杯,再看一眼打着旋儿飘落的一片秋叶,荀久表示心疼姜易初三秒钟。   三秒过后,这条街尽头便传来排山倒海的声音。   荀久愕然抬头,见到扶笙嘴角含笑,面色平静道:“走,否则待会儿得被人潮淹死。”   荀久不用想也知道定是扶笙让人去散出消息说魏国丞相姜易初在这地方坐诊。   容貌智商与秦王比肩的魏国丞相姜易初首次在燕京抛头露面,竟是给姑娘们坐诊,这百年难遇的大好机会,但凡是个见到美男会眼珠子冒光三秒的女人都会想要来试一试。   街头那一群双眼泛着绿幽光的女恶狼们踩着漫天尘土狂奔而来的气势委实壮观,让一向波澜不惊的扶笙都呆了一呆。   一呆过后,他伸手揽住荀久的腰身,足尖轻点,片刻上了房顶,两人并排坐,安静看着下面的人山人海。   姜易初的表情,从开始的眉眼含笑到后来的眉毛抽抽,最后的表情……荀久觉得,应该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暗、无、天、日。   这不是他本人散发出来的表情,而是被姑娘们所带来的那一团黑云给晕染出来的。   当先一个姑娘冲到桌子前,连抛三个媚眼,“丞相大人,小女子眯了眼睛,您给吹吹?”   她还没说完,立即被后面的人挤到一边。   第二个姑娘傲人的胸器一挺,“丞相大人,人家这里痛,您给揉揉?”   第三个姑娘羞羞答答,荷包还没来得及递给姜易初就被挤进了人潮。   “简直太可怜了。”荀久望着那一波又一波的人群,直摇头叹息。   扶笙道:“分明是艳遇,他何来可怜之说?”   “我说的是那些姑娘。”荀久正色道:“不辞辛苦奔腾而来,匆匆一瞥就别离,啧啧……简直不能再虐。”   扶笙默默抬手遮住了半边脸。   ------题外话------   月底了,昨天收到好多票票,无比嗨森,谢谢妹纸们滴支持,衣衣每天都在努力将故事写精彩。   ps:久久和阿笙大婚之前,会填上之前的很多坑,so具体是啥时候大婚,目前也没定准,总之过程不会虐,那一天不会远。   (*^__^*)上一本男女主一百万才大婚,这本已经很快啦,但是衣衣得按照大纲来,否则的话就是不对你们负责任,若是我想随便写写,那么明天就大婚也是可以的,但是这样一来,这本文就彻底毁了。   只有男女主的戏,无法组成一本文,更无法体现其精彩之处,衣衣想让菇凉们记住我的男女主,当然也想让你们记住值得记住的配角,更想让你们记住那些或搞笑或刻骨铭心或荡气回肠的情节。   进度其实是不慢的,每天都在发展,菇凉们耐心等待(* ̄3)(ε ̄*)   就爱网)   ☆、第一百一十三章 我只想操心久久一个人   今日的看诊队伍,排场很大。   姑娘们浩浩荡荡地来,衣衫不整地离开。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最前方白衣翩然的丞相大人道貌岸然,非礼了她们。   实际上,人潮太过拥挤,不小心扯到头发碰到胸撕了衣襟是很正常的事。   荀久与扶笙并排坐在房顶,托腮看了半晌,才突然觉得腹中饥饿。   “遭了!”荀久惊呼。   扶笙侧目望过来。   荀久讪讪道:“姜易初没吃饭,你说待会儿他会不会饿得晕过去,然后被这群饿狼给糟蹋了?”   “我觉得你可能想得有点多。”扶笙幽幽目光望向底下姜易初身旁堆成山的礼物。   “也对。”荀久反应过来,笑道:“既然饿不到他,那也不能饿了我,走,请我出去吃饭,我这地方被围得水泄不通,要想在里面吃饭,恐怕不会轻易得安生。”   “想吃什么?”扶笙站起来,替她理了理衣襟。   荀久低声嘟囔:“让你做给我吃你又不做,小气鬼!”   扶笙听见了,手上动作一顿,挑眉望着她:“只要你敢吃,我为何不做?”   神情一凛,荀久讪笑两声:“那还是算了,我们去外面吃。”   若真跟他去了秦王府,指不定菜还没吃上她就先被他吃了!   荀久撇撇嘴,她目前还有一堆事儿没做,暂时没有那种想法。   想了想,她道:“上一次在天地楼,我记得当时点了一道‘百鸟归巢’,这道菜还不错,要不然我们现在去试试?”   “嗯。”扶笙应了,再度拦住她的纤腰飘身跃下房顶,稳稳落在地面上。   偏头就见荀久垂首,嘴里低声嘀咕,“咦……好奇怪。”   “怎么了?”他问。   荀久皱了皱眉,道:“我记得我以前恐高的,怎么现在从高空飞下来都没事儿了?”   扶笙静了片刻,表情有些愕然,“恐高?”   “是啊。”荀久点点头,“你还记得我当初在秦王府被角义坑了一把挂在树上扛去玉笙居告状的那件事吗?”   扶笙眨眨眼,不置可否。   “那个时候,我连挂在树上看下面都会晕眩,整个人昏昏沉沉,感觉像飘在大海里一样起起伏伏,可是后来我慢慢发现,我好想也没有以前那么恐高了,至少站在高处的时候看下面不会再有晕眩的感觉。”   扶笙默了一瞬,“你可能是饿得太久,过度了。”   荀久:“……”她刚刚有在开玩笑么?为什么他的回答听起来那么敷衍?虽然扶笙的面上看起来一本正经。   “好!”荀久吐出两个字,算是勉强承认了他这个极其敷衍的说法。   不再说话,扶笙拉着她的手,绕过人群,往他之前出来的那个拐角而去。   今日赶车的是商义,他难得的一脸凝重,见到二人走过来,目光现在荀久身上停顿一瞬,随即看向扶笙,“殿下……”   商义性子活泼,鲜少有这般严肃的时候。   扶笙甫一听到他微沉的声音,心中便有不好的预感。   “何事?”他问。   商义不着痕迹地看了荀久一眼,抿唇道:“刚刚有情报传来,今日一早,女皇陛下在御花园遇刺。”   闻言,扶笙彻底皱了眉,“女皇陛下可有伤到?”   商义没说话,看向荀久。   荀久身子一抖,她一直以为扶笙早就知道了这件事,所以之前才没有提起。   此刻收到扶笙带着满目疑问的视线,她定了定心神,抬眼回望着他,“你放心,有本神医在,女帝不会有任何问题。”   “确定?”扶笙一瞬不瞬看着她。   这气场太过强大,荀久险些就心神慌乱露了破绽。   浅咳一声,她直勾勾看着他,“你不相信我的医术?”   扶笙掀动唇角,“既是没有大碍,为何动用医术?”   荀久又咳了一声,“没有受伤,惊吓总还是有的。”   扶笙缓缓从她身上移回眼,当先上了马车又站在车辕上回过身来将手递给她。   荀久想都没想,伸出手任由他轻轻一拽上了马车。   荀久所说的“百鸟归巢”这道菜在天地楼,是扶笙第一次请她吃饭的地方。   马车到达天地楼时,里面客满盈楼。   这是官办酒楼,上次待过的三楼雅间便是为秦王专门留的。   下了马车后,扶笙直接带着荀久在一众人愕然石化的表情中上了三楼。   掌柜的眼尖,忙亲自上楼来招待,荀久随便点了几个菜便回来坐下。   “说!”扶笙临窗而坐,手里握着一盏茶,表情娴雅淡然,“女帝遇刺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太清楚。”荀久摇摇头,“总之刺客来势汹汹,似乎是抱着必杀的心态。”   “然后?”他浅啜一口茶。   荀久面不改色答:“幸好巡逻的铁鹰卫来得快,否则女帝肯定惨遭毒手。”   “我的意思是,可有查出来刺客是谁的人?”   “我听铁鹰卫的人说,刺客最后进了神殿,想来是大祭司的人。”荀久斟酌着字句,尽量避免开能让扶笙怀疑女帝有武功的那些矛盾点和空隙。   “竟然是她!”扶笙眯了眯眼,手中茶盏久久不曾动过一下。   “奇怪的是,后来大祭司亲自来帝寝殿,表情严肃地说了一句神殿永远不会改变大祭司专事一主的祖训。”荀久补充,“有没有可能那刺客并非她亲自指使?”   “难说。”扶笙叹口气,“毕竟澹台引不是一个人,她背后还有澹台氏,还有巫族,有的时候人被逼急了,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若真是她指使的,她没必要跑去帝寝殿外说这些话?”荀久觉得这样做无异于此地无银三百两,澹台引没有这么蠢。   扶笙垂眼看她,“若是换成你,你会当众承认是你自己指使的么?”   荀久一噎。   扶笙说的并非没有道理。   澹台引智商不低。这是荀久在跟她打过几次交道之后总结出来的。   想想也是,一个自小就被家族重点培训,不用璇玑阁的皇室宗亲长老考验就通过的大祭司,无论是武力值还是智商都不可能差到哪里去。   可让荀久疑惑的是,澹台引有的时候似乎很纠结。   比如当初得知女帝并没有怀孕的时候,她很失落;又比如今日在帝寝殿外,女帝没有让她进去,她应该有所警觉女帝发现了迟旻是她的人,然而她还是说出了那番话。   ——神殿大祭司专事一主的祖训不会因为任何原因而有任何改变。   这句话的意思,与他们家族想全盘掌控神权的意图相悖了。   莫非,澹台引真的是被逼的?她本意并不想参与神权的抢夺?   窗边扶笙的幽凉声音缓缓传过来,“澹台家主曾经书信嘱咐澹台引务必要在女帝驾崩之前拿到神权世袭资格。”   荀久一惊,“胆子也太大了!这般**裸的诅咒女帝,他就不怕天谴!”   末了,荀久又问:“这封信,是族长授意的么?”   扶笙眸色深沉了一些,没说话。   荀久想了想,觉得奇怪,“不对啊,我记得在上庸郡的时候,你最后拿出来的绢帛上面有澹台镜亲自批的太和山风水词,也就等同于那个时候他出手帮了你一把,那么没道理他现在才反咬一口想取女帝性命?若真想杀了女帝,当初不就是动手的最佳时机?”   “那封信,是澹台家主亲笔所写,上面没有提到族长。”扶笙如实道:“所以我也不知道族长到底参与了多少。”   “其实,族长也不是第一次帮你们了。”荀久道:“你和女帝能顺利回到燕京,这其中有很大一部分是他的功劳。若非他出关说什么‘真龙隐迹,怒震天下’,指不定你现在还在魏国。”   扶笙听完后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荀久自知这个话题很敏感,索性闭了嘴不敢再提。   “百鸟归巢”这道菜很费时间,荀久等了好久都没见菜上来,二人刚续上的茶水不多时便见了底,荀久坐得尴尬,准备再为扶笙续一杯。   轻轻扣住她手腕,扶笙摇摇头,“喝水不会饱。”   荀久抽着嘴角,顺便再抽回手。   她突然想起一事,喜道:“对了,你能否帮我看看我是不是学武的天才?”   扶笙的目光在她惊喜的小脸上顿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什么武学天才?”   “我总感觉自己体内蕴藏着巨大的潜力待开发。”荀久喜滋滋道:“你武功高强,应该能从人体构造看得出来我适不适合习武,若真适合,那我就加紧后天的训练,做不到与你比肩,起码也要能对付一般的小喽啰。”   扶笙又瞧她一眼,目中幽幽之色让荀久莫名心虚,“你想对付谁?”   荀久默默翻白眼,难道她还能把早上遇到韩奕那个贱男的事告诉扶笙?   这样的话只会引起灾难的?   想了想,荀久道:“你又不会每天十二个时辰在我身边,那我平时总会多多少少遇到些小麻烦,这个时候有武技傍身岂不是更让你放心得多?”   “我听说你银针技术一流?”他不答反问。   荀久吞了吞口水,暗想他怎么会突然问起银针的事?   这时,酒楼小厮陆续将菜肴端上来,荀久早就饥饿难耐,见到佳肴,自然是两眼放光,随意冲扶笙打了个招呼便拿起筷子开吃。   扶笙一直淡淡喝着茶,时不时看她一眼,似乎在等着什么。   荀久心想这个人来之前肯定已经用过饭了,所以也不理会他,自己吃自己的。   不多一会儿,徵义从外面进来,粗粗瞥了荀久一眼,走到扶笙耳边悄声说了几句话。   扶笙满意地点点头。   徵义退了下去。   荀久抬起头,见扶笙正看着自己,她顿时心跳快了几分,“你,你这般看我作甚?”   “无事,你继续吃。”他莞尔一笑。   荀久心中莫名其妙,可眼下的确是饿得紧,填饱肚子才是首要,她收回视线,继续挥舞着筷子。   吃了几口,又觉得方才徵义进来的时候看她那个眼神有些不对劲。   停了筷子,荀久抬目看向扶笙,“刚才小吱吱进来同你说什么?”   “也没什么。”扶笙的语气非常轻描淡写,“就是长乐宫一个男妃不知为何突然双目失明了,宫里的太医瞧不出症状来而已。”   荀久很庆幸她在扶笙说这些话的时候没有吃东西,否则这一刻肯定会尽数喷出来。   这轻飘飘的语气,说得好像真与他无关似的!   荀久大致猜到了他口中的那位“男妃”便是早上惹了她的韩德君,不过她不会白痴到将这种事拿到台面上来说,扶笙没有戳穿,而私下里去弄瞎了韩奕的双眼,第一想必是他不想在她面前提起别的男人,第二,定是有些吃味,但又不想太过表现出来。   反正傲娇的人就这样,荀久已经习惯了。   “哦”了一声,荀久装作什么也不知道,默默给自己盛了一碗汤喝下。   “待会儿吃完了,我带你去西城。”扶笙放下茶盏,将那方绣着水色菩提花的帕子递给她。   荀久一愣,“去西城做什么?”   扶笙清幽的视线在她的衣着上流连片刻,道:“这身衣服不适合你,重新去做一套。”   荀久上下扫了自己一眼,并十分确定哪里都没露,那他怎么突然想起来要带她去做衣服?   愕然片刻,荀久突然想起来早上韩奕碰过她的衣角,虽然只有那么一小下……   该不会……?   荀久余光偷瞄着扶笙。   难道他味觉这么强悍,竟然能从她身上嗅到别人的气息?!   意识到这个问题,荀久冷不丁打了个寒颤。想着这个男人果然是敏感又傲娇得过分啊!   不过这份不拆穿,反而找了折中法子解决的体贴与温暖,即便再傲娇她也很受用,只要他不醋不皱眉就好。   想通了事情脉络,荀久心中也跟着宽慰了许多,笑道:“做衣服就不必了,你之前让人送去我那里的还有好几套崭新的,都没穿过,如今还没到冬天,那些衣服放着不穿也是浪费,待会儿回去了我换掉便是。”   扶笙嘴角几不可察地翘了翘。   荀久吃完以后,才突然想起之前那件事被他给一句话绕过去了,不由得面色恨恨,“我方才让你帮我看看适不适合练武来着,你到现在还没回答我呢!”   “你?”他转眸。   荀久殷勤地点点头。   扶笙几度欲言又止,沉吟道:“约摸是不适合。”   荀久抽着嘴角,不适合就不适合,什么叫“约摸不适合”?果然,秦王殿下说的话要用智商去听,还得边听边琢磨。   荀久想起奉天殿那一帮整日里和他周旋的老臣,不由得心生敬意,能与这么个高冷毒舌又傲娇的人实战这么多年,实属人才啊!   “约摸不适合的意思就是大约适合,又大约不适合。”扶笙破天荒地给她上了一课。   荀久撑额看他,“你这些话,比我这个神棍嘴里说出来的还没有水准。”   “怎么没水准?”他一拂宽大的衣袖,“说你适合,是想哄你开心一下,可这样一来,你必然会私下里去寻什么武功秘籍来瞎胡闹。说你不适合,你听了肯定难过,而我不想你难过,所以我想了想,决定给你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这样的话,你的难过应该会减半。”   荀久扶了扶险些惊掉在地上的下巴,赞一句:“好精辟的答案,里头竟然蕴藏了这么多人生哲理。实在是……”想了片刻,违心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过奖。”他轻轻一笑。   用过饭,已经是一个多时辰以后。   荀久看了看天色,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催促扶笙,“要不我们现在回去看看姜易初号脉的巨大工程进行得如何了,我心里也好有个底。”   扶笙点点头,与她一前一后出了天地楼。   商义依旧坐在车辕上,见到二人出来,脸上一喜,偷偷瞄了瞄扶笙,见他心情不错,才敢挑眉望着荀久,“久姑娘,你那个铺子到底要什么时候才开张啊,人家也想去看看。”   “别心急嘛!”荀久习惯性地想去捏捏商义白净的小脸,却听得旁边扶笙不轻不重地咳了一声。   顷刻拉回神智,荀久缩回手,假意笑道:“姑娘我装修的铺子自然是燕京城独一无二的,怎能草草了事?正所谓慢工出细活,再耐心等一等,说不定等我为女帝开刀完就装修好了。”   “这么久啊!”商义嘟了嘟嘴,低声嘀咕,“原本还想说今日难得有空顺便过去看一看呢,想来是没戏了。”   “你就别想了。”捏不了脸,荀久只好摸摸他的脑袋,“乖啊,等开张的时候,你备了厚礼来,我就让你好好参观参观。”   “那好!”商义失落地撇撇嘴,待荀久与扶笙坐稳之后,驱动马车往荀久的宅邸行去。   依旧是停在早上那个拐角位置,荀久下车来,见到大门口还有一大波人在排队,秩序比她离开之前好了很多。   姜易初有条不紊,极其细心地一个个为她们号脉。   荀久正疑惑这些姑娘妇人何时变得这般规矩了,却见扶笙指了指姜易初旁边的牌子。   荀久眼力极好,只一瞥就看见“无所不看”四个大字的旁边加了一排批注:插队者、扰乱秩序者、大声喧哗者除外。   荀久恍然过后绕开队伍,直接走向姜易初,笑问:“有什么收获?”   姜易初正在给一个姑娘号脉,姑娘的腕脉上放了丝绢,趁他不注意,那姑娘悄悄将丝绢拿开。   姜易初察觉到了,又不动声色地将丝绢拿回来盖在姑娘的手腕上。   荀久扶了扶额,想着果然不能让美男帮忙,今日来的姑娘虽然多,但真正病痛的只怕没几个,大多数人都是为了一睹姜易初的仙人之姿才来的,再这么闹下去,估计几天几夜都挑选不出一个与女帝病症相似的人来。   目送着那姑娘半是依恋半是不舍地离去,姜易初才指了指大门内,“倒是有几个脉相有些特别,但我医术不精,无法确诊,还得麻烦久姑娘亲自去看一看。”   荀久转目看了看他身后堆积成小山的荷包以及各种稀奇古怪的礼物,低声问:“你吃饭了没?”   姜易初一愣,愣过之后好笑道:“久姑娘不说,我倒没想起来,你一说,我还真有些饿了。”   作孽啊!   让谪仙饿着,实在是罪过。   荀久用尴尬的表情向他表达了深深的歉意,牵了牵唇角,“那你先等一会儿,我这就进去吩咐柳妈妈现做。”   扶笙缓步走向姜易初,扬眉问:“坐诊大夫的感觉如何?”   “还行。”姜易初笑着应了,又道:“起码还累不倒我。”   扶笙抬眼看了看后面不见尽头的长龙队伍,轻飘飘道:“那你加油,我看好你。”   排队的姑娘们早就因为秦王和姜丞相的同时出现激动不已,此时再收到扶笙这轻描淡写的一瞥,顿时少女心都快炸开了。   “啊啊啊!秦王殿下刚刚在看我。”   “啊呸!看看你胸前几两肉,也值得秦王殿下注目?他分明看的是我。”   “别吵了!”后方一个拿着小镜子左照右照的姑娘巧笑嫣然,“你们大概对自己的容貌有些误会,殿下要是看了你们,晚上估计会做噩梦。”   之前说话的两人对看一眼,怒气闪现,冲上去就与那姑娘唇枪舌战,舌战后再厮打成一团。   她们空出来的位置,立即就被后续的人补上。   似乎已经见惯了这个状况,姜易初无奈地摇摇头,目光有些哀怨地看向扶笙,“子楚今日所为实在算不得什么善举。”   扶笙心知姜易初指的是他让他在荀久的宅邸大门外摆摊看诊,还专门弄了个“无所不看”的牌子吸引人,结果导致灾祸连连,姑娘们不断因为抢位打成一团。   莞尔一笑,扶笙道:“普度众生是菩萨该操心的事儿,我这辈子只操心久久一人足矣。”   姜易初有些怔忪,用一种今日才认识扶笙的全新眼神看着他。   良久,揉着额角道:“有了牵挂果然就是不一样,说句话都能让我们酸死。”   扶笙不甚在意,垂眼看他,补了一刀,“不过想来,你也是不会明白的。”   姜易初不同于季黎明。   季黎明若是听了这话,必定会仰天哀嚎两声然后追杀扶笙。   姜易初的心理承受能力明显更强,他只动了动眸子,不觉弯起唇瓣,“子楚这么说姐夫,就不怕你姐姐听了伤心?”   扶笙难得地一呛,顺便咳了几声,好久才缓过气来。   荀久刚从大门走出来就见到这一幕,顿时有些憋不住笑。   认识扶笙这么长时间,她还是头一次见他被另一个人讨得了口头上的便宜。   果然,毒舌还需要毒舌来克。   不再多想,荀久抬步走过来,轻声对姜易初道:“里头的几位病人,我都看了一下,其中有一个妇人的症状与女帝有些相似,既然找到了,那你也不用继续这么辛苦给姑娘们号脉了,想个办法让她们散了,待会儿还得吃饭呢!”   “确定找到了吗?”姜易初目露惊讶,更多的是惊喜,眸光烁烁。   “我亲自看的,错不了。”荀久自信一笑,随后又道:“不过这一切可都是你的功劳,否则光凭我们发出去的悬赏令,都不知道何时才能在这么多人里面找到病症与女帝相似的病人呢!”   “倒也没什么。”姜易初温声道:“便不是为了青璇,我作为臣子,也该为大燕的帝王尽一份力。”   “看!”旁边扶笙突然开口,“我之前还说普度众生是菩萨该操心的事儿来着,如今面前可不正坐着一尊活菩萨么?”   荀久听得一脸茫然,转目望着姜易初,“他在说什么菩萨,什么普度众生?”   姜易初好笑地看了荀久一眼,慢慢道:“子楚方才说了一句话,让我从此对他刮目相看。”   “什么话?”荀久顿时来了兴趣。   能让姜易初这般说的,想必定是惊天之语。   扶笙没看他们二人,招手将隐在暗处的徵义唤出来,吩咐:“想个办法让后面排队的这些人都散了。”   徵义领了命,立即往人群中去了。   荀久还在满心期待地看着姜易初。   姜易初却话锋一转,嘴角勾起,“这种话,还是让子楚当面跟你说为妙,从我嘴里说出来,意境不对。”   “什么话这么酸,还要意境呢!”荀久低嗤一句,心中直觉姜易初这是在耍她。   “这一点你倒是没说错。”姜易初含笑点点头,“的确很酸,我受不了,先进去了。”   他说完,缓缓站起身来,理了理雪色锦袍,步履从容地进了大门。   排队的姑娘们见姜易初就这么进去了,顿时有些懊恼,又逢徵义在一旁命令她们离开。   众人虽然心有不甘,却也不敢明着与秦王作对,只能一步三回头地各自回了家。   偌大一条街霎时寂静下来,荀久长长舒一口气,眨眨眼问扶笙,“你方才同姜易初说了什么,他竟会有此感慨?”   秦王殿下一向高冷毒舌惯了,表白这种事情他做得不是很顺溜,想了半天,心中拿捏了几分,原想鼓起勇气将方才那句话照搬过来,开口却变成了“我告诉他,普度众生是菩萨该操心的事儿,我只管操心菩萨便是。”   荀久掰着手指头数了数,二十六个字,言辞之间满满是对菩萨的敬意,没听出哪里酸,就是有些不对劲。   抽了抽嘴角,荀久扯出一抹看上去勉强像笑容的表情,“菩萨若是知道了,一定会很感动的。”   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的秦王殿下手指微微握成拳,往唇边一凑,不轻不浅地咳了两声,一本正经道:“嗯,我看到了。”   荀久往天上看了看,再往四周扫了扫,没瞧见菩萨,心中直忖扶笙莫不是方才在天地楼茶喝多了,撑的?   进了大门,之前被姜易初挑选出来有疑问的那几个姑娘和妇人还坐在葡萄架下。   荀久走过去歉意一笑,“不好意思啊各位,今日的看诊就到此为止了,你们每个人的状况我也大致了解了,我现在就给你们一人开一张方子,你们按照方子去药铺抓药,定能药到病除的。”   那几人原本想开口,却被后面进来的秦王气场冻得不行,一个个身子抖了抖,哪里还等得荀久的方子,赶紧找准路一溜烟跑出去了。   荀久定定看着缓步而来的扶笙,微微蹙眉。   同样是男神,为什么姜易初现身招蜂引蝶,扶笙一来就万径人踪灭?   论容貌气质,一个凛若九天寒星坠,一个皎如玉树临风前,平局。   论手段,扶笙运筹帷幄,腹黑精明,算无遗策。至于姜易初……能在短短数年成为魏国新王的左膀右臂,想来也是极厉害的。平局。   论说话……   荀久听小宫娥们私下嘀咕过秦王曾在奉天殿仅用一句话便将一位老臣活活气得吐血从此告老还乡颐养天年去了。   姜易初说话,自然时时带笑,句句温润。   所以……   荀久琢磨了半天,终于找出症结所在——扶笙的毒舌!   光凭他说话能活活气死人这一点,就鲜少有人敢靠近他。   那些偷偷暗恋他的姑娘,也只敢晚上抱着枕头yy一下,绝对不敢当众跑出来告白。   想到这里,荀久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这么长时间也不见她的情敌出来冒泡,让她险些以为穿错了剧本,却原来是这个男人气场太强大,嘴巴太毒舌,姑娘们不敢挨近他。   扶笙得见她一会儿蹙眉,一会儿展颜的样子,有些不解,“你这是什么表情?”   荀久僵笑两声,违心道:“高兴。”   “有高兴成你这样的?”他淡淡睨着她。   “本神棍的高兴体现在内心。”荀久一本正经地安慰他,“你一介凡夫俗子看不见也没关系。”   扶笙:“……”   “姑娘,开饭啦!”招桐乐滋滋地跑上前来站在一棵无忧树下冲荀久大喊。   “我已经用过了。”荀久懒懒回过身,“你去告诉姜丞相,让他随意就好,不用管我。”   “姑娘是在外面用的饭么?”招桐歪着脑袋。   “嗯。”荀久点点头,又吩咐:“去备一份饭菜,我待会儿亲自给留下的那位病人送去。”   招桐应声去了厨房。   荀久走到葡萄架下落座,看向扶笙,“近两日便可为这位病人动刀,女帝那边刻不容缓,你明天上朝的时候记得让大祭司瞧个吉日,尽量在十天之内。”   扶笙在她对面坐下,轻轻颔首,“完全没问题,还有别的要求么?”   “有。”荀久如实道:“现在就陪我去少府,看看那套刀具他们打造得如何了。”   “没问题。”他继续点头,“还有么?”   “你今天废话很多。”荀久瞪他一眼,“莫非做了亏心事?”   扶笙微微垂目,心安理得地道:“有菩萨时时看着,我能做什么亏心事?”   “这倒是。”荀久极为赞同,“你都深情到同菩萨表白了,菩萨不罩着你似乎有些说不过去。”   招桐很迅速地将饭菜备好,用托盘端着走过来。   荀久站起身,从她手里接过托盘,慢慢朝着客居走去。   被她留下的是位约摸三十多岁、衣着华丽的贵妇人。   根据姜易初的说法,这位夫人是乘了轿子来的,被诊出身体有恙以后将丫鬟婆子都遣了回去,自己一个人留在这里。   将托盘放在旁边的石墩上,敲了敲门,听到里头的人道了声“请进”,荀久这才重新端起托盘往里面走,柔声道:“夫人,我这里只有些粗茶淡饭,您将就着用些。”   坐在长椅上的贵妇人,着玉簪花裸肩长裙,外披湘妃色大袖纱罗衫,皮肤保养得极为妥当,岁月不能减损其半分风韵。   见到荀久进来,妇人忙站起身,轻唤一声:“久姑娘。”   荀久将托盘放在桌案上,转过身来对她道:“夫人先吃饭,有什么话,吃完了饭再说。”   贵妇人摇摇头,神色有些萎靡。   荀久愣了愣,“夫人可是嫌弃这饭菜粗鄙,没胃口?”   “非也。”妇人重新坐回长椅,叹了一声,“我是担心这病情……”   荀久过来同她坐在一处,宽慰道:“关于病情,方才为夫人号脉的时候,该说的我都说了,你这个算不得太严重,我可以为你开刀将腹腔内的东西取出来。”   虽然早就知道想要痊愈必须剖腹,但此刻再度听荀久说一遍,妇人还是抑制不住地身子颤了颤。   时下的大夫看诊多遵循“望闻问切”,然后根据脉相开方子,就算有大动作,也顶多是伤了胳膊断了腿接骨打石膏,可把人的肚子划开将里面的东西取出来,这种说法闻所未闻,是个人听了都会忍不住颤抖。   荀久看出了她的犹豫,也不打算勉强,“我晓得夫人并非是为了悬赏令上面的赏金而来,想必你对自己的病况也颇为无奈,我虽有办法医治,可最需要的却是您的配合,倘若您抱着半分不愿的态度,那么我便没有手术成功的把握,这种医治办法虽然是少见了些,却是最快也最有效的办法,夫人若还在犹疑,大可考虑考虑,若是您考虑好了,那么就近两天我都可以为你开刀。当然,动刀的时候必定会给您用上麻沸散,尽量减轻疼痛。”   “我倒不是担心这个。”妇人摇摇头,“我担心的是我们家老爷不会同意。”   荀久一下没了声音。   妇人说得很对,动刀这么重要的大事,等同于把一条命交到她手上来,为女帝动刀尚且需要签下生死状,为这位妇人动刀自然得征得她夫家人的同意,否则中途一旦出了任何问题,她难辞其咎。   沉思片刻,荀久道:“既然夫人有此担忧,那您用过饭之后还请速速回府与夫家商议才是。病情刻不容缓,但夫家人的意见也很重要。”   妇人闻言,眉目间露出了深深的担忧,眸光晦暗,一脸纠结。   “夫人可是有何难言之隐?”荀久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   妇人动了动唇,终是艰难开口问:“久姑娘,你如实告诉我,我的腹腔内为何会无缘无故长了个东西?这与平时的……哪种不良习惯有关么?”   “生老病死乃是凡人生来必备。”荀久虽然不懂妇人为何会突然这么紧张这个问题,却还是笑着解释:“造成您腹腔内长肿痈的原因有很多。”   “有很多?”妇人抓住了这个字眼,忙问:“怎么个多法?”   荀久如实道:“第一是私生活紊乱……”   蓦然听到这个原因,妇人脸色骤变,惊得险些从长椅上摔下来。   荀久眯了眯眼睛,想着面前这位分明是某豪门世家的夫人,又不是青楼里的女子,为何会在听到肿痈与私生活紊乱有关的时候做出这样惊慌失措的反应?   瞄了一眼妇人惊魂未定的模样,荀久轻声问:“敢问夫人府上在何处?”   “我……”妇人被荀久的声音拉回神智,无措道:“我姓齐,夫家乃大司空府上。”   大司空韩茂宏,韩奕他爹?!   这一次,变脸色的是荀久。   ------题外话------   话说殿下在面对久久的时候实在是有些呆,好好一句表白的话都能说成那个样子【╮(╯_╰)╭儿子不争气,不怪亲妈】   ps:距离女帝手术很近啦,(*^__^*)嘻嘻……不怕给你们剧透,等手术后康复给菇凉们来一段造宝宝的戏,要来看哦   t   ...   ☆、第一百一十四章 你不要冲我抛媚眼   荀久着实被吓了一跳。   早上她才刚刚在御花园小惩了韩奕,这才半天的功夫,竟会遇到大司空府上的夫人。   要说大司空韩茂宏的家事,在燕京城只怕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韩茂宏的第一位夫人去得早,给他留下了一子韩奕。   韩老夫人还在世的时候,特别宝贝这个孙子,因此管教便宽松了许多,也因此,韩奕越发骄纵,养成了一副高高在上,看谁都像他奴隶的纨绔脾性。   当时,韩茂宏还年轻,在燕京城也算得上美男子,韩奕的娘过世没多久,他便接着娶了第二位夫人。   可是没多久,第二位夫人便因病过世了。   紧接着,韩茂宏又娶了第三位夫人。   同样没过多长时间,第三位夫人也莫名其妙死了。   后来,燕京城便有流言传开,说韩茂宏有克妻命,嫁给他的女人都会不得善终。   也有人传言是因为韩茂宏的第一任夫人泉下有知,恨他辜负了她,所以冤魂回来接连夺了他两位夫人的命。   流言一经传开,便如一石激起千层浪,弄得人尽皆知。   韩茂宏也因此不敢再娶,直到他位列三公,被先帝擢升为大司空。   这么多年过去,韩老夫人早就不在了,当年的那些流言也淡出了人们的视线。   大司空终是不甘寂寞,娶了第四位夫人。   而这第四位夫人,正是眼前站着的貌美妇人。   荀久压下心中的惊骇,定了定心神,假意恍然道:“原来是韩夫人,荀久先前不知,若有什么地方怠慢了夫人,还望您海涵。”   妇人一听她这么称呼,脸色突变,赶紧道:“久姑娘称我为齐夫人即可,‘韩夫人’这名头原是老爷第一位夫人的,我不敢贸然抢了来,这是对第一位夫人的大不敬。”   荀久原就是为了试探这位夫人的脾性才会故意这么称呼的,此刻听她这么急忙纠正,荀久故作了然状,歉意一笑,“齐夫人说的是。”   话完,荀久在心中思忖大司空好福气啊,竟然能娶得这么一位明事理的美人做夫人。   老牛啃嫩草的经典例子。   拉回思绪,荀久对齐夫人道:“大司空位列三公,对齐夫人的疼爱人尽皆知,动手术这么重要的事,自然得与他好好商议一番,你且安心回去,若有哪里不舒服,再回来找我便是。”   “我……”齐夫人蹙拢的眉头没有半分舒展,反而皱得更深,几度欲言又止。   荀久见她不想吃饭,索性亲手为她盛了一碗热汤。   齐夫人接过,面上勉强溢出一丝笑意,“多谢久姑娘。”   “夫人不必客气。”荀久回以一笑,忆起她先前的欲言又止,试探着轻声问:“夫人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听到荀久这么问,齐夫人才刚喝了一口汤便将小碗放到旁边的案几上,面色霎时又颓然下来,嗫喏好久才低声道:“我曾怀过一个孩子,可是才三个月不到就小产了。”   荀久心思一动,从怀中掏出帕子递给低声啜泣的齐夫人。   齐夫人接过帕子,轻轻试了眼角的泪,继续道:“久姑娘应该知道,老爷他前面几位夫人……因此子息单薄,他一直很想要孩子,可是那一次无缘无故流掉,我也很心痛。”   荀久顺手拍了拍她的肩以示安慰。   “之后,我与老爷的感情便逐渐生疏了。”齐夫人继续说:“前些日子,我身子不适,让府医来瞧,府医看过之后惊喜地说是喜脉,我当时也被震惊了,老爷知道后更是笑得合不拢嘴,连名字都给孩子取好了,甚至还跟我讨论什么满月宴,我起初也认为自己是怀孕了,所以便由着老爷将我捧在手心。”   “可是后来……”齐夫人说到这里的时候,停顿了一下,表情极其为难,似乎接下来的话难以启齿。   荀久看穿了她的心思,摆摆手宽慰道:“我是大夫,夫人在我面前大可直言,只有完全了解您的病史我才能对症下药,找到更好的医治办法。”   见齐夫人还在犹豫,荀久又道:“夫人尽管放心,对于病人的**,我们这里是会绝对保密的。”   齐夫人听她这么说,顿时放下心来,接着道:“后来有一次,我腹痛难耐,下身见红,我以为又要重蹈覆辙小产,于是不敢惊动府里的任何人,只带了一个心腹婢女借故出府去找外面的坐诊大夫,结果大夫告诉我,我那个症状不是怀孕,自然也没有流产之说。”   齐夫人这么一说,荀久突然想起一桩事。   荀府被抄家不久前,原身有一次女扮男装偷偷溜出府去替长缨大街上要回乡探亲的一位老大夫坐诊,当时她遇到的第一位客人正是眼前这位齐夫人。   也亏得原身医术继承了荀谦真传,否则换成别的大夫,肯定又得断言齐夫人是怀了身孕。   只不过原身医术再高也只能是准确诊断出来,当时的她对于齐夫人这种症状确实束手无策。   而现在……   荀久不着痕迹地翘了翘唇,如今的荀久是穿越而来的她,想要解决这个问题虽然有些难度,但起码不会束手无策。   荀久没想到她与这位齐夫人还挺有缘。   她还在沉思,耳边听得齐夫人道:“当时知晓我并没有怀孕,而是肚子里长了东西以后,我害怕极了。因为这意味着老爷之前的所有期盼都会竹成为篮打水一场空,一直到现在,老爷都还以为我是怀着身孕的,只不过身子太过清瘦,再加上月份少,没见隆腹而已。”   话到这里,齐夫人又再度湿了眼眶,声音哽咽,“我……我真的不知道要怎么跟他开口。倘若……倘若让他知道我并没有怀孕,再让他知晓肚子里长这个东西会与那方面有关,他肯定会怀疑我在外面……”   荀久皱了皱眉,她万万没想到自己不过就是让扶笙发出一道悬赏令而已,竟会碰巧遇到韩奕的后母,更会牵扯出这么一大堆事儿来。   “久姑娘……”齐夫人哭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荀久,神情极其无措,“我如今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你能否帮我想个法子?”   “这……”荀久面露犹疑,这种开刀手术做完后,除非是武功高强毅力惊人的人才会在短时间内恢复,否则一般人得卧床静养差不多一个月才能下床。   齐夫人若是想瞒着大司空做了这个手术,那么后续静养的时候也一定会露馅。   可若是如实相告的话,齐夫人又会陷入两难境地。   荀久揉着额头,这还真是件左右为难的糟心事儿!   “夫人您先冷静会儿。”荀久定下心来,眸中闪烁着让人安定的睿智和冷静光芒,“这件事,也不是全无办法,你若是不想回去,可以在这里安歇一晚,容我想个两全的法子。”   荀久这个时候的声音,对齐夫人来说无异于救命的仙音,她连连点头,“只要久姑娘能帮我解决这件事,你想要多少银子都可以。”   荀久勾唇笑道:“分明是按照悬赏令的规则给你赏金,我又怎会收你银子?”   齐夫人摇头道:“公是公,私是私,这件事就如同扎在我心头的一根刺,一天不拔除,我便寝食难安,倘若久姑娘真有办法帮我解决了,那你有什么要求,我若是能满足的,一定不推脱。”   “夫人别想太多了,您这个病状,应该多多休息,什么都不要想,兴许等明天我就能想出法子了,不管如何,这个手术是一定要动的,您腹腔内的东西是一定要取出来的不是么?”   “好。”相处了这么一小会儿,齐夫人越发觉得荀久为人和善,再加上她说的那些话以及每个神情都有安定人心的作用,齐夫人不由得放宽了心,听从荀久的嘱咐早早就上了床榻歇息。   荀久将齐夫人没动过的饭菜端了出来,又轻轻合上门,这才重新走至院中。   扶笙在葡萄架下坐着。   招桐恭敬地立在一旁,见到荀久,赶紧小跑着过来从她手中接过托盘,并讶异道:“那位夫人竟然没有用饭?是不是嫌弃我们这里的饭菜?”   “不是。”荀久吩咐她将饭菜处理了,又道:“齐夫人没胃口,只喝了两口汤。”   招桐“哦”了一声后速速端着托盘下去了。   荀久在扶笙对面坐下,接过他亲手剥的一个荔枝吃下才郁闷道:“你知道被我留下的那位夫人是谁吗?”   “是谁?”扶笙抬起眸。   “是大司空最后娶的小娇妻。”荀久颓然道:“果真不是冤家不聚头,我早上才……”意识到险些说漏嘴将韩奕调戏她的事说出来,她赶紧改口,“也就是说,她是韩奕的后母。”   “嗯,所以呢?”扶笙问。   “这些都不是重点。”荀久把方才齐夫人对她说的那番话原原本本跟扶笙说了一遍。   末了,抿唇问他:“你可有什么法子让大司空尽快接受齐夫人没有怀孕而是腹腔内长了东西的事实,并且同意她动这个手术?”   扶笙默然片刻,缓缓启唇,“你的关注点可能有点问题。”   “嗯?”荀久不解,拉长了尾音,满脸疑问。   扶笙面色平静,又给她递过来一个荔枝,云淡风轻道:“你应该反问她大司空为什么会质疑她在外面有人。”   荀久眸光微动,似乎从扶笙这句话里面抓住了关键的信息。   突然之间豁然醒悟,荀久一拍脑袋,“对啊,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她方才只是说出造成肿痈的第一条可能性,齐夫人就已经慌乱成那个样子,若非是正中下怀,她应该要坚持听自己说完所有的可能性才是。   “你怎么就那么聪明呢?”荀久托腮看着对面正有条不紊为她剥荔枝的男人,觉得这副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高颜值面容,怎么看都不觉得腻,关键是还配上了高智商。   她应该庆幸自己赚到了么?   蓦然听到这种夸奖,扶笙剥荔枝的动作稍稍停顿了一下,抬目看她,微微一笑,“大概是……有菩萨罩着。”   荀久忍不住笑了出来,“你还真信啊?”   她之前不过是说了句玩笑话而已,没想到他还真的放在心上了!   “怎么不信?”他微扬眉,“你是神棍,你嘴里说出来的话,应该还是有几分可信度的。”   荀久撇撇嘴,暗想着这个人傲娇病又犯了,不就是想说她说的话他都会信么?为嘛不能找个直接的方式,非要拐弯抹角的?   说好的深情款款,说好的甜蜜告白呢?   到了他这里,一点都不浪漫!   轻咳两声,荀久正了正神色,“既然问题纠结在齐夫人的外遇问题上,那我们接下来要如何做?”   “很简单。”扶笙道:“静静坐着等。”   “等?”荀久愣了愣,又看了看天色,这个时候的确来不及去少府了。   扶笙耐心给她上课,“齐夫人并非一个人前来的,那些被她遣回去的丫鬟必定会在大司空的逼迫之下说出齐夫人的行踪,大司空府上距离你这里隔着一条琳琅大街,坐马车的话需要一炷香的时辰,但难免大司空心情急迫,不放心怀有身孕的新夫人这么晚了流落在外,所以他会催促车夫加速,故而还能再缩短三分之一的时辰,也就是说,顶多不会超过两盏茶的功夫,大门必将被大司空府上的人敲响,你若是这个时候进宫去少府,应该会错过一场好戏。”   荀久合拢掉在地上的下巴,顺便再把两个眼珠子也拉回来,惊恐地望着扶笙,说话打结,“你……你还是人吗?”   这么强的计算能力,岂不是间接表明以后她所有的行踪都可以在他的全盘掌控之中?   身子一凛,荀久突然感觉到此人太可怕。   扶笙很无所谓地挑挑眉,“有菩萨罩着,应该算是半个神。”   听到大门外急匆匆的敲门声,荀久哭笑不得,“你这哪里是半个神啊,简直是老神棍好么?”   哀怨完,荀久亲自起身去开门。站在大门外的人穿着一身靛蓝色短打,头戴黑色小罗帽,明显的家丁打扮。   见到荀久,那家丁先是被她的风姿给晃了晃眼,听到荀久浅咳的声音才回过神来,忙问:“敢问,您是久姑娘么?”   “我是。”荀久淡淡道:“你是来看诊的?”   家丁摇摇头,“不是看诊,而是我们家老爷有请。”   荀久知道眼前的人是大司空府上的,可她一个黄花大闺女,凭什么他家老爷有请,她就得去?   “我又不认识你家老爷,他请我去做什么?”荀久懒懒瞥了家丁一眼。   家丁面上露出为难之色,怯怯指了指身后,“老爷就在后面的马车里,他吩咐了小的务必要将久姑娘带过去。”   “不好意思啊!”荀久言笑晏晏,“这里只有大夫,没有犯人,想要看诊的话请自己上门来,当然,如果你家老爷只剩最后一口气走不动过不来了,那么也不用过来了,直接拖回去准备后事,免得耽误了交代遗言的时间。”   “你!”家丁不由得瞪圆了眼睛,“你不要命了!竟敢这么诅咒我们家老爷!”   “我什么我!”荀久冷下脸来,“如今天色已晚,你们家老爷既然到了我大门前还要耍大牌不肯下车,非要让我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过去,我怎么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万一他对我做了什么,或者是即将做什么而未遂致使名声传出去,你们赔得起么?”   一连串的质问加上凌厉的语气让家丁有些吃不消。   没想到长相这么美艳的女人竟然还生得一张利嘴。   “你可知我们家老爷是谁?”家丁越想越不服气,他好歹也是大司空府上的一等家丁,竟被这么个声名狼藉的女人训得一无是处,若是让老爷知道了,只怕得扒下他一层皮,他仰起脖子,横眉竖目瞪着荀久。   荀久冷笑着瞪回去,“你家老爷这么大的架子,莫非是天王老子?”   家丁一呛。   “难不成是六国之主?”荀久眼中浮现讥讽。   韩茂宏之所以会亲自来找她,无非是为了两点:韩奕和齐夫人。   韩奕被她那样惩罚,以后的确是举不起来了。   韩茂宏就这么一个儿子,怎么可能会善罢甘休?   因此,荀久敢确定,大司空多半是为了韩奕来的。   既然注定了待会儿见面会有一场恶战,那么不如趁此机会先来个下马威,让韩茂宏知道她荀久并不是随便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放肆!”那家丁眼珠子都快瞪出来,大怒,“我们家老爷乃当朝三公之一的大司空,你一个小小贱民,竟敢屡次出言侮辱,该当何罪!”   “哪个大司空?娶了四位夫人,只留得住一位的那个大司空么?”荀久的身后,一道清冷如裹了寒冰的声音飘过来。   家丁身子不受控制地抖了抖,刚想开口反驳,却见扶笙已经站到了荀久身旁。   得见来人竟然是秦王,家丁登时就腿软了,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以额触地,嘴里连连道:“小的有眼无珠,竟不知秦王殿下在此。”   他说着,便自己扇自己嘴巴,“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扶笙冷冷看他一眼,眸色深沉,“你方才……称呼久久为什么?”   看来“御品医师”的身份不颁发圣旨昭告天下是不行了!   那家丁心里“咯噔”一声,他刚刚可是指着荀久的鼻子骂她是贱民来着。   可如今……   秦王竟然称呼荀久为“久久”,那想来巷陌间的传言非虚,这两人的关系非同一般!   思及此,家丁身子抖得更加厉害了,他自知说什么都是错,只好一直不停地叩头,额头上很快便淤青一片,有血液渗出。   “殿下恕罪,小的知错了……”   扶笙懒得看他,目光掠向他身后不远处的马车上,冷声问:“那里面坐的可是大司空韩茂宏?”   “正是……”家丁磕头磕得眩晕不已,再加上扶笙的气场威压,想也不想连连点头。   “好大的胆子,见到本王不下车,莫非还得劳烦本王亲自去请他下来?”扶笙的语气愈发凛冽。   “小……小的这就去请。”家丁说完立即站起身,摇摇晃晃朝着马车跑去。   韩茂宏今日刚回到府上便听下人们说夫人自中午出来后就一直没回去,刚开始的时候,无论他怎么逼问,丫鬟婆子们都不肯说出夫人的下落,后来他一怒之下便扬言请家法,丫鬟婆子们受不住才不得已招认了齐夫人在荀久家。   韩奕早上被荀久在御花园教训了一顿后来又莫名其妙瞎了双眼的事情,他也是刚刚晓得不久,顿感痛心疾首。   前面这么多夫人全都福薄,除了第一任夫人,后面竟再没有能为他诞下子嗣的,后院的侍妾们原本也有怀上的,可一个个勾心斗角给斗没了。   他如今都快年近五十、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好不容易盼来新夫人的第二次身孕,却没想到无端卷入了这些事儿中。   荀久那毒妇早上才对付了他大儿子,莫非如今连幼玉肚子里的婴孩都不放过?!   想到这里,韩茂宏周身寒气凝重,杀气迸发,浑浊的老眼内满是憎恨之意,恨不能亲手将荀久千刀万剐才解恨。   “老,老爷。”家丁气喘吁吁地跑过来。   韩茂宏掀开车帘,甫一见到家丁满额是血的模样,不禁吓了一跳,“你这是怎的了?”   “老爷……”家丁来不及憋屈,言简意赅道:“秦……秦王殿下在里面。”   韩茂宏陡然变了脸色,不敢置信地死瞪着家丁,“你说什么?”   家丁小声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老爷,秦王殿下说您在他面前摆架子,您还是快些下去,免得惹他发怒。”   韩茂宏的脸色一下比一下黑,他怎么也想不到秦王这个时候竟然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沉沉咽下一口恶气,他重重掀帘出来,车夫极有眼见,赶紧搀扶着他踩着小杌子站到地上。   到底是两朝元老,几十年的官场不是白混的,老脸上的阴霾不过转瞬便悉数隐藏起来,换上混迹官场必备的标准笑脸,一步一步稳稳走过去,揖了一揖,“老臣见过秦王殿下。”   抬眸之际,略带杀意的眸光在荀久身上停了停,很快又隐匿在他那一脸的标准式社交笑容里。   “大司空好有兴致,这么晚还出来溜达?”扶笙冷然的目光瞟他一眼,语气寒若冰霜。   韩茂宏脸色僵了僵,随后扯出一抹笑,“秦王殿下就莫拿老臣开玩笑了,内子今日出府,至今未归,婢女们指明内子来了久姑娘这里,老臣此番前往便是想将内子接回去。”   荀久无声冷笑。   早就听闻大司空韩茂宏总喜欢在人前装好人,今日一见才知传言有误。   他并不装,反而很直接,直接就先笃定齐夫人来过这里,堵住荀久想反驳的后路。   那么,倘若稍后齐夫人不见了或者是出了什么事,就跟荀久脱不了干系。   反正整个燕京城都知道大司空是老来得子,如今他是弱者。   弱者向来都是被同情和怜悯的。   齐夫人要真出了事,他便可以利用百姓的同情心和舆论让她再度身败名裂,到时候即便扶笙向保她都不能。   心思百转千回,荀久已然从大司空这短短一句话里面听出了诸多意图,心中直感慨不愧是两朝老狐狸,官场那一套信手拈来。   嘴角浮起一丝冷淡笑意,荀久道:“我这里倒是有一位貌美的夫人,就是不知是否为大司空众位夫人中的一位。”   哼!老狐狸想同她玩文字游戏,那她也不是小白花,即便扶笙不在场,她也照样要戳他痛处,字字句句剜他的心。   韩茂宏前面三位夫人都已经奔赴黄泉,这在燕京几乎是人尽皆知的事,如今荀久特意强调了他的“众位夫人”,便是在提醒他是个命硬克妻的天煞。   韩茂宏脸色青一阵白一阵,阴沉得快起风暴,这个小贱人早上才对他的儿子下了毒手,如今将主意打到幼玉身上来不说,眼下更是仗着背后有秦王撑腰便无所顾忌当众戳他脊梁骨!   这口恶气……他先记下了!   再抬头,大司空满脸堆笑,“久姑娘可真会说笑,老夫就那么一位夫人,是便是,不是便不是,你将她带出来,老夫一看便知。”   “这恐怕,有些不便。”荀久明澈的眼眸里逐渐浮现一丝不屑,“那位夫人与我虽是初识,却相见恨晚,感情要好,我邀了她今夜留宿在此,恰巧她身子有些不舒服,早早便歇下了,我出来之前,她曾嘱咐过任何人都不要去打扰她,大司空如今让我去带她出来,她要真是你夫人,那我无话可说,可万一不是,那这大晚上的,大司空驾着马车出府来我的地盘上私会别人家的夫人,这话要是传出去,影响的是我的名声还是您老人家的名声?”   “你!”韩茂宏老眼蓦地瞪大,山羊胡气得一翘一翘的。   不过是接幼玉回府而已,怎么从这毒妇嘴里说出来便成了深夜私会别的女人?!   荀久低眉抚了抚修剪圆润,灯光下泛着光泽的贝甲,漫不经心的语气中透着点无辜,“大司空,见不见的,你倒是说句话,别老冲我抛媚眼,我人年轻,心脏承受能力小,怕待会儿会直接被你吓晕过去,无法为你将那位夫人请出来。”   喉咙口似有腥甜涌上,大司空身形颤颤,险些没站稳。   家丁赶紧上前来搀扶住。   好不容易站稳了,他才重新抬起老眼,饶有深意地看了看荀久旁边好久没发言的扶笙,假意笑道:“秦王殿下深夜来此,莫非也是……”   “看病。”不待大司空说完,扶笙冷冷吐出两个字。   荀久心中冷哼一声,这老狐狸,从她这里讨不到好便将焦点转移到扶笙身上,想借秦王深夜逗留此地来借题发挥。   不过,他这算盘打得不太响。   遇到扶笙这毒舌,只怕他会更想吐血。   荀久冷眼看着老狐狸,几乎能猜到他接下来的话。   “殿下,恕老臣直言,前太医院使才刚刚因为杀人罪被抄家,久姑娘虽然得了金书铁券的庇护,可她到底是罪犯荀谦的女儿,难免会将抄家之恨藏于心头,伺机报复……”   “恕本王直言。”扶笙凛冽的声音打断他,“大司空此前已经死了三位夫人,在燕京有着克妻天煞的名声,虽然最后一位还活着,可到底你名声在前,难免煞气未散,不小心克到新夫人腹中的胎儿。你要不要考虑提前休妻?”   这**裸地将人家伤口剖开了再撒一把盐的狠毒,连荀久都不由得暗自唏嘘,谁要是得罪了扶笙,估计他不用动武,直接一张毒舌就能把人活活气个半死。   大司空年纪大了,才刚知晓儿子被荀久废了紧接着又瞎了眼,此刻再被秦王这么一刺激,心脏确实是承受不了,两眼一翻厥了过去。   家丁和车夫大惊失色,手忙脚乱地将大司空他老人家抬回了马车上,没多久便回了府。   目送着大司空府的马车消失在夜色中,荀久侧目望着扶笙。   夜幕下,他精绝的轮廓被风灯照得明朗柔和,仿佛刚才冷着脸漠然对人的那个冰山不是他。   在荀久没看见的角度,扶笙耳畔浮现一丝红晕,被她盯得极不自然。   浅咳两声,他正色道:“你有话便说,不要老是冲我抛媚眼,我年纪不小了,经不住这么大的冲击力。”   荀久:“……”   回到前厅,姜易初已经用完了饭,闲闲坐着喝茶,看那样子,便是在等着与扶笙一道回去。   见到二人进来,他慢慢抬起眸,满脸钦佩,“你们俩真真是让我……刮目相看。”他一直以为荀久最擅长医道,今日才知损人的功夫也不亚于子楚。   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一般一般。”荀久恭维道:“比起姜丞相来,我还欠些火候。”   姜易初淡淡笑开,看向扶笙,“子楚,何时回去?”   扶笙瞥他一眼,“你与我不顺道,问我作甚?”   “怎么不顺道?”姜易初挑眉,“我来了燕京城这么长时间,你都没想过要请我去府里坐坐,传言里,旁的女人进不去秦王府,那我作为一个如假包换的男人,怎么也不该被拒之门外的?”   扶笙淡淡给他普及,“秦王府还有一条规矩。”   “哦?”   “长相会造成灾祸者,拒绝进府。”   “噗——”荀久一口清茶喷出来。这是夸奖呢还是夸奖呢?   姜易初无奈地揉着额头,看向荀久,“久姑娘,你成天跟他在一起,听他这么说话累不累?”   荀久违心一笑,齿间挤出三个字:“习惯了。”   实际上,她也很无奈。   可是没办法,扶笙生性如此,若是他哪天深情款款地来句告白,她反而会怀疑他是不是被人掉包了。   姜易初很是钦佩地望着她,“爱情的力量果然伟大,我这么多年都不习惯,你这么短的时间就习惯了。”   荀久勉强微笑,“被迫习惯。”反正扶笙又不会戒掉他的毒舌,她想不习惯都难。   扶笙虽然撂下话,但最后,姜易初还是如愿以偿与他坐上商义的马车一道去了秦王府。   终于送走了两尊大神,荀久一屁股坐在软榻上,身子一斜就不想动。   招桐端了热水进来,“姑娘,看您劳累了一天,来泡泡脚舒缓舒缓。”   荀久勉强直起身子,脱了鞋袜将脚伸进木盆里,水温控制得恰到好处,里头放了些东西,荀久才刚刚沾到水,便觉得全身心的放松。   招桐趁机道:“红花在水里烧开再加一勺盐,这个呀是奴婢看医书得来的方子,想着姑娘今日劳累,便自作主张弄了来,希望能对姑娘有所帮助。”   “小丫头学的倒挺快。”荀久满意地勾了勾唇。   招桐站起来走到荀久后面给她捏肩,“姑娘,留在客居的那位夫人,我总觉得眼熟得很,似乎在哪儿见过。”   “是大司空的新夫人。”荀久直接道:“方才大司空还来接她来着。”   招桐“啊”了一声,“竟然是大司空的第四位夫人?!”   “你认识她?”荀久不答反问。   “那是。”招桐笑道:“这燕京城,谁不晓得大司空的第四位夫人不仅为他洗刷了克妻的名声,还让他老来得子。”   话到这里,招桐脑袋里灵光一闪,突然瞪大眼睛,“齐夫人既然是姑娘亲自诊出来准备开刀热身的病人,那她……那她岂不是没有怀孕?”   “嘘——”荀久抬手示意她噤声,“这件事,绝对不能外传。”   “为什么?”招桐不解,“大司空好不容易老来得子,结果却被误诊,反正这种事儿早晚都会被知道的,姑娘这般替齐夫人隐瞒,到时候让大司空发现了端倪,岂不是会对我们不利?”   “我答应了齐夫人不说的。”荀久道:“只有这样,她才能配合我动手术,如今院子里除了齐夫人,便只有你我和柳妈妈三人,这件事我不希望有任何流言传出,只要保密工作做好,我自然有的是办法让齐夫人肚子里的‘孩子’名正言顺地流了。这样的话,大司空也不会怪罪于她。”   其实,方才扶笙那句提醒大司空当心克到齐夫人肚子里孩子的那句话无形中帮了很大的忙,便是最后齐夫人的“孩子”没了,也只能归罪于大司空的克妻命。   “奴婢晓得了。”招桐了然地点点头,“我和柳妈妈一定守口如瓶。”   大概是心中有事的原因,齐夫人这一夜睡得不太好,翌日也是早早便起床了。   来到前厅的时候,柳妈妈才刚把厨房将灶火烧起来。   “夫人怎么不多睡会儿?”柳妈妈见她面色不大好,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忍不住劝慰。   “我习惯了早起。”齐夫人勉强冲她一笑,又问:“久姑娘起了没?”   “姑娘应该快了。”柳妈妈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只不过得劳烦夫人再等等。”   “无事。”齐夫人和蔼地摆摆手,“许是我起得太早,没对上她的时间,等一等也无妨。”   柳妈妈又说了几句客套话便径自忙去了。   齐夫人一个人静坐在前厅,昏暗光线里,她的面容亦如蒙重重雾霾,久久不散。   招桐砍价一流,早早就去了市集同卖菜的小贩们血拼去了。   回来的时候,荀久已经起了床,她将菜送去厨房以后回来对荀久道:“姑娘,我今日在菜市听到了一个消息。”   “什么消息?”荀久见招桐说话的时候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齐夫人,心中思忖莫非这件事与齐夫人有关?   齐夫人原就心神不宁,被招桐这个眼神吓得顿时浑身一个激灵。   招桐朝她歉意一笑,尔后挠挠头,“其实也没什么,就是韩德君不知什么原因双目失明了,女皇陛下突然特赦他回家休养,说以后都不用进宫伺候了。”   齐夫人端着茶杯的手一抖,直接摔在地上碎成数瓣。   ------题外话------   久久表示:高冷毒舌男神在手,霸气我有   衣衣表示:深夜更新大概让有的姑凉误认为我是在更新前一天的,/(ㄒoㄒ)/~订阅哗啦啦掉得我心碎,衣衣左右权衡之下还是决定将时间调回早上六点!   为了万更,衣衣颈椎病都出来了,腰酸背痛是常有的事,希望菇凉们不要跳定,也希望菇凉们能多多支持正版。   要不然看着心酸的订阅,我也会失去码字动力提前进入倦怠期的~(>_<)~菇凉们的正版支持是我万更的动力,求支持啊!   ...   ☆、第一百一十五章 齐幼玉的惊人过往 荀久猛然回过头,见齐夫人面色有些慌乱,忙问:“夫人这是怎么了?” “我无事,大概是昨夜没睡好。”齐夫人弯下身就要去捡地上的碎片。 荀久一把扣住她的皓腕,摇摇头,“夫人,这些小事儿让招桐来就行了,您坐着歇息便是。” “没事,我以前做习惯了。”齐夫人想也没想,在荀久惊诧的目光中动作流利地将地上的碎瓷片尽数捡了起来。 站起身,她似乎才意识到自己方才说了什么,面色有些尴尬,她道:“我的意思是,这是我打碎的茶杯,理应由我自己处理,免得劳烦久姑娘的婢女。” 眸光微微闪动,荀久牵唇笑道:“看得出来,夫人是个能以身作则的合格当家主母。” “我……”齐夫人喃喃出声,却似乎又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只得咬了咬下唇,垂下眉目,掩饰住眸底的那一丝慌乱。 荀久眯了眯眼睛,暗暗想着齐夫人在娘家的时候铁定没过过一天好日子,只怕被人当成奴婢驱使惯了,以至于她骨子里总有着难以泯灭的那份低人一等的自卑,而方才她在听到韩奕被女帝特赦回府的时候太过慌乱,无意中将那份自卑暴露了出来。 难怪荀久总觉得她不似别的当家主母一样架子十足。 年轻时候的齐幼玉受尽欺凌,也因此造成了性子上的软懦柔弱,混迹官场多年的大司空遇上这种性子,简直就是进了温柔乡,自然会更加疼惜她爱重她。 确实很符合老牛啃嫩草的逻辑。 可是…… 齐幼玉是大司空的第四位夫人,韩奕又不是她儿子,听闻韩奕瞎了双眼被女帝特赦回府的消息,她慌乱什么? 心思一动,荀久笑意盈盈道:“夫人,既然是韩德君被女帝特赦回府,那看来大司空府上需要打点的事情不少,我看不如这样,你先在我这里用过早膳,我亲自送你回府,到时候也好同大司空商议为你开刀的大事。” 齐夫人的手指轻轻绞着袖子,重新看向荀久时,一双美眸含了几分哀求,“府里的那些事,便是我不回去也自会有后院那些女人想为老爷打点。久姑娘,你也知道的,我这几日身子不适,想在你这里多待些时日,我可以付你银两,你不要赶我走,可好?” 说话间,柳妈妈端了两碗碧粳米粥和几个佐粥小菜上来。 荀久拉着齐夫人到桌前坐下,含笑道:“夫人先用膳,有什么话,待会儿再说。” 齐夫人见荀久端起碧粳米粥吃得很香的样子,嘴唇翕动了片刻,她终究没出声,也低头吃起来。 大概是没有了大司空府这层繁重枷锁的原因,她惊奇地发现久姑娘这里的清粥小菜竟然都比大司空府上的燕窝鱼翅美味可口。 荀久难得见她吃得香,亲自动手又为她盛了一碗。 齐夫人有些尴尬,涩涩一句,“劳烦久姑娘了。” “在我这里,你不需要那么束缚。”荀久摆摆手道:“这整个宅邸就我和一个小丫头以及一个柳妈妈,我这里不讲究主仆之分,也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不过是为你盛一碗粥而已,纯属因为我将你看成是我的病人,而不是大司空的夫人。” 齐夫人似是有些感动,抬眼看了看荀久。 荀久笑着点点头,“快吃吧,吃饱了才有精力谈事情。” 齐夫人没再说话,却从这一刻开始,喉咙哽咽到疼痛,几乎每次的吞咽都极其艰难。 她的这些神情全都没有逃过荀久敏锐的观察力。 不过是几个瞬息的功夫,荀久已经猜到了一些事,只不过她如今不太确定,也不敢贸然相问。 用了早膳,招桐给二人上了清茶。 齐夫人并没有喝,只两只手紧紧握住茶盏,紧张地看着荀久,“久姑娘,那我方才说的事……” “夫人要在这里小住一段时日,也不是不可以。”荀久道:“只不过大司空那里始终要有个交代。” 齐夫人黯然垂下眸,薄唇紧抿。 “昨夜,大司空曾经来过。”荀久又道。 齐夫人蓦地瞪大眼睛,“你,你说什么?” “不过后来被我打发回去了。”荀久认真看着她,“我告诉大司空,夫人已经睡下了。” 齐夫人脸上还有些惊魂未定,“那,那他可有说什么?” “大司空担心的无非是你肚子里的孩子。” “可我……”齐夫人语声喃喃,“可我并没有怀孕,若是让他晓得了……”话到后面,她已然泣不成声。 “齐夫人还年轻,还有机会要孩子。”荀久目光落在她紧张绞着衣袖的手指上,“其实大司空那么爱重你,倘若晓得你并没有怀孕,依照他的性子,定也不会过多苛责,更何况你如今重病在身,他心疼都来不及,怎么可能会全盘怪与你?” “没能为老爷生下孩子,我很遗憾。”齐夫人拭了眼泪,眉眼间大有凄楚之意,惹人哀怜。 她这样子,似乎对大司空府产生了深深恐惧感,这让荀久很为难。 十天之内,女帝是一定要动手术的,但在此之前,她必须先给齐夫人动刀热身才能有十足的把握,否则她恐怕不敢贸然签下生死状。 可齐夫人一点也不想回去,只要她不回去,就无法跟大司空商议,这一点若是不协商好的话,荀久就是随意对人动私刑,大司空位列三公,他的名望自然甩她几条街,一旦他借题发挥,到时候她想要翻身可就难了。 荀久捏着眉心正纠结,招桐突然跑进来,急促道:“姑娘,韩德君竟然亲自乘了轿子来,说要接齐夫人回府。” 荀久一愣,“他不是双目失明了吗?” “对啊!”招桐点头,“韩德君双目失明了,所以他不便进来,吩咐人将轿子停在外面,他说了,会在外面一直等,直到齐夫人出去为止。” 荀久面色一寒,大司空玩得一手狠招,竟然利用韩奕的德君名分来逼迫她交出人! 韩奕虽然被女帝特赦回府,可名义上依旧是长乐宫四大男妃之一的韩德君,光是这层身份,就足以碾压她御品医师的头衔,让她不得不放低姿态,否则就是大不敬。 昨天才被废,今日就敢明目张胆来她的大门前要人,这个韩奕……到底是蠢过头还是城府深? 荀久余光瞟了一眼齐夫人,却见她面容惨白,毫无血色,整个人瘫软在靠椅上,仿若灵魂在顷刻之间被人掏空。 “夫人!”荀久大惊,连忙过去搀扶她,“你这是怎么了?” “我不要回去!”齐夫人连连摇头,身子在细微颤抖,嘴里一直重复,“我不要回去,我不想再当什么夫人了……放过我……。” 这几句话,几乎让荀久肯定了心中那个大胆的猜测。 收回心思,她故作满面纳闷,“夫人,你在说什么呀,是韩德君亲自来接您回府,你若是身子不舒服,我可以陪你一起。” “不……”齐夫人身子抖得愈发厉害,“我就待在这里,哪儿也不去,久姑娘,你帮帮我,我不想再做什么夫人了,我天生就没有那个命,那不是我能待的地方。” 荀久不着痕迹地给招桐递了个眼色,招桐立即心领神会,转身将门合上便出去了。 “夫人,你为何这么惧怕回府?”荀久声音轻柔,带着安抚,又带着懵懂的疑问。 齐夫人自昨日便一直对荀久很有好感,此刻诸多压力和慌乱无措之下,她终于放下了满身戒备,像找到了宣泄口,把隐藏在心里的事情说了出来。 “韩奕很讨厌老爷娶新夫人。”她道:“我也是无意中听到后院一个不得宠的小妾说的,她说之前的两位夫人之所以会无缘无故早亡都与韩奕有关,每次老爷娶新夫人,他都会在暗中设计将其杀死。” 荀久心中惊骇,没想到韩奕竟然是个杀人变态! “我当时害怕极了。”说到这里的时候,齐夫人整个人脸色都变了,“那个小妾提醒我要当心韩奕,否则迟早有一天会死在他手里。我暗中让人准备了很多防身的东西,就是怕他有一天会故技重施,将对付前面两位夫人的手段用在我身上。可是……可是我没想到……” 齐夫人早已经牙齿打颤,身子抖如筛糠,似乎再多一个字都说不下去。 荀久一直面无表情地听着,到此处时脸色霜寒,早已将事情想明白,接话道:“你没想到的是,韩奕对付你的手段远远比你想象中的可怕多了是么?” 齐夫人有些怔忪,但随即拼命点头,捏着绢帕拭泪的那只手用力攥紧,指甲嵌进皮肉亦不自知。 蓦然听到这种答案,荀久是心颤的。 韩奕那个畜生得多禽兽才能做出这种事来啊? 齐夫人此刻的样子,犹如深秋树上的残花,风一吹随时能被卷走,脆弱至极。 荀久内心不忍,但为了确认最终的答案,她还是斟酌着开口问:“你的第一个孩子,是韩奕的吗?” 这一下,齐夫人直接放声痛哭,哭声哀恸,那无助乃至无力的样子,连点一下头都极为艰难。 荀久站起身,走到齐夫人身侧,轻轻帮她拍着后背顺气。 约摸哭了一盏茶的时间,齐夫人才逐渐平静下来,眼眶早已红肿不堪,含泪的美眸我见犹怜。 荀久见她唇瓣翕动却发不出声音的模样,连忙倒了杯清水递过来。 齐夫人接过慢慢喝了才逐渐转好。 “夫人可是有话要说?” 当心底最恐惧,最害怕面对的东西宣泄出来公诸于众时,人会在那一瞬间成长一大步。 恐惧不再,害怕消失。剩下的,是一种玉石俱焚以及前所未有的勇敢。 齐夫人亦是如此。 此刻的她终于不再像先前一样提起一丁点儿回忆便害怕得发抖。 她很平静,平静得好像在述说别人的故事。 “他不止一次地对我……后来我被府医查出有喜,当时他也在前厅,看向我的眼神,那样可怕,我当时就浑身哆嗦,老爷以为我是因为怀孕而高兴,便没有过问。” “那是他的孩子,我怎么可能生下来,过后我偷偷交代心腹丫鬟出府去买滑胎药,我想悄悄做了那个孩子。” “恰巧那一天,老爷去上朝,我的丫鬟也被全部打发出了院子,这下可好,刚好给韩奕钻了空子,他进了我的院子,知晓我在房里,便二话不说狠狠踹开我的房门,我一看到他,就想到肚子里的孽种,害怕得直找地方躲,可我屋子就那么大,更何况他是个男人,气力比我大上许多,无论我如何挣扎,都逃不过他的禁锢。” “我以为他又是来欺辱我的,所以顺手拿起之前准备好的剪刀,打算来个鱼死网破。他似乎早就看穿我的意图,所以没有站过来,反而伸出脚,狠狠踹在我小腹上,当即我便感觉到整个身子一软,大脑中一片空白,撕心裂肺的痛蔓延至全身,我以为这么一来,我肯定活不了了,也好,就这么死了也好,我再也受不了他无尽的欺辱了。” “可他不甘心我就这么死了,所以过后便风风火火让人去请府医来看。孩子没了,我因此卧床休养了很长时间,我不知道他哪里来的证据,竟会将这件事诬陷到老爷的姨娘身上,老爷这么大年纪好不容易才盼来的孩子就这么没了,自然大怒,再被韩奕这么一挑拨,想都没想直接将那姨娘打个半死赶出了大司空府。” 荀久一直静静听着。 齐夫人的每一字每一句,对于当事人来说无异于剜心,她更是听得怒火直冒,但面上勉强保持着平静,“后来呢?” “后来……”齐夫人顿了一下,“我出身贫寒,母亲早亡,后母苛刻,待我比下人还不如,全得老爷某次路过我们村,生了怜悯之心将我带回来才摆脱厄运,我感激他,却不爱他,但这份感激足以让我甘愿以身相许,原本像我这种出身的人是不可能当上堂堂大司空府的主母的,我当时也觉得奇怪,按理说来,他的侍妾们个个出身都比我好,怎么也轮不到我才是,后来才知,那些侍妾是不敢争夺主母之位,她们也怕韩奕会对付到她们头上,所以我进府以后,基本没遇到过勾心斗角的事,侍妾们很规矩,每日都会来请安,只不过看我的眼神,一次比一次同情。” “被他一脚踹掉孩子的那种痛,我终身难忘,老天却像在跟我开玩笑,竟然不收了我的命,让我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又回来。重新睁眼后,我下定决心要报复韩奕,很不巧的是,先帝驾崩,留下遗诏废太子,女帝继位,也就意味着后宫将变成男妃的天下。韩奕垂涎女帝美色,便央了老爷让他去参加那一次选秀,也不知是否是女皇陛下不走心,竟把那种人渣给选了进去,还依着老爷的关系一升再升成了四妃之一的德君。也是因此,我的复仇计划全部打乱了。” 两盏茶的功夫,荀久听了一个让人既悲且恨的故事。 她能想象得到齐幼玉从鬼门关回来后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要报复渣男,渣男却一步登天让她从此束手无策的那种恨。 即便韩奕如今是一个废人,只要女帝没有明旨废了他的封号,那他就还是德君,这层身份,足以让齐幼玉对他只能拜倒尘埃,要想报仇,难度很大。 “那你现在怕他么?”荀久想起方才齐夫人听到韩奕回府的消息,惊得连茶杯都给摔落到地上,她的心底一定有很浓重的阴影,以至于每次听到韩奕的名字时,先产生的不是恨意,而是恐惧,是已经深刻烙印进骨子里的恐惧。 齐夫人身子不觉瑟缩了一下,怯怯看着荀久,“说实话,我怕他比恨他更多。” “我能理解。”荀久深吸一口气,“你想要报复他,硬碰硬肯定不行,只能智取。” “智取?”齐夫人不敢置信地看着荀久,“以他现在的身份……” 荀久嘴角冷冷一勾,“对付这种人,你首先得完全撇开他的身份,然后想个万全的计策。” “可是……”齐夫人眼底露出深深的担忧,再怎么撇开韩奕的身份,只要她还回去大司空府,就会与他抬头不见低头见,这是不争的事实。 “**上的伤害不叫伤害。”荀久声音乍冷,“折磨一个人的心理,让他万念俱灰,生不如死才叫真正的伤害。” 齐夫人一惊。 荀久接着道:“说了不怕你笑话,昨天早上我进宫为女帝请脉的时候,韩奕那贱人想来调戏我,被我用独家银针秘技惩治了一番,这辈子他都将不举。” 齐夫人惊骇地看着她。 “后来,秦王殿下知晓了这件事,又暗中让人弄瞎了他的双眼,他这辈子,算是完蛋了。” 齐夫人身子一震,“原来……原来他之所以会被女皇陛下特赦回府是因为险些调戏了久姑娘?” “算是吧!”荀久点点头,“不过好在他未遂,否则我必然忍不住当场杀了他!” “你真是……太厉害了。”齐夫人满脸激动,“虽然这些要命的惩罚并非出自我之手,但我听来仍是觉得大快人心,久姑娘,你可真是我的救星。” 荀久睇她一眼,“你的救星不该是大司空么?” 齐夫人当即收了脸色,眉心有些纠结。 荀久趁机道:“你现在的内心一定很挣扎。” 齐夫人错愕地看着她,“你怎么会知道?” 荀久笑笑,“大司空是你愿意以身相许的救命恩人,他的儿子却是你恨之入骨的仇人,你心中其实很明白要想真正扳倒韩奕,除非是整个大司空府没落,可是那样一来,你的恩人也会受到牵连。” 齐夫人嘴唇翕动,面上除了震惊还是震惊,她已经找不到任何词汇来形容眼前这个女子的聪慧玲珑,只知道她心思通透得让人不得不心生钦佩。 荀久问:“齐夫人有没有想过,倘若你当着大司空的面将这件事说出来,他是相信你还是相信韩奕?” 齐夫人抿唇不语。 “你也知道他肯定偏颇韩奕,对么?所以你才会忍了这么久也不敢透露半句。” 齐夫人没说话,美眸中的光芒寸寸黯然下去。 久姑娘说得没错,她当初的确有想过单独将这件事告诉老爷,可也只是想想罢了,老爷怎么可能会相信她而惩罚自己的儿子。 “既然夫人心中已经有了答案。”荀久继续点火,“晓得这件事一旦捅破,大司空必将把所有的错都推到你头上,那么,这样的男人,真的还值得你浪费一辈子的光阴守候么?” 齐夫人霍然抬头,面上的震撼之色难以描述。这种想法,她从来没有过,或者说,连想都不敢想。 荀久见她动容,继续道:“你所谓的报恩,不过是以身相许而已,这么些年,你报的恩难道还不够么?表面上是当家主母,风光无两,暗地里却受尽了他儿子的折磨,他们家的恩情,早在你怀上韩奕孩子的时候就偿还干净了,后面的,都是你在倒贴青春。” “这……”齐夫人虽然内心里觉得荀久说得都没错,但女子出嫁以夫为纲,她早已经是老爷的人了,又何来倒贴一说。 见她犹豫,荀久心中喟叹,“齐夫人,如今韩奕就在外面,你若是想跟他回去,那我可以护送你一程,顺便去大司空府上坐坐。” “不!”齐夫人几乎是在听到“韩奕”两个字的时候便大声否决,呼吸急剧起伏,“我不要跟他回去,我不要再像以前一样被他欺负了。” “很好。”荀久目露赞赏,“那么接下来你准备如何做?” “我……”齐夫人轻咬着下唇,良久过后,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慢慢抬起头来,一双美眸里满是坚毅果敢的光芒。 “我出去见他。”她站起身,大概是刚才哭得瘫软无力,身形有些不稳。 荀久忙搀扶着她。 齐夫人摇摇头,示意荀久松开手,抿唇道:“我去看看他有什么目的。” “那好。”荀久松开她,“我待会儿就在大门后面,若是有什么紧急情况,你就朝着宅邸大喊一声,我会出来帮助你的。” “多谢久姑娘。”齐夫人微微福身。 “你是我的病人。”荀久冲她浅浅一笑,“更何况是我挑中的特殊病例,我不可能置你的生死于不顾。” 齐夫人心中感动,深深看了荀久一眼,慢慢推开门往外走去。 大门外不远处,停着一顶轿子,上面有大司空府的标识,齐夫人一眼便能看出。 她在大门处站定,看到那个标识的时候双腿有些软,但一想到荀久跟她说的那些话以及韩奕那畜生对她做下的一切,她内心深处的恨意瞬间被激起来。 稳了稳心神,齐夫人缓缓往轿子边走去。 家丁们见到她出来,对视一眼后齐齐行礼,“夫人。” 齐夫人没看几个家丁,微红的眸子往紧闭的轿帘处扫了扫,问:“里面坐的可是德君殿下?” “是。”家丁们连连点头。 齐夫人抚了抚胸口,尽量稳住情绪,正待开口,不曾想里面传来了韩奕略带嘲谑的声音。 “一年不见而已,母亲是否把儿子给忘了?” 仿若遭了雷劈,齐夫人惊恐地连连后退几步,幸而扶住了旁边一棵树才堪堪站稳。 母亲…… 这是韩奕头一次这么称呼她。 以前他总叫她“荡妇”,拳打脚踢是家常便饭,受伤的时候,她只能借故躲避,不让老爷看到。 想不到……真想不到他才进宫一年多,回来的第一句话竟是称呼她为“母亲”。 这是改邪归正了还是想提醒她记起那些肮脏的回忆? “父亲病倒,母亲不打算回去侍疾么?”马车里再度传来韩奕的声音。 齐夫人张了张嘴,耳边突然想起荀久的那句话——他们家的恩情,早在你怀上韩奕孩子的时候就已经偿还干净了。 这句话一直在脑海里无限放大,直至侵占她的全部思想。 眼底残存的那一丝柔弱终于褪去,齐夫人站直了身子,想象着韩奕当初毫不留情踹在她小腹上的那一脚,那让她堕入鬼门关的一脚,如今想来,蚀骨之痛分毫不减。 面色愈发漠然,她的声音由于哭过而有些喑哑,却再无软弱,满是讥讽,“真是乖儿子,才刚刚被女皇陛下特赦回府便一刻不停歇地赶来接母亲,你既有如此孝心,便代母亲去给你父亲侍疾如何?” 轿子里,韩奕早已双目失明看不见任何东西,却能清楚地听出来这确实是那个小荡妇齐幼玉的声音,方才他不过是想借机激起她对往事的回忆而已,谁知她竟然敢用如此语气同他说话! 简直是反了,她不想活了么?! 重重一拳打在轿子板壁上,韩奕沉了声音,“齐幼玉!你可知你在同谁说话!” “知。”齐夫人难得听到他气急败坏的声音,愈发胆大起来,仰起下巴,音色凛然,“你是因何故被女皇陛下赶出宫的,你自己心里清楚,别动不动就把气撒在别人身上,你可别忘了,你是我儿子,即使不是亲生,按照礼数,也应当唤我一声‘母亲’,有你这么跟母亲说话的么?” “小荡妇,你嫌命长了是吧?啊?”韩奕咬着牙,一脸怒不可遏的样子,若是看得见,他定会冲出去甩那小荡妇几巴掌。 “小荡妇?”时隔一年再度听到这个称呼,齐夫人只觉得满心酸涩,但她明白,眼下并不是悲情的时候,久姑娘说得对,她越是软弱,韩奕就越是过分,她从前遭受的已经够多了,这一次,她必须翻身! 顷刻拉回思绪,齐夫人眼底一片冰凉,用质问的语气盯着轿子,“你与我母子关系,这般不堪入耳的称呼也是你能喊的?你入宫这么久,难不成宫里的礼官没有教你何为伦理纲常?乌鸦尚且懂得反哺,你却连那畜生都不如。” 几个家丁闻言脸色大变,谁也不明白公子这才刚回府,怎么就与夫人产生这么大的罅隙了。 几个家丁还算有些眼见,知晓这些话不是他们作为下人可以听的,对视一眼后纷纷跑出了好远。 轿子里的韩奕更是一脸的不敢置信。 这才一年的功夫,是谁给了小荡妇这么大的胆子敢如此反驳他?! 蓦然反应过来这里是荀久的地盘,韩奕心下明了几分,肯定是荀久那个毒妇这般教她的,否则凭齐幼玉那胆小懦弱的性子,便是借她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在他面前大声说话。 韩奕心底寒凉下来,荀久的手段,他在皇宫里的时候就领教过了,那就是个披着美人皮的蛇蝎,更何况还是秦王的女人,轻易招惹不得。 左思右想,韩奕觉得,荀久的仇可以先放在一边,目前最重要的是先把齐幼玉这个小荡妇弄回去。 女帝让人来传旨特赦他回府的时候,虽然传旨的公公只让他以后好自为之,但他隐约觉得女帝肯定是晓得了什么,只不过看在他爹大司空的面子上没有立时发作。 倘若这个时候齐幼玉再在荀久这里将他对她做下的事全部捅出来,那么女帝肯定会大怒,到时候大司空府恐怕会重蹈荀府被抄家的覆辙。 荀久有金书铁券保命,他可什么都没有! 想到这里,韩奕语气温软下来,“母亲,父亲担心你肚子里的孩子,您还是快些与我回去吧,这里毕竟不是你的家,你暂歇一两日尚可,难不成你还打算在这里待上一辈子?” 这突然放软的声音让齐夫人怔愣了一瞬,尔后听到大门后隐隐传来的咳嗽声,她立即清醒过来,目色更狠,“我回不回府,轮不到你来过问,你若是识相的,就赶紧滚,否则我不介意鱼死网破,你背后是整个大司空府,我孑然一身,你做的那些禽兽不如的事一旦公开来,且看女帝绕过谁!韩奕,如今的你可还顶着男妃身份,倘若让女皇陛下知晓你……” “够了!”韩奕满脸慌乱,生怕齐夫人会站在荀久的大门前就把那些事一五一十地抖出来,他死死咬着牙,冷声高喝:“回府!” 那几个家丁没有听到齐夫人说了什么,却唯独听到了韩奕最后的这声命令,几人不敢耽误,迅速过来扛起轿子就沿着来时的路往大司空府行去,谁也不敢多半句嘴。 看着韩奕就这么放过她走了,齐夫人其实是很震惊的。 毕竟在她的过往里,一直都是韩奕打她骂她奴役她,从来没有过今天这样的情况。 “夫人做得很好。”荀久从大门后面走出来,眸光凝在已经远去的模糊轿子影上,嘴角微弯,却是寒凉的弧度。 齐夫人大松一口气,身子一软。 荀久及时扶住她,笑问:“感觉如何?” 齐夫人明显还沉浸在不敢置信的情绪里,久久才道:“我憋屈了这么长时间,这还是头一次见他从自己手底下落荒而逃,感觉像在做梦。” “很解气对么?”荀久看着她。 “嗯。”齐夫人小心翼翼地点头,“简直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解气就对了。”荀久用肯定的语气道:“韩奕就是个渣男,他才刚刚被女帝特赦回府就迫不及待来接你,分明是怕你在我这里暴露了他以前做下的那些事,想将你带回去封口,不过……有一点你必须明白,这一次,倘若你跟着韩奕回去,他就不会是简单的对你拳打脚踢了。” “我明白。”齐夫人神情凝重,“今日跟着他回去,便是我的死期,我将会走上前面两位夫人的路,死不瞑目。” “现在可好。”荀久嘴角浮笑,“你手里有那么重要的把柄,韩奕不敢明目张胆地动你,因为那些事情一旦暴露出来,女帝必定灭他全家。” 齐夫人面色惴惴,“话虽这么说,可那些事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光凭我一份说辞,女皇陛下就能信么?” 荀久目光幽幽看向远处,“女皇陛下若想杀一个人,需要理由么?” 齐夫人身子一抖,突然想起前些日子荀府被抄家的惨状来。 女帝残暴,她杀人向来不需要理由,上一秒很可能还言笑晏晏,下一秒就能让对方人头落地。 荀久收回目光,道:“依照韩奕的秉性,他会选择一不做二不休,白天不敢明着来,夜晚却是动手的最佳时机。” “什么意思?”齐夫人满面惊恐,“你是说他会趁夜让人来杀了我是吗?” “很有可能。”荀久如实道:“我这里只有三个人,韩奕稍稍一打听就知道了,趁夜请高手来刺杀,到时候我们几个妇人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齐夫人脸色煞白,“他,他怎么敢……你可是秦王身边的人。” “狗急了还跳墙呢!”荀久低嗤一声,“更何况是韩奕这种狗都不如的东西。” 末了,她又宽慰道:“不过夫人不必忧心,待会儿我会去秦王府让殿下安排几个暗卫过来,保证让韩奕的人有来无回。” 齐夫人稍稍放了心,不过转瞬又皱了眉,“看来,这大司空府,我是再也回去不得了。” “嗯,的确是回不得。”荀久道:“倘若我们让韩奕请来的杀手有来无回,那么短时间之内,他必定不敢再出手,这样一来,你便可以安心在我这里住下,我为你开刀把肚子里的东西拿出来,然后你慢慢修养,等完全康复了再做打算。” “我哪里还有什么打算啊!”齐夫人苦笑,“苟且活着不过是想报复那禽兽不如的东西,若是久姑娘助我报得此仇,那我亦死而无憾了。” “诶,你可不能死!”荀久连忙道:“我这个手术是救人的,不是谋害人的,若是你死了,则证明我手术不成功,这样一来……”话到这里,荀久住了嘴。 女帝的病情,百姓是完全不知情的,便是悬赏令上,也只表明了要征集病例特殊的女患者,并未言明要腹腔内长肿痈的病人。 所以,后面的话,荀久不能说,想了想,她改口道:“倘若我手术不成功的名声传出去,我这辈子的信誉就毁了,我作为一名大夫,因为一场手术没了信誉,百姓都不敢让我看病,这不是将我逼上绝路么?” 齐夫人笑笑,“久姑娘医术高明,这是众人皆知的事,哪里会因为一场手术就毁了信誉?” “总之你不能死,也不准寻短见!”荀久面色沉冷下来,“倘若你一心求死,那么从现在起,我便不再帮你了,后面的路,你自己想办法。” 齐夫人见荀久有些生气,当下便心神慌乱,忙道:“久姑娘莫要说这些气恼的话,我不寻短见就是了。” “你知道就好。”荀久警告地看她一眼。 其实,荀久能理解身为一个封建女子在经历了这样的遭遇以后内心的崩溃和挣扎,她看得出来,齐幼玉很想活着,可是世俗观念压得她喘不过气。 莫说是封建女子,便是新时代的姑娘遭遇这种情况,恐怕十有**都会寻短见。 齐幼玉能忍到今天,想必每一天的内心都像是在油锅中煎熬一般,可她只是一介弱女子,没有武力值,没有人为她出谋划策,她根本不知道要怎么来报这个仇。 此刻听她说着违心的“不寻短见”这样的话,荀久竟莫名心酸。 这样的遭遇,又岂是齐幼玉自己愿意的? 失了贞节,失了名声,最后还要搭上一条命,何其无辜! ------题外话------ 渣男啊渣男,你们缩,让他怎么死才解恨(☆▽☆)   ☆、第一百一十六章 手术前的准备   安抚好齐夫人,又嘱咐招桐寸步不离地看守她,荀久这才得空骑上马去往秦王府。   王府大门外停着一辆马车,荀久看了一眼,觉得有些眼熟,再仔细想了一想,突然反应过来这辆马车正是那晚见到容洛乘坐的那一辆。   莫非顾将军和洛姐姐都来了秦王府?   荀久心下疑惑,动作却不停,利落地翻身跃下马。   门房小厮见到是荀久,连忙笑意盈盈出来迎接,顺便将马儿牵走。   “久姑娘可是来找王爷?”小厮笑嘻嘻问。   “他在么?”荀久一边说一边往里面走。   “今儿可热闹了。”小厮如实道:“姜丞相、顾将军和他的夫人全部都在府上,原本顾夫人想让殿下去请久姑娘的,殿下说您那儿有病人,不便离开,所以……”   “嗯,我知道了。”荀久此刻心急如焚,也懒得细听小厮的唠叨,只敷衍着应了一句。   “他们如今在哪儿?”荀久问。   “在镜云水榭。”小厮隐约感觉到了荀久似乎有非常急迫的事,索性闭了嘴,不敢再叨叨。   “立即带我去。”荀久吩咐。   “好嘞!”小厮迅速走上前,加快脚步引着荀久走向镜云水榭。   绕过玉笙居,有一处院门,入门能见大片竹林,于这深秋中独添碧翠,因天气原因,林间还有些许薄雾未散,烟迷翠黛,意淡如无。   竹林深处见雕栏小桥,汉白玉石精细雕琢而成,素白如洗。   过九曲回廊,远远便见前方有一处亭子,雕檐映日,画栋飞云,匾额上“镜云”二字极具风骨,亭下碧水漾出层层琉璃色。   荀久抬眼望去,果然见到亭中除了扶笙之外,还有姜易初、顾辞修和容洛。   小厮已经快速过去禀报了。   闻言,扶笙略有讶异地抬起眸朝这边看过来。   荀久赶时间,便不等小厮回来,直接走过去。   “久姑娘?”容洛颇感意外,“我原想着让子楚派人去接你,可他说你今日有得忙,来不了,我只得作罢,如今见你前来,可是忙完了?”   荀久扫了一眼案几上的精致吃食,心思一动,故作恼怒地瞪着扶笙,“有这么好的聚会不叫上我,我这是恼了,哪里还有心事忙事情,这不赶着过来兴师问罪了么?”   容洛见荀久果真一脸恼怒的样子,赶紧嗔了扶笙一眼,面色懊恼,“哎呀子楚,你看都怪你,我早就说了不管如何都要让人去久姑娘处通报一声,你可倒好,一句话就给否决了,如今久姑娘亲自上门来了,看你怎么跟她交代!”   “对啊子楚。”顾辞修也皱眉跟着附和,“你也太不厚道了,把久姑娘一个人晾在一边,简直不像话!”   顾辞修说完,递了个眼色给姜易初。   姜易初只微微一笑,并未说话。   扶笙也只是刚看到荀久的时候面色有片刻讶异,不过转瞬就恢复了正常,指了指一旁的席位,对荀久闻声道:“请坐。”   荀久翻了个白眼,就知道她这点小心思瞒不过他。   若是她真生气了,他哪里还能这般淡定。   “不坐了!”荀久长话短说,“阿笙,我找你有事。”   说罢,她偏头看了那三人一眼,面带歉意道:“抱歉,这件事我想单独同他说。”   顾辞修温和笑道:“久姑娘莫要客气,既是有要事要谈,那我们暂时回避一下。”他说着,就要伸手去搀扶容洛。   “不用那么麻烦。”荀久赶紧道:“你们就留在这里,我同他出去说就行。”   见顾辞修坚持,荀久又道:“洛姐姐如今可怀有身孕呢,你不能累到她,否则宝宝不高兴了就会使劲踢洛姐姐的肚子,她会受不了的。”   “啊?”顾辞修明显被吓到,脸色都变幻了一番,紧紧盯着荀久,“久姑娘,你莫不是在说笑吧?”   “你自己问洛姐姐。”荀久挑挑眉,“孩子在她肚子里,她是最清楚的人了。”   见容洛点点头,顾辞修的脸色又煞白了一些,低声嘀咕,“那,那我们还怎么回魏国,这一路舟车劳顿的,洛洛怎么受得了?”   “无妨。”姜易初道:“大不了我们速度放慢些就是,洛洛的孩子重要,晚几日回到魏国也没事。”   荀久听他们这语气,似乎是近日便要启程。   心下疑惑,她开口问:“你们是不是这两日便要启程返回魏国?”   女帝还没动手术,姜易初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离开?   容洛在顾辞修的搀扶下重新坐下,看向荀久,柔声道:“原计划是这两日便要启程返回魏国的,可是青璇还没动手术,我们今日来就是想问一问久姑娘可有确定什么时候能动手术了?”   “这……”荀久面露犹豫,“等我同阿笙说几句话再回来告诉你们。”   “好。”容洛点点头。   扶笙见荀久神情认真的样子,心下明了她百忙之中来秦王府定有要事,不再浪费时间,他站起身,随着荀久走到汉白玉石桥那头的竹林里。   他伸出手,轻轻拂去她肩头的落叶,声音清润,“久久,你这么匆忙来找我,是否发生了什么事?”   “我想同你讨要一个护卫。”荀久开门见山,直入主题。   扶笙有些怔愣,“发生了何事?”   荀久定了定神,将齐夫人所遭遇的事情从头到尾与他说了一遍。   末了,在扶笙的深深皱眉下,她再度开口,“所以,为了防止韩奕那个贱人晚上行动,我得麻烦你安排一个护卫去我那边待些时日,确保齐夫人的安全。”   “那你没事吧?”扶笙并不太关注别人的安危,他只想知道早上韩奕前往的时候,她是否遭了韩奕的骂。   荀久知道他想问什么,笑着摇摇头,“你放心啦,早上我都没有出面,更何况就算是我出面了,韩奕也休想从我这里讨得任何好处,我又不是圣母白莲花,不会因为他的德君身份而忌惮,更不会因为他瞎了双眼而怜悯,对于他那种贱到骨子里的人,我恨不得先除之而后快。”   扶笙深深看她一眼,语气中有无尽歉意,“昨天早上你在御花园的事,是我太过疏忽了,我向你保证,以后再也不会有那样的情况发生。”   荀久心中正好笑这个男人怎么突然之间煽情起来了,让她好不习惯,身子突然一晃,她已然被他揽入怀中。   呼吸着熟悉的幽幽冷竹香,她浮躁的心逐渐平静下来,也不打算开口,既然他难得煽情一次,那她不介意配合配合。   缓缓闭上眼睛,荀久准备好好享受这一刻的安宁,头顶扶笙略带疑问的声音又传来,“也不知为何,昨天早上御花园女皇陛下遇刺这件事的情报竟会到了中午才传出来,我的暗卫向来做事迅速,按理说来,这么大的事,应该第一时间有情报传来才对,可是很明显,昨天似乎是被什么给阻隔了。”   荀久有些心虚地垂下头。   扶笙暗卫的情报之所以会晚,定是女帝暗中使了手段阻隔了那些暗卫的视线,并且让他们发觉不了她会武功。   扶笙有此怀疑,也很正常。   荀久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免得待会儿露出破绽,她转了转心思,问:“你准备安排谁过去保护我?”   “剩下的四个人,你自己选。”扶笙收回思绪,温暖的手掌轻轻抚了抚她的脑袋,“你想要谁过去都行,他们几个只是性子不同,武功全都不相上下。”   荀久正待开口,扶笙忽然道:“角义除外。”   “为什么?”荀久好笑地抬起头来看着他。   “没有为什么。”扶笙面上毫无情绪,“他是厨子,怎能轻易离开府邸?”   荀久撇撇嘴,这个人要编造理由也不找一个好一点的,这么烂大街的借口,说得好像离了角义,他就食不下咽痛苦至死一样。   不过说来奇怪,扶笙为什么几次三番针对角义?   算了,她大度,懒得与他计较。   想了想,荀久道:“既然所有人的武功都不相上下,那么我还是选小吱吱算了。”   扶笙有些诧异,“我还以为你会选商义。”   “才不要!”荀久哼哼两声,“那个爱美精加麻烦精,要是让他去我那里,那我今晚都别想睡觉了,铁定得被他变着法儿的要求做美容,伺候他比伺候你还累。”   扶笙眼皮跳了跳,悠悠问:“伺候我很累么?”   荀久一呛。   跟他相处了这么长时间,她总算是明白了,与他说话的时候千万别往那方面提,否则他能说得让她一个穿越而来的现代人都面红耳赤。   方才这句话,乍一听没什么,细细一听……还不如乍一听来得顺耳。   荀久红着脸瞪他一眼,“平时看你挺高冷的,为什么一提到那方面你就有那么多想法?”   “哪方面?”扶笙长长的睫毛动了动,以示茫然和无辜。   咳了一声,荀久摆摆手,“没什么,我闹着玩儿呢!”   对上他假意充满疑问的双眸,荀久心跳在加快。   此时又是靠在他怀里,心跳声清晰地在两人相触的身体之间回荡,荀久又是羞赧又是尴尬。   她面色更红,扭动着身子要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扶笙手臂收紧了力道,荀久动弹不得,她嗔道:“快松开我,还等着回去动手术呢,否则耽误了女帝开刀的时日。”   话完,她又问:“你有没有让大祭司瞧过日子了?”   “嗯。”扶笙应声,“五天后,正好是适宜求医治病的黄道吉日,你可会觉得时间太过仓促?”   “还好。”荀久平静道:“五天……我尽量赶在明天就帮齐夫人开刀热身,这个手术,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扶笙心疼地望她一眼,“你若是觉得压力大的话……”   “有压力才有动力嘛!”荀久浅浅一笑,“更何况这对我来说是个不小的挑战,也是突破自我的大好机会,兴许这一次过后,我便能熟练操作手术刀,以后可以为更多的人医治类似的病。”   扶笙遗憾地喟叹一声,“可恨我在这方面帮不了你。”   “你帮不了我才好。”荀久撇撇嘴,“有你在身边,我肯定得分心,或者说不定,是你会分心。”   扶笙怔了怔,尔后嘴角漾开极度诱惑人的笑容,“你说得对,有你在,我肯定会分心。”   “就知道你这臭德行!”荀久收回眼低嗤一句,趁他愣神之际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对了,待会儿你让人去少府帮我把手术刀具取回来。”   扶笙颔首应了。   “然后你再吩咐少府的人,按照之前的图纸照着再打造一套出来。”   “为何?”扶笙似有不解。   荀久耐心解释,“手术刀不能反复使用,一位病人只能用一次,否则会感染到后面那位病人的。”   扶笙了悟地点点头。   荀久的目光,往亭子方向瞟了一眼,“我就不再回去了,待会儿直接与小吱吱回宅邸,你回去以后代我同洛姐姐说一声,五天后,女帝的手术照常进行,让他们不必过分忧心,尤其是要注意她肚子里的宝宝。”   扶笙一一点头应了,又嘱咐她,“你万事当心。”   “我自晓得。”荀久郑重地点点头,“我虽然没有你那么高绝的武功,但不代表我一无是处,你该对我有信心一点。”   扶笙没说话,轻笑着伸出手刮了刮她的鼻尖,这才依依不舍地放她走。   荀久沿着来时的路出了竹林来到前院,吩咐人去请徵义。   大约等了两盏茶的功夫,徵义才跟随着哑仆缓缓而来,他向来话少,又常年将自己禁锢在一顶斗笠和深色纬纱中,所以荀久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不过想来不用看也知道他定然是面无表情的。   “小吱吱?”荀久热情地跟他打了个招呼。   “嗯?”徵义的回答永远那么沉闷。   他其实并不太高冷,就是性子很闷,不善言辞,不善沟通,仿佛与世隔绝一般,与宫义那种写在脸上的高冷不一样。   荀久听到这么无聊的回答,顿觉无趣,翻了个白眼,她问:“你可晓得我让你去做什么?”   徵义没说话,看那样子,荀久就知道他在等着她解释。   揉了揉额头,荀久暗自想着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沉闷无趣的人,他会不会有一天自己把自己无聊死?   看来改天得去找季黎明打听打听徵义的身份以及来历,或许他习惯将自己禁锢起来也是与小时候的经历有关。   羽义是蜀国人,宫义是苗疆人,徵义……他会是哪里的人呢?   拉回思绪,荀久认真看着他,“这段时间,我那里很可能会有人安排刺客来刺杀,我让你过去,是想让你护卫我们的安危,你一个人应付得过来么?”   “足矣。”徵义难得地出了声音,却只有两个字,但这两个字很有分量,让人一听便能完全放下心来。   “既然如此,那你与我一起回去吧!”荀久喜欢直爽,更喜欢直爽的人,秦王府的人,哪怕是不会说话的哑仆都异常聪慧,很多时候不用多费唇舌,简单几句话对方便能尽数理解。   当然,荀久不否认这一切都是扶笙的功劳,他的身边,自然不可能留有无用之人。   与徵义一道,在哑仆的带领下,两人七拐八拐才终于出了秦王府。   看到管家安排好的马车,荀久回过头来看了一眼牌匾上翩若游龙的三个大字,哼哼道:“女帝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为何给扶笙建造了这么大的府邸,他一个人住这么大的豪宅,从前院到后花园都得坐轿子,不嫌累得慌么?”   徵义隐在纬纱下的眼皮动了动,齿间挤出四个字,“壮丽,重威。”   荀久一时语塞。   徵义说得不错,女帝的用意就在这里,秦王府越壮丽,证明秦王的权势越大,威严越庄重,封臣才会忌惮他,对他拜倒尘埃。   这其实也是无形中给六国施加压力的一种办法。   可荀久还是觉得这府邸太大了,她低声嘀咕,“除非他有那能力生一堆儿女,把空出来的殿阁给他们住,否则就是在暴殄天物。”   徵义微微垂首,“我一定将这话一字不漏转告给殿下。”   “喂!你……”荀久心头一紧,徵义可是个说得出做得到的主,他要是真把这句话说给扶笙,那个男人能放过她才怪了!   “你不准说!”荀久气得跳脚,“你要是敢,我就……”   徵义脸色不变,语气依旧沉闷且一本正经,说出来的话却很欠揍。   “殿下说过,除了他之外,只有王妃才能命令我们。”   “我……”荀久皱着眉头直懊恼,想她一张巧嘴能说会道竟会栽在这个闷罐子手里!   “哼!”荀久冲他横眉竖眼,转身恨恨上了马车,她可不傻,秦王府的这些人个个是人精,倘若自己再说下去,肯定会不知不觉中了圈套,而这一切都会被暗卫尽数转告给扶笙。   什么王妃!她还没嫁,才不要对号入座!   徵义亲眼看着她上了马车之后才坐到车辕上,亲自驱动马车往荀久的宅邸方向行去。   回到宅邸的时候,将近午时。   柳妈妈已经备好了午膳,荀久才进大门就闻到了香味,她偏头看了看徵义,笑眯眯问,“你饿不饿?”   徵义微微侧首,见到深色纬纱之外笑意嫣然的女子,说笑间眉眼自成一段风韵,柳眉翠雾,檀口点砂,说不出的风情韵致。   心头一动,他鬼使神差地点点头,“饿。”   “你会吃饭吗?”荀久想着这个人有爱吃陈皮糖的怪毛病,该不会把那东西当成正餐的吧?   徵义:“……”   他头一次觉得这世上竟然还有人比他呆,竟然问得出这么傻的问题。   “呃……”荀久尴尬地笑笑,“我的意思是,你除了吃陈皮糖之外,偶尔也会吃饭换换口味么?”   徵义嘴角抽了抽,“……”   “不回答,那看来是不会了。”荀久假意遗憾道:“我这里又没有陈皮糖,怎么办呢?”   “会吃。”徵义终于抽着嘴角吐出两个字。   懒懒斜睨他一眼,荀久轻嗤,“你早说不就完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同秦王府的哑仆一样不会说话呢!也难怪当初那个海盗千金会被你气得咬牙切齿,跟你说话实在是……太浪费表情,还不如给牛弹弹琴,兴许它还能听懂。”   徵义没说话,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   荀久顿感无语,她就知道,无论自己说得有多动听,这尊菩萨就是不会有反应。   无力地叹一口气,她抬步进了饭厅。   柳妈妈手里端着托盘,招桐则将托盘里的菜品一一拿出来摆放好。   没见到齐幼玉,荀久问:“齐夫人去哪儿了?”   “在房里呢!”招桐见到荀久进来,立即喜滋滋道:“姑娘快请坐,奴婢这就去请她。”   “嗯。”荀久上前坐下,示意身后的徵义,“你也坐。”   徵义摇摇头,“不习惯。”   荀久白他一眼,“你是不习惯坐下吃饭还是不习惯吃饭的时候将斗笠拿下来?”   徵义沉默。   “让你坐你就坐。”荀久拍了拍旁边的软椅,“扶笙应该让人跟你说了,来我这里是要寸步不离地进行保护的,让你去厨房或者别的地方单独吃饭也可以,可若是你不在的间隙,有人趁机闯进来对我和齐夫人下手的话,你如何与秦王交代?”   徵义默然片刻,终究是摘了纬纱坐下来。   荀久看了一眼他俊美的容颜,不由啧啧叹道:“这么好看的一张脸,为何每天都要用斗笠遮起来,莫非你怕晒?还是说你怕羞?”   徵义自然不会回答她这么无聊透顶的问题,安静坐着。   不多时,招桐将齐夫人唤了来。齐夫人一进门,见到坐在桌上的徵义,不解地看向荀久,“这位是……”   “他是秦王府的护卫徵义。”荀久笑着解释,“我刚刚去请了来保护我们几人安危的。”   “就……就他一个人?”齐夫人眉眼间露出些许担忧。   “夫人请放心。”荀久含笑道:“他可是秦王亲自培养出来的精英护卫,一个人可顶十个高手,有他一个人,足矣。”   见齐夫人依旧面露犹疑之色,荀久又道:“我这里人少,也就没有什么主仆讲究,大家都是自己人,同桌吃饭也没什么,夫人就不要见外了。”   齐夫人面色舒缓下来,“既然久姑娘都这般开口,那我便却之不恭了。”   “不必拘束,快坐吧!”荀久示意齐夫人在她身旁坐下,亲自给她递了碗筷。   齐夫人含笑向荀久致谢过后偏头看了看徵义,“听闻秦王府有武功高绝的五大护卫,想必这位大人便是其中一位了吧?”   徵义对于陌生人,一向保持着自动忽略状态。   见他半天不说话,齐夫人面色有些尴尬。   荀久扶了扶额,耐心解释,“这位便是徵义,五大护卫之一。”   得见荀久打破气氛帮自己解了尴尬,齐夫人面露感激,恍然道:“原来是徵大人,真是失敬。”   荀久无奈地看了一眼拿着筷子默默吃菜的徵义,转眸对齐夫人道:“你别见外,他就是这个性子,不爱说话,也不爱同人来往,那些客套话,你自个儿闷在心里便好,也不必对他讲,反正他也听不进去,免得徒增尴尬。”   “这样啊……”齐夫人嘴角扯了扯,“那我便听久姑娘的,你说什么便是什么。”   用完午膳没多久,扶笙便亲自带着人把荀久之前在少府定做的一应用具全部拿来。   打开包装的锦盒,荀久看着里面薄削精致的手术刀,双眼一亮,“看来少府人才不少啊,竟能完全按照我的意思将这些东西打造得毫厘不差。”   扶笙看着她惊喜的表情,不由得唇角一勾,“能为女皇陛下做事的人,自然不能是草包。”   “这倒是。”荀久想着女帝那么牛哄哄的人物做事简洁干练,与扶笙的性子极像,定也是不留无用之人的。   眸光一扫,视线定在另外一个已经打开的锦盒里面,那是荀久根据无影灯原理让少府采用质量均匀,大小相近的夜明珠排列嵌在一起造出来的简易无影灯。   虽然达不到后世无影灯的效果,但那做工以及精细程度,值得点赞。   惊喜地看着手术床、几套手术服以及其他用具,荀久不敢置信地抬眸看向扶笙,“这,这么短少的时间内,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夜以继日。”扶笙淡淡道:“这可是女皇陛下亲自吩咐过要好好打造的东西,他们自然不敢懈怠半分。”   “少府不愧为女帝私府。”荀久竖起大拇指,“时间短,效率高,质量好,看来我无需担心后面那一套会因为时间太短而打造得不好了。”   “这个你更无需担心了。”扶笙再度翘了翘唇角,“考工令在吩咐人打造的时候,为了防止使用过程中出意外,特意多打造了一套,与这一套一模一样,质量相同,你只管安心准备手术,其他的事不用操心。”   荀久惊愕地张大嘴巴,整个人呆愣了好久,“这考虑得也太周全了吧?”   “女帝可是天下共主。”扶笙睨她一眼,“谁敢轻易出错?”   “说得也是。”荀久感慨一声,吩咐招桐和柳妈妈将这些东西搬到空厢房里。   徵义一声不吭地帮着收拾东西。   齐夫人则站在荀久身后看得满脸错愕。   “久,久姑娘,这些都是你准备为我动刀的用具?”   “是啊!”荀久点点头,笑道:“夫人请放心,到时候会给你用麻醉药,整个过程中都不会太痛的。”   齐夫人无声苦笑,被韩奕一脚踹在小腹上,硬生生把胎儿踹流产的那种痛她都经受过来了,如今不过是一场手术而已,她早就不在乎这些了。   “久姑娘放心吧!”她轻轻摇头道:“我不怕痛。”   听到这句话,荀久顷刻间想起了女帝,宫宴那天晚上她为女帝使用艾灸的时候担心女帝会疼痛得受不了,女帝却说比艾灸更痛的她都承受过,又何惧区区肌肤之痛。   齐夫人是因为被韩奕一脚踹掉胎儿,真实感受过切肤之痛,所以觉得这种手术很无所谓,女帝却是因为小时候的遭遇。   虽然一个是大司空府的当家主母,一个是居于九重宫阙的天下共主,但曾经的经历却是那么相似。   “久久,你在想什么?”扶笙见她晃神,伸出手在她面前摇了摇。   荀久迅速拉回思绪,讪笑两声,“没什么,就是在想这一次又得麻烦你让人进宫去将之前的几位巫医请来,手术确定明天进行,但今晚我还得考考她们,顺便培养培养默契。”   “嗯,没问题。”扶笙颔首,“待会儿我便直接去神殿。”   提起神殿,荀久又想起昨日女帝遇刺之事,不由得心神慌乱。   刺客既然是神殿的人,他也亲眼见到了女帝会武功,这件事,他会不会已经告诉了澹台引?   如果澹台引知道了女帝会武功的话,待会儿扶笙直接去神殿肯定得露馅。   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荀久面上尽量保持着平静,淡淡笑开,“你既然都过来了,就不要那么麻烦再跑一趟了,直接遣个人去通知一声就行,反正大祭司已经答应了把巫医借给我,也不怕她会临时变卦。”   扶笙目色微闪,略带狐疑地看她一眼,“今日怎么想起来留我?”   荀久谄媚地挽住他的手臂,“哪有,我就是手术前太过紧张,想让你多陪陪我而已。”   这个解释,扶笙很满意,他并未多想,只愉悦地弯起唇瓣,“说吧,你想要怎么放松?”   荀久看了看天色,颇有些不悦地撇了撇嘴,“如今天色不早了,待会儿巫医们过来,我还得与她们研讨明日的手术,再加上要交代齐夫人关于手术前的注意事项,恐怕不得空出去了,否则我倒是想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扶笙微笑问。   荀久难得地羞涩一笑,“你还记得我们初识那晚是在汝河之上吗?”   扶笙眯了眯眼没吭声,不置可否。   “听说汝河沿途风光极美,原想去玩耍一番,可时间不允许,那便改日吧,或者等我手术成功,你可以设置一个特别的宴会招待招待我。”   扶笙沉吟道:“这个手术成功就意味着你即将进入下一个手术的准备阶段。”   荀久小脸一垮。   扶笙说的这些,的确是**裸的事实,齐夫人手术过后,她便只有三天的准备时间进入最终的挑战级手术。   扶笙探出手指,轻轻抚平她眉心的皱痕,“不过也没关系,手术前一晚,我会尽可能满足你的要求,让你去外面玩耍一番好好放松放松。”   “还是你贴心。”荀久心中感动,但她也不是擅长甜言蜜语的人,那些话,她说不出口,只能将脑袋往他肩膀上靠了靠。   “哎哟喂!我说你们俩至于么?”后方突然传来一阵酸不拉几的声音。   荀久缓缓松开扶笙,往后一转,就见到季黎明不知何时已经在廊下站定,深秋的天,他手上却还拿着一柄折扇时不时扇动两下,望着他们二人的眼神很是无语。   “表哥怎么来了?”荀久笑意盈盈地打了句招呼。   季黎明哼哼两声,“这大庭广众之下的,里头还有这么多人,你们俩就一刻也离不开了?”   荀久脸一红,白眼瞪他,“你胡说什么呢?”   “我哪有胡说?”季黎明翘了翘鼻子,“若不是我及时出现,估计你们俩都进行到下一步了。”   荀久一只手捂住半边脸,原本这件事没什么,可经过季黎明这么嚷嚷两下,没什么也变得有什么了。   果然,正在空厢房里收拾东西的几个侍卫出门来,看向荀久和扶笙的目光多了说不清道不明的灼灼亮色。   重咳一声,荀久斜睨着季黎明,“你今日怎么不请自来了?”   “瞧你这话说的……”季黎明轻嗤,“什么叫我不请自来?我一向不都是不请自来的么?”   荀久:“……好吧!那你怎么想起今日不请自来?”   “这不是听说表妹要有大动作了么?表哥特意过来瞧瞧。”季黎明折扇一收,言语之间颇有恨恨之意,“我原本昨日就想来了,谁曾料到险些被一群疯狂的妇人给踩扁,吓得我赶紧又回去了……你说这世道,怎么什么人都有?”   荀久嘴角一抽,看来昨天来看姜易初的姑娘排队都排到季府大门前去了,只不过季黎明不知道而已。   谪仙美男的魅力,果然是不能小觑。   若是换成扶笙坐诊,凭他那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只怕姑娘们还没走近一丈开外就会被冻成冰棍。   不过这样也好,起码情敌们都有自知之明,晓得秦王高冷不好惹,也免得她以后还得到处斗情敌,想想都心累。   “表妹,你选中的病人是谁啊,竟然这么幸运同女皇陛下……”   “嘘——”季黎明才出声,荀久立即打断他,“别在这里说,他们一个都不知道女帝患了哪一种病,这件事对外是保密的,包括被我选中的齐夫人。”   季黎明瞬间恍然,“我还以为他们是知道的。”   荀久无奈道:“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否则会对女帝不利。”   “这倒是……”季黎明赞同地点了点头,忽而想起了荀久方才那个称呼,眯了眯眼,有些不确定地道:“齐夫人?怎么听起来有些耳熟?”   “是大司空的第四位夫人。”荀久轻声解释,“碰巧她昨天来看诊,我便瞧出她病症与女帝有些相似。”   季黎明瞪大眼睛,“大司空的第四位夫人?那可是他的宝贝疙瘩,他怎会舍得让你为她动刀?”   “这件事,说来话长。”荀久揉了揉额角,“等以后有时间,我再细细与你解释,反正目前的情况就是明日一早我便要为齐夫人动手术了,安全防范很重要,你若是能调动一队巡城军时不时在我宅邸周围巡逻防止有心人有机可乘的话,我会很感激你的。”   “这个嘛……”季黎明挑了挑眉,“调动巡城军的难度取决于你感激我的方式。”   扶笙凉凉的眼神睨过去,“到时候请你吃大餐。”   季黎明眉梢动了动,嘴角翘了翘,却听得扶笙又道:“地点就在上次的义庄。”   笑意顿时僵在脸上,季黎明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捂着胸口连连捶了好几下才勉强忍住没有当场吐出来。   他脸色青白交织,恨恨瞪了扶笙一眼,“你丫生来就是专门来恶心我的!”   扶笙看着他难受至极的样子,愉悦笑开,“这世上有了一个扶笙,再有一个季黎明,本就不能共存,注定要有一个被恶心到,我只好受累做恶心人的那一个,你也不用太感激我,方才出门的时候我用过饭了,义庄吃饭什么的就免了,为你省银子。”   “呕——”季黎明这一次是真的受不住了,足尖轻点,几个瞬息便离飞了宅邸,空中飘来一句话,恨意满满,“恶人自有恶人磨,你这种毒舌,总有一天会被自己给毒死的,小爷拭目以待!”   ------题外话------   看到了菇凉们提议惩治韩渣男的法子,吓得我浑身一哆嗦,哈哈,一个个比我还狠毒。   ps:距离女帝手术近了^O^也就意味着第二卷近了   T   ☆、第一百一十七章 手术成功,争斗升级   申时不到,上次追随荀久去义庄的那六个巫医便来了宅邸。   为免荀久分心,扶笙只随便坐了一会儿,等侍卫们将医疗器具摆放好便离开了。   荀久让巫医们在前厅坐定,她则去齐夫人的房间交代了诸如今夜要保持充足的睡眠以及晚上开始禁食禁水之类的注意事项。   齐夫人原本不紧张,被她这一唬,反倒生出几分紧张来,但她深知荀久是为了她好,所以点头应下,坐了不多大一会儿便躺下了。   荀久让招桐和徵义随时在院中戒备,她将人体穴位图拿出来摊开在桌案上与巫医们一同探讨到时候该注意的地方。   这一讨论直接到了晚上。   期间扶笙又来过一次,温声安抚,让她尽量放轻松,不要有太多压力,等明日手术的时候,秦王府一半的隐卫都会守卫在宅邸周围,韩奕就算请了绝顶高手也插翅难飞进来。   荀久彻底放了心,将他送走以后,开始对特意空置出来的那间厢房进行消毒。   ==   九月十八,这是荀久自己定下的日子,因为时间紧迫,所以来不及让人看星象择定黄道吉日。   为齐夫人剖腹取瘤并不是她人生中的第一个手术,却是她穿越到大燕以来的第一个手术,凭借的只有简易医疗器具和有限的医疗水平。   有了秦王府隐卫的暗中保护,昨夜所有人都睡了一个好觉,然后掐着时辰起了个大早。   荀久早早就将病号服给齐夫人换上进了消过毒的手术室。   巫医们一个个精神焕发。   通过上次义庄的解剖经验和昨夜的所有细节探讨,她们和荀久已经在无形中形成了一种默契。   荀久站在院中,又交代了一遍细节。   直到所有人对昨夜的细微问题都了如指掌才陆续进了手术室。   这一次,扶笙没来,季黎明也没来。   荀久知道这两个人是不想给她增添太多的压力,所以干脆不出现。   往院内四下扫了一眼,荀久看到徵义站在不远处,难得的没有人命令便摘下斗笠,那双满是幽深的瞳眸看着她,郑重地点头示意她放松。   “姑娘……”招桐早就在看到齐夫人进手术室那一刻哭成泪人。   她虽然不晓得齐夫人患的是什么病,但隐约知道了这是为女帝真正动手术前的热身手术,一旦失败,姑娘很可能会受到牵连,性命不保。柳妈妈说了多少宽慰的话,她还是难以抑制住泪水,终是躲到房间哭了好久才出来。   荀久看着眼前眼眶通红的小丫头,原想伸手摸摸她的脑袋,又怕手上沾染过多细菌,只得作罢,笑着道:“别这副神情,我这还好好活着呢,你就提前哭,也太不厚道了。”   “奴婢没哭。”招桐尽量压制着险些夺眶而出的眼泪,拼命摇头,“奴婢这是高兴,一旦姑娘手术成功,你便可以真正成为女皇陛下的御品医师了,奴婢替您高兴都还来不及呢!”   “那就好。”荀久无声一笑,“回去吧,我这就要进手术室了,千万记得,一会儿不管发生什么情况都不可以敲响这道门,不能让我和巫医们分半点心,即便……即便是大司空府的人来闹,你们就是拼了命也要给我拦住,不能放他们进来。”   “嗯,奴婢晓得。”招桐郑重点点头,“姑娘放心手术,没人敢来打扰的。”   荀久缓缓进了手术室将门关上。   用醋熏沸水酒精消过毒的简易手术室里充斥着微涩的味道。   荀久在手术床前停下。   齐夫人已经衣衫尽褪,她肌肤细腻的小腹部位,隐约能见拳头大的凸起,可见她腹腔内的东西与女帝也是不相上下了。   用干净的绒巾擦去手心因为紧张而沁出来的汗液,荀久戴上超薄羊肠手套,先给齐夫人做麻醉。   齐夫人不过片刻便沉沉昏睡了过去。   巫医将手术刀具送到荀久手边,荀久紧抿着唇,深吸一口气定了定心神才拿起手术刀缓缓划开齐夫人的小腹。   动手术最常见的是失血过多,这是封建社会,根本没有输血设备,只能靠手术后及时扎针止血以及后期的调养逐渐恢复。   当看清划开部位时,荀久的大脑有那么一刻是眩晕的,里面这么多密密麻麻的血管,她必须谨慎谨慎再谨慎,否则一旦不小心触碰到,恐怕等不及她扎针,齐夫人就会失血过多而亡。   额头上迅速渗出汗水,专门擦汗的巫医赶紧拿了绒巾替荀久擦去。   中途几次,荀久连手指都是颤抖的,毕竟活人与死尸不一样,那触目惊心的鲜活和血腥画面对于人的视觉本就是一种冲击。   好在荀久心理素质过关,堪堪稳住了,巫医们都是上了年纪的妇人,大概是经历过生产的原因,她们反倒平静得多,其中一个巫医几次用眼神示意荀久安心。   接收到那样的目光,荀久无声莞尔,心中宽慰许多,继续埋头下刀。   ==   与此同时,外面的朱漆大门被人敲响。   一直守在门后的招桐大惊,霍然站起身来透过门缝往外一看,见到敲门的人是大司空府上的家丁,她面色一寒,不做理会。   那家丁锲而不舍,用力拽着两个铜环叩击在大门上,那一阵接一阵的响声直接传进了手术室。   所有人皆是一怔。   荀久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吩咐巫医们,“不必理会,继续手术。”   巫医们赶紧回过神来迅速投入状态。   招桐听着那一刻不停歇的敲门声,终是忍无可忍,隔着大门冲外面的人大吼,“大早上的,你叫魂呢!”   招桐这一嗓子,直接将暗处的徵义给召了出来。   同样透过门缝看见外面的大司空府家丁,徵义二话不说足尖轻点,纵身一跃直接飞过院墙稳稳落在门外,目光凛然地盯着家丁,“何事?”   家丁被突然冒出来的徵义吓了一跳,喘了口气才道:“荀久挟持我们家正三品诰命夫人,老爷说了,倘若她现在肯放人,那这件事就此了结,可若是她顽固不化,那就休怪老爷去丹凤门外敲响登闻鼓,让女皇陛下出面做主!”   登闻鼓是安设在宫门外的一面大鼓,有叩阍和公车上书的重要作用。自建朝以来便有明文规定,登闻鼓一响,无论皇帝在做什么,都必须在第一时间赶来上朝。   大司空这个老顽固竟然敢用登闻鼓来要挟姑娘?!   大门后的招桐闻言后大怒,“胡说八道!我们家姑娘何时挟持你家夫人了?”   家丁满面不屑,“昨日,德君殿下曾经来过,也曾亲眼见到我们家夫人就在这里,难不成你们还想抵赖?”   徵义不看那家丁,喉咙间溢出一个字,声音极沉,“滚!”   “你这是什么态度!”家丁直接怒了,扫了一眼前方有百姓过来围观,他特意放大了嗓门,“大家都过来评评理啊,前太医院使荀谦家的女儿挟持了我们大司空府的齐夫人,已经两夜未归家了,如今老爷让小的前来要人,荀久却躲着不见人,她的丫鬟侍卫还对小的大吼大叫,这是什么理儿?”   舆论的力量果然强大,那家丁话音才落,立即就有人对着大门指指点点。   有说荀久前些日子被抄家的血腥刺激过度成了杀人狂魔的。   有说荀久穷途末路只好绑架了齐夫人以期大司空带着赎金来换人的。   更有过分者,说荀久看上了德君殿下,爱而不得所以绑架了齐夫人。   ……   招桐越听越火大,忍无可忍之下直接打开大门冲了出去,柳妈妈跟在她身后劝说了几次都不管用,只得急匆匆跟着她出去。   招桐瞪大眼睛盯着那家丁,“什么挟持,什么绑架,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家姑娘挟持你家夫人了?!”   家丁傲然地抬起下巴,语气轻蔑,“德君殿下见到了。”   招桐一听他用韩奕的身份来压人,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不由大怒,“你是什么东西,也敢来我们家大门外乱吠,我们家姑娘和大司空之间的私人恩怨,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来插话?还是说你们大司空府没人了,才会让你这么个疯狗前来污蔑人!”   家丁在大司空府时颇得韩茂宏看中,平日里府上的小丫鬟们哪个不是削尖了脑袋来巴结他,甚至连后院的侍妾们也要对他礼让三分,如今却被一个杀人犯女儿的丫头辱骂得这般难听,他如何还能忍得,破口大骂,“你这贱婢也敢骂老子!”   话完,家丁抡圆了胳膊扬起巴掌作势就要朝招桐扇下来。   招桐会武功,虽然比不得徵义,但要对付这么个小喽啰绰绰有余,面对这阵势也并不惊慌,只等着他巴掌落下来之际非要折断他的手。   柳妈妈一个箭步冲过来想要拉开招桐。   却不等她跑到这边,徵义已经先一步出手,一只手紧紧钳住家丁的胳膊顺势一扭,只听“擦咔”一声关节脱臼的声音,那家丁早已疼得哭爹喊娘,待徵义松开手时一头倒在地上痛得直打滚。   徵义还想再近一步动手,柳妈妈大惊,忙冲过来将家丁挡在身后,面色惴惴,“徵大人,你别对他动手,一旦他受了伤,会给我们家姑娘带来麻烦的。”   徵义迟疑了一瞬,尔后缓缓抬头,纬纱内霜寒的目光厉色一闪,声音冷沉,“他该死。”   “奴婢晓得他该死。”柳妈妈赶紧道:“可你毕竟是秦王殿下的人,不能这么没由头地明着对付他,否则不仅是姑娘,就连秦王殿下也会受到牵连,这件事不能硬来,总要有个合理的解决方式。”   招桐虽气急败坏,却也知柳妈妈所说的话不无道理,一旦这狗东西受了伤,就会直接给大司空抓住把柄认为他们是绑架了人心虚才会动手伤人,一旦让他有机会去敲响登闻鼓,到时候恐怕连秦王殿下都会被弹劾。   招桐大为不甘心,狠狠一拳捶打在柱子上,手臂上传来的剧烈疼痛也不能减缓她心头的半分怒火。   柳妈妈方才说的话很小声,外面围观的百姓没听到,只知道荀久不仅挟持了齐夫人,还唆使护卫出手打人。   霎时间,百姓们愤愤然,更有甚者就着菜篮子里的菜叶鸡蛋直接扔过来。   招桐不妨,堪堪被一个鸡蛋砸中了小脸,鸡蛋碎裂开,蛋清蛋黄染了一脸鸡蛋腥味直往鼻孔里钻。   她咬牙怒瞪着始作俑者,本想出言骂人,柳妈妈迅速走过来掏出帕子替她擦去脸上的脏污,趁机道:“我的姑奶奶,你就当为了姑娘,姑且忍一忍吧,姑娘如今还在里面做手术,若是出来以后晓得我们给她惹了这么大是非,还动手打了人,她指不定得多难过呢!”   招桐气得浑身发抖,死死咬着牙,“打不能打,骂不能骂,柳妈妈,你说姑娘怎么就这么命苦,整天有人想要害她!”   柳妈妈嗔她一眼,“谁说姑娘命苦了,左有秦王殿下照拂,右有二少为表哥,她啊,命好着呢,那些整天想要害她的人,纯属眼红嫉妒。”   柳妈妈这话说得大声,故意让还在地上打滚的家丁听了去。   家丁原先以为自己那只胳膊已经断了,打滚了半天才发现是脱臼,他挣扎着站起来,身形不稳,往后踉跄了几步。   想他堂堂大司空府一等家丁,老爷身边的红人,何时受过今日这般大庭广众之下的侮辱?!   家丁气得两眼发红,完全不理会方才柳妈妈挂在嘴边的秦王殿下和季二少,他只知道一丈开外站着的这个丫头说话很难听,难听到他想过去直接撕烂她的嘴。   这一气之下,家丁彻底失去了理智,也不管胳膊脱臼还在痛,发了疯一般直接扑上来。   徵义神情一凛,上前一步就要动手,却被柳妈妈一把拉住,她迅速拿起角落里的扫帚,先徵义一步直接打在家丁的腿上,家丁不妨,疼得跳脚,嗷嗷直叫。   不等家丁反应过来,柳妈妈一手叉腰一手指着他的鼻子气势十足地骂道:“睁大你的狗眼好好看看,这是女皇陛下亲封的御品医师府邸,可不是什么东西都能来此撒野的,你若是再敢出言不逊,当心老娘打断你的腿,再撕烂你得狗嘴!”   家丁好不容易缓过气来,就听到这不堪入耳的话,他眉头一皱,放声骂开:“你个老虔婆,不过是别人花钱买来的下贱奴婢而已,连大司空府上看门的狗都比你高贵,还敢这么教训你老子,我今儿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大爷风范!”   “大司空府好大的气势。”人群后头,一道清冷至极的声音穿透层层空气传过来,听到的人几乎在顷刻之间便觉得心底一寒,随后身子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   众人回头,见到来人一身冰蓝色缎织锦袍,原就清冷的颜色被他浑身凛冽的气息这么一衬,更加寒如腊月飞霜,直教人不敢靠近半分。   百姓们不约而同地往两边大道上后退了好几步,一掀衣摆迅速拜倒在地上,“参见秦王殿下——”   招桐见到扶笙亲自前来,面上终于有了一丝舒缓,转眸恨恨盯了家丁一眼。   徵义则表情不变,但内心里对于殿下的及时出现还是很欣慰的,毕竟这种情况下,他的确不能动手,一动手就会牵连到久姑娘甚至是秦王府,唯有殿下亲自出面才能解决。   柳妈妈走过去给扶笙见了礼之后又回来与招桐站在一处。   家丁见到秦王,顿时小腿一软,说话结结巴巴,“秦……秦王殿下,您怎么来了?”   扶笙面色凝寒,冷眼瞧着他,“听闻大司空府的一条狗都比别人家的婢女丫鬟要高贵许多,本王特来看看那狗是何品种?”   家丁哪里听不出来秦王这满是讽刺意味的话,他勉强扯了扯嘴角,“秦王殿下说得哪里话,方才那些,不过是我们下人之间闹着玩儿说的气话而已,何必当真?”   扶笙神情不变,幽幽道:“乍一看你勉强像条狗,走近一看……还不如乍一看。”   家丁脸色煞白,气得牙齿直哆嗦。   扶笙若无其事地又补充了一句,“本王方才不过同你说句玩笑话而已,何必当真?反正你们大司空府上的狗要比其他地方的狗高贵,不管本王如何说,你的身份依旧高贵,不会因本王一句话而贬了价值,毕竟,我们种类不同不是么?”   家丁顿时铁青着脸,内腹气血上涌。   早就听闻秦王毒舌,有只言片语便将朝中老臣气得吐血的先例,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家丁嘴里假意连连求饶,“秦王殿下饶命,小的再也不敢了。”   “不敢什么?”扶笙冷眸睨着他。   “是小的有眼无珠,不知久姑娘是殿下的人。”家丁瑟缩着身子,装作一副很害怕的样子。   招桐却听变了脸色,暗想着不愧是大司空那个老匹夫一手带出来的人,这句话乍一听上去没什么,可仔细琢磨,却不难想到他这是在说久姑娘凭借背后有秦王殿下撑腰便目中无人胆大妄为敢私自挟持齐夫人。   这句话,竟是连秦王殿下都给拖下了水!   招桐忍无可忍,挣脱柳妈妈的制止站出来指着家丁大骂,“好你个贱人奴,费尽心思将我家姑娘同秦王殿下拉下水,究竟有何用意?”   家丁不着痕迹地看了招桐一眼,眸中一抹得意的幽光闪过。   “殿下,你看他……”招桐一急。   扶笙微抬手示意她稍安勿躁,随后转身朝着后面道:“公公,既是女皇陛下让你前来宣旨,那便请吧!”   御前太监李公公迈着小碎步上前来,左右扫了一眼,没瞧见荀久,神色有些迟疑,“这……”   招桐面色为难,悄悄走近扶笙,小声道:“殿下,姑娘如今还在里面做手术呢,没空出来接旨。”   “本王晓得。”扶笙淡淡应声。   “啊?!”招桐大惊,既然晓得,为何还要让李公公在这个时候过来宣旨?   扶笙站到李公公对面,神色平静道:“久久有急事,这道圣旨,本王代她接下。”   这是头一次,扶笙站在天下人面前公布了他与荀久的关系,字字句句铿锵有力,将百姓之前的种种猜测全部打回去。   皇帝的圣旨,自古只有当事人出面来接的,如今秦王甘愿替荀久接旨,证明她在他心中的地位非同一般。   全场静默,无一人敢发出半丝声音。   就连那家丁也是满脸不敢置信。   今日之前,巷陌间就有传言秦王与荀久关系非同一般,当时很多人都以为秦王只不过是一时被荀久的美色所惑,等那股新鲜劲儿过了,也就不会再有以后了,却无人想得到,在这样一个天不时地不利人不和的倒霉日子里,秦王竟会站出来承认他与荀久的关系。   要知道这句话一从他嘴里说出来,不仅意味着将来的秦王妃有了人选,还意味着神权一派可借机大肆打压秦王,藩国更是会借故暗中动作。   于秦王来说,他的婚姻并非个人私事,而是关乎着神权与王权之间的种种纠葛,关乎着天下百姓对他寄予的厚望。   荀久是前太医院使的女儿,家族因为荀谦一个人刺杀了男妃而获抄家大罪,她虽然得了金书铁券的庇护,可到底名声在前,这样的人如果能成为秦王妃,那么王朝必将走向礼崩乐坏的趋势,届时人心不古,世风日下,天下还如何太平?   扶笙随便扫一眼便知百姓们此刻心里在想什么,他直接无视,面色不变,淡淡对着李公公道:“可以开始了。”   李公公微微喟叹一声,扯开嗓子宣旨:“奉天承运,女帝诏曰:日前御花园出现刺客,欲行刺于朕,幸得荀久及时出现,救驾有功,朕念其医术精湛,不忍荀氏医技因此失传,即日起,特封荀久为朕的正六品专属御品医师,赐府邸以及出入宫禁的金牌,钦此!”   “臣接旨!”扶笙微微躬身,从李公公手里接过明黄卷轴。   跪了一地的百姓们按照礼仪高呼万岁之后一脸茫然。   有的人惊讶于女帝险些被刺杀。   有的人惊讶于荀久竟然救驾有功。   很大一部人则惊讶于荀久竟然因为救驾有功而被封为正六品官员!   瞬间从杀人犯之女一跃成为救驾功臣,这跨度,简直让人惊叹。   现场一片寂静中,唯有家丁不屑地低嗤一声,冷笑道:“不过是六品小官而已,她挟持的可是先帝亲封的正三品诰命夫人,这等大罪,难不成秦王殿下也想凭借关系给随随便便糊弄过去?敢问您凭何服众?”   他这一提醒,众人才回过神来,又将焦点放在齐夫人被荀久劫持这件事上,议论声渐起。   扶笙眸光更加冰寒,语气清冽,“妖言惑众,罪当论处,徵义,将这刁奴送去廷尉寺,着人好好审理,务必要将幕后主使揪出来一块儿论处。”   “属下遵命。”徵义应声过后快速走向家丁。   家丁才刚刚被徵义从地上揪起来,便抓紧了时机,将一早藏在舌苔下的药丸咬破,他脸上的神情,得意中带着一丝鱼死网破的狠戾。   早在出府之前,大司空便用他全家性命相要挟,倘若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便咬破这颗药丸,事成后他的家人都将得到丰厚的银两以及田地。   一切变故不过瞬息之间,众人只见家丁嘴角溢出了血痕,随后两眼一翻便咽了气。   徵义大惊,迅速松开他,转而看向扶笙,“殿下,他……他死了。”   扶笙紧皱眉头,正待开口让人将家丁的尸体抬出去,人群后头突然有人尖叫,“没有天理啦!秦王不仅放纵荀久劫持了正三品诰命夫人,还恼羞成怒让人杀了大司空府的下人,哎哟哟,秦王权势滔天,谁敢站出来做主哟!”   扶笙凝寒的目光穿梭过人群去搜寻方才放声大喊的人,却再也见不到那人踪影,那个人几乎是在顷刻之间就利用百姓作为掩护直接在他眼皮子底下消失了。   百姓们顿时喧哗沸腾开来。   ==   与此同时,荀久在经历了一番惊心动魄的剖腹之后,终于将齐夫人腹腔内拳头大小的肿瘤完整取出来。   看到肿瘤的时候,巫医们不约而同地发出了惊叹声,活了大半辈子,还是头一次知道这种东西能长在人体内,简直太可怕了!   荀久将肿瘤放至一旁早就准备好的托盘内,回过身来交代巫医们检查各处脉象。   虽然荀久已经尽量避开血管,可还是无法避免失血过多。   好在这是她意料之内的症状,吩咐巫医们迅速扎针止血,荀久则取来桑皮线,慢条斯理地将齐夫人小腹上的伤口一针一针缝合起来。   方才那一番小心翼翼的成功,已经让她对自己的技术自信不少,当下手上的动作便更沉更稳。   巫医们虽然也习得不少药理,但因为一直以来秦王都在逐渐将医道与巫术剥离开,所以她们对于临床经验几乎等于零,从手术开始到现在,她们亲眼见证了荀久这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刀法以及取瘤方法,眼下更是见她眼皮都不眨一下,面色镇定地将系了桑皮线的银针一针一针缝穿梭在齐夫人的皮肉之间。   这一幕,对于巫医们来说,无疑是相当震撼的。   撇开身份,撇开立场,光从医术这一点出发,六个人不由自主地齐齐对荀久露出钦佩的眼神。   收了最后一针,大功告成。   荀久摘了超薄羊肠手套,拖着疲累的身子走到旁边准备的软椅上坐下。   巫医们看护在手术床旁边,一瞬不瞬地盯着齐夫人,唯恐她会突然心律失常。   在医疗设备落后,且没有任何输血装置的古代用现代人的方法做剖腹取瘤的手术,首先要的是稳定的心态,再然后是高度集中的精神。   这两点,荀久悉数做到了,手术时精神消耗过大,如今闲暇下来才突然感觉到身体沉重疲累,连眼皮都懒得动一下。   之前大门外急迫的敲门声,荀久是听见了的,但这么久也不见有人闯进来,想来已经被徵义他们私下里解决了。   荀久不想再耗费过多精力去关注这些事,眼皮在打架,她困极,闭眼之前见到一个巫医动了动身子,她吓得睡意全退,立即直起身子来,忙问:“是否心脉断了?”   心脉一断就意味着人已经死了。   该扎的止血针已经扎了,该清理的地方也都清理了,接下来的时间尤为重要,毕竟这是个无法输血输液的封建时代,齐夫人能否醒来,全看天意以及她个人的求生**。   倘若……倘若出了一丁点儿意外,齐夫人便再也醒不过来。   齐夫人一死,意味着手术失败,手术失败意味着她亲手治死了一条鲜活的生命,更意味着女帝那边的手术成功几率直线下降。   荀久内心惶恐不安,却见那巫医先是脸色一白,随后轻舒一口气,有些后怕地道:“幸好,只是脉象非常虚浮而已。”   这“非常”二字,让荀久一颗心都悬到嗓子眼,她深吸一口气,缓缓指挥,“扎晕痛针,取百会、印堂和太阳三穴下针,注意百会要取前后左右各旁开一寸半的位置,这个穴位有四针,一针都不能落下。”   负责上脉的巫医迅速取了银针熟练地扎下去。   荀久又道:“然后给她按摩心脏,动作轻缓一些,脉动正常即止。”   负责心脉的巫医立即按照吩咐给齐夫人进行轻缓按摩。   荀久捏着眉心,内心忐忑不已,这一刻是真的该做的能做的她都做了,若是脉动无法回归正常,则证明她彻底失败了。   专门负责擦汗的巫医轻轻踱步过来在她旁侧坐下,低声宽慰,“久姑娘,你不必太过忧心,依我看来,齐夫人的求生**还是很强烈的,想必她在睡梦中也晓得我们如此卖力地在拯救她,你放松一些,说不定过两日她就醒了。”   荀久也想听从巫医的宽慰点头附和,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今天除外,再过四天便是女帝手术的日子,齐夫人必须在这几天内醒过来。   紧抿着唇,荀久任由那巫医将她冰凉的手指放在手心缓缓搓揉。   “齐夫人醒来之前,恐怕得麻烦你们轮流守候在床前了。”荀久道。   巫医笑着点点头,“姑娘请放心,我们虽是巫族人,但医者仁心,起码在这种时刻,我们六个与您都是站在医者角度的。”   这番话,让荀久心中温暖不少,难得神权一派还有这么正直而果敢的人,荀久险些忍不住要赞一句大祭司目光长远,为人聪颖,懂得这个时候动手对谁都没有好处。   这些话,荀久自然不可能说出来,她也只是默默在心里想了想。   约摸一炷香的时辰,负责上脉和心脉位置的两名巫医欣喜地说脉动已然恢复正常。   荀久紧绷了一早上的心弦终于放松下来。   留了两个巫医在里面守候,其余人等全部跟随荀久出了门。   荀久自出门开始便脚步虚浮,每一步都是被巫医搀扶着过来的。   荀久由巫医搀扶着过月门到前院的时候,招桐和柳妈妈正在低声嘀咕着什么,两人面色都不大好。   荀久眯了眯眼睛,“你们俩在说什么?”   招桐听到声音,忙震惊地回过身来看向荀久,见她被巫医搀扶着,当即变了脸色,一路小跑过来,急切问道:“姑娘您这是怎么了?”   “没事。”荀久在假山旁的石凳上坐下,摆摆手,“我休息一下就好。”   “姑娘你饿不饿?”招桐想着进手术室之前姑娘可是只随便用了一碗粥,手术消耗这么大,如今铁定饿了。   “我没胃口。”荀久无力摇摇头,转而看了站在木槿花树下的柳妈妈一眼,问招桐,“方才前来敲门的人可是大司空府上的?”   招桐眸光动了动,勉强笑道:“不过就是些小喽啰而已,姑娘就不必放在心上了,我们早就自己解决了,哪儿用得着你操心呀?”   “是么?”招桐跟在荀久身边这么久,她的任何一个神情都逃不过荀久的眼睛。   方才这个表情,分明是撒谎了。   荀久也不逼问她,重新看向柳妈妈,“柳妈妈,你来说,方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柳妈妈站在原地迟疑好久才缓缓踱步过来,抬起眼眸含笑道:“姑娘,老奴地给您道喜了。”   招桐立即反应过来,连连附和,“对对对,奴婢得给姑娘道喜。”   “喜从何来?”荀久一瞬不瞬盯着两人的眼睛。   两人俱是心下一慌,但为了不让她分心,不约而同地决定将戏演到底。   柳妈妈依旧含笑道:“方才宫里的御前公公前来宣旨,女皇陛下亲封姑娘为女帝专属正六品御品医师,还御赐府邸和随意出入皇宫的金牌呢!”   “是啊姑娘。”招桐也道:“奴婢原以为女皇陛下怎么也得等到你帮她医治好以后才会下旨封赏,却没想到竟是在今天,再加上齐夫人手术成功,可不是双喜临门么?”   对于女帝突然下旨封她为御品医师这一点,荀久也很震惊,但她向来心细,不过短短数句话就抓到了关键漏洞。   抬起头,荀久疑惑问:“御前公公来传旨的时候,我正在忙着手术,他怎么会不等我接旨就离开?”   招桐嘴一快,直接回答:“是秦王殿下代替您接的圣旨。”   柳妈妈蹙眉瞪了她一眼,这丫头心直口快的直接把秦王给爆出来,待会儿姑娘肯定得问秦王殿下去哪儿了。   果不其然,荀久只略略沉默片刻又再度开口问,“既是阿笙来过,他又为何不等我做完手术,中途离开?”   招桐一脸纠结。   柳妈妈心知这件事是瞒不过姑娘的了,低叹一声,她缓缓道:“方才来敲门的的确是大司空府上的家丁,可他出言不逊,与我们发生了口角,后来事情愈演愈烈,一发不可收拾,眼看着就要打起来,亏得秦王殿下及时出现才阻止了一场恶战。”   “然后呢?”荀久面色迫切,看着面前这二人的神情,她心中突然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扶笙既然来了,连等都等不得她做完手术就离开,想来这中间肯定发生了不得了的大事。   “然后……”柳妈妈迟疑了一下,继续道:“然后秦王殿下便吩咐徵大人将那闹事的家丁送去廷尉寺,可是没想到徵大人才刚刚碰到家丁,他便突然之间死了。”   “死了?”荀久脸色一变,“然后呢?”   这一次,柳妈妈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了。   招桐缓了口气,咬了咬唇才道:“大司空以姑娘挟持齐夫人并让人打死他府上的家丁为由去宫门外敲响了登闻鼓。”   “什么?!”荀久的脸色,从难看转化为惊骇,“你说的是那只一旦被敲响,无论皇帝在做什么都必须来上朝的登闻鼓?”   “是。”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招桐紧抿着唇垂下脑袋。   ------题外话------   嗷,下一章虐渣渣了   T   ☆、第一百一十八章 惊!抄家真相(必戳)   荀久心底寒凉下来,冷着声音吩咐招桐,“备马,我要进宫!”   她一边说一边脱了手术服。   “姑娘……”招桐赶紧道:“秦王殿下已经亲自去处理了,您才刚动完手术,需要歇息,就别去了吧!”   “韩家父子欺人太甚!”荀久咬着牙,字字句句皆带怒意,“我必须亲自去一趟,否则任由他们把事情闹大就不好收场了。”   “姑娘,您听老奴一句劝。”柳妈妈忙道:“秦王殿下临走之前吩咐老奴和招桐务必要劝说你留在府里休息,这件事,他自有办法解决。”   “怎么解决?”荀久蹙眉望着柳妈妈,“登闻鼓一响,病重的女帝便要去奉天殿上朝,虽然这件事说起来不过是韩茂宏那个老贼想把齐夫人接回去而已,但是很不巧齐夫人是先帝亲封的正三品诰命夫人,一旦他抓住这个把柄大肆添油加醋,秦王的反驳便成了对我的偏袒和包庇,这样对他很不利。”   “可是……”柳妈妈犹豫,“姑娘您真的不能去。”   “放心吧!”荀久将手术服塞到招桐手里,对几人笑笑,“便是我不出去,待会儿也会有宫里的人前来传召,与其等着被韩茂宏抓把柄,我还不如现在就进宫,兴许还能在金殿之上与他当堂对质。”   “奴婢陪您去。”招桐将手术服递给柳妈妈,神色匆匆。   “不用。”荀久抬手阻止,“我不想你们也被牵连进去。”   “奴婢不怕!”招桐认真看着荀久,眉目间尽是坚定之意,“更何况姑娘聪颖,自然能想得到办法完美解决。”   “你既知道我会有办法,那还跟去?”荀久睨她一眼,“不准胡闹,我说了不能去就是不能去,那是金殿,不是菜市场,容不得我们行差踏错一步。”   “那好吧!”招桐嘟了嘟嘴,气馁地垂下脑袋。   “好了,快去给我备马。”荀久吩咐完招桐,又回过身嘱咐搀扶她的那名巫医,“手术室一定要有人轮流看守,绝对不能出任何问题,心脉失常的话就按照我们昨夜研讨的急救办法扎针,务必要保证齐夫人时时刻刻都有呼吸。”   “姑娘请放心。”巫医点点头,“都这么长时间了,我们几个人早就熟悉了急救流程,这边的事您可以完全不用担心,只是你这一去……”巫医顿了下,面上些许担忧,“万事小心。”   “我会注意的。”荀久点点头,再不多话,迅速出了大门骑上马儿飞快往皇城方向而去。   一大清早,大司空便拖着年迈的身子去丹凤门外敲响了登闻鼓。   鼓声响彻皇城的时候,女帝刚在花脂的伺候之下起床更衣,骤然听到这声音,她眼眸一缩,“发生了何事?”   花脂也很迷茫,赶紧吩咐小宫娥出去打探消息。   女帝坐在铜镜前,心中隐隐不安。   她听人提起过,上一次登闻鼓被敲响是她母亲即将被送往魏国当人质的时候,那个时候有大批朝臣不同意先帝向魏国低头,更不同意让睿贵妃过去当人质,毕竟睿贵妃是陪同先帝打江山的女人,先帝这么做便是将自己陷于不仁不义的骂名当中。   所以,百官之首的太宰大人带了头敲响登闻鼓。   但是很遗憾,尽管朝中大半臣子反对,却依旧阻止不了先帝的决心。   睿贵妃最后还是被如期送去了魏国。   想到这里,女帝紧皱着眉头,脸色霜寒。   若不是先帝那么狠心坚持要让母亲去魏国,那她和子楚何至于在那种地方遭了人这么多年的欺凌!   前去打探消息的小宫娥用最快的速度赶了回来。   花脂偷瞄一眼女帝,低声问宫娥,“怎么样?”   小宫娥颤颤巍巍道:“回禀姑姑,是大司空敲响的,他言明要状告御前医师久姑娘挟持了他的正三品诰命夫人,秦王殿下包庇久姑娘,让人活活打死了他府上的家丁,如此行为,有失公允,有失民心,他是代表全天下百姓来告御状的。”   “什么?!”花脂惊得脸色一变,这才一天的功夫,怎么会发生了这么多事?   女帝从铜镜里看到了站在帷幔之外嘀咕的二人,面色颇有些不耐,“花脂,你过来与朕说说,外面发生了何事?”   花脂缓步走进来,斟酌着字句,“陛下,是大司空亲自敲响了登闻鼓。”   “所为何事?”女帝面无表情。   “据说……据说他要状告久姑娘挟持了他的夫人,以及秦王殿下包庇了久姑娘,让人打死大司空府的家丁。”   缓缓闭了闭眼睛,女帝慢声道:“朕知道了,更衣,去奉天殿。”   花脂一急,“陛下,久姑娘临走之前吩咐过您不能过度操劳……”   女帝神色凝寒,“登闻鼓一响,无论皇帝在做什么,都必须赶去上朝,这是建朝以来就有明文规定的,朕今日躲不了。”   花脂想了想,道:“这件事,大司空只怕是小题大做了,仅仅是死了一个家丁而已,他竟然敢跑去敲响登闻鼓,只怕听到鼓声的百官都以为宫里发生了什么大事呢!”   女帝冷笑,“这个老匹夫,既然有勇气因为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去敲登闻鼓,就应该做好付出代价的准备。”   花脂闻言,身子不由自主地抖了抖。   每当女皇陛下说这种话的时候,就说明她心中已经想好了惩治人的法子,陛下的手段,花脂是再清楚不过的,那次在上庸,奚文君的死就是典型的例子。   不敢再多言,花脂迅速去将女帝的朝服取来为她换上。   ==   此时的奉天殿外,朝臣聚集,三三两两站在一处议论登闻鼓时隔几十年突然被敲响的事。   不知是谁得到了消息,知晓敲响登闻鼓的人是大司空后,没多久便传扬开来,顿时满朝文武哗然。   三公之一的大司空在朝中可是体恤民生疾苦的忠臣代表,手底下门生不少,为人清廉。   上一次楚津侯入京的时候,便是他首先站出来反对大祭司,认为女帝应当从楚国的角度出发,免了那次的重罚,否则会激起民愤民怨。   可以说,在大部分朝臣眼中,大司空是不可多得的忠良之才。   可任谁也没想到,德高望重受人推崇的大司空竟会成了继太宰大人之后再度敲响登闻鼓的人,且打着为天下人讨公道的旗号。   大臣们议论纷纷,都在猜测他到底想要告谁,竟会弄出这么大的阵势。   “女皇陛下驾到——”不远处,御前公公高声唱名。   百官拜倒,高呼万岁。   身着暗红色细金龙纹锦服的女帝在花脂的搀扶下缓缓而来,所过之处如盛开了绚烂的火焰,灼人心扉。   行至丹陛之上,女帝转过身,一掀衣摆施施然坐下,声音清冽中透着不可亵渎的威仪,“众爱卿平身!”   “谢陛下——”众臣谢恩起身。   女帝懒懒朝众人扫了一眼,没见到大司空,也没见到秦王,不由得蹙了蹙眉,开口问:“今日是谁在丹凤门外敲响了登闻鼓?”   众臣默然。   女帝原本因病暂歇,这些日子都是秦王在监国,太宰辅政。   谁也不曾料到大司空不知为了何故敲响登闻鼓,迫使女帝带病上朝,实在是……有些过分。   便是私下里对女帝不满的臣子,这个时候也觉得大司空此举太欠缺考量了,如若女帝因此而不小心受了凉加重病情,到时候受累的还不是他们这些大臣。   见无人回答,女帝面色凝寒,冷声道:“既然无事,那便退潮!”   “慢着!”奉天殿大门外,大司空迈着步子匆匆而来,“老臣有事启奏。”   不等女帝发话,大司空又道:“登闻鼓是老臣敲响的。”   太宰当即皱眉,“大司空是为何故大早上的敲响登闻鼓?”   大司空给女帝见了礼之后站直身板,面上并无惧意,“老臣要状告秦王徇私枉法,草菅人命,包庇纵容刚被封为御前医师的荀久挟持了老臣的正三品诰命夫人,还包庇她杀了老臣府上的下人,此事干系重大,必得女皇陛下才能做得了主,如若置之不理,任其肆意妄为,天理何在!”   大司空话音刚落,众人便陷入了一片死寂中。   秦王徇私枉法、草菅人命、包庇荀久?   这些都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此刻站在奉天殿内的大臣们,无一人晓得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女帝凤眸微垂,眸光落在大司空身上,幽幽问:“没有了?”   大司空一怔,余光瞟了瞟龙椅上的女帝,却见她眸色幽深,面无表情,猜不透此刻究竟在想什么。   眼皮跳了跳,迅速收回目光,大司空郑重点头,“没有了,但老臣以为光是这几条,就足以让女皇陛下出面让秦王给老臣一个交代。”   女帝与秦王的关系僵硬,这是众所周知的事,但这段时间女帝又让秦王监朝,老臣们顿时觉得有些摸不清楚女帝的套路了。   究竟这对龙凤胎姐弟的关系是亲密还是僵硬,没人弄得懂。   所以,即便这一刻大司空条条列出了秦王和荀久的罪状,依旧没有人敢站出来说话。   见识过女帝狠辣手段的朝臣都怕,怕白三郎薨逝那天晚上,掖庭令当着百官的面被砍头的事件再度重来。   可不说话,却不代表没有想法。   尤其是神权一派的官员,个个都在心中盘算如何利用这件事让秦王狠狠挫败一回。   澹台引闻言后眸光动了动,若有所思,今日的事,只怕内情不少,她兴许可以只做个旁观者,全程不发言。   女帝冷眼看下来,“大司空说得这般义愤填膺,可有证据?”   “自然有。”大司空就等着女帝这句话了,闻言后立即道:“老臣府上的家丁尸首如今就摆放在廷尉寺,仵作验过尸,确认是被内功高强的人震伤心肺,吐血而亡,据目击者所言,当时殴打家丁的,正是秦王的护卫徵义。”   众臣脸色剧变。   秦王做事向来谨慎,徵义又是五大护卫之一,怎么会任性到当众殴打重臣府上的下人?   “徵义为何要殴打你府上的家丁?”太宰作为百官之首,又是秦王一手提拔起来的,遇到这种事自然首先得从秦王的利益出发。   大司空冷哼一声,“还不是荀久挟持了老臣的夫人,她可是先帝亲封的正三品诰命夫人,荀久此举无异于冒犯先帝!”   “说重点!”太宰眯了眯眼,面上颇有些不悦。   “家丁自然是去找荀久要人的,谁知她避而不见也就算了,还唆使丫鬟出来骂人,教唆护卫殴打人。”   “大司空说得有理有据,莫非当时你也在现场?”一直不曾发言的大司马站出来,望着大司空的眼神似笑非笑。   这等小事也拿来金殿上让女帝出面解决,韩老贼简直是活腻了!   “大司马这话是何意思?”大司空登时急了眼,大家同朝为官,季博然又与他一同位列三公,想不到这个时候竟然会站出来质疑他!   “就是大家听到的意思。”季博然目光渐冷,“既然大司空当时并不在现场,那么你方才所有的话都可能是片面之词,也有可能只是你个人的臆测,要想让女皇陛下出面做主,麻烦你找个有资格说话的人出来陈述供词,否则大司空此举将被视为大闹金殿。”瞟了一眼大司寇,季博然问道:“臣乃一介武官,不太懂得司法之事,不知大闹金殿之罪当如何论处?”   大司寇无辜被点了名,咳了两声站出来,“大闹金殿者,是为大不敬,按照《大燕律》,情节较轻的罚俸一年,严重者直接废黜,终身不得再入仕途。”   “倘若再加上污蔑亲王这一条呢?”大殿之外,扶笙冰寒刺骨的声音传进来,随着话音落下,他本人缓步而来,周身寒气逼人,靠近他的几位大臣赶紧垂首屏住了呼吸,大气不敢出。   大司寇定了定心神,面无情绪道:“构陷亲王为重罪,当处以极刑。”   大司空的门生当即站出来反驳,“既有百姓为人证,家丁尸体为物证,徵义殴打大司空府的家丁已经成为既定事实,又何来污蔑一说?”   “人证呢?”扶笙偏头看着大司空,嘴角笑意浅浅,却让人感觉不到半分温度。   大司空拍了拍手,立即有两三个平民打扮的人出现在奉天殿外,老远于龙尾道下面的广场跪了。   季博然目色一凛,“你们当时都看到了些什么?”   那几人头一次得入皇宫,头一次得见圣颜,不自觉地抖索着身子,害怕极了,好半晌才颤颤巍巍开口,“草民看见荀医师的丫鬟辱骂大司空府的家丁。”   “草民看见秦王府的侍卫殴打大司空府的家丁,当时家丁就痛得直打滚,想来便是那个时候重伤的。”   最后一个人有些犹豫,但还是咬咬牙道:“草民看见秦王殿下出现在荀医师的府邸大门外,却对这件事置之不理,任由家丁被活活打死。”   季博然皱着眉头,死死盯着玉阶下的那几个证人,许久不发一言。   女帝揉了揉额头,“秦王有何话说?”   “还请陛下明鉴。”扶笙淡然转过头,抱拳躬身,“臣的手下徵义不过是将家丁的胳膊弄脱臼了而已,并不存在殴打一说,更不存在家丁被殴打致死的罪行。”   大司空冷哼,“徵义是你的人,你当然为他说话!”   扶笙淡笑,“家丁是大司空府上的人,难道你不为他说话?你不护短的话为什么会急匆匆去敲响了几十年不曾响过的登闻鼓?”   大司空一噎,随后铁青着老脸,“不管如何,徵义殴打老臣家的下人致死这件事已成事实,此乃金殿,自有女皇陛下会做主,秦王再三狡辩拖延时间也没用。”   “你说得对。”扶笙浅浅勾唇,“本王就是想拖延时间。”   “你!”大司空怒瞪着他。   “来人,去廷尉寺宣仵作觐见!”女帝清冷的眸光从大司空面上拂过,摆手示意。   立即有人匆匆往廷尉寺方向而去。   大司空老眼中闪过一抹得意之色。   从事发到现在,他自然没有时间去收买廷尉寺的仵作,但家丁服下的药丸非同一般,乃是曾经那两个人谢恩时给他的好东西,与雪莲同服能延年益寿,增强体魄,倘若单独服用,则心脉俱碎,症状如同被高手用内力震伤,便是再精明的仵作也瞧不出任何端倪。   仵作很快就跟随小太监匆匆而来,同那几个证人一样,他们都无权进入奉天殿,只能在玉阶下远远跪着。   女帝冷声开口,“方才送去廷尉寺的那具家丁尸体,是你亲自验的?”   仵作伏跪在地上,声音有些颤抖,“回,回禀女皇陛下,尸体是微臣所验。”   “说说情况。”   仵作道:“那具尸体并没有皮肉伤,只是右胳膊关节处的肌肉有些肿胀,颜色紫红,其余的伤都在内腹,微臣曾将尸体剖开过,见到里面心肺俱损,明显是生前被内力震伤过。”   “可有中毒迹象?”女帝问。   “并无。”仵作回答得干脆,“关节处呈现紫红色是因为死者生前胳膊脱了臼。”   扶笙面色凛然,微微缩了缩眸,徵义明显没有对家丁下手,然而家丁还是死了。   一开始,连他都以为家丁是服毒而亡,可如今仵作却说身上没有中毒迹象,那么,究竟是什么原因能让家丁在一瞬间死亡并且心肺呈现被内力震伤的症状呢?   “简直胡说八道!”   奉天殿外的宫道上,荀久满脸怒色走过来,震怒的声音直接传到大殿之内。   众臣这才反应过来,这位刚被封为正六品御前医师的久姑娘手上有自由出入宫禁的金牌,事关她自己,她此刻能出现在奉天殿外,合情合理。   大司空一看见荀久,就不由自主地想到自己那被无辜废了还弄瞎双眼的儿子,再想到至今下落不明的夫人,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怒指着她,“不过小小的六品芝麻官而已,也敢擅闯金殿,该当何罪!”   面对这么多人的目光,荀久并不畏惧,缓缓走上玉阶站在大殿之外,抬目对上大司空的一双老眼,微笑,“本官是这件事的当事人,不是比大司空更有资格出现在金殿上么?”   沉寂好久的百官们开始小声议论起来,不明白荀久这个时候怎么会有胆子入宫。   大司空满脸不服,转目看了看龙椅上的女帝。   女帝沉吟道:“荀久,朕未曾传召,你入宫所为何事?”   荀久规规矩矩行了臣子大礼后站起身来,“启禀陛下,微臣在来之前先去了一趟廷尉寺,仵作虽然不在,但尸体在,微臣不才,恰巧略懂得验尸之法,然后又恰巧在家丁的舌苔底下发现了一些东西。”   她说着,笑意盈盈望向大司空,“相信您老人家会很感兴趣的。”   大司空脸色一变,语气阴沉,“大胆!谁允许你私自进入廷尉寺的?”   “大司空这个时候不是应该先问问微臣在家丁舌苔底下发现了什么东西吗?”荀久挑挑眉,笑道:“不要那么严肃嘛,你本就是为了家丁来敲响登闻鼓的,可见大司空爱重下人,德高望重,听到家丁的死另有蹊跷,你的表情应该再悲愤哀伤一点,而不是……满面惊慌,找借口治我的罪。”   大司空何曾得见过这般无赖之人,险些怒得七窍生烟,但当着百官的面,他堪堪忍住了,压下胸腔内的怒火,“你发现了什么?”   荀久慢悠悠从袖带中取出一方丝帕打开,丝帕中心沾染了斑斑血迹,隐约可见血迹中间有米粒大小的白点。   “这是家丁嘴里的血迹。”荀久见众人伸长脖子满面疑惑,便开口解释,“而中间这个米粒大小的白点,恰是家丁舌苔下发现的东西,如今看来倒像是某种药丸来不及化开的残存物。微臣擅长医术,对于毒药这种东西只是偶尔涉及,并不精通。”   荀久看向女帝,微微躬身,“陛下,为了公平起见,微臣认为这个东西理应让大祭司帮忙查验。”   巫族修炼巫术,自然常年同毒类打交道,而大祭司更是其中的佼佼者,一般的毒药,她只要随便嗅一嗅便认得出来。   众所周知,大祭司与秦王是死对头,大祭司不可能偏袒秦王,所以,荀久这个提议是非常公允的。   众臣闻言皆附议赞同。   女帝看向澹台引,“大祭司以为如何?”   说实话,听到荀久决定把这么重要的证物交给她查验的那一瞬,澹台引心里是有些震惊的,她不明白荀久这次又在玩什么把戏,不过看她面色认真,又是在金殿上,应该不会翻出什么新花样才对。   思及此,澹台引点了点头,“承蒙陛下厚爱,臣愿当众验毒。”   大司空一听,当即变了脸色,“陛下万万不可听信荀久的一面之词,仵作都已经断言家丁之死与毒无关,荀久这个时候却拿出凭空而来的所谓证物,简直是在混淆视听,扰乱陛下审理案件。”   “大司空此言差矣。”荀久趁机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并非所有的毒将人致死之后都会嘴唇发紫,指甲变黑。”她笑吟吟地对着大司空眨眨眼,“兴许有一种毒,让人死后刚好变成了家丁那种症状呢?”   大司空呼吸一窒,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两步,食指颤颤,“你,你简直可笑之至!”   “别激动。”荀久笑看着她,“听说您老人家身子不好,若是待会儿一激动直接背过气去,我会很难过的。”   大司空气得全身发抖。   韩老贼越是生气,荀久就笑得越开心,她眼风一瞟,转目望向澹台引,“是非黑白,全靠大祭司当众验毒了。”   澹台引走过来从她手中接过丝帕凑近仔细一看,再用手扇动气味传至鼻尖。   这个动作,若是一般人定然闻不见任何味道,但澹台引的确闻见了不同寻常的气味。   她有些不敢置信地看了荀久一眼。   荀久但笑不语,随后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   这个东西,原身似乎在荀谦房里发现过,当时原身追问,荀谦也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只说这是另类毒药,让她轻易碰不得。   荀久没想到,这种毒竟然会在大司空府一个小小的家丁嘴里出现,这到底意味着什么?   澹台引的面色,从一开始的淡然到疑惑转化为最后的满面震惊,这个过程不过眨眼间。   扶笙察觉到了不对劲,忙问:“大祭司有何发现?”   澹台引没说话,皱眉看着大司空,厉声问:“这种丹药,你从何得来?”   “什么丹药,我不知道。”大司空冷静下来,满面不屑,眼神冷鸷,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澹台引不再追问,回过头对着女帝躬了躬身,语气清冽而肯定,“启禀陛下,这东西,是前任两位大祭司合力练出来的特殊丹药,与雪莲并服能提升修为,若是单独服用,则心肺俱损。”   话音还没落下,就听到满朝文武齐齐传出倒抽气声。   先帝时期的那两位,是大燕建国以来最为特殊的大祭司,不仅仅是因为他们一男一女,还因为二十一年前这两人预言了睿贵妃乃唯一能拯救皇廷、镇压藩国的女人,致使先帝深信不疑,即便是百官以死相谏也要将睿贵妃送去魏国当人质,然而,燕京还是遭遇了有史以来的最大一次旱灾。   紧接着,先帝去了灵山,等了三天三夜终于等到族长澹台镜出关,澹台镜箴言“真龙隐迹,怒震天下”。   这八个字无疑是否定了当初那两个大祭司的预言,狠狠打了那两个人的脸面,先帝为此大怒,将扶笙和扶疏两姐弟从魏国接回来以后做了一个非常惊人的举动——废黜两位大祭司。   之后便没有人知晓那两个人去了哪里,总之先帝在位的时候,到了后期便没有大祭司辅佐了,一直到女帝继位,新任大祭司澹台引入主神殿。   而现在,澹台引竟然断言说家丁嘴里的药物乃前任两位大祭司所炼之物,这深水炸弹一般的消息,直炸得众臣呆若木鸡。   就连女帝和扶笙也都呆愣了好久才缓过神来。   荀久的脸色更加凝重了。   既然是前两位大祭司所炼的丹药,荀谦手里为什么会有?!   大司空混迹官场多年,晓得这个时候无论如何都不能慌乱,心中虽然震惊于澹台引竟然一眼就能认出这是前两位大祭司所炼之物,但面上仍是一派镇定,“大祭司空口白牙,我们如何相信你所说的话是事实?”   “很不巧。”澹台引将丝帕递给端了托盘等在一旁的宫娥,嘴角微翘,笑容冰凉,“本座刚好会炼这种东西,大司空若是不信,本座可现场为大家演示一下并让大司空当场试一试。”   大司空原本说服了自己保持镇定,此刻听闻澹台引要拿他做实验,吓得脸色青白交织,沉了声音道:“放肆!老夫好歹也是两朝元老,位列三公,岂容得你当着女皇陛下的面如此羞辱!”   荀久心中冷笑。   果然啊,大司空之所以德高望重被许多人推崇就是因为他是两朝元老,且门生遍布,在外的名声形势大好。   此时此刻,狗急了跳墙,他果然把自己两朝元老的身份拿出来威压澹台引。   不过……荀久想到此,眉梢扬了扬,“女皇陛下才御极一年多两年不到,如今大殿内站着的百官,有一半以上是两朝元老,大司空不必特意强调自己的身份。”   “老夫说话,何时轮得到你一个毫无参政权的小小六品官来插话?”大司空趁机抓住了把柄,死咬着荀久不放。   荀久耸耸肩,暂时闭嘴。   老贼已经在跳脚了,用不了多久就会自己露出狐狸尾巴,她有的是耐心等他现出原形。   女帝冷冷瞥了众人一眼,转目看向澹台引,“既然大祭司也懂得这东西的炼制之法,你又如何确定它是前两位大祭司所制?”   “这里面有‘清水香’。”澹台引道:“陛下可能有所不知,这东西是璇玑阁专门为历任大祭司配备的凝心聚神宝露,每一任帝王登基之日,璇玑阁主亲自带着大祭司前来交接的时候都会在大典上当着所有人的面交给大祭司,陛下登基之日,臣虽然是被阁主亲自带着来的,却因为我是特例,不用考验就过关,所以,臣并没有这种东西。”   扫了一眼大司空惨白的脸色,澹台引继续道:“阁主交给每个人的清水香气味都不一样,当然,普通人闻不出来,陛下若是不信,可颁发紧急令让阁主现身,届时孰是孰非,阁主一闻便知。”   女帝眸色冰寒,盯着大司空,冷然开口:“你为何会有前任大祭司的东西?”   前两位大祭司是扶笙和女帝恨之入骨的人,若不是他们两个,先帝不会不听从百官劝谏,反而非要让睿贵妃去魏国当人质,也正是那两个人,他们姐弟才会在魏国受尽欺辱,连母亲的性命都没能保下。   而先帝,自然是除大祭司之外,他们姐弟俩最为痛恨的人,若不是他背信弃义,违背了与睿贵妃之间的山盟海誓,所有的一切就不会发生!   扶笙和女帝痛恨前两位大祭司,众所周知。   此时听闻大司空竟然与前两位大祭司有瓜葛,众人身子瑟缩了一下,纷纷在心中为他默哀。   大司空大概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的女帝,幽邃的凤眸逐渐变得赤红,仿佛要吃人的恶魔,周身恨意并寒意四起,仿佛只要他吐露一个字就能立即将他给生吞活剥。   心尖颤了颤,大司空死咬着不承认,“老臣听不懂陛下在说什么。”   “大司空若是不方便,本少来替你说!”   大殿之外突然传来季黎明的声音。   他是大司马的孙子,时常要进宫布防,也同荀久一样有一枚自由出入宫禁的金牌。   只是众人都想不到,平日里被传言湮没的纨绔子弟季二少今日竟然有兴致来上朝?   见到季黎明,扶笙便晓得交代他的事情全部办妥了,顿时暗自松了一口气。   大司空今日,逃无可逃!   女帝看一眼季黎明,又看一眼扶笙,不明白这个人怎么会突然来奉天殿。   扶笙察觉到了女帝视线,缓缓解释道:“陛下,臣入宫之前曾交代了,让他在半个时辰后入宫。”   女帝闻言,面上露出恍然神情,又问:“季二少方才那句话是何意?”   “陛下。”季黎明给女帝行礼之后抱拳躬身,“前两日,微臣受秦王殿下指派假意离京,实际上依旧留在燕京,并暗中查出了一桩足以震惊所有人的大案。”   “哦?”女帝眸光微闪,“什么大案如此玄乎?”   荀久惊了一惊,那几日,她曾问过扶笙季黎明去了哪里,扶笙回答说他并不在燕京,如今听来,季黎明其实根本就没有离开燕京,而是对外放出了离京的消息,暗中帮助扶笙查案去了?   季黎明眼角不经意地看了一眼荀久,见对方正在晃神,他又不着痕迹地收回视线,慢声道:“是……与前任太医院使有关的案子。”   蓦然听到这种话,荀久心跳都漏了一拍,猛地看向季黎明,只见对方微微一笑,用唇语说了一句话。   荀久看得懂,他说的是:表妹请放心,我今日便能证明你的清白,为你洗刷冤屈。   荀久彻底怔愣住了。   季黎明这话的意思是,他已经查到了荀府被抄家的真相?   眼皮跳了跳,荀久悄悄抬眼看了看女帝,见女帝面色并无任何变化。   众臣却早已小声议论开。   荀谦杀了男妃白三郎的事早已成定局,荀府也为此付出了惨重的代价,而现在季黎明突然翻出旧案,莫非这里面有隐情?   “你说!”女帝默然片刻后抬手示意季黎明继续说。   “这个案子说来话长。”季黎明道:“大家应该都还记得,十八年前,前两位大祭司预言过庚寅年中秋,燕京即将有一新生婴儿携泪痣而降,诞生之际天地变色,红光如练,是为大凶之兆,必将诛杀此婴孩祭天方能避灾。”   季黎明这一说,老一辈臣子都纷纷记了起来,前两位大祭司的确是这么预言过,也因此,燕京每一位婴孩诞生后去户部登记时都会被严密排查。   然而一直到来年中秋也没见到哪个婴孩带了泪痣。   这件事很快便不了了之,但从那个时候起,先帝便对那两位大祭司的能力表示了深深的怀疑,只不过顾及大局没有明着表现出来而已。   “实际上,十八年前的中秋,真的有一个婴孩携了泪痣降生。”季黎明顿了顿,余光看了荀久一眼,缓缓道:“那个人就是前任太医院使荀谦的儿子。”   这番话,直接炸得众臣石化在原地,脸上表情或惊愕,或不敢置信,或茫然无措。   在所有人的认知中,荀谦这辈子只有一个独生女儿荀久,才刚及笄不久,如今竟然钻出了一个儿子?!   心脏不好的大臣已经默默捂住了胸口。   荀久早就知道了这件事,所以面上没什么表情。   女帝神色一动,示意季黎明,“继续说!”   “荀院使自然舍不得自己儿子就这么被诛杀了,所以当夜便暗中联系人将那个婴儿送去了信都郡苍梧镇泉林村,交给了一个姓燕的老伯收养。”   “这期间,荀院使和荀夫人每年都会抽空悄悄去泉林村看那个孩子,三年前,先帝要去微服巡游诸国,带上了前平阳侯陶广恩和荀太医,归来的时候很不巧路过了泉林村,恰巧那个时候荀夫人也在泉林村看望那个孩子,先帝带着平阳侯和荀太医进村的那段时间,村里发生了瘟疫,凡是饮用过河溪水的人都会大肚子,无论男女都被诊出喜脉,最后不治痛苦身亡。”   “我们只知道前平阳侯染上了瘟疫,先帝请遍当地所有大夫都无法医治,却没有人知道,事实上,荀院使和他的夫人才是最先染上瘟疫双双死了的人,只不过先帝一点也不知情。”   静。   整个奉天殿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睁大眼睛一眨不眨,定定看着季黎明。   荀久更是整个人都怔忪了。   爹娘早在三年前就死了?!   怎么会……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极度不忍心地看了一眼荀久,季黎明硬着头皮继续道:“整个村子,除了先帝和荀院使的儿子,其他人几乎都被瘟疫给害死了,先帝无意中知晓了那个孩子便是当年携带泪痣降生于中秋之夜的人,认为就是他给所有人带来的厄运,所以先帝回来后立即下旨烧村,幸运的是,那个孩子并没有死,被奄奄一息的燕老伯带着逃出了泉林村,从此蛰伏于‘美人债’,成了头牌白三郎。”   荀久不用看也知道百官如今定是呆若木鸡,下巴掉地的表情。   她暗自垂眸,只想知道后来又发生了什么,爹娘死于三年前,那么这三年来住在他们家的那两个人又是谁?   如今谈论的事,分毫与大司空无关,他反倒不担心自己了,也跟着百官被季黎明吓得够呛。   “说清楚一点。”女帝面色始终淡定,“既然荀谦和他的夫人早在三年前遇上泉林村瘟疫的时候就已经死了,那么后来的人是谁?”   “这个嘛……”季黎明话锋一转,看向大司空,“只怕要问问我们德高望重的三公之一大司空了。”   大司空皱着眉,瞪着季黎明,“胡说八道!老夫根本不知道这些事!”   “白三郎的身份,你自然不可能知道。”季黎明笑笑,“不过你卧房的大床底下有一条密道通往诏狱,这件事你总不能说不是你干的,而是我干的吧?”   “你!”大司空脸色狠狠一变,那条密道如此隐秘,季黎明究竟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见他无言以对,季黎明接着说:“当年,前两位大祭司被废黜以后关在诏狱,是大司空慈悲心善让人挖了密道将那两个人救出去的。”   “你,你血口喷人!”大司空的脸色已经转化为惨白,整个人慌乱不已,他怎么也想不通,都过去这么多年的事了,怎么会在今日被人挖出来。   “你手上的小丹药丸,就是他们两个送给你的东西。”季黎明神色冷下来,“三年前泉林村的那场瘟疫,荀院使和他的夫人最先染上疫病身亡,然后两位大祭司趁机替换了那两个人,对他们这种神职人员来说,要想改变容貌并且让人察觉不出来,简直易如反掌。”   季黎明嘴里,字字句句都是惊天暴雷,大臣们已经找不到任何表情来反应。   荀久更是惊得连眨眼都忘了。   原来,这三年一直待在荀府的“爹”和“娘”竟然是前两位大祭司假扮的?   原身竟然一点都没有发觉!   这一次,女帝终于皱了眉,“这两个人为什么偏要假扮荀院使和他的夫人?”   这一次,季黎明没了话,因为连他也想不通这个问题。   扶笙适时站了出来,“这件事说来其实简单,两位大祭司想回来复仇。女皇陛下是先帝一早就内定好的皇位继承人,但这件事一直没有对外公布,那个时候太子还没有被废,所有人都以为他将会继承皇位,却有两个人知晓了先帝的意图,那两个人就是前两位大祭司。”   说罢,扶笙抬眸看着女帝,目光切切,“不知陛下可还记得三年前你在乐阳公主府不小心被水烫伤胳膊的事?”   女帝点点头,“记得。”   扶笙道:“当时陛下身边守卫森严,要想直接对你动手是不可能的,所以两位大祭司才会想到趁机扮作荀院使和荀夫人,这样一来,他就能随意出入太医院。前些日子,我同久久去掖庭宫问过阿紫姑姑,她曾单独告诉我,当初给陛下配药的就是太医院使荀谦。陛下的饮食和用药,都有严密的把控,所以他无法直接下毒,只好想了个办法在两副药里面添加了完全无法察觉的慢性毒,直至现在,陛下之所以会病倒的原因就是长期使用了那两副药。”   荀久大惊,难怪那日在掖庭宫,阿紫说话吞吞吐吐,却原来是趁独处的机会,将配药人是荀谦这件事告诉了扶笙!   我的天!   她在心中惊叹了一声,这一切的一切,自她穿越一来发生的所有事情,原来一直有一根无形的线牵连起来,竟是环环相扣,局中之局,谋中之谋。   这一刻,她突然想通了荀府被抄家当晚,为什么原身会看到爹娘面上并无畏惧,甘心赴死,原来是报复了先帝,用慢性毒侵袭了先帝的继承人,大仇得报,心愿已了?   她也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刘权曾经说过荀谦在临死之前曾嘱咐过让她不要去查这件案子。   实际上,如今想来,那个假荀谦并不是真的让她不要去查。   这是一种心理战术。   他越是这么说,就越能勾起荀久的好奇心。   所以,假荀谦的真正用意反而是让她因为好奇而带着对女帝和秦王的深深恨意去查这件案子。   这么深的心机……   荀久光是想想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女帝觉得有些事情也不必再进行隐瞒了,缓了缓,她微微启唇,“三郎是荀院使的亲生儿子这件事,朕一早就知晓了,他入宫的时候告诉朕,他的爹娘早就死了,后面陪在他妹妹荀久身边的这两个是来自于地狱的恶魔,也是当初胡乱预言害他无法享受天伦之乐的人,他受尽了苦难回来就是要报仇。”   “所以三郎选了一个适当的机会让假荀谦发现他的身份,假荀谦开始惊惶,三郎见时机到了,便趁着中秋假装头风发作让朕派人去传假荀谦入宫。假荀谦果然没有放过这次机会,他利用银针扎入三郎的风府穴将他杀死。然而,这一切都在三郎的预料之中,他在行动之前曾经向朕提了一个请求,用他的一条命换荀府被抄家,并恳求朕保住他的妹妹荀久。”   轰——   听完这番话的荀久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身子几乎站不稳,就要倒下去。   季黎明欲冲过来,扶笙却先他一步扶稳了荀久,柔声道:“久久,坚持住。”   “我没事。”强撑着站直身子,荀久尽量让自己保持着清醒。   这迟到了三年的逆天真相,简直比当初知道白三郎是他一母同胞的哥哥还要让她震撼。   原来,扶笙和大司马季博然一直说荀谦该死,而她却是无辜的。这句话其实是有深意的。   原来,扶笙当初让她不要碰这个案子是怕她接受不了自己爹娘早就死在三年前的悲惨事实。   原来,燕老伯说她碰不得这个案子是因为从那两个人身上感受到了深深的恐惧。   原来,她哥哥要对付的人竟然就是潜藏在原身身边多年的两只恶魔。   原来,她之所以会平安无事是因为哥哥临死前让女帝保下她。   ……   原来,荀府真的活该被抄家!   这才是真相!   一直以来,她在查这件案子的时候总是问荀谦为何要杀白三郎,却从没有反问一句,荀谦是谁?   从一开始,她的角度就错了,错在被常规思维束缚,按照正常人的思维去摸索,反而越查越迷茫,越来越觉得案子无厘头。   实际上,倘若她能在当初意识到被抄家当晚的荀谦反应不对劲的时候深入怀疑一下,兴许真相早就出来了。   无力地轻笑一声,荀久喃喃道:“原来……原来我早就没有家了啊!”   扶笙看着她惨淡的表情,心中一疼,不顾殿内百官,直接扶住她纤瘦的双肩,柔声道:“久久,只要我在,你就不会没有家。”   众人都还沉浸在今日接二连三的惊天内幕里,除了荀久,再没有人听到扶笙这句话。   她慢慢抬头,心中属于原主的哀伤气息蔓延上心头,也不顾这么多人在场,直接扑进扶笙怀里,哽咽道:“阿笙,永远不要抛下我,永远不要让我没有家,没了你,我便无处可去了。”   “傻丫头。”扶笙眼眶有些酸涩,伸手摸着她的脑袋,“今日为你洗刷‘杀人犯女儿’这个冤屈,为的就是让你能没有任何负担地跟我在一起。我在,我一直在,就算要走,也是带你一起走。”   荀久很不争气地低声啜泣起来。   女帝见状,深深叹息过后瞟了大司空一眼,尔后看向大司寇,冷声问:“大司空犯了几宗罪?”   荀久缓缓从扶笙怀里挣脱出来归位站好。   大司寇出列,神情肃穆道:“第一宗罪,私自开密道放走了诏狱里的重犯。”   “第二宗罪,勾结重犯。”   “第三宗罪,欺君罔上,死不承认药丸来自于前大祭司。”   “第四宗罪,毒杀家丁,草菅人命。”   “第五宗罪,没有经过层层上书便私自敲响登闻鼓,惊吓百官。”   “第六宗罪,大闹金殿。”   “第七宗罪,污蔑亲王和朝廷命官。”   末了,大司寇又补充道:“陛下,这七宗罪,死十次都不够。”   大司空一下瘫软在地上,面如死灰。   他怎么也想不到,明明是自己先敲响了登闻鼓状告秦王和荀久,到头来却被他们翻出那么多年前的旧账完美翻盘。   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错?   大司空此刻脑子一片混乱,什么都理不清,什么都看不懂,只知道自己竟然输给了几个毛头小子!   “陛下。”澹台引趁机道:“既然大司空所犯之罪与神殿扯上了关系,不如按照璇玑阁的方式来处罚好了。”   除了大祭司候选人之外,别的人都没见过甚至是听说过璇玑阁处罚人的方式。   女帝一愣,“大祭司有何妙法?”   “七重炼狱。”澹台引答:“神殿之内有七重宝塔,每一重是一个幻境。第一重,狂风大作,脚下无底深渊,进去的人始终漂浮于空中被狂风怒撕。”   “第二重,寒风刺骨,那风可比外面冬日里的风厉害的多,能割伤皮肉,疼痛真切,却不会致死。”   “第三重,凄冷寒雨,这雨要是落在身上,不仅冰凉,还会让皮肉腐化,同理,因为里面是幻境,受罚的人能清楚地感受到疼痛,却不会死,便是想寻死也不能,一旦动了念头,全身就会被束缚住,动弹不得,真正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第四重,幽暗怨灵,里面关着的全是怨念,这一重能让受罚的人精神失常。”   “第五重,黑水河,进去便置身黑水中,里面随时有东西将受罚的人拖下去溺毙。”   “第六重,棺木林立,棺材里全是鲜血淋漓的尸体,一感受到生人气息就会变成丧尸。”   “第七重,沸腾血湖,毫无疑问,湖里全是沸腾的鲜血,要么喝光它,要么就等着被煮熟。”   话完,澹台引看向大司空,嘴角微翘,“历任大祭司都是从七重炼狱里闯出来的人,本座真切祝福大司空能顺利成为下一位大祭司。”   荀久嘴角狠狠抽了抽,她想过百种处置韩老贼的办法,比这狠戾的都有,如今却觉得大祭司的七重炼狱也不错,虽然在幻境里死不了人,但出来的时候,估计人不人鬼不鬼,和疯子没什么区别了。   “好!”女帝难得的勾起殷红的唇瓣,“就按照大祭司的方法去办,倘若大司空出来以后还能与正常人无异,那朕便赦免你全家的罪责,如若不然,则诛九族,任何人不得求情!”   大司空早已神情涣散,一双老眼失去了光彩,瘫坐在地上喃喃自语,头上乌纱帽歪歪斜斜,将掉不掉。   澹台引的心腹立即入殿将大司空拖了下去。   一系列事件终于以大司空被罚至神殿七重炼狱受刑而告终。   散朝以后,荀久加快脚步追上了澹台引,低声道:“今日之事,多谢大祭司出手相助。”   “你不必谢我。”澹台引停下脚步转过身,“那两个大祭司也是我们巫族的敌人。再者,今日的事,若非有你先去廷尉寺发现家丁嘴里的药丸残物,我也不会知道那东西与前两位大祭司有关,更不会牵扯出后面的事情,算起来,应当是我该感谢你。”   荀久心中惊讶,澹台引何时这般好说话了?   澹台引饶有深意地看她一眼,收回视线浅浅笑道:“除了女帝,你是我见过最聪明的女子,秦王……很幸运。”   荀久莞尔,“大祭司过奖,你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对手。”   “是么?”澹台引一挑眉,“我是否该感到荣幸?”   荀久正待开口,却听到季黎明在后面唤她。   澹台引眸光流转,“本座告辞。”   澹台引走后,荀久才缓缓回过身看向飞奔而来的季黎明,嗔他一眼,“唤我作甚?”   季黎明一只手搭在荀久肩膀上,眉梢高扬,“表妹终于洗刷了所有的冤屈,如今身世清白,顺便惩治了韩老贼,前途一片光明,乃双喜,是否考虑请客喝酒?”   一只微凉的手将季黎明的爪子从荀久肩膀上拍下去,比指尖更冷的声音传过来,“可以,请你喝喜酒,记得准备好份子钱。”   季黎明揉着自己被拍红拍肿的手背,怒斥,“子楚,我这才在金殿上为你鞍前马后,你出了大殿就翻脸不认人,还是不是兄弟?什么份子钱,我不找你要酬劳就算好的了。”   扶笙懒懒瞥他一眼,“既是嫁妹妹,份子钱不出就算了,嫁妆总不能少吧?”   “什,什么?”季黎明一脸惊讶地盯着荀久,急忙道:“表妹,你还有没有志气,怎么三两下就被这黑心鬼给哄骗得连人都要陪进去了,哎哟喂,你是不是没睡醒?”   荀久也是一脸茫然,微微蹙眉,偏头看着扶笙,“我什么时候说要嫁给你了?”   扶笙邪肆地勾了勾唇角,“大概是在楚国商船密室的某一晚,又或者是在小农场某个暴雨连连的晚上……”   “打住!”荀久用力掐了他一下,轻哼一声,就知道这个人嘴里吐不出什么好话,那些事,若是真当着季黎明的面说出来,那她以后还要不要脸了?   “看来你是同意了。”扶笙愉悦笑开。   荀久一脸郁闷,这个时候她还能说“不”么,每一次都被他吃得死死的。   扶笙见她不反驳,温声道:“等你帮女皇陛下动了手术,我们就商定婚期,你该回家了。”   ------题外话------   埋了这么久的伏笔,终于在今天收网了,这一章完,衣衣只有一个感觉,爽!是那种憋了很久终于将真相吐露出来的爽。   这个案子牵连甚广,之前的情节都是为了今天而设下的铺垫,可能有的亲以为衣衣是在拖情节,嘤嘤嘤,今天收网,填了一堆坑,衣衣终于不再憋屈敢站出来说话了。没有拖没有拖,银家没有拖。   没错,久久家世清白,细心地姑娘们发现了,她还有另一重身份以及被隐藏了的能力,虽然订阅不咋滴,但衣衣还是想按照原计划将完整的故事呈现给姑娘们,下一卷,久久和阿笙大婚过后隐瞒身份进入六国,每个国家的支线故事将会慢慢展开,希望爱我的人别离开,能陪我走到最后,么么哒(づ??????)づ   T   ☆、第一百一十九章 扶笙的心魔   荀久定定看着扶笙,脑海里浮现他之前在大殿上说的那句话。   ——只要我在,你就永远不会没有家。   这句话的每一个字拆开来都很平常,但组合在一起,却让她心中无比感动。   扶笙从未说过爱她,也没说过喜欢她。   或许是傲娇得说不出口,又或者在他看来,承诺远远不及行动重要。   但无论如何,她喜欢他是真的,爱他也是真的。   这份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喜欢和爱,让她从此沉沦在一种叫做“扶笙”的毒里,无药可解。   扶笙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微微一笑,“先帝曾经对我母亲许下过山盟海誓,我母亲当真了,到最后,她却落得个被送去藩国当人质的结局,故而自此后,我对那些空话敬而远之。”   原来如此!   荀久恍然大悟,难怪即便是她亲口问他喜不喜欢她,他都不肯说。   扶笙接着道:“我的心意,你明白就好。”   荀久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忽然笑了。   他的心意,她还能不明白么?   在世人都唾弃辱骂她的时候,这尊神纡尊降贵来到她面前,用他温暖而有力的双手将她捧上了天。   这份爱重,又岂是简单的“喜欢”二字能达到的高度?   心思一动,她玩心忽起,狡黠笑道:“不明白。”   扶笙饶有深意地看她一眼,“如今不明白不要紧,等洞房花烛夜,我会让你深刻明白的。”   荀久抖了抖身子,嗔他一眼。   这人真是……   季黎明还在旁边呢!   荀久转过头,见到季黎明趴在雕栏边,那动作,分明就是在假意呕吐。   还装得有模有样,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听到荀久的脚步声,季黎明慢悠悠回过身来,怒其不争地睨了荀久一眼,“没出息啊没出息,你跟子楚才认识多长时间,这就等不及要连人带心免费送给他了?我说表妹,你对付敌人那股狠辣劲儿哪去了?”   “阿笙又不是敌人。”荀久甜甜一笑,“他啊,是恶魔,只有我才能收服的恶魔。”   “得,你厉害!”季黎明没好气地瞪她一眼,忽而转了面色,目光晶亮地看着她,“上次我们去喝的那个紫竹酿,我都还没尝出个味道呢,就被颜硕那厮给搅了,我听闻‘小竹楼’有罗浮春,不如我们今日就去那儿?”   “好!”荀久爽快应下,季黎明请了这么多次,如今她终于洗尽冤屈又被女帝封了官,自当是要请客的。   “不过恐怕得晚上才能去。”荀久道:“齐夫人刚动完手术,如今昏迷不醒,我得先回去看看,免得出了丁点儿意外。”   “行!”季黎明也爽快,冲她挑挑眉,“反正我待会儿也还有事,那就这么定了,申时在小竹楼见。”   “去吧!”荀久点点头。   季黎明转身留给二人一个潇洒的背影,没多久就消失在视线中。   荀久偏头看着旁侧的扶笙,“我今日骑了马来,就不用你相送了,自己回去就成。”   “坐马车吧!”扶笙直接无视她的话,“刚好我也想去看看齐夫人。”   末了,低声嘀咕:“都要嫁人的人了,怎能整日抛头露面?”   荀久嘴角一抽,后面这句才是重点吧!   没反驳,荀久坐上了扶笙的马车,她骑来的马儿便交给了一个侍卫。   回到宅邸的时候,巫医们仍旧两个一组轮流看守在齐夫人的床前。   招桐一听到动静,立即冲出来,见到荀久安然无恙才大松一口气,忙问:“姑娘,事情解决得怎么样了?”   “你猜。”荀久眨眨眼,故意卖关子。   招桐见她面色愉悦,又偷瞄了扶笙一眼,他浅浅勾着唇,似乎心情也不错。   转了转眼珠子,招桐道:“看来,姑娘和殿下完美翻盘了。”   招桐一边说着一边伺候二人到客厅坐定,奉了茶才笑嘻嘻道:“姑娘快说说,你们是怎么翻盘的,韩老贼下场如何?”   荀久浅啜一口茶,这才将今日一早奉天殿内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说与她。   招桐听后,惊得整个人都不知如何反应,只张大了嘴巴,呆呆站在原地。   荀久伸手拍了拍她,“你可别吓傻了,我懒得再换一个婢女。”   招桐惊魂未定地抚了抚胸口,假意嗔了荀久一眼,嘟嘴道:“若非奴婢承受能力强,只怕会直接给吓晕过去,姑娘你竟然能这般淡定,简直……简直不是人嘛!”   “嗯。”荀久顺势点点头,“男神的女人,自然不可能是普通人。”   招桐笑开来,眼角眉梢全是喜色,“这倒是,姑娘天资聪颖,心思玲珑,哪里是普通闺秀比得了的?”   末了,她又问:“这会子,姑娘该饿了吧?奴婢这就去厨房准备饭菜。”   “不必了。”荀久摆摆手,“说好了今日请他们去小竹楼喝酒的,天色也不早了,待会儿便要出发,但是齐夫人仍旧昏迷不醒,你和柳妈妈都不能离开。”   “奴婢晓得。”招桐欣然道:“姑娘只管放心去吧,这里有奴婢和柳妈妈以及几位巫医,一定不会让齐夫人出现任何意外的。”   “我想说的是,你们先用些点心垫底。”荀久道:“待会儿我去了小竹楼以后会先点菜让小厮送过来,毕竟是庆贺嘛,无法带你们出去也要让你们沾沾喜气。”   招桐大喜,“谢谢姑娘。”   “对了。”荀久叫住她,“我听闻神殿的人饮食与我们不同,你去问一问巫医们平素都吃些什么,待会儿我好让人区分开来。”   招桐哼着小曲儿欢快地奔往手术室方向。   不多时又回来,认真道:“奴婢问了,巫医说饮食与众人不同的是大祭司,她们与我们平素的吃食没什么区别。”   “那就好。”荀久放下心来,这样的话她就不用担心无意间冒犯了巫族人的禁忌。   早上才刚动了手术,又去了一趟廷尉寺,紧接着在奉天殿上与韩老贼恶战一番,早已耗空了荀久的精力,在招桐的伺候下沐浴更衣后,她与扶笙于酉时准时出现在小竹楼。   “小竹楼”是这家酒楼的名字,名字雅致,装潢也很别致,小楼轩窗,亭榭相连,一面临汝河,夕阳下,湖面碎光犹如星子一般随着水波轻漾,景色宜人。   早上奉天殿一场惊心动魄的真相揭秘,早就旋风一般席卷了整个燕京城,这才半天的时间,早就有说书人编出不同版本,惊堂木一拍,说得扣人心弦,直教听众抓心挠肝。   荀久的父亲荀谦终于彻底洗脱了“杀人犯”这个罪名。   那些以前会私底下依着荀谦的关系骂荀久的百姓也都纷纷闭了嘴,再没有人敢说她半句不是。   掌柜的一见到秦王和荀久同时进门,连忙笑眯眯地亲自过来迎接,“小的恭迎殿下。”   扶笙淡淡应了声,问他:“季二少可有来过?”   “来过来过。”掌柜的连连点头,“二少已经定好了雅间,他人如今就在里面,小的这就带着殿下上楼。”   扶笙似有若无地“嗯”一声,与荀久一起,在掌柜的带领下直接来到季黎明提前订好的雅间。   季黎明正懒散地倚在轩窗旁边远眺。   荀久轻手轻脚走过去顺着他的视线一看,宽广的汝河对面,隐约能见八大胭脂巷的檐角掩映在高大的槐榆树中间,靡靡之音随着清风拂过耳畔,极细极微。   此时此刻的季黎明,神情专注而认真,点漆般的双眸在这一刻异常寂静,看向八大胭脂巷的目光并不存在真正纨绔子弟的猥亵**。   他似乎将自己孤立在了一个人的世界里。   那个世界,只有他望得到心底里最渴望见到的东西,别的人根本无法窥探一二。   “表哥,你在想什么?”荀久踮起脚尖,坏心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季黎明一怔,随即回过神来,咧嘴笑开,“死丫头,吓死我了你!”   “你在想什么这么出神?”荀久疑惑着眨眨眼,“我可是来了好久了。”   “来了,那就上菜呗!”季黎明转过身,一瞬间收起了所有的情绪,情绪转化也极为自然,一掀袍角在桌前坐下,挑眉望着荀久,“敢不敢喝酒?”   “有什么不敢的!”荀久撇撇嘴,“你之前不是说了他们家有罗浮春么,点了没?”   “自然是点了。”季黎明扫了一眼对面的扶笙,坏笑一声,“不过这是烈酒,我就怕待会儿你喝多了会出事。”   从他那不怀好意的目光里,荀久一看便知他想说什么,赶紧瞪他一眼。   季黎明悻悻收回眼。   这时,掌柜的进来恭敬问道:“二少,是否现在上菜?”   “上吧!”季黎明轻轻颔首。   荀久趁机道:“把刚才点过的菜全部做三份送去我府上。”   掌柜的点头应了,转身就要出去,季黎明忽而叫住他,“听闻你们小竹楼最近新来了一个琴师,可否请来给我们助助兴?”   “这……”掌柜的面露犹豫,眼眸一转,笑问:“二少说的可是千依姑娘?”   “对对对,就是她!”季黎明遗憾道:“我前两日也是这个时间来,你说她有事不在,这一次,总该在了吧?”   “在的在的。”掌柜接话道:“只不过千依这两日身子不适而已,想来知道是二少和秦王殿下来了,她会很高兴的,小的这就让人去请。”   “千依?”荀久看了一眼季黎明,调侃道:“依我看,这燕京城里哪家酒楼新来个姑娘,你都了如指掌得很。”   “那是自然。”季黎明自豪道:“谁让本少天性风流,比你家黑心鬼潇洒多了!”   扶笙懒懒瞥他一眼,“你一直在找的人,找到了?”   季黎明正在倒茶的动作一顿,“你怎么知道?”   扶笙不看他,声音平静,“我若是想知道一个人的私事,很难么?”   季黎明顿时泄气,低声嘀咕,“就知道你不是人!”   扶笙见他神情有片刻恍惚,低声问道:“要不要我派人帮你找?”   “不!”季黎明赶紧摆摆手,“不用了,我自己能行。”   荀久眸光晃了晃,开口问:“表哥,你到底在找什么人啊?”   “是一个姑娘。”季黎明这次终于不再避讳,和盘托出,“几年前我无意中在街头瞧见的,我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只记住了她的容貌。”   “啧啧……”荀久不禁感慨,“能让风流成性的季二少流连忘返日思夜想的姑娘,想必貌若天仙吧!”   “这倒不是。”季黎明慢慢摇摇头,神情多了萧瑟之意,似乎不愿再继续往下说。   荀久也不再问,三人静静喝着茶。   不多时,酒楼小厮们端着菜肴鱼贯而入,当先一人的托盘内摆放着并蒂纹银壶同几个玉质酒杯。   季黎明似有若无地看扶笙一眼,忽而伸手一指那托盘,问:“这套酒具可是全新的?”   他了解子楚不用别人用过的酒具。   小厮忙点头,“回禀二少,这是掌柜才刚取出来的全新酒具,之前并无人用过。”   季黎明放了心,“那就好。”   摆摆手示意小厮将酒具放下,季黎明亲自站起身为荀久和扶笙斟酒。   荀久上辈子很少喝酒,这一世,原身也没喝过多少酒,上一次在颜硕的小酒馆里,难得一遇的紫竹酿还没喝上,整个聚会就被颜硕那厮给毁了,如今想想,倒真有些肉疼。   听到酒液落杯的清冽声,荀久探头一看,只见色泽如玉,鼻尖嗅到芳香醇厚,是极度诱惑人的味道。   “果然是好酒!”荀久不由得大赞,抬起酒杯来轻轻抿了一口,入口清凉微涩,回味却甘甜,齿间留香。   “怎么样,表哥没骗你吧?”季黎明得意道:“罗浮春虽然比不上紫竹酿,但也很有特色,同样是好酒。”   荀久低嗤,“夸你两句你就上天了。”   季黎明飞快瞟她一眼,嘴里急忙解释,“我这可是央了掌柜好久,他才舍得开封拿出来的,这一批罗浮春,我们三个算是最先尝的了。”   “嗯,就知道表哥最棒!”荀久违心地顺承着再夸一句。   季黎明听得很受用,满意地笑笑。   这时,房门被人敲响。   季黎明放下酒杯,道一句:“请进。”   房门在吱呀声中被推开,进来的女子一袭水芙色百褶裙,外罩绡纱翠烟衫,乌发轻绾,斜插一支雕工精细的白玉兰花簪,流苏缀于青丝之上,素白双手抱着一把瑶琴。   她戴着面纱,荀久看不清楚整体面貌,却被她眉心的殷红朱砂所吸引。   夕阳渐斜,从小楼轩窗照进来,红霞凄艳,却远不及她眉心一点。   女子迈着碎步走过来,福了福身子,“千依见过秦王殿下,见过二少,见过久姑娘。”   想来是身子不适的原因,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喑哑。   荀久没说话,抬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转眸却见季黎明的眼睛紧紧盯在女子身上,面色有些震惊。   荀久心思一转,莫非……千依便是他要找的那个人?   果不其然,季黎明很快便开了口,“你叫千依?”   “是。”女子低声应了。   “抬起头来我看看。”季黎明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不曾收回,声音不觉已带了一丝颤意。   千依站着没动,也没什么反应。   季黎明皱了皱眉。   荀久伸出胳膊拐了拐季黎明,低声道:“表哥,你会不会太过分了,人家卖艺不卖身的,你这么**裸地让她抬起头来,指不定她以为你真是那浪荡公子呢!”   季黎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忙笑着赔罪,“千依姑娘请见谅,方才,是我太唐突了。”   “千依只不过是一名琴师而已,当不得二少赔礼道歉。”她再度盈盈一福。   虽是低着头又蒙着面纱看不清容貌,但荀久隐约觉得这话里包含着那么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疏离意味。   见季黎明兴致勃勃,荀久便也不好说出口,只微微一笑,看向千依,“听闻姑娘琴技过人,恰巧我们三人今日来此小聚,想找一位琴师来助助兴,却听闻姑娘身子不适,你如今可还能……”   “既是三位贵客钦点,千依会尽力弹奏的。”她缓缓行至纱帘翠幕之后,将瑶琴安放好,正待弹奏,口中却突然传出轻微的咳嗽声。   荀久光是听听就晓得她病了至少三日。   都病成这样了还来弹奏,莫非她真的缺钱?还是说掌柜的为了给足扶笙和季黎明的面子逼迫她前来的?   荀久一想到有这种可能,顿时觉得口中酒液都变得苦涩了。   她轻咳一声,抬了抬手,“千依姑娘,你既是身子不适,我们也就不勉强了,等你改日身子恢复了,我们再来一回便是,对吧表哥?”   荀久说完还不忘推季黎明一把。   季黎明立时回过神来,点点头道:“表妹所言甚是有理,我们并非蛮不讲理之人,姑娘尽管坐着歇息便是,银子我们照付,就当是为姑娘跑这一趟的劳务费。”   千依站起身,重新将瑶琴抱起,缓缓掀帘出来,声音满含歉意,“实在是对不住三位,千依的身子无法支撑着弹完一首完整的曲子,今日之事,是千依有错在先,若来日三位贵客来了,千依免费为你们弹奏,就当做是赔礼。”   荀久浅浅一笑,“千依姑娘客气了。”   千依稍稍抬头,见到正对面坐着的女子微微勾唇,那一张绝美容颜,眉眼间写不尽的妩媚风华,画不出的潋滟无双。   早就听闻前太医院使荀谦的女儿荀久艳名动六国,今日见了方惊觉真人比传言更美。   千依盈盈目光中有惊艳之色一闪而逝,余光瞟了荀久旁边的扶笙一眼,稍稍蹙了蹙眉。   她这个反应,尽数落入了荀久眼中。   荀久觉得非常奇怪。   按照常理,所有的女人在面对这种情况的时候,视线首先会落在扶笙身上。   毕竟他长相如此惊为天人,无论到了哪里都会自动吸引姑娘们的目光,千依也不该例外才是。   然而荀久却见到千依第一个看的人竟然是她,还对她的容貌表示惊艳!   什么情况?   荀久全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扶笙自千依进来一直到现在都没有抬过头,仿佛不知道这个人存在过一般,指腹轻轻摩挲着白玉杯,时不时为荀久夹菜。   眼见着气氛尴尬,季黎明很不好意思地干笑两声,“既然姑娘身子不适,那还是早些回去歇着罢。”   “千依告退。”她再度福了福,转身推开门慢慢走了出去。   千依走后,季黎明的神情才恢复了自然,斜睨着荀久,“表妹,老实交代,你刚才为什么一直盯着她看?”   荀久一个不妨,吞咽地太急,呛到了,立即将身子歪往一边掩唇剧烈咳了起来,小脸涨得通红。   扶笙从怀里掏出锦帕递过去,余光冷睨了季黎明一眼,“就你话多!”   “我也没说什么呀!”季黎明顿觉无辜,他刚才是真的觉得表妹看千依姑娘的目光有些不对劲。   在扶笙的轻轻捶背顺气下,荀久终于缓了过来,眸光左右扫了二人一眼,“你们俩不觉得这个千依很奇怪么?”   “哪里奇怪?”季黎明很是无语地看着她,“上次在矶石巷,你也说颜硕很奇怪,今日你又说千依奇怪,我是否可以认为你见到陌生人的反应就是觉得奇怪?”   “去!”荀久踹他一脚,“我是说认真的,她从进门到出去都没看阿笙,这不是很奇怪么?”   荀久这么一说,季黎明不乐意了,哼哼道:“兴许人家根本就不喜欢他那种冰山。”   荀久眨眨眼,“那她也没看你啊,就只看了我一个人,你该不会告诉我,千依姑娘喜欢我这样的吧?”   这一次,咳嗽的换成了季黎明,他好久都没能缓过气来。   荀久看向扶笙,“阿笙,你不觉得奇怪么?”   扶笙淡淡喝了一口酒,声音比眼神还淡,“没注意。”   荀久:“……”   季黎明:“……”   这么个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美人进来又出去了,他竟然说没注意?!   荀久哭笑不得,“合着来了这么半天,你就只注意罗浮春了?”   “还有你。”扶笙抬起头,看向她的眸光柔似清泉。   这猝不及防的秀恩爱……   荀久表示……这理由她接受。   季黎明愤愤然,刚想发作,却听得扶笙又道:“顺便想了想婚礼的布置。”   “苍天啊!”季黎明捶桌,“你们俩能不能考虑考虑我的感受?”   “考虑了。”荀久面上一本正经,“据我深切的观察,你应该对方才那位千依姑娘有那么一丁点儿意思,你若是真有意,表妹可以为你出谋划策将美人追到手。”   “得了吧!”季黎明径自倒了杯酒猛地灌下,醉意微醺地偏头看向窗外,声音有些模糊,“我不过是看她有些像……”   “像你母亲?”扶笙接过话,问得非常平静淡然。   荀久却听得心中骇然。   季黎明醉意全退,愕然看着扶笙,满面不敢置信,“你怎么会知道?”   扶笙淡淡看着他,“你身边若是真缺女人,只管在季府大门外贴个告示,我能保证,一天之内,队伍能排到燕京城门外。可你偏偏要在这茫茫人海里捞一支只见过一次面连名字都不晓得的针,除非你对她的容貌记得十分清楚,否则早就将她画下来了。”   不顾季黎明错愕张大嘴巴的神情,扶笙继续道:“难道你这辈子最想见到的女人不是你母亲么?”   “原来如此!”荀久惊叹一声,难怪她一直追问,季黎明都不肯说。   季黎明曾说他自满月就被送去了魏国外祖父家,从未见过他母亲,七岁那年,好不容易等到父母凯旋归来要经过魏国,他在必经之路上等了好久,只等到四个字——战死沙场。   “你说的没错。”被戳中了心事,季黎明黯然垂下眸,“我没见过我母亲,只见过她仅有的一幅画像,我恨,恨当年她没能强行将我留在身边,那样的话我就不用去魏国,更不会到她死都没见过她长什么样子,可是思念却多过恨,我想见她,想到心痛。那一年,我在街头见到了一个女子,她长得和我母亲好像。那一刻,我以为是上天感应了我多年的心愿,终于让我能见她一面,所以自那以后,我发了疯一般找那个人。”   说到这里,季黎明苦笑出声,“可是这么久了,无论是我自己还是派出去的隐卫全都苦寻无果,那匆匆一瞥就好像上天特意恩赐给我的,只能见一面,仅此而已。”   荀久心中无奈地叹息一声,她想过很多种可能,却唯独没料到季黎明竟然有恋母情结。   “倘若你找到了那个姑娘,当如何?”荀久有些不忍心地低声问。   “我……”季黎明一时语塞。   这个问题,他似乎从未考虑过,只知道要找到她,倘若真有那一天,她愿意跟他回去的话,他肯定会百般对她好,可……若是她不愿意,或者她已有心上人,甚至已有家室,那他又当如何?又能如何?   “我不知道。”抱着脑袋,季黎明心中一团乱麻。   荀久嘴角微动,原想说些什么,却在看到他那般孤清冷寂的身影时将话语化成无声的叹息。   这种时候,除了安慰,似乎再没有别的话可说,甚至连安慰都显得多余。   “久久这个问题很关键。”扶笙也开口,“找到了她,你得有个交代,你究竟是只想见她一面,还是想找到她然后将她带回季府?”   沉默了许久,季黎明才终于像下定了决心一般抬起头来,语气坚定,“倘若她还没有家室,倘若她愿意,我便带她回季府。”   “好。”扶笙道:“那从明日起,我会派出秦王府的隐卫帮你去找,一定给你个交代。”   “子楚……”季黎明目光切切看着他。   “不必感激涕零。”扶笙不看他,将杯中最后一口酒饮尽,“我性取向正常,只对久久有感觉。”   荀久扶额,想着这个人总是在严肃时刻还能一本正经地开着玩笑让人哭笑不得。   季黎明似乎早已经习惯了扶笙的毒舌,他也不甚在意,落在扶笙身上的眸光不曾移开,“我的意思是,有生之年遇见你,竟能省我一大笔积蓄。”   扶笙:“……滚!”   从小竹楼出来的时候,夕阳已经完全沉了下去,暮色初升,秋风送凉,天空好似一块上好的淡墨,汝河对岸的八大胭脂巷已经燃起了绮丽灯火,于暮色中呈现美人含羞带怯的朦胧微光。   今日虽是荀久请客,却还是同上次遇到颜硕一样,因为一个琴师千依而勾起了季黎明的伤心事,导致三个人都没怎么尽兴。   “不要……快放开我,呜呜……求你们放开我……”   青灰石板铺就,长满了青苔的废旧小巷里,隐隐传出女子低弱的求救声。   昏暗天光下,隐约可见两道健硕的男子身影将女子扣压在墙壁上,另外一只手正迫不及待地去撕扯女子的衣襟。   这种场景,无论是小说还是电视剧中都很常见,不用想也都明白小巷内正在上演着怎样的一幕。   并行的三人不约而同停下脚步侧目望去。   荀久神情一凛,袖中手指条件反射地攥紧了放银针的那个位置,同为女人,看见这样的场景若是就此走开,实在有些于心不忍。   原本还沉浸在悲痛中的季黎明突然之间反应过来,面色震惊,却不等他反应,扶笙已经“嗤啦”一声快速抽出季黎明腰间的短剑。   短剑小巧,却在夜色下呈现冰霜一般的银寒之色,再加上扶笙周身的冷气,顷刻之间就将小巷内的空气都给冻结了几分。   巷口高墙之上仅挂着一盏褪了色的灯笼,里面光影明灭未定,闪闪烁烁,迷离微光铺散在扶笙沉黑色绣暗银曼陀罗锦袍上,愈发显得他面色凛冽。   这即将是一场英雄救美的戏码。   荀久抱手靠在巷口,等着看扶笙如何收拾那两个猥琐男。   虽然她想不明白扶笙何时竟有这般侠肝义胆去管别人的事,可既然遇上了,那么他们三个人里面总要有一个出手去救人。   扶笙也许不是最合适做这种事的,却是最不合适让她出面去救人的。   所以,转来转去,还是他出手最为妥当。   扶笙的速度很快,好像幽冥暗影浮动,不过瞬息就到了那两个壮汉跟前。   荀久正想大赞一句这个人武功之高绝,却听得旁边彻底清醒过来的季黎明面色突变地大叫一声“遭了”,然后飞速冲了过去。   遭了?   什么意思?   荀久百思不得其解,不过看季黎明那个样子,似乎已经预料到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荀久暂时放下了看戏的心态,一路狂奔至他们面前。   方才那两个壮汉早已被扶笙两脚踢翻在地,此刻正蜷缩在地上痛苦打滚。   而扶笙手中的短剑锋利的刃口正横在女子雪白的脖颈上。   看清楚了这一幕的荀久简直难以置信。   不仅仅是因为方才险些被亵渎的女子正是小竹楼里才见过面的琴师千依,更多的是因为扶笙此刻的举动。   他竟然要杀了千依?!   “子楚!你醒醒!”季黎明在一旁拽住扶笙拿着短剑的那只手臂不让他真正划伤千依的脖颈。   季黎明这一喊,荀久立即意识到了不对劲。   扶笙的气息不对劲!   此刻的他,就好像从地狱里放出来的恶魔,全身上下充斥着暴戾的气息,似乎不把眼前的女子杀死不罢休。   而且听季黎明的语气,他似乎已经完全陷入魔怔境界。   “阿笙!”荀久急得大喊,“你快醒醒啊,她是琴师千依,我们才刚见过面的,你不能杀她!”   扶笙毫无反应,握住短剑的那只手骨节已经泛出青白色,可见用力之大,若非季黎明紧紧拽住他的胳膊,荀久毫不怀疑千依整个脑袋都会被他给直接削下来。   “到底怎么回事啊?”荀久急得直冒汗,蹙眉看了季黎明一眼。   季黎明忙道:“现在没时间解释,子楚心魔发作了,你快喊他,一定要将他唤醒,否则千依姑娘会被他直接杀死的!”   “心魔……什么心魔?”荀久一脸茫然。   “来不及解释了!”季黎明咬着牙用力将扶笙已经顶在千依脖颈上的短剑拽回来一些。   地上两个壮汉见到这惊悚的一幕,早就吓得两股战战,趁荀久他们不注意一溜烟跑出了小巷。   千依脸上的面纱早就被两个壮汉扯下来,清丽素净的面容上此刻只剩惨白和惊恐,她小心翼翼地看着眼前持剑欲杀她的男子,一双美眸里水汽氤氲,泪光闪闪,恰如春雨细细抚过刚冒新芽的草尖,惹人怜爱。   “阿笙,你快醒醒!”荀久还在着急大喊,她不敢晃动他的身子,唯恐一个不小心致使利刃直接朝着千依划下去。   “子楚……”季黎明惊骇过后放软了语气,“子楚你听我说,这里是燕京,不是魏国,你是秦王,是女帝最为看重的亲王,是她的左膀右臂,你们已经在九年前就回到燕京了。”   扶笙眼眸内的赤红色退去了一些,紧攥住短剑的手指也稍稍松了松。   季黎明见刚才的劝慰有了效果,继续说:“你还有一个最爱的女人,荀久,你们马上就要大婚了,你听到没,你都快大婚了,这里再不是魏国,再没有人会欺辱你。”   “哐当”一声,扶笙手指一松,短剑直接掉在地上,发出清脆却让人心颤的声音。   扶笙两眼一闭,晕了过去。   荀久赶紧扶着他,将他的一只手搭到自己肩头,准备就这么带着他走出去。   季黎明弯腰捡起匕首,抬眸之际借着巷口的微弱光线看清楚了千依的面容,顿时吓得又将匕首掉到了地上。   听到声响,荀久顿了脚步,无法回头,她只能背对着季黎明问:“表哥,发生了什么事?”   季黎明没有回答荀久的话,而是定定看着千依,唇瓣翕动了好几次才喃喃出声,“竟然……是你?”   千依刚从险些被杀的惊恐中回过神来就对上季黎明满含激动的双眼,她一时有些茫然,赶紧理了理衣襟,慌忙垂下头,“敢问,二少识得千依?”   “几年前,我曾在街头见过你一面。”季黎明也意识到自己太过激动,赶紧收敛了几分情绪,歉意笑道:“姑娘莫介意,只是你太像我一个故人了,所以……”   千依雪白贝齿轻轻咬了咬下唇,声音轻柔,“若非二少出手相救,千依很可能已经命丧黄泉了,小女子无以为报。”   “不不不!”季黎明连连摆手,“我不要你报答什么,只是想说,能再次见到你,我很高兴,也很荣幸。”   “承蒙二少厚爱,小女子不敢当。”千依恭敬地福了福身子。   “你分明一早就出了小竹楼,为何还会逗留在此?”季黎明想到她方才险些被那两个壮汉欺凌,面色顿时寒凉下来。   千依原本恢复了几分的面容听到季黎明这句问话以后再度黯然下来,纤纤素手绞紧了衣袖,许久才低声道:“千依,无处可去。”   这么个娇滴滴的美人在夜深人静之夜险些被欺辱,更何况这个人还是季黎明心心念念找了许久的姑娘,此刻再听闻她说无处可去,悲悯爱怜之心自然大起,心底完全软化成一滩春水。   季黎明眼底闪过丝丝欣喜,“既然姑娘无处可去,那你可愿……”   “表哥,我一个人扛不动,你过来帮帮忙。”扶着昏迷不醒的扶笙站在巷子口听了全部过程的荀久突然开口,声音中隐隐含着几分不悦。   “这……”季黎明看一眼千依,又看一眼背对着他的荀久,一时间有些为难。   荀久没听到季黎明过来的声音,不由得怒了,语声恨恨,“你不是阿笙的发小和兄弟吗?怎么这时候见他昏迷不醒,你却不管不顾了?”   “表妹,我……”   “二少还是快些过去吧!”千依牵了牵唇角,“小女子这就告退了。”   季黎明心中一急,这可是他找了多年才终于不期邂逅的人,怎能就此放她离开?   “千依……”季黎明的称呼也由略微生疏的“姑娘”直接转化为昵称,“你既无处可去,可愿跟我走?”   听到这句话,荀久顿时觉得季黎明没救了。   恋母情结果然害死人!   虽然只见过两面,但荀久对这个叫做“千依”的琴师没什么好感,总觉得这个人很危险,留她在身边必定没好事。   可关键点在于这是季黎明找寻多年的人,对于季黎明来说,便是此刻站在面前的女子内里是个蛇蝎,他也甘之如饴。   忍住想骂人的冲动,荀久托着扶笙继续走,恍惚中又听得千依谦谨的声音传来,“小女子只不过是红尘草芥,哪里配得上二少这般厚待。”   季黎明还没说话,千依又道:“方才出手相救的还有久姑娘,若是久姑娘不嫌弃,千依愿跟随您左右侍奉,以报救命之恩。”   荀久胸腔内莫名有些恼,“不好意思,我不缺……”   “表妹。”季黎明打断她,“你马上就要搬迁至女帝御赐的新府邸了,身边只有一个丫头哪儿成,既然千依有报恩之心,那便让她追随你左右,我知你为人开朗大方,定不会亏待与她的。”   荀久默然不语。   现在住的府邸是季黎明的,招桐和柳妈妈也都是季黎明安排来的人,他又是她半路捡来的兄长,无偿对她好了这么长时间,该是她回报的时候了。   季黎明把话都说到这程度上了,她如今还能说什么?   扯了扯嘴角,荀久道:“表哥高兴就好。”   “这么说来,表妹就是同意了。”季黎明无声笑开,转头对千依道:“那你以后便跟在表妹身边吧,你放心,名义上是让你侍奉她左右,但表妹为人大方,又不计较什么主仆之分,跟在她身边,她不会亏待你的。”   “多谢二少。”千依盈盈一福,忙走过来就要同荀久一起搀扶扶笙。   “哎,这就不必麻烦了。”荀久拖着扶笙沉重的身躯挪开了一些,“阿笙不喜欢别人靠近他。”   千依伸出来的手僵在半空,无措地看着跟随而来的季黎明。   季黎明柔声道:“子楚的确不喜欢生人靠近,便是我都不行,搀扶他的事,就交给表妹一个人吧,否则子楚醒过来定是要发怒的。”   千依想到方才秦王拿着短剑赤红着双眸要杀她的样子,不觉抖了抖身子,偏头却见扶笙安谧的睡颜在微弱灯光下愈发显得轮廓分明,线条流畅,弧度精致,整张面容是丹青圣手也难以描摹的风华绝代,清逸无双。   千依隐在昏暗光线里的莹白耳垂,忽然现出一抹绯色,眸中几分羞怯,赶紧垂下了头。   这一幕在季黎明看来却是千依因为自责而做出的举动。   “千依……”他轻唤,“你不必自责,子楚的这些癖好,只有接触过的人才晓得,你第一天认识她,不知者无罪嘛!”   千依呆愣了一瞬,片刻反应过来季黎明是将她方才垂首的动作会错了意。   浅浅一笑,她道:“二少教训得是,看来我以后得好好跟久姑娘学学。”   荀久早就在两人的谈话声中带着扶笙走近马车,在车夫的帮助之下将扶笙抱了上去。   “甄叔,我们走吧!”   将扶笙放置平躺在宽大的座椅上,荀久对外吩咐。   甄叔犹疑地看了一眼季黎明和千依所在的方向,“久姑娘,要不要跟二少打声招呼?”   “不必了。”荀久冷然道:“我只有一颗心,同时关照不了那么多人,阿笙如今昏迷不醒,得尽快将他送回府才是。”   甄叔听她这么说,也觉得殿下的事才是头等大事。   再不多话,甄叔迅速驱动马车朝着秦王府方向行去。   “这丫头!”季黎明看着马车离去的身影,不由得皱了眉,“平素开朗大方,这会子怎么连招呼都不屑与我打一个就走了!”   千依从已经消失在夜色中的马车上收回视线,轻声道:“久姑娘兴许是着急秦王殿下所以才……”   “哦对对对。”季黎明似是才反应过来一般,“子楚方才心魔发作,昏倒过去了,表妹肯定着急。”   “心魔?”千依疑惑地看着季黎明,“什么叫做心魔?”   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季黎明改口道:“不过就是子楚练功有些走火入魔而已,也没什么大事,表妹擅长医术,等回去扎上两针,子楚铁定转醒。”   千依一双莹莹剪水眸微微闪了闪,“二少,我找不到久姑娘的府邸。”   “没事儿,我这就亲自送你去。”季黎明随意摊摊手,走出巷子将自己的马儿牵来伺候着千依坐了上去,随后二人共乘一骑离开了小竹楼附近。   季黎明挑了个捷径,恰巧从矶石巷过,见到颜硕的酒馆在打烊,他好奇地问了一句,“夜市才刚刚开始,你们怎么就打烊了?”   小厮道:“公子不在,他临走之前吩咐了酉时便可打烊。”   “哦?”季黎明来了兴趣,“你家公子腿脚不便,能去哪里?”   “这我就不知道了。”小厮挠挠头,“我们做下人的,只管按照主子的意愿行事,哪里敢过问半句呀!”   季黎明将千依送去荀久的宅邸,与招桐好生解释了一番后才折返回秦王府,荀久正在给扶笙施针,见到季黎明急匆匆进来,她懒得去过问千依的事,只蹙眉问:“你刚才说的心魔,到底是怎么回事?”   ------题外话------   脑洞模式开启【捂脸】看完了不爽的姑凉不要朝我扔鸡蛋啊,衣衣这只是在埋雷,下一个重磅炸弹的惊骇程度不亚于荀府抄家真相。   当然,后面还有好几个重磅炸弹,咱一个一个来,争取把潜水的也给炸出来。   ps:还是那句话,你们要相信,衣衣没有拖情节,铺垫是必须的,先有铺垫才有揭开真相那一刻恍然大悟的爽!   T   ☆、第一百二十章 (戳) 逝去的过往不复制   夜凉如霜,玉笙居内的绮丽灯火从茜纱窗里透出来,被寒月镀上一层清冷色泽。   荀久坐在床榻前的最佳诊脉位置,与季黎明相顾许久无言。   季黎明眸光闪烁,被荀久这么瞧着,有些心虚,撇开眼,他道:“这个……”   荀久冷声打断他,“别告诉我你不知道,你不知道的话刚才在小巷你如何晓得用那些话来刺激他放下短剑?”   季黎明怔忪一瞬。   荀久扎完最后一支银针,又将扶笙的手腕塞回锦衾,才转过头来,声音含了一丝急迫,“方才的事,我真真切切看在眼里,那一刻,阿笙的确是对千依起了杀意,而那个时候的阿笙,根本不晓得即将被他杀死的人是谁,他甚至连我们俩都认不出,我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刺激了他突然心魔发作,但我相信这样的情况不会是最后一次,而我却不希望有下一次。所以,我希望你能实话告诉我,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季黎明微微偏过脸,烛光下神情有些恍惚,良久后,微哑着声音,“你真的想知道?”   荀久恼怒地瞪他一眼,“都这个时候了,莫非你认为我还会与你开玩笑?”   “可……”季黎明嘴巴张了张。   “没有可是。”荀久神色坚定,“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想告诉我,那些事都是阿笙不愿意跟任何人说的,甚至连我都不想说的,是吗?”   季黎明抿着嘴巴,不置可否。   “我并非八卦心起想知道他的**。”荀久懊恼道:“我只是想知道如何才能防止这样的情况再一次发生。”   季黎明在心中细细斟酌了一下字句,才缓缓吐口:“睿贵妃是被子楚亲手杀死的。”   凉风入窗棂,拂动仙鹤腾云灵芝盘花烛台上的幽幽火光,却始终照不尽荀久此刻眼眸中重重黑雾。   那不是恐惧,不是害怕,而是心疼,像被钝刀一刀一刀翻割着心脏上最细最软的肉,痛得如此深刻而真实。   若非被逼到绝境,谁人能绝情到对自己的亲生母亲下手?   强忍着眼眶内晃动的泪珠,荀久哑着声音问:“为什么?”   季黎明虽然于心不忍,可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若是戛然而止才是对她最大的残忍。   在心中纠结了许久,他才终于下定决心,缓缓道:“睿贵妃当初陪着先帝征战沙场抵御海外敌军的时候曾得罪过魏国王室的人,先魏王又生性暴虐,遇到此等机会,怎可能轻易放过她,怀孕期间各种受罚是常有的事,不过好在子楚和女帝福大命大,没被折腾得落胎。”   “先魏王后是个悲悯苍生的心善之人,然而入宫多年始终无子,她见不得无辜稚子备受欺凌,所以子楚和女帝一诞生,她就让人将这一对龙凤胎婴孩接去了凤藻宫亲自抚养,先魏王原本大怒,却又忌惮于先王后的母族势力,才堪堪忍下。”   “就这样,子楚和女帝是被先魏王后抚养长大的,一直到四岁,他们姐弟俩开始明晓事理的时候,先魏王发现这二人的聪颖异于常人,学东西特别快,几乎是一学就会,直把王宫里那些同龄王子郡主给比了下去。”   “这个时候,先魏王开始慌乱了,他怕这二人长大后翅膀会硬,魏国王室会被倾覆,所以再不顾王后反对,强行将子楚从凤藻宫带出去,放入他即将送往死亡岛培养死士的队伍中,一年只能回来一次。”   “那一批前往死亡岛的人有数百,第二年回来的时候只剩几十个还活着,连我都没想到,子楚那样小,竟然能从那种险恶的地方活着回来。”   “先魏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个五岁的孩子竟然能在死亡岛活了一年无恙归来。”   “子楚和女帝在那个时候是质子,先魏王不能直接杀了他们,却能想尽办法折磨他们,见到子楚逆天的本事,先魏王心中大骇,他为了试探子楚有没有颠覆魏国王室的心,让人挑断了关在天牢中睿贵妃的手脚筋。有一次,子楚终于得以去天牢中看睿贵妃,却见几个狱卒意图欺辱她,子楚趁机抽出狱卒腰间的佩刀,毫不犹豫地一刀刺进睿贵妃胸膛。清白保住了,然而……”   灯芯噼啪脆响,将沉浸在这个故事中的荀久模糊的思绪拉回来。   动了动唇,她低声接话,“然而,自此后,这世上再也没有睿贵妃,阿笙却因为亲手杀母而堕入了心魔是么?”   季黎明艰难地吞咽了一下,终是喉咙哽咽生痛得一句话也说不出。   “所以……”荀久慢声总结,声音中带了几不可察的颤意,“见到女子被凌辱将是触发阿笙心魔的开关,他不会去救人,只会杀了被凌辱的女子,认为那才是解脱的最好办法是吗?”   将心疼的目光从扶笙此刻恬静的面容上收回,荀久看向季黎明,“我记得你曾经跟我说过你外祖父是魏国人,曾有过一个儿子,但是不幸夭折了,剩下两个女儿,一个是你母亲,另一个是你姨母,如果我的推测没错,她应该就是先魏王后了吧?也只有这样,你才会有机会进宫,才会成为阿笙的发小。”   季黎明几乎是在瞬间就抬起头,面色震惊地看着荀久,纤长的睫毛在灯光下微微颤动,其上几点光华碎成寂静秋夜里最无助的凉。   他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被他认作表妹的女子极其聪明,聪明得令人发指。   刚才那些话,他全程没提到自己,她却在听完之后就能在第一时间将他在这整件事中扮演的角色以及先魏王后的身份给猜出来。   荀久的心思通透程度,简直让人惊叹。   “你这般反应,那想来我是猜对了。”荀久从他身上收回视线,站起身用银针挑了挑灯芯,声音干嘶喑哑,“不过这些对我来说都是不紧要的事,我只是想不到……想不到阿笙的童年竟会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残酷,若是有时光机,我一定会毫不犹豫选择回到过去,救他出苦海,兴许那样就不会造成他如今清冷的性子。”   季黎明没说话,这是隐藏在子楚心中多年的秘密,他不愿对表妹说,并非是怕揭开伤疤,兴许是不想让她心疼,不想让她不开心而已。   这个人向来都是外表冷清,内心细腻的。   房门突然被敲响,季黎明收回思绪站起身去开门,见到宫商角徵四人全部站在门外,个个面色急切。   “二少,殿下情况如何?”商义站在最前面,秀眉紧蹙,满脸焦急。   “已经无大碍了。”季黎明转目看了一眼又转过头来,对四人道:“夜已深,子楚需要静养,你们就不要进去了吧!”   宫义站出来,清俊的面容上满是冷色,“殿下多年不曾诱发过心魔,今日是为何故?二少既知殿下有心魔,为何不绕道而行,让他遇到那种事?”   宫义为人清冷,说起话来也毫不留情面,哪怕面前的人是季二少,他也全然不顾,用质问的目光紧紧盯着季黎明。   宫义话完,商角徵三人都呆愣了。   殿下有心魔这件事,他们分毫不知情,宫义是怎么知道的?   季黎明愣了一愣之后满面歉意,“这件事,是我的疏忽,我没想到……”   “恕我直言。”宫义冷冷打断他,“二少若能为了女色而弃殿下于不顾,那么你们这么多年的交情,不要也罢。”   “宫义,你……”季黎明简直不敢相信宫义竟然敢说出这样僭越的话,他目色一凛,面有震怒,“你怎么敢说出这种话!”   宫义面无表情,“二少可知,这样的情况多来几次,殿下很可能从此陷入疯魔状态,再也清醒不过来?”   季黎明一时哑然,握紧拳头狠狠捶打在门框上,震得窗棂剧烈响动。   他们的对话,荀久全部听到了,此刻除了心疼还是心疼。   缓缓伸出手动作轻巧地拔去扶笙身上的银针,她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想到之前在巷子里,扶笙险些杀了千依那一幕,再想到季黎明说的那些话,荀久突然能理解他当初在无人岛时为何连睡梦中都在喊女帝的小字了,也突然明白了他为何会知道无人岛上那些见都没见过的果子哪种能吃,哪种不能吃。   交叠于双腿上的手背突然一湿,荀久垂目望去,竟是她在不知不觉间落了泪,喉咙哽咽生痛,眼眶酸涩泪不止,视线模糊,她颤颤抬眼看着他精致的面容。   上一次她在他怀里嚎啕大哭,是因为心疼他一个人永远有处理不完的政务和操心不完的事。   这一次落泪,还是因为心疼他。   心疼他鲜为人知的过去。   心疼他稚子之龄便肩负了常人难以企及的重担,做了许多人做不到的事,渡过了高门子弟一辈子也无法见到的艰险历程。   荀久最心疼的,是他被逼到绝境,逼到退无可退,忍无可忍的时候狠心举刀刺入生母的胸膛。   那一刀,他必是比睿贵妃还要痛苦一万倍的,否则不可能因此堕入心魔,每逢相似事件发生在他眼皮子底下,他的心魔便能毫无预兆地被牵引出来。   一想到这些,荀久眼眶内的泪水又再次模糊了双眼。   “久姑娘。”斜刺里有人递过来一方精致的锦帕,并清润的声音传来。   荀久回过头,见一身素白袍子的宫义立在旁侧,他依旧如初见般冷峻,眼眸却多了一丝温色,纤长手指上捏着做工精细的锦帕向她递来,隐隐有微涩的青荇味传入鼻。   荀久怔了怔。   宫义看了看铺了一地清冷月色的门外,轻声道:“他们几个已经被我打发回去了。”   “季黎明也走了吗?”荀久问。   “嗯。”宫义颔首。   荀久缓缓伸手接过锦帕拭去眼泪。   宫义在她身旁坐下,看了一眼床榻上呼吸均匀的扶笙,苦笑着进入了长久的思忆。   他道:“初见殿下那一年,我被苗疆王室放逐至沼泽之地,那种地方,毒虫遍地,放眼望去,满目疮痍,我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可在沼泽尽头,我见到了一个长得异常俊美的少年,他的那双眼,比漆黑的夜空还要幽邃,让人一眼望不到尽头,却又能从中感觉到生命的能量在熊熊燃烧。”   微微一哂,宫义接着说:“我万念俱灰的心态几乎在见到那双眸子以后顷刻就消散了,随之而来的是对于生命的渴望,我从来没有过那样的冲动,就好像在生命的尽头抓到了空降的救命稻草,然后突然之间非常非常想活下来,想让自己的生命更久一点,再久一点。”   “那个时候,我穿着粗布葛衣,他比我还要惨,衣衫褴褛,可他站着,背影挺直,比参天古柏还要坚定的身影。我却是因为体力不支再加上身染重病瘫软在地上。他向我伸出手,说了一句话。”   “这世上最残忍的事不是被仇人驱赶放逐,而是有一天你被逼得无路可退不得不手刃亲人以期她早日得到解脱。”   “从那一刻起,我便知眼前这个少年有着比我还要惨烈的经历,也有着一颗比我还要冷硬的心,而他的冷硬,是为了更好的活下去。”   宫义突然苦笑着摇摇头,“后来的后来,我才知道少年便是自小出生在魏国的人质,也知道他为了让母亲早日解脱,不惜亲手杀了她。”   宫义全程说得很平静。   然而对于荀久来说,每一字每一句都好像在剜她的心。   她来不及参与的,阿笙的那些过往,竟然每一天都在进行着生与死的抉择。   无奈、煎熬、挣扎。   他在绝境中涅槃重生,才终于换来今日权倾天下的秦王扶笙。   无人知道背后的故事有多么艰险和心酸。人们看到的只是秦王府邸的壮观格局,秦王扶笙的滔天权势,他仅次于女帝之下的呼风唤雨大权。   耳边宫义清凉如水的声音再度响起,“我是殿下身边的第一个护卫,也是从沼泽地将手递给他,跟着他去过死亡岛的人,他的每一步路有多艰险多艰难,除了女帝,我大概是最清楚不过的人。”   “殿下的冷心绝情,众所周知。直到……直到你突然闯入他的世界才打破了原本的平衡。”   宫义说着,幽幽目光看了看荀久,“直到现在,我才知道,殿下并不是没有心的人,他只是,过往的时光里没有遇到给他一颗心的那个人罢了。”   最后,宫义站起身,郑重道:“往后的日子还很长,希望你给过他的那些好,今后除了他,再也给不了别人。”   荀久一怔,随即弯了弯唇,即便声音依旧嘶哑,她还是眸光灼灼看着他道:“这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个扶笙,也不会再有人能让我的生命重复那样一段过往——高居云端的神,在世人抛弃我的时候,用他温暖的双手将我捧到了天际,与他同等。故而,我会捧着一颗心,去弥补他那些我来不及参与的过往。”   夜愈发深了,清月没入云层,整块暗沉的天空像是有人裁了厚重的布料遮了原本该光芒闪烁的星子。   宫义呆呆看她半晌,凉薄的嘴角突然弯出一抹笑。   这是荀久头一次见到宫义笑。   毫无杂质的、终于释然的笑容。   她不得不承认,很好看。   “夜深了。”被这笑灼了眼,荀久迅速移开视线,往茜纱窗外看了看。   “我回房了。”宫义敛了神色,轻声告退。   荀久站起身,关上门回来又阖上窗。   扶笙依旧是昏迷时的模样,此刻呼吸均匀,睡颜恬静,让她几度失神。   心思一动,荀久想着这个人大概有做噩梦的习惯,今夜既然难得好好睡一觉,还是不要做梦的好。   重新站起身,她往紫檀座掐丝珐琅兽耳炉里添了些混合香料,再拿起镊子将烛台尽数灭了才放下苏绣缠枝锦帐,和衣在他身侧躺下。   有了熏香的作用,果然一夜好眠。   荀久再睁开眼的时候,脑袋一偏往旁边一瞥,扶笙早就不在床榻上了,他睡过的地方触手冰凉,想来已经起床很久。   荀久心中惊了惊,她一向睡眠浅,竟然连扶笙起床这么大的动作都没察觉到?!   迅速坐起身来,荀久理了理散乱的头发,准备出去问一问扶笙去了哪里。   房门突然被推开,竟是扶笙亲手端着一个托盘走进来,托盘内,摆放着两碗清粥和几个佐粥小菜。   荀久睁大眼睛看他,“你……你一大早去下厨了?”   “快起床梳洗。”扶笙含笑道:“过来用早膳。”   荀久见他容光焕发,神情并无异色,心中有些奇怪,眸光动了动,试探问道:“阿笙,你没事儿吧?”   “怎么了吗?”扶笙将托盘摆放在桌子上,转过身来瞧着她,眼眸澄澈明净,略微带了一丝茫然。   “没什么。”荀久笑笑,“就想问你觉得昨日我们在小竹楼喝得罗浮春如何?”   扶笙如玉的面容难得的浮现一抹酡红色,语气含了一丝几不可察的羞怯,“小明说得没错,罗浮春果然是烈酒,后劲也大,否则我不会在你先醉。”   这句话,听得荀久陡然瞪大了眼睛。   原来……他记不得昨晚那件事!   也对,当时那个情形,他完全变了一个人,等同于他的另一重人格出现,如今换回原先的他,自然不可能记得昨晚那个他。   不记得,那最好!   稍稍放了心,荀久整理好衣裙走到铜镜前坐下。   扶笙缓缓走过来在她身后站定,从她手里接过银角梳,将她一头乌发轻轻握在手里,慢条斯理地梳着,动作轻柔而小心翼翼。   即便这已经不是扶笙第一次帮她绾发,但荀久仍是觉得心跳得飞快。   铜镜里他神情专注,玉指翻飞,动作较之前两次熟稔了许多,精致的唇角微微翘起,那样认真的样子,就好像在对待旷世奇珍,荀久不禁看得呆了。   扶笙察觉到她出神,指尖动作微顿,眼尾朝铜镜中似有若无地看了一眼,见她眉目含春色,眼波漾微光,他没来由地感到异常幸福,那种早日将她娶进门的心思愈发浓烈。   将那只海水纹白玉簪斜插好,扶笙放下了银角梳。   荀久这才回过神来,往镜中看了看,竟是凌虚髻。   “怎么想起来给我梳这种发髻?”荀久暗自失笑,心中却佩服他仅仅是帮她绾过两次发,竟然将这手法学了个精练十足,如此繁杂的发髻也能梳得出来。   看来季黎明那句话并没有夸大其词,扶笙学东西的速度的确快于常人。   也难怪当初在魏国,先魏王会如此忌惮他。   “在想什么?”扶笙见她出神,不由得俯下身,下巴靠在她肩头,澄澈的双眸含笑看着铜镜里的人。   “在想齐夫人如今是否醒过来了。”荀久垂下的眼睫颤了颤,不敢提及昨夜的事。   “那待会儿我陪你去。”他轻轻将她从座椅上拉起来坐到桌旁,又将白玉小碗推到她跟前。   “你今日没事做吗?”荀久拿起汤匙舀了一勺喝下,顿时眼前一亮。   扶笙的手艺,果然是比大厨还要好。   “这么长时间,终于把荀府的案子给查得水落石出了,我想多陪陪你。”他说话的时候,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似乎在担心她会因为被提起爹娘而伤感。   荀久察觉了他的小心翼翼,弯唇笑道:“有什么话你直说便是,那件事都过去这么久了,我该哭的也在被抄家当晚哭完了,昨日在金殿不过是觉得震惊而已,要说悲伤难过,也不过是当时。更何况,哥哥以命保我,我还有什么理由不开心地活下去?”   “你能这样想,我便放心了。”扶笙原本真有些担心她至今接受不了真相,所以说话谨慎了些,怕勾起她的伤心事,如今听她这么说,想来是真的放开了,他笑笑,“觉得味道好就多吃些。”   “嗯,那是当然。”荀久点点头,又舀了一勺粥喝下,“毕竟,过了今天,就得等嫁过来才能吃到了,难得你今日这般殷勤,我可不能辜负了。”   扶笙哑然,随后失笑。   “你也不必陪我了。”荀久道:“去宫里安排一下女皇陛下的手术室,之前在我那里,你应当也看到了里面的布置,我相信你过目不忘记得住,就麻烦你去指挥指挥,一定不能出现任何纰漏,给齐夫人动完手术的时候她心脉险些断了,我吓了个半死,等女帝的时候,我希望能顺顺利利,一次性取出来,中途不出任何意外。”   “那好。”扶笙笑着应了,“等送你回去我再进宫。”   这一次,荀久没再反驳,用完早膳以后与他一同坐上马车,没多久就回到了她府上。   荀久下车以后,扶笙坐在车厢里先来竹帘看她,温声道:“我就不下去了,你万事当心,大司空府那边,女皇陛下已经派兵包围了,只等大司空从七重炼狱里出来便抄家。”   荀久点点头,又想到了昨夜之事,忽而轻轻唤了一声:“阿笙……”   “怎么了?”扶笙原本已经放下了竹帘,听她这么一唤,又再度掀开来。   “没,没什么。”荀久笑着摇摇头,“就想多喊你两声。”   “快去吧!”扶笙无声笑着催促她,“否则你再这么看我,我可舍不得走了。”   “嗯,我进去了。”荀久挥挥手以后转身进了大门。   刚绕过水杉木长廊就见一抹俏丽的身影坐在葡萄架下,手中拿着绷子,看样子是在刺绣。   荀久见到她,就会立即想起昨天晚上就是因为这个女人,阿笙才会引发了心魔险些没控制住。   她顿时觉得浑身不舒服,准备绕道直接回房。   千依听到了脚步声,稍稍侧过身来,笑意柔婉地打了个招呼,“久姑娘回来了?”   荀久淡淡“嗯”了一声,面上却怎么也扯不出笑容。   “你饿不饿,我这就去厨房给你做吃的。”千依说着,便立即放下手中的针线活站起身来。   “不,不用了!”荀久立即抬手阻止,“我已经吃过了。”   “是……在秦王府吃的吗?”千依神色认真地看着她,又问:“姑娘昨夜可是在秦王府留宿的?”   “我在哪儿留宿,与你有关?”荀久也不知哪儿来的怒火,蹙眉加重了声音瞪向她。   千依顿时垂下头,双手无措地绞着衣袖,贝齿轻咬下唇,一副受了欺负的可怜模样。   荀久无可奈何地捏着眉心。   招桐听见声音,赶紧跑了出来,见到是荀久回来了,立即跑过来缠住她的胳膊,不怀好意地转了转眼珠子,“咦……姑娘昨夜没回来,莫不是……?”   “去去去!”荀久伸手拍开她的爪子,睨她一眼,“事情做完了?”   “那是!”招桐傲娇的仰着小脸,在荀久的斜眼注视中败下阵来,“好吧,奴婢招供,千依姑娘简直是太太太勤快了,天还没亮就起床把后园的草药的水给浇了,厨房里的灶火给点燃,又给我们煮了粥,还顺便把花园里的花枝给修剪了,再把地也给扫了。这会子正在给姑娘绣香囊呢,她的手艺,那可真是一绝啊,连奴婢都甘拜下风,姑娘,你说她是不是特别厉害?”   荀久闻言,眉头皱得更深了,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面上始终保持着微笑的千依,转目淡淡对招桐道:“人家才来了一天,就被你夸上了天,能不厉害么?”   招桐立即从这句话里面听出了几分恼意,赶紧闭了嘴,低声道:“姑娘,我……”   荀久没看她,将目光投向远处,“千依姑娘,我这里不缺奴婢,你既是表哥找寻多年的人,便该受到主子待遇,免得出去了人家说我欺负你,我荀久什么都能背,就是不背黑锅,以后那些活儿,你不必亲自去做了,我待会儿便会去人牙子手里买几个丫鬟回来伺候你。”   招桐大惊,“姑娘,你……你说千依姑娘便是二少一直在找的人?”   “难道季黎明昨夜没给你解释清楚?”荀久反问。   “没有。”招桐仍旧处在惊魂未定中,木讷地摇摇头,“二少只说千依姑娘以后会与奴婢一起伺候姑娘,并未说明她的身份。”   “现在知道也不晚。”荀久摊手,“那你以后可要记得了,千依姑娘是主子,别让她干那些粗活累活,她的手是用来弹琴的,不是用来浇花扫地的。”   “奴婢晓得了。”招桐有些懊恼,早知道千依姑娘是这般身份,她就该好好将她供起来才是,昨夜还使唤她做了好些事情,如今想来,真真是尴尬死了。   “好了,你们聊,我去手术室看望齐夫人。”   荀久说完,再不看二人一眼,径自去了手术室。   荀久走后,招桐才轻舒一口气,怯怯抬眸看了一眼葡萄架下的千依,说话结巴,:“千……千依姑娘,那个……真是不好意思啊,奴婢昨夜不知道您的身份,还使唤你干了那么多粗活……”   “没关系。”千依浅浅一笑,“我来此本就是为了侍奉久姑娘。”   “啊?!”招桐惊呼,“怎么会?”   惊呼过后,她忽然想起一事,转而笑道:“再过几日,姑娘便要搬迁去女皇陛下御赐的府邸了,到时候府上肯定少不得要买进一批丫鬟,唔……就是不知道会不会由秦王殿下来安排,不过不管怎么样,都不会让千依姑娘去侍奉我们家姑娘的,您是主子,哪里能干那种活?”   “秦……秦王殿下?”千依听到这个称呼时心跳陡然加快,耳畔迅速染上一抹红晕,“你是说秦王殿下会过来?”   “是啊!”招桐对她的反应毫无察觉,径自开心道:“姑娘马上就要嫁过去了,秦王殿下往来频繁也是很正常的事,毕竟本朝女主天下,很多规矩并没有前朝森严。”   末了,招桐又在脑海里想象着荀久穿上凤冠霞帔嫁给秦王的样子,喜滋滋地笑出了声,偏头问千依,“你有没有觉得他们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姑娘的无双美貌自然只有秦王殿下的天人之姿才能配得上,否则让其他任何人娶了去都是委屈了我们家姑娘。”   千依微蹙着眉,一双剪水眸里云雾翻涌,拳头紧握,修长的指甲紧紧抠进皮肉里,疼痛亦不自知。   “千依姑娘,您这是怎么了?”招桐终于发现了她的不对劲,忙出声问。   “没什么。”千依立即回过神来,勉强扯出一抹笑摇摇头,“身子有些不舒服,我先回房了。”   招桐道:“我们家姑娘医术高明,要不要奴婢让她来给您看看?”   “不用了,我休息一会儿便好。”千依动作轻柔地将针线收进竹篮,绕开招桐径自往房间走去。   招桐瞥见她那方锦绸上绣的是曼陀罗花,用的还是暗银细线,突然“咦”了一声,心中嘀咕,久姑娘喜欢的并不是曼陀罗花啊,千依姑娘怎么给绣这种花?   抓抓脑袋,招桐又看了一眼千依已经远去的清瘦背影,总觉得她方才的神情有些不对劲。   或许……真的只是因为身子不舒服吧?   这样一想,招桐心里顿时轻松了许多。   哼着小调去了柳妈妈处。   荀久来到手术室,这次换了两个巫医在里面看守,其余的都在各自的客居房里歇息。   “怎么样?”她站在手术床旁边,定定看了脸色苍白,呼吸微弱的齐夫人一眼,问那两名巫医,“今天有没有好转?”   “感觉没什么变化。”其中一名巫医道:“只不过从昨夜到现在,脉动比之前正常了不少。”   “那就证明有进步了。”荀久轻轻松口气,忽又忧心忡忡地道:“她这个样子,我想将她转到房间将养都不能,就怕一不小心磕到碰到给弄没了呼吸。”   两名巫医对看一眼,轻笑道:“我们只当久姑娘还有后续动作,所以才不把齐夫人转出去呢,却原来是担心这个,您莫非忘了,我们几个是巫族人,要想将她从手术室转移到房间而不惊动半分,那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荀久突地眼神一亮,尔后欣喜笑开来,“那就麻烦两位了。”   两名巫医闻言后笑道,“久姑娘这两日许是太过操劳,精神不济才会一时没反应过来,不要紧的,待会儿将齐夫人转到房间以后,我们仍旧会轮流看守,您且先去歇息歇息补充好精神,女皇陛下的手术很近了,你可千万不要有压力才是。”   “你们不也没休息吗?”荀久站着不走,“再过三天,你们也要和我一起给女皇陛下动刀,我可不能现在就让你们过度劳累。”   “这倒没关系。”方才那名巫医道:“我们修炼之人精神力较常人好些,久姑娘不用担心我们,便是一夜不合眼也没什么。”   “原来是这样啊!”荀久恍然大悟后想着有武功有修为就是好,一夜不睡觉也不会觉得困。   羡慕的同时,她又在憧憬着自己什么时候也能像她们一样来去自如,形影如风。   飞檐走壁什么的,最帅了!   转念又想到当初扶笙给她泼得一盆冷水,荀久的小脸顿时垮下来,心中颓然,莫非她会错意了,什么骨骼清奇的武学奇才是武侠小说中才会有的?   可是这个世界有灵力,有巫术还有蛊虫,怎么都比武侠小说要玄幻啊,为什么人人都有武功,就她没有?!   上下扫了自己一眼,荀久摸了摸下巴,就她这小身板儿,竟然能在女帝遇刺那天将她整个人抱起来,关键还奔跑如风,毫不费力,莫非她只有这么个特长?   思及此,荀久更加颓然了。   那分明就是逃命技能啊!她要的是飞檐走壁,说好的轻功水上漂,说好的一阳指六脉神剑呢?   颓然地回了房中再颓然地躺在竹榻上,荀久就这么过了颓然的两天。   齐夫人终于在女帝手术前一天醒过来,这期间的饮食,一直都是给灌的流质。   大病初醒,她脸色依旧苍白得紧。   荀久得到消息匆匆赶来,就见到她挣扎着想要坐起身。   “别动!”荀久赶紧出声阻止,“夫人才刚醒来,且伤口才缝合不久,如今只适宜仰躺,不能起身,否则会牵引到伤口的,到时候疼的可是你自己。”   荀久说着,立即走到床榻边,与巫医一起扶着她躺下去。   齐夫人微微牵动唇角,想笑却又因为沉睡时间太久而面色僵硬,笑不出来,只得作罢,她眸露感动地看向荀久,声音低弱,“没想到,真没想到我还能活过来。”   “是夫人潜意识里有求生**。”荀久顺势坐在床沿边,将她微凉的手放在掌心捂着,“我早就说过,这种手术,只有病人的百分百配合,我才能有把握成功,否则一旦病人有寻死之心,那么很可能会在昏迷中永远也醒不过来。”   “是啊,我想活,很想,很想,可是……”齐夫人声音带着大病初醒的嘶哑和喉咙生痛的哽咽。   “你想活就对了。”荀久轻轻拍了拍她已经开始回暖的手背,“命是你自己的,分明是那两个渣男糟蹋了你,你若是再想不通去寻死赔上一条命,到了九泉之下也还是满肚子的怨气,你何不放下过去,放下世俗观念,放过自己?”   “放过……自己?”齐夫人满眼震惊。   “对。”荀久肯定地点点头,“放过自己,放过那些轻生的念头。”   “便是我放过我自己,世俗能放过我吗?”齐夫人颤着声音,不经意间泪花上涌。   “你别管世俗,你只需要知道,我放过你就行。”荀久端过招桐送进来的清粥,亲自喂了她一口,带她咽下才道:“我在西城有个铺子,本为三层,却只有一个掌柜,如今急缺另外两名,夫人大病痊愈后可愿意去帮我?”   见齐夫人神情怔忪,荀久轻笑,“你不必担心,你的事,除了我和秦王之外,再无人知晓,更何况我们是决计不会说的,大司空府马上就要被抄家了,我会向女帝求情保下你,到时候想必你没地方可去,不如去西城帮我看铺子。”   听到大司空府即将被抄家的消息,齐夫人突然一阵剧烈咳嗽,继而牵引到小腹上的伤口,痛得直皱眉,额头上冷汗落下。   荀久赶紧将小碗放回托盘,又掏出锦帕为她擦了汗液,这才道:“夫人莫激动,您如今可不能太过情绪波动,否则伤口会更痛。”   “我只是……没想到大司空府也会有这么一天。”齐夫人喘着粗气,冷汗淋漓。   荀久面色懊恼,“都怪我不好,没顾及你的感受便把事情给说了出来,你呀就好好躺着歇息吧,等你彻底痊愈了,我再一五一十地解释给你听。”   齐夫人点点头。反正听到韩奕过得不好,那她也就放心了。   距离为女帝动刀仅有一天,且齐夫人已经醒过来,巫医们在用过早膳以后按照荀久的指示先入了宫。   女帝的手术非同寻常,今日得当着百官的面签下生死状,保证中途不出任何意外。   巳时不到,秦王府的车驾便到了大门外,招桐匆匆过来禀报。   荀久正在花园里散步以减轻压力,听得招桐的声音,她想也没想便随着她出了门。   “久姑娘,我陪你去吧?”后面突然传来轻轻柔柔的声音。   荀久没有转头,语气略沉,“皇宫重地,闲人不可入,更何况我此行并非儿戏,千依姑娘还是好生待在府邸里为妙,免得出了任何意外,表哥前来找我是问。”   “我,我绣了个香囊。”千依将背在后面的手伸出来,掌心一个小巧的香囊,天水碧色锦绸绣暗银曼陀罗,隐隐有青桂香味传出,极淡。   荀久的眸光,在香囊上那朵栩栩如生的暗银曼陀罗上顿了顿,忽而道:“千依姑娘可能弄错了,我不喜欢暗银曼陀罗。”   “怎么会?”千依面露惊讶,“我见秦王殿下的衣袍上就绣着这种花,我还以为你很喜欢的。”   荀久心中冷笑,观察得可真细致啊,若是她没记错,千依只在小竹楼和小巷里见过扶笙穿那件黑色衣袍,仅仅这么两眼就记住了他穿的衣服上绣的什么花,这叫什么?!   见荀久不说话,千依柔和一笑,“既然姑娘不喜欢,那便送给秦王殿下吧!”   荀久登时变了脸色。   招桐更是惊得说不出话,千依姑娘这胆子也太大了些,竟然敢当众说要把香囊送给秦王殿下!   “千依姑娘……”招桐轻咳两声,给她递了几次眼色。   千依视而不见,巧笑嫣然,“姑娘不喜欢曼陀罗花,秦王殿下却喜欢,那么我想他应该也会喜欢这个香囊。”   这逻辑……   荀久真是服了,说这个人是白莲花?可她还没做出什么明显的举动。说她单纯?可那天晚上她竟出现得如此巧合,既引发了扶笙的心魔,又勾起了季黎明的恋母情结,还险些让她和季黎明决裂。   一石三鸟,果真好计谋!   荀久看着千依一脸单纯的样子,忽然笑了,她侧开身子让开路,假意做了个“请”的姿势,“秦王殿下就在外面的马车上,我觉得千依姑娘亲自送给他恐怕比较有诚意些。”   “姑娘若是高兴我亲自去送,那我便去。”千依不紧不慢,语气一如既往地柔和。   “高兴,非常高兴!”荀久脸上僵着笑容,再度做了个“请”的姿势,“你请随意。”   千依饶有深意地看她一眼,缓缓收回目光直接走了出去。   招桐紧皱着眉头,紧张地看向荀久,“姑娘,你怎么能让她……”   “怎么,心疼你们家二少的心上人了?”荀久懒懒瞟她一眼。   招桐立即跳脚,“姑娘尽说瞎话,奴婢分明是心疼你,千依姑娘是二少的心头之人没错,可她怎么也和秦王殿下凑不到一起吧,你怎么能任由她出去送香囊?”   见荀久不为所动,招桐彻底急眼了,“姑娘……你是不是不知道女子送男子香囊是何意?”   “不知道。”荀久两手一摊,“所以今日想见识见识。”   “你真是……”招桐哭笑不得,“你真是快把奴婢给急疯了。”   “你猜,扶笙会不会接她的香囊?”荀久没理会招桐的焦躁,挑了眉梢转目望向马车处。   千依已经迈着碎步款款走了过去,对着车厢内说了句什么。   招桐低嗤一声,“这还用说么,秦王殿下怎么可能收下她的东西?”   “那可不见得。”荀久眸光凝在被一只白玉手指掀开的竹帘上,见到扶笙将千依手中的香囊接了过去,突然冷笑,“毕竟,英雄难过美人关嘛!”   “我的天!”招桐双手捂住嘴巴,惊恐地道:“这怎么可能?!”   ------题外话------   下一章就真正动手术了,对于菇凉们现在对千依的各种猜测,我不做评判,但她是个如假包换的女人,也是下一个重磅炸弹的引子,相信衣衣,下一个炸弹会比荀府被抄家还要炸得厉害。   ps:最后唠叨一句,衣衣每天码字到深夜好辛苦的,希望亲们不要跳定啊,后台可以查到记录,有的亲留言看到了最新章节,然而订阅点数只有一百多两百多,看到这种,衣衣表示好忧桑,我每天绞尽脑汁的一万多字,只需要几毛钱而已,如果这样了还有人觉得贵,非要去看盗版,那衣衣只能说,你在看盗版的同时就是在消耗我对于文文的热情。   T   ☆、119   在招桐的惊呼声里,千依已经重新转身走了回来,她嘴角挂着清浅笑意,如春光般和煦,一直到荀久跟前,才止住了脚步,“姑娘,香囊我已经送了。”   “你不必向我汇报。”荀久冷眸撇开眼,面色淡然,看不出有不高兴的痕迹。   荀久不急,招桐急了,她紧咬着唇,皱眉看向千依,“千依姑娘,你怎么能当着我们家姑娘的面把香囊送给秦王殿下?再说了,便是不当着我们家姑娘,这香囊你也不能送,秦王殿下是我们家姑娘的……”   “他收下了不是么?”千依语气轻柔,似乎无论招桐如何质问,她都不会出现半分恼意。   “你这是什么话!”招桐彻底怒了,虽然眼前这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女子是二少找寻了多年的人,可相比之下,自然是久姑娘最重要,久姑娘才是主子。   招桐心中懊恼,难怪那天会见到她绣暗银曼陀罗,当时她没想明白,今日可总算是看明白了,千依打的竟是这般心思!   秦王殿下喜欢曼陀罗,她便绣曼陀罗,这么明显的意图,她要是在看不出来,也就白跟了久姑娘这么长时间了!   “二少将你带回来的那天晚上交代了让你要好好侍奉久姑娘,你便是这么侍奉她的?”招桐气红了眼睛,她真是没想到,二少这么个看似风流纨绔实则内里精明通透的人瞧中的竟是这样一个女子,简直瞎了眼了!   “分明……是久姑娘让我去送的。”千依绞着衣袖,剪水眸内星光点点,语带委屈。   “你!”招桐忍无可忍,抡圆了胳膊就想打她。   “你干嘛!”荀久赶紧拉住招桐,轻嗤,“表哥说过等手头事情忙完就会来看她的,你这巴掌若是敢打下去,到时候可别怪我保不了你。”   招桐气得直跺脚,不明白怎么才收拾了韩家一对渣渣父子,怎么又来了一朵白莲,动不动就委屈装可怜。   “好啦!”荀久睨她一眼,“你今日也别在府上待着了,免得待会儿又做出什么冲动的事儿来。”   “奴婢晓得。”招桐垂首,沉沉咽下一口怒气,“奴婢这就去西城监工。”   话完,她转怒为笑看向荀久,“姑娘,那边新开了好几家零嘴铺子,你要吃什么,晚上奴婢给您带回来。”   “不用了。”荀久摆摆手,“你快些去吧,我听说就快完工了,这个节骨眼上更要谨慎,我不得空,否则理应与你一同前去看看才是。”   “姑娘放心吧!”招桐笑道:“有我在,谅他们也不敢偷工减料!”   “那样最好。”荀久伸手拍拍她的肩。   招桐回房收拾了东西之后一溜烟出了大门往西城方向而去。   荀久重新看向千依,“方才的事……”   “没关系,我不怪你。”千依接过话。   荀久:“……”她有说过要道歉么?错的人难道是她?!   “呵呵。”荀久假意一笑,“你高兴就好。”   说罢,她头也不回径直出了大门去往马车处。   为了防止昨夜的事再度发生,这次赶车的人换成了武功高强的商义。   见到荀久过来,商义好奇地眨眨眼,“姑娘,那个人是谁啊?”   荀久在车辕前站定,想了想,拖长尾音答:“她啊——恐怕是你们家殿下的故人。”   “故……人?”商义险些惊得从车辕上栽下来,在遇到久姑娘之前,殿下从来不近女色,怎么可能会有这么一位故人!   见商义这般反应,荀久就知道连商义都不认识千依,可扶笙接了香囊是事实。   心中愈发恼,荀久冷哼一声后撩帘进了车厢。   她连看都不看扶笙一眼,上去以后就靠着侧壁而坐,阖上双眸不准备说话。   座椅宽大,两人中间隔着好一段距离,彼此挨不着。   扶笙见她面色有些不对劲,出声问:“怎么了?”   “没怎么,早膳吃多了,膈应得紧。”荀久眼皮都懒得掀开,满是赌气的味道。   扶笙心思何等剔透,一看便知她因为何故不悦。   翘了翘唇,他把刚才千依送的香囊取了出来,“你是在意这个?”   荀久忍不住睁开了眼睛,看见的正是方才千依手中那个天水碧色锦绸绣暗银曼陀罗,飘青桂香的香囊。   原本不看还好些,如今看了,更是怒由心生,转眸狠狠瞪他一眼,“你的烂桃花倒是挺多!”   “她告诉我,这是你亲手绣的。”扶笙不紧不慢,缓缓道来,“难得我心下一感动,不过看你如今的反应,想来不是了。”   他说着,反手一掀帘便将那香囊从疾驰的马车上扔了下去。   荀久一愣,“千依告诉你这东西是我绣的?”   “嗯。”扶笙颔首,神色无辜。   “这你也信?”荀久气呼呼看着他,“我最近忙得都快虚脱了,哪有时间绣这玩意儿!”   “可能,是我太想要一个你亲手绣的香囊,所以听到那东西是你绣的,想都没想就接下了。”扶笙灼灼目光含了笑意,一瞬不瞬看着她,还隐约带着一丝祈盼。   荀久皱眉,“你不是从来不佩戴这种东西的吗?”   “若是你亲手绣的,我就戴。”他轻轻莞尔,声音如同木槌轻轻叩击在乐器之上,听来温柔婉转,让她心中的几分怒意在不知不觉间就尽数消散了去。   “那好,等我有时间再给你绣。”荀久脸色微红,迅速撇开眼。   她向来是不敢与他对视太长时间的。   他那双眼睛就像会吸人的漩涡,简直太要命!   愉悦地低低笑了一声,扶笙伸出手,将她的小手包裹住,尔后轻声问:“紧不紧张?”   “我若是紧张,生死状就不用签了吗?”荀久翻了个白眼。   扶笙道:“其实,齐夫人的手术完美成功了,相信你在手术过程中掌握了关键的地方,生死状签不签都无所谓。”   “得了吧!”荀久撇撇嘴,“巫族人总给我一种阴森森的感觉,之前动手术的是齐夫人,与他们没有利益冲突,手术过程中没出现意外也是很正常的事,倘若不签生死状,不给巫医们上一道枷锁,万一澹台引趁机让她们对女帝下手,到时候出了事儿,满朝文武找上我,我找谁哭去?”   “那你可紧张?”扶笙又问了一遍。   荀久这次不耍嘴皮子了,放软语气如实道:“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毕竟她除了是天下共主之外,还是你亲姐姐,也是我将来的姐姐,光是这两层身份就让我很有压力了,待会儿再当着百官的面签下生死状,再背上他们这一层压力,我想,我很可能会在百官面前给压得喘不过气然后直接晕过去。”   扶笙低笑出声,“你若是真能晕过去,那就好了。”   “好什么好!”荀久斜睨他,“你就盼着我早些晕过去是不是?”   扶笙趁势将她揽进怀里,温声道:“我只是觉得你太累了,今日本想带你出去让你放松放松的,可我怕你精力不足,所以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让你好好睡一觉最好,补充好精神,明日一早入宫动刀。”   “我这才睡醒没多久呢!”荀久低声咕哝,“哪里还能睡得着啊,我看你还是带我出去放松吧,说不定比睡一觉的效果好很多。”   “那好。”扶笙点头应下,“待会儿出宫我便带你去。”   “什么地方?”荀久眨眨眼,满面疑惑,心中思忖扶笙会带她去的地方一定不同寻常。   “先不告诉你。”扶笙神秘一笑,“待会儿去了你便知道了。”   “讨厌!”荀久捏着拳头轻轻捶打他一下。   不多时,马车停下,外面传来商义的声音,“殿下,久姑娘,丹凤门到了。”   荀久从扶笙怀里挣脱出来,却一个不妨被他再度拽回来,清凉软弹的唇瓣覆了上来,带着他身上独有的冷竹香丝丝入鼻,那感觉,就像一口咬到清香怡人的果冻,滋味美妙之处,难以言说。   荀久心跳加快,突然伸出舌尖坏坏地描绘着他的唇形。   这个举动,实在过于勾引人。   扶笙哪里受得住,全身一阵火热涌上,一手扣着她的后脑勺,舌尖撬开贝齿,肆意攫取她的芬芳。   商义等了许久也没听见里面传来声音,不用想,他也知道这两个人在做什么。   顶着肩头一片萧瑟的秋叶,他默默退得远了些。   马车里的激情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就在荀久的气喘吁吁中结束。   扶笙再忍不住,也晓得今日有要事,有大事,自然不会过多为难她,只用手拂了拂她鬓边有些散乱的发丝,微微一笑,“走吧!”   荀久大吸一口气,确保心跳回归正常才理了理衣襟缓缓掀帘下来,同时心中埋怨,这个男人总是热情得让她猝不及防,让她不禁怀疑宫义口中那个心肠冷硬,杀伐果断的少年到底是不是他。   下了马车,荀久抬目一看,竟看到姜易初他们三人站在宫门外,看那阵势,似乎等待已久。   荀久没说话,与扶笙一道缓缓走过去,远远便见姜易初浅浅一笑,温声道:“想来洛洛白担心了,看久姑娘的样子就知道对手术成功的把握性很大,分毫不用担心。”   容洛瞧见了荀久一副坦然平静的面色,高悬已久的心顿时落了下去,轻笑道:“这就最好了,我还一直担心久姑娘会紧张呢。”   “洛姐姐,你们一大早就在这儿等我?”荀久在几人面前站定,稍稍挑眉,“能得丞相和大将军以及将军夫人这么久等,那我今日可是赚足了面子。”   容洛余光不着痕迹地瞟了一眼姜易初,复又将视线落在荀久身上,转眸之间神色略微黯然,她想了想,还是决定把心里话单独对荀久说出来。   “久姑娘,我有些难以启齿的私事想问你一下。”容洛假意面色尴尬,转头对几人道:“你们可先行一步入宫,我待会儿会和久姑娘一起。”   “这倒无碍。”扶笙眸中划过一丝了然,“洛洛既有事,那便旁侧去与久久说就好,如今时辰尚早,我们多等一会儿也耽误不了什么。”   “对啊洛洛。”顾辞修也趁机道:“我可不放心你一个人留在后头,万一宝宝要是知道爹爹扔下他先走了,还不得怒得踢你肚子?”   容洛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荀久也有些忍俊不禁。   容洛止了笑,拉着荀久的手走到旁边。   “洛姐姐,你有话要与我说?”荀久不用想也知道她刚才的那些话只是借口,特意将她唤到一边,只怕有要事。   容洛的神色,一下就变得紧张起来,她美眸凝肃,认真看着荀久,“久姑娘,你实话告诉我,你对这个手术有多少把握?”   见荀久面露为难,她又换了个方式重新问,“或者说,手术过后青璇能活下来的机率有多少?”   荀久答:“通过我对齐夫人的手术来看,对于女帝,我有七成把握能让她活下来。”   “七成……”容洛小脸瞬间惨白,低声呢喃,“七成把握,也就是说还有三成机会,青璇会再也醒不过来是吗?”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荀久还是无奈地点了点头。   无力地闭了闭眼,容洛强忍住眼眶内的酸涩之意,“久姑娘,我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   “你说。”荀久很平静。   容洛再度不着痕迹地看了姜易初一眼,缓缓收回视线,“青璇如今是女帝,若非她传召,表哥是不可能轻易得见她的,可明天就要动手术了,今日还有半天时间,我能否请你帮帮忙想个办法让表哥见她一面?”   荀久面色有些讶异,原以为容洛会让她一定要尽全力救女帝,却不曾想是让她帮忙引见。   “表哥虽然一脸的云淡风轻,可是这么些年,他心里其实挺苦的。”容洛垂眼,看着地上的青灰色石板砖,低叹一声,“他一直很喜欢青璇,从魏国到现在都没有改变过,可是青璇却一直拒绝他,如今一个是天下共主,一个是魏国丞相,这身份,差的已经不是一星半点,我估摸着他们能在一起的可能性早就为零了,所以也不奢求别的,只想让表哥在明天之前能见她一面。这也算是……我身为妹妹能为他尽的一点绵薄之力了。”   荀久想都没想,直接点头,“好,我答应你。”   这么爽快的答案,倒让容洛有些震惊,“你……你答应了?”   “其实我也希望他们之间能有个机会吐露心声。”荀久莞尔,“女帝心中应该是埋藏了很多说不出口的苦楚,她喜不喜欢姜易初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她后宫的那些男妃,她一个都不曾碰过。”   闻言,容洛惊讶地张大嘴巴,“你,你说什么?那些男妃,她……她一个都没碰过?”   “是真的。”荀久点头道:“我曾陪着阿笙去问过阿紫姑姑,她说女帝从未碰过任何男妃,外面的那些都只是传言而已。”   “怎么会……”容洛仍旧处于震惊中不曾回过神。   “所以我才说她定然有苦衷。”荀久默了默,又道:“洛姐姐请放心,待会儿我会寻个适当的机会想个办法让女帝见一见姜易初。”   容洛感激地看着她,“那可真是太好了。”   “放心吧!”荀久给她一个宽慰的笑,“姜丞相这么优秀的人,不该在感情路上受到这么大的挫败,我会尽力而为,就算不是为了你们,也是为了阿笙。毕竟……”说到这里,荀久面色红了红,“毕竟她将来也会是我姐姐。”   “这倒是。”容洛笑道:“你们将来可是一家人呢!”   “好了,时间差不多了。”荀久看看天色,温声催促容洛,“我们俩还是不要让他们久等的好,今日是当着百官的面签下生死状,速战速决比较好。”   “嗯。”容洛颔首,再不多话,二人回到宫门边来。   顾辞修见容洛冲他挤眼的样子,顷刻便心领神会她方才与荀久说了什么,也明白荀久答应了帮忙。   无声笑笑,他侧目望着扶笙和姜易初,“一起进去吧,想必百官早就等急了。”   “好。”扶笙和姜易初同时出声。   一行人脚步轻缓朝着天赐宫奉天殿行去。   姜易初、容洛和顾辞修被扶笙安排在奉天殿旁侧的暖阁喝茶暂歇,荀久则随着扶笙一道入了奉天殿。   今日气氛的凝重程度非同一般,如今所有人都晓得了女帝之所以会病倒是由于前两位大祭司不甘心被先帝废黜,故而利用泉林村瘟疫改头换面成了荀谦和荀夫人趁机进入太医院将慢性毒放进烫伤药里面给女帝服下,意图杀了先帝的继承人,动摇大燕江山之根本。   如此惊悚且精心的谋杀计划,简直让所有人闻之大骇。   六名巫医早就站到了大殿中央。   女帝作为病人暨被开刀者,自然不可能出现,所以,今日主持大局的将是暂时监朝的扶笙和大祭司澹台引。   听到侍者的高声唱名,百官纷纷朝扶笙见礼。   扶笙行至最前面,看了一眼早就到场的澹台引,嘴角微勾,却无半分笑意,声音清凉,“大祭司这么早来,想必已经做好准备了罢。”   澹台引挑挑眉,“我神殿六名巫医能与未来的秦王妃一同签下生死状,再与她一同给女帝医治,是巫医们的荣幸,也是本座的荣幸。”   扶笙淡淡收回视线,看向一旁端着沉香木金漆托盘的李公公,淡声吩咐,“百官来齐,公公可以宣读生死状了。”   李公公应诺过后将托盘交给身后的小太监,他则取出用明黄绸布高声宣读:“女帝病危,由御前医师荀久并神殿六名巫医共同于天凤二年九月二十二为帝医治,此事干系重大,为免生变故,今特立下此状备预不虞,如若帝发生任何意外,则参与医治的七人需以命抵命。”   末了李公公又自己补充,“此状由秦王与大祭司带领百官共同见证,久姑娘,请在这里摁下您的指印。”   李公公走过来,将大红印泥递到荀久跟前。   荀久接过,深吸一口气之后手指重重摁下。   李公公又走到六名巫医跟前,让她们一一按下指印,这才走向扶笙,恭敬道:“秦王殿下,还需要您与大祭司的印章。”   扶笙没说话,似有若无地看了面色平静的荀久一眼,将印章取出来盖了印泥重重按在明黄绸布上。   澹台引也取出自己的印章按上去。   这就算完成了仪式,可百官的神色明显比几位当事人还要凝重,他们虽然不知道女帝的症状是怎样的,却也私下里听说要想彻底根治,就得剖开人的肚腹。   这般惊悚的医治方法,直让众人心里唏嘘。   荀久心里想着容洛的嘱托,仪式完成后就匆匆离开了奉天殿,由内侍引着去往帝寝殿。   扶笙则待百官散朝后去往旁边的暖阁与姜易初他们闲聊。   帝寝殿。   女帝知晓荀久要过来,早早让花脂更衣梳洗,懒懒斜靠在美人榻上,手中百无聊赖地翻着书卷。   这地方,荀久已经来过多次,如今又是女帝亲封的御前医师,且名声洗得干干净净,帝寝殿的宫娥太监们见到她,脸上更添崇敬之色。   着人通秉之后,荀久缓缓入了内殿。   女帝从美人榻上直起身子,浅浅一笑,“我还以为你会紧张。”   荀久假意唉声叹气,“不签生死状是抗旨,必死,签下生死状倒还有五成存活的机率,如今我签了,证明我有了活着的机会,该高兴才是,怎么会紧张?”   “好一张能说会道的巧嘴。”女帝无奈地笑笑,招手示意她过去做。   荀久依着在女帝旁侧坐下。   荀府抄家真相揭开之前,她潜意识里对女帝是有着那么一丝丝芥蒂的,不管其中有任何隐情,毕竟都是她下旨抄的家,让她一穿越过来就成为了孤女。   如今真相解开,她终于大松了一口气。   原来,一切都不是她想象中的那个样子。   女帝下旨杀的,是她和阿笙恨之入骨的敌人。   抄家之举,算是帮哥哥报了仇,也是帮女帝和阿笙报了仇。   荀久看着女帝,突然想起某一次,也是在帝寝殿,她曾问自己是不是因为荀府被抄家而恨她,当时她内心的回答是肯定的。   今次想来,女帝当时心中一定很苦闷,毕竟她是唯一知道所有真相却什么也不能说的人。   “朕长得跟子楚可不像,你看我作甚?”女帝察觉到了她的目光,调侃了一句。   “陛下,您可曾有过遗憾的事?”荀久趁机开口。   见女帝一脸茫然,她又改口,“或者就拿现在的情况来说,明天便是动刀的日子,而我只有七成把握,倘若,我是说倘若陛下因此而再也无法醒过来,那么今日你最想做的事是什么?”   女帝垂下眸,良久才道:“朕这一生,从质子到公主,从公主到帝王,唯一的心愿,是能用自己的力量护子楚一世长安,如若明日便到尽头,那我最想做的事,自然是亲自把他交给能让他心安的人。”   “那你自己呢?”荀久心中一急,怎么听女帝这语气,真的半分没为自己考虑!   女帝轻笑,“坐拥江山两年,该享受的朕都享受了,还有什么遗憾的?”   “连内心的孤寂也算作是享受么?”荀久一针见血,“在天下人面前,您光鲜亮丽,美艳冠绝还至尊无上,然而实际上,你的每一天,都是在无边孤单里度过的。倘若明天真的是生命的尽头,倘若你再也醒不过来,你真的没想过要做些别的什么让生命完结得更有意义,更无遗憾么?”   女帝只一听便知道荀久想说什么,她精致的凤眸中有异色一闪而逝,随即皱了眉,“你该清楚,我在魏国拒绝了他那么多次,就代表我对他没那种心思,否则,要成的话早该成了。”   “对。”荀久点点头,“陛下做给别人看,或者说做给自己看的时候都是冷心绝情的将那个人拒之千里之外,可你的内心却无法遵从你的肢体去完成这份拒绝,宫宴那天晚上,你精致的妆容想必花了很长时间吧?”   女帝身子几不可察地颤了颤,她早就知晓荀久聪颖,却不曾想她竟心思细腻到这么个小细节都能留意。   “女为悦己者容。”荀久见她不生气,斟酌着继续道:“若非陛下心里有他,那么我想,您定是连出席都不愿的,更别提会花时间精心打扮了。”   女帝不置可否,良久才幽幽长叹,“我与他,恰如佛语‘来得不明,去得正好’,万般皆妄念,到头不过镜花水月罢了。”   荀久仔细琢磨着她这句话。   来得不明,去得正好。   这是……看透了?   看来女帝比她想象中的要强硬多了!   荀久心中着急,若是再这么强硬下去,就真的一点儿希望都没有了。   “陛下。”荀久突然想起一事,眸光亮了亮,问她,“您想过要孩子吗?”   听到这突如其来的一问,女帝明显怔愣了,凤眸有些闪烁。   “当日陛下答应动刀是因为微臣向您保证过等手术后你一定会有自己的孩子,恕臣冒昧问一句,后宫这么多男妃,陛下可曾想过要谁的孩子?”   女帝再度一怔,锦袖中手指蜷了蜷。   荀久偷瞄她一眼,接着道:“陛下当初露出对孩子憧憬的时候,心里想的人是姜易初吧?”   “别说了!”女帝沉了目色,出声打断她,“这些话,朕不想听。”   她将半边身子靠在美人榻上,一手捏着眉心,颤动的睫毛出卖了她此刻不安分的心。   荀久嘴角微勾,这还是她头一次见到神情慌乱的女帝。   这副样子,说明她心绪被搅动了,动了心思便有突破口。   缓缓走至女帝身后,荀久伸出纤长素白的手指,轻轻帮女帝按揉太阳穴,指腹上淡淡的温配合着轻柔的力道,让女帝烦乱的心绪逐渐平静下来。   荀久随时注意着她的情绪,见她平复下来才温声开口,“陛下,您有所不知,臣与秦王殿下在无人岛的时候,他曾在睡梦中很不安,一直在叫你的小字,让你别害怕,躲到他身后。”   荀久心知女帝最在乎扶笙,所以把这句话作为压轴,等女帝的心被搅动了才慢慢说出来,果然如预期见到了女帝脸色突变,风眸中溢出难以掩饰的惊喜,翩然回过头看着她,“此话当真?”子楚竟然会在梦中也想着要保护她?!   “臣所言句句属实。”荀久淡淡一笑,“秦王殿下的心里其实很在乎你,也很希望你能幸福。”   女帝神情一松,低声呢喃,“原来……原来子楚真的还同小时候一样。”   荀久难得见到这个样子的女帝,顷刻想起季黎明说的他们姐弟俩的过往,心中一时酸涩。   悄悄敛了情绪,荀久继续添火,“陛下若是为了秦王殿下而刻意压制自己的感情,那他若是知道了,想必私底下也会很难过的。”   “我……”女帝凤眸中晶莹闪烁,竟一时忘了自称。   “罢了罢了!”她摆摆手,“半个时辰后,朕在御花园的拥雪亭内等他。”   荀久晓得女帝嘴里的“他”指的是姜易初,她面上一喜,看来方才的工作没有白做。   临走之前,荀久嘱咐女帝,“陛下待会儿去了拥雪亭,切记不要饮用任何东西,明日手术,您得从今夜开始禁水禁食。”   女帝点头应下,看着她远去后,目光透过窗栊看向外面广袤悠远的灰白色天空。   荀久回到奉天殿暖阁的时候,扶笙、顾辞修、容洛和姜易初还在里面。   容洛自荀久进来后就一直观察着她的神情,但荀久掩藏得太好,她一时看不出,心中直着急,却又不能开口问。   荀久若无其事地在扶笙旁边坐了,顺手拿起精致碟子里的点心慢慢吃下。   扶笙偏过头来,含笑问:“饿不饿?”   “有点。”荀久笑道:“早上只在你那里用过早膳,如今过去好几个时辰了,也该饿了。”   “嗯。”扶笙应声而起,“既是饿了,那便回去吃饭。”   “哎,等等!”荀久瞟了随着扶笙站起来的姜易初一眼,故作神秘道:“我见姜丞相印堂阔朗而明亮,满面春风,分明是桃花运要来了。”   姜易初一愣,随即笑道:“你说我?”   “嗯。”荀久很认真地点点头。   容洛立即心领神会,附和笑道:“我就说嘛,昨晚梦到表哥娶亲,这不,今日久姑娘便说你桃花运要来了。”   这种小把戏,自然瞒不过姜易初,他半眯着眼,仔细打量着荀久。   虽然他平素温润如玉,但这么盯着一个人看的时候也自有一番气势,让荀久招架不住,只好笑着摇摇头,和盘托出。   “不逗你了,我说认真的,半个时辰后,女皇陛下在御花园的拥雪亭等你。”   荀久说完便一瞬不瞬盯着姜易初,想看看谪仙吃惊是个什么样子。   然而意料之外的,他似乎并没有过多惊讶,只是在听清楚她那句话的意思时清泉般的瞳眸中闪过一丝惊色,多余的,便再没有什么反应了,与平素无异。   荀久心中佩服,不愧是魏国最年轻的丞相兼上柱国大将军啊,这等处变不惊的气度,与扶笙有得一拼!   不过细细想来,也只有这样反应的才是姜易初,倘若他惊讶得做出各种不敢置信的表情,荀久才会怀疑是不是换灵魂了。   嘴角勾笑,意淡如无,姜易初声音亦清浅,“多谢久姑娘传话。”   “去吧!”荀久道:“好好把握。”   姜易初又是淡淡一笑,面上并无过多情绪。   有了这一茬,几人也不打算就走,又在暖阁了续了几杯茶闲聊了一会儿,待姜易初去往拥雪亭后,荀久才跟着扶笙出了宫。   初冬将至,御花园内早已没有了夏日里的佳木葱茏,此刻看去,反倒添了萧瑟之意。   姜易初在宫人的引领下缓步去往拥雪亭,隔着很远的距离便听见亭中传来幽幽琴声,那是一曲韵味悠长的古调,想来弹奏的人在这方面很有造诣,将其中的古色古香发挥得淋漓尽致,让人一听便想到水墨般的江南小镇,青灰色的石板桥,桥下流水淙淙,岸边杨柳依依。   姜易初在亭外顿了脚步,抬眸望去,亭中的人一袭深红色描金海棠锦裙,外罩白狐软毛斗篷,两种极致的颜色搭配,衬得她眉心火红的三瓣梅花钿更加妖娆,肤光胜雪。   乌漆桐木五弦琴上,她十指纤纤,翻飞若舞,带动锦袖翩然涤荡,起伏如红浪。   姜易初是头一次听到女帝弹琴,但想来这世上听她弹过琴的人寥寥无几。   在他的印象中,她在魏国的那些日子每日都活得心惊胆战,每时每刻都在担心会不会有人趁机对她下手,像今日这般静下来享受古调的悠远时光基本是没有的。   同时,她还拥有一副天生的傲骨,面对突如其来的帮助首先露出的不是感激,而是警惕,就好像猎鹰嗅到了危险的气息那样眯着眼睛,待看清了对方之后立即做出抵御反应,无论对方是敌是友,她都会拒绝一切靠近。   从遥远的回忆中拉回思绪,姜易初再看向亭中,女帝已经停了下来,古调余音袅袅,回旋在被风吹得微起波澜的凤临池上。   “臣参见女皇陛下。”姜易初抬步进了亭子,躬身行礼。   “坐。”女帝没看他,垂首拨弄着琴弦。   她的旁边,安设着一只青铜狻猊香炉,镂空顶盖有袅袅青烟弥漫,不多时便被冷风吹散。   亭子正中,摆放着一方案几,案几上吃食精美,酒香四溢,却只有一套餐具。   姜易初见了,眸光微微闪动几分,动作轻缓地跪坐在席位上。   女帝轻轻抬眸,红唇微启,“朕明天动手术,需禁食禁水,便只让人准备了一副碗筷,你别见怪。”   “不知陛下传召臣,有何要事?”姜易初没看案几上的吃食,只淡淡出声问。   “今日不论君臣,只聊私事。”女帝“铮”地一声触动了琴弦,弦声空灵,打破了拥雪亭内那片刻的沉寂。   姜易初了然,“不知陛下想聊什么?”   女帝彻底停下手上动作,看他一眼,“你说得对,这深宫中珠玉翡翠太多,终会有眼花缭乱直至厌烦的一天,我如今竟有些怀念当初在魏国,有人为了雕琢一支青玉簪,不惜秉烛夜练,雕碎了无数上好玉石,雕得满手是水泡,可就是经过那样一双手出来的青玉簪,却是这天底下最独一无二的,也是最难得的。”   这番话,姜易初盼了很多年,从魏国到燕京,不知听她在梦里说了多少次,终于等到亲耳听见的这一天,他却觉得仿若置身梦境中。   她的一字一句,都像五弦琴上奏出来的最动听的音符,轻轻拂过他耳畔,带着最触动人的语调。   这种时候,无声胜有声。   姜易初未答话,慢慢站起身走到她身后,将他一直珍藏在袖袋中的青玉簪取出,缓缓斜插在她的云髻上。   女帝无声弯了弯唇,低头开始拨动琴弦,一曲意境深远的《雪夜吟》幽幽传出。   他跪坐在席位上,给自己斟了酒,隔空朝她一敬。   她偶尔抬眼,凤眸中凛冽消退了许多,换上他从未见过的柔和温。   清凉酒液入喉,姜易初嘴角微微一扯。也罢,既是梦,那就让它再长一些。   “陛下可否有兴致听臣弹奏一曲?”一杯饮尽,姜易初站起身,玉质般的面容上因为微醺而染上些许薄红,看起来竟分外诱人。   女帝晃了晃眼眸,从他身上移回视线,站起身来准备将位置让给他,却因跪坐时间太久,又加上精神不济而有些眩晕,撑着额头,女帝努力晃了晃脑袋,还是架不住身子往后一倾。   姜易初面色突变,迅速出手揽住她的纤腰,此处是雕栏边,眼看着两人就要一同摔下去,他赶紧运功提气,手臂收紧,带着她一跃而起,落在出口方向。   “青璇,你是不是病症发作了?”姜易初紧蹙着眉头,呼吸稍显紊乱。   女帝的晕眩还没完全退去,此刻脑袋靠在他怀里,清楚地闻到他身上有沉水香气息,她突然怔了怔,意识清醒过来,赶紧站直了身子,再顺便理了理衣襟,心跳却抑制不住地在加快。   感觉到自己脸上有些滚烫,女帝低垂下头,似乎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感觉怎么样?”姜易初紧张地看着她。   “无碍。”女帝轻轻摇头,“想来是出来得太久,吹了冷风。”   姜易初低头,见到她斗篷上的系带有些松散,他伸出玉指,动作灵巧地替她重新系上,温暖的手背时不时碰到女帝微凉的下巴,一时间两人神情都有些不自然。   女帝自小独立惯了,何曾经历过这种场面,早就心乱如麻,思绪飘飞。   “都怪我没有考虑周全,明知你身子不适还偏要你听我弹什么古琴。”姜易初懊恼道:“我现在就送你回去。”   “不回。”女帝重新转身坐下,声音中满含惋惜,“我想听你弹,我怕……怕以后再也听不到了。”   “青璇,你这是说什么傻话!”姜易初在她跟前蹲下来,神情非常专注,“久姑娘医术高明,她一定可以医治好你的。”   “易初。”女帝第一次这样称呼他,“荀久方才问我,倘若今日是我生命的最后一天,我最想做什么。”原本她无所畏惧,可心底里那只冰封多年的感情萌芽一经打开便一发不可收拾,她在靠他胸膛最近的那一刻,闻到他身上清新怡人的沉水香以后产生了贪恋的**,突然想这一天过得慢一点,再慢一点,最好夜幕不会升上来,最好时光不会转动。   “倘若我这样问你,那么在你生命的最后一天,你最想做什么?”   姜易初看着她,心脏突然很疼很疼,勉强一笑,他道:“如果我的生命只剩下最后一天,那么我想尽力去找一种能让我回到过去的办法,我一定要改变命运的轨迹,那个时候,你一定还在魏国王宫,故事依旧从那里开始,结局却不一定是现在这样,因为我一定会换一种方式,将你和子楚彻底救出来。”   姜易初透过女帝明媚的凤眸,仿佛在一瞬间回到了当年。   他是丞相姜宥的嫡长子,偶然有一次随父入宫,百无聊赖之下行至御景园,在一处隐蔽的地方发现王子郡主们正在用死囚犯玩生存游戏——即每个人的手脚都被戴上镣铐,一声令下之后所有人在规定的场地里进行厮杀,谁能活到最后,他们就放过谁。   他在一堆衣衫褴褛的囚犯中看到了她,那双明亮的眼,几乎在一瞬间就灼了他的心扉。   那个时候,他十二岁,她九岁。   她是所有囚犯中最小的,哨声吹响以后,所有人都想第一个将小小的她弄死,众人的群攻致使她满身伤痕,手臂上青紫交织,鲜血横流,几度被手脚上沉重的铁链所拖累得站不起来。   那一刻,他突然有一种上去帮忙的冲动,只为她几度倒下又几度站起来的坚毅不屈,只为她那一双写满了不向命运低头的明亮双眼。   他那样想,也那样做了,上前去同王子郡主们商议放过她,换来的却是一阵接一阵的嗤笑声。   他是臣,不得逾矩,终归还是没能违背君臣之礼冲进围栏救她。   可她还是在那样血腥的厮杀中活了下来。   杀了其余九个,她得以短暂活着。   当夜,他拿了最好的药膏潜入她所在的破旧院子,满眼心疼,准备帮她敷药。   她却警惕得像一只受了惊的猫儿,于角落里紧紧蜷缩着身子,也不让他靠近半分,更不准他碰到她分毫。   药膏被她打翻在地,她嘶哑却冰冷的声音一字一句说得坚定而决绝,“如果你真是为了我好,那么请离我远一点!”   她的拒绝直白到让人猝不及防。   他是被她冰寒若霜的冷鸷目光给逼到不得不离开的。   自那以后,他时常会借故进宫,看到类似于生存游戏的那种残酷的事情时常会发生在她身上。   而每一次,她都能咬牙坚持到最后,虽然每一次都伤痕累累,可她眼中从来不曾出现过眼泪,更不曾出现过一丝软弱。   每一次用满身伤痕换来的胜利,似乎都能让她更坚强一些。   对于他的照拂,她从来都是拒绝的。   年少的他初心萌动,只懂得一味地向她示好,想让她感到温暖,殊不知在她看来,他的示好是一种侮辱,人格和尊严上的侮辱。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当初在死人堆里踩着森森白骨爬出来的小女孩成了至尊天下的六国共主,他与她的距离,也越来越远。   倘若能再重来一次,他一定不会再走那条路!   女帝望着姜易初,知晓他回想起了当年,喟叹一声,她道:“你竟然想得和我一样!”   ------题外话------   嘤嘤嘤,表打我,原本今天是要手术的,然而我觉得这一幕戏很重要啊有木有,毕竟他们现在抱着生命最后一天的想法,所以,女帝和姜易初的互动是必须的。   先有了这个铺垫,等手术过后女帝恢复时两人之间造宝宝的戏才能顺其自然嘛,你们表打我哈o(╯□╰)o   T   ☆、第一百二十二章 七星续命灯   随着扶笙来到秦王府,荀久用过饭以后看了看天色尚早,她挑眉望着坐在对面的他,“入宫之前你说要带我去个地方,什么时候能走?”   “吃饱了吗?”他含笑温声问。   “饱了。”荀久咯咯笑开来,“你怎么跟问个孩子似的,我都这么大的人了,难不成还能将自己给饿着?”   “你可不就是个孩子么?”扶笙认真看着她,随即稍稍一叹,“一想到再过不久就要大婚,可我看你还这么清瘦,顿时觉得有些于心不忍。”   “你说的很对,我举双手双脚赞同。”荀久眨眨眼,“我才及笄不久,你就不打算再养养?”   “等不及。”他轻轻一笑,“多等一天都不行。”   荀久垮下小脸,撇撇嘴,假意露出委屈的神情,“那你方才不还说我只是个孩子而已,你怎么忍心这么对我?”   “可你却不止一次地对我做了大人们才会做的事。”扶笙望着她气呼呼嘟着嘴的样子,有些忍俊不禁,低低笑了出来。   一提起这个,荀久立即羞得满脸通红,狠狠瞪他,“都早八百年前的事儿了,你怎么老是拿出来说!”   “不早。”扶笙轻柔地道:“过去了几天几个时辰我都还记着,你要不要听听?”   荀久羞愤欲死,脑袋一个儿劲儿往下垂,不想看他,怒斥:“你就会欺负我!”   扶笙想了想,道:“这大概是我唯一的爱好。”   荀久:“……”   在这个人面前,她从来都是占下风的,口头上讨不得丁点儿好处,行动上更是每一次都会被反撩。   想了想,荀久彻底泄了气,没好气地看他一眼,“你还没说,准备带我去哪儿?”   “其实我并没打算带你去太远的地方。”扶笙愉悦地弯了弯唇,“我们今日也不去别处,就在府上,秦王府的后园,想必你是还没去过的。”   荀久一愣,合着说了这么半天,他原就没打算带她出府?   “后园有什么?”荀久眸光流转,暗想着他该不会只是让她去花园坐坐这么简单吧?   “你去了便知。”扶笙莞尔,站起身自衣柜里拿了一件翠纹织锦羽缎斗篷给她披上才轻轻牵起她的手走出门外。   哑仆早就准备好了肩舆。   扶笙先扶着荀久坐上去,他才紧随其后坐在她旁边,哑仆们抬起肩舆,缓缓往后园走去。   荀久侧目瞟他一眼,见他始终眉目含笑,看不出任何情绪,撇开头,她打量起四处景致来。   说实话,秦王府她来过很多次,但像今日这样利用闲暇时间专门去游览,还是头一次。   秦王府的占地面积之广,在历朝历代的亲王府邸中,是前所未有的,其壮丽之处,自是不必多说。   肩舆一路经过亭台楼阁,假山藕池,最后在一处清澈的人工渠前停下。   已是深秋,两岸栽种着成片枫林,火红枫叶在冷风地摧残下打着旋儿往下落,直落到清澈的水面,漾开层层水波,被枫叶一衬,如同红色琉璃般好看。   青石阶边,停靠着一艘乌篷船,撑船的人正是商义。   这一幕……怎么看怎么眼熟。   荀久双目豁然一亮,看向扶笙,“你这是……”   扶笙笑着解释,“你曾说想念我们初识的那晚,想乘乌篷船看遍汝河岸边风光,可我不想你跑那么远,索性在自己府上为你达成心愿。”   商义笑嘻嘻地冲荀久做了个鬼脸,“小吱吱,你还不下来?待会儿殿下可要生气了。”   荀久噗嗤一笑,不期然想起初识那晚,她借了徵义的蓑衣站在石桥上,被小肥脸误以为是徵义,结果闹了个大乌龙。   “上船。”扶笙对她笑笑。   荀久也不客气,提着裙摆缓缓走了上去,掀开湘妃竹帘入船舱,便见里面放置着一个小小的火炉,火炉上温了一壶香甜的果酒,旁边的案几上,放置着三四个碟子,碟中摆放种类不同的精致糕点。   荀久虽然用过饭,但见了眼前这一幕,还是忍不住食欲大开。   两人隔着火炉于竹席上对坐。   扶笙特意将另一头的湘妃竹帘卷起来,以便她能更好的观看到外面的景致,嘴里温声道:“实际上,秦王府这条沟渠的两岸风光也是不错的。”   荀久看着满湖的绮红琉璃色,点点头。   这般风光,的确是不多见。   商义开始摇橹,乌篷船悠悠缓缓往沟渠深处蜿蜒而去,过了枫林,两岸逐渐出现人工堆积起来的小山丘掩于林间,形状不一,高低错落有致,遥遥耸翠,偶尔有雀鸟飞起,娇啼声婉转清脆,让人恍惚间以为真正置身于世外之源。   如此景致,实在让人心生惊奇,接过扶笙递来的装了冒着暖气果酒的碧色琉璃樽,荀久问:“园内的这些景致,是谁布置的?”   “你猜。”扶笙轻勾唇角,笑得温和却惑人。   荀久险些失神,迅速收回眼,她赶紧将白玉杯内的果酒饮下,勉强平复了加快的心跳才道:“听这语气,应当是你自己布置的了。”   “如果我早知道这地方有一天会住进女主人,一定会等到你来,由你亲自布置。”他看着两岸的景色,一字一句像一双轻柔的手抚过她最柔软的心。   如果早知道这地方有一天会住进女主人……?   扶笙察觉到荀久不解的目光,他笑着解释,“遇到你之前,我从未想过要女人,更没想过要同任何人玩政治联姻。”   这句话……算是变相式的告白吗?   荀久原本已经平复下来的心,再度燥热起来,其间溢满了难以言说的甜蜜。   扶笙就是这样一个人,不说爱,也不说喜欢,却总会在不经意间透露出那种极精极细极微妙且最能触动人心的感情。   也许,这世上最动人的情话不是“我爱你”,也不是“我喜欢你”,更不是“我离不开你”,而是“只要我在,你就不会没有家”。   他给她的暖和温,爱重和心疼,向来都是如同拂面春风一样无孔不入的细致。   当时可能觉得没什么,但事后仔细想来,竟觉得一颗心都被暖化了。   拈了一块糕点送进嘴里,荀久暗想着这辈子能遇到他,想来是上辈子自己行医救人,积德事儿做多了。   这样想着,荀久竟不知不觉笑出了声。   扶笙听闻,愣了愣,看过来,“你笑什么?”   “呃,没什么,就是觉得方才见到水里的几尾红色游鱼特别有趣而已。”她咳了咳,一本正经解释。   荀久原本想把自己心中的那些感动说给他听,可转念一想,遇到这种事情,自己似乎也有词穷的毛病,甜言蜜语说不出来,毕竟两人从一开始的相处模式就是整日拌嘴,到了要告白的时候才发觉语言竟是那般苍白,无论怎么说,说得再多都无法表达自己内心的那些真实想法。   莞尔一笑,她道:“我很喜欢你设计的这些,兴许你留到等我过来,我设计的还不一定如你的这般好看。”   他轻轻摇头,“那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她问。   “总归有你参与了。”他回答得认真。   这句话,又让荀久无声感动了一回,恍惚间想起那夜在玉笙居他的床榻前,她曾答应过宫义的那些话。   她刚想到这里的时候,耳边传来扶笙清润好听的声音。   “这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个扶笙,也不会再有人能让我的生命重复那一段过往——高居云端的神,在世人抛弃我的时候,用他温暖的双手将我捧到天际,与他同等。故而,我会捧着一颗心,去弥补他那些我来不及参与的过往。”语毕,扶笙抬起柔和的眸看她,嘴角微弯,“久久,这几句话虽然不是我听过最感动的,我却听得很受用。”   荀久顿时有一阵脸红,想着宫义也太不厚道了,竟然把她的话一字不漏地告诉了扶笙,如今被他说出来,颇有些被当众拆穿的感觉,这让荀久觉得尴尬无比。   随即她反应过来,“呃?你说那些话不是你听过最感动的,那你听过最感动的话是什么?”   扶笙端起碧色琉璃盏,酒盏内冒着蒙蒙热气,将他一张天神般的容颜给蒸腾得有些模糊,轻抿了一口酒,他缓缓开口,“是那次进宫的时候,你在马车上说:别怕,有我在。”   荀久一怔。   原来他觉得这五个字最感动?   其实,这几个字本没有什么,可能他当时想到了以前在魏国王宫所受的那些痛苦折磨,所以才会有此感的吧?   弯了唇瓣,荀久道:“我没说错啊,一直以来,我不都在你身边么?”   “嗯。”他轻轻颔首,“我知你一直都在。”   乌篷船还在前行,外面的景致早就从起伏的山丘变成了树冠高大、叶型如蕨、结了蒴果的好大一片树林。   荀久见那树很是眼熟,瞧了一眼便在脑海里拼命搜索前世对它的认知。忽而灵光一闪,她指着外面的大片树林惊道:“那是蓝花楹!你这里怎么会有,而且还有这么多!”   “你喜欢这种树?”扶笙看了看外面,又看了看她。   “喜欢啊!”荀久答:“每年四五月份的时候,成片蓝花楹一起开放,大片紫色的花瓣交织错落,随风轻扬,这场面,想想很浪漫呢!”   “哦。”扶笙回答得很平静,“大概去年开过一次花,我倒没怎么注意,还是商义他们跟我说的,不过那时候我政务繁忙,没时间来后园看,如今听你说来,似乎很美?”   荀久笑笑,心道很美也是要跟你一起看才美,一个人看多无聊啊!   “这是岷国特有的树种。”扶笙补充道:“修建秦王府邸的时候,也不知工匠们从哪儿弄来的,那时候也同现在一样没有开花,我觉得它树叶很特别,便安排放在了后园,没想到今日能得你喜欢。”   “岷国……”荀久听着这个名字,总觉得潜意识里非常非常熟悉,心中有一种极其莫名的情绪,那种感觉,就好像她曾经真真切切去过岷国一样,可原身从小到大的回忆表明,她是从来没有离开过燕京城的。   甩甩脑袋,荀久觉得自己是想得太多了。   “所以,每年一到蓝花楹的花期,岷国是否大街小巷上都有这种花?”她眨着眼问。   “我没去过岷国,但蓝花楹是岷国国花,想来应该如你所说的一样,花期很美。”语毕,扶笙面色有些不解,“你以前见过这种花?”   “听说过。”荀久悻悻垂下头,她总不能说上辈子见过吧?   “可我看你很喜欢的样子。”扶笙又道。   荀久不说话了,蓝花楹美则美矣,花语却不怎么好——绝望中等待的爱情。   她上辈子也只是觉得花期很美而已,却没有像现在这样见到蓝花楹就喜欢得不得了的时候。   而原身在这个世界是的确没有见过蓝花楹的。   那么,她的潜意识里为什么对这种花情有独钟?!   荀久越想越觉得大脑快不是自己的了。   轻轻咬了咬下唇,荀久硬着头皮道:“大概是听到人们把它形容得这么美,所以不会自不觉中便对其过分憧憬了。”   这个解释,也还算勉强听得过去。   扶笙不再追问,跳开话题,“树林里设了亭子,你要不要上去坐坐?”   “不,不了。”荀久还沉浸在那莫名其妙的情绪中,乍然听到扶笙的邀请,想都没想就拒绝了,“出来了这么长时间,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待会儿我还得回去准备准备,免得漏了什么东西,等明天手术的时候再来找就麻烦了。”   “也好。”扶笙淡淡应声。   商义又撑着船往前行了没多久便被扶笙叫停,掉了个头折返回来。   ==   风定落花深,帘外拥红堆雪。   由这句词而取名的拥雪亭内,青铜狻猊香炉依旧熏香袅袅,伴着姜易初修长的手指在乌漆桐木五弦琴上翻飞,颇有种“青楼斜影疏,良人如初顾”的味道。   女帝抱着花脂亲自送来的暖手炉跪坐在竹席上,安静地听着这一曲他自创的《长相忆》,那些再也无法重来一次的过往,一幕一幕在脑海里划过,不知不觉间,竟湿了眼眶。   花脂极其心细,虽然远远站在亭外,但眼风时不时瞄着女帝的方向,此刻得见女帝周身气息沉暗,隐隐透出几分哀凉来,花脂大惊,有些暗恼姜易初竟然在陛下面前弹奏这种曲子让她分神。   挪动步子,花脂走上前,轻声唤道:“陛下,如今天色已晚,您该回去歇息了。”   女帝从思忆的空茫中拉回神智,快速眨了几下眼睛,将那些帝王不能拥有的脆弱强压回去,再抬头时面露微笑,对着姜易初道:“你这个曲子,我听得甚是喜欢。”   “能博陛下一笑,是臣的荣幸。”姜易初站起身揖了一揖。   在花脂面前,他是不能直呼女帝小字的,君臣之礼半分不得逾越。   “行了,今日就先到此为止罢。”女帝说着,便由花脂搀扶着站起来,“朕也有些乏了,为了配合荀久明日的手术,我还是早些回去歇着,如今天色不早,趁宫门还没落钥,姜丞相也快些回去罢。”   “臣遵旨。”姜易初敛衽为礼,低头时嘴角不期然弯起一抹愉悦的弧度。   今日一番相处,早就超出他预料太多,这份得之不易的感情,需得小心翼翼去守护。   哪怕……他与她身份悬殊。   她不可能让他入宫成为三千分之一,他也不可能将她娶回家。   他们之间,能超出朋友到达恋人,却永远成不了夫妻。   如今知晓她心中也有自己,这便足矣,再无过多奢求。   目送着女帝的聘婷身影逐渐远去,姜易初这才缓缓出了亭子,往宫门方向行去。   ==   九月二十二日,是大祭司亲自占卜出来的适宜求医治病的黄道吉日。   一大早,荀久便与六名巫医前后到达扶笙亲自带人安排的手术室外站定。   这一次的手术至关重要,虽然说早有齐夫人的经验在前,但一想到即将被开刀的事天下共主,再加上人人都签了生死状,巫医们的面上都不约而同地出现了几分紧张。   荀久见女帝还没过来,便行至众人面前一一安慰,“别担心,已经有了上次的经验,相信这一次我们能更加顺利地将那东西取出来的。”   巫医们点点头。   此时此刻,荀久才是她们的主心骨,荀久的话无疑更能起到安定人心的作用。   六人见她面色平静,想来是早有把握,故而都各自放宽了心。   女帝是乘了御辇过来的,已经按照荀久的意思穿上了特制的病号服。   手术室的布置与齐夫人当时的无二,空气中依旧是微涩的醋熏沸水酒精味道。   将女帝安置在手术床上以后,荀久准备给她做麻醉。   “荀久。”女帝突然低声唤她,“朕有话想单独跟你说。”   巫医们很识趣地先关上门退了出去。   荀久凑近女帝,“陛下请说。”   “朕让人拟了一份遗诏。”女帝面色平静道:“除了遗诏之外,还有一封私信,就放在帝寝殿,倘若……倘若待会儿朕无法活着出去,你便把遗诏找出来交给子楚,那封私信是我单独给你的,除了你之外,任何人都不能看。”   “陛下……”荀久心中一痛,语气含了责备之意,“你怎么能把这些东西给准备好了?倘若您无法活着出去,就说明我们七个人都要给你陪葬,你这话不仅是在诅咒你自己,也是在诅咒我们了,什么遗诏,什么私信,我可不依,你如今只是一个病人而已,一个我有把握医治好的病人,作为主治医生,我现在命令你不准再胡思乱想,我马上给你做麻醉,你好好睡一觉,等醒来就什么事儿都没了。”   女帝无力地嗔她一眼,喉咙口的话还来不及说,就在荀久的麻醉作用下慢慢闭上了眼睛。   打开房门让巫医们进来,众人才开始正式投入手术工作。   有了之前的经验,荀久这一次顺手得多,面对密密麻麻的血管也没有了晕眩的感觉,下刀快而准,更能尽量地避免开血管。   这一次,她额头上的汗水明显比前一次少。   专门负责抹汗的巫医心中明白久姑娘对这个手术的成功有着很大的把握。   众人见她面色平静,也都跟着放了心,动作娴熟地在各自负责的位置上工作。   半个时辰不到,女帝腹腔内椰子大小的肿瘤终于被取出来。   巫医们再一次发出惊叹。   原以为齐夫人体内那个就已经够吓人的了,没想到女帝体内这个更大,而且颜色发青发紫,明显里面聚集了不少毒素,肚子里装着这么大的毒瘤,难怪女帝这些日子会病怏怏的。   惊叹完,巫医们又继续工作。   荀久看着那个毒瘤,深深皱了眉,吩咐摆放的那个巫医,“尽量不要让这东西沾染到自己,待会儿出去以后拿到无人的地方用火烧了,否则任何人沾到,都必死无疑。”   那巫医听荀久这么一说,立即脸色凝重起来。   深吸一口气,荀久拿着银针层层缝合伤口。   扎针止血、止痛、护心脉,整个过程倒也还算顺利。   眼看着手术完成,荀久大松一口气后摘了手套坐到一旁的长椅上准备歇息。   负责心脉的那名巫医突然惊呼,“陛下心脉断了!”   这句话,无异于晴天霹雳,让还沉浸在手术完成喜悦中的所有人都呆愣住,一瞬过后,人人面色惊恐起来。   荀久屁股还没坐热,听到惊呼后腾地站起来三两步冲到手术床前,颤抖的手指慢慢扣上女帝的脉搏。   果然如巫医所说,脉搏全部断了,一点跳动的气息也无,触手冰凉得可怕。   “别慌!”荀久闭了闭眼睛后迅速睁开,尽量保持面色平静,指挥着巫医,“按照上一次我们给齐夫人护心脉的流程扎针,按摩心脏位置,别急一步一步来,我相信女帝的求生**比齐夫人还要强烈,也相信她不会就这么撒手人寰的。”   巫医们手忙脚乱,但好在荀久有条不紊地指挥着,她们迅速站到自己岗位上,扎针的扎针,按摩的按摩,探脉的探脉。   一盏茶的功夫后,荀久问,“上脉如何?”   负责上脉的巫医面色凝重,咬着下唇直摇头。   “下脉如何?”荀久沉着声音又问。   负责下脉的巫医也皱眉摇头。   “心脉呢?”荀久声音开始颤抖,最后一句几乎连话都说不出来。   “全断。”负责按摩心脏的巫医苍白着脸,无力垂下头。   “她……她死了……是我亲手把她给医死的?”荀久承受不住这完全出乎意料的事实,整个人瘫坐在地上,眼眶含着泪花,不敢置信地看着手术床上半丝呼吸也无的女帝。   怎么会……明明每一步都做得很认真也很细致,一直到伤口缝合完都没有出现任何变故,期间女帝除了失血过多之外,并没有其他突发症状,为什么会在最后一步骤然没了呼吸?   巫医过来搀扶她,语带哭腔,“久姑娘……如今可怎么办?”   怎么办……   这个情况完全在荀久预料之外,她此刻脑中一片混乱,只有四个字不断重复——女帝死了!   荀久睫毛微微颤抖,看了看站在旁边比她还着急的巫医们,把刚才的手术过程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又一遍,她很确定,巫医们完全没有下手的机会,也很确定毒瘤里面的毒液分毫没有渗透到身体里,可是……女帝为什么还是死了?   踉跄着站起身,荀久坐在手术床前,一遍又一遍地去扣女帝的脉搏,然后一遍又一遍地确认已经完全没有了脉动,完全没有了生气。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荀久无助地目光扫向巫医。   巫医们早就被吓得面无血色,此刻面对荀久的质问,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家主的确有意让她们趁机对女帝下手,可来之前,大祭司再三强调谁若是敢私自遵从家主的命令害死了女帝,她便让谁魂飞魄散。   故而,她们六个再三斟酌过后还是决定了听从大祭司的嘱托,手术过程中并没有对女帝做出任何动作。   然而,女帝还是毫无预兆地没了呼吸。   这也就意味着,她们七人全都要赔上性命。   抹了泪,荀久站直身子,扶着墙壁一步步往门边走去。   “久姑娘别出去!”有一个巫医赶紧唤住她,面色颓然,“一旦你走出这道门,就再也回不来了。”   荀久无力地摆摆手,“你们几个就留在手术室看守着女帝的遗体,我先出去一下,倘若待会儿有人来问,你们就说女帝刚做完手术,麻醉昏迷过去了而已,千万不能透露半句,否则我们七个人,一个都活不了。”   巫医们赶紧点点头。   荀久推开门。   今日并无太阳,整个天空都灰蒙蒙的,乌云或浓或淡,相互压挤,仿若泛起疯狂愤怒的巨浪,压抑得让人透不过气。   绕过回廊,荀久远远便见扶笙与姜易初他们几个站在廊下,每个人的面上都有忧色,玉阶之下,百官笔直跪在地上,同样人人脸色凝肃。   每看一眼,都好像钢针一下一下地戳着她的心脏。   另一旁的广场上,跪着长乐宫的男妃,密密麻麻的人更是险些灼伤荀久的眼。   心里更加堵得慌,荀久深吸了几大口气,让心痛减缓几分,这才捏了捏拳头硬着头皮走过去。   她想要去帝寝殿,必须经过扶笙他们几人所站的地方。   “久久……”扶笙见她过来,面色分外激动,赶紧问:“手术如何?”   荀久知晓扶笙最了解她,倘若她笑得太勉强,他会一眼就看出。   想到此,她得意的扬起眉梢,“本神棍的医术,岂是你这等凡人能随便质疑的?”   这个表情,她自认为做得非常到位,然而扶笙看向她的眸光还是有一瞬间的迟疑。   随后,他点点头,“嗯,我就知道你会成功。”   “久姑娘,青璇真的没事了吗?”容洛走过来,激动地握住荀久的双手,“她脱离生命危险了对不对?”   荀久艰难地点点头,“对,肿瘤已经成功取了出来,只不过失血过多,再加上手术前做了麻醉,她如今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你们也不准进去打扰她歇息,有巫医们看守就行。”   “久姑娘……”姜易初走过来,认真看着她,嘴唇翕动半天,最终也只是说了三个字,“谢谢你。”   荀久从他乌青的双眼看得出他昨夜没睡好,此刻脸色惨白,面色憔悴,是太过焦虑的症状。   “这是我该做的。”荀久莞尔,“放心吧,以后,一切都会好的。”   姜易初轻轻点头。   百官听闻手术成功,顿时一片欢欣,人人脸上的忧色都退了下去。   男妃们更是大松一口气,要知道大燕自建朝以来仅有这一位女帝,他们又都是女帝的男妃,一旦女帝死了,新帝登基的话,他们这些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阿笙,我想去帝寝殿取点东西,你先安抚一下朝臣和男妃们,我去去就来。”荀久握了握扶笙仍旧有些冰凉的手掌心,投给他一个放心的眼神。   扶笙眸光微动,最终还是颔首看着她去往帝寝殿。   花脂率帝寝殿众宫人太监焦急地等在大门外,甫一见到荀久过来,众人一颗心更是悬到嗓子眼。   花脂急速跑过去,“久姑娘,陛下的手术如何了?”   荀久刻意拔高声音,“手术很成功,大家都放心吧!”   宫人太监们终于松了紧绷一早上的神情。   荀久单独将花脂唤到一旁,低声问:“姑姑,你晓不晓得女皇陛下在进手术室之前留下了遗诏和一封书信?”   花脂闻言大惊,随后面色惶恐地拼命摇头,“奴婢不知,姑娘既说了陛下手术成功,怎么还想要来找这东西?”   “陛下这几日都会沉睡,暂时醒不过来,我想知道她给我留了什么东西而已。”荀久很淡定地解释。   “可奴婢确实不知。”花脂再一次摇头,“陛下临走之前并未交代过此事。”   荀久蹙了蹙眉,“那我自己找吧!”   她说着,便在殿内四处搜寻起来。   “久姑娘。”身后突然传来一声久违的声音。   荀久霍然回头,就见羽义不知何时站到她身后,面色不太好。   “羽义?”荀久觉得奇怪,“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特意等你的。”羽义长话短说,“没时间了,我带你去个地方。”   “可我现在有事儿。”荀久一脸为难,如今找到遗诏和那封信才是关键。   “你要找的东西,在我手上。”羽义一字一句,神色认真,分毫不像在开玩笑。   “怎么会……”荀久颤唇,满面不敢置信,“怎么会在你手上?”   “你先跟我走,到了我再与你解释。”羽义突然焦急起来,深皱眉头,“快走啊,否则没时间了!”   荀久还是觉得奇怪,她在考虑羽义这些话的真实性。   羽义无可奈何,一把拽住她的胳膊,附在她耳边低声道:“你若是还想救女皇陛下,就速速跟我走,否则时辰一过,她必死无疑!”   荀久全身一震,突然觉得这件事也许并没有表面上的这样简单。   女帝已经没有了呼吸和脉搏,如今也只能勉强相信羽义,去赌一把了!   这样一想,荀久二话没说跟上羽义的脚步。   羽义特意避开铁鹰卫的巡逻和守卫多的地方,带着荀久直奔掖庭宫。   “你怎么会带我来这里?”越走越觉得不对劲,荀久眯着眼睛,看着前面羽义的背影,心中思忖着无限种可能。   羽义转过身,见荀久不肯跟上来,心中知晓她起了猜疑,无奈之下,他只得解释道:“你还记得当初你初次入宫为女皇陛下看诊,而我刚好在帝寝殿的那一次吗?”   荀久点点头。   羽义接着道:“当天晚上,她就把遗诏交给了我。”   “什么!”仿若遭了雷劈,荀久呆呆愣在原地。   那个时候,女帝就把遗诏交给了羽义,也就是说,女帝早就料到自己在不久的将来即将死亡?   “这里面有很多内幕。”羽义道:“唯一的知情人是阿紫,我带你来,就是想让你听她把那些事说出来。”   “那我们快走。”荀久迫不及待地催促羽义。   二人直接来到上次待过的八角亭。   羽义则径自去找阿紫。   没多久,羽义便带着阿紫匆匆回来。   荀久满脸焦急,等不及阿紫打招呼,直接问:“阿紫姑姑,女帝是不是留了一封信给我?”   “那封信,你看不懂。”阿紫直接道:“还不如由我给你解释。”   “那你快说,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的手术明明没有问题,女帝为什么会……”话到这里,荀久迅速看了一眼四周,压低了声音,“她为什么还会死?”   “她是自己对自己下的手。”阿紫素来冷淡的眼眸中划过一丝不忍。   “什么意思!”荀久今日被吓得不轻,着一拨一拨的事情几乎耗光了她所有的勇气。   阿紫慢慢解释,“女皇陛下肚子里长了东西这件事,她在很久之前就知道了,也知道那东西会很快夺去她的生命,所以,她早就算好了一切,似乎是服下了什么东西,一到时间就会准时死亡,而今日恰巧在你手术的时候停止呼吸,说明她昨夜提前催动了那个东西。”   “我明明可以救她,她为什么还要选择自杀?”荀久怒气汹涌,头一次觉得女帝太过自我,全然不顾及他人的感受。   “那种东西,她在一年前就服下了。”阿紫道:“就算不是今日死,等到了时间,她同样会停止呼吸,早晚都是同一种结果。”   羽义接过话,“那一次,女皇陛下将我传召至帝寝殿,亲手将遗诏交给了我,说等她去后便按照遗诏上面的内容扶新帝继位。”   末了,羽义又补充,“陛下还说,这只是她的计划而已,她服下的东西可以假死整整七日,是她算好的从停灵到大出殡的日子,自此之后,世上再无女帝。倘若她能在七日之后活过来,那么她会成为大燕第一个隐皇,于暗中掌握精锐的私人武装势力,这样一来,她想要对付来自四面八方的敌人就方便得多。”   最后,羽义总结,“所以,女皇陛下之所以要利用假死消失,是嫌女帝身份太过让人注目,致使她很多行动受到束缚。”   羽义从怀里拿出封了红漆的书信交给荀久。   荀久接过,缓缓打开。   有了阿紫和羽义的解释在先,信上的内容她便能完全理解。   女帝的意思是,她在一年前服下了药,并控制延长了药物的潜伏期,原本的确打算利用假死消失在这世上,然后成为隐皇再暗中回来对付敌人,可姜易初的到来,打乱了她的计划,她改变了主意,所以为了避免以后突然死亡造成不必要的麻烦,她干脆趁着手术的机会启动药性,先昏迷七天,等七日后,她自会醒来,可这期间,必须有人用七星灯续命术分别在膻中、天目前虚悬之一、泥丸、夹脊、命门、丹田、海底七个位置点燃贫狼、巨门、禄存、文曲、廉贞、武曲、天罡七盏星灯持续添油续命。   荀久看完后一脸茫然,“七星灯可不是随随便便一个人都会点的,点灯用的是意念,必须得修炼过聚灵法的人才会。这种人,我们上哪儿去找?”   阿紫呢喃道:“主上应该会,可是……”   荀久双眼一亮,“你说的是郁银宸?”   “嗯。”阿紫颔首,“可主上本就是女帝和秦王的敌人,他是不可能帮忙的,更何况我如今也找不到他在哪里。”   “那怎么办?”荀久急得团团转,“女帝在信上说七星续命灯必须在她沉睡后第二天开始点,也就等于我只有一天的时间去找一个修炼过聚灵法的人,我连武功都没有,上哪儿去找这种人?”   “对了。”荀久脑中灵光一闪,“大祭司会不会点七星灯?”   “这个……”阿紫犹豫道:“我也不清楚,不过,久姑娘若是去找她,就等同于暴露了女皇陛下的计划,大祭司毕竟是澹台家族的人,这样做是很危险的。”   “那容我再想想。”荀久捏捏眉心迫使自己平静下来,同时思忖这件事到底要不要告诉扶笙。   “主上行踪不定,我也无法联系他。”阿紫无奈道:“更何况我一主动联系他,以他强大的心思,很快就会想到我叛变了。”   说到这里,阿紫饶有深意地看了羽义一眼,接着道:“主上早一天知道我叛变,就意味着我会早一天死,以前我还不怕死,可现在……我只想活。”   “联系不到便罢了,我不为难你。”荀久拍拍阿紫的肩膀,“你也不必太过焦虑,我待会儿回去把这件事告诉秦王,看他能否想到办法。”   阿紫点头应下,又嘱咐荀久,“久姑娘,遗诏的事,你还是别透露出去的好,免得引起朝臣动乱。”   “我自晓得。”荀久晃了晃手中的书信,道:“这东西我带走了,要给秦王看。”   ==   再度回到手术室,百官和男妃都已经散去,容洛孕吐先被顾辞修送回典客署去了,只有姜易初和扶笙守在门外,两人面色都有些沉重。   荀久将书信藏在怀里,装作若无其事地走近二人,轻声问:“你们怎么还不回去?”   “我不放心。”姜易初道:“我想亲眼看着她醒来,否则我定是寝食难安的。”   荀久看向扶笙,问他,“你呢?”   “我在等你。”扶笙回望过来,眸色幽深了一些。   荀久看不懂他的情绪,只觉得他心情不太好。   敛了神色,荀久对着姜易初道:“走之前我曾看过脉相,女帝这个毕竟是药物所致,与齐夫人的大不相同,要想醒来少说也得有七八日,而这几日,外人都不能进去,手术室是无菌房,你们若是进去了会无形中带入很多细菌让她伤口感染的。”   姜易初不懂荀久口中的“无菌房”是什意思,但确实被她给唬住了,蹙眉问:“任何人都不能进去吗?”   “对。”荀久点头,“包括阿笙。”   姜易初几次想留下都被荀久给拒绝了,最后只得无奈先出了宫。   终于有了与扶笙独处的机会,荀久再三斟酌,终于将整件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扶笙。   听完后,扶笙紧蹙着眉头,“聚灵法……?”   荀久问他,“你觉得大祭司会不会?”   “不知。”扶笙摇摇头,“但这件事不能让她知晓。”   “阿紫也这么说。”荀久道:“可我们只有一天的时间了,要如何才能找到会点七星灯的人?”   扶笙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之前在小农场受过伤的那只手臂,随即像是在一瞬间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深吸一口气道:“其实我可以……”   “阿笙,阿紫告诉我,郁银宸会点七星灯。”荀久没听到扶笙说的话,直接开口道:“楚国距离燕京并不远,你说我们能不能亲自去请他来试一试?”   扶笙立即沉下脸来,声音亦添了寒色,“请他来岂不是引狼入室?”   “可是我没有办法了。”荀久咬着下唇,“女帝曾嘱咐过这件事绝对不能告诉你,我也是实在无法才会对你和盘托出,你隐卫遍布,想要得到郁银宸的消息应该不难,要不……我们试试?”   “不行!”扶笙一口否决,“请他还不如请大祭司。”   “可万一大祭司并不会呢?”荀久提出疑问,“巫族修炼的是巫术,聚灵法一听就是语真族的法术,大祭司怎么可能会?”   “要实在不行……”扶笙犹豫了一下,眉头皱得更深,“我……”   “久姑娘。”扶笙还没说完,手术室的门被巫医打开,一名巫医站在门后,面色焦急地看着她。   “诶,我这就来。”荀久同扶笙打过招呼之后快步进了手术室。   巫医们对于女帝假死这件事分毫不知情,只当她是真的死了,见到荀久回来,忙问,“怎么样?”   荀久道:“你们别太担心,我已经跟他们说了,女帝大概要七八日才能醒过来。”   “可是七八日之后我们还是逃不过生死状。”一名巫医紧张道。   荀久看着她们,郑重交代,“我会想办法,你们也别太过紧张,出去以后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便是大祭司问起也不能说。”   巫医们忙不迭点头,若是让大祭司晓得女帝已经死了,她们所有人都会受罚,且死后魂飞魄散再无法转世投胎。为今之计,能拖一天是一天。   ==   黄昏时分,荀久才收拾好东西,交代了看守的两名巫医注意事项后跟随扶笙出了宫。   这一路上,荀久都没什么心情,脑袋偏往窗外,心里却乱成一团。   马车经过护城河边时,荀久看见一人蹲在岸边,手里拿着一盏无灯芯的莲花灯缓缓放入河中,天色昏暗,再加上那个人蹲着,她看不见容貌,只能觑见一幅宽大的银紫色锦袖以及探出锦袖的半截肌骨匀称的手。   荀久的注意力并不在那人的长相上,而是他已经放入河里没有灯芯且没有点燃的莲花灯。   眯着眼睛,荀久觉得这个人非常奇怪。   没有灯芯,且不点燃的莲花灯,放入河里做什么?   就在荀久纳闷的一瞬间,河里已经飘远的莲花灯突然自己亮了起来。   捂住嘴巴,荀久瞪大眼睛想惊呼,河岸边那人突然抬眼,银紫色锦袍衣风猎猎。   望清楚他的面容时,荀久整个人怔住。   ------题外话------   猜猜最后出现的人是谁?O(∩_∩)O~   ☆、第一百二十三章 千依的秘密   从荀久的角度,能见那人微微仰着的脸。   眉似青羽飞入鬓,其下一双眸,魅与邪各占五成,半妖半娆,邪气冲天。   如果说扶笙是极地高山的冰雪之莲,姜易初是人间的芝兰玉树,那么此刻站在护城河岸,微微勾起半边唇瓣,眼神似笑非笑的人便是三途河边的往生花。   既邪且魅而神秘。   荀久从未见过有人能将银紫色穿出这般神秘而邪魅的气息。   或者说,神秘而邪魅的是他本人,与衣着无关。   宽袍广袖半露肌骨匀称的手腕,在那玉质般的色泽里,荀久瞥到他中指与拇指捻着一根极细小的东西。   竟是莲花灯的灯芯!   半昏半暗的天幕下,美人持灯放入护城河蜿蜒而下。   此等场景,本该是那种看了第一眼还想再看第二眼的朦胧美。   荀久却觉得全身在冒冷汗。   这个人的眼神,不似扶笙的幽邃若潭,更不同姜易初的温润如泉,他眼角眉梢的轻狂张扬毫不掩饰,半魅半邪的双瞳偶有厉色,锋锐如刀,闪电般疾驰。   呼吸窒了窒,荀久快速从他身上移开眼,“啪”一声重重放下细竹帘。   扶笙侧目,狐疑地看她,“怎么了?”   “没怎么。”荀久摇摇头,“就是觉得忽然有些冷,不想吹风,故而放下帘子。”   尽管她表现得很平静,但依旧瞒不过心思细腻的扶笙,他绕开她的身子,宽袖中玉色腕骨轻轻翻转,一阵轻风过去,竹帘便自动升起来。   扶笙的目光,透过窗口向外望去,河岸边什么也没有。   “是不是太累了?”扶笙迟疑着收回眼,双手扶着她的肩膀,言辞间满是心疼与关切。   “我想,我是太过担心这个七星灯了。”荀久心中隐隐升起一股不安的感觉。   刚才那个人,她不认识,却总觉得今日不会是最后一次见面。   他点燃无芯莲花灯的方式,莫非用的就是意念?   这样一想,荀久更加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阿……阿笙。”荀久小声开口,“我方才……似乎看见了一个人。”   扶笙目色微凝,“什么人?”   “是一个看起来很神秘的人。”荀久也不管扶笙信不信,径自道:“他就在我眼皮子底下用意念点燃了一盏无芯莲花灯。”   瞳眸骤缩,扶笙眉心聚起浓重郁色,“你看到有人用意念点燃了无芯莲花灯?”   “嗯。”荀久很肯定地点点头,“我不会看错的,那根灯芯在他手里,原本没有灯芯,莲花灯是不可能亮的,然而放入河里几个眨眼的功夫,莲花灯便自己亮了起来,除了解释为意念,还有别的方法能点燃么?”   扶笙沉下眉目,唇瓣紧绷成一条直线,好久都没有声音。   “阿笙……”荀久见他这个样子,不由得有些心疼,“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你说的这个人,有很大可能就是郁银宸。”虽然心中不愿,扶笙还是缓缓说了出来。   荀久一惊,“郁银宸?”女帝才沉睡半天,这个人就得到消息赶来了?   难道是阿紫暗中跟他联系的?   荀久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太可能,毕竟阿紫如今被扶笙的人层层监控,她又不会灵力,想要避开扶笙的重重隐卫给郁银宸传信是不可能的。   如果不是阿紫,那么就只能说明皇宫之内还有郁银宸的细作,只不过如今不清楚到底是谁而已。   越想越心惊,荀久喃喃道:“如果皇宫之内真的还有郁银宸的细作,那么这个人也太可怕了,他会在这个时候出现,究竟有什么意图?”   扶笙捏着眉心,“女皇陛下一旦出事,朝局必定会动荡一段时日,倘若他利用这段时日做出什么大动作来,那可就糟了。”   荀久低声斥骂,“原本我还想着放低姿态请他出面帮忙来着,如今细想下来,倒还是你说得对,请他就等同于引狼入室,我还是不要去冒这个险了。”   “嗯。”扶笙赞同地点点头,“夜很长,我们还有时间想别的办法。”   荀久忽而道:“阿笙,我那日在奉天殿听到大祭司说若有特殊事件,可颁发紧急诏令让璇玑阁主现身,他们是选拔大祭司的考官,本事应该不小,你想个办法让阁主现身商议一下,问他能不能点燃七星灯。”   “这个办法倒也可行。”扶笙应道:“待会儿回府之后我想办法。”   荀久伸手抚平他眉心的皱痕,“你方才也说了,夜还很长,我们还有时间,多一刻钟就多了一种机会,不要皱眉,我不喜欢看你皱眉,我喜欢看你凡事都波澜不惊,运筹帷幄的样子。”   扶笙闻言后眉宇舒展开来,冲她微微一笑。   “这就对了。”荀久笑看着他,“你还是笑起来最好看,别浪费了这么一张天人之姿啊,以后在我面前多笑笑,你一笑,我感觉整个世界都亮了。”   扶笙颇有些忍俊不禁。   荀久敛了神色,安静下来,喟叹一声,“我万万没想到,女帝当初死活不答应开刀是因为她准备假死隐遁重新回来,她的这些计划,简直让人震惊,你说,若是六国晓得了,他们会是何反应?”   “他们没有机会知道。”扶笙音色渐沉。   荀久露出了然的神色,“我知道,你一定会杜绝任何消息走漏的可能性,不让外界听到半丝风声,毕竟,这才是秦王一贯的作风嘛。”   扶笙笑了笑,清俊的面容上露出一丝宠溺,“对,有我在,你不用操心这个操心那个,你只需要操心你自己就行。”   荀久俏脸红了红。   依旧如同往常一样,扶笙让商义先送荀久回府,然后他们才折返回秦王府。   荀久下了马车后与商义挥手道别,并嘱咐他路上当心些。   商义应声过后驾着马车回去了。   目送着马车走远,荀久准备上前去叩门,忽而觉得周围气氛有些不对劲,似乎安静得不像话!   身子一凛,荀久飞速转过头,然而后面什么也没有。   恐怖片的即视感让荀久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她慢慢回头继续往大门边走。   双手还没碰到大门,她突然反应过来哪里不对劲了。   她的府邸位于丹心大街,旁边不远处有一座高塔,是先太祖皇帝时期的大祭司临时公署,后来皇城重新修建,神殿落成之后便废弃了,如今过去了几百年,高塔历经风雨摧残,早就斑驳脱落得看不出当年的模样。   而现在……   荀久仰着脖子眯着眼眸,顶着高塔内某一层的亮光,心生狐疑。   那座高塔自从废弃后就没有人会过去,这么晚了,谁还会跑上去点燃灯火?   窗户被人打开,荀久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负手站在里面的人,一袭银紫色锦袍,宽大的锦袖垂半幅于窗沿上,看不清楚上面的暗纹,只觉得那布料应该贵极。   隔得太远,荀久看不到他的准确表情,却觉得他一直在看着自己,是那种带着几分兴味,几分探究,想要从皮肉看进灵魂的目光。   荀久没时间也没心情站在这里与他“深情对望”,方才因为恐惧而高悬的心落了下来,翩然转身,这一次,她是真的准备要进门了。   才刚迈动步子,就觉得沉寂许久的周遭有微风拂过,不过转瞬,她便清晰地听到了身后有人轻微的呼吸声。   荀久呼吸一顿。   这这这……是什么功夫?!   想到他之前在护城河边能用意念点染无芯莲花灯,荀久再联系他方才只在瞬息就从高塔来到她身后。   身子紧绷,汗毛竖起,荀久浑身直冒冷汗,心中思忖着以她的速度能逃得过他的可能性有多少。   算来算去,机率似乎都为零。   荀久按捺住心中忐忑,慢慢地、机械地、小心翼翼地回过头,脸上勉强扯出笑,“请问,我们认识吗?”   郁银宸看清荀久的面容,嘴角逐渐蔓延开一抹弧度,看上去不太像笑意,倒像讥诮,“不过是区区聚灵法而已,你怎么可能不会?”   荀久非常肯定,他这句话很轻很柔很温和,可怎么听怎么别扭。   什么叫“她怎么可能不会”?她应该会什么,又必须会什么?!   “不好意思啊!”荀久趁着招桐刚好来开门之际一溜烟跑进去,顺便探出半边脑袋,挑挑眉道:“我这里不是招待客人的地方,你若是想找姑娘,可顺着这条大街走到尽头,再跨过汝河,对面的八大胭脂巷里尽是温柔乡,随处都可以招待你。”   荀久原以为他会动怒,却没想到换来对方一声轻笑,青羽般的眉寸寸染上轻懒和幽魅,眉下双眸铮亮有光,仿若墨色琉璃。   今夜无月,只有大门外挂着两只灯笼,微光照出他绸缎般的乌发自白玉冠下近乎奢华地垂在腰际,衣袂偶尔翻飞,有细碎华光流转。   果然不是普通的衣料!   荀久暗自撇撇嘴后缩回脑袋,还没等关上门,郁银宸早已不见了踪影。   “姑娘,刚才那个人是谁啊?”招桐瞪大眼睛,“奴婢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燕京有这一号人物?”   “不知道。”荀久摆摆手,“大概是个疯子。”   招桐顿时无语,有这么好看的疯子?   街角处,并没有走远的马车安静停着。   扶笙缓缓放下细竹帘,吩咐商义,“回府。”   商义抓抓脑袋,又蹙了蹙眉,“殿下,方才那个人是谁啊?竟如此大胆深夜骚扰久姑娘,要不,属下替您去教训他一顿?”   “你打不过他。”扶笙的语气很平静,思绪却飘到了当初在楚国商船上,荀久先跑出货舱,只留他和刘权在里面的时候,郁银宸曾现过身与他大战了一回,他的内伤便是那个时候造成的。   当然,那一次算是两败俱伤。   没想到郁银宸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恢复且回来了!   商义回想起方才郁银宸那个瞬移,几乎是在瞬息间就从高塔飘落到久姑娘身后。   这样高绝的功夫,想必殿下也只能勉强与他打个平手吧?   面露忧色,商义不悦道:“听口音,他明显不是燕京人,莫非是藩国的?可是六国的核心人物资料我们全都有,却从未听说过哪个国家有这么一号人物啊!”   扶笙微阖着眸,并未答话,心中却在思忖郁银宸刚才对荀久说的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区区聚灵法而已,你怎么可能不会?   眼眸中聚拢一团云雾之后又散去,扶笙清冽的声音对外道:“商义,待会儿回府给璇玑阁发信号,尽快让阁主赶来。”   女帝假死的事,四大护卫是分毫不知情的,商义不解地问道:“殿下,近期似乎并没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儿,您为什么要传召璇玑阁主?”   扶笙半晌没答话。   每当这种时候,就说明殿下心情不太好。   商义很识趣地闭了嘴。   长夜寂寂,冷风萧瑟的街道上,只听得到车轮碾动地面的咕噜声。   ==   累了一天,荀久终于得以泡个热水澡。   坐在浴桶内,荀久手指是不是拨动着水花,忽而想起一事,问招桐,“今夜怎的不见千依?”   “哦。”招桐道:“二少来过,带着千依姑娘出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兴许是不回来了罢。”   季黎明带出去的?   荀久心思一动,季黎明在千依面前的时候容易失去自我,这二人独处的话,不会出现什么情况吧?   心绪百转千回,最终停留在季黎明的恋母情结上,荀久想了想,问招桐,“表哥有一幅他母亲的画像,你从前伺候他的时候见过没有?”   “姑娘说的可是二少装裱在他房间画堂的那一幅?”招桐道:“奴婢进季府的一天起,便只见过他珍藏那一幅画像,上面是个韶华女子。二少的房间,几乎不让婢女们进去,奴婢算是特例了,只不过他本人不说,奴婢也不敢多嘴问他画像上是谁。”   “画像上的人……长什么样?”荀久暗想着既然季黎明是根据画像找到的千依,那么他母亲的长相应该和千依有些像才是。   “端庄秀丽。”招桐嘿嘿笑道:“就是普通的大家闺秀,面貌嘛,倒是比一般的姑娘好看些,不过比起姑娘你来,可差得远了。”   荀久皱眉,招桐既然多次见过那画像,竟然不觉得和千依有些像?   眸光动了动,荀久又问,“那你觉得,画像上的人和千依比起来怎么样?”   “姑娘想听真话还是假话?”招桐故意卖关子。   荀久嗔她一眼,“你说呢?”   招桐咕哝道:“实话就是画像上的人没有千依本人好看。”   “就这样?”荀久偏转头看她。   “是啊!”招桐讷讷点头。   “你就不觉得千依和画像上的人有些像?”荀久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   “不像,一点儿也不像。”招桐很肯定地说:“其他地方奴婢不知道,可要单单说这容貌,画像是画像,千依是千依,完完全全两个人。”   这可就稀奇了!   荀久心中嘀咕,季黎明难道不是按照他母亲的长相来找到的千依吗?   沐浴完,荀久换上了睡袍坐在铜镜前,招桐拿着厚实的绒巾给她擦干头发。   “姑娘,看您的样子,想必手术很成功吧?”   招桐不说还好,她这一说,荀久立即从骨子里透出一股惧意来。   明天就要开始点七星灯了,她到现在都还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也不知道扶笙能否想到办法。   “姑娘?”招桐见她半天没反应,索性试探着又喊了一声。   荀久立即回过神来,淡淡“嗯”了一声,“手术很成功。”   “奴婢就知道。”招桐喜道:“姑娘出马,绝对马到成功的。”   荀久陪着她笑笑,并未答话。   无星无月的这一夜对于荀久来说,既漫长又短暂。   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心中总是担忧郁银宸会趁机入宫对女帝下手,毕竟那个人有灵力,高深莫测,若想放倒看守的禁卫军和手术室里的巫医,应该不成问题吧?   所以,她希望黎明早些到来,然后她就能快些进宫。   然而,黎明到来就意味着新的一天开始,更意味着点燃七星灯的日子开始。   头疼地抱着脑袋,荀久翻来覆去睡不着,一直到三更梆子响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梦中总感觉有一只带着些许温暖的手轻轻拂过她的眉梢眼角,又替她掖了掖被角。   荀久很不喜欢这种感觉,睡梦中再三挣扎之下终于悠悠转醒,待看清坐在床榻边的人时,她险些惊叫出来。   “千依,你在这里做什么?!”荀久瞪大了眼睛,心噗通跳个不停,厉声吼她。   难道……难道刚才碰了她的脸,还给她掖被角的人是千依?!   不对,千依不是被季黎明给带出去了吗?   荀久脑子里一团混乱,焦点始终在千依刚才的动作上。   这一点,荀久绝对不能释怀,绝对不能原谅!   千依是女人,她怎么可以那样对自己!   “久姑娘,你睡觉的时候很不安分,踢被子会着凉的。”千依侧目看她,唇边笑意温婉。   恍惚中,荀久觉得她这个表情似曾相识,好像不久前在哪儿看见过。   “你……你怎么进来的?”荀久拥着被子缩在床角,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以后,她发现身边个个都是能人,要不就是武功超群,要不就是智商过高,从第一眼见到千依开始,荀久就觉得她并非普通人。   可是这么长时间的相处,她除了在扶笙这件事上膈应过自己一回,并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要说错漏,似乎还真挑不出来。   “打开门进来的。”千依眨眨眼,面上笑意不变,“一来就看见你踢被子。”   “你刚才对我做什么?”荀久深皱着眉,警惕地盯着她。   千依不理会她的话,从怀里掏出一方精致的丝帕意图擦去荀久额头上的冷汗。   荀久全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千依她……该不会喜欢女人吧?   这个想法一出,荀久立即很想去撞墙,果然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这种极品也能被自己给撞见?   “你……你离我远些!”荀久拼命往角落里缩,头一次遇到这种事情,她慌乱得不知所措,全身恶寒一阵接着一阵。   “久姑娘,你很怕我?”千依一脸茫然地看向她,细看之下,双眸中竟然有丝丝疼痛。   荀久在感情上是过来人,且她观察入微。   千依的这个眼神,荀久完完全全捕捉到了,她顿时如遭雷劈,整个人被雷得里焦外嫩。   咬着嘴唇,荀久觉得自己不能被她这么牵制,事情总要有个解决的办法。   这样一想,荀久心中没来由的添了几分勇气,仰起脖子,她冷目瞪着千依,“你实话告诉我,想方设法混到我身边来的目的是什么?”   千依满眼受伤,“久姑娘不是很早就认识我了吗?”   瞳眸骤缩,荀久面部抽了抽,“我什么时候认识你的?”   “久姑娘莫非忘了?我们认识很久了,当初要不是你出手相救,我肯定早就病死了。”   荀久悚然一惊,赶紧在脑子里搜寻从前关于千依的回忆。   想了半天,答案是:没有。   她非常确定以及肯定,她以前从来没见过千依,跟别说出手救她了,这简直是在说梦话!   见荀久没反应,千依苦笑一声,嘴角凄凉,“我就知道,你肯定早就记不得我了,不过没关系,我记得你就行。”   “哎,等等!”荀久打断她,“你说清楚,我是什么时候在什么地点见过你,还出手救了你的?”   千依深深看过来,荀久不得不再次抖落一身的鸡皮疙瘩。   “久姑娘早些歇息,我走了。”千依站起身,不等荀久发话,径自关上门走了出去。   被她这一打扰,荀久睡意全无。   生怕千依会再次抽风跑回来,荀久直接望着帐顶直到天亮。   “我的天,姑娘您这是昨夜被人给揍了?”   天亮时分,招桐端了净面的温水进来,一眼见到顶着两个熊猫眼的荀久,惊得险些把铜盆都给摔到地上。   “差不多。”荀久想起昨夜那件事,一时间胸腔内抑郁之气增生,没好气地看了招桐一眼,问她:“昨夜千依回来你知不知道?”   “昨晚不知道。”招桐道:“不过我刚才在厨房看见她,现在知道了。”   招桐话音刚落,千依便端着早膳进了房门,面色很平静,甚至透着些许漠然。   荀久眯眼看她良久,在她转身之际出声,“千依,你昨夜为何要进我房间?”   “进你房间?”千依偏过头来,秀眉微蹙,轻咬着嘴唇,“久姑娘是否弄错了?我昨夜回来以后就歇息了,怎么可能进你房间?”   千依这么一说,荀久顿时震惊了!   这是怎么回事儿?!   “把你的丝帕掏出来我看看。”勉强压制住情绪,荀久对她招招手。   千依不着痕迹地瞟了荀久一眼,锦袖中拳头紧握,修长的指甲掐进皮肉亦不自知,剪水眸中有恨意一闪而逝,尔后仰起下巴,语带讥诮,“我知道二少让我来这里让你觉得不舒服,可你没必要找这种下三滥的借口治我的罪吧?”   荀久简直惊呆了!   这个时候的千依与昨天晚上那个简直判若两人,除了长相一模一样之外,无论是语气还是表情都截然相反。   遇到鬼还是梦境?   荀久一时有些分不清。   “姑娘,丝帕我有,你是要用吗?”招桐也觉得荀久有点奇怪,她一边说着,一边赶紧掏出自己的丝帕递给荀久。   荀久不耐地将丝帕退还给招桐,蹙眉看着千依,“你这是什么态度,明明昨夜进了我房间,我如今不过是想确认一下而已,你发这么大火做什么?我是打你了还是骂你了?”   “你要确认什么?”千依咬着嘴唇,红了眼眶,“我知道自己出身卑微,可我还有做人的尊严,没去过就是没去过,无论你房里丢了什么东西,都休想赖到我头上来,你若是实在容不下我,那我走便是了。”   荀久彻底恼了,原本就因为女帝的事烦闷不已,回来还莫名其妙地受了这等指责,她冷冷看着千依,“好啊,你走!让季黎明重新给你找个安生所在去,我这里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千依委屈落下泪,哭得梨花带雨好不伤心。   招桐听得两眼冒圈圈,好不容易等这二人停了下来,她赶紧低声问荀久,“姑娘,千依什么时候进过你房间?”   “昨晚子时过后。”荀久愤懑地锤打了一下床板。   她绝对不可能弄错的,那不是做梦,千依昨晚真的去了她房间,还说了很多话,那种语气,就好像在对待一个心爱之人。   而现在,荀久看着面前红了眼眶,一双美眸满是恨意的千依,直觉得自己撞鬼了。   千依掏出丝帕拭了眼泪,“我本好意前来报恩,你既然不喜欢,直说便是,我并非厚颜无耻之人,这么些日子,我也看得出来你讨厌我,待会儿我走就是了。”   “去哪儿啊?”外面水杉木长廊上,季黎明满是不解的声音传进来。   甫一看到满脸泪痕的千依,他脸色剧变,忙问:“你这是怎么了?”   “没。”千依摇摇头,可就是这副泫然欲泣的可怜样子,让季黎明最是心疼,他顿时皱眉,看了一眼荀久。   荀久知道他想说什么,可她平素直来直去惯了,不喜欢这种狗血地误会发生在自己身上,索性将罪责揽下。   “我恶毒,我蛇蝎心肠,见不得千依姑娘,所以对她又打又骂,她受不住,哭了。”   “是这样吗?”季黎明认真看着千依。   千依没说话,只一遍又一遍地拭泪。   红肿的双眸让季黎明一次又一次地皱眉。   千依不说话,便是默认了荀久的罪行。   季黎明面色沉下来,“表妹,你……”   “二少……”招桐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季黎明,“你怎么可以相信她而怀疑我们家姑娘?”   “算了招桐,你别说话。”荀久抬手示意。   招桐满脸不甘心,“姑娘,这大白天睁眼说瞎话的事儿,你怎么能……”   荀久眼神骤然冷下来。   招桐浑身一哆嗦,将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荀久慢慢抬眼看着季黎明,声音平静,却捎带着冷意,“你以后唤我名字即可,‘表妹’这个称呼我受不起,代价太大,没有信任的兄妹之情,我荀久不屑要,也要不起,你既然相信她,就把她带走,从今往后……”   “表妹,你这是要与我割袍断义?”季黎明浑身一震,简直不敢相信这句话会从荀久嘴里说出来。   “表哥在小巷亲手将千依塞到我身边的时候不就已经做好这一天的准备了吗?”荀久语气不变,目光寒凉,“什么恋母情结,什么千依长得像你母亲,这些谎话,我不想再听第二遍,千依长得像谁只有你自己知道,我只知道是你亲自将她塞到我身边来膈应我的。如果这叫兄妹之情,这叫为我好,那么不好意思,以前是我太天真了,以后,我把这些天真还给你,你我从今后……”荀久闭了闭眼睛,“桥归桥,路归路。”   “你怎么可以说这种话!”季黎明赤红着眼眸,心中痛极。   荀久面色冰凉,“表哥可以找尽借口塞人来挑拨我和阿笙的关系膈应我,我为何不能说这种话?”   “别解释。”荀久见他张了张嘴欲说话的样子,赶紧先出声,“我如今不想听任何话,你既心疼她,那么速速带着她离开罢。”   “哦,我险些忘了,这本就是你的地盘,你不用走,待会儿我就找人来搬迁至新府邸,这地方,归还给你。”   “荀久!”季黎明终于忍无可忍,“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知道啊。”荀久很无所谓地耸耸肩,“知道千依和你母亲长得一点儿也不像,知道你所谓的恋母情结是假的,我还知道千依喜欢阿笙,更知道她讨厌我,因为阿笙喜欢我。”   “所以,这些便成为了你要同我割袍断义的理由?”季黎明咬着牙,一字一句似从齿缝中挤出,沉重无比。   “那你觉得我该怎么做?”荀久突然笑了,笑容冰冷,“你是觉得我该乖乖退出将阿笙让给她还是觉得我该傻乎乎的装作什么也不知道?”   “二少……”千依小声开口,“你还是不要怪久姑娘了,都是我不好,我不该惹她生气……”   荀久微笑,“千依姑娘言重了,你蛾眉芙蓉面,菩萨慈悲心,纤纤红酥手,点点病娇泪,乃天生一朵纯洁白莲,怎可能做错事?要错也是我这个没心没肺的人才会错,你不必把罪责往自个儿身上揽,因为我不会领情的。”   “不怪你!”季黎明沉沉对着千依道:“我们走!”   说罢,他拉着千依头也不回地出了大门。   “姑娘……”季黎明走后,招桐才不解地看着荀久,“你为什么要故意气走二少?”   荀久一愣,随即笑道:“这你都能看出来?”   “跟了你这么久,我还能不了解你么?”招桐嗔道:“你刚才看似真的生气了,可实际上仔细一听,还是能听得出来你是在故意气二少。”   “我若是不这么做,他就无法看清千依的真面目。”荀久哀叹一声,“刚才我说的那些,确实是气话,季黎明有恋母情结是真的,只不过,千依为何与他母亲长得不像,我就不太清楚了。”   “这个千依,确实太讨厌了!”招桐愤懑不已,“刚才二少问她的时候,她竟然不站出来说实话,实在是让人火大!”   “白莲招数不都这样么?”荀久一脸无所谓,“她们喜欢在男人面前装可怜博同情,反观我这种没心没肺的,自然而然成了恶毒女配,这种套路,我看多了,我忙得很,没时间与这种人为了男人争来斗去,索性直接将她弄走,免得将来留在身边成了祸害。”   招桐坏笑两声,“姑娘,要不要奴婢私下里去帮你教训她?”   “别脏了手。”荀久淡淡道:“这几日你们可有得忙了,把东西收拾收拾,选个日子我们搬迁去新府邸,这地方虽然习惯了可到底不是自己的,住着不舒服。”   招桐立即心领神会,“姑娘放心吧,日子你来定,奴婢和柳妈妈一定会尽快将要搬迁的东西收拾好的。”   辰时,扶笙一如往常来接荀久入宫。   荀久昨夜没睡好,为了遮盖黑眼圈,只好让招桐扑了厚厚一层粉,刚上车就引得扶笙直皱鼻子,“你今日怎么满身脂粉味?”   “别提了!”荀久无精打采地靠在后壁上,“我昨夜快被千依那个白莲花给折腾死了,今早起来又跟她大吵了一架,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我跟她大吵的时候,季黎明不偏不倚出现了,之后……”   扶笙低笑,“以你的脾性,只怕能闹到割袍断义的地步。”   “你怎么知道?”荀久突然瞪眼,震惊地看着扶笙,暗想着这人也太会猜度人的心思了。   “其实,这整件事是你有错在先。”扶笙偏头对她挑挑眉。   “凭什么!”荀久不高兴了,“季黎明误会我也就罢了,凭什么连你也这么说?”   “你先别激动,听我把话说完。”扶笙伸手扣住她素白纤长的手指,慢慢道:“这件事,得追溯到很久之前你为颜硕治病的时候,若非你四处招惹桃花,也就不会有这么多事情。”   荀久呆了,“这两者有联系?”   扶笙郑重点头,“我让徵义亲自去查的,有联系。”   荀久没说话,安静等着扶笙解释。   他继续道:“颜硕是你的烂桃花之一,你那时候为他医治,他便对你一见钟情直到相思入骨,颜硕的身子骨一直不好,荀府被抄家当晚,他以为你也被杀了,所以一气之下病倒就再也没有醒过来。”   “千依是颜硕身边的一个侍女,她很喜欢颜硕,颜硕死后,她接受不了这个事实,产生了很严重的精神分裂,根据徵义好几日的暗中观察,她在晚上的时候会把自己当成颜硕活着,整个人的思想都是颜硕的,而颜硕喜欢的人是你,所以她在晚上会百般对你好,等白天又会回归正常,心中只剩下仇恨,她却不记得晚上自己做过的那些事。”   这是一个比晴天霹雳还要轰炸的消息,荀久除了眼珠子还能偶尔转两下,整个身子都是石化的。   直到扶笙亲自给她倒了杯水,她才回过神来,喃喃问:“所以,当初我们三个去矶石巷小酒馆的时候见到的人并不是真正的颜硕,而是千依?”   “是。”扶笙点头,“我那时候只知道她是易了容女扮男装,并不知道有这种内幕。”   荀久深吸一口气,“照你这么说来,千依白天喜欢的人是你,晚上喜欢我?”   扶笙皱眉,“你怎么知道她喜欢我?”   “傻子也能看出来!”荀久哼哼两声,将脑袋歪往一边。   扶笙揉着额头,颇有些哭笑不得,“你这醋可吃得我冤枉,若要真细算下来,千依脑子里存了颜硕的意识来喜欢你,那我找谁吃醋去?”   荀久着实被呛到了,一口水没咽下就剧烈咳嗽起来。   ------题外话------   关于千依的故事,这只是开端,后面还有重磅,等把女帝的七星灯点了再继续。   T   ☆、第一百二十四章 丫头,你吵到我了!   好不容易平复下来,荀久正了正神色,问扶笙,“你找到点燃七星灯的办法了吗?”   “我昨夜请了璇玑阁主。”扶笙缓缓道:“他说可以一试。”   “那他人呢?”荀久心中佩服扶笙做事的效率,满脸期待地问他。   “先进宫了。”扶笙含笑答:“他只在女皇陛下登基当日进过宫,且没停留多久就走了,对于我昨夜的紧急令,他也颇感诧异,所以准备了一宿,宫门才刚刚开的时候就先去布置了。”   荀久有些担忧,“璇玑阁主这么光明正大的来,万一被大祭司给发现,那岂不是糟了?”   “发现不了。”扶笙笑着摇摇头,“璇玑阁主可比你想象中的厉害多了,他要想避开大祭司的耳目,有的是办法。”   听扶笙这么一说,荀久立时放下心来,早上因为千依而产生的抑郁之气也消散了不少。   “对了阿笙……”荀久心思转动,忽然想起昨夜郁银宸单独见她这件事,直觉得有必要告诉扶笙,可话到嘴边又觉得他这些日子已经够操劳的了,自己不该再用这些事去烦他。   “怎么了?”扶笙抬眼看过来。   荀久抿唇摇头,“没什么,有感而唤罢了。”   扶笙清澈的眼眸内聚起一丝狐疑,“你平素可不是这般善于伤春悲秋的人,既是有话,直说便是。”   “我就想问,倘若璇玑阁主不会成功,倘若女帝再也醒不过来,你会怎样?”   扶笙眼眸中的狐疑之色顷刻退去,换上了浓重的凄凉,“还能怎样,这个江山,始终要有人来守护,从前是我与她两个人,倘若她走了,我一个人不还得继续守么?若是我想不开寻死觅活非要跟着她去,那么你怎么办,天下的百姓怎么办?”   这一刻,荀久突然觉得很感动。   扶笙在面对这个问题时,先考虑的是她怎么办,其次才是天下百姓怎么办,也就说明在他心中,她是重于江山,重于百姓的。   吸了吸鼻子,荀久忽然笑开来,“其实我们也可能多虑了,女帝不可能毫无准备地就这么撇下江山不管,在我看来,她是一位好帝王,起码对于江山,她很有责任心,知晓自己肩负着什么,这个法子,也是她无奈之下才会做出的置之死地而后生决定,你们姐弟俩的周围,杀机四伏,敌人在暗你在明,本就是很危险的事。”   “我并未责怪她。”扶笙垂下眼睫,“如你所说,我完完全全能理解她,在魏国的时候,她几次三番拒绝姜易初是因为身份悬殊,回到燕京,她再度拒绝姜易初还是因为身份悬殊,从前她是身份卑微的质子,如今她是六国共主,且不管哪一个身份,都注定她这一生得不到自己想要的感情,对比之下,我幸运太多,得到的比她多得多,故而,她难得任性一次,我反而松了一口气。”   荀久感慨一声,“她能在这方面解开心结,坦然接受姜易初的感情,我也觉得很欣慰,只不过两人的身份摆在那里,姜易初不可能入宫成为男妃,而女帝也断然不可能嫁给姜易初,只怕……他们的关系只能停留在爱侣这一层而已,这辈子想要成为夫妻是不可能的了。”   “然而这层关系对于她来说,已经是上天恩赐。”扶笙接过话,“深宫多寂寥,她这些年,心里并不好过,因为一早就被内定为皇位继承人,先帝从来没有提过要给她招驸马,比她小的公主们都招了驸马,唯有她一个人在乐阳公主府上待到了十九岁。”   荀久忽然有些不能理解,“女帝为什么会是先帝的内定继承人,大燕几百年的传统里,并没有女帝治国的先例,先帝怎么就能想到突然要立女帝?”   “这件事,我一直很迷茫。”扶笙无奈摇摇头,“不过如今想来,先帝的决策没有错,女皇陛下对于江山算是尽职尽责了,在外人眼里,她荒淫暴政,而实际上,她暗中的那些努力和布置,非常人能及,尤其是在感情方面,对比下来,我并没有她那份果敢和决绝。”   荀久心中唏嘘,先帝之所以要立女帝,莫非是因为发现女帝身怀绝技且心狠手辣能镇压藩国?   似乎,也只有这个解释了。   撇去脑海里的诸多想法,荀久轻轻靠在扶笙肩头,打了个哈欠,“我昨晚一宿没睡,如今好困,先睡一觉,到了你再叫我。”   “好。”扶笙含笑应了,顺便将她往自己怀里带了带。   荀久身子一歪,就直接歪在了他怀中,实在困极,荀久也懒得掀开眼皮,嗅着他身上独有的冷竹香,没多久便沉沉睡去。   扶笙低眉垂目,看见怀中女子睡颜恬静,面上覆盖了厚厚的脂粉,看起来像是大病了一场,唯独一双小巧唇瓣泛着薄红,莹润饱满,好像春雨洗礼过的蔷薇花,艳得惊心。   扶笙微带暖意的指腹,轻轻抚过她柔而软的嘴唇,目光在上面停留了许久才艰难地移开。   原想品尝一下,可转念想到这些日子她过度操劳,本就精神不济,昨夜还一宿没睡,今日能强撑着跟来已经是极限了,倘若再打扰她,实在过于残忍。   思及此,扶笙无声翘了翘唇。   罢了,早晚都是他的人,何必急于这一时。   马车到达丹凤门的时候,荀久睡得正香。   扶笙不忍心吵醒她,动作轻缓地将她挪至宽大的座椅上,再用薄衾给她盖上,这才轻声撩帘下马车。   “殿下……”商义没见到荀久跟下来,忙问:“久姑娘她……?”   “嘘——”扶笙朝着商义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我自己进宫就行,你在这里等着她醒来,记住,绝对不能让任何人吵到她睡觉。”   “属下知道了。”商义点点头。   扶笙放下心,缓缓进了宫门。   依照扶笙的安排,手术室周围除了禁卫军层层守护之外,暗处还有他自己的隐卫,三步一个,几乎把这间手术室围得固若金汤,一只苍蝇也休想飞进来。   扶笙过来的时候,见到姜易初就站在手术室外不远处,整个人看上去极其憔悴。   “你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扶笙走过去,微微蹙眉,“昨夜又没睡好?”   “还行。”姜易初勉强一笑,“就是太过担心而有些辗转难眠。”   “先回去休息。”扶笙冷着声音命令,“去我府上。”   “我没事。”姜易初笑着摇头,“不过是没睡好而已,对于习武之人来说,算不得什么,比起她此时的生死未卜,我如今的状况就更加微不足道了。”   “久久说过了,女皇陛下至少得七日才能醒过来,你在这儿空守着也没用。”扶笙眼眸中快速划过一丝不忍,“手术室你是进不去的,自然也不可能见到她,与其这么耗着,倒不如养足精神,让她一醒来就能看到容光焕发的你。”   “你就别劝我了。”姜易初自然听得出扶笙话里话外的规劝之意,可他此时心绪烦乱,昨夜好不容易睡着又噩梦连连,梦到她还在魏国王宫,梦到自己眼睁睁看着她在生存游戏中被其他的人用铁链活活打死。   想到那鲜血淋漓的场景,他如何还能有半分睡意,只觉得如今还能站在这里便是离她近了一些,心中才好受。   姜易初的性子,扶笙很清楚。   外表温润,实则倔强。   几次劝说没用,扶笙干脆不再提及,只让人去御膳房给他安排早膳送到暖阁来。   姜易初没什么食欲,早膳送来时看在扶笙的面子上随便用了两口就让人撤下去了。   扶笙走出暖阁,朝着对面守卫森严的手术室看了一眼,垂下头若有所思。   璇玑阁主早就进宫了,然而现在的手术室里面毫无动静,只有两种可能。   其一:璇玑阁主还没找到这地方。   其二,璇玑阁主早就将女帝给转移了,如今躺在里面的是巫医假扮的替身。   这样一想,扶笙双目豁然一亮。   第一种猜想是绝对不可能的,那就只能是第二种猜想。   看来,璇玑阁主早就将女皇陛下给转移了。   点燃七星灯这种事不能受到外界干扰,必定得在极其隐蔽的地方进行,那么……   扶笙突然想到了一个地方。   转过身,他重新回到暖阁,面色平静地对着姜易初道:“我有些事急需回去处理,你若是累了就在暖阁里稍作休息,等事情处理完,我再进宫。”   女帝病倒,扶笙作为暂时监朝的亲王,手上自然会有处理不完的事情。   姜易初并没有怀疑他的话,微微颔首,“你且去罢,这里有我,倘若她醒过来,我一定会让人先去通知你。”   扶笙出了暖阁,沿着来时的路出了丹凤门。   商义依旧还坐在车辕上看守着车厢里熟睡的荀久。   见到扶笙,商义满脸惊讶,“殿下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调头,去殡宫。”扶笙淡淡吩咐了,动作轻柔地撩帘上马车。   商义一脸茫然,却不得不听从主子吩咐,将马车掉了个头,直接朝着殡宫方向行去。   荀久依旧在熟睡,恍惚中似乎有人将他抱入了怀中。   有了千依事件在前,荀久潜意识里对于任何人的触碰都很敏感,还没醒来,她首先就在梦中皱了眉,待嗅到扶笙身上熟悉的幽幽冷竹香时,她才突然平静下来,脑袋往他怀里蹭了蹭,继续沉睡。   扶笙看着这个样子的荀久,不觉翘了翘唇,缓缓将薄衾盖在她身上。   荀久这一觉睡得十分舒坦,马车内安置了小暖炉,再加上她睡在扶笙怀里,便丝毫感觉不到外面的寒冷。   马车停下时,扶笙原本想同刚才一样不打扰她,让她继续在车上睡,他自己下去,岂料他才刚动了动身子,荀久就已经转醒。   “吵醒你了?”扶笙撩帘的动作一顿,转过头来温声问。   “是睡醒了。”荀久甜甜一笑,能在一觉醒来的时候看到心爱之人在身边,这种感觉实在美妙。   透过车窗看了看外面,荀久问:“是否到宫门了?”   “这里是殡宫。”扶笙重新坐回来与她解释了一番。   荀久听闻后恍然大悟,略惊道:“听你这么说来,璇玑阁主似乎是个神乎其神的大人物呢!”   “是不是大人物,你待会儿一看便知。”扶笙笑答,语毕后撩帘先下了马车又转过身来向她伸出一只手。   荀久无声笑笑,将手递给他。   初冬的气息逐渐逼近,外面已经开始刮冷风,扶笙的手却很暖,就像一块上等的羊脂暖玉。   被他的手这样牵着,荀久觉得整个人都暖洋洋的。   殡宫这地方,荀久只来过一次,就是那次跟随季黎明趁机混进去准备一探究竟的那次,如今想来,当时扶笙不让她看到白三郎的容貌是担心她会接受不了那张与她有着七分神似的容颜就是她一母同胞的哥哥。   再次站到殡宫大门前,荀久心生感慨,“这本是女帝将冰床拿出来摆放哥哥遗体的地方,没想到如今躺在里面的人竟会是她自己。”   “走罢。”扶笙轻吸一口气,带着她继续往里走。   “上次我们俩都没找到密室的机关,这一次你便知道怎么打开了吗?”荀久突然顿了脚步,豁然想起一件事,变了脸色,“我记得你当初曾经说过摆放冰床的那个地下机关是语真族的人亲自设计的。”   “怎么了吗?”扶笙并不否认。   “郁银宸……”荀久心中立时涌上一股不好的预感来,“楚国商船上的机关就跟郁银宸有关,我总觉得在机关这方面他很懂,你说他会不会趁机来捣乱?”   荀久这么一说,扶笙脸色也有些不好看,缓了缓,沉声道:“只怕璇玑阁主还不会让他这么轻易就得逞。”   “我们先进去。”扶笙道:“先找到密室入口再说。”   荀久点点头,再不多话,与扶笙一前一后进了殡宫。   这地方,除了帝后和贵妃治丧的时候到处飘白之外,平素看起来就是一座普通的宫殿,每日都有人打理,殿内殿外都干净整洁。   二人直接来到上次摆放冰床的大殿。   里面除了摆放香炉的案几和前面几个蒲团之外,再无旁物。冰床早就降到了地下,整个大殿空旷得很,能听到脚步的回音。   行至上次荀久陷下去的那块板砖跟前,扶笙蹲下身,修长的食指轻轻按压力几下,板砖纹丝不动。   荀久则仰起脖子四处打量起来,有了楚国商船密室的经验,她觉得语真族的机关术不能用常人的思维来理解,他们打开的方式很奇葩。   “阿笙,你以前是不是不知道这地下有密室?”荀久看了半天,没看出什么来。   “的确不知。”扶笙摇摇头,“若不是那次你不小心触动了机关,我都不知道原来冰床是藏在地下的。”   语毕,扶笙站起身来看向荀久,“你还记不记得上一次做过什么触发了机关?”   “当时我什么也没做。”荀久摇摇头,“唯一的动静就是你将我扔过去的时候,刚好触碰到冰床的床沿,不过那东西现在在地下,我说了也是白说。”   扶笙四下扫了一眼,又问:“上次在楚国商船密室,你和刘权是怎么触发机关导致密室发生移形换位的?”   “那个到挺简单的。”荀久答:“触发机关都在头顶上靠近柱子的位置。”   扶笙闻言后抬起头看了一眼。   大殿顶上是浮雕,想来年岁已久,有些斑驳了,看不出特别的地方。   荀久奇怪地“咦”了一声,“我们俩都要找这么久,那么璇玑阁主是怎么进去的,你不也说了他很少来皇宫,殡宫这地方他想必是第一次来,难道他也精通机关术,一眼便能看出触发机关在哪里?”   “应该不可能。”扶笙直接否决了,“璇玑阁主一定在这地下,只不过他不是从殡宫进去的,而是从别的入口进去的。”   荀久恍然大悟,“你说得对,这里距离手术室那么远的距离,璇玑阁主绝对不可能带着昏迷不醒的女帝于众目睽睽之下跑到殡宫来找机关,况且手术室之外有那么多禁军守护,他一旦有动作,立即就能惊动人,可据你所说,你方才去过手术室,那里很安静,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那么,我是否可以大胆猜想璇玑阁主就是在手术室中直接带着女帝消失的?”   扶笙不置可否,淡淡道:“当初我带人布置手术室的时候,那个位置便是女皇陛下亲自挑选的。”   荀久一惊,随即释然,“这样一来便能解释得通了,手术室内一定有能通往这地方的机关,只不过当时我们谁都没有发现而已。”   语毕,她又喃喃道:“手术室我们是去不了了,毕竟对外说过任何人不得入内的,所以我们俩如今只能从殡宫入手,冰床能从地下升上来,那我们就一定有办法顺着冰床的轨迹下去。”   “你分析得很对。”扶笙目露赞赏,含笑道:“我之前在手术室外面,正是想到了这一层才会急急忙忙让商义将马车赶来殡宫的,不过,眼下看来,这个机关比我们想象中还要复杂得多。”   “我对这方面没什么研究。”荀久道:“不过依照商船密室来看,语真族的机关不可用常规思维去对待,打开的方式一定千奇百怪,我们得逆向推理。”   “逆向推理?”扶笙难得地疑惑了一回,“什么意思?”   “很简单。”荀久难得见到扶笙也有不懂的东西,得意地挑挑眉,“先把几种可能的结果列举出来,再层层逆推回来。”   其实逆向推理这个经验并非她从楚国商船密室得出来,而是从荀府被抄家这件事上吸取的教训。   当时原身见到假荀谦在面对抄家时表情不对并没有立即往深入了想,等真相出来的时候,荀久才惊觉,抄家当晚,她与真相只差一个怀疑。   倘若那时候别问白三郎是谁,值得荀谦赔上全家性命去刺杀,而是反问一句荀谦以何立场去杀白三郎,那么真相或许早就出来了。   眼下的情况也是一样,她和扶笙都在想同一个问题:怎样才能找到打开地下密室的机关?   倘若换个角度,别问怎样找到机关,而是假设他们已经在密室里面,现在要考虑的则是怎么出来。   扶笙的智商,向来不能低估。   这不,荀久才解释完逆向推理,他清俊的面上便露出了一丝想到办法的了然。   这个表情,倒让荀久心中充满期待,忙问:“你是不是找到办法了?”   扶笙浅浅一笑,眸中有光亮转瞬而逝,“你这个逆向推理说得不错,我们的确该换个角度看整体。”   荀久正待开口问,却见扶笙仰起脖子一直盯着顶上的浮雕,尔后幽幽问她,“你敢不敢跟我上去?”   “啊?”荀久一脸茫然,“上去做什么?”   “兴许会有新发现。”扶笙莞尔,“你若是恐高不敢上去的话,我一个人也可以的。”   “你的意思是,爬柱子上去?”荀久指了指旁边的红漆柱子。   “不是。”扶笙摇摇头,“我可以用轻功带你上去然后以背紧贴殿顶往下看。”   “嗯?”荀久陷入沉思,片刻后惊得张了张嘴巴,“你的意思是,把整个空间反过来看?”   “是。”扶笙颔首,又问:“敢不敢?”   “有你在,我如何不敢?”荀久扬眉笑道:“反正你不会让我有事儿就对了。”   得见他这般完全信任自己的样子,扶笙满意地笑笑,手臂轻轻揽住她的纤腰,运功提气,一跃而起缓缓至殿顶。   这期间,荀久是闭上眼睛的,她没看清楚扶笙如何动作,只知道再睁开眼时自己正与他一起面朝下,他是用内功将身子紧贴殿顶的,而她没有武功,他只能用一只手臂紧紧揽着她。   察觉到荀久睁开眼,扶笙立即道:“快看,找出异常的地方,这个姿势,我坚持不了多久。”   荀久脸一红,随即懊恼自己没有武功,否则哪里需要他这样用手臂抱着防止掉下来。   不再说话,她迅速敛了眉目向下望去。   不看不要紧,这一看,顿时惊呆了眼。   殿顶上挂有宫灯,浮雕上又镶嵌有夜明珠,单侧一面还有烛台,三种光线交错,竟把下面几根柱子的影子拉出另外一番景象,从上往下仔细看去,就像一个浑圆的太极,柱子的影子虽然断断续续,但连接起来便是两仪中间的弯曲分割线。   一面阴,一面阳。   荀久视线一转,突然发觉之前摆放冰床的位置在阴面顶端,那位置的颜色非常暗淡,而与之对立的阳面顶端则是整个大殿内最明亮的位置。   “找到了。”荀久欣喜地看向扶笙,郑重点头,“走!”   扶笙抱住他的那只手臂再度收紧,另一只固定在殿顶上的手臂一松,整个人轻功跃下来。   荀久睁开眼睛,重新抬头打量着殿顶的宫灯和夜明珠,不禁惊叹一声,“原来殡宫里面的所有物事——柱子、宫灯、烛台和夜明珠的布置都是有讲究的。”   扶笙也道:“看来当初布置密室的人的确下了一番功夫。”   “只是有一点我想不通。”荀久道:“利用太极阴阳来布置的,底下应该是个墓穴才对,莫非我们一直以来理解错了,下面是墓穴而并非普通密室?”   “是墓穴还是密室,待会儿我们下去一看便知。”扶笙说着,抬步走出门外让人取来松脂火把,他一手拿着在烛台上点燃。   荀久突然紧张起来,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袖,小声道:“阿笙,你该不会是现在想要下去吧?”   扶笙淡淡一笑,“女皇陛下究竟在不在下面,七星灯究竟有没有被点燃,我总要下去一探究竟。”   “可万一下面真是个墓穴的话,我们这样毫无准备地乱闯会很危险的。”荀久愈发紧张,秀眉微蹙,“要不,今日我们先回去,把该准备的东西准备好了明日再来?”   扶笙面色凝重起来,“如果今日没有点燃七星灯,那么明日我们再下去,恐怕看到的就真的是女皇陛下的尸体了。”   荀久心中一凛,这个道理,她懂,她只是担心他的安危,不想他去冒这个险而已。   “我知道你担心我,可这一趟,我必须去。”扶笙摸摸她的脑袋,“乖,你就在上面等我,我自己下去就行,倘若有任何异常情况,我立即返回来,那样的话你还在上面,也好照应我。”   “不行!”荀久立即垮下脸来,“要去就一起去,你一个人下去的话,万一真出了什么事儿,到时候我找谁哭去?”   “听不听话?”扶笙无奈地盯她一眼。   “这次就算你把我瞪穿了我也不答应。”荀久眉宇间露出前所未有的坚定,“你别忘了,我们俩就快大婚了,你是想让我一个人穿着凤冠霞帔拜堂么?”   扶笙在她额头上轻轻印下一吻,“久久,听话,就在上面等我,我一定会安全回来的。”   “你今日若是丢下我一个人下去,等你出来以后就再也不要来找我了!”荀久冷哼一声偏开头,小脸气得煞白。   这个人,都不考虑她的感受,难道非得要把爱挂在嘴边他才会知道他对她来说有多重要么?   扶笙被她这样子给逗笑了,无可奈何地道:“你看你,一言不合就不理我,你若是以后都不理我了,那我怎么办?”   “我没想跟你吵。”荀久不悦地瞥他一眼,“你就带我一起去,无论待会儿发生什么,总归我是在你身边的,要出事也是一起,这样的话,即便是死,我也无所畏惧了。”   见扶笙面露犹豫,荀久继续道:“你曾说过要给我一个家的,若是……若是你出了什么事,将我一个人扔在这世上,我就随随便便找个人嫁了气死你!”   “若真有那一天……”扶笙好笑地看着她,“我便再死不得一次了,怕是会被你气得活过来。”   “你真是……”荀久恨恨剜他一眼,“你非得要气我你才好受是不是?”   “好啦,不生气。”扶笙一手拿着火把,另外一只手拂了拂她鬓边的碎发,声音轻柔至极,“我带你去便是了。”   “这还差不多!”荀久低声咕哝。   寻到阳面最亮的那个位置,扶笙扫了一眼后缓缓蹲下身,食指曲起朝着地板砖上敲了敲。   地板砖没动静。   扶笙再次叩击了几下,那地方依旧纹丝不动。   荀久微微皱眉,“地点是这个地点,肯定没错的,就是打开的方式可能……有些不对。”   “哦?”扶笙侧目,微挑眉梢,“你有何看法?”   “你想啊!”荀久有板有眼道:“我们刚才是从殿顶上朝下看而找到的太极图,也就等同于整个方位是倒过来的,殿顶才相当于地面,我们要想打开阳面入口,是否也得对应殿顶上的位置?”   扶笙眸光微动,突然笑道:“你说得没错,是我疏忽了。”   说罢,他抬头看着殿顶,这个点的正上方有一盏八角宫灯和一颗夜明珠。   二者处于同一方位,证明有一个是多余的。   扶笙心思一动,催动掌风将宫灯和夜明珠同时挥下来,再将宫灯里面的蜡烛取出来,将夜明珠换进去。   这蜡烛果然奇异,黑色的!   荀久来不及愕然,就见扶笙拿着那半支蜡烛往下一斜,火焰燃烧到蜡烛本身,烛泪簌簌往下滴,伴随着一股难闻的气味传出。   扶笙一只手捂住口鼻,并嘱咐荀久也照做,免得无辜染了毒。   待荀久捂着鼻子后退几步之后,扶笙才围绕着那一块半丈宽的地板砖将烛泪滴了一圈。   这种方法开密道,荀久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果然,烛泪并不凝固,顺着地板砖缝慢慢渗透了进去,约摸盏茶的功夫,地下传来机括齿轮转动的轰隆声音,不过片刻的时间,地板砖开启,入目是一条地道,只能借着灯光看清楚一直往下延伸的石阶。   再往里便是漆黑一片。   扶笙弃了火把,将安置了夜明珠的宫灯提在手上,对荀久招招手,“这机关应该会在短时间内合上,我们快走!”   “不要火把了?”荀久指了指被他插在香炉里的火把。   “不要了,那东西拿进去很麻烦。”扶笙摇摇头,“原本我是想试一试里面有没有空气,但既然机关是精心设计过的,那里面一定有通风孔,如此,我便也无须担心了,直接拿着宫灯下去就行。”   扶笙说话的间隙,荀久已经站到了他身旁,同样看见了一直往下延伸的石阶。   心中暗自惊叹,荀久道:“看来我没猜错,这下面绝对不仅仅只是密室,肯定是个墓穴。也不知我们这样进去能不能找得到璇玑阁主和女帝。”   “快走吧!”扶笙催促道:“待会儿可要重新合上了。”   荀久犹豫了一下,终是没说话,与扶笙一道进入了密道。   地板砖果然在他们进去没多久的时候便轰隆一声合上了。   荀久被那声音吓了一跳,忙攥紧扶笙的衣袖,一边走一边打量着四周。   石阶走完便是一条平直的甬道,甬道两侧的石壁凹凸不平,越往里,越漆黑,若是没有带着宫灯,他们铁定是摸不着路的。   甬道内的黑暗和寂静让人瘆得慌,荀久实在受不了,索性开口说话,小声问:“阿笙,这地方你没有来过吗?”   “没来过。”扶笙摇头,似乎感觉到了她的紧张,手指扣住她的。   感受到扶笙掌心传来的温暖,荀久不安的心终于平静下来,听得她又道:“兴许你猜对了,这里不仅仅有密室,还是墓穴。”   荀久正纳闷他从哪儿得来的结论,却见前方已经到了甬道尽头,再往前,横着一条一眼望不到底的深渊,大概有两丈宽。   深渊那头又是甬道通往更深处。   荀久借着夜明珠光辉身子往前探,看了一眼深渊,顿时觉得大脑一阵眩晕。   “别看。”扶笙晓得她恐高,见到这样的场景定是受不了的,赶紧将她拉往身后。   “这深渊如此宽,我们怎么过去?”荀久皱着眉头。   “唯一的办法,只有轻功飞过去,可我担心你。”扶笙不忍地看她一眼,“万一你在中途受不住的话,很可能我们两个都会从这里摔下去。”   荀久惊了一惊,面色有些白,可转念一想,面前的人是扶笙,精于算计,运筹帷幄,几乎无所不能的完美男人,有他的庇护,便是再恐高,她应该也会如同没事儿的人一般。   想了想,荀久很肯定地对着他道:“我可以的,你不用担心我。”   “真的可以?”扶笙眼神狐疑。   “我说可以就可以。”荀久郑重点头,“你也并非第一次用轻功带我了,之前的几次我都没有恐高的眩晕感,想来是潜意识里认为你轻功高绝,所以骨子里的那份惧意便在无形中消失了,今日依旧是你带我,再怎么说我也不该害怕才是。”   “那好,你待会儿要记得抱紧我。”扶笙将宫灯拿给她提着,他手臂紧紧揽住她的纤腰,转瞬间跃地而起往对面飞去。   荀久原本闭上了眼睛,想着两丈宽的深渊,以扶笙的轻功,要想到达对面,不过是眨眼间的事,可飞了半天也没感觉到停下来。   荀久甚至能感觉到扶笙的身子有一阵极其细微的颤抖。   霍然睁开眼,荀久顿时觉得全身一凉。   方才仅有两丈宽的深渊就像会移动一般几乎阔开了一倍的距离。   中间是深渊,没有落脚点,且怀里又紧紧抱着她,扶笙无法换气,还没到达对岸就直直往下坠。   自由落体的感觉实在过于惊险刺激,荀久几乎来不及反应,宫灯就已经脱离开手掉进深渊,没多久便再也寻不到光亮的踪迹。   扶笙尽量收紧抱着她的那只手,可到底顶不住自由落体的冲击力,没多久就逐渐松软开,两人在无尽的深渊与黑暗中一直往下坠,直到“嘭”地一声,不知撞到了什么东西后,荀久痛呼一声,摔得七荤八素,待重新摸索着站起来时才惊觉扶笙不在身边,周围也没有任何气息与声音。   “阿笙——”荀久急得大喊。   她的声音不断回音,在这种阴森森的地方更添恐怖气息。   没有人回答她,回音停下来的时候,四周寂静得可怕,就好像扶笙根本就没有与她一起摔下来一样。   这里是墓穴!   这个认知一直在荀久脑袋里盘旋,有墓穴还有机关的地方,什么可能性都有,更何况眼下什么也看不见,她想伸手去摸索,又怕摸到什么恐怖的东西,只好一声又一声地叫唤扶笙,祈盼能有人回应。   这一次,的确是有声音回应了,可那声音是个女人发出来的,非常嘶哑。   “丫头,你吵到我了!”   ------题外话------   衣衣不写无用的情节,人物的出场和情节的安排都是对全局起到作用的,菇凉们耐心看哈o(∩_∩)o   t   ☆、第一百二十五章 意外的发现   一望无际的黑暗墓穴里面乍然听到这种声音,实在让人毛骨悚然。   荀久几乎是在听到那个声音的瞬间就吓得全身汗毛直立,警惕地扫着四周,声音微带颤意,“谁……谁在那里?”   无人回答。   那个声音就好像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了一般。   这种诡异,让荀久的心再一次提到嗓子眼。   “阿笙,你到底在哪儿啊!”荀久急得额头直冒冷汗,可惜如今什么也看不到。   黑暗最容易让人胡思乱想,荀久原本想摸索着往前走,可一想到后世看过的无数恐怖电影里面的情节,她又生了胆怯之心。   更何况,就算这里面没有恐怖的东西,那也还有恐怖的机关,她这么盲目地走,万一刚好踩中了机关,到时候只怕尸骨烂在这里,扶笙也不一定找得到她。   黑暗中的等待最是漫长,也最折磨人的心智,荀久原地蹲下身,双手抱膝。   这地方有些冷,她可不想在扶笙到来之前先冻死了。   无边寂静中,似乎有东西从头顶上风一般掠过。   荀久呼吸一紧,心跳得狂乱,她霍然抬起头,竟然能在这样浓重的黑暗里面清楚地看到方才飞过头顶的是一群密密麻麻的飞蛾。   会发光的飞蛾!   荀久大惊失色,这是《山海经》里面记载的巴蜡虫,遇到水分能膨胀发光,见到活物会用螯追刺进活物的身体,同时分泌大量麻醉剂顺便产卵。   遇到这种东西,她目前只有一条路——逃!   再不管黑暗中还会有怎样更恐怖的东西,荀久迅速转身,头也不回地往前一直跑。   后面巴蜡虫追逐她的声音不绝于耳,这东西速度极快。   有一只已经擦过她的耳垂。   荀久慌乱到极致也心凉到极致。   扶笙刚才的确是与她一起摔下来的,万一他就在她不远处,只是昏过去了而已,那他此时岂不是要成为巴蜡虫的美味?   这样一想,荀久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她很想停下来回去看一看,可是越来越多的巴蜡虫追逐致使她停不下脚步,直到看见前方不远处有一处淡白光亮。   荀久三两步就奔了过去。   那处光亮是之前放在宫灯里的夜明珠发出来的,宫灯已经被摔坏,好在夜明珠滚了出来。   她迅速弯下身捡起夜明珠,明亮的光辉照亮了这一处地方。   这一次,荀久看清了,眼下是一条仅能两人并行的狭窄甬道,前方五米处开始阔朗,尽头有一道紧闭的石门,门前左右两边各栽种着一颗青铜树,竟然是蓝花楹的样子!   后面突然没了动静。   荀久举着夜明珠转过来,就见到追逐她的那一群巴蜡虫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全都扇着翅膀逃命似的往回飞,就连已经落在她肩头的那只也放弃了攻击她的机会,扑腾两下死命飞回去。   连这东西都怕,想必石门后面肯定存在着什么厉害的东西。   荀久心慌了,再不敢往前走,转了身子加快脚步往回走。   完全出了这条狭窄甬道以后,荀久终于听到了不远处扶笙叫唤她的声音。   “阿笙,我在这里!”荀久高声回应,脸上是难以抑制的惊喜。   她险些以为再也见不到他了。   扶笙很快便循着她的声音走了过来。   见到荀久安然无恙的那一瞬,他终于长舒一口气,紧紧搂住她,声音略带沙哑和颤意,“我险些以为……”   荀久知道他想说什么,赶紧出声打断,“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你还在就好。”扶笙松开她,双手捧着她的小脸,借着她手中的夜明珠光辉仔细端详,再三确定没有受伤才完全放下心来。   “阿笙,你刚才去哪儿了?”荀久眨眨眼看着他。   “我找到了璇玑阁主为女皇陛下点燃七星灯的地方。”扶笙道:“这就带你过去。”   “好。”荀久这一声,带着劫后余生的感动。   “对了,你刚才过来的时候没有看到一大群飞蛾吗?”荀久问。   “见到了。”他牵紧她的手,将夜明珠拿过去高高举起照明,声音平静,“只不过那东西飞得太快,我没看清长什么样。”   荀久想了想,迟疑着又问:“那你可曾听到有人说话?”   “嗯?”扶笙停下脚步,面有狐疑地转过来,“有人说话?”   “对。”荀久很肯定地点点头,“之前我在这里一直喊你,然后不知从什么地方飘来一个声音,是个女人的声音,我判断不出她的年纪,但是那声音极其嘶哑,她说:丫头,你吵到我了!”   “会不会,是你听错了?”扶笙紧皱着眉头,“我什么也没听见。”   “这样啊!”荀久揉着额头,原本想再问他关于那两颗蓝花楹青铜树以及石门的事,但她心中明白眼下女帝的七星灯才是头等大事。   甩甩脑袋,荀久再不吭声,任由扶笙拉着她的手去往璇玑阁主所在的地方。   出了甬道,前面矗立着一座山。   是一座不可能有草木生长的石山。   从底部开始,有小道蜿蜒而上。   扶笙的目光落在山顶处,幽幽道:“璇玑阁主就在上面。”   荀久一惊,“你的意思是,那上面便是冰床的摆放位置?”   “嗯。”扶笙颔首,“山顶正对着的方位,正是殡宫里之前停放冰床的位置。”   荀久心中的惊骇已经完全不能用言语来形容。   谁能料到,用来给帝后贵妃停灵治丧的殡宫下面竟会有这样一番景致?   《山海经》里的巴蜡虫、奇怪的石门、石门前的蓝花楹青铜树,还有那个奇怪的声音。   这个墓穴……似乎不一般!   上山的小道并不难走,扶笙拿着夜明珠走在后面,荀久走在前面,二人一前一后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到达山顶。   登上最后一步,荀久看清了前面停放着一张冒着霜寒之气的冰床,一身病号服的女帝仰躺在上面,脸色惨白,毫无血色,亦无生气。   冰床上摆放着七盏油灯,是按照北斗七星的那七个方位摆放的,只不过如今还没有点燃。   冰床一侧,盘坐着一个年约五十的灰袍老者,虽然阖着双目,但荀久还是能从他身上感受到仙风道骨的韵味,那种长期避世的出尘气质,在这阴森森的地下墓穴里,让人有一种眼前一亮的感觉。   荀久暗忖,这位想必就是璇玑阁主了。   “七小子,怎么去了这么久?”老者微皱眉头,声音有些埋怨的味道。   荀久先是一愣,随即才反应过来,扶笙排行第七,而璇玑阁主是皇室宗亲,她会这么称呼扶笙,一点都不奇怪。   “路上耽误了些时辰。”扶笙微微含笑,声音淡然。   老者缓缓睁眼,侧目望过来,眸光落在荀久身上。   他的眼神,从一开始的平静到眸中翻起云雾再到一闪而逝的震惊最后归于平静。   整个过程不过眨眼间,荀久却敏锐地捕捉到了。   璇玑阁主看她的眼神,怎么有些奇怪?   “这个七星灯,我能点燃。”璇玑阁主不动声色地从荀久身上移开目光转而看向扶笙,“但想来作用不大。”   “作用不大?”扶笙眉心蹙拢,声音渐沉,“要如何做才能让女皇陛下在七日后醒过来?”   璇玑阁主停顿一瞬,重新看向荀久,慢慢吐口,“或许,她可以一试。”   开什么玩笑!   荀久瞪大眼,暗想着璇玑阁主莫不是下来之前没用早膳饿得老眼昏花看错人了?   “阁主,您莫不是在说笑吧!”荀久勉强扯出一抹笑,“我连最基本的武功都不会,怎么可能会点七星灯?”   “点七星灯用的是意念,不是武功。”璇玑阁主拈了拈胡须,眼眸微眯,“你的身体里……”   话到这里,停顿一瞬,改口道:“我可以助你,你与璇丫头亲近,相信由你的意念来点,作用会大得多。”   “什……什么意思?”荀久一时反应不过来,拿眼风瞟扶笙,暗中拽了拽他的衣袖,放低声音,“阿笙,这个阁主是不是饿晕了?”   如此严肃的场合,荀久突然这么问,扶笙忍不住低笑出声,“你说是那便是吧!”   “我就说嘛!”荀久暂松一口气,“我只会用银针,哪里会点什么神乎其神的七星灯,说出去,可要笑死人了。”   扶笙微垂的眼眸内,有异光一闪而逝,随即凝目看她半晌,忽然开口,“阁主是长辈,理应得到尊重,难得他老人家来一次,你要不就配合一下?”   “那也得我配合得来啊!”荀久假意嗔他一眼,“没有金刚钻,若是强行揽下这瓷器活儿,到时候出丑的可是我,你如今站着说话也不腰疼!”   “乖。”扶笙微微一笑,“就当是给我个面子,阁主都开口了,我总不能直接拒绝吧?”   荀久有些哭笑不得,不明白今日的扶笙怎么也会耍小孩子心性了,七星灯是关乎女帝性命的大事儿,能给她当儿戏来随意玩弄么?   荀久偏头偷瞄一眼璇玑阁主,阁主看她的眼神纹丝不动。   荀久又看一眼扶笙,扶笙依旧是那副平平静静的模样,见她看过来,他眸光漾了漾。   荀久指了指自己,“我……我真的可以?”   “小丫头在那边嘀嘀咕咕磨磨蹭蹭做什么?”阁主翘了翘胡子,轻哼,“若是在璇玑阁,我早把你扔进炼狱去了。”   “老顽童!”荀久低骂一声,她又不是璇玑阁的大祭司候选人,能与那些人比得了么?   “快些过来,老夫给你看看全身经脉。”阁主不耐地对她招招手。   这个话题,荀久喜欢!   双眼一亮,她提着裙摆走过去蹲在璇玑阁主面前,笑眯眯地伸手腕脉,顺便笑眯眯地问:“阁主,您老人家是不是也觉得我骨骼清奇,乃天生的习武奇才?”   阁主搭在他脉搏上的手指一顿,随后愕然瞪眼,“你?”   荀久眨眨眼,笑得春花灿烂。   “习武奇才?”阁主补充完心中疑问。   “难道不是么?”荀久眨眼过后满脸颓色,秀眉微皱就想收回手。   阁主不着痕迹地瞟了一眼扶笙,随后哈哈大笑,声音清朗,不断回旋在山崖下。   松开荀久的腕脉,阁主再度拈了拈胡须,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久丫头,依老夫看,你这身段儿这容貌,的确是练舞奇才,跳舞的舞。”   荀久恨恨低嗤一声,不是就不是,至于这么打击她么?   她这个动作在阁主看来倒是可爱俏皮得紧,不由得又是一阵爽朗大笑。   荀久绞着手指,撅嘴无语地看着面前的老顽童,同时心中思忖着这老头儿刚开始看她的眼神明明有些不对劲,可到了这会儿他却不承认了,还变着法儿的调侃她,真是个老不死的!   既然老头儿不说实话,那她也不要配合!   思及此,荀久拍去裙摆上的灰尘站起身,高扬着眉梢,“阁主说对了,我的确是只花瓶,点七星灯什么的对我而言就是传说而已,您还是另请高明吧!”   见她下定了决心一般,阁主急了眼,“哎,我说你这丫头怎么说变脸就变脸?一点也不可爱。”   “我从一开始就没答应要配合你点燃七星灯啊!”荀久露出无辜神色,“我只是想让你帮我看看全身骨骼经脉而已。”   “哼!”阁主气得胡子一翘一翘的,想他一把年纪,又是璇玑阁人人尊崇的阁主,竟给一个小丫头绕进去了,怎么想怎么不舒服!   “哼!”荀久学着他的样子抱手将脑袋偏往一边。   “你你你……”阁主手指发颤,皱眉指着她,“你简直,太不可爱了!”   “你你你……”荀久也学他,轻哼,“你简直太可爱了。”   “噗——”阁主绝倒。   扶笙站在一旁忍俊不禁。   荀久一见他那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走上前掐了他一把,“你就只知道看戏,那个老顽童一个劲儿地欺负我,你也不知道帮一下我的么?”   扶笙轻笑道:“明明是你在欺负他。”   荀久瞪他一眼。   “好啦,不闹。”扶笙收了笑意,认真说道:“我们下来的时间够久,想必外面的天色已经不早了,你就配合阁主一下,等点完七星灯出去了,你想要什么奖励,我都满足。”   “可我的确什么都不会啊!”荀久无奈地看着他,“在一起这么久,你又不是不清楚我这废材体质,连武功都不会,怎么可能会点什么七星灯?”   “阁主说你能,你就一定能。”扶笙郑重地对她点点头,“去吧,别担心,我还在这里,不会有事的。”   “那好吧!”看在扶笙态度这么诚恳的份上,荀久勉为其难答应了,转过身来重新走向阁主,两手一摊,“反正我丑话说在前头,我是不会武功也没有内力的,待会儿要是不成功,你可不能挖苦讽刺我,否则我要骂人的。”   “久丫头脾气还挺火爆。”阁主挑眉,“难怪七小子在你面前温顺得跟只绵羊似的,原来是怕了你。”   荀久呵呵两声,表示她大度,不跟老顽童一般见识。   阁主看了一眼冰床上昏迷不醒的女帝,再掐指一算时辰,顿时收敛了所有神情,恢复一阁之主该有的威仪,指挥着荀久席地背坐于他身前。   “从膻中开始,每个穴位有一句口诀,你必须记清楚。”阁主郑重交代,“待会儿开始以后,你将双手放在小腹前,掌心向上,手臂自然放松,气沉丹田,脑子里开始冥想膻中穴,并在心中默念口诀,期间不能睁开眼,待你感觉到额前发热,脑海里能清楚地看到膻中穴内里骨骼结构时,就证明第一盏灯被点燃了,第一盏灯点燃后不必急着下一盏,先缓一缓,听我指令。”   荀久精通人体穴位,七星灯所在的七个位置对于她来说,闭着眼睛也能指出来在哪里。   阁主将七句口诀一一传授给她,沉声问:“久丫头,记住了没?”   “记住了。”荀久点头。   阁主一愣,“老夫才说一遍你就记住了?”   荀久翻了个白眼,不过就是七句对应穴位的口诀而已,这有何难!   “没想到你竟有过耳不忘的本领。”阁主低声嘀咕,“不过想来也不奇怪,谁让你是……”后面的声音细弱蚊蝇,荀久没听清楚,她也懒得问老头儿,免得待会儿起争执,闭上眼睛,荀久逐渐进入状态。   璇玑阁主也没了声音,双臂伸直,双掌抵在荀久后背上,出声提醒,“从现在开始,摒弃一切杂念,冥想膻中穴。”   荀久面色平静,按照阁主的吩咐将双手搁于小腹前,掌心向上。心中默念第一句口诀,同时在脑子里不断地冥想膻中穴。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额前果然有隐隐发热的迹象,不敢断了思绪,她继续集中精神。   膻中穴的贫狼灯在一瞬间亮了起来。   便是闭着眼睛,荀久也能感觉得到那一刹的到来。   “别急着点第二盏。”身后阁主郑重道:“点灯颇为耗费精元,你就保持现在的状态缓一缓,待会儿我会告诉你什么时候开始。”   末了,他又补充,“切记不要分心,否则你会被反噬而受重伤的。”   荀久一一记下,不敢多想。   扶笙看着膻中穴上已经被点燃的贫狼灯,又看一眼神情专注阖着双眸的荀久,瞳眸更深更沉,细看之下,竟有隐隐不安。   歇息了一刻钟,阁主才吩咐荀久开始点第二盏,再歇息之后点第三盏。   ……   七盏灯都点燃的时候,荀久整个人都快虚脱了,刚才这一番打坐可比动手术还要考验人的意志力——精神必须高度集中,丁点儿不能分心,否则前功尽弃不说,自己还能被反噬。   但好在荀久外表看似柔弱,实际上有一颗坚韧的心脏,完美地完成了点灯使命。   站起身来,她全身发软,双腿一屈险些就地跪了下去。   扶笙手疾眼快,一把抄起她的胳膊顺势一带,荀久这才软绵绵瘫在他怀里。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扶笙低眉关切地望着她。   “累。”荀久低声嘟囔一句,脑袋往他怀里蹭了蹭,“一点也不想动。”   “好,待会儿出去我便立即送你回去歇息。”扶笙温声细语,听得她心头一暖。   虽然不是光天化日,但这二人在墓穴里搂搂抱抱,实在有些……看不下去!   阁主咳了两声,“七小子,未来的这几日里,你得找个靠谱儿一点的人来给老夫送饭,对了,我听闻你府上有个大厨,老夫也不挑剔,就他吧!”   荀久嘴角抽了抽。   角义可是万中挑一的大厨,多少人想吃他亲手做的菜而不能得,这老顽童一开口就点他,这还叫不挑剔?   阁主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低嗤一句,“久丫头,若非看在你元气大损的份上,老夫是准备让你亲自下厨的。”   荀久嘴角抽的更厉害了。   想吃她做的菜?唔,老顽童不怕被毒死的话,也并非不可以的。   “不过……”阁主话锋一转,“老夫还想再多活几十年。”   荀久立时黑了脸色,这老顽童是会读心术么?!   荀久愤然偏头,却见阁主已经将一双老眼盯在女帝身上,“果然玄妙,原本已经死绝完全没有呼吸的人竟然能正常呼吸了!”   荀久听闻后愣了愣,挣脱扶笙的怀抱去往冰床边,果然见到女帝的脸色开始泛出正常的红润之色,隐约能听见均匀清浅的呼吸声。   “所以,七星灯这样保持亮七天,女帝便会醒过来了吗?”荀久目光灼灼看着阁主。   “只能保证她的呼吸不会断了而已。”阁主微叹一声,“七日后能否醒来,还得看她自己的造化。”   荀久不说话了。   阁主再度幽幽一叹,“璇丫头就是太要强了,什么事都想往自个儿身上揽,这次的事情,若非七小子通知得及时,等老夫赶来的时候只怕她早已魂归西天。”   荀久不置可否。   女帝的确很要强,她巴不得能替扶笙把所有的事情都给处理了,把所有该杀的人都给杀了,好让他落得个清闲。   这份心思,常人看不到。   因为在世人眼中,她是荒淫而暴虐的统治者,除却帝王光环,一无是处。   扶笙垂眼看了看荀久,温声道:“久久,你既过度疲累,我还是早些送你回去歇着罢。”   荀久点点头,刚才一番折腾,她早就累得没力气了。   “先等一下。”阁主突然叫住正准备离开的二人,略带疑惑的声音传过来,“七小子,这个墓穴你从来没有下来过吗?”   “的确从未来过。”扶笙偏过头,迟疑一瞬,问道:“阁主可知墓主人是谁?”   “据说,是先太祖皇帝时期的一位宠妃。”阁主有些不确定地道:“似乎这张冰床就是为她打造的。”   听到这句话,荀久全身都在冒冷汗,喃喃问璇玑阁主,“您老的意思,这个墓穴的主人是个女的?”   下意识的,荀久想起了方才摔下深渊时听到的那个声音。   ——丫头,你吵到我了。   若非是此地的主人,谁还会用这种语气说话?   越想越觉得毛骨悚然,荀久全身都在发抖。先太祖皇帝时期的宠妃,距离现在也好几百年了吧,如果刚才那个声音便是墓主人亲自发出来的,那岂不是表明这座墓穴里住着一只几百岁的女鬼?!   哆嗦着牙齿,荀久又问:“既然是先太祖皇帝宠妃,死后为何不葬入皇陵,而是将墓穴开在殡宫底下?”   “不清楚。”阁主缓缓摇头,“这位妃子的生平事迹,包括她在后宫的所有信息,史书上全无记载。”   阁主的这句话,无疑是给先太祖皇帝时期的那位宠妃身份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照理说来,后宫的妃子,除非是身份过于卑微,且一辈子没见过皇帝的那种,否则一般的妃子都会有大致的记载,更何况阁主也说了,墓主人是个宠妃,证明曾经得到过先太祖皇帝的高度重视。   这样的人,史书上不可能没有记载。   除非……有人刻意毁了关于她的所有记载,不让她的事迹流传下来。   抖着身子,荀久道:“我……我刚才在下面见到了一道石门,石门前有两棵青铜铸成的蓝花楹,那些飞蛾一直追赶我,到了石门前却像见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拼了命往回逃。那个石门背后,有没有可能就是主墓室?”   “青铜铸造的蓝花楹?”扶笙眯了眯眼眸。   “对,我没看错。”荀久认真道:“当时夜明珠在手,照得很亮,我看得很清楚,石门前面的确有两株青铜蓝花楹,而且看上去栩栩如生,想来铸造的时候费了不少功夫。”   “什么蓝花楹?”阁主听得一头雾水,不解地看向二人。   “是岷国国花。”扶笙面色讶异,“没想到在几百年前,竟然就有人用青铜浇筑出来,还特意安放在这个地方,究竟意欲何为?”   荀久脑袋里灵光一闪,“你曾说过这个地方是语真族人布置的,有没有可能,那两棵青铜蓝花楹也是语真族人的杰作?”   “不知。”扶笙直接摇头。   毕竟是几百年前的事了,更何况墓主人的生平记载几乎为零,扶笙不知道也很正常。   阁主面色凝重起来,“久丫头,你说你刚刚见到了那道石门?”   荀久被他这个表情吓了一跳,斟酌着点点头,“是见到了,怎么了吗?”   “那你可曾见到石门后面有什么?”阁主语气中含了一丝急迫。   “并没有。”荀久如实道:“连巴蜡虫都惧怕的东西,我一介凡人怎敢擅闯,万一里面真有女鬼粽子什么的,那我的一条小命估计得交待在这儿了。”   “罢了,没见到便没见到。”阁主两手一摊,“你们且去罢,为免让人生疑,你们俩还是按照原路返回,我会在这里看守七日,哦,对了,七小子别忘了让人来给我送饭。”   荀久心思一动,坏笑道:“阁主,您就不怕这里面有女鬼?”   阁主淡淡睨她一眼,“还有什么鬼能比大祭司候选人进了七重炼狱再出来的时候恐怖?”   “那可不一定!”荀久翻了个大白眼,“万一是活了几百年的女鬼呢?满身怨气,说不定马上就能要你命。”   “你少在这儿吓唬我!”阁主低嗤,看向扶笙,“七小子,你找的什么媳妇儿,一点也不靠谱。”   扶笙微微一笑,“她不需要靠谱,靠我就行。”   璇玑阁主:“……”   荀久愣了愣,暗忖这个人今天怎么懂得甜言蜜语了?   “走吧!”荀久还没回过神,就感觉到掌心一暖,竟是扶笙牵着她准备沿着来时的小道下山。   小道虽窄,却还能容得两个人并行。   扶笙侧目看了看荀久,突然开口道:“你累了一天,想必再没多余的精力走下去了,我背你。”   他说着,便径自在她面前蹲下身。   这是扶笙第三次背她,前两次是她主动要求,这一次,难得他主动提出来,荀久自然不能错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   “好啊!”荀久笑开,微微倾身便趴到他背上,莹白细腻的双臂从衣袖中探出,像之前两次一样紧紧勾住他的脖子。   扶笙缓缓站起来,一步一步踩着被风化了的石阶慢慢往下走。   “阿笙。”荀久想到来时的情况,问道:“我们是不是还得照着先前来的路返回去?”   “怎么了?”扶笙不答反问。   “那地方有深渊,不好走。”荀久一手拿着夜明珠照亮,一边扫了扫四周。   夜明珠光晕有限,看不到山底下是何情况,只能看到周围层叠的石山,荀久实在想不通当初她踩中机关陷进去的时候,那些淤泥是从哪个地方来的,怎么如今在地下反而看不到了。   “这次不走那边。”扶笙耐心道:“璇玑阁主告诉我,这个墓穴不止一个出口,只要我们不走手术室和殡宫那两个出口就成。”   “都听你的。”荀久笑道:“反正我如今在你背上,去哪儿还不是你说了算。”   想来这里面通风孔很多,时不时有冷风阴嗖嗖地刮过,激起荀久一身的鸡皮疙瘩。   “冷不冷?”扶笙察觉到了她的颤意,停下脚步问。   “还好。”荀久答:“大概是头一次来这种地方,不适应而已。”   荀久说完,忽而想起了什么,问他:“你呢,想必也是头一次来这种地方吧?”   扶笙依旧不急不缓地走着,长而浓密的睫毛却往下垂了垂,“这个墓穴,我确实是头一次来,可类似的地方,甚至是比这恐怖的地方,我见过不少。”   荀久脑子里轰一声炸开来,突然意识到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觉间牵引到了他的往事。   扶笙是去过死亡岛的人,比起那种地方,这个墓穴简直就是安逸之地。   心头一紧,荀久赶紧跳开话题,“我的意思是,这地方简直太神奇了,谁能料到殡宫下面会有一个如此神秘的墓穴,且墓主人还是先太祖皇帝的女人。”   不待扶笙开口,荀久又问:“阿笙,你觉得那个宠妃的生平事迹会是先太祖皇帝抹去的吗?”   扶笙没吭声。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先太祖皇帝的内心一定很矛盾,把那位妃子的生平事迹全部抹了,然后又单独修建墓穴,将她葬在这种地方,唔,这种人到底是什么心理呢?”荀久不解。   “两种可能。”扶笙道:“爱极或恨极。”   “嗯?”荀久心想人人都道女人的心思难猜,实际上,男人的心思也没好到哪里去,能以爱的名义霸占女人的全部,顺便杜绝她和所有异性的来往,还能以恨的名义摧毁女人的所有,但后者多为由爱生恨。   实际上,细算下来,女人的感情则单纯得多,她们所求不过是一个人,一颗心,一生一世而已。   相处了这么久,扶笙不用想也知道荀久此时在想什么。   缄默片刻,扶笙道:“你放心,我们走不到那一天。”   “那是。”荀久笑道:“你非帝,我非你的三千分之一,你少了每夜翻牌子的机会,我少了每晚对灯空等的孤寂,我们如此幸运,怎可能有那一天?”   扶笙莞尔,“便是我为帝,这皇城九阙、百年江山,也只用来养你这只小妖精。”   “那倒不必,养我要用美食,不要那些光能看不能吃的楼阁殿宇。   ”荀久咯咯笑开来,她听得懂他想说便是他为帝,也会后宫空置只她一人,但这种话也只是说说罢了,要真到了那一天,她这个后宫的一枝独秀恐怕不被口水淹死也会被百官的眼神杀死。   比起皇后,她更愿意做秦王妃。   起码亲王比皇帝更有权利选择自己的幸福。   荀久实在太累,没多久便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夜明珠从手中滑落下来,扶笙动作迅速将它接住,怕她会被颠簸醒,他又再度放轻放柔了动作。   ==   荀久再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床榻上。   浅蓝色的缠枝锦帐,天鹅绒锦褥,博山香炉里,是她最为熟悉的安神香。   揉揉脑袋撑着身子坐起来,荀久发现这正是她自己的房间。   竟然已经出了墓穴?   荀久脑中一懵,立即朝外唤道:“招桐!”   门外匆匆传来脚步声,不多时,招桐推门而入进了里间,“姑娘,您醒了?”   “如今是什么时辰?”荀久将回忆倒带了一下,发现最后一幕竟是她趴在扶笙的背上睡着了!   “辰时。”招桐道:“昨夜是秦王殿下送您回来的,奴婢见您睡得沉便不敢打扰,姑娘是先沐浴还是先用饭?”   “先沐浴吧!”荀久掀开锦褥准备下床。   招桐笑嘻嘻道:“既是要先沐浴,那姑娘可再躺一会儿,待奴婢准备好热水,您便直接去屏风后沐浴,如今天儿愈发冷了,早些起来吹了冷风可不好,您的身子啊,金贵着呢!”   “你这丫头,何时竟然学会了贫嘴?”荀久睨她一眼。   招桐笑开来,“奴婢说的可是大实话,用不了多久,姑娘可就要嫁过去了,到时候您可就是秦王妃了,可不是金贵么?”   荀久暗地里翻了个大白眼。   女帝都还没醒来,她和扶笙的婚事儿估计还早着呢,谁说得准这中间还会发生什么变故?   沐浴完又用了早膳,荀久去了客居齐夫人处。   她自醒来后便恢复得特别好,面色一日比一日红润,虽然还不能下地走路,却也能勉强坐起来同荀久说话。   “夫人今日感觉如何了?”荀久坐在床榻前,满脸关切。   齐夫人轻声说:“虽然偶尔的牵扯会感觉到伤口疼痛,可我整个人甚至是心里却感到无比轻松。”   嫁入大司空府,被大司空疼了这么多年,又被韩奕欺辱了这么多年,最后还患上这种难以启齿的病痛,当时的她自然是万念俱灰的。   可今时不同往日。   大司空因为私自放走前两位大祭司而获罪,她肚子里的肿瘤也顺利取出,该报的恩,该报的仇全都一笔勾销了,她是该感到轻松的。   荀久听得出,齐夫人看开了不少。   微微松口气,荀久道:“夫人能放下过去,我很高兴。”   “这些都是久姑娘的功劳。”齐夫人满眼感激,“若非你一番开导,可能我至今仍想寻死。后来一个人的时候我认真想了想,横竖就是一条命而已,活着,或许我还能有些价值帮助久姑娘做事就当报恩,若是死了,我也不过是尘埃草芥,没人会记得,两相权衡之下,还是觉得活着价值大些。”   “那是自然。”荀久点头,“你活着,便是帮了我一个大忙。”   ==   接下来的几日,荀久还是装作若无其事样子的进宫进手术室,假意给女帝做后续护理。   手术室内躺着的“女帝”的确是巫医假扮。   为了能逃过生死状,所有人都将保密工作做得很好,面上功夫也到位。   扶笙担心姜易初会日渐憔悴身体吃不消,干脆让人将他接到自己府上,安排了哑仆精心伺候。   角义则被璇玑老头儿点了名每日偷偷去送饭,想来他也是个倔脾气,一言不合就跟老头儿拌嘴,每次回来都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敢怒又不敢言,看得荀久暗地里笑了他好几回。   郁银宸自那日出现过一回之后就像从人间蒸发了一样,再也不见踪影。   荀久倒不是想他,只不过结合了后来她亲自点燃七星灯这件事,再结合之前郁银宸说过的那句话,她突然觉得两者之间兴许会有联系,等想找他问个清楚的时候,那个人早已不知所踪。   趁着得空,荀久悄悄去了掖庭宫,让掖庭令单独将阿紫唤来。   对于荀久会单独来找自己,阿紫颇感意外,“久姑娘今日是特地来找我的?”   “是啊!”荀久点点头,示意她坐下。   只有荀久一个人,阿紫便也没那么多束缚,动作轻缓地在荀久对面坐下。   “郁银宸来了燕京,你知不知道?”荀久开门见山,直入主题。   阿紫一愣,随即摇头,“不知,主上并没有联系我。”   “莫非他发现你叛变了?”荀久托着腮,眸光微眯。   阿紫是郁银宸安插在女帝身边的最大眼线,那个人来了以后,第一个最该联系的人难道不是阿紫么?   “莫非他在皇宫里还有别的细作?”荀久又问。   “这个……”阿紫面露犹疑,“我不清楚,主上通常都是单独给我安排任务的,他手底下的人,就算与我交接也都神神秘秘的,且我们交接的时候只对暗号,大家都乔装打扮过,从不见真面目,所以我也不晓得哪个才是他的细作。”   荀久了然地点点头,暗想着郁银宸做事可真谨慎,就连手底下的人之间都互相不认识,这样一来,就算是其中某一个失败了或者暴露了,也牵连不到整体。   临走之前,阿紫突然唤住荀久,似乎是有些难以启齿,欲言又止了几次才终于出口:“久姑娘,我最近两个月的月事日子不太准,我如今是掖庭宫的人,无法请太医看诊,更何况就算能请太医,我也不一定开得了口。刚好今日见你得空,所以……”   “好说。”荀久挑挑眉,“把手腕伸出来,我先给你看看脉象。”   阿紫依言伸出手。   荀久轻轻扣住她脉搏看了看,良久收回手,耐心解释道:“你放心,就是有些失调而已,你去找负责掖庭宫的医官借一套银针来,我为你扎几针就可以了。”   “原来只是失调。”阿紫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大毛病呢!”   “趁现在能治,还是大意不得。”荀久笑着说道,语毕又催促她去取银针。   一炷香的时辰后,荀久已经到了阿紫房中,待阿紫褪下衣服以后,荀久捻起银针,准备先从脾俞下针。   稍稍抬眼,荀久的目光落在阿紫后背上,顿时惊呆了。   ------题外话------   ^_^猜猜久久看到了什么?   ps:衣衣在拼命加速,大概最近几章女帝就会醒来,然后商定婚期神马的也近了。   嘤嘤嘤,突然发现还有好多故事没写(六个国家的故事还一点都没有进展,望天)不知道能否在预估字数之内完结。   T   ☆、第一百二十六章 怎么是你?   阿紫的后背上,有一个浅红色的弯月形胎记。   荀久看了一遍又一遍,确认那的确是个胎记,而且还是弯月形的!   一瞬间心跳陡然加快,荀久问她:“阿紫,你后背上有个胎记,你知不知道?”   “啊?”阿紫明显一怔,随后摇头,“不知道,既是在后背,那我也是看不到的。”   “从来没有人告诉你吗?”荀久又问。   阿紫再度摇头,“没有,我只有跟随在主上身边的回忆,而主上手下多为细作和杀手,互相之间无牵连,我这些年没什么朋友,也不会将后背露在任何人面前,所以不晓得背上有个胎记也很正常。”   末了,阿紫忽而觉得荀久问得很是奇怪,“久姑娘是否觉得这胎记不正常?还是说你有什么发现?”   “我可能……”荀久放低了声音,“知道你的父母是谁了。”   阿紫大惊失色,霍然转过头看着荀久,声音满含激动,“久…。久姑娘知道我爹娘的身份?”   “只是大概的猜测。”荀久道:“具体的,还等找个机会确认一下。”   “对了阿紫,你今年是不是刚好双十年华?”   “嗯。”阿紫点头。   双十年华,后背有月形胎记,没有七岁之前的记忆。   这些症状,与齐大娘描述的肖雅颇有些像。   荀久已经在心中大胆猜测阿紫很可能就是当初走丢的肖雅,只不过后来不知什么原因竟然辗转到了郁银宸手下,被他抹了记忆做了细作和杀手。   “是谁?”阿紫声音略带颤意,眸光烁烁。   “这个……”荀久迟疑道:“等我找个机会让他们二老乔装打扮来掖庭宫看你,你如今想必是出不去的。”   闻言,阿紫原本激动的眼神慢慢冷寂下来,恢复了一贯的清清冷冷,“罢了,久姑娘不必这般冒险,若是让各方势力的眼线发现了,对谁都不好,就算你说的那对夫妇便是我爹娘,那么这么些年过去,他们早就习惯了没有我的日子,我也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这样并没有什么不好,互相不打扰。若是时隔这么多年突然介入对方的生活,想必会各种不适应,我没有七岁之前的记忆,自然也没有亲情可言,便是相认了,也只会徒增尴尬。”   “难道你就没想过他们兴许这么些年一直在找你?”   摇摇头,阿紫道:“杀手本无心,奈何我在九年前将一颗心丢到了苏简身上从此一错再错。感情对我来说是种累赘,但对于苏简,他是我甘愿承担所有后果的累赘。眼下我如履薄冰,主上一天不联系我,我便担心着他是不是已经发现了我叛变,这种时候,的确不适合再掺杂进亲情来,免得让有心人抓住了把柄趁机威胁,那样的话,我得不偿失。”   荀久认真想了想,觉得阿紫这番话说得不错。   肖老和齐大娘或许这么多年早已经把寻找肖雅这件事当成了信仰,也当成了活下去的动力,倘若一直找不到,那么他们便一直觉得有希望,可若是让他们知道当年的肖雅已经成了郁银宸培养出来对付秦王的细作,且早已没有了小时候的回忆。   对于二老来说,这或许才是最大的打击。   “你说得对。”荀久淡淡一笑,“方才是我没有站在你的角度考虑周全,既然你觉得不要相认的好,那我也就不插手了,顺其自然便好,若真有那个缘分,你们终有一天也还会重聚的。”   替阿紫扎了针从掖庭宫出来,荀久坐上了新配备的马车,车夫是扶笙给她安排的哑仆,名叫阿木,据说武功不弱,只是不会说话而已。   马车经过市集时突然停了下来,外面隐隐传来骂骂咧咧的声音。   荀久完全猝不及防,脑袋在板壁上狠狠撞了一下,她皱眉过后想开口问阿木,却突然反应过来他不会说话。   荀久撩帘往外看去,见到季芷儿正站在大街上横眉竖目叉腰怒骂一个妇人。   妇人的旁边停着一辆小牛车,车轮下有一摊血迹,还能勉强看出被碾死的是一只折耳猫。   折耳猫……   荀久不由自主地想到宫宴那天晚上她躲在梅园外偷听女帝和姜易初谈话的时候就遇到了一只折耳猫。   据后来的侍女说,那是季太妃的心头宝。   莫非被碾死的这只折耳猫便是当初她在梅园外面遇到的那只?   荀久心中突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她眼风一瞟,看见对面停了一辆更大更华丽的马车,马车上的标识正是瑞王府。   瞧见这一幕,荀久瞬间明白了。   定是季太妃的折耳猫调皮跳出车厢来,碰巧外面这个妇人的牛车经过,所以不小心被车轮碾死了。   一只折耳猫值不了多少钱,可一旦冠上季太妃的名号,那么便无法用金钱来衡量了。   眼下道路受阻,阿木也无法继续前行,荀久索性放下车帘来坐着不动。   季芷儿的脾性,她是最为了解的,骄纵蛮横,一旦被她缠上,自己很可能脱不了身。   荀久阖着双目,准备睡上一觉等她们解决问题再回府。   外面传来妇人满是歉意的声音。   “姑娘,我并非有意,实在是没看见这只猫儿会来得如此突然,你看这样好不好,这只猫儿值多少钱,你开口,我照价赔给你。”   荀久原本在心中叹息这妇人太过老实,遇到季芷儿这样的估计能亮出身份让她陪得倾家荡产。   可转念一想,突然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   再仔细想了想。   荀久悚然一惊。   齐大娘!   怎么会是她?!   猛然睁开眼,荀久迅速撩帘再度往外看去,这一次勉强看清了妇人的侧脸,果然是小农场的齐大娘。   既然是扶笙的人,那就与自己有关了。   荀久咬咬唇,心道今日出门之前一定是忘了看黄历,竟遇上这种棘手的事。   扫了一眼小牛车因为急刹而散乱在地上的货物,荀久吩咐阿木,“你去帮那位大娘捡拾一下。”   阿木闻言后迅速下了车辕直奔小牛车而去。   齐大娘今日买了好几笼小鸡仔和大量蔬菜种子,笼子掉在地上,小鸡仔伸长脖子叫个不停。   一时间,这一处地方围了大批看戏的百姓,好不热闹。   荀久撩帘下了马车,缓缓走至齐大娘身边,当先看向季芷儿,眼神似笑非笑,“哟,这不是四姑娘吗?今日怎么如此有精神跑这儿来骂街了?”   季芷儿见到来人是荀久,怔愣了一瞬后满目恨意,死死盯她一眼,“荀久,你来做什么?”   荀久之前去小农场的时候戴了面纱,今日得见,齐大娘原本认不出来,可季芷儿这一喊,倒让她立即反应过来,她满面不可思议,喃喃一句,“王妃?”   荀久偏头看她一眼,示意她安心。   “荀久,你这是什么意思,准备帮这老虔婆?”   上一次竞价的事,让季芷儿丢尽了脸面,她没想到今日荀久会主动送上门来。   既然来了,那就新仇旧恨一起算!   冷哼一声,季芷儿道:“这妇人碾死的可是季太妃的爱宠,你要怎么赔?”   荀久淡淡一笑,“那依据四姑娘的意思,准备如何解决这件事?”   “自然是去见官!”季芷儿柳眉倒竖,眸中的恨意和怒意分毫不掩饰,“若是就这么算了,太妃威仪何在!”   荀久心中冷笑,季芷儿这姑娘脑子不太好使,动不动就把后盾身份亮出来。   上一次竞价的时候她亮出季府来是想让自己知难而退顺便膜拜她的豪门千金光环。   这一次,她再亮出季太妃的身份,无非也是想在气势上压人一等。   不过这一次季芷儿这么做,只会将季太妃陷入以势压人的境地。   无声弯了弯唇,荀久看向季芷儿的目光愈发冰凉。   上一次就没让季芷儿得逞,这一次,她也不会手软!   折耳猫是季太妃的没错,可齐大娘还是秦王的人呢,若是攀比后台,谁能硬得过秦王?   荀久清凉的眸光越过季芷儿,看向她后面的华丽马车,声音清越,“素来听闻太妃娘娘贤良淑德,通情达理,今日死的既是太妃娘娘的爱宠,臣女大胆,想问一问太妃娘娘准备如何处置?”   荀久说完后看了看齐大娘。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齐大娘在听闻季太妃的名号之后,身子有些发抖。   微蹙眉头,荀久很是不解。   齐大娘是秦王的人,在秦王面前都能泰然处之,怎么才听到季太妃的名号,连她本人都没见到,齐大娘便怕成了这个样子?   “荀久!我劝你今日最好不要插手,否则我饶不了你!”季芷儿恶狠狠瞪着她。   “若我非要插手呢?”荀久回望过去,潋滟桃花眼中此时冰寒一片,并无玩笑之意。   她这个眼神,让季芷儿莫名想起上次在藏宝轩竞价险些被砍手指的时候。   身子几不可察地颤了颤,季芷儿声音已然低弱了几分,眼神却还勉强保持着厉色,“你与她非亲非故,当真要为了她得罪本姑娘?”   “芷儿,不得无礼!”华丽的马车内,忽然传出一个威仪十足的声音。   随即,有婢女挑开车帘,搀扶着一位雍容华贵的妇人走下来,着槿色夹金线绣百子榴花长裙,外罩一件貂绒披风,第一眼看上去慈眉善目,行止有度。   正是宫宴那天晚上荀久在缨泉殿内匆匆一瞥的瑞王生母季太妃。   荀久的视线落在她身上片刻随后移开,嘴角弯了弯,却是讥诮的弧度。   季太妃在外的确有贤良的大好名声。   不过通过刚才这件事,荀久倒觉得季太妃的真实秉性未必像外界传言那般。   若她真的是个胸襟开阔不拘小节的人,就不会放任季芷儿在大街上骂了齐大娘半天才站出来说话。   季太妃这招借刀杀人可谓用得恰到好处。   知晓季芷儿是个冲动的性子,便放任季芷儿冲下来骂人,以解她死了爱宠的心头之恨,待季芷儿骂得差不多了,她再慢吞吞出来阻止,借着管教侄女的名义假意怒斥季芷儿几句,顷刻便把形象拉回来。   既解了恨,又博得名声,一举两得。   看来,季太妃是个狠角色!   荀久眯了眯眼眸,见款款而来的季太妃由侍女搀扶着,满面歉意,待行到季芷儿身边才蹙了眉头,“芷儿,你是大家闺秀,怎可如此不顾形象站在大街上随意骂人?”   “姑母!”季芷儿一下就急了眼,指着齐大娘跳脚恨声道:“分明是这老虔婆不长眼睛让牛车碾死了您的爱宠,侄女替您教训教训她,您怎么反而怪起我来了?”   “什么老虔婆?”季太妃眉头皱得更深,“你这丫头嘴里怎么竟是些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   “姑母……”季芷儿不明白自己错在哪里,只知道此刻的姑母看向她的眼神好可怕。   抖了抖身子,季芷儿委屈地闭了嘴巴,垂眸之际还不忘瞪了荀久一眼,若非这个小贱人,她早就将这妇人送去见官了,哪里还会惊动姑母下来!   “臣女见过太妃娘娘。”荀久客气地福了福身子。   虽然她很不喜欢季太妃,但人家毕竟是先帝妃子,该有的礼数自然不能少。   周围的百姓闻言,纷纷跪地行礼。   季太妃状似不经意地扫了一眼四周,眸中有满意地神色一闪而逝,宽袖一拂,“大家不必多礼,都起来吧!”   众人谢恩起身。   季太妃收回眼,目光落在荀久身上,“你便是女帝亲封的御前医师?”   荀久淡淡道:“承蒙太妃娘娘记挂,不过臣女的身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位大娘不小心碾死了太妃娘娘的爱宠,四姑娘觉得此事过分严重,非要去见官,臣女想请问一下太妃娘娘的意见,若是您也觉得该去见官,那么臣女愿意去当个见证人。”   季太妃面色有一瞬间阴翳,眼眸内厉色闪现。   随即,她凝目打量着眼前的女子,只见她一袭月白色百褶如意裙,简单的云髻上斜插雕工精细的海水纹白玉簪,面貌比传言中更加妩媚动人,尤其是那双眼,仿若舀了三月桃花林畔的春水放进去一般。   便是身为女人,对上那样一双眼,季太妃也觉得惊艳。但这女子说话也未免太过露骨,竟是一点台阶都不留,准备当着百姓的面以道德和名声压制她?!   瞬息敛了思绪,季太妃脸上堆笑,“久姑娘说笑了,不过一只猫儿罢了,哪比得上人的安危重要?更何况……久姑娘如今身份尊贵,且你与此事无关,哪能屈了身子去当见证人?”   这句话说得委婉,实则变相指明荀久多管闲事。   荀久挑挑眉,没说话。   季太妃看向齐大娘,语声轻轻柔柔,听上去满是关切,“这位夫人,你方才没惊吓到罢。”   她说着,便弯下身准备亲自将跪在地上的齐大娘扶起来。   周围的百姓惊了一惊。   季太妃是出了名的性子温婉,先帝在世时从不与人争宠,所出之子瑞王扶斌虽然手中没什么实权,却也因孝顺生母而被百姓传颂。   可以说,这对母子是皇室典范,也是天下人的典范。   今日得见季太妃被碾死了爱宠还如此大度,纡尊降贵搀扶一个粗鄙妇人,并称呼其“夫人”,众人皆露出崇敬的神色。   荀久冷眼看着季太妃做戏,在季太妃先一步搀扶起齐大娘,面带笑意,“巧了,臣女刚好认识这位大娘,但我向来帮理不帮亲,也认为齐大娘碾死了太妃的爱宠理亏在先,太妃娘娘这一扶,齐大娘断然受不起。”   季太妃伸出去的手落空,在半空僵了僵,随即她不动声色地收回去,锦袖中拳头握了握,修长的指甲掐入掌心,疼痛一阵接着一阵。   “久姑娘这般说便言重了。”季太妃勉强维持着脸上的笑意,“不过一只猫儿,对哀家来说,也算不得什么损失,最主要的是这位夫人没事儿便好。”   “姑母,那只猫儿可是您的心头肉啊!”季芷儿趁机道:“您难道就甘心这么算了?”   季芷儿这神助攻来得太及时。   荀久望天,为她的智商默哀三秒钟。   “芷儿!”季太妃沉下脸来,“你越来越不知礼数了!可晓得面前的人是谁?”   “还能是谁?”季芷儿瞅了荀久一眼,不屑道:“不就是杀……”   “嗯?”季太妃一记斜眼过去。   季芷儿原想说“杀人犯荀谦的女儿”,收到季太妃的眼神后立即反应过来荀府抄家案早已经在奉天殿真相大白,真正的荀谦与刺杀男妃的案子毫无瓜葛,故而荀久并非什么杀人犯的女儿。   撇撇嘴,季芷儿改口道:“不就是前太医院使荀谦的女儿么?”   “久姑娘还是未来的秦王妃。”季太妃转过脸来,微笑道:“久姑娘将来与哀家是一家人,那你认识的人便等同于哀家的朋友,俗语说不看僧面看佛面,既是久姑娘出面了,那么这个面子,哀家还是要给的。”   呵——   荀久简直无语,这老太婆不过几句话就把矛盾的焦点转移到她身上来。   原本是季太妃自己不与齐大娘计较,如今反而成了她借着秦王妃的身份,迫使季太妃不得不给面子?!   淡笑一声,荀久笑容冰凉,眼角讥诮,“太妃娘娘的‘一家人’,臣女不敢当,臣女将来要嫁的人是秦王而并非瑞王,秦王殿下的生母早在魏国便去世了,哦,他还有个亲姐姐,是当今圣上。”   言下之意,就算她嫁过去了也只跟女帝一家人,与季太妃八竿子打不着。   荀久这些话,字字句句戳在脊梁骨上,分毫不留情面,连台阶也不给。   饶是季太妃再能伪装,此刻也受不住了,一张脸黑成锅底,但见周围还有许多百姓围观,她为了保住形象,也只得将胸中怒火压回去,但脸上早已扯不出笑意,声音含了几分沉。   “久姑娘恐怕有所不知,秦王与女帝,姐弟二人视哀家为生母,其孝心天地可鉴。”   “嗯,不错。”荀久笑了,“秦王与女帝将太妃娘娘视为生母侍奉,而自女帝病重卧床以来,太妃娘娘这个生母却从来没去天赐宫看望过您的女儿,这份铁石之心,也实属难得。”   前面那几番绕山绕水的话,季芷儿没听懂,但这最后一句,她听懂了。   听懂之后又恼又怒,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冲上前来,对着荀久劈头盖脸便骂,“荀久你找死是不是,我姑母已经不与你们一般见识,不计较那猫儿无辜枉死了,你却还字字句句咬着不放,这世间怎会有你这般泼辣的女人,秦王会看上你,真是瞎了眼了!”   季芷儿骂人的水平实在低,激不起荀久半分恼意,她反而微微一笑,对着季芷儿道:“太妃娘娘乃秦王和女帝视为生母的人,四姑娘如今当着她的面说她的儿子瞎了眼了,这恐怕有些不合适,毕竟身为人母都是护儿护女的,四姑娘诋毁我不要紧,诋毁了太妃的儿子,当心她第一个不放过你。”   “小贱人,你再说一遍,我撕烂你的嘴!”季芷儿抡圆了胳膊要打荀久。   “芷儿!”季太妃冷着脸高喝,“反了你了!”   “姑母,你怎么可以为了一个外人这样吼我?”季芷儿满脸受伤,眼中含着憋屈的泪,不解地看向季太妃。   季太妃气得脸色铁青,她原本只是给自己找个台阶下,顺便将荀久一军,谁知她竟会抓住这一点不放,加倍还回来,还这般滴水不漏,让百姓看了笑话!   如今满腔怒火抑制不住,却又不能冲荀久发泄,季太妃只好趁着季芷儿犯傻之际朝她发火以平复心绪。   在季家,季芷儿最怕的人莫过于大司马季博然,其次便是这位姑母,如今见到姑母生气,她半句话也不敢说,只低垂着头满脸不甘。   方才这一吼,让季太妃怒气消散不少,她转过头来,扯出一抹看上去勉强像笑容的表情,“久姑娘有所不知,女帝病重之际,秦王下了禁令,禁止任何人踏入天赐宫半步,并非哀家不去看望女帝,实在是守卫森严,半分接近不得。”   季太妃的这番话,自然不是说给荀久听的,而是说给周围的百姓听的。   刚才荀久的话让她名声扫地,如今只能尽量挽回了,余下的仇,来日方长,有的是机会弄死她!   荀久清楚地看到了季太妃眼眸内划过的阴狠,她心知今日过后,季太妃只怕要恨死自己,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再度笑道:“太妃娘娘许是年纪大了,耳朵不好使,臣女分明记得秦王殿下是禁止男妃们接近天赐宫,可没说禁止他视为生母的太妃您进去。”   季太妃脸色黑到极致。   “再说了。”荀久接着道:“若是太妃娘娘真有那份心,秦王殿下身为儿子,怎可能会拒绝您进天赐宫?”   扫了一眼四周指指点点的百姓,季太妃身子晃了晃,喉咙间似有腥甜涌上。   今日这一闹,只怕她的名声全给荀久这个小贱人毁了!   见荀久丝毫没有松口的意思,季太妃冷哼一声,唤上季芷儿,“我们走!”   荀久笑意盈盈,假意福了福身子,“恭送太妃娘娘。”   她说着,还不忘用胳膊拐了拐一旁的齐大娘,“还不快谢谢太妃娘娘的宽厚之恩!”   齐大娘立时反应过来,立即跪在地上,连连叩首,“民妇多谢太妃娘娘大恩。”   这个声音……   季太妃欲上马车的身子陡然僵住,霍然转过头来,才平复下去的双眸内一时情绪复杂,死死定在齐大娘的身上,冷声命令,“抬起头来!”   荀久觉得奇怪,偏头垂眼看了看齐大娘,却见她身子抖得厉害,在季太妃的冷眼逼视下缓缓抬起脑袋。   看清楚齐大娘面容的那一瞬,季太妃面色惨白,双唇颤抖,整个身子几乎是靠侍女搀扶着才能堪堪站稳。   “竟然……是你?!”   除了惨白的同时,季太妃眼眸内还有惊惶快速划过,随后被迅速聚拢的滔天怒意所取代,“你回来做什么!”   齐大娘不敢看季太妃,再度伏跪在地上,嘴里道:“太妃娘娘只怕是认错人了,民妇这是头一回得见您。”   “是么?”季太妃脸上的惨白色退去了一些,狐疑地睨向齐大娘,“你是哪里人氏?”   “齐大娘是秦王的人。”这次接话的是荀久。   看这样子,齐大娘以前应该是认识季太妃的,只不过不知什么原因,齐大娘不敢与她相认,荀久索性站出来说话,又指了指旁边的小牛车,“这些都是给秦王府备的货,太妃娘娘若是不信,大可让人去打听打听为秦王府提供新鲜蔬果肉质的小农场。”   听到齐大娘是秦王的人,季芷儿当先想到方才她站在大街上骂了她半天。顿时有些心虚,她怯怯抬眼望向季太妃,低唤:“姑母……这……”   脸上狐疑之色全部退去,季太妃换上一脸笑容,声音亦恢复温婉亲和,“原来是秦王府的人,哀家方才就觉得这位夫人面善亲切来着,既是一家人,那今日的事哀家也不追究了,到此为止。”   语毕,她拂了拂宽大的衣袖,“久姑娘也别在这儿耗着了,我们这一站,倒把路给阻了,都散了罢。”   阿木已经帮齐大娘把所有的东西重新捡回来放到了小牛车上。   小牛车先行然后错开一边,季太妃的车驾才得以通过。   荀久始终没有上马车,待人群散去后看向齐大娘,面有不解,“齐大娘,您认识季太妃?”   “不,不认识。”齐大娘连连摇头,“这是头一次得见。”   “那你刚才为何紧张?”荀久不相信她的话。   能在秦王面前淡然处之的人会被季太妃的气势给震慑到?   除非是以前有纠葛,否则光凭这一点就解释不通。   “大概是太妃娘娘看到我,想起了故人而已。”齐大娘已经完全平静下来,表情挑不出半分瑕疵。   事关别人的**,既然不愿说,荀久自不会勉强。   想起方才在掖庭宫见到阿紫身上的弯月形胎记,荀久心思一动,“齐大娘,最后有没有肖雅的消息?”   “没有。”齐大娘哀叹一声后垂下头,声音开始哽咽起来,“也不知道那孩子如今过得怎么样了,一天找不到她,我这心里就一天堵得慌,连睡觉都不安稳,时常梦见她还是小时候的模样,挥舞着小手让我带她回家。”   她说着,眼泪便止不住落了下来。   荀久连忙从怀里掏出锦帕递给她,宽慰道:“大娘放宽心,说不定肖雅如今生活得很好,也说不定……她就在我们周围,只不过这么多年过去,容貌变了,认不出来而已。”   “会吗?”齐大娘颤着嘴唇看向荀久,“久姑娘也觉得小雅很可能就在我们周围,只不过我们没有发现而已?”   荀久想着母女连心,莫非齐大娘与阿紫心灵相通,感应到她就在这燕京城?   想了想,荀久问道:“齐大娘,你上次跟我说肖雅如今已是,双十年华,后背上有个明显的月形胎记,除此之外,她可还有其他什么特征?”   齐大娘闻言后陷入沉思,良久摇摇头,“应该……没有了。”   应该?   荀久眯着眼睛,对她这个抱有不确定态度的“应该”表示迷惑。   齐大娘这才反应过来,忙解释道:“毕竟当时小雅还小,除了后背上明显的月形胎记以外,其他的实在没什么特别之处。”   荀久点点头。   也对,那么小的孩子,除了与生俱来的胎记之外,其他的只怕早已在这么多年过后全变了。   得见荀久神思恍惚,齐大娘问道:“王妃莫非有什么发现?”   “呃,暂时没有。”荀久立即拉回思绪,“若是有了,我一定第一时间通知您。”   “那就谢谢王妃了。”   “齐大娘这是说的什么话?”荀久笑着嗔她一眼,“能帮你们早日找到肖雅,王爷也好早日安心,这对我来说,是好事儿。”   前方已经走远的瑞王府马车内,季芷儿气得咬牙切齿,不断伸手捶打着板壁,嘴里恨恨道:“荀久那个小贱人如此可恨,竟教她一次又一次从本姑娘手底下逃脱了!”   季太妃没回答她的话,自从上马车之后就有些神情恍惚,保养得当的双手时不时绞紧绣帕,唇瓣抿出苍白色。   季芷儿全然没瞧见季太妃的异样,只当姑母是不理会自己,她更加气恼了,撒娇道:“姑母,今日的事本就是那个老……本就是那妇人先碾死了您的爱宠,你放过她也就罢了,怎么能把荀久给放了,这么好的机会,应该好好整治整治她,看她以后还敢不敢嚣张,顺便报了我上次在藏宝轩竞价……”   话到这里,季芷儿赶紧闭了嘴。   那次竞价,她输了御赐祖母绿这件事,姑母还不晓得,若是现在让她晓得了,只怕自己没有好果子吃。   “芷儿,你这么大的姑娘了,能不能消停些?”季太妃终于斜过眼来,语气中添了几分不耐,“那荀久再可恶,将来也是秦王正妃,你若是现在得罪了她,以后的日子就能好过吗?”   “可是她几次三番欺辱我!”季芷儿不服,一见到荀久过得好好的,她就浑身不自在。   “要我说,你这性子也得改改。”季太妃皱了眉,“都怪三房那肚皮不争气,否则要是再生个姑娘,你哪里还能像如今这般被众星捧月得愈发骄纵?”   季芷儿一听这话,顿时觉得憋屈,小嘴一扁,眼泪便簌簌往下落,“姑母这是嫌弃芷儿了吗?芷儿哪里不好了,竟让你为了一个荀久说出这番话来?”   话虽那样说,但到底季太妃还是心疼这个宝贝疙瘩,此刻见到她哭,顿时心软下来,连哄带骗道:“哎哟我的大姑娘,你可莫要再哭了,再哭下去,我这颗心可都快碎了。”   季芷儿接过季太妃递来的绣帕擦了眼泪破涕为笑,“我就知道,姑母是最疼我的。”   幽幽一叹,季太妃望着季芷儿,“若是我也有个女儿就好了。”   “姑母这不是还有芷儿吗?”季芷儿撒娇地黏进季太妃怀里,“芷儿一直把姑母当成生母的。”   季太妃满意地笑笑,伸手摸了摸季芷儿的脑袋,思绪顷刻飘远。   若是当年没有变故……那她的女儿如今当有二十岁了。   只可惜……   “对了。”季太妃突然开口,“你二哥今日在不在府上?”   “大概……在的吧!”季芷儿有些不确定,复又疑惑地看向季太妃,“姑母今日怎么会突然想起他来?”   “也没什么。”季太妃淡淡一笑,“就是觉得好久没见到他,想见一见而已。”   “二哥最近带了个姑娘回府。”季芷儿低喃,“大概是那姑娘身份不好,爹和爷爷只能允许她待在二哥身边伺候,不允许他们的关系逾越半步,二哥这些日子心情不太好,整日把自己关在房里谁也不见,正好姑母你来了,也可以好好劝劝他,这燕京城家世好的姑娘多了去了,以二哥的身份,想要多少姑娘没有?在一棵树上吊死,简直太傻!”   听到季芷儿这么说,季太妃的面上不由有些担忧,“他怎么会犯这种傻?”   “我也不晓得。”季芷儿无奈地耸耸肩,“我最近是越来越看不懂二哥了。”   季太妃秀眉微蹙,“老三的生辰就快到了,得赶紧让他打起精神来才是,否则到时候让宾朋们看见了,成何体统!”   提起季黎川的生辰,季芷儿突然眼前一亮,“姑母,我曾听二哥说过,三哥生辰的时候,荀久也会来参加,不如我们到时候……”   季太妃伸出手指点了点季芷儿的脑袋,怒其不争地道:“你长点儿脑子,荀久会出席,则代表秦王也会出席,有那个人在,你认为你能动得了荀久半根汗毛?”   “可是……”季芷儿咬着下唇,满脸不甘心,“荀久几次三番挑衅我,这个仇,我总不能就此罢休了吧,那岂不是让人笑话我季芷儿无能,竟被一个毫无家世背景的女人欺辱成这样子!”   “芷儿!”季太妃冷声打断她,尔后又软下语气来,“你听姑母的,少花些心思在这种事上面,秦王可不是你能惹得起的人,你看你也老大不小马上就要及笄的人了,该是时候考虑一下婚事儿了。”   “姑母……”季芷儿小脸一红,随即又蹙眉道:“我就是看不惯荀久那副高高在上的嘴脸!”   季太妃捏了捏眉心,“哀家听闻上一次在皇宫御花园,韩德君不知为何得罪了荀久,结果还没回到寝宫就被秦王让人给弄瞎了眼睛。”   韩奕瞎了双眼这件事,季芷儿是听说过的,此刻听季太妃说出真相,她吓得身子发抖,脸色突变,“姑……姑母,您莫不是在开玩笑吧?”   “我骗你作甚?”季太妃睨着她,“哀家是想告诉你,秦王的人,你轻易惹不得,否则不仅你自己吃亏,还有可能牵连到整个季府。”   牙齿哆嗦了两下,季芷儿悻悻点头,“芷儿晓得了。”   两人说话间,马车已经到达季府。   季芷儿先撩帘下去。   季太妃还在马车上,掀开车窗帘对着外面的侍女道:“哀家待会儿会在季府用饭,你趁这间隙坐着马车回瑞王府通知一声,顺便……顺便再让瑞王派出几个暗卫去查一查方才碾死哀家爱宠那个妇人的底细。”   ------题外话------   铺垫铺垫铺垫中,到了收网那天,之前的情节都会被一根线串联起来然后出重磅炸弹的^_^   关于阿紫,衣衣只能说情节不会直白到一目了然,一猜即中,总有那么个地方要绕一绕,再绕一绕,然后就绕出不可思议的真相啦   ☆、第一百二十七章 赐婚   入得季府,季博然率一众人来给季太妃见礼。   一番客套之后,季太妃这才辞别众人由季府清丽婢女引着来到季黎明的南山院。   “明哥儿最近都把自己关在屋里头吗?”季太妃偏头看了看旁边的婢女。   婢女垂首恭敬答:“回太妃娘娘的话,二少最近都没怎么踏出院子。”   季太妃皱了皱眉,低声嘀咕,“这小子,怎么越来越任性了?”   婢女没吭声。   主子们的事儿,不是她们做下人的能随便议论的。   穿嶙峋假山,过池馆水榭,季黎明的南山院便在不远处。   季太妃脚下不由得加快了几分。   回廊转角处,一个身着鹅黄锦裙的女子急匆匆跑过来,一个猝不及防撞到了季太妃,婢女大惊,赶紧过来搀扶住。   待站稳了身子,季太妃才紧蹙眉头看着跌坐在地上的女子,且见她衣着打扮俱与府中婢女不同,心下依然明了几分,不动声色地斜了目光看向旁边的婢女,“我瞧着这姑娘眼生得很,是哪一日进的府?”   婢女如实答:“回禀太妃娘娘,千依姑娘刚入府没几天。”   季太妃眯了眼,又仔细打量千依一番,想到她刚才的鲁莽,眉心划过一丝不悦,很快又被伪装出来的笑意给掩饰住,语声温和,“既是刚入府,那你们这些府中的老人以后可得好好教教她规矩,若是下一次哀家再来,这姑娘还如此莽莽撞撞,见了人也不会行礼,那么哀家不介意替明哥儿、替季府教她一教。”   婢女面露为难,但旁边的人可是当朝太妃,她如何能抵触半句?   斟酌再三,婢女朝着地上的千依道:“千依姑娘,这位是季太妃,二少的姑母,快给她见礼。”   千依方才那一跌,刚好擦破了胳膊上的皮肉,此时正在冒血珠子,疼痛难耐,她面色痛苦,艰难地站起身后立在一旁,福身木讷道:“千依见过太妃娘娘。”   季太妃鼻腔里不屑地哼出一声“嗯”,垂眼问:“你便是明哥儿带回来的那个姑娘?”   千依一时不知如何作答,索性没吭声。   旁边婢女急了,赶紧朝她递了几个眼色,但千依垂着脑袋,根本没看见。   “嗯?”季太妃再度皱眉,“怎么,才刚教了规矩,这才一眨眼的功夫,又给忘了?”   千依望了望自己被擦破的那只手臂,抬起头来看着季太妃,面色平静道:“二少又不是只带过千依一人进府,更何况千依并非自愿进府,我不明白太妃娘娘这一问是何意。”   季太妃眼神一厉,难得保持的温和语气也沉下来,“好大胆的奴婢,竟敢这般与哀家说话,来人,掌嘴!”   旁边婢女无声叹息,不得不遵从季太妃旨意上前打了千依一个响亮的巴掌。   千依捂住半边红肿的小脸,美眸内泪光闪闪,咬着牙恨声道:“素来听闻太妃娘娘贤良,想不到今日一见,竟教千依耳目一新。”   季太妃冷眼看着她,“哀家的贤良只针对人。”   这话是变相骂自己不是人了?   千依身子晃了晃,也不知怎的,这一刻竟觉得无比委屈,剪水眸内的泪珠儿再也蓄不住簌簌就往下落。   “瞧瞧这梨花带雨的狐媚子样儿。”季太妃不屑地扫她一眼,“难怪明哥儿会因为你整日茶饭不思,想来定是你使了手段。”   “太妃娘娘明察!”千依再也忍不住,攥紧了手指道:“千依与二少不过是知交,并无半分男女私情,千依不过是乡野女子,自认为配不上二少这样的豪门勋贵,也不会动半分妄念。”   “识时务者为俊杰。”季太妃弯了唇瓣,上前轻轻拍了拍千依的肩膀,“你能明白自己的身份就好,季府的确是有一夫一妻的家规没错,可并不代表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得来成为高高在上的夫人的。有的时候,认清自己比看清别人重要多了。”   千依闭了闭眼又睁开,袖中手指攥得更紧,“千依谨遵太妃娘娘教诲。”   “退下吧!”季太妃懒懒瞥千依一眼,见到她眉心艳丽的朱砂时缩了缩眸,呼吸一紧,“你抬起头来我看看。”   千依不明所以,再三斟酌过后缓缓抬头。   季太妃仔细端详着眼前的女子,只见她原本清丽的面容被打中了半边,看起来不太美观,只不过眉心一粒朱砂甚为夺人眼球,身段儿倒是不错,一双小手肌骨匀称,指腹上隐隐能见薄茧,想来是长期弹琴所致。   除此之外,再无别的什么特点。   季太妃心里直犯嘀咕,若是论容貌,这个叫做千依的女子远远不及荀久,也才和芷儿差不多,只不过她年长些,气韵较为成熟而已,怎么就能让明哥儿神魂颠倒至茶饭不思的地步了?   “这些日子,是你在照顾明哥儿?”季太妃淡淡问。   千依点头,随后又拼命摇头,“千依不过是被二少一时心善捡回来的弃女,比起这府中伺候他的姐姐们,差的实在太多,没资格近身伺候他。”   “你且先下去,待有事儿了哀家再让人传唤你。”季太妃摆摆手。   千依僵直着受了伤的那只手臂缓步离开。   季太妃若有所思地看了千依远去的背影一眼,回过头来低声嘀咕:“据哀家看来,这个千依也并无特殊之处,你说明哥儿究竟是被她下了什么**汤,竟会痴迷至此?”   旁边唯一的婢女垂着脑袋,无法作答,只装作没听见。   季太妃也不再耽误,再度由婢女搀扶着来到季黎明的院子。   有几个小厮正守在外面唠嗑,听到季太妃到来,顿时人人脸色全变,连滚带爬上前来匍匐在地上见礼。   季太妃在花园的石桌旁坐下,宽袖一拂,“行了,你们也都别在这儿待着了,免得哀家见了心烦,去吧明哥儿请出来,就说哀家许久没来季府,想与他说会儿话。”   立即有小厮前往季黎明的房间。   片刻后,小厮返回,战战兢兢道:“回禀太妃娘娘,二少说他心情烦闷,近日不想见任何人。”   季太妃立时皱了眉,“便是哀家来了也不见?”   小厮惶恐地点点头。   “明哥儿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季太妃重重一拍石桌,沉声吩咐,“你去告诉他,他要是再不出来,就等着给那个叫做千依的女子收尸吧!”   季太妃话音还没落下,就听到后面季黎明满是不悦的声音传出来,“姑母难得来一回季府,便是为了处罚千依的?”   还有心思生气,想来是没什么事儿了。   季太妃心里松了一口气,转过身看向缓步而来的季黎明,却见他眼窝深陷,面色憔悴,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   季太妃吓了一跳,“明哥儿,你……你这是怎的了?”   “没怎么。”季黎明走到石桌旁随意坐下。   他生性不羁,季太妃早已习惯了他的大大咧咧和没礼数,此刻见状,也见怪不怪,只关切地望着他,“莫非你真为了那个千依与你爹和老爷子大闹?”   季黎明皱了皱眉,“姑母这是从哪儿听来的传言,怎么越说越荒唐?”   “难道不是?”季太妃眼中忧色更甚。   当然不是!   季黎明心道他哪里是因为千依,还不是因为荀久那日冷心绝情割袍断义的一番话让他难受至今没缓过气儿来。   “那你是为了什么把自己折磨成这个样子?”季太妃抿着唇。   “姑母……”季黎明无可奈何地看了季太妃一眼,“你既难得来一次,就不要操心这些糟心事儿了,二婶娘三婶娘她们想来还在前厅,你不如过去与她们说说话。”   “你这小子!”季太妃嗔他一眼,冷嗤,“哀家这凳子都还没坐热,你就要赶哀家走,你那良心莫非都黑了?”   “侄儿不是这个意思。”季黎明无辜道:“侄儿只是觉得不该用自己的糟心事儿去烦姑母,您是长辈,早些年操心瑞王就操心够了,哪里还有多余的心力来操心我们,你啊,就放宽心吧,侄儿不过是这些日子心情有些郁闷而已,再过两日,说不定就会好转了,到时候侄儿再挑日子去瑞王府看望姑母。”   听到季黎明一口一个姑母,季太妃不觉湿了眼眶。   季黎明一惊,“姑母这是怎么了?”   “没,没什么。”季太妃摇摇头,“许是风太大。”她偷偷拭了眼泪,重新看向季黎明道:“身子最为重要,明哥儿可莫要再因为不要紧的事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侄儿晓得。”季黎明点点头。   “你也老大不小了。”季太妃目光深切,“有没有考虑过自己的亲事?”   “这……”季黎明面露犹疑,随后摇摇头,“大哥都还没成家,我这个做弟弟的,哪有先婚之理,这些事儿,以后再说。”   “那你……”季太妃神色一紧,“你同那个千依是怎么回事儿?”   季黎明没想到季太妃会问得这般露骨,斟酌着字句,他道:“我对千依,就像哥哥对待妹妹一样,从前我以为我是会喜欢她的,可是这么些日子相处下来,我才慢慢发现,我对她其实就是兄妹之情,处在兄长的立场单纯地想对妹妹好而已,并无男女私情,也没有那方面的意愿。”   季太妃更加疑惑,“你不是还有个妹妹芷儿吗?芷儿虽是你堂妹,却也是身份卑微的千依无法比拟的,你把对待千依那份心思多花些在芷儿身上,我看还好些。”   “姑母这话未免太过偏激。”季黎明有些不悦,“千依是千依,芷儿是芷儿,本就不是一个人,如何能相提并论?再说了,我会把千依当作妹妹对待,看中的又不是她的出身,而是……”   “而是什么?”季太妃追问。   季黎明叹了一口气才慢声道:“是因为我觉得她长得很像我母亲。”   季太妃浑身一震,连手边茶盏打翻了亦不自知,直到婢女弯下身去捡碎片她才回过神来。   “你连你母亲长什么样都没见过,怎知她长得像你母亲?”   “不可能一面都没见过。”季黎明突然莞尔道:“我出生的时候一定见过我母亲,虽然那个时候我完全没意识,但那一面一定深深印在我的脑海里,以至于我见到千依的第一面就觉得她异常亲切,好像填补了我这么多年来心里的一块空缺。”   季太妃无奈地扶了扶额,“哀家倒觉得你这是在胡思乱想,千依那姑娘,哀家方才过来的时候见到了,并没有觉得她像你母亲,你想留下她,也别用这么牵强的借口吧?”   二叔三叔和爷爷说千依不像母亲也就罢了,如今连姑母都这么说,这让季黎明有些挫败,他垮下脸,语气里有了几分赌气的味道,“我自小就被送去魏国,没见过母亲,但我觉得若是母亲真的在意我,不可能这么多年不去看我,所以我猜她一开始就没想过要留下我,如今我好不容易从别人身上寻到一丝母亲的影子,不管你们阻挠也好,不准也罢,总之,千依这个人我是一定要留下的,若是连这个也不准,那我倒要问问你们,当初为什么会同意把我送去魏国,又为何把我送去那么远的地方以后从来没有人去看我!”   季太妃似乎被他这番话给问得怔愣住,呆呆看他半晌之后眸光微闪,移开视线,“明哥儿,你就别怪你母亲了,兴许当初真的有迫不得已的理由。”   季黎明面色沉下来,“什么迫不得已的理由非得让我刚满月就被送去魏国,一去这么多年?明面上,你们觉得那是弥补了外祖父没有孙子的遗憾,可有谁想过我的感受?我在魏国的那些年,若非有姨母,只怕早就抑郁而死了。”   季太妃惊了一惊,“明哥儿你说什么?难道你那些年在魏国过得并不好?”   “对于一个刚满月就被送到异国他乡的孩子,再有锦衣玉食又能如何?”季黎明冷笑,“若非……若非我那时在魏国王宫见到了小时候的秦王,头一次知道人在那样艰苦的环境中还想要拼了命的活下来,若非他的境遇启发了我,我或许并没有后来的开朗心性。”   蓦然听到这些,季太妃心中揪痛,摆摆手无奈道:“罢了罢了,你既然只把千依当成妹妹,那便留下她吧,老爷子那里,哀家会去说一声的。”   季黎明闻言,整个人才放松下来,“多谢姑母。”   “你不必言谢。”季太妃认真看着他,“哀家只是联想到你说的那些,觉得你这孩子在魏国的时候定也吃了不少苦头,心中不忍罢了,不过是一个女人而已,哪比得上明哥儿的心情重要,话已至此,你要留她,哀家不反对,但你得跟我保证自今日起打起精神来,别再这么颓废下去了,别人不知道的,还真以为咱们季府的男儿没骨气,为了区区一个女人就要死不活的,传出去多丢人!”   “侄儿晓得了。”季黎明嘴上应着,脑海里却时不时闪过荀久说的那些话,越想越觉得心酸,原本打算寻个日子买些她喜欢的东西去登门道歉,但又怕那些话再来一次他会不知道怎么面对,一时纠结不已。   季太妃见他至今还紧紧皱着眉,心下觉得奇怪,“你莫非还有别的烦心事儿?”   “没,没有。”季黎明摇摇头,“方才是在考虑当下女皇陛下病重,老三的生辰宴还要不要如期举办。”   提起女帝,季太妃便想起之前荀久在大街上讽刺她这个太妃做得不称职,连女帝病重都没能去看一下。   眸中有恨意快速划过,她敛眉道:“等明儿哀家找个时间去天赐宫打探一下消息,女帝在魏国的时候都能大难不死回到燕京继承皇位,如今不过是区区病痛而已,哪有扛不了的?”   季黎明觉得,季太妃这番话说得很不对味,且有些不尊的味道在里头,但毕竟私话,他也就没有挑破,也没吭声。   ==   荀久回到宅邸的时候,大门外站了一个人,简直让她感到太意外。   看了看天色,已是暮色初升。   荀久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她还没走过去,就听到那人轻声唤她,“久姑娘。”   荀久心里“咯噔”一声,随即满身鸡皮疙瘩起来,连连后退几步,她扯了扯嘴角,“千依姑娘,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来给你送饭。”千依一双剪水眸中此刻满是淡淡的温,声音亦温和好听。   她说话的时候,不忘将手中的食盒递给荀久。   荀久没接,又往后退了几步,“你别过来,再过来的话我可不客气了!”   千依满眼受伤,垂下眼睫,“这些都是你第一次去我的酒馆时点过的菜,我特意挑选了最新鲜的食材现做,如今还是热乎乎的,你若是不要,就只能扔掉了。”   说实话,荀久是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根本不知道怎么去面对,也不知道怎么反应,只觉得心里很抗拒,却又不能对她动手,毕竟她如今脑袋里全是颜硕的意识。   稍稍抬眼,荀久瞥见千依半边脸颊红肿,其上还有五个清晰的手掌印,一看便知刚被人打过巴掌。   “你这是……被谁打了?”荀久心下疑惑,按理说来,季黎明如此宝贝千依,断然不可能让她受到此等待遇才是,怎么才几日的功夫就成了这副样子?   “没有谁会打我,我只是对于久姑娘的拒绝表示难过。”颜硕人格的千依显然不记得白天发生过什么事,只当荀久是在问她此刻的表情为何如此颓然。   荀久很无语。   这个时候的千依,无论旁人说什么,她分毫听不进去。   抖了抖一胳膊的鸡皮疙瘩,荀久问她:“倘若我收下你的东西,你可否离开?”   “那是自然。”千依双眼一亮,语气添了小心翼翼,“我只是想给你吃我亲手做的饭,不会纠缠你的。”   那就好。   荀久松了一口气,慢慢走过去从她手里接过食盒,见她脸颊红肿得厉害,实在于心不忍,无奈道:“你且先在这里等着,待会儿我会让小丫鬟送一瓶药出来,你回去以后仔细涂抹,不出三日定能消肿祛瘀。”   千依眨眨眼,有些听不懂荀久在说什么,不过听到荀久要送自己东西,她还是很开心,听话地站在原地不动。   荀久感慨一声后提着食盒进了大门并挑了一瓶凝脂露让招桐送出去给千依。   千依的这一重人格与她本性不同,这重人格带了很浓重的颜硕影子,温和,体贴,也懂得分寸,说过不纠缠荀久亦能说到做到,接了招桐的玉露以后便微笑着离开了。   千依人格分裂的事,招桐分毫不知情。   回来以后,她满脸惊奇地对荀久道:“姑娘,莫非奴婢眼花了?千依今天晚上怎么这么好,又是给您送饭又是眉开眼笑的,那天早上站在前厅哭的那股装劲儿哪儿去了?”   荀久无所谓地笑笑,“许是到了季府,被严厉的家规给磨灭没了。”   “这倒很有可能。”招桐点点头,“老太爷向来军法治家,千依这种性子要想在季府成功存活下来,少不得要吃一番苦。也难怪姑娘会让奴婢去送玉露,她那半边脸颊肿得可真高,若是不仔细瞧,根本就看不出来她原本的面貌了。”   ==   这一夜,荀久睡得很不安稳,梦中全是殡宫底下墓穴的景象,她就站在那道石门面前,两株青铜蓝花楹像是有魔力一般不断引导着她去推开石门。   荀久心跳得很快,她依稀记得那道石门后面的东西,连巴蜡虫都感到恐惧。   她也很恐惧。   可是越恐惧越好奇,越好奇就越恐惧。   最终,好奇打败了恐惧,她还是不由自主地推开了石门,推开的那一瞬,她紧紧闭着眼睛,待石门的声音戛然而止之后才一点一点睁开,却意外发现石门后是一方白玉台,台上有人盘腿而坐,银紫色衣袂将白玉台衬得华气氤氲。   他微阖着眸,双手搁在膝上,打坐姿势极为端正。   他不睁开眼的时候,容颜极其安静,是那种能让人过眼不忘的惊艳,睫毛纤长,水墨勾勒一般,在白皙的面容上飞下两片暗影,微带着几分神秘。   银紫色宽袍大袖,轻衣风流,微露精致锁骨一抹,细长眼尾流曳,扬出幽魅弧度,魅到极致又邪到极致,却不让人觉得阴柔,反而平添了更为神秘的气息。   郁银宸的邪魅狂狷与扶笙的高冷禁欲不同,这般半收半露的样子更像是无声的邀请。   荀久相信,无论任何女人看到这一幕都会心跳加速,小鹿乱撞,更有甚者恐会留下两行鼻血。可她却突然想起巴蜡虫感受到郁银宸气息时的惊恐反应。   几乎是下意识地,荀久双脚不自觉地便往后面退了两步,她此时的心里是颤抖加上稍微惧怕的。   郁银宸此人,太过邪魅了,他本就武功高深,再加上后天修习灵术,整个人更加深不可测,如今出现在这种地方,想必不会是巧合。   荀久准备逃。   这个时候,白玉台上的郁银宸突然睁开眼,那双魔魅的瞳眸紧紧锁在她的后背上,声音幽凉中带了几分轻懒。   “既然来了,哪有就走之理?”   荀久整个人僵住,不敢动弹半分,在他的灵力指引下被迫转过身,却蓦然发现白玉台上躺着一具女尸,女尸侧躺,全是眼白的瞳眸正对着她,恐怖如斯。   ……   “啊——”   荀久惊醒过来,这才惊觉一切都是梦。   梦醒后的她,全身是汗,已经浸湿了里衣。   抬眼看了看天色,曙光才刚刚划破夜的黑暗。   时辰还早。   这时,外面突然传来敲门声,随后,招桐焦急的声音便传进来,“姑娘,您怎么了?”   “哦,我没事儿。”荀久轻轻抚了抚胸口,仍旧有些惊魂未定。   “真的没事儿吗?”招桐搓着冻僵的手,“奴婢方才听到您大叫了一声,是不是有刺客闯入?”   “没有。”荀久心绪平复了些,“只是做了个噩梦而已。”   招桐稍稍放了心,又道:“姑娘且稍等一会儿,奴婢这就去给您准备安神茶,外面天儿冷,您就不必起来了,今日似乎也没什么事,姑娘可赖床多睡会儿。”   “好。”荀久应了声重新躺下,却再也没有了睡意。   她很不明白,自己仅仅见过郁银宸两面而已,怎么会突然梦见他,而且场景还是在殡宫底下那么阴森恐怖的地方?   可刚才的梦境又那样真实,仿佛她亲身经历过一般。   难道……难道那天在石门后面的是郁银宸,巴蜡虫正是因为感受到了他身上的灵力才会一直拼命往回逃的?   揉了揉额头,荀久不准备再深入去想这个问题了,她对殡宫下面的墓穴,实在没有什么兴趣。   一炷香的时辰后,招桐端了热乎乎的安神茶进来,看到荀久额头上还有些冷汗,顿时皱眉,“姑娘这是做了什么噩梦,竟被吓成这个样子?”   “梦见鬼了。”荀久轻轻一笑。郁银宸此人,可不正是比鬼还可怕么?   “啊?”招桐小脸一白,“姑娘梦见鬼?”   “逗你玩儿呢!”荀久轻轻吹了一口茶盏中的热气,再缓缓饮下方才继续道:“许是最近事儿太多累着了,精神不太好所以睡觉不安稳。”   招桐坐在旁侧,托腮想了想,“其实最近也没有什么特别要紧的事儿了,姑娘大可以让自己放松几天,等女皇陛下醒来再去忙,否则您老是这么操心下去,早晚得把自己累趴下。”   “说得也是。”荀久非常赞同地点点头,“我整天这么累,也不见有多少银子进金库,还不如多去放松放松。”   招桐嘿嘿一笑,“奴婢就等着姑娘这句话呢,相信秦王殿下听了也会很高兴的,云水斋已经完全装潢好,至于开张日子,等姑娘玩儿够了再回来定夺,咱不缺那几个钱,何必劳心劳力?”   “云水斋已经装潢好了?”荀久立即来了兴趣,将茶盏放在一旁的案几上,灼灼目光看向招桐,“你快说说,装潢得怎么样?”   “这个嘛……”招桐故作神秘一笑,“等开张的时候姑娘亲自去看一看便知,总之是按照您的吩咐装潢的,况且季府面子大,请的又是顶好的工匠,自然所用材料都是好的,奴婢可还从来没见过那样别致且奢华的装潢,简直能堪比皇宫了。”   “真有这么好?”招桐越说,荀久就越有精神了。   没想到季芷儿为人不怎么样,她母亲倒还是个讲信用的人,答应了就做得到。   “哎呀姑娘,您就别想了。”招桐站起身来将荀久摁回去平躺着,假意嗔她一眼,“你今日就躺在床上好好休息,什么也不用操心,外面有什么事儿,奴婢再回来通知您。”   “好好好,我休息行了吧?”荀久哭笑不得地揉着额头,难得有这样的赖床时光,偷懒一回似乎也不错。   是以,这初冬微冷的一天,荀久几乎是在床榻上度过的,她并没有多少睡意,让招桐找了几本有趣的杂记看了。   申时刚过,招桐便匆匆跑进来,喜道:“姑娘,御前李公公前来通知,女皇陛下转醒了。”   “此言当真?!”荀久惊得腾地一下从床榻上跳起来,用最快的速度穿好衣服,又让招桐帮忙梳理好发髻。   收拾妥当之后,荀久出了门,坐上哑仆阿木准备好的马车,与李公公一道快速进了宫。   女帝苏醒的消息传得极快,不过半天的功夫,半个燕京城的人都知晓了。   一时间,朝野上下一片欢腾,男妃们则是大松了一口气。   荀久径直跟着李公公去往天赐宫。   远远瞧见满头珠翠的季太妃站在大门前张望。   无声冷笑之后,荀久缓缓走过去,眼神似笑非笑,“太妃娘娘今日也来看望女皇陛下?”   季太妃听到荀久的声音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荀久如今是御前医师,女帝醒来,她自然是要迅速进宫的。   晓得这里是天赐宫,不宜起争执,季太妃只得假意笑道:“女帝初醒,哀家自当是应该过来看望看望的。”   荀久瞟一眼两手空空的季太妃,转目望天,仿佛在对周围的宫娥太监道:“我记得,女帝似乎喜欢吃木瓜炖雪蛤?”   宫娥太监们忙不迭点头。   季太妃好歹也是在深宫中待了几十年的人,自然明白荀久的这点小心思。   勉强扯出笑意,她道:“既然久姑娘都如此说了,那哀家今日少不得要亲自下一回厨房,待会儿你进去了可得好好仔细查看查看,女帝身子金贵,可是半分错漏都出不得。”   宫娥太监们闻言立即惊得全部跪在地上,齐声道:“太妃娘娘万万使不得!”   李公公也上前一步道:“太妃娘娘千金之躯,哪能纡尊降贵亲自下厨?这可万万使不得啊!”   季太妃似有若无地看向荀久,眼中讥诮一闪而逝。   荀久微笑,脸上神情不变,“太妃娘娘的身子纵然娇贵,然女帝乃是六国共主,岂不是更矜贵,更何况,太妃娘娘曾当街承认秦王殿下和女皇陛下姐弟俩将她视为生母侍奉,如今女儿大病初愈,太妃娘娘身为母亲,若是能亲自下厨,岂不是更能感动女儿?素闻太妃娘娘与瑞王母慈子孝,想必您待女帝的心也是一样的,不会厚此薄彼,臣女说得对吗?”   荀久一番话,将季太妃堵得哑口无言,她只能恨恨看一眼荀久,尔后收了情绪,带着自己的婢女去往御膳房。   荀久看着季太妃远去的身影,突然冷笑一声。季家子息单薄,却没想到个个都有特性得很,一个季芷儿,一个季太妃,似乎是她荀久的天敌,每次见面不斗上一番嘴就觉得过不去。   收回视线,荀久随着李公公去往帝寝殿。   女帝大病初醒,帝寝殿内外的宫娥太监也跟着活跃欢欣起来,人人精神抖擞,见到荀久时恭敬行礼。   花脂侯在大殿外,见到荀久过来,她低声问:“久姑娘,你来的时候看没看见季太妃?”   “瞧见了。”荀久淡淡答。   “那她如今可还在天赐宫大门外?”花脂又问。   “哦,被我打发去做木瓜炖雪蛤了。”荀久的语气极其随意,随意得就好像在谈论今日的天气。   花脂却被她这句话吓了一大跳。   “久姑娘竟然让季太妃去下厨了?”   “有何不可?”荀久止了步转过身,轻笑道:“女帝是天下共主,太妃伺候她一次又不掉身价更不吃亏,我这么做,似乎也没违法?”   花脂忍俊不禁,掩唇笑道:“久姑娘这话说得甚是有理,只不过季太妃很少来天赐宫,一来就亲自去御膳房下厨,只怕传出去……”   “若是传出去,天下人只会歌颂季太妃慈母心善。”荀久笑着打断花脂没说完的话,挑挑眉,“季太妃理应谢我。”   花脂不再说话了,她隐约觉得久姑娘怕是和季太妃发生过什么过结,但季太妃向来与世无争,希望是自己想多了。   荀久微笑着走进帝寝殿。   女帝此刻正躺在龙榻上,面色红润,双眸有神,如同无事一般,整个人的精神与手术之前简直天壤之别。   见到荀久进来,女帝挣扎着坐起身,秀眉微蹙,嗔了她一眼,“都这天色了怎么还进宫来?”   她说着,眼风往外面瞟了瞟,有些不悦,“这些奴才也真是的,朕都没有让他们去通知你,他们反倒自作主张起来了。”   “陛下,李公公也是因为关心您才会急急忙忙去通知臣的。”荀久笑着坐在床沿边,指腹自然而然地扣上女帝的脉搏。   这一探,荀久险些以为自己误诊了。   女帝的脉搏已然全部恢复正常,正常人大病初愈后的脉相虚浮她全都没有,就好像之前的剖腹取瘤和七星灯全都是幻境一样。   荀久惊得瞪大眼,“陛下感觉怎么样?”   女帝莞尔一笑,“再没有腹中那碍事儿的东西发作,朕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了一大截,本就是从鬼门关走过一遭的人,如今醒来,这感觉就好像死而复生,或者说,重获新生。”   “那你肚子上的伤疤……”荀久又紧张问。   “已经痊愈了。”女帝道:“你不能把朕看做寻常病人,他们需要十天半个月甚至更久的时间来恢复,然而对于朕来说,点燃七星灯的那几日,就已经是在疗伤,能睁开眼就证明已经完全没事儿了。”   荀久点点头,她虽然不知道女帝修炼的是什么功夫,不过听起来好厉害的样子。   “对了。给朕点七星灯的人是璇玑阁主吗?”女帝面带狐疑地看着荀久。   “是,是啊。”荀久颔首,“若非他及时赶来,臣可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能点燃?”女帝眸中狐疑之色更甚,“你确定他能点燃七星灯?”   “这……”荀久悻悻垂下头,女帝的视线太过锐利,仿佛一柄能直接穿过**刺探到心脏的利剑,让她有种无所遁形的感觉。   “其实,其实我也帮了些忙。”深吸一口气,荀久最后说了出来。   女帝眉头舒展开来,“若是你的话……”就不奇怪了。   荀久并不明白女帝这半句没说完的话是什么意思,转瞬便绕开话题,“陛下躺了这么多日,是否觉得腹中饥饿?”   “你不说还好,你一说,朕还真觉得饿极。”女帝摸了摸肚子,抬手示意侯在一旁的花脂,“去传膳!”   花脂应诺退了出去。   荀久从女帝腕脉上收回手,压低了声音,“陛下既是为了姜丞相而选择放弃隐遁的机会,那您……这是等于坦然接受他了罢。”   “坚持了这么多年,朕也想任性一次。”女帝幽幽叹道,“放弃计划等同于朕今后要承受更多,至少周围那些觊觎帝王宝座的人只会增不会减,而我也早已做好了准备。”   荀久眸光一动,扶笙其实对于这件事持赞同态度,但她曾在手术室答应过女帝不把这件事告诉扶笙,然而最终她无奈之下还是说了,等同于违背承诺,眼下,她更不敢把扶笙的态度告诉女帝了。   女帝的洞察力很惊人,荀久还沉浸在思绪中,只听得她轻声道:“除了朕之外,就只有子楚能颁发紧急令召出璇玑阁主,这件事,想必子楚早已经知道得一清二楚了罢?”   “是。”荀久硬着头皮颔首,复又道:“陛下会武功这件事,臣没有说,不过依照秦王殿下的聪颖,想必前后一联系也会想到**成了。”   “朕的计划都已经暴露了,会武功这件事让他知道也再没什么。”女帝语毕,便见宫娥们端着托盘鱼贯而入,精致的盘子内,全是按照荀久列出的清单所做的菜。   宫娥们有条不紊地将膳食摆放在桌案上尔后轻声离开。   花脂伺候着女帝起床梳洗。   一番折腾过后,女帝才坐下来,抬手示意荀久也跟着坐。   荀久还是头一次与女帝同席,不免有些拘束。   “你无需紧张。”女帝看出了她那点小心思,微笑道:“撇去帝王这层身份,你往后也得唤我一声姐姐,既是一家人,又何来那么多规矩束缚?”   荀久正在心中嘀咕原来女帝也是个说话直白的人,只听得她又道:“朕已经痊愈,待找个机会让大祭司选一选吉日,这就为你们赐婚。”   “陛下,其实……”想到这么快就要嫁人,荀久心中纠结。   “其实子楚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面早就想快些将你娶回去了。”女帝难得挑眉一笑,“他对你的那些爱重,朕都看在眼里,只不过近段时间诸事繁杂,他忙得脱不开身,朕那些日子也有心无力而已,如今你是救驾功臣,家世清白,朕要为你赐婚,且赐婚对象是秦王,谁也不会出来多嘴,更何况……”目色一寒,女帝继续道:“更何况,朕谅他们也不敢站出来多嘴。这是秦王的家事,并非朕的后宫选妃,谁敢插嘴,那就……算他倒霉。”   陪着女帝用过晚膳,外面将近天黑了。   荀久从窗外收回视线,“陛下大病初愈,虽然恢复得不错,但仍要多多注意休息,切莫过于劳累,否则留下隐疾可就不好了。”   荀久正要站起身来告辞,外面花脂匆匆进来,抿唇片刻才道:“启禀陛下,季太妃求见。”   “季太妃?”女帝微微眯起眼,“她来做什么?”   荀久原本已经站起来的身子又坐了回去,似笑非笑道:“许是晓得陛下醒过来,太妃特意过来看看。”   女帝抬眼看了看天色,秀眉一皱,“你出去传话,就说天色已晚,朕歇下了。”   花脂为难地看了荀久一眼,嗫喏道:“陛下,太妃娘娘亲手做了您最爱吃的木瓜炖雪蛤。”   “季太妃亲自下厨?”女帝再度眯眸,“若是朕没记错,这还是她头一次为朕下厨,是否太阳打东边儿落下去了,怎么她老人家今日不仅想起要过来看朕,还想到去御膳房亲手做朕爱吃的东西?”   花脂不知如何回答。   女帝摆摆手,“让她进来!”   不多一会儿,季太妃便走了进来,她的身后跟着一名青衣宫娥,手中端着托盘,托盘里摆放的正是刚做好的木瓜炖雪蛤。   老实说,女帝大病初愈,况且方才已经用过晚膳,此时并没有什么胃口,但季太妃在宫中和外界的风评一直不错,她也不好拂了季太妃的意,只好让那宫娥先摆放在一边,这才看向季太妃,“太妃娘娘今日怎么想起过天赐宫来了?”   “阿疏这话说得见外了。”季太妃笑得柔婉,“自你从魏国回来以后,哀家一直看着你长大,早就把你当亲闺女一般,如今你大病初愈,哀家自当是要过来探望的。”   这些话,倒也没什么错漏之处。   女帝指了指旁边,示意季太妃坐下。   季太妃也不拘束,施施然走过去坐下,这才像刚发现荀久一般,假意问道:“久姑娘也来了?”   “是啊。”荀久露出标准式笑容,“刚才还碰巧在天赐宫大门外和季太妃说了几句话呢,没想到太妃贵人多忘事儿,转眼就把臣女给忘了。”   季太妃脸上笑意不退反增,眸光盈盈,“哀家这些日子太过担心陛下的病情,不太重要的人和事,转眼就忘,很少放在心上。”   “理解。”荀久同样笑意更深,“上了年纪的人容易得老年痴呆,健忘症什么的,都是家常便饭,太妃娘娘若是哪日觉得身子不爽利,大可让人去臣女府上通知一声,臣女保证能用一副银针就帮你彻底解决烦恼。”   季太妃脸色一僵。   荀久的手段,她是听说过一些的,而荀久那张利嘴,她却是亲身体验过,说话半分不留情面,她敢肯定,倘若自己真让荀久去扎针,她能趁机将自己扎死。   女帝旁观着二人话语里的夹枪带棒,心中升起疑惑。   季太妃一向不谙世事,不理纷争,今日怎么和荀久斗上嘴了?   “今日大病初醒,阿疏感觉怎么样?”季太妃很明白,若是再这么跟荀久斗下去,自己一定会落下风,毕竟她顾及面子和名声,荀久那副无所畏惧的样子便成了她忌惮一二的利器。   “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女帝点点头,“对了,朕明日宴请百官,太妃可记得要跟随瑞王来出席才是。”   季太妃假意嗔了女帝一眼,“这才刚刚醒来,怎么就想着要宴请百官了,这些事儿,推迟几天也不是不可以。”   女帝无声笑笑,“一则,朕这些日子躺得够久了,该休息的也休息够了,二则,子楚和久久的婚事得早日尘埃落定,不如明日朕便趁着百官都在,让大祭司前来算个黄道吉日,子楚早些大婚,朕也好早一天安心。”   季太妃满面愕然,“陛下的意思是你要趁着明日宴请百官之际为秦王赐婚?”   女帝不着痕迹地皱了眉头,“太妃可是觉得哪里不妥?”   “这倒不是。”季太妃清楚地感觉到了女帝眉心那一瞬间的阴翳,顷刻便明白过来女帝与秦王的关系兴许不是外界传言那般僵硬,她立即换上笑容,“哀家这是高兴来着,你说子楚这孩子,早些年一直不近女色,连先帝都为此头疼了好几回,眼下终于开窍了,想着要娶媳妇儿了,这可不是大喜事儿吗?哀家高兴都还来不及,哪里会觉得不妥。”   语毕,季太妃似有若无地瞟了荀久一眼,又笑道:“说起来,还是久姑娘本事大,以往先帝想为秦王赐婚的那些姑娘一个个见到他便羞得满脸通红,连话都说不出来,没想到久姑娘这才区区一个多月的时间便与秦王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天作之合嘛!”为免季老太婆后面再说出什么带刺的话,荀久趁机道:“连璇玑阁主都觉得我和阿笙是天生一对地造一双,想来是冥冥中自有注定,臣女就先替阿笙谢过太妃娘娘的祝福了。”   季太妃僵笑着颔首,“应该的。”   语毕,她看了一眼案几上的木瓜炖雪蛤,转头对女帝轻声道:“阿疏,这是哀家亲自下厨炖的,你多少吃一点儿,补补身子。”   荀久也道:“木瓜炖雪蛤能补充营养,护肤美肤,还能防癌抗癌,实乃不可多得的佳品,难怪陛下会喜欢,难得季太妃入宫一次,更难得她老人家亲自下厨,陛下还是多少用些。”   荀久说完便示意花脂找来银针试毒。   季太妃脸色有些不好看,但也知道这是帝王膳食每日必经的过程,尤其女帝之前病倒全是因为前两位大祭司给她的用药中添加了银针和普通大夫无法察觉的慢性毒,此番女帝更加谨慎也是理所应当的。   这样一想,季太妃的脸色才慢慢恢复过来。   荀久接过花脂手里的银针亲自试毒。   其实她刚才在天赐宫外逼着季太妃去御膳房亲自下厨并没有什么恶意,只是单纯地觉得季太妃表面上像个慈母,实则对女帝不太上心。   女帝大病初醒,季太妃要来探望怎么可以空着两只手,若非不上心,谁能做到如此?   所以,荀久才会逼着季太妃去下厨,一则自己可以先进入帝寝殿看到女帝的情况。   二则,女帝才刚醒,若是听到季太妃亲自为她下厨,想必心中会觉得宽慰不少。   然而实际上最重要的一点是荀久想替扶笙分忧,想帮他杜绝一切会对女帝造成伤害的可能性。   扶笙少一点烦恼,便是她最大的安慰。   试完毒,荀久亲自端了白玉小碗,将玉质般的牛乳以及里面的木瓜和雪蛤都盛了一些递给女帝。   女帝接过,轻轻喝了几口,忽而笑道:“朕这还是头一次尝到太妃娘娘的手艺,果然不同凡响。”   季太妃听到女帝夸赞,她微笑道:“阿疏若是喜欢,哀家往后有机会进宫便亲手给你做。”   “那倒不必。”女帝立即出声阻止,“瑞王若是晓得太妃频繁为朕做羹汤,他只怕要埋怨朕了,原本太妃就是被瑞王接到府上颐养天年的,身份尊荣,哪能常做这些事儿?一次就足够了。”   季太妃道:“阿疏是帝王,哀家为你作羹汤又不丢脸,你无须这样见外。”   荀久一直安静听着,时不时偷瞄一眼季太妃,见她偶尔会抬头看向外面,心知季太妃这是在天色。   “天色也不早了。”荀久趁二人都没声音的时候才适时开口,“陛下应早些歇息,臣这便告退了。”   女帝点头,“去吧,路上小心些,若是一个人不敢回去,朕可以派人护送你。”   “不必了。”荀久婉拒,“秦王殿下给臣安排了武功高强的哑仆赶车,相信有他在,臣不会有事,再说了……”荀久转眸,笑吟吟看着季太妃,“太妃娘娘想必也会和臣一道出宫,有娘娘的圣德庇佑,谅那些宵小也不敢贸然出来作祟,太妃娘娘您说是不是?”   季太妃藏在袖中的手指攥了攥。   她原本想寻个机会先走,不要和荀久一道,却没想到被荀久几句话就拉回来了。   和这个毒妇一道,那出宫的一路上指不定真会发生点儿什么呢!   季太妃咬了咬牙,眼下天色已晚,她又是住在瑞王府的,确实不应该再在皇宫逗留,却又找不到合适的借口推脱,只得僵着脑袋点了点,“久姑娘上治奸臣,下治病人,如此本事,宵小敬而远之,应是哀家沾了你的光才对。”   荀久知道季太妃在变相骂自己狠毒,不过当着女帝的面,她也不好把话说得太过分,免得伤了和气。   “太妃娘娘是主子,您说是什么便是什么。”荀久笑吟吟站起身,朝着女帝揖了一揖,“陛下,臣告退。”   季太妃不得不跟着起身,嘱咐了女帝几句才走出帝寝殿。   荀久并没有走多远,反而特意放慢了脚步等着季太妃上前来。   季太妃早就在一次又一次的斗嘴中将荀久恨之入骨,此刻便当作没看见荀久,直接擦着她的肩膀走上前去。   “太妃娘娘!”荀久不是个爱计较的人,却喜欢和爱计较的人计较。   比如眼前这位季太妃。   本来她没有得罪过自己,但那日在大街上,季芷儿当着那么多人骂齐大娘跟骂条狗似的,季太妃等众人都围观够了才下来假意解围,这份虚伪,让荀久觉得恶心,早知道的话当初在梅园外就不该把折耳猫送回去,直接捏死它,或许后面便没有这么多事儿。   季太妃装作没听见,脚步不停地在宫娥带领下一直往前走。   “千依脸上的巴掌印,是您的杰作吧?”荀久忽然高喊一声。   这一喊,让季太妃变了脸色,她向来注重名声,若是让宫里的人都知道她让人动手打了一个婢女的脸,往后宫里的人还会怎么看她?   “久姑娘,说话讲求证据。”季太妃骤然转过身来,冷鸷的目光定在荀久纤瘦的身躯上,“千依是谁?”   “呃……”荀久没想到季老太婆还挺能装,抬头望了望天,她语气颇为漫不经心:“是一个卑微的婢女,太妃娘娘不认识她也正常,您就当我方才的话是在自言自语。”   季太妃冷哼一声,拂袖转身继续大步向前。心中却郁闷得紧,这个荀久,她见一次就想发一次火!   荀久目送着她远去,昏暗中的眸子里划过一丝幽光。   原以为阿木会乖乖等在宫门外,荀久却没料到等在外面的竟是扶笙的车驾。   “你怎么来了?”荀久走到车窗边,对着紧闭的帘幕朝里面问道。   “我也刚从奉天殿出来。”扶笙撩帘,马车内夜明珠的朦胧光晕将他春花霁月般的面容衬得深邃而柔和,修长的眸稍稍上挑,是愉悦的弧度。   “所以,是你让阿木先走的?”荀久眨眨眼。   “嗯。”扶笙淡淡应了,“快上车,我送你回去。”   荀久三两下上了马车在他旁边坐下。   “阿笙,你猜,今日女帝同我说了什么?”荀久故作神秘,笑吟吟看着他,想知道待会儿晓得女帝明日要为他们赐婚的时候,他会是什么表情。   扶笙这次不直白了,拐个弯,“你希望我说真话还是假话?”   荀久顿时垮下脸来,什么真话假话,光是看他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就知道他肯定晓得了所有事。   也对,他的隐卫遍布皇宫,要想第一时间知道她刚才和女帝在帝寝殿说了什么,那还不是小菜一碟的事。   “她是不是告诉你,从今后坦然接受姜易初的感情?”   荀久一愣,随后错愕看着他,“你真猜不到?”   “女人的心思最是难猜。”扶笙揉揉额头,“再说了,你们谈论了这么长时间,我如何得知哪一句才是重点,哪一句才是你想问我的?”   终于有一次是他不知道的了!   荀久得意地扬着眉梢,食指在他胸膛上画着圈圈,表情淡然至极,“女帝说,明日便为我们赐婚。”   闻言,扶笙整个人都愣住。   ------题外话------   嘿嘿,先上传再改错别字。   推荐好友文文:   <娱乐圈重生之隐婚蜜爱>作者:紫雲清梦   <双重生+宠文+隐婚+娱乐圈+双C+一对一+HE>   且看双重生男女主携手逗小人,打boss,双双登上帝国权力顶峰的爱情童话!   总体来说:这是一个重生女VS重生男的故事,男女主身心干净,女强男更强,本文涉及重生,娱乐圈,豪门,世家,高干,商战,宅斗等等。   本文宗旨是宠,爽,作者玻璃心,不喜轻喷。   亲们如果觉得还不错,就点到文里去看看吧,小梦正在pk,求收藏,求助攻。   T   ☆、第一百二十八章 我和世界只差一个你   一种难言的,期待已久的喜悦逐渐蔓延至眼角眉梢。   扶笙几乎是不敢置信地看着荀久,琉璃般精致的瞳眸里满是小心翼翼,他不敢眨眼,唯恐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眨眼间她就会从面前消失一般。   夜明珠光晕淡白朦胧,将他的清逸无双之姿衬得有些缥缈,似隔了一层薄纱,并不太清晰却又惊艳地存在着。   扶笙的这张容颜,向来是让荀久心跳加速的利器,每认真看一次,都会心潮澎湃一次,那种狠狠撕碎他高束的衣领的冲动就愈发明显。   荀久突然想起梦中见到郁银宸的样子,轻衣风流的他着银紫色宽袍大袖,那种衣服注定露出一抹精致平直的锁骨,配上郁银宸的那张脸,是妖娆而又魔魅的存在,的确会让人产生无限遐想。   然而扶笙这种禁欲式的打扮却更具诱惑力,尤其是近日来天气转凉,他几乎都是束领打扮,许是他自己没意识到,他越是将白皙的脖颈和性感的锁骨束起来,就越能勾起荀久想撕开看一看摸一摸再咬一咬的冲动。   好不容易拉回神智,荀久浅咳两声移开目光,觉得自己不能再这么看下去了,否则待会儿真的会彻底沦陷。   扶笙似乎不想让她偏移开视线,不想让她不看自己。   伸出温暖的手掌,他轻轻捧着她的小脸转过头来看着自己。   “你……”荀久呼吸陡然急促起来,脸瞬间红到脖子,“你做什么,这是马车上。”   扶笙没回答她的话,转头对着外面道:“甄叔,今夜不用你赶车了,你可自行先回去。”   赶车的甄叔虽然一把年纪,但到底对于自家殿下足够了解,方才车内的谈话他也听了个七七八八,心中直觉得殿下能与久姑娘走到这一步,实属不易,如今好事将近,他这个糟老头子自然不适宜再留下打扰殿下。   乐呵呵地跳下车辕,甄叔对着里面道:“殿下放心,这马儿早就对秦王府和皇宫这条路熟悉了,不用老奴驱赶,它也能自己找到回去的路。”   扶笙淡淡“嗯”一声,再没了话。   车厢内的气温一再升高,荀久勉强能听到甄叔走远的声音以及马儿自己缓慢走起来时车轮碾动地面的声音。   面对着他默然不语的凝视,荀久心跳得飞快,仿佛下一秒就要飞出来。   定了定心神,荀久暗骂自己没出息,方才还想着如何将这尊禁欲系大神的高领撕开窥探他藏在里面的白皙脖颈和性感锁骨来着,这会子竟然又胆小了。   扶笙看了她许久,才幽幽问,“我想知道,你在得知明日要被赐婚的那一瞬间是个怎样的反应?”   在女帝刚出口的那一瞬间么?   荀久认真想了想,她的真实想法是犹豫的,因为突然要和喜欢的人定下婚约,等大婚后成为一家人,每日无论是吃饭还是睡觉,自己的生活里都突然多了一个人,而这个人还是她多看一眼就会失神的人,她觉得有些不知所措。   似乎在担心扶笙会嫌弃她晚上睡觉多动还踢被子。   又似乎在纠结自己会不会有什么小毛病会暴露在他面前。   在荀久的认知里,扶笙是个完美主义者,因为他本身就是个几近完美的人。两人目前的状态虽然是在热恋,但算不得过分了解彼此,尤其是那些生活细节,等嫁过去以后,扶笙会不会因为某天发现了她的某项毛病然后开始嫌弃她?   “嗯?”许久没听到回答,扶笙捧着她小脸的双手轻轻动了动,竟是在替她理鬓发。   “高兴。”荀久自然不能让自己的那些小心思暴露在他面前,否则肯定丢脸,她深吸一口气后平复了心绪,弯唇笑道:“还有震惊。”   扶笙凝视她半晌,唇角微勾,“我看你震惊多于高兴吧?”   “哪里哪里,各自参半而已。”荀久笑着解释。   “为什么会震惊?”他认真看着她,不想错过她面上甚至是眼眸中的任何一丝表情,“是不是觉得太突然了?”   “是有点。”荀久心知自己的那点小心思还是没能逃过他的法眼,索性如实交代,“准确地说是觉得太梦幻了,我从未想过自己未来的夫君竟然会是你这样几近完美的男神,或者说,你是那种只该存在于幻想中的神,然后突然有一天闯入了我的世界,也许就是幸福来得太快太突然那种感觉,我会觉得不知所措也很正常。”   “快么?”扶笙忽然道,“我怎么觉得自己等待这一天好久好久了?”   “有么?”荀久眨眨眼,她和他明明才认识了两个月不到,他怎么可能等了好久?   不过要说这一个多月内发生的事,的确多得数不过来,尤其是与他在一起的时候,同过生死,共过患难,这算是……彻底交心了吧?   扶笙清俊的面容离她越来越近,她已经能清晰地感受到属于他的独特气息。   扶笙高挺的鼻尖在她的鼻尖上蹭了蹭,见她欲言又止,含笑问:“你想说什么?”   “阿笙……”荀久轻唤一声,话出口才发现自己声音娇软得很,听来有些媚,这对于扶笙来说简直就是**裸地勾引。   呼吸窒了窒,扶笙捧着她小脸的双手一点点松开,转而向下搂住她的纤腰,手臂逐渐收紧,直到她的身子紧贴着他的胸膛。   荀久呼吸有些困难,微微蹙眉道:“你抱我这紧,我都说不了话了。”   扶笙听闻后这才稍稍松开些,尔后挑眉望向她,“你方才想说什么?”   “我如今无权无势也就罢了,还没武功。”荀久认真看着他,语气也很认真,“娶了我,你就不怕娶了一个累赘回去吗?”   扶笙低眉,声音极轻极温,“我和世界,恰巧差了一个累赘,你可愿成全?”   荀久的眼神突然软下来,连带着整颗心都有些软。同时她又在心中暗骂,谁说这个男人不会说情话来着?明明是这方面的高手!   不待荀久开口,扶笙早已经寻着她莹润的双唇吻了下来。   细细密密而又温柔缱绻,此刻的扶笙就好像一个无底的漩涡,正在将她的灵魂一点一点掏空。   伸出双臂,荀久攀上他的脖子,轻轻柔柔地回应,唇舌交缠出最暧昧也最甜蜜的气氛。   初冬月华清寒,薄薄一层照在早已空寂无人的大街上。   马车里,扶笙紧紧将荀久圈禁在自己怀里,他火热的舌尖游弋过她小巧的耳垂,拂过她光洁的额头,再次辗转回她水润的唇上。   欲焰在燃烧,彼此的气息炽热交缠在这逼仄的空间里,温度一升再升。   似火球滚过干枯的草原。   似暴雨冲毁坚固的堤坝。   似幽冥开出血色之花。   那样的抵死缠绵,是**在做最后的挣扎。   他搂着她,也深吻着她,恨不能将她的每一寸气息都占为己有。   荀久全身绵软无力,眸光迷离,迷离目光中是如痴如醉,是他如诗似画的容颜。   两人贴得极近,彼此能清晰感受到对方的肌肤温热。   恍惚中有裂帛声响,荀久肩头的衣襟尽数褪去。   她心尖颤了颤,随即柔软下来。   明日便要赐婚了,倘若……倘若他今夜便要了她,那么,她是愿意的。   长夜无声,夜明珠光晕从他纤长的睫毛间筛下点点碎光,于阴影上添了流动的光芒。   四角银熏球里香味幽浮,与他身上淡淡的冷竹香交缠,**的气息让她一再沦陷。   勾住他脖子的双手逐渐下移至他高束的衣领处,她指尖灵巧,几个飞转便将那束缚了性感锁骨的高领解开。   小手探进他的衣襟,她还想再进行下一步。   扶笙却不动声色地腾出一只手将她的手挪回来,另一只依旧紧紧搂着她的腰肢,火热的唇舌依旧在她贝齿间攻城略地。   他这个举动,让荀久有些不满,伸手狠狠推开他,她扁着嘴巴偏开头,满面懊恼道:“明明是你先惹我,却又不进行到那一步,尽会泼我冷水,这样有何意思?”   扶笙仍旧在低喘,随后挑了眉梢,声音带着些魅惑的喑哑,“久久这是等不及了?”   “哼!”荀久冷睨他一眼,“才没有!我只是站在一个医者的角度来看,这样的情况再多来几次,你只怕会……”荀久不着痕迹地扫了扫他的小腹处,复又坦然移开视线,“我不过是担心自己将来的性福罢了。”   扶笙低低笑了一下,声音如同泠泠珠玉碰撞,“你若是真如此放心不下,那我们现在就回去试一下?”   荀久一张小脸上红得快滴血,狠狠瞪他一眼,“才不要,你也说了我还小。”   “我说的是年龄。”扶笙含笑的眸光自她傲挺的胸前扫了扫,“至于其他方面,嗯,还有待查证。”   他这一扫,荀久才陡然意识到自己外裳尽褪,此刻只着一件绣雨丝昙花的肚兜。   顷刻间羞得无地自容,她赶紧一把扯过自己的衣裳就要胡乱套上,却被一只修长且骨节分明的手给接了过去。   扶笙动作轻缓地将衣裙舒展开来亲自替她穿上,语气温和,“若是脱了衣服便不帮你穿上,那我和禽兽有何区别?”   荀久一怔,待他完全帮她穿戴好以后才侧过身来,眸中带了几分调侃之意,“啧……没想到素来高冷禁欲的秦王殿下也会说出这种话,怎么,最近想破戒了?”   扶笙不理会她这些无厘头的话,轻轻执起她的一只手,与她十指紧扣,面色诚挚,“我知道一直以来你在担心什么。”   “什么?”荀久故作疑惑,想听他自己说。   “你在担心秦王府免不了三妻四妾,将来的你会和一群女人争宠斗爱。”   “所以呢?”荀久眨眨眼,心中暗自佩服这个男人在感情方面还不算笨,竟能看穿她的这些心思。   可看穿是一回事,他的反应甚至是打算如何处理又是另外一回事。   扶笙看着她,一字一句说得认真而庄重,像是在宣誓。   “我从前没有喜欢过任何人,今后也不会再有喜欢的人。久久,并不是每一个男人都像你想得那般喜欢繁花簇拥,喜欢姬妾成群。你就没想过,或许我会是个例外?在我想要挣脱二十年的**禁锢去尝试七情六欲的时候,你刚好出现了。或者说,在你出现的时候,我刚好厌倦了前二十一年的禁欲生活,刚好想要破戒。我们之间完整得刚刚好,又岂是外人能随便插足的?”   荀久从骨子里深知,扶笙不可能说那些诸如“我只喜欢你”、“我只爱你”之类的话,但刚才这一番全程不带表白字眼的话却让她感动不已。   颤颤抬眼看他,她的声音有些微弱,“所以,娶了我,你便再不会让其他任何女人进府吗?”   扶笙摸摸她的脑袋,莞尔一笑,“我与世界差的是你这个累赘,多余的累赘,我不想负担,也负担不起。”   心中一时溢满甜蜜,荀久依偎进他怀里,只觉得此生能遇到他,乃上天大恩,三生幸事。   马车还在慢悠悠继续往秦王府方向前行,然而车厢内的火热早已被温暖和甜蜜的气息所覆盖。   荀久脑袋枕在扶笙的胸膛,忽而想起一事,道:“阿笙,我曾去找过阿紫,然后无意中发现了她后背上有个弯月形胎记。”   眯了眸,扶笙面上笑意渐收,神情略微讶异,“阿紫?”   “是。”荀久肯定地点点头,“那日碰巧她身子不大爽利,让我帮忙扎针,等她褪下衣衫的时候我才突然发现的那个胎记,我问她,她告诉我若是我不说,她很可能永远都不晓得自己后背上有个胎记。”   扶笙低喃,“双十年华,没有七岁之前的记忆,后背上有月形胎记……说起来,阿紫身上的状况确实与齐大娘所描述的肖雅颇为相似。”   “可是阿紫全然不记得自己小时候的事。”荀久微蹙眉头,“恐怕晓得她过去的人只有郁银宸,阿笙,你能否绕过郁银宸查到阿紫的身世?”   “倒不是不行。”扶笙道:“只不过要绕过郁银宸的灵术,查起来便有些困难,且颇费时间。其实我觉得最好的办法就是找个机会让齐大娘亲自认一认,肖雅毕竟是她的亲生女儿,做母亲的自然能一眼就认出来。”   “这个问题,我也想过。”荀久有些无奈,“可是阿紫说这么多年都过去了,二老想必早已经习惯了没有她的日子,更何况她如今谁也不记得,就算是相认了也没用,没有感情。”   扶笙眼眸晃了晃,“你的意思是,阿紫并不愿意与二老相认?”   荀久斟酌着点点头,“大体来说,是的。”   “这可就难办了。”扶笙稍稍皱了皱眉,“算了,既然阿紫不愿意,我们也不要勉强,否则到时候出了什么乱子反而不好。”   “我也是这样想的。”荀久轻轻颔首,“所以我答应了阿紫不告诉齐大娘关于她的下落。”   扶笙瞥见荀久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顿时有些心疼,握紧她的手宽慰,“别想了,那些事,不是你能操心得来的。”   “你说得对。”荀久很赞同,“既然阿紫下定了决心,那我做再多的事都没用,他们一家三口能否团聚,今后可就全看天意了。”   两人谈话间,马儿已经顺利来到秦王府大门前。   荀久撩帘望了望,尔后蹙眉,“不是说好了先送我回去的吗,怎么来了你府上?”   扶笙低低“唔”一声,云淡风轻地道:“明日是赐婚的日子,本该我们俩一同入宫的,但我今夜有些累,想早些歇息,索性直接将你带来我府上,也免得我明日一早还得过去接你,这一来二去的,太耽误时间了。”   荀久认真回味着他这一番话,乍一听,似乎真的只是为了方便明早一起进宫,可是仔细一听……   荀久斜睨他一眼,低嗤,“就知道你没个正经!”   “走吧!”扶笙轻轻一笑,“天色不早,待会儿沐浴完便早些休息。”   荀久眼珠子一转,狡黠笑道:“那你给我安排房间。”   “好。”难得扶笙不反驳,声音暖极。   ==   这一夜,有人欢喜有人愁。   季太妃回到瑞王府的时候,瑞王带了一众人在大门外迎接。   “母妃,女皇陛下情况如何?”文质彬彬的瑞王着一袭雨过天青色锦缎长袍,面色温润,见到季太妃回来,忙上前来亲自搀扶,顺便问了问女帝的情况。   “看样子,女帝已经痊愈,好得差不多了。”季太妃再不是之前遇到荀久那副凶神恶煞的样子,瞧见瑞王亲自过来扶她,面色含笑。   “那便好。”瑞王大松了一口气,“之前儿臣还一直担心万一女皇陛下要是再不醒过来,百官会因此而动摇。”   季太妃稍稍蹙眉,“你这孩子,担心那些做什么?朝堂的事儿自有秦王和百官会担心会处理,你手中又没有权利,一个人站在这儿干着急也没用,有如担心那些有的没的,还不如想想你的亲事。自从你上一个王妃去后,哀家看你似乎也没什么心思,你说你这么大的人了还不想着要孩子,你不着急哀家着急啊!”   “母妃……”瑞王轻声唤道:“儿臣与清语伉俪情深,她才去了没多久,儿臣实在没那个心思娶别的女人过门。这些日子,也都按照母妃的意思纳了几房小妾,可我……母妃见谅,等再过些日子儿臣心情好转下来再传她们侍寝。”   季太妃无奈地叹了一声,“我看你啊,一颗魂儿都被苏清语给勾走了,她已经去了一年多,这一年多里,哀家看着你从一开始的万念俱灰到后来装作若无其事,实际上,你心里定是不好受的罢?”   提起先瑞王妃苏清语,瑞王不觉湿了眼眶,声音微哑,“儿臣这一生难得遇到个喜欢的人,谁曾想她竟如此福薄,连带着孩儿一起去了。”   想到苏清语当初带着腹中孩子一尸两命的情景,瑞王原本快愈合的伤口乍然撕裂开来。   在他眼里,她只是苏清语,是他最爱的女人,而不是什么王妃。   预产期是稳婆一早就估算好的,产前两个月,她突然说想念家乡的荔枝膏,他为了让她高兴,亲自策马前往她的家乡,买了好多荔枝膏,却在归来那日听闻她不小心摔倒早产,因为本身体弱的原因难产而死。   荔枝膏散乱地落在地上,那一刻,他感觉自己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脑海里只有一句话——她死了,他连最后一面都没赶得及见一见。   贵为王爷的他守在灵堂哭了好几日,若非还有母妃在背后劝慰开导,他早就追随着她去了。   此刻旧事重提,纵然时隔一年多,但瑞王依旧觉得历历在目,伤口被撕扯开,鲜血淋漓。   “母妃晓得你爱重苏清语。”季太妃感受到了他周身的哀凉气息,喟叹着拍拍他的肩膀,“可她去了这么久,你也该放下了,人死不能复生,你想得再多,也只是徒增悲伤罢了,母妃不想见你整日这般颓废下去,对了,上次哀家跟你提起过太宰家的女儿,那姑娘哀家见过,长得貌美且为人聪颖,比起苏清语分毫不差,再过些日子便是她的生辰,若是你有意的话,便趁机送个拜帖去会一会,说不定她真的能让你放下过去。”   “母妃。”瑞王温声道:“原本父皇才驾崩两年,儿臣三年大孝未满,这个时候不该操心婚事……”   季太妃听到这里,冷哼一声,“秦王都可以不守三年大孝急着成婚,你为何不能效仿?”   瑞王无奈道:“母妃,秦王是秦王,儿臣是儿臣,你怎么老是将我们放在一起比较,更何况先帝在世时曾放言,为了弥补秦王在魏国受过的那些苦楚,会尽量满足他所有的要求,虽然秦王几乎没有提出过什么要求,但先帝君子之言总不是说着玩的,如今秦王想要成婚,只怕是女帝也点头答应了,这有什么不好的,七哥早些年一直不近女色,现在开窍了,我这个做弟弟的,理应替他高兴才是。”   季太妃睨他一眼,语气里颇有些怒其不争的味道,“你呀,就是心太善了,身为王爷,有这般心态可不好。”   瑞王轻笑,“母妃还说我,您那些年在宫里,不也什么都不争吗?”   季太妃一噎。   瑞王又道:“儿臣这是随了母性,正因为母亲的仁德和与世无争才会有了儿臣这性子。”   这时,季太妃身边的嬷嬷匆匆跑来,附在季太妃耳边悄声说了句什么,季太妃眼眸圆睁,“果真带来了?”   嬷嬷点点头。   季太妃挥手让嬷嬷退下,侧目望着瑞王道:“你且先回房歇着,哀家多年前的一个旧友找来,我这就去同她叙叙旧。”   对于季太妃的话,瑞王向来是从不怀疑半分的。   点点头,他道:“天色已然不早,母妃切记莫要聊到深夜,对身子不好。”   “嗯,哀家会注意的。”   ==   瑞王府承德院是先帝驾崩之后,瑞王特意让人重新修葺装潢过专门给季太妃住的。   此时的正厅中,战战兢兢跪着一个粗布蓝衣妇人,双手被反剪,荧荧火光之下,隐约能见她额头上有细细密密的汗珠。   袖中攥紧的掌心内亦全是汗液。   此人正是小农场的齐大娘。   季太妃在侍女的搀扶下入了正厅,接过茶盏,她用盖碗轻轻拂去上面的茶叶沫儿,这才粗粗往下一瞥,声音陡增寒凉。   “芸香,你这些年在秦王手底下过得可还好?”   齐大娘身子一颤,心中知晓这一次无论如何都躲不过了,她咬了咬下唇,“芸香见过太妃娘娘。”   “呵——”季太妃冷笑,“你怎么不像那天在大街上一样继续装了?”   “芸香有罪。”齐大娘低垂着眸。   “谁让你回来的?!”季太妃语气含了几分厉,杀人般的目光定在齐大娘身上,“哀家断然没想到你竟敢瞒着我在秦王手底下活了这么些年,好在老天有眼,终于让哀家撞见你,是自杀还是等着哀家赐你毒酒或者杖毙,你自行选一样。”   齐大娘认命地闭了闭眼睛,“芸香不怕死,只是……只是小公主至今下落不明,老奴还未找到她……”   季太妃瞳眸骤缩,险些徒手将茶盏捏碎,脸上表情狰狞恐怖,“你说什么?小公主还活着?!”   “老奴这些年一直在找。”齐大娘满面歉意,“至今也没有任何音信,故而老奴也不知她是否还活着。”   “废物!你怎么会把她弄丢的?”季太妃大怒,直接将茶盏扔过来,不偏不倚打中了齐大娘的额头,滚烫的茶水混着血水从额头上落下来覆盖在眼睫上,齐大娘双手被绑住,无法动作,只得紧紧闭着眼睛。   “老奴当年抱着小公主出逃的时候遭到了大批杀手追杀,老奴怕他们会伤害到小公主,索性将她放在木桶里顺着河水一直漂下去,等杀手们撤退以后,老奴顺着河岸一直走,却……却早已寻不到她的踪影。”   怒气更甚,季太妃重重一掌拍在案几上,“你个贱婢,竟敢把皇室公主给弄丢了!”   “太妃娘娘息怒。”齐大娘咬着唇,“前些日子,秦王已经出动他的隐卫帮忙寻找。”   季太妃倏然眯眼,“你的意思是,秦王知道了这件事?”   “老奴告诉他们那孩子是老奴的亲生女儿名叫肖雅,只把小公主后背有胎记的事以及现今的年龄说出来,其他的,老奴什么也没说。”   季太妃情绪稍稍平复了些,又问:“那么,眼下可有消息了?”   齐大娘认真想了想,“久姑娘曾问过老奴有没有肖雅的消息,老奴听她的语气,似乎是已经知道了什么。”   季太妃面色凝重下来,“莫非,荀久那个小贱人先知道了小公主的下落?”   齐大娘摇摇头,复又道:“太妃娘娘可让人暗中打探一下久姑娘近日和什么人有过来往,再从那些人里面逐一筛选,兴许能有些眉目。”   季太妃点头过后狐疑地盯着齐大娘,“你怎么会成为了秦王的人?”   齐大娘脸上早已被血污覆盖,看不出任何表情,声音却很平静,“老奴遇到了当年太妃娘娘身边回家乡养病的侍卫肖烨,我与他说了情况,他表示愿意助我,后来我们一起开了一家小面馆,直到某天,秦王路过,发现肖烨厨艺绝顶,这才让我们追随于他,老奴当时想着跟随秦王的话,一定能快速找到小公主的下落,所以……”   季太妃面色惊讶,“秦王身边眼线众多,光是那几个护卫,一个就能抵得过十个情报护卫,他竟然没有发现你的身份?”   “太妃娘娘莫非忘了。”齐大娘道:“老奴抱着小公主出逃的当年,秦王在魏国仅有一岁而已,他是十二岁回的燕京,哪里会知道那些事?”   “没发现就好。”季太妃稍稍放了心,心中思忖自己若是让瑞王府的人私底下去找,指不定到死都不会有任何消息,倒不如借着芸香的名号让秦王光明正大派人出去找,以后的事,等找到人再说。   “你先回去,以后若是没有特殊事情,绝对不可以来找哀家,更不可以让秦王发现你的身份。”季太妃烦闷地摆摆手,招来婢女给齐大娘松绑又净面上了药这才趁夜让人护送着她离开。   ==   同一夜,天赐宫。   荀久和季太妃离开不久,女帝便让人分别去长乐宫和掖庭宫传召羽义和阿紫。   二人进了帝寝殿以后齐齐行礼。   女帝端坐在紫金椅上,随意瞟了二人一眼,吩咐花脂,“赐座!”   阿紫忙道:“陛下,奴婢乃戴罪之身,站着就行。”   阿紫不坐,羽义也随她一起站着。   女帝懒得纠缠于这种小问题,看向阿紫,“你是不是曾经答应过子楚什么事?”   阿紫一听便明白过来她和羽义的那些事,秦王分毫没有告诉女帝。   “是。”阿紫僵直着脖子,“奴婢答应了秦王帮他做事。”   “叛主吗?”女帝眼神似笑非笑。   阿紫是最为了解女帝的人,每当女帝露出这个表情,就证明很多事情她已经全盘掌握了。   手指紧了紧,阿紫想着她和羽义的事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女帝讨厌被人欺骗,倒不如趁着此次机会直接把话挑明,兴许还有那么一丝能存活的机会。   阿紫万万没想到羽义会当先接了话,“陛下,阿紫是因为臣才会做出这些事的,您若是要罚,臣甘愿承担所有责任。”   “行了!”女帝不耐地摆摆手,“朕又不是深闺怨妇,你和阿紫的事早就不是什么惊天秘闻,阿紫能答应子楚叛主,无非是事成之后他会放你们二人双飞。”   在阿紫和羽义齐齐惊讶的目光下,女帝继续道:“朕趁夜找你们来是有要事相商,并非听你们陈述罪状的。”   阿紫立即敛了情绪,“陛下请讲。”   女帝扫了二人一眼,“我要你们俩帮我去杀一个人,事成之后,朕便让你们回蜀国。”   羽义和阿紫对视一眼,“敢问陛下要我二人杀谁?”   “迟旻。”女帝目光寒凉,仿佛看到了当日在御花园内的那一幕,“他是大祭司手底下的人,功夫了得,恐怕光凭阿紫一个人还无法成功杀了他,故而朕让你们一同前去,迟旻受了重伤,至今还没到达灵山,我要你们星夜兼程赶在他到达灵山之前将他杀了。”   阿紫迟疑道:“迟旻既是大祭司的人,怎么会突然出宫回灵山了?”   “当日在御花园刺杀朕的人便是迟旻。”女帝道。   阿紫惊了惊,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就说明迟旻发现了陛下会武功这件事,他此刻奔回灵山,铁定是想把这件事告诉家主和族长。   定了定心神,阿紫道:“陛下放心,奴婢和羽义一定在迟旻到达灵山之前取他首级。”   女帝蹙眉嘱咐,“这件事,务必要做得滴水不漏,不能让神殿的人发现,更不能让灵山巫族的人发现,否则会有大麻烦,到时候你们也不好脱身。”   “奴婢(臣)遵旨。”阿紫和羽义躬身告退。   ==   住在秦王府的这一夜,荀久睡得非常安稳,再没有做噩梦。   天光大亮的时候,她悠悠转醒,本想习惯性地对外唤招桐,却突然反应过来这里是秦王府,没有女婢,只有哑仆。   穿衣下床,荀久推开门,果然见到几个哑仆端了洗漱用品站在门外静静等候。   天气寒凉,荀久清楚地看见几人双手冻得通红。   面露歉意,荀久很不好意思地道:“抱歉啊,让你们等了这么长时间。”   其中一个哑仆打着手势,意思是让荀久不必感到愧疚,这些都是他们应该做的。   另一个哑仆见到荀久出来,忙将手中的纸条递给她。   荀久接过看了看,上面是扶笙亲笔所写,大意是说方才见她睡得香,他不忍心打扰,索性让她再睡一会儿,他先进宫上朝了,宴请百官是在晚上,让她不必急着回府,外面天寒,担心她身子受不住,玉笙居内烧了地龙,让她去玉笙居用早膳顺便等他回来。   洋洋洒洒一大篇,全是关心和嘱咐的话语,看得荀久全身都暖洋洋的。   洗漱完,荀久披上貂绒斗篷,随着哑仆来到玉笙居。   进门之前,她突然想起前些日子扶笙把姜易初接来了府上。   “姜丞相还在府上吗?”荀久问。   哑仆点点头。   荀久又道:“那你们去把他请过来,我一个人无趣得紧,想与他说会儿话。”   其中一个哑仆闻言后立即去了姜易初所在的院子。   荀久抬步进了扶笙的房间。   这个地方,上一次扶笙心魔发作的时候她曾待过一晚,说是房间,其实格局与宫里的寝殿相差无几,分外间,中堂和里间。   屋内烧了地龙,再加上香炉里的淡淡熏香,让人一进去便不想再出来。   姜易初随着哑仆来到玉笙居的时候,荀久已经吩咐哑仆将酒菜摆在了外间。   “请坐。”荀久仔细打量了姜易初一眼,发现他并没有传闻中的憔悴模样,整个人容光焕发,与初见时差不多。   “那些日子我听人说你因为担心女帝病情而险些病倒,我还以为你此时此刻一定瘦得不成人形了。”荀久调侃笑道。   姜易初在她对面坐下,莞尔一笑,“久姑娘恐怕对‘担忧’这二字有些误解。”   “愿闻其详。”荀久亲自给他斟满酒,稍稍挑眉。   “青璇手术后昏迷不醒,这是事实,我的确难受过几日,但那是心疼,不是担忧,因为我知道以她的顽强,一定能从鬼门关挣扎回来,而我担忧的是,她醒来后见到我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样子会难过。我不想她难过,所以不能让自己憔悴到那个地步。”   荀久愕然,姜易初的这些言论从某种程度上和扶笙有些像,难怪女帝会看上他,这个男人,原来也是个极为心细的人呐!   姜易初如今这副翩然的谪仙之姿,不知情的人第一眼看上去定会觉得他丁点儿不关心女帝,否则女帝昏迷了这么多日,他如何还能这般潇洒恣意,殊不知他考虑的层次更深,目光看得比常人更远。   女帝要昏迷七日是既定事实,他就算再哭肿眼睛也只能换得外人一句安慰并感慨他用情至深,可若是他放宽心态,让女帝醒来后见到他并没有哪里不适,这样一来,女帝便少了一份担忧。   这才是姜易初变相为女帝排忧的方式!   得见荀久的愕然,姜易初淡淡一笑:“很多年前,我在魏国王宫见到青璇的时候,一味地以为只要我时刻关心她,保护她,不让她再受欺凌便是爱重她,她就能因此而感动并喜欢上我,后来我才知,那些年的自己有多无知,我对她的好,全都是个人意愿,从没问过她愿不愿意,也没想过我也是那样做,她就会越觉得自尊心受到打击。”   语毕,姜易初缓缓饮下一口酒,“这是青璇几次拒绝我之后,我慢慢琢磨出来的结论,我所谓的为她好,都是出自于我个人的‘以为’,若是关心她保护她让她受到的是更大的心灵创伤,那么我便算不得真正为她好。”   ------题外话------   抱歉抱歉,昨晚中秋出去玩了,今天早上才来赶稿,嘤嘤嘤,衣衣保证不会有下一次了,同时献上迟来的中秋祝福,么么哒美人儿们。   推荐好友文文。   《悬情蜜爱之暖妻神探》/今时   【悬疑+推理+复仇】   有钱有势的男人很多,但能只手遮天的男人没有几个,当纪蜜自认没这个运势的时候,老天还是塞给了她一个男人。   不,是男神,有颜值却偏要靠卖学识生存的男人。   推理小说界男神作家敲打键盘一个按格就值百万,偶尔还被聘请做几天推理顾问,高智商高情商完爆一切极品渣渣。   这职业好,匹配的就是警花和神探。   ☆、第一百二十九章 圆房(必戳)   扶笙下朝回来的时候,姜易初已经在玉笙居内用了饭并骑了马回典客署,说要为晚上的宫宴做准备。   荀久问过了,姜易初打算明日便启程回魏国。   “昨夜睡得好不好?”扶笙走过去坐在荀久旁边,目光里满是柔意。   “还不错。”荀久笑道:“起码不会做噩梦。”   扶笙眸光微动,“你在自己府上的时候会做噩梦?”   “偶尔。”荀久垂下眼睫,不想让他继续追问下去,她很清楚,若是让这个醋坛子知晓她曾经梦见过郁银宸,待会儿肯定满屋子的醋味。   “用过饭了吗?”扶笙又柔声问。   “才刚刚用过。”荀久抬起头来,“与姜易初一起的,对了,他已经回了典客署,并告诉我明日他们就要启程回魏国了。”   “这么快。”扶笙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   荀久道:“前段时间魏王便来信了,也不知道魏国发生了什么事,是姜易初一力压下,只为了等女帝动手术,如今手术完成,女帝也成功醒来,算算时日,他们几个在燕京也待得差不多,该是时候回去了。”   语毕,荀久看向扶笙,“怎么了吗?”   “无事。”扶笙摇摇头,随即感慨,“一夜的时间,也足够了。”   “什么意思?”荀久隐约觉得扶笙这话有些不对味。   扶笙侧过脸来,微微一笑,“晚上的宫宴很特别,准备了很多画舫,即将在凤临池上举行,相信这会是一个特别难忘的夜晚。”   荀久惊得张大嘴巴,“宫宴在画舫上举行?”   扶笙点点头,“嗯,有什么问题吗?”   “谁出的主意?”荀久惊道:“这也太浪漫了!”   凤临池是天赐宫北面由明渠引汝河分支水形成的人工湖,占地一百五十亩,比整个秦王府邸还大。   池中有二十余丈高的渐台,并堆筑了象征仙山的蓬莱、方壶等假山,起雾的时候,假山在薄雾里若隐若现,远远望去,仿佛真入了仙境一般。   “今早上朝,我提出来的。”扶笙看着荀久一脸惊喜地样子,满意地勾了勾唇,“与其说是为女皇陛下准备,倒不如说是想给你一个惊喜。”   “确实又惊又喜。”荀久惊奇地看着扶笙,“你怎么会突然想起来要以这种方式举行宫宴?”   扶笙没回答这个问题,径自道:“池中的假山上都准备了烟火,等晚上宫宴开始便能看到。”   他说着,长臂轻轻将她揽入怀,温声道:“我政务繁忙,并没有多少空余的时间陪你,唯有借此机会让你好好放松一下,算是……算是弥补那些我无法陪你的时光。”   听到这句话,荀久怔了怔,“你……”   扶笙道:“我没见过蓝花楹开花的时候是什么样,但我想倘若能与你一起共赏一场烟火,那样的美景大抵也是能比得上蓝花楹的。”   荀久眼睛眨了眨,还是抑制不住地有些湿润。   她不过是那天与他同游秦王府后园的时候随便说了一句蓝花楹的花期好美,他便深深记下并借着宫宴安排一场烟火来弥补,这样的心思细腻,这样的无微不至,让她如何不感动,如何……不爱?   ==   申时刚过,荀久便沐浴更衣好与扶笙一起坐上马车朝着皇城方向而去。   这一次的宫宴与上一次迎接姜易初他们的到来有所不同,暗喻恭贺女帝重获新生,故而宴请的多是朝中官员,朝臣们的亲眷基本没来。   画舫有限,还得保证女帝以及百官们的安危,所以对每艘画舫上的人数进行了严格的控制。   按照礼仪,朝臣们是该先到奉天殿见礼过后才根据礼官的安排逐一登上画舫的。   已经痊愈的女帝正襟危坐于奉天殿的黄金帝王宝座上,神采奕奕,难得的面上噙着一抹淡笑。   她这个表情,反而让部分朝臣心里七上八下起来。   女帝性子阴晴不定,他们这些朝中元老是再清楚不过的,素来只见她冷艳高贵的模样。   但像今日这般心情舒畅还面带笑容的女帝,所有人都是头一次得见,心中不免忐忑,纷纷猜想着女帝是不是魔怔了。   姜易初、容洛和顾辞修是外臣,不必像百官一样来大殿,他们三人早就随着花脂去往旁边的暖阁里暂歇喝茶等着宫宴开始。   荀久和扶笙是最后进入奉天殿的。   今日的荀久一袭湖水蓝挑丝双巢云燕留仙裙,依旧是扶笙为她准备的礼服。   荀久的长相,是潋滟桃花瞬间绽放的艳丽,是天际霓虹飞曳出的明媚,更是深夜里蔷薇幽香阵阵的蛊惑。   故而扶笙特地挑了湖水蓝,浅淡的颜色能将她的逼人光艳中和,看起来更添清丽。   然,纵使这套留仙裙看起来万分淑女万分保守,也依然挡不住荀久曼妙的身姿,层层褶皱散发流光的裙摆往上,能见她纤腰不盈一握,更凸显出胸前的饱满,那诱人的曲线,无疑是让男人们血脉贲张的**深渊。   见到荀久进来的一刹那,殿内一半以上的大臣眼睛都直了,另一半年迈的则咳嗽不止,装模作样抬袖遮眼,却又忍不住瞄一瞄。   女帝就够艳光逼人的了,没想到精心打扮过的荀久更胜一筹,简直让人错不开眼。   扶笙突然有些后悔将荀久带到奉天殿来。   此刻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荀久身上,这让他心中很不舒服。   冷眸一扫,扶笙淡淡开口,“诸位的眼珠子掉了,麻烦捡一捡。”   众人被这霜寒至极的声音一慑,立即回过神来抖了抖身子,又装模作样咳两声后将眼睛移回来。   女帝头一次见到扶笙吃醋的样子,心中觉得好笑,暗想着凭借荀久这副容貌,以后只怕他吃醋的机会多了去了,除非他能做到把荀久整天关在府里不出门。   偷瞄一眼扶笙不悦的面色和紧绷的唇瓣,荀久也有些好笑,心中猜度他此刻肯定后悔带她进宫,可她这副容貌是天生的,再加上今夜宫宴,又稍加打扮了一番,故而难免聚集了些目光。   早知道会这样,她还不如不打扮直接来。   扶笙自进殿后就只有那一句话,此刻两人并肩走到大殿中央,齐齐行礼。   女帝见人都来的差不多了,索性抬手示意旁边的李公公,“去请大祭司来算个黄道吉日,趁着今夜朕高兴,便为秦王和荀久赐婚。”   此话一出,众臣哗然。   先帝三年大孝还差一年,秦王就忙着娶妻,实在有些不妥,可女帝金口玉言,话已经说出来了,断然不可能收回去,且按照她一贯的性子,这种时候谁要是敢站出来扫兴,那她一定会让那个人更加扫兴。   李公公领命之后立即带着人前往神殿。   女帝见众臣小声议论,蹙眉过后冷声问:“怎么,众爱卿有何意见?”   太宰出列道:“启禀陛下,先帝在世时曾放言会尽量满足秦王殿下的要求以弥补他在魏国所遭受的十二年之苦,秦王殿下今年二十有一,早就到了成家年纪,三年孝期守了两年成婚,并不算违背礼法。”   大司马季博然也出列道:“老臣附议。”   秦王的婚事,一直是先帝在世时的头疼问题,他向来不近女色,先帝曾几次想为他赐婚,到了最后都没成,如今好不容易能把他嫁出去,对于朝中很多人来说,这无疑是大喜事,起码证明一向冰寒不近人情不染尘埃的高冷禁欲秦王殿下终于有了烟火气息人情味。   不少大臣默默在心中掬一把感动的老泪,纷纷站出来附议。   满朝文武竟没有人反对!   荀久心中很是惊讶,不明白这些人是真心实意祝福她和扶笙还是慑于女帝的无上威仪。   龙椅上的女帝则是满意地看着这一幕。   她原以为起码会有那么一两个不知好歹的会站出来引用礼典争论一番,而今这么顺利,着实在她的意料之外。   既是所有人都赞同,那就水到渠成了,如今只等大祭司到来。   大约过了两盏茶的功夫,李公公才率着一众宫人簇拥着澹台引往奉天殿而来。   澹台引的打扮,一如既往的沉黑锦裙,像最浓的墨浸染过,领口和袖口都有银色纹饰,图案古老,荀久看不懂,只大约觉得应是巫族的某种标识。   荀久见过女帝的高贵冷艳,见过千依的小家碧玉,见过女侯的落落大方,却在这一刻突然觉得,这世上再也没有任何女人比大祭司澹台引更能胜任黑色服装。   大祭司的所有衣服样式都非常古板和传统,寻常人穿上去会觉得很老气,然而澹台引不同,她本就长得很美,容貌是那种一般闺秀比拟不了的惊心清丽,与荀久的媚色天成不同,澹台引的美,就像开在深渊边际,沼泽尽头的神秘之花,让人想窥探一二,却又只能望而却步。   行至大殿中央,澹台引行了礼之后慢声道:“陛下久病痊愈,臣深感欣慰。”   女帝垂眼,望向澹台引的眼神似笑非笑。   出自真心的欣慰么?   那么迟旻为何还费尽心机刺杀她?这一切难道不是神殿授意,澹台家族授意?   脸上笑意渐收,女帝不动声色地移开眼,“朕能大难不死,只怕还得感谢大祭司每日在神殿的殷殷祈祷。”   这句话,旁人听不懂,但澹台引以及知晓刺杀内幕的荀久听懂了,女帝这是在暗讽澹台引表里不一,嘴上说着效忠王朝的话,背地里尽做些为人不齿的龌龊事,比如……派人刺杀女帝。   澹台引脸色僵了僵,片刻后恢复正常,声音平静道:“陛下乃真命天龙,自有诸神和上天庇佑,手术能成功靠的是久姑娘精湛的医术,而陛下能转醒则是因为天命,臣的祈祷不过起到些细微末枝的作用罢了,算不得什么。”   这番话说得很有水准,先把女帝的帝王威仪在百官面前亮相一番,再把荀久的医治之功扯进去,最后自我贬值,且贬得又不过分做作,无论是语气还是话里的意思都拿捏得恰到好处。   荀久暗自感慨一番,如此精明通透的妙人儿,竟然是她和扶笙的对手,实在可惜。   澹台引的这番话,挑不出半丝错漏,且眼下当着百官的面,女帝也不好挑明刺杀那件事,只凝目看了澹台引一瞬又再度移开眼,“大祭司向来不参加宫中的各种宴会,相信今夜也不例外,朕此番让人去传召你,为的是让大祭司掐指算一算,算个黄道吉日出来,朕也好为秦王和荀久赐婚。”   听到秦王和荀久要大婚了,澹台引面上有一丝愕然划过,随后她直接道:“不用算,下月初就是难得一见的黄道吉日,秦王和久姑娘若是能在那一日大婚,相信诸神有灵,定会佑你们百年好合。”   “好!”女帝爽快道:“那便这么定了,李泉,为朕代笔!”   御前李公公立即让人取来笔墨和明黄绢帛,当着百官的面将女帝所言一字不漏地写下来。   待墨迹干了,李公公才拿起圣旨高声诵读,内容无非都是常规的那些赐婚客套话。   早就盼着秦王早些出嫁的老臣们听得热泪盈眶,立即在心里盘算好为了庆祝这一刻,待会儿登上画舫一定要多饮几杯。   赐婚环节一过,女帝便宣布宫宴正式开始。   大臣们出了奉天殿以后三三两两朝着凤临池方向行去。   女帝则与扶笙和荀久一道前往奉天殿旁边的暖阁。   暖阁内,姜易初他们似是在说什么有趣的事,容洛清脆的笑声时不时传出来。   “什么有趣的事儿竟教洛姐姐高兴成这样?”入了暖阁以后,荀久好笑地看着坐在软椅上的容洛。   大概是怀孕的原因,几日不见,她似乎比先前更为成熟有韵味了,瓷白细腻的面容上此刻含了笑,有为人妻的贤淑,也有为人母的慈爱,从唇畔开始一点点蔓延至眼角。   便是心情再抑郁的人看见这样纯真的笑容也会立即被感化。   荀久突然明白了女帝为何只与容洛亲近。   容洛性子开朗,且早些年又在军营中训练过,刚中带柔,不会耍心机,再加上她爱笑,笑容看上去很干净很舒服。   女帝在魏国的时候定是见到了这样的容洛一时给感动了。   听到荀久的声音,暖阁内三人的谈话声戛然而止,齐齐站起身来给女帝见礼。   女帝随意摆摆手,“如今是私底下,大家不必如此见外。”   容洛抬起头来仔仔细细打量着女帝,只见她一如既往地着暗红织金云龙纹锦服。   帝王本穿明黄色,她却觉得那颜色不讨喜,御极之后,特地吩咐少府重新为她定制了一系列的暗红色正装华服。   事实证明,暗红这个颜色的龙服穿在她身上,要比明黄色更具威仪。   “陛下,你昨夜才醒来,怎的今日便忙着操心宫宴了?”容洛眉眼间露出些许担忧。   在魏国的时候,容洛就通过表哥姜易初知道扶疏是个坚强到让人心疼的女子,她总是能在一次又一次所有人都觉得必死无疑的绝境中惊艳存活下来。   可如今她都已经贵为天下共主了,许多事本可以不那么操劳,就比如眼下,大病初愈,本应是好好躺在床榻上休息的时候,这才第二天,她就忙着宴请百官。   这般操劳,女帝自己可能觉得没什么,但旁人看了,会觉得异常心疼。   女帝轻笑一声,“在魏国的时候,我便是个折腾不死的人,这次的剖腹取瘤对于我来说,不过就是肌肤之痒而已,还严重不到威胁性命的时候,躺了这么些日子,难受得紧。上一次的宫宴,以朕的病灶突然发作而匆匆结束,这一次说什么也要圆满一回了。”   “陛下的身子,能否去凤临池上吹风?”姜易初微皱眉头,虽然明日便要启程回魏国,虽然他也很想在这诀别的夜晚与她多多相处,多说几句话,可她毕竟才刚大病初醒,若是因为自己的一时贪心而害了她,那他会内疚一辈子的。   “放心吧!”面对众人担忧的脸色,女帝满面淡然,“朕晓得你们在担忧什么,你们若是不信的话可以问问久姑娘,朕是真的已经痊愈了。”   众人将目光落在荀久身上。   荀久僵着脑袋点点头,“从陛下的脉相来看,的确是没有什么大问题了。”   “看吧!”女帝莞尔一笑,“朕早就说过已经痊愈了,偏你们还一个个忧心忡忡的样子。”   扶笙看一眼姜易初,又看一眼女帝,转头问容洛:“洛洛会不会晕船的?”   “洛洛今晚可不能跟你们去画舫了。”顾辞修接话,“这几日她孕吐得厉害,连平素都这样,待会儿要是到了画舫,那还不吐得昏天暗地,晓得陛下痊愈,我们小夫妻俩也就放心了,去不去画舫也没什么,你们自去,我们俩就在凤临池畔的高阁里看看烟火就成。”   荀久走上前来,关切地问:“洛姐姐这几日又开始孕吐了?”   容洛很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荀久歉意道:“这些日子我都给忙忘了,等明日我挑个时辰帮你扎几针……”话到这里,忽又觉得不对,皱眉道:“哦对,我险些忘了,明日洛姐姐便要回魏国,这可如何是好?”   “久姑娘请放心。”姜易初面露微笑,“我也略懂医术,这一路上会照顾表妹的。”   荀久恍然大悟,姜易初会医术,她怎么把这个也给忘了!   “对对对。”荀久赶紧笑道:“那就麻烦姜丞相了。”   “久姑娘太过客气。”姜易初温声道:“洛洛是我表妹,我照顾她天经地义。”   容洛抬眼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催促众人,“不早了,你们赶快去画舫,否则待会儿无法玩得尽兴。”   女帝与姜易初对看一眼后点点头,当先出了暖阁。   荀久嘱咐了容洛几句,这才抬步跟上扶笙,二人紧随女帝和姜易初的后面一齐来到凤临池边。   这一场“画舫上的宫宴”,可谓隆重至极,入夜开始,凤临池周围的石座风灯便全部被点燃,灯火通明,像一条巨龙蜿蜒盘旋在冷风习习的凤临池上。   岸边停靠着十来艘画舫,入口处都有重兵把守,大臣们上船之前除了要出示请帖之外,还得被搜身检查,确认没带任何武器之后才能通行。   荀久他们过来的时候,大臣们还没有完全登上去。   每一艘画舫上都准备了丰盛的酒菜,风一过,香味全部飘过来,酒香混合着菜香,又是在这么特别的场合下,直让人食欲大开。   大臣们全部登上画舫以后,女帝才偏转头来看向扶笙,“朕的画舫马上就要过来了,子楚,你二人……”   扶笙似乎知道她想说什么,开口道:“陛下,臣和久久有单独的画舫,就不打扰你们了。”   女帝愕然,“什……什么意思?”   荀久听到扶笙如此说才突然反应过来早上在秦王府,他为何会说一夜的时间也够了,原来竟是这种意思!   细细想来,姜易初和女帝也只在拥雪亭内独处过几个时辰的时间而已,他们之间,确实缺少沟通的机会,希望今天晚上,两人都能彻底解开心结,自此后坦然接受彼此。   了然一笑,荀久道:“臣就先预祝陛下今夜玩得尽兴了。”   扶笙的这般安排,确实出乎女帝的意料。   也是在这一刻,女帝才突然反应过来顾辞修和容洛为什么不跟来。   女帝面上有促狭之意,语气里也多了几分不自然,“子楚,你……”   扶笙扫一眼不远处缓缓而来的豪华画舫,转而笑看着女帝,“陛下,您若是再不登船,只怕这一晚上就要过去了。”   “青璇,我们走吧!”姜易初走近女帝,这一刻褪去君臣身份,他的笑容让人想起灼灼玉兰,温若春水,暖如脂玉,柔似流云。   女帝有片刻晃神。   带她拉回思绪,却发现扶笙和荀久早已登上了专属于他们二人的一艘小画舫。   侧目,正对上姜易初含笑的面容。   女帝难得的脸色红了红,赶紧撇开眼,看着已经到达岸边的豪华画舫,尽量保持着声音平静,“我们走吧!”   姜易初点点头,抬步跟上女帝,二人一同上了画舫。   朝臣们得见女帝登了画舫,齐齐站出来隔空举杯,声音高亢,“恭祝陛下万寿无疆!”   女帝站在甲板上,冷风撩动她墨发轻舞,她冲着对面的百官们摇摇手臂,高声道:“今夜意在不醉不归,众位爱卿不必拘束,务必要尽兴才好。”   众臣再次谢恩过后纷纷入了船舱。   每一艘画舫上都准备了貌美的舞姬,湖上宫宴开始的时候,清越的丝竹声一阵接一阵地飘在夜幕下的凤临池上,好不热闹。   见众人的画舫已经走远,女帝这才收回视线抬步进船舱。   才推开门看清楚里面的布置时,女帝整个人都愣住。   外面看起来张灯结彩豪华奢侈的画舫,船室内竟是另外一番景象。   自入门处开始,地上铺了一层厚厚的红色锦毯,锦毯上有龙凤呈祥的样式,大红色的纱幔自承尘垂下,隐约能见到里面的烛台上燃烧着的也是手腕粗的红烛。   女帝呆愣半晌,回过头喃喃问姜易初,“这是什么意思?”   进了船舱,轻轻将门合上,姜易初再也抑制不住胸腔内的那股情感,直接将女帝抱进怀里,温声道:“青璇,我明日便要走了,你是六国共主,而我是魏国丞相,是那个你恨透了的魏国的臣子,我知道自己不可能娶你,而你也不可能让我入宫,我们的身份,注定这一生都无法成为夫妻,可我还是想在临走前给你一个难忘的回忆,所以在得知子楚将宫宴设在凤临池上的时候借机布置了船舱内的这一切,你别……”   “我很喜欢。”女帝眼眶一热,打断他接下来的话,随即莞尔一笑,“只要是你布置的,我都喜欢。”   “青璇……”姜易初有些激动。   那些年在魏国,他年少无知不懂得考虑她的感受,只一味地关心她,以为那便是为她好,却始终换不得她的一句“喜欢”。   而在今夜这样一个特殊的晚上,在此刻红烛高燃的情景下,他终于听到了期盼多年的那句话,心中情绪一时不知如何表达。   女帝见他呆愣,不由得翘了翘唇,扫了一眼旁边的桌子,桌上摆放着一壶清酒和几个小菜。   心思浮动,女帝笑道:“既是良辰,怎能没有美酒?”   姜易初顷刻回拢思绪,走到桌边与女帝相对而坐。   提起银壶,姜易初有些犹豫,“青璇,你大病初愈,应是不能饮酒才对。”   “莫说大病初愈,便是还在病中,我也当饮一杯为你践行。”女帝笑着拖过他斟满酒的那只酒杯,修长的手指端起来,朝他一敬,“这一杯,敬你当年鲜衣怒马,惊艳了我的余生。”   姜易初愣住。   女帝趁机从他手里接过酒壶给自己斟满,再度抬起。   “这一杯,敬你从未放弃,温暖了我的岁月。”   姜易初面色震惊。   女帝将头上的青玉簪拿下来放在掌中仔细端详,“再一杯,敬你秉烛夜练,将一颗真心雕琢在这小小玉石上,陪我长路漫漫回燕京。”   三杯酒下肚,女帝绝美的面容上已经飘了胭脂色,在柔和的烛光下更添摄人心魂的美态。   “青璇,别再喝了。”姜易初伸出手来阻止。   女帝仿若未闻,一只手提着银壶灵巧躲避开他的手,趁机又给自己斟满。   “这一杯,敬我终于能有机会开怀畅饮,终于能有契机吐露心声。”   “青璇……”姜易初霍然站起身来走到她旁边,这一次,他毫不留情地从她手里夺过银壶,声音含了几分不悦,“你才刚刚痊愈,本就不能饮酒,偏偏还饮了这么多,待会儿要是真出了什么事,你让我怎么办?”   女帝已经微醉,眸光开始迷离闪烁,银壶被姜易初夺了,她没办法给自己斟酒,索性端起空酒杯,吃吃笑着偏头敬他,“这一杯,敬你在时隔九年后终于长大,终于懂得万事先考虑我的感受。”   话完,女帝将空杯往嘴边一送。   姜易初眉头皱得更深,一只手托住她的后背防止她往后摔倒,另外一只手快速夺过她手里的酒杯往铺了大红锦毯的地板上一扔,“青璇,你醉了。”   “我没醉。”女帝整个身子往前趴,单手托腮看着对面姜易初的空位子一笑,“易初,我敬了这么多杯,说了这么多这些年来我一直不敢说,害怕说的话,你就没有要对我说的吗?”   姜易初陷入了短暂的缄默。   从女帝刚才的话里,他听出来了,女帝当年在魏国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便将他放进了眼里。   也是在前一刻,姜易初才突然明白过来那些年在魏国王宫,她之所以一直拒绝他并非是因为自尊心受到了伤害,而是在变相保护他。   那个时候,他是丞相家的嫡公子,全魏国少女的梦中情人,而她是质子,是阶下囚,倘若让人发觉他们二人有来往有关系,不仅他的前程会受阻,就连家族都很有可能受到牵连。   想通了这一切的姜易初觉得整个人都在颤抖。   原来,她并非无心,而是太有心了才会将感情深埋。   原来,他又一次低估了她。   “易初,你是不是没有话要对我说?”女帝依旧保持着托腮姿势,对着的依旧是姜易初的空位子,原本闪灼的眼眸内逐渐冷寂下来,低声呢喃,“也对,你明天便要走了,说再多又有什么用呢!”   姜易初轻轻松开托着她后背的那只手,快速走到她对面坐下,将银壶拿过来给自己斟满酒,诚挚的目光看着女帝,“青璇,这是第一杯,敬你当年勇毅无敌,于血腥屠戮中踩着森森白骨走出来。”   女帝勉强恢复几分神智,呆呆看着他。   “第二杯,敬你将我越推越远,让我越挫越勇,越觉得你珍贵难得,从而将你奉为心头朱砂。”   女帝眨眨眼,凤眸内再次有了迷离色。   “第三杯,敬你借用荒淫的外衣包裹自己,将自己完整的保留着。”   “最后一杯。”姜易初举起杯,面色前所未有的认真,“我的女王,我爱你。”   女帝浑身一震,彻底清醒过来,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他。   姜易初轻轻莞尔,站起身来走到她旁边将她整个人都带起来。   女帝本就有些醉,此刻突然站起来,身子便有些承受不住晃了晃。   姜易初一只手紧紧搂住她的腰肢防止她摔倒,另外一只手替她理了理有些凌乱的鬓发。   女帝抬起凤眸,怔怔看着姜易初那张几近完美的面容,突然踮起脚尖,殷红的唇瓣覆在他的上面。   一瞬间心跳到无法抑制。姜易初呼吸骤然停滞过后又急促起来,轻轻扣住她的后脑勺,对着她红润诱人的唇瓣就含上去。   两人都是头一次遇到这种阵仗,女帝不太懂得如何回应,动作尤其生涩。   姜易初则不同,他是男人,男人在这方面有极有天赋,从刚开始的生涩到后面的熟稔,一步步引诱着她张开檀口,唇舌相缠。   女帝整个人都被禁锢住,动弹不得。   一番浅吻下来,她早已气喘吁吁,小巧的鼻翼上渗出了薄薄汗液。   待女帝缓过气来,姜易初一弯腰,打横将她抱起往里面的大床边走去。   女帝身子绵软无力,此刻被姜易初抱着,不得不伸出双臂揽住他的脖子。   这个动作,让二人身子贴得更近,本就火热的气氛再添火苗。   拂开珠帘,姜易初小心翼翼地将女帝放在红色系的床榻上,然后坐在床沿边俯身仔仔细细地端详着她,带着灼热温度的指腹轻轻划过她的脸庞,声音亦柔似飘絮,“青璇,我们圆房好不好?”   女帝眨眨眼过后,嘴角蔓延开笑意,盈盈眸光中倒映着他一身雪白,许久过后,缓缓点头,“好。”   姜易初低头吻下来,哑着声音低唤她的小字。   皇天不负,他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女帝双臂攀附上他的后颈,轻轻浅浅地回应。   **之火一波又一波的蔓延过两人的全身。   一片火热里,他修长的手指灵巧地剥开她华贵的层层叠叠衣裙。   暗红色绣金龙云纹的衣裙,喜红色的锦褥,喜红色帐幔,一切都湮没在他身上独有的沉水香里。   她听着他一声又一声地低唤她的小名,每一声都像在倾诉那些年他们错过的时光,每一声都像一记重锤敲打在她的心脏上。   她自认为坚强,自认为不怕痛,可在这一刻,还是不由自主地落下了泪,眉头紧紧皱成一团,目光哀怜,甚至含了几分求饶之意。   姜易初看着她的样子,亦觉得心疼,俯下身,他轻轻吻去她眼角的泪,低声道:“青璇,别怕。。。。。。你若实在难受,那我。。。。。。”   姜易初的话还没说完,女帝已经再度攀上他的脖子,小巧的唇瓣吻了上来,这一次,她像是在寻求安慰。   姜易初小心翼翼地回应着她,引导着她散开注意力。   昔日温润如玉的魏国丞相此刻化身一团炽热的欲焰,用全部的温暖将她包围   画舫外明月渐升,色泽清寒,这一方小小的船舱内,仿若点了熊熊烈火,寸寸燃烧着榻上的两个人。   红烛高燃,帐幔轻摇,狻猊香炉里,青烟袅袅,依稀缥缈着情动的味道。   全身虚弱到极致,女帝简直快哭了,声音亦轻若蚊蝇,“易初……放过我吧,好累……”   “青璇……”姜易初再一次低头吻了吻她,柔声道:“我明天就要走了,你忍心让我遗憾吗?”   女帝嗔他一眼,语气有了几分撒娇的味道,“……又不是再也见不到了,你怎么说得跟生离死别似的?”   “我想要刻骨铭心。”他道。   女帝欲哭无泪,何止刻骨铭心,简直深刻到灵魂里去了!   “你忍着些。”姜易初伸手抚了抚她红肿的嘴唇,“我还想让你怀上孩子。”   女帝无语一瞬,“你怎么知道自己这么大本事一次就中?”   “唔,大概是子楚教我的。”姜易初毫不留情地将扶笙拉出来做挡箭牌,“他说卖力一些总会有机会。”   女帝愕然,“子楚?他自己都还没成婚,怎么会……”   话还没说完,女帝似是突然间想起了什么,眸中立即划过了然的神色,忽又觉得自己的关注点错了,恼怒地瞪着姜易初,“他怎么会跟你说这个?”   “我没经验,去请教他。”姜易初勾唇一笑。   女帝顷刻间只觉得全身都羞红了,伸出手要去捂脸,这才发现双臂酸软,全无力气。   又羞又恼,女帝实在受不住了,哀求地看着姜易初,语气放软,姿态放轻,“易初……好易初,放过我嘛……好不好……好不好?”   “不好。”   “那你要怎样才肯放?”   “等我满足了再说。”   女帝:“……”   ==   与此同时,拥着荀久坐在船舱内的扶笙没来由地打了个喷嚏。   荀久一惊,“你着凉了?”   “应该不会。”扶笙也有些纳闷,按理说来船舱内放置了火盆,烧的还是银丝碳,窗户虽然开着,却也无法吹散里面的暖气,他不该会着凉才对。   荀久挣开他的手臂站起身,“你若是觉得冷,那我便把窗户关上。”   “别关。”扶笙对她招招手,“快过来,马上就要到蓬莱假山了,第一次烟火即将到来,若是关上窗户就堪堪错过了。”   荀久斜他一眼,不悦地问道:“是烟火重要还是你的身体重要?”   “自然是烟火重要。”扶笙想都没想直接答。   “你敢再说一句,我打死你!”荀久翘着鼻子,露出凶神恶煞的表情来。   扶笙低低笑了起来,“就凭你那小胳膊小腿儿的,哪里来的力气打死我?”   “那也要打!”荀久轻哼,“谁让你说话欠揍来着!”   “快过来。”扶笙再度对她招手,“桑落酒已经温好了,你方才不是一直吵着要喝酒么?喏,一边喝酒一边看烟火才痛快。”   扶笙说着,已经将桑落酒分别斟满了两个酒杯。   这时,不远处突然传来烟火升空爆炸开来的声音。   荀久接过扶笙递来的酒一饮而尽,忙又站起来跑到窗边去看。   扶笙将她取下来放在座椅上的斗篷拿过来轻轻替她披上,手臂揽住她的肩膀,低声问她:“美不美?”   “美。”荀久点点头。   假山处想来早就准备了不少花炮,每一次的升空,都会爆出各种花朵的形状,然后碎成星星点点的光倒映在凤临池上,红绿交错,光华辉映,此情此景,何止一个“美”字能概括!   荀久不禁看得呆了,喃喃道:“我这还是头一次知道皇宫里有这么美的地方。”   扶笙轻笑,“等我们大婚之夜,我会让人准备更美的花炮。”   荀久狡黠一笑,“一个月的时间,你来得及准备么?”   扶笙想了想,答:“铺千里锦红,摆京城流水宴,娶最美最好的女人,我想,这么大的压力下,我便是废寝忘食也能完成。”   荀久惊愕地看着他,“铺千里锦红,摆燕京流水席?”   扶笙点点头,“把女皇陛下的统治范围内都铺上锦红,让天下人都晓得那一天你嫁给了我。”   荀久托腮拄在窗沿上,“这工程会不会太浩大了些?”   扶笙看她,“你一生就只嫁这一次,难道不应该隆重么?”   荀久嘴角抽了抽,千里锦红,千里流水席,这种壮观的场面何止是隆重,简直是太太太隆重了!   “能否完成是我的事。”扶笙道:“你要做的事便是准备好当我的新娘。”   荀久抿唇而笑,她一直都知道她给的婚礼不会太过普通,但是万万没想到会不普通到这种地步。   航行在前面的百官画舫内,人人闻声而出站在甲板上观赏这瑰丽壮美的一幕,唯有女帝的画舫上毫无动静。   荀久从窗缝里偷偷瞄了瞄女帝落下他们一大截的画舫,偏头笑问扶笙,“你说,他们两个现在在做什么?”   “大概在研究一些秘术。”扶笙毫不避讳地说道。   这样露骨的话,荀久如何听不懂,立即就红了脸瞪着他,“你嘴里还能不能有好话了?”   “什么是好话?”扶笙挑眉。   见荀久语塞,他又问:“你又如何得知我方才说的不是好话?”   荀久更加语塞,脑子被他绕得有些晕乎,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只把脸歪向一边,不准备理他。同时心中暗想着在扶笙拒绝上女帝那艘画舫的时候她就隐约有了一些猜测,却没想到那两个人真的趁着宫宴完成了一场好事。   对于各自等待了九年的他们来说,这无疑是最好的结局。   无法成为名义上的夫妻,却能完成夫妻之实。   相信今夜过后,女帝会完全解开心结,起码她以后的人生,不再只是以帝王的名义活着,还能以女人的名义活着,更或许……还能以母亲的名义活着。   “起风了。”扶笙掩了窗户,“烟火纵然美,却不及你的身子重要,你可是即将要出嫁的人,半分不能马虎。”   “我这身子可结实着呢!”荀久扬眉,“当初在无人岛上,你大半夜的发烧,我淋着雨出去找草药,不也好好的没事儿吗?”   “当初是当初,现在是现在。”扶笙态度很强硬,“你若是不听话,我们现在就回去了。”   “哎,别别别。”荀久好不容易才得了这么个可以看烟火的机会,哪里能就这么离开,岂不是太扫兴?   这样一想,她赶紧回来乖乖坐好。   “这才对。”扶笙将窗户打开了一些,又道:“你就坐在火盆旁边也能看到的。”   荀久轻轻颔首,难得这么好的机会,她可不想因为这么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跟他吵起来。   宴会还在进行,外面的烟火绚烂依旧。   这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落水的声音,紧接着有护卫的惊呼声响起,“不好了,季太妃娘娘落水了!”   荀久面色惊了惊,“季太妃什么时候来的?”   扶笙道:“许是之前我们在奉天殿的时候,瑞王是不用去大殿的,那个时候季太妃应该与他在一起,后来没有过来跟我们打招呼直接就登了画舫。”   扶笙一边说一边站起身来快步走到外面甲板上。   荀久也收了心思跟出来。   不管季太妃平素有多么讨厌,此刻在宫宴上落水,造成的后果将不堪设想,荀久很不待见季太妃,却不得不顾全大局催促扶笙赶紧让人下去救。   这时,岸边一抹身影飞快掠到季太妃之前所在的画舫上,二话不说直接跳了下去准备救人。   虽然隔得远,但画舫上灯火通明,荀久还是清楚地看到了那人的面容,顿时呆愣了。   怎么会是她?!   “我是不是看错了?”荀久眯眼看着那人落水的方向,问扶笙,“我刚刚明明看见跳下去救人的是阿紫。”   “你没看错。”扶笙也皱了眉,“那个人的确是阿紫。”   “阿紫不是在掖庭宫吗?”荀久更加疑惑了,“这种时候……她怎么会在凤临池畔?”荀久眉目深锁,正在想这其中的关联,却听到耳边有一阵风声掠过,一人稳稳当当从岸边飞过来落到了甲板上。   “羽义?”待看清楚了来人,荀久惊讶地看着他,“你怎么会在这里?”   “阿紫是不是跳下去了?”羽义没有时间回答荀久的问题,双眸紧紧盯着阿紫落水的方向,满面焦急。   “是。”荀久极不情愿地点点头。   羽义眉头皱得更深,“她怎么会这么傻,初冬湖水冰寒,这样直接跳下去,估计就算活着出来也会落下病根了,不行,我得下去找她!”   荀久一脸无奈,“你刚刚也说了,这样跳下去会落下病根,阿紫在跳下去之前一定有想过的,既然想过了还往下跳,那就说明她有把握安然无恙出来,你别太担心了,若是贸然跳下去,等阿紫出来的时候找不到你,她铁定得埋怨我们。”   羽义认真想了想,觉得荀久这番话有些道理,索性打消了跳下水去找阿紫的冲动,站在甲板上焦急地等待。   扶笙从湖里收回目光,转而看向羽义,“你们两个怎么会在凤临池边,过来看烟火的吗?”   “这个不重要!”羽义忽然道:“重要的是我和阿紫发现那个季太妃有问题。”   荀久眸光一动,“说清楚点,哪里有问题?”   “昨晚我和阿紫出宫的时候碰巧看见一个受伤的妇人从瑞王府出来,被几个护卫护送着离开,他们走的方向正是京郊,按理说来,无论是瑞王还是季太妃,想要处死一个人根本就不用这么麻烦,然而他们在弄伤了人之后还派人护送,这就有问题了,我当时觉得奇怪,就让阿紫陪着我跟上去看了看,结果……结果发现那妇人正是为秦王府提供新鲜蔬果的小农场齐大娘。”   “你确定你没看错?”荀久眯了眼,暗自想着那天在大街上齐大娘一直说自己并不认识季太妃,怎么昨夜会突然出现在瑞王府?   “不会错。”羽义道:“我从前在秦王府的时候,也跟着角义去过几次小农场,对那边的路还算熟悉,更何况小农场那一带并没有人居住,除了齐大娘,没有人会从竹林进去。”   提起这件事,荀久才突然想起她一直没有告诉扶笙那天齐大娘在街上见到季太妃时全身发抖的样子。   想了想,她觉得这件事或许比自己想象的还要负责,自己一个人根本无法查到真相。   咬咬唇,荀久弱声道:“阿笙,其实有一件事我忘了说,就是我去掖庭宫找阿紫再回去的那天在大街上遇到了前来采买的齐大娘和季太妃的车驾,中途发生了点意外,季太妃下了马车,齐大娘见到她以后的反应很不对劲,似乎……似乎齐大娘原本就是认识季太妃的,只不过当时不晓得她为什么会害怕。你身边隐卫这么厉害,有没有一早查到了齐大娘的身份?”   扶笙想了想,摇头道:“并没有,我遇到他们二老的时候,他们在乡下开了个小面馆,生意还算不错,再加上肖老性子不错,我便让他们帮我去管理小农场了,从未想到过这两个人会与瑞王和季太妃扯上关系。”   三人说话间,阿紫已经艰难地将昏迷不醒的季太妃拖到了岸边。   因为发生了这个变故,朝臣纷纷惶恐不已。   扶笙对羽义道:“你去所有的画舫上通知,宫宴结束了,让他们早些出宫,对了,明日休沐一天,不必来上朝。”   羽义担忧地望了望阿紫的方向,一个飘身去了就近的画舫挨个儿通知。   朝臣们这才逐渐平缓下来,画舫一艘接着一艘沿着来时的水路返回,大约一炷香的功夫,除了惊魂未定的瑞王,所有的朝臣就都散去了。   羽义回来禀报:“殿下,除了女皇陛下那一艘,其余画舫全都通知过了。”   扶笙探出脑袋看了看距离这边甚远的豪华画舫,摇头道:“不必惊动女皇陛下,这件事,本王自会处理。”   画舫靠岸,羽义三两步先走了上去,荀久和扶笙紧随其后,事态紧急,也顾不得那么多礼仪了。   阿紫已经将季太妃平躺在草地上,石作灯台里的幽幽火光映照出季太妃惨白的脸色,青紫的双唇大概是落下去的时候喝了不少水,肚子微有肿胀。   荀久走上前,俯身看了一眼,阿紫似乎在往季太妃身体里输内力。   “阿紫你那样做是不行的!”荀久赶紧阻止她,“季太妃现在最需要的是将肚子里的水挤压出来,如果一味地输入内力,只会加快她的死亡进程。”   瑞王一听立即变了脸色,求救的目光看向荀久,“七嫂,拜托你救救我母妃。”   荀久原本不打算施救,可听到瑞王这句发自真心的“七嫂”,她突然笑了,笑过之后指挥着阿紫清除季太妃口鼻内的污泥,紧接着挤压心脏,再隔空对着季太妃口内吹气,约莫两盏茶的功夫,季太妃才终于吐了一口水之后悠悠转醒。   望着焦急不已的瑞王和站在旁边的荀久等人,季太妃一下变了脸色,惊得从地上坐起来,“哀家怎么会在这里?”   阿紫距离季太妃最近,无奈地回道:“太妃娘娘方才不小心落水了。”   季太妃闻言后仔细想了想,她刚才的确是从画舫上直接掉入水里,至于是怎么落下去的?   再往深了想,季太妃全身都颤抖起来,“鬼……哀家方才见到鬼了。”   “太妃娘娘,如今可不是说胡话的时候。”荀久冷眼瞧她缩成一团的样子,不屑道:“我们这么多人都在现场,怎么就只有你一个人见到了鬼?”   “对啊母妃,你莫不是摔糊涂了,哪里有鬼?”瑞王紧蹙着眉。   “斌儿,哀家没有说谎,刚才哀家的确见到了苏清语的鬼魂,她就站在水中央冲我招手,她浑身是血,好可怕……”   荀久不解,“苏清语是谁?”   “是我已故的王妃。”瑞王低声答。   “嗯?”荀久眸光微动之后挑眉看向季太妃,“太妃娘娘是先瑞王妃的婆婆,您等同于她的母亲,婆媳之间又没有仇怨,便是先瑞王妃真的化作了鬼魂,也不该来找你,应该去找害死她的人。”   瑞王神色动了动。   季太妃却似乎没听到荀久的话,只一再将自己缩成一团,嘴里喃喃道:“别找我……别来找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这种情况,荀久见得多了,十有**那个苏清语的死就跟季太妃有关,就是不知道这老太婆的心理究竟是有多阴暗才会害死自己的儿媳。   “母妃,天气寒凉,儿臣还是先送您回府沐浴更衣吧?”瑞王说着,便将自己的外袍脱下来披在季太妃身上。   感觉到了丝丝暖意,季太妃这才回过神来,一脸的惊魂未定,“斌儿,你要相信母妃,苏清语刚才真的就站在水里,一只手对我招了招,另外一只手里拿着血肉模糊的一团,那是她的孩子,是她的孩子啊!”说到这里,季太妃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声音开始发颤,“那个毒妇,竟然连自己的孩子都不放过,她简直活该,她该死!”   “母妃……”瑞王沉下脸来,“清语已经死了一年多了,她怎么可能会出现在凤临池?”   季太妃身子一震,随后双眼又迷离下来,哆嗦着牙齿,“她……她阴魂不散,想回来报仇了。”   阿紫接过荀久递过去的斗篷披上,转过身来的瞬间与荀久和扶笙以及羽义交换了个眼神。   众人心中都明白今晚的事有蹊跷,断然不能就这么放季太妃离开。   荀久温声道:“瑞王殿下,太妃娘娘这个样子,一时半会儿也回不了府,我看不如这样,让阿紫带她先去换一身干净的衣服,待会儿我再给她把把脉,确认没什么大问题之后你在送她回去。”   荀久的医术,瑞王是听闻过的,比自己府上的医官肯定强了许多倍,有她看诊,他也会放心得多。   想到这里,瑞王点点头,“那就麻烦久姑娘和阿紫姑姑了。”   阿紫没说话,亲自搀扶着季太妃往掖庭宫她住的房间走去准备换衣服。   去往掖庭宫的途中,谁也没说话,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毕竟季太妃遇到的这个事情玄之又玄,刚才放烟火的时候,几乎所有的人都站在甲板上观看了,谁也没见到湖里有什么所谓的女鬼,可季太妃偏偏看见了,不仅看见了,还吓得直接掉进水里。   荀久几乎可以肯定季太妃一定与苏清语的死有关,只有这样,她才会连产生的幻觉都是苏清语死时的模样,可是,苏清语是她的儿媳,还是个怀了身孕的人,到底和季太妃有什么深仇大恨,惹得季太妃不顾一切这么残忍地害死了她?   最重要的是,苏清语的真正死因,瑞王到底知不知道?   荀久扫了一眼旁边。   瑞王低着头走路,他似乎陷入了恍惚境地,并没有察觉到荀久的目光,只一个劲儿地在想事情。   荀久浅咳两声,笑着问道:“瑞王殿下,不知太妃娘娘之前可有过这种状况?”   瑞王摇摇头,“并没有,是今天晚上才突然这样的。”   ------题外话------   ^_^今天的章节给不给力   一样的先上传再改错字,嘤嘤嘤,原谅衣衣没时间检查。   推荐好友文文。   《魔帝狂妃之纨绔召唤师》/龙俞灵   麻雀变千金,千金变麻雀,据说被抱错交换回来的战斗家族夙家嫡女夙夜,资质平庸,个性懦弱,是个处处被人嘲笑与欺负的废物,却爱上了从小与她指腹为婚的罗兰国丞相之子白子诺。   本以为白子诺是她的良人,却不想她所爱非人,被当场退婚不说,白子诺还直言想娶的是莫家千金莫雪晴,那个抢了她身份十六年的人……   来自华夏国中国龙组的夙夜,一朝重生醒来面对所有人的嘲笑,眼神中却充满了讥诮和不屑。   说她是废物的人被她狠狠打了脸,她可是召唤师、药剂师、全能魔法师……如果她都是废物,谁还能比她更天才?   T   ☆、第一百三十章 送别   今晚才突然发作的吗?   荀久心里直犯嘀咕,人通常要在精神极度不好的状态下才会容易产生幻觉。   季太妃方才的那个状况,分明是在放烟火的时候产生了幻觉,或者说把某种物体看成了她记忆深处苏清语死时的模样。   由此可见当时的季太妃精神不太好。   可通过这段时间的接触,荀久并没有觉得季太妃哪里精神不好,相反的,老太婆每次见到她都有一股子精神来斗嘴,还斗得不亦乐乎。   所以,荀久又在心中默默推翻了季太妃精神出问题的可能性。   既然不是精神出问题,那就只能说在放烟火的时候,有人借助当时的环境真的给季太妃制造了一只“苏清语的鬼魂”,目的就是为了恐吓她。   可是当时画舫上的所有人都是经过严格搜查以后才上去的,每一艘画舫上的人员都有详细的名册记录,如果有人趁机借助当时环境整治季太妃,那么这个人当时一定就在画舫上。   只不过十多艘画舫百来人,要想一一盘查出来究竟是谁下的手,似乎有些困难。   “怎么了?”扶笙瞧见了荀久的异样,特地放慢脚步与她走在最后面。   “还能有什么。”荀久撇撇嘴,“还不是在想季太妃究竟为何会突然见到‘苏清语的鬼魂’,一定是有心人设计的。”   扶笙挑挑眉,“那看来此人深藏不露。”   “的确是。”荀久赞同地道:“能避开守卫军的层层盘查顺利登上画舫,又能不动声色地将‘鬼魂’成功招引出来,的确是深不可测。”   语毕,荀久又问:“阿笙,你是否从中想到了什么?”   “暂时还没有。”扶笙摇头道:“毕竟这件事我也是刚刚才得知,暂时没什么头绪。”   “那看来只能等着季太妃自己现形了。”荀久无奈地叹口气,“能残忍到将自己怀有身孕的儿媳给害死,啧,这个季太妃……跟外界的传言可一点都不像。”   “传言向来喜欢添油加醋。”扶笙笑看着她,“之前巷陌间对你的传言也没有多好听,可实际上在我眼里,你并没有那么糟糕,除了睡觉多动一点,吃饭的时候挑食一点,身子清瘦了一点,嗯,此刻瞪我的眼神凶了一点,算起来还是很完美的。”   荀久嘴角狠抽,这还叫完美?   果然,扶笙的嘴里吐不出什么好话,相信他还不如相信小吱吱会戒掉陈皮糖。   通往掖庭宫的路有些漫长,阿紫和羽义一左一右搀扶着季太妃走在前面,瑞王紧随其后。   深深的宫道上,除了荀久和扶笙偶尔会互相调侃几句,再没人发出声音。   前面瑞王突然放慢了脚步,待荀久和扶笙跟上来才转身看向荀久,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七嫂,你说我母妃为何会突然看见清语的鬼魂?”   荀久没接触过瑞王,也不知道他的性子怎样,不过刚才听他说过几句话,从荀久的第一直觉来看,瑞王的性子应该偏向于恬淡温和,与季太妃有很大的出入。   面对这样一个孝子,荀久不忍心把话说得太露骨,以免伤了他的心,只喟叹道:“太妃娘娘许是太过想念先瑞王妃了所以才会产生幻觉。”   瑞王虽然为人心善,却不傻,荀久这句话多半是敷衍,他一听就知道了。   抿了抿唇,瑞王道:“事关我母妃的安危,还请七嫂如实告知。”   荀久偏头看了扶笙一眼,见对方微微颔首,她才重新回过头,对着瑞王道:“殿下,我斗胆问一句,您的先王妃是如何去世的?”   “早产,再加上身子虚弱,所以……一尸两命了。”瑞王似乎极其不愿提起往事,这些话,他每说一个字,似乎心里都在痛苦挣扎,声音带着颤意,“当时,我并不在她身边。”   “所以瑞王妃的死因是经由别人的口告诉你的吗?”荀久问。   瑞王勉强点点头,“是母妃告诉我的,她说清语在逛花园的时候不小心摔倒见红,请了大夫和稳婆,都说只怕是要早产了,清语一直以来就身子不好,能怀上孩子已是非常不易,这么一摔,哪里还能保得住,孩子还没早产出来,她就没了呼吸……”   话到这里,瑞王已有了哽咽之意,眼眶红了一圈,抬起头来看着荀久,“七嫂,清语去后,我便只有母亲相依为命了,这一次,无论用什么办法,都请你一定要尽力医治好她,哪怕……哪怕要我以命相抵,我也在所不惜。”   瑞王的这番话,委实让荀久惊了一惊。   没想到季老太婆为人不怎么样,竟会有这么个孝顺的儿子。   不过说起来,季家这些人真的是很奇怪。   大司马季博然虽然看上去颇有些不近人情,说话还耿直,但为人绝对正直,人品很过关,这是荀久长期观察得出来的结论。   季黎明的父母很早就不在了,所以荀久对于那二人完全没有了解。   到了二房三房这里,荀久也没接触过二老爷和三老爷,不知其秉性,二夫人崔氏似乎也并不像小门小户的当家主母一样尖酸刻薄,起码在装潢云水斋这件事上,她能说到做到并且不偷工减料这一点,就说明二夫人很看重季家名声。   一个当家主母能把家族的名声放在第一位,那就证明她一定有很强烈的责任心,这样的人一般不会太过斤斤计较。   可是她的亲生女儿季芷儿就不一样了,这就是个小泼妇,有了季府这个大靠山,季芷儿便目中无人,尾巴都快翘上天了。   至于季芷儿的亲哥哥季黎青,荀久也是没接触过。   季黎明则是季家一个非常特殊的存在。   他自满月便被送至魏国,从小没见过父母长什么样,八岁之后才被从魏国接回来,寄养在二房名下,原本有了这种悲惨的境遇,他应该是个沉默寡言的性子才对,然而他却比任何人都要开朗,即便有心事也是深深埋藏在心底,从来不对任何人说,脸上整天挂着一副无忧无虑的乐呵呵样子。   作为三房之上的姐姐,季博然的唯一女儿,季太妃却生得个伪善的性子,爱装清高爱面子,实际上骨子里处处透着坏。   稀奇的是,她与先帝的儿子瑞王竟然心善如斯,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孝子。   荀久心中好笑,难道季家的性格都是隔代遗传的吗?   拉回思绪,荀久连连摆手道:“瑞王殿下过于言重了,我是医者,只负责医治病人,哪有让人以命抵命的道理?”   “那我母妃……”瑞王神色紧张起来。   “季太妃那边,我会尽力而为。”荀久脸色平静,“你也不必太过紧张,季太妃不过是受了惊吓之后又落水而已,顶多就是着了凉,我给开个方子抓些药,按时服用的话最多不会超过三天就能药到病除。”   “那她以后还会不会看见清语的鬼魂?”瑞王依旧有些不放心。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荀久打了个马虎眼,“兴许季太妃想念先瑞王妃其实是想早些抱上孙子,若真是这样,那她以后再想要抱孙子的时候,说不定就又能见到先瑞王妃的鬼魂了。”   一番话说完,荀久都有些佩服自己这三寸不烂之舌,简直就是大忽悠,这么荒诞不经的理由也能给生搬硬套进来糊弄瑞王。   “原来是这样。”瑞王露出恍然的神情,勉强一笑,“那就多谢七嫂了。”   荀久看着他,心中觉得瑞王真是生得一副好性子,若是苏清语没有死,那么他们俩定是一对能羡煞世人的恩爱夫妻,只可惜……天不遂人愿,总喜欢以生离死别来膈应考验世人。   苏清语的死,一定带给了瑞王不小的打击。   “不必言谢。”荀久微笑,“我这还没开始医治呢,你便早早道谢,万一到时候我医治不好的话岂不是打脸了?”   瑞王道:“七嫂的医术,燕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你不必谦逊。”   荀久挑眉看向扶笙,“听听,人家说话多中听呐,你什么时候也说几句好听的给我听听?”   “真要听?”扶笙纤长的睫羽眨了眨。   “……算了。”荀久突然泄了气,指望他说出正经话来,还不如指望季老太婆会痛改前非。   三人说话间,已经不知不觉来到了掖庭宫。   阿紫虽然是自动请缨来的掖庭宫受罚,但她是大灶上的厨娘,且掖庭令朱程并未收到女帝的任何指令要对阿紫进行惩罚,所以相对来说,阿紫在掖庭宫还算自由,虽然暗处随时有扶笙的人监控着,但她想要随意出入掖庭宫的话,也并非难事。   更何况今夜秦王都亲自来了,掖庭令更没有阻拦之礼,忙将众人请到待客厅里亲自奉茶,嘴上笑眯眯地问:“不知秦王殿下深夜至此有何要事?”   瑞王忙谦和道:“方才我母妃在画舫上不小心落水湿了衣衫,想过来找阿紫姑姑的换一换。”   掖庭令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顿了一瞬,又道:“太妃娘娘金尊玉贵,只怕穿不惯阿紫姑姑的衣服,要不要下官派人去少府取一套现成的来?”   “这倒不必。”瑞王摆摆手,“母妃其实也并没有那么多讲究,只是暂时替换一下而已,待会儿回了府,多的是她的衣服。”   陪三个男人这么干坐着,荀久深觉无聊,站起身,她道:“阿紫一个人只怕无法伺候得过来,我还是去帮帮她。”   扶笙颔首,“去吧!”   荀久出了厅堂,又问了外面的守卫,便寻着阿紫的睡房方向而去。   羽义守在房门外,见到荀久过来,有些讶异,“久姑娘怎么不在外面待着?”   “我去帮帮阿紫。”荀久一面说一面给羽义递了个眼色。   羽义立即心领神会,恍然道:“也对,阿紫笨手笨脚的,万一伺候不好太妃娘娘可就糟了。”   荀久对于羽义的灵敏聪睿表示赞赏,微微一笑之后上前去敲门。   开门的是阿紫。   见到门外站着荀久,阿紫很惊讶,“久姑娘怎么来了?”   荀久道:“我怕你一个人忙不过来,特意过来帮忙。”   阿紫向来是个善于察言观色的,一听荀久这么说便立即明白了她之所以过来,兴许是想从季太妃这里套出有用的消息来。   “久姑娘请进。”阿紫错开身,对荀久做了个“请”的姿势。   季太妃此时正坐在铜镜前,表情有些呆滞,连荀久进来了都不知道。   荀久瞟了一眼季太妃身上湿漉漉的衣服,蹙眉看向阿紫,“怎么还没换衣服?”   阿紫摇摇头,小声说:“季太妃死活不让我碰她,也不知道是不是魔怔了,外面都传言季太妃贤良淑德,是先帝所有的妃子中最与世无争的,可据我观察,似乎她本人和传言有很大的出入。”   “先不管这个。”荀久径直走过去,嘴里道:“瑞王如今还在外面等,我们得先想个办法让她换衣服。”   阿紫赞同地说:“我看不如这样,我待会儿控制住季太妃,久姑娘去给她穿衣服。”   “也行。”荀久道:“就按照你说的办。”   两人商榷好以后,阿紫将干净的衣服塞给荀久,她则先过去准备稳住季太妃。   季太妃此时此刻正盯着铜镜里喃喃自语,忽然见到阿紫就在她身后,她惊得大叫一声,“苏清语!你这个小贱人,不是我害死你的!”   她一边叫一边站起来伸出尖利的指甲就往阿紫身上抓。   阿紫纵然会武功,此时遇上这么一个与疯子无二又身份尊贵的人,也不太敢反抗,转身想躲,谁知季太妃揪住她的后领狠狠一撕,阿紫的衣服顷刻被撕破,露出光洁滑腻的后背,背上暗红的弯月形胎记暴露在季太妃的视线之中。   一瞬间身子僵住,季太妃霍然瞪大了眼,“胎记……月形胎记……你身上怎么会有月形胎记?”   季太妃在问这句话的时候,方才的疯魔已然退去不少,与正常人遇到不可思议事件时会做出的表情无二。   站在一旁的荀久眯了眼。   齐大娘说肖雅的后背有月形胎记,且肖雅是齐大娘的女儿,那么,季太妃从何得知的这件事?   且看季太妃的惊恐反应,似乎肖雅的身世并没有那么简单。   斟酌片刻,荀久决定抛出诱饵赌一把,把季老太婆嘴里的秘密套出来。她走上前,微笑道:“太妃娘娘,阿紫是齐大娘失散多年的女儿肖雅,后背上的胎记便是齐大娘找到她的特殊记号。”   完全不知情的阿紫直接呆愣了,她向荀久投去求解释的目光,荀久用眼神示意她稍安勿躁。   阿紫平静下来。   季太妃在听到荀久这句话的时候呼吸窒了窒,“你说什么,阿紫便是那个妇人失散多年的女儿?”   荀久认真点点头,“我也是前两日才知晓的。”   季太妃的眼神突然之间软下来,一步步走向阿紫,眸中露出了慈母般的柔光,“你还活着,你竟然还活着?”   阿紫顺手从架子上扯过一件披风裹身再往后退了退,满眼警惕,却不知道怎么开口说话。   荀久更加觉得疑惑了,趁机问:“太妃娘娘,您认识肖雅?”   季太妃对荀久的问题恍若未闻,一双眼直勾勾盯着阿紫,语声呢喃,“月形胎记……双十年华,你是不是双十年华?”   阿紫僵着脸色点点头。   “小雅,你真的还活着?”季太妃满面激动,再近一步就想去触碰阿紫。   阿紫大惊过后直接躲到荀久身后。   荀久张开双臂阻挡季太妃前进,蹙眉道:“肖雅是齐大娘的亲生女儿,太妃娘娘这么激动做什么?”   “她怎么可能会是……”季太妃险些脱口而出,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改口道:“你口中那个齐大娘原本是哀家身边的一个侍女,后来到了年龄便被放出了宫。”   “然后呢?齐大娘出了宫有了孩子以后还回来找你?”荀久隐约觉得季太妃是在撒谎,她也不戳穿,一个谎言总要有很多谎言才能圆过去,反正她有的是时间,也不怕观看季老太婆演戏。   季太妃几乎是这一刻才彻底清醒过来,心中大骇,她竟然会阴差阳错在这种地方见到了小雅!   这件事是绝对不能说出口的秘密,荀久又是她的死对头,纵然知晓女儿就在眼前,她也不能贸然去认,否则会有大麻烦。   站直了身子,季太妃捋了捋湿漉漉的头发,脸色已然恢复平静,“久姑娘说得没错,芸香出了宫有了孩子以后还感念哀家昔日的恩情,曾经带着小雅回来看望过哀家一段时日,哀家觉着这孩子长得甚是可爱,所以打心眼儿里喜欢她。”   “是么?”荀久眨眨眼,“那个时候,太妃娘娘可还住在长乐宫,而并非瑞王府,一个到了年龄被放出宫的宫女是如何带着孩子自由出入宫禁去看望您的?”   季太妃一噎,瞪了荀久一眼,“你这话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荀久耸耸肩,“就是觉得太妃娘娘的话有漏洞,我给你挑出来。”   “你……你这是在质疑哀家?”季太妃眸光冷冽,狠狠剜着荀久,恨不能直接用眼刀子将她戳几个窟窿。   “不敢不敢。”荀久笑眯眯道:“刚好我与齐大娘关系不错,待明儿有时间,我就去找她,相信她会很愿意告诉我的,毕竟我帮她找到了女儿嘛。”   季太妃听到荀久要亲自去找芸香逼问,一时心中忐忑起来,同时懊恼那天晚上芸香来的时候没直接杀了她。   看来,芸香是断然不能活了!   季太妃恨恨想着,反正如今找到了小雅,芸香再无任何价值,她活在世上只会成为证据。关于当年那件事的任何证据,都是不能存在于世上的!   打定了主意,季太妃露出一抹微笑,“那哀家就提前恭祝久姑娘能找到你想要的答案了。”   此时此刻的季太妃,衣服湿透,长发披散且凌乱,再配上那样一副笑脸,形同厉鬼。   荀久抖了抖身子,笑答:“我不会让太妃娘娘失望的。”   清醒过来的季太妃极其配合,这一次,在荀久与阿紫的共同伺候下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又梳理了湿发简单绾起这才出了房门朝正厅走去。   瑞王得见季太妃清醒过来,顿时松了一口气,眸光灼灼看着荀久,“我就知道七嫂医术高明,定能让我母妃清醒过来的。”   荀久扯了扯嘴角,什么也没说。   瑞王很快便搀扶着季太妃出了宫。   因为举行宫宴的缘故,今夜的宫门落钥较晚,但此时接近夜深,掖庭令辞别众人出宫回府去了,只余羽义、阿紫、荀久和扶笙坐在荷塘旁边的八角亭里。   檐角上挂了风灯,摇摇晃晃,灯光闪闪烁烁,明灭不定地映照在众人面上。   良久,扶笙先开口,看向荀久和阿紫,“你们两个发现了什么?”   阿紫只知道荀久跟她提起过她的父母还在人世,却一直不知道是谁,所以面对扶笙这个问题,她无从回答。   荀久考虑一瞬,答:“我怀疑肖雅根本就不是齐大娘和肖老的女儿。”   “何以见得?”扶笙又问。   荀久道:“季太妃亲口承认齐大娘是当年她身边伺候的一个宫女,后来到了年龄便被放出了宫,也就是说,齐大娘出宫以后才生下的肖雅,按照这个推理下来,季太妃根本不可能有机会见过肖雅,而刚才在阿紫房间内,季太妃无意中发现她后背上胎记的时候反应很不对劲,表情也很奇怪。我大胆推测,齐大娘和肖老一直在找的‘肖雅’很可能是季太妃的亲生女儿。”   这句话好似惊雷,顷刻间将阿紫劈得整个人全都没了反应,就连扶笙和羽义都齐齐怔住。   良久,扶笙道:“如果肖雅是季太妃的女儿,那么她便是皇室公主,既是公主,又为何流落在外?”   荀久想起除了季太妃之外,唯一的知情人齐大娘,再想起刚才在阿紫房间,季太妃那一瞬间的反应,暗叫不好,赶紧道:“阿笙,迅速派人去保护齐大娘,只怕季太妃要对她动手了。”   扶笙脸色一变,从腰间摘下一块腰牌递给羽义,“我来不及让他们几个赶过来了,恐怕这一次得要你亲自前去。”   阿紫立即道:“我陪他去。”   “你不是出不了宫吗?”荀久疑惑。   阿紫面色坚定,“有了秦王殿下的腰牌,出得了,如今事态紧急,久姑娘和殿下就不要计较那些了,将证人保护好并带回来才是紧要的事。”   荀久点点头,看向扶笙,“既然阿紫都如此说了,那……”   扶笙眸色渐沉,声音也有些沉,“你二人务必要保证齐大娘的安危,我猜,肖老也很可能与季太妃有瓜葛,如果是他亲自动手杀齐大娘的话,就遭了!”   羽义和阿紫郑重点头,转瞬间,二人身影一掠,齐齐出了掖庭宫。   荀久捏了捏有些汗湿的手掌心,“阿笙,我们走吧!”   扶笙抬眸,见天色已然不早,他颔首过后站起身来与荀久一道出了掖庭宫。   ==   红烛依旧高燃,船舱内的旖旎还未散去。   姜易初终于放开早已昏迷过去的女帝穿上衣服下了床,推开窗,凉风涌入,将船舱内的情动气息吹散了一些,他看着天边的清月,想到天一亮就要到来的分离,突然心头酸涩。   这一别,不知道又要什么时候才能再见。   他这一生,唯一爱过一个女人,也愿意把全部的爱都给她,可他却永远给不了她夫妻之名。   他们之间,是君与臣,是天与地,能有今夜,已是上天恩赐。   罢!   闭了闭眼眸,姜易初再缓缓睁开,面上依旧是温润如玉的模样,只是多了一些初尝人事的暧昧情潮。   回过身走到床榻边,姜易初定定看着熟睡后的女帝,她一头青丝铺散开来,便是连睡着,眉眼间都能看得出很疲惫,似乎连动一下也极为困难。   这一张绝美容颜,从前烙印在他心脏上,这一夜过后,会狠狠刻入他的灵魂里,不死不忘。   伸出指腹,姜易初细细描绘着她的轮廓,从额头到脸颊,从眉眼到小巧鼻尖,每一处都留下他指腹上的余温。   有那么一刻,他希望这一夜能是永夜,黎明永远不要到来。   也有那么一刻,他想自私一点直接带她走,去一个没有人找得到的地方,他会守着她,用尽余生的所有时光。   “青璇……”姜易初轻声低喃,指腹停在她红肿的嘴唇上,“明日一早,你定是无法起床为我践行了,我若是就这么走了,你可会怪我?”   回答他的只有被清风撩动而闪烁的烛光和女帝清浅均匀的呼吸声。   外面传来宫娥的敲门声,“姜丞相,已经月上中天了。”   这宫娥之前得到了姜易初的嘱咐,让她月上中天的时候过来报时。   “我知道了。”姜易初浅吸一口气,“让画舫靠岸。”   宫娥应诺退了下去,今夜这艘豪华画舫上除了几个宫娥和船夫之外,船舱里只有女帝和姜易初,不用说,大家也都明白这里刚刚发生了什么。   女帝本就男妃众多,便是临幸了魏国丞相,也是分毫不奇怪的事,长乐宫那些男妃,同样来自于大燕各地。   所以,宫娥们心里猜测,只怕姜丞相即将成为长乐宫一员。   可不管下一位男妃是谁,女帝心情好才是她们这些小宫娥最大的幸事。   今夜的事,无一人敢在私底下议论,宫娥们也仅仅是在心里想想。   她们都是花脂通过层层筛选才能来到天赐宫帝寝殿伺候女帝的宫娥,察言观色是首要标准,其次还得心思玲珑。   总之,能在女帝身边伺候的,就没有一个蠢人,因为蠢的已经死了。   听到姜易初的吩咐,小宫娥纷纷转身出去。   不多时,画舫便按照来时的路返回停靠在岸边。   姜易初又吻了吻女帝的额头,这才将散乱在锦毯上的衣裙拿起来层层将她包裹住,打横将女帝抱起,直接去了帝寝殿后殿的浴池。   专为女帝开凿出来的浴池很大,引了地热泉水,四周以羊脂暖玉铺就,地面光可照人,光脚踩上去不会有寒凉的感觉,反而能感到淡淡的温。   再度脱了衣服将女帝放下浴池,姜易初自己也下去。   宫娥们的动作很迅速,早在他来之前就以最快的速度采了花瓣洒满浴池,浴池边上摆放着一方精致的案几,案几上有一个白玉汤蛊,里面装着的是醒酒汤。   案几旁边,又放着各种香精胰子,香味清淡。   轻轻撩动水花给女帝洗浴,姜易初目光触及到她身上朵朵盛开的红梅以及她此时恬静的睡姿,视线最终定在她已经红肿的唇上,下腹不可抑制地再度传来火热。   他紧紧将昏迷熟睡中的她禁锢在怀里,轻咬,深吮,恨不能将她吃拆入腹。   女帝本是习武之人,平素睡眠很浅,稍微有一点动静她就能醒来,可今天晚上实在太累,累到此时此刻她明明感觉到姜易初的炽热,感觉到他即将又要对她攻城略地,她却还是连眼皮都睁不开,更莫说开口阻止他。   原本已经散去的渴求再度涌上来,姜易初还是没能抵挡住她的诱惑,寸寸将她吞噬。   ……   好不容易克制住自己将她从浴池里抱出来放到龙榻上,天光已经大亮。   花脂得见姜易初那样抱着女帝时,不禁在心里倒抽了一口气,她入宫这么久,还从来没见过哪个男妃敢那么抱女帝的。   怔愣过后,花脂将帝寝殿所有伺候的宫娥太监唤到外面,厉声嘱咐,“昨夜之事,谁若是敢走漏半丝风声,我便割了你们的舌头!”   宫娥太监们齐齐跪地求饶。   李泉李公公也走过来,笑吟吟地冲花脂打了个招呼以后冷眸看向跪在地上的众人,“能到天赐宫来伺候的人都是经过重重筛选的,你们现今还能活着跪在这里,就证明你们是聪明人,聪明人要学会做聪明事,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不用咱家再一一教你们,花脂姑姑教训得不错,昨夜的事,谁若敢出去乱嚼舌根,咱家便第一个不放过他!”   “奴婢(奴才)谨遵公公教诲!”宫娥太监们齐声应道。   “起吧!”花脂抬了抬手,又吩咐,“去御膳房为姜丞相传早膳。”   “诺。”立即有两个宫娥应声后匆匆前往御膳房。   姜易初替女帝擦干头发又替她盖好锦褥以后走出内殿,准备早早出宫与顾辞修他们会合。   花脂一直在前殿候着,此刻见到他出来,福了福身子道:“姜丞相,奴婢已经让人去御膳房传膳了,陛下今日无法为您送行,那您便在这里用过早膳再走,也算是帝寝殿的上上下下给您送行了。”   姜易初即将踏出门的脚步一顿,微笑着转过头来,温声道:“也好,难得你们有这份心,那我便先用了早膳再出宫。”   花脂满意地点点头。   不多时,宫娥们便鱼贯而入,精致的早膳摆满了一桌子。   姜易初在桌前坐下,看着对面空空的席位,突然想起昨夜女帝敬酒时说的那些话,一时只觉心中又是甜蜜又是酸涩。   喜的是她原来一直都将自己放在心里,只不过藏了这么多年没说出口而已。   悲的是今日一别,他们君臣难再相见,下一次相聚遥遥无期。   拿起筷子,姜易初缓缓将菜送入口中,每一次吞咽,喉咙都像被灌了铅,沉重无比而又疼痛无比。   花脂隐约能感觉得到姜易初周身气息的哀凉,她在心头微微一叹,伺候了女皇陛下这么长时间,昨夜才知她喜欢的人竟是魏国丞相姜易初,若是其他几国也就罢了,偏偏是自小囚禁她的那个魏国。   只怕这两人要想真正走到一起,路还远着呢!   用了早膳,姜易初又去内殿看了一眼女帝,她依旧在熟睡,对于外界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难得见她能这样全然放下心来安睡,他嘴角勾了勾,终于依依不舍地乘了软辇出宫。   典客令早已安排了隆重的相送队伍。   姜易初出宫来到城门处的时候,除了魏国使者和顾辞修以及容洛之外,荀久和扶笙也来了,二人共乘一骑坐在马背上。   荀久一眼就能看出姜易初一宿没睡,可当下这么多人,她也不好挑明,索性没吭声。   典客令上前来客套了几句后,一行人便慢慢出了燕京城门。   魏国使者全都骑马,顾辞修便陪着容洛坐马车。   因考虑到容洛腹中的孩子,队伍行得极其缓慢,半个时辰后才到达十里之外的送君亭。   亭外有茶摊,摊上除了香气诱人的小笼包之外还有这个时代的正宗茶叶蛋。   荀久吞了吞口水,待队伍停下之后当先翻身下了马。   扶笙皱眉,“你那么急着做什么?”   荀久伸手指了指茶摊处,“我还没有用早膳,此刻闻到小笼包和茶叶蛋的香味,直接走不了了。”   扶笙无奈轻笑,带着她与姜易初他们一同走进亭子。   茶摊小贩立即按照姜易初的嘱咐送了热气腾腾的小笼包上来,外加几个还泛着茶叶香气的鸡蛋,最后才是一壶清茶。   这样的早膳极其简单,荀久却食欲大开,与众人打过招呼以后就开吃。   顾辞修和容洛以及姜易初是早已用过早膳了的,可今日荀久是来给他们送行的,到了十里之外的这个亭子就要分别了。   想到这些日子的短暂相处,又想到即将到来的别离,几人心里都有些不好受,唯有伸手拿了小笼包塞进嘴里以期通过吃来减轻心里的难受。   所有人里面,只有扶笙没吃,他拿过一个茶叶蛋,动作灵巧地给荀久剥开,见她吃得很香的样子。   荀久偏头看他一眼,低嗤,“你怎么会有那么严重的洁癖,姜丞相都能吃得,你便吃不得了?”   扶笙面色含笑,“我只是等着你们吃完告诉我好不好吃我才吃。”   “矫情!”荀久撇撇嘴,喝了一口茶,再拿起一个小笼包继续吃。   其实她看得出来,无论是姜易初还是容洛更甚至是顾辞修,他们三人全都没有胃口,却还是陪着她一起吃,大概是想通过这种方法减轻一些心里的难受。   填饱肚子以后,荀久接过扶笙递来的锦帕擦了手,这才看向众人,笑道:“洛姐姐,过了这座亭子,我和阿笙便不能再送你们了,这一路上,你们得多多保重。”转眸看向顾辞修,调侃道:“尤其是顾将军,你是头一次当爹,可不能再像之前一样,洛姐姐明明要酸橘,你却给买了甜的。”   “久姑娘说得是。”顾辞修不好意思地笑笑,“那一次的确是我没想到洛洛已经有了孩子。”   “如今知道了就要加倍对洛姐姐好。”荀久耐心嘱咐,“否则让我知道她受了一丁点儿委屈,我饶不了你!”   顾辞修笑开来,“晓得久姑娘的银针不仅能治病,还能取人性命,我哪敢对洛洛不好,万一哪天她真的告状告状告到了你这里,那我岂不是惹上了大麻烦?”   “你知道就好!”荀久教训完顾辞修,这才转眸看向姜易初,眸光微动,“姜丞相,想必一夜没睡吧?”   一向温润如玉淡然如斯的姜易初难得的面上露出一丝红晕。   “哎哟,还害羞了。”荀久很不厚道地笑了出来,见容洛和顾辞修也跟着笑,就扶笙一人黑着脸,她顿时垮下脸来,“你这是什么表情?”   扶笙瞟了一眼姜易初,“若不是他作,女皇陛下今早也是能来的。”   这句话,不可谓不露骨,直听得容洛羞红了脸,顾辞修一阵剧烈咳嗽。   姜易初则不紧不慢地抬起头,微微一笑,“她不来岂不是更好,免得我会忍不住把她也给带走。”   典客令陪着自己手底下的人在茶摊上将魏国使者招待好以后才来亭子里与众人打招呼。   眼看着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了,姜易初才率先站起身对着顾辞修道:“阿修,我们走吧,就不与子楚和久姑娘说些伤感别离的话了,那些话我听着很不舒服。”   荀久撇撇嘴,目送着他们回归队伍,再目送着他们从官道上缓缓离开。   重新骑上马,荀久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眼风老是朝着姜易初他们离开的方向瞟。   扶笙皱眉看她,“舍不得了?”   “是有些。”荀久挑眉,“怎么,你又要吃醋?”   扶笙懒得回答她这么无聊的问题,调转马头朝着燕京城方向走。   荀久问,“待会儿去哪里?”   扶笙道:“瑞王府。”   ------题外话------   嗷呜,好消息,明天出真相,也就意味着第一卷彻底完结了,第二卷剧情更精彩^_^相信大家都在期待久久和阿笙的大婚   亲妈表示:都给我等着!   ☆、第一百三十一章 惊!身世真相(卷一完)   荀久一愣,“去瑞王府做什么?”   扶笙抬头看天,“季太妃昨夜在宫宴上落水受了惊吓,如今这个时辰,想必瑞王府早就热闹不已,我们若是就此错过了,岂不可惜?”   荀久想想也对,季太妃落水,作为娘家人,季黎明、季博然以及季芷儿这档子人必定要去瑞王府探望的。   扶笙不再说话,策马奔往燕京城门,入了城以后直接朝着瑞王府方向行去。   荀久是被扶笙抱在怀里斜坐在马背上的,两人的容貌本就非凡,此刻共乘一骑的场景更是美好得让人移不开眼,这样逆着晨曦之光而来的景象,如同从画里走出来的神仙眷侣。   路上行人商贩们纷纷看得痴了。   扶笙仿若没看见这一幕,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荀久很不好意思地垂下脑袋。   虽然她一向性子开朗,但同时让这么多人盯着,而她此刻又在扶笙怀里,那种感觉真的是有些尴尬。   “不管别人怎么说,你只当没看见没听见便是。”扶笙察觉到了她的不自然,开口幽幽道。   荀久猛翻白眼,“你是不是从来不知道害羞的?”   扶笙想都没想,直接道:“大概是还没遇到能让我害羞的事。”   这句话……怎么听起来有些不对味?   荀久低头琢磨,突然想起来方才在送君亭内,姜易初可不就是百年难得一见地害羞了一回么?   无语扶额,荀久算是真正领教了扶笙说话的高超之处——能让人乍一听上去很正常,仔细琢磨才发现话里处处透着暧昧和邀请以及……勾引。   “你这个人真是……没救了。”荀久回头瞪他。   扶笙挑挑眉,一脸云淡风轻,“和你在一起,本就是无可救药的事。”   “哎哟喂,怎么今日说话这么好听?”荀久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哪天说话不好听?”扶笙问。   “你就没有过一句好话好么?”荀久恨恨想着扶笙就是个大毒舌,能把人活活气死的那种,若非她心里承受能力强,早就把肺都气炸了。   “不错。”他淡淡道:“好话听多了,我担心你会尾巴翘上天。”   荀久:“……”   来到瑞王府的时候,大门前果然停了好几辆马车。   扶笙抱着荀久纵身跃下去。   瑞王府门房处的小厮见到是秦王殿下和久姑娘亲自前来,忙出来笑着见礼顺便把马儿牵到马厩,再回来为二人引路。   “秦王殿下,您也是来探望太妃娘娘的吗?”小厮战战兢兢问。   “嗯。”扶笙淡淡答,又问:“瑞王府上都来了些什么人?”   小厮道:“今儿来的人可多了,有永宁宫的两位太嫔,季二少和四姑娘以及二夫人,还有几位世家夫人,我们瑞王府可好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   小厮说完,又垂下头哀叹,“也不知怎么的,太妃娘娘这么好的人竟然会突然落水……”   荀久挑眉看了小厮一眼,突然想起宫宴那天晚上见到的去梅园寻找折耳猫的那几个侍女,侍女们很客气也很懂礼貌,眼下的小厮很护主,大概都是随了瑞王的性子。   荀久纳闷了,季老太婆那性子是怎么培养出瑞王这么个性格温和的大孝子的?   荀久看一眼扶笙,扶笙朝她微微一笑。   荀久收回视线,继续随着小厮入府。   瑞王府的装潢,整体都很单调,除了寻常的亭台楼阁,假山藕池,并没有过多特殊之处,不过每一处的布置都很讲究,仔细看下来觉得很精致。   季太妃住在承德院。   扶笙作为手握重权的亲王,且身为男人,自然不好进内院,只能去往前厅,然后等着小厮去承德院通报。   一听说是秦王来了,前来探望季太妃的众人匆匆往前厅而来。   一时间,只听得满院环佩叮当,衣香阵阵,不多时,众人便入了前厅。   为首的是两位年纪与季太妃差不多的妇人,打扮相对雍容一些,一左一右同时进门。   秦王站起身,语气恭谨,“见过两位太嫔。”   荀久也跟着站起来见礼。   那二人正是先帝的后妃顾太嫔与柳太嫔。   “秦王不必多礼。”二人齐齐出声,尔后按照小厮的安排坐下。   随后进来的是季府二夫人和几位世家夫人,都一一给扶笙行礼。   最后进门的是季芷儿与季黎明。   似乎是没想到荀久会来,甫一进门,季黎明的目光便落在荀久身上。   荀久也回望着他,数日不见,季黎明似乎清减了不少,整个人看上去异常消瘦,仿佛风一吹便能倒。   荀久心中纳闷,按理说来季黎明找到了千依,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   见到季黎明身后跟进来恭敬立在一旁的千依,荀久突然想起那天晚上千依去给她送饭的时候明显被人狠狠打了一巴掌的事。   再联系季黎明此时此刻的状态,荀久抽了抽嘴角。   莫非季黎明是上演了一出豪门勋贵爱上灰姑娘遭到家里反对然后誓死反抗的狗血大戏吧?   想到这里,荀久突然有些同情季黎明。   长这么大,终于找到自己喜欢的姑娘,终于找到心之所向,却被家里所不容,他一定很难过。   毕竟季家有一夫一妻的家规传统,季黎明注定只能娶一位夫人,而这位夫人断然不可能是个出身卑微的琴师,他又不能让千依做妾,所以……眼下的精神状态不好也很正常。   这样一想,荀久就更同情季黎明了,想着得找个机会开导开导他才行。   微微一笑,荀久唤了声:“表哥……”   大司马季博然曾经想将荀久收为干孙女这件事,厅内的众人都是知晓的,所以此刻听闻荀久唤季黎明为表哥,众人也都见怪不怪。   季黎明却有些愕然,不敢置信地看着荀久,眼眸内逐渐聚光。   他原以为荀久会因为那日他赌气带走千依而对他怀恨在心至今仍旧责怪他,却没想到她竟全然不记仇?!   季黎明就坐在荀久旁侧。   荀久被他看得有些不自然,低声问:“你这般看着我作甚?待会儿阿笙可要醋了。”   “你这丫头说得什么胡话!”季黎明突然笑了一声,“难不成本少还会同兄弟抢女人不成?”   自千依进府的一天直到现在,季府上下都没人见季黎明露出过笑容。   是以,季黎明这个举动直接让季芷儿和二夫人呆愣了。   随后,季芷儿冷哼,“连自己的表哥都勾引,果然是个狐狸精!”二哥数日来心情不好,无论谁劝说都没用,如今才见了荀久这个小贱人一面就有说有笑的,可不正表明荀久是个不折不扣的狐狸精么?   季芷儿这句话很小声,却一字不漏地传进了扶笙耳朵里。   扶笙转眸,满是冰冷之气的眼风盯了季芷儿一眼。   季芷儿吓得浑身直哆嗦,赶紧偏移开目光,再不敢多一句嘴,余光却很不服气地瞪了荀久一眼。   荀久全然当作没看见。   这时,扶笙开口问两位太嫔,“季太妃的情况如何?”   顾太嫔笑道:“府医说了,太妃娘娘是落水受了些风寒,再加上昨夜落水受到惊吓,静养几日就好,并没有大问题。”   柳太嫔不屑地轻哼,“你说这好端端的人怎么会从画舫上掉下去,哀家怀疑当时有人心怀不轨想要害姐姐,秦王可得让人好好查查,否则弄得人心惶惶的可不好。”   顾太嫔递了个眼色给柳太嫔,示意她闭嘴。   柳太嫔权当没看见,依旧喋喋不休。   昨夜的宫宴是扶笙全权负责的,柳太嫔那样说,一方面是在责怪扶笙没尽到责任,出了这等变故,另一方面,柳太嫔也等同于怀疑这件事本就是秦王让人暗中做的。   在座的,无论是荀久、季黎明还是其他几位世家夫人,只随便一听就能明白这其中的意思,顿时人人变了脸色。   顾太嫔更是恨铁不成钢地再度瞪了柳太嫔一眼。   柳太嫔回望着顾太嫔,低声咕哝,“你看我做什么,我又没说错,若非昨夜的防卫出了问题,姐姐哪里就能这么掉下去?”   顾太嫔无奈地低叹一声,没接她的话。   柳太嫔这些话等同于挑拨瑞王和秦王的关系,顾太嫔还不傻,如今是女帝的天下,后宫又都是男妃,她们这些先帝妃子若非是曾经诞下了皇子公主,根本就没有资格待在永宁宫,秦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岂是她一个小小太嫔能左右得了的?   这样一想,顾太嫔也懒得管柳太嫔了,她爱说就让她说去,否则自己多嘴反倒招来灾祸。   “柳太嫔此言差矣。”门外传来一个轻轻浅浅的声音。   来人着一袭雨过天青色锦袍,步履轻缓地慢慢走进来,原本温和的眉宇此刻颇有些不悦。   正是瑞王扶斌。   待到厅里给扶笙行了礼之后,他才转眸看向柳太嫔,“昨夜本王亦在画舫上,亲眼所见母妃是因为不小心才掉下去的,柳太嫔方才的话意有所指,具体指的是什么只有您自己清楚,但眼下是在本王的府邸上,我不希望再听到类似的言论。”   柳太嫔皱了眉,“哎我说你这孩子,哀家这是在给姐姐讨公道,你不领情也就算了,怎的还反过来责怪哀家了?”   顾太嫔默默揉了揉额头,眉眼间露出几分忧色。   众位夫人皆是一脸担忧。   季府二夫人笑着打圆场,“总归都是为了太妃娘娘好,太嫔娘娘和瑞王就都各自少说两句吧,今日咱来瑞王府的目的可不就是盼着太妃娘娘好么,如今晓得她平安无事,那不安心了,至于太妃娘娘落水的原因,既然瑞王都说是意外了,那就再没有什么好争论的。瑞王府虽然不是我家,但我也是瑞王的姑母,今日便做一回主。”   二夫人说着便站起身来,笑着道:“各位夫人既然来了,还请留在府上用完饭再走,如今这个时辰,想必饭菜已经备好,诸位就请随我去饭厅吧!”   荀久看了一眼二夫人崔氏,再看一眼季芷儿,顿时有些无语。   崔氏明显就是大家主母风范,反观季芷儿,生母的优点她全然没学到,只学了一副小家子气,整天飞扬跋扈,骄纵蛮横。   季芷儿这性子,倒和季太妃有得一拼。   若非季太妃只有一个儿子瑞王,荀久几乎要怀疑季芷儿才是季太妃亲生的了。   崔氏方才那一番话,让众位夫人暗自松了一口气,纷纷站起身来。   要知道,与秦王坐在一处是相当有压力的,她们早就盼着能有人站出来说句话然后找机会离开了。   顾太嫔也站起身,笑道:“既是二夫人亲自招待,哀家难得出宫一趟,说什么也得跟众位夫人聚一聚。”她说着,还不忘拉了柳太嫔一把。   柳太嫔没意料到顾太嫔会拉她,脚下一个不稳直接往后面一栽,连带着柳太嫔也摔倒在地上。   旁边的瑞王府侍女大惊失色,连忙过来扶起两位太嫔。   柳太嫔站起来时有些懊恼地瞪了顾太嫔一眼,“你走你的便是,拉我作甚?”   顾太嫔彻底无语,再不管柳太嫔如何,径自随着崔氏出了前厅。   侍女替柳太嫔整理好仪容之后,她才慢慢跟了上去。   这一段小插曲过后,厅内便只剩下瑞王、扶笙、荀久和季黎明以及站在旁边的千依。   “七哥今日怎么会有空过来?”瑞王面带歉意地看向扶笙。   扶笙面无表情,声音微冷,“诚如柳太嫔所言,昨夜季太妃落水的事是防卫上的疏漏,故而今日特地过来探望太妃,不知她情况如何?”   瑞王忙道:“不关七哥的事,是母妃她自己不小心……”   季黎明刚刚得知荀久并没有把那天的事放在心上,整个人如同重获新生一般神采焕发,精神一上来,人也就彻底活过来了,他不耐地摆摆手,“既是姑母自己不小心,子楚也就不必自责了,只要人还好好的就行。”   扶笙看了季黎明一眼,这一眼有些复杂。   尔后,他转眸看向瑞王,“我想见见季太妃。”   瑞王面露为难,“母妃她如今卧床,只怕来不了前厅。”   扶笙默了一瞬,又道:“我今日来此,不单单是为了探望季太妃,还有一件事想求证一下。”   瑞王亲自给扶笙奉了茶,声音谦和,“七哥请讲。”   “季太妃还有个女儿你知不知道?”扶笙不紧不慢,看向瑞王的眼神里复杂之色更甚。   荀久暗自思忖,莫非昨夜自己回了府之后羽义和阿紫带着齐大娘去了秦王府,再然后扶笙从齐大娘嘴里知道了什么?   瑞王听闻之后整个人呆若木鸡,面色异常震惊,“这怎么可能?”   季黎明也被吓了一跳,皱眉道:“子楚你在胡说什么呢,姑母明明就只有瑞王一个儿子,哪里来的女儿?”   扶笙没回答季黎明的问题,反而道:“所以我才会说想要亲自见一见季太妃,这件事兴许只有她自己能说清楚,我作为旁观者,无论说什么你们都不会信。”   “可是……”瑞王再次为难,尔后摆摆手,示意候在门外的侍女,“去承德院将母妃请来。”   侍女领命之后迅速去了承德院。   瑞王抬眼,见到扶笙面色冷峻,一派端肃的样子,他浮躁的心也跟着沉寂下来,在一旁坐下等着季太妃的到来。   季黎明却是坐不住了,不断拿眼风瞟荀久,低声问:“小表妹,子楚是不是魔怔了,这么荒唐的话他也能说得出来?”   荀久摇摇头,面色镇定,“兴许……他说的会是事实。”   “开什么玩笑!”季黎明险些跳脚,“姑母若真还有个女儿,那便是皇室公主,连我爷爷都不知道的事,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荀久有些无奈,“阿笙既然敢这么说,就说明他已经有了十足的证据,你且耐心等着,待会儿等季太妃来了,一切是非自有分晓。”   季黎明虽然急于知道真相,却也知道这种事急不来,只能听从荀久的说法耐心等着。   不多一会儿,方才去承德院的侍女回来了,半边脸颊肿得老高,其上一个清晰的手掌印。   瑞王见状,颇有些讶异,“你这是怎么了?母妃为何没来?”   侍女眼眶含泪,捂着被打肿的半边脸颊,“启禀秦王殿下,瑞王殿下,太妃娘娘突然在房里自言自语,且谁都不认识,奴婢才刚进去就被她又打又骂,嘴里竟然喊着先瑞王妃的名字。”   瑞王大惊,霍然站起身来,满面焦急,“七哥请稍等,我去去就来。”   瑞王说完,拂袖就要出门,临走之前忽然想起一事,转而吩咐侍女,“你如今这个样子定是去不得饭厅了,你去派个人到饭厅二姑母处通知一下,就说府上今日多有不便,请二姑母将众位夫人请到季府去招待,切记,别在她们面前泄露母妃的丁点儿消息。”   侍女点点头,迅速跑了出去。   眼见着瑞王要走,荀久立即站起来,唤住他,“瑞王殿下,既是太妃娘娘身子不适,可否容我去看一看?”   季黎明也道:“表妹说得对,她医术高明,瑞王就不要推脱了,让她去看一看,说不定能给稳住。”   瑞王点点头。   荀久给扶笙递了个眼色之后随着瑞王去往承德院。   季太妃近身伺候的侍女不少,此时全都扎堆站在正房门外,一个个战战兢兢。见到瑞王前来才终于大松一口气,齐齐福身行礼。   瑞王随意摆摆手,问道:“母妃现今的情况如何了?”   侍女之一的倚翠站出来回禀,“太妃娘娘不让任何人待在屋里,把奴婢们全部赶了出来。”   瑞王脸色一沉,上前去敲门。   屋内传来季太妃惊恐的声音,“谁?”   瑞王温声细语道:“母妃,是儿臣。”   此时此刻的季太妃同昨夜一样缩成一团躲在角落,听到瑞王的声音才慢慢缓了口气,“斌儿?”   “母妃,儿臣来看您了。”瑞王再次重复。   季太妃原本恢复了几分神智想站起身去开门,却又突然之间想起了死去的苏清语,立即又疯魔起来,“你,你是来替苏清语讨债的对不对?”   屋外瑞王无奈地看了一眼旁边的荀久,继续朝着里面道:“母妃,你是不是连儿臣都不晓得了?”   季太妃没了声音。   荀久脑中灵光一闪,挑眉朝里面大喊,“太妃娘娘,昨晚您见到的后背上有月形胎记的那个姑娘来看您了。”   瑞王不解地看向荀久,“七嫂在说什么?”   “嘘——”荀久示意他噤声,小声道:“这件事,待会儿再解释,眼下最重要的是让季太妃把门打开。”   瑞王压下心中疑惑,再度朝着里面喊。   季太妃听到荀久的话,逐渐清醒过来,慢慢站起来打开门。   先探出脑袋扫了一眼,没见到阿紫,披头散发的季太妃皱了眉,“小雅呢?小雅在哪里?”   瑞王直接听愣了。   荀久笑眯眯道:“小雅说了,若是太妃娘娘将房门打开,她待会儿就过来。”   季太妃似信非信地看了荀久一眼,不怎么情愿地将门全部打开。   荀久跟着瑞王走了进去,“太妃娘娘,可否伸出手腕让我给把把脉?”   “哀家又没病,把什么脉?”完全清醒过来的季太妃深深皱眉,面色不善地盯着荀久,厉声问:“你又要闹出什么幺蛾子?”   “哪儿敢?”荀久眨眨眼,“不过是看太妃娘娘面色不大好,想给你看一看而已。”   “哀家没病!”当着瑞王,季太妃也不好说出什么狠话,只能再三强调自己没病,不用看诊。   瑞王出声问:“母妃,你方才为何动手打了侍女?”   季太妃一呛,坦然道:“那婢女做错了事,该打。”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瑞王满面担忧,“儿臣印象中的母妃,端庄温婉,从不打骂下人,连狠话都不会说,从什么时候开始,母妃变成了这般?”   季太妃深深看了眼前这个自己一手带大的儿子一眼,颇为不悦,“斌儿,你怎么会同母妃这般说话?”   “母妃……”瑞王深深无奈,“儿臣特地请了七嫂过来,就是想让她给您看看,是否是您身体哪里出了问题,若是真有毛病,得尽快治愈才是,再这般耽误下去,儿臣担心……”   “担心哀家会变成疯子是吗?”季太妃痛心疾首。   瑞王垂下脑袋,不再说话了。   荀久扫了季太妃一眼,她双眼通红且噙着泪,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似乎真的被瑞王那句话给伤透了心。   说实话,这一刻,荀久突然有些看不懂季太妃,从刚才这一幕中,能看得出季太妃很宝贝瑞王这个儿子,可她为什么会害死怀了身孕即将临产的苏清语呢?   心思浮动,荀久微笑道:“太妃娘娘见谅,瑞王殿下许是被提起了先王妃而有些心情不畅,待过两日恢复过来就好了。”   荀久拿捏准了苏清语是季老太婆的软肋,故而大肆施压。   果然,季太妃在听到荀久提起苏清语的那一刻狠狠变了脸色,眼神突然之间厉了起来,“斌儿,你是不是觉得哀家害死了你的王妃?”   瑞王抬头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一句话没说。   季太妃冷笑着后退几步,“好,好啊!哀家养你二十年,却敌不过一个女人,你要是觉得哀家害死了她,那你来啊,来报仇,杀了我啊!”   季太妃说着,顺手抄起桌上的剪刀递给瑞王。   瑞王大惊失色,霍然站起来,“母妃,你这是做什么?”   “姑母!”外面传来季黎明急促的呼唤。   三两步抢在扶笙和千依前面进了房门,季黎明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一幕,皱眉问瑞王,“这是发生了何事?”   瑞王颓然地摇摇头,“我不知道。”   季黎明又将视线移到荀久身上。   荀久不紧不慢道:“太妃娘娘许是真的太过想念先瑞王妃,一提起她就情绪过激。”   季黎明是聪明人,自然能从荀久这句话里听出不同寻常的味道,明白荀久是暗指苏清语的死和季太妃有关。   浅吸一口气,季黎明上前拉住季太妃,“姑母,大家可都在呢,你别犯傻。”   他一边说一边抢过季太妃手里的剪刀递给旁边的千依。   千依上次被季太妃让人扇过巴掌,此刻见到她,眼神微带着些许恨意,再瞟到荀久身上时,恨意更浓。   荀久无所畏惧,笑眯眯地回望过去。   千依悻悻垂下头,握紧了手里的剪刀。   季太妃听到季黎明的声音,情绪稍缓,转过身来,“明哥儿来了?”   “是啊姑母。”季黎明点头,“我刚才来看你的时候你还好好的,怎么一转眼的功夫就这样了?”   季太妃语声恨恨,咬牙看了看瑞王,“斌儿竟为了一个死去一年多的女人抵触哀家,你教哀家如何自处?”   季黎明抿唇,低声对着瑞王道:“你也太不像话了,怎么会为了先瑞王妃而与姑母翻脸?”   “二少这话未免说得太满。”瑞王终于露出几分不满,“方才的事,七嫂全程看着的,我并没有抵触过母妃半句,甚至没有提起过清语,是母妃自己神志不清,才会拿着剪刀让我杀了她。”   季黎明脸色一变,忙问:“杀了谁?”   荀久解释,“季太妃认为瑞王因为先瑞王妃的死而埋怨她,故而痛心疾首,拿起剪刀让瑞王杀了她帮瑞王妃报仇。”   “这都叫什么事儿?”季黎明冷嗤,“姑母之前去季府看我的时候都还好好的,这才几日的功夫,怎么就性格大变了?”   季黎明话音还没落下,便有一个侍女进来禀报:“启禀秦王殿下,瑞王殿下,大门外有两个人求见。”   “谁?”扶笙问。   “据说是阿紫姑姑和羽大人,奴婢也是听小厮说的。”   扶笙颔首,“让他们俩进来。”   侍女很快退了下去。   不多一会儿,阿紫和羽义一前一后进了承德院。   行礼过后,两人自动站往一边。   扶笙直接问:“齐大娘呢?”   阿紫咬唇摇摇头,“我们去晚了一步,到了小农场的时候,齐大娘已经受了重伤,现场有打斗过的痕迹,肖老不知所踪。”   瞳眸一缩,扶笙面色寒凉下来,“这么说,你们一点线索都没有得到?”   “齐大娘跟奴婢说了一件事。”阿紫看起来面色平静,眼神却时不时瞟向季太妃,眸中全是恨意。   扶笙寻了个软椅坐下,抬手示意阿紫,“你说。”   阿紫嘴唇蠕动了几下,似乎是因为内心太过悲愤,始终开不了口。   羽义暗中捏了捏她的掌心,示意她不要多想,这才接话,“下面我要说的事,全部是经由齐大娘转述的,至于是否属实,我不知道。”   扶笙眼睫动了动,没吭声。   整个房间霎时沉寂下来,就连一向玩世不恭的季黎明面上都多了几分紧张之色,他催促道:“羽义你就别卖关子了,快说说,到底是什么事儿?”   羽义道:“二十一年前,睿贵妃在魏国诞下女皇陛下和秦王殿下,他们二人是龙凤胎,这件事人尽皆知。”   “先帝当时受了人挑唆,认为女皇陛下和秦王殿下并非他的亲生骨肉,而是睿贵妃在魏国与人苟且而怀上的。”   说到这里,羽义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扶笙,见扶笙面无表情,他才壮着胆子继续道:“而当时,挑唆这件事的人就是季太妃。”   这句话一出,所有人的呆愣了。   要知道季太妃被传为先帝所有后妃中最与世无争的,她怎么可能会对先帝吹这种枕边风?!   季太妃本人更是大怒,眼眸圆睁,死死瞪着羽义,“你简直胡说八道!哀家何曾做过这种事?”   她说着就想冲过来打人。   季黎明和瑞王忙一左一右拉住,这才堪堪稳下来。   羽义定了定心神,“睿贵妃是先帝最爱的女人,乍然听到那对龙凤胎不是他亲生的,他勃然大怒,当夜砸了御书房,从此对龙凤胎恨之入骨。”   “后来季太妃怀了身孕,临盆那夜,孩子生下来才发现是龙凤胎,一男一女。”   这句话,无疑又是一个惊雷,炸得瑞王不知所措,季黎明整个人都没了反应。   荀久亦是一脸茫然。   “接着说!”扶笙脸色彻底沉下来,冰冷的语气几乎让周遭空气都冻结了。   羽义接着道:“季太妃晓得先帝痛恨龙凤胎,所以不敢将那两个孩子都留下,让人抱了小公主借机出宫,那个人就是齐大娘,原本按照季太妃的吩咐,小公主是要被弄死的,可是齐大娘于心不忍,偷偷抱着小公主跑了,季太妃知晓了这件事,派出杀手一直追杀她,齐大娘无奈之下只能将小公主放在木桶里顺着水流一直漂,等杀手们撤退以后,齐大娘再去找,小公主已经不见了。”   季太妃重重拍桌而起,眼睛赤红得好像要吃人的凶兽,“你敢污蔑哀家!来人啊,把这贼子给哀家拖下去乱棍打死!”   没人理她。   所有人都沉浸在这一桩不可思议的事件中。   “然后呢?”扶笙也对季太妃的话恍若未闻,凉凉问。   羽义再道:“虽然小公主被送了出去,可季太妃还是不放心,为了让儿子好好活着,她不惜将留下来的那个男婴与当时才生下来没几天的季家大房儿子调换。”   “你说什么!”这一次先出声的是季黎明,他惊恐地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向羽义,“你再说一遍?”   羽义抿唇,“我的意思是,二少你才是季太妃真正的儿子,而瑞王殿下是季家大房的儿子。”   “子楚,这种玩笑,一点也不好笑。”季黎明张嘴看着扶笙,“你为何要让不善于说笑话的羽义来讲这些?”   对于这件事,扶笙也很震惊,他淡淡看过去,“稍安勿躁,先听羽义把话说完。”   荀久恍然大悟,难怪季黎明自满月就被送去了魏国,真正的原因并非是季黎明的外祖父没有孙子,而是因为季黎明的身份是季太妃的儿子,是九皇子,送他去魏国是为了不让先帝起疑,等他长大了再接回来,先帝就更不会怀疑什么了。   季太妃目眦欲裂,面色狰狞到极致,瑞王和季黎明险些拉不住。   看一眼瑞王,再看一眼季黎明,季太妃突然死命摇头,“斌儿,明哥儿,你们不要听信这个人的谗言,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他要陷害我,哦不,是秦王要陷害我。”   季太妃手指指向扶笙,惊恐道:“对,就是秦王要陷害我,他巴不得我去死。”   “母妃(姑母)!”季黎明和瑞王两个声音同时响起。   季太妃瞬间落下泪,哭声道:“你们一个是我儿子,一个是我侄儿,都是我最亲近的人,怎么能相信一个毫不相干的外人的话而质疑哀家?”   季黎明素来了解扶笙,若非有十足的证据,他不可能让羽义来说这些话。   红着眼眶,季黎明沉声道:“如果我才是姑母的亲生儿子,那么与我一同降生的那个妹妹呢?哪儿去了?死了还是活着?”   阿紫身形晃了晃,垂下的眼眸内全是痛色和恨色,袖中拳头攥得死死的,她曾试想过自己的很多身份,却从未想过自己会是皇室公主,秦王和瑞王的妹妹。   如今真相端出来,她直接成了季黎明的龙凤胎妹妹。   如此真相,简直让人心寒!   羽义喉结动了动,紧绷着唇瓣不愿开口。   扶笙冷然接过话,“当年被抱走的小公主,是阿紫。”   季黎明顿时觉得自己呼吸不够用,一边甩脑袋一边颤颤看向阿紫,“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我为什么会是姑母的亲生儿子,我为什么还有个龙凤胎妹妹,这不是真的,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子楚……”季黎明松开季太妃的胳膊三两步冲到扶笙旁侧,含了最后一丝希望地看着他,“你快告诉我,羽义只是在开玩笑,我不是姑母的亲生儿子,亦不是你同父异母的兄弟,更不是什么龙凤胎之一,说啊,你快说啊!”   看到季黎明这般欲发狂的样子,荀久心里也不好受,她迅速走过来拉住季黎明,轻声宽慰,“表哥,你先冷静下,阿笙他事先并不知情,我们也是刚才听羽义说了才知道的。”   “表妹……”此时此刻的季黎明,如同一只受了伤的小兽,极度需要安慰,他一下靠在荀久肩头,哽咽道:“你也不信对不对,我不是什么皇子,我自小有父母,只不过外祖父没有孙子所以他们把我送去了魏国,后来,我没能赶得及见到爹娘,他们就离世了,我是过继给二婶娘养着的季家二少,怎么可能是什么皇子,这太荒诞了对不对,表妹,你说对不对?”   “我……”荀久听着他自我安慰的这些话,喉咙亦痛得发不出声音,只能任由他靠在自己肩头,她伸出手轻轻拍着他的肩膀。   没想到……荀久万万没想到,到了最后,真相竟然是这样。   季黎明竟然是季太妃的亲生儿子,而当年被抱走的小公主是阿紫,阿紫和季黎明是龙凤胎!   这一系列轰炸性的消息简直来得太突然,连荀久自己都有些承受不住。   瑞王早就表情呆滞,连反应都给忘了。   正当众人陷入沉寂之时,外面有小厮匆匆跑来,“启禀秦王殿下,外面有个自称肖老的人求见。”   同样处于震惊中的扶笙回过神,“让他进来!”   片刻的功夫,满身血迹的肖老在小厮的搀扶下来了承德院。   扶笙见状后眯了眼睛,“你怎么会弄成这样?”   肖老一见到扶笙,双腿一软直接跪了下来,身上还未干涸的血迹沾染在地板上,他全然不顾,看了一眼季太妃,恨声道:“太妃娘娘为了灭口,竟不惜让死士杀了芸香,小老儿没料到会突然发生变故,芸香死后拼命逃,但我已身受重伤,活不了多长时间了,只能辗转来瑞王府。”   扶笙想到肖老很可能也是季太妃的人,脸色有些不好看,“那你来是想做什么?”   肖老身上多处受伤,已经没有多少时间耽搁,他看着扶笙,“敢问殿下可是找到了小公主的下落?”   扶笙没说话。   荀久皱眉,“阿笙,我看肖老伤得很重,要不然我先替他清洗伤口敷了药再说吧!”   “不必了!”肖老痛得抽了一下脸部,他意识到秦王不相信自己,艰难地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殿下,我是睿贵妃安插在季太妃身边的暗卫。”   扶笙眼瞳一缩,吩咐羽义,“将玉佩拿上来!”   羽义三两步走过去从肖老手中接过玉佩恭敬递给扶笙。   扶笙接过,放在手心仔细端详。   玉佩是半边古老的图腾,旁侧雕刻了睿贵妃的姓——邰。   这个玉佩,扶笙的书房密格里摆放着另一半,那是睿贵妃临死之前交给他让他务必要好好保存的东西,如今另一半出现在肖老身上,只怕他真的是睿贵妃的人了。   掩饰住心中的惊讶,扶笙将那半边玉佩紧紧攥在手里,对着肖老说:“小公主至今双十年华,后背有月形胎记,阿紫全部符合,所以……”   “错了,全错了!”肖老叹息着摇摇头,“当年芸香把小公主放在木桶里顺着水流漂下去的时候,是我带走的,我清楚地看见了小公主后背的胎记,的确是月形,却并非弯月。”   所有人再度愣住。   荀久更是愕然,“肖老的意思,莫非小公主另有其人?”   “是。”肖老道:“小公主后背的胎记是圆月,并非弯月。”   荀久倒吸一口气,觉得智商再一次受到了打击。   当初齐大娘头一次说出小公主后背有月形胎记的时候,她和扶笙就在脑海里自然而然地形成一种思维定式,认为月形胎记便是弯月,却从未想过圆月也是月。   季太妃更是被炸得呆若木鸡,此时此刻,也由不得她再狡辩了,想到自己好不容易狠下心让人抱出去弄死的女儿,她心中酸涩不已,呢喃道:“当初稳婆明明告诉我,小公主后背上是月形胎记。”   “圆月也是月。”肖老捂着受伤的那只胳膊,恨恨看了季太妃一眼,“你当年才生下来就让芸香把小公主抱了出去,连看都没看过几眼,自然不知道究竟是弯月还是圆月。”   “后来呢?”季黎明迫切地问,“按照肖老的意思,阿紫便不是当年的小公主,那么真正的小公主哪里去了?”   “我也不知道。”肖老摇摇头,“我是曾经救了那个顺水飘下的孩子没错,可我一个男人哪里懂得照顾她,只好将她送给了一个农户,后来我再找去的时候,那户人家已经不在了,从此我便再没有小公主下落。”   圆月胎记……   荀久突然脑中灵光一闪,“我知道那个人是谁了!”   “谁?”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荀久身上。   荀久的目光掠过众人,最终停留在角落里千依的身上。   千依手中的剪刀不知何时已经掉到了地上,她死死咬着下唇,整个人都在发抖。   “是千依。”荀久闭了闭眼睛,“千依在我那里待过几日,我曾见过她后背上有一个圆圆的印记,当时没怎么注意,如今想来才知是胎记,圆月形胎记!”   说完以后,连荀久自己都被这就第二连三的真相给惊吓到了。   千依是季黎明的龙凤胎妹妹!   那她便是皇室公主,和扶笙便是兄妹关系。   天呐!   荀久捏了捏眉心,这家人是造了什么孽?   她可至今都清楚地记得,千依为了报复她,喜欢上了扶笙……   “如果是千依,那么这一切就解释得通了。”扶笙素来波澜不惊,面对这样的真相也不过是讶异了片刻便恢复平静,“季黎明会在见到千依第一眼觉得她很像自己的母亲,其实是有渊源的。”   原来……原来是这样!   荀久恍然大悟,难怪招桐会说千依一点也不像季府的大夫人,可季黎明偏偏又说千依长得像他母亲。   原来季黎明记得的,是他刚出生时季太妃的容颜,而并非挂在季府的那副大夫人画像。   “不……不是……你们在说谎!”千依抱着脑袋蹲在地上,偶尔抬起头来,看向季太妃的眼神满满全是恨意,“我怎么可能会是她的亲生女儿?!”   她可一刻都还没有忘记那天在季府,季太妃是如何当众羞辱她并让人狠狠打了她一个响亮巴掌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季黎明简直快疯了,站直了身子,一脸无助地看着扶笙,“子楚,你告诉我,这是这么回事,千依为何会突然成了姑母的女儿,皇室的公主?”   扶笙淡淡瞥他一眼,那眼神里分明写着“你问我我问谁去”。   肖老几乎快支撑不住,艰难地喘咳着,“殿……殿下,贵妃娘娘有很重要的事,全部交代在了一张月面松纹纸上,我找了这么久没找到,您可一定要记得找到并破解其中的秘密啊,小老儿以后再也不能守在殿下身边了。”   肖老说完,两眼一闭断了气。   扶笙再次攥紧了手中的玉佩,指甲深深掐入皮肉,许是用力过度,片刻便渗出了血迹,将玉佩染得妖艳异常。沉着声音,他道:“将肖老带下去,厚葬!”   羽义立即亲自将肖老拖了下去,已经从惊骇中回过神来的阿紫迅速跟上去帮忙。   季太妃显然被吓得不轻,颤着手指指向千依,“她……她怎么可能会是哀家的女儿,她明明……”   千依再也受不住众人的目光,站起身来就哭着往外面跑,她只知道自己从小无父无母,收养她的那对夫妻相继病逝以后辗转到了颜硕公子身边,颜硕多才多艺,教她弹琴,教她念书识字,教会了她很多东西,便是颜硕不在了,她也还是一个人活着,从未想过有一天会找到自己的父母,更没想过她会是当朝季太妃的亲生女儿,皇室流落在外的公主,更是季黎明的龙凤胎妹妹。   这一切的一切,都与她想象得不一样。   她不可能原谅自小抛弃她的母亲,更不会原谅当众羞辱她打她的季太妃!   是那些人在说谎,实际上她依旧是孤儿,是没人要的孤儿!   千依一边跑一边哭一边想。   “千依!”季黎明担心她会想不开做出什么傻事,迅速冲出房门追了上去。   此时的房里只剩下扶笙、荀久、季太妃和瑞王四个人。   一波接一波的真相,瑞王早就泣不成声,泪眼朦胧地看向季太妃,“母妃,他们说的,可是真的?”   季太妃心中一慌,忙着解释,“斌儿,你别相信他们,你怎么可能不是哀家的亲生儿子?”   “那你为何要害死清语?”瑞王心痛似刀割,字字如泣血,“就因为她无意中得知了这一切吗?”   季太妃脸色惨白地看着瑞王,“斌儿你在说什么?”   提起已经死去的爱妻,纵使瑞王再坚强也忍不住落下泪,“当年我从清语的家乡带了好多荔枝膏回来,得到的却是她的死讯,母妃以为这件事做得滴水不漏,可我却多次听闻侍女们私下议论母妃常常会在睡梦中惊醒,噩梦里喊的全是清语的名字。我以为自己与母妃相依为命,你不可能,也没理由会害死我的爱妻。可是你不断地让我纳妾让我娶妻,让我忘了清语,你越是说得轻描淡写,我的心越痛,对你的猜疑也越深。”   深吸了一口气,瑞王觉得此刻的自己练呼吸都是痛的,“这一年多,我不断地麻痹自己安慰自己,告诉自己母妃只是因为同我一样接受不了清语的突然离世才会连做梦都喊她的名字,可前些日子你却突然跟我说起太宰家的女儿,夸她有多么优秀,比清语好了不知多少倍,母妃你可知这些话你说着没什么,然而对我来说痛比剜心。我爱清语,我相信这世上再没有人比我更爱她更想守护她,可是你却一次次在我伤口上撒盐,让我一次次堕入痛苦的深渊。”   “我恨,可是我没办法,谁让你是我母妃,作为儿子,我没有权利质疑你,更没有权利责怪你。直到……直到昨天晚上的宫宴,我才好不容易找到机会提前在凤临池岸边放置了染过鲜红颜色的纸人,借助放烟火时火光的错落造成纸人站在水中的假象,想彻底试探一下清语的死究竟和你有没有关系。”   瑞王说到这里的时候,季太妃早已全身颤抖,面色惊恐,“你……你竟然设计苏清语那个贱人的鬼魂来吓我!”   瑞王面色痛苦,“倘若母妃没有害死清语,那你为何会如此惊惶?”   季太妃哑然。   瑞王眸光黯然下去,“果然,因为我不是你的亲生儿子,所以你可以狠下心害死我的爱妻,只因为她发现了你的秘密,发现了我的身世。因为我不是你的亲生儿子,你便全然不顾及我的感受,在我死了爱妻之后不断让我纳妾不断让我娶妻,姑母……?哈哈哈……”瑞王眼角再度渗出泪花,“你扪心自问,这些年,我有没有尽到作为儿子的义务?有没有哪一点对不起你?”   “我……”季太妃想解释,却又不知从何开口。   “为什么是我?!”瑞王突然大喊,厉声质问季太妃,“你当初可以用很多人交换你的亲生儿子,为什么单单选了我?作为被交换的我,一旦被先帝发现端倪,下场只有死,你竟然为了保住你的亲生儿子不惜让还在襁褓中的我来替换?你儿子的命是命,我的命就不是命吗?”   季太妃面色惨然,早已说不出话,面对真相大白过后瑞王的剜心质问,她只有沉默的份。   当初的确是因为太想保住儿子所以才会不管不顾去求爹让两个孩子交换,她也舍不得自己的亲生儿子自小不在身边,可是先帝那么痛恨龙凤胎,一旦被他发现,她的儿子只能死,已经没了女儿,她不可以再没有儿子,故而无奈之下想到了偷梁换柱的办法。   这样一来,即便先帝发现了端倪,要将她与孩子一同赐死,那么她真正的儿子也还在魏国好好活着,她便是死,也无憾了。   她从没想过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年的旧事还会被翻出来,然而真相如此让人难以接受。   季黎明是她的亲生儿子,这件事她一直知道,可那个被她羞辱过打骂过的千依竟然会是她的亲生女儿!   这让她如何接受?!   一直冷眼旁观的荀久突然想起那天在大街上,季太妃当众承认秦王和女帝待她如生母,且季太妃去看望女帝的时候也说了早就将女帝看成亲生女儿。   今日的真相一出,荀久突然想明白了。   季老太婆的龙凤胎因为先帝痛恨扶笙和女帝而几经波折被调换走,她恨女帝和扶笙都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会好心待这姐弟俩?   冷笑一声,荀久道:“想不到太妃娘娘当年给先帝吹的枕边风刮来刮去还是刮在了你自己头上。”   瑞王捏紧了拳头,额头上青筋突突跳个不停。   季太妃没说话,神色颓然下来。   这一刻,她不得不承认荀久没说错,当年千不该万不该,是她自己不该去跟先帝说睿贵妃在魏国诞下的龙凤胎很可能是睿贵妃与人苟且之后怀上的孽种,不该让先帝从此痛恨龙凤胎,以至于上天跟她开了这么大的玩笑竟然让她也怀上了龙凤胎。   真正的儿子被调换以后,她再也不会与后宫的妃子们勾心斗角,就怕风头过盛之后引得先帝注意,怕扶斌的真正身份暴露开来。   先帝驾崩以后,扶斌被封了王,有了自己的府邸,她曾有意无意地在他面前提及厌倦了后宫生活,扶斌是个孝顺且聪睿的孩子,一听她如此说便立即进宫向女帝求情将她接出来住在瑞王府。   她以为脱离了后宫那些女人,脱离了那个困她半生的牢笼以后,自己再将扶斌看在身边,便没有人能晓得当年的事,她也可以借着能随时出府的方便去季府看望她的亲生儿子。   可是……到了现在她才知道,这世上的任何秘密都是时光掩埋不了的,只要还有蛛丝马迹,终有一天都会被被人刨出来狠狠撕碎。   苏清语当年便是因为躲在房门外偷听了她和爹的秘密谈话,得知了瑞王的真正身世,才会让她起了杀心。   虽然事后爹狠狠责备过她,可她从来不后悔杀了苏清语。   她说过,知晓这件事的人都是证据,尤其是苏清语那样的证据更不能存活在世上。   季太妃的沉默让瑞王几近癫狂,他惨笑着,声音里除了悲痛还有嘲谑和讥讽,“赌上我的一条命,换你儿子一世长安也就罢了,还得赔上我爱妻和未出生的孩儿两条命,我这一生,活得何其悲哀!清语……你若在天有灵,请告诉我这个时候该怎么做?”   荀久轻声走过来搀扶着身子摇摇欲坠的瑞王,“殿下,先王妃若有在天之灵,一定希望您能过得好,您可不能想不开。”   “七嫂你不用安慰我。”瑞王苦笑,“遇到这种事情,我还能强自镇定地站在这里已经很不错了,再多的安慰对我来说都没有用。”   荀久听得心酸,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殿下,您若是愿意,的话,大可去秦王府住几天,就当是散散心,等您心情好转以后再回来。”   “回来?”瑞王冷笑一声,“我又不是太妃的亲生儿子,真正的瑞王,这里不是我的家,这天下,哪里还有我的容身之处?”   “你是不是真正的瑞王有什么打紧?”扶笙开口,声音添了几分温,“只要我还把你当成九皇弟就行。”   瑞王颤着声音,“七哥……”   “不必多言。”扶笙站起来,将玉佩塞进怀里,缓步走近瑞王,“久久的提议不错,你先去我府上住几日,我府邸宽广,后园风景不错,你就当去散散心,什么都别想,余下的事,我会亲自处理,等风波平息以后我再给你安排后续。”   “谢谢七哥。”瑞王面露感动。   “走吧!”扶笙轻轻点头,“我这就带你回去。”   走出瑞王府的时候天空异常阴沉,黑云一层压着一层,将昔日里和谐温馨的瑞王府笼罩在了一片阴翳里。   荀久抬头,她看得出来,这天,是真的变了。   ——卷一完——   ------题外话------   叮咚~衣衣的又一个大坑填完。   第一卷到了这里就结束了,明天开始第二卷,感谢亲爱的们陪伴我至今,感谢默默送礼物的小天使,更感谢每天来留言的小天使,你们是我码字的最大动力,么么哒(づ ̄3 ̄)づ   下一卷预告:久久府邸搬迁、久久新店开张、季黎川生辰、**oss现身、久久阿笙大婚、大婚后夫妻俩隐瞒身份进入六国开始征服藩国的旅程。   精彩多多,更新也多多,希望爱衣衣的人别走,不爱衣衣的,也能在看见衣衣卖力码字的份上爱上我,O(∩_∩)O哈哈~遁走了,下一卷再见。ヾ( ̄▽ ̄)Bye~Bye~   T   ☆、第001章 叫我七嫂   出了瑞王府,千依雇了一辆马车一直往京郊颜硕的墓地而去。   后面追上来的季黎明一时没反应过来千依的意图,担心她会真的做出傻事,迅速吩咐瑞王府门房处的小厮牵了马儿来。   季黎明飞身骑上马背,以最快的速度策马去追千依的马车。   小厮们面面相觑,皆一脸茫然,谁都不明白今日的瑞王府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先是那个叫做“肖老”的老伯气绝身亡被阿紫姑姑和羽大人抬出去处理。   后来千依姑娘哭着跑了出去,二少铁青着脸策马去追。   再然后瑞王殿下跟着秦王殿下和久姑娘去了秦王府。   瑞王向来待下人温和客气,小厮们也因此尊敬瑞王,遇到这种情况只是在心里嘀咕两句,并不会拿在明面上来议论。   嘀咕过后,也就各司其职去了。   宽阔的街道上,季黎明将马儿的速度放到最快,一方面是真的想去追赶千依,另一方面,他也想趁机发泄情绪。   他根本没料到,不过是姑母落了水便在第二天牵扯出这么多事情来,他竟是姑母的亲生儿子,是姑母为了保护他而把真正的季家二少换出去的九皇子,亦是千依的龙凤胎哥哥!   突如其来的真相和变故,让所有人都猝不及防,他也不例外。   此时此刻,他不知道用什么字眼来形容自己的心情。   自幼便没有父母,他从小的愿望就是能再见母亲一面,如今真相爆出来,自己的亲生母亲就是他喊了多年的姑母。   他或许该庆幸母亲还活在这世上,可是他接受不了自己被替换,接受不了自己的生母竟然这般狠毒,这般……自私自利!   若不是她当年向先帝吹枕边风,先帝不会怀疑子楚和女帝,更有可能趁早将他们俩接回燕京,可是先帝竟然信了季太妃的话,也认为子楚和女帝是睿贵妃在魏国与人苟且诞下的孽种,也因此,那姐弟俩在魏国足足受了十二年的欺凌与苦楚。   这样狠毒的妇人怎么会是他的生母!   季黎明仰天惨笑,眼角隐隐有泪光,这一刻,他觉得自己二十年来的信念全部破碎了,他再也不想见母亲,他宁愿母亲已经随着父亲战死在沙场上。   他的母亲,应当是为国捐躯的巾帼英雄,而不是躲在深宫设计了一出又一出阴谋的狠毒妇人!   子楚和女帝何其无辜,因她一句枕边风而受了十二年的苦。   瑞王何其无辜,还在襁褓中就被她换进宫做替死鬼。   他自己何其无辜,什么都没做便被迫成了所有悲剧的源头!   这样的“保护”,他不屑要,也要不起。   前面马车里,千依哭肿了眼睛,尽管一直擦拭,眼泪还是止不住地簌簌往下落。   什么太妃之女,什么皇室公主,这种见不得光的身份,她不屑要!   这一刻,她觉得自己好孤独,好想念颜硕公子,想念他温文尔雅的笑容,想念他耐心教她念书识字,教她弹琴作画时的模样。   可是……因为一个荀久,颜硕公子活活把自己气死了,她好不容易从这份悲痛中走出来喜欢上另一个男人,今日突然得知他竟是自己同父异母的皇兄。   这种玩笑,老天开得未免太过!   惨笑两声,千依捏紧了拳头重重打在板壁上,手背传来钻心的痛,鲜血直流。   千依毫无知觉,坐在马车里又哭又笑。   车夫听得毛骨悚然,偏头看见后面一直穷追不舍的季黎明,讶异地对着车厢里道:“姑娘,我见后面季二少一直在追赶马车,你莫不是什么朝廷钦犯吧?”   千依没理他,依旧沉浸在悲痛的世界里。   车夫却是再也不敢继续往前走了,这位姑娘去的是京郊坟茔,若不是为了逃命,谁会什么都不带的直接去那种地方?   将马车驱赶到街道一侧,车夫停了下来。   千依这才回过神,蹙眉对着外面问:“你怎么不走了?”   “不好意思啊姑娘,我突然想起来家中有事,不能送你去京郊坟茔了,您另外找人送吧!”车夫原想放出狠话,可转念一想,这姑娘也只和自家女儿一般大,说不定有什么逼不得已的理由才会被季二少追赶。   可不管有什么理由,他却是再也不敢走了,否则季二少追上来的话,不仅他要遭殃,还很有可能牵连到自己的妻儿老小。   千依紧抿着唇,尔后问车夫,“我给你加双倍银子,你继续走,可好?”   “姑娘,我是真的有事。”车夫一脸无奈,已经跳下了车辕。   双倍银子很诱惑,可没有脖子上的这颗脑袋诱惑。   银子没了可以再赚,脑袋没了命也就没了。   这场赌博,他玩不起也输不起。   车夫不走,千依也没办法,只能撩帘下了马车。   车夫得见她一只手背上全是鲜血,又红肿着眼眸,心中颇为不忍,摆摆手道:“罢了,姑娘,我见你伤得不轻,就不收你的银子了,你若是犯了什么事儿,还是乖乖跟着季二少回去的好,若是没有犯事儿,那就赶紧去医馆包扎一下,免得留下疤痕可就不好了。”   千依扯了扯嘴角,此时此刻的她哪里还会在乎什么皮相。   车夫很快就驱赶着马车离去。   季黎明已经追了上来,见到千依的手受了伤,他大惊,迅速勒紧马缰跳下马背,紧张地走过来问道:“千依,你怎么受伤了?”   “你来做什么?”见到季黎明,千依便想到自己那见不得光的身份,原本止住的眼泪不争气地又落了下来。   “千依,我这是担心你会做傻事。”季黎明亦是满脸痛色。   今日的事,谁都没料到,谁都没想过。   “我不需要你担心!”千依恨声怒吼:“你是燕京出了名的风流二少,我只是一颗卑微到放在人群里都不会被发现的尘埃,我们怎么可能会是兄妹,你不觉得这玩笑有些过了吗?”   这件事,每提一次,就好像有钢针一寸寸扎进季黎明的心脏,他也不好受,也想找个人倾诉。   可是眼下,他明白自己必须强装镇定,否则凭着千依的性子,她一定会走极端。   放软眼神和语气,季黎明轻唤,“千依,你别傻,我不是什么九皇子,我只是季二少,是在人群中见了你一眼就想把你带回家好好保护你的季二少,你是千依,是琴师,而并非什么公主,我来找你,只因为你是季府的琴师。”   这番话,让痛哭中的千依逐渐平静下来,她睫羽颤颤,其上沾染了晶莹泪珠,看上去尤为让人心疼。   “千依……”季黎明试探着上前来扶住她的双肩,语气更加柔和,“别哭了,跟我回去可好?”   “我不想回去,我想回家。”千依哽咽着一字一句地说出来。   “季府就是你的家。”季黎明道:“跟我回去,我向你保证,今后再也没有人敢欺负你。”   千依一个劲儿地拼命摇头,“不回季府,那不是我家,颜硕公子那里才是我的家。只有他才会真心实意对我好,只有他不会打我骂我,也只有他不会算计我。”   千依说着,就要挣脱季黎明。   季黎明却扣她更紧,眉目深锁,声音满含愧疚,“千依,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我也同样不好受,可这些都是发生在二十年前的事,如今我们都长大成人了,只是很不凑巧在今天知晓了真相而已,其实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全然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跟我回去,还同以前一样,我会一直对你好的。”   “怎么可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千依泪眼朦胧,语音颤颤,“我之所以成为孤儿,之所以四处漂泊,之所以过上寄人篱下的生活,全都是拜那个女人所赐,她曾经是真真切切想将我扼杀在襁褓之中的啊,我怎么可能原谅她,怎么可能对她言笑晏晏,怎么可能装作若无其事?你告诉我,换做你是她曾经下了狠心想要杀死的那一个,今日真相出来,你会不会恨她?”   “我……”季黎明一时哑然。   莫说站在千依的角度,便是他如今只站在自己的角度,想到自己唤了这么多年的姑母是自己的亲生母亲,想到她为了保护自己曾经做了伤天害理的事,他就已经恨入骨髓。   千依的心情,他很能理解!   “你会比我还恨她,是吗?”千依伸手拭去眼泪,“为了保住你,她不惜让人将我抱出宫准备杀死,如果不是齐大娘于心不忍,我早就在那一夜死了,怎么可能还会站在这里与你争论恨不恨的问题?我宁愿自己永远是孤儿,永远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这样的话,起码我在心里还能有个祈盼,还能有个念想,说不定我的亲生父母是大英雄,只不过当年有逼不得已的理由才会将我送出去。”   “可是现在……”千依认真看着季黎明,“你告诉我,这样的娘,是你想要的吗?”   被她这么一说,季黎明的眼眸逐渐赤红起来。   外界传言最贤良淑德,最与世无争的先帝妃子,实际上阴狠毒辣,自私自利,偏偏,那个女人是他和千依的生母。   自嘲一笑,季黎明松开千依的肩膀,“我何德何能有那样一个娘?我的父母,分明是整个大燕最伟大的军人,他们为国征战,守卫山河,他们戎马倥偬,铁骑踏遍敌人的巢穴,便是战死沙场,他们的光环依旧在,依旧是我心中最伟大的人。”   千依止住了泪,“连你都这么说,那看来我不回去是对的了。”   “不行!”季黎明心中一急,“你不能走。”   “我留下来做什么?”千依咬咬牙,“她是我生母,这是不争的事实,可她还是当朝太妃,我想报仇,那我能杀了她吗?”   季黎明没吭声。   “既然不能杀她,那我留下来岂不是自己膈应自己?”千依平静道:“眼不见为净,你也不必留我,以后,我会当今日的事只是个玩笑而已,谁也不欠谁,她不必因为愧疚而想方设法来弥补我这二十年所受的苦,而我也不会开口唤她一声娘,就这样吧!”   “千依,你别这样,一定还有办法的。”季黎明担心她就这么走了,赶紧紧紧攥住她的胳膊,摇头无奈道:“你不回季府也行,我在外面给你买个宅子,你就住在宅子里,我再给你安排几个丫鬟,这样的话,你不用担心会偶尔遇见她,我也可以常去看你。”   季黎明这一说,千依立时就恼了,“季黎明,你以为人人都是荀久?我不是她,请你不要用对她的方式来对我,那样我会更膈应,总觉得自己活在别人的影子里,我讨厌荀久你会不知道?我喜欢秦王你会不知道?”   季黎明听完,直接呆住了。   这件事,他的确不知道,他一直以为千依只是那天早上与荀久发生了一些口角而已,并不会深化到“恨”这种程度,而此刻听到千依亲口说出来,季黎明简直不敢相信。   他眼瞳骤缩,“你……你竟然喜欢子楚?”   “是,我喜欢他。”千依怒极,语气里有了破罐子破摔的意思,“我曾经也像喜欢秦王那样喜欢过另外一个人,他对我无微不至,从不把我当成侍女随意使唤,我以为他对我的那些是因为喜欢,更甚至是爱,可是后来我才发现,他竟然对荀久一见钟情,再然后深深坠入爱河无法自拔,他会把自己关在书房每天画荀久的画像。一个人的时候,他会在想起荀久的时候笑得特别好看。”   “那个时候我简直万念俱灰,感觉自己再一次堕入了人生低谷,再一次被世界所抛弃,我想不通,我到底有哪里不好,竟然比不上他只见过一面的女人。我承认我长得没有荀久好看,可是我陪伴他那么多年的感情,尤其是一朝一夕能释然的?有一天晚上,我终于想不开去跳河,他为了救我直接跳下去,他的身子骨本就不好,再这么一折腾,直接病倒了,再后来,荀府就被抄家了。”   “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我心里是窃喜的,我以为只要荀久一死,他的心就会回到我身上,可我万万没想到,他在听闻荀府被抄家之后会一气之下再也醒不过来。”   季黎明满面惊恐地听着千依说完,喃喃问:“你说的这个人……是颜硕?”   千依无声颔首。   也是这一刻,季黎明才反应过来刚才他跳下马的时候千依一直说他要回到颜硕身边。   这么说来,千依不仅认识颜硕,而且还是颜硕身边最亲近的人?   既然荀府被抄家当晚,颜硕就已经死了,那么后来在小酒馆,他们见到的那个人又是谁?   越想越觉得惊恐,季黎明不敢置信地看着她,“颜硕早就死了,那么后来我看到的人是谁?”   千依不明所以,“你在哪里得见过他?”   “就在矶石巷的小酒馆。”季黎明仔细回想了一下,那天晚上出面的人的确是颜硕,表妹都亲口承认了的。   只是……当时子楚觉得不对劲,表妹也觉得不对劲。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   季黎明脑子里一团乱麻,怎么理都理不清。   想不通,季黎明索性不再去想,先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放到一边,问千依:“你也说了,颜硕已经死了,你现在哪里还有地方可去?”   “这个不用你管。”千依语气很强硬,“总之我不会跟你回去,更不会听从你的安排去住什么宅子。”   季黎明深深无奈,“只是因为你恨表妹,所以不想去住我安排的宅子?”   “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我看上的男人都喜欢她。”千依攥紧手指,尖利的指甲掐着掌心的肉,“荀久到底有什么好,她除了长得一张空皮囊,到底还有哪里值得颜硕和秦王同时喜欢她?就连你也……”   “千依,你这是说的什么胡话?”季黎明微微皱眉,“表妹还是燕京出了名的大夫,你会觉得她不好,是因为你接触她时间短,实际上,表妹是不拘小节性格爽朗的人,她有时候说话很直接,却绝对没有恶意。”   “总之你就是在维护她。”千依冷笑,“看啊,一旦涉及我跟她两个人的恩怨,你最先维护的是荀久,那就说明在你心里,荀久的分量远远重过我,既然如此,我还有何脸面跟着你回去让她看笑话?”   “你怎么会这么想?”季黎明头一次觉得女人的心思竟然这般难测,“表妹是表妹,你是你,你们二人各有特色,再说了,表妹有秦王,那是她即将大婚的夫君,而你是我亲妹妹,你还有我这个哥哥,你们俩对于我来说完全是两种性质,怎么可以相提并论?”   “是啊,荀久有秦王,而我什么也没有。”千依后退几步,自嘲地笑笑,“我那么恨她,她也那么恨我,便是我回去了,也少不得与她针锋相对,到时候你帮谁?”   “我……”季黎明失语,长这么大,他接触最多的女人是身为魏国先王后的姨母,姨母性子温善,八岁之前,姨母教给他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多笑笑不会吃亏。   从魏国回来以后,他被过继到二房名下,从此照顾他的人变成了二婶娘崔氏。   崔氏不像姨母那么温善,却是个很有个性的人,她不会亏待他,却也不会溺宠他。   过继到二房名下以后,他便整天和季芷儿接触,芷儿是被阖府上下宠坏了的一颗明珠,偶尔也会撒泼耍赖,骄纵蛮横,很多时候他都是敬而远之。而今遇到千依,这个身上流着与他相同血液的龙凤胎妹妹,季黎明才幡然醒悟并非每个女人都能像姨母那样好说话的。   就比如眼下,千依的这个问题实在是让人很为难,季黎明确实不知如何作答。   “答不出来吧?”千依冷笑,“我就知道……”   话没说完,她已经转身,快速朝着前面走。   “千依!”季黎明站在后面无奈地唤她。   “别说了,我不会回去的。”千依已经冷静下来,她很清楚自己在这几个人中间的位置很尴尬,从前还能对秦王有个念想,如今晓得自己与他是兄妹关系,无论自己再怎么欺骗自己都不可能磨灭去这层血缘关系,这让她如何释怀?   唯有远远避开,也许看不见了自会慢慢忘记。   季黎明看着她孤清的背影,心中酸涩难耐,他知道这个时候无论说什么,千依都不可能跟自己回去,可是,她一个女儿家,身上又没有多少银两,能去哪儿?   这样一想,季黎明更不放心了,牵了马儿,他慢慢走在千依身后。   天空越来越阴沉,雨点开始落下来。   季黎明大惊,立即加快脚步去追千依。   千依也意识到了下雨,她开始小跑,准备找个安全的地方避避雨,却听见后面季黎明的脚步声传来。   无奈地回转头,千依紧皱着眉头,“你跟来做什么?”   季黎明面色无辜,“我不放心你。”   “从前的二十年,我不都是这么过来的么?”千依一面说一面抬袖遮挡头顶的雨点,“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千依,别赌气了,你看这天就快下雨,跟我回去可好?”季黎明声音愈发轻柔。   见千依神色微有松动,季黎明趁热打铁,“你一个女儿家,在这阴雨天能去哪里?听话,先跟我回去,你不喜欢太妃,那我就不让她来,你不想见表妹,我也不让她来,你就安心待在府里,梳理梳理心情,可好?”   季黎明说话的间隙,雨点愈发大了起来,噼噼啪啪打在两边房屋的瓦片上。   千依的衣裙有些单薄,没多一会儿就被打湿了大半。   季黎明忙脱下自己的外袍给她披上。   感受到肩头一暖,千依原本强硬的态度蓦地软了下来,这些日子,她真切感受得到季黎明是真心待她,即便从前不知道她是他的亲妹妹,也是当作亲妹妹来对待的。   有这样一位哥哥,想必是很多女子梦寐以求的事。   可是……千依莫名想起荀久,又想起季黎明也是这么对荀久的,她心中有些很不是滋味,恼意涌了上来,没好气地看着他,“你是不是对每个女人都这样?”   季黎明一怔,“你这是说的什么胡话?”   千依扁着嘴巴,“你对我的这些,想必也曾对荀久做过的吧?”   季黎明头皮发麻。   他这个人性格爽朗,一向喜欢直来直去,什么都往明了说,对于女儿家的这些心思更是没什么研究。   他不明白这才眨眼的功夫,原本已经被他说服的千依怎么又变了脸。   抓抓脑袋,他道:“荀府被抄家,当时她无处可去,而且爷爷嘱咐我务必要将她带回去,从今后给予季家正牌姑娘的待遇,久姑娘那个时候挺可怜的,更何况她人又不坏,性子刚好对我胃口,所以……”   “那我呢?”千依赌气地瞪着他。   “你是我亲妹妹,我不对你好对谁好?”季黎明替她将头发揽到身后,柔声道:“乖,别闹了,我这就带你回去。”   “不回!”千依将脸朝向一边,“你先告诉我,你喜不喜欢我的性子?”   季黎明哑然,随后失笑,“我若是不喜欢,你便会为了我而改变吗?”   千依紧咬着唇没说话。   “这不就得了。”季黎明摊手,“你不要在意别人的看法,做你自己就行,你是千依,这世上只有一个你,任何人都无法替代的你,当然,你也不可能为了一个人而改变成另外一个人,那样的话就不是你自己了。”   雨愈发大了,连成幕布落下房檐。   季黎明不等千依开口,一把拉住她的手腕连带着马儿一起往就近的屋檐下避雨。   “看样子,这雨估计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你冷不冷?”季黎明哀叹之后关切地看了看千依。   “有点。”千依抖索着身子。   初冬的天气本就寒凉,此刻再淋了雨,又没有火盆立即烘烤,更不能马上沐浴换衣,很容易感染风寒。   季黎明想到此,眉头皱得更深,心中有些踌躇。   雨肯定是一时停不了的,但他们不能在这里待得太久,否则千依肯定着凉,看了看天色,季黎明道:“千依,这里距离季府太远了,我看不如这样,我先带你去秦王府沐浴更衣,稍后再带你回季府,可行?”   一听说季黎明要带她去秦王府沐浴更衣,千依羞怯地垂下了脑袋,小脸浮上胭脂色,片刻后沉了下来,“荀久会不会也在秦王府?”   “应该……不会吧?”季黎明嘿嘿笑道:“子楚和表妹兴许还在瑞王府,我们去了不一定遇得到他们,更何况秦王府那么大,从角门进的话也不一定会到达前院,哑仆们都认识我,到时候随便让人给你安排一间厢房,再给你烧些热水沐浴就成,我与子楚这本熟络,他不会有意见的。”   这一次,千依难得的没意见。   季黎明见她同意,拦腰一抱,直接将千依抱上马背,飞快策马前往最近的秦王府。   ==   荀久、扶笙和瑞王才刚到秦王府不久,外面就下起了大雨。   荀久亲自给瑞王奉了茶,含笑道:“瑞王殿下,你如今既然来了秦王府,就什么都不要想了,秦王是你皇兄,秦王府就等同于你的家。”   仍旧沉浸在悲痛中的瑞王回过神来接了荀久递来的茶盏,脸上勉强扯出笑意,“七嫂以后可直接唤我九皇弟,你和七哥马上就要大婚了,这称呼早晚都要改的。”   荀久不好意思地笑笑,余光瞟了扶笙一眼,想看看他什么反应。   他似乎感应到了她那一瞥,抬起头来挑眉笑笑。   荀久暗自撇撇嘴,虽然她和扶笙再有一个月就大婚了,可毕竟还没拜堂,就这么称呼瑞王为“九皇弟”实在太有违和感。   哑仆们以最快的速度送来瓜果,荀久索性不再说话,坐到一旁吃水果去。   想到齐大娘和肖老都被季太妃派出的死士杀了,荀久心中哀叹,如果没有这些事儿,兴许肖老和齐大娘两人都不会暴露各自的身份,兴许他们能一辈子就这么假装夫妻到白头,其实这样的相守也不错。   只可惜,他们两个都没能逃过宿命,或者说,都没能逃过季太妃的魔爪。   “九弟大可安心在秦王府住下,季太妃的事,我会去处理。”扶笙温声开口。   先帝的所有皇子中,瑞王最敬重最钦佩的就是七哥,此刻听闻他这般说,瑞王忐忑了半天的心终于渐渐平复下来,两只手抱着茶盏,他似乎还有些许紧张,“七哥,你打算如何处理这件事?如何处理我母……季太妃?”   扶笙眉毛一挑,“你希望看到怎样的结果?”   瑞王犹豫半晌,缓缓道:“她养育了我二十年,这是恩,然而这二十年内,我每一天都尽到了作为儿子的责任和义务,在这一点上,我算是没有亏欠她什么。哪怕我能原谅她当年将我换来做替死鬼,也绝对原谅不了她杀了清语和我那尚未出生的孩儿,所以……七哥,你不用顾及我的感受,季太妃是杀人犯,按照《大燕律》,该如何处置就怎么处置。”   “我也想替你出这口恶气。”扶笙不紧不慢道:“只可惜不能按照律法处置她。”   瑞王愕然,“怎么……?”   “皇室血脉被调换,这本是死罪。”扶笙耐心解释,“可这也是皇室丑闻,一旦按照律法处置季太妃,势必会将这件事暴露出去,到时候弄得天下皆知便不好收场。”   瑞王焕然大悟,随后懊恼道:“都怪我一时糊涂,没考虑周全,险些坏了大事儿,还是七哥心思缜密。”   “你真正的身份是季家大房的儿子。”扶笙道:“也就是季太妃的娘家人,她是你姑母,她犯了死罪,家族逃不了干系,要真细算下来,牵连甚广。季氏在朝廷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不可轻易动摇,故而想要对付季太妃,得另外找办法。”   荀久趁机道:“依我看来,季太妃如今这个样子就已经是下场了,小明表哥不可能认她,千依更是恨透了她,如今瑞……连九弟都对她恨之入骨,她现在的状态就是孤家寡人一个,让她就这么孤独到死似乎也不错。”   瑞王垂下眼睫,想到苏清语的无辜枉死,一时心痛不已。   扶笙也道:“久久说得不错,九弟今后还是瑞王,至于季太妃,我会让她去一个没人的地方孤独终老,过了这阵子,等你心情好转了再搬回去。”   瑞王心下感动,“七哥……谢谢你。”   “你我是兄弟,无需如此客气。”扶笙摆摆手,“你要是累了,我这就让哑仆给你安排房间,你去好好睡一觉。”   “嗯。”瑞王点点头,放下茶盏起身跟着哑仆去了厢房。   瑞王走后,荀久才挪到扶笙身边坐下,故作神秘一笑,“方才在瑞王府,肖老临死前说的那张月面松纹纸,我见过。”   扶笙愕然看她,“你见过?”   “嗯。”荀久很肯定地点点头,“就在西城的一家纸铺里,不过只有半张,像是被人撕毁过一样,那种纸就叫月面松纹,当时是季黎明先发现的,纸铺老头儿紧张地不得了,还直接把我们赶了出来。”   “什么时候的事?”扶笙有些疑惑。   “才刚从无人岛上回来的时候。”荀久道:“我那时急着做卫生……急着找软一点的纸,所以让他带着我去西城逛逛,刚好到了那家纸铺,无意中瞧见了那半张月面松纹纸。”   扶笙眯着眼眸,面色狐疑,“难道你说的就是我母亲留给我的东西?”   “这我就不知道了。”荀久咬了一口果子,“我好奇的是睿贵妃为何不直接告诉你们那上面的内容,反而要用这么曲折的方式保留下来?莫非上面真有什么惊天大秘密?”   扶笙淡淡看她一眼,半晌,答:“不知。”   “好吧。”荀久生怕提起睿贵妃会让扶笙想起他杀母时的情景,索性迅速掐断话题,“反正现在外面下着大雨,也出不去,等改日有时间,我陪着你一起去西城看看。”   “累不累?”扶笙笑看着她。   “累,你快来给姑娘我捏捏肩。”荀久顺便对他招招手。   她原本也就是那么随便一招,没想到扶笙真的就站起身来走到她身后,修长的手指搭在她肩上,轻轻柔柔地开始捏弄。力道恰到好处,荀久极其受用,她一脸享受,笑问:“什么时候学会的?”   扶笙淡淡一笑,“很多技能是男人的天赋,不用学的。”   荀久:“……”好吧,她后悔了,她觉得自己就该在两人独处的时候把嘴封起来坚决不跟他说话。   捏了一会儿,外面哑仆进来打哑语说季黎明带着个姑娘来了。   荀久转头与扶笙对视一眼,“不是吧,季黎明竟然把千依带来了秦王府?”   扶笙慢慢松开她的肩膀,温声道:“你就在这里歇息一下,我亲自去看看。”   “不行!”荀久立即站起身来,“要去一起去,你是不知道千依在白天的时候,整个儿就是我情敌,我怎么能容忍你跟情敌单独见面?”   扶笙定定看着荀久,看得她有些不自在,甚至心虚起来,“你……你这般看我作甚?”   “不错。”扶笙忽然笑道:“竟然学会吃醋了。”   荀久嗔他一眼,“什么叫学会了吃醋,这是女人的天生技能,不用学的。”   扶笙笑着摇摇头,接过哑仆递来的油纸伞撑开,扣住荀久的手指,“你既然要去,那便一起去。”   “这还差不多!”荀久低声嘀咕。   雨下得很大,急促地敲打着房顶上的琉璃瓦片,整个秦王府都笼罩在烟雨迷蒙中,颇有一番意境。   荀久和扶笙来到墨荷园的时候,季黎明正坐在偏厅与千依说着话,两人身上都被淋湿了,看起来极其狼狈。   见到二人进门,季黎明赶紧站起身,“表妹,子楚……”   “你们俩怎么会淋了雨?”荀久快速扫了季黎明和千依一眼,嗔道:“怎的也不知道找个地方避避?”   季黎明尴尬道:“我也是没办法,找到千依的时候刚好下雨,眼见着一时半会儿停不了,只好先来最近的秦王府,对了子楚,我让哑仆帮忙烧热水在你这里沐浴,你不会介意吧?”   扶笙淡淡瞥他一眼,“我若是介意,你是否现在就出去?”   季黎明翻了个白眼,“你越是介意,我就越要在你这里死赖着不走!”   “嗯,不错。”扶笙满意地点点头,“还能这般耍无赖,看来还是那个风流纨绔的季二少没错。”   季黎明听得出来,扶笙这是在变相关心他有没有因为季太妃的事而痛心疾首,精神不振。   摆摆手,他道:“你快别提那件事了,我这才好不容易被大雨冲刷了情绪,免得再次提起心烦。”   千依自荀久进来以后就一直用极其复杂的目光盯着她。   荀久并没有感觉到不自然,笑吟吟回望过来,“千依姑娘这般盯着我作甚?”   千依咬着下唇没说话,手指绞紧了衣袖。   “哦,以后千依姑娘可以唤我七嫂。”荀久状似不经意地提醒一句。   荀久晓得千依很反感公主这个身份,早上之所以会跑出去也是在逃避,但千依和扶笙是兄妹,这是怎么都逃避不了的血缘关系,荀久觉得自己有必要狠狠刷新千依的认知,这个人白天总是一副白莲花的样子,看得她都快视觉疲劳了。   千依闻言后果然情绪激动,呼吸急促起来,赤红着眼眸瞪着荀久,“你……”   季黎明无奈地看了荀久一眼,“表妹,千依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你就别再刺激她了。”   荀久瞅了季黎明一眼,“我不刺激她,难道还要放任她不断麻痹自己,放任她忽略自己的身份爱上我的男人?”   季黎明哑然。   千依方才在大街上亲自承认她喜欢子楚,他当时觉得有些荒唐,此刻听荀久说出来才意识到千依很可能已经深陷。   荀久冷哼一声,再道:“表哥想保护千依的那份心思我能理解,可是你也得用对方法吧,你以为一味的逃避,不用公主的身份刺激她便是在保护她?呵,别天真了,你要是不趁现在将她刺激醒悟,她就会不断地催眠自己,认为她依旧只是琴师千依,依旧可以不顾一切地爱上阿笙。”   “这……”季黎明急了眼,“真有那么严重?”   “不然你以为?”荀久面色不善地看了千依一眼,心中直恼怒千依的第一重人格简直不要太讨厌。   “千依……”季黎明紧张地看过去。   千依后退了几步,紧紧捂着耳朵大喊,“别说,你不要说,我听不到,也不会信你的,你什么都不准说……”   “看吧,我说什么来着。”荀久狠狠剜了季黎明一眼,“还不是怪你太过宠她,若是再不让她看清事实,只怕事态就会一发不可收拾了。到时候我看你能想到什么通天之法来挽回。”   季黎明听得心惊,可他也没什么办法,毕竟这种情况是第一次遇到。   “表妹,那你可有什么法子?”   “办法倒不是没有,不过也需要试验。”荀久道。   “既然有办法,那就好。”季黎明终于松了一口气。   荀久叹了一口气,“你还是赶快送她去沐浴吧,这个样子,待会儿铁定受凉。”   “哦对,我险些给忘了。”季黎明走近千依。   千依依旧捂着耳朵,见到季黎明上前来,她不断往后退,直到撞在桌子上险些栽倒。   季黎明顺势拉住她,“千依,我送你去沐浴。”   千依没再听到血缘关系之类的话语,逐渐平静下来,跟着季黎明,在哑仆的带领下去了房间。   扶笙看着那二人的背影,问荀久,“你有什么办法让她恢复正常?”   荀久疲惫地坐在软椅上,身子顺势往后一靠,“相较于第一重人格,我还是比较看好她的第二重人格,可是第二重人格是次生人格,不可能占据主导,唯一的解决方式,只能想办法让她的两重人格融合,再或者,就是她需要被刺激,狠狠地刺激,这种做法有两种结果,要么全部恢复过来,要么彻底成为疯子。”   “哪一种见效快?”扶笙问。   “自然是第二种。”荀久挑眉,“你该不会是想要刺激千依吧?”   “有何不可?”扶笙看着窗外水晶般的雨幕,“千依本就需要刺激,否则越是保护她,她就越躲避事实,不断催眠自己,这样下去,左右都是死循环,何不痛快一点,要么成佛,要么成魔。”   “说得倒是不错。”荀久道:“不过我们两个人在这里讨论也没用,最关键还得季黎明同意配合。”   “你是大夫,他会不听你的话?”扶笙睨她一眼,“就按照我说的办,找个机会刺激一下千依,早日让她回归正常,否则这么下去得耽误多少事情?”   “季太妃那边呢?”荀久问,“你可想好了要如何处置她?”   “待会儿我进宫去同女皇陛下商议一下。”扶笙幽幽一叹,“这件事,怎么也瞒不了她。”   荀久捏着嗓子咳两声,“其实……我觉得,这两日之内,女帝都不一定起得来。”   扶笙:“……你怎么知道?”   荀久又捏着嗓子咳了两声,老成持重地道:“女人的直觉。”   扶笙:“……”   秦王府从前没有女子的衣裙,但自从荀久跟扶笙在一起之后,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扶笙在他的房间内重新安置了一个更大的衣柜,里面除了他自己的衣袍之外,还有熏过香且堆叠整齐的女子衣裙,款式多样,全是燕京时下最流行的,用料自是不必多说,全是上等。   千依今日要在这里沐浴,少不得要换衣服,荀久看了看时辰,估摸着差不多了才站起身来走出门外撑了油纸伞朝着玉笙居走去。   原本她大可以吩咐哑仆去取,可无奈扶笙这尊神洁癖严重,除了早晚的固定打扫清洁时间,其余时候禁止仆从进他的房门。   故而,尽管外面还在下着大雨,荀久却不得不受累跑这一趟为千依拿衣裙。   挑了一套弹花暗锦藕丝琵琶衿裳抱在怀里,荀久又折返回来,这次直接去敲千依所在房间的门。   里面传来声音,“谁啊?”   “是我。”荀久道:“我来给你送衣服。”   千依一听到是荀久的声音,立刻沉了脸色,“谁让你来的,出去!”   “呵——”荀久冷笑,“千依公主的脾气还挺大,但是很不好意思地通知你,我才是秦王府的女主人,不知道你哪里来的自信赶我走?”   千依甫一听到“公主”这个称呼,顿时炸毛,“我让你滚出去!”   荀久不怒反笑,“乖,下次记得称呼我一声七嫂。”   ------题外话------   第二卷已经开始,大婚还会远咩?(☆▽☆)   T   ☆、第002章 久久的告白   千依咬着牙,手指攥紧,之前在马车里弄伤的手背上鲜血再次溢出来,被浴桶内的热气一蒸腾,顿时疼痛不已。   她痛苦地皱了皱眉,朝着外面冷声道:“荀久,你别逼我!”   “逼你什么?”荀久收了伞,抱着衣服站在房门外挑挑眉,“你是皇室公主,是我将来的小姑,我疼你宠你都还来不及,哪儿舍得逼你?”   千依牙齿哆嗦着,浴桶内的整个身子都在发颤。   虽然隔着一道门,但荀久不用想也能知道千依此时此刻定是咬牙切齿恨不能将她生吞活剥的模样。   轻笑一声,荀久道:“小姑,你要是再不出来,那浴桶里的水可要凉了。”   “滚!”千依深吸一大口气,从喉咙间溢出低沉的一个字,却是怒意十足。   荀久站着不动,凭什么呀?她才是将来的秦王妃,而千依只不过是扶笙同父异母的妹妹而已,她凭什么能赶自己走?而自己凭什么要听她的指挥?   荀久这个人有个最大的特点,她不会因为对手的愤怒斥骂而愤怒,相反的,对方越怒,她就笑得越开心。   咯咯一笑,荀久眉眼弯弯,眸光明亮,“小姑,阿笙说了,你若是想在秦王府待着,也是可以的。”   千依神色一动。   荀久又道:“等抽个时间,我们会带你入宫去见女皇陛下,相信女皇陛下会很高兴突然多了个妹妹,而且,还是朵长得这么清纯可爱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车见爆胎佛见佛呆的白莲,想必她会更高兴。”   千依从未见过女帝,更没有接触过女帝,只知道外界都传言女帝阴狠残暴,杀人的手段极其可怕。   荀久要让她去见女帝,是否要借助女帝来对付她?   想到这里,千依手指攥得更紧了,贝齿死死咬着下唇,暗想着荀久果然是个毒妇!   “啊!小姑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被我感动得热泪盈眶心情激动难以言表?”荀久背靠着门,抬眼望着雨势渐收的阴沉天空,继续笑吟吟道:“女皇陛下曾对我说她一个人在宫里无聊得紧,既然难得来了个妹妹,不如小姑你就留在她身边,每日与她作伴,给她解解闷,也算是了了阿笙的一桩心事。”   千依下唇被咬得几乎快滴血,眼中充满了愤怒的血丝。   “咦,小姑你莫不是睡着了?”荀久的声音还在继续,“你怎么可以这样呢,睡在浴桶里多不舒服啊,万一受凉的话就不好了,你一受凉,遭殃的可就是我这个大夫,我若是劳累过度,阿笙就会心疼,阿笙一心疼我就会想着早些将我娶进门,他一有这种想法,我们的大婚日子就得提前,大婚日子一提前,他就得废寝忘食地去铺千里锦红,安排千里流水席,这样一来他肯定会累倒,他一累倒就换我心疼了,我一心疼他就想废寝忘食地照顾他,这样的话就无法照顾你,我一无法照顾你,你就得病死,如此,我便又失去了一个清纯似白莲的小姑,哎呀,太不划算了,所以,小姑,你莫要再装睡了,赶紧出来开门。”   “够了!”千依牙齿咬得吱吱响,对外大吼,“荀久你够了——”   荀久这啰啰嗦嗦的一大段话,每一句都在向她秀秦王有多么爱她,为了迎娶她不惜铺千里锦红,摆千里流水宴!   每一句都听得千依怒火中烧。   “小姑,肝火太旺对皮肤不好。”荀久声音满含关切地道:“你这个年纪还没有出嫁的人就更应该好好保养了,否则人还未嫁皮肤就松弛老化了,哪个男人还敢要你?”   这句话,无疑又是狠狠一刀补在千依心脏上。   千依与季黎明是龙凤胎,年岁一样,今年都是二十岁。   在这种封建社会,二十岁还没有出嫁的都是没人要的老姑娘了,若非早些年颜硕收留,千依早就因为年龄大而未婚被官府罚款并强行婚配。   所以,荀久这句话不可谓不毒!   千依这一次气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甚至还有些咳嗽。   “小姑,你可还好?”荀久继续补刀,“其实你也不用这么激动,不过是二十岁没人要而已,又不是二十一岁没人要,你看你长得这么清纯,等着娶你的男人多了去了,改天找个时间我让阿笙给你安排一场相亲宴,到时候拿出你顶好的琴技来,兴许某位才子,某位世家公子眼前一亮,就成了你的入幕之宾。”   “哦,对了,到时候记得戴上你的面纱,自古以来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神秘美最能勾起男人的好奇心,你别对自己的魅力没信心,我会亲自帮你梳妆打扮的,保证让你成为全场瞩目的焦点。”   “咳……咳咳……”千依捂着胸口拼命喘咳,她几乎能感觉得到自己连心脏都在颤抖,里面全是对荀久满满的恨意。   她想不明白,这世上怎么会有荀久这样的女人,嘴毒,心更毒,笑意盈盈的面容下全是毒,她更不明白秦王究竟看上了荀久哪一点。   “小姑,泡了这么半天,你不觉得水凉么?”荀久惊奇道:“莫非你体质特殊,天生喜欢泡冷水浴?要不要我去冰窖给你取点冰来?”   荀久这一说,千依才真正意识到浴桶里的水的确是在逐渐转凉了。   浴桶旁边的小几上只摆放着一套宽大的睡袍,并没有女子衣裙,衣裙在荀久手里。   想了想,千依还是决定先放下两人恩怨,等换了衣服再说。   站起身从浴桶出来,把浴袍裹在身上,千依拿掉门闩,沉声对着外面道:“进来。”   荀久还是站着不动。   千依皱了眉,“方才不是一直吵嚷着让我开门吗,怎么现在不进来了?”   “你叫谁进来?”荀久将灵巧地将衣裙收到身后,挑眉看着她。   千依没说话,美眸里怒气翻涌。   荀久啧啧两声,“虽然我比你年轻了五岁,不过按照辈分,你还是得唤我一声‘七嫂’,女皇陛下最讨厌不懂礼貌的人了,若是你进了宫也这般不会喊人,那她肯定得发怒。”   也不知怎的,千依每次一听荀久提起女帝就会从骨子里散发出一股惧意。   收起全身颤意,千依心不甘情不愿地低唤,“七嫂。”   “啊?”荀久伸手掏掏耳朵,“你说什么?风太大我听不见。”   “七、嫂!”千依咬着牙,齿缝间艰难地又挤出两个字。   荀久笑看着千依,她很肯定如果自己再重复一遍没听见,千依能立即冲上来将她给撕碎。   荀久是个懂得适可而止的聪明人,得见千依已经气得脸色发青,她很满意了。   把衣裙拿出来递给千依,荀久道:“小姑,雨停了,我得陪着阿笙去宫里见女帝,你要不要一起?”   千依死死瞪她一眼,动了动唇没说话,“嘭”一声狠狠关上门以后径自去换衣服。   这时,长廊那头传来季黎明的声音,“表妹,千依好了没有?”   荀久转过身,见季黎明也沐浴重新换了一身衣服,她道:“再稍等一下,你是不是还有什么急事?”   “也没什么。”季黎明走过来站定,眼睫微垂,压低了声音,“我就是想回去问一问爷爷当年知不知道这件事。”   “哦”一声,荀久没再继续往下问了,毕竟这是季黎明的家事,又关乎他的身世,说得多了只会给他补刀,起不到安慰的作用。   “表妹,我听子楚说你们还要进宫?”季黎明敛了情绪,紧张地看着荀久,“是不是准备向女皇陛下说这件事?”   荀久很不忍心地点点头,“这件事,女帝是最该知道的人,更何况她身边能人众多,我们能瞒她一时,瞒不了一世,早晚她都会知道,还不如趁早对她说出实情,然后问一问她准备如何处理。”   季黎明犹豫再三,还是开口,声音含了祈求,“表妹,我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   “你说。”   “当年的事,千错万错是我姑母……是季太妃的错,能不能请求女皇陛下尽量不要牵连到季家?爷爷虽然为人清冷,但一直以来不管我如何顽劣他都在很耐心地教我,二婶娘更是对我有养育之恩,对于我来说,他们才是我最亲最近的人,我不想亲眼看着季府就这么受到牵连。”   季黎明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表情很是纠结,看得荀久也跟着难过起来。   “表哥放心。”荀久宽慰地笑道:“女帝并非不讲理的人,更何况你还有个好兄弟阿笙,只要阿笙多劝劝,女帝那边兴许会从宽处理的。”   “那就……多谢表妹了。”季黎明满面感激。   “你我之间还说什么谢谢。”荀久有些不习惯,嗔他一眼,“我还是喜欢你以前那种潇洒恣意的性子,如今一句谢谢出口,我们之间的距离不知道生疏了多少,怎么,你还真准备与我割袍断义,恩断义绝?”   “当然不是!”季黎明赶紧道:“私自调换皇室血脉是死罪,然而被交换的人又是真正的季家二少,这件事爷爷当年不可能不知道,我是担心季府会因此受到连坐的大罪,故而请你帮帮忙,你若是能想办法让女帝不对季府动手,那就等同于救了季府上上下下几百口人的性命,既是救命恩人,自然当得起我这一句谢。”   “好了好了,别再煽情了。”荀久低嗤一声,“听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本来想让你们跟着进宫来着,既然你还有事,那我就不勉强了,若是想留在王府用饭的话就自己去厨房说一声,也不晓得角义在不在。”   提起角义,荀久突然变了脸色,“糟了!肖老是角义的师父,如今肖老死了,角义肯定难过。”   荀久说着就要抬步去角义的院子找他。   季黎明顿时不满地咕哝,“我也难过,怎么不见你这般着急?”   荀久扶额,“你还想让我怎么安慰你,是给你买串糖葫芦还是捏个糖人?”   季黎明噗嗤一声笑开来,“你这丫头……”   荀久耸耸肩,“我又不懂得如何安慰人,只能想到这种哄小孩子的办法了,你若实在不喜,那我也没办法。”   荀久才说完,千依已经换好衣服走了出来。   粗粗瞥了荀久和季黎明一眼,千依没说话,冷哼一声往外面走。   季黎明颇有些不解,看向荀久,“她这是怎么了?”   荀久挑眉,看着千依远去的背影,微笑,“兴许是在表达亢奋的情绪。”   季黎明无语一瞬,“既然千依已经沐浴完,那我这就带着她回季府,不耽误你们进宫。”   荀久点点头,目送着季黎明离开墨荷园。   扶笙还在墨荷园的偏厅坐着。   荀久过来的时候,他刚刚给自己续了一杯茶。   荀久直接走过来,问:“角义还在不在府上?”   扶笙缓缓道:“哑仆方才过来禀报,角义去了小农场,阿紫和羽义正带着人在那边埋葬二老。”   “角义一定很难过的吧?”荀久叹息,“肖老毕竟是他的师父,师徒一场,竟是以这种猝不及防的方式死别。”   扶笙慢悠悠道:“角义的性子,兴许会比你想象中要坚韧得多。”   荀久仔细琢磨了一下这句话,想到肖老是睿贵妃安插在季太妃身边的暗卫,而角义又是肖老的弟子,那么……   心中一惊,荀久讶异地问:“你的意思是,角义是肖老的继承人?”   扶笙微微牵唇,不置可否。   “那么,角义就是睿贵妃的人,是你母亲的人。”荀久唏嘘,“竟然是这样!”   眸光一动,她问:“其他几个也是你母亲留给你的人吗?”   “非也。”扶笙摇摇头,“宫义是苗疆人,商义是齐国人,徵义乃岷国人,羽义是蜀国人。”   荀久直接听呆了。   她当初得知宫义的真实身份时就曾经怀疑过其他几位很可能来自于六国中的不同国家,没想到真的是这样!   宫义是苗疆圣女的儿子,自小被圣女在体内种下断情蛊,又被苗疆王室放逐至沼泽地。   羽义是当年的蜀国世子,一场宫变阴谋之后沦为他大伯苏承天讨好先帝的工具,被送来燕京当人质多年。   苗疆圣女的儿子……   蜀国世子……   无论是宫义还是羽义,在他们的国家原本地位都不低。   最重要的是,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都曾被抛弃,都曾被打压,都曾经历过刻骨之恨,都想要回去复仇。   荀久恍然大悟过来,“所以,你手里的这些人,不仅仅是你身边的护卫,还将会是你对付六国的利器?”   扶笙眉眼含笑,夸了一句,“聪明。”   “你也太会筹谋了!”这一刻,荀久不得不由衷地竖起大拇指表达自己的钦佩以及震撼。   也是这一刻,荀久才突然明白五大护卫在秦王府的地位为什么会如此高,以至于外面的百姓见了这五人都要尊称一声“大人”。   因为这五个人对于扶笙来说,并不仅仅只是护卫而已,他们还是扶笙的合作伙伴——意图颠覆六国的合作伙伴。   荀久掰着手指头数了数,“齐、楚、苗疆、魏、岷、蜀,宫义来自苗疆,羽义来自蜀国,徵义来自岷国,商义来自齐国,而角义是你母亲留下来的势力,那么还有楚国和魏国呢,这两国里面,你有没有自己的人?”   “嗯。”扶笙点点头,“楚国有一个,至今你还没见过的。魏国则没有。”   荀久觉得奇怪,“为何没有?”   扶笙抿了抿唇,“先魏王后是个心地善良的人,只可惜她一直没能怀上子嗣,后来……后来大概是善事做多了终于感动上苍,在我七岁那年她终于怀上了儿子,一生下来就被先魏王封为世子,如今的魏王便是当年的小世子,他的母族是季黎明外祖父的家族,与季氏颇有些渊源,更何况先魏王后临终前曾恳求我能善待小世子,小世子的性子完全承袭了先魏王后,如今又有姜易初辅佐,应该会是个不错的君主。”   荀久听得出来扶笙说的先魏王后好事做多了是指将他和女帝两姐弟接到凤藻宫亲自抚养这件事。   的确,那样一个心善的人不该一辈子没有子嗣,好在,上天有眼,最终赐了一个儿子给她。   不想过多提及扶笙的过往,荀久笑道:“既然他们几个是你一早就筹谋好对付藩国最尖锐的利器,那你可想好了什么时候出手?”   “这个不急。”扶笙定定看她,“目前最要紧的是我们的大婚,一个月的时间,虽然有些仓促,但也足够我动用全部人手去布置了。”   荀久心思流转,突然想到一个好主意,“阿笙,要不然我们别按照传统的婚典模式来举行?”   “你有好主意?”扶笙扬眉,“反正是我们俩的大婚,你若有什么想法,都可以一一提出来的,不必顾虑其他。”   荀久想了想,道:“我想要一个特别一点的婚礼,有伴郎团,有伴娘团,还有小花童,新娘出轿的时候别按照传统的喜媒扯着嗓子喊,完全可以让小花童来替代,你不觉得这样更萌更温馨么?”   荀久一番话说完,扶笙早已听得满脸错愕,怔怔抬头,他问:“这些主意,你是怎么想到的?”   荀久得意地笑笑,“自然是因为我天资聪颖,随便一想就出来了。”   扶笙默然一瞬,点头应声,“既然你喜欢,那就按照你的说法举办,至于这伴郎团和伴娘团以及小花童……我不懂是何意。”   “你真的同意按照我的意思来举办婚礼?”荀久觉得有些不敢置信。   毕竟扶笙是传统古人,他能这么快接受自己这些在这个时代看来荒诞不经的意见?   “婚礼只是个形势而已。”扶笙微微一笑,“最重要的是你得高兴,若你不喜欢,我便是把六国都给铺上锦红也不见得好。”   “我就知道。”荀久抿唇而笑,她就知道他一定会站在她的角度来考虑,也会把她的感受作为第一主导。   想到这里,她心头溢出丝丝甜蜜,愈发期待他会将婚礼布置成什么样。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意见吗?”扶笙又问。   荀久想了想,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最后还有一个,就是觉得不太可能。”   “你说。”扶笙温情脉脉看向她,“只要是我力所能及的事,一定满足你,若是我力不能及的事,那我就想办法满足你。”   “真的?”荀久眼前一亮。   “你不信?”扶笙不答反问。   “信,当然信。”荀久咯咯笑开,她信他会花尽所有心思来宠她爱她,也信他能说到做到,便是没有能力满足她也会想办法来满足。   “你还记不记得上次我们俩待过好几日的无人岛?”荀久笑嘻嘻问。   扶笙点点头,能不记得么?那可是他长这么大最短暂而美好的回忆了。   “我想让你在那个地方盖一座海景房,等将来我们都老了,就去那个地方一起看海,回忆这些年一起走过的时光。”   怔然一瞬,扶笙似是不敢相信荀久竟然会提出这种要求,他猛然抬眼,狭长的眸中满是惊色与喜色,“你……”   荀久知道他想问什么,款款笑道:“无人岛上有我们那么多的回忆,怎么可以让它就这么永远估计下去,我可还记得那里有一群可爱的猴子,记得你帮我摘的野果,记得你背着我从海滩上一步一个脚印地走出来。”   这一刻的扶笙,不知道该用什么言语来表达自己的心情。   这么久以来,在他的认知里,久久只要对自己有意就行了,其余的那些好,都由他来对她,她不必做出什么感天动地的事,只要接受他的疼宠就行。   他却从未想过,久久竟然把那些事都一一记在心里,还想着要永远保存下来。   也是这一刻,扶笙才突然意识到,或许自己在久久心中的地位远比他自己以为的要高很多。   “久久……”终于抑制不住满心的感动,扶笙低低唤了一声。   “怎么了?”荀久偏头,有些奇怪扶笙怎么突然这副表情。   “你是不是……喜欢我?”话问出口,扶笙就开始后悔了,心中的感动立即化为紧张,修长的手指攥紧了些,手心有薄薄汗液。   荀久一呆,一向不屑于谈论这种问题的高冷禁欲神竟然问她喜不喜欢他?   眨眨眼,荀久暗自掐了自己一把,再三确认这不是在梦里,才深吸一口气,假意震撼道:“你这个问题好深奥,吓得我魂儿都快没了。”   扶笙面色有些不自然,迅速垂下头不让她看见自己尴尬的表情。   “鬼才喜欢你!”荀久撇撇嘴,“大家都是成年人,能问点正常的问题吗?”   扶笙低垂着头没吭声,这一刻的他恨不能时光穿梭回刚才把问出问题的那个自己给掐死。   他独自懊恼着,方才也不知为什么就突然不经大脑地问出了那样的问题。   认识这么久,荀久还是头一次看见扶笙如此尴尬,尴尬得恨不能立即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觉得好笑,歪着脑袋眨眨眼看他低垂下去的脸,“你怎么害羞了?”   扶笙一呛,紧接着便是一阵长久的剧烈咳嗽。   荀久赶紧伸出手给他捶背顺气。   “唉……”她叹气,“想来你是在天上待惯了,好不容易接地气一回,还自己把自己给弄尴尬,你先尴尬了,我还怎么回答你的问题?”   “别……”扶笙好不容易缓和了一些,听她如此说,赶紧抬手阻止,“别回答了,你就当我刚才什么也没说过。”   “笨蛋!”荀久轻哼,“你觉得我对你仅仅是喜欢这么简单的吗?”   扶笙的一声咳嗽,堪堪卡在了嗓子眼里戛然而止,眸露惊讶看着她。   荀久斜睨他一眼,随即指着自己心脏处,温声道:“割不除,舍不掉,碰不得,离不开。无论是你的人,还是你的心,都已经深深刻在这里面,我或许会老会死会遗忘,可灵魂不会,便是来生来世,生生世世,我的灵魂都会代替我记得她曾经狠狠思念过、痴迷过一个人,恨不能用尽所有的呼吸。阿笙,你告诉我,这仅仅只是喜欢而已吗?”   扶笙俊美绝伦的容颜在荀久话音刚落的这一瞬间彻底石化。   这是头一次,他从她嘴里听到她对他的表白,也是头一次知道自己在她心中竟然有这么重要的地位。   “怎么了,这就被本姑娘的甜言蜜语给感动了?”荀久好笑地看着扶笙,不得不说,看惯了他高冷的样子,如今这副表情,说不出的呆萌。   荀久想着要是能经常看见扶笙呆萌的样子,似乎也是不错的。   好久才回过神回归正常,扶笙嘴角含了笑,“就凭你刚才那番话,无论你有什么要求,我都满足你。”   荀久眯眼,“我让你去死你也去?”   “你舍得?”他笑着反问。   荀久哼哼两声。   “若是你舍得让我去死,那我愿意,但我会拉你一起。”扶笙轻笑,“总归到了黄泉路我也不要一个人走。我们之间无论少了谁,彼此的世界都不完整。”   我们之间无论少了谁,彼此的世界都不完整。   荀久在脑海里不断回响着这句话。   相遇之前,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高冷禁欲不近人情的秦王扶笙,所过之处人人闪避不及,就怕不经意间得罪了他没有好下场。   她是现代荀氏中医世家的第五代传人,家族产业的继承人,性格开朗,伤春悲秋这种深奥的心情,她基本学不来。   穿越相遇之后,他还是他,她也还是她,可他们却因为彼此而默默偏离了原本的人生轨道。   在外人面前,他依旧高冷,依旧不近人情,实际上私下里,他是不折不扣的大暖男,虽然说话毒了一点,可丝毫不影响他对她那些无微不至的关心,细节之处每每能让她默默感动。   他们性格互补,正像他所说的,少了谁,彼此的世界都会不完整。   心中一动,荀久笑了。   从唇畔缓缓蔓延至眉梢,蔓延至整张绝美的脸上,是那种剖情交心后更加珍重和爱惜他的笑。   “好了。”扶笙已经收了情绪,站起来,“待会儿还得去皇宫,趁着天色还早,我们赶紧走吧!”   “好。”荀久点头应了,浅浅喝了一口茶这才跟着他一起走出秦王府。   刚走出府门,荀久便看见一人骑着马马儿飞快往这边赶来。   一袭玄色衣袍颇显冷意,同色披风被风吹得猎猎作响,让平素就清冷的面容此刻更添凛然。   来人正是大司马季博然。   荀久非常讶异竟然会在这里见到他。   不过转念一想,季太妃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季博然不可能一点风声都不知道,他此刻会来秦王府,定是料准了扶笙会进宫面见女帝。   马儿飞奔至秦王府大门前的石阶下骤然停止。季博然飞快翻身跃下,脚步匆匆上前来,拱手躬身,“老臣见过秦王殿下。”   扶笙挑了眉梢,“大司马这么急匆匆地来,找本王有事?”   季博然默然一瞬才再度开口,“老臣斗胆问一句,秦王殿下是否要进宫?”   “嗯。”扶笙没否认。   “可是为了季太妃娘娘的事?”季博然又问,眉头已然微微皱起。   “正巧。”扶笙淡淡看他,“既然大司马来了,那便随着本王一同进宫面圣。”   牙关紧咬,季博然后退一步一撩衣摆噗通跪在地上,“秦王殿下,当年那件事全是老臣的错,若非老臣点头同意,太妃娘娘断然不可能有这么大的胆子让两个孩子交换以至于酿下大错,老臣这些年恪尽职守,忠于大燕,这个年纪还不辞官,为的就是想暗中弥补当年的过错,可终究纸包不住火,真相还是在今日被揭露出来,老臣有罪,老臣甘愿认罪,可季氏的其他人都是无辜的,老臣再斗胆一次,用我的命换季氏一族长安,还请秦王殿下成全。”   扶笙皱眉,“大司马这是做什么?”   “秦王殿下……”季博然颤抖着声音,“老臣深知私换皇室血脉是死罪,可季家上上下下这么多人,他们全都不知情,老臣实在不忍心他们受到牵连,所以斗胆前来求情。”   荀久有些震撼。   在她的印象中,季博然性子清冷,为人耿直,是个冷面阎罗的形象,谁也无法料到这样忠心耿耿的人竟然在二十年前帮助季太妃做了一件瞒天过海私换皇室血脉的大事,以至于在真相揭露的今日才追悔莫及。   荀久更没料到的是,季博然竟然甘愿用自己的一条老命来换季府上下几百条人命。   私换皇室血脉这件事,虽然瑞王和季黎明在今日之前都没有受到过什么伤害,但从性质上来讲是欺君大罪,罪可诛九族。   扶笙垂眼看着跪在地上,身影单薄的老人,眸光微动,“这件事,本王一个人无法做主,你既要求情,那便跟随本王一同入宫面圣,能否用你的一条命换得季府上下几百口人的安然无恙,是女皇陛下说了算。”   季博然素来了解扶笙的脾性,他既然这么说,就等同于在处置季太妃这件事上起了犹豫之心。   颓然的面色上终于有了一丝希冀,季博然谢恩起身。   扶笙不再看他,转而拉过荀久的小手,直接前往马车。   季博然没说话,重新翻身骑上马跟在扶笙的马车后面。   有了季博然下跪求情这个小插曲,这一路上的气氛便凝重了许多。   荀久上了马车后还特意撩帘看了看跟在马车后面的季博然。   放下帘子,她忧心忡忡地问:“阿笙,你该不会是真的打算让季氏从此灭亡吧?”   “季氏在朝中的地位举足轻重。”扶笙凝目道,“动了季氏就等于斩了女皇陛下的一条胳膊,如此亏本之事,我还做不来。”   “那你刚才……?”荀久有些不解。   扶笙耐心解释,“我之前就当着九弟的面说了,私换皇室血脉这种宫廷丑闻绝对不能泄露出去,所以一开始就没有打算要动季氏,方才那般说,不过是与大司马玩心理战术罢了,只有让他感到无上压力,等被赦免的时候他才能不胜感激,从今往后更加忠于女帝,忠于大燕。季氏与魏国如今的王有渊源,而魏国又是六国中最为强盛的藩国,故而,季氏的权势对于其他五国有一定的震慑作用,尤为重要,万万不能动摇。”   荀久恍然大悟,赞道:“原来你打的是这个主意,果然智商高的人看得比较远。”   扶笙好笑地看着她,“这算是对我的夸奖吗?”   “你说是就是吧!”荀久趴在小几上托着下巴,表情跟霜打的茄子似的,“跟你在一起,我感觉到了源源不断的压力。”   扶笙挑高眉梢,“我什么都还没对你做,你哪里来的压力?”   荀久红着脸,懊恼地瞪他,“你还能不能好好说话了?”   扶笙“唔”一声,“分明是你在胡思乱想,我说的话哪有不对劲?”   “不理你了!”荀久脸颊发烫,赶紧将脸歪往一边,心中又好气又好笑,这个男人哪里高冷,哪里禁欲了,三句话里面一定有一句是变相勾引她的,偏偏人家还说得一脸正经,一脸无辜。   “没关系。”他道:“你不理我,我理你就是了。你不用说话,听我说就行。”   荀久扶额,赶紧抬手阻止,“阿笙你到底有没有意识到我们现在是准备去哪里做什么?”   “知道啊。”扶笙眨眨眼,“但如今还没到达皇宫,并不妨碍我说话给你听。”   “我不听我不听!”荀久捂着耳朵哭笑不得,她怎么以前没发现这个男人喜欢黏人?!   亏她自诩能说会道口才好,插科打诨随口来,却每每在他面前溃不成军。   “嗯?”扶笙眯了眯眼,“莫非你觉得行动比说话来得重要?”   荀久:“……马上就要是人家夫君的人了,你能不能正经点?”   扶笙揉揉额头,面露无辜,“你不也说了,大家都是成年人……”   “成年人说话就应该正经一点。”荀久立即打断他的话。   “你怎么知道我不正经?”扶笙直起身子,往座椅后面靠了靠,眼角微斜,略带笑意地看着她。   “我……”荀久一时哑然,突然之间扁了嘴巴,“你再说的话,我就要哭了,到时候看你怎么哄我。”   扶笙低低笑了起来,笑声清越好听,让荀久心中的郁闷消散了一些。   曾经的曾经,她是对这尊禁欲大神非常感兴趣的,还特地研究过怎么撩拨他,想看看他脱下禁欲这层外衣的样子是什么样的,可是如今细细回想过去,似乎每一次她都没有占到上风,如果非要追溯的话,在刚穿越的第一天晚上她就被他堂而皇之的吃!了!豆!腐!   时隔一个多月才突然醒悟过来的久神棍瞬间炸毛了,抖着手指指着他,“中秋那天晚上,你干嘛吃我豆腐?”   扶笙愣了一愣,似乎没料到都过去这么久的事了,她竟然还能翻出来算账。   面不改色地浅咳两声,扶笙“哦”一声,紧接着云淡风轻地道:“顺便而已。”   荀久险些吐血,“你倒是挺会‘顺便’的啊!”   “嗯。”扶笙顺着她的话往下说,“忘了告诉你,其实我也会算命,算到了你是我未来的王妃,所以那天晚上在浴房……”   荀久咬着牙,勉强扯出一抹笑,“所以顺便拍了我的胸?”   扶笙没说话,唇角笑意不减,算是默认。   荀久沉默五秒钟,五秒过后,她大怒,“离婚!我要离婚!这日子没法儿过了。”这个男人如此腹黑,如何要得?!   扶笙好心地提醒她,“貌似这道程序是在成婚之后,不过你既如此迫切,我不介意把婚期提前的。”   意识到自己又被绕进去了,荀久伸出拳头捶打他,“你还是不是人,我才十五岁!”   “十五岁已经成年了。”扶笙道:“你若是再不嫁,等将来老了看谁还要你。”   “没人要就没人要!”荀久抱着双手,轻哼,“我一个人不也挺好的么?”   扶笙再次好心地提醒她,“在大燕,超过十八岁还不嫁的女子除了要被罚款之外,还会被官府强行配婚。”   荀久不屑地“切”了一声,“你说的那是寻常百姓家的姑娘,我可是女帝亲封的御前医师,我不成婚,谁敢罚我的款,又有谁敢给我强行配婚?”   “我是你的上司,应该……有这个权利。”扶笙斟酌道:“反正早晚你都是要配给我的,那么早成婚和晚成婚又有什么区别?”   荀久:“……你赢了。”   一炷香的时辰,马车到达丹凤门外。   季博然下了马侯在一旁。   扶笙搀扶着荀久缓慢地从马车上下来,三人一起朝着天赐宫的方向行去。   帝寝殿似乎比以往更为安静了,宫娥太监们各司其职,但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欢愉的气息。   荀久心中了然,这些人铁定是晓得女帝与姜易初圆了房,所以高兴的。   花脂亲自从御膳房端了滋补的鸡汤过来,刚走到花园,就见到荀久他们三人来了。   将托盘交给旁边的小宫娥,花脂匆匆过来行礼。   扶笙问:“女皇陛下精神可好些了?”   花脂垂下的面上有促狭一闪而逝,道:“回殿下的话,女皇陛下刚醒过来,精神……不太好。殿下若是有要事,请随奴婢去往偏殿等候,奴婢这就进去禀报。”   扶笙颔首应了,跟随花脂去往偏殿。   荀久回味着花脂那句顿了一下的话,觉得好笑,想着姜易初这么个温润如玉的人在那种事上面竟然这么不温柔,让女帝这么个女强人都不得不折在他手里。   不过……据说第一次都这样的啊!   这样一想,荀久顿觉全身汗毛都快竖起来了,余光瞟了一眼扶笙,再想到之前的两次亲密接触,她很清楚这个人那方面分明是一点也不差的,那她到时候岂不是会比女帝还……   “你在想什么?”耳边传来扶笙的声音。   荀久回过神来,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已经到了偏殿。   勉强一笑,她道:“在想待会儿如何向女帝开口。”   “是么?”扶笙不怎么相信她,“你那个表情实在是有些……”   荀久心中一凛,她刚才想事情的时候有表情?!是什么表情?!   她想的可是那种事啊!   伸手捂住半边脸,荀久道:“没事,我有些口渴。”   正巧小宫娥在倒茶,扶笙顺便递了一杯过来,荀久接过,二话不说就往嘴里灌。   这一灌之下才发现茶水有些烫,荀久“啪”地一声将茶盏放回桌上,赶紧伸出舌头拼命扇。   扶笙脸色狠狠一变,皱眉道:“方才还好好的人,怎么才一会儿的功夫就心不在焉的,茶水这么烫也不晓得先凉一下再喝。”   他一边埋怨,一边示意宫娥倒了凉水过来递给荀久。   荀久惭愧地低下头,心道还不是因为你一路上扰乱我的思绪!   季博然和小宫娥们都在场,荀久不好意思把这些话说出来,也只是在心里想想。   小宫娥们一脸担忧,生怕荀久真的被烫伤到时候秦王殿下会责怪她们。   季博然似乎一直沉浸在季太妃的事件苦恼中,对这一幕恍若未见。   好不容易缓和下来,荀久重新转身坐下。   这时,外面传来一阵轻巧的脚步声,不过片刻的功夫,一身暗红衣裙的女帝在众宫娥的簇拥下进了门。   荀久抬眼,见女帝面色疲倦,连走路都是花脂搀扶着的,脚步有些虚浮。   心思浮动,荀久暗骂姜易初这个没良心的,竟把女帝折腾成这样,他可倒好,穿上衣服一溜烟回了魏国,女帝就惨了,陪在身边的只有宫娥太监,早上连起都起不来去给姜易初送行。   待到主位上坐下,女帝才接过花脂吩咐小宫娥送来偏殿的鸡汤草草喝了两口,尔后望向扶笙,声音颇有些中气不足,“子楚,听闻你有要事?”   季博然自女帝进来时行了礼之后就一直跪在地上没起来。   女帝眸光转向季博然身上,“难得子楚会和大司马一同来天赐宫,莫非是有什么动摇江山根基的大事?”   “陛下,老臣有罪!”季博然深深伏在地上,声音里满是愧疚,“老臣罪不可恕啊!”   女帝眼角一斜,看向扶笙,“子楚,到底怎么回事?”   大司马乃三公之一,先帝委以重任的国之栋梁,在女帝的印象中,大司马一向冷静沉着,像今日这般情绪失控,似乎还是头一回。   扶笙没直接回答,反而道:“陛下,既然大司马亲口承认他有罪,那么不妨让他亲自来说一说‘罪’在哪里。”   “也好。”女帝抬手,“大司马不必行此大礼,站起来说话。”   季博然摇摇头,“老臣罪孽深重,只配跪着说。”   女帝无奈,索性不再劝,“那你倒是说说,罪在哪里?”   季博然许是一路上就想好了措辞,女帝话音刚落,他便跪直了身子一五一十地将当年两个孩子交换的事说了出来。   没有扭曲事实为自己开脱,他嘴里说出来的,完全与荀久他们知道的事实一样。   女帝听完后凤眸骤然眯起,“你的意思是,如今的瑞王才是真正的季家二少,而季黎明则是真正的瑞王?”   “是。”季博然脸上一片死寂,“当年太妃娘娘秘密去季府求老臣的时候,老臣爱女心切,一时糊涂点了头才会铸成大错,老臣罪无可恕,愿以死相抵,但求女皇陛下能放过季氏上下几百口人的性命。”   季博然说完,额头重重磕在地板砖上,额骨与地板碰撞的声音清晰无比。   女帝指尖有意无意地在座椅扶手上敲了敲,像是在斟酌这件事的可信度,又像是在考虑该如何处置季氏。   扶笙一直没说话,眉眼淡淡,不知道在想什么。   良久,女帝终于开口,“大司马觉得这件事里面的罪魁祸首是谁?”   “是老臣。”季博然想都没想直接揽下所有罪责。   女帝冷笑一声,“大司马爱女心切,朕很能理解,可你这么护着她,究竟是好是坏,待会儿自见分晓。”   不等季博然愕然完,女帝衣袖一挥,吩咐花脂,“传朕旨意,宣季太妃入宫觐见!”   花脂领了命,立即出了偏殿。   女帝指了指旁边以碧纱橱隔开的偏殿内殿,“待会儿季太妃来了以后,大司马可全程坐在后面听朕询问太妃。”   季博然谢恩站起身,在宫娥的引导下入了内殿。   从瑞王府到皇宫,要半个多时辰,女帝疲惫地捏捏眉心,整个身子靠在椅背上,花脂已经让李公公带着人前去传旨,进来时见到女帝依旧打不起精神,她心中惊了惊,赶紧走到女帝身后给她捏肩以期减缓倦色。   捏了好一会儿,女帝才抬手阻止她,睁开眼问扶笙,“易初他们是何时离开的?”   “辰时。”扶笙道:“那个时辰,陛下许是还没醒。”   女帝面颊有些烫,赶紧垂下头来。   她本想着今早怎么也得起来亲自去给姜易初送行的,却不曾料到那个人好不容易在画舫上放过她,到了浴池又狠狠折腾了一番,以至于她始终睁不开眼睛,全身虚脱到快散架,竟是一觉睡到子楚他们来的前一刻,下了床也走不了路,还得让人搀扶着,否则随时都能倒下去。   想到这里,女帝顿时心生懊恼,那个人……果真是招惹不得,温润如玉的外表之下,竟如同洪水猛兽一般,让她根本招架不住。   恨恨地叹了一声,女帝又问:“他临走前,可有留下什么话?”   “并没有。”扶笙如实道:“陛下大可放心,一个月后臣大婚,他一定会来。”   女帝撑着脑袋,一个月啊,太久了些。   看见女帝这个样子,荀久顿觉自己产生了洞房恐惧症,极不自然地扯了扯嘴角,她在扶笙狐疑的目光注视下从女帝身上移回视线。   之后,整个偏殿陷入了沉寂,再无人说话,直到前去瑞王府传旨的李公公前来通报季太妃来了,女帝才开口道:“让她进来!”   季太妃是被小宫娥们搀扶着走进来的,见到荀久和扶笙也在,她便知女帝已经晓得了所有事情。   好歹也是在后宫摸爬滚打了数十年的人,已经到了当前的情况还能保持着镇定。   站在殿中,她笑着问:“陛下让哀家前来,有何要事?”   女帝稍稍勾唇,“先皇后去得早,先帝自那以后便没有再立后,如今永宁宫里,声威最重的莫过于太妃您了。”   季太妃很满意这样的夸赞,脸上笑意加深,嘴上却谦逊道:“陛下抬爱了,永宁宫里还有那么多先帝妃子,个个都曾为先帝诞下过子嗣,若论声威,哀家实在算不得什么。”   “朕反而觉得,太妃娘娘当属第一。”女帝眼尾快速掠过一抹讥讽,“在先帝眼皮子底下使用瞒天过海之计并隐瞒了二十年整,能有这份本事,就说明太妃娘娘您绝对不比永宁宫里的那些先帝妃子们差。”   季太妃脸上笑意僵住。   女帝又漫不经心地道:“当然,或许这只是个美丽的误会,朕很有时间听太妃娘娘解释解释。”   季太妃嘴唇动了几下,仇恨的眼风快速扫过扶笙和荀久,攥了攥掌心,否认道:“陛下明察,这件事的真相并非如此。”   “哦?”女帝假意疑惑挑眉,“莫非还有内幕?”   季太妃心中直擂鼓。   早上在瑞王府,真相揭穿之时,她原本想着季黎明能看在她这个做母亲的为了护他不惜做了这么多的份上更加尊敬她,可让她万万没想到的是,无论是亲生儿子季黎明,还是被交换的瑞王扶斌,甚至是意外活着的亲生女儿千依,一个个全都不领情,全都在怪她,全都把恨意撒在她身上。   纵使心态再好,季太妃也经受不住这样大的打击。   先帝不在,她能靠的本来就只有儿子,如今一个个都不认她,那她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但这件事并非是她一个人的错,即使要下地狱,也不能只她一个人下地狱,大家一起才痛快!   磨了磨牙,季太妃眸中划过一抹阴狠,道:“没错,季黎明与瑞王扶斌是被调换了身份,可陛下仔细想一想,若是没有季家当家人点头的话,哀家怎么可能顺利让两个孩子成功交换?”   听见这句话,无论是女帝,还是扶笙荀久,更甚至是隔了碧纱橱坐在里面听训的季博然都不约而同地愕然抬起头。   季太妃这是……准备把季府拉下水同归于尽?!   荀久皱了皱眉,这老太婆,心思果真阴毒,难怪睿贵妃会趁早安排肖老这个内应在她身边。   女帝一怔过后佯装不知,继续问:“朕不太懂得太妃娘娘是何意。”   季太妃眸露凶光,恨声道:“当年的事,是哀家亲自去求我爹的,也是他亲自点头了的,如今事情败露,你们却一个个将责任全部推卸到哀家头上,可有谁想过,若非我爹点头,我一个人怎么完成这件事,怎么把自己的亲生儿子用那种方式送去魏国?”   不待女帝开口,季太妃继续道:“你们要处罚哀家,可以,除非连整个季氏一起处罚,否则,哀家不服!”   “这老太婆是疯了吧?”荀久压低声音对着扶笙道:“亏得大司马之前还一力揽下所有罪责想为她开脱,她可倒好,一来就将整个季氏都给拖下水,用季氏来威胁女帝?”   扶笙亦眯了眼睛,沉声道:“她已经拿捏准了我们不敢动季氏,所以才会这般威胁,看来……季太妃比我们想象中的要莫测多了。”   “难怪睿贵妃要在她身边安插眼线。”荀久惊道:“莫非老太婆背后有人?否则她怎么能这般肆无忌惮,再有,她怎么会拿捏得这么准,知道女帝不会动季氏?”   扶笙皱着眉头不说话。   季太妃哈哈大笑两声,“大司马是先帝最为倚重的肱骨之臣,季氏与魏国有渊源,再加上季氏家族在朝中的地位,足可以震慑到六国,这样强有力的臂膀,哀家就不信你们敢动摇半分!既然你们不敢动季氏,那就别动哀家,这件事,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皆大欢喜,你们若敢动哀家半分,哀家便让这件事暴露出去,传到六国,让天下人来声讨季氏,反正哀家如今一无所有,输得起也赌得起,你们要是不信,大可以试试!看看是哀家这条命重要还是季氏的声威重要。”   女帝脸色彻底沉了下来,御极将近两年,今日还是头一次有人敢用这种语气威胁她!   目色冰寒,女帝重重拍桌,“放肆!”   荀久立即接过话,笑眯眯道:“太妃娘娘说得很对,我们的确是不敢动季氏,你的威胁很成功,我被吓到了,怎么样,这个表情你可还满意?”荀久越说,脸上的笑意越深。   季太妃之前就跟荀久斗过几次嘴,从来没有一次赢过,如今见她笑意盈盈的模样,季太妃原本平静的心态登时就怒气翻腾起来。   面部狰狞了片刻,季太妃突然仰头大笑,“荀久,你以为你这种雕虫小技对我有用?哀家既然抱了必死心态前来,就不怕你们留有后招,反正哀家活不成,你们也休想好过!”   “你个孽女!”碧纱橱后,季博然额头上青筋暴跳,阴沉着脸走出来,不由分说一个巴掌打在季太妃的半边脸颊上。   季博然是武人,眼下又气极,故而巴掌带了些力道,不过转瞬,季太妃的嘴角便流出血迹来。   “爹……?”这猝不及防的一巴掌,直接让季太妃身子不稳倒在地上,她捂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愤怒至极的季博然,“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若是不在这里,你还想闹到什么时候?”季博然此时也顾不得女帝在场,更顾不得季太妃的身份,用一个父亲对女儿的彻底失望眼神死死看着她,“我万万没想到,一个时辰前,亏我还在女皇陛下面前求情让他们放了你,由我来承担这一切罪责,可你后脚进来就想拉着季府上上下下几百口人给你陪葬,你这孽女,当初我就不该生下你!”   季太妃缓过神来后,眼眸内逐渐变得阴鸷起来,踉跄着站起身,她讥笑道:“怎么,你现在才知道后悔?晚了!”   季太妃说完,迅速从袖带里掏出一把小巧的剪刀对准自己的脖子,表情极其狰狞,“我今日要是死了,你们也得跟着陪葬!”   ------题外话------   久久终于对阿笙告白了,感不感动?感不感动?你就告诉我,感!不!感!动!   T   ☆、第003章 季太妃变疯子   众人脸色突变,谁都没料到季太妃竟是抱着必死且拖着所有人陪葬的心态来的天赐宫。   女帝狠狠皱了眉。   扶笙动作迅速,掌心微抬,一道强有力的气劲顷刻袭过去,不偏不倚打在季太妃拿着剪刀的那只手腕上。   手腕吃痛,季太妃手指条件反射地松开,剪刀直接掉在地上。   季博然趁机弯腰将剪刀捡起来以防季太妃再次拿来威胁。   季太妃惨笑着后退两步。   她之前被季博然打肿了脸,嘴角又有还未干涸的血迹,如今再这么一笑,表情更加狰狞,堪比女鬼。   “哀家就知道……”季太妃继续冷笑,“你们都不敢动我,哀家背后有人,一旦哀家出了一丁点儿事,皇室血脉被换这件事就会在第一时间内散发到六国,你们若是敢赌,就来杀了我!”   女帝手指攥紧了座椅扶手,险些将其捏碎。   季博然阴沉着一张脸,早知道这是个孽女,当初就不该让夫人生下来!   当年生这孽女难产的时候,夫人一力要求保孩子,最后庆幸的是,大人孩子都保住了,可夫人却因此留下了隐疾,以至于后来身子每况愈下,老三才出世不久便撒手人寰。   此时此刻的季博然,悲愤交织,追悔莫及,若是还能重来一次,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将这孽女掐死在襁褓之中,免了今日的灾祸。   扶笙一直没什么表情,似乎季太妃说的那些话也无法动摇他的半分情绪。   眼见着季太妃癫狂至此,扶笙浅浅勾了勾唇,“太妃娘娘说得不错,我们谁都不敢动你,你走吧!”   季太妃癫狂的笑声戛然而止,阴鸷的眸不敢置信地盯着扶笙。   季博然更是僵了脸色,眼睛瞪得老大,连他都无法忍受自己亲生女儿这个样子,一向不近人情的秦王殿下竟会开口让她走?!   荀久在扶笙出口的时候愣了愣,随后眼眸中划过一丝了然。   扶笙做事,向来有他自己的筹谋和分寸,这种时候,与季太妃硬碰硬是绝对不行的,因为谁都不知道她背后究竟有没有人,谁都不晓得她背后的人究竟是何方神圣,谁都不敢拿皇室声誉去跟季太妃这样一个疯子博弈。   对付老太婆,需要出其不意。   不得不说,在拿捏人的心理这一方面,扶笙做得很成功。   荀久在心中默默给他点了三十二个赞。   女帝深皱的眉头逐渐舒缓开来,似乎也是在片刻之间便想通了扶笙的用意。   眸光微抬,女帝也道:“子楚所言甚是,纵然太妃娘娘曾经犯下弥天大错,但你依旧是长辈,我们为人子女的,怎么也不会狠心到处罚长辈,所以,你走吧!”   季太妃再度愕然,不知道该用何种表情来表达自己此时心中的震惊与不可思议。   秦王扶笙清冷不近人情,女帝手段阴狠毒辣。   这是整个大燕家喻户晓的事,为何今日这二人齐声开口要放她走?   狐疑地眯了眯眼睛,季太妃逐渐冷静下来,上下打量了扶笙和女帝一番。   她很确定,扶笙还是那个扶笙,女帝还是那个女帝。   可是,方才那些话难道真的出自这二人之口?   季太妃心中七上八下,始终不敢相信,总觉得是自己听错了。   “太妃娘娘还不走,是想留下来吃饭?”荀久笑眯眯看着脸上惊魂未定的季太妃。她知道,扶笙那句“让她走”的话起到作用了,事出反常必有妖,季太妃也不是傻子,她一直了解扶笙的高冷和女帝的阴狠,如今人家姐弟俩都开口放她走,她肯定会觉得这里面有陷阱。   “便是哀家不走,你又能耐我何?”季太妃傲然抬眼,冷冷看着荀久。   “您是太妃,我不过是个小小的秦王妃而已,我能奈你何?”荀久挑眉,“顶多你不走,再让御膳房对准备几个菜罢了。”   季太妃冷哼之后趁着季博然不注意,以最快的速度从他手里将剪刀夺过来,手臂一横,从后面将季博然扣住,剪刀抵在他的脖子上,目光阴冷地看向女帝,“让人护送我出去,否则我杀了他!”   花脂大惊失色,“太妃娘娘您疯了!”   季博然明显没想到这孽女会突然用他来威胁女帝。   周身气息愈发冷冽,季博然满额青筋暴跳,声音沉怒至极,“你个毒妇,连亲爹也敢杀?!”   “哈哈哈……”季太妃无所谓地大笑几声,“怪只怪父亲你当年把我送入宫,本来我可以安心做季家的大姑娘,燕京多少世家公子趋之若鹜的美人,本来我能与自己喜欢的人相守到老,可是在踏入宫门的那一刻,我所有的幻想都破灭了,是你!”   说到这里,季太妃的眼眸赤红起来,怒得好像要吃人,手上力道加重,季博然的脖子里已然被剪刀戳出鲜血。   “是你逼我的!是你亲手葬送了我的梦,将我推入这深宫牢笼,我原以为不争不抢就能安然度过这一生,可是后宫里的那些女人一个个堪比豺狼,表面上姐妹相称,背地里暗下黑手,一个比一个还要可怕。是你逼我学会心狠手辣,逼我懂得在这后宫,如果一味地单纯只会让自己死得更快。我会变成今天这样,全都拜你所赐,你如今怎么有脸来责怪我!”   荀久听着季老太婆这鱼死网破的最后肺腑之言,暗自心惊,老太婆这一次只怕是怒到了极致,说不定心一狠还真能让季博然去给她陪葬。   皱了皱眉,荀久看向扶笙,“阿笙,你快想想办法,季老太婆的剪刀正戳在大司马的动脉上,只要稍微再用点力,大司马必死无疑。”   扶笙此时也深深皱眉,并没有回答荀久的话,似乎在想办法。   整个偏殿陷入了僵持状态。   女帝捏在座椅扶手上的手指终于一用力,整个扶手都被她捏得粉碎。   扶笙猛然偏头,来没来得及看清楚女帝是如何动作的,就感觉到四周的整个偏殿乃至外面的天地都黑暗下来。   前一刻还是大白天,不过转瞬间,天地间就陷入了黑暗!   荀久险些惊叫出来。   季太妃被吓得不浅,这一幕来得太突然,以至于她一个手抖不小心将剪刀抖落到地上。   季博然趁机挣脱她的禁锢,毫不留情地一脚踢出去,正巧踢在季太妃的小腹上。   季太妃立即摔倒在地上痛得直打滚,嘴里痛呼个不停。   季博然弯下腰摸索着将剪刀拿起来,这才踉踉跄跄于黑暗中摸索着往一边走,能听到他跌跌撞撞的声音。   ==   与此同时,神殿之内。   澹台引手底下的小祭司脚步匆匆地跑进聚神阁,语气断断续续,“大……大祭司,不……不好了,帝寝殿上空有异象!”   澹台引大惊,立即站起身来往神殿外面走去,神殿外面此时依旧是青天白日。   不等小祭司喘着气解释,澹台引一个飞身直接掠上神殿房顶,垂眼望向天赐宫帝寝殿方向。   若是寻常人看上去,帝寝殿上空此时一切如旧,根本没有半分改变。   但在澹台引看来,那地方的确出了异象,而且还不是一般的异象。   如果她没有记错,这是巫族最高法术“寂灭之火”的最后一重“偷天换日”,古往今来,巫族能练成此法的人少之又少,现今她知道的仅有族长一人,而此刻,帝寝殿方向竟然有人用了此法,莫非是族长出关亲自前来了?   想到这里,澹台引不由得心惊,迅速飞下殿顶,对着下面焦急不已的小祭司道:“准备一下,即刻前往天赐宫。”   “诺!”小祭司领了命之后迅速下去安排了。   ==   帝寝殿内的黑暗还在继续。   荀久自从陷入黑暗以后就紧紧抓住旁边扶笙的胳膊。   这种黑暗不同于普通的天黑,普通的天黑还能借着微弱的光线见到人影,可眼下这种黑,就像是有人用一块极厚的幕布裹住了眼睛,即使扶笙就在旁边,她也只能伸手摸到他而完全看不见他。   “阿笙……”荀久低声开口,“这是什么情况?”   她可不相信方才还明晃晃的天能在顷刻之间失去了光亮,显然是有人使用了秘术。   扶笙已经从一开始的震惊逐渐转化为平静,面对荀久的问题,也只淡淡道:“不知。”   这时,沉寂许久的偏殿内突然传来季太妃尖利的求救声,她像是在被什么东西追赶,声音满含气喘吁吁与痛苦。   荀久正疑惑,却见殿内黑暗慢慢退却,最后逐渐缩小至虚无。   突如其来的光亮让荀久不适地抬袖遮了遮眼睛,待重新挪开手时,只见季太妃一直在原地转圈奔跑,分明后面什么也没有,她的表情却满是惊恐,面容因为极度恐惧而扭曲,看上去极其可怕。   “送太妃娘娘回府。”女帝冷眼看着这一幕,挥手示意旁边惊呆了的花脂。   花脂立即回过神来,走出偏殿去传唤了好几个小太监进来。   众人刚靠近季太妃,她就像见了鬼一样拼命叫喊,毕竟是先帝的后妃,小太监们不敢硬来,只能纷纷将目光投向女帝。   “太妃娘娘精神失常,带回去好好休养。”女帝沉沉出声。   这一句,无疑是给了小太监们一种暗示——如果不捆绑的话,根本带不走季太妃。   有人反应迅速,立即去取了麻绳来,几个小太监们一拥而上,动作极其迅速,没两下就将季太妃给捆绑起来。   季太妃双手双脚被束缚住,只能在嘴里大喊大叫,然而根本没人理她,就连她的亲爹季博然都一直冷眼旁瞧。   季太妃很快就被带了下去。   荀久暗自松了一口气,同时又在心中唏嘘。   刚才那一幕,一定是女帝出的手,四周黑暗下来的时候,女帝一定趁扶笙和她以及季博然不注意的时候对季太妃动了手脚,否则季太妃没可能疯得那么快。   上次御花园遇刺,荀久便见识过一回女帝的本事,而今又见识了一次,她一直很奇怪,女帝究竟修炼的是什么功夫,感觉好像超出了一般的武功,像是某种秘术,有些像郁银宸的灵术,可是又感觉不太像。   余光偷瞄了扶笙一眼,见他似乎也在沉思,荀久没好意思打扰他,站起身来朝着季博然走去,微微一笑,“大司马脖子上受了伤,如若不尽快包扎,很可能会失血过多,你随我去一趟太医院吧!”   季博然深深看了荀久一眼,难得的没反驳,伸手一直捂着脖子上的伤口,尾随着荀久一路前往太医院。   太医院位于天赐宫东侧,后院为御药房,从帝寝殿偏殿出去要走好长一段路。   季博然虽然脖子受了重伤,脚步却丝毫不输于荀久,紧紧跟在她身后,出了帝寝殿好远,季博然才突然唤住她。   荀久停下脚步转过身,挑眉,“大司马找我有事?”   季博然微微抿唇,“你父亲的事,一开始我并不是刻意不告诉你真相,我只知道那个人很可能并不是真正的荀谦,却苦于一直找不到证据,所以在你第一次去往季府的时候说话重了些。”   “我已经习惯了。”荀久无所谓地道:“不管大司马你曾经说了什么,或者说你曾经隐瞒了什么,总归你现在没有与我为敌,这便是大幸。”   “你变了。”季博然欣慰地笑笑,“自从荀府被抄家以后,你变得坚强多了,你爹若是泉下有知,定能安息。”   提起真正的荀谦,荀久莫名感伤起来。   她很明白,这一瞬的感伤属于原身对于亲生父亲的不舍情感。   瞧见她气息哀伤下来,季博然止了话题,“你不必难过,老夫曾经说过的话依旧算数,老夫愿收你为干孙女,待你如亲孙女。”   荀久还没开口,季博然又道:“再过一个月,你就要和秦王大婚了,你总得有个娘家不是么?”   荀久沉默了。   若是没有穿越,那么她的婚礼一定有爸妈,爷爷奶奶,还有死党,可她现在孤身一人,爹娘早在三年前染上瘟疫暴毙,自小被送去乡下的哥哥为了保住她而不惜牺牲一条命。   一个月之后,是她和扶笙的婚礼,到那时候,她连给自己梳头的母亲都没有。   想到这里,荀久突然想起了季黎明。   这个从一开始认识就如同暖阳一样照亮她生命的表哥,无论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他总是一直以兄长的身份在关照她,呵护她,很多时候,她甚至在怀疑,季黎明有可能就是自己的亲哥哥。   倘若……倘若她能在出嫁的时候有个送嫁的娘家,那种感觉应该是很不错的。   淡淡一笑,荀久道:“谢谢您。”   季博然亦是个精明通透的人,一看荀久那表情就知道她是同意了。   难得的露出笑容,季博然道:“黎川的生辰那日,我希望你能来,也希望这一次能喝到你亲手奉的茶。”   抿唇而笑,荀久道:“一定。”   两人说话间,已经到了太医院。   以前的荀久会跟随父亲来太医院,所以这里的很多人都认识她,如今她被女帝封为了御前医师,太医院的人就更认识她了,见到她亲自前来,几个小吏接待得很热情,立即去内院御药房将荀久要的东西取来。   不多时,荀久便亲自替季博然敷了药包扎了伤口。   两人重新走出太医院。   荀久要回帝寝殿找扶笙,季博然欲就此出宫,分道扬镳之前,荀久特意嘱咐了几句该注意的问题。   季博然一一记下,脚步沉缓地慢慢朝着宫门方向走去。   荀久掉转头,往帝寝殿方向走,忽然见到澹台引脚步急促地往这边走来。   荀久心思浮动,这条路只能去帝寝殿,看样子,澹台引一定是去找女帝的。   难不成有什么急事?   心念电转间,荀久想到方才帝寝殿内女帝亲手布下的满室黑暗。   澹台引一定是发现了这件事!   终于反应过来的荀久加快脚步上前去阻拦澹台引,笑眯眯问:“大祭司这是准备去哪儿?”   “本座找陛下有事。”澹台引停下脚步,淡淡看了荀久一眼。   “陛下如今不得空。”荀久道:“我方才还在帝寝殿来着。”   “你刚才在帝寝殿?”澹台引眯着眼眸,似乎在考虑荀久这句话的真实性。   “嗯。”荀久郑重地点点头,“只不过中途离开去了一趟太医院而已。”   澹台引眸光动了动,试探问道:“刚才帝寝殿内可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   澹台引这一问,无疑是肯定了荀久刚才的猜测——大祭司果然是发现了异样才会匆匆赶来的。   低眉敛目,荀久摇摇头,再度笑道:“大祭司说笑了,女皇陛下的帝寝殿能有什么事发生?”   “果真没有?”澹台引再度眯眼,抬头向着帝寝殿方向看去,方才空气中异样的波动已经不见了。   心中狐疑更甚,澹台引也不等荀久开口,径自上前,“罢了,本座亲自去看看便是。”   “大祭司……”荀久赶紧叫住她,“陛下真的不得空见任何人。”   澹台引微蹙眉头,“你方才不就在帝寝殿吗?陛下见得你,就见不得本座了?”   “陛下昨夜宫宴上喝多了。”荀久面不改色地继续笑道:“你也知道,陛下大病初愈本就不适宜饮酒,昨夜偏还饮了那么多,身子自然受不住,我去太医院就是让人煎药的,否则要是什么都不做,陛下哪里会受得住?”   看荀久的样子,的确不像在说谎。   澹台引犹豫了。   莫非是她刚才看错了,帝寝殿上方并没有什么异象?   澹台引再三斟酌了良久,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又问:“帝寝殿内除了你,还有谁?”   “秦王。”荀久想都没想直接道:“秦王陪着我一起来的。”   “果真再没有别人?”澹台引又问。   荀久挑眉,“大祭司要实在不信的话大可以闯进帝寝殿亲自去问女皇陛下。”   “不过……”见澹台引眉头皱得更深,荀久话锋一转,“陛下如今并不想见任何人,她很需要休息,大祭司便是去了也只能无功而返,陛下的性情,想必没有人能比大祭司更为了解。”   想了想,澹台引道:“既然是这样,那本座便不去帝寝殿了,久姑娘待会儿去了,代本座向陛下问安,待陛下好转了本座再来看望。”   “慢走不送!”荀久笑眯眯地伸出手挥了挥。   澹台引以及身后的几个随侍又按照原路返回神殿。   看着几人走远之后,荀久才暗自唏嘘顺便捏了一把汗。   幸好她机智,否则女帝今日铁定得暴露习武这件事。   不再多想,荀久加快步子朝着帝寝殿走去。   扶笙和女帝依旧还坐在偏殿内,两人都没有说话,但荀久总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劲。   见到荀久进来,女帝问:“大司马如何了?”   “已经无大碍。”荀久笑着道:“臣替他好生包扎了一番,相信用不了几日就能痊愈,不会危及性命。”   “那便好。”女帝放下心来。   大司马虽然年事已高,但依旧精神矍铄,是朝中的肱骨之臣,他一定不能有事,否则短期之内,朝野上下定会有一番不小的动荡。   知晓大司马安然无恙,女帝向花脂递了个眼色就想起身回正殿。   荀久趁机开口道:“陛下,方才大祭司来过。”   面色微变,女帝原本已经站起来的身子又坐了回去,颇有些就紧张地看着荀久,“她人呢?”   “被臣打发回去了。”荀久答。   “那她可有说来做什么?”女帝又问。   犹豫片刻,荀久道:“也没说什么,就是问了我几句,比如这边可有什么异常的事发生以及帝寝殿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人来过。”   “你如何回答的?”女帝手指紧了紧。   “我告诉她,陛下昨夜宫宴喝多了酒伤了身子急需休息不宜受到打扰,让她先回去,还说这边并没有发生过什么事。”   女帝轻轻舒了一口气,莞尔一笑,“你做得很好,切记不可与任何人提起今日之事。”   “臣自晓得。”荀久应声,转眸之际余光瞄了瞄依旧坐在原位的扶笙,见他似乎在沉思,她又不动声色地移回眼。   女帝终于站起身,在花脂和小宫娥们的搀扶下回了正殿的龙榻上歇着。   恭送完女帝,荀久重新回来坐在扶笙身旁,低声问他,“你在想什么?”   扶笙不答反问,“女皇陛下遇刺那一日,你是不是就已经见过她使用巫术?”   荀久闻言后大惊失色,“女帝她……她用的那个竟然是巫术?”   扶笙微微叹了口气,“刚才天色全黑的时候,女皇陛下趁我们都不注意,夺走了季太妃的一魂一魄。”   扶笙的话,让荀久听得心惊胆战。   这么短的时间内,便能夺走人的一魂一魄,女帝的修为究竟到达了何种境界?   掩饰住满面惊讶,荀久看着扶笙,“所以,你是如何得知女帝方才用的是巫术?呃,不对,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女帝为何会巫族法术?”   扶笙看她一眼,抿了唇瓣摇摇头,“我不知道。”   在魏国的那些年,他自记事起就被当成死士送到无人岛训练,一年只能回魏国王宫一次,一次只能待几天而已,而那几天之内,他不可能每一天都见得到青璇,关于她为何会懂得巫族法术这一点,他的确是有些迷茫。   “不知道便不知道,你不必苦恼。”荀久宽慰地笑笑,拉过他的手,“走吧,待会儿该天黑了,我还没吃饭,如今肚子饿了。”   “好。”扶笙站起来,反手握住她的小手,二人一起缓缓走出了天赐宫。   ==   大雨过后的小农场,青翠竹叶上凝了露珠,仿若离人落下的眼泪。   往日里的生机勃勃已然不见,只有一片死灰之气,鸡鸭鹅全都在棚下避雨,似乎也受到周围哀伤气息所感染,全都安安静静,没有发出吵嚷声。   阿紫和羽义带着人将肖老和齐大娘埋葬在小农场后面的山丘下,扶笙吩咐了厚葬,但二老身份特殊,不宜过分宣扬,阿紫和羽义只得加重了陪葬的器物。   站在二老墓碑前,阿紫深深鞠了一躬,低声道:“齐大娘,肖老,你们二位一路走好。”   羽义轻轻揽住阿紫的肩膀以示安慰。   他知道,阿紫虽然嘴上不说,面上也未曾表现出来,但心里一定不好受。   昨夜季太妃落水之后,他们二人受了秦王的命令来到小农场保护齐大娘,只可惜他们晚了一步,早有杀手来过,肖老不知所踪,齐大娘身受重伤,临死之际,齐大娘将季太妃私换皇室血脉的秘密说了出来,并再三强调一定要找到后背有月形胎记的小公主。   那个时候,阿紫曾一度以为自己就是当年被遗弃的那个孩子。   齐大娘勉强笑着安慰了她好久才缓缓咽了气。   所有的变故不过一日之间,昔日看似恩爱的夫妻俩实则各有使命,一朝东窗事发便是死别。   闭了闭眼睛,羽义暗自叹息。   这样也好,生不能同心,死后兴许二老便能真正在一起了。   “走吧!”阿紫脸上一直没什么情绪,沉思了一瞬后别开脸不欲再看,对着羽义轻柔地道。   羽义点点头,二人一起转身,却见角义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他们身后。   羽义吓了一跳,惊奇地道:“角义,你什么时候来的?”   “我师父是怎么死的?”角义没回答羽义的话,赤红的双眼死死盯着墓碑,一字一顿,艰难出声。   羽义颇为不忍心,垂下眼睫道:“逝者已矣,节哀顺变。”   “我问你,我师父是怎么死的?”角义加重了声音,眼眶比之前更红,狠狠瞪了羽义一眼。   阿紫眉头一皱,站出来呵斥道:“角义你有病是不是?肖老的死是所有人都不愿意见到的事实,你冲羽义吼什么,你吼了他,肖老就能活过来了?”   角义冷冷看了阿紫一眼,别过头没说话,袖中拳头紧紧握着,双腿一软对着墓碑跪了下去。   “阿紫……”羽义走过来,轻轻拉了拉阿紫的衣袖,摇摇头,“算了,角义刚刚失去唯一的亲人,他的心情我能理解,若是吼我两句能让他解气,我无所谓的。”   “你这人真是……”阿紫没好气地斜睨他,“二老的死分明就与我们毫无关系,角义这么吼你实在有些无理取闹。”   “算了算了。”羽义握紧她的手心,“我当初失去父母的时候,随便见到谁都想冲他发火,肖老对于角义的意义重大,他会难过说明在意肖老,这份心情,我感同身受,不过是吼两句而已,过去了就过去了。”   阿紫无奈道:“许是怪我一向冷心绝情惯了,所以不会考虑到那些细节,也无法对他感同身受,既然你说了没事,那便没事吧!”   看了看天色,阿紫又道:“看来我们得连夜启程,否则放任迟旻先回到灵山就遭了。”   羽义赞同地点点头,“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两人走出竹林的时候,阿紫忽然感觉到周围的气氛有些不对劲,片刻的时间,她迅速反应过来是谁来了。   呼吸窒了窒,阿紫顿了脚步对羽义道:“你先走,我待会儿就来找你。”   羽义的功夫与宫义他们一样高绝,自然也感受到了周围气息的不对劲。   此时又看见阿紫颇有些就紧张的脸色,他立即想到定是阿紫的主子郁银宸在附近。   心底一寒,羽义凝目道:“要走一起走。”   “你别傻。”阿紫轻轻摇头,尽量压低了声音,“我们两人加起来都不是主上的对手,与其两人都遭殃,还不如有一个先出去想办法。”   “阿紫!”羽义不悦了,沉声道:“我可还记得你说过要陪我回蜀国杀了苏承天那个老贼夺回属于我的王位。你如今赶我走是何意?莫非你想言而无信出尔反尔?”   “苏简……”阿紫深深看他一眼,“如今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我要见主上,自然得单独见,他向来不喜欢太多人在场。”   羽义还是一脸不放心的样子。   阿紫抿唇,无奈又道:“好吧,我向你保证,一定安然无恙回来,否则……否则你就……”   “别说!”羽义出声打断她,“我相信你一定会安然无恙地回来,我在外面等你。”   “嗯。”阿紫点点头,目送着羽义的背影离开。   羽义走后不久,阿紫所在的周围竹叶唰唰响动,上面的水珠儿拼命往下落。   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阿紫单膝跪地抱拳恭敬道:“阿紫参见主上。”   竹林里,郁银宸倚靠着一棵细竹,手里拿着一片沾染了露珠的竹叶放在鼻端轻嗅,面上表情似笑非笑,“本尊如今还当得你如此称呼?”   阿紫没有抬头,余光瞥见满目苍翠中郁银宸一身神秘高贵的银紫色,衣袂飘举似祥云,墨发飞扬如垂瀑,一双魔瞳里,有深潭的幽邃,也有星月的璀璨,翩然流转间,微起波澜,荡人心魂。   幽魅胜妖,玉色倾城,不外如此。   眼皮一跳,阿紫迅速垂下头,声音更添恭敬之意,“阿紫不知主上此话何意。”   郁银宸低笑一声,声音清脆如挂在檐下的翠玉风铃,“明知故问也好,真不知道也罢,终归是你自己选择的路,便是跪着,你也得给本尊走完。”   阿紫面色有一瞬间惨白,她心中很清楚,主上之所以这么说,多半是已经发现她叛主了。   深吸一口气,阿紫再度恭敬道:“不知主上此次前来有何任务交代?”   郁银宸不答反问,“你可知本尊为何让你潜伏在燕京这么多年?”   阿紫摇摇头。   这个问题,她确实不知道。   她的确是杀手,也是细作,可这么些年来,主上并没有安排多少任务给她,更甚至来到燕京的任务都不算什么任务,比起在蜀国的那些,简直微不足道,且按照主上的意思,她无需有什么大动作,只要好好跟在扶疏身边就行,其余的,等通知行事。   来到燕京九年,阿紫基本没有过什么大动作,若非主上偶尔的密信传来,她都快忘记自己的细作身份了。   郁银宸不看她,眼尾掠过竹林,仿佛透过苍茫天地看见了被时光掩埋的久远回忆。   凤息凤息,这么多年了,穿过时空,越过轮回,你还记得谁?   魔瞳里幽光一闪,郁银宸唇角微勾,弧度冷冽,“我要你想办法让一个人在春年之前去到岷国。”   岷国?   阿紫心中疑惑,出声问:“谁?”   ==   出了小竹林,羽义还等在外面,阿紫见到他,微微一笑,“我们走吧!”   羽义上下打量了阿紫一眼,确定她没有受到什么重伤才满面担忧地问道:“他难道没有发现你……”   阿紫摇摇头,“应该是发现了,只不过主上心思向来难测,我也不知道他在筹谋什么,不过这一次很庆幸,他虽然发现了我叛主,却没有惩罚我。”   “那他都跟你说了什么?”羽义问道。   阿紫没有正面回答,反而问羽义,“你有没有去过岷国?”   “没去过。”羽义摇摇头,“不过我听说每年三四月份岷国国花开的时候极美,你若是喜欢,等将来有机会了我们也一起去。”   “岷国……”阿紫出声低低重复,“真是一个既神秘又美丽的小国。”   羽义不懂阿紫为何发出如此感慨,只觉得应该是方才郁银宸与她说了什么,他深知杀手对于任务的绝对保密性,索性不再追问。   竹林里,郁银宸看着阿紫和羽义离去的方向,冷笑一声后闪身没了影。   ==   荀久和扶笙回到秦王府的时候,天色还没完全黑,哑仆打着手势说角义还没回来。   荀久一急,看向扶笙,“他会不会想不开?”   “不会。”扶笙淡笑,“你尽管放心好了,角义是个极有分寸的人,他今夜只怕会宿在小农场,既然他不回来了,那我亲自给你下厨。”   闻言,荀久双眼一亮,她可是盼着扶笙下厨盼了好久了,笑了笑,她问,“要不要我给你打下手?”   荀久话音才落下,便听到外面一人的声音传了进来,“七哥亲自下厨,看来我今日有口福了。”   荀久一愣,转过头就见瑞王不知何时已经来到门外,脸色已然恢复了不少,精神看上去也不错。   荀久挑眉望着他,“看来九弟恢复得差不多了。”   瑞王轻笑,“有七哥和七嫂如此细心周到的照顾,想不恢复都难。”   荀久看着他勉强露出微笑的样子,心中替他难过,柔声安慰道:“九弟,你就别多想了,这段时日在秦王府吃好喝好,反正阿笙有的是钱,养得起你。”   瑞王瞄了黑着脸的扶笙一眼,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荀久察觉到扶笙的眼神有些不对劲,斟酌着回望过去,撇撇嘴,“你黑着一张脸做什么,我又没说错,你那么有钱,九弟在这里待上几天又不会把你给吃穷了。”   扶笙淡淡看她,一本正经地道:“我的钱还要用来养宝宝。”   养宝宝……养宝宝?   这话怎么听着有些不对劲?!扶笙那么有钱,得多少宝宝才能引发经济危机?   荀久还没回过味来,就听瑞王笑道:“那臣弟就先预祝七嫂多生贵子了。”   荀久:“……”   面部狠狠抽搐了一番,荀久瞪向扶笙,“当着九弟的面,你怎么尽胡说?”   “我不过说了一句话而已。”扶笙面露无辜,“谁知道你想哪儿去了。”   荀久再次无语。   好吧,她承认,这一次的确是自己想得有点多。   轻哼一声收回视线,荀久不悦道:“我不帮你打下手了,就当是给你的惩罚,你快些去烧饭,我还等着吃完回府呢!”   瑞王立即站起身,“既然七嫂不去,那我去给七哥打下手。”   “不必。”扶笙已经先一步跨出了门外,淡淡道:“九弟是客,哪有让客人下厨房的道理,你坐着歇息歇息,我很快就好。”   荀久也道:“对啊九弟,阿笙厨艺可高超了,我们去打下手也不过是给他添乱罢了,还不如乖乖坐在这里,我与你好好说会儿话。”   瑞王面色有些尴尬。   荀久再道:“你不必觉得有什么,阿笙又不是那么小气斤斤计较的人,你才刚刚经历了难过的事,心中肯定不好受,就不要去厨房那种地方了,免得不小心磕到碰到的反而不好。”   经过荀久再三的劝阻,瑞王终于肯留下来。   扶笙再不说话,抬步去了厨房,立即有几个哑仆跟上去打下手。   荀久亲自给瑞王倒了茶,递给他才道:“我和阿笙方才进宫去面圣了。”   瑞王聪颖,一听便知他们俩定是向女皇陛下说了季太妃的事。   神色一紧,瑞王忙问:“情况如何?”   “这中间发生了很多事。”荀久懒得一一解释,只得笼统概括了,最后总结,“总之季太妃如今很不好过,生不如死就是了。”   瑞王黯然垂下眸,低喃,“莫说生不如死,她便是死了也换不回清语和我那还未出生孩儿的命。”   荀久在心中无声叹息,“九弟,我不太懂得如何安慰人,但我觉得你总有一天要走出与先王妃的回忆,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她若是在天有灵,一定希望你能好好活着。”   瑞王缓缓闭上眼睛,睫毛微微颤动,荀久觉得他此刻应该连呼吸都是痛的。   “七嫂说得是。”许久之后,瑞王慢慢睁开眼,“清语定是不希望见到我这副样子的,可是我如今能怎么办,养我二十年的母妃竟然是杀我妻儿的凶手,顶着瑞王的身份,实际上我只是个有家不能回,父母早死的孤儿,我也想像正常人一样生活,可……”   “我晓得你放不下心中的疙瘩。”荀久道:“所以才会让你来秦王府散心,先瑞王妃的死,我深表遗憾,不过你放心,只要你还活着一日,你便是皇室第九子,便是瑞王,这层身份,谁也剥夺不去,便是你死了,也没人敢说你不是皇室之子。”   “多谢七嫂宽慰。”瑞王黯然的面色逐渐好转,但总体上的精神还是有些落寞。   荀久实在是不太懂得如何安慰人,只能一声叹息接着一声叹息。   阿笙说过,季太妃被女帝抽走了一魂一魄,如今的季太妃,神志不清,一有风吹草动就会觉得是苏清语来了,容易吓得惊叫。   这样的惩罚,算不上太重,也没有一刀杀了她来得痛快,但却能折磨季太妃直到死。   荀久想着,等改日有时间,定要去看看季老太婆真正成为疯子的样子。   ==   暮色初升,季府。   季黎明带着千依回来的时候,二夫人早就将两位太嫔和众位世家夫人打发走了。   准确的说是,是二夫人从丫鬟处秘密听到了些关于瑞王府的风声,隐约猜出瑞王府可能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故而,招待众人用了饭之后一个时辰的功夫,二夫人便找了借口和和气气地将众人打发走。   此时的二夫人,正襟危坐在前厅,脸上表情尤为凝肃,连一向目中无人爱撒娇的季芷儿都觉得有些可怕,大气不敢出。   季黎明带着千依来到前厅给二夫人请安。   二夫人淡淡垂下眼,“明哥儿是最后出瑞王府的,可知后面发生了何事?”   季黎明想起扶笙的嘱咐,瞄了一眼旁边的千依,她似乎整个人都安静了下来,与白天那个揪着他刨根问到底的千依有很大的出入。   不过眼下并非季黎明深思的时机,他敛了思绪,淡淡答:“二婶娘不必忧心,也没什么大事,不过是……姑母落水受惊情绪不稳定而已,当时秦王和表妹也都在场,表妹医术那么高,已经替她看过了。”   “情况如何?”二夫人问。   “这……”季黎明面色为难,犹豫了好久才道:“不容乐观。”   二夫人脸色一下就变了,“何为不容乐观,怎么个不容乐观法?”   季黎明没有正面回答,反问二夫人,“二婶娘可知,姑母为何在受到惊吓之后嘴里不停地喊先瑞王妃的名字?”   二夫人一时震惊,她出生世家,又是个冰雪聪明的人,怎会听不懂季黎明这番话,想着如果连一向敬重季太妃的季黎明都这般说,那么只怕先瑞王妃的死与季太妃扯上关系了。   二夫人与季太妃的关系,算不得太好,但季太妃却是季家的女儿,这层骨血亲情剔除不去,若是女帝大怒之下要连坐,那么首先遭殃的肯定是季府。   想到这里,二夫人脸色有些惨白,搁在扶手上的手指也在微微颤抖。   除却旁支不说,光是季府上上下下就有几百口人,难不成这么多人都要因为一个先瑞王妃的死去陪葬?   嘴唇颤抖,二夫人抖着声音又问:“秦王最后怎么说?”   季黎明无奈地摇摇头,“最终的决定大权在女帝手里,子楚说再多也没用,更何况他什么也没说。”   这句话,让二夫人心底仅存的一丝希望彻底破灭,她紧紧皱着眉头,“难不成……难不成天要因为一个苏清语而亡我季氏?”   季黎明抿着嘴巴没说话,若仅仅是因为季太妃与苏清语的死有关这么简单就好了,可实际上,真正的症结不在这里。   季太妃犯下的,是私换皇室血脉的大罪,罪可诛九族。   一旦女帝真的迁怒下来,这诛九族的大罪能把季氏一脉完完全全从大燕历史上剔除。   捏了捏拳,季黎明原本平静的面上再度涌出怒意。   一直坐在旁边的季芷儿听得两眼冒圈圈,“娘,你们在说什么呀?”   “芷儿你先出去。”二夫人似乎是这个时候才意识到自己的小女儿坐在旁边,闭了闭眼睛,二夫人如是吩咐道。   “为何赶我走?”季芷儿很是不解,“我方才听见你们说九表嫂,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芷儿!”二夫人加重了声音,“让你出去你就出去,废什么话!”   “娘……”季芷儿扁了扁嘴,一副即将哭出声的样子,“姑母从来都舍不得与我这般说话,你怎么能这么大声吼我?”   听见这话,二夫人眼眸更加深邃了,斜睨过去,但在看见季芷儿泫然欲泣的样子之后软了心,只得无奈道:“你是越来越不懂事了,你姑母不会大声与你说话,那是因为她没有女儿,一直把你当成女儿对待,可你却不知,就因为这样的宠溺,让你养成了今日这般浮躁的性子,这些年,若非有你爷爷在背后收拾烂摊子,你早就因为惹出那些事端而吃多少苦头了。”   这些话,二夫人几乎是隔三差五就拿来教训季芷儿,可季芷儿自小被季太妃捧在手心疼宠,性子已经养成,哪里听得进去,扁扁嘴巴,她低声嘀咕,“我就知道,母亲永远是别人家的好。”   “芷儿!”   季黎明与二夫人沉肃的声音同时响起。   季芷儿被吓了一跳,抬眼怯怯看着二人,不悦地噘着嘴,“你们这么大声做什么,我又没说错。”   “你简直太不像话了!”季黎明蹙眉,“二婶娘生你养你这么多年,你却说她没有别人家的母亲好,你好好摸摸自己的良心,二婶娘可有哪一点亏待过你?”   记忆中,这还是二哥头一次这般同她说话。   季芷儿着实被吓到了,身子有些发颤,整个人缩成一团,“二哥……你说话就说话,那么凶我做什么,我也就是随便嘀咕两句,未必就当真了,你那么严肃,说得像是我杀人放火了似的,吓到我了。”   她说着,眼泪就落了下来。   换做以前的季黎明,肯定会因为季芷儿的眼泪而心软,赶紧上前连哄带骗。   但此时此刻,季黎明只觉得脚底生寒,不为别的,只因为季芷儿的那句话让二婶娘提及了季太妃没有女儿这件事。   季黎明担心旁边的千依会勾起伤心事受不住再度失控。   可是出乎意料的,千依并没有白天那样的或愤怒或悲伤情绪,整个人就那样安静地站在原地,若非还能清楚地感觉到她的呼吸,季黎明几乎怀疑站在自己旁边的是块木头。   不管怎样,只要千依不怒便好。   季黎明大松了一口气。   二夫人也是怒气未消,但季芷儿怎么说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终究舍不得过多苛责,揉了揉额头之后,二夫人准备起身回房。   外面突然跑进来一个小厮,匆匆道:“启禀二夫人,老太爷回来了。”   犹豫了好久,小厮又道:“瑞王府那边有消息传来,说……”   “说什么?”二夫人眼眸一缩,厉声问。   小厮吞吞吐吐,半晌才道:“说太妃娘娘进宫一趟回来就又哭又笑,整个人就像……像个疯子。”   二夫人如遭雷劈,怔怔愣在原地。   季黎明亦是一脸震惊,但他心态还算稳定,不过片刻便恢复正常,忙摆手道:“前方引路,带本少去世安院给爷爷请安。”   季黎明这么一说,二夫人也回过神来,立即站起身,附和季黎明道:“明哥儿说得对,我们这就去世安院给老爷子请安。”   踏出前厅的时候,季黎明吩咐候在外面的女婢,“把千依姑娘送回房好生照看着。”   女婢应诺之后过来福身请千依。   千依什么话也没说,安静跟着女婢走了。   季黎明看着千依的背影,突然抓抓脑袋,颇有不解,怎么感觉……千依像变了个人似的?   不待他多想,二夫人已经在嬷嬷的搀扶下走了出来。   季芷儿吵嚷着要跟去,被二夫人一个眼色给顶了回去,只好悻悻闭嘴回了自己的房间。   二夫人看了一眼前头引路的小厮,问道:“二老爷可曾回来了?”   小厮摇摇头,“秦王殿下一个月后大婚,二老爷又掌管着这方面的事务,诸事繁杂,如今还在宗正寺办公。”   季府的二老爷是宗正寺卿,掌管着皇族和外戚勋贵等有关事务,秦王和荀久乃女帝下旨赐的婚,宗正寺首当其冲成为准备一切大婚事宜的部门。   二夫人暗自叹了一口气,摆摆手道:“没回来便没回来罢,我们自去世安院就是。”   小厮不再说话,继续前头引路。   不多一会儿,二夫人与季黎明一前一后走进世安院。   守在院门口的小厮迅速去老爷子处禀报,不多时折返回来,满面遗憾道:“二夫人,二少,老太爷说了不见任何人。”   这句话,顿时让季黎明和二夫人的心高高提起。   他们二人都清楚老太爷之所以进宫是为了季太妃的事,可如今回来了,女帝那边是个什么说法,谁也不知道,如今又得知老太爷不愿见任何人,恐怕真的发生了什么大事。   二夫人一脸焦急,“除此之外,老太爷可还说了什么?”   小厮想了想,又道:“老太爷让你们不必担忧,他不过是身子不舒服而已,歇息一夜就好了。”   “爷爷哪里不舒服?”季黎明一把拽住小厮的胳膊,紧张问道,“今早还好好的,怎么这会子反倒不舒服了?”   小厮被他拽得无奈,只能压低了声音说:“老太爷的脖子似乎受了重伤,上面缠了厚厚一层纱布,方才进来的时候,小的见老太爷连转个头都成问题。”   季黎明面色更添凝寒,一把推开小厮,“我倒要去看看,究竟是谁把爷爷伤成这样的!”   季黎明说完,负手大步踏进院子,也不管身后二夫人的好心劝导。   小厮们素来了解二少的脾性,晓得劝阻不住,只能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以期待会儿不会被老太爷罚得太重。   季黎明直接来到季博然的房门外,轻轻敲了敲,嘴里唤道:“爷爷,孙儿来看你了。”   透过门缝隐约能见房里头灯火闪烁,却没有声音传出来。   季黎明又试探着喊了一声,半晌后,季博然才微哑着声音道:“我今日累了,你们要请安的话,明天再来。”   季黎明一急,“爷爷,孙儿听说你受伤了?”   “哪个瞎了眼的乱嚼舌根?”季博然不悦道:“没有的事,你且去罢,我年纪大了,受不得你们这群年轻人整天在耳边聒噪个不停。”   末了,季博然又道:“对了,荀久那丫头已经答应认我做干爷爷,等过些日子三房那小子生辰宴的时候,她会过来,算算也没几天了,你多与她沟通沟通,让她到时候务必不要觉得生分才好。”   “表妹竟然同意了?”季黎明脸上掩饰不住地惊喜,暗忖还是爷爷本事大,一出马就将小丫头给拿下了。   得了这么个惊喜的消息,季黎明自然不好再打扰季博然,躬身告退回了房。   他还沉浸在这件事的喜悦中,忽然听见有人前来敲门。   “谁?”季黎明条件反射地问。   “二少,是我。”千依轻轻柔柔的声音传进来。   季黎明忙站起身去推开门。   见到千依提了一个精致的食盒站在门外,清秀的小脸上含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烛光下看来,颇有些含羞带怯的味道。   “千依,这大晚上的,你做什么提着食盒来找我?”季黎明眯了眯眼睛,总觉得千依哪里不对劲。   “二少,我们去找久姑娘,可好?”千依眸光灼灼看着季黎明,里面全是祈盼。   季黎明一呆,“你说什么?”   千依含笑道:“我想给久姑娘送饭,累了一天,她一定饿了。”   季黎明惊悚地后退一步,并非他心思不正,而是在他的印象中,千依每次与表妹见面不是斗嘴就是横眉竖目,总之两人相处得并不太融洽,如今听到千依要去给表妹送饭,季黎明不由自主地怀疑饭里有毒。   “怎么了吗?”千依见他不答话,眨眨眼。   季黎明扯了扯嘴角,“没什么,我还没有吃过你做的饭,不如打开让我看看你的手艺?表妹一向挑剔,一般人做的菜,她定是不喜欢的。”   “给你看了,你便带我去秦王府给久姑娘送饭吗?”千依又问。   “嗯。”季黎明毫不犹豫地点点头,不管怎么说,先确认饭菜没毒才是紧要的事。   千依笑着走进来,将食盒摆放在桌子上一层一层打开。   季黎明看着里面的菜品,突然皱了眉。   这些菜……怎么和上次去颜硕小酒馆吃的那些事一模一样的?就连香味都毫厘不差?!   满面惊讶地偏转头,季黎明问她,“千依,你怎么会做这些菜的?”   ------题外话------   推荐好友文,钻石闪婚之天价贵妻/荷子   她在孤儿院活了二十二年,被亲人一朝认回,原以为找到家的温暖,却不想一切都只是一场阴谋。   传闻陆家少爷天生命硬,克死了两位前任未婚妻,为了给冤死的母亲报仇,她豪不犹豫的嫁给了陆家大少。   关于结婚:   苏晚情:陆大少,听说你克死俩个女人了,为了不被你克死,我要形婚。   陆奕辰:我同意。   苏晚情:陆大少,听说你在外面女人很多,为了我头上不冒绿光,你必须跟外面的女人断干净。   陆奕辰:……我同意。   苏晚情:陆大少,为了夺回苏氏替我母亲报仇,我要进陆氏上班。   陆奕辰:我同意   T   ☆、第004章 宠你?拿出诚意来!   “我一直都会啊。”千依笑看着季黎明,满面纯真,那样的神情,就像一个懵懂初恋中的孩子,只要提起对方的名字就能心跳个不停的那种青涩。   掩饰住心中惊骇,季黎明替她将装了菜肴的盘子一一放回去,又将食盒顶盖盖上才重新回转身,定了定神后淡然道:“既然你有这份心,那我便带你去。”   听到季黎明这么说,千依很高兴,立即将食盒当宝贝似的紧张提在手里,脚步不停地跟上季黎明。   门房处的小厮们听到季黎明吩咐备马车,都很不解,斟酌着出声问:“二少,这么晚了,您还要出府?”   “嗯,去一趟秦王府。”季黎明轻轻颔首。   小厮们一听是去秦王府,立即闭了嘴,默默下去套马车。   不多一会儿,马车备好。   季黎明撩帘,让千依先上去,他担心她会因为提着食盒而多有不便,故而伸出手挑眉道:“千依,这东西还是我先帮你拿着吧,等你上了马车我再给你。”   千依面色有些紧张,赶紧将食盒往怀里一抱,拼命摇头,“我自己能行的。”   她说着,也不看季黎明惊呆的表情,直接进了车厢。   这一次,季黎明难得的没有骑马,准备与千依一同坐马车。   他觉得非常奇怪,明明白天在秦王府的时候,千依与表妹吵得不可开交,而千依那愤怒的眼神,的的确确是恨不能将表妹大卸八块挫骨扬灰的,可是为什么才半天时间,千依就心情好转想起来给表妹送饭了?   季黎明犹豫了好久,终于决定开口问,“千依,你白天在秦王府的时候跟表妹说了什么?”   千依偏转头,定定看着季黎明,尔后眨眨眼,再摇摇头。   这个表情很无辜,动作很纯真,看得季黎明心头一软。   他原本还想再问,但是见到千依清澈温善的眸光时,又将到了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   这样也好,倘若千依能与表妹和睦相处,那他是非常高兴非常乐意的,也免得他以后因为这二人的关系感到头痛。   因是初冬夜晚,大街上人比较少,马车走得很顺畅,没多久就到了秦王府。   季黎明亲自下车去敲响了秦王府大门。   门房处的小厮见到是他带着千依前来,笑呵呵地问:“二少怎么这么晚了还来秦王府?”   “闲来无事。”季黎明随意摆摆手,随后反应过来什么,问道:“表妹在不在秦王府?”   “久姑娘早就回去了。”小厮道:“二少要找她的话,恐怕走远路了。”   季黎明一拍脑袋,恍然道:“对啊,表妹的府邸还没正式搬迁,她住的地方隔季府并不远,我怎么把这茬儿给忘了?”   秦王府的小厮一脸茫然,讷讷问道:“二少,那还要不要小的进去通报秦王殿下和瑞王殿下?”   季黎明看向一旁的千依,用商量的口吻道:“千依,你看这样好不好,表妹不在秦王府上,那我们也进去坐一坐,你做的这些菜就送给子楚让他尝尝鲜可好?”   “不好!”千依皱着眉,使劲儿摇头,“这些菜都是给久姑娘的,为何要送给秦王?”   季黎明眨眨眼,呆愣了。   他明明记得白天这丫头还亲口承认自己喜欢子楚的,怎么眼下又翻脸不认人了?   莫非真是饭菜里有问题?   想到这里,季黎明顿时脸色一寒,虽然千依是自己的龙凤胎亲妹妹,但荀久好歹也是自己喊了这么久的表妹,他绝不能眼睁睁看着千依去害表妹。   “千依!”季黎明声音沉了下来,凝目看她,“你实话告诉我,为何偏要把这些菜送给表妹,便是给我也不行吗?”   “不行。”千依顺承着道:“若是久姑娘不要,那么我便把这些菜都扔了,谁也别吃。”   她这一说,季黎明眉头皱得更深了,瞳眸眯成一条线,视线狠狠盯着千依于灯笼红光下的清秀面容,“你是不是在菜里面动了手脚?”   千依面色一惊,霍然抬头瞪着季黎明,“怎么可能,你别污蔑我,我怎么可能想要谋害久姑娘,我……”   “那你今天晚上为什么这么奇怪?”季黎明没有放过她面上的那一丝慌乱,“明明白天我还听见你们在争吵来着,怎么到了晚上你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亲自下厨给表妹烧菜也就罢了,还不亲自送到她手上不罢休,更甚至放言倘若她不要你就把这些东西全部扔了,你不觉得自己很奇怪么?”   千依憋屈着小脸看着他,双眸中的茫然很真实。   季黎明突然发现自己很看不懂千依。   “罢了!”他摆摆手,吩咐一直侯在旁边的秦王府小厮,“你不必进去通报了,就当本少今夜没来过,我这就带着千依去找表妹。”   小厮连连点头,“二少慢走!”   季黎明堵着一肚子疑惑和怒火坐回马车上。   千依默默跟了上来。   她很安静,似乎知道他准备发火了,坐稳之后双手紧紧抱着食盒一言不发,时不时撩帘往外面看。   季黎明偶尔抬眼瞄千依,见她还是那副无辜以及安静的模样,他心中的怒意褪去几分,莞尔温声道:“千依,我并不反对你对表妹好,但我希望你是真心实意的,不要耍小心机,倘若你们能抛下过去,抛下彼此之间的纠葛好好相处,别说是我,就连子楚也是很乐意见到的。”   千依恍若未闻,径自将脑袋偏往车窗外看夜幕下的大街灯火。   季黎明深吸一口气,索性不再说话。   一炷香的时间,马车终于在荀久的宅邸前停下。   季黎明同样先下车,正准备去敲门,就见千依跑得比他还快,一手提着食盒,另一只手用力扣大门上的铜环。   季黎明默默退到一旁看着她。   不多时,里面传来轻巧的脚步声,大门被人打开。   季黎明探身一看,此人是从前秦王府上的哑仆阿木。   对于秦王府的哑仆会出现在这里,季黎明见怪不怪,直接问:“表妹可在?”   哑仆点点头,打手势说荀久正在客居陪一位夫人。   季黎明立刻明白他说的是前两日在这里动完手术还没完全恢复过来的齐夫人。   “那好。”季黎明点点头,“你去前方引路,本少这就去找表妹。”   哑仆微微颔首,默默走在前方,将二人带去客居。   此时的荀久正在齐夫人房里与她相谈甚欢,忽然听到敲门声,荀久想都没想直接开口问:“招桐,可是有什么事?”   外面没有声音。   荀久觉得奇怪,但随后又反应过来。   若是招桐前来敲门的话,一定会出声,既是没有声音,那就一定是阿木了。   荀久站起身与齐夫人打了个招呼之后去推开门,见到外面的人果然是阿木。   “有什么事吗?”荀久不解地看着他。   阿木点头过后伸手指了指外面的长廊。   荀久探出脑袋,借着廊下的风灯看清楚来人正是季黎明和千依。   千依……   一眼见到她手中提着的食盒,荀久顿觉脑袋都大了,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荀久抬步走出去看着季黎明,假装不解地问道:“表哥这么晚了还来找我有事?”   “不是我。”季黎明无奈地抓抓脑袋,“是千依,她亲自下厨给你烧了好多菜,说想让你亲自尝一尝。”   荀久头皮发麻。   这么些日子相处下来,她算是全部弄懂了,千依不仅在晚上会变成颜硕人格,而且她并非完完全全变成了颜硕,而是将所有的回忆都定格在很久之前她帮颜硕医治好以后颜硕亲自给她下厨的那一夜,千依如今脑袋里记得的全是那一幕,以至于她清楚地记得那天晚上所有的菜色,如今给她送的菜,全是按照那天晚上的来做,每一天都是重复的。   也就是说,在颜硕人格里,千依只有一夜的记忆,更不可思议的是,这一夜的记忆竟然是定格且凝固而停滞不前的,准确地说,她是自己把自己催眠在了那一夜,永远记不得旁的事。   荀久觉得自己快疯了,倘若再让千依这么下去,自己肯定得被那几个菜弄吐。   虽然她承认千依的手艺很好,基本能与颜硕相媲美了,但好东西贵在稀有难得,每天都吃一样的菜,便是山珍海味也会腻歪的。   皱了皱眉,荀久走上前,眸光看向千依,问她:“你是不是又给我做了那几道菜?”   千依一愣,“久姑娘不喜欢吗?”   “大姐!”荀久抱着脑袋,“你要天天给我送饭我完全不介意,可我介意你天天做一样的啊,你当喂猪呢!能不能换个花样?”   千依再度愣住,她明明记得久姑娘从前很喜欢这些菜的。   “表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季黎明讶异地睁大眼睛,他从荀久的话里听出了别的意思——千依之前就来给她送过饭了,而这些菜也是以前就做过的。   怎么可能?!   荀久揉揉额头,吩咐阿木接过千依手里的食盒,又摆摆手让季黎明带着千依去往客厅。   千依的确是完全不关注旁的事,她只知道久姑娘收下了自己亲手做的菜,光是这样,她就已经很开心了,脸上全是欢愉的笑,尾随着阿木一路来到前厅。   季黎明特意放慢了脚步等着后面的荀久。   “表妹,你和千依何时这般关系好了?”   “我跟她在晚上向来关系好。”荀久一脸的生无可恋。   这句话很有歧义,向性格跳脱的季黎明一下就想得歪到了天际,且脸上神情很古怪。   荀久察觉到他的异样目光,冷不丁打了个哆嗦,“你这般看我作甚?”   “你们……晚上关系很好?”季黎明抽着嘴角,难以想象这句话里面到底有几个意思。   荀久狠狠翻了个白眼,“你这是想到哪里去了?”   季黎明撇撇嘴。   荀久瞄一眼前头已经进了前厅的千依,问季黎明:“千依待在你府上这么久,难道你没发觉她白天和晚上的性格有很大的变化吗?”   “从前没觉得。”季黎明如实道,“今晚才开始察觉的。”   末了,他又问,“莫非表妹知道这其中有何隐情?”   荀久不答再问:“那你觉得她晚上这种性格像谁?”   季黎明捏着下巴想了想,“倒不是性格像谁,我反而觉得她做的这些事有些眼熟,似乎从前在哪儿见过。”   “哦对了!”季黎明突然想起来一件事,“白天我策马出去找千依的时候,她曾经告诉我颜硕在很久之前就已经死了的,那么,那天晚上你带我们去小酒馆的时候为何又见到了颜硕?”   荀久挑挑眉,“你猜?”   季黎明陷入了沉默,思绪不断在那天晚上所发生的一切上面徘徊。   千依是颜硕的侍女,而且她从前很喜欢颜硕,但是颜硕在荀府被抄家的那天晚上就两眼一闭再也没有醒过来……   想到这里,季黎明突然张大了嘴巴,眼睛瞪得老大,看着荀久,“你……你该不会告诉我,那天晚上见到的颜硕其实就是千依吧?”   荀久笑笑,不置可否。   “我的天……”季黎明唏嘘,“难怪那天晚上我总觉得‘颜硕’在气韵上很是眼熟,似乎在哪儿见过,却直到现在我才反应过来,当时自己见到的本就是与我记忆中母亲样貌相像的千依!”   荀久笑着嗔他一眼,“平常看你挺机灵的,怎么到了这件事上,反射弧度会这么长?”   季黎明听不懂这句话,但他隐约能琢磨出来荀久是在嫌弃他反应太慢太笨拙。   干笑两声,季黎明很不好意思地道:“谁能想得到千依身上会发生这种事?”   “她因为颜硕的死悲伤过度,精神出了问题。”荀久止了脚步,停在长廊下,与季黎明并肩站着,声音微带叹息,“白天是恨不能将我生吞活剥的千依,晚上是想尽办法对我好的颜硕,我都不知道怎么形容她,怎么面对她了,就希望她能早些恢复正常好好做人。”   即便是心中有了一些猜测,但此刻听闻荀久亲口说出来,季黎明仍旧觉得不可思议,惊道:“还能这样?”   “不然你以为?”荀久再次对他翻了个白眼,“若她是个正常人,光凭她见面就与我掐架这拙劣的秉性,我不知道将她弄死多少回了。”   “那怎么办?”季黎明急眼了,“我也是头一次听见还有这种情况的,一个人白天和晚上活成截然不同的两个人,这是病还是别的什么?”   “属于精神失常,也算是病。”荀久道:“我目前还没有想到特别有效的办法帮她医治,原本想刺激她的,可是我担心刺激过度让她直接变成彻头彻尾的疯子,到时候我不好跟你交代。”   “你可不能刺激她!”季黎明赶紧阻止道:“除了你,我就这么一个亲妹妹,若是被你刺激成了疯子,那我也会疯的。”   “所以我还没开始啊!”荀久轻笑,“看你那一脸紧张的样儿,我能是这么没有分寸的人吗?”   季黎明歪着脑袋想了好半晌,有些不确定地道:“我在想,像大祭司这种神职人员能否有办法让她恢复正常?”   荀久眸光一动,想起了女帝仅在短短几个眨眼的功夫之内就轻易夺走了季太妃的一魂一魄,那么,如果是逆转回来呢?女帝能不能让千依的两重人格融合在一起变成正常的一个人?   季黎明见她不说话,只当她是默认了,“表妹是不是也觉得我这个想法有些道理?”   “嗯。”荀久点点头,“等改天有空了,我入宫的时候特地去问一问大祭司。”   既然表妹都这么说了,那就一定有希望。   季黎明放下心来,陪着荀久一起来到前厅。   千依端端正正坐着,大概是方才在外面站得太久两手冻僵了,她双手捧着热乎乎的茶盏,也不喝,像是用来暖手。   季黎明平素看起来纨绔不羁,但实际上是个极为心细和心善的人,此刻见到千依这副样子,便想起她在外面漂泊的那些年,一定风餐露宿,饥寒交迫是常有的事。   心中揪痛,季黎明走过去在她身侧坐下,轻唤,“千依……”   千依恍若未闻,并没有理他。   荀久在千依的另一侧坐下,让阿木取来纸笔写下了几个菜品的名字,待墨迹干了以后才递给千依,“喏,你以后想来给我送饭也可以,但是下一次,你得按照我这上面的菜单来做,否则你再送今天晚上这些,我一定不吃。”   千依眨眨眼,接过纸张打开看了看,尔后欣喜地点点头,“只要久姑娘喜欢,你说做什么我便做什么。”   荀久无奈地往旁边一瞥,发现季黎明正注视着千依,她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想着短时间内要想让千依完全恢复定是不可能的,那就先从改变她的定式思维开始。让她逐渐走出那一夜的记忆,慢慢和第一重人格融合。   好不容易送走了这两尊神,荀久懒懒地斜卧在小榻上,柳妈妈怕她冻着,立即端了火盆进来。   荀久撑着脑袋,在火盆的温暖烘烤下,有种昏昏欲睡的感觉。   “姑娘,若是困了就回房歇着吧!”柳妈妈在一旁温声提醒。   荀久点点头,复又摇摇头,“我的确是困,可是总觉得好像忘记了一件事,到底是什么事呢?我再好好想一想,若是想不到了再去睡。”   柳妈妈听她如此说,也不好插嘴,只能安静侯在一旁。   荀久想了很久都没有想出来,最终眼皮实在支撑不住了,只得由柳妈妈搀扶着回房睡下。   醒着的时候没想起来,梦里面她反而记起来了,是香囊!   扶笙曾经说过想要她亲手绣的香囊!   这一夜很长,长到荀久能清楚地记得梦里面自己怀着待嫁的喜悦一针一线地在绣绷上挥舞着绣花针,而锦缎上被绣出来的却是一串串粉紫色的蓝花楹。   她还记得,香囊绣成的时候,她亲自拿去给扶笙,扶笙拒绝了,原因是不喜欢蓝花楹。   被这么一拒绝,荀久再这么一难过,立时便从梦中醒过来。   天已经大亮,初冬的早晨,外面听不到鸟儿的叫声,寂静中掺杂着似有若无的冷意。   荀久拥着被子坐起身,一遍遍回想方才那个梦。   她很是不明白,梦见自己给扶笙绣香囊本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可她竟会在梦中把成串蓝花楹给绣了上去。   人家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可她明明对这种东西没什么牵念,更遑论“思”了。   甩甩脑袋,荀久懒得再去想,左右不过是个梦而已,想多了也没好处。   穿上衣服下床打开门,外面果然愈发冷了。   双手拢在袖子里,荀久瑟缩着身子倚在门边看着外面已经凋敝了的木槿花,心中有些恍惚,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招桐过来的时候,见到荀久衣着单薄,她一惊,立即将装了清水的铜盆送到房里,拿了厚实的披风出来替荀久披上,这才嗔道:“天儿这么冷,姑娘也不晓得照顾好自己,您可是马上就要当新娘的人了,若是病倒了,让秦王殿下知晓了可怎么好?”   “哪有那么容易病倒?”荀久回过神,见招桐一脸无奈地样子,心中觉得好笑,挑眉道:“你家姑娘我体质好着呢!”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招桐道:“姑娘如今说这话是因为您还没病倒,要真到了病倒那一刻,您恐怕虚弱得连这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荀久随意笑了笑,不欲再纠缠于这么无聊的问题,眼波一动,“我这几日没什么事,既然云水斋已经完全装潢好,那就不要再拖着了,待会儿我会让人帮忙看个日子开业,你现在去给我准备好请帖,开业的排场务必要隆重,先把声势造出来,以后才能财源广进。”   “姑娘给奴婢拟个名单罢。”招桐一听要开业,再想到自己前段时间亲自去监工时见到的奢华装潢,一时激动不已,笑嘻嘻地看着荀久道:“姑娘如今的地位,想必能请到不少大人物去捧场。”   “此言甚是有理。”荀久赞同地点点头,开业那天,扶笙和季黎明是一定要去的,有了这两个人镇场,云水斋的档次必定扶摇直上。   燕京是世家大族聚集地,贵妇人数不胜数,很多时候,那些人买个东西并不讲究其实用性,反而讲究名气、爱攀比。   若是能借扶笙和季黎明将云水斋的名气打造出来,那往后日进斗金还不是小菜一碟的事。   想到这里,荀久弯了弯唇,“人多了没用,贵在气场。一个秦王,一个季二少,若是这两个人同框出现在云水斋,那么不用我多说,那些贵妇人也会趋之若鹜,生意兴隆是指日可待的事。”   招桐眼睛一亮,连连点头,“姑娘说得对,有秦王殿下和二少镇场的话,其他人来不来都无所谓了。”   “话虽这么说,但该到场的人还是得来。”荀久神秘一笑,“尤其是领导级别的,譬如女侯,譬如秦王府的四美。”   话到这里,荀久顿了顿,微有些遗憾,“只可惜刘权那小子常年在海上漂泊,否则的话我也能给他送张请帖让他来见识见识姐的新店开张。”   说完,荀久突然想起一事。   从无人岛回来的时候,扶笙曾在凌云海港当着谢大帅的面放言让他十天后开始围剿海盗。   依着谢大帅的能力,只怕不会是轻易简单的小动作。   那么……刘权如今可还安好?   心中一紧,荀久觉得自己很有必要去问一问扶笙关于刘权的下落,虽然那小子高傲得很,但好歹曾经也是一张桌子上吃过饭的弟弟,若是就这么死了,实在有些可惜。   “招桐,你去让阿木准备一下,我要去一趟秦王府。”荀久说着,转身进屋给自己添衣服。   招桐匆匆去往门房处吩咐阿木。   阿木动作很迅速,招桐才吩咐完没多久,他就已经将马车套好。   不多时,荀久抱着个暖手炉出来二话不说直接上了马车,“阿木,去秦王府。”   阿木一挥马鞭,马儿迅速朝着秦王府方向而去。   前夜的宫宴,有不少大臣在画舫上为了庆祝终于把秦王嫁出去而喝多了酒,季太妃落水后扶笙又吩咐了羽义去通知众人昨日休沐,许是考虑到女帝体力不支,扶笙今日又让人去通知休沐,将下一次休沐的时间与昨日挪在一起。   荀久来到玉笙居的时候,难得的见到他早上没有去上朝,拢了拢衣襟,她挑眉笑问:“怎么,今日学会偷懒了?”   扶笙早就得到了门房处小厮的通报,此时闻声抬起头淡淡一笑,“晓得你要来,我便没敢先去上朝,怕你找不到我。”   “得了吧!”荀久猛翻白眼,“一看你就不像是会为了美人而放弃江山的人。”   扶笙笑着招手让她过去坐,莞尔道:“为何要为了美人放弃江山,那样的话我用什么来养你?”   “说得也是。”荀久摸着下巴,赞同地点点头,“我可不想嫁给一个穷光蛋。”   扶笙的房里烧了地龙,荀久一坐在软榻上便再也不想挪动身子,顺势靠了下去,侧过身来看着扶笙。   他侧对着窗户,一线明光从微掩的窗缝里透进来,照亮他清俊的眉眼,此刻执卷细看的样子,有一种恬淡安静的美,就好像雨后空濛的远山,微微朦胧却又美得真实而惊心。   这个人,果然是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好看,无论看多久都不会觉得腻。   荀久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看得有些痴了。   扶笙似乎察觉到了她的视线,没抬头,声音清润如沾了雨珠,“不过是一也没见而已,你便想我想得这般迫不及待要盯着我看了?”   “切”了一声,荀久咳两声后移开目光,不屑地撇撇嘴,“没见过你这么自恋的。”   “若非有事,我想你应该不会这么早就来秦王府。”翻完最后一页,扶笙将书卷放下,缓缓抬眸对上她的视线,“说吧,什么事?”   荀久没回答,讶异地看着他已经摆放在案几上的那本书,“你这么快就看完了?”   扶笙点点头。   “人家说一目十行,我看你是一目百行吧?”荀久惊得张大嘴巴,“我进来的时候你明明还有三分之一没看,这才一会儿的功夫你就说看完了,莫非是见到我来了心绪乱了没看进去?”   “都记住了。”扶笙微微一笑,将那本书递给荀久,“你若是不信的话,大可以考考我。”   荀久拿过书卷随意翻了翻,里面的内容是皇家礼仪,其精细和繁杂程度,足以让荀久两眼冒蚊香圈。   翻了一页,她问:“二十一,演军用兵礼仪,第一条说了什么?”   扶笙想都没想,答:“大射礼仪,讲的是通过群体性演练射箭的一种大型军礼,用不用我再给你讲讲细节?”   “不,不用了。”荀久继续翻了几页,又问:“三十二,第二条说了什么?”   扶笙淡淡一笑,答:“籍田礼仪,每年春天正月的时候,帝王要穿衮冕服,在仪仗、卤簿的导从护卫下乘玉辂至社稷坛和先农坛进行祭祀,之后返回皇宫换常服,稍事休息后,王侯、公臣、百官也更换常服随着帝王前往籍田所在地。到了之后,大臣们的站位也很有讲究……”   “快打住!”荀久头疼地揉揉脑袋,赶紧出声阻止他继续说下去,这一刻,她是打心底里佩服这个男人。   这过目不忘的本领简直就跟神一样!   合上书卷扔给他,荀久翻了个大白眼,“你每天有那么多事情要处理,怎么还能有精力将这些繁杂的礼仪一一记下来?”   “用心所致。”扶笙微微一笑,“心无杂念则事半功倍。”   “我算是彻底服了你了。”荀久颓然地叹了一声,“果然跟神在一起压力大。”   末了,荀久又紧张问道:“你该不会告诉我,倘若我嫁给你的话,这些皇家礼仪我都是要背下来的吧?”   扶笙含笑看着她。   荀久心里咯噔一声,她怎么会给忘了,扶笙是地位仅次于女帝,权势滔天的亲王,她即将成为他的正妃,这是举世瞩目的事,大婚之前,宫里会来礼仪姑姑教她这些皇家礼仪!   “天呐,能不能不要?”荀久撒娇似的看向扶笙,“我这辈子最怕的就是背书了,再没有比这更枯燥无味的事。”   见扶笙不为所动,荀久直起身子来,水汪汪的桃花眼眨啊眨,“阿笙,小笙笙,你就再宠我一下呗,我不要背书,不要不要,坚决不要嘛!”   扶笙挑眉,“我倒是想宠你一下,偏偏你的诚意不够,达不到让我破例宠一下的程度。”   荀久迅速站起身走到他身旁坐下,笑嘻嘻地道:“什么叫有诚意?”   “你自己想。”扶笙动作轻缓地将书卷放回案几上,面上浅浅挂着笑。   荀久心中直翻白眼,暗忖这个男人果真是腹黑到无与伦比了,明明就是想占她便宜,偏偏能说得那样一本正经,好像她真亏欠了他什么似的。   不过,为了不背书,她似乎也只能假装欠了他?   身子前倾,荀久飞快在他如玉的脸颊上啄了一口,然后挑挑眉,“这样的诚意够不够?”   “你觉得呢?”扶笙还是不回答,眸光烁烁看着她。   “扶笙,你就是个无赖!”荀久不悦地扁着嘴巴,“什么高冷禁欲不近人情,百姓那是瞎了眼了,你简直就是……唔……”   荀久话还没说完,他已经侧过身双手捧着她的小脸吻了上来。   大概是因为天气的原因,他的唇瓣清清凉凉,就好像两片雪花飘落在她的上面,微微的凉中又带着腻人的轻柔,却让她心魂荡漾不已。   良久,他侧过脸,将吻落至她小巧的耳垂上。   纵使这个动作已经不是第一次,但她还是有瞬间触电的感觉。   幽幽冷竹香与镂空银熏球里淡淡的杜若香味纠缠,正如屋内两人,辗转厮磨,吻出满室的情动火苗。   荀久还处于思维混乱之中,她就知道他会用这样的方式来索取好处,可却没想到这一次竟然这般温软,柔润得几乎要把她整个人都给化了。   耳边突然传来一个微哑的声音,他的嘴唇贴近她的耳朵,“你说我无赖,那我便再无赖一回。”   不等荀久回过味,扶笙再度俯下脑袋,这一次竟是将她整个人都抱起来坐到他腿上。   唇舌的抵死纠缠让彼此间的气息更加炽烈。   荀久几乎不能呼吸,勾住他脖子的双手逐渐松软开,任由他予取予夺,身子有细微的颤栗。   再一次……   又一次……   他像个讨要糖果的孩子,无辜的眸总能眨出让她心软的和光。   今日来秦王府是做什么的,荀久似乎已经忘了,她只记得搂住她的这个男人此刻恨不能将她吃拆入腹,温软缱绻转为霸道占有,她的心也跟着一紧。   是了,这才是扶总裁惯有的索吻模式嘛!   想到此,荀久在喉咙里发出了一声轻笑。   她的唇被堵死,本发不出声音,但这番动作能让她的肩膀也跟着微微抖动两下。   扶笙察觉到了,突然放开她,凝目看着她,“你笑什么?”   荀久终于得到解放,哪有时间回答他的问题,只能大口大口呼吸着,以期让更多的空气进入自己的身体里。   “嗯?”他捧着她小脸的双手垂下,转而轻轻扶住她的肩膀,似乎是在担心她会因为长时间的吻而承受不住随时倒下去。   荀久好不容易呼吸够了抬起头来,便见他眼底的情欲火苗退潮一般散去,留下的只有微微不解和些许疑惑,此时此刻的他,更像一个等待大人回答问题的孩子,所有的表情和呼吸都带着纯真的味道,那么真实而又那么让人……忍俊不禁。   荀久的确是忍俊不禁,不知为何,每次看到秦王殿下反差萌,见他脸红,见他因为一个问题而忽闪忽闪着眼睛认真凝视她等答案的时候,她总觉得他就是个孩子,是一个刚刚冒出爱情萌芽的孩子,没有任何杂质,纯得那样美好。   这么一想,她嘴角笑意更加深,却一时找不到话来回答他的问题。   难不成她还会说“我被你萌化了”这样的话?   荀久不回答的后果当然是被某人再度索吻,而且是愈吻愈烈,一把火险些将两人都烧着。   他最终还是以长期以来的惊人自制力止了步。   替荀久整理好衣襟的时候,彼此都能感觉到对方还在脸红心跳。   荀久此时全身一片火热,待重新返回小榻上倒了杯水猛地灌下才逐渐恢复平静,平静之后才想起来之所以发生方才这一幕的缘由。   挑了眉梢,她问:“这次的诚意,够不够你宠我一回免了我背那些繁杂的皇家礼仪?”   “马马虎虎。”扶笙亲自取来薄衾给她盖上,嘴里淡淡道:“若是大婚后也能保持今日这般状态,我会很欣慰。”   荀久伸手抚了抚红肿的嘴唇,牙齿咬得吱吱响,若是每次都能保持这样的状态,那要多来几次,她是不是就得窒息而死?!   “你还有没有人性?”荀久不悦地皱眉大骂,不小心牵扯到了唇瓣,痛得“嘶”了一声。   扶笙进内殿取了玉露出来在她面前坐下,指腹沾了玉露轻轻柔柔地往她嘴唇上涂抹,隔着一层薄如蝉翼的玉露,她能清楚的感觉到他指腹上的温度,柔得好像羽毛撩拨过心脏。   见她愣神,他微一挑眉,笑道:“在你面前,尤其是在那种事上,我如果还是人的话,那你如今就不需要我亲手涂抹玉露了。”   荀久一时没反应过来,随口就问:“不是人那你是什么?”   扶笙想了想,笑答:“或许可以称之为‘兽’。”   “禽兽!”她终于找到了反驳他的绝佳时机,高傲地仰着脖子瞪着眼睛,想看他吃瘪的样子。   扶笙并没有怒,表情更没有半丝异样,反而顺承着她点点头,“嗯,情兽。”   荀久看着他这怪异的表情,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她懒起来的时候,过于深奥的问题懒得去想,就比如眼下。   待扶笙将玉露薄薄一层均匀涂抹在她唇上,她才突然觉得困意来袭,打了个哈欠就想在小榻上睡下。   还没闭上眼睛,荀久突然想起来了今日这么早来秦王府的目的。   “我记得你上次在凌云海港的时候让谢大帅十日后开始围剿海盗的行动,如今都过去这么久了,是不是早就围剿完毕了?”   扶笙准备回去摆放玉露的脚步一顿,悠悠转过身来,眸光也幽幽,“你想问的并非这个吧?”   荀久有些心虚地低下脑袋,撇撇嘴,“好吧,我想问你刘权如今的状况如何了?他有没有在海盗围剿行动里面落网,或者说……受伤,还是说他已经……不在了?”   瞧见荀久这么关切刘权的模样,扶笙面上有一丝不快划过,很快又镇定下来,语气淡然,“海盗围剿行动已经结束了,落网的自然都是些普通海盗,根据谢大帅的军报中描述,似乎并没有刘权。”   “那就好。”荀久松了一口气,又道:“既然他还好好的,那你应该能想办法联系到他的吧?”   扶笙神色一动,“你是想给他发请帖让他来参加我们的大婚?”   “对啊!”荀久点点头,“刘权那么有钱,我可还等着他的份子钱呢,上次那个妆奁不在了,实在可惜啊,上面那几颗珍珠……啧啧,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得见那么好看的珍珠,据说是他自己打捞的,可见本事不小,诚意也不小……”   感觉到那头扶笙凉凉的目光扫视,荀久立即呛了一下,脸不红心不跳地改口道:“不过他身份使然,想要来参加婚礼必定得备厚礼!”   这句话出口,才让扶笙险些冻结的眉头舒展开来。   缓缓走走进内殿将玉露摆放好再重新出来,扶笙依旧坐在她身侧,淡淡地道:“你既如此希望他来,那我让人想办法去派发请帖便是,不过我可得事先说好了,他要是敢在婚礼上闹出什么事来,我不介意让人把他的老巢一窝端了。”   “哪有你说得这般严重?”荀久撇撇嘴,“刘权不过是个小孩子而已,便是他再有通天本事,也逃不过年龄摆在那里的事实,他要真敢在我的大婚上闹事,我第一个不放过他!”   扶笙似笑非笑,“希望你能说到做到。”   荀久轻哼,“刘权是个懂事的孩子,我才不信他敢在这么重要的场合闹事丢我的脸。”   “借你吉言。”扶笙又道。   “哎你今日怎么说话阴阳怪气的?”荀久皱眉,“一提起刘权我看你就精神不太好,莫非……?”   “你饿不饿?”扶笙似乎不愿再继续纠缠这个问题,挑开话题打断她。   “饿了。”荀久很认真地点点头,早上本来就还什么都没吃就匆匆来了秦王府,方才那激烈的缠绵深吻几乎耗光了她所有的精力,如今还能强撑着与他这般说话已是难得,能不饿么?   “想吃什么?”扶笙原本重新拿了竹简来看,但听闻她说饿了,他赶紧又将竹简放下,站起身来,“我去给你做。”   “不,不用那么麻烦。”荀久摆摆手,“你随便吩咐人去做就好,你留下来,我想与你商量件事儿。”   扶笙颔首,去往门外吩咐了哑仆几句又折返回来坐下,声音低柔清润,“什么事,你说。”   “我的云水斋已经完全装潢好。”荀久道:“打算就近几日开业,你让人帮我算个良辰吉日,再有,我开业的时候,不管你多忙,都一定得去。”   “嗯,还有别的什么吗?”扶笙一一点头应下。   “暂时没有了。”荀久笑着摇摇头,“反正大婚的事有你操心就行,我又管不着。”   恍惚一瞬,扶笙看向她,“久久,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嗯?有吗?”荀久眨眨眼,她来秦王府就是为了打听刘权的事,哪里还有什么给忘了的?   “再好好想想。”扶笙用眼神诱导她。   “唔,稍等会儿。”荀久撑着脑袋拼命想,突然之间脑中灵光一闪,想起了昨夜那个怪异的梦,她才明白过来扶笙说的肯定是她答应绣香囊这件事。   捏着嗓子浅咳两声,荀久问他:“阿笙,你喜不喜欢蓝花楹?”   “没见过。”扶笙想都没想直接答。   “我不问你见没见过,就想问你喜不喜欢。”荀久又重复了一遍。   “你要听真话还是假话?”扶笙挑挑眉。   荀久翻了个大白眼,“你这不是废话么?”   扶笙敛了情绪,“如果非要说的话,我大抵是不喜欢的。”   荀久惊了一惊,竟然与梦中的情形那么相似,扶笙不喜欢蓝花楹!   “那你……见都没见过,为何不喜欢?”荀久斟酌着问道。   “我也说不清楚。”扶笙笑着摇头,“就好像潜意识里天生抵触这种花名,虽然我不曾得见过,但心里对它并没有多期待,相反的,我并不想见到这种花。”   话到这里,他顿了一下又继续道:“这或许就是去年秦王府后园蓝花楹开的时候我没见过的原因,当时商义欢喜得不得了,还特地找了纸笔将成片蓝花楹的样子给画下来,又跑来跟我说后园极美,可我却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提不起什么兴趣来,故而一直到花期过,我都没去过后园,也不曾得见你说的花海是什么样的。”   竟然是这样!   荀久心中直唏嘘,暗想着简直见了鬼了,她会在听到蓝花楹的名字时心中产生莫名的悸动,而扶笙却天生抵触这种花,难不成因果轮回间的某一世,他和她是因为蓝花楹而认识的?又或者说,有没有哪一世,他和她并非恋人?   否则,为何两个人莫名对这种花产生了截然不同的态度?   头有些痛,荀久懒得再继续往下想了,用力甩甩脑袋。   扶笙却觉得疑惑,不解地看向她,“为何会突然问起这个问题?”   “也没什么!”荀久反应极快,立即面不改色道:“就是突然想起来了,随便一问而已。”   扶笙瞧着她的样子,默然片刻,突然问:“你想没想到自己忘记了什么事?”   荀久难得见到他紧张的样子,玩心忽起,眨眨眼装作冥思苦想状,尔后遗憾地喟叹一声,“阿笙,我想不起来了怎么办?”   “没关系。”扶笙的面上逐渐晕染出笑意,“我会想办法帮你记起来。”   想到自己如今还红肿着的嘴唇,荀久激灵灵打了个冷噤,赶紧摆摆手悻悻道:“不,不用了,我已经想起来了。”   “嗯?是吗?”扶笙问:“想起什么来了?”   荀久嗫喏道:“想起……想起我答应亲手绣个香囊给你,至今还未完成。”   眸中有满意的碎光划过,扶笙无声翘了翘唇,“那你打算何时给我?”   “自然是等我绣好再说。”荀久伸出手指着自己肿得鲜红欲滴的嘴唇,羞愤道:“你看你,原本我今日来就是为了这件事的,结果被你弄成了这样,我都不好意思回去了,还怎么给你绣香囊?”   “你若是想在这里绣,也可以的。”扶笙愉悦道:“我现在就吩咐人去你府上取材料。”   “不要!”荀久扁着嘴巴,“今日没心情,我没心情的时候做出来的东西怪难看的,到时候怎么好意思送给你?”   “为何没心情?”扶笙问。   “没心情就是没心情。”荀久耸耸肩,“准确地说是你在旁边,我会分心。”   这个答案,扶笙还算满意,再次弯了弯唇,他笑着道:“既然今日没心情,那就等你心情好了再说。”   两人说话间,哑仆已经将精致的早膳端了进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抹高大威武的白影。   荀久还没来得及看清楚。   那白影便飞速往她所在的小榻边窜过来。   “妖妖灵?”荀久惊得从小榻上坐起来,看着用脑袋蹭她的雪獒,它似乎刚被洗过澡,全身雪白的毛发软绵绵的,还散发着沐浴过后的清香。   荀久伸出手在他脑袋上摸了摸。   自从上次在楚国商船上与这货分别后直到现在,荀久都很少见到它,若不是它今日跑进来,荀久都快忘了自己记忆中竟还有这么一位。   扶笙对于妖妖灵这个不速之客的突然闯入颇为不悦,低声咕哝道:“宫义也真是的,连个宠物都看不好。”   得见妖妖灵那般亲昵地用脑袋蹭荀久,扶笙就更不悦了,眉头微微皱起,眯眼盯着妖妖灵,声音微冷,“你敢再碰她,哪里碰的,我就收了你哪个部位!”   除了宫义之外,妖妖灵最怕的便是扶笙,此刻听到冰寒刺骨的声音,它全身一个激灵,立即后退了几步,怯怯看了一眼扶笙后软绵绵地趴了下去装乖。   荀久扶额,“它不过是只雪獒而已,你至于这么严肃?”   扶笙让哑仆端来清水,亲自拧了巾栉给荀久擦洗摸过妖妖灵的双手,没好气地道:“我若是不严肃,岂不是连它都不如?”   荀久:“……你为何要跟一只狗计较?”   “那你为何要跟一只狗亲昵?”扶笙不答反问,站起身来的时候唇瓣几乎是擦着她的唇瓣而过的。   浑身一震,荀久抖了抖身子,“不过是太久没见到,想念妖妖灵了而已,再说了,当初在楚国商船上,妖妖灵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哦不,救命恩狗,我自当要对它好些。”   扶笙翻了翻眼皮,最后一次将巾栉拧干帮她擦了手,这才掀开盖在她身上的薄衾将她抱到桌前的座椅上,他回了自己的位子,看她一眼,“你刚才不是饿了吗?别说话,快吃饭。”   妖妖灵见荀久不再搭理自己,趴在地上的嘴筒子里呜呜了两声。   “你嘴抽?”扶笙的目光越过荀久,落在妖妖灵身上。   妖妖灵憋屈地抬眼看了看二人,又憋屈地收回视线,微微摇着尾巴。   荀久在心中同情妖妖灵三秒,三秒过后,她便被扶笙夹来的美食诱惑了,把这货直抛脑后。   “殿下,雪獒是否过来这边了?”外面幽幽传来宫义的声音。   扶笙眼皮也懒得抬,依旧往荀久碗里夹着菜,声音不紧不慢,“我看它乖巧得很,不如让它在这里多待会儿。”   宫义嘴角狠抽。   若是他没记错,殿下没少因为雪獒亲近久姑娘而吃醋,如今竟然破天荒地夸赞雪獒乖巧,不用想也知道雪獒即将遭殃了。   作为主人,宫义也只能默默在心中为雪獒祈祷几个瞬息,希望它能坚持活到最后。   荀久更是讶异地看着扶笙,“你方才还说让我不要亲近妖妖灵,怎么这会子改主意要让它留下了?”   扶笙面色不改,“哦,我见它这样子铁定是还没吃饭的。”   妖妖灵双眼一亮。   扶笙又道:“那就不如让它看着我们吃好了。”   妖妖灵好不容易直起来的脑袋又耷拉回去,一脸怨妇的样子。   荀久余光瞟了瞟妖妖灵,同情的同时又有些想笑。   妖妖灵实在受不住美食的诱惑,可眼下只能看不能吃,它委实受不住,索性站起身来就想往外面跑。   扶笙慢悠悠道:“门口处设了阵法,你若是敢闯,以后就再也不用吃狗粮了,为秦王府省点钱。”   妖妖灵满心憋屈瀑布泪,四脚一顿,整个身子刚好在门口处停下,心不甘情不愿地转回来,找到了先前的位置不偏不倚地继续趴下去。   “你是不是太过分了?”荀久瞪了扶笙一眼,“它不过是个宠物而已。”   扶笙不以为然,“你见过哪家宠物仰天长吼能吓走林中百兽?”   说起这个问题,荀久身子抖了抖,不由自主地想起妖妖灵每次发怒仰天大吼的时候,无论是人还是家禽百兽,听到它的声音以后都会吓得四处逃窜,就跟当初殡宫墓穴里巴蜡虫感受到石门内气息时拼命转身逃跑一样。   能有这么大的震慑力和气场的,自然不可能是一般的宠物。   好吧!荀久歉意地看了一眼妖妖灵,想着以后只要有扶笙在的地方,这货恐怕再也接近她不得了。   妖妖灵果然被迫看着他们二人一直用完饭,口水险些滴到地上,被扶笙一记眼风给吓了回去。   用完早膳,让哑仆将杯盘撤下去以后,扶笙才放妖妖灵离开。   妖妖灵立即飞一般回了宫义的院子,进了宫义的房间蹭他求安慰。   宫义扯了扯嘴角,嗔怪道:“活该,谁让你招惹谁不好,偏要招惹殿下,他醋性大你又不是第一次领教了。”   妖妖灵更加憋屈了,抬起一只爪指了指肚腹,意在指明它还没吃饭,饿着肚子呢!   宫义无奈地揉揉额头,站起身带着它去了厨房。   用完饭,哑仆送来了甜点,荀久一边吃一边问,“今日怎么不见九弟,莫非他回去了?”   “九弟一早就带着香火纸钱去祭拜先瑞王妃了。”扶笙道:“你还没来的时候,他跟我打过招呼的。”   荀久了悟地点点头,一日之间发生了这么大的变故,瑞王虽然看起来和往日没什么两样,但他心里定然是非常难受的,而这种时候,唯一能倾诉的人只有他从前同床共枕过的先瑞王妃。   ==   瑞王从苏清语墓地回来的时候,马车途经瑞王府,他像被针刺了眼,目光几次往外探去又几次收回来,这样重复了好几次才终于决定好,出声示意车夫停下,瑞王撩帘下了马车。   再度站到瑞王府大门前,一切都还是从前的模样。   鎏金牌匾,高门大院,红墙碧瓦。   瑞王抬起头,看着鎏金牌匾上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瑞王府,一时只觉得讽刺至极。   门房处的小厮眼尖,见到是瑞王殿下回来了,连忙笑着出来迎接,嘴里急切道:“殿下,您可回来了,您要是再不回来,咱们瑞王府可要翻天了。”   瑞王一愣,“此话怎讲?”   小厮瞥了一眼秦王府的车夫,压低了声音附在瑞王耳边道:“殿下难道不曾听说?太妃娘娘昨日去了一趟宫里回来以后便精神失常,又哭又闹的,谁也不晓得发生了什么,后院的几个侍妾今天一早去给太妃娘娘请安的时候被她重重打了几个巴掌,如今人人自危,就等着殿下您回来主持大局了。”   瑞王怔愣过后嘴角几不可见地弯了弯,眸中快意一闪而逝,“如此,那你便前方引路,带本王去见见太妃娘娘。”   O(∩_∩)O明天久久的云水斋开业啦!   ☆、第005章 开业典礼,众人齐聚   季太妃仍旧住在承德院。   昔日的亭台水榭似乎也因为暗潮汹涌过后的惨败而蒙上了一层阴冷的气息。   瑞王在踏进瑞王府的那一刻,连脚底都是凉的。   他不知自己从什么时候起,竟如此抗拒自己踏进这道大门。   他也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因为害怕面对事实想速速逃避开还是因为已经对瑞王府的人和事寒了心。   总之进来之前和进来之后的心情,截然不同,此刻更添沉重。   小厮自然不可能知晓瑞王此时此刻在想什么,在他眼里,瑞王殿下依旧和往常一样温润亲和。   更重要的事,瑞王殿下是阖府上下的一颗定神针。   太妃娘娘疯魔的事,谁也不知道原因是什么,宫里也没有明确的旨意,只是昨夜李公公将人送回来时说了一句话——陛下吩咐,季太妃精神失常,需要好生休养,最好以后都不要踏出府门半步。   这样不清不楚的一句话,让瑞王府上上下下都悬了一颗心,偏生瑞王殿下又不在,府里无人主持大局,侍妾们见状后纷纷从后院涌出来自告奋勇去承德院想用自己的表现感化太妃娘娘从而博得瑞王殿下的青睐,然而事与愿违。   太妃娘娘的疯魔又岂是一星半点?犯起病来那是六亲不认,甭管来人是谁,接近一个她打一个,接近两个打一双,总之早上去承德院请安的侍妾们就没有一个完好无损走出来的。   想到这里,小厮无声叹了口气,太妃娘娘那样心善的人,不该受到病痛折磨啊!希望瑞王殿下进去后能好好劝说,让她回归正常才好。   瑞王感觉到了身后小厮的心事重重,停下脚步来问:“怎么这副模样?”   小厮赶紧收了思绪,躬身道:“瑞王殿下,小的只是觉得太妃娘娘这症状来得莫名其妙,还望您能请个名医早些将她治愈才是。”   瑞王无声冷笑,治愈季太妃?   开什么玩笑!那可是杀他妻儿的凶手,还是将他从襁褓中换过来代替她儿子去死的刽子手。   这样狠心毒辣的妇人,有一丁点儿值得他同情值得他去救么?   没听到瑞王回话,小厮噤了声。   两人继续往前走,不多时便进了承德院。   侍妾们早上来过被打之后便一直战战兢兢,谁也不敢再接近承德院半分,如今守在里面的只有几个门上大丫头和老嬷嬷。   几人亦是诚惶诚恐,就怕太妃一个不小心发作又将厄运降临到她们头上。   瑞王走过去,问其中一个大丫头,“太妃娘娘如何了?”   那丫头一愣,寻常都听瑞王殿下称呼季太妃为“母妃”,今日他换了种称呼,虽然没什么错,但总觉得听起来生疏不少。   不及深思,大丫头赶紧道:“回殿下的话,太妃娘娘早上很不安生,一直在房里哭闹,奴婢们没敢进去,还是两位嬷嬷胆子大进去给太妃娘娘喂了府医开的镇定药,能让太妃娘娘昏睡半日。”   “如此说来,太妃娘娘现今仍在昏迷?”瑞王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   “是。”大丫头点头应声。   “既如此,那本王便不进去打扰了。”没见到季太妃疯魔后的样子,瑞王心中有些失落。   他抬脚想要离开,忽然听到里面传来季太妃转醒的细碎嘤咛声。   脚步一顿,瑞王重新转过身来吩咐大丫头,“你去看看是否太妃娘娘醒过来了。”   大丫头犹豫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进去了。   季太妃躺在床榻上,听到门外有脚步声传进来,她霍然惊坐起,见到的确有人飘飘然进来,浑身是血,面目狰狞,一声声唤她“太妃娘娘”却实际上是来向她索命的。   呼吸骤然扼紧,季太妃惊恐地将被子裹在身上缩在角落里,瞪大眼睛看着来人,不待她走近,厉喝:“站住!”   听到季太妃的厉喝,大丫头胭脂浑身都在颤抖,她也怕待会儿自己会同早上的侍妾们一个下场。   堪堪站住身子顿在原地,胭脂再不敢往前一步,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就连呼吸都添了几分小心翼翼。   “你是不是来索命的?”季太妃全身开始发抖,喘着粗气朝着胭脂发问。   胭脂哪里敢回答,嗫喏半晌,想着瑞王殿下还等在房门外,待会儿出去了怎么也得有个交代才是。   硬着头皮,胭脂低声道:“太妃娘娘,瑞王殿下亲自来看您了。”   似乎这句话极具效应,季太妃听闻之后果然平静了不少,裹在身上的厚锦被滑落下去亦不自知,眼睛直勾勾盯着胭脂,“你说……明哥儿来了?”   胭脂心中疑惑太妃娘娘怎么能把这个也给记错,但转念一想,太妃娘娘如今这个样子,便是把普通人认成玉皇大帝也是有可能的。   定了定心神,胭脂道:“太妃娘娘,是瑞王殿下。”   季太妃恍若未闻,嘴里径自低喃着:“是明哥儿来了,明哥儿来看哀家了,好,真好。”   她说着,挺了挺身子便要下床,一边动作一边吩咐胭脂,“快给哀家更衣梳洗,哀家要精精神神地接见明哥儿。”   胭脂一愣过后立即跑了出去。   瑞王坐在廊下,见到胭脂跑出来,忙站起身问:“如何?”   胭脂摇摇头,“奴婢也说不上究竟是好还是坏,奴婢告诉太妃娘娘,瑞王殿下来了,她却把瑞王殿下当成季二少,还吩咐了奴婢准备帮她更衣梳洗,说要精精神神地接见季二少。”   瑞王心中寒凉更甚,面上却不动声色。   良久,他摆摆手,“既然太妃娘娘如此吩咐了,那你迅速带着人进去帮她梳洗更衣便是。”   “诺。”胭脂应了话,唤了守在门外的其他丫头和嬷嬷一同进去。   听闻明哥儿要来,季太妃面上始终挂着笑,让丫鬟们以为太妃娘娘突然之间恢复正常了,各自都将高悬的心放了下来。   季太妃极为配合,不过两盏茶的功夫就在丫头嬷嬷的伺候下全部梳洗完毕。   衣袖一拂,她起身去往旁边的花厅。   丫头嬷嬷们纷纷跟了上去。   瑞王见状,也抬了脚步跟进花厅。   此时此刻的季太妃眼里,瑞王便是季黎明的模样。   挥手屏退丫鬟婆子,季太妃对着堂中的瑞王招招手,笑道:“明哥儿,快过来让哀家好好看看你近些时日是胖了还是瘦了?”   瑞王眼中寒芒一闪而逝,冷笑着上前一步,假意恭谨唤道:“母妃……”   “嘘——”季太妃将食指放在嘴边,冲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四下瞄了瞄,似乎是确定了不会有人偷听才勉强放下心来,压低声音道:“明哥儿,我们母子的关系,你私底下知道就好,千万不能传扬出去,否则让皇上知道了,他会动怒把我杀了,也会把你给杀了的。”   瑞王嘴角浮现讥诮的弧度,换上清冷的语气,“您就不怕这招瞒天过海之计用不了多久会被揭发吗?”   “不会的。”季太妃投给他一个放心的眼神,“我当初将你送出去的时候就为你找好了替身,一旦皇上发现这件事,那么哀家便让那个人替你去死,明哥儿,你不要担心,不要害怕,这件事,只要我不说,没有人会知道的。”   心底残存的最后一丝亲情彻底破灭,瑞王听着季太妃这掏心窝子的话,只觉得像有生了铁锈的钝刀一刀一刀割在心脏上,无法一刀痛快,却能慢慢折磨,直到心脏血肉模糊,疼痛难耐。   捂着疼痛的胸口,瑞王恍然之间想起了自己与清语相濡以沫的那些日子,如今回想起来,这二十年,也就只有和她在一起的时光最真诚,没有欺骗,没有阴谋,没有算计,没有心机。   可这一切,在她偷听到季太妃的秘密那一刻就注定了只能成为回忆。   一阵比一阵心痛,瑞王整个人都有些站不稳,后退几步靠在了柱子上。   季太妃见状,眉头皱起,关切问道:“明哥儿,你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瑞王冷笑了几声。   可恨、可悲啊!他尊敬了二十年的母妃竟然是这样一个人。   真相总是那么残忍,总喜欢把轻拢的那层薄纱撕得粉碎,露出后面狰狞不堪的世界,让承受的人恍然大悟过后遭受入骨之恨和死别之痛。   瑞王紧紧咬着牙,瞳仁内全是血丝,他一手捂着疼痛的胸口,另一只手抠在身后的朱漆柱子上,恨不能徒手将其捏碎以泄愤。   他恨,恨这世上有太多不公,恨自己身份的身不由己,恨当初把他从襁褓之中强行换过来的季太妃,更恨亲眼见证了这一切的自己。   如果不曾亲眼所见,就不会有今天这般伤痛,他或许一辈子都会被蒙在鼓里,这件事也会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让人彻底遗忘。   如果不是亲耳所听,就不会有如今的夜不能寐,他或许会一直以为清语的死只不过是因为早产再加上身子虚弱所致,并没有所谓的后来真相。   他恨,可恨到极致已无力。   过往终究是过往,他无法回到过去改变结局,也无法在未来的无数个遗憾加感伤日子里再现当年。   自嘲地笑了两声,瑞王顺着朱漆柱子蹲到地上。可笑他在得知一切之后唯一能做的只有接受。   “明哥儿……”季太妃的声音还在继续,见他蹲在柱子脚不肯起来,她心中一急,站起身走了下来在他面前俯下身,伸出手欲拉他起来。   瑞王赤红着双眼,抬起头来看着面前一夜之间像老了几十岁的季太妃。   昨日之前,他与她还是天下间传颂的母慈子孝典范,从燕京到六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曾几何时,她将他抱在怀里,那个时候他咿呀学语,咬字不清。   曾几何时,她温暖有力的手牵着他学步,那个时候他笨拙,跌跌撞撞直到三岁才能勉强自己走稳。   曾几何时……他为自己有个淡泊名利的母妃而骄傲,哪怕母妃不受宠,哪怕他被封了王之后手中毫无实权,他也乐得自在。   那些时日,瑞王府上空的每一天都是艳阳高照的,清语怀了他的孩子,他人生中第一次做父亲的喜悦绷不住,恨不能将天上的星星月亮也给摘下来送给清语,只希望她能顺利生产。   那些时日……清语和母妃的相处极其融洽,相比燕京其他勋贵家的后宅,瑞王府算是最为和气的了。   他从未料到,传说中的厄运终会降临到自己头上。   一朝风云变,当他策马狂奔,从清语的家乡带着她最喜欢的荔枝膏回来的时候,整个瑞王府一片缟素,廊下全是白灯笼,凄清的灵堂内,他那早已经咽气多日的妻子再也无法睁眼看看他带了多少荔枝膏回来,也再无法张口尝尝那些荔枝膏有多好吃。   想到此处,瑞王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   季太妃一见便急了眼,紧张地问道:“明哥儿,你这到底是怎么的了?快与姑母说说,姑母给你出气。”   “姑母?”瑞王冷笑两声后定定看着季太妃,“你可还记得死了一年多的苏清语?”   蓦然听到这个名字,季太妃脸色大变,原本正常的瞳眸内逐渐翻白,白仁占据了瞳孔的三分之二,看上去尤为恐怖。   但对于现今的瑞王来说,季太妃早就已经是厉鬼了,此番变化不过是现出原形而已,他根本无所畏惧。   惊恐地连连后退几步,季太妃尽是眼白的双眸定向虚空,手指颤颤,声音却满含厉色,“苏清语,哀家告诉你,你若是敢来,我打断你那双贱人腿!”   听到季太妃开口闭口一声又一声地骂着苏清语“贱人”,瑞王终于忍无可忍,霍然站起身,布满血丝的双眼内怒意翻腾如巨浪,逼近季太妃后扬起巴掌毫不留情地挥了下来。   “啪——”   巴掌的响亮盖住了季太妃骂骂咧咧的声音。   季太妃不妨,一屁股跌坐在地上,额头撞在桌角上,不多时便有鲜血流出来。   半边脸颊被打肿,嘴角的血迹混合着额角流下的鲜血,顿时让季太妃眩晕不已,只觉得眼冒金星,看不清楚当前情形。   半晌后,季太妃才从怔然中回过神来感觉到疼痛,捂着伤口,她痛呼,“明哥儿,明哥儿,哀家的头好痛,你快去请太医!”   瑞王冷眼看着她。   请太医?   他巴不得她现在、立刻、马上咽气!   “明哥儿,你快去啊!”季太妃还在痛呼,鲜血覆盖了她的半边脸,有一只眼睛已经睁不开,另一只半眯着,透过眼缝看向瑞王,声音满含求救。   “太妃娘娘……”瑞王蹲下身来,冷冷看着瘫坐在地上痛得险些打滚的季太妃,声音冰寒至极,“当初清语难产的时候,她是否也同现在这般哭着喊着求您去找太医,去找稳婆?”   季太妃闻言后身子一僵,尔后再度透过眼缝瞧着瑞王。   大概是这一撞让她的神智恢复了几分清明,她突然伸出另外一只手,喘着大气惊呼:“你不是明哥儿,你是苏清语那贱人派来报仇的对不对,你到底是谁?”   瑞王恍若未闻,从怀里掏出一把造型别致精巧的银角梳,绕到季太妃身后,不由分说揪住她的头发开始梳理,力道极重。   季太妃额头受了重伤,全身虚弱,此时根本毫无反抗之力,只能任由瑞王狠狠揪住头发。   “母妃……”瑞王违心地喊道:“您还记不记得儿臣有多久没为您梳头了?”   他一边说,一边用梳齿狠狠戳过季太妃的额角伤口,银角梳上染了大片血迹,伤口更是被他这一举动再度撕裂开来,痛得季太妃直叫唤。   屋外的大丫头们闻声后心中一惊,尔后面面相觑,忙过来敲门,“瑞王殿下发生什么事了?”   瑞王死死揪住季太妃的那只手并没有松动半分,反而越来越紧。   “啊——”季太妃已经痛得不知道作何反应,只能一声接一声撕心裂肺地喊。   外面的大丫头们焦急不已。   瑞王若无其事地对着外面道:“母妃犯病了,本王正在劝慰她,你们不必进来,免得伤及无辜。”   大丫头们听到瑞王的声音,便如同吃了一颗定心丸,虽然心中仍有忐忑,但太妃娘娘犯病的样子,早上她们都是亲眼所见的,谁也不敢轻易接近半分。   再度对视一眼,大丫头们又退回了原位守着。   瑞王手中的动作还在继续,沾染了鲜血的银角梳每梳理一下都如同撕下了季太妃的一层皮,每梳一下,都必定会带出几串血丝。   季太妃原本乌黑的头发没多久就染上了一层诡异的血红色,血液分散凝固在发丝上,看起来分外狰狞恐怖。   空气中充斥着铁锈般的血腥味,非常刺鼻,但在瑞王看来,这是兴奋和快意的味道。   “母妃,你可知错?”瑞王还在不紧不慢地为季太妃梳理,只不过力道更加重,梳齿都是抓着头皮层而过的,看着她脑袋上不断涌出的鲜血,瑞王眼中露出兴奋的光。   “放过我……”季太妃终于受不住哭了出来,她一哭,眼泪便混合着脸颊上的血水将原就狰狞可怖的面容划出扭曲蜿蜒的血痕。   “求求你放过我……”季太妃几乎发不出声音,“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该让人推倒苏清语,不该在她需要稳婆和太医的时候视而不见,不该……不该重重踢在她的小腹上。我错了,求求你放过我吧,好痛……”   季太妃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却因为瑞王的不放手而不得不将脖子后仰,声音几乎是从齿缝间挤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带着颤意。   季太妃认罪的那一番话,每一个字都好像冰渣子戳在瑞王的心脏上。   他很难想象当时的清语该是如何无助,如何绝望。   那个时候,她一定很希望他在身边,哪怕只是见最后一面也好。   可是……   想到这里,瑞王重重攥紧了手里季太妃沾满鲜血的头发。   季太妃痛得冷汗直流,汗液与血液混合,伤口处刺痛一阵接着一阵,她已经说不出话,之前还能挣扎的双手双脚逐渐放软,眼看着就要昏死过去。   瑞王突然放开她,嘴角噙着冷笑,“太妃娘娘,您这疯症是愈发厉害了。”   语毕,瑞王朝着外面大喊,“胭脂,迅速进来给太妃娘娘梳洗更衣。”   外面胭脂一愣,太妃娘娘来到花厅之前才梳洗更衣过,怎么这会子又要梳洗?   嘀咕归嘀咕,胭脂还是迅速走了进来,当看清楚季太妃披头散发,且满头都是血的样子,胭脂惊叫了一声,忙偏头望向一旁满脸惊惧的瑞王,喃喃问:“瑞……瑞王殿下,太妃娘娘这是怎么了?”   “太妃娘娘疯症发作,几度想自残。”瑞王继续保持着脸上的惊色,假装惶恐道:“本王……本王也无法劝阻住,你们几个快将她待下去重新梳洗,免得这副样子传了出去,让旁人以为咱们瑞王府做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事。”   胭脂还未从这震撼的一幕里回过神来就听到瑞王如此吩咐   没有半分质疑,胭脂迅速叫上外面的大丫头们,几人动作麻利地将半死不活的季太妃拖回了房间。   胭脂打来清水欲帮季太妃洗头。   季太妃清醒了几分,微微张开眼睛,瞧见胭脂朝她走来,她立即又喘着粗气喝道:“出去!都给哀家滚出去!”   抱着脑袋,季太妃直往阴暗的角落里钻,她潜意识里似乎很喜欢没有光亮的地方。   胭脂将铜盆放在地上,脚步轻缓地走过来蹲下身,语气柔和道:“太妃娘娘,奴婢是胭脂,您的头发……”胭脂一边说一边颤抖着嘴唇,因为她发现太妃娘娘整个头部都像被梳子一样的利器抓出了一道道的血痕,粘稠的血液沾染在发丝上凝结在一起,看起来分外恐怖。   不敢再看,胭脂迅速移开眼,却在转眸之际看见季太妃那双眼白占据了三分之二瞳眸的眼睛。   “啊——”地大叫了一声,胭脂直接被吓得晕了过去。   旁边丫鬟婆子们闻声后纷纷过来,七手八脚地将胭脂抬了下去,两个嬷嬷胆大些,硬着头皮蹲在季太妃跟前,好说歹说才劝服了她答应洗头。   因为头上全是伤,两个嬷嬷不太敢让伤口沾到水,只能将发丝上的血迹用巾栉慢慢擦了。   折腾了半天,嬷嬷又去府医处找了药膏来轻轻柔柔地给季太妃抹上。   一切做完,两个婆子对视一眼,皆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   总算是把太妃娘娘给伺候好了!   瑞王走出承德院的时候,恰逢门房处的小厮匆匆跑来,急切地道:“瑞王殿下,季府的二夫人来了,说要探望太妃娘娘。”   瑞王眼瞳一缩,本想让小厮以太妃身子不适不宜见风为由拒绝,转念一想,他打消了这个念头,吩咐小厮,“牵头带路,本王亲自去见二夫人。”   小厮没说话,转个身又朝着大门方向去。   瑞王匆匆来到府门外,果然见到雕刻了季府标识的马车。   走下石阶,瑞王朝着马车里面恭敬道:“二姑母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二夫人闻言后撩开车窗帘,满脸担忧,“我听闻太妃娘娘身子不太爽利,所以特意过来瞧瞧。”   二夫人是个很有分寸的当家主母,她知晓瑞王与季太妃母子情深,若是直接道明她因为听闻了季太妃疯癫之症而过来看望,铁定会引起瑞王的伤心事,所以她改了口,隐晦地说听到季太妃身子不太爽利故而前来探望。   瑞王面上微带歉意,“二姑母的好意,侄儿代母妃心领了,只不过七嫂吩咐了,母妃近日不宜见风,连房门都不得踏出半步,需要静养方能有恢复正常的机会,所以……二姑母这一趟只怕是白跑了。”   二夫人震了一震,嘴里喃喃道:“太妃娘娘她……果真有这般严重?”   瑞王不置可否,心中却全是报仇过后的快意。   “二姑母若是想进府里坐坐,侄儿随时欢迎。”瑞王客气地说道。   他很了解二夫人是个精明的女人,如果自己三两句话把她打发回去反而会引得她生疑,倒不如让她进去坐会儿好打消她心中的疑虑。   二夫人闻言后无奈地叹息一声,吩咐车夫将她带来的各种礼品递给瑞王身边的小厮,这才道:“既然太妃娘娘不方便见客,那我便不进去了,她这些年含辛茹苦将你拉扯大,怪不容易的,如今上了年纪身子骨不好也在情理之中,我们这些娘家人无法时时刻刻陪在她身边,你这个做儿子的可得好好照顾她,免得让老太爷担心。”   “侄儿谨记二姑母教诲。”瑞王恭谦有礼地应道,垂下的眼眸中却满是讥讽与不屑。   ==   晌午时分,瑞王府有小厮过来传话说瑞王不过来了,就住在瑞王府,等有机会再过来拜访秦王殿下。   扶笙听闻后若有所思,良久,轻轻颔首,“既是九弟自己的决定,那便由着他去吧!”   荀久此时已经让扶笙请人算好了云水斋开业的日子,就在两日后。   因着要筹备很多东西,荀久在瑞王府小厮传完后以后便起身同扶笙告辞回了自己府上。   两日一晃而过。   开业这一天,似乎老天也受到了气氛的感染,难得的天晴了一回。   一大早,晨曦之光便从微掩的窗缝里钻进来。   荀久不紧不慢地起了床,在招桐的伺候之下换了一身新衣服,原本今日开业,她不想出面,想全权交付给掌柜,奈何与季芷儿竞价的时候最后将转让书和地契甩了出来,如今燕京城一半以上的人都晓得她是云水斋的新老板。   似乎今日不以老板的身份出面不行。   准备好一切,荀久带着招桐与柳妈妈,准备前往云水斋,出门时见到卧床多日的齐夫人站在外面。   荀久愣了愣,“夫人怎么下地来了?”   齐夫人微微一笑,“姑娘今日开业,我既然被你聘请为掌柜,自然要随你们一同去的。”   “可你的伤……”荀久似有若无地往齐夫人肚腹上瞟了瞟。   女帝并非正常人所以她能在七星灯点燃的那几日便以惊人的速度将所有伤口愈合还能保持体力与姜易初圆房。   可齐夫人不同,她只是个普通人,距离手术过去也只半个多月而已,眼下伤口倒是恢复得差不多了,但仍旧不能有大动作,否则容易引发后续感染。   齐夫人笑道:“姑娘请放心,我自己的身子,我心里清楚,若是没有十足的把握,我也不可能豁出老命去赌不是?那样的话,对你对我都没好处。”   “果真好了?”荀久又试探着问了一遍。   今日乃大日子,她绝对不允许出席的人有任何状况发生,否则会把开业典礼给搞砸的。   “已经无大碍了。”齐夫人认真地点点头。   “那便好。”荀久松了一口气,“既然你想去,那就跟着我们一起吧!”   四人一齐出了大门。   外面停着两辆马车。   荀久这边本只有一辆,由阿木赶车。   另外一辆,是昨夜去车马行租来的,准备给招桐和柳妈妈坐。   如今齐夫人也加进来,只能与荀久同车。   四人各自上了马车后,马车开始启程。   “姑娘不等秦王殿下吗?”齐夫人有些疑惑。   “不用。”荀久笑笑,“领导们都是贵宾,我这个做老板的必定得先去现场看一看,虽然昨日和前日去瞄了两眼,但到底停留的时间短暂,印象并不是太深刻,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我得先去检查一遍,以免出了纰漏,至于秦王……待会儿到了时辰他自然会来。”   “那还好。”齐夫人暗暗唏嘘,“我也只是从前在大司空府的时候偶尔由丫鬟陪着去过几次藏宝轩,如今改成了云水斋,且又花了这么长时间装潢,今日头一次去,又是以掌柜的身份,就怕自己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到位到时候出了丑。既然姑娘说贵宾们后面才到,那想来我也有时间去熟悉熟悉一下了。”   “放心吧!”荀久宽慰一笑,“我从前听闻齐夫人绣功了得,原本想让你接管胭脂水粉这一块的,但我觉得不能埋没人才,你既有这方面的绝技,我便让你接管三楼的绫罗绸缎。”   齐夫人有些激动地看着荀久。   荀久见她这副样子,晓得她放下了不少,也就懒得告诉她大司空已经从大祭司的七重宝塔里出来了,只不过是躺着出来的,据说还剩最后几口气,只怕这两日就要被抄家了。   马车到达云水斋大门前的时候,荀久简直惊呆了。   门外百米处开始,已经被铺上了厚重的红毯,红毯尽头,横着一道拱形花环门,门上被重重浅粉色薄纱和各色绢花装饰,呈现梦幻一般的色彩。   花环门旁边,搭了一个临时高台,上面同样铺了红毯,高台上摆放着一张案几,案几上有托盘,隐约能见托盘里放着红绸和剪刀等一切剪彩用具。   高台上空,拉了三角彩旗,整栋云水斋楼阁上,挂下横幅,气派十足。   燕京百姓是头一次得见这样的开业模式,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便一传十十传百,纷纷涌过来看热闹。   当然也有不少贵妇人,在得知云水斋今日开业以后早早就来到附近的茶馆等着。   荀久委实被惊到,她不过是随意向掌柜的提了几句,后来觉得按照现代开业流程来施行的计划不太可能,又改口让他布置成燕京一般的开业流程,只要内里的货物以及优质的服务能让贵妇人们满意就行。却没想到掌柜的领悟性这么高,短短一夜便让人将场地布置得如此隆重。   这种场面,何止博人眼球,简直太过惊艳。   愣神间,云水斋大门呼啦一声被人从里面打开,当先走出六名迎宾美人,着统一的深红色紧身旗袍,身披绶带,双手交叉于肚脐位置,面上统一挂着微笑。   紧身的设计将姑娘们销魂完美的曲线很好的勾勒出来,腰细腿长,再配上那一脸甜美的笑,让在场的妇人们直了眼睛。   头一次知道,原来女人的曲线还可以发挥到这种地步,那不盈一握的纤腰,行走时若隐若现的修长小腿,简直是一种视觉上的冲击力。   男人们得见这一幕,自然是两只眼睛瞪大如铜铃,就差掉下来了。   妇人们的看法则不同,有人不屑,认为这是狐媚子的手段,不要脸。   更多一部分的妇人则对着那六名美人露出艳羡的目光。   要知道,如今女帝统位,对于妇人的束缚并没有从前那么严厉,很大程度上,妇人拥有一定的权利,没有了那么多束缚,她们便开始追求更多的东西。   三天一小聚五天一大聚对于燕京的贵妇人来说是很正常的事。   而上流阶层的人聚在一起就喜欢攀比,谈论的话题永远不会跳过妆容和衣着。   看惯了也穿惯了时下常有的襦裙大袖衫以及其他保守的款式,甫一得见这款式新颖的旗袍,众人顿觉眼前一亮。   荀久这个正牌老板被观众们三两下挤出了外围,幸得招桐赶紧过来扶住才没被踩扁。   深吸一口气,荀久扯了扯嘴角,“这几个美人……哪儿来的?”   招桐笑着应道:“是掌柜从八大胭脂巷请来的。”   原来是烟花女子。   荀久“哦”了一声,暗想着掌柜的不愧是生意精啊,这领悟能力简直要上天!   旗袍这个主意她曾经在绫罗绸缎那一层提起过,当时里面招待的婢女们还面面相觑表示茫然,没想到掌柜竟能融会贯通让旗袍在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里上场。   不仅呈现给观众一种新式的开业典礼,还顺便为旗袍打了广告。   嗯,不错。荀久捏着下巴,暗自想着难怪前一任老板任用了掌柜这么长时间,虽然他为人不咋滴,但在做生意上的确是有一套。   暗忖的同时,荀久又庆幸自己当初没有一怒之下将柜给赶出去。   齐夫人显然被方才那一幕给惊呆了,还怔愣在马车旁边久久未曾回神。   荀久抬眼看了看前面将她们完全挡在外面的人山人海,低声嘀咕:“真是的,有眼不识老板啊!我才是今日的主角,结果被美人们给抢了风头,唉……”   招桐了解荀久,晓得她这是在说笑,嘻嘻笑了一声,招桐道:“姑娘急什么,先让他们饱饱眼福,一会儿秦王殿下来了,只要有人高声唱名,保准人群自动让路,到时候您和秦王殿下一起从红毯上走过去,岂不是更好?”   荀久斜睨了招桐一眼,嗔道:“你这小妮子,何时竟懂得油腔滑调了?”   招桐笑意更深,吐吐舌头,“还不是跟姑娘学的。”   荀久无语地翻了个白眼,接着又叹:“我来这么早可不是来吹冷风的啊,本来想进去查看一下里面是否还有什么纰漏的,如今看这情况,一时半会儿是挤不过去了。”   “姑娘您就放心吧!”招桐软绵绵地挽住荀久的胳膊,“奴婢敢向您保证,绝对完美,细节之处,掌柜的都处理得很好了,待会儿进去了,包您满意。”   “希望我不会失望。”荀久撇撇嘴。前段时日她忙得团团转,完全没时间来监工,昨夜前夜来了,也仅是匆匆瞥了一眼而已,并没有多大的感触。   不过看了外景布置,荀久对于掌柜还是有几分信任的,相信内里不会让她失望。   盏茶的功夫后,东边宽阔的大道上果然同时来了几辆马车,在一早安排好专门停放马车的位置停下。   当先一人撩帘下来,立即有专门负责接待的小厮高声唱名:“季二少到——”   众人闻言后果然纷纷让开一条道来,皆侧目望向声源处。   只见他一身锦袍玉冠,衣料上乘,难得的换了一回正常的雪青色,宽大袍袖处暗压锦绣纹,腰系同色镂空纹腰带,其上镶着一块白玉。腰间也没有挂着初见时的诸多香囊,秀眉斜飞,稍稍挑起,望着荀久所在的方向笑得很恣意。   荀久搓搓冻僵的手,勉强扯了扯嘴角,回以一笑。   顺着季黎明的视线,众人这才看清荀久的马车,更看出她便是云水斋的老板,今日的主角。   众人一时间唏嘘不已,原本已经让出了路,此刻见到荀久,又往后退了退,再将路让得宽阔了些。   六名迎宾美人款款上前来,嫩白双手放在腰侧,盈盈一福,语声甜美娇软,整齐如一,“恭迎季二少。”   得见穿着这么新颖的美人,季黎明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这一定是表妹的主意,双眼一亮过后,他偏头笑看着荀久,“表妹,你这设计大大的有缺陷啊!”   荀久没回过神来,讷讷地问:“什么缺陷?”   季黎明摸着下巴想了片刻,龇牙笑道:“领再低一点,两边开叉再大一点。”   荀久黑了脸:“……滚!”她这是开业迎宾,又不是开青楼!   那六名美人来自于八大胭脂巷,从前的季黎明喜欢去那种地方,故而她们都认识他,纵然晓得季二少风流成性,但听他当众说出这种露骨调侃的话,美人们还是禁不住脸红红,掩唇笑开。   季黎明垮下脸来,“表妹,我今日可是贵宾,你这么对待贵宾,未免太过不礼貌了。”   荀久冲他翻白眼,“你还知道礼貌为何物?”   季黎明再度捏下巴,说得极其认真,“听说过,倒是没用过。”   素来了解季黎明的脾性,荀久懒得再搭理他。   第二辆马车内的人一下来,小厮又高声喊道:“女侯大人到——”   众人放眼望去,只见由婢女搀扶着缓慢走下马车的陶夭夭今日一袭月牙蓝穿花蝶锦裙,夹杂着微冷之意的晨曦之下,她面容沉静,墨发乌黑亮丽,绾了螺髻,橘黄色的太阳给她的侧颜打了一层柔光,远远看去,聘聘婷婷,纤细却不瘦削的腰肢衬得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子灵气。   见到荀久,陶夭夭浅浅一笑,两颊的梨涡便如同舀了绝世佳酿放进去一般,直看得人沉醉。   “夭夭……”荀久笑着上前几步,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几日不见,你愈发成熟好看了。”   “贫嘴!”陶夭夭顺势点了点荀久的脑袋,随即眸光一转,看到那六名身着深红旗袍的迎宾美人,再看到外景布置时讶异了好一会儿,“这……这些,都是你亲自布置的?”   主意倒是荀久出的,但布置是掌柜带着人布置的。   荀久心知说不清楚,便讪讪笑着点了头。   陶夭夭的目光胶着在迎宾美人们身上,惊艳过后冷静下来,微蹙眉头,“这衣服……会不会太露了一点?”   “那没事儿!”荀久摆摆手,“这些美人们都来自八大胭脂巷,露一点对她们来说完全不成问题。”   “哦”了一声,陶夭夭恍然大悟,若是荀久不说,她还险些以为这几位美人便是荀久的人。   “怎么样,布置得还不错吧?”荀久眸光晶亮地问道。   “是挺别致的。”陶夭夭道:“但我听闻你里面的东西更别致,相较于外面这些场面上的东西,我更想瞧瞧昔日就生意火爆的藏宝轩被你改成了怎样的云水斋。”   “等着!”荀久神秘一笑,“待会儿贵宾全来齐了以后大家一起剪彩,完了之后我再带你们进去。”   这时,徐掌柜从里面出来,见到已经来了两位贵宾,迅速吩咐人将高台后面墙上的红绸扯开,顿时露出一面粉刷雪白的签到墙。   签到墙自然是荀久出的主意,她认为今日这等绝佳的机会不可错过,誓要将前来的各位贵宾笔墨留下,以便将来成为财源广进的招财之宝。   嘴角笑意加深,荀久抬手冲迎宾美人们招了招,美人们立即款款过来将季黎明和陶夭夭带上去签名题字。   陶夭夭接过毛笔蘸了墨,中规中矩地在雪白墙壁上留下了自己的名字,字如其人,是非常清秀的簪花小楷。   轮到季黎明时,他一手拿着毛笔,一手摸着下巴,似乎在斟酌要如何才能体现出季二少的天定风流而又不失雍容贵气。   观众们擦亮了眼睛等着。   季黎明也不觉得压力大,依旧托着下巴沉思,在接待小厮高声唱名秦王驾到的时候才突然灵光一闪,飞快蘸了墨汁,他衣袂鼓动,在墙上唰唰题了一排字并挂上自己的大名。   然而众人的目光早就被已经下了马车的秦王给吸引了去,谁都没看季黎明写了什么,只有荀久嘴角狠抽过后探头往签到墙上一看,季黎明写的是:赏遍六国胭脂色,唯论云水长留香。   写完后,季黎明得意洋洋地转过身,却发现迎宾美人们已经下了高台去迎接姗姗来迟的秦王和他的四个护卫,观众的目光更是齐齐看向秦王府马车来的方向,只有荀久和站在旁边的陶夭夭二人随意往签到墙上瞟了瞟。   不悦地嘟囔了一句,季黎明还是讪笑着给自己找台阶下,“子楚来得这般迟,待会儿可得多罚几杯。”   荀久晓得他尴尬,顺承着点点头,“那是那是。”   陶夭夭轻笑:“秦王面子可比我们二人大多了,喏,你看这排场,百姓恨不能将眼珠子都抠下来放到他身上。”   季黎明哼哼两声,没再说话。   荀久心中清楚季黎明不可能真的因为这种小事而生气,笑着摇摇头过后,她偏头看向扶笙来的方向。   今日的扶笙,头顶翠玉冠,难得的换了一袭在阳光下泛着浅蓝碎光的月白锦袍,步履轻缓而优雅,一向清俊的容颜上略微带着些许柔光,些许笑意,仿若高居九重天的神宛然降临,一举一动间皆透着不可亵渎的尊贵威仪。   他的身后,跟着宫商角徵四人。   宫义一如既往的素白袍子,冷透的白让他本就冷峻的容颜更添寒意,一双眸犹如大海般深邃。自踏上红毯后,他的目光就仅在看见高台上陶夭夭的窈窕身影时顿了一顿后快速收回,恍惚中却想起自己曾欠了那人一只玉镯,不知她是否会在今日这样重要的场合提及,若是她贸然提及,那他又如何应答?   这样一想,宫义脑袋垂得更低。   宫义身后紧跟着角义,一袭莲青色的宽袍大袖,这个人与郁银宸的穿衣风格倒是有些像,都喜欢这种能露锁骨的宽袍大袖,轻衣风流,眼尾随便那么一挑,便飞掠出频频魅光,直看得少女们春心炸裂。   荀久一看他这样子便知肖老的死并没有给他造成太大的打击,还是扶笙说得对,角义的心态,并非常人能及,他或许会在肖老死的那一刻痛哭流涕,但绝对不会在隔夜之后还沉浸于悲痛中无法自拔。   这是作为高级护卫的最高境界——不冷血,有人性和分寸,能在最短时间内将自己的情绪归纳整理,不拖后腿,不给主人带来不可预估的麻烦。   钦佩地看了一眼角义,荀久将目光投向后面的商义。   商义一向是五个人里面情绪最多的,虽然爱发嗲爱撒娇,但为人绝对与宫义他们相差无几。   他今日一袭深蓝色锦绣缎袍,浅色玉带束腰,虽然在众人里面个头小了些,但那精致的长相还是在第一时间吸引了不少目光,正太控们更是两眼放光,紧盯着他不放。   最后一位才是徵义。   在荀久的印象中,徵义这个人非常沉闷,属于话题终结者,他绝对会在你说得滔滔不绝吐沫星子乱飞的时候来上一句简短而沉闷并且想让人吐血的话,况且他常年将自己禁锢在一顶纬纱斗笠里面,除了那一方小小的天地,他几乎是不看别人,不看外面的。   不过今日的徵义难得地摘下斗笠,舍得将他那张白皙俊颜暴露在众人的视线里。   荀久暗暗想着,一定是扶笙这样要求的,否则凭借徵义那机器人一般的性格,想让他摘下斗笠走出专属于他的天地,简直难如摘星。   秦王与四美同框出现,所有人都是头一次得见,无论是宫义的清冷,角义的邪肆,商义的精致还是徵义的沉静美,对于在场的人来说,是比看见身着旗袍迎宾美人那一瞬间还要惊艳的视觉冲击。   毕竟,这样的场面,千载难逢。   今日的四美,均是以贵宾身份出席开业典礼的,故而,每个人都要上去题字。   宫义稍微错开身,待其他三人都题完了才慢慢上去。   经过陶夭夭身边时顿了一顿,低沉的声音溢出口,“上次的玉镯……”   陶夭夭眉梢一挑,轻笑道:“难为宫大人还记得我的玉镯,不过既然你没有找到合适的,那便先欠着,反正我不急,你只需记得欠了我一样东西就成。”   宫义眸光有些许波动,“你不是说那是你母亲留给你的遗物?”   “是啊!”陶夭夭脸不红心不跳地扯着谎,“不过我母亲托梦给我说将来有人会送我更好的,让我不要在意一只小小的玉镯。”   宫义瞳眸缩了缩,尔后不着痕迹地恢复正常,“那就,先恭喜女侯了。”   “同喜同喜。”陶夭夭笑声清脆。   “同喜?”宫义有些不解,抬眸看她。   对上这样一双眸,好像自己的心事全都曝光在他面前。   陶夭夭突然觉得面颊滚烫,赶紧移开眼垂下头,结结巴巴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今日宫大人能来出席久姑娘的开业典礼,我们又恰巧碰见,可不就是同喜么?”   解释很牵强,但宫义也没往深了想,只是在转身的刹那,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当初他脱光上衣在芦苇丛中疗伤时被路过的她偶然撞见的场景。   那个时候,她惊慌失措得大叫一声后赶紧蒙住眼睛,满脸羞得通红,事后还强装镇定,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非要送他回燕京。   他自记事起,体内便被母亲放了断情蛊,不可动怒,不可情绪波动。所以,当她在看光自己的那一刻,实际上他也不晓得自己是个怎样的心情。总而言之,当时的他没有动怒,没有惊慌失措,更甚至,想多看一眼她脸红心跳惊慌不已的样子。   他觉得那种表情颇为有趣,因为他的脸上从来不会有那种表情。   可是……想到后来的几次接触,宫义面色黯然下去。   从什么时候起,她再见到自己的时候竟然不会脸红,也不会将初见那一幕记在心里而表现出羞怯的样子了?   与她方才说的即将送她更美好礼物的那个人有关么?   闭了闭眼,宫义竟感觉到心脏内有虫子在细碎地啃咬。   身子猛地一震。   宫义几乎不敢置信这一幕。   十多年了!   他已经有十多年不曾感受过由于情绪波动而被蛊虫啃咬的感觉,而今,却因为一个只见过几次面,打过几次交道的女子而复发!   宫义心里暗骂一声,自己一定是疯了!   陶夭夭不知道宫义心里所想,只觉得此刻站在题字墙前面的宫义周身气息有些不对劲。   迅速走过去,陶夭夭收了笑意,关切地问道:“你怎么了?”   “无事。”深海般幽邃的瞳眸中有慌乱一闪而逝,宫义深吸一口气后摇摇头,勉强应声,“女侯自随着久姑娘他们进去便是,不用管我。”   “你真的没事儿?”陶夭夭抿着唇,她虽然不会武功,但却有一双敏锐的眼睛,能清楚地察觉到宫义方才的不对劲。   陶夭夭有些怀疑宫义的反应与他体内的蛊虫有关,但宫义体内有蛊虫这件事是季黎明秘密告诉她和荀久的,她不能在这种场合说出来,更不能直接问宫义。   想了想,陶夭夭面上勉强浮现笑意,“你无事就好,那我这就去了。”   她说着,身子一转便朝着高台下走去,同时在心里忖度。   季二少说过,宫义只有在发怒和情绪波动的时候才会引发蛊毒,可是依照方才两人擦身那一瞬的几句谈话来看,宫义应该是没有动怒的,既然没有动怒,那就是情绪波动了……   想到这里,陶夭夭霍然顿了脚步,面上有些不敢置信。   宫义在刚才情绪波动了?!   翩然转身,她见到宫义已经题完了字正缓慢走下高台来,眸光却再也没有看她。   可即便是这样,陶夭夭依旧觉得心中悸动,心中的信念也愈发坚定——如果宫义是座冰山,那她便化身烈焰,让他逐渐沦陷为温水。   只不过这把火不能太急,得慢慢烧,慢慢烤。   愉悦地弯了弯唇,陶夭夭缓缓走向一旁百无聊赖等着荀久发话的季黎明。   此时的荀久正与扶笙站在一起,对周围众人的目光视而不见,她挑挑眉,“怎么来得这样晚?”   “是你太早。”扶笙看了看天色,“很明显,还没到你请帖上的时辰。”   荀久撇撇嘴,“我还以为你会跟我一样兴奋地睡不着觉然后大早上就跑来这里守着呢!”   扶笙自然不会承认他昨夜的确是没睡着觉。   浅浅一笑,他道:“店铺不会跑,你也不会跑,我无需做这么伤神的事。”   荀久“切”了一声,伸手指向题字墙,“既然来了,就把你的笔墨留下给我镇店,兴许千百年后,那面墙还能成为古董呢!”   扶笙大致琢磨出了荀久话里的意思,轻笑过后随着迎宾美人前往高台。   季黎明走过来与荀久站在一处,目光却看向高台上的扶笙,挑眉问荀久,“你猜他能写出什么惊世之语比得过二少我的最高评价?”   荀久想了想,笑着摇头,她的确是想不到扶笙会写什么,毕竟季黎明那一句“赏遍六国胭脂色,唯论云水长留香”已经将云水斋的名声凌驾于天下脂粉铺子之上了,就差直接道明云水斋天下第一,如此高的评价几乎将所有人的题字都给压了下去。   扶笙究竟会写什么呢?   荀久歪着脑袋,目光一瞬不瞬盯着已经将毛笔蘸了墨的扶笙。   只见他施施然提笔,衣袖翩然间已经在空白处题了一排字。   众人探头一看,顿时倒吸一口气。   荀久觉得奇怪,踮着脚尖往上一看,顷刻愣住了。   隆重推荐好友水银瓶的文文《暴君之傲世农家妻》,http://www。xxsy。net/info/856050。html   简介   慎入!这绝对不是一部小包子养成记,而是,一个小萝莉发奋图强、意欲将小包子抚养成人,不想有一天,却发现……   意外穿越,正义游警变丑村姑,嫂子贪婪,十两银子卖她予人。   一时心软,捡个臭屁小孩回家,却自带吸引杀手体质……真是惨到没朋友。   住深山,酿美酒,殖牛羊,   吃牛排,喝美酒,做烧烤。   赚票票,没事逗逗小包子,生活乐无边!   尼玛!这一拨拨的黑衣人是想要干嘛……   ☆、第006章 豪华包厢,别致聚会   所有题字的旁边空白处,扶笙单独题了一排,他的字本就笔走龙蛇,极具风骨,再加上那句话的意思,不过片刻便让惊呆的众人喧哗沸腾起来。   ——此间主人容色医技倾绝天下,她最大的愿望是穿上此间出品的嫁衣,戴上此间出品的珠玉翡翠,抹上此间最好的脂粉嫁给秦王。   这这这……荀久不由得看呆了,反应过来时心里暗骂这个男人腹黑,一句话表达出了三个意思。   既秀了恩爱,又为云水斋的珠玉翡翠、胭脂水粉和绫罗绸缎打了广告,再向世人宣告了他对于她的所有权。   面对众人或羡慕或嫉妒的目光,荀久揉揉额头,恨不能赶紧找个地缝钻进去。   就连自负对云水斋评价已经最高的季黎明也不由得磨了磨牙,恨恨道:“果然是个黑心的,一句话就让所有人的题字黯然失色。”   陶夭夭笑道:“我就知道秦王的题字必定会压过所有人,所以未卜先知地只在墙上留下了自己的名字,如今不会输得太难看。”   季黎明没好气地斜睨陶夭夭一眼,“方才我与你一同上去的,你怎么不提醒我?”   陶夭夭无可奈何地道:“季二少的题字多金贵呐,相信阿久很希望你能题字的,所以我便没提醒你了。”   陶夭夭这句话说得很中庸,季黎明也听得舒服,蹙紧的眉头逐渐舒展开来,下巴一抬,高傲地轻哼一声,“那是,本少可是表妹数次上门求来出席的,她自然希望得到我的题字。”   季黎明说得大言不惭,荀久却听得面部狠抽,这丫也太能吹嘘了!   陶夭夭一笑过后目光掠向荀久,“阿久,人都来齐了,接下来要做什么?”   “剪……剪彩。”荀久还没从扶笙那句惊世骇俗的题字里面回过味来,陡然听到陶夭夭如此问,她回答得心不在焉。   晃神间,扶笙已经走了下来,立在荀久身侧,见她低着脑袋,不由惊奇,“你是今日的主角,低着脑袋做什么,莫非如今才知道害羞?”   荀久无语地抬起头来看他,四下瞄了一眼,压低声音嗔怪道:“依我看,你才是今日的主角。”指着题字墙,忿忿道:“什么不好写偏要当众写这个,让我的脸往哪儿搁?”   “怎么就没脸了?”扶笙好笑地扬了眉梢,“有这么多人为我们做见证,岂不是更好?”   荀久更加脸红,嗔他一眼不欲再说,唤上旁边的宫商角徵四人以及陶夭夭和季黎明,几人重新走上高台。   荀久作为云水斋的老板,致辞是肯定的,她首先站出来,感谢了现场的百姓一番,然后将一早想好的开业致辞说出来,紧接着让众人都上前各自致辞,最后才是剪彩。   迎宾美人已经将结了花团的红绸拉开来,并递给台上众人一人一把剪刀,在炮仗的噼啪声里,众人一齐剪下去,顿时硬来百姓一阵喝彩。   荀久满意地弯了弯唇,招呼着让众人入店观赏。   云水斋店门全部被打开,荀久与扶笙并肩,走在后面,季黎明带着他们几个往前面走。   行至柜台边时,前面几人不约而同地停在原地,满面惊奇。   就连荀久都觉得不可思议。   第一层是珠宝首饰,重新装潢过的大厅内,给人的第一感觉是闪亮,第二感觉:璀璨,第三感觉:奢华!   白玉地板光可鉴人,映出头顶正中悬挂着的巨大水晶吊灯,水晶与夜明珠相结合,在这种没有电流的时代能发出如此璀璨的光芒,简直闪瞎后面跟进来的群众眼。   柜台全部换成透明的琉璃柜,每一个柜台都根据首饰种类的不同放置了不同颜色的琉璃灯,直把一众首饰衬得华光璀璨,仿若天际万丈金光倾洒。   齐夫人与招桐就跟在荀久他们身后,此刻得见昔日的藏宝轩焕然一新成了云水斋,她惊得险些说不出话,看了看旁边一副习以为常样子的招桐,“我以前来这边的时候,可从没见过如此奢华的首饰,莫非是姑娘重新调来的货?”   招桐嘻嘻一笑,“这一次夫人可就猜错了,首饰依旧还是以前的首饰。”她指了指头顶的巨型水晶大吊灯和柜台里的各色琉璃灯,神秘道:“不过有了这几样道具的映衬,使人第一眼看上去觉得奢华无比而已。”   “竟然是这样!”齐夫人惊叹,“久姑娘也太有才了,怎么会想到这些的?”   “姑娘天生聪颖,非常人能及。”招桐自豪地道:“夫人看到的只是一部分而已,您若是见了二楼和三楼以及接待贵宾包厢的装潢,相信您会更加觉得眼睛不够用的。”   “简直太奇妙了!”齐夫人连忙走近柜台边往里面看,有很多宝石被切割出了棱角,灯光一照射,更加璀璨闪亮。   “咦……”她惊道:“这些宝石分明比以前的更璀璨了些。”   荀久闻声偏过头,见到好几个百姓跟在齐夫人身后对着柜台内的宝石眼睛放光,她觉得新奇,索性也走过来看。   柜台里的宝石的确是被精密切割出平直棱角的,各个位面在水晶灯和琉璃灯的映衬下更加熠熠生光。   徐掌柜笑意盈盈站在一旁。   荀久看了以后心生疑惑,她当初提出要装潢云水斋的时候的确出了不少新鲜主意,却从未提起过宝石切割过以后会更加璀璨这一条,徐掌柜是怎么想到的?   “老徐……”荀久笑眯眯地看着旁边同样笑眯眯的徐掌柜,“你怎么会知道宝石切割过以后能发挥最大的光芒?”   “这个可不是小老儿发现的。”徐掌柜笑道:“是我侄儿,他们家常年在海上经商,去过海外不少国家,云水斋装潢的时候,他曾来过一次,给小老儿出了这个主意,当时我也觉得新奇,便问他如何得知,他告诉我,这是大梁国摄政王妃最先想出来的。”   “大梁摄政王妃?”荀久眸光微动。   “是。”徐掌柜道:“他还带了很多新奇的东西回来,比如什么望远镜。小老儿也不太懂,只觉得那东西太神奇了,往眼睛边一凑,能看到很远之外的人。”   荀久面色震惊地听着徐掌柜一一道来,心中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总觉得大梁国的摄政王妃兴许与她一样都是穿越过来的,否则怎么可能会懂得这么多东西。   见她许久没反应,扶笙走过来,手掌在她眼前晃了晃。   荀久抬起头,又冥思了片刻才讷讷地问扶笙,“你手里是不是有海外各国的高层资料?”   扶笙一愣,“你怎么会问这个?”   荀久道:“我只是对徐掌柜嘴里那位大梁国的摄政王妃比较好奇而已,你认不认识她?”   “不认识。”扶笙摇摇头,旋即又道:“但听说过。”   荀久双眼一亮,“你快说说,她是个怎样的人?”   扶笙不解地凝视着她,“你关心那个人做什么?”   “好奇嘛!”荀久撒娇似的看着扶笙。   要知道,在这种异世大陆能碰到一位同自己一样穿越过来的人,那种心情简直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只想立即见一见她。   见扶笙抿唇不语,荀久晃了晃他的胳膊,“阿笙,你快说说,我想知道那是个怎样的人。”   荀久很少在大庭广众之下这样与他做出亲昵的动作,扶笙浅浅咳了咳,也不提醒她,愉悦地弯了弯唇瓣过后假装冥思苦想,良久,答:“大梁国的摄政王妃似乎是叫做百里长歌,至于她本人嘛,我没见过,传言倒是说她挺厉害的,不过传言终究是传言,有几分真实我却不晓得了。”   荀久顿时泄了气,“你不是记忆力挺好的吗?怎么就只记得这些?”   “并非是我只记得这些,而是我本来就只知道这些。”扶笙露出无奈的神情,语气含了一丝不甘心,“大梁国的摄政王叶痕也是个厉害人物,他不想我查到的资料,那我定也是查不到的。”   荀久瞪直了眼,“竟然还有你对付不了的人?”   “没正面交过手。”扶笙道:“毕竟隔了这么远,平素想要知道那边的消息全靠海上传来的情报,不过都是些细微末枝的东西而已,我查不到他们的核心资料,就如同他也查不到我一样。”   “这可有意思了!”荀久心中竟有些期待,“我原以为我在大燕见到的个个都已经是高智商的人中龙凤了,一个你,一个姜易初,一个郁银宸,一个澹台引,还有其他的好些人,却没想到海外那边还有高人呐!”   “只能说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扶笙轻笑,旋即绕开话题,“你就别纠结那对夫妻了,今日是云水斋开业的大好日子,可别耽误了招待客人的时辰。”   “对对对。”荀久立即回过神来,连连点头,转身见到徐掌柜正在领着几个女婢发放会员卡。   说是会员卡,也就是打了云水斋独有标识的一种特制银牌,荀久进门之前就放话说前一百名免费得会员卡,贵妇人们在弄清楚会员卡的意思之后再结合店内的奢华装潢和独特的珠宝首饰,纷纷奔往徐掌柜那头争取会员卡。   客人自有婢女们会招待,荀久只管招待前面这几位领导就成。   笑意盈盈地走上前,荀久回过身来对着几人道:“诸位,云水斋虽然做的是胭脂水粉珠宝首饰的生意,但为了答谢各位领导不辞辛苦抽空前来,我在二楼包厢里准备了丰盛的宴席,各位楼上请!”   季黎明第一个走过去,看了看改良过的豪华螺旋楼梯,又止了步,问荀久,“表妹,你这楼梯稳不稳?”   荀久噗嗤一笑,“你踩上去试一试就晓得了。”   季黎明一只脚伸上去,片刻又缩回来,一本正经地道:“我很有理由怀疑你会利用这奇形怪状的楼梯谋杀我们。”   荀久直翻白眼,“你们今日身上也没带多少银子,杀了你们我还得出钱买棺材,我这是吃饱了撑的!”   商义欣喜地走过去,蹭蹭蹭就往楼上跑,一边走一边往下面看众人,两手一摊,“分明稳得很。”   季黎明放了心,笑盈盈地让宫义他们先上,他自己走在荀久和扶笙的后面,四处打量这新奇不已的装潢。   “怎么样?”荀久问他,“有没有觉得很惊艳?”   “还行。”季黎明诚实地道:“若非有你们在,我还险些以为自己误入了某间宫殿,哦不,宫里似乎也没有这样的装潢,话说你下面那个水晶吊灯我看着不错,看在兄妹一场的份上,你就不准备送一个给我?”   荀久眨眨眼,好心提醒,“兄妹?我和阿笙已经商定了婚期,按照辈分,你怎么也得称呼我一声嫂嫂的。”   “噗——”季黎明没站稳直接从楼梯上摔了下去,好在他有些武功底子,也不至于摔得太惨。   捂着摔痛的屁股站起身,季黎明抽着嘴角看着荀久,“你也太毒了!”   荀久挑眉,“我有说错?”季黎明是九王,她嫁的是七王扶笙,他本就该称呼她一声七嫂,只不过这层关系是绝密,不能公开。   若是按照季黎明在季家的年龄以及排行来看,他还是应该唤她一声嫂嫂。   “不行!”季黎明直接否决,“这也太奇怪了,你明明是我表妹,你嫁给了子楚,你和子楚就都应该唤我一声哥哥,哪有让我唤你嫂嫂的道理?”   扶笙侧目看过来,挑挑眉,“唤你哥哥?”   蓦然接收到扶笙这似笑非笑的眼神,季黎明打了个哆嗦,但还是强装镇定道:“按照礼数,是这样的!”   “小明哥哥?”扶笙再度挑眉。   季黎明一个踉跄直接往前面栽去。   这一次摔得有些惨。   荀久无语望天,想着难怪季黎明总说扶笙是个心肝肺都黑透了的人,方才这一声称呼,乍一听还有那么几分味道,仔细一听……还不如乍一听,也难怪季黎明会在顷刻之间反应过来并承受不住栽了一跤。   扶笙这张嘴,果然是毒到了极点。   陶夭夭好心去扶了季黎明一把。   季黎明起身的时候没站稳,身子朝陶夭夭靠了靠,和商角徵一同先上旋梯且走在最后面的宫义刚好转到面朝这个方向,也刚好看到了这一幕,眼皮跳了跳,眸光深邃了些,不过片刻便从陶夭夭身上移开眼。   陶夭夭忙着搀扶季黎明,并没有看见宫义那瞬间的神色变化。   “好了,都给我闭嘴!”荀久没好气地瞪了季黎明一眼,“你要是不想上去的话,先打个招呼说明白了直接打道回府,也为我省点儿钱。”   “哪有就走之理?”季黎明轻哼,“本少难得抽空来一趟,若是连饭都不吃就这么回去了,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   “想吃饭就给我利索点快些上楼!”荀久瞅他,“否则我就让人把你的坐席给撤了,让你蹲着吃。”   “表妹,你这是胳膊肘子往外拐!”季黎明不服气,瞪了扶笙一眼又看向荀久,“分明还没嫁过去,这就处处帮着他说话了,要是嫁过去了,那还了得?!”   荀久睨他,“便是还没嫁过去,我也会帮着阿笙说话。”   扶笙满意地翘了翘唇角。   季黎明捂住胸口,装作一脸心痛地看向陶夭夭,“人家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死丫头还没嫁就连人带心带魂儿都泼过去了,简直是让人心寒呐!”   陶夭夭眸光一动,笑道:“二少既然这么心痛,还不如麻利的找个人在阿久前面大婚,这样一来,表嫂她是喊定了。”   “妙计啊!”季黎明双眼一亮,冲陶夭夭竖起大拇指,随后又耷拉下来,“本少一个人习惯了,若真找个管家婆管着我,那岂不是比死还难受?”   陶夭夭没说话,只觉得好笑。   “不如……”季黎明眉梢动了动,灼灼目光不怀好意地看着陶夭夭,“不如你嫁来我们季府好了,一夫一妻,正好跟你独女身份相配,你是女侯,我季家名望也不低,恰是门当户对,实在佳偶天成。”   二楼上,宫义刚好走到包厢门口,由于内功高深的原因,季黎明的话一字不漏地全部传进了他的耳朵。   面色微沉,宫义关门的力道便重了些,直惊得里面的商角徵三人目瞪口呆。   听到重重的关门声,季黎明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朝二楼包厢方向瞟了瞟,又不着痕迹地看了看旁边的陶夭夭,再不着痕迹地笑笑。   看来,楼上那位也并非是不可摧毁的冰山嘛,不过是这么轻轻一试就现出原形了。   见没人再说话,荀久也懒得再费唇舌,与扶笙一同踩着旋梯上了二楼,季黎明和陶夭夭紧随二人身后,齐夫人和柳妈妈走在最后面。   招桐则留在一楼帮助徐掌柜发放会员卡并向众人解释其用处和好处。   到了二楼包厢门前,齐夫人上前一步对着荀久道:“久姑娘,我就不进去了,听闻三楼才是绫罗绸缎楼层,不妨让柳妈妈陪着我上去吧,我先去熟悉熟悉。”   “也好。”荀久深知齐夫人并不喜欢太过热闹的场合,便应了她的请求让柳妈妈陪着上三楼。   荀久则带着扶笙、季黎明和陶夭夭三人推开门走进包厢。   里面的装潢以及摆设再度让荀久惊得瞪圆了眼睛。   依旧是水晶玉璧为灯,苹果木色的实木地板上铺设了厚厚的锦毯,踩上去绵软无声,深紫色华美锦缎包背的靠椅围了中心一张沉香木圆桌,桌上铺了浅米色巨大桌布,餐具也极为讲究。   荀久惊愕完往席位上一看。   宫义静坐偷微垂,不知道在想什么。   商义则好奇地四处张望,一会儿摸摸绵软舒适的靠椅,一会儿撩撩浅米色的豪华桌布,最后将目光定在水晶玉璧灯上。   荀久坚信,若是此刻扶笙不在场,商义能一个轻功飞上去把那玩意儿摘下来研究。   角义从沉香木圆桌中心摆放着的花瓶里拿了一支插花出来放在手里把玩。   荀久细细一看,这位天生有纠结症的怪咖竟然在这么重要的场合一边摘花瓣洒落在地上一边口中念念有词,不知道他又在纠结什么。   徵义的表情……   哦不,徵义根本就没有表情。   荀久看他好久也不见他眼皮稍微抬一下。   这位似乎有自闭症,天生不善于交谈,更不善于与人打交道,即便是在装潢这么奢华的房间内,都无法激起他的半分兴趣。   荀久心中顿觉挫败,心里暗骂真是一个个有眼不识金镶玉!   如此豪华奢侈的布置,竟然没有人被惊艳到?!   气呼呼地侧目朝着扶笙望去,荀久本也没打算从他嘴里听到什么好话,客气地说了一声“请”。   扶笙含笑道:“此间布置倒是挺不错的。”   荀久耷拉下去的脑袋立即直起来,双眼聚光,欣喜地问他:“你也觉得不错?”   “这地板不错!”季黎明站在绵软的地毯上往下面的实木地板上跺了两下,再抬起头来往四周一看,大赞:“那灯也不错,虽然比楼下的小了些,不过放在我房间还是绰绰有余的。”   季黎明说着,就要伸手去摘。   荀久迅速挡在他身前,毫不留情地重重将他的手打开,愠怒道:“今日我开业,我不向你伸手要红包就算好的了,你可还好意思拿走我这价值不菲的灯?”   季黎明不以为然,“一码归一码,你开业,我给你送礼,理所应当,但是你作为妹妹,送哥哥一个水晶灯似乎也没有多过分,这二者不能混为一谈。”   季黎明说完,身影快速绕开荀久,嘴角一勾,足尖一点就飞上去将水晶玉璧摘下来。   荀久揉着额头,暗骂土包子!   陶夭夭自进来后便没怎么说话,似乎有心事,一直到荀久亲自安排座位才反应过来。   “你怎么了?”荀久觉得好奇,在她的印象中,陶夭夭是个极其活泼的人,很少会因为什么烦心事而愁眉苦脸,但方才的她看上去的确面色不太好。   “啊?”陶夭夭好久才反应过来荀久是在问她,迅速抬起头来,眸光流转间恰巧瞥见了刚好坐在她正对面的宫义,四目相对,她心跳得非常厉害,好像这个身体都不属于自己一般。   “没……我没事。”陶夭夭强行偏开头,木讷地回了一句。   这么多人在场,荀久也不好得细问,笑着打了圆场,“为了感谢领导们前来,我这个东家慷慨一回,今日你们每个人都可以任意挑选本店的一样东西,虽然多是女儿家的物事,不过我看你们几个也老大不小了,拿回去可以送姑娘,当然,没有姑娘可送,拒绝我这个提议的人,我是非常乐意的。”   “我我我!”季黎明抱着水晶玉璧走过来,“本少看中了这个灯!”   “非卖品。”荀久瞪他,“这个不能给你。”   “切!”季黎明撇撇嘴,“你既说了是送我们的,自然是赠品也是非卖品,这个水晶玉璧就不错,我看着挺好。”   “你!”荀久头一次在口头上输给季黎明,气得咬牙切齿,桃花眼圆瞪,尔后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表哥,其实本店还有很多东西,二楼的胭脂水粉和三楼的裁缝新衣你都还没见到呢,兴许待会儿见了,你会觉得比这水晶玉璧值钱多了也新奇多了。”   “我不!”季黎明态度很坚决,将水晶玉璧护在怀里,“我就要这个。”   “我……”荀久抡圆了胳膊,准备大干一架。   那可是照明的东西啊,就这么被他拿了,光线都暗下去了不说,简直破坏了整个包厢的奢华感!   “不过是一个水晶玉璧而已,他要便给他了。”扶笙难得的绅士了一回,说出来的话让季黎明险些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不过……”扶笙话锋一转,“久久说的两个小花童恐怕就得麻烦季二少去找一找了,限时嘛,嗯,两天之内。”   季黎明保住水晶玉璧的手一抖,险些将怀里的宝贝抖下去摔碎,面上则一脸茫然,“什……什么小花童?”   “先吃饭。”扶笙挑挑眉,“吃完饭自有人为你讲解。”   这半遮半掩的话让季黎明心中有些忐忑不安,但终归还是平静下来乖乖坐到座位上,时不时抬眼瞄瞄扶笙,又时不时看一眼荀久。   但见二人面容沉静,分毫不像有大事发生的样子,季黎明的心才稍稍放松了些。   招待贵宾的菜肴是从隔壁酒楼特别定制过来的,用料以及做法自然是根据荀久的要求来。   众人完全坐定以后,荀久吩咐了恭候在一旁的婢女去传菜。   不过盏茶的功夫,隔壁酒楼的小厮便端着香气扑鼻的菜品鱼贯而入,第一道护国菜,冰碗羹碧,翡翠溶光,厚重的油层将甘薯叶凝出好看的半月形,用汤匙轻轻拨开油层才能感觉到热气并火腿茸和草菇的香味传出来。   荀久耐心地给众人普及宋朝最后一位皇帝赵昺当年如何逃到潮州寄宿在古庙,庙中僧人如何用番薯叶制成了这道汤给宋少帝喝以及“护国汤”名字的由来。   解释完,荀久头一低,发现冰碗里的汤早就没了,众人假装非常有兴趣地盯着她,等着下文。   季黎明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角,“表妹,你说的那是什么皇帝?”   扶笙没抢到汤喝,此刻听闻季黎明发问,也侧目看过来。   荀久浅咳两声,一本正经道:“胡邹的。”   “我就说嘛!”季黎明两手一摊,“大燕的历任皇帝都是固守宫门的,哪有被敌军打得逃跑到你说的那什么潮州的?”   接下来一道八宝南瓜蛊,同样不等荀久说完,众人便将内里的糯米一抢而空,险些连南瓜都抱起来啃掉。   再来一道霸王别姬,一眼看到鳖和鸡同锅,众人都明白什么意思了。   陶夭夭碍于面子,不好动手,扶笙直接就没正眼瞧过。   荀久再瞥向众人,季黎明当先拖过陶罐,角义一把抢过去,商义趁机将里面的鳖夹起来,由于筷子太滑,直接滑到了桌子上,将浅米色桌布染了一大团油渍。   众人皆用嫌弃地眼神看他。   商义小嘴一扁,站起身推开靠椅直往荀久这边来,撒娇似的道:“久姑娘,你可得为我做主,你看他们一个个凶神恶煞的,不就是一只鳖吗?我看他们都想长生不老想疯了!”   荀久扯着嘴角安慰他,“别慌,兴许他们只是嫌弃你将我的贵重桌布给弄脏了。”   商义:“……”   商义这次学精了,不等送菜的小厮将盘子端到圆桌上,他直接从荀久身后掠过去,将那盘甚是养眼的碧螺虾仁抢过去。   季黎明第一个不乐意了,斜眼瞪向扶笙,“子楚,你们夫妻俩就是这么待客的?”   没抢到菜吃,只能喝茶充饥的荀久一口茶水呛在嗓子里,最终还是忍不住喷了出来,紧接着便是要命的咳嗽。   扶笙轻轻给她捶背。   许久过后,荀久才恢复过来,小脸因为剧烈咳嗽而涨得通红,“慌什么,后面还有的是菜,不怕你们吃不饱。”   季黎明这才平衡下来,“算了,本少不与一个娘娘腔计较,他爱吃王八,就让他吃好了。”   商义一听急眼了,将已经吃空的盘子往桌子上重重一放,插着腰怒道:“你才是娘娘腔,你全家都是娘娘腔!”   这二人一言不合就动手,直将豪华包厢内弄得像个垃圾场。   荀久皱眉看向扶笙,“你不管管?”   扶笙得意地扬了扬眉,“等他们打完再管。”   “你!”荀久眉头皱得更深,“等他们打完,我这豪华包间也完了。”   “那正好。”扶笙淡淡抿了一口茶,“再让季家出面装潢,今日已经看过了一种款式,不如重新换个装潢,这样的机会多来几次,那你的包厢岂不是每日都有新花样可看?”   抽了抽嘴角,荀久大翻白眼,暗自琢磨这到底是什么逻辑?   ==   好不容易伺候完一群贵宾,将他们一一送走,荀久才累得倒在包厢里舒适的特制兽皮沙发上,扶笙还没走,准备留在最后陪她。   婢女们弯身收拾着地上的狼藉一片。   荀久看一次心痛一次,水晶玉璧全部被季黎明给抠走,浅米色桌布上油迹斑斑,地上的厚重锦毯跟进来时截然两样,总之,原本奢华无比的包厢就跟进了贼似的,只剩一个兽皮沙发还能勉强栖身。   荀久一阵接一阵地肉痛。   “好了,别生气了。”扶笙将她的身子挪了挪,让她的脑袋枕在自己腿上,安静地道:“今日本是商义的生辰,他心情不好,需要发泄,故而我没有阻拦,就让他发泄一天,明日必定会好的。”   荀久一愣,“今日是商义的生辰?”   “嗯。”扶笙点头。   “那他怎么不说?”荀久道:“他若是说了,我可以把聚会再布置得隆重一点,起码得有个生辰宴的样子啊!”   “商义从不过生辰。”扶笙摇摇头,“这跟他从前的经历有关。”   荀久恍然,宫商角徵羽五个人都有着常人难以想象的悲惨经历,虽然他们如今的性子各不相同,但到底曾经受过的那些苦是真真实实的,商义不想过生辰,或许有他自己的难言之隐。   荀久并不打算过问,她怕自己知道了那些过往以后会更加心疼商义,往后见面再也不能愉快地唤他“小肥脸”。   好不容易休息好,荀久和扶笙一起出了包厢往三楼走去。   齐夫人和柳妈妈还在上面。   这一层同样是灯光璀璨。   原本今日开业只是让客人们进来参观,并不做生意的,奈何方才迎宾美人们身上的旗袍太过惹眼,领了会员卡的贵妇人们纷纷往三楼涌来,见到上面还挂着几件样品,顿时双眼放光就开抢,其他贵妇人也不甘示弱,一哄而上。   几个眨眼的功夫,三楼亦因为这群女人的争抢而一片狼藉。   荀久作为东家,这个时候不得不出面了,她站出去拍着胸脯保证短期之内还会出新款式,这才让贵妇人们冷静下来。   方才还因为一件样品抢得爹娘不认的众人此刻反而恭谨客套起来。   “陈夫人,你身段儿不错,穿上这件肯定好看。”   “诶李夫人你皮肤白,适合这件儿,我就不跟你抢了。”   众人嘴上如是说着,实际上都在心里期盼荀久所说的新款式。   如今拿着的旗袍也好看,但说不定等新款式出来的时候就过时了,众位夫人都是要面子的,谁会穿着个过时的款式出门晃?   荀久得见众人终于冷静下来,笑眯眯道:“各位夫人请放心,半个月后,云水斋一定推出新款式,到时候你们再来看。”   似乎料到了几人要说什么,荀久赶紧道:“本店暂时处于新品试行期,不接受预订,不提供特殊待遇,人人平等,若夫人们对新款式感兴趣,请于半个月后亲自带着会员卡前来。”   荀久这番话看似说得不近人情反生意套路,但她越是这样摆谱儿,贵妇人们对新款式的期望就越高。   不接受预订,不给予特殊待遇,那新品得多高端啊?   在荀久笑眯眯的欢送目光里,贵妇人们依依不舍地出了云水斋,暗想着新品出来那天一定要早早来排队占位。   忙了一天,饶是招桐精力再好也累得手脚发软,刚来到三楼,就见荀久他们都在。   “姑娘,您果真答应了半个月后出新品?”招桐满脸不敢置信,“我们这可是人工刺绣,半个月哪里出得来?”   “一个人绣,自然出不来。”荀久道:“但是一群人就不一定了。”   “一群人?”招桐不解。   “打破传统呗!”荀久笑看了扶笙一眼,“还是秦王殿下在掖庭宫就想到的,利用流水线来生产,每个人负责一道工序,这样的话,每个工位上的人就会将她那道技术做精做纯,如此一来,速度会加快很多,质量也有保障。”   招桐双眼晶亮,“对啊,我怎么没想到?”   荀久道:“从今往后,齐夫人是三楼掌柜,也是此间的绣娘,第一道工序的刺绣重要多有几个绣娘的,将几种不同的绣法表现出来,后面的工序再逐一将人安排下去,一直到成品出来。下一道工序的人还可以监督上一道工序,若是哪里做得不好就要及时提出来并修正,务必要让我们的每一件衣服都是精品。”   末了,荀久又补充,“对了,尽量不要重复花样,款式可以重复,但花样只能独一无二,否则贵妇人们聚会时相互之间看见同款会很尴尬。”   “晓得了。”招桐一一记下,又问:“二楼的胭脂水粉铺子还缺一名掌柜,姑娘打算委任谁?”   荀久想了想,认真看着招桐,“我看不如你去吧!”   “奴婢?”招桐目瞪口呆地指了指自己,“奴婢如何能胜任,姑娘莫要开这么大的玩笑。”   “我说你能你就能。”荀久淡淡道:“前些日子,你也跟着我学了不少药理常识,对于美肤护肤也懂得不少,贵妇人们尝试过一次面部护理,下次再来的时候,她们肯定会要求做示范,我可没那闲工夫待在店里伺候人,故而这个重任只能交给你。”   招桐嗫喏道:“姑娘教的那些,奴婢都记住了,可是突然让奴婢接管二楼……”   “好了,别犹豫了,你若是不想去,我就得花重金从外面请专业的掌柜,你这是坑我呢?”   招桐讪笑两下,抓抓后脑勺,“既然姑娘如此信任,那奴婢便却之不恭了,奴婢从前没有管理经验,但今后一定会跟着徐掌柜的好好学习,一定帮姑娘打理好云水斋。”   “这才对嘛!”荀久露出满意的笑,“这才是我带出来的人。”   ==   回到季府的时候,午时刚过,季黎明跳下马车,先去二夫人的汀兰苑给她请了安这才返回自己的南山院。   进门之前,他问小厮,“千依今日可用过饭了?”   小厮吞吞吐吐,不知如何作答。   季黎明眯了眼,声音沉下来,“问你话呢,怎么哑巴了?”   小厮抖了抖身子,低声道:“千依姑娘被四姑娘请去了她的院子。”   季黎明心中涌上一股不好的预感,忙问:“芷儿让千依过去做什么?”   小厮摇摇头,“小的不知,不过小的听四姑娘身边的丫鬟说,四姑娘和千依姑娘似乎因为什么而发生了争执,如今正吵得不可开交。”   脸色惊变,季黎明也顾不得进屋去琢磨早上扶笙所说的花童,一把将小厮推到一边,风一般冲向季芷儿的院子。   此时此刻的邀月居内,季芷儿愤怒的声音从房里传出来,丫鬟们全都战战兢兢守在门外大气不敢出。   季黎明三两步上前去,焦急地问:“里面发生了什么?”   丫鬟们齐齐摇头均表示不知道。   实际上也是知道一些的,只不过素来了解四姑娘的骄纵性子,故而不敢贸然告诉二少,只好装作不知。   季黎明问不出什么,只能上前去敲门。   季芷儿对于季黎明的到来视若不见,继续横眉竖目教训千依,“你一个小小贱婢也敢冒犯本姑娘,这季家的大门是你想进就进,想出就出的吗?”   外面的季黎明一听便寒了心。   千依可是堂堂公主,就因为自小流落在外如今无法认祖归宗而被欺辱至此!   想到这里,季黎明愤怒得一脚踹开房门。   季芷儿一时愣住,在她的记忆里,二哥从来没有这么粗鲁过,但见他此时满脸愤怒地看着自己,季芷儿不用想也知道二哥是为了千依而来。   想到早上三哥见到千依时垂涎的模样,再想到一向对自己温柔体贴的二哥也被这女人迷了心窍,季芷儿气不打一处来,捏起一个茶盏就往地上摔,怒目瞪着季黎明,“二哥,你是不是来找我兴师问罪的?”   “芷儿!”季黎明阴沉着脸,扫了一眼捂着脸颊倒在地上的千依,压着怒火道:“你怎么能随便打人?”   “我随便打人?”季芷儿指着自己涂了厚重脂粉才勉强盖过去的脸上红痕,大怒,“昨天我还听见她自己说讨厌荀久,晚上的时候,我不过是气不过当初荀久与我竞价的时候将我那串祖母绿给赢了去低估了几句,千依这个贱人便不由分说打了我两巴掌。二哥你倒是评评理,是我错还是她错,我堂堂季府四姑娘,岂容得一个贱婢以下犯上?她既然打了我,那我便该用力打回去,难不成二哥认为此时此刻我该忍气吞声?”   “这……”季黎明陷入了迷茫,通过荀久之前对他的解释,再联系季芷儿方才的一番话,他大概了解了个七七八八。   无非就是昨天白日里这两人凑巧碰到一起,又凑巧将话题聊到了荀久身上,当时的两人都表现出同仇敌忾的气势来,谁料晚上季芷儿再提及这个话题的时候,千依态度一转,不允许季芷儿辱骂荀久,盛怒之下,千依打了季芷儿两巴掌。   头疼地抱着脑袋,季黎明头一次晓得什么叫纠结。   白天的千依和晚上的千依完全就是两个人,这件事季芷儿自然不可能知道,在她看来,千依贸然动手打了她这个正牌季府姑娘,理应受罚。   “芷儿,算了,你看你也打了千依,这不是两清了吗?”季黎明心中无奈,明面上,这件事是千依有错在先,可实际上,此时此刻的千依根本不晓得昨晚发生了什么事。   “如何两清?”季芷儿咬着不放,“二哥说得轻巧,千依不过是一个贱婢而已,她今日敢以下犯上打了我,明日便敢执刀杀人,这样的祸害,留在身边何用?”   季黎明叹了口气,问:“二婶娘那边怎么说?”   “我娘并不知道这件事。”季芷儿没好气地道:“她这两天隐隐有喘症复发的状况,我没敢去打扰。”   “既然知道二婶娘身子不好,你就不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惹出事端让她烦心。”季黎明老成持重地说道:“这段时间本来就发生了很多事,瑞王府的……姑母也不安生,再加上老三的生辰逼近,二婶娘一个人操持家务本就累极,若是每日还要来操心你的情绪,那她就算是铁打的身子骨,也受不住。”   季芷儿垂下脑袋,语气已然软弱下去不少,“二哥既然知道,那还把千依这祸害留在府上做什么?”   “千依的事,我自己会处理。顶多再过两日,我将她送出去一个人住,这样的话你也不会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与她发生争执。”   季芷儿原本因为季黎明的那一番教导想到了娘亲这些日子以来的确是操心不少而感到些许愧疚,此刻听闻季黎明说千依打了她两巴掌只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她立即又炸毛了。   “二哥字字句句偏向千依,依我看,我根本就不是你妹妹,千依才是你妹妹吧,你要帮着她,那你只管去爷爷处告状好了,反正你们都不喜欢我,我知道的!”季芷儿越说越心酸,眼泪滚落下来。   季黎明无暇顾及季芷儿,弯身将地上的千依扶起来。   她显然被打得不轻,嘴角还在不断地流血,双眼失神,自从他进来后就一言不发。   “千依,你怎么样?”季黎明眉头蹙紧。   “这就是你说过要给我的安定生活?”许久之后,千依慢慢回了神,剪水眸中满是质问,她恨恨看着季黎明,一字一句说得极缓,“你说过不会让我见到季太妃,我确实是没有见到,可荀久呢?你这个好妹妹呢?季黎明,你究竟把我当成什么人?街边乞丐吗?你高兴的时候随便赏两口饭,不高兴的时候便任由人这么欺负我?”   “千依,不是这样的。”季黎明急着解释。   “别说了!”千依厉声打断他,“我不想听,你说得再多也不过是空口白话而已,我如今不正是被人欺负过之后狼狈出现在你面前的吗?这副样子,你看着可还满意?”   “我……”季黎明彻底失去言语,千依的身份是绝对不能说的机密,可若是不坦白出来,芷儿永远只会将她当成贱婢看待,时时刻刻想打压她。   千依不等季黎明反应,狠狠挣脱开他搀扶着她的双手,头也不回地往外面跑。   季黎明咬着牙瞪了季芷儿一眼,加快脚步朝世安院走去。   数日的静养再加上定时换药,季博然脖子上的伤已然恢复不少,此时用完了午膳坐在花园里休息。   陡然听到小厮来报季黎明过来了,季博然想都没想就想摆手让小厮将他打发走。   却不料季黎明这一次不管不顾直接冲了进来,脸色不太好。   “你这是早上去参加荀久的开业典礼没吃饱饭?”季博然艰难地抬起头扫了季黎明一眼。   季黎明挥手屏退左右,在季博然对面坐下,皱了眉头问:“爷爷,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为何会同意让两个孩子交换?”   季博然一愣,随即恍然过来,既然季太妃都将这件事闹到女帝那儿去了,那么季黎明会知道也不足为奇。   “都过去这么久的事了,早已成定局,如今再来问,还有何意思。”季博然的脸色很平静。   “早已成定局?”季黎明红着眼眶,冷嘲一笑,“爷爷当年点头同意的时候可曾考虑过或许将来的某一天这件事会因为一个小小的导火索牵一发而动全身,将整件事情的真相暴露出来?”   见季博然不答,季黎明又冷着声音问:“你可曾考虑过时隔二十年晓得真相的我是种怎样的心情?”   季博然张了张嘴,还是什么都没说。   季黎明深吸一口气,接着道:“千依才是我真正的龙凤胎妹妹,却因为当年你的一点头而流落在外二十年,吃了数不尽的苦楚,如今好不容易辗转回季家,却因为身份无法回归而被当成贱婢,被奴役,被驱使,这一切的一切,我该去怪谁?”   季博然面色一震,终于发出声音,“你……你说什么?你前些日子带回来的那个姑娘是你的亲妹妹?”   “不然爷爷以为我为何三番两次的维护她?”季黎明闭了闭眸压下眼眶内的酸涩之意,“千依是我亲妹妹,却是无法公开身份的亲妹妹,她如今在府里备受欺凌,我又无法时时刻刻待在她身边,无法时刻关照她,我也曾想过在外面买座宅子给她一个人去住,可这种方法终究治标不治本,既然这件事与爷爷难逃干系,您就不打算出面说些什么或者做些什么吗?”   “老天有眼啊!”季博然颤抖着声音,老眼内全是激动,“我一直以为那个孩子早就死了,却不曾想上苍垂怜,竟在时隔二十年后让她辗转回到自己的家。”   语毕,季博然看向季黎明,“既是这样,那我到时候收荀久为干孙女的时候就连千依一同收了,希望……希望她能看开点儿不要介怀于过去。”   这个结果,早在季黎明的预料之中,他并不觉得丁点儿意外,反而深深蹙了眉,“爷爷那日进宫的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回来以后我听闻季太妃直接疯了?”   季博然闻言,脸色顷刻间阴沉得可怕,指着自己脖子上还未痊愈的伤,“那个孽女,险些当着女皇陛下的面杀了老夫。”   “什么?!”季黎明简直不敢相信,呼吸窒了窒,“她怎么敢……”   “她如何不敢?”季博然厉声道:“当初就是因为她嫉妒睿贵妃才会去跟先帝质疑女帝他们姐弟俩的身份,让先帝大怒之后对龙凤胎恨之入骨,结果风水轮流转,竟让她也怀上了龙凤胎,孩子生下来,她才开始慌神,跑来求我,当时你外祖母还在人世,自然见不得自家女儿这般苦楚,陪着她在我房门外跪了一夜,都这样了,我还能不答应么?”   幽幽长叹,季博然道:“她这一生,坏事做尽,偷龙转凤,平白杀人,哪一件不是足以置季氏于死地的大罪?如今疯了,那也是她应得的报应,怪不得谁。”   “我来这里,并非是为那个毒妇开脱的。”想到那样狠毒的女人竟是自己生母,季黎明的心脏便如同被虫咬,面色冰寒,褪去了一贯的纨绔之气,“爷爷既然晓得那毒妇杀人的事,想必也知道了先瑞王妃的死便是她一手造成,如今瑞王晓得了这件事,也晓得了他并非真正的瑞王,往后,他如何与季太妃相处,爷爷可曾考虑过这个问题?”   季博然的身子再度一震,嘴唇翕动几下没发出声音。   “瑞王如今想必是恨极了那个毒妇的。”季黎明接着道:“晓得真相那天,我曾见他去秦王府住了一夜,第二天便若无其事地回了瑞王府,兴许……兴许他回来并非是想通了,而是想慢慢折磨那个毒妇,短时间内,瑞王府上下肯定看不出什么来,可我怀疑瑞王会因此而心智紊乱,做出什么极端的事,爷爷是一家之主,您说的话最有权力,这种时候,还望您站出来说句话,哪怕是凭空捏造也好,煞有介事也罢,请给瑞王一个合理的解释,起码让他能接受自己的身份,能接受先瑞王妃已经死了一年多的事实,他一向敬重你,只要是你亲自出面,瑞王一定会相信的。”   见季博然依旧不为所动,季黎明捏了捏拳,道:“季太妃的死活,我不想去关心,我现在关心的是瑞王,毕竟当初你们是为了保护我才会将他推出去当替死鬼的,说来说去,都是我欠了他,这笔债,恐怕用我一条命都无法还清,可我向来是个不喜欢欠人的人,还不清,那我便慢慢还,哪怕用上一辈子也在所不惜,只希望他能安然活着就成。”   末了,季黎明又补充,“我和瑞王都是您的孙子,手心手背都是肉,我理解爷爷的为难,护了一个必定会负了另一个,我心里也不好受,我甚至想过,只要瑞王开心,那么便是取了我这条命,我也绝无怨言的。”   “你这是说的什么混话!”季博然微怒,“瑞王一向心善,此番打击固然不小,但他也绝对不可能取你性命,瑞王还不是那么没有理智的人。”   “那就拜托爷爷找一套说辞去圆了这件事吧!”季黎明已经平静下来,声音透着数不尽的落寞,“否则若是他因此而想不开或者不好过,我会内疚一辈子的。”   ==   云水斋顺利开业,短短两日便迎来大批新顾客,别致的产品和优质的服务让顾客们好评如潮。   荀久坐在摇椅上,心满意足地听着招桐禀报开业两日的业绩,然后抬头看看天,道:“待会儿我会去秦王府让人过来帮忙,你们几个迅速点将东西全部搬迁至新府邸去。”   招桐点点头,又问:“姑娘,奴婢亲自去新府邸看过,挺大的,虽然我们在这边的东西不多,但场面功夫还是要做做的,到时候是否需要奴婢再去买几个丫鬟进府?”   “这个问题……”荀久犹豫,她一向最不喜欢身边有太多人,那样的感觉像是随时随地都有人在监视她,让她很不舒服。   “算了,出嫁的时候总要有一批陪嫁丫鬟的你替我去挑选几个来。”荀久摆摆手,“擦亮眼睛,那些个不听话不伶俐不聪明的就不要招进来了,免得心烦。”   招桐一一记下了,又招呼着荀久用了饭这才吩咐阿木备了马车将荀久载去秦王府。   彼时扶笙正在镜云水榭同宫义说着什么,荀久也不好上前打扰,只好先等在竹林里,待宫义离开以后才走过去。   “今日怎么想起我来了?”两日没见到荀久,扶笙语气里都带了怨气。   “你是我未来的夫君,我不想你想谁?”荀久听出了他的醋味,若无其事地走过去坐下拈了糕点塞进嘴里。   “我知道这几日云水斋忙。”扶笙唉声叹气地道:“所以你今日一定也是有事才过来的,说吧,什么事?”   荀久早就习惯了他猜人心思的本事,此刻也不过讶异了一瞬后正色道:“你还记得上次肖老说得月面松纹吗?”   “记得。”扶笙点头,“怎么了?”   “为免夜长梦多,我现在就带你去。”荀久喂他一块糕点,看着他吃完才继续道:“刚好我也好奇你母亲究竟留下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竟让肖老寻找了这么长时间。”   ☆、第007章 岷国百年秘史(一更)   午后的西城,街市非常热闹,荀久与扶笙同坐马车直奔上次去过的那家纸铺,但由于年关将至,进城买年货的百姓太多,导致人流拥挤,马车行驶得极其缓慢。   几度撩帘往外面看,也不见得走了多远,荀久一泄气,对着扶笙道:“依我看不如这样好了,让甄叔将马车赶去我的云水斋那边停靠,我们俩下来走着去纸铺,反正也没多远了,若是一直坐马车,只怕再过一个时辰也到不了。”   扶笙赞同地点点头,随着荀久下了马车,又交代了甄叔几句。   二人这才并肩往纸铺行去。   荀久上一次和季黎明一起来的时候,纸铺里只有一个老伯,这一次陪着扶笙一起来,里面也只有一个人,却再不是上次见过的老伯,反而是个长相儒雅的年轻小生。   与扶笙对视一眼,荀久上前去问:“这位公子,请问这家纸铺的老板呢?”   年轻人摇摇头,“不知。”   “不知?”荀久瞪圆了眼,面色震惊,“你既不知道,如何会接管这家纸铺的?”   年轻人原本温和的面容在听闻荀久这句话以后逐渐沉冷下来,皱眉看着她,“你到底是不是来买纸的,若是客人,在下随时欢迎,若是来找茬儿的,那么不好意思,慢走不送。”   年轻人一边说一边做了个驱赶人的姿势。   荀久后退了几步,不悦地嘀咕道:“你这人还能不能好好说话了?”   年轻人对她的嘀咕不以为然,再度出口赶人,“在下的店铺只欢迎买纸的客人,不欢迎找茬儿的人,你们若实在闲得慌,可以去别处。”   “你怎么知道我是来找茬的?”荀久四下扫了纸铺一眼,店铺倒是大,只可惜并没有人前来,大概也是跟年轻人这不近人情的态度有关。   荀久心中直犯疑惑,上次来的时候也是这样,那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儿也是个蛮不讲理的,一言不合就将她和季黎明赶了出去,今日这个年轻人似乎比老头儿还不近人情,连话都不听她说完就赶人。   “气死我了!”荀久跺跺脚,转身就走。   扶笙自从进入了纸铺之内便没发一言,刚才荀久同年轻人争吵的时候,他的目光四下扫视,幽邃的瞳眸中似乎有什么一闪而过,尔后便随着愤懑不已的荀久出了纸铺。   年轻人在二人出去的时候将目光凝视在扶笙的背影上,于架子阴影下的面色更加晦暗不清。   “阿笙,你刚才怎么不说话,在想什么?”走出纸铺好远,荀久才反应过来之前在店里,扶笙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就是觉得这间纸铺异常冷清。”扶笙淡淡道:“兴许跟掌柜的态度有关。”   “说的就是嘛!”荀久捏了捏拳,不满地埋怨,“我上次来也是这样的,那个头发都花白了的老头儿态度非常不好,季黎明还多次跟我夸他们家是百年老字号,可我两次来都没有见到客人,按理说来这种出了名的纸铺,里面不应该只有一个人,更不应该态度这么差才是,可为什么……”   “若是一般的店铺,这种态度对人早就关闭了。”扶笙接过话。   “对对对。”荀久非常赞同,“那个年轻人一看也不是什么好鸟,对了阿笙,上次我见到月面松纹纸的时候,那个老头儿反应很是古怪,不如我们就在这附近打听打听他住在哪儿,顺便去拜访一下,说不定上次他态度不好,这一次就能转好了呢?”   “你说去,那便去。”扶笙微微颔首。   二人又往前行了一会儿,一路上跟许多人打听了那个老头儿的住处,所有人皆摇头称不知。   “奇怪!”荀久捏着下巴,“莫非是神仙,否则怎么可能没人知道老头儿住在哪儿?”   “如果……”扶笙脚步一顿,“如果你说的那个老伯从来就没有出来过呢?”   荀久一惊,“你的意思是,那个老头儿的住处很可能就在纸铺里面?”   “不排除这种可能。”扶笙点头道:“你仔细想想,我们这一路上打听过来,所有人都说没见过纸铺老伯关了铺子以后去往哪里,那么有没有可能,他就住在自己的店铺里面?”   “这也不对啊!”荀久疑惑道:“如果他就住在自己的纸铺里面,那么刚才的年轻人为何说不知道老头儿的行踪?”   顿了顿,荀久又道:“要不,我们再回去问一下?”   扶笙面露无奈,“方才去了,那个人的态度就不好,未必现在返回去他就能改变态度。”   “那还不简单!”荀久挑挑眉,“我进去买纸不就得了,买纸,我便是顾客,我就不相信这天下还有不欢迎客人的生意人,如果我买他的东西他还要将我轰出来,那就只能说明那个人很有问题。”   “也行。”扶笙点点头,“那我们便再回去一趟。”   语毕,二人不约而同地转过身,重新走回纸铺,却见方才的年轻人正在摆放纸张的架子前,将压在下面的纸全部换上来。   这个店铺明显有些年头了,架子上的朱漆已经斑驳脱落,被压在下面的那些纸更是被虫蛀得不堪入目,但年轻人还是将它们翻了上来。   荀久觉得疑惑,欲上前问缘由,却突然想起来刚才自己才被这个性情古怪的人驱赶过。   想了想,她眸光一动,挑眉道:“这位小哥儿,我们是来买纸的。”   背对着荀久的年轻人一愣,显然,他晓得荀久便是方才被他驱赶出去而又再度返回来的人。   不过听到荀久那句“买纸”,年轻人眉宇舒展开不少,将手中的纸整理好以后缓缓转过身来,勉强扯出一丝笑,“请问姑娘要什么纸?”   “月面松纹。”荀久想都没想,直接开口,“不知贵店可有这种纸?”   年轻人瞳眸骤缩,死死盯着荀久半晌才沉了脸色,声音又恢复了初见时的冷冷清清,“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荀久疑惑着指了指自己。   年轻人抿唇不语,眸光却一再晦暗幽深下来。   “自然是客人呐!”荀久察觉到了年轻人的异样,笑得有些勉强,“莫非你认识我?还是觉得好像在哪儿见过我?”   年轻人怔愣一瞬,尔后偏开头,冷声道:“抱歉,本店并没有你说的那种纸。”   “不会啊,上一次我来的时候就见到了。”荀久无辜地眨了眨眼,“这位公子,你既是生意人,为何还会有不愿意卖给客人的东西?”   “我说了没有便是没有!”年轻人面色冷凝,“你若再无理取闹,当心我不客气了!”   扶笙眉棱一抬,“本王倒想知道你如何对她不客气。”   扶笙的气场,向来很少有人能撑得住,但荀久着着实实看见眼前的年轻人眼眸平静,面上依旧是那副清冷的神情,仿佛根本就不知道眼前的人是当朝权倾天下的秦王一般,一字一句重复着他刚才的话。   “不论你们是谁,倘若是客人,在下开门欢迎,若是来闹事找茬,那么不好意思,恕小店鄙陋,无法承载两位神尊,还请移步他处。”   扶笙面色凛冽下来。   荀久感受到了他周身气息的寒凉,空气中似乎有暴雷闪电无形滋生,浅吸一口气,荀久赶紧开口,“这位公子,你们这儿都有些什么纸?我们买便是了。”   “所有的纸都在架上。”年轻人收回目光,转而看向店内摆放整齐的架子,“姑娘大可随意看,瞧中了哪种,告诉我要多少就行。”   荀久假意噙着笑走到架子旁边扫了扫,指着刚才被他翻上来的那些被虫蛀过的纸,问道:“这些明明已经坏了,为何不丢弃,反而要将其翻上来?”   “这些是样品。”年轻人安静道:“姑娘若是看中了,我可以去仓库为你拿完好无损的。”   “仓库?”荀久眸光一动。   年轻人没再回答,立在一旁等着她挑选。   被这样一双古怪的目光盯着,荀久有些头皮发麻,随意看了一种,她伸手指了指道:“我就要这种,请问多少钱一刀?”   年轻人犹豫了一下,答:“姑娘要买的这种是本店最普通的纸,二十文钱一刀,你要多少?”   荀久不太懂得这个时代的一刀纸有多少张,悄悄走到扶笙旁侧低声问:“阿笙,这个一刀纸有多少张?”   “一百张。”扶笙道:“你又不是买去用的,随便意思一下就行了。”   荀久没把扶笙的话听进去,她在琢磨要买多少纸才能让这个讨人厌的年轻人搬不动半天出不来仓库,然后为她制造寻找月面松纹的契机。   犹豫了一会儿,荀久道:“我要十刀!”   “十刀?”年轻人有些讶异,面前的姑娘一看就是有钱人,可开口却要本店最便宜最普通的纸,而且还一次性买这么多,作何用?   “怎么,莫非你没有库存?”荀久得意地扬了扬眉梢。   “有。”年轻人看她片刻,收回视线,语气难得的温和了些,“姑娘请稍等,我这就去仓库取来。”   荀久笑意盈盈地点头,顺便摆摆手,“去吧去吧!”   年轻人很快就从屏风后头的中门去往后院。   荀久四下扫了一眼,朝着扶笙递了一个眼色,压低了声音道:“阿笙,分头行动,我们一人负责一边,务必要将那张月面松纹纸找到。”   扶笙轻轻颔首过后与荀久一人站在一边,专往角落里翻。   荀久自然是前往上一次季黎明发现装了月面松纹锦盒的那个地方,只可惜莫说锦盒,便是那个地方的纸张都被重新挪动过了,一番寻找下来,二人全无所获。   荀久泄气地将身子倚靠在架子上,幽幽叹了一声,“看来是被那老头另外找地方藏起来了。”   摆放纸张的木架历经时光的摧残,朱漆脱落了以后逐渐腐朽,又没有人修葺,脆弱得可怕,此时被荀久这么一靠,终于支撑不住“轰隆”一声往后面倒,后面的架子也支撑不住,一排顺着一排地倒,直到这个方位上的架子全部倒了下去才停止。   如此排山倒海的声音,荀久毫不怀疑站在这条大街尽头都能听见。   看着方才还整整齐齐的架子顷刻间倾倒断裂,纸张四散开来,乱成一团的样子,荀久呼吸窒了窒。   “该死,闯祸了!”荀久暗骂一声过后蹲下身想去捡拾地上散乱的宣纸。   斜刺里,扶笙洁白如玉的修长手指伸出来轻轻扣住了她的手腕,随后摇摇头,“不必捡,你先让开我看一看。”   荀久心中疑惑,却因为方才被架子倒塌的声音惊吓到而没有心思去深究扶笙这句话的意思,乖乖站起身来立在一旁。   扶笙一撩衣摆缓缓蹲下,将压在最下面的一张纸慢慢拿出来。   荀久余光瞟了瞟,那是一张看起来年代已久的泛黄纸张,上面除了岁月的泛黄颜色之外,还有隐隐约约的水痕。   很明显,这张纸曾经被水浸湿过,而且年代久远。   既然已经被水浸湿,为什么还要拿出来摆放?   荀久百思不得其解。   愣神间,方才去往仓库取纸的年轻人已经急切地跑了回来,一眼见到坍塌了一地的架子,他脸色剧变,铁青着脸走过来厉喝:“你们做了什么?”   在这件事上,荀久自认为有错在先,故而此刻听到年轻人的质问,她只好面带歉意地道:“不好意思啊,我不小心弄倒了你的架子,不过你放心,我会照价赔偿的。”   年轻人不等荀久说完,迅速蹲下身去,一边捡拾地上那些原就破旧腐朽的纸张,一边怒道:“照价赔偿?你拿什么赔得起这些纸?”   荀久面部抽了抽,这些都是最普通不过的纸好么?   凭借她云水斋日进斗金的高额利润,她要想照价赔偿这些架子以及上面摆放了多年的纸张,还不是分分钟的事。   只不过……   荀久的目光凝在年轻人急切的面容上。   他此时正对着大门方向,门外的光线清晰地将他鼻尖沁出来的细密汗珠照得晶亮。   荀久感觉得出,他很紧张,而且是紧张这些已经泛黄不可着墨的纸张。   心中虽然疑惑,但荀久处于愧疚之心,还是弯下身来帮着年轻人一起捡。   “走开!”年轻人突然抬起头来对着荀久和扶笙怒道:“往后我的店铺不欢迎你们前来,今日的事,我认栽,如今唯一的要求是请你们迅速离开!”   “可是……”荀久犹豫,“你一个人捡得过来?”   “不用你管!”年轻人的声音更冷,面色更寒,“这里不是你们这些金尊玉贵的人该待的地方,还请你们俩尽快离开给我留条活路。”   扶笙捡拾纸张的动作一顿,深深看了年轻人一眼,尔后缓缓站起身,对着荀久柔声道:“我们走。”   荀久从钱袋里掏出两锭银子放在柜台上,这才跟着扶笙慢慢走出纸铺。   这一次,荀久显然比之前那一次更加疑惑。   “阿笙……”她轻唤道:“你有没有觉得这个年轻人很有古怪呐,方才那种场面,正常人都会先叱骂我一顿然后趁机敲诈一大笔钱,可他却显然不稀罕我的银子,反而将那些废纸当成宝贝,紧张的不得了,莫非那些纸有什么特别之处?”   “的确是有古怪。”扶笙说着,动作轻巧地从怀里掏出一张卷成细条的纸慢慢打开。   荀久凑近一看,发现这种纸正是方才在纸铺见到的枯黄且上面有水痕的“废纸”。   “你看这个。”待纸张完全打开,扶笙指着水痕上面的一个角,“能看得懂吗?”   “这种字体……”荀久眯了眯眼睛,“怎么感觉有些眼熟?”   那是一种非常古老的文字,极其繁杂,在大燕的今天几乎是已经被遗弃了的,且荀久很肯定她自小就没有见过并学习过这种字,但此刻看见,她竟觉得无比熟悉,一眼就能看穿上面的意思。   “是何意?”扶笙问。   荀久再看一眼,完全确定了内容之后才道:“上面写着:南岷五百一十七年,邀月宫失火,女王葬身火海……”后面便再也没有内容,或者说原本还有内容,但是被水痕全部盖去了,完全看不清。   “南岷?”回过神来的荀久满脸疑惑,“什么时候有了这么一个国家?”   “是岷国臣服于大燕之前的王国名称。”扶笙道:“岷国在六国中是最为特殊的,因为它以前本身就是独立的国家,只不过几百年前先太祖皇帝建国并分封诸侯国的时候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岷国突然向大燕臣服并立誓年年纳贡,岁岁朝贺,之后便逐渐将领地划分给大燕,缩小统治范围,与五国并存至今。”   “以前的南岷国竟然是女王统位?”荀久惊叹:“我还以为女帝是大燕历史上第一个女性统治者,没想到几百年前就已经有了先例,果然是我孤陋寡闻了。”   “我也是今天才得知。”扶笙道:“南岷国的历史就是个谜,因为后世基本没有史书流传下来,至于为何是女王统位,就更加不清楚了。”   荀久把刚才那句话细细斟酌了一下,感慨道:“南岷五百一十七年……看来南岷国的存在时间并不短,且南岷国存在于大燕之前,听起来似乎是个极其厉害的大国,就是不知道为何存在了这么长时间的大国会突然向新国大燕臣服。”   扶笙眯了眯眼,顿了一瞬才道:“若是我没猜错的话,南岷五百一十七年那个时期正是先太祖皇帝建立大燕王朝的时候。”   “哦?”荀久来了兴趣,“我怎么隐隐感觉那什么邀月宫失火,女王葬身火海的事与先太祖皇帝有关?”   “不知。”扶笙摇摇头,“毕竟过去了几百年,光凭我们俩的猜测也无法将真相还原。”   “可惜啊可惜。”荀久再叹,“原以为能透过这一张小小的纸看到一段感天动地刻骨铭心的惊天之恋,却没想到只有这么短短一句话。”   “咦……”恍然之间反应过来的荀久惊得睁大眼睛,抖着手指指向方才的纸铺方向,“你也说了这些事情并无记载,那么……为何这间纸铺里面会有?”   扶笙显然也在想这个问题,听到荀久发出疑问,他做出了大胆的假设,指着手中那张纸上的字迹道:“我有个猜想……”   荀久紧张问:“什么?”   “我觉得这家纸铺的目的并不在于卖纸,而是晒纸。”   “晒纸?”荀久惊了惊,“何意?”   “你看。”扶笙又指着泛黄宣纸上面的水痕,“这上面很明显是在很久之前被水浸湿过,且并非只有一张,方才架子坍塌的时候,我看得很清楚,这种情况的纸张有很多,也就是说,纸铺的主人明知这些纸被水浸湿过已经不能用了还要将它们摆放出来,你觉得这些纸能卖得出去?”   “自然卖不出去!”荀久道:“如果按照你所说,那么摆放在架子上的那些纸原本就是不打算卖的,而是特意摆出来晾晒的,目的……目的该不会是等着上面自动显出字迹来吧?”   荀久觉得自己这个猜想够荒诞不经的。   都已经被水浸湿将上面的墨迹给磨灭没了,怎么可能还会自己显现出来?   “兴许你的猜测是对的。”扶笙破天荒的支持了她这个荒诞不经的想法。   “怎么可能?”荀久惊讶地张了张嘴,“先不说这些纸张上面沾了水,就拿纸张的年限来说,绝对不会只有三五年那么简单,这么长时间的摆放,能不残破就算不错了,真的还能有字迹再显现出来吗?”   “这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扶笙抬了抬手中的宣纸,挑眉道:“我敢说,这张纸之前是完全没有字迹的,只不过是纸铺的主人不晓得用了什么办法才让它逐渐显了出来。”   “对哦!”荀久恍然大悟,“我刚才还看见那个年轻人将压在下面的纸全部翻了上来,看样子,他真的是在晒纸。”   扶笙眸光深邃了一些,“现在的重点不在于他们是如何让字迹显出来的,而是他们手里为何有南岷国的秘史?”   “要不要去问问璇玑老头儿?”荀久道:“虽然那个糟老头子总没个正经,但我觉得他应该晓得不少事情,你亲自去问,兴许能有意外收获。”   扶笙面露无奈,“莫说去找他,就连当初女皇陛下从殡宫墓穴转醒回到皇宫那天,璇玑阁主是如何离开的我都不知道。”   “不会吧?”荀久觉得不可思议,“老头儿有这么厉害?”   扶笙笑道:“不厉害的话,他就不可能是阁主了。”   “说得也是。”荀久点点头,“就连大祭司也要礼让三分的人怎么可能会是普通人?”   “算了,这件事等以后有机会去到岷国再查,我们先回去。”扶笙重新将那张纸卷起来塞进袖中。   荀久没再说话,两人徒步前往云水斋。   云水斋一如开张那日人流如潮,生意火爆,一楼到三楼的婢女小厮们人人忙得晕头转向,但无一人有怨言,因为荀久这个东家给他们的月银制定了提成方案,对于他们来说,自然是生意越好提成越多,高兴都还来不及。   绕过人群去三楼瞟了一眼新款衣服的进程,荀久与齐夫人以及几位绣娘打了声招呼后便下来坐上扶笙的马车准备回府。   “今日我搬迁至新府邸,理应请你们一顿乔迁宴。”荀久道:“你若是待会儿没事的话,就直接跟我去新府邸吧!”   “好。”扶笙含笑应了。   荀久有些困,打了个哈欠后将整个身子都靠在他怀里逐渐进入睡眠。   不知为何,每次有他在身边,她总能睡得特别安稳,连梦都不会做。   但不可否认的是,荀久很喜欢这种感觉,就好像有了一层保护伞一样,不管有再大再糟糕的事情发生,都有他会替她顶着,她不必焦虑得辗转难眠,食不下咽。   扶笙扯过旁边的薄衾盖在荀久身上,看着她俏丽妩媚的容颜在这一刻安静下来的样子,就好像夜幕下的海棠,犹自静静地盛开,一点一点,无香却能惊人眼。   伸出指腹,他原本想抚摸一下她莹润的薄唇,却又怕惊扰了她的睡眠,索性作罢,只将她搂得更紧。   荀久即便是在睡梦中,也能感觉到扶笙独特的气息,一股暖流自自四肢百骸汇聚至心尖,她于梦中弯了弯唇,侧了个头继续睡。   得见她这个样子,扶笙好笑地摇摇头,伸出一只手撩帘看向外面。春年的气息愈发浓重,便意味着大婚越来越近,那一天,那一夜……不会远。   女帝考虑得极其周全,将荀久的新府邸与扶笙的秦王府安排得极近,位于长缨大街上。   马车于一炷香的时辰从西城到达长缨街的御前医师府邸。   扶笙本想抱着荀久下马车让她进去接着睡,岂料马车才停下,她便悠悠转醒,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望向他浅浅一笑,问:“到了?”   “嗯。”扶笙应道:“你若是还觉得困,待会儿进去以后可以再接着睡,不必顾虑其他,反正你的乔迁宴怎么也得等到晚上去了。”   “睡不着了。”荀久从他怀里直起身子来,理了理衣襟和微有些散乱的头发,“这可是我正式的府邸,自然得亲自监督着他们布置,否则布置的不好我不喜欢。”   “果真不困了?”扶笙笑着问。   “真不困了。”荀久道:“再说了,你在我府上,我哪里能安心地睡得下去?”   “其实我可以替你监工。”扶笙替她将海水纹白玉簪插好,这才撩帘让她先下去。   “得了吧!”荀久撇撇嘴,“我可不想一会儿季黎明过来的时候死命嘲笑我。”   荀久一边说一边往里面走,看守在门边的依旧是阿木,见到扶笙和荀久一同前来,他恭恭敬敬地上前来迎接,带着二人往内院走。   秦王府的人动作极其迅速,早已经将荀久之前府邸里的东西尽数搬了过来安放好。   新府邸的布局比之前季黎明的那个小宅子大气很多。   幽房曲室,玉栏朱楯,花木扶疏,汀渚池馆,无一不精无一不细。   荀久不由得赞道:“还是女帝比较懂得我的心意。”   扶笙无声笑笑,这地方本就是他亲自设计,让人前来修缮过的。   入得垂花门,远远便听见招桐在园子里训话,她的跟前,整齐站着一排衣着统一的婢女,人人竖直了耳朵,精神抖擞,唯恐听漏了一句私下里受罚。   训完婢女,招桐眉棱一抬见到荀久站在不远处,她笑着走过来,“姑娘这么早就回来了?”   “也不早了。”荀久看看天色,问:“搬迁得怎么样了?”   “放心吧!”招桐胸有成竹地道:“有奴婢在,您还担心啥事儿办不成么?”   说话间,外面有小厮进来禀报,“久姑娘,季二少在门外求见。”   ------题外话------   今天有二更,大概在十二点左右,菇凉们记得来刷哟   ☆、第008章 阿紫羽义被指婚(二更)   “果然是说曹操曹操到。”荀久嘀咕过后吩咐小厮,“让他进来。”   小厮应声之后匆匆退了下去。   不多一会儿,季黎明便迈着步子来到花园。   一眼见到荀久和扶笙坐在紫藤架下的石凳上,季黎明眉梢一挑,“我就知道你们俩肯定在一处。”   “这有何奇怪?”荀久不以为然,“我们俩都是要大婚的人了,我不与他在一处,难不成还得整天跟你黏在一起?”   季黎明轻嗤一声,随即正色道:“听说乔迁宴是在晚上的吧?那我如今来铁定是吃不上好菜,喝不上好酒了。”   “所以?”荀久看他那样子也不像是专门为了乔迁宴而来。   季黎明犹豫了好久才面色为难地开口,“表妹,你搬迁过来以后,那边是不是就荒废了?”   “不会啊!”荀久道:“我还在里面种植了很多中草药呢,打算留几个人在那边专门照顾。”   “这……”季黎明扯了扯嘴角。   “怎么了吗?”荀久难得见他吞吞吐吐的样子,心中疑惑,尔后似是想到了什么,扬眉笑道:“你该不会告诉我,你想要收回那套宅子吧?”   季黎明默然不语,但脸上的神情却更加尴尬和为难。   荀久随意看他一眼便知道自己猜对了。   满脸无所谓,荀久道:“你要收回去,那便收吧,反正那也是你的地盘,只不过我那些中草药还没长成,恐怕得麻烦你安排几个人帮忙照顾一下。”   “其实……”季黎明终于开口,“是千依看中了那个地方。”   “千依?”荀久有些惊愕,“她不是住在你们府上吗?”   说起这个,季黎明整个人都颓然下来,“别提了,千依的身份不能曝光,只要我不在府上,她就经常会被当成奴婢使唤,这还是轻的,芷儿的性子你们也都知道了,她如今完全就是把千依当成眼中钉肉中刺,恨不能赶紧让千依滚出季府,你说这种情况下,我如何还能让她继续住下去,万一什么时候我需要离府一段时日,那等我回来岂不是如同当年的瑞王一样,只能看见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所以你打算让她住到外面来?”荀久问。   “嗯。”季黎明点头,“也只能先这样了,那天从你云水斋回去的时候,千依被芷儿打了两个巴掌,至于原因……原因才让我头痛,前一日白天的时候那二人还在一处同仇敌忾,到了晚上,芷儿随意说了你几句不好的话就被千依打了两巴掌,芷儿自然不可能咽得下这口气,等第二天恢复得差不多了才特地让人将千依请过去,又是打又是骂。关键是,那个时候大白天的,千依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她为何会被芷儿打。”   说到这里,季黎明头疼地抱着脑袋,尔后用求救的目光看向荀久,“表妹,你什么时候能将千依彻底治愈?”   “不能刺激她的话,暂时没什么效果显著的办法。”荀久遗憾道:“只能等她颜硕人格出现的时候慢慢调节。”   话完,荀久想了想,又好心提醒,“其实你让千依住在外面来也不过是权宜之计,终究不是彻底解决的法子,若是季芷儿真对她怨恨至深,那么她逃无可逃,找到机会,季芷儿还是会过来找茬,你只能护她一时,护不了她一世。”   “这个我也想到了。”季黎明无奈地道:“所以我特地去找了爷爷,爷爷答应等正式收你的时候连同千依一起收了。”   摇摇头,荀久道:“这也不是什么好办法,你可还记得当初荀府被抄家后你带着我去季府?”   季黎明轻轻颔首。   “那个时候,季芷儿才刚知道我即将被大司马收为干孙女便嫉妒得不得了,第一次见面就来找茬,恨不得将我生吞活剥,她如今对千依的恨意不亚于当初对我的嫉妒,如果这个时候大司马贸然将千依收为孙女,你觉得以季芷儿的性格,她会做出什么反应?”   陡然一惊,季黎明眼睛睁得老大,“这……我确实是没想到,不过听起来表妹说得甚是有理,那你觉得我现在该怎么办?”   荀久道:“症结嘛,自然在千依身上,如若她能尽快恢复的话就不用受人这么欺负了,不过我觉得季芷儿那个性子确实是该好好改改,你们季家有一夫一妻的优良传统,大司马军法治家,二夫人精明能干,两位老爷更是各自在朝中任职,如此簪缨鼎食之家,不该出现季芷儿这么一颗老鼠屎,她把自己搅坏了也就罢了,还会让季府上下不得安生。你得找个机会让她吃点苦头,否则她永远不知道自己脱了‘季府四姑娘’这个光环以后一无是处。”   “表妹说的,我都明白。”季黎明黯然垂下脑袋,“可我毕竟不是她的亲哥哥,若是对她做了什么事,只会让人诟病。”   “你不方便出面,那便由我来好了。”荀久挑眉一笑,“反正我想收拾那个小妮子很久了,她一直都讨厌我,尤其是那次竞价将祖母绿输给了我以后更是对我恨得咬牙切齿,刚好我也不喜欢她,这次去参加三少的生辰宴,我想,她一定会想办法让我难堪,只要她敢,那我便治她一回,让她好好长长记性。”   “你可不能太狠了。”季黎明满面紧张地道:“别弄出人命,否则到时候季府上下都会乱套的,我也无颜面对二婶娘和爷爷。”   “她的性命又不值钱,我取来做什么?”荀久撇撇嘴,不屑地道:“小惩大诫而已,相信即便是大司马知道了,也不会过多苛责我,我这可是为你们季家除虫除害,他是个聪明人,当知道我的用意。”   季黎明放下心来,慢慢转向正题,“既然表妹这么说,那便是同意让千依住进去了?”   “那是你的地盘,我没有话语权。”荀久认真看着他。   季黎明不喜欢这样的答案,皱眉道:“你总是用这个借口来搪塞我,说来说去,我还是不知道你同不同意,那个宅子既然是我送给你的,那就代表已经是你的了,如今我过来可不就是在征求你的意见吗?别再找借口了,表妹,你就一句话痛快些,同不同意?”   “不同意。”荀久直接回答。   季黎明愣了一愣,眉头皱得更深。   “怎么样,是不是感觉很失望?”荀久笑看着他。   季黎明紧抿着唇不置可否。   荀久接着道:“我早就说了,你想让她住进去便住进去,反正你已经同我打过招呼了,只需要安排几个人帮我照顾中草药就行,哪儿来这么多废话,非要刨根问到底,现在可好,你把我真心话问出来了,感觉如何,是不是特难受?”   “我只是……没想到你会拒绝得如此干脆。”季黎明讷讷地道:“早知道还不如别问的好。”   “晚了!”荀久轻哼,“你明知我与千依不合,还偏偏要撞在枪口上来逼我说出真心话,千依意图抢我男人,还意图杀了我,如果我说我非常乐意她住进去,你是觉得我善良伟大呢还是会觉得我虚伪圣母白莲花?”   “是我没有考虑那么多。”季黎明神情懊恼,“既然表妹都这么说了,那我即日便让千依搬进去,至于你的中草药田,我会安排几个人精心照顾的。”   “这还差不多。”荀久挥手赶人,“你既然是为了千依的事特地赶过来,想必此事十万火急,那我也不留你了,赶快回去安排吧,晚上过来赴宴就行。”   “嗯,那我这就走了。”季黎明迅速站起身,一阵风似的离开了荀久的新府邸。   季黎明走后,荀久这才站起身与扶笙一起将府中园林布置大致游览了一遍,最后才去看房间。   所有的布置都挺符合她的心意,荀久很满意,余光瞄了瞄一直默然跟在她身侧的扶笙,嘻嘻笑道:“这个府邸里面的景致,该不会是你亲自布置的吧?”   “你说呢?”扶笙含笑,不答反问。   撇撇嘴,荀久泄气地道:“一听你这语气,我便知道你肯定参与了,否则女帝怎么可能晓得我喜欢什么样的庭院布局,若非是你,旁人不可能如此明白我的心思。”   “既然晓得是我亲自布置的,那你为何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扶笙疑惑道:“我以为你知道以后的反应会是高兴。”   “我这是乐极生悲。”荀久勉强扯出一抹笑,“你这样了解我,就跟我肚子里的蛔虫似的,我担心呐,担心我私下里想了什么也会被你发现并戳穿。”   扶笙眉梢动了动,“难不成你还会瞒着我想别的……”   “不是不是!”荀久赶紧解释,“我的意思是,你太好了,让我感动得不要不要的。”荀久满脸堆笑。   “嗯?”扶笙明显不信,“如何感动的,我怎么一点都没有感觉到你的喜悦?”   荀久白眼一翻,尔后面上有狡黠之色快速划过,踮起脚尖,她轻轻搂住他的脖子在他薄而精致的唇瓣上快速落下一吻,蜻蜓点水般转瞬移开。   此时此刻两人虽然是站在假山旁,但到底是光天化日之下,这种刺激感让扶笙全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扣住她的后脑勺,他欲加深这个吻,却被荀久奋力挣开。   咯咯一笑,荀久弯了眉眼,“大白天的,你又想作妖!”   “似乎是你先勾引我的。”扶笙意犹未尽地伸出指腹摸了摸刚刚被她吻过的嘴唇,眸中欲火还未完全退去,说话的声音带了几分低哑。   “反正你又不敢对我如何。”荀久笑意加深,“勾引一下你,让你想吃吃不着。”   眸色一深,扶笙伸出长臂顷刻将她一个旋身禁锢在怀里,呼吸有些灼热外加急促,“你这是在逼我提前……”   “你敢吗?”荀久吃吃笑着。   “有何不敢!”扶笙直接拦腰将她抱起,脚步加快朝着荀久的新院子渺风阁走去。   还未进房门,虚空里突然飘下一道黑影,单膝跪地道:“殿下,阿紫姑姑和羽大人被灵山的人抓走了。”   瞳眸一缩,扶笙骤然寒了面色,“怎么回事?”   荀久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伸手轻轻揪了揪扶笙的衣袖,低声道:“阿笙,快放我下来,这可是大事,耽误不得。”   扶笙全身的火热顷刻之间全部熄灭下去,极不情愿地将荀久缓慢放下来,二人一起走进渺风阁,在小院的石凳上坐下。   那名暗卫迅速跟了上去。   扶笙抿了抿唇,斟酌良久才开口问暗卫:“回答本王两个问题。”   暗卫垂首,安静等着下文。   扶笙道:“第一个,羽义和阿紫出宫做什么?第二个,灵山的人为何要抓他们两个?”   暗卫想都没想,“回禀殿下,阿紫姑姑和羽大人星夜兼程前往灵山方向,似乎是去找什么人。”   “可有找到了?”   “属下不知。”暗卫摇头道:“不过他们即将到达灵山的时候,在山下发现了一具尸体,是大祭司从前的心腹迟旻,正巧这个时候有人下山撞见这一幕,便认为迟旻是阿紫姑姑和羽大人亲手杀害的,一群人打了起来,当时属下不敢跟得太近,只看到没过多久,家主便带着几位长老下山来,几人均是巫族高手,阿紫姑姑和羽大人不敌,不到十招就被抓走了。”   扶笙修长的手指渐渐收紧,眸光寒凉,“按理说来,羽义是后宫男妃,阿紫是犯了过错去往掖庭宫受罚的,这两个人想要同时出宫,除非有女皇陛下的命令。”   荀久一惊,“你的意思是,他们两个乃女帝亲自派遣去往灵山做事的?”   “也只有这种解释。”扶笙捏了捏眉心,“算了,我这就亲自进宫去问女皇陛下。”   荀久也凝了目色,暗想着女帝怎么会突然让这两个人去往灵山,莫非与她自身修炼的功夫有关?   怔愣间,扶笙已经站起身,歉意地对她道:“抱歉,今日不能陪你了。”   荀久笑着嗔他一眼,“我又不是不懂得分寸之人,如今自然是阿紫和羽义的事重要,你快些进宫去吧,问清楚了回来告诉我,我虽然不懂武功,但自认为智商还不弱,兴许可以为你出谋划策。”   “嗯。”扶笙颔首过后抬步离开。   “另外……”荀久又出声。   扶笙转过身来,幽幽问:“如何?”   摇摇头,荀久笑着道:“我等你回来吃饭。”   扶笙瞬间怔愣住。   原本这只是一句再平凡再普通不过的话,可他却觉得异常暖心,仿佛相濡以沫多年的夫妻,妻子挥手送别丈夫并道一句“早去早回,我等你回来吃饭”。   过去的二十一年内,从未有人对他说过这句话,秦王府有角义那样一个人人艳羡的大厨,却无人知道,他每次回府都是一个人对灯独酌,尽管角义厨艺精湛,但一个人吃得久了,便觉索然无味。   而今听到一句如此普通却新鲜的话,让他恍然间觉得只要与她在一起,哪怕是粗茶淡饭也能吃出燕窝鱼翅的香味来。   眼眶微湿,扶笙快速眨了眨眼,将那一点点湿意压下,这才道:“我一定回来。”   荀久挥挥手,目送着他离开。   甄叔的马车还停在外面,甄叔正在与门房处的小厮说着什么,见到扶笙出来,面色不太好,他以为殿下是跟久姑娘吵架了,顿时噤了声,动作麻利地去往车驾边,撩帘让扶笙上车,这才自己坐到车辕上,低声朝着里面问:“殿下,是否回府?”   “不回府。”扶笙语气清冷,“直接进宫。”   甄叔不再说话,一挥马鞭将马车掉了个头朝着皇城方向行去,身子却冷不丁打了个哆嗦。   若是他没记错的话,自从殿下与久姑娘在一起之后,就很少露出今日这般凝重的表情,可殿下刚才的确是从久姑娘的府邸里冰冷着脸色出来的,而这二人又是圣旨赐婚,如今殿下要进宫,莫非是去找女皇陛下退婚?!   想到这里,甄叔整个人都不好了,他轻轻咳了两声,担忧地对着里面道:“殿下,有什么大不了的事都可以好好商量,切记别冲动啊!”   扶笙一直在思忖羽义和阿紫的事,陡然听到甄叔这么说,他想都没想,心不在焉道:“本王这就进宫去找女皇陛下商量。”   甄叔一听,便知自己肯定是猜对了,他惊得险些从马车上掉下去,好久才平复了情绪,继续老成持重地道:“殿下,恕老奴直言,久姑娘是个难得的好姑娘,性格豪爽不拘泥,为人又大方,最重要的是,她对殿下的心意尤为重,这些,我们做下人的全都看在眼里,殿下若是因为一时冲动去找女皇陛下退了婚,老奴担心您将来会后悔。”   扶笙眼角跳了跳,嘴角抽了抽,尔后勾起半边唇瓣。   退婚么?   莫说他不会这么做,便是他做了,那个女人必定不会同意,晚上指不定还会拿着菜刀冲到他房里将他大卸八块。   没听到里面传来声音,甄叔哀叹一声接着一声,不明白两人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不过一个时辰的功夫竟把关系弄得这般僵硬,还严重到要退婚的地步?   一路无话。   马车没多久便到了丹凤门。   扶笙轻轻撩帘走了下来,也不等甄叔再行劝慰,径自走了进去。   女帝正在御书房批阅奏章,听到李公公禀报秦王来了,她立即收了笔,宽袖一拂,“传他进来。”   李公公甩着拂尘出去,不多时便将扶笙带了进来。   “子楚特地来找朕,莫非有什么要事?”女帝一边说一边将已经批阅好的奏折整理了一番。   扶笙在旁侧的软椅上坐下,不紧不慢地问道:“阿紫和羽义在灵山出事了,陛下可曾收到消息?”   女帝一怔,脸色微变,瞳眸也眯成一条线,“你说什么!”   看这反应,兴许是还没有收到消息。   扶笙心下了然,秦王府的情报自然是最快的,女皇陛下没有第一时间知晓也不足为奇。   思及此,他偏转头看着女帝,“陛下为何要让羽义和阿紫同时出宫,意欲何为?”   女帝一时失语,斟酌了好久才道:“我让他们去杀了迟旻。”   不着痕迹地蹙了蹙眉,扶笙道:“根据情报,阿紫和羽义才刚到灵山脚下的时候就见到迟旻已经死了,而那个时候碰巧巫族人下山来撞见,都认为是羽义和阿紫亲手杀了迟旻,一言不合就打了起来,等到家主带着几位长老下山来的时候,阿紫和羽义不敌,被活捉了。”   手指攥紧,女帝咬了咬牙,“看来朕还是低估了大祭司的能力。”   迟旻是澹台引放走的,她肯定随时知道迟旻的行程,让阿紫和羽义秘密出宫去刺杀迟旻这件事虽然是机密,但对于澹台引这样高深莫测的神职人员来说,要想弄清楚这件事简直易如反掌,必定是她让人先一步赶在羽义和阿紫前面一步杀了迟旻,顺便通知了灵山的人,让他们在适当的时机下山“偶遇”,顺理成章地将杀人之罪推到阿紫和羽义身上,再顺理成章地将二人活捉以便做后续威胁。   “好一招妙计!”女帝牙关咬紧,目色凌寒。   “陛下……”扶笙的关注点显然不在那二人被抓这件事上面,他眸光幽幽看向女帝,“臣想知道您为何要杀了迟旻。”   女帝再度一噎,但随即想到那日在帝寝殿偏殿已经暴露了实力,想必子楚早已知道她懂得巫族法术。   微叹一声,女帝也不打算再继续隐瞒下去,平静地道:“之前在御花园行刺朕的人便是迟旻。”   进宫的路上,扶笙本就隐隐有猜测女皇陛下之所以千方百计要杀了迟旻恐怕和上次的御花园行刺事件有关,但此刻听到女帝亲口说出来,他还是有些讶异。   扶笙心思通透,前后一联系便将所有缘由串联起来,“所以,迟旻发现了陛下会使用巫族法术,且担心他会将这件事传回灵山?”   “是。”女帝供认不讳,“故而,朕必须杀了他。”   “陛下当时为何不把这件事交给臣去办?”扶笙秀眉微蹙。   “子楚……”女帝这时才突然意识到扶笙对于她会使用巫族法术的事一点也不觉得奇怪,这样的反应,反倒让女帝心中疑惑了,眯了眯眼,她问:“你为何不感到惊讶?朕会使用巫族法术,难道你都不觉得奇怪吗?”   “有何奇怪的。”扶笙无所谓地浅笑,“陛下知道的事,未必我就分毫不知情,兴许我知道的比你知道的还要多得多,只不过你一直想隐瞒我,不想让我卷进来罢了,但我要说的是,臣与陛下乃一母同胞的姐弟,陛下的事便是臣的事,不管是好是坏,总归没有人能磨得去我们这层骨血亲情,今后,陛下不必刻意隐瞒我,遇到事情,倘若能第一时间想到召臣前来商议,那么,臣会甚觉欣慰。”   “原来你知道!”女帝大惊过后舒一口气,“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隐瞒你,就是不想你卷进这场是非里来,如今看来,朕不仅低估了大祭司,还低估了你,凭借你手上的势力,要想查到这些事情,又有何难,是我自欺欺人了,以为一再隐藏你便会一直被蒙在鼓里。”   扶笙但笑不语。   揉着额头,女帝道:“阿紫和羽义被活捉,看来巫族要出手了,我们如今只能静待灵山那边会有什么消息传回来。”   “陛下所言甚是。”扶笙亦颔首赞同。   两人又将巫族可能出手的几种假设一一列举出来并一一想了万全的应对之策。   扶笙连午膳都是在御书房与女帝一同用的。   难得姐弟同席,他本没有什么食欲,却也破例多吃了些。   用完饭以后二人又继续商讨。   未时刚过,女帝身边的隐卫之主尹彻便带着灵山那边的最新情报过来。   女帝心中焦急,忙问:“如何?”   尹彻犹豫了一下才道:“家主的意思,将阿紫姑姑许配给族中旁支的一个男子,而羽大人被逼着娶旁支家的姑娘,三日后两对新人同时大婚。”   女帝满面惊愕,她试想过家主澹台逸会使出的各种后招,却万万没想到竟会是这样。   惊愕过后,女帝偏头看向扶笙,扶笙显然也没想到澹台家主会这么做,他眯着眼睛,像在斟酌家主的用意。   “简直岂有此理!”女帝重重拍桌,看向尹彻,厉声道:“难道他们不知道阿紫和羽义是朕身边的人吗?”   尹彻抿唇道:“阿紫姑姑和羽大人碰到巫族人的时候,为了行事方便,特地隐瞒了真实身份,巫族人便将计就计把他们活捉上去当即指婚。”   挥手屏退尹彻,女帝捏着眉心,无奈地道:“看来朕会使用巫族法术这件事还是走漏了风声,只不过澹台家主并不确定消息是否属实,索性借着这次机会活捉阿紫和羽义并快速指婚,逼朕出手。”   “这件事,陛下不用出手。”扶笙仔细考虑过后,认真道:“既然他们为阿紫和羽义指了婚,并放言三日后便成亲,那么,臣兴许该备份厚礼前去喝喜酒。”   女帝蹙眉道:“不行!你堂堂亲王,怎能以身犯险亲自去灵山那样的虎狼之地?”   “如若臣不去的话,他们恐怕还有后招。”扶笙投给女帝一个放心的眼神,“陛下请放宽心,臣做事,自有我自己的分寸,正巧我也很久没去过灵山了,听说那边秋景不错,不如借此机会去散散心。”   “真的没问题吗?”女帝还是放心不下,“巫族人个个武功路数怪异,更何况灵山是嫡系一脉聚集地,巫族精英众多,我担心你一个人应付不过来,要不,朕给你安排一万精兵潜伏在灵山脚下,如果上面发生了什么事,精兵们也好在第一时间赶去支援。”   “不必。”扶笙摇摇头,“巫族的情报网并不差,一万精兵可不是小数目,他们的眼线一定能察觉得出来并第一时间将消息传回灵山,这样一来,我们便等同于直接带着一万精兵前去灵山向巫族宣战,而他们手里的羽义和阿紫是隐瞒了身份的,他们完全可以凭借不认识羽义和阿紫为由将活捉这二人的责任推卸干净,然后反咬一口说皇廷出尔反尔,意图颠覆巫族。到时候势必引发一场恶战。外有语真族虎视眈眈,内有六国群狼环饲,这个时候如若再与巫族开战,内忧加外患,江山恐不保。”   扶笙说的这些,女帝也想到了,但她实在放心不下自己唯一的弟弟孤身前去灵山犯险。   几度蹙眉之后,女帝再度开口,“那你会不会将荀久也带去?”   扶笙顿了顿,摇摇头,“她不会武功,我不放心她去,万一巫族人动用巫术对付她,那我无法保证她的安危。”   “其实她……”女帝欲言又止,尔后叹息一声摆摆手,“算了,你不带她去也是为了她好,免得到时候真出了事无法收场。”   “嗯。”扶笙淡淡应声。   ==   荀久的东西全部搬离宅院以后,季黎明才亲自去季府千依的院子温声细语请她,“千依,你别生气了,前些日子你不是说想住进表妹那座宅院么?如今她已经搬走了,我这就让人把你的东西收拾好,即刻让你住进去,可好?”   千依仍旧对前两日被季芷儿莫名其妙打了两巴掌的事耿耿于怀,此刻听到季黎明如此说才勉强平复了些,面色不大好,但语气已经软了下来,“只要你保证以后季芷儿不会去打扰我就成。”   “我发誓!”季黎明立刻一脸严肃,单手对天,认真道:“往后谁要敢再去欺负你,你就打我骂我还回来。”   难得见到这样的季黎明,千依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她本就生得秀丽,此刻一笑,眉心艳红的朱砂便如同缀了九分凄艳,直叫人错不开眼。   季黎明眼皮跳了跳,笑容中带了一丝祈盼,“千依,都相处这么久了,你想没想过喊我一声哥哥?”   千依身子一僵,随后面色黯然下去,回答得很直接,“我不习惯。”   “没关系。”季黎明心中虽然很受伤,但对于千依今日的表现已经很满意了,面上勉强维持着笑意,“我有的是时间等你习惯。”   千依对他的话恍若未闻,站起身就去收拾东西。   季黎明悻悻收了笑意,再悻悻推开门走了出来,准备在前厅等千依。   季黎明才刚出了千依的院子,不远处一抹身影便飞速离开前往三少季黎川的院子。   她面上噙着一抹阴狠得意的笑,脚步飞快,不多时便到了季黎川的流萤院。   季黎川自从游历五年后前些日子归来性情大变,三天两头出去寻花问柳,院子里的丫头被他临幸过不少。   季芷儿刚踏进院门,便闻到一阵阵刺鼻的脂粉味,她不悦地皱了皱眉,抬头一看,原是流萤院的几个门上大丫鬟涂脂抹粉,将这院子弄得犹如八大胭脂巷一般。   季芷儿也爱打扮,但她从来不会涂抹这样浓厚的脂粉。   禁不住皱了皱鼻子,季芷儿想着正事重要,便没有过多苛责那几个大丫头,走过去直接问:“三哥在不在?”   那几个丫头一见是四姑娘来了,纷纷行礼,但都因着自己被三少临幸过而微微露出傲然之色来,从前对季芷儿那份惧怕之意退去不少。   季芷儿并没有发现这些,冷着声音又重复了一遍。   当先一个大丫头站出来,眼底闪过一丝不屑,假意恭谨道:“回禀四姑娘,三少正在房里午休。”   “去把三哥唤出来!”季芷儿转身在外面的长凳上坐下,不耐的摆摆手,“快些去,我有急事找他。”   方才发话的大丫头完全不把季芷儿的话放在眼里,再度假意微笑着道:“四姑娘,三少午休之前吩咐了,便是天皇老子来了他也不见。”   “什么!”季芷儿腾地从长椅上跳起来,圆目瞪着那丫头,“你胆敢再说一遍?!”   那丫头是流萤院所有婢女中长得最为出挑的,凭借着这段时日三少的宠爱,愈发骄纵起来,此刻听到季芷儿的厉声质问,深觉刺耳,抬起脸来,满目不屑,先前还能假意笑着回话,此时连假装都不愿了,仰起下巴,傲然道:“三少吩咐了,任何人不得进去打扰。”   “贱婢!”季芷儿怒火中烧,扬起巴掌就打下去,却没想到那丫头身子一歪,季芷儿打空了,婢女没事,她自己反而因为用力过度而没站稳重重摔倒在地上。   众位婢女一哄而笑。   季芷儿气得身子发颤,“反了反了!你们这群贱婢,竟敢如此对待本姑娘,本姑娘要去告诉爷爷,让他将你们这群贱蹄子全部杖毙,我看你们谁还敢在本姑娘面前嚣张!”   一提起老太爷,众人笑声戛然而止,脸色齐齐一变。   老太爷军法治家,这是季府上下皆知的事,方才她们仗着有三少宠爱玩心忽起想看一看四姑娘出丑,倒把这位的身份给忘了,若是她真的去世安院告诉了老太爷,那么今日所有流萤院的婢女,一个都休想活到明天。   想到这里,众人心底更加发寒,忙弯身扶起季芷儿,又是问候又是关切。   季芷儿虽然气极,却还没忘了自己来流萤院的目的,冷哼一声重新坐回长椅,接过其中一位婢女殷勤奉来的茶,这才道:“给我进去将三哥唤出来!”   婢女们面面相觑过后皆一脸为难,三少的确吩咐过不准任何人进去打扰,可四姑娘这边又不能得罪,两相权衡之下,众婢女都垂着脑袋不说话。   “怎么,哑巴了?”季芷儿双眼冒火,“方才还气势十足地叉着腰同本姑娘说话,如今怎么一个个跟缩头乌龟似的?”   婢女们还是不说话。   季芷儿心知没有多少时间可耽误,索性站起来冲着正房里面大喊,“三哥,你先前看上的美娇娘就要搬出季府另住他处了,你如今还睡得着?”   里面原本被方才一番动静吵醒正苦闷不已想发火的季黎川闻言,立即从床榻上跳起来,心中一急,“四妹妹,你说什么?”   季芷儿眼底划过一丝讥诮,嘴角笑意更深,刻意拖长了声音,“我说……你之前看中的那个美娇娘今日就要搬出去了,你就舍得人家这么离开,或者你不去送送?”   “你怎么不早说!”季黎川以最快的速度穿上衣服,一边往门边走一边埋怨。   “我倒是想。”季芷儿冷眼扫过站在旁边的那群婢女,“只可惜你院子里女主人众多,个个儿胆子肥,都想同本姑娘作对,不想让你知道那个人要走了。”   “我看谁敢造次!”季黎川狠狠一声打开门。   ☆、第009章 清白被毁,栽赃陷害(一更)   房门打开,里面走出来一人。   一袭宽袍大袖锦缎绣玉兰的袍子松松垮垮披在身上,胸膛半露,肌理莹白似明珠生晕,精致销魂的锁骨一览无余,腰间横一条碧色腰带,俊逸的面容上还有着刚起床的慵懒,半边嘴角微翘,不修边幅地倚靠在门框上,眼神似笑非笑看着季芷儿,“你说那个叫做千依的美人要走了?”   季家三少季黎川,三房的独生儿子,十四岁那年自请出府游历,前些时日游历满五年而归,老太爷一高兴,允准他今年的生辰大办,这些日子他白日待在府里无所事事,晚上常出没烟花之地。   从前的季黎明也常常去往八大胭脂巷,不过季黎明是去找人,而这位季三少则是去找温香软玉销魂窟。   他如今这副样子,非但不让人感到邋遢,反而觉得他身上有一种慵懒散漫而恣意的气韵,极为吸引人。   门外站着的几个大丫头在看到季三少的那一刻早就丢了心失了魂,小脸红成一片,羞怯地垂下头,却又忍不住抬起头来偷瞄他。   狭长的眼尾微微一挑,季黎川嘴角噙着笑,“嗯?四妹妹怎么不说话了?”   季芷儿想不明白,五年前温润如玉的三哥为何在五年后归来会变成了这个样子,凭借着一副好容色便整天到处沾花惹草,眼前这个三哥,与她记忆中的三哥出入不是一般的大。   听到季黎川的声音,季芷儿迅速回过神,挑挑眉道:“妹妹难道还会骗你不成?方才我就在她的院子里,亲耳听见二哥说即刻就带着她搬出去住在外头的宅子里。”   话完,季芷儿想了想,又补充,“妹妹也是出于好心才会特地来提醒你,我之前看你对她挺上心的,便想着若是能借此机会让三哥将那美人留下来,那我也算是做了一件大好事。”   语毕,季芷儿眼睫微垂,眸中一抹狠厉的光划过。   三夫人罗氏这些年一直看她不爽,找到机会就明里暗里讽刺她,那她便送罗氏一份大礼,倘若三哥真的对千依做了什么事,那么二哥肯定翻脸。   到时候……二哥与三房闹起来的场面,可真是让她期待!   季黎川敛了神色,稍稍拉了拉胸前的衣襟,问:“她在哪里?”   “如今还在院子里呢!”季芷儿笑得灿烂,“三哥若是真有心,妹妹觉得你该去拦一下,凭借三哥这幅容貌外加你哄骗姑娘的技巧,极少有女人能逃得过你的温柔,妹妹相信,那个自视清高的千依也一样,她不过是外表看起来清纯而已,实际上骨子里卑贱风骚得很,相信只要你一哄,她能立刻心软下来投怀送抱。”   挑挑眉,季黎川笑道:“还是四妹妹懂得我的心意。”   “那是自然。”季芷儿笑得春花灿烂,“三哥那些年对我的好,妹妹可是至今都记着呢,今日这件小事,算是妹妹给你一个小小的回报,你快些去吧,免得待会儿去晚了美人已经离开了。”   季黎川一笑过后风一般掠出流萤院直往千依的院子而去。   外头站着的几个大丫头看得咬牙切齿。   千依不过是个流落在外的卑贱女子而已,凭什么能得三少这般青睐?!   季芷儿笑着看了看众人了脸色,漫不经心地道:“可惜啊可惜,某些人天生就不是做主母的料,以为床上功夫了得便能拴住三哥的心,殊不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偏生就有那么些人,不用做什么,仅凭一张花容月貌就能把三哥的魂儿都给勾走,所以说呀,在勾引人之前还得先撒泡尿照照自己的容貌掂量掂量,季家三少的床也是随便一个贱蹄子就能爬上去的?”   季芷儿说完,盈盈站起身来,手指捏住长得最好看近日最得宠的婢女敛秋的下巴,轻笑一声,“你说,本姑娘说得对不对?”   敛秋下巴被季芷儿捏得生痛,想挣脱却又不能,只得顺承着点点头,“四姑娘所言甚是。”   季芷儿很满意她这样的反应,“姑母曾说过一句话,很多时候,认清自己比认清别人重要多了,我觉得甚是有理,贱籍便是贱籍,永远也无法翻身做主人,三哥疼你宠你,不过是刚回府一时觉得新鲜而已,等过两天玩儿腻了你便是破鞋,扔到大街上都没人要的那种,你以为你算哪根葱,方才竟敢对本姑娘大呼小叫!”   季芷儿越说越激愤,这一次,不等敛秋反应,重重一个大耳刮子扇在敛秋粉嫩的小脸上,敛秋立即含泪跪地求饶。   眸中厉色一闪,季芷儿冷哼,“如今才知道我是主人你是狗?告诉你,晚了!”   她说着,崭新的绣鞋踩着敛秋伏在地上的手背走过去,还特地搓捻了两下,疼得敛秋直掉泪,却丝毫不敢发出声音。   旁边几个丫头均被吓得身子瑟瑟发抖。   季芷儿随意扫了扫众人的脸色,冷哼一声快速朝着千依的院子方向准备去看戏。   ==   季黎川来到千依院子的时候,正巧千依收拾好了东西放在包袱里扛在肩上准备出门。   季黎川懒懒斜靠在门框边,半边嘴角微扬,面色轻佻,“小美人,这是准备上哪儿?怎么也不唤上本少?”   千依一怔,待看清了门边的人面容时才反应过来这位是三房独子季黎川。   低眉敛目,千依平静问:“不知三少来此,有何贵干?”   “听说小美人要走了,本少心痛,特意过来挽留一下。”季黎川说着,伸出手就去拉千依的素白手指。   千依面色一寒,往后退了几步狠狠挣脱季黎川的束缚,全身警惕地看着他,“你想做什么?”   “想做什么?”季黎川轻笑两声,“你既是我季家的婢女,今后的去向自然是当主子的说了算,你如今肩上扛个包袱要走,似乎……还没经过本少的同意?”   千依脸色铁青,沉声道:“三少可能找错人了,千依并非季家的家奴,也没有同府上签卖身契,就目前来讲,千依是自由身,还有权利决定自己的去向。”   “是么?”季黎川挑挑眉,“你是不是自由身,你说了不算,我来替你看。”   季黎川的眸光在千依周身上下扫了扫,直看得千依从脚底凉到头顶。   一个侧身进了门,季黎川“嘭”地一声将房门重重关上,一步步走向千依,眼眸里闪烁着势在必得的光芒。   千依脸色一变,死死盯着季黎川,“你想做什么?”   “当然是想个让你能名正言顺留下来的办法。”季黎川越走越近,直到将千依逼到桌子边上,她不妨,再往后一步,纤腰撞在桌子边缘,整个身子往后倾,上半身几乎贴在桌面上。   季黎川正好走到她跟前,俯下身,勾了半边唇,笑得意味不明的面容几乎贴在她脸上。   千依吓得面色全变,“你给我滚开!”   季黎川哪里肯放,双手死死钳住千依的两只手臂扣于桌面上,整个人身子将她压制住。   “救命啊——”千依奋力反抗了几下,无奈她的力道太小,根本抵抗不过,只能一边挣扎一边朝着外面大喊。   恰巧季芷儿走到院门口听见了这一声惊慌的求救,嘴角一勾,她脸上露出得逞的笑意,双手放在嘴边做喇叭状大声朝着外面喊:“快来人啊,千依勾引三哥啦!”   季芷儿这一嗓子,顿如一石激起千层浪,霎时间,各个院子的丫鬟婆子都纷纷往这边跑。   坐在前厅的季黎明更是脸色大变,霍然起身疾步朝着千依的院子走来。   房间内,千依在听到季芷儿那一声高喊之后便知道上当了,她全身一僵,不用想也知道此时此刻外面肯定聚集了很多人,就等着看她失了清白的样子。   忘记了反抗,千依双眸顷刻间失去了神采,黯然沉寂得犹如一潭死水。   在这种时代,女子贞节大于天,便是千依从小流落在外,没受过多少知识灌输的人都明白,没了贞洁,这一辈子就玩完了。   外面的人越聚越多,议论声、指责声,声声入耳,千依已经忘了该如何反应。   耳边突然传来裂帛的声音,她心底一凉,待回过神来才发现季黎川不知何时竟将她的已经撕扯破裂,再顺手将她头上的珠玉钗环扯下来扔了一地。   此时此刻的千依,披头散发,衣襟破碎不堪,再加上前两日刚被季芷儿打过还没完全恢复的红肿脸颊。乍一看上去活脱脱就是刚被人奸、淫过的样子。   “滚开——”心底寒凉到极致,千依再也受不了这委屈,眼角簌簌滑下泪珠,她不明白自己这是招谁惹谁了,好不容易能得季黎明的允诺搬去外面一个人住过上清净日子,竟会在出门前一刻遇上这么一个禽兽!   唇角被千依咬出血迹,她死死盯着季黎川,目光一狠,也不知哪里来的力道猛然推开他弯腰就将地上的一支金钗捡起来对着季黎川的胸口,双目赤红,“我杀了你!”   季黎川自始至终一副无所畏惧的模样,此刻听见千依扬言要杀了他,他动作迅速往旁边一闪,抱手靠在柱子上,冲她挑眉,“想杀了我?先睡服我再说。”   千依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只要一有大幅度动作便会往下滑,她不敢冲过去,怕衣服尽数散开来让他看了身子,只能无可奈何地站在原地,看向季黎川的目光像一只要吃人的凶兽。   季黎明来到千依院子的时候,外面聚集了一大群丫鬟婆子,个个伸长了脖子往紧闭的房门处探。   铁青着脸往人群里一扫,季黎明一眼看见季芷儿,忙过去问:“怎么回事?”   季芷儿耸耸肩,“还能怎么回事?千依那个小荡妇不甘寂寞,临走之前还要勾引三哥呗,大白天的在房里做出这种事,传出去,我季家的脸面往哪儿搁?这个千依,果真是留不得了,二哥待会儿去了爷爷处可别再替她求情了,这么不要脸的女人,就该活活被杖毙。”   暂时没弄清楚事情的真相,季黎明也不好评判什么,只狠狠瞪了季芷儿一眼往紧闭的房门处走去。   里面是被上了门闩的,房门直接打不开,季黎明重重捏拳敲在门框上,一边敲一边喊,“千依,你在不在里面?”   蓦然听见季黎明的声音,千依犹如在茫茫雪原里寻找到了一处温暖的火堆,心中的憋屈霎时间上涌,眼泪不断地滚落下来,喉咙哽咽得答不出话。   没听到声音,季黎明又敲了几下,里面还是没动静。   他冷着脸转过身,对着后面那一群伸长脖子看热闹的丫鬟婆子厉喝,“你们一个个活腻了是不是,都没有自己的事情做吗?是不是想去世安院领家法?”   在众人的印象中,季二少从来不曾这样怒吼过任何人,哪怕是个小小的奴婢,此时此刻的他,眼神和面色冰冷得可怕,众人被吓得不轻,抖了抖身子后顿做鸟兽散,只余季芷儿一个人站在廊下,面上始终噙着浅浅笑意,眼眸中却更多的是得意的光。   “千依……”将众人遣走,季黎明才转过身来继续敲门,声音愈发温软,“你别怕,我还在,我会保护你的,你在不在里面,在的话过来开门。”   千依站着不动,一手提着将掉不掉的衣服,一手抹着眼泪,始终发不出声音。   季黎明隐约听到了抽泣的声音,捏了捏拳,一双黑眸里云雾翻腾,却还是强撑着将声音放轻放软,“千依乖,你别哭……别哭……我不会伤害你的。”   千依再也忍不住,提着衣裙就往门边跑,身子靠在门后,她并没有急着开门,只是将后背紧紧贴在门上,似乎那样能更多的感受到季黎明温暖包容的气息,对于此时此刻的千依来说,季黎明是一种救赎。   虽然隔着门,季黎明还是能明显感觉到千依哀伤绝望的气息。   心中有怒涛涌起,他已经大致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勉强将怒气压在嗓子眼,季黎明对着里面道:“千依,你别哭,我会为你报仇的,听话,先把门打开可好?”   千依原本已经心软下来,侧过身想要开门,然而转眸之际却见季黎川依旧保持着方才的样子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平息下去的恨意加怒意再度上涌,千依蓦然想到自己即便出去了,即便有季黎明的安慰,然而一生的清誉还是毁在了这个畜生手里。   嘴角再次被她咬出血迹,重新弯腰捡起那支金钗,千依想也没想直往季黎川这边扑来,目眦欲裂,恨不能将他剥皮抽筋。   季黎川有些身手,轻轻松松就躲过了千依的攻击站到另外一边,面上表情不曾变过半分。   听到里面的动静,季黎明顿觉不妙,四下扫了一眼确定没有丫鬟婆子偷看以后才抬起脚重重踹开房门,门闩断裂成两段。   一眼看到千依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模样,季黎明面上涌起滔天怒意,不由分说冲向季黎川,重重一拳打在他的颧骨上,季黎川的身手不及季黎明,完全承受不住这突如其来的一拳,身子狠狠撞在柱子上。   “你这个禽兽不如的东西,你对她做了什么?!”季黎明手掌心被他自己掐出血痕,血液一滴滴落到地板上,隐约能听到血珠子落地碎裂开血花的清脆响声。   整个房间内陷入沉寂。   季黎川抹去嘴角的血迹,慢慢站起身来,他并没有因为季黎明这一顿打而动怒,反而讥笑一声,“不管你如何打我骂我,反正这个女人都已经没有清白了,若是这一拳能让你解气,那我倒也还算值。”   冷笑一声,季黎川重新看向衣衫不整的千依,嘴角勾笑,“这个女人的滋味……甚好。”   他说完,拖着沉重的身躯就要往外走。   季黎明哪里肯让他得逞,一个转身揪住季黎川的后领重重一拽。   季黎川的脖子被勒住,面上立即因为缺氧而涨红,他喉口嗬嗬作响,却发不出声音来。   季黎明一怒之下将他重重摔在地上,一只脚狠狠踩在季黎川的后背上,厉喝:“给千依道歉!”   “凭什么?”季黎川艰难地回头看了一眼季黎明,满脸的不甘心,“分明是她先不要脸勾引我,凭什么要我给她道歉?”   “痛快些,你说还是不说!”季黎明加重了脚上的力道,直痛得季黎川面容扭曲。   狠狠捏了捏拳,季黎川死咬着不放,“我没错,何须同一个卑贱的奴婢道歉!”   季黎明目色一厉,准备再行教训季黎川,却不想外面突然传来三夫人罗氏的声音。   “发生什么事了……”罗氏在两个丫鬟并两个婆子的簇拥下来到了千依的房间,蓦然看见季黎明将季黎川狠狠踩在脚底下这一幕,罗氏面色巨变,高声叱骂:“季黎明,你在干什么!”   “三婶娘来得正好。”季黎明冷哼,“你自己问问你的好儿子方才都干了些什么!”   季黎明视线一抬,发现跟着罗氏前来的两个丫鬟两个婆子的目光纷纷落在千依身上。   “滚出去!”季黎明风一般闪到罗氏身后,将那四人快速推搡出房门,并威胁道:“你们谁要是敢到处乱嚼舌根,本少便将你们的舌头一一割下来喂狗!”   四人齐齐打了个哆嗦。   罗氏此刻也顾不得千依,连忙跑过去将趴在地上的季黎川扶起来,嘴里心肝宝叫个不停,见到季黎川高肿的脸颊,满是血迹的嘴角以及后背上的大脚印,罗氏再也咽不下这口气,转过身来就瞪着季黎明,“老太爷让你们兄友弟恭,你便是这么对待弟弟的?”   季黎明没理会罗氏,让千依去里间换衣服。   千依明显被季黎明教训季黎川的场面惊呆,此刻闻言才回过神来,讷讷地弯身将地上的包袱拿起来通往里间。   目送着千依完全进了里间,季黎明这才转过眸,脸色不善地回望着罗氏,“三婶娘这个问题问得好,不如我们去世安院让爷爷评评理,何为‘兄友弟恭’,我这个兄倒是‘友’了,季黎川这个弟弟可有‘恭’?”   罗氏很少看见季黎明怒成这个样子,怔愣一瞬后再次怒目,“不就是一个女人么,还是个没有家室的乡野女子,这样的人放在季府,只能做个三等丫鬟,你竟为了一个女人打了川哥儿,哎哟喂,二夫人这些年的教导可真让人惊叹啊,你既不服,那我们便去世安院找老太爷评理,看看到底是一个低贱的女人重要还是老太爷的这个宝贝孙子重要。”   “闹什么!”门外突然传来一个严肃的清冷的声音。   季黎明微一抬头就见到二夫人崔氏缓步走了进来,面上有着常人在面对这种事情时难以企及的冷静。   扫了一眼刚刚被罗氏扶起来且鼻青脸肿的季黎川,二夫人眉头紧蹙,转眸看向季黎明,“明哥儿,这是怎么回事?”   季黎明不耐烦地将脸歪向一边,恨恨道:“老三这个禽兽竟然……竟然对千依……”   二夫人是个精明的女人,看到地上散乱的衣襟布条以及钗环首饰,再结合季黎明所说的话以及方才听到丫鬟婆子们私底下的议论,她立即晓得发生了什么事。   眯了眯眼,二夫人上下打量着季黎川,声音清冷,“川哥儿因何要对千依做出那种事?”   季黎川紧紧抿着嘴巴,也同季黎明一样将脸歪向另一边,似乎一个字都不愿多说。   三夫人一听不乐意了,柳眉倒竖地盯着二夫人,“二嫂这番问话未免太过偏颇季黎明了,眼下川哥儿被打成重伤,你不先问候一下他伤势如何,反而追究一个贱婢的清白,二嫂如此当家,恐怕难以服众!”   二夫人面色一如既往的清冷,眸光淡淡扫过三夫人,“既然弟妹这般义愤填膺,那不如由你来说说今日的事谁对谁错。”   “自然是季黎明有错在先!”三夫人罗氏抓了空子立即就钻,指了指季黎川脸上的伤,“你看川哥儿都被打成什么样子了,这伤能不能好,好了以后会不会留疤都还未可知,两日后便是川哥儿的生辰宴,他如今这个样子,如何能出席?二嫂今日若是不给个说法,妹妹我可不依,非要去世安院请老太爷做主才行!”   “放肆!”二夫人面色沉冷,“这个家是你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老太爷这段时日都在世安院静养,早就吩咐过任何人不要去打扰,你今日若是因为这等鸡毛蒜皮的小事去打扰他,传出去了,你让季家的脸面往哪儿搁?”   “呵——二嫂还知道季家的脸面?”三夫人眼角掠出一抹讥讽,“季家二少为了一个贱婢殴打三少成重伤,这样的消息传出去,季家就有脸面了?”   二夫人寻了主位坐下,沉吟片刻,瞪向罗氏,“事出必有因,你怎么不问问你那好儿子青天白日里都做了什么好事!”   罗氏不服气地冷哼一声。   川哥儿游历五年归来后性情大变,这件事她是知道的,也知道川哥儿很不像话,竟将流萤院里的丫鬟们全部临幸过来,若非事后她强行逼迫丫鬟们喝下避子汤,说不定早就出事了。   今日这件事,虽然是川哥儿先非礼了千依,可季黎明也不该下这样的重手。   罗氏越想越为自家儿子感到不平,抬目回瞪着二夫人,“二嫂这是想以势压人?”   “我无权无势。”二夫人面无表情地说道:“自然也压不到你头上,今日这件事,无非是想求个公道而已,川哥儿青天白日非礼千依在先是他的错……”   二夫人话还没说完,罗氏早已火冒三丈,“二嫂口口声声说是川哥儿的错,怎么不问问当事人?”   罗氏说完,眼风往外面一瞟,无意中瞥见季芷儿在外面偷听的身影。   眼中有得意之色一闪而过,罗氏不着痕迹地勾了勾唇,尔后继续吼道:“四姑娘刚才站在院子里大喊千依勾引川哥儿,这句话想必府里大半人都听到了,二嫂既然信不过川哥儿,总不至于信不过自己的女儿吧?你何不直接让四姑娘进来对质?”   二夫人搭在扶手上的手指紧了紧,蹙眉过后对着外面大喊:“芷儿,躲躲藏藏成何体统,进来说话!”   季芷儿本想再多偷听一会儿,蓦然听到二夫人这般喊,她吐了吐舌头后嘟着嘴巴来到房内,福了福身子低声道:“芷儿见过娘亲,见过三婶娘。”   季芷儿平素在府里,除了见到老太爷之外,见了谁都不会行礼。   故而,她方才这一句让罗氏惊愕不少。   二夫人垂眼淡淡看下去,“你方才都看见了些什么?”   不等季芷儿答话,二夫人抢在她前头又道:“实话实说,事关季氏的家族名誉,你若敢有半句虚言,我便罚你去跪祠堂一个月,顺便再将《女诫》抄上一百遍,完不成就别出来了!”   季芷儿身子抖了抖,今日的事,本就是她亲自设计想整治千依那个小贱人的,此时此刻有机会,她自然不可能轻易放过。   想了想,季芷儿装作难以启齿的样子柔柔弱弱道:“母亲,虽然是千依先勾引的三哥,但三哥绝对是无辜的,那个贱人给三哥下了药才会酿成大错,否则三哥这么聪睿玲珑的人怎么会在大白天做出这种丢季家脸面的事来?”   季黎明瞪直了眼看过来,“芷儿,你可不准瞎说,千依怎么可能会给老三下药!”   季芷儿讥笑着看了季黎明一眼,“自从千依来了之后,二哥对我便日渐疏远,好几次险些为了那个女人对我动手,反正我在你心里的形象也就那样,你终归是不信我的。不过你不信我不要紧,要紧的是千依如今已经没了清白,这件事,你总不能扯个谎给圆过去吧,毕竟阖府上下几乎都已经知道了。”   面对二夫人的问话,作为亲生女儿的季芷儿都这么说了,那看来川哥儿一定是被千依那贱人给下了药。   罗氏思及此,心里也有了些底气,傲然地抬起下巴,“二嫂,你也听见了,这一切都是千依那个不要脸的狐媚子亲手惹出来的祸端,四姑娘可是您的亲生女儿,她说的话总不能是掺假的吧?”   二夫人眯了眯眼,神色晦暗,良久才重新看向季芷儿,“芷儿,你方才说的话,可当真?”   面对娘亲这样质问的眼神,季芷儿其实心中很没底,但扯谎都已经扯到这个份上了,如若现在改口,那岂不是自打脸面?   定了定心神,季芷儿鼓起勇气道:“娘,我很肯定,千依一定给三哥下了药。”   一直站在旁边没发言的季黎川听到季芷儿这番荒唐的言论,侧目望过去,眸光里幽深几许。   二夫人一只手几乎要把座椅扶手给捏碎,手背上隐隐有青筋突兀出来。   季芷儿是她的女儿,所谓母女连心,她如何看不出来芷儿是在撒谎,当众拆穿芷儿的话,待会儿自己脸上挂不住,可若是不拆穿谎言,这件事便无法解决。   二夫人一脸纠结。   不等她发话,季黎明冷着脸抢先道:“既然芷儿说老三被千依下了药,那么我现在就去请御前医师荀久前来验证,孰是孰非一看便知。”   ------题外话------   啦啦啦,标题有“一更”就意味着后面还有二更,十二点再来刷哟,爱你们,(づ ̄3 ̄)づ   ☆、第010章 虐渣前奏(二更)   一听说要去请荀久,季芷儿马上急了眼,“二哥这是什么意思,嫌今日的事还不够丢脸么?非要让一个外人来掺和,你是怕传言传得不够激烈?”   季黎明看都没看季芷儿,将眸光定在二夫人身上,声音一如先前般的寒凉,“荀久是女帝亲封的御前医师,她的医术大家有目共睹,为了千依的清白,我也只能出此下策让她来查验了,还请二婶娘拿个主意。”   “娘,你不能听二哥的!”季芷儿抢在二夫人前头发话,“今日的事,只要勒令府中下人不准乱嚼舌根,出去以后便没有人晓得究竟发生了什么,可若是让荀久那个贱……可若是让荀久来,她回去以后一定会把这件事传扬出去,到时候丢的可是我们季府的脸面,谁来担当?”   二夫人紧锁着眉,似乎在犹豫。   季黎明冷笑一声,这一刻,他算是彻底明白了千依今日之所以会被老三给非礼的原因再加上季芷儿站在院子里的那一声高喊。   很明显,这一切都是季芷儿设计的!   死盯着季芷儿,季黎明眼底涌起巨浪一般的怒意,“我且先不问你为何这么巧刚好在千依被非礼的时候出现在她的院子里,我就想问一问,你口口声声为了季家的声誉,为何看到了不悄悄去告诉二婶娘,非要高声惊呼弄得阖府上下皆知?”   看到这样的季黎明,季芷儿明白今日自己算是与二哥彻底撕破脸了,路已经走到这一步,似乎再由不得她犹豫后退。   紧咬牙关,季芷儿迎上季黎明的视线,“我只不过是个还没及笄的小姑娘罢了,头一次见到那样的情况,一时不知所措高喊一声有何奇怪?”   “那后来呢?”季黎明脸色更寒,“后来丫鬟婆子们都来站到门外的时候,你为何也跟着她们一起看戏?”   不待季芷儿开口,季黎明又道:“你该不会是想告诉我你只是个小姑娘,连驱散丫鬟婆子的本事都没有吧?”   季黎明这句话说得极其讽刺。   季芷儿在府里一向嚣张,别的院子里的丫鬟婆子见到她都是怕得要命,能躲则躲。而当时季芷儿确实与那些人站在一处。   唯一的解释,只能是季芷儿授意那一群人站在外面看戏的。   “你!”季芷儿一时语塞,随后眼底泛起泪花,柔柔弱弱地看向二夫人,小嘴一扁,连声音也带了哭腔,“娘,你可得为我做主,二哥这么说我,分明是想将罪责都推卸到我头上来,三哥当时与千依在房里,我根本什么都看不到,更何况就算我看到了,我能怎么办?”   季黎明眼眸中府上讥讽,“芷儿方才一口咬定你看到千依给老三下了药,如今又说房门紧闭你什么都看不到,这是想说明什么?说明你之前在撒谎?”   “我没有!”季芷儿矢口否认,眼尾扫见已经换了一身衣服走出来的千依,眼底恨意更浓,指着她便大吼道:“千依这个小贱人确实给三哥下了药。”   说完,季芷儿转头看向季黎川,“三哥,你倒是站出来说句话啊,当时是否是千依先勾引的你?”   季黎川回望了季芷儿一眼,曜黑石般的眼眸中浮现几许兴味几许讥诮,不否认也不承认,只是安静站在三夫人罗氏旁边。   “三哥,你倒是说句话呀!”季芷儿急了,怎么到了这个时候,三哥反而哑巴了!难道他不怕事情暴露了被爷爷重罚?   “川哥儿,千依是否给你下了药?”二夫人眼风斜过来,明显带了几分不耐烦之意。   千依身子一顿,袖中手指捏成拳,上前几步噗通一声跪到地上,“奴婢晓得二夫人一向处事公平,既然四姑娘一口咬定奴婢给三少下了药,那么奴婢也恳求二夫人同意让久姑娘前来查验,若是三少身上真有中了药的痕迹,奴婢甘愿受罚,可若是没有……”   千依幽冷的眸光一转,定在季芷儿身上,继续道:“若是没有中了药的迹象,那么四姑娘便是在凭空捏造事实,污蔑奴婢,还请二夫人给个说法。”   千依的这番话,虽然全程自称奴婢,但语气不卑不亢,神情也没有了之前那般惊惶无措。   二夫人垂眼看下去,心中总觉得这丫头的性子有些像当年还未入宫的季采萱(季太妃)。   收了思绪,二夫人回过神来。   不可否认,季黎明和千依的这个提议是证明清白的最好办法,可是她不能这么做。因为她已经知道自家女儿在撒谎,一旦让荀久前来查验出川哥儿身上并没有中了药的迹象,那么到时候莫说季芷儿,就连她这张脸都要丢尽。   “你且先起来。”二夫人看着伏跪在地上的千依,淡淡道:“若是身子不舒服,就别长时间跪着了,先进去休息,待会儿我会让厨房给你熬些补身子的鸡汤。”   千依全身一僵。   刚才季黎川对她所做的那些,的确是让她名声全毁,可实际上,季黎川并没有进行到那一步,撕碎她的衣服,弄乱她的头发,这一切都不过是做给众人看的假象而已,她如今仍是清白处子之身,又何来“补身子”一说?   二夫人一开口就肯定了她已经失身,是想借她来打压三房还是另有所图?   千依深深皱着眉头,不管怎么样,二夫人这句话一出,就等于宣告了她已经是个被破了身的弃妇,所有人的猜疑到此终止。   狠狠咬着嘴唇,千依并没有依言站起身,反而将额头重重磕在地板上,声音铿锵有力,“还请二夫人主持公道!”   季黎明脸色一变再变,他心疼地看着千依,想到方才二夫人说出那番话的时候千依并没有反对,那不就说明,千依的清白确实被老三夺了?!   越想越怒,季黎明索性一撩袍角跟在千依旁边跪向二夫人,眼瞳布满血丝,“还请二婶娘为千依主持公道。”   罗氏一听,顿生怒意,指着季黎明劈头盖脸就骂:“季黎明,你如今还有脸替这个小贱人求情?你怎么不看看川哥儿被你打了个半死,若是他真出了什么事,你付得起责任吗?”   季黎明狠狠瞪向罗氏,“三婶娘,冤有头债有主,若非老三做下这等禽兽不如的事,我为何要无缘无故打他?”   季黎川始终没说话,此刻听闻季黎明发言,他抬眼望过去,眸中神色复杂,更加晦暗不明,任谁也瞧不出半分情绪。   似乎看穿了季黎川不会开口辩解,季黎明冷哼一声收回视线。   “你你你……”罗氏气得手指发颤,“你这是什么态度,千依不过是个婢女而已,清白没了便没了,值得你为了她殴打川哥儿成重伤?”   这种话,任谁听上去都会全身怒火从脚底烧到头顶。   季黎明也不例外。   自从踏进这间房门开始,他听他们称呼千依为贱婢这句话已经不下十次!   千依乃堂堂皇室公主,平时被奴役也就罢了,如今被毁了清白还得被骂活该?   眼眸中寒光乍现,季黎明狠狠剜过来瞪着罗氏,“三婶娘不明白做人的道理,这不怪你,谁让你是平民出身呢,没有世家夫人该有的清贵之气也是情有可原的。”   罗氏全身一震。   她的娘家确实家境不太好,当初能嫁给三老爷全凭着对三老爷的救命之恩才得以住进季府这样的高门大院里来。   不过……她已经很多年没回过娘家,也没同娘家人联系了,若非季黎明贸然提起,她险些忘了自己那不堪的出身。   瞥见罗氏的面部僵硬,季黎明讥笑一声,“三婶娘一口一声‘贱婢’地称呼千依,难道不觉得自己哽得慌?”   罗氏再度失语,原本伸出来指着季黎明骂的那只手也悻悻缩了回去,心底里却全是不甘,她虽然出身寒微,却到底也成了季家三房夫人,而此时此刻的千依什么都不是,季黎明怎么可以拿她同千依作比较?!   收回视线,季黎明转而看向坐在上首的二夫人,语气冷然,“二婶娘今日若是不同意让荀久前来查验,那我便长跪不起。”   “明哥儿!”二夫人紧皱眉头,“你这是在威胁本夫人?”   “侄儿不敢。”季黎明面色平静,“千依成了这个样子,不该再受到任何一点冤枉,二婶娘是当家主母,这个家您说了算,若您今日非要偏袒芷儿和老三,那我无话可说,但从今后,我会与千依一起搬出季府,再不回来!”   “你简直放肆!”二夫人万万没想到季黎明竟会为了一个女人要与季府断绝关系。   季黎明虽然看上去玩世不恭,却是个可塑之才,且为人聪颖,老太爷这些年对他的栽培,季府人人有目共睹,只怕将来的大司马之位都有可能落到季黎明头上。   二夫人倒不是担忧大司马这个朝廷要职被季黎明抢去,毕竟这不是世袭的职位,看的是实力,她的亲生儿子大少季黎青喜弄文墨,并不擅长兵法谋略,他本就不是能胜任大司马一职的料。   二夫人担心的是季黎明如果真的一怒之下带着千依出府再不回来,恐会引得整个燕京都轰动,到时候毁了季氏名声不说,老太爷一旦怪罪下来,谁都承担不起这个责任。   季黎明满脸的无所谓,“如果二婶娘认为受了委屈而无法讨回公道一怒之下愤然离府是放肆之举的话,那我不介意放肆一回。”   二夫人眼眸骤缩,她看得出来,季黎明这番言论是寒了心之后才会做出的决定。自己如果再同他这般争论下去,说不定他真的会一把拽起千依就跑出去。   想到这里,二夫人面色逐渐舒缓开,语气也尽量放轻放柔,“明哥儿莫要开玩笑,你是季家二少爷,哪能随随便便去外头住?”   说了半天,季黎明也没听见二夫人松口要让荀久过来查验季黎川是否被人下了药。   不由得心底一寒,季黎明铁青着脸色,“侄儿只想问一句,二婶娘对于今日的事要如何处理?”   “对呀二嫂。”罗氏缓过气来,也附和季黎明道:“我们大家站在这里来可不是听你说那些有的没的,川哥儿重伤,还等着府医医治呢,如何解决你倒是快些拿个主意,否则耽误了川哥儿的伤势,后日出席不了生辰宴可如何是好?”   二夫人沉吟一瞬,摆摆手吩咐自己身边的嬷嬷,“去请府医来。”   既是自家的事,又何必惊动荀久那样的外人来掺和?   季黎明不再说话了,不管是府医也好,别的大夫也罢,只要是个能验药的都行,眼下最紧要的是证明千依并没有主动勾引老三。   季芷儿低垂的小脸上尽是得意之色。   幸亏她这一次学精了先去府医那边打过招呼,待会儿府医来了,便是验出三哥身上没有中了药的痕迹他也会说有。   罗氏是个难成大器的人,她在管理中馈的能力这一方面远远不及二夫人崔氏,她唯一擅长的便是察言观色。   就比如眼下。   季芷儿虽然低垂着脑袋,但罗氏还是能从斜侧面清楚地看到季芷儿脸上闪过的得意之光。   片刻之间,罗氏便推敲出季芷儿对于府医过来验药这件事肯定有十分把握。   只要季芷儿能证明千依的确给川哥儿下了药,那么今日所有的错就会归结到千依那个小贱人身上。   这样一想,罗氏面色逐渐舒缓下来,眉眼盈盈带笑,寻了个位置坐下静待府医到来。   季黎川则自始至终没说过一句话,没有帮助季芷儿污蔑千依给自己下了药,更没有开口为自己辩解,他的眸光,似有若无地扫过陪着千依跪在地上的季黎明,如此反复几次又收回来,静静而立。   房内陷入沉寂,落针可闻。   过了好一会儿,外面才传来匆匆脚步声。   正是府医随着嬷嬷走了进来。   先给两位夫人行了礼,府医这才躬身问:“不知二夫人传召老夫前来,所为何事?”   季芷儿抢过话,指了指季黎川,忙道:“周大夫,你快帮三哥探探脉搏,看他是否有中药迹象?”   周大夫抬眼看了看二夫人,得见二夫人轻轻颔首之后才缓缓走向季黎川,恭敬地请他坐在桌旁,这才让他伸出腕脉来。   周大夫的手指扣在季黎川脉搏上仔细查看,片刻后收回,神情凝重地道:“回禀二夫人,三少他……”   “好好说话!”二夫人厉声道:“做什么吞吞吐吐的?”   周大夫身子哆嗦了一下,缓缓吐口,“三少被人下了那种药。”   闻言,当事人季黎川首先微微翘了翘唇,却是讥讽的弧度,瞥一眼满色震惊的季黎明,季黎川眼眸中的情绪更为复杂。   罗氏得意地笑了笑,转眸看向二夫人,“二嫂,如今人证物证俱全,足以证明川哥儿的清白了罢?”   见二夫人紧抿着唇不说话,罗氏又道:“既然如今真相大白,那么,还请明哥儿对殴打了川哥儿成重伤这件事给个交代。”   “给什么交代!”季黎明愤然站起身来,死瞪了府医一眼,尔后狠狠掐住他的脖子,用了几分内力便将府医整个人都给提起来,眼神凛冽得几乎能杀人。   “说!你被谁收买了?”   府医被他这么一掐,喉咙口只能发出嗬嗬的声音,一句话也说不出。   “明哥儿,你这是做什么?”二夫人脸色一变,“快将府医放下来,有什么话好好说,何必弄到这般地步?”   “还能做什么?”罗氏阴阳怪气地说道:“无非就是恼羞成怒呗,方才一口咬定千依没有下药,如今被查了出来,他自然是不甘心被打脸的。”   “你闭嘴!”二夫人冷冷扫过来,瞪了罗氏一眼。   罗氏虽然不服,但到底骨子里还是有着那份天生的卑微。   二夫人崔氏是世家大族之女,从小冰雪聪明,天资聪颖,家中条件的优良造就了她一身的清贵之气。   这一点,罗氏还是有些自知之明认为自个儿比不上二夫人的。   所以,每当二夫人眼神厉下来的时候,眉眼间的威仪总能让罗氏感觉到心底发颤。   悻悻闭了嘴,罗氏在喉咙里不服气地哼哼了两声。   “二婶娘,府医根本就在撒谎!”季黎明不甘心地将府医重重摔在地上,不欲再看府医,他别开脸,眸中冰寒与怒意更甚,“我坚持让荀久前来查验,她是女帝亲封的御前医师,代表着一定的权威,她说的话才有可信度。”   “二哥这话是什么意思?”季芷儿垮下脸来,“你口口声声说府医在撒谎,莫非你怀疑我们收买了府医?”   “四妹妹何必惊惶?”季黎明冷笑,“反正又不是你收买的府医,你不过是个连丫鬟婆子都驱赶不了,遇到事情只会大喊大叫将人全部聚拢到院子里来看好戏的小姑娘而已,你如此无辜,这件事想必和你全然没有关系,故而,请你不要再插嘴了。”   话到这里,季黎明眼神狠戾下来,加重语气,“若是接下来你敢再多一句嘴,我便打烂你的嘴!”   季芷儿不敢置信地看着季黎明,“你……你竟敢当着我娘的面说出这样的话来?你简直……”   “芷儿,住嘴!”二夫人清寒的语气传下来,显然也是被季芷儿这不识时务的低蠢智商给气到了,面色难看到极致。   季芷儿不甘心地嘟囔了一句,最终还是架不住二夫人的气势闭了嘴。   二夫人重新看向季黎明,“明哥儿,你想让荀久来验药的心思我能理解,但你方才那番话未免太过让人心寒,你说府医是被收买了以后才会撒谎说川哥儿中了药,那你的意思便是本夫人让人收买的府医?”   “二婶娘是聪明人,当明白我方才在说什么。”季黎明微敛眉目,“若是府医没有被收买,那么就让荀久前来一验又如何?”   季芷儿在一旁急得干瞪眼,可一想到季黎明方才放出的狠话,她又不敢开口,只能一个劲儿地给二夫人递眼色。   二夫人略一沉吟,想着今日只怕不让荀久前来验药,季黎明是不会罢休的,比起季家的名誉,芷儿便暂时受些苦头也没什么,正好借机让她长长记性。   思及此,二夫人再度朝方才去请府医的婆子招招手,“你去御前医师府上请久姑娘前来。”   嬷嬷很快便带着两个丫头坐了马车往荀久的新府邸而去。   彼时荀久正在府里安排晚上的乔迁宴。   上一次的开业宴上,因为商义和季黎明的打斗把包厢弄得一团糟,搞得众人都不太尽兴,今天晚上务必要让所有人不醉不归才是。   荀久嘴里叼着一支笔,正在绞尽脑汁想着晚上安排些别致的菜肴出来。   这时,与阿木一起看守门房的小厮匆匆进了渺风阁,站在外面躬身道:“久姑娘,季府有人求见。”   “嗯?”荀久觉得疑惑,季黎明早上才来了她这里说千依即将搬进她以前住过的宅子,这会子应该还在搬迁才是,怎么会这么快又来一回?   摆摆手,荀久想都没想直接道:“既是表哥来了,直接让他进来便是。”   “不是季二少。”小厮道:“是二夫人身边的一个嬷嬷并两个丫鬟。”   荀久一愣,这一次直接将毛笔搁下,站起身来随着小厮来到大门外。   顾嬷嬷带着两个丫头站在门外,初冬的天虽然天上还有几丝阳光,但空气中到底是冷的,这样站在外面,三人都不免被冻得手脚发麻,时不时将双手送到嘴边哈气以期得到一丁点儿暖意。   荀久披了斗篷出来的时候,便看见三人站在大门外的石狮子旁边搓着双手。   抱紧了手中的暖炉,荀久走下去,平静地问道:“请问,你们来找我何事?”   荀久第一次去季府为二夫人看喘症的时候,顾嬷嬷便见过她,当时便觉得这小姑娘长得惊艳,此刻得见她身着月白锦裙外披火红斗篷的样子,更觉得移不开眼。   但眼下并非惊艳的时候,顾嬷嬷最后一次搓搓手,抖着冻僵的身子上前一步,恭恭敬敬地给荀久行了礼之后才道:“姑娘,我们家二夫人有请您过府一趟。”   “哦?”荀久挑高了眉梢,“二夫人可有说何事?”   “这……”顾嬷嬷犹豫了,季府今日发生的事她多多少少也知道了些,但此刻站在久姑娘的大门外当众说出来终归是不太好,二夫人一向注重家族名声,她可不能给二夫人丢这个脸面。   思及此,顾嬷嬷扯着嘴角笑道:“姑娘请上马车,老奴会详细与您解释的。”   “我今天忙。”荀久懒懒地打了个哈欠,“若是没有重要的事,那我便不过去了。”说着,她便转身要进大门。   顾嬷嬷心下一急,忙唤道:“久姑娘请等一下!”   荀久顿了脚步,却并未回身,淡淡问道:“怎么,嬷嬷这时候又舍得说了?”   顾嬷嬷腆着脸笑道:“方才老奴不说,是怕姑娘过早担心,既然你想知道,那老奴便现在告诉您也无妨。”   顾嬷嬷说着便走上台阶附在荀久耳边把今日千依院子里发生的事以及后来一众人在房里争论的情况一字不漏地告诉了荀久。   听完后,荀久怔愣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眸光动了动,“想不到这才短短几个时辰的时间,季黎明没搬迁成功也就罢了,还出了这档子事情。”   “是啊是啊!”顾嬷嬷连连附和,“二夫人也很无奈,素来听闻久姑娘医术高明,如今所有人都在等着你过去帮忙验药呢!”   再度打了个哈欠,荀久扬眉看着顾嬷嬷,“这件事,虽然我也很同情你们,但我自始至终没有答应你要跟你去季府。”   “啊?”顾嬷嬷脸色一变,“姑娘你这是……”   荀久淡淡瞥她,“早上季黎明来同我说千依要搬迁至以前他送我的宅子里,我不同意,他便生气,后来我们俩吵了一大架,还动了手,他打了我,如今他有难,我该是偷着乐才对,怎么会去帮他?”   顾嬷嬷一张橘皮老脸一变再变,心中慌乱不已,但到底是二夫人手底下的人,勉强还算沉得住气,试探着问道:“二少对姑娘一向是掏心窝子的好,他怎么可能动手打姑娘呢?”   “你若是不信,大可以问问我府中的这些人。”荀久伸手指了指旁边的阿木以及两个小厮。   那三人想都没想直接点头。   顾嬷嬷老脸上呈现灰白之色,语带恳求,“姑娘……”   “别说了!”荀久立即打断她的话,“我说不去就是不去,季黎明那般对我,我不可能热脸贴在冷屁股上,这不是犯贱么?”   顾嬷嬷瞧了一眼荀久,见她提起二少时眼眸中的确有恨色并狠厉之色划过,根本不像在说谎。   彻底颓然下来,顾嬷嬷皱了皱眉,也只能勉强出声道:“既是二少动手打了姑娘,那老奴在这里代替二少给您赔罪了。”   “这招对我没用。”荀久两手一摊,“我跟他都闹到如此地步了,你以为你一句小小的赔罪便能泯灭早上他打了我的事实?”   顾嬷嬷一时语塞,再度朝着荀久盈盈福身之后带着两个丫鬟回去了。   因着府邸搬迁的缘故,招桐今日没有去云水斋,留在新府邸里帮忙,刚才发生的一切,她在走出来时尽数听到了,等顾嬷嬷领着两个丫鬟回去以后她才走出来站到荀久旁侧,满面不解,“姑娘,早上二少来的时候,你们分明相处得很愉快,你为何要对季府的嬷嬷说谎,告诉她二少打了你?”   “自然是等着她们再次上门来。”荀久唇角一勾,“根据顾嬷嬷的话,我大约猜到了此时的季府内,情况相当焦灼,如若我立即跟着顾嬷嬷过去,那么到时候季芷儿和三房罗氏以及二夫人完全可以利用我和季黎明关系亲密而反咬一口认为我是帮着季黎明撒谎,故而,我现在就得先拿出架子来,也先让她们晓得我跟季黎明闹翻了,如今并没有什么关系,我也不可能帮着他。”   招桐并不知道荀久口中季府发生的事是什么,只不过听起来似乎有些严重,她紧张道:“姑娘,待会儿可要奴婢陪着你去?”   “不用了。”荀久摇摇头,“这种时候,季府最不希望把事情闹大,我一个人过去是最为合适不过的。”   招桐素来了解荀久的脾性,既然她说了不带人去,那就一定不会带任何人去。   顾嬷嬷带着两个丫鬟折返回季府,匆匆去了千依的院子。   二夫人一见几人没将荀久带回来,顿时皱眉,“人呢?”   顾嬷嬷面色为难地看了一眼季黎明,这才低声道:“久姑娘说了,早上二少动手打了她,她不可能前来帮忙。”   二夫人脸色突变,眸光攫向季黎明,“明哥儿,怎么回事?”   季黎明是聪明人,不过瞬间便反应过来荀久的用意,眸光微动之后,直接道:“千依看中了表妹之前住的那间宅子,表妹都已经搬迁去新府邸了还死活不让出来,我一怒之下,所以……”   “你简直……无法无天了你!”二夫人气得身子发抖。   荀久那是什么人?   女帝亲封的御前医师,秦王即将明媒正娶的正妃,如此尊贵的身份,又岂是季府能轻易得罪的起的!   越想越怒火中烧,二夫人沉声吩咐顾嬷嬷,“备马车,本夫人亲自去请!”   ------题外话------   嗷,今天的二更少了点,菇凉们多多担待,明天开始虐渣   ☆、第011章 久久虐渣,大显身手(一更)   目送着顾嬷嬷几人离开之后,荀久嘴角一勾,让招桐去烧了沐浴的热水。   二夫人崔氏坐着马车匆匆来到医师府,赶车的车夫小心地搀扶着她走下来。   上下扫了自己一眼,确保仪容得体之后,二夫人才迈着步子上前来同门房处的阿木以及另外一个小厮打招呼,“请问,你们家姑娘在不在?”   阿木不会说话,只摇摇头。   另外那名小厮唤作北炎,也是扶笙亲自安排过来的。   如今的医师府上,除了几个大丫头是招桐去人牙子手中买来的,但凡小厮,都是从秦王府过来的,人人身怀绝技,目的就是为了保护荀久的安危。   北炎走出来,假装不认识二夫人,笑着问道:“敢问夫人是?”   车夫脸色一黑,“大胆,连我们季府二夫人都敢不认识?”   北炎暗地里不屑地撇撇嘴,面上却依旧保持着笑意,“不好意思,小的从前在秦王府待惯了,记得的只有秦王殿下,无关痛痒的阿猫阿狗,小的健忘,记不得那么准。”   竟然是秦王府上的人?   车夫脸色一白,身子颤了几下。   二夫人沉下脸色,没好气地瞪了车夫一眼,低嗤,“多什么嘴!”   车夫悻悻垂下脑袋,再不敢多发一言。   咽下一口闷气,二夫人勉强缓和下来放松脸色,再度对着北炎道:“我是季府的二夫人,今日贸然来此,确实有要事请你们家姑娘相助,不知她如今可方便?”   “姑娘正在沐浴。”北炎挑眉道:“夫人若是能等,随着小的去前厅便是。”   他说着,转身就往大门里面走。   二夫人交代了车夫几句后抬步跟了上去。   到了前厅,立即有粉衣婢女前来奉茶。   二夫人的心思全在季府今日发生的事上,漫不经心地接过茶盏,尔后见北炎就要出去,她心中一急,开口问道:“请问……久姑娘什么时候能好?”   北炎抬眼看了看天,转过身来言笑晏晏,“二夫人有所不知,近段时间天气寒凉,我们家姑娘特地泡的暖身防寒药浴,这药浴极为复杂,得反复换上好几次,如今看天色,姑娘许是第一道药浴都还没好,夫人且耐心等着,待会儿姑娘好了,小的自会进来通知您。”   二夫人皱了皱眉,方才顾嬷嬷过来的时候,荀久都还曾出去与她们说过话,怎么这才一会儿的功夫,她便泡上药浴了?   二夫人心中着急,本想直接打道回府,但一想到自己亲手教养到大的季黎明动手打了荀久,她心中又犹豫了。   季黎明虽然不是她亲生,但这么些年来,他对自己也极为孝敬,从未做出什么逾矩之事,只不过千依到来以后,偶尔为了她,季黎明的行为出格了些,可季黎明到底是在她手底下长大的,今日的事,她说什么也要给荀久道个歉,否则秦王若是晓得了,定会去女帝那边参上季府一本,到时候季家恐会因此而迎来灭顶之灾。   想到这里,二夫人原本惴惴不安的心逐渐平静下来,静静地喝着茶,偶尔抬头看看天色。   北炎见二夫人再无话可说,他便悄然退了出去。   ==   此时的浴房内。   荀久的确是整个身子泡在热气蒸腾的浴桶之内,桶内放的也确实是各种药材。   在一旁伺候的招桐满面不解,“姑娘又没生病,为何突然想起来泡药浴?”   荀久嘴角微勾,眼眸中划过一丝厉色,赶在今日泡药浴,她不单单是为了让二夫人苦等,还有更大的妙用。   有一件事,她发现很久了,只不过一直没揭穿而已,既然今日赶巧撞上了,那么她不介意为了季黎明这个一直以来一心一意对她好的表哥狠狠爆发一回。   冷笑一声,荀久敛了面色问招桐,“季氏旗下是不是有个很出名的药铺?”   “对啊。”招桐点头道:“那地方隔季府并不远,奴婢以前听府里的老人们说,为了更快更方便为季府提供药材,才特意将药铺从天水大街上挪过去的。”   “巧了。”荀久笑道:“那个药铺的年轻大夫恰是我爹的门生。这个药浴还得好长时间才能好,招桐,你速速去那家药铺帮我办件事。”   招桐将最后一味药粉洒进水中后点点头,“姑娘请吩咐。”   荀久唤了招桐过来,附在她耳边悄声说了几句话,听得招桐面色一惊,霍然瞪大眼睛,“姑娘,您这么做,就不怕……?”   “无事。”荀久淡淡地笑道:“我爹是他的师父,且对他有救命之恩,他会知恩图报的。”   招桐稍稍放了心,“那姑娘且先泡着,奴婢这就去了。”   “去吧!”荀久眉眼含笑,待招桐完全消失在视线之内,那笑容才逐渐变成嗜血的狠厉。   季芷儿今日……完蛋了!   愉悦地撩动水花从身子上淋下来,荀久一边哼着小曲一边在脑海里勾勒着待会儿去了季府会是何种情形。   ==   二夫人坐在前厅,连续喝了三盏茶也不见荀久出来,她焦急地问了问旁边的粉衣婢女,婢女如实道:“二夫人,姑娘第一道药浴的时辰还差一刻钟才能换药汤,奴婢再给您续茶吧!”   粉衣婢女说完,纤巧的小手将青瓷茶壶提起来欲倒茶。   二夫人赶紧摆摆手,“不不,不必了。”再喝下去,茶水都要灌到嗓子眼来了。   二夫人此刻左右为难,本想就此回去重新请个人验药,至于道歉的事,等后日川哥儿生辰宴,荀久去的时候再寻个恰当的时机向她赔罪。   可是转念一想,她都等了这么长时间,若是就这么走了,似乎有些说不过去。   再三斟酌之后,二夫人心下决定再等一等,说不定后面的几道会快一些。   粉衣婢女见她不再说话,索性也不再多言,安静地侯在一旁。   ==   招桐很快就从季府旗下的那个药铺回来了,眼看时辰已到,她赶紧叫上其他几位婢女一起将第二道药浴准备好,荀久出了浴桶之后直接跨进旁边的浴桶继续泡。   收拾好一切后,招桐过来喜道:“姑娘果然料事如神,那个年轻的大夫霍云焕听到姑娘的名字之后先是愣住,后来再听奴婢说清楚目的,他立即便点头答应了。”   “那就好。”荀久淡淡应声,并没有觉得多意外。   霍云焕这个人算是忠厚老实那一类的,他曾经很感激荀谦的栽培之恩,晓得是她有事相求,他肯定会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   “姑娘,那二夫人如今依旧等在前厅呢!”招桐又道:“奴婢还以为她会等不及直接回去。”   “你太小看她了。”荀久笑着摇摇头,“二夫人最是注重面子,她今日能亲自前来,想必是为了之前我编造的季黎明亲手打了我那件事,想要来赔罪的同时,她还有求于我,故而无论如何,她等不到我是不可能回去的。”   “可是……”招桐犹豫道:“姑娘第二道药浴才刚开始,后面还有第三道呢,等泡完了,您再去季府的话,岂不是耽误了晚上的乔迁宴?”   “耽误不了。”荀久浅浅一笑,“时辰我都是算准了的,待会儿去季府绝对不会超过半个时辰我便回来了。”   “那好吧!”招桐彻底放下心来,“那奴婢这就去准备第三道了。”   荀久颔首应声,微微阖上眼眸。   三道药浴,三种不同的药材混合才能发挥最大的作用,时辰必须把控好,超时或者提前出来都会前功尽弃。   前厅里的二夫人已经从一开始的静坐变成站起身来回踱步,面色已然没有了先前的淡然,两手绞着绣帕,轻咬下唇。   “二夫人……”旁边粉衣婢女温声道:“姑娘曾经吩咐过,您若是等不及的话可自行先回府。”   这句看似包容体贴的话,实则以退为进,狠狠堵住了二夫人的后路。让原本就打算直接回府的二夫人哑口无言。   碍于面子,她总不能依着婢女所言因为等不及直接回去,只好重新坐了下来,心中却已十万火急。   荀久三道药浴完的时候,二夫人险些将屁股都坐成了锥子。   见到沐浴过后的荀久轻衣缓带出来,二夫人忙挤出笑意起身迎上去,语气说不出的温软,“久姑娘,我听闻婢女们说你在泡药浴,是否近日身子不适?”   “是有些不舒服。”荀久莞尔一笑,“我们家的乔迁宴还早,如今厨娘还在准备食材呢,二夫人这么早就过来,请恕我无法现在就用好酒好菜招待你,唯有请你喝杯清茶。”   荀久一边说一边亲自倒了一杯茶递给二夫人。   之前就喝了一肚子的水,二夫人哪里还喝得下,但碍于有事相求,她也只能伸手接了。尔后一脸歉意地道:“对于明哥儿早上对你动手那件事,我深感抱歉,子不教母之过,是我没有调教好他,久姑娘若是觉得委屈,大可以骂我一顿,我绝不还口。”   “二夫人这逻辑好生强大。”荀久挑挑眉,“打人的是季黎明,你却让我骂你一顿相抵,二夫人是觉得骂你几句便抵得过我受的那些委屈?”   “那……”二夫人顿了一下,继续说:“若是久姑娘还不满意,那你亲自随我去府上,要怎么惩罚明哥儿,你说了算。”   冷嘲一笑,荀久道:“我还是头一次听说让受害者上门去处罚罪魁祸首的,二夫人难道不该让季黎明前来负荆请罪吗?”   眼看着荀久油盐不进,二夫人心中愈发焦急,她索性不再拐弯抹角,直接道:“实不相瞒,我今日前来除了想替明哥儿赔罪之外,还有事相求,还望久姑娘看在人命关天的份上不要推拒才好。”   荀久心中冷笑,二夫人这是用医德来绑架自己了,她先抛出人命关天这样的字眼,倘若自己待会儿不答应,便是见死不救。   医者见死不救是要被世人所诟病的,更何况她还是红透整个燕京城的准秦王妃。   对于二夫人的医德绑架,荀久很不爽,但她今日说什么都是要去季府的,索性给二夫人一个台阶下。   想了想,荀久假装面色震惊道:“二夫人说得如此急迫,可是有何了不得的大事?”   二夫人见到荀久紧张的样子便知自己的威胁成功了,满意地弯了弯唇,她一字不漏地把千依的遭遇述说了一遍,还特意添了些油加了些醋,将千依描述得楚楚可怜,性命垂危。   在二夫人看不见的角度,荀久不屑地冷笑了一声,尔后她敛了面色,装作担忧的样子,“既然是这样,那还请二夫人容我进房换身衣服,这就跟随你去季府。”   听到这句话的二夫人双眼一亮,只要荀久肯答应去季府,就说明她对季黎明还残存着那么一丝丝情谊,不至于将早上季黎明动手打了她这件事铭记于心并告状告到女帝那儿去。   到时候自己再让明哥儿真诚给她道歉的话,这件事说不定还能在不惊动女帝和老太爷的情况下完美解决。   打定了主意,二夫人之前的担忧和焦急尽数退去,安静等着荀久换衣服。   不多时,荀久在招桐的伺候下更衣梳理完走出来。   她今日泡了三道药浴,所以即便是穿了厚实的袄子外加披了斗篷,却依然挡不住身上浓重的药味。   二夫人有喘症,常年服用汤药,她对于药味很是抗拒,此刻闻到,不着痕迹地皱了皱鼻子。   荀久佯装没看见,继续“满脸担忧”地随着二夫人走出大门上了季府的马车。   车夫一扬马鞭,马车迅速回了季府。   荀久随着二夫人来到千依院子的时候,所有人都转移去了小厅里。   一进院子,二夫人便换上当家主母的威仪和清冷,在顾嬷嬷的引领下去了小厅。   千依与季黎明站在一处。   罗氏则拿着药膏在给季黎川涂抹高肿的半边脸。   季芷儿坐在逍遥椅上悠悠晃晃。骤然闻到一股浓郁刺鼻的中药味,她眉头皱了皱,立即直起身子来,眸光定在二夫人身后的荀久身上,原想说些什么,却被二夫人一记眼风给狠狠瞪了回来。   荀久四下扫了一眼,直觉既然做戏,便要做足。   故而她演得很到位,一进门就用冷冽的眼神瞪着季黎明。   季黎明虽然晓得荀久是在做戏,但难免有些承受不住这样的眼神杀伤力,心虚地垂下了头。   这一幕看在众人眼里,则完全符合了“季黎明动手打过荀久”这一说法。   三夫人放下小瓷瓶,再顾不得其他,忙招招手对荀久道:“久姑娘,你快过来看看,我们家川哥儿身上可有中了药的痕迹?看完了,我也好带他下去敷药。”   荀久看一眼二夫人,二夫人点头颔首,面带希冀,“就劳烦久姑娘了。”   荀久不再说话,让顾嬷嬷将季黎川搀扶到桌边坐下,她这才一步步走过去,明眸流转间看向季芷儿的眼神似笑非笑。   季芷儿全身陡然一震,不知为何,她这一次竟然从荀久这个眼神里感觉到了势在必得的杀意!   “你……你看我做什么?”季芷儿是个憋不住气的,况且她高高在上惯了,最讨厌有人用这种眼神看她。   荀久早已收回视线,并不想回答她的话,快步走到桌边坐下。   这是荀久头一次得见季家三少,之前听季黎明提起过两次,但每一次季黎明都是愤怒的神情,对季三少的态度显然不好,她原以为季三少会是个油光满面的猥琐男,却没想到竟是个长相俊逸的美男。   收起心中的讶异,荀久隔了锦帕将手指轻轻搭在季三少的腕脉上。   众人皆神色紧张地看着她。   最为紧张的自然是千依。她一向与荀久不合,今日附和季黎明的话请荀久过来也不过是权宜之计而已,可直到这一刻她才开始后悔,因为她担心荀久公报私仇,会利用这次验药的事狠狠反击她,让她从此永无翻身之日。   其次紧张的人是季芷儿,之前府医来时说三哥中了药,那全都是谎话。   荀久的医术,季芷儿是不敢质疑的,可让荀久亲自给三哥号脉这件事她又无法阻止,为今之计,只能等荀久探完脉之后抵死不认或者凭借药效过了为由将千依污蔑到底。   季黎明更是紧缩着眼眸,心中七上八下,并非他不相信表妹的医术,他只是担心即便表妹探出来老三没中药也会被二婶娘三婶娘反咬一口。   荀久这一探,时间有些长,就在众人都快等不及要出口询问的时候,她才慢悠悠收回手。   “如何?”众人齐声问。   季黎川更是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目光看着她。   荀久被季黎川盯得有些不舒服,蹙眉过后偏开头,荀久不着痕迹地扫了季芷儿一眼,直看得季芷儿心都提到嗓子眼。   等众人都露出既期待又紧张的脸色,荀久才缓缓吐口:“季三少的确中了药。”   仅仅一句话,便让整个小厅内的人都变了脸色,却是神色不一。   季黎明和千依是不敢置信。   季芷儿和罗氏则满目得意。   季黎川嘴角噙笑,粗粗瞥了荀久一眼,什么也没说。   荀久察觉到他的目光,受不住偏过头来,蓦然发现季黎川这个人的眼神很奇怪。   按理说来,一般男子见到她会有惊艳之色是很正常的,季黎川在见到她的第一眼时确实神色有异,但那种眼神很复杂,便是荀久这么玲珑剔透的人都一时无法猜得透他的心思。   回拢思绪,荀久再看向众人。   季黎明当先开口,“你可看清楚了?老三果真中了药?”   荀久假意面色添寒,怒道:“季二少莫非因为早上与我结下仇怨便要趁此机会怀疑本姑娘的医术让我身败名裂?”   季黎明也假装态度强硬道:“千依绝对不可能给老三下药,一定是你公报私仇!”   千依紧紧咬着下唇,眼眸中涌上泪花。   她就知道……不该让荀久过来,她与荀久本就关系不好,方才自己竟还在绝望中生出一丝对荀久的希望,如今看来,是自己太过天真了。   得了这么个答案,季芷儿虽然很疑惑,但总归是对她有利的结果,她乐得接受。   不想再纠结于荀久因何故查出了三哥中了药,季芷儿傲然抬起下巴看向季黎明,“二哥这话我可不爱听了,之前你怀疑府医被人收买撒了谎,让我们去请荀久,还说她医术高绝,亲自诊脉具有一定权威性,如今她本人亲自前来了,且查出三哥的确是中了药,事到如今,二哥还不相信,是想一直为千依掩护到底吗?”   “就是!”罗氏也趁机吼道:“久姑娘都说了川哥儿中了药,莫非季黎明你还想抵赖?”   “闹哄哄的,成何体统!”二夫人终归是当家主母,最为沉得住气,一声厉喝让众人都闭了嘴,她淡淡看向荀久,声音柔和了些,“久姑娘,你说明哥儿中了药?”   对于这个结果,二夫人是比较满意的,因为这样一来就证明了芷儿先前并没有撒谎,她自己脸上也挂得住。   “是。”荀久很肯定地点点头。   就在二夫人暗自松一口气、季黎明眉头皱得更深、千依嘴唇咬出血迹的时候,荀久话锋一转,“不过……季三少所中的,并非是什么使人血脉贲张,把持不住的媚、药,而是一种足以致命的毒药。”   众人脸色再度齐齐一变,谁都不明白荀久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季三少中了毒?!   什么时候的事儿?!   “你说清楚一点。”季黎明着实被吓得不轻,紧张地看着荀久,“到底是什么毒药?”   “是九色花。”荀久道:“一种潜伏在人体内的时候不会有反应,一遇到药引便能立即发作的毒药。”   罗氏整张脸都惨白了,呼吸陡然一变,说话结结巴巴,“久姑娘,你可莫要骗我,什么毒药,川哥儿怎么会碰到那种毒药?”   “三夫人请放心。”荀久假意一笑,“季三少体内的毒,从潜伏期来看,是今日才刚刚中的。”   罗氏一听,立即眼神阴毒地盯着千依,劈头盖脸就骂:“是她,一定是这小贱人恼羞成怒想借机杀了川哥儿!”   千依狠狠瞪回来,“我没有!”她如今名声尽毁,再也不怕得罪府上的这两位夫人,她们要污蔑,要指责,尽管来好了,大不了鱼死网破。   “三夫人。”荀久微微一笑,“脑子是一种非常不错的东西,衷心希望你能有。”   罗氏一时没反应过来,只讷讷闭了嘴琢磨着荀久这句话。   二夫人何其精明,只片刻便反应过来荀久这句话意有所指。   眯了眯眼,她问:“久姑娘的意思是,给川哥儿下毒的另有其人?”   “是不是另有其人我不知道。”荀久面色淡然,继续道:“但我知道九色花这种东西并非每家药铺都有得起,因为它生长在绝壁悬崖上,而且数年才能见其开一次花,这也就罢了,九色花还非常昂贵,故而一般药铺都不会有,纵观整个燕京城,有得起九色花的药铺寥寥无几,两位夫人若想知道是谁人下的手,大可以去查谁曾经去药铺买过九色花。”   罗氏愣了愣。   二夫人面色凝寒下来,心中隐隐升起不好的预感。   自家药铺里就有九色花,大夫霍云焕每次为她配气喘药的时候都会加一点点粉末在里面。   这个药方还是第一次荀久来为她看喘症的时候亲自开的,那时候并未写进药方,只是随口提了一句,因为九色花实在过于珍贵,荀久那时候担心买不到。   可是好巧不巧,季氏旗下的药铺刚好就有一株九色花,得知二夫人需要用在喘咳之症上的时候,霍云焕想都没想就将九色花研成了粉末。   二夫人喘症的那些药,每次都是季芷儿亲自去取的。   罗氏回过神来,阴阳怪气地道:“久姑娘说得好听,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就想让我们安排人去查,将季府上下闹得鸡飞狗跳?你究竟安得什么居心!”   荀久没理会罗氏,抬眼看向二夫人,正色问:“我第一次来给二夫人看喘症的时候曾经提起过九色花,不知二夫人后来可有用过这味药材?”   “并没有。”二夫人立即矢口否认,她已经隐隐猜出川哥儿体内的毒只怕与芷儿脱不了干系,此时此刻,也唯有能否认就否认不让荀久将芷儿揪出来了,否则让老太爷知道芷儿胆敢给川哥儿下毒,老太爷只怕要怒得掀房顶。   “二夫人又不懂药理,你怎么知道没有?”荀久似笑非笑看着她。   “你……”二夫人一时语塞,喉咙口强压着一口气,“久姑娘方才也说了,九色花珍贵异常,季府即便再有权有势,也不可能就有那稀奇宝贝,更何况若是真有九色花相助,本夫人的喘症早就好了,也不至于到现在还时不时复发。”   “二夫人不必急着解释。”荀久莞尔,“季氏旗下的药铺究竟有没有九色花,您说了不算,配药的大夫说了才算。”   话完,荀久对着二夫人身侧的顾嬷嬷笑道:“那就麻烦嬷嬷去请你们家私人药铺的大夫前来对质了。”   荀久让顾嬷嬷前去请人,而顾嬷嬷又是二夫人身边的人,这就证明荀久完全没有作假的机会。   二夫人稍稍松了一口气,对着顾嬷嬷摆摆手,“去请霍大夫。”   顾嬷嬷领了命,立即出了小厅前往季府旁侧不远的药铺。   季芷儿如今正处于一脸茫然中,不明白先前还在纠结于三哥中了媚药的事,怎么会因为荀久三言两语就转移到“中毒”上面来。   季芷儿虽然疑惑外加不满,这个时候也不敢多嘴,只能继续坐在逍遥椅上静待霍大夫的到来。   顾嬷嬷没多久就带着一个长相清俊儒雅的年轻男子走进来。   此人便是荀谦的门生,如今季氏旗下药铺的坐诊大夫霍云焕。   霍云焕走上前给众人行了礼,这才谦和有礼地问道:“不知夫人传唤在下过来,是否喘症复发了?”   二夫人正待出声,却被荀久抢了先接过话头,“霍大夫,请问你们季氏药铺里可有九色花?”   霍云焕全程没看荀久。   在场个人也都不知道霍云焕同荀谦的关系,都当他和荀久这是第一天认识。   犹豫片刻,霍云焕点点头,“季氏药铺里确实有九色花,前些日子久姑娘提起过少量九色花能对二夫人的喘症起效用,在下便将药铺里唯一的一株九色花研成了粉末,之后的每次配药,都会添加少量九色花进去。”   二夫人脸色突地变了,她斜眼看了看顾嬷嬷。   顾嬷嬷也是一脸茫然,方才路途中,她明明按照夫人的指示再三提醒霍云焕千万要否认药铺有九色花这件事,她想不明白,怎么这才眨眼的功夫,霍云焕便和盘托出了?   话已至此,再狡辩也没什么用,二夫人斟酌再三,也只能腆着脸笑道,“你瞧我这记性,竟把这么重要的事都给忘了,原来我一直服用的药里便有九色花。”   荀久讥讽地冷冷一笑。   “可是……”二夫人话锋一转,看向荀久,“这和川哥儿中毒又有何关系?”   “这还不简单!”荀久挑眉道:“季三少是今日中的毒,那么下毒之人必定近了季三少的身,二夫人只要想一想,谁符合以下三个条件,那个人便是凶手。”   “什么条件?”二夫人眼眸内讳莫如深。   荀久道:“第一,有能力得到九色花;第二,有机会近季三少的身;至于这第三……”   荀久话到这里,稍微顿了顿,“我刚才说过了,九色花要发作,需要引子,直接接触过九色花的人在引子的作用下发作得很快,而通过呼吸中毒的人需要一定的潜伏期才能发作。那么,下毒的人一定亲手沾染了九色花的粉末,两位夫人既然都认为是千依下了毒,那么我便将药引放出来,看看千依到底有没有反应。”   二夫人脸色青白交织不定,一时心中慌乱拿不准主意。   一直没说话的季黎川终于开口:“好,我倒要看看是谁如此胆大敢对本少下毒!”   他这一句话,打破了先前短暂的沉寂。   二夫人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   荀久却不等她发话,早已从袖带中掏出一个瓷瓶来,瓶塞打开,众人当先闻见一股难闻的腐尸气味,众人皆皱眉掩鼻。   千依紧张地揪着季黎明的衣袖,生怕荀久会借此机会向她报仇。   季黎明反手握了握千依的手掌,示意她安心。   蓦然感受到温暖,千依这才缓缓平静下来。   荀久将瓷瓶放倒在地上,不一会儿便见密密麻麻的虫子从里面爬了出来,那虫子外形像极了虱子,但仔细一看,能清楚地看到它的触角上都有锋利的小钳子。   千依呼吸一紧,整张脸都泛着惨白。   二夫人静静观望着这一幕。   虫子才刚爬出来,隔着众人尚远,所有人就听见一声尖利的惨叫。   众人的目光都循着声源处望去,就见到季芷儿瞪圆了眼睛,满面惊恐地盯着自己的右手。   季芷儿的手腕处,出现了一圈诡异的黑紫色,不过片刻,黑紫色加深并散开,她的手腕以肉眼见得到的速度腐烂,大有愈演愈烈之势。   “娘,快救救我!”季芷儿此时此刻已经忘了该如何反应,泪水并惊叫声一同发出。   地上的虫子闻到腐肉的味道,立即加快了爬行速度,几乎是在眨眼间就从脚底速速爬上了季芷儿的手腕,将她腐烂的那个地方爬得密密麻麻,凝结的空气中能听见虫子啃噬腐肉的声音。   众人吓得脸色惨白,纷纷往后退,就连二夫人都险些被那密密麻麻叮在季芷儿手腕上的虫子给恶心到,拍了胸脯好几下才压下恶心之感勉强站稳。   “娘——”季芷儿又哭又叫,鲜血混合着腐肉的味道越来越浓重,让她痛得险些昏死过去,她用另外那只手无力地想去把虫子拍下来,虫子们却咬得更加兴奋,有一只刚好被她拍死了,虫子体内的汁液飞溅在伤口上,立即让原本疼痛无比的季芷儿奇痒难耐。   完好的那只胳膊忍不住要去抠,虫子被她抠下来一部分,又迅速爬上去,众人能见季芷儿的整只右手掌已经完全被虫子啃食得连骨头都没剩下,不过转瞬间,她的手臂已经只剩下一半,这画面简直太惊悚。   而这个时候的季芷儿,完全不知道疼痛了,她还在用手抓,虫子们越啃噬,她越高兴,直抠得完好的那只手指甲里全是腐肉和鲜血。   “快拦住芷儿!”二夫人这时才猛然回过神来,冲着顾嬷嬷和两个丫鬟大吼。   顾嬷嬷终究是伺候了二夫人多年的人,倒也还算镇定,那两个丫鬟就不行了,在听到二夫人的吩咐以后,捂着嘴巴立即就去外面弯着身子吐,哪里还顾得上季芷儿的死活。   那样的场面,简直太恶心了!   顾嬷嬷顺手拿了一个花瓶绕到季芷儿身后奋力砸下去,季芷儿尖叫一声后晕了过去。   那些虫子还在继续啃噬季芷儿的手臂,似乎不把她整个人蚕食完不罢休。   二夫人险些被这场面吓得晕过去,一个箭步冲下来,第一时间没看季芷儿,而是冲到荀久旁边扬起巴掌就想打她。   荀久岂会轻易着了她的道,一只手快速钳住二夫人的手臂,冷声道:“我早就说过了,只有下毒的人才能被药引给引得毒发,二夫人这个时候不去关心季芷儿的死活,难不成还想当众杀我灭口?”   荀久说完,手上加重力道往后重重一推。   二夫人本就被惊得身子瘫软,再被荀久这么一推,顿时站不住直接倒在地上,衣襟沾染上季芷儿滴到地上的鲜血和腐肉。   二夫人担心那些虫子会寻着腐肉的气息找到她,吓得立即站起来,不管不顾当众就把外衫给脱下来扔到一旁。   外衫上果然立刻爬上了几只虫子。   罗氏早在看到季芷儿一只手掌活生生被虫子啃完的那一刻惊叫一声晕了过去。   就连季黎明这样心理素质强大的人都忍不住肌肉抽搐,心脏突突跳。   千依更是整张脸惨白到极致,也是这一刻,千依才深刻醒悟自己以后千万不能再与荀久作对,否则她一个不高兴放出这些虫子,那自己肯定会比季芷儿还要惨烈。   许是手臂上的痒已经蚀骨钻心,季芷儿才昏迷片刻就又醒过来,一边抠着奇痒难耐的半只手臂,一边哭着喊二夫人,“娘,快救救我,我要死了!我不想死啊!娘,你快想想办法。”   二夫人不敢靠近季芷儿,只能再度冲顾嬷嬷递眼色。   顾嬷嬷身子瑟瑟发抖,活了几十年,还是头一次得见这么可怕的毒以及这些让人不寒而栗的虫子,刚才去打晕四姑娘已经用尽她所有的勇气,此刻接收到二夫人的眼色,顾嬷嬷却是再也不敢往前挪半步了。   见威慑力毫无效果,二夫人突然落下眼泪,看向荀久,“久姑娘,求求你快让那些虫子离开,再这样下去,芷儿会死的!”   荀久面无表情地摇摇头,“这些虫子专门以腐肉为食,都这么久了虫子还不离开,说明季芷儿整条手臂都已经腐烂了,虫子不下来反而才是对她最有利的,吃完腐肉,虫子就会自动离开钻回瓶子里,若是没吃完腐肉就下来,那么季芷儿身上的腐肉会以最快的速度蔓延,直到她死亡。”   二夫人惊魂未定,不敢置信地看着又是舒爽又是痛苦,整张脸因扭曲在一起的季芷儿,满脸心疼,但更多的是恐惧。   霍云焕是大夫,对于这一幕虽然感到震惊,但也没有其他人震惊得厉害。   回过神来时,他微微眯了眼,九色花的毒性发作似乎并不是这样的。   难怪久姑娘非要让他今天过来作证,原来是想把另外一种毒药的毒性嫁接给九色花。   迅速移开眼,霍云焕没再看季芷儿,他虽然是季氏旗下药铺的大夫,但却不止一次地听闻季芷儿欺辱久姑娘,今日前来作证并见到这一幕,也算是替久姑娘出了口恶气。   季芷儿平素去药铺拿药的时候就没给过自己好脸色,常常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架子,她能有今日,全是咎由自取!   季黎明惊愕看了看季芷儿,又看了一眼荀久,终于忍不住走过来将荀久唤到门外没有人听得到的角落,焦急问道:“表妹,这是怎么回事,芷儿的手臂不可能在瞬间就变成腐肉,这其中一定有原因是不是?”   荀久微微叹了一声,从袖带里将丝帕层层包裹着的那串祖母绿拿出来递到季黎明面前,问:“你可还记得这是什么东西?”   季黎明不明白这个时候荀久把这东西拿出来做什么,但他还是压下心中疑问,答:“这是苗疆上贡的祖母绿,总的只有两串,当年先帝分别赐给了先皇后和季淑妃,也就是今天的季太妃。”   荀久勾唇冷笑,“你说得没错,先帝赐了一串给先皇后,结果先皇后死了。”   季黎明面色大骇,“你,你说什么?”   荀久没回答,继续道:“而另外一串,先帝给了季太妃,季太妃见季芷儿喜欢便转送给了她,也因此,季太妃躲过了一场浩劫。”   季黎明已经惊得说不出话。   “两串祖母绿上面都有毒。”荀久指着祖母绿上面雕刻出来的细小纹路,正色道:“那种毒就藏在这些非常细小的纹路里面,一般人根本察觉不出来,但若是日日将这东西戴在手腕上,则时间一长,毒素便会入侵体内,只不过毒始终处于潜伏期,发作不了,平素看起来与正常人无异。”   季黎明脸色惨白,“你的意思是,那些虫子是引子?”   “不是。”荀久摇摇头,“我来之前,泡了药浴,所有的药材都是经过精准算计的,药浴过后,我全身是药味,而这种混合药味便是季芷儿体内之毒的引子,所以在我刚踏入小厅的时候,季芷儿其实已经毒发了,只不过她还不知道而已,那些虫子专门吃腐肉,自然全都围着她去。”   季黎明仍旧惊魂未定,“那你说的九色花……”   “表哥……”荀久微叹一声,“我今日在府上突然得知你在季家竟然陷入了两难境界,其实那一刻我是很心痛的,本不想用这样残忍的办法,但季芷儿欺人太甚,千依再不济,那也是你和阿笙的亲妹妹,是堂堂皇室公主,怎能任由人如此欺凌?我今日取季芷儿一条胳膊,算是帮你报了仇,也帮千依报了仇,你别怪我心狠才是。九色花这种东西的确是有,但它毒发却不是季芷儿这个样子的,我之所以要利用九色花,就是想借机找个光明正大的理由狠狠惩治季芷儿。”   “不怪你。”季黎明感动着摇摇头,眼眸中尽是激动的泪花,“能得表妹如此费心费力,是我今生最大的幸运,至于季芷儿,便是你不说,我今日也会狠狠教训她的。”   弯唇一笑,荀久道:“原本想取她性命,但我觉得与其让她痛快地死还不如让她苟延残喘,日日活在被虫子啃噬的噩梦中。”   扫了一眼四周,季黎明道:“千依还在里面,我担心待会儿二婶娘会作妖,我们赶紧回去吧!”   “好!”荀久点点头,抬步跟上季黎明,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小厅。季芷儿身上的虫子已经停了下来,刚好啃噬完她一整条手臂。   右手臂整只没了,季芷儿在感觉不到奇痒难耐,这时候才觉得撕心裂肺的痛。   整张脸皱成一团,她在地上打滚。   季黎明进门时刚好看见这一幕,眸光一寒,他手心凝聚了几分真力,悄然无声地将地上残存的一点点腐肉弄到季芷儿面部。   那部分腐肉本是被季芷儿压着,虫子们没感觉到,此刻闻到气息,立即风一般掠回来不由分说就爬上季芷儿的脸。   “啊啊啊——”季芷儿没想到虫子会去而复返,立即疼得惨叫。   在场的人,一个都不敢上前帮忙,就怕那虫子也钻到自己身上来。   纵然二夫人是个母亲,在这一刻,亲情还是抵不过心中的恐惧,她吓得全身都在颤抖,跪坐在地上惊恐地看着虫子将季芷儿的脸咬得血肉模糊。   “娘——我不想死啊!你快求荀久放了我。”季芷儿气息微弱,仅剩的那一只手不停地去抠脸上的虫子,可虫子的触角上除了小钳子之外还有倒钩刺,她越抓,虫子就钻得越深。   季芷儿的整张脸就像被人活生生剥了皮,完完全全血肉模糊,看不清一丁点儿完好的皮肉。   虫子们将那块腐肉抢食完,这才优哉游哉地爬回了荀久的小瓷瓶里。   二夫人呼吸越来越困难,眼睛瞪得老大,里面全是惊恐。   顾嬷嬷眼尖,立即惊叫:“不好了,二夫人喘症犯了!”   ------题外话------   十二点来刷二更哟   ☆、第012章 先皇后死因(二更)   顾嬷嬷这一喊,之前弯身在外面吐的那两个大丫头才匆匆跑进来,果然见到二夫人张着嘴巴急促呼吸,面色难看。   两个丫头对视一眼后纷纷跑过去搀扶二夫人。   二夫人伸出手指,颤颤指了指躺在地上没了一条胳膊,整个面部血肉模糊的季芷儿,声音含糊不清,“救……救芷儿。”   说完,二夫人两眼一闭厥了过去。   顾嬷嬷和两个丫鬟七手八脚地将二夫人背回了汀兰苑。   如今小厅内还剩下荀久、季黎明、千依、季黎川、霍云焕和躺在地上半死不活的季芷儿。   罗氏早在昏迷的时候就被丫鬟们带回了房。   顾嬷嬷将二夫人带走以后,小厅内才真正寂静下来。   无人说话。   千依亲眼目睹了一切,看到那些虫子在季芷儿的脸上戳破皮肉然后死命往里面钻的场景,她全身寒意一阵接着一阵,甚至开始瑟瑟发抖,她几乎已经能想象得到倘若荀久某天真的把对自己的满腔怒意爆发出来,自己一定会比季芷儿痛苦一万倍。   季黎明感觉到了千依在颤抖,他侧过头,低声道:“别怕,别看她,所有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   即便听到季黎明这么说,千依还是忍不住地身子哆嗦,再也不管不顾,一下子扑进季黎明的怀里。   季黎明身子僵了僵,他没想到千依竟会有这般依赖自己的一天。   片刻回拢思绪,季黎明轻轻拍着千依的后背以示安慰。   季黎川也是这场悲剧的见证人,此时此刻的他,唇上已经泛了苍白色,明显被吓得不轻。   荀久淡淡看他一眼,嘴角弯起一抹嘲讽地笑,“如今二夫人三夫人都不在,三少是唯一有发言权的人,见到妹妹这副样子,你就没什么话要说的吗?”   季黎川面部肌肉狠狠抽搐了一下,抬眸之际,视线从一脸淡然的季黎明身上扫过,最后定格在季黎明怀里的千依身上,曜黑石般的眸有狰狞之色一闪即逝。   良久,季黎川终于站起身来,对着霍云焕道:“你既是大夫,赶快想办法救救四妹妹。”   霍云焕面色不变,无奈地抬起头来,“三少,在下只是配药大夫,不擅长医治剧毒,更何况四姑娘这个样子,在下也无能为力。”   季黎川脸色一沉,转眸看向荀久,“久姑娘,那就麻烦你了。”   “别客气。”荀久浅浅一笑,“因为我也没办法。”   季黎川整个人都阴冷下来,语气凛冽,“你们这是打算见死不救?”   荀久一脸无所谓,“随便三少怎么说,四姑娘如今这个样子,又是断胳膊又是毁容的,只能洗了脸之后涂抹药膏让她止血而已,其他的……她体内的毒已经发作得差不多了,再没毒可发作,我便是医术再高,也无法让她的胳膊回来,更无法让她这张血肉模糊的脸恢复得与从前毫厘不差。”   季黎川瞪了霍云焕一眼,对着外面吩咐,“再去传府医!”   年迈的府医之前来的时候险些被季黎明掐得断气,这一次更是战战兢兢,刚进门就看见躺在地上已经痛得昏迷过去的季芷儿,尤其是目光在接触到那张血尸一般的脸上,府医一个踉跄,直接从门槛处栽了进来。   季黎川斥骂了一句“废物”过后又吩咐躲在外面偷瞄的几个丫鬟,“你们几个,进来把四妹妹带回房。”   那几人便是季芷儿先前在季黎川的流萤院欺负过的丫鬟,却无端被点名,一个个吓得惊魂失色,有两个不管不顾就往外面跑,另外两个胆儿小的,只能抖着身子走进来,将脸偏向一边,不敢看季芷儿的身子,摸索着想去扶她。   两个丫鬟力道小,更何况她们并没有正眼看季芷儿,故而摸索了几下也没能将季芷儿残破的躯体扶起来。   季黎川狠狠皱眉过后吩咐其中一个丫鬟,“去叫两个婆子来!”   那丫鬟如蒙大赦,拔腿就往外面跑,不多时领着两个同样战战兢兢的婆子进来。   婆子们自然是不愿意去搀扶季芷儿的,但架不住季黎川此刻阴鸷的眼神,众人哆嗦过后将季芷儿扶起来抬着回了房,府医踉跄着身子跌跌撞撞跟了上去。   这件事轰动非常大,没多久就传到了季博然的世安院。   在几个小厮的引领下,季博然脚下带风地匆匆往这边走来,才刚踏进千依的院子,就见到荀久迎面走过来,准备出府。   方才发生的事,自有人一字不漏地转述给了季博然,此刻得见一脸云淡风轻的荀久,季博然脸色一沉,狠狠皱眉,“你对芷儿做了什么?”   荀久挑眉,“大司马这话问得好生理所应当,你怎么不问问季芷儿对千依做了什么?”话完,荀久眉梢染上一抹兴味,漫不经心地道:“千依可是你的……”   “住嘴!”季博然自然不可能真的让荀久把千依的身世暴露出来,一旦弄得天下皆知,季府就完了,虽然女帝已经知晓了实情并暂时压下所有动作,却不代表女帝能隐忍千依的身份曝光在世人面前。   那样的秘密一旦曝光,是在狠狠打皇室脸面。   要真到了那一步,凭借女帝的手段,恐怕季氏不仅仅会被抄家灭族那么简单。   想到那日在帝寝殿偏殿亲眼见到女帝使出的狠招,便是一向沉稳的大司马季博然也忍不住心底发颤。   眼尾瞥见面容似笑非笑的荀久,季博然心知这是个不能硬碰硬的女人,否则你毒,她比你更毒。   强压下因为季芷儿滋生的怒意,季博然语气放缓和不少,“久丫头,跟老夫去世安院,我有些话想问问你。”   荀久眉梢一挑,没说话。   季博然是个很会顾全大局的人,荀久很明白,在没弄清楚事情真相的情况下,季博然不可能公然对她如何。   想到这里,荀久释然一笑,抬步跟了上去。   “等一下!”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厉喝。   荀久不用转身也知道是季黎川,她脚步不停,装作没听见。   前头季博然却顿了脚步回过身,一眼看到季黎川高肿的半边脸颊,他深深皱了眉,“这又是怎么了?”   “孙儿见过爷爷。”季黎川走到荀久面前停下,先给季博然请了安,这才道:“爷爷不必担心,孙儿无事。”   “芷儿那边情况如何?”季博然面露犹疑地看着季黎川。   提起这个,季黎川的脸色明显狠狠变换了一番,他没有回答季博然的话,反而看着荀久,脸上露出几分不安,“久姑娘方才说我也中了那种毒,你能否为我清除一下毒药?”   季博然闻言后脸色剧变,身子止不住地颤了几下,“什么!你也中了毒?”   季黎川勉强点点头,又看向荀久,“久姑娘是良医,不可能见死不救的对不对?”   荀久无声冷笑,一个二夫人用医德绑架她也就罢了,如今季黎川竟然也学着二夫人来个道德绑架,一个个都当她是病猫么?   两手一摊,荀久面色无奈,“抱歉,我只能看出你中了毒,却无法调配出解药。”   季黎川眼眸中似乎有希望之火骤然灭了,眸光乍然寒冷阴鸷下来。   荀久并不惧怕这样的眼神,在她看来,季黎川如今不过是个被吓傻的正常人而已,听闻自己可能无药可救,会露出这种表情也无可厚非。   “久丫头,怎么回事儿?”季博然此时面露不解,心中不安,不明白这个家究竟是怎么了,一开始是季太妃,后来沦落到自己的宝贝孙女季芷儿,如今连季黎川都染了毒,莫非……天要亡季氏?   面对季博然的发问,荀久始终保持着淡然的面色。   季黎川并没有中什么毒,她之前看过脉象,再清楚不过。   可是不知道为何,荀久总觉得季黎川看自己的眼神阴嗖嗖地,甚至还夹杂着几分几不可察的隐忍和怒意。   在脑海里搜索了一下原身的回忆,之前的荀久并不曾得见过季黎川,更莫说有任何交集。   既然从前不认识,那为何刚一认识,他便用这样的眼神看自己?   荀久心中疑惑,面上却不动声色。良久才道:“大司马有所不知,四姑娘便是之前中了毒才会在毒发时断了一只胳膊,三少体内,同样也有那中毒,不顾他很幸运,是今日才沾染上的,短时间内还不会发作。”   季黎川脸色越来越寒,在此之前,包括在小厅内,荀久为他把脉的时候说的那些话,他都是不信的,更不信四妹妹会狠得下心给自己下毒,但此刻见着荀久一本正经的脸色,他想不相信都难了,这一刻的面色一下比一下难看,颤着唇问:“久姑娘所言……可当真?”   荀久挑眉一笑,“三少何须这般问,你若觉得我在撒谎,那便当我方才是开了个玩笑罢了,你今后也不必放在心上,说不准回去睡一觉,明日起来就会把这件事给忘了。”   荀久的心理战术用得成功,她话音才落下,果然见到季黎川脸色大变。   他原以为方才的一切不过是荀久为了扳回一局而对母亲和二夫人撒了谎,却没想到四妹妹果然趁机对自己下了毒。   思绪流转,季黎川再联想到四妹妹之前兴致勃勃地自动跑去流萤院通知他千依要走的情形,不由得怒从心来,阴沉的脸色一下换成了勃然大怒,“季芷儿简直是活腻了!”   狠狠一转头,季黎川眸中尽是厉色,“爷爷,四妹妹竟然对孙儿下了毒,你可得为我做主。”   蓦然听到这种消息,季博然险些没站稳,好不容易扶住了走廊上的柱子才勉强稳住身形,原就阴沉的脸色这时更加难看到极致,沉声喝道:“芷儿这是要做什么!”   说罢,季博然再不提让荀久去世安院密谈的话了,改口对着季黎川道:“前头带路,去芷儿的院子。”   季黎川深深看了荀久一眼之后迅速走上前。   “久丫头,你也跟我过去一下吧!”季博然看着荀久,语气带着几分恳求,“纵然芷儿有千错万错,她如今已经付出了代价,没了胳膊又毁了容,对于一个未及笄的小姑娘来说,这惩罚也够重了,希望你能不计前嫌,陪老夫过去一趟,并非是让你救她,老夫只是如今要去芷儿的院子,不方便在世安院招待你,只能顺便带你去芷儿的院子,有些问题想问问你。”   “不必了,我不会跟你过去,也不会再看季芷儿那副恶心的躯体。”荀久周身寒凉下来,“大司马口口声声让我放过季芷儿,你如何晓得是我非要害她至此,你可有问过季芷儿对千依做了什么?”   季博然抿唇不语。   荀久继续冷着脸道:“同样是你的孙女,千依被季黎川这个畜生毁了清白就该被骂咎由自取?季芷儿坏事做尽,今日发生的一切,都是她应得的报应,大司马不替千依讨回公道也就罢了,如今还要替她说好话?”   “你误会老夫了。”季博然无奈地道,抬眼看了看不远处的季黎川,无奈之下高声对着季黎川道:“你先去,老夫随后就来。”   季黎川犹豫了一下,还是依言先去了季芷儿的院子。   季博然目送着季黎川走远,这才寻了花园里的石凳,请荀久过去坐下,慢慢道:“久丫头应当明白,老夫一向军法治家,在家规这一块上极其严格,你方才说的那些,老夫也都知道了,芷儿自小受尽季太妃的宠爱,尽管她的母亲严苛以待,无奈季太妃太过疼爱这个侄女儿,见不得她受苦,所以养成了这样骄纵蛮横的性子,老夫也曾无奈过,可季太妃毕竟是先帝后妃,威仪摆在那儿,老夫无法对芷儿做出具体的惩罚,这么些年,也就这么过来了。”   荀久动了动眉梢,一言不发。   季博然继续道:“我让你暂时留下是有一事想请教你。”   这句话,也还算客气。   荀久并不是不识趣之人,此时此刻的季博然已经全然放低姿态,如若她再高傲不理,则显得太过不近人情,且容易给人捏了把柄。   眸光微动,荀久道:“大司马请讲。”   面色变换了几次,季博然缓缓吐口,“我方才听人说,芷儿毒发的时候,整只手臂都腐烂了,是吗?”   荀久定定看了季博然一眼,心中思忖他只怕是由季芷儿的毒发现象联想到了先皇后的死。   没有丝毫犹豫,荀久直接应声,“是,毒发的时候,她整条胳膊都废了。”   季博然原本还抱着一丝侥幸心理,此刻听到荀久亲口说出来,顿时整个人都坐不住了,脸色震惊到难以形容的地步,声音也有些发颤,“怎……怎么会这样?”   荀久上一次去廷尉寺翻大司空府上家丁尸体的时候无意中偷听到两个皂吏私下谈论先皇后薨逝的那天晚上,先帝禁止任何人看到她的遗容,可终究免不了要让人进行装殓,装殓的那几人真真切切看到了先皇后整个躯体都是腐烂的,那几人本要被先帝灭口,却有一人趁机逃脱从皇宫北苑的一口枯井跳了下去,先帝让人进去搜查了数日夜,再寻不到那人的身影,以为已经死了,索性让人搬来巨石将枯井封死,便不再继续搜查。   殊不知那个人就在枯井的通道里活了下来,还用双手刨了一条地道爬出来,可爬出来的时候已经没剩几口气,他把这件事告诉了一个年轻的宫女,那宫女吓得惊魂失色,没多久也被先帝找到并灭了口,然而这件事还是悄悄流传开来,只不过平素无人敢提及。   当时荀久还偷听到那两名皂吏说先帝曾经特地吩咐把那串祖母绿加进先皇后的陪葬器物里。   那时,荀久便留了个心眼,回府之后将季芷儿输给她的那串祖母绿拿出来仔细研究,终于在那些细细密密的纹路里面发现了端倪,她烧了沸水,将祖母绿放进去煮,直到水全部变色了才戴了手套将祖母绿捞出来,再把那盆水拿去研究。   终于让她发现了这个惊天秘密——祖母绿上面有毒。   而且还不是一般的毒药,这种毒想要发作,必须得有引子,而一旦发作起来,整个躯体都会以最快的速度腐烂,非常恐怖。   这样的毒药,似乎……很符合苗疆那边的风格。   至于两串祖母绿上面的毒药,究竟是苗疆别有居心想毒害先帝还是先帝后天让人添加上去的,无人得知。   收回思绪,荀久佯装不知,假意露出惊异之色,问季博然:“怎么了吗?”   季博然动了几次嘴唇才喘着气道:“芷儿的这个症状,像极了当年的先皇后。虽然……虽然老夫并未曾亲眼得见先皇后的遗容,但这么多年了,私下里仍有人在流传当年先皇后死的时候全身腐烂。”   荀久心下了然,果然与自己猜想的别无二般。   这两串祖母绿,只怕并没有这么简单,这其中铁定牵扯了什么秘密。   想了想,荀久如实道:“实不相瞒,季芷儿身上的毒,是我从她输给我那串祖母绿上发现的。”   季博然再度狠狠一震,满脸的不敢置信。   晓得季博然要问什么,荀久直接道:“没错,先帝赐了一串给先皇后,另一串给了季太妃,先皇后整天将祖母绿戴在手腕上,毒素慢慢浸入了体内,这时,有人趁机用引子引发了先皇后体内的毒,所以她死了,而且死法非常恐怖,全身以肉眼看得到的速度腐烂,直至她停止呼吸。”   季博然已经找不到什么表情来接受荀久这个说法,他此时的脑袋里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先帝赐给季太妃的那串祖母绿上也有毒,巧的是,季芷儿见过之后尤为喜欢,季太妃便阴差阳错地将祖母绿转手送给了季芷儿,若是他没记错,芷儿那些日子也是常常把祖母绿戴在手上的。   “祖母绿……?”季博然愕然瞪大眼睛,“祖母绿怎么会有问题?”   “这我就不知道了。”荀久淡淡一笑,“不过你应该庆幸你的亲生女儿阴差阳错避过了一劫,若是季太妃没有将祖母绿转手送给季芷儿,那么死的人就是她。”   “可是……”季博然犹豫了一下,理了理思绪,“你方才不是说此毒要想发作,必定需要引子么?如若季太妃一直把祖母绿戴在身上,没有引子的话,毒也不会发作的吧?”   “这个就得看到底是谁下的毒了。”荀久莞尔,“很可能是当年后宫中的妃嫔别有居心,也有可能是苗疆那边为了达成什么目的特地在祖母绿上放了毒,更有可能……本就是先帝自己下的毒。”   听到最后一句,季博然张大了嘴巴,面上全是惊色,良久才回过神来,“久丫头你可别乱说,这种话若是传出去,可是杀头大罪,再说了,先帝为何要对先皇后和季太妃下手?”   先帝的动机么?   荀久暗自思忖,会不会与那日季太妃在帝寝殿高呼她背后有人有关呢?   ☆、第013章 爷孙话别,乔迁宴(一更)   荀久并没有陪着季博然坐了多久,她还要赶着回去准备乔迁宴,故而没再听到季博然发言的时候,她便站起身来,客气地道:“那我就不耽误大司马去看四姑娘了,告辞。”   季博然张了张嘴,原想说些什么,但这个人的思绪还沉浸在先帝御赐的祖母绿有毒这件事上,终归欲言又止,将到了喉咙口边的话咽了回去。   荀久心中冷笑,想不到季氏这样的豪门勋贵之家内里竟是这样的肮脏不堪,先帝能在先皇后薨逝以后特地吩咐将祖母绿拿去陪葬,想必是一早知道祖母绿上面有毒的,既然知道了还不命人将季太妃手里这串收回去,那就说明祖母绿上的毒有很大可能就是先帝本人搞的鬼。   由此推断,先帝之所以要把有毒的祖母绿御赐给季太妃,应该有一部分原因是忌惮季氏这个外戚会逐渐坐大把持朝纲。   自古外戚与后宫紧密相连,一旦季太妃不知不觉死了,那么季氏在宫中没了后援,便会逐渐没落。   思及此,荀久不由得感叹先帝老谋深算,平素里不疼宠季太妃也就罢了,私下里还向她下毒,果然最是无情帝王家,就算是同过床共过枕的女人,他也能狠得下心除掉。   身子有些不寒而栗,荀久想着阿笙和女帝是上辈子做了多少坏事,这辈子才能摊上这样一个爹啊!   简直太让人心寒了!   离开之前,荀久神情凝肃地看着季博然,“千依是皇室公主,今日却被你那宝贝孙子和宝贝孙女弄得名声尽毁,这本是侮辱皇室颜面的大罪,还望大司马给个合理的解释,否则,女帝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季博然脸色狠狠一变,他就知道这件事并没有那么容易解决,一旦闹到女帝那儿去,季氏便真正完了!   想了想,季博然语带恳求,“久丫头,能否答应老夫,先别把这件事告诉秦王和女帝?给老夫三日的时间,三日后,我必给你们一个圆满的交代。”   季博然的这句话,说得也还算诚恳,荀久也并非铁石心肠之人,既然有他口头保证了三日后给个圆满交代,那自己安静等着便是,到时候若是还不能完美解决,自己再去找女帝也不迟。   “还望大司马不要食言而肥。”荀久说完,大步离开了季府。   之前二夫人坐着去接荀久的马车还没卸下来,车夫得见荀久走出来,赶紧放低姿态,弯身笑呵呵请她上去。   荀久一言不发上了马车,车夫一扬马鞭径直去了医师府。   ==   荀久走后,季博然继续在石凳上坐了好久才颤颤巍巍站起来,平素精光闪烁的眼眸内此刻全是复杂的光,脑子里有些混乱,连怎么走到季芷儿院子的都不知道。   待季芷儿身边的丫鬟寒蕊轻唤了几声才反应过来。   看清楚自己已经站在院内,季博然定了定神,加快步子去往偏厅。   此时的季芷儿正躺在床榻上痛得打滚,右胳膊是被虫子活活啃没的,臂膀根处那碗口大的伤口凹凸不平,看上去狰狞可怖,然而更恐怖的是季芷儿的脸。   她的脸已经看不到一处完好的地方,皮肉翻卷,鲜血淋漓,比活活被人剥下一层皮还要可怕。   府医慌了手脚,毕竟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的伤,饶是他心态再好也架不住这么震撼的一幕。   犹豫了几下,府医终是害怕得偏开头,吩咐守在一旁同样怕得直发抖的丫鬟,“你们几个,快去打盆清水来给四姑娘清洗伤口。”   那两个丫鬟闻言后拔腿就往外面跑,一边跑一边干呕,脸上惊恐之色不退反增,害怕的同时又在心里暗喜。   季芷儿在府上嚣张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她们这些做下人的平日里被打被骂也只能默默忍着,难得今日久姑娘替她们狠狠出了一口恶气,得见季芷儿那生不如死的模样,简直是大快人心!   两个丫鬟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狠色并得意之色。   不多时,二人各自端了一盆清水回来。   府医一直偏开头坐在桌边,不敢太靠近季芷儿的床榻。   两个丫鬟才刚进门,就被后面赶来的一个婆子好一顿骂,“你们两个这半天是去偷人了?打个清水这会子才回来,都想挨板子了是不是?”   说话的婆子不是别人,正是季芷儿的奶娘周妈妈,整个季府,除了二夫人之外,恐怕也就只有这个奶娘是真心疼宠季芷儿的了。   蓦然得知自己从小奶大的姑娘就这么被人欺负了去,周妈妈痛心疾首,一边骂两个丫鬟一边伸手将铜盆接过,眼中含着泪花,坐在季芷儿床榻前心肝宝地叫着,拧了巾栉轻轻替季芷儿擦去脸上的血污。   这时,寒蕊从外面进来,低声道:“老太爷过来了,此刻正在偏厅,让我前来问一问四姑娘伤势如何?”   周妈妈含着泪,气恼地瞪了寒蕊一眼,“如何如何,还能如何?姑娘都已经成这个样子了,老太爷不让人惩治荀久那不要脸的小贱人也就罢了,还不请个好一点的大夫,此时便是派人来问,又能问出个什么来,难不成问一问便能让姑娘恢复了?”   寒蕊闻言,脸色大变,赫然怒道:“周妈妈,你怎恁的胆儿肥竟敢当众这般议论老太爷?”   那周妈妈方才是被季芷儿的伤势吓到,再加上心中有怨言,便不管不顾一股脑儿地数了出来,此刻听见寒蕊的厉喝,才蓦然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说了不得了的话,她惊得脸色变了又变,赶紧一个大耳刮子扇在自己脸上,边哭边说,“都怪我,一时情急才会……”   “行了!”寒蕊跟随季芷儿之前,是二夫人亲自调教出来的丫头,性子自是随了二夫人,此时见状,也晓得事情闹大了对谁都不好,她厉喝一声,眼风往里面瞟了瞟,看见季芷儿仍旧是那副人见人怕的模样,她抖了抖身子,勉强稳住心神,“我这就回去禀报老太爷,你们好生照顾好四姑娘。”   那两个丫鬟本想借机跑出去,被寒蕊这么一吩咐,只能绞着衣袖无措地站在原地。   府医提了笔正在开药方。   周妈妈将半拧干的巾栉放到季芷儿的面部替她轻轻擦着。   “啊啊啊——痛,痛死我了——啊——你想做什么!”季芷儿突然之间撕心裂肺地叫了起来,叫声霎时间响彻整个院子。   周妈妈大惊失色,连忙放下巾栉抱紧了一个劲儿打滚的季芷儿,嘴里惊呼:“姑娘……姑娘您这是怎么了?”   “疼……奶娘,我疼……”季芷儿嘶哑着声音,眼泪簌簌落下来,刚好沾染到伤口上,紧接着又是一阵痛苦的嘶嚎。   周妈妈眼泪唰地就落了下来,伺候姑娘这么多年,从来只见她被当成宝贝宠着,何曾得见过这般让人心疼的模样,季芷儿每嘶喊一声,就如同有钢针在她心脏上扎了一针,痛得呼吸都有些困难。   “四姑娘别怕,奶娘在呢!”周妈妈连哄带骗,手上却再也不敢动作了,只将责任推到端水的两个丫鬟身上,怒斥:“你这两个不长眼的东西,这水如此寒凉,姑娘可怎么受得住,滚出去换温水来!”   季芷儿左手颤颤揪着周妈妈的衣袖,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她好受些。   两个丫鬟对视一眼,难掩彼此眼中的得意之色。   痛么?   痛就对了,那水中加了盐,伤口上撒盐的滋味,可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尝得到的。   对视之后,两个丫鬟齐齐出了房门,心中暗爽。   周妈妈这个老古董竟然让她们去取温水来给四姑娘清洗伤口?   连正常水温都受不了的伤口还能用温水清洗?   相视一笑,两个丫鬟似乎看到了待会儿季芷儿被温水烫得满地打滚的模样。   ==   偏厅里,季博然坐了许久才见寒蕊匆匆回来。   “芷儿如何了?”季博然焦急问道。   寒蕊摇摇头,面露遗憾,“老太爷,四姑娘这伤,只怕是一时半会儿好不了了。”   脸色一沉,季博然捏紧了手里的茶盏,又问:“什么叫做一时半会儿好不了?就是怎么个‘好不了’,老夫在问你伤势如何?”   寒蕊垂下头,如实道:“四姑娘面上全是血,一只胳膊断了,痛得直叫唤。”   “府医呢?”季博然直皱眉,“府医如何说?”   寒蕊再答:“奴婢过去的时候,府医什么也没说,但看那样子,也是一时想不到什么有用的法子,毕竟四姑娘一只胳膊不在了,总不能找一只来给她装上。”   重重拍桌,季博然一脸愤怒地看向自进门就没吭声安静坐在一旁的季黎川,“你给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季黎川此时正在为自己身上没解开的毒而苦恼,听到季博然这么问,他立即想到若非季芷儿早上去他院子里讲那一番话,说不定此时她还在自己房里睡觉,哪里会无端搅入这乱哄哄的事件中来,最后还让自己莫名其妙中了毒!   思及此,季黎川眼神一厉,“还能怎么回事,季芷儿看不惯孙儿,趁机对孙儿下了毒!”   季黎川这一说,季博然立即回想起来之前在走廊下,荀久亲口承认了季黎川身中剧毒,只不过暂时不会发作。   沉沉压下一口气,季博然无奈道:“为今之计,也只有你带上礼品前去医师府亲自求久丫头给你医治了。”   季黎川一听爷爷要让自己去求那个女人,顿时寒了脸色,眼眸中阴鸷更甚,微怒道:“爷爷怎么能让我去求一个女人?”   季博然大怒:“不去求人医治,莫非你想学芷儿那样发作?”   季黎川一噎,随即悻悻闭了嘴,低垂下脑袋,似乎在琢磨该怎样才能让荀久出手帮他。   季博然虽然怒,却也能理解季黎川此时身中剧毒无可奈何的心情。   微叹一声,季博然摆摆手,“事不宜迟,你即刻备上厚礼前去医师府,对了,听闻今日是久丫头的乔迁宴,礼物挑选得贵重些,否则她看不上眼。”   季黎川想了想,似乎也只能如此了。站起身,他朝季博然揖了一揖,转身回了自己的院子。   季黎川才走后没多久,南山院那边便有小厮匆匆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道:“老……老太爷,不……不好了,二少收拾了东西要带着千依姑娘搬出季府去外面住。”   一桩接一桩的事情让季博然头疼不已,蓦地听到这个消息,他腾地立即从座椅上站起来,脸上表情已经不能用震怒来形容,总之是怒到极致而又无可奈何。   “快!你先去拦住他!”季博然对着那小厮道:“一定不能让他们二人踏出府门半步。”若是那二人真搬出去,就等于明着告诉天下人季黎明为了一个女人与季氏决裂,季氏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再经不起这样的丑闻摧残了。   最紧要的事,季黎明是季博然看中的继承人,若是就此走了,季氏的将来也就玩完了!   小厮领了命迅速原路返回南山院。   季博然身形晃了晃,险些两眼一闭厥过去,寒蕊赶紧上前来搀扶住,又让人迅速去世安院取了老太爷的龙头拐杖来给他,这才缓步前往南山院。   此刻的南山院门口,一排小厮站成人肉墙阻了季黎明和千依的去路。   季黎明铁青着一张脸,怒喝,“你们几人活腻了是不是?”   小厮们平日里同季黎明混得很熟,且季黎明从来不在他们面前摆架子,故而一群人整天混得像兄弟一般,今日得知季黎明要离府再也不回来,小厮们商议过后,快速做了决定,先让一人去通知老太爷,其余人等全部留在南山院阻拦二少。   听到季黎明的冷声发问,小厮们互相对视一眼过后齐声开口,“二少,留下来吧!”   季黎明眉头皱得更紧,语气中尽是冰寒,“让开——”   “二少……”其中一个小厮道:“小的自您从魏国回来以后就一直跟在您身边伺候,咱们这么多年的主仆情谊了,您真的舍得抛下我们就此离开?”   季黎明原本挺感动这小厮念着旧情,可听到“魏国”这个字眼以后,脸上更添霜寒。   他是因为什么才会去的魏国,而又因为什么与龙凤胎妹妹失散多年,再因为这一失散,千依的身份便永远见不得光,更因为见不得光,所以今日在府里被人欺凌了!   想到这些,季黎明一向玩世不恭的脸上逐渐染上想杀人的恶魔之色,咬紧牙关,他赤红着眼眶,一把抽出腰间短剑明晃晃地对着几人,一字一顿,“我再说一遍,让开!否则休怪我短剑无眼。”   “二少!”众人何曾得见过这个样子的季黎明,闻言后纷纷跪在地上,“小的们是衷心希望您能留下来。”   之前发言的那位更是视死如归,跪直了身子,一脸正色,“二少想要走出南山院,那便从小的尸体上踩着出去。”   其他小厮闻言,也纷纷效仿他跪直了身子,铿锵有力地齐声道:“二少,请从小的们尸体上踩着出去——”   “你们别以为我不敢!”季黎明怒到极致,眼瞳中的血丝仿若火焰在燃烧,手指攥紧了手里的短剑上前一步。   小厮们依旧笔直跪着。   这群平日喜欢坐在院子里组团嗑瓜子、没个正经的小厮在此刻跪出了作为仆人的忠心,跪出了作为男人的气势。   没有一个人的脸上看得到畏惧之色。   就连千依都被震惊到。   轻轻拽了拽季黎明的衣袖,千依道:“这些人跟了你这么久,你还是别狠下心对他们动手了,否则又是一大笔债,还都还不清,更何况,你以后说不定还得一辈子活在愧疚当中。”   季黎明面色一僵,几乎是不敢置信地偏头看着千依,但见她眸光盈盈,里面全是对他的肯定之色,似乎看穿了他并非本性暴戾之人。   季黎明手腕忽然软了下来,心中暗忖千依何时变得这般冷静自持了?   小厮们显然没发现季黎明这一瞬的表情变化,兀自出声恳求着,“二少,留下来吧,别走了,我们大家都需要您。”   季黎明扫了一眼四周,依旧是他所熟悉了十多年的院子,哪怕一草一木他都记得,可这院子的上空,却笼罩了一层怎么都化不开的浓厚乌云。   眼前的这些小厮跟了他这么久,大家相处的极其随意,他又怎会真的对他们下狠手?   只不过事已至此,季氏让他寒了心,他再也没有半分心思待下去。   为了妹妹,只能坚持搬出去。   闭了闭眼再睁开,季黎明脸上的怒意退去了几分,语气也软了下来,“各位兄弟,从前的这些年,我很感激有你们陪伴,但今时不同往日,很多事情并非一句话就能解释的清楚的,我要走,是因为这个家让我寒了心,让我再无留恋之处,你们也不必挽留,江湖就这么大,未必以后就再也见不到。”   小厮们面面相觑。   近段时日以来所发生的事,他们几乎都是知道的,可即便再严重,也没有严重到要与季府断绝关系这样的地步吧》难道二少真的要为了一个女人而弃所有人于不顾?   这样一想,小厮们再看向千依的眼神里便多了几分憎怨。   若不是她,二少何至于闹到这个地步?   千依感受到了众人的目光,她也明白自己如今的身份只不过是季黎明带回来的一个乡野女子而已,在小厮们眼里,便成了勾引季黎明,致使他与季氏断绝关系的狐狸精。   面色平淡没说话,千依就那样静静站着,任由小厮们各种欲杀人的目光在她身上来回扫视。   “二少……”另一个小厮终于忍不住,狠狠瞪了千依一眼后蹙眉看向季黎明,“千依姑娘如今清白……”   “住嘴!”季黎明知道这小厮想说千依连清白都没了,不值得他为了她这样与季府反目。   季黎明如今最痛恨的便是别人提起千依的清白来,是以,那小厮还没说完,他便冷着脸瞪着眼打断他。   “本少要出去,你们谁敢阻拦!”季黎明说着,拉了千依的手,纵身一跃直接轻功从院墙上飞出去,才刚落到地上站稳脚跟,就见到在寒蕊搀扶下慢慢走过来的季博然。   季黎明看都不想看季博然一眼,继续握紧了千依的手心就要错开身往旁边走。   “站住!”季博然顿了脚步,龙头拐杖往地上重重一定,声音威严了几分,“明哥儿这是准备上哪儿?”   “爷爷怎么会有时间来关心我?”季黎明冷着脸偏过头来满眼讥讽,“你这时候不该在季芷儿的院子里伤心欲绝么?”   季黎明平素都是称呼季芷儿为“芷儿”的,今日竟破天荒的直呼全名,且喊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语气中咬牙切齿,可见他对其已经恨之入骨。   季博然原本犀利的眼神放柔和了几分,这件事,最先受苦的人的确是千依,那是季黎明的龙凤胎亲妹妹,他会这样愤怒也无可厚非。   心绪稍缓,季博然道:“明哥儿莫要意气用事,有什么话,坐下来同爷爷好好说。”   “没什么可说的。”季黎明冷哼,“这个家,有季芷儿和季黎川便没有我和千依,有我和千依便没有季芷儿和季黎川,爷爷看着办!”   “你!”季博然一时气急,“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   “我为何不能说?”季黎明赤红的眼眸里怒色不减分毫,看向季博然时寒光凌冽,“若非爷爷那些年……”   “寒蕊,你先退下去!”季黎明还没说完的半截话被季博然打断。   寒蕊只得将季博然扶到旁边的亭子里,这才远远退开。   季黎明和千依就站在亭外不远处,他根本不屑于进去与老爷子谈什么条件,如今脑子里唯一的想法就是赶紧带着千依离开这个外表光鲜实则内里肮脏的府邸。   “明哥儿,带着千依进来说话。”季博然在亭子里冲二人招招手。   季黎明再度冷哼,“我无话可说,也不想再浪费唇舌,若是你做不到我方才说的那样有我没他,那就别废话了,我还赶着出府去。”   季黎明怒到极致,索性连尊称都没有了,语气里冷冷清清,面上不带半分温色。   “你这孩子……”季博然虽然无奈,却也深知季黎明性子倔,若是这时候对他硬来,只会让他更加抵触,更厌恶这个家。   季黎明拉着千依往前走了一步。   这时,季博然略带焦急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你要出去住,我不反对。”   季黎明身子一僵。   季博然见这句话起了效用,索性趁热打铁,继续道:“但是你得答应,不准跟这个家决裂。”   “凭什么?”季黎明一听,再次怒了,牙齿咬得吱吱响。   “老夫答应了久丫头,三日后给所有人一个圆满的交代。”季博然抬头看着天。   这一刻,他浑浊的眼眸内突然透露出了苍凉凄怆之意,仿佛已经预感到了即将而来的什么东西一样。   长这么大,季黎明还是头一次得见爷爷露出这样的神情。   不由得心头一软,季黎明险些松开千依的手上前,可一想到季黎川早上坐下的禽兽不如的那些事,他又堪堪稳住了,只不过眸光里已经悄无声息地减了几分清冷,添了几许心疼和不忍。   季黎明清楚的记得,爷爷在老三归来不久的时候曾说过,等季黎川生辰宴过后就去辞官,回府颐养天年,安静过完余生。   爷爷的年纪,实际上早就过了辞官那个阶段,可他这些年依旧兢兢业业,忠心耿耿地为朝廷卖命,并非他舍不得官场,舍不得名利,而是想用尽自己的“力所能及”,来弥补当年将两个孩子调换而酿成的大错,他是在赎罪。   而今,季府内的风波一波接一波,让人应接不暇,爷爷这个时候,许是心力交瘁的吧?   想到这里,季黎明眼眶突然湿润起来,他犹记得爷爷一直以来对他严厉却悉心的教导,实际上那些时候他就隐隐感觉到爷爷之所以要栽培他,是想在作古之后将偌大一个季府交给他。   “爷爷……”季黎明纵然再怒,骨子里却还有为人孙儿的那份孝顺,他更晓得自己眼前这位老人已经没有多少年限,如若再这么操劳下去,只怕再活不得几年。   心底里因为季芷儿和季黎川而筑起来的冰墙顷刻之间轰然倒塌,季黎明终于松开拉着千依的那只手,快步走上前,噗通一声跪在季博然跟前,终究没能忍住眼眶里的泪,簌簌落了下来,声音哽咽,“是孙儿不孝,孙儿这些年没能好好听您教导,孙儿给您磕头了。”   季黎明说着,身子伏跪在地上,恭恭敬敬一个稽首大礼,额头磕得尤为响亮。   季博然满眼泪花地看着这个自小被调换身份送去魏国长到七岁才回来的孙子,一时间心中溢满了愧疚和苦涩,弯身将季黎明扶起来,他声音有些颤,“明哥儿,快起来……快起来……”   季博然原本还想说些什么,可喉咙哽咽生痛,除了“快起来”这三个字,其他的,他再也说不出口,枯槁的双手托着季黎明缓缓将他带起。   季黎明站稳了身子,这时才发现爷爷原本只白了一半的头发不知何时已经全白,白发缝隙间,仿佛承载着这些年的沧桑岁月。   早些年的丧子之痛,紧接着丧妻之痛,到后来因为两个孙儿被调换身份而满怀愧疚,倾一生之力为朝廷效力来赎罪。   当年英姿勃发的大司马在繁华还没落幕的时候已成风烛残年的老人,他满心希望的是这个家能祥和平静,孙儿孙女之间兄友弟恭,融洽和睦。   然而,上天显然在狠狠报复他当年点了一个头同意把孩子交换。   真相揭穿以后,三个孩子,瑞王扶斌,季黎明和千依都陷入了无法释怀的痛苦之中,随之而来的是这个家一出接一出且无法平息的风波。   心中狠狠揪痛,季黎明第一次在人面前涕泗横流,哭得痛心而悲情。   “你这孩子,怎么好端端的哭了?”季博然满是厚茧的指腹擦过季黎明的眼角,声音强作威仪,“堂堂七尺男儿,哭哭啼啼成何体统!快给我停下!”   季博然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将脑袋偏往另一边,眼眸内全是晶莹的泪花,有忏悔,有愧疚,更有深深地无奈。   “爷爷,孙儿决定好了,我要搬出去,但是我答应你,我会回来看你的。”   看了一眼千依,季黎明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   季博然颤颤转回视线,声音掺杂了几分感动,“好……好啊……这件事上,的确是川哥儿和芷儿对不起千依,也是季氏对不起你们兄妹俩,你要搬出去,我不会反对,只要你还记得季家有你一个爷爷就成。”   不知为何,季黎明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总觉得爷爷像在交代遗言,眼眶一热,他险些没把持住再度落泪。   “不准哭!”季博然沉下目色,“你若再哭,老夫便不让你出府了,把你关起来让你一次性哭个够!”   “是。”季黎明哽咽着声音,“孙儿不哭……孙儿不哭……”   “快去吧,眼看着天色就要黑了。”季博然对着季黎明摆摆手,“你们出去以后还得好好布置一番呢,以后的日子,好好对千依,别让她再受委屈了。”   “孙儿晓得。”季黎明垂下脑袋。   他本就是性情开朗之人,蓦然沉浸到这样沉痛的气氛中,实在承受不住。   听到季博然让他走,他这才挪动步子,再度躬身,“爷爷,孙儿这便走了。”   “去罢!你在这个家也困了十多年了,该是解脱的时候了。”季博然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季黎明已经带着千依完全出了院子,丝毫听不到。   ==   荀久回到医师府的时候,招桐已经带着小厮婢女们将乔迁宴准备好。   这一次,来的人颇多,更有不请自来的一众世家夫人。   荀久被这阵势吓了一跳,她原本只想请扶笙、四美以及季黎明和千依来聚一聚就成,不曾想过竟然会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   进入客厅的那一瞬,连荀久自己都惊呆了。   这些世家夫人大多是她云水斋的常客,听闻她今日搬迁,便相约好备了厚礼一齐来赴乔迁宴。   来者即是客,荀久自然没有拒绝乃至挥手赶人的道理,只能微笑着和众位夫人打了招呼,再吩咐婢女招待好夫人们之后匆匆出了前厅来到厨房,问招桐:“厨房里食材够不够?”   招桐抓抓脑袋,面露无奈,“姑娘,食材倒是够了,可我们只有一个厨娘,哪里烧得出来这么多人的菜啊?”   “你赶紧去秦王府先把角义请来。”荀久想着为今之计也只能先让角义来应应急了,否则待会儿乔迁宴开始的时候摆不出菜来,岂不是让人看了笑话?   招桐应声过后就要出去。   这时,北炎来了厨房,站在外面道:“姑娘,季二少带着千依姑娘过来了。”   听到千依也跟着过来,荀久双眼一亮,那可是位大厨啊,更何况她晚上是颜硕人格,有她在,便是角义晚些过来,或者不用角义帮忙都可以的。   面色一喜,荀久赶紧道:“快让他们进来。”   北炎匆匆回去了。   荀久理了理衣襟抬步走出厨房欲前往大门边亲自迎接季黎明。   不多时,北炎便带着季黎明和千依朝着这边走过来。   荀久面带笑意地请唤了一声,“表哥……”   余光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旁边的千依,这次换了个称呼,“颜硕公子……”   季黎明怔了一怔,抬眼看看千依,千依非常安静,冲荀久微微一笑。   荀久微笑加深,对二人做了个“请”的姿势,又道:“颜硕公子,我府上今日来了不少客人,厨房里厨娘忙不过来,可以请你帮个忙吗?”   千依浅笑,“没问题,只要久姑娘高兴就好。”   荀久让人先带着千依去了厨房,她自己则站在原地,看着千依远去的身影,无奈地摇摇头,“今日那样猛烈的刺激下都没能让她彻底恢复,看来她曾经真的爱极了颜硕,否则也不会因为他的死而受了这么深的打击导致人格分裂。”   季黎明长舒一口气,“我今日一直以为老三真的对她做下了禽兽不如的事,后来到了你从前住的宅子里,她才告诉我,老三只不过做了个假象而已,实际上并没有对她怎么样。”   “嗯?”荀久眯了眼睛,“季三少这是什么意思,想把季府闹得鸡飞狗跳才甘心么?”   “不晓得。”季黎明烦躁地摇摇头,“总之我现在一提起他就气不打一处来,恨不能抽他的筋剥他的皮。”   “算了算了。”荀久叹一声过后摆摆手,“今日是我的乔迁宴,说些高兴的,免得提起那些个腌臜来坏了心情。”   季黎明赞同地点点头,四下扫了一眼后问荀久,“子楚怎么还没过来?”   荀久也疑惑,嘀咕道:“你也知道,阿笙有洁癖,说不定这会子还在府上沐浴更衣呢!”   季黎明想了想,低声嘟囔,“按理说来,今夜这么重要的日子,子楚该早些来才是啊,莫非是被什么事情给耽搁了?”   季黎明这一说,荀久才回想起来早上扶笙是因为羽义和阿紫被巫族人抓走而进宫去找女帝的,然而至今都还没有消息传回来,都这个时候了,扶笙还没有过来她的府上,莫非真的遇到了什么事情?   这样一想,荀久整个人都不好了,但因着此时季黎明还站在旁边,她没表现得太明显,只笑着道:“表哥,如今前厅里都是那些世家夫人,你铁定是不愿与她们在一处的,不如先跟着北炎去水榭坐会儿,我去大门外看看阿笙为何迟迟不来,一会儿再过来与你会合。”   季黎明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抿唇道:“表妹这话说得有些见外了,我和子楚什么关系,既然你担心他,也不用在我面前遮遮掩掩的,我同你一起去大门外便是。”   心思被戳穿,荀久有些尴尬。   季黎明道:“我知道你担心我还在因为白日里的事情耿耿于怀,你放心,我这个人还是懂的分寸的,今夜既是你的乔迁宴,我怎么也得笑脸相对不是?总不能绷着一张脸给表妹丢脸吧?”   暗松一口气,荀久轻笑,“你能看得开就好,我还担心你会一直纠结于白天的事情上。”   “放心吧!”季黎明微微一笑,“我不会给你丢脸的。”   “嗯。”荀久颔首过后,二人一路无话朝着大门边走去,才刚刚出大门,便见到秦王府的车驾远远而来。没多久停在石阶下。   甄叔下车挑开帘子,扶笙慢条斯理地走了下来,一眼见到站在大门外等候的荀久,他面带歉意,“抱歉,我来晚了。”   ------题外话------   这样惩罚季芷儿,菇凉们可还满意^_^   ☆、第014章 城门送别之吻(二更)   初冬的夜晚,冷风习习,婆娑树影被大门口两个灯笼的光拉得有些狰狞。   扶笙的到来,却如同一副接天莲叶无穷碧的泼墨画诞生,诗意盎然,将这婆娑狰狞暗影也给抚平。   荀久高悬的心脏不知不觉间稳稳落了下去,眉眼间染上一抹笑,轻唤:“阿笙。”   “嗯。”扶笙上前来,站在她面前,回答得淡渺而真实。   直到听见他的声音,荀久才完全从不安中解脱出来。   “真好。”她道:“我险些……”以为你来不了了。   后半句话,被荀久捏在了嗓子里,转念一想,今日乃大喜的日子,说这些有的没的岂不是太煞风景?   改了个口,她重新道:“我险些就去你府上接你了。”   旁边季黎明自然真切感受到了荀久方才的那份担心之意,此刻闻言也附和笑道:“子楚来得这么晚,是不是该自罚几杯?”   “该罚!”扶笙坦然一笑,尔后看向荀久,眼眸中尽是柔意,如玉手指将她身上的衣襟拢了拢,微微蹙眉,“天这样冷,你出来时怎么不加件斗篷?”   “我……”荀久本想说出门太急,给忘了,最终没出口,她盈盈一笑,“也不算太冷,赶紧进去吧,待会儿菜该凉了。”   扶笙再不说话,与荀久和季黎明前前后后进了大门。   因为人数众多,今晚的乔迁宴便分散在三个位置摆放席位。   有了千依的帮忙,菜肴很快便摆了出来。   前院的两个偏厅和东院的棠梨水榭,两个偏厅自然是用来招待那一群贵妇人的,荀久在两个小厅里各自敬了一杯酒之后脚步轻缓地来到棠梨水榭。   水榭四周围了后重锦帘,里面放置暖炉和香炉各一个,淡渺的熏香夺不去酒菜勾人食欲的香味。   水榭外面八个角上挂了青玉风灯,里面则有一盏水晶玉璧,莹白细腻的光线亮如白昼。   荀久进去的时候,扶笙、季黎明和千依已经坐下,连酒盏都斟满了,就等着她一人。   轻笑一声,荀久道:“阿笙今夜来迟,罚酒三杯。”   说完,她走过去盈盈坐在他旁侧的席位上。   “嗯,该罚。”扶笙弯了弯唇,抬起酒盏一饮而尽。   季黎明立即给他续上。   似乎也被今夜欢愉的气氛所感染,季黎明面上尽是笑意。   荀久看得出来,那笑意并不勉强,反而是发自内心的。   想起今日所发生的一切,再看到眼下言笑晏晏的季黎明,荀久心中忽然有些感慨,离开季府,就意味着他与那边的人决裂了,实际上他心里应该也不好过,今夜之所以还要坚持来,兴许并不仅仅是因为她的乔迁宴,更想借此机会宿醉一场让自己能彻底遗忘那些糟心事。   果然,扶笙的自罚三杯才饮完,季黎明便迅速抬起酒盏,送到嘴边时又犹豫了,似乎嫌弃酒盏太过小,装不了多少酒,他朝着候在外面的婢女道:“去给我拿个碗来。”   扶笙眯了眯眼,眉头微蹙,声音清凉如夜水,“今夜怎么有兴致豪饮?”   在他的印象中,季黎明似乎没怎么豪饮过,就算今夜是久久的乔迁宴,他也不至于高兴成这样罢?   季黎明正待开口,荀久赶紧笑着道:“我的乔迁宴,表哥自然是万分高兴了,豪饮一回也没什么。”   季黎明到了喉咙的解释咽了回去,附和着荀久点点头。   扶笙的眸光在季黎明身上流连片刻又转回荀久身上来。   荀久晓得扶笙最能揣度人的心思,故而此刻拿出万分镇定来。   季黎明今晚决定要喝酒,她是无论如何都挡不住的,更何况,她也觉得他该好好醉一场,兴许醒过来的时候,心情会好上很多。   扶笙虽有犹疑,却因为心头想着要孤身一人去灵山的事,便没有过多追究。   四人开始入席。   今夜荀久是东家,换她为扶笙布菜,把他爱吃的那些动作轻巧地夹到他面前的白瓷碗中。   扶笙竟全部都吃完。   荀久调侃笑道:“莫非你也是因为今夜高兴,故而食欲大开?”   “也许。”扶笙淡淡答了两个字。   在一起这么久,扶笙的表情荀久再清楚不过,此刻听他有些心不在焉的回答,她便知他有心事,但当下季黎明和千依还在场,她也不好多问,只想着待会儿宴席散了以后找个机会问问。   季黎明也是颇为了解扶笙的,听到语气不对劲,他借着酒意,不管不顾便问了出来,“子楚,怎么看你有些心不在焉的,莫非心中有事?”   扫了一眼荀久和千依,季黎明又道:“如今水榭内可只有我们四人,再无外人了,有什么要紧的事,你便说一说也无妨,或许我们还能帮忙拿个主意。”   扶笙原本想私底下告诉荀久,可季黎明都已经问到了这个地步,他也不好当众拂了他的面子,沉吟片刻,道:“阿紫和羽义被灵山巫族的人抓走了。”   这个消息,荀久早上就知道了的,如今再次听闻,早没有了惊讶的表情,面上只剩一片淡然。   季黎明则不同了。   他早上一直在季府,且陷入了千依清白被毁这件事中和二夫人三夫人在迁移的院子里一直争吵,自然无暇顾及灵山传来的消息。   此刻听闻,季黎明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你莫不是在开玩笑?阿紫姑姑和羽义怎么可能同时出宫,又怎么可能同时被灵山巫族的人给抓了去?”   “这件事说来话长。”荀久接过话,打了个哈哈,“表哥你先别问缘由,我们先听听阿笙后面还没说完的话。”   季黎明张了张嘴,最终点点头。   扶笙继续道:“家主澹台逸和长老们商议过后分别给阿紫和羽义指了婚,并扬言三日后两对新人同时大婚。”   荀久面色一震,“指婚?!”   扶笙轻轻颔首。   荀久冷嗤,“且不论阿紫和羽义本是一对,这二人可都是女帝身边的人,澹台逸是活腻了么?怎么敢为他们指婚?”   “他们二人隐瞒了身份。”扶笙幽幽道:“原本巫族人是识得他们身份的,但因为他们这一隐瞒,巫族人便将计就计,为这二人指了婚,实际上就是在逼迫我们出手。”   “简直太过分了!”季黎明将酒碗往小几上重重一放,碗内清凉的酒液四溅出来,飞到他的锦绣宽袍上,他恍若未觉,满脸怒意,“巫族很明显是在向皇廷宣战,子楚,这口气,我们可不能轻易咽下去。”   “如今内忧外患,不适宜同巫族交战。”扶笙轻轻吐了一口气,“这样一来只会让六国和语真族钻了空子。”   “那你准备怎么办?”季黎明愤懑不已,重重一拳打在案几上,上面的杯盘险些掉下来,荀久刚想伸手,却见千依已经稳稳接住并放了回来。   荀久狐疑地盯着千依看了一眼,见她并没有看自己,脸上也没有多余的表情,更没有后续动作。荀久收回视线,继续听着扶笙说。   “为今之计,唯有我亲自去灵山让他们放人。”扶笙道。   “你要去灵山?”荀久惊呼,“那地方可是巫族高手聚集地,你如何去得?”   “去不得也要去。”扶笙抿了抿唇,将杯中酒液饮完,“阿紫和羽义身份特殊,无论如何都不能落到他们手里。”   季黎明迷迷糊糊地想了想,“我听闻灵山顶上有千年寒池,那地方也是巫族内部最为残酷的刑狱,澹台逸那个老贼该不会为了让阿紫和羽义屈打成招将他们二人放入寒池受刑吧?”   “说不准。”扶笙一向澄澈的眼眸内此时泛出幽幽寒光。   不知为何,荀久总觉得扶笙的心思好像并不全在阿紫和羽义身上,一定还有什么事情是他没有说出来的。   扶笙不说,想必自有他的道理,荀久不好过问,只得装作不知,闷头吃菜。   “子楚,你这一趟准备带多少人前去?”季黎明又问。   “我一人。”扶笙不好痕迹地看了一眼荀久,见她低着头,看不太清楚脸上的情绪,他精致的薄唇轻轻抿起,眸中讳莫如深。   季黎明脸色狠狠一变,“你开什么玩笑!若是你孤身一人去了,澹台逸那个老狐狸还不得联合几大长老把你往死里弄?”   荀久越听越觉得心惊,看来灵山这地方也只是名字好听罢了,实际上根本就是虎狼之地。   猛然抬头,她看着扶笙,蹙眉道:“不准你一个人去。”   “乖,顶多不会超过七日我便回来。”扶笙面上挂着温和的笑意,语气亦如平度般柔润。   “还是不准!”荀久的态度很坚决,“除非你带上我,否则,我便不让你去。”   扶笙无奈地笑笑,“带你去作甚,那地方又不好玩。”   荀久眉头皱得更紧,“你如今还同我耍什么嘴皮子,明知我要去并非是为了玩……”   季黎明感觉到了荀久深深的担忧,也意识到了自己方才似乎把话说的太严重了些。   眸光一转,他笑道:“表妹你何须担心,大祭司还在神殿之内,澹台逸纵然再有心计,也不可能真的对子楚下手,更何况,我会陪着子楚前去,你一个娇弱女子,就不要去那种地方冒险了,否则到时候出了事可不好。”   荀久听得出,季黎明这话是在委婉说她不会武功,若是贸然跟着扶笙去了灵山,只会给他拖后腿添麻烦。   荀久是个极有自知之明的人,她明白自己没有能与扶笙比肩的实力,连巫族的一个小喽啰都打不过,即便去了也只能是拖后腿的料。   想到此,荀久心中暗骂自己这副破身子竟然一点都不懂武功,暗骂的同时,她面有不甘地看向扶笙,“那你答应我,带上表哥,否则我不放心你一个人。”   扶笙眸光在季黎明和千依身上扫了扫,尔后幽幽一叹,“他还得照顾千依,只怕……”   “没事没事……”荀久赶紧道:“只要你答应带上表哥前去,这几日,我便让千依来我府上暂住,府里这么多武功高绝的小厮,一定不会让她被别人欺负的。”   季黎明也目光切切地看着扶笙,表示对于荀久的话非常赞同。   思索了一番,扶笙勉强点了头,又道:“我可丑话说在前头,到时候遇到事情你不准冲动,否则会坏了我的大事。”   “放心啦!”季黎明拍拍胸脯保证,“你我这么多年的交情了,难不成你还不了解我?”   “那样最好。”扶笙稍稍放了心。   四人继续推杯换盏。   不多时,北炎来到棠梨水榭,“久姑娘,季家三少在门外求见。”   “哦?”荀久疑惑着转过身,挑挑眉,“他来做什么?”   荀久心中其实很清楚季黎川百分百来找她解他身上本就没有的“剧毒”,但她觉得季黎川不可能直接说明来意,故而想听听他是如何说的。   北炎道:“季三少说了,今夜是久姑娘的乔迁宴,季府理应来人的,他代表老太爷前来祝贺。”   冷笑一声,荀久想着这个季黎川还真是有些心机,以为摆出季博然的身份来她就无法拒绝?   再度挑眉,荀久道:“那你回去告诉他,季府已经有表哥带着千依前来了,多余的人坐不下,让他快些打道回府。”   北炎并未犹豫,立刻转身往大门外,将荀久的话一字不漏地转述给了坐在马车上的季黎川。   季黎川闻言后,晦暗难明的瞳眸里阴鸷渐露。   他都已经亮出爷爷的身份了,这个女人竟然还不领情?!   顿了一顿,季黎川缓慢吐口,“再去告诉久姑娘,就说我这里有一桩秘辛,事关秦王,她若是感兴趣的话,可以出来一见,若是不感兴趣,那我便直接回府了。”   北炎正要转身,季黎川忽又唤住他,“记住了,方才的话,只能单独告诉久姑娘。”   北炎没吭声,以最快的速度回到棠梨水榭。   荀久见他回来,挑眉问:“人打发走了吗?”   “没……没有。”北炎有些犹豫,又道:“久姑娘,能否借一步说话?”   荀久眨了眨眼,不解地看了看扶笙,又看一眼季黎明,见二人都有些茫然,她又重新看向北炎,眯了眼问:“什么意思?”   北炎低垂着脑袋。   “去吧!”扶笙忽然开口道:“许是季黎川有什么话是想让北炎单独告诉你的,只要不威胁你的人身安全便没有问题。”   荀久迟疑着站起身,随北炎来到石拱桥上。   夜风寒凉,荀久拢了拢衣襟,“说吧,他让你带什么话给我?”   北炎嗫喏道:“季三少说了,他那里有一桩秘辛是关于我们家殿下的,姑娘若是有兴趣,便出去一见,若是没兴趣,他立即就打道回府。”   荀久本想立刻拒绝,但事关扶笙,她又犹豫了。   很多事情,扶笙是不愿意正面告诉她的,但不代表她就真的一点也不想知道,相反的,她很想将他掩埋在心底的那些不为人知的秘密挖掘出来,然后用自己力所能及的本事去将那些伤口抚平。   总而言之,她想知道他的一切,倘若他不愿亲口告诉她,那么借由旁人的口告诉她也可以的。   犹豫了一下,荀久抬眼望棠梨水榭方向瞄了一眼,正巧扶笙也朝这边看过来,四目相对,虽然隔着浓重的夜色,她依旧能清晰地感觉到他那双眸里面深深的柔意以及……如同隔了远山雾水让她永远看不到底的幽邃。   深吸一口气,荀久还是决定出去见一见季黎川。   转身那一瞬,她感觉到了扶笙定在她后背上的那束目光久久不曾移开,可她此刻急于知道有关他的事情,便也顾不得那么多,随着北炎匆匆前往大门外。   季黎川坐在马车里假寐,此时此刻的他已经收起了方才的阴鸷深邃,白皙的面容一如既往的慵懒恣意,仿佛对任何事情都漠不关心。   荀久站在石阶上,并没有走下来。   扫了一眼帘幕紧闭的马车,荀久道:“季三少这般费尽心机让我出来,莫非仅仅是找个借口让我为你医治?”   微阖的眸猛地睁开,其中有幽光一闪即逝,季黎川纤长的手指挑开车窗帘,抬目看向石阶之上亭亭而立的荀久,嘴角微勾,“久姑娘果然聪慧通透,是个不可多得的妙人儿。”   “多谢夸奖。”荀久扯了扯嘴角,“不过这种话我平素听得多了,此时听来,也不过尔尔,你要不再换一套新鲜词?说不定我被你一感动,再一心软便答应为你清毒了。”   季黎川一怔,他回京的这些时日,听人说过不少关于荀久的事迹,也了解到这是个有心计有手段的女人,却没想到嘴上功夫也有一套。   轻轻冷笑一声,季黎川假装无所谓地道:“相信比起我那些甜言蜜语华丽词藻,久姑娘更想知道的是我手里的秘辛吧?”   荀久眼神一厉,这大冬天的,她可没时间没精力同一个不相干的人在大门外耗着。   沉下脸色,荀久开门见山道:“既然你已经把话挑明了,那我也不拐弯抹角,你先说,你手里的秘辛是什么,我便帮你医治。”   季黎川冷冷勾唇,“我如何信得过你?”   “爱信不信!”荀久最讨厌被人威胁,季黎川此时所言不过是在争取让她先医治的权利。   荀久也不是吃软饭的,既然看穿了对方的心思,自然不可能让他得逞。   搓了搓冻僵的手,荀久顺便打了个哈欠,吩咐身后的北炎,“送客!”   季黎川万万没想到荀久竟然软硬不吃,他手上的确是有一桩关于秦王不为人知的秘密,但这是他用来威胁荀久答应帮他清毒的唯一筹码,若是就这么抛出去了,待会儿荀久出尔反尔,那他岂不是全盘皆输?   可是不抛出去的话,荀久根本不可能答应帮自己清毒。   再三斟酌之下,季黎川狠狠皱眉,重新撩开车窗帘,面色沉郁,“久姑娘请等一下。”   荀久挑眉转身,“怎么,如今愿意说了?”   “你下来。”季黎川冲她招招手。   荀久有些迟疑。   季黎川又道:“你若是不想下来也行,我便大声说出来,你若是想让所有人都知道秦王的秘密,那我也是不介意的。”   荀久脸色微变,拢在袖子里的拳头捏了捏,暗自思忖着这种时候季黎川应该不会对她动手才是,毕竟她还没为他“解毒”,他应该不敢冒这个险才是。   北炎轻声唤道:“姑娘别去,小心这个人使诈。”   荀久原本挪动的步子顿了下来。   季黎川依旧保持着掀帘的姿势,半边脸颊隐在昏暗不明的光线里,唯见嘴角微微上扬,表情似笑非笑。   再度深吸一口气,荀久投给北炎一个放心的眼神,“若是待会儿他敢对我动手,你们便第一时间下来帮忙。”   北炎虽然不想让荀久下去,可荀久是主子,主子发话,他们做下人的只能遵从。   想到此,北炎点点头,“姑娘且去吧,小的会时刻警惕的。”   荀久郑重点头过后挪动步子,一步一步踏下石阶,好半晌才走到季黎川的马车旁边。   季黎川见她站得有些远,索性再招手,“附耳过来。”荀久狠狠皱眉,眸中寒光凛冽,“你想做什么?”   “自然是告诉你秘辛。”季黎川挑挑眉,“莫非你以为站在那里让我说出来,周围的这些人便听不到了?”   汗湿的掌心又捏紧了一些,荀久极不情愿地走过来,将脑袋偏向车窗边。   这一瞬,北炎已经做好了随时一个飞身冲下来将季黎川放倒的姿势。   荀久也在心中快速想了几个及时应对季黎川可能出的招数。   但让荀久意外的是,季黎川竟然真的只是附在她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   而这句话,却让荀久整个人都呆愣在原地,许久不曾回过神。   北炎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看到荀久呆立在马车旁边,他以为荀久是被点了穴道。   周身一寒,北炎一个轻功飘身落到荀久旁侧,将她护在身后才狠狠瞪向马车,厉声质问:“你对我们家姑娘做了什么?”   “我倒是想对她做些什么。”季黎川勾起半边唇瓣,“就怕她不从。”   “你!”北炎怒火中烧,提气运功就要开打。   荀久突然回过神来,一把揪住北炎,忙道:“别动手,待会儿真打起来了不好收场。”   北炎咬着牙,满脸不甘心,“姑娘,你听听他说的那些。”   “就当是放屁。”荀久沉着脸色看了依旧似笑非笑的季黎川一眼,尔后挥挥手,“既然说完了,那么季三少请回吧!”   季黎川登时变了脸色,语气寒凉,“怎么,久姑娘这是想当众出尔反尔?”   荀久往前走,并不曾转身,幽幽一句话飘回来。   “季三少的身上,并没有中毒,你可以随便让任何一个大夫看看,若是因为纵欲过度而肾不好,大可以开些补药方子。”   季黎川险些吐血。   他费尽心思来讨好她为的就是让她答应帮他清毒,最后却换来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   荀久不再理会季黎川,已经随着北炎进了大门重新回到棠梨水榭。   扶笙他们还在席上等着她。   见到荀久进来,扶笙倾身过来,第一句话不是问她出去做什么,也不是问季黎川同她说了什么,而是将精巧的暖炉朝她的方向挪了挪,柔声问:“冷不冷?”   这样无声的体贴,让荀久觉得心中暖极。   若是扶笙开口就问她出去做了什么,反而会让她一时反应不过来,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他,更何况当着季黎明和千依,有些话也不好说得太透。   荀久感激于扶笙这份无声的体贴,也受用于他一直以来的心思细腻。   摇摇头,她笑道:“季黎川已经被我打发回去了,如今我们可以好好喝几杯。”   荀久都这般说了,季黎明自然也不好多问,只得抬起酒杯敬众人。   一场初冬乔迁宴,直到快要月上中天才散去。   贵妇人们临别时最关心的话题自然是云水斋即将推行的新款衣服,是以,个个都寻了个机会将荀久单独拉到一旁旁敲侧击,妄图先活得内幕。   贵妇人们的这点小心思,自然逃不过荀久的法眼。   面对每个人的试探,她只是淡淡一笑,并很官方的表示半个月后成品一定出,前三名可获得云水斋特制的神秘小礼物。   荀久这么一说,更加激起贵妇人的好奇心,一个个抓心挠肝,恨不能这日子过快些,一下子跳到云水斋新品出来的那一日。   最终,贵妇人们在满怀期待而又无可奈何的情绪下纷纷坐了马车回了自己府上。   贵妇人们一走,便只剩下棠梨水榭这一台宴席还未撤去。   荀久折返回来时,季黎明面上已经有了微醺醉意,而扶笙始终保持着如玉的面色,不见半分醉意,脸颊上也没有红霞。   荀久一看便知,扶笙酒量不小。   扫了一眼小脸粉扑扑的千依,荀久转眸望向扶笙,“你们俩是不是明日一早就得启程?”   扶笙点点头,“事不宜迟,此去灵山路途遥远,他们只给了三天时间,我们这边再不能耽误了,否则……我不确保澹台逸会不会一时冲动真将阿紫和羽义扔下千年寒池受刑。”   荀久晓得这件事的严重性,便不再多做挽留,对着二人道:“这一路上,你们务必要小心,如若……若若可以,每到一个驿站请给我回一封信,好让我安心。”   扶笙轻轻将她揽进怀里,柔声安慰,“事态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严重,不是还有我么?我什么时候让你失望过?”   荀久自欺欺人地点点头,同时在心里暗想,如果方才季黎川对她说的那句话是真的,那么扶笙此去灵山,兴许会有五成转机。   由于明日一早就要启程,季黎明今夜便随着扶笙去了秦王府,千依留在了荀久府上。   见她喝得有些醉,荀久吩咐招桐准备了沐浴香汤帮她沐浴完才擦干头发将她抱上厢房里呃床榻。   荀久替她盖了厚重的锦衾以后准备回渺风阁,不曾想身后床榻上传来千依的声音。   “久姑娘……”   荀久有些头皮发麻,她最怕看见千依用颜硕的眼神看着自己,那种感觉,要多怪异有多怪异,总之让人全身都能起厚厚一层鸡皮疙瘩。   勉强转过身来,荀久扯着嘴角,“你还有什么事?”   余光一瞥,却发现千依不知何时拥着被子坐了起来,望向她的眼神有些复杂难懂。   “或许……”千依轻轻咬了咬下唇,“以后真该唤你一声‘七嫂’了。”   荀久怔住,眼睛眨了眨。   什么意思?!   千依怯怯看了看荀久,又垂下眼睫,语气却前所未有的平静。   “直到今天早上季黎川那个畜生意图玷污我清白的时候,我才突然发现自从颜硕公子死了以后自己竟然变得人不人鬼不鬼,活在两重不属于我本人的精神世界里,也是那一刻,我才回想起来每天夜里自己都做了些什么。”   荀久怔得更厉害了。   千依之所以会这么说,莫非她真的被季黎川刺激得完全恢复了?   既然已经恢复,那么刚才来的时候自己喊她“颜硕公子”,她为何还会微笑着回应?   千依似乎看穿了荀久心中所想,慢慢解释道:“当看见季芷儿被你放出来的虫子啃噬得比厉鬼还可怕的时候,我内心里其实是很惧怕的,怕你将来有一天也会如此对我,可是我思来想去,觉得自己既然已经恢复了,那么便再也装不出颜硕的样子,更不可能再用他的深情款款来对着你。我今夜本有些醉,但方才在浴桶里清醒了,我想得很清楚,季黎明是你的表哥,也是我亲哥哥,而秦王殿下确确实实是我皇兄,这层关系是无论如何都泯灭不掉的,我不奢求得你原谅,但往后,你是我七嫂。”   荀久心思一动,眸光凝在千依身上好久,确定她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表情很真诚,眼神也没有闪烁之后才放下心来。   看来,千依真的被季黎川刺激得恢复了。   拖了软椅坐在床榻旁边,荀久看着脸色平静的千依,“你从前在我眼中是个病人,如今在我眼中是个大病初愈的人,不管你对我态度如何,短期之内,起码我还会以医者的态度对你,我这个人比较现实,别人对我一分好,我便还她三分,别人对我一分不好,那我定要百倍对她不好,你同我的关系,虽然因着阿笙,属于嫂嫂和小姑子,但真正轮到情谊上来,倒真没有几分,我不是圣母,不会因为你这一席话便心软得跟你推心置腹,以后我们之间的关系如何发展,全凭你自己的表现,你若想和睦,那大家就都皆大欢喜,你若想闹翻,我也是不介意奉陪一下的。”   千依抬眼愣愣地瞧着荀久。   这一刻,她才明白荀久与一般女子的区别。   荀久所拥有的,并不止这一张美艳得让女子都能心动的皮囊,她还有着一身冷傲之骨,不恃宠而骄,不捏架子压人,然而嘴里说出来的话,却由衷地让人感到佩服。   千依突然感到有些无地自容,想了半天,她也没想到恰当的言辞来接荀久的这一席话,只得抿紧了嘴唇。   有时候,说得太多会适得其反,行动才是真理。   荀久看出了千依的犹豫,也不期望能从她嘴里听到什么好话,站起身来,她道:“你早些歇着吧,我这就回房了,表哥回来之前,你会一直住在我这里,若是有什么短缺的,只管跟外面守夜的两个丫鬟说,我会让人尽快给你添置。”   千依点点头,眼眶有些湿润。   在遇到颜硕之前,她过过不少风餐露宿的日子,相较于常人,她更能明白冬日里饥寒交迫的那种绝望感,在这初冬之夜,能有一间房避风,一张床栖身,一张锦衾裹身,对她来说已经是再幸福不过的事。   荀久不再看她,推开门走了出去,并吩咐守夜的丫头好生照看着千依。   ==   翌日一早,扶笙和季黎明早早就准备好了要前往灵山。   荀久也起了个大早,让阿木迅速备了马车先去城门外等着。   这个早上特别冷,草木上都凝结了白茫茫的寒霜,就连说句话,嘴边都能萦绕着白雾。   手中抱着精巧的暖手炉,荀久坐在马车里,心中直忐忑。   大婚之期越来越近,宫商角徵早已经去了女帝统治的各郡县布置扶笙嘴里的“千里锦红”和千里流水宴,所以如今能陪扶笙去往灵山的,只有季黎明。   圣旨赐婚以后,一直都有事情发生,接二连三不间断,这让荀久有些慌神,婚期该不会受到影响吧?   思虑间,忽闻外面传来清晰地马蹄声响。   荀久一手抱着暖手炉,另一只手迅速掀开锦帘,就见到扶笙一袭冰蓝色锦袍,外披沉黑色银丝织金披风。   不知是否是荀久的错觉,似乎从那次千依绣了个暗银曼陀罗的香囊给扶笙以后,她便再也没看见过她穿那套沉黑色绣暗银曼陀罗的衣服,上次千依在秦王府沐浴,她亲自去衣柜里取衣服的时候,也没见到那个系列的衣服。   莫非扶笙担心她会在意,所以干脆把那个系列的衣服全都扔了?   这样一想,荀久顷刻倒吸一口气,再一次觉得这个人的体贴总是在不经意间,或许还有很多是她还没有发现的。   他对她的好,从来不挂在嘴上,做了什么,亦只有他自己知道。   她从来都是后知后觉。   扶笙已经勒住了马缰,缓步走到荀久的马车旁边,对着里面温声道:“久久,其实你可以不必来相送的,天这么冷,我担心你的身子受不住。”   这种别离的时候,绝对不能露出哀伤的气息,否则会让气氛更僵。   荀久深知这一点,故而强自将心中的不舍压下去,掀开锦帘对着扶笙笑道:“在一起这么久,你何时见过我生病了?”   扶笙凝目看她,“我这是提醒你要防范。”   “知道啦!”荀久拖长尾音,对着他眨眨眼,轻唤,“阿笙……”   “怎么了?”他问。   荀久莞尔笑道:“你放心去,早日归来,等你回来的那天,我一定把绣好的香囊亲自挂在你腰间。”   扶笙双眼亮了亮,“这么说,你已经绣好了?”   “还没有。”荀久摇摇头,微抿着唇,“等你离开,我一想你就拿出来绣,你归来之日铁定就能绣成了。”   荀久一边说一边抱着暖手炉走了下来,站在马儿旁侧,潋滟的双眸里此刻盛满水光,定定看着他,仿佛要记住他在这一刻的样子以便未来的几日解相思。   “阿笙,你附耳下来,我跟你说句话。”荀久对他招招手。   扶笙想都没想,骑在马背上稍稍倾身下来。   荀久踮起脚尖,顺势将温热的唇贴在他的唇上。   ☆、第015章 灵山幻阵,破局(精彩必戳)   初冬的早晨,大街上还很空旷,北城门这边更是行人稀少。   荀久双手抱着暖手炉,继续保持踮着脚尖的姿势,温热的双唇想把他寒凉的唇瓣给染上暖意,这样的画面太过惹人注目。   路边有几个行人人人侧目望过来。   只见骑在马背上的男子侧颜如画,黑色织锦披风垂落半幅挡住他的半边身子,却没挡住地上踮着脚尖与他亲吻的女子。   女子容颜妩媚惊心,此刻眼眸微阖,细长的眼尾稍稍往上翘,流曳的弧度让人想要更多的窥探她秀眉下的那双眸该是何等的光艳灵动。   大燕自女帝登基以来便民风开放,但也没有开放至此。   是以,荀久和扶笙当街接吻的画面便引得行人纷纷驻足观望,这样的画面是美好的,就好像丹青圣手提了笔蘸了水墨在洁白宣纸上一笔一画的勾勒,然后以最惊人的技巧慢慢着色,绘出这样一对容貌惊人的神仙眷侣来。   除了惊叹艳羡声之外,没有人感到意外,潜意识里就觉得理所应当,潜意识里认为这只是街边偶遇的一副传世画卷罢了。   良久过后,荀久脚背酸软支撑不住终于放了下来。   扶笙被温热的唇边挂着满足的笑意,挑眉道:“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荀久眼眸中尽是不舍,也不管他此时说了什么,更不管旁边行人的目光,只是凝眸看着他,那样的眼神,仿佛要将他的容颜狠狠刻进灵魂里才肯罢休。   “时辰不早了。”扶笙抬头看了看天,温声道:“你快些回去,如今天冷,切莫在外面待得太久,否则要真病倒了,我可无暇顾及你。”   “知道了。”荀久闷闷地应了声,视线还是舍不得从他身上移开。   “子楚,你们俩就别搞得生离死别一样了。”身后的季黎明实在看不下去,打马上前来,翻了个白眼道:“不就是分别六七日而已么,哪有那么多不舍?”   荀久瞪他,“没谈过恋爱的人别说话!”   季黎明没好气地哼哼两声,“表妹就知道欺负我身边没个女人,听说巫族出美人,你等着,这一趟前去,我一定给你带个嫂子回来。”   荀久“切”了一声,“找个巫族女子做夫人,你就等着被巫术折腾死吧!”   季黎明又哼了一声,“总比整天被你们俩秀恩爱刺激要强得多。”   荀久忍俊不禁,很不厚道地笑了出来。   “久久,等我回来。”扶笙最后一次看她,语气里亦是含了几分不舍。   “嗯,我等你。”荀久强忍着才没让眼眶内的酸涩汇聚成泪花。   目送着扶笙和季黎明骑在马背上的身影远远出了北城门以后,荀久才挪动步子上了马车。   阿木亲自给她掀帘。   荀久坐稳之后,阿木挥动马鞭准备回府。   车厢内荀久的声音突然传了出来,“阿木,去云水斋。”   说好的等想他的时候她就开始绣香囊,可她现在就想了,很想很想。   抱紧了暖手炉,荀久将脑袋搁在膝上,心中琢磨着这几日自己要怎么熬得过去。   马车很快就到了云水斋。   荀久进去的时候,徐掌柜正在柜台前训话。   小厮婢女们站得整齐,个个竖直了耳朵听着。   见到荀久进来,徐掌柜连忙笑意盈盈走过来打招呼,“久姑娘,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荀久有些心不在焉,随意摆了摆手,“你们继续,我去三楼看看。”   徐掌柜是个生意精,自然也很会察言观色,隐约感觉到荀久心情不太好,他便不再多问,忙安排了一个小厮带着荀久去往三楼。   云水斋的后院有专门的院舍给店内的小厮和婢女们住,齐夫人为了方便,也随着婢女们住在院舍。   荀久听旁边的小厮说,齐夫人每天等云水斋关门了以后还带着几位绣娘研究她提供的那些服装设计图纸直到深夜才入睡。   听完后,荀久心中一动,想着齐夫人这么个贤惠且知恩图报的女人,早些年竟没遇到个如意郎君,让大司空府白白糟蹋了这么多年,真是可悲可叹!   来到三楼,荀久一眼就见到齐夫人正在丈量布匹。   三楼的布置,不同于一楼和二楼,因为加工场地和展示厅都在这一楼层,故而中间用落地屏风隔开来,一面是展示厅,另外一面是流水线上工人们的劳作车间,所有的器械都是按照荀久的要求,买的这个时代最高端的成衣加工机器。   对于最新一批的服装,荀久要求更是高,从布料,绣线,绣法开始,每一道工序都有严格的把控。   按照荀久的说法,即将出来的那批成品,二十套试行新品,一定要是精品中的精品,一定要让贵妇人们眼前一亮,爱不释手,最重要的是,数量不能多,而贵在精。   见到荀久早上过来,齐夫人有些讶异,放下手中的活过来打招呼,“姑娘今日怎么有兴致过来?”   荀久挑眉一笑,“我来看看你们有没有偷懒。”   齐夫人笑道:“三楼的月银是计件制度,工人们哪里还能偷懒呀,这些绣娘和婆子们,更是恨不能觉都不睡地劳作,毕竟做得越多,月银越高,这年头,谁不喜欢银子,更何况年关将至,人人都想捞点儿过年的钱。”   荀久满意地点点头,“待会儿你吩咐下去,让她们好好工作,不要急于求成,先把质量抓到位,等春年放假的时候,我会根据每个人的表现分发年终奖励。”   齐夫人双眼亮了亮,“过年的时候还有奖励呀?”   “那是……”荀久道:“另外,过了年很可能会有一些人不来,这样的话不仅会影响成衣的生产的进度,还会影响质量,这样吧,等我有时间去弄个合约,让她们签署一下,签了合约的人再把月银提高一点,休假期间带薪,这样的话,就不怕工人流失了。”   齐夫人不由得竖起大拇指,“我现在才发现,姑娘竟是生意场上的高手。”   荀久好笑,“这些都是最基本的东西,云水斋要打造属于我们自己的品牌,将来才能在这个圈子内站稳脚跟,不至于被人说我是走了秦王的后门才能当上这里的东家。”   “姑娘有的是实力,那些爱嚼舌根的人要说便任由他们去说好了,我们用实力说话。”齐夫人道。   “原本还想说一下关于供货商的问题,但是我今日有些累,改天吧!”荀久捏捏眉心,对着齐夫人道:“你帮我挑选一块好一点的,适合绣香囊的布料来。”   齐夫人眸光一动,转瞬便了悟荀久想要做什么,微微一笑,她道:“姑娘是想给秦王殿下做香囊的吧?”   面上几不可察地浮现一丝红晕,荀久点点头,尔后又恹恹道:“这几天他都不在,我闲着无趣,也只能绣香囊打发时间了。”   齐夫人成天待在云水斋,对于外面的事一无所知,此刻听闻荀久这么说,惊了一下,“殿下竟然不在燕京?”   “嗯。”荀久道:“他有事,需离京好几日才能回来。”   齐夫人想了想,道:“算算日子,姑娘与殿下大婚之期近了,殿下在这种时候离京,莫非是想出去找个什么东西来送给姑娘,想给姑娘惊喜?”   荀久懒得解释,索性扯着嘴角笑道:“兴许是吧!”   说到这里,荀久突然想起一事,凝了眉目看向齐夫人,郑重道:“对了,我上次吩咐的五套伴郎伴娘服装,你可不能忘了。”   “这个不能忘。”齐夫人胸有成竹地道:“我已经特地安排出一条线来专门做这几套服装了,不过,姑娘提供的尺寸似乎不完全。”   荀久掰着手指头数了数,“伴郎的话,宫商角徵羽,至于伴娘……夭夭,千依,阿紫,上次我见过唐伴雪,大致晓得她的尺寸,只是不知道她能否赶过来,这最后一个……”   话到这里,荀久颇有些为难了,伴娘人选还差一个,且不知道尺寸,工人们自然无法定做服装。   齐大娘迟疑着道:“姑娘,我倒是晓得一个适合给你当伴娘的,就是不知她能否前来。”   荀久眸光微动,“夫人先说那人是谁。”   齐夫人答:“是太宰家的嫡长女公孙漪,二八年华,我以前在大司空府的时候,与世家夫人们聚会时偶然得见过一次,那姑娘也是个心思玲珑的妙人儿,若是她肯前来帮忙,那是再好不过了。”   荀久斟酌了片刻,“虽然不认识夫人说的那位公孙漪,但眼下婚期逼近,似乎也只能请她了,待会儿回府以后,我便让人送拜帖前去,希望能成功。”   齐夫人点点头,“我从前听大司空提起过,太宰在朝中是偏向秦王殿下这边的,想来知道秦王妃有请,太宰会很乐意让女儿前来出席的。”   齐夫人这一提,荀久才想起来如今这位太宰的确是扶笙一手提拔上来的,无论是在朝中,还是在私底下,对扶笙都极为恭敬,想必他能同意。   思及此,荀久心安了几分,总算解决了一个问题。   看着她终于松了一口气,齐夫人眉目也染上喜色,“姑娘就放心吧,如今三楼工人众多,一批人正在赶制半个月后的新品,另外一条线赶制伴郎伴娘的服装,我和顶尖儿的那几位绣娘则负责姑娘和秦王殿下的喜服,所有的工序都井然有条,定能在规定的时限内尽数完成的。”   “要的就是这种效率。”荀久满意地笑开,“看来我这个店没有白开,连自己大婚的服装全都搞定了。”   “那是当然。”齐夫人四下扫了一眼,骄傲地道:“姑娘的这个店,整个燕京城只此一家,自从开业起便客流如潮,别家的珠宝店,脂粉店和绸缎庄好几次派了细作想来打探,一看到我们这繁杂的工序,立即吓得咂舌,惨白着脸跑回去了。”   齐夫人说话间,已经替荀久剪了一块方正的锦绸,一边递给荀久一边道:“这是才刚入仓的上等浮光锦,阳光下看起来光彩动摇,遇水不沾,是难得的好料子,姑娘若是用这个给秦王殿下绣香囊,想必他会喜欢的。”   荀久接过锦绸一看,果然如同齐夫人所说,是难得的好料。   莞尔一笑,她将锦绸放进袖袋里站起身来告辞,“我就不打扰夫人工作了,待会儿回去了还得去拜访公孙漪呢。”   “诶,姑娘一路走好。”齐夫人送荀久下了楼才转回去。   招桐如今是二楼掌管胭脂水粉的掌柜。   荀久经过二楼时,见她忙得不可开交,便没有上前打扰,加快脚步下到一楼径直出了云水斋。   回到医师府以后,荀久原想让人去太宰府上送拜帖,自己亲自去找公孙漪商议,转念又想到千依还在自己府上,若是自己就这么去了太宰府上,留千依一个人在府里,颇为不放心。   左右权衡之下,荀久让新来的贴身婢女夏堇乘了马车去太宰府请公孙漪来医师府。   一炷香的功夫后,夏堇去而复返,果真带了一个姑娘前来。   荀久站在门边,抬眼望去,只见那姑娘罗衣叠雪,乌鬓堆云,体态婀娜却不妖娆,反而多了几分病娇之态,行动处似弱柳扶风,她的皮肤很白,几近透明的苍白,让人一见便忍不住想怜惜。   来到燕京这么久,荀久还是头一次得见病娇美人,不免觉得新奇。   莞尔一笑,荀久走上前来。   那姑娘见到她,柔荑放在腰侧,盈盈一福,“公孙漪见过久姑娘。”   “你便是公孙漪?”荀久好奇地上下打量着她。   女子轻轻点头,声音也娇柔似轻云,“小女子正是太宰府上的公孙漪。”   “果然是个美人。”荀久说着,请她进去屋里坐。   公孙漪脚步轻挪,缓缓随着荀久进了屋,待荀久先坐下她才跟着慢慢坐下,双手交叠放在膝上,动作之规整,荀久望之兴叹,暗忖这么个受了封建礼教洗礼且规规矩矩的千金小姐能否答应抛头露面给她当伴娘?   夏堇很快便为二人奉了茶,又添了些时令水果。   公孙漪只浅浅啜了一口茶便将茶盏放下,也不说话,安静得很,明显在等着荀久这个主人发言。   浅咳两声,荀久轻声问:“公孙姑娘,你平素都是不出府门的吗?”   公孙漪点点头,复又摇摇头,“今日已经出了一次。”   荀久汗颜,她一直以为女帝御极之后解放了闺阁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束缚,燕京城里的姑娘都会像千依、夭夭和季芷儿那样随时出门,却没想到今日竟然得见了一个活生生的全封建千金小姐。   荀久心中霎时打消了让她做伴娘的想法。   因为大婚那天,除了伴郎团,还有伴娘团,到时候还有其他互动活动,总之都是要抛头露面的,公孙漪肯定接受不了现场有那么多男子看到她的仪容,更何况伴娘的服装是欧洲宫廷风格的改良式,与如今公孙漪身上的罗衣有着很大的出入,她能否接受新式服装还是个很大的问题。   想到这里,荀久便将一早准备好的话给咽了回去。心中略有些失望,看来只能另外找人来填补伴娘空缺了。   收回思绪,荀久有一搭没一搭地与公孙漪说着话。   公孙漪几乎不出府门,所有的认知不是来自于身边丫鬟们的传言便是来自于书本,偶尔能遇到新鲜事,那也是世家夫人们刚好在太宰府上聚会的时候她会出席,有机会听她们谈论起外面形形色色的世界。   故而,荀久与公孙漪谈话非常累,不能谈及太过跳脱的话题,因为她答不上来,一答不上来,两人便没有了共同语言,这样下来,气氛非常尴尬。   撑了撑几乎快要垂下来阖在一起的眼皮,荀久摆摆手吩咐侯在一旁的夏堇,“你去请千依姑娘过来,我们几个一起叙叙话。”   夏堇应诺过后立即去了西厢房。   不多时,千依随着夏堇走了进来。   这一刻,荀久犹如见到救星。   荀久觉得,千依的本性应该与公孙漪有几分相像,这二人在一处兴许会有共同话题。   “千依,快过来这边坐。”荀久指了指自己旁边的软椅,对千依招招手。   千依在软椅前停下,打量了公孙漪一眼,略微疑惑地看向荀久,“这位是……?”   “她是太宰家的嫡长女公孙漪。”荀久说完,又向公孙漪介绍道:“公孙姑娘,这位是季二少的……义妹,名唤千依。”   公孙漪立即站起身来,也同方才给荀久见礼的时候一样柔荑放在腰侧盈盈一福,“公孙漪见过千依姐姐。”   “公孙姑娘不必客气。”千依浅浅一笑,尔后不着痕迹地看了荀久一眼,心中疑惑荀久何时认识这么个人了?   方才与公孙漪的一番谈话,让荀久困得慌,她早就想进里间好好睡上一觉了,无奈公孙漪是特地请过来的,虽然自己无法让她当伴娘,但不留她一顿饭就这么把她打发回去,似乎很不礼貌。   这样一想,荀久勉强打起了几分精神,起身对着二人道:“你们先聊,我去吩咐厨房备饭,公孙姑娘可莫要客气,把这里当成自己家就好,一会儿用完饭,我会让夏堇送你回去。”   听到这里,公孙漪疑惑地抬了抬眸,见荀久没有后话的意思。   出于礼貌,她也不好多问,只得张了张嘴后收回视线。   荀久出了房门,径直前往厨房。   两个丫鬟陪着柳妈妈在择菜,见到荀久过来,连忙起身行礼。   荀久摆手过后吩咐柳妈妈,“今日公孙姑娘来了府上,多弄几个菜,口味清淡一点的,她应是身子弱,吃不了辣。”   “公孙姑娘?”柳妈妈有些疑惑,“燕京城里姓公孙的可不多,姑娘说的莫非是太宰府上的?”   “怎么……”荀久心思一动,“柳妈妈认识?”   “也谈不上认识。”柳妈妈道:“只是从前陪着二夫人去过太宰府上一次,得见过那位姑娘,娇弱得很,看起来像是体弱多病。”   末了,柳妈妈不解地看向荀久,“公孙姑娘平素都不怎么出门,怎么会突然来咱们府上?”   提起这个问题,荀久颇有些头疼。   早先还以为齐夫人出了个什么好主意,没想到见到了公孙漪本人,荀久才知道这根本就是个病美人,哪能穿上她亲自设计的欧洲宫廷风改良式伴娘服参加婚礼,到时候说不定一阵风给她吹倒了,反倒误了大事。   见荀久扶额,柳妈妈又道:“前两天还听姑娘嘀咕伴娘人选不够,你莫不是将主意打到她头上去了吧?”   荀久尴尬地扯了扯嘴角,尔后叹了一口气,“我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伴郎定了秦王府四美外加羽义,伴娘偏偏就差了一个,不找不行。”   柳妈妈忙宽慰道:“姑娘若非要找的话,这个公孙漪肯定是不行的,反倒是她的庶妹公孙淼,老奴见到公孙漪的那一次也恰巧见了公孙淼,只不过她是庶女,极少有出入聚会场合的资格,不过依照老奴平素看人的经验,这个公孙淼会比公孙漪更适合当姑娘的伴娘。”   “公孙淼?”荀久眯了眯眼。   “是啊。”柳妈妈点点头,复又叹息道:“只可惜公孙淼是庶女,太宰府的家规似乎有些严厉,公孙淼想要出来的话,只怕有些难度。”   荀久翻了个大白眼,“说来说去,这两姐妹都不行,还是得从别的地方找,可我思来想去,似乎我那些年也不认识什么豪门千金,一心跟着爹钻研医术了,实际上我需要的反而不是受了规矩束缚的那些豪门千金,只要心态放得开,能接受出现在婚礼场合,能接受伴娘服装就行。”   柳妈妈笑着道:“老奴虽然没见过姑娘亲自设计的衣服,但我听招桐说过几句,只不过是款式新颖而已,那衣服也挺保守的,应该比较让人容易接受才对。”   荀久暗地里撇撇嘴,欧洲宫廷风,能不保守么,除了脖子和手,哪里都没露,更何况这种大冷的天,也不适合让伴娘们露。   荀久正在绞尽脑汁地想最后一个究竟要定谁,外边突然传来千依的声音,“七嫂……”   荀久回转头,就见到千依不知何时已经站到门边,面带浅笑地看着她。   愣了一下,荀久问:“你怎么不在我房里陪着公孙漪?”   千依闻言后,面上扯出一丝无奈,似是不好说。   荀久寻个位置坐下,“有什么话你说吧!”   “那个公孙漪……实在是无趣得很。”千依有些无可奈何,我自认为已经够无趣的了,可跟她坐在一起,常常会聊到没有话题,气氛弄得很尴尬,我索性找了个借口出来透透气,让她一个人在房里待会儿。“   看着千依说这番话时的无可奈何样,荀久有些忍俊不禁,”没想到你也会这么认为。“   千依嗔了荀久一眼,”七嫂之前可不就是因为这样才会把我拉去做挡箭牌的么?“   荀久迅速咳了两声,”其实我是觉得你们都一样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女红刺绣更是不在话下,这样的人待在一起会更有共同话题。“   千依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七嫂说的那恐怕是先帝时期乃至以前的闺阁女儿了,如今女帝统位,很多姑娘都不像以前整天被关在府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常常出来便常常接触外面的新鲜事,再遇到那样的保守派,哪儿还有什么共同话题呀?“   荀久望天。   千依略微疑惑,问道:”七嫂这般性格,怎么会认识公孙漪?“   荀久再咳了一声,”其实……我是想让她来给我当伴娘团中的一员,可没想到见了人才知不合适。“   ”伴娘团?“千依满面不解,”何意?“   荀久耐着性子解释了一遍。   千依听到自己也在伴娘团之列的时候,面上顿时露出喜色,”七嫂真的愿意我给你当伴娘啊?“   无奈地叹息一声,荀久道:”谁让我家这个小姑子二十岁了还不出嫁,只能让你出场亮相,或许到时候还能来一场美丽的邂逅,也算我这个做嫂嫂的成就了一场好事。“   千依羞得满脸通红,赶紧嗔道:”瞧你说的,我可没那心思。“   ”是——“荀久拖长了尾音,”晓得你爱极了你家公子,这不,我都没舍得让你去相亲。“   千依面色更红了,只不过隐隐带着些哀伤。   颜硕的死是千依的底线,荀久晓得不能过多提及,索性笑着岔开话题,”我的伴娘团还剩最后一个名额没有人选,不如你帮我想一想,你有没有认识的人适合?“   摇摇头,千依道:”我哪儿认识什么闺阁姑娘啊,除了你们几个,我在燕京城就没有熟人了。“   长长一叹,荀久脑袋往椅背上后仰,哀嚎道:”难道老天非要让我缺一个?“   千依想了想,忽而眸光一亮,”依我看,你还不如去请皇室还没出嫁的公主,毕竟是皇兄的婚礼,她们铁定乐意来。“   荀久斟酌一瞬,也觉得此言有理,点头道:”这件事还是等阿笙回来再说吧,反正一套衣服而已,剩下的时间还赶得及做出来。“   ”既然你有把握,那我们也就不多嘴了。“千依站起身,”公孙漪还在你房里呢,我可不能离开太久,这就走了。“   ”我跟你一起。“荀久也站起身来,”你和她都是客,我这个主人离开太久才尴尬,反正已经决定了不用她,待会儿招呼一顿饭,然后找人送她回去便是。“   荀久说罢,与千依一前一后出了厨房来到渺风阁。   公孙漪果然还坐在里面,千依离开时就保持着的姿势到现在都没换。   荀久见她时时一副病怏怏的样子,忍不住开口问,”公孙姑娘,你是不是天生体弱,故而吹不得风才在府里待了这么多年?“   公孙漪的声音,便是那种七分孱弱三分柔,话语间隐隐听得出病态,活脱脱一个林黛玉,话说得也极慢,”天生体弱是一方面的原因,另外,府上规矩严厉,父亲不允许我们还未出阁的女儿抛头露面。“   末了,公孙漪又抬眼怯怯看了荀久一下,朱唇微启,”听闻久姑娘医术惊人,能否帮我探一探?“   荀久早就想帮她把脉了,只不过一直等着她说完话而已。   荀久浅浅一笑,”没问题,你把手伸出来。“   公孙漪依言将手腕搭在旁边的案几上。   荀久坐了过来,指腹轻轻扣上她的腕脉,看了一会儿便将手收回。   公孙漪想来也是对自己的状况十分忧心的,得见荀久把完脉,她面露几分紧张,低弱地问:”如何?“   荀久没说话,公孙漪果然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病气,属于痨病,而且是肺上的问题,只不过属于慢性,暂时只表现出气虚血虚而已,时间一长,尤其是遇到刺激,她肯定得咳嗽、咯血,说是随时有性命之忧都不为过。   荀久暗自庆幸自己方才没有同她提及伴娘的事,万一她要是答应了,到了大婚的时候出点意外,那自己岂不是无辜摊上了一条人命?   想到此,荀久露出一个宽慰的笑,”公孙姑娘大可不必忧心,你这个属于肺上的问题,也并非无法医治,我能为你刮痧,但目前我还没有准备好刮痧所用的东西,你若是有时间的话,七八日后再来我府上,那时我准备好了所有的东西,便为你医治。“   公孙漪长长的睫毛颤动几下,满面的不可置信,从小到大,凡是父亲请来的大夫,全都说她这是先天性不足,只能慢慢调养,并无根治之法,没想到久姑娘一出口就说有办法。   ”另外……“荀久又道:”你气虚,不宜过多饮茶,尤其是饭后饮茶乃大忌,似乎许多大家族里饭后有用茶水漱口继而饮茶的习惯,茶水漱口是好的,但饭后饮茶极伤脾胃,特别是你这个症状更不能过多饮茶了,我建议以后都换成白开水,多喝些热水才是好事。“   太宰府上的确是有饭后一盏茶的习惯,公孙漪听得荀久这般说,才恍然反应过来这么些年自己犯了多大的错误。   荀久再次提醒,”还有,你们这样的豪门家族里每天吃的肯定是大鱼大肉,你们家有钱,想怎么吃我管不着,可你不行,那些东西吃多了对你没好处,反倒是平常的倭瓜野菜具有养生作用,你这个身子,不适合太多的油腻。“   荀久说话间,夏堇进来请示,”姑娘,饭已经备好,是否要去饭厅?“   ”不必了。“荀久吩咐,”直接送来渺风阁。“   夏堇应诺下去安排了。   不多时,夏堇带着两个小丫头将饭菜端了进来。   荀久一看,柳妈妈果然是按照她的吩咐弄了一桌养生菜,譬如蕨麻小米粥、莲子白豆炖排骨、虾仁山药煎饼、香菇薏米青豆饭……   公孙漪平素在府上吃的都是鸡鸭鱼肉,哪里得见过这些新鲜的样式,此时闻到香味,不由得眼神亮了亮。   这一次,荀久没有安排同桌,分列三个席位,每人一套餐具一份饭菜。   毕竟公孙漪那个症状,会不会传染还两说,荀久可不敢冒这么大的风险。   千依显然也是反应过来这一点,欣然在席位上坐了。   公孙漪一开始觉得拘束,后来荀久敷衍着解释了几句她才肯施施然坐下,荀久客套了一番,三人才开始用饭。   用完饭后没多久,荀久便让夏堇亲自送公孙漪回去了,自己则闲得无聊把齐夫人给她剪裁的那张浮光锦拿出来开始描花样准备刺绣。   ==   扶笙和季黎明出了燕京城以后,快马加鞭前往灵山方向,因着要赶时间,扶笙便没有在驿馆留宿,只不过到了之后让驿丞取来纸笔给荀久写了封信让驿站的人快速送回燕京。   紧接着,扶笙和季黎明用了饭之后继续趁夜赶路。   两人都武功高绝,再加上有夜明珠照明,且马儿都是上等良驹,因此夜间赶路也并不困难。   第二日依旧如此,到了驿站以后,扶笙的第一件事不是吃饭,而是先给荀久回信,目送着驿站的人拿着信离开了才陪着季黎明用饭,然后再启程。   所有驿站的驿丞都没敢挽留秦王,也不敢过问他有何十万火急之事,只能尽好自己的本分在秦王还停留在驿站的时候好好招待一番,然后亲自送两人一程。   越逼近灵山,官道两旁的山脉越连绵起伏。   因眼下是初冬,出行的人不多,再加上这条道上平素本来就人烟稀少,故而两人一路畅通无阻。   第三日傍晚,两人终于来到一处绝壁悬崖前,季黎明在悬崖边缘既是勒住马,吓得面容失色,抚了抚心脏后看向扶笙,”子楚,我们是不是走错路了?这地方已经是悬崖,再走的话我们俩可就要掉下去了。“   扶笙皱眉看了看悬崖底下缭绕着的白雾,忽然开口道:”这是幻阵。“   ”什么?“季黎明愕然瞪大眼睛,”幻阵?莫非我看到的都是假的?“   ”嗯。“扶笙轻轻颔首,”到了这个悬崖,正确的做法不是勒马,而是让马儿一直往前跑。“   ”这……“季黎明瞄了一眼根本看不到底的深渊,暗自吞咽了一下,”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先别说你的判断有没有真实性,我估计马儿也不敢跳过去。“毕竟对面可没有山体,全是虚空。   扶笙懒懒瞥了季黎明一眼,让马儿后退了十来丈,朗声道:”看好了!“   话完,他双腿一夹马腹,马儿高扬着四蹄就往悬崖边跑,到了边缘的时候还有些犹豫,高声嘶鸣,但扶笙狠狠踢在马肚子上,迫使它不得不往前。   再度嘶鸣了几声,马儿拼了命地将四蹄踩向虚空。   奇异的是,马儿踏上去之后非但没有掉下去,反而像踩在了透明底板上一样,走得很稳,没多久就消失在一团团的云雾尽头。   眨眼过后,整个悬崖边只剩下季黎明和他的马儿。   这种感觉实在不妙。   抖了抖身子,季黎明也学着扶笙的样子将马儿后退,然后狠狠甩动马鞭拍打在马儿身上。   马儿吃痛后奋力往前面跑,很显然,季黎明的驭马技术不及扶笙,马儿到了悬崖边缘的时候死活不过去。   季黎明无奈,只能重来一次。   第二次依旧不过去。   季黎明怒了,叱骂道:”这一次你再不过去,爷便用内力将你退下去,我一个人走着过去。“   那马儿像是听懂了他的话一般,第三次的时候终于舍得将四蹄踏上虚空。   马儿踏出悬崖的那一刻,季黎明紧张地握紧了手里的马鞭,连眼睛也闭上了,不敢看下面。   片刻的功夫,他也消失在云雾里。   过了悬崖,便是另一重风景。   季黎明睁开眼的时候,见到扶笙就等在前方不远处的亭子里。他四下扫了一眼,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外面的时节是初冬,早已百花凋敝,梅花待开。   而这个地方却如同阳春三月,落英缤纷,满地落花铺成锦毯,花树旁边有一条清澈的河流通向远方,湖上停着一艘乌篷船。   活脱脱一个世外桃源。   季黎明不由得咂舌,翻身下马走进亭子,”子楚,这地方便是灵山?“   ”是灵山后山。“扶笙道:”阿紫和羽义当初被抓是在前山,我们自然不能重蹈覆辙,所以我选择了近路,也选择了从后山上去。“   季黎明抬眼看了看,出了这处桃花坞,河流尽头还有重峦叠嶂,最中间的那一处山峰高耸入云,笔直挺立,看不清楚上面有什么,只觉得上了那地方便等同于上天了。   扶笙头也没回,淡淡道:”千年寒池就在最高的那座山峰上。“   季黎明愣了一下,随后愠怒道:”巫族人简直太可恨了,若是将阿紫和羽义都放进了寒池,岂不是说明我们俩要爬上那么高的地方去营救?“   扶笙沉吟了一瞬,”他们给的时间是明日大婚,也就是说,我们还有一夜的时间,我想先去见见家主澹台逸。“   ”见他作甚?“季黎明没好气地道:”依我看,见家主还不如去见族长,上次在上庸郡的时候,族长不就亲自帮你勘测过太和山的风水?那也算帮了你一回吧,更何况当年你和女帝能顺利被先帝接回燕京,也全是因为他。虽然我没见过族长澹台镜,但我觉得他应该是个好人,我们直接去见他岂不是更有救出羽义和阿紫的胜算?“   扶笙捏了捏眉心,颇有些无奈地道:”族长常年闭关,几乎都是不出来的,而且出关的时间也没个定准,你若想见他,兴许等上十天半个月,兴许等个三年五载。“   季黎明是头一次知道澹台镜常年闭关,不由得满脸惊色,尔后皱眉道:”那个老东西,都已经一身的修为了还玩什么神秘?“   扶笙眸光微漾了一下,抿唇不语。   季黎明泄了气,恹恹问扶笙,”这么说来,我们俩还是要与澹台逸正面交锋?“   ”嗯。“扶笙几不可见地点了一下头。   ”算了,正面交锋就正面交锋,小爷单枪匹马闯了这么多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还会惧怕一个小小的家主?“季黎明坐直了身子,一副随时待命的模样。   扶笙清清淡淡地看他一眼,道:”估计上去以后,没人会好好招待我们,如若不填饱肚子,就只有等着饿死的份。“   季黎明四下扫了一眼,眉目间犯愁,”可这地方也没有东西可以吃啊!“   扶笙没看他,偏过头伸手冲旁边密集的桃花树上袭去一股气劲,不过片刻,花瓣纷纷往下落,他玉质般的腕骨翻转,带动衣袂鼓荡如风,花瓣随着他的动作卷成漩涡,不断的聚拢在一起,直到聚成一团粉色花团,扶笙才将其收回来。   季黎明愕然看着扶笙手里由花瓣聚成的花团,讷讷地问:”所以……你所谓的填饱肚子就是吃这个?“   扶笙挑眉,”你不想吃的话,没人强求。“   季黎明低嗤了一声,然后从扶笙手里抢过一半放在嘴里咬了一口,再然后”呸“地一声吐出来,面色痛苦,扯着脖子道:”这什么东西,太难吃了!“   扶笙并没有如季黎明一般吐出来,反而吃得很优雅,仿佛手里拿着的是美味佳肴。   他一边吃一边道:”非正常时节的花瓣,味道自然是不同的,你若是吃不下,就不要吃了,左不过在这里饿上两三日我们便回去。“   季黎明一想到自己即将可能被饿死的场景,心不甘情不愿地起身去重新摘了花瓣来。   虽然很难吃,满嘴苦涩之味,但为了能挺过这几日,季黎明还是勉强咽了下去。   好不容易吃完,勉强填饱了肚子,二人弃了马儿踏上乌篷船,季黎明自从吃了花瓣以后就整个人都不好了,老想着要吐出来。   扶笙见他一上船就病怏怏的模样,心知不可能让他划船,索性自己去了船头拿起船桨开始朝着群山方向而去。   灵山的后山与前山不同,后山多阵法,而且大多是幻阵,不懂的人踏进去便再也出不来,故而后山基本没有派人把守,而前山则不同,自山下开始一路往上,几乎是三步就有一个岗哨,五步便有一个暗卫。   相较于同前山那些喽啰打交道惊动巫族内部的人,扶笙更愿意来后山破阵。   季黎明脸色难看,一直趴在乌篷船上干呕,直到乌篷船来到后山脚下。   将乌篷船靠了岸,扶笙当先上去,又朝季黎明伸出手。   季黎明有气无力地将手递给他。   扶笙用力一带将他整个人带上去。   季黎明还是没有什么精神,整个人看起来反而愈发虚弱,他摆摆手,”子楚,我这样子,估计是爬不了山了,要不……你背我上去?“   扶笙眉梢跳了两下,回过头来看着他,”你确定要我背?“   陡然间一个激灵,季黎明神志清明了几分,扯着嘴角笑道:”不,不用了,我还是自己走。“   说完,季黎明掀开眼帘看了看四周,山体往上十丈的距离,全是光滑的石壁,没有门也没有路。   ”这怎么走?“季黎明犯了难,”你该不会告诉我,这里也是幻阵罢?“   ”是幻阵。“扶笙凝眉道:”只不过比先前的更为复杂而已。“   季黎明又是一阵低骂,”巫族这几个老不死的,怎么就喜欢弄些神叨叨的东西,要打的话直接现身不是更好,我们急着救人,哪有那么多时间来破什么幻阵?“   嘀咕了一阵,季黎明又遗憾道:”早知道的话,我们应该把大祭司也给带来,有她在,要过这些幻阵还不是眨眼间的事儿。“   扶笙没说话,女帝曾说阿紫和羽义被抓兴许是大祭司先通风报信给灵山的人,既然这样,就表明大祭司已经站稳了巫族这边的立场,那他还有什么理由让她前来帮忙?   更何况,未必自己去请,澹台引就一定会答应,说不定到时候还会弄出什么风波来。   想到此,扶笙眼眸中那层晦暗不明的东西更添了一层幽暗。   ”子楚,你可看得出来这次幻阵的阵眼是什么?“季黎明虽然有武功有内力,却极少接触阵法,更何况眼前的这些都是巫族内部的独门阵法,他更是连见都没见过,不知道解法也很正常。   扶笙沉吟了一瞬,看向季黎明,”如果我告诉你,要想破这个阵,需要把眼前的这些山全部翻转过来,你可做得到?“   季黎明一听立即炸毛,”哪个老不死的设的阵法,简直是天坑啊,凭你我二人怎么可能让山体翻转过来……咦……“   说到这里,季黎明的眸光定在清澈的湖水里,看到里面的倒影时脑中灵光一闪,”子楚的意思,我们俩要倒着上灵山?“   扶笙轻轻莞尔,伸手指了指湖水里的倒影,”你看,里面的山体是不是倒过来的?“   ”是啊!“季黎明点点头。   扶笙又问:”那你有没有觉得湖水里的倒影反而比我们眼前看到的山体更加真实?“   季黎明闻言后半蹲下身往里面仔细一瞧,果然见到水里的倒影比他们周围的山体更加清晰明朗而真实。   一个大胆而惊悚的念头在心头产生,季黎明颤着唇瓣问:”子楚……你,你该不会是说,我们俩现在所在的位置才是湖水的倒影,而湖水里的那个界面才是真实的吧?“   ”还算你聪明。“扶笙轻笑,尔后凝目看着湖中,道:”我们现在所处的位置就是倒影,也就是说,我们眼前的一切都是虚幻的,身后的这些山可以爬,但是我们爬得越高就距离真实的灵山越远,等幻阵一关,我们俩就永远会被困在这个倒影里。“   悚然一惊,季黎明赶紧深吸一口气,”巫族人也太阴险了,若非子楚你心细,我还以为身后这些才是灵山呢,要真的爬了上去,到时候只怕怎么死的都不晓得。“   扶笙没答话,眸光一直定在湖水里,似乎在斟酌如何才能破阵。   季黎明不通阵法,也不好打扰他,只得安静坐在一旁想办法。   扶笙冥想了片刻,问季黎明,”按照你的思路,现在晓得了湖水里面那个倒影才是真实的灵山,那么你觉得我们俩要怎样才能去到那个真实的位面?“   季黎明想都没想,”那肯定是跳湖啊!既然真实世界在湖里,我们自然只能通过跳湖到达那边,不然……你还有其他办法?“   ”这就对了。“扶笙道:”一般人的思维,都会觉得跳湖是到达真实世界的唯一办法,可你有没有想过,湖里还有我们的倒影。“   季黎明再度被扶笙这句话给惊悚了,他站起来探身一看,果然在湖水里见到了自己的倒影。   ”这……“季黎明脑子里一时有些混乱,”你难道还要告诉我,我们两个现在也是倒影,而湖水里的那两个才是真实的?“   ”对。“扶笙面色凝重起来,我们两个现在的对话,其实是在真实世界那边同时进行的,也就是说,我们的身体实际上在真实世界,而意识被留在了倒影里,一旦按照正常思维跳湖,那么真实的那两个我们也会跳下来,到时候反而才是真正把自己弄到了倒影里来,想出也出不去了。”   季黎明听得目瞪口呆,“这这这……简直太匪夷所思了,照你这么说来,我现在看见的你就只是一个倒影而已?”   “可以这么说。”扶笙点点头。   “那我们,要如何才能让意识回到真实世界?”季黎明惊慌着脸色问。   “自杀。”扶笙毫不犹豫,说得斩钉截铁。   季黎明脸色一下子惨白起来,“你是在开玩笑?一旦我们在这边自杀,真实世界里面的那两个我们也会自杀,你想死可以,但是别在这种地方死行不行,我可背不动你这么重一具尸体回燕京。”   “所以……不能让那边的我们看到现在的我们。”扶笙抬目看了看四周的落英缤纷,莞尔道:“待会儿分头行动,让树上所有的花瓣都落下来将湖面全部盖住,一直盖到来时的桃花坞,不能留出镜面一样的空隙来,这样一来,我们看不见真实世界的那两个我们,那两个也看不见现在的我们,没有湖面,就没有倒影。”   “啊?!”季黎明听得一脸茫然,“什么意思?”   “这还不简单。”扶笙耐着性子解释,“直白了说,现在的你我都是倒影,而倒影的出现是因为有湖面,倘若我们想办法让花树上的花瓣将湖面全部覆盖住,那么也就没有倒影的说法了。”   季黎明反应过来,“我算是听懂了,只要将整条河都覆盖住,我们俩自然会消失,这也就是你所谓的‘自杀’对不对?”   扶笙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季黎明赶紧冲他伸出大拇指,满脸钦佩之色,“高人啊,我今天才发现,你比我想象中的聪明多了。”   扶笙挑眉,“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季黎明垮下脸来:“才夸你一句你就要上天了,果然还是表妹说得没错,你这个人不能夸。”   话完,两人各自分头行动,利用强劲的内力将花树上的花瓣全部聚拢到湖水里,直到将整个水面全部覆盖住。   霎时间,二人只觉得天旋地转,有一种灵魂归位的感觉,一刻钟后,两人同时睁开眼,眼前的景象和之前的没什么区别,依旧是青山高耸,湖水覆盖了粉白交织的花瓣,只不过看起来比之前的要清晰真实。   看来是已经从倒影里回来了。   季黎明四下扫了一眼,见到之前倒影里山体上光滑的石壁已经不见,有一处山体甚至开了一道门,门里漆黑一片,站在外面什么也看不到。   有了前两次的经验,季黎明这一次学精了,不敢先靠近门,反而把四周的环境仔仔细细观察了个遍,才转头问扶笙,“子楚,我若是猜得不错,这一次的幻阵并非那道门,那门只不过是障眼法对不对?”   扶笙眼眸中掠过一丝讶异,尔后浅笑,“这次你说对了,幻阵与那道门无关。”   “那……奇特之处在哪里?”季黎明皱眉问。   “在门后面。”扶笙答。   季黎明:“……你这是坑我呢还是耍我呢?”   “我又没说错。”扶笙颇为无辜道:“那道门只是起到引导作用,幻阵在里面。”   季黎明恨恨盯了扶笙的背影一眼,撇撇嘴,“就不信小爷一个也解不开,这一次你别解,放着我来。”   “也好。”扶笙欣然答应了,“你解的话,我也可以趁机休息一下保持体力。”   “解就解!”季黎明哼哼两声,大步流星地朝着那道门走去。   扶笙将袖袋里的夜明珠掏出来放在门后石壁上的一个凹槽里。   夜明珠的淡白光晕很快就将里面的景象照了出来。   门后并没有路,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洞穴而已,能容得下三四个人站,再往后就又是石壁,只不过这个洞穴里很是奇怪,头顶上是一块一丈多宽的有龟裂纹的土块,就像农田遇到旱季而土地龟裂一样。   左面有一方小小的石台,石台上放置着一个白玉碗,白玉碗上方有一个孔洞,孔洞里每隔数秒便会滴下一滴水来。   季黎明先前自告奋勇地说了要亲自解这一局,扶笙便只淡淡扫了一眼就出去坐在外面的草坪上休息。   季黎明将整个洞穴里认认真真看了一遍,终于在头顶那块干涸的土地里发现了一粒小小的种子。   嘴角抽了抽,季黎明大致明白了这一局的用意,是想让他们用白玉碗接孔洞里滴下来的水浇灌头顶那块地,再让种子发芽长开。   黑着脸,季黎明恨不能赶紧上灵山把巫族那几个老不死的揪过来暴打一顿。   土地长在头顶上,而孔洞里要隔一段时间才会滴一滴水,那他得等到何时才能接满一碗水,等接满以后又要如何才能将水成功浇灌到头顶这块地里而不让水落下来?   最重要的是,那粒小小的种子得何时才能发芽长大?!   一脸为难,季黎明几度想要开口问扶笙,可一想到自己方才的豪言壮语,他又犹豫了。   眼尾瞥到不远处覆盖了花瓣的湖水,季黎明眼睛一亮,准备用白玉碗去河边盛水来浇灌种子。   扶笙见他拿着白玉碗走出来,温声提醒道:“一旦花瓣被拨开露出镜面一样的湖水,那我们俩立刻就会回到倒影里。”   “有这么严重?”季黎明皱皱眉,“我不过是想拨开一点点,够一只手伸下去盛水而已。”   “你若不信,便过去试试。”扶笙懒懒地回应。   季黎明抖了抖身子,瞄了瞄一脸云淡风轻阖着双目打坐的扶笙,心中暗忖这家伙肯定已经找到办法了,自己不能输了才是,否则待会儿会很没面子。   悻悻缩回脚,季黎明又拿着白玉碗回了洞穴继续研究。   ------题外话------   ^_^猜猜这一局怎么破,后面还有好几局,阿笙表现智商的时候到了   ☆、第016章 克服心魔,女王凤息   与此同时,灵山顶。   云雾飘渺,碧树掩映重重叠叠的楼阁,飞檐之下挂金铃,风过时,响声极其清脆。   圣灵大殿长老堂内,家主澹台逸正襟危坐于上首,底下分别坐着澹台家族的几位长老,人人面色端肃,似乎在等待着谁的到来。   不多时,外面传来轻微的脚步声,转瞬间,一个身着靛青缎袍的内侍走了进来,先给家主和几位长老见了礼之后才说正事:“启禀家主,三日时限将过,千绝峰上派了人下来问是否要将那两个人推下寒池受刑?”   家主不答,冷鸷的眸光看向坐在最前排的大长老,“燕京城竟无人前来?”   “来了。”大长老应声道:“来的人是秦王,身边还跟了一个男子,似乎是季氏的二少爷,他们是从后山来的。”   “后山?”家主眉心蹙拢,尔后冷笑一声,“秦王好胆量,竟敢来闯我巫族幻阵!”   大长老也跟着冷笑,“后山幻阵,重重叠叠,阵中有阵,秦王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凡人罢了,纵使再有高绝的武功,也不可能成功闯过所有的幻阵到达灵山顶。”   家主眯了眯眼,又问:“确定秦王只带了一人前来?”   “是。”大长老眉眼间露出肯定之色,“秦王似乎对自己很有信心。”   家主不屑地冷嗤,“他哪里是对自己有信心,分明是不敢带兵前来,他还算识时务,知道带兵来会成为巫族和皇廷交战的导火索,故而只带了一人前来闯阵。不过……”话到这里,澹台逸老眼中闪过一丝阴狠,“若是秦王闯不过幻阵死在阵中,似乎就跟我们巫族无关了。”   众位长老立即心领神会,连连点头称是。   后山那些阵法的存在都是有几百年历史的,并非一朝一夕,也并非任何一位长老就能单独完成。   可即便是这样,也保不准秦王真有本事闯上来。   家主的意思,自然是让长老们想尽办法阻拦秦王闯过幻阵,最好能死在阵中再也出不来。   几百年前,巫族先祖曾凭借一支卦让先太祖皇帝征战大捷,成功建立大燕王朝,那个时候,先太祖皇帝有意让巫族先祖入朝掌神权,却被婉拒了。   几百年前的巫族是真正的避世大族,从未想过要参与到皇权争斗中来。   然而,先祖遗训在后世一代又一代的流传中逐渐失去了效用,现任家主好名利,尤其是自澹台引入主神殿以后,更是自视甚高,认为神权力压天下一切权利,巫族就该是天下至尊。   故而,在名利的驱使下,现任家主已经将先祖遗训抛之脑后,眼下唯一的目标便是想办法让澹台家族的神权世袭,再然后逐渐让神权吞噬皇权,成为至尊权利。   秦王扶笙和女帝自然是反对神权世袭的,所以他们姐弟便成了家主的眼中钉肉中刺,一天不拔除誓不罢休!   众位长老心思各异,一方面对于巫族即将登上王朝舞台而暗喜,另一方面又隐隐担忧起来。   家主所做的这些,族长似乎毫不知情,族长常年闭关,上次好不容易出关一回,却是去了上庸郡太和山,灵山的人连见都没见到他是怎么下山的,更没见到他是怎么回来的,总之族长回来以后又继续在千绝峰上寒池旁边的娑罗台闭关,直到现在也没有要出来的意思。   若是……族长本就不希望巫族参与到皇权争斗中来,知晓以后利用先祖遗训来说事,那么家主所做的这些便等同于违背祖训。   在灵山,违背祖训是要受千年寒池之刑的,且违背的人还是家主,那么刑罚就更加重了,到时候他们这些参与策划的长老更是逃脱不了干系。   想到此,众位长老都不约而同地对看一眼,纷纷觉得想办法让秦王死在阵法中这件事,只怕是有些悬。   ==   季黎明仍旧站在洞穴内观察,看了半天似乎也没什么结果,   外面扶笙的声音幽幽传进来,“你可得快些,否则时间一到,阿紫和羽义可能就会有危险了,他们抛出的两对新人大婚不过是引我出现的借口而已,实际上他们的真正目标是我。”   洞穴里季黎明正苦闷,蓦然听到扶笙的催促,他撇撇嘴,“我可是头一次到这种地方来,也是头一次得见这样的阵法,你再容我些时间,我一定能解开。”   扶笙不再说话了,微微阖上双目继续休憩。   两旁花树上不断有花瓣悄声落下,仿若在他身上坠了迟迟春光,更衬得他清姿婉转,面色温润如春阳。   那样诗意的画面,极静也极美。   从季黎明的角度,只能看得到扶笙坐得笔直的背影,可饶是这样,他也能想象得出扶笙此时的清贵高华之姿定然比之谪仙有过之而无不及。   收回视线,季黎明心中暗忖,先帝的容貌他见过,不过是添了寻常人可望不可即的尊贵威仪而已,要说有多惊为天人,倒也谈不上。   既然扶笙和女帝不是遗传于先帝,那就是遗传自睿贵妃了。   想到这里,季黎明不由得一阵感慨,当初在魏国的时候,睿贵妃整天被关在阴暗的天牢里,他从未得见过,但从子楚和女帝的容貌看来,不难想象得出那定然是个惊艳了一段岁月的倾世女子。   只可惜红颜薄命,更可惜的是当年……瞎了眼,竟会看上先帝,还辅助他夺江山,最后落得个如此下场。   扶笙像是后背长了眼睛一般,明明没回头,清淡的声音却传了过来,“发什么呆,马上就要天黑了。”   “哦……”季黎明立刻拉回思绪,再抬头看了看顶上,脑中突然有一个大胆的念头产生。   他伸出小指将土地裂缝里的种子抠出来直接放到会滴水的孔洞里。   扶笙猛然回过头时,就见浸了水的种子迅速膨胀,最后“嘭”地一声炸开,一团黑气飘了出来。   一个飞身掠过去,扶笙不由分说拽住季黎明的胳膊就往外面跑,出门前顺势将夜明珠拿走。   季黎明被吓了一跳,脑子里还在发懵,就感觉到自己胳膊被人拽住。   跑了好远,扶笙才松开季黎明,站在河岸边回望着那道门。   喘过气来,季黎明看着已经关上的那道石门,蹙眉看向扶笙,“子楚,怎么回事啊?”   扶笙无语地睨他一眼,“还能怎么回事,这些幻阵都只有一种解法,用错了方法就会生出变故,方才若不是我及时将你拽出来,你早就中毒身亡了。”   季黎明尴尬地抓抓脑袋,“我哪儿知道不能乱动里面的东西,更何况将种子拿出来直接放到出水孔难道不是最快的办法么?”   “错了。”扶笙摇摇头。   “哪里错?”季黎明满面不解。   “看问题的角度错了。”扶笙顺势坐在河岸边,缓缓问季黎明,“我且问你,刚开始在外面的时候你看那道门,看到了什么?”   季黎明想了想,如实道:“在外面的时候,什么也看不见。”   “那后来呢?”扶笙又问:“进去了以后,你看见了什么?”   季黎明虽然不知道扶笙为何这么问,但还是回答:“进去以后看到了长在头顶上的土地以及土地里的种子,再然后就是旁边石台上的白玉碗,最后是出水孔。”   扶笙接过话,“然而,你能看见这一切的前提是因为我手上有夜明珠。”   季黎明愣住了。   恍然之间,他脑子里闪过一道灵光,随即恍然大悟。   一拍脑袋,季黎明道:“子楚,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了。”   “说说看。”扶笙淡笑着偏过头来。   季黎明挨着扶笙旁边坐下来,惊喜道:“你说得对,我能看见这一切的前提是因为你手上有夜明珠,设阵的人不可能一早就算到闯阵的人身上会有照明的东西,故而,我们应该把场景重新理一遍,当然得是在没有夜明珠的前提下。这样一来,没有了夜明珠,我们俩进去以后就不可能看见头顶上的倒挂土地,更不可能看见土地裂缝里面的种子,唯一能清楚看见的是那个白玉碗,白玉在黑夜里能散发出莹润光泽。”   “很好,然后呢?”扶笙难得的目露赞许看着他。   季黎明又想了想,声音低弱了几分,“我还有一个想法,就是不知道准不准。”   “你且说说。”扶笙轻轻拂去肩头的落花,声音清润如常。   季黎明答:“我猜裂缝里的那粒种子很可能是昙花种子,因为那道门后面一直是黑暗的,要想让种子迅速发芽并在黑暗里开出花朵来,必须要是能适应昼夜颠倒开花的花种,再有,土地长在头顶上可不就是颠倒的意思么?”   见扶笙不说话,季黎明赶紧问:“我说得对不对?”   “兴许擦了些边。”扶笙点点头。   “啊?”季黎明顿时满脸颓然,“我都已经绞尽脑汁了,竟然还只是擦边?”   扶笙不紧不慢道:“早就说了,你看问题的角度不对。”   “那你快说说,方才那道门后面的幻阵要如何才能解开?”季黎明迫不及待。   扶笙挑眉,“你真想知道?”   “嗯。”季黎明忙不迭点头。   轻轻舒一口气,扶笙道:“你头顶上那粒种子并不是用水来浇灌从而达到发芽甚至开花的。”   季黎明一怔,眉心紧紧蹙拢,“没有水,它怎么发芽?”   扶笙指了指面前背花瓣覆盖了的湖面,“这里是幻阵,你若是用正常人的思维来看,铁定一关都闯不进去。”   “好吧,我承认没你聪明。”季黎明面上垂头丧气,“那你现在可以说答案了吧?”   扶笙慢慢解释道:“头顶上的那块土地不是重点,重点是上面的裂纹。”   “裂纹怎么了?”季黎明仔细回想了一下,他当时所有的心思都放在那粒种子上了,自然没有过多关注裂纹,此时也回想不起来,莫非那些裂纹组成了什么图案?   “你没仔细看。”扶笙道:“宽裂纹旁边还有细小的裂纹,所有的裂纹组合起来是乐谱的样式,而白玉碗盛水深度的不同所敲击出来的声音也是不同的,这一局的关键在于,要耐心等水滴落到白玉碗内,然后用小木棍在白玉碗边缘敲击出头顶上乐符所代表的不同声音,那粒种子发芽乃至开花的前提是听到音乐。”   “还有听到音乐能开花的种子?”季黎明心中震撼,想着自己这一趟果然是没白来,才第三局便涨了这么多见识。   “这是幻阵,没什么不可能的。”扶笙声音淡然,似乎对着这些东西早已见怪不怪。   “不对啊!”季黎明仔细回想了一下,“你方才不是说我们看到头顶上裂纹的前提是手上有夜明珠吗?倘若我们没有带夜明珠呢?那岂不是看不见乐符了?”   “能看见。”扶笙道:“就是你刚才说的,白玉在黑暗中能散发出莹白的淡光,凭借那样微弱的光线,将白玉碗放到头顶上去还是有些照明作用的,只不过那样一来,难度会大上许多。”   “高!”季黎明又一次对扶笙竖起大拇指,这一次是发自心底彻彻底底的佩服,旋即又道:“这些阵法看起来很文雅啊,一点都不巫族,难不成不是那几个老东西布置的?”   “本来就不是。”扶笙轻轻一笑,笑声如清泉般悦耳动听,“这些阵法都存在几百年了,或许一开始并不是用来阻拦人的,只是巫族先祖一时兴起设来训练族中弟子的。”   顿了顿,扶笙又道:“我们刚才解开的这些都不算真正的幻阵,真正的幻阵一旦进去便是另外一个世界,能影射出人心底里最渴望和最恐惧的东西,那个阵法也是最难通过的,因为人都有七情六欲,很容易被里面的东西给牵绊住。”   扶笙在说这些话的时候,瞳眸里染上了一层深黑浓厚的云雾,脑海里不期然浮现当年在魏国自己亲手将佩刀刺入生母胸膛的那一幕。   这是他最恐惧的东西,也是他这么多年来最无法释怀的一件事,每每想到,整个人便如同被活生生放在烈焰里焚烧,全身的每一根神经,每一寸肌肤都散发出前所未有的疼痛。   而久久……是他最渴望的女人,如今的他遇到任何人都可以冷静自持,波澜不惊,唯独一碰到与久久有关的,他便会失去分寸。   最恐惧亲手弑母的那一幕,最渴望得到久久的人和心。   如果后面真有这个幻阵,他不确定自己究竟能不能挺过去。   “子楚,你在想什么?”季黎明见他发呆,不由得问道:“方才那个阵法被我破坏了,接下来要怎么办,该不会后面的幻阵出不来了,然后我们俩一直被困在这里吧?”   “不会。”扶笙摇摇头,“这些幻阵都是阵中有阵,一个坏了,很快就会有新的出来。”   “原来如此。”季黎明恍然大悟,继而又觉得似乎哪里不对劲,再问:“可是方才那个没有按照正确的法子解开,后面的阵法会不会有什么异样?”   “有。”扶笙道:“接下来的,会更难。”   “都怪我……”季黎明一脸懊恼:“早知道我就不逞强去碰那东西了,说不定我们俩现在已经到了灵山顶上。”   “你想多了。”扶笙沉吟片刻,“便是你没有破坏那个幻阵,我们俩也到不了灵山顶,因为它后面还有很多那样的小幻阵。而你这一破坏,把后面的出阵顺序打乱,反而将后面的大阵引出来了。”   闻言,季黎明双眼一亮,“这么说来,破坏了那个阵反而可以提前到达灵山顶?”   扶笙看着面前的一湖花瓣,幽幽道:“应该说可以早点接触到家主和几大长老,我觉得他们不会那么轻易让我闯过去,必定会想方设法让我死在阵里,而在他们看来,前面这些小阵是难不倒我的,所以前面几关他们不会来,反而等在后面更复杂的阵法里。所以我才说早一些进入后面的幻阵,就能早些见到家主和长老,至于能否打败他们闯过去,就得看到时候会发生什么了。”   “澹台逸简直是活腻了!”季黎明咬牙切齿,“竟敢让你堂堂秦王死在阵法里!”   “很正常。”扶笙无所谓一笑,“自古极少会有人单枪匹马来闯灵山后山幻阵,我来的时候并没有给他们递拜帖,到时候即便是死在阵法里,澹台逸也可以随便找个借口说根本不知道我前来。如今巫族在朝中掌神权,有一定的威望,澹台逸亲口说出来的话,还是具有一定可信度的。”   季黎明咬着牙,狠狠一拳打在身下的草坪上,面色愤然,“这个老不死的,别让小爷看见他!”   “走吧!”扶笙慢悠悠站起身来,伸手指了指不远处河面上的一道漩涡门,“新一轮幻阵已经出现了。”   季黎明抬眼望过去,果然见到蓝色琉璃状的漩涡门高悬在河面上,它的前后并没有什么异样,想来一踏进那道门便是另外一个世界。   收回思绪,季黎明这一次学乖了,乖乖去河岸边解开乌篷船的绳索。   扶笙略感诧异,“这一次,你怎么不先想到用轻功飞过去了?”   季黎明撇撇嘴,“这还用想?漩涡门出现在河面上,分明是想我们一定要划船过去,这样一来就必须做出选择,因为一划船,河面上的花瓣就会被拨开来露出镜面,镜面一出,你我二人肯定会回到倒影里,这个时候,河面上的漩涡门便成了‘救赎’,只要踏进那道门,便会脱离倒影之困,而动作迟了或者是不愿意进门的话就会永远留在倒影里。说白了,这道门看似是来救赎我们俩的,实际上就是强制性进门,进的话就是进了幻阵,不进的话留在倒影里也是幻阵。至于你说的用轻功飞过去,我一开始的确有想过,但你也说了这里是幻阵,第一个冒出来的念头是常规思维,我当时若是冲动真的用轻功飞过去的话,指不定又要发生什么了不得的变故呢!”   扶笙浅浅一笑,赞同地道:“看来刚才的几局让你思维开拓不少。”   季黎明不置可否,身子却几不可见地颤了颤。   方才在洞穴里的那一局,后来种子爆开的时候冒出来那一缕黑烟乃让人顷刻毙命的剧毒,若非子楚动作快,他现在已经成了一具干尸。   将乌篷船准备好,季黎明对着扶笙招手,“你快上来,我担心那道门会有时限,万一我们还没过去就关上,岂不是糟了?”   “好。”扶笙含笑应了,动作优雅地坐上乌篷船。   这一次,换季黎明来撑船,他动作极快,就怕镜面出现会将他们二人再次弄回倒影里,故而拼了命地往漩涡门的方向划。   不多一会儿,二人便到了门前。   季黎明抬步正要跨进去。   扶笙一把捏住他的肩膀,温声提醒道:“待会儿进去无论看到什么,切记一定要在心里提醒自己是幻阵,里面的东西不可相信,否则一旦被迷惑的话就永远出不来了。”   “嗯,我晓得了。”季黎明郑重地点点头。   待扶笙话音一落,他两只脚便踏了进去。   扶笙站在漩涡门外,尽量让自己心神稳下来。   没多久,他也跟着踏了进去。   两人刚进去,漩涡门便从河面上方消失,就好像这里根本不曾发生过什么一样。   耳边有疾风呼呼作响,刺骨之寒真实而疼痛。   扶笙幽幽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变成了小时候的样子,正跟随在一群死士的最后面一道进宫。   这一年,他七岁,是第三次去死亡岛,也是第三次从死亡岛活着回来。   眼下正是从死亡岛回来后准备进宫复命。   鹅毛般的大雪覆盖了昔日金碧辉煌的魏国王宫,也掩盖了这个王国的喧嚣以及底下的丑陋肮脏之态。   拢了拢身上单薄的粗布葛衣,挪动穿着破草鞋、早已经冻得僵冷的双脚,扶笙不敢有半丝懈怠,跟紧了前面这些与他一同从死亡岛上回来的人。   去的时候,大家都还有说有笑的,等回来,大家就都变成了面无表情的僵尸。   我一定不可以这样。   扶笙暗自在心里想着,不能让母亲和青璇看到自己变成僵尸的样子,也不能让她们担忧,更不能死。   风雪更大了,不断地打在睫毛上,模糊了眼前的视线,也模糊了红尘悲欢。   “停——”前面领路的郝公公扯着嗓子喊道。   所有人脚步一致地停了下来站在广场上,每个人身上都没有蓑衣,只能任凭风雪肆意侵虐。   郝公公的公鸭嗓还在继续,笑眯眯地看着众人,“你们这一批算是幸运的,刚回来的这天,王后便被御医查出有喜,怀了王嗣,魏王特旨,赐宴于流光殿,今年的冬天冷,魏王还让人备了厚重的袄子,人人有份,待会儿于流光殿用席以后自会有人送来,只管安心等着便是。”   死士们僵硬到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情绪波动。   要知道,眼下对于他们来说,吃饱穿暖才是最紧要的。   所有人按照秩序去往流光殿。   扶笙经过郝公公身侧的时候,突然停了下来。   郝公公撑着伞,看着面前这个身板娇小的孩子,看到他眸中坚毅的光时,突然觉得鼻尖一酸。   “郝公公……”扶笙青涩稚嫩却不娇柔的声音响起,微微带了些恳求,“我能不能跟你商量一件事?”   郝公公一手将散往前倾了倾,意图让扶笙也遮挡些风雪,另一只手在扶笙没看到的角度偷偷抹了泪,好久后才哑着声音道:“你说。”   “我用流光殿的那一顿饭和厚重的袄子来交换去天牢看我母亲一次,可好?”扶笙仰着脸,坚毅不屈的面容上时不时有雪花落上去,他恍若未觉,一双幽邃的眼眸中燃烧着希望之光。   “你母亲很好。”郝公公蹲下身来,一手撑稳了伞,另一只手搭在扶笙小小的肩膀上,面上尽是慈色,肯定地道:“你不用担心。”   郝公公是王后身边的人,扶笙早些年就已经认识他了,知晓他是个心善的人,所以才敢这么跟他说话。   前两次从死亡岛回来,是魏王亲自接见死士,故而那时扶笙有机会直接向魏王做出退让以求去看母亲。   而今年,王后怀了王嗣,魏王想必早就召集大臣们举杯欢庆,这个时候,应该是无暇顾及死士,更无暇顾及他这个小到能让人遗忘的人身上。   所以,如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郝公公身上了。   望着眼前这个孩子坚定不移的眼神,郝公公再一次鼻尖酸涩,吸了一口冷气,四下扫了一眼后悄声道:“这个时候魏王正在庆祝王后有喜,天牢那边的守卫应该不会太森严,奴才这就带你过去。”   扶笙心中微微一动。   在魏国,只有郝公公会把他当成主子看,也只有郝公公会在他面前自称“奴才”。   加快步子跟上郝公公的脚步,扶笙挨近他,又轻声问:“我姐姐如何了?”   “六公主也很好。”郝公公的声音有着难以言说的嘶哑。   听到这个消息,扶笙终于暂时松了一口气。   再不多话,跟随着郝公公来到天牢门口。   门口的守卫僵冷着声音,“若无魏王陛下的手谕,任何人不得入内!”   “大胆!”郝公公一下子怒了起来,“七殿下每年回来的时候都会来天牢探望睿贵妃娘娘,你们几个是眼瞎了吗?”   守卫闻言,眼神顿时软了下来,看一眼扶笙,又看向郝公公,无奈地道:“公公明鉴啊,并非我们有意扣留,只是……往年都有陛下特旨,今年怎会没有?”   郝公公瞪了守卫一眼,“王后怀了王嗣,魏王陛下如今正在庆贺呢,哪有时间颁发特旨,咱家直接领着七殿下来便是,莫非你还想阻拦?”   “不敢不敢。”守卫连忙谄媚道:“既是公公亲自来,那小的说什么也要给个面子。”   话完,守卫一个眼风递给旁边的另外两名守卫,那二人迅速去打开天牢大门。   扶笙跟着郝公公进了天牢。   刚一踏进去,鼻尖顿时传来一股阴暗腐朽的味道,郝公公皱了皱鼻子。   而这一切在扶笙看来再寻常不过,更甚至,他觉得天牢里很温暖,没有外面的寒风刺骨,大雪裹身,至于天牢里的腐朽味,还比不上死亡岛上成百上千的尸臭味。   想到待会儿就能见到母亲,扶笙心里说不出的高兴。   他已经整整一年没有见到母亲了,也不知这一年来,她如何了?   想到这里,扶笙嘴角溢出一抹苦笑,这地方是天牢,母亲最好的状况无非是少受两顿毒打而已,能好到哪里去?   前面郝公公蓦然停下脚步。   扶笙心生疑惑,抬目望去。   天牢两边墙壁上点着如豆灯火,火光幽幽,能清楚地看到关着母亲的那一间牢房内,有几个狱卒正在意图欺辱她。   双瞳转瞬间变得赤红,扶笙一把推开郝公公走过去冲着里面大喊,“放开我母亲!”   狱卒们闻言后都侧过身来,当看清扶笙的样子时一哄而笑。   扶笙这时才看清母亲不知何时竟被人挑断了手脚筋,根本无法动弹,散乱发丝下的那张脸已经看不清是何表情。   怒到极致,扶笙捏紧了拳头,尖利的指甲刺入手掌心,鲜血毫无预兆地落了下来,他颤抖着身子,眼泪聚满了眼眶,终于用尽所有的力气嘶吼,“放开她——”   此时此刻的扶笙,仿若仰天长啸的百兽之王,那一声嘶吼,带着滔天怒意,似乎下一秒就能发出大招让整个人间沦为地狱。   狱卒们被吓了一跳,还没等反应过来,就见扶笙已经冲了进来,不知何时抽出了其中一个狱卒腰间的佩刀。   佩刀寒光闪烁,更闪烁着扶笙的震天之怒。   狱卒们纷纷后退了一步,以为下一刻,扶笙的佩刀即将对着自己。   然而所有人都没想到,扶笙纤小的胳膊举起佩刀,却是对准了睿贵妃。   即将刺下去的时候,扶笙脑海里突然浮现一个声音。   “不能杀,这里是幻阵,一旦杀了母亲,就再也走不出去了。”   可另外一个声音又道:“杀了她!只有杀了她才能保住清白,否则等你再次回到死亡岛,睿贵妃肯定还会受到欺负,与其这样生不如死,还不如早些死了好解脱!”   “不能杀!杀了你就再也走不出幻阵!”   “杀了她!难道你想亲眼看着母亲受到这般非人的欺凌吗?”   “不能杀!”   “杀了她!”   两个声音来回交织,让扶笙头痛欲裂,眼眸中的赤红更甚。   终于,他还是无法战胜心魔,毫不犹豫地举起刀,在距离睿贵妃胸膛一寸的时候,眼前突然出现了一道刺眼的白光。   看不清的光晕里,有人声音轻柔地唤他,“子楚,过来。”   蓦地听到这个声音,扶笙手中的佩刀“哐当”一声掉落在地上,抬手遮了遮眼睛,好不容易才适应了光线,他终于看清楚白光尽头站着一个女人,一身素白衣裙,肤比雪洁,颜比玉润,一头乌发松松绾了髻,宛然回首的的这一瞬,唇边笑意仿若穿越烈烈长空,穿越漫天风雪,穿越四季轮回,直到真实的印在扶笙的视线里。   “母亲?”扶笙不敢置信地看着白光尽头那个一身清贵,姿容绝色的女子,连忙跑过去,一声一声地唤着,“母亲,你还好好的,你没死?”   “子楚……”女子蹲下身来,轻轻拭去他眼角不断涌出的泪珠,“别哭,你一哭,母亲就心疼。”   “母亲……”扶笙狠狠扑进女子怀里,早已冻僵了的身躯在这一刻得到了无尽的温暖,“母亲,子楚好想你,好想好想,每一年在死亡岛上,临近死亡的时候,我都会喊着母亲,再喊着青璇的名字,只有这样才能让我再添一份勇气活下来。母亲,我带你们走,离开这个地方可好?”   “傻孩子。”女子微微一笑,再次替他拭去泪痕,“终有一天,你是要离开这个地方的,你是人中龙凤,天地四海任你遨游,魏国太小,困不住你。”   “母亲,我们一起走,可好?带上青璇,去一个只有我们一家三口的地方,再也不要回来了,可好?”扶笙小心翼翼地问,他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下一瞬,眼前的人就会凭空消失。   女子莞尔一笑,摸摸他的脑袋,“子楚乖,你快些长大,等长大了就能见到母亲了。”   听到这里,扶笙更加坚定了内心的想法——再过一会儿,母亲就要消失了。   咬紧牙关,扶笙狠狠抱住女子,不想让她走。   “子楚……”女子眼神中亦流露出不舍的情绪,临别之前将他紧紧抱住,“好好活下去,好好为母亲活着,知道吗?”   “母亲,我不要你走,你不要走好不好?”扶笙一边哭一边喊,可饶是他哭得撕心裂肺,也只能看到母亲逐渐消失在白光尽头,直到化为虚无。   白光消失的那一瞬,扶笙顿时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看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能感觉到自己已经从七岁那年回到二十一岁的今年了。   待站稳脚跟,扶笙才发现自己正处在一块高大的翠屏之前。   眼前的翠屏光滑齐整,像是被人精心雕琢过,发出莹润的光,但周围一个人也没有。   扶笙微微蹙眉,方才出现他小时候的画面代表的是他最恐惧的亲手弑母那件事,然而幻境里,最后他还是没有下手,也就代表那一关他过了。   最恐惧的过了,那么接下来的一幕,会不会是关于久久的?   这样一想,扶笙稍稍吸了口气,在翠屏前寻了个合适的位置坐下。   没多久,翠屏里面果然显出了画面。   这些画面他却觉得非常陌生。   首先是战火连天的血腥厮杀场面,紧接着画面定格在一座叫做“九重宫”的宫殿前。   画面里最先出现的是一个身着黄金战甲骑在马背上的女子,女子长得非常貌美,眉宇间时刻散发着天生的王者霸气,她的身后整齐站着仅剩的数千守宫禁军以及身着官袍、面色惴惴的朝臣。   女子眼眸凌厉,紧紧盯着前方,脸上又有些焦急,似乎在等待着谁的到来。   这是一张对于扶笙来说完全陌生的面孔,他不得不承认女子长得惊为天人,心中却很肯定自己从没见过她。   不多时,城门大开,有一骑飞快进来,拿着手中的军报高声道:“女王陛下,言之公子还要三天才能带着援军赶到王宫。”   “三天……”女子一张绝色容颜上顷刻之间呈现死灰之气,紧紧咬着唇,眉心紧紧蹙拢在一起,“敌军已经冲破皇城,三天太迟了!”   垂首片刻,女子再抬起头来,似是在方才那一瞬间做了什么重大的决定一般,眸中露出前所未有的坚毅,高声对着身后的守宫禁军道:“跟着朕一起杀出皇城!”   禁军们士气鼓舞,高声宣誓之后尾随着女王冲出来与外面的敌军交战。   然而,即便士气再高涨,几千宫卫也无法阻挡外面的十万大军。   宫卫们很快就被射杀在宫墙之下,女王一人渐渐不敌,被四面八方而来的箭雨射穿身体,终于从马背上摔落下去。   画面再次一转。   这一次,是大雨滂沱的夜晚,紫衣男子抱着满身是血的女子在昏暗的林间快速穿梭,声音因为心痛而嘶哑。   “凤息,你不能死,等着我,我一定会救活你的。”   “银宸……”女子奄奄一息,低低唤他,“放……放我下来。”   听到这里,扶笙瞳眸狠狠一缩,凝目看了男子半晌,赫然发现那人竟然就是郁银宸!   一如既往的银紫色宽袍大袖,只不过他此刻的面容上全是痛苦,是对于即将失去怀中女人的撕心裂肺之痛。   面色一震,扶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通过刚才的画面,他大致猜出了画面中的女人就是数百年前南岷国的女王凤息,可是……郁银宸为什么会在里面?   而自己,又为何会看见这些画面?看见这两个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人?   “凤息,你别说话。”郁银宸抱紧了怀里的女子,“我这就带你去邀月宫,一定有办法让你活下来的。”   “别费力气了。”女王摇摇头,每一句话都说得极为艰难,眼眸就快要阖上,“你听我说,倘若你有机会见到言之,请替我转告他,这一世,我等不到他到来了,若是有来生,我一定不会先死……”   后面的话,女王还没说完,就已经闭上了眼睛。   郁银宸听到这样的遗言,不由得赤红了眼眶,仰天大吼:“扶言之——我杀了你!”   所有的画面到了这里戛然而止,翠屏又恢复了先前看到的光滑平整样,再也看不到任何景象。   扶笙却坐在翠屏前,瞳眸依旧紧紧锁在翠屏上。   不知道为何,明明这些人全然与他无关,他却隐隐觉得心痛,好像潜意识里也在为女王的死而感到哀伤。   原以为第二道考验会出现久久的画面,却没想到竟是几百年前的南岷国。   扶笙虽然心有疑惑,却也没忘记此时的自己正在幻阵内。   站起身,他准备去找出口。   翠屏旁边刚好有一道门,扶笙犹豫了一下,还是推开门走了出去。   外面的景象,云雾缭绕,抬眼可见周围群山苍翠。   很明显,这里已经是灵山顶上。   季黎明正坐在一块巨石上,见到扶笙终于出来,他面上一喜,赶紧跳下来紧张问道:“子楚,怎么样,你有没有受伤?”   “无事。”扶笙摇摇头。   “你究竟在里面见到了什么?”季黎明满面不解,“怎么会耽误了这么长时间?”   扶笙听到季黎明这么问,一时觉得奇怪,问他:“我们俩一起进的幻阵,你怎么会在我先出来?”   季黎明讷讷地道:“我也不知道,进去以后看见一道门,推开就到了这里。”   扶笙面色惊奇,“你竟然没有被幻阵困住!”   除了惊奇,扶笙心中还有震撼,没想到平素看起来纨绔不羁风流成性的季黎明内心里竟然无欲无求,这得是多高的境界?   “怎么了?”季黎明仔细回想了一下,“漩涡门后面就是只有一道门啊,你为何会与我走岔了?”   扶笙无奈地轻叹一声,“我被幻象困住了,看到了……看到了我七岁那年在魏国王宫天牢……”   蓦然听到这样的字眼,季黎明便晓得扶笙接下来要说什么。   面色狠狠一变,季黎明整个人都变得紧张起来,一瞬不瞬看着扶笙,“子楚,你最后没有真正的刺下去对不对?否则你也不可能走得出幻象。”   扶笙抿唇不语。   季黎明更加紧张了,“快说啊,你到底有没有亲手弑母?”   扶笙想到了千钧一发之际,出现在白光尽头,而又消失在白光尽头的母亲,若不是她及时出现,想必自己就真的跟随心魔的意愿直接刺进牢房里母亲的胸膛了。   淡淡摇了摇头,扶笙道:“没有,最后一刻反应过来,及时收了手。”   季黎明脸上露出喜色,“太好了!这么说来,子楚你终于跨过了心魔对不对?以后再见到那样的场面,也不会再有心魔复发了对不对?”   “或许。”扶笙点点头,眼尾瞟了瞟对面带着几大长老迅速走过来的家主澹台逸。   敛了情绪,扶笙微微弯了弯唇,“澹台家主,别来无恙。”   澹台逸冷哼一声,眸光不屑地从扶笙和季黎明身上扫过,心中很是不解。   这两个人并无特殊之处,究竟是怎么闯上来的。   嘴角扯出讥讽的弧度,澹台逸冷笑着道:“秦王好本事,竟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闯过我灵山四十九小阵,三十六大阵,看来以前是老夫有眼不识高人了。”   澹台逸身后的长老们都低垂着脑袋,由于之前几大长老都不约而同地顾及到了还未出关的族长,所以违背了家主的命令,几人合力将幻阵关了,只剩最后一个无法关闭的幻境,意在不想让秦王真的死在阵中,以免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此时听到澹台逸发话,几位长老对视一眼,面色都保持着平静,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扶笙觑了一眼众位长老,尔后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微微一笑,“家主过奖了。”   纵然心中很不舒服,但面上的功夫还是要做的,澹台逸勉强保持着和颜悦色,“秦王既然来了,不妨到圣灵大殿喝杯茶?”   “茶就不必了。”扶笙直接开门见山,“本王来此是为了救人,家主也不必卖关子,直接告诉本王,要如何你们才肯放人?”   澹台逸轻笑一声,故作疑惑,“秦王亲自前来救的人,想必对您来说尤为重要,不知你说的是谁?”   不等扶笙说话,澹台逸又道:“哦,对了,前两日我们灵山来了两位客人,那二人的身份,老夫都问清楚了,似乎是和秦王无关,那么,秦王此番没有拜帖便来了灵山,算不算擅闯?”   ------题外话------   被姨妈折磨得死去活来,今天只码了这么点儿,待会儿若是有可能,再补三千上来,若是没有的话,菇凉们担待,改天尽量多更,我知道你们都在期待大婚,我也期待,可灵山上有一个人是必须出现在婚礼上的,静待哈,待阿笙把那个人带回去   ☆、第017章 是族长?(二更)   扶笙挑挑眉,“家主没有经过女皇陛下同意便私自扣押了她的人,这算不算以下犯上?”   澹台逸嗤之以鼻,老脸上略微沉色,“秦王怎么不问问老夫为何要抓他们?”   扶笙淡淡一笑,“巫族抓人,需要理由么?”   言下之意是在表明巫族向来蛮横不讲理,动用私刑是常有的事。   澹台逸也不是蠢人,片刻便反应过来,脸色异常难看,方才勉强维持着的和颜悦色顷刻烟消云散,他也懒得再同秦王绕圈子,直接亮出条件来,“你想要顺利带走那两个人也可以,但必须得拿出等价条件来,毕竟那二人可是杀了我灵山一员大将,这笔账,老夫总不能就此罢休了吧?”   “本王不懂家主口中的条件是为何物。”扶笙顺势靠在季黎明先前坐的那块巨石上,眼神似笑非笑。   “让巫族世袭神权。”澹台逸抓紧了机会,荀久提条件,随后仰起下巴傲然道:“秦王想必应该知道,巫族有几百年的悠久历史,况且嫡系一脉巫术了得,有现任大祭司澹台引为例,足以证明除了巫族,大燕再无种族更适合掌神权。”   “让巫族世袭神权?”扶笙沉吟片刻,问:“家主确定?”   “老夫可没工夫与你开玩笑。”澹台逸几不可闻地冷哼一声,“秦王若是同意的话,待会儿老夫便让人备好文书,你只需要点头答应并签署就行,世袭文书一生效,老夫立即让人将阿紫和羽义从千绝峰上放下来。”   “本王要先见到人。”扶笙面色不变,依旧是一副朗月清辉之姿,“否则本王如何晓得家主是不是在使诈,万一,千绝峰上没有人,亦或者阿紫和羽义已经受了重伤,那我们这份协议岂不是该大打折扣?”   澹台逸眯了眯眼,总觉得今日的秦王似乎比在燕京的时候要好说话,可一想到千绝峰上的阿紫和羽义,家主便释然了。   那两个人一个是女帝的男妃,另一个是女帝的贴身女官,对于女帝来说都是尤为重要的人,秦王会紧张也无可厚非。   想到这里,澹台引眉毛一扬,暗自庆幸自己并没有立即让人将那两个人推下寒池,否则到了现在只怕会让秦王抓住把柄,从而给这场谈判添加阻碍。   灰色大袖一拂,澹台逸吩咐身后的二长老,“去圣灵大殿取绢帛和笔墨来。”   又吩咐三长老,“前头带路,一起上千绝峰!”   二长老匆匆去了圣灵大殿。   三长老则走在前往千绝峰的方向带路。   灵山因为阵法众多而导致季节紊乱,外面分明是初冬,而在灵山顶上却分毫感觉不到寒冷。   天还是初冬的灰蒙蒙天色,周围却满是碧树繁花,好似飘絮纷飞的春光三四月。   扶笙和季黎明并排,走在家主身后,长老们紧随其后,一行人很快就就到了千绝峰前面的千绝崖,这地方既无梯子又无机关暗门。   季黎明四下扫了一眼,低声问扶笙,“子楚,我们要上千绝峰,是不是得轻功飞跃?”   扶笙也是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不由得眯眼瞧了瞧,没见到什么上山的辅助工具。   点点头,扶笙压低声音回应季黎明,“的确是轻功飞跃上去的,中途借助山体落脚换气而已。”   季黎明听后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抬头看了看高耸入云,望不到顶的千绝峰,“这得多高绝的轻功才能上去?”   四长老听到了二人的对话,转过身来解释,“巫族的长老选拔,能轻功飞上千绝峰便是其中一关,再者,因着上面乃千年寒池所在地,所以并未设置任何上山的辅助工具,这也是先祖为了保护寒池不被损坏而定下的规矩。”   季黎明恍然大悟,扫了扫所有在场的人,问四长老,“这么说来,你们这些人全都能轻功飞上去?”   “那是当然。”四长老捻了捻须,眉目间有些骄傲地道:“若是上不去,我等也就无法成为巫族长老了。”   “厉害厉害!”季黎明竖起大拇指。   澹台逸不屑地扫了季黎明一眼,从气息上,他感觉得出季黎明并没有多高强的武功,想来轻功也不怎么样,定然是上不去千绝峰的。   既然上不去,那就更好,免得待会儿发生了什么状况,秦王还多了个帮手。   想到这里,澹台逸突然微微一笑,看着季黎明,“季二少,若是你不想上去的话,大可以随着四长老去待客厅里面休息,等秦王这边事情完了,老夫自会亲自带着他去找你。”   季黎明只是在阵法方面不怎么懂,对于澹台逸这句话,他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他什么意思。   轻笑一声,季黎明道:“本少担心巫族的茶水质量太差,把我喝吐了。”   澹台逸脸色一僵。   季黎明也学着澹台逸微微一笑,“开个玩笑而已,家主不必当真,本少头一次来灵山,既然听说了千年寒池这么个神秘的地方,若是不亲自上去看一看就此回燕京,那岂不是白来一趟?”   说罢,季黎明轻轻推开四长老,走到前面来,仰起脖子看了一眼上面望不到尽头的高峰,偏头对着众人挑挑眉,“你们都在这里等着二长老取绢帛来吧,本少没那么多的耐心,就先上去了。”   话完,他运功提气,足尖一点,借着光滑的石壁几个闪身消失在笼罩了千绝峰的重重云雾里。   澹台逸一双老眼里闪过几分不敢置信。   就连众位长老都是满脸震惊,想不到千绝峰如此艰险之地,竟然难不倒这位平日里被传扬天性风流只懂得温香软玉的季二少?   面面相觑过后,众人再偷偷觑一眼扶笙,顿时心中划过了然。   季二少若是什么本事都没有,秦王也不可能让他陪着来闯阵。   不多时,二长老取了绢帛和纸笔砚台匆匆来了千绝峰前面。   家主接过绢帛,铺在旁边一块平整的石台上,对扶笙做了个“请”的姿势,嘴角掠出一抹笑,“秦王,请吧!”   扶笙淡淡看了平整铺在石台上的绢帛一眼,略微沉吟片刻,默然不语地走过去,从二长老手中接过笔蘸了墨,这才悬腕落笔,龙飞凤舞的字一一落在绢帛上。   大意是说他代表女帝同意自今日起,大燕神权由巫族全权掌握并拥有终生世袭的权利。   落款处没有签名,也没有按指印。   澹台逸自然明白最后一步要在寒池边上确认了阿紫和羽义的安然无恙之后才能进行。   待字迹干涸了以后,澹台逸将绢帛折叠起来放在袖袋里,又让二长老将印泥和笔墨带上千绝峰,这才安排着众人纷纷用轻功飞上去。   这一次,长老们先行,澹台逸和扶笙殿后。   澹台逸余光瞄了一眼一脸云淡风轻的扶笙,心中狐疑更甚。   按照他一贯对秦王的了解,这种被人威胁的时候,他应该更不会轻易妥协才对,可是为什么今日一而再再而三的反常?   事出反常必有妖,澹台逸深知这个道理。   他想了好久,试探着开口,“秦王,这张帛书可算数?”   扶笙看都没看他,淡淡应声,“若是阿紫和羽义安然无恙,那么等本王签了字按了手印就作数了。”   澹台逸稍稍放下几分心来,他原本担心真正的秦王被人调包了,可刚才绢帛上的那些字的确是出自秦王本人之手,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才是。   彻底说服自己以后,澹台逸对扶笙做了个“请”的姿势,扶笙的眸光往山顶方向随意看了一眼,再不说话,足尖一点,转瞬间便消失在云雾深处。   这一招,看得澹台逸目瞪口呆。   他很确定,扶笙那个并非轻功,因为轻功达不到那么快的境界。   那一招反而像极了……瞬移!   狠狠倒抽一口气,澹台逸强行押下心中的骇然,也同众位长老一样衣袖翩然地用轻功换气于一炷香的功夫到达顶峰。   千绝峰的顶峰因为有千年寒池的缘故,才刚上去便能感觉到寒气逼人,周围的草木上常年都凝结着冰霜,白茫茫一片,放眼望过去,仿佛进入了深冬季节。   千年寒池并不是露天的,顶峰专门修建了一座宫殿,倒扣在寒池之上以防里面的寒气会随着年代久远而逐渐消散。   扶笙上来的时候,季黎明正站在宫殿前,百无聊赖地扯着旁边结了冰霜的树叶。   四下扫了一眼,没见到阿紫和羽义,扶笙微微皱眉,看向澹台逸,声音冷然,“他们两人呢?”   澹台逸瞧了一眼守卫宫殿的护卫,那护卫想来也是轻功高绝之人,面对澹台逸的眼色,他沉默片刻,走出来面色凝重地道:“回禀家主,那两个人被绑到了寒池里。”   闻言,澹台逸脸色狠狠一变,“你说什么?”   护卫又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   澹台逸震惊过后便是震怒,“放肆!老夫还没发话,究竟是谁自作主张?”   护卫想了想,终于还是决定如实相告,“回禀家主,把他们推下寒池的人是族长。”   “你胡说什么?”澹台逸气得脸色铁青,“族长至今还在娑罗台闭关,他怎么可能会出来管这些事?”   旁边又有几个护卫一同上前来抱拳躬身为方才那人作证,“回家主的话,属下们没看错,是族长亲自把那两个人推下寒池的。”   ------题外话------   推荐好友文文:【医妃归来之太子别傲娇】。作者:青墨舞端   皇后苏九棠重生了,背叛她害死她的渣皇帝也重生了。   这辈子想补偿她?先问问她身后的忠犬答不答应。   女主重生虐渣VS双重人格男主,1v1,墨墨PK求助攻。   ☆、第018章 巫族灵女睿贵妃,澹台惜颜   澹台逸脸色一变再变,一双老眼微微眯着,上下打量面前的这几个护卫,似乎在怀疑他们这些话里面的真实性。   方才秦王提出了条件,签署神权世袭帛书的前提是阿紫和羽义必须安然无恙,而现今那二人竟然被推下了寒池,且将他们推下去的人竟然还是族长,这样的说法简直让人太过匪夷所思。   十四年前开始,族长就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开始闭关,前期还只是几天便能出关,后来十天半个月,再后来一年半载都不会走出娑罗台。   有一段时间,澹台逸还特地问过送饭的小童关于族长在娑罗台的状况,那小童支支吾吾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后来这件事便逐渐成为了习惯,族中大小事务都交给澹台逸处理。   再后来,族长常年不出关,澹台逸便愈发胆大起来,渐渐地将魔爪伸向燕京朝堂,妄图利用神权吞噬皇权,使澹台家族成为天下至尊。   在澹台逸的认知里,族长很可能是十多年前修炼中要么走火入魔,要么受了重伤所以不得不闭关修养,而将来的族长之位铁定是要落到他头上的。   可现在听闻族长亲自将阿紫和羽义推下了千年寒池,澹台逸反而觉得自己看不懂族长了。   上一次在上庸太和山,澹台引便是因为族长从中插了一手而输给扶笙,这一次,自己好不容易让秦王松口签下神权世袭帛书,族长又神不知鬼不觉的从中作梗,这到底是为什么?   到底是世家之主,即便是遇到了这样的境况,澹台逸也不过脸色变换了一会儿就平静下来,吩咐守宫殿的护卫,“前头带路,老夫倒要看看那二人是怎么被推下寒池的,若是你们几人方才的话敢有半分虚假,老夫便按照污蔑族长的大罪狠狠处置!”   那几个护卫闻言,身子齐齐瑟缩了一下,赶紧道:“家主明察,卑职绝无半句虚言!”   澹台逸冷哼一声,擦着一个护卫的肩膀率先走进宫殿。   扶笙走到季黎明旁侧,淡声问他,“你方才见到族长了?”   “没见到。”季黎明摇摇头,有些遗憾地道:“我上来的时候,阿紫和羽义就已经被推下寒池了,守宫殿的护卫也不让我进去,所以,我上来这么半天,什么情况也没查探到。”   扶笙身后不远处,四位长老面面相觑,眼风皆不约而同地往寒池宫殿旁侧不远处紧闭石门的娑罗台看了一眼又收回来。   大长老忧心忡忡地道:“族长亲自将阿紫和羽义推下寒池,分明就是不想让今日的帛书签署成功,可见族长并不同意巫族过多干涉朝政,问鼎皇权。”   拿着笔墨和印泥的二长老身子有些发颤,说话结结巴巴,“那,那怎么办?帛书可是我亲自取来的,到时候让族长知道了,处罚了家主以后第一个不放过的肯定就是我。”   三长老瞟了一眼旁边云淡风轻的四长老一眼,疑惑问:“老四,莫非你想到了什么好主意?”   大长老眸光一动,紧紧盯着四长老,也道:“老四,你一向是我们几人中最有主意的,这次的事情似乎有些严重了,若是有什么好的法子,你只管说出来,眼下家主不在,就我们四个人在一起讨论而已,不怕旁人听见。”   四长老神秘一笑,“族长有个死对头,你们知不知道?”   “谁?”其他三人齐齐问出声。   四长老莞尔,“是璇玑阁主,据说这二人在一处的时候常常不打上一架不痛快,若是我们能请得动璇玑阁主出山来调停,想必族长能给几分薄面。”   “开什么玩笑!”大长老当即道:“璇玑阁主可是皇室宗亲,眼下是家主妄图要利用神权吞噬皇权,这已经眼中侵犯到了璇玑阁的利益,璇玑阁主怎么可能还会出面帮忙,他不让人打过来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对啊老四。”三长老附和道:“你这个提议未免太不靠谱了,璇玑阁主是秦王那边的人,他怎可能站在我们这边?”   四长老挑挑眉,“璇玑阁主刚好欠了我一个人情,我若是借此机会让他出面,想必他不会拒绝的。”   其他三人眼神一亮,“璇玑阁主何时欠了你人情?”   “这个嘛……”四长老拈须,故作神秘,“佛曰,不可说。”   三人瞪了四长老一眼。   大长老思虑片刻,郑重地拍了拍四长老的肩膀,“那这件事就麻烦老四了,对了,你多长时间能让璇玑阁主赶到灵山?”   四长老抬头看了看天,答:“不会超过今晚。”   三人闻言后齐齐放了心,总算是看到了一丝希望。   四长老要去找璇玑阁主,便趁着守卫们不注意,轻功飞下千绝峰,没多久从后山的密道里快速走了出去。   三位长老对视一眼,纷纷朝着还站在外面的扶笙走来。   三长老笑眯眯地看着扶笙,“秦王不进去看看?”   扶笙淡声道:“家主保证过阿紫和羽义会平安无事,那么本王只需在这里等着便是,里面发生了什么,皆与我无关。”   三位长老一呛,似乎也找不到什么话来接,只得装模作样地与扶笙客套了一番后匆匆进去看里面的情况。   寒池里外简直是两个世界。   外面草木常年冻结冰霜,本就已经冰寒至极,可进了宫殿大门,才恍然惊觉这世上竟然还会有这样的至寒之地。   蓄了近千年的池水,由于地势与阵法笼罩的原因,池水里面的寒气不会随着年代的久远而扩散,反而会越来越冰寒。   宫殿四周全都镶嵌了成排的夜明珠,缥缈白光下,能见到清澈却因为太深而见不到底的池水呈现冰蓝幽色,池水里飘着大块大块的冰,寒气将上空凝成一片白茫茫的雾气。   三位长老也仅仅是在长老选拔的时候来过一次寒池,今日是第二次来,甫一踏进去,就感觉到全身都在颤栗,抑制不住地转身往回走。   大长老睨了二人一眼,沉声道:“坚持住,务必要进去协助家主将阿紫和羽义救出来,否则一旦被冻伤,我们无法交代。”   二长老和三长老虽然很想退回去,可一想到阿紫和羽义一旦出事,将来泡在寒池里受刑的将会是他们。   两人忍不住齐齐打了个哆嗦,赶紧点点头,“我们听大哥的。”   大长老不再说话,带着二长老和三长老从寒池边缘径直往里面走去。   家主就站在不远处。   三人走得近了,才顺着家主的目光望去,却见阿紫和羽义是被背对背捆绑一起被扔到寒池中央的,两人已经失去了知觉昏迷不醒,若非四周柱子上的铁链子拴住,早就沉入了湖底。   铁链是特殊玄铁打造,内力根本无法震碎,哪怕是巫术也不行,这也就意味着,要想把阿紫和羽义救出来,必须有人跳下寒池游到中心把两人身上的铁链解开再带着两人游回来。   跳进寒池还能做出这么多动作的,除了家主意外,恐怕也只有族长了。   人既然是族长亲自推下去的,那他就显然不可能出手相助,眼下唯一的可能便是家主亲自跳下去。   想到这里,三位长老不约而同地看了家主一眼。   澹台逸感受到了众人的眼神,皱了皱眉后回过头来,面色略微阴沉,“你们三个,跳下去救人!”   三位长老齐齐一抖,“家主,这……”   “这什么这?”澹台逸冷着脸,“莫非你们还想违背老夫的命令?”   大长老较为冷静些,及时道:“家主说得很有道理,可我们三人修为不够,若是下了这千年寒池,只能保证不被冻死,却无法在里面自如游行,更别说将人救出来,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澹台逸眉头皱得更紧,“所以,你们的意思是,除了族长,谁也救不了他们?”   三人不敢点头,但也不敢摇头。   点头等同于把族长拉下水,乃死罪,摇头就等同于告诉家主并非只有族长一人能救阿紫和羽义,这样一来,最后下水的还是他们三个。   澹台逸看穿了眼前这三人的心思,心底霎时涌上怒意,正想找个地方发泄,却突然感觉到有一阵劲风袭来,站在寒池边缘上的他承受不住直接噗通一声掉了下去。   刺骨之寒顷刻间侵袭全身,每一寸肌肤都好像被冰针狠狠刺入,无法痛到麻木,因为麻木后还会被痛得恢复知觉。   澹台逸全身都在颤抖,他在冰水里扑腾了两下,转身就想上岸,眼尾却瞥见门口处,身着与寒池冰蓝颜色相仿锦袍的扶笙缓步走了进来。   他的身后,跟着季黎明。   扶笙面上始终挂着浅淡的笑意,声音在这泛着寒气的千年寒池里听起来如沐春风,嘴角微勾,“果然不愧是家主,这份一人做事一人当的风范,值得众位长老学习,也值得天下人学习。”   三位长老还沉浸在家主突然掉进寒池的惊愕中,蓦然听到扶笙这句话,虽然声音温润好似暖阳春水,三人却觉得心底一寒,当下已然明了方才使用强劲内力将家主推进寒池的人一定是秦王!   可是他进来后说的话偏偏让人挑不出半分刺来。   三位长老对视一眼,不好跟着扶笙暗讽家主的不是,但也不想跳下寒池救人,只得扯着嘴角回以一笑,算是礼貌。   寒池里的澹台逸更是被一口气呛在嗓子眼里,他怎么也没想到秦王竟然会暗中偷袭他,最重要的是,秦王怎么会有这样强劲的内力?   自己可是澹台家主,竟然连这样一个毛头小子的偷袭都承接不住?!   眯了眯眼,澹台逸再度打量了扶笙一眼,愈发觉得岸边站着的人深不可测,兴许……以前是自己小看了他。   看来引儿信上说得不错,秦王在世人面前隐藏了很多实力。   想到这里,澹台逸突然有些后悔当初没有听澹台引的话,至少得先摸清楚秦王的实力再行计划后续动作。   这一次不慎落入寒池,又被秦王那句话一堵,澹台逸除了硬着头皮过去救人,再无别的路可走。   季黎明拢了拢宽大的袍子,四下扫了一眼,问扶笙,“这就是千年寒池?”   扶笙挑眉,“你觉得不像?”   季黎明撇撇嘴,“不过尔尔。”   无视旁边目瞪口呆的三位长老,扶笙轻笑着看向季黎明,“你若觉得没什么便跳下去试试。”   “我又不是吃饱了撑的。”季黎明瞄了正在往寒池中央艰难游去的澹台逸一眼,耸耸肩,“救人这种善举,得由家主这种大善人去做,我可不是什么好人,除了会喝花酒调戏美人之外,一无是处,我若是救了人,菩萨会被我吓哭的。”   三位长老嘴角狠狠抽了抽。   寒池里,澹台逸听到了这句话,更是恨得险些咬碎一口银牙。   扶笙淡淡撇开眼,望向寒池中央羽义和阿紫的位置,不由得眉头紧皱,心中思忖族长把这两个人推下去的目的是什么。   澹台逸还在艰难地往前游,他的修为远远超过四大长老,却又没达到族长的一半境界,进寒池虽然不至于被冻死,但要想凭借一人之力救出全身被铁链捆绑住的阿紫和羽义,简直难如登天。   在寒池里是施展不开任何手脚的,唯有凭着自身内力和修为护体。   澹台逸深知这一点,便逐渐放慢了游行速度,脑子里飞快想着能有效将这两个人弄出去的办法。   事实上,如果他此刻假装晕倒,也是可以的,但这样一来丢脸不说,万一岸上那几个人根本就不下来救人,那么莫说羽义和阿紫,只怕连自己都要搭上一条老命。   思来想去,澹台逸也没想到什么好办法,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游,身体偶尔碰到泡在寒池里手腕粗的铁链,痛比剜心。   岸边。   扶笙微微眯起眸,不断地放出神识去探阿紫和羽义的气息。   太微弱了。   若非扶笙内功加上修为高深,一般人来探的话第一反应定是这两个人已经死了。   心头一紧,扶笙没有过多逗留,拂袖转身直接往外面走去。   季黎明一时没反应过来,也跟着扶笙跑了出来,一脸不解。   “子楚,你怎么不继续待在里面了,阿紫和羽义气息很微弱啊,随时有性命之忧,万一……还是说你怕冷?”   扶笙面色端肃,“澹台逸救不了羽义和阿紫。”   “什么!”季黎明被惊了一下,“既然他救不了,你还把他推下去作甚?”   “算是给他的一点小小惩罚。”扶笙面色平静,眸光却瞥向寒池旁侧不远处的娑罗台,那地方至今紧闭石门,看不到里面的任何一丝情况。   季黎明认真想了想,“澹台逸也救不了的话,那恐怕只剩下族长了。可是……族长被传得这么神神秘秘的,况且闭关这么多年,他能答应出来帮忙吗?”   扶笙没有回答,神情甚至有些犹豫,似乎在考虑自己究竟要不要过去请族长出关帮忙。   思索间,不期然听到里面一位长老惊慌道:“糟糕,那两个人就快断气了。”   瞳眸骤紧,扶笙再不犹豫,大步前往娑罗台方向。   季黎明不知道扶笙要做什么,只能安静跟了上去。   守护寒池宫殿的守卫得见秦王竟然去娑罗台,惊得赶紧往里面跑,看到族长正在寒池中的时候吓了一跳。   大长老眼尖,见到守卫匆匆进来,蹙眉问:“发生了何事?”   守卫立刻回过神来,结结巴巴道:“秦王……秦王去了娑罗台。”   三位长老面色狠狠一变。   便是此刻在寒池中险些被冻傻的澹台逸也有些不敢置信。   秦王竟然要请族长出山?!   三位长老瞠目结舌。   大长老最先反应过来,“你莫不是在说谎?”   护卫赶紧道:“卑职绝无半句虚言,长老明鉴。”   大长老脸色变换了几下。   二长老和三长老明显在等着大长老拿主意。   寒池中澹台逸艰难地转过身来,对着大长老道:“你带上三长老速速去娑罗台看看怎么回事,二长老留下以便待会儿有什么突发情况。”   大长老领命之后迅速带着三长老出去了,只留下二长老一个人站在岸边干着急。   大长老和三长老出了寒池宫殿以后,果然见到秦王和季黎明站在娑罗台外面。   大长老一句话也没说,加紧了步子走过去。   扶笙看着这道紧紧闭着丝毫没有要开启一丝的门,暗忖用内力将其震碎的可能性。   三长老已经走到他身后,声音满是不悦,“秦王这是做什么,族长闭关的时候下了令,任何人不得前来打扰。”   扶笙莞尔,眉眼淡淡,“本王没打扰他,可他却打扰了我的人,方才几位长老也都听见了,是族长亲自将阿紫和羽义推下寒池的,如今那两人快要死了,你们是继续维护族长,让那两个人死在灵山,好挑起皇廷与巫族之战还是让族长出来救人?”   大长老一呛。   扶笙又道:“族长能神不知鬼不觉出来将人推下寒池又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去,那他闭关与没闭关有何区别?”   面对秦王这样的咄咄逼问,大长老虽然心中忿忿,却也找不到合适的话语来辩驳,因为一辩驳的话就会导致寒池里的那两个人真正死亡,一旦那两个人死了,家主所做的一切就白费了。   思索片刻,大长老道:“我承认秦王说得有些道理,可族长并非是任何人都能请得出来的。”   “嗯,本王晓得。”扶笙弯了弯唇,看向大长老,“所以,就麻烦两位长老了,你们是巫族元老,与族长想必有些交情,本王也不要你们多做什么,只需要站在外面大喊就行,族长若是愿意出来的话,听到喊声一定会出来的。”   “这……”三长老犹豫着看了一眼大长老,转而看向扶笙,“秦王有所不知,这道门乃精石所致,隔音效果极好,便是我们在外面喊破了嗓子,里面也听不到一点声音。”   “自然不是用嗓子喊。”扶笙挑眉,“用内力,用修为。”   两位长老齐齐一骇,用内力喊的话也不是不可能,可谁知道族长是不是一听见声音就能立即出来,若是立即出来也就罢了,可若是一直不出来,那他们二人岂不是得一直喊?到时候只怕一天之内就能耗尽内力,耗尽修为,甚至损耗到本源。   “怎么,你们觉得不妥?”扶笙看了二人一眼。   两人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试一试。   大长老先站到娑罗台门外,用内力传音对着里面大喊,“族长,秦王求见。”   三长老也站过去,内力传音喊道:“族长,如今只有您能挽救一场无妄之灾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句的喊着。   然而娑罗台的石门始终没有要开启的意思。   喊了半天依旧没有动静,大长老有些无奈,看向扶笙,“只怕这法子不行。”   这时,二长老匆匆从寒池宫殿跑出来,面色铁青,“族长把阿紫和羽义救上来以后,那两人没有呼吸了。”   扶笙面色顿时寒凉下来,沉着声音,“若是那两人死了,本王就用你们整个灵山为他们二人陪葬!”   大长老恨铁不成钢地瞥了一眼一脸惊慌失措的二长老,良久,赔笑道:“秦王,眼下并非是计较过失的时候,救活那二人要紧。”   扶笙凌寒的眸光扫了大长老和三长老一眼,宽袖一拂,冷着脸吩咐,“继续喊!”   大长老和三长老迫于无奈,只能继续消耗着内力往里面喊。   一刻钟,石门没动静。   一炷香的功夫,石门没动静。   一个时辰的功夫,石门还是没动静。   大长老和三长老对视一眼,迟疑着看向扶笙,“秦王,看来此法并不行。”   扶笙一张脸霜寒到极致,冷哼,“亲手杀了我的人就想逃避责任?”   推开大长老和三长老,扶笙站到娑罗台门前,同样用内力对着里面道:“外祖父,我可没时间陪你在这里耗着,你若再不出来救人,我现在就下山。”   外祖父?!   大长老怔愣,三长老石化,站在宫殿前石阶上的二长老一个踉跄直接摔下来。   季黎明更是惊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良久过后,季黎明勉强拉回一丝神智,但还是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这这这……子楚,灵山族长是你外祖父?”   扶笙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似乎极其不愿承认这层关系。   “我的天!”季黎明惊呼,“族长是你外祖父,那么睿贵妃……?”   “没错,我母亲是巫族人,也是族长的亲生女儿。”扶笙扫了一眼几位长老,顺便扫了一眼刚走出宫殿门被他这句话炸得目瞪口呆站在原地忘了反应的家主澹台逸。   “怎么可能!”大长老满脸震惊,“族长何时多了个女儿,为何我们不知道?”   三长老脑子里灵光一闪,突然颤着声音道:“是灵女!巫族的守护神,圣灵大殿的主人,之前族长一直告诉我们,灵女遗落凡间,还未归来,原来竟然是这种意思!”   几人还没从这逆天的关系里回过神来,石门已经缓缓打开,里面传来一个清朗的老者声音,语气却是带着十足怒意,“小子,你还记得有我这么个外祖父?”   这句话,外人听不懂,扶笙却知道族长是在怪他当初一刀刺穿了母亲的胸膛。   抿着唇没说话,扶笙站在原地,脚步犹如千斤沉重,挪动不了半分。   三长老又道:“灵女是睿贵妃的话,那她岂不是已经死了十多年?”   寒池宫殿外的族长赫然反应过来,此刻也顾不得寒冷了,飞身飘落到扶笙身后,瞪大眼睛盯着他,“你……你怎么会是族长的外孙!”   扶笙收敛了情绪,抬起头来对着家主扬了扬眉梢。   澹台逸心中一寒再寒,余光瞟了一眼已经开启的娑罗台石门。   族长因为他那句话而开启了石门,那就说明族长亲自承认了这份关系!   澹台逸一张老脸几乎快要气得冒烟,尔后忽然想起了什么,冷笑着道:“秦王当初在魏国亲手弑母,也就等同于杀了我巫族灵女,这笔账,该怎么算?”   扶笙不答反问,面上似笑非笑,“这么说来,家主是承认了本王与巫族的关系?”   澹台逸一噎,随即重重冷哼一声。   扶笙又道:“家主方才口口声声说要让巫族世袭神权,可实际上,作为巫族后裔,本王不仅让自家族人掌握了神权,就连皇权,似乎也是捏在我巫族手中的。”   澹台逸显然也是此刻经扶笙提及才蓦然反应过来,眼睛瞪得铜铃般大。   秦王和女帝本身就是巫族人,而且还是灵女的亲生儿女,这就等同于,秦王和女帝都拥有继承灵山的资格。而澹台逸作为澹台氏家主,不知道这层关系也就罢了,还整天暗中筹谋要对付秦王和女帝,让神权逐渐取代皇权,一旦这层关系公之于众,他便是闹了个内斗的天大笑话。这让世人如何看他?!   想到此,澹台逸面容微微有些扭曲,赫然怒道:“谁知道你们说的是真是假!睿贵妃已经死了这么多年,如今才把这种关系搬出来,死无对证!便是族长亲口承认,恐怕也无法说服灵山上下几万族人。”   澹台逸话音还没落下,娑罗台的石门便已经全部打开了,当先一束刺眼的白光流出来。   众人皆不约而同地抬袖遮眼。   待白光散去,众人垂下手臂时才发现里面走出来两个人。   一男一女?!   这也就罢了,其中一个竟还是族长!   “这……”众位长老顿时觉得眼睛和脑子都有些不够用,几双老眼纷纷定在挽住族长胳膊缓缓走出来的白衣女子身上。   饶是季黎明那些年为了寻找千依见过了众多花色,也不由得暗自咂舌。   世间美人很常见,但能不施以粉黛,驯服岁月,将原本这个年纪会出现在面容上的痕迹全部抹去,时光不能减损其半分风华的人,季黎明却只见过眼前这一位。   女子唇角始终挂着浅淡笑意,挽住族长胳膊的手臂也没有松动半分,眸光却是一直定在扶笙身上。   扶笙的反应,从一开始的面色平静,到看清女子容颜时的震惊,再到眼下的身子瑟瑟发抖,每一个变换都被季黎明清晰地捕捉到了。   由此,一个大胆的念头在心中产生。   眼前的女子该不会是……睿贵妃吧?   不及季黎明反应,扶笙已经抬起头来,含了泪花的眼眸看着女子,声音喑哑,“母亲?”   扶笙这一喊,那边台阶上好不容易才爬起来抹了两管鼻血的二长老再一次没站稳摔了下去。   大长老和三长老险些吓得直接晕过去。   族长还没从秦王和族长的关系中回过神来,这一刻蓦然得知睿贵妃还活着,整个人都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才能准确表达出心中那一波接一波的骇然。   年迈却精神矍铄的族长瞪了扶笙一眼,冷哼一声,“臭小子,若非老夫花了十四年的功夫闭关给她疗伤,你如今只怕连骨灰都见不到。”   扶笙心中仿若被什么东西狠狠一敲。   这一刻,他突然反应过来,母亲当初交给他的玉佩上关于她的姓——邰。   其实不是邰,应该是澹台。   也是在这一刻,扶笙突然意识到自己之前在幻阵中险些再次将佩刀刺入母亲胸膛的时候突然出现在白光尽头的另一个母亲。   原来那个时候并非自己的幻觉,而是母亲真的亲自去了那个幻阵,亲手阻止了他被心魔控制。   原来……母亲这么多年并没有死,只不过一直在疗伤。   原来……当初阿紫在掖庭宫告诉他的那个秘辛并没有作假。   母亲真的还活着!   族长澹台镜怒其不争地又瞪了扶笙一眼,对着身边的女子道:“你快过去招呼着,依我看,臭小子是被吓傻了。”   澹台惜颜(睿贵妃本名)轻笑一声,缓缓松开澹台镜的胳膊走上前来,在扶笙面前停下脚步,好笑地看着他,“子楚,这才一夜不见,莫非不认识母亲了?”   “我……”饶是做好了心理准备,扶笙还是无法相信自己所看到的这一切,无法相信眼前的女子会是当初在魏国王宫被他一刀刺穿胸膛而死的母亲。   颤抖着唇瓣,扶笙目光变得小心翼翼起来,他怕这一切只是一场梦,怕梦醒了之后,母亲又会像幻阵中那样消失在白光尽头,让他再也寻不到踪迹。   “母亲,你真的还活着?”   “臭小子,叫娘!”澹台惜颜笑着捏了捏扶笙的脸,“叫母亲显得生分了,你又不是第一天才知道我没死,怎么这副表情?”   “可是……”扶笙黯然垂了垂眸。   “你还在纠结当初那一刀?”澹台惜颜挑挑眉,“你只知道那一刀下去,让我自此消失在这世上,让你堕入心魔,你却不知,巫族有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秘术,当初在魏国,也不知道王宫里有什么高人,竟然知道那一年是我修为大劫,故而教唆魏王让人挑断了我的手脚筋,殊不知,那才是助我渡劫的最好方式,再加上后来你那一刀,直接让我解脱了,不用再受走火入魔的痛苦,只不过手脚筋全断,必须得你外公才能助我死而复生。”   扶笙不敢置信地抬起头,满脸震惊,“母亲的意思是,我当初杀了你反而是帮了你?”   “嗯。”澹台惜颜再度挑眉,也再度捏了捏扶笙的脸,嘴里低嗤,“臭小子这副皮相倒还不错,就是不知道璇丫头长得怎么样。”   扶笙嘴角抽了抽,难道现在不该是气氛凝重,潸然泪下的时刻么?   澹台镜哼哼道:“璇丫头自然是长得像你,只不过,她可比你强多了,哪儿像你,练个功把自己弄成那副样子,害这两个孩子在魏国白白受了这么多苦。”   “爹——您就少说两句吧!”澹台惜颜有些哭笑不得,“当初在魏国的时候,环境恶劣,再加上刚生下这两个孩子没多久,我身子虚弱,又急于练功意图保护他们姐弟俩,这才造成后来的走火入魔,其实也怪不得我。”   澹台镜懒懒瞥她一眼,“对,怪不得你,要怪,就怪当初你瞎了眼非要看上先帝那种背信弃义的男人。”   “这不正好!”澹台惜颜两手一摊,“他利用我去镇压诸侯国,我便倾他的国,占他的九重宫阙,夺回属于我的一切。”   “你倒是看得开。”澹台镜蹙眉恨声道。   “不看开,你要我如何?”澹台惜颜翻了个白眼,“如今我女儿是帝王,儿子是权倾天下的秦王,先帝便是死了也得在地下看着我巫族将神权与皇权一手掌握,他若泉下有知,定是恨不得将我大卸八块,挫骨扬灰的,晓得他在下面过得不好,那我便放心了。更何况我也是死过一次的人,再大仇再大怨也过去了这么多年,不值得为了那种人整天苦着一张脸,我有儿子和女儿就够了。”   澹台镜一哼,这一次却是什么话都没有说。   听到这些,扶笙才恍惚间感觉到眼前这个母亲是真实存在的。   心神再次一震,扶笙讷讷开口,“娘。”   “诶,乖儿子。”澹台惜颜笑着摸摸扶笙的脑袋,感慨道:“都长这么大了,若是小时候,你这一声娘,我可得掏个糖果给你,如今你这一喊,我却一时不知道给你什么了。”   “我什么也不要。”扶笙摇摇头,晓得娘还活着,这已经是上天给的最大恩赐了,他如今什么都不缺,要来也无用。   澹台镜恨铁不成钢地瞟了一眼扶笙,“都要娶媳妇儿的人了,还不趁机讨点好处,你平常对付外人的那些霸气呢?怎么这时候变成绵羊了,还是得了瘟病的绵羊。”   澹台惜颜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爹,子楚这是还有些无法适应我没死这件事,你让他多缓缓。”   “哼!”澹台镜眼一斜,“再缓,他媳妇儿就快要跟别人跑了。”   澹台惜颜这时才反应过来扶笙竟然要大婚了,忙问:“子楚看中的事哪家姑娘,品性如何?”   季黎明终于回过神来,看着这一家子看似在斗嘴,实际上气氛其乐融融的场景,赶紧上前来,恭敬一礼,“见过伯母。”   “嗯?这位是……?”澹台惜颜面露不解。   “他是季二少。”扶笙温声解释,“小时候在魏国王宫待过几年。”   “哦,原来是那个小子。”澹台惜颜恍然大悟,“没想到也长这么大了。”   “是啊伯母。”季黎明笑得灿烂,“早就听说伯母长得跟天女下凡似的,今日一见,哪里像天女,分明就是天女嘛!”   澹台惜颜笑道:“你这小子,一来就油嘴滑舌的,当心将来找不到媳妇儿。”   季黎明笑意更深,“今日一见伯母惊为天人,想必巫族内部美人不少,我将来的媳妇儿可就得靠伯母牵线搭桥了。”   “好说。”澹台惜颜挑挑眉,“等有机会,你告诉我喜欢什么样的,我给你挑一个。”   “那就先谢过伯母了。”季黎明笑意盈盈。   澹台逸一直黑着脸看着前面这几人交谈,好不容易等到没人说话,他才迅速走过来,看一眼澹台惜颜,又看一眼扶笙,蹙眉问:“族长,这一切是怎么回事啊?睿贵妃她……”   澹台惜颜面上始终挂着浅浅笑意,见到家主过来,她微微福了福身子,“按照家族辈分,家主应是我堂哥,以后便唤你一声‘大哥’了。”   家主一噎。   澹台镜懒得解释,扫了众人一眼,问:“那个小丫头和小子呢?”   大长老立即反应过来族长说的是阿紫和羽义。   指了指寒池宫殿方向,大长老道:“他们二人还在里面。”   “前面带路。”澹台镜一拂宽袖,衣袂带风地往寒池方向走去。   大长老三长老赶紧跟了上去。   那边再次从地上爬起来、鼻青脸肿的二长老也迅速去前面引路。   澹台惜颜看出了扶笙眉宇间的担忧,笑着宽慰道:“子楚你就放心吧,你娘我都死了的人,你外公也能给抢救回来,那两个人只不过是寒气入体一时承受不住昏迷过去而已,还难不倒他。”   扶笙闻言后彻底放了心。   看了依旧黑着脸的澹台逸一眼,澹台惜颜道:“大哥,我这大病初愈,肚腹里空得紧,能否给我安排一下?”   澹台逸立即回过神来,勉强扯出一抹笑,“妹妹说的哪里话,灵女回归,自该是要设宴为你接风洗尘的。”   “那就多谢大哥了。”澹台惜颜微微一笑。   “妹妹不必如此拘谨。”澹台逸客气回应。   想到澹台惜颜不惜置之死地而后生倾覆了扶氏王朝,让所有权利归属于巫族的隐忍,澹台逸突然觉得脊背一寒。   澹台惜颜既是灵女,那么其身上的本事也是不容小觑的,若是自己今后与她对立,只怕捞不到半分好处。   想到此,澹台逸不着痕迹地打了个冷噤,扫了一眼长老们都跟随族长去了寒池宫殿,他勉强笑着道:“妹妹先在这里等着族长,我这就下去让人安排接风宴了。”   “去吧!”澹台惜颜面上笑意温婉不变。   澹台逸转身走到千绝峰边缘,纵身跃了下去。   如今的娑罗台门前,便只剩下澹台惜颜、扶笙和季黎明三人。   季黎明是个嘴闲不住的话唠,见二人不说话,便开启话题,“伯母,子楚大婚,你跟不跟我们去?”   “自然要去。”澹台惜颜道:“璇丫头的登基典礼我没能亲眼见到,子楚的大婚我自然是要亲自去看一看的,不仅仅是观看大婚流程,更想亲眼见一见,究竟是怎样风华绝代的女子,能入得了子楚的眼。”   季黎明嘿嘿一笑,“子楚看中的女子,那自然是天下独一无二的,不仅容貌倾国之色,医术冠绝,就连人品也是万中挑一的。”   “哦?”季黎明这一番描述,愈发激起澹台惜颜的好奇心,“你这么一说,我就更想见一见这位未来的儿媳了。”   “放心吧!”季黎明拍着胸脯保证,“绝对能让伯母满意。”   “对了,子楚,大婚之期还有多久?”澹台惜颜看着扶笙问。   “半月多。”扶笙道:“娘若是能亲自到场,那是再好不过的,相信青璇要是知道了娘还在人世,肯定会比我还震惊。”   “这倒是。”澹台惜颜笑笑,“我可还没见过长大后的璇丫头长什么样呢,不过听你外公说起来,似乎性子同你一样也是冷清得很。”   “伯母,女帝长得可貌美了。”季黎明眨眨眼,挑眉笑道:“伯母是温柔型的,女帝是冷艳高贵型的,你们俩在性格上可是一点都不像,不过容貌都是顶尖儿的。”   澹台惜颜低笑一声后嗔道:“你这小子,三句话离不开油腔滑调,璇丫头既是女帝,那自然是要比我这个当娘的要有气势,我自然是替她高兴。”   “高兴就好。”季黎明愉悦地道:“伯母方才便说着肚子饿了,如今想必更饿,这地方实在过于寒冷,不适合长久待下去,要不,我们先下去吧,阿紫和羽义自有族长和长老们会照拂,我们便是等在这里也做不了什么。”   “说得也是。”澹台惜颜点点头,看向扶笙,“子楚,那我们现在便下去吧!”   “好。”扶笙点头应下。   三人一起走到下山的崖口边。   季黎明当先飞身飘了下去。   澹台惜颜忽然道:“子楚,要不你带着娘下去,正好我检查检查你修为如何。”   扶笙淡淡一笑,“好。”   说罢,他手臂轻揽住澹台惜颜的纤腰,足尖轻点,不过转瞬便到了地面。   睁开眼睛的时候,澹台惜颜清楚地看到季黎明还在半空没有落下来。   不敢置信地看了一眼扶笙,澹台惜颜惊道:“这一招,分明不是巫族的武功,倒像是语真族的瞬移,子楚你何时学会的?”   扶笙莞尔,“之前看人用过一次,便记住了招数。”   “你这记忆力也太好了。”饶是澹台惜颜见惯了大风大浪,也忍不住感叹,“竟然看了一次便记得住还能成功使出来,哎呀,果然是娘老了,跟不上你们年轻人的脚步。”   扶笙好笑道:“这一切都是遗传自娘的。”   这句话,让澹台惜颜心里说不出的舒坦。   展颜一笑,她道:“就知道你小子也是个贴心的,想必对我那未来的儿媳妇也是顶好的吧?”   恰巧季黎明落到了地面,听到澹台惜颜这一番话,立刻凑上来翻白眼,顺便告状,“伯母,你可快别提这两个人了,来灵山的那天,还在大街上接吻,搞得生离死别似的,连我都快看不下去了。”   “啧……”澹台惜颜上下打量了自家儿子一眼,略有疑惑地看向季黎明,“子楚的性子分明清冷得很,怎会这样放得开在大街上做那种事?”   季黎明呶呶嘴,“这就得问问当事人了。”   澹台惜颜又重新看向扶笙,扶笙只是淡淡一笑,并未多言。   心中却在思忖娘方才的那句话。   以前的他的确是性子清冷,不近人情的,可是遇到久久以后,特别是两人独处时,他恨不能化身欲焰将她吃干抹净,哪里还清冷得起来。   见扶笙不说话,澹台惜颜便知他是默认了季黎明方才的一番话。   眉心微蹙,澹台惜颜道:“不行不行,你们这一说,我便心痒痒了,不见到我那儿媳妇,只怕今晚都会睡不着觉。”   话落,澹台惜颜征求似的看着扶笙,“子楚,要不,我们连夜启程返回燕京?”   扶笙无奈道:“娘才刚出关,不适宜日夜奔波,多多休息才是紧要的,待你休息够了,我们再启程也不迟,反正久久就在那里,不会跑。”   “更何况……”扶笙又补充,“阿紫和羽义醒来后也需要一定的时间恢复。”   “那好吧!”澹台惜颜只得同意扶笙待在灵山好好休息几日再启程。   三人一齐朝着家主安排的接风宴上走去。   门口守卫的黑甲军早已经得到了通知,晓得走在前面的人便是圣灵大殿的主人,灵女,黑甲军们齐齐弯身行礼。   澹台惜颜笑着跟众人打了招呼,等扶笙和季黎明跟上来之后才与两人一起入了殿。   澹台逸正在亲自指挥着内侍摆放席位,见到澹台惜颜走进来,咧唇一笑,“妹妹稍等一下,我这边马上就好了。”   “大哥不必着急。”澹台惜颜摆摆手,“先前在千绝峰上,我不过是开了句玩笑话而已,倒也没有那么饿,我可不想因为个人私欲而扰乱了大哥的布置,到时候出了什么乱子,那我便成了罪人了。”   澹台逸立即道:“本就是为了妹妹的归来设的接风宴,你跟我还客气什么呢!”   四下扫了一眼,见开宴时间还早,澹台惜颜索性转身,对着澹台逸道:“既然大哥还在布置,那我便不再打扰了,待会儿开宴之前似乎还要去圣灵大殿祭祀是吧?”   澹台逸点点头。   澹台惜颜道:“那好,我如今先去寻个地方休息一下,等时辰到了,大哥记得安排人来提醒我一下。”   说罢,澹台惜颜看向扶笙和季黎明,“你们两个之前在阵法里待了不少时间吧?想必早就累了,不如随我下去,让人给你们安排房间休息,等开宴时间到了再来?”   “也好。”扶笙点点头,“都听娘的安排。”   季黎明笑着附和,“我也听从伯母的安排。”   澹台惜颜不再说话,带着两人走了出去朝着圣灵大殿旁边的缀锦殿而行。   扶笙心中原本有很多疑问想问一问娘,可转念一想,娘还活着,以后有的是时间朝夕相处,那些问题,以后再问也不迟。   季黎明就跟在扶笙旁边,见澹台惜颜走远才低声问扶笙,“子楚,晓得娘亲还活在世上是什么感觉?”   扶笙原本想开口,可是突然反应过来季黎明的生母是季太妃,自己说得太美好反而会引起他的伤心事。   收了心思,扶笙淡声道:“就是觉得有些意外。”   “仅此而已?”季黎明呆呆看着他。   “仅此而已。”扶笙面色肯定。   季黎明直犯嘀咕,“我还以为你会觉得很惊喜。”   懒懒瞥了季黎明一眼,扶笙提醒,“你脚下有条蛇。”   “啊?!”季黎明蓦然反应过来,低头一看,果然见到路中间盘着一条小花蛇,险些被他一脚踩上去。   见了鬼似的赶紧闪避到扶笙的另一侧,季黎明后背冷汗涔涔,“子楚,灵山是不是到处可见毒蛇毒虫啊?”   “后山专门有万毒谷,这蛇是从那儿爬上来的。”扶笙道:“万毒谷应该是用来历练族中子弟顺便为修炼提供至毒的地方。”   季黎明抓抓脑袋,“我们来的时候怎么没见到?”   扶笙耐着性子解释,“后山并非只有我们来时的哪一条路,还有好几个出口。”   季黎明恍然大悟,尔后又陷入了迷茫,“子楚,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份了?”   扶笙顿了脚步,在一旁的石桌旁坐下,挑眉望向季黎明,“什么身份?”   “自然是你在巫族的身份呐!”季黎明道:“我虽然不知道灵女是什么身份,但是听上去好厉害的样子,既然你娘亲是灵女,又是族长的亲生女儿,那你和女帝是不是在巫族也有着举足轻重的身份?”   扶笙面带笑意,假装冥思了好久,最后开口,“我也不知道。”   季黎明“切”了一声,“你怎么可能会不知道,我一看到家主听闻你是族长的亲外孙那句话时的黑脸程度,就知道你和女帝在灵山的身份不会差,况且你刚才晓得你母亲还活着的时候,并没有表现得过多震惊,这就表明其实你一早知道了自己的身份,更有可能……你一早就知道了你母亲还活着。我猜的对不对?”   “勉强对。”扶笙答。   “什么叫勉强对?”季黎明瞪他一眼,“对就对,错就错,你说个模糊不清的答案,简直是要逼死人。”   那边澹台惜颜发现这二人没有跟上去,索性又转身走回来,看了看坐在石凳上的二人,问:“你们俩是不是累得走不动了?”   “是啊。”季黎明软绵绵道:“伯母,子楚老是欺负我,你可得替我欺负回去讨回公道。”   澹台惜颜低嗤,“你这臭小子,说话口无遮拦的,既是子楚欺负了你,你应该找我那儿媳妇欺负回去才是,让我一个当娘的,如何替你讨回公道?”   “快别提了。”季黎明整个人大虾米一样趴在石桌上,“我那表妹就是个不争气的,对谁都狠,唯独一遇到子楚,就软得跟坨棉花似的,还欺负子楚?子楚不欺负她就算不错了。”   澹台惜颜笑着看了耳根处有些薄红的扶笙一眼,忍俊不禁地道:“依我看,这样也挺好,说明人家小夫妻俩恩爱。”   一提到这个,季黎明就更加没精神了,“伯母,你说给我介绍媳妇儿,什么时候能看到?”   澹台惜颜没想到季黎明真把这句玩笑话放在了心上。   她想了想,道:“在这地方,我那些个侄女多了去了,个个都是貌美如花的,你若真喜欢,带你看一看也无妨。”   “有没有不会巫术的?”季黎明继续无精打采。   “这个真没有。”澹台惜颜郑重地摇摇头,“族中子女若是不会巫术的话,出去岂不是要遭人笑话还得受人欺负?”   “那还是算了。”季黎明想到方才那条小花蛇,早想到巫术常年于毒打交道,他顿时浑身一个激灵,讪讪笑道:“伯母就当我刚才说梦话而已,不必将这么件小事放在心上,找媳妇儿什么的,以后有的是机会,眼下并不天时地利人和,机缘不对。”   “那随你。”澹台惜颜看出了季黎明的担心,笑着道:“以后你若是发现了巫族女儿的好,想娶一个回去,伯母再帮你张罗张罗。”   季黎明低声嘀咕,“又不是每个巫族女子都像伯母这般温柔。”   扶笙淡淡睨他,“我怎么不知道,你竟然会喜欢温柔的女子?”   “倒也不是。”季黎明如实道:“就是怕太凶的,一言不合对我用巫术,那我岂不是得像表妹说的那般,娶了个母老虎回去?”   “好了,你们都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了。”澹台惜颜打断两人的话,“缀锦殿有现成的房间,你们俩快过去休息,等开宴时间到了,自有人前来传话,阿紫和羽义一醒来,我们可就要启程回燕京了,不补充好体力怎么行?”   扶笙点点头,不再多话,站起身与季黎明一起去了内侍准备好的房间内休息。   ==   与此同时,燕京城医师府内。   荀久用了饭之后与千依一同坐在房内刺绣。   “今天是第四天了。”千依绣了一会儿,时不时抬起头看向窗外,心中总觉得不安。   荀久头也没抬,继续手上的动作,问她:“你说的是表哥和阿笙离开燕京城的时间吗?”   “这是其中一件。”千依道:“七嫂可还记得那日大司马说要在三日后给所有人一个交代?”   千依这一提醒,荀久才惊觉过来这几天都沉浸在想念阿笙的思绪中,竟险些把这件事给忘了。   “今日是四弟天。”荀久蹙眉低喃了一句,缓缓将绣绷放下站起身来,“要不,我还是亲自去一趟季府吧,免得这么等下去也不是办法。”   “我就不陪你去了。”千依低垂下脑袋。   “不用你陪。”荀久知道上次季黎川的行为给千依造成了不可磨灭的阴影,虽然到最后什么都没有发生,可毕竟过程是让人曾经绝望过的。   千依是个正常女人,会觉得无法释怀再正常不过。   思虑一瞬,荀久安慰道:“你也别多想了,等表哥回来以后,我们几人再想个办法让季黎川还你清白。”   千依绞着衣袖,半晌没答话。   荀久也不准备再多说,抬步出了门,才刚刚走出月形拱门,就见北炎脚步匆匆往这边来,神色十分焦急,见到荀久,他也来不及愕然,直接道:“久姑娘,大司马他……”   荀久神色一紧,“大司马怎么了?”   “大司马……”北炎声音有些抖,好久才道:“死了。”   ------题外话------   嗷嗷,终于可以带着麻麻回去了   ☆、第019章 花魂契约,纸铺秘密(一更)   “死了?”荀久骇然失色,重复着问北炎,“你……你可别开玩笑!”   “姑娘……”北炎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液,急急道:“小的哪里敢说半句假话呀!我也是得到了秦王府隐卫的准确消息才敢来通知您的,隐卫说,大司马在三个时辰前入宫辞官,顺便把二老爷宗正寺卿和三老爷太仓令的两个官位也给辞了,并言明季氏从今后退出朝堂,举族搬迁回祖籍三川郡,现如今季府内都炸开锅了。”   荀久设想过大司马会给出的很多种答复,却万万没想到他会以死来逼迫季氏连根退出朝堂,退出燕京,甚至是……退出历史舞台。   这一次,面上的惊骇之色怎么都压不下去。   荀久喘了口气,迅速吩咐北炎,“让阿木备马车,我马上去季府。”   北炎飞快转身往大门边而去。   荀久拖着身子回到房间。   千依已经停止了刺绣,整个人看起来有些心神不宁,见到荀久进来,忙起身问:“七嫂,你这是怎么了?”   “千依……”荀久长长叹了一声后看着她,“你可曾有过一刻把大司马当成外祖父的?”   千依闻言后眉心蹙拢,良久,点了头。   “那日哥哥带着我出来的时候,他在亭子里和大司马的那些话,我全都听见了,也是那时候,我才知道大司马这些年一直都活在愧疚中,一直对季太妃私换皇室血脉这件事耿耿于怀,我也看得出来,大司马其实很想与我相认,可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无论错的对的,早就成了定局,即便是现在晓得了真相,也只能是颠覆心中的认知,要真正做到相认并毫无隔阂地相处,那是不可能的。”   荀久听到千依这么说,直接把已经涌到喉咙口的话咽了回去,她原本想告诉千依,大司马为了给所有人一个圆满的交代,用一条命来让季氏的繁华谢幕,可既然千依心里对季博然存了那么一丝不忍,那她还是暂时不要说出来了。   “七嫂,你怎么会突然这样问?”千依从荀久这句话里嗅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紧张地看着她。   “没什么,随便问问。”荀久笑笑,又道:“我这就准备去季府了,回来是想告诉你,我想念你做的饭菜了,待会儿记得帮我准备。”   千依愕然,“七嫂不是才用过饭?”   荀久干咳两声,一本正经地道:“刚才没吃饱。”   “那好吧!”千依有些哭笑不得,“你早去早回,我会尽快给你备饭的。”   “那我走了。”荀久冲她挥挥手,声音落下人也除了渺风阁。   来到大门边,阿木已经将马车准备好。   荀久吩咐了北炎若是待会儿千依问起,千万不能告诉他有关大司马过世的消息。   得到了北炎的再三保证后,荀久才放心地坐上马车直接去往季府。   这一路上,她心里都忐忑不已。   穿越到这个世界以来,她到目前为止接触过的人并不多,真正佩服的人也不多,季博然便是其中一个,她曾以为季博然会让季黎川公开给千依道歉,或者想到两全其美的办法解决这件事,可结果却大大出乎她的意料。   或许,季博然考虑的根本就不是千依这件事,他考虑的是当初先帝明知祖母绿上有毒,还非要特地赐给季太妃,就说明先帝曾经有铲除季氏的想法。   季博然是个聪明人,既然意识到了这一点,那他肯定会认为女帝也继承了先帝的想法,也想找到机会便将季氏一锅端。   故而,他选择了死。   季博然一死,便再没有大司马,季氏等同于塌了半边天。   然而事实上,季博然更狠,不仅他辞了官,还把两个儿子在朝中的官位也给辞了,准备连同旁支举族迁回祖籍三川郡,再不涉政入朝堂。   这样一来,季氏仅剩的另外半边天就全部崩塌了。   一个大族数十年的繁华,就此落幕。   这样自杀式的做法虽然残忍,却是保住季氏的唯一办法。   想到这里,荀久不由得感慨,阿笙和女帝分明是没有要铲除季氏的想法的,反而还要借着季氏与魏国王室的关系来威压诸侯国,可大司马却从季太妃那串祖母绿上面感觉到了危机,故而先自斩双臂。   可惜的同时,荀久还觉得可悲。   季博然兢兢业业一辈子,到头来却因为这么一件事而不得不用死来全季氏亏欠季黎明和千依的债。   马车没多久就到了季府大门前。   阿木敲了敲板壁。   荀久知道他是在说季府到了。   “好,我知道了。”荀久应了声,却没有急着撩帘下马车,一直坐在马车里深呼吸,定心神。   阿木知晓荀久的脾性,也不催她,只安静地站在马车旁边。   良久过后,荀久终于鼓起勇气撩帘下马车。   入目一片缟素,季府的动作极快,门口已经挂上了白灯笼,白绸拉满廊檐,似乎连空气中都飘荡着哀戚的味道。   脚步有些沉,荀久站在大门前,一直定定看着门楹上的牌匾,直到季府管家出门来打了声招呼。   “久姑娘,您来了?”   荀久拉回思绪,收回视线转而看向管家,只见他双眼红肿,眸中布满血丝,就连说话都带着浓重的鼻音,很明显是哭过的痕迹。   “里面情况如何?”荀久低声问。   “不容乐观。”管家唉声叹气,“听闻两位老爷辞了官要举族迁出燕京城回祖籍,三夫人正在因为分家产的事与二夫人在院子里大吵呢!”   荀久没有心思去关心这些只会躲在后宅勾心斗角的女人,又问:“大司马是如何去的?”   管家闻言,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再次落了下来,他赶紧抬袖抹去,哽咽着道:“寿终正寝。”   荀久愕然,几乎不敢置信,“怎么会是寿终正寝!”   管家肯定地点点头,“老太爷似乎一早就意料到了自己没剩下多少日子,早已经留下了遗嘱,临终前吩咐老奴一定要等到二少回来亲手交给他。”   “带我进去!”荀久还是不敢相信。   她原以为季博然是自杀,却没想到是寿终正寝,简直太让人匪夷所思了,好在她略懂得验尸,待会儿进去了一看便知。   管家知道久姑娘与二少关系匪浅,此刻闻言,二话不说便带着荀久往大门里走。   荀久一言不发,紧抿着唇跟在管家身后,所经之处全是一片冷白,在这本就清寒的冬日里,看起来极为萧索凄清。   灵堂设在正院里。   荀久过去的时候,能听到外面跪了一众丫鬟婆子哭灵,而灵堂里本该属于儿媳哭灵的位置上,却不见二夫人和三夫人。   荀久冷笑一声,抬起脚正准备走进去,却听见后面有匆忙的脚步声传来。   管家显然也是听到了,顿了脚步回过身,见到是门房处的小厮,他微微蹙了眉,问:“何事如此慌张?”   那小厮喘了口气才道:“管家,大少回来了。”   “大少?”管家满脸震惊。   季家大少爷季黎青,前不久听闻会稽郡的外祖母身子不适便主动向老太爷提出前去侍疾,没想到他竟然赶在今日回来了!   震惊归震惊,管家还是不能失了礼数,忙吩咐小厮,“赶紧去通知二夫人……”想到二夫人正在和三夫人吵得不可开交,管家立即改口,“赶快去通知二老爷!”   小厮迅速去找正在带着人安排后续事宜的二老爷。   管家回过头来,面上略带歉意,“久姑娘,实在是抱歉,大少回来了,老奴得去外面迎接,您若是想见老太爷遗容的话,尽管去灵堂,如今老爷夫人们都还没过来,想来不会有什么事的。”   荀久点点头,“既是季大少来了,那你只管出去迎接便是,不必顾及我,季府我也来过几次,不算太陌生。”   管家眉心逐渐舒展开,“那就对不住久姑娘了。”   说罢,管家带了几个人匆匆往大门方向而去。   跪在灵堂外哭灵的丫鬟婆子们得见荀久过来,都纷纷想起断了一只胳膊又毁了容的四姑娘,而造成这一切的,是荀久手上那些骇人的虫子。   想到这里,众人身上直冒冷汗,不约而同地往旁边倒退了几步以期离荀久远一点。   荀久不着痕迹地扫了众人一眼复又收回视线,想着只怕季芷儿这件事以后,外面又会有传言说她是毒妇了。   不过这样也好,以后她的大名便具有一定的威慑力了,想来一般人还不敢主动招惹她。   走进灵堂,走近棺木,荀久一眼便看见季博然安安静静地躺在里面,面上一派安然祥和,没有中毒迹象,也没有挣扎过的痕迹,深蓝色寿衣将他整个人衬得慈祥无比。   没了往日的不苟言笑,也没有年轻时战场上的凛冽肃杀之气。   此时此刻的季博然,只是一个终于了了毕生心愿寿终正寝的老人。   荀久鼻尖有些酸,她哽咽了好久才道:“音容宛在,浩气长存。你是季家的另类,季家的英雄,亦是季家最了不起的人,如若那个世界有净土,愿你永得安息。”   已经确定了季博然的确是寿终正寝,并非刻意自杀,也并非他杀。荀久不欲再看,匆匆一瞥之后迅速移开眼睛,仰头看着灵堂顶棚,好不容易才将眼眸内的湿意压回去。   季黎明如今还在灵山,她不知道等他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会是何种表情。   季博然是季黎明在这个家活下去的唯一信仰,如今信仰没了,他是否会心痛,是否会接受不了,是否会从此一蹶不振?   这些问题,荀久无法想象,也不敢想。   季黎明那样一个性情开朗的人,才刚刚承受了逆天身世的沉痛,便又迎来最亲近的人离世的消息,他能否同之前一样安然挺过去?   外面有一众人的脚步声传来,荀久回拢思绪,偏头一看,见到当先一人身着浅蓝色丝罗袍,外罩软缎披风,两道修眉入鬓,衬得面容秀美绝伦。   荀久不用想,也知道这位就是前不久去了会稽郡二夫人娘家的大少爷季黎青。   季黎青此刻满脸焦急,待入了灵堂,瞧清楚了躺在棺木内的老太爷时,顿时双腿一软,对着漆黑棺木跪了下去,嘴里颤着声音喊:“爷爷——”   这一喊,眼泪便止不住了,落雨一般直往下坠。   管家暗自叹了一声,就站在旁边默然不语。   这种时候,任何人哭都没有错,也没有理由去劝慰。   季黎青显然接受不了这个事实,哭得声音嘶哑,满脸悲情。   良久过后,他才抬起头,用含糊不清的声音问管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管家无奈地低声道:“大少,老太爷是寿终正寝。”   “怎么会……”季黎青站起身来,看着棺木里的老太爷,“爷爷身子骨硬朗,我去会稽郡之前,府医还曾说爷爷这副身子,便是再活个十年八年都不成问题的,怎么我才走了一个月不到,爷爷就走了?”   管家默默垂下了头。   大少走后,季府的确发生了很多事,并非三言两语说得清楚的。   季黎青抬起朦胧泪眼,扫了一眼四周,没见到老爷夫人们,顿时面色生怒,呵斥道:“这种时候,爹娘、三婶娘和三叔怎么能不在灵堂!”   管家又是一阵哑然。   得知老太爷过世的时候,二夫人正在季芷儿院子里悉心照顾她,季芷儿显然也是接受不了爷爷过世的消息,一时情绪波动,牵扯到了伤口直流血,二夫人让人去请府医,而那时候的府医正在给季三少敷药,赶不及过去。   季芷儿的伤口片刻耽误不得,二夫人再三权衡之下只能亲自去三房那边请府医。   二夫人却死活不放人,说府医是她一早就请去给季三少看诊敷药的,如今药敷到一半,哪有中途离开的道理。   本来就因为老太爷的过世而心烦,再遇上这样的糟心事,二夫人说话的语气便加重了些。   三夫人因此不休不饶,两人一架吵起来,后来也不知为何,竟会从府医扯到了分家产的事上来。   丫鬟婆子们劝阻不住,两位老爷又都在匆忙指挥着下人们准备丧殡事宜,没时间赶过去,只能任由那二人一直争吵。   想到这里,管家勉强宽慰季黎青,“大少,两位夫人和老爷还在安排丧殡事宜呢,暂时赶不及过来,待会儿……”   季黎青红着眼眶,怒道:“那些事不是该由管家你去安排么?作为儿子儿媳,这个时候不在父亲的棺木前守灵,他们一个个的,究竟想闹什么!”   季黎青进门的时候便隐约听到几个多嘴的丫鬟提了两句。   他是个聪明人,转瞬便明白了这其中的关键。   此时此刻听到管家为母亲和三婶娘开脱,他不由得怒从心来,厉声道:“你快去,让他们全都来守灵!”   管家一个激灵,看了荀久一眼后抬步跑了出去。   季黎青好不容易才压下一口气,整个人都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中,目送着管家出了灵堂以后才缓缓收回视线。   转眸之际,季黎青的余光不经意瞟见了站在一旁的荀久。   只见眼前的女子纤腰袅娜,双眉似初春柳叶,眉下一双潋滟眸,似天际星子洒落其间,明秋水润,翠袖半笼纤纤手。   季黎青此时泪眼朦胧,并不太看得清荀久的长相,只觉得眼前的人浑如花中之魁,绝胜九重仙娥。   呼吸窒了窒,季黎青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来,抬袖抹了泪,缓步行至荀久跟前,恭敬揖了一揖,温声道:“不知这位姑娘是?”   荀久回头,冲他笑笑,“我叫荀久,是季二少的朋友,今次听闻老太爷寿终正寝,特来吊唁。”   “原来是久姑娘。”季黎青面上更添恭谨之色,他从前最是佩服荀谦那一身医术,也因此,他没有听从爷爷和爹的嘱咐习武练剑,反而整天苦心钻研医术,以期将来能成为像荀谦那样悬壶济世的名医。   此刻得知眼前的人便是荀谦的女儿,季黎青心中竟有些雀跃,仿若找到了知己一般。   微微一笑,他道:“久姑娘想必是大老远赶过来的,可曾用过饭了?若是没用,我这就让人给你安排。”   “大少客气了。”荀久摇摇头,“已经来过灵堂,待会儿上完香,我便回去了。”   听到她就要回去,季黎青心中有一阵小小的失落,可转念想到自己府上此时乱哄哄的样子,不由得暗自一叹,将挽留的话咽了回去。   荀久不再说话,走到香炉前点燃三炷香插了进去,又双手合十默念祈祷了一番才回过身来与季黎青告别。   季黎青本应为老太爷的过世伤心欲绝,却出于礼貌,面上始终挂着笑意,说话的声音虽然嘶哑,却处处透着礼貌和恭谨,这让荀久有些错愕。   季黎青和季芷儿是亲兄妹,荀久原想着季芷儿那副德行,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品性过关的好兄长,可自季黎青踏入灵堂开始到现在,荀久看了他的一言一行,根本不是在作假。   他进灵堂时在棺木前落下的眼泪,听到管家汇报时面上的怒意,见到她时神色间的谦恭,真真实实而存在。   心中好笑,荀久想着季家的人果然如她之前猜想那般,个个都挺有特性的。   “久姑娘见谅,今日府中忙碌,无法安排人送你回府。”季黎青嘶哑却带着温和的声音传过来。   荀久摆摆手,“送我就不必了,我自己能回去。”   说罢,荀久不再过多停留,抬起步子就出了灵堂。   季黎青一直目送着她的窈窕身影消失在外面的廊檐拐角处才慢慢收回眼,压了压有些躁动的心,继续跪在棺木前。   ==   荀久回到医师府的时候,千依果然已经备好了精致的饭菜。   荀久摒弃自己在季府见到的一切,脸上挂着笑容走进去,道:“你动作还挺快的。”   千依莞尔,“从前跟在颜硕公子身边的时候,我除了学得琴棋书画之外,还学得一身厨艺,没想到如今竟派上了用场。”   荀久见她言笑晏晏的模样,本不想将季博然去世的消息告诉她,可心中却觉得早说晚说都是说,无论如何她都会知道,还不如早些把实情讲出来,趁她现在对大司马并无多少亲情。   端起千依盛了汤的小碗,荀久轻轻喝了一口。   千依小声问:“大司马是如何给答复的?”   荀久吞咽了一下,好久才慢慢道:“千依,大司马寿终正寝了。”   为荀久布菜的那只手僵在半空,千依整个人都愣住。   荀久早就料到她会有这样的反应,索性先不劝慰,看她后续如何。   前后不过片刻,千依便回了神,这一次声音却是沉了不少,“哥哥知不知道这件事?”   “季黎明远在灵山,而大司马是三个时辰前过世的,就算是最快的隐卫,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消息传到灵山,所以,他现在还不知道。”   千依低垂着眸,常常的睫毛有些颤,自嘲地笑笑之后满目希冀地看向荀久,“七嫂平素最喜欢开玩笑了,可这一次,却让我险些相信,只能说,你的口才是越来越好了。”   荀久抿唇不语。   千依又道:“哥哥都还没回来,大司马怎么可能会撇下他最宠爱的孙子先去呢,七嫂你说是不是?”   荀久没说话,低头吃着饭,喉咙却像被人掐住一般,什么都咽不下去。   千依吸了吸鼻子,继续拿起筷子给荀久布菜,嘴里笑道:“七嫂你快吃,吃完了我去厨房刷碗,哦对了,前两天你说要在后花园里开垦几块药田,招桐忙着照顾云水斋的生意,柳妈妈忙着处理府中琐碎家事,夏堇她们几个才刚刚新来,许是不懂,不如由我去,从前我们几个还住在那边宅子里的时候,我便亲自照顾过几日药田,勉强还记得些,等刷了碗我便去。”   荀久还是没说话,也不进行劝阻。   她心中很明白,千依这是在拼命找事情做以遣散心中的哀恸和焦虑。   千依之前因为颜硕的死而受到巨大刺激人格分裂,这一次虽然没有那么大的刺激,可若是不把心中的那些“想不开”排遣完,她说不定会复发。   想到这里,荀久点点头,“好,你要去,那待会儿我陪你去。”   “不,不用了。”千依赶紧摇头,“七嫂的香囊还没完成,再过几日,秦王殿下可要回来了,你若不在此之前绣好,等他回来了还在拼命赶的话,那多尴尬呀,开垦药田这种事,我一个人做就好,好歹以前我也是在农家长大的人,下地什么的,倒也难不倒我。”   听到她想一个人静静,不想自己去打扰,荀久再度叹息一声,只得点点头,“那好,待会儿你刷了碗之后去开垦药田,末了再把院内的花花草草修剪一遍,若是还觉得不够,顺便把衣服也给洗了。”   “诶……”千依应答得爽快,“七嫂放心,这些事我都是做惯了的,肯定给你一天之内全部完成。”   荀久目送着千依有条不紊地收拾好杯盘端下去,心中溢出一抹酸涩,不知是因为她此刻孤绝的背影,还是因为同情她前二十年流落民间的凄苦。   千依走了以后,夏堇匆匆进来,神色间露出几分惶恐,“姑娘,千依姑娘怎么会自己去了厨房刷碗?这些事……”   “不用管她。”荀久摆摆手,“也让柳妈妈不必阻拦,她心情不好,让她一个人静一静。”   夏堇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暗自想着莫非是千依做错了什么事被自家姑娘罚?   可转念一想,自家姑娘似乎从来不会因为小事而处罚任何人的。   带着满脸的疑惑,夏堇在荀久的挥手下退了出来。   荀久侧躺在小榻上,却没心思刺绣,脑海里全是季府的事情,她很好奇,大司马究竟留下了什么遗嘱,竟然不交给儿子儿媳,要交给管家,非要等季黎明回来才能拆开。   外面天气寒凉,屋里暖意融融,这样的天气,很适合睡觉。   荀久没想多久就觉得一阵困意来袭,打了个哈欠之后拉上薄衾盖在身上便沉沉睡了过去。   ==   灵山。   澹台惜颜在家主的安排下穿上了专属于灵女的庄重服饰进入圣灵大殿,一系列的祭祀流程之后,她终于得以回房重新换了一身衣服跟随家主去往设宴的芙蕖殿。   早有内侍去缀锦殿通知了扶笙和季黎明。   澹台惜颜进去的时候,这二人已经在席位上坐下。   笑着过去同扶笙打了个招呼之后,澹台惜颜转过身,见到季黎明面色不太好,关切地问道:“明小子,你这是怎么了?”   季黎明勉强扯出一丝笑,“伯母,我就是突然觉得全身不舒服,直冒冷汗,许是不适应灵山这种气候,过会儿就好了。”   澹台惜颜眯眼看了看季黎明,道:“都全身冒冷汗了还说没事儿?我看你应是方才在寒池被冻坏了。”   她说着,便施施然走到季黎明旁侧,“伸出手腕来,我给你看看。”   季黎明此刻唇线苍白,全身无力,也没精神反驳澹台惜颜,只得依言将腕脉搭在桌子边缘。   澹台惜颜伸出指腹轻轻扣上去,尔后收回来,轻叹一声,“我果然没说错,你是因为在寒池的时候被冻伤了,你们两个小子也真是任性,那是千年寒池,‘千年’两个字,你们以为是说着玩的?若非你们二人内功高深,早就被冻坏了。一般人莫说进入寒池宫殿,就连站在千绝峰上都会被活活冻死。”   “伯母,我没事。”季黎明虚弱地摇摇头。   澹台惜颜点了点季黎明的脑袋,嗔怪道:“都这样的还说没事,今日的接风宴你就别参与了,我让人带你下去好好睡上一觉,等你什么时候好了,我们再启程也不迟。”   “我真没事。”季黎明还在坚持。   其实在寒池的时候,他真没觉得有多冷,之前在缀锦殿也是睡得好好的,一觉到了开宴,可是进入芙蕖殿的那一刻,他突然觉得心跳得厉害,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总觉得心烦意乱,不多时便后背冒冷汗,紧接着便成了现在这副样子。   “让你去休息你便好好休息。”澹台惜颜微微蹙眉,“你若是不听话让病情严重了,可就耽误我回燕京看望儿媳的时间了。”   听到这里,季黎明紧绷的神情终于有了一丝松动,勉强扯了扯嘴角,“既然这样,那我便听伯母的。”   “这就对了。”澹台惜颜莞尔一笑,“你放心,你这个症状不过是寻常的伤风受寒而已,待会儿我会让人给你煎药,你好好睡上一觉,等醒来就好了,若是有什么想吃的,我也让人给你送过去,至于接风宴,这就是个形式而已,在不在场无所谓。”   “多谢伯母。”季黎明被芙蕖殿中侍女搀扶起来的时候,眼神虚弱地看着澹台惜颜,“那我这就先告退了。”   “去吧!”澹台惜颜笑着摆摆手,让人取来笔墨开了个方子拿下去以后才在扶笙旁侧坐下。   族长和长老们还在千绝峰上没下来,如今芙蕖殿内也只有澹台惜颜和扶笙母子二人。   短叹了一声,澹台惜颜道:“你说这小子,好端端地,怎么会突然病倒?”   扶笙好笑地道:“季黎明不是巫族人,没有那么多的修为护体,能进寒池出来再坚持这么长时间才发作,证明他的武功已经很不错了。”   “这倒是。”澹台惜颜赞同地点点头,“只不过这样一来,我想早些见到儿媳,只怕是有的盼了。”   “娘。”扶笙忍俊不禁,“久久就在那里,她又不会跑,你早晚都能看到,早一天晚一天有那么重要么?”   “你这小子,有了娘就忘了媳妇儿!”澹台惜颜伸出食指点了点扶笙的脑袋,“你敢老实告诉娘,来到灵山这么久,你就不想她?”   扶笙淡淡一笑,“不想。”   “真是个没良心的!”澹台惜颜低嗤,“你若敢学你那个不要脸的爹,我肯定替那姑娘打断你的腿!”   澹台惜颜嘴上虽然如此说,心中却再明白不过自己这个儿子自小就是个注重情义的,从小的环境造就了他冷清的性子,也注定他不会轻易爱上任何人,可一旦爱上了,必定会倾尽所有的全心全意对待那个人。   扶笙见澹台惜颜提起先帝时并没有满脸愤怒或者是几欲杀人的情绪,便知晓娘在经历了一番生死之后,早就把那些事情看开了。   娘说得对,她有他和青璇就够了。   思及此,扶笙轻笑,“娘要是打断我的腿,久久还不得伤心死。”   “你呀……”澹台惜颜哭笑不得,“就是个嘴上不饶人的,想必那姑娘在口头上吃过不少亏吧?”   扶笙但笑不语。   澹台惜颜一看便知自己猜对了,嘴角微微抽了抽,暗想着自己这么个豁达爽朗的性子,怎么会生出这么个毒舌的儿子来?   敛了情绪,澹台惜颜又道:“听你们说起,那姑娘应该是个世无其二的女子,否则也无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打动你了,既然这么完美,那身边觊觎的人肯定不少,你这臭小子竟然还不知道着急,万一真同你外公所说,等你回去后她便被人拐跑了,到时候看你上哪儿哭去。”   扶笙挑眉,“拐回来便是。”   澹台惜颜翻了个白眼,“你倒是挺有自信。”   扶笙道:“自然是信她不会背叛我。”   澹台惜颜委实好奇儿媳的模样,但眼下还在灵山,急也急不来,只得先喝口茶压下心头那一丝浮动。   抬眼看了看外面,族长他们仍旧没有下来。   澹台惜颜不由得好奇,“怪了,爹今日怎么这么慢,莫非是那两个孩子没能救活?”   扶笙眼眸缩了缩,迅速站起身就往外走,嘴里道:“娘,要不,我们一起再回千绝峰去看看,我有些不放心。”   澹台惜颜也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索性站起身来跟着扶笙往外面走去。   两人一前一后刚行至千绝峰脚下,就见到长老们陆陆续续飘落下来,大长老抱着昏迷不醒的羽义,族长抱着昏迷不醒的阿紫。   扶笙心思浮动,忙上前问:“外公,他们二人如何了?”   族长面色凝重,一时也没有过多解释,吩咐三长老,“快去安排房间!”   三长老匆匆去了。   澹台惜颜一见澹台镜面色不对劲,心中也跟着忐忑起来,但她心知眼下不是问情况的时候,只得拍了拍扶笙的肩膀,母子俩跟着族长快速去了三长老安排好的房间。   将羽义和阿紫各自放在一张小榻上,族长才转过身来,挥手屏退几位长老,又看向澹台惜颜,“惜颜,你快给这两个孩子把把脉。”   澹台惜颜片刻不敢耽误,迅速上前去探脉,两人的脉相都看完以后深深皱了眉。   扶笙面色焦急,“娘,可是有什么问题?”   澹台惜颜摇摇头,“我学习巫术与医术这么多年,从未见过如此奇怪的脉相,分明没有了脉搏却还气若游丝,说白了,就是阿紫原本已经死了,可魂魄却被一种东西牢牢拴在体内不让它出去,那种东西……我也说不上来到底是什么,说它强大吧,确实挺强,因为它让已经死透了的羽义也同阿紫一样被拴住魂魄,处于生死边界。可仔细一想,这东西似乎也只能让他们两个吊住最后一口气,并无其他作用。”   澹台惜颜说完,疑惑地看向澹台镜,“对了,爹,您见识广,知不知道阿紫体内有什么东西?”   “暂时没看出来。”澹台镜摇摇头,“我之前在娑罗台的时候,隔着精石门便感觉到外面有人的气息很不对劲,出来以后才发现竟然是这个叫做阿紫的女娃儿,我担心会生出什么变故,索性将他们二人一齐推下了寒池。”   扶笙这时才明白过来外公之所以要把他们两个推下寒池是因为察觉到了阿紫身上的气息很不对劲。   默然一瞬,扶笙问:“外公从何得知阿紫身上的气息不对劲?”   澹台镜捻了捻须,道:“这个女娃儿身上似乎有一种与灵山之气相抵触的气息,如若不是我及时将她推下寒池,她肯定早就因为承受不住两股气息的交击暴毙而亡。”   扶笙皱了皱眉,“阿紫没有七岁之前的记忆,我也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是什么,但我知道她后背上有个月形胎记。”   “月形胎记?!”澹台惜颜惊了一惊,尔后逐渐平静下来,对着扶笙和澹台镜摆摆手,“儿子,爹,你们俩先出去,我帮阿紫看一看,她后背上是怎么回事。”   扶笙深深看了阿紫一眼,跟随着澹台镜走了出去。   澹台惜颜关上门,转过来轻轻剥落阿紫身上已经被族长用内力烘干的衣服,果然见到阿紫后背上有一个弯月形胎记,且弯月中间的颜色在以肉眼看得到的速度变成浅紫色。   心中骇然,澹台惜颜重新替阿紫穿上衣服,打开门时,澹台镜和扶笙都还站在外面,两人齐声问:“如何?”   澹台惜颜面色凝重,“阿紫后背上的印记是花魂。”   扶笙不解,“何为花魂?”   澹台惜颜解释道:“这是一种契约方式,代表着阿紫曾经与人定下过生生世世的契约,无论她如何轮回,身上的印记始终犹存,只要契约她的主人出现,花魂印记便会加深,最终引导她找到那个主人,这种契约,只要主人不出事,她便不会死,即便性命垂危,也会在最后一刻被花魂保住一口气。”   扶笙默然。   阿紫的主人,难道不是郁银宸?   澹台惜颜看着扶笙,“你方才说阿紫没有七岁之前的记忆,是因为她被人用特殊手法封了记忆,花魂也跟着被封印了,但好在花魂没有完全被封死,在寒池里面的时候及时苏醒过来保住了阿紫,也顺便保住了羽义。”   扶笙眉头微皱,“这么说来,这一世的阿紫还没有找到她真正的主人?”   “可以这么说。”澹台惜颜点点头,“不过浅紫色的花魂可不多见啊,也不知道是什么花。”   扶笙不再说话了,他如今脑海里想的是之前在缀锦殿休息的时候做了一个梦,竟然梦到幻境里的南岷国,他看到一座叫做邀月宫的宫殿燃起了熊熊烈火,火光映红半边天,宫殿中心的白玉石台上,摆放着女王凤息的遗体。他还看到整个南岷国的国花蓝花楹在邀月宫失火之后于瞬息之间全部凋零,草木皆枯,整个国家顷刻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荒凉。   国破,不过一夕之间。   扶笙原本还想看看女王口中的“扶言之”最后有没有带着援军赶到王宫,可梦到这里就已经醒了,具体细节也忘了个七七八八,只觉得举国上下的蓝花楹在顷刻之间全部凋零的画面极为苍凉。   拉回思绪,扶笙想着自己那个梦境一定是假的,因为现今的岷国每年都有大片蓝花楹开花,见过的人都说美。   如果真如梦中那样,蓝花楹因为女王的驾崩而凋零死绝,那么如今岷国早就没有蓝花楹了,即便有,也不会有人见到它开花。   “儿子,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正所谓母子连心,澹台惜颜一看扶笙出神便知他有心事,温声问道。   “没什么。”扶笙摇摇头,又问:“娘可有办法让阿紫和羽义快些醒过来?”   “如今用不到我了。”澹台惜颜道:“我刚才剥落阿紫衣服的时候,花魂已经苏醒,会帮阿紫疗伤的,你就安心等着吧,一会儿她和羽义铁定能快速醒过来,而且是恢复如初。”   “那就好。”扶笙松了一口气。   澹台镜一直眯着眼睛,似乎也想到了什么,转过头来,意味深长地道:“惜颜,用花魂契约这种,似乎只在几百年前出现过,如今都不会有人愿意契约的了,你说这个阿紫会不会已经带着花魂印记转了几个轮回?”   “这我就不知道了。”澹台惜颜轻轻摇头,“若是有关巫族的东西,我能把老祖宗那个年代的细节也给你翻出来,可契约本身就不属于巫族范畴,几百年前,种族混乱,除了闻名于世的巫族和语真族之外,另外还有一些小族,虽然部族小了些,但实力也是不容小觑的,如今都过了几百年,要想追溯回去,的确是有些难。”   澹台镜想了想,“我记得你当年在去往魏国之前曾经发现了有关南岷国的历史,那些书卷都被你弄去哪儿了?”   提起这件事,澹台惜颜难得的眼眸中露出怒色,“快别提了,当年若不是因为先帝,我早就把那些史书誊抄下来。”   听到这里,扶笙突然想起自己曾经和久久去看过的那个纸铺,忙问,“娘,燕京西城那间纸铺里面的东西是你发现的?”   “可不是么?”澹台惜颜恨恨道:“那东西,是先帝登基不久的时候,我们俩一起发现的,据说里面不仅记载了南岷国的历史,还记载了女王成功治国的很多方法,先帝是马背上打来的江山,当时朝局不稳,他自然想急于求成,所以发现了南岷国的史书以后便想着早日学到里面的精髓。而那上面记载所用的文字全是南岷国古老的文字,我能勉强看得懂一部分,先帝大喜,立即弄了个密室,招了一批秀才进去誊抄史书,可让我没想到的是,他为了早日拿到全部史料,竟让那些秀才服用了一种能让人精神百倍,不分昼夜工作的药丸。一开始我不知情,以为秀才们是为了拿到更多的银子才会拼命工作,可后来看到一批又一批死了的秀才被秘密送出宫外我才知道先帝做了什么丧心病狂的事。”   “我本性就不拘泥于礼数,见到了这一幕,也不管他的身份是皇帝,直接在密室跟他大吵一架,先帝死不认错,我一怒之下只好用巫术将外面荷塘里的水引进来,把秀才们誊抄好的史料全部淹了。那时候,先帝许是还对我有那么一点情谊,也知道我正在气头上,也没实质性的惩罚我将我打入冷宫什么的,只是跟我冷战了半个月。”   说到这里,澹台惜颜冷嘲一笑,“我却不知道,当时的季淑妃趁着这半个月在先帝耳边吹了多少枕边风,致使原本就在气头上的先帝一怒之下听从了前两位大祭司的话要将我送去魏国当人质。”   “出宫的时候,我看见先帝远远站在城墙上目送着我离开,我知道他来了,可我早就在他登基时同意太后的要求封我为贵妃,另择太后娘家侄女立后时寒了心,在密室里吵的那一架,算是我与他关系彻底崩裂的转折。先帝本不知道我巫族灵女的身份,我下山助他,是因为我们巫族有一条祖训:非乱世不出,非遇明君不出。我一直以为自己选的是明君,可到头来才发现自己瞎了眼。”   听到娘这么说,扶笙对先帝的恨意又加深了一层,抿了抿唇,他问:“娘,那你……可有爱过那个男人?”   澹台惜颜无所谓地一笑,“他是我自己选定的所谓‘明君’,要说我对他,爱恐怕谈不上,算起来,打江山的时候我是他的军师,登基的时候我便成了他的垫脚石,成功坐上宝座以后一脚把我踹开拥别的女人入怀,早知道的话,我一直做军师多好,等到他登基以后还可以功成身退。”   澹台镜哼哼两声,“说来说去还不是怪你眼瞎,没看清楚那个男人的秉性,早知道我就拦着你不让你出山了。”   “爹——女儿知道错了。”澹台惜颜忍俊不禁地道:“那时候女儿才几岁啊,又从未触及过男女之情,更何况他是女儿下山后接触最多的男人,从战场到朝堂,从边境到燕京,除此之外我很少接触过别的男子,哪里分得清好坏啊,再说了,我们一起打江山的时候,他对我的确也是很好的,我当年会爱慕他,也正常,可我并没有沉沦不是么?得知他要把我送去魏国当人质以后,我便想着要中途逃脱回灵山,再不管燕京朝局今后如何动乱。可我没想到的是,半路上竟然发现自己有了身孕。”   说到这里,澹台惜颜眼眸温和地看着扶笙,笑道:“你和璇丫头便是上天赐给我的福星,得知你们的存在以后,我打消了中途走人的念头,乖乖去了魏国,这才有了后来的事。”   澹台惜颜说得很无所谓,澹台镜却听得头顶冒烟,“巫族女子怀孕期间修为尽失,甚至比普通孕妇还要虚弱,你那时候竟然没想到传一封信回来?”   “条件不允许。”澹台惜颜怯怯地看着自家老爹炸毛的样子,强忍着笑意,“再说了,我如今不是生龙活虎站在你面前么?”   澹台镜一双老眼险些要把她瞪穿。   澹台惜颜吐了吐舌头,心中却在感慨,那时候并非她不想通知灵山的人,而是她失去了一切修为,便失去了与巫族人用巫术联系的本事,她每天昏昏欲睡,睡醒了就孕吐,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哪里还能传信回灵山。   “你简直是要气死你老子才肯罢休!”澹台镜恨铁不成钢地瞪了澹台惜颜一眼,胡子气得一翘一翘的,“你看看璇丫头,她可比你坚强多了,在魏国遭受了那样的非人待遇都能活下来,还练就了一身本事。”   “是,爹说的太对了。”澹台惜颜连连点头,“璇丫头比我这个当娘的厉害,还不是多亏了爹那些年百忙之中去了魏国暗中教她修习巫术。”   这句话还算中听,澹台镜眉目逐渐舒展开来,又道:“不过这样也好,如若不是那些年的历练,他们两姐弟怎么可能会有今天的成就?”   父女俩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澹台惜颜自然不会抵触澹台镜,无论他说什么,她脸上始终挂着笑意,点头称是。   这时,后面的房门被人轻轻推开,阿紫的声音当先传了出来,略微带着些许迷茫,“殿下,发生什么事了?”   ------题外话------   下午二更,然后改错别字【捂脸】   ☆、第020章 家主被罚,启程回京(二更)   听到声音,扶笙立即转过身来,就见到阿紫笔直地站在门后,整个人已经恢复如初,气色极好。   眸光一动,扶笙问:“你现在感觉如何?”   阿紫想了想,“刚开始的时候,迷迷糊糊感觉到刺骨的冷,后来也不知为何就不冷了。”   说到这里,阿紫突然想起来自己之前和羽义一同被莫名其妙扔下了寒池。   神色一怔,她赶紧转身望向房里,羽义也已经苏醒过来,看着她微微一笑。   扶笙见到这一幕,心知两人都被花魂以最快速度治好了,他有些不解,按理说来,有契约的人只是阿紫,羽义又没有,花魂怎么会连同羽义一起给救了?   扶笙疑惑地看向澹台惜颜,澹台惜颜看穿了他的心思,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澹台镜苍劲的声音响起,“小丫头,你如今感觉怎么样?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并没有。”阿紫摇摇头,恍惚间反应过来定是前面这几人救了自己,赶紧盈盈一福,“阿紫谢过诸位的救命之恩。”   扶笙淡淡一笑,“别客气。”   指了指旁侧的澹台惜颜,他朗声道:“这是我娘。”   阿紫早就知道了睿贵妃还活着,且她一直就是清冷的性子,此刻闻言,也不过是觉得有些讶异,转瞬便恢复了平静,礼貌地给澹台惜颜行了礼。   羽义却霍然瞪大眼睛,险些没站稳摔在门槛上。   扶笙又指了指澹台镜,介绍道:“这位是族长,也是我外公。”   这一次,饶是阿紫心态再好也经不住这接二连三的消息轰炸,震惊的脸色久久无法平静下来。   羽义大喘一口气,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难以用言语描述的貌美妇人,惊道:“殿下的母亲,那岂不就是睿贵妃?”   澹台惜颜笑着摆摆手,道:“那都是几十年前的事儿了,你们就当记忆中的那个睿贵妃死了就行,跟着明小子唤我一声伯母便是。”   季黎明那样的身份,唤澹台惜颜一声伯母自然无所谓。   阿紫和羽义同时摇头,羽义道:“以后还是唤你夫人吧!”   澹台惜颜知道这两人的身份,也看出了他们神色间的尴尬,索性笑着应了,“也行,你们喜欢怎么喊就怎么喊,我本不是拘泥于这些小细节的人,怎么样都无所谓。”   阿紫点点头,余光却在不停地打量澹台惜颜,心中惊叹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殿下的母亲竟然容颜未老,这样的绝色姿容若是走出去,只要她不说,肯定没人能想得到她已经有了两个二十一岁大的孩子。   澹台镜从气息上感觉到两人已经完全恢复,他催促道:“既然恢复了就一起去芙蕖殿吃宴席,正好,人多热闹。”   阿紫讶异地看了族长一眼。   她可没忘记之前自己和羽义之所以被抓就是因为被巫族人误会杀了迟旻。   族长为何不责怪他们,反而还要邀请他们去吃宴席?   扶笙看出了阿紫心中的疑虑,淡声解释,“迟旻的死就是个误会,解开了也就没什么了,你们俩如今算是灵山的客人,他们自然是该要招待你们的。”   迟疑着点点头,阿紫同羽义对视一眼,两人迅速抬步跟上族长、扶笙和澹台惜颜。   一行人很快就来到了芙蕖殿,此时的殿内,众位长老已经就各自的席位坐下。   巫族是一个大种族,内部并非只有澹台氏一个家族,还有其他好几个姓氏的家族,只不过那些家族人员少,故而一个家族只有一个家主一位长老,澹台氏人员众多,有一个家主四位长老。得知灵女回归,今日所有家族的代表人物全都来赴宴了。   扶笙站在殿门口一眼扫过去,竟意外发现主位下首坐着个眼熟却又不该出现在灵山的人——璇玑阁主!   有些怔愣,扶笙偏头低声问前头的澹台镜,“外公,是你让人请璇玑阁主过来的?”   澹台镜显然也是经扶笙提起才意识到璇玑阁主也来了。   顿时垮下脸来,澹台镜面色黑成锅底,脚下带风地走到璇玑阁主身侧,没好气地瞪着他,“你来做什么?”   璇玑阁主扬扬眉稍,“我家七小子来接母亲,我这个做宗亲的,自然是来吃酒席庆贺。”   澹台镜哼声道:“老顽固的脸皮果然厚极,不请也能自来。”   璇玑阁主笑吟吟道:“你每次都这样说,可哪一次不是留我一顿饭才依依不舍地送我走的?”   “老不死的,满口胡言!”澹台镜宽袖一拂,人已经迅速坐在了主位上,铁青着一张脸,直看得众长老战战兢兢,唯有璇玑阁主依旧是一副事不关己的笑意盈盈模样。   扶笙看了璇玑阁主一眼,又看了澹台镜一眼,心中有些好笑。   澹台惜颜似乎对这一幕见怪不怪,按照内侍的安排坐在了璇玑阁主对面的位置,扶笙紧随其后,阿紫和羽义的席位,因为身份的关系便有些靠后。   澹台逸自从见到阿紫和羽义进来以后就板着一张脸,此刻得见二人入席,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看向主位上的澹台镜,蹙眉道:“这两个人杀了我巫族一员大将,族长让他们入席,是否有些于理不合?”   众位家主长老一听,纷纷想起来这两个就是前些日子被族员发现杀了迟旻被抓上山的那两位,顿时议论纷纷,都朝族长投去不解的目光。   今日本是灵女回归的接风宴,澹台逸却用这莫须有的糟心事开场,族长当即便黑了脸。   就连璇玑阁主都不着痕迹地蹙了蹙眉。   澹台氏的四位长老更是顷刻间变了脸色,原本四长老大老远去把璇玑阁主请来就是为了让他出面摆平这件事,没想到家主竟然在这么重要的场合提及,简直让人猝不及防。   阿紫和羽义则一致的平静面色,似乎在等着上首的族长发言。   族长懒懒瞥了一眼澹台逸,“身为澹台氏家主,不分青红皂白抓错了人险些让女帝身边的人命丧黄泉,是否太过于理不合?”   阿紫和羽义的身份,除了澹台逸和四大长老之外,其他家族的家主和长老都是不知道的,此刻听到族长亲口说出来,又见秦王没有反驳的意思,众人便都晓得这其中的关键了。   澹台氏出了个大祭司澹台引,澹台逸一向好高骛远,自然不甘心一辈子避世在灵山,意图把目标定在朝堂上,此番抓了女帝身边的人,想来定是想趁机威胁女帝做出关于神权世袭的让步来。   想通了关键点,其他家族的家主和长老纷纷垂首喝酒吃菜,假装不知情,毕竟秦王如今就坐在这里,而且,秦王是灵女的亲生儿子,灵女是族长的亲生女儿,算起来,如今的燕京朝堂都是巫族人的,澹台氏家主若是再想打燕京朝堂的主意,便等同于内斗。   巫族有极其严厉的族规,内斗的人,情节严重者是要被废去灵根彻底变成废人逐出灵山的。   对于巫族人来说,无法修炼就等于一生都背上了耻辱和污点,被废除灵根逐出种族更是生不如死。   四大长老你看我我看你,都在打眼神官司,就怕上面正襟危坐的族长突然开口要进行处罚,去寒池受刑也就罢了,后天还能通过休养调和回来,可若是真被废除了灵根,那简直比废人还不如。   想到这里,三长老立即笑着开口,“族长莫见怪,家主只是对于迟旻的死一事无法释怀而已,毕竟那是他的亲传弟子,与大祭司从小一起长大的人,就这么无缘无故死了,怪可惜的。”   四长老附和道:“对啊对啊,家主只不过是还没从悲痛中缓过神来,今日是灵女回归的大好日子,族长莫要因为这些事儿气坏了身子。”   四长老一边说一边给前方的璇玑阁主递眼色。   璇玑阁主笑着摇摇头,轻轻抿了一口酒,这才看向澹台镜,挑眉问:“老镜,家主绑架女帝身边的人,这在巫族是什么罪?”   澹台镜轻哼一声,他已经知道璇玑阁主要说什么了,本不想答话,却还是极不情愿地道:“巫族祖训,每逢乱世,灵女出山择明君而辅,大祭司的神权是先太祖皇帝和先帝亲允的,自然不能算违背祖训,除此之外,但凡有族人起了问鼎皇权之心,便罪同谋反。”   澹台逸脸色一白。   璇玑阁主再度扬起眉梢,“谋反又该如何责罚?”   “废去修为,拔除灵根,驱逐出种族任其自生自灭。”答话的是族长手下掌管刑狱的一位长老。   澹台逸脸色狠狠一变。   璇玑阁主轻描淡写地瞟了澹台逸一眼,笑着看向澹台镜,“既然如此,那我便向澹台氏家主求个情,废去修为,拔除灵根实在过于残忍,老镜不妨给我个面子,让他去千年寒池里泡上三天得了。”   众家主长老身子齐齐一抖。   澹台氏四大长老更是颤得厉害。   千年寒池那种地方,莫说泡上三天,长老选拔的时候只让他们进去泡三个时辰,出来的时候都险些一口气上不来。   璇玑阁主这招看似求情,实则以退为进,直接坐实了澹台氏家主的罪名,既圆了四长老的请求,又不得罪哪边人,实在是圆滑得很。   扶笙淡淡勾了勾唇。   澹台惜颜则挑眉低声对着扶笙道:“这老家伙狡猾得跟只狐狸似的,当初我怎么没发现宗族里还有这么个人,早知道的话,我便辅佐他了。”   扶笙笑着看了一眼澹台惜颜,“娘,璇玑阁主可比皇帝要有气势多了,他才不会稀罕去做皇帝那种吃力不讨好的位置。更何况娘出山的时候,他大概已经三十岁了,你还如何辅佐他?”   澹台惜颜一时没了话,心中直觉得可惜,不过转念一想,兴许这一切都是上天冥冥中自有注定,让她在前往魏国的途中发现怀了身孕,再几经周转到了魏国生下这对龙凤胎,姐弟俩十二年的隐忍和她自己十四年的隐遁换来了今日的女帝天下,诸侯国因为慑于秦王的势力而不得不臣服,年年纳贡,岁岁朝贺。   璇玑阁主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笑吟吟的眸光往这边一转,视线在扶笙和澹台惜颜身上定了片刻,但见二人面色平静,气息也平稳如常,没有丝毫异样,他又将视线收回。   澹台镜听了璇玑阁主一番言论后,假装拈须思索,片刻后,一锤定音,“好,那本族长便给璇玑阁主一个面子,罚澹台氏家主去千年寒池受刑三日。”   澹台逸整张脸从一开始的惨白到后来的阴沉不过转瞬,他眯着眼,死死盯了一眼璇玑阁主,眸中尽是狠厉之色。   璇玑阁主视若不见,依旧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抬起头来回望澹台逸,笑着道:“为家主求情乃老夫分内之事,家主不必因为激动而放在心上,顶多,我下次再来,你请我喝酒吃肉就行。”   澹台逸怒火中烧,恨不得冲上去把这老匹夫大卸八块,但他很快就被刑狱堂的人带去了千绝峰上的千年寒池。   没罚到四位长老头上,那四人暗自捏了一把汗。   澹台逸被带走之后,整个芙蕖殿又恢复了之前的热闹,族长吩咐宴席继续,立即有身姿妖娆的舞姬披了薄纱进来轻歌曼舞,好不热闹。   接风宴散去,已经是深夜。   出门之前,扶笙唤住阿紫和羽义,吩咐二人,“你们俩今夜一定要好好休息,明天一早,我们可就得启程了,免得到时候没精神。”   “殿下放心。”阿紫道:“我二人自晓得,明日一定准时跟着你们出发。”   扶笙意味深长地看了阿紫一眼,又问:“你可有感觉到任何异样?”   阿紫有些莫名其妙,不明白今日的秦王殿下怎么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关心她的身体而不是关心羽义。   回拢思绪,阿紫摇摇头,“殿下无须担心,我们已经全部恢复了。”   “那就好。”扶笙认真看了阿紫一眼,见她不像是隐瞒了什么事情,心知阿紫应该是还不知道自己后背上月形胎记的秘密。他索性也不提及,只目送着两人由内侍带下去安排房间。   澹台惜颜走出来站在扶笙旁侧,也看着那二人离开的方向,轻声问:“如何,她可是想起什么来了?”   “应该没有。”扶笙摇头道:“我看她连自己后背上的月形胎记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澹台惜颜眸中划过一丝了然,“那看来,她真正的主人还没出现,否则她早就想起一切来了。”   扶笙没说话,深邃的眼眸看向外面漆黑的夜空,脑海里再一次浮现南岷灭国的时候,举国上下蓝花楹转瞬间凋谢的场景。   究竟是梦还是真实发生过?   “子楚,你也别多想了。”澹台惜颜温声道:“夜深了,快些回去歇着吧,对了,明小子那里已经服了药,你回去的时候去看看他好点了没,若是明日还不好,只怕我们不能急着动身,否则可会害了他的。”   “嗯,我知道了。”扶笙淡淡应了,也道:“娘早些休息。”   说罢,他随着打了风灯的内侍一路前往缀锦殿。   休息了几个时辰,又喝了药,季黎明的脸色明显有了好转,见到扶笙过来,他忙靠坐起来,问:“阿紫和羽义如何了?可有救活?”   “已经完全恢复了。”扶笙坐在床榻前,借着幽幽灯火见季黎明面色红润了许多,问道:“你身子可大好了?我们原计划是明日一早启程回燕京,若是还没好的话,就再歇息一两日也无妨。”   “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季黎明拍拍胸脯,挑眉道:“伯母不也说了么,就是普通的伤寒感冒,喝了药在休息一夜就好了,耽误不了行程。”   “那就好。”扶笙放了心,又道:“你若有什么需要,只管告诉外面守夜的内侍。”   扶笙交代完,很快便回了自己的房间。   一夜无话,这一觉直接睡到天明。   内侍们早就得了澹台镜的吩咐将所有的东西准备好,他也要和扶笙一道去燕京参加婚礼。   梳洗穿戴好出来以后,扶笙随意扫了扫内侍们准备好抄近路先送去燕京的巫族贺礼,又看了一眼站在房檐下与澹台镜说话的澹台惜颜,笑着走过去,请唤了一声:“娘。”   澹台惜颜笑着转身,嗔道:“臭小子怎么不多睡会儿?”   “习惯了。”扶笙说完,眉目间露出几丝为难,“娘能否帮我找两个三四岁的孩子,一男一女。”   澹台惜颜一愣,“找这么小的孩子作甚?”   扶笙想起荀久之前的谆谆嘱咐,好笑道:“做花童。”   ☆、第021章 青丝变白发,剜心之痛(一更)   一夜的时间,大司马季博然的死传遍了整个燕京的大街小巷,很多人听到第一消息的时候都觉得传播者是在开玩笑。   大司马那样战功赫赫而又身子骨硬朗的人,怎么可能说没就没了?   因此,一大票人为了求证,成群结队去了季府核实消息,才刚到大门外,就被门口的白灯笼和门楹上的冷白绸布惊得面色大变。   有了核实者准确的答案,大司马的寿终正寝便成了一颗猝不及防的炸弹,一夜便让整个燕京城都沸腾起来,沸腾过后又是满城的哀戚。   大司马为人光明磊落,对朝廷忠心耿耿,退休年纪仍在兢兢业业为国效劳,这样的肱骨之臣去世,朝野上下一片哗然。   女帝政务繁忙,并不晓得季府内发生的那些勾心斗角之事,季博然昨日来辞官的时候,她正在御书房批阅奏折,得知了大司马的意图之后,女帝二话没说便允准了,还让人赐了丰厚的奖赏,却没想到大司马给自己辞官以后,还代替两个儿子辞官。   当时女帝有些愕然,停下手中的笔问他:“大司马到了退休年纪,辞官回家颐养天年乃理所应当之事,为何连宗正寺卿和太仓令这两位也要辞官?”   季博然颤着声音道:“陛下,季氏亏欠了九皇子和十公主二十年,老臣思来想去,也只有让季氏的繁华谢幕,逐渐淡出天下人的视线,才能让九皇子和十公主光明正大的活,老臣心意已决,还望陛下成全。”   女帝深深皱眉,大司空府刚刚被抄家,三公缺一,如今大司马又来辞官,三公缺二,此刻连宗正寺卿和太仓令也要辞官。   太仓令也就罢了,不过是大司农属官,还可从下面选拔人擢升上来,可宗正寺卿乃九卿之一,且这段时间在筹备子楚大婚,若是就这么走了,朝廷空了大半不说,能否如期让子楚如期顺利大婚还是个问题。   女帝原本不想同意,可季博然又说:“陛下,老臣余下的时日不多了,唯一的心愿仅此而已,还望陛下成全呐!”   再三皱眉过后,女帝终于心痛地收下了季博然手中的另外两份辞官折子,扔在一旁不欲多看,捏着眉心,脸色不太好。   没想到才过了几个时辰的功夫,李公公便急匆匆来禀报大司马寿终正寝了。   这样震惊的消息,饶是女帝一向波澜不惊也被吓得不轻。   “李公公,你开什么玩笑!”女帝当即站起身来,紧蹙着眉头。   李公公立即跪到地上,“哎哟我的陛下,老奴哪儿敢欺瞒陛下呀,这消息还是季府特地让人前来通报的,老奴只不过是传话而已,不敢造谣。”   “寿终正寝!”女帝满脸不敢置信,“几个时辰前还生龙活虎跪在御书房求朕同意让季氏迁回祖籍的人竟然这么快就寿终正寝了?!消息可不可靠?有没有可能是自杀或者是谋杀?”   “二老爷亲自来传的消息。”李公公惶恐道:“想来消息不会有假。”   骇然失色,女帝怔愣了好久,吩咐李公公,“准备御辇,朕要出宫去季府!”   “陛下三思啊!”李公公伏跪不起,“大司马才刚刚去世,季府如今乱成一锅粥,陛下不适合这个时候去,便是要去,陛下也可等到明天,等季府上下安排好一切后,奴才再给您准备仪仗,到那时去了才最为稳妥。”   女帝安静下来细想了一下,觉得李公公此言有理,便不再提及出宫之事,也没心情再看奏折,匆匆回了帝寝殿以后随便用了几口御膳,在花脂的伺候下沐浴完便歇下了。   一夜无话到天明。   女帝起床更衣梳洗好以后,花脂立即让人传来早膳。   女帝昨夜睡得不太安稳,也没什么胃口,也同昨夜一般匆匆用了几口。   花脂担忧道:“陛下,您才用这么点儿早膳当心身子承受不住啊!”   女帝淡淡道:“朕小的时候,几天没饭吃的情况多了去了,如今不过是一顿饭少吃了点,有什么打紧?也不见得便掉了块肉。”   女帝在魏国所受的那些苦,花脂是隐约知道一些的,此刻听到女帝亲自说出来,花脂只觉得心疼。   几天没有饭吃,那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是冬日里饥寒交迫渴望一丁点温暖的无助还是酷暑之下饿到几近昏死的绝望?   花脂连想都不敢想,因为一细想下来就只剩下心疼,并非是出于仆人对于主子的心疼,而是站在同等角度,一个女子对另一个遭遇惨烈女子的心疼。   “好了,下去准备吧!”女帝淡淡瞥她一眼,“朕待会儿还得去季府。”   “诺。”花脂微微福身之后退出大殿出去找李公公安排仪仗。   一炷香的功夫之后,女帝仪仗队从宫里启程,缓缓出了丹凤门朝着正在大丧的季府行去。   昨夜二夫人与三夫人因为一件小事大吵起来最后上升到分家产的严重程度,管家无奈之下去禀报了二老爷,二老爷正在来灵堂接见季大少的路上,不妨突然听到这个消息,立即黑着脸折返回去,当时两位夫人还在争吵不休。   父亲大丧,这两个后宅妇人却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吵起来平白让人看了笑话,二老爷越想越觉得怒不可遏,扬起巴掌各自打了二夫人和三夫人一人一巴掌。   那两人当即就被打懵了。   打人的是自家夫君,二夫人也晓得是自己无礼在先,不该在父亲大丧之日做出这种让人耻笑的举动,故而一口气压在嗓子眼,不敢发作出来。   三夫人就不同了,她因为年轻时救了三老爷一命得以嫁入季府,虽然出身寒微,却被三老爷捧为心头宝,一直舍不得打舍不得骂,如今无故被二老爷打了一巴掌,这还了得?   三夫人立即不休不饶,又哭又闹,跑回去让三老爷出面做主,三老爷那时候正在忙着辞官的交接工作,得到消息之后也颇为无奈,毕竟这样的日子里,自家夫人还这么没眼见,的确让人心寒。   三老爷想到此,索性装作没听到三夫人的哭诉,继续埋头整理交接文件。   三夫人求助无门,只能躲在被子里哭了一夜,第二日一早跑去流萤院找季黎川。   季黎川闻言后气势汹汹地冲了出来。   三夫人原以为他回去二房的院子为自己讨回公道,却没想到季黎川一路直接冲到灵堂,四下扫了一眼,没见到季黎明,阴沉着脸问跪在外面的丫鬟婆子,“季黎明呢?他为什么没来!”   一个婆子颤着声音道:“三少,二少跟随秦王去了灵山,至今还没回来,更何况……”二少早就搬出季府了。   后面半句话,婆子没说,季黎川却反应了过来,他脸上更添了一层霜雪色,重重一拳打在柱子上,咬着牙关,“凭什么!凭什么这种时候他本是最该出现的人却远在灵山!”   话完,季黎川冷着脸吩咐,“给我准备笔墨,我要亲自写信告诉他,我倒要看看,他是真的不知情还是真的冷心绝情到连爷爷过世都不想来吊唁一下!”   立即有人跑去书房备笔墨。   季黎青已经换了一身素白孝衣跪在灵堂,陡然得见气势汹汹冲进来的季黎川,他眉头微微蹙了蹙,双手撑地才勉强让跪麻的双腿站起来,不解地看着季黎川,“三弟,你怎么一来就这副样子?”   季黎川似乎是这个时候才意识到季黎青已经回来了。   愕然着回转身,季黎川上下扫了季黎青一眼,半边唇角微翘,“大哥来的真巧,你昨天才来,爷爷便寿终正寝了。”   这句话,等同于把老太爷的过世之错扣在季黎青头上了。   实际上,季黎青昨日在回来的途中,并未得知季府的任何消息,一直到了府中才知道爷爷过世。   季黎青也不怒,微笑着道:“看三弟说的,爷爷既是寿终正寝,那便是他天命所归,便是我昨日不回来,他也会驾鹤西去。”   轻哼一声,季黎川眼风淡淡从季黎青身上瞟过,转而望向同样跪在棺木另一边的二老爷和二夫人,原就冷鸷的眼眸添了几分阴寒。   二老爷感受到季黎川的视线,也并不畏惧,缓缓抬了头,眉宇威仪,眸中略带怒色,“川哥儿,既是老太爷大丧,你怎么不换孝服?”   季黎川无所谓地轻哼一声,也不打算为自己辩白。   二老爷眉头皱得更紧,“你们三房这是想做什么!一个三夫人无理取闹也就罢了,你作为老太爷的孙子,三房的独子,马上就要分家出去的人了,莫非还想在临别前做出让人笑掉大牙的事?”   跪在二房对面的三老爷听闻后一脸为难。   三夫人因为昨日的事耿耿于怀,不肯来灵堂跪灵,如今连自家儿子也这副样子,不肯换孝服,不肯跪灵,眼下又是当着阖府上下的面,这让三老爷面子上有些挂不住,可季黎川是他唯一的儿子,自己在朝廷的官职没了,今后还得靠季黎川养老送终。   想到这里,三老爷心中默默一叹,他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温声对季黎川道:“川哥儿,快些回房去换孝服,再让你母亲过来跪灵。”   季黎川恍若未闻,眸光在已经盖了棺的漆黑棺木上定了定,忽然开口道:“听闻爷爷过世的时候,将遗嘱交到了管家手里,扬言要等季黎明回来后才能亲手交给他,难道你们就不想知道遗嘱里面都写了些什么吗?”   这一句话,无疑是个闷雷,让二夫人好不容易沉寂下去的心再次浮躁起来。   季博然的遗嘱,才是导致昨夜二夫人和三夫人大吵的真正原因。   二老爷到底是见过大风浪的人,倒也沉得住气,冷冷一瞥季黎川,愠怒道:“老太爷尸骨未寒,你便站在灵堂谈论遗嘱的事,活腻了是吗?”   季黎川眼尾掠过一抹讥讽,“呵——二伯还知道老太爷尸骨未寒?那昨日是谁跑到我们三房的院子里大吵大闹让爷爷不得安息?”   二夫人面色一沉,她早就料到三夫人一定会揪着此事不放,却不曾料到三夫人竟然让季黎川这个阴阳怪气的人前来灵堂拐着弯的找借口数落她的不是!   再怎么说,她也是会稽郡的世家大族出身,从前老太爷在世的时候,虽然是她掌管中馈,但因为老太爷的军法治家,便两房平等,大家都是主子,现如今马上就要分家,三房有多少斤两,二夫人再清楚不过,三夫人那样小家子气的女人怎配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她?!   想到这里,二夫人一腔怒意再也蓄不住,站起来就要同季黎川大吵,却被二老爷一把拉住,怒喝:“放肆!你们一个个的想造反是不是?老太爷虽然走了,可眼下还没分家,家规犹在,谁若敢再灵堂里大声喧哗,家法伺候,打死为止!”   二老爷说话一向很有威慑力,这句话一出,二夫人咬了咬牙又跪了下去,就连季黎川都被吓住了,他愣了愣,一个转身出了灵堂准备回房。   季黎川刚踏出灵堂一步,就听到外面李公公高声唱礼:“女皇陛下驾到——”   这一声,简直比听到老太爷过世还要来得震惊,灵堂内众人顿时慌了手脚。   要知道,这可是女帝头一次驾临季府。   而且还是在老太爷大丧之日,不用想也知道女帝定是亲自前来吊唁老太爷了。   季府虽然即将举族迁回祖籍三川郡,但在临走前能得女帝亲自驾临府上,也算是能光耀门楣的一件大喜事了。   二老爷反应快,立即站起身来吩咐外面的丫鬟婆子,“你们赶紧起来清路,给女皇陛下腾出位置来。”   扫了一眼呆在灵堂大门外的季黎川,二老爷沉着脸道:“你若不想跪灵,接完驾以后便滚回房间去,别在这里丢人现眼,以免待会儿污了女皇陛下的圣眼。”   “爹——”季黎青站起来,无奈地道:“您就少说两句吧,三弟他在外游历了这么多年,性子有些不羁也很正常,他如今的状态,许是一时无法接受爷爷就这么去了,您给他些时间缓缓,兴许再过两日便能缓过来了。”   季黎青一边说着,一边走向季黎川,好心劝道:“三弟你也不必太过伤心,我听下人们说,爷爷走得很安详,想必他将来在那个世界也会过得安乐,既然是寿终正寝,我们该为他高兴才是。”   季黎川冷笑着看了一眼季黎青,“高兴?你那么高兴你怎么还穿着这瘆人的丧服在灵堂里哭得那样伤心,你怎么不仰天大笑?”   季黎青一噎,脸色也有些白。   这一刻,季黎青才突然发现五年前那个胆小怯懦,温文尔雅的三弟已经完完全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眼前的这个季黎川,分明还是三弟的模样,性子却与五年前天差地别。   若非是这副皮相,季黎青根本就认不出来眼前这位这会是五年前紧张地绞着衣袖去世安院求爷爷让他出府游历的三弟季黎川。   季黎青是个性子和涵养极好的人,便是听到了季黎川这满是讽刺意味的话,也没有生出怒意,只尴尬地脸色僵了僵。   二老爷就站在不远处指挥外面的丫鬟婆子为女帝清路,清楚地听到了季黎川方才的一番话,顿时怒从心来,厉喝道:“季黎川,我看你是这些年在外面野惯了,连长幼尊卑都不知道了是不是?来人啊,把这不孝子拖下去杖打二十大板!”   “爹……”季黎青赶紧道:“女皇陛下马上就要进来了,还是不要惹出这么多事来了吧!”   三老爷皱了皱眉,上前来看着季黎川,“你怎么会在灵堂当着你大哥的面这样说话?”   季黎川挑挑眉,表情很无所谓,“我又没说错,只不过把大哥的话给你们完整地转述一遍而已。”   三老爷从前是朝廷命官,晓得女帝的脾性,见到自家儿子没有半分服软认错的意思,他眉头一皱再皱,生怕季黎川待会儿言辞不当触怒龙颜,赶紧低声说:“接完驾以后你快速回房,免得待会儿生出什么事来,反而不好。”   季黎川站着不动,撇了撇嘴,“爹,我还从来没见过女帝呢,难得今日有机会,说什么我也要待在这里好好看上一眼,否则岂不是得遗憾死?”   “你这孩子,怎么就是不听话呢?”三老爷面色一冷,“快些回去,女帝哪里是你能想见就见的?”   “爹说得对。”季黎川眉梢高扬,“女帝的确是我平素想见见不了的大人物,所以我更加要把握好今日的机会了,早就听闻坊间传言女帝美艳,就是不知道事实如何。”   蓦然听到自家儿子想见女帝是因为女帝的皮相,三老爷险些吓得晕过去。   依照女帝暴虐的脾性,若是知道了自家儿子这种猥亵的想法,还不得将他大卸八块?   到时候季氏还没搬迁回三川郡,说不定就会被一道圣旨给抄家抄得干干净净。   二老爷冷鸷的眼风时不时朝这边瞟来,每看一次,眼中都好像带了刀子,恨不能将季黎川戳上几个窟窿。   二夫人显然也是被气得不轻,赶紧拿出平日里的威仪来,厉声对着外面几个婆子道:“二老爷吩咐了将季黎川带下去杖打二十军棍,你们都没听到吗!”   几个婆子面面相觑,看一眼季黎川,又看一眼站在季黎川旁边的三老爷,再看一眼站在外面指挥众人的二老爷,一时有些犹豫不定,拿捏不准。   三老爷面色微变,转身赔笑道:“二嫂,川哥儿才回府不久,一时无法适应府中严厉的家规,更何况女皇陛下马上就要交进来了,您就不要同他计较了罢!”   二夫人冷笑一声,“瞧三弟这话说得,好像本夫人是个无理取闹,对川哥儿过分苛责的恶毒主母一样,你们家的儿子什么德行你自己清楚,本夫人让人请家规是为了他好。已经回来了这么长时间,每天都用才回府不久这么个理由来做挡箭牌,背后尽做些龌龊事,你自己摸着良心问一问,季黎川他除了整天游手好闲逛青楼之外,可有对这个家做出了什么贡献?”   三老爷面色一僵,神情略尴尬。   季黎川死死盯了二夫人一眼,“二伯母这话说得可好听了,你何时见我从季府账房处支过半分钱?我才刚回府,月银也还没下来,哪里用过季府的半文钱?不过想来你如今对我恨之入骨,月银定是能克扣就克扣,到了我手里也不会有多少,本少还不屑要!”   二夫人平素最注重季家名声,其次是自己的名声,此刻听得季黎川当着所有下人的面说自己克扣他的月银,顿时气得整个人都在冒烟。   “来人——”一双眼睛似要喷火,二夫人再一次对着外面犹豫不定的婆子们喊道:“把这不孝子拖下去杖打,谁若敢求情,或者是不遵从本夫人命令的,便跟着季黎川一同受刑!”   婆子们闻言,三两下跑了进来架住季黎川的双手就要往外拖。   三老爷就这么一个儿子,若是被打残了,那自己的后半生可就无望了。   想到这里,三老爷面色一惊,赶紧上前呵斥开婆子们,满脸怒色看向二夫人,“二嫂,川哥儿说得又没错,他这些年在外游历自己存了不少银两,自回府之后就没用过府上半两纹银,前些日子,川哥儿是没有一官半职可以为这个家效力,可他毕竟也没有伸手向你要钱,你又何必咄咄逼人?”   见二夫人脸上的怒色逐渐转化为铁青之色,三老爷最后补充,“再有,川哥儿是我儿子,二房三房马上就要分家了,他再如何不听话也轮不到二嫂来处罚。”   二夫人死死咬着牙,眼风如同淬了毒。   她哪里是非要惩罚季黎川不可?如今自己家事一大堆,她才没有功夫去管这个纨绔子弟,她担心的是待会儿女皇陛下进来以后季黎川还是保持这副样子和态度,一不小心触到女帝逆鳞,那样的话,季氏就真的完了。正是考虑到了这一点,她才会再三让婆子们将季黎川拖下去。   可让二夫人没想到的是,三老爷竟会护儿至此。   捏了捏眉心,二夫人压下顶在肺上的那一口气,由顾嬷嬷搀扶着走出门外与二老爷一同跪在地上迎接女帝。   听到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二老爷扯了扯季黎川的袖子,示意他赶紧出门跪迎。   这一次,季黎川没再说话,乖乖跟着二老爷走到灵堂外跪下。   女帝驾临,除了无法下床的季芷儿之外,内院的所有丫鬟婆子甚至连之前一直哭闹不停的三夫人也一同出来在前院跪下接驾。   今日的女帝,一身黑色盘底绣十二金龙常服,眉目清雅,身姿秀逸,面色沉缓,走路的姿态,帝王威仪十足,绝顶尊贵。   众人齐声高呼:“参见女皇陛下——”   女帝目不斜视,眸光一直看着前方的灵堂,声音透着三分寒,三分冷,三分威仪一分冽,“平身!”   众人谢恩起身。   二老爷是如今季家最具有话语权的人,忙上前来,脸上挂着标准交际笑容,“陛下驾临,草民不胜荣幸。”   二老爷三老爷都已经辞了官,自然不可再自称臣。   女帝四下扫了一眼,没见到季黎明,淡声问:“季二少为何没来?”   季黎川跟着扶笙去了灵山这件事,女帝是不知情的。   二老爷面色僵了僵,他没想到女帝一来就问季黎明的下落。   扯了扯嘴角,勉强牵出一丝笑,二老爷道:“陛下恕罪,明哥儿随着秦王殿下去了灵山,至今未归。”   “去了灵山?”女帝眯了眯眼,但随即反应过来秦王府剩下的四大护卫全都去了各郡县安排千里锦红了,自然没有人陪着子楚去灵山,季黎明与子楚那般关系,会跟着去也无可厚非。   “是。”二老爷恭敬地道:“明哥儿并未传任何信件回来,故而,草民也不知道他何时能回来。”   “既然不在,那便算了。”女帝随意摆摆手,继续往前走,直接进了灵堂。   女帝进了灵堂之后,季黎川才敢悄悄抬起头,透过眼角余光,看见女帝高贵的黑底盘绣十二金龙常服一角,视线再往上,是女帝笔挺的背影,分明是女人,却站出比男人还具有气势和威仪的姿势来。   季黎川心头微微一动,暗自猜想着连背影都这么让人有征服欲,不知长相如何。   女帝看了看已经盖棺的漆黑棺木,接过李公公递来的线香插进香炉,这才看向二老爷,“大司马一生劳苦功高,季氏在朝堂上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可他竟在临终前几个时辰做出了让季氏归隐的举动,朕虽然心痛,却也只能遵从他老人家的遗愿,你们为人子女的,当明白大司马的苦心,他做事向来极有分寸,此番决定归隐,这其中就必定有理由,你们知道也好,不知道也罢,总而言之,别怪他心狠就成。”   二老爷连连点头,虽然他根本就不明白父亲为何会匆忙决定归隐,但还是附和着女帝道:“陛下说得是,父亲临终遗言,草民必定铭记于心。”   女帝淡淡瞥了二老爷一眼,见他分明有几分不甘愿却还强撑着点头的样子,女帝心下了然,想来当年季太妃私换皇室血脉的事,季家人除了季太妃本人和瑞王扶斌以及季黎明和千依之外,再无人知晓。   四下扫视了一番,女帝并未曾见到瑞王的身影,又问:“大司马过世,你们没有让人去瑞王府通知么?”   二老爷面露为难,“回陛下,已经让人去通知了,奈何瑞王府的人说,季太妃娘娘近日疯症发作得愈发厉害了,一刻也离不开瑞王殿下的照顾,殿下他脱不开身。”   说到这里,二老爷真真实实地一阵感慨,父亲一生就这么一个女儿,没想到大丧之日也没能赶过来服丧,父亲如今尸骨未寒,晓得了女儿无法赶过来,该是何等的悲凉?   女帝再度了然。   瑞王哪里是忙得脱不开身,分明是至今无法释怀当年被换去当替死鬼的事,甚至连大司马过世了都不屑过来一趟。   淡淡一哂,女帝意味深长地道:“季太妃的疯症,的确是该好好治一治了。”   二老爷没明白女帝这句话里面究竟有什么意思,但对方是女帝,不是他能随便发问的。   想了想,二老爷将心中的疑惑压了下去。   上完香,女帝转过身,蓦然感觉一束目光定在自己身上,她眼瞳骤缩,循着回望过去,对方赶紧低垂下头去。   女帝语气里含了一丝不悦,伸出手指指了指,“他是谁?”   二老爷脸色狠狠一变,他万万没想到季黎川平日里好女色也就罢了,今日这么重要的场合,他竟然用如此猥亵的目光看了女帝?!   一双老眼如同淬了毒,二老爷狠狠瞪了季黎川一眼才回转头歉意对着女帝道:“陛下,那是三房独子季黎川。”   “季黎川?”女帝重复了一遍名字,眼眸微眯,泛出危险的冷光,“若是朕没记错,这位季三少之前似乎出府了很长时间?”   二老爷心里早就把季黎川杖毙了千百遍,此时听到女帝问及细节,也只得硬着头皮道:“难为陛下记挂住小儿了。”   从季黎川身上收回视线,女帝懒得再多言,抬步要走。   二老爷忙道:“陛下驾临季府,乃季氏大幸,草民这就让人给陛下安排膳食。”   “不必。”女帝拒绝得很直接,语气一如既往地清冷,“这种饭,朕还咽不下去。”   二老爷一噎。   他随即便把女帝拒绝在季府停留的原因归结到季黎川身上。   女帝出了灵堂,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看了二老爷一眼,又道:“大司马乃朝中肱骨之臣,原本他过世理应大丧,可丧期却撞上了秦王大婚,此乃大忌,朕出宫之前已经让人看过了,三日后便是出丧吉日,你们动作麻利些,尽快将大司马的灵柩送走,以免冲撞了秦王大婚。”   这件事,二老爷一早就考虑到了,正因为如此,才不敢大办丧事,没想到女帝今日竟然提了出来。   二老爷心中一震过后抱拳躬身道:“草民谨遵陛下旨意。”   女帝向来是不喜欢这种人多热闹场合的,前后停留了一盏茶的功夫不到便坐上御辇,在仪仗队的浩浩荡荡护送之下回了皇宫。   阖府上下恭送完女帝之后,二老爷站起身来,阴鸷的眼神定在季黎川的伏跪的身影上,不由得大怒:“用猥亵的眼神偷瞄女皇陛下,这等大罪,我看谁还敢拦着,来人,给我拖下去狠狠地打五十军棍!”   三老爷这次闭了嘴。   方才女帝问话的时候,他就站在季黎川旁边,自然清楚地看到了自家儿子的那个眼神,也看到了女帝回望过来时眼眸中危险的冷光,此时二老爷会大怒,也在情理之中,他虽然护儿心切,此刻却也不知道要用怎样的借口才能为季黎川开脱。   三老爷沉默,三夫人罗氏却不依了,一个箭步冲到季黎川前面,张开双臂将季黎川护在身后,睁大眼睛瞪着二老爷和二夫人,厉声喝道:“我看谁敢打我儿子,你们要打,就先从我尸体上踩着过去!”   二老爷脸上肌肉抽搐,怒得不知道该用什么言语来形容,大手一挥,“都拖下去给我打!”   “爹……”季黎青一脸惊色,“爷爷尸骨未寒,我们一家子就在灵堂前这么闹,是想让爷爷走得不安心么?依我看还是算了吧,反正再过几天就要分家了,他们家的事让他们自家处理去,您也别太操这个心了。”   “青哥儿说得没错。”二夫人也怒,但她还有理智,也劝慰二老爷道:“眼下父亲尸骨未寒,且方才女皇陛下下令三日后出殡,府里大小事情一堆,实在划不来与这种人计较。”   有了二夫人和季黎青劝慰,二老爷的脸色明显好了很多,冷哼一声后转身回了灵堂。   三夫人那般举动,被下人们看了笑话,一个个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三老爷面子上挂不住,呵斥了三夫人几句,让她速速换了丧服来灵堂守灵。   ==   入夜时分,荀久收到了灵山那边扶笙的千里加急来信说早上已经启程。   看着信纸上那熟悉的笔锋,荀久不知不觉间微微勾了勾唇,尔后又皱了眉。   扶笙归来,意味着大婚之期将近,却也意味着季黎明即将要面对大司马过世的悲痛事实。   到时候,他可会承受得住?   想到这里,荀久原本因为扶笙的来信而雀跃的心绪顷刻间沉郁下来。   外面传来轻巧的敲门声,“七嫂,你歇下了吗?”   荀久将信纸小心翼翼地收起来,起身道:“还没,你进来吧!”   千依推开门走了进来。   荀久疑惑地看着她,“你找我有事?”   千依摇摇头,声音带着些喑哑,“我睡不着,想找你聊聊天。”   怕荀久不同意,千依又道:“聊什么都行,我只是不想一个人待在房间。”   荀久能理解她此刻的心情,勉强笑着道:“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既然不好受,就要狠狠发泄,走,我们出去喝酒。”   千依错愕地看着荀久,以为自己听错了,喃喃重复,“喝……喝酒?”   “对啊!”荀久挑眉,“我们上次去你的小酒馆没尽兴,紫竹酿也没尝出个味道来,不如趁着今夜时辰还早,我们俩去畅饮一番。”   千依眼眸中突然有雀跃的星子跳了跳,忙不迭点头,“好,七嫂说去,那我们这就去。”   迅速站起身,千依回房换了一身简洁干练的衣裙,这才又回来渺风阁与荀久一道往大门边走去。   知道荀久要出去喝酒,无论是阿木还是北炎都不同意,两人阻拦在大门前,死活不让她们出去。   阿木自然是抿着嘴巴一直摇头,北炎则一脸担忧,“久姑娘,你们两个姑娘家大晚上的出去喝酒,这多危险啊,您若实在想喝,小的立即去给您买酒,只要是在自家府上,想喝多少都行!”   荀久撇撇嘴,道:“在自家府上喝不出那种味道来,还是去外边更有意境。”   见北炎还想再说,荀久立即出声打断他,“你若实在担心,便亲自跟着去保护我们俩得了。”   北炎一噎,与阿木对视一眼后,仍觉得不放心,可无奈犟不过荀久这个姑奶奶,只好憋屈着脸答应了,再三叮嘱道:“久姑娘要出去喝酒也可以,前提是你得答应小的,不准多喝,不准喝醉,否则,殿下要是知道了,非得扒了小的一层皮。”   “你家姑娘又不是酒鬼。”荀久翻了个白眼,“要真到了那地步,也好办,你扛着我们二人回来。”   “啊?!”北炎小脸一白。   荀久笑道:“开玩笑的,你还真当真了,快走吧,趁着时间还早,去了还能让千依亲自下厨给我来一顿舌尖上的美味。”   千依笑着应了,两人一齐走出大门,千依撩帘,先给荀久上了马车以后,自己才跟着走上去。   北炎很快就挥动马鞭朝着矶石巷行去。   千依之前在小酒馆里扮成颜硕的样子,又借助了轮椅,故而身高以及身形上都很好地被掩盖了,酒馆内的小厮们没有认出来,以为真的是颜硕公子。   且千依决定出去的时候,以颜硕的身份告诉了小厮们她要出远门,短时间内不会回来。   小厮们也信了。   此刻得见陪着久姑娘进来的千依,小厮瞪大了眼睛,“千依姑娘,您回来了?颜硕公子呢?”   千依有些心虚地撇开眼,淡淡道:“颜硕公子有事,暂时不会回来,你们不用担心。”   千依在颜硕身边待了好长时间,是颜硕最为信任的人,她说的话,小厮们基本不会质疑。   招呼两人坐下以后,小厮殷勤笑道:“千依姑娘,久姑娘,想吃点儿什么?”   千依当先道:“把窖藏的紫竹酿搬一坛上来,另外,七嫂的口味我清楚,今夜的菜,我亲自去给她弄。”   她说着,顺便站起身来,轻车熟路地朝着厨房走去。   千依被季黎明带回季府,几乎整个燕京城的人都知道,但她之前在季府险些被季黎川毁了清白这件事,由于大司马和二夫人的威压,府中下人都不敢乱嚼舌根,故而没有风声传出来。   如今,在燕京百姓的认知里,千依就是季黎明的义妹而已,身份自然水涨船高。   看到千依要亲自去下厨,小厮惊得脸色变了变,赶紧跟上去劝慰。   千依摆摆手,好笑道:“我不过是一段时间没回来而已,哪里就做不得这些事儿了?”   “可是……姑娘您如今的身份……”小厮抓着脑袋,面色为难。   厨房里的厨娘也是一脸为难。   千依无视两人的眼神,轻笑,“你们俩别杵在那儿了,赶快过来帮忙,否则我一个人弄不好,待会儿宵禁可就麻烦了。”   小厮和厨娘闻言后眉目舒展开来,极有默契地走过去帮忙。   荀久一个人坐在上次坐过的临窗位置。   大概是快要打烊了,支摘窗已经被放了下来。   荀久觉得气闷,便伸手重新打开来,透过窗口,能清楚地看到外面寂静的大街。   今夜是十五,天上的清月圆似银盘,冷辉凄楚地挥洒下来,让人感觉莫名悲戚。   大街尽头,有一辆不怎么起眼的马车缓缓而来,赶车的人是个面目俊朗的护卫,行至一家已经关门的医馆前,护卫将马车停下,动作迅速地跳下去用力拍打着医馆的大门。   不多时,有小童前来开门,轻声问:“这位大哥,你们可是要看诊?”   那护卫忙点点头,满色焦急,“快请你们家大夫给我们家……公子瞧一瞧。”   小童本想说医馆已经关门了,但看见护卫面上的焦急模样,心知铁定是人命关天的疾病,立即抬步就往里面跑。   年迈的大夫没多久就走了出来,苍老的声音响起,“这位小哥儿,你们家公子是何症状?”   护卫不答,不让马车里的人出来,也不让老大夫上马车去看,直接问:“请问,你们家医馆有没有九色花?”   老大夫摇摇头,肯定地道:“没有,这东西太少见了。”   话完,老大夫又关切地问:“小哥儿,你不让你们家主子下马车来看诊么?”   “不必了!”护卫摆摆手,冷肃的面容上没有半分情绪,一转身坐上了车辕继续挥动马鞭朝着下一家医馆行去。   这条街上至少有四家医馆,那护卫都一一问了过来,结果没有一家有九色花。   荀久觉得奇怪,什么样的病人不让大夫去府上看诊,非要把病人放在马车内拉着到处去医馆询问药材的?   作为医者,荀久对患者素来一视同仁,此番得见了这个症状,心下好奇的同时,她决定亲自去会一会这位病人,说不定不用九色花,她也能给瞧好。   决定好,荀久便迅速站起身往外面走去,正巧那护卫赶着马车回来,瞧见前面有人拦车,再一瞥这姑娘的倾城之姿,平素波澜不惊的脸上顿时有些愕然,“姑娘有何事?”   荀久莞尔一笑,“我也是大夫,方才见到这位大哥到处求医,能否让我见一见马车里的这位病人?”   护卫眼瞳一缩,面上寒凉渐起,毫不客气地拒绝了,“不能!”   荀久对于这个答案并不感到意外,如果能让人看诊的话,方才护卫早就让那些大夫上去看了,而不是敲开一家门就问有没有九色花。   荀久拉回思绪,继续笑问:“你们要九色花做什么?”   “自然是有用。”护卫语气里透着几分不耐,明显不想与荀久多费唇舌,转瞬后,他又放软了几分语气,“如若姑娘有九色花,我们能以高价收买。”   荀久挑眉,“多高的价?”   护卫答:“随你开价,我只要九色花。”   呵——随意开价?语气还不小!   护卫的反应,让荀久对于马车内这位的病情更加好奇了。   九色花这种东西,用多了是毒药,用少了是镇痛良药,他们要高价收购的目的,绝不会是为了自杀,那就只剩下镇痛了。   想到此,荀久宛然笑道:“其实具有镇痛功能的药材并不止九色花这一味,这位大哥与其漫无目的的找,还不如重新换一味药材,等你找到九色花的那个功夫,你们家公子早就痊愈了。”   护卫神色一动,定定看了荀久一眼,尔后再度用清冷的语气道:“我们家公子只要九色花。”   怪了!   荀久愈加疑惑,什么样的病症非要用九色花这种罕见的东西?   隔着厚重的车窗锦帘,荀久隐约能听到马车里因为极度疼痛而发出的低低喘息声。   荀久耳力极好,几乎是在片刻之间就判断出来马车里的人伤在心脏部位。   眼瞳一缩,荀久面色凝重道:“你们家公子伤在心脉,你竟还有如此闲情逸致到处去找九色花,你难道不知,多耽误一刻钟,他便少了一刻钟的存活机会?”   护卫僵硬的脸色有些许波动,几乎是不敢置信地看着荀久。   这姑娘分明没有亲眼看到主子,更没有替主子把脉,仅仅从那细微的痛苦喘息声里面便判断出来主子伤在心脏?!   看来眼前的人本事的确不容小觑。   护卫犹豫了一下,余光往后面的车厢瞄了瞄,正在犹豫要不要让这姑娘上马车给主子看诊。   马车里却突然传来极冷的声音,“走!”   那人的声音因为痛苦而显得有气无力,但荀久听到的却更多是冰寒。   很明显,马车里的人不想让她上去看诊。   “主子……”护卫抿唇片刻,不忍心地道:“我们已经耽误了太多时间,如若等到月上中天,可就……”   “我让你走!”马车里的声音继续传来,明显疼痛越来越加剧,这一次比上一次更加中气不足。   不过这一次说了四个字,荀久便隐约听出了熟悉的感觉来,却又一时想不起来这声音出自谁人之口。   护卫无奈地看了一眼荀久,又无奈的抬头看了看天。   那一眼,荀久清楚地看到了他眼眸内的恨意,是那种恨不能化身为一柄利剑将天上的圆月给砍碎的恨。   荀久微愣,竟然还有病症是与天上的月亮有关的?而且听护卫的语气,似乎马车里这位的病症不能等到月上中天,否则会危及性命。   行医多年,荀久从未见过甚至是听说过这样的症状,不过联系一下这个世界的诸多玄幻因素,便也就释然了。   马车里的人似乎发作的愈加厉害了,挣扎间不小心将小几上的茶盏拂落下来,在这寂静的夜晚发出清脆的声音,直听得人心里发毛。   护卫大惊,立即跳下车辕要去掀帘查看主子的状况。   里面的人已经虚弱地说不出话,连挥手赶护卫下车的力气都没有。   荀久看一眼马车,又看一眼夜空的清冷月亮。   似乎,还真的如同那护卫所说,马车里的人发作程度与月亮的上升程度有关,恐怕到了月上中天的时候,将会是他发作的巅峰。   想到这里,荀久救人心切,也不管马车里的人态度如何强硬,迅速冲过去推开护卫,飞快上了马车掀开帘子。   看到马车里的人那一瞬,荀久整个人险些反应不过来。   他一头白发如雪,在这逼仄的空间内让人觉得刺眼至极,纤长如玉的手指紧紧抓着心脏处,仿佛要将里面的什么东西给抓出来才能止痛一般,这个人瘫坐在车厢地板上,华贵的衣袖随意垂落,他整个人痛苦到无法用言语来形容,只是一直隐忍着没让自己吭声   “这……”荀久愣了一瞬后赶紧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将他扶起来坐到座椅上,手指掀开他宽大的锦袖准备给他号脉。   坐稳以后,荀久又将他覆盖了半边面容的白发揽到肩后,当看清那人面容时,荀久狠狠倒抽了一口气,不敢置信地看着他,“怎么会是你?!”   ☆、第022章 神秘预言(二更)   马车虽然被厚重锦帘遮蔽,里面的顶棚上却有一盏精致小巧的宫灯,光线微弱,但足以让荀久看清楚眼前这个人的面容。   一双魔瞳里仿佛淤积了万顷海水,深不见底而又透着丝丝幽魅。   画笔难描的玉色倾城之姿,此刻面容上所呈现的不是她初见他时的轻狂张扬,而是无穷尽,无边际的痛苦。   面上因为痛苦而微微皱起,他靠在座椅后背上,额头上冷汗直往下落,银紫色的宽袍大袖将他整个人包裹成一团,一只手死死抓住胸膛的位置,牙齿被咬得吱吱响。   那一头如雪白发衬得他的脸色几近透明。   自始至终,他只发出了艰难地喘息声,其余该有的声音,全部被他克制住了。   荀久心神一震,眉头紧紧皱起,“郁银宸,你怎么会在这里?”   在她的印象中,郁银宸是个神秘且高深莫测的人,高深到无所不能。   他为何会有这样的一面?   “姑娘……”外面的护卫隔着锦帘轻声唤道:“你能否有办法帮帮我们公子?再这样下去,等到月上中天,他就得……”   荀久听到声音,赶紧回过神来,摒弃脑海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掀开郁银宸宽大而华贵的锦袖,指腹便往他的皓腕上扣去。   郁银宸没有力气说话,他只是一味地闪躲,不想让荀久扣到自己脉搏查探到任何脉息。   “你都这样了还不让人看脉,活腻了?”头一次得见这样病症古怪还不要命的病人,荀久有些恼,语气便加重了些,瞪了他一眼。   郁银宸原本还在挣扎,听到荀久的话以后突然安静下来,魔瞳里逐渐聚拢光彩,好像一面映着微弱光线的镜子,那里面也映着她的身影。   “把手伸出来!”荀久没好气地咕哝:“就没见过你这么不要命的人。”   郁银宸没说话,没伸手,也没有任何后续动作,依旧保持着呆呆看她的动作,前后不过几个瞬息的时间,他再度发作,修长的手指痉挛弯曲成爪,死死抓住心脏部位,险些把衣襟都给抓破,冷汗沾染在晧雪般的白发上,在弱光下泛出凄冷的色泽。   “你若是再不听话,我可不管你死活了。”荀久最后一次出声。   在今日之前,她只见过郁银宸三面,第一面是他在护城河岸边用意念点燃了莲花灯;第二面是他站在丹心大街的废弃高塔上,居高临下看着她;第三面是在梦里,而且那个梦还与殡宫底下的墓穴有关。   这三面,每一面的时间都很短暂,甚至可以说基本没有任何交流,荀久却觉得自己从前好像在哪儿见过郁银宸,以至于方才蓦然发现马车里的人是郁银宸之后会觉得异常震撼。   震撼的不仅是他一头青丝变白发,还有那一瞬间脑海里快速划过的什么东西。   荀久并不是个耐性好的人,若是换作一般人,这般再三拒绝她看诊,她早就走人了,可对于面前这一位,也不知为何,她心里面竟有些不忍,很想弄清楚到底是什么病竟会让他在满月之夜痛苦成这样。   郁银宸好不容易才在这一波疼痛的侵袭中缓过气来,慢慢伸出手腕来。   荀久能清楚地看到他整只手都在发颤。   不再多想,荀久将指腹轻轻扣上他的脉搏,片刻之后,她的手指如同触到了银针芒刺一般条件反射地快速缩回来,然后用一种极度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郁银宸,半晌说不出话。   外面的护卫急得团团转,他跟在主上身边十多年,知晓主上每个月的满月之夜都会青丝变白发,疼痛欲死。之前在楚国的时候,每个月还能让楚津侯用商船护送主上去盘海西岸的神迹岛上疗养,可这个月明明到了时间,主上却迟迟不肯离开,似乎是在等什么人。   按照主上的意思,只要熬过今晚就行,可是每次发作的时候都疼痛难忍,离死不远,今晚更甚。这里又不是楚国,没有了右护法相助,主上想要安然度过去,只怕不太可能。   想到这里,护卫额头上急得直冒汗,再次对着里面轻声问:“姑娘,您可有法子救我们家主子?”   被护卫这么一喊,荀久才从震惊中蓦然拉回神智,张了张嘴,她本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怎么说。   郁银宸这个症状,的确是她以前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心脉不全。   心脉不全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连心脏都不完全,他只有一半心脏。   一个心脏不完全的人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这不是关键,关键是荀久根本就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发作,也不知道要用什么办法才能帮他止痛,让他恢复平静。   这种情况下,一般的止痛药对他来讲是完全没用的。   “我……”荀久吞咽了一下,懊恼地低喃一声:“我不知道有什么办法能让他止痛。”   话到这里,荀久突然想起来之前护卫去敲医馆大门问九色花的那一幕。   “你们刚才要九色花来做什么?”荀久出声问。   护卫嗫喏半晌,咬唇答:“主上说,既然治不好那就采取极端,服用剧毒。”   心神一震,荀久再一次被惊得瞪圆了眼睛。   她原以为郁银宸要九色花是拿来镇痛的,却没想到是用来服毒自杀的?   难道这种疼痛已经严重到比死还要难受?   想到这里,荀久眼眸中露出了一丝异样的情绪,再看向郁银宸时,心中也没有了之前的厌恶和抗拒,只是觉得莫名同情他。   “你走吧!”郁银宸喘息着,面上满是痛苦,魔瞳里却还是一片死寂,看她的时候容易恍惚。   荀久总觉得,郁银宸望着自己的时候,实际上并不是真正的在看自己,而是透过这具身体在看别的东西。   那样的感觉,就好像她的整个灵魂在他面前都是透明的,只要他想,随时都能看到。   身子一凛,荀久快速从他那双魔瞳上收回视线,认真问:“我若是走了,你会不会死?”   她是一个医者,遇到这样束手无策的病人也很无奈,若是因为自己的束手无策而导致他最终死了,那么不管郁银宸以前做过多十恶不赦的事,她都会内疚一辈子的。   郁银宸听到这样的问题,精致的薄唇突然弯出一抹苦涩的笑,“若是能死,倒也挺好。”   荀久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她隐约琢磨得出他大概是在说无论如何,他都死不了,只不过是过程痛苦些。   “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大夫。”荀久想了想,觉得还是不能直接扔下他就走,起码得有个交代,“没有武功,没有内力,也不懂巫术和灵术,更不懂得那些奇奇怪怪的招式,你这个情况,估计是普通医术救不了的,所以,并非是我见死不救,而是我根本救不了你,希望你能理解。”   郁银宸勉强翘了翘嘴角,尔后抬起头来,魔瞳里难得的多了几分清明澄澈,“你并非救不了我,你只是……”还没到该救我的时候。   “只是什么?”荀久好奇地眨了眨眼。她一直怀疑自己身体里隐藏着另一股巨大的潜能,却无奈好几次被扶笙说想多了。荀久想着郁银宸懂得灵术,说不定还会天眼,一眼就能看到她不平凡的资质。   郁银宸看着眼前这一双潋滟的桃花眼,神情再一次恍惚。   记忆中,那人的双眼美得好像将这世间最美最好的一切掰开揉碎了塞进去一般。   而此刻,面前的这双眼,与他记忆中的那双一点也不同,唯一的相似点是眸底深处都有着常人难以想象的坚毅。   “没什么,你快走。”晧雪白发遮住了半边面容,他最后一次出声催促她,声音竟有些温柔,“待会儿该宵禁了。”   经郁银宸一提醒,荀久这才想起来千依还在小酒馆里等着自己。   再不管郁银宸,她挥挥手,“那我走了。”   撩帘下了马车,荀久飞快往小酒馆走去。   这时,清辉四溢的虚空里,突然飘落一个银袍男子,他挥手屏退方才赶车的护卫,“你先下去吧!我会照顾主上。”   “诺。”那护卫恭敬行了一礼之后迅速退了下去。   银袍男子没有掀帘,也没有上马车,双眸盯着荀久远去的方向,面上有些不解,“主上一直在找的人,莫非是她?”   郁银宸虚弱地阖上双眸,语气说不出的沧桑,“四百九十九年了,再过一个多月便是五百年整,阿湛,你说,最后的这段时间里,会发生什,她会成为我的救赎还是……我的劫难?”   外面被唤作“阿湛”的男子眸中划过一丝狡黠,唇角微微弯了弧度,“主上希望是救赎还是劫难?”   郁银宸不再说话了,弱光下可见睫毛有些颤抖。   四百九十九年前的那场劫难延续至今,他早已在每月一次的发作中痛到麻木,痛到分不清何为劫,何为缘。   “主上。”阿湛温声提醒,“似乎这姑娘已经有了婚约,您如何能保证她会在春年之前去到岷国?”   郁银宸面色淡然,似乎并不担心荀久会不答应去岷国,声音缥缈,“因为她一定会在春年之前打开岷国九重宫里的东西。”   阿湛大惊,“那岂不是到了五百年前主上师尊那个预言应验的时候?”   “走罢!”郁银宸不欲再说话,“马上就要月上中天了,今夜注定难熬。”   阿湛回过神来,一惊过后赶紧跳上车辕赶着马车迅速离开。   ------题外话------   必须要澄清的是,几百年前那一世,女主和男配木有感情纠葛,女主自始至终喜欢的都是男主,男女主那一世也是互相喜欢的,只不过中间的故事并非一目了然。   ^_^看过了前面的章节,亲们应该都能理解了哈,衣衣的情节,过程很曲折,真相很意外   ☆、第023章 久久已经怀孕了(一更)   荀久回到小酒馆的时候,还没进门,北炎就急匆匆过来询问,“久姑娘,您方才上了谁的马车?”   荀久朝着郁银宸马车消失的方向看了看,随后收回视线,对着北炎笑笑,“一个病人。”   “病人?”北炎明显不信,面色狐疑,“什么样的病人,不去医馆看病,非要久姑娘去马车上?”   北炎心中着急,方才他亲眼看着久姑娘过去了那辆马车边,他原本也想跟上去,可是无奈他还没靠近马车,就被一股强劲的力道给挡了回来,那股力道出自于后来现身的银袍男子之手,先前银袍男子一直躲在暗处就是为了防止他靠近马车。   北炎心中很震惊,他在医师府虽然只是个小厮,但实际上,他是秦王殿下亲自选拔出来的顶尖暗卫,武功虽然不及四大护卫,却也不是一般人能相抗衡的,然而方才的银袍男子竟然能有如此高深的内功,那岂不是说明马车里他们所谓的“主子”武功更加高强,乃至深不可测?   想到这里,北炎整个人都不好了,武功如此高绝的人,怎么可能是普通人?   若是让殿下知道久姑娘上了陌生男子的马车,那殿下还不得醋死!   “你就别杞人忧天啦!”荀久好笑地看了北炎一眼,“人家身患重病,连马车都下不得了,我上去给他看诊理所应当。只可惜……”郁银宸的病症太过特殊,她根本无从下手,连病因在哪里都不知道,唯一清楚的是他只有一半心脏。   这样的人竟然还能活到现在,且拥有一身神秘莫测的灵术,实在让人匪夷所思。   “只可惜什么?”北炎眸光烁烁看着荀久。   “没什么!”荀久莞尔一笑,挑眉问北炎,“你想不想喝酒?想的话就进去和我们一起。”   “小的不喝酒。”北炎连连摇头,他可不敢陪着这两位姑奶奶喝得酩酊大醉,若是让殿下知道了,铁定饶不了他。   “你不喝的话,就只能等在外面吹冷风了。”荀久道。   “小的不怕。”北炎催促道:“千依姑娘等候已久,久姑娘快进去,免得再晚,该宵禁了,想要回去可就麻烦了。”   “嗯。”荀久应了声,转身走近小酒馆。   千依已经备好了酒菜,见到荀久进来,她面露惊讶,“七嫂,这么半天,你这是上哪儿去了?”   “遇到了一个特殊的病人。”荀久并不想过多解释,这是病人的隐私,再加上她心中对这个郁银宸总有着与别人不一样的感觉,就好像她明明不记得自己去过岷国,却无端觉得岷国这个名字很熟悉,就连蓝花楹也很熟悉一样。   这些事情,她自然不可能告诉千依,只能默默在心里想想,琢磨着等将来有机会去了岷国,一定要搞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千依听闻是病人,便也不再多问,亲自为荀久布菜。   荀久见她面上表情浅淡,看不出什么情绪来,低声问道:“千依,你如今心情可好些了?”   千依一愣,随后反应过来荀久问的是她有没有从大司马过世的悲痛里面缓过来。   微叹一声,千依道:“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总觉得心绪不宁,睡不着觉,所以才会想让你深夜陪我。”   这样的回答,那就是还没有缓过气来。   荀久端起酒杯,给自己斟满,顺便也给千依斟了一杯,笑着道:“人家说一醉解千愁,其实是假的,醉的时候难受的很,醒来还得继续面对现实,继续难受,我深知这个道理,便不劝你一醉解千愁了,干了这杯,希望你早日能从这段时间接二连三的事件阴影里走出来。”   千依有些感动,她本以为自己和荀久的关系还要好久才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却没想到她能在这么关键的时候说这些安慰自己的话。   眼眶微湿,千依亦举杯,多余的话说不出,只道了句“谢谢七嫂”便仰脖一饮而尽。   紫竹酿虽然入口甘醇,却还是有着很大的后劲,荀久不敢多饮,也及时劝住了千依,两人随意用着菜,从半月后的大婚谈到云水斋的生意,从季黎明他们前去的灵山谈论到阿紫和羽义。   最后的最后,两人醉意微醺地走出了小酒馆,由北炎搀扶着上了马车。   回到医师府没多久便月上中天,荀久让夏堇先安排千依入睡,自己则披着银红披风坐在渺风阁的紫藤架下,双眸紧紧盯着天上那轮圆盘清月,脑海里不断回想起郁银宸的满头华发以及那个护卫的话。   如果满月之夜郁银宸都会发作的话,那岂不是说明每个月都要发作一次?   只有半边心脏已经很痛苦了,每个月还要发作的话,那他简直比死还要难受,也难怪方才会让护卫出去找九色花准备以毒攻毒。   夏堇从千依房里回来的时候,荀久还坐在紫藤架下。   “姑娘,夜深了。”夏堇站在旁边提醒,“您还不准备歇息么?”   “再过会儿。”荀久摇摇头,继续盯着天上的月亮,想着如果这时候宫义他们在就好了,那几个人一定有办法知道郁银宸的最新状况,而北炎他们,虽然是暗卫精英,却绝对没有办法绕过郁银宸身边的人得知他此刻的状况。   荀久还不睡,夏堇自然没有先进房的道理,她走到紫藤架下,顺着荀久的视线往夜空看去,只看见一轮孤清的圆月,其余什么也没有。   夏堇觉得疑惑,转念一想,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笑着打趣道:“姑娘,您是不是借月托相思?”   “你这脑洞可真大。”荀久无奈地摇摇头。   她承认,扶笙走了的这几天,自己的确发了疯一般的想念他,可每一天都有他的来信,该有的关心和问候一句不差,虽然隔着书信,她却觉得他就在自己眼前。   原来这样短暂的别离才最是能考验她对他的的情谊和相思。   荀久觉得,若是将来她要离开扶笙很久很久,那么自己一定会害上相思病,还是没有他便不能治愈的那种。   夏堇来到医师府数日,早已摸清楚荀久是个平易近人的主子,私底下也不太会有什么主仆之分,此刻见荀久分毫没有责怪自己多嘴的意思,夏堇更觉心中愉悦,弯唇道:“姑娘大半夜的不睡觉,可不就是因为想念秦王殿下了么?”   “好啦好啦,别贫嘴!”荀久嗔她一眼,“你若是困了就先去睡觉,我待会儿会自己回房。”   夏堇没走,恭谨道:“姑娘都还没睡,哪有奴婢先睡的道理,既然您还不想睡,那奴婢便陪您聊聊天也无妨。”   荀久赶不走她,索性点头让她坐在自己对面的石桌上。   夏堇是个活泼的姑娘,说话幽默风趣,与荀久坐在一处,说些她们家乡的那些趣事,直引得荀久笑个不停,主仆二人一直到月色下沉三更天才各自睡去。   荀久前半夜没睡,在紫藤架下聊天,后半夜睡了,却睡得很不安稳,梦中总是出现奇奇怪怪的画面,梦到自己身受重伤,仅剩最后一口气,被人抱在怀里,一步一步往邀月宫走去。   邀月宫是一座单独建在山上的宫殿,荀久不知道那是做什么用的,只是模糊地觉得很气派,堪比皇宫。   抱着她的人还在踩着石阶一步步往上走。   山下跪了成百上千的民众,嘴里高呼:“国师大人请三思!”   梦里面,荀久很想睁开眼皮看一看那个所谓的“国师大人”究竟是谁,可眼皮好像有千斤重,无论她怎么挣扎都睁不开眼,只能感觉到那个人身上传来的温暖气息。   紧接着,那人抱着她入了殿,大殿里有一位仙风道骨的老者等候,面色异常凝重。   荀久听到那个老者似乎一连问了国师大人好几个问题,国师大人所有的回答都是“愿意”。   后来,她被放到一方白玉石台上,紧接着,整座邀月宫便燃起了熊熊烈火。   梦中的荀久觉得全身滚烫,奋力挣扎却怎么也躲不过那些窜到身上来的火舌,一寸寸将她吞噬。   最后的画面,荀久看见大片大片的蓝花楹在瞬息之间全部凋零,原本唯美的花季不过转瞬就成了花的葬礼,说是凄清孤绝都不为过。   从梦中惊醒的时候,已经巳时过,马上就到午时了,荀久发现自己睡袍全都被冷汗浸湿,就连额头上都还布满细密的汗珠。   掀开锦被,荀久下了床开始穿衣服。   夏堇一直守候在外面,晓得荀久昨晚熬了夜睡得晚,她便一直没敢打扰,此刻听到穿衣服的窸窸窣窣声,夏堇低声朝着里面问:“姑娘,您可是醒了?”   荀久“嗯”了一声。   夏堇闻言面露喜色,吩咐两个小丫鬟赶紧去端了温水前来。   她则先进门来伺候荀久穿衣服,见到荀久身上被冷汗浸湿的睡袍时,夏堇惊了惊,“姑娘昨夜做噩梦了?”   想到那个莫名其妙的梦,荀久心中沉郁,一屁股坐回床榻上,对着夏堇道:“准备沐浴的水吧,我昨夜出汗过多,难受得紧。”   夏堇应诺过后退了出去。   烧水还要一段时间,荀久索性靠坐在床上,心中暗忖自己怎么会做了那样的梦。   她明明记得,之前自己和阿笙去纸铺看到的那张年代久远的宣纸上写着“南岷五百一十七年,邀月宫失火,女王葬身火海。”   那是南岷古国的史料,竟然让她给梦到了?   最让她好奇的是,抱着她一步一步踩着石阶上邀月宫的那个“国师”是谁?他答应老者的那些条件又是什么?   昨夜之前,荀久觉得自己提及岷国的时候会有熟悉之感,提及蓝花楹时会有异样感觉,甚至莫名其妙认识南岷古国的古老文字,这些事不过是巧合而已。   可经过昨夜那个梦,荀久觉得或许这一切并没有自己以为的那样简单。   她是从二十一世纪穿越过来的人,比任何人都要相信前世今生,这世上绝对不会有那么多的巧合,原身没有去过岷国,也没有见过蓝花楹,这是能百分百肯定的,然而在没有去过的情况下竟会对那个地方产生莫名的熟悉感,且梦到了那样真实的画面。   这种时候,荀久再不相信自己与几百年前的南岷古国无关是不可能的了。   她只是好奇,自己在那个时候的南岷古国究竟扮演了怎样一个角色,又与何人有着怎样的纠葛?   沐浴完,用了早饭,荀久去了一趟云水斋,将准备好的合约让工人们签署了,又坐在云水斋同齐夫人闲聊了一会儿,回来的时候原本想再去一趟季府,可一想到二房三房乱糟糟的关系,她又犹豫了,直接让阿木将马车赶回医师府,心中想着等季黎明回来,她再去季府也不迟,反正季博然少说也得两三日才能出殡,到那时,季黎明早就回来了。   自那个奇怪的梦以后,荀久接下来的两天精神便不怎么好,整日里浑浑噩噩,好像什么都没做就那么过去了。   香囊已经绣好,浮光锦上用红白两线绣了小朵菩提花,因着原身本就会的女红手艺,再加上千依从旁指导了一下,荀久学习能力强,用别的绸布练习了一遍,第二遍直接开始在浮光锦上绣,出来的效果连千依都大为惊讶。   “七嫂,你这手艺,能比得上云水斋的绣娘了。”千依坐在荀久对面,不断翻看着已经制成,里面放了白檀香的香囊,嘴里不住地赞叹:“香料也选得不错,相信皇兄会喜欢的。”   “那是!”荀久挑眉,“我亲自做的,他不喜欢也得喜欢,要敢说一个‘不’字,我马上就拿出去扔了。”   千依忍俊不禁,“你呀,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这燕京城,不知道有多少女子想给秦王送香囊呢,你可倒好,还想着拿出去扔了,也不怕皇兄生气。”   “他生什么气呀!要敢生气,我便不理他。”荀久站起身,拿起软榻上的披风披在身上,看向千依,“阿笙他们大概再过一个时辰就到燕京城门了,我想亲自去接,你去不去?”   “去。”千依点点头,也随着站起身来,回房拿了件斗篷披在身上,跟随着荀久,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大门。   荀久原本想骑马去,可如今千依也要去,她便改了主意,两人同坐马车。   今年的雪,来得不算早也不算晚。   十月中旬的天,冷风夹杂着零星小雪拍打在车窗湘妃竹帘上,隐约有冷风透进来。   好在马车里安置了暖炉,倒也算不上过分冷。   荀久一直在想着待会儿见到扶笙该说些什么,回神之际才发现千依不安地绞着衣袖,唇瓣紧抿,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荀久知道她在担心什么,拍了拍千依的肩膀,低声宽慰:“你不要太过忧心了,大司马是寿终正寝,季黎明又是那样心胸开朗的人,他便是难过,也只会是一时而已,过了那一时也就过去了。”   千依点点头,但脸上紧张地神情还是没有半分松缓。   马车很快就到了城门处,阿木停靠在一旁之后,三人便安静等着。   荀久时不时撩帘,瞧见外面的雪花逐渐转大。   为免冷风刮进来侵袭到两人,荀久迅速放下竹帘,叹了一声,“现在就开始下雪了,也不晓得我跟阿笙大婚的时候会是什么天气,看这情形,似乎到那时也是下雪的。”   千依抬起头来看她一眼,道:“七嫂担心这个作甚?皇兄有的是办法让这个大婚顺利完成,更何况,我觉得皇兄的千里锦红铺在大雪天才更有美感,七嫂不这么认为么?”   “说得也是。”荀久赞同地点点头,已经在脑海里勾勒出漫天白茫茫的冰雪天气铺上千里锦红,阿笙骑在高头大马上前来迎接自己的唯美画面。   念头一出,荀久便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见到扶笙。   几度撩帘,几度不见身影,荀久心中有些小忐忑。   千依见状,有些好笑,“七嫂平素这么冷静的人,一遇到皇兄便跟换了个人似的,直接成了苦等情郎的闺中小女儿,若非我与你相处的时间长,只怕真要怀疑你是不是被人给调换了。”   荀久脸有些红,略微尴尬地嗔了千依一眼,“胡说,我有表现得那么明显么?”   “有。”千依郑重点头,一脸认真。   荀久耳根更红了,迅速偏开头,手心微湿,暗想着自己如今还没见到扶笙就这副样子,等见到了,说不定真的会情不自禁像送他走的那天一样。   千依不在打趣她,撩帘往外面看了看,一时惊讶道:“皇兄他们来了。”   荀久心里突突跳得更厉害,不等千依在说什么,赶紧撩帘跳下马车。   果然见到城门外不远处,扶笙骑在马背上,清俊的眉眼时不时有雪花落上去,很快便消融成水。   扶笙身后还有好几个人,但荀久觉得自己除了他,谁都看不见。   此时此刻在她眼中,他犹如画中走出,神骏黑马将他整个人衬得如诗似画。   陌上谁家子,玉质倾国色,风华唳九霄。   第一次见到扶笙,荀久就觉得这个人特别好看,好看到能让人见了一眼后便再赏不进其他任何人间春色。   但她觉得,此时此刻,骑在神骏黑马背上,隔着漫天风雪对她微微一笑的扶笙是她见过最好看的一次。   那样的音容笑貌,在她经历了六七日的无边相思后缓慢而来,顷刻间便如暖阳春水将她整个人都包裹住。   蠕动嘴唇,荀久原想开口,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只能将眸光一动不动地定在他的身影上。   脚下似有千斤重,半步也挪动不了,一瞬不瞬看着那匹神骏黑马逐渐走近。   扶笙远远将后面那几人撂在身后,当先上前来,翻身下了马,走近荀久,修长如玉的手指轻轻拂落她肩头的雪花,清润好听的声音缓缓响起,“又不是第一天见我,怎么激动得连伞都忘记带出来?”   荀久没说话,待他话音一落,整个人便扑进他怀里,鼻端传入久违的丝丝冷竹香混合着风雪的寒气。   这时候,荀久才觉得心安,才觉得眼前的人是真实存在的,而并非自己的幻想。   抱住他腰肢的手臂越收越紧,荀久就那样将脑袋埋入他怀中,整个人一动不动,不想说话,不想发出任何声音。   这一刻,她只想好好感受他的气息。   千依撩帘下来,微笑着问候了句“皇兄”之后便赶紧将脑袋偏往一边。   扶笙礼貌地点点头,含笑的眸光始终看向怀中的人,手指将她鬓边发丝理了理,低笑一声道:“怎么才刚见面就这副样子?”   荀久完全地感受到了他的气息,这才依依不舍地松开他,抬起头来对上扶笙此刻澄澈的双眸,问:“去了这么多天,你有没有想我?”   扶笙有些好笑,挑眉问:“我若是说不想,你当如何?”   荀久磨了磨牙,捏起拳头,“打死你!”   扶笙轻轻一吻落在她额头,复又扶着她的双肩,眸中说不出的认真,答:“那便是想。”   荀久:“……这么多天没见面,你就不准备说些好听的哄哄我?”   扶笙面上笑意不减,“那我若说想你了,你准备如何补偿我这些天的蚀骨相思?”   荀久脸一红,嗔他一眼后低声嘟囔,“就知道你嘴里说不出什么好话,既然代价这么大,那我还是不要听好听的了,待会儿回去以后,你给说说说灵山那边好不好玩。”   扶笙含笑不语,亦是一瞬不瞬看着她。   后面有人打马上前来,面含笑意,眉眼弯弯,“莫非这位姑娘便是让子楚朝思暮想,恨不得将胯下马儿都给累死也要早日赶回来解相思的……久姑娘?”   荀久闻言后愣了一下,目光掠过扶笙,定在后面骑了一匹上等踏雪马、面带笑意的女子身上。   只见她一身素白衣裙,外罩火红狐狸毛披风,玉貌花颜,凤眼半弯腰肢如柳,周身有一种脱离尘世的气息。   最重要的是,她眉眼间的轮廓竟隐隐与扶笙有几分神似。   荀久在心中想了半天,突然忆起乔迁宴那天晚上季黎川同自己说的那个秘辛。   他说:灵山巫族的族长是秦王扶笙的外祖父。   也就是说,当年的睿贵妃其实是巫族族长的女儿!   想到此,荀久再结合眼前马背上的女子容颜以及隐藏在这张容颜下,并不太看得出的年纪,一个大胆的念头涌上心间,艰难地吐出一句话,“阿笙……这位……该不会是睿贵妃罢?”   这句话一出,扶笙和澹台惜颜都同时愣住。   扶笙原想给她个惊喜,却万万没想到她才第一眼便将母亲的身份给猜了出来。   澹台惜颜则笑着上下打量荀久。   第一眼见到荀久的时候,澹台惜颜觉得这姑娘很媚,可仔细一看,又觉得很美。   她的媚,惑在骨髓,媚在体里。   她的美,仿若洛神降世,更似帝王宝座上的女王,隐隐透着绝顶尊贵和雍容,那样的华光烈烈,直教人不敢逼视。   收回目光,澹台惜颜笑着道:“臭小子,艳福不浅嘛,这样的绝顶美人也能被你牢牢拴住。”   荀久听到这样的语气,更加坚定了心中的想法,面上终于露出震惊色,“阿笙,这位真的是你母亲?”睿贵妃不是被阿笙一刀刺死在魏国了吗?   “嗯。”扶笙终于见她惊讶,满意地笑笑。   荀久觉得再没有什么比这一幕更震撼的了,她赶紧走上前,福身一礼,“荀久见过伯母。”想到方才自己当着阿笙母亲的面和他搂搂抱抱,荀久羞得赶紧低下脑袋,小脸红成一片。   澹台惜颜假意嗔了荀久一眼,“小丫头,称呼错了,我可不应你。”   “啊?!”荀久一时没反应过来,抬头望了望扶笙。   扶笙只是挑挑眉,含笑回望过来,似乎并不打算说话,也在等着她换称呼。   “我……”荀久动了动嘴唇,这才像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和阿笙早已订了婚期一般,小声地唤道:“娘……”   “声音太小。”澹台惜颜眼眸中划过一抹狡黠色,声音轻轻柔柔,“没听到哦!”   荀久再一次羞红了脸,但那句话说得没错,丑媳妇总要见公婆。   深吸一大口气给自己壮胆,荀久慢慢抬起头来,面上保持着微笑,冲着澹台惜颜轻唤:“荀久见过娘。”   “诶,这才对嘛!”澹台惜颜笑开来,红唇绽放如娇花,回身给荀久介绍后面的澹台镜,“这是你外公。”   外公?   那就是巫族族长澹台镜了。   荀久提着裙摆,脚步从容地上前,柔荑扶在腰侧,“见过外公。”   澹台镜应了一声后眯眼打量着荀久,尔后老眼内精光一闪,弯唇笑道:“子楚这臭小子艳福不浅!”   “爹也这么觉得?”澹台惜颜笑意更深,“我就说嘛,一般女子哪里能让臭小子那样清冷的人患上如此严重的相思病,恨不能长双翅膀赶紧飞回来。”   “久丫头,你过来。”澹台惜颜冲荀久招招手。   荀久虽有不解,却还是缓缓走了过去。   澹台惜颜从手腕上取下一个成色上等的玉镯子,弯下身亲自给荀久戴上,挑眉道:“戴了这个,你可就是我儿媳了,今后不能把它弄丢,若是臭小子欺负你,你只管来找我,我帮你教训他。”   荀久嘴角几不可见地抽了抽,片刻后,面含笑意,“谢谢娘。”   澹台镜原本也备好了见面礼,但在看见荀久之后,他突然改了主意,道:“久丫头,等你大婚,外公给你备厚礼,今日的见面礼嘛,就免了。”   “外公无需如此客气。”荀久道:“反正今后都是一家人,还谈什么礼不礼的?”   澹台镜爽朗一笑,挥手对着身后马车里的两个孩子道:“阿莹阿宝,过来见过表嫂。”   荀久闻声朝着后面看去,只见那里停放着一辆不算太华丽的马车,此时帘幕被赶车的护卫挑开,两个大约五岁的孩子各自捧着一束花走下来,走到荀久跟前的时候,两个孩子齐声道:“见过表嫂。”   两个孩子说着,便将手里依旧新鲜欲滴的花束递给荀久。   小女孩阿莹站到荀久旁侧,打量了她许久,终于笑道:“表嫂真好看。”   小男孩阿宝吮着手指看了荀久半天,嘟着嘴道:“我将来也要找个像表嫂一样好看的媳妇儿。”   澹台镜一听,胡子一翘,直翻白眼,“你要有你笙表哥的本事,找十个都不成问题。”   转过头,澹台镜对荀久介绍,“这两个孩子是我们族中的,臭小子说带来给你们做什么……花童?老夫年纪大了,跟不上你们年轻人的思维。”   荀久好笑,不着痕迹地瞟了扶笙一眼,当初不是说好了找花童的事交给季黎明的么?怎么一转眼,阿笙便丢脸丢到外公家去了?   扶笙察觉到了她的目光,面上依旧保持着笑意,没吭声。   想到季黎明,荀久心中一紧,赶紧抬起眼四下扫了扫,并没有见到那人的身影。   微蹙眉头,荀久转回去问扶笙,“季黎明呢?”   扶笙闻言后,面色有一瞬间沉郁,低声道:“他半途收到季黎川的信件,说大司马寿终正寝了,季黎明看到消息后便没有等我们,先回来了,他应该是昨夜到达燕京的,阿紫和羽义要早日回京复命,早跟着季黎明先回来了。”   荀久略微讶异,这两日由于天气冷,她便一直和千依待在房里,再加上那夜做的关于南岷古国的梦扰了她好几日,便没有心思再去季府,却没想到季黎明已经先阿笙他们一步回来了。   荀久侧目望了望自下车后就一直张目寻找季黎明身影的千依,心下有些不忍,但还是走了过去。   千依急于季黎明和季府的事,只是方才粗略过来给澹台惜颜和澹台镜行了礼之后便回到了马车旁边,一直等着季黎明出现。   此刻得见荀久过来,千依心中涌上一股不好的预感,忙问:“七嫂,我哥哥呢?”   荀久抿了抿唇,犹豫好久才道:“他昨夜便回来了,如今应当在季府灵堂,若是我没有记错,今日是大司马出殡的日子。”   千依脸色一变,看了身后众人一眼,迟疑着和荀久商量,“七嫂,能否拜托你一件事?”   荀久心思聪颖,猜透了千依的意图,直接道:“你是想让阿笙把马儿借给你是不是?”   千依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这时,扶笙打马上前来,对着下面的千依道:“既然时间紧迫,那我这匹马便让给你了,待会儿我和久久同坐马车就行。”   “慢着!”澹台惜颜也打马上前来,挑眉望了扶笙一眼,“还是我这匹马让给千依姑娘吧,今日才见到久丫头,我这个当娘的,自然有许多话想跟她说,待会儿我陪着久丫头坐马车。”   荀久清楚地看见扶笙满额黑线。   她有些好笑,分别这么久,阿笙应是很想念自己的,所以才会当着众人的面也要争取这么一个独处的机会,可谁能料到他还有一个生性豁达的母亲,与儿子抢儿媳抢得光明正大。   极不情愿地点点头,扶笙道:“既然娘要与久久坐马车,那千依便骑着我母亲那匹马去季府就成。”   澹台惜颜很快就纵身跃下马,转目望着自家儿子,低嗤:“瞧你那憋屈样儿,我又不是对久丫头如何了,不过是一时片刻不得独处而已,你便黑脸黑成这个样子。”   澹台惜颜说完,眼风往荀久的马车处瞟了瞟,再度挑眉,“我见这马车不算大,便是你们俩独处,也做不了什么,还不如把这机会让给我这当娘的好好与儿媳说说体己话。”   千依已经骑着马儿走远。   澹台镜猛咳了两声,装作没听见。   荀久羞得无地自容。   扶笙直接黑了脸。   唯有澹台惜颜没当回事,拉着荀久就要上马车。   “娘……”扶笙及时出声。   澹台惜颜回过头,“怎么,臭小子还怕我这娘不称职,欺负了久丫头不成?”   扶笙看了荀久一眼,对着澹台惜颜道:“我的意思是,如今雪势转大,你们虽然坐马车,却也要注意保暖。”   扶笙原本想提醒澹台惜颜别跟荀久说那些露骨的话题,但话到嘴边却怎么也出不了口,只好换了一句。   澹台惜颜冰雪聪慧,自然一眼就看穿自家儿子的心思,她也不点破,挑挑眉,“那还用你担心?”   说罢,牵着荀久的手一道上了马车。   阿莹和阿宝也一齐回了后面的马车里,一行人再度启程。   澹台惜颜坐下以后,挑开帘子看了看跟在后面的扶笙,“臭小子,待会儿是直接去你秦王府还是直接进宫?”   扶笙想了想,“先去秦王府吧,娘和外公冒着风雪才来,怎么也得先歇一歇才能进宫见青璇。”   “那好。”澹台惜颜放下帘子,吩咐外面赶车的阿木,“去秦王府。”   阿木早已在听到殿下母亲还活着的消息那一瞬惊呆了,此刻闻声才勉强拉回神智,一扬马鞭,快速朝着秦王府方向行去。   马车里,澹台惜颜又重新打量了荀久一眼,越看越觉得满意,心中暗忖子楚这个臭小子的眼光就是好,久丫头虽然第一眼看上去媚得很,但细看下来,再结合她不卑不亢,波澜不惊的言谈举止,自有一番风韵。   澹台惜颜是过来人,一看便知荀久并非只有这副美艳皮相,还是个美貌与内在并存的姑娘。   看着荀久,澹台惜颜笑问:“久丫头今年多大了?”   “刚及笄没多久。”荀久微微一笑,看向澹台惜颜的眼神多了几分温和。   她原本以为能陪着先帝打江山,治奸臣的女子必定血气方刚,是战场女将的样子,但没想到眼前的人玉雪肌肤,芙蓉模样,面上并没有留下任何岁月的痕迹,若是阿笙不提醒,荀久根本无法想象她会是阿笙的娘亲。   “娘,您这些年去哪儿了?”这个问题,自见到澹台惜颜开始,荀久就一直憋在心里,如今好不容易有了机会独处,她便忍不住出声问。   “我呀,整天被你外公关在灵山的密室里。”澹台惜颜无奈道:“整整关了十四年才得以重见天日。”   荀久怔了怔,随后立即反应过来,难怪扶笙会说族长常年闭关,原来是秘密给睿贵妃疗伤。   澹台惜颜看着荀久若有所思的样子,轻笑一声,“久丫头,你应该不是第一次见到我了。”   “啊?”荀久惊讶,赶紧在脑子里搜索了一番,然后迷茫地摇摇头,“娘这是说笑了,您方才还讲自己在密室里关了十四年,我之前怎么可能见到你呢?”   “见过的。”澹台惜颜很肯定地点点头,嘴角笑意不减,“我的确是被关在密室很多年,可我没说我一直在灵山。”   荀久愕然,一时想不出来澹台惜颜到底要说什么。   澹台惜颜接着道:“我曾经在燕京皇宫的殡宫底下墓穴里待过一段时日,不过那段时间我伤还没好,连说话都成问题,所以无法出面与臭小子和璇丫头相认。”   蓦然听到这番话,荀久想起了当初自己掉下墓穴山崖的时候听到的那个声音。   抖了抖身子,荀久有些不确定地问:“娘,当初在殡宫底下说我很吵的人,莫非……是您?”   “就是我。”澹台惜颜少女似的咯咯一笑,“我当时都不知道自己身处墓穴,浑浑噩噩的,前两日璇玑阁主去了灵山,我才弄清楚,原来我爹用耗费修为为我医治了这么多年,在最后关头实在撑不住了,便出关去找了璇玑阁主,然后将我送到墓穴里,两人合力医治的我,那时,我还以为自己在灵山,前两日弄清楚以后才恍然大悟,方才听到你的声音,再联系你当时嘴里喊着臭小子的名字,我便知道那日闯进墓穴的人是你。”   “竟然是这样。”荀久突然觉得这世界太小,自己竟能与未来的婆婆在那样的情况下“遇到”。   同时,荀久也想通了一件事。   扶笙说璇玑阁主几乎不会再燕京皇宫停留,而那一次,阁主他老人家却轻车熟路地找到了手术室的机关,再轻车熟路地将女帝送到墓穴里面的冰床上,七星灯燃尽,女帝醒来以后,璇玑阁主又莫名其妙消失了。   实际上,璇玑阁主对那个墓穴,比任何人都要熟络。   “久丫头当时有没有被吓到?”澹台惜颜见荀久恍惚,便知她回想起了当时的情形。   “确实被吓得不轻。”荀久如今想想都还有些后怕,“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澹台惜颜眨眨眼看着荀久。她这副样子,分明不像母亲,倒像个刚成熟不久的少女。   荀久有些难以启齿,但还是在澹台惜颜的追问下说了出来,“我还以为那个声音是墓穴的主人发出来的。”   澹台惜颜这一次掩唇大笑,笑完了,才道:“久丫头的想象力真是丰富,那墓穴的主人都死了几百年了,怎么可能还会发出声音来,若是真如你所说,那可不得了了,几百岁的女鬼,只怕会将整个皇宫都给掀翻。”   “我也是一时情急。”荀久尴尬地解释,“谁曾想竟是娘在里面,若早知道,我便不急着离开,再逛一逛,兴许那个时候就能遇到娘了。”   “今日才见我也挺好。”澹台惜颜拉过荀久的双手,满目认真,“你这孩子,我看第一眼就心生喜欢,我也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如今没什么盼头,就盼着璇丫头和臭小子能幸福就好。”   话到这里,澹台惜颜似是想起了什么,眸光一凝,“对了,璇丫头既然是女帝,那她后宫是不是有很多男妃?”   荀久有些为难,不知道该点头还是摇头。   “你不说话,那就是很多了。”澹台惜颜恼怒道:“这死丫头,一个人要那么多男人做什么,好好选一个不行么?”   “娘,你误会女帝了。”荀久唯恐澹台惜颜会因此生怒,赶紧解释,“她本就只有一个喜欢的人,只不过迫于种种原因才会让后宫住了那么多男妃,说是男妃,其实就是做给外人看的一种表象而已,女帝从未碰过他们。”   “那就好。”澹台惜颜终于放下心来,又问:“你刚才说,璇丫头有喜欢的人,是谁?”   “是魏国丞相姜易初。”荀久如实答。   “魏国丞相?”澹台惜颜眯了眯眼,“莫非是姜宥的儿子?”   “就是前丞相的嫡长子。”荀久应声,“莫非娘认识?”   “以前陪先帝打江山的时候路过魏国,与姜宥那个老顽童打过交道。”澹台惜颜微敛眉目,“就是不知道他的儿子如何。”   荀久笑着解释,“娘这些年都在疗伤,可能有所不知,魏国丞相姜易初乃被传扬为可与秦王比肩的风华人物。”   “有这么好?”澹台惜颜有些不信,“臭小子虽然冷冰冰的,但我可以自豪地说他无论是皮相还是脑子都不是一般人能比得上的,久丫头嘴里的那个姜易初能有这么大本事?”   荀久好笑,“若是他没有如此本事,女帝也不可能独独看上他了。”   “这倒是。”澹台惜颜很赞同荀久这句话,握紧了荀久的双手,接着方才的话题,“我之前在城门口说的那些话可不是跟你开玩笑,子楚这小子,前些年一直清清冷冷的,我听你外公说了,臭小子是头一次恋爱,从前没接触过女人,我担心他很多地方做得不到位,从前的事,过了也就过了,便是他有错漏,你也担待着些,如今我这个当娘的来了,自会时时提点他,若是大婚后他还做得不到位,你只管来找娘,娘帮你好好训他一顿。”   荀久看着眼前这个姿容绝色,保养极好,看上去不过二十五六的女子,心中涌过一股暖流。   想了想,荀久道:“我还以为娘会让我嫁入秦王府以后遵守三从四德,约束言行举止。”   “什么三从四德?”澹台惜颜眨眨眼,“没听说过。”   荀久一呛。   只听她又道:“我在灵山自由惯了,不喜欢那种太过约束的宫廷生活,女人嘛,一辈子就那么几十年,何必让自己活得这么累,想吃的,想喝的,想玩的,甚至是想做的事,趁早满足自己,别等到年华垂暮了才来后悔。”   荀久此刻心中的震惊,并非三言两语能说得清楚。   原以为睿贵妃在遭遇了先帝那个渣男如此心狠的遗弃后再回来,定是带着满身仇恨,恨不能将先帝刨出来鞭尸,性子阴沉的,可眼前这个生性豁达,思想前卫的美艳贵妇人,真的是当年的睿贵妃?真的是阿笙的母亲?   话完,澹台惜颜轻轻拍了拍荀久的手背,“你放心,臭小子要是敢三妻四妾,我第一个不放过他,好好的守着一人过便是,弄那么多姬妾,将后宅搞得乌烟瘴气的,那不是给自己找罪受么?就像当年先帝一样,被逼迫立了太后娘家侄女为后,那时候他本对皇后无情,却还是不得不宠幸她,直到皇后怀上了太子,太后才闭了嘴。有了一个皇后,紧接着便有了众多妃子,我这个与他吃过野菜,喝过泥水的人便逐渐成为了众多妃子中的普通一位,到头来落得个去诸侯国当人质的下场。说来说去,还是怪自己瞎了眼,选谁不好,偏要选先帝这么个忘恩负义的人辅佐。我那时便过得不好,所以如今更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变成先帝那样的人,也不希望儿媳重蹈我的覆辙。”   听到了当年的那些事,荀久心里也很不是滋味,试探着问:“娘,那您如今可还恨先帝?”   “恨他做什么?”澹台惜颜摊手,“刚开始的时候,我只是遵从祖训出山选一个顺眼的人辅佐,对他并没有什么想法,可能是后来两人相处得久了,他又是我头一次接触那么多的男子,两人便渐渐摩擦出火花,我对他,还没有到爱得死去活来那地步,顶多就是军师与主帅的感情而已,后来朝局初定,他御极时,当着我的面答应了太后封太后的侄女为皇后,封我为贵妃,我便开始心寒,也预料到了这段感情不会太久远,那时候我便开始掐断了,等去魏国的时候,我跟他算是彻底恩断义绝。他对我有多少感情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自己对他只能算得上曾经一时爱慕过,过了也就过了,我不在乎他,所以恨不起来,再说了,先帝都死了快两年,我便是再恨,也无法对他发泄,我得好好活着,让他在地下看着我儿子和女儿、看着我们巫族把他的江山尽数掌握在手里。”   “娘真是个豁达女子。”荀久由衷地佩服。   澹台惜颜笑笑,“只能说,灵山是个好地方,除了族规严厉一些,对平素的个人举止并没有那么多束缚,所以我便养成了这性子。可能在很多妇人眼里,我是那种离经叛道的人,但我不在乎别人的看法,我活得逍遥自在就行。”   “娘说的对。”荀久赞同地点点头,“我们不是为别人而活,别人要说什么,随他们去好了,自己满意就好。”   澹台惜颜双眸一亮,“你也是个豁达性子,与臭小子互补了,难怪他会非你不可。”   荀久羞赧地低下头。   澹台惜颜眸光动了动,忽然问:“你们俩在一起这么久,有没有发生些什么?”   这么露骨的话,饶是荀久心理再强大也禁不住脸红,嗔道:“娘……你怎么……”   “当着娘的面,你还害羞什么?”澹台惜颜笑看着她,“我就想知道臭小子在面对你这么个娇滴滴的绝顶美人时到底是忍住还是没忍住,君子还是不君子?”   荀久忍俊不禁,若是她回答扶笙忍住了,那么娘肯定要数落阿笙没本事,若说没忍住,那娘肯定会说阿笙伪君子。   想了想,荀久咳了两声,准备开口说话。   外面扶笙的声音突然飘了进来,“久久已经怀孕了。”   ------题外话------   这样的婆媳相处模式,菇凉们可喜欢?^_^   ☆、第024章 母女相见(二更)   扶笙突然冒出来的一句话,让荀久脸一黑紧接着好一阵剧烈地咳嗽。   澹台惜颜愣了一愣,看到荀久因为咳嗽而脸色涨红之后,她掀开竹帘冲外面不知何时走到了马车旁侧的扶笙恼道:“臭小子,你突然之间冒出来,把久丫头吓坏了怎么办?”   话音落下,又想起了扶笙方才说的话。   澹台惜颜伸手替荀久捶了捶背,待她缓过气来以后才伸出指腹去扣荀久的脉搏。   看完了,澹台惜颜深深皱眉,尔后不屑地撇撇嘴,咕哝道:“你这臭小子,我还以为能有多大本事这么快就让久丫头怀上了呢,看这脉相,你恐怕是连肉汤都没喝上吧?”   荀久很想双手捂脸,可无奈一只手被澹台惜颜扣住,她也不好动作,只得默默低下头,心里暗骂扶笙这个不要脸的,明知娘懂得医术还偏要说出这种丢人的话来。   外面骑在马背上的扶笙不以为然,丝毫没有受到澹台惜颜那一番话的影响,听完后不紧不慢地“哦”了一声,语气轻描淡写,“我只是提前把这句话说了而已,顺便提前让娘高兴高兴。”   澹台惜颜翻了个大白眼,哀叹:“家门不幸啊,儿子都开始当着娘的面扯谎了,还说得这般理直气壮,你这是想让我高兴么?一场空欢喜而已,等你哪天真正做到了,再来娘跟前骄傲,到那时我兴许会夸你两句。”   “嗯。”扶笙脸不红心不跳,“大婚之夜,我会努力。”   “……”   荀久恨不得赶紧钻地缝。   澹台惜颜瞄了一眼荀久红着脸无可奈何的样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澹台惜颜这一笑,荀久脸更红了,连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才好。   “久丫头,听到了吧?”澹台惜颜挑挑眉,“到时候你可得好好配合臭小子,早些给我怀个孙子,也好让我闲来无事帮你们带孩子。”   “娘,大婚还早着呢!”荀久不敢抬头,脸颊滚烫。   “不早了。”澹台惜颜笑着道:“明日我便让臭小子去你府上下聘,让他早些将你娶回来。”   语毕,澹台惜颜似乎又想到了什么,问扶笙:“臭小子,你去一趟灵山耽误了六七日,婚礼可有人安排布置?”   “自然有。”扶笙含笑道:“娘不必担心,日子一到,您等着当婆婆便是。”   “那就好。”澹台惜颜放了心,“我还怕你时间紧迫来不及,会把婚期往后压呢!”   扶笙但笑不语,他怎么可能会让婚期再往后,他恨不得明天下聘了就把久久娶回去。   马车很快就到了秦王府。   门房处的小厮晓得殿下回来,带了一众人在外面迎接,宫商角徵四人都不在,因此迎接的人都是府上的小厮和哑仆。   扶笙当先下马,侧目便看见大门外停着帝王御辇。   瞳眸缩了缩,扶笙问其中一个小厮,“这是……?”   那小厮忙笑着解释,“殿下,女皇陛下驾临秦王府。”   “哦?”扶笙面色微动,女帝可是很长时间没有来过秦王府了,今日怎么会趁着他不在,反而先一步来了?   这时,荀久和澹台惜颜也从马车上下来。   澹台惜颜听到了刚才小厮说的话,眸光在御辇上定了定,好笑地道:“璇丫头定是先得到了阿紫和羽义的消息,知道我们不会急着进宫,便先来秦王府截人了。”   澹台惜颜说完,求助似的看向扶笙,“臭小子,这回,你可得帮我拿个主意,我有预感,璇丫头定是对我存了怨怼之气的,她都亲自上门来堵截了,想来待会儿也不会给我好脸色看,你快帮我想想待会儿进去了我要说些什么?”   扶笙眸光一动,心下已经有了主意,招手唤了一个小厮过来,低声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那小厮快速往大街上跑去。   ==   由哑仆引路,澹台惜颜和荀久并肩走在前面,扶笙和澹台镜各自拉着一个孩子,一行人进了秦王府。   甫一进门,就看到宫里的禁军从大门口一直守卫到前厅。   澹台惜颜一看这阵势,便心知璇丫头绝对没有臭小子好哄乖。   看了荀久一眼,澹台惜颜道:“久丫头,你应该了解璇丫头的脾性,若是待会儿她真不给我好脸色,你可得帮忙劝阻着些,我可不想被她的眼神给杀死。”   荀久忍俊不禁,“娘就放心吧,您是女帝的亲生母亲,她知道你还活着,高兴都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会心存怨怼?”   “那可说不准!”澹台惜颜撇撇嘴,“这两个孩子性子都古怪得很,但好在臭小子比较容易接受我这个亲生娘还活着的事实,璇丫头那儿,我就拿捏不准了。”   “娘不必担心。”荀久再度宽慰,“我敢保证,女帝不会那样对你的。”   “希望如此。”澹台惜颜捏了捏手里拿着的、扶笙让小厮去买来的东西,无奈地道:“希望这东西能派上用场。”   荀久但笑不语。   一行人很快便来到前厅。   李公公守在门外,看到秦王到来,面色大喜,脚步一抬就要转身进去禀报。   “李公公……”扶笙及时唤住他。   李公公动作一顿,转过头来,笑着问:“秦王殿下有何吩咐?”   “不用通秉了。”扶笙摇摇头,“在外面站着便是,我们直接进去。”   李公公愣了愣,只听得扶笙又道:“母上大人想给女皇陛下一个惊喜。”   跟随在女帝身边已久,向来处变不惊的李公公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看了澹台惜颜一眼,然后毫无预兆地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脸色惨白,眼睛瞪得老大,“这……这位夫人竟然是……睿……睿贵妃?”   澹台惜颜笑意盈盈,“唤我夫人便是,贵妃就免了,先帝都去了两年,哪里还有什么贵妃?”   李公公心里突突跳,这突如其来的消息简直让他一个脑子转换不过来。   “夫……夫人……”李公公这时候才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赶紧一咕噜从地上爬起来,随即又重新跪下去,“奴才该死,竟不知夫人归来。”   “不知者无罪。”澹台惜颜摆了摆手,“快起来吧,这里是秦王府,又不是皇宫,不必行此大礼。”   李公公勉强站起来,心中还是觉得震撼至极。   世人皆传无故死在魏国的睿贵妃竟然会突然活了过来,又突然出现在秦王府!   这件事一旦传出去,只怕朝野上下乃至整个燕京都要被炸翻天。   收敛了心中的诸多想法和猜疑,李公公恭恭敬敬地对着几人道了句“里面请”。   澹台惜颜看了一眼扶笙,又看了一眼澹台镜,最后收回目光,定了定心神后轻声道:“子楚,你带着他们先进去,我留在最后,先听听璇丫头的口风,若是态度不那么……恶劣,我再进去。”   澹台镜拉着阿莹上前来,哼声道:“瞧你那点出息,连自己肚子里出来的女儿都不敢见,亏你还是我巫族灵女!”   澹台惜颜撇了撇嘴,两姐弟中,吃苦最多的便是璇丫头,她一直以为自己的生母早就死在魏国了,如今突然得知还活着,凭那本就冷清的性子来看,定也热情不到哪里去,甚至还会埋怨自己隐瞒他们这么多年,璇丫头心有怨怼也很正常,就是不知她这怨怼有几成,若是高涨到能将房顶掀翻,那自己还是慢些进去比较好。   澹台镜早就熟悉了澹台惜颜的脾性,哼哼两声后拉着阿莹当先走进前厅。   扶笙拉着阿宝上前来,对着荀久点头一笑,“走吧,我们也先进去探探女皇陛下的口风。”   “好。”荀久应了声,走到另一边拉着阿宝的另一只小手,三人一道进了前厅。   女帝高座于上首的紫金椅上,得见澹台镜拉着阿莹走进来是眼眸一缩,紧接着又看到荀久哈扶笙两人拉着阿宝进来。   女帝没吭声,准备看看后面还有没有人。   但这几人进来后便再也没有人跟进来。   女帝看着下首的几人,面色说不出的复杂,眸光当先定在澹台镜身上,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冷,“外祖父来了,怎么也不派人先通知一声,朕也好安排人前去迎接。”   这样生疏的称呼,直接表明女帝心情不太好。   荀久暗自捏了一把冷汗,想着还是娘考虑得周到没有第一时间进来,否则女帝指不定要怎么发怒呢!   不过……荀久回想起方才女帝称呼澹台镜为外祖父,莫非……女帝早就知道了这层关系?   荀久不解地看了一眼扶笙,扶笙低声道:“女皇陛下的巫术便是早些年在魏国的时候,外公抽空去暗中教她的。”   荀久恍然大悟,难怪她总想不明白女帝明明没有时间修习巫术,却每次出手都让人叹为观止,上次在帝寝殿让天色变黑的那一招还直接惊动了大祭司。   澹台镜没有回应女帝的话,侧目看着阿莹,“阿莹,见过你大表姐。”   阿莹忽闪忽闪着大眼睛,看着首座上面色凛然的女帝,突然觉得身子瑟瑟发抖。   她害怕地朝着澹台镜靠了靠,怯怯地道:“大伯,阿莹怕。”   女帝闻言后眉梢一挑,“朕又不是吃人的恶魔,你怕什么?”   ------题外话------   嗷嗷,明天写完小明手上的遗嘱之后就下聘,然后基本无事了,介绍完前来祝贺的来宾直接大婚   ☆、第025章 立女帝的真相(一更)   阿莹粉嫩的小嘴瘪了瘪,眼眸中星光点点,不敢与女帝对视,依旧怯怯看着澹台镜。   澹台镜嗔她一眼,“出息!”   阿宝反倒不怕女帝,挣脱荀久和扶笙的小手就上前来,学着大人的样子恭敬揖了一揖,稚嫩的声音徐徐传出,“阿宝见过大表姐。”   女帝看着堂中阿宝小小的身影,神情有些恍惚,手掌不着痕迹地往小腹处挪了挪,心中竟有些期待自己也能怀上一个。   片刻后,女帝眸中恢复一片清明,看向阿宝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暖意,招招手,“你上来。”   阿宝回过头看了看澹台镜,见澹台镜点点头这才迈着小步子走向女帝。   女帝拉过他肉嘟嘟的小手,笑问:“你叫阿宝?”   “嗯。”阿宝眨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点点头。   “今年几岁了?”女帝又问,眉宇间竟难得的露出了连扶笙都从未得见过的慈爱神情。   “大表姐,阿宝今年五岁了。”   “真乖。”女帝笑着摸了摸阿宝的脑袋,复又抬头看向下边紧张拽着澹台镜衣角的阿莹,也对她招招手,“你过来。”   阿莹的小脸上仍有怯色,但见阿宝上去以后都没事,她浅浅吸了一口气定下心神来学着阿宝的样子给女帝行礼,“阿莹见过大表姐。”   女帝唇角弯了弯,笑看着澹台镜,“外祖父,这对孩子是哪家的,长得粉雕玉琢,真真是让人一见便新生喜爱。”   澹台镜道:“阿宝是秦氏家族的,阿莹是华氏家族的。”   女帝轻笑,“外祖父若是不说,我险些以为他们是兄妹呢!”   荀久抬眼看着上首一改往日冷清,眉目含笑的女帝,眸光微动。   看来,女帝非常喜欢孩子,也只有孩子能让她露出这样不为人知的一面来。   与扶笙对视一眼,荀久心知让娘进来的时机到了,便轻咳两声后开口,“陛下,这对孩子是娘特意吩咐带来给您解闷的。”   女帝脸色一僵,连带着整个人都愣住,好久才反应过来,凤眸定定看着荀久,“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荀久不紧不慢地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女帝没说话,也没再看任何人,只是眸光中有波澜起伏了一下,一双凤眸掠过荀久定在门口,似乎在等那个人出现,又似乎有些纠结,不希望那个人出现。   荀久微抿唇瓣,此时此刻女帝的情绪,她很能感同身受,就如同她当初知道闻名于燕京的白三郎就是自己的兄长、知道爹娘早就死在三年前的消息时一样,那种震撼,是任何言语也无法描述出来的。   女帝显然不是才刚知道睿贵妃依旧活在世上。   阿紫和羽义回来的时候一定跟她说过了,但听说归听说,总不及自己亲眼所见来得真实而震撼。   门外突然传来爽朗的笑声,“璇丫头,想不到这么多年不见,娘在你心里的位置愈发重要了。”   话音落下,澹台惜颜的俏丽身影紧跟着便走了进来,眉眼间全是温和的笑意。   女帝的脸色,从听到荀久话语时的震惊,到看见这个眉眼与她相似的女人走进来时转化为愠怒,凤眸一缩再缩,最后眯成一条线,独留的那一抹寒光,似乎要把澹台惜颜整个人都刺穿到灵魂里去。   “久久,快过来。”这时,荀久旁边的扶笙突然拽住她的衣袖顺势一拉,带着她整个人身子一旋,顷刻间闪到旁边好远。   澹台镜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以最快的速度坐到了旁边的座椅上。   同一时间,女帝披在肩后的墨发无风自舞,暗红锦袖里好似蕴藏了惊涛骇浪,顷刻间卷起狂风,呼啸如鹤唳,片刻之后,一道红光如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袭向澹台惜颜。   澹台惜颜看了一眼早就带着荀久闪到一旁的扶笙,又看了一眼坐在一旁喝茶的澹台镜,嗔了这几人一眼,低声咕哝,“一个个都没良心。”   说罢,她足尖点地腾空而起,灵巧的身形在半空翻转了一下,倒坠下来,两手同时抛出一团刺目银光,尽数将女帝的强劲功法尽数包裹。   女帝见状,面上略微懊恼,收了手片刻又再度出招。   澹台惜颜应对自如,每次都能化解女帝的招式。   女帝脸色一次比一次难看,心下一狠直接使用寂灭之火。   澹台镜见她要出招,原想出声阻止,却见旁边扶笙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澹台镜毕竟没有扶笙了解女帝,此刻见状,只得将到了喉咙口的话咽了回去,继续喝茶看戏。   澹台惜颜是灵女,对巫族内部的一切法术都了如指掌,这寂灭之火本是传承了数百年的巫族最高法术,到了这一代,族长澹台镜稍作了修改,加了一部分自创的心法秘诀进去,难度系数更大,威力也更大。   澹台惜颜离开灵山这么多年,再加上后来经脉全断留在密室疗伤十四年,早些年习得的微末寂灭之火早就忘得差不多了。   她没想到的是,璇丫头竟然学会了,而且大成!   放眼巫族,寂灭之火大成的也只有族长一人而已,便是她这个巫族的守护神都没办法冲到最后一重。   故而,此时见到女帝要使用寂灭之火,澹台惜颜面上的神色除了震惊之外,还有惊喜。   上天究竟赐给了她怎样一对儿女啊!   臭小子精于算计,运筹帷幄,璇丫头冰雪聪明,天赋惊人。   有这样一对儿女,简直是她这一生的骄傲!   不及深思,女帝的招法已经使了出来,前一瞬还站在上首座位前,下一秒便以让人无法反应的速度到达澹台惜颜跟前,出手狠辣,招招直逼命门。   女帝用上了寂灭之火里面的招式,澹台惜颜渐渐不敌,闪到一旁笑着求饶,“璇丫头,你娘我才刚刚痊愈,再被你这么一收拾,估计这次不是经脉全断,怕是要直接灰飞烟灭了。”   女帝闻言,冷着脸哼了一声,手上却慢慢收了动作。   “璇丫头,可解气了?”澹台惜颜见女帝不再出手,笑着走过来,挑眉问。   女帝唇瓣动了动,却是一句话都没说。   澹台镜适时地道:“看到你这个当娘的如此没出息,璇丫头哪里还解气,险些被你气得吐血了。”   澹台惜颜嘴角抽了抽,“爹,您就乖乖坐着喝茶不好么?”   瞧见澹台镜的白眼,澹台惜颜颇为无奈地揉了揉额头,“我在密室里待了十四年,本就恢复没多久,还能保持这样的体力和武功,已经很不错了,起码能和臭小子打个平手,你不夸我也就罢了,还整天数落我,是不是亲爹?”   “哼!”澹台镜气哼哼地道:“你早些年选了先帝那个不成气候的人辅佐的时候、半死不活去往魏国的时候,怎么不想起来我是你亲爹?”   澹台惜颜无奈叹息,“爹呀,都过去二十多年的陈年旧事了,你怎么老是拿出来说,我知道你是心疼我,心疼子楚和璇丫头,可我们如今不是好好地站在你面前么?”   澹台镜鼻腔里哼哼两声,不说话了。   澹台惜颜趁机补充道:“再说了,子楚和璇丫头若是出生在灵山,情况也不会比在魏国好到哪里去,灵山万毒谷可不是每一个人进去了都能活着出来的,说不定他们在灵山长大的话还不会有今日一半的成就。”   “娘说得对。”扶笙含笑开口,“若是生于安乐,我和青璇便不会有今日,说不定至今还在碌碌无为。”   澹台镜瞟了澹台惜颜一眼,“看在子楚替你说情的份上,这件事,以后我便不再追究了。”   “就知道你是亲爹。”澹台惜颜展颜笑开来,偏头冲扶笙挤了挤眼。   扶笙回以一笑。   女帝冷冷看了众人一眼,最后将眸光定在澹台惜颜身上,面色并未缓和多少,沉郁地道:“这么多年,为何不让我们知道你还活着?”   澹台惜颜面露无辜,“手脚筋全部被挑断,若是让你们姐弟俩知道自己有一个这样的母亲还活着,你们高兴得起来?”   女帝噎了噎,本想开口说若是早些知道母亲还活着,她和子楚也可以尽一份力,但是转念想到自己之前腹腔内长的那个东西,当时她连自己还有没有明天都不知道,也同母亲一样的想法,都不想让任何人知道,甚至计划搏命,赢了便成功隐遁,输了便自此长眠。   那个时候,她又何尝不是百般隐瞒子楚,隐瞒所有人?   想到这里,女帝的眼神突然软了下来,再看向澹台惜颜时,也没有了方才的寒凉之意,反而更多了一份理解。   唇瓣颤了许久,女帝才终于吐出声音,喑哑至极,“娘……”   澹台惜颜收起了玩笑之意,听到女帝这样喊,顿时眼眶一酸,走上前紧紧将女帝抱在怀里,“乖女儿,这些年你受苦了。”   女帝和扶笙刚出生就被抱到先魏王后的凤藻宫,由奶娘和宫人亲自看守,王后抚养,所以,澹台惜颜是从来没抱过女帝的。   而女帝,今日也是头一次感受到母亲怀抱的温暖。   一开始,女帝还有些不适应,毕竟她从前独来独往惯了,能这么抱过她的人,也只有姜易初一个,但眼下这个怀抱是属于母亲的,是和姜易初完全不一样的温暖。   女帝突然觉得很满足。   从今天开始,她也是有娘的人了。   “璇丫头,我见你身子清瘦得很,是不是最近政务繁忙?”澹台惜颜伸出手理了理怀中女帝的发丝,温声问。   女帝幽幽一叹,“大司空府被抄家不久,大司马又过世了,如今三公缺二,再加上前几日子楚去了灵山,我一个人,便有些忙不过来。”   澹台惜颜满眼心疼,“你这孩子,再忙也要注意身体啊,是不是最近吃得少?”   女帝没说话,大概是以前在魏国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过惯了,她不太贪食,很多时候一天不吃饭也不会觉得饿,如今听娘提及,这才想起来今日一早到现在,自己都还没用饭。   澹台惜颜见状,更加心疼了,但她心知眼下不是责怪的时候。   松开女帝,澹台惜颜转头看着扶笙,道:“臭小子,还不赶快让人备饭。”   扶笙挑挑眉,云淡风轻地道:“我府上的厨师不在,今日想尝尝娘的手艺。”   女帝也勾了勾唇,“我赞同子楚的想法。”话完,看向荀久。   荀久自然不可能跟着这两姐弟附和,只得低声道:“我去打下手。”   扶笙想起了之前在小农场的那一次,有些遗憾,“可惜这里没有河豚,否则的话,你便可以让外公、娘亲和青璇都尝尝那种鲜美的味道了。”   荀久无所谓地道:“没有便没有呗,吃别的也一样。”   她说着,抬起步子就要去厨房,却被扶笙一只手拉住衣袖。   荀久愕然,红着脸扫视了众人一圈,最后才将目光定在扶笙身上,“你做什么?”   扶笙用下巴点了点澹台惜颜的方向,“娘欺瞒了我们这么多年,惩罚她烧一顿饭也不为过,你就不要跟着掺和了。”   “子楚说得对。”澹台惜颜笑着道:“久丫头还没嫁过来,是秦王府的客人,哪有让客人亲自下厨的道理?你们就等着吧,娘亲自去下厨,保证让你们好好吃上一顿。”   阿莹阿宝这时从上面跑下来,一左一右揪住澹台惜颜的衣袖,稚嫩的声音听得人心里酥酥的。   “姑母姑母,我们也去好不好?”   女帝蹲下身,拉过两人粉嘟嘟的小手,面含笑意,“你们两个还小,不能去厨房那种地方,就待在这里,一会儿便能吃饭了。”   阿宝点点头,“都听大表姐的。”   阿莹见阿宝留下,也只能跟着点点头。   澹台惜颜趁机从怀里拿出方才扶笙让小厮去买的包装好的糖人递给阿莹和阿宝,顺便摸了摸两人的脑袋,“你们乖,等着姑母,用不了多久就开饭。”   女帝看着澹台惜颜这行云流水的递糖人动作,倒觉得没什么。   那边荀久狠狠抽了抽嘴角,抬目望向扶笙,“你让小厮去给娘买来准备送给女帝的便是这两个糖人?”   扶笙扬眉,不置可否。   荀久捂了捂脸,“出去以后我能说不认识你么?”   扶笙也不恼,笑答:“你不认识我,那我们便从头来过好了,嗯,就从你送香囊开始认识。”   经扶笙这一提,荀久才霍然反应过来自己还没把香囊送给扶笙。   摸了摸袖袋,荀久意外发现香囊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   荀久将回忆倒带理了一下,自认为没有做出什么大幅度的动作,那么,香囊是什么时候掉落的?   懊恼地皱了皱眉,荀久偏过头准备跟扶笙道歉,言明改日重新绣一个,鼻尖却嗅到了似有若无的白檀香味。   眸光一动,荀久转念间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蹙眉瞪着扶笙,她没好气地道:“你竟然偷我东西!”   “我这是光明正大的拿走属于我的东西,怎么会是偷?”扶笙一边说,一边变戏法似的将那个浮光锦绣菩提花的香囊拿出来在荀久眼前晃了晃,扬眉问:“若是我不提起,你是不是就不准备送我了?”   “自然不是送给你的!”荀久被他气到了,哼了一声将脸歪向一边。   “送谁?”扶笙笑看着她。   “管得着吗你!”荀久不想理他。   “乖,帮我挂上。”扶笙摊开洁白如玉的掌心,将香囊送到她面前。   “不要!”荀久将身子扭向一边,看阿莹和阿宝在女帝身侧有说有笑。   扶笙看着她生气时小女人的模样,心中有些好笑,“你不帮我,那我帮你。”   他说着,微微一弯身就要将香囊系在她腰间。   荀久一惊。   这里可是前厅,女帝还在,外公也还在!   更何况还有两个小孩子。   无语地翻了个白眼,荀久瞪他,“你真是个无赖。”话完接过香囊,动作轻巧地挂在她腰间。   感受到腰腹上时不时传来的触碰,扶笙心里有些躁动,却也知眼下当着众人的面,故而只莞尔对着她一笑,声音好似碎玉,“对你无赖是我唯一的爱好。”   荀久磨了磨牙,快速在他腰上狠狠掐了一把。   “嘶……”扶笙不妨,痛得倒抽一口气,把女帝和澹台镜的目光给吸引了过来。   女帝瞧了一眼荀久绯红的脸,轻笑一声,“大白天的,你们两个干嘛呢?”   荀久脸更红了,低垂着不好意思说话。   扶笙却是个不会脸红的,直接道:“数日不见,交流一下感情。”   荀久:“……”   女帝嘴角微抽,片刻之间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面色异常凝重起来,看向扶笙,“子楚,待会儿用完饭以后,你去一趟季府吧!”   扶笙轻轻颔首,“我正有此意,大司马的突然离世实在让人意外,收到消息的时候,我还以为是有人以讹传讹,想趁机对季黎明动手,后来再三确认了才知大司马在过世之前已经辞了官,准备让季氏归隐。”   女帝接过话,“大司马当初进宫去找我,准备以季氏的繁华谢幕来换季黎明和千依两兄妹光明正大的活,我原本不同意,可他又说这是他余生唯一的心愿。还让我将大司马之位封给季黎明。”   扶笙叹了一声,“这样也好,少了一个季氏,少了外戚的隐患,如今我们多了巫族这个后援,可远远比季氏强大多了。”   女帝赞同地点点头,“我真没想到,子楚这一趟会在灵山挑明身份,还把娘给带了回来。”   扶笙唤上荀久,两人走到一旁的座椅上坐下才缓缓道:“澹台逸整天到晚想着让澹台引暗中对我们下手,神权取代皇权,再有半月,便是我大婚的日子,我不想再与他打太极周旋下去了,只好直接挑明身份,让他知道我们姐弟俩原本就是巫族人,不仅如此,还拥有继承灵山的权利,这样一来,他才会知道自己这些年闹了多大的笑话,才会懂得收敛。”   “说得对。”女帝应声,“少了季氏,多了一个整个巫族外援,解决了内患,如今便只剩下外忧了。”   女帝说完,偏头看向澹台镜,微微蹙眉,“外祖父,假若巫族和语真族对上,胜算有几成?”   澹台镜眯着眼睛想了想,答:“巫族族人上万,且嫡系子弟众多,在巫术上大成的也有不少,语真族不同,他们在挑选王室继承人以及王后这一块上有非常严格的要求,尤其是王后,一旦不达标便会导致后代子孙血脉不纯,灵术逐代削弱。但灵术始终强过巫术,两族对上的话,估计能打个平手。”   女帝面露不解,“语真族是如何挑选王后的?”   澹台镜道:“语真族的每一个新生儿都会被送到圣殿测试天赋,并根据天赋的不同而进行不同程度的培养,上一任王后生出少宫主以后,便开始挑选与少宫主年岁相仿的女婴里面天赋最高的封为‘凰女’,凰女一旦确定,便会按照少宫主的准王后标准进行培养。”   说到这里,澹台镜眼眸中的色泽幽深了一些,“可惜的是,上一任宫主西宫苍渊时期出现了真假凰女,导致纯正血脉开始分流,这一任的宫主西宫良人的准王后直接嫁入了大梁皇室,如今的大梁国摄政王妃百里长歌便是当年圣殿测试时封的凰女,原本是西宫良人的王后,后来不知为何却嫁给了摄政王叶痕。若是论起血脉,语真族并没有巫族的纯正。”   女帝挑眉,“我一直以为巫族和语真族只不过是修炼的法术不一样,如今看来,不光是法术,就连内部都完完全全不同。”   “倒是有一个共同点。”澹台镜道:“语真族先祖和巫族先祖都留下祖训,禁止后世族人入朝为官,问鼎皇权。”   荀久听得满脸惊讶,看向扶笙,“百里长歌?不就是云水斋开业那天我问你的那个神秘女子?”   扶笙点点头。   荀久低声惊呼,“她竟然是语真族的凰女?”   如果百里长歌是语真族凰女的话,是否说明自己之前的猜想错了,百里长歌并不是穿越过来的?   “我也是现在才得知。”扶笙说完,眼波流转,看向澹台镜,沉吟片刻,“外公,我有一个大胆的猜想,你说在先祖时期,语真族和巫族会不会本就是一家,只不过后来不知什么原因导致了分流,巫族逐渐从语真族里面剥离出来?”   “这我就不清楚了。”澹台镜摇头,“先祖时期也并不是只有语真族和巫族两个种族,还有其他一些鲜为人知的小族,那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后世并无史料记载,我们便无从得知,也无从考证。”   扶笙后面还跟澹台镜说了很多,荀久全都没听进去,她的思绪依旧停留在刚才的那些秘辛上面。   思绪流转,荀久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开口问:“如果现在的大梁国摄政王妃原本是语真族的凰女,那岂不是等同于整个大梁国都是语真族的?”   荀久一言,让女帝、澹台镜和扶笙三人齐齐变了脸色。   澹台镜老眼中突然划过一抹异样的光,朝扶笙这边看来,“子楚可知大梁国现今的皇帝是哪位?”   “知道。”扶笙答:“乾元帝叶天泽,是摄政王妃的亲生儿子,年仅八岁。”   最后这一句,让澹台镜霍然瞪大了眼睛,几乎是不敢置信,连呼吸都急促起来,说话声音有些颤,“他们……他们竟然打的是这个主意!”   “什么主意?”扶笙、女帝和荀久齐齐问,三人面色都不太好。   澹台镜是巫族族长,修为高深,向来对于任何事都报以淡然处之的态度,但今日一席话竟让他脸色大变,那就说明真的有能让人骇然失色的大事发生了。   “你们先等一等。”澹台镜喘了几口气,又喝了几口茶,摆摆手,“我先理一理思绪。”   三人静默不语,也不再发出任何声音,都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安静等着澹台镜理顺后发话。   好久之后,澹台镜才勉强缓和了些,慢慢开口,“我先跟你们说一桩几百年前语真族内部的秘辛,你们便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三人竖直耳朵听着。   澹台镜道:“数百年前,语真族的族规还没有如今这么严厉,有一位凰女不甘寂寞,偷跑出了凰女殿去到民间,因为其太过貌美,便被当时路过的一位王爷看中,两人没多久便恩爱上了,凰女瞒着语真族在外面生下了一个儿子,若干年后,那个孩子长大了,竟会在阴差阳错之下和语真族的后面一位凰女相爱,两人最后也是生下了一个孩子,这个孩子被语真族发现并带了回去,当时的宫主很愤怒,本想杀了孩子,可族中有一位长老突发奇想,建议宫主把孩子带去圣殿测试天赋,宫主仔细斟酌之后便亲自带着孩子去测试,结果让所有人都惊呆了,那个孩子的天赋直接让圣殿的水晶球爆炸,也就等同于天赋过高,体内蕴藏着待开发的巨大潜能。”   话到这里,澹台镜幽幽一叹,“知道这件事以后,语真族如获至宝,上下一片欢欣,只可惜,这个孩子有先天不足之症,没多久就夭折了。”   荀久蹙了蹙眉,“外公说的这些都是几百年前的事,与如今的大梁国摄政王妃有什么关系么?”   “有。”接话的是扶笙,他面色凝重,眼眸浮上一层复杂的光色,“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语真族在做试验,而且还成功了。”   听到这句话,荀久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脸色突变。   扶笙继续道:“把这件事倒推回去就不难得出结论。首先,大梁国如今的皇帝叶天泽是凰女百里长歌和摄政王叶痕的儿子,本该是王府世子的叶天泽一跃成为皇帝,这是个疑点。那么我们可以假设,叶痕本人就是凰女生出来的儿子。”   女帝面色怔忪。   澹台镜还没缓过气来,一连喝了两盏茶。   荀久整个人都僵住。   扶笙再道:“按照外公上面说的那件事,不难得出一个结论:语真族凰女和外族人生下的孩子再回去和语真族内天赋高的人结合,最后生下来的孩子体内具有惊人的天赋,这种天赋一旦被开发出来,将会是大陆众国的威胁。”   “由此可见,叶痕有九成可能是语真族上一任凰女的亲生儿子,他长大以后又和现任凰女百里长歌结合,最后生下了叶天泽。如果我没推断错误的话,这位年仅八岁的小皇帝体内蕴藏着骇人的天赋,一旦他长大,实力将会非常可怕。唯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何原本该是王府世子的叶天泽最后会当了皇帝。”   澹台镜脸色凝肃地点点头,“子楚分析得不错,我方才想到的也是这个。语真族人一定知道了数百年前那个拥有惊人天赋却过早夭折的孩子,所以利用真假凰女这件事让真凰女出宫与大梁的永平帝结合生下叶痕,再苦心安排叶痕和后面的凰女百里长歌相识,目的是为了得到最后这个孩子叶天泽!”   “天呐!”荀久不敢置信地喃喃问:“语真族果然真的如同阿笙当初说的,避世其实是为了蓄势待发,他们的目标是称霸天下?”   现场脸色变化最大的是女帝,她自从听完扶笙和澹台镜的话以后便整个人都僵在原地,脸色说不出的难看,好久之后才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我知道先帝为何要立女帝了!”   众人的思绪被女帝一句话给拉了回来。   扶笙眉头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眼眸中有了然之色一闪而逝,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   荀久不懂,忙问:“陛下,您知道先帝为何要立女帝?”   “对!”女帝郑重地点点头,“你们有所不知,先帝驾崩前一刻特意传召了我进宫,对我说了一句话,那是我听过的最无语的遗言。”   荀久来了兴趣,兴致勃勃地看着女帝,“陛下,你快说,到底是什么遗言?”   女帝嘴角抽搐片刻,慢慢道:“他当着我的面让他身边的大太监执笔写遗诏,是准备传位给我的遗诏,然后对我说了一句话:这辈子只可以立一位男妃。”   荀久很快就明白了这句话的用意。   女帝接着说:“先帝比任何人都明白我恨他,恨不得他早些死,所以他才会用心理战术,明着告诉我不准广纳男妃,实际上他很清楚我一定会违背他的意愿,让后宫充盈。先帝这么做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扰乱语真族人的视线。一旦我后宫男妃众多,那么即便是怀孕了,也没人知道是谁的,语真族人更无法利用我生出来的孩子再回去与他们族内天赋高的人结合。”   女帝咬牙切齿,“先帝真是……下得一手好棋,死了还不安分!”   她的这番话,让澹台镜、扶笙和荀久三人都怔愣了。   扶笙在女帝解释之前就有所察觉,所以反应不太明显,澹台镜也很快回过神。   荀久若有所思地道:“照陛下这么说来,百里长歌与叶痕的结合只是语真族的第一步棋,他们很可能会将魔爪伸向大燕,而先帝早一步洞察了语真族的意图,所以早就内定好要立女帝,废太子,目的就是为了阻止大燕皇族后裔变成语真族的人?”   “的确是这样!”女帝点点头,“若是今日你们不提起语真族,不提起那个秘辛,我至今还弄不清楚先帝为何要破了大燕几百年的传承突然立女帝。”   话到这里,众人都露出了然的神色。   荀久暗自唏嘘,先帝可真是个老谋深算的老狐狸,竟然下了这么大一盘棋!然而他自以为算无遗策,却绝不会想到睿贵妃是巫族灵女,大燕的江山最终的确是没有落到语真族手里,却落入了巫族手里。   先帝苦心经营的一盘棋,到头来却是为巫族做了嫁衣。   想到这里,荀久不禁脑补,先帝若是泉下有知,会不会气得活过来再被气死一次?   扶笙显然和荀久想到了一处,不期然勾起唇角,淡淡一笑,“先帝这么做,也挺好,直接把江山拱手让给巫族,也免了我们多方筹谋夺位的过程。”   “那个不要脸的若是泉下有知,铁定得被你们气得活过来。”这时,外面传来澹台惜颜爽朗清润的笑声。   紧接着,她袅娜的身影便闪了进来,身后跟着秦王府的一众哑仆,哑仆们手里都端着乌木托盘,托盘里摆放着精致的菜肴,一进门就香气四溢。   澹台镜也感慨,“这件事,倒的确让我大为意外,先帝为了跳出语真族的坑,不惜违背祖制立女帝,殊不知,他在无形中又跳进了巫族的坑,若是晓得真相,他只怕真会气得活过来。”   澹台惜颜吩咐哑仆们将菜摆放好,又招呼着众人过去坐下,这才讥讽一笑,“他若是敢活过来,我便让他再死上几次。”   “娘,快坐下吃饭吧!”荀久抬目笑了笑,“您风尘仆仆地赶来,又在厨房忙碌了这么久,肯定早就饿了。”   “不饿不饿。”澹台惜颜愉悦地摆摆手,“我方才过来的时候正好听到你们在谈论语真族,顷刻明白了这其中的关键,晓得先帝那个不要脸的男人自己把自己给坑死了,我这都高兴饱了,哪儿还吃得下饭?”   “再高兴也得吃饭。”荀久拽着澹台惜颜的衣角让她坐下,顺便夹了好些菜放到澹台惜颜的碗里,直到堆成小山才停手。   “哎,你这孩子。”澹台惜颜笑着嗔了荀久一眼,又指了指桌子上的那几道菜,“这些呀,都是娘特地做给你补身子的,马上就要大婚的人了,你却这么清瘦,不利于怀上孙子,以后每天都得多吃点补回来。”   对面女帝咳了一声,“娘这么偏心儿媳,我这个做女儿的可要吃醋了。”   荀久一笑过后才想起来这一桌子上的人,最该补身子的当属女帝。   放下筷子,荀久亲自给女帝盛了一碗鸡汤,笑意盈盈地道:“陛下,这个也挺补身子的,您试试?”   澹台惜颜翻了个白眼,低嗤:“你若是哪天圆了房,你娘我便是累死了也给你弄一桌更丰盛更补身子的菜。”   女帝原本已经接过了荀久递来的鸡汤在慢悠悠的喝着,倏然听到这句话,吞咽得太急,一下子呛到,小碗一扔便偏向一边剧烈咳嗽起来。   坐在女帝旁边的阿莹惊了一惊,“大表姐,你怎么了?”   女帝脸色难看地摇摇头,“我无事。”说完继续咳。   荀久迅速站起身去给女帝捶背顺气,无奈地看了澹台惜颜一眼,“娘,你怎么当着外公的面说这种话?”   “我没说错啊!”澹台惜颜觑了澹台镜一眼,尔后收回视线,“你外公肯定比我还想早日抱到重外孙,我看不如这样好了,久丫头和璇丫头,你们俩谁要是先怀上孩子,你们的娘我便准备一份厚礼送给谁。”   荀久一呛,抬起眼角瞄了瞄扶笙。   扶笙冲她挑挑眉,那意思好像在说:易初和女帝已经圆房快一个月了,我们得抓紧时间。   眼皮一跳,脸颊滚烫,荀久飞速垂下头不敢再看,心中却慌乱得很。   女帝好不容易缓过气来,意味深长地看了荀久一眼,这才将目光移至澹台惜颜身上,笑着道:“反正子楚就要大婚了,要有也是他们家先有孩子,我这里……就算了吧!”   澹台惜颜原本是想借此机会试探一下自家女儿对于婚姻上的态度,没想到竟然听到了这样的回答。   微微蹙眉,澹台惜颜面上有些不悦,“你这丫头,既然后宫那些男妃都是摆设,那你就不能好好找一个过日子?”   女帝无奈笑道:“瞧娘说的,我哪里能找得到那样的人,便是真找到了,我也不可能让他进宫做男妃,既然知道无果,那还不如不找。”   “果真没有中意的?”澹台惜颜眼神变得狐疑起来。   女帝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点点头。   自己既然和易初无法成为光明正大的夫妻,那还是先不要暴露好了。   澹台惜颜看了一眼荀久,荀久赶紧道:“娘,女帝才刚御极两年,政务繁忙,没时间考虑这些也很正常,您再给她一些时间,说不定后面真的会遇到中意的呢!”   澹台惜颜想起来秦王府的路上,荀久曾说过璇丫头中意的是魏国丞相姜易初。   心底微叹,澹台惜颜道:“既然你暂时没什么想法,那我也不逼迫你,等你何时有想法了再说。”   听到这番话,女帝大松了一口气,偏头时感激地看了荀久一眼。   荀久见女帝已经缓过气来,索性回到自己的座位坐下。   旁边扶笙轻轻侧过身来,悄声问她:“你方才就没有趁机替青璇把脉?”   荀久脸一红,嗔他:“才半个多月而已,能看得出什么来?”   “我不懂这个。”扶笙面色无辜,“改天你可得好好教教我。”   荀久:“……”她怎么觉得他绕了这么半天就是为了说最后一句话呢?!   ==   千依骑着快马来到季府的时候,大门外停着朝中大半官员的马车和马匹,个个都穿着素色衣裳前来吊唁。   千依也不管季府内丫鬟婆子的目光,直接去找莫管家,管家见到来者是千依,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她肯定是来找二少的。   脸上添了几分恭敬,莫管家道:“千依姑娘,二少在灵堂准备出殡了,您可是来找他的?”   千依勉强回以一笑后迫不及待地根据莫管家的指引直接去了灵堂。   此时此刻的灵堂外,站着许多朝中官员,大家都井然有序地进去一一吊唁。   眸光掠过成群的人,千依一眼就看到跪在棺木旁侧,脸色憔悴得不成样子的季黎明。   心中一紧,千依快速推开人群,直接走到季黎明身侧,也随着他跪在干稻草上,声音轻弱,“哥哥,你怎么样?”   蓦然听到这个称呼,沉溺在莫大悲痛中的季黎明全身一震,偏过头来看到千依正一脸关切地注视着自己。   “千……千依,你怎么来了?”季黎明的声音很沙哑,沙哑到几乎听不清。   “我来看你。”千依说着,便湿了眼眶。   季黎明算是她在这世上唯一可以依靠,唯一可以倾诉的人了,见到他这副样子,她心中说不出的难受。   “别哭……”季黎明并不知道千依已经恢复正常,但此刻见到她落泪,他也很不好受。   伸出手指,季黎明动作轻柔地拂去千依眼角的泪珠。   正巧这个时候季黎川从外面进来,今日的他难得的换了丧服,进门时看到季黎明正在给千依拭泪。   不屑地冷哼一声,季黎川抱着手站在一旁,“若非因为某些人愤然离府,爷爷怎么可能会心力交瘁提早离世?如今回来假惺惺地做给谁看?”   对面的季黎青闻言蹙了蹙眉,温声道:“老三,你就少说两句吧,二弟昨夜才大老远从灵山赶回来,本就累极,进府就来跪灵直到现在水米未进,这份孝心,人人有目共睹,再说了……”二弟会出府还不是因为你对千依无礼在先。   后面半句话,季黎青咽回去了,眼角瞟了瞟季黎明,见季黎明自始至终面无表情,好像根本没听到季黎川的话一样,他干脆悻悻闭了嘴。   季黎明的性子,季黎青是了解的,他只不过是平日里看起来纨绔不羁,实际上认真起来的时候比任何人都要认真,他对爷爷的敬重,是出自于内心,出自于骨子里的,并非整天挂在嘴上。   自昨夜回来,他便一直保持着这样不言不语的姿势跪到现在,若是换作一般人,早就饿得受不住站起来去吃饭了,而季黎明却如同没事的人一般。   若非心中哀恸,何至于到此境界!   季黎青无奈地摇摇头,爷爷的死,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又是在季府多事之秋这个关口,老三性子古怪,之前都能把爷爷的死扣到自己头上来,今日能将死因推给季黎明也不足为奇。   “再说什么?”季黎川挑挑眉,“难道我说得不对?爷爷分明是因为季黎明带着这个女人出府才会寒了心进宫辞官,让整个季氏都搬迁回祖籍的。”   季黎川指着千依,眼眸中的恨意突然涌出来,仿若千依真是导致季氏没落至此的罪魁祸首。   “你够了!”季黎明抬起眼,淡淡看着季黎川,声音平静却带着无尽的寒凉。   季黎川一怔。   “说够了就滚出去,不要耽误各位大人吊唁的时间。”季黎明继续平静地道。   季黎川眼瞳一缩再缩,死死盯着季黎明,袖中拳头握紧,“你竟然赶我走!”   “可是还要我送你一程?”季黎明依旧面无表情,似乎再震撼再惊骇的事情也激不起他半分波澜。   季黎川怒指千依,陡然放高声音,“季黎明!你知不知道,你已经被这个妖女给迷得魂都快没了!难道爷爷的死还不能让你清醒过来?”   外面的众人听到了季黎川的吵嚷声,顿时纷纷侧目看过来,一道道形形色色的目光都往千依身上落。   千依与季黎明的亲兄妹关系,外人自然不可能知道,在他们眼里,千依就是个凭借美色让季黎明不惜与季府决裂的祸水。   此番季黎川的话,让外面一众人开始深思大司马的死或许真的是因为千依的魅惑导致季黎明与季府决裂,大司马寒了心所以一气之下再也醒不过来。   想通了这一点,那些人的目光顿时变得狠厉起来,一个个恨不得用眼神将千依杀死。   季黎明扫了一眼外面的那些人,低声对着千依道:“你先回去,等出殡完了我就回来。”   “我不走。”千依摇摇头,“不管别人怎么看,只要你明白我是你妹妹,我知道你是我哥哥就好,我不怕别人的眼光,不怕别人的议论,我只怕你丢下我不管。”   季黎明看着千依那一双澄澈明净的眸,心中突然明白过来她或许已经恢复了。   暗喜了一下,季黎明点点头,“好,你说不走就不走,等出殡完了,我们一起回去。”   千依弯了弯唇。   季黎川面色阴沉地看着这一幕,突然唤了一声:“季黎明,你给我出来!”   季黎明跪在棺木前不动。   季黎川又高声喊了一遍,季黎明还是装作没听见。   千依拽了拽季黎明的袖子,低声道:“哥哥,你还是出去吧,要不然他再这么喊下去,待会儿该把外面的二老爷给引来了,事情闹大了不好收拾。”   季黎明怔了一下,抬眸盯了季黎川一眼,在千依的点头示意下心不甘情不愿地站起身随着季黎川来到外面无人的游廊上。   “你找我做什么?”季黎明看都不想看季黎川一眼,声音透着说不出的冷和平静,“关于遗嘱的事,我再说一遍,我不知道。”   “我不问你遗嘱。”季黎川一双深邃的眼眸定定看着季黎明,“我就问你,你是不是真的喜欢那个妖女?喜欢到可以为了她不顾一切的地步?”   季黎明猛然抬头,眸光凶狠,“千依不是妖女,你再敢这么说她,我杀了你!”   “呵——杀了我?”季黎川不敢置信地冷笑着倒退了一步,“五年前你便亲手杀了我一次,五年后,你还要杀我第二次是吗?”   季黎明一懵,“你胡说什么!五年前我何时杀过你?”   季黎川没有回答他的话,继续自嘲,面上尽是悲戚之色,“季黎明,你可知道我为何会出府,可知道我为何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季黎明呆呆看着他。   季黎川喉结动了动,像是哽咽了一下,“五年游历归来,府中上下都知道我性情大变,为何你却要装作不知?”   季黎明一脸茫然,根本不知道季黎川到底在说什么。   季黎川红着眼眶,低吼一声:“季黎明,五年前的那个季黎川是被你亲手杀死的,正因为你的残忍,才会有了今日的我,你可想知道原因!”   ------题外话------   叶痕和百里长歌是衣衣上一本文的男女主,长歌是语真族的凰女,关于语真族的这个计划,在上一本最后面那章“百年局中局”里面有提过。但今天这章已经解释得很详细了,先帝之所以要立女帝就是因为担心语真族会把用在大梁的那个已经成功了的实验转过来对付大燕。   ps:衣衣严重感冒中,今天下午得去挂水,二更的话可能会到五六点了。今天的章节没检查,可能会有不少错别字,等回来再改了,见谅见谅。   天气转凉,菇凉们也要注意身体啊。   ☆、第026章 遗嘱(二更)   面对季黎川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逼问,饶是季黎明心态再好也忍不住想发火。   站直了身子,季黎明面色冰寒,死死回望过去,“季黎川,你够了!”   季黎川仿若未闻,冷嘲地笑了一声,“季黎明,你现在是不是特别恨我?”   “我看你简直是疯了!”季黎明走过去,咬紧牙关抡圆了胳膊毫不留情地一大巴掌甩在季黎川脸上。   季黎川猝不及防,被他这大力一打,身子往后倒退了几步,后脑勺不偏不倚撞在朱漆柱子上,痛得他全身都痉挛了一下,本就赤红的眼眶蒙上一层薄雾。   “你打我?”季黎川看着季黎明,声音中带了数不尽的不敢置信和恼意还有丝丝颤意,“你竟然为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打我?”   季黎明满面怒意,瞪着眼呵斥,“我不明白,千依哪里得罪你了,你非要几次三番地针对她,便是她来历不明,那也是我身边的人,轮不到你出来管教!”   “是!”季黎川仰起脖子,看那架势,似乎准备豁出去了,朝着季黎明大吼,“我就是讨厌千依,不仅是她,我还讨厌荀久,所有你身边的人我都讨厌,我就是见不得你对她们好,满意了吧!”   季黎明心中大骇,“你在胡说什么!”   季黎川吼完以后,感觉整个人都瘫软下来,他干脆顺着朱漆柱子滑坐在地上,嘴里不住地冷笑,“季黎明,你竟然到现在还不明白,五年前我为何要出府?还不是因为你一句话。”   季黎明僵住,不知何时,脑袋里跳出一段场景。   季黎川小的时候很喜欢学医,房间里摆放的全是医书,也常常会独自一个人上山采药。   有一次,季黎川外出一整天都没有归来,黄昏时分,老太爷急得大骂,吩咐季黎明带着护卫出去找。   季黎明找了很久,最终看到季黎川是在一处山崖下,季黎川爬在山崖高处,那地方仅有一株枯树,旁边季黎川够不到的地方盛开着一朵艳丽的九色花。   季黎川一手抓住枯树枝,另外一只手想去摘,可无奈手太短够不到。   由于他动作幅度过大,枯树枝开始断裂,眼看着就要掉下来。   这时,山崖下传来季黎明的声音,“三弟,你别动,我这就来救你!”   季黎川紧紧咬着牙,额头上冷汗如豆大的雨珠滚落下来,这棵枯树枝有多危险,他再清楚不过,一旦完全断裂的话,他从这里摔下去不死也会成为废人。   是以,听到了季黎明的声音以后,季黎川的身子紧紧贴着胸前的枯树枝,手指更加抓紧,一动不敢动。   那时候,季黎明的轻功还不是很出彩,更何况这么高的地方,他也飞不上去。   无奈之下,季黎明对着季黎川大喊一声,“三弟,你松开手往后退一步。”   这句话,无疑是让季黎川赌命。   松开手往后退,退一步便会摔下去。   季黎川是面朝山崖的,自然看不见季黎明。   在这样的情况下,季黎明让他完完全全放心地松开手掉下去,简直就是让他去死。   季黎川一动不敢动,头都不敢往后转,心中忐忑不已,低弱的声音问:“后面有什么?”   “你不要怕,后面还有我。”季黎明紧张地看着上面摇摇欲坠的季黎川。   季黎川犹豫再三,最后才终于像是做了什么重大的决定一般,微弱的声音再度响起,“我若是掉下去,你可一定要接好了。”   “嗯,一定会掉在我怀里。”季黎明小心翼翼地道,实际上,他也给自己捏了一把汗,毕竟自己如今武功修为不算精进,能成功接住季黎川的把握仅有三成。   季黎川再道:“那我放手了。”   待季黎明应了声之后,季黎川终于松开手,整个人从高空坠落下来。   季黎明速度飞快,稳稳接住了季黎川。   后来,季黎川便常常来季黎明的院子里读书,很多时候一来就是一整天,三老爷和三夫人知道自家儿子如此勤奋学习,自然乐得合不拢嘴。   再后来,季博然单独把季黎明叫到祠堂,对他说:“你不要靠季黎川太近了,否则他终有一日会让你生不如死。”   季黎明当时的回答是:“如果三弟会变成那个样子,那我一定会在那一天到来之前杀了他!”   实际上,这只是季黎明的玩笑话而已,他却不知道,季黎川当时就躲在祠堂外,完完整整听到了这番对话,并从那天以后再也没来过季黎明的院子,反而整天去求季博然让他出府游历。   ……   拉回思绪,季黎明怔怔看着季黎川,“所以,你是因为偷听到了我当时的那句话才会想要逃避,你怕我真的杀了你?”   季黎川两道秀眉紧紧蹙拢,“我害怕的是什么,你根本就不懂!”   “是,我是不懂。”季黎明闭了闭眼睛,面上带着些许愧疚,“但我敢发誓,那句绝对是玩笑话,我怎么可能会真的杀了你?”   “别说了!”季黎川突然冷声打断季黎明,慢慢站起身来,拖着沉重的身躯挪动步子,语气沉缓,“我到底在乎的是什么,害怕的又是什么,你这种人永远都不会明白。”   季黎明再次怔愣,看着季黎川捂着半边高肿的脸颊,拖着沉重的身躯往流萤院方向走去。   直到门房处的小厮来禀报说秦王带着久姑娘过来了,季黎明才勉强回过神。   定了定心神,季黎明赶紧前往灵堂。   秦王到来,灵堂外等着吊唁的官员们自动让开一条道,恭恭敬敬行礼。   扶笙在众人刚要行礼问安的时候及时阻止,“诸位大人不必多礼,今日是大司马出殡之日,本王专程来吊唁,相信你们与本王一样心情沉痛,所以,为了让大司马安息,还是不要太过喧哗了。”   官员们点点头,暗赞秦王体恤民众。   扶笙不再看众人眼神,带着荀久直接去了灵堂。   季黎明在来往灵堂的途中碰到了莫管家,莫管家瞧见二少这副憔悴的样子,不由得心中难受,宽慰道:“二少,老太爷走得很安详,您请节哀吧!”   季黎明定定看着莫管家,眼眸眯了眯,“我听人说,爷爷临终前将遗嘱交给了你?”   “是……”莫管家迟疑着点点头,“老太爷吩咐过一定要等到他出殡以后才能亲自交给你。”   “什么遗嘱这么神秘?”季黎明满面不悦,“今日便是爷爷出殡的日子,你如今拿给我看也不要紧。”   “不行啊二少。”莫管家一个劲摇头,“老太爷亲自交代过的,一定要等他出殡以后才可以拿出来,否则……老奴不敢违了老太爷的遗愿。”   季黎明见他坚持,索性不再追问,“你既不愿拿出,那就算了,也不用交给我了,爱交给谁交给谁去,免得因为一份遗嘱,弄得我里外不是人,二婶娘三婶娘那边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拿了爷爷多少遗产,可实际上,我昨夜才马不停蹄地赶回来,也是昨夜才知道遗嘱在你手里,我难过都还来不及,哪里会有时间去考虑什么分家产的问题?”   莫管家一愣,喃喃一声:“二少……”   “秦王来了。”季黎明打断他的话,“你若是没什么事,就去灵堂那边招呼一下,我累了,想休息一下。”   “诶……”这一次,莫管家答应得爽快,目送着季黎明离开以后抬步就要去灵堂,眼尾突然瞥见廊檐转角处有一抹熟悉的身影。   莫管家心中觉得奇怪,便转了个身朝着那抹身影所在方向而去。   那人转身就要走。   莫管家及时唤住,“瑞王殿下……”   原来躲在廊檐转角处的人正是大司马过世多日都不曾来吊唁过的瑞王扶斌。   此刻听到莫管家的呼喊,瑞王也不好再继续走,只得停下脚步,微笑着转过身,“莫管家有何事?”   “殿下既然来了,可否要进去给老太爷上柱香?”莫管家一双老眼里溢满了诚挚的渴求。   瑞王原想拒绝,可人都已经到了季府,况且又被莫管家撞上了,若是就此回去,似乎有些说不过去。   斟酌再三,瑞王道:“那就有劳莫管家前方引路了。”   莫管家面上露出一丝欣喜,想着老太爷若是泉下有知瑞王殿下前来,定会高兴。   瑞王随着莫管家来到灵堂的时候,荀久和扶笙正在吊唁。   荀久眼尖,看到瑞王进来的时候愣了愣,随即走过去与他打招呼。   瑞王勉强一笑,唤了声:“七嫂。”   “我还以为你不来了。”荀久笑着嗔他一眼,又道:“既然人都来了,要不要过来上柱香?”   “必须的。”瑞王点头,顿了一瞬,“毕竟,他也是我外祖父嘛。”   荀久亲自数了三支线香递给瑞王,宽慰道:“你说得对,不管他生前如何,如今去了,自然也还是你一个亲人,你是该送他最后一程的。”   瑞王不再说话,接过荀久手里的线香去烛台上点燃,走到焚香炉前把香插进去,又在棺木前站了许久才回过身。   扶笙早就吊唁完与荀久站在一处,没见到季黎明,他低声问荀久,“我听说大司马临终前弄了一份遗嘱,你上次来过,可知道里面写了什么?”   ☆、第027章 秦王下聘   荀久眨眨眼,疑惑地看向扶笙,“你说什么?遗嘱?”   扶笙点点头。   “我没听说过啊!”荀久一脸茫然,“上次来吊唁的时候只待了一会儿便回去了,那个时候季黎明还没有回来,灵堂里也没人,我从未听说过什么遗嘱,更不曾得见过。”   扶笙想了想,“没见过就算了。”   荀久暗忖大司马那么仓促的时间,哪里能留下什么特别的遗嘱,无非是两房的家产分割问题罢了。   这样一想,她便也懒得过分追究,安静陪着扶笙走了出来。   瑞王很快便吊唁完跟了出来,叫住二人:“七哥,七嫂。”   荀久顿了脚步回过身,“九弟,你有事?”   瑞王顿了顿,扯出一抹笑,“也没什么,就是想问问你们是否要回去了,回去的话刚好顺路,一起呗。”   荀久觉得,瑞王一定有什么事,只不过眼下在季府,他也不好当众说出来,故而咽了回去随便找了个借口。   瑞王不说,荀久也没有道理追着人家问,回以一笑后准备继续往前走。   这时候,莫管家从后面小跑过来,一边跑一边唤道:“秦王殿下、瑞王殿下、久姑娘,你们三位请留步。”   荀久才伸出去的脚缩了回来,不解地看着一脸紧张的莫管家,问:“莫管家还有何事?”   莫管家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液,急促道:“两位殿下,久姑娘,我们家二少在他从前住的南山院休息,老奴见他心情不太好,你们能否过去劝一劝?”   荀久恍然,“我就说嘛,这半天怎么没见到季黎明,原来是回了从前自己住过的院子。”末了,又问:“如此说来,千依也在那边?”   “是。”莫管家点点头。   扶笙眸光一动,饶有深意地看了莫管家一眼,“本王怎么觉得你留我们下来,其实是有别的意思?”   莫管家身子一抖,赶紧跪在地上,“殿下明察,老奴只是想让三位留下来做遗嘱的见证人,并无别的意图。”   “还真有遗嘱?”荀久觉得新奇,“大司马是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立下遗嘱的?”   莫管家没有回答,只是一直摇头。   荀久看了扶笙一眼,转而定在瑞王身上,“九弟,既然来了,不妨一起去南山院坐坐?”   荀久知道瑞王自从身世真相出来以后一直对季黎明有隔阂,因为瑞王一看见季黎明就会想起自己当年是被遗弃去给季黎明做替死鬼的那一个,这件事对于他来说是扎在心头的一根刺。   但如今大司马过世,季太妃疯了,再大的过错都已经成了定局,瑞王与季黎明,终有要坦然相对敞开心扉的一天。   故而,荀久觉得择日不如撞日,既然瑞王赶在大司马出殡这一日来了,那么趁此机会去见一见季黎明也是好的。   瑞王迟疑了许久,最终才犹豫着点头,“既然七嫂都如此说了,我只好盛情难却。”   荀久莞尔一笑,对着莫管家道:“你去前面引路吧,我还没去过季黎明的南山院呢!”   莫管家笑着走上前头引路。   一行人七拐八拐,终于到达季黎明的南山院。   彼时,季黎明正坐在荷塘边,呆呆望着里面游得欢快的锦鲤,双目无神。   荀久老远便能看见他眼窝深陷,面色憔悴,嘴唇干得起了一层皮,整个人与去灵山之前的那个季黎明天差地别。   天上下着小雪,莫管家早为荀久扶笙和瑞王准备了油纸伞。   几人前后走过来站在季黎明身后。   他似乎无所察觉,落在荷塘里的眸光一动不动,雪花沾满衣领和墨发亦不自知。   “季黎明,灵山可还好玩?”荀久出声问。   季黎明毫无反应。   荀久再喊了一遍,他还是没有分毫要说话的意思。   荀久皱了眉,“你若是再不讲话,我可现在就走了,以后你来找我,我也这般对你,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保持沉默。”   荀久说完,作势要离开。   季黎明突然开口,声音含糊不清,“爷爷是寿终正寝对吗?”   荀久一愣,尔后郑重点头,“对,大司马是寿终正寝,他已经完成了余生所有的心愿,你大可不必难过。”   “我没有难过。”季黎明无力地摇摇头,“我只是遗憾没能见他最后一面,如果,如果我知道那天带着千依出府会是我这辈子与爷爷的最后一次谈话,那我一定会留下来。介怀也好,原谅也罢,我终究是欠他一声‘外祖父’。”   季黎明说这话的时候,荀久身后的瑞王捏着伞柄的手指紧了紧,目光落在季黎明的侧颜上,神色晦暗不明。   荀久微叹一声,“他以一命换季氏繁华落幕,换你们兄妹俩光明正大地活着,这份苦心,我相信你能理解。”   季黎明吞咽了一下,只觉满嘴的苦涩,偏过头来,看见瑞王就站在荀久身后,他略微有些讶异,随即扯了扯嘴角,“你来了?”   瑞王别开头,看向别处,声音透着一股子冷意,“我只是顺道来看一看这个原本属于我的家破败成了什么样子。”   “如你所见。”季黎明苦涩一笑,“马上就不存在了。”   “可真相却如同一柄利剑,始终横亘在我的两瓣心脏中间。”瑞王一字一顿,每一个字都好像从齿缝里挤出,让人一听便觉得他心中应是压抑了万顷怒意的。   “我知道。”季黎明目光平静,“你恨我理所应当,如若有什么办法能让你解恨,你只管说出来,我会尽量满足你的。”   瑞王握住伞柄的那只手一收再收,硌得掌心生痛,突然冷笑,“我想让清语活过来你可做得到?我想要见自己的亲生父母你可做得到,我要你去死……你可做得到?”   面对这样心痛的质问,季黎明只有默默承受的份,再没听到瑞王声音,他才缓缓抬起头,“我死了,你便能解恨么?”   荀久面色微变,看向瑞王,轻声道:“九弟,季黎明如今沉浸在大司马过世的哀恸中,你可不要刺激他,否则他要是真做出什么傻事来,千依一个人怎么办?”   “我就知道……”瑞王指甲掐入掌心,随之而来的痛混合着零星小雪,转瞬成为麻木。   苦涩一笑,他继续道:“我就知道自己不该来的,正如同我不该听到那些真相一样。到了如今,我连个说服自己不要去恨的借口都找不到了。我没有错,季黎明也没有错,千依更没有错,我们都没错,可赤裸裸的事实却一再告诉我,命运错了,我应该恨,可是我能恨谁呢?左不过是一个母亲为了保护亲生儿女而不得不使出的手段罢了,那位母亲如今已经疯魔,而我心头的那些恨,那些不公,却一点也没有消除。便是参与的人都死了,我也回不到原本应该属于自己的生活里,死的人越多,反而越衬托出我孤苦无依,证明我是个没人疼爱的孩子。这样的报复,一点都没有快感,只会让我觉得荒唐乃至可笑。”   季黎明抿唇不语,双手抱着脑袋,既无助又苦恼的神情。   “哥哥……”这时,千依从季黎明院子里的小厨房出来,一手端着小碗热汤,另外一只手拿着油纸伞遮在季黎明头顶,温声道:“这是我刚刚煲好的汤,你赶紧喝下去暖暖身子,否则待会儿该受凉了。”   季黎明伸手接过,却迟迟没有喝一口。   千依看出了他的犹豫,将手中的伞又递近了季黎明一些,身子微微侧转过来,看向瑞王,“你们方才的谈话,我都听到了。”   瑞王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   千依垂了垂眸,纤长卷翘的睫毛上沾染了些许零碎雪花,转瞬化成点点水光,她伸手抹去,声音极缓,“瑞王殿下说得对,我们都没错,是命运错了,瑞王殿下只知道自己是替死鬼,我又何尝不是呢,若非当年齐大娘动了恻隐之心,我早就被那个狠心的女人为了保住哥哥而秘密处死了。我也曾恨过,可恨到最后,还是无法磨灭这层血浓于水的骨肉亲情,他终究是我哥哥,是我在这世上唯一可以信任的人,我恨他又有什么用,杀了他简单,可我无法让命运再重来一次,杀了他,我依旧还是孤苦伶仃的乡野女子,终有一天零落成泥,不杀他,我还可以在每一次无助的时候转身喊一声‘哥哥’。”   瑞王长长吸了一口气,抬眼看着肆意而下的洁白雪花,看着满院的冷白绸布和孤清冷寂,心中揪痛。   这地方,原本是属于他的。   千依接着说:“让你放下,我知道很难,你今日能来此,能与哥哥说这些话,我已经很高兴了,今后再没有季府,再没有大司马,你心里的疙瘩,若是实在放不下,那就让它无限制蔓延吧,是愤而报仇还是选择忘记,总有一条路是你要走的,你要是想报仇,我和哥哥一直在这里等你。”   瑞王看着眼前这抹窈窕身影,恍惚间仿若见到了当年的清语。   清语也总是会用这样的口吻与他说话。   移开视线,瑞王不想再看,也不敢再回忆,怕一发不可收拾。   一直没说话的扶笙这时开了口,对着季黎明道,“女皇陛下已经让人拟了圣旨,即日便封你为新任大司马,要不要重新给你御赐府邸?”   “不必了。”季黎明摆摆手,“这里就挺好,虽然季氏不再,但起码我还能有个回忆,能有个念头。”   扶笙毫不客气地道:“我要说的是,明日我下聘,聘礼和聘书,明日我会让人择吉时送去医师府,可久久没有娘家,你和千依是她唯一的娘家人,季府大丧未过,自然不可能立刻办喜事,故而,明日,你和千依都得在医师府上等着招待秦王府的纳征使,可做得到?”   听到扶笙这番话,原本一蹶不振的季黎明突然来了精神,难得的咧嘴一笑,“放心,妹妹出嫁,我这个当表哥的,无论如何都要亲自参与。”   荀久看着季黎明转瞬间恢复正常的样子,暗自佩服。   果然,还是扶笙这只狡猾的狐狸厉害啊,一出手就让季黎明这棵快要枯死的树立刻活了过来。   扶笙说的那些话,乍一听上去有些残忍。毕竟季黎明才刚刚失去爷爷,眼下丧事刚刚过,扶笙便立刻让他全身心投入喜事,这样的做法实在强人所难。   可细想之下,扶笙确确实实抓住了季黎明的心理,知晓季黎明对她的重视,故而说这些话来刺激他。   毫无疑问,扶笙这个刺激很成功,季黎明活过来了。   ==   暮色时分,大司马的灵柩成功去了京郊坟茔,送葬队伍已经回来,午时前来吊唁的官员们也在二老爷和二夫人的招呼下慢慢散场。   外面依旧下着雪,满院白绸还没撤去,季府的前厅似乎也受到了外面天气的感染,即便是烧了火盆亦觉得寒冷。   扶笙坐在首座原本属于大司马的位置上,其下的位置分别是瑞王、荀久、二老爷、二夫人、三老爷、三夫人、最后才是季黎明、千依和季黎川。   莫管家站在一旁,面对三夫人时不时飘来的眼风,他视若不见。他手上的这份遗嘱,是现今在场所有人都关注的东西,两房的老爷夫人自然是关注大司马如何分割遗产。   季黎川被打肿的半边脸颊上已经敷了膏药,此刻用手轻轻捂着,时不时看一眼季黎明,又看一眼千依,一时只觉心头苦涩。   在他的记忆中,那一年,二哥用他最温柔的语气说着“别怕,你后退一步,后面还有我”。   他原以为二哥会一辈子这么保护他,可后来在祠堂外无意中听到了爷爷对二哥说的那番话,听到了二哥的回答,那一刻,他几乎要崩溃,并非是因为二哥的那句玩笑话,而是因为他发现自己在二哥心中的位置也不过如此,他竟然那样不信任自己,便是爷爷说出如此荒诞不经的话,二哥都没有出面维护自己一次。   他很害怕,怕二哥在自己心里的那个形象会彻底崩塌,所以再也不去找二哥,害怕看到他的冷心绝情,害怕看到他与自己决裂。   因此,他几次三番去找爷爷,恳求爷爷让自己出府游历。   这样一来,二哥在自己心里就会一直是当初的模样——还是那个说着他就在他身后,让他不要怕的少年。   这五年,他不断地得到燕京城的消息,当然更多的是二哥的消息,知道二哥常常去烟花之地。   于是,他开始恨,恨那些可以接近二哥的人,无论男女。   回府以后,他打听清楚了府上哪些丫鬟接近过季黎明,凡是接近过的人全都被他要到自己的院子里宠幸一遍。   他就不信,自己做得这般过分这般荒唐,二哥还是不把注意力转移到他身上来。   可事实证明,自己想太多了。   无论是千依还是荀久,在二哥心中都有着举足轻重的位置。   二哥甚至可以为了这两个人几次对自己出手。   无论他做什么,二哥都再也不会像当初一样在他被爷爷罚的时候出来替他挨打,再也不会站到他身后说会保护他。   他就像是被人遗弃了一样。   想到这里,季黎川低低冷嘲一笑。季黎明那种没心没肺的人,即便是自己做得再多,他都不可能看到,也不会懂。   荀久在转眸时不经意把季黎川看季黎明的眼神收入了眼底,瞬间打了个寒噤,顷刻便明白过来季黎川为什么才刚见到千依就要想方设法损坏千依的名声,见到自己的时候,季黎川的眼神那般古怪并非没有原因的。   原来……季黎川讨厌一切靠近季黎明的人。   想通了这一点,荀久暗自唏嘘了一下赶紧收回视线,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首座上的扶笙静默许久,冷然道:“诸位,今日本王留下是受了莫管家所托为大司马临终前留下的遗嘱做个见证,相信在座的各位都很好奇遗嘱里到底写了什么,那么还请莫管家快些将遗嘱拿出来吧!”   莫管家走上前,手里捧着一个上了锁的银鎏金簪花木盒。   三夫人好奇地睁大了眼睛,生怕莫管家一不小心手抖把盒子给摔坏。   莫管家行到秦王跟前,亲手将钥匙和木盒交给他。   扶笙没有犹豫,接过以后缓缓打开,可见里面放着一个封了火漆的信封和一块古怪的原石。   打开的那一刻,扶笙愣了一下。   随后,他将信封和原石同时拿出来,让众人见证在此之前,并无任何人打开过木盒以后,这才将信封交给莫管家。   下面众人心思各异,谁都不明白老太爷立个遗嘱为什么会把原石放进去。   莫管家小心翼翼地将信封打开,取出里面的遗嘱,看了一眼众人后高声念道:“吾将垂殁,今自书遗嘱,大司马府宅邸上交少府,长子媳妇所有嫁妆,均由长房长孙季黎明继承,二房三房媳妇嫁妆由她们本人继承,另有三川郡祖业房屋、田地、菜园、山场等项,概归二子季鸿祯与三子季鸿才均分执管。大司马府旗下所有产业,药铺、绸缎庄、茶行、酒肆等项,尽数上缴朝廷。”   莫管家还没念完,三夫人已经炸毛了。   “这叫什么遗嘱,分明是让我们净身出户!所有产业都上交朝廷,那我们以后还吃什么呀!”   扶笙没说话,淡淡看了三夫人一眼。   对上这样的目光,三夫人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但一想到老太爷竟然只给两房留了祖籍的产业,燕京城里的一分都没有留下,她马上又横眉竖目,看向三老爷,眼神颇有些怒其不争的味道,“都要被迫净身出户了,你还坐得住?”   季博然虽然在遗嘱中客气地写了让两房媳妇各自继承她们的嫁妆,但实际上,只有二夫人嫁过来的时候嫁妆殷实一些,除了金银衣饰常规家具之外,还有几处田产和别庄。   三夫人出身寒微,除了几套稍微还能入眼的首饰之外,什么都没有。   所以,她此时会跳脚也很正常。   三老爷拽了拽三夫人的衣袖,低声道:“你安静些,父亲这么做,定有他的道理。”   “都这样了还有什么道理?”三夫人不依不饶,怒瞪着三老爷,“你如今在朝廷又没有一官半职,连遗产都分不到,川哥儿又无法入仕途,你说,今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三老爷深深无奈,一遍又一遍地揉着额头。   扶笙看了看天色,吩咐莫管家,“继续念。”   莫管家再不管众人,继续道:“有女荀久,吾待之以亲孙,未能亲身观其大婚,实属遗憾,今有吾个人私产,已折合成嫁妆一百五十抬,送妆之日由季黎明亲启查验并护送。”   遗嘱到了这里就没有了,意思很明显,二房三房除了能继承嫁妆以外,燕京的遗产一分也没得到,便是季黎明,也只得到大夫人的嫁妆,除了荀久得到一百五十抬的殷实嫁妆以外,其他人等同于净身出户。   大司马旗下的所有产业,尽数上缴朝廷。   莫管家念完以后,将木盒里的那块原石递到季黎明跟前,小声道:“二少,老太爷临终前说了,你没有分到祖籍房产,这东西是给你的。”   三夫人眼尖,看到莫管家手里的这块原石,心中笃定里面定是绝世好玉。   想不到老太爷竟弄了一份这样不公允的遗嘱,白白送一百五十抬嫁妆给荀久这个外人也就罢了,如今还想当着所有人的面不动声色地将绝世好玉送给季黎明么?   思及此,三夫人忙出声喝道:“慢着!”   莫管家递原石的动作一顿。   三夫人理所应当地走过来,从莫管家手里将原石接过,看了一眼后眼风扫了扫众人,尖酸刻薄的声音响起,“你们难道就不想知道这原石里面是什么东西?”   二老爷和二夫人眼风淡淡朝这边撇来,显然注意力都不在原石上面,心中还存有对这份遗嘱的震惊。   三夫人见二房没反应,高声道:“既然是请了秦王和瑞王做见证,那么这块原石也应当要打开给我们看上一眼,否则这份遗嘱严重有失公允,本夫人可不依!”   她这一说,莫管家颇有些为难地看了扶笙一眼。   扶笙没吭声,望着季黎明。   毕竟这是大司马留给季黎明的东西,他本人才有话语权和分配权,让谁看,怎么看,自然得由季黎明自己决定。   “打开吧!”季黎明无所谓地摆摆手,他本就对这些家产毫无兴趣,今次能站在这里,无非是出于对爷爷的尊敬。   莫管家很快就让人去请了专门切割宝石的人前来。   原石切开以后,三夫人当先探过脑袋去,得见里面不过是一块普通的翡翠,她立即放了心。遗嘱的确有很多让人不解的地方,但无论是二房还是季黎明都没有捞到好处,那她也就无需担忧了,总归是大家一起不好过。   原本两房作为亲生儿子的,应当在燕京等着大司马的头七过了再搬迁,可无奈秦王大婚的时间紧迫,由不得他们再在燕京待下去,故而遗嘱一完就开始准备搬迁事宜。   两房除了嫁妆之外,基本没有什么东西要搬迁的,当夜便将所有的东西准备好,去车马行租了许多拉货的马车来准备翌日便前往祖籍三川郡。   ==   走出季府大门的时候,天已经很黑了。   季黎明手里拿着那块普通的翡翠玉石,脸色沉郁,不太想说话的样子。   千依走在他身侧,唯恐他会随时倒下去,时不时伸手扶一下。   荀久与扶笙并肩,共撑一把油纸伞,瑞王则单独走在一旁。   “老太爷为何要留一块不值钱的玉石给季黎明?”荀久不解地开口问。   这份遗嘱,他们几个知情人都明白季博然是想把自己旗下那些产业全部交给女帝重新分配,这样一来,等将来季黎明被封了大司马,所得到的封赏便没人敢质疑。   扶笙眸光微微闪动,“兴许有别的用途也不一定。”   “说得也是。”荀久颔首,“大司马向来是个目光长远的人,此番遗嘱无非是让季氏完整地从昔日的繁华中剥离出来,除了嫁妆,不带走任何一分。也算是个较为圆满的交代了。”   风有些大,荀久赶紧拢了拢身上的披风,不经意看见瑞王神思恍惚,她忍不住问:“九弟,你在想什么?”   瑞王回过神来,看了季黎明一眼,微抿着唇,好久才道:“季黎明手中的那种东西,我似乎在哪里得见过。”   荀久挑挑眉,“那不过就是一块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翡翠而已,满大街都是,你会见过也正常。”   瑞王若有所思,低声道,“那也许,真的是我记错了。”   荀久自然明白那东西不可能普通,可眼下并不是讨论这种问题的时候,笑了笑,她看向扶笙,“那我就先回去了,你明日既要下聘,那我府上地安排好多事情,否则到时候恐会来不及。”   扶笙点点头,亲手为她撩开马车帘子。   荀久钻了进去,又对着千依招招手,“你快来与我一起回去。”   千依愣了愣,她一时没反应过来明日秦王要下聘的事,只道:“哥哥回来了,我就不上你那儿去叨扰了。”   荀久唇角一勾,“不是这个意思。”她说着,眼风睇向扶笙,“明日这位爷要下聘,你们两个作为娘家人,当去我那儿的。”   千依霍然反应过来,一拍脑袋,“你瞧我这记性,光顾着考虑旁的事了,竟把下聘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忘了。”   话完,千依提着裙摆快速走到马车旁,转眸对着季黎明笑,“哥哥,既然明天是大喜的日子,那我们就一道与七嫂去医师府吧!”   季黎明也回过神来,回以一笑。   入得马车,荀久给千依让了位,这才道:“我们几个的身份尴尬又别扭,本来我就是顶着季黎明妹妹的身份出嫁的,你若是再唤我‘七嫂’,便有诸多不符了,之前让你这么称呼,无非是想惩罚你整天与我作对,如今你恢复,就不必留着称呼了,你比我大五岁,长幼有序,我本该唤你一声姐姐,可血脉亲情又摆在那里,阿笙是你七皇兄,与其这么乱不清,不如以后你和夭夭她们一样唤我名字即可。”   千依羞赧地低下头,“你说得对,我本大你五岁,整天跟在你身后那样称呼其实挺别扭的,既然你说了能直接唤名字,那我以后可就不客气了。”   “嗯,无须客气。”荀久轻轻颔首。   季黎明骑了马儿跟在荀久的马车旁侧,一行人朝着医师府方向行去。   扶笙和瑞王还在在原地目送他们。   待马车完全消失在夜色中,扶笙才收回视线,看向瑞王,“瑞王府与秦王府,刚好顺路,我们也走吧!”   瑞王站着不动,张了张嘴,似乎要说什么,却又不知如何说。   “九弟有话直说便是。”扶笙抖了抖手上的油纸伞,将落了一层的雪花抖下去,动作看来轻缓而优雅。   瑞王终是出声,“七哥,方才打开装有遗嘱的木盒那一瞬,你看到了别的东西是不是?”   扶笙细长精致的眼眸梭然一眯,没说话。   瑞王兀自说道:“大司马不会无故留一块毫不起眼的翡翠原石给季黎明,这份遗嘱,其实就是个幌子,真正的重点才是那块原石,甚至可以说,真正的遗嘱在七哥开启木盒的那一瞬被你看到了,只不过我猜不透是什么东西能在开封的瞬间显示,片刻后便消失不见。”   扶笙微微一笑,“你想多了。”   瑞王扯了扯嘴角,“希望是我想多了。”   两人再无话,翻身骑上马背后各自前往府邸。   ==   秦王纳征的事,不过一夜就传遍了燕京城,淹没了大司马过世时百姓们各种猜疑讨论的热潮。   荀久的身份,众所周知。   前太医院使的女儿,头上有个哥哥自小被送了出去,蛰伏多年回来替父母报仇顺便还保下了妹妹。   荀氏族亲,全都在中秋之夜被灭了门。   荀久如今就是个实打实的孤女,但好在身后还有个名义上的表哥季黎明,还能以娘家人的身份为她送嫁。   一大早,整条长缨大街上都挤满了百姓,人人伸长了脖子,都在等着看秦王府的纳征使队伍。   秦王权倾天下,地位仅次于女帝,下聘娶医术高超且容貌非凡的御前医师荀久,排场自然大。   纳征使队伍自秦王府一直排到医师府。   虽然秦王府和医师府在同一条街道上,但两府中间还是隔着不远的距离,即便是这样,纳征使的队伍还是庞大,放置了聘礼的箱笼就更加惹人注目了。   荀久昨夜回府时早已吩咐了府上的婢女小厮们做好准备,今日三更不到,府中下人便开始起床忙碌,待秦王府的纳征使过来时,一切就都准备就绪了。   荀久换了一身湖水蓝掐金丝缎妆袄子,里头用的是上等棉花,轻盈透气,穿上去极为保暖而舒爽。   在夏堇的伺候下梳洗完毕,荀久随着千依一道来往前院。   这次带头前来的是秦王府上一个颇得扶笙看中的护卫,名为卫宗。   荀久穿过游廊过来的时候,见到卫宗亲手将秦王府的聘礼礼单交到季黎明手里,季黎明也顺手将季博然准备好的一百五十抬嫁妆清单递了过去。   一百五十抬的嫁妆,在燕京城可谓是风光大嫁了,贫苦人家只有几套头面首饰作为嫁妆,普通人家顶多几抬,再富裕一点的三十二抬、六十四抬。   而大司马一出手就给荀久准备了一百五十抬,可见其早已将荀久当成亲孙女一般。   卫宗看着嫁妆清单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器物名称,不由得暗自咂舌。   荀久瞟了一眼占满整个前院的聘礼箱笼,挑了挑眉,“阿笙这是把家底都给掏空了吧?”   卫宗回过神来笑笑,“殿下原本还想要再多准备些的,可是久姑娘这里实在是……”放不下了。   荀久轻笑一声,“那个呆瓜,把家底都掏空了那我嫁过去是准备吃土么?”   卫宗嘴角微抽,“殿下说了,久姑娘当得起他如此下聘。”   季黎明换了一身喜庆衣袍,正同夏堇招呼着众人将箱笼一一抬进库房,回过头见到荀久,他笑着走过来,将聘礼清单折子送到荀久手里,道:“表妹可有福了,你看看这上面的东西,说是能买下你二十个云水斋都不为过。”   荀久笑笑,不置可否。   她自然明白这个男人为了娶她花了不少心思,但今日得见纳征使的阵容,倒真出乎了她的意料。   不过转念一想倒也没什么,秦王这样的大人物下聘,自然是全燕京百姓瞩目的焦点,便是做做面子,他也要给足排场的,更何况他眼下并非做表面功夫。   “秦王殿下没有亲自前来么?”千依四下扫了一眼,纳征使数百人的队伍中,并没有看见扶笙。   卫宗道:“殿下说了,待会儿他会与夫人一起来。”   “也好。”季黎明接过话,“久久这边没有双亲,大婚事宜早晚要商量好不能出现任何偏差的,若是子楚和夫人都过来,那正好我们可以好好安排布置一番了。”   卫宗看了一眼荀久,眼眸中露出一丝狡黠,嘿嘿一笑,“久姑娘,这大喜的日子里,我可得厚着脸跟你讨红包了。”   “有,肯定有!”荀久粲然一笑,吩咐季黎明,“待会儿聘礼安置好以后,你让他们都去前厅吃五福饼,顺便把昨夜封好的红包全部分发了。”   卫宗眸光一亮,“谢谢久姑娘。”   荀久一摸袖袋,将出门时顺便带的一个红包递给卫宗,“你带着这么多人前来,辛苦了。”   卫宗笑着接过,随便一掂量,他便知里面装着的是金叶子。   笑意加深,卫宗道:“祝久姑娘新婚大喜。”   “这还没到呢!”荀久翻了个白眼,“你可莫要再说了,吉利话是一句一个红包,我如今身上就只带了一个,你再说下去,我可得被你说穷了。”   卫宗讪笑着闭了嘴,没多久就带着数百纳征使在季黎明的带领下去了前厅吃饼。   荀久看了夏堇和千依两人一眼,温声道:“大喜的日子,你们也该有一份红包沾沾喜气,都去前厅吧,柳妈妈准备了很多饼饵,眼下还没到开饭时辰,你们先去用些垫垫底。”   夏堇笑着谢恩过后往前厅走去。   千依站着不动,“我就不去了,那么多人在场,怪不好意思的,再说了,秦王殿下和夫人不是马上就要过来了吗?我就留在这里,待会儿也好有个照应。”   “好。”荀久应了声,实在抵挡不住外面的冷风侵袭,索性叫上千依,两人一同入了渺风阁,在烧了地龙的暖融融房间里窝着。   半个时辰后,北炎进来禀报,“久姑娘,秦王殿下来了。”   荀久闻声后立即从小榻上站起来,急忙就要往外面跑,千依无奈地摇摇头,默默将荀久之前褪下的狐狸毛披风拿起来跟上去给她披上。   今日的扶笙,着月白绣暗银竹纹锦袍,清逸雅致的颜色衬得他整个人仿若自九重天踏着轻盈雪花而来,一缕碎发落在脸颊,不显狼狈,反而添了几分惑人的味道。   荀久暗自吞了吞口水,看向他的身后,澹台惜颜一左一右拉着阿莹和阿宝,在哑仆撑伞遮挡下缓缓走过来,见到荀久,柔声一唤:“久丫头。”   “娘。”荀久甜甜唤回去。   “聘礼都处理完了吗?”澹台惜颜抬起妙目扫了一眼四周,没见到纳征使。   “他们都去前厅吃饼了。”荀久道:“我和千依特地留下来等你们的。”   荀久说着,上前蹲下身各自摸了摸阿宝和阿莹的脑袋,问:“你们两个小鬼,冷不冷?”   “不冷。”两人齐齐摇头,圆溜溜的眼睛一直盯着荀久看。   “有什么话,咱屋里说。”澹台惜颜催促道:“这天怪冷的,再这么站下去,估计大家都得冻成冰人了。”   “娘说的对。”荀久站起身来,单独拉过阿莹,对着扶笙道:“去渺风阁。”   千依给扶笙和澹台惜颜行了礼之后便去了前头引路。   澹台惜颜眸光在千依的背上顿了一下。   千依的身份,扶笙已经跟她说了,此刻得见这个流落民间二十年的姑娘,澹台惜颜心生感慨,“这姑娘也是命苦,摊上那样一个娘。”   “千依前二十年的确挺苦的。”荀久面露惋惜,但转瞬又欣慰起来,“季太妃因一己私欲做下了那种事,罪不可恕,好在这两个孩子并没有在她的调教下长大,否则如今指不定成了什么样子呢!”   澹台惜颜微微颔首,“久丫头说得有些道理,这两个孩子没在季太妃手底下长大,委实该感到幸运。”   荀久大约从澹台惜颜这句话里听出了别的意思,她想起澹台惜颜曾经让肖老潜伏在季太妃身边多年,顺便查访月面松纹的下落,心知季太妃的后台恐怕不简单。   荀久本想问,抬眸却见渺风阁已到,又想到今日乃纳征下聘的大喜之日,若是谈及旁的事,不仅破坏气氛,还可能会横生枝节。   思及此,荀久默默将话咽了回去。   几人很快就进了渺风阁的小厅里,千依唯恐众人受冷,熟练地添了两个火盆,这才随着众人坐下。   立即有婢女前来奉茶。   这时,季黎明也从前厅回来,手里端着一个托盘,托盘里摆放着皮薄且莹润的水晶五福饼,笑着对众人道:“今日乃表妹的大日子,无论如何都要尝一尝五福饼沾沾喜气才能回去。”   季黎明放下托盘以后,当先拿了两个递给阿莹和阿宝,紧接着再从澹台惜颜处开始,依次分发给扶笙、荀久和千依,他还给自己留了一个。   澹台惜颜尝了一下,赞不绝口,“手艺不错,看来久丫头府上有大厨。”   荀久不着痕迹地看了千依一眼,眉眼弯弯,“娘说得不错,我府上的确有大厨,她的手艺,可比拟角义大厨了。”   澹台惜颜自从昨日给儿子儿媳和女儿做了一顿饭以后便喜欢上了洗手作羹汤的感觉,此刻听闻荀久府上有大厨,她一时激动,“快请出来让娘认识认识,这般厨艺,实在让人回味无穷,我得好好与她讨教一番。”   荀久挑眉指了指千依,“诺,她便是我说的大厨。”   “是她?”澹台惜颜有些错愕,尔后笑意逐渐蔓延至眼角,“原以为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妈妈,却不曾想竟是千依这么个甜美可心的温婉女儿,小小年纪拥有一身厨艺,实在让人惊叹。”   千依微微福身,“夫人谬赞了。”   澹台惜颜道:“我这是说的大实话,以后谁娶了你,可就真的有福了。”   话完,澹台惜颜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语气带了几分试探,“千依姑娘,我们族里杰出的男儿众多,你若是不介意的话,大可嫁到我们灵山去,那边不比燕京差,也不会有这边冷,而且我们巫族男儿重情重义,一旦认准了就不会轻易辜负,你大可以放心。”   千依莹莹剪水眸稍稍流转,启唇道:“多谢夫人举荐,不过千依目前并没有成婚的打算,这件事,等以后再说罢。”   “这没什么。”澹台惜颜打趣道:“你哥哥之前在灵山还再三恳求我一定要给他找个貌美如花的巫族女儿,若是你也能过去的话,那我们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澹台惜颜这句话其实有两重意思,一则试探千依有没有婚嫁的心思,二则考虑到了千依目前的处境,想给她找个巫族男子是想借助灵山这个大后台间接保护她。   荀久不知道千依听懂了没有,但她自己心中却很明白,若是千依真的能嫁入巫族,那么以后就再也不用遭人白眼和唾骂了。   毕竟,千依的公主身份不能曝光。   在世人眼里,她如今依旧是个身份卑微的乡野女子,即便傍上了季黎明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季黎明在第一时间就听懂了,他一时间心思浮动。   若是妹妹能找到真心喜欢的巫族男子,那他也是乐见其成的,可若是不喜欢,他也不会强求,千依的以后,由他来保护。   这个话题揭过,众人就大婚之日的诸多事宜摊开来说了一遍,听到荀久已经把伴郎伴娘的服装和大婚喜服准备好了,澹台惜颜直咂舌,不敢置信地看着荀久,目露赞许,“想不到我们家臭小子竟然娶到了宝贝。”   旁边扶笙淡淡接话,“她自然是宝贝,嗯,我一个人的。”   澹台惜颜斜睨扶笙一眼,“大庭广众之下说这种话,你也不害臊。”   “反正都是一家人,怕什么?”扶笙挑挑眉,不以为意。   没多久,北炎再次跑进渺风阁来,站在外头禀报:“二少,季氏三房要离京了,季三少如今等在大门外,说让你出去一见。”   ------题外话------   吼吼吼,我已经感受到了浓烈的大婚气息,今早停电听了一个多小时,没码完的下午补上   ☆、第028章 试穿伴娘服(二更)   季黎明闻言,狭眸微眯,朝北炎看了看,疑惑问道:“既然要离京了,那他还来找我作甚?”   “小的不知。”北炎无奈摇头。   在座的所有人中,大概只有荀久一个人知道季黎川为何会来找季黎明。   她想起昨夜在季府见到的季黎川那个眼神,陡然之间打了个冷颤。   季黎明神情有些不耐,慢慢站起身来准备往外走。   荀久突然唤住他。   季黎明身子一顿,转过头来,“表妹要说什么?”   荀久想了半天,似乎也拿捏不出什么恰当的辞藻来,索性摇头,“没什么,就觉得外面天冷,你多保重。”   季黎明古怪地看她一眼。   荀久并不觉得心虚,任由季黎明盯着她,待季黎明收回目光才道了句:“快去吧,这边事情还一大堆等着你回来处理呢!”   季黎明不再吭声,随着北炎前往大门外。   今日的季黎川换了他一贯的露锁骨宽袍大袖,着简洁干练的雪青色改良骑装骑在马背上,瞧见季黎明走出来,细长的桃花眼眸内泛起微小波澜,转瞬即逝,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季黎明没好气地走到马儿旁侧,抬目望着马背上的人,语气颇有不悦,“叫我出来做什么?”   “我要走了,能否送我一程?”季黎川握住缰绳的手指逐渐收紧,手心的汗湿显示了他此刻内心的挣扎与忐忑。   “没空。”季黎明冷冷撂下两个字,转身要走。   “二哥……”季黎川盯着他的背影,低唤一声。   季黎明脊背有一瞬间的僵硬,身形顿住,却未转身。   “我……”季黎川动了好几次唇瓣,最终才像是下定了决心说出来一般,“如若我回去了,给你写信,你会不会给我回信?”   季黎明微微蹙眉,声音沉缓,“季黎川,你有病是不是?大老爷们,你写什么信,再说了,你们此番是回祖籍,回去以后无非是因为家产的问题再争论一番,也不会有什么大事,你给我写信做什么?”   季黎川的眼神,从充满小心翼翼的希冀到哀戚再到绝望不过转瞬。   吸了吸鼻子,他道:“二哥不给我回信也没关系,我还是会每隔半个月便给你写一封,直到我写不动为止。”   季黎明转过头,看着季黎川就像在看一个神经病。   季黎川闭了闭眼,手中缰绳握紧又松开,松开又握紧,他一直在找一句适合目前气氛的话来打破尴尬,可思来想去,似乎都没有什么话说得出口的,总有万语千言,到了嘴边也只能化成一句带着初冬小雪凄冷的“深冬夜寒,你多珍重”。   季黎明一直站在原地目送着季黎川骑着飞马离开,脑中不期然闪现五年前的那些光景,最后化为一声叹息,“三弟,果真是变了啊!”   回到渺风阁,扶笙和澹台惜颜几人还在讨论大婚事宜。   荀久抬眼瞄了瞄季黎明,见他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她小声问:“表哥,你怎么了?”   千依显然也注意到了季黎明的情绪,侧目望过来,柔声问:“哥哥,可是出去一趟冻着了?”   “我无事。”季黎明摇摇头,勉强笑道:“你们继续,我先暖一暖手。”   他说完,迅速将双手伸到火盆上方一点点烘烤,眼眸里的火光却逐渐化为一团模糊。   荀久眸光动了动,“表哥,我这里有一桩事情,想拜托你一下。”   “你说。”季黎明勉强回过神。   荀久笑意盈盈地道:“我的五个伴娘还差一位,方才与娘商讨过了,准备请大祭司出面,可是我们都忙得很,抽不出空来,让旁人去的话,又没有谁有这么大的面子,我思来想去,觉得最合适的人选非你莫属了,你可一定要想办法让大祭司来当我的伴娘啊,否则少了一位,我大婚上肯定要闹笑话的。”   荀久才说完,季黎明立即就变了脸,“表妹,你开什么玩笑!让我去请大祭司?你怎么不让我去请一尊神?”   荀久憋住笑,换上衣服央求的眼神,“表哥,你看,我们这几个人,就你最得空了。”   季黎明轻哼一声,“子楚不也闲得很么?”   荀久道:“他待会儿就要去各郡县检查千里锦红了。”   季黎明瞄了澹台惜颜一眼,“伯母可是大祭司的姑母,她出面的话,肯定能请得动。”   “娘要陪我们去云水斋试衣服。”荀久无辜眨眨眼。   季黎明蹙眉,“要实在不行,干脆让女帝下旨。”   荀久继续无辜,“伴娘得是心甘情愿的,下旨?这不是强人所难么?”   “那也不一定要我去请啊!”季黎明苦着一张脸,“你让我请神都比请大祭司容易好么?”   “我可没有那么大的面子找神来当伴娘,大祭司就可以了。”荀久灿然笑道。   “不行不行!”季黎明还是拒绝,“你让我请谁都行,就是不能让我去请大祭司。”   “怎么了?”荀久不解,“你跟大祭司有仇?”   “这倒不是。”季黎明咕哝道:“大祭司就不是人,我能请得动么?你让我去的话,到时候她一个不高兴对我动用巫术,我还能否活着回来见你们都是个问题。”   “哪有那么夸张?”荀久翻了个白眼,“大祭司是阿笙和女帝的堂姐,自家弟弟大婚,她怎么可能有不来的道理?”   季黎明再三犹豫,终于说不过荀久,心不甘情不愿地应下了,脑子里却在飞速考虑自己究竟要用什么办法才能打动大祭司,让她乖乖来当伴娘。   大婚事宜商量完,已经到了午时,荀久让人安排了酒菜,几人同桌用饭,末了,扶笙便起身告辞要去往各郡县查验千里锦红的进程。   荀久也跟着起身,对着澹台惜颜和千依道:“娘,我们这就要去云水斋试衣服了,您跟不跟我们一起?”   澹台惜颜温和笑道:“才进燕京城就听说我这个宝贝媳妇有一家出了名的云水斋,我自当是要去看看的。”   “诶,我这就让人去安排。”荀久对夏堇招招手,“让北炎他们准备两辆马车。”   夏堇应声出去了。   小厅内便只剩下了荀久、千依、澹台惜颜和季黎明四人。   其他三人都端正坐着,唯有季黎明软趴趴地趴在桌子上,整个人像个泄了气的皮球。   澹台惜颜眼风一掠,笑道:“明小子这是思慕哪家美人了,竟出神至此?”   季黎明没好气地瞪了荀久一眼,“还不是我这个狠心的表妹,什么人不好请非要请大祭司来当伴娘,现在可好,我连办法都还没想到呢!”   澹台惜颜恍然大悟,“我还当什么事呢,不就是让引丫头出席久丫头和臭小子的婚礼么?那有何难?”   “伯母说得轻巧。”季黎明咕哝,“就算我说服她来当伴娘,她又如何接受得了表妹设计的那什么欧洲宫廷风的伴娘服装?万一她一个不高兴半途走人,那我岂不是丢脸丢大了?”   “不会不会!”澹台惜颜肯定地道:“引丫头恭谦有礼,平素最是文静了,哪里会做出这种让子楚丢脸的事来?不管如何说,我还是她一个姑母,她没道理会不给我面子。”   “这可是你们说的。”季黎明一脸忧心忡忡,“若是到时候我请不来,你们可得自己出马。”   荀久好笑地看着季黎明,“平素一说起什么,你都是胸有成竹的模样,怎么到了这件事上,你就跟被被人糟蹋了似的。”   荀久这比喻也实在是生动得没谁了,千依个澹台惜颜都不约而同地笑了出来。   季黎明被这么一刺激,立即来了精神,“瞧你那话说的好像我就是个废人一样,等着看吧,便是不用你们出马,我也能想办法让大祭司来给你当伴娘。”   “这样就最好了。”荀久给他一个鼓励的眼神,“也不枉阿笙抬了那么多聘礼前来。”   将纳征使打发走,荀久又交代了一番,这才带着千依、澹台惜颜和阿莹阿宝去了云水斋。   许是接近年关,贵妇人们忙着家里的杂物,且天上下着零星小雪的原因,今日的云水斋,人流不像往日那般拥挤。   千依是头一次来荀久的云水斋,甫一走进一楼的大厅,顿时直觉满目奢华,尽是梦幻色彩,琉璃柜里切割出棱角的宝石闪烁着璀璨的光芒,掌柜根据荀久的提议将首饰配套出来,在单独售卖的总价基础上减掉一定的价格成套卖出,很得贵妇人们的青睐。   “阿久,你这装潢也太奢华了!”千依四下扫了一眼,不由地感叹。   饶是澹台惜颜见惯了大场面,也被荀久这间铺面惊了一惊。   无论是头顶的水晶巨型吊灯还是四周成排连接的琉璃柜,或是琉璃柜里面将宝石色彩烘托到极致的水晶彩灯,无一处不精致,无一处不奢华,无一处不让人爱不释手,看见就觉得心痒痒,想全都买回去放着。   荀久看了看两人的神情,挑眉问:“娘,怎么样,我这铺子还行吧?”   “何止是还行!”澹台惜颜道:“简直是鬼斧神工啊,久丫头,你是怎么想到这些的?”   “也没什么。”荀久尴尬笑道:“就是突然奇想而已。”   澹台惜颜收回视线,看向不远处的螺旋楼梯,好奇地问:“听说二楼和三楼也像一楼一样?”   荀久笑笑,“娘跟着我上去一看便晓得了。”   荀久说完,一手拉着阿莹便往螺旋楼梯上走。   阿莹头次得见扶梯,不免觉得新奇,站在楼梯入口处不动,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看着铺了华贵锦毯的扶梯,问荀久,“表嫂表嫂,这个是什么呀?”   “这是楼梯。”荀久笑答。   “那它为什么是螺旋状的呢?”阿莹不解。   “因为螺旋状好看。”荀久耐心解释。   阿莹不再问了,回头朝阿宝扮了个鬼脸之后跟着荀久上了楼。   二楼上,招桐正在给一位客人按摩,荀久不好上前打扰,只得带着众人直接去了三楼齐夫人处。   齐夫人见到澹台惜颜时,眼眸中闪过惊艳,“这位是……?”   荀久笑着介绍,“是阿笙的母亲。”   荀久没有称呼“睿贵妃”,故而齐夫人没有在第一时间内反应过来,等荀久带着几人入了包厢才后知后觉地“啊”了一声。   竟然是睿贵妃!   原来睿贵妃还活着?!   齐夫人惊得脸色全变,赶紧放下手中的活亲自进去招待。   荀久招呼几人坐在特制的兽皮沙发上以后,才对着齐夫人道:“伴娘的服装应该有成品出来了吧,我想看一看。”   “出来了两件。”齐夫人连连点头,“我这就去拿来给姑娘看。”   她一边说,一边不忘偷瞄澹台惜颜一眼,心中掩饰不住的惊讶。   睿贵妃果然是个风华绝代的大美人,难怪她嫁入大司空府以后常听到府里的老人私下里谈论当年燕京有很多青年才俊爱慕睿贵妃,那个时候她就很好奇究竟是怎样的女子能同时惊艳了这么多人。   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   ------题外话------   嗯,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西宫明天就出现了。   小明:哪位美人儿来给爷支个招,怎样才能让女神大祭司乖乖来当伴娘捏?   ☆、第029章 西宫现   齐夫人的动作很快,没多久就将伴娘服成品取来,由于荀久之前特地吩咐了不能有一丝褶皱痕迹,故而衣服是用衣架单独挂在另一个包厢里面的。   只出来两件,齐夫人便随意挑了一件拿过来。   进门时,千依和澹台惜颜的眸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那套衣裙上,顿时眼前一亮。   衣裙整体为浅紫色,双肩各自垂下蕾丝褶皱花边,考虑到冬季天冷,荀久特地吩咐设计成泡泡半袖,只能露出半截皓腕,中间部分是典型的欧洲宫廷束腰设计,下半部分微蓬,使腰部看起来更具纤细感和立体感,改良了大蓬裙的笨重以及诸多不便。裙摆之上覆一层浅紫色轻纱,边角点缀些许闪亮银片,简约大方不失优雅,低调之处透着奢华,这样的颜色和设计,既不会喧宾夺主夺去新娘的风头,又不会黯然无光无人问津。   荀久心中赞了一句齐大娘的领悟能力,亲手接过衣裙看了一下,恰是千依的尺寸。   “千依,你快去换上出来给我们看看效果如何。”荀久将裙子递到千依手里,迫不及待地催促。   “我?”千依满面震惊,睁大眼睛看了看手里这件设计别致,色彩梦幻,让她一见便爱不释手的衣裙,有些不敢置信,“阿久,你……你说你大婚的时候我们就穿这个?”   “对啊!”荀久眨眨眼,“怎么,你不喜欢吗?”   “很喜欢。”千依赶紧点头,“只是……”她有些犹豫,“伴娘都穿这样好看的衣服,那你的喜服是什么样的啊?”   “我的喜服啊…。”荀久神秘一笑,“等我大婚当日,你们就能看到了。”   “阿久你的喜服肯定比伴娘服更加炫彩夺目吧?”千依试探着荀久的口风。   可无论她怎么问,荀久就是不说。   千依呶呶嘴,“你不说也罢,反正大婚也没几天了,我肯定能提早看到。”   荀久笑着道:“快别说了,你赶紧去换衣服,我看看穿上的效果如何。”   千依闻言后随着齐大娘去了另外一个包厢换衣服。   千依走后,澹台惜颜看向荀久,由衷大赞,“行啊久丫头,这种新颖的设计你都能想得出来,我们家臭小子果然是找到了宝贝。”   荀久脸色微红,随意笑了笑,并未答话。   女人爱美的天性,从古至今就没变过,穿多了时下流行的窄袖短襦和长裙,甫一见到这样新颖别致的欧洲宫廷改良式新衣,自然新生喜爱。   不多时,千依从外边推门进来,红着脸看了一眼荀久,低弱的声音问:“阿久,你看我穿上如何?”   荀久闻言后与澹台惜颜双双侧目,一时怔愣。   淡紫色的束腰改良蓬蓬裙将她纤细的腰肢掐得不盈一握,胸前的饱满呼之欲出,行走间撩动裙摆上的蕾丝花边和上面层层褶皱边缘的小银片,带出一片闪亮的颜色,泡泡半袖露出半截皓腕,仿若上等羊脂白玉凝成,柔荑纤纤,身姿娉婷,再加上包厢内水晶玉璧的映衬,更将梦幻发挥得淋漓尽致。直把阿莹和阿宝都给看呆了。   “好美……”后面跟进来的齐夫人吞了吞口水,她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得见这样好看的衣服,能把女子的纤腰和圆润胸部曲线最大程度地展现出来。   “好看吗?”千依眸光烁烁地看着荀久。   “转一下。”荀久抬手示意她。   千依提着裙摆转了一圈,裙摆上的褶皱层层泛起,仿若紫色的浪花带动小银片飞舞着,让人恍惚间以为误入了花海。   “很美。”荀久发自内心地赞叹。   的确是好看,千依本来就长得秀丽,由于年龄的关系,发育已经很完善了,曲线玲珑,再被这束腰隆胸设计一衬托,顿时整个人的气质都出来了,与皇家公主别无二致。   顺手拿来一面镜子,荀久递到千依面前,挑眉道:“好好看看,自我感觉如何?”   千依接过铜镜,只往里面看了一眼便惊讶得说不出话,“阿……阿久,这里面,是我?”   “自然是你。”荀久笑眯眯地拍了拍千依的后背让她在无形中挺了挺胸,问道:“怎么样,可还觉得满意?”   “太美了!”千依红着脸道:“若非这是伴娘服装,我都舍不得脱下来了呢!”   “嗯,这是礼服设计。”荀久道:“只用在婚礼上穿。”   千依面色有些遗憾,这么好看的衣裙只能穿一次,简直太浪费了。   “不过……”荀久话锋一转,“云水斋最近在赶制的新款和这些礼服样式差不多,你们若是喜欢的话,等新品出来以后,都来云水斋让齐大娘为你们量身定制。”   “真的?”千依双眼一亮。   “那是当然。”荀久高扬着眉梢,“看见你喜欢,我就知道燕京城肯定有很多人会喜欢,我怎么可能错过这么好的商机?”   “太好了。”千依欣喜地道:“我方才还想着这种衣服只能在婚礼上穿的话,参加完你们的婚礼便也不可能再穿去参加别人的婚礼了,也就等同于只能穿一次,这样一来岂不可惜,既然你说了云水斋有新品,那我便等着你新品出来的时候来蹭一件。”   “瞧你说的。”荀久嗔道:“什么叫‘蹭一件’,你们来帮我的忙,我自当是要表示谢意的,金银细软这种东西,想来你们都不缺,那我就许你们几人一人一套定制衣裙。”   “太好了!”千依眉眼弯弯,笑得像个得到了心爱之物的小女孩。   荀久一笑过后吩咐她,“快去换下来吧,免得待会儿磕着碰着弄坏了可就不划算了。”   千依又照了照镜子,心中分明不舍,最后还是不得不回去将自己的衣服换回来。   “娘。”荀久坐在澹台惜颜身侧,“您喜不喜欢这种衣服,喜欢的话,我也可以为你量身定制。”   澹台惜颜笑道:“这衣服的确好看,却只适合你们这些年轻的女儿家,我一个上了年纪有了两个孩子的老太婆了,再穿这种的话会被人笑话的。”   “娘一点也不老。”荀久无奈笑道,“您这是太过谦虚了,娘这副容色走出去,谁会晓得您已经有了两个孩子啊,再说了,如果娘喜欢的话,我肯定得设计得再简约一点,大气一点,适合娘这种雍容华贵而又不失清丽婉约的。”   “还是算了。”澹台惜颜再次摆摆手,“我就不掺和你们年轻人的世界了,我如今最大的心愿就是早日抱上孙子和外孙。”   荀久立即红了脸,声音小了一些,“娘,如今说这些,还早着呢!”   “不早了。”澹台惜颜笑看着她,“算算时间,也没几日了。”   荀久淡淡一笑,的确是没几日了,时间越逼近,她心里就越忐忑,很多时候感觉自己现在的一切都像是在做梦一样。   千依很快就换了衣服重新回到包厢里,在荀久对面坐下。   “衣服试了,如今也没什么事了。”荀久对着千依和澹台惜颜道:“娘,千依,你们两个先在这里坐一下,我去外面交代齐夫人一番。”   “你去吧!”澹台惜颜点点头。   千依也轻轻颔首。   荀久不再说话,打开包厢门走了出去。   ==   女帝动作极快,趁着扶笙纳征下聘这一日让李公公带着封赏圣旨来到医师府,将季黎明擢升为新任大司马,接管季博然的铁鹰卫,负责皇城治安与皇宫布防。   季黎明接了旨,与夏堇交代了几句后自己一个人快速前往皇城神殿。   彼时,澹台引正在带领着神殿的神职人员为春年祭祀做准备。   小祭司得到了守卫的通报,进来禀报澹台引。   澹台引闻言后愣了愣,细长的眼眸微微眯起,面色带着些许疑问,“神殿与季家向来无瓜葛,季二少怎么会突然想到来找本座?”   小祭司摇头道:“下官也不知道。”   澹台引停下手里的动作,理了理衣襟,缓步去往聚神阁,轻飘飘撂下一句话,“让他进来。”   小祭司一溜烟跑了出去。   不多时,季黎明只身一人走近聚神阁,换了一身云纹锦袍的他脚步轻快,似乎又恢复了从前那个风流倜傥的季二少。   一眼看到坐在桌案前的澹台引,季黎明没有急着开口,先打量了一下四周,好久才笑着道:“大祭司的地盘,果然神圣庄严,咦……你身后柱子上的浮雕是祖巫祝融吧?”   澹台引眼皮都没抬,浅啜一口茶,声音淡若烟云,“季二少有话直说便是,不必拐弯抹角,本座没时间。”   季黎明见澹台引丝毫没有要请他坐下的意思,他也不恼,自己找了个最佳位置慢慢坐下,“年关将至,按理说来忙的应该是其他神职人员才对,大祭司只管等着春年祭祀便是,你有什么可忙的?”   澹台引放下茶盏,眸中神色晦暗不明,秀眉微蹙,“季二少专程来,便是为了问这些无关紧要的话?”   “当然不是。”季黎明讪笑,“我就是想问问大祭司,最近有没有空?”   门外偷听的小祭司直翻白眼。   都说季二少风流倜傥,没想到勾搭美人的技术却不怎么样,以为用这么俗套的开场白就能打动大祭司?   想到这里,小祭司的眉毛直抽抽。   季二少这到底是玩的哪一招,莫非看腻了外面八大胭脂巷的妖艳货色,突然对大祭司这朵高山冰雪之莲感兴趣了?   一想到有这种可能,小祭司赶紧在心里道一句“阿弥陀佛”。   大祭司冰清玉洁,一向不食人间烟火,怎可能会被季二少这种游历花丛的老手给拿下!一定是自己想多了。目测季二少要倒大霉。   澹台引目光古怪地看了一眼季黎明,没有立即作答。   季黎明接地气惯了,立刻就能联想到澹台引那一眼里面包含的诸多意味。   面上一慌,他赶紧解释,“大祭司,你别误会,我绝对没有要搭讪你的意思,我来是想请你大婚……哦不,我的意思是请你去……啊——”   季黎明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澹台引用巫术扔了个完美的抛物线,再完美地落到了神殿外面。   季黎明被摔了个七荤八素,站起来时不忘找护卫要了一面小镜子照了照,确定没有破相之后才大松一口气。   小祭司早在季黎明被扔出来的时候赶紧跑到神殿大门外站着,看到季黎明大虾米一样地趴在地上时,他双手捂脸,不忍直视。   “流年不利啊流年不利!”季黎明恨恨盯着牌匾上的“神殿”二字,“今天出门前一定是忘了看黄历。”   “二少……”小祭司从捂着脸的指缝间露出眼睛来,抽着嘴角问:“勾搭禁欲美人的感觉如何?”   季黎明拍了拍身上的碎雪粒,轻哼,“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勾搭她了?”   小祭司垂下捂脸的两只手,眨眨眼,意在表明他两只眼睛都看见了。   季黎明死瞪着他,“小屁孩,你这是睁眼说瞎话!”   “你才是小屁孩!”小祭司不高兴了,他虽然年龄小,才十四岁,却因为修为高被大祭司重用,平素最讨厌的就是人家说他小。   季黎明哼哼两声,懒得与孩子计较。   小祭司见他要走,忽然玩心大起,生了捉弄季黎明的心思。   眼波流转片刻,小祭司咧嘴一笑,“二少,你要搞定大祭司,也并非没有办法。”   季黎明身子一顿,侧目看过来,“你有妙计?”   “嗯。”小祭司挑挑眉。   季黎明看他那样子,眼眸一眯,尔后眉眼舒展开来,笑眯眯地道:“小祭司,你可真是好人啊,可惜……我最不信的就是好人的话。”   “你!”小祭司气得跺脚。   “我什么我!”季黎明斜睨小祭司一眼,没好气地道:“方才在聚神阁,若不是你在外面偷听,大祭司至于为了保全名声不听我把话说完就把我扔出来吗?”   “你还好意思怪我?”小祭司瞪大了眼睛,“哪有你这么蠢的人,第一天勾搭就直接请人家去大婚,你有病吧!”   提起这个,季黎明就浑身来气,方才自己也不知是怎么了,竟会一时说错话导致大祭司误会,自己还被扔了出来。   知道小祭司也误会了,季黎明索性懒得解释,冲小祭司挤挤眼,“那你就等着,爷总有办法让大祭司与我同时出现在婚礼上。”   “略略略……”小祭司冲他扮了个鬼脸。   季黎明再次扫视了自己一眼,确定没有哪里不妥之后才大步流星地离开了神殿。   季黎明回到医师府的时候,荀久她们几个早就从云水斋回来了,此时正坐在渺风阁内有说有笑。   季黎明想到方才在神殿发生的事,顿觉没面子,若是说出来会更没面子,他只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脚步轻巧地进了门。   荀久见他回来,笑问:“表哥方才去哪儿了?”   季黎明回答得顺溜,“早上你们走了以后,女皇陛下让李公公带着人来传旨将我擢升为大司马,接管爷爷的铁鹰卫,我进宫去交接了一下。”   荀久见他不像是在撒谎的样子,点点头。   她还以为他进宫去请大祭司了。   想到大婚没剩几日了,然而最后一套伴娘服连尺寸都没有。   思及此,荀久不由得心中焦急,“表哥,大祭司那里,还是让娘出面吧,好歹娘是她姑母,她应该不会拂了这个面子才是。”   澹台惜颜也点点头,“久丫头说得有理,最后那套伴娘服再不加紧赶制就来不及了,好歹我们得先知道引丫头的尺寸。”   季黎明眸光一动,若是让伯母出面,小祭司那个大嘴巴肯定会把今日发生的事全部捅出来,到时候他肯定丢脸。   一想起这个季黎明便心中着急,但面上还是不动声色,不紧不慢道:“表妹急什么,这不是还有好几日的嘛,各国来使都还没见影呢,你若只是为了赶制伴娘服,那顶多……我先把大祭司的尺寸给你便是。”   荀久愣了愣,“不先说服她你也有本事先把尺寸拿到?”   “这你就不用管了。”季黎明得意洋洋地笑道:“明天我想个办法弄到尺寸给你,至于大祭司本人嘛,我只要保证你大婚那天她一定来就行。”   “那好。”荀久松了一口气,“这件事就全权拜托你了。”   “应该的。”季黎明笑笑,心中对小祭司咬牙切齿,若不是那个小屁孩,他肯定早就让大祭司心甘情愿地来给表妹当伴娘了。   下次再去的时候,一定先收拾那个小屁孩!   一日匆匆而过。   翌日午时,荀久用完饭以后准备去平阳侯府找陶夭夭,让她也去试试伴娘服。   带上千依,两人由阿木驾着马车直往平阳侯府去。   前面两天下了小雪,今日稍稍停了一些,但依旧寒气逼人,马车内的暖炉让空气有些闷,荀久挑开竹帘,眸光往外探了探,不经意间瞥见一支队伍。   哦不,应该是一顶华丽的肩舆,十六人抬。   圆顶宝盖垂下浅色轻纱曼舞,流苏随风微扬,透过轻纱,隐约能见里面盘坐着一抹俊逸的身影。   抬肩舆的十六人,个个长相俊美,着统一的昂贵天蚕丝锦袍,外罩玄色描金披风,肩舆边缘,雕刻有黑白相间的奇异花朵。   荀久从未得见过哪种花是黑白相间的,一时只觉得新奇无比,赶紧扯了扯千依的袖子,指着外面道:“你快看那边,奇不奇怪,竟然有黑白相间的花?”   千依顺着荀久的视线望出去,只见原本喧闹的大街因为这一支队伍的缓缓道来霎时间寂静了下来,人人驻足,静静观望,都在心里猜测燕京何时多了这么一位不低调的爷。   千依也同荀久一样盯着肩舆上那种黑白相间的花朵看了好久。   “你知不知道肩舆里坐的是何人?”荀久问。   千依摇摇头,“不知,但我觉得应该不是燕京人士。”   “何以见得?”荀久挑挑眉。   千依分析道:“第一,你看抬肩舆那些护卫的服侍以及上面的绣法,与燕京城里男子们的穿着完全不同,第二嘛,就是你说的那种花了,应该不是刻上去做装饰的,而是某种标识。”   荀久赞同地点点头,千依说的这些,她也早就想到了,只不过实在看不出究竟是什么标识。   心思浮动一瞬,荀久掀开车帘,拍了拍阿木的肩膀,问他,“阿木,你知不知道那些是什么人?”   阿木眼眸眯了眯,朝肩舆处望了好久,然后摇头。   “奇了怪了!”荀久低声嘀咕,“既然不是燕京世家大族的人,到底还有谁敢这么大张旗鼓地往大街上走?”   见千依也是一脸茫然,荀久只好重新坐下来,吩咐阿木继续赶车。   还没走多远,就听到一阵阵杂乱的马蹄声从前面传过来,直惊得百姓纷纷避让。   不多一会儿,马蹄声在肩舆前止住,所有人翻身下来,当先一人身着官袍,正是专门负责接待他国来使的典客令。此时脸上挂着些许歉意的笑容,躬身对着肩舆内的人道:“不知宫主大驾,下官有失远迎,还望宫主海涵。”   宫主?!   荀久桃花眼梭然一眯,放眼天下,能当得起这个称呼的,似乎只有语真族首领、夜极宫的主人。   既然是语真族首领,那么肩舆里的这位,想必就是现任宫主西宫良人了。   想到此,荀久再度掀开帘子朝四周扫了扫,并没有看见郁银宸。   她记得,郁银宸也是语真族的人。   显然,郁银宸的灵术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就是不知道他与这位宫主是何关系?   荀久保持着掀帘的动作在思忖,不巧那边典客令看见了停在这边的马车,笑着打了声招呼,“下官见过王妃。”   荀久的马车隔肩舆并不远,典客令站在那边说的话,荀久在这边能完整清晰地听到。   荀久勉强回以一笑,眼风不着痕迹地往肩舆方向瞟了瞟。   这时,肩舆内静坐的人突然发话了。   “秦王因何没来?”   那声音分明低柔婉转,听来却觉得有些不寒而栗,恍惚间让人想起黑夜里杀人于无形的鬼魅。   典客令身子一抖,嘴角一扯,忙解释道:“秦王殿下忙着筹备大婚,无法亲自前来恭迎宫主,您见谅。”心中却在腹诽,之前说好了语真族还要三日才能入京的,谁能料到这位摸不清楚性格的宫主竟然提前来了,若非守城将领匆忙去典客署禀报,自己还不知道这位大爷已经来了呢!   荀久听到此,暗自冷哼了一声,“便是夜极宫的宫主又如何,难不成还要阿笙来跪迎不成?真是好大的架子!”   荀久话音才落,就感觉到一阵冷风袭来,硬生生将竹帘吹起,也将肩舆四周的轻纱撩起一个角。   荀久蹙眉望去,轻纱已然随着流苏的摆动缓缓落下,荀久只觑到了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碧蓝色,澄澈明净得好像纤尘不染的天池水,点缀了这世间所有的纯真,让人不由自主地在心中想到两个字:干净。   荀久还沉浸在思绪中,全然没当回事儿,那边典客令额头上的汗液擦了又擦,心中急得团团转。   肩舆中的这位,可是大人物中的大人物,若是一个不小心得罪了,引起语真族与大燕的战火,那他便是有一百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想到此,典客令抖着声音,对着肩舆里的人道:“宫主请恕罪,秦王妃生性率真,她本没有恶意的。”   肩舆里那双碧蓝色的眼眸梭然眯起,勾了半边唇瓣,唇线有些冷,“秦王妃?”   “是……”典客令硬着头皮道:“马车里那位便是即将与秦王殿下大婚的准王妃。”   西宫良人的手指在小几上敲了敲,尔后唇角微翘,“本宫主初来乍到,不甚熟悉燕京城,不知可否请秦王妃亲自引导游览一下?”   典客令闻言,顷刻间脸色全变。   秦王禁止任何男子亲近准王妃,这在燕京城是人尽皆知的事,他万万没想到今日准王妃会碰巧遇到了语真族的使者团,又碰巧撞上了这位不能得罪的大人物。   原本已经擦净的额头上再度滚出冷汗,典客令一颗心脏高高悬挂,忐忑不已,一时根本不知道如何作答。   马车里,荀久和千依尽数听到了西宫良人的话。   千依蹙眉紧张道:“阿久,你可千万不能去,秦王殿下若是知道了,肯定会怒得想杀人。”   荀久沉吟片刻,冷笑道:“语真族对天下志在必得,目前的形势,敌强我弱,大燕仅有一个巫族能与之抗衡,可终究是敌不过,今日宫主为客,我为主人,我若是贸然拒绝了宫主的请求,必定会落下话柄。”   荀久一边说,一边从袖袋里取出一个小瓷瓶来,将里面的密汁轻盈地涂抹在自己的手掌和手背上。   千依看了她的动作一眼,又抬眼看了看外面,眉头皱得更紧,“秦王殿下的醋性你又不是没领教过,若是让他晓得……”   “不过是当一下导游而已,阿笙不至于这么没肚量。”荀久说话间,已然将密汁涂抹好,两只手看起来与之前无异。   那种药汁无色无味,千依并不知道荀久的意图,也不知道药汁有何作用,只是一味地觉得荀久不该答应,嘴里不停地劝说。   “阿久,待嫁女儿本就理应待在闺阁,你大可以用这个借口来拒绝他。”千依如是说道。   荀久无奈地摇摇头,“千依,你想得太简单了,其一,在大燕,女子拥有相对的自由权,即便是待嫁前一天,也是可以出门的;其二,我本就已经出来了,还好巧不巧碰到了这个人,现在才说待嫁应待在屋里头,岂不是自打脸面?”   千依面色微白。   荀久再道:“其三,既然这个人是语真族现任宫主,那么在不久的将来,我和阿笙兴许会与他在战场上相见,实际上我并不希望有那一天,打仗什么的,实在划不来,所以,我现在过去的话,兴许可以探探他的底细,说不定能有意外收获。”   千依咬了咬唇,还是放心不下。   “依我看,这样吧!”荀久无奈地叹了一声后吩咐外面赶车的阿木,“待会儿我过去那边以后,你就慢慢赶着马车跟在肩舆后面,这样的话倘若我有什么突发情况,你们也来得及在第一时间内援助。”   阿木迟疑了一下,显然也是不希望荀久过去,但最终,还是勉强点了点头。   荀久交代完一切,提着裙摆动作轻缓地下了马车。   西宫良人静坐在肩舆内,稍稍侧目便能隔着轻纱见到不远处款款而来的绝美女子,婀娜身姿增娇盈媚,秀眉若裁柳,眉梢眼角微带笑意,仿若暗藏着风情月意,本该是蛊惑妖媚至极的容颜,却因眉心被她小心隐藏了的、似有若无的傲气而更添雍容。   玉貌妖娆而惑在骨髓,表面分明不露丝毫痕迹,却能让人见一眼就移不开眼睛。   西宫良人唇角弧度加深,即便是隔着一层轻纱,他也能清晰地感觉到她隐藏在这张玉貌花颜下的那一丝不屑与轻蔑。   这样擅长将自己真实那一面隐藏起来的风格,分明像极了长歌。   晃神间,荀久已经行至肩舆旁侧,笑意盈盈地学着大家闺秀样子福身一礼,“荀久见过宫主。”   “你叫荀久?”西宫良人看着她面上那分明是假装出来、却让人找不到一点瑕疵的笑容,眉梢挑了挑。   荀久不答,直接问:“不知宫主想去哪里游览?”   西宫良人骨节分明的手指挑开轻纱一角,“既是要游览燕京,哪能让秦王妃步行,同坐肩舆,一边走你一边给我讲解岂不是更有趣?”   轻纱被挑开的那一瞬,荀久清楚地看到了盘坐在里面的人。   着绯红蹙金广袖长袍,肤光如玉,秀逸修长的眉点了远山黛色,斜斜轻扬,眉下那一双澄澈明净的眸,仿若碧海青天的浓缩剪影,在纤长微翘的睫毛扇动之下逐渐泛开让人心神向往的清爽色泽。   红色衣袍本妖娆,可穿在他身上却让人觉得不染尘俗,大概是因为他有一双异样瞳孔的原因。   来到这个世界,荀久头一次见到这种颜色的瞳孔,一时觉得好奇,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西宫良人得见她这个反应,嘴角略微挑起一抹嘲讽地笑意,挑帘的那只手却缓慢伸了出去,做出一个极为恭谨的邀请姿势。   荀久转眸之际,心中直擂鼓。   方才这片刻的对视,她已经感觉到了对方的强大并非自己这样毫无武功的人能抵抗的,可是人都已经到了肩舆前,上还是不上?   荀久正在纠结,肩舆内西宫良人的声音再度传来,“王妃,外面下雪了,你不冷么?”   荀久回过神来,这才看到天上不知何时又开始下起了小雪,碎米粒般的雪花一点一点沾染在她的发丝上。   抬肩舆的十六人自始至终脸上都保持着一个表情,并没有因为寒冷而表现出瑟瑟寒意,也没有因为站得时间太长而面露不耐。   活像一群僵尸!   暗自捏了捏拳,荀久银牙一咬,示意抬肩舆的护卫,“落轿!”   护卫们站着不动。   荀久眉头蹙起。   西宫良人微一抬手,做了个向下的动作,护卫们立即将肩舆放下来。   荀久定了定心神过后一掀轻纱坐了上去。   马车里,千依亲眼目睹了这一幕,急得直冒冷汗,嘴里碎碎念,“完了完了,皇兄要是知道的话,估计会怒得掀翻整个燕京城。”   阿木抿唇不语,蹙眉紧紧盯着已经坐上肩舆的荀久。   “宫主,可以启程了吗?”荀久刻意偏离这个人一些距离,不让两个人有任何接触。   西宫良人莞尔,碧蓝色的眼眸内泛出细碎波澜,“当然。”   他话音落下,抬肩舆的护卫们便缓缓而起,一路前行,走路的步伐一致,动作整齐,荀久完全感受不到任何颠簸。   气氛微微凝滞了一瞬,最终以西宫良人的轻微咳嗽打破了寂静。   那不是假装出来的,而是真的有病在身。   荀久一听就知道了。   只不过,她对这位病人并没有任何兴趣,也不打算多说什么。   典客令张大嘴巴,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待肩舆启程后,他擦擦眼睛问旁边的皂吏,“我方才是不是看错了,准秦王妃竟然坐上了宫主的肩舆?!”   那皂吏也是满面惊惧,喃喃道:“大人,卑职觉得我也看错了。”   典客令呼吸稍稍平稳了一些。   是了!秦王怎么可能会让荀久坐上语真族宫主的肩舆,方才的那人,许是长相与秦王妃有些相似而已罢!   安慰完自己,典客令赶紧命令皂吏,“宫主要游城,你赶快去安排精锐护卫还沿途保护,再让一批人先去清路,切记,不可出现任何闪失,否则,你们提头来见!”   “诺!”皂吏领了命之后匆匆回了典客署安排。   肩舆里,荀久坐了许久都没有听到西宫良人说话,不由得有些焦躁。   莫非这个人让她上来只是为了示威?   思及此,荀久假装出一副笑意,“宫主远道而来,依我看今日就不要游城了,你说得对,外面下着雪,应该早些去招待来宾的典客署沐浴更衣,早些歇着才是。”   “本宫主原先本有此意。”西宫良人看着她,面带微笑,“可无奈看到王妃的时候,突然觉得这一路舟车劳顿的全身倦意都被洗涤一空了。”   荀久嘴角一扯,“我可以假装宫主这是在夸赞我貌美。”   西宫良人轻笑,不置可否。   “燕京有很多好玩的地方,不知宫主对什么感兴趣?”荀久很有礼貌地问。   西宫良人先咳了两声,这才缓缓道:“王妃不觉得,顶着风雪坐上肩舆游城,其实很有风趣么?”   荀久心底一寒,与男人同坐肩舆游城,这不是大婚之礼么!   “宫主想多了。”荀久笑眯眯地道:“与看着顺眼的人一同游城才会显得风趣,至于其他的……我会觉得反胃。”   西宫良人也不恼,只是口中咳得更厉害了,他一个字还没说出口,就赶紧掏出帕子捂住口鼻,一边咳一边瞪大眼睛看着荀久,“你给我下了什么毒?”   荀久挑挑眉,“宫主说我貌美,那我自然是给你下了相思之毒,怎么,你不喜欢?”   西宫良人的咳嗽愈发加剧起来,胸口急剧起伏,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方才荀久上来的时候,他就感觉到这个女人没有武功,所以才一时大意。   可这段时间内,自己根本就没有碰过她,两人中间隔着一段距离,她是怎么下的毒?!   西宫良人一边咳一边蹙眉沉思。   正在这时,前方街道上有侍卫开路的声音传过来,“秦王殿下回京,路人退让——”   ------题外话------   嗷嗷嗷,今早卡文了/(ㄒoㄒ)/~下午我尽量补上来   ☆、第030章 把郁银宸当筹码(二更)   天飘飒飒雪,青山见白头。   一阵冷风刮过,之前围观的百姓们赶紧纷纷往后退,宽阔的大道立即被自动清理出来。   荀久坐在肩舆内,透过那一层浅色轻纱,可见道路尽头逐渐出现一群骑在马背上的人。   当先一人着墨蓝色暗云纹织锦袍,外罩雪白轻裘。   他骑着飞马,仿若从倾国名画里走出来,那些轻絮一样的雪花不断回旋在他周身,让他的容颜有些漫漶不清,唯见神骏黑马踏破长空,载着马背上清俊挺拔的身影疾驰飞奔,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肩舆队伍还在缓慢前行。   抬肩舆的十六个护卫得见此状,方才还波澜不惊面无表情的脸上逐渐显出了惊惶之色,最前面的两人眼看着马儿就要踩踏过来,顿时乱了阵脚。   肩舆内西宫良人见此情形,眉目微沉,冷然吩咐:“继续前行!”   最前面那两个护卫听到宫主的声音,顷刻间平复了心绪,暗暗感觉后怕,他们竟然在刚才慌了神?!好在宫主并没有追究,否则他们俩死定了。   定了心神,肩舆队伍继续前行。   扶笙并没有勒马,一直保持着疾驰的速度,地面湿滑,马儿却能保持着如此速度,可见是匹上等好马。   他平素幽邃的双眼此刻泛出锐利如闪电的光,直直盯着肩舆内的那抹俏丽身影,仿佛这周围的一切都是幻影,唯有那人真实存在着。   越接近肩舆,马儿的速度越快,饶是有了宫主的命令在先,护卫们也不得不变脸色。   马儿距离肩舆仅有一丈的距离,便是驭马技术再高超的人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距离内勒住,更何况眼下马背上的人并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眼看着马儿就要踩到自己,最前面那两个护卫顿时齐齐一惊,心中慌乱不已,脚步齐齐顿住。   西宫良人视若不见,声音愈发冷,“本宫主让你们继续走,你们都是死人么?”   那两个护卫面露为难,马儿挡在跟前,怎么走?   接近护卫一尺距离的时候,扶笙才单手大力勒住缰绳,神骏黑马骤然扬起前蹄,高空中嘶鸣声不断,几乎响彻天际。   即便地面如此湿滑,他还是让马儿在最后一步紧急停了下来,并未伤到护卫半分。   这紧急勒马的狂傲姿势,若非驭马技术极厉害的人,根本就驾驭不住,伤了护卫不说,恐怕本人也会从马背上摔下来。   护卫们从方才这惊心动魄的一幕里回过神来,再看向扶笙时,周身多了警惕之意和杀意。   西宫良人手下的这些护卫,并不知道马背上的人是何身份,他们只知道眼前的人极为狂傲,方才那番动作分明就是在挑衅宫主。   马儿前蹄已经落了下来,扶笙端坐其背上,望向肩舆的眼神似笑非笑,“久仰宫主大名,今日一见……还不如久仰。”   护卫们齐齐黑了脸,看向扶笙的眼神冷刀子一般。   这人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同宫主这般说话!   西宫良人嘴角微翘,不着痕迹地瞟了旁边安静坐着的荀久一眼,眼眸含笑,声音难得的添了几分温,“久闻秦王醋性极大,爱妻如命,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众护卫脸色一变。   面前这个狂傲的男人竟然是秦王?!   原以为是哪个不长眼的世家公子,却没想到是秦王扶笙,对视一眼,护卫们齐齐敛了神色,又恢复了之前的面无表情。   在秦王这种人面前,脸上表情越是精彩就意味着自己将会输得越惨,对于夜极宫的人来说,永远没有“输”这个字眼,只有懒得赢。   扶笙显然没有看众护卫的脸色变化,眸光自始至终只定在肩舆内荀久的身上。   良久,扶笙缓缓道:“肩舆内的女人是本王的,还请西宫宫主管好你荡漾的春心以及不安分的手。”   荀久自从扶笙来了以后就没说过一句话,并非她不想说,而是被西宫良人点了穴道,动弹不得。   且她眼下的姿势竟是在为西宫良人诊脉,指腹木然地搭在他的腕脉上。   她能清楚地感觉到他跳动的脉搏,也能轻而易举地判断出他不过是受了风寒,并无大碍,然而她的手指却无法挪动半分。   “久姑娘,本宫主脉相如何?”西宫良人不知何时解了她的哑穴。但软麻穴丝毫未解。   也就是说,荀久如今只能说话,不能动。   荀久并不后悔坐上肩舆,闻言后嘴角微扬,眉眼含笑,“宫主的脉相,跳动有力,寸关尺部位轻碰便得浮脉,我猜你一定失眠多梦,轻度盗汗,起床时口干舌苦,白天精神萎靡,无力还嗜睡。初步断定,纵欲过度。”   十六名护卫齐齐咳嗽。   纵欲过度?!这个女人说话都不怕闪了舌头的么!自从凰女嫁给大梁摄政王叶痕以后,宫主身边从来只有伺候的使女,纵然使女众多,却也没见过他宠幸了谁。   最重要的是,语真族为了保持血统的纯正,一夫一妻的祖制很严厉,便是宫主,也只能立一位王后,再无其他姬妾。   蓦然听到这样的话,西宫良人微微一愣,凝眸注视着荀久。   这语气,这姿态,以及她说话时的态度甚至是善于用毒这几点,像极了长歌。   凤眸倏然眯起,西宫良人面上笑容渐收,死死盯了荀久一眼,“你到底是谁?”   荀久想都没想,继续保持微笑,“如你所见,大燕秦王妃。”   内心深处似乎有什么破冰而出,牵扯出久远的回忆,让他心神有些混乱。   西宫良人用锦帕掩唇低咳了几声后,小声问:“你是不是来自另一个世界?”   荀久愣住了,眼睛瞪得老大,呼吸亦紧了紧。   连澹台镜和璇玑阁主都看不出来,西宫良人竟然能一眼看出她是穿越体?到底是他身上的灵术太过厉害还是这其中另有隐情?   荀久百思不得其解,但她很清楚一点,绝对不能让西宫良人在大街上当着所有人的面把她的来历揭穿,否则到时候她会被当成妖怪,说不定还会激起民愤联名上书要求女帝将她处死。   “我不知道宫主在说什么。”荀久死咬着不承认,她是面朝着扶笙的,因为无法动弹,只能随时保持着微笑,让扶笙知道她很好,然后说话的时候将声音压到最低。   西宫良人全然没把荀久的话当回事,兀自道:“你三年前没了父母,几个月前没了兄长,我若是在此时站出来说一句你是妖姬转世,你猜会不会引起轩然大波?你再猜猜看,秦王还敢不敢娶你?”   荀久心底一寒。   在大燕,巫族代表着神权,语真族则不同,他们代表的是整片大陆的神权,语真族宫主说的话更具权威性,若是他断言她乃妖姬转世,百姓根本不会质疑,到时候她就只有被唾骂被诛杀的下场。   这一点,荀久分毫不怀疑。   闭了闭眼,她压下胸腔中的怒意,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很无所谓,准备用郁银宸来赌一把,虽然她不知道郁银宸与西宫良人到底是什么关系,但那天晚上在马车上,郁银宸没说完的那半句话,她仍旧深深记得。   那个时候,郁银宸注视着她,嘴里缓缓道:“你并非救不了我,你只是……”   荀久是个心思通透之人,后面半句话,即使郁银宸不说,她也能推敲出几分来。   郁银宸的意思很明显,她一定有办法救他,只不过当时的时机不对而已。   想到这里,荀久更加笃定了自己要拿郁银宸来做筹码的想法。   莞尔一笑,荀久道:“宫主若是趁此机会铲除了我,那么郁银宸的每月白发剜心之痛就永远都好不了。”   荀久说完,心中暗暗捏了一把汗,并祈祷这句话能起作用。   事实证明,荀久押对了筹码。   她话音才落下,西宫良人便用一种复杂的眸光看着她,盯了好久,面上还存了些狐疑,眸光微动,启唇问:“这么说来,你有能将他彻底医治好的办法?”   “自然。”知道自己赌对了,荀久面上更加自信,“你若是伤我分毫,我便让他生不如死!”   “呵呵……”西宫良人低笑一声,声音带了些许冬日的寒,“你以为郁银宸与本宫主是什么关系,你想用他来威胁本宫主?”   “没有关系?那最好。”荀久挑挑眉,“以后有机会亲眼看着他死,我也不会有任何负担了。”   西宫良人面色僵了僵。   郁银宸等一个人等了五百年,这件事他是知道的,只是没想到那个人竟然会是即将与秦王大婚的准王妃荀久。   眯了眯眼,西宫良人的眸光转向外面脸色凛然的扶笙身上,微有不解。   这一世,郁银宸都还没有动作,这两个人就要结为夫妻了,莫非秦王便是上一世因为救驾来迟导致国破女王战死的扶言之?   如果真的是,那么郁银宸为何到了现在还不现身?   错过了第一世,他难道还想错过第二世?   扶笙感觉到了来自肩舆的锐利视线,他恍若未觉,面色淡淡,“西宫宫主,你准备禁锢本王的女人多久?”   ☆、第031章 雪田献身(超重要必戳)   “秦王此言差矣,分明是久姑娘自愿为本宫主请脉,本宫主只好却之不恭。”西宫良人轻笑一声,干净的嗓音再配上他此刻微漾的碧蓝色瞳眸,有一种异样的清美,就好像酷暑夏日在海滩边欣赏澄澈明净的海水。   荀久没看清西宫良人究竟是如何动作的,只感觉到全身一松,穴道竟然全部被解开了。   身子僵了好长时间的荀久刚刚得到解放,顿觉腰肢酸软,没忙着说话,赶紧先扭了扭腰肢让自己活络一下。   “你说是么,久姑娘?”耳边传来西宫良人微带讥诮和几分威胁的声音。   荀久眸光流转,转目对上西宫良人的视线,笑意盈盈,“宫主说得很对,我的确是自愿给你请脉的。”   荀久说话间,指腹已然重新扣上西宫良人的脉搏。   他似乎有所察觉,手腕一翻。   荀久手指落空,她也不恼,小小的手掌心覆在他的手背上轻轻摩擦了一下。   外面扶笙清楚地看见了这个动作,瞳眸骤缩。   荀久没看扶笙,潋滟桃花眼对上西宫良人的双眸,手掌已经从他手背上离开,艳红薄唇靠近西宫良人的耳边,吐气如兰,“宫主,祝您……痒得愉快。”   荀久说完,霍然站起身,掀开轻纱就要出来,这才发现肩舆仍旧被护卫们高高抬在肩上,虽然没多少高度,但就这么跳下去的话,起码会崴到脚。   荀久抿了抿唇,转目看向最前面的黑着一张脸的扶笙,扯了扯嘴角,“阿笙,快来抱我下去。”   扶笙坐在马背上,双眼定定看着她,没有动作。   荀久翻了个白眼,“你不来的话,我就直接跳下去,到时候不小心崴了脚或者是直接毁了容,我也只能认命了。”   荀久说完,一撩衣摆就要往下跳。   扶笙突然从马背上一飞而起,似一柄铸造精良的绝世好剑,出鞘那一瞬的华光烈烈让人不敢逼视。   他的速度很快,在她即将跳下来的瞬间长臂揽住她的腰肢,几个旋身之后安然落在地面。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荀久很贪恋他身上那种淡淡的冷竹香,每次一闻到,就会觉得无比心安。   此刻也一样。   扶笙凝她一眼,冷然道:“上马!”   荀久不用想都知道他生气了,她暗自撇撇嘴,面上委屈道:“天太冷,上不去。”   说完,荀久又指了指一直跟在肩舆后的马车,“千依还在那里等我,我还是坐马车回去吧……哦不,我今日找夭夭有事,改日再见……”   挥挥手,荀久笑着就要离开,却不妨腰上被人猛地一搂,后脑勺猛地撞进一个结实有力的胸膛,直撞得她两眼冒圈圈。   下一瞬,扶笙再度足尖点地,带着荀久一跃上了马儿。   他坐在后面,抱着前面斜坐的她。   背对着扶笙,荀久嘴角弯出一抹得逞的笑意。   扶笙勒紧缰绳,让马儿掉了个头,冷声吩咐后面的一众护卫,“回府!”   荀久懒懒斜靠在扶笙怀里,感受着他身上寒凉的气息。   他似乎不打算与她说话,策马速度飞快,若非她一只手紧紧抓住他的胳膊,早就摔下去了。   “阿笙,你疯了!”荀久蹙了蹙眉,“这可是大冬天,地面很滑的,再这么跑下去,待会儿马儿打滑的话,我们俩都得摔死的!”   扶笙抿唇不语,动作也没有放慢半分。   已经到了秦王府门前,护卫们全部下马从角门进了府。   扶笙只稍微停顿了一下便又让马儿重新掉了个头往京郊方向跑去。   荀久觉得不对劲,眉头皱得更紧,得空的那只手握紧拳头反手捶打了他的胸膛一下,“你要做什么?”   扶笙还是没吭声,仿若没听到她的话,幽沉流转的双眸只紧紧盯着前方的路。   途经一片小树林时,荀久奋力从他怀里挣脱出来,身子一斜就要往下跳。   扶笙面色一惊,显然没想到马儿正在疾驰,她也敢这般不要命就想跳下去。   一只手趁机搂住她的腰身,他蹙眉沉声问:“你不要命了?”   说话间左手勒紧缰绳,马儿速度放慢了些。   荀久磨了磨牙,瞪着他,“我若是不这样,你是不是就打算一直不理我了?”   扶笙看她一眼,没了声音。   荀久气不打一处来,狠狠掐了他一下,“有什么话就说出来,憋在心里头做什么?生闷气很好玩?”   扶笙还是无动于衷。   荀久撩开他的衣袖,低下头,牙齿狠狠咬在他白皙的手臂上。   让你吃闷醋,痛死你!   扶笙依旧面色寡淡,什么表情也没有,只是低眉看着她又怒又气狠狠咬他的样子,仿佛根本感觉不到疼痛。   荀久没听到声音,嘴上更用力,直到满嘴的血腥味,感觉到他手臂因为疼痛而稍微痉挛了一下,她才勉强松开。   抬起头来时,她的嘴角还沾染着殷红的血迹,配上那一张魅惑的容颜,妖冶到了极致。   “痛不痛?”她咬着牙问。   扶笙凝目注视着她,只是呼吸稍稍紊乱了一些,嘴上还是不说话。   荀久眉心一皱,准备再次咬他。   这时候,扶笙身子突然动了动,竟是朝后面挪了挪,给她腾出了大半位置,然后揽住她腰肢的那只手臂往旁边一倾,片刻就将荀久放倒在马背上。   这姿势……   荀久心中惊了一惊,马儿还在走着呢!   她似乎已经预料到了什么,正想张口说话,他已经俯下身来,冰凉的唇瓣迅速将她还未说完的话堵了回去。   沉怒、霸道。   转瞬就将她粉嫩的舌尖吞住,动作粗暴得让她几乎接受无能。   “唔……”荀久承受不住这样的方式,后背被马儿的脊梁骨硌得生痛,她一只手抓紧了他防止自己掉下去,另外一只手却又想推开他。   可无奈她如今处于劣势,再大的力气也无法撼动他分毫。   靡丽的气息交错缠绵,荀久几近窒息,却被这头一回体验的刺激所蛊惑,眼神不由得迷离起来,推他的那只手一松,转而勾住他的脖子,化被动为主动。手指始终捏成拳,避免涂了药汁的手掌心和手背会触碰到他的肌肤。   扶笙察觉到了她的回应,更加肆无忌惮起来。   马儿继续往前走,穿过树梢微白的覆雪密林,沿着笼了烟波的如玦碧湖,一直到达寂静无人的小山谷。   感觉到身上一凉,荀久情动的神智稍稍回拢,才发现衣襟已开,伸手一挡,她细细喘息着,嘴里拒绝道:“别……这里……不行。”   扶笙冷冷勾起半边唇角,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方才在肩舆内不是做得很好?盯着他看的时候眼神很到位嘛!”   荀久安静下来,看着他因为吃醋愤怒而眉心紧蹙,面色阴沉导致整张脸微微有些扭曲。   嘴角一扯,她道:“西宫良人受了寒,让我帮忙看诊,我那是观气色。”   扶笙目光阴了阴,“观气色观得靠在人家身上去了?你跟他说的那些话,似乎……从未对我说过?”   荀久面部抽了抽,险些身子一歪掉下去,她赶紧又抓住他的胳膊,好在隔着衣料,她手上的毒浸不到里面去,重新躺稳了,她讪笑道:“你不懂医,别乱说话,那是听声息、问症状。”   “嗯,问完了还不忘摸上一把。”扶笙冷笑一声,想到她方才就在隔了一层轻纱的肩舆内当着他的面做出的那些举动,他此刻眼眸含着炽热的欲焰,恨不能加重手上力道将她揉碎。   荀久难受地呜咽了一下,脸上勉强堆着笑,“阿笙别闹,那分明就是把脉,你不能冤枉我乱、摸。”   呵——   他冷嗤,还有脉搏长在手背上的?   天上小雪未停,马儿悠悠前行。   荀久衣衫褪了一半,冷得直哆嗦,睁眼只见近在咫尺的这张精致容颜依旧盛满怒色,怒色之下又藏着欲焰,仿佛她敢再多一句嘴,他立刻就将她整个人掰开揉碎吃下去。   看来这位大爷是哄不乖了。   荀久暗自翻了个白眼,再次对上他幽沉流转的眼眸,眉眼弯弯,眸含春水,挑眉笑道:“阿笙,你莫不是想在这里献身吧?”   扶笙沉冷的气息萦绕在她鼻端,眸底深处跳动着两簇火焰。   这时,马儿停了下来,荀久艰难地侧目一瞟,发现左面有一丘田,已经覆盖了厚厚一层雪。   桃花眼中狡黠一闪而逝,她双腿缠上他的腰肢,身子往旁边一歪。   扶笙不妨,两人一起从马背上滚下来,刚好滚在覆满积雪的田里。   因着积雪较深,除了冰寒一点之外,两人都没有受伤。   这一次,荀久翻身在上,双手撑在他身子两侧,不断的搓捻着雪花,意图先把自己手上的药汁清洗完。   扶笙并不知道她手上有药,只觉得这个动作像是……急不可耐。   再加上她此刻衣衫半褪的样子,搓捻雪花的动作起起伏伏,带动某处雪白峰峦起起伏伏,顺便搓磨着要命的地方。   荀久搓了好久的雪,确保手上的药汁都清洗完了以后才回过神来,见到身下的人已经怒火冲天,哦不,欲焰冲天。   磨了磨牙,她伸手抹去唇上被他咬破的伤口,再顺便打开他不安分的手,转瞬后挑眉笑意盈盈地看着他,“阿笙,你现在是不是特别特别的……嗯……想要?”   扶笙狭长的眼眸内呲呲冒着冷光,趁她不妨,一个大力的翻身将她压下,齿缝间挤出两个字,声音清寒无比,“荀、久!”   “嗯?”她挑挑眉,吃吃笑着,桃花眼频频泛出潋滟魅惑的光。   扶笙见她丝毫没有悔改的意思,心中怒火燃烧至全身,“你在惹怒我的时候,就应该做好付出代价的准备。”   荀久伸手在他胸膛画圈圈,“嗯,代价,什么代价?”   扶笙冷笑着拿掉她头上那支海水纹白玉簪,眸中色泽幽沉,从前的矜持隐忍和底线,全都在今日亲眼目睹了她与西宫良人同坐肩舆的时候轰然崩塌。   长久禁锢的洪流终于开了闸,一发不可收拾。   他修长冰凉的手指滑到她锁骨之下,引起她身子一阵阵颤栗。   “阿笙,你……”荀久呼吸急促起来,扶笙向来特能忍,她是知道的,方才说的那些,不过是为了哄乖他而使出的招数,可她却直到现在才意识到他今日生气了,而且还不是一般的生气,简直是怒到了必须发泄的地步。   献身这种事,她不是没想过,可眼下这地方……抬目就能见天,身后是山坳,旁侧还有树林,放眼望去一片白茫茫。   算不得大庭广众,却也是光天化日。   嘴角抽了抽,荀久心跳急剧加快,却见他已然褪尽衣衫,将外袍垫在她身下。   俯下身,他清冷寡淡的声音回荡在她耳际,“你不是想知道惹怒我的代价是什么吗?我证明给你看。”   冷风袭来,荀久身子一抖,哆嗦着牙齿,“我……”   后半句话,荀久还没说出口,就湮没在撕裂心扉的疼痛中。   “扶笙,你大爷——”一刻钟后,荀久缓过气来,嘴里哭喊着,双拳不停地捶打他。   实在受不住,她十个手指将他后背抓出了狰狞而旖旎的血红色。   盏茶的功夫后,哭喊声不再,只剩下细碎的嘤咛以及暧昧的声响。   一朵炫红的花,透过那一层薄薄的衣料,盛开在洁白雪地上。   下着雪的阴沉灰冷天空,似乎也飘上了一层绮丽妖娆的颜色。   ……   荀久是被扶笙用外袍包裹抱着去往就近小农场的。   她对京郊不甚熟悉,所以并不知道其实小树林那头便是从前来过的小农场。   自从肖老和齐大娘双双去世以后,小农场便重新请了一个老伯带着他的孙女儿前来管理。   得见扶笙在这大冷的天只着中衣抱着荀久前来。   谢老伯惊了一惊,险些以为自己老眼昏花看错了人。   “殿……殿下?”谢老伯说话结结巴巴,不敢置信地看着二人。   扶笙天生尊贵雅致,衣服一穿,整个人看上去精神百倍,仿佛修炼了强身大法,面部轮廓竟比以前更添俊逸,俊逸中又透着那么一丝丝餍足过后的满意之色。   荀久与扶笙截然相反,她身子抖得厉害,紧紧裹住他的外袍,努力把自己缩成一团贴在他怀里,心中恨得直磨牙。   这个该死的男人,早知道的话,不会提醒她多穿一点么?好歹也要让她做好准备啊!大冬天的,又是在那种露天的雪田里,刺激倒是刺激了,刺激过后只想骂娘。   “去准备沐浴的热水。”扶笙眉目清冷,吩咐完谢老伯以后抱着荀久直接去了之前他们住过的那间客房里。   客房还是那间客房,床还是那张床,人也还是之前那两人。   唯一不同的是,上次来的时候动手,这一次……竟是真枪实干上了。   无力地瘫软在床榻上,荀久连眼皮都懒得掀开,嘴里哼哼唧唧,“扶笙你个禽兽!都不知道温柔一点的么?嘶……我现在,连下地都成问题,回去以后指不定怎么被他们笑话呢!”   扶笙坐在案几旁,挑眉望着她,“再过七日便是大婚之日,早一天晚一天有什么区别?”   荀久磨牙,怒眼反驳,“你明明说过要给我最好的一夜!”   扶笙再次挑眉,语气理所应当,“事实证明,如果刚才那一幕留在新婚之夜,我还没尽兴你就得先昏过去,所以,为了让双方都能身心愉悦,还是不要把这么生涩的回忆留到新婚之夜了。”   “你!”荀久咬着唇角。   “再说了……”扶笙眸色一沉,“今日是你先惹怒我的。”   荀久恨恨瞪他一眼,哼哼两声偏过头来。   原本她已经想好了措辞要跟他解释之前在肩舆内,她只是为了能成功给西宫良人下毒才会那样做的,可现在想来,这个男人该发的火全都发完了,她还用得着解释?   再说了,她本就没有对西宫良人做出什么事来,除了下毒时触碰过他的手背,她哪儿都没碰过,自己却被扶笙这头饿狼在雪地里吃了个干干净净。   亏得她以太过寒冷做借口才制止住,否则她丝毫不怀疑他会停不下来。   想到女帝那几天的惨状,荀久突然觉得庆幸。   幸亏是在雪地,他不敢太过肆意而为,若真的留到了新婚之夜,她肯定三天都下不来床。   前来送水的是谢老伯的女儿,小名真儿,大约十三四岁的模样,生得秀丽乖巧,进门以后也不东张西望,将沐浴的水全部准备好以后躬身立在一旁,轻声问:“王妃,可要真儿留下来伺候?”   “要!”   “不要!”   扶笙和荀久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真儿为难地看了扶笙一眼,又看了看躺在床上的荀久。   荀久瞪着扶笙,“你出去!”   扶笙坐着不动,浅啜一口茶后缓缓勾起唇瓣,“你是想让所有人都知道……”   “真儿,你出去!”荀久一手无力地捂着脸,匆忙出声打断扶笙还未出口的话。   “诺。”真儿应声,又道:“王妃若有任何吩咐,只管来唤真儿便是。”   “不必了。”扶笙摆摆手,“你走远些,别靠近这间房。”   “……”这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欠扁语气,让荀久想爆完粗口后钻地缝。   真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果真合上门去了前面的小竹楼,再也没有回来过。   扶笙站起来,走到床榻边,垂眼看着神色恹恹的荀久,“可要我帮你?”   荀久本想说不,可身子一动才发现全身酸软疲累,根本动弹不了,也不想动,她干脆连话都不说。   扶笙淡淡勾唇,坐下身来,俯低了脸,几乎贴近她,荀久完全能嗅到他身上还未散去的情动气息。   荀久睁大眼睛,警惕地看着他。   轻笑一声,扶笙慢慢伸出指腹,抹去她唇上的殷红血珠,得见她放松了几分警惕,他才挑眉问:“我的动作……很不温柔?”   “嗯,很禽兽。”荀久想都没想。   若非禽兽,怎么会在光天化日之下那样对她……又冷又痛,真是永生难忘!   扶笙盯着她明明生气却又无可奈何的小脸,满意地弯了弯唇,微凉的指尖轻巧地挑开裹住她的宽大外袍,一个倾身打横将她抱起直接放进浴桶里。   已经有了夫妻之实,且当下双腿酸麻疼痛无比,荀久也顾不上什么害羞了,进了浴桶之后便寻了个舒服的坐姿闭上眼睛,任由热气蒸腾的温水将自己一寸寸包裹。   扶笙绕到她身后,一手撩起她锦缎般的乌发,另外一只手撩动水花将乌发浸湿。   荀久的身上,自脖颈到锁骨一路往下,密密匝匝全是红痕。   比盛开在雪地里的那一朵血色红梅更为妖冶。   心思浮动,扶笙不禁暗忖,莫非他真的……威猛了些?   事实上,他很喜欢看她哭喊求饶的样子,他的久久,似乎只有在那种情况下才会不一样。   “看够了?”荀久虽然闭着眼睛,却也能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他眸中的炽热,她堵在心里的那一口气还未消散,语气便也清冷淡薄了些。   “没够。”他知道她在生气,可她越生气,他就越压不下脐下一带的炽热勃发,那种将整个人都化身为一团欲焰的感觉实在是有些……不妙。   荀久继续阖眸小憩,她就不信,她一直待在浴桶里,他还敢把她怎么样。   “久久……哦不,或许如今该称你一声夫人,你想冻死在浴桶里?”扶笙的语气,分明还像从前那般温柔,可细细听来,却似乎包裹了些许怒意。   莫非……他还在介怀之前肩舆内的那件事?   荀久心神一凛。   是了,这个男人如此善妒而霸道,本就是因为太过生气她与西宫良人同坐肩舆才会将一直以来压抑在心底里的欲焰尽数燃烧,迫不及待将她吃掉的,即便是得到了这样完整的她,那件事也会是横亘在他心中的一根刺。   要想轻易让他忘记……似乎不太可能。   荀久微叹一声,懊恼自己没有在第一时间解释。   现在解释了,似乎也并没有什么用。   悠悠睁开眼,她闷闷地道:“抱我出去。”   扶笙梳理她秀发的动作一滞,眯着眼欣赏了她浸在水中的胴体一番,这才慢条斯理地将她抱出来,扯过绒毛纤长的巾栉帮她擦干。   荀久一到了床上就赶紧拉过被子将自己包裹成一团。   这动作看在扶笙眼中像是在逃避。   “你很怕我?”扶笙坐在床沿边,神色有些莫测,眼眸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荀久忍住想揍他一顿的冲动,深吸一口气,“没有。”   “那也就是说,你方才都是自愿的。”他微微一笑,很肯定的语气。   荀久暗自捏了捏拳,吃干抹净了才来放马后炮,她难道还能说不?   “我累了,想好好睡一觉,你不要吵。”荀久侧背着他,捂在被子里的声音瓮声瓮气。   “我不明白。”扶笙两道秀眉微微蹙拢,“今日的事,分明是你惹怒我在先,后来在雪田里的时候,你分明也没有抗拒的意思,可你现在却生气了,这是为何?”   扶笙淡淡一瞥她的玲珑背影,语气不觉放软了些,但更多的是疑问和不解。   荀久身子一僵。   是了,之前的事,无论是在马背上,还是在雪田里,她明明就没有抗拒,即便知道他会到达那一步,她也是有短暂心理准备的。   那她现在为何高兴不起来?   是高兴不起来还是已经高兴过度,乐极生悲?   想到这里,荀久突然觉得自己在这一刻之前或许是想太多了。   扶笙爱吃醋,这一点她很明白,可她更明白的是,他不会是不问缘由就无故生气的人,如果非要为今日发生的一切找个借口。   那就是……他分明是借题发挥,借着西宫良人这件事把圈养已久的猛兽放出牢笼,在光天化日之下,在茫茫雪田让她落下血色红梅,永生难忘!   所以,其实他并没有生气,他只是想要她了。   想通了关键,荀久黑水晶一般的眸子梭然一睁,艰难地挪动酸软的身躯侧过来,定定看着坐在床沿边这位依旧美如谪仙一般的男人,见他得逞后还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她磨了磨牙,从锦被中伸出玉足踹他。一边踹一边咬着牙,“你故意的你故意的,你竟然是故意的!果然禽兽套路深!”   他反手捏住她肌理细腻的玉足,唇角笑意加深,“乖,等着我去沐浴。”   玉足被他温暖有力的双手包裹住,一种酥麻的感觉蹿遍荀久的每一根神经,使她不由得轻微颤栗起来。   瞪她一眼,她最后踹在他腰腹间,然后快速将脚缩回锦被里,整个人裹成一团,只留两双大眼忽闪忽闪地看着他。   扶笙倾身在她额头上印下一吻,慢条斯理地站起身去了外间推开门,唤了真儿进来换水。   这间客房里一直有为扶笙准备着崭新干净的睡袍和外袍,所以他根本就不担心之前那件墨蓝色的华贵锦袍被她垫在身下然后……染脏了。   半个时辰后,他擦干了头发,轻衣缓带朝里间走来,自入冬以来就被高领束缚遮挡的白皙脖颈和性感锁骨终于重见天日。   她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白皙精致、半遮半掩的胸膛,恍惚间有些懊恼在雪田的时候自己光顾着叫喊,都没来得及欣赏他这般迷人的身材。   不过……似乎眼下有的是机会。   唇角一勾,荀久一改方才的冷清态度,将锦被稍稍撩开些,达到身体若隐若现的效果,单手托着腮,一个艳到极致的媚眼抛过去,果然让扶笙住了脚步。   “阿笙……”荀久食指勾了勾,媚眼迷离,“你过来。”   “嗯。”他淡淡应了,抱着一副看好戏的姿态坐到之前的位置。   荀久再次伸出玉足,两个脚趾灵活,直接扯落他横在腰间的锦绣腰带。   这一次,翻身做主人,该看的,该欣赏的,该报的仇,该讨的利息,全都在帷幔晃动以及暧昧的水声里尽数满足。   冬季昼短,情潮散尽之时已经暮色初降,好在外面下着鹅毛大雪,铺天盖地,白雪如昼,并不觉得黑,簌簌落雪声让小农场格外寂静。   按照扶笙的意思,外面雪大,且天色已晚,今夜便不回去了。   荀久枕着扶笙的手臂,依偎在他怀里,无力地掀开眼皮,表示自己还有一堆事要做,必须回去。   扶笙眉梢高扬,“是我不够卖力,所以你现在还有如此精力?”   身子瑟缩了一下,荀久翻个白眼,不再说话了,天知道翻身做主人最后累的还是自己,看他那副修了仙法一样的精神焕发样,荀久低叹一声。   果然还是太小看他了!   阖上双眸,荀久一觉睡到天亮,醒来时身边已经不见了扶笙的身影,她顺手摸了摸那处被单,还是温热的,证明他并没有起床多久。   放下心来,荀久实在没有过多精力考虑旁的事,只觉得整个人骨头都散架了,虚脱得紧,便是休息了一夜,似乎也没恢复多少。   正准备阖上双眼继续睡,外间的门突然被人轻轻推开,紧接着吃食的香味便传了进来。   昨天陪着千依出门到现在,她倒是什么都没吃,自己就被吃了个干干净净。   这样一想,荀久便也没了睡意,心中直觉不能白白被占了便宜,当下先填饱肚子补充精神才是紧要。   手指一勾,荀久裹了被子坐起身来,无力地道:“阿笙,把吃食端进来,我就不出去了。”   扶笙没吭声,不多一会儿就端着精致的吃食走了进来,动作轻缓地放在床榻旁边的案几上。   荀久昨天那套衣服早就脏了,也被扶笙扔了,她现在一丝不挂,只能用被子裹着身躯。   原以为一夜蚀骨缠绵之后,他会更疼宠她,起码当下也能亲自动手喂她吃饭。   可扶笙只将碟子摆放好以后就坐在床榻边缘,再也没有动作了。   荀久蹙眉,微有愠怒,“你都不喂我的么?”   扶笙莫测的幽幽眸光在紧紧裹着她身子的锦褥上流连一瞬,斜斜扬眉,“我昨天被你咬伤了手臂,喂不了,你自己吃。”   荀久抬目定定看他,想从那带着凉薄的语气里找出一丝破绽,可他表现得很平静,还故意露出缠了绷带的手臂来让她瞧见。   扶笙没反应,她却是涨红了脸。   自己吃?   她只要敢动一动,身上的锦被就会滑下来,他分明是想她在他面前一丝不挂地吃饭。   这恶趣味……   荀久很想伸手扶额。   “要我喂你也是可以的。”扶笙忽然开口,指了指自己的双腿,“坐到这边来,否则我受了伤的那只手无法伸那么远给你喂食。”   荀久脸上保持着笑眯眯地样子,牙齿却险些被磨碎,“其实你可以坐过来一点。”   “久久这算是……邀请么?”他垂眼看过来,眼眸中那种无辜又带着疑惑的光芒,好像真的是个无知求问的天真孩子,险些让她再一次信了。   “是命令。”荀久继续笑眯眯,拳头却捏了捏,等离开这里以后,一定要去八大胭脂巷找个有经验的姑娘研究一下什么姿势能让他完事之后累到虚脱,动弹不了,也好对自己感同身受。   “你若是想研究的话,现在也可以的。”他忽然开口,眸中露出兴致勃勃的光色。   荀久:“……”读心术也是巫术的一种?   “我要吃饭。”她抿着唇,听着肚皮的抗议声,语气慵懒。   看她的确疲累得动不了手的样子,扶笙收起玩笑心思,也不打算再捉弄她,抬起精致的小碗,拨了她爱吃的菜进去,这才挪过身子来一点一点地喂。   ==   离开小农场的时候,荀久身上穿的是扶笙的锦袍,她身材娇小,穿上这样宽大的衣袍显得有些滑稽,尽管腰间锦带束得很紧,还是免不了袍角耷拉到地上。   荀久是想过找真儿找一套衣裙的,可无奈此刻将她抱上马这个男人霸道得连别的女人的衣裙都不让她穿……   好吧,其实他就是唯恐别人不知道她已经成了他的女人。   考虑到荀久双腿还在痛,扶笙只好在马背上放置了一个绵软的锦袱给她垫着斜坐,也不敢让她坐到后面去。   依旧是像昨天那样抱着她一路回去。   荀久一靠在他怀里便觉得安心,知道他不会再碰她,索性闭上眼睛又睡了一觉。   到达秦王府时,被扶笙抱着飞下马的动作惊醒。   扶笙揉了揉惺忪睡眼,看到牌匾上“秦王府”三个大字时愣了一下,随即皱眉,“你怎么不直接送我回府,我一夜未归,夏堇她们想必早就着急了。”   “我会让人去知会一声。”扶笙莞尔,牵过她的手,“我先带你去给娘敬茶。”   “敬……敬茶?”荀久支支吾吾半晌,这不是明着告诉所有人,他们俩成事儿了吗?   “不行不行!”荀久立即甩脑袋,“敬茶还是等到大婚第二日再去,现在不行。”   “你怕什么?”扶笙好笑地睨她一眼。   “我没你那么厚的脸皮。”荀久瞅着他,小脸一垮,“反正我说了不去就是不去,你难道想告诉所有人,我们俩……”   扶笙轻描淡写地道:“便是我不告诉所有人,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的女人。”   荀久:“……”   “那也不行!”回过神来,她继续抗议,见硬的不行,索性来软的,拽着他胳膊便央求,“阿笙,看在我这么累的份上,就等到大婚以后再敬茶行不行?”   难得她会如此放低姿态,他再想到昨日从雪田到小农场的刺激之旅她此时应是难受得厉害,扶笙顿时心软,终于松了口,手指刮了刮她的鼻尖,“好,就放过你这一次。”   “那我……”荀久看了一眼已经出来迎接的哑仆小厮们,顿时又犹豫了。   娘是过来人,自己如今虚弱成这个样子,她一定看得出来,到时候不说出来反倒比说出来更尴尬。   这样一想,荀久赶紧躲到扶笙身后,扯着嘴角道:“为了避免被娘看出来,我还是不要进去了,直接回府,你安排人送我回去。”   “真不进去?”扶笙问。   “真。”荀久郑重点头,又道:“我昨天本就是去找夭夭试伴娘服的,结果中间出了变故,后来又与你……”   说到这里,荀久已经红了半边脸,但还是坚持着继续说:“表哥说过,今天会把大祭司的尺寸弄来的,如今就只等着赶制这套伴娘服了,再晚的话会耽误大事儿,所以……”   说着,她便抬起头看他发现他似乎并未把她的话放在心上,暗潮涌动的双眸只定定盯着她绯红的小脸,嘴角弧度愉悦。   她眼一瞪,伸出拳头捶打他,“你到底有没有听懂我说的话了?”   他默然,好久才道:“好,我这就让卫宗送你回去。”   这还差不多!   荀久在心里嘀咕了一句,看他脚步从容地走到大门边吩咐其中一个哑仆去请卫宗。   不多时,卫宗出来,将马车套好以后笑眯眯地对荀久道了句:“王妃请上车。”   荀久眉毛跳了跳,纳征的时候,这家伙分明还唤她“久姑娘”的,这才两日的功夫,他就给换了称呼?   荀久觉得,一定是扶笙方才跟哑仆说话的时候趁机走漏了风声。   斜眼转过身,荀久死瞪着扶笙。   扶笙知道她在想什么,无奈地一摊手,“只怪府上的人太聪明,与我无关。”   荀久恨恨咽下一口气,三两步走过去准备跨上马车,这才发现动作太大,牵扯得腿心痛得她面部肌肉直抽抽。   扶笙见状,低笑一声,准备走过来抱她。   “别过来!”荀久赶紧伸手打住,慢慢爬了上去,轻哼一声后重重放下帘子。   眼不见为净!   两府在同一条街道上,相对来说比较近,没多久就到了医师府。   荀久进门的时候听北炎说季黎明一大早就去了神殿。   错愕了一下,荀久道:“我那天之所以让表哥去请大祭司,原因无非有二,一则我们几个都没时间,二则想趁此机会转移一下他的心情,免得他一直沉浸在大司马过世的悲痛中走不出来,我也就是说说而已,没想到他还真去了?”   北炎点点头,想到季黎明出门之前穿得极厚,将自己裹成了粽子,他不禁嘴角抽了抽。   难道神殿没有地龙,没有火盆?   大祭司再高冷,那也要取暖的罢?   荀久并不知道北炎心中所想,只默默哀悼了一下。   季黎明那种性子和大祭司碰上,简直是……无法想象能碰撞出什么来。   荀久回到渺风阁没多久,千依就匆匆过来了,手里端着热腾腾地补汤,放置好以后回过身来焦急地望着荀久,“你昨日是如何与皇兄解释的?我看他当时怒得都快吃人了。”   可不是要吃人么!   荀久心中腹诽,都把她吃得只剩一副空皮囊了,若非他还有点良知今早没碰她,那她如今能好好坐在这里才怪了。   回拢思绪,换上微笑,荀久道:“放心,我早就说过阿笙不会那么没肚量的。”   千依有些愕然,“所以,这件事就算完美解决了?”   荀久接过千依盛来的热汤,点点头,并不打算多说。   “你昨天往自己手上涂抹药汁是为了趁机给宫主下毒吧?”千依想起昨日荀久跟着扶笙走了以后,宫主似乎在不停地挠着他那只被荀久触碰过的手,这才后知后觉荀久的意图。   荀久不置可否,喝了一口汤才慢悠悠道:“我是一个有夫之妇,哪能随便上别的男人肩舆,这不是给阿笙戴绿帽子么,可是我又无法拒绝他,所以只好出损招了。”   “有夫之妇?”千依显然注意力都放到了这四个字上面,细细回味了一番,又狐疑地瞟了一眼状态不佳的荀久,“你昨夜未归,莫不是……?”   荀久一口热汤呛在嗓子眼。   ------题外话------   嗯,该满足的都满足了,额呵呵呵【剪刀手偷看ing】   ☆、第032章 神秘预言的内容(二更)   “你在乱想什么?”咳了半天回过神,荀久嗔了千依一眼,“还有好几日才大婚呢,我跟他能发生什么?”   千依红了脸,支支吾吾道:“阿久,我只是担心你,所以……想到那方面去了,不过不管怎么说,只要你们没吵架就行,我也就放心了。”   “放心吧!”荀久摆摆手,“我跟他性格互补,便是想吵都吵不起来。”   千依听她这样说,也就放了心。   喝完汤,荀久换回了自己的衣裙,又坐在小榻上就着屋内的地龙暖了暖身子,准备再睡一会儿等季黎明回来,屋外夏堇却匆匆来敲门。   “何事?”荀久没睁眼,淡淡出声。   “姑娘,外面有人找您。”夏堇犹豫片刻道:“说上次你们在卧龙大街矶石巷见过。”   荀久猛然睁开眼,卧龙大街矶石巷见过的……   莫非是郁银宸?   他怎么会想到来找她?   荀久坐直了身子,也并不急着去开门,一边整理衣襟和头发,一边披上银红披风,问房门外的夏堇,“他可有说找我作甚?”   夏堇摇头,“并没有,那人一直坐在马车里,没有说报上姓名,听声音,似乎是个年轻人。”   “嗯,我知道了。”点头间,荀久已经捯饬好了自己,抬步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夏堇见状,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见荀久的背影越来越远,她索性闭了嘴。   荀久一路怀着疑惑的心情来到门外,果然见到外面停了一辆低调却奢华的马车,重锦帘幕紧闭,看不清里面坐的是何人,只能见到外面赶车的银袍男子秀美俊逸。   看见荀久,银袍男子冲她挑了挑眉,微微一笑,“久姑娘,请。”   “你是谁?”月圆那夜,身着银袍男子的阿湛是在荀久走后才现身的,所以荀久并没有见过他。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知道主上是谁就行。”阿湛再度微笑。   两人说话间,马车帘幕被挑起,露出半张郁银宸美到人神共愤的脸,他已经恢复了,玉冠墨发,一如既往地银紫色宽袍大袖,无论看过多少次都会觉得惊艳。   荀久收敛了心绪,试探性问道:“你来找我有事?”   “嗯,有一件事想告诉你。”郁银宸看向他,琥珀琉璃眸里面含了复杂的光色,她并不是很能看懂,但隐约能感觉得出郁银宸有事情拜托她。   想到之前仅仅是与西宫良人同坐肩舆就被扶笙折腾成这个样子,若是今日再与郁银宸产生什么瓜葛,那么扶笙这次只怕就不光是吃人了,他还会想要杀人。   外面的雪已经停了,草木上皆覆了薄薄一层,冷气依旧。   荀久拢了拢衣襟,垂下眉目,“你有什么事,就直说吧,天太冷,我不想出去。”   “是与你性命攸关的事。”郁银宸抬眼淡淡看她,仿若带了魔力的瞳眸却似乎穿透了这具身体,直看到她的灵魂深处去。   荀久心神一震,“你说什么?”   郁银宸饶有深意地看她一眼,并没有再重复第二遍,尔后,慢慢放下帘子,动作自始至终都很优雅。   荀久还呆愣在原地,眼见着银袍男子要调头赶马车,她赶紧回过神来,高声呼唤,“等一下!”   阿湛已经将马车掉转头,却没急着赶,明显在等着荀久。   定了定神,荀久想着郁银宸不可能无缘无故跑来跟她说这些。   这个人一向神秘,若非有真实且重要的事,他绝对不会闲得无聊来她家大门前吹冷风。   快速走下石阶,荀久奔着郁银宸的马车而去。   北炎动作迅速,一个飞身就挡在她跟前,眉头紧蹙,“久姑娘,您不能去!”   “让开!”荀久冷着脸,“我又不是去偷人,办正事呢!”   “那也不行!”北炎头一次看见荀久这么严肃的脸色,他被吓了一跳,但还是咬着唇角说:“殿下吩咐过……”   “你如今是谁府上的人?”荀久淡淡瞥他。   “小的……”北炎一时语塞。   “你让开,若是出了事,我不要你们负责,我自己来承担,这样总行了吧?”荀久也不知道为何,自从郁银宸说了那句话以后,她心中总有些忐忑不安,很想在第一时间知道究竟是怎样一件关乎她性命的大事值得郁银宸这样大仙级别的人亲自来找她。   “姑娘……”北炎低声劝慰,手指不着痕迹地指了指马车,“这里面的人可不简单,万一你……”   “行了,我自有分寸。”荀久绕开北炎,在他无可奈何的目光之下掀帘上了郁银宸的马车。   阿湛开始赶车。   荀久上了马车以后,也不谈别的,甚至连招呼都不想打,直接问郁银宸,“你方才说有什么事是关乎我性命的?”   郁银宸不答反问,“你来这个世界多长时间了?”   他一边说,一边伸出修长好看的手指给她倒了茶。   荀久接过,趁机轻嗅一番,确定无毒之后才敢继续端着。   片刻之后,整个人被郁银宸这一问惊呆。   “我……”荀久吞咽了一下,转瞬笑眯眯地道:“你问这话可真有意思,我娘生我十六年,我自然是来到这个世界十六年了,你们语真族人问年龄都喜欢这么拐外抹角的么?”   “在我面前,你不必遮掩。”郁银宸神色淡淡,眼风时不时扫向她,“你来自于另外一个世界,这些事情我一清二楚。”   脸色一僵,荀久连呼吸都漏了几拍。   语真族的灵术竟然这么强大?!   “无关乎灵术的问题。”郁银宸仿若会读心一般直接看穿她的心思,再道,“而是因为你的到来为必然。”   “什……什么意思?”荀久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一切,她不过是被死党拖去玻璃桥的时候受不住恐高晕了一下就来到了大燕,这也能成为必然?   “我现在解释了,你也不懂。”郁银宸摇摇头,“今日来找你,是想问你近段时间可会做梦,梦到一些很奇怪的画面,嗯,比如说九重宫、邀月宫、蓝花楹这些东西?”   几乎是不由自主地,荀久点了一下头,点头之后才恍然惊觉过来,倏然眯了眼,她重重放下茶盏,冷眸看他,“你到底是谁?!”   “你不记得我也不要紧。”郁银宸的声音一如刚才,极淡极轻极干净,“但是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凭什么?”荀久蹙了蹙眉,她分明只见过这个人几次而已,他凭什么敢在她面前开条件,就凭他自身强大的灵术?!   这个人,未免太狂傲了些!   “你不能和他洞房。”郁银宸的眉目间,露出了几分狰狞纠结之意,似是不情愿,却又不得不说出来。   这种混话,荀久会信才怪了,她面无表情,看他就像在看空气,语声淡淡,“你若是没什么事的话,那我走了,以后不要再用这么无聊的借口来找我,我们……不熟。”   “你为何觉得我是在说谎?”郁银宸对她这个反应一点都不意外,见她撩帘要走,他终于吐出重点,神色微有遗憾,“我本不想见你和他在一起,可是我来得太晚了,竟错过了这么长时间,你要与他大婚我不管,但是拜完堂之后你得答应立即跟我走,去岷国。”   荀久冷笑,回过头来看着他,“你凭什么以为我会答应?”   郁银宸眉眼清淡,语气认真,“你这个灵魂是不能与他发生关系的,否则……”   “否则什么?”荀久追问,如若郁银宸说的是真的,那她昨天就和扶笙发生了关系,不也照样什么事都没有?   否则什么呢?   郁银宸也在心底这般问自己,他难道还能告诉她,在她的灵魂和凤息的灵魂没有合二为一之前,她若是跟男子发生关系则会导致九重宫内的金色花魂提前枯萎么?   这些话,对于现在的她来说,都太陌生了,她不会信,更不会听他的话。   “总之,现在的你和任何人发生关系都会害了你自己。”郁银宸垂下眉目,“除非……那个人真的爱你胜过一切,愿意付出代价,否则,要了你,不仅害了你,也会害了他。”   听到这里,荀久再没有反应是不可能的了,虽然她和扶笙发生关系到现在还什么不良反应都没有,但她就是会在无形中相信这个人的话。   恍惚间,荀久觉得郁银宸有一种说不出的熟悉感,像谁呢?   一时又想不起来。   此时此刻的荀久反而不着急了,她慢条斯理地坐下来,自己倒了一杯茶,笑看着郁银宸,“我想知道,如果我跟他发生了关系,后果是什么?”   郁银宸琥珀眸中起了一层雾岚,顷刻陷入思忆的空茫,他不明白,她分明是那个人的一半灵魂,却为何偏偏没有一点像那个人。   “会死么?”荀久笑着又问,通常电视剧里不都是这种狗血桥段么?说什么两个人注定不能在一起,否则一旦阴阳交合就会害死对方。   “不会。”郁银宸摇摇头,“会比死更难受。”   呵——   荀久嘴角挑起一抹不屑而讥讽的笑意,“我发现你这个人说谎的功夫确实一流,若非……”若非她和扶笙已经有了夫妻之实,她险些就信了他这番荒唐至极却又极具让人不得不信魔力的话。   什么阴阳交合会比死更难受,这分明是他想挑拨离间的招数吧!   郁银宸看着荀久,她这双流光溢彩的桃花眼总会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存在于脑海里的那双美眸。   凤息……   师尊说过,五百年后,凤息的另一半灵魂自异世而来,只要让她亲自打开九重宫里面的东西,用她的血延续金色花魂,五百年之约一到,他就能永远摆脱白发剜心之痛。   前提是……她必须是处子。   或许是等的时间太久,久到让他记不得五百年前都发生了些什么,只知道凤息是他命中的救赎,他等她,是为了摆脱命运,也是想守护命运。   他等了四百九十九年,这即将是最后一年,再过一个月零五天,五百年的期限就到了,他不知道五百年这个期限过后还会发生些什么,他只知道,在那一天到来之前,他不可以让任何男人碰她。   “郁银宸……?”荀久见他出神,眸光微微闪动。   “嗯。”他拉回思绪,浅浅应声。   “我想知道你和西宫良人是什么关系。”荀久亮晶晶的眸子里仿佛闪烁着宝石的光芒。   “他?”郁银宸淡淡一笑,“你说是什么关系,那就是什么关系罢。”   他是五百年前的南岷国师,西宫良人是五百年后的语真族现任宫主,两个相差了几百岁的人,关系嘛……或许是有的,不过他懒得去理。   “那你们两个较量的话,是他厉害还是你厉害?”荀久又问。   她突然觉得眼前这个男人也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讨厌,起码跟他独处的时候,他并没有做出什么对她不利的举动来。   “你觉得呢?”他难得地弯了眉眼,似乎在等着她裁决。   “应该是他厉害。”荀久弯唇一笑,“你会每个月白发,且对这个症状无能为力,他不会,那他不就是比你厉害么?”   轻轻莞尔,郁银宸对这种解释觉得颇为有趣,便也顺承着她点点头,“嗯,你说得对,他厉害。”   “不过……”荀久话锋一转,盯着他看了好久,“我有时候看你,总觉得好像在哪儿见过,你以前见过我么?”   “或许。”郁银宸轻抿一口茶,精致的唇角始终挂着浅淡笑意,不过转瞬又将话题绕到先前那个上面来,玉质般的手指从袖袋里拿出一个精致且打了蝴蝶缎带的锦盒递给她,“这是给你的大婚礼物,你若是想好了跟我去岷国,那么大婚的时候不要洞房,拜完堂就跟我走,若是没想好……”说到这里,他琥珀眸中有黯然划过,“若是没想好的话,我也不知道如何了,你终归只是你,若是你不愿意,便是我将你绑了去,你也无法帮到我。”   荀久伸手接过那个锦盒,没有着急打开,反而目色幽沉地望着他,“你的势力分明在楚国,你为什么老是想去岷国?还有,我们两个前后见面不超过六次,你一开口就让我跟你走,不觉得有些荒唐?便是你真的喜欢我,那起码也得有个过程啊,难不成,你还对我一见钟情?”   嘴角微微扯了扯,郁银宸终究是没忍住低笑一声,声音空灵,听来悦耳。   荀久继续道:“你说话奇奇怪怪的,连我是异世穿越过来的你都能知道,该不会你的真实身份是个老神棍吧?”   郁银宸眉毛抽抽了两下。   擅长占卜的国师说白了,似乎……就是神棍?   没听到郁银宸发话,荀久赶紧警惕地挪往一边,远离他,然后一脸的恍然大悟,“我知道了,你果然就是个大神棍,难怪知道得这么多,不过我可告诉你,无论你去外面散播关于我身份的什么谣言,我都会抵死不认的,大不了鱼死网破。”   郁银宸没说话,一向魔魅且平淡无波的琥珀眸里竟破碎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兴味。   余光不小心从光可鉴人的檀木小几里瞥到了自己带着迷离笑意的唇角。   郁银宸身子一凛,周身气息顷刻沉暗下来,迅速从她身上移开眼,心中懊恼至极。   她又不是凤息,他怎么会……   重重一拳捶打在小几上,郁银宸面色陡然间沉郁下来,再不看荀久,他冷然道:“你可以下车了。”   “啥?”荀久睁大眼睛瞪着他,这语气,怎么就像之前是她死乞白赖要上来一样?!   冷哼一声,荀久将手里的那个方形小锦盒狠狠扔给他,“我不稀罕你的大婚礼物,也不会信你那些荒唐的话,我大婚,你爱来不来,反正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   ------题外话------   呐,有妹纸觉得上一章阿笙太过粗暴┑( ̄Д ̄)┍衣衣想说的是,选在那么冷的地方是有原因的,相信阿笙能运筹帷幄铲除一切阻碍,相信亲妈绝对不虐男女主,相信大婚之夜会更唯美浪漫。   ☆、第033章 锁心咒   郁银宸将掉落在地上的锦盒捡起来,淡淡看她一眼,并没有说话。   荀久冷哼一声,气冲冲下了马车,恰好此处离医师府并不远,她没多久就回到了府上。   夏堇和北炎还在焦急地站在大门外,此刻得见荀久终于回来,两人齐齐放了心。   夏堇忙上前来问:“姑娘,您没事儿吧?”   “没事!”荀久摇摇头,想起了郁银宸方才说的那些话,她重新回过头,却只见到那辆马车渐行渐远的模糊影子。   马车里,郁银宸将锦盒缓缓开启,望向里面散发着粲金光泽的蓝花楹式步摇,微微晃神。   外面阿湛的声音突然传进来,“主上,您为什么不阻止她与秦王大婚?”   郁银宸眸底闪过迷茫并复杂的光色,好久,略微喑哑的声音才响起,“阿湛觉得我应该阻止她么?”   “主上……”阿湛咬着唇角,语气有些不忍,“当初我和右护法在夜极宫用宫主的昊天镜看五百年前的时候……”说到这里,阿湛顿了一下,觉得那些残忍的情景还是不忍心让主上回忆起来,只好中庸地道:“其实,属下觉得,您以前应该是很喜欢女王陛下的,五百年前,您便已经错过了她,这一次,说什么也要将她拴在身边,您是国师,她是女王,况且……女王陛下还是主上的师妹,你们两个本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郁银宸对五百年前的那些他记不起来的事并不感兴趣,只是觉得阿湛今日有些话多。   清冷一笑,郁银宸道:“荀久只不过是凤息的半个灵魂而已,无论是容貌,还是别的地方,她和凤息一点也不像,你让本尊以什么样的立场和角度去阻止她大婚呢?”   阿湛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他很明白,主上心中只有五百年前那个凤息,当初他和右护法去夜极宫请西宫良人开启昊天镜的时候,主上甚至连看都懒得看一眼。   主上……根本对那些事不屑一顾,也根本不想知道他在那一年付出了怎样大的代价。   荀久的身体内的确只有女王的半个灵魂,可这也代表着她是女王不是么?   主上为何说她不像?甚至说她不是?   马车里郁银宸幽凉的声音再度传了出来,“即便是本尊成功阻止她大婚,那我又能给她什么?总不能一颗心分两半,一半给凤息,一半给荀久罢,那样的话,本尊是背叛了谁,又对不起谁?”   这一次,阿湛彻底没了话。   女王灵魂一分为二,一半去往异世,一半压在九重宫。   灵魂转世,容貌全变。   哦不,或者说变了的并不止是容貌,还有整个人,包括性格以及其他方面的很多东西。   主上如今面对久姑娘,就像在面对一个刚认识不久的人,而他心里还存在着女王凤息的影子,怎么可能在短时间内将荀久也装进去呢?   即便……她们本来就是同一个人。   默默叹息一声,阿湛莫名心酸。   希望主上这一次不要再重蹈覆辙了。   “主上,我们如今去哪里?”阿湛问。   “听闻西宫良人来了燕京。”郁银宸莹白的指尖轻轻抚过秘色茶盏边缘,沉吟一瞬,吩咐道:“找个幽静的庭院,邀他出来一见。”   “诺。”阿湛闻言后,挥舞着手里的马鞭,不多时便消失在了街角。   ==   季黎明再次来到神殿的时候,门外有几个神职人员在扫雪。   见到这位把自己裹得里三层外三层的季二少,众人纷纷侧首望过来。   季黎明对所有人的目光视若不见,大步流星前往大门处,先与侍卫们挨个儿打了热情的招呼以后才笑眯眯地问:“小祭司在何处?”   季黎明觉得,小祭司既然颇得大祭司重用,那么先搞定那个小鬼,或许能顺便把大祭司在哪儿订做服饰的消息套出来,这样一来,想要得到大祭司的尺寸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   先把尺寸给表妹,大祭司这边他再本着坚持不懈的大无畏精神软磨硬泡,总有一天能让那个高冷还出手狠辣的女人答应去当伴娘。   侍卫指了指大门内聚神阁方向,“方才大祭司召见了小祭司。”   季黎明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又问:“你能否去帮我通报一声,就说我有要事找他相商。”   季黎明被擢升为大司马的事,早就传遍了宫闱每一个角落,守门侍卫自然也晓得眼前这位如今是铁鹰卫统领,不可轻易得罪。   思忖一瞬,那侍卫道:“麻烦二少稍等一下,卑职这就进去通报。”   季黎明满意地往柱子边一靠,心中谋划着待会儿应对小祭司的种种办法。   彼时,澹台引正在聚神阁与小祭司商量着春年祭祀应当注意的各项问题,不妨侍卫匆匆来报了季二少来神殿的意图。   闻言,澹台引蹙了蹙眉,看向小祭司,“枢儿,你同季黎明有来往?”   小祭司眼一直,赶紧解释,“这是不可能的,下官只是上一次他来的时候与他说过几句话而已,并不熟络,怎么算得上有来往?”   “那他为何专程来找你?”澹台引眸光微凉,面带狐疑。   “我也不知道。”小祭司无奈地扯了扯嘴角。   “既是专程来找你,那你便出去见一见。”澹台引摆摆手,“反正春年祭祀的大致细节已经商榷完毕,具体的,你应该都记住了,若是待会儿有什么情况,你再来找本座便是。”   “诺。”小祭司站起来,脚步轻缓地走出了聚神阁。   小祭司来到神殿外面的时候,季黎明依旧保持着抱手倚靠着朱漆柱子的姿势。   面部肌肉抽了抽,小祭司从上到下扫了季黎明一眼,问一旁的侍卫,“这只粽子是……季二少?”   侍卫也扯着嘴角,尴尬地点点头。   “喂,你来找我作甚?”小祭司扬眉看着季黎明,实在是憋不住想笑话他这个造型。   季黎明悠悠睁开眼,转目看着小祭司,一言不发。   小祭司被他看得心里发毛,伸出手指指着他,“你你你……你不要像苍蝇一样盯着我!”   季黎明翻了个大白眼,“你又不是屎,我盯你作甚?”   “噗——”小祭司直犯恶心,恶狠狠瞪他,“想见大祭司,门儿都没有,哼!”   “本少专程来找你的。”季黎明挑挑眉,“本少听闻,小祭司常常偷跑出去……”   “你快打住!”季黎明这番话,让小祭司心里一慌。   他四下扫了一眼,见侍卫们依旧是昂首挺胸的严肃脸,这才稍稍放了心,大步走向季黎明,白眼瞅着他,“有话快说,我忙着呢!”   “也没什么事。”季黎明慢条斯理地掸了掸衣服上的碎雪粒,仿佛他刻意穿得这么厚并不是为了防止再一次被澹台引扔出去,而是单纯为了御寒。   顿了顿,季黎明继续漫不经心道:“就是想来和神殿的大神们聊聊天,嗯,重点聊聊小祭司偷跑出去做了什么好事,当然,要是能和大祭司一起促膝长谈这种事,那是再好不过了,相信这个话题,她很感兴趣。”   小祭司脸色一变再变,到了最后,他索性踮起脚尖一把捂住季黎明的嘴,瞪直了眼威胁他,“你若是再敢多一句嘴,我就用巫术将你直接扔到凤临池里去洗澡!”   季黎明眨眨眼,那眼神分明是在说:拭目以待。   小祭司恨得直磨牙。   神殿有明文规定,神职人员不得随意使用巫术,一经发现便送回灵山受刑。   他苦苦修炼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有机会从灵山来到神殿,再从普通的小童爬到小祭司的位置。   这份成果,绝对不能毁在这个大粽子手里!   想到这里,小祭司一跺脚,松开季黎明的嘴,“你究竟想怎么样?”   “没什么。”季黎明依旧还是先前那个语气,漫不经心得让人觉得很欠揍,“就是想来找大祭司唠嗑儿。”   “你有什么要求,只要我能办得到,就都满足你。”小祭司终归是年龄太小,嘴皮功夫耍不过季黎明,也没有季黎明会把握人的心理,三两句就败下阵来,极不情愿地嘟着嘴巴,“不过我可先说明了,不能太过分,否则别怪我真的动用巫术对你。”   满意地翘了翘唇,季黎明扬了眉梢,愉悦地道:“也没什么,把大祭司的量衣尺寸给我。”   “啊?!”小祭司险些惊落了下巴,不敢置信地看着季黎明,说话结结巴巴,“你……你还真打算给大祭司做衣服啊?”   季黎明懒得解释,淡淡“嗯”了一声。   “你这不是找死么?”小祭司四下扫了一眼,放低了声音警告季黎明,“大祭司,那就是一尊不可亵渎的神,你怎么会把主意打到她头上来?”   季黎明眉头一皱,“你哪只眼睛看见本少打她主意了?”   小祭司眨眨眼,“难道不是?”   “本少只是……”季黎明刚开口,眼尾瞥见大门内出来的黑色身影,立即换上盈盈笑意,“大祭司好,大祭司您吃饭了没?哦,我险些忘了,大祭司不吃那些低俗的吃食,咦,你瞪我作甚?我脸上有花?”   小祭司默默扶额,并投给季黎明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顺便挥了挥手准备离开。   季黎明一急,大声道:“小祭司,那天在天水大街……”   “西城锦绣坊,自己去找!”小祭司更高的声音盖过季黎明,冷哼之后气冲冲离开。   季黎明眸光一动,一抹愉悦蔓延至嘴角,尔后面带微笑看着面前的澹台引,笑意更深,“大祭司,你这样盯着本少,我会觉得你是在向我示爱。”   澹台引秀眉微蹙,沉黑广袖中手腕一翻,准备以上一次的姿态将季黎明扔出去。   季黎明这一次学精了,早就料到澹台引会故技重施,他一个闪身躲开,澹台引反应敏捷,掌风旋即就跟了上来。   季黎明足尖轻点,一跃倒挂上廊檐,还不忘对她挤挤眼。   澹台引面色愈发冰寒,眸光一凛就想用巫术。   “哎哎哎,不打了不打了。”季黎明赶紧飘身落下来,他最怕的就是澹台引的巫术了,若是不用那东西,单用拳脚的话,他未必会输给她,可一对上巫术,他就毫无办法,怪只怪自己并没有这些特殊种族的血统。   “你来神殿做什么?”见季黎明态度还算诚恳,澹台引索性收了手,   并非她心软,而是巫术与灵术一样,不可轻易动用,动一次必会伤身一次。   她完全没必要为了季黎明而动用巫术让自己受伤。   “来找……小祭司。”季黎明面不改色地指了指华枢离开的方向。   “然后?”澹台引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季黎明撇撇嘴,扯起谎来特顺溜,“你看,他连理都不理我,哪里还有然后?”   澹台引危险的眸光里破碎出一丝了然,声音清冽不变,“季二少既是改变了性向,大可以直接去天水大街,不用刻意跑来神殿,这地方受不得半分污秽之气。”   季黎明瞪大眼睛,“你说什么?改变性向!”   “慢走不送。”澹台引冷冷撂下四个字,转身负手离开,沉黑袍角划开冷沉的弧度。   只留下黑着一张脸的季黎明。   扶了扶额,季黎明瞪了门楹上的鎏金牌匾一眼,低声咕哝,“果然不是人待的地方,一个个的脑子不正常,上一次误将本少认成色狼,把我摔了个七荤八素,今日又认为本少有龙阳之癖,简直是……”   季黎明拿捏了半天,实在找不到合适的言辞来形容神殿这帮人,只好把荀久那些稀奇古怪的词搬出来。   “奇葩,你们就是一群奇葩!”   姿态高傲的季二少指着鎏金牌匾乱骂了一通后终于迎来侍卫的笑脸相对。   “季二少,慢走不送。”   “哼!”季黎明瞅他一眼,“本少还会回来的!”   “下次再见。”侍卫僵笑。   季黎明出了宫,直接去往小祭司说得西城锦绣坊。   让他没想到的是,这家绣坊竟然是巫族人的产业。   得知来者是新上任的大司马,里头的人倒也没有过多为难他,迅速按照他的要求将大祭司的尺寸写在竹片上递给他。   季黎明拿着竹片,得意洋洋地出了锦绣坊,又得意洋洋地回了医师府。   荀久躺在小榻上休息,陡然听夏堇说季黎明回来了,她悠悠睁开眼,“让他进来。”   夏堇出去后没多久,季黎明便容光焕发地走了进来,他已经将身上的几重袄子脱了下来,锦绣玉带,衣袂携风,进门后,将写了大祭司量衣尺寸的竹片往荀久手中一递,挑了下眉,露出一抹得逞笑意,“怎么样,表哥我说到做到吧?”   荀久拿起竹片随便瞄了一眼,有些震惊地看向季黎明,“你是怎么搞定大祭司的?她竟然同意了?”   季黎明赶紧咳了两声,“怎么搞定的你别管,不是说紧急得很么,赶紧把尺寸给云水斋送去赶制衣服,至于大祭司那边,就更不用你操心了,你只需要知道,你大婚之日,她一定来。”   荀久目露狐疑,仍是有些不敢相信,“我其实挺想知道你用了什么办法,竟能让大祭司那般高冷的女神心甘情愿将量衣尺寸给你。”   季黎明又咳了两声,“也没什么,你表哥我花丛老手,要搞定大祭司那还不是信手拈来的事儿。”   荀久心里还在纠结着郁银宸的那些话,便也懒得过多追问季黎明,唤来夏堇让她坐了马车匆匆将大祭司的量衣尺寸送往云水斋。   季黎明坐了下来,就着火盆暖了一下手,见荀久窝在小榻上不想动弹,他索性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双手握住,这才问:“子楚回来了?”   “嗯。”荀久懒懒应声。   “千里锦红铺得怎么样了?”季黎明又问,满目期待,毕竟这种轰动天下的铺锦红方式前无古人。   “应该是差不多了。”荀久继续心不在焉地回答。   季黎明终于察觉到了荀久面色有异,忙问:“表妹,你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天冷,不想说话。”荀久甩甩脑袋。   “有什么话,你可别憋在心里头。”季黎明皱了眉,“怎么说,你这边还有我和千依呢,你实话说,是不是子楚欺负你了,你别怕,若是真有此事,你就直接说出来,我替你去教训他。”   “没有。”荀久继续摇头,整个人都提不起精神来。   “哥哥。”这时,千依笑着从外面走进来,扫了一眼荀久,眸光微动,在季黎明旁边坐下,轻声道:“阿久可是因为方才见了那个人?”   “什么人?”季黎明立即露出警惕,眉头紧皱。   “我也不知道。”千依迷茫道:“之前来找阿久的时候,夏堇说她出去了,我一想今日并没有什么事,于是追问了一下才知道有人来找阿久。”   “到底是谁?”季黎明看向荀久,“是不是有人跟你说了什么不好的话?还是你在外面受了欺负?”   荀久无奈地翻了个白眼,“你们俩这想象力未免也太丰富了,我不是说了嘛,只不过是天太冷,连带着整个人都懒了,不想说话而已。”   “真没事儿?”季黎明还是不放心。   “嗯,没事儿。”荀久慢慢阖上双眼,不欲再说。   季黎明与千依对视一眼,两人悄声出去,顺便将房门合上。   那二人走后,荀久抱着脑袋,骤紧眉头,之前郁银宸跟她说的那些话,她方才细细回味了一番,她还记得他问她会不会做梦,会不会梦到九重宫、邀月宫、蓝花楹。   这些名字很熟悉,荀久心中清楚自己梦到过不止一次,可是她在回想的时候才猛然发现自己竟然不记得究竟梦到了什么,关于梦中的内容,似乎被人硬生生给抹去了,此时想来竟只是一片空白。   郁银宸说她不能和扶笙发生关系。   可阿笙从郡县回来以后,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对她的渴求迫不及待,所以迫不及待地要了她。   这两者,会不会有什么关联?   阿笙会不会已经提前知道了什么,所以才那么迫不及待,连大婚都等不及?   ==   扶笙进了秦王府,还未至玉笙居,途经覆满白雪的小花园时,一时内腹气血上涌,终于没忍住一口血雾喷出来。   跟在他身后的哑仆惊得脸色大变,急忙要去房里取水。   “回来!”扶笙冷然道:“这件事,不可以告诉外公和娘。”   他话音还没落下,转角处就传来一声冷哼,“臭小子,不让我们知道,你是想就这么死了?”   扶笙蹙了蹙眉,抬眸就见澹台镜面色凝重地负手走过来,看向他的眼神带着无限怒意。   “外公,我……”扶笙动了动嘴唇。   “先进屋,我帮你看看是怎么回事。”澹台镜瞟他一眼。   扶笙不再说话,在哑仆的搀扶下缓缓进了屋,隔着案几坐在澹台镜对面。   “手腕伸出来!”澹台镜没好气地瞪他一眼。   扶笙拗不过,只好乖乖将腕脉搁到案几上。   澹台镜立即伸出手为他诊脉,片刻后收回,脸色比之前更为凝重,一双老眼充满了不敢置信,“你……你这是……?”   “你去郡县这两天,是不是碰到了什么人?”澹台镜终于问完整。   扶笙不答,扯了扯嘴角,问澹台镜,“外公,人真的有前世今生么?”   澹台镜一愣,“好端端的,你这小子说什么混话!”   “你不回答,那就是有了。”扶笙喝了几口茶,将嘴里的血腥味冲淡。   放下茶盏,扶笙道:“当初我去闯灵山幻阵的时候,曾在幻境中得见过五百年前的南岷古国,幻境里有两个人,一个人是国师郁银宸,另一个是女王凤息,按理说来,这两个人全然与我无关,外公觉得,我为何会看见他们?”   澹台镜老眼眯了眯,“你在幻境的时候难道看到的不是你母亲?”   “看到了。”扶笙颔首,“后来那个画面一过,就是南岷古国。”   “不应该啊!”澹台镜低声呢喃。   扶笙又补充,“郁银宸到现在还活着,我不知道他是途经多少轮回才会和五百年前的容貌一模一样,就连名字和穿衣风格都不变,又或者说……他根本就活了几百岁。”   澹台镜震了一下,“你说什么,那个人活了几百岁?”   “有可能。”扶笙应道:“我去郡县的时候碰到了岷国九重宫的守宫人,准确地说是无意中偷听到那个人和郁银宸的谈话,得知了一件事。”   “什么事?”澹台镜紧张问。   扶笙顿了一瞬,眉目间沉郁之色尽显,“原来久久竟然是五百年前女王凤息的转世。”   这样一句话,饶是澹台镜这样历经世事的人都不敢相信,瞪了眼睛惊愕好久,才颤着声音问:“你说我那个即将过门的外孙媳妇是五百年前女王凤息的转世?”   “是。”扶笙极不情愿地应道:“我听见守宫人告诉郁银宸,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务必要在春年之前将处子之身的久久带去岷国打开九重宫里面的东西。我对那些事一无所知,也不知道岷国九重宫里面到底有什么,我只是不想让任何人带走她,所以……”   “所以,你对她用了锁心咒?”   “是。”扶笙再次应声,闭了闭眼,“我将她所有的梦境都锁住转移到我身体里来,一则不想让她记起分毫,二则,我想自己弄清楚那一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何会有郁银宸牵扯进来。”   澹台镜捏了捏眉心,“这么做的捷径唯有阴阳交合,趁机施咒,且锁心咒因人而异,与命理属性息息相关,你是怎么……?”   扶笙揉着额头,“久久的命理属性跳出了五行之外,我一时也判断不出来究竟是哪种,只好选择了冰。”   扶笙这么一说,澹台镜便知晓了这两个人是在什么环境下发生关系的。   不好过多纠结于这个话题,澹台镜问:“那你可从她的梦境中看到了什么?”   “很遗憾,并没有。”扶笙面露无奈,“她梦境里面的东西都很模糊,全看不清。”   这时,澹台惜颜从外面进来,笑着道:“听闻子楚从郡县回来了,怎么样,你的千里锦红铺好了吗?”   “已经差不多了。”扶笙温和地道:“四大护卫明日回京,开始着手燕京城的锦红和流水宴。”   澹台惜颜见澹台镜脸色不对劲,眸光微动之后坐了下来好一番追问,才将方才这二人谈论的话题搞懂。   “子楚,你说久丫头是女王转世?”澹台惜颜眼瞳中泛出些微异样的光色。   扶笙察觉到了澹台惜颜的语气不对劲,忙问:“娘可是觉得有问题?”   “这是不可能的!”澹台惜颜直接道:“五百年前的南岷古国女王凤息不可能转世投胎,她是没有来世之人。”   面色微变,扶笙勉强稳住心神,“娘此话怎讲?”   澹台惜颜仔细想了想,“当初我和先帝发现的那些南岷秘史上,有一处便记载了南岷古国的蓝花楹有灵气,女王用灵魂作为交换,与整个南岷的蓝花楹定下花魂契约,这样一来,蓝花楹四季不败,可保南岷国百年乃至千年繁荣昌盛,当然,这是在女王没死的情况下,一旦中途发生变故,女王身死的话,整个国家的蓝花楹都会给她殉葬,而且,女王一旦死了,就等同于魂飞魄散,再无来世。所以,你们说久丫头是女王转世,这件事我敢保证,绝对不可能。”   “可是九重宫的守宫人的确是这么跟郁银宸说的。”扶笙道:“春年之前,久久必须去岷国,否则就没有时间了,我不清楚他所谓的‘没有时间’究竟指的是什么。”   澹台惜颜陷入沉思,微微颦眉,“难道这中间还有什么变故?”   扶笙抬眸,目光落在外面覆了霜雪的花树上,那地方,红梅吐蕊,血一般妖艳。   眼瞳微漾,扶笙几次欲言又止之后才问:“娘,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我完整地看到五百年前发生的那些事?”   澹台惜颜看了一眼扶笙,微微叹气,“办法倒不是没有,夜极宫有一面昊天镜,能看前生之事,只不过打开那东西极损修为,便是我亲自去开启,都很可能到最后只剩一口气。”   “这个法子不可行!”澹台镜冷着脸道:“依老夫看,子楚要想知道那些事,就必须通过那个国师郁银宸,再不行的话,等你们俩大婚完,我们一起去岷国,到时候老夫再叫上璇玑阁主那个老不死的,加上你娘,有我们三人在,你和久丫头只管放心。”   澹台惜颜满脸不赞同,“爹,这时候不是应该劝子楚不要过多在意这件事么,你怎么还会提出这么一个主意,还说什么大家一起去岷国,这不是坑了子楚和久丫头么,万一到时候真出了什么事怎么办?”   澹台镜睨了澹台惜颜一眼,“你堂堂灵女,在看到久丫头第一眼的时候就没看出点什么来?”   “看出来了。”澹台惜颜继续反驳:“可是这也说明不了什么,并不代表久丫头就是凤息转世吧!”   “究竟是不是,到时候我们一去便知。”澹台镜声音愈发沉凉,“子楚能在幻境中看到五百年前的南岷古国,这绝对不是巧合。”   澹台惜颜没了话,灵山后山的幻阵从来就不会出问题,幻境更是映射人心的东西,子楚第一幕看见的是举刀欲杀她,第二幕看见南岷古国,并非没有原因。   “子楚也别太担心了。”澹台镜轻声宽慰,“安心等着大婚便是,大婚以后的事情,自有你娘和老夫会安排,既然他们希望久丫头去岷国,那为了避免以后出现什么纷争,我们就干脆陪着去,也好趁机弄清楚事情的始末。”   扶笙点点头,“多谢外公。”   ==   天赐宫,御花园。   女帝难得地召见了澹台引于拥雪亭内围炉而坐。   亭外落雪深深,红梅冷艳。   “不知陛下传召臣前来所为何事?”两人缄默许久,终是澹台引先发了话。   女帝垂眼看她,眸光落在澹台引平静的面容上许久,才缓缓问,“你可有收到了灵山的消息?”   澹台引垂眸,“不知陛下所指何事?”   “朕以为,你是知道我们之间关系的。”女帝开门见山。   沉默一瞬,澹台引道:“是,臣在数日前收到了灵山的消息,知晓了陛下和秦王乃我巫族人,且双双为灵女亲生。”   “你就不觉得惊讶?”女帝定定看她。   澹台引依旧是面色平静,毫无波澜的样子,“当时知道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的惊讶,不过后来想想,觉得也只有这样的身份才能解释得通很多事情。”   女帝了然,修目微挑,“你指的是上次迟旻刺杀朕,被朕打成重伤以及后来为了惩治季太妃而使出了偷天换日的功法这两件事?”   澹台引心中暗赞了一句女帝心思通透,拱手道:“陛下英明。”   女帝精致的唇角弯起一抹清冷的笑弧,“既是一家人,那就不说两家话,关于神权世袭的事……”   “陛下……”澹台引站起来,拱手躬身,“陛下为巫族灵女亲生,乃灵山的继承人,大燕的江山,早就在您御极的时候落入了巫族手中,巫族不仅世袭了神权,还会将皇权也世袭下去,之前的事,是臣愚昧,再三挑衅是臣的不对,罪该万死,请陛下降罪。”   女帝淡淡瞟她一眼,“家主在灵山已经受了三日寒池之刑,朕也并非是非不分的人,既然刺杀一事与你无关,你也无需将罪责尽数揽到自己头上,在朕眼里,你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就这么陨落了,岂不可惜?”   澹台引在听到“家主受三日寒池之刑”的时候,身子几不可察地颤了颤。   三日……   能否活着出来都成问题。   虽然她一向不太赞同父亲的那些理念,但从本质上来讲,她还是父亲的亲生女儿,于情于理,她都应当为父亲分担罪责。   想到这里,澹台引一撩宽大的衣摆,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面色沉肃,“家父所犯之罪,臣愿代其受刑,还请陛下宽宏大量。”   这是澹台引入主神殿以来,头一次跪女帝。   拨弄熏香的那只玉手一顿,女帝有些惊愕,愣了片刻,道:“三日受刑期已过,朕得到情报,家主只是受冻过度修为损耗太大暂时性陷入昏迷而已,脉相上看来,起码暂时不会死。”   见澹台引长长的睫毛动了动,没吭声,女帝又道:“法不留情,你便是跪死也无用,谁人犯的错自当由他自己一力承担,你心疼他是你父亲,朕又何尝不知他是朕的伯父?”   心神一凛,澹台引伏跪下来,道一句“谢主隆恩”之后才起了身。   “春年祭祀准备得如何了?”女帝一边分茶一边问。   “已经准备就绪。”澹台引道:“只等春年到来。”   “很好。”女帝弯了精致的唇角,“母亲来了燕京城这件事,朝中很多官员还不知道,等春年祭祀的时候,朕便当众澄清当年母亲在魏国并没有死的事实,届时,少不得要大祭司从中斡旋,尽量找个靠谱点的理由,否则,朕只怕难以服众。”   “诺。”澹台引颔首,“陛下请放心,臣一定保证万无一失。”   “你做事,朕向来是放心的。”女帝幽幽一叹过后眸光落在亭外的雪花红梅上,眸中起雾岚,不知在想什么。   澹台引告退以后,女帝继续在亭中静坐。   不多时,花脂脚步轻缓地走进来,温声道:“陛下,起风了,要不要现在回宫?”   “朕再坐会儿。”女帝将火炉上温着的酒慢慢倒入青铜酒樽里,望着里面的清凉酒液,神思有些恍惚,轻声低喃,“再过几日,子楚就要大婚了,他,也该来了罢。”   花脂的明亮的眸子往外面一扫,只见疾风未停,雪花飒飒。   她自然懂得陛下口中的“他”是谁,只不过这些日子风雪渐大,魏国距离燕京甚远,能否安然如期到来,似乎是个问题。   ==   荀久这一觉睡得极香,从前一入眠就能梦到岷国那些古怪的画面,这两日竟然莫名其妙消失了。   不过她不太关心那些东西,反正关心了也找不到答案。   披了斗篷走出门来,外面一片银装素裹,白雪皑皑,两个小丫头在院子里扫雪,时不时捏了雪团互相嬉戏,见到荀久出来,两人齐齐一惊,赶紧过来行礼。   荀久示意两人起身,又问:“夏堇去云水斋还没回来么?”   “已经回来了。”其中一个小丫头道:“大婚前一日,我们这边要把嫁妆先送到秦王府,二少带着夏堇去清点嫁妆了。”   荀久“哦”了一声,前些日子还觉得大婚即将到来,略有些紧张,如今反而什么感觉都没有了,不紧张也不忐忑,心中很平静。   在廊檐下赏了会儿雪景,荀久深觉无趣,又回了房。   坐下没多久,北炎就前来敲门了。   荀久应了声,“何事?”   北炎道:“姑娘,权少和唐姑娘已经到了燕京,您要不要去见一见?”   ☆、第034章 给小肥脸的礼物(二更)   “刘权和唐姑娘?”荀久坐直身子,眉带喜色,“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来了。”看了北炎一眼,又问:“他们现在在何处?”   北炎道:“权少是秦王殿下亲自发帖请的客人,自然是由典客署的人接去了。”   荀久吩咐道:“你立即去将他们两个请来,我好久没见到刘权那小子了,也不知道在海上吹了这么长时间,黑了没有。”   北炎迟疑一瞬,问:“久姑娘现在就想见权少?”   “嗯。”荀久点点头,“有什么问题吗?”   “殿下那边……”北炎神情忧郁,那天久姑娘在大街上与西宫良人同坐肩舆的事,他已经听说了,虽然不知道最后久姑娘和殿下是怎么和好的,但当时殿下的确是脸色阴沉得好像要吃人。   想到这里,北炎抖了抖身子,低声道:“小的记得殿下一直很不喜欢权少。”   “他不喜欢我便见不得了?”荀久皱了眉,“再说了,那是因为之前他们两个做交易的时候有了过节,现在什么都摊开了,刘权虽然是海盗,可他却是我名义上的弟弟,对了,我还有一件事要问他呢。”   北炎没吭声,静待下文。   荀久道:“上次在奉天殿,表哥亲自帮我破了三年前爹娘死在泉林村然后被前两位大祭司所取代的这件大案,那么当初将刘权带回荀府的就是假荀谦,我想亲自问一问刘权,当初那个人为何要收留他,最后让他转交给我的那本《长生秘录》又有什么用,是何意思。”   北炎思虑了一下,最终一言不发走了出去。   半个时辰后,渺风阁外有脚步声传来。   荀久早就让人备好了点心。   让她意外的是,进来的人除了刘权和唐伴雪之外,还有多日不见的商义。   荀久一见他就忍不住想捏脸,笑吟吟打招呼,“小肥脸,你不是去郡县布置千里锦红了吗?怎么会和刘权他们在一起?”   商义收了伞竖在门外,跟随着刘权和唐伴雪慢慢走进来,一脸笑眯眯的样子,“九姑娘,人家这次有带了好东西哦。”   “过来这边坐。”荀久冲商义招招手,“来跟我说说,你带了什么好东西?”   商义嘿嘿笑着在她旁边坐下。   唐伴雪着玫瑰紫兽皮金线紧身劲装,脚上穿的依旧是银纹软靴,束口处垂小银环,大概是因为材质特殊的原因,落雪不沾,看上去极为整洁干净。   刘权戴了顶风帽,进门便觉一身的寒气,他瞧见商义在荀久旁边坐下,目光阴了阴,紧抿着唇没说话,与唐伴雪一同在婢女的安排下落座。   唐伴雪当先道:“秦王给我们的私信中有提到久姑娘准备让我当伴娘,还解释了伴娘的意思,我觉得颇为有趣,就催促刘小子早些来,幸好是提前几天到燕京,否则晚了可就误了大事儿了。”   荀久脸色微红,笑着道:“难为唐姑娘记挂着我的事了,这大冬天的,你们又是从海上来,想必水路也不好走罢?”   “还好。”唐伴雪说着,饶有深意地瞟了旁边的刘权一眼,“这小子大概是受不得冷,一路上比我还急躁,恨不得长双翅膀直接飞过来。”   荀久瞄了一眼刘权,见他面色阴郁,她挑了下眉,“我怎么看不出来他有那么迫不及待?”   刘权目光闪烁了一下,看了荀久一眼,没说话。   唐伴雪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微微蹙眉,“你这小子,之前还嚷嚷着要早日到达燕京,现在到了,怎么苦着一张脸,谁欠你银子没还了?”   刘权痛得“嘶”了一声,捂住后脑勺,也不恼,安静地坐在火盆边烘烤着有些冻僵的身子。   荀久早就习惯了这小子的性子,没再看他,笑看着唐伴雪,“唐姑娘,如今天寒地冻,你们既然来了,是否在燕京多待些时日再回去?”   唐伴雪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到刘权冷嗤一声,“上次我们才从燕京回去,凌云海港那帮老贼就派出很多巡防舰,险些打到我们冰火湾去,若非秦王授意,他们根本不敢组织这么大规模的海盗围剿活动,上次没让我落网,这次假惺惺送了请帖来,若非看在是你大婚的份上,我才不会踏进燕京一步,你想让我们在这里多留些时日,只怕某些人会趁机搞出事端来让我死无葬身之地。”   荀久愣了愣,继而笑道:“这件事,我已经问过秦王了,朝廷每隔一段时间就会组织大规模巡防舰围剿海盗,他也不算是针对你吧,若是真针对你,他可有必要还给你发请帖?再说了,他能把请帖发到你手中,就证明他知道你的巢穴,知道了却不动手,那不就证明他没想过要动手?”   “哼!”刘权冷哼一声,“反正跟你大婚的人是他,自然他做什么都是对的。”   荀久再次一愣,觉得这小子话中有话,不过眼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也不好过多追问,只得暂时压下。   唐伴雪斜睨了刘权一眼,转而对着荀久道:“久姑娘,你别听刘小子瞎吹,巡防舰只不过是路过了冰火湾,并没有动手。”   荀久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唐伴雪又道:“这一次,我可是跟我爹请了长假来的,我告诉他,要等到春年再回去,这段时间就多多叨扰你啦!”   桃花眼一挑,荀久有些惊讶地问:“你真的能在燕京待到春年?”   “那是自然!”唐伴雪弯了唇角,眼眸中露出几分艳羡和憧憬,“我常年在海上待惯了,还是喜欢燕京这种热闹的地方,所以这次趁着有机会,就待久一点。”   刘权很不厚道地插了一句嘴,“师父他老人家还说了,你若是没本事带着女婿回去,就一辈子待在燕京好了,出去了也别说你是他女儿。”   唐伴雪一记爆栗敲在刘权脑袋上,“小屁孩,大人说话轮得到你插嘴?”   刘权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心说鬼才知道你为何要留在燕京。   “好了,你别再打了。”荀久同情地看一眼刘权,颇有些忍俊不禁,“唐姑娘要是再打下去,这小子估计得被你打傻了。”   “他早就傻了。”唐伴雪哼声,随即对着刘权道:“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刘权翻翻眼皮,他向来是个不爱计较的人,或者说,早就习惯了多年来被师姐这么欺负,反抗也没用,倒显得自己很没风度,他索性没吭声,也不反驳。   “你们才来不久,一定还没用饭吧?”荀久这时才考虑到这个问题,“我马上让人准备饭菜。”   “正好。”唐伴雪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肚子刚好饿了,你若是让人备饭的话,最好能有一壶酒。”   荀久轻笑,“你这么小,就学会喝酒了?”   唐伴雪眉梢一扬,饶有深意地看了荀久一眼,“我不过是比你小了一两岁而已,也算不得有多小,不过,我们平素恣意惯了,喝酒吃肉这种事不像你们燕京女子这般矜持。”   “那好。”荀久应声,“我让人为你准备好酒。”   三人有说有笑,无形中把商义晾在了一边,直听得他气嘟嘟的,一脸憋屈坐在旁边,嘟着嘴不吭声。   吩咐人下去安排酒菜以后,荀久回过身来才注意到旁边还坐着商义。   见他一脸不悦,她就知道这个小祖宗生气了。   “小肥脸?”荀久对他挑挑眉,“你方才说,带了什么好东西回来?”   荀久初尝雨露,眉梢眼角以及潋滟桃花眼里都含了无限春意,对着商义挑眉时,更是艳光频频,直让他招架不住。   商义眼皮猛跳几下,败下阵来,但嘴上仍是气呼呼地说道:“你方才没理人家,人家不告诉你了。”   “呵——你个小肥脸。”荀久伸出手捏了捏他的小脸,“几天不见,竟然学会耍滑头了?”   商义将脸歪向一边。   荀久眸光动了动,想到上次云水斋开业的那天本是商义生辰,可他没有说出来,把伤心事全都闷在心里,趁机与季黎明大打了一架发泄。   荀久觉得有些心酸。   放开他的小脸,荀久道:“你告诉我你带了什么好东西,那我也送你一样好东西。”   既然商义从来不过生辰,自己又无法光明正大送他生辰礼物,不如趁此机会送他一样东西留作纪念好了。   商义双眼一亮,“是什么?”   荀久眨眨眼,“你先说。”   商义赶紧将带来的小包袱拿出来,好像找到了分享伙伴一样,开心地将里面的东西全都抖出来。   荀久探头一看,里面全是很多小瓷瓶,每个里面都装了不同的脂膏。   “这就是你说的好东西?”荀久疑惑地问。   “是啊!”商义道:“这些是我去接唐姑娘他们的时候跟海商买的,听说来自于大梁国,他们国家的摄政王妃可是个传奇人物,而且这些脂膏的做法全都是摄政王妃研究出来的,一定是宝贝。”   听到是百里长歌研究出来的东西,荀久拿起一个小瓷瓶打开轻嗅了一下,的确是纯天然对皮肤有益的东西。   不知道为何,荀久这一刻看商义,总会有一种心酸的感觉,总觉得他只是在为自己心里的那些不开心而强装开心。   敛了情绪,荀久勉强笑道:“我答应给你一件礼物,你自己说,想要什么,只要是我有或者说我有那个能力得到的,我都取来送给你。”   ------题外话------   嗷嗷嗷,二更君来晚了   ☆、第035章 良宵苦短,喜袍加身(一更)   “真的吗?”商义听到荀久这样说,觉得有些不敢置信,从小到大,除了殿下和母亲,还没有人会对他这么好。   商义本名兰祭,生在齐国,乃齐缙公侧夫人之子。   齐缙公痴迷长生不老之术,请了很多道士协助他炼丹,食用时间一长,齐缙公非但没有身强体壮,反而日渐虚弱,这时候,他突然觉得光有金丹并无多大效用,后来逐渐迷恋上了血祀,即每次炼丹之前都要进行隆重的祭祀仪式,并取人牲的血混合丹砂进行锻炼。   再后来,有道士进言,取用拥有齐缙公血脉的男童之血进行血祀,效果更佳。   齐缙公信了,于是从那时开始,他的目光便定在了他的几位夫人和姬妾所出之子上。   兰祭出生那年,他的母亲为了让他躲过灾祸,不惜杀了稳婆灭口,对外称自己生了个女儿,自小就把兰祭当成女儿养大,一直到兰祭八岁那年的生辰宴上,一直忠心耿耿的仆从突然反叛,当着所有人的面向齐缙公揭穿兰祭的男儿身份。   兰祭的母亲当庭被齐缙公一剑刺死,兰祭一直往离宫外跑,在躲避追杀的过程中遇到了秦王扶笙,这才有了秦王府的第二个护卫“商义”。   这些事情,除了秦王,商义从来不跟别人提及,当年他才八岁便亲眼目睹了母亲被父亲一剑刺死在他的生辰宴上。   对于他来说,生辰宴是梦魇一般的存在,来到秦王府的第一年,秦王为宫义举办了生辰宴,唯独商义没有,后来宫义知晓了原因以后,便私底下让秦王取消了以后每一年的生辰宴。   商义不过生辰,宫义也不忍心戳他伤口,再后来接连进府的角徵羽三人,大概是私下得了宫义的提醒,谁也没有提过生辰的事。   思及此,商义眼眶微湿,觉得久姑娘方才的那句话好温暖,仿佛让他看到了当年为了护他不顾一切的母亲。   瞧见了商义眼眸中的盈盈水光,荀久愣了愣,赶紧掏出锦帕来递给他,轻声问:“怎么了?”   商义哽咽着摇摇头,接过锦帕拭了眼泪,又吸了吸鼻子,勉强扯了嘴角道:“既然久姑娘许给我这么大一份礼物,那我可得花时间好好想想。”   他说完,将那些装了脂膏的小瓷瓶全部递给荀久,“这些,是我带回来送给你的。”   荀久愕然,“你不留着自己用?”   “不用了。”商义撇开眼不敢直视荀久,以前母亲总是对他说,一定要多多往脸上涂脂抹粉,多多保养皮肤,这样才能让自己看起来更像女儿家,才不会让父亲怀疑,更不会引来杀身之祸。   即便是进了秦王府,他都还一直记着母亲的话,每天都要让自己的皮肤白白嫩嫩的,那样的话就不会有危险,更不会引人怀疑。   直到刚才,商义才突然意识到自己这么多年一直活在了这句话的催眠里,一直认为只要自己按照母亲的吩咐去做,就永远不会有危险,也不会招来横祸。   可实际上,无论他做什么,怎么做,做了多少,母亲都再回不来了。   黯然垂下眸子,商义小声道:“久姑娘,我身子不舒服,就先告辞了。”   商义说完,也不等荀久发话,站起身来快速走了出去。   荀久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突然觉得这个少年似乎在一瞬间长大了许多。   “他这是怎么了?”唐伴雪不明所以,但她看得出来商义出去的时候脸上分明是不开心的,与他之前兴致勃勃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我也不知道。”荀久摇头,为了不影响唐伴雪他们两人的心情,便没有过多提及商义的事。   没多久,丫鬟们已经端了精致的菜肴和荀久从千依那里蹭来的紫竹酿,整齐摆放在桌子上。   荀久吩咐其中一位丫鬟,“去把千依请过来与我们一起喝酒。”   那丫鬟匆匆去了。   没多久,千依便打了油纸伞从外面进来,将伞递给丫鬟进了门,一眼扫见唐伴雪和刘权,千依愣了愣,看向荀久,“这两位是……?”   荀久笑着给千依解释。   千依给这二人打了个招呼之后才过来坐下。   席上,除了刘权这个闷葫芦一直不吭声外,唐伴雪很快就融入荀久和千依,三人款款而谈,笑声不断。   临走之前,荀久单独将刘权唤到一旁,轻声问他:“实话告诉我,当初荀谦为何要将你带回荀府?”   刘权错愕地看她一眼,“你怎么直呼你爹的名讳?”   “这不是重点。”荀久表情严肃,“你就告诉我,他为何带你回来?”   刘权想了想,好久才道:“是我主动要求的。”   荀久一惊,“此话怎讲?”   刘权有些犹豫,“我若是说了,你可不准生气,否则……”   荀久瞳眸缩了缩,“只要你没有参与杀白三郎,那我就原谅你。”   刘权瞪大眼睛,满脸震撼,“什么参与杀白三郎,难不成那个人还真是荀谦杀死的?”   “这不是重点!”荀久冷着脸又重复了一遍,“赶紧说,你为何会随着荀谦去荀府?”   刘权支支吾吾半晌,终于开口道:“荀谦乃太医院使,我知道他进宫频繁,所以用东西跟他交换,让我暂时待在荀府,我那个时候是为了救出小雪,也为了掩人耳目,才会让他对外声称是他亲自将我买回来的。”   “交换?”荀久眯了眯眼,“你给了他什么东西?”   假荀谦是大祭司,修为高深,根本什么都不缺,到底还有什么东西是能诱惑得了他的?   刘权垂眼,“我告诉他,我能解读你们家那本所谓《长生秘录》上面的内容。”   “什么!”荀久大惊,“你真的能看懂?”   “能看懂一点。”刘权道:“师父曾教我认过那些字,不过我没太全部记得,就只记得一点点而已。”   荀久想起刘权亲手将《长生秘录》交给她的时候,她曾随手翻了翻,里面的那些字她都认识,可是却不懂得究竟为何意,如今猛然回想起来,她当初会觉得那些字熟悉,是基于她看得懂南岷古国的文字。   那个时候,她才穿越没多久,对原身的记忆还没完全理清楚,自然而然的认为所有人与她一样都能看得懂里面的那些字,只不过不懂得组合在一起是什么意思罢了。   现今听刘权这么一说,荀久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忙追问:“那个册子上所用的文字是不是南岷古国的文字?”   “我不知道你说的什么南岷古国。”刘权甩甩脑袋,“我只知道师父教我学过那种字,不过也没学了多少,因为实在太难了。”   稳了稳心神,荀久道:“你刚才说你能看得懂上面的东西,那你究竟看没看过?”   “自然是看过了。”刘权道:“否则荀谦也不可能留我。”   “说了什么?”荀久有些迫不及待。   “我这么跟你说吧!”刘权抬起头来,乌黑的眼眸内明光闪烁,“那上面的字都是打乱重排的,理清楚顺序以后能看出记载了五种东西。鬼蜮森的幽灵火、琉璃湾的潘龙珠、终冥山的陨铁、九曲岭的帝王紫檀、语真族圣花。”   “这……”荀久听完后深深皱眉,“这些东西有什么用?”   “不懂。”刘权如实道:“那个册子其实是我顺出来的,本来想自己带回去研究,可是后来想想,这么做有些忘恩负义,所以就趁着送你妆奁的时候一并还给你,撒谎说那是荀谦临终前留给你的。不过现在好了,反正所有的东西都弄丢了,你也不用多想,我觉得那上面的东西根本就是一个幌子,越执迷的人越容易上当,生而为人,哪有长生不老的道理,又不是修仙,能把眼下的日子过好就不错了。”   荀久好笑地睨他一眼,“小小年纪,怎么说出这么沧桑的话来?”   刘权傲然抬起下巴,“我的确是比你小,可我经历过的风浪比你多,自然感慨也比你多。”   “好吧!”荀久耸耸肩,这孩子六岁就离家,自然是经历了很多鲜为人知苦难的。   这一点,她的确是没有他沧桑。   没听见荀久再说话,刘权眸色黯了黯,沉吟半晌,瞳眸里冷冷寂寂,晦暗不明,他并没有抬头,似乎怕抬起头来会看到不愿看到的一幕。   嗓音低沉,他问:“你……真的喜欢秦王?”   “不是喜欢。”荀久好笑地摇摇头。   心脏怦然一跳,他迅速抬头,那一瞬的眸光仿若曙光撕碎黑暗,亮得耀眼夺目。   荀久不明白他这么大反应做什么,接着道:“他之于我,是骨血相融,他中有我,我中有他。他是我拿起来就永远放不下的信念,说喜欢,太轻也太肤浅。”   “嗯,我知道了。”刘权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似乎把什么东西给挡了回去。   ==   这一日,渺风阁内其乐融融,玉笙居人心惶惶。   与澹台惜颜和澹台镜商榷好大婚完一起去岷国之后,扶笙缓步回了房,才到房门口又是一口鲜红的血雾喷出来。   哑仆实在不忍心,悄悄去通知了澹台惜颜。   澹台惜颜和澹台镜很快就赶过来。   为扶笙把了脉,澹台惜颜眉头紧皱,嗔怪道:“你这死小子,不清楚她的命理属性就乱来,如今知道错了吧?”   扶笙脸色苍白躺在床上,只眼皮动了动,并未吭声。   澹台惜颜一边生气一边心疼,“都要大婚的人了,竟然还怕郁银宸将久丫头给直接掳走,你之前对她势在必得的那些傲气哪里去了?”   扶笙嘴唇动了动,没能发出声音。   说实话,放眼天下,任何人喜欢久久,他都有信心铲除障碍,唯独这个郁银宸,总会让他心中不安,尤其是一听到久久和郁银宸有关的那些事,他便会直接乱了分寸。   那天的事,的确是他乱了分寸,太过担心郁银宸会趁着久久还没大婚就将她带走,所以才会如此迫不及待,更想趁此机会对她施锁心咒,让她彻底忘了那些还没完全记起来的前世零碎记忆,忘了郁银宸。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他选错了命理属性,被反噬了,如今内腹受损厉害。   澹台惜颜数落了扶笙一番,这才唤来澹台镜,父女俩同时用用内力给他疗伤。   商义回来的时候,听到小厮低声禀报说殿下似乎受了重伤,他大惊,急忙要去玉笙居,却被小厮拦住了,与他解释了殿下的母亲和外祖父在府上,让他不要过分担心云云。   后面那些宽慰的话,商义一句也没有听进去,他的注意力完全放在了“殿下的母亲”这五个字上,等小厮说完,他瞪大眼睛,“你刚才说什么?殿下的母亲!”   “是……小的所言句句属实。”小厮被商义瞪得有些不知所措。   “殿下的母亲不是睿贵妃么?”商义面色大骇,“睿贵妃明明在十四年前死在魏国,怎么会出现在秦王府,你莫要开玩笑!”   商义今日心情不太好,再加上他从以前的自我催眠中清醒过来,说话再也不像从前那样娘里娘气,让小厮觉得他就像是换了一个人。   身子瑟瑟发抖,小厮支支吾吾,“商……商大人,您今日怎么……脸色不太好?”   被这么一问,商义立即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的失态,垂下眼睫,面色平静地道:“没什么,只是突然知道睿贵妃还活着,有些不敢置信。”   小厮了然,其实夫人刚来的那天,阖府上下的人都被惊到了,谁也没想到竟会见到这位传说中早已殁了十多年的风华人物。   “殿下那边真的没事了吗?”商义仍觉得有些不放心。   “没事了。”小厮宽慰地笑笑,“夫人和族长的本事那可不是一般人能比拟得了的,有他们二人在,大人只管放心。”   “嗯。”商义彻底放了心,没多久就回了自己的小院。   小厮望着商义远去的背影,总觉得商大人今日的气色很不对劲,似乎不单单是因为被夫人依旧活着这个消息给震撼到,应该还有别的心事。   只不过主子们的事,轮不到他们做下人的来操心。   挠挠头,小厮快步去了玉笙居,以免那边有紧急状况好第一时间接应。   澹台惜颜和澹台镜两个人合力,几乎消耗了大半内力才让扶笙完全恢复过来。   已是三更时分,秦王府所有人都没敢歇息,全都眼巴巴望着玉笙居,生怕一个不留神,那里面会传来不好的消息。   站起身来,澹台惜颜抬眼望了望外面灯火通明照着白雪的院子,疲惫地转过身来对着扶笙交代,“臭小子,你算是福大命大,这次有我和你外公在,不至于让你伤到哪里去,下次可不准这么鲁莽了,久丫头的命理属性既然不在五行之中,那么,很有可能如你所说,她体内有凤息的灵魂……”   说到这里,澹台惜颜面色微微变,“这么说来,你们大婚岂不是不能洞房?”   澹台镜也皱了眉,望着扶笙。   “我自有办法。”扶笙沉思一瞬,道:“娘,外公,如今天色已晚,你们二人快回房歇息去吧,我这边已经无大碍了。”   “真没事儿了?”澹台惜颜有些不放心。   “真没事了。”扶笙勉强笑笑。   “那我们走了。”澹台惜颜捏着眉心解乏,微叹一声,出了门以后冲澹台镜低声嘀咕,“爹,你说这都叫什么事儿,马上就要大婚的人了,竟还发生这种变故,若是今日我们父女俩都不在,那子楚岂不是性命堪虞了?”   “事情都已经发生了,你就别抱怨了。”澹台镜沉着声音道:“先回去休息,明天去看看久丫头身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闻言,澹台惜颜惊了一惊,“爹,你说……久丫头是不是真的不能和子楚同房,否则,按照子楚的修为,仅仅是一个锁心咒而已,应该不至于把他反噬成这个样子,方才给他把脉的时候,都快把我吓死了。”   “胡说八道!”澹台镜翘着胡子瞪了澹台惜颜一眼,“难怪人家都说你们妇人心眼多,整天尽是想些有的没的,久丫头再是凤息转世,那她也是人,怎么就不能和子楚这小子……”   “好吧,希望是我想多了。”澹台惜颜无奈地翻翻眼皮,喟叹一声,“依我看,臭小子和久丫头这段路,可比我和当年先帝那条难走多了。”   提起这个,澹台镜就来气,哼了一声,“你们两个,那是先帝瞎了眼,你比先帝更瞎,竟会看上这么个瞎了眼的。”   澹台惜颜憋不住想笑。   “你还好意思笑?”澹台镜皱着白眉,“久丫头和子楚天造地设,人家郎情妾意,哪里是你们那一对瞎子比得了的,就别往自个儿脸上贴金了。”   澹台惜颜抽了抽嘴角,就知道这毒舌爹嘴里说不出中听的话来。   不过这么多年,在密室里就每天听他不重样地数落她如何瞎眼,她早就已经习惯了。   若是哪天爹突然不数落她温声细语地说话了,那才叫她难受。   思及此,澹台惜颜笑吟吟道:“是,爹说得对极了,我和先帝一对瞎子生了一双冰雪聪明又有本事的儿女,算是赎罪了吧?”   澹台镜瞅她一眼,径自朝着自己房间方向走去。   澹台惜颜看着澹台镜的背影,脸上笑意渐收。   爹就只有她这么个女儿,且她身为灵女,早些年选错了君主自己受了苦,爹想必也是极心痛的,可他又不能去把先帝刨出来鞭尸,只能每天这么数落她两句。   实际上,爹才是最疼爱她的,否则也不可能花费十四年的时间几乎耗尽修为救回她这个原本已经死了还手脚筋全断的人。   想到这里,澹台惜颜眼眶微微湿润。   这时,有打着风灯撑着油纸伞的哑仆体贴地递了绢帕上来。   澹台惜颜看了哑仆一眼,接过绢帕悄悄拭了泪,抬步跟上他前往房间歇息。   商义一直没有入睡,知道殿下已经恢复以后,他立即来了玉笙居,重新将隐卫布置了一番,自己守在门外。   这一夜匆匆而过。   翌日,风雪难得地停下了。   齐、楚、苗疆和蜀国四国的使者团在这一日陆续入京,典客令和其他礼官忙得晕头转向。   魏国和岷国的使者团暂时没有消息。   荀久坐在铜镜前,一边任由夏堇梳理着乌发,一边听着门外北炎的禀报。   “魏国自然是姜易初来。”荀久莞尔,眸中露出期待,“我比较好奇的是,岷国会派什么人来。”   北炎一时没了话,他其实并不太懂,久姑娘为何会对岷国感兴趣。   荀久想到了一事,忽然吩咐夏堇,“待会儿你陪我去云水斋,我去取阿笙的喜袍,你带着伴娘服去平阳侯府和典客署两处,务必要让女侯和唐姑娘亲自穿上试一试,若是不合身的话,还有机会改一改。”   夏堇应道:“姑娘就放心吧,奴婢一定让她们二人亲自试一试。”   午时,荀久成功拿着扶笙的喜袍来到秦王府。   哑仆和小厮们早就得到了扶笙的警告,禁止任何人将他昨天受伤的事告诉荀久。   是以,荀久过来的时候,人人脸上都保持着以往的笑意,并没有露出丝毫破绽。   荀久急于让扶笙试喜袍,也没有过多去关注众人隐藏在眸底深处的担忧。   大婚将近,扶笙这段时间都不用去上朝,闲暇时候便静坐在房里翻看书卷。   荀久遣散了守在门外的哑仆,悄声走了进去,就见到扶笙靠窗而坐于竹榻上,双手捧着竹简看得正出神。   荀久准备过去吓一吓他。   还没挪动步子,扶笙已经幽幽开口,“今天怎么鬼鬼祟祟的,莫非做了亏心事?”   荀久白他一眼,“你才做了亏心事!”   扶笙嘴角笑意僵了僵,转瞬恢复正常,对她招招手,“过来坐。”   荀久抱着锦盒走过去。   扶笙目光落在锦盒上,翘了唇角问:“这是什么?”   “你猜。”荀久没有急着将锦盒递给他,转头笑嘻嘻一问,“猜猜我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   扶笙想了半天,温声道:“没听说过新娘在大婚之前还给新郎送礼物的,既然没这种规矩,那就只能是喜袍了。”   荀久扁了扁嘴,唉声叹气,“为什么你每次都能猜中,就不能让着我一点?”   扶笙放下竹简,抱住她的纤腰,脑袋枕在她肩头,轻嗅她发丝间的清香。   许久之后,他才缓缓抬起头,鼻尖几乎贴着她的鼻尖,柔声问:“你说,怎么让着你,嗯?”   这样近距离的亲昵接触,让荀久瞬间脸红,心跳得飞快。   扶笙趁机将她怀里的锦盒取下来放在桌子上。   荀久忙道:“你还没打开……唔……”   后面的话,尽数被他吞入口中。   这次再不像前两日那般霸道了,吻得很认真,却也带着几分炽热的急迫。   “阿……阿笙……”荀久承认,自从开荤以后,她一对上他就完全没有抵抗力,可是脑海中总会不由自主的浮现郁银宸说的那句话——她和他不能同房。   好不容易从沉迷中拨出一丝神智来,荀久喘息着道:“我们……不能……”   扶笙伏在她肩头,微带喘意的声音有着低哑魅惑的魔力。   “控制不住,怎么办?”   “我……”荀久失语,这种情动的时候,她何尝不想进行下去,可是她担心会发生什么严重的后果。   “阿笙……”她瞄了一眼他正在挑开她盘扣的那只手,颤栗地呜咽了一声,艰难地问:“告诉我,那天之后,你有感觉到哪里不舒服吗?”   扶笙指尖动作微僵,片刻之后又继续往里探,紧贴她莹白细腻的肌肤。   摇摇头,他道:“没有。”   “真的没有?”荀久双眼亮了亮,如果没有的话,是否说明郁银宸说的那些都是骗她的谎话?   “怎么了吗?”他吻了吻她白玉一般的耳垂。   荀久回过神来,压下心中的暗喜,双手搂住他的脖子主动迎合。   直到她被吻得气喘吁吁,他才打横将她抱起直接去往床榻上。   玉指轻勾,罗衫落尽,床幔摇晃,满室春色,于冬雪之日盛开温情花朵。   一个时辰后,扶笙拥着已经累到沉睡过去的荀久,他全然没有睡意,只安静地看着她。   荀久的睡颜,他看过很多次,却唯有今日觉得她的容颜竟魅惑艳丽到他只看一眼就又想将她吃拆入腹的地步。   熟睡中的荀久嘟着嘴巴呓语了一句,光洁的身子往他怀里拱了拱。   这一举动,顷刻激起了扶笙好不容易才消散下去的欲火。   阖上眼深吸一大口气,扶笙再睁开,眼眸中多了几丝清明,但更多的还是没有她便灭不了的火焰。   低头看着怀里熟睡的人儿,扶笙宠溺又无奈地一笑,“你真是……会让我上瘾。”   他说着,温热的指腹轻轻抚上她薄而精致且艳丽的红唇,眉目间尽是不舍,“我无法想象若是那个人将你带走,我会疯成什么样。”   普天之下,他不怕任何人喜欢她,因为有信心能将她牢牢拴在身边,可唯独郁银宸……   也不知为何,在他的潜意识里,总觉得久久会对郁银宸不一样。   作为男人的直觉,他从郁银宸身上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   那个分明就没有见过几次的人,为何会在无形中给他这么大的压力?   捏了捏眉心,扶笙迅速摒弃了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不管怎么样,知道荀久爱的人是他,这就够了。   荀久迷迷糊糊中感觉到扶笙又在不安分了,她累得睁不开眼,咕哝道:“阿笙,纵欲过度会死人的。”   他低头吻了吻她的唇,柔声道:“我才刚开始,哪有纵欲过度?”   荀久心中瀑布泪,可她没力气求饶,或者说,她很明白这个男人的能耐,便是她求饶了也没有任何效果,只会让他更加肆意。   “我还没去给娘请安呢!”荀久想了半天,仅存的精力实在是想不出什么更新鲜的借口了,只要把娘拉出来做挡箭牌。   扶笙看着她睁不开眼的样子,笑道:“晨昏定省,早晨已经过了,你下次请安得黄昏时分了,我看如今天色还早,不如做些有利于感情进步的事。”   他精致的唇角吻过她的喉咙,引起她身子一阵接一阵的颤栗。   “你妹!”荀久哭笑不得,声音很快就被他含在口中。   荀久算是见识了什么叫做不知餍足。   他就像全身充满毒液的猛兽,恨不能将她这个猎物注满会上瘾的毒,让她逃无可逃,沉溺于他既凶猛又带了宠溺的温柔中。   这一次,荀久是彻底昏睡过去了,全身没有一丝力气。   再醒来时,荀久张了张眼睛,有种不知今夕何夕的感觉。   揉了揉酸痛的腰身,她慢慢坐起来,看了一眼外面,没见到扶笙。   穿上衣服下了床榻,荀久推开门,见到外面有哑仆看守,她疑惑地问:“阿笙去哪儿了?”   哑仆指了指书房。   荀久回房梳洗好,将脖子里的红痕盖了厚厚一层脂粉,这才出门去往书房。   “怎么起来这么早?”扶笙见她过来,赶紧吩咐哑仆田火盆,以免她冻着。   “现在是哪一天了?”荀久昏昏沉沉的,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因是下雪天,外面也看不出天色来,只好问扶笙。   扶笙嘴角不着痕迹地翘了翘,“你昨天过来的。”   荀久一听便脸红到脖子,嗔他一眼,“娘肯定知道我昨夜宿在这里了对不对?”   扶笙浅咳一下没说话。   荀久抬脚踹他一下,“你怎么不叫醒我?”   扶笙挑了下眉,神色认真,“叫醒你?去给娘敬茶还是跟她谈论一下初为人妇的感想?”   “你大爷!”荀久又好气又好笑,坐到他旁边伸出拳头就是一通乱揍。   澹台惜颜的性格,荀久再了解不过了,若是她真有胆子过去,澹台惜颜肯定什么都问得出来。   虽然她是思想开放的人,但毕竟床帏之间的事,当着长辈,谁好意思说出口?   扶笙没有闪躲,任由她的粉拳落在自己身上。   对他来说,她的力道等同于挠痒痒。   荀久也不舍得大力锤他,发泄了一番后脑袋一歪靠在他肩头,“阿笙,你快去试试喜袍,试完了,我就得回去了。”   “回去做什么?”扶笙反问。   荀久白他一眼,“还能做什么,自然是待嫁。”   “还有三天,不急。”扶笙莞尔一笑,“等大婚头一天晚上,我送你回去。”   荀久扶额,“你怎么不说,直接不要回去了,连接新娘这一道也给省了?”   “有这种想法。”扶笙侧过身来抱着她,呼吸喷薄在她脖颈间,“可我这辈子只有一次大婚,若是连仪式都省了,岂不是显得我不够爱重你?”   荀久还没开口,就听到扶笙鼻尖轻嗅了一番,然后微微皱眉,“你脖子里扑这么多粉做什么?”   “你还好意思说?还不都怪你!”荀久赶紧直起身子理了理衣襟,免得待会儿他的手又要不安分。   “我看看。”他伸出手就先掀开她的衣领。   荀久赶紧双手捂住,“不给看!”   这个男人,分明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她就不信之前在床上的时候他没有从上到下看过。   她脖子里的红痕,全是他的杰作,他还能不知道?   想到这里,荀久赶紧往旁边挪了挪。   好不容易恢复了一点精力,她可再也经不起折腾了。   “你给我看,我便马上去换喜袍。”扶笙对着她微笑。   态度很认真,笑得很迷人。   荀久心神一晃,身子不由自主地朝他靠了靠,却在恍然之间反应过来,自己竟然险些被他给蛊惑了!   “不给看!”荀久双手护着衣领,防止他再次进攻。   扶笙笑笑,不说话了。   他不说话,荀久便知他的意思是不给看就不换喜袍。   他若是不换喜袍,到时候不合适的话,大婚之日岂不是要丢脸?   荀久想了一下,顿时泄气,暗骂一声“精虫上脑”之后自己掀开衣领,保持着警惕的态度慢慢挪向他,“呐,看一眼就行了。”   扶笙拨开她落于胸前的一缕乌发,细细看着她脖子里的那些错落交织的痕迹,指腹触碰到她肌肤的时候,有一种温软滑腻的感觉,就像一条会勾起人最心底里欲望的小蛇,那样的触感,顿时让荀久心魂颤了颤。   “难不难受?”他低沉而温柔的声音传来,“若是难受的话,我给你抹点药。”   心乱了一拍,荀久赶紧拒绝,“还是算了吧,到了大婚那天,应该能恢复。”心中暗骂妖孽,他只知道他会对她情不自禁,却不知在面对他的脉脉温情时,她会容易沉沦。   再有三天就要大婚了,若是再这么沉沦下去,她就不用出去见人了。   玉指轻轻替她拉拢衣领,他笑了笑,“那好,我去换喜袍。”   扶笙说完,抱着荀久回了房,将她放在竹榻上,拉了厚衾给她盖上以后才慢慢抱着锦盒走到屏风后。   不多时,扶笙再出来。   荀久霎时看直了眼睛。   身着大红喜袍的扶笙,犹如春日夕阳红霞,艳了此刻天地间的隆冬白雪,也艳进了她的心扉。   从来只知道这个男人冷凝高华、尊贵潋滟、清逸高雅,却不曾想穿上大红喜袍以后,能惊艳到这个程度。   这种时候,荀久本该欢喜的,可是不知为何心中更多的是感动。   而且是莫名的感动。   仿佛两个人在历经颠倒磨折的夙世轮回之后好不容易能走到一起的感动。   荀久心中觉得奇怪,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奔向他,不顾一切扑进他怀里,没控制住落下了泪。   荀久这个反应,大大超出了扶笙的意料之外,他一时慌了神,俯身对上她朦胧双眼,指腹轻轻替她擦去泪痕,柔声问:“怎么哭了?”   “我也不知道。”荀久吸了吸鼻子,摇摇头,“就是突然觉得这一刻好难得。”   她再次抱住他的腰身,含了哭腔的语气让人说不出的心疼。   “阿笙,以后不管发生什么,我们都不要分开好不好?我怕一分开,我就再也找不到你了。”   扶笙眉心微微蹙了蹙,暗想着这些话能从她嘴里说出来,委实新鲜,许是她真的觉得两个人从开始走到这一步太过艰难,故而对他产生了前所未有的依赖。   不过,这样脆弱的她,太让人心疼,他不喜。   这样一想,扶笙回抱着她,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你个傻女人,我之前不是说了么?只要有我在,你就不会没有家。这些话,可不是说着玩的,若是不能向你兑现,那我娶你还有何意义?”   荀久心中感动,一句话也不想说,只是紧紧抱着他,就想多感受一下他的气息。   季黎明升任了大司马,自然一早就去上朝接了季博然的班为女帝分忧。   扶笙这段日子不必去上朝,但隐卫们不断传来的消息也得他自己处理。   荀久想起刚才在书房内见到他奋笔疾书的样子,不由得蹙了蹙眉,“都要大婚了,你怎么还这么忙?”   扶笙将脑袋靠在她肩头,低缓地说道:“岷国使者今早入京了。”   ------题外话------   呜呜呜,小肥脸也是个让人心疼的~(>_<)~   ☆、第036章 大婚逼近,六国动向(二更)   “岷国使者?”荀久来了兴趣,松开扶笙的腰身,揪着他一同坐在竹榻上,眨眨眼后问:“他们那边派了谁来?”   扶笙眼瞳黯了一瞬,缓缓吐口,“是九重宫的守宫人。”   “九重宫?”荀久不解,“那不是岷国的王宫么?”   “不是。”扶笙道,“九重宫是五百年前女王所居的宫殿,后来南岷被灭,臣服于大燕改为岷国之后,九重宫便被奉为神宫一般的存在,是百姓们的信仰,里面有一代又一代的神秘守宫人。”   说到这里,扶笙没有再继续了,心中隐隐不安。   九重宫的人向来不轻易露面,这次却能代表岷国前来恭贺他和久久新婚,只怕,与带走久久脱离不了关系。   荀久察觉到扶笙的情绪有些不对劲,不由得看向他,“怎么了?”   扶笙顷刻回神,笑了笑,“这件喜袍是你自己设计改良的?”   “嗯。”荀久满心期待地看着他,“怎么样,喜欢吗?”   “只要是你亲手做的,我都喜欢。”他含笑点头,又道:“我听闻你给伴娘们设计的衣服很别致,我还以为我们俩的你也会设计成别的款式。”   “这次你可就猜错了。”荀久修目一挑,“我的确有想过设计婚纱之类的,可那种婚服太费时间了,齐夫人她们根本赶不出来,这是其一,其二,千依她们穿惯了时下流行的这些衣服,甫一看见礼服,自然觉得新鲜,可我却喜欢古典的凤冠霞帔,自然也要穿着凤冠霞帔嫁给你,不过,我的婚服的确是有改动的,与以往你见过的那些不太一样,原本有让齐夫人准备了与我婚服相配的新郎服装,可我担心你不会穿,所以就给你拿了这一套。”   “你竟然还有两手准备?”扶笙眉梢一动。   “那是当然!”荀久骄傲地仰起下巴,“我的夫君如此聪明,若是我太过愚笨的话,怎么配得上你?”   “那我便拭目以待。”扶笙宠溺地望着她。   荀久满意地看着他如今一身大红喜袍的瑰姿艳逸,催促道:“快去换了吧,等大婚的时候再穿。”   扶笙坐着不动,将她抱进怀里,用商量的口吻道:“要不,我让人去把你的婚服拿来,直接去娘那里拜堂得了。”   荀久顺势狠狠掐了他的腰身一把,嗔道:“想得美!”   “可我舍不得放你回去。”他继续靠在她肩头,依依不舍的语气险些又让她沉溺进去。   “再不放我回去,你就得在大婚前精尽人亡了。”荀久哭笑不得,不明白这个男人哪里来这么多的精力。   “不会。”他轻轻在她耳边吹了一口气,用魅惑的嗓音继续道:“要不,试试?”   荀久浑身战栗,想起自己昨天白天到晚上的抵死缠绵,让她好不容易才恢复了一点精神,再试的话她只怕无法正常大婚了。   狠心推开他不安分的手,荀久瞪着眼道:“你还想不想娶我了?”   吻了吻她的额头,他终是不舍地松开她,然后将脑袋偏往一边,再不看她,“你快走,否则我一转过头来就不让你走了。”   “无赖!”荀久暗骂一声,赶紧站起来一溜烟往外面跑。   她可不敢跟扶笙玩这个赌注,万一他一转过来,再把她给捉回去剥干净吃了,那她接下来的几天都不用下床了。   荀久没敢去见澹台惜颜,红着脸悄悄出了大门,卫宗早就备好了马车,待荀久上去以后,就载着她快速回了府。   荀久走后没多久,澹台惜颜便缓缓而来,见到扶笙依旧一身大红喜袍地坐在房里,她一愣,随后笑道:“臭小子还真是时刻想着要当新郎官呢!人都走了你还坐在这里出神。”   扶笙闻言后站起来,轻唤一声,“娘。”   澹台惜颜眸光一动,坐在扶笙对面,饶有深意地看他一眼,“你这次,没问题了?”   饶是扶笙平素波澜不惊,也禁不起这般问,耳根处红了红,好久才点头:“是,没问题了。”   “怎么做到的?”澹台惜颜拈了一块点心慢慢吃着,眼风时不时扫向扶笙,语气轻描淡写,好像在问扶笙今天吃饭了没,吃的什么菜一样。   实际上,并非她闲得没事要跟儿子讨论这种问题,实在是上一次扶笙被反噬受了很严重的伤,让她放心不下,所以即便是再难以启齿,她也必须问清楚了。   扶笙浅咳一声,“我没做什么,只不过更专注而已,算是……专注到了灵肉合一的境界吧!”   “……”澹台惜颜险些没忍住一口点心喷出来,她赶紧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下,实在不好意思坐下去,随便找了个借口赶紧出去了。   扶笙转身进了里间将喜袍换了下来放回锦盒装好才重新回到书房。   接近大婚和年关,朝中事情也愈发多了起来。   今日一早,女帝下诏,蜀国世子苏简在燕京待满十年,按照当初的约定,十年一满就放他回蜀国,归程定在秦王大婚后。   此诏下来的时候,满朝文武都没吭声。   当初苏简被送来燕京的时候,苏承天的确与先帝有过十年之约,如今十年将满,女帝放苏简回国完全在情理之中。   除此之外,女帝还允了苏简的请求带走心仪女子阿紫。   这一桩事,便有言官出来反对了。   反驳的理由无非是当初奚恒在上庸郡抖出阿紫乃楚国奸细的事。   经言官一提醒,众人纷纷回想起来那个死了数月的奚文君,顺便也回想起了阿紫被质疑的身份。   女帝原就允诺过阿紫和羽义,只要迟旻一死,就放他们俩回蜀国,自然早就料到会有朝臣利用当初上庸郡的事情作为把柄力谏处罚阿紫。   整个奉天殿内寂静一片,都在等着女帝最后的裁决,谁也没料到女帝最后竟说阿紫是她亲自放在楚国的卧底,乃双面间谍。   大臣们立即炸开了锅。   扶笙在密折上看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鼻尖微微顿了顿,转瞬便明白过来,女帝这么做不过是给阿紫找个光明正大的身份以及光明正大跟着羽义回蜀国的理由,实际上,女帝已经知道阿紫后背有花魂契约,此番放她离开,也是想弄清楚阿紫的真正身份。   扶笙将折子翻到下一个。   上面说阿紫和羽义的事揭过以后,朝臣纷纷上谏让女帝趁着春年祭祀早日立下皇凤君,早日为皇室开枝散叶。   女帝为此头疼不已,以身子不适为由匆匆散了朝。   扶笙好笑地摇摇头,从前女帝不顾朝臣反对也要将那些男子全部招揽进来,如今反倒是给自己惹了个大麻烦,就是不知道姜易初醋性如何。   若是换做他自己,指不定早就成了醋坛子了。虽然没碰过那些男妃,可自己的女人日日被这么多人觊觎着,终归不会是什么愉快的事。   折子再翻。   这一次说的事情较为有趣。   季黎明两次去神殿请大祭司出席婚宴当伴娘都没有成功,第一次被澹台引扔了出来,第二次将自己裹成粽子防摔,结果被误以为有龙阳癖好,第三次,季黎明准备去翻墙,结果神殿的宫墙上全长满了刺,季黎明只好挖了墙角从底下钻进去,然后……不小心撞见了大祭司沐浴。   正巧换水的侍女进来,为了不影响大祭司冰清玉洁的声誉,季黎明情急之下直接跳进大祭司的浴桶躲了躲。   写折子的暗卫写到这里的时候,笔锋有些漂浮,扶笙不用想也知道只怕暗卫都觉得无语。   为了大祭司的声誉着想,于是跳进人家的浴桶躲一下。   这种想法,也只有季黎明那种脑袋才想得出来。   这个折子后面并没有交代季黎明的下场,不过扶笙也不难想象得出当时的场面是如何的惨烈。   折子再翻。   这一次是说西宫良人到燕京的第二日,曾与郁银宸私下见过一面,至于谈论了些什么,暗卫不得而知。   看到这里,扶笙眸光动了动,片刻后继续翻。   之前的都是燕京朝中与周边小事。   接下来的便是六国内部情况。   譬如楚津侯自从上次被扶笙用计狠狠宰了一笔之后,回去就大病了一场,可无奈任务在身,一边大病一边还得让人遍寻天下的能工巧匠打造翡翠观音和紫玉仙鹤。   ……   譬如齐缙公病重,前些年因为血祀的事暗中诛杀了好几个亲生儿子,如今膝下仅有两个儿子,因为承袭爵位的事整日明争暗斗,原本齐缙公很乐意见到这个状况,这样也好分出高下来,谁最后斗赢了,他就把爵位传给谁,奈何两个儿子不争气,某次争斗都出狠招,结果双双死了。   齐国如今等同于没有继承人,封臣们对爵位虎视眈眈,奈何齐缙公始终吊着最后一口气,各方势力还不敢轻举妄动。   ……   苗疆算是最乱的。   苗疆王后乃蜀国郡主,早些年在不知不觉中将蜀国的势力牵了大半介入苗疆,如今苗疆王垂垂老矣,却准备将王位传给他的小女儿,王后不依,启用了蜀国暗势力把苗疆王身边的人挨个儿拔除,企图篡权自立女王。   一位忠心耿耿的卿大夫无奈之下带着百官去禁地乌木山(苗疆囚禁圣女的地方)跪请圣女出山相助夺权。   ……   蜀国前不久因为苏承天出台新政策遭到反对而发生内乱,据说苏承天在大殿上亲手斩杀了保守派的带头人(前蜀王苏简父亲身边的大将),引发了保守派的抗议。   ……   相对来说,六国之中,近段时间动作较小的要数岷国和魏国,基本没什么重要的消息传来。   看到这里,扶笙捏了捏眉心后站起身,换来商义吩咐道:“即刻传密信去楚国通知瑾渊,收到信便立即动身去齐国,到了那边以后,先别轻举妄动,听本王后续指示。”   瑾渊是扶笙安插在楚国的卧底,也是上一次荀久听到五大护卫来自于六国之中时向扶笙问起的楚国没出现的那一个。   商义立即下去传信了。   扶笙抬眸望了望天,眼眸中色泽深沉。   商义走后没多久,就有隐卫飘身落下,禀报道:“殿下,西宫宫主、郁银宸和岷国使者在食锦楼雅间聚会,您有何指示?”   扶笙眼瞳骤然眯起,“这三个人怎么会搅到一起去了?”   暗卫没说话,安静等着指示。   扶笙思虑一瞬,挥手屏退暗卫,快速来到大门边,吩咐小厮,“给本王备马!”   小厮得见自家殿下面色不豫,原本想出声问一问的,话到嘴边又给咽了回去,匆匆去往马厩,不多时就牵了一匹叫做“踏雪火龙驹”的上等好马给扶笙。   扶笙二话没说,翻身骑上,没多久就到了食锦楼前。   扶笙才刚走进去,掌柜的就立即笑呵呵迎上来,“殿下今日要哪间雅间?”   掌柜的话音还没落下,一身银袍的阿湛缓步走了下来,嘴角噙笑地看着扶笙,拱手躬身,“秦王殿下,我家主上有请。”   ------题外话------   哈哈,食锦楼将会是大婚前的最后情节了。   ☆、第037章 大婚礼服,惊艳四座(一更)   扶笙看着阿湛,秀眉稍稍挑了一下,“你家主上……郁银宸?”   阿湛点点头,“是。”   扶笙犹豫了一下,跟着阿湛上楼。   酒楼装潢很雅致,许是从荀久的云水斋那边取了心得,掌柜的也从海商手里买了几个水晶玉璧装在顶上,美玉荧光,制造出来的光线和气氛让人眼前一亮,但终归是规模太小,且不太懂得色彩搭配,此番装潢,比不上云水斋十之一二。   扶笙随便扫了一眼便对着阿湛进入雅间。   雅间内坐着三个人。   最左边的人着绯红蹙金广袖长袍,眉目温润中又隐约透着些凛冽,一双碧蓝色眸子如同吸纳了星辰大海。   最右边的人,一袭云锦长衫,外披银狐披风,乌黑的发衬得他的肌肤剔透如冰晶,唇不点而朱,艳红靡丽,却不觉妖冶,反而呈现出一种病态苍凉的美。   见到扶笙,男子微微侧首,唇角笑意浅淡,声音低柔清冷,“久闻秦王大名,今日难得一见,幸会。”   阿湛忙向扶笙介绍,“这位是岷国九重宫的守宫人梵胤。”   扶笙面上略微带了笑意,“常闻岷国九重宫的守宫人几乎从不踏出宫门半步,今次竟能得大人代表岷国亲自前来,实乃本王之幸。”   “秦王客气了。”梵胤淡淡一笑,并未多说。   扶笙转目,见到正前面坐着的人一袭熟悉无比的银紫色宽袍大袖,修目挺鼻,眉梢眼角时刻流露出一种浅淡而漫不经心的邪气,此刻正伸出白玉般的修长手指,抬了个“请坐”的姿势。   扶笙低眉敛目,得见雅间内早在他来之前就准备好了四杯茶,多出来的那一杯茶后面位置是空的。   这就证明郁银宸早就料到他会过来,故而特意让人提前准备好清茶。   扶笙微微颔首,走到那处坐下,浅啜一口茶才缓缓抬目望向郁银宸,眉梢微挑,声音清淡而优雅,“阁下找本王有事?”   “的确是有事相商。”郁银宸勾唇一笑,眼角那一缕似有若无的邪气配上他那一袭银紫色锦袍,恰如开在暗夜深处的紫色曼陀罗,灼灼其华而又神秘莫测。   当下雅间内的四个男子,身份皆尊贵特殊,俱不用相互行礼,点头示意即可。   郁银宸也并非拐弯抹角之人,听到扶笙如此问,便直接道明意图,“再过三日秦王大婚,拜完堂之后,本尊想邀请秦王妃一同去岷国,不知秦王对此事有何看法?”   “看法没有。”扶笙淡淡掠唇,眼尾些许讥讽,“提示倒是有一条。”   “哦?”郁银宸修目微抬,“秦王不妨说来听听。”   扶笙唇角笑意加深,眸中冰寒凝聚,“阁下似乎找错人了。”   郁银宸眉梢动了动,没急着接话。   西宫良人面上似笑非笑,“秦王爱妻心切,可以理解,你既不放心,跟着去也无妨。”   扶笙骨节纤长的手指把玩着手里的白玉茶盏,眸中几点寒星流落,面上笑意看似漫不经心,语气听来却觉霸道而冰寒刺骨,“本王不认识久久之前,她不属于本王,你们说什么便是什么。本王大婚后,久久便是本王的爱妻,这时候你们提出如此无礼的要求,本王就问一句,你们是什么?”   西宫良人和梵胤两人面色俱是一沉。   唯有郁银宸恍若未闻,嘴角轻绾,“秦王此言不无道理,贸然带走秦王妃,确实是我们无礼在先,故而今日特邀你前来,把话摊开来讲。”   寒风夹杂着鹅毛雪瓣片片飘散,风声呜咽,如鹤唳,如哀嚎。   雅间内陷入了长久的寂静,承尘上垂落的蛟绡纱随风起起伏伏,几点碎华如波光粼粼。   这样静到极致而自然生出的寒意,连站在一旁的阿湛都有些承受不住,暗自感慨当下四人皆是风华人物,果然这齐聚一堂的气氛就是不一样,表面平静无波,实则暗潮汹涌,都在较量!   梵胤微微侧过脸来,唇边勾起一抹冷笑,他似是没有什么耐性,连眉眼都带着几分不耐,“荀久乃五百年前南岷古国女王凤息转世,然,她体内只有凤息一半的灵魂,她若是不在春年之前到达岷国,则性命堪虞。”   梵胤的声音,一如他本人,冷冷寂寂,字字句句如同外面被风裹着的雪瓣,听来只觉阴沉而压抑,偏偏配上那样一副剔透冰晶的面容,又觉理所应当。   九重宫的历代守宫人,身份都是极为神秘的,堪比大燕皇室的璇玑阁。   扶笙纤长的睫毛微垂,荀久是女王凤息转世这件事,他早在此刻之前就知道了,只是他没想到,荀久体内竟然只有女王一半的灵魂。   不过,即便是现在知道了久久体内只有女王的一半灵魂,即便事实真的如同梵胤所说,久久不在春年之前到达九重宫就会有性命之忧,那也不能成为这些人威胁自己的筹码!   勾唇冷笑,扶笙眸中讥诮更甚,“所以,你们三位不远千里而来,是为了拯救本王的王妃,让她脱离苦海?本王是否该给三位烧高香拜谢?”   梵胤冰冷的眸子阴了阴。   西宫良人饶有兴味地看了扶笙一眼,复又收回视线,目光落回握着茶盏的那只手背上。   那天在肩舆内被荀久阴了一把的事,他至今记忆犹新。   呵呵……   一个魅惑却阴险,一个神面阎罗心。   这两个人,还真是绝配!   “秦王大可不必动怒。”郁银宸一直保持着扶笙进来时的浅淡面色,浅淡之中又透着那么一丝漫不经心,“本尊方才说了,凡事都有个商量。”   扶笙眸光微动,沉默半晌,抬起脸来,幽幽瞳眸内泛着凄清色泽,“本王冒昧问一句,阁下年方几何?”   郁银宸并不意外扶笙会问出这种问题,或者说,活了几百年的他早就对很多事情看得透极,少有了凡人遇事会露出的惊愕、疑惑、不解等等诸多精彩的表情。   并不打算避讳,郁银宸缓缓答,“五百二十四。”   扶笙早就有过猜测这个人很可能并没有转世轮回,从南岷灭国时便活到了现在,如今听郁银宸亲口说出来,扶笙也没觉得多惊愕,只是更加确定了而已。   “所以,本王该尊称阁下一声‘国师’?”扶笙笑容冰凉。   郁银宸浅浅应声,低声自嘲,“没有凤息的国度,我这个国师便是摆设,你要怎么称呼,随意就好。”   扶笙微一颔首,“没想到本王有生之年还能见到长生不老之人,果然今夜没白来。”   听到“长生不老”四个字,郁银宸琥珀眸中破碎出一抹幽光,神情微微凝滞。   梵胤得见郁银宸此状,知晓他定是想到自己每月的白发剜心之痛。   眼波微闪,梵胤不着痕迹地挑开话题,“说了这么半天,秦王似乎还没有表态是否同意秦王妃与我们一起回岷国。”   不待扶笙开口,梵胤又补充,“当然,我们并非秦王所嘲讽的那般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之所以要主动救秦王妃,也是为了能让国师摆脱命运。”   扶笙微愣,扫了三人一眼,冷然道:“既然说好了要摊开来讲,那就不妨把所有事情告知本王,让本王看到你们的诚意。”   梵胤看了一眼郁银宸,见郁银宸微微颔首,他思虑了一瞬之后,将事情的缘由一一与扶笙道来。   ……   离开食锦楼的时候,几人不同路。   西宫良人与梵胤两人同时翻身上马,他们二人要去往典客署。   郁银宸一如既往的坐马车,阿湛亲自驾车。   郁银宸的所居之地,扶笙也查不到在哪儿,不过想来并不奇怪,一个活了五百多年且拥有无上灵力的国师,要想轻易隐藏自己的踪迹,简直易如反掌。   扶笙目送着几人走了之后,才翻身骑上酒楼小厮牵过来的那匹踏雪火龙驹,朝着长缨大街缓缓行去。   小厮应了掌柜的要求拿了油纸伞追在后面大声唤:“殿下,外面雪大,您带着伞罢。”   扶笙恍若未闻,骑着马儿径自行在风雪中。   他此时的神情,幽冷寂静,瞳眸中仿佛聚拢了厚厚一层黑云,逐渐化为无尽的漩涡,握住缰绳那只手被风雪扫得通红继而冻僵。   扶笙似乎毫无知觉,连鬓发被风雪黏在白皙净透的面容上也懒得伸手去拂一下。   风雪肆乱,却乱不过扶笙此刻的心境,脑海里一直回荡着梵胤说的那些话。   这条通往秦王府的路,他常常走,原本闭着眼睛也能找到,可他还是走错了。   马儿停下来时,扶笙才回过神,发现竟然在不知不觉中到了医师府。   披着蓑衣正准备关大门的北炎余光扫见大门外多了一抹黑影,他伸手拂去飞在眼睫毛上的雪花,待看清了顶着风雪坐在马背上的人是殿下之后,惊得脸色大变,赶紧跑出来唤道:“殿下,这么晚了,您怎么还过来?”   没听见扶笙答话,北炎又道:“殿下,您身上全都是雪花,如今这天儿寒冷刺骨,您既然来了,就进去换身衣裳暖暖身子罢,再过三日就要大婚的人了,可不能就此冻坏了。”   “久久在做什么?”扶笙没有回答北炎的话,兀自问出声。   “久姑娘还在屋里坐着呢!”北炎道:“二少、千依姑娘、招桐、齐夫人、唐姑娘和权少他们几个都在,热闹着呢,殿下此时能来,那真是太好了,难得大家聚在一起,医师府除了乔迁宴那天,可还是头一回这么热闹呢!”   扶笙不再说话了,翻身下马,微微冻僵的修长手指轻轻拂去衣襟上的雪花。   北炎赶紧将马儿牵去马厩。   扶笙没有等北炎,也没有拿伞,依旧顶着风雪直接去往渺风阁。   彼时,渺风阁内众人围着火盆而坐,正有说有笑。   夏堇突然神色匆匆跑进来,表情跟见了鬼似的,喘了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   荀久假意嗔她一眼,赶紧给她倒了杯热茶,“你这是被鬼撵了?”   夏堇哪里还顾得上喝茶,接过茶盏后迅速放在旁边的案几上,支支吾吾道:“秦……秦王殿下在外面。”   众人皆露出惊愕的神色。   荀久心里“咯噔”一声,暗忖扶笙莫不是真的到了寸步离不开她的地步?否则早上还黏在一起,好不容易放她回来,这么晚了他怎么又来找她?   猜想归猜想,荀久还是迅速起身推开门出去。   甫一见到扶笙站在风雪里,周身气息被轻絮一般的雪花给覆盖了,只感觉得到满身的寒意,连表情都漫漶不清。   脸色狠狠一变,荀久赶紧冲进风雪里将他拉到廊檐下来,瞪大了眼睛问:“阿笙,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   扶笙不答,幽幽眸光紧紧锁在她艳丽妩媚的面容上。   荀久伸出手,迅速替他拍去衣襟上的雪花。   却不等她全部拍完,扶笙双臂一张,紧紧将她禁锢在怀里。   扶笙刚从风雪中来,一身的寒气让荀久有些受不住,但此刻,她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他神色有异,许是心情不好。   她没有第一时间问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张开自己的手臂搂住他的腰腹,将脑袋埋在他怀里,意图用自己身上的温度去温暖他。   扶笙就这样抱着她,好久都没说话。   荀久终于忍不住了,低声开口问:“阿笙,你这是怎么了?”   “想你。”他抱她更紧,唇齿间溢出低沉而有力的两个字。   荀久轻笑一声,“我们才分别了几个时辰而已,你至于么?”   “别说话,让我好好抱抱你。”扶笙再次搂紧她。然而下一瞬,他似乎才发现自己一身的寒气。   猛地松开荀久,扶笙面上尽是歉意,“抱歉,是我疏忽了,我身上这么冷,再抱你的话,你会冻坏的。”   “没关系,我耐寒。”荀久笑着道:“你想抱多久就抱多久。”   她说着,身子就贴了过来。   扶笙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后背靠在柱子上。   荀久白他一眼,终于按捺不住性子了,直接嗔怪道,“我还是头一次看见你玩自虐,这么大的风雪也不知道拿把伞或者披件蓑衣,万一冻坏了,你是想让我三天后和病秧子大婚么?”   “冻不坏。”扶笙冷寂了一晚上的面容终于在这一刻破碎开一抹笑意,“我还有一身的修为摆在那呢!”   “那好,有什么话,咱们屋里说,你先进屋,我让人给你准备热水沐浴,待会儿找衣服给你换了,虽说你有修为,可毕竟这么冷的天,寒气入体终归是对身子不好。”   语毕,荀久又嘟囔道:“马上就要当人家夫君的人了,你可有考虑过你家夫人的感受?”   “嗯。”扶笙闻言后含笑答:“今日听到夫人此言,为夫必定铭记于心,往后万千事,事事优先考虑夫人。”   “这还差不多!”荀久将扶笙拽离开柱子,绕到他背后将他身上的雪花拍完了,这才催促:“赶紧进去暖一暖身子,这么冷的天,我也受不住了。”   “好。”扶笙挽住荀久的小手两人一同进了屋。   方才房内的几人都还在,此刻得见扶笙进来,顿时人人起身见礼。   扶笙示意众人不必多礼,眸光从一直坐着没动的刘权身上扫过,最后定在从脖子到头顶都裹了纱布只剩一双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的季黎明身上。   只一眼,扶笙便知道那是澹台引的杰作。   收回目光,扶笙挨着荀久的位置坐下来,暖了会儿手才问:“你们方才在说什么,这么高兴?”   季黎明露在纱布之外的那一双眼睛眨了眨,“哟,难得子楚不出言挖苦我,莫非被雨露滋润的男人都会变得很温柔?还是说子楚马上要大婚了,顺便连带着胸襟也广阔了些?”   扶笙淡淡瞟他一眼,“你不说话,我都没认出你来。”   言下之意,季黎明下场惨烈,已经被大祭司打得连扶笙都不认识了,所以刚才进来的时候才会没理他。   季黎明磨了磨牙,“丫的算你狠!”   荀久正在吩咐夏堇去烧热水,转身时听到了这番对话,顿时有些忍俊不禁。   扶笙的毒舌,很明显遗传了他外公澹台镜,季黎明这种修为的,想要在扶笙口头上讨得半点好处,那根本就是痴人说梦。   千依颇为不忍心道:“哥哥为了能让大祭司出席婚宴当伴娘,也是拼了,若非要让阿久上药,我怎么喊,他都不过来呢!”   扶笙再次睨他,“你这样子,三天后能好得了?”   季黎明翻了个白眼,“你太小看本少这医术无双的表妹了,连她都敢允诺三天一定恢复,那就一定没问题。”   扶笙看向荀久。   荀久笑着点点头,“还好,不至于惨绝人寰,三日之内,我能让他恢复,若是大祭司再狠心一点,我只怕就要束手无策了。”   扶笙微微颔首,又问了一次,“你们方才在说什么?”   齐夫人笑着道:“回禀殿下,我们方才在讨论久姑娘和殿下的婚服呢,已经取回来了,当初做的时候我们一帮绣娘还觉得样式奇怪,可是等做好了以后,尤其是成品出来的那一刻,我们将两套婚服放在一起看了看,都觉得太完美了,相信殿下穿上了一定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扶笙疑惑着看向荀久,“取回来的就是你之前说准备的第二套?”   “嗯。”荀久迟疑着应声,“那种叫做‘绅士服’与你现在穿的这种有很大的差别,我也不确定你是否会喜欢,所以昨天才没有拿给你,而是选了寻常那一套……”   扶笙道:“既然你说了后面这一套才是与你婚服配套的,那我若是不与你穿成一套的,岂不是有些怪异?”   齐夫人和招桐的目光都纷纷落在荀久身上。   当时婚服做好的时候,招桐被三楼的惊叹声吸引到,吩咐人看好柜台以后匆匆跑了上去,就见到众人正在欣赏姑娘和殿下的婚服,她走过去看了看,顿时眼前一亮,哦不,简直是惊艳至极,原以为伴娘们的服装就够惊艳的了,却没想到婚服竟然还能如此震撼,简直让人大开眼界。   可是后来,姑娘去云水斋取婚服的时候,因为担心殿下不会喜欢绅士服所以换了古典那一套,众人都觉得遗憾无比。   此时听到扶笙这般问,招桐和齐夫人都觉得应该是有希望见到殿下和久姑娘一起穿上新式婚服了,所以看向荀久的眼神中不由带了几分殷切的希冀。   荀久再次迟疑了一下。   唐伴雪来了兴趣,“阿久,究竟是什么衣服,既然做了,为何不能穿?”   季黎明催促道:“说得我都心痒痒了,表妹你就别卖关子了,既然子楚人在这里,你直接让他去试一试,哦不,你们两个一起试一试,也好让我们长长见识,我记得千依去试伴娘服回来的时候就一直跟我夸那衣服怎么好看,说表妹的婚服肯定更好看,那时候我就心痒痒了,今日难得有机会让我们先一饱眼福,你可不能扫兴啊!”   “哥哥说得对。”千依也赞同道:“阿久一直没试过婚服,今夜难得大家聚在一起,赶紧试了让我们看看。”   瞧见荀久波澜不动的眉眼,千依央求道:“阿久,你舍得让我们这么多人失望吗?”   唐伴雪附和,“就是就是,那套伴娘礼服,我可喜欢了,我更好奇的是,伴娘礼服都设计成那样,新娘婚服究竟是怎样的?”   招桐笑着接话,“新娘婚服,那简直就是闪瞎眼的存在。”   长时间跟在荀久身边,招桐说话便也随了几分荀久。   她是亲眼目睹过婚服的人,这么一说,众人就更好奇了,都在催促荀久。   荀久嗔了众人一眼:“你们怎么比我这个准新娘还急?”   刘权抬起乌黑的眸子,看了荀久一眼,又看了扶笙一眼,抿了下唇没说话,又继续垂下脑袋。   这时,夏堇进来小声道:“姑娘,热水准备好了。”   荀久点了下头,对扶笙道:“走吧,先去沐浴,这帮人可想看你穿绅士服了,待会儿穿出来看看。”   扶笙挑了下眉,但笑不语,优雅地站起身来,随着荀久一起去了浴房。   当下屋里的这些人,都心照不宣的知道了久姑娘和殿下早已成事儿,所以对荀久亲自去浴房伺候扶笙沐浴这种事见怪不怪。   唐伴雪浅咳一声后,几人进入正题,又谈论起旁的事。   扶笙在荀久的带领下进了浴房。   房里布置高雅,全都是按照荀久的要求特别装潢过的,两边墙上的水晶玉璧让光线有些暧昧不清。   绕到屏风后,荀久道:“你身上寒气重,赶紧脱了衣服去泡一泡,否则要真寒气入侵可就不妙了。”   扶笙张开双臂,对着荀久挑挑眉便没有后续动作了。   荀久立即明白过来,俏脸红了一下,低声咕哝,“我这还没嫁过去呢,顶多算你半个夫人,哪里就非得为你宽衣了?”   嘴上虽然这样说,但她还是不忍心这寒气沉重的衣服再套在他身上,动作利落地挑开他的腰带,从外袍开始到中衣再到亵衣,一层层给他褪下来。   扶笙的酮体,她不知道看了多少次,但每次看都会觉得血脉贲张,尤其是在这种外面天寒气冻,屋内暖气融融的情况下,就更加让人能想入非非了。   强迫自己移开视线,荀久脸颊滚烫,“你……你赶紧进去沐浴。”   没听到回答,荀久觉得奇怪,回过头来就见扶笙的手不知何时悄悄放到了她的腰腹上,指尖微微用力,她的腰带便散开来,不过片刻,衣襟被他挑落一地。   身子一凉,荀久双手抱胸,皱眉瞪着他,“你这个……”   话还没说完,只听见水声哗啦,扶笙早已经抱着她进了宽大的浴桶。   身子已经全部被水浸湿,荀久无可奈何地撩动水花洒向他,双脚在里面乱动,不小心碰到了一物,其坚挺程度让荀久浑身都在颤栗,赶紧止住所有动作,荀久双手抱着身子,被水雾氤氲的细长桃花眼内充满警惕,“你……你别乱来,他们可都等着看我们俩穿上婚服呢!”   扶笙仿若未闻,一只手轻扣住她的后脑勺,沾了水汽的濡湿唇瓣便覆了上来。   ……   荀久真是服了,在这种地方,在浴桶内,人家也能想到办法,她不记得她有教过这么多姿势,怎么感觉他比她还懂的样子?   趴在浴桶边缘,荀久羞愤欲死,那边一帮人还在等着看他们俩穿婚服,扶笙这个不懂节制的家伙竟然连沐浴都不放过她,可想而知若是她嫁过去了,基本每天都不用下床了,就连吃饭,恐怕都得躺床上让人喂。   好不容易才用水凉劝服他停下来,荀久早就累得不行,可一想到还等在她房里的那帮人,她又勉强支撑着站起来。   扶笙抱着娇软无力的荀久走出来。   浴房内有宽大的绒毛巾栉,他迅速取来替她擦干身子和头发,这才将她抱到外间小榻上。   夏堇早就按照荀久的吩咐提前将两套婚服放在浴房。   如此,扶笙沐浴完便可以直接穿上,免得换来换去的浪费时间。   用厚衾盖住了身子,荀久全身无力,也懒得动弹,吩咐扶笙,“你去打开衣柜,两套婚服都在里面。”   扶笙缓缓走过去打开,当看清里面的挂着的两套婚服时,顿时愣了。   ==   季黎明他们几个还在说笑。   这时,一直不发话的刘权插了一句嘴,竟是微微有些不悦,“他们两个怎么还不回来?”   季黎明好笑地看了一眼刘权,直接道:“兴许子楚去表妹的浴桶里躲了一躲,或者说表妹去子楚的浴桶里躲了一躲也说不定。”   季黎明如今的满身伤,他没好意思说出来是因为躲到大祭司的浴桶里看光了她全身被挨打的,只道不懂得神殿礼仪,触怒了大祭司而被罚。   但眼下房里除了季黎明,也就刘权一个小男孩,其他几个女子甫一闻言都各自羞红了脸。   人人都道季二少风流天成,没想到当着众人的面能说出这番话来,着实让众人大开眼界。   唐伴雪浅咳一声,实在受不了这气氛,她朝着门口望去,这一瞥,刚好看见已经换了礼服缓缓而来的荀久和扶笙二人。   “我的天……”唐伴雪惊得捂住嘴巴。   她这一举动,立即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力。   众人纷纷侧目,当看清进门的那二人时,所有人都惊呆了。   荀久身上穿的,是欧洲宫廷风大蓬裙样式,喜红色,层层叠叠的薄透轻纱边缘以淡金色细线描摹出曼珠沙华,其上点缀闪亮细碎水晶。   束腰、隆胸、高领,领口处有淡金色蝴蝶结,中心一枚拇指大的水红色宝石,荀久的容貌本属于妖娆型,这套礼服却选用了禁欲式领口,将她纤细白皙的脖颈束起来,顿添无限神秘感和魅惑感。   褶皱泡泡半袖之下,纤长的手臂戴一副白色薄纱长臂手套,手套尺寸把握得恰到好处,紧紧贴在她藕段般的手臂上,给这一身的喜红色增添了一抹亮色。   鞋子是在木屐的基础上改良的简易系带高跟,束缚了行走时的步子必须优雅缓慢。   乌发因为时间关系没来得及盘,但此刻三千青丝倾泻于肩后的样子,分毫不减其风情韵致。   她带了白色薄纱长臂手套的手,轻轻搭在扶笙的手心,缓缓而来的姿态,仿若高居帝座雍容尊贵的女王。   再看扶笙时,众人简直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扶笙身上穿的,是与荀久改良大蓬裙配套的暗红法式绅士服,胸前呈对襟样式,淡金色的两排纽扣凸显尊贵奢华,左胸一朵由细纱褶皱堆叠的浅金色西番莲,中心那枚拇指大的水红色宝石与荀久束领的那枚相呼应,下身穿的是月光白天蚕丝锦织就的紧身裤,配上骑士长筒军靴,修长笔直的双腿显得身材修长,这样的装束将他原本就高华的气质添了无限英气,让人一见便有肃然起敬不敢亵渎的感觉。   荀久不难想象,这个人骑上白马来接亲的样子,肯定活脱脱一个白马王子。   “你们俩这是要逆天啊!”季黎明当先反应过来,看了荀久一眼,“表妹,我强烈要求要一套这种衣服出席婚宴!”   荀久艰难地从扶笙身上收回视线,翻了个白眼,“阿笙这套衣服必须独一无二,起码,也得等我们大婚完毕,云水斋才会推出类似的服装。”   “我抗议!”季黎明一脸怨愤,“作为你的娘家人,我强烈要求必须拥有一套。”   荀久无语扶额,“真的来不及了,如今正在赶制大祭司的礼服,三天时间,所有人能把大祭司那一套赶出来就已经很不错了。”   季黎明哀怨脸对着齐夫人。   齐夫人露出无奈的神情,“二少,久姑娘没有说谎,的确是已经来不及了。”   季黎明不甘心地哼了两声,“那等你们大婚以后,我要第一个得到一套,这种服装不仅看上去高贵,想来骑马也挺方便的。”   荀久扬扬眉,扶笙穿的本来就是骑士装改良,自然是方便骑马的。   “啧啧,这也太新奇太好看了。”唐伴雪走过来,轻轻拉过荀久裙摆上的褶皱看了看,又赞道:“做工精致,绣功更是一绝,最重要的是,穿上礼服的这位姑娘更是长得一绝,你们俩这套礼服,的确是前无古人,至于后面会不会有人效仿,就不得而知了。”   荀久好笑地看了扶笙一眼,又将眸光移向众人,“我已经让人请好了十多位画师,等大婚的时候,专门给他们搭建高台,将整个大婚场面都画下来。”   千依惊得倒吸一口气,“这么隆重?”   “那当然。”荀久眉眼含笑,“我和阿笙这辈子唯一的一次大婚,不隆重岂不是会遗憾?”   “可这……也太隆重了。”千依惊呼。   “正常正常。”招桐接过话,笑嘻嘻道:“姑娘这般天仙似的人,配殿下这样神一般的人,两人天造地设,况且六国来贺,听说连语真族宫主和常年不出宫门的岷国九重宫守宫人都来了,实乃万众瞩目,自然只有这样耀眼的礼服设计和不一样的大婚场合才能给世人留下最为深刻的印象。”   齐夫人也道:“招桐说得对,这场大婚,整个大燕都在瞩目呢,必须不一样才能深入人心,否则按照以往风俗来,倒显得平庸寡淡没新意了。”   “我也觉得这套好看。”唐伴雪对着扶笙打趣道:“秦王没来之前,阿久还担心你接受不了这套婚服,她打算穿上宫里少府为你们绣制的凤冠霞帔嫁给你,如今一对比,顿觉那衣服太过俗套了,毕竟每一对新人大婚都是女子凤冠霞帔,男子喜色长袍,早看腻了。”   荀久一笑过后望向一直不说话的刘权,眸光微动,“臭小子,你说姐姐我穿哪套好看?”   刘权面色有些沉郁,微微抬起头来,眸光在扶笙那套尊贵华丽的绅士服上凝了凝,这才转目望向荀久,勉强扯了扯嘴角,“这套好看。”   “你这小子。”荀久蹙了下眉,“我都要大婚了。你还整天闷闷不乐的,莫非你真的天性使然?我可警告你啊,等我大婚的时候不准这副嘴脸了,要不然我拍飞你!”   扶笙眸色幽沉流转,在刘权身上定了定,嘴角一抹淡淡得意笑痕,转瞬即逝。   荀久方才在浴房被扶笙折腾了一番,换了衣服后又在房里站了这么长时间,身子有些支撑不住,待众人都看完了以后摆摆手道:“不行了,我困得很,得赶快去换回来,作为准新娘,我可不能熬夜。”   众人立时反应过来,这才意识到夜已深。   外面雪大,自是谁也回不去了。   荀久交代了一番后,唐伴雪唤上刘权,跟着千依去了西厢房。   齐夫人和招桐也依次走了出去。   最后剩下季黎明。   荀久唤住他,“表哥,去把你没穿过的新衣找一套来给阿笙,还有睡袍。”   季黎明还在因为没有绅士服而闷闷不乐,此时听见荀久这么说,他翘了翘鼻子,哼声道:“你羞不羞,哪有准新娘在大婚前留准新郎宿在闺房中的?”   荀久白他一眼,“难不成我让阿笙跟你去住一间?”   “哎,千万别!”季黎明赶紧道:“小爷宁愿抱着枕头睡也不要跟他睡。”   季黎明咕哝声还回荡在房内,人已经快速走了出去,不多时就让小丫鬟送来崭新的衣袍和睡袍。   荀久亲自递给扶笙,“你快去换下来吧,夜深了,再不歇息,明日又该起晚了。”   扶笙含笑看她一眼,接过衣袍去屏风后换下。   不多时,荀久也将礼服换下来,小心翼翼地挂进高大的衣柜里。   临睡前,荀久恶狠狠瞪了扶笙一眼,“你保证,不可以再折腾我了,否则,我让你睡地板去!”   扶笙好笑地捧着她的小脸,轻轻在她唇瓣上啄了一下,温声道:“好,不折腾你,让你好好休息一晚。”   “这还差不多!”荀久翻翻眼皮,这才将缠枝锦帐放下来。   扶笙一直将她拥在怀里,脑海里不期然想起梵胤说的那些话。   在荀久没有看到的角度,眸光黯了黯,其间光色复杂。   荀久躺在他怀里,一直在想扶笙今晚突然来找她的原因,想得睡不着,好久过后,她才终于下定决定问,“阿笙,你今晚为何顶着风雪来找我?有心事吗?”   扶笙莹白指尖轻轻拂了拂她散乱的发丝,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声音有些低哑,“久久,等大婚过后,我们一起去岷国,可好?”   ------题外话------   不出意外的话,明天大婚典礼就开始了,当然,这只是目测→_→   ☆、第038章 最后准备,明日大婚(二更)   荀久愣了一下,不解地看向扶笙,“为什么会突然想去岷国?”   她很清楚地记得,郁银宸来找她的那天,也说了要带她去岷国。   难不成郁银宸也曾单独找过阿笙?   想到这里,荀久微微颦眉,“是不是郁银宸来找过你?”   “不关他的事,仅仅是我个人的主意而已。”扶笙再一次抱紧了她,似乎要用尽自己身上所有的温度暖化她。   “好。”听到这个主意单单出自于扶笙,荀久想都没想,直接应下,“只要是你喜欢去,那我们就一起去,反正大婚后我便是你妻子了,人家都说夫唱妇随,你想去岷国,我自然也会追随与你。”   扶笙从她微微仰起的小脸上看到了信任和依赖。   心中一暖,他伸出手指将她再一次耷拉下来的碎发揽到耳际,眸光温柔宠溺,在她光洁的额头上轻轻印下一吻,转而含住她莹润小巧的唇瓣。   荀久一开始怕他沉溺在这个吻里面然后进行下一步,因而微微带着几分抗拒,可后来发现他仅仅是单纯的吻她,除此之外再无别的动作,她放下心来,全身心地回应扶笙,直到两人都气喘吁吁方才停下。   扶笙替她拉好被子,温声道:“快睡吧,明日估计又有得忙了。”   荀久眨眨眼,“各国来使自有典客令会替你招待,千里锦红也已经铺到了燕京城,其他的,秦王府内早就张罗好了,你还有什么可忙的?”   扶笙莞尔一笑,“你忘了,还有姜易初没来。”   荀久恍然大悟,“对哦,我险些把这个人给忘了,按理说来,我们大婚,乃姜易初和女帝见面的绝佳机会,他应该会迫不及待才是,怎一次怎么会落在五国之后了?”   “许是雪大封山。”扶笙眸光晦涩,“又或者,真的有什么事。”   “万一真是雪大封山可就糟了。”荀久眉心蹙拢,“要不,你明日赶紧派人去接,千万不能出了任何问题,女帝可是我们大婚的见证人,若是到时候姜易初没来,她指不定要怎么乱了心绪呢,女帝一乱,那岂不是连带着我们整个婚礼都不完美了?”   “嗯,我明日让暗卫去看看。”扶笙颔首过后又催促她,“快睡吧!”   荀久再没说话,乖乖躺在他怀里,到底是方才被折腾了一番的疲累还没散去,没多久,荀久就传出均匀的呼吸声。   扶笙亲眼看着她从闭眼到沉睡的整个过程,觉得这一刻无比满足。   梵胤跟他说了一些关于五百年前的事,虽然不太全面,但他在幻境里面看过一些片段,足以让他理清楚整件事情的大致来龙去脉。   旁的事情,他不想去管,他只知道,五百年前,那个叫做“扶言之”的人救驾来迟导致女王没能等到最后一刻被敌军乱箭射杀而死。   女王本无来世,是郁银宸去邀月宫请求他师尊帮忙,付出了极大的代价才让凤息被契约的灵魂有机会一分为二,一半依旧压在九重宫的金色花魂下面,另一半去往异世,以五百年为期,五百年后,异世灵魂归来,唯有让她亲自前往九重宫打开金色花魂才能让郁银宸永远摆脱白发剜心之痛,也唯有这样,异世灵魂和金色花魂下面的那一半灵魂才能合二为一,灵魂完整,凤息重生。   反之,异世灵魂倘若没有在五百年期限之内到达岷国亲启金色花魂,则花魂凋谢,异世灵魂身死,重新转世轮回。   郁银宸的下场不是死,而是自动延续五百年之约,再来一个五百年。   简单说来,倘若荀久不在春年之前到达九重宫与凤息的灵魂合二为一,那么郁银宸就会一直长生,一直等她的每一个轮回,生生世世纠缠下去。   扶笙是巫族人,自然不会觉得梵胤是在说谎,更何况梵胤乃九重宫的守宫人,奉命守护金色花魂以及花魂下的女王那一半灵魂,他完全没有必要为了撒谎而特意出了九重宫跑到燕京这么远的地方来。   那么,唯一的解释,就只能说明梵胤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五百年前的南岷古国,其实是久久的上一世,且那个扶言之,有九成可能就是他自己的前世。   早在幻境中看到女王被乱箭射杀而死的时候,扶笙便对那个扶言之好奇不已,好奇的不仅仅是他的身份以及他在五百年前究竟扮演了怎样的角色,更好奇的是扶言之对于女王凤息的感情态度,是真爱还是利用?   扶笙潜意识里觉得,如果自己上一世真的与久久有牵扯,如果扶言之真的是他的上一世,那么他绝对不可能会这么对久久,绝对不会在她穷途末路的时候远在千里之外。   就凭他如今对久久的爱重程度来讲,他不可能会背叛她,即便是她亲口说再不爱他了不喜欢他了,他也不可能放手。   久久是他这辈子唯一心动过的女人,他怎么可能放手!   所以,这一次,他一定要去岷国,不仅仅是为了救回久久,更是为了将五百年前的事弄清楚。   荀久似乎极其喜欢他的怀抱,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往他怀里挪一点,但睡颜极其安静,呼吸也很均匀。   看到这样的她,扶笙嘴角弯出一抹幸福的笑容。   早知道他有一天会对她痴迷至此,荀府抄家那天晚上,他便将她禁锢在身边,那样多好,也不会再经历后来这么多的事情了。   不知不觉间,扶笙也沉沉睡了过去。   秦王大婚,举国瞩目,燕京城的百姓早就沸腾了,沸腾的原因很多。   其一:秦王与久姑娘的大婚打破了传统的三拜天地入洞房陈规,酒席摆在秦王府内,大婚地点在神殿前面神圣庄严的火焰广场。这地方除了受邀宾客之外,还有外围场地可供百姓参观。   去过云水斋的人都知道,那个店铺里面出来的东西新颖别致,更有开业那天秦王的亲自题字,说东家荀久将会穿上云水斋出品的嫁衣嫁给秦王,当时云水斋便是因为秦王这句题字而火到了现在。   如今两人要大婚了,百姓们都抱着十万分好奇的心态,想亲眼看一看这盛世关注的一幕究竟有多耀眼夺目。   其二:这次前来恭贺新婚的六国来使中,不乏有长相俊美的男子。有心的姑娘们都打听好了,贵宾之列不仅有上次免费看诊的谪仙姜易初,更有神秘莫测的语真族宫主西宫良人以及岷国极少露面的守宫人梵胤。姑娘们还打听到,最近有一个身着银紫色宽袍大袖,长相惊为天人的俊美男子出没在燕京,目测即将成为秦王大婚的神秘贵宾。除此之外,周边郡县前来恭贺的人里面也有不少年轻俊美的男子。   这样一个美男聚集的视觉盛宴,千载难逢,于是姑娘们沸腾了,沸腾过后纷纷去找布置婚礼现场的秦王府四大护卫,甩出银票求一个外围场地的前排位置。   宫义面无表情:“姑娘身宽体胖,你若是坐在前排,恐会挡了一堆人的视线。”   姑娘抹着泪回去了。   第二个姑娘对着商义笑眯眯,商义也对她眯眯一笑,“前排啊,为什么喜欢前排呢,我听说压轴贵宾出场是从后排位置进的。”   姑娘得了重大内幕消息后,双眼亮晶晶地回去了。   第三个姑娘羞涩地看着角义,角义潇洒地一回眸,“前排?那还不简单,拱形花门上需要九百九十九朵绢花,如今被你一打岔,我不知道有几朵了,你数一数,数清楚了我给你安排。”   这姑娘是被自己点数点晕过去的。   第四个姑娘好奇地眨着眼睛看难得拿掉帷帽的徵义,徵义视若不见,埋头干活。   姑娘生气了,恶狠狠瞪他,“喂!你这是什么待客之道?”   这姑娘不是别人,正是随着刘权前来观看婚礼现场布置的唐伴雪。   之前一大帮姑娘想来找徵义求前排位置,都被唐伴雪以徵义耳聋听不见为由打发了。   好不容易剪掉一堆桃花,却没想到这个闷葫芦竟然不记得她了!   徵义头也不抬,淡淡答:“耳聋,听不见。”   唐伴雪:“……”   商义捧腹大笑,“唐姑娘,你如果专程来找我们家小吱吱,若是不带礼物,他可不会理你。”   “礼物,什么礼物?”唐伴雪一脸茫然,尔后忽然想到了什么,皱了皱眉,“该死的陈皮糖?!”   商义耸耸肩,表示无辜。   角义摸摸下巴,“唐姑娘貌美如花,何必赶着去插牛粪,来来来,我这里床榻宽阔,恰缺一人,我见姑娘好年华,不该浪费大好时光……”   唐伴雪一大捧绢花砸在角义身上,愤而转身去找刘权。   羽义因为女帝的诏书得了解放,听闻四大护卫在火焰广场带着人布置婚礼现场,他速速和阿紫前来,亲眼见到了方才的一幕,等唐伴雪走远后,两人才缓步过来。   羽义看着埋头干活的徵义,笑道:“这个呆子,果然是不懂红尘,这份定力,可比出家人都强多了。”   角义看见这二人,顿觉心烦,“去去去,我们五个人里面,分明是羽义最后来,可你却先抱得美人归,天理何在!在这种殿下即将大婚的日子里你就不要过来虐我们四个单身汉了,拒绝双重打击。”   “对哦。”商义也道:“羽义,你明明最后来,凭什么是你先抱得美人归?”   阿紫忍俊不禁,“你们也赶紧的,说不定我和羽义下次从蜀国来燕京的时候,就能看到你们成双成对了。”   “说得轻巧。”角义慵懒地躺在一堆绵软的锦毯上,咕哝一句,脑海里不期然闪现那人精致潋滟的桃花眼,极具魅惑的笑容,销魂紧致的曲线,以及……她即将穿上大婚礼服的样子。   眸中黯然顷刻收起,角义又恢复了方才的表情,挑挑眉,“宫义是老大,老大都还单身,我们几个着什么急,是吧小肥脸,嗯?”   那边正在指挥工匠搭建高台的宫义闻言后眸光微微闪动。   商义耷拉着脸,“宫义找对象?我算算下辈子能不能排队看到这一幕。”   “出息!”角义嗔他一眼,“宫义下来就是你,小屁孩,听说云水斋开业那一日,你这张脸俘获了不少少女心,咦我就奇了怪了,爷长得可比你俊多了,怎么就没有你那么轰动的效应?”   商义捏着嗓子浅咳两声,一本正经地道:“久姑娘说了,我是小正太,很多姑娘都喜欢我这样的。”   “呸!”角义毫不留情地回应。   阿紫和羽义对看一眼后纷纷加入他们一起布置婚礼现场。   雪停初霁,扶笙派去接姜易初的暗卫始终没有消息传来。   女帝亦是焦躁不已,吩咐隐卫之主尹彻每天派出一拨人去打探消息,然而都如同石沉大海,魏国那边始终没有任何音信传回来。   不知不觉两天一晃而过,到了大婚这一日。   ------题外话------   嗷嗷,明天大婚了   ☆、第039章 盛世婚典,接新娘(一更)   下了一场雪之后,自两日前就开始天晴,今日大婚,老天更是难得的配合了一回,晴光大好之色。   一大早,荀久还没起床,就听到夏堇和两个小丫鬟在外面嘀咕。   夏堇问:“千依姑娘呢?”   一个小丫鬟答:“千依姑娘一大早就和唐姑娘以及阿紫姑娘去了平阳侯府了。”   夏堇掰着手指头数了数,顿时皱眉,“伴郎服装早就给他们送过去了,可伴娘只有四个,这剩下一个……”   夏堇说着,转眸望向荀久紧闭的房门,眉心一片焦灼之色。   小丫头也惶恐道:“这最后一个,是大祭司,之前姑娘托了二少去请的,可是二少……”   “你们俩在嘀咕什么呢?”小丫头话还没说完,就被回廊那头传来的声音打断。   夏堇和小丫头齐齐一凛,赶紧盈盈一福,“奴婢见过二少。”   季黎明早在昨日送十里红妆去秦王府的时候便恢复了,今日特地着一袭天水碧菱花暗纹锦袍,腰系玉带,身形高挑秀雅,姿态慵懒,细眸微一流转时,便有风情韵致不经意流露。   此刻薄唇含笑,笑容略微风流佻达,明媚如回春,直看得夏堇和那小丫头小脸飞红。   “表妹怎么还没起床?”季黎明笑意渐收,“今儿可是她大婚的日子,怎么一点都不放在心上。”   夏堇自晓得自家姑娘不是如此毫无分寸的人,倒不十分着急,她眼下担心的是伴娘团差了一个人。   抿了抿唇,夏堇试探着问:“二少,大祭司那边……”   季黎明闻言后,猛地一阵咳嗽,好半晌才停下来,一本正经道:“放心,待会儿那几个伴娘到的时候,大祭司肯定来。”   有了二少的保证,夏堇稍稍放了心。   荀久大婚,云水斋暂时停业,招桐和齐夫人都回来医师府,一大早就在忙活。   荀久不见渺风阁有动静,招桐匆匆跑进来,就见到夏堇和一个小丫鬟站在门外,而荀久的房门依旧紧闭。   眉心微蹙,招桐跑过来,疑惑地看着夏堇,“你们两个怎么不叫醒姑娘,命妇们都来了。”   “姑娘她……”夏堇支支吾吾,昨夜临睡前,荀久特地交代过不要吵,否则她今日没精神大婚。   夏堇也不曾料到姑娘会一觉睡到这时候。   “你让开,我进去喊。”招桐推开夏堇,轻轻敲了敲门,里面无人应答。   招桐又敲了敲,还是没有声音。   情急之下,招桐索性踹门而入,进了里间时,果然见到荀久睡得正香,好像根本不知道她今日大婚一样。   嘴角抽了抽,招桐想着那几日姑娘还因为大婚的即将到来紧张得不得了,今日反而睡得什么都不知道了。   俯下身,招桐眼中一抹狡黠闪过,附在荀久耳边轻声道:“姑娘,您再不起床,你家夫君就跟别人跑了。”   荀久迷迷糊糊中听到招桐的话,也答得顺溜,“他要是敢,我揪回来就把腿打断!”   噗嗤一笑,招桐看着床上依旧还没睁开眼皮的人,忍俊不禁,“姑娘,您倒是好睡,可还记得今日大婚?”   “哦,什么时辰了?”荀久懒洋洋又回了一句,翻了个身准备继续睡。   “喜媒和命妇们都来了,您还准备睡呢?”招桐一脸的无可奈何。   荀久当然知道她今日大婚,就是因为知道了所以才要拼命补觉,隔了两三天没见面,扶笙指不定早就饥渴成什么样子,晚上能轻易放过她才怪了,不好好补充体力,明日一早连起床给婆婆敬茶的精神都没有。   “既然那些人来了,那便让她们进来吧!”荀久终于睁开眼睛,极不情愿地坐起身来,一脸睡意初醒的样子。   招桐走出去,不多时便将外面那二十多个命妇带了进来。   荀久没有族亲,喜媒和命妇是女帝安排来给荀久送嫁的。   不过她们在来之前已经去秦王府将喜床铺好了,如今来医师府,是为给荀久上妆打扮换礼服。   见到坐在床上的荀久,命妇们轻笑一声后齐齐福身:“秦王妃大安!”   荀久随意摆摆手,“不必这么拘谨,你们是来给我梳妆的罢?”   喜媒忙上前道:“姑娘,可起床了,待会儿恐会误了吉时。”   “嗯。”荀久颔首,披了件袄子站起来。   招桐立即吩咐府中的两个婆子将一早准备好的撒了花瓣的温水用木桶抬了放到屏风后面。   其中一个命妇赶紧跟随着荀久去伺候她沐浴。   沐浴完,便是梳头。   荀久今日的头发是要盘起来的,但古代的礼节毕竟摆在那里,一时之间,她也不可能打破这些人的传统观念,只能任由方才伺候她沐浴的那命妇一边说吉祥话一边梳头。   梳完头,到上妆环节。   那命妇原想继续,荀久抬了抬手,示意她先退下。   招桐立即走了过来,笑嘻嘻道:“姑娘今日的新娘妆,还是奴婢给您上吧!”   “嗯。”荀久满意地点点头,这丫头是越来越能琢磨她的心思了。   招桐熟练地将荀久一头乌黑亮丽的头发攥在手里,拿起银角梳开始梳理,与大婚礼服相配的发型,自然不能按照古代的发髻来。   之前荀久有细心教过招桐如何打底、遮瑕、修容、定妆,小丫头学得极快,没多久就成了手头的一项绝活,她掌管着云水斋二楼的胭脂水粉等各类化妆品,再加上荀久教过的美容按摩和精致立体妆容画法,早就成了燕京贵妇人们心中的神人,二楼生意的火爆程度不亚于三楼的成衣铺。   新娘妆以及今日的头发如何盘,荀久早就教过了,招桐是个聪明伶俐的姑娘,一学便会,她手上动作翻飞,直看得命妇们目瞪口呆。   从化妆到盘发,足足用了一个时辰的功夫。   完成之后,荀久在招桐的伺候下换上礼服,头顶戴上了镶了细碎小水晶的网纱礼帽。   荀久从屏风后一出来,立即让命妇们惊艳得说不出话。   炫红闪耀的改良版大蓬裙层层叠叠,其上闪亮水晶衬得淡金曼珠沙华妖娆绽放,改良了正规大蓬裙的笨重,眼下荀久身上的这一套乃贴身设计,显得较为轻巧,也很好的凸显出她不盈一握的纤腰和圆润挺翘的胸部曲线。   典型的欧洲宫廷风,不一样的视觉感受,网纱礼帽将精致的妆容半掩,若隐若现地神秘朦胧感给整套妆容加分不少。   命妇们早就听闻久姑娘将会穿上云水斋设计出来的婚服嫁入秦王府,一直心怀期待,今日终得一见,简直惊艳眼球,对于任何一个爱美的女性来说,束腰隆胸的设计总能在第一眼就不由自主爱上,况且荀久改良的这种,并不露点,全保守设计,很宫廷风,也很优雅奢华。   房内一时无人说话,所有人都睁大了眼睛欣赏着荀久这套奢华精致的礼服。   外面突然传来女子嬉笑的声音。   不多时,几人前后进了门。   命妇们偏头一看,顿时又是一阵长久的惊艳,连眼珠子都不会转了。   走在最前面的人是千依,她身形高挑,发育成熟,整体曲线完美,被浅紫色小礼服一衬,原本成熟韵致顿添光艳灵动和纯真。   紧接着进来的是阿紫。   阿紫自从和羽义在一起之后,周身的清冷在逐渐减退,多了恋爱少女的娇羞与柔润,月眉星目,婉转多姿。   阿紫后面是唐伴雪,唐伴雪是四人里面最小的,身材娇俏,一笑的时候,嘴角有两个可爱的梨涡,由于年龄的关系,她发育得没有阿紫和千依的好,但在浅紫色礼服的紧身衬托下,还是将玲珑曲线给描摹了出来,小巧可爱的耳垂上坠水晶耳环,与小礼服上的闪亮银片相呼应,眼眸含笑,可爱非常。   最后进来的事多日不见的女侯陶夭夭。   见到前面三人没有拘谨的样子,她索性也放下了心中的最后一丝忐忑款款进来。   上次便听荀久说云水斋将会推出新款服饰,她那时就已经期待着,前些日子夏堇将伴娘服送去平阳侯府的时候她试了一下,尺寸倒是挺合适的,她自己也很喜欢这种新颖的款式,就是不知其他人会不会不适应。   没想到今日一早,千依带着唐伴雪和阿紫去了平阳侯府等她,她才知道这些人早就适应了荀久设计出来的这种衣服,还在她府上一个劲儿地夸荀久的新婚礼服如何如何惊艳。   此刻得见,陶夭夭的确是眼前一亮,赶紧上前仔细打量着荀久,赞了一声,“阿久,你今天真美。”   荀久淡淡一笑,“人家都说当新娘子这天是一生中最美丽的时刻,夭夭你赶快找个如意郎君嫁了,我也给你设计一套独一无二的大婚礼服。”   陶夭夭脸一红,嗔怪道:“分明是你大婚,怎么才两句话不到便扯我头上来了?”   荀久好笑地看着她,“我说的是大实话。”   语毕,荀久扫了一眼整齐站着的四位伴娘,“除了唐姑娘,我在你们几个人里面可是最小的,我都已经嫁了,你们也别把自己藏在深闺了,找到心意相通的人就赶紧嫁了吧,都老大不小了。”   阿紫含笑道:“我就不用你们操心了,已经有了苏简,便不会再肖想别人,倒是女侯和千依姑娘,她们两个老大不小了。”   荀久挑眉,“阿紫,你别岔开话题,快说,你和羽义,哦不,你和苏简什么时候大婚?”   众人一听,赶紧将目光落到阿紫身上。   阿紫脸色微红,垂下眼低声道:“估计要很久之后了,回去以后地位都还不稳呢,这时候急着大婚不太好。”   “说得也是。”荀久微微一叹,“不过你放心,苏简既然是秦王带出来的人,智商自然不会低,你们回去以后少不得要与苏承天那个老贼斗上一番,凭借苏简的聪慧再加上你的机敏,两人再联合一下先蜀王旧部,相信颠覆苏承天也并非难事。”   “我正是这么想的。”阿紫点点头,又道:“好了,今日是你大喜的日子,我们不谈这个。”   唐伴雪瞧见荀久的妆容很别致,不由得好奇问道:“阿久,你这个妆是怎么化的?感觉好精致的样子。”   荀久淡淡一瞥旁边的招桐,“是这小丫头的功劳,你若是喜欢,可以让她帮你重新化一个,反正阿笙还没过来,时辰也还早。”   “那我可就不客气了。”唐伴雪转身去铜镜前坐下,招桐立即过去给她上妆。   几人说话间,外面突然一阵阵低呼。   荀久觉得奇怪,停下与陶夭夭她们几个说话,抬目望去,瞧见一人款款而来,身上穿的,正是与千依她们一样的浅紫色束腰隆胸设计礼服。   外面的廊檐树梢全都铺上了锦红,满目艳色,而她自鲜红中脱颖而出,仿若清水出芙蓉,犹自绽放芳华。   正是季黎明去请了多次的大祭司澹台引。   她一进来,所有人包括荀久在内都险些惊掉了眼珠子。   虽然早就知道最后一位伴娘是大祭司,可在场的所有人都从没见过澹台引脱下祭司服穿上别的颜色服装的样子。   今日是头一次见。   而且她身上穿的还是荀久亲自设计的改良式蓬蓬裙。   大祭司雪莲般圣洁而高远的美与其他四位伴娘不太相同,她身形显瘦,瞳眸中幽光闪现,冷冷寂寂,几乎不带任何表情。   一般人面无表情的时候看上去严肃刻板。   而澹台引是天生的冷美人,面无表情只会让人觉得她更加的圣洁高远不可亵渎。   收起脸上的惊讶,荀久莞尔一笑,“大祭司,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澹台引抬眸看见荀久的那一身装扮,惊愕了一瞬。   她还以为自己这一身衣服就够怪异的了,没想到荀久身上穿的更加怪异,不过……这样怪异的款式似乎很适合荀久。   胸挺腰细,是荀久通常给人的第一印象,紧接着是她一张魅惑潋滟的妖娆面容。   这样一个天生占尽风情月意的尤物,似乎也只有这样别致的礼服设计才能将她的美完全散发出来。   想到这里,澹台引眉目舒展开来,勉强一笑,“俗话说,不看僧面看佛面,便是本座不给季黎明面子,也该给秦王和你一个面子,谁叫我们是一家人呢?”   澹台引这一说,众人才纷纷想起来睿贵妃的身份以及秦王和女帝与巫族的关系。   大祭司与秦王是一家人,此言非虚。   笑意加深,荀久道:“今日还是头一次得见大祭司脱下祭司服呢,怎么样,穿上这身礼服的感觉如何?”   澹台引扫了一眼旁边与她穿一样服侍的四位伴娘,面色有些尴尬地道:“我觉得……怪怪的。”   千依好笑道:“那是因为大祭司常年穿保守衣服穿惯了,一时接受不了这种款式,等过些日子这种衣服在燕京流传开来,你就见怪不怪了。”   几人说话间,外面季黎明的声音传进来,“表妹,你好了没有,子楚带着五位伴郎来了,是不是先让伴娘们出去挡一挡,你先去小祠堂给二老和你兄长上香?”   荀久点点头,“也好。”转而对着五位伴娘道:“你们先去外面接应一下,我去小祠堂上香。”   几人提着裙摆就要出去。   招桐赶紧提醒道:“几位姐姐,你们可得好好出题为难为难我们的新郎官,尤其是要防着他的五位伴郎趁机进来抢新娘,咱们家姑娘金尊玉贵,哪能随随便便就给他们接去了,越难得才会越懂得珍惜。”   “你就放心吧!”千依笑着道:“肯定不能让他们轻易就将新娘给接走。”   说罢,几人纷纷朝着外面大门边走去。   澹台引走在最后面,出门时见到季黎明就站在廊檐下,一身天水碧锦袍衬得整个人长身玉立,与当日被她揍了一顿的狼狈判若两人,安静时眉目温润,只一双细长的眸子时时上挑,一看便知是风流属性。   眉头深皱,澹台引鼻腔里似有若无地轻哼一声后抬步跟上前面那几人。   季黎明的眸光,紧紧锁在已经远走的那抹身影上,眼睛瞪得老大,许久才侧目问已经出了门的荀久,“表妹……刚才走在最后面的那个……是大祭司?”   “不然你以为是谁?”荀久挑挑眉,“怎么样,头一次得见大祭司穿礼服,有没有觉得很惊艳?”   “是惊悚!”季黎明纠正道。   “怎么是惊悚?”荀久睨他一眼,“会不会用词!”   季黎明想起澹台引看他的那个眼神,顿觉全身一寒,肯定地点点头,“我承认,大祭司长得嘛,的确貌美,可她就是一朵长了刺的雪莲,看得碰不得,她若是穿着祭司服来,我倒觉得正常,可今儿换了一身礼服,我反而感觉到了源源不断的寒意。”   荀久轻嗤,“想太多!你刚刚不还说要陪我去小祠堂?”   “走吧!”季黎明回过神来,浅浅一笑。   搬迁来医师府以后,荀久便让人专门设了小祠堂供奉荀谦夫妇和白三郎的灵位,虽然自己是异世过来的,但原身毕竟与他们家人一场,如今要出嫁了,自当该来上柱香以慰他们在天之灵。   接过季黎明递来的线香,荀久站在三个牌位前,眼眶微湿,“爹,娘,哥哥,久久要出嫁了,你们在天上可看得到?”   眸光定在白三郎的牌位上,荀久又道:“哥哥,虽然你用一命换荀久的一世长安,可她早已……”   意识到季黎明还在旁边,荀久改口道:“我已经找到了相守一生的那个人,你们放心,我会好好活下去,你们九泉之下也可以安息了。”   季黎明静静听着这番话。   荀久并没有说得多煽情,可他却听得很难过。   这种感觉,就跟娘嫁女儿的心情是一样的。   从荀府被抄家当夜认识到现在,短短数月的时间,他和她兄妹相称,所经历的事情并不少。   季黎明犹记得初识当夜,她为了从子楚手上逃脱,机智地脱口而出一句“表哥”。   那时候,他便觉得这个女子聪慧,后来她去了都统府,面对老太爷开下的条件不为所动,不愿做季府的豪门孙女,他便知这个女子妖娆的面容下有一身的傲骨。   再后来去上庸郡,她能在片刻之间反应过来秦王意图用药汁消除宫义胸前的伤疤,然后用她自己的秘法彻底将伤痕掩盖,他便知这是个美貌与智慧和医术并存的世无其二的女子。   实际上,他曾有过那么一刻的心动。   或许是在她愿意相信他,然后跟着他从陶府逃出去找刘权的时候。   或许是她在面对危险时的从容不迫和冷静。   又或者是她回眸一笑的时候。   总之曾经的曾经,有那么一刻,他在她面前,心跳得飞快。   纵然如此,他还是清醒地及时拉回了理智,因为他知晓这个女人不可能属于自己,而属于自己的好兄弟。   他更清楚,自己唯有用兄长的身份才能与她长久相处下去。   而今,他对她,再没有那层非分之想,只剩想保护她,呵护她,不愿让她受一点伤的兄妹之情。   季黎明突然觉得很庆幸,庆幸自己当时的及时悬崖勒马,避免了一场兄弟抢女人而导致情谊割裂的残酷场面。   现在这样……很好。   她是他的妹妹,是子楚即将过门的妻子,他们永远都会是一家人。   荀久转过身来,微微一笑,“走吧!”   季黎明闭了闭眼,将眼眸中那些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强压了回去。   荀久看看出来了,好笑道:“人家都说娘嫁女儿才会哭,你这当哥哥的哭什么?”   季黎明红着眼眶,嗔她一眼,“我这是高兴,终于把妹妹嫁出去了。”   噗嗤一笑,荀久没再多说,她何尝不明白季黎明早就把她当成亲妹妹的那份心思,如今亲眼看着她出嫁,自然是不舍的。   不想再过多谈论以免戳他的心窝子,荀久转而笑道:“我府上有一处绣楼,站在顶上能看到大门外的场景,不如我们去看一看接亲的伴郎团们闹得如何了?”   “诶,这个主意好。”季黎明立即眉眼弯弯笑了起来,与荀久一同,缓缓上了绣楼。   两人挪了凳子坐在窗边,窗户微掩,能透过缝隙清楚地看到大门外的情形。   扶笙穿着荀久准备的绅士服骑在白马上,胸前对襟的两排淡金纽扣尊贵奢华,束了发的头上戴着顶男士礼帽,左边缘一团柔软的白色羽毛,紧身裤和长筒军靴的搭配,将他的两条大长腿完美体现出来,勒住缰绳的那只手,同样戴了一副白色薄手套。   此刻骑在马背上的样子,与王子别无二致。   伴郎团和伴娘团的情景……嗯,很精彩。   至少荀久是这么认为的。   伴郎团的服装自然与伴娘团们的配套,统一的绅士服,只不过比扶笙那一套构造简单一些,统一的长筒军靴,让五美看起来更英气,更挺拔,五个人中,宫义向来就是不苟言笑的,穿上绅士服以后更是英气逼人,仿若王子身边的骑士,光芒犹自绽放。   伴娘团们的职责是负责阻拦伴郎团和新郎官进来接新娘。   于是,五组人,一对一。   陶夭夭对宫义。   阿紫和羽义是一对,千依担心她心软,于是给调换了商义。   千依对羽义。   唐伴雪对徵义。   澹台引对角义。   伴娘们首先齐齐看向扶笙,一个个露出狡黠笑意,千依道:“新郎官,想把我们家阿久接回去,可得先过我们这关。”   扶笙面含笑意,眉目温润,“有什么招数,你们尽管使出来。”   唐伴雪眸光一动,上前一步,“我先来!”   扶笙点点头。   唐伴雪道:“你先说一个让新娘子放你进门的理由。”   扶笙唇角笑意加深,眸光似有若无地往绣楼方向抬了抬。   季黎明蹙了蹙眉,面露紧张望向荀久,“我们没开窗,他竟然知道我们在这里?”   荀久面色淡淡,分毫不觉得意外,“人家都说夫妻同心,这就叫做心有灵犀。”   季黎明瞪她一眼,“这都还没嫁过去就开始护着子楚了,你要是嫁过去了指不定连魂儿都给弄没了。”   荀久翻了翻眼皮,她的魂可不早就被扶笙给弄没了么?   大门前,扶笙扬了扬眉梢,高声道:“久久,孩子在家等你回去吃饭。”   这一声极为响亮,连观礼的百姓们都听到了。   霎时间人群一阵哗然,继而爆发出响亮的掌声。   唐伴雪更是红着脸错愕地看着扶笙,一瞬过后,偏头看向千依,低声嘀咕,“秦王这一嗓子,会不会太高调了些?”   千依见怪不怪,笑着道:“他们俩比这高调的事儿多了去了。”   绣楼内,荀久深觉无语。   这个男人还真是……每时每刻都在宣告所有权。   这话虽然不露骨,可只要长了脑子的人都听得出他想表达的是她早就成为他的女人了。   这么一本正经地当着众人说这种话,真的好么?   季黎明也轻嗤一声,“子楚这小子,越来越没个正经了!”   荀久纠正,“那是你皇兄。”   “呸!”季黎明愤愤然,“什么皇兄,娶了本少的表妹,他也得跟着喊一声表哥。”   两人说话间,后面有轻巧的脚步声传来。   荀久回头一看,瞧见刘权不知何时也来了绣楼,手里拿着一件狐狸毛披风,在荀久猝不及防的时候披到她肩上,面无表情道:“都要嫁为人妻的人了,怎么还不知道照顾自己,这么冷的天,万一冻坏了怎么办?”   荀久看了看外面高悬的太阳,又看了一眼说完后以后就将眸光看向外面的刘权,“你怎么来了?”   季黎明被刘权这一举动给惊到了,眸光闪动几下,也跟着荀久问,“对啊,你怎么会上绣楼来?”   刘权的声音很平静,“作为娘家人,我来得理所应当。”   此一句,直接让荀久和季黎明呆愣了一瞬。   季黎明乃花丛老手,不用思考就知道刘权的心思。微微一笑,他挑眉道:“你既然承认表妹是你娘家人,那你叫声‘姐姐’来听听?”   刘权眉头一皱,瞪向季黎明,目色微沉,“关你什么事?”   “哟,这小子脾气还挺火爆。”季黎明无所畏惧,依旧高扬着眉梢,直接道:“娘家人乱动心思是要遭雷劈的。”   刘权一张俊脸彻底黑了。   季黎明继续道:“娘家人就该守好娘家人的本分,嗯,最好能摒弃红尘,六根清净。”   刘权瞅他一眼,抿着嘴巴不说话。   荀久从前不知,此刻季黎明提起来,再加上方才刘权那般举动,以及刘权来的那天问她是否真的喜欢秦王。   重重画面在脑子里闪过,荀久暗暗心惊,想着这小子究竟是什么时候对她产生那种心思的?   刘权依旧看着下面的伴郎团和伴娘团,负手而立,声音更加平静,“我听说你请了很多画师来画大婚场面,到时候,能否送我一幅?”   “当然可以!”季黎明笑眯眯接话,“到时候我让画师把本少画得风流倜傥,英俊潇洒,把本少独占一框的那张送给你。”   刘权对季黎明的话恍若未闻,眸光转向荀久。   荀久面色平静,摇摇头,“不可以。”   刘权瞳眸一缩,“为什么?”   “为什么要给你?”荀久偏头看他,“我那个画是一张长纸上画一整幅,若是给了你,岂不是等于我没画?”   刘权垂下眼睫,眸中黯然匆匆闪过,“这是理由?还是……借口?”   “都是。”荀久深吸一口气,从前她不知道刘权的心思,没做出反应,如今知道了,就不可能再放任他这种想法蔓延下去,狠心一点掐断他的想法才是最直观的解决办法,她可不想玩出暧昧不清的举动惹得扶笙吃醋。   再说了,除了扶笙,她也不想和其他任何男人暧昧不清。   呼吸一窒,刘权胸膛某处犹如被狠狠撕裂一般。   偏移开目光,他不再说话了。   气氛一时僵硬起来。   季黎明爽朗一笑,“不就是一幅画么?这有什么大不了的?”他拍拍刘权的肩,又道:“让她送给你,你怎么不自己去画?”   刘权眸光一动。   “表哥!”荀久蹙眉呵斥,“你越来越不像话了!”   季黎明耸耸肩,“这没什么,弟弟在姐姐出嫁当天为她作画一幅,算是不错的礼物了。”   荀久不再说话了,她本想再狠心一点,可无奈今日大婚,若是把气氛闹得太僵,待会儿喜气都被冲淡了。   想了想,她看向刘权,“表哥说得对,你若是想要,就自己画,但是别让秦王看见了,还有,我希望你是以弟弟的名义为姐姐作画,而不是……”   “嗯,我懂。”刘权轻轻点了下头。   这件事,算是就这么解决了。   片刻之后,刘权也搬来凳子,与荀久他们坐在一起望向下面。   第二个出题的人是阿紫,她比较简单粗暴,直接弄了杯辣椒茶让扶笙喝。   荀久看得面部肌肉抽了抽,这帮人,究竟还想不想她出嫁了?   扶笙微微一笑,挑眉指了指商义,既然带了伴郎团来,那么这些刁钻的东西自然是伴郎团代劳。   于是商义憋屈着脸接过辣椒茶,前些年为了保养皮肤,他可是从不吃辣的,如今要喝下一整杯辣椒茶,难以想象待会儿会不会整张脸都变成辣椒脸。   憋屈地看了一眼阿紫,阿紫无辜道:“抱歉啊,我也不知道秦王会把这光荣的任务交给你。”   商义扁了扁嘴,一闭眼猛地把辣椒茶灌下,然后整张脸都呛红了,嘴里叫苦不迭。   羽义眉毛抽抽了两下,看向阿紫,好笑道:“你也太狠了。”   阿紫轻哼一声,“那是你没对上我,若是站我面前的是你,我肯定还有比这更狠的招数。”   角义立即向羽义投去同情的目光,顺便拍拍他的肩膀,“兄弟,保重。”   轮到陶夭夭的时候,她随意看了一眼面前着绅士服的宫义,这样帅气英锐的打扮,让她心中狂跳不已。   面上强自镇定,陶夭夭低声问:“我如果出题太难,你会不会替秦王接下?”   宫义面色微动,睫羽下的眸子闪过幽浮的光,看着面前的人微微有些紧张和脸红的样子,他莫名觉得愉悦,翘了翘唇,“女侯请讲。”   宫义不常笑,或者说很少有能让他露出微笑的事。   方才这个表情,算是陶夭夭认识他以来头一次得见。   她犹记得当初自己无意中撞见他脱了衣服疗伤时他平静无波的模样,后来被迫与她同车回燕京,一路上他都不吭声,也没有表现出发怒的样子,再后来,她得知白三郎要启用悬棺葬,于是当先回了上庸郡找好几个熟悉悬棺葬的僰人,为的就是等宫义亲自去陶府请,这样一来,两人便能多有些接触。   那个时候,宫义的面上除了偶尔会皱一下眉头之外,根本不曾出现过笑容。   甚至是后来逛街的时候碰巧遇到,然他帮忙挑选家什,也都是她的主观意愿,他迫于她的身份才会不得不从。   而刚才他露出的那个笑容,看着像是发自于内心,带着点点愉悦和期待。   陶夭夭虽然是头一次对男人心动,却并非愚笨之人,上次云水斋开业,题字的时候她便发现了宫义的异样。   再联系眼下的境况,陶夭夭更加确定了自己心中的想法——冰山开始融化了。   按捺住心中的窃喜,陶夭夭本来想好的几个恶整法子也默默取消了,莞尔一笑,她道:“那还是算了,我让秦王自己来。”   她说完,抬头看向骑在马背上的扶笙,狡黠笑道:“听闻秦王不仅武功卓绝,就连诗词歌赋、琴棋书画都是鲜有敌手的,我要求也不高,要想娶得我们家阿久,不如您同时用双手作画,凭着记忆把我们家阿久的样子画下来。当然,一盏茶的功夫为限,作不出来可要受罚哦!”   陶夭夭话音才落,北炎他们早就将长桌,宣纸和笔墨准备好。   围观的百姓们一阵倒抽气声传来。   双手同书已是众人心中的天神级别了,秦王竟然还能双手同画?   角义嘴角抽了抽,想着这几个女人个个这么刁钻,待会儿大祭司会不会弄个千奇百怪的题目以至于殿下不得不让他接?   想到这里,角义扯了扯嘴角,看着对面岿然不动的澹台引,笑得很谄媚,“大祭司,你待会儿会出什么难题?不如说出来我们俩一起参考参考?”   绣楼上,季黎明看见这一幕,不由得皱了眉头,骂道:“我不过是受表妹所托去神殿请那个女人来出席婚宴当伴娘而已,就被她几次三番完虐,如今角义那厮笑得这样淫、荡,她竟然无动于衷?这是什么道理!”   荀久目光古怪地看了一眼季黎明,尔后收回眼,“许是大祭司今日心情好,不想与他计较。”   冷哼一声,季黎明道:“这简直太不公平了!本少长得如此英俊潇洒,难道还比不得角义那厮一个淫、荡的笑容?”   刘权眉毛跳了两下,毫不客气地道:“你又不是喜欢大祭司,在乎这些做什么?”   季黎明一呛,脸色突变,“谁喜欢她了,我要是喜欢她,我就……”   “就如何?”荀久眨眨眼。   季黎明气得跺脚,发下重誓,“我发誓,我要是喜欢她,那就让我整天被她虐。”   荀久摸摸下巴,“年轻人,话别说太满,没有万一有一万,要真到了那天,我担心你哭不出来。”   季黎明磨了磨牙,“巫族女人一个比一个阴险……”   “嗯?”荀久一记斜眼抛过来。   季黎明咳了两声立即改口,“我的意思是说,除了温柔的伯母之外,巫族女人一个比一个阴险,且个个会巫术,我若是找个那样的夫人,肯定每天晚上都睡不好。”   荀久暗笑一声,季黎明这句话歧义可真大,到时候指不定是怎么个睡不好呢。   ……   扶笙听到陶夭夭的题目之后,二话没说纵身跃下马,走到长桌前,吩咐北炎将红色颜料调好。   不多一会儿,北炎将一碟子调好的红色颜料递给扶笙。   他接过,选了个方位直接将所有的红色颜料泼到宣纸上,在众人的惊呼声下双手握大狼毫,嘴里叼着一支小狼毫勾芡,动作快如疾风,众人只见他腰身微弯,红色描金袖子下腕骨翻转,神情专注。   双手同画已是罕见境界,竟然还能双手与嘴巴同画!   此时此刻,百姓们的神情已经不能用惊叹来形容了,早已经超出了惊叹的境界反而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才能表达自己心中的澎湃。   原来他们的秦王殿下,竟是这样一位画技精湛的神人!   陶夭夭一时数着时间,忽然开口道:“秦王,时间到了。”   扶笙动作也刚好停下来。   众人探头望去,只能见到宣纸上一团红色,中间有几处古怪的留白,没见着长相妖娆的久姑娘在哪儿。   “这是……没画完?”陶夭夭挑眉,准备找其他几位伴娘商量如何惩罚秦王。   却不料扶笙一转身,将秦王府小厮准备好的红包取了好几个出来,拿出里面的金叶子,手心一用真力,金叶子立即粉碎为金粉,均匀地洒进北炎再一次调好的红色颜料里,重新拿起两支新的毛笔,扶笙一手蘸墨,一手蘸混合了金粉的红色颜料,以众人始料不及的速度挥洒在纸上。   片刻之间,一幅栩栩如生的美人献舞图跃然于纸上。   众人再次探头一看,齐齐发出惊呼。   原来,秦王画的是荀久着红衣跳舞时双手抛洒出两袖锦绸时的俯视图。   也就是说,方才红色中间的那一团奇怪的留白,其实是荀久的面容和白皙手腕。   这个姿势,是脑袋后仰高悬于空向两边抛出袖中锦绸的高难度动作,更高难度的是,扶笙画的是俯视图,而并非侧面轮廓。   此俯视图能清楚见到荀久神情灵动,舞姿曼妙,后仰时胸前曲线挺翘,大红衣裙上金光点点,将她纤细的身子拢住,看不见下半身,唯见红裙旋转四散开,层层叠叠,边缘金光闪耀,犹如天女散花。   荀久自然也清楚地看见了这一幕,不由暗忖,她何时有在他面前跳过舞,莫非……是他自己想象出来的?   可是这画得也太栩栩如生了,就好像从整个动作里面剪辑出来的某个瞬间一样。   ------题外话------   人物众多,所以过程有点长,23333毕竟文文不是主角的独角戏嘛,耐心看哈^_^   ☆、第040章 盛世婚典,抢新娘(二更)   陶夭夭限时双手作画的题目一过,唐伴雪和阿紫纷纷觉得方才的题太简单了,两人暗自琢磨着更高难度的题。   这一次,轮到澹台引,她一向淡若冰雪的面容上难得聚了一抹笑意,可这笑却让她对面的角义身子瑟瑟发抖,犹如看见阎罗王笑一样。   “大……大祭司。”角义扯了扯嘴角,“您有话好好说,能不能别笑,怪瘆人的。”   澹台引睨他一眼,看向负手立在一旁的扶笙,莞尔道:“方才女侯提出限时双手作画,本座甚觉有趣,眼下本座这边也有一题。”   澹台引说着,抬了抬手,将北炎唤过来轻声吩咐了一番。   北炎匆匆朝着大门内去了,不多时捧着一大捧红丝线出来。   澹台引将红丝线接过,翘了翘唇,片刻之后用巫术幻化出一道门,乃两扇,紧紧闭着,散乱的丝线就夹在门缝中,密密麻麻一团,看得人眼晕。   澹台引对着扶笙以及伴郎团的五美道:“这团丝线里只有一根是被新娘子牵着的,你们六个人都要去选一根,里面是幻境,牵到丝线以后一直顺着往里走,注意,每个人一根丝线,则进入幻境以后方位不同,你们也看不到彼此,谁先找到新娘就得当众亲吻。”   哗——   围观百姓直接喧哗沸腾了。   一则是因为亲眼所见大祭司的巫术之高,幻境信手拈来。   二则是因为这个题的难度,若是只有秦王一人去选丝线,则选错了也没关系,顶多认输受罚,而现在,六个人都要去选一根丝线,则代表着五美有机会选到新娘牵着的那根红线,到时候谁先到达新娘那头,谁就得吻新娘。   这可是冒着当众戴绿帽的危险在玩。   沸腾的第三个原因自然是因为很有可能见到秦王殿下这个新郎官当众吻新娘。   新郎官这天神般的容貌自是不必多说,百姓们更期待的是长相妖娆的荀久穿上新娘礼服以后的样子,更期待这两个长得人神共愤的人在大庭广众之下亲吻的场面。   已经有不少人开始下赌注秦王最后会不会亲到新娘。   商义与角义对看一眼,一时拿不定主意,纷纷看向宫义。   宫义也皱了眉头,这个游戏简直太难了,那么多丝线,他们根本就不知道新娘牵的是哪一根,如果五大护卫中的任何一个不小心牵到了新娘那头的丝线,就等同于要给殿下戴绿帽子。   嘴角抽了抽,宫义难得的面露为难。   这时,阿紫急了,瞟一眼大祭司,无可奈何地道:“大祭司,你这题目也太难了,他们连新娘都看不到在哪里,万一牵错了,岂不是得当众让秦王戴绿帽子?”   澹台引挑挑眉,但笑不语。   阿紫睨向羽义,低嗤,“你若是敢牵到久姑娘的那根红线,我就把你的嘴用线缝起来!”   羽义好笑地看着她,趁众人不备的时候低声道:“用线缝起来哪里有被你用嘴堵起来有效?”   阿紫立时红了脸,四下扫了一眼,发现大家的关注点都在秦王身上,并没有听见她和羽义的对话,这才稍稍放了心,再次趁着众人不备,狠狠掐了羽义的腰肢一把,然后快速悄悄挪了回来。   羽义不妨阿紫会有此动作,痛得“嘶”了一声,立即引来角义的关注,问:“你是否有办法?”   羽义悻悻摇摇头,眸光却在阿紫身上定了定,里面全是温柔的宠溺。   陶夭夭也附和阿紫,“大祭司,我也觉得你这题太过难了,万一牵错了,秦王可是要当众出糗的。”   她实在难以想象万一宫义牵到了阿久的那根红线,那岂不是……   唐伴雪看着徵义,问他,“你可有办法?”   徵义眸光动了动,在他开口的瞬间,唐伴雪变戏法似的,不知从哪儿弄来的陈皮糖,踮着脚尖快速往徵义嘴里塞了一片。   徵义神情微微凝滞,垂目看着这个比他矮了一个个头的小姑娘,艳阳初升,寒风微拂,她身上有一种很好闻的清香,就像她微笑时两颊的浅浅梨涡,容易让人晃神,少女一双灵动的大眼睛里映着他着绅士服的样子,这样的惊鸿翦影,异常的干净而明亮。   一瞬间神思恍惚,他仿佛陷入了周遭无人的梦境中,所有的关注点都在眼前这双澄澈明媚且灵动的大眼睛内。   徵义突然很想伸手去触摸里面的那个影子,看看是否真实存在。   他这样想,也这样做了,微微抬起白玉般的手指,指腹轻轻搭上唐伴雪的眼睛。那抹翦影因为她的垂眸而骤然消失,换来的是她微微眨眼时纤长睫毛如同小刷子一样在他微凉的指腹上面蹭了蹭。   一种酥麻的奇异感蹿遍了全身。   徵义全身一震,连呼吸都停了停,似是才反应过来一样,猛地缩回手,耳根处不受控制地红了红,“对……对不起。”   唐伴雪惊愕地看着眼前的徵义,她其实算不上多了解徵义这个人,只是不知道从何时起,一见到徵义,就有一种冲动——想狠狠掀开束缚他世界观的那层纬纱,引他说话,惹他生气,让他脸上像正常人一样幻化出精彩纷呈的表情。   在她的印象中,徵义这个人是五大护卫里面最不爱说话也最沉闷的,说出来的话还能让人吐血三升。   像今日这样,耳根处白里透红,目光闪躲,神色尴尬道歉的样子,实在是百年难得一见。   小巧的唇边弯起一抹笑,唐伴雪眨眨眼,“既然说了对不起,那你准备如何补偿我?”   徵义一时语塞,虽然很不想说话,可他深知自己方才的确是情不自禁之下不受控制地用手碰了她的眼睛。   当时的他只是单纯地觉得这双眼睛很美,完全没意识到这样做是唐突了眼前的少女。   故而,此刻面对唐伴雪的问题,徵义只能抿唇后低声问:“那你……想要什么补偿?”   唐伴雪眸光一转,看了一眼四周,见众人都没注意他们俩,她挑挑眉,“秦王大婚,今夜的洞房花烛夜定是不需要你们这些护卫站岗的,申时过后,你去长缨大街尽头等我,我带你去个地方。”   出于赔罪的态度,徵义勉强点了头。   扶笙走过来,一脸的云淡风轻,催促着五人,“你们快过去选一个。”   几人愕然地看着他。   就这样让他们过去选?万一真的选到了久姑娘的那一根红线,岂不是玩大了!   宫义最是了解扶笙,知晓他能这样说就证明真的有办法。   不再犹豫,他先带头去那两扇门前,看了一眼后牵起一根红线来。   商角徵羽四人见状,纷纷瞄了自家殿下一眼,快速走过去选了自认为不可能中的那一根红线。   与此同时,绣楼内,荀久手上的确是多了一根红线,也全程看到了大祭司定出的规则。   秀眉微蹙,她道:“阿笙能有什么办法找到我?万一他们五个有一个牵中了……”   “这是不可能的。”   说话的是刘权。   荀久向他投去不敢置信的目光,“你怎么知道?”   刘权道:“当初在楚国商船上,你跑出去以后,他都能凭借敏感的嗅觉嗅出郁银宸的准确方位并让他现身两人大打了一场,今日这种把戏对他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   荀久愕然,“那个时候你们两个都见过郁银宸?”   刘权轻轻点头。   荀久恍然,“难怪后来到了岛上的时候,他无故内腹受损严重,我还以为是因为控猴损耗过度,却原来是与郁银宸大打出手在先。那后来如何了?”   “平手。”刘权抿唇道:“我看那个郁银宸也不过如此。”   荀久闭了嘴,扶笙能否打赢郁银宸,她不知道,但她算了下日子,当初郁银宸被楚国送商船送出大燕的那几日接近月圆之日,如此推算下来,不难看出郁银宸在楚国的时候,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出海去一个特定的地方修养,或者说为他的白发剜心之痛找法子。   “我也觉得子楚一定能顺利找到真正的那根线。”季黎明道:“我与他相识这么多年,最了解他的本事了。当初上灵山的时候,他那近乎妖孽的聪颖,简直让人大开眼界,不过是区区找红线而已,还难不倒他。”   听到这两人都如此说,荀久嘴角浮现一抹笑意。   她也相信扶笙能顺利找到她。   这个男人,向来对任何事都能胸有成竹,且从容不迫地处理。   ……   五美选定了红线以后,片刻就入了幻境,果真如同澹台引所说,他们看不到彼此,只能顺着红线的方向一直走,心中都在忐忑,都在祈祷千万不要走到久姑娘那头。   澹台引瞄了一眼安静坐在一旁的扶笙,扬眉问:“秦王,时间就快到了,你还不打算选一条?”   扶笙淡淡掠唇,“没到最后一刻,本王都不算输。”   众人心中忐忑,都在等着那五个人无功而返。   澹台引给出的是一刻钟的时间,眼看着就快到了,无论是陶夭夭,还是阿紫,甚至是唐伴雪和千依,都纷纷在心里捏了一把冷汗。   这时,扶笙缓缓站起身来,眸光定在幻境门上那一团杂乱的红色丝线上,手心催动内力,一阵轻柔的风飘过去,片刻之后,丝线全部拧在一起,扭成一条手臂粗的红绳。   紧接着,扶笙抬手一招,红绳破门而出,飞到他手中来。   这一牵扯,五美手中的丝线全部断了,唯有荀久手里的那一根还完好无损。   扶笙眸光抬向绣楼高台处,嘴角一勾,加重手上力道。   荀久只觉得那一根小小的丝线内好像被人注入了沉重的力道。   顷刻之间,荀久被丝线带起来,在刘权和季黎明都猝不及防的瞬间,她直接飞出窗外。   身着红色洒金蓬裙的荀久此刻犹如一只红色翻飞的蝴蝶,自绣楼高台飞出,极致的艳色和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众人纷纷变了脸色。   扶笙足尖轻点,身影一掠,立即飞上半空接住飘然而落的荀久,长臂揽住她纤细的腰肢让她的脑袋尽量靠在自己怀里,精致的唇瓣毫无预兆地吻上她。   所有人包括澹台引都傻了眼。   铺天盖地的千里锦红中,唯见那一对璧人于高空中慢慢坠落,亲吻的姿态专注到眼中只看得见彼此,将唯美浪漫诠释得淋漓尽致。   秦王最后铁定能亲到久姑娘,这是毋庸置疑的,可谁也没料到,竟是以这样的高姿态。   唯美浪漫,艳羡惊绝,仿佛把天下人的幸福都聚集到了他们两个身上。   荀久双眸破碎开惊喜,纤长的手臂紧紧搂住扶笙的脖子。   两人的身子仍然在往下坠。   这种高空坠落亲吻的方式,让她再一次体验到了刺激感,全身血液混合着酥麻感在沸腾。   唇舌交触,抵死缠绵,他紧紧搂着他,她的唇紧紧贴着他的。   这一刻,仿佛要将对方揉入自己的骨血。   他们的眼中,再看不到别人。   围观群众里,很多人发出了惊叫。   为这一刻的绝世风采,为这一霎的千载难逢。   众人还沉浸在这难以置信的一幕中犹自惊艳。   扶笙却趁着众人不备,在身子即将落地的时候重新提气运功一跃出了院墙,抱着荀久直接飞向早已等候多时的十六人抬大红花轿。   陪着荀久坐进花轿以后,扶笙吩咐轿夫,“起轿!”   轿夫们动作利索,迅速将轿子抬了起来就往秦王府方向走。   澹台引最先反应过来,面色微变,扫了旁边还在发呆的几人,有些哭笑不得,“你们还在发愣,新郎新娘早就走了!”   “啊?!”伴娘们齐齐回过神来,早已不见了轿子的影子。   众人对视一眼,都有些无可奈何。   谁让秦王这一招太高了,乃至于迷惑了这么多人,而他却乘人不备将新娘直接劫走。   花轿内。   荀久还在气喘吁吁,待缓过气来才发现轿子已经走了半天。   睨了扶笙一眼,荀久轻嗤,“你见过哪家新郎官坐轿子的?”   扶笙轻轻含了含她小巧的耳垂,声音魅惑低哑,“我若是不坐在上面看着,你的那些伴娘团,尤其是大祭司,能直接追上来将你抢回去,到时候我岂不是又得重来一次?”   荀久全身一阵酥麻,难受地呜咽一声,伸手想推开他,却被他抱得更紧,唇瓣不安分地从耳垂吻到喉咙。   “三天没见,有没有想我?”他舌尖描绘着她喉咙上的血管。   “不……”荀久一个字还没说完,却觉得他愈发不安分,连呼吸都灼热起来。   “想……想你。”她赶紧改口。   扶笙的“无耻”,她是见识过的,她敢肯定,若是自己说出一个“不”字,他会直接在轿子上就把她给吃了。   “真想?”他靠在她肩头,鼻尖轻嗅她发丝间的清香。   “嗯。”她点点头。   “来,证明给我看。”他忽然松开她,挑高了眉梢。   荀久小脸红成一片,没好气地瞪他:“你还要不要脸?”这可是十六人抬的轿子上,若是马车她还勉强可以接受。   这种人工轿子,稍微动静大一点,下面的人都能感觉到。   简直了!   扶笙嘴角微弯,“我是让你亲我一下,你想到哪里去了?”   荀久更窘了,垂下脑袋不敢看他。   他重新搂住她的腰肢,让她贴近他的胸膛,声音极具蛊惑,“方才还说想我,原来只是嘴上说说而已。”   荀久紧紧贴在他怀里,被他这么一说,颇有些无可奈何,仰起小脸来,红唇对准他的唇瓣便吻了上去。   扶笙细长的眼眸弯起愉悦的弧度,一手揽紧她的纤腰,一手扣住她的后脑勺,逐渐加深这个吻。   荀久这套礼服,设计繁杂,不简单脱下来,也亏得这个设计才让荀久避免了在轿子上被吃掉的危险。   按照原先的婚礼计划,他们得象征性地先去秦王府在澹台惜颜和澹台镜的见证下拜堂之后才去火焰广场当着六国来使的面证婚。   ------题外话------   O(∩_∩)O唯美~浪漫~浪漫~唯美~   ☆、第041章 盛世婚典,证婚   昨日是送妆日,由季黎明骑马亲送十里红妆去秦王府,当时便汇聚了几乎全燕京城的百姓前来参观。   一百五十抬嫁妆,这样盛大的婚礼,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送妆都这么大排场,大婚这一日的排场自然更大。   因此今日一早,百姓们早早就守在铺了锦毯的道路两旁观望。   红色锦毯从医师府一直铺到秦王府,也不知道扶笙从哪儿弄来的花瓣,撒了一路,十六人抬的大红花轿所经之处,隐隐有花香味传进来,礼炮声不断,礼乐声阵阵。   一路上,都有百姓惊喜欢呼。   整个燕京城,谁都知道秦王和女帝自小出生在魏国,曾被先帝质疑为孽种,可后来燕京出现了史无前例的大旱,先帝亲自上灵山等了三天三夜才等到族长澹台镜出关。   澹台镜一句箴言暗示魏国那两个孩子有真龙命。   先帝为此懊恼不已,废除两位大祭司之后派人去魏国将扶笙和扶疏两姐弟接了回来。   两姐弟回来那一日,天降暴雨,久旱的燕京城终于得到缓解。   也因此,扶笙和扶疏自那时起便被百姓奉为神一般的存在。   扶笙的威望,也是从那时候开始淤积的。   今次能亲眼看到秦王大婚,而且对象是个惊才绝艳的御前医师,百姓们自然没话说,只有无边的祝福。   荀久看着眼前丰神俊朗、气韵独超的扶笙,忽然觉得感动。   从初识到现在,也不过短短数月而已,她和他却已经爱得这么深,爱得如此真,下了花轿以后,她便是他真正的妻子了。   荀久恍然觉得像在做梦。   “阿笙……”荀久低唤。   他抬目望她,眸中宠溺尽显,“怎么了?”   “这一切都是真的吗?”她眨眨眼问,“我们……就这样成为夫妻了?”   “莫非你不愿?”他伸手,轻轻替她整理好有些散乱的礼服和头上的网纱礼帽,声音却柔得如同阳江春水。   “我只是觉得,这一切好像在做梦。”荀久靠在他肩膀上,想了想,又问:“你觉得,我们会不会在很久很久之前,久到上一世的时候就是夫妻了,否则这一世为何如此顺利?”   扶笙眸光动了动,微微一笑,“你说是,那便是。”   荀久点点头,“不管怎么说,彼此珍惜就好。”   默了一瞬,荀久又狐疑地看着扶笙,“从今天起,我便是你的妻子了,人家都说夫妻同心,那么我们之间就不该再有秘密,你若有事情,不可以瞒我,我有事情也会对你坦诚相告,既是夫妻,就该推心置腹,把两颗热乎乎的心摊开来,有什么事一起想办法解决,而不是你一个人在那里黯然神伤,又或者你瞒着我单独行动。以前我没嫁给你,很多事情我不好管,也管不着,今日你我在天下人的见证里成为名正言顺的夫妻,日后你做任何事之前都该想一想我的感受,不管是对你有利还是有害的,我都有权利知道。”   “好。”扶笙笑看着她,“夫人还有和吩咐?”   难得见他这般温顺乖巧,荀久转了转眼珠子,狡黠笑问:“我有任何吩咐你都答应吗?”   扶笙一看她的神情便知她要搞怪。   迟疑片刻,他道:“视情况而定。”   荀久垮下小脸,扁了扁嘴,“你方才还说要听夫人的话,如今我还没到你府上呢,这就变卦了。”   话完,荀久将脑袋偏往一边,轻哼一声。   扶笙低低笑了一声,音色醇厚,听来舒心,他伸出双手轻轻扳正她的脑袋,认真看着她,“那夫人不妨先说说你有什么命令?”   荀久挑挑眉,“你不是说大婚以后带我去岷国吗?我们干脆不要洞房了,证婚完以后直接走。”   荀久本是句玩笑话,没想到扶笙真的点了头,神情比她还认真。   “嗯。”他应道:“这样的话,洞房花烛夜欠下的那些,我会在去往岷国的路途上一一讨还回来,哦对了,还要加上利息。”   荀久:“……”   她心中懊恼,她怎么就忘了这个男人究竟有多大胆!   幸好她只是开玩笑,否则要真的不洞房就启程去岷国,恐怕一路上她会被折腾得半死。   身子一凛,荀久勉强扯出一抹笑,“我就是开玩笑而已,你别当真。”   扶笙好笑地道:“我却很想当真,怎么办?”   亲密了无数次,荀久算是了解这个男人的了,每当他用商量的口吻跟她说着这些话的时候,就证明他其实早已经忍不了。   赶紧将身子歪往一边,荀久嗔道:“待会儿还得去秦王府拜堂呢,你可不准作妖,否则我便不理你了。”   扶笙长臂一揽,将她带入怀里,另一只手在她平坦的小腹上摸了摸,喟叹一声,“这地方,什么时候才会有一个小生命?”   荀久脸颊滚烫,低垂下头看了小腹一眼,想着若是能怀上他的宝宝,那她是十分乐意的。   不过,这种事看的是机缘,哪里能是亲密次数多了就能有的,更何况她如今才十六岁的身子,这么早就怀孕,对于穿越而来的她来说,感觉有些怪。   “阿笙,你很喜欢宝宝吗?”荀久偏头问他。   “自然是喜欢我亲生的。”扶笙含笑答。   “你这不是废话?”荀久白他一眼,“难道我肚子里出来的,还能是别人的孩子?”   “这倒是。”扶笙赞同地点点头,“这世上除了我,谁还敢让你怀上孩子?”   荀久白眼一翻,这话说得……的确很扶总裁。   礼乐队开路,整个燕京城的大街小巷都铺满了华艳红绸,十六人抬的大红花轿绕着八大主街走了一圈之后才回到秦王府。   伴郎团们早在花轿游街的时候就回到了秦王府,此刻花轿临门,商义赶紧通知众人。   女帝和六国来使以及其他贵宾是直接去火焰广场的,因此,留在秦王府的便是秦王府家眷以及朝中官员。   听到外面的声音,荀久看了一眼扶笙,问他,“待会儿你是不是还得朝花轿上射箭给我下马威?”   扶笙心思一动,“你若是不喜欢,也可以取消。”   “不,不取消。”荀久道:“难得我有个中西结合的大婚,自然得按照礼节来,你快下去射箭。”   扶笙好笑地看着她,“你真想要下马威?”   “走个形式嘛!”荀久挑眉,笑嘻嘻道:“反正我是头一次大婚,觉着什么都新鲜,这所谓的下马威也不过是个形势而已,你若是在行事上真敢给我下马威,那我可要跟你拼了。”   忍不住低声一笑,扶笙掀开锦帘走了下去,吩咐商义取来弓箭,对准花轿射了三箭。   喜媒高兴地道:“殿下可以踢轿门让新娘子下轿了。”   扶笙修长的腿在轿门上踢了踢,轻声对着里面道:“夫人请下轿。”   荀久莞尔一笑,带了白色薄纱手套的手伸出去,任由扶笙牵着。   甫一下轿,荀久这身装扮顿时惊了一帮朝中老臣的眼。   新娘子本凤冠霞帔加红盖头,荀久却一改以往习俗,着欧洲宫廷风改良蓬裙,束腰隆胸,将火辣身材曲线展现到极致,头顶上戴的也并非红盖头,而是镶了细碎水晶网纱覆半边面容的米白色礼帽。   鲜红洒金的礼服,白腻如雪的手套,新颖别致的网纱礼帽。   两种极致颜色的搭配,再配上荀久那火爆的身材,顿时让两边观礼的朝臣直了眼睛,半晌没反应。   荀久的手指轻轻搭在扶笙手心,任由他一路牵着前行。   感觉到身后那一道道聚集在荀久身上的目光,扶笙微微皱了皱眉,颇有些不悦。   荀久好笑地睨他一眼,“怎么,醋了?”   扶笙喟叹一声,“只怪我家夫人长得太惹火。”   “那你以后可得对我好点,否则一个不小心就会让你的情敌有机可乘。”荀久仰着小脸看着他。   “我对你不好么?”扶笙牵着她的那只手在她指腹上抚摸了一下。   这种隔着一层手套传来的酥麻感,更让荀久觉得心颤。   “大庭广众的,你干嘛呢!”侧过脸,荀久小声低嗤。   扶笙认真看着她,一本正经地道:“为了履行夫人所说的‘对你好’,我觉得很有必要自今日起立一个‘夫人在上’的准则。”   “夫人在上?”荀久反复琢磨着这四个字,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余光瞥见扶笙面上一闪而逝的得逞笑意,荀久立即反应过来,狠狠瞪他一眼,心中直犯嘀咕。   这个男人面对外人时的不近人情,清冷寡淡哪里去了?为什么一跟她在一起就能一本正经地说那些让人脸红心跳的话,偏偏人家还面不改色。   荀久觉得,她真是服了!   果然,开了荤的男人等同于喂不饱的猛兽。   至少,荀久对于扶笙的认知是这样的。   至于其他人,她没试过,自然不清楚,不过看女帝那段时间的状况,也不难想象姜易初和扶笙都是一个德行的。   进了大门,前方设了火盆。   扶笙一扫荀久的礼服,道:“你这礼服估计是跨不过去了,我抱你。”   荀久全身警惕,“你抱我可以,不能趁机揩油。”   扶笙揉了揉额头,忍俊不禁地看着她,“什么叫做趁机揩油,你是我妻子,我对你……嗯,顶多算是光明正大的调戏。”   荀久:“……”   不等荀久无语完,扶笙早已将她打横抱起朝着礼堂走去。   澹台惜颜早已在高堂之上坐好。   今日的她,一袭迷离繁花锦芙蓉广袖衣,乌黑发髻垂下金步摇,一双美眸含着笑意,恍然间容易让人误以为是落入凡尘的仙姬。   澹台惜颜是二十二年前去的魏国,而如今女帝天下,朝中早就涌进大半新贵,因而,很多人都没得见过澹台惜颜的容貌,只不过近段时间听到传闻说当年的睿贵妃并没有死在魏国,她的真实身份乃巫族灵女,被先帝遗弃于魏国之后伤心欲绝之下回了灵山,如今秦王大婚,睿贵妃念及母子之情便难得随父出山了。   当初这个消息传出来的时候,燕京城的巷陌间,茶楼酒肆都在谈论这个话题——睿贵妃的灵女身份,以及……私底下议论先帝瞎了眼,竟会把这么个绝顶风华的美人给弄到那种地方去当人质。   不过,议论归议论,很多人还是不曾得见过这位还未正式现身就红遍燕京的风华人物睿贵妃。   今日乃秦王大喜的日子,有机会得见睿贵妃,众人竟觉得比得见新娘还要激动。   跟着新郎新娘进了礼堂,官员们的目光纷纷往首座上落,当看见澹台惜颜没有因为岁月而留下痕迹的绝美容颜时,众人倒抽了一口气。   有几个两朝元老当年曾私底下爱慕过睿贵妃,此时得见她真的还活着,不由得暗自悔恨韶华已去。   见到荀久和扶笙进来,澹台惜颜的眸光在二人新颖别致的礼服上顿了顿,这才笑着吩咐礼官,“可以开始了。”   礼官点点头,侧过身来高喊,“一拜天地——”   扶笙和荀久两人拉着大红花团转过身对天一拜。   “二拜高堂——”   两人齐齐转身,对着上面的澹台惜颜一拜。   “夫妻对拜——”   扶笙和荀久动作缓慢地侧过身,相互对着一拜。   “礼成——”礼官的高喊声到这里便停下了,再没有一般婚典后面那句“送入洞房”。   众人早就知晓了大婚流程,此时并不觉得奇怪,礼官声音落下,堂中顿时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人人都在为这对新人祝福。   溢满花香的礼堂内,顿时因为一阵接一阵的掌声热闹起来。   阿莹和阿宝早就换上了新衣服,等荀久和扶笙拜完堂之后才从澹台镜身边窜过来,一左一右拉住荀久的手,小小的声音稚嫩青涩,“表嫂表嫂,你今天真美。”   荀久穿着礼服,不方便蹲下身,只弯腰摸了摸两个小鬼的脑袋,笑着问:“待会儿就要去火焰广场了,你们两个紧不紧张?”   “不紧张。”阿莹阿宝齐齐摇头。   澹台惜颜笑着走下来,将两个小鬼拉到身边,道:“你们表嫂待会儿还要去火焰广场当着六国来使的面证婚呢,你们两个不能无礼,不能弄坏了她的礼服,乖乖的啊!”   阿莹和阿宝乖巧地点点头。   澹台惜颜转身对着澹台镜道:“爹,可以动身去火焰广场了,以免待会儿误了吉时。”   澹台镜点点头,站起身来。   扶笙对着观礼的宾客道:“火焰广场的证婚,可自由选择去与不去,不去的可以留在秦王府用席,要去的也请遵守秩序,广场上有足够的位置,不必担心看不到。”   众人一听,纷纷朝着秦王府外走。   当着六国来使的面在神圣庄严的火焰广场证婚,几百年来,这还是第一例,自然人人都想去看一看这神圣的一幕。   是以,除了几个年迈的老臣之外,其他人都纷纷往火焰广场而去。   ……   火焰广场在朝阳门外,乃露天广场,宫里有重大祭祀活动的时候会在这里设祭坛,而今用来给秦王和荀久证婚,早已被布置得花团锦簇,一片喜气。   广场中间有高台,高台下来,延伸出一条一丈宽的路,上面铺设了绣有龙凤呈祥的红色锦毯,红毯路上方,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个拱形花门,上面装饰了淡紫色的梦幻绢花,红毯路两边,摆放了很多华贵精美的软椅,一排排的座位上,早已坐了六国来使和其他特邀贵宾。   整个广场呈阶梯式,阶梯最高处,早有画师将桌案拼接成十多丈的长度,上面摆满了一张请人用秘技拼接好与所有桌案同等长度的宣纸。   十多位画师在桌案前站定,几人早就将默契练习好,每个人负责正对着的场面,所有人画出来的场景要无缝对接。   后面伺候笔墨的小童们赶紧将自家主人正对面场景所需颜料准备好。   广场旁边有个临时休息室,女帝还在里面喝茶,眉宇间的焦灼之色显示出她此刻的内心忐忑不安。   花脂也在一旁急得团团转,时不时拿眼风瞟向女帝,心中更加急躁。   前两日雪大,莫非姜丞相在赶来燕京的途中出了什么变故?   魏国通往燕京的路多山,会不会是遇到雪崩了?   这样一想,花脂整个人都不好了,来来回回踱步,隔段时间又出去问外面的守卫可有消息传来。   女帝见状,稍稍蹙眉,“花脂,你安静些,一来一回地,晃得朕头晕。”   花脂没敢多言,只好规规矩矩站到一边。   花脂安静了,女帝却是怎么都安静不下来,清茶喝了一盏又一盏,时不时抬眼望向外面,场中宾客已经聚集了大半,吉时将近。   终是按捺不住性子,女帝站起身来,走到外面问李公公,“尹彻可有消息传来?”   李公公遗憾地摇摇头,“陛下,那边暂时没有消息,可没有消息说不定会是好消息。”   女帝皱眉,这些安慰的话,她向来不屑听,可是眼下易初音信全无,也唯有相信没有消息便是好消息这样的话来自我安慰。   不多时,有礼官匆匆来报,“陛下,吉时就快到了,还请陛下前往礼台。”   女帝捏了捏眉心,让花脂替她整理好仪容之后缓缓走了出去。   随着李公公的高声唱礼“女皇陛下驾到”,底下无论是贵宾席还是外围场地的人都纷纷跪倒在地,高呼女帝万岁。   女帝作为证婚人,位置自然是在高台上。   她落座之时,眼风往贵宾席瞟了一眼,转目问礼官,“是否还有几个人没到?”   礼官抖了抖身子,答:“回陛下,岷国守宫人、语真族宫主以及魏国来使还没到。”   “这两个……”女帝眯着眼,西宫良人和梵胤可都是名动大陆的人物,不知道这二人为何会亲自来参加子楚的婚礼,莫非还有别的心思?   不及深思,身后礼官突然欣喜道:“来了!”   听到百姓们的沸腾声,女帝抬目望去。   当先一人着锦绣长袍,红金广袖上压四海升腾暗纹边,衣袖拂动时,像一地红莲曳展开来,碧蓝色的双眸犹如藏纳了碧海青天,让原本妖艳的红色顷刻变得干净无尘,似红莲托着两颗明媚纯净的海蓝珠。   西宫良人一出,众人惊叹。   没想到这世间竟有男子能将妖娆红袍穿出不染纤尘的气质来,那一双碧蓝色的眸子,仿佛两个会吸人的漩涡,将一众少女的心魂都给吸进去了。   第二人着华贵云锦长衫,一头乌发松松挽起,乌发之下的面部肌肤在阳光照耀下更觉晶莹剔透,却比冰晶更为耀眼,不点而朱的红唇将他衬得冰肌玉骨,此刻缓缓走来的姿态,仿若天际流云月下雪,分明近在眼前,却觉高远不可触摸。   最后一人,银紫色宽袍大袖,轻衣风流,修目黛眉间偶尔散发着轻懒幽魅的气息,眼角稍稍一抬,便流露出漫不经心的邪妄之气,琥珀眸流光暗转,绚美迷离,淡渺的眼神压不住绝世之姿,随便一眼都能让人呼吸骤紧,感觉灵魂被掏空。   三人一起走进来的场面,直接让姑娘们心花怒放,热泪盈眶,险些把持不住冲了下去。   三人走到高台下,微微朝女帝躬了躬身。   女帝的眸光定在郁银宸身上,问旁边的礼官,“这位是……?”   礼官摇摇头,宾客名单上似乎并没有此人。   梵胤听到了女帝的低声问话,抬起头来一勾唇角,声音低柔而清冷,“此乃我九重宫的创宫祖师郁银宸。”   梵胤这一说,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呆了。   创宫祖师,那郁银宸得多少岁?!   女帝倒没觉得多意外,历代九重宫的守宫人身份本就神秘,再者,这世上能有巫族和语真族,能有巫术和灵术,有人活了几百岁也很正常。   更何况……荀久体内还有五百年前女王凤息的半个灵魂以及还未觉醒的能力。   若非如此,女帝当初也不会那么放心在假死后将自己交给荀久点燃七星灯了。她本就是想趁那次机会将荀久体内的潜能激发出来,却没想到那丫头根本就没意识到什么,一直到了现在都还没有任何变化。   点点头,女帝道:“能在秦王大婚典礼上得见九重宫的创宫祖师,乃朕之大幸。”   郁银宸象征性地微微颔首,尔后随着西宫良人他们二人落座于贵宾席。   礼官扫了一眼场上,低声对着女帝道:“陛下,如今就差夫人和族长以及魏国来使了。”   睿贵妃时隔二十多年重回燕京的事传开来以后,有朝臣纷纷上谏将其封为太后,遭到了女帝的反对。   女帝以母亲乃巫族灵女,不可久居深宫为由敕令所有人称呼母亲为“夫人”,而并非贵妃甚至是太后。   这件事算是就这么解决了。毕竟巫族灵女的身份摆在那里,便是朝臣多有觉得不妥,也不敢再反驳一句。   女帝捏了捏有些汗湿的手心,已经多年不曾情绪波动的内心忐忑不安起来,吉时已到,易初那边却依旧没有音信传回来,莫非真出了事?   可是尹彻为何没将消息传回来?   晃神间,忽听红毯尽头传来另一位礼官高喊,“新郎新娘到——”   一时间,礼乐声响起众人的目光纷纷往后面瞟。   最先出现在红毯上的是两个粉雕玉琢的孩子——阿莹阿宝。两人一左一右,小小的手臂撑着一块牌子,牌子上写着“恭贺秦王新婚”。   两个孩子空闲的那只手,都捧着一束鲜花,慢慢往高台处走来。   紧接着,伴郎伴娘配对出场。   最先出场的是宫义和陶夭夭,蓬蓬裙的浅紫色礼服和宫义身上的别致绅士服让众人眼前一亮,只觉得两人缓缓而来的姿态说不出的和谐,仿若一对恋人。   陶夭夭手中提着一个小花篮,里面装满了花瓣。   这些花,都是扶笙传信去灵山,让那边的人采摘送过来的,因是冰雪天,再加上有巫术防护,到现在还保持着花清香,并未枯萎。   陶夭夭和宫义在高台前分列红毯两边站好。   紧接着是商义和千依、角义和澹台引、徵义和唐伴雪、羽义和阿紫。   伴娘手中都提着小花篮,与伴郎一同进来后分列两边站好。   这时,礼官再次高声喊:“有请新郎新娘——”   礼乐声由喜庆转为庄重。   红毯尽头逐渐出现两人。   女子一身洒金红纱蓬裙,头上的米白色网纱礼帽覆去了半边容颜,若隐若现,唯见纤腰袅娜,胸部挺翘,火爆的身材成为全场瞩目的焦点。   男子一身华贵雍容的法式燕尾绅士服,超乎寻常的装扮让他原本冷凝高华的气质更添英锐之气,然而此刻的眉梢眼角,全都洋溢着对身侧女子宠溺的温暖笑意。   扶笙和荀久这样的出场方式,让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   前排贵宾席上,郁银宸感觉到一样,也缓缓站起身往红毯那头一瞥,当看到荀久戴了白色手套的纤长手指搭在扶笙手掌心内时,眸光微微闪了闪。   他这一刻的心情,沉闷而复杂。   他心里住着一个人,那人是凤息,荀久是凤息的灵魂转世,然而荀久和凤息却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无论是容貌还是性格,一点都不像。   直观来说,今日大婚的新娘对于他来讲仅有几面之缘,可新娘体内却住着他最爱那个女人的灵魂。   这种感觉,郁银宸不知道该用什么言语才能描述。   不甘心?   可他分明才认识荀久,若说自己对她,也仅仅是存了几分欣赏的态度而已,大体说来,她便是个萍水相逢的人,他有何立场不甘心。   甘心?   可荀久体内分明有凤息的灵魂,那是他付出了逆天代价才让她有机会转世重生的女人,他要如何才能做到亲眼看着她投入别人的怀抱。   抚了抚额,郁银宸转过身来坐下,精致的薄唇微抿,眸色复杂。   梵胤也随着坐了下来,眼尾一瞥郁银宸,低柔的声音问:“你若不想她嫁给秦王,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直接带走她。”   郁银宸抬了抬手,“不必。”   梵胤不解,皱了眉头,“那可是你用五百年之约换得转世机会的女人,你就甘心这么看着她嫁给别人?”   郁银宸闭了闭眼,掩去眸中一抹伤色。   梵胤看出了他的犹豫,接着道:“我明白,你肯定是在纠结荀久和凤息并非一个人,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只要她随着你去了岷国打开金色花魂将两半灵魂合二为一,凤息便重生了,即便荀久的容貌与凤息不一样,可她恢复了之后一样是凤息,这是你逃避不了的事实。”   “别说了!”郁银宸面色沉了沉,“本尊不想勉强她,五百年前是那样,五百年后的今天……只怪本尊中秋之夜病痛发作来迟了一步让她先遇到秦王。”   说到这里,郁银宸面上有些懊恼。   按照师尊的寓言,凤息的异世灵魂将会在第四百九十九年中秋之夜归来。   中秋那天晚上,燕京城暴雨,没有月亮,而楚国并没下雨,圆月之下,白发和剜割心脏的疼痛折磨得他几近昏死过去,于是耽误了行程,之后右护法不忍心见他太过痛苦,便让楚津侯用商船送他去神迹岛疗养。   就这样,他一再错过来燕京的机会,却没想到等回来的时候,她早已爱上了秦王。   梵胤有些恼,“那可是凤息啊,你等了五百年,就只等到她和别人的一场婚礼?”   郁银宸撑着额头,微微阖上琥珀眸,周身气息凛然,表示再不想说话。   梵胤丢了个眼色给西宫良人,示意他劝一劝。   西宫良人是过来人,深知郁银宸眼下的无奈。   他当初又何尝不是呢,原本是自小就内定好给他的王后,却被母后用来补偿她和别人在外面的私生子,结果让他等了十八年,十八年后,他再见到长歌,她已经有了和叶痕的孩子,他只能勉强维持着笑意听那孩子一声声唤他“大伯”,那种深深的无奈,只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才能体会,并非懊恼二字能解释,也并非强行将她从那个男人身边抢走,她便是自己的。   要将人抢过来很容易,可是两个心并不在一个焦点上,甚至可以说,两人即便近在咫尺,心也隔了天涯之远,永远无法汇聚在一起。   长长的睫毛垂落,遮去满目黯然,西宫良人低沉的声音响起,“本宫主理解他,强行在一起的,那不是爱,是掠夺,若是对方不高兴,那还有何意义?”   郁银宸愕然地看了西宫良人一眼。   当初为了开启昊天镜让右护法和阿湛看到五百年前的事,他曾带着那两个人去了夜极宫,答应帮西宫良人在大燕做一些事用来作为让他开启昊天镜的条件。   实际上,郁银宸并不了解西宫良人,也不知道他曾有过怎样的感情经历,他们两个,算是只有交易上的往来,除此之外,并无过多交涉。   方才听西宫良人一番话,郁银宸才隐隐觉得西宫良人也是个有故事的人,虽然不会有他和凤息那样的匪夷所思,但想来应该也不会简单。   毕竟,能让语真族宫主黯然神伤的女子,应当是个风华绝代的人。   梵胤常年居于九重宫,不问世俗,此刻听闻西宫良人都这么讲,他虽然不解,却也不再过多规劝。   九重宫守宫人的任务便是守住金色花魂下女王的灵魂,直到与另外那一半合二为一方止,若是这一世两半灵魂没有合二为一,那便让他们再等五百年便是,自己这个守宫人,尽好职责便是。   三人心思各异间,扶笙和荀久已经穿过重重拱形花门而来。   立在一旁的伴娘们开始撒花瓣,整条红毯路上都充斥着花香味。   画师们早已将这亘古罕见的唯美壮观一幕描摹在画纸上开始奋笔着墨上色。   行至堆满鲜花的高台前,荀久和扶笙给女帝见了礼。   女帝心思一直放在姜易初身上,神色便有些心不在焉。   扶笙见状,眸中划过一丝了然,轻轻招手唤来礼官,在他耳边低语了一句。   礼官又走上去在女帝身侧轻声说了一句话。   众人不知道礼官说了什么,只见原本精神不振的女帝在听闻了之后脊背挺直,坐姿更加端正,整个人仿若在瞬间便活过来了一样,容光焕发,神采奕奕。   六国来使们虽然觉得奇怪,却无人敢发问。   接下来的仪式,由礼官宣读荀久一早准备好的大婚誓词,然后在六国来使的见证下誓词证婚交换戒指,真正成为了夫妻。   最高台上的画师们亲眼见证了这奇迹般的一幕,也亲手用画笔将这一幕永远定格在了纸上。   宾客散尽前往秦王府用席时,郁银宸走在最后面,看着眼前这一对新人,他不知该摆出怎样的表情来。   定了定心神,他问扶笙:“秦王准备何时启程去岷国?”   犹豫一瞬,扶笙问他:“还有多长时间?”   “刚好一个月。”郁银宸面色平静,“可你应该知晓,去往岷国路途遥远,陆路七八日,水路也差不多要这么多时日,等到了那边,很多事情都需要安排,一个月,时日不多了。”   扶笙直接道:“三天后,久久要回门,不管如何,都一定要等这几天过了才能启程。”   郁银宸深深皱眉,如果要等三天,那就说明这两个人一定会洞房,这样一来,他再带着已经洞房过的荀久去岷国还有何意义?   扶笙看穿了郁银宸的心思,莞尔一笑,“世事无绝对,况且过了五百年,你说的那个办法兴许早已经不是唯一的办法了,否则……久久如今不可能还完好无损地站在这里。”   这句话,就等于告诉郁银宸,他和荀久早就已经圆房了。   郁银宸整个人都僵住,用一种复杂到难以描述的眼神看着荀久,“你……你和他……你们?”   荀久没有避讳,也没有闪躲,这一刻目色平静,大方承认,“是,我和阿笙早已经圆房了,甚至早到你来找我说我们不能洞房之前。”   “这怎么可能?”郁银宸满脸不敢置信,又看向扶笙,“你碰了她,竟然什么事都没有?”   扶笙眸光动了动,自然是有事的,否则那天晚上娘和外公就不可能合力费了大晚上的工夫才让他恢复过来。   不过……那些都已经是过去了。   眉梢轻挑,扶笙道:“托你洪福,毫无损伤。”   对于郁银宸,扶笙如今保持平静态度,不恨不怨,也不刻意讨好。   他心中很明白,五百年前没有郁银宸就没有今日的荀久,久久是郁银宸以五百年的白发剜心代价换来的人。   在这一点上,扶笙感激郁银宸,但一想到郁银宸是自己这辈子最大的情敌,扶笙心中的感激之情便消散了些。   任何想把荀久从他身边抢走的人,都只会是他的敌人!   ------题外话------   唉……阿笙和久久大婚,竟然只有几个人冒泡,亲妈表示,码字的动力瞬间木有了   ☆、第042章 盛世婚典,满城烟火   再回到秦王府,已是宾朋满座,珍馐佳肴摆满桌,宾客推杯换盏。   荀久被扶笙抱着送到了新房内。   新房是早上命妇们过来布置过的,放眼望去,满目大红喜色,儿臂粗的红烛已经点燃,大红锦毯,大红锦被和被单,堂前贴了象征喜庆的剪纸。   将荀久放在新床上以后,扶笙低柔的声音响起,“久久,你在房里坐会儿,我去前院敬酒,晚上回来。”   荀久一急,“阿笙,你可不能喝多了,否则……”   后面半句话,被她咬在唇角里去了。   扶笙不用想也知道她想说什么,秀眉一挑,他莞尔一笑,“放心,我可还记着今夜是洞房花烛夜呢!”   荀久脸一红,嗔他一眼,转而焦急问道:“方才在火焰广场证婚,姜易初怎么没来,你又跟礼官说了什么?”   扶笙轻笑:“不仅是姜易初,你没发现娘和外公都没去吗?”   扶笙一提醒,荀久才突然回想起来,这两人去往半路便消失了,并没有出现在广场上。   “对哦。”她若有所思,“为什么没去?”   扶笙道:“魏国的使者在最后一刻赶到了广场上,只有易初这个代表人没来得及去而已,不过他直接来了秦王府。”   荀久一惊,“你是说他早就到了?”   扶笙点点头。   “那他怎么没去广场?”荀久又问,面上满是不解。   扶笙好笑道:“易初这个女婿可比我这个当儿子的会讨娘的欢心。”   扶笙话音还没落下,外面便传来一阵轻巧的敲门声。   扶笙缓缓走过去打开门,见到澹台惜颜带着伴娘们站在门外。   澹台惜颜手中抱着一只雪白的小狐狸,一看扶笙还在房里,赶紧嗔道:“死小子,这还没到天黑呢,你莫不是想扔下宾客就来洞房?”   扶笙脸色微微红,只笑了一下没说话。   澹台惜颜的身后,千依往里面看了一眼,当看见蹲坐在喜床上的荀久时,眸光波动,笑道:“秦王殿下想洞房可不行,新娘子还没换回凤冠霞帔呢,再者,这么重要的日子里,我们作为伴娘的,少不得要闹上一闹,之前就轻易让你将新娘抢了来,今夜说什么也不能让你轻易得逞了。”   “说得对!”陶夭夭立即附和,“早上把我们几个扔在后头,秦王也不知羞,跟着新娘子坐了花轿就往秦王府跑,让我们几个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这笔账,今天晚上怎么也得讨回来!”   唐伴雪眸光一动,咳了两声,“我待会儿还有事,要闹洞房你们来,我就先走一步了。”   见她转身要走,阿紫一把揪住她的衣袖,眨眨眼问:“你在燕京人生地不熟的,这么急着出去见谁?”   唐伴雪耳根一烧,嘴上生硬道:“谁说我要出去见谁了,秦王大婚,千里锦红,千里流水席呢,晚上还有满城烟火,我自然是要趁机出去看一看这壮观场面的。”   众人一听,立即反应过来。   秦王为了让这场大婚深入人心,特地让四大护卫从郡县开始,铺设了千里锦红,女帝统治范围内摆千里流水席,据说晚上还有一场盛大的烟火晚会,这样史无前例的震撼场面,若是就此错过,岂不是可惜了?   想到这里,众位伴娘面面相觑。   又想闹洞房,又想看烟火。如何才能两全?   唐伴雪灵动的眼眸弯了弯,“哎呀,我年纪小,你们就让着我好了,我要出去看烟火,你们谁都别阻拦,闹洞房这种光荣的任务,便交给你们几个了。”   阿紫一听,也开始动摇了,这种唯美浪漫的夜晚,若是不能和苏简一起看烟火,简直太可惜了。   心思流转,她忽然笑道:“我陪唐姑娘去看烟火,你们去闹洞房。”   澹台引不解地看着两人,“方才还说得好好的一起闹洞房,你们俩怎么马上就变卦了?”   唐伴雪小脸微红,眸光有些闪烁,她特地避开众人视线,嗫喏道:“我常年在海上漂泊,好不容易来了燕京,还是头一次能有机会看见满城放烟火呢,自然想看了。”   这个理由,倒也还算勉强听得过去。   澹台引又看向阿紫。   阿紫面不改色,一本正经地道:“唐姑娘初来乍到,不太熟悉燕京,我陪她去。”   唐伴雪一听阿紫要陪自己去,张了张嘴想解释,想了想还是没开口。   唐伴雪的意图是什么,陶夭夭不知道,但她不用想都知道阿紫并不是去陪唐伴雪的,而是想趁今夜与羽义共度。   她在心中默默叹了一声,只可惜自己并没有机会与宫义一起。   宫义那种性子,要同意与她共赏烟火,除非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想到这里,陶夭夭无所谓地道:“你们两个既然想去,那就去呗,这里还有夫人、大祭司、我和千依呢,待会儿还有很多人会过来,少了你们两个,其实也没什么。”   唐伴雪眸光一亮,挽住陶夭夭的胳膊甜甜一笑,“谢谢女侯大人。”   唐伴雪本就生得可爱,再这么一卖萌,两颊的梨涡直看得人心醉。   陶夭夭好笑地摸摸她的脑袋,“去吧,玩得开心点,记得早些回去,想去典客署还是医师府或者去我平阳侯府都是可以的。”   “嗯。”唐伴雪点了头,与阿紫一道出去了。   “这两个小姑娘……”澹台惜颜笑着摇摇头,“分明是春天到了。”   众人一愣,都不明白唐伴雪的春天在哪里。   还来不及发问,却听里头扶笙温声道:“既然你们来了,那便陪着久久坐会儿,我这就吩咐厨房备酒菜。”   澹台惜颜道:“去吧去吧!”   扶笙很快就出了房门。   澹台惜颜、澹台引、千依和陶夭夭陆续走进房门。   荀久见到几人来,面上一喜,笑着道:“快过来坐。”   瞥到澹台惜颜手里抱着的白狐,荀久愣了一下,问:“娘,你什么时候得了这么个小东西?”   澹台惜颜神秘一笑,伸手摸了摸白狐的脑袋,“这个呀,是……”   澹台惜颜原本想说这是姜易初在雪山上活捉来的,话到嘴边突然反应过来身边这几人似乎并不知道女帝与姜易初的关系,她赶紧改口,“魏国来使送的。”   澹台惜颜这么一说,荀久哪里还能不明白。   顷刻反应过来,荀久笑意更深,眸光亮了亮,难怪扶笙会说姜易初那个女婿比他这个儿子还懂得讨娘欢心。   扶笙曾说过,娘最喜欢白狐和紫貂。   而且娘手上抱着的这只,一看便是难得一见的极品。   姜易初莫非是为了追赶这只白狐所以耽误了来恭贺新婚的时间?   想到此,荀久顿时无奈。   果然啊,岳母比她和阿笙重要多了。   千依趁机道:“不止呢,后院还有一只紫貂,可比这只白狐漂亮多了。”   千依这一说,荀久更加确定了自己的想法。   姜易初果然是为了活捉这两个小东西讨岳母欢心所以耽误了时间,没去火焰广场。   暗自翻了个白眼,荀久期盼着扶笙能给力点,把姜易初这个家伙给灌醉。   几人在喜床前坐下。   澹台惜颜笑看着荀久,“久丫头,你想吃什么,娘这就让人给你安排。”   荀久道:“方才阿笙已经出去安排了,应该很快就能好。”   话完,荀久看着澹台引她们三个,面有愧疚,“你们几个一大早就去我府上忙活,到现在都还没吃饭,想必早就饿了吧?”   “这倒没有。”陶夭夭狡黠一笑,“谁让你都没让二少背,直接就跟着秦王过来,我们几个气不过,让柳妈妈把你府上好吃的全都弄来吃饱了才去的火焰广场。”   荀久嘴角微抽,赔笑道:“好好好,都是我的错,你们呀,能吃是福,看看这一个个的小腰细得跟柳枝似的,风一吹都能倒的样子,多补补身子是好事儿。”   澹台惜颜也道:“久丫头说得对,你们几个太瘦了,肉少骨骼多,手感不好。”   这句话,直接让陶夭夭和千依羞红了脸。   澹台惜颜又看向澹台引,挑眉问:“引丫头,你都二十好几了,还不想着找个如意郎君?还是说你当大祭司当上瘾了,准备一辈子当修女不嫁了?”   陶夭夭忍俊不禁,“伯母,大祭司这样完美的女子,想必要求高得很,其实我觉得这次六国来使里面就有好几个不错的,尤其是那几个顶尖的,貌似是语真族宫主、还有个郁银宸来着,另外那个九重宫守宫人看着倒是不错,就是觉得太过清冷了。不过说来遗憾,无论是西宫良人还是郁银宸,身份摆在那里,大祭司即便是看上了,也不太妥当。”   澹台引不屑地轻哼一声,“我就没想过这方面的事情。”   澹台惜颜翻了翻眼皮,“你爹就一个儿子和你一个女儿,你不想嫁,这是要气死他?”   澹台引面露无辜,“反正我常年居于深宫,又接触不到什么人,也找不到合适的。”   澹台惜颜蹙眉想了想,“族里与你年岁相仿的男子大多都有了家室,目前也没有合适的,再说了,你是掌握神权的大祭司,是族中男子们的偶像,个个都觉得你高不可攀,生不起那份心思来。”   想了半天,澹台惜颜突然道:“我这里倒是有一个挺合适的人选,那小子相貌不错,品性也好,一张小嘴那叫一个甜,一看就是以后会哄媳妇的。”   荀久顿时来了兴趣,“娘,你说的是谁?”   澹台惜颜故作神秘,“这个人啊,你们都认识,猜一猜?”   千依摇摇头,“我肯定是猜不到了,我在燕京认识的人也不多,不曾得见过伯母说的这种。”   陶夭夭也微微皱眉,“我也猜不到,伯母,要不您再给个提示,比如家世如何,或者长相有什么特征?”   澹台惜颜扬着眉梢不说话。   荀久心中倒是有个大胆的猜想,不过话到嘴边又觉得不太可能,索性咽了回去。改口道:“娘,您就别卖关子了,赶紧给我们说说,究竟是哪家的公子?”   澹台惜颜不着痕迹地瞄了澹台引一眼,好笑道:“我说的那个人,正是千依的兄长,明小子呢!”   “是他?!”千依和陶夭夭同时发出声音,满脸惊愕。   荀久也愣了一下,没想到她还真猜对了!   全场面色最不好的要数澹台引这个当事人了,她一听澹台惜颜口中那个中意的侄女婿是季黎明,立即黑了脸,“姑母,您这是什么眼光?季黎明哪里品性不错了,他若是品性不错,前两日就不会……”   “怎么了?”陶夭夭忙问。   千依毕竟是季黎明的妹妹,听到澹台引这样的评价,心中有些很不是滋味。   哥哥的品性如何,千依是再清楚不过的,他只是外表看上去风流不羁,实际上对人对事极为体贴和细心,品性自然没话说。可眼下大祭司却这么评价哥哥,这让她有些难堪。   荀久也想到了这一点,赶紧道:“大祭司莫不是认错人了?我家表哥的品性,连娘都夸赞了,那自然是无可挑剔的。”   澹台引面上沉色不减反增,一想到季黎明那次跳进浴桶将她看光,她就气不打一处来。   可是眼下个个都维护季黎明,她又不能将那件事说出来,索性只好压下一口气,没再说话。   这时,厨房遣了夏堇送饭菜过来。   僵了好久的气氛终于被打破。   陶夭夭和千依忙主动站起身去摆盘。   夏堇、招桐以及另外六个丫鬟是荀久的八个陪嫁丫鬟,如今都来了秦王府。   以前的秦王府只有哑仆,没有女婢,诸多不便,如今这几个小丫头来,倒是方便了许多。   荀久瞄一眼还坐在凳子上发愣的澹台引,笑着问:“你还在生气呢?”   澹台引回过神来,赶紧摇摇头,冷静道:“没有。”   “既然没有,那就一起上桌吃饭。”荀久道。   澹台引也不推拒,站起身来就往外室的桌子边一坐。   饭菜摆好以后,夏堇又招呼着两个婆子将浴桶抬进了屏风后。   荀久跟众人打招呼,“你们先吃,我去沐浴更衣。”   澹台惜颜道:“久丫头,那我们可就不客气了。”   “娘说的哪里话,这是自己家里,哪儿还有什么客气不客气的。”   荀久说完,径直去了屏风后沐浴。   外面几人又恢复了融洽的气氛,高谈阔论起来,欢笑声不断。   ==   唐伴雪和阿紫一前一后出了秦王府大门,确保身后没有人能看到以后,唐伴雪停下脚步看着阿紫,疑惑地问:“阿紫姐姐,你该不会……真的想要陪我去看烟火吧?”   “当然不是。”阿紫噗嗤一笑,“我和羽义就要离开燕京了,难得有此机会可以看到满城烟火,想在这种特别的夜晚与他独处,所以找了个借口。”   “我就知道。”唐伴雪嘿嘿一笑,“我就说嘛,你怎么会突然想到要陪我,原来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于情郎哟……”   阿紫脸上浮现一抹薄红,嗔她一眼,“你就快别说我了,老实交代吧,出来做什么?”   “没什么。”唐伴雪浅咳两声,“里头闷,想出去走走。”   “你想骗别人,可骗不了我。”阿紫挑眉,“之前在医师府大门外阻拦伴郎团的时候,我可见你和徵义有小动作,你们两个莫不是……?”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唐伴雪连连甩脑袋,“不是你想得那样。”神情耷拉下来,唐伴雪继续道:“再说了,徵义那个闷葫芦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让他开口说话,简直比登天还难,我找他,不过是有点事罢了,根本与那方面不沾边。”   见她这样紧张,阿紫也不打算再继续追问,与唐伴雪挥手道别之后直接走了。出来的时候,她曾给羽义递了眼色,羽义早就看懂了,用不了多久,他就会跟着出来。   阿紫走后,唐伴雪哀怨地看了一眼秦王府大门处,也不知道徵义那个呆瓜会不会来赴约。   ==   荀久沐浴完出来的时候,夏堇替她擦干了头发,她早已换下设计精致繁杂的礼服,轻衣缓带走出来,乌发披肩的样子看得陶夭夭直咂舌,“阿久这模样可真是勾人,怪不得秦王一刻也离不开,你这样子,莫说男人了,就连我一个姑娘家都觉得看不够。”   荀久嗔怪道:“几日不见,夭夭竟也学会贫嘴了。”   “我这是大实话,你们说是吧?”陶夭夭看向千依。   千依忙附和道:“本来就是,阿久长得跟个小妖精似的,唉,就是可惜了,你这一大婚,燕京不知道多少男儿碎了心,如今指不定个个躲在角落里黯然神伤呢!”   “千依,你也太夸张了。”荀久挨着两人坐下来,“除了阿笙,我可没见到谁对我爱得要死要活的,再说了,除了阿笙,这世上还有哪个男人没了我便活不下去了?”   千依一时语塞。   澹台惜颜招呼道:“你们几个,别光顾着说话了,今日的菜很有特色,全都是按照我家臭小子的意思做的,似乎这些菜色还是久丫头曾经出的主意,总之就两个字:不错。你们快尝尝看。”   荀久拿起筷子,余光瞥见对面一直喝茶的澹台引,突然想起来什么,尴尬地问道:“大祭司,你平日里都吃什么的?”   澹台引神态自若地道:“平素多以花瓣为食。”   千依和陶夭夭对看一眼,都觉得不可思议,“花瓣也能吃饱?”   澹台引无奈一笑,“自小接受严格的训练,控制食欲这方面已经习惯了。”   “那你简直比出家人还要清心寡欲啊!”陶夭夭道:“难怪气质如此出尘,与寻常人不一样。”   澹台引并没有因为陶夭夭这一通夸感到骄傲,眼眸中反而划过一抹无奈。   她曾经也向往过向族中其他女子一样自小修炼,有一定的防身本事,长大后找个如意郎君相夫教子,可她是嫡系女儿,又是家族内定好要送进深宫掌神权的人,注定所有的训练都要比寻常人多几个倍,甚至比别人要艰苦得多。   选拔长老的时候,他们只需要在千年寒池内泡上三个小时还能凭自身能力恢复就算过关,而她需要泡上一整天。   那个时候,她只有十多岁,为了能过千年寒池这一关,为了不死在寒池里,平素只能咬牙坚持,不知吃了多少寻常人从未经历过的苦才有了今日的成就。   对她来说,这不是荣耀,只是一种结果而已,是父亲乃至整个巫族想看到的结果。   荀久早就饿得不行,抬起小碗对着澹台引道:“既然大祭司不吃,那我们几个可就不客气了。”   “你们无需顾及我。”澹台引面色淡淡,继续喝茶。   用完饭,让人收拾了杯盘以后,荀久又在夏堇和招桐她们的伺候下重新换上凤冠霞帔,盖上红盖头。   实际上这一道礼本不用了,可荀久坚持要进行,大婚本就只有这一次,而且难得中西结合,在这么多人的见证下成为夫妻,若是少了一道礼,那多遗憾。   澹台惜颜是个豁达的人,见荀久坚持,便也没有说什么,招呼着众人重新给她上妆。   ==   扶笙再回来之时,已经夜色正浓,他按照荀久之前的吩咐换了大红喜袍。   推开房门,只见满目喜红色中,唯见她端坐在喜床上,双手交叠于腿上,像是等待已久。   扶笙轻笑道:“怎么又想起穿上凤冠霞帔了?”   澹台惜颜她们几个还在房内坐着,瞧见扶笙进来,忙站起身。   “臭小子,宾客们都走了吗?”澹台惜颜问。   “还没。”扶笙道:“等着满城烟火呢!”   “你家这个新娘子可等了好久了。”澹台惜颜一边说,一边吩咐夏堇将挑盖头的金秤杆递给扶笙。   扶笙接过,缓步走到荀久跟前,顿了好久才慢慢伸出手去挑盖头。   盖头一点点挑开,逐渐露出荀久绝美的容颜。   珠钗琳琅,云鬓如堆雾,玉带束腰。   与早上着礼服时的妖娆多姿不同,此刻身着凤冠霞帔的荀久,有一种恬淡安静的美,花容袅娜,玉质聘婷,直看得扶笙呼吸一窒。   荀久抬眼看着发怔的扶笙,有些好笑,“怎么了?这才几个时辰的功夫便不认识我了?”   千依接过扶笙手里的金秤杆,笑道:“哪里是不认识,分明是被你迷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荀久眨眨眼,“阿笙,你再不把我头上的凤冠拿掉,我的脑袋可就要被这东西给赘歪了。”   凤冠霞帔的确美,可是长时间戴着也太累了,还是她的米白色网纱礼帽舒服。   扶笙回过神来,亲手替她摘下凤冠放到旁边的案几上,看着她的眸光就不曾挪动过。   “听闻待会儿还有满城烟火可以看,你带我去,可好?”荀久轻轻捏了捏扶笙的脸。   扶笙红着脸颔首,“好。”   “去吧去吧!”澹台惜颜也道:“反正今天晚上你们两个想要顺利洞房是不可能的了。”   扶笙闻言后眸光波动几许。   荀久则是满脸的无所谓,反正她和阿笙早就圆了房,今夜洞不洞房都是一样的。   眼下,她只想跟他一起去看满城烟火。   扶笙打横将荀久抱起,对众人道了句告辞便足尖轻点,几下飞出了玉笙居,特地绕过前院宾客的视线直接往丹心大街方向而去。   一炷香的功夫后,扶笙抱着荀久飞上了丹心大街上的那座废弃高塔顶上。   他将她抱在怀里俯视着下面灯火万家,突然有些担心地问:“你曾说恐高,如今可会害怕?”   荀久摇摇头,“早就不会了。”   “那就好。”扶笙替她理了理鬓发,看着她在灯火映照下的明媚容颜,突然想起今早在花轿里,她曾说过的那些话。   心思一动,扶笙道:“久久,今天早上我曾答应过你以后有事一定告知,其实……让你去岷国,是因为你的体内有五百年前女王凤息的一半灵魂。”   荀久梦里的那些,全都被扶笙用锁心咒给抹去了,所以,此时此刻听到扶笙这样说,她感到非常惊讶。   扶笙把事情的大致缘由与她说了一遍,她勉强理清楚思绪以后眨眨眼问他,“阿笙,我去岷国是为了帮郁银宸,你就不吃醋吗?”   回答她的是他轻柔含住她小巧唇瓣的动作。   这时,满城烟火突然齐放,光华万千,满城璀璨,亮如白昼。   ------题外话------   嗷,去了岷国就完全换地图了,又是两人独处的时候(*^__^*)大半年哟,等到结局再回来了   ☆、第043章 闹洞房,真心话大冒险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满城尽散天女花。   整个燕京城的夜空,被色彩斑斓的烟火渲染得如同在下流星雨。   这是荀久到了燕京以后第二次看烟火。   第一次是在皇宫凤临池的画舫上,那个时候,扶笙也像现在这样陪在她身边。   只不过那一场烟火不够尽兴,才欣赏到一半就因为季太妃的落水而告终。   可今夜,是她和扶笙的大婚之夜。   他曾说过,一定会在这一夜准备最美的烟火,让她一次性看个够。   此刻,荀久看着半空中姹紫嫣红的颜色,以及正在以最温柔姿态亲吻她的这个男人,突然觉得无比幸福和满足。   每个女人都能找到相守一生的伴侣,可是,有几个女人能像她一样享受到夫君至高无上的宠爱?   在这种封建社会,她还能遇到扶笙这样抛开一切将她与他放在同等地位和高度对待,甚至不惜将她捧上天的男人,算是撞了大运吧?   许久之后,扶笙微微喘息着放开她,哑着声音问:“在想什么?”   荀久双手搂住他的脖子,将脑袋贴在他怀里,挑眉笑道:“我在想,你方才说我上辈子是女王凤息,那么五百年前,你是我的什么人呢?会不会是我三千后宫中的一位?”   扶笙眸光闪了闪,直接否定,“这不可能。”   “为何不可能?”荀久眨眨眼,一瞬不瞬看着他。   扶笙满目自信,“遇到了我这样的男人,你还能对其他的有胃口?”   这自恋得……也是没谁了!   荀久赶紧翻了个大白眼,“说不准哦,万一你还真是我三千分之一呢!”   “那也是五百年前的事了。”扶笙提醒她,“如今是五百年后,女帝天下,你只是我的唯一,我也只是你的仅此一个,并没有什么后宫,也没有什么女王。”   这句话,荀久听得颇为受用,轻哼一声,“总算说了句中听的。”   扶笙沉吟,好久才道:“你方才问我,吃不吃醋,实际上,得知你和郁银宸的命运捆绑在一起的时候,我心里其实是嫉妒的,我宁愿与你捆绑命运的人是我,这样的话,我就能和你生生世世纠缠,无论如何轮回,我都能找得到你,只可惜……当初救了你的人是他,而并非我。”   荀久面露疑惑,“阿笙,你说,你当真是五百年前的扶言之吗?”   扶笙摇摇头,他也很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尤其是现在回想起来当初在灵山幻阵里看见郁银宸抱着仅剩一口气的凤息去往邀月宫,扶笙就恨不得时光倒流回去掐死扶言之。   若不是他晚了一步,女王不会死,郁银宸也不会因此和女王的命运捆绑在一起,生生世世纠缠不清。   “如果那个人真的是你,那你究竟是什么身份呢?”荀久又问:“为何在最后关头出现了这么大的乌龙?”   扶笙道:“梵胤说了,那些回忆,等你去岷国的时候就能全部回想起来。”   “嗯。”荀久应声,她的确是对五百年前的事很好奇,可终究是急不来,更何况这一世她已经和阿笙在一起了,实际上五百年前发生了什么,一点都不重要。   扶笙看着荀久,映了她的容颜和烟火的眸底里慢慢浮现迷离之色,“久久,能否答应我,倘若你恢复记忆,假如……我是说假如你发现五百年前扶言之利用了你或者说对你并非真心,而郁银宸对你才是真爱,你能否不要把那些恨,不要把那些情绪带到这一世,带到我身上来?扶言之是扶言之,我是我,我是扶笙,扶言之有过再多的错,那也是上一世的事情,你不能将我和他一概而论。”   “傻瓜!”荀久伸出手指捏他的脸,憋不住笑了出来,“五百年前爱上扶言之的那个人是凤息,又不是我,我怎么可能会把两世的记忆混为一谈,你方才不也说了,上一世是上一世,这一世是这一世,上一世如何,早就在凤息死的那一瞬烟消云散了,这一世,没有女王,没有南岷古国,我也不是凤息,我只是荀久,是来自于另一个世界的荀久。”   扶笙看向远处依旧在盛开的绚烂烟花,缓缓问她:“久久,你所在的那个世界是怎样的?”   “你真想知道?”荀久眼珠子转了转。   “与这里有什么不同吗?”扶笙收回目光,看向她。   “很大的不同。”荀久认真道:“在我们那里,没有这里的等级森严,没有帝王专制,更不会有一人获罪连坐九族的说法,男女恋爱自由,没有那么多束缚。出门的话,有很多代步工具,然后女人和男人一样都要上班赚钱,并不是等在深闺待嫁。”   荀久说的这些,在扶笙看来简直匪夷所思,他愕然了一会,问她:“在你们那里,真有这么好?”   “不好。”荀久笑着摇摇头。   “为何?”   “因为没有你。”荀久认真道:“那个时代,快餐式恋爱太多,谁也不是谁的谁,谁也不会因为没了对方便痛到撕心裂肺活不下去,所以,很少有人会付出真心去对待对方,大不了一拍两散,各奔东西,重新再找。”   扶笙脸上惊讶更甚,“还能这样?”   “嗯。”荀久道:“恋爱自由嘛,所以在我们那里,你这种属于绝世好男人了,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   难得听到荀久这么夸赞自己,扶笙面上露出一抹自豪的笑意,“原来我在你心里评价这么高。”   荀久咳了两声,“还算过得去。”   ==   同一时间,长缨大街尽头。   唐伴雪站在街头吹了一个时辰的冷风才终于等到缓缓而来的徵义,他已经换下绅士服,着玄色衣袍,外罩同色披风,难得的没戴帷帽,俊逸的容颜在炫彩斑斓的烟火下终于有了一丝生动的气息。   唐伴雪看着他,神色微微凝滞了一下,尔后搓了搓冻僵的手,小脸因为受冷而有些僵硬,“你来了?”   徵义“嗯”了一声,再没多余的话,迅速将身上的玄色披风取下来披在她身上。   感受到突如其来的温暖,唐伴雪愣了一下,几乎是不敢置信地回望着徵义,“你……”   “让你久等。”徵义永远都是简短而有重点的话语,只不过面上极少有表情。   唐伴雪身上穿的还是伴娘的那套礼服,袖子不够宽大,无法拢进去取暖,只能缩进披风里,意图得到点点温暖。   对于徵义的到来,她有些意外,“我没想到你竟然真的会来。”   “说好了要给你赔罪的。”徵义难得的一句话讲这么长,反倒让唐伴雪有些不适应。   顿了顿,她问:“你真的是来给我赔礼道歉的吗?”   “嗯。”徵义轻轻颔首,“再过三天,等王妃回门以后,我就要跟着殿下他们回岷国,很可能……以后再也不回来了,所以,如果今天晚上不出来,我就再也没机会跟你道歉。”   唐伴雪面上一惊,“你要跟着秦王去岷国?呃不对,你说的是……回岷国?”   “是。”徵义毫不避讳,淡淡应声,“我是岷国人。”   这个解释,委实让唐伴雪惊到了,好半天都没有反应。   徵义抬目看了看前方,低声道:“去找个茶馆坐一坐吧,外面天冷,我担心你身子会受不住。”   唐伴雪从惊愕中回过神来,转眸便对上徵义幽沉流转的眼睛,说出这番话的时候仿佛只是在完成任务,不带任何一丝情绪。   她险些以为他是在关心她的那种想法顷刻破灭,默默抬步跟上徵义去了就近的一家茶馆。   两人坐下之后,店小二立即上了一壶热茶,唐伴雪到现在还没吃饭,顺带点了一笼小笼包。   点完之后,唐伴雪看向徵义,“你要吃什么?”   “我不需要,喝茶就行。”徵义摇摇头。   “嗯。”唐伴雪亲自给他倒了一杯茶,这才问,“你方才说自己是岷国人?”   徵义微微颔首。   “这有什么关系?”唐伴雪不解,“不管你是岷国人还是齐国人亦或者是楚国人,你始终都是秦王身边的护卫不是么,为何要说走了就不再回来?”   徵义抬起眼帘,认真看着唐伴雪,幽沉的眼眸中破碎出一抹思忆的光,“你说得对,我是殿下身边的护卫,可我也是肩负血海深仇的岷国龙骑将军府嫡次子,亦是……”   话到这里,徵义垂下了头,神色黯然至极。   唐伴雪心头一紧,想了一瞬,低声道:“你曾说要补偿我,那么,可否与我分享你的过去?”   徵义缓缓抬起头来,眸光定在她稚嫩的小脸上。   “就当是你早上轻薄了我的补偿。”唐伴雪将剩下的半句话补充完。   徵义抿了抿唇,最后才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缓缓道:“我本名叫禹舒阳,乃岷国龙骑将军府嫡次子,十年前,我还在岷国的时候,有一次无意中听到爹娘在书房密谈,知道了自己原来并非爹娘亲生,而且他们当年之所以收养还在襁褓中的我,是想利用我去代替他们真正的儿子。”   徵义陷入了长久的回忆。   岷国北境有鬼蜮森林,里面猛兽凶残,常常会趁人不备出来伤害到附近百姓,为此,岷国律令上有一条,每一户人家都必须出一子于十四岁开始去北境守护鬼蜮森林。   当然,这是好听的说法,直白了讲,就是每家都必须出一个男丁去北境与猛兽搏斗,防止猛兽冲出森林伤害到百姓。   基本上,去了北境鬼蜮森林的人就没有活着回来的。   龙骑将军为了让自己的亲生儿子躲过这一劫,便收养了被遗弃于襁褓中的他,十四岁那年,也就是十年前,龙骑将军在书房与将军夫人商议关于让他去北境鬼蜮森林的事,被他无意中听到了。   他没想到自己一向敬重的爹娘竟然不是亲生,这也就算了,爹娘竟然一直以来都是在利用他,利用了十四年,那些所谓的对他好,教他习武,将他当成亲生儿子一般对待,不过是心中存了不忍,想让他在去鬼蜮森林的时候多活几日而已。   他愤然推门而入,红着眼质问爹娘,爹娘无话可说,他当夜便带着十足的愤怒冲出了门,在千秋湖边练了一夜的剑,等回去的时候,将军府内血流成河,爹娘遭人惨杀,阖府上下几乎被屠尽,侥幸存活下来的管家去报了案,说这一切都是因为他这个将军府公子知晓自己身份时与龙骑将军和将军夫人大吵一架过后不甘心,所以才一怒之下杀了所有人。   龙骑将军府一夜之间惨遭屠杀,这在岷国是大案,当即便惊动了岷王,派了宫里的精锐兵卫全国逮捕他。   后来他一直逃,在他以为自己即将筋疲力竭而死亡的前一刻,遇到了秦王扶笙。   后来的后来,他便来了燕京,成了秦王府的第四个护卫。   秦王府的五大护卫,虽然平素里大家不会谈及过去,但个个都很清楚,他们五个人,每个人都有着难以释怀的过去,也正是因为如此,秦王才会想办法将他们聚在一起,为的就是有一天将他们磨砺成一柄锋锐的宝剑,一柄能直接刺穿诸侯国心脏的宝剑。   唐伴雪全程安静地听完他这些惊心动魄又不可思议的过往,终于在徵义的声音停止之后露出了愤怒的表情。   “岷王都不会查一查就直接冤枉好人的么!”   徵义苦笑一声,“当时我和爹娘大吵以及愤怒跑出去的样子,所有人都看见了,后来碰巧就在当夜,整个将军府的人都被杀了,这么多的巧合,换做是我,我都会怀疑真相就是我自己亲手杀了那么多人泄愤。”   唐伴雪情绪波动,咬着牙一拳捶打在桌子上,原本肚子饿着,可现在听闻徵义说了他的过往以后,她半分食欲也没有了,只有满腔的愤怒,怒到想杀人。   她根本无法想象一个十多岁的孩子究竟是在怎样艰难的条件下躲避重兵的层层搜捕,又是怎样拖着奄奄一息的身子一步步逃出来。   徵义看她一眼,继续道:“方才殿下单独把我叫到一旁,让我这一次跟着回岷国,为我翻案。”   唐伴雪眼神软了下来,神情紧张地看着徵义,“所以,你回去以后便会彻底摘下帷帽做回禹舒阳,而我认识的那个整天把自己禁锢在帷帽世界里的徵义,将会彻彻底底消失在这世上是吗?”   徵义抿着唇瓣。   唐伴雪鼻尖有些酸,“我现在才知,你之所以喜欢戴着帷帽,是因为你当年在躲避追杀的时候不得不戴上这东西遮挡面容,我无法想象你当年有多么艰难,可我知道,一向不喜欢说话的你今夜能把这些告诉我,说明你把我当成了倾诉对象,我很高兴。”   徵义微微一愣。   唐伴雪微笑,随即别开眼睛,她是个心性开朗的人,向来不喜欢这种僵硬到伤感的气氛。   也不知为何,之前面对徵义的时候,她恨不能用尽这世上所有的办法惹他说话,惹他生气,惹他变幻出千百种表情。   可今夜听到他这番话以后,她反而希望他永远是徵义,永远将自己禁锢在一顶帷帽里,永远那么沉默寡言。而不是做回肩负血海深仇的禹舒阳。   徵义方才的这番话,寓意着他今后再也不会禁锢自己,再也不会做回那个沉闷的徵义。寓意着唐伴雪认识的徵义将会在今夜彻彻底底不见。   更寓意着……今后他们再也不会相见。   拿起小笼包往嘴里塞,再顺便给自己灌了一大杯茶。唐伴雪努力眨着眼睛,不想让自己鼻尖的酸涩转移到眼眶,然后汇聚成那种她从来最不屑的离人眼泪。   徵义一直没说话,他虽然木讷,却也看得出来唐伴雪当下心情很不好。虽然……他不懂她为何心情不好。   吃了半天,唐伴雪忽然觉得无趣,烦闷地道:“这地方没酒,实在太过沉闷,走,我们去酒馆。”   徵义抿唇看着她,“去酒馆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自然是喝酒啊!”唐伴雪强自镇定,翻了个白眼,“你都要走的人了,饯别宴没有也就算了,请我喝酒应该不难吧?”   “你还这么小,喝酒伤身。”徵义面露无奈。   “那你告诉我,什么时候喝酒不伤身?”唐伴雪认真偏头看着他,这一刻像个天真求知的孩子。   徵义答不上来。   唐伴雪也不等他答,直接拉着徵义的胳膊就往外面跑。   徵义赶紧掏了两角碎银扔回桌子上。   出了茶馆,外面的烟火还在继续,光华璀璨照亮了寒冷寂静的冬夜,整个燕京城的百姓都在惊喜欢呼。   毕竟这样的大日子从来没有过,秦王对秦王妃可谓是上了一万个心,怎么唯美怎么来。   拢了拢肩上披着的徵义的披风,唐伴雪忽然觉得没有之前那么温暖了,反而渗透着一股子冷意。   徵义任由她拉着胳膊,也没有出言反驳,他只是觉得这个小女孩周身有一种说不出的凄清感,她似乎很难过,而他……不想看见她难过。   眼看着酒馆将近,徵义终于甩脱唐伴雪的手,稍稍皱了眉,声音沉肃,“你不能喝酒。”   “你是在关心我?”唐伴雪抬起眸。   她比徵义个头小,看他的时候都需要仰起小脸。   这时,一簇烟火升上天空,不过片刻便幻化出五彩斑斓的颜色,尔后化为漫天流星雨,光华映照在唐伴雪白皙娇俏的小脸上,有一种说不出的魅惑感。   徵义有些出神,待烟火散下去以后赶紧拉回神智,“我是担心待会儿你醉了没人送你回去。”   “那么你呢?你既然在,为何不送我回去?”   徵义恢复了面无表情,“我今夜本就是来给姑娘赔罪的,若是你真的醉了,我少不得要背着姑娘回去,这样一来,我非但没有给姑娘赔罪,反而是更加唐突了姑娘。”   唐伴雪吸了吸鼻子,“你真不想我去喝酒?”   “嗯。”   “那你现在就背我。”唐伴雪道:“你背着我一直走,等烟火散尽以后再回去,你背着我,我便无法去喝酒了。”   “这……”徵义面露犹豫。   “怎么,不愿意?”唐伴雪认真观察着他的每一个表情。   徵义看她一眼,又看了看漫天空此起彼伏的烟火,忽然慢慢蹲下身子。   唐伴雪嘴角一翘,趴上了他坚实的后背。   ==   与此同时,天赐宫殿顶上。   女帝看着一直没停的火树银花,忽然觉得心中感动,也不知道这感动来自于何方。   片刻后,她偏转头看着身旁锦衣华服的男子,有些不悦,“姜丞相,你为何阻拦了朕的隐卫,致使他们无法将消息传回来?”   姜易初晓得眼前这位尊贵的女皇陛下生气了。   他微微一笑,“我亲爱的陛下,大雪封山,隐卫们无法将消息传递回来是很正常的。”   “你还狡辩!”女帝蹙眉,“尹彻可是朕的隐卫之主,他武功卓绝,不过是大雪封山而已,怎么可能就阻拦得了他,你给朕老实交代,否则……待会儿朕定让大刑伺候你!”   姜易初脸上笑容不变,长臂直接将女帝揽进怀里,唇瓣贴近她的耳朵,笑问:“亲爱的陛下,臣能提前知晓您准备用什么大刑吗?”   女帝气不过,想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却被姜易初揽得更紧,声音忽然变得低沉起来,还带着几分不难察觉的隐忍,“别乱动,否则,待会儿我会忍不住直接将你抱回帝寝殿。”   女帝想起上个月姜易初临走前那一夜两人的抵死缠绵,更想起那一夜过后自己几天都下不了床,她忽然红了耳根,赶紧用双手捂脸。   女帝如今在姜易初怀里的娇嗔喜怒,都是外人从未得见过的。   姜易初嘴角弧度加深,将她揽得更紧,慢慢解释,“我在来之前就打听清楚了,娘最喜欢紫貂和白狐,所以一个人去雪山上追,不敢用箭射杀,专门拼脚力和耐力,直到这两个小东西跑不动了我才将它们活捉。”   女帝听着姜易初出口的那一声“娘”,忽然觉得别扭,瞪他一眼,“你哪儿来的娘?”   “你说呢?”姜易初含笑看着女帝。   “朕又没嫁给丞相,你的娘可远在魏国呢,燕京的这一位,是朕册封的尊品夫人,朕的娘,与你何干?”   “看来陛下这一次气得不轻,臣该用什么办法才能让你消气呢?”姜易初澄澈的眸子里映着满城烟火,笑意不减。   女帝撇了撇嘴,捏住拳头捶打姜易初,嘴里愤然道:“你倒是好本事,连朕的隐卫都能给收买了和你一起隐瞒所有的音信,让朕提心吊胆!”   “唉……”姜易初故作幽幽一叹,“我还以为时隔一个月,青璇会更想念我,得见了我便觉惊喜,没想到是我想多了,这么美的晚上,你一句想我的话都没说,反而一直数落我的不是了。早知道,我便不来……”   姜易初话还没说完,女帝便抬起头来,清凉的唇瓣顷刻覆在他的上面。   姜易初身子微僵,眼眸中破碎出丝丝缕缕的惊喜,正准备搂紧女帝回应,却不曾想她雪白贝齿狠狠咬在他的唇瓣上,直到血腥味充斥着两人的口腔,她才快速放开他,低嗤,“这是朕罚你多嘴,胡乱说话的下场。”   姜易初看着她生气时面色微微涨红的模样,不觉有些好笑,拇指指腹轻轻抹去唇瓣上的血珠。   这一次,姜易初趁其不备直接狠狠吻上女帝。   相隔一月再重逢的两人一经摩擦,不过片刻情浓欲念起,全身灼热。   女帝浑身瘫软,被他吻得晕头转向,无力地任由他紧紧搂住腰肢。   许久之后,姜易初终于舍得放开女帝,微微喘息片刻,便抱着她飘身落下殿顶,直往帝寝殿而去。   花脂远远看见姜易初抱着女帝而来,赶紧遣散了一众宫娥太监。   女帝任由姜易初抱着,一只手耷拉着,另外一只手勾住姜易初的脖子,微微阖着双眸,对周遭的一切视若不见。   姜易初很快就走进帝寝殿,动作轻巧地将女帝放在龙榻上,因为血色更添魅惑的唇瓣再次将女帝吻住,于蚀骨思念中生出癫狂。   女帝细碎地嘤咛了一声,双眼迷离,玉容浮上妖娆绯红,双手不由自主地攀上他的脖颈,似乎是嫌他身上的锦袍玉带太过多余,她顺势往下一剥。   长夜漫漫,宫殿外华光斑驳,火树银花依旧绽放出最唯美也最短暂的绚烂,殿内玉枕上,两种发丝纠缠,正如同纠缠在一起的两个人。   空气中梅花幽香浮动,又掺杂着丝丝情欲的躁动。   ==   与此同时,北宫阙城墙上。   阿紫依偎在羽义怀里,看着天空中的绚丽烟火。   “阿紫……”羽义突然开口,“马上就要随着我回蜀国,走进水深火热中了,你怕不怕?”   “你觉得呢?”阿紫转过头来看他,“你觉得我会怕吗?”   羽义认真看着她清丽的容颜。   他还记得,当初在灵山千年寒池的时候,他们为了彼此能活下来,不停地将后背靠拢,不停地摩擦,意图用这样的方法来减轻几分刺骨的寒,虽然两人都知道这种办法只是徒劳,可两人都不曾放弃过。   那个时候,他们曾以为会就此死在千年寒池里,所以相互倾吐了很多很多。   也是那个时候,他才终于明白,其实阿紫对自己的感情并不比自己对她的少。   她隐忍了这么多年,被他当成凶手恨了这么多年,她心里其实很难受,有多能忍,就代表她对他有多上心。   “阿紫……”羽义低头,唇瓣在她额头上吻了吻。   “嗯?”   “我似乎还欠你一句‘我爱你’。”   他毫不犹豫,深情款款的样子让阿紫心中一暖,忽然伸手环抱着他,将脑袋埋在他胸膛,眼眶微湿,“苏简……”   “嗯?”他的鼻音很醇厚,很好听。   “你真的喜欢这样一个我吗?我不记得自己是谁,不记得七岁以前的回忆,不懂人情世故,我只是个被当做工具的细作和杀手。”   伸出修长手指将她鬓边碎发拂到耳际,他温声笑道:“可我懂得你能为了我不顾一切。”   阿紫有些怔忪,朦胧双眼映出他模糊的轮廓。   羽义俯下唇瓣,轻轻吻去她眼角几欲滑落的泪,转而含住她红润小巧的唇瓣。   阿紫浑身战栗,一种奇异酥麻的感觉从脚底爬上脑袋,她张开檀口,轻轻柔柔地回应他。   这一刻,九年前那些所谓的背叛绝望画面一幕幕闪过两人的脑海。   这一刻,天地间只剩下他们二人和呼啸升腾破碎开来的满城烟火。   这一刻,他们属于彼此。   ==   扶笙抱着荀久从高塔上一路轻功飞跃回来的时候,秦王府内宾客大多已经散尽了,唯余玉笙居内灯火通明,欢笑声不断。   荀久一愣,看了扶笙一眼。   扶笙颇有些无奈,“看来今夜想要顺利洞房花烛是不可能的了。”   说罢,扶笙用商量的口吻问荀久,“要不,我们不回去了,让他们闹空房,我们俩去你府上洞房?”   荀久猝不及防,低咳了起来,脸色涨红,无语地看着他,“洞房花烛夜,你去我府上做什么,再说了,我们又不是没圆房,大不了陪他们喝一夜的酒便是,你至于这么迫不及待么?”   扶笙看向荀久的眼神立即充满了炽热的火焰,抱着她的手顺势在她纤细的腰肢上轻抚了一下,“我可是忍住三天没碰你了,你说,该不该补偿我?嗯?”   荀久酥麻难耐,在他怀里挣扎了几下,声音带了几分央求,“阿笙,我知道你最好了,肯定舍不得我受累对不对?”   扶笙细细斟酌了一下这句话,“若是其他方面,我自然是舍不得让你受一点累的,可若是关于洞房花烛,嗯,似乎要好好考虑一下。”   “反正明天洞房也是洞房,今晚就不要了嘛!”荀久目光灼灼看着他。   她何尝不明白开了荤以后,这三天他有多难忍,可是千依她们几个早就放话,说今夜有一定闹到他们无法洞房,扶笙是个胆大的人,万一他真的不回新房直接抱着她调头去她府上或者去别的更开放更大胆的地方玩刺激,那她明天有何脸面回来给娘敬茶?   扶笙睨她一眼,“明天大婚也是大婚,你怎么不让我把婚期也给挪到明天?”   荀久瘪了瘪嘴。   “再说了……”扶笙一挑眉,“不过是几个闹洞房的人而已,不见得她们就能奈何得了我。”   扶笙缓缓将荀久放了下来。   两人牵着手一同走进新房门。   屋内果然坐了很多人,有千依、陶夭夭、澹台引、商义、角义、宫义、刘权和季黎明。   荀久不解地看向季黎明,“你这个娘家人怎么会跑我新房里来了?”   “你还有把我当哥哥看待?”季黎明冷哼,“是谁早上都没让哥哥背就迫不及待跟男人跑了?今天晚上,我自然是不可能让你们顺利洞房的。”   “说得好。”千依弯唇笑道:“早上新娘子把我们几个伴娘晾在大门外吹冷风自己先走了,这个仇,可无论如何都要报回来。”   “我也赞同。”陶夭夭轻哼,“阿久太不厚道,与新郎两个人惊世骇俗地一起坐花轿回来,今夜不闹一闹,似乎不显喜庆。”   扶笙含笑看着众人,“那你们要如何闹?”   “自然是不能让你们顺利洞房。”季黎明摸摸下巴,转而看向澹台引,“大祭司,你可有何妙计整治整治这对无良夫妇?”   澹台引一记冷眼扔过来,“整治他们夫妇的法子没有,整治你的倒是多。”   季黎明全身一震,“你你你……你别乱来,这可是我妹妹的婚房。”   众人捧腹大笑。   荀久更是忍俊不禁,“表哥,你怎么弄得像被大祭司糟蹋了似的?”   现场的人,只有澹台引、季黎明和扶笙三人知道季黎明第三次去请大祭司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   季黎明甫一听到荀久这般调侃,没来由的脸上一热,随后嗔了荀久一眼,“去去去,你怎么说话呢!本少这么风流倜傥的堂堂七尺男儿,难不成还能被一个弱女子……”说到这里的时候,季黎明忽然觉得“弱女子”这个词实在不太符合大祭司这样巫术高深的山巅雪莲,赶紧住口,余光瞥见澹台引更冷的目光,他突然咧嘴一笑,“大祭司温柔恭谦,体贴可人,怎么可能会做出那种……惨绝人寰的事呢?”   惨绝人寰……   荀久望天,想着季黎明这用词也是没谁了。   扶笙笑看着季黎明,几乎能想到“惨绝人寰”这四个字的下场在不久的将来就会应验在他本人身上,或许不用等太久,今夜就能实现。   一笑过后,扶笙重新看向众人,“你们闹洞房这样干坐着也没什么乐趣,不如喝酒?”   “不行不行!”季黎明摆摆手,“光喝酒有什么好玩的,本少倒有一个新玩法,不如玩抽花签行酒令。”   荀久有些疲惫地打了个哈欠,“那太费时间了,不如玩真心话大冒险。”   季黎明一愣,“什么叫真心话大冒险?”   “这个简单。”荀久挑挑眉,“先找一个骰子来,然后让不参与的人摇骰子,从某个特定的人开始数点数,落到谁身上,谁便自饮一杯,然后他身边的两人都能随意问他一个问题,被问到了就得说实话。”   “诶,这个主意好。”千依道:“这玩法新鲜,我赞同阿久。”   “我也赞同。”陶夭夭欣喜道:“感觉好刺激的样子。”   荀久看了一眼扶笙。   扶笙笑着道:“只要是夫人喜欢的,为夫一定奉陪到底。”   语气之宠溺,眼神之温润,直让众人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荀久又看向宫义他们几个,宫义神色淡淡,不着痕迹地往陶夭夭这边瞟了一眼,复又收回视线,低声道:“我没意见。”   宫义这个老大都同意了,角义和商义自然也没意见。   众人就这么商榷好。   荀久让招桐去酒窖取酒,她则与扶笙两人拉了椅子坐下来。   季黎明眯了眯眼,忽然抗议道:“不行,这位置得重排,你们俩坐在一起,岂不是待会儿我们都得听到酸不拉几的情话?”   众人义愤填膺地点点头。   荀久顿觉无奈,好笑地看了扶笙一眼,用商量的口吻道:“阿笙,既然他们都觉得我们俩不该坐在一起,那就重新安排位置好了。”   扶笙虽然不舍,但还是点头同意了。   于是,圆桌上的位置变成了这样:从荀久开始,右边依次为商义、陶夭夭、扶笙、千依、宫义、季黎明、刘权、角义、澹台引。   首尾相连,荀久左右两边便是澹台引和商义。   招桐招呼着夏堇她们几个搬了两坛酒进来,又给众人一一添了酒杯斟满酒。   摇骰子的人自然非招桐莫属,她笑着接过骰盅,“各位主子们,奴婢可就不客气了。”   荀久道:“无须客气,赶紧摇起来,然他们一个个的吐露真言。”   荀久说着,自己抬起酒杯一饮而尽,“既然这个主意是我出的,那便从我这里开始好了。”   招桐应了声,开始摇骰子,不多时,骰盅停下,她放在桌子上揭开一看,第一次来了个满数,六点。   略过荀久,众人往后面数了数,刚好落在季黎明头上。   季黎明顿时黑了脸,竖了眉毛看着招桐,“小丫头,是不是你使诈出老千?”   招桐无奈笑道:“二少,奴婢摇骰子的时候可是所有人都看着呢,哪儿有机会使诈?”   季黎明恨恨咬牙,“爷就知道这个位置不好,早知道我跟子楚换一换。”   扶笙挑眉,“别抱怨了,先喝酒,后回答问题。”   季黎明轻哼一声,抬起酒杯喝完。   他的左右分别是宫义和刘权,按照规则,这两人得向他提问。   荀久其实特别想知道季黎明去神殿请大祭司的时候究竟做了什么,能让澹台引记恨到现在,可偏偏宫义和刘权都是沉闷之人,想来也不会问出多新鲜的问题。   荀久思及此,只能遗憾地叹一声季黎明的位置没选好。   宫义先开口,一向淡然无波的眼眸中有狡黠快速闪过,“二少不妨说说自己最丢人的事。”   季黎明脸色更黑,抬起头来狠狠剜了宫义一眼,咬牙切齿,“丫的算你狠!”   季黎明说话的时候,眼风不着痕迹往澹台引方向瞟了瞟。   澹台引顿时呼吸一紧,桌子下的手指捏成拳。   只要季黎明敢说出一个字,她就敢当众把他打残!   “快说快说!”陶夭夭轻笑了一下,“二少为人幽默风趣,平素里只见你调戏姑娘,在这过程中想必有很糗的状况发生过,你快说来我们听听。”   季黎明浅咳两声,摸着下巴,“本少最丢人的事自然莫过于……”   澹台引这边眼神已经冷到极致。   季黎明默默打了个寒噤,继续道:“某次去八大胭脂巷的时候瞧中了一姑娘,千方百计讨好她,她却死活不依,后来我与她大打了一架,不小心扯破衣襟才知道他是男儿身。”   “噗——”众人捧腹大笑。   “果然是季二少,这风流韵事就是不一般。”陶夭夭竖起大拇指。   季黎明翻了个白眼,他自然从来没碰过姑娘,那一次也是误打误撞会碰见一个男扮女装的孩子,他一早看穿了,所以才能和那孩子打起来,不过那孩子男扮女装的事也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出来以后并没有揭穿。   “行啊表哥,泰国来的极品你都能遇见。”荀久笑着说完,又看向刘权,“小子,该你了,好好表现啊!”   刘权饶有深意地看了荀久一眼,立即被对面扶笙的冷眼吓得一哆嗦。   他赶紧收回视线,看向季黎明,“我的问题与宫义一样。”   季黎明深深皱眉,“你小子这是找茬,方才都说了那是我最丢人的事,你如今问题重复了,我哪里再给你找一件丢人的事去?”   刘权不屑地翻个白眼,“季二少丢人的事多了去了,你随便一说就能扒拉出来一堆。”   “熊孩子!”季黎明恶狠狠瞪他,“待会儿轮到你,看爷治不死你!”   “等轮到我再说。”刘权耸耸肩。   “不行!”季黎明抗议道:“这个问题重复了,不算数!”   荀久也道:“小刘权,问题不能重复,重新想一个。”   刘权默了一瞬,重新问季黎明,“初吻给了谁?”   刘权问完,众人便“哦”地一声起哄了,一个个目光灼灼看着季黎明。   这种青涩又难以启齿的问题简直是让人充满好奇心。   就连澹台引古井不波的眼神都稍稍浮动了一下。   季黎明红着脸瞪着眼看着一个个饿狼似的眼睛,“我能否拒绝回答?”   “不行!”众人齐齐应声。   季黎明低垂下脑袋,好久才道:“什么初吻,爷还没亲过哪个女人呢!”   他这一说,直让众人瞪直了眼睛。   角义道:“季二少的风流天性,整个燕京城皆知,若说你没亲过哪个女人,我倒愿意相信宫义找到对象了。”   商义也附和道:“我赞同宫义。”   “你们这些人真是……”季黎明瞪了两人一眼,语气里颇有些无可奈何。   这时,荀久忽然道:“我相信表哥。”   众人一愣。   商义不满地看向荀久,“王妃你偏心!”   “不是偏心。”荀久笑看着季黎明,“而是我知道表哥所谓的风流纨绔,不过是一层表象而已,他到现在都还没找到心仪的女子,怎么可能就把初吻给献出去了?”   总算听到了一句舒坦的话,季黎明扬着眉梢哼哼两声,得意地看着扶笙,“还是表妹知道心疼表哥。”   扶笙没说话,神色淡淡。   既然荀久都这么说了,那就证明季黎明没有说谎,商义和角义对看一眼,都觉得不可思议。   澹台引看向季黎明的眼神中多了几分探究。   荀久再不看众人眼神,吩咐招桐,“继续。”   招桐继续摇骰子,这一次是三点,到澹台引头上。   澹台引似乎觉得有些难以置信,愕然地看了一眼摇骰子的招桐。   招桐不明白大祭司这个眼神所包含的意味,只笑着道:“大祭司,先饮酒,后回答问题哦。”   澹台引垂下眼睫,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提问的是角义和荀久。   荀久心中已经有了主意,她看了看角义,示意他,“你先开始。”   角义心中有些怕澹台引,也担心待会儿轮到自己的时候,大祭司会问出刁钻问题刁难他,可转念一想,这种游戏难得一遇,更难得大祭司会与他们一起玩,若是不好好问个问题,岂不是太过浪费机会?   想到这里,角义突然一笑,眨眨眼看着澹台引,“大祭司不妨说说心目中的理想夫君是什么样子的?”   这个问题,立即勾起了众人的兴趣。   在座的所有人里面,澹台引二十三岁,是年龄最大也最该出嫁的人,然而她如今还单身,且因为性子清冷又是大祭司的关系,纵然长得貌美,一般男子也不太敢靠近她。   然而,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澹台引本人的态度,她究竟想要挑选一个怎样的夫婿。   人人目露期待地看着澹台引。   澹台引顿了一下才道:“自然是可与本座比肩的。”   千依道:“既然这样,那就只能是巫族中人了。”   “不对。”陶夭夭赶紧摇头,“白天的时候,伯母就说了巫族内部如今没有与大祭司年岁相仿的男子。”   “我倒把这茬儿给忘了。”千依笑着想了想,又道:“其实无论是语真族宫主还是郁银宸都是挺不错的,能力拔尖,皮相也出众,大祭司,你莫不是瞧得上那样的?”   澹台引蹙了蹙眉,“你们扯哪里去了?那两个人,莫说本座没兴趣,便是有兴趣,人家身份摆在那里,也不是我能轻易采摘的。”   “那看来,大祭司是心中另有所属了。”千依调侃了一句。   荀久趁机道:“好了好了,到我发问了。”   澹台引看了一眼荀久,只觉得她那一双细长的眸子里时时泛着狡黠的慧光。   澹台引暗叫不好,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荀久已经开了口,“大祭司,我想知道表哥去神殿请你前来出席婚宴的时候究竟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举动,竟能让你记恨到现在?”   若说角义方才的问题能勾起所有人的兴趣,那么荀久这个问题便等同于深水炸弹,直将众人炸开锅,期待程度之高,超过季黎明方才那一波。   澹台引咬咬牙。   荀久道:“都说了是真心话大冒险,参与了就要说实话,否则可要接受惩罚的。”   澹台引没发话,季黎明却急了眼,瞪向荀久,“表妹,你这是什么问题,一点水准都没有,赶紧换一个。”   “不用换不用换!”商义插嘴道:“我们就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真实答案,听说那天二少背揍得很惨,然而外面都传言说是因为二少触犯了神殿的规矩,我觉得不太可信。”   “对对对。”角义附和,“我也觉得不太可信,只可惜那几日我们忙着安排火焰广场和燕京的流水席,没来得及去查一查。不过现在好了,由大祭司亲口说出来的话,一并解了我们所有人的疑惑。”   澹台引修长白皙的手指搭在酒杯边缘,神色淡然,“也没什么,不过是他调戏了我们神殿的小祭司而已。”   商义瞪圆了眼睛,“我没听错吧,季二少……调戏小祭司?”   澹台引面不改色地点点头。   商义抽着嘴角睨向季黎明,身上一层鸡皮疙瘩,“二……二少,你什么时候改变性向了?”   季黎明一听,承认也不是,否认也不是,只一直拿眼风往大祭司这边瞟。   澹台引视若不见。   ------题外话------   来来来,真心话大冒险,菇凉们有啥问题想问场上十位小主的么?O(∩_∩)O哈哈~尽管来   ☆、第044章 洞房花烛   荀久看了一眼季黎明,又看了一眼澹台引,暗忖澹台引方才这番话的真实性。   若是澹台引说了谎,那么凭借季黎明那浮躁的性子,指不定早就翻脸了,既然到现在都还没翻脸,那是否说明澹台引并没有撒谎,季黎明真的调戏了小祭司华枢?   思及此,荀久向扶笙投去求解的眼神,扶笙神通广大,隐卫遍布,应该能知晓这件事情的真相。   澹台引敏锐得很,立即察觉到荀久的眼神,她往扶笙那边看了看。   扶笙并没有转过头来看荀久,也没有做出什么举动,只是修长的手指在杯壁上抚了抚。   荀久早就和扶笙培养了许多默契,这一看扶笙的暗示便立即明白大祭司撒了谎。   重重咳了一声,荀久看向众人,“你们说,若是有人撒了谎,该受到怎样的惩罚?”   “唔……因人而异。”千依道:“还得看撒谎的严重程度。”   季黎明如何听不出荀久的意有所指,他立即耷拉着脸,“表妹,不过就是一个游戏而已,你至于这么较真么?”   荀久不以为然,“我们事先约定好的,既然名字就是真心话大冒险,那自然每个人都必须说真话,否则个个都说谎,那还有何意思?”   “就是!”商义道:“王妃说得对极了,不能撒谎哦。”   季黎明偷瞄了澹台引一眼,惊奇地发现她也在看他。   全身一震,季黎明赶紧坐直了身子不敢再看。   “怎么样大祭司?”荀久挑挑眉,“若是说了谎可是要挨罚的,既然参与了,就要遵守我们的规则。”   澹台引眼波晃了晃,依旧坚持,“本座说的是实话。”   “嗯。”荀久自顾自说道:“惩罚就是我在季黎明嘴上贴张纸,你用嘴去把纸给取下来。”   澹台引脸色一变。   荀久笑意更深,“所以,为了避免受罚,赶紧从实招来!”   陶夭夭她们都觉得不可思议,低声问荀久:“方才大祭司说了谎?”   荀久笑着点头。   “莫非还有比二少调戏了小祭司更劲爆的?”商义眨眨眼。   “这我就不知道了。”荀久耸耸肩,眸光定在大祭司身上,“得人家从实招来才行。”   澹台引脸色一变再变,原想开口说不玩了,可一开始就参与进来,如今轮到自己头上突然说要退出,似乎极为不妥。   斟酌片刻,澹台引恨恨看向季黎明,再然后垂下头,极不情愿地道:“季黎明第三次去请本座的时候……”   季黎明赶紧接过话,笑着道:“啊哈哈哈,其实也没什么,不过就是碰巧撞见大祭司在沐浴而已,不过我仅仅是看见一个背影,然后就被打成那个样子了,再后来的,你们都知道了。”   荀久再次偷瞄扶笙,扶笙不着痕迹地点点头。这种事情,点到为止,没必要逼人家把隐私都给说出来。   “大祭司,我表哥说得可对?”荀久询问似的看着澹台引。   澹台引本想好好整治多嘴的季黎明一番,不过转念一想,她方才险些就把实情全部说出来了,若是没有季黎明这一挡,说不定情况比现在更糟糕。   深吸一口气,澹台引阴着脸极不情愿地点点头。   看见这一幕,陶夭夭她们的目光不断在澹台引和季黎明两人之间来回。   千依恍然道:“难怪早上伯母才提及她看好的侄女婿是我哥哥的时候,大祭司脸色会那样难看,原来是有原因的。”   众人一听千依这番话,纷纷呆住了。   扶笙不解地看了看荀久,娘什么时候说看好季黎明为侄女婿了?   荀久只笑笑,也不解释。   不过她总算是明白了,原来大祭司和季黎明竟然有这样一段狗血的经历,凭直觉,她感觉季黎明一定早就将大祭司看光了,否则澹台引这样岿然不动的人,怎么会因为一件小事而将一个人记恨到现在以至于每次提起来就怒得想杀人?   面上划过一丝了然,荀久道:“既然大祭司承认了,那招桐就继续,我们这才第二个人呢,还有八个没被问到。”   招桐收起满脸惊讶,兴致勃勃地为众人摇骰子,心中却全是震惊,想不到王妃提出来的这种游戏竟然能听到这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骰盅打开,这一次五点,轮到千依头上。   提问的人是宫义和扶笙。   毕竟面对的是女孩子,宫义没太好意思问得太露骨,只随便问了句:“千依姑娘可有中意的人了?”   千依脸色有些红,笑着摇摇头,“还没有。”   扶笙这边也没有什么好问的,微微一笑,“千依姑娘最后悔的一件事是什么?”   千依想了想,冲季黎明笑道:“最后悔的事,应该是没能早点遇到哥哥。”   在座的,除了陶夭夭之外,其他所有人都知道千依的身份,故而听到她说这句话,大家也都不觉得奇怪。   季黎明面上露出愉悦的笑容,“还是妹妹好,妹妹懂得心疼哥哥,不像某些见色忘哥哥的人,还没出嫁就胳膊肘子往外拐。”   荀久轻哼,“表哥你最好祈祷后面不会轮到你,否则我会提示宫义问你一个让你面红耳赤的问题。”   季黎明赶紧闭了嘴。   表妹早就近墨者黑,被子楚这家伙带坏了,他分毫不怀疑表妹会问出古怪刁钻的问题。   为了不当众难堪,他还是选择噤声。   招桐继续摇,这一次三点,轮到刘权。   提问的人是角义和季黎明。   季黎明坏笑一声,露出一口白牙,哼哼道:“小子,方才让你别过分,怎么样,风水轮流转了吧,你等着,爷让你好好享受一下难堪的滋味。”   季黎明说完,递了个眼色给角义,“你先问。”   角义暗中瞧了扶笙一眼,眸光动了动,直接问:“小刘权,你师父是什么人?”   刘权眼睛一眯,“你问这个做什么?”   “游戏而已嘛!”角义摊手,“你别管我为何要问,你只管回答便是。”   刘权想了想,低声道:“我也不知道,只知道师父很有本事,懂得很多东西。”   “包括控蛇和看得懂南岷古国的文字?”这次问话的是扶笙。   刘权心思一动,警惕地看了一眼扶笙,“似乎,这一局里面,不该是你发问。”   扶笙敏锐地捕捉到了刘权闪躲的眼神,心下了然,不再说话。   角义问完以后,终于轮到季黎明报仇。   他捏着下巴想了半天,终于得意地一勾唇,问:“你暗恋过几个人?请说出名字。”   刘权死死瞪了季黎明一眼。   季黎明笑得很欢愉,“承让承让,不过是风水轮流转而已,比起你刚才问的那种低俗问题,爷可是高雅多了。”   荀久早在医师府绣楼的时候便弄清楚了刘权的心思,她没想到季黎明竟然会当众问出这种问题来。   心中忐忑,荀久有些不敢看扶笙的脸,不用想,那个人此时此刻脸色肯定也不好。   陶夭夭和千依都觉得很惊奇,“小刘权这么小就有暗恋对象了?”   刘权没说话,再度收到季黎明似笑非笑的眼神后,嗫喏道:“暗恋过一个。”   荀久心都提到嗓子眼。   扶笙显然脸色不太好。   刘权看了荀久一眼,接着道:“她是……”   “刘权,本王劝你想好了再说,撒谎的人后果很严重。”扶笙冷然打断他的话。   荀久悻悻垂下脑袋,不敢再看任何人,她在想着倘若刘权真的把她的名字说出来以后,自己该如何善后。   刘权袖中拳头捏了捏,极不情愿地道:“她叫高阳。”   简短的四个字,让在场所有人都怔住了,齐齐发问:“高阳是谁?”   刘权面无表情道:“是大梁国高太尉家的小孙女,也是如今小皇帝叶天泽身边的皇帝伴读。”   荀久捏了捏下巴,“不对啊,我记得你说自己六岁就出来了,莫非……?”   “是。”刘权豁出去了一般,将往事倒豆子一样尽数倒出来,“我小的时候的确是很欣赏高阳,因为她心性开朗,可是她在意的人并非是我,就算……就算答应和我去月老庙,也不过是为了气那个不把她当回事的嘟嘟,四年前的重阳节,我们一起去登高爬山,高阳给每个人都做了香囊,也给每个人都配了茱萸,她亲自过来分配,然而到我的时候,却是已经被嘟嘟挑剩下的,我气不过,就说自己不愿意要高阳的香囊,她是个率性的人,听到我这样说,便直接把香囊扔进了人群里,我一急,就下来寻找,然后……就和车队走散了,再然后,我被人绑走,几经辗转到了海上,遇到了师父他们才得以解脱。”   “嘟嘟?”荀久一脸茫然,“嘟嘟是谁?”   “是摄政王妃百里长歌的儿子叶天泽,也是大梁国如今的皇帝。”宫义接过话。   “哎哟,看不出来你小子竟然还有这么一段风流韵事。”荀久好笑,瞧见刘权沉黑的脸,她又咳了两声,安慰道:“既然都过去这么久了,你就别放在心上了,你也说了,高阳那小姑娘喜欢的是嘟嘟,那她不喜欢你,你还能怎样,再说了,你如今隔着大梁十万八千里,便是你的相思把整个盘海都填满,高阳也看不见不是么?”   刘权动了动唇瓣,一句话也没说。   季黎明把整件事情理清楚以后,突然对刘权露出恭敬的表情,“啊,我还以为我便是燕京的风流种子了,没想到这里还有一小只,经历坎坷,经验丰富,实在是让本少甘拜下风。”   刘权瞅他一眼。   季黎明笑眯眯地对着招桐道:“继续继续,我倒要看看,你们一个个的究竟还有多少秘密。”   招桐得到命令,继续摇,这一次五点,轮到陶夭夭。   提问的人是商义和扶笙。   商义就坐在荀久旁边,早就得了荀久的暗示,此刻一有机会,想都不想直接问:“女侯大人,如果让你挑选在座的几位公子(我们家殿下除外)做夫婿,你会选谁?”   陶夭夭哪里想得到商义这个被荀久称为“小正太”、长相精致像孩子的少年会问出这么刁钻的问题,一下子便红了脸。   “快说快说!”商义眨巴着大眼睛看她,一脸期待。   陶夭夭脑袋都快垂到桌子上去了,不敢看任何人。   宫义淡若烟波的眸子稍稍抬了抬,得见对面的人羞怯低着头不说话的模样,他又移回目光,不动声色地饮了一杯酒。   “夭夭,这时候你害羞啥?”荀久冲她挤挤眼,“大胆说呗,不过……撒谎的人要受罚,你懂的哦!”   陶夭夭脑袋垂得更低,从喉咙里溢出两个字:“宫义。”   不等众人反应,荀久笑着问:“你说什么?那么小声,根本听不见。”   陶夭夭绞紧衣袖,咬着唇角直起脑袋,脸上红潮未退,颤颤抬起眼睫看向对面端坐着的宫义,清声道:“我说,如果非要选,那我会选宫义。”   对面正在淡淡品酒的宫义猛然听到这样的话语,惊得一口酒呛在嗓子眼,捏着嗓子咳了起来,旁边的千依赶紧替他捶了捶背顺气。   季黎明斜眼望着宫义,“你至于吗?又不是第一次被人表白,这么大反应做什么?”   季黎明和荀久早就知道了陶夭夭的心思,所以并不觉得奇怪。   商义和角义对看一眼,两人接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想着若是女侯能把宫义这妖孽给收了也不错。   宫义缓过神来的时候,饶有深意地看了陶夭夭一眼。   陶夭夭方才说出那番话的时候就耗尽了所有的勇气,如今哪里还敢与宫义对视,只一眼就又继续垂下头不敢再看。   澹台引听闻了后面几人的“秘密”以后,顿时心理平衡了,情绪恢复了许多,此刻得知陶夭夭竟然对宫义有意,颇觉有趣,破例卜了一卦,挑眉道:“你们二人……倒是有缘。”   澹台引是大祭司,她亲自卜的卦自然是准的。   陶夭夭闻言,愕然地抬起头来,“大……大祭司说的,可是真的?”   “本座不是出家人,却从不打诳语。”澹台引笑着扫了一眼二人。   商义和角义顿时鼓掌,“真是太好了,终于有人能收了宫义这妖孽。”   宫义莹白的耳根处红了红,心中却似被万虫啃噬一般揪痛了一下。   为了不让旁人发觉,他刻意低下了脑袋没发一言。   这个举动,在其他人看来是害羞了,可荀久、陶夭夭和扶笙皆露出了担忧的神情。   这一茬接过,招桐继续摇骰子,奇怪的是,无论她怎么摇都摇不到荀久和扶笙头上。   季黎明倒是被提问了好多次。   再一次轮到他,他不悦了,皱眉看着扶笙,“子楚,你一定在暗中动了手脚!”   “天地良心!”扶笙坐着不动,“我连骰子的边角都没碰到,怎么可能暗中掌控?”   “你是巫族人,自然会巫术!”季黎明不服。   扶笙道:“大祭司也会巫术,连她都没看出来是我动了手脚,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季黎明一噎,本想问澹台引,但他们两个的事情已经摊开来了,如今彼此之间尽是尴尬,完全不好意思开口。   动了动嘴巴,季黎明也只能当作吃了哑巴亏,讪讪坐下。   接下来,招桐又摇了十多个来回,完全轮不到扶笙和荀久。   季黎明当先没了兴趣,摆摆手道:“不玩了不玩了,每次都轮不到他们两个,又说没动手脚,这也太邪门了,看来连老天爷都在帮他们。”   看了看天色,季黎明接着道:“烟火散尽,虽然今夜因为子楚大婚不宵禁,但夜已深,大家都回去休息吧,这什么真心话大冒险,我看就算再来一百个回合,也轮不到表妹和子楚,还不如就这么算了,等以后逮到机会再好好整治他们两个一番。”   季黎明不说还没什么,他一说,在场的好几个人都打起了哈欠,不多时便站起身来纷纷告辞走了出去。   送走了这帮闹洞房的,荀久关上门回来坐下,笑问扶笙:“那么接下来,我们是不是也熄灯睡觉了?”   扶笙眸光闪了闪,“觉肯定要睡的,至于灯嘛,熄不熄无所谓。”   ------题外话------   233333如果衣衣现在出来大吼一句,完美大结局,会不会被打死   ☆、第045章 长生秘录的秘密   一夜春情,天亮方歇。   荀久被折腾了个够呛,原本想支撑着眼皮不睡,卯时一到就起床去给澹台惜颜敬茶,可无奈扶笙的怀抱就是催眠剂,让她一沾边就困得不行,再加上她本就累极,刚被扶笙揽进怀里就耷拉下眼皮沉沉睡了过去。   再醒来已经午时过。   荀久睁开眼的时候,只觉全身酸软,整个人像被掏空了灵魂,完全没有精力支撑着坐起来。   扶笙不知何时已经起床离开了房间,她伸手摸了摸,那处被单早已经凉了,也就是说,扶笙极有可能是在她睡着后不久便悄悄起床的。   咬着唇角,荀久眉心懊恼乍现,都这种时辰了,她还没起床去给娘敬茶,简直羞死人了。   一想到这时候起床只会给人笑话,荀久索性不动了,翻了个身准备继续睡。   外面守夜的招桐听觉敏锐,小声朝着里面唤:“王妃,您可是醒了?”   “没有!”荀久没好气地冲外面嗤了一声,这些人,一个个的到点了都不知道将她喊醒,肯定都是受了扶笙的指示。   想到此,荀久更加懊恼了,直接把被子当成扶笙使劲捶了两下。   招桐最是了解荀久,随便一听便知自家姑娘的语气里带着浓浓的怨气,她有些好笑,难怪殿下出门时会吩咐守门的几个丫头都走远些,以免王妃醒来会发起床气。   看来,还是殿下最了解姑娘。   回拢思绪,招桐小心翼翼地道:“王妃,殿下出门前吩咐了,您今日不必去给夫人敬茶,好好歇息便是,明日再去也不迟。”   荀久一听,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立即坐直了身子,问:“扶笙去哪儿了?”   招桐如实道:“六国来使今日要走,殿下去相送了。”   不等荀久开口,招桐又道:“王妃,您就别埋怨殿下了,他前几日为了将婚礼布置得滴水不漏,不眠不休地安排到昨日大婚,昨天夜里又与我们一起玩游戏直到大晚上,今天一早又早起去送六国来使,算起来,殿下应是好几日没能好好睡个觉了,您若再怪他的话,实在有些……”   荀久一听,满腔怒火顿时烟消云散。   招桐说得对,为了这场大婚,扶笙将近一个月都在操劳,千里锦红,千里流水宴,火焰广场证婚,这些细节,又岂是动动嘴皮子便能出来的?   那个男人为了她,险些连心都操碎了。   眼神软下来,荀久低声道:“招桐,进来伺候我沐浴更衣。”   “诶……”招桐听到荀久的语气有了变化,心中顿时欣喜,赶紧招呼两个婆子去将一早准备好的热水抬了进来。   招桐亲自伺候荀久沐浴。   看着荀久身上青紫交织的爱痕时,招桐忍不住笑道:“王妃,奴婢记得夫人早就盼着您赶紧怀上孙子了,再说了,夫人性情豁达,便是您今日一早不去敬茶也没什么,王妃和族长都不会放在心上的,奴婢反而觉得,知道您起不来床,他们会更高兴。”   “去你的!”荀久撩了水花往招桐身上洒,眉心蹙拢,“你个贫嘴的丫头,什么时候竟站到扶笙那边去了,娘和外公再宽容,我如今也已经为人妻,应该有的礼节一样都不能少,你说的没错,娘和外公的确是性子豁达,不会计较,可他们的豁达不能成为我肆意骄纵的借口,你懂不?”   招桐赶紧撩起衣袖擦了身上的水渍,笑着道:“是,王妃说得对,为人子女的,不能把长辈的宽容作为放肆的借口,可今日都这个时辰了,您也无法再去敬茶了,怎么着也得等到明日一早。”   “便是没法儿敬茶,我也当去见一见娘和外公。”荀久道。   招桐知道荀久的脾性,索性不再规劝,动作麻利地替她沐浴完更衣穿戴好。   澹台惜颜住在雅竹苑。   荀久在招桐和夏堇的陪同下过来的时候,澹台惜颜正在院子里逗弄那两只紫貂和白狐,阿莹阿宝在一旁乐得不行。   “娘,什么事儿这么开心?”荀久忙走上前笑问。   澹台惜颜听到声音,抬起头来仔细打量荀久,她今日着玫瑰紫压正红边幅锦缎冬衣,凤钗斜插拢云髻,唇似樱桃,眉如远山青黛,玉体轻盈,整个人完全脱离了姑娘时的青涩,眉眼间尽是初为人妇的春情月意。   这样的荀久,比姑娘时更加妩媚动人。   澹台惜颜双眼亮了亮,直起身子,笑着打招呼:“久丫头,你来了?”   荀久微微福身,俏脸微红,“媳妇见过娘。”   “快别多礼。”澹台惜颜忙将她扶起来,“又不是第一天见到娘,以后啊,我们便是一家人了,你也不必觉得多了一层秦王妃的身份便多了一层束缚,以前如何,今后还如何,你也知道,我们灵山那边的人不喜欢太过拘束的生活,你若是因此而见外,娘可是要不高兴的。”   荀久很不好意思地道:“今天早上,我没来得及给您和外公敬茶……”   荀久还没说完,就被澹台惜颜笑着打断,“这没什么,对我和你外公而言,你们小夫妻俩赶紧造一个孙子出来才是正事儿,那些条条框框的规矩,偶尔破例一次也没什么,都是自家人,又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说完,澹台惜颜再次上下打量了荀久一番,尔后低声问:“怎么样,你今日身子还受得住吧?”   荀久小脸更红了,勉强点了点头。   澹台惜颜道:“看你这样子,应是刚起床就朝我这边来了,还没用饭吧?”   荀久摇摇头。   澹台惜颜嗔了招桐和夏堇一眼,“你们这两个不走心的丫头,王妃还没用膳就空着肚子过来了,万一肚子里已经有了我孙子,饿到了怎么办?”   招桐夏堇二人连连告饶,并非是她们不想伺候王妃用膳,实在是王妃执意要往雅竹苑来。   “娘……”荀久低垂着脑袋,脸颊滚烫,“您说什么呢,哪儿有那么快?”   “快了快了。”澹台惜颜笑道:“你们小夫妻俩再加把劲儿就有了。”   荀久满额黑线,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能默默随着澹台惜颜进了屋。   不多时,招桐和夏堇送来了精美的吃食,全都是滋补身子的,澹台惜颜抱着紫貂坐在一旁,并没有吃,反而时时提醒荀久,“久丫头,你可得多吃点儿,马上就要去岷国了,虽然说有我和你外公以及璇玑阁主陪同,但这一路上少不得受苦,你这身子,我看着太清瘦了,太瘦了也不好。”   “娘。”荀久停下筷子,看向澹台惜颜,“我们必须去岷国吗?”   澹台惜颜怔了一下,问她:“子楚那小子是不是什么都没有和你说?”   “说了一些。”荀久如实道:“不过我还是不太懂,为什么一定要恢复记忆呢,就这样不也挺好的么?”   “傻丫头。”澹台惜颜语重心长地道:“我们何尝不想你和臭小子就这么和和美美地过下去,永远不要节外生枝,可是你的前世身份不凡,且五百年前发生了太多事,如今过了这么多年,早已成定局,我们无法改变五百年前的那些事,唯有用现在去弥补,你和郁银宸的命运,阴差阳错捆绑到了一起,说实话,知道这个真相的时候,子楚比我们任何人都还要心痛,他宁愿五百年前付出代价换你重生的那个人是他自己,你懂吗?”   “我懂。”荀久喉咙哽咽了一下,“我懂阿笙爱重我,也知道他不希望我和别的男人有牵扯,这件事,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我听你们的便是了,等三朝回门以后,就跟着你们一起去岷国。”   “诶,这才对嘛!”澹台惜颜笑开来,“难得臭小子找到了想珍重一生的人,我这个做娘的自然是盼着你们好,岷国之行是必然的,至于后面会发生什么,你完全不用担心,有我们在,定不会让你损伤分毫。”   “嗯。”荀久颔首过后继续用饭。   从雅竹苑出来,荀久又去修德居见过澹台镜,坐了一会儿才转回玉笙居。   扶笙回来的时候,荀久正在书房替他看那些密折,全都是关于他们大婚这段时日六国动向的。   她一边看一边咂舌。   也是这一刻,荀久才突然明白,平素看扶笙一副悠闲的样子,实际上他那一双纤长玉骨手,不知道暗地里筹谋了多少,只不过,他从来不在她面前提及,也不在她面前喊累。   听到缓步进来的脚步声,荀久不用回头也知道是扶笙回来了。   “阿笙,姜易初也走了吗?”荀久一边看密折,一边头也不回地问。   扶笙看着她纤细柔弱的身躯坐在桌案前的样子,心头微微一动,走过去从后面抱住她,将脑袋枕在她肩头。   他最喜欢闻她发丝间淡淡的清香,这个味道总是能让他觉得舒心,能让他清楚地意识到她已经完整属于他。   “女皇陛下今早吩咐免朝,你说易初走了没有?”他挑挑眉。   荀久立即反应过来,低嗤一句,“姜易初跟你一样,都是个喂不饱的!”   “人家相隔一个月才见,很正常。”扶笙搂紧她。   “也对。”荀久点点头,“人家隔了一个月,你呢,这才隔了三天就受不住了,非要将我折腾得我错过了敬茶的时间,你还要不要脸?”   扶笙轻笑一声,“你不是已经去见过娘和外公了吗?他们没有为难你吧?”   荀久轻哼一声,“没有为难我,我便能以此为放肆的借口了?”   “偶尔一次,没什么的。”扶笙的目光,从她肩头掠到桌案上,见她在看六国密折,问:“你可看出什么来了?”   荀久重整精神,皱眉道:“除了魏国和岷国,表面上看起来,齐、楚、苗疆和蜀国都有不大不小的动作,而且这些动作都是他们内部的,实际上,这或许真的只是表象而已,就比如苗疆,苗疆王膝下有很多儿子,可他如今却想将王位传给小女儿,苗疆王后又是蜀国郡主,是苏简父亲的亲妹妹,也是苏简的亲姑母。我曾看过一些《六国列传》,从史料中了解到苏简的父亲苏承冀是个贤明君主,而且当初苗疆之所以会和蜀国联姻,是因为苗疆内部发生了动乱,王位岌岌可危,苗疆王情急之下才向苏简的父亲求助,愿许以王后尊位迎娶苏承冀的亲妹妹苏蔓芙。”   “所以,苏蔓芙嫁过去的时候,苏承冀给她的嫁妆里面多了一部分蜀国势力,苏蔓芙过去苗疆以后,凭借苏承冀的外援和自身的本事帮助蜀王肃清朝局,稳定内乱,从此苗疆河清海晏。”   荀久慢慢转过身来看向扶笙,“可现在,苗疆王突然说要把王位传给他的小女儿而并非王后所出之子。那我是否可以理解为,苗疆王是在有意激怒王后,让她带着蜀国势力起兵造反,然后找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将王后以及她在苗疆内部的蜀国势力一网打尽?”   扶笙震惊于荀久竟能勘破并条理清晰地分析出苗疆时局,眸中惊艳之色一闪而逝,他弯了弯唇,笑问:“那么,苗疆王此举不是在自斩双臂么?”   “非也!”荀久摇摇头,“苏蔓芙是苏承冀的妹妹,也就是说,她和苏承天其实是宿敌,苏蔓芙一死,受益最大的人是苏承天而并非苗疆王。”   这些平静表面下的阴谋算计,扶笙早就看出来了,不过他此刻更想听她亲口说出来,想知道她还能给自己带来怎样的惊喜。   荀久继续道:“苏简这一次回去,手上没有一兵一卒,他想要颠覆苏承天,就必须去求助苏蔓芙。苏承天能在十年前谋划一场宫变取王位而代之,证明他也是个有脑子的人。苏简马上就要从燕京回去了,如果在此之前苏承天趁机铲除苏蔓芙,那么就等同于在无形中断了苏简的后路,苏简回去以后,无异于赤手空拳与苏承天斗,这种鸡蛋碰石头的结局,不用想也是苏承天那个老贼胜。”   最后,荀久总结,“所以,苗疆王准备传位给小女儿这件事的表面之下,实际上是苏承天与苗疆王联手,准备将苏蔓芙和她的势力彻底铲除。”   听完最后一句,扶笙一向淡然的面容上破碎出难以置信的惊艳,呆呆看着荀久,“我竟不知,自家夫人是个能分析朝局的奇女子。”   荀久头一回听到这种夸奖,有些忍俊不禁,“你不也说了,我是五百年前的女王凤息转世,体内有她一半的灵魂,虽然比不得凤息的雄才大略,但这些东西能看懂也是应该的,要不然,我岂不是成为废人了?”   “唔……女王。”扶笙笑着吻了吻她的额头,“若是你真的恢复了女王的记忆,恢复了她的雄才大略,那才叫我有压力。”   荀久噗嗤一笑,“我若是恢复了凤息的本事,便能为你分忧了,起码在天下时局上,我能与你并肩,能与你一同谋划分布,也不至于像现在一样只做个两耳不闻天下事的闲散王妃,闲得都快发霉了。”   扶笙挑挑眉,“女王陛下,既然您看懂了苗疆和蜀国的时局,那么,眼下可有何妙计解决这场纷争?”   “这倒用不着我操心了。”荀久神秘一笑,转身将苗疆密折拿起来又看了一遍,“上面说,有一位忠心耿耿的卿大夫带着百官去乌木山跪请圣女出山帮忙夺权。这个被囚禁了的圣女,应该就是宫义的亲生母亲,那么,我猜她一定恨极了苗疆王,毕竟宫义从小就被王室流放,没有哪个母亲甘愿亲眼看着自己的骨肉受这种苦的,圣女一听说王后要造反,肯定会不顾一切冲出禁锢,冲出乌木山,然而圣女大才,她一定看得懂这是一场阴谋,故而,她定会劝阻王后造反。表面上看起来,圣女的确是制止了一场宫变,可实际上,她是帮了苏蔓芙。”   说到这里,荀久眸光闪了闪,“能想到利用圣女出山来解决这场纷争的人,可不正是我眼前精明腹黑,算无遗策的夫君么?”   扶笙笑笑,不置可否,尔后问她:“你怎么看出来的?”   荀久得意地扬扬眉,“那位忠心耿耿的卿大夫,难道不是你安插在苗疆的人么?”   “夫人果然大才,你这般聪明,都快让为夫感到压力了。”扶笙状似头痛地扶了扶额。   荀久忍住笑意继续道:“我再聪明,也没有我家夫君精明,你一步棋可是起了好几重的妙用。利用自己的人去请圣女出山,让圣女成功制止王后造反,不仅保住了苏蔓芙以及她的势力,还让圣女立下大功,百官肯定会上奏苗疆王撤销对圣女的禁锢。这样一来,圣女重新恢复身份,也就等同于宫义体内的蛊毒有望早日解开了。如此一石三鸟的妙计,果然是只有我家夫君才能于远在千里之外的燕京城布置筹谋的。”   扶笙含笑看着她,“夫人今日字字句句不离夸奖我,那么,可有什么奖励?”   荀久一听,立即嗔他一眼,“昨夜便让你折腾了一宿,你还想要什么奖励?”   扶笙道:“夫人这般长相妖娆而又聪慧异常的女子,折腾一宿哪儿够,应该折腾一辈子。”   荀久伸出脚狠狠踹他一下,“你还有没有个正经,说正事儿呢!”   “嗯。”他轻轻含住她的唇瓣,声音含糊不清,“我正在做的也是正事。”   “唔……”荀久双手捏成拳头使劲捶打他,“扶……唔……你快放开!”   “怎么了?”扶笙唇瓣稍稍移开一点,低眉看着怀里小脸涨红的人。   “你这个人,一吻起来就没个尽头,非要吃干抹净才肯罢休。”   荀久奋力挣脱他的怀抱,秀眉微蹙,“我到现在还累着呢,不跟你胡来!”   “嗯,那今天就放过你。”扶笙缓缓松开她,等荀久在他旁边的位置上坐下以后,他才不紧不慢地从袖袋里拿出一样东西来。   荀久一看,略有些震惊,“这不是当初我和季黎明在纸铺看见的那张月面松纹纸么?”   扶笙道:“是娘让我去取回来的。”   荀久想起当初在瑞王府,肖老死前曾说过这张月面松纹纸里面藏了睿贵妃交代的秘密,可具体是什么,肖老并没有说。   荀久接过反复翻看了一下,面上不解,“这不过就是一张普通的纸而已,能藏得住什么秘密?”   扶笙从她手里拿过纸,莞尔一笑,“娘说了,这张纸里面还藏了一张纸。”   荀久大惊,“这么薄的纸,里面竟然还能藏得住另一张纸?那么里面的纸该有多薄啊!”   扶笙道:“你应该知道了,娘当年还没去魏国的时候便改进了造纸术,对于她而言,想要把一张纸藏进另外一张纸中,并非难事。”   荀久神情讶异地点点头,娘是灵女,这种在常人看来近乎神技的做法对她而言并无难度。   “可是,纸上面藏了什么呢?”荀久忆起肖老说这张纸上面是睿贵妃临走前交代的重要秘密,而肖老又是睿贵妃安插在季太妃身边的细作,莫非,这上面的秘密跟季太妃背后的势力有关?   “我们去问娘。”扶笙站起来,拉着荀久的手就去往雅竹苑。   澹台惜颜正在院子里给紫貂和白狐这两个小东西喂食,见到扶笙和荀久过来,她吩咐雅竹苑的婢女去奉茶,自己净了手之后坐到石凳上,挑眉看向扶笙,“臭小子,东西可拿到了?”   “拿到了。”扶笙点点头,与荀久一起落座,把刚才那张月面松纹纸拿了出来递给澹台惜颜,温声道:“娘,这里面的那张纸恐怕只有您能取出来了。”   澹台惜颜接过,反复看了两遍,忽然感慨一声,遗憾地道:“只可惜啊,这张纸也是当初我和先帝在密室大吵的时候无意中给撕了一半的,我没看懂上面写了什么,但凭直觉,应该是很重要的东西,那时候我就要去魏国了,短时间内也没想到什么好办法,只能连夜让人造出一张月面松纹纸,在造纸的过程中将那张纸藏进去,然后保存在纸铺,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不知道那张纸上面的字迹还在不在。”   澹台惜颜说着,让人去屋里取了一个小瓷瓶出来,她打开瓶塞,从小瓷瓶里面倒出两滴汁液抹在月面松纹纸的边缘上。   不过片刻的功夫,这张月面松纹纸的边缘果然分列出两层来。   澹台惜颜指尖灵巧,顺势往里面一抽,赫然抽出一张纸来。   荀久全程惊讶地看着这一幕,想着娘可真有创意,为了让上面的字迹能永久保存,竟然想到将纸藏进另外一张纸里面的办法。   那张略微泛黄的纸取出来以后,澹台惜颜看了一眼,笑道:“幸好,上面的字迹丝毫未褪。”   话完,她看向荀久,“久丫头,你快看看,这上面说了什么?”   荀久接过仔细看了看,面色有些古怪。   澹台惜颜和扶笙对视一眼,“怎么了,久丫头?”   荀久犹豫好久,才道:“这上面写的,是流锦桑田的捻金丝。”   “就只有这个?”澹台惜颜问。   “是。”荀久颔首,“的确只有这个。”   “是否哪里不妥?”扶笙看出了荀久方才那片刻的犹豫,心知她定时由此想到了什么。   荀久道:“荀氏祖上有一本流传下来的《长生秘录》,前两天,小刘权告诉我,他曾看到过上面的内容,破解开以后,里面记载了五样东西。鬼蜮森的幽灵火,琉璃湾的潘龙珠,终冥山的陨铁,九曲岭的帝王紫檀,语真族圣花。如今看见这上面记载流锦桑田的捻金丝,我在想,这种东西会不会和《长生秘录》里面的东西是一起的?”   澹台惜颜唏嘘道:“你们家那本秘录,我早些年听说过,不过并未曾亲眼得见,此刻听你说来,怎么感觉有些玄乎?”   “娘,这里面有什么内幕吗?”扶笙问。   澹台惜颜答:“你们有所不知,鬼蜮森是岷国北境一处极为凶险的森林,琉璃湾在齐国,终冥山乃苗疆被称为‘死亡之山’的地方,九曲岭在蜀国,语真族的准确位置,我也不知,不过语真族圣花是黑白相间的,据说叫做‘浮藏’。至于这最后的流锦桑田,乃很久以前楚国最大的桑田,如今不知还在不在。”   扶笙微蹙眉头,“六国的地形我都熟悉,可却从未听说过这些名称。”   “这些都是上古名称了。”澹台惜颜解释,“到了现在,名字早就换了,你们不知道也很正常。”   “所以,我们家的《长生秘录》和这张月面松纹纸上记载的六种东西,除了语真族圣花之外,分别分散在齐、楚、苗疆、岷、蜀五国。”荀久低声呢喃,“这代表了什么?”   澹台惜颜想了半天也没理出个头绪来,无奈道:“我想,这六种东西一定有着超乎寻常的妙用,否则以前的人不可能费尽心思也要记载下来。”   “莫非得到了六种东西就真的能长生?”荀久好笑。   “哪里有长生不老之术?”澹台惜颜睨她一眼,“郁银宸倒是例外了,可他付出了多大的代价,你们也都看到了,长生乃逆天而行,有违天道轮回,自然要受尽天谴,你们呀,就别把心思花在这上面了,这两日好好养精蓄锐,两天后,等久丫头回门之后,我们一起去岷国将所有的事情搞清楚,说不定……这六种东西还和你们的五百年前有关系。”   荀久也不再纠结了,眸光掠向院子里正在吃食的那两只小东西,笑道,“娘,您可真有福气,女婿如此孝顺。”   “唉……”澹台惜颜感慨一声,“都怪女儿不让人省心,既然找到了心仪的男人,大方承认了便是,我来的那天问她,她还死不承认,这不,姜易初那小子也不知从哪里打听到我喜欢白狐紫貂,特地跑去雪山上活捉了这两只极品来讨我欢心,娘老了,管不了你们那么多了,既然姜易初是个不可多得的风华人物,又颇得璇丫头喜欢,那我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成全了他们也无妨,只不过……这两个人的身份,玄妙得很,一个不可能嫁,一个不可能娶,难不成就只能一直这么下去,不能见光?”   扶笙眼波微闪,“娘大可放心,易初是胸有丘壑之人,早晚会找到解决的法子。”   澹台惜颜轻哼一声,“再不解决,我外孙都快出生了!”   ==   黄昏时分,女帝果然和姜易初一同来了秦王府。   扶笙和荀久迅速出了书房去迎接。   澹台惜颜装作不知两人来了,岿然不动地坐在屋里教阿莹阿宝练字。   女帝没见到澹台惜颜,小声问扶笙,“子楚,娘是不是生气了?”   扶笙摇摇头,“不知,陛下大可亲自去雅竹苑看一看。”   姜易初笑道:“夫人乃宽宏大量之人,怎可能就此生气,青璇,我们亲自去雅竹苑请安。”   女帝再三斟酌,也唯有亲自去赔罪了,于是点点头跟着姜易初一路前往雅竹苑。   两人进了院子以后,见到澹台惜颜正在手把手教阿莹阿宝练字。   姜易初本不忍打扰,女帝却款款走上前,“娘,练字呢?”   澹台惜颜没吭声。   女帝又笑着打了声招呼。   澹台惜颜还是没反应。   女帝为难地看了姜易初一眼。   姜易初面色含笑走上前来,声音柔润,“易初见过夫人。”   澹台惜颜懒懒抬起眼帘,轻哼,“你们两个终于想起我这个当娘的来了?”   女帝抽了抽嘴角,“您是我娘,骨肉亲情摆在那儿呢,便是我想忘,也不可能磨灭了血缘关系。”   “死丫头!”澹台惜颜瞅她一眼,“上次在秦王府,我问你可有心仪之人的时候,你因何要隐瞒事实?”   女帝早就料到澹台惜颜会如此问,也不慌张,直接道:“娘都能隐瞒我和子楚您还活着的事实,而且还隐瞒了十四年,我不过是没说实话自己有心仪之人而已,比起娘来,我那个都不叫隐瞒。”   澹台惜颜一噎。显然没想到璇丫头竟然比臭小子还能言善辩。   轻哼一声,澹台惜颜不再说话了,眼风时不时上下打量着姜易初,只见他容貌气质皆不输于子楚,与当初久丫头描述得别无二致,她这才神色缓和了些,嘴上却不饶人:“姜易初你这小子,都没对我们家璇丫头三媒六聘就直接……你们两个简直是太不让人省心了。”   “夫人…。”姜易初眉眼含笑,“易初要对普通女子三媒六娉,明媒正娶是很简单的,只可惜夫人的女儿并非一般女子,乃天下共主,拥有无上至尊的地位,易初便是倾家荡产也不足以聘得起青璇,既然方才夫人开了口,那您不妨说说,易初该出多少礼金才能娶得青璇?”   澹台惜颜再度一噎,心中暗自翻了个白眼,想着这帮年轻人真是一个比一个还能说会道。璇丫头乃女帝,能娶的么?   姜易初这番话无疑是给她出了个难题。   摆摆手,澹台惜颜道:“你这小子,少在这里跟我耍滑头,别以为一只白狐一只紫貂就能收买我,想要娶青璇?去问问我爹。”   姜易初与女帝对视一眼,都有些忍俊不禁。   两人又在雅竹苑陪着澹台惜颜坐了一会儿之后才去修德居拜见澹台镜。   澹台镜正坐在亭子里双手各执黑白棋对弈,他是昨日才知道有姜易初这么一号人,此刻得见他与自家外孙女一同进来。澹台镜胡子翘了翘,眉梢一挑,“璇丫头,这位是你什么人?”   女帝直接失语。   她和姜易初虽然互相爱慕,可却完全没有名分,姜易初并非她的男妃,她也不是姜易初的妻子。   澹台镜这一问,可远比方才姜易初抛给澹台惜颜的那个难题更有难度多了。   姜易初上前,拱手躬身,温润的眉宇间时时含笑,“易初见过外公。”   澹台镜老眼一瞪,“谁是你外公?你小子莫不是眼花看错了乱认亲戚?”   姜易初嘴角笑意更深,“易初这是提前把将来要用的称呼给喊出来了。”   澹台镜眯着眼打量姜易初,忽然问:“你便是魏国最年轻的丞相兼上柱国大将军?”   “有劳外公记挂。”姜易初谦和一礼。   澹台镜睨他一眼,“长相倒是不错,就是做人有些不厚道,你既然早就和璇丫头在一起,就应该早日想办法让这层关系见光,偷偷摸摸的,跟做贼似的,免得将来我都抱上重外孙子了,所有人都还不知道孩子是谁的。”   姜易初微微一笑,“外公教训得是。”   澹台镜不耐地摆摆手,“去吧去吧,我这个糟老头子年纪大了,喜清净,既然见过礼了,就去前厅与久丫头他们小夫妻俩用饭便是,璇玑老头儿马上就要来了,我还跟他约了一盘棋呢,你们别打搅我思路。”   女帝眸光一动,“外公,子楚大婚完毕,你怎么不回灵山,反而将璇玑阁主邀过来?”   澹台镜低嗤一句,“死丫头,你巴不得我赶紧回灵山是不是?”   “我哪儿敢。”女帝哭笑不得,“我的意思是,璇玑阁主很少现身燕京,外公这次找他,想必不单单是为了下一盘棋这么简单罢?”   “你应该还不知道。”澹台镜落下一子,头也没抬,“再过两日,我和璇玑阁主、你娘以及久丫头和子楚那小子就要去往岷国了。”   女帝面色微变,“你们去岷国做什么?”   “说来话长!”澹台镜又落下一子,懒得解释,索性挥手赶人,“你们若是想知道,就去玉笙居亲自问他们,别来烦我,否则待会儿我要是输给了璇玑老头儿,老夫唯你们是问!”   女帝好笑地看了一眼被他们气得吹胡子瞪眼的澹台镜,告辞过后与姜易初一同出了修德居。   姜易初一边走一边疑惑问:“青璇,璇玑阁主是谁?”   上次女帝假死,璇玑阁主亲自前来的这些事,姜易初一概不知道,他一直以为女帝是在手术室里疗养直到醒过来的。   “璇玑阁是皇室一个很神秘的机构,专门培养和选拔历任大祭司,璇玑阁主便是璇玑阁的统领。”女帝耐心解释,除了这些,多余的,她一个字也没提。并非她有意隐瞒,而是很多事情牵扯繁杂,并非一两句话能解释清楚。   两人迅速来到前院。   荀久和扶笙还在书房一起研究对付六国的法子,得见女帝和姜易初进来,他们二人赶紧停下手中的动作。   扶笙看了女帝一眼,笑问:“陛下去了一趟修德居,没少被外公数落罢?”   “还好。”女帝浅吸一口气,寻了个位置坐下,这才开口问他们两个,“你们为何要去岷国?”   ☆、第046章 三朝回门(题外话)   扶笙坐下来,详细与女帝和姜易初解释了一番。   女帝恍然大悟,“竟然是这样!难怪我说郁银宸这个素不相识的人为何会突然来参加你们的婚礼,还有,九重宫的守宫人也出现了,我原以为是岷国无人可派,却没想到他们的目的竟是带走久久。”   默了一瞬,女帝又问:“可是这件事和语真族宫主有何关系,他为何也来了?”   荀久道:“大概是因为郁银宸也是语真族人,又或许,这两个人有着我们不知道的超乎寻常的关系,所以西宫良人会帮他。”   女帝眉宇间现出一丝忧色,“梵胤、西宫良人和郁银宸三人绝非等闲之辈,你们此去路途遥远,我担心中途会生变故,娘、外公和璇玑阁主再加上子楚四人能否敌得过他们三个?”   扶笙想了想,“四个人对他们三个的话,应该能勉强打个平手,不过……对付他们这些人,不能硬碰硬,得采取谋略,硬碰硬容易两败俱伤。”   “说得也是。”女帝点点头,又问:“子楚府上的四大护卫,你就不准备带着一两个前去,也好有个照拂?”   “嗯,准备带着徵义去。”扶笙道。   “徵义?”荀久眯了眼睛,忽然想起来扶笙曾告诉她徵义是岷国人。   “徵义是岷国人。”扶笙解释道:“而且他肩负血海深仇,我想趁此机会回去帮他翻案。”   扶笙这一说,女帝、姜易初和荀久三人都面露疑惑,齐声问:“什么案子?”   扶笙耐心将徵义是岷国龙骑将军府收养的嫡次子以及龙骑将军府一夜之间惨遭屠杀的最后凶手被污蔑为徵义的事给三人说了一遍。   女帝和姜易初听完后陷入沉思。   荀久蹙眉,“这种案子,感觉里面有很大的内幕。”又问:“阿笙你说回去替他翻案,是否已经找到真相了?”   “这倒没有。”扶笙摇摇头,“不过……既然是阴谋,那就一定有破绽,只要花时间,想必不难。”   “说得也是。”荀久赞同道。   扶笙不再纠结于这个问题,看向女帝,“陛下可曾用过晚膳了?”   “还没。”女帝道:“难得出宫一次,今晚准备在秦王府用膳,朕上次来可就没吃到角义大厨的菜了,这一次怎么也不能错过。”   与扶笙对视一眼,荀久笑着道:“那好,你们稍等一下,我这就去吩咐角义下厨。”   荀久说着便站起身往角义的院子去了。   扶笙淡淡看向姜易初,挑眉问:“姜丞相这一次准备在燕京待多久?”   “估计,明日就得回去了。”姜易初有些无奈,“最近魏国事情多,边境又与齐国发生了些许摩擦,内部不太安生,我这一来一回的也耽误了不少时日,原本今日就想回去的,奈何……”看了女帝一眼,姜易初眸光微闪,没再继续往下说。   女帝耳根一烧,不着痕迹地低下头,勉强保持着平静,“你要回去便去,怎么说得跟我囚禁了你似的。”   姜易初好笑地看了女帝一眼。她这个样子分明就是个心怀不满的小女人,可她偏偏还不自知。   扶笙极少见到这样的女帝,眼波微微闪动片刻,对着二人道:“我去厨房看一下久久为何还不回来。”   浅咳一声,扶笙也抬步出了书房。   扶笙一走,书房内的气氛便有些奇异。   姜易初挨着女帝身边坐下来,一手握住她的柔荑,眸色认真地看着她低垂的脑袋,“青璇,你若是舍不得我,就开口挽留一下,说不定我一心软……”   “去你的!”女帝忽然抬起头来瞪他,“谁要挽留你了,你爱留不留,反正我又没用绳子拴住你!”   “你看,你分明就是生气了。”姜易初忍住笑。   “我哪有?”女帝轻哼一声,“我不过是在想子楚他们去岷国的事情罢了。”   “子楚他们去岷国,自有夫人和族长以及璇玑阁主这几个绝顶高手随行保驾,你担心什么?”姜易初有意逗弄女帝,连语气中都含了点点愉悦。   女帝狠狠剜他一眼,“又不是你亲人,你自然不用担心。”   “那你准备什么时候让他们也成为我的亲人?”姜易初扬了扬眉。   女帝没了话。   其实之前澹台镜说的那些话,她不是没有考虑过。   既然要在一起,那就得光明正大。   可是两个人的身份如此特殊,一个不可能嫁,一个不可能娶,究竟要怎样才能光明正大,要怎样才能不被世人诟病?   这么一想,女帝顿时觉得颇有些头痛。   再加上这段时日不断有朝臣上谏请求册封皇凤君,女帝就更加无奈了。   姜易初看出了女帝面上的为难,眼神霎时软下来,微微带了几分心疼,温声道:“青璇,我方才都是与你开玩笑的,你莫要放在心上。不过……族长说得不错,我们两个要在一起,终究是要光明正大的,我不想让你被世人诟病,也不想你左右为难,你且容我些时日,等再过些日子,我一定想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女帝抬眼怔怔看着他。   眼前的男子一身如玉风华气质,一如既往的眉目温润,笑容浅浅,嘴里说出来的话更是暖得让她有些心神错乱。   “易初。”女帝不知不觉伸出手,轻轻抚过他的眉宇,声音带着几分感动,“辛苦你了。”   “傻瓜,你说什么呢?”姜易初轻轻笑开来,“那些年你还在魏国的时候,我最大的心愿是有朝一日你能收下我送的药膏,可是每一次你都无情拒绝了,刚开始我还会难过,后来慢慢的就麻木了,或者说其实并不是麻木,而是想通了唯有拒绝我,那才是勇敢果决的你。再后来,我最大的心愿是你能戴着我亲手雕琢的玉簪回燕京,然后时时刻刻将它戴在头上。礼物你的确收下了,可路途中转手便送了别人,我晓得以后又颓废过一段时间,有些懊恼你还在魏国的时候,我没能感化你。再后来,我入京,将那支簪子找了回来,用尽余生所有的勇气才敢在宫宴那天晚上再一次归还给你,可你却告诉我要自重,那一瞬,我仿佛听到自己心碎的声音。不过……前些年的经验告诉我,之前就被拒绝了那么多次,再被拒绝一次其实也没什么。可让我万万没想到的是,那些我以为的你的冷心绝情,不过是一层遮蔽自己的外衣。更没想到其实你心里是有我的。”   说到这里,姜易初双手轻轻捧着女帝白皙的脸,“青璇,你可知,我如今最大的心愿是什么?”   “是什么?”女帝有些怔愣,姜易初说的这些本没错,不过她向来冷清惯了,自己说不出口,此刻听他说来,倒有些不一样的别致感受。   “得到了完整的你,是上天赐给我最大的礼物,原本我不该奢求太多,默默守护就好,可这样一来对你很不公平,倘若……”他眸光扫向她平坦的小腹,“倘若将来这地方有了宝宝,他的身份总不能是模糊不清的,所以,我最大的愿望是帮助子楚肃清六国,让江山统一,到那时候,但愿能有一处世外之地,十丈方圆,不受任何人干扰,是永远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   女帝有些震惊,“你是想……将来有机会的话,我们……归隐?”   “嗯。”姜易初郑重点头,“你太累了,御极以来就一直在伪装,私底下还要进行各种各样的筹谋,你只是个女子,一个应该受尽丈夫疼爱的女子而已,你本可以不用那么累,不用那么苦。所以,我会尽我所能帮助子楚,等到江山平定下来,我希望我的愿望也能达成。”   女帝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瞒了身份归隐这种事,她的确有想过,曾经也准备这么做,不过她那个是隐遁,计划换个身份重新回来暗中掌权,暗中布置筹谋,像姜易初说的这种,直接抛下江山,抛下六国子民归隐于山林,从此庙堂之事再无瓜葛,她却没想过,也不敢想。   江山对她来说,从来不是探囊取物。   或许有很多人认为她这个女帝是白捡来的尊位,是先帝临终前一时脑抽才会突然废太子立下女帝。   可实际上,这个位置有多难得,只有她和子楚清楚。   当年若不是他们姐弟俩暗中谋划,先帝不会死得这么快,死得分毫不引人怀疑。   然而让人意外的是,按照他们原本的计划,先帝应该废太子立扶笙为帝,可最后关头,先帝竟让他的贴身大太监拟旨废太子立女帝。   女帝一直没弄懂先帝的意图,直到前些日子扶笙和澹台镜他们提起语真族的计划,她才恍然大悟,原来语真族的野心并没有止步于大梁国,而在于天下。   先帝正是因为提前洞察了语真族野心,才会忍痛立女帝意图阻止语真族的计划。   对于大燕而言,解决了一个巫族,如今周边还有六国虎视眈眈,海外语真族更是暗中随时有动作。   这个时候,她作为帝王,无论如何都不能抛下万千子民而归隐。   国将危矣,家何在?   姜易初看出了她眼中浓浓的担忧,认真道:“青璇,终有一日,你不用再担心欲戴王冠必承其重,我会尽我之能助你砍断所有荆棘。褪下龙袍,你依旧是我的女王。”   女帝心头一暖,竟是感动得一句话也说不出,只知道这是她听到过最好听最动人的话,出自她爱重的男人之口。   晚膳时分,女帝、姜易初、荀久、扶笙和澹台惜颜都在前厅用。   璇玑阁主已经到来,澹台镜吩咐人温了酒送去修德居,两人一碰面就开始对弈,只喝了酒,连饭菜都没碰。   ==   两日一晃而过,三日后,回门日。   扶笙早早就吩咐人将回门礼准备好,装了好几车。   好不容易停了几日的风雪在这一日飘飘洒洒,冷风时不时透过湘妃竹帘进来。   荀久坐在马车内,抱着暖手筒,脑袋枕在扶笙肩头,心中却一直在想明日启程去岷国的事。   她早已因为扶笙的锁心咒不记得自己那些梦境,后来知道的事都是扶笙亲自口述的。   犹记得大婚那夜在高塔之上,扶笙曾告诉她,她是五百年前的南岷女王凤息转世。   她那时的确是震惊的,震惊过后第一个问题是:“如果五百年前我是女王,那你是什么身份?”   扶笙并没有回答,狭眸中神色讳莫如深。   具体细节,扶笙并没有多说,只告诉她五百年前南岷国破,国师郁银宸为了让她重生,阴差阳错将两个人的命运捆绑在了一起,他们这一次去往岷国,就是要解除命运的捆绑,解除……她和郁银宸的关系。   那一刻,荀久从扶笙的语气中听出了一种无奈,一种隐忍的愤怒。   她不知道他在怒什么,亦或者其实是在……担忧什么。   ……   扶笙察觉到了荀久的出神,淡柔的声音传来,“在想什么?”   “没什么。”荀久摇摇头,立即敛了心神。   在他面前,她不想提起除了他以外的任何男人。   “可是在担忧明日的行程?”扶笙紧紧盯着她不放。   “有点儿。”荀久不得不承认,扶笙有的时候就像会读心术,总能把她的心思猜透。   方才她这一出神,他想必也是猜透了的,只不过他不愿提及郁银宸而已。   “有这么多人陪着,你大可不必忧心。”扶笙幽幽道,“起码,我不会让那三个人靠近你半分。”   荀久没说话,也没做出什么反应。   潜意识里,她是不讨厌郁银宸的,更何况听扶笙说起那些事,她觉得一个肯付出五百年白发剜心代价换她重生的人想必在五百年前爱极了凤息。   对于郁银宸,她并非因为出自于他的付出而感动,是确确实实打心眼里讨厌不起来。   她甚至还想过,如果没有这些关系,没有这些牵扯,他们很可能成为朋友。   ……   之前出嫁在医师府是因为季博然才刚去世没多久,府邸不宜立即操办喜事。   如今过去了这么久,今日的回门自然是直接去往大司马府,也就是季府之前的府邸。   得知秦王妃三朝回门,莫管家早就带了一众人守在外面。   扶笙抱着荀久下了马车再将她放下来。   荀久抬目,看着门楹上重新换了的鎏金牌匾,忽然心生感慨。   犹记得她第一次来的时候,牌匾上的字是“都统府”,如今不过短短数月,就已经时过境迁,府邸还是这个府邸,府邸里依旧还有她称为“表哥”的季黎明,可却再也不是当初那个满身痞气,一副欠揍样儿的季二少,而是府邸的主人,当朝三公之一的大司马。   “老奴见过殿下,王妃。”莫管家上前一步,笑意盈盈。他曾是季博然在世时府里的得力助手,如今府上虽然换了主子,可这主子却是季博然钦点的继承人,他自然是要留下来帮忙的。   荀久微微一笑,问:“表哥和千依姑娘可在?”   “都在呢!”莫管家乐呵呵道:“晓得王妃回门,二少早早就下了朝回来了,亲自指挥着厨娘们备了酒菜,如今就等殿下和王妃到来了。”   荀久点点头,吩咐小厮们将回门礼物抬进库房,她和扶笙随着莫管家进了府邸。   以前,荀久每一次来季府的时候,总是能见到各房各院的婢女小厮进进出出,如今二房三房全部搬迁去了三川郡,府邸了冷清了大半,婢女小厮也没有从前那么多,空置下来的院子虽然每日都有人打扫,却终究没人进去住,整个府邸显得空旷而寂寥,有一种华美到极致时显露出的沧桑感。   季黎明依旧住在他以前的南山院。   荀久和扶笙过去的时候,他正指挥着几个小厮贴窗花,听到莫管家的禀报后面上一喜,转过身来,翻了个白眼:“你们俩怎么这时候才来?”   “已经很早了。”荀久无语,“难不成我得半夜三更就起床来你大门前等着?”   季黎明无所谓地摆摆手,“莫说你半夜三更来我大门外等着,便是你昨日就过来宿在府里,等着今日一早给哥哥我奉茶也是可以的。”   荀久更觉无语,“哪儿有你这么不讲规矩的人?”   “那些陈规烂俗对爷可没用。”季黎明一边说一边领着两人去了前厅,“外面天冷,你们还是仔细些,别冻着了,否则我府上的府医可无法医治你这个神医。”   荀久好笑地睨他一眼,与扶笙共撑一把油纸伞去往前厅。   千依一早就去了厨房帮忙,听闻荀久过来了,她忙净了手就朝着前厅来,走得匆忙,没有撑伞,进来的时候,乌黑发丝上全是雪瓣。   季黎明无奈地低嗤一声,“才刚数落完表妹,这不,亲妹妹又不规矩了。”   说完,瞅了千依一眼,“厨房离这边这么远,你就不知道让人准备伞?”   千依暗地里与荀久对视一眼,笑着吐了吐舌头。   季黎明继续叨叨,“你如今可是大司马府的主子,怎么老是把自己当成奴婢,主子没个主子的样子,你再这么下去,可就真嫁不出去了。”   “我本来就没想过要嫁人。”千依走过来,笑着道:“是哥哥非要逼我嫁人。”   “你这小妮子!”季黎明眼皮一翻,“我这是为你好,莫非你真想一辈子待在府里不嫁人了?”   “的确是有这种想法。”千依笑吟吟答。   季黎明被她气得不轻,连连喝了好几杯茶才缓过来。   厨娘们动作迅速,没多久就将酒菜全部备好。   粉衣婢女鱼贯而入,摆了满桌子的珍馐佳肴。   荀久他们几人在桌前坐下。   季黎明站起身给每个人都斟满酒,这才举杯,眼眶有些红,对着荀久道:“表妹,虽然我不太了解你们这一趟去往岷国是为了什么,但我真心希望你们能好好照顾自己,早日回来。”   不待荀久开口,季黎明又将眼风扫向扶笙,“再有,子楚你小子可得对表妹好一点儿,岷国那地方路途遥远,又是骑马又是坐船的,若是表妹回来的时候清瘦了一丁点儿,我定饶不了你。”   “你大可不必忧心。”扶笙笑意浅浅,举杯回敬,“兴许等回来的时候,她肚子里已经有了小东西,到那时,她便是想瘦都瘦不了。”   “诶,这个主意好。”季黎明突然笑道:“你们赶紧生一个,将来本少便教他习武,一定给你培养出一名大将来。”   荀久撇撇嘴,“你说得轻巧,当十月怀胎是动动嘴皮子呢!”   千依忍俊不禁,“是啊哥哥,女子十月怀胎是很辛苦的,阿久便是现在有了身孕,那也还得养到明年,孩子才能出生,哪儿有你这么猴急的?”   季黎明很不好意思地挠着脑袋笑笑。   ……   启程去岷国的这一日,天上下着小雪,所有人约定好在城门口汇合。   ------题外话------   亲爱的小天使们,《妃撩》的VIP福利群出来了哦。   想要看福利的亲记得准备好订阅截图加验证群,群号:365587535   管理员验证过后会将VIP群号发给你们,具体详情请看评论区置顶公告。   衣衣是个一本正经污的软妹纸,欢迎来调戏(づ ̄3 ̄)づ   ☆、第047章 吃醋(二更)   荀久数了数,这一次的阵容有些大。   郁银宸、西宫良人、梵胤、扶笙、澹台惜颜、澹台镜、璇玑阁主、徵义,最后还有她自己。   姜易初早在昨日趁着天气好便回了魏国。   今日一早,女帝亲自策马来相送他们一行人。   荀久坐在马车里,听到外面徵义说女帝到来的时候掀帘准备下车。   外面女帝清淡的声音已经传了进来,“天冷,你们两个就待在马车里别出来了,没那么多规矩。”   荀久起身的动作一顿,转而坐下来掀开车窗帘与扶笙一起往外看。   女帝身着暗红收腰改良骑装,外披蓑衣遮挡风雪,宽大的斗笠之下,她精致的眉眼间露出浓浓忧色。   澹台惜颜打马上前来,笑道:“璇丫头,这么冷的天,你怎么还出宫来,便是要送,随便遣个人出来意思一下也就行了,仔细身子。”   女帝面色缓和了些,声音还是有些淡:“娘说的哪里话,我是真心实意想送你们一程才会亲自出宫的,若是随便遣个人来,那与敷衍有何区别,还不如装作根本不知道你们要离开燕京城,什么也不做的好。”   澹台惜颜噗嗤一笑,“知道你这丫头懂得孝顺,可你是万金之躯,受不得一点意外,听娘的,到这里就行了,待会儿别跟着出城相送了,后面还有好几个人呢,这一路上都会很热闹。”   女帝侧过身,轻描淡写地瞟了一眼后面同样骑了马披了蓑衣遮蔽风雪的西宫良人、梵胤和郁银宸,女帝眸光微微动了动,压低声音嘱咐,“娘,这三人本事不凡,你们一路上可得小心了,若能和睦到达岷国就尽量不要起争执,否则对谁都不好,也免得消息传回来让我这个本就政务繁忙的人提心吊胆,到时候把我吓出毛病来了,你们谁也承担不起。”   澹台惜颜翻了翻眼皮,“瞧你这丫头说的哪里话,你娘我是这么没有分寸的人吗?后面那三位是什么人,我们又岂会不知,就是因为知道了才会特地让你外公和璇玑阁主跟着去,否则若是臭小子一个人带着久丫头去岷国,这一路上指不定还得发生什么事儿呢!”   “那就好。”听到澹台惜颜如此说,女帝稍稍放了心,转而看向扶笙,微微抿唇,“子楚,这一路上照顾好久久,朝中大小事一堆呢,朕等你们早日归来。”   扶笙轻轻颔首,“陛下放心回去吧,有我在,谁也伤不了久久分毫。”   女帝点头过后打马走向澹台镜和璇玑阁主那一头,在马背上拱手一礼,“青璇见过外公,见过阁主。”   “璇丫头不必多礼。”璇玑阁主笑意盈盈,“这么冷的天还出来送别,真是难为你了。”   “应该的。”女帝看向二人,“这一路上,就拜托你们二老多多照拂子楚和久久了,我本安排了数百暗卫准备护送你们去岷国,奈何子楚拒绝了,说人多误事儿,所以……”   “臭小子说得没错。”澹台镜道:“后面那三人又不是普通人,我们带着这么多暗卫前去,他们定能在第一时间发现,到时候要中途发生什么变故可就不好了,人自然是越少越好,多了容易碍事儿。”   女帝喟叹一声,“既然连外公都这么说,那青璇也没有什么可担忧的了,你们一路上多多保重。”   “璇丫头,回去吧!”璇玑阁主朝着扶笙的马车边瞟了一眼,“七小子也并非等闲之辈,有他在,你无须担心,再不济,还有你娘和我们两个糟老头子呢,后面那三人虽然厉害,却也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绝对不可能暗下杀手,再说了,人人都知道这一趟去岷国是为了什么,他们便是再等不及,总也不至于半途将我们放倒,把久丫头掳走罢!”   “你这个糟老头子,一张乌鸦嘴整天满嘴胡言!”澹台镜狠狠瞪了璇玑阁主一眼,“郁银宸都等了五百年了,他会在乎这十天半个月?”   “是是是,你有理!”璇玑阁主笑着一拱手,“老夫年纪大了,嘴上功夫不及你,你说什么便是什么。”   “哼!”澹台镜轻哼一声,“这还差不多!你这一路上最好给我闭嘴不要说话,否则要真出了什么事儿,老夫便全算在你头上!”   女帝有些忍俊不禁。   璇玑阁主无奈地耸耸肩,“族长说得对,族长的话是圣旨,小的遵旨。”   女帝趁机开口,“既然你们还有心思开玩笑,那就证明有十足的把握,青璇也就放心了,二老一路保重。”   女帝说完,又回去与扶笙荀久和澹台惜颜告了别,这才调转马头走到西宫良人他们面前,拱了拱手,“三位,去往岷国路途漫漫,一路珍重。”   郁银宸淡淡勾唇,“有劳陛下亲自出宫相送。”   女帝饶有深意地看了郁银宸一眼,本想开口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又与三人客套了几句,终究带着李公公等一行人策马回了皇宫。   梵胤看着女帝远去的身影,眼底浮现一抹意味深长的笑,“这燕京城,果然是卧虎藏龙之地。”   西宫良人也看着女帝逐渐消失在风雪中的声音,淡然道:“巫族灵女的后裔,自然为龙为凤。”   梵胤看向西宫良人,突然想起了什么,问:“巫族灵女与你们语真族凰女相比较,实力如何?”   “不好说。”西宫良人摇摇头。   一直没说话的郁银宸此时开了口,声音中含了几分讥诮,“无论是巫族灵女还是语真族凰女,最终都嫁入了皇室,百里长歌生下的儿子是帝王,澹台惜颜生下的女儿是女帝,你说百里长歌和澹台惜颜的实力谁上谁下?”   西宫良人黯然垂下眸,抿唇不语。   梵胤闻言,淡笑一声,“国师此言,怎么听起来好像你不是语真族人似的?”   “本尊自然与他们是不同的。”郁银宸轻描淡写应了一句,似是不想再多费唇舌,双腿一夹马腹径直去往扶笙的马车旁侧。   马车还没开始启程,荀久方才与澹台惜颜说着什么,还没来得及放下帘子。   郁银宸过去的时候,只见荀久半个脑袋探出窗外,小脸上分毫没有因为此行而露出紧张,反而带了点点愉悦,那是属于初为人妇的甜蜜温柔以及喜悦。   不知为何,郁银宸感觉心头仿佛被重物狠狠一击,琥珀眸中溢出几分迷离雾气,勒马怔怔站在距离马车不远处,就那样看着她。   荀久抬起眸的时候,刚好对上郁银宸的双眼,心头一颤,荀久低柔的声音破口而出:“银……”声音出口,不仅是马车里扶笙怔愣,就连荀久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身子一凛,她赶紧回笼心绪,勉强笑着打了招呼,“国师大人。”   郁银宸没有说话,眸光在她面容上停顿片刻便移开,声音恢复一贯的淡然至极,“本尊特地过来问一问,几位可否出发了?”   澹台惜颜收了面上笑意,看了郁银宸一眼,道:“我们这边都准备妥当了,去往岷国的路,我们不熟,还得劳烦国师大人带路。”   郁银宸淡淡扫了众人一眼,直接策马出了城门。   荀久放下帘子,缩回脑袋时发现扶笙的气息很沉郁,动了动唇,她低声解释,“我刚才……”   “徵义,启程罢!”扶笙没有听荀久说完,凉声对着外面赶车的徵义吩咐,他的声音分明很平静,却较之平素多了几分冷意和隐而不发的愠怒。   外头澹台惜颜也听到了扶笙略有异样的声音,她在心头微微一叹,早就听闻自家儿子是个醋坛子,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久丫头也没做了什么,不过是一时脱口,险些喊错了人而已,他竟这般……   再次一叹,澹台惜颜甩甩脑袋后策马挨近澹台镜他们去了。   虽然是儿子和媳妇的事儿,可她毕竟只是个做母亲的,胡乱插手人家小两口的事终归不太妥当。   徵义也察觉到了殿下语气里的沉郁,默默祈祷了一下,没吭声。   这些年,他们五大护卫陪在殿下身边,看他暗中将自己的眼线一步步安插进六国,看他一双素手于平静局势下翻弄风云,致使六国之间一直以来小事不断,摩擦连连,转移六国对皇廷虎视眈眈的心思。   难得殿下头一次对一个女人上了心,更难得两人一路走到高堂红烛,三拜天地,在天下人面前见证成为夫妻。   在徵义的印象中,殿下很少对王妃冷言冷语,平素里就连说话都轻轻柔柔,唯恐语气重了吓到她。   可今日这一幕……按理说来,王妃什么都没有做,他实在想不通殿下为何生气。   轻叹一声,徵义挥动马鞭,准备驱赶着马车跟上前面骑马的一行人。   后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马背上的人儿娇小的声音穿过重重风雪而来。   “等一下——”   徵义眉心微微蹙了蹙,一向古井不波的眸光也闪动了几下,手上挥赶马车的动作却未停下。   他知道追上来的人是唐伴雪,可是很不巧,今日殿下心情不好,没有殿下的吩咐,他可不敢贸然将马车停下,免得惹殿下生气。   “徵义!”天空下着雪,地面湿滑,唐伴雪不太敢疾驰,只能减慢速度,嘴里不断喊着他的名字。   徵义心头有些焦灼,却依旧不敢停下马车。   唐伴雪望着越来越远的马车背影,狠狠咬牙,再喊,“禹舒阳!”   徵义身子一震,纤长睫毛下,眸光波动得厉害,一时竟忘了挥赶马儿,速度逐渐缓慢下来。   唐伴雪趁机加快速度行到马车旁边,望着披了蓑衣面无表情的徵义,神色微怒,“是不是你做回了禹舒阳,我再唤你‘徵义’,你便连我是谁都不晓得了?”   “唐姑娘,外面天冷,你不必来的。”徵义本有些话想单独跟她说,可思来想去,到了嘴边也只剩下这么几个字了。   “你说过去了岷国就再也不会回来,所以,临别前,你便只有这句话?”唐伴雪紧紧盯着他被风雪呼啸的侧颜,不想放过他面上的任何一丝表情。   徵义缓了缓神,依旧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姑娘想让我说什么?”   唐伴雪眼眶有些红,也不知是因为难过还是因为被风雪吹了眼睛,她深吸一口气,“我一直以为,我在你眼里是不同的,所以你才会愿意把那些事情分享给我,才会在我面前露出别人不曾见过的种种表情。”   徵义目不斜视看着前方,没吭声。   “是不是我误会了?”唐伴雪一瞬不瞬看着他。   斟酌一瞬,徵义本想点头,却不等他有所动作,唐伴雪再道:“你说你要走,你说你不会回来,你还说自己不过是个飘泊天涯的浪子,你在说这些的时候,可有想过我为何愿意安静聆听?”   徵义眸光微闪,心中好像有一处柔软的地方被触动,可也不过转瞬,他伸手拂去眼睫上的雪花,指腹上一片湿润,声音非常平静,“唐姑娘,这里已经出了城门,你不必再相送了。”   唐伴雪仿若未闻,再次深吸一口冷气,“山不会向我走来,我却能走向山,你说你再也不会回来,那我便跟着你走就是,这样的话,你回不回来还有什么关系。”   徵义神情一震,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马车里,荀久亦是惊讶非常,老实说,今日之前,她完全没有发现唐伴雪和徵义之间有任何端倪,却直到这一刻她才知道原来唐伴雪对徵义的心思,已经重到了这个地步。   只可惜……   荀久不觉露出惋惜的神情。   徵义的经历造就了他如今沉默寡言的性子,这是个比宫义还要冷清的人,唐伴雪想要轻易拿下他,只怕很有难度。   侧转身,荀久本想让扶笙出面说几句话调停一下,突然反应过来这厮还在生闷气。   整理了心绪,荀久高扬着眉梢,嘴角含笑,身子朝他靠近了些,“夫君,还在生气呢?”   扶笙低头翻看着手里的书卷,没吭声。   “夫君,你这是打算一路都不理我了?”荀久再一次凑近他,说话的时候轻轻在他耳畔吹了一口气,双眼魅光盈盈。   扶笙身子微僵,虽然没吭声,但手中书页许久不曾翻动。   荀久好笑地看着他这副强自岿然不动的样子,轻轻浅浅一笑,“唔……就像唐姑娘说的,山不会向我走来,而我却能走向山,你不理我,那我理你便是。”   荀久说着,一个仰躺倒在他怀里,双手攀附上他的脖颈,眨眨眼看着他深沉的眉眼,“真生气了?”   “是醋了。”扶笙终于开口,承认得很大方,语气很平静,神色很理所应当。   “醋什么?”荀久佯装不解,“我和他又未曾卿卿我我,搂搂抱抱,我没有对他眉来眼去,他也没有想过要勾引我甚至是强迫我,你这醋,从何而来?”   扶笙陷入沉默。   这醋……从何而来?   她说得没错,她和郁银宸的确什么交集都没有,那个人也不像是要将她从自己身边抢走的样子,可他就是会莫名感觉到害怕。   尤其是方才险些听到荀久称呼“银宸”,扶笙更加觉得那是个危险人物,不曾有交集都能让荀久对他和颜悦色,若是……若是真恢复了记忆,他不确定荀久对郁银宸的态度会不会一再改善。   思及此,扶笙心中有些烦躁起来。   岷国之行是必然,让她恢复记忆也是必然。   他一向自信,认为自己在她心中的位置高过一切,却唯独在郁银宸面前,他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莫名不想让他和荀久有任何接触。   ------题外话------   推荐好友新文《贵门独宠流氓妻》作者楚夜临   简单来说,这是一个清冷贵公子撞上洒脱强悍女的故事。   两人同为腹黑一派的传人,深谙调戏之道,一路上虐渣无数,相爱相斗。   且看他们如何碰撞出爱的火花,最后终得对方一世宠爱。   正经版简介。   她是秦府独女,将门之后,一场屠杀害她失去双亲。   死里逃生的她化身云歇公子归来,只为复仇伸冤。   他是清冷淡漠的贵门公子,更是天下女子争相欲邀入闺床的极品禁欲型美男子。   为了助她,疼她,宠她,他倾尽所有,只为与她执手偕老,相爱一生。   本文一对一,女强复仇,男强盛宠,长路漫漫,望众亲及早入坑!   意见可提,求收藏,求点击,求喜欢!么么!   ☆、第048章 女王左护法,阿紫身份   扶笙拳头微微痉挛。   透着丝丝冷气的车厢内,有骨骼的响声打破了短暂的寂静,他低眉看着怀里的人,这张让他熟悉到已经刻入灵魂的容颜,竟在瞬息之间让他觉得模糊。   那种患得患失的感觉再度升腾上来。   “久久,你曾说,不会把两世的回忆混在一起,是真的吗?”   车窗竹帘紧闭,里面有些昏暗,他隐在暗色光线里的容颜不是很分明,声音却带着小心翼翼地温柔。   此时的他就好像一块易碎的玻璃,她的答案便是重锤,只要用力一敲就能碎成渣。   “你怎么了?”荀久面上笑意渐收,缓缓坐起身子来,手指在他俊逸无双的面容上抚了抚,“之前明明说好的,不要在意上一世,不要在意那些回忆,你向来不是个伤春悲秋的人,怎么今日如此奇怪?”   扶笙张开双臂抱紧她,温暖的气息将她的身子尽数包围。   “没什么。”真实感受到她在自己怀里的气息,他才平静道:“许是因为太过担心这一路上会发生变故了。”   “没事。”荀久宽慰地笑笑,“郁银宸来燕京的目的是为了让我去岷国助他摆脱五百年之约,既然我是唯一能救他的人,那么这一路上,他想必会保证我的安危。”   虽然很不情愿听到这个结果,扶笙还是无奈地点点头。   马车外面,唐伴雪还在策马与他们同行。   徵义劝说了几次都没用,无奈之下,徵义只好求助荀久,他转过身来,隔着帘子对着车厢内道:“王妃,你能否帮属下劝一劝唐姑娘,此去岷国路途艰险,如今又是风雪天,她怎么能去那种地方?”   荀久挣脱扶笙的怀抱在座椅上坐端正了,顺便理了理有些松散的衣襟,重新掀帘看着外面骑在马背上的唐伴雪,道:“唐姑娘,刘权那小子可还在燕京呢,你就这么把他给扔下了?”   唐伴雪不以为然,“那小子厉害着呢,便是我不在,他也有本事一个人回冰火湾。”   “我们去岷国可不是为了玩。”荀久认真道:“你应该知道,我们有要事在身,况且旅途艰险,你若是贸然前去,我们无法保证你的安危。”   “不要你们保护。”唐伴雪撇撇嘴,“我自己能保护自己。”   “你……”荀久还想劝阻。   唐伴雪一挥手打断她,“王妃就不要再劝了,我虽然年岁小些,却也不是不明事理的小孩子,自己有多少本事,我清楚着呢,这一次去岷国除了陆路之外还有水路,我常年航行在海上,兴许水路还能帮助你们也不一定。”   荀久想了想,“我记得你说过你爹让你春年必须回冰火湾。”   “对啊!”唐伴雪点点头,“你们此去岷国不也得赶回来过春年么?到时候我与你们一起就行了,如果……”说到这里,唐伴雪瞟了徵义一眼,继续道:“如果今日到回来那一日的时间内,他还是要狠下心赶我回来,那我便回来,以后永远不再踏进燕京城一步,乖乖待在冰火湾待嫁。”   后面这句话,分量太重,让荀久一时不知道怎么规劝。   感情这种事,唯有当局者清楚,旁人完全分不清是非,无法论对错。   更何况,感情本就没有对错之分,只是爱的方式不一样而已。   看她一眼,荀久又道:“你就这么走了,刘权那边可有交代过?”   “我昨夜便与他商量过了,我说过一定会在春年之前赶回来,到时候他再来燕京接我。”唐伴雪弯唇一笑,明媚的眼眸里跳动着几点星子,梨涡浅浅人面俏。   “你真想好了?”荀久又试探着问了一句。   “那是当然。”唐伴雪褪去了方才的颓然,随意挑挑眉,“我们海上的女儿从来不说谎,也不会拐弯抹角,我心里对徵义有意,我便遵从自己的意愿跟来了,我不想学你们燕京城的闺中姑娘,那种等在原地让对方发现自己心思的举动太慢也太蠢,徵义本就是沉闷的性子,我若是永远不说,他永远都不会发现,更何况他这一次去了岷国,很可能再也不回来了,我如果再不主动,再不给自己制造机会,就等同于未战先认输,这不符合我的性格和作风。”   荀久淡淡一笑,想着这丫头倒是很有风骨,能当着众人的面说出这种掏心窝子的话,就是不知徵义如何想,若是这两个人能成,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唐伴雪说完以后,也不管徵义是何反应,径自哼起了小曲。   荀久再看她一眼,见她衣裳有些单薄,关切地问道:“你穿这么少,不觉得冷么?我这里有件厚实的斗篷,你拿去披上吧!”   唐伴雪无所谓地笑道:“没事儿,我们冰火湾这个时节天寒地冻,岛上连叶子都结了冰锥子,比燕京可冷多了,我在那里生活了这么多年,早就习惯了,这点冷风,算不了什么。”   话没说完,唐伴雪忍不住一个喷嚏打了出来。   荀久面色微微变,嗔她一眼,“你看你还逞能,便是你已经习惯了风雪天,却到底还是十多岁的女儿身子,禁不起这么折腾的,听话,快过来把斗篷拿过去披上。”   唐伴雪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荀久一眼,准备打马过来接斗篷。   外面徵义毫无情绪的声音传了进来,“王妃,不必麻烦了,属下的披风给她便是。”   荀久一愣。   唐伴雪眨眨眼。   徵义不看唐伴雪,也不等荀久发话,直接将披风脱了下来,手上稍微施了内力飞向唐伴雪。   唐伴雪灵巧地接过了,扬眉看着他,“披风给了我,你想冻死么?”   徵义淡淡应声,“你既然是为了我才去的岷国,若是半途生病了,责任全都在我身上。”   唐伴雪眸光盈盈流转。   一直不曾开口的扶笙突然道:“唐姑娘,既然是徵义亲自给你穿的,那你穿上便是,他们这几个护卫早就在冰雪天经过了残酷的训练,这种天气,还奈何不了他。”   唐伴雪勾唇一笑,愉悦道:“既然是这样,那我便不客气了。”   说罢,她迅速将披风披在身上,那披风宽大,轻易便将她娇小的身子裹在其间,一股暖意顿时传遍全身。   ==   这一行人的最前方,郁银宸端坐在马背上,银紫色宽袍大袖垂落半幅,他并没有披蓑衣,他的周围三尺之内与外面隔绝,雪花近不了他的身,犹如行走在晴光潋滟的大道上。   梵胤追了好久才跟上他,不解地瞄他一眼,“国师,你这般匆忙,莫非是在逃避秦王妃?”   郁银宸握住缰绳的手指紧了紧,琥珀眸梭然眯起,里头破碎出一抹寒光,嘴角浮现些许讥诮,“本尊逃避她?”   “若非逃避,你何必一路上心神不宁?”梵胤清澈透亮的眼睛仿若一面能映照出人心的镜子,说出来的话让郁银宸微微皱了眉。   “本尊……有心神不宁?”他问。   “很明显。”梵胤毫不避讳,声音清透,“这么久以来,我还是头一次得见国师心绪紊乱,怅然失神的样子。”   郁银宸呼吸一紧,魔瞳中露出几分不敢置信。   五百年了,他每天都在心脏不完整的日子里渡过,除了等待还是等待,他曾亲眼看过刚出生的襁褓婴儿成长至耄耋之年,寿终正寝。他也曾看过两小无猜的青梅竹马在垂髻之年互许忠诚,不过短短数年便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再见已是相顾无言。   然而这些苦乐悲喜,他从来体会不到,也不懂那是什么滋味。   这五百年,若非心中还有一个凤息,还有着等她转世的强烈信念,他险些就以为自己只是一缕飘荡于尘世的游魂。   面色冷下来,琥珀眸里寒光更甚,郁银宸僵硬的声音道:“这世上能让本尊乱了心绪的人只有凤息而已,秦王妃?她不过是凤息的半个灵魂罢了,本尊怎么可能会因为她……”   梵胤没说话,因为他感受到了来自郁银宸身上强烈的杀气。他很肯定,只要自己再敢多一句嘴,国师大人会毫不犹豫杀了他。   郁银宸说完后,也不管梵胤是何反应,双腿一夹马腹,加快速度,很快就消失在茫茫冰雪尽头。   西宫良人走上前来的时候,嘴角噙着一抹笑意,似笑非笑地看着梵胤,“激怒国师的感觉,如何?”   梵胤敛了心绪,眉眼间又恢复了一贯的冰凝冷冽,声音冷冷清清,目光直直定在那抹银紫色身影消失的地方,“分明就是因为秦王妃而乱了心绪,嘴上却不承认,真搞不懂你们这些动了七情六欲的人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你错了。”西宫良人也顺着梵胤的目光望过去,淡渺的声音如同轻羽,“国师没有心,他的另外那一半心脏早就……”   “嘘——”西宫良人还没说完,梵胤立即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这种事,还是不要到处乱说的好,既然五百年前国师便有意要让自己忘掉这一段回忆,那么这中间想必有迫不得已或者说让他不愿面对的真相,你若是说出来,万一碰巧让他全部想起来,到时候你我吃不了兜着走。”   西宫良人将后半句话咽了回去,他不说,并非震慑于梵胤的这番话,而是突然理解了郁银宸的感受,不愿面对的过去,忘了便是,没必要让那些回忆时时刻刻折磨着自己。   没听见西宫良人继续往下说,梵胤稍微放了心。   西宫良人回身看了看跟在后面的那辆马车,低声问梵胤,“你们来的时候曾说过秦王妃必须是处子之身,否则她的血打不开金色花魂,可她和秦王已经圆了房,现在才去会不会没有作用了?”   提起这个,梵胤心中有些焦灼,“我曾问过国师,他说无论如何,先让荀久到了岷国再说,我想,兴许并非只有一种办法。”   睨了西宫良人一眼,梵胤继续道:“你们夜极宫不是有一面镜子吗?到时候拿出来看一看,兴许就能知道还有什么办法。”   “这个本宫主可帮不了你们。”西宫良人扬了扬眉,“昊天镜我没带在身边,这是其一,其二,要打开那个东西,是非常损耗修为的,上一次国师带着他的右护法和护卫阿湛去夜极宫的时候,是国师亲自用灵力打开的昊天镜,大概消耗了三成。”   梵胤一惊,“国师的三成灵力是什么概念?”   西宫良人道:“约莫是本宫主的全部灵力。”   梵胤倒吸一口气,“如此说来,昊天镜反倒不是什么法宝了,倒像是害人的东西。”   西宫良人不置可否,“窥探前世乃逆天行为,自然要付出沉重的代价,本宫主听说,那一次还是右护法再三央求之下,国师才勉强答应开启的,不过开启前世的时候,只有阿湛、右护法和我三个人看到了一些画面,国师一直坐在旁边喝茶,似乎对前尘往事不太感兴趣。”   梵胤的关注点显然在西宫良人的前半句话上,眯了眯眼,他道:“看来,国师的右护法在他心中很有分量,要不然,怎可能轻易说服国师耗费三成灵力开启昊天镜?”   西宫良人眸光微微动,“似乎,国师身边就只出现过右护法,本宫主某次无意中听阿湛提起,他们的左护法还没有觉醒。”   “人可是找到了?”梵胤问。   “不知道。”西宫良人摇摇头,“这毕竟不是我夜极宫的事,轮不到本宫主插手,更何况,国师性子寡淡,不喜别人插手他的事,本宫主若是贸然去管,他可会生气的,我与他还有一笔交易没完成,我可不想在这种节骨眼上横生枝节亏了本。”   ……   因是风雪天,平素里十里一长亭边的茶摊统统没有小贩摆摊,众人只得寻了长亭坐下匆匆吃了几口干粮然后继续赶路。   扶笙定时向车厢暖炉里添银丝碳,温暖不间断,荀久被热气熏得昏昏欲睡,最终还是睡了过去。   扶笙唤醒她的时候,一行人到了村庄上,徵义当先下了车辕去找歇脚的地方。   一刻钟以后,徵义再回来,说找到了一户农户人家,有两三间空房。   澹台惜颜上前来道:“徵义,你带着臭小子他们夫妻俩先去,我们再去看一看还有没有歇脚的地方,两三间房可不够,我们这么多人呢!”   徵义扶了扶头上的斗笠,道:“夫人一路辛苦,您和族长以及阁主三人都一起去歇一下,属下自会再去找空房。”   澹台惜颜四下扫了一眼,颦了眉头,“算了吧,如今黑灯瞎火的,再加上风雪大,你一路赶车过来,想必早已累极,就不必照顾我们了,赶紧带着他们三个去歇息,我看唐姑娘都快冻成冰块儿了。”   马背上,唐伴雪勉强支撑着眼皮,“我还好,就是有点儿……冷。”说完,她两眼一闭就栽了下来。   徵义脸色一变,身影一掠直接飞过去接住她。在他没看见的角度,唐伴雪微微翘了翘唇。   荀久打了个哈欠,掀开车帘一看才知道已经天黑了。   “我们要在这里歇脚吗?”荀久眨眨因打哈欠而水汽朦胧的眼,问扶笙。   扶笙淡淡应了,尔后关切地望着她,“冷不冷?”   “不冷。”荀久摇摇头,“明日让唐姑娘来和我们一起坐马车罢,马车宽敞,再来一个人也不会觉得拥挤,她那小身板儿要再这么走下去,只怕还没到水路就得病倒。”   扶笙轻轻一笑,“海上的女儿可不像你想得那么较弱,更何况,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是谁家的千金,若是能因为这一点点风雪就倒下,刘权怎么可能会放心让她一个人跟来?”   荀久一愣,指了指外面,“那方才我明明听到唐姑娘倒下来的声音……”话还没说完,她突然恍然大悟,“这小妮子竟然玩苦肉计呢!”   扶笙挑挑眉。   良久,他道:“你若是想让她来坐马车,我也是无所谓的,怕就怕她不同意。”   荀久无语地翻了翻眼皮,想着唐姑娘可真不愧是海盗千金,这般耐力,看来感化某吱吱指日可待了。   “殿下……”外面传来徵义有些焦躁的声音,“唐姑娘晕倒了,我们还是快些去农庄上歇脚吧,还请王妃给她看一看。”   荀久有模有样地应了声,被扶笙抱着下了马车。   扶笙原本想抱着她一直走进农庄,荀久却感觉到不远处一道悠远而意味深长的眸光定在自己身上,微微皱眉,她顺着那处看去,正巧对上郁银宸的琥珀眸。   也不知是因为外面冷还是因为别的什么,荀久身子细微颤抖了一下,用商量的口吻对着扶笙道:“阿笙,我自己能走,放我下来罢。”   扶笙是何等敏感的人,方才那一幕自然没有逃过他敏锐的直觉,此刻听到荀久的请求,他紧抿着唇没有说话,只不过手臂上力道更紧,将她紧紧箍在怀里,大步跟着徵义往前走,没多久就到了徵义找好的农户家里。   农户主人很好客,一见几人穿着不凡,心中便知来者非富即贵不可轻易得罪,带着儿女到门外来恭迎。   扶笙全程绷着脸没说话,难为徵义这个本就性子沉闷的人还得一边抱着唐伴雪一边与农户主人打招呼。   扶笙抱着荀久进了一间房,徵义抱着唐伴雪进了另外一间房。   扶笙将荀久放在简陋却干净整洁的床榻上以后便坐在床榻边缘,眸光有些幽深,不知道在想什么。   荀久轻轻推了推他,“你在想什么呢?莫不是又因为刚才的事吃醋了?”   “不是。”扶笙摇摇头,“我们刚才来的路上,似乎后面有人跟踪。”   荀久大惊,“这么冷的天,谁会如此无聊派人前来跟踪,莫非是女帝偷偷安排过来保护我们的暗卫?”   “那几个人……到了农庄附近才出现的。”扶笙道:“其中一个人的气息还有些熟悉,想来是我们之前见过的。”   荀久摸着下巴想了想,“会不会是你感觉错了?我们这一行可全都是高手,谁这么不自量力敢让人来跟踪,再说了,你能察觉到有人跟踪,娘和外公以及璇玑阁主三人怎么没反应?”   扶笙正待开口,外面突然传来徵义的敲门声,“王妃,您歇下了没?”   荀久不用想也知道徵义定是过来让她去给唐伴雪看诊的。   挪动身子下了床,荀久一边穿鞋一边应声,“还没呢,你先等一等,我这就来。”   徵义没再吭声,安静站在外面等着。   荀久交代了扶笙几句便去了隔壁唐伴雪的房间。   澹台惜颜、澹台镜和璇玑阁主找到的落脚地点就在荀久他们一墙之隔的隔壁一户人家,那家人更是热情,因着璇玑阁主给了一锭银子,连忙吆喝着全家人一起烧水杀鸡,准备给他们做一顿热乎乎的农庄饭。   ……   隔着荀久和澹台惜颜他们落脚地点不远处的另外一户人家院子里飘落几条黑影。   当先一人大大方方走上前去敲门。   “谁?”里头传来梵胤的声音。   “主上在不在里面?”问话的正是前些日子郁银宸带在身边的银袍护卫阿湛,他的身侧站着一个蒙面女子,女子一身黑色劲装,面容清冷,眉眼间英气逼人,细看之下不难发现她眉心有一簇鲜血一样的火焰印记,让她本就英锐的气质添了一种凛冽的妖娆。   这两人以及身后的数名黑衣护卫便是扶笙口中的“跟踪”那几人。   “进来罢。”郁银宸轻懒的声音隔了好久才传出来。   阿湛一喜,轻轻推开门,对着身侧的劲装女子躬身一礼,“右护法请。”   被阿湛称作“右护法”的女子没有说话,身形一掠,早已经风一般进了屋,单膝跪在地上,拱手恭敬道:“踏月见过国师。”   郁银宸坐在首位,其下分别坐着西宫良人和梵胤。他头也没抬,声音淡渺,“既然来了,就跟着一起去岷国。”   “踏月遵命。”踏月回答得干净利落,片刻之后,幽邃的眼眸中露出一丝迷茫。   郁银宸眼风掠过来。   “国师……”踏月迟疑了一下,继续道:“踏月似乎感觉到了主人的气息,陛下她……是不是也来了?”   西宫良人笑着赞道:“国师这个右护法果然有着非凡的敏锐力。”   郁银宸不置可否,唇角冷弧弯了弯,“比之你们夜极宫的四位圣女如何?”   梵胤也饶有兴味地等着西宫良人回答。   西宫良人不紧不慢道:“圣女是凰女身边的顶级护法,踏月姑娘是女王陛下身边的护法,论起身份,自然是踏月姑娘尊贵。”   “若是论本事,又当如何?”梵胤插了一句。   西宫良人脸上笑意很淡,“各司其职,无法相提并论。”   踏月安静地听着,待众人默了下来才用恳求的语气问郁银宸,“国师,踏月可否……去看一看陛下?”   “她如今不记得你,更何况有秦王在身边护着,你便是去了,也见不到,只能无功而返。”梵胤道:“既然你人都来了,等到了岷国,她恢复记忆以后你再去拜见她也不迟。”   郁银宸望着粗鄙茶盏里逐渐伸展开的碧翠茶叶,眸光微微闪动,道:“去吧,兴许……她会觉得惊喜。”   西宫良人与梵胤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迷茫。   踏月是五百年前女王凤息身边的右护法,眼下这位是转世之身,被郁银宸寻到以后带去夜极宫开启昊天镜看到了前世。   这件事,西宫良人和梵胤都知道,他们唯一不知道的,是这位右护法的长相,据说她常年带着面纱,除了国师郁银宸,连护卫阿湛都没能窥得其貌。   踏月得了郁银宸的允许,谢恩过后站起身来推开门走到外面,闭上眼睛感受了一下女王气息的来源,尔后梭然睁开眼,寒光凛冽过后足尖轻点,轻功飞跃穿过风雪直接到达荀久他们所在的院子里。   荀久给唐伴雪看了脉相,又请农户主人帮忙熬了一碗姜汤来给唐伴雪喝下以后才走出房门。   才出来就感觉到暗处有一双目光定在自己身上。   浑身一震,荀久周身每个细胞都发出了警惕,她四下扫了一眼,没见到有人,索性朝着空旷的四周唤了一声,“阁下既然来了,躲躲藏藏有何意思?”   荀久话音刚落,便见到一抹黑色身影飘落在院子里,女子一袭黑色劲装将身形衬得玲珑有致,蒙了面纱,看不见容貌,只能通过微白的雪光见到她眉宇间有一簇鲜红的火焰印记。   不过那双眼睛……有些熟悉。   荀久皱着眉,赶紧在脑袋里搜索自己是否在很久以前见过这个人。   可想了半天,她也只是觉得眼前的女子很眼熟,实在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你是谁?大半夜地来我院子里做什么?”荀久狐疑地眯着眼睛,袖中手指已经紧紧捏住了她常用来藏匿银针的那个位置,只要这个女人敢轻举妄动,她就能以最快的速度将银针刺入她的死门。   “陛下……”女子忽然开口了,声音有些清冽,眼眸中的神情却有些激动。   荀久惊了一惊,除了即将前往岷国的这一帮人之外,竟然还有人知道她五百年前的身份?   后退一步,荀久再次警惕地看着女子,“你究竟是谁,再不报出身份,休怪我不客气了。”   “属下是踏月,您不记得了吗?”踏月有些不确定地看着眼前这位与女王陛下长相分毫不同、身上却有着浓烈女王气息的妖娆女子,微微蹙了蹙眉。   国师曾说过,女王转世后容貌全变,可是这也……变得太多了。   “踏月?”荀久心中更加狐疑,“我应该认识你吗?”   踏月伸出手,慢慢揭开面纱,揭到一半的时候突然想起国师还说过女王如今记不得上一世的事情。   想了想,踏月又重新将面纱戴回去。   这时,隔壁的房门被人推开,扶笙走了出来,幽邃的双眸紧紧锁在踏月身上,脸色不太好。   踏月见到他,先是浑身一震,尔后不敢置信地低喃,“言……言之公子,怎么是你?”   看一眼荀久,又看了一眼扶笙,踏月愈发觉得不可思议,霍然转身,黑影一闪,片刻之间消失在雪夜中。   踏月走得干净利落,房檐下的荀久和扶笙却是好久都没能回过神来。   扶笙脸色阴沉到极致,他方才明显听到了那个叫做“踏月”的女子唤他“言之公子”。   扶言之……   这个名字,就是化成灰他也认得。   踏月如此唤他,是否说明五百年前的扶言之其实就是他本人?!   闭了闭眼睛,扶笙周身陡然间生出杀意。   荀久被这突如其来的杀气拉回神智,她惊了一下,赶紧大步走过来,问他,“阿笙,你怎么了?”   扶笙没有回答,安静地看着她,“你方才可曾听到踏月说了什么?”   “踏月……”荀久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蹙眉不断地摇着脑袋,“她不是踏月,她是阿紫,是阿紫啊!”   扶笙本想问一问荀久是否听到踏月的那一声“言之公子”,顺便看一看她的态度,可让他没想到的是,荀久的关注点竟然在踏月的长相上。   “阿笙,我不会看错的,那个人如果不是阿紫本人,就是和阿紫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太像了,她们两个的容貌太像了!”   荀久揪着扶笙的胳膊又重复了一遍。   扶笙也觉得震惊,不过转念想到之前去灵山的时候,娘发现了阿紫背后有花魂印记这件事,他也就觉得没什么了。   “久久你冷静一下。”扶笙轻柔地捏住她的双肩,神色认真,“阿紫已经跟着苏简去了蜀国,她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   “那么,踏月是谁?”荀久迷茫地看着扶笙,“她为何会称呼我为‘陛下’?”   扶笙默了一瞬,缓缓道:“兴许……是郁银宸的人。”   荀久安静下来。   阿紫本就是郁银宸的人,且后背有花魂印记,如果……有花魂印记的人不只是阿紫一个,那么刚才出现的踏月会不会也是后背有花魂印记的人?   那张容貌,是天生的还是因为花魂印记所以和阿紫长得一模一样?   几个问题搅得荀久心绪烦乱。   扶笙轻轻扣住她的手指,“别想了,如果她真的是郁银宸的人,那么我想短期之内,她还不敢伤害你,更何况还有我在呢,你不必担心。”   这件事实在是过于震惊,荀久需要时间去整理一下。   轻轻吐了一口气,她任由扶笙牵着手进了房门。   ……   踏月回去的时候,郁银宸他们三人依旧坐在小厅里喝茶。   “如何了?”郁银宸看着单膝跪在地上的劲装女子,淡声问。   踏月遗憾地摇摇头,“陛下并不认识踏月。”   郁银宸见她欲言又止的模样,搁下茶盏,声音轻描淡写,“本尊向来不喜欢吞吞吐吐的人,你若是有话,直说便是,西宫宫主和梵胤都不是外人,便是让他们听见了也没什么。”   踏月定了定心神,迟疑着道:“陛下为何会与……言之公子在一起?”   此言一出,郁银宸神情微微一滞。   西宫良人看了踏月一眼,“你见到的人是不是秦王扶笙?”   “不知。”踏月摇摇头,“我只知道他与言之公子有着一模一样的容貌。”   梵胤思索了一瞬,“连你都这么说,那看来,扶言之的转世确定是秦王无疑了。”   踏月呼吸一紧,“言之公子他……他怎么可以再和陛下在一起,万一他们重蹈五百年前的覆辙……”   踏月说着,眼风小心翼翼地看了看郁银宸,没从他脸上看到愤怒的表情,她又接着道:“踏月的意思是,国师能否阻止他们?”   郁银宸若有所思地看她一眼,“你要本尊如何阻止,是强行将他们拆散,还是利用灵力直接把秦王给杀了?”   踏月一时语塞。   在她看来,怎样都行,就是不能再让陛下和那个人在一起。   求助地看了看郁银宸,踏月咬着唇角道:“国师一向最疼宠自己的师妹,难不成这一世还要亲眼看着她经历上一世的磨折?”   一直站在旁边的阿湛轻声道:“右护法,主上已经让秦王妃答应去岷国了,只要到了那边,女王恢复记忆以后,是非论断她自有评说。主上光明磊落,并非心胸狭窄暗地下手的小人,无论是强行将那二人拆散还是杀了秦王,主上都是不屑于使用这些手段的,否则凭着主上的无双灵力,想要杀一个秦王又有何难?”   “可是……”踏月颇有些不甘心,她并不知道郁银宸不记得五百年前的很多事情,她只知道国师对女王的心思似乎并没有以前那么重了。   这个想法一出,连踏月自己都有些心惊。   国师这是……放弃了心中的执念吗?   “退下去吧!”郁银宸不耐地对着几人摆摆手,“本尊乏了。”   西宫良人和梵胤同时起身。   阿湛忙招呼着二人去往隔壁房间。   踏月轻声走了出去。   ……   下了一夜的雪,第二日终于寂静下来,整个村庄都被银装素裹,白茫茫一片,看上去极其安静祥和。   启程的时候,队伍里多了几个人——阿湛,踏月以及郁银宸手下的几名黑衣护卫,护卫们人人面色冷肃,仿若永远不会有表情的僵尸。   荀久从前面那几人身上收回眼,转而望向依旧骑在马背上的唐伴雪,轻声道:“唐姑娘,虽然雪停了,但外面依旧寒冷,你快下来与我们一起坐马车。”   唐伴雪笑着看了看荀久,挑挑眉,“我难得登陆一次,还没赏够外面的景致呢,坐马车有什么好玩的,再说了,你们俩坐在里面卿卿我我,我若是去了,岂不是让你们觉得碍眼?”   荀久嗔她一眼,“胡说什么呢!”   “开个玩笑。”唐伴雪嘿嘿一笑,“我呢就不下去了,今日穿得也厚实,不会冻着的,你们尽管放心好了。”   说完,唐伴雪狐疑地扫了荀久一眼,“倒是你,可得好好仔细身子,万一去一趟岷国查出有身孕可就不得了了,到时候估计某王爷会急得团团转,乱了方寸。”   扶笙面上浮现一抹笑意,微笑着道:“那就借唐姑娘吉言,若是久久真的有了身孕,本王便答应你一件事。”   “真的?”唐伴雪双眼亮了亮。   “那是自然。”扶笙轻轻颔首。   唐伴雪坏笑一声,看向荀久,“王妃可得加油了哦,为了我这来之不易的奖赏,看来以后我得多多督促你们俩单独相处。”   荀久一张脸红到耳根,放下帘子后抬脚狠狠踹了扶笙一下,“叫你乱说!”   “我没乱说。”扶笙抱住她纤细的腰,唇瓣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畔,“我是真的想要一个孩子。”   “那你也不能当着他们的面这么说啊!”荀久瞪着他,“你还知不知羞?”   扶笙想了一下,轻笑,“大概在雪田的那一次过后,便不知羞了。”   荀久回想起当时的情形,赶紧双手捂脸,很想说自己不认识这个男人。   ……   前头马背上,踏月时不时回过头看一眼帘幕紧闭的马车,又看一眼悠闲散漫走在前面的郁银宸,终于忍不住打马上前,“国师……”   郁银宸淡淡扫她一眼,“何事?”   “他们两个,是不是已经成亲了?”踏月心颤地问出来。   郁银宸面上表情凝滞了一瞬,尔后不着痕迹地颔首,“你若实在担心女王陛下,过去照顾她便是,你虽然是本尊一手带出来的人,却与女王有着花魂契约,终究不能将本尊认作主人。”   踏月点了点头,又问:“国师,那左护法她……”   郁银宸眸光微微一眯,“左护法至今没有觉醒的痕迹,等凤息恢复记忆,你去蜀国找她。”   踏月应了声,将马儿速度放缓,直到后面的马车跟了上来才轻声对着里面唤了句:“陛下……”   荀久手中拿着岷国地图研究,突然听见这个声音,神色僵了僵,伸手挑开帘幕看着外面骑在马背上蒙了面纱的女子。   荀久深吸一口气,一再告诉自己这位不是阿紫,只是一个和阿紫长得很像的人。   “踏月?你有何事?”荀久声音很平静,一如她此刻脸上的表情,   踏月安静地道:“属下见陛下身边没有婢女,去往岷国的这一路上,还是由属下来照顾您吧!”   荀久警惕地看着她,冷然拒绝:“不需要。”   踏月心中一刺。   “再有。”荀久接着说:“不要称呼我为‘陛下’,请叫我‘秦王妃’,我的夫君是大燕秦王扶笙。”   踏月捏着缰绳的手指紧了紧。   扶言之竟然已经和陛下大婚了?!   不敢置信地看了一眼最前面那抹银紫色身影,踏月满眼腥红。   国师他……国师以前那么爱重陛下,这一次,为何不阻止?   “喂,你是什么人?”唐伴雪跟了上来,不悦地看着眼前的蒙面女子。   踏月冷冷瞥她一眼,眼眸中尽是不屑。   唐伴雪冷下脸来,看了一眼荀久,“这是谁啊,看样子,挺嚣张的。”   “问路的。”荀久轻描淡写的三个字,让踏月心中仿若遭了重击。   捏住缰绳的手指一再收紧,修长的指尖掐入掌心,她咬了咬牙,双腿一夹马腹快速追上了郁银宸他们几人。   唐伴雪看着踏月远去的背影,狐疑道:“我们这群人里面何时多出这么多人来了?”   “别管了。”荀久无奈道:“反正都是些不认识的人,没必要理会。”   “说得也是。”唐伴雪赞同地点点头,瞄了瞄跟在后面的澹台惜颜他们三人,又看了看周围的茫茫雪域,顿时有些哀怨,“王妃方才看了地图,我们大概还有几日才能到达古桑江?”   荀久道:“如今路滑,速度慢,最少也得四天才能到达古桑江岸。”   “也就是说,我们还得吹四天的冷风才能坐上船?”唐伴雪神色耷拉下来,“这也太痛苦了,我一个不善于骑马的人整天在马背上吹冷风,简直是种折磨。”   荀久挑了下眉,“其实,你不骑马也可以,徵义旁边的车辕位置宽敞,你大可以来挤一挤。”   “诶,这个主意不错。”唐伴雪顿时精神起来,余光瞟了瞟面上毫无情绪的徵义,看准了他旁边的空位,纵身一跃直接飞过来稳稳坐下。笑嘻嘻道:“小吱吱,你不介意我在这里坐一坐吧?”   徵义没看她,淡声问:“我若是介意,你就能回去骑马?”   “不会。”唐伴雪笑得很温柔,顺势从旁边树叶上抓了一把雪捏成坚硬的雪团在他面前扬了扬,“你若是介意,我就把这东西从你后颈子里放进去。”   唐伴雪没有看见的角度,徵义的眼神中露出点点无奈,无奈中又掺杂着点点愉悦。   ……   接下来的几日,踏月没再过来找荀久,一行人一路向南,越往南,气温越高,雪越小,到达古桑江边的时候基本没有下雪的影子了。   宽阔的江岸边,停靠着一艘华丽的桨轮船,上面整齐地站着两队护卫,见到郁银宸和梵胤以及后面的扶笙荀久,都恭敬地行了礼。   桨轮船很大,上面有足够的房间可供一路奔波了数日的人歇息。   随意挑了一间房,荀久进去以后就疲累地将半个身子躺在床榻上。   扶笙看她一眼,笑着摇了摇头,没将她抱上去,反而去了船上专门烧热水的茶房处,准备打热水来给她泡脚。   走到舷梯处,扶笙远远瞥见郁银宸负手站在甲板上,江风撩动他宽大的衣摆,背影看起来有些萧索。   放下木盆,扶笙缓步走了上去站在郁银宸旁边,唇角一抹笑,“看不出来,国师竟然喜欢江边景致。”   郁银宸听到声音,稍稍侧转身子看了扶笙一眼,面上似笑非笑,“想来秦王也是喜欢的,否则怎会碰巧与本尊共赏一处景色?”   这极有深意的一句话,扶笙自然听得出来,不过他并不担心。   笑意加深,扶笙道:“国师赏的是已经过了的远景,本王赏的是眼下的近景,分明不是同一处景色,只不过是我们俩站的位置有些近罢了,并无碰巧共赏一景之说。”   郁银宸神色淡然,“不管是近景还是远景,秦王可别忘了,中间这条沟通两种景致的古桑江是亘古不息的,就如同……凤息的灵魂,不管是五百年前的女王凤息还是此刻在船上的秦王妃荀久,即便容貌不同,即便跨越了时空,等恢复了记忆,她就只是凤息而已。”   扶笙爽朗一笑,“便是她恢复了记忆成了凤息,那她也只是本王的凤息,本王的女王,与国师有何关系?”   郁银宸面色有一刻阴翳,转瞬释然一笑,“秦王倒是看得很开,但愿她恢复记忆以后能以凤息的身份原谅你当年的救驾来迟导致南岷国破。”   扶笙表情僵硬一瞬,笑看着郁银宸,“我其实很好奇,国师既然是女王身边最得力的助手,那么,当年敌军攻入皇城,九重宫岌岌可危的时候,你人在哪里,为何到了女王身死才出现?”   郁银宸琥珀眸一缩再缩,整个人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当年……凤息遇险的时候,他到底在哪里呢?   这个问题他没想过,如今倒回去想,反倒什么都不记得了。   大概是五百年太久,他等待凤息转世的执念太深,所以除了那个女子的音容笑貌,其他不太重要或者说不愿记得的人或事,随着五百年的时间长河逐渐冲淡到忘却了吧?   “国师当年把罪责尽数推却到我头上,你就没想过,以你如此强大的灵力,想要将凤息从敌军手里安全救出来根本不是问题?那么,你当年为何没有这么做呢?”   扶笙的一再追问将郁银宸逼近了记忆的死角。   抱着脑袋,郁银宸面上表情痛苦。   他不记得……他竟然不记得当年自己为何没有陪在凤息身边,他是国师,国破的时候怎么会没有在皇宫?!   纠结了许久,郁银宸终于抬起撕裂般疼痛的脑袋,琥珀眸幽幽盯着扶笙,“这些事情,你是如何得知的?”   “本王如何得知的不重要。”扶笙勾唇一笑,“重要的是,当年的扶言之和国师大人你都是间接导致凤息战死的人,你责怪他的时候请自我反省一下。”   不待郁银宸开口,扶笙继续补充,“再有,本王是大燕秦王,巫族人,即便我的前世是扶言之,你也不能把当年的罪过算到我头上来,我跟他是两个人,我顶多能拥有扶言之的记忆,却绝对不是扶言之,这一点,还希望国师大人能区分清楚,不要一概而论。”   郁银宸手指紧紧掐在甲板边缘的雕栏上,许久不曾说出一句话,只胸腔中仅剩的半边心脏隐隐作痛。   怎么会是他自己,他怎么可能害死凤息?   明明是扶言之,明明是那个人救援来迟导致凤息不得不领着几千宫卫禁军对抗十万敌军时被万箭射杀落下马背。   他明明是最爱凤息的人,怎么可能在这么关键的时候没有陪在她身边?   那些记忆,那些金戈交击、血肉横飞、战火连天的画面在他脑海里实在太模糊了,他想要努力的记起来,可是偏偏又什么都记不得,他不知道这段模糊的记忆究竟是不是因为当年连自己都受不了而刻意忘记的。   如果是,那么这些回忆里究竟有着怎样惊人的真相?   真的是他害死了凤息吗?   扶笙一直安静站在一旁,此刻得见郁银宸痛苦的样子,他心思一动。   莫非……郁银宸根本就记不得那些事?   客舱内,荀久睡得迷迷糊糊,恍然间感觉有人进来,她费力地睁开眼一看,见到来人是澹台惜颜。   荀久赶紧直起身子来,笑看着澹台惜颜,“娘,您怎么来了?”   “臭小子呢?”澹台惜颜四下扫了一眼,没看见扶笙的影子,微微颦眉,“怎么一到船上就到处乱跑?”   “兴许是有事儿。”荀久道:“反正都在船上,他一会儿就会回来了。”   两人正说着话,房门突然被敲响,澹台惜颜站起身去开门,得见外面站着的人时,她疑惑地问:“你找谁?”   ☆、第049章 神秘的九重宫(二更)   门外站着的女子一身黑色束身衣裙,面纱遮住半边面容,只能见到露在外面的一双幽沉眼睛和眉心血色火焰印记。   正是右护法踏月。   得见开门的人是澹台惜颜,踏月有些讶异,她明明没有记错,陛下就住在这间客舱里的。   犹豫一瞬,踏月开启清冷的嗓音,“秦王妃在不在?”   澹台惜颜上下打量了踏月一眼,眉眼淡然,“你找她有何事?”   踏月没说话,只定定看着澹台惜颜,她来找陛下,自然那些话只能和陛下说。   荀久听到了声音,无奈地叹了口气,“娘,让她进来吧!”   澹台惜颜极不情愿地站到一旁让开路。   踏月收回目光,大步走进客舱,恭恭敬敬给荀久行礼,“踏月见过陛下。”   荀久没看她,声音冷寂,“你若是还要如此称呼本王妃,就请出去,我早说过了,这艘船上只有秦王妃荀久,没有女王凤息。”   踏月抿着唇瓣,终是别扭地唤了一声“王妃”。   荀久抬手示意她,“请坐。”   “不……属下不敢。”踏月道:“属下站着就行。”   “你来找我,有何事?”荀久抬起眼帘,看着踏月微微泛白的唇色。   踏月斟酌了好久才终于决定开口,“陛下……哦不,王妃您真的对五百年前的事一点儿印象都没有了吗?”   荀久面上浮现几许讥讽,“我为何要记得那些事?”   踏月垂目看着地板,小声道:“秦王便是五百年前的扶言之,您这一世都能找到他和他大婚,怎么会记不得当年的事呢?”   荀久眯了眯眼,眸光冷透,“你究竟想说什么?”   踏月沉默片刻,开口道:“属下想说,陛下大概是忘了当年南岷是如何亡国的,更忘了是谁抱着您一步步踏上通往邀月宫的阶梯,以一半心脏和五百年……”   “右护法好兴致。”踏月话还没说完,门口已经传来扶笙清凉如雪的声音,眼尾掠出讥讽,“这种时候,你不去照顾你家主上,来本王的房间作甚?”   踏月转过身,看向扶笙的眼神里透着一股子阴冷的恨意。   扶笙感觉到了来自于踏月身上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莫名恨意,他并没有多在意,面上浅笑着,“辛苦右护法跑一趟。”   踏月冷哼一声,三两步出了客舱。   荀久眼神古怪地盯着踏月远去的背影,冷嗤一句,“神经病!”   转眸看见扶笙手里端了一盆热水,荀久眼神温软下来,“阿笙,你方才去了茶房?”   “嗯。”扶笙淡淡应了,走过来将木盆放在地上,动作轻巧地替她褪去鞋袜。   意识到扶笙要做什么,荀久双脚缩了一下,面上有些惊慌,“阿笙,你坐着就好,我能自己来。”   一直站在门边的澹台惜颜实在看不下去了,默默抖了一胳膊的鸡皮疙瘩,轻声关上门回了房。   扶笙笑看着荀久,手指在她白皙的玉足上轻抚片刻,道:“你看,你的脚都冰冷成这个样子了,再不用温水泡一泡,会冻坏的。”   “那我也能自己来。”荀久被他那么一碰,全身细胞都叫嚣起来,她堪堪忍住,依旧将脚往后面缩,“你堂堂王爷,哪儿有给女人洗脚的道理?”   “你是我的女人,又不是旁人。”扶笙一边说一边把她还在固执挣扎的双脚摁进木盆里。   感受着脚底板传来的丝丝暖意以及他不断撩动水花浸润她双脚的轻柔,荀久逐渐平静下来,弯了唇瓣看着他,突然感慨,“还是阿笙最好。”   “你如今才知道?”扶笙抬起头来,含笑的眼神定在她娇俏的小脸上。   明明已经为人妇,她却只是变了一下发型,妖娆妩媚的眉眼依旧灵动得像十二三岁的豆蔻少女。   “我一直都知道自家夫君是这天底下最好的男人。”荀久骄傲地仰起小脸,“只不过今天觉得更好而已。”   扶笙心中一暖,“你只需要知道,你这一生,无论走的是铺了鲜花红毯的康庄大道还是长满荆棘的艰险丛林,只要你有需要,回过头我都在。”   荀久没了话,她总觉得他今日说话特别好听,也不知道是否刚才出去的时候受了什么刺激。   泡完脚,扶笙找了干净的绒巾替她擦干,这才将她抱去床榻上,顺便往她脚边塞了一个汤婆子,又替她掖了掖被角,这才顺着床沿边坐下来,眸光温柔而宠溺,“若是困了,就睡吧,还有好几日的水路呢,我担心你吃不消。”   “怎么会?”荀久轻笑,“上一次我们俩从无名岛回燕京的时候不也是坐的船么,那时候可比现在狼狈多了,我照样挺过来了,如今一晃几个月过去,你我都成为夫妻了,今次名正言顺一起去岷国,身边有你陪同,便是再难受,我都能挺过来。”   荀久说完,伸出小手顺势拉了扶笙一把,“外面天冷,再说了,又没什么事,你上来,我们一起睡觉。”   “不……不用了。”扶笙眼神有些闪躲。   荀久心中好笑,她自然知道,这一路上他晚上都只能抱着她入眠,忍得十分辛苦,方才自己的举动算得上邀请了,然而现在是在船舱,扶笙更不可能吃了她,故而能避则避,不敢碰她分毫。   不过……荀久就喜欢看到这个样子的扶笙,想吃又不能吃,只能忍着,那一脸的憋屈样儿,让她颇为忍俊不禁。   心思一动,荀久特意将被子掀开一个角,顺便将胸前的衣襟扯散开来,露出里头雪腻肌肤故意让他看见。   扶笙呼吸果然在顷刻之间就急促起来。   荀久言笑晏晏,连抛几个媚眼,“阿笙,你确定不要和我同床么?”   扶笙艰难地移开眼睛,喉结上下滑了滑,“不……不用了,天色还早,我还得去找外公他们商量一下关于到达岷国之后的计划。”   荀久直起身子,双臂攀附上他的脖颈,唇瓣几乎贴近他的唇瓣,声音娇软柔媚,“是么?”   她身上的衣服本就松散,再这么贴近扶笙,直接让他全身都沸腾起来。   荀久勾引扶笙的下场自然是被剥光吃干抹净。   这是她最憋屈的一次,全程咬着牙不敢出声,就怕让外面的人听见。   接下来的六七日都是在船上度过的。   古桑江是大燕通往岷国的必经水路。   岷国在六国中距离大燕最远,五百多年前,南岷臣服于大燕的时候,将内陆的疆域版块全部划分给大燕,整个岷国缩水为一个小岛国,从燕京去往岷国,要一直往南走,乘船从古桑江上穿梭而过,再经过盘海一段距离才能到达岷国。   刚开始的时候,踏月每日都会来找荀久,不过话题再也不是关于五百年前的事,只是问她近况如何。   荀久虽然不喜欢踏月,可无奈这个人与阿紫有着一张一模一样的脸,荀久一对上那双眼睛便觉得不忍心赶走她,于是每次都会允准踏月在客舱里坐上一小会。   不过……荀久发现,踏月每次见到扶笙的时候,周身就会散发出一种阴冷的恨意。   荀久不明白,踏月既然是自己五百年前的右护法,她应当要顺从自己这个女王,接受扶笙才是。   可是,踏月每一次的眼神的表情表现得很清楚,她讨厌扶笙,甚至是恨他。   这恨意……究竟从何而来?   荀久想了无数次也没能想明白,她原本大可以直接去问郁银宸,或者直接让踏月开口说出来,可那样的话,就表明她承认了女王的身份,也就等同于承认了很多事情。   荀久不可否认,这一次到达岷国之后,为了拯救郁银宸,也为了她自己,她很可能会恢复凤息的前世记忆,可恢复记忆与她自己亲口承认身份是两码事。   如果亲口承认女王身份会带来很多不必要的麻烦,那她宁愿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至少……在船上的这段时日,她还没有凤息的记忆,她只是秦王妃而已。   哦不,就算恢复了记忆,她也只是秦王妃,不是凤息。   桨轮船到达岷国海岸边的时候,岷王亲自带着朝中大臣前来迎接。   岷国是个没有冬天的国家,尽管现在燕京城里下着鹅毛大雪,冰天雪地,然而此刻站在岷国海岸,荀久感受到的不是冬日的凛冽寒气,而是夏日里温暖的海风和天上有些炙热的太阳。   一个月前,九重宫的守宫人梵胤出宫亲自前往燕京城恭贺秦王大婚,这件事在当时便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九重宫的历代守宫人都很神秘,平素从不出宫,就算到了每年的冬至这一日,百姓们纷纷前往九重宫宫门外祭拜,也仅仅能远远看到站在九重宫内高塔之上祭祀的守宫人一眼。   然而,比九重宫守宫人更让人好奇的是五百年前的南岷国师郁银宸。   这个灵力至高无上的男子,在南岷覆灭以后便一直隐遁,一个月前,岷国的百姓们才听说守宫人此去燕京不仅仅是为了恭贺秦王新婚,更是为了将国师郁银宸带回来。   为此,岷国百姓早就准备好了鲜花红毯,只为等这一日的到来,一睹国师大人的风采。   很显然,现实比想象更有冲击力。   一行人上岸的时候,分列在红毯两边的百姓们齐齐发出惊艳的倒抽气声。   阿湛带着郁银宸的黑袍护卫先开路,郁银宸第一个上岸,踏月紧随其后。   众人只见那银紫色宽袍大袖的国师大人一双琥珀眸散发着魔魅的光芒,眼尾微微上挑,带出几分漫不经心的邪妄弧度来,绝美的容颜在日光下显得有些清透微白,但分毫不影响美感。   百姓们纷纷睁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唯恐错过半分绝世风华。   紧跟在郁银宸身后的是一袭华贵云锦长衫的梵胤,他清透的容颜在阳光照射下犹如水晶光芒流转,那样的冰肌玉骨,那样的神圣不可亵渎,让百姓们纷纷想到了圣洁的雪以及雪山上的雪莲。   虽然,岷国的百姓从未见过雪,但他们觉得梵胤大人的容貌只能用“雪”来形容。   梵胤身后的是一身绯红锦袍的西宫良人,百姓们不认识他,却在看见他那一双碧蓝色的眼眸之后齐齐惊叹一声。   从未见过有人能将红色和碧蓝色以及面容的白皙色泽结合得这么完美,不见妖娆,落尘脱俗。   仿佛这个人就是为了红色而生。   郁银宸身后,扶笙和荀久并肩走上红毯。   百姓们一看,顿时“啊”地一声惊呼。   每年冬至日,九重宫打开宫门,百姓们能在祭拜的时候有幸见到五百年前女王凤息的画像,本以为那就是个世无其二的绝世美人,没想到今日竟能大开眼界见到这一位。   她不同于凤息的清冷出尘,细长的桃花眼尾反而时时上挑,不说话的时候,眉眼间似乎也带着淡淡妩媚的笑意,一张精致到无法形容的脸上,有着让男人一见便舍不得移开眼的魔魅。   而此刻,她正与身侧的男子缓缓走过来,男子周身气息深切幽邃,不同于国师大人的轻懒幽魅和梵胤大人的冰肌玉骨,他就像九天寒星坠落,凛冽与光华并发,让人过眼惊艳却不敢靠近分毫。   岷王笑着唤了一声,“秦王殿下。”   百姓们立即反应过来,立即跪倒在地,嘴里高呼,“参见国师大人,参见秦王殿下、秦王妃——”   百姓们今日等的是国师大人和梵胤大人,关于转世女王的事,他们分毫不知情,只知道秦王旁侧这位长相妖娆的绝色女子是刚刚大婚不久的秦王妃。   扶笙摆手示意众人起身。   澹台惜颜、璇玑阁主和澹台镜三人也没有落后,紧紧跟随前面一行人迈上红毯。   行走在最后面的徵义个唐伴雪一前一后。   唐伴雪头一次来岷国这种没有冬天的国家,不免觉得新奇,光艳灵动的双眼时不时扫向四周。   路过岷王身边时,徵义有片刻的驻足,周身气息在一瞬间沉肃到极致。   岷王身子一凛,侧目看过来,只见一袭玄色衣袍的徵义早就跟在唐伴雪身后走远。   岷王低声问身边的随侍,“最后面的这位是谁?”   随侍答,“是秦王殿下身边的护卫。”   岷王“噢”了一声,让礼官招呼着众人上了一早准备好的马车径直去往王城。   荀久之前的猜测果然没错,岷国的官道两侧,全部栽种着成片成片的蓝花楹,奇异的是,这个季节竟然在开花,浅紫色花朵连成片,好像一匹华美的紫色锦缎,远远观之,又好像层层淡紫色的薄纱,让人一见便觉美得不真实,仿若置身梦中。   花海是极为浪漫的地方,尤其是头顶这些浅紫色时不时落下花瓣的蓝花楹更让人如痴如醉。   荀久一直将脑袋探出车窗外,看到长得茂盛的,便欣喜地问外面赶车的岷国宫卫,“为什么这个季节还在开花?”   宫卫耐心道:“今年也不知道怎么了,原本三四月份的花期,可过了那段时日,这花也不见得凋谢,一直开到了现在。”   宫卫很会说话,笑着道:“大概是蓝花楹提前晓得王爷和王妃会来,所以开到了现在等着迎接你们。”   荀久一边听着宫卫说笑,一边欣赏着官道上的景致。   不得不说,岷国真的是一个美到极致的国家,官道两旁除了蓝花楹之外,还开凿了护城河,河里并不像燕京的护城河那般枯燥无味,而是栽种了很多睡莲,外面花瓣呈紫色,内里花蕊为金色,竟是紫睡莲。   荀久淡淡一笑,“你们国家很喜欢紫色?”   宫卫想了想,挠挠头,“大概是五百年前女王凤息很喜欢紫色的原因,所以岷国便以紫色为尊了。”   凤息喜欢紫色……   这句话盘旋在荀久脑海里,闪过的第一个画面竟然是郁银宸的一身标志性银紫色宽袍大袖。   莫非……郁银宸喜欢穿紫色衣服也跟凤息的喜好有关?   缓缓坐回身子,荀久发现扶笙并没有同她一样兴致勃勃地看外面的景致,他只是微微阖上眼眸,呼吸声均匀,像是已经睡着了。   这时候,荀久才突然惊觉她曾经问过扶笙喜不喜欢蓝花楹,扶笙的回答是不喜欢,他说虽然自己不曾得见过蓝花楹,却在潜意识里对这种花有着强烈的排斥感和厌恶感。   难怪他一上车就睡觉,想必是不想因为不悦而扰了她观赏蓝花楹的兴致吧?   心头微微一动,荀久看着他如画的眉眼,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指腹轻轻描摹过他的轮廓,最后停在他微凉柔软的唇瓣上。   想到这半个月的舟车劳顿,难得见他睡得这么香,荀久不想过多打扰,莞尔一笑过后准备将手指缩回来,扶笙却趁机张开嘴巴一口咬住她的指尖。   他舌尖在她指腹上蹭剐的奇异酥麻感顷刻让她坐立不安。   红着脸,荀久想挣脱他,手指突然被他握住,声音还有着初醒时的些许鼻音,“外面这些花,你可还喜欢?”   荀久眼神闪躲,空闲的那只手不安地绞着衣袖,“我……”   “我只是觉得能在这种季节开花,挺新鲜的。”想了半天,荀久只能找出这么一句勉强算得上敷衍的话来。   扶笙长长的眼睫垂落,有蓝花楹的细小花瓣飞进来,刚好落在睫毛的卷翘处,看上去有一种异样的美。   扶笙微微蹙眉,伸手将那片蓝花楹花瓣拿下狠狠扔了出去。   再看向荀久时,他眼中已经没有了方才对蓝花楹的厌恶之感,只剩无限温润,“兴许,宫卫说得很对,蓝花楹会在今年全年盛开,真的是为了等你归来。”   荀久噗嗤一笑,点了点他的脑袋,“你是不是睡傻了,哪来这么有灵气的花?”   扶笙眸光动了动,顺承着她点点头,“你说得对,没有这种花,我瞎猜的。”   ……   九重宫只会在每年的冬至这一天打开,当然,寻常百姓是进不去的,他们只能伏跪在九重宫外祭拜五百年前的女王凤息。   整个岷国,只有岷王和王后才能在冬至那一日进入九重宫与守宫人一同进行隆重的祭祀大典。   对于岷国人来说,九重宫是神宫和信仰一般的存在。   虽然他们并不知道九重宫内的高塔顶端放着一个上了封印的盒子,盒子里有奄奄一息的金色花魂以及被压在金色花魂下面的女王另一半灵魂。   但在岷国百姓的心中,九重宫的地位远远超过岷国王宫,女王凤息无可替代。   虽然……岷国并无任何史料记载五百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   距离冬至还有三日,按照岷王的意思,先安排他们在王城住下,等冬至日九重宫大门打开,再亲送他们上去。   梵胤和郁银宸等同于九重宫的主人,他们两位自然是要先上去的。   西宫良人虽然不属于九重宫,却是大陆神权的代表人,有权利跟着郁银宸他们上去。   这三个人一走,也顺便带走了大批护卫。   荀久站在马车边目送着郁银宸和梵胤踩上去往九重宫阶梯的时候,清楚地看见踏月回过头来,冷冽的眸光在扶笙身上定了片刻,里面全是恨意。   一路上,扶笙对于踏月的无声挑衅早已习惯,此刻再见,他若无其事般冲着踏月笑笑,笑弧却是寒凉的。   对于踏月这个眼神,荀久有些恼,她咬咬牙,准备发作,身侧岷王笑眯眯看着二人,“秦王、秦王妃,请吧!”   荀久敛了心绪,看向岷王,只见这位着五爪金蟒藩王袍的岷王大约五十出头,浓眉阔额,眉下一双眼虽然看似时时含笑,可那时不时流露出的深沉幽光却没能逃过荀久的眼睛。   心思一动,荀久暗忖这位难道就是当年不问青红皂白直接发动全国通缉令缉捕禹舒阳的那位岷王?   稍稍抬目,荀久看见徵义站在距离马车很远的地方,视线随意定在远方,并没有看任何人,也没有看岷王,甚至连唐伴雪跟他说话他都好像没有听见,半晌不曾应答一句。   岷国在距离九重宫不远处便设有名为“仙游宫”的行宫。   荀久扶笙以及徵义他们被岷王安排住进行宫,并派了重兵把守。   是夜,月华如霜,荀久毫无睡意,沐浴过后推开房门坐在花园的石凳上往前头的高山上望。   五百年前,九重宫本是王城里女王居住的宫殿,然而,五百年的沧海桑田,当年的王城遗址早就成了高山,幸运的是,有了守宫人的精心打理,九重宫才不至于被风雨摧残,一直保持着五百年前的古老样子。   从荀久这个角度,能看见高山上九重宫的古老宫殿湮没在淡蓝色的天空下,雪色月华薄薄一层铺在宫墙四周,高塔最顶层灯火通明。   扶笙沐浴完出来的时候,见到荀久单手托腮拄在石桌上对着九重宫的方向发呆。   他顺着那方向看了一看,昏暗中神色不明,抿唇片刻,终是轻声走到她身侧,低声问:“在想什么?”   荀久直起身子来,见到扶笙轻衣缓带,刚沐浴过后的乌发随意披在身后。   淡薄月光下,扶笙这一刻的神情非常淡,好像不仔细看就会随时消失的轻烟。线条精致的下颚被月光衬得白皙莹透,仿若白玉雕琢。   “大概是回到了自己前世的故土,心中忽然有些感慨罢了。”荀久对着他笑笑,“阿笙你也睡不着吗?”   扶笙莞尔,眸光清澈如泉,“夫人都不睡,为夫一个人如何睡得着?”   若是换做平素,荀久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把他这个玩笑接下去,然而此刻,坐在这个抬头就能看见九重宫的花园里,她却觉得心中莫名沉重起来。   她很清楚,如今这个情绪来源于凤息——那个最后一刻没能坚守住国土的传奇女王。   半个身子趴在石桌上,荀久看着扶笙,慢慢道:“踏月曾告诉我,五百年前,凤息是郁银宸的师妹,这样说来,凤息应该也是具有强大灵力的,你说她最后抵抗敌军的时候为何没有用灵力反而顶着风险以数千宫卫禁军对抗十万敌军?”   ☆、第050章 祭祀大典,恢复记忆(卷二完)   扶笙想了想,道:“听说灵力伤身,若是消耗过大会直接损耗本源,既然当时的皇城外有十万敌军,女王想必很清楚,即便是用灵力,她也无法凭借一人之力抵挡这么多人,所以只好带着数千宫卫禁军负隅顽抗了。”   荀久赞同地点点头,“这个说法,倒也没什么争议,希望事实果真如此。”   扶笙笑着捏了捏她的小脸,“怎么了,今日学会多愁善感了?”   荀久将下巴抵在石桌上,懒洋洋地道:“倒也不是,可能是因为马上就要接收凤息五百年前的全部记忆了,有些紧张。”   “不必紧张。”扶笙温声宽慰,“你也说了,那些都是凤息的回忆,你如今是荀久,便是拥有了凤息的记忆,你也依旧是我大燕的秦王妃,这是任何人都抹不了的事实。”   “嗯。”荀久勉强点点头。   不多一会,澹台惜颜他们三人也都纷纷从房间出来走到荀久他们这边的石桌上坐下。   荀久忙站起身来,“娘,你们先坐,我这就去茶房泡茶。”   “久丫头,不必麻烦了,我们不喝茶。”澹台惜颜眉眼间隐着一丝忧色。   荀久坐了回来,看着三人,低声道:“娘、外公、阁主,这么晚了你们还特地出来,莫非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澹台镜道:“久丫头,三日后的冬至,九重宫的大门可就要打开了,到时候你必定是要跟随郁银宸去往高塔顶端的,怕不怕?”   “有些……忐忑。”荀久如实道。   石桌底下,扶笙悄悄握紧了她被汗液濡湿的手。   荀久愣了一下,不着痕迹地翘了翘唇。   璇玑阁主难得的面色凝重,捋了一把山羊胡,“我们三人商议过了,明日去找郁银宸商议一下能否有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既解除你们之间捆绑的命运,又不让你恢复凤息的记忆。”   “娘,你们怎么……”荀久有些讶异。   澹台惜颜喟叹一声,面上忧色不减,“我们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毕竟谁也不知道五百年前发生了什么事,如果贸然让你接收了凤息的记忆,我们谁也不敢保证你和臭小子还能否和现在一样恩爱,毕竟到那个时候,你体内的一半灵魂和九重宫内的那一半重合,就等同于凤息重生了,娘知道你这丫头定力强,可无端差近一段回忆来,多多少少都会受到影响,所以……”   “所以你们是来找我商议的吗?”荀久的目光掠过众人看向远处高山上的古老九重宫。   天色越发昏暗,夜幕下的九重宫只能看到古老宫阙的轮廓影子,每一处构造都充斥着无尽的神秘。   “对。”澹台惜颜点头道:“毕竟你才是当事人,我们几个在一旁商量出朵花儿来都没用,得你亲自说句话,如果你不想恢复记忆,那我们几个明日就上去找郁银宸,他灵力高强,一定有办法做到两全,既能让他摆脱命运,又能阻止你恢复前世记忆。可若是你想恢复记忆的话,那我们……也只能遵从你的意见,总之这件事的决定权在你手里,要如何做,你先考虑一下,不必觉得着急,也不必为难,我们三人也只是站在你们小两口的角度来看,当然,更多的是为了你们以后还能像以前一样和睦下去。”   “我懂。”荀久颔首,“娘和外公以及阁主为了这件事已经私下里商量了好几天,想了好多办法,最后都不太行得通。说来说去,决定权在我手上,虽然我不知道郁银宸有没有办法能让我在不恢复记忆的前提下帮他摆脱五百年之约,但实际上,我是不想要凤息那部分记忆的。”   澹台惜颜闻言,顿时面色缓和下来,“久丫头,你真的不想恢复记忆?”   “嗯。”荀久郑重道:“对我来说,凤息只是另外一个人而已,甚至于是个我只听过名字,素未谋面的陌生人,五百年前的她如何,如今都已经成为过去了,当下的世界,没有女王,更没有扶言之,我也不是凤息,我的夫君是秦王扶笙,我只需要知道这一点,然后守着我目前的幸福就行了,虽然我知道恢复记忆就能恢复凤息的一身本事,更能与阿笙并肩谋天下,可如果要用我目前的幸福作为代价的话,我宁愿一辈子只做荀久,哪怕没有武功,我还能用其他方面的优点来弥补。起码,阿笙还是阿笙,她在我的记忆中只是我的夫君而已,永远不会变成扶言之。”   澹台惜颜显然没想到荀久会说出这番话,眸光亮了亮,欣喜道:“久丫头,你真是这么想的?”   “娘,我还能说谎不成?”荀久好笑道:“有你这么个豁达的婆婆,媳妇满足都还来不及呢,哪里还会奢求那些虚妄的东西,这世上没有无端掉馅饼的事,我要得到凤息的一身本事,必定是要付出一些代价的,然而对于现在的我来说,有一个爱我宠我的夫君,有一个心性开朗的婆婆和外公,没有豪门后宅的勾心斗角,这就很满足了,不会武功这一点,我虽然遗憾,却能用医术和头脑来弥补,只要你们不嫌弃就好。”   “不嫌弃不嫌弃。”澹台惜颜赶紧道:“你这丫头,我第一次见到的时候就心生喜欢,你这般性子,刚好跟我们家臭小子互补,登对着呢,你们俩能成事儿,我们做长辈的,再高兴不过了,哪里会嫌弃你。”   “谢谢娘。”荀久羞怯地移回视线,余光瞥见璇玑阁主若有所思的样子,不禁想起那一次在殡宫墓穴底下,璇玑阁主一开口就指明她能点亮七星灯,如今想来,璇玑阁主竟是那时候便发现她体内有一半凤息的灵魂。   兀自惊了一下,荀久看向璇玑阁主,小声问:“阁主可是觉得哪里有问题?”   璇玑阁主沉吟片刻,道:“久丫头,你要想在不恢复记忆的前提下帮助郁银宸摆脱五百年之约,只怕……有些困难。”   荀久脸色顿时一白,“阁主何出此言?”   澹台镜没好气地睨了璇玑阁主一眼,“你这个死老头,整天就会乱说话!乌鸦嘴!”   璇玑阁主挑挑眉,“实话实说而已,我就是想让小丫头有个准备,对于你们说的这个两全之法不要抱着太大希望,如果真有这种办法,郁银宸也不至于如此辛苦了。”   璇玑阁主的本事,荀久是见识过的,对于他说的话,她更是不会怀疑,听得此言,她心下一紧,莫非,无论如何她都得接收那份不属于自己的记忆?   ……   翌日,澹台惜颜他们三人早早就起床准备好。   荀久亦是一夜难眠,躺在扶笙怀中与他说了好多话才勉强入睡。   想到今日要上九重宫去找郁银宸,她勉强打起精神来。   仙游行宫距离九重宫并没有多远,乘坐马车一炷香的时辰便能到达山脚,下了马车就能看到宽阔的白玉石阶。   荀久不知道这些石阶有多少,她只觉得九重宫好高,在那样高耸入云的地方,岷国每一个百姓抬起头都能见到古老巍峨的宫墙和里面的高塔顶端,也难怪九重宫会成为神宫和信仰一般的存在。   这份高度,注定只能仰望。   几人对视一眼,纷纷抬步踏上去往九重宫的白玉石阶。   徵义和唐伴雪今日并没有来。   一则荀久觉得此时天色过早,不想打扰他们两个睡觉。   二则,徵义时隔十年重回故土,想必早就在踏入岷国地界时忆起了伤心事,心情不太好,荀久想让他好好沉淀一下。   一路上,澹台惜颜都尽量挑些轻松的话题。   璇玑阁主和澹台镜倒也配合,一路说说笑笑,让原本紧张的气氛缓和不少。   ……   到了九重宫大门前,已经是两个时辰后。   荀久抬目望着这座被云雾缭绕的巍峨宫墙以及面前白玉打造,雕琢了国花蓝花楹的厚重高大石门,心底里突生一种肃然起敬的感觉。   澹台惜颜感慨道:“难怪都说九重宫只有在每年的冬至日才会打开大门,光是这道石门就极具阻拦作用了,外面的人可没本事敲响这么厚重的石门,唯有等着里面的人亲自打开。”   荀久微微蹙眉,“既然大门紧闭,我们要如何才能让郁银宸出来?”   璇玑阁主神秘笑道:“我们几个倒是能用内力传话让里面的人听到,但想来郁银宸并不想见我们,他想见的人是你,所以,唯有你用意念让他感知到,他自会亲自前来打开大门。”   “意念?”荀久一愣,“就是像上次为女帝点燃七星灯那样的意念吗?”   璇玑阁主点头,“不过这一次也无需那样麻烦,你只需要集中精神,脑海里默念他的名字即可,这里是个有灵气的地方,况且你体内还有凤息的半个灵魂,他很轻易便能感知到。”   荀久转眸看了扶笙一眼,扶笙对她郑重点头。   缓缓闭上眼,荀久按照上一次璇玑阁主教的办法集中全部精神默念郁银宸的名字,脑海里赫然蹦出郁银宸站在高塔顶端的画面,似是感应到了什么,郁银宸霍然转过头来,荀久清楚地看到他的一双琥珀眸内呈现出纠结而繁杂的情绪来。   一切不过转瞬,九重宫厚重的大门便传来被打开时沉重悠远的声音。   当先一个白衣小童探出脑袋,扫了众人一眼,恭敬道:“秦王妃,国师吩咐了,只能带您一个人进去。”   扶笙顿时皱眉,“我们不过是来找他商议事情的,便是都进去了又何妨?”   小童面露无奈,“秦王殿下,小的只是按照国师大人的原话传达而已。”   荀久紧抿着唇,声音说不出的冷然,“既然这样,那本王妃便先回去了,等冬至日再来也不迟,或者说,本王妃心情不好的话,很可能待会儿就启程回燕京,这九重宫纵然神秘,却不及本王妃家的秦王府来得舒适,国师大人要摆谱,他径自一个人摆就是,碍不着本王妃什么事儿。”   澹台惜颜担忧道:“久丫头,莫要说丧气话,这次九重宫之行,不仅关乎郁银宸,也关乎你自己,九重宫自从被奉为神宫以后便从来没有俗人进去过,郁银宸这么吩咐也并无道理,毕竟我们好几个人呢,若是都进去,岂不是破坏了人家的规矩?”   扶笙淡淡一笑,“娘,我赞成久久,若是郁银宸这个时候还想要摆谱,那我们便打道回府,久久体内的半个灵魂,想必用我们族内的巫术也能有办法解决。”   荀久看着面色淡然的扶笙,突然一笑,尔后与扶笙并肩转身就往山下走。   白衣小童面色一变,赶紧回去通报。   不多时,那小童再度跑出来,急迫地看着渐行渐远地那两人,高声道:“秦王妃,国师大人说了,允准您和秦王一同进去。”   荀久转头,微微一笑,“方才不还都不行么,怎么才一眨眼的功夫就变卦了?很不好意思,一刻钟之前,我还对九重宫感兴趣,想进去看一看,如今……我只想快些离开回去补觉。”   白衣小童一脸无奈,看着荀久转过身继续往山下走,他急得团团转。   荀久丝毫没有要回头的意思。   她是为了谁才会来到这种地方?郁银宸竟然到了这种时候还在摆架子,九重宫的声誉再大,能大得过他的命?   心中冷笑,荀久面上不动声色,她可不是软柿子,郁银宸要拿捏她,她自然不可能乖乖等着就范。   两人继续走着,片刻之后,一抹紫色身影犹如祥云迅速飘落在两人下方的石阶处,声音分不出喜怒,“陛下,九重宫是神圣庄严的地方,它代表着全岷国百姓的信仰,更代表着不可亵渎,若是我让所有人都进去,必定会引起轩然大波的。”   荀久挑挑眉,“九重宫,谁是主人?”   郁银宸垂目,“陛下是主人。”   “那你可有将我当成主人的样子?”荀久冷笑着问。   郁银宸面色淡淡,“两日后,如若陛下恢复了凤息的记忆,当着全岷国百姓的面承认了这层身份,到时候您想让谁进去九重宫都可以,毕竟……那地方原本就是您的宫殿。”   说来说去,郁银宸还是在逼她承认女王身份!   荀久眼神冷了下来,“我这个人不喜欢拐弯抹角,九重宫我就不进去了,今日提前来找你,是想问一问能否在我不用恢复记忆的前提下解除我们俩捆绑在一起的命运?”   郁银宸一震,眼眸中有一丝不敢置信快速划过,抬起头来看向荀久时又恢复一片清明,语气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你……不想要凤息的回忆?”   “不想要。”荀久拒绝得很干脆,“我是我,她是她,我不想自己以后的生活因为凤息的那些回忆而受到影响。”   深吸一口气,郁银宸缓缓道:“这是不可能的,你若是不恢复凤息的记忆,就无法打开金色花魂。”   “我不信没有办法。”荀久目光冷鸷,“你在说谎是不是?”   “没有。”郁银宸淡淡道:“我说的全是实话,不恢复记忆,你就还是荀久,无法唤醒金色花魂。”   顿了一瞬,郁银宸又道:“五百年前,陛下是语真族人,所以,秦王最好别妄想用巫术去驱逐她体内的半个灵魂甚至是封印它,否则到时候出了事,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国师外面太小瞧我族巫术。”扶笙挑了下眉,“你们语真族有办法让两个人的命运生生世世捆绑在一起,不见得我们巫族就不能。”   荀久愕然地看向扶笙,只听得他再道:“如若久久恢复凤息的记忆以后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那我宁愿现在就陪着她一起死。”   荀久面色微变。   她万万没想到扶笙早就想好了退路,要么用巫术,要么陪着她一起死……   郁银宸轻笑一声,“秦王这想法倒是不错,本尊有永生的时间等着她转世轮回,兴许……下一世,本尊会在你之前先把陛下带走,到时候,凤息照样能重生。”   扶笙对于他这般挑衅的话仿若未闻,唇边一抹讥笑,“国师不懂巫术,恐怕不知巫族咒术除了锁心咒之外还有锁魂咒,你想要找到久久的下一世,只怕很有难度。”   郁银宸脸色一变,难得的情绪波动,“你疯了!”   锁魂咒!   巫族锁魂咒是语真族锁魂术的克星。   锁魂术是把快要死亡,仅剩一口气的人魂魄给强行拽回来起死回生,而锁魂咒能把荀久体内的半个灵魂永生永世锁起来,不会随着荀久本人的灵魂转世而转世。   这样的话,凤息那半个灵魂就等同于被人囚禁在了一个完全看不见的空间内,时限一到,就会自动灰飞烟灭。   荀久目瞪口呆地看着身侧面色冰寒的扶笙,这是头一次,她看见他被一个人激怒得想要走极端。   这也是头一次,荀久知道扶笙为了将她留在身边,竟能做到完全不顾一切的程度。   郁银宸也发现了扶笙隐忍在平静表面下的滔天怒火,他心知眼下不是和扶笙斗法的时候。   平缓了一下情绪,郁银宸道:“不恢复记忆是不可能的,你若还想救她,就不要想着用锁魂咒,无论是灵术还是巫术,强行加身都会损坏身体,她这副躯体,完全承受不住,万一你把握不到位,很可能让她就此魂飞魄散,再无来世。”   他们两人的这番话,听得荀久胆战心惊。   缓了口气,荀久道:“两日后的冬至,我来便是,你们两个不要再说了。”   荀久惊讶于自己五百年前是语真族人,也惊讶于扶笙亮出的这张底牌。   锁魂咒……   她虽然没有亲眼见识过,也并不惧怕扶笙用这种方法帮她甩脱凤息的灵魂,她担心的……是他会因为用了这种东西而有个三长两短。   他们俩才刚刚大婚,还没赏尽江山景,荀久可不想这种时候便出现生离死别。   人人都在说来世。   若是今生都不得圆满,来世还得把今生的苦难走一遭才能勉强遇到一起,那还有何意思?   扶笙睫毛颤动了一下,偏头看着荀久,安静地问她:“你可想好了?”   “想好了。”荀久郑重点头,“不管接受谁的记忆,你永远都是我夫君,这是不会变的。”   扶笙清凉的眼神终于开始回温。   郁银宸听到这番话,只觉得胸腔内有疼痛阵阵来袭,痛得他险些站不住脚。   身影一闪,他迅速飞跃进了九重宫,半空中空灵的声音传来,“陛下,两日后,九重宫为您打开宫门。”   ……   岷国的冬至日也称为“冬祭”,每年的这一天,成千上万的百姓带着无比虔诚的心踏上通往九重宫的白玉石阶,按照一定次序自大门外开始伏跪,整条宽阔高远的白玉石阶上都会伏跪着虔诚的百姓们。   只为等待大门打开的神圣一刻,只为亲眼见到岷王和王后进入九重宫与守宫人一起进行祭祀大典。   更为了能在祭祀的时候看到女王凤息卓绝风姿的画像。   那不是觊觎,更不是亵渎,只是一种信仰。   白衣小童们早就受了国师大人的指示前往仙游行宫外等候转世女王。   荀久今日要穿的衣服也是九重宫早就备好的,与澹台大祭司的黑色祭司服有得一拼。   庄重沉肃的黑色,镂空银丝腰带,衣摆上绣有古老的天雨曼陀罗华。   对着铜镜,荀久暗自唏嘘,她从未想过自己这副妖娆的容貌有朝一日会因为一袭庄重的女王祭典服而显现出高贵威仪不容亵渎的气势来。   身后替她绾发的扶笙见她愣神,轻声问:“是不是觉得镜子里的那个人不像你自己?”   “是有些。”荀久点点头,“以前随心随性惯了,如今穿上这种衣服,感觉肩上像多了天国天下的重任似的,祭典还没开始我就已经觉得很有压力了。”   扶笙眸光微微一动,“不必担心,今日有我陪着你进入九重宫。”   荀久不再多言。   自从那日从九重宫回来以后,扶笙的情绪才慢慢缓和下来,今日是关键日子,她可不想中途发生什么意外。   站起身来,荀久抱住扶笙的腰身,将脑袋埋在他怀里,用商量的口吻道:“答应我,今日无论如何都不要和郁银宸动手。”   感觉到头顶他微微一变的气息,荀久继续道:“当然,我是指在他没有伤害我的前提下。”   深吸一口气,扶笙摸摸她的脑袋,“你放心,我还不是那么没有分寸的人。”   ……   乘坐九重宫专门的轿撵来到山脚下时,白玉石阶两边早就伏跪了不少百姓,中间让出一条道来,显然是给荀久准备的。   这两日,转世女王归来的消息不胫而走,全国上下欢欣不已,百姓们纷纷唏嘘,万万没想到那日与秦王一起走上红毯的绝色女子便是转世女王。   是以,今年的冬祭比以往的每一年都要热闹,三更天不到,百姓们便沐浴焚香,成群结伴来到九重宫山脚下,只为等待今日的传奇人物——转世女王。   白衣小童掀开轿帘的时候,荀久与扶笙同时走了出来。   当看到荀久那一身庄重威仪的女王祭奠服时,百姓们肃然起敬,纷纷跪地行了稽首大礼,嘴里高呼“恭迎女王陛下——”   成千上万的百姓一齐高喊,声音犹如排山倒海般震耳欲聋,直听得一早就等候在山脚的岷王脸色僵硬,眼神阴鸷。   一旁的王后悄悄拽了拽他的衣服,轻声道:“岷王,女王陛下来了。”   岷王收回了思绪,脚步从容地走上前,面上保持着微笑,拱手一礼,“恭迎女王陛下。”   岷王说话的时候,脸上堆着数不尽的笑意,可荀久却从他的眼眸深处感受到了强烈的恨意以及……杀意。   不用想,荀久也能明白岷王在担心什么。   凤息是南岷的王,而现在南岷早就不存在了,这里只是岷国而已。他才是统治岷国的王,百姓却对着荀久跪地行稽首大礼,嘴里高呼“女王陛下”,他必然是介意的,甚至是担心的,担心她会在今日之后彻底回归,将岷国接手。   收回心思,荀久微微一笑,“岷王客气了。”   扶笙自然也将岷王的眼神以及心思猜了个透,淡淡扫了岷王和王后一眼,他道:“时辰不早了,启程吧!”   白衣小童们立即上前开路。   荀久和扶笙并肩上前,岷王和王后跟随其后。   今日是祭典的大日子,澹台惜颜他们几人都没来,因为来了也进不去九重宫,全都在仙游行宫里等候。   通往九重宫的白玉石阶很漫长,荀久又穿了女王祭典服,显得有些笨重,因而行走较为缓慢。   郁银宸显然早就把这些因素考虑进去了,所以才会让白衣小童们早早去接她。   一行人到达九重宫大门外时,日晷还差两刻钟才到午时。   沉厚的大门时隔一年全部打开。   完全打开的那一瞬,荀久条件反射地闭上了眼睛,待适应了以后才再度睁开。   入眼处一片莹白,自大门后开始,所有的地面都铺了成色上等的白玉,每隔一段凿出浅坑放入细碎紫玉,呈蓝花楹花穗的样式,花蕊处镶嵌了金珠,花穗生动鲜活,好似刚从山下蓝花楹树上摘来放到白玉地面上的一般。   高耸巨大的柱子支撑着头顶同样以白玉铺成的顶,不过顶上凿出的再不是蓝花楹,而是与荀久祭典服上相似的天雨曼陀罗华。   整个大殿神圣庄严,让人一见便生出敬畏之心,就连呼吸都不由自主地放轻,唯恐一个不小心惊扰了这里的灵气,亵渎了神灵。   大殿尽头,郁银宸和梵胤在等候。   两人今日的服装都有所改变,郁银宸所穿的,与荀久的服装有些相似,同样是沉黑色银线勾勒天雨曼陀罗华的祭典服,他本天生邪魅,被这么庄重的服侍一衬,反倒露出荀久从未见过的属于国师的威仪。   梵胤也换了服装,不过与荀久和郁银宸不同,他只着一件白袍,周身上下除了一条同色腰带之外再无任何坠饰,只白袍上绣了暗纹,配着他那张透白的面容,有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清美。   瞧见荀久走过来,两人象征性地一礼。   荀久抬眼看了看四周庄严巨大的柱子,又收回视线问郁银宸,“祭典在什么地方进行?”   郁银宸转目看向重重宫门后面只看得到顶端的高塔,慢声道:“祭典在高塔顶端。”   说完,郁银宸看向荀久和扶笙身后的岷王以及王后,面色淡淡,“今年的祭典,有女王就行,岷王和王后请去偏厅歇息,等祭典完毕以后,本尊自会遣人送你们下山。”   岷王脸色一僵,但还是勉强维持着笑容,“国师初来乍到,可能有所不知,孤每年都会与王后一同去高塔祭祀,今年若是例外了,只怕……有些不妥。”   言下之意,郁银宸不过是个半路冒出来的外人而已,即便再是国师,那也是五百年前的事了,如今的九重宫里,乃守宫人说了算,梵胤都没发话,郁银宸便没有资格取消他们去高塔祭祀的权利。   郁银宸面色冷透,琥珀眸里充斥着骇人的寒意,直直看向岷王,“本尊说的话,何时轮得到岷王质疑了?”   郁银宸这个眼神太具杀伤力,让岷王身子颤了颤,随后老眼一眯,正准备反驳。   一直站在郁银宸身侧未曾发话的梵胤此时开了口,“岷王,国师说得没错,今年的祭典,有女王在场足矣,这么多人上高塔,会亵渎了神灵的。”   岷王心有不甘,老脸因为气极而微微扭曲。   九重宫在百姓心中高过岷国王宫,岷王之所以威望如此高,正是因为他能每年进入九重宫进行祭祀,百姓便把对女王凤息的崇敬转了一部分到他身上。   因为对于百姓来说,能进入九重宫的人都是值得崇敬的。   倘若今年岷王没有上高塔祭祀,这件事传出去就等同于告诉天下人,他一个上位几十年的岷国之王还及不上一个转世而来除了灵魂之外不具备任何女王本事的普通女人,这让他颜面何存?!   想到这里,岷王越发觉得不甘心,袖中拳头紧握,额头上青筋突突跳个不停。   郁银宸懒得再看岷王,对着梵胤道:“祭典马上就要开始了,本尊不想看见任何不相干的人继续留在这里,更不想看见任何人闹事,否则……本尊不介意帮你清理一下。”   最后这句话,杀意迸发,让岷王本就因为气极而有些颤抖的身子更加颤得厉害。   梵胤立即招来旁边候着的白衣小童,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小童迅速走上前来,对着岷王和王后做出“请”的姿势。   岷王站着不动,王后皱了眉,赶紧用力扯了扯他的袖子。   岷王回过神来,心不甘情不愿地跟随白衣小童去了偏殿。   ……   揭过这一茬,距离祭典仅有一刻钟的时间。   这一刻钟,自然是用来从高塔地步走到顶端的时间。   梵胤不再说话,带着众人前往高塔。   这时,不知道什么方向,突然有沉重悠远的钟声传出。   荀久还没开口问,梵胤便看穿了她的心思,缓缓解释,“这是预示着祭典即将开始的钟声。”   荀久恍然地点点头,与扶笙一起抬步跟上他们两人。   高塔有九重,里面每一重的装潢都古老而庄严,让人第一眼看上去觉得很神秘,仿佛里面埋藏着许多秘密一样。   到达顶端第九层时,日晷刚好指在午时。   站在廊檐上,能看到整个山下的情形。   方才只听得到一两声钟声,此刻竟是连绵不绝地从四面八方响了起来,从高山上一直传到山脚。   这也意味着告诉山下的百姓,祭典开始。   不出片刻,荀久便听到伏跪在九重宫外的百姓们纷纷抬起头来看着她,嘴里高呼“女王陛下万岁——”   所谓君临天下的感觉,大抵便是如此了。   荀久看着那一双双欣喜祈盼的眼神,忽然觉得肩头的重量又增加了许多。   扶笙就站在她身侧,见状后莞尔一笑,“感觉如何?”   “沉重。”荀久如实答。   的确是沉重,百姓们之所以会对九重宫如此信仰,是因为凤息在他们心中的地位无可取代,如今晓得她便是凤息转世,自然将所有的信仰转移到她身上来。   每一双眼睛里闪烁着的光芒都是对她寄予的厚望。   这对于荀久来说,并不是君临天下的自豪感,而是肩负重任的沉重感。   扶笙轻轻一笑,“女王陛下若是觉得肩头重任过多,大可招一位王夫替你分担,微臣不才,当下自荐了。”   荀久原本沉重的心情因为他这一调侃立刻愉悦起来,噗嗤一笑,她挑眉道:“才不要,朕要后宫三千,每天不重样儿。”   身后梵胤清凉的声音传过来,“陛下,祭典开始,您可以入塔了。”   荀久面上笑意顿收,整肃了一下妆容,这才缓缓跟着梵胤走了进去。   这一层的装潢,与下面的八层完全不一样。   荀久曾以为这里会金碧辉煌,冷玉生辉,总之要比之前看见的大殿还要庄严。   然而事实证明,眼前的装置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莫说荀久,就连扶笙都不曾想到过。   第九重里面进去并非肃穆庄严的大殿,而是一片紫竹林,也不知道这些人是怎么做到在宝塔里面栽种紫竹的,不过这些紫竹都很鲜活,宝塔非常宽敞,两面墙壁上,轩窗大开,为紫竹提供了足够的阳光,隐隐有微风拂动紫竹,枝叶微晃,带动竹香散发出来,让人恍惚间以为并非走在宝塔内,而是真正置身于一片宽阔的紫竹林间。   小路尽头,能见到一方白玉石台,石台上悬着一个雕刻了古老花纹的白玉盒子。   盒子悬在半空,没有任何依托,但就是不会掉下来。   荀久上前的时候,瞧见盒子下方的白玉台被凿出了一个与盒子大小一致的孔洞。   她有些疑惑,问梵胤,“这个盒子便是从白玉台里面抠出来的吗?”   梵胤点点头,“盒子里面装着女王与蓝花楹契约的金色花魂以及女王被花魂压住的另一半灵魂,若是今日之前陛下无法打开这个盒子让金色花魂继续活下去,那么,盒子就会掉下来嵌入白玉台的孔洞,与白玉台融为一体,直到五百年后重新打开。”   荀久唏嘘,“这么神奇?”   问完了又觉得不对劲,眯了眯眼,“等等,你刚才说,女王曾与蓝花楹定下花魂契约?这是怎么回事?”   梵胤没说话,转头看向身后的郁银宸。   郁银宸不知何时已经取来了另外一个纹饰古老的锦盒,看着荀久和扶笙道:“你们两个人所有的前世回忆都在里面,想要打开白玉台上被封印了的盒子,必须先恢复记忆。”   ------题外话------   第二卷到这里就完了,接下来的第三卷会直播五百年前的所有事情,后续剧情应该会加速。   唔,按照衣衣的更新速度,结局没有多远了,还没有加群的小伙伴抓紧时间哦,文文一完结,福利群就要散了。   ☆、第001章 五百年前的相遇(二更)   恢复记忆……   荀久呼吸一紧,侧目看了一眼扶笙,发现他同样皱着眉,双眼定在郁银宸手中的锦盒上。   虽然知道恢复记忆是必须的,荀久还是试探着问:“必须恢复记忆吗?”   不待郁银宸点头,她又小心翼翼问:“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在不恢复记忆的前提下打开被封印了的花魂?”   郁银宸没说话,只是淡淡看着荀久。   不知为何,这一刻,他竟然生出一种异常强烈的意识来,那种意识告诉他,不能让荀久记起来,不能让她拥有凤息的全部记忆。   面色大骇,郁银宸身形不稳,堪堪往后面倒退了一步,脸色顷刻转为惨白。   梵胤发现了不对劲,忙上前扶住他,紧张地问道:“国师,你怎么样?”   郁银宸呼吸紊乱,眸光涣散,随意定在地上,好久都没说话。   扶笙和荀久对看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迷茫。   分明是郁银宸提出的要让他们二人恢复记忆然后打开装有金色花魂的白玉盒,怎么看这样子倒像是他突然不愿意了?   梵胤亦是满脸不解,放轻了声音,“国师,可是突然不舒服?”   梵胤微微皱眉,按理说来这一天还没过去,国师不可能提前发作的,怎么看这样子像是痛苦得很?莫非……是花魂发生了变故?   想到此,梵胤面上划过一抹惊惶,起身就要去查看悬在半空的那个白玉盒。   他还没走开,就被郁银宸一把拽住胳膊。   梵胤怔愣了一瞬。   郁银宸缓缓回眸,认真看着他,声音说不出的低沉,“说实话,本尊是不是被谁弄没了一部分回忆?”   梵胤呆呆看着他,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   梵胤很纠结,不知道自己要如何说才能向郁银宸解释清楚那部分回忆是他自己接受不了而刻意忘记的。   荀久眸光微闪,看了一眼郁银宸,“莫非……连国师都不知道五百年前发生了什么事?”   郁银宸抬起头来,这一瞬眼神中全是茫然,他突然间失去了方向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把荀久带到这个地方来,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之前那么迫不及待要她恢复记忆,他潜意识里分明是不想她记得以前那些事的。   “不……”抱紧了锦盒后退一步,郁银宸喃喃自语起来,“不能恢复记忆,本尊不要你们恢复记忆了。”   他说着,双手将锦盒往上举起就要摔下来。   梵胤大惊,飞速将锦盒从他手里抢夺过来,厉喝:“国师你疯了!你可知道错过今天,你就必须再等五百年才能摆脱白发之痛,为了这一天,你痛了五百年,难道你还想再来五百年?”   郁银宸突然安静下来,冷冷看着梵胤,命令道:“把盒子还给我。”   “不行!”梵胤紧皱着眉头,他心中很清楚,国师许是一时之间想到了什么所以反悔了,不想让荀久记起来,可山下这么多百姓还等着,他们都知道荀久是女王转世,如果荀久出去以后还没有恢复女王记忆,那就意味着九重宫失信于岷国百姓,更意味着九重宫今后威仪不再。   对于守宫人来说,这是天大的罪过。   狠心一咬牙,梵胤伸手将盒子递给荀久,快速道:“你快打开,我先拖着国师,等你们俩入睡以后我再想办法让他安静下来。”   荀久将信将疑地接过锦盒,正准备打开,谁料郁银宸一个瞬移到她面前,大力抢回了锦盒。   他这一举动,反倒让扶笙对五百年前的那些事起了兴趣。   在郁银宸把锦盒抢过去的那一瞬,扶笙立即出手去夺,两人抢夺之间均用了内力,只听“咔擦”一声木板断裂的声音响起,锦盒被内力震得粉碎,里面也不知道有什么东西,只觉得锦盒碎裂的那一刻好像有一道白光闪了出来,转瞬之后,扶笙、荀久和郁银宸三人都因为见到了白光而顷刻倒在地上,彻底陷入昏迷。   ……   时光倒转回五百年前,前尘记忆像潮水一般涌进三个人的脑海里。   ……   ……   装潢古雅的客栈里,一群江湖游侠打扮的人正在一边吃早饭一边聚精会神地讨论着。   “听说了没,三年一开的九转门提前开了。”   其他人一听,立即来了兴趣。   有一人道:“九转门可是天下人梦寐以求的武学圣地,自成立起就有三年一开的规矩,多少年来从未变过,怎会提前开?你莫要唬我们。”   “是真的。”之前说话那人扫了一眼四周,压低声音道:“因为门主的女儿生了重病,这次提前开山门就是为了向天下广征神医去医治那位传说中从不肯踏出房门半步的神秘千金。”   原本兴趣缺缺地一帮人登时又来了兴趣。   ……   春寒料峭,冷风穿堂而过。   凤息拢了拢身上略微单薄的衣襟,站在二楼扶栏边听着这帮人说话,眸光却时不时看一眼一直安静坐在东南角落里的白衣男子。   他有着一双澄澈明净的眸子,乌发如墨披散在肩头,额上戴一枚浅紫色的菩提吊坠,一双手修长漂亮,正如他整个人的气质一样干净。   凤息的注意力显然不在男子的长相上,而在他手里的竹简上。   凤息目力好,轻易便能看见竹简上记载着成排的人名,那些名字,全都是南岷境内出了名口碑又好的神医。   然而就在方才那帮人谈论九转门提前开山门事件的时候,凤息分明看见角落里的白衣男子顺手划掉了几个名字。   划掉了谁,她没有看分明,因为就在她准备运足目力去看的时候,男子已经抬起了头,清澈的眼睛对上她。   虽然只是淡淡的一眼,凤息却觉得极有威慑力,这让她不由得瑟缩了一下。   男子收回目光,继续喝茶继续翻看竹简。   他似乎是这家客栈的常住客人,因为身侧摆放着很多竹简。   凤息想着,若非是长时间住在这里的人,绝对不可能随身携带这么多竹简。   ……   傍晚时分,凤息在房里运功打坐,客栈里的小厮送来了吃食。   凤息打开门,顺势往楼下一看。   早上那帮人出去又回来了,继续一边吃饭一边谈论着早上那件关于九转门提前开山门的事情。   角落里的白衣男子已经走了。   奇异的是,他并没有带走那些竹简。   凤息心思一动,指着那位置问门口站着的小厮,“那位公子,是你们这里的常客?”   小厮点头道:“他在我们客栈住了很长时间了。”   凤息若有所思,暗忖那个人莫非也想去九转门?   听说九转门选拔弟子的要求非常高,三年一开只收四个弟子。   若是他也去,只怕会成为自己的竞争对手。   思及此,凤息连吃饭的心思都没有了,让小厮把吃食放下以后,她关上门下了楼,直接去往堆放竹简的那个位置。   四下扫了一眼,确定那个人没有在周围,凤息才理所应当地坐下去。   她天生有一双目力极好的眼睛以及过目不忘的本领,只要随便瞟一眼,就能看到并记住上面写了什么。   大堂内的小厮给她上了一壶茶,凤息一边为自己倒茶一边拿眼风扫向旁边的竹简。   这一看,她惊了一下,第一捆竹简上没有字。   她以为是那个男子为了遮掩下面的重要东西才会用空白竹简做的障眼法,于是将第一捆竹简拿开去看第二捆,紧接着第三捆、第四捆。   让她惊讶的是,早上明明看见写了很多名字的竹简这个时候全部变成了空白的,上面什么都没有。   这是个语真族人遍地走的时代,每个人身上都或多或少有着几分灵力,有人能用灵力暂时将字迹抹去不让旁人看见也是正常的事。   凤息对于这种能力并不觉得奇怪,她只是有些失望没能获取分毫信息。   喝了两杯茶,凤息拢了拢衣襟,站起身来要回房,才刚回过头便对上了一双映着点点烛光亮色的眼睛,干净得好像点缀了细碎星子的琉璃湖。   意识到座位的主人回来了,凤息心头一紧,讪笑道:“抱歉,之前大堂里座位都满了,我没地方坐所以……”   “没关系。”他凝她一眼,语气淡渺至极。   再不看她,他走过去坐在了原来的位置上,安静得好像不存在,可又因为一副无双容颜而让人不得不注意到他的存在。   凤息很快便回了房。   夜间的时候,凤息所在房间的窗外传来布谷鸟的叫声。   凤息霍然睁开眼睛,点亮烛台以后去打开窗户。   外面的人足尖轻点,转瞬便轻功飞了上来从窗户钻入房间。   凤息关上窗,挑眉望着眼前一袭夜行衣,修眸飞眉,容颜俊逸的男子,挑眉问:“师兄可打听到了准确消息?”   郁银宸弯了眉眼,眨眨眼,“那是自然,不过……我这么辛苦跑一趟,你就舍得让我站在这里吹冷风?”   “师兄辛苦,师兄请坐。”凤息亲自为他搬来软椅,又亲自给他奉茶,这才问:“你这下可以说了吧?”   “师妹厉害!”郁银宸冲她竖起大拇指,“九转门门主家那位千金果然得了不治之症,门主不得已之下提前开了山门,意图广征神医去给他的宝贝女儿看诊。”   凤息扬了扬眉,没说话。   有她这位江湖号称“医毒双绝”的神医出手,那位千金便是武功再高强都得病倒,而且还是非她凤息不能瞧好的疑难杂症。   “这下,我们可以名正言顺地进入九转门了吧?”凤息在郁银宸对面坐下。   “这个……”郁银宸犹豫了一下,“据说应征而来的神医想要进入九转门还得过九转门首席大弟子扶言之那一关。”   “扶言之?”凤息眯了眯眼。   整个南岷都在流传着这样一句话。   不见幽人惊鸿色,素手翻云弄乾坤。   江湖上见过扶言之的人少之又少,但只要一提起他的名字,人人都知道这是个极厉害的人物。   九转门三年一开,上山的自然不全是去争取入门机会的弟子,也有很多其他门派的人,目的是为了挑战扶言之,然而这位传闻中的九转门首席大弟子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凡是被他接下战帖的人,全都没来得及见他真容一眼便闭了眼睛。   凤息对九转门之行志在必得,自然不是去挑战这位南岷高手榜第一的人,而是为了……   “小师妹,你打算什么时候上山?”郁银宸打断了她的思绪。   凤息面露疑惑,“师兄,你方才说,所有的应征神医都要过扶言之那一关,究竟是怎么个过法?”   郁银宸还没来得及开口,房门突然被人轻声敲响。   ☆、第002章 百花仙子(一更)   凤息站起身,准备去开门。   “等一下!”郁银宸突然叫住她。   “怎么了?”凤息不解地转过头来。   郁银宸笑笑,指了指她那一头乌黑亮丽如锦缎的青丝,“把头发束起来,免得让人发现你的女儿身。”   凤息恍然,脸色微红,“我险些给忘了。”   这一路上,为了行事方便,凤息都是做男装打扮的,刚才听到布谷鸟叫,她知道是郁银宸,索性没有束发直接前去开窗。   郁银宸是她师兄,他们师兄妹这么多年,自然不会在意这些细节,但对于外人就不同了。   郁银宸莞尔一笑,“可要我帮你?”   “不用,我随意束一下就好。”凤息笑答,说话间已经快速走到铜镜前给自己束了个男子发髻,然后迅速去开门。   门打开,外面的人一身清冷出尘的白衣,额上那枚浅紫色的菩提吊坠衬得他的一双眼睛更加澄澈清明。   “请问,你有事吗?”凤息试探着问了一句。   白衣人眸光朝房间里面扫了扫,看见坐在桌边闲闲喝茶的郁银宸,犹豫了一下才道:“可方便在下进去一坐?”   他的声音清清冷冷,犹如浮冰碎玉。   房里郁银宸听到声音,立即警惕性地放下茶盏,朝着门口的人望去。   白衣人也望向郁银宸,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了一会,终是郁银宸先垂下眸,摆手示意凤息,“师弟,来者是客,没有拒之门外的道理。”   凤息闻言后眉棱微动,对着白衣人客气地道了句:“里面请!”   白衣人缓步走了进来,径自在桌前坐下,手中一本镶了金线的小册子往桌上一放。   凤息和郁银宸两人同时变了脸色。   这本册子名为“金名册”。   当然,这是好听的名字,说得简单一点,这就是一份黑名单,凡是出现在金名册上面的人就没有能活过上面所标注日期的。   江湖中很早便有人议论这本册子幕后主人的厉害之处,但始终无人知道幕后主人究竟是谁,只知道这本册子的存在让很多人胆战心惊,因为主人不按常理杀人。   通常是命案发生以后,官府才派人前往命案发生的地点进行调查,但最终都毫无结果,地方官府曾上书朝廷请求安排神捕下来调查,结果发现所有的命案都有一个共同点——凶手会留下一排字,注明被杀人的名字、被杀日期以及最后表明出自《金名册》。   除此之外,被杀的所有人里面全都找不到共同点,那些人或是街边小贩,或是朝堂高官,亦或者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   所有的死者中,有好人也有坏人。   《金名册》的出现,成了让南岷国君颇为头痛的连环杀人案,前两年曾在江湖上掀起一阵风雨,之后便隐匿了,再也没出现与《金名册》有关的命案。   没想到,时隔两年,竟能在今日见到这本被传得神乎其神的杀人名单。   凤息和郁银宸对视一眼后,纷纷对白衣人露出冷鸷警惕地目光。   不用想也知道,《金名册》的主人定是眼前这位看似不食人间烟火的清美男子了。   只不过……   凤息心中略微觉得可惜,这么好看的人神仙一般的面容之下竟然藏着一颗魔鬼心,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白衣人自然感受到了两人的神色变化以及周身若隐若现的杀意,他眉眼淡淡,声音也很淡:“血衣楼要人三更死,无人敢活到五更。”   凤息眼眸微眯,周身杀意更甚。   这个人竟然能猜到她和师兄出自血衣楼,看来身份背景不简单,如此,就更不能留着他了。   两人对视一眼,暗中运功准备对白衣人出手。   白衣人不紧不慢又道:“事成之后,你们俩能顺利进入九转门。”   凤息一愣,运功的两只手垂了下来,皱眉看着白衣人,“你到底是谁?”   白衣人回过头来,澄澈的眼眸加上一身白衣,分明美得不染尘俗,说出来的话却清冽得很。   “血衣楼做生意不是从来不问客人信息的么?”   凤息一噎。   郁银宸思索片刻,“阁下不报名姓,也不付银子,只让我们二人去帮你杀了名册上的人,又说事成之后能让我们顺利进入九转门,我二人如何信你?”   白衣人淡淡勾唇,面上却无笑意,转眸看向凤息,“这位姑娘不辞辛苦跑去九转门让门主的千金患上了普通大夫无法医治的病症,不就是为了制造机会进入九转门么?在下如今给你们一个毫无门槛的机会,莫非血衣楼大名鼎鼎的‘医毒双绝’连这点自信都没有?”   所谓医毒双绝,指的是郁银宸和凤息两人在江湖上的合称。   实际上,两人都擅长医术和毒术,只不过凤息在医术方面更为精通,而郁银宸侧重毒术罢了。   女儿身被看穿,凤息倒是觉得很无所谓,她眼眸眯成一条线,声音也沾染上了几分春寒微冷,“想不到《金名册》的主人竟然是江湖上传得神乎其神的九转门首席大弟子扶言之,今日一见,我二人方知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九转门自诩名门正派,却没想到首席大弟子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算起来,你和我们血衣楼的人也并无区别。”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身份被看穿在所难免,扶言之并不觉得意外,他站起身,白袍带起一阵冷风,片刻便走了出去,只留下一句话飘荡在房间内。   “两日后,也是这家客栈,在下来验收成果。”   金名册已经被扶言之收了回去,桌子上空空如也。   郁银宸当先开口,“师妹,你方才可看清金名册上写了什么?”   凤息点点头,虽然隔得远,但因为她特殊的目力以及记忆力,早就记住了扶言之要他们杀的人——阿乖。   ……   “阿乖是谁?”   郁银宸和凤息分头,从街头问到巷尾,终于得知了目标所在。   看见阿乖的第一眼,凤息觉得自己肯定是找错对象了。   眼前这位蹲在街头、衣衫褴褛、头发蓬松、时不时傻笑两声,傻笑的时候牙齿上还沾着两片菜叶的乞丐真的是九转门首席大弟子的目标?!   作为杀手多年,凤息杀过朝廷命官,杀过皇族后裔,也杀过平民富户,唯独没有杀过乞丐。   乞丐能得罪什么人?无非是今日多讨得几个铜板遭了同行嫉妒拖进巷子打一顿也就完事了。难不成扶言之还能嫉妒阿乖碗里的这几个铜板?   唯恐银子给多了让阿乖遭到同行嫉妒挨打,凤息特地去就近商铺将银子换成铜板,数了几个放在阿乖碗里然后跟着郁银宸回了客栈。   这是第一天。   凤息没有对阿乖下手,她始终觉得自己找错了对象。   可是整个云州城里,叫做“阿乖”的就只有这一位。   师兄妹二人陷入纠结。   “师妹,会不会是你看错了?”郁银宸想了下,“扶言之是什么人?那就跟天上的神一样,受尽武林人士景仰,这样一位高于云端的人怎么会想要杀一个无辜乞丐?”   凤息也想不通,可任务已经接下,不管如今有多纠结,到最后都还是要下手的。   ……   一大早,凤息跟着郁银宸下楼的时候,就听到吃早餐的一群人在讨论今日的新鲜事。   “你们听说了吗?街头的乞丐阿乖死了。”   “那个叫花子,臭烘烘的,碍眼得很,早就该死了!”   “若非无家可归,谁也不愿意去当乞丐受人白眼,怎么说,那也是一条人命,就这么死了,怪可怜的。”   有人伸长脖子兴致勃勃,“怎么死的怎么死的?”   “还能怎么死的,昨日多讨了几个铜板,黄昏时分准备收摊去吃饭,被同行撞见,一群人不服气就打他,打得满身是血,如今天冷,半夜没挨过去,冻死了。”   ……   “师兄,你怎么看?”   站在乞丐巷子,看着横陈在一口残破大水缸前无人问津的发泡尸体,凤息看向郁银宸,微微皱了眉头。   郁银宸一双琥珀琉璃眸定在那尸体上片刻,捏了捏拳,神色阴郁,“江湖上都说血衣楼是邪教,如今看来,我们的所作所为远远不及扶言之,扶言之才该是武林公敌,竟连乞丐都不放过!”   郁银宸话音才刚落下,身后便传来一人清冽的声音。   “杀手有了心,任务便不会完成得漂亮。”   凤息咬咬牙,一转头,瞧见一身白衣胜雪的扶言之负手而来,他的身后,跟着衙门里的一帮捕快。   春日阳光淡薄,照得他一身白袍细碎光芒暗转,他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美似谪仙,仿佛那夜请杀手准备杀阿乖的人并不是他。   捕快们很快便将阿乖的尸体带去义庄。   扶言之淡笑着看向二人,笑意不变,“莫非二位是在心疼那个乞丐?”   凤息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冷冷看着扶言之,“既然阿乖已经死了,你也该兑现自己的承诺。”   ……   凤息和郁银宸收拾好东西下了楼准备跟着扶言之去九转门的时候,好事的那帮人谈论的话题内容已经变了。   “听说九转门内定了两名弟子,看来今年只有两个名额了。”   “可知道内定的是谁?”   “据说是首席大弟子扶言之亲自钦点的,不过想来能得那人青睐,内定的这两名弟子也是极有天赋的。”   ……   九转门这个地方,每天都有人想上去,每天都有人因为进不去失望而返。   凤息骑在马背上,与郁银宸并行,远远跟在扶言之身后。   “师兄,你说这个人真的会让我们轻易进入九转门吗?”凤息有些不确定地问郁银宸。   郁银宸扫了前方那抹白影一眼,“扶言之再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最基本的信诺应该还在,否则这种事若是传了出去,他以后在江湖上还如何立足?”   “说得也是。”凤息弯唇一笑。   她本就生得极美,眼下虽然扮了男装,可一张清丽惊心的容颜分毫没有因为改了装扮而减损风仪,红唇绽放如花。   两旁官道上的树林间筛下点点阳光,像无数星子洒落在她身上,光芒流转,灼人心扉。   郁银宸微微晃神。   顺手摘了一朵花拿在手中把玩,凤息百无聊赖地扯着上面的花瓣,低声问:“师兄,你说师尊为何非要让我们俩去盗九转门的……”   “嘘——”郁银宸赶紧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声道:“师妹,这件事是机密,小心被人给听了去,尤其是前面那位,虽然大家都是语真族人,不过想来他的道行深一些,什么千里眼顺风耳的,兴许不在话下,我们俩本就是带着任务来的,万一让他听到就不好了,到时候进不去九转门也就罢了,引来横祸更糟糕。”   凤息扬眉笑笑,“师兄怕什么,扶言之早就知道是我亲自去九转门让他的小师妹中了毒导致成了不治之症的,既然知道了我们俩带着目的去九转门,他还能不动声色地与我们做交易,说明他想利用我们俩,我的确是要去九转门没错,可我是去完成师尊任务的,而并非给他当棋子使。”   郁银宸眸光一动,“师妹有何妙计?”   凤息阴恻恻一笑,对郁银宸勾勾手指,“你侧耳过来。”   郁银宸打马走近凤息身边。   凤息弯了弯身,悄声和郁银宸低语了几句。   郁银宸闻言后神秘一笑,冲凤息竖起大拇指,“师尊总说,整个血衣楼里面,就数师妹最冰雪聪明,这些话,的确是一点儿都没错的。”   ……   宫里的皇后病倒了,所有太医都没能瞧出个所以然来,国君向天下颁发集英诏,召集能人异士去给皇后看病。   云州城距离帝京最近,集英诏的消息第一时间便传了过来。   傍晚。   凤息、郁银宸和扶言之在即将出云州城的一家客栈歇息。   集英诏早就让客栈里闲聊的侠士们摩拳擦掌,心动不已。   因为国君他老人家说了,谁要是要能医治好皇后,就给那人加官进爵。   在客栈大堂内吃晚饭的时候,郁银宸问凤息,“师妹,这么好的机会,你去不去?”   “好机会么?”凤息勾了勾唇,这机会自然是她自己制造的。   世人只知道血衣楼有“医毒双绝”是因为精湛的医术和精绝的毒术,却不知“神医”之称的凤息还有一身绝顶轻功,当然,这也跟她自身的轻盈体质有关。   师尊为了让她的轻功突破整个南岷,不惜苦心钻研多年,终于将瞬移的口诀心法钻研出来,再让她配合自身所带的灵力,大成之后行走如魅影,瞬息之间能移出百丈之外。   昨夜趁着扶言之不注意,她用了瞬移直接去了皇宫,成功给皇后下了毒。   实际上,凤息并非有意弑杀国母,只不过那天在云州城的客栈里,扶言之拿出金名册的时候,除了阿乖的名字之外,她还看见了皇后的名字以及……日期。   上面写着皇后的必死日期是两天后。   凤息很好奇扶言之为何连皇后都敢杀,不过……她更好奇的是,倘若皇后在扶言之规定的日期前便有了性命之忧,或者说还没到扶言之规定的那一天就死了,那个清冷的人会不会有什么反应。   郁银宸并不知道她心中所想,接着上面的话点头道:“对方可是皇后,若你我联手将皇后医治好,那岂不是大功一件?”   凤息睨他一眼,“师兄莫非忘了,早在很多年前前,语真族总部便颁发了禁令,禁止任何族人涉入朝堂,问鼎皇权。”   现今的语真族人遍地皆是,分散在外面的全都是分流出来的旁支,留在夜极宫的才是嫡系,嫡系拥有非常强大的灵力,不过因为先祖的避世理念,嫡系一脉从不涉世,也不让里面的人出来,久而久之,分散在外面的旁支血脉慢慢就被冲淡了,自身所带的灵力也越来越薄弱。   凤息和郁银宸算是幸运的,有了师尊的悉心培养,潜在能力全部被开发出来,再加上他们两个本身的语真族血脉比较纯,两人年纪轻轻便已经成了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   这个时候,语真族人还没有避世到地下,因此,没有夜极地宫,只有夜极宫。   夜极宫在哪里,很多人都不知道,只知道那是语真族嫡系的所在之处。   郁银宸眉棱微动,“既然不是为了入朝为官,师妹为何要亲自出手弄这么一出戏?”   “自然是……”凤息幽幽说着,目光瞥见楼上下来的那抹白影时,眼眸中划过一抹兴味,“觉得好玩。”   郁银宸嘴角微抽。两人自小在血衣楼一起长大,他是最了解师妹的,她绝对不是毫无分寸之人。那天她附在自己耳边说不打算去九转门了,准备想个办法让扶言之不得不双手捧着他们去九转门要找的那样东西来做交易。   他猜想了很多种办法,却没想到师妹直接把主意打到皇后头上去了。   感受到身后一道凛冽的气息逼近,郁银宸不动声色,唇角微勾,看向对面的凤息,故意挑挑眉,“既然师妹说好玩,那我们便去玩一玩。”   “公子请坐。”凤息眸光略过郁银宸,看向他身后的扶言之,唇边一抹淡淡的笑。   行走在外,不便称呼他的全名,凤息只好唤一声“公子”。   扶言之难得的没有走开,与两人同坐下来。   凤息和郁银宸并没有因为扶言之的到来而觉得尴尬甚至是气氛僵硬。   两人依旧自顾自地吃着饭,时不时闲聊两句,只不过话题都是些江湖上的琐碎事情,再没提及皇后。   扶言之坐了片刻,终于开口,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冷如雪,“外面那份集英诏,你们都知道了?”   凤息眨眨眼,“莫非公子感兴趣?”   金名册上的人从来没有活过标注日期的,凤息很好奇,他们现在是离开云州城准备前往九转门,按理说来,现在的行程只会距离帝京城越来越远,扶言之要怎样做到两日之内回去不动声色地杀了皇后?   “随便问问而已。”扶言之淡淡答。   凤息面上笑意更深,“公子不感兴趣,我们师兄妹却感兴趣得很,九转门我们就不去了,休息一晚,明日准备返回帝京城。”   “你们俩……准备医治皇后?”扶言之面上有些狐疑。   “不。”凤息回答得很干脆,“是想看看她如何死。”   扶言之眸光微微闪动,“血衣楼的人不愧都是冷面杀手,这般大逆不道的话也能说得面不改色。”   凤息轻笑,“我的大逆不道摆在明面上,公子你的大逆不道……都在金名册中。”   扶言之面色微微变化了一下。那天晚上,他分明只给她看了阿乖的名字和死亡日期,她是如何看到皇后名字的?   “目标就要死了,公子不打算跟着我们去验货?”凤息笑看着扶言之。   几日的相处,这个人给她的印象一直都是清冷不可靠近的。   很意外,凤息从他澄澈的眼眸中看出了一丝复杂的纠结。   不过转瞬,扶言之便恢复了平静。   凤息托着下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那位皇后,可真是貌美得仿若天仙一样,也是唯一一个让凤息猜不出年龄的女子。   结合扶言之方才的神情,凤息暗忖莫非这位与皇后以前有过青梅竹马的一段,后来因为种种原因,女子进宫做了皇后,扶言之爱而不得顿生怒意,所以……必须杀了她泄愤?   “好。”许久之后,扶言之慢慢吐出了一个字,让正在吃饭的凤息险些噎住。   ……   “师妹,你真的打算让扶言之跟着我们去啊?”凤息回到房间时,郁银宸也跟了进来,面色有些古怪。   凤息一脸无所谓,“我本来就是为了让他乖乖交出那样东西才会利用皇后来威胁他的,且看他的反应,似乎还真有那么一点效用。”   郁银宸一想到此行多了一个人,而且还是个男人,他心里便有些烦闷,却也不好当着凤息的面说出来,抿了抿唇之后一言不发回了自己的房间。   凤息没察觉到郁银宸的异样,沐浴过后在床上躺下来,心中盘算接下来的计划。   夜里,客栈外面的巷子里突然传来了打斗的声音,凤息被惊醒,急忙起身穿了衣服透过窗缝往外一看,很不巧看见了扶言之与一群黑衣人在剧烈打斗,从气息上看来,这群黑衣人都是经过特殊训练的死士,武功非常高。   凤息不为所动,准备抱手看一场好戏。   有胆量来刺杀南岷高手榜第一的扶言之,想必幕后主使不会是一般人。   不过……凤息眼尾浮现几分讥讽,扶言之这样的人,想要对付这几十个黑衣人,简直是眨眼间的事。   周身睡意退去,凤息兴致勃勃地托着腮。   一刻钟后,她脸上的笑容僵硬了。   因为她清楚地看见扶言之胸前受了伤,鲜红的血液将他一身白袍染得刺眼至极。   凤息脸色微变,束好头发就准备冲下去救人,胳膊却被人一把拽住。   原来方才她在看戏的时候太过入迷,竟然连郁银宸进来了都不知道。   “师妹,你做什么?”郁银宸紧皱着眉头,拽住她的胳膊不放。   “救人啊!”凤息挣扎了两下,意图让他松开手,“师兄你快别挡我,再晚的话,扶言之就要死了。”   “你不能去!”郁银宸面色阴冷,“你可知刺杀他的都是些什么人,那些人又为何要刺杀他?”   “这些都跟我无关。”凤息得空的那只手往旁边墙壁上一招,挂在那边的宝剑立刻到她手中,她转过头,对着郁银宸笑道:“但我知道,扶言之一死,我们俩就无法完成任务,所以,我要救他。”   “你就待在房里,我去救他。”郁银宸将她手里的宝剑拿过来放在桌子上,认真道:“你一个女孩子,大晚上的出去不好。”   凤息头一次看见师兄这般幽邃复杂的眼神,她有些不知所措,只能点点头,“好。”   郁银宸回房去准备了一下,打算从正大门出去。   就在这个间隙,扶言之突然抬起头,凌厉的目光往凤息所在的这间房一瞥,准瞬间腾空而起,风一般从窗户掠进了凤息的房间。   黑衣人紧随其后,一个个足尖轻点,踩着墙壁和瓦砾便上来。   凤息目光一冷,她来不及去看扶言之,迅速从包袱里取出随身携带的毒药运足内力往外一撒,药粉落下的地方,草木皆枯。   黑衣人们面面相觑,有一人迅速反应过来,顿时惊呼:“是血衣楼,快撤!”   其他黑衣人闻言,纷纷露出惊恐的神色,在头领的带动之下迅速撤退,只留下巷子里的满地血腥和十多具被毒死的黑衣人尸体。   凤息回过头来的时候,看见扶言之已经昏倒在地上,胸前大片血色表明,他伤得不轻。   凤息走过去将他扶起来,迅速点了穴道止血,又看了脉相。   幸好,不至于伤及性命。   把扶言之放到床榻上,凤息轻轻剥开他的白袍,准备给他清洗伤口顺便敷药。   寒月清朗,从窗户洒进来,浅浅镀在扶言之清俊的面容上,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又添了一层霜华,美得不真实。   这时,郁银宸推门进来,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看见凤息正在给扶言之脱衣服。   “小师妹,你……”郁银宸呆呆站在原地,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一幕。   师妹怎么可以这样毫不避讳地碰别的男人!   “师兄,快过来帮忙。”凤息头也没抬,一边查看伤口一边道:“他胸前似乎刺进了一枚暗器,若是不取出来的话,恐怕会有性命之忧。”   郁银宸站着不动。   凤息抬起头来,见到他面色不太好,问:“是不是刚才下去打斗的时候受伤了?”   郁银宸回过神来,立刻走到床榻边,轻声道:“师妹,这种活我来就行了,你去一边休息。”   “你一个人能搞定吗?”凤息问。   郁银宸微微一笑,“别忘了,我们俩可是医毒双绝,你能搞定的,我自然也能。”   “那好,你来吧!”凤息错开身,“我去配药。”   “嗯。”郁银宸点点头,目送着凤息走出去,尔后眸光黯然下来。   离开血衣楼的时候,师尊的确是给他们师兄妹安排了任务。   可实际上,师尊曾单独将他唤到书房,告诉他凤息在十七岁的时候命盘会发生重大的改变,可能是缘,亦可能是劫。   所以,师尊才会嘱托他一定要借着完成任务的理由将凤息安全送到九转门,至少待上两年,等凤息十七岁过了再回来。   今年凤息十六岁,师尊说了,今年和明年很关键,一定要看护好她。   可是……郁银宸垂下眼睫,看了一眼躺在床榻上昏迷不醒的扶言之,心中隐隐不安。   这个人,太过高深莫测也太让人匪夷所思了。   分明是九转门首席大弟子,南岷高手榜第一的人,拥有让武林人士艳羡不已的绝顶功夫以及玲珑剔透的心智,却能在一群黑衣人的围攻下受重伤,这种事若是传出去,估计没有人会相信,只会觉得传播者是因为嫉妒扶言之,所以用这种低俗的手段诋毁他。   师妹的秉性,郁银宸是知道的,从小和自己一起长大,没接触过外面的男子,亦没有经历过感情方面的事情。   遇到扶言之这样的,她难免会觉得新鲜……   想到这里,郁银宸心中一紧。   扶言之就是九转门的人,如果自己还带着师妹去九转门,岂不是送羊入虎口?   不行!师妹绝对不能去九转门,哪怕这两年自己带着她漂泊也好,浪迹天涯也罢,只要时刻将她看守在身边,就不会发生意外,更不会出现师尊推算出的天翻地覆命盘。   这时,门被推开,凤息已经去药铺配了药粉回来,见到郁银宸还呆愣在那里,不由得有些好奇,“师兄,我都回来了,你还没帮他清洗好伤口呢!”   “哦,这就清洗。”郁银宸赶紧收回思绪,从木盆里拧干巾栉轻轻擦过扶言之的伤口。   敷了药上了绷带以后,郁银宸坐下来,给凤息倒了一杯清水,莞尔一笑:“晚上喝茶容易失眠,给你清水。”   “谢谢师兄。”凤息笑着接过,喝了一口之后又放下,担忧地看了昏迷不醒的扶言之一眼,语气有些无奈,“说好了要去皇宫的,结果他成了这个样子,要不,我们先把他送去九转门吧,想必看在我们师兄妹救了扶言之一命的份上,门主不会过多为难。”   “不行!”郁银宸想都没想,直接拒绝。   凤息眨了眨眼睛,“怎么了?”   意识到自己失态,郁银宸浅吸一口气镇定下来,缓缓道:“我的意思是,如果我们俩就这么把扶言之送去九转门,未必人家就领情,兴许还会认为是我们俩下的手,再说了,我们还没去皇宫给皇后解毒呢,这时候去九转门,万一皇后真的被你毒死了怎么办?”   “那他怎么办?”凤息指了指扶言之。   “我们直接走,想必九转门分布在云州城的眼线很快就能找到他的。”郁银宸道。   “师兄,你别忘了,我们去九转门还有任务在身呢!”凤息总觉得今晚的郁银宸怪怪的,可是她又说不上来哪里怪,只隐隐感到师兄似乎不太想去九转门。   郁银宸轻轻一笑,“师尊并没有规定时间必须哪一天完成不是么,等他派人来给我们送信告诉我们准确时间的时候再去也不迟啊!”   “说得也对。”凤息点点头,心中奇怪以往的任务师尊都会规定时限,这一次怎么什么都没交代就让他们出来了?   不过,既然师尊忘了规定时间,那么血衣楼来信之前的这段时日内,她可得趁机好好去玩一玩。   这一夜,凤息按照郁银宸的吩咐去他的房间睡觉,而郁银宸则留在她的房里照看扶言之。   ……   “师兄,我们真的扔下他不管?”   翌日,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客栈之前,凤息又问了一遍。   “放心吧!”郁银宸含笑道:“这个人还没有你想得那么弱。”   听到师兄这么说,凤息顿时放了心,下楼结了账便朝着帝京城方向而去。   二月十二,百花节。   赶了一天路的两人在帝京城的一家客栈住下,刚吃完饭,凤息就听到下面人潮涌动的声音,似乎是很多人朝着一个方向走,人群熙攘,声音鼎沸。   空气中满是百花香味传来。   凤息心思一动,望向对面慢条斯理吃相优雅的郁银宸,眉眼弯弯,“师兄,听闻百花节这一天,有花仙子乘坐花车绕着满城的主街道游行撒花呢,可热闹了,要不然,我们去看看?”   郁银宸面色犹豫。   他自然不希望师妹去这么热闹的地方。   凡是有可能让她接触到陌生人的地方,他都不能让她去。   “师妹,我们现在就住在三楼,站在窗边也能看到,下面人太多了,那么拥挤,便是去了也挤不过人家,还是不要下去了吧!”   凤息扁了扁嘴,嘟囔道:“师兄好像最近管我管得特别严,师父又不在,你怕什么?”   “就是因为师父不在,我才要看紧你啊!”郁银宸脱口而出,后面又改口,“我的意思是,去下面看还不如上房顶看,房顶视野开阔,能看得更远。”   “这个主意不错。”凤息眸光一亮,站起身来就要上房顶。   “等一下!”郁银宸突然叫住她。   “怎么了?”凤息转过头,就见他变戏法似的拿了两个银狐面具出来,递了一个给她,温声道:“我们手上沾染的血腥可不少,仇家也多,为了安全,还是戴上面具好一些。”   凤息暗自撇撇嘴,不知道师兄何时竟变得这么草木皆兵了,他们一起执行任务的那些年,从来都不戴面具的,怎么今日竟会怕仇家追杀?   好笑地望着他,凤息伸手接过面具,“好好好,你说什么都行,只要让我去看坐花车的花仙子游街就行。”   郁银宸满意地一笑,亲自替她戴上面具,两人收拾了一番这才合上门沿着楼梯直接上了顶楼打开天窗坐上房顶。   百花节俗称百花生日,原本是青年男女踏青赏花的好时节,却因为近年来流行的百花仙子坐花车游街而吸引了很大一部分人的目光,踏青赏花的人反而少了,每年到了这一天,大家都会沐浴焚香换新衣到铺满鲜花的大街上来等着百花仙子的花车,今年也不例外。   而且据说今年的百花仙子美得跟天仙下凡似的,百姓们就更加期待了。   坐在房顶上,戴了半边银狐面具的凤息双眼紧紧盯着主街上缓缓而来的那辆花车以及花车上一身白衣,同样戴了面具的百花仙子,顿时眼前一亮,她目力好,能看到很远之外的地方,“哇,这就是百花仙子啊,怎么……眼神有点冷,嗯,她好像在看我。”   ------题外话------   解释一下,现在凤息还不是女王哦,这段回忆其实是个独立完整的故事,当然也少不了刀光剑影和权谋,嗯,基本上就是江湖和朝堂的结合篇,按照衣衣的风格,细节可能是伏笔,所以,嘿嘿,不要说我拖情节^_^   ☆、第003章 揭皇榜入宫(二更)   郁银宸顺着凤息的目光望过去。   他的目力不及凤息,因此看得不是很清楚,仅仅能看到一抹白影坐在花车上,戴着面具,花车四周都被花团锦簇点缀了,不太看得清那人身形。   “师妹,你能看到百花仙子长什么样吗?”郁银宸轻声问。   他并不是关心百花仙子有多美,在他看来,这天底下再没有比凤息更美的了,他关心的是凤息说的那句话——百花仙子在看她。   凤息又不认识百花仙子,那个人为什么要看她?   “带着面具呢!”凤息摇头道:“看得不是很清楚。”   话锋一转,凤息又道:“可我总觉得有点眼熟……”   托腮想了片刻,凤息突然瞪大眼睛,有些不敢置信地道:“这个人,该不会就是扶言之吧?”   郁银宸被她吓了一跳,“师妹,你可别乱说,扶言之还在云州城客栈里呢,再说了,他身受重伤,哪有一夜之间伤口痊愈还能追上我们俩来到帝京城做百花仙子的?”   “可是……”凤息颦眉,“面具下的那双眼睛很熟悉啊,我目力这么好,一定不会看错的。”   凤息的一双眼睛在血衣楼算得上是特异能力了,如果连她都说像,那想必花车上的百花仙子十有八九可能是扶言之。   那个人如此高深莫测,便是一夜之间用灵力让伤口痊愈也是可能的。   想到这里,郁银宸两道长眉蹙拢,站起身来对着凤息道:“我们走!”   “哎哎哎,我还没看够呢!”凤息一边被郁银宸拽着胳膊往天窗处走,一边哀怨,“师兄,你到底在怕什么呀,便是那个人真的是扶言之,那我们也不必躲他啊,我又没有做过什么亏心事,那天晚上分明是我们师兄妹救了他,他应该感谢我们才是。”   “师妹!”郁银宸面露无奈,师尊交代的那些,他不可能对师妹说出口,也不能让她知道,否则师尊推算的那个命盘一到来,说不定会是厄运。   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再没有什么事是比守护师妹更重要的了。   思忖片刻,郁银宸语气软下来,“听话,我们去揭皇榜入宫为皇后治病,可好?”   “也行!”凤息依依不舍地再瞟一眼百花仙子以及花车上提着花篮撒花瓣的十多个粉衣婢女,转身准备跟着郁银宸下去揭皇榜。   就在这时,花车方向突然传来一阵“嘭——”地爆炸声,声音落下,花车周围五丈之内全部冒起了一层白烟,百姓们惊恐不已,以为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赶紧抱着脑袋四处逃窜。   凤息也顿了脚步看向那处。   花车周围升起白烟的时候,即便是站在花车旁边的人都看不到白烟笼罩的花车上发生了什么,但凤息一眼就能清楚地看到那个瞬间……   白烟散尽,惊恐的百姓们回过神来的时候,再看向花车上,发现百花仙子已经换了一身红衣,依旧是戴着面具看不见容貌,但红衣在百花的映衬之下更显得妖娆妩媚。   唇角微勾,凤息扬了扬眉,自己果然没看错,方才那个百花仙子……   “你们俩打算就这么一走了之?”客栈房顶的另外一头,传来一个清冽的声音,幽幽寂寂,听不出喜怒,但绝对不会是让人愉悦的声音。   凤息并不觉得意外。   扶言之想必拿捏准了她一定会出来看百花仙子游街,所以才故意利用花车假扮百花仙子坐在最显眼的地方。   也只有这样,他才能顺利找到她。   后来这个红衣的百花仙子才是真正的百花仙子!   郁银宸目光一冷,“扶言之,我们师兄妹二人与你无冤无仇,你一路跟踪,究竟想怎样?”   扶言之没说话,动作优雅地在瓦砾上坐了下来,清越的眸光看向下面花车的方向,良久才淡淡道:“血衣楼赫赫有名的‘医毒双绝’刺杀九转门首席大弟子,这件事若是传出去,想必血衣楼明天就得被武林正派踏破门槛。”   “你!”郁银宸皱眉,面色懊恼,捏紧拳头,“就知道这种人不该救的,救了他,他反而污蔑我们师兄妹刺杀他!”   凤息趁机挣脱郁银宸的束缚,面色没有多大变化,红唇微微扬起冷冽的弧度,“言之公子说得不错,我们师兄妹的确是刺杀你来着。”   “师妹,你怎么……”郁银宸脸色突变,不明白师妹为何要背下这个黑锅。   凤息看他一眼,示意他少安毋躁。   郁银宸暂时噤了声。   凤息动作轻懒地坐了下来,唇边笑意犹如一朵嗜血的幽冥之花,“谁叫你出现在了金名册上面呢?”   扶言之面色微微一凝,转眸看向凤息。   四目相对,均是冷冽的温度,仿若无形中激起火花闪电。   “对吧师兄?”凤息看一眼郁银宸,调皮地一吐舌头,“《金名册》这种东西,也只适合我们师兄妹拥有,眼前这位号称武林第一正派首席大弟子的言之公子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暗中杀了这么多人的,而且做得悄无声息,让官府多年来查无可查。”   终于明白了凤息的用意,郁银宸终于放下心来,她的这双眼睛,特异之处在于不仅仅能看到很远之外的东西并快速记住,更奇特的地方在于能透视。   比如……能看到人体内的骨架结构。   当然,凤息的这样特异能力并没有对外公布。   一直以来,江湖上都只知道神医凤息医术高明,武功卓绝,玄女之面,铁石之心。   凤息是杀手,她不是悬壶济世的那种医者,但她偶尔也会医治人,诊金很高,还有一个规矩:不死不医。   收回思绪,郁银宸想着凤息大概早就将扶言之手里那本金名册上面的东西记得滚瓜烂熟了,否则,也不可能会说出这种话来。   记得金名册上面的东西,就等同于抓住了扶言之的一大软肋。   这个把柄,足以让扶言之一朝从神坛摔到万丈深渊了。   嘲谑一笑,郁银宸道:“师妹说得没错,我们师兄妹是按照金名册来执行任务的,很不巧的是,言之公子刚好在金名册中,所以……刺杀你是必然。”   既然扶言之反咬他们一口,那他们也不介意将计就计。   扶言之面色一震,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凤息,自从那天客栈初次见面,他便觉得这个女子应该远远不止江湖传言的那些本事,如今看他们两人如此自信的样子,想必真的早已熟知金名册上面的内容。   他并不怕这两人抓住自己的把柄,他担心的是自己的计划会落空……   沉吟半晌,扶言之道:“我的要求很简单,揭皇榜,一起入宫。”   果然!   凤息翘了翘唇,扶言之对皇后有着不一样的关心,否则他这种平日里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绝对不可能如此费尽心思跟着来帝京城要跟随他们师兄妹入宫。   浅咳一声,凤息道:“言之公子,你似乎搞错了立场,如今应该是我们师兄妹提要求才对。”   扶言之怔怔看了凤息一眼,眼神波澜不惊,“请讲!”   “我们想要九转门的至宝千丈弩。”凤息毫不客气提要求。   据说这是语真族擅长机关之术的祖师爷创造发明的神弩,射程非常远,杀伤力极大,当年创出来的时候曾轰动一时。   “你们的等价交换物呢?”扶言之并没有急着拒绝凤息,而是认真看着她,一字一句地问。   不等凤息回答,扶言之又道:“如果仅仅是不把金名册主人是我这件事传出去你们就想得到千丈弩,那么……”他说着,从怀里将那本镶了金线的小册子往凤息这边一扔,“这东西便是让给你们也无妨,我扶言之在江湖上名声威望如何,你二人再清楚不过,别妄想能用这么低级的伎俩就能毁了我的声誉。”   眼角浮现一抹讥讽,扶言之接着道:“金名册上这些人是我杀的?你们大可以趁着现在就朝下面大喊,看看百姓们是相信那些人死于我之手,还是死于你们这两个血衣楼绝情杀手的手中。”   凤息磨了磨牙,“你简直……欺人太甚!”   微微勾唇,扶言之一拱手,“承让了。”   ……   三人在房顶上僵持了将近一个时辰的结果,自然是一起揭皇榜,一起入宫。   扶言之是江湖人士,按照江湖规矩,禁止与朝堂扯上关系,因此,他只能扮作凤息身边的药童跟着她入宫。   而凤息是江湖上的“不死不医”神医,况且这次国君的集英诏对天下所有人开放,故而,她有资格揭皇榜。   是以,一行人进宫的时候便成了这样。   凤息这个神医昂首挺胸走在前面,郁银宸这个“护卫”紧随其后,扶言之这个白衣药童则垂着脑袋,一只手提着药箱跟在两人身后。   虽然是做药童打扮,可到底扶言之的卓绝风姿摆在那里,因此一路上时不时有宫女回过头来观瞻扶言之和郁银宸两人截然不同却都风华无双的容貌。   凤息不太爱显摆,依旧是男装打扮,为了低调一点,特地画了浓眉大眼,因此并没有收货多少流连的眼神。   领着三人进宫的太监说今日皇后不想见任何人,让他们先在安排好的殿阁里歇息一晚,明日再去拜见皇后。   凤息很无所谓,反正闯荡江湖已经习惯了,到了哪里都一样。   可扶言之就不同了,他似乎有些认床,大晚上的不睡觉,跑起来看冷月亮。   凤息察觉到了外面的花园里有扶言之的气息,她起身推开门走出去,见到扶言之坐在花园的石凳上,望着天上的月亮正出神。   凤息也顺着望了望,马上就是十五,月亮只不过是有些圆,并没有什么值得研究的地方。   在扶言之对面坐下,凤息问他,“你想趁夜动手?”   扶言之回过头。   这一瞬月华清冽,像一匹薄纱浅浅覆在他的面容上,凤息竟然从他那一张平素看起来高冷至极的脸上看到了……难过?!   揉揉眼睛,凤息以为自己看错了,又看了一遍。   还真是难过。   呵——   看来自己猜想得没错,扶言之的确是有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往。   凤息眸中划过一抹了然,故意挑眉问:“你这个举动,是在为被你杀了的那些无辜好人忏悔么?还是说,为了你心爱的人而难过?”   扶言之整个人一愣,“什么心爱的人?”   凤息道:“既然不是,那就是在为无辜的人忏悔。”   “无辜?”扶言之突然冷笑,“你看见谁无辜了?”   “比如说……阿乖。”凤息道:“人家一个乞丐招你惹你了?你杀他,是为了财还是为了色?”   扶言之:“……”   “你不说,那看来两样都是了。”凤息站起身,准备回房继续睡觉。   沉默了好久的扶言之终于开口,“那天晚上在云州城,谢谢你。”   “谢我?”凤息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转过身惊诧地看着扶言之,“我没听错吧?”   ☆、第004章 初吻(一更)   皇后住在凤仪宫。   凤息他们三个休整了一夜过后,随着管事的女官前去。   南岷的皇宫很漂亮,御花园里栽种了很多蓝花楹,现今时节已经在吐蕊,淡淡的紫色,好像白玉中嵌了紫色琉璃进去。   隔着很远的地方,凤息便能听到皇后卧榻时微弱的喘息声。   实际上,皇后本来就身子骨不好,她上次来下毒的时候算是给皇后添了一把火,只不过这把火危及不到性命,却能让她整天难受。   凤息当初的意图只是想试探一下扶言之为何要杀皇后以便自己能快速抓住扶言之的软肋今后行事方便。   可让凤息没想到的是,扶言之竟然真的会跟着前来。   今日便是金名册上标注的皇后死亡日期,莫非……扶言之打算趁着待会儿她为皇后医治的时候动手杀了皇后?   想到此,凤息顿时有些后悔带着这个麻烦的人前来,若是扶言之待会儿真的下手,那么到时候自己和师兄一定会被他连累的。   心思一动,凤息转过身,对着扶言之小声道:“你是药童,等到了凤仪宫的时候守在外面就好,不必进去了。”   扶言之闻言抬起眸,这一瞬,他看见眼前特意改装过的少女有一双灵动皎洁的眼睛,他在这双眼睛里清清楚楚地看见了自己的身影。   鬼使神差的,扶言之竟然险些按照她的要求点了头。   猛然回过神来,扶言之冷了面色,“你怕什么?”   “倒是不怕什么。”分析一脸无所谓,“是担心你无法得逞,丢了我这个师父的脸。”   扶言之皱眉,她何时成了他师父了!   到了凤仪宫门口的时候,走在最前面的女官停下来,对着三人微微福身,语气温和,“三位,里面请。”   凤息瞪着扶言之,“你不要进去了。”   扶言之并没有理会她,径自跟着郁银宸往前走。   凤息一个瞬移闪到他面前,压低声音恶狠狠警告,“你若是敢踏进去一步,我就叫上师兄立刻走,让你一个人承担弑杀国母的罪名。”   看见凤息瞬移的那一刻,扶言之微冷的眼眸内划过一丝不敢置信,片刻之后又恢复了一片淡然,面无表情地看着凤息,“让开!”   “不让!”凤息双手挡在他面前。   扶言之绕开她准备从另外一扇门进入。   凤息还来不及阻止,就看见扶言之已经将一只脚踏进了凤仪宫的大殿。   就在这时,扶言之一霎之间像是遭受了什么重击一样,整个身子被震得猛地后退一步,毫无预兆地吐了一口鲜血。   一瞬间脸色惨白到极致,扶言之往后退了好几部,堪堪稳住身形以后才抬起头来看着大殿的门上。   这是凤息头一次看见扶言之这张清冷寡淡的面容彻底变了脸色,平素淡然无波的眼眸内全是惊惶与不敢置信。   郁银宸早就进去了,并未曾得见这一幕。   守在门外的那位女官和几个小宫女当即吓得花容失色,赶紧过来搀扶他。   凤息眯了眯眼睛,顺着扶言之的目光往凤仪宫门楹上望,除了牌匾之外,什么也没有。   心思一动,凤息想着莫非方才大殿内有高人趁机对扶言之动手?   可是,扶言之这样的高手,如果里面有杀气,他应该一早有所警觉才对,怎么会毫无预兆就中了招?   两个小宫女刚要碰到扶言之的时候,他面色冷凝到极致,低喝一声,“别过来!”   两个小宫女面面相觑,绞着衣袖望了凤息一眼,有些不知所措。   虽然凤息神医说了,眼前这位只是个药童而已,可那张春花霁月般的面容以及无双风华,委实让人无法将他与药童联系到一起。   凤息眉毛抽抽了两下,她自己打扮成这样,却收了个谪仙似的药童,这主仆差距……   浅咳一声,凤息摆摆手,笑道:“两位姐姐不用招呼他了,他天生受虐体质,每天不被打上一顿晚上便睡不着。”   两位小宫女掩唇轻笑一声,各自散开了去。   女官狐疑地看了扶言之一眼,轻声问:“这位公子,没事儿吧?”   “方才是我不小心。”扶言之声音硬邦邦的,说完后将药箱交给凤息,自己就要退到一边。   凤息接过药箱,随着扶言之往外走了几步,压低声音问他,“你方才被谁打了?”   扶言之没说话。   “乖徒儿。”凤息搭上他的肩膀,挑挑眉,“不如说说看,师父进去以后帮你报仇,好歹你师父我在江湖上也是响当当的人物,对付几个暗人还不成问题。”   扶言之抖了抖肩膀,将她的手抖下来,声音依旧僵硬,“你方才不是让我不要进去么?我如今不去了,不是正好和你心意?”   “哟!”凤息勾起唇,面上却无笑意,“瞧你说得一副委屈样儿,来来来,师父我如今改变主意了,带你进去。”   凤息说着,伸出手就去拽扶言之的胳膊,却被他巧妙地闪躲开了,面色没有半分缓和,“凤息姑娘,请自重!”   凤息无语地看着他一瞬,尔后面色凝肃下来,“扶言之,你猜我从你身体里看到了什么?”   扶言之浑身一震,拳头微微握紧。   从金名册这件事上,他就大胆猜测凤息会透视,此刻闻言,果然是被他猜中了。   这世上竟然还真有能透视的人!   扶言之突然觉得身旁这个女人很可怕,可她的话让他更觉可怕。   “你看到了什么?”扶言之偏转头,冷冷望着她。   “别这么严肃嘛!”凤息突然爽朗一笑,拍拍他的肩膀,“你身材不错。”   扶言之:“……”   在这种人面前,感觉整个人都是透明而无所遁形的,她能看到他的一切……   凤息暗自撇撇嘴,她承认,扶言之的确是长得不错,神仙似的,可她一向讨厌会透视,若非对方是病人,她一般不会用透视眼去看对方,一则这样很不道德,二则透视眼看到的是一具骷髅骨架,毫无美感。   关于这双眼睛,她通常只会用来远眺,很少透视。   刚才的话,不过是想刺激一下扶言之而已,看看他会是何反应。   没达到理想效果,凤息有些兴趣缺缺。   给扶言之看了看脉相,凤息从药箱里拿出一个小瓷瓶递给他,“待会儿自己去找点水,里面的药丸服三颗。”   扶言之没说话,伸手接过瓷瓶,然后目送着凤息走近凤仪宫大殿。   扶言之的目光,在“凤仪宫”这三个字的鎏金牌匾上凝了片刻。   刚才攻击他的那股重力,并非来自于任何人,而是……那个地方。   他很清楚,自己进不去这道大门。   狭长的眼眸微微眯起,里面寒气森然,仿若蕴藏了滔天之怒。   ……   凤息跟随着女官从前殿走到内殿,只见华贵的鲛绡宝罗帐内躺着一个脸色苍白的女子。   纵然披头散发,未着粉黛,凤息也不得不惊叹这位皇后真是个极美极美的女子,那一双眼睛,仿若雕琢镶嵌上去的黑色琉璃,顾盼流转间犹如春雨倾城,美得真实而惊心。   内殿坐着的,还有一身明黄龙袍的国君,他神态威仪,天生的上位者气质。   凤息以前从未见过国君,只知道他是个大约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但此刻得见,凤息还是惊了一下,原来她以为的“国君他老人家”竟然这般年轻且丰神俊朗,面相上看,仅三十出头而已。   凤息是江湖人,且在江湖上地位极高,见到国君,不用行跪拜礼,拱手躬身意思一下就行。   国君仔细打量着凤息和郁银宸,说实话,作为一国之君,他对于江湖上这两个号称“医毒双绝”的人是非常痛恨的,前些年《金名册》的出现,朝中大臣就纷纷猜测一定是他们二人所为,可无奈官府每次都找不到切实的证据。   这一次,若非皇后遭此重病,他也不会想出这种办法向天下广征神医,将这两个武林邪教中人引到皇宫来。   江湖中都传言“医毒双绝”绝的不仅仅是这两人的医术和毒术,还有两人的容貌,因此,这两人另外还有“金童玉女”的别称。   郁银宸没有改装,容貌自是不必多说,自踏入宫门开始就俘获了一片小宫女们的芳心,可凤息作男装打扮,装又刻意画得丑了一些,颇有些面容扭曲看不下去的味道。   国君挑了下眉,“这位便是‘不死不医’的神医凤息姑娘?”   凤息淡淡勾唇,“正是草民。”   国君沉吟片刻,道:“怎么与传闻不太一样?”   凤息心中冷笑一声,面上却不动声色,默了一瞬,道:“国君,全南岷数百万百姓,一人添油加醋一句,传言便成了虚言,实在不可取。”   言下之意,一国之君竟然还听信坊间传言,实在可笑。   国君也并非蠢人,当下便明白过来,立即沉了脸色,正待开口,床榻上的皇后虚弱地咳了一声后盈盈目光看向国君,“陛下,先别管凤息姑娘容貌如何了,妾身的病……咳咳咳……咳……”   话还没说完,皇后紧接着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国君偏过头,身上的沉怒早已烟消云散,看向皇后时只剩下宠溺与心疼。   暂时压下一口气,国君沉声对凤息道:“既然凤息姑娘揭了皇榜而来,那就别再耽误时间了,赶快替朕的皇后看诊吧!”   凤息眼眸中暗光一闪,运足目力看了一下皇后的身体,倒也没什么大碍,春寒交替受了凉再加上她的毒掺杂,喘咳加剧而已。   郁银宸上前一步,拱手道:“国君,在下的师妹有个规矩,不死不医,皇后娘娘的并还没有严重到那个地步,还是由草民来替她看诊罢。”   国君眼瞳骤缩,“你这话是何意,莫非是在说朕养了太医院里的一帮废物?连他们都说皇后病危,你却言并无大碍,简直是口出狂言!”   凤息望了望房顶,又看了看四周,顺便打了个哈欠,面上有些不耐其烦。   对于皇宫中这种勾心斗角,一句话都能钻牛角尖问罪论处的地方,她还是喜欢无拘无束的江湖生活。   郁银宸面色温润,浅笑道:“草民并未说谎,皇后娘娘的确只是伤寒过重,并不危及性命。”   国君顿觉被打脸,一张俊逸的面容因为沉怒而显得扭曲起来,明黄锦袖中手指握成拳,险些便让外面的羽林卫将郁银宸抓起来。   皇后勉强支撑着身子坐起来,一边咳嗽一边劝阻国君,“陛下,这两位可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神医,太医院的人觉得无可救治的,在他们看来没有难度也是正常的,您又何必动怒呢?”   国君听到皇后轻轻柔柔的声音,逐渐平静下来,招手让郁银宸上去给皇后看诊。   郁银宸脚步轻缓地走上前,先查看了皇后的舌苔,让小宫女帮忙数了心跳,问了些情况,这才开始把脉,最后有条不紊地开了一张方子。   方子立刻被送到御药房。   皇后在小宫女的伺候下缓缓躺了下去。   这时,外面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母后,您怎么样了?”   伴随着声音落下,门外走进来一个身着蓝色锦袍的少年,大概十五六岁的模样,生得一副好容颜,下巴微微抬起,露出一双灿若星河的眼睛,面上带着些许担忧和焦急。   “子阳,你怎么来了?”国君听到声音,微微偏过头来,见到少年的时候,眸光中添了几分柔和。   凤息一听,立即便明白过来,据说皇后的第一个孩子早夭了,第二个孩子因为皇后身子薄弱没能保住,国君无奈之下,将一位妃子难产生下的皇子寄养到皇后名下来,那位皇子便是眼前的少年傅子阳,亦是南岷国如今的太子殿下。   傅子阳进来以后,好奇地打量了凤息和郁银宸一眼,然后匆匆移开目光,看向床榻上的皇后,关切地问国君,“父皇,母后她……”   “神医看过了,你母后并无大碍。”国君含笑答。   看得出来,国君的确是很喜欢这个孩子,可他那笑容中却隐隐含着一丝遗憾。   和郁银宸对视一眼,凤息正准备告退,却听得傅子阳道:“父皇,儿臣方才来的时候,看见外面坐着一个人,他长得真好看,比母后还要好看。”   国君微微皱眉,“你说的是什么人,在何处?”   “是一个比我年长些的少年。”傅子阳如实道:“他就坐在凤仪宫外的花园石凳上,儿臣过去同他打招呼,他只盯着儿臣看了好久,一句话也不说,兴许……是个哑巴。”   傅子阳这么一说,国君立刻心生疑惑,两道剑眉紧紧蹙拢在一起,示意站在一旁的女官,“你去看看,外面的人究竟是谁。”   皇宫里来了不速之客,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凤息立即开口道:“国君,外面那位,是跟随草民而来的药童而已,因为先天不善言辞,故而草民没敢让他进来,怕他冲撞了皇后娘娘,只吩咐他在外面等候。”   国君恍然大悟,“既然如此,那……”   凤息察觉到国君想让扶言之进来,她赶紧开口阻断国君的话,“既然药方已经开好,草民就先行告退了。”   说罢,凤息递了个眼色给郁银宸,两人迅速出了凤仪宫。   扶言之早已不在花园,凤息左右找了一圈,最后终于在一片小竹林看见他。   他背对着竹林,看向天边的云霞,挺直的背影衬得他呈现孤瘦霜雪之姿,有一种凄清美感。   “扶……”凤息出声,转瞬意识到自己险些说漏嘴,她赶紧改口,“乖徒儿,走了!”   扶言之转过身来,夕阳斜斜照在他的侧颜上,凄艳的颜色和着他一身白衣,仿若神仙驾云下凡而来。   凤息心神晃了晃,直到郁银宸唤她,她才勉强回过神来。   扶言之负手走过来,面上早已没有了之前站在凤仪宫大门前的惊惶和不敢置信,此刻一片平静,就如同凤息当初在云州城客栈初见他时的模样。   ……   郁银宸的方子果然凑效,不过一夜的时间,皇后的病便已经好了大半,国君大喜,扬言要赏赐他们三人。   郁银宸、凤息和扶言之三人都是语真族人,加官进爵是不可能的,再加上血衣楼本就是江湖上名门正派痛恨的杀手组织,更不可能特殊封赏。   国君召集大臣商议了半天,最终决定把所谓的“加官进爵”换成十万两黄金。   看着箱笼内成排的黄灿灿金子,凤息直咂嘴,暗骂国君这个老狐狸,竟然让三个江湖游侠随身携带十万两黄金,这是想害死他们还是累死他们?!   “师妹。”郁银宸走上前来,轻声道:“这么多金子,我们根本带不走,不如拿去钱庄换成银票吧!”   “我们又不缺银子。”凤息翻了翻眼皮,“身上带那么多银票只会招贼,我倒有个好主意。”   “什么好主意?”郁银宸目光灼灼。   “我们把这些金子拿去熔了,给我铸一把巧夺天工且天下独一无二的佩剑。”凤息挑眉看向郁银宸,“师兄觉得如何?”   郁银宸赞同地点点头,“既然师妹喜欢,那等出宫以后,我就立即联系镖局将这些金子押送回血衣楼总部,让他们给你铸造,想要什么样的,你写一封信,我一并让镖局的人带回去。”   ……   凤息他们离开的时候,皇后亲自上了城墙目送,原本国君不同意,可她坚持要来,国君无奈,只得陪着皇后一起上了城墙。   皇后的目光紧紧锁在扶言之清俊挺拔的身影上,纤长的手指从宽大的衣袖中探出来指了指,身影有些喃喃不清,面色微变,“那个人……”   国君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了看,没看出什么来,回过头看了一眼皇后,轻柔道:“你身子骨弱,还是不要再吹冷风了,回去罢。”   皇后面上的惊惶越来越明显,连身子都在颤抖,一句话也说不出。   国君见状,深深皱了眉头,当即命令宫人将皇后送回凤仪宫。   站在凤仪宫外,皇后抬目看着那块鎏金牌匾,不知是想起了什么,突然潸然泪下。   这时,傅子阳从外面走进来,看见此状,当即便慌了神,忙过来搀扶着皇后,嘴里关切地问:“母后,您这是怎么了?”   “子阳,你来了?”皇后艰难地吞咽了一下,慈爱的看向傅子阳,婆娑眼泪终究还是没止住,看得傅子阳吓了一跳,安抚好皇后以后急匆匆去找国君。   国君正在批阅奏章,闻言后两道长眉蹙拢,“你说你母后一直看着凤仪宫的牌匾……在哭?”   “是啊!”傅子阳不明所以,只得如实道:“儿臣看母后哭得可伤心了,还以为是父皇您冷落了她呢!”   国君脸色不太好,冷冷睨了一眼傅子阳,“胡说!整个南岷都知道朕是最疼宠皇后的,便是……便是她膝下无儿女,朕对她的宠爱也照样没减少过,怎会冷落了她?”   “可是……”傅子阳咬了咬唇,试探着问:“父皇您不是最了解母后的么?为何连她心中有事您都不知道?”   国君面色狠狠一震,停下手中的笔,幽沉的目光随意定在远处,声音如同裹了寒冰,“出去!”   傅子阳的母妃在世时本只是个不受宠的妃子,生下傅子阳以后难产而死,虽然傅子阳是个皇子,可国君却因为他不是皇后所出而不太待见他。   后来,傅子阳辗转寄养到了皇后名下,国君因着皇后爱屋及乌,对傅子阳的态度来了个大转变,一直把他当成皇后的亲生儿子,这么多年来从未对他说过一句重话。   可是今天……   傅子阳低垂着脑袋站在原地。今天是父皇第一次这样厉声与他说话,虽然他只是前来与父皇禀报母后的情况并询问了几句,可他感觉到父皇在听了这些话以后非常不高兴,甚至有隐隐怒意即将喷薄出来。   “父皇……而臣告退。”   傅子阳咬了咬唇角,准备走出御书房。   国君却突然叫住他,声音温和了几分,招招手,“子阳,你过来。”   傅子阳缓慢踱步过去。   国君突然语重心长起来,眼眸中色泽幽深,“孩子,你虽然是寄养到皇后名下的,可这么多年来,她一直把你当成亲生儿子,你要好好孝顺她知道吗?”   “儿臣知道。”傅子阳点点头,原本他还想说些什么,但见国君心情不太好,索性将话咽了回去。   国君是个心思通透之人,一眼便看出了傅子阳的欲言又止,轻声问:“子阳还有话说?”   傅子阳犹豫了一下,道:“父皇,儿臣这么多年一直活在母后和您的荫蔽之下,从未有过独当一面的时候,儿臣如今虽然是南岷太子,可儿臣有的,只是这层身份,儿臣想要真正的本事,所以……儿臣想向父皇请旨出去闯荡一段时日。”   国君脸色大变,“你堂堂太子,怎会说出这种话?”   傅子阳面色坚定,“父皇,儿臣想好了,与其整日关在这深宫里纸上谈兵,倒不如亲自出去历练。”   国君深深皱眉,陷入了沉思。   ……   十万两黄金已经让镖局押送回血衣楼总部,凤息三人在帝京城内的酒楼吃饭,凤息看向对面的扶言之,“虽然皇后没死,可你曾经答应过我们师兄妹,只要杀了阿乖便让我们进入九转门,这件事,言之公子应该还没忘记吧?”   扶言之抬起眼帘,饶有深意地看了看凤息,没说话。   郁银宸笑着道:“师妹,其实九转门也并不是什么好玩的地方,我们不一定要去的。”   凤息不解地看向他,“师兄,我们不是还有任务……你怎么会突然说不用去了呢?”   郁银宸面不改色,“师尊来信,让我们去邀月宫帮忙布置阵法。”   邀月宫是血衣楼正在新建的总部,刚刚落成,内里还未全部装潢好。   血衣楼总部尤为重要,关乎着很多人的安危,因此,外围必须布置重重阵法以防有人趁机混进去。   凤息不再说话了,实际上,她并没有多想去九转门,只是这地方被传为天下武学圣地,想来必有特殊之处,她想亲自去看一看。   不过既然师兄说不用去了,那也挺好,这一路上再也不用奔波了。   这时,扶言之突然道:“我已经告诉门主,自己会带着两个内定弟子回去。”   凤息错愕了一下。   她原以为,扶言之是不欢迎他们两个去九转门的,之前那些所谓的条件,不过是诱饵。   郁银宸则变了脸色,他迅速在脑海里找寻着补救之法,可终究抵不住凤息对九转门的好奇心,三人离开帝京城以后还是往九转门的方向而去。   ……   本门弟子禁止学习其他门派的任何武功,这是江湖规矩。   于是,为了配合这条规矩,凤息和郁银宸只得将自己的一身绝顶功夫隐藏,扮作毫无根基的新人弟子随着扶言之入山。   九转门中也有女弟子,凤息为了避免日后被发现尴尬,只能换回女装。   着一身浅紫色织锦长裙,其上绣了白色海棠,骑在马背上时裙裾飞扬。凤息本生得容色绝丽,又是在江湖闯荡多年的人,眉眼间英气逼人,美眸流转时自有一股冷傲灵动的气息,恍惚间如花树堆雪,春梅初绽,策马飞驰的样子,有江南女儿的婉转之态,也有惊艳沙场的聘婷风姿。   这世间的美有很多种,但凤息这种,属于谈笑间风华倾城,宛然回首惊破万千萧瑟,那双特异的美眸淡然一瞥,似乎便能看尽红尘悲欢。   白玉生香花解语,霜刃如风斩魑魅。   婉转与英姿并存,放眼天下,恐怕亦只此一人尔。   头一次看到凤息穿女装,扶言之澄澈的眼眸内有惊艳之色快速划过,转瞬便淡了眉眼,仿若什么也不曾发生过。   一路上,凤息收获了不少艳羡惊绝的目光,让郁银宸郁闷不已,低声嘀咕,“早知道你就不要换回女装了,这个样子……”   “师兄……”凤息挑挑眉,“你在自言自语什么呢?”   郁银宸迅速敛了神色,抬起头来微微一笑,“我在想,还有没有什么东西没备齐的,毕竟上了山就不能轻易下来了,该准备的东西一样都不能落下。”   凤息狐疑一瞬,“我们俩又不是第一天闯荡江湖了,你怎么最近变得这么谨慎,便是有仇家追杀也不至于这般小心翼翼吧,你我可是南岷赫赫有名的医毒双绝,联起手来,还有谁能奈何的了我们?”   扶言之一直安静走着,听到凤息那句“医毒双绝”时眼波微微闪动了一下。   郁银宸道:“我们这次上山是隐瞒了身份的,连武功也要隐藏,等同于毫无根基的新人弟子,师妹你可得好好记牢了,切莫在旁人面前露馅。”   “知道啦!”凤息摆摆手,嘟囔道:“我发现师兄最近比师尊还啰嗦,搞得我还以为你是师尊他老人家附体了呢!”   郁银宸看着凤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他心里的浓稠阴翳始终散不去,转眸担忧地看了看扶言之,发现对方只是淡淡地走着,并没有任何过多表情。   凤息百无聊赖,找了个话题,“扶言之,你那本《金名册》上面的人是不是都要死?”   扶言之没说话。   “之前还说要带我们去九转门,如今却不理人,莫非真成哑巴了?”凤息折了树枝注了内力朝他扔去。   扶言之很轻易便接住了,淡淡吐出一句话,“今后在九转门,请叫我大师兄。”   “哟,乖徒儿想翻身做主人?”凤息好笑地睨他一眼,“可别忘了我们的师徒关系。”   郁银宸一脸茫然,不解地看向凤息,“你们俩……什么时候成了师徒了?”   凤息大言不惭,“大概,就在扶言之扮做药童随我入宫的时候。”   郁银宸皱了眉,那个时候,他分明也在,怎么不知道还有这桩事情?   提起那一天,凤息突然想起了一事,愣了片刻之后正了脸色问郁银宸,“师兄,我们进宫那天,凤仪宫大殿内可有什么高人藏在暗处?”   “没有啊!”郁银宸很肯定的回答,又问:“师妹怎么会突然这样问,那可是皇宫,就算暗处有高手,也一定是国君培养的皇室暗卫,隐藏在凤仪宫外面专门保护皇后安危的。不过据我所知,皇室暗卫也没有多厉害,起码对你我来说就是普通小喽啰而已。”   “奇怪了。”凤息捏着下巴疑惑道:“既然大殿里没有人,那么当时扶言之为何会突然被一股强劲的力道震出门外?”   扶言之瞳眸紧缩,刚要开口,却听得凤息问:“师兄,是不是你搞的鬼?”   郁银宸顿时黑脸,眼眸中有些受伤,“师妹,你竟然这么想我?便是我再看不惯扶言之,总也不至于跑到皇帝的地盘上去偷袭他吧,我郁银宸要么不出手,要出手也是发战帖光明正大地挑战,你……”   凤息面上顿时生出歉意,尴尬笑道:“师兄莫怪,我方才开个玩笑而已。”   郁银宸面色稍稍缓和了些。   凤息继续陷入沉思,如果不是师兄,且当时大殿内又没有隐藏高手的话,扶言之为什么会被震出来呢?   莫非……凤仪宫隐藏了连她也看不到的特殊东西?   打马上前,凤息挨近扶言之,扬眉笑道:“乖徒儿,你还想不想报仇?”   扶言之斜睨她一眼,“你们杀手平日里都这么多话的么?”   凤息很无所谓地耸耸肩,“我们只跟看得顺眼的人多话,谁让你是我乖徒儿呢,我便勉为其难跟你多话了。”   扶言之面色毫无波动。   凤息“唔”了一声,“既然你不想说,那我便开启神眼看一看你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扶言之不着痕迹地蹙了蹙眉,她那双眼睛一旦启用,可是什么都能看到的。   扶言之被武林中嫉妒他功夫高的人威胁过很多次,可唯有凤息这种威胁是最让人无语的。   一言不合就开神眼,连内里穿着什么她都能知道,没穿她也能知道。   捏了捏眉心,扶言之勉强维持着脸色平静,淡淡吐出三个字:“不知道。”   凤息转过身,笑眯眯看着身后的郁银宸,“师兄,你想不想知道扶言之今天穿了什么?”   这句话一出,扶言之脸上表情僵住,郁银宸整个人脸色都变了。   “他穿了……唔……”凤息还没说完,嘴巴便被扶言之用手堵住,他一脸霜寒,瞪着她的时候眼眸内微微浮起细碎波澜。   凤息和郁银宸这对“医毒双绝”在南岷高手榜上排第二,武功并不比扶言之差多少。   是以,扶言之这个动作并不能尽数钳制住凤息。   嘴巴被堵住,凤息五指成爪,直接钳住扶言之放在她嘴巴上的那只手,手腕上一用力就要将他拽下来。   扶言之手腕被她钳得生痛,眼眸一缩,纵身跃到凤息这匹马的马背上,堵住她嘴巴的那只手背上青筋凸现,狰狞似青蛇。   这一次,并不是他不想放开凤息,而是只要他动一下,凤息掌心的真力便会尽数投注到他的手腕上,到时候他的那只手腕骨必定粉碎。   “喂!你们两个做什么?”郁银宸才刚刚从凤息方才的话里面回过神来,就看到这刺眼的一幕。   只见扶言之与凤息共乘一骑,扶言之一只手紧紧捂住凤息的嘴巴,凤息因为处于被动,半个身子只能紧紧贴在扶言之的胸膛上。   郁银宸毫不犹豫地拔出腰间佩剑指向扶言之,厉声喝道:“放开我师妹,否则我杀了你!”   扶言之面色不变,声音淡极,“你让她先松手。”   郁银宸秀眉微蹙,看向凤息,她的左手紧紧抓住扶言之的手腕。   马背上,女子紧紧贴在男子怀里,男子白玉修长的手指捂着女子嘴巴,女子抓住男子手腕。   整个画面,整套动作,看起来要多旖旎有多旖旎,要多暧昧有多暧昧。   郁银宸怒意迸发,银剑闪烁着寒光,注入了五成内力,抬手一扬就朝着扶言之刺过来。   扶言之眼波微动,双腿一踢马腹,马儿扬起前蹄就要跑,但终究没能逃过郁银宸的速度,那一剑没有砍中扶言之,倒直接削了马儿一条后腿。   只剩三只脚,疼痛不已的马儿高声嘶鸣,前蹄高高扬起,叫声响彻天际。   马背上的两个人还在处于僵持状态,对于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全然没想到,等反应过来时,马儿的身子已经轰然往一边倒。   凤息趁机踹了扶言之一脚准备轻功飞跃开来,岂料扶言之吃痛之下反而将她禁锢得更紧,马儿即将倒地的那一瞬,扶言之半个身子往另一边稍稍倾了一下。   这一带,直接将凤息带倒在地上,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凤息便觉得唇瓣上贴了两片凉薄却柔软的东西。   ------题外话------   嘿嘿,看样子,菇凉们更喜欢阿笙哦,扶言之是语真族人,阿笙是巫族人,等阿笙醒来以后,他就同时拥有灵力和巫术了   ☆、第005章 抉择(二更)   突如其来的触碰,让两个人同时僵直了身子。   南岷高手榜上多年来高居首位神秘莫测的神,九转门中人人崇敬的大师兄,任何女人得了他一个回眸都能高兴得三天不睡觉,前来挑战的人若能在他手底下过十招便会因此名声大噪。   他是江湖上的泰斗,他是万丛林中的精粹,他是天下女人心中不可亵渎的神,他是……扶言之。   如果此刻有外人看见这一幕,那么仇恨的眼神一准能把凤息活生生给杀死。   然而此刻,凤息的脑袋是混乱的,混乱过后是一片空白的,她只能感觉到唇瓣上传来微凉却柔软如花瓣的触感,隐隐带着玉兰清香,微润,如同沾了清晨露珠,让人心旷神怡。   梭然睁开眼,凤息对上了同样不敢置信瞪大眼睛看着她的扶言之。   他此时整个身体压着她,零距离的接触让两颗心脏跳得飞快,却也能让她完完整整地看清楚他的容颜。   鹤翎般的睫羽根根纤长而分明,其上点染了些许碎光,又在雪色肌肤上投下旖旎暗影。   那一双眸,犹如水墨勾勒,无论是轮廓还是色泽,全都拿捏得恰到好处。   恰到好处的凉,恰到好处的幽。   恍惚间,好似丹青圣手以天地为桌,白雪作卷,挥毫泼墨,淋漓勾画,将这世间最沉也最贵的香墨用最飘逸洒脱的笔锋勾勒出最让人惊心动魄的传世画卷。   这一霎,仿佛世间种种,都已经不再重要,对上这样一双眼,这样一张颜,任何人都甘愿沉醉,永梦不醒。   这一霎,凤息再看不见周围任何人任何事,明亮的眼睛里只有他那一双清美的眸子。   这是一双让人看久了会从心跳到灵魂都在跳动的眼睛,其间蕴藏着大千世界,芸芸众生相。   扶言之回过神来的时候,忽然觉得心绪紊乱得厉害,他似乎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一样想要逃离,想要逃避,躲到无人的阴暗角落好好梳理一下自己的情绪。   清冷如他,多年来对世间事淡然处之,怎可能在这一刻乱了神?   一定是因为这两日的计划、因为凤仪宫的那种东西让自己内腹受了些许轻伤,否则……自己沉寂了十多年的幽潭心湖绝对不会因为一个人而泛起涟漪。   慢慢闭上眼睛,扶言之在心中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假象。   “扶言之,你找死是不是!”后面的郁银宸很快便跟了上来,手中佩剑凝寒如覆霜,毫不留情地抵在扶言之的后颈上。   扶言之的唇瓣还没从凤息的唇瓣上挪开,感觉到后颈传来的轻微刺痛,他知道郁银宸这一次是动真格地想要杀了他。   “松开!”扶言之轻轻偏开头,唇瓣擦着凤息的脸颊而过,身子又是轻微一僵,不过他的声音依旧低沉而平静。   “师……师兄,你快松开先让他起来。”凤息被压得喘不过气,说话有些艰难。   郁银宸脸上的表情,有暴戾,有抓狂,有悲愤交加,更多的是嗜血和杀戮,琥珀琉璃眸内因为极具愤怒而充斥着血丝。   这样的郁银宸,凤息是第一次见到。   以往两个人做任务的时候,无论遇到怎样难对付的目标,他都是唇角一勾,尔后身影如鬼魅,总能找到对方的弱点下手,或许目标的脑袋和身子分离那个瞬间,他还能飘逸地完成擦手的动作。   然而此时此刻的郁银宸,仿若幽冥地狱爬出来的魔,如若没有足够的鲜血饲喂,则暴戾加剧。   这样的他,让凤息觉得心惊。   “师兄……?”扶言之从她身上离开以后,凤息双手撑地勉强坐起来,试探性地朝着郁银宸轻唤一声。   郁银宸手中的剑冷光幽幽,对凤息的话仿若未闻,转瞬间冷剑一挥,剑尖一团银色光芒直直逼向扶言之,周围草木剧烈摇晃,皆因这强劲的力道险些拔地而起,碎石乱飞。   扶言之眉棱微动,足尖点地,急急退让。   郁银宸早就发疯一般怒了,哪里会轻易放过他,手腕翻转,佩剑方向指天,他腾空而起,剑尖如同蛇信子一般直逼扶言之命门。   凤息大惊,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么个意外的接吻动作会让郁银宸怒成这样。   皱了皱眉,凤息水袖一扫,一条锦绸从袖中挥出就要去挡郁银宸杀气十足的剑。   郁银宸察觉到了凤息的动作,一时心中疼痛,不觉便分了心。   正在这时,扶言之趁机落下身子,单脚轻盈落在郁银宸手中的剑刃上,趁着郁银宸分神的那一刻狠狠一踢。   凤息的锦绸和扶言之的动作几乎是一齐加注于郁银宸身上的,他本就分神,哪里受得住这两个绝顶高手的重击,一时只觉得握住佩剑的那只手臂麻木到毫无知觉。   佩剑哐当一声掉落在地上,郁银宸轰然倒在地上,嘴里喷出一大口血雾。   “师兄——”凤息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变故,急忙飞奔过来就要查看郁银宸的伤势。   郁银宸虚弱地推开她即将扣在他脉搏上的那只手,睫毛抖动了两下,认真看着她,声音几乎听不清,“凤息……你是不是对他……?”   “师兄你误会了!”看着郁银宸煞白的脸,凤息面色焦急,偏他又不让她帮忙查看伤势。   郁银宸黯然垂下眸,刚才那个瞬间,师妹明明已经做出了选择,如今不过是嘴上不承认罢?   苦涩一笑,郁银宸用剑尖撑地慢慢站起身来,一只手抹去嘴角血迹,再看向扶言之的时候琥珀琉璃眸中只剩下冷寂。   “扶言之,你疯了!”凤息不忍心看见师兄这个样子,她站起身来,死死瞪了身后一脸淡然的人一眼,“你为什么要出手?”   扶言之平静地看着她,“如果我不伤他,他便要杀了我,我为何要等着他取我性命?”   “师兄根本就没想取你性命!”凤息狠狠皱眉,抬步追上已经走向远方密林的郁银宸,声音添了几分小心翼翼,“师兄,让我给你看脉罢,如今正是关键时期,你可不能受伤,否则等去了九转门会露馅的。”   郁银宸缓缓回过身,懊恼和悔恨涌上心头,其间甚至掺杂了一丝难以言说的痛楚,眼神极其认真,“凤息,你还想去九转门吗?”   凤息眨眨眼,“不是说好了……”   意识到郁银宸越发沉暗寒凉的气息,凤息立即闭了嘴。   “师兄,方才的事,对不起。”凤息垂下脑袋,她只是想阻止郁银宸对扶言之动手,以免让九转门和血衣楼结下宿怨,却没想到事情会演变成这个样子。   师兄肯定认为她是因为偏颇扶言之所以才会对他动手。   郁银宸在矮坡上坐下,望着前面的一湖碧波,苦涩轻笑,“这么多年了,师妹头一次跟我说对不起,竟是为了一个外人。”   凤息心中有些懊恼自己一向能说会道,却在这一刻笨拙起来,找不到合适的言辞来解释那一切只是巧合,她没有偏颇扶言之,她顾及的是两大门派今后的往来。   没有答话,凤息安静在他身边坐下来,尽量露出微笑,“师兄,你若是不高兴,还在生气的话,就骂我罢,或者打我也行,反正从小到大我们都是这么打闹过来的,我今日头一次看见你这样不高兴,一时心中没了主意,也不知道怎样才能让你消气。”   “凤息……”郁银宸缓缓偏过头,目光中露出一种她看不懂的神情,修长的手指替她理了理鬓边碎发,犹豫了片刻才终于鼓起勇气道:“其实我……”   “你们两个还走不走?”身后扶言之清冷的声音打断了郁银宸的话,他斜靠在一颗枝叶流碧的柳树上,清透的眸光斜斜扫过来,分明听到了两人的对话,面上表情却不动分毫。   “走!这就走!”凤息站起身来,向郁银宸伸出手。   郁银宸将手搭在她掌心,她顺势将他带起来,也在他起身的那一瞬间以最快的速度将指腹扣在他的脉搏看了看。   幸好,并无大碍。   稍稍松了一口气,凤息转过身来,冷眸看着扶言之,“今日的事,就此了断,等到了九转门,我们师兄妹便是新人,与你不熟,也请你忘了今日的事。”   扶言之一声不吭,看都没看两人一眼,直接往回走,一个利落地翻越骑上马背,顷刻便顺着管道疾驰而去。   凤息看了一眼郁银宸,“师兄,你还能不能骑马?不能的话,我带你。”   凤息的那匹马刚才被郁银宸砍断了一只腿,此刻正躺在地上奄奄一息,定是再不能用了,且眼下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卖马的地方,凤息只能和郁银宸共乘一骑。   郁银宸道:“这点伤,不算什么。”话完利落地翻身上马。   虽然他心中一万个不愿意师妹去九转门,可昨夜收到师尊来信,责怪他耽误了太多时间,让他速速带着凤息去往九转门,还说那个地方才是凤息能躲避大劫的极佳之地。   纵然再不愿,郁银宸也不能忤逆师尊的意思。   微微叹了口气,郁银宸对着凤息伸手。   “我自己能上马。”凤息眉目舒展开来,浅浅一笑。   ☆、第006章 扶言之的真正身份(必戳)   九转门位于灵州城境内的九仙山。   站在山脚可见层崖刺天,横若列屏,因春雪刚过,山崖顶上依旧覆了积雪,崖下风烟飘洌,随着风儿扶摇直升,东边太阳初升,朱霞炫晃,将山尖白雪映照出奇异绚烂的色彩。   凤息下了马,用力深呼吸一口,然后仰着头欣赏九仙山的风景。   不得不承认这是个好地方,也是个极有灵气的地方,难怪九转门每年能出这么多高手,南岷高手榜前十,九转门便占了三位,第一位自然是首席大弟子扶言之,另外两位凤息不太记得名字了,她一向对这种排名没什么兴趣,故而也并未过多关注。   从山脚开始,用素白大理石铺设了宽阔的阶梯,据说有上千级。   几人将马儿交给山脚的守山弟子,徒步走上阶梯。   二师兄裴峥带着所有弟子前来迎接。   见到扶言之的时候,裴峥笑着上前来打招呼,顺便看了一眼凤息和郁银宸,问:“大师兄,这两位便是你之前信上所说的今年内定那两名弟子?”   “嗯。”扶言之点点头,语气淡渺,“带他们去登记一下然后做后续安排罢。”   一身白袍的裴峥立即对身后的两名弟子吩咐了几句,那两个人迅速上前来对着郁银宸和扶笙道了句“请”。   当看清楚凤息容貌的时候,不少弟子发出了惊叹声,面上全是惊艳之色。   这些弟子都是常年待在九转门的人,极少有机会下山,因此没见过凤息和郁银宸,只觉得这两个人长得太过出众了,尤其是凤息,那样的绝顶容色简直让人错不开眼。   凤息淡淡一笑,语气恭谨,“我叫阿希。”   指了指身后的郁银宸,又道:“这位是我兄长,以后师兄师姐们唤他阿辰就好。”   到了这个地方,不仅要隐藏武功,还得隐姓埋名,免得轻易被人认出来。   扶言之眸光微微波动,转瞬后吩咐裴峥,“既然都见过了,那便赶紧带着他们去登记造册,以便今后管理方便。”   裴峥长得眉目隽秀,整个人看起来气质出尘,嘴上时时含笑,与扶言之一张冰块脸截然相反。   听到凤息自我介绍,他微微一笑,眸光亮了亮,神情更加温润,“阿希姑娘请。”   凤息和郁银宸很快便跟着那两名弟子去登基了。   门中弟子很少能在这样人多的场合见到扶言之,此番见他回来,许多女弟子上来嘘寒问暖。   扶言之眼皮都懒得抬一下,直接去了门主的院子。   那两名白袍师兄速度很快,凤息和郁银宸很快就登记好并领了腰牌。   弟子们都穿白袍。   凤息到了女弟子院舍沐浴过后换上了这身映了暗花的素白衣裙。   她是作为新人弟子来的九转门,第一天主要是熟悉环境,不用参与训练。   这时,外面匆匆跑来一个女弟子,到了门口时已经气喘吁吁,“阿希,你怎么还在这里呢,新人弟子第一天来都要见师尊的,还不赶紧跟我走。”   凤息转过头看了这个女弟子一眼,见她容颜秀丽,杏目鹅蛋脸,方才这个人就站在裴峥身后的女弟子中第一排第二个,凤息到现在都能记得刚才那些人所站的阵容,只不过叫不出名字来。   此刻见她焦急的模样,凤息眸光微微动了动,尔后含笑答:“诶,这就来。”   “我叫岑竹,你以后跟着他们叫我竹师姐就行。”   去往门主院子的途中,岑竹如是自我介绍。   “竹师姐。”凤息很配合地唤了一声。   岑竹面上笑意加深,“门中虽然也有女弟子,但毕竟不多,以后大家就都是一家人了,这两日你尽快熟悉环境,不要觉得生分才是。”   “嗯。”凤息一边走一边记住九转门的地形。   岑竹还说了她管理着女弟子们的日常,让凤息有需要就去找她。   凤息一一记下了。   正在这时,另外一位女弟子跑过来,急促道:“竹师姐,二师兄让你过去一趟呢!”   岑竹若有所思一瞬,然后指着前面的一处院子对凤息道:“阿希,我就不陪着你过去了,师尊就住在那里头,你直接过去就行,哦对了,师尊喜清净,常闭关,你到了里面可得多等一会。”   凤息点头,笑道:“多谢竹师姐。”   凤息这幅容颜再配上一身素白衣裙,大有仙姬临世的味道,此时一笑,只让人觉得周围的一切物事都失去了颜色,唯有那个笑容晃得人眼花缭乱。   岑竹定了定心神,眸中一抹异色快速划过,交代完凤息之后跟着那名女弟子沿着来时的路回去了。   凤息站在高大的院墙外,美眸中暗金光芒闪过,运足目力往里面看,整个院子空空如也,果然没看见人。   她如今所有的武功内力都暂时用灵力封住了,唯有这双透视眼能用。   纤长素白的手指轻轻推开院门,凤息走了进去。   这里面的院子非常清净干净,乍一看上去,只有几株寒梅在盛放,花香幽幽。   嗯……这花里面有东西,凤息随便一闻就知道,能让人全身酸软,无法使用任何内力。   不过对于凤息来说,这些毒就跟小孩子过家家一样,在她身上分毫起不了作用。   玄妙的是,这院子里有一个很大的阵,是凤息没见过的阵法,但她隐约能猜得出来这种阵法有八道门。整个院子里都是一道巨门,可见这个阵法之大,它每时每刻都在转动,等这道门完全转到另外一个方向的时候,呈现在面前的就会是另一道门。   而眼下,凤息面前的是一道巨大的死门。   这个阵法,肉眼看上去什么都没有,但凤息只要用透视眼一看,就能看出自己再往前一步就能碰到那道死门,它就像一个巨大的黑色旋涡,凤息的透视眼都无法看见尽头。   这院子里没有人只有放了毒的梅花树和可怕的阵法,岑竹竟然把她带到这地方来?   有意思!   凤息嘴角勾出一丝冷笑,垂目看了看手中那枚岑竹的腰牌。   她隐约记得来时的路上扶言之曾说过新人弟子是没有资格见到门主的,所以岑竹去院舍喊她的时候,她便隐约觉得不对劲,来的途中,轻而易举将岑竹腰间的腰牌顺过来,就想看她究竟在耍什么花样。   如今想来……不过是低级伎俩而已。   这地方,绝对不是门主住的院子,很可能是……禁地。   没多久,院门外果然传来了一阵阵急促的脚步声。   凤息站在原地不动,心中默默倒数。   十……九……八……七……   三……二……一……   院门被人“嘭”一声打开的时候,凤息应声而倒,赫然是中了药全身无力的模样,顺便将岑竹的腰牌丢进了死门中。   门外众人进来的那一瞬,果然听到阵法里传来一声巨大的爆炸声,连带着整个地面都颤了颤。   走在最前面的二师兄裴峥一眼看到凤息瘫倒在花坛边,面色沉了沉,迅速走过来。   岑竹就跟在裴峥身后,亦是大步踏过来,当看清楚凤息浑身无力倒在地上的时候,眼眸中一丝疑惑。   这个小贱人……竟然没有入阵?   岑竹很快便将自己的情绪收敛起来,惊呼道:“阿希,你怎么第一天来就乱闯禁地啊,这可是大罪,被师尊知道的话,可是要受重罚的。”   裴峥面色不太好,看了凤息一眼,勉强平静地问她,“阿希,你第一天入门,怎么会跑到这里来?这地方是九转门的禁地,任何人都不能进来的。”   “师兄……”凤息唇角冷勾了一下,盈盈弱弱地抬起头来,美眸中满是少女特有的纯真,“竹师姐说她的腰牌落在了院子里,她找不到了,让我帮忙找一找,我第一天来,不熟悉九转门的门规,所以不知道这里是禁地,再说了,我一来,竹师姐便热情招待,嘘寒问暖,体贴至极,当时一听说她的腰牌不见了,我就只想着帮她找,哪里会想得到竹师姐的腰牌能落在禁地这种门中弟子都知道禁止进来的地方?”   裴峥脸色顷刻间阴沉如水。   岑竹低头一看,果然见到自己的腰牌不知何时没见了,其他跟进来的弟子也都用狐疑的目光盯着她。   脸色煞白,岑竹赶紧冲裴峥解释,“二师兄,你别听这丫头胡说,我不过是方才换衣服的时候忘了将腰牌拿出来,我怎么可能不守门规来禁地呢?”   裴峥看一眼岑竹空空如也的腰间,又看一眼满面纯真的凤息,一时之间犹豫不定。   凤息面色有些惶恐,身子瑟缩了一下又道:“原本已经找到了的,可是也不知怎的,突然之间我就浑身使不上力了,一下子倒在这里,你们进来的动静太大,吓得我失手将腰牌落了下来,我道行浅,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只看见腰牌一下就不见了,紧接着你们也都听到了那可怕的声音……竹师姐,对不起啊,我没完成你的嘱托,腰牌……又不见了。”   “休得胡说!自你入山,我便只见过你一面,怎么可能让你帮我找腰牌!”岑竹急红了眼,她万万没想到,这个贱人没有入阵死在死门里也就罢了,竟然还编出一套说辞来让二师兄对自己起了疑心。   拳头握紧,岑竹恨不得上去撕了凤息这张脸。   自己暗中喜欢了二师兄这么多年,却敌不过这个贱人的回眸一笑。   她可是真真记得方才这贱人才上山的时候二师兄眼眸里的惊艳与亮光,以及后来凤息随着两名弟子去登记的时候,二师兄的目光仍旧在她背影上流连。   那样温润而美好。   这是岑竹从未曾得见过的眼神。   “师兄……”凤息睫毛抖了两下,上面便溢满了晶莹泪珠,声音亦娇弱得让人想狠狠将她抱在怀里呵护。   美人垂泪,从来只会让男人毫无抵抗力。   裴峥看向凤息的神情逐渐柔和下来,温声道:“你别怕,是非黑白,师兄定会查清楚给你个交代的。”   裴峥说完,立即转过身,冷眸看了一眼岑竹。   岑竹心中颤了颤,连呼吸都凝滞了一瞬。   裴峥从她身上移开目光,看向后面的两名弟子,“你们俩去请大师兄来开阵法,我倒要看看,里面究竟有没有腰牌。”   岑竹的脸色一下子惨白到极致,她整个身子都在瑟瑟发抖,不敢置信地看着裴峥,“二师兄……你,你竟然宁愿相信一个刚入门的新人愿不愿意相信我?”   裴峥面无表情,声音有些清冷,“岑竹师妹既然是清白的,那么验一验又何妨?”   岑竹还想说什么,身后一位女弟子揪了揪她的衣袖。   岑竹回过头,见她对自己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冲动,先静观其变。   岑竹也意识到自己太过鲁莽,深吸一口气后平静下来。   她很肯定,阿希没有任何武功,更没有任何内力,所以阿希根本不可能从自己身上偷得腰牌,自己的腰牌一定是刚才来的途中不小心落到哪个地方了。   这样一想,岑竹暂时松了一口气,抬起眼看向裴峥,“既然师兄说要搜查,那便查一查也无妨,我岑竹行的端坐的正,不怕贱人出口污蔑。”   “住口!”裴峥厉喝一声,眸光冰寒似霜刃,“作为门中弟子,不得恃强凌弱,照顾新弟子乃理所应当之事,你来了这么多年,怎么连个规矩都没有,何为贱人?”   岑竹方才一时嘴快才会脱口骂了出来,却没想到被裴峥拿住了把柄。她有些心虚地垂下脑袋,主动认错,“师兄,怪我一时心直口快……”   方才提醒岑竹的那名女弟子谢岚也附和道:“是啊师兄,师姐一定是方才被污蔑,气糊涂了,当下验明正身要紧,竹师姐在九转门待了这么长时间,绝对不可能闯禁地的,再说了,方才是竹师姐说看见阿希来了这地方,担心阿希有危险才会去提醒二师兄过来看一看的,若是竹师姐真的擅闯了禁地,她怎么可能那么蠢还跑去喊人?”   众人闻言,也都觉得有理,纷纷点头附和。   “是啊师兄,竹师姐可是我们女弟子中的老大,我们入门的规矩都是她亲自教的,她绝对不可能明知故犯的。”   “我也支持竹师姐。”   “对,竹师姐一定是被栽赃陷害的。”   ……   越来越多的弟子站出来替岑竹伸冤,看向凤息的目光都带着浓烈的鄙视和仇恨。   凤息余光瞥见站出来的大多是女弟子。   她冷冷一笑,果然啊,这副皮相容易遭嫉妒。   不过她并不后悔换回女装,反正她和师兄暂时还不回血衣楼,在九转门的这段日子想必无聊得紧,虐一虐几个人渣也不失为一种乐趣。   裴峥负手站在原地,他仔细思考了一下整件事情,心中又觉得岑竹说得也在理,或许这其中真有什么误会。   再看向凤息,裴峥的眸光阴晴不定起来。   凤息轻易就把裴峥的神情收进眼底,尔后心中冷笑,这位二师兄摇摆不定的性子可真是……让人厌恶。   ……   裴峥派去请扶言之的那两名弟子很快就回来了,跟着他们一起回来的还有扶言之。   同样都是穿简单素净的白袍,凤息却觉得别人穿衣就是穿衣,而扶言之则像披了轻软的云和山巅雪在身上,每移动一步,空气中都带着惊艳的冷色。   这是属于他独有的魅力,别人模仿不来。   女弟子们得见扶言之,顿时心神紊乱,眼波微颤,激动得说不出话。   入了院门,扶言之冷冷一瞥坐在花台上的凤息,转眸看向裴峥,“怎么回事?”   裴峥面色恢复了一片温和,道:“这边出了一点小意外,还请师兄帮忙打开阵法。”   立即有人将事情的前因后果悄声告诉扶言之。   扶言之听罢后似笑非笑地看了凤息一眼,又将视线转移到岑竹身上。   扶言之的冷眼杀伤力可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了的。   岑竹当即便小腿打颤,全身发软,但当着这么多人,她不能认怂,只得硬着头皮勉强笑道:“还请师兄为师妹做主。”   扶言之懒懒撇开眼,随后抬手一招。   众人都没看见他是怎么动作的,只觉得一道劲风从他的手掌中袭向死门里,片刻之后,一样物事安稳飞了出来落到他手中。   正是岑竹的腰牌。   看清楚的那一瞬,岑竹脸色惊恐,几乎是不敢置信地盯着扶言之的手掌心,连连后退几步,嘴里大呼:“不可能!这不可能,一定是你……”岑竹原想说扶言之陷害她,话还没出口,当即便反应过来这么做等同于自杀。   身子颤抖了一下,岑竹赶紧改口,目光阴毒地盯着凤息,“一定是阿希偷了我的腰牌陷害我!”   “够了!”扶言之突然低喝。   岑竹赶紧闭了嘴。   扶言之在门中一向都是清清冷冷的安静模样,很少有发火的时候,此番低喝,的确是吓到了一群人,弟子们感觉周围的空气都凝结了。   一时之间,交头接耳议论的人也停了下来,纷纷将心脏提到嗓子眼等着扶言之发话。   岑竹更是低垂下脑袋在心里想着应对之策。   扶言之没再看她,冷言道:“一没品,二没貌,你值得什么人栽赃陷害?”   岑竹顿时气血上涌。   凤息愕然地抬头望了扶言之一眼,心中惊讶这个冰山终于说了句人话。   扶言之不看任何人,眸光随意定在远处,“岑竹擅闯禁地还弄丢腰牌,鞭打五十下。”   众人唏嘘。   虽然对于长期修炼的人来说,鞭打五十下并没有什么,但大师兄这句话就等同于坐实了岑竹的罪名。   岑竹暗自松了一口气,不过是鞭打五十下而已,她修为不浅,倒也承受得住,只要不闹到师尊那里被废除修为就好。   扶言之看了一眼岑竹松动下来的神情,幽幽补充,“用浸泡过盐水的藤鞭。”   这一下,岑竹彻底变了脸色。   众人方才的唏嘘声更大了,浸泡过盐水的藤鞭若是来上五十下,只怕不死也得皮开肉绽。   “师兄,我……”岑竹眼中含着泪花,赶紧向裴峥求救,“二师兄,这件事,怎么可能是我一个人的错,大师兄这惩罚未免太过偏心了些。”   “阿希第一天来就不守门规,自然也是该罚的。”扶言之道:“取消她的修炼资格。”   虽然对于自己即将被鞭打五十下的惩罚很不满,但是听到这贱人要被取消修炼资格,岑竹还是勾唇笑了笑,顿时心理平衡了。   在九转门,如果没有修炼资格就等同于废物,阿希又是个毫无武功内力的新人,等今日过后,自己想要弄死她便等同于捏死一只蚂蚁。   凤息假装诚惶诚恐的样子,颤唇道:“大师兄,我……”   扶言之看着她那双伪装出来的朦胧泪眼,想到这个女人平日里在江湖上的阴毒狠辣,他轻笑一声,眸中有一丝玩味闪过。   敛了情绪,扶言之又道:“今后,阿希负责藏书阁外面的洒扫。”   岑竹一听,乐了。   在九转门,没有弟子轮流扫地的说法,洒扫的那些人都是另外从山下请来的贫民,扶言之让她去洒扫,就等同于将她贬为贱民,没有修炼资格,更没有见到师尊的资格。   裴峥皱了眉,“大师兄,这个惩罚会不会太过严重了些?”   毕竟阿希才刚第一天来,不熟悉门中规矩也是情有可原的,一下子将她贬为洒扫的普通人,这不是等同于断了她的后路?   扶言之不再说话,转身走了出去。   弟子们也迅速散了出去。   岑竹很快被带下去受罚。   只剩下裴峥一脸不忍心地看着凤息。   “阿希,你放心,大师兄只是一时在气头上,我待会儿去替你求情,他一定会收回成命的。”   “那就多谢二师兄了。”凤息的声音柔柔弱弱的,听得裴峥心头又是一软。   虽然不知道扶言之又在打什么主意,但凤息对于被贬为洒扫普通人这件事还是挺乐意的,她的武功已经难逢敌手,懒得再重新修炼一遍,费时间不说,还无趣得很。   裴峥见凤息晃神,忙问:“你能不能走,不能走的话,我派个师妹来送你回去。”   “应该能走了。”凤息“勉强”站起来,娇弱的身形让她看起来颤颤巍巍。   裴峥几欲伸手去扶她,却又顾及到男女大防,堪堪忍住了,直到将凤息送回院舍才肯离开。   出事的时候,郁银宸正由一位弟子带着熟悉九转门的环境,回来后听到众人议论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饭都没吃,一个箭步冲到凤息的院舍,见到她正在收拾东西,他秀眉微蹙,“师妹……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收拾包袱做什么,要下山?”   凤息停下手中动作,直起身子来挑挑眉,“大师兄说了,取消我的修炼资格,让我去藏书阁外洒扫。”   郁银宸方才听到弟子介绍了,藏书阁那地方很偏僻,不常有人去,而且在九转门,洒扫的人都是没有资格修炼的普通人。   郁银宸一时心情复杂,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竟然是扶言之亲自吩咐的吗?”半晌后,郁银宸憋出一句话。   “没什么。”凤息一脸无所谓,“反正我对九转门的武功没兴趣,藏书阁是个好地方,兴许我能从那里得到不少好东西。”   立即反应过来凤息的透视眼,郁银宸眸光亮了亮,随后又沉暗下来,“话虽然这么说,可你现在所有的武功内力都被封印了,一定要多加小心才是,你去了藏书阁,就意味着我无法时时陪在你身边保护你,我担心……”   “好啦——”凤息翻了翻眼皮,“师兄你最近真是越来越啰嗦了,我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可能不懂得如何照顾自己,我又不是自小养在深闺的千金小姐,没有武功,我还有一双神眼,一身医术,一般人,奈何不了我。”   郁银宸担心的自然是扶言之,尤其是想到那天扶言之吻了师妹,他便浑身不舒服,可眼下自己身处九转门,扶言之又是自己名义上的大师兄,自己行事多有不便,不好找那个人算账,只能先暂时放着了。   想到这里,郁银宸微微一笑,“嗯,我相信师妹不会让人失望。”   这句话很有深意,凤息立即回过味来,郁银宸是在暗指那天扶言之吻了她的事让他失望了。   假装什么都没有听懂,凤息眉眼弯弯道:“师兄,你快去吃饭吧,我这就去藏书阁了。”   “师妹……”郁银宸突然唤住她。   凤息顿了脚步,回过头来,“师兄还有事?”   “没……”郁银宸突然摇摇头。   那些话,现在说出来一点都不合适。   勉强一笑,他道:“照顾好自己。”   ……   岑竹被浸泡了盐水的藤鞭打了五十下,后背上全是伤痕,躺在床上歇息了几近半个月才勉强能下地走路。   站在藏书阁大门外,透过门缝瞧着里面认真扫地的凤息,岑竹想到自己后背上这些狰狞的疤痕,她面部扭曲了一下,眼眸中呈现出狠厉的寒光来,转瞬面上含笑,转头对着谢岚道:“你说,如果大小姐知道这贱人勾引大师兄,她的下场会如何?”   谢岚笑了笑,“大师兄可是大小姐的心头宝,任何人觊觎不得的,若是让她知道,只怕这贱人活不过明天了。”   ……   岑竹走后,凤息朝着大门方向冷笑一声,将扫帚往旁边一扔,在石桌旁懒懒坐了下来。   那二人自以为来得神不知鬼不觉,却不知这一切都逃不过凤息那双神眼。   只不过,这里距离大门外隔得太远,凤息并没有听清楚那二人说了什么,但看那猥琐的神情就知道一定不会有好事。   方才用透视眼的时间过长,凤息感到有些头晕,懒懒趴在石桌上准备先睡一觉再说,反正这地方很少有人来,自己在这里扫了半个月的地,每天用透视眼将藏书阁的书看了个七七八八,也没发现特别有用的东西,反倒是将她累得够呛。   有一次郁银宸偷偷过来,见到她趴在石桌上,还以为她是被沉重的活计给累倒的,当即便有了下山的冲动,后来还是她解释了一番,他才平静下来。   刚要入睡,凤息便听到不远处传来一丝似有若无的风声。   哦不,应该是衣料与空气摩擦的细碎声音,因为太过轻巧,不注意的话根本听不出来。   霍然抬起头,凤息见到面前站了一抹白影。   打了个哈欠,凤息有气无力地望着来人,语带讥讽,“哟,乖徒儿今日想起专程来看师父了?”   扶言之缓步走过来在她对面坐下,出声垂询,“半个月的洒扫生活,过得如何?”   “一般一般。”凤息又打了个哈欠,“如果每天睡眠时间再长一点就好了。”   扶言之盯她一眼,“你每天至少有两个时辰在用透视眼,不困也就不正常了。”   看来扶言之知道了自己偷看藏书阁里的秘籍。   凤息并不觉得意外。   扶言之这个人,太过神秘,在他身上,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就比如半个月前在禁地时,他徒手就能让岑竹的腰牌从死门中出来,这件事,凤息其实是震惊的,因为她很肯定,腰牌进入死门之后,早就随着爆炸粉碎了,而扶言之竟然能在转瞬间让它还原到原来的样子。   这种能力,简直太可怕了。   若是扶言之杀了人再肢解,是否也能用这种能力把人给还原?   想到这里,凤息身子一凛,心中暗忖扶言之这个南岷高手榜第一的位置还真不是浪得虚名。   他的能力,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到了一种连她都能望而生畏的地步。   不过……   凤息再次想到了在云州城那一晚扶言之受伤和后来入宫时他被莫名震伤的那两幕,颇有些不解,抬起头来问他,“你那天在凤仪宫外是不是遇到……与你相克的东西了?”   扶言之面色微僵,定定看着凤息,没吭声。   凤息一看他这神情便知自己猜对了,挑眉一笑,她道:“你让我们师兄妹来九转门,其实是想让我们助你一臂之力吧?”   扶言之还是没说话。   他知道凤息早晚能猜得出来他的用意,却没想到她这么早就猜出来了。   “所以,你当初在云州城那家客栈里住了好长时间,其实就是为了等我们师兄妹。”凤息笑着补充,眸底却有寒意,真想不到,这个扶言之心思如此深沉,若非这半个月来她把整件事情细细整理了一遍,恐怕到了现在她仍旧觉得自己和师兄遇到扶言之其实是巧合。   然而实际上,扶言之早就知道他们会路过云州城,故而一早在那里等着。   “至于目的嘛。”凤息笑意加深,“将我们带回九转门是你的最终目的,而让我带你进宫又是你的另一重目的。”   扶言之身子一震,澄澈的眼眸内划过不敢置信的神色。   早些年,他只听说过医毒双绝行事狠辣,却没想到心思竟然这般玲珑通透。   转念一想,扶言之又觉得释然。   能在南豫高手榜排第二的人,若是没有这样的头脑,那才是对他这个高手榜第一的侮辱。   “既然你看穿了我的目的,那么,你准备做些什么呢?”扶言之唇角突然弯出一个微冷的笑弧。   凤息扬眉,“这句话,该我问你才对,你究竟想做什么呢?”   假装思索一瞬,凤息接着道:“血衣楼不仅是杀手组织,还是情报最多的地方,据我所知,这世上只有一个人永远进不了皇宫,哦不,或者说他连帝京城都无法踏入一步,唔,让我来猜猜你的身份。”   扶言之面上呈现冰雪一般的寒色。   凤息视若不见,笑着道:“要不要听个故事?”   不等扶言之开口,凤息已然当先道:“很多很多年以前,夜极宫里有一个凰女偷跑出来遇到南岷当时一个被流放的王爷,那位王爷对凰女一见倾心,两人很快便相爱了,众所周知,凰女大才,无论是灵力还是谋略那都是万中挑一的,所以她凭借自身能力帮助那位王爷翻了身,王爷最后成了皇帝,凰女便成了他的皇后,后来凰女诞下了一个皇子,自小被封为太子。”   “再后来,太子长大了,阴差阳错之下遇到了夜极宫的后一任凰女。这两人更是爱得无可自拔,太子登基以后,直接步他老爹的后尘将凰女封后。一年后,凰女为他生下孩子。这件事被夜极宫的宫主知道了,他非常愤怒,派了四位圣女来准备将凰女带回去,凰女苦苦哀求,最后只能同意废去一身修为,洗去语真族血脉,依旧待在皇宫。”   “可是,凰女生下来的孩子被夜极宫带走了。宫主准备用极刑处置那个孩子,却被一位长老阻拦住,建议宫主带着孩子去圣殿测试,测试结果非常惊人,那个孩子体内蕴藏着骇人的灵力,一旦他长大,身体里的力量被开发出来,将会成为语真族的至尊。”   “这种天赋实在太让人意外了,长老们大喜过望,轮流亲自照顾那个孩子,准备将他培养成千古第一人。然而让人遗憾的是,孩子患有先天不足之症,没过多久就夭折了。”   扶言之冷笑一声,“你说的这些,与我何干?”   凤息眸光微动,随后眨眨眼,“你觉得这些真的和你没有关系吗?”   “我是九转门首席大弟子,皇宫里的事,和我扯不上关系。”扶言之安静答。   “很不巧。”凤息道:“我血衣楼除了查到这些秘闻之外,还查到了一桩能震惊到全语真族的事,这件事若是公布出来,嗯,恐怕傅家的天下到头了。”   扶言之面色再次一僵,神色更冷,“你到底想说什么?”   凤息笑嘻嘻道:“别那么严肃嘛,听我慢慢道来。”   扶言之衣袖中拳头捏了捏。   凤息道:“我方才说的那位被抱走孩子的凰女就是当今皇后,而皇帝,是先帝与夜极宫上一任凰女生下来的儿子。”   瞧见扶言之眼眸里的惊色,凤息笑眯眯又道:“当年,皇后生下的是双胞胎,两个儿子,皇室双生子被视为不详,皇后不得不忍痛遗弃一个,只留下另外一个,她担心这个孩子的魂魄会回归,所以让人在帝京城和凤仪宫周围都设了结界,结界上取用了被遗弃那个皇子的血,因此只对那个孩子有用。”   说到这里,凤息浅浅一笑,“皇后大概死都想不到,被她遗弃的那个孩子非但没有死,十多年后还成了武林至尊,只不过,他永远都进不了帝京城,进不了凤仪宫,因为那里有专门克他的结界。”   “扶言之,你就是被遗弃的那个皇子,而被留下的那个皇子被夜极宫抱回去以后早夭了。”凤息总结。   ------题外话------   这一段,在前文说到语真族计划的时候有提过了哟   ☆、第007章 渣女的计谋(二更)   扶言之深深眯起眼,直直看向凤息,“除此之外,你都还知道些什么?”   凤息眨眨眼,“你准备与我坦诚相见么?”   扶言之犹豫一瞬。   凤息又道:“虽然你用了手段将我们师兄妹弄上九转门来,不过对于你这桩事情,我挺感兴趣,刚好最近无聊得紧,陪你玩一玩也无妨。”   “所以,你们两个愿意帮我?”扶言之直接问。   凤息挑眉,“错了,不是帮你,只是做生意,条件不变,事成之后,我们要千丈弩。”   “好。”扶言之一口应下。   凤息隐约猜到他可能是没什么耐性,也没有多少时间了,才会这么急促地做下决定。   思虑一瞬,凤息道,“既然达成了同盟,很多事情就没必要隐瞒我们了,说吧,你手上那本《金名册》是怎么回事?”   扶言之看着远山上的薄雾和积雪,幽幽道:“那些人,都是与皇后有关、在将我驱逐出皇室这件事上有直接或间接联系的,无论是街边妇人还是朝堂高官,我都没有错杀过谁。”   “那么,阿乖呢?”凤息微微皱眉,“一个乞丐,在这件事上起到了什么作用?”   “你可知道他是谁?”扶言之似笑非笑。   凤息摆摆手,“最近没时间查,不知道。”   扶言之直接道:“皇后生产过两次,第一次是双胞胎,一个是我,一个是早夭的那个皇子。”   说到这里,扶言之面上浮现一抹讥讽,“或许这就是报应,皇后的第二胎是个心智不全的傻子。”   凤息一惊,“你的意思是,阿乖是皇后的第三个儿子?”   扶言之轻轻颔首。   这件事,的确是凤息没有想到的,她以为扶言之只是用乞丐来试探她和郁银宸的残忍能到什么程度,却没想到阿乖竟然也是皇子。   扶言之冷笑,“发现这个孩子心智不全以后,帝后二人慌了神,但有了前面双生子的前车之鉴,皇后不忍心再诛杀一个,只能悄悄将他送出宫任其自生自灭。”   凤息心中有些震撼,竟然是这样,难怪外面都说皇后第一个孩子早夭,第二个孩子没保住,后来再没有怀孕,才会将傅子阳抱养到膝下。   “其实你心中存了不忍,是吗?”凤息看着扶言之,也不知为何,这一刻她竟然有些难过,从小就知道自己是父母抛弃的孩子,抛弃了也就罢了,还下了那种结界专门阻拦他的魂魄,这么残忍的事,皇后当初怎么会下得了狠心,扶言之又该是何等心寒?   知道阿乖是他亲兄弟,且被抛弃到坊间沿街乞讨的时候,他应该是心痛的吧?   本是同根生,他怎么可能真的对阿乖下得了手?   所以,他找上了“医毒双绝”的她和师兄。   阿乖尸体躺在乞丐巷子的那一天,她回眸见扶言之笑得天地都失色。   如今想来,当时那个笑容底下,他的心痛比滴血。   “与其这样活着,倒不如死了解脱。”扶言之垂下眼睫,“说到底,我和他是一样的,甚至我还有些羡慕他,起码他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不用因为这些真相而受到精神上的折磨。”   凤息哽咽了。   之前她还想打趣一下扶言之,可是这一刻,她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心情沉重无比。   相比起来,她是幸运的,虽然也是孤儿,但她还能侥幸地想一下或许父母也在另一个地方努力地找她,并没有抛弃她。   过了许久,凤息才道:“你要我们如何帮你?”   扶言之沉声道:“那两道结界,是我的致命弱点,上一次我去帝京城的时候你也看到了,我根本靠近不了凤仪宫,即便能勉强跟着你们两个身上的灵气进入帝京城,进入皇宫,却依旧掩盖不了我的魂魄,那东西,太厉害了,必须毁了它。”   “你要杀了皇后吗?”   “不,我要她生不如死。”   ……   午饭过后,岑竹趁着休息时间去了门主千金慕灵的院子。   慕灵因为上一次被凤息下了毒还没有好,至今每天都病恹恹地躺在床上。   听到婢女禀报说岑竹来了,她原本想说不见,但转念一想这几日每天窝在屋里头烦闷得紧,索性又让婢女放她进来。   婢女应声出去了,不多时,外面传来一阵轻巧的脚步声。   慕灵勉强支撑起身子坐在床榻上,隔着帷幕望向外面。   岑竹福身一礼,“见过大小姐。”   慕灵疑惑地看着她,“是不是父亲又找了所谓的神医来给我看病?”   今日之前,门主的确是找了好几位自称神医的人来给她看过,但没有一个能瞧得出症状的,都是探了脉便摇摇头走开了。   为此,慕灵有些恼怒。   岑竹眸光一动,她深知大小姐现在最讨厌听到所谓的“神医”二字。   轻笑一声,岑竹道:“大小姐这两日身子不适,恐怕不知这次大师兄下山的时候带回来两名内定弟子。”   慕灵微微蹙眉,她这两日隐约听院子里的婢女们私下议论说扶言之带回来的那个女弟子长得貌若天仙,只可惜才入门第一天便因为不小心擅闯禁地被扶言之取消了修炼资格,打发去藏书阁外面洒扫去了。   这件事她并未曾放在心上,只想着等哪日痊愈了再去看一看这位女弟子究竟长得什么模样,却没想到岑竹竟会在这个时候提起来。   “怎么了吗?”慕灵有些好奇,岑竹平日里是不常来她院子的,今日专程而来,开口第一句便提起了那两个人,想必定有要事。   “倒也没什么。”岑竹道,脸上一副遗憾的模样,“毕竟是新进的女弟子,就这么被大师兄取消了修炼资格,她肯定很难过,岑竹前来是想请大小姐出面向大师兄讨个人情,放了那姑娘,让她跟着其他弟子一起修炼,免得端午测试的时候落后了他人。”   慕灵好笑道:“这件事,我也听说了,你可是挨了五十鞭呢,怎么这时候还替她着想?”   岑竹面上一片宽容之色,“大师兄和二师兄说得对,我是女弟子的领头人,照顾新人是应该的,纵然阿希做错了,也不该对她大呼小叫,受罚躺在床上这半个月,我也想通了,自己作为师姐,若是与她斤斤计较,则显得自己毫无肚量。”   岑竹这番话说得脸不红心不跳,仿佛半个月前凤息真的犯下了十恶不赦的大错害她挨了五十鞭,事后她还宽容大度地原谅了凤息,将九转门的精神发挥得淋漓尽致,受人崇敬。   慕灵再度轻轻笑了一声,声音悦耳动听,“既然你都这么说了,待会儿我会让人去请言之,你尽管放心好了,他肯定会给我面子的。”   “那就……多谢大小姐了。”岑竹笑着告退,笑弧得意。   出了房门,谢岚等在外面,她早已将刚才屋里两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看见岑竹出来,皱眉不解道:“师姐,你为什么要让大小姐出面为阿希那个贱人求情,这不是放虎归山么?”   岑竹勾唇一笑,笑意森然,“谁是虎,还不一定呢!大小姐一直是门中很多弟子倾慕的对象,她在众人面前,永远都表现得善良可亲,端庄温婉,我让她去给阿希求情,一定有很多师兄弟觉得大小姐善良,对她的印象更好,而在众弟子的压力之下,大师兄一定会收回成命,将阿希那个贱女人放出来。等大小姐发现阿希长得比她美,比她更能吸引门中弟子的时候,好戏就来了。”   谢岚顿时明白过来,冲岑竹竖起大拇指,“竹师姐这招借刀杀人果然高明。”   岑竹冷哼一声,“说到底,大小姐不过就是个天生的废材,无法修炼,只能靠那一张花瓶脸来吸引男人的目光,若非如此,她也不会一病倒就怎么都好不了,你看看我们这些常年修炼的女弟子哪个不是身强体健的,要真像她那样,我出去都没脸说自己是九转门的人了。”   ……   黄昏时分,慕灵的婢女来到扶言之的院子。   因扶言之喜好清静,故而他没有住集体院舍,单独拥有一个院子,院内的一切布置全都是按照他个人的喜好来安排的,优雅高远,清逸宁静,一看便知主人有洁癖。   婢女打听到扶言之在书房,索性直接上前去敲门。   扶言之听到声音,眸光微动,对外道:“请进。”   婢女推门进来。   扶言之一见是慕灵身边的丫鬟,略微诧异,“你来做甚?”   婢女小声道:“言之公子,我们家小姐有请。”   扶言之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沉声问:“可是你家小姐犯病了?”   “奴婢不知。”小丫鬟赶紧摇头。   扶言之本想拒绝,可师尊这两日不在九仙山,临走前委托他一定要照顾好慕灵。   无奈之下,他站起身,随着小丫鬟来到慕灵的院子。   扶言之出于君子之礼,自然不可能直接去慕灵的房间,只在小厅用茶等着。   慕灵下了床,由丫鬟搀扶着走进来。   扶言之见她这段时日被病痛折磨得整个人都消瘦了一大圈,不由得皱眉,“怎么不在床上好好躺着?”   “言之。”慕灵见到他,面上含着恰到好处的笑意,走过来缓缓坐下,伸手接过婢女递来的茶,“你最近在忙什么?”   扶言之面上没有过多情绪,淡淡道:“端午将近,门中一年一度的武学测试就要到来,这段时间忙着筹备呢!”   “那你……可要注意身子。”慕灵柔声道:“若是病倒了,我如今这个样子,也无法照顾你。”   扶言之没吭声,他来九仙山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病倒过。   他知道这些都是慕灵找不到话题的话题,故而神色间露出些许不耐,准备起身告辞。   慕灵见他要走,忙道:“言之,听闻你最近惩罚了一个女弟子?”   扶言之身形一顿,脑海里不觉便浮现那人的一颦一笑。   心神一凛,扶言之赶紧回拢思绪,声音清淡如水,“不过是个犯了错被罚的女弟子罢了,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慕灵道:“你也说了,那是个新人,而且才刚来第一天,不熟悉门规,若是就此取消了她的修炼资格,这种事传出去对我们九转门的声誉有影响。”   扶言之微微怔然。慕灵什么时候开始关心起九转门的声誉来了?   不及他深思,慕灵又道:“言之能否给我个面子,放了那位女弟子?”   “这不可能。”扶言之态度很坚决。   他这辈子最讨厌受人威胁,而且还是在他处事公平的前提下。   慕灵秀眉微蹙,眼眸中泪光闪闪,“言之……你看我病成这个样子,父亲也不在……”   扶言之头皮发麻。   慕灵身边的丫鬟趁机道:“若是言之公子觉得那丫头实在不是修炼的料,也可以安排来照顾大小姐。”   慕灵双眼一亮,连连点头,目光切切看着扶言之,“你觉得怎么样?”   扶言之瞳眸缩了缩,让凤息来给人为奴为婢?   依着那个人的性子,只怕慕灵会被她折腾得死去活来。   想到这里,扶言之直接冷言拒绝,“我说过了,她擅闯禁地,这是大罪,决不饶恕,已经罚她去藏书阁外洒扫了,灵儿你身子骨弱,躺着歇息便是,不要再为这些事操劳了,免得病情加重。”   扶言之说完,再不逗留,直接走了出去。   慕灵立刻变了脸色,阴沉得好像要吃人,险些徒手将茶杯给捏碎。   婢女看得心惊胆战,连忙跪在地上,“大小姐息怒,言之公子兴许是因为最近太累了才会……”   慕灵深深皱着眉头,“你们几个说说,言之他左一个不愿意右一个不愿意,会不会他早就被那个叫做阿希的给迷了心智,所以才会借此机会将她弄到藏书阁,实际上为金屋藏娇,方便幽会?”   婢女听闻此言,纷纷惊得张大了嘴巴。虽然大小姐这个想法有些荒诞,可不得不承认说得在理。   大丫鬟春兰面上露出忧色,“大小姐,那我们该如何做?”   “我要亲自见一见这个叫做阿希的。”慕灵捏紧了拳头,随后松开,吩咐春兰,“你去放出消息,就说本小姐向言之替阿希求情,但是言之拒绝了。”   春兰最是了解自家小姐,闻言后立即明白大小姐的用意,应声之后迅速出去放消息了。   ……   晚饭过后,门中一众弟子去了扶言之的院子,全都是听到了大小姐替阿希求情遭到大师兄拒绝后感到不忿的。   以二师兄裴峥打头,一群人在扶言之的门口七嘴八舌,直吵得扶言之心烦意乱,最后勉强答应明日便放了凤息。   裴峥眸光一亮,心中盘算明日定要早起亲自去藏书阁外接阿希回来。   ……   翌日一早,裴峥穿戴好以后朝着藏书阁的方向而去,远远便瞧见郁银宸走在前面,明显也是去藏书阁,他心下一喜,阿辰是阿希的哥哥,若是自己能与阿辰处理好关系,岂不是距离阿希更近一步了?   这样一想,裴峥加快了步子追上郁银宸,伸手拍拍他的肩,笑道:“阿辰,你也是去接阿希回来的?”   郁银宸瞧见裴峥,眸中若有所思一瞬,尔后含笑点头,“是啊,二师兄你这是……?”   “真巧,我也是去接阿希的。”裴峥温声道:“那天的事情,怪我没有与大师兄协商好,害得阿希师妹受了半个月的苦,所以今日特地早起来接她,顺便道歉,阿辰是阿希的兄长,我这样前来,你不会介意吧?”   郁银宸心中介意得很,可是来到九转门的那一日就说了自己是凤息的兄长,这里的人都以为他们是亲兄妹,他此时也只能哑巴吃黄连,勉强点头,违心道:“不介意。”   两人一同来到藏书阁的时候,看守藏书阁的弟子错愕地看着两人,然后指了指前方,“阿希早就被大师兄带走了。”   ☆、第008章 恶惩刁奴(一更)   “你良心发现了?”   凤息跟着扶言之往回走的时候,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这个人半个月前当着所有人的面说要取消她的修炼资格,怎么这就将她给放出来了?   实际上,凤息很喜欢在藏书阁的日子,清净没人打扰。   扶言之淡淡瞥她,“你喜欢扫地?”   “差不多。”凤息眨眨眼,“起码比起修炼你们九转门的功夫来,我是挺喜欢扫地的。”   “没时间让你玩了。”扶言之低沉道:“这段时日,我还会再去一次帝京城,需要你们帮忙。”   凤息一愣,“你这时候什么都还没准备好,去帝京城做什么?”   扶言之意味深长道:“上天给的机遇永远不会等着你做准备。”   凤息撇撇嘴,“去就去呗,说什么大道理,跟个上了年纪的老头儿似的。”   扶言之偏头,见到低声嘀咕的凤息扁着嘴巴的样子,清晨的阳光镀一层在她白皙如玉的面容上,竟说不出的可爱。谁能想得到此刻像个撒娇小女孩的人竟是江湖上很多人闻风丧胆的“医毒双绝”?   扶言之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凤息,心头微微一动,不觉弯了唇角,可一想到“医毒双绝”这个称呼指的并非她一个人时,顷刻收了笑意,仿若方才的一切都是幻觉。   ……   慕灵带病之身仍旧为凤息求情这件事,很快在九转门内传开来,从前就爱慕她的男弟子们更加觉得大小姐善良不可比拟。   凤息作为被慕灵“救”了的人,于情于理都应该去谢过大小姐。   扶言之面色微凝:“慕灵身上的毒是你下的,趁机帮她解了罢!”   凤息点点头,这个毒已经拖了很长时间,若是再不解,这位大小姐恐怕就真的有性命之忧了。   “还有。”扶言之又唤住她,“不要对慕灵动手,亦不要伤她分毫。”   “了解了解。”凤息忙不迭点头,“你们护花使者常说的不都是这几句么?”   扶言之眼瞳缩了缩,这一刻竟然有一种想要跟她解释的冲动。   没等他开口,凤息早就抬步离开了。   ……   慕灵的院子,凤息并不是第一次来。上一次来给慕灵下毒的时候她就来过一次了,只不过上一次偷偷来,这一次光明正大。   春兰守在外面,见到一个白衣女子缓缓而来,同样是白衣,她却能穿出旁人所没有的巫山云雾灵气,仿若天上银月光落了一段在尘世。   春兰不得不承认,她在看到女子第一眼的时候整个人都是呆愣的,面上满是惊艳。   从来不知道,这世间竟然还有比大小姐长得美的人,全然不用雕饰,更无锦衣华服,仅是往那轻轻一站,便站出了一段风华。   “麻烦姑娘进去通秉一下,阿希来谢过大小姐的救命之恩。”   凤息浅浅一笑,笑意清浅且恰到好处。   春兰再一次晃了眼,好不容易才反应过来,立即往内院跑。   “大……大小姐,阿希来了。”   慕灵正躺在床上,听到春兰这般大呼小叫,她顿时皱了眉,“来就来了,你又不是没见过人,怎么这般惊慌,莫非她还能吃人不成?”   “大小姐……”春兰欲言又止,本想告诉她阿希比传言中还要长得美,可话到嘴边又吞咽了回去。   在大小姐面前说别的女人貌美,简直是找死。   意识到这一点,春兰赶紧换上笑脸,“大小姐教训得是,左不过就是个一来九转门就臭了名声的女人罢了,大小姐貌若天仙,美名远播,哪能是那种低贱女子比得了的?”   慕灵唇角一勾,缓缓坐起身来,“伺候我梳洗吧!”   慕灵本没有什么精神,可女人嫉妒心一来就如同洪水猛兽,挡都挡不住,凤息早就被九转门弟子传得好像天上仙子般,慕灵还未见到她就在心里恨上了,今日既然人家亲自来了,那她也不能输了阵势,自然要好好打扮一番准备将凤息给压下去,让她明白九转门谁才是主人。   看着铜镜中那张憔悴消瘦的脸,慕灵微微皱眉,“春兰,上浓妆,这副样子,怎么出去见人?”   春兰应了声,继续手上的动作,给慕灵描眉绾发。   上了妆以后,慕灵又吩咐春兰给她倒茶,分毫没有要起身去前厅见凤息的意思。   春兰有些疑惑,“大小姐,还见不见那个女人,若是不见的话,奴婢这就去打发了她。”   凤息是打着道谢的理由来的,慕灵自然不可能不见,否则传出去名声不好听。   轻轻吹了吹碧翠的茶水,慕灵勾唇,“自然是要见的,可本小姐并没有说现在就去,九转门弟子耐力好,从早上等到晚上也没什么,到时候即便外面有人知道了,我们也可以用重病作为借口,想来不会落人口实。”   春兰眼睛一亮,连连点头,“大小姐说得是。”   ……   凤息坐在前厅,茶水喝了一盏又一盏,半个时辰后才见到春兰慢悠悠从外面进来。   凤息没有时间这么耗着,忙问,“姑娘,你们家小姐呢?”   春兰面上浮现一丝不屑,“我们家小姐还在沐浴更衣,让你等着。”   凤息心中冷笑,沐浴更衣么?   她脑袋一偏,朝着慕灵房间所在方向运足目力,眸中暗金光芒一闪过后,透视眼穿过重重墙壁,看到慕灵正坐在桌前悠闲喝着茶,面上尽是得意神情。   凤息暗忖了一下,慕灵应该不会知道上次是她下的毒。   那么,自己是什么时候得罪了这位大小姐呢?   凤息想刚入山的时候听到女弟子们私下谈论慕灵喜欢扶言之的事,顿时恍然大悟。   莫非这位大小姐因为扶言之去藏书阁接她而动了怒?   心思一动,凤息假意笑问:“大小姐什么时候能好?”   春兰没好气地道:“让你等着你就等着,这么多话做什么?”   凤息低下头,略有些遗憾,“大师兄就在后头呢,说准备了礼物要送给大小姐,我是担心大师兄事务繁忙,等不了这么久。”   春兰呆愣了一下,“你说什么?”   凤息笑笑,不再说话了。   门外一个小丫鬟立即跑去慕灵的房间将凤息的话原封不动说了出来。   慕灵面色大喜,立即放下茶盏站起身来,出门之前又去铜镜边好好整理了一下仪容,这才摆动腰肢款款来到前厅。   凤息心思一动,自己果然没猜错,慕灵非常在意扶言之。   立即站起身来,凤息拱手一礼,“见过大小姐。”   慕灵居高临下望着她,眼底尽是不屑,可这份不屑被她隐藏得很好,尽数被面上的温善笑意给代替了,声音亦轻轻柔柔,仿若春风拂面,“你便是阿希?”   “是。”凤息颔首,“多谢大小姐救命之恩。”   慕灵轻移莲步走至首位上坐下,这才道:“抬起头来我看看。”   凤息依言缓缓抬头。   当看清她全部容貌的那一瞬,慕灵脸上的笑容从眼角产生了裂缝,顷刻间碎裂开来,换成了惊愕不敢置信以及嫉妒,指甲紧紧掐入掌心,痛得麻木毫无知觉。   这一切变化不过瞬息之间,她唇角重新挽起笑容,“果然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   凤息平静道:“大小姐谬赞了,在这九仙山,谁人不知大小姐貌美心善,我还听闻外院洒扫的那些人都是大小姐下山时见到的无家可归的乞丐,为了给他们一份安定的生活才带回来的,能这样为人着想,大小姐简直观音现世,菩萨心肠。”   这番话听得慕灵心中一阵舒坦,怒意也消散了些,却没让凤息坐下,只含笑问:“你一个人来的吗?”   凤息眉棱微动,不得不佩服慕灵做戏的功夫还真是到位,方才分明有人将自己的原话传给她,她眼下却装作不知,打算旁敲侧击。   凤息浅吸一口气,“大师兄原本说要送我过来的,到了半路说忘了取一样东西,回去拿了。”   慕灵难以抑制心潮澎湃,忙问:“什么东西?”   凤息嘴角勾出一丝冷笑,装出一副无辜清纯的样子,“大师兄说大小姐救了我一命,他准备了礼物代我谢过大小姐。”   慕灵满脸激动僵在脸上。   凤息这句话等同于直接承认了她和扶言之暧昧不清的关系。   这对于爱慕扶言之多年的慕灵来说,简直是致命性的打击。   一向最能隐忍,最能伪装的情绪在这一刻轰然倒塌,慕灵霍然站起身来,手中茶盏直接扔向凤息,嘴里大怒:“放肆!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凤息不着痕迹地躲开茶盏,却又不着痕迹地让自己破了点皮,额头上有鲜血流出,她做出瑟瑟发抖的样子,诚惶诚恐道:“我说的都是大师兄的原话,不知道大小姐为何动怒?”   春兰走过来,扬起巴掌就要打凤息,“你这个不要脸的狐狸精,竟然敢勾引言之公子!”   凤息一把钳住春兰的手臂,挑眉望着她,“姑娘说得我可委屈了,我什么时候说过我与大师兄有关系了,大小姐心善,平日里连一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大师兄不也心善么,得知大小姐救了新晋女弟子,又看在我没有钱的份上,代我送个礼物给大小姐表达谢意而已,怎么就成了勾引?”   春兰愕然地看着眼前的女子,一张绝美面容上分明满是惊惶,眼眸里却破碎出一种慑人的寒光,这种眼神……似乎只有在言之公子身上才能看见。   想到这里,春兰不由得一惊,暗骂自己竟然把这种女人和言之公子联系在一起。   手臂被钳得生痛,春兰脸色发白,却还强自镇定,“你,你松手!”   “松开手让你打我么?”凤息似笑非笑,眸中冷光更甚。   若非这里不能暴露身份,她早就让这小丫头的手碎成齑粉了。   “反了!”慕灵气得脸色发青,她本就身子不适,此刻肝火旺盛,才站起来没多久就双腿一软倒在座位上,嘴里喘着粗气,厉声吩咐另外那个早就吓得不知所措的丫头,“你快去请大师兄,哦不,去请二师兄。”   大师兄绝对不能看到这一幕。   那小丫头惨白着脸出去了。   不多时,外面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慕灵一听便知来了很多人,她眉头一皱,“不是说了只让二师兄一个人来吗,怎么会有这么多人?”   春兰早已经脱离了凤息的禁锢,听到外面的声音时亦吓得不轻,忙道:“大小姐,奴婢这就去关门。”   慕灵点点头,“你快些!”   原本她是不怕的,可是偏偏凤息的额头上鲜血流个不停,这种事若是让外面那些弟子看到了,自己很难说得清。   春兰动作很迅速,一个箭步冲过去就要关门,这时,一抹白影突然出现在门外,朝着里面温润一笑,“弟子阿辰见过大小姐。”   春兰见到郁银宸的那一刻,早就被他的笑容晃了眼,连关门的动作都给忘了,呆愣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片刻的功夫,十多个弟子匆匆来到门外,屋内情景一览无余。   凤息趁机扶了扶脑袋,选个合适的位置径直倒了下去,刚好把流血的伤口暴露在众人面前。   众弟子唏嘘不已,脸色大变,人人将目光投放到慕灵身上。   慕灵在众人面前从来都是高贵端庄的模样,所以即便前一刻她还面目狰狞恨不能喝凤息的血,转瞬之间便换上一副担心的模样,赶紧惊呼一声提着裙摆跑下来蹲在凤息身边,“快叫大夫!”   门外不知情的众位弟子面面相觑,他们听到阿辰说大小姐大病初愈,故而都想来拜见大小姐顺便请安。可任谁也没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裴峥吓得面无血色,赶紧跑进来,险些一个冲动就将凤息抱起来,伸出手才惊觉男女有别,又缩了回来。   郁银宸早就知道凤息会演戏,所以方才在外面偷听到这里面情况的时候才会赶紧去通知弟子们前来观看。   可即便知道这是演戏,在看到凤息额头上的伤口时,他还是忍不住皱了眉头。   这丫头……竟让自己受伤了!   推开众人走进来,郁银宸在凤息跟前蹲下,面上尽是惶恐,不敢置信地看着慕灵,“大小姐……这是怎么回事啊,阿希她才刚刚从藏书阁回来,我方才听闻她要来给您道谢,可是眼下为什么会受伤还昏倒?”   “是啊大小姐。”裴峥也着急道:“阿希她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慕灵看到裴峥脸上的焦急,顷刻明白过来这个人也是被阿希的美貌给迷惑住了,她本想开口提点裴峥一两句,可当下外面这么多人看着,这件事不处理不行。   霍然站起身,慕灵扬起巴掌狠狠打在春兰脸上,嘴里怒道:“好你个大胆的奴婢,竟这般无礼欺负新晋女弟子,往日里本小姐交给你的规矩都喂狗了?”   春兰莫名其妙挨了一巴掌,当即便反应过来大小姐是想暂时用自己来顶罪,想到事后能得不少赏赐,春兰心中一喜,忍住脸颊上的疼痛赶紧伏跪在地上,“大小姐饶命,大小姐饶命,奴婢也是因为气不过才会一时失手……”   郁银宸知道裴峥对凤息的心思,他虽然很不想裴峥参与凤息的任何事,可当下凤息额头上的伤口要紧,若是错过良机留下疤痕可就糟糕了。   打横将凤息抱起,郁银宸对着裴峥道:“二师兄,这里交给你了。”   这句话在裴峥看来,是郁银宸对他的绝对信任,也代表着郁银宸这个哥哥接受他。   心下一喜,裴峥郑重点头,“阿辰请放心,我一定会给阿希一个完整的交代。”   郁银宸再不看众人,抱着凤息就往外走。   裴峥转过头来,再看向春兰时,眼神已经从温润如玉变成了寒冰地狱。   “怎么回事?”裴峥的眸光凝在春兰身上。   春兰身子瑟瑟发抖,“阿希初来乍到不懂规矩,说话顶撞了大小姐,奴婢一时气不过,所以……”   裴峥心中怒气翻涌,声音冰寒刺骨,“所以你便向她扔茶盏?”   “奴婢不是故意的。”春兰连连告饶,“奴婢只是想教训她一下,谁知她越发不知轻重,说话难听……”话到最后,春兰的声音已经细弱蚊蝇。   裴峥将视线转移到慕灵这个主人身上。   慕灵一脸的忧心忡忡,嘴里道:“现在不是追究谁对谁错的时候,阿希额头上的伤能不能痊愈,痊愈后会不会留疤都还不一定呢,这才是关键问题。”   众人一见大小姐这时候还想着关心阿希,都纷纷向春兰投去仇视的目光。   有弟子站出来,“大小姐,您向来心善,身边怎么能留这种恶毒的丫头,我建议将她处置了,免得日后危害了九转门的名声。”   “我同意!”又有人站出来,“大小姐若是找不到合适的丫鬟,大可以去女弟子里面挑两个资质薄弱的前来伺候,女弟子们向来都是守规矩的,像春兰这般恶毒又不懂规矩的丫鬟,留着只会祸害人。”   慕灵眸光微动,面上露出得体的笑,“原本,我是想让阿希跟随在身边的,谁曾想竟然出了这种问题,怕就怕她不原谅我。”   慕灵说着,顺势掏出锦帕擦了擦眼角,那副盈盈弱弱的模样,直看得众人心肝儿颤。   裴峥一愣,“大小姐怎么会想要阿希做丫头?”   慕灵赶紧解释,“我天生体弱,无法修炼,整天待在山上,实在烦闷得紧,这不,今日见到阿希,觉得她与我挺投缘,就想将她留在身边,自然不是当丫鬟使,我会将她视为姐妹。”   得听此言,裴峥放下心来。   “可是……”慕灵话锋一转,再看向伏跪在地上的春兰时,面色狠戾,“这死丫头竟敢忤逆我的意思动手打阿希!”   慕灵说着,伸出脚狠狠往春兰脑袋上一踩。   春兰的额头刚好磕在还来不及收拾的碎瓷片上,顿时划出一道深深的伤口,鲜血直流。   春兰疼痛不已,哭声求饶。   众人见到这一幕,都觉得能将大小姐气到这个地步,春兰这丫头实在可恶,确实该死。   春兰实在受不了,想开口说出实情,可无奈她才张口,慕灵脚上力道便加重,痛得她根本出不了声音。   裴峥冷眼看着这一幕,显然也是气得不轻。   早上他和郁银宸一道去藏书阁便听说阿希被大师兄带走了,他当即便返回来了,没想到才回来不久就听到阿辰说阿希在大小姐这里出了点意外,他想都不想直接就往这边跑,却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想到阿希额头上那道鲜红的伤口,裴峥心中就怒气翻涌,他隐约觉得这件事兴许并没有这么简单,可眼前的女子是师尊的亲生女儿,千金之躯,不是他能随便质问的。   沉沉压下一口气,裴峥站起身,冷哼一声走了出去。   ……   “师兄,快放我下来!”凤息扭动着身子,虽然小的时候练功受伤时师兄也这般抱过她,可那时毕竟年少,现在大家都长大了,再说她并没有大碍,再这么被他抱着,她全身都不自在。   “凤息。”郁银宸皱眉看她,“你怎么能让自己受伤?”   “小伤而已。”凤息撇撇嘴,“你快放我下来,大庭广众的,影响不好。”   郁银宸无奈道:“人人都知道我是你兄长,再说了,你受伤,我抱你回来也没什么。”   瞧见凤息紧锁眉头,郁银宸无奈之下将她放了下来。   “你以后不可以这么傻,要对付那种级别的女人,办法多了去了,你何必伤害自己?”郁银宸絮絮叨叨,语气里又是心疼又是责怪,又问她:“疼不疼?”   “不疼。”凤息摇摇头,“这点伤不算什么,我有的是办法痊愈不留疤,师兄你就别苦着一张脸了。”   郁银宸露出几分无奈,“我这是关心你。”   “我知道你关心我。”凤息呶呶嘴,“可我这不是好好的么,你家师妹我是什么人,怎么可能会这么轻易就让自己栽在那种人手里,你且等着,今天晚上我弄死她!”   郁银宸叹了一口气,师尊再三交代九转门能让师妹避过十七岁那年的大劫,可是这地方也不见得好,男弟子垂涎凤息的美貌,女弟子嫉妒她,再这么下去,只怕师妹会吃不消。   想到这里,郁银宸再一次动了带着凤息下山的念头。   他觉得师尊可能有点小题大做了,离开九转门,只要他寸步不离地守着凤息,凭借他们二人的武功,怎么可能会招来什么大劫?   郁银宸的这个念头始终没有消散,以至于不久的将来他真的带着凤息离开了九转门,此时的他并不知道正是这个一念之间的决定,让他在接下来的五百年里因为受不了真相而后悔得肝肠寸断。   当然,这是后话。   凤息给自己敷了药转过身来看见郁银宸在发呆,她眨眨眼,“师兄,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郁银宸敛了思绪。   凤息在他身侧坐下,低声道:“我跟你讲一件事。”   “你说。”郁银宸有些心不在焉。   凤息一字不漏地将扶言之的身份和自己准备帮他的想法说了一遍。   郁银宸听完后深深皱眉,“你要帮他报仇?”   “扶言之答应事成之后就把千丈弩和设计图纸给我们。”凤息认真道:“再说了,我从来没碰过结界,这一次就当是历练一下尝试新挑战了。”   瞧见郁银宸越来越阴沉的脸,凤息问:“怎么了?你不想帮他?”   “我当然不想。”郁银宸再不想掩藏自己的情绪,直接拒绝,“从一开始,我对扶言之就没有好感,更何况你也说了,我们俩来到九转门,其实也在他的计划之内,如此看来,这个人心思极为深沉,我不想让你去跟这种人打交道,你好心好意帮他,可他却是一心为了复仇,你对于他来说,就是复仇的工具而已。”   凤息一脸无所谓,“我也没把他当成什么人啊!”   ------题外话------   再来点让小郁郁厌烦九转门的事件然后带着凤息下山,重头戏就来了^_^   ☆、第009章 火海救人(二更)   春寒料峭的夜,远远近近的宫殿全都被沉黑如墨的暮色笼罩住。   夜风缭乱,廊檐下的宫灯摇摆不停,惊扰了大殿内的流苏起伏不定,纠缠交错。   守夜宫女赶紧去关窗,唯恐外面呼啸的冷风吵到近段时间睡眠浅的皇后娘娘。   然而,尽管如此,内殿里还是传来一声尖利的惊叫。   凄厉中带着惊恐的叫声,响彻整个凤仪宫,顷刻便让外面守夜的宫女太监宫女们紧紧扼住呼吸,纷纷赶往内殿。   宽大的床榻上。   国君紧紧抱着被噩梦惊醒的皇后。   她鬓发凌乱,额角还未干透的冷汗愈发衬得面色惨白,身子瑟缩在国君怀里,连呼吸都在颤抖。   国君没有第一时间问她梦到什么,只是在等着她缓和情绪,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背,柔声问:“裳儿,如今可好些了?”   皇后本名九方裳,乃夜极宫这一任凰女,只不过她决心要留在皇宫,所以被夜极宫四位圣女带回去废除修为,洗了语真族的血脉,如今只不过是容颜不易老,其他方面与普通人无异。   “陛下……”皇后嘶哑的声音勉强发出声音,却是带着哭腔,不过片刻便有晶莹的泪珠填满美眸,“他来了……妾身梦到他回来了……”   皇后的这句话,每个字都说得极为缓慢,一字一顿,每说一个字,身子都颤抖一下。   国君面色微变,“裳儿你说谁?谁回来了?”   “那个孩子……”皇后终于落下泪,咬着唇角,泪眼涟涟,“妾身梦见那个孩子从地狱爬回来,他满身是血,声声质问妾身为何要弃了他,他那么小……当时被送出宫处理的时候,连身子都还没洗。”   “裳儿……”国君显然也没想到皇后竟然会梦到那个孩子,都十多年过去了,按理说来,该有的噩梦应该早就在那几年做完了,为何时隔这么多年……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这段时日是不是想起了那个孩子?”国君轻声问。   “是妾身对不起他。”皇后失声痛哭,“可皇室双生子不祥,若是妾身将他留下,朝臣反对也就罢了,日后必定威胁到陛下的江山,届时妾身便是死一万次都不足以赎罪。”   “裳儿,你别想太多。”国君劝慰道:“那个孩子都走了这么多年,倘若他泉下有知因为他的牺牲换来南岷的国泰民安,他必定不会怪罪你的。”   “不……”皇后连连摇头,“就因为当年的事,所以我们遭到报应了,后面这个孩子心智不全……”   说到这里,皇后更加泪如泉涌,“前两日妾身托人偷偷出去看他,这才得知他已经死了。”   国君脸色大变,“什么……死了?”   “是。”皇后泣不成声,“听说是被同行嫉妒,所以遭了打,没挨过夜里天寒,活活冻死的。”   “怎么会……”国君整个人都呆愣住,当年那两个孩子没能留住就已经让他很心痛了,后面这个怎么就死了?   “早知道就寻一户人家收养他,也不至于……”后面的话,皇后已经说不出来,这一刻才终于忏悔自己当年做了多丧尽天良的事。   国君愕然过后,面上划过一丝狠厉决绝,“裳儿你别怕,等明日,朕就让人去请巫族的人来加强结界,那个孩子的灵魂即便到了现在还游荡在世间,他也靠近不了帝京城半分。”   皇后全身都在颤抖,“若是他还活着……”话到这里,突然想起来双生子的事,皇后立即摇头喃喃自语,“不,他的灵魂被诅咒了,他不能活着,否则,江山会被倾覆的。”   国君面色阴沉,眸中寒光凛冽,他绝对不允许这世上有任何威胁江山的东西存在,哪怕……只是一个新生婴儿的灵魂。   看来,是时候去请巫族高手前来帮忙加强结界了,十多年前用那个孩子的血,这一次……用胎盘!   只要那个灵魂敢靠近,必定灰飞烟灭!   “陛下……”皇后突然抬起头,弱声道:“妾身最近噩梦连连,夜间睡不着觉,想去伽蓝寺礼佛三个月,还请陛下允准。”   “裳儿,朕不放心你这样前去。”国君皱着眉头,“你也说了,最近噩梦不停,万一去了发生什么意外怎么办?”   皇后用央求的口吻道:“妾身早些年犯下滔天罪孽,唯有到佛前忏悔,祈求佛祖能原谅那时的少不更事,否则,妾身即便宠冠六宫,即便身居高位,这辈子都会不安的。”   国君不忍心见到皇后这个样子,只得勉强应下,“那好,等明日,朕让太子亲自送你去伽蓝寺。”   皇后提醒道:“陛下怎么忘了,子阳已经得了您的允准联系了九仙山准备去那边历练一年呢!”   国君这才反应过来,太子不在,如今皇后也要走,他心中突然涌上一种莫名的不安,随即便转化为恐惧。   这种感觉一出来,他迅速抱紧了皇后,声音微颤,“裳儿,若是可以,朕真的不想你去伽蓝寺,朕心中很不安。”   皇后将脑袋埋在国君怀里,低低抽泣,许久没说话。   ……   夜深人静的时候,九仙山唯有风声猎猎作响。   凤息的房屋墙角,蹲着两个身影,一边轻声说话一边往地上洒东西。   谢岚有些心虚,压低了声音问:“竹师姐,我们这么做,万一烧到其他弟子怎么办?”   岑竹隐在月光下的面容呈现狰狞之色,冷冷一笑,“那个贱人一天不死,我便一天不安,大小姐整天装模作样,若是靠她来弄死阿希这个贱人,那恐怕二师兄一颗魂儿都快没了。”   想到有个弟子告诉她早上在大小姐的院子里二师兄见到阿希时的失态,岑竹便恨不能将凤息千刀万剐。   加快了手上洒火油的速度,岑竹小声提醒谢岚,“速度快着点,我方才看见那贱人正在屋里歇息,今夜风大,一会儿就能全部燃起来。”   谢岚头一次做这种事,心中忐忑不已,小声道:“竹师姐,我怕……”   “废物!”岑竹低喝一声,“你怕什么,女弟子们都是会武功的,唯独阿希这个贱人还没有修炼过,待会儿起火的时候你朝着外面大喊一声,女弟子们很快就能用轻功逃出来,至于阿希……哼,她必死无疑!”   谢岚一直是岑竹身边的跟班,一直唯岑竹是从,听到这番话,不由得暗自心惊,虽然平日里女弟子之间也有不少小摩擦,可还从来没有严重到杀人放火的地步。   况且……谢岚想到郁银宸那张皎洁如月的面容时,不由得耳根红了红,脑袋往下垂了一些。   岑竹见状,蹙眉道:“你怎么还愣着不动?”   谢岚错愕了一下,她心中有些纠结,如果阿辰知道是自己害死了他的亲妹妹,肯定会因此记恨自己,那以后,自己想要靠近他,就真的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望着谢岚这副唯唯诺诺的模样,岑竹咬咬牙,从她手里抢过火油桶,三两下绕着墙角浇上去,这才回头对着谢岚道:“我马上就要点火了,你赶紧去外面做好准备,等火一烧起来就赶紧放声喊,好让女弟子们有足够的时间逃出来。”   谢岚面露犹豫,“竹师姐,我们这么做,万一被发现可是要被逐出师门的。”   “为了二师兄,我已经顾不得这么多了。”岑竹眸光幽深,“再说了,今天晚上的事只有我们两个知道,只要你不说,别人怎么可能知道?”   说到这里,岑竹似是突然反应过来什么,立即用狐疑的目光看向谢岚,“你在想什么?”   谢岚被她这阴阳怪气的声音吓了一跳,赶紧摇头,“没有。”   岑竹面色冷凝,威胁道:“你若是敢把今天晚上的事说出去,那我也撕破脸,把你和卫师兄苟且的事捅出来,看看到时候谁的脸上好看。”   谢岚当即吓得脸色惨白。   卫师兄是整个门派里最好色的人,有一次将谢岚骗去后山意图强暴,后来谢岚侥幸逃脱了,但这件事被岑竹从头到尾看在眼里,所以从那以后,谢岚才整天跟在岑竹身后,为的就是她能帮自己保守秘密。   岑竹冷哼一声,“若是不想身败名裂,就滚出去喊人!”   谢岚显然还沉浸在当初自己险些被凌辱的那件事里,陡然听到岑竹的声音,赶紧回过神来,提起裙摆就往外面跑。   岑竹见谢岚已经准备好,赶紧掏出火折子点燃,毫不留情地扔在洒了火油的墙角,火光渐亮,伴随着浓烟滚滚而起。   今夜风大,再加上院舍房间都是连在一起的,故而火势蔓延很快,不出片刻,凤息的这间房全部被漫天火龙包围,火光映天。   谢岚先去浓烟里走了一转让自己看起来狼狈不堪,这才出来对着院舍里大喊,“走水了——”   她这一喊,院舍里的女弟子们纷纷起床跑出来,有的来不及披上外衣,有的来不及穿鞋,有的被浓烟呛得咳嗽不停,但不管如何,全都逃出来了。   这时,岑竹假装从自己房间方向捏着嗓子出来,她脸上灰黑一片,头发松散凌乱,扯着嗓子猛咳了好几下才吩咐众人,“赶紧看一看还有谁没出来。”   众人站得整齐,谢岚去点了人数,最后惊慌道:“糟糕,阿希还没有出来。”   女弟子们纷纷吓白了脸,阿希是所有女弟子里武功最弱甚至可以说完全没有武功的,白天才遭了大小姐丫鬟的毒打,想必身子虚弱,这个时候还没出来的话……   惨白着脸,个个将目光望向前方院舍那连绵的火势中,一句话也说不出。   岑竹往凤息的房间处看了一眼,眼角流露出一丝得意的笑,转过头来时面色又转换为焦灼,“你们都愣着做什么,赶紧叫人来救火啊!”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纷纷前往各院喊人的喊人,打水的打水,一时间纷乱不已,只听得大火烧到房梁的爆响声和女弟子们的呼救声响成一片。   扶言之第一时间听到了女弟子们的声音,他脸色一变,用最快的速度穿好衣服跑出房门,站在院里就能见到女弟子院舍方向火势连绵,黑烟滚滚,如同一朵巨大的黑云笼罩着上空。   呼吸陡然有些急促,扶言之来不及走大门,轻功飞上房顶,转瞬间到了失火的院舍里。   这时,恰巧脸色惨白的郁银宸和裴峥两人也同时赶到。   郁银宸紧皱着眉,现场很混乱,他根本看不清到底谁是凤息。   一把揪过谢岚的衣领,郁银宸问:“还有谁没逃出来?”   谢岚被他吓了一跳,想到这件事是自己和竹师姐坐下的,她心虚得很,赶紧垂下眸,颤着声音道:“阿希,阿希还没有出来。”   “什么?!”   扶言之、郁银宸和裴峥三个声音同时响起。   谢岚颤抖得更厉害了,她始终不敢抬头,正准备开口,却见郁银宸已经冲进了火海。   谢岚脸色大变,惊呼:“阿辰——”   不等她话音落下,扶言之也跟着冲了进去。   ☆、第010章 连环计,凤息胜(一更)   火势很大,郁银宸和扶言之冲进去以后,衣角上都沾染了火苗。   里头空气薄弱,浓烟呛人,郁银宸勉强撑着眼皮,想在第一时间看清楚凤息的身影。   凤息这样聪明的丫头,怎么会没有在第一时间逃出来?   还是说在大火之前,她就已经遭遇了不测?   这样一想,郁银宸只觉得自己全身发冷。   这把火,显然不是意外,而是有人故意要烧死凤息。   眼圈通红,郁银宸不要命地往里钻,他不敢想象如果凤息真的葬身火海,自己还能不能支撑着走出去。   身后扶言之清冽的声音传过来,“我待会儿用灵术将后山的水引过来灭火,你趁这段时间赶紧找到人将她抱出去。”   郁银宸盯了扶言之一眼,都说患难见真情,这一刻,他已经全然猜透扶言之铁定对凤息起了心思,否则不可能不顾生命危险也要随着他冲进火海。   这份魄力和胆量,一般人没有。   若非凤息在他心头的位置重要到了一定程度,他绝对不可能冲进来。   这样一想,郁银宸袖中拳头捏了捏,可他很明白,眼下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先救出凤息要紧。   勉强点了点头,郁银宸道:“你快着点,否则凤息若是真有个三长两短,我不会放过你们任何一个人!”   最后这句话,郁银宸全身透着寒意以及仇恨的杀意。   扶言之没再说话,顷刻之间用灵术将自己旁边的火焰熄灭一点足以容身盘坐在地上。随后缓缓闭上眼睛,心中驱动意念,周身散发出一种淡青色的浅浅光晕。   在这样的漫天火龙中,他依旧一身白衣,席地而坐,嘴里不停地念着法诀,整个人的容颜于浅浅光晕中漫漶不清,但能见身影挺直如松柏。   外面的人丝毫不知里面发生了什么,只是在扶言之冲进火海的那一刻吓得惊呼。   “天呐!大师兄竟然冲进了火海!”   “有没有看清楚了,那个人真的是大师兄?大师兄怎么可能会冲进去救阿希?”   “是啊,的确是大师兄,他竟然去救一个犯了门规的女弟子,若是大小姐知道了……”   这位弟子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裴峥一记冷眼给吓得噤了声。   裴峥焦躁不已,一直来回踱步,时不时朝着火海方向望,然后指挥着急匆匆赶来的男弟子们不断取水来灭火。   谢岚方才眼睁睁看着郁银宸冲进火海,到了现在还没出来,也不知是死是活,她立刻慌了神,心中直后悔自己不该跟着竹师姐做出这么丧尽天良的事来。   谢岚一边想,一边抬眼看岑竹,只见她正在从容不迫的指挥着女弟子用木桶取水来灭火,那副样子,仿佛自己根本与这场大火毫无关系。   得见这一幕的谢岚突然打了个冷噤。   她一直以为大小姐是这九仙山演技最好的人,却直到这一刻,谢岚才突然反应过来,岑竹才是最心狠也是最会演戏的人。   若是……若是自己有朝一日落到她手里,或者说自己背叛了她的话,下场一定生不如死。   谢岚不敢再继续往下想,赶紧提起水桶,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匆匆跑去水井边。   裴峥眉头紧紧皱着,眼睛被浓烟熏得眯了起来,可仍旧不见那两人出来,也没见到阿希的身影,他恨得牙痒痒,大步流星走过去冷声质问岑竹,“怎么回事,院舍里好好的怎么就着了火!”   岑竹装作一脸心痛的样子,“二师兄,这种事,我们谁也不想的,可是今夜风实在太大了,许是哪个房间的烛台不小心被吹翻了所以引发大火。”   裴峥皱起眉头,今夜风大,他是知道的,岑竹这样说,也不无道理。   众人的速度再快,终究也赶不上山风的速度,火势越来越大,杯水车薪,毫无作用。   正在这时,众人只见后山方向的泉水如同受人指引一般化作水龙直直朝着着火的院舍方向飞过来,不断地化作水花浇打在漫天火焰上。   不过片刻的功夫,火势已然减了大半。   “天啊!”众人惊得捂住嘴巴,竟然有人能用意念远程控水?!   裴峥亦是一愣,他心中很清楚,这个人只能是大师兄扶言之。   裴峥在南岷高手榜上排第八位,他一直以为大师兄多年来高居首位多半是因为他出众的容貌,却没想到大师兄的灵术竟然已经到了这般厉害的地步。   意念控水,而且还控得这般精准,便是语真族嫡系都很难做到的吧?即便做到了,事后也必会因为损耗过度而伤及自身。   裴峥心里是震撼的,大师兄竟然已经如此厉害了,恐怕连师尊都早已不是他的对手。   岑竹也被扶言之远程控水的本事惊到了,转念之后嘴角浮现一丝冷笑。   便是能控水救人又如何,救出来的还不是一具尸体。   在众人的惊叹声里,大火全部被水龙熄灭。   冒着浓烟的一片废墟中,浑身脏乱不堪的郁银宸抱着一个早已昏迷不醒的女子出来,女子的半边脸早就被大火烧毁,烧伤疤痕狰狞而血腥,让人不忍直视,另外那半边脸上早就被一层厚厚的烟灰覆盖住。   凤息自从第一天来的时候就惊艳到了很多人,所以,此刻得见郁银宸怀里女子的脸被烧毁,众人皆露出惊色。   对于女子来说,容貌大于天,即便她还活着,光是凭这半边被烧毁的脸,以后也很难有出头之日了。   男弟子们纷纷扼腕叹息,很大一部分女弟子则是心中暗喜。   毕竟,没了阿希便没了一个竞争对手。   岑竹心中尽是得意,但她面上不动分毫,匆忙从花台上跳下来,面露惊慌、全身瑟瑟发抖,就连声音都在发颤,“阿……阿希……你这是怎么了?”   岑竹说着,眼泪便滚了下来,将她特意抹在脸上的烟灰划出狰狞的水痕来。   刚从井边打水回来的谢岚蓦地见到这一幕,顿时吓得面无血色,水桶一下子摔到地上,她颤抖着走过来。   郁银宸将怀中的人轻轻放在地上,面色阴沉到极致。   谢岚见到这样的郁银宸,再看一眼地上躺着连呼吸都没有了的人,眼泪泉涌一般顷刻便落了下来,跪坐在地上哭得好不伤心,“阿希……阿希你这是怎么了?你快睁开眼看看,我是谢岚啊!”   有几个心善的女弟子得见这一幕,赶紧偷偷抬袖抹泪。   岑竹哭得最为感天动地,不禁让在场的每个人都为之动容,就连之前还盼着凤息早些死的那几个女弟子也安静下来,眼圈红红。   郁银宸自始至终一言不发,他的后背被横梁掉下来打到,原本素白的衣袍被灼烧得看不出本来颜色。但从他阴沉如水的面容上看来,他此刻心中蕴藏着滔天之怒。   扶言之也跟着出来。   他刚才在火海里一直用灵术,所以身上依旧干干净净,不染纤尘,只不过和郁银宸一样,紧抿着唇没说话,面色难看。   正在这时,院舍外面传来一声娇俏的惊呼,“呀,这是怎么了?”   这声音……   众人霍然回过头,就见到凤息站在院舍大门口,面上满是惊讶之色,跟着她一起来的,还有大小姐慕灵。   正在失声痛哭,声声喊着“阿希”的岑竹和谢岚闻声抬起头来,两人皆一副见了鬼的神色。   众人更是被这一幕震慑到了。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岑竹简直不敢置信,她之前分明看见阿希这个贱人在房里睡觉的,怎么一眨眼,这个女人就跑到了外面?   凤息眨眨眼睛,“怎么,竹师姐不希望我活生生的站着吗?还是说……”凤息眼尾一瞟躺在地上早就气绝的女子,“躺在地上的人不是我,竹师姐很失望?”   “怎么会?”岑竹赶紧回过神来,抹去眼角的泪珠,笑着道:“阿希能平安,我作为师姐的,自然替你高兴。”   “嗯。”凤息笑眯眯道:“我也觉得竹师姐很高兴,都高兴得哭了呢!”   岑竹脸色僵了僵。   郁银宸虽然早在看到火海里的女子不是凤息那一刻知道这丫头逃脱了,可眼下看到她完整无缺地站在自己眼前,他高悬的心才全然放下来,走过来关切道:“阿希,你方才跑哪儿去了,吓死我了。”   凤息一看郁银宸这副狼狈不堪的样子就知道他一定冲进火海了。   心头微微一揪,凤息有些难过,这件事都怪自己没有提前与师兄协商好,险些害他在火海里出了事。   抿了抿唇,凤息摒弃心中念想,莞尔笑开,当着众人道:“听闻大小姐的丫头春兰受了伤,我一想到这件事都是因为我,便带了点薄礼亲自去道歉,到了才知春兰伤得实在是太重了。”   说到这里,凤息故作惭愧地低下头,“我虽然资质薄弱,难以修炼,但幼年学过医道,身边也随时带着应急的药膏,且这些药膏都是祖传秘方,一听说有效,大小姐便让人过来取,等了半天,也不见来取药的丫鬟回去,后来又听到满山的求救声和大火烧房的声音,我们俩这才匆匆往这边赶。”   众人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男弟子们纷纷露出疼惜的眼神,没想到阿希竟然这样心善,简直与大小姐有得一拼。分明是春兰向她扔茶盏,她却还想着救春兰。   “大小姐,你说是吧?”凤息抬起头,笑意盈盈看向慕灵。   慕灵此刻心中恨得咬牙切齿,可当着众人的面,她不能自毁形象,只能勉强应声,脸上挤出笑容,“阿希说得没错,她之前是在我院子里来着,早上我还当着大家的面说要让她搬去我院子里与我做异姓姐妹,陪我解闷呢,那时我担心她不会原谅我,没想到这才到了晚上,她便亲自上门,可见我们俩天生有姐妹缘。”   凤息一愣,慕灵说要收她做姐妹?什么时候的事儿?莫非是早上她被郁银宸抱着出来的时候?   不管怎样,绝对不能让慕灵太得意了。   凤息心中打算着,便微微一笑,“灵姐姐说得对极了,我们俩天生就有姐妹缘。”   凤息脸上的微笑,看得慕灵心头莫名发慌,她原本是想借机当着众人的面把凤息弄过去当丫头使唤,可见她此刻面色淡淡,分毫没有要抗拒的意思,慕灵疑惑了。   这个女人,莫非是脑子不够转换不过来?还是城府太深,知道了也暂时假装不知?   不及慕灵细想,凤息似是才突然发现躺在地上的尸体一般惊得“呀”了一声,双手捂住嘴巴,指着女尸手腕上的镯子,“这不是刚才被灵姐姐派来取药的夏妍姑娘么?莫非……”说到这里,凤息惊恐地抬起头来看向慕灵,眼圈微红,“姐姐,夏妍她……她竟然死了!”   慕灵也是这一刻才反应过来夏妍死在了这场大火里,她身形晃了晃,夏妍出来之前,她曾用眼色暗示过夏妍让她来到凤息房间的时候趁机在烛台里放迷香,等阿希回来被迷昏以后趁机将她扛去后山,顺便再将卫师兄那头饿狼引过去,明日一早,这个贱人定能身败名裂。   可让她没想到的是,她在吩咐完夏妍以后让凤息在小厅坐着自己去沐浴时,却被卫师兄躲在窗外看了个精光。   当时她什么也没想,大声尖叫了出来,出声才惊觉不对,又赶紧捂住嘴巴,却没想到自己的丫鬟一个都不在,最先冲过去的是阿希。   这件事,慕灵算是被凤息捏了一个把柄在手里。   凤息当时面色淡淡,装作什么也没看见,待慕灵换好衣服之后才叫上她说一起回来看看夏妍这丫头为何这么久不回去。   慕灵怕凤息将她被卫师兄看光这件事捅出去,所以才不得不跟着她过来。   可没想到的是,一来就见到这样惊悚的场面。   夏妍不仅没得手,还莫名其妙死在了一场大火里。   直觉上,慕灵总觉得这场火与阿希脱不了干系,可院舍着火的时候,阿希确确实实在她房里待着,如今即便是想诬陷阿希放火也是不可能的了。   心中虽然愤恨,可面上功夫还要做。   慕灵三两步冲到夏妍的尸体边,眼泪顷刻就落了下来,哭得梨花带雨。   男弟子们纷纷看向扶言之,请求他帮忙查出真相,一定要揪出幕后凶手。   扶言之看到凤息毫发无损的瞬间,心中莫名松了一口气,紧绷了一晚上的心也开始放下来,面对众人的愤愤不平,他依旧是冷然的语气:“近段时日,我要筹备端午比武大会的事,今晚失火的缘由,相信裴师弟会给诸位一个满意的交代。”   裴峥看了凤息一眼,笑着点点头,“诸位师弟妹请放心,这件事,我一定会查出真相的,究竟是风大还是人为,三日后,我会给阿希和大小姐一个交代。”   这番话听得谢岚心中忐忑不安。   岑竹察觉到谢岚的失态,赶紧暗中捏了捏她的胳膊,示意她冷静。   谢岚毕竟是头一次行凶,虽然阿希最后没有受伤,但她有预感,倘若让阿辰发现这件事与她有关,阿辰绝对不会放过她。   岑竹面上虽然冷静,心中却早已惊恐不已。   这件事她明明算准了的,房里的人怎么会变成了夏妍,莫非一开始躺在小榻上的人就是夏妍?   凤息余光瞟了一眼岑竹,心中不由冷笑。   这一切自然是她算计好的,去慕灵院子之前,她曾故意对着一个女弟子提醒道:“今夜风大,待会儿你们可得注意关窗,否则烛台被打翻容易引发火灾。”   当时岑竹就坐在房间里。   凤息知道岑竹一定能听到,而且这个人是个冲动性子,比慕灵这种软绵绵的性子要狠辣,她听闻后肯定会有动作。   将自己屋子里点了无色无味的迷香之后,凤息轻轻关上门去了慕灵的院子。   之后的一切都在她的算计之中,慕灵果然爱面子,经过早上的事以后,不敢轻易给她难堪,故而她能轻松说服慕灵让夏妍前来她的房间里取药,夏妍进门以后闻到迷香,自然再也出不去,只能昏倒在小榻上。   而后来的岑竹往窗户里看见小榻上躺着人,自然想都不想直接认为是凤息。   这也是岑竹敢放心大胆往凤息后墙角洒火油的原因,她要让她这一觉再也醒不过来!   瞧见岑竹隐在昏暗中难看至极的面色,凤息抬头看了看天,顿时觉得心情舒畅。   能算计她凤息的人,只怕还没出世!   慕灵为了做面子,竟在夏妍尸体跟前越哭越伤心,让一众人心疼不已。   凤息挑眉看着扶言之,眨眨眼问:“大师兄,这件事若是天灾也就罢了,若是人祸又当如何处置?”   扶言之淡淡道:“按照门规自然是逐出师门。”   岑竹心尖一颤。   谢岚小脸惨白。   “不过……”扶言之话锋一转,“死的人是大小姐身边的丫头,具体还要如何处罚,端看她如何指示。”   慕灵正哭得起劲,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时,有个弟子站出来道:“大师兄,我倒知道一种处罚方式,就是……有些不仁道。”   扶言之挑眉,“你不妨说说。”   那弟子挠挠头,道:“做一个与人一样高大的木桶,将长钉从外面打进去,这样一来里面就全是密密麻麻的钉尖,把犯罪之人放进去,最后盖上木桶,将木桶带去山坡上滚。”   他才说完,众弟子全身都起了一层白毛汗。   这种办法,简直太恶毒了。   有人道:“这也太残忍了。”   凤息挑了下眉,“放火的人准备烧死所有的女弟子,如果不是大师兄及时赶到,我们所有的女弟子都会葬身火海,放火的人都不觉得残忍,仅仅是滚木桶而已,对于那个人来说,算是最轻微的惩罚了。”   那人直接噤了声。   数十条人命和一条人命比起来,自然是前者惨无人道,放火的人十恶不赦!   “竹师姐,你说是吧,放火的人本就该不得好死。”凤息笑得温婉祥和,眼中一片纯真。   岑竹垂下眼睫,强忍住颤抖的呼吸,硬邦邦地答了句:“是。”   “哎呀,竹师姐面色不太好。”凤息面露担忧,赶紧让两个女弟子将她扶起来,又关切问道:“是不是惊吓过度了?”   “有点。”岑竹僵着脸色勉强扯了扯嘴角。   扶言之吩咐了两名弟子将夏妍的尸体带下去处理了,慕灵这才站起身来,狠狠盯了凤息一眼,咬牙切齿道:“阿希妹妹说得对极了,放火的人不得好死。”   “嗯,我也觉得。”凤息赞同地点点头。   一直跪坐在地上的谢岚在听到滚木桶的惩罚以后直接两眼一翻吓晕了过去。   大火烧了女弟子院舍,那地方如今已成一片废墟,数十位女弟子没地方住。   众人从大火中缓过神来以后面面相觑。   明日一早还得训练呢,今夜却连住的地方都没有。   裴峥有些为难地看向扶言之,这山上本就只给弟子们设了建了院舍,如今一把火烧了个精光,自然暂时找不到给女弟子们住的地方。   扶言之也皱了眉头。   这时候,凤息道:“大家不必惊慌,灵姐姐的院子大着呢,里面厢房和耳房不少,师姐们三三两两挤一间也勉强住得下了,毕竟是门中大事,灵姐姐又是个心善的人,想必很乐意帮助大家的,你说是吧,灵姐姐?”   凤息对着慕灵眨眨眼。   慕灵脸部抽搐了一下,她本就身子不适,如今再让这么多人住到她的院子里,这不是上赶着给她催命么?   尤其是阿希这个贱人,慕灵一刻也不想见到她!   面对众人的灼灼目光,慕灵面上溢出和善的笑容,“阿希妹妹考虑周全,倒是我一时情急没想到这一点,我那院子的确是有不少厢房耳房,女弟子们这段时日就委屈一下先去我院子里住,等院舍修葺好再搬回来便是。”   女弟子们受宠若惊,赶紧道:“大小姐言重了,能去您的院子里暂住,是弟子们的荣幸。”   慕灵很喜欢这种被高高捧在天上的感觉,满意地弯了弯唇,眸光扫过凤息时眼底却是无尽恨意,恨不能立刻冲上去撕她的脸,抽她的筋,喝她的血。   凤息视若不见,转身对着裴峥道:“二师兄,既然大家都没事了,那就赶紧让师兄师姐们散了吧,天色已晚,明日还得早起修炼呢!”   裴峥回过神来,有条不紊地将众人遣散。   男弟子自然是回了房,女弟子们则纷纷去往慕灵的院子收拾房间去了。   众人散去以后,郁银宸还站在原地,面上忧色不减,声音微有些沙哑,“凤息,你刚才吓死我了。”   凤息笑得眉眼弯弯,“我早就说过了,今天晚上弄死她们。”   扶言之走过来,声音如同面色一样冷,眉头紧皱,看着凤息,语气含了责备之意,“你这次,玩得有点过了,万一真的烧死了女弟子们,你可想过后果?”   凤息一愣过后面色冷然下来,盯着扶言之远去的背影大喊一声,“别人对你三分仇,你会用十分善去以德报怨么?”   扶言之身形一顿,袖中拳头捏了捏。   他生而为了复仇,凡是任何负过他的人,全都被他给毫不留情地杀了。   “有人要害我,我难道要乖乖做小白鼠等着她得逞?”凤息紧紧盯着扶言之冷寂的背影,又问。   不知为何,她这一刻似乎很在乎他的看法,很在乎他是不是也认为自己此举是在胡作非为。   郁银宸深深皱眉,他后背上早就被横梁打伤,方才一直是坚持过来的。   眼下松了一口气反而觉得剧烈的烫伤从后背传来,身子一软,郁银宸直接昏倒了下去。   凤息大惊,“师兄——”   扶言之走过来帮忙扶起郁银宸准备将他带回男弟子院舍。   两人一左一右架着郁银宸的时候,目光刚好交汇。   扶言之定定看着她。   经过今晚这件事,他才猛然惊觉眼前的女子与自己其实很像,容不得别人一丁点算计和背叛。   自己尚且能隐忍这么多年逐一将当年的相关人员全部斩杀,她为何就不能先一步算计在敌人前面反将一军呢?   说到底,今晚这件事看似她玩得过火,实际上只不过是因为她冰雪聪明,心思缜密,一步步算在凶手之前为了自保罢了。   抿唇片刻,扶言之有些低沉的声音道:“你没做错,坐以待毙的是蠢人,懂得算计敌人的心思并用计反击的人才能活得长久。”   听到这句话,凤息就知道扶言之并没有误会她,也没有责怪她。   弯了弯唇,心中莫名愉悦。   两人一齐站起身将郁银宸送到了男弟子院舍。   凤息找来药膏让扶言之亲自帮郁银宸抹在后背上这才放心地去往慕灵的院子。   女弟子们早就在慕灵身边几个丫鬟的帮助下收拾好房间洗漱好歇下了。   凤息才刚走过去,斜刺里突然闪出一抹白影,来人笑容猥琐地看着她,“阿希姑娘,我帮了这么大的忙,有什么好处?”   此人正是九转门中最好色的卫志文,之前他之所以会到慕灵院子里偷窥,全是因为受了凤息的指示。   卫志文的确是好色,他曾玷污过门派里好几个女弟子,只不过那些人都不敢将事情说出来,甚至有个女弟子怀了身孕,不堪受辱跳崖自尽了。   说起来,卫志文在九转门就是个十足的人渣,不知道这种人当初究竟是如何进来的。   不过……这些都不是凤息要考虑的问题。   她淡淡一笑,看着卫志文。   卫志文之前本就是被凤息的美色所惑,此刻见她对着自己笑,顿时觉得整颗心都亮堂起来,全身血液沸腾。   眨眨眼,凤息道:“明天晚上戌时,后山小树林,不见不散哦,对了,卫师兄最好一个人去,否则被人发现了,我们俩可都是要被逐出师门的。”   卫志文顿时双眼放光,连连点头,“一定一定,阿希师妹可莫要哄我。”   凤息笑着重复,“不见不散。”   得了美人青睐,卫志文自然高兴,满面春风地回了男弟子院舍。   凤息抬步走进慕灵的院子,厢房和腾出来的耳房里灯火全部熄灭了,想来女弟子们已经睡下,就连慕灵的正房都没有一点光亮。   整个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风声掠过。   凤息冷笑一声,慕灵定是气急败坏了,故意将所有人都安排好,唯独没有安排她的房间,准备让她在院子里冻一晚上呢!   睁大眼睛,里面暗金光芒一闪,凤息迅速扫过厢房和耳房,确认了岑竹和谢岚住在一间。   嘴角一勾,凤息绕到厢房后窗方向蹲下身利用口技将已经死了的夏妍声音模仿得惟妙惟肖。   “竹师姐……我好冷啊……”   里头岑竹好不容易入睡就猛然听到这个声音,她立即惊出一身汗,猛地坐起来。   与她睡一张床的谢岚张开眼睛,见到岑竹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忙问:“竹师姐你怎么了?”   “没什么。”岑竹抹去额头上的冷汗,朝后窗方向看了看,窗户是关紧的,根本没有什么人,想来定是自己做了噩梦。   这样一想,岑竹对着谢岚道:“快睡吧,明日还要早起呢!”   谢岚见她没什么问题,索性躺下来准备继续睡。   这时,后窗方向的声音再度传来,颤抖不已,“竹师姐……我的尸体被扔在后山,我好冷啊……我能不能跟你挤一张床……”   这一次,岑竹和谢岚都听到了。   的确是夏妍的声音。   谢岚裹着被子,惊恐地往床角缩,双手捂住耳朵,根本不敢看也不敢听,嘴里惊惶道:“是她……是夏妍的鬼魂回来了,怎么办啊竹师姐?”   “别胡说!”岑竹瞪她一眼,“这世上哪里有鬼?”   话虽这么说,岑竹心中还是有些忐忑,毕竟自己刚才听到的的确是夏妍的声音。   压制住心中的忐忑,岑竹下了床走到桌边准备点燃烛火好好瞧一瞧外面那只鬼长什么样,还没等她点亮蜡烛,后窗突然被一阵劲风给吹开,那一瞬间,外面有一张狰狞到极致的脸泛着幽光,瞳孔里全是眼白。   “啊——”岑竹惊叫一声,手里的火折子一下子吓得掉落在地上。   谢岚在岑竹惊叫那一瞬间抬起头来也看见了外面那张泛着幽光恐怖之极的脸。   “啊啊啊——鬼啊——”谢岚不管不顾地大声尖叫起来,立即惊动了其他房间里的女弟子们,因为有之前失火事件在先,女弟子们听到惊叫就立即条件反射地穿衣穿鞋赶紧跑出来。   听到那惊叫声来自于岑竹和谢岚的房间,女弟子们上前敲门,问:“竹师姐,发生什么事了?”   岑竹额头上冷汗直冒,小腿打颤还未停下来,听到外面的敲门声,顷刻回过神来,赶紧道:“没什么,谢岚这丫头做噩梦了。”   女弟子们霎时放下心来。   有一人道:“怎么没看见阿希?”   有人接话,“刚才分房间的时候阿希就不在,莫不是这时候还没回来罢?”   众人七嘴八舌,都在猜测凤息去了哪里。   岑竹越听越恼火,心中直觉得方才那个声音一定是阿希搞的鬼。   咬了咬牙,她上前来推开门吩咐众人,“四处找一下,万一出了意外就糟糕了。”岑竹嘴上如是说,心中却在祈盼那个贱人最好失足摔下山崖摔得粉身碎骨才解气。   弟子们赶紧去一间房一间房地搜查。   所有的厢房和耳房都搜查完了,有人过来禀报,“竹师姐,并不曾得见阿希。”   岑竹心中冷笑,夜不归宿,就算那个贱人能活着回来,自己也能治她个不守规矩的罪名,说不定还能利用清白被毁的借口让她身败名裂,永远滚出九仙山。   “既然没在,那便算了。”岑竹道:“时间不早了,你们赶紧回去歇息,不能因为她一个人而耽误了所有人明日的修炼,要知道,比武大会就要到了,耽误了一点,到时候可是要在大会上丢脸的。”   众人都觉得有理,纷纷往回走。   有一人怯怯看了看岑竹,低声道:“竹师姐,大小姐的房间还没看过呢!”   岑竹瞪她一眼,“放肆!大小姐早就歇下了,当时所有人都看着的,阿希根本就不在,再说了,阿希只是个新进弟子,哪里轮得到与大小姐同住?”   那弟子噤了声。   这时候,慕灵的房间里有灯火渐次亮起,丫鬟秋雨走出来问:“发生什么事了,你们在院子里吵什么?”   凤息便是在秋雨开门的那一瞬间解开体内的灵力封印瞬移进慕灵房间的。   只不过她的瞬移已经大成,众人只觉得有一阵清风掠过,全都没察觉到有人进了房,便是站在门边的秋雨都分毫不觉。   岑竹忙满脸歉意道:“打扰大小姐休息,实在抱歉,只是女弟子少了一个,所以大家都慌了神,唯恐出了什么事。”   秋雨一愣,“少了谁?”   岑竹如实道:“阿希没回来。”   一人突然道:“我方才起夜的时候看见卫师兄偷偷摸摸往这方向来了,莫不是……?”   卫志文的好色和猥琐,大多数女弟子都是知晓的,此刻一听,立即反应过来,全都自动脑补卫志文如何将阿希给糟蹋了。   岑竹勾唇一笑,随即转为愤怒,紧紧盯着说话的那名弟子,“你可不准乱说,这是事关阿希清誉的大事,若是传出去,可会毁了她一辈子的。”   那名弟子战战兢兢,“我的确是看到卫师兄往这个方向来了,只不过阿希有没有被他带走,我便不知道了。”   岑竹隐在暗中的面容露出得意的微笑,转过身对着众人道:“你们先去休息,我去大师兄那边禀报,让他派人出去找。”   只要将这件事传到男弟子们那边,阿希这个贱人就彻底毁了。   岑竹吩咐完,又回房交代了谢岚几句,穿戴好以后就要出去。   这时,慕灵的房间,秋雨的身后,突然传出一个慵懒而略带着梦初醒的声音,“竹师姐大晚上的要去做什么?”   秋雨吓了一跳,赶紧回过头,就见到凤息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她身后。   这一幕太过惊悚,秋雨还来不及尖叫,就被凤息暗中点了哑穴。   秋雨害怕极了,想喊喊不出来,只能站在原地干瞪眼。   凤息嘴角微微勾起笑弧,“我进来的时候,竹师姐已经将所有弟子的房间分配好了,唯独忘了我,大小姐慈悲心善,见不得我在外面受冻,故而让我住到她的房间来。”   瞟一眼岑竹,凤息继续挑眉,“竹师姐,怎么看你好像不太高兴的样子,莫不是你觉得大小姐这么做有错?”   慕灵听到动静,原想起床来看看,可无奈全身无力,似乎是病发了,她只能躺在床上痛苦挣扎。   岑竹心中的得意早在看见凤息的那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此刻只剩满腔怒意,她当然不高兴,没看见这贱人被卫师兄糟蹋,简直太让人窝火。   脸上堆笑,岑竹道:“师妹说得哪里话,你能安全回来,我这个做师姐的自然替你感到高兴。”   凤息扣住字眼,“怎么听竹师姐这意思,像是知道我会遇险似的?”   ☆、第011章 螳螂捕蝉(二更)   岑竹难得的保持着脸色不变,“九仙山有几处险地,之前就有弟子不小心走错摔下去的先例,我这是担心师妹步了他们的后尘出现什么意外。”   凤息笑得一脸和煦,“那看来,我能平安不死,倒要感谢竹师姐的谆谆祈祷了。”   “应该的。”岑竹僵着脸色道。   揭过这一茬,众位弟子都打消了心中对凤息被卫师兄糟蹋的疑虑回了房继续睡觉。   方才的一众人里面,唯有谢岚没有出去,她早就被之前那张恐怖的鬼脸吓得整个人缩在被子里。   此刻得见岑竹铁青着脸进来,谢岚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低声问:“竹师姐,外面怎么样了?”   岑竹一腔怒意无处发,只能踢了桌子踢板凳,嘴里骂道:“原以为没地方住,那贱人今天晚上必定冻死,即便不是冻死也会被卫师兄给糟蹋得身败名裂,却没想到她竟然如此命大,活着回来也就罢了,还住到大小姐房里去了!要我说这大小姐也真够懦弱的,为了面子竟然什么都往肚子里咽。”   岑竹常年待在山上,并不全然了解人性。   这世上有一种人,总觉得自己做什么都是对的,而别人反治其身就是贱人,譬如岑竹她自己。   而这世上还有一种人,时时刻刻都想维持自己在大众面前的形象,任何事在面子和大众好评面前都是浮云,譬如慕灵。   岑竹这种,只允许她设计陷害别人,不允许别人反陷害回来,一切不遵从她主观意志甚至是违背她主观意志的人都将被她视为敌人。   谢岚低垂下头,声音中多了一丝恐惧,“竹师姐,我们今天晚上放火烧院舍已经很大逆不道了,你不想想这件事万一被二师兄查出来如何解决,怎么到了这时候还想着如何将阿希置诸死地呢?”   “你糊涂了!”岑竹怒其不争地瞪着谢岚,“今晚的事,唯有我们两个知道真相,只要你我抵死不认就不会有人敢把我们怎么样,可我现在觉得阿希肯定知道了什么,所以这个小贱人留不得了,否则让她找到证据将事情捅出来,到时候你我都得去滚木桶,你想死,可别拉上我!”   谢岚一听到滚木桶,顿时联想出一个内里满是钉尖,将人放进去,滚一段以后,铁定轮番刺入皮肉的感觉。   身子害怕得哆嗦了一下,谢岚闭了嘴不再规劝,心中也觉得竹师姐说得没错,一不做二不休,要想让阿辰永远不知道真相,只能让阿希永远闭嘴,而只有死人才能永远保守秘密。   想到这里,谢岚抬起头来看向岑竹,“竹师姐,那我们该怎么办?”   岑竹坐在桌前,面容在暗影和灯光的交错下有些狰狞恐怖。   扯出一抹狠绝笑意,岑竹站起身来在谢岚耳边悄声说了几句话,谢岚听得张大了嘴巴,“这样做会不会……?”   “嘘——”岑竹示意她噤声,“快睡觉吧,等明日整死那个贱人,她一天不死,我便连觉都睡不好。”   ……   秋雨被凤息暗中解了穴道以后,睁大眼睛看向慵懒地卧在外室小榻上的人,“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凤息眨眨眼,“我刚才说了呀,大小姐见我没房间住,好心让我进来的。”   秋雨一脸疑惑,随后惊恐道:“不可能,这不可能,明明之前你都不在里面的。”   “哪里没有?”凤息挑眉,“你要不信的话,就进去问大小姐,我之前可一直在内室照顾她呢,直到那帮人吵闹才起身来查看的。”   大小姐身边四个丫鬟春兰、夏妍、秋雨、冬云,如今伤了一个春兰,死了一个夏妍,只剩秋雨和冬云两个能用的,秋雨向来忌惮门主和扶言之,自然要想方设法照顾好大小姐,更何况今晚是她守夜,就更不能出现任何问题了。   所以,为了避免出现什么纰漏,秋雨听到凤息的话以后真的跑进了内室去问,“大小姐,方才阿希是不是一直在这里?”   床榻上慕灵早就被岑竹她们吵得睡不着,胸口像堵着一团棉花,烦闷燥热且说不出话来,听到秋雨这般问,慕灵也大致明白了事情的经过,她原本想说不,可转念想到自己还有把柄落在阿希手里。   不得已之下,慕灵点了点头,“是,阿希妹妹方才一直在内室,是你没注意而已,既然事情解决了,早些歇着罢,别打扰我睡觉了。”   秋雨听到大小姐如是说,顿时放下一颗心,提着裙摆来到外室,但见凤息已经在小榻上睡着了。   秋雨原想将她唤醒,可一想到方才大小姐称呼阿希为妹妹,秋雨又犹豫了,自己找了一张勉强能遮寒的薄衾往墙角一缩,睡了过去。   惊心动魄的一夜,终于安静了下来。   ……   九转门的弟子虽然有很大一部分不太好相处,但不得不说人人都很勤奋,一大早就准点起床去了演武场晨练。   凤息“主动”成了被慕灵大小姐留下同住一房的异姓姐妹,她资质薄弱,今后不用去修炼了,就在慕灵的院子里陪着她聊天解闷。   凤息也起得早,醒来的时候见到秋雨整个人在角落里缩成一团,身上仅仅盖着一张有些透风的薄衾。   心思一动,凤息冷冷勾唇,她原以为慕灵这几个丫鬟都是草包,难得竟会见到一个识趣的。   没有叫醒秋雨,也没有心善地将她抱到小榻上来睡,凤息正准备推门出去,却听内室传来慕灵的声音。   “水……我要喝水……”   凤息回转身,脚步轻缓地走进内室,在桌子上拿起杯子倒了杯凉水递过去。   慕灵体内的毒素一直没有清除,昨夜又受了两重惊吓,先是被卫志文看光了身子,紧接着见到女弟子院舍着火烧死了夏妍,这样的刺激下,她本就虚弱的身子支撑不住,夜间直接发了高热。   只不过昨夜凤息和秋雨都睡得很沉,谁也没发现。   慕灵紧闭着眼睛,消瘦的面颊此刻因为高热而涨红,烫得厉害。   唇边碰到杯子,慕灵原本嘴巴一张就想喝水。   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她猛地睁开眼,见到凤息笑意盈盈地坐在床榻边。   全身上下一瞬间冒出冷汗,慕灵一个激灵错开身,警惕地看着她,“你想做什么?”   凤息将被子递进一寸,“喏,你方才不是吵着要喝水吗?”   “我不要你伺候。”慕灵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此刻喉咙口就像被火烧一样,又干涩又痛,可是经过这一系列事件之后,慕灵觉得阿希并不是一个简单角色,至少太过简单的那些伎俩对她没用。而眼下自己病重,难保这个女人不会在水里下毒。   想到这里,慕灵瑟缩了一下身子,嘶哑着声音低吼,“你出去!我不要你伺候!”   凤息不以为然,假装出一脸受伤的样子,“大小姐,昨天晚上整个九转门的人都知道我们俩有姐妹缘,你是真心实意把我当成妹妹看待的,若是你现在把我赶出去,我又没有地方住,让大师兄他们知道的话,他们会怎么想?”   慕灵噤了声,随后微微眯了眯眼,再然后紧紧皱着眉,“那我也不要你伺候,你去叫秋雨和冬云过来!”   凤息没吭声,不多时,门外进来一个长相秀丽的丫头,正是冬云,她方才见到秋雨没睡好,索性让她去自己房里睡觉。才刚回来就听见大小姐叫自己的名字。   “大小姐,您找奴婢有何吩咐?”冬云进来后顺便也给凤息行了礼。   “我要喝水,你速速去取水来。”慕灵声音嘶哑,明显已经喊不出来了。   冬云应声过后就要去桌子边倒水。   “不要这个!”慕灵赶紧制止她,“你去水房重新烧。”   冬云不明所以,但还是应声去了水房。   凤息笑看着慕灵,“姐姐这么惊慌作甚?我又不会向你下毒。”   慕灵原本想反驳,可无奈喉咙像被人掐住了一般,不光痛,还很难发出声音,她冷睨了凤息一眼,身子往大床里头挪了挪,不打算说话。   凤息很识趣的站起身,“既然姐姐不待见我,那我走便是了。”   慕灵心中一紧,她担心凤息出去以后会到处说自己苛待她,还会把自己被卫志文看光的事情抖落出来。   左思右想,慕灵勉强发出声音:“你去后山帮我采药。”   薄唇微勾,凤息等的就是这句话,秀眉高挑,她应声,“多谢姐姐信任,妹妹待会儿便去。”   慕灵不再说话了,生病期间,她一刻也不想看见这个女人,若是可以,她希望大师兄能把这个女人直接逐出师门,只可惜这两日父亲不在,自己病情又加重了,实在找不到可行的办法来,只能先拖着。   ……   凤息出了慕灵的院子没多久,隔着重重墙壁,她便用透视眼瞧见岑竹进了慕灵的房间。   具体说了什么,她听不到,但不用想也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答应了要去后山采药的凤息一直无所动作,在花园里赏了半日的花,直到暮色初上,弟子们从演武场上回来,她才特地等在路口,见到裴峥的时候微微一笑,“二师兄,能否帮我一个忙?”   难得阿希会主动向自己开口,裴峥高兴都还来不及,连连点头,“你说。”   ……   用了晚饭以后,凤息打着风灯来到慕灵的房间。   彼时岑竹也在,正小心翼翼地给这位大小姐喂汤药。   慕灵摆手示意自己不喝了,问凤息,“药采回来了吗?”   凤息故作心虚,眼神闪躲,“大小姐,有几味药必须得太阳落山以后采,药效才大。”   岑竹闻言后向慕灵递了个眼色。   慕灵会意,眼神中有得意的光一闪即逝,莞尔笑道:“既是这样,那你去吧,晚上风大,小心些。”   “嗯,我知道了。”凤息应了声之后,打着风灯出去了。   岑竹冷笑一声,“大小姐,我说得没错吧,卫志文早上说漏了嘴,如今好多人都知道阿希约了他夜里在后山幽会。你只管等着,待会儿我们带上所有人去捉奸就是。”   慕灵一向温善的面上露出几分狠色,“只要能让这个贱人身败名裂,便是手段狠一些又如何?”   岑竹微微一笑,“大小姐说得有理。”   岑竹走出院子的时候,前方忽然来了一名男弟子,“竹师姐,二师兄说找你有事。”   岑竹犹豫了一下,心中惊喜掺杂着不安,但终究还是跟着那名弟子去了。   临走之前,岑竹让人将谢岚叫过来。   谢岚不明所以,“竹师姐有何吩咐?”   岑竹眸中幽光一闪,唇角微勾,“今天晚上,后山小树林有一场好戏,你先去替我盯着,我去去就来。”   谢岚没有多问,点了盏风灯悄然去了。   凤息来到后山的时候,用嘴吹灭了风灯,爬上一棵大树,借助树荫浓密遮挡住了身子。   不多时,果然见到卫志文鬼鬼祟祟地来到小树林。   卫志文来了没多久,后面也有一人跟着前来。   不用想,凤息也知道那个人就是谢岚。   谢岚来到小树林,意识到这边有人,她索性吹灭了风灯。   天色昏暗,即便是面对面也不太看得清对方的容貌。   但卫志文也是有几分武功之人,谢岚来的时候他就已经感觉到了,她只当是阿希那个小美人,迫不及待地就冲了上去。   实际上,这个时候还不到原本凤息约定好的戌时,只是中途有了岑竹插手,凤息不得不临时改变计划,悄悄去通知了卫志文让他提前来。   所以卫志文见到谢岚的时候,想都没想就把她当成了凤息。   谢岚远远就瞧见有人朝着自己飞奔过来,她赶紧往回跑,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却无奈轻功比不上卫志文,只能任由他点了穴道。   卫志文一脸得意的坏笑,伸手刮了她的鼻尖一下,“小东西,既然勾引了我,哪有不喂饱就走之理?”   谢岚害怕极了,她想开口,却发现自己出不了声音,想来对方不敢把事情闹大,也不敢让任何人听到动静,所以故意点了她的哑穴。   谢岚目眦欲裂,她已经听出来了,正在将她压在身下上下其手剥她衣服的这个人是卫志文!   是那个上一次就没得手的畜生!   想到这里,谢岚心中忽然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了。   她清楚地记得,刚才是岑竹让她来小树林看戏的。   那个女人,竟然怕自己会背叛她,所以先下手为强了吗?   卫志文动作娴熟,三两下就将谢岚身上的衣服剥了个精光,迫不及待地啃咬她的嘴唇,然后是耳垂和脖颈。   谢岚早就在想通岑竹用意的那一瞬面如死灰,只可惜她被卫志文点了软麻穴和哑穴,身子酸软无比,完全没有力气与他抗衡。   想到待会儿自己这个样子肯定会被所有人看光,谢岚只能眼泪珠子一个劲儿往下落。   卫志文只当她是因为初次太过疼痛受不了而落下的泪,分毫不予心疼和怜惜,只管自己快活。   谢岚发不了声音,故而,整个小树林里只听得到卫志文浓重的喘息声和暧昧水声。   凤息托腮坐在树上,险些被这无趣的一幕给催眠得睡着了,原以为能看到活色生香的戏码,却没想到卫志文这个人渣根本就不懂得怜惜女人,也不懂得爱抚,直接就上。   那简单粗暴,看得凤息直想吐。   抬头看了看天色,距离看戏那波人来还有些时间,凤息索性调整了坐姿继续托腮等着。   虽然看的不是很尽兴,但凤息不得不承认卫志文这人渣体力非常好。   大概是因为技术好的原因,原本能听到谢岚的隐隐啜泣声,到后来却变成了一种奇异暧昧的轻喘。   谢岚无法出声,但光从这份轻喘声中,凤息已经听出来这个小姑娘的身体发生了什么旖旎的变化。   唇角一勾,凤息看着不远处动作轻巧悄声而来的一拨人,冷笑。   看戏的来了!   ☆、第012章 黄雀在后(一更)   这边小树林里还在热火朝天,情动旖旎,那边岑竹已经带了数十男女弟子过来,为首的自然是二师兄裴峥。   裴峥此时脸色铁青,只因为岑竹说见到一男一女两个弟子在树林幽会。   虽然门规并没有禁止男女弟子私下往来,但这般明目张胆的事,简直是不把九转门放在眼里!   “可知道那两人是谁?”裴峥怒问。   岑竹赶紧垂下眼,“天太黑,我没看清楚,只知道那两个人往这方向来了。”   裴峥冷哼一声,衣袖一拂大步向前。   他们没有点燃火把和风灯,且个个得了岑竹嘱咐放轻呼吸,所以基本可以说来得悄无声息。   小树林里。   卫志文已经完事儿,正准备站起来穿衣服,就听见后面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不过片刻,那一连串的声音已经来到他身后。   借着暗影,裴峥果然见到地上的两个人,不过没看清容貌。   “啊——”谢岚这个时候才突然反应过来,赶紧用凌乱不堪的衣服挡住身子尖叫了一声。   她不叫的话,裴峥兴许还会看在同门的面子上给她穿衣并认罪的时间。   可她这一叫,直接惹怒了裴峥。   “点灯!”裴峥怒气冲冲朝着身后的弟子吩咐。   火把和风灯的光立即照亮了一整片树林。   地上的脏污不堪、谢岚的狼狈、卫志文的慌乱,尽数落入众人眼中。   看到谢岚的那一刻,岑竹只觉得眼前一阵黑晕袭来,惊得手足无措,“怎么会是你?”   岑竹这样问,裴峥也没有怀疑,毕竟岑竹之前就说了,她根本没看清来的人是谁,此刻看清了是她的好友,被惊吓到也很正常。   卫志文也是这一刻才看清楚地上的人是谢岚而不是阿希。   “怎么会是你?”卫志文也惊呼出声,但随即反应过来,他赶紧跪在地上抱着裴峥的裤腿,语带哭腔,“二师兄,这不关我的事,是谢岚,是这个贱人给我下药,她勾引我。”   裴峥面色阴沉,难看至极,听到卫志文的辩白以后连看都没看他一眼,狠狠一脚将他踢开,这一脚带了几分力道,又是在卫志文完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   卫志文狠狠摔出去,后背撞在一棵松树上,顿时吐了一口血,躺在地上奄奄一息。   “转过去,谁敢再看,我挖了他的眼睛!”裴峥对着身后的一众弟子厉喝。   弟子们全部转过身绕到一块巨石后面,不敢再看。   裴峥也偏过头,吩咐谢岚,“你先把衣服穿上!”   谢岚面如死灰,瞳孔涣散。   都已经被卫志文给毁了身子,都已经被这么多人看到了,即便穿上了衣服又能如何,就能洗干净她的名声吗?   岑竹见她不动,索性蹲下身,温声细语道:“阿岚你别怕,我是竹师姐,还有我呢,你快穿上衣服,有什么话咱们回去说。”   谢岚一瞬间抬起头,看向岑竹的目光里迸发出凛冽寒光和滔天之怒。   分明是岑竹为了铲除自己设计了这一出戏让自己身败名裂,永远无法在九转门待下去,更无法将她所做的事情抖落出来。   这个时候,她怎么还有脸和颜悦色假装无辜地与自己说话?   眼眶含着仇恨的泪,谢岚紧紧咬着牙,许久不曾吭声。   “阿岚……”岑竹又轻声唤了一下,说着便要亲自替她整理仪容。   “你别碰我!”谢岚突然撕心裂肺地大吼一声。   这样绝望的声音,让众人不由自主地颤了一下。   “阿岚。”岑竹微微蹙眉,心中恨得要死,卫志文分明说了阿希那贱人约他在此地幽会,怎么会成了谢岚?   想到这里,岑竹看向那边松树脚奄奄一息的卫志文,顿时心中生怒,若不是他坏事,怎么可能会演变成这样?!   心念一动,岑竹怒气冲冲走过去又在卫志文身上狠狠踢了几脚,一边踢一边骂他是畜生。   之前裴峥那一脚并不轻,且裴峥是南岷高手榜上第八位,其功夫自然高深,仅仅是几成力道而已便要了卫志文半条命,此刻又遭了岑竹的狠狠几脚,险些直接背过气去。   谢岚闭了闭眼,自己动手将衣服穿上,她没有站起身,直接伏跪在地上,正准备开口,那边岑竹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劲,迅速冲了过来。   这个时候,所有人都背对着谢岚,根本看不到这番情形,唯有岑竹知道谢岚想做什么。   岑竹是个敏感的人,从刚才谢岚充满恨意的眼神里,她已经猜到谢岚把所有的罪责都推在自己身上来了,以为自己要设计铲除她。   岑竹仔细想了一下整件事情的经过,发现并无不妥,也没有哪个环节出错,她想不通事情为何会演变成这个样子,但是眼下谢岚准备拖她下水,这是绝对不允许的!   趁着众人看不到,岑竹心下一狠,双手往谢岚的脖子上狠狠一掐。   谢岚顿时因为缺氧而面色涨红,她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一丝声音也发不出,她完全想不到岑竹竟然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要将她置诸死地。   感觉到眼前黑晕一阵接一阵袭来,谢岚很明白自己离死不远了。   她心中直悔恨,早知道自己会是这样的下场,就不该跟着这个恶毒的女人做下那种丧尽天良的事。   她恨!   可是她没有时间了,呼吸越来越薄弱,眼皮就要耷拉下来。   突然之间,不远处飞来一片树叶,带着极为强劲的灵力,直接划向岑竹的手腕,她的一只手掌就在谢岚眼睁睁看着的情况下掉了下来。   “啊啊啊——”这一次,发出痛呼声的人换成了岑竹,她清楚地看到自己掉在地上的那只手掌突突跳了两下。   亲眼看着自己的手掌脱离自己的身体,这也就算了,还看到在地上跳动。   恐惧与疼痛顷刻侵袭了岑竹全身。   她哭喊着在地上打滚,鲜血流了一地,掩盖住之前卫志文和谢岚制造出来的脏污。   谢岚觉得这一幕简直太惊悚,坐在地上双手撑地直往后退。   卫志文也看见了,直接吓晕过去。   众弟子听到声音,都觉得不对劲。   裴峥更是皱起眉头,他吩咐一位女弟子,“你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那名女弟子很快打着风灯过来,当看清楚岑竹断了一只手掌痛得满地打滚的样子,她惊得脸色惨白,赶紧跑回去禀报。   裴峥闻言后匆匆往这边来。   看清楚情形以后,他勃然大怒,看向谢岚,“是不是你做的?”   谢岚早就被吓得面无血色,身子瑟缩成一团靠在一棵大树脚,此刻听到裴峥的质问才像是回转了几分神智。   牙齿哆嗦了一下,她赶紧伏跪在地上,嘴里求饶道:“二师兄,我没有害岑竹,是她要害我,二师兄明鉴!”   岑竹见谢岚要供出自己,她想阻止,可是手腕断肢的疼痛让她根本发不了声音。   裴峥迅速让人把岑竹带回去包扎,岑竹嘴里咿咿呀呀个不停,声音含糊不清,谁也听不清楚她究竟在说什么。   谢岚看着岑竹的背影,面露狠绝,突然平静下来。   她如今已经身败名裂,今后断然不可能再在九仙山待下去,但自己是被冤枉的,就算要死,也要将害她的人拉来陪葬!   狠狠咬牙,谢岚直接道:“二师兄,我招认,我什么都招认,那天晚上的大火是竹师姐放的。”   这句话登时让裴峥变了脸色,“你说什么?!”   谢岚很平静,“岑竹一直喜欢二师兄,可是自从阿希来了以后,二师兄的目光就时常流连在阿希身上,所以岑竹嫉妒阿希,几次三番想害死阿希,还有之前阿希能闯入禁地也是岑竹一手安排的。阿希来的第一天,岑竹就想让她死,这样的事情并不止一次两次了,她不想让自己在你心中留下不好的印象,所以去大小姐那边煽风点火,让大小姐误以为大师兄和阿希有私情,后来大小姐便处处针对阿希。”   话到这里,裴峥已经全然明了,难怪他一直不明白阿希刚来九转门的那天,怎么会这么巧就跑去了禁地,也难怪院舍着火那晚,当看见阿希安然无恙站在门口的时候,岑竹的脸色不对劲。   那个女人,身为女弟子的带头人,心思竟然这般恶毒!   裴峥沉下脸,一股难以掩饰的风暴浮上来,如果那天晚上阿希没有侥幸逃脱,那么被烧死的人就是她!   谢岚此刻恨透了岑竹,若是岑竹不设计铲除她,她或许会把这些事情永远烂在肚子里,可那个狠毒的女人竟然不相信任何人,要排除一切隐患威胁,那自己也不用客气,要死大家一起死!   想到这里,谢岚已经没有了之前的恐惧和惊慌,她缓缓站起身,对上裴峥的眼眸,冷冷一笑,“可怜你们这些人,都被她耍的团团转,平日里只见她克己奉公,胸襟坦白,殊不知那些都是假象,如果她是清白的,她为何要设计这么一出让我身败名裂?她分明就是怕我将所有的真相抖落出来,想杀我灭口,哈哈哈,反正我如今已经是个废人了,我不怕,你们要如何处置,尽管来吧,哈哈哈……”   平素温润如玉的裴峥此刻只觉得胸口像堵了一团火焰,难以熄灭。   “来人——”他吩咐,“将谢岚带下去,听候处置。”   立即有几个男弟子走过来就要去绑谢岚,她早已存了必死之心,哪里会容这些人近身,一个箭步冲过去,脑袋狠狠撞在松树上,不出片刻,整个人身子一软,顺着倒在地上。   弟子们大惊,赶紧跑过去看,已经气绝。   裴峥捏着眉心,面上阴晴不定,只冷声道:“将她拖下去埋了。”   眸光一转,定在卫志文身上,裴峥面部肌肉抽搐一瞬,脸色难看,“将这畜生带回去,等候掌刑堂处置。”   立即有弟子将卫志文带了下去。   裴峥正准备吩咐众人回去,有个女弟子突然站出来,眼神似笑非笑,“二师兄,阿希好像也在后山呢,谢岚师姐都没逃过卫师兄的魔爪,那阿希她……”   这名女弟子一说,余下众人脸上精彩纷呈,有等着看戏的,有担忧的。   裴峥心下一沉,之前阿希来找他说她要来后山采药,让他交代岑竹照顾大小姐慕灵。   当时他想都没想就应下了,还没来得及安排两个人陪她一起,她便也已经离开了。   如今被人一提醒,他才想起来,方才一直在处置谢岚、卫志文和岑竹的事,完全没想到阿希。   想到此,裴峥面上逐渐出现了焦灼之色,沉声命令众人,“分头找!一定要将阿希安全带回来。”   众人闻言后,都打着风灯和火把四下找人去了。   裴峥站了片刻,也抬步跟着众弟子去找人。   凤息始终坐在大树上,方才刻意隐藏了气息,裴峥这种修为的,还无法发现她。   勾唇冷冷一笑,凤息心中暗爽。   她本就是故意去找裴峥,找了个借口让他先拖住岑竹,这样一来,岑竹一定会让她的心腹谢岚先来后山把风。   卫志文是个十足渣男,美色面前,什么都是浮云,即便一开始就知道今晚来的人是谢岚,他也不可能放过她。   事情一发生,谢岚百分百会认为是岑竹刻意设计陷害她,让她不仅失了身,还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这种恨,足以让谢岚将岑竹那些恶行和盘托出。   凤息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滚木桶么?可以准备了!   看到众人走远,凤息利用瞬移,片刻之间便回到了慕灵的院子,手中捏着几株草药。   凤息瞬移的那一刻,裴峥突然感觉到这片树林里有一团非常强劲的灵气在移动,霍然偏转头,裴峥只看到树梢因为风吹而微微摆动,方才的感觉骤然间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莫非是错觉?   裴峥皱了皱眉,没再多想,眼下找到阿希要紧。   ……   凤息回来的时候,整个院子里都充斥着岑竹大喊大叫的痛苦声音。   先去了一趟慕灵的房间,发现主仆都不在,凤息这才整理好仪容,快速用灵力封了武功内力,微笑着走进岑竹的房间。   当看见众人脸色惨白站在床榻前的时候,凤息故作惊讶地叫了一声,清美的面容跟着恐惧起来,“竹师姐这是怎么了?”   岑竹那只没有手掌的胳膊已经被大夫清洗包扎了起来,层层白布裹不住不断涌出的鲜血。   慕灵就坐在床沿边,看得胆战心惊。   听到凤息的声音,众人回过头来,不明真相的几个女弟子一言不发,她们从未把凤息和这件事联系在一起。   岑竹和慕灵见到凤息,像是见了鬼。   尤其是岑竹,她一下子就激动起来,完好的那只手死死指着凤息,嘴里因为伤口疼痛而含糊不清,“你……你怎么会……”   凤息眨眨眼,一脸无辜,“大小姐让我去后山采药,我已经采回来了,草药就摆放在大小姐的房里。”   说完,凤息对着慕灵道:“灵姐姐待会儿可一定要记得让小丫鬟将草药交给大夫,否则隔夜处理药效就不大了。”   言下之意,凤息可以替慕灵采药,但是以门中弟子的身份,将草药交给大夫这种事是丫鬟分内之事,轮不到她,她也不会做。   凤息也是借此言来表明自己的立场和身份。   慕灵顷刻反应过来,脸色非常难看,可又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谁让她之前当着众人的面说要待这个女人为姐妹呢!   慕灵原以为能借岑竹的手将阿希铲除,却没想到不仅没得手,岑竹还莫名其妙被人削了一只手掌,削的可是右手掌,这意味着岑竹今后再也无法握剑,形同废人。   从大火到今晚的图谋,每一次阿希都能安然避开,且让人找不到分毫错漏。   这世上真的有这么好运的人么?   慕灵不由得眯起眼睛。   凤息假装不知情,灵动的双眼咕噜噜转,盯着岑竹被重重纱布包裹着的那只手,问:“竹师姐,您这是怎么了?哪里受伤了吗?我也会医道的,用不用我给你把把脉?”   “你出去!”岑竹越看凤息就越觉得不爽,继而是恐惧。   这个女人三番两次从她手中逃脱,而且还是个武功薄弱的蠢材,这让她如何不气。   可是细想下来又觉得不对劲。   岑竹眯着眼睛,上下打量了凤息一番,目光冰寒,“你为何现在才回来?”   岑竹心中对凤息是有怀疑的,刚才攻击她的那片叶子上面有多强劲的灵力,只有她自己知道,整个九转门,除了师尊、大师兄以及掌刑堂的几位长老,再没有人身上具备这么强劲的灵力,而这几个人刚才完全没可能去后山,所以……   岑竹把攻击她的那个人联系到了凤息身上。   唯一的可能,只能是眼前这个女人,如果真的是她,那就说明阿希进山的时候隐藏了真正的实力。   想到这里,岑竹被自己吓了一跳,如果阿希的确身怀绝技,那么她到底是谁?!   凤息从头到尾地将岑竹面上的变化尽收眼底,不用想,她也能猜到岑竹在想什么。   为免岑竹情急之下胡说八道,凤息笑着开口,“有个好消息要告诉大家。”   慕灵面色不好,声音带着几分不耐,“什么好消息?”   凤息道:“我回来的时候见到几名弟子在后山砍树,我觉得好奇,就问了一下,刚好二师兄也在,他告诉我那些树看来做木桶用的。”   房里的这些女弟子全都是跟着岑竹先回来的,自然没有听到谢岚后面招供的内容,也不知道所有的事情都是岑竹做下的。   慕灵皱了眉,“什么木桶?”   凤息的余光从岑竹死灰的脸上轻轻一扫,弯唇笑着与慕灵解释了一通,这才道:“既然二师兄吩咐做木桶,那就说明纵火的凶手已经找到了,大家也不必再提心吊胆的了。”   岑竹脸上的表情已经难以用言语来形容,谢岚果然还是出卖了她!   不行,不能就这样认输!   岑竹咬着牙,想到滚木桶那种恶毒的法子,她额头上就开始冒冷汗,脑子却在飞快运转,意图找到让自己绝境逆反的法子。   片刻之后,岑竹突然看向慕灵,“大小姐,您不觉得奇怪吗?”   慕灵一愣,“你在说什么?”   岑竹看了一眼凤息,眼中闪过决绝狠戾,继续对着慕灵道:“院舍着火那天晚上,为什么阿希会碰巧在你房里,又碰巧让你的丫鬟回来取药,更碰巧的是,出事以后,她才带着你出现在众人面前,大小姐心思聪颖,这些话,想必不用我多说你也能理清楚。”   凤息心中冷笑,岑竹这是狗急跳墙想做最后的垂死挣扎了。   慕灵仔细想了一下,碰巧的事情又何止岑竹说的这些,当时她在沐浴的时候,卫志文碰巧进了内院将她看光,她惊叫的时候,秋雨和冬云两个丫鬟碰巧不在,先跑去浴房的人反而是阿希。   这一切的一切,绝对不可能是巧合,一定是有人提前设计好的!   慕灵抬起头看向凤息,只见她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站着俯视坐在床榻上的自己时,眼眸中没有分毫惧意,亦没有一丝慌乱,反倒含了点点嘲谑,一身白裙将她完美的面容衬得更加白皙如玉,光艳灵动的那双眼里,星辰大海般,光华璀璨,明亮灼人。   凤息面色始终淡然,就好像根本没听到岑竹的话,也没听懂其中的意思。   慕灵见她不为所动,心中有些怒,正准备找借口发作,却听得岑竹厉声道:“阿希,我都已经知道了,你进山的那天便刻意隐瞒了实力,你和阿辰根本就不是来九转门求学的,说!谁指使你们来的!”   岑竹这番话,惊了一屋子的人。   个个的眼神都往凤息身上落。   凤息浅浅一笑,看着岑竹,“竹师姐说话可得注意了,我和哥哥是大师兄带来的内定弟子,你这样说,岂不是在怀疑大师兄对九转门怀有异心,将我们兄妹俩带来是另有图谋?”   岑竹脸色一变。   慕灵更是被吓得不轻。   扶言之可是父亲最为看重的一位弟子,父亲还说过,言之天命不凡,他自小就是被父亲亲手养大的,怎么可能会有异心,这番话简直大逆不道。   慕灵震怒,重重拍桌,对着凤息吼道:“放肆!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   凤息面色不变,看向岑竹,“大小姐,这些话是竹师姐亲口说的,我不过是翻译给你听而已。”   不等慕灵开口,凤息又道:“哦对了,忘了提醒大小姐,您如今还在高热期间,即便是过分关心弟子也大可不必跑到这里来动怒,小心一口气上不来出了个三长两短,到时候我们这一屋子的人可全都负不起责任。”   凤息这句话,让几个女弟子变了脸色,纷纷过来要将慕灵送回去。   慕灵昨夜高热,早上和下午的时候喝了药,勉强恢复了些精神,原本她不想起来,可是秋雨说岑竹回来的时候受了重伤,她心中有些不安,觉得岑竹可能是没得手,所以勉强支撑着过来看看。   结果出乎她的意料,岑竹不仅没得手,还赔上了一只手掌。   慕灵胸口一团火热,闷得说不出话。   “大小姐,你不要听这贱人危言耸听,挑拨离间!”岑竹看着慕灵脸色不对,赶紧让人将她搀扶回房。   慕灵走后,岑竹将女弟子们打发出去,这才恶狠狠瞪着凤息,“小贱人,你别以为光有一张脸就能让所有人都对你服服帖帖,明日师尊就要回来了,倘若让他知道你们兄妹怀了不轨之心来九转门,到时候我看你怎么死!”   凤息不以为然,高挑秀眉,悠闲地在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含笑道:“竹师姐果然是好人,都要受滚木桶之罚了还想着照顾我的安危,师妹在此谢过师姐好意。”   岑竹险些咬碎一口银牙,本想动手打凤息,可是她浑身都痛,一动就跟万箭射中手腕似的。   痛呼两声,岑竹不敢动了。   这时,房门被敲响。   ☆、第013章 我可以试着喜欢你(二更)   凤息站起身去开门,她原以为来的人会是裴峥他们,却意外发现外面站着的人是扶言之。   犹豫了一下,凤息开口问:“大师兄深夜来此有何事?”   扶言之分毫没看里面的情形,一双幽沉的眸只注视在凤息身上,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冷,“跟我走!”   里头岑竹听到扶言之的声音,眼波微动。   大师兄一定是要把这贱人带回去问罪的!   岑竹艰难地动了动嘴唇,想开口告上凤息一状,却发现那二人早就没见了踪影。   岑竹恨得直咬牙。   ……   出了大院,扫见四下无人,凤息才放开声音,“扶言之,你该不会是来找我兴师问罪的罢?”   扶言之听了脚步,转头看她。   月光拉长了他欣长的身影,那一身白袍,如寒雪,如流月,干净而纤尘不染,发出冷玉般的光辉,他姿态端严,面色无波,看向她的眼神里甚至感觉不到一丝温度。   凤息不由得一愣。   这个男人……天生是霜雪做的么?   “我找你来,有正事。”许久之后,他开口,声音凝冰碎雪般。   “有正事就有正事呗,那么严肃做什么?”凤息不觉将手拢进袖子里。   跟这个人站在一起,周围的空气都是冷的。   扶言之道:“我带你去个地方。”   不等凤息反应,扶言之轻轻扣住她的手指,足尖点地而起,身飞如燕,竟是朝着九仙山的最高山峰上飞去。   银白月色照亮底下蜿蜒绵延的山路,点缀在密林之中,也将远远近近的山峦披了一层银纱。   牵手飞行的两人,皆一身白色,衣袂翻飞间,带动墨色发丝紧紧纠缠在一起。   凤息闭上眼睛,只觉得这一刻,扶言之的手指竟然有一种说不出的温度,与他周身冰冷的气息不一样,仿若每月那几日宫寒的时候暖腹的温水,让她心中产生一种非常异样的感觉。   “到了。”耳边传来扶言之的声音时,凤息才下意识地睁开眼睛。   此处乃九仙山的最高山峰,站在顶端能一览众山小,抬头见孤月高悬,山下江水滔滔,水天一色,云雾弥漫。   深吸一口气,凤息道:“这倒是个好地方,空气新鲜,说吧,找我来做什么?”   扶言之静默片刻,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好久才道:“我查阅了古籍,帝京城周围的结界也并非没有办法破解,只不过……”   凤息微微皱眉,“你先别说有多难,你就把法子告诉我,既然我们做了交易,那么为了得到千丈弩,我会尽我之能破解那道结界。”   扶言之深深看她一眼,声音放轻了一些,“什么办法你都愿意吗?”   凤息犹豫了一下,“当然,也要分情况的,若是要我的命,那就没什么意思了,我人都死了,得到千丈弩也没用。”   顿了一下,凤息催促道:“你就别卖关子了,直接说,到底是什么办法?”   扶言之遥望着远方,幽幽问:“你可听说过‘百世同心结’?”   凤息怔住。   百世同心结。   这是古籍上记载的,取男女心头之血,用梵音法术结印,一分为二,分别种入两人体内,从此生死同心。   凤息不敢置信地抬眸看着扶言之,“这样做就等于把我们两个的命给栓到一起了。”这不是一世,是百世!   扶言之为了复仇,竟然敢做出这么大的牺牲么?   凤息很明白,自己身上灵力高深,如果与扶言之结下这个百世同心结,他的魂魄就能被她身上的灵力全部覆盖,从此要入帝京城轻而易举。   只是,这个代价实在太大了。   百世……   如果五百年一轮回,那么她差不多永生永世都要与他绑定命运。   不过是萍水相逢的人而已,他值得自己付出永生永世的代价?   凤息觉得有些可笑,“扶言之,你凭什么觉得我会答应这种对我一点好处都没有的条件?没错,我们是需要千丈弩,可是一份千丈弩的设计图纸,你认为值得我付出生生世世吗?”   扶言之看出了凤息的犹豫,清声道:“所以我才找你商议,当然,你也可以拒绝我,我会再想别的办法。”   凤息没说话,转身坐在一方白石上,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她以为自己就够心狠手辣的了,没想到遇到扶言之之后,她才知道什么叫“狠”。   对自己狠才是真的狠。   扶言之这个人,他可以为了复仇什么都不顾,甚至连生生世世的幸福在他面前都不值一提,轻易就拿出来作为复仇的垫脚石。   凤息心里是怒的,她明明可以直接拒绝扶言之,却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发火。   或许是因为看不惯扶言之这样的轻描淡写,或许是觉得他提出这种条件太可笑,又或许……是觉得他想和自己百世同心,目的却只是为了复仇而已,焦点并不在自己身上。   师兄那句话或许没说错,这个人,生来为了复仇,任何对他有利的的人或者事,都只会是他用来复仇的工具。   许久之后,凤息抬起头,问他,“我听说,院舍着火的时候,你也跳进火海去了,你当时第一个想法是什么?”   扶言之纤长睫毛下的眸光微微荡漾了一下。   那一刻,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想,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将她救出来,他不知道这是什么奇怪的想法,不过事后想想,或许换成其他弟子,他也会出于责任心跳进去救人的。   见他抿唇,凤息便明白了大半。   浅吸一口冷气,凤息远眺着后山下的惊涛拍岸,又问他:“扶言之,你有心吗?”   扶言之一愣,不明白凤息为何突然这么问。   “没有。”凤息替他回答了,“你胸腔内的那一颗并不是心,只是用来维持你生命的器物罢了。”   扶言之嘴唇动了动,“如果你对于这件事还有什么看法,大可以提出来,我会尽我所能去改。”   “你会喜欢我吗?”凤息突然转头看着他。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她的心跳突然有些加快,心中竟然隐隐期待他的回答,但随即想到这是个霜雪一般的冰寒之人,她灼热的心跳又寂灭了下去。   扶言之没有犹豫,直接道:“如果这是你答应的前提,那我会试着喜欢你。”   凤息整个人都呆住了,这个男人,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喜欢也是能用来作为交换的东西吗?   凤息冷笑两声,“扶言之,你可真单纯,你知道‘喜欢’两个字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扶言之回答得很直接,“但我知道一旦我们两个结下‘百世同心结’,我这一世,下一世,生生世世,永生永世都注定只会也只能和你成为夫妻。如果出现背叛和不忠,我便会被这种结绞碎心脉,不得好死。”   “所以,你愿意付出你的生生世世,只为复这一世的仇?”凤息眸光紧锁在他被月光映得雪白的面容上。   “或许。”或许还有别的东西,但他不知道那是什么。   凤息再次轻笑,“让你喜欢我,可真是简单,可你忘了,我对你……”   心中莫名一紧,扶言之抢在她前头问:“那你……要怎样才会喜欢我?”   如果不互相喜欢,梵音法术很难将两个人的心头血结成印,即便勉强结了印,效果也不会显著。   扶言之如是想着,他可以试着去喜欢她,可她和郁银宸却是江湖上公认的“金童玉女”,或许她本身就是喜欢郁银宸的,要她为了结印抛弃那个人,甚至是抛弃与别人的生生世世,她可会愿意?   这个问题,显然难住了冰雪聪明的凤息。   他可以试着喜欢自己,可是自己要如何才能喜欢他呢?又为何要喜欢他呢?   凤息坐在白石上托着腮,回想这段时间以来,遇到扶言之以后发生的所有事。   他们之间并不是没交集,但都与风月无关。   他一心为了复仇,她一心想得到千丈弩完成师尊吩咐的任务。   这一切不过是交易而已,包括他刚刚提出的百世同心结,也是交易。   虽然,结了印以后他的生生世世都只会与她在一起,与她成为夫妻,不会背叛她,不会抛弃她,就连死,他们都会死在同一天。   可是,这样永生永世的相守,是喜欢吗?还是爱?   而她自己这么多年来又在追求什么东西呢?   想了好半天,凤息觉得自己大脑里一团混乱。   扶言之难得的走过来在她身侧坐下。   凤息唇角弯了弯,脑袋便往他肩上靠。   扶言之身子一僵。   凤息没看他,慵懒的声音道:“放轻松,如果连靠你一下都这么大的排斥反应,那你以后还怎么试着喜欢我?”   扶言之没说话,暗自调整了一下心绪逐渐放松下来。   “别这么僵硬。”凤息闭着眼睛又道:“我这么个大美人靠在你肩上,你都舍不得抱一下的么?”   扶言之呼吸一窒。   凤息好笑,脑袋离开他的肩膀,“一看你就是没恋爱过的人。”   她说完,站起身来准备离开,手腕却被人一把拽住,然后用力往后一拉。   凤息猝不及防,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之后,她脑袋撞在了一个结实的胸膛上。   站直身子揉了揉脑袋,凤息皱了皱眉,抬目看他,“你懂不懂温柔?”   扶言之看着她,神色说不出的认真,“你说的这些,我不太懂,你可以教我,我一定学。”   凤息默默扶额。   扶言之静默半晌,问她:“可好?”   不知为什么,凤息觉得扶言之这个时候的认真表情尤为可爱,心思流转间玩心忽起,她挑眉道:“要我教你也可以,先笑一个我看看。”   自从认识以来,她还没见过扶言之笑,到底要什么样的事才能让他开怀大笑呢?   报仇的那一刻,还是别的特别的事情?   凤息微微一笑,“扶言之,我不会教你怎么喜欢我,也不会告诉你我要怎样才会喜欢你,你自己去琢磨,等我高兴了,兴许一心软便答应与你结印。”   “你说真的?”扶言之眸光微亮。   “前提是你把我哄高兴了。”凤息笑着提醒,随后拍拍他的肩,“初尝恋爱的少年,加油,我看好你。”   凤息说完,走到悬崖边,准备起飞的时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用灵力把武功内力全部封印住了。   重新解封也不是不可以,就是很费精力。   凤息正在犹豫纠结,扶言之已经到了她身后,平素清冷的声音带上了几分温,“我带你回去吧罢。”   凤息眨眨眼。   扶言之已经揽住她的纤腰,纵身一跃朝着山下飞去。   凤息轻嗅着他身上的玉兰花香,喃喃一句:“扶言之,你若是能让我喜欢上你,生生世世又何妨?”总归她只是突然想要一个家罢了。   ------题外话------   最近看文的人少了,衣衣也没什么码字的动力,唉……十一月打算开新文,这是初步计划,如果确定了,会有后续通知   ☆、第014章 凤息的杀人手法   凤息说完的时候,还来不及观察扶言之的反应,就看见后山密林,下山的方向隐约有个模糊的影子。   运足了目力一看,凤息清楚瞧见一个男弟子正背着岑竹往山下跑。   “呵——”凤息冷笑一声,“没想到这个女人桃花运还不错,这种生死关头竟然有人敢不要命地带着她逃跑。”   扶言之一愣,他的目力没有凤息好,且如今在高空,他并没有发现密林里的那两个身影。   “扶言之,往回飞。”凤息指了指下面,冷然道:“岑竹跑了,原本我还打算等着裴峥亲自惩罚她,没想到她竟然这么不要命,作为一名杀手,我若是再放过她,是不是显得太仁慈了?”   扶言之微微皱眉,带着凤息越飞越低,往密林方向靠近。   “再快一点。”凤息看着那两个越跑越快的弟子,唇角冷冷勾起,“我倒要看看,这个男人要一个断了手掌的女人做什么。”   扶言之低眉,清楚地看见怀中女子眼眸中泛出嗜血的冷光,那是不容任何背叛侮辱的冷冽决绝。   扶言之心思一动,这一点,她和自己太像了。   只不过他素来不苟言笑,寻常人觉得难以靠近,而她平日里看起来温润和善,平易近人,却只有靠近她的人才知道这是一只毒蝎,骨子里的狠辣劲,连他都能感到震撼。   今天晚上后山发生的那些事,他并不全然了解,但想来,这个女人想杀的人,自己阻止不了。   不再多想,扶言之加快了速度,没多一会就鬼魅般落身到那二人跟前。   待站稳身子,凤息才转过身来,似笑非笑地看着面前的二人。   那名男子,凤息来了这么久,自然认识。   南岷高手榜前十,九转门占了三位,第一名扶言之,第八名裴峥,第九名便是眼前这位即便背着岑竹跑也不见气喘吁吁的庞明煦。   “竹师姐,这种地方也能遇见,我们是不是太有缘分了?”凤息眉眼弯弯,月光下的容颜线条柔和,白得几近透明,红唇如血,那一双看不到底的眼眸里,像是淤积了千万年的寒冰,使得她的笑容看起来分外冰冷凌冽。   岑竹第一次见到这个样子的凤息,先是呼吸停顿了一下,随后大叫起来,“你们……你们两个竟然深夜幽会,我要去告诉师尊,把你们逐出师门!”   说完,岑竹左手拍打着庞明煦的后背,“往回走,快往回走!”   庞明煦早在看见扶言之的那一瞬两腿发软。   虽然他在南岷高手榜上占有一席之地,可面前这位毕竟是多年来居于高位的大师兄,亦是居于高手榜首位的人,他很明白自己怎么都逃不掉。   扶言之是个情绪不易波动的人,即便看见眼前的人是庞明煦,他也仅仅是眸中划过一抹讶异,转瞬便恢复了平静,冷淡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犹如浮冰碎玉,“庞师弟这是准备去哪儿?”   庞明煦额头上有冷汗滚落。   岑竹断了一只手掌,大半夜的出现幻肢痛,痛呼不停,大夫来了也没用,庞明煦是岑竹的爱慕者,听说了今夜这件事以后,知道岑竹逃不过了,索性想凭借自己的本事连夜神不知鬼不觉将岑竹送下山,不说别的,先保住命要紧。   可让庞明煦没想到的是,这么晚了竟然还会遇到大师兄和新来的这位小师妹。   将岑竹小心翼翼地放下来靠在树边,庞明煦满面哀求,“大师兄,她已经断了一只手掌,该受的惩罚也受了,还请您高抬贵手放她一命罢。”   扶言之看了一眼凤息,淡淡开口,“这件事,我说了不算,岑竹惹到的人是她,她说如何便如何。”   庞明煦面色一变。   岑竹全身颤抖,手腕处的疼痛使得她不得不努力将自己缩成一团,原以为大师兄会看在自己失去手掌的份上饶过她一次,却没想到他竟然说出这种话来。   岑竹几乎不敢置信,一个二师兄也就罢了,如今连大师兄都被这妖女给迷惑了吗?   “庞师兄,我杀人的时候不喜欢有旁人在场。”凤息毫不掩饰,轻笑道:“你如果喜欢旁观,其实也是无所谓的,只不过,我怕你看到以后会连明天的饭都吃不下去。”   庞明煦定定看着眼前的女子,她说话的时候,一字一句皆是自信的语气,仿佛即便没有大师兄在场,她也能成功将岑竹给杀掉。   这样的眼神,简直太让人心惊胆战。   庞明煦握了握拳,“大师兄,岑竹已经付出了代价。”   凤息冷冷一笑,“庞师兄,别天真了,这世上还没有哪个惹过我的人能活过隔夜,岑竹能蹦跶这么久,算是我心软,也算是……她幸运。不过今夜你们要送上门来,我若是不好好接待,岂不是太对不起自己的名声了?”   扶言之一听凤息此言,知道她是准备暴露身份了。   他微微皱眉,“你……”   凤息知道他想说什么,偏过头对他微微一笑,尔后挑眉,“既然要死,那就让这贱人死个明白,免得她到了地府还成了糊涂鬼。”   庞明煦越听这话越不对,看样子大师兄好像也在忌惮她。   “你……你到底是谁?”庞明煦面上开始出现不安,他有种感觉,这个叫做阿希的女人绝非像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柔弱和简单,连大师兄也要忌惮三分的人,想必有着庞大的背景和惊人的武功。   想到此,庞明煦看了一眼旁边树脚靠坐着的岑竹。   岑竹亦是一脸茫然,她虽然冲动,却不算蠢到骨子里,凤息的这番话她听懂了三分,但她一时根本想不到这个女人究竟是什么身份。   看到岑竹面上的痛苦,庞明煦颇觉不忍,咬唇过后用商量的口吻道:“大师兄,我愿意代替岑竹受罚,只求你放过她。”   “好一对情深的野鸳鸯。”凤息笑道:“庞师兄大晚上将我的猎物给放跑,自然是有罪的,我待会儿一定会好好跟你算清楚。”   凤息说完,转过身小声提醒扶言之,“助我解开封印。”   扶言之犹豫了一瞬,“你可想好了?”   “我说一不二的性子什么时候改过?”凤息眨眨眼,“莫非你舍不得你这个小师妹?”   瞧见凤息面上的隐隐嘲讽,扶言之没应声,以最快的速度帮她解开封印。   那一瞬,岑竹清清楚楚看见凤息眼眸内有暗金光芒一闪而逝。   “妖女……你果然是个妖女!”岑竹喊得撕心裂肺,意图用自己的声音多引些人过来,但这地方距离院舍太远,她的声音倒是全部传去了山谷里荡出回音,只可惜前院的那些弟子都听不到。   凤息缓缓走近岑竹,蹲下身,为免脏手,她折了一根树枝将岑竹的下巴抬起来,唇畔笑颜如花,“好好看清楚我这张脸,等你到了地府,还可以向阎王告状,然后变成厉鬼回来找我复仇。”   岑竹被凤息那双眼睛盯得心中发凉。   凤息用树枝抬着岑竹下巴的那只手不动,另外一只手轻轻挪到岑竹腰间准备抽出匕首偷袭她的那只手上,随意拉住一根手指轻轻一折。   “啊啊啊——痛——痛——”岑竹顿时扯着嗓子喊起来,痛得直飙泪。   凤息恍若未闻,指尖放出灵力往她那根手指根处轻轻一划,岑竹的那根手指直接掉了下来,鲜血流个不停。   “啊啊啊——我错了——”岑竹一边哭一边喊,直到这一刻,她才完全确定了心中那个大胆的猜想。   阿希这个贱人果然隐藏了实力。   可是,她到底是谁?   像是看穿了岑竹恨意中的疑问,凤息轻轻一笑,将岑竹的那根手指高高提起然后往下一落,在下落的过程中,岑竹亲眼看着自己的手指就那样变成了混合着鲜血的碎片。   这样残忍血腥,简直太让人惊悚。   岑竹连呼吸都忘记了,甚至感觉不到身上的疼痛,只觉得眼前的女人比阴司厉鬼还要可怕。   “血衣楼要人三更死,无人敢活到五更。”凤息言笑晏晏,面上依旧是和煦的表情,仿佛刚才轻易把一根手指变成碎片的人并不是她,“竹师姐可曾听过这句话?”   岑竹闻言后,顷刻间眼睛瞪大如铜铃,“你……你竟然是‘医毒双绝’的凤息!”   血衣楼在江湖上绝非浪得虚名,光是一对医毒双绝就让武林中人闻风丧胆,更别提血衣楼内部的那些无名杀手。   岑竹猜想过很多,却唯独没料到阿希竟然是凤息,那么,所谓的“阿辰”便是医毒双绝的另一位郁银宸了!   想通之后,岑竹脸上迅速出现死灰之气。   血衣楼……医毒双绝要杀的人就从来没有失手过,她想不到自己竟然得罪了凤息。   庞明煦在听到凤息名字的时候,整个人一软,险些没站稳。   他原本想着趁机挟持这个女人用来作为让大师兄放他们离开的筹码,岂料这位竟然是血衣楼大名鼎鼎的凤息。   同一夜遇到高手榜上的第一第二两位站在一起,庞明煦很明白自己逃不掉了。   也是这个时候,他才突然想通大师兄为什么不阻止这个女人。   凤息铁了心要杀的人,谁能阻挡得了?   庞明煦明知眼前是条死路,可还是不忍心看到岑竹受到一点伤害,他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恳求道:“凤息姑娘,我愿意代替岑竹去死,你放过她一条命可好?”   凤息冷睨庞明煦一眼,尔后轻笑,“放心,活着不能在一起,我便让你们去黄泉路上团聚。”   她说完,纤长玉手轻轻从岑竹手里将匕首抢过来,“竹师姐,大晚上的带着匕首,你也不嫌累赘,不如我帮你让它发挥点作用。”   凤息一边说一边点了岑竹全身的穴道,让她无知无觉。   扬起匕首,凤息先从岑竹的两只脚踝开始,动作娴熟地将皮肉划开,露出关节,然后轻轻一拽,岑竹便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两只脚就那样脱离了自己的身体,伤口处鲜血喷涌,偏偏她无知无觉,感觉不到任何疼痛。   岑竹脸上一片死色,眼泪不断往外涌。   凤息的动作并未停止。   之前用匕首是因为想让狠狠挫伤岑竹的心理,让她亲眼看着两只脚掌离开小腿的那个过程。   凤息也是有洁癖的人,这种与猎物接触的事她不太喜欢。   确定岑竹已经被吓得肝胆俱裂之后,凤息笑着站起身,食指凝聚灵力,在虚空中划出一道又一道的金光,每一道都准确无误地将岑竹的腿切下一段来,仿若切藕片一样,薄而均匀,并着鲜血四溅,这样怵目惊心的画面简直太挑战人的心理承受能力,岑竹分毫感觉不到疼痛,却被吓晕了过去,她如今心中直悔恨,恨自己当初瞎了眼偏要招惹这位姑奶奶,恨自己有眼无珠,如今这报应,是要让她死无全尸,她敢肯定,凤息一定会将她的尸体碎片撒下后山去喂野狼。   庞明煦脸色惨白,早就在一边吐得天昏地暗,险些连胆汁都给吐了出来。   血衣楼的杀人手法很残忍,很血腥,他一直有所耳闻,然而这一刻亲眼见到,他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血腥。   在完全没有知觉的情况下亲眼看着自己的身体被人一寸一寸地切成薄片,这种惊悚,完全超出了庞明煦的接受程度。   他终于明白凤息刚才为何会说若是他旁观的话,明天会连饭都吃不下去。   如今想来,何止明天,以后他都不想吃任何东西了!   扶言之一直在旁边站着,面色淡然,对于凤息的杀人手段不为所动,因为他曾经见过比这更残忍的她。   那个人似乎是她的一个猎物,也是因为半途逃跑被她轻易抓到,她让人在那只猎物的两只耳朵里放了木楔,然后一人站在一边用小锤不断敲击木楔,脑袋瓜崩裂的那一瞬,画面简直太壮观。   岑竹整个人都被切碎以后,凤息笑着转过身,用商量的口吻问扶言之,“你觉得这些东西怎么处理才好?”   扶言之声音淡然,“想必天上的苍鹰,林里的野狼会很喜欢。”   唇角一勾,凤息假意嗔了扶言之一眼,“你这个人,怎么这么狠心?竹师姐好歹也是九转门的人,即便死无全尸也不该让她被苍鹰和野狼吃了,这样做简直惨无人道。”   扶言之难得的嘴角抽了抽。凤息这语气分明是还有比喂狼更残忍的办法!   “呀,那边有不少细藤。”凤息顺手一招,轻易便将缠绕在树上的藤蔓抓了一大把过来。   全程没用手,光用灵力,不多时,凤息已经将那些碎片串起来挂到树上,剩下一个脑袋,被她一脚踢到小山丘上,正对着挂碎片的方向。   “嗯,这样才好,她可以好好看守自己的身体,以防被那些个不长眼的东西给吃了。”做完这一切的凤息像在欣赏一件艺术品,拂去肩上的落叶以后走近扶言之,轻声道:“走吧!”   扶言之眼风扫了扫已经昏倒过去的庞明煦。   “你想救他?”凤息问。   扶言之摇摇头,“既然说了要尝试着喜欢你,那么只要是你喜欢做的事,我都会无条件支持,你方才说要杀他,如今不杀了?”   这句话……还算中听。   凤息面上笑意加深,她的确是杀人无数,也的确手段残忍,可也是讲究规矩的人,只对任务上面的目标和招惹了自己的人下手。   庞明煦只不过是出于私心想救岑竹而已,还没有到得罪她的地步,她不想脏了自己的手,也不想手上添一条无辜人命。   更何况,岑竹说过,门主明日回来,在这个节骨眼上,不宜多事。即便有扶言之的宽容包庇,自己到时候肯定也免不了被门主召见。   浅浅一笑,凤息道:“有收拾庞明煦这个精力,我还不如好好想一想明天如何应付你师尊。”   “有我在,他不会对你如何。”扶言之面色认真。   凤息得见他这副僵硬的神情,不由得好笑,“扶言之,假如我屠你满门,你还会这样无条件包容我,不怪罪我么?”   “不会。”他道:“顶多我杀了你,然后再自杀。”   “果然是首席大弟子,这份魄力,世间少有!”凤息冲他竖起大拇指,“不过你大仇未报就想着自杀,是否太过可惜了?”   扶言之幽幽补充完上面那句话,“我自杀的时候,会拉上整个天下给我们俩陪葬。”   “唔,听起来感觉很不错的样子。”凤息笑笑,挽住他的胳膊,“走吧!”   ……   九转门一夜之间死了谢岚这名弟子,岑竹和庞明煦不知所踪,卫志文重伤卧床不起。   一大早,演武场上的弟子们都在讨论这件事,谢岚和卫志文那是咎由自取,触犯了门规,理应受罚,只不过……庞明煦和岑竹一同失踪了这算怎么回事儿?   裴峥到达演武场的时候,弟子们还在交头接耳。   “哎你们听说了没有,昨天晚上发生了了不得的大事儿呢!”   “谢岚这个不要脸的竟然和卫志文在后山小树林苟且被二师兄当场捉住了。”   “何止这些?你们当时都没去后山,我可是亲自跟着去的,也亲耳听到谢岚亲口说这一切都是竹师姐为了让她身败名裂而设计出来的。”   昨晚没跟去后山的弟子们立刻来了兴趣,纷纷凑上去,“快说说怎么回事儿。”   裴峥脸色不太好,轻咳了一声。   众弟子立即化作鸟兽散。   裴峥走上前,看了方才话最多的那名女弟子一眼后高声对着众人道:“谁要敢再乱嚼舌根,便送去掌刑堂受罚!”   弟子们纷纷噤了声。   裴峥招来几名男弟子,低声吩咐,“你们赶紧带着几个人去找一找庞明煦和岑竹的下落,师尊今日回来,断不能再生出任何意外了。”   那几名弟子刚要动身,就见一身狼狈的庞明煦从后山方向过来。众人顿了脚步,看着裴峥。   裴峥微微皱眉,上前一步,“庞师弟昨晚这是上哪儿去了?”   庞明煦想起昨夜的情形,顿时胃里又是一阵翻腾,可是能吐的早就在昨晚吐完了,如今肚腹空空如也,他也只能捏着嗓子干呕。   “你这是怎么了?”裴峥发现他脸色不对劲,眉头皱得更深。   “庞师兄这是早上没吃饭饿晕了吧?”凤息突然从后面走过来,手里端着一碗清粥,笑得温暖和煦。   甫一听见凤息的声音,庞明煦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惶恐地看着眼前裙衫飘飘,面容绝美的女子。   “大小姐让我送来的。”凤息温声道:“庞师兄赶紧趁热喝了吧,免得胃里不舒服。”   庞明煦哪里敢接,唯恐里面被下了毒,身子一哆嗦,他就想往回跑。   “庞师兄。”凤息不紧不慢地叫住他,“听闻你昨夜见到竹师姐负罪潜逃所以追了出去,她人呢?”   庞明煦整个人都在发抖,想起那惊悚的一幕来,再想起这个女人闻风丧胆的手段,赶紧顿了脚步,缓缓回过身来,扯着嘴角道:“岑竹受了伤,没跑多远就被群狼攻击,尸体被撕扯得七零八落,我便是因为看见这一幕才会觉得全身不舒服。”   看了凤息手中的白玉小碗,庞明煦又道:“还请姑娘代我谢过大小姐的好意,我如今一想起那个血腥的场面就不太舒服,吃不下去,这碗粥还是免了。”   庞明煦并非蠢人,凤息能留他一条命,算是她破例开恩,他如今能做的只有明哲保身,若是他敢将凤息的身份抖落出来,下场可能会比岑竹还要惨烈。   凤息听闻此言,心中便知庞明煦不会将她的身份捅出来。   莞尔一笑,凤息道:“既然庞师兄不舒服,那还是早些回去歇息,用不用我给你请大夫?”   “不,不用了。”庞明煦踉跄着身子,与裴峥告假过后一步三倒的回了男弟子院舍。   “阿希,你今日怎么这么早?”裴峥见庞明煦股走远,收回视线以后看向凤息。   凤息笑笑,“这不是为了给庞师兄煲粥么?”   “这粥……是你亲自煲的?”裴峥温润的面容上挂着一丝讶异。   “嗯。”凤息点点头,她这个人心思敏感,看得出来裴峥对她有意,不过她第一天来的时候就对裴峥这种摇摆不定的性子很厌恶。   想了想,将白玉小碗递给裴峥,凤息又道:“既然二师兄都问了,那这碗粥便送给你。”   裴峥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缓缓伸出手接过。   有好几个男弟子立刻向裴峥投来羡慕的眼神。   凤息不着痕迹地睨了众人一眼,抬步离开。   原本要去找郁银宸,可走到半路,凤息又犹豫了。   百世同心结这件事还是暂时不要和师兄说了,免得他担心,反正自己暂时又不会和扶言之结印,等到了那一天再说。   ……   用完午饭的时候,凤息正坐在慕灵房里喝茶。   慕灵的高热退了不少,但因为体内毒素没有完全清除,整个人还是有些昏昏沉沉的,提不起精神来。   凤息看在眼里,不动声色。   原本她是准备应了扶言之的请求给慕灵解毒的,可是想想这两日发生的事,万一门主真的将一切罪责推到她身上来,到时候她还可以将慕灵作为谈条件的筹码。   打定了主意,凤息便没有替慕灵解毒,眨着一双无辜的剪水眸,“灵姐姐,你今日感觉如何?”   慕灵之前听说岑竹死在后山下,尸体还被野狼给撕成碎片。她那时便觉得后背生寒,眼下对上凤息这双眼睛,她打心眼里觉得恐惧。   说来也怪,明明眼前的人只是个比自己小还毫无武功的柔弱女子,慕灵却觉得凤息周身阴森森的,就像暗夜里的嗜血魔鬼,任何人稍不注意就会栽倒在她的手里。   愣神间,外面冬云兴高采烈地跑进来,“大小姐,门主回来了。”   慕灵双眼一亮,仿佛看到了希望的救赎,转眸之际狠狠瞪了凤息一眼,对着冬云道:“赶紧伺候我沐浴更衣去见父亲。”   冬云嗫喏道:“大小姐,您如今的身子,不适宜……”   “怎么,本小姐的话如今不管用了?”慕灵面上生怒,“这地方,谁才是主子?”   这句话显然是说给凤息听的。   凤息无所谓的笑笑,“冬云姑娘,既然灵姐姐执意要去看门主,那替她梳妆打扮便是。”   冬云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过来伺候慕灵。   ……   门主回山,还带了一名新弟子。   这件事很快就传开来,所有弟子收到消息后纷纷去往演武场。   扶言之派人来通知了凤息。   凤息收拾妥当之后慢悠悠来到演武场,老远就看到演武场高台上站着一老一少。   老者身着灰色袍子,蓄着山羊胡,一张饱经风霜的脸刻下了岁月的痕迹,双眼却明亮深邃得很,炯炯有神,整个人看起来精神矍铄。   只一眼,凤息便知这是个不好对付的主。   对方似乎察觉到了她的视线,猛地一偏头,一道锐利的视线直直看向凤息这边来。   凤息微有些讶异。   她如今坐在花园里,隔着演武场几十丈的距离,她能看到门主是因为有一双特别的眼睛。   而隔着这么远的距离,门主还能察觉到她的视线,说明此人高深莫测,想必与血衣楼的师尊有得一拼。   暗自咂咂嘴,凤息站起身来,耳畔传来扶言之的声音,“怎么不过去?”   凤息回过头一笑,“这就准备去呢!”   这位新来的弟子,可有意思了!   扶言之往演武场高台看了一眼,抿唇没说话。   “一起?”凤息问。   扶言之微微颔首。   凤息问他:“大庭广众的,你不怕被人发现我们两个有私情?万一慕灵大小姐一哭二闹三上吊呢?”   扶言之凝视着她,“结印之后,我便只能生生世世与你在一起,既然已经知道了结局,那么过程如何还重要吗?”   凤息装作没听懂的样子,笑看着他,“扶言之,我没喜欢你之前,你说什么都不算,我若是喜欢上你,那你说什么便是什么。”   “走吧!”扶言之看了看演武场,“师尊可能有话要说。”   凤息也不知道自己那句话他听懂了没,不过他想要装傻,那自己也陪着他装便是了。   不再说话,两人一前一后到达演武场。   除了庞明煦和卫志文以及死了的谢岚和岑竹四人没到,其他人都到了。   门主慕昌一双精光闪烁的老眼往下一扫,见少了四个人,出声问扶言之,“还有四个人没来么?”   扶言之道:“卫志文和庞明煦身子不舒服,告了假,谢岚和岑竹已经死了。”   慕昌眉头深深皱起,“怎么回事?”   扶言之面色淡然,“师尊,先给弟子们介绍新师弟罢,这些事,待会儿弟子会详细与您解释。”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门主旁边的少年身上。   一身浅蓝色锦袍,腰系玉带,面如杏桃,姿态娴雅,嘴角时时噙着一抹惔笑,灵动的双眼打量着众人,当看到扶言之和郁银宸的时候,面色微微变了变,瞬息之后恢复正常,装作没看见的样子。   慕昌向众人介绍,“这位是今年的第三个内定弟子,名叫杨子福。”   少年朝众人躬身一礼,声音清润好听,“各位师兄师姐好,今后还请多多关照。”   凤息与扶言之对看一眼,两人面上的神情接似笑非笑。   杨子福……傅子阳。   国君竟然舍得把当朝太子殿下给“流放”到九仙山来历练?   凤息心中冷笑,只怕旁边心思深沉的扶言之早晚会将主意打到这孩子头上去。   国君此举还真是送羊入虎口,正好对了扶言之的胃口。   傅子阳虽然低调,但终归是初来乍到,为了给弟子们留下好印象,从山下买了不少东西上来分发给众人。   郁银宸显然对那些东西不感兴趣,直接过来找凤息,“师妹,昨夜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你还好罢?”   “完好无损。”凤息在郁银宸面前转了一圈后咕哝道:“师兄你就别杞人忧天了,你家师妹我这么聪明的人,怎么可能会栽在别人手里?”   郁银宸微蹙眉头,面色有些不悦,“你是不是私自解开了封印?”   “我……”凤息眼神有些闪躲。   上山之前,明明两个人说好了不能解开封印暴露身份的,可这两天上门找茬不要命的人实在多,她不想处于被动,所以私下里解了好几次封印。   她没想到师兄竟然会这般敏锐,连她私下解开封印都能知道。   “只要待在九仙山一天,你以后就再也不能冒这么大的风险了。”郁银宸提醒她,“前些日子是因为门主不在,如今门主回来了,若是让他察觉到什么,识破我们俩的身份,到时候我们不仅得不到千丈弩,很可能还会引来一场恶战。”   惭愧地点点头,凤息低声道:“师兄,我知道了,下次一定注意。”   “你呀……”郁银宸点点她的脑袋,“师尊再三强调的话,你都当成耳旁风了。”   “这不是没让门主发现么?”凤息噘着嘴咕哝。   “快回去罢。”郁银宸道,“有你在,这些人就静不下心来。”   凤息抬眼瞧了瞧,果然见到好几个弟子领完傅子阳的礼物以后眼风时不时往这边瞟。   凤息对于那些礼物自然是完全无感的,目送着郁银宸走远后,他也抬步准备回房。   身后传来傅子阳清朗的声音,“凤姐姐,好久不见。”   凤息皱眉,停下身来转头望着他。   之前在皇宫的时候,凤息作男装打扮,且故意乔装过,傅子阳并没有见过她的真容,但他认得出郁银宸,方才见郁银宸与凤息站在一处说话,傅子阳便隐隐有怀疑凤息便是那日出现在皇宫的人,所以特此来试探一番。   果不其然,让他给猜对了。   身份被识破,凤息面上也没有丝毫慌乱无措,唇角一抹冷笑,“堂堂太子殿下来到九仙山做什么?”   傅子阳面色微微一变,四下扫了一眼,见周围无人这才缓和下来,看了凤息一眼,“大家都是隐姓埋名来的九仙山,你又何必戳我身份?”   凤息面色淡淡,“是你先戳我身份的。”   傅子阳一噎,随后躬身,礼貌地问候一句,“敢问姐姐名姓?”   这还差不多!   凤息在心中翻了个白眼,“叫我阿希姐姐。”   傅子阳顿时笑开,露出一口闪闪白牙,“见过阿希姐姐。”   凤息并不打算过多搭理他,转身要走。   傅子阳叫住她,“阿希姐姐,我带了很多礼物,你不去看一看?”   问完了,傅子阳才开始后悔,凤息是什么人?怎么可能瞧得上自己的礼物?   讪讪闭了嘴,傅子阳立即换个话题,“我初来乍到,要不,劳烦阿希姐姐带我四处转转?”   凤息挑眉看着这个比自己小的少年,“昨天晚上有个弟子让我带着去四处转转,结果你猜怎么着?”   傅子阳虽然年纪小,但从小在皇后膝下长大,皇后之前是语真族凰女,聪慧异常,教会他很多东西,所以,傅子阳小小年纪便天赋异禀,聪明伶俐。   凤息这番话,让他突然想起方才在演武场高台上,门主问起没来的那四个弟子。   打了个冷噤,傅子阳突然觉得凤息那双含笑的眼就好像毒蛇一样,阴嗖嗖的,但一想到母后从小告诉他,输了什么也不能输了气势这句话,他便立即站直身子,连声音都平静成熟了些,“所以,被姐姐带去的那个人只怕永远也来不了演武场了罢?”   凤息勾唇一笑,摸摸他的脑袋,“不愧是皇后亲手带大的,脑子转得倒也还快。”只可惜……转不了几天了。   傅子阳皱了皱眉,嘟囔道:“姐姐不要摸我脑袋,我已经是大人了。”   凤息笑笑,这一次不再说话。   知道凤息是个不好相处的人,傅子阳也算识趣,没聊几句便离开了。   凤息沿着来时的路回到慕灵的院子,才刚走到正房门口,便听见慕灵哭诉的声音,“父亲,您要是再不回来,女儿可就要被欺负死了。”   慕昌面色威严,看着坐在藤椅上掩面而泣的慕灵,深深皱起眉头,“我这才出山几日,你怎么就弄成了这个样子?”   冬云立即道:“门主有所不知,自从那个叫做阿希的女人来了以后,门中就没安分过,先是女弟子院舍着火将大小姐身边的夏妍烧死,女弟子们没地方住只好搬进大小姐的院子里来,紧接着谢岚和岑竹两位师姐相继死于非命,大小姐前儿个夜里发了高热,昨天才稍稍好转了一点,可女弟子们毕竟人数众多,进进出出地难免会吵到大小姐,大小姐这病便怎么都好不了。”   慕昌面部肌肉跳了跳,“女弟子院舍怎么会着了火?”   慕灵趁着掩面的时候给冬云递了个眼色,冬云会意,立即道:“有一天晚上,阿希突然来大小姐的院子说她那边有良药,让人过去拿药,大小姐心地善良,为了让春兰早日恢复,也没多想便让夏妍过去取药,谁料这一切都是阿希那个不要脸的女人和岑竹谢岚三人串通好的,夏妍过去不久,岑竹便开始放火,一把火将女弟子院舍烧了个精光。”   慕昌一腔怒意上涌,声音含了沉怒,“那三个人哪里来的胆子,尤其是这个叫做阿希的,到底是谁?”   “父亲……”慕灵这两日面黄肌肉,憔悴不已,此番哭起来更是我见犹怜,“实际上阿希的目标是我,她喜欢言之,但是知道我与言之青梅竹马之后便嫉妒我,想借这把大火少了女弟子院舍然后让女弟子们住到我院子里来整日吵闹给我催命呢!”   听到这里,慕昌简直不能忍,重重拍桌之后厉喝,“来人,去给我把那个叫做阿希的找来!”   秋雨一直垂着脑袋站在一旁,她不明白大小姐明明这么善良的人,为什么要在门主面前扭曲事实陷害阿希?   阿希一开始的确是不讨喜,可她什么都没有做过,反倒次次是险些被害的人。   大小姐竟然将所有罪责推到阿希身上,实在是有些过分了。   冬云暗中与慕灵对视一眼,两人眼眸中皆露出狠厉光芒。   这一次,看那贱人还怎么逃脱!   冬云装作诚惶诚恐的样子福了福身子抬步就要往外面走。   一直在外面偷听的凤息心中冷笑,比起岑竹来,慕灵果然是个草包——一个忙着向她递人头的草包。   敛了思绪,凤息缓缓走进来,微微躬身,“弟子阿希见过门主。”   冬云一愣,惊讶地看着凤息,“你……我都还没出去,你怎么就来了?”   凤息微微一笑,“冬云姑娘,我这叫不请自来,不敢劳您大驾。”   冬云暗中死死瞪她一眼,心中却在腹诽:小贱人,再给你蹦跶一会,待会儿看你怎么死!   慕昌的目光,逐渐转过来落在凤息身上,声音添了几分寒,“你就是阿希?”   “正是弟子。”凤息不卑不亢,声音平静,面色无波。   “大胆!”慕昌突然厉喝,“你为何要设计陷害灵儿?”   凤息缓缓抬起头,眼神似笑非笑,“门主前两日不在九仙山,您如何得知是弟子设计陷害大小姐?”   慕昌突然眯起眼睛上下打量着凤息,他并非不分青红皂白之人,只是想到自己不在九仙山这么几天,竟然接连发生了几件大事,不由得心中沉郁,又恰巧慕灵在一旁哭诉,这才将怒气发泄到凤息身上。   凤息这句话,如果他回答是因为听信了慕灵的哭诉,难免会落得个是非不分的名声。   不过……慕昌老眼中有异光闪过。   眼下并非是追究这个丫头责任的时候,而是他总觉得这丫头有些眼熟。   正在这时,门外突然有个女弟子跑进来,手里拿着一封信,进来后行了礼才道:“师尊,有您的密信。”   慕昌并不避讳,接过以后直接将信封打开。   他高居首座,除了凤息的透视眼,别人根本看不到信件上写了什么。   可凤息之前在花园的时候亲自领教了门主的高深莫测,眼下虽然也对这封信感兴趣,却到底不敢在前辈面前班门弄斧用透视眼。   她知道,一旦启用透视眼,慕昌这个老狐狸必定会有所察觉。   到时候得不偿失。   轻舒一口气,凤息安静站在一旁候着。   慕昌看完信件以后,面上有一瞬间的震惊,再次眯眼看了看凤息。   尔后,他站起身,再不理慕灵的哭诉,挥手示意凤息,“你跟老夫去书房一趟。”   凤息有些疑惑,这个老匹夫前后态度转变也太大了。   来到书房以后,慕昌坐在案几前,示意凤息,“请坐。”   凤息站着不动,“门主有何事?”   在九转门,入门之后的弟子都要管门主叫师尊,而凤息自始至终都只是称呼“门主”。   慕昌看了凤息一眼,“你为何不称呼我为‘师尊’?”   凤息面色平静,“弟子还以为,谁教弟子修习武功,弟子便称呼谁为师尊,原来九转门没有这个规矩?”   慕昌似笑非笑,“没想到元休那个老不死的人品不怎么样,教出来的弟子倒还聪明伶俐。”   凤息愣了愣,她曾经听师尊说过他有个师兄,自小跟他就是死对头,什么东西都要比一比,一较高下。   莫非,师尊嘴里的那个师兄便是九转门门主慕昌?   “凤丫头,你可知道我是谁?”慕昌问。   凤息佯装不知,挑眉笑道:“门主这话问得可有意思了,这天下还有谁不识得您九转门门主的大名?”   慕昌深深看着凤息,见她丝毫不知的样子,心中暗存元休那个老不死的,莫非根本就没有把这些事告诉他的两个弟子?   “你师尊元休,是老夫的同门师弟。”慕昌一生最得意的便是培养出扶言之这个高手榜第一的风云人物,他很想看看被他压了一截的元休教出来的弟子听到这个秘密以后会是何反应。   凤息淡淡一笑,“门主可真会开玩笑,我师尊说了,他师父一生只收过他一位弟子,怎么可能突然钻出个同门师兄来?”   慕昌老脸一黑,“那个老东西,果真是这么说的?”   凤息掠唇,“门主若是不信,大可以亲自前去血衣楼问他。”   慕昌冷哼一声,“不过是江湖上人人憎恶的邪教而已,老夫才不屑去那种地方。”   凤息满脸无所谓,“门主口中的邪教,南岷高手榜上前十名便占了四位,第二,第三,第五,看来我邪教发扬光大的日子不远了。”   对于这个排行榜,凤息没有多大感触,但她最为欣慰的是,血衣楼多为冷血杀手,少有私情,不会像九转门这样用些拙劣伎俩来勾心斗角。   岑竹这样的人,不想着好好修炼提升自己,整天只知道为了一个男人使坏。   九转门风气如此坏,那些弟子能有多大的成就?难怪除了扶言之,其他的再也拿不出手。   如今看来,扶言之能在这么一滩浑水中出淤泥而不染,也实在难得。   慕昌脸色一黑再黑,南岷高手榜前十,九转门有三位,第一,第八,第九,可实际上算起来,平均实力还是不及血衣楼,这是慕昌一直耿耿于怀的事,此刻被凤息戳破了伤口,他面色难看到极致。   冥想片刻,慕昌脸色阴沉下来,用命令的语气道:“凤丫头,既然来了九转门,一切就必须要听从这里的规矩!”   ------题外话------   今天晚上群里会发第三次福利,还木有加群的小伙伴赶紧哟,么么哒   ☆、第015章 密谋,战欲起(一更)   凤息淡淡一笑,“门主,既然你识破了我的身份,那大家就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来了你们九转门,我自然是要恪守门中规矩的,但这一切是在你们不故意挑刺,不故意找事的前提下,否则……”惹怒了我,便是屠你满门又如何?   后面半句话,凤息没说,她相信慕昌这个老狐狸一定听得懂。   慕昌闻言后,两道浓眉皱起,直直看向凤息,“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自然。”凤息莞尔,“门主是通透之人,应该很明白我们来九转门绝对不是为了修习你门中武功。”   “那你们是为何而来?”慕昌扬眉,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凤息沉吟一瞬,门主手中的信上究竟写了什么,她不得而知,但可以肯定,那是师尊写来的信,目的就是为了向慕昌说明她和郁银宸的身份。   可是,临走之前,师尊明明再三嘱咐他们不能轻易暴露身份,怎么会突然写信来向慕昌说明,莫非师尊还担心她和师兄受人欺凌?   心思一动,凤息面色不变,继续保持着微笑,“我和师兄,自然是为了值得的东西而来。”   在慕昌这种老狐狸面前,凤息不能说自己也在怀疑师尊的最终用意。   师尊一面让他们隐瞒身份盗取千丈弩以及设计图纸,另一面却又写信给慕昌,表明他们的身份。   师尊究竟想做什么呢?   凤息心中直犯嘀咕,只觉得师尊的心思似乎愈发深沉难猜了。   慕昌套不出凤息的实话,收回视线,眸光定在手中的信纸上,眼瞳微微缩了缩。这是一封既带着请求又带着威胁的信,元休一再强调,两年之内,不能让凤息下山。   被人威胁这种事,慕昌很恼火,可是看到最后的占卜内容时,慕昌脸色变了变。   慕昌与元休是同门师弟,慕昌擅长开发灵力,因此成就了扶言之。   元休擅长占卜,但他很少为人卜卦,这些年一直沉浸在培养弟子的乐趣中,这样主动将占卜内容写在信上送来给慕昌的事,还是头一次。   要说这两人的关系,全都是因为慕灵的娘才会闹僵的。   慕灵的娘柳婉儿当年是江淮玉楼坊的舞娘,剑舞动天下,爱慕她的青年才俊数不胜数,慕昌和元休就是其中两位,只不过那时是慕昌先开的口,他并不知道元休也喜欢柳婉儿。   慕昌为了迎合美人心意,找元休帮忙,两人共谱了一首曲子星夜兼程送去玉楼坊。   柳婉儿是舞娘,爱舞更爱曲子,当即便找了坊内的两名高手琴箫合奏。   可让慕灵和元休万万没想到的是,这首连行家都说完美的曲子被玉楼坊的人弹奏出来以后,柳婉儿非但没有随着乐曲翩翩起舞,反而当即泣下血泪,当夜便在玉楼坊失踪了。   慕昌大惊过后四处查访柳婉儿的下落,可那个人就好像从人间蒸发了一般,全然无音信。   事后,慕昌让人反复弹奏了那首曲子,都没问题。   再后来,他知道元休也喜欢柳婉儿,便认为当初是元休在曲子上动了手脚才导致柳婉儿的失踪。   元休始终没解释,两人就此闹僵。   十五年后,慕昌出师,开山成立了九转门。   某天早上,弟子打开山门的时候发现外面放着一个竹篮,竹篮里有一个襁褓中的女婴。那名弟子迅速跑回来通知慕昌。   慕昌出去一看,发现竹篮里还附了一封信,那是柳婉儿的亲笔所写,内容是让慕昌代为收养她的女儿。   慕昌一直以为柳婉儿是被元休藏了起来,可当那个女婴被送来的时候,慕昌才知道元休与整件事并无关系。   慕昌虽然痛心,但还是收养了女婴,取名慕灵,与元休的关系再回不到从前,说不上僵硬,但也回不到从前那般好。   以上这些,都是慕昌和元休藏在心底打死不会说的秘密,凤息是在一次师尊喝酒过后趁机套出来的。   慕昌和元休根本不知道慕灵究竟是柳婉儿和谁的孩子。   这么些年过去,慕昌没有娶亲,元休也沉迷于武学修道,两人都下意识地将慕灵当成了亲生女儿,甚至根本没想过去查一查慕灵的身份。   刚开始的时候,元休偶尔会来信问一问慕灵的情况,后来连信都懒得写了。   眼下这封表明凤息和郁银宸身份的信,距离上一封已有十多年之久。   慕昌万万没想到元休这个老不死的,平素不来信也就罢了,一来就给他弄了这么个棘手的占卜。   轻哼一声,慕昌迅速将信纸放在烛台上烧成灰烬。   自始至终,凤息都没看到上面究竟写了什么。   ……   瞧见慕昌面色不太好,凤息默默退出书房。   女弟子院舍正在加速修建,扶言之每天都会去过去监察一遍,今日也没例外。   凤息过去的时候,一眼就在人群里发现了扶言之的身影。   九转门中所有弟子都穿白衣,但凤息总觉得,自己每一次都能在众人当众第一眼就认出扶言之,无关乎容貌,就只是一种强烈的感觉,每当他站在人群里的时候,就好像有一种特殊的、无形的东西牵引着她不去看别人,第一眼看到的一定是扶言之。   揉揉额头,凤息觉得自己一定是魔怔了。   扶言之发现她过来,声音添了几分温,“师尊方才召见你了?”   “嗯。”凤息颔首,视线落在前方修建院舍的男弟子身上。   “你师尊和我师尊这般关系,我师尊不会为难你的。”扶言之淡淡道。   凤息一愣,“原来你早就知道了这层关系?”   扶言之默然不语,他不仅早就知道慕昌和元休的这层关系,他还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世以及百世同心结,正因为如此,他才会花了好几年的功夫去找能帮助他的、灵力高强的人,最后将目标定在凤息身上。   在云州城客栈的时候,凤息算是第一次见到扶言之,可实际上那时候,扶言之早就认识凤息好几年了。   这些话,扶言之自然不可能说出来,他只是沉默了一下然后点点头,算是回答了凤息的问题。   “那你怎么不早说?”凤息微微蹙眉,“早知道的话我还隐姓埋名做什么,直接光明正大来不就行了。”   说到这里,凤息眯了眯眼,抬目看向扶言之,面上一片狐疑之色,“说来说去,让我们师兄妹来九转门本来就是你设下的局,你是不是看我像个弱女子好欺负,所以闲得无聊耍我?”   扶言之定定看着她,“你觉得我像是会欺骗你的人吗?”   “很像。”凤息认真点点头,“一个千丈弩就想骗我生生世世,说你是大骗子似乎不太符合你的形象,嗯,你就是小天真。”   扶言之眼波微微闪动,心中却在暗自庆幸。   凤息不容许身边有任何背叛和欺骗,若是让她知道自己跟踪了她这么多年,恐怕她会毫不犹豫将自己给杀了。   扶言之没再答话,拉着她的手便去了湖边。   “带我来做什么?”凤息蹲在湖边,看着里面的倒影。   “傅子阳……”扶言之缓缓吐出三个字。   凤息眸光一动,“你该不会真的把主意打到他头上去了罢?”   “他是南岷未来的继承人,亦是皇后的心头肉,此时不动他,更待何时?”扶言之跟着蹲在凤息身边,“原本我打算即日便去帝京城的,因为我得到消息,皇后去了伽蓝寺,而且准备在那地方待上三个月。”   “你是准备直接去杀了她?”凤息问。   “以前或许有这种想法。”扶言之幽幽答:“可现在……或许还有比杀了她更有趣的事情。”   “说说吧!”凤息起身,在湖边的六角亭中坐下,对着扶言之做了个“请坐”的姿势,“说说你手中的势力都有哪些,说说你凭什么如此自信能一举攻下傅家的江山。”   凤息可不傻,慕昌能亲手把傅子阳带来九仙山,那就说明九仙山实际上与皇室是有来往的,起码国君非常信任慕昌,否则根本不可能会轻易将当朝太子殿下送到九仙山来历练。   既然九转门与皇室有来往,那么扶言之肯定会利用这层关系在其中大肆动作。   至于是什么动作,凤息不得而知。   扶言之没有丝毫犹豫,坐下来就开口,“被我杀了的朝廷高官不少,替补上去的都是我的人。”   凤息有一瞬间怔忪,“厉害啊!这么大的网,你布置了很长时间罢?”   “嗯。”扶言之颔首,的确是很长时间,大概是从跟踪她的那些年就开始布置了。   “所以,有哪些人?”凤息又问,她想知道这个人的势力究竟深入到了皇权的哪个位置。   扶言之答:“东宫三师,太子太傅和太子太保两位是我的人;御史台那边,御史中丞是我的人;驻守西北边境的神龙将军、国君身边的谋士、包括,以及正准备送进宫的美人。”   “就这些?”凤息愣了愣,如果光凭这些的话,似乎撼动不了江山分毫,顶多能挠痒痒。   扶言之顿了顿,“如果……夜极宫知道我的存在,你觉得这天下的太平还能维持多长时间?”   凤息彻底愣住。   是啊,她怎么给忘了,扶言之与早夭的那位皇子是双生,那位皇子的过世成为了夜极宫最大的遗憾,倘若现在扶言之悄悄将消息放出去,让夜极宫的人知道了他的存在,那么夜极宫必定会发出终极召集令。   这种召集令能把所有的语真族人都召集去夜极宫。   一旦语真族人起了造反、覆灭天下的心思,那将会是一场史无前例的浩劫。   毕竟,这是个语真族人遍地走的时代,更是个以武为尊的时代,语真族人嫡系避世,分支却没有,分支虽然先天灵力比不上嫡系,但很多人经过后天的训练,也能用武功来弥补灵力的缺憾,算起来,语真族人大多是武林中人,要真对峙,未必就能输给南岷大军。   只不过是少了一个足够充分、足够让百姓信服的造反理由而已。   “我们现在少的是军队。”凤息分析道:“你说的并非没有道理,夜极宫一旦知道当年皇后怀的是双胞胎,必定会大怒。语真族人的实力的确不可小觑,但你可曾想过,武林中人都是心高气傲之人,如此庞大的语真族人分支系统,要将所有人聚集起来只需要夜极宫的一道终极召集令,可要让所有人一条心,这种难度无异于登天摘星。分散开来,个个是精英,一旦聚在一起,一旦意见不统一,很难做到团结,到时候还没等开战,语真族人就会因为内斗而灭族。这种做法,实在欠缺考量。”   “你说的这些,我想到了。”扶言之赞同地点点头,“所以,在傅子阳来到九仙山的时候,我便改了主意,不借用夜极宫,不借用语真族,而是借助相邻的西凉国。”   “西凉国?”凤息微微眯起眼。   “嗯。”扶言之道:“倘若傅子阳这个太子被西凉人掳走,国君和皇后的反应想必会很精彩,到时候两国开战,南岷内部空虚,我们大可以趁虚而入。”   凤息点点头,南岷国君崇尚以文治国,且常年处于太平盛世,兵力薄弱,自然不敌西凉那边马背上的彪悍军队,两国交战,南岷无论如何都处于下风。   凤息凝起眉心,“这件事说起来容易,可细想下来,还需要好好谋划。其一,九仙山与南岷皇室暗中有往来,傅子阳的到来,表明国君全权将傅子阳的性命交到了九转门手里,一旦太子出了任何事,九转门难辞其咎。其二,依照国君的性子,太子被西凉掳走,他不一定会兴兵,因为他知道南岷兵力不足,说不定他会先咽下这一口气,派使臣前往西凉讲和。如果这样的话,我们就等同于白谋划了。”   扶言之也觉得有理,“那你觉得,我们应该如何行动?”   凤息勾勾唇,“要找一个既不会牵连到九转门又能逼迫国君不得不兴兵的方法也不是没有,只是……”   “只是什么?”听到凤息有办法,扶言之双眸微微一亮,唇角弯起一抹连他都没有察觉到的愉悦弧度。   ------题外话------   n(*≧▽≦*)n似乎忘了说,傅子阳是小明前世。   ☆、第016章 美人计(二更)   望着凤息欲言又止的样子,扶言之问:“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这倒不是。”凤息摇摇头,“算了,在我说那个方法之前,你想办法让人去查一查慕灵的真实身份。”   扶言之愣了愣,“慕灵的身份?”   “嗯。”凤息道:“你可能有所不知,慕灵并非慕昌门主亲生,而是他爱慕的那个女子与别的男人生下来的女儿,只不过不知什么原因竟然将襁褓中的慕灵送到了九仙山来,当时大门外只有一个摆放女婴的竹篮,没见到其他人,门主根本无从拒绝,所以便收下了这个孩子。我之前只是有些怀疑慕灵的身份,现在要你暗中去查,我如今人在九仙山,行动多有不便,更何况这是你师父的陈年老事,若是我去查,恐怕得很长时间才能查得到。”   这件事,扶言之根本一丁点儿都不知道。   或者说,他这些年一心忙于布局复仇,忽略了很多无关自身的事。   故而,此刻听到凤息说出来,他面上微有些震惊,“难怪我一直想不明白师尊这么厉害的人生出来的女儿为什么会天生没有修炼的资质。”   凤息淡淡一笑,其实慕灵也并非没有修炼资质,只不过自小当惯了千金大小姐,习惯了被众星捧月,她一直沉浸在那种感觉中,觉得自己若是与弟子们一起修炼就会降了身份,降了格调。   这是人性,不是资质不好。   不过想来,这些东西扶言之是不可能理解的,他这么呆板的人,怎么可能懂得什么是人性?   扶言之想了想,“查慕灵的身世对我们有什么好处?”   “可能……会有好处。”凤息道:“当然我也不确定,为了弥补你查慕灵这期间的损失,我准备帮你一个忙。”   扶言之没说话,只是安静等着她说。   凤息道:“你刚才说准备送美人进宫,是什么样的美人?”   扶言之抿了抿唇。   “是不是倾国倾城?”凤息不等他开口,直接问。   扶言之脸上一片迷茫,反问:“什么叫做倾国倾城?”   凤息默默扶额,跟一个没接触过女人的男人讨论这种问题还真是费脑子。   她嘴角抽了片刻,忍俊不禁,笑着道:“扶言之,你连女人都不了解,凭什么会觉得你挑中的女人一定能讨得国君欢心?”   扶言之垂下头。   不了解女人,这是他最大的弱点。   凤息收了笑,正色道:“你别憋屈着一张脸了,我也不是故意要笑话你的,好啦……不开玩笑,我来给你分析分析,我虽然没见过你找的是什么样的女子,但我告诉你,若论倾国倾城,这天下很少能有女子比得上皇后,夜极宫的凰女从来都是倾国倾城,貌若天仙的,所以光有美貌是吸引不了国君的,这是其一;其二,如果那个女子和皇后有些相像,那你就大错特错了,国君能放着后宫这么多人不宠专宠皇后,就是因为皇后身上能散发出别的女人所没有的魅力,你找一个仿制品过去只会是东施效颦,毫无作用不说,反而会导致身份暴露。”   “其三,能达到入宫做卧底要求的女人必须能一人扮演多个角色,我的意思很简单,在后宫中众妃中,她要能完全融入环境,把自己当成涉世未深的女子,在国君面前,她要能完全把国君当成爱慕对象,最好是真的爱上国君,但不能失了本性。国君这个人虽然崇文,但他毕竟是凰女所出,心思比一般人通透,若是卧底太假,想必他很快就能看出端倪来。”   经过凤息这么一分析,扶言之彻底没了声音,他不得不承认,她说得很对,这样一来,他挑选的那个女子就彻底成了庸脂俗粉。   凤息挑挑眉,“扶言之,你手里若是没有达标的这种人,还是收手罢!”   扶言之皱了皱眉,眸中满是不甘心,耳边听得凤息又道:“我可以帮你。”   “你?”扶言之惊了一惊,面色有些白,也不知为何,这一刻就竟然有些慌乱。   凤息翻了个白眼,“我才不愿意进宫,再说了,我还没喜欢上你,干嘛要为你做出这么大的牺牲?”   扶言之长长的睫毛颤动两下,心中暗暗松一口气,只要不是她本人亲自去就好。   “我手上有两个人。”凤息道:“是非常优秀的百变杀手,卧底什么的对于她们来讲简直小菜一碟,如果你同意了我的做法,那我待会儿就去传信回血衣楼给踏月祁月两姐妹。”   “好。”扶言之突然觉得自己很信任眼前的女子,总觉得与她联手会产生一种前所未有的愉悦感,因为她聪颖,懂得很多他不懂的东西,弥补了他自身的缺陷。   “那就不能再耽误了。”凤息道:“你也说了,皇后这几个月都在伽蓝寺,在此期间,我必要为国君打造一个与众不同的美人出来,她或许没有皇后倾国倾城,但一定会独一无二。”   “春猎将近,借用这个机会如何?”扶言之有些期待地看着凤息。   凤息想了一瞬,“猎场上的艳遇,不管是让国君偶遇受伤美人还是让美人女扮男装混进去,这些都是老套路,为了得到国君青睐的那些女人早就玩腻了的。皇后之所以去伽蓝寺礼佛这么长时间,绝对不会是因为与国君吵架,既然不是,那就是为求心安,说不定……上一次你去皇宫的时候让他们察觉到了什么。”   “如果皇后和国君真的察觉到了什么,那么国君现在的内心里一定是存有一份恐惧的,他害怕你还活着,害怕你会冲破结界回去复仇,我们要充分利用他内心的恐惧。”   扶言之微沉的声音里添了几不可察的柔,“那你说,当如何?”   “异族女子。”凤息道:“我记得有一个居住在岛上的神迹族嫡系女子会预言,预言与占卜是不同的,占卜通常要结合星象时局做出推论,而神迹族的人一句无心的话都可能成为预言。且她们说出来的话,其他种族都听不懂,她们也听不懂我们的话,如果国君在春猎期间遇到一个听不懂南岷话的神迹族女子,貌美非常,却只懂得唱歌,唱的什么,别人也不知道,这时候你安插在国君身边的谋士再出来随便挑唆两句,你猜国君会不会动心?”   预言是一种很神奇的东西,它能让人提前知晓即将发生的事,任何人听到“预言”两个字都会被它周身的神秘感给勾起好奇心。   神迹族听不懂南岷话,南岷人也听不懂神迹族的话,神迹族女子更是因为这两点而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   如果国君遇到了这种人,以他现在焦灼的心境,肯定会抓心挠肝地想知道美人究竟说了什么,然而没人听得懂,国君必然要将她带回去然后慢慢教她识字说话,总之不问出女子口中的话不罢休。   这是个很漫长的过程,如此朝夕相处,等三个月过,皇后从伽蓝寺回去,国君早就对美人动了心。   那么,计划就成功了一半。   扶言之一向清俊平静的面容上浮现难以置信的惊喜,他不得不在心里承认,这一刻的凤息,给他带来的震撼实在太大了,或许是自己一心只为了复仇,被仇恨的阴影蒙蔽了眼睛,所以不懂得纵观全局,又或许,是他自身的能力并没有达到她的高度。   而凤息,三言两语之间,不仅能将国君的心理完整分析出来,还能迅速找到毫无瑕疵的应对之策。   这样绝顶聪明的女子,想必即便是夜极宫的凰女也难以企及一二罢。   莞尔一笑,凤息问他:“觉得我这个提议如何?”   “很不错。”扶言之淡淡道:“你的聪慧超出了我的想象和认知。”   凤息挑挑眉,“我这么聪明,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我……”扶言之迅速垂下脑袋,莹白的耳垂上有一处可疑的薄红。   凤息发现,每次谈及感情的时候,扶言之就像个小白兔一样,问什么都答不上来,只知道低垂着脑袋。   谁能想得到南岷高手榜首位的言之公子竟然是个感情白痴?   暗自翻了个白眼,凤息收了调侃他的心思,站起身缓缓道:“既然你觉得可行,那我这就回去给踏月祁月写信了。”   扶言之回过神来,耳垂上的薄红已然尽数退去,“你不是说一个吗?怎么是两个?”   “孪生姐妹。”凤息道:“多年来一起出行任务,也是从未失败过的,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很多时候可以以假乱真。”   扶言之没再说话,目送着凤息走远,他清美的双眸定在她纤瘦的背影上,许久不曾移开。   “大……师兄?”感觉到肩膀被人用折扇敲了一下,扶言之迅速回过身,见到傅子阳一脸和煦的笑容站在后面。   “你来做什么?”扶言之的声音有些沉。   傅子阳很是惧怕看见扶言之像凝了寒冰的眼神,身子不觉瑟缩了一下,悻悻道:“我第一天来到九转门,对这里不熟悉,走迷路了,就看到你和凤姐姐……哦不,阿希姐姐坐在凉亭里说话,我不好意思过来打扰,所以等她走后才来的。”   扶言之凝目看了傅子阳半晌,面上丝毫没有表情,他倒是不担心傅子阳会偷听到方才凤息和他的谈话内容,毕竟隔着这么远,傅子阳不可能听得到,他只是想起同为皇子,傅子阳虽然没了生母,却能被皇后抱养在膝下,自小被立为太子,锦衣玉食,享尽天伦之乐,而自己分明才是皇后所出,却自出生之日起,灵魂就被永远驱逐出皇室,帝京城周围和凤仪宫两道结界,全都是为了阻拦他而设。他长这么大,见过许许多多的人,还从没见过这样狠心的母亲。   半个多月前,他与凤息和郁银宸一道进宫的时候,本想借机去看一看生母长什么样,踏进凤仪宫的那一刻,他是怀着一颗想得到母爱的赤子之心的,然而他另外一只脚还来不及踏进去就被结界给震了出来。   一瞬间心碎的感觉大抵便是如此,他好不容易累积起来的一点“孝心”在那一刻被粉碎得完全。   也是那个时候,他头一次知道,天底下还有这样的父母,为了名利舍弃亲骨肉,甚至不惜用上巫术来结界让他的魂魄无法靠近帝京城半分。   “大师兄,是不是……我哪里做错了?”傅子阳被扶言之盯得心底发寒。   之前在皇宫,两人虽然打过照面,但那时候傅子阳并不认识扶言之,也不知道坐在花园石凳上沉默寡言的少年便是九转门的首席大弟子,来到这里以后,傅子阳才算真正认识了扶言之。   傅子阳是个少有心机的人,内心充满阳光,除了遗憾没能见到他的亲生母妃一面之外,心中基本无阴影。   遇上扶言之这样的人,他其实也不太懂得如何相处,只知道对方很高冷,是那种随便一个眼神就能让他心颤的高冷。   “你若是喜欢这里,随便坐。”扶言之对他做了个“请”的姿势,然后转身准备离开。   傅子阳并没有坐下,他面露疑惑,“大师兄,我初来乍到,很多地方不懂,如果哪里做错了,还请你多多包涵。”   扶言之冷冷勾唇,回过头望着傅子阳,缓缓吐出五个字,“你什么都好。”就是出身不好。   身在皇家,尤其是在皇后膝下长大的人,这辈子都注定只能是他的仇人!   傅子阳看着扶言之远去的背影,一时有些无措,实际上他很想把自己融入这些人,很想与他们好好相处,可是似乎自己一来,这些人就不太喜欢他,一个凤息,一个郁银宸,一个扶言之,这三个人都没有一个愿意与他说话,总是见到他就转身走了。   想到这里,傅子阳面露颓然,莫非他们是忌惮自己的太子身份?   ……   凤息很快就写好密信让郁银宸帮忙寄了出去。   站在山门外,郁银宸不解地看着远去的白鸽,偏头问凤息,“你真的想好了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去帮他?”   “师兄,这个问题你问过好多次了。”凤息不悦地噘着嘴,“我知道你担心我,可我这不是好好的么,再说了,一天不弄到千丈弩,我们就一天不能离开九转门,我这也是为了早日完成任务,难道你不想离开这个地方?”   郁银宸心头微微一叹。   他何曾不想离开,可是师尊已经第三次来信提醒了,两年之内,凤息绝对不能下山。   师尊向来不是个啰嗦的人,然而这一回却三次传信来强调不能让凤息下山,想来事情的严重程度已经超出了他的想象。   吸了一口山风,郁银宸道:“要我不干涉你也可以,你先答应我一个条件。”   “你说。”   “在我没有打算离开九转门之前,你都不可以下山,不可以离开这个地方半步。”   “这是什么道理?”凤息皱着眉,“莫非你有什么事瞒着我?”   郁银宸眼皮一跳,不敢看她,迅速偏移开视线,“从小一起长大,我还能有什么事情瞒得过你?”   凤息眼珠子咕噜噜转了转,暗想着师兄这条件可真够苛刻的,一旦与扶言之结印之后,她就必须要亲自去帝京城,否则扶言之一个人还是无法冲破结界。   不下山,这是不可能的!   “我不能答应你。”凤息正色道:“你若说暂时不回血衣楼还可以,可让我不要下山,这怎么可能?”   “为何不可能?”郁银宸脸色微微变,“你在这里又不用修炼,只需要陪着大小姐就行了,平日里也不会有什么大事需要你下山,你就好好待着不行吗?”   “不行……”凤息声音低弱了几分。   百年同心结的事,她还是不能告诉师兄,可眼下必须给师兄一个要下山的理由。   “你刚才也看见了。”凤息面露无奈,“我已经传信让踏月和祁月两姐妹尽快赶来,这两个人想要进宫,就必须先进行培训,我要让她们彻彻底底变成神迹族的人,可这些,总不能在九转门进行罢?”   “所以你必须下山?”郁银宸语气中含了几分狐疑。   这么多年的相处,他很了解凤息,如果凤息说的是实话,她方才根本不会犹豫,可见这个理由只是借口而已。   “对。”凤息郑重点头,“我必须下山。”   “不行,你不能下山!”郁银宸突然严肃下来,“不管你有什么事,我会去帮你办,你不是不能下山,而是不准下山。”   “师兄……”瞧见郁银宸阴沉下来的面色,凤息被吓了一跳,记忆中,师兄基本上没有过这样严肃的时刻。   “你干嘛凶我?”凤息有些生气,她不过就是下山而已,又不是不回来了,怎么就变成了禁令了?   “我不是要凶你……”郁银宸不知道怎么跟她解释,眉头一皱再皱,最终长叹一口气之后,用商量的口吻道:“我答应你,我去帮扶言之复仇,不一定要用你说的那个美人计,我再想想其他别的办法,这样的话,你不用下山,我也可以完美解决那些问题,岂不是两全其美?”   凤息又不傻,郁银宸话都话都说到这份上来了,她自然听出了端倪。   冷冷睨着郁银宸,凤息道:“师兄,说实话,师尊为何让我们两个来九转门,你又为何再三阻拦我下山?”   郁银宸心中纠结,如果自己把师尊的那些话告诉凤息,她不仅不会信,还会执意下山去试验师尊是在开玩笑。   可是如果不说的话,依着凤息的性子,她决定了的事,任何人都阻拦不了。   郁银宸现在已经不是介意凤息越来越在乎扶言之,而是担心师尊所说的大劫会突然空降,让所有人猝不及防。   他能做的,就是尽自己所有的力量将凤息留在九仙山。   再三纠结之后,郁银宸攥了攥手指,神情前所未有的认真,“凤息,如果我说,我不想看见你和扶言之在一起,不想你跟着他下山复仇,那你会为了我而留在九仙山吗?”   凤息听愣了,“师兄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很清醒。”郁银宸很清楚地感觉到自己手心出了一层薄汗,壮了壮胆,他继续道:“凤息,我喜欢你,所以我不想看见你为了他千里奔波,你能不能看在我的面子上不要下山?”   凤息整个人都僵住了,她一直以为师兄待自己便如同哥哥对待妹妹一样,她从未想过有一天郁银宸会向自己表白,而且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郁银宸心中一阵绞痛,眼眶有些红,他也是没有办法才会说出这种话意图将她留在山上。虽然江湖上传言他和凤息是“金童玉女”,虽然他曾经有那么一刻也想向她告白,但他很明白,这些话一旦说出来,他和凤息便再也回不到现在这般亲密的关系。   如果表白会导致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僵硬,那他一定会把那些话一辈子烂在肚子里。   可是眼下……情非得已。   凤息僵在原地片刻后抬起眼来定定看着郁银宸,红着眼怒斥:“郁银宸你疯了!”   ------题外话------   嗷嗷,今天少更了,调整一下,明天争取肥更,~(>_<)~我也好想一下子写到回忆终章让久久和阿笙醒过来,更想一下子写到结局   ☆、第017章 成功入宫   接下来的几日,郁银宸没再来找凤息,整日除了修炼就是吃饭睡觉看书,其实并非他不想去,而是不敢去。   自从那天跟凤息表明心意以后,郁银宸觉得心里好像有什么地方空缺了一大块,有时候连其他弟子跟他说话他都是恍惚的。   房门突然被敲响,郁银宸回过神来,放下手中的书卷起身去开门。   瞧见外面站着的人时庞明煦那一刻,郁银宸有些怔然,“你找我有事?”   “阿辰,师尊找你有事。”庞明煦低声道。他已经从岑竹那件事里面彻底解脱了出来,但脑海里仍旧存在着一个可怕的认知,眼前这个人并非九转门新弟子阿辰,而是武林人士闻风丧胆的医毒双绝郁银宸。   故而,庞明煦说话很小声,唯恐一个不注意得罪了郁银宸。   “好,我知道了。”郁银宸应了声,“待会儿就去。”   庞明煦见到郁银宸转身进了屋,顿时松口气,侧身准备大步离开。   “等一下!”郁银宸突然叫住庞明煦。   庞明煦身子一僵,缓缓转过来。   郁银宸问他:“你过来的时候,可有碰见阿希?”   “没有。”庞明煦赶紧摇头,若是碰见那位姑奶奶,他肯定会绕道走。   想了一下,庞明煦道:“倒是碰见了卫志文被掌刑堂的长老们带去受罚了。”   “好,我知道了。”没有打听到凤息的消息,郁银宸有些失落。   庞明煦得了空,赶紧一溜烟跑出院舍,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正巧裴峥从外面进来,瞧见庞明煦股有些不对劲,疑惑问道:“你这么匆匆忙忙做什么?”   “没……”庞明煦眼神有些闪躲,将脑袋偏往一边,“师尊让我来通知阿辰去德安园,我方才跑得急了一些。”   裴峥了然,又问:“那你可曾遇到阿希?”   再次听到这个名字,庞明煦一阵头皮发麻,拼命摇头,“怎么可能,我是从师尊院子过来的,阿希住在大小姐的院子,我遇不到她的。”   “也是。”裴峥微微叹了口气,“我还想请你帮我问一下呢,这两日都没看见她,不知道过得怎么样了。”   庞明煦嘴角抽了抽,凤息那个姑奶奶,她不欺负别人就算开天恩了,旁人谁能让她吃得了半分亏?   只不过……庞明煦拉回思绪,认真想了一下,郁银宸和裴峥都在打听凤息的下落,莫非那个人这两日下山了,根本没在九转门?   ……   郁银宸来到慕昌的德安园,慕昌正在花园里修剪花枝。   郁银宸走过去,躬身一礼,“弟子见过门主。”   元休来的第三封信中,直接说明慕昌是他的师兄,所以郁银宸知道慕昌已经认出了他和凤息的身份,索性也不拐弯抹角,“您找我有事?”   慕昌没抬头,手中动作利落,继续修剪花枝,声音悠远绵长,“郁小子,元休为何让你带着凤丫头来九转门?”   默然一瞬,郁银宸道:“门主既然已经晓得了,何必再问?”   慕昌轻哼一声,“你和那个凤丫头一样,滑头得很。”   郁银宸挑了下眉,不置可否,在没弄清楚慕昌叫他来的目的之前,他自然不可能对对方和盘托出,那不是属于杀手应该有的风格。   “元休让你时时刻刻看守好凤息。”慕昌仍旧没有抬头,修剪完花枝以后又拿起花洒来认真浇花。   “是。”目的被看穿,郁银宸也不打算才藏着掖着。   “可那丫头早就不在九仙山了。”   慕昌一句轻描淡写的话,让郁银宸直接变了脸色。   “你说什么!”郁银宸脸色惨白,声音含了万分迫切。   慕昌抬头睨他一眼,不再说话。   郁银宸满面惊恐,他不过是几日没去找凤息而已,她竟然就自己下了山?   “年轻人,不要心浮气躁。”慕昌意味深长地说道:“各人自有命数,太过强求反而会适得其反。”   都这种时候了,慕昌还对他说这些无关痛痒的话,郁银宸怎可能不怒,他狠狠一脚踢在花盆上,脸色阴沉,“你为什么不早说?”   男弟子院舍距离山门比较近,如果凤息是从山门下去的,那他不可能不知道。   唯一的解释,只能是凤息走了一条郁银宸不知道的捷径,而这条捷径,很可能就是慕昌这个老匹夫告诉凤息的!   淬了毒的目光死死盯在慕昌身上,郁银宸恨不能直接杀了他,“我师尊明明给你来了信让你帮忙把凤息留在山上,你为什么还要将她放走!”   “你师尊的确是来了信。”慕昌浇完花,将花洒随意放在花坛里,抬起头来看着郁银宸,“他也的确是让我帮忙留住凤息,可我没说答应。”   “你!”郁银宸双眼猩红,心中懊恼不已。   莫非是自己那番话吓到了凤息,所以她想逃避,不想看见他?   郁银宸重重一拳打在花树上,惊得落英纷纷,他脸色沉凉,声音冰寒地可怕,“告诉我,她去了哪里?”   慕昌挑挑眉,“告诉你也可以,你先去把灵儿身上的毒给解了。”   “都这种时候了,我哪里还有时间解毒?”郁银宸眉心紧蹙,“你先告诉我,等我找到凤息,回来就立即给她解毒。”   慕昌悠悠坐在一旁,一副“没得商量”的姿态。   郁银宸死死咬牙,“好,我这就去帮慕灵解毒。”   慕昌顿时乐了,“郁小子,这才对嘛,你们年轻人精神好爱折腾,我这把老骨头可无法奉陪了,我这一辈子就只有灵儿这么个闺女,你们两个可倒好,趁着老夫不注意,竟然把主意打到她头上来,若非看在元休那个糟老头的面子上,老夫非要把你们两个抓起来扔进万兽渊不可!”   郁银宸心急如焚,根本听不进去慕昌说的这些,脚下带风迅速往慕灵的院子走去。   因为女弟子全部住在里面的关系,到了院门外郁银宸便止了步。   慕昌吩咐一位女弟子进去禀报。   不多时,已经换了一身华贵新衣的慕灵在冬云和秋雨的搀扶下缓缓走了出来,一眼看见郁银宸,慕灵便想到凤息,美眸中顿时闪过一丝恨意,但碍于慕昌在场,慕灵也不能太过失态,只好微微一福,声音娇弱,“父亲,您找我有事?”   “灵儿,你今日感觉如何?”慕昌上下打量了慕灵一番,发现她清瘦得厉害,眼窝深陷,眼下两片乌青,面上扑了不少粉来遮盖憔悴。   眉头皱紧,慕昌对着郁银宸道:“去前厅看脉。”   郁银宸原本想直接扔解药,因为他实在没时间耗,可慕昌的态度很坚决,他又是作为小辈,且如果不帮慕灵探脉,慕昌根本不把凤息的下落告诉他。   斟酌再三,郁银宸极不情愿地随着众人去了前厅。   冬云赶紧掏了怀中帕子盖在慕灵的手腕上。   郁银宸静下心来,缓缓将指腹扣到慕灵脉搏上。   慕灵一脸不解地看着慕昌,“父亲,您为何会让阿辰来给我看病?”   慕昌轻轻一哼,睨向郁银宸,“这小子懂些医术,若是不用,岂非可惜了?”   当着女儿的面,慕昌不可能告诉她这毒本就是凤息那个臭丫头下的,只好委婉地答了一句。   “您之前请了多少神医都无济于事,怎么敢肯定阿辰一定能看好女儿的病?”慕灵面上有些不悦,一看见郁银宸,她眼前就不由自主地晃出凤息那张脸,简直让她恨得咬牙切齿。   从看脉到开药方,郁银宸自始至终没说话,虽然眼前这位是师伯的女儿,但他一向对这些矫揉造作的女人没什么兴趣,更连看都不会多看一眼。   想到这里,郁银宸心中微微一揪。   能让他高看并尊重的那个人……和他已经回不去从前那般关系了。   开完药方,郁银宸出了花厅,斜睨一眼与他走在旁侧的慕昌,“门主可别忘了自己说过的话。”   慕昌浓眉一扬,“自然,你不就想知道凤丫头的下落吗?那我告诉你,她和言之一起,往后山一条密道抄近路走的。”   郁银宸顷刻变了脸色,师妹果然是和那个人一起走的!   “他们去哪里做什么?”郁银宸心中焦灼,声音亦是万分急迫。   慕昌翻翻眼皮,“这个老夫便不知道了。”   “你怎么可能会不知道?”郁银宸死死盯着慕昌,“扶言之是你的弟子,没有你这个门主的允许,扶言之怎么可能下得了山?”   慕昌气得胡子一翘,“你这个臭小子,什么态度呢,老夫说不知道就不知道,你就是问出朵花儿来都没用。”   郁银宸恨恨咬牙,转身要走,却被慕昌叫住。   “郁小子,私自下山可是要受门规处置的,你莫不是要亲自下山去找那两人?”   郁银宸冷哼一声,语气满是嘲谑,“你以为几条破门规就想拴住我?”   话完,郁银宸脚下带风,头也不回地往后山方向去了。   ……   与此同时,九仙山后山下的江岸边,凤息看着千里疾驰而来的踏月和祁月这对美貌姐妹,唇角微微勾了勾,“有没有看清楚我给你们写的信?”   “看清楚了。”两人齐声答。   “知道神迹族是什么族吗?”凤息又问。   “知道。”祁月回答:“王族女子具有预言能力。”   “不错。”凤息满意地点点头,“从现在起,我要将你们两个彻彻底底变成神迹族的人,容貌为次要,神迹族的语言才是重中之重,我之前让师兄帮忙去调神迹族的所有相关资料了,用不了多久,情报门自然会有人将那些东西送来给你们,你们目前的任务便是熟记神迹族的资料,最好能倒背如流,尤其是语言,神迹族的语言,南岷人虽然听不懂,却不代表你们可以乱说,一旦让懂行的人听出来就露馅了。”   踏月和祁月相互对视一眼,踏月微微蹙眉,“老大,我们两个不会神迹族语啊,你也说了,南岷人听不懂神迹族语,那我们怎么学?”   凤息打了个响指,林子里顿时走出来两个人,一个是扶言之,另一个是早就知道凤息身份的庞明煦。   见到凤息,庞明煦身子有些抖。   凤息挑眉望过去,向踏月祁月介绍,“这位就是神迹族的人,精通南岷语和神迹族语,今后就由他来教你们。”   瞧见庞明煦脸上的愕然,凤息又向他介绍,“这两位是踏月和祁月,我的人,你无须将这二人区分开,只需知道今后你是她们两个的老师,七日之内,一定要教她们两个学会神迹族语。”   庞明煦还沉浸在踏月和祁月一模一样的容貌中,陡然听到凤息的话,顿时惊得脸色煞白,脱口而出,“姑奶奶,七日之内,怎么可能?”   凤息翻了个白眼,“你觉得不可能,那是因为你是普通人,而踏月和祁月不是,只要你能出口的东西,她们就一定能以最快的速度记住。”   庞明煦不敢置信地看了看踏月和祁月,又重新看向凤息,嗫喏道:“神迹族这么多文字语言,七日之内,她们真的能学会吗?”   祁月笑道:“老师就莫要耽误时间了,若是你能不眠不休地教,时间还可以缩短一半。”   庞明煦惊得张大嘴巴。   凤息收回视线,落在两姐妹身上,“带着他去我给你们安排好的客栈,这段时日,尽量掩藏自己的踪迹,别让仇家找上门来捣乱,等春猎时间到了,我会再给你们传信的。”   “嗯。”二人齐齐颔首,“老大就放心吧,跟了你这么些年,便是蠢人也该放聪明了。”   ……   踏月和祁月带着庞明煦离开以后,凤息从青石上跳下来,冲扶言之挑挑眉,“你在想什么?”   “马上就是月圆之夜了。”扶言之面露纠结,“那是结印的最佳时机。”   凤息眸光闪了闪,她知道扶言之想说什么,可是自己还没有完全考虑好。   这种结印,与大婚并无差别,只不过少了形式。   捏着眉心,凤息心中有些烦躁。跟一个才相处了一个月不到的人成婚,这似乎不是她的风格。   最重要的是,她从未想过要成婚!   “你在想什么?”扶言之走过来,微凉的手指将她捏眉心的那只手放下来握在手心。   凤息一怔,看着他。   “凤息……”扶言之认真凝视着她。   “嗯?”凤息呼吸顿了顿,这似乎是扶言之第一次这样称呼她。   “从遇到我直到现在,你可有一刻曾动心过?”他的声音低沉而柔和,带着前所未有的专注和认真。   凤息脑中有一瞬空白。   动心过吗?   是在云州城客栈他遇刺那一晚借着月光看清楚他无双容颜时的怔然?   是来往九仙山的路途中那意外一吻的悸动?   是待在藏书阁半个月想清楚他身份时的不忍?   是知道他不顾一切冲进火海救她时的感动?   是听到他说愿意付出生生世世代价时的愕然?   还是……眼前这一霎他眸中的专注和认真?   说到底,连她自己都没能弄明白感情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东西,所谓的“动心”又该是怎样的表现。   “噗嗤”一笑,凤息调侃道,“扶言之,连你自己都不知道的东西,便是我回答出来了,你怎知对不对?”   “因为我……”扶言之犹豫了一下,“好像动心过。”   多么实诚的回答。   凤息默默汗颜,等着他的下文。   没听见凤息笑话他的声音,扶言之鼓起勇气又道:“你看着我的时候,我心跳得很快,这样算不算?”   凤息噎住,这种发自内心的大实话,她还能怎么回答?   她原本想笑,可看到他为了说出这句话而憋得涨红的脸,她又收了笑意,轻咳两声,狐疑地睨着他,“那什么……真的跳得很快吗?”   凤息说着,伸手就要去摸他的心脏位置。   扶言之迅速松开凤息的手,抗拒地往后退了一小步。   凤息微微不悦。   “既然想好了要跟我结印,你这种生人勿近的性子可得改改,结印等同于大婚,那我便是你发妻,你可以抗拒这天下的任何一个人,却唯独不能抗拒我,懂吗?”   “我……尽量。”扶言之低垂的秀眉微微皱了皱,他这是老习惯了,最讨厌人近身,可是刚才那个举动并非是抗拒凤息的靠近,反而是逃避。   那是一种从内心深处散发出来的羞赧,他不好意思让她触碰到自己的心跳,因为那样的话,自己的一颗心在她面前便会无所遁形。   这样的感觉,是前所未有的,也是让他恐惧的。   “不是尽量,是一定。”凤息缩回手,不打算触碰他的心跳了,面色却正经下来,“你要知道,结印之后,我们之间无论如何轮回,最终都会找到彼此结成连理,若是你每一世都是这个性子,那我岂不是亏死了,你这个人不懂人情世故,我也不奢望你会有多温柔体贴,但起码,你不能拒绝我的靠近,不能抗拒我,否则……”   “我懂。”扶言之赶紧接过话,“今后我一定改。”   他不知道该怎么向她解释方才那不是抗拒,只是逃避而已,可不管是抗拒还是逃避,总归他都往后退了一步远离她了。   这是无论如何都说不清楚的。   ……   两人依旧是从后山密道回去,出了密道的时候刚好看见一脸沉怒的郁银宸坐在外面,显然已经等候多时。   凤息心下一紧,暗忖完蛋了,之前下山的时候忘了给师兄说一声。   “师兄……”凤息走过去,讪笑两声,“你怎么会在这儿?过来透气的么?”   郁银宸缓缓抬起头来,目光定在两人并排的身影上,沉声问:“去哪儿了?”   “踏月和祁月来了,招待一下。”凤息如实回答,一边说一边暗自打量郁银宸的脸色。   凤息是个爱计较的人,凡是惹到她的,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同时,她也是个不爱计较的人,郁银宸那天在山门外与她告白的那些话,她只是当时非常震惊,回来以后一觉醒来就给忘了。   所以,凤息并不知道郁银宸一直以为她之所以下山是因为在逃避他。   郁银宸盯着扶言之看了好久,“既然是去见那两个人,为何你会和扶言之一起?”   “这……”凤息一时语塞,脑子飞速运转准备找措辞。   扶言之突然走上前来,张口欲说话,凤息担心他会将百世同心结的事脱口而出,赶紧先一步笑道:“扶言之下山有事,回来的时候我们顺路遇到的。”   “以后,没跟我打过招呼,不许私自下山,知道了吗?”郁银宸原本想责备凤息几句,可是见她面色有些憔悴,显然是睡眠不足,太过疲劳。   心下一软,郁银宸站起身来,语气柔和了几分,“走吧!”   说完,郁银宸当先抬步往前面走去。   扶言之一脸不解,睨向凤息,“你为何不让我说话?”   “嘘——”凤息冲他递了个眼色又做了噤声的手势,压低声音道:“我师兄根本不知道我要和你结印,我担心你一不小心说了出来。”   “不说,他就永远都不会知道吗?”扶言之问得很直白,直白到凤息想狠狠揍他一顿。   凤息自知理亏,翻了个白眼后撇撇嘴,“起码,晚一天知道比早一天知道要好。”   “郁银宸对你……似乎超出了兄长的界限。”扶言之停下步子,与凤息站在一棵雪松树前,他眼中的灼灼亮色像是在等着她解释。   “怎么可能!”凤息条件反射地脱口而出,“我们俩就只是师兄妹而已。”   “既然是兄长,那你为何害怕让他知道我们俩的关系?”扶言之本着孜孜不倦的精神准备追根问到底。   “我……我只是……”凤息嗫喏。   “你有没有想过,我或许早就把你当成最亲的人,当成我的人看待了,倘若除了我之外,别的男人对你有非分之想,我或许会……很生气。”他这辈子接触最多,或者说了解最多的人就是凤息。   那些年,为了找到灵力能掩盖他魂魄的人,他到处奔波,后来确定是凤息的时候,偷偷跟踪了她好几年。   算起来,她是他唯一用心去了解过的女子,乃至于前些日子挑选出来准备送进宫的女子在轮廓上都与她有两分相似。   现在想来,幸亏当时没真的送进去,否则来日见到了肯定尴尬。   扶言之一板一眼的话,让凤息有片刻凌乱。   这娃脑子开窍了?   “别这么严肃嘛!”凤息呵呵笑了两声,“这不是还没到结印的时候吗?”   “我只是想让你明白,一旦结印,你也是生生世世只能与我在一起的人。”扶言之目光渐敛。   ……   再次回到九仙山,凤息才知道郁银宸已经给慕灵解了毒。   为此,凤息生了好几天的闷气,原本这是个很大的筹码,可是毒一解,就代表自己以后再难找到能与慕昌老狐狸谈判的筹码。   凤息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可是这件事又不能怨郁银宸,怪只怪她自己在走之前忘了通知郁银宸一声。   岑竹和谢岚死了,那间上等厢房便空了出来,其他弟子都不敢搬进去,凤息却觉得无所谓,一个人占了一间厢房。   实在睡不着,她索性披上衣服下了床打开窗望着外面的清月发呆。   不多时,一只周身雪白的鸟儿扑棱扑棱两下飞到窗台上站着,凤息没有丝毫犹豫,以最快的速度将鸟儿赭色脚上的信笺取了下来。   这是祁月亲笔写来的密信,告诉她这几日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神迹族语也学得差不多了。   凤息弯了弯唇,将信笺放在烛台上烧毁之后才提笔给祁月回信。   ……   翌日,扶言之从演武场回来,直接来找凤息,两人一道出了大院去往后花园人少的地方。   “春猎将近了。”扶言之开口道。   “我知道。”凤息颔首,“踏月祁月两人也学得差不多了,我已经回信吩咐了让她们千万要挑选最特别的方式出现在国君面前。”   “能保证完全没问题吗?”扶言之有些不放心。   “我的人,你尽管放一百二十个宽心。”凤息自信地朝他一笑,“绝对比你挑选出来的美人强多了。”   提起这个,扶言之面色有些不自然。   凤息没看出端倪来,立刻换了话题,“慕灵那件事,查得怎么样了?”   “暂时还无进展。”扶言之摇摇头,“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了,再有,你不也说了,慕灵的身份连我师尊和你师尊都不知道,我又是时隔这么多年才去调查,短时间内,只怕很有难度。”   “不急。”凤息宽慰道:“目前最重要的便是踏月如何顺利入宫,只要过了这一关,就什么都好说了。”   扶言之点点头。   ……   自花园一聚之后,很快就就到了月圆之夜。   凤息还想着倘若扶言之来找她,她要如何应对。   然而事实出乎意料,扶言之非但没来找她,就连白日里见到她都绝口不提百世同心结的事,这让凤息暗中松了一口气,总算逃过一个月了。   虽然慕灵身上的毒被郁银宸给解了,但由于慕灵天生体弱的原因,便是解了毒也没能迅速好起来,依旧是卧榻休养,凤息曾在慕昌面前表明自己不想去演武场与他们一起修炼,故而这几日就真真成了慕灵的大丫鬟了,汤药伺候不断。   每日看着慕灵看不惯自己又拿自己无可奈何的样子,凤息颇觉心情愉悦,更加大肆找机会在慕灵面前晃悠,直看得慕灵直咬牙。   这期间,也发生了很多事,比如凤息喝茶的时候嗅到里面有媚、药。   比如,她沐浴的时候,窗口有毒蝎子爬进来。   比如,她在花园里摇椅上躺着看书时,身后的老槐树上,一条蛇吐着信子,阴毒的眼神正瞄着她。   比如……   总之,险些让凤息中招的事儿数不胜数,她默默在心里记下了,不动声色地将那些一开始拼了命靠近她,靠近她之后又拼了命逃跑的毒物处理完。   也有好几次,慕灵想陷害凤息,结果那个叫做秋雨的丫头提着胆子来告诉凤息。   刚开始,凤息怀疑秋雨这丫头不怀好意,可是后来,她逐渐发现秋雨是个不错的丫头,起码在慕灵和冬云这两人中间,还算一股清流。   这一来二去的,秋雨便与凤息混熟了,不过两人通常都是私底下交流,不会让慕灵和冬云发现。   秋雨很喜欢凤息,她总觉得这个姑娘身上有一种寻常女子没有的气质,平易近人且不会平白起坏心去陷害别人,但又不肯吃亏,爱恨分明。比起自己的主子,显然大气多了。   凤息对于慕灵这种低技能的挑衅不以为然,她并非怕了谁不敢教训慕灵,只不过一直在等扶言之那边的消息,想知道慕灵究竟是个什么身份而已,一旦确认了并无特殊身份,那么到时候她绝对饶不了慕灵,必要让她生不如死!   ……   这天,凤息正在水井边洗衣服,不妨一直送信的那只鸟儿会白天飞来,直接落到她肩膀上。   恰巧慕灵来到院子里,刚好看见这一幕,也看见了鸟儿脚上绑着的信笺。   面上迅速划出阴狠之色,慕灵扭着腰肢款款走过来,面上笑颜如花,“哟,阿希妹妹这是在和谁通信呢?”   凤息见状,面上不见丝毫慌乱,缓缓将肩上的鸟儿拿在手里,顺了顺鸟儿洁白的羽毛,看向慕灵,笑道:“灵姐姐可是喜欢这小东西?”   之前数次用计都没法将凤息弄死,慕灵如今见了她,再也不伪装平日里的和善温婉了,直接露出狰狞之色,“把那畜生交出来!”   慕灵一直觉得凤息很不对劲,哪里有女弟子上了九仙山来不为修炼甘愿待在后宅给人为奴为婢的?   直到刚才亲眼看见送信的鸟儿落在凤息肩膀上,慕灵才恍然大悟,这个女人一定是其他门派安插进来的卧底!   一想到把这个消息告诉父亲和大师兄以后,阿希这个贱人就得去掌刑堂受极刑,慕灵整个人都愉悦起来。   凤息早就在拿过鸟儿的时候用透视眼看到了信笺上的内容,又趁着慕灵不注意将湿哒哒的手按在信笺上,不过片刻,里面的字迹已经完全模糊晕染开来。   “灵姐姐。”凤息装作一副很害怕的样子,低声道:“我也不知道这只鸟儿为何要飞到我肩膀上,可我……真的是无辜的。”   凤息那一脸泫然欲泣的样子,看得慕灵身后的秋雨忍俊不禁。   冬云察觉到了,狠狠瞪了秋雨一眼。   秋雨赶紧闭了嘴。   “拿过来!”瞧见凤息这副唯唯诺诺的样子,慕灵更加确定了这个女人是做贼心虚。   底气更足,慕灵连声音都提高了几分,“本小姐倒要看看,你究竟是哪里派来的奸细。”   凤息心中好笑,就慕灵这种脑子,能活到现在也真是难为慕昌左右照拂了。   “灵姐姐,我……”凤息低垂着脑袋,声音愈发低弱,眼眸中却闪过一阵凛冽的寒光以及杀意。   “让你拿来你就拿过来,吞吞吐吐做什么?”冬云看不下去了,三两步上前来一把从凤息手里将鸟儿夺过来。   慕灵接过一看,鸟儿脚上的信笺早就被水全部沾湿了。   慕灵皱了皱眉,迅速将信笺取下来打开一看,上面全是模糊一团,什么也看不见。   “你这贱人,竟然敢临时毁了证据!”慕灵大怒,扬起手臂就想打凤息。   凤息怎可能让她得逞,在慕灵手臂挥下来的瞬间迅速出手大力钳住她的胳膊。   慕灵痛得哇哇直叫。   冬云脸色大变,冲着凤息大吼,“反了你,竟敢殴打大小姐!”   话完,冬云睨了一眼身后的秋雨,“你快去通知门主和言之公子,让他们过来做主!”   秋雨心思一动,应声过后跑了出去,却是好久都没回来。   慕灵还在疼得直叫唤。   凤息逼近她,面上表情似笑非笑,“灵姐姐,你说认我做妹妹,还说我们有姐妹缘,一条心,如今你说我是贱人,那你是什么?”   慕灵脸色一白。   凤息加重手上力道,慕灵直接痛得飙泪,嘴里大喊:“放开我,你个贱人!”   凤息目色一寒,扬起手掌毫不留情一个响亮的巴掌扇下去。   慕灵被打得眼冒金星,一时懵了。   冬云更是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一幕,好久之后才回过神,赶紧飞奔过来查看慕灵的伤势。   慕灵的半边脸颊顿时高肿起来,红艳的唇角溢出鲜血,配上那副柔柔弱弱的样子,简直我见犹怜。   冬云蹲在地上抱着自家小姐,抬起头来时眼神阴毒,破口大骂,“贱人,你竟敢……”   凤息掏出锦帕擦了擦手,面上淡定从容,“冬云姑娘说得没错,我当众殴打大小姐,所以为了帮你们拿出点切实的证据,我连手都打得麻木了,现在证据有了,你可以带着你家大小姐去门主那边告我的状了,慢走不送。”   “你!”冬云气得咬牙切齿,在这九转门,谁人见到大小姐不是恭恭敬敬的,却唯独这个贱女人,三番两次地挑衅大小姐,简直是活腻了!   冬云在想这些的时候,分毫没有想到前些日子是她亲自放的毒蛇毒蝎,险些真的咬到凤息。   慕灵作出奄奄一息的状态等着慕昌来,冬云也是不停地往院门口看,可秋雨就是不见人影。   冬云实在没法,只好先扶着慕灵回了房间。   秋雨并没有去通知门主,她只是在花园里坐了好久就回来了,对冬云扯谎说没见到门主。   冬云气不过,午饭过后亲自去告状。   不多时,凤息再一次被光荣地传召去了慕昌的院子。   无精打采地找了个凳子坐下,凤息望着一脸阴沉的慕昌,轻笑一声,“门主心疼宝贝女儿了?”   慕昌脸色越发难看,“我允准你不修炼,可我说过,你必须遵守这里的规矩!”   凤息冷嗤,眼尾浮现几许嘲讽,“门主所谓的规矩就是我被人欺负了也必须受着,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胡说八道!”慕昌显然被气得不轻,整张脸都变了颜色,“灵儿根本就没有武功,她怎么可能伤得了你?”   “伤不了我不代表她不想伤我。”凤息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下,慢悠悠道:“再说了,慕灵又不是你亲生的,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慕昌脸色一变再变,尤其是听到最后一句时,整个人都僵住,“你……你怎么知道的?”   “我怎么知道的不要紧。”凤息笑开来,“要紧的是慕灵究竟是谁?”   慕昌心中暗骂元休竟然把这么重要的事告诉了凤息,面上却不露分毫,转身坐下,低嗤一句:“你别在这里挑事,慕灵若非老夫亲生,我怎么可能会把她养这么大?”   凤息轻笑,“我一直以为门主是个聪明人,却没想到我把话都说到这份上来了,你竟然还要百般否认,有意思么?”   慕昌冷哼一声,将头偏向一边,没说话。   “你不知道她是谁,我却知道。”凤息目不转睛地看着慕昌,想好好观察观察这老狐狸变脸的样子。   果然,慕昌下一瞬便狐疑地回望过来,“你从何得知慕灵的身份?”   “自然是查来的。”凤息不以为然,“我血衣楼的实力可不是摆设,该发挥作用的时候,一点都不比你们自诩名门正派的九转门差。”   慕灵面色微微松动几分。   这些年,他并非刻意不去查慕灵的身世,而是不敢去查。   毕竟柳婉儿是他曾经深爱过的女人,而慕灵又是柳婉儿和其他男人生下来的孩子,一想起这件事,他心中就不舒服,所以刻意忘记慕灵的身份,不去查,不去打听,一直把她当成自己的亲生女儿养大。   慕昌没想到的是,凤息这个小丫头竟然说她已经查出来了。   刚听见这句话的时候,慕昌险些直接问慕灵究竟是谁,可仔细想了一下,他觉得还是算了,不知道真相的话,慕灵就还是他的亲闺女,一旦知道了那个男人,且对方万一是熟人的话,一定会在心中留下阴影的。   想到这里,慕昌深深吸了一口气,“凤丫头,你先出去。”   凤息眨眨眼,“你不想知道?”   “不想。”慕昌平静下来,“这么多年来,我都忍住没去查,如今即便是你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又如何,她始终是被我养大,管我叫父亲的女儿。”   “既然不想知道真相,那你随意。”凤息站起身,笑意盈盈准备出门。   “等一下!”慕昌突然开口。   凤息回过头来,挑眉,“怎么,如今又想知道了?”   慕昌皱了皱眉,“我是想说,你不要和灵儿计较,她还小。”   “我比你的宝贝女儿小。”凤息微笑,“门主有没有弄清楚年龄了?以大欺小的人是她,你以为她善良大度,柔柔弱弱,实际上她又是毒蝎又是毒蛇地往我身边放,几次想害死我,我若是推论得不错,这种天性,传承自她的生母柳婉儿。”   凤息怎么说慕灵,慕昌都没什么反应,可她最后一句提及了柳婉儿,这就等同于直接将慕昌心中已经结痂的伤疤用手撕开,使得伤口重新流血。   眼眸中杀意迸射,慕昌二话不说,一道强劲有力的掌风直直朝着凤息袭来,不过转瞬,慕昌已经死死掐住了凤息的喉咙。   凤息所有的武功都被灵力封锁了,眼下根本无法反抗,白皙的面容因为缺氧而涨红,看向慕昌的眼神里毫无恐惧。   “柳婉儿本来就……极有心计。”凤息一字一句从齿缝间挤出来,说话非常艰难。   慕昌加重了手上力道,语气冰冷:“你若再敢说一句,我立刻就让你咽气!”   凤息冷笑一声,眸中的寒意让慕昌都觉得心颤,“自欺欺人很好玩吗?”   慕昌一怔,手上力道送了一些。   凤息借此机会大口大口喘气。   待缓过神来,狠狠将慕昌掐住她脖子的手打开,言语中尽是嘲讽,“我虽然没有亲眼见过柳婉儿长什么样,也没有亲眼见到她听完那首曲子后泣下血泪的样子,但我知道,那个人非常有心机,起码,连你们师兄弟两个都没能逃过她的魔爪。”   慕昌一张老脸怒到快要吃人。   凤息冷哼一声,“分明是不想面对现实,你们才会麻痹自己那个人是无故失踪的,这样很有意思吗?”   慕昌紧绷着脸,没说话。   凤息不打算再待下去,她很清楚地感觉到慕昌这个老狐狸是真的生气了。   柳婉儿果然是他心底里不能触碰的痛。   不过……出了院子的时候,凤息回过头,望着慕昌坐在房里怔然不动的样子,微微扬了扬唇。能把老狐狸气成这个样子也不错了。   凤息刚穿过竹林,迎面就遇到多日不见的扶言之。   扶言之一眼瞥到她脖子里的红痕,眸光渐敛,“发生什么事了?”   “也没什么。”凤息无所谓地摇摇头,“你师尊那个老……你师尊被我惹怒了。”   凤息原以为扶言之会为了维护慕昌而斥责她,没想到扶言之根本就没有什么反应,反而盯着她的脖子,问:“疼不疼?”   “你不怪我?”凤息挑眉,她很想知道扶言之是不是为了复仇可以六亲不认?   扶言之淡淡道:“师尊是个沉稳的人,能让他到动怒的地步,除非你在他面前提起了柳婉儿。”   凤息不置可否,心中却在想,与聪明人说话就是不费力,她分毫没提,他却早就想到了。   “原本我来找师尊就是为了说这件事。”扶言之又道:“如今见你过来,那我便先跟你说。”   “查到慕灵的真实身份了?”竹林旁边有个葡萄架,凤息走过去坐下。   扶言之也随着她坐下来,点点头,“只是有一点信息而已,不太完全确定。”   凤息思忖片刻,问:“是不是和西凉有关?”   “你如何得知?”扶言之惊了一下,他可是清楚记得凤息之前说完全不知道慕灵身份的。   “我瞎猜的。”凤息道:“如果你那边还不确定的话,就等确定了再告诉我,对了,早上踏月传信来说她已经成功进了皇宫。”   早上那只鸟儿脚上的信笺便是踏月亲笔所写,上面说了这件事的经过以及坊间百姓的传言。   春猎的时候,国君与朝臣们跑散了,不小心掉进一个山洞,国君伤到脚踝,在里面呼救,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奇异的歌声。   国君以为有人要来救他了,不由得面上一喜,然而那姑娘只是在洞口边停留片刻便转身要离开,口中歌声没停。   国君听出歌声的异样,又见女子要走,他便用力叫喊,然而女子根本听不懂他在讲什么。国君第一次看见这种既听不懂南岷话还见死不救的人,当即恨得牙痒痒,好不容易爬出来以后,让羽林卫们四处搜捕那名女子。   最终发现她骑在一头九色鹿身上。   这时,学识渊博的谋士站出来对国君说这种语言出自神族遗落的后人神迹族。   国君细细思考了一下,让人将那名貌美女子带回了宫,并找人去教她读书认字说话。   ……   扶言之听闻后,难得的弯起唇瓣看向凤息,眼眸中亮光灼灼,“你做得很好。”   ------题外话------   今天木有二更了,余下的时间,衣衣准备新文(*^__^*)争取让新一对男女主早日出来见面   ☆、第018章 大战起,挂帅出征   有了凤息私自下山的先例,郁银宸这段时间更加不敢掉以轻心,时不时就会过来询问一番,每次都要亲眼见到凤息才能放心回去,且两个人很有默契地自动将那日山门前郁银宸表白的事给忘了,谁也没再提起。   进入南岷皇宫的人是踏月,祁月在宫外随时与她接应,两人隔三差五就会来信向凤息禀报宫里的情况。   踏月的演技,凤息是亲眼见识过的,要她去扮演这样一个角色完全没有难度。   踏月来的信件中便写到,刚开始的时候,国君派了十多个宫女去伺候她,她表现得像只受了惊的兔子,对任何接近她的人都露出惊恐万分的神色,将自己缩成一团,身子时时瑟瑟发抖。   无论任何人说什么,她都表现出完全听不懂的样子,国君见状,更是心急如焚,传召太医来看,太医言她的身体并无大碍,这是言语沟通上的问题,神迹族的人见到陌生人做出了本能的自我保护反应。   国君闻言后,沉寂了许久的眼眸中露出几分不易察觉的心疼。   信上还说,皇后不在,国君带了异族女子回来,宫里的嫔妃们都找尽借口要去看,可无奈国君下了禁令,任何人禁止接近她,那些个妃子虽然恨得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   凤息看完后莞尔一笑,只要国君对皇后的心思有了松动,踏月定能趁虚而入。   提笔给踏月回了信,凤息打算躺在小榻上睡会儿。   这时,冬云突然从外面进来,阴阳怪气地道:“大白天的,谁准你睡觉了,大小姐说了,她要吃新鲜的荔枝,你赶紧去弄来。”   凤息坐直身子,唇角掀起一抹讥讽,“三月的天,你问一问大小姐除了荔枝之外,可还想吃葡萄,或者……想吃耳光?”   冬云怔然过后大怒,“你简直吃了熊心豹子胆!”   凤息冷笑一声,目光轻蔑,“你们三天两头不是暗中给我放毒虫就是给我下药,今日总算有进步,敢光明正大过来挑衅了?”   冬云本来就是过来挑事的,如今凤息说的这些话正合了她的心意。   冷冷哼了一声,冬云顺手拿起外面的扫帚就冲过来狠狠朝着凤息就打下来。   凤息一下子从小榻上跳下来,反手钳住冬云的胳膊用力一搡,冬云立即瘫倒在地上“哎哟”叫了声之后就不起来了。   凤息定定瞧着冬云,她的手肘不知碰到了哪里,竟擦破了一层皮,血珠子正往外冒,嘴里叫苦不迭。   凤息眯了眯眼睛,她很肯定,方才自己并没有用了多大力道,冬云分明是故意让自己受伤。   看来,好戏还在后头。   凤息没说话,手上也没再动作,好整以暇地坐了下来。   不多时,外面果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以慕灵的声音最为响亮,“各位长老,你们可得好好为我做主啊,如今连一个丫头都欺负到我头上来了,九转门还有没有规矩?”   一听这话,凤息便明白了,很显然,慕灵求救慕昌不成直接跑去找掌刑堂的几位长老。   凤息听扶言之提起过,掌刑堂的长老们在九仙山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掌刑堂更是体现九仙山门规威仪的地方,掌刑堂法不留情。   慕灵能想到去搬来这几位救兵,也实属难为她的脑子了。   收回思绪,凤息淡淡看着门外。   慕灵袅袅娜娜地进来以后,一位老们才带着几个身材魁梧的大汉三三两两跟着进来,一眼看见倒在地上的冬云以及冬云手臂上的伤,众人都明白了。   慕灵脸上被打肿的地方还没完全消散下去,此时慕灵身边的丫鬟又在凤息的屋子里受了伤,这件事无论怎么看都是凤息这个新来的丫头不懂规矩目中无人殴打主子。   为首的长老冷哼一声,二话不说便吩咐其他人,“给我把这不懂规矩的丫头给我抓起来押回掌刑堂!”   凤息坐着不动。   慕灵面上划过一丝阴狠得意的笑。   卫志文昨天才从掌刑堂放出来,已经是个半死不活的废人了,若是阿希这个小贱人去了,不死也会脱层皮,不管怎么说,她那张脸绝对不会完好无损!   凤息抬目看着为首的长老,装作不懂的样子,“敢问,你们是……?”   “大胆!”慕灵凌厉的眼神瞪过来,“见到大长老还不起来行礼!”   凤息无精打采地“哦”了一声,眼皮都懒得动一下,声音有气无力,“大长老好。”   “你!”凤息的这个反应,让慕灵气得跺脚,她急了眼,看着大长老数落道:“您看看,就是这贱丫头,来了两个月便搅得九仙山鸡犬不宁,长老若是今日不把她带回去处置了,只怕会让天下人笑话我们九转门是个肮脏之地。”   大长老皱起眉头,垂目仔细看了凤息一眼。按理说来,他这样带着人直接前来捉一个小丫头是极为不妥的,可慕灵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知道她受了委屈,他这个做长老的,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大长老审视的目光,凤息感觉到了,可她并不惧怕,行走江湖这么多年,什么样的眼神她都见过,不过是个小小的掌刑堂长老罢了,她还没放在眼里。   “带走!”大长老打量凤息半晌,心中讶异这丫头竟然能在他面前表现得如此淡定从容,但一码归一码,这丫头打上了灵儿是事实,理应受罚。   那几个身材魁梧的男子立刻走过来就要将凤息绑起来。   “慢着!”凤息突然发话了,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绪,视线落在大长老身上,那样的冰凉幽深,就好像一口结了冰的古井,让人不觉心头一颤。   大长老眉头皱得更深,自己竟然会被这么一个丫头给震慑到?!   “你们凭什么抓我?”凤息身子灵巧地避开那几个男子的触碰,唇线绷紧,“可有得到门主的命令?”   大长老嘲谑地冷笑一声,“我掌刑堂要处罚的人,何须通过门主,更何况你不过是一个身份卑微的丫头而已,还不值得惊动门主。”   凤息心中冷笑,只怕慕灵就是拿准了慕昌不会知道这件事才趁机去的掌刑堂,这一次的目的是将她置诸死地。   眼神中没有丝毫畏惧,凤息突然笑道:“既然大长老这般盛情邀请,那我也实在不好拂了你的好意,不用你的人绑,我自会跟着你去掌刑堂,走吧,还请长老前面带路。”   这般反客为主的随意语气,听得慕灵牙根痒痒,本想开口叱骂,却被大长老先一步拦住,低声道:“不过就是个脾气倔强的丫头而已,灵儿你犯不着与她生气,待会儿到了掌刑堂,大刑伺候便是了,定叫她生不如死!”   慕灵闻言后,唇畔划过一抹阴狠笑意,点点头,不再冲动了。   那几个身材魁梧的大汉果然没有碰凤息,只是将她围在中间,一行人沿着来时的路返回掌刑堂。   慕灵对着大长老小声道:“一定要想办法毁了她的脸。”   大长老看着前方远去的那抹窈窕身影,眯了眯老眼,轻哼道:“灵儿你放心,这口恶气,慕昌没时间替你出,我掌刑堂有的是时间,有的是刑具,到时候必让她人不人鬼不鬼的从那地方出来。”   “那就谢过大长老了。”慕灵盈盈一福。   大长老赶紧虚扶她一把,道:“你是我自小看着长大的孩子,就跟我亲闺女是一样的,如今你受了委屈,我自然不可能袖手旁观,你且等着,我这就去掌刑堂吩咐他们大刑伺候。”   “嗯。”慕灵满眼都是兴奋的光,郑重点头。   ……   凤息走在几个大汉中间,倒也不觉得压抑,一会哼哼小曲,一会踢踢石子,总之要多悠闲有多悠闲,要多自在有多自在,根本不像是要被押送去掌刑堂受刑的犯人,倒像个被护卫簇拥着去往掌刑堂观光游览的千金小姐。   大长老跟上来的时候,恰巧见到这一幕,顿时气得脸色都变了,三两步走上前呵斥那几个大汉,“你们是做什么吃的,有这样押送犯人的?”   大汉们原本被凤息的美貌所蛊惑,不忍心弄伤她分毫,此刻被训斥了,几人对视一眼,伸出手就要去钳住凤息。   凤息趁机一弯身出了几人的包围圈,看着大长老,面上似笑非笑,“马上就要到掌刑堂了,大长老为何如此迫不及待,莫不是担心待会儿门主知道了会雷霆大怒?”   “放肆!”大长老满脸怒色,“你以为自己是谁,竟敢这般和老夫说话!”   凤息露出轻蔑的目光,不过是个小小的掌刑堂大长老而已,口气竟然这般大,她虽然年岁小,可武林中很多人都管她叫前辈,只怕她名震江湖的时候,大长老兴许还在想办法打通任督二脉呢!这个老匹夫,未免太过狂妄自大了。   掌刑堂代表着九仙山的无上威仪,还从来没有弟子敢这么和长老作对,大长老越看凤息越觉得不顺眼,目光一狠,他袖中手指动了动,就想给凤息来个隔空点穴。   这可惜他的举动全部落在凤息的一双透视眼中。   在大长老出招的时候,凤息假装蹲下身捡落在地上的花朵,成功避开他的隔空点穴。   大长老不敢置信地看着蹲在地上的女子,分明只有十五六岁的年纪,在面对这么多人时,脸上非但没有寻常人该有的慌乱,还淡定得让人意外。   催动真力,大长老又重来一次。   凤息转了个身子,去捡别处的花,依旧躲过了大长老的隔空点穴。   大长老彻底惊呆了。   他很肯定,自己做得非常隐秘,而且他和凤息之间还隔着几个大汉,而凤息竟然能两次成功避开他的攻击。   是巧合还是别的什么?   心有不甘,大长老正准备第三次对凤息下手,后面突然传来一个幽凉的声音。   “大长老这兴师动众的是准备做什么?”   大长老回过头,见到扶言之笔直的站在身后,整个人面无表情,面上一双清美的眸被额上浅紫色的菩提吊坠衬得更加幽邃。   紧绷的脸上破碎出一抹笑,大长老道:“言之怎么有空过来?”   扶言之是整个九仙山的骄傲,不管是门主,还是掌刑堂的这些长老,对他的期望都非常高,也很尊重他。   “我的人被大长老带走了,我能不来么?”扶言之的声音有些凉,细听下来竟察觉到里头隐隐有怒意。   大长老一懵,“你的人?”   扶言之伸手指了指凤息,“她,我的人。”   大长老险些惊落下巴,“言之,你这是在开玩笑罢?”   “我没兴趣与你开玩笑。”扶言之直接绕过几个大汉走向凤息身边向她伸出手。   蹲在地上捡花的凤息蓦然看到一只修长白皙的手伸出来,她愣了愣,顺着往上一看,正对上扶言之微微带了柔色的眼眸。   扶言之的容貌已是绝色,再这么专注的看着一个人,无论对方是谁,一定会被晃了眼。   凤息也不例外。   不由自主地,她将自己的手递给他。   扶言之毫不避讳,在大庭广众之下拉着凤息的手站起来,并没有松开,拉着她就要离开。   大长老目瞪口呆,好久才反应过来,看着越来越远的那一对身影,他厉喝一声,“站住!”   扶言之脚步不停,冷冷一句话飘回来,“师尊都不管的事,大长老就不要插手了,否则有越俎代庖之嫌。”   大长老脸色一白。   ……   走出好远,扶言之才终于松开凤息的手。   凤息觉得今日的扶言之出现得可真及时,她弯了弯唇,笑看着他,“怎么刚好在那个时候出现?”   扶言之想也不想,“因为那时候你需要我。”   凤息眸光一动,面上却未表现出什么。   她算不得了解扶言之,却知道这样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有多么难得。   不过,她和他之间更多的是交易,扶言之究竟是为了骗取她的芳心结印还是发自真心说出这番话,便不得而知了。   扶言之虽然在感情上有些小白,心思却通透得很,一见凤息出神,他便知凤息在怀疑自己方才的话。   那句话自然是发自真心的,不过扶言之觉得没必要解释,越解释只会越显得虚伪。   她之所以会怀疑,定是因为还不够喜欢他,等喜欢了,就不会怀疑了。   两人缄默了好久,最终是扶言之先开口,“查到了,慕灵是西凉国公主,柳惠妃的亲生女儿。”   凤息一副“果然不出所料”的表情,“我们得好好利用这个身份布置一番。”   扶言之想了想,他已经猜到凤息的心思,“宫里的眼线有密信传回来,一个月后是国君寿辰,西凉会有使臣前来。”   凤息坐了下来,分析道:“这倒是个好机会,眼下需要担心的是,西凉柳惠妃那边到底有没有把这个女儿放在心上,或者换个说法,慕灵究竟是不是西凉国主的亲生女儿?”   “应该是。”扶言之道:“柳婉儿生下慕灵的时候,她已经是西凉国主的妃子了,既是后妃,不可能和旁人有染。”   凤息深深皱眉,“当年我师尊和你师尊是被柳婉儿给利用了,我虽然不知道当时的具体情形,但能推断出来,柳婉儿一定是利用那个机会让自己从这世上彻底消失,她是剑舞动天下,赫赫有名的江淮舞娘,而我师尊和你师尊两位也是当年的江湖上数一数二风华人物,柳婉儿之所以要在听完曲子后泣下血泪,无非是想故弄玄虚,将众人的焦点聚集在我师尊和你师尊身上,这样一来,就无形中坐实了柳婉儿已经被这二人害死的说法,柳婉儿也能借此机会彻底摆脱自己的身份,作为一个全新的人重新活一次。只不过,让我想不通的是,时隔十五年,她生下了慕灵,为何不送给别的人,偏要长途跋涉将慕灵从西凉送来南岷九仙山?所以我推断,慕灵根本就不是西凉国主的亲生女儿。”   “会不会是念及旧情?”扶言之问。   “柳婉儿和你师尊哪里来的旧情?”凤息好笑道:“恐怕另有深意。不过我们不知道也没关系,查出慕灵的身份就足够了,接下来,我们该准备一出‘妃子与人苟且诞下的私生女时隔多年知晓身份回国认亲’的戏码。”   扶言之有些不解,“你的意思是,我们要将慕灵弄去西凉国?”   “当然不是。”凤息翻个白眼,就慕灵那种猪脑子,整天一惊一乍的,让她知道了自己的身份还了得?   “这次,让祁月去。”凤息唇角微勾,“踏月的信上曾多次提起她一个人能应付得来,让我想办法将祁月调回来,免得日后被人发现。这不刚好,去往西凉就有一个空缺,正好让祁月去补上。”   “你要让祁月假装成慕灵?”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凤息点点头,“不过不能直接去认亲,得想个办法,西凉太子不是正在选妃么,若是让柳惠妃发现太子妃候选人中的某位世家千金竟然就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她必定慌乱,一慌乱就会露出破绽,这个时候,我们需要有人从中挑唆,让西凉国主彻底知道这件事的真相。西凉国主是个刚毅果敢的人,他的性子很强硬,倘若知道柳惠妃和某位南岷人给他戴了绿帽子,那他一定会想方设法找尽借口攻打南岷以出这口恶气。”   ……   与扶言之商议好之后,凤息没多久便给祁月传了信,期间又偷偷从后山密道去见了祁月,把慕灵身上所有的特征、所有信息全部告诉祁月。   祁月当日便拿着凤息准备的通关文牒去了去往西凉。   ……   国君寿辰将近,宫里派了人去伽蓝寺请皇后,皇后婉拒了,说要待满三个月方显诚心。   若是换做以前,国君肯定不会罢休,还会让人继续劝说,可最近,国君迷恋上了新来的美人,因为不知道她的名姓,所以赐名“傩”,封号美人。   傩的本意是神鸟崇拜,傩神即为太阳鸟,是光明的象征,代表人间正气。   在南岷,每年都会举行傩祭,这是用来驱逐邪气的一种大型祭祀活动。   国君给美人赐名“傩”,足以见得他对这位美人的重视,以及自动将傩美人嘴里那些听不懂的神迹族语理解为大吉的话。   对于这种自带神秘感且一句话能道出国运、还很得国君宠爱的美人,朝臣虽然颇有微词,但不太敢上书弹劾,毕竟美人来了之后,国君的确是比之前更加勤政了,江淮水患,北方旱灾,古桑江水匪案,南境疫情,全都得到了完美的解决。   这些自然是凤息和扶言之暗中推波助澜的功劳,但没有人知道,大臣们全把功劳归结到新来的傩美人身上。   国君为此大肆奖赏傩美人,只可惜她还是不太听得懂南岷话,对于国君始终存在着戒备心理。   国君对她非常有耐心,从前让女官去教她识字,后来他遣走了女官,自己手把手教她写字。   ……   西凉那边,祁月进行得很顺利,神威将军府刚好缺了一位小姐,那家人见到祁月的时候,将她带了回去,对外宣称失踪多年的女儿回归。   西凉皇后为了替太子拉拢神威将军府,特地将这位小姐的名字加入了太子妃候选名单。   选妃当日,柳惠妃也在场,期间离席过一次,祁月趁机跟了出去,制造了机会让柳惠妃发现她的身份。   柳惠妃当即惊得面无血色,事后大病了一场,大病期间,夜里头常常胡言乱语,终于让西凉国主听到了她胡言乱语的那些话其实并不是疯话,而是在恐惧当年的旧事,恐惧与别的男人私情曝光。   西凉国主当即大怒,以柳惠妃无端疯魔为由将她打入了冷宫,随后点兵五十万,直逼南岷西北边境。   安排来南岷祝寿的使臣变成了五十万压境大军。   原本正在筹备寿宴的南岷国君被打了个措手不及,长期养尊处优的南岷军队根本不是西凉铁骑的对手,西北边境很快就告急。   加急军书传回来的时候,朝野上下都慌了神。   国君召集大臣商议应对之策,满朝文武要么闭口不言,要么说的都是些废话。   西凉与南岷一向友好邦交,谁也没料到好好的寿宴竟会在开席之前变成了战火连天。   国君为此焦躁不已,每日愁眉苦脸。   这时候,一直不会说南岷话的傩美人突然开了口,她只说了一个字:“鱼……”   傩美人的发音听起来是这样的,国君立即便联想到了语真族。   翌日上朝,国君提出求助于语真族,遭到了一半以上的大臣反对。   有人说语真族人数有限,更何况多为武林人士,根本不懂带兵打仗。   有人说语真族嫡系虽然避世,但分支早已渗透南岷,如若此次求助于语真族,谁也没法保证他们会不会在击退西凉大军以后倒打一耙,直接反过来对付南岷。   也有赞同的人说如今朝中实在找不出能征善战的将军前去支援,且军备物资远远不及西凉,倘若能得语真族嫡系出手相助,凭借语真族强大的灵力,要想对付西凉五十万大军简直绰绰有余。   立即有人附议,也觉得眼下唯一的出路是求助语真族,或者可以招安一批武林人士。   听到最后一项提议时,国君眼前一亮,当先便想到了九转门。   九转门多年来暗中与皇室有来往,眼下边关告急,九转门不可能坐视不理。   最终,根据谋士的建议,南岷高手榜第一名的九转门大弟子扶言之便成了带领军队前去边境抗战的统帅不二人选。   ……   接完圣旨,送走宫人以后,扶言之想第一时间把这个消息告诉凤息,可却突然得知她早就不在九仙山了。   数日前,他们已经结印,说好了等圣旨一下,凤息就陪着他入京,为他挡结界的。   可现在……   看着凤息那间空荡荡毫无人气的房间,扶言之心头一阵接一阵地痛。   他亲自找了好久,始终没有凤息的下落,他跑去问慕昌,问遍所有的弟子,所有人都说不知道阿辰和阿希究竟是怎么离开九仙山的。   慕昌微微蹙眉,“言之,国君正等着你去宫里点兵,你可不能再耽误了。”   扶言之呆立在原地,“师尊,没有凤息,我进不了帝京城。”   慕昌大惊,“怎么回事儿?”   扶言之如实将结界与结印的事告诉了慕昌。   扶言之的身份,慕昌早就知道了的,只不过他一直没发现帝京城外竟然有阻挡扶言之的结界,更不知道扶言之早在数日前与凤息结印,用的还是上古百世同心结这种玄之又玄的方法。   “一个月前,国君又请来巫族高手,用我出生时的胎盘在上面施了更加恶毒的咒语,以前我还能勉强入帝京城,只不过会受点轻伤,如今帝京城百丈之外我都已经无法靠近了,走近一步,魂魄就会灰飞烟灭。”   慕昌直接被扶言之这番话给吓得整个人都没了反应。   “你先走。”慕昌再三斟酌过后,决定亲自去会一会那几个巫族人,“我会想办法,等你到达云州城的时候,就不要再继续往前了,先在客栈住下等着为师去请巫族人来打开结界。”   扶言之知道师尊一定会有办法,他只是接受不了凤息竟然突然失踪,是有人故意为之还是凤息一直以来都在欺骗他?   越想越觉得心痛,连呼吸都是颤抖的,扶言之长这么大,第一次知道心脏竟然会有这样酸痛难耐的感觉。   他没有立即下山,接下来的几日里,他一直在找凤息,可是不管他怎么找,凤息就好像从人间蒸发了,所有人都不知道她的踪迹。   好不容易筹谋得来的数十万大军统帅机会,一旦错过就错过了复仇的机会。   可是没有凤息,即便复了仇又能怎么样?   一向坚毅果决的扶言之十八年来头一次在这种抉择中犹豫了,他喝了很多酒,可还是忍不住心痛,无论怎么喝都麻痹不了自己,醉了顶多睡一会,睡醒之后满心想的都是凤息。   慕昌实在看不下去,几次前去劝说都没有用,无奈之下,慕昌直接在扶言之的酒里下了药让他彻底昏迷,之后让人护送着扶言之去云州城。   门中大小事情都交代给掌刑堂和裴峥之后,慕昌动身去了灵山。   ……   “失踪”多日的凤息实际上并没有离开九仙山,她只是被郁银宸困在了一个上古阵法里。   这个阵法是元休耗了几十年的时间改造出来的,普天之下只有郁银宸和元休两个人会。   阵法设在后山的深渊上空。   自从岑竹和谢岚死后,就很少有人来后山。   扶言之也曾到后山来找过,可郁银宸这个阵法设得实在太玄妙,扶言之一点都没有察觉。   结印之后,凤息很多时候能通过感应感受到扶言之的心境。   这段时间,她每天都会觉得心很痛,那不是她本人的情绪,而是扶言之的情绪。   凤息很明白,自己被困在阵法里,外面的扶言之一定急疯了,毕竟没有了她,他就不可能进入帝京城。   想到复仇即将成功,却很可能因为自己的突然失踪功亏一篑,凤息就满心愤怒,对着阵法里一望无际的虚空大声喊叫,“郁银宸,放我出去!”   没人回应。   凤息在阵法里完全使不出内力,灵力更是毫无作用,身子虚弱得紧。   “郁银宸,你出来!这样关着我算什么本事!”   不久之后,凤息感觉到身后有一道清风飘过。   回过头一看,果然是郁银宸。   他看向她的时候,眼中有毫不掩饰的疼惜和不忍。   “你知不知道,我和扶言之筹谋了多久才换来这个机会?”凤息迅速站起来,不由分说便揪着郁银宸的衣领,红着眼眶,满身怒火,“你知不知道一旦错过,我和他都完蛋了!”   郁银宸始终没说话,看似面色如常,实际上他心痛如割。   “放我出去——”凤息双眼血红,声嘶力竭,几乎连嗓子都喊哑了。   “你不能走。”郁银宸压下心中痛楚,尽量将声音放低放柔,“你要怪我也好,恨我也罢,或者是少了我泄愤,我都毫无怨言,可我真的……不能放你下山。”   “郁银宸!”凤息彻底寒了心,她冷嘲一笑,笑自己此时此刻才认清楚这个人的嘴脸。   难道为了得到她,她一向敬重的师兄竟然也学会使用这般为人不齿的下流手段了吗?   郁银宸每看一次凤息的眼神,心中疼痛便加剧一分。   强自忍住情绪,郁银宸道:“凤息,你不要执迷不悟。”   “啪——”郁银宸话音才落,凤息一个响亮的巴掌打在他脸上,每一个字都带着恨到极致的无可奈何,“郁银宸,我和你,从此恩断义绝!”   郁银宸脸色惨白。   凤息的这些话,每一个字都像在他身上剜下一块肉。   他何尝不想看到她开心,何尝不想让她随心所欲,可是他不敢,也不能。   师尊擅长占卜,自然也是把这项能力教授给他的,虽然他如今还没有师尊那种境界,但隐隐能算得出凤息一旦下了山,会发生很多让人意想不到的事。   郁银宸害怕师尊所说的大劫会到来,可他更害怕的是,自己这么做会将凤息越推越远。   “我最后再问你一遍,放不放我走?”凤息突然安静下来,冷冷看着郁银宸,她的眼神就像在看空气,再没有往日的那种温善和依赖。   “我……不能。”郁银宸嗫喏答。   凤息喉咙哽咽了一下,眼泪簌簌落下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抬起朦胧泪眼,“我求你,放我出去,我和他努力了这么久,不能因为我的中途离开让他功亏一篑,他会因此而疯了的。”   郁银宸仿若遭了雷劈,整个人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凤息……是为了那个人而向自己下跪吗?   “凤息,你知不知道你不能……”郁银宸险些脱口而出。   “别说了,你就是因为自己的一己私欲,所以在这种紧要关头囚禁我是吗?”凤息冷声打断他,“我人出不去,魂魄能出去,照样能让扶言之顺利进入帝京城。”   郁银宸大惊失色,凤息竟然想用自杀的方式让魂魄出去襄助扶言之?!   “凤息,你别犯傻。”郁银宸慌乱无措,赶紧冲过来阻止想自杀放魂的凤息,心底的最后一丝坚持彻底崩溃,“我带你下山,我这就带你下山,可好?”   凤息勉强扯了扯嘴角。   虽然没受伤,但她在阵法里关的时间太久,终究还是虚弱得昏倒了过去。   凤息再醒来时,发现自己竟然到了第一次遇到扶言之的那家客栈里,仍旧是上一次住过的房间,只不过房里多了两个人,郁银宸和扶言之。   眨眨眼,凤息看着眼前憔悴消瘦了一大圈的扶言之,突然忍不住落了泪。   再见到凤息,是扶言之意料之外的惊喜,他激动得说不出话,直接将凤息抱在怀里。   郁银宸默默将脑袋偏往一边,唇畔满是苦涩。   ……   扶言之成为西征军的统帅,他的出现非常鼓舞民心,就连士气都高涨了数倍。   更振奋人心的是,医毒双绝竟然自请追随西征军前往边塞抗敌。   南岷高手榜上第一第二都来了,百姓和朝臣们仿佛一下子就看到了救赎。   国君龙颜大悦,特封郁银宸做副帅,凤息为监军。   祭天之后,粮草先行,国君亲自送扶言之他们三人至城门外,让人鸣炮三声之后大军开拔。   西北边境的神龙将军是扶言之的人,之前西凉大军压境的时候,他按照扶言之的吩咐故意用错阵型,结果导致节节败退,不得不向朝廷告急。   如今知道扶言之率兵亲征,神龙将军拿出了本来的实力,接连用计败退西凉军,将五十万大军逼到仙鹤关,因为地势的关系,两军僵持不下。   表面上看似西凉军处于劣势,但他们粮草充足,军备物资齐全。   反观南岷军队,早就在之前的几次交锋中人疲马倦,后援军队还没到,粮库就已经告急。   西凉拿捏准了南岷粮库空虚,趁夜来袭,南岷军队受到重创,驻守西北边境的二十万大军损伤过半。   神龙将军自知不敌,带着剩下的兵马连退三座城池。   西凉主帅是太子,他有个非常好听的名字——玉无垠,取自“春风一笑玉无垠,云散空窗见月痕”。   然而实际上,玉无垠继承了他父皇的英勇果决,在对待战争这种事上绝不含糊,雷厉风行,兵法谋略无一不精。   早就得到了消息,知道率领后援军前来的人是扶言之,玉无垠唯恐神龙将军退兵有诈,没有让人乘胜追击,依旧扎营在仙鹤关。   这是个易守难攻的地段,他们粮草充足,且这几日又不断有援军押送粮草补上来,根本不用考虑这方面的问题,他坚信即便是扶言之来了,也奈何不了西凉军分毫,只有送人头的份。   ……   扶言之率领的三十万援军终于到达冀州城,士气颓靡的兵将们得到消息后立即散发出了前所未有的高涨情绪。   扶言之并没有急着进攻西凉军,而是就地安营扎寨让一路奔波而来的后援军和已经大战过几次的前锋军修整了整整三天。   三天后,所有军队整合完毕。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刚刚升起时,大营里的号角声已经响彻了整个冀州城,开拔的声音震天动地,四十万大军在冀州城百姓的满心希冀和欢送下到达主战场。   西凉军早在南岷号角吹响的时候就做好了全军戒备。   仙鹤关的城墙上密密麻麻全是弓箭手,铺天盖地而来的箭雨让前锋军人仰马翻,一时间血腥味弥漫。   “弓箭手,上线!”扶言之沉声命令。   郁银宸紧皱眉头,“扶言之你疯了,这里隔着仙鹤关百丈,你再有上万弓箭手也没有一支箭能成功到达对方的城墙上!”   扶言之没理他,眸光定在前面那一拨换上来的弓箭手身上。   郁银宸只看了一眼便呆愣了。   千丈弩!   “竟然是千丈弩!”郁银宸脸色大变,“你怎么会造出这么多弓箭来?”   扶言之淡淡道:“我等这一刻,不是一天两天,更不是一年两年了。”   身侧凤息不置可否,浅浅勾唇。扶言之竟然临阵拿出千丈弩,实在是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千丈弩,顾名思义,射程非常远且精准,最重要的是箭矢很有讲究,这种神器,想要在百丈之外将箭支送至对方的城墙上简直易如反掌。   青灰色的箭雨交织如麻,西凉军用的是普通弓箭,南岷军用的是千丈弩,输赢显而易见,仙鹤关城墙上的那一拨西凉军很快不敌。   南岷军队趁机攻陷城墙,架云梯,撞城门。   千丈弩的出现,是玉无垠完全没意料到的,此时退军已经来不及,他只能重振军心带兵迎战。   凤息端坐在马背上,手中握着一柄黄金剑。   这柄剑是数月前南岷国君赏赐的十万两黄金,她让人运送回血衣楼总部吩咐选用古籍记载的几种稀有材料混合铸造出来的,本身便具有一定的灵性。   看到玉无垠的那一刻,凤息不觉笑了笑,曾记得有一年她接了个任务去西凉刺杀安王,本来天衣无缝的刺杀计划,却因为当年只有十二岁的玉无垠而一败涂地,那是凤息第一次没有一击而中还受了伤,后来虽然成功刺杀了安王,但这件事始终在凤息心中留下了阴影。   时隔数年再见,谁也想不到竟是两军对峙。   玉无垠一眼便认出了敌方阵营里那个身披战甲,手握黄金剑的女子正是当年从他手中逃跑,他派人搜遍西凉京城上下,掘地三尺都没能找出来的杀手。   “呵呵……”玉无垠轻笑,“这一仗,想必很有意思。”   ------题外话------   回忆这一卷基本接近结局啦   ☆、第019章 傩美人的预言,起兵造反   凤息淡淡一笑,对着扶言之道:“擒贼先擒王,我从前与玉无垠打过交道,这个人便交给我了,你们两个排好阵型以后利用千丈弩的优势将西凉军逼出仙鹤关,退到古桑江那边。”   扶言之听闻凤息从前和玉无垠打过交道这句话的时候,眉头微微皱了皱,坐在马背上不动,吩咐郁银宸先布阵,他转眸看向凤息,抿唇问:“你什么时候认识他的?”   “好几年了。”凤息如实道:“以前接了个任务要去西凉刺杀安王,中途出了点意外,都是因为他,我今日可得好好与他打一架,把当年的仇报回来。”   扶言之越听眉头皱得越深。   他不知道自己此刻心中的那种感觉如何形容,但他很清楚,自从在九仙山知道凤息突然不见喝了好几天的酒以后,他一点都不希望她和别的男人有任何牵扯,哪怕是她当作兄长的郁银宸。   沉默片刻,扶言之道,“你去安全区域休息就好,我自会去对付玉无垠。”   凤息听着这语气有些古怪,不由得狐疑睨他一眼,“怎么了?”   “这一路上,你辛苦了。”扶言之淡声答。   凤息心思一动,好笑道:“扶言之,你是不是吃醋了?”   “我……没有。”扶言之一时语塞,面上快速飞过的薄红在这大战前剑拔弩张的紧张时刻尤为格格不入,却让凤息看得赏心悦目。   迫于形势的紧张,在扶言之即将进京点兵的前一个月圆之夜,她答应了和他结印。   百世同心结这种东西,凤息只在古籍上见过,现实中从未见过甚至是听说过有人使用。   所以,那一晚,他们结得很辛苦,第四次才勉强成功。   取完心头血,是凤息最虚弱的时刻,也正是因此,郁银宸才有机会将她弄去关在后山的上古阵法中。   只不过……郁银宸到了现在都不知道她和扶言之已经结印。   这件事,凤息也不知道该怎么向郁银宸开口,她现在对扶言之,算是起了些许兴趣,否则结印不可能成功。   微微叹了一口气,凤息想着等这一仗大胜,凯旋回帝京之后再告诉郁银宸,到那时兴许会是她和扶言之的大婚了。   凤息很喜欢看扶言之明明吃醋却又不说出来闷在心里的憋屈样子。   轻笑一声,她道:“你不希望我去,那我便不去,反正我只是个监军而已,责任是把前线的战况上奏国君而并非打仗。”   “嗯,你去后方歇息一下。”扶言之对她点点头。   凤息不再僵持,收了黄金剑策马往回走,在安全区域内坐下休息。   郁银宸排好阵型以后,两军正式交战,连天战鼓声中,百万大军如同风沙扫过天地,银枪交击的金铁声、箭雨飞越城墙的呼啸声、将士们蜂拥而上的呐喊声交杂混合在一起,城墙蹀垛冒烟、地上飞沙走石。   血腥随着残肢断臂散开来,只要有人倒下,立即便有无数人踩着尸体而过。   凤息坐了一会,策马走上高岗,望着下面海潮交叠般的两军队伍厮杀,滚滚浓烟中,只见扶言之突然一跃而起,足尖轻点马背,手中一架千丈弩,螺旋状的箭矢越过将士们的重重身影正对着玉无垠。   虽然场面极其混乱,但对方很快便发现了扶言之的动作。   只不过,不等他反应,扶言之早就将弩上六支箭齐齐发射了出去。   六支箭上都注入了灵力,在虚空中发出呼啸哀鸣声,比携了浓烟火光的石炮还要具有威慑力。   玉无垠大惊失色,情急之下将手中长剑狠狠刺在马儿脖颈处,马儿吃痛,扬起前蹄高声嘶鸣,恰在马儿高扬前蹄的时候,六支箭尽数刺入马儿身体,替玉无垠挡去一场灾祸。   玉无垠趁机跳了下来,与南岷前锋军交战在一起。   不多时,副将过来禀报,“太子殿下,南岷军手中有千丈弩,我们这边的弓箭手根本抵挡不住,快下令退军吧,否则我西凉数十万大军非得葬送在千丈弩之下。”   玉无垠不甘心地看了一眼战况,又看了一眼站在高岗上观战的凤息,紧紧抿着唇不说话。   过了仙鹤关,后面便是古桑江,一旦被南岷军逼出古桑江岸,再想要攻进来可就难上加难了!   “太子殿下……”副将催促道:“再不撤军就没机会了。”   玉无垠捏紧拳头,沉声道:“下令撤军,退出仙鹤关,另外,吩咐文书大夫,即刻上书回西凉请求战船支援,接下来的一仗,只怕要在江面上进行了。”   副将立即下去传令撤军。   ……   硝烟弥漫的主战场上,城墙染血,尸体堆积,血腥混合着腐败。   南岷将士正在清理着战场上的残肢断臂。   站在仙鹤关城墙上,凤息负手看着下面的情形,薄唇微抿,“仙鹤关一过,就到了古桑江,南岷水兵薄弱,江上作战无疑是送羊入虎口,如果硬来,仙鹤关很可能再一次被攻陷。”   身侧扶言之应声道:“所以接下来的一战,只能智取。”   “或许可以考虑利用江岸两边的地形。”郁银宸在一旁补充。   凤息点点头,“这个办法是不错,利用两边地形,从高空滚石下来摧毁他们的战船,可这样做,既费时又费力,将士们不仅要连夜爬上两岸高山,还得提前备好石块,这个过程太辛苦了。”   郁银宸眉梢一动,“师妹有更好的办法?”   凤息答:“倒是有一个,不过想来有些难度。”   “是什么办法?”郁银宸和扶言之齐声问。   凤息扬眉笑道:“爬山流汗不如下河洗澡。”   ……   扶言之的援军赶到西北边境后首战大捷。   捷报传回帝京城的时候,朝野上下一片欢欣,国君下令犒赏三军。   知晓西北开战的太子傅子阳匆忙从九仙山回来,回来当日碰巧撞见国君正在手把手教傩美人写字。   傅子阳想到了自己还在伽蓝寺吃斋念佛的母后,顿觉这一幕极为刺眼。   冷哼一声,傅子阳抬步要回东宫。   国君察觉到了,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子阳,你早上才回来,不好好待在寝宫歇息,过来有事?”   傅子阳顿了脚步,心不甘情不愿地走进去,给国君见了礼之后眸光扫了傩美人一眼,“父皇,儿臣有话想单独跟您说。”   国君没有停下动作,蘸了墨之后继续教傩美人写字,“事无不可对人言,你有什么话,直说便是,傩美人她听不懂南岷话。”   “父皇!”傅子阳深深皱眉,虽然他没见过神迹族人,更没听过神迹族语,但他总觉得眼前这个傩美人怪怪的。   傅子阳从来都是温和恭顺的模样,这般说话还是头一次,国君不由得沉下脸色,抬起头来,“你究竟想说什么?”   傅子阳咬着唇角,低声道:“前线战火硝烟不断,父皇您怎么还有心思纳妃?你这样做,岂不是让母后在佛前的那些祷告都成了笑话?”   国君面上溢出一抹愠怒,“你这是说的什么混话!”   “儿臣没说错。”傅子阳坚持自己的看法,“母后定是提前预料到西北会有此一战才会去的伽蓝寺,可父皇你……”   “放肆!”国君突然重重拍桌,吓得傩美人满面惊恐,将自己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国君见状,知晓自己吓到了傩美人,恐怕这段时间以来的努力全都白费了。   恨恨咬了咬牙,国君好生安抚了傩美人一番,可还是没什么作用,她很害怕,甚至比来的时候还要怯懦。   吩咐女官进来照顾,国君站起身大步离开傩美人的宫殿,带着傅子阳去了御书房。   想到自己这么长时间的努力就因为傅子阳的到来全部白费了,国君满心愤怒,在案几前坐下以后,怒瞪着傅子阳,“去了一趟九仙山,你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儿臣不敢。”傅子阳第一次看见国君发这么大的火,心中亦有些忐忑,但还是壮着胆子道:“儿臣还清楚的记得上一次来御书房,您告诉儿臣,整个南岷的百姓都知道你专宠皇后,儿臣就是想问一问父皇,这句话还算数吗?”   国君默了一瞬,也知道自己这么做有悖当年自己对裳儿许下的山盟海誓,但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更何况他自己是君主,再说了,皇后自己坚持要去伽蓝寺礼佛,他不是没有挽留过,后来寿辰将近,他也曾派人去请过,是皇后自己不回来。   想到这些,国君突然把西北边境的战争同皇后的那个噩梦联系在一起,顿时产生了一种念头:若是当初皇后没有生下双胞胎,便没有后来的种种事情,只怕西北边境的战争与那个孩子的灵魂复仇脱不了干系。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皇后的肚子不争气。   过去的种种一幕幕涌上脑海,国君由开始的微怒到了后面的震怒不过转瞬。   “是你母后自己不争气,怪得了谁?”   傅子阳惊愕地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一向敬重有加的父皇。   父皇一向疼宠母后,母后专宠已经不是南岷的新鲜事。   但他才去了一趟九仙山回来,父皇喜新厌旧不说,竟然已经讨厌母后到这个地步了吗?   傅子阳只知道国君的态度转变不可思议,他却不知,傩美人已经按照凤息的吩咐在国君身上下了一种类似于蛊虫却又不是蛊虫的东西。   这种小虫子的作用是让人将内心的偏执无限放大。   只要国君对过去介怀,对任何人任何事有了偏见,那么小虫子就会引导他逐渐把这种偏见慢慢放大,最后变成偏执。   自从皇后因为噩梦去了伽蓝寺,自从西北战事开始,国君便无形中对皇后当年生下双胞胎很是介怀,他有时候甚至怀疑那个孩子的魂魄根本没有走出帝京,而是一直停留在凤仪宫内。   国君甚至还动过封锁凤仪宫的念头,但那时候他内心的偏执不大,终究敌不过他与皇后多年夫妻情深。   傅子阳听着国君这不可思议的话,再看着他分毫没有玩笑的表情,内心顿时涌上恐惧。   傅子阳有些后悔,他就不该去九仙山,不该让母后去伽蓝寺,如果不是自己坚持要去九仙山历练,父皇和母后兴许根本就不会闹到今天这个地步。   过了许久,国君终于平静下来,对着傅子阳摆摆手,“你才刚回来,这两日好好调养一下,不要再乱跑,也不要惹事。”   傅子阳正要告退,国君又道:“再有,往后不准你去找傩美人的麻烦,也不准你说她的半句不是。”   傅子阳咬咬牙。   “傩美人是南岷的救星。”国君道:“自从她来了以后,南岷内部的许多灾情都迎刃而解,况且她能预言,虽然现在我们还听不懂她究竟在说什么,但朕相信,总有一天,她能学会南岷话,也能站在祭坛上向天下万民保证南岷的国运昌顺。”   这句话,傅子阳算是彻底听懂了。   原来父皇要的并不是一个真正会预言的人,父皇只是借助了傩美人的神迹族身份以及会预言的能力,意图在天下百姓心中创造出一个神圣不可侵犯且能预言的形象,这等同于给百姓吃定心丸。   因为傩美人的到来,江淮水患,北方旱灾,古桑江水匪案,南境疫情全都得到缓解,这是所有人有目共睹的佳况。国君把傩美人留在皇宫,留在身边,是想利用她也是想控制她,想让她变成另外一种不容置喙的权威。   当然,这种权威得是在国君能控制的前提下。   国君以为自己捡到宝,殊不知这一切都是凤息布下的局,凤息早就将他的心思琢磨透了,所以才会有傩美人在猎场上的神秘出现,紧接着入宫识字,到后来的一个“鱼”字预言。   凤息所做的这一切就是要让国君把傩美人捧到一个至高无上的神圣地位,让天下百姓都景仰她,信任她,无条件将傩美人说的话奉为法旨。   傅子阳知道傩美人不过是父皇想利用的一个工具以后,高高悬着的心稍稍放下去了一些,行礼告退。   ……   西北边境。   西凉军队退到古桑江岸后的第三天,后援战船便已经布置好。   玉无垠负手站在甲板上望着对面的南岷疆土,面上出现了志在必得的狠色。   参军过来请示,“殿下,一切准备就绪了,什么时候开战?”   玉无垠微微一笑,“派人去对方军营下战书,这一战,明日开始。”   参军立即退了下去。   午时,一张战帖从西凉江上军营到达南岷统帅大营。   扶言之望着上面力透纸背的字迹,翘了翘唇,对旁边的凤息道:“玉无垠果然是时时刻刻都在想着送死。”   凤息一脸无所谓,“哪有送上来的人头不要的,当年他坏我好事,如今也该我连本带利讨还回来了。”   两人就着明日的军队阵型讨论了一番。   郁银宸从外面进来,看到两人毫无瑕疵的配合默契,眼皮有些刺痛,目光掠往一边,“凤息,火器营已经按照你的要求铸造普通箭支了,你确定真的不用千丈弩和螺旋箭?”   “螺旋箭有限,用完就没了。”凤息道:“而普通箭支不一样,明日这一战,我们在江岸,西凉大军在江上,没必要把螺旋箭这么贵重的箭支白送给他们,普通箭支就行了。”   “普通箭支会不会射程太短?”郁银宸有些担心。   “没关系。”凤息笑道:“这不是还有我们三个灵力高强的人吗?”   ……   仙鹤关一战,南岷军队全靠千丈弩的优势取胜,如今西凉军队退到古桑江上,螺旋箭已经没剩下多少,硬来肯定不行,只能智取。   已经到了开战时辰,玉无垠抬头看了看天色,吩咐开船。   西凉的战船比较完善,有用于攻战追击的中型战舰、哨探巡逻的快船,战舰操作能力很强。   船帆高扬,旌旗飘飘,西凉战船如同一个个庞然大物停泊在古桑江上。   这回,玉无垠是下了狠心要将南岷军队一次歼灭。   望着下面的滚滚江水,玉无垠唇畔勾了勾,南岷国土肥沃,幅员辽阔,偏偏遇上一个不中用的君主,这样的统治者如何能正确带领子民?南岷的疆域迟早要规划到西凉。   凤息三人带着五万弓箭手来到古桑江岸边的时候,西凉战船已经行驶过来,战船上密密麻麻站满了弓箭手,早就拉弓搭好箭就等着南岷大军的到来。   对方竟然只带了五万弓箭手?!   玉无垠有些讶异,问参军,“昨夜巡逻的快艇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情况?”   参军答:“没有,一切正常。”   玉无垠不再说话,深深皱起眉头,凭他对凤息的了解,这个女人从不打无准备的仗,多年前那一次是他幸运才会无意中搅乱了她精心布下的局,可现在是在战场上,数十万大军的对峙,这个女人怎么可能只带五万弓箭手?   还不急深思,玉无垠所在的这艘船像是突然撞上了什么东西,船身猛地震了一下,走不了了。   玉无垠面色大变。   立即有士兵匆匆来报,“太子殿下,水面下有东西,所有的船只都撞在上面过不去了。”   玉无垠恼恨地看了对面的南岷军队一眼,沉声吩咐,“传令下去,停船,准备放箭!”   玉无垠话音刚落,一只带了火焰的箭支便“嗖”地一声从他耳畔呼啸掠过,烧了他一缕发丝。   玉无垠快速闪身让开,抬目望去时,隐约能见凤息正对着他微微一笑。   “放箭!”玉无垠咬咬牙,他就不信,凭借西凉这么庞大的战舰队伍,还会输给区区五万弓箭手!   命令一下,弓箭手齐齐发射,箭雨如蝗,密密麻麻飞往江岸边。   扶言之和凤息立即联手,用灵力结出一个肉眼能见的金色护罩,将所有弓箭手挡在里面,西凉的箭支飞过去便如同遇到了火焰,顷刻化成齑粉。   郁银宸趁机指挥着弓箭手们点火射箭,带着熊熊火焰的箭支一到达西凉战船上便开始着火,战舰又是成片连在一起,火苗窜得特别快,没多久就烧成一片。   西凉军顿时乱作一团。   玉无垠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一幕,南岷军统帅是扶言之,这件事他一早就知道了,但他没想到的是,扶言之和凤息竟然会是语真族嫡系!   想到这里,玉无垠无声冷笑。   语真族嫡系可是和大陆上所有国家签订过避世协议的,今日竟然有两个嫡系后人公然用灵力打仗,这个仇,他先记下了!   “放快艇,撤军!”玉无垠面色难看,冷睨了凤息和扶言之一眼。   毁了四艘战船的西凉军很快就乘快艇退出古桑江,返回西凉地界。   ……   古桑江一战,因为早就准备要用灵力,故而战胜在预料之中。   让凤息不能理解的是,玉无垠这样好强的人竟然会在退出古桑江以后彻底撤军回了西凉京城,对玉无垠了解得太少,凤息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玉无垠的用意,索性没有深思。   ……   南岷大获全胜,全国上下一片沸腾。   国君收到军报以后大喜,翌日上朝时提出大赦天下,遭到了傅子阳的第一个反对。   傅子阳眉头紧皱,出列道:“父皇,为君者,乃天下人之表率,职在维护纲纪律法,戎守江山社稷,大赦天下岂不等同于自毁纲纪?监牢里不乏作奸犯科的凶徒,若是因为西北一仗大获全胜便将这些凶徒放出来,日后危害了百姓,此等罪责,谁来承担?”   国君哑然。   朝臣面面相觑。   片刻后,一拨又一拨的大臣站出来附议太子。   傅子阳当着众臣这般说,分毫没给国君台阶下,这让国君非常郁卒,回去以后请示谋士。   谋士言太子殿下虽然说话直了些,却处处有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断不可因一时兴起而毁坏纲纪,免得日后祸乱四起难以收场。   听闻谋士一番话之后,国君才逐渐平静下来,用了午膳之后去了傩美人处。   自从上一次被他吓到。如今的傩美人都不肯下床了,见到任何人都是一副害怕的样子,抱着双膝缩在床角。   国君进殿时询问了女官,女官言傩美人自从那一日受了惊吓以后就再也不肯说话了,便是神迹族语都不肯吐半个字。   国君紧皱眉头,缓步走进内殿。   傩美人果然坐在床角,双目有神,也不像是疯魔的样子,就是不知为何不肯说话。   国君与她打了好久的招呼她都没有反应。   “怎么回事?”国君满面不悦,看着女官,“傩美人可曾用过膳食了?”   女官一脸为难,整个雪梧宫的人想尽了办法也没能让傩美人张口说话和吃饭。   国君心中怒气翻涌,却又怕再次吓到美人,不敢大声说话,只好强自压下怒意,让人重新准备御膳。   御膳很快就送来,国君拿起银筷,亲自喂傩美人。   刚开始她还很抗拒,国君连哄带骗之后,她才肯抬起头来慢慢张口。   傩美人如今不仅仅是国君的新宠,还是天下百姓的期望,是神一般的存在,见到她肯张口吃饭,雪梧宫上下一片喜色。   ……   皇后在伽蓝寺三个月的礼佛期满,率领众宫女侍卫浩浩荡荡回了宫,进宫才知国君早在她走后没多久就带了个新宠回来,宠爱非常,还寸步不离地照顾她。   皇后闻言,让女官去雪梧宫请傩美人,女官道:“皇后娘娘,傩美人自从进宫之后就一步也没有踏出雪梧宫,陛下嘱咐过,任何人不得前去打扰她。”   “什么!”皇后脸色剧变,“那个女人竟然这样深得陛下的心了?”   女官噤了声,不敢多言。皇后自入宫的一天都是六宫专宠的,还是头一回经历这种事,按理说来,国君的确是有悖当初对皇后的海誓山盟,但傩美人不是一般人,那是神族遗落在凡间的后人,且她来了以后,数次立功,不仅深得国君喜爱,就连朝臣和天下百姓都对这位美人抱着深厚的信仰和希冀,如若皇后娘娘因此而吃醋,只怕她和国君之间的夫妻情意会闹僵。   皇后暗自生了一通闷气之后去了龙章宫,彼时国君正在同谋士商议着什么,听闻皇后求见,犹豫了一瞬,遣走谋士。   皇后款款走进来,福身一礼,“妾身给陛下请安。”   国君随意摆摆手,“平身。”   皇后走到国君身侧坐下。   国君问:“皇后去了一趟伽蓝寺,心情可好些了?”   皇后眸光微微黯然,国君对她的称呼竟然从“裳儿”变成了“皇后”。   转瞬间面色恢复如常,皇后亲自给国君倒茶,柔缓的声音笑开来,“妾不过是想看看,陛下身边有了傩美人,要多久才能想起我来。”   这话分明是吃醋了,可醋味拿捏得恰到好处,让人生不出反感之心。   皇后曾是语真族凰女,心思玲珑,自然知晓这时候不适合与国君大哭大闹,尤其她还是一国之母,当拿出母仪天下的风范来,所以即便是拈酸吃醋,尺度分寸也把握得很到位。   一句话,便让国君勾出几分愧疚之心。   将皇后揽进怀里,国君幽幽一叹,“裳儿,你可误会朕了,傩美人的确是住进了雪梧宫,也的确是得了朕的封赏,可朕从未碰过她。”   皇后淡淡一笑。即便是未碰过,也放在了心上不是么?   “妾去了伽蓝寺三个月,本就是为了祈福,回来能见边关战胜,国泰民安,国君心情舒朗,妾就放心了。”   国君听到皇后这般说,心中宽慰不少。他当初没选错人,皇后果然是大度的。   ……   实际上,皇后去了伽蓝寺三个月,非但没有心安,还每夜噩梦连连,每次都能梦见那个被她遗弃的孩子满身是血回来复仇。   回来之前,皇后特地去见了伽蓝寺的方丈,方丈说她是多年心魔淤积一朝迸发,与其逃避到佛祖面前,不如直面现实,解铃还须系铃人。   当时皇后很不理解这句话,等反应过来时惊出了一身冷汗。   那个孩子果然还活着!   回宫以后,皇后本想第一时间将这件事告诉国君,可却突然得知国君在春猎的时候带了新宠回来。   皇后是个机敏的女人,知道这个时候如果提起当年那件事,提起那个孩子只会让国君觉得她是因为嫉妒傩美人而不惜利用那个孩子危言耸听,博取宠爱。所以,刚才在龙章宫见国君的时候,皇后分毫没有提及。   皇后没提及,不代表国君会永远不知道。   西征军大胜,凯旋还未归来。   国君某夜拥着傩美人入眠的时候突然梦见当初被遗弃的那个孩子长大了,长大后的那张脸赫然就是九转门大弟子扶言之。   国君从梦中惊醒过来,大口喘着粗气。   傩美人被他吓了一跳,默默下床去给他倒茶。   这是傩美人头一次给国君倒茶,他呆愣了好久,将茶喝了才对着依旧听不懂南岷话的傩美人喃喃自语,“你说,扶言之真的会是当年的孩子吗?”   傩美人坐在一旁,没答话。   国君抹去额头上的冷汗,又自顾自地低喃,“扶……傅……。莫非,扶言之本是国姓傅?慕昌之所以会和皇室有来往便是在为扶言之铺路?”   想到此,国君一下子惊出一身冷汗,没等天亮就从雪梧宫回去,径直去凤仪宫找皇后。   雪梧宫内,踏月看着国君拂袖远去的焦灼背影,暗影下的唇角弯出一抹冷冽笑意。   皇后正睡得迷迷糊糊,忽然听闻国君三更半夜的驾临,没做多想,她匆匆穿好衣服出来迎接。   “裳儿不必多礼。”国君亲自将她扶起来,见她额头上隐隐有汗液,忙问:“可是又做噩梦了?”   皇后不语,勉强扯出笑意,“陛下怎么深夜来凤仪宫?”   国君脸色有些白,走近内殿坐在宽大的床榻边缘,声音微微带着些许恐惧。   “朕梦见替我西征的统帅扶言之便是当年被我们抛弃的第一个儿子。”   皇后大惊,不敢置信地两手捂着嘴巴,“陛下,这种玩笑可开不得。”   国君喟叹一声,“朕也不希望这是事实,可是你仔细想一想,当初被夜极宫抱回去的那个孩子测出了惊人的天赋,被我们遗弃的那个是双生,自然也是有惊人天赋的,而且……而且朕还听说在古桑江一战的时候,扶言之竟然使用灵力。能用灵力阻挡数万箭支的,只能是语真族嫡系的人,可嫡系一直是避世的,也没听说哪个孩子流落在外,所以,这个多年来高居南岷高手榜第一的扶言之很可能就是当年那个孩子。”   国君越说,皇后越觉得心惊,慌乱过后平静下来,皇后道:“这不可能,帝京城外设了结界,况且前些日子请了巫族人来加强过,如果扶言之真的是皇子,那他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越过结界的。”   国君深思了一瞬,“有没有可能是他体内的所有灵力都被开发出来,所以丝毫不畏惧结界?”   “这……”皇后迟疑道:“如果他是皇子,那他为何不复仇,还要帮你卖力去打仗?这么做的意图在哪里?”   国君捏了捏眉心,再睁开眼时,里面满是寒色与狠色,“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看来,这个扶言之是留不得了。”   ……   翌日,国君去找谋士商议,“先生,倘若朕对一个功臣起了疑心,而这种疑心来源于私情,可有什么好办法能让朕名正言顺除了他?”   谋士眼波一动,淡淡笑问:“且不知国君所说的功臣,曾立下了多大的功?那些功竟也难以抵消私人恩怨么?”   国君面色寒凉,“朕自知为君者当公私分明,可这一次,那个人,不除不行。”   谋士思虑片刻,“国君可得想好了,言之公子乃武林中的一条蛟龙,若是他出了任何意外,九转门必定和皇室反目,到时候还会有更多武林人士站出来反对皇室,这种做法是很危险的。”   国君幽幽一叹,“正是因为想到了这一点,朕才会前来找先生商议,可有什么办法给扶言之安个罪名?”   谋士唇角微勾,道:“办法倒是有一个。”   ……   帝京城来的一道圣旨,直接把西征功劳最大的统帅扶言之一朝从天堂打入地狱。   圣旨上的大体意思是扶言之把调兵遣将的虎符弄丢,罪当问斩,敕令副将郁银宸和监军凤息将扶言之押送回京进行处置。   西征军们听到风声以后全都沸腾了。   扶言之乃此次大战的功臣,国君说斩就斩?!   随意扫了一眼圣旨,凤息便扔到一边,笑看着安静坐着喝茶的扶言之,挑眉道:“好了,现在造反的理由给你备齐,你准备什么时候杀回去?”   扶言之淡淡道:“再等等。”   国君能梦到扶言之,是踏月的功劳,凤息早就料到国君一定会想方设法阻止扶言之回去,甚至会不惜一切代价杀了扶言之。   所以,凤息便推波助澜,让谋士给国君提出利用虎符丢失的理由将扶言之置诸死地。   西征军早已被扶言之收服,如今一条心向着扶言之,听到扶言之要被斩杀问罪,顿时跳出来喊冤。可圣旨已下,扶言之必须被问斩,这是已经无法改变的事实。   将士们咬牙切齿,一方面,他们是皇室军队,无法反抗国君的圣旨,可另一方面,将士们都深深被扶言之所折服,谁也不愿意见到他被这么不明不白的斩杀。   几个校尉商议以后前来找扶言之,问他虎符是否真的不在了,扶言之直接回答虎符的确不见了。   的确是不见了,因为军中有国君的眼线,国君曾密信告诉线人,务必要将扶言之手中的虎符盗走。   扶言之是故意让虎符被那个探子给偷走的,如今校尉们前来问,他自然拿不出来。   将士们顿时慌了神,虎符丢失,这可是大罪,即便他们想替扶言之求情都不能了。   虎符丢失的消息一经传出,顿时军心涣散,人人自危。   扶言之却像个没事的人一样,面上不见半分慌乱。   这一次,就连凤息都猜不透他的心思了。   用饭时分,凤息皱眉看了一眼扶言之,放下筷子,“你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扶言之回望着她,“起兵的理由还不够充分。”   “可是……”凤息绞尽脑汁想了想,“能用的办法我都用了,还有什么能火上添油的吗?”   “有。”扶言之难得的勾起半边唇瓣,“这件事得靠踏月帮忙,我已经传信给她了,我们这边先不要急着回京,你就按照国君圣旨上的办,将我扣押起来。”   凤息狠狠皱眉,“扣押你做什么,你真想死?”   扶言之摸摸她的脑袋,“最多不过五日,我们便可以有一个光明正大的起兵理由。”   凤息一脸茫然,但还是和郁银宸一起,将扶言之扣押在襄州城的监牢内。   ……   五日后,雪梧宫的女官突然一副见了鬼的样子连滚带爬去往龙章宫。   国君正在午休,忽闻雪梧宫女官求见,他想都没想,直接让人传进来。   女官显然被吓得不轻,连问安的话都说得结结巴巴。   国君狐疑地看着她,“你这是怎么了?”   女官喘着气道:“傩美人她……”   国君蓦地从龙榻上起来,脸色焦急,“傩美人怎么了?”   “她……写了一排字。”女官好不容易才将话说完整。   国君脸色大变。   之前不管他如何教,傩美人就是不会说南岷话,也不会自己写,而今天却突然自己写了一排字,是否她预感到了什么?   匆匆让人更衣,国君大步流星来到雪梧宫,按捺住心中的忐忑,放轻脚步走了进去。   傩美人已经回了床上安寝,案几上摆放着一张微晃的宣纸,宣纸上十六个字歪歪斜斜,但勉强能认得出来。   国君只看了一眼便昏厥过去。   ------题外话------   这里解释一下皇后的自称。后宫妃嫔在皇帝面前自称为“妾”,“臣妾”是错误的自称。   引证为《旧唐书》中长孙皇后对唐太宗的那段话:“妾既托身紫宫,尊贵已极……特愿圣朝勿以妾兄为宰执。”   如果有疑问的,可以去百度一下“臣妾”的意思。   ☆、第020章 凤女西归,海内清平   宣纸上,十六个字歪歪斜斜,写得毫无章法,却每一个字都如同催命符,让人胆战心惊。   男帝亡国,拱手社稷;凤女西归,海内清平。   国君早在看了第一眼之后便一口气没提上来昏厥过去。雪梧宫的宫人太监们顿时手忙脚乱,好不容易才将国君送回龙章宫。   皇后听闻之后匆匆赶来,见到国君昏迷不醒,顿时大怒,敕令羽林卫将傩美人给抓起来,羽林卫们面面相觑,没有国君的命令,他们不敢轻举妄动,更何况傩美人早就在南岷百姓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神圣形象,那就跟圣人一样,人人都怕碰了她会触怒神灵。   “本宫的懿旨,你们竟然也敢违抗!”皇后怒气冲冲站起来,厉喝一声,“给本宫把傩美人抓起来关进天牢,若有反抗,就地正法!”   羽林卫动作很快,三两下就到了雪梧宫将傩美人捆绑起来送进天牢。   皇后当即勒令所有的目击者严禁将这件事传出去,但这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自然也没有藏得住的秘密。   傩美人的预言能力早就成了整个皇宫上下的一种认知,所有人都知道,只要是傩美人亲口说出来的话,那就是预言。   更何况这十六个字明显就是对南岷江山的今后走向做了概述。   雪梧宫的宫人们战战兢兢,人人自危。   最后,皇后还是不放心这帮人,所以在傩美人被关进天牢后不久又将雪梧宫的所有宫人太监秘密斩杀了。   正因为此血腥残忍的举动,终于有人不甘心,在死之前将这十六个字泄露了出去,一传十十传百,不过半天的功夫,整个后宫都知道了傩美人嘴里的预言,后宫又通过外戚的方式传了出去。   流言的传播速度是最可怕的,尤其是这种玄乎其玄的“预言”,所以,暮色时分国君醒来的时候,基本上半个帝京城的人都知道了这个预言,还知道皇后下令将写出预言的傩美人给关进了天牢。   一时间,帝京城的热门话题从“扶言之弄丢虎符将被问斩”转为“傩美人的预言”。   一石激起千层浪,茶楼酒肆已经有说书人将十六字预言编造出玄幻离奇的故事来博取听众。当然,更多的人则是在揣摩“凤女西归,海内清平”究竟指的是谁,莫非这是女主天下的象征?   想到南岷即将易主,百姓人心惶惶,忐忑不已。   国君醒来的时候,面色不太好,见到皇后坐在一旁,他皱了皱眉,开口第一句便问:“傩美人那边如何了?”   皇后心中郁卒,却又不好说出口,只得赔笑,“陛下,那妖女胡言乱语,已经被妾命人抓起来了。”   国君揉了揉脑袋,这才后知后觉那十六字的厉害之处,梭然眯起眸,他赶紧又问:“有没有下了封口令?”   皇后一听,顿时面色凝重,“妾已经将雪梧宫上下宫人太监全部处置了,可消息还是外露了出去,如今只怕是……整个帝京城的人都要知道了。”   国君脸色大变,“朕不过是昏迷了几个时辰而已,怎么消息就传了出去,皇后,你是怎么做事的!”   皇后一听,顿时吃了一惊,入宫这么多年,她还是头一次听见国君这么和自己说话。   此时的皇后只觉得头皮发麻,心慌意乱,根本不知道国君体内有小虫子在作祟。   国君骂完之后仍觉得不解气,忽然又直直看着皇后道:“这件事,是不是你特意让人传出去的?”   皇后惊得倒抽一口气,“陛下,您怎么能这么怀疑妾?我们夫妻相互扶持这么多年,便是有天大的事情,你也该往别的方面想,怎会不问青红皂白就往我身上推?”   国君双眼血红,哪里听得进皇后的劝慰,不由分说一个响亮的巴掌打在皇后娇嫩的脸上。   皇后不妨,一下子从床榻边缘跌坐到地上,脸颊火辣辣的痛,上面五个手指印清晰,不过片刻就高肿起来。   女官连忙过来搀扶。   皇后一把甩开女官的手,怒吼一声:“滚——”   女官吓得脸色惨白,站在一旁不知所措。   皇后在挨了耳光的那一瞬寒了心,一刻也不想多待在龙章宫,站起身来直接回了凤仪宫,站在大殿之外,看着那块被上了结界的牌匾,皇后失声痛哭。   这一刻,她才后知后觉自己与国君本就是段孽缘,她是语真族凰女,是王后,早已有过家室的人,却仍旧违背族规跑出夜极宫,只因为觉得外面的世界比夜极宫精彩有趣。   皇后本以为,被圣女带回去废除修为,洗了血脉便能真正毫无顾虑地和国君相守一生,可让她措手不及的是,与国君的第一胎竟然会是不祥双生,第二胎心智不全。   皇后至今仍旧记得她被圣女带回去废修为洗血脉的时候,宫主站在圣池高处凝望着被圣池水折磨得奄奄一息的她,那双清澈干净得毫无杂质的眼眸里,竟有掩饰不住的疼痛和受伤。   宫主问低声她:“你真的愿意抛下语真族的王后高位,甚至不惜废除修为,洗去血脉,只为与那个人在一起?”   她当时满心坚定,“是,我已经厌倦了语真族枯燥无味的生活,我喜欢外面的世界。”   为了延续血统的纯正,语真族奉行一夫一妻制,宫主虽然是整个语真族的统治者,却终其一生只能有一位王后,而且王后人选只能是根据选拔标准挑选出来天赋最高的凰女。   不可否认的是,历任宫主对凰女都很痴情。   还未嫁入夜极宫,九方裳就知道自己的婚姻被命定了,那个时候,她从没见过宫主,也不像其他人那样憧憬嫁入夜极宫,相比较夜极宫那个奢侈到极致实际上是个金丝牢笼的地方,她更向往外面的自由世界,所以,嫁入夜极宫三年后,她趁着宫主外出,轻松避开所有守卫穿过重重阵法来到外面。   那是她第一次看见外面的世界,大街上有很多很多的人,熙熙攘攘,小贩的吆喝声,茶楼酒肆的说书声,赌场的喧闹声,青楼的脂粉味……   外面的世界看起来比夜极宫那种枯燥单调的生活精彩得多,她喜欢极了。   出来没多久,她便遇上了当时还是太子的傅贤曜,傅贤曜对她一见钟情。   实际上,傅贤曜的容貌,远远不及宫主,可她却觉得傅贤曜身上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气质,时刻吸引着她,一看见太子,她就会脸红心跳,这是在面对宫主天人之姿的时候都没有过的感觉。   后来,九方裳才知道,那就叫做喜欢。   傅贤曜给她安置了外宅,时常来看她。   九方裳始终觉得良心上过不去,本想向太子坦白自己早已是有过家室的人,准备开口的那天晚上,太子喝醉了酒,抱着她就不放。   九方裳心思一动,利用太子醉酒的机会让两人发生了关系,事后割破手指染在被单上。   太子醒来后,深觉愧对她,数次向皇帝请旨纳她为妃,皇帝以九方裳身世不明为由狠狠骂了太子,这件事就此搁下。   再后来,皇帝驾崩,傅贤曜登基,他不顾天下人反对,直接将九方裳带入宫封后。   这件事在当时引起了轩然大波,好几个士族站出来反对,傅贤曜为了让士族和朝臣闭嘴,接连纳了许多妃子并雨露均沾让不少妃子怀了身孕。   傅贤曜崇文,又是处在太平盛世,所以他算不上政绩卓然,登基后却也没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来。   曾经的曾经,九方裳单纯的以为她废了修为,洗了语真族的血脉,就能心安理得的与傅贤曜在一起,可世事无常,发展到了现在,已经超出了她所有的预料之外。   傅贤曜为了安抚朝臣和士族,纳了后宫三千佳丽,她忍了,为了皇家能开枝散叶,傅贤曜去宠幸了别的妃子,她也忍了,眼下时局动荡,边境不稳定,为了让百姓吃下定心丸,傅贤曜带了个神迹族的女人回来捧在手心,她再忍。   可刚才,傅贤曜竟然第一次动手打了她,这回,她再也忍不住了!心中只觉嘲讽,自己这么多年来的坚持竟如此不堪一击,敌不过他一发不可收拾的疑心。   凤仪宫的女官见到皇后掩面而泣,本就苍白的脸色更添惨白,忙过来搀扶,“娘娘,您这是怎么了?”   皇后拭了眼泪,由女官搀扶着进了内殿,躺在小榻上低声啜泣,一句话也没说。   女官很识趣的站在一旁,再不敢多问一句。   傅子阳原本在上课,听闻之后二话不说直接赶来凤仪宫,见到皇后双眼哭肿的样子,顿时皱紧了眉头,语声迫切,“母后,您怎么哭了?”   皇后见到傅子阳,便想起自己曾经的三个儿子,顿时眼泪止不住,簌簌往下落。   傅子阳一下子慌了神,又是递锦帕又是安抚劝慰,却全都没用,皇后只是呆呆看着他,哭得一次比一次伤心。   傅子阳转眸看向女官,女官不着痕迹地摇摇头表示不知。   “母后,您若有什么烦心事,只管告诉儿臣,还是说有人欺负了你,是不是那个傩美人?”傅子阳说着,站起身就要往龙章宫去。   “站住!”皇后突然叫住他,“你去哪儿?”   “母后。”傅子阳一脸无可奈何,“儿臣不忍心看您哭得这样伤心,我去找父皇理论。”   “别去了。”皇后想到方才国君怪罪她时的一身沉怒,担心国君会把气撒到傅子阳身上,赶紧擦了眼泪道:“你父皇如今不想见任何人。”   傅子阳踌躇了一下重新回来坐下,咬咬牙,皱着眉头,“母后,您怎么能委屈了自己让那个傩美人得逞?人人都说她是神女,可儿臣总觉得那个人怪怪的,分明就是个妖言惑众的妖女。”   皇后冷静下来,缓缓道:“她已经被抓起来关进天牢了。”   傅子阳一惊,随后面露喜色,“母后您说真的?”   “自然是真的。”皇后点点头,“这种装神弄鬼的女人早就该下地狱了,偏偏你父皇一直偏宠她,今日让我们抓住了把柄,所以……”   傅子阳想起来往凤仪宫的路上听到有宫女私下谈论什么预言,便开口问道:“母后,是不是那个女人说了什么不吉利的话?”   皇后眼波微动,“子阳,这些事儿你就别操心了,自有母后会处理,你要安心学习治国之道,学习帝王术,将来好继承你父皇的位置。”   傅子阳点点头,“原本儿臣还打算继续在九仙山历练来着,可是听闻西北开战,况且九仙山的大弟子都亲自领兵出征了,儿臣断然没有继续待在那边的道理,所以提前回来了,母后您放心,今后有儿臣在,儿臣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的。”   皇后心中一宽,笑着点点头,“我就知道,子阳是个孝顺的好孩子。”   话落,皇后突然想起方才傅子阳的话,问道:“子阳,你在九仙山的时候,见到扶言之了?”   “见到了。”傅子阳如实道,“其实之前医毒双绝来给母后看诊的那一次,儿臣向父皇提起的花园里坐着那个少年就是扶言之,只不过当时儿臣不知道,所以只是打了个招呼而已,并没有多说什么。”   皇后心下一紧,“他长得如何?”   傅子阳想了想,“实话说来,扶言之长得美如冠玉,总之连儿臣都觉得好看。”   皇后本还想问扶言之像不像她,可转念一想,这些事还是不要让子阳知道的好,这孩子还小,不该承受这么多的真相。   “怎么了吗?”察觉到皇后的欲言又止,傅子阳疑惑问道:“母后认识扶言之?”   “不认识。”皇后摇摇头,只不过是猜测而已,扶言之不一定就是她的儿子。   傅子阳又道:“儿臣听闻扶言之在回京途中弄丢了虎符被父皇知道了,下旨要问斩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   皇后宽慰道:“乖孩子,这件事既然已经成了定论,你就不要再质疑你父皇的决定了,你只需要知道,你是南岷未来的继承人,是身份尊贵显赫的太子,任何人都不可能将你这个位置给夺走。”   傅子阳总觉得皇后今日的话有些奇怪,却又说不上来怪在哪儿,只得顺承地点点头,“多谢母后提醒,儿臣晓得了。”   “去吧!”皇后摆摆手,“你应该还没下学吧?”   傅子阳默默站起身告退。   ……   国君打了皇后一巴掌之后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揉了揉额头,国君吩咐内侍,“准备一下,朕要去天牢。”   福公公闻言后斟酌片刻,无奈道:“陛下,如今天色已晚,还是改日再去吧,再说了,天牢那等污秽之地,恐污了陛下圣眼,您若是想召见傩美人,奴才这就让人下去安排。”   “也罢!”国君叹了一口气,“让人将傩美人带去明光殿,告诉他们,万不可伤到傩美人半分。”   福公公连连点头称是,一甩拂尘出了龙章宫去往天牢方向。   一柱香的功夫后,国君在宫人的簇拥下来到明光殿。   傩美人早就被重重羽林卫押送着跪在大殿上。   国君缓步走进去,一眼看见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人儿,顿时心中一蛰,险些因为心疼而弯下身将她扶起来,可一想到那十六字预言,国君面色一寒,脸色坚毅,径直走上丹陛,在龙椅上坐下,垂目看下来,“傩美人,你可知朕为何要见你?”   傩美人抬起头,略带迷茫的眼神怯怯看着国君,没有要说话的意思。   国君脸色一再沉凉,让福公公将傩美人亲自写的那张宣纸拿来摊开在案几上,眼神梭然冷冽,直直看向傩美人,对她招招手,“你过来解释解释,这十六个字到底是何意?”   傩美人没反应。   福公公立即给宫女们递了个眼色,两个宫女赶紧上前将傩美人扶起来走到国君所在的御案前。   傩美人顺势跪在案几前,呆呆看着矮几上歪歪斜斜的十六个字,愣神了好一会。   国君挥手屏退所有人,然后迫切地盯着她,“你是不是预感到了什么?”   傩美人长长的睫毛抖动了两下,算是回应。   国君一颗心都揪了起来,满面急切,“到底是什么?这十六个字说的究竟是何意?”   傩美人缓缓伸出手,修长的指尖在“凤”字上面顿了顿。   国君脸色骤然变得铁青,冥想片刻,不解地道:“朕的女儿没有嫁在那个方向的。”   凤女西归……说的可不就是公主么?   可是皇室公主要么还小,要么都是招驸马在帝京城开府的,西方哪里有这么一号人?   国君顿感头痛,深深扶额。   傩美人不再说话了,慢慢将手指缩了回去,笔直跪着,仿佛在等着国君的最后判决。   国君每看一次那十六个字都好像被深深刺中心脏。   “男帝亡国……你的意思是南岷会毁在朕的手中是吗?”国君脸色微微扭曲,光影下看来竟有些狰狞。   傩美人身子瑟缩了一下,神色怯怯。   “你别怕。”国君一直都知道她很怕生人,更怕他发火。此刻见状,国君顿时心软下来,连语气都软了几分,“我不会伤害你,也不会吼你的,你既然预言了男帝亡国,那你一定知道怎么避免的对不对?”   傩美人摇摇头,紧紧抿着嘴巴。   国君心中焦灼不已,可又不敢冲傩美人发火,只能压在心底,再见不到她有任何动作,国君站起身,拂袖走出明光殿,吩咐外面的羽林卫,“将傩美人送回雪梧宫,重新调一批宫人太监去伺候,规矩还和以前一样,禁止任何妃嫔前去雪梧宫打扰,违者打入冷宫!”   羽林卫首领立即吩咐下去。   没多久,傩美人便又从天牢回到了她的宫殿。   皇后的眼线很快就把这件事传回了凤仪宫。   皇后好不容易才停止落泪,此时正坐在铜镜前任由侍女往高肿的脸颊上敷药,听到禀报以后,并没有露出多意外的情绪,“国君前些日子将傩美人捧到了天上,如果她说的话中听,国君便捧高她,说的话不吉,国君便下令斩杀她,这种做法才最会失了民心,好歹国君也是凰……”为免旁人听到,皇后赶紧住了嘴,心中恨铁不成钢。傅贤曜好歹也是凰女的儿子,怎么就没有学会语真族人的聪慧?!   傩美人已经进过天牢,名声传了出去,眼下要的就是一不做二不休,要么不动傩美人,一旦动了就直接斩杀她,否则再放出来只会落人口实。   “皇后娘娘……”侍女一边给她上药一边道:“奴婢跟在您身边这么久,还是头一次看见国君这样对您,可见那个傩美人就是个红颜祸水。”   皇后冷笑一声,“她要是个红颜祸水,本宫倒有的是办法对付她,偏偏人家不是地上的庸脂俗粉,而是天上来的神仙,能未卜先知,能预言国运,如今是百信心中的信仰,本宫这个国母的地位在她面前就是草芥,不值一提。”   侍女微微变了脸色,进宫这么多年,后宫争斗见过不少,可她却从未见过这样棘手的,对方不争宠,不骄不躁,更甚至连南岷话都听不懂,普通人更是连她的声音都听不到,容貌虽然比不得皇后,可对方却是国君的心头宝,百姓的定心丸。一旦动她,民心必乱。   皇后望着铜镜中被打得狼狈至极的自己,冷嘲一笑,“国君此时肯定让人传了谋士前来商议对策。”   侍女没说话,国君身边的谋士本就胸有韬略,国君会找他来商榷对策无可厚非。   敷完药,皇后早早就歇下了,临睡之前吩咐宫人,“自今日起,对外称本宫病了,不见任何人。”   女官一惊,“娘娘,若是陛下来了……”   皇后冷笑,“就说被打成重伤,险些毁容,无颜见陛下。”   女官立即反应过来,“娘娘放心,一定不会有人前来打扰的。”   ……   傩美人的十六字预言一经传出,自帝京城开始,各州府百姓以最快的速度扩展开来,一时天下哗然。   凤息和郁银宸已经将扶言之扣在囚车上一路押送到了云州城。   收到消息以后,凤息整个人都呆住了。   夜间时分,凤息去看扶言之,皱着眉头问:“扶言之,你这是什么意思?”   扶言之被困在囚车内,头发松散凌乱,面色狼狈,微微偏转头来,眼中却添了几分柔。   “男帝亡国,拱手社稷;凤女西归,海内清平。这是什么意思?”凤息将自己听到的十六字预言重复了一遍。   “光明正大起兵的理由。”扶言之浅浅勾唇,“你之前不是一直问我么?”   “可是……”凤息迟疑道:“你这个话的意思分明是说南岷的将来女主天下。”   “嗯。”扶言之点点头,将所有的心思在凤息面前摊开来,“你替我荣登九五,俯瞰锦绣山河,我为你征战天下,横扫九州。你主内,我主外。”   凤息愕然,“你才是皇子,该继承皇位的人是你。”   扶言之微微一笑,“对我来说,那不是皇位,那是一个家,属于我们俩的家,理应你主内,我主外。”   凤息很少看到扶言之笑,不过回想起来,似乎西北战胜之后,他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竟破天荒地会笑了,尤其是在她面前,常常露出一种会让她晃神的迷人笑容来。   此刻也一样。   凤息深陷好久才回过神来,提醒道:“扶言之,你这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白痴,知不知道什么叫做女主内,男主外?”   “知道。”扶言之答:“夫人理应高高在上,享受至尊荣耀,为夫为你扫清外面的一切障碍。”   凤息忍俊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我说认真的。”扶言之面色坚定地重复了一遍。   “我知道你是认真的。”凤息道:“不过你的这个认真很有难度。”   扶言之笑笑没说话。   语真族嫡系和大陆上所有的国家有过和平协议,协议中有一条便是嫡系不能出山,更不能用灵力伤及任何一国的子民。   然而古桑江一战,他和凤息都使用了灵力,玉无垠之所以会这么快退兵,绝对不会是认输,他只是回去通知所有国家语真族嫡系违背协议公然用灵力伤人。   所以,接下来的战争,将会是西凉、东临、北齐、和梁国四大国一齐进军,倘若他不出战,南岷被灭将会是朝夕之间的事。   更何况,扶言之本就没有心思当皇帝,而这个江山又不能落到别人手中,那便送给夫人玩。   ……   十六字预言愈演愈烈,军中闹成一片,他们才跟随扶言之西征归来,自然一听便明白十六字预言说的是南岷即将改朝换代,女主天下,而这位女帝将是国君亲封的监军凤息。   对于男权社会来说,女帝天下简直是无稽之谈,可数十万大军竟然有三分之二赞同凤息一统南岷,不为别的,就因为这次西征,人人都看出凤息有雄才大略,政治远见,最重要的一点,凤息是统帅扶言之的女人。   那部分士兵早已被扶言之的骁勇善战给折服,所以无条件支持凤息。   另外一部分则是皇室死忠党,纷纷站出来说女帝天下简直是颠覆先祖的男尊女卑观念,莫说朝臣,便是百姓都不会接受。   因此,滞留在云州城的数十万大军出现了对峙的情况,两边僵持不下。   已经接近帝京城,凤息按照扶言之的吩咐暂停行程,静观动向。   ……   两日后,帝京城传来密信,国君查出当初把十六字预言放出去的人是金贵妃,盛怒之下不顾金贵妃身后是丞相家族,直接下令抄家。   这一举动遭到了言官的弹劾,国君却不管不顾,怒火难消,谁站出来说话就视为连坐大罪。   有了十六字预言在先,国君后面又做出随意斩杀朝中大臣的举动来,朝野上下几乎在数日之内便炸开了锅,言官表示如今的上位者当属昏君。   凤息靠在囚车旁边,一边看密信一边和扶言之说笑。   国君之所以性情大变,自然是源于凤息让傩美人放置在他体内的虫子。   只要国君对谁起了疑心,虫子便会牵引着他将偏执无限放大,最后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   百姓叫苦不迭,骂声不断,纷纷支持扶言之反了傅家江山。   这时候,扶言之不紧不慢地站出来,将重新弄回来的虎符亮相在天下人面前。   百姓唏嘘不已,这才知道原来是国君过河拆桥,利用完扶言之以后想随便找个借口将他斩杀。   这下子,原本僵持不下的数十万对峙大军沸腾了,人人摩拳擦掌,嘴里大骂狗皇帝太不人道,纷纷一条心请示扶言之就地起义。   于是,一场由虎符引发的起义战争就此拉开序幕。   西征的时候,国君调遣给扶言之的都是精锐部队,如今数十万精锐兵跟着扶言之起义,朝野上下人心惶惶,国君头疼不已。云州城距离帝京城最近,只要扶言之行动,一日之内便能攻破帝京城。   军报、奏折滚雪一般堆进御书房,全都是关于这次扶言之带兵起义的事件,国君忙得焦头烂额,再无时间去看望傩美人,更没时间去关照皇后心情如何。   虎符又回到了扶言之手里,数十万大军都听他的,国君无法召回三十万精锐军,只能召集大臣想对策。   傅子阳道:“如今唯一的办法便是快速调集就近周围乾州城、平阳城、福州城的兵马前来支援。父皇,儿臣愿意领兵平反。”   “太子殿下万万不可!”一帮老臣出来反对,“北山军营还有二十万大军养精蓄锐已久,大可以即刻放出调集令让北山军营的军队前来支援,眼下云州城这边不适宜硬碰硬,只能先想办法拖住扶言之短期之内不要攻城进来。若是先把就近州府的驻守军队调集在一起,等同于我们自己先把那几个州府清空,容易给叛军钻了空子。”   傅子阳深深皱眉,“北山军营距离帝京城遥远,一个来回少说也得七八日,若是等着援军赶到,皇宫早就被扶言之手中的精锐军踏平了。”   发言的那位大臣噤了声。   又有人出列道:“虎符虽然在扶言之手中,然而国君才是南岷军权的最终统治者,北山军营的确是有军队,可远水救不了近火,已经等不及了,如若非要想办法,老臣建议陛下颁发圣旨将扶言之手中的军队召回来。”   傅子阳冷笑,看向丹陛之上急得满脸铁青色的的国君,语声恨恨,“早在父皇利用虎符丢失为由意图将扶言之置于死地的时候,西征军就愤愤不平了,后来虎符扶言之拿着虎符站出来,那一刻,所有人都明白是父皇过河拆桥,不仁不义,如今才想到要召回西征军,只怕已经晚了!”   国君闻言后一脸震怒,直接将御案掀翻,“傅子阳,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傅子阳咬了咬牙,“儿臣知道这次扶言之起义得到了全天下百姓的支持,更知道父皇在一次又一次让人费解的残忍举动中失了民心,儿臣如今的话,不过是实话实说而已,西征军早就和扶言之同仇敌忾,您想要将其召回是不可能的。”   “太子殿下!”御史站出来,战战巍巍道:“您怎么能当着国君的面说出这种话?如今可不是意气用事和争执的时候,想办法阻止扶言之禁军才是最紧要的。”   傅子阳何尝不知道眼下首要的是想办法抵抗起义军,他只是气不过,当初父皇下令抄了丞相的家,他便站出来提议不能如此冲动,否则后患无穷,那时候父皇根本当做没听到他的建议,大手一挥,抄家圣旨便到了丞相府。   丞相素来德高望重,门生广布,得知丞相府因为一个莫须有的罪名被抄家时,门生们就在私底下愤愤不平,更有甚者,直接将国君的昏庸行为以诗词的形式表现出来,巷陌间小儿都在传唱。   从那个时候起,傅子阳便知道南岷的江山已经到了日落西山的时候了,不管是被人设计失了民心也好,还是出自国君本意真的性情大变也罢,总归傅家的天下已经到了尽头。   这次朝议,因为傅子阳的那一番言论不欢而散,最终也没能拿出个切实的主意来。   下了朝,国君去找谋士,傅子阳则去了凤仪宫。   凤仪宫上下都说皇后娘娘身子不舒服,吩咐了不见任何人。   傅子阳眯着眼,“母后竟然连我都不见?”   “是。”女官颔首,“这是皇后娘娘亲自吩咐的,奴婢们不敢假传懿旨。”   傅子阳眉头深锁,又问:“既是母后生病了,可有请太医来看过?”   “已经看过了。”女官答。   “请的是哪位太医?”傅子阳定定看着女官,“我这就去找那位太医讨论一下母后的病情。”   女官低垂下脑袋,脸色狠狠一变。   太子殿下这话说得很明显了,他已经知道皇后不在凤仪宫。   “让开!”傅子阳突然厉喝,“我倒要看看,母后究竟病成了什么样子,竟然连人都不能见了!”   女官迫于傅子阳的威严,不得不让他进了凤仪宫。   傅子阳直接来到内殿,见到床榻上躺着一人,侧身而睡,背对着他。   “母后……?”傅子阳缓步走过去,嘴里试探性地低声唤道:“儿臣来看您了。”   床榻上的人没动静。   傅子阳面色一寒,当即大怒,“大胆狗奴才,你们竟然敢假冒皇后,该当何罪!”   床榻上那位宫女假扮的“皇后”立即下来跪地求饶。   傅子阳气不打一处来,狠狠一脚踢开宫女,厉喝:“母后去了哪儿?”   宫女了连连摇头,“奴婢不知。”   “来人!”傅子阳冷着脸对外吩咐,“找镊子来,这宫女说一句不知道你们便拔她一颗指甲!”   凤仪宫的太监立即去找了镊子。   女宫女吓得瑟瑟发抖,“太……太子殿下,奴婢真的不知道。”   傅子阳面无表情,挥手吩咐太监,“拔!”   两名太监走上去钳住宫女的手指,最后一个将镊子送到宫女的手指边狠狠一拔。   宫女立即发出了凄厉的惨叫声,眼泪喷涌而出,痛得全身抽搐,连连求饶,“殿下,奴婢真的不知皇后娘娘去了哪里,只知道她出城了。”   “出城了?”傅子阳梭然眯起眼,“出城做什么?”   宫女哭着摇头,“奴婢也不清楚。”   傅子阳脸部肌肉跳了跳,正准备吩咐三个太监继续给她拔指甲,宫女吓得面无血色,赶紧又道:“奴婢只知道皇后娘娘近段时间常常会对着凤仪宫外面的牌匾无声落泪。”   凤仪宫的牌匾……   傅子阳想起来当初凤息和郁银宸进宫给皇后看诊,那三人出城以后,他从东宫过来就刚好看见皇后对着凤仪宫的牌匾落泪。   难道这块牌匾里面还有什么故事?   想到皇后心中很可能有他不知道、且关乎着江山社稷的秘密,傅子阳不管不顾,出了凤仪宫以后直接去往龙章宫。   国君还在气头上,听到福公公禀报太子求见,他想都没想,直接道:“不见!”   福公公出去禀报了,不多一会儿又返回来,低声道:“陛下,太子殿下说有要事要与您商议。”   国君眉梢一挑,“什么要事?”   福公公小心答:“是……关于皇后娘娘的。”   国君顿时脸色铁青,怒道:“这都什么时候了,朕哪里有时间有心情去关照皇后?!你出去告诉太子,让他滚回东宫好好待着,没有朕的命令不许出来!”   国君话音才落下,外面一个声音便传了进来。   “这种家国天下都生死攸关的时刻,父皇竟然还想着要软禁儿臣让叛军有机可乘么?”   国君面上怒意不退,皱眉看着傅子阳,“朕还没应允,你怎么硬闯?”   傅子阳僵硬地行了一礼,挥手屏退周围的内侍,这才抬目看着国君,“父皇,儿臣想问您一件事。”   国君心头烦闷,直接道:“不要跟我提后宫那些鸡毛蒜皮的争斗,朕如今一个字也不想听,皇后既然居于高位,就该拿出一国之母的风范来,在这种国家危机的时刻,若是还搞出拈酸吃醋的事来,那就太无人道了。”   傅子阳道:“儿臣是想问您关于凤仪宫外面那块牌匾的事。”   国君全身一震,“你……你说什么?”   傅子阳定定看着国君,“都这种时候了,父皇还打算瞒着我吗?”   国君勃然大怒,“你这是说的什么混话,朕能瞒你什么?”   傅子阳垂了垂眼,不甘心地道:“母后已经出宫了。”   国君脸色一变再变,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宫女告诉我,母后在出宫之前常常会看着凤仪宫外面测牌匾无声哭泣,儿臣就想知道,母后为何会哭,她出城又是为了什么,这些,父皇真的不知道吗?”   国君想都不用想就知道皇后定然是只身去了扶言之的军营。   颓然地坐回金椅,国君面上怒意逐渐消散,好久才缓缓道:“在抱养你之前,皇后曾有过三个孩子。”   傅子阳瞪大眼睛,他曾听闻老宫女们在私底下说过,但他从未放在心上,就怕自己一不小心在皇后面前说漏了嘴惹她伤心。   傅子阳只知道皇后以前有过孩子,没保住,却没想到竟然有三个。   震惊过后,傅子阳问:“那么,三位皇兄都去了哪儿?为何我从未见过?”   国君深深看他一眼,将语真族和双生子的事和盘托出。   听完之后,傅子阳只觉得全身如同遭了雷劈,定在原地动不了,嘴里低喃,“这么说来,扶言之很可能就是儿臣的大皇兄?”   国君迟疑着点点头。   “天!这怎么可能?”傅子阳完全无法接受这突如其来的真相和关系,“扶言之是我最崇敬的武林高手,他怎么可能会是父皇的亲生儿子?”   国君没说话,他比任何人都不愿意扶言之就是当初被抛弃的那个孩子,可是眼下扶言之用计名正言顺起兵,想不怀疑他回来复仇都难。   没听到国君反对,傅子阳便知道扶言之十有八九是当初被父皇母后抛弃的那个孩子,而母后此次出宫,完全是为了阻止扶言之起兵夺江山。   “父皇,你们当年为何下得了如此狠心?”傅子阳眼眶微红,他向来是个爱民如子的贤明太子,很会体恤人,想到扶言之才刚出生就被父皇母后抛弃,还用巫族咒语结界,阻止他的灵魂归来,傅子阳心中说不出的难受。   也是这一刻,傅子阳突然明白了那日在凤仪宫外的花园看见扶言之的时候,他会用那样的眼神看着自己,原来是自己夺了他所有的父爱母爱。   上了九仙山,凤息、郁银宸和扶言之三人都不搭理他原来也是有原因的,原因就是扶言之的身份。   想通了一切,傅子阳突然心生愧疚,重重一声跪在地上道:“父皇,儿臣想恳求您让人去把大皇兄接回来,儿臣今日所拥有的一切原本都是他的,是儿臣鸠占鹊巢,儿臣愿意把一切归还给他,只求这样的弥补能免去一场残酷的战争。”   国君眉棱微动,“子阳,你想得太简单了,扶言之既然是为了复仇而回来,那他肯定早就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他恨了这么多年,怎么可能会因为突然得到一切而原谅我和你母后当年做下的一切?”   “可是……”傅子阳犹豫道:“眼下唯有这一个办法了,儿臣相信,母后之所以出宫,也是想用亲情打动扶言之,让他放弃起义,父皇不妨先静观其变,静待母后归来。”   国君捏着眉心,“算了,你起来吧,你母后既然是因为扶言之而出的城,朕也就不怪罪她了,这样吧,趁着你母后还能拖延西征军几天,你赶紧带着兵符去北山军营将那边的二十万大军调过来备用,以防万一,若是你母后真的规劝成功了,那皆大欢喜,若是没有成功,到时候我们还有一条退路,总不至于坐以待毙。”   “儿臣遵旨。”傅子阳领了兵符以后,即刻便启程去了北山军营。   ……   云州城军营。   凤息正在清点今日平阳城一战损伤人数,忽听守将来报有人求见。   “谁?”凤息心思一动,这种时刻,谁还会亲自来见她?   守将道:“是一个妇人。”   妇人?   凤息似乎猜到了来人的身份。   微微一笑,她莞尔道:“好,我知道了,你去统帅大营通知扶言之。”   守将不明所以,“那人点名要见的人是姑娘您呢!”   “没关系。”凤息继续笑道:“扶言之是我夫君,我让他一起去,总没问题吧?”   守将挠挠头,连连道:“没问题,没问题。”   扶言之还没来,郁银宸倒是先进来了,他直接在桌前坐下,抬目看着凤息,“来的人是皇后吧?”   自从郁银宸私自把凤息关在九仙山阵法里险些害得扶言之没法过结界这件事后,两人的关系便僵硬了不少,若是换做以前,凤息可能还会笑着与他开几句玩笑,可现在,气氛只剩凝重。   脱了战甲,凤息转过身,淡淡看了一眼郁银宸,“我会让言之陪着我去。”   “我知道。”郁银宸黯然垂了垂眸,“我来,是想跟你道歉。”   “道歉?”凤息一愣。   “九仙山那件事,希望你能原谅我。”郁银宸面色颓然,他心中很清楚自己与师妹的关系再回不去从前,他当初也不想那样做的,强行将凤息关在阵法里,凤息将会一辈子都恨他,可是不那样做的话就会违背师尊的嘱托。   说起来,郁银宸有些后悔,是他一时没忍住动了妄念才会心软将凤息放出来,以至于师尊的第四封信,字里行间全是勃然大怒,斥责他犯下了无法弥补的滔天大错。   郁银宸每天都陪在凤息身边,甚至半夜惊醒都会悄悄过来看一眼凤息可还在营帐里安睡。   事实证明,这段时间根本什么都没有发生。可他高悬着的那颗心始终平静不下来。   师尊从未告诉他所谓的大劫是什么,可第四封信里却明明白白写着大劫已经开始了,为今之计,只有师尊亲自前来将凤息强行带走。   郁银宸正沉浸在思绪中,耳边听得凤息冷冷一笑,“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师兄这时候才来求原谅,你以为一句简单的话,就能让那些事消失得烟消云散么?师兄可以说对不起,但我的回答永远不会是没关系,我一向敬重你,把你当成兄长对待,可你却在我最紧要关头的时候倒打一耙,险些让我全盘皆输,这样深刻的印象,你说,我需要鼓起多大的勇气才能完全忘却?”   郁银宸没了话,好久才出声,“如果……如果师尊要你现在就回血衣楼,你跟不跟我走?”   凤息眼眸一冷,“师兄,别在我心情好的时候泼冷水,那样只会让我更讨厌你。”   郁银宸看到了凤息眼眸中的决绝,他很清楚,如果自己真的按照师尊的吩咐强行将她带回去,她一定会做出极端反应,要么杀了他,要么让他杀了她。   无奈喟叹过后,缓缓站起身,郁银宸走出了军帐大营。   他没有告诉凤息,师尊已经从血衣楼启程,用不了多久就能到达云州城。   两人的关系已经僵成这样,再无挽回的余地,如果能让师妹避过大劫,那他就让她恨一辈子罢!   ……   凤息来到扶言之的军帐,见他已经准备好。   莞尔一笑,凤息道:“你应该知道来人是谁了吧?”   扶言之面色沉凉,淡淡应声,“嗯。”   “待会儿别情绪激动。”凤息道:“看我的。”   扶言之抿了抿唇,问凤息,“如果你换在我的角度,这个时候出去见生母,会是怎样的反应?高兴还是大怒?”   ☆、第021章 女王登基,新王朝初定   凤息一愣,说实话,这个问题她还真没想过,因为她也是孤儿,从未见过自己的亲生父母,如果换在扶言之的角度,她对这样的一双父母一定是恨之入骨杀之而后快的。   不过凤息很明白,这个时候不能在扶言之跟前说出任何偏激和极端的话来,免得待会儿他见到九方裳的时候会真的情绪失控做出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来。   勉强笑笑,凤息道:“你别多想,我们先出去见见她再说。”   扶言之轻轻颔首。   凤息走上前,亲自替他抚平衣襟。   扶言之认真看着他,那一双眸在额上浅紫吊坠的映衬下显得尤为澄澈明净,神情非常专注,唇角不觉微微上扬。   凤息回看他一眼,挑眉道:“你可别这么盯着我,当心我待会儿失控。”   浅咳一声,扶言之赶紧收回视线,面上尴尬快速划过,待缓过神来,才与凤息一起走向城墙。   九方裳披了一件墨色连帽披风,仰头看向城墙上的那一对璧人,嘴角有些苦涩,“不知两位可否借一步说话?”   凤息垂眼往下看,语气中尽是嘲讽,“皇后娘娘大驾光临,真是让人受宠若惊,不知您有何贵干?”   九方裳缓缓将头上的帽子往后拨开。   天色昏暗,她看不太清楚扶言之的容貌,只能觑见一抹雪白的身影在城墙上笔直站立。   “谈判。”九方裳缓缓吐出两个字。   凤息冷笑两声,“皇后娘娘莫不是在说梦话,谈判,就你?”   “凤姑娘。”九方裳打断凤息的话,“我能否和言之公子单独谈一谈?”   “事无不可对人言。”扶言之出声,语气冷淡:“更何况,凤息是我的夫人,她有权利知道关于我的一切,皇后娘娘大老远过来,请恕军中粗茶淡饭不便招待,若是有事,便直接说,若是无事,还请你尽快离开,否则待会儿我不保证手中的剑能否安然待在剑鞘里。”   皇后心神一震,四下扫了一眼,周围全是黑甲森森的守卫,人人表情肃穆,空气中隐隐浮动着似有若无的杀气。   缓了缓神,皇后开口问:“这一仗,非打不可吗?”   扶言之冷冷看向九方裳,“皇后娘娘来此就是为了问这些废话?”   “你告诉我,你要怎样才能停战?”皇后不再拐弯抹角,直入主题,“或者说,你要怎样才能原谅我和你父皇?”   听到“父皇”这个称呼,扶言之脸色狠狠一变,整个人如同里外裹了数层冰霜,连站在他旁边的凤息都不觉抖了抖身子。   “扶言之,你冷静一些。”凤息察觉到不对劲,赶紧伸手掐了掐扶言之的胳膊。   他这才回过神来,袖中拳头紧握,关节骨骼脆响。   好久之后,扶言之冷然地吐出一个字,“滚——”   皇后咬着唇角,方才她只是试探,如今倒百分百确定了扶言之就是当年被她亲手抛弃的那个孩子。   身形晃了晃,皇后莫名心酸,强忍住眼泪,兀自道:“如果你要取我的命,只管来好了,可这天下是无辜的,黎明百姓更是无辜的,如果你一心为了复仇而置百姓于不顾,那么即便是你最后夺了江山,也不会长存。”   扶言之眼眸中的寒光一寸寸冷冽,声音亦是冰凉低沉得可怕,“别说天下,别说百姓,说你自己!”   皇后一怔。   扶言之死死盯着她:“说说你当年狠下心丢弃刚出生的儿子,如何用巫族最恶毒的咒术来阻挡我灵魂的回归;说说你这些年身居高位,如何心安理得的享受着那个男人的宠爱;说说你心中究竟有多害怕我会杀了那个男人,所以今夜前来求情。”   皇后脸上一片灰白,死气沉沉,她看不清扶言之的表情,但她能清楚地感觉到他周身都冒着滔天的愤怒,这种怒,已经超出了普通人的承受范围,因为他恨了十八年,等的就是复仇这一天。   “言之……”皇后低喊出声。   “闭嘴!我夫君的名字也是你这贱人配喊的?!”凤息厉喝,满面怒色,衣袖轻拂,掌中一道强而有力的劲风袭向皇后。   皇后只感觉双膝一软,直直对着扶言之和凤息跪了下去。   “你……”皇后大惊失色,长这么大,她还没给谁跪过,哪怕是在皇宫里,国君因为尊重她都给特例免了跪拜礼,今夜竟然要给儿子和一个不相干的女人下跪?!   “怎么,皇后觉得这一跪很亏?”凤息语带讥讽,笑意森凉。   “本宫是来找扶言之的,与你何干?!”皇后皱眉厉喝一声,双手撑地就要站起来,   凤息干脆隔空点了她的软麻穴,皇后浑身发麻,再也站不起来,只能继续保持着跪在城墙下的姿势。   “皇后,你知道你这辈子最大的失败在哪里吗?”凤息淡淡笑道:“宫主对你宠爱非常,你却不满足于现状,追求新鲜刺激,你以为你遇到了真爱,你可以为了他废除修为,洗去语真族血脉,变成普通人,你们便可以长相厮守。然而实际上,你以为的那些,终究只是你以为,傅贤曜这个渣男对你的那些感情,根本抵不过几只虫子的挑唆。”   九方裳再傻也能听得出来凤息说的那种虫子出自语真族嫡系。   脸色大变,九方裳不敢置信地看着凤息,“你到底是谁?”   嫡系除了扶言之这个特殊存在之外,其余人全都在夜极宫,凤息手上怎么会有那种东西?   凤息本想继续揭皇后的老底,可见她情绪似乎有些波动,凤息便也失了耐性,懒得再看她,偏头问扶言之,“你要如何处置她?”   扶言之没说话,似乎是在思考。   凤息也不催促,安静站在一旁。   “扶言之,你不能杀回去,你可知道帝京城周围全是结界,你一旦回去,必死无疑!”皇后终于回想起来自己此行的目的,她无法动弹,跪在冰冷的地板上放声大喊。   “皇后这是在替狗皇帝求情还是在担心扶言之会因为结界灰飞烟灭?”凤息冷眼瞧着下面,心中的怒火越来越旺盛。   皇后默了一瞬,道:“扶言之是我身上掉下来的骨肉,我自然是担心他出事。”   “呵呵……”凤息想不通世上怎么会有如此贱人,一边说着扶言之是亲生骨肉,十多年前却能狠下心用巫族最恶毒的咒术诅咒他的灵魂。   “凤息,今晚的事,和你无关,你最好闭嘴不要挑唆扶言之去攻城,否则我便是成了厉鬼也不会放过你!”皇后突然挺直脖子,定定看着凤息,疾言厉色的样子倒真有几分生母护儿的做派。   凤息不怒反笑,笑容里全是讽刺,“九方裳,你如今是以什么样的身份和姿态同我说话?南岷皇后?夜极宫王后?还是……扶言之生母?又或者……只是个不知廉耻的淫娃荡妇良心悔改不忍心武林中的佼佼者就此折陨在一场恶战中所以出言相劝?”   听到那句“淫娃荡妇”的时候,九方裳浑身的怒意都被激起来,她眼瞳里充斥着血红,恨不得就此扑上去将凤息给生吞活剥。   片刻后,九方裳冷静下来,轻蔑一笑,“凤息,你说本宫是淫娃荡妇,那么扶言之是什么东西?”   冷光下,凤息面上肌肉因为愤怒而微微有些抽搐,不等扶言之开口,她已经足尖轻点,转瞬飞跃到九方裳面前,不由分说狠狠一脚踹在九方裳的半边脸颊上。   九方裳之前被国君打过一巴掌,那地方还未完全消散下去,如今凤息又踹在了同样的地方,简直是雪上加霜。   果然,九方裳因为疼痛而叫喊了几声,身子承受不住直接倒了下去。   凤息一把揪住九方裳的头发将她提起来跪好,赏心悦目地看着九方裳高高肿起来的脸颊和地上一颗被打落的牙齿以及她唇角流个不停的鲜血。   缓缓蹲下身,凤息再次狠狠揪住九方裳的头发往后一拽,迫使她抬起头来,声音清越寒凉,“说你是贱人倒侮辱了这两个字,说你是淫娃荡妇,淫娃荡妇远不及你。这些年,你以为自己心安理得高居南岷国母之位?你不过是仗着宫主对你余情未了,他数次在夜极宫上百位长老面前求情不杀你,所以你侥幸逃过了一死而已。宫主还对你有余情的时候,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如今宫主重新娶了王后,你说你是什么?”   九方裳脸色大变,“你说什么?”   凤息揪住她头发的那只手一再收紧,痛得九方裳连连倒抽气。   “我说宫主重新娶了王后,怎么,你吃醋了,嫉妒了?”凤息冷笑一声。   “这不可能!”九方裳突然大声道:“夜极宫宫主只可以有一位王后,他已经娶过我,怎么可能还会再娶一位王后?”   天!这世上竟然还有这种厚颜无耻之人!   凤息不由得在心中替宫主默哀,九方裳简直超越了世上所有能形容她品行卑劣的“贱”程度。已经改嫁给了国君,她竟然还想要宫主为她守节?   虽然自己和夜极宫没什么关系,但凤息还是觉得不忿,宫主当初就不该放了这贱人!   偷瞄了一眼扶言之,见他面色平静,没什么反应,凤息这才收回视线,揪着九方裳头发的那只手没有半分松动。   “傅贤曜登基第二年的秋猎,你非要去赛马,后来离开众人视线的时候不小心从马背上摔下来,在那千钧一发之际,是宫主及时出现救了你;傅贤曜登基第三年,你怀了双胞胎的时候险些被后宫妃子害得小产,是宫主暗中出现用灵术帮你保住孩子;傅贤曜登基第七年,你外出上香回来染上时疫,整个太医院束手无策的时候,是宫主让人将语真族的特殊灵药放在你的汤药中,你才能从鬼门关走回来;傅贤曜登基第十年,有一位御史在金殿公然弹劾你犯了七出之罪中的‘无子’,当天夜里,那名御史便暴毙身亡了,你可知为何?”   九方裳被狠狠揪住头发,只觉得脑袋都要被凤息揪下一层皮来,痛得她全身颤抖,根本说不了话。   “还是因为宫主。”凤息替她回答,眼中讥讽更甚,“扶言之能大难不死,全是因为宫主及时出现将他带走送到了九仙山。”   九方裳脸上的神情早已从不敢置信转化成震惊和错愕。   凤息满意地看着她,冷冷勾唇,语气中有一种凛冽嗜血让人心颤的意味,“可你却把那些功劳自动归结到傅贤曜身上,或者换个说法,你一边享受着傅贤曜的宠爱,另一边更享受宫主的默默付出,两者兼具,更能体现你的魅力不是么?你其实是知道宫主出现的,只不过你心中明白宫主对你一往情深,所以你什么都没说,不拒绝他,也不表态,就只是单纯地享受那种众星捧月的感觉,淫娃荡妇,怎么样,可有觉得这四个字是为你量身打造的?”   九方裳心神狠狠一震,不知道该用什么言辞来反驳,因为她反驳不出来。   凤息说的是事实。   那些年在背后一直帮助她,让她这个叛出夜极宫的凰女还能安然活在世上没被处死的人的确是宫主。   或许是那个时候她不太懂得爱情,又或许……凤息说得对,她就是觉得享受,外有傅贤曜的至高宠爱,有难的时候宫主总会及时出现,那个时候,她真的是在享受两个男人的付出,甚至还觉得理所应当。   “多么可笑啊!在你的理念中,你可以重新出来找男人,而宫主却不能重新娶王后,啧……我好想打你怎么办?”凤息忍不住替宫主感到愤怒,松开九方裳的头发,用力甩了她一个响亮的巴掌。   在九方裳即将倒地的那一刻,凤息眼疾手快又将她揪回来对着城墙上的扶言之跪好。   九方裳晕头转向,几欲昏厥,凤息却总能有办法让她保持着清醒,保留着最后一口气。   凤息看向城墙上的那一抹白影,“扶言之,这样的贱女人怎么配做你生母?”   扶言之显然也被九方裳这种吃着碗里瞧着锅里的行为彻底激怒,一个飘身落下来,他站在九方裳身侧,冷然吩咐旁边的守卫,“将这女人押入监牢!”   九方裳眼神呆滞,什么反应都没有,任由兵卫们押送着往监牢方向而去。   扶言之负手而立,望着高空上的清冷月亮,“凤息,你刚才所说的,都是真的吗?”   凤息愣了一瞬,片刻反应过来,如实道:“血衣楼实际上是夜极宫的情报部门,专为夜极宫做事搜集情报的,我能知道得那么详细,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瞧见扶言之有些心不在焉,凤息问:“你在想什么?”   扶言之道:“我在想,倘若我是宫主,面对这样的情况,我会是怎样的心情?”   凤息噗嗤一笑,“我不是凰女,你也不是宫主,自然没有这种情况,更何况,九方裳这样的女人千百年难得一见,你若是将自己代入宫主,岂不是在间接贬低我?”   “我没有这个意思。”扶言之收回视线,脸色微微发白。   “我知道你没有这个意思。”凤息笑道:“我就是想让你静心,不要胡思乱想。”   ……   皇后被扶言之扣押,成了国君发兵的直接导火索。   虽然朝臣不知道皇后已经出宫,但两军交战,哀鸿遍野,血流漂杵的场面总是任何人都不愿意见到的。   傅子阳的速度很快,星夜兼程,将原本预计要七八日的行程缩短了一半,北山军营的二十万大军在三天半以后到达帝京城,仅仅休憩了一夜,第二日便点兵上战场,傅子阳自请为主帅。   因为皇后的私自行动,还被对方扣押,国君怒得彻底,二话没说便答应了傅子阳,也理解他急于救母的迫切心情。   大战开始,两军对垒,扶言之手中的三十万精锐军队对上傅子阳手中的二十万北山军。   第一战场在云州城外的松岭坡,战鼓响起的时候,傅子阳已经率领大军排好阵型到达主战场,绣着九龙飞舞的黑色旌旗上一个明黄的“岷”字随着狂风翻飞不已。   扶言之端坐在马背上,望着地方军队最前面身着一身银色将军铠的少年傅子阳,目光中的冷意毫不掩饰。   虽然隔得远,但傅子阳还是能清楚地感觉到扶言之身上散发出来的恨意。   那已经不是单纯地因为被抛弃被诅咒而恨,而是带着滔天怒意,誓要负尽天下人,倾覆傅家江山的强烈执念。   副将来请示,“殿下,那边已经准备好了,我们是不是也……”   傅子阳摆摆手,“你过去替我传几句话给扶言之。”   副将听完之后,迅速骑着飞马飞奔到扶言之这边。   身后有个校尉早已经举起千丈弩,正想试试它的威力,却被扶言之一拦,“先看看他们要做什么。”   校尉不甘心地咂咂嘴,将千丈弩收了回去。   傅子阳的副将很快就到了扶言之跟前,用极为恭敬的语气道:“言之公子,我家殿下想同您单独说几句话。”   扶言之眉梢一动,声音微冷,“打仗便打仗,傅子阳这么啰嗦作甚?”   副将脸色微白,转头看见傅子阳点点头,他又看着扶言之道:“实际上,太子殿下本意不是两军交战,而是讲和。”   扶言之面色淡然,仿若未闻,“回去告诉他,便是他不战而降,我的三十万铁骑也会踏破帝京城,取傅贤曜的首级。”   副将脸色大变,赶紧策马回去将扶言之的原话一字不漏告诉了傅子阳。   傅子阳身子一震,干脆扔下二十万大军孤身前往扶言之这边。   望着自己这位被抛弃多年的皇兄,傅子阳心中五味杂陈,抿唇半晌终于开口,“皇兄,若是父皇愿意举行最隆重的欢迎仪式将你接回去,若是我愿意让出太子之位,你可否撤兵,免了这场战争?”   扶言之冷然一笑,“傅子阳,你还真是天真,这种幼稚的话的确和你这种养尊处优太子很符合,但可惜的是,你如意算盘打错了,我不是你,我生而为了复仇,不需要向天下百姓交代什么,更不需要顾虑什么,我这一世,只需要顾虑我的夫人即可。当然,除了复仇之外,我之所以起兵,就是想把你们傅家的江山夺过来送给我夫人随意把玩。”   傅子阳瞪大眼睛看着他,“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傅太子。”扶言之不想再听傅子阳说废话,直接打断他,“你到底还想不想打仗了?”   “皇兄……”傅子阳又低低唤了一声。   “住口!”扶言之大怒,脸色霜寒,“滚回你的军队里迎战,否则我会忍不住现在就直接杀了你!”   傅子阳闭了闭眼睛,面色颓然到极致,“如果杀了我能让皇兄解气,那你来吧,反正我如今所拥有的一切原本都是属于你的,我以自己有那样的父皇母后感到耻辱,若是前世知道自己今生是这么个结局,我一定不会投胎到傅家,更不会卷入这场是非。”   高岗上,得了扶言之军令不参战的凤息和郁银宸两人各自骑在一匹马上望着下面的情形。   凤息的眸光紧紧锁在扶言之身上。   虽然她听不到傅子阳都说了些什么,但也不难想象定是在讲和,并且会给出极其诱惑的条件。   凤息很担心扶言之会为之动容。   “这个傅子阳,完完全全继承了傅贤曜的崇文精神,便是在战场上,便是穿上了铠甲,也依旧拿不出气势来,他竟然还一心求死。”   精通唇语的郁银宸凝望着主战场上的那两个人,幽幽一叹。   凤息眉头紧皱,“你的意思是说,傅子阳没想过要打仗?”   郁银宸凝视凤息一眼,尔后偏移开视线,微微颔首,“目前看来,的确是这样的。”   “那他为何要自动请缨带着二十万大军来应战?”凤息不解。   郁银宸道:“兴许,他只是来赎罪的。”   凤息面色大骇。   如果傅子阳只是来赎罪的,那么今日带来的北山二十万大军很可能会全军覆没在扶言之手里,傅子阳难不成是抱着自杀心态来的?   不等凤息深思,主战场上的傅子阳已经策马归队,战鼓一再敲响,两军开始交战。   顷刻之间,刀剑撞击的声音,厮杀声,将士们震天的怒吼声此起彼伏,一拨又一拨地冲击着人的耳膜。   凤息猜测得没错,傅子阳原本就没想过要打仗,所以两军开战之后,他只是坐在马背上一动不动,连指挥的话都没说一句。   西征军虽然因为地势的关系处于下风,但到底是精锐部队,前后不过两个时辰便大败北山军。   傅子阳始终淡淡看着这一幕,直到扶言之手中的箭径直飞向他。   副将连忙飞身过来挡,毫不意外地一箭刺入心脏。   望着副将在自己面前倒下,傅子阳的眸光才终于有了几许波动。   副将连吐几口鲜血后望着始终无所动作的傅子阳,艰难出声,“殿下,快撤军啊,再不撤,会全军覆没的!”   傅子阳动了动眼皮,似乎听见了副将的遗言,又似乎什么都没有听见。这一切都是父皇母后十多年前种下的祸根,今日扶言之不过是回来讨回他应得的一切而已,有什么错?他虽然是南岷太子,可却是以那样的方式成为的太子,如今代表南岷出征,可是他平反的理由是什么呢?为了百姓?为了南岷江山?对面的人可是他的皇兄啊!是他自己抢了扶言之的一切,十多年后人家前来讨回,合情合理。   南岷的江山早就摇摇欲坠了,帝王昏庸无能,民心动乱,这样的江山保下来还有什么意思?   ……   南岷五百一十五年六月,太子傅子阳亲征,松岭坡首战失利,太子被生擒。   同年七月,扶言之带领三十万起义军一路杀到皇城,因皇城内里守卫空虚,前后不过三天半便攻陷了这座屹立多年的皇家之城。   扶言之秉承顺者昌逆者亡的宗旨清理了一批傅家江山死忠党。   傅家江山彻底倾塌,新王朝初定,扶言之果然按照傩美人预言上所说拱手把江山让给凤息。   ……   光线昏暗的天牢内,傅贤曜被关了好久,也饿了好久,早在三日前,凤息便下令停止给傅贤曜送饭,他如今饿得险些啃指甲。   外面隐约传来脚步声,随着来人的走近,一股肉香味随之而来。   傅贤曜空空如也的肚腹咕噜响了一下,满心满眼都是对于吃食的渴望。   来的人是凤息,她一身华贵云锦裙衫站在牢房外看着半死不活的傅贤曜,唇角微微勾起,示意身后的仆从,“把饭菜送进去。”   仆从的动作很迅速,不过片刻就将食盒里的东西全部拿出来。   今日没有素食,全是肉。   清蒸、红烧、油炸、爆炒、水煮,每一样都有一盘,最后一盅排骨汤,全是宫廷御膳的样式,散发着让人食指大动的香味。   傅贤曜吞了吞口水,原想不管不顾拿起来开吃,可他心中很明白,这将会是凤息来送他的最后一程,这些饭菜里,全部有毒。   瞧见傅贤曜的犹豫,凤息也不着急,笑靥如花,“我若是想杀了你,就不会非要等到现在了。”   傅贤曜心思一动,他早已沦为阶下囚,且在大战之前就已经失了民心,早就没有后盾,也没有任何利用价值,按道理,凤息杀不杀他都已经无所谓了。   傅贤曜只是想不通凤息竟然会亲自前来。   莫非真的只是为了看他笑话?   再多的想法也抵挡不住盘子里的肉香味,傅贤曜再不多想,拿起筷子端起小碗便大快朵颐。   凤息一直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满意地弯起唇角,轻声问:“好吃吗?”   傅贤曜没有说话,他不得不承认,作为帝王,自己在这种时刻显得很没有骨气,可他一点都不想死,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先保住命要紧,说不定将来还有机会翻身杀出重围。   凤息蹲下身,红唇像抹了鲜血一样妖艳,不紧不慢地道:“有一种凌迟的刑罚,每天割下九方裳身上的一块肉,我觉得太浪费了,所以让人用盐腌制摆放在冰窖,刚好在今日拼成了这么多盘美味佳肴,特地请您先尝一尝。”   傅贤曜脸色大变,趴在地上就吐了起来。   凤息漫不经心又道:“哦对了,忘了夸一句刽子手的刀功不错,骨头剔得很干净,刚才的排骨汤,有没有暖到你饿了三天的胃?”   “呕——”回答凤息的只有傅贤曜天昏地暗的呕吐声。   当天夜里,傅贤曜便撞墙自尽了。   如今还关在天牢里的傅家人只剩下一个傅子阳。   收到傅贤曜撞墙而亡消息的时候,凤息正依偎在扶言之怀里,轻笑后问他,“可还满意我这样为你报仇?”   扶言之莞尔一笑,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夫人的手段,一如既往地狠绝到让人闻风丧胆,不过,我喜欢。”   ……   南岷五百一十六年三月,女王凤息登基,定都九仙山下的灵州城,建造九重宫,改国号为凤临,封郁银宸为新王朝国师,扶言之为紫衣侯。   然而,在不久的一年后,因为女王的轰然离世,大燕建国皇帝敕令史官将这一段夹缝中的历史完完全全抹去,后世之人只知道南岷的最后一位帝王是女王凤息,却不知道女王统治的实际上是凤临国。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凤息登基的这一年,是元休占卜中她将会出现大劫的危机一年。   虽然因为打江山有功且灵力高深被封为国师,虽然每天都能看到凤息安好,郁银宸心中的担忧却分毫没有消失。   去年,元休便在信中表明他会前来亲自带走凤息,然而已经半年多过去,元休始终再无信件传来,郁银宸多次传信回去问邀月宫的人,这才知道元休早就被夜极宫召回去,派发去了遥远的北海。   有傩美人的预言在先,凤息这个女王极其受百姓爱戴,且她登基后勤于政务,将傅贤曜遗留下的那些棘手问题完美解决,现状看来,倒也没什么多大的问题。   郁银宸每天都胆战心惊,唯恐“大劫”不期而至,同时又在心中祈祷凤息这个天之骄女能因为至尊之位避过那一劫。   时光悄然流逝,转眼一月过去,元休终于从北海回来,他第一件事不是来找凤息和郁银宸,而是怒气冲冲上了九仙山,一掌劈开九转门的大门。   立即有弟子去禀报慕昌。   对于元休的突然到来,慕昌感到十分惊讶,匆匆穿好衣服,来到山门处,见到元休阴沉着一张脸,慕昌挑眉,“师弟,这么多年不见,别来无恙!”   元休面部肌肉跳了跳,一个瞬移闪到慕昌跟前死死掐住他的脖子。   慕昌显然没想到元休竟然会这么诡异的瞬移,当即惊得瞪大眼睛,得空的两只手不断挣扎,意图用内力将元休震开。   然而元休这么多年潜心修炼,修为早就超过了慕昌,慕昌眼下用的内力根本伤不了他分毫。   “师弟,你……这是做什么?”慕昌艰难地从喉咙口挤出一句话。   元休狠狠将慕昌往后面一推,慕昌一下子摔在地上,终于得以喘气,他大口大口呼吸着。   好久之后慕昌缓过气来,这才拍去衣袍上的灰尘站起身看着元休,大怒:“你疯了!”   元休怒气未消,一掌袭过来,嘴里大骂,“慕昌老贼,你当年为何不告诉我扶言之是傅贤曜和九方裳的儿子?”   慕昌心思一动,原来元休竟是为了这件事而来?   扶言之的身份,慕昌一直隐瞒了的,虽然当初是宫主亲自将扶言之交给他,但宫主再三强调一定要保守秘密,更何况当时的慕昌觉得自己与这个师弟因为柳婉儿的事闹僵了,今后恐怕没有多少交集,所以才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他。   谁曾料到……   冷哼一声,慕昌挥出掌风还回去,“你不也没告诉我凤息的身份么?”   ------题外话------   下午二更,争取今明两天把回忆卷结束   ☆、第022章 凤息怀孕(二更)   元休和慕昌大打了一架,从山上打到山下,最终两败俱伤,修为大损。   裴峥早就在两人打起来的时候一路跟随,但得了慕昌的令行禁止,他没敢参战,见到元休和慕昌两败俱伤,裴峥大惊,赶紧将两人带到山下就近的客栈疗伤。   元休始终介怀于慕昌隐瞒了扶言之身份这件事,所以即便是躺在床上疗伤,嘴里也要大骂慕昌。   裴峥给两人安排在同一间房里,目的就是为了方便疗伤,却没想到他只是下楼倒个热水的功夫,慕昌和元休便各自躺在床上大骂起来,一下比一下骂的难听。   元休道:“亏你九转门自诩名门正派,背地里竟然做出这种小人行径来,简直禽兽不如!”   慕昌冷哼,“你就比得禽兽,这么多年来,血衣楼一直为夜极宫卖命,你有告诉我?凤息的身份,你不也隐藏得很好么?”   提起这个,元休就气不打一处来,反手将案几上的茶盏扔过去甩了慕昌一脸滚烫的茶水,“我当初千叮咛万嘱咐,让你一定要将凤息留在九仙山上,你是如何做的!”   慕昌被泼了一脸茶水,咬了咬牙,怒道:“我怎么知道凤息和扶言之会相爱?!在九仙山的时候,明明一点迹象都没有!”   元休恨铁不成钢,“凤息和扶言之结了百世同心结,这么大的变化你没看见?!”   “我……”慕昌一噎,当初扶言之因为凤息的突然离开颓废了好几日,之后自动坦白他和凤息结了百世同心结,这件事他的确是在元休之前知道的,可那个时候他急于去灵山找巫族高手帮忙打开帝京城外的结界,并未深思,如今想来,扶言之和凤息莫非是那个时候就已经互生情愫了?   元休借着窗口望了望外面天空早已倒转的星盘,顿时牙齿咬响,语气里尽是不甘,“扶言之早晚会离开九仙山,只要他一走,你再把凤息困住,他们两个便可以完完全全避开这场灾祸,可是慕昌啊慕昌,你知道自己酿成了多大的劫难么?”   慕昌不明所以,他只知道当初元休给他写的那封信上就利用星象占卜了天下大势。   紫微幽暗,霸星临世,乾坤倒转,天下大乱。   而那颗所谓的“霸星”指的就是凤息,按照元休的意思,他即将前往北海,没有时间和精力控制局面,所以将凤息托付给慕昌,让他务必要将凤息留在九仙山,等元休回来,他便直接来九仙山,到时候两人一起控制住凤息,阻止天下大势的斗转星移。   然而元休没想到的是,慕昌竟然还对当年柳婉儿的事耿耿于怀,所以对他信中的谆谆嘱咐视若不见,也没有过多留心凤息,以至于凤息和扶言之结下了百世同心结,慕昌都没有察觉,还是事后扶言之自己说出来的。   慕昌也知道怪自己当初意气用事,所以没有完成师弟的嘱咐。面上露出几分愧疚,慕昌道:“虽然我当初没有成功将凤息留在九仙山,可她如今成了至尊天下的女王,这不是挺好的么?”   元休闭了闭眼,喉咙口一股腥甜涌上来,“简直是作孽!你可知道凤息是谁?”   端着热水站在门外的裴峥陡然听到这样一段对话,惊得将手里的木盆摔落到地上。   元休老眼梭然一眯,见到外面的人是裴峥之后松了一口气,没再继续往下说。   ……   同一时段,玉无垠已经联系好西凉、北齐、东临和梁国对凤临发动了全面战争。   扶言之作为凤临最大的守护神,出战是必须的。   凤息亲自祭旗相送扶言之。   穿着华贵溢彩的女王正装,凤息一步一步走下阶梯,澄澈的双眼看着他一身铠甲时清俊挺拔的身影,喉咙哽咽得厉害,这一仗,是全天下的战争,四国对一国,胜负显而易见,可扶言之必去不可。   走到扶言之跟前的时候,凤息明显感觉到自己指尖已经发凉,冰冷得可怕。   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化为一个紧紧的拥抱。   凤息将脑袋埋在扶言之怀里,不让他看见自己在这一瞬间落下的不舍之泪。   惶恐与不安交织,凤息哭得越发厉害,肩膀在微微抖动。   扶言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乖,别哭,我一定会活着回来的。”   “我要的,不是你活着回来,而是要毫发无损地活着回来。”凤息抬起眼,眸中雾气蒙蒙,“言之,答应我,回来的时候必须毫发无损,否则我不放过你,听到了没?”   指腹轻轻拭去她眼角不断滚落的泪,扶言之郑重点点头,嘴角微微上扬,“我说过,要为夫人征战天下,横扫九州的,你且安心等着,为夫归来之日,定还你一片锦绣山河。”   秋日的天空,蓝得有些萧瑟。   凤息目送着扶言之渐行渐远的身影,终究还是舍不得,提着裙摆跑出宫门外再次紧紧抱着他,不管不顾大庭广众直接吻上他薄而精致的唇瓣。   扶言之轻轻揽住她的腰肢,一手扣住她的后脑勺慢慢回应,小心翼翼中又带着让人沉溺的霸道。   凤息长长的睫毛微微抖动,便是闭上眼睛也无法止住眼泪奔涌。   扶言之能清楚地通过百世同心结感受到她那一份强烈的不舍。   “言之,答应我,一定要好好活着回来。”凤息捂着嘴巴不让自己哭出声。   “傻丫头。”扶言之吻去她眼角的泪痕,强自笑道:“你就这么不信任我么?”   “我知道我家夫君是这天下最英勇善战的人。”凤息勉强挤出一抹难看的笑,“我还知道,为了我,你一定会回来的,可你别忘了,我们同生共死,一旦你出了事,我也无法独活,所以……”   “你放心。”扶言之捏捏她的小脸,“大仇得报,我如今最牵挂的人只有你,这一生还没走完,我不敢赌来世,所以无论如何,我都会活着回来,我还想体验一下当爹的滋味呢!”   凤息一向平静的脸色难得地泛出一抹薄红,再一次目送着他的背影离开。   ……   数日后,用膳时分,女官小心翼翼地为凤息布菜,可她什么都吃不下,就连平日里最爱吃的菜也觉得索然无味,甚至吃下去也吐了出来。   女官大惊,立即前往太医院准备让人来看,碰巧见到正在花园里与宫人说话的国师郁银宸。   郁银宸见女官匆匆忙忙,不由得皱了眉头,问:“你这么急促忙着上哪儿去?”   女官道:“女王陛下今日厌食,奴婢正准备去太医院。”   郁银宸眸光微微动了动,扶言之才离开,凤息因为思念而吃不下饭是很正常的。   思虑一瞬,郁银宸道:“你不必去太医院了,我亲自去看陛下。”   女官默默退了下去。   没多久,郁银宸来到九重宫,果然见到凤息整个人都无精打采靠在美人榻上。   “陛下龙体为重,切莫因为忧思过甚而病倒。”郁银宸缓步走过去,对着凤息行了礼。   凤息缓缓睁开眼,淡淡一句,“你来了?”   “我听女官说你刚才食不下咽,可是因为过于担忧扶言之?”郁银宸毫不避讳,直接开口问。   凤息默了默,咬紧唇角,“我也不知道为何,总会时不时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来,总觉得要出事。”   郁银宸微微一笑,“我看你真的是多虑了,我昨夜才观了星象,乃景星凤凰,证明在不久的将来,天下即将归于太平,是为吉兆。”   凤息有些惊愕,“你真的看到了景星凤凰?”   “嗯。”郁银宸如实道:“的确是太平盛世的象征。”   凤息高悬着的心这才落了下来。   郁银宸见她气色不太好,温声道:“陛下,臣替您请脉罢!”   “好。”凤息应声,将腕脉递给郁银宸。   郁银宸探查得很仔细,不多时,他挪开手指,眉目含了喜色,“恭喜陛下,您这是有喜了。”   凤息整个人都愣住了,“你不是在骗我吧?”   医者不自医,凤息虽然医术高明,却无法为自己把脉。   这两天她的确感觉胸闷气短,吃不下饭,却因为从没有过怀孕经历,故而没往这方面想。   此刻听到郁银宸说出来,她难以掩饰满面惊喜。   郁银宸看着这样的凤息,心中替她感到高兴,他的师妹,就该是这个样子的,他们的关系,就该是现在这样,超过一般朋友,却不会到达恋人。   “师兄,我有孩子了,我要当娘了。”凤息一时激动,拉着他的手满心欢喜道。   “师妹,你小心动了胎气。”郁银宸无奈地嗔她一眼,尔后神情认真道:“能看到你这么开心,真好。”   凤息不好意思地缩回手,面含羞怯,“师兄,你说,如果言之知道他要当爹了,会不会比我还激动?”   郁银宸赶紧道:“你可不能现在就告诉他,他正在前线作战呢,若是突然知道这么震撼的消息,会分心的。”   凤息一拍额头,“你瞧我,人家都说一孕傻三年,我这才刚刚怀上就险些乱了分寸,的确是不能让他知道,我会耐心等着,也会按时吃饭睡觉,我相信他能心灵感应,感应到我迫切地希望他能早日回来。”   “这样才乖。”郁银宸笑笑,“你还没吃饭,我去给你准备。”   “不用了。”凤息摇摇头,兴许是突如其来的怀孕喜悦冲淡了过去的种种,这一刻的凤息,完全放开了当初九仙山那不悦的一段,用小女孩的口吻道:“师兄,我一个人无聊得紧,你陪我说说话。”   “好。”原本已经站起身来的郁银宸听到凤息这般说,面上神情温润不少,转而又坐下来,柔声问:“你想听什么?”   凤息想了想,“什么都可以,反正嘴巴不要闲着就行。”垮下小脸,凤息继续道:“你都不知道,自从他走了以后,我感觉自己的人生就像是缺失了一大半,怎么拼凑都不完整,每天都不想吃饭,不想睡觉,梦里总是他的身影,现在可好,终于有了小东西陪着我,总算我能为了它安心睡觉了。”   郁银宸修眸弯了弯,“你看你,说着话便又要忘记吃饭了。”   话完,郁银宸吩咐女官重新备饭,这一次的略清淡,主要是考虑到了凤息怀孕期间不喜太过油腻的吃食。   凤息没有抗拒,虽然依旧没什么胃口,但还是为了肚子里的小东西吃下了一碗饭。   郁银宸看着凤息认真吃饭的样子,一种莫名的心酸涌上心头。   师尊已经回了凤临国,却直接去往九仙山,如今下落不明,而他口中的大劫迟迟不来,先到来的却是凤息肚子里的孩子,这究竟是好还是坏?   再有三个月,这一年就要过去了,只要捱过今年,就不存在所谓的大劫,所有的一切都能好转。   握紧了修长的手指,郁银宸暗暗发誓接下来的日子一定要寸步不离地守着她,直到扶言之回来,直到她成功生下孩子。   ------题外话------   推荐我家美工大大的文文,男孩纸哟!   【这是一个犯二女偶得茅山道藏之后在驱鬼猎魔的路上收获爱情的故事,本文女强男更强,双强联手一对一,宠文+爽文,让你嗨翻天】   林千雅,第三十六代茅山掌门,手持茅山祖印   偶得道藏传承,学茅山秘法,通阴阳之路,看人生百态   司卿宇,昆仑山隐世家族司马家的第一传承人   英俊冷酷的天之骄子,术法高强,手段通天   她和他从阳间到阴间,从驱鬼辟邪到探寻机密   从地下墓穴到千古谜案,从尸身不腐到不死之谜   开鬼门,断风水,斗僵尸,挖祖坟   一枚茅山祖师印,镇压世间千万怨灵厉鬼   一把七星玲珑剑,制服无数牛鬼蛇神   昆仑之密,不死传说,神秘墓穴   他们的足迹遍及全球,有阴阳师,有降头师,有巫术有蛊术   ☆、第023章 回忆结局篇(上)   西凉、北齐、梁国和东临四国以语真族嫡系违背和平协议为由同时对凤临发起全面进攻。   扶言之到达前线,面对的再不只是西凉的数十万大军,这一次面对的是四个国家的数百万大军。   西凉铁骑、北齐精锐弓箭手,这两个国家从西北方向进攻。   梁国水军、东临火器神兵,这两个国家从东南方向进攻。   扶言之虽然率领百万兵马,却难以兼顾两边,一旦分散开来便会中了对方的奸计,西北边境上一次对付西凉的时候已经有了作战经验,扶言之便传信给神龙将军务必要利用地形优势拖住西凉北齐两国。   神龙将军是扶言之的人,脑子也灵活,收到信之后没有硬来,而是智计让西凉和北齐两方大军起了内讧,西北边境还没被攻陷,西凉和北齐便开始对打起来,损伤惨重。   扶言之带着百万兵马直接前往东南方向。   梁国最擅长水上作战,他们国家的战舰是整片大陆上最为先进的。   凤临也有水师,但因为之前常年处于太平盛世,缺乏作战经验,所以首战失利,青莲海港被攻陷,东临国的大军趁机登陆,大战开始。   扶言之在军事作战方面是个奇才,虽然知道自己的军队相比对方处于弱势,但他仍旧保持着不慌不乱的态度,不能硬来便智取,数次以少胜多,让东临和梁国大军瞠目结舌。   这场战役持续了半年之久,一转眼已经来年开春。   东南被平定,东临、梁国损伤惨重,已经狼狈退兵,并各自划分了一部分疆域给凤临以求和平。   西北边境那边,西凉北齐两国的内讧已经解决,又恢复了一条心专门对付凤临。   由于扶言之先前忙于对付东临和梁国而无暇顾及西北边境,神龙将军数次失利。西凉、北齐两国早就攻陷古桑江,连破五个州府,眼看着就要逼近帝京城。   扶言之整肃军队以后,一刻也没有耽误,星夜兼程赶到冀州城安营扎寨。   玉无垠拿捏准了凤临军队人疲马倦,正是松懈的时候,与北齐合谋之后趁夜来袭,准备烧毁凤临的粮仓,夜袭军队才靠近粮仓的时候,四周突然出现一道微黄透明的结界将所有人困在里面,紧接着粮仓内有无数粉尘飞出来。   扶言之的结界,上一次在古桑江的时候,玉无垠便见识过了,一旦被困,很可能今夜来袭的军队,包括他自己都要全军覆没。   毫不犹豫,玉无垠大声下令,“点火!烧了粮仓就能炸毁结界!”   前锋士兵想都没想,直接将火折子扔向那滚滚而出的粉尘中。   就在玉无垠暗喜的时候,粮仓突然发出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嘭——”   所有人在那一刻只觉得耳膜被刺穿,什么都听不到了,紧接着爆炸声而来的是映天大火,被困在结界内的将士身上全都沾染了火苗,一时间呼叫哀嚎声不断,火势越来越大。   玉无垠数次下令撤军,却无法撤出扶言之的结界范围,也是这个时候,玉无垠才发现扶言之的军营本是空的,只有几个夜间守卫在外面故布疑阵让他们上当,实际上扶言之的大军早就撤离去了别处,粮仓里也并没有多少粮草,只有数十袋面粉而已,且这些面粉就是导致爆炸的原因。   想通了扶言之的计谋,玉无垠恨得直咬牙,眼看着跟着他前来夜袭的军队即将被火烧死,他也顾不得那么多,用尽全身内力才将扶言之的结界破开一个小口逃了出去。   这一次,西凉损伤惨重,玉无垠重伤,回到军营以后休养了半个月才勉强好转,期间都是北齐大将在应战。   玉无垠痊愈后的第一件事是让人回西凉取了西凉国主最为引以为傲的大陆神兵满月弓,配上穿云箭,准备专门对付扶言之。   彼时扶言之的军队正被北齐大军困住,不妨玉无垠会突然来袭。   那一支穿云箭直接从玉无垠的手里呼啸而出,扶言之早就看见了,可是已经来不及闪退,只能偏移开身子,可穿云箭还是射中了扶言之的胸膛。   “噗——”一口鲜血吐出,扶言之直接从马背上摔下来。   ……   与此同时,九重宫内,已经临近预产期的凤息小腹突然传来一阵刺痛,她痛呼了几声,吓得女官脸色都白了,赶紧去找郁银宸。   郁银宸进来的时候,凤息已经见红,她整个人侧躺在小榻上,额头上冷汗滚个不停,脸色苍白到几近透明。   已经临近预产期还出现这样的情况,是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   郁银宸吓得脸色全变,赶紧去给她看脉。   这期间,凤息痛得直咬唇,好不容易捱到郁银宸看完脉相,她艰难出声问:“师兄,我的孩子……怎么样了?”   郁银宸眉头深锁,一句话也没说。   “快告诉我,我的孩子如何了?”凤息难得看见郁银宸这副表情,心中一沉再沉,却不愿意往那方面想,期望着郁银宸能告诉她孩子很好。   郁银宸动了动嘴唇,最终还是不忍说出来,开了药方,又用灵力暂时帮助凤息延缓疼痛,这才柔声道:“凤息,孩子没事,你放宽心,一定能平安生下来的。”   “师兄……你骗我。”凤息气息奄奄,连声音都弱到几不可闻,“我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言之出事了,他是不是死了?”   郁银宸心神一震,西北边境距离这边有半个月的路程,目前还没有任何军报说明扶言之出了任何问题,而凤息却已经有了感应,那就只能说明,扶言之是在这两天才出的事,甚至很可能是与凤息的反应同步的。   百世同心结……   后知后觉的郁银宸全身浮现了哀凉至极的死气。   一旦扶言之出事,凤息肯定难逃一劫,莫非这就是所谓的大劫?   “师兄,你告诉我实话?言之究竟如何了?”凤息咬着苍白的唇线,手指有气无力地拉着郁银宸的衣袖。   郁银宸心疼地道:“凤息,你别多想,扶言之那边全是捷报,他灵力高强,不可能出事的。”   “我不是三岁小孩。”凤息缓缓摇头,“你眼底的慌乱瞒不了我。”   一起这么多年了,她是最为了解郁银宸的。   郁银宸之前从来不对她撒谎,所以撒谎的时候她就能一眼看穿。   郁银宸赶紧垂下头,不敢再看她,他怕自己多看一眼,心就会更痛一分。   凤息的脸色越来越苍白,眼泪毫无预兆滚落下来,立即浸湿了华锦靠枕。   郁银宸彻底慌了神,他最怕的就是看见凤息哭,莫说哭,哪怕凤息只是心情不好而难过,对他来说都是锥心的痛。   “凤息,别哭。”郁银宸迅速掏出帕子替她拭去眼泪,“我答应你,明日我便启程去西北边境,扶言之就算是死了,我也会耗尽毕生修为让他起死回生,一定将他毫发无损地带回来见你,但在此之前,你要答应我一件事,可好?”   凤息偏过头凝视着郁银宸,神情虚弱,见他满脸的焦急和那双好看的琥珀琉璃眸内满是心疼,她一时觉得愧疚,也不知哪里生出的哀伤情绪,眼泪再一次决堤。   郁银宸眼圈红红,迅速扭开头不让她看到。   凤息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她只知道好累好累,仿佛拖着沉重的身躯行走在永远见不到光明的黑夜中,每走一步,全身都是痛的。   睁开眼的时候,凤息发现自己躺在满是蓝花楹的暖玉床上,她身上穿着隆重的沉黑色女王祭典服,当下是在祭台上。   凤息挣扎了一下,却因为隆腹的原因无法坐起来,踏月和祁月赶紧过来搀扶,嘴里焦急道:“陛下,您感觉怎么样?”   凤息艰难地坐起身,望着四周奇怪的蓝花楹点缀,疑惑问道:“我这是在哪儿?”   祁月眼眶一红,立即别开头去,努力眨着眼睛不让泪落下来。   踏月哽咽着,为了不让凤息发现她的异样,只能放低声音尽量保持着平静,“陛下,这里是九重宫的祭台,国师说了,在他临走之前要为陛下做一场法事,好让老天庇佑呢!”   凤息扯了扯嘴角,看着踏月和祁月,大概是因为有了为人母的一份博爱,所以如今即便知道这两人骗了她,她也不爱计较了,只轻声道:“说实话,师兄究竟要做什么?”   “陛下……”祁月本想开口,被踏月暗中递了个眼色,剩下的话尽数吞回去了。   已是春意芳菲时节,整个凤临的蓝花楹成片成片盛开,绚烂的淡紫色将九重宫渲染得华贵迷离,在这里,完全感受不到硝烟和战争。   浅紫色花瓣簌簌落下,在半空轻舞之后落于她的发丝和肩上。   凤息看着这转瞬间凋零的凄美,心中复杂难言。   郁银宸换了一身银紫色宽袍大袖,玉冠高束,俊美无俦的面容上满是温润笑意,明透的双眼凝视着她,一步步走近暖玉床。   行至凤息跟前,郁银宸突然单膝跪地,颔首朗声道:“陛下,请允许臣为您解除百世同心结。”   凤息脸色微微变,看了踏月和祁月一眼,最后将目光定格在郁银宸身上,迫切地问:“为什么?为什么要解除?是不是言之出事了?”   郁银宸摇摇头,想了一瞬才用最委婉的方式问:“陛下,您想要保住腹中孩子么?”   凤息呆了呆,只觉得郁银宸说出的这句话就好像一块沉重的千斤巨石砸在她的心坎上。   肩膀有片刻的细微颤抖,她有些不敢开口,最终还是试探性地问:“师兄,发生什么事了?你不要和我开玩笑,我现在没心思。”   凤息说着,美眸中再一次氤氲出朦胧雾气。   郁银宸眼神闪躲了好几下,最终一咬牙,“陛下,您腹中的胎儿已经死了。”   “什……什么?”这一刻,凤息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郁银宸后面再说了什么,她都没有听进去,呼吸囤积于胸口,她连话都说不出来。   死了?   她的孩子,她满心满眼盼着它的到来,盼着扶言之回来之后能第一眼瞧见的孩子……就这样死了?   “怎么会……”凤息勉强扯出笑意,“师兄,孩子还没出世呢,你别开这种血腥的玩笑,会吓到它的。”   凤息一边说一边落泪,那一颗颗晶莹剔透的泪珠里,含着太多的绝望和哀凉。   早在郁银宸开口的时候,她就做了最坏的打算,可是万万没想到竟然会比她预想中的还要糟糕!   郁银宸心痛得难以呼吸,这种时候,他不得不亲眼看着凤息从难以置信到自言自语,最后失声痛哭,那张绝美的面容上早已染上绵延不尽的痛苦。   “陛下……”郁银宸走上前坐在暖玉床边缘,轻轻揽住凤息的肩膀,将她拥入怀中,“你别哭,我有办法让孩子活过来,孩子一定会没事的。”   凤息心痛如绞,泪水不可抑制,她紧紧捂着嘴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她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先是扶言之在战场上出事如今生死未明,如今连支撑着她活下去的孩子也胎死腹中。   难道,这是老天对她那些年杀戮太多而做出的惩罚吗?   “凤息。”郁银宸感受到怀中的人在颤抖,他手臂收紧了些,尽量用自己身上的温度去暖她冰凉的身子,语气放低,“我没有骗你,真的有办法保住这个孩子,只不过,你和扶言之的百世同心结必须解除。”   “不……不可以。”凤息一个劲儿摇头,“我和他约定好生生世世在一起的,如果解除了百世同心结,我以后就再也找不到他了。”   “你别傻。”郁银宸凝眉,“你们这一世都还没有走完,哪里来的下一世,听我的,先把百世同心结解了,我用蓝花楹的灵气给你契约,既可以保住孩子,又能将你身上的尊贵龙气均撒到蓝花楹上,庇佑凤临永垂不朽。”   “不行。”凤息还是摇头,“言之在战场上出事了,如果这个时候我强行解除百世同心结,他会死的,师兄,我不想让他死,他不能死啊师兄。”   “凤息,你听我说。”郁银宸面上无可奈何,“解除了百世同心结,再帮你契约完毕,我便即刻动身去西北,便是耗尽所有的灵力,搭上一条命,我也会让他安然无恙回到你面前,孩子一定要保住,否则孩子没了,你也会性命堪忧的,你是凤临的女王,绝对不能出任何事,我也不会亲眼看着你出任何事。”   “师兄……”凤息抬眼看着郁银宸,眸色复杂,“如果言之真的出事了,你耗尽修为救他,你会死的,是不是?”   “不会。”郁银宸强自笑道,“你师兄我这么高的灵力,怎么可能会死呢?”如果救回扶言之能让凤息开心,他便是死了也无憾。   凤息没再说话,唇畔一抹苦涩,心中尽是苍凉。上天为何要让她面临这么艰难的抉择?   她想要孩子活着,想要言之活着,还想要师兄安然无恙,可为什么不能两全?   看出了凤息脸上的纠结,踏月站出来道:“陛下,属下愿意与国师一同前往西北,一定能让言之公子早日归来的。”   “踏月,你一定要保护好师兄,每个人都要安然无恙地归来,否则……否则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你们每一个人都是支撑着我活下去的动力,若是你们不在了,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支撑多久。”晨曦之下,凤息面容惨白,眼底氤氲着痛楚和悲戚,她痛恨自己这一刻的无能为力。   语真族女子在怀孕期间都会修为尽失,比寻常妇人还要虚弱,就如同此刻的她,明明知道扶言之在西北出了事,却只能暗自神伤,无法帮到半分。   若是换做平时,她一定会不管不顾利用瞬移赶往西北。   可现在……   凤息低头看了看自己高高隆起的小腹,心中苦涩越发蔓延开来。   她已经失去修为快一年,如果这样的代价还没法保住孩子,那么将来扶言之回来的时候,她还有何颜面见他?   “师兄,请一定要帮我保住孩子。”凤息想了好久才终于战胜心魔。她觉得郁银宸说得很对,这一世都还没走完,何谈来生?她想要这一世完美,想要和他长相厮守,想要生下属于他们爱情的结晶。   嗫喏片刻,郁银宸缓缓道:“陛下,花魂契约一旦签订,您就再也没有来世了。”   说出这番话的时候,郁银宸心中痛楚万分,他何尝不想她能像个正常人一样轮回转世,说不定在某一世,自己还有机会伴她一生,护她一世,然而现实总是残酷到让人无法接受的。   要么舍去孩子,保住凤息和扶言之的生生世世,要么舍去她与扶言之的来生来世,全了这一世。   凤息闻言后整个人都愣住了,颤唇道:“所以,师兄的意思是,我如果想保住孩子,就只能舍弃轮回的机会是吗?”   “是。”郁银宸供认不讳,“我彻夜未眠,翻阅了很多古籍,想了很多种办法,最终,只有这一种是最为稳妥的。凤息,对不起,我无法做到两全。”   看着郁银宸乌青的双眼,凤息就知道他没有说谎,昨夜从九重宫回去以后,他一直翻阅古籍,查找能解决当年困境的办法。   能为她做到这般,师兄已经很不容易了。   “也罢。”凤息缓了一口气,“只要这一世我能和言之相守到老,便是没有来生来世我也认了。”   郁银宸神情微动。   凤息冷静下来,“师兄,开始吧,去往西北的路途遥远,我担心你晚去一刻,言之便会多了一刻的危险,我不想你们任何一个人出事,对我来说,你们与我不是君臣关系,你们都是我最亲的亲人,无论谁有个三长两短,我都会不安的。”   郁银宸早已设好了祭坛,蓝花楹也是在凤息醒来之前就准备好的。   准备开始的时候,踏月和祁月突然站出来,两人面色坚定,“国师,我们姐妹愿意用自己的灵魂与女王陛下一起签下花魂契约,让未出世的龙子多一分活着的希望。”   “踏月、祁月,不要傻。”凤息躺在暖玉床上,她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动弹,只能有气无力地说着,“花魂契约代表没有来世,师兄既然已经有了办法救我和孩子,你们俩就不要再固执了,这样没必要的牺牲会让我心中不安的,你们是想让我一辈子都活在愧疚中吗?”   踏月祁月两姐妹闻言后齐齐跪倒在地,神情没有分毫犹豫,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陛下,属下两人的性命是您给的,这种时刻,我们姐妹二人自当与您共同分担痛苦,我们俩虽然灵力薄弱,内力却算得上高深,若是让我们俩加入,您腹中的孩子活过来的希望就更大。”   让断气没多久的人起死回生,这是语真族的锁魂术,也是禁术的一种,因为逆天而行,郁银宸会损耗很多修为,甚至有可能到最后不成功而导致郁银宸被反噬,可若是有踏月和祁月加入,她们两个不是语真族人,不会受到反噬影响,既能为郁银宸分担一部分,又能给凤息和肚子里孩子增添一份保障。   看到这两人的坚定,郁银宸也颇为感动,对着凤息道:“陛下,既然她们两姐妹有心相助,您就不要再推辞了,我们开始吧!”   凤息感激地看了一眼他们三人,最终点点头。   这一天,整个凤临的百姓在青天白日看到了景星凤凰,也看到一条金色巨龙升腾在半空,遨游了将近一刻钟之后化为无数金光闪闪的灵气均匀渗入每一棵蓝花楹的花瓣里。   这是女王用灵魂作为交换与整个国家的蓝花楹契约,永保凤临长盛不衰的象征。   目睹了代表太平盛世的景星凤凰的百姓顿时沸腾了,激动得嚎啕大哭,就地匍匐,朝着九重宫方向行了稽首大礼,感恩女王的无私大爱。   千百年来,能甘愿奉献出灵魂的,仅此一位帝王,是以,百姓们感激涕零,激动万分。   女王凤息的形象在这一刻深深烙印进凤临每一个百姓的心中,从此成为信仰。   ……   西北军营,扶言之被穿云箭重伤,原本这点伤对于灵力高强的他来说并没有什么,可是被副将送回军帐中的时候,他才突然感觉自己周身的灵力都消失了,伤口急剧流血,疼痛不止。   之前看到过古籍,扶言之清楚地知道灵力突然消失是因为百世同心结被人强行解开了。   凤息……   想到结印那一晚他吻她时她娇羞的姿态,扶言之心中便溢出一种难以描述的痛楚。   难道这一次,凤息又要重演当初在九仙山抛弃他的那一幕了吗?   军医前来的时候,被扶言之骇人的伤口吓得慌了神,赶紧拿出医药箱,又是清洗又是敷药包扎,折腾了大半夜才得以勉强稳住伤势。   扶言之始终没什么表情,就连清洗伤口时的剧痛都没能让他皱眉半分。   众人看出扶言之有心事,都不敢在军帐内多做停留,迅速退了出去。   接下来的半个月,扶言之都是躺在床榻上根据副将的汇报而做出战略指挥,虽然没能亲上战场,但有他的缜密策划,西凉和北齐两国军队渐渐不敌,连退好几个州府。   是夜,月朗风清,扶言之终于能下地行走,他缓缓出了营帐,站在广袤无际的草原上,看着幽邃的天空,眼前不觉浮现凤息的一颦一笑,想起离别时她的不舍和谆谆嘱咐。   这个时候,凤息在做什么呢?再过几日,大军就要全胜,他也能班师回朝见她了,可是,她已经强行解除了百世同心结,是否这半年多自己没有在她身边,所以她生气了,一怒之下解了那东西,还是说……她移情别恋了?   扶言之出神之际,忽然感觉到背后有一阵清风掠过。   猛地回头,扶言之看见一个长相极其俊美的中年男子负手立在不远处,幽缈的双眸盯着他,看不清楚脸上表情。   扶言之微皱眉头,“敢问,阁下是谁?”   对方眉棱微动,淡淡启唇,“我是凤息的亲生父亲。”   ------题外话------   下午就是回忆大结局,然后这一卷全部完结,久久和阿笙明天就醒来啦   ☆、第024章 回忆结局篇(卷三完)   凤息的亲生父亲?   扶言之直接呆愣了,“凤息不是孤儿吗?如果你是她的亲生父亲,那你是谁?凤息又是谁?”   男子缓步走过来,高空孤月照出他轮廓清美,飘逸如仙,他在草地上坐下,连背影都是挺直得让人一眼能为之折服的。   扶言之没有从对方身上察觉到丝毫敌意,他索性捂着依旧隐隐作痛的伤口随着男子盘坐在草地上。   两人同时抬目看着天空那一轮圆月,好久都没有发出声音。   扶言之实在不能理解,旁边这位既然是凤息的亲生父亲,那他为何不去找凤息反而要来找他?   “伯父。”依着凤息的关系,扶言之换了称呼,“您来找我,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男子偏头看了扶言之一眼,眸底深处一抹淡淡的黯然一闪而逝。   “你了解夜极宫吗?”男子这样问扶言之。   扶言之摇摇头,“没去过。”   男子兀自道:“夜极宫是个被外界传得极其神秘的地方,宫主和王后是整个语真族的最终掌权人,在嫡系,女子为尊,所以自先祖时便奉行一夫一妻制,千百年来从未变更过。”   扶言之眸光微微动了动,静静听着没说话。   “夜极宫的每一位宫主都很优秀。”男子道:“他们在被封为少宫主的时候便已经有了命定未婚妻,等少宫主继位了,凰女便如期嫁入夜极宫,然后夫妻同心,携手治理整个种族。”   扶言之看了一眼男子,依旧没说话。   “你可曾听说过夜极宫出女儿?”男子问。   扶言之一时愣住。   他只知道夜极宫的王后生下的嫡长子会被封为少宫主,而其余的子嗣没有继承权,但是……他从未听说过夜极宫出女儿。   扶言之像是突然才发现这件事一样,面色非常震惊,他不敢置信地看着男子,“所以,每一位王后都不会生女儿吗?”   “并不是。”男子摇摇头,“夜极宫有女儿,可是养不活。”   男子的声音有些凄怆,像是想起了什么,他抬头看着满天孤冷的星星,淡淡掠唇,“从来没有女儿能在夜极宫成功活下来,不是染疾就是莫名早夭,便是锁魂术都没法挽留她们脆弱的生命,这一切就好像一个诅咒,千百年来无人能打破。”   扶言之微微蹙眉。   “很多年前,有一位王后头一胎诞下了女儿,那个孩子刚出世,气息就非常虚弱,所有人都说她活不了,宫主心痛之余将孩子放到语真族巨大的圣花花蕊中,以灵力封住了花朵,成骨朵样式。意图让孩子吸收圣花的全部灵气保住性命。可是自从圣花被宫主封住以后,他再想打开就毫无办法了,便是集结了夜极宫上百位长老的强大灵力都没法将圣花打开,用宫主的纯阳金色血液也打不开。”   扶言之有些惊讶。   夜极宫历任宫主都是纯阳命格,血液因为灵气而微微呈现淡金色,能驱邪避恶开圣花,可这个人却说连宫主的血液都没办法打开包裹住女婴的圣花,莫非是发生了什么意外?   “最后如何了?”扶言之好奇地问道。   男子叹了一口气,“三年后,圣花自动开放,里面空无一物。”   扶言之眼波闪了闪,“要么女婴成功活下来了,她只是在你们没注意的时候出了圣花,要么……就是被圣花给活活吃了。不过在下觉得第一种可能性最大。”   男子翘了翘唇,看向扶言之,“何以见得女婴活下来的可能性最大?”   “事出反常必有妖不是么?”扶言之轻笑,“您方才说了,夜极宫养不活王后生出来的女儿,可到了这一位便出现了如此怪异的事,那就只有一种解释,这个孩子打破了以往的诅咒,成功活下来了。”   “是啊。”男子微微一叹,像是在感慨扶言之的无双聪慧,又像是在遗憾什么。   “她成功活下来了。”男子补充完这句话,语气中却隐隐含着几分凝重,“找到那个孩子的时候,她已经长大成人,出落得倾城绝色,甚至超越每一位王后,只可惜……”   后面的话,男子没有再说,扶言之却越听越心惊,一种难以抑制的恐惧的不能接受蔓延上心头。   顿了好一会儿,扶言之才重新看向男子,“所以,阁下的大名是西宫哲?”   男子不置可否,算是默认。   扶言之整个人呆若木鸡,“你是宫主,凤息如果是你的女儿,那她……”后面的话,扶言之已经说不出来,全身都好像被无数把冰刀刺入身体,血液倒流,致使他脑袋里一片混乱,不知道究竟该从哪里理起。   “凤息是我和九方裳的第一个孩子,她也是夜极宫唯一一位存活下来的王室女儿。”西宫哲这句话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不,你说谎!”扶言之在一瞬间暴跳而起,双眼充斥着血红,几乎失去所有的理智,“你们一个个都不想我和凤息在一起,所以才会用这么拙劣的伎俩来挑拨我们!”   西宫哲的脸色看上去很平静,可眼底的苍凉却表示着他早已陷入绝望。   “凤息是你同母异父的姐姐,你们是不能在一起的。”西宫哲的每一个字都在摧残着扶言之的身心。   “不……这不可能!”扶言之嘶吼一声,原本清俊的面目变得狰狞,他胸口的伤疤因为嘶吼而崩裂开来,身子几乎站不稳,几次摔倒在地上,他又颤颤爬起来,鲜血染红了他雪白的衣袍,在月色下看起来分外妖冶而凄美。   “凤息怎么可能是我姐姐?这不可能,你一定在撒谎对不对?”扶言之踉踉跄跄,好不容易走到西宫哲面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厉声大吼:“你说啊,你快说啊!凤息不是我姐姐,你在撒谎对不对?”   即便被扶言之这般无礼对待,西宫哲依旧很平静,语气死一般的冷透,“九方裳已嫁为人妻,却还违背族规偷跑出来嫁给傅贤曜,这是她做下的孽,十多年后,你和凤息的结合就是上天对九方裳的惩罚,这是天谴!”   “哈哈哈,太可笑了!”扶言之面上浮现前所未有的疯狂,“我从未听过如此荒谬的笑话,什么天谴,什么惩罚,九方裳那个贱人做下的孽,与我何干!”   扶言之双眼血红,仿若发怒的狂狮,胸前伤口处鲜血流不停,雪白衣袍被浸染大半,嘴角也渗出血迹。   “你说啊——快说凤息和我没有血缘关系!”扶言之再次大喊,眼泪夺眶而出。   西宫哲安静地看着他,面上依旧毫无表情,只能见到眼底的绝望哀凉。   “我也很希望这一切都不是真的。”西宫哲动了动嘴唇,“元休一开始并不知道他捡来的女婴就是夜极宫的女儿,不久前我让他去北海,回来以后才知道凤息的真正身份,可是他无法改变结局了,故而来找我。”   “别说了!”扶言之狂笑着,一脚踹开西宫哲,不顾后面找过来的兵卫们,也不顾喷涌着鲜血的伤口,翻身骑上一匹马,径直往草原那头的树林奔去。   扶言之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他只知道这世界疯了,所有人都疯了,他和凤息只不过是萍水相逢然后相知相爱而已,她怎么可能是他姐姐呢?   马儿疾驰在树林里,倒垂下来的藤蔓以及上面的倒钩刺不断地划过他单薄的衣襟,将他身上刺得鲜血淋漓。   扶言之一点也感觉不到疼痛,他一直狂笑,眼角渗出血泪,对着苍天怒吼,他没有察觉到自己究竟怒到了何种程度,也没察觉到自己在怒吼的那一瞬间三千青丝变白发,凄楚和哀凉掺杂,将他整个人包裹着,像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魔,又像个无家可归的孩子。   ……   郁银宸带着踏月在前往西北军营的半路上,突然收到情报说玉无垠安排了十万精兵乘船从南海穿过,已经从青莲海港悄悄登陆,马上就要攻进皇城了。   郁银宸大惊,还没到达西北军营便止了步,再三纠结之下决定原路返回,他吩咐踏月,“你我二人就此分道扬镳,你继续去往西北军营通知扶言之赶紧带着人前来救驾,我先回去想办法集结州府驻军抵挡一下。”   踏月郑重点头,“国师放心,我一定以最快的速度前往西北军营。”   郁银宸淡淡应了,又皱眉嘱咐,“见到扶言之以后,让他不要耽误,尽快赶回来!”   “我知道了。”踏月再三保证过后,骑上飞马连夜赶往西北方向。   郁银宸心中涌起不安的预感,骑在马背上一路狂奔原路返回。   ……   此时的九重宫,凤息刚刚生产完,整个人虚弱至极,祁月抱着小皇子坐在龙榻前,小皇子不哭不闹,只是刚生下来的时候哭了几声,洗过身子之后便安静下来。   凤息看着这个十月怀胎经历波折才保下来的孩子,唇角终于蔓延开一丝初为人母的喜悦。   祁月得见凤息面色含笑,心中也欢喜,始终小心翼翼地抱着小皇子舍不得松开,见凤息丝毫没有要入睡的意思,祁月赶紧劝慰:“陛下,您才刚刚生产完,需要加紧休息,我听踏月回信说她和国师即将抵达西北军营,言之公子很快就能回来与您团聚了。”   凤息扯出一抹笑,从祁月手中接过孩子,“我不想睡,我想多看看孩子。”   祁月好笑道:“陛下,您休息够了,明日起来一样有的是时间看。”   “这孩子毕竟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我自然是看多久都不会觉得腻的。”凤息声音有些虚弱。   “好好好。”祁月扶了扶额,无奈道:“陛下为尊,您啊,想看多久就看多久。”   凤息淡淡一笑,抱紧了襁褓中小小的婴孩,唇边满是幸福笑意。   这时,一直守在外面的女官突然进来附在祁月耳边说了几句话,祁月当即惊得脸色大变。   凤息抬起头来,低声问:“怎么了?”   祁月迅速敛了神色,笑着道:“是大臣们晓得陛下生产,想来九重宫祝贺来着,属下这就出去应付他们去。”   凤息沉浸在喜得贵子的喜悦中,全然没察觉到祁月隐藏在眼底的那一抹惊慌失措。   出了九重宫好远,祁月才停下脚步,看向女官,“你刚才说的那些话,可全是真的?”   女官急得直冒汗,“左护法,奴婢便是再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说出此等大逆不道的话啊,的确是有一批军队一路过关斩将马上就要抵达皇城了,奴婢听说有十万人,如今言之公子不在,国师和右护法也去了西北,整个皇城只有几千禁卫军,陛下又刚刚生产完,不可能上战场,这可怎么办呐!”   祁月死死咬着牙,怒骂:“这个玉无垠,简直太可恶了,早知道他会这么对付陛下,当初我在西凉参加选妃的时候就该一刀杀了他!”   女官急得团团转,“左护法,我们眼下可怎么办?宫里的禁卫军不可能抵挡得住这么多敌军的,现在去北山调兵还来不来得及?”   “不要慌乱!”祁月道:“我这就传信回血衣楼,让师尊想想办法,如今国难当头,师尊不可能避而不见的。”   女官闻言后,稍稍松了一口气。   祁月立即去写了书信送往血衣楼。   ……   踏月到达西北军营的时候,却突然得到扶言之失踪的消息。她急得大怒,不由分说便将森冷银剑架在大将的脖子上,语气冷鸷,“扶言之去了哪里你们会不知道?!”   “卑职的确不知。”那名大将脸色煞白,如实道:“数日前的一天夜里,守夜的兵卫们只听到言之公子在军营后的草场上怒吼了几声之后骑上马儿狂奔进树林就再也没有出来,之后我们带着很多人前去找,都没有任何下落,也没有搏斗过的痕迹,他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般。”   “呵——凭空消失?”踏月眼神越发阴鸷,剑刃直接划破了大将的脖子,大将感觉到疼痛,整个人都吓得毫无血色,“右护法饶命,卑职们真的不知道言之公子去了哪里。”   “还不快让人去找!”踏月双眼赤红,面上因为大怒而微微扭曲。陛下如今正在生死关头,扶言之这个没良心的男人竟然临阵脱逃!   那名大将不敢耽误,在踏月松开的时候赶紧一溜烟跑出去,也顾不得脖子上的疼痛,直接骑上马带着人就往那片树林狂奔而去。   一行人去了好几个时辰。   踏月在军帐内等得不耐烦了,好几次站起身来往外看,去寻找扶言之的那帮人全然无音信传回来。   想到玉无垠的军队很可能已经攻打到皇城,踏月心中焦躁不已,吩咐一名守卫,“去给我备马!”   守卫大惊,“右护法这是准备去哪儿?”   “少废话!”踏月呵斥道:“刚刚那几个饭桶,连个大活人都找不到,本护法若是再在这里待下去,只怕敌军就要抵达九重宫门口了!”   守卫一听,顿时吓白了脸色,不敢再耽误,他赶紧去给踏月备了马。   踏月二话不说,骑在马背上就往树林那边冲,她仔细查看了一下之前的那些马蹄脚印,特地与方才那批人背道而驰。   终于在一处乱石堆里找到了扶言之,或者说踏月第一眼看见扶言之的时候根本没认出他来,只不过是被那一头雪白的头发给吓了一跳才特地勒住马下去问路,没想到走近一看才知道那个人是扶言之。   谁能想得到,眼前这个一头白发,面上脏乱不堪、气息奄奄的人会是曾经名动天下的武林第一公子?   踏月来不及惊愕,更来不及去关心扶言之为何会在短短时日内白了头发,憔悴至此,出于杀手的果决,踏月直截了当地吼他:“扶言之,玉无垠已经钻了空子让军队从南海上穿梭而过直接去了青莲海港,马上就要攻进皇城了,你竟然还有心思躲在这里?你把女王陛下置之何地?!”   扶言之恍若未闻,只是呆呆地拿着一根枯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踏月根本看不懂他到底写了什么,也没时间去研究,不等扶言之反应,她一把揪住他的后衣领,用力一带,直接把扶言之带上马迅速飞奔回军营。   将士们看见扶言之的时候,都被狠狠吓了一跳。   “天!主帅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那天晚上,主帅在军营后面的草场上怒吼,莫非是遇到了异物?”   军中人多,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踏月根本没工夫解释,先带扶言之去清洗,然后让人给他换衣服。   给扶言之换衣服的那名士兵亲眼看见扶言之胸前还未痊愈的伤口狰狞可怕,稍微牵动便有鲜血流出。   士兵高呼道:“右护法,主帅伤得太严重了,不能随意移动,否则会害死他的!”   军医来了以后也如是说。   踏月眉头深锁,厉声大吼,“你们以为本护法是故意要害死他么?青莲海港已经被攻陷,扶言之必须回去抵御敌军,否则他们马上就要到达皇城了,凤临灭国,我看你们到时候找谁哭去!”   之前人人都没弄清楚踏月的来意,此时一众人聚集在一起,听到踏月如此说才知道真相,顿时人人噤了声。   踏月冷哼一声,“千错万错都是扶言之的错,什么时候玩失踪不好,偏偏要在这种紧要关头,若是陛下和皇子有个三长两短,我一定会毫不犹豫杀了扶言之!”   将士们面面相觑,全都不敢反驳一句。   军医更是片刻不敢耽误,立即打来清水替扶言之清洗伤口。   很不幸的是,扶言之因为伤口太过严重,当夜便发了高热,彻底昏迷过去,第二日连眼皮都没能睁开。   踏月得知的时候,险些气得咬碎一口银牙。   最后,她决定自己先点兵十万带着回去。   然而,虎符不在她身上,将士们完全不听命令。   踏月大怒,险些冲进军帐直接杀了扶言之,可她明白眼下不是生气的时候,必须想办法点兵自己带着先回去应战。   踏月搜遍了扶言之全身也没能找到虎符的下落,她根本无法调动大军,正在这千钧一发之时,军营里出现了一个人,身形看上去清俊挺拔,他带着半幅面具,看不清楚容貌。   来人灵力极高,直接让所有的守卫在顷刻之间便定住穴道,他直接走向踏月。   踏月警惕地看着来人,面色凝寒,“你是谁?可知擅闯军营是什么罪?”   此人正是夜极宫宫主西宫哲,他颇为不忍心地看了一眼躺在床榻上昏迷不醒的扶言之,偏头对着踏月道:“外面有语真族的嫡系大军,我已经让他们打扮成西征军的样子了,虽然只有一万,但足以抵挡二十万普通军队,你大可以带着他们前去救援,扶言之这里,我会救活他。”   踏月眯了眯眼,“阁下究竟是谁?你突然跑来与我说这些,我如何信你?”   西宫哲冷嘲一笑,“我若是想害你们,不过是弹指挥间的事,用不着费这么大的功夫。”   踏月将信将疑地看了西宫哲一眼。   西宫哲缓缓摘下面具。   踏月得见宫主容貌,惊得愣了一瞬,片刻之后单膝跪地,恭敬道:“血衣楼踏月,不知宫主大驾光临,还请宫主恕罪。”   西宫哲摆摆手,“快去救援吧,这次为了凤息,语真族已经违背与各国签订的和平协议了,若是这样还不能救回她,那我便倾语真族之力,灭了所有国家为她陪葬!”   踏月惊了一惊,她隐隐听得出宫主对女王陛下的重视,但终究不敢开口多问宫主与陛下的关系,只逗留了一会便走出营帐带着语真族的一万嫡系军队快速往皇城方向开拔。   西宫哲在扶言之的床榻前坐下来,定定看他半晌,尔后面上划过一抹异色。   那天晚上,他并非有意要刺激扶言之,只不过他突然得知凤息是自己亲生女儿,有些接受不了这两个人的恋情,所以挑了个机会前来告诉扶言之,意在阻止他们继续交往,可让西宫哲万万没想到的是,扶言之对凤息的感情远远超出他的预料,扶言之竟然会在听到这个真相的时候泣下血泪,彻底陷入疯魔。   若非有超乎生命的蚀骨之爱,谁会做出这么大的反应?   西宫哲眸光微微闪动几下,手心运转出一道蓝色光晕,直直贴向扶言之的伤口,伤疤正在以肉眼看得到的速度愈合。   第二日扶言之醒过来的时候,伤口已经全部结痂,再无丝毫疼痛感扶言之也清醒了大半。   由于西宫哲使用了灵力,如今的扶言之神智已经完全恢复清醒,脑海里只剩下一件事,那就是带领军队回京抵御外敌,救凤息,虽然他还在心痛,还在接受不了那个真相,可眼下,再没有什么东西能比得过凤息的性命。   依旧是一头雪白的头发,只不过今日的扶言之看起来格外的神采奕奕,精神勃发,将士们都知道扶言之是身怀灵力的人,所以对于他的突然痊愈并没有过多怀疑。   整肃好一切,扶言之率领数十万大军以最快的速度班师回朝。   ……   郁银宸至今仍旧在返回都城的途中,然而玉无垠的军队已经攻打到了皇城。   凤息还在月子里,不能下床走动,祁月特地安排了层层禁卫军驻守在九重宫外,禁止任何人进去打扰,也禁止任何人把敌军攻城的消息告诉凤息。   所以,如今修为还没恢复的凤息全然不知外面的天已经变了一个样。   每次去给凤息送御膳的时候,看着她开心地逗弄着还没取名的小不点,祁月就一阵接一阵地心痛。   所有的救援军队都在赶来的路上,可是驻城军早已经抵挡不住十万铁骑的来势汹汹。   祁月急得头发都快白了。   这天夜里,一直被关在天牢的傅子阳不知怎么地逃了出来,他并没有跑,反而直接来找祁月,面色坚定道:“左护法,给我两千禁卫军,我带兵出城应战!”   紧要关头,祁月根本来不及去质问傅子阳的越狱行为,只冷笑一声,“就凭你?两千禁卫军还想抵御西凉十万铁骑?你以为你是谁?”   “千丈弩啊!”傅子阳急得额头冒冷汗,“我们只要坚守城墙不出去,用千丈弩远攻,西凉铁骑就不敢靠近皇城,这样一来我们便可以暂时拖住玉无垠等待救援军的到来。”   祁月双眼一亮,她早就想过利用千丈弩来着,奈何宫中的禁卫军们不擅长作战,更不会使用千丈弩,无法发挥最大的威力。   傅子阳看出了祁月的疑虑,赶紧解释道:“我会用千丈弩,左护法就不要再耽误了,眼下抵御敌军要紧,国难当头,我这一条命其实也不值什么钱,可若是能在死之前替凤姐姐打上一仗,那我死也值了。”   祁月不再多想,立即点了两千禁卫军,又将火器库里的千丈弩拿出来交给傅子阳。   傅子阳迅速去点兵台上亲自教禁卫军们使用千丈弩,前后不过一个时辰的时间,傅子阳便带着禁卫军们上了城墙。   玉无垠的十万大军就扎营在皇城外三十里处,站在城墙上能见那边炊烟袅袅。   傅子阳面色一狠,直接吩咐禁卫军利用千丈弩的优势偷袭,箭支全部点火。   玉无垠的军营内果然烧起了熊熊烈火。   原本打算隔日再进攻的玉无垠当即大怒,带着铁骑便来势汹汹,傅子阳也不是吃素的,早就准备好投石机和火炮,对着西凉铁骑就是一阵猛打。   可以说,傅子阳的突袭是玉无垠完全没想到的,因为之前玉无垠早就查清楚凤临国如今皇城内守卫空虚,根本没有能出战的大将,然而他千算万算,却算漏了前朝太子傅子阳!   故而,傅子阳这次突袭很成功,玉无垠带着铁骑退出了百里之外。   这样剧烈的厮杀自然再也瞒不住凤息。   得知玉无垠早就攻进皇城来的那一刻,凤息整张脸都像覆了冰霜。   “言之那边可有消息传来?”凤息冷着脸问祁月。   祁月抖了抖身子,强自镇定答:“言之公子已经启程了,可是……西北边境到皇城,少说也得半个月。”   瞧见凤息越来越黑的脸,祁月宽慰道:“武威将军已经去北山调动大军,大概再过两三日就能回到皇城,陛下请放心,这场战争迟早会过去的。”   凤息却不这么想,如今正是她最虚弱的时候,玉无垠显然在九重宫安插了眼线,知道她刚刚生下孩子不能出战,所以才会挑选这种绝佳时机发起进攻。   “来不及了!”凤息听到外面连天的战鼓声,心叫不好,将宝宝交给一旁战战兢兢的奶娘,她挣扎着穿好衣服下了床,“祁月,把我的黄金战甲取来,我要御驾亲征。”   祁月大惊失色,急忙跪在地上,“陛下,您如今还在月子里,正是最虚弱的时候,怎么能出战?”   “不战的下场是坐以待毙。”凤息面色坚定,眉宇间的威仪不容置喙,“我凤息绝对不是心甘情愿就认输的人,百姓们既然信任我,将性命交由我守护,那么在这种时刻,我便有义务站出来为了整个凤临的百姓而战!”   祁月和奶娘多次劝阻都无法收回凤息的决心,祁月大为无奈,只好将凤息的黄金战甲取来替她穿上。   月子里头的凤息,身上没有半分灵力,连走路都有些飘忽,但她每一步都尽量让自己脚踏实地,尽量稳住心神。   傅子阳得见凤息出来,惊得整个人都呆住,随后对着祁月怒斥,“凤姐姐还在月子里,你们是怎么照顾的!怎能让她下地来?!你们知不知道这样会害死她的!”   祁月满面愧疚,默默垂下脑袋,她何尝不想陛下能好好躺在龙榻上坐月子,可是陛下这说一不二的性子,一旦决定了任何事情,便是十头牛也无法拉回来。   凤息摆摆手,“不要计较这些了,给我说说目前的战况如何。”   傅子阳再三劝慰也没能改变凤息的决心,只好忍住不安过来与她讨论战况。   有了凤息的加入,作战方式有了很大的改进和调整,接下来的数次交锋,玉无垠连输,他非常不甘心,眼看着北山救援军就快赶到,趁夜搞突袭,战略也有了调整。   凤息虽然能指挥作战,可守卫皇城的毕竟只是禁卫军而不是擅长作战的边境军队,失利是必然的。   这一夜,所有的朝臣和禁卫军都聚集在九重宫外面,紧张地看着北宫门方向。他们都在等着北山救援军的到来。   一刻钟后,北宫门大开,有一人骑着飞马狂奔进来,手中的军报在狂风之下猎猎飞舞,他上前来高声道:“陛下,北山救援军被阻,言之公子那边的西征军还要三日才能赶到王宫!”   “三天……”凤息握住缰绳的手指一再收紧,眉心紧蹙,“敌军已经冲破皇城,三天太迟了!”   傅子阳一脸愤恨,“北山二十万大军,究竟是如何被阻的?这中间是不是又发生了什么变故?”   传军报的那名士兵摇摇头,他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只知道那边传来的军报就是这么写的。   在这片刻的功夫,凤息已经在心中做了决定。   她抬起头来,眼眸中露出了前所未有的坚毅,高声对着傅子阳那边的禁卫军说道:“国将破,朕唯有拼死一搏,诸位可愿随朕杀出皇城,保家卫国?”   禁卫军们顿时士气鼓舞,对着女王高声宣誓,“我等愿意追随陛下出生入死!”   “我等愿追随陛下出生入死!”   洪亮的声音过后,凤息一挥马鞭,高声敕令,“开城门,迎战!”   那样洪亮而充满必胜心态的声音,顿时如同一把炽热的火焰,点燃了禁卫军们禁锢已久的血液,人人整装待发,面上尽是视死如归的神色。   傅子阳咬咬牙,骑在马背上跟着凤息冲出皇城,禁卫军片刻便与西凉铁骑厮杀在一起。   玉无垠远远瞧见身着黄金战甲的凤息出来,即便是隔着数十丈的距离,他也能瞧见凤息那抹娇小却不娇弱的身影。   玉无垠心中微微一叹,这样的绝世女子,若是不与他为敌,他兴许会许以正妃之位迎娶她,只可惜……立场天注定   冷冷勾唇,玉无垠道:“取我的满月弓来!”   立即有人将铸造精良的满月弓和穿云箭递上来。   玉无垠拉弓搭弦,穿云箭对准了凤息的方向,冰冷的箭支离弦飞出,箭矢直指凤息的胸膛。   ……   与此同时,郁银宸已经骑着飞马赶到了京城外,一眼看见皇城方向战火连天,硝烟弥漫,他整颗心往下一沉,狠狠鞭打着马儿的后背,马儿再也跑不动了,身子一歪就倒了下去,口吐白沫。   郁银宸再顾不得许多,一路轻功飞跃到达皇城外,然而他看到的却是凤息被万箭穿心,从马背上滚落下来的悲壮画面。   一瞬间眼泪疯狂落下,郁银宸怒到无法描述,对准玉无垠所在的方向,用尽体内所有的灵力双手推出一个红光刺目的火球扔过去,玉无垠完全没料到郁银宸的突然到来,他脸上的惊愕还没来得及退去,整个人就已经灰飞烟灭。   西凉军队被这一幕惊悚到了,见到玉无垠已死,顿时全都没有了主心骨,逃的逃,跑的跑,没多久就全部撤军。   “凤——息——”郁银宸歇斯底里地喊着,一边喊一边狂奔向那边像落叶凋零一样落下马背的人儿。   所有人都被这一幕惊呆了。   傅子阳和祁月早已经没了反应,呆愣得不知所措,便是亲眼目睹了凤息被万箭穿心,也都自动以为是在做梦。   “凤息,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来晚了。”郁银宸跪在凤息身前,望着奄奄一息的她,一边哭一边道歉,面上是毁天灭地的懊恼,只恨苍天没能让这一切重来,他一定会快一点,再快一点,一定赶在玉无垠动手之前救下凤息。   “陛下——”郁银宸这一哭,所有人才反应过来,齐齐跪倒在地,哭天抢地,一时间哀恸的声音响彻整个九重宫。   祁月直接哭成泪人,险些昏死过去。   傅子阳嘴唇都咬出了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凤姐姐——凤姐姐,你快睁开眼看看我们啊!”   郁银宸小心翼翼地抱起凤息,他再也顾不得身后的朝臣禁军们,更顾不得与任何人说上一句话,转身就走,他此刻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去邀月宫,去找师尊,师尊一定有办法将凤息救回来。   祁月勉强支撑着身子,他知道国师一定是准备回邀月宫。   迅速站起身,祁月回宫抱着小皇子跟着郁银宸去往邀月宫方向。   整个凤临国的蓝花楹随着凤息的越来越弱的气息大片大片开始凋零,这样凄美的谢幕,让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百姓们意识到女王陛下的突然驾崩,都纷纷在自己家中伏跪于地,嚎啕大哭,哭声凄惨。   彼时,天上下着瓢泼大雨,郁银宸没有骑马,抱着凤息抄近路于林中穿梭。   “凤息,你不能睡,不能死,等着我,我一定会救活你的。”   郁银宸一边狂奔一边哭喊。   “银宸……”凤息奄奄一息,声音弱不可闻,“放……放我下来。”   “凤息,你别说话。”郁银宸抱紧了她,声音满含迫切,“我这就带你回邀月宫,师尊一定有办法让你活下来的。”   “别费力气了。”凤息摇摇头,虚弱的双眸就快阖上,“你听我说,倘若你有机会见到言之,请替我转告他,这一世,我等不到他来了,若是有来生,他不来,我不死,只可惜……我再也没有来……来世了,银宸……我走后,你一定要好好劝慰他,不准他寻……寻短见,否则……”   凤息还没说完,手臂已经垂了下去,全身冰凉一片。   想到救驾来迟的扶言之,郁银宸心中怒火四起,双眼血红,仰天怒吼,“扶言之,我杀了你——”   后面跟上来的祁月被郁银宸这一声吓得呆愣在原地,她一手撑着伞为宝宝遮挡风雨,一边加紧步伐跟上郁银宸。   到达邀月宫山脚的时候,郁银宸抱着已经毫无生气的凤息,抬头看了看山上的神秘的宫殿,心中直悔恨自己当初就不该不听师尊的话,如果那个时候他态度再强硬一点,强行将凤息留在九仙山,就不会出现后面的这些事。   大劫,所谓的大劫竟然能要了她的命么?   唇角因为悔恨而咬出血,郁银宸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嘴里虔诚地道:“师尊,徒儿来赎罪了,求您救救凤息。”   在这样一个连天雨幕里,邀月宫的守山弟子们以及附近百姓亲眼目睹了这样一幕。   国师大人抱着已经咽气的女王陛下三步一跪,九步一叩,一步步踏上通往邀月宫的阶梯,每跪一次,嘴里都会说一句,“师尊,徒儿来赎罪了,求求您救救凤息。”   冰冷的大理石台阶上因为骤风急雨的侵袭而更显寒凉,郁银宸无知无觉,膝盖上全是血迹,他已经失去了所有的知觉,唯一能支撑着他跪上去的信念就是师尊有办法救回凤息。   祁月一步步跟着郁银宸跪,襁褓中的宝宝似乎也察觉到生母已经不在,哭闹不停,无论祁月如何哄都不乖。   到达邀月宫的时候,元休面无表情地站在宫门前,对郁银宸的举动视若不见。   让人将已经死绝的凤息抱进大殿,元休不由分说便狠狠一巴掌甩在郁银宸脸上。   郁银宸一句怨言也没有,沾满血迹的膝盖再次跪了下去,血液很快便将邀月宫洁白如玉的地板弄脏。   “孽徒!你可知你自己犯了多大的错?!”元休怒不可遏,他从北海回来的时候,凤息和扶言之早已经成了好事,他不知道该怎么向那二人开口说出这个真相,索性不去找他们,就是为了避免那二人知道真相以后会因为承受不住而做出极端举动。   可不管元休怎么算,大劫这一天还是来了!   “师尊,只要能救凤息,便是让我赔上一条命,徒儿也在所不惜。”   郁银宸双眼空洞无神。   元休大怒,“怎么就你一个人来,扶言之呢?”   提起那个人,郁银宸便怒火不打一处来,厉声道:“若非他救驾来迟,凤息绝对不可能死于乱箭之下。”   “孽徒!”元休咬咬牙,狠下心又打了郁银宸一个响亮的巴掌。   郁银宸根本不在乎自己高肿的脸颊,地他来说,如今只要师尊能解气,便是将他活活打死,他都是无所谓的。   “你可知道,凤息和郁银宸是同母异父的姐弟?”元休死死瞪着郁银宸,一字一句仿若冷剑刺入郁银宸的心脏。   猛然抬起头来,郁银宸整个人都怔住了,“师尊,你在说什么啊?”   元休偏过头,不欲再说话。   郁银宸猛地反应过来,原来之前在九仙山,师尊死活不让凤息下山就是想让她和扶言之分开,却没想到因为自己一时心软反倒促成了凤息和扶言之的一场好事。   理清楚了大劫的缘由,郁银宸突然仰天狂笑,“我这是造了什么孽,老天爷,你该收的是我的命,为什么要让凤息来承担这一切……哈哈哈,老天这是瞎了眼么?”   元休看了白玉石床上的凤息一眼,面色沉凉,“凤息不可能再活过来了。”   郁银宸心下一紧,无可奈何地看着元休,哭声恳求,“师尊,所有的错都是我一个人造成的,我愿意承担所有罪责,只求师尊能救救凤息。”   元休面无表情,“我说过了,凤息再也活不过来,她先有百世同心结在先,后来又交出灵魂定下花魂契约,一旦肉体死亡就等同于灰飞烟灭了。再者,凤息醒过来知道她和扶言之的关系,你觉得她还愿意苟活下去?”   “怎么会这样……”郁银宸满脸不敢置信,想起凤息临终遗言,他终究是不忍,满眼希冀地看向元休,“师尊,那你有没有办法让她转世投胎?”   “这个……”元休面露犹疑。   “有办法的对不对?”郁银宸心中多了一份希望,“师尊,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都愿意,只求你能让她转世,我不想她就这么永世香消玉殒。”   “有一种办法,代价极大。”元休叹了一口气,“分魂术。”   郁银宸头一次听到这种法术,一时愣住,“师尊,何为分魂术?”   元休道:“凤息与蓝花楹有过花魂契约,她的灵魂是不可能再完整回归体内的,但我有办法能从花魂里面剥离出她的一半灵魂,这一半灵魂即将去往一个与这里全然不同的世界,而另一半则会被压在金色花魂之下,去往异世的那一半灵魂会重生转世为人,留在金色花魂下面的这一半需要金色花魂五百年不凋谢,否则……”   郁银宸似懂非懂,他直接问,“师尊,你就告诉我,要达成这一切的条件是什么?”   元休道:“需要一个魂引和大量心头血。”   魂引……   郁银宸偏头看了一眼祁月手中的孩子,狠下心,毫不犹豫道:“就用这个孩子去给凤息提供魂引,至于心头血,我愿意献出一半心脏取血去浇灌金色花魂。”   元休忍不住提醒,“你想好了?一旦用这个孩子,凤息转世以后就永远都不会生育。”   郁银宸狠狠咬牙,闭了闭眼,“这是孽子,不要也罢!”   元休不再说话了,这个孩子是凤息的亲骨肉,在场的所有人里面,只有这个孩子能提供魂引,不用他是不可能的。   分魂之前,元休道:“五百年后,凤息的另一半异世灵魂将在中秋之夜回归,在此期间,你每个月圆之夜都会遭受白发剜心之痛,你愿意等她五百年吗?”   “我愿意。”郁银宸没有片刻迟疑,直接回答。   不等元休开口,郁银宸问:“师尊,可有办法让我忘记这一段回忆?五百年太久,我不想用这么长时间去接受凤息与扶言之的姐弟关系。”   元休叹口气,“你说得对,五百年很长,在这么长时间内,总有一天你会自己忘了这些事情的。”   郁银宸勉强扯出一抹苦涩笑意。   是啊,五百年还很长,凤息,下一世,我不会再让你遇到扶言之了,你也不要再爱他了可好?我等你。   分魂术之后,元休引咎自尽,郁银宸一把火烧了邀月宫,也烧了白玉石台上凤息的尸体,最后只剩下一罐骨灰。   郁银宸将骨灰装在青花瓷罐子里一步三回头地下了山。   ……   扶言之到达九重宫的时候,才知道凤息已经死于乱箭之下,他本就处在极端边缘,再一次仰天长啸,泣下血泪,他在一瞬间魔化,双眼泛着嗜血的红,带着数十万大军折返回去追西凉军队,将其全部歼灭。   接下来的一年多时间内,扶言之前后将东临、梁国、北齐和西凉全部灭了,一统天下,建朝大燕。   新帝登基当日,扶言之去找傅子阳,这是他魔化以来最为清醒的一句话,“这个天下,我送给你,但我有个条件。”   傅子阳面色惊讶,“你说。”   扶言之道:“抹去凤临国的所有历史,抹去我和凤息的一切,凤息的遗体我找不到了,只求你在我死后将我和她的衣冠冢合葬。”   傅子阳含泪点头,亲眼看着扶言之用凤息的那把黄金剑刺入自己的胸膛然后慢慢倒地。   扶言之的脸上,没有一丝痛苦,嘴角微微含着笑。   傅子阳在寝殿痛哭了一天,为战死的凤息,为大义凛然的扶言之。   最后,傅子阳让人用青铜浇筑了两株蓝花楹,铸造衣冠冢,将扶言之和凤息的衣冠冢合葬在一起。   大燕皇朝正式建立,太祖皇帝傅子阳特封国姓为“扶”,后世子女全都姓扶。   多年后,傅子阳依旧同往年一样拉着小女儿的手去往地宫看望扶言之和凤息。   小公主问他:“父皇,你每年都带儿臣来这里,这里面究竟住着什么人呢?”   傅子阳望着地宫顶棚,强忍住眼泪,声音微哑,“这里面呀,住着两个非常非常了不起的人。”   小公主很好奇,“那么儿臣为何从来不曾见过呢?”   傅子阳苦涩一笑,“因为谁都回不来了。”   ------题外话------   解释1:历史上记载的大燕开国皇帝不是扶言之,而是傅子阳。   解释2:凤息的实际年龄比扶言之大三岁,也就是她待在语真族圣花里面的那三年。   解释3:哈哈,不是兄妹是姐弟   ☆、第001章 解救郁银宸的办法   耳边有流水潺潺的声音,隐约暖风刮过,带动竹叶沙沙响动,紫竹清香缓缓入鼻。   温暖、和煦。   这是荀久睁开眼之前全身的第一个感知。   她脑中的画面还定格在凤息死的那一幕,全然忘了如今身处何地。   纤长卷翘的睫毛微微颤了颤,荀久睁开眼,正对上扶笙略微焦急的清俊面容。   “阿笙……”荀久勉强扯出一抹笑,这才发现自己正躺在他的怀中,他的指腹不断替她擦去眼角的泪。   荀久意识到了,她伸出手指在眼角处碰了碰,然后疑惑地问他:“我这是……哭了吗?”   “你哭了很久。”扶笙微微叹口气,“无论我们怎么喊都醒不过来,只是一直落泪。”   荀久抬目看了看四周,这里依旧是九重宫的宝塔顶端,阳光正好,风也温暖,所有的一切都还是她昏睡之前的模样。   “我睡了多久?”荀久微微抿唇,那样长的一段回忆,她应该是用了很久才记起来吧?   “四个时辰。”扶笙柔声答。   荀久不再说话了,一双眼睛只定定看着扶笙。他和记忆中的扶言之真的长得一模一样,可却仅仅是容貌而已,扶言之是个没有心的人,遇到凤息以后他才知道这世上除了复仇之外还有一种东西叫“爱情”。扶笙明显和扶言之不同,他和她的开始也并不是出于交易,而是遵从心之所向。   若非两人的容貌实在相像,若非事实就是这样,荀久根本难以想象扶笙会是扶言之的转世。   “怎么了,这样看着我?”扶笙察觉到荀久神情不对,轻笑一声后问道。   “阿笙,你有看到所有的前世回忆了吗?”荀久正了脸色颇有些紧张地问。   “看到了。”扶笙幽幽答,脸上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仿佛对那些刻骨铭心的过往毫不在意。   “你都看到了什么?”荀久再一次紧张问,她目光不曾离开过扶笙清俊完美的容颜,唯恐他生出一丝不悦的神情。   扶笙浅吸一口气,“看到扶言之被南岷帝后抛弃,看到他为了复仇,筹谋了十多年,好不容易遇到真爱,最后却被一个突如其来的逆天真相逼得入魔,屠尽周围四国建立大燕。”   荀久惴惴不安,“这么说来,你和我看见的是一样的……”   “自然是一样的。”扶笙摸摸她的脑袋,“因为我们是三个人的回忆一起出现,所以能看见另外两个人的那部分。”   荀久之前在梦中哭过,如今还有些鼻塞难受,她抬起眼看了看四周,努力呼吸着新鲜空气,想把自己从凤息的情绪代入中走出来,同时在心中感慨。   原来五百年前的事情竟然是那样发展的,与她想象中的一点也不一样,凤息果然不是个只专于儿女情长的普通女子。   那是个天下纷乱,战争不断的年代,扶言之好不容易在黑暗尽头看见一点光亮,那点光亮是凤息,他以为凤息能照亮自己生命的全部,殊不知这段不、伦之恋却是将他推入深渊的另一个开端。   扶言之能在听到真相之后泣下血泪,一夜白发,全是因为爱过深,直至魔化,他都不愿相信凤息是他同母异父的姐姐。   “你还哭。”扶笙嗔了荀久一眼,“再哭下去,这九重宝塔就要被你哭倒了。”   荀久难受的吸了吸鼻子,猛地扎进扶笙怀里,哽咽地道:“我无法走出那段虐心的回忆,好悲、好凉,我也不知道自己为谁而哭,在那段回忆里,谁都没有错,偏偏命运喜欢这样作弄人,我设想过很多结局,也设想过很多事态的发展,却全然没想到竟然是那样的,看到凤息死的那一刻,我感觉自己整个世界都崩塌了。”   “傻女人!”扶笙环抱着她,温声提醒,“你是荀久,不是凤息,纵然那段回忆很深刻,纵然那是你半个灵魂的前世,你也不能把自己带入,否则你会彻底变成凤息的。”   “我……”荀久顿了一下,破涕为笑,轻轻捶打了扶笙的胸膛一下,“你胡说什么呢!”   凤息和扶言之是姐弟,她才不要把自己带进去。   其实荀久看得出来,对于这段回忆,扶笙比她还要难过,只不过扶笙一向自制力强,忍耐性强,再加上极善于隐藏,所以没有表现出来,然而人家都说夫妻同心,荀久还是隐约能从他眉梢眼角悄然流露的悲戚看出来,这段回忆,不仅虐到了她,也虐到了他。   “国师……”梵胤焦急的声音突然从旁边传过来,荀久这才反应过来宝塔里还有梵胤和郁银宸两个人。   郁银宸……   想到这个最后为了赎罪付出五百年等候的人,荀久心中一堵。   扶笙何等敏感,一下子便看出了她的情绪,不等荀久起身,他便狠狠扣住她的后脑勺吻了上来。   “唔……”荀久瞪大眼睛拼命挣扎,如今可是在神圣宝塔里呢,这个男人也真是的!   扶笙没放过她,极其霸道地汲取着她唇齿间的芬芳,恨不能将她整个儿掰开揉碎吃下去。   好久之后,扶笙才气喘吁吁附在她耳边道:“我知道你感恩,我也允许以后你的生命中多出一个他,但你们的关系,必须止步,可朋友,可兄妹,但绝对不能逾越雷池。”   荀久呆呆地看着扶笙,她简直难以想象这种话会从他的嘴里说出来。   扶笙喟叹道:“不管如何,我们前世欠了他。”   荀久点点头,从扶笙怀里挣脱缓缓站起来走向郁银宸那边,他如今还没有醒过来,面色很难看,眉心紧紧蹙拢,好像在梦里看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东西。   荀久不解地看向梵胤,“他怎么还醒不过来?”   梵胤咬了咬唇,极其不甘心地道:“国师似乎是不愿意醒过来。”   “不愿意醒过来?”荀久大惊,“此话怎讲?”   梵胤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你们究竟看到了什么东西,总归肯定有一部分回忆是非常不愉快的,那部分回忆也是国师刻意忘记的,如今全部回想起来,他应该是接受不了,所以……”   荀久听明白了,郁银宸接受不了凤息和扶言之的前世姐弟关系,所以这五百年来,他刻意让自己忘了那段回忆。   可是,仅仅是这件事便让他无法面对现实,连醒过来都不愿意了吗?   梵胤已经将郁银宸抱到了石台上平躺,荀久在他跟前蹲下来,望着这个五百年来俊美面貌没有丝毫变化的人,心头一蛰,低声呢喃,“郁银宸,你可一定要醒过来,我待会儿还要打开金色花魂为你摆脱五百年的命运呢!”   石台上的人毫无动静,呼吸也逐渐变得微弱,脸色越来越难看。   荀久大惊,看向扶笙,“怎么会这样?”   梵胤也被吓了一跳,“国师这是……准备在梦境中自杀。”   一瞬间脸色煞白,荀久不停地掐着郁银宸的人中,嘴里不停地呼唤,“郁银宸,你快醒醒,我知道你一定听得到我说话的对不对?”   “陛下……”梵胤赶紧唤住荀久,“您不能这么喊,或许……或许换个称呼。”   梵胤没再接着往下说,荀久却听明白了,她自己如今是荀久,和郁银宸顶多算是熟人,全然不可能将他唤醒。   要唤醒郁银宸,必须以凤息的身份。   荀久抿唇看向扶笙,似乎是在征求意见。   扶笙虽然脸色很不好,但还是勉强点点头。   荀久心中松了一口气,弯下身附在郁银宸耳边温声细语,“师兄,师尊今天又给我们安排了任务,你陪我去可好?”   荀久说完,直起身子去观察郁银宸的状况,果然见他紧紧蹙拢的两道秀眉微微舒展开来。   得见此法奏效,梵胤赶紧道:“陛下,还请您继续唤醒国师,他不能就这么昏睡过去。”   荀久颔首,“我尽量。”   说罢,荀久又附在郁银宸耳边,所说的话全是小时候他们在血衣楼一起长大的原台词。   “师兄,今天难得不执行任务,要不我女扮男装陪你去逛青楼?”   “师兄,我去西凉刺杀安王的时候,玉无垠轻功追了我百里地,你猜我最后是怎么甩脱他的?”   “师兄……”   石台上的郁银宸眼角有泪悄然滑落。   荀久大喜,看向梵胤,“他是不是要醒了?”   梵胤仔细查看了一番,尔后遗憾地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国师听了这些话以后,仿佛更加坚定了在梦境自杀的决心,他似乎是在逃避。”   荀久直皱眉头,郁银宸一直都很喜欢凤息,他没说出口的那些爱全都表现在行动上了,只可惜,命运注定,凤息和扶言之因为九方裳违背族规而遭受了天谴,那样的关系,那样的不、伦之恋,作为一个准备默默守护着凤息的爱慕者,郁银宸应当痛得撕心裂肺罢?   一想到这些,荀久心中就说不出的难受,沉声问:“可还有什么办法能让他醒过来?”   梵胤摇摇头。   扶笙突然开口道:“我倒觉得我们可能弄错了方向。”   荀久一愣,“什么意思?”   扶笙缓缓道:“你我都先入为主的认为郁银宸是因为接受不了扶言之和凤息的姐弟关系,接受不了那一段恋情才会想要在梦境中自杀,如果这个并不是他不愿意醒过来的原因呢?”   梵胤直接听得呆住了,什么姐弟关系,什么恋情?   扶笙并不打算与梵胤解释,只是凝视着荀久的双目,再次缓缓开口,“回忆里有一段,郁银宸以五百年为代价让凤息转世的时候,元休曾问他可有想好用那个孩子作为凤息转世的魂引,郁银宸答应了,紧接着元休又告诉他,一旦用了那个孩子,凤息的转世就永远无法生育。”   说到最后的时候,扶笙的声音已经低弱下去,眼波微微闪了闪,别开目光不再看荀久。   荀久心神一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凤息的转世不会生育,那不是代表她永远都不会有孩子?   “阿笙,你在开玩笑的吧?”荀久屏住呼吸,既期待又害怕他的答案。   扶笙眸底黯了黯,并没有直接回答荀久的问题,接着刚才道:“所以我觉得郁银宸之所以不愿意醒来,并不是因为他还沉浸在五百年前的世界里,相反的,他很清醒,只不过他知道醒来之后要面临的最大问题是因为他当时的举动,造成了我们今生无法有孩子,他不知道怎么面对你。”   “开玩笑……”荀久勉强笑了两声,“我这么好的身子,怎么可能没有孩子?”   扶笙语气很平静,“我也觉得不可能,所以,你不要多想。”   荀久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自己的小腹,她的身体没有任何问题,况且扶笙每晚都很努力,绝对不可能没有孩子,可是……语真族的那些东西从来都不会是唬人的。   重新看向郁银宸,荀久多了一份复杂难言的心情。   她似乎全都能理解了,理解郁银宸不想让她和扶笙在一起决心,理解当初她和扶笙在雪地成事儿的第二天,郁银宸跑来告诉她,她不能和扶笙洞房。   荀久更能理解的是郁银宸在当时面对凤息不能转世和转世以后不能生育的艰难抉择之间表现出的挣扎。   听着这两个人的对话,梵胤瞠目结舌,喃喃问:“陛下,你们两个在说什么?”   荀久没有回答,扶笙也没有出声。   纵然她以后真的不能有孩子,也不能把错误归结到郁银宸身上,毕竟没有郁银宸的五百年付出,就没有荀久,更不会有她和扶笙的相遇,更不会有这么多故事。   心情突然有些烦躁,荀久目光渐敛,微微黯然,重新附在郁银宸耳边道:“你醒过来吧,我不怪你,什么都不怪你,我能有今天,能遇到扶笙,全都是因为有你,纵然这一世我们再度重逢了,可我早已经不是凤息,我是荀久,是荀久啊,我是从异世穿越过来的灵魂,早已不是你的小师妹,你没有对不起谁,没有对不起我,你只是在最绝望的时候遵从内心的意愿做出对我最为有利的抉择罢了。”   郁银宸依旧没有任何动静,眼角再次有泪珠滑落。   荀久伸出指腹替他拭了泪,面上难过瞬息转变为微笑,勉强笑着道:“郁银宸,你要是再不醒来,我就走了,当做从没认识过你,从来不知有过你这样一个人。”   梵胤急躁地看向郁银宸,见他睫毛微微颤动两下,立即喜道:“有动静了,是即将醒来的征兆。”   荀久心脏突突跳了两下,“要醒来了吗?”   梵胤看了一会,道:“大概还要一会儿。”   荀久站起身来,见扶笙负手站在紫竹林前,背对着她。   虽然看不到扶笙面上的情绪,但荀久隐约能从他身上感受到些许难受的气息。   他……应当非常在意孩子的吧?   迅速偏移开目光,荀久微微抿唇,本想与他说几句话,却不知从何开口,只好心中叹了口气转而看向石台上已经悠悠转醒的郁银宸。   “你怎么样?”荀久走过去,轻声问道。   郁银宸没有说话,好看的琥珀琉璃眸紧紧锁在荀久的面容上,许久之后才缓缓开口,“凤……久姑娘,你哭了。”   这是一个肯定句,带着有些复杂的语气。   荀久能理解郁银宸如今还处在将她和凤息区分开来的挣扎阶段。   “是啊。”荀久勉强笑出声,“看到那样一段旷世奇恋,被感动的。”   郁银宸眼睫动了动。   “对不起。”郁银宸低垂下头,声音也很低沉,包含着太多复杂的情绪和很明显的忏悔之意。   “你对不起什么?”忽然得见郁银宸突然转变的态度,荀久觉得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郁银宸心情很复杂,看了那边扶笙的背影一下,那个背影他很熟悉,熟悉到曾经每晚做梦都想杀了他,可是此刻的他很明白这个人早已不是五百年前的扶言之,现在站着的,是大燕皇朝的秦王扶笙,他们是拥有一模一样容貌的两个人。   捏了捏拳,郁银宸将心头的沉郁压下去。   他用尽心思花费这么多年去忘记扶言之和凤息的姐弟关系,却没想到能在阴差阳错之下全部回想起来,醒来之后再看见扶笙和荀久,他只觉得心头莫名酸涩,那是一种真正的对故人永远无法回来,自己一个人孤寂于世的无可奈何之感。   纵然眼前的荀久是凤息转世,纵然扶言之转世成为扶笙,可这些人,这些事,早已不是五百年前的模样。   郁银宸红了眼眶,他在这一刻非常非常想念那个时候的凤息,非常想念师兄妹一起出行任务的日子,可是这一切再也回不去了。   “你拥有了凤息的记忆,是吗?”抬起头来,郁银宸定定看着荀久。   荀久迟疑了一下,颔首。   郁银宸本想让荀久开口唤一声“师兄”给他听听,可话到嘴边却怎么都说不出来,他心中有一个声音不断提醒着荀久不是凤息,纵然她喊得出口,他也无法听到那个久违了五百年的声音。   喉咙一下比一下痛,郁银宸偏头,看着白玉石台上方的镂空盒子,声音极其沙哑,“既然你记得一切,那就开始吧,天黑之前打开这个锦盒。”   荀久问:“你们曾说,凤息的另外一半灵魂压在金色花魂之下,只要我打开,那一半灵魂就会回到我体内与这一半重合,凤息重生。如果我打开了,待会儿凤息真的会重生,而我也会变成凤息吗?”   “我不知道。”郁银宸抱着脑袋,一想到凤息,他就会想起那个不齿的关系,这简直比当初师尊亲自取了他半边心脏还要痛。   扶笙突然转过身来,“有没有什么办法能阻止那半灵魂回归的?”   梵胤和郁银宸都没了声音。   荀久咬着下唇。   在场的所有人都明白,一旦凤息的灵魂融合到荀久体内,她就会因为五百年前的不伦之恋而对扶笙做出极端的举动,到时候凤息不是重生,而是魔化,很可能会比当初扶言之魔化还要可怕。且荀久没有灵力,将会完全控制不住这个灵魂。   “我去找西宫良人。”扶笙道:“他是夜极宫的宫主,一定知道解决这件事的办法。”   荀久道:“我跟你一起去。”   梵胤要照看郁银宸,无法脱身,只好对二人道:“西宫良人在画廊,你们下去以后,会有小童子带路。”   对视一眼,荀久和扶笙齐齐走出紫竹林,下了宝塔以后,果然有白衣小童在下面等候,恭敬地为二人引路。   荀久和扶笙一路来到画廊,据说这地方存有凤息的画像。   走进去的时候,果然见到正中有几张巨幅画,画上的女子赤足于冰上起舞,冰层很薄,能见下面水波涌动,然而女子身姿轻盈,起落之间竟没把冰层踏出裂缝。月光正好,照得她一身绡纱白衣缥缈似仙,几张画的定格动作连贯成一整套剑舞,作画的人极其细心,每一个角度都拿捏得分毫不差,将女子的绝世风姿展现出来。   这个场景,荀久记得很清楚,这是当初元休在教凤息修习瞬移之前让她练习腰身的柔软度和轻盈度,凤息完美做到了在薄冰上翩然起舞。   那时候,郁银宸每天会去给她送饭。   这些画,不用想也知道定是郁银宸后来因为太过思念凤息而作出来的。   无论从那一个角度,都不难看出郁银宸对于凤息这份小心翼翼而又坚定不移的感情。   荀久的目光一一扫过那些画,恍惚间仿佛看见失了半边心脏的少年孤立地坐在高岗上,俯视着下面这片浸染过无数鲜血,以白骨堆积而成的江山,然后默默在心中勾画出那个女子的容颜,最后跃然于纸上。   仅是看到这些画,荀久便能感受到郁银宸当初的哀凉和绝望。绝望中又带着几分对凤息转世的期望。   这样矛盾的心情,造就了他对于这份爱的小心翼翼,碰不得,说不得。   西宫良人果然抱手在画廊前,神情专注地看着那些堪称丹青圣手级别的精绝画卷。   听到脚步声,西宫良人转过身来,见到是扶笙和荀久,他眉棱微动,“你们这么快就祭祀完了?”   扶笙走上前,“有件事想请教你。”   “请说。”西宫良人在一旁坐下来,立刻有白衣小童给三人倒了茶。   扶笙在他对面坐下,直接道:“我之前听说,你在夜极宫的时候曾看到过郁银宸的前世。”   西宫良人淡淡一笑,“一部分而已。”   “那你应该知道扶言之和凤息的关系了吧?”扶笙又问。   “嗯。”西宫良人颔首。   “凤息的另外那一半灵魂不能回归。”扶笙斩钉截铁,目光坚定,“一旦回归,她会把我当成扶言之,更会因为接受不了那份关系而魔化,后果是很可怕的。”   西宫良人露出了然的神色,“所以,你是想来问我可有办法解决?”   扶笙眸光微动,不置可否。   “办法,自然是有的。”西宫良人一早就料到扶笙会来找他,所以此刻也不耽误,直接道:“不过,我夜极宫可不是普济天下的地方,凡事有得便有失,秦王想要个解决的办法,你以什么来交换?”   扶笙略微沉吟片刻,没说话。   荀久笑着走过来,嗔了西宫良人一眼,“怎么说凤息也是你祖宗,跟你祖宗谈条件,你就不怕遭雷劈?”   西宫良人挑眉,“凤息的确是本宫主的祖宗,等回去以后,我会记得给她设个灵位,不过,秦王妃你似乎是叫荀久,与凤息扯不上关系吧,还是说你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荀久一噎,暗骂西宫良人这个该死的竟然给她下套!   垮下脸来,荀久问:“你要如何才肯告诉我们阻止凤息灵魂回归的办法?”   西宫良人突然笑道:“本宫主要你跟我回去做王后,你可愿?”   荀久耸耸肩,“当然可以,只要宫主受得住我这动不动就喜欢往人身上撒点毒的怪毛病。”   西宫良人淡淡从她身上移开眼,看向扶笙,神情似笑非笑,“本宫主的条件很简单,大燕臣服于夜极宫。”   荀久脸色一变,“西宫良人,你可别得寸进尺!”   西宫良人笑看着荀久,“难道你不想看看在秦王的心中,是你重要还是江山重要?”   “这根本不是一码事!”荀久急眼,狠狠瞪着西宫良人,“你这根本就就是趁火打劫!”   “何为趁火打劫?”西宫良人好整以暇地看着二人,“你们两个都是当年的王后所出,本就是语真族的人,我提出的这个条件,只不过是让流落在外面的分支回归夜极宫的管辖范围内而已。”   “怎么样,秦王?是江山重要还是美人重要?”西宫良人扫了二人一眼。   荀久心脏都快提到嗓子眼来了,如今大燕是女帝治国,女帝是巫族人,荀久原以为大燕的江山最终是要落入巫族人手中的,却没想到扶笙和她的前世都是语真族人,而且还都是王后所出,这样的话,就等同于无形中划开了一条分界线——属于扶笙和女帝的分界线。   扶笙既是巫族人,又是语真族人,他到底会站在那一边呢?   默然好久,扶笙缓缓抬头,微笑:“如果你要大燕臣服于夜极宫的理由是我们夫妻都曾为语真族人,那么大燕臣服于夜极宫以后,理应由正宗王室后裔荀久来一统天下,你说对么,宫主?”   西宫良人表情微僵。   扶笙继续道:“五百年前九方裳逃出夜极宫另嫁给傅贤曜的事,五百年后又重演了一遍,而且几乎是一模一样的,重演这一幕的人就是宫主的生母九方雪婵,她生下你的时候灵力全无,因为极其向往光明,所以宫主让两个使女陪着她去了江南小镇,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九方雪婵遇到了大梁国的永平帝,之后生下了叶痕。要说这两件事唯一的不同,那就是当年的九方裳是真正的凰女,而宫主你的生母九方雪婵是假凰女,真正的凰女是你母亲的孪生妹妹,宫主你的姨母,九方雪影。”   最后,扶笙总结道:“所以,要真正算下来,宫主你根本就不是王室的纯正血统。你不是纯阳命格,血液也没有呈现淡金色,更打不开圣花。”   西宫良人脸色微微发白。   他的母亲九方雪婵这件事在当年是横亘在他、叶痕和百里长歌三人中间的一颗钢针,让三个人的命运不断颠覆,不断翻转,最后的真相,所有人接受无能。   那个时候,他曾消沉过,落寞过,没想到时隔多年还会被人重新提起。   扶笙很满意西宫良人的反应,眉眼含笑,接着道:“要说血统的纯正,恐怕没有人比凤息更纯正,她是语真族时至今日两千年的历史上唯一一位存活下来的女儿,是当年元休占卜中的‘霸星’,她才最具有继承王室的资格不是么?”   西宫良人紧蹙眉头。   他不得不承认,扶笙说得完全没错,自从九方裳嫁给南岷国君以后,当年的宫主西宫哲为了延续王室血脉重新娶了王后,而后面这位王后没有达到凰女标准,因此后世子女血脉出现了偏差,灵力逐代削弱,到了他这里,更是因为他的生母九方雪婵不是真正的凰女而导致他成为了语真族历史上灵力最薄弱的一位宫主。   要说灵力最为纯正的王室后裔,自然要数凤息。   “如何?”扶笙微微挑眉,等着西宫良人的答案。   西宫良人咬了咬牙,“这不可能!语真族两千年来就没有女子当政的例子。”   “那是因为语真族王室养不活女儿。”扶笙不紧不慢地戳他伤口,“凤息之后,王室女儿照样没有存活下来的例子,宫主的父亲那一代,有原本有四个儿子,一个女儿,四个儿子全都活下来了,女儿却生下来没多久就夭折,这些例子,难道还不足以说明凤息完全符合当年元休所占卜的‘霸星’?”   西宫良人反驳道:“你也说了,具有王室血统的人是凤息,可你的夫人是荀久。”   荀久爽朗一笑,“刚才宫主不还逼我承认凤息的身份,承认我自己是语真族人么?我现在承认了,那你是否可以把整个夜极宫都归还给我?”   西宫良人顿时失语,眯着眼睛没说话,从第一次见面起,他就知道这对夫妻堪比长歌和叶痕,都不是好对付的主儿。   扶笙浅啜一口热茶,面色沉缓,“宫主胃口不要这么大的话,我或许还真可以帮助你一二。”   西宫良人心思一动。   扶笙继续道:“如今的夜极宫避世在地底下,然而很多族人向往光明,为图新鲜偷跑出来,这是很让王室很头疼的问题。”   西宫良人安静听着,没出声。   五百年前的夜极宫在山上,可是随着时代的变迁,后世国家很痛恨语真族人,因为惧怕他们身上的灵力,所以专门组建了隐探寻找语真族人,找到一个杀一个,那个时候,每天都有上百个语真族人被杀,先祖迫于无奈,只好建造了地下城池将夜极宫搬迁去地宫。   然而问题又来了,长时间的地宫避世让族人开始向往光明。他的母亲便是因为喜欢外面的世界才会在生下他没多久的时候强烈要求出地宫,结果发生了后来的事。   扶笙接着道:“所以你打算搬迁夜极宫,就像五百年前一样避世回山上,只不过你选了个地形极其复杂的五大环山,这是一个非常浩大的工程,一旦搬迁,需要考虑很多因素,故而你找上了灵力高强的郁银宸,想让他助你一臂之力。本王说的对么?”   西宫良人抿唇不语。   扶笙看着他,眸色深邃,“如果你告诉我阻止凤息灵魂回归的办法,我就助你成功搬迁去五大环山。”   西宫良人面色松动,“可以,不过这么重大的事,光是口头说说恐怕不行。”   “自然。”扶笙颔首,“等祭祀完了以后,本王会立下文书,自你们搬迁之日开始执行。”   “好!”西宫良人一口答应,欣然道:“其实凤息的那一半灵魂不用放出来,秦王妃也能成功用非处子血浇灌金色花魂让郁银宸彻底摆脱五百年之约。”   荀久微微一惊,“还真有这样的办法?”   西宫良人莞尔一笑,“你应该还记得凤息的那把黄金剑。”   荀久点点头,那是傅贤曜赏赐的十万两黄金,凤息嫌麻烦,让人送回血衣楼给她打造佩剑的。结局的时候,是扶言之用来自杀的利器。   西宫良人道:“其实那把剑是有灵气的,凤息的灵魂不回归,秦王妃便无法拥有灵力,你的血液自然也没用,可若是用那把剑划破手指的话,你的血液就会自动带上灵气,这样一来,不用凤息灵魂回归,你也能成功解救郁银宸。”   荀久满面惊讶,“你说的这把剑,早就不存在了!”   “是不存在。”西宫良人想了一瞬,“但是铸造这把剑的方法你们已经找到了。”   铸造这把剑的方法……   荀久突然想起了荀府的那本《长生秘录》。   “莫非你说的是鬼蜮森的幽灵火,琉璃湾的潘龙珠,终冥山的陨铁,九曲岭的帝王紫檀,语真族的圣花和流锦桑田的捻金丝?”   “对。”西宫良人向荀久投来一个赞赏的眼神,“所谓的《长生秘录》不过是当年元休算准了你会回归到荀家,所以故弄玄虚,将铸造黄金剑的方法记录下来,让后世之人好好保存而已。”   荀久唏嘘:“元休老头的占卜功能还真是强大啊,连这个也能算到。”   西宫良人面上保持着微笑,眸中却有黯然一闪而逝。   五百年前的语真族人的确是很强大的,强大到诸国忌惮的地步,可是自从九方裳的事件过后,王室血脉和灵力逐代削弱,到了现在,语真族已经不足以威慑大陆上的所有国家了,若非如此,他也不会想方设法要搬迁夜极宫,却又因为顾虑到各方面的隐患因素而迟迟不敢行动。   “既然已经找到方法,那我们这就回去和郁银宸商议。”扶笙站起来,唤上荀久就原路返回宝塔,将西宫良人的话一字不漏地告诉了郁银宸。   梵胤闻言后眉头紧皱,“你们说的这几种东西,全部分散在诸侯国,而且都是险境,要想成功取回来打造那把剑,只怕需要耗费诸多时日,而国师仅有这一天的时间,今夜子时一过,若是金色花魂没有被打开,它就会枯萎,国师自动延续五百年之约,而陛下您……会有危险。”   荀久心神一震,“怎么会这样?”   梵胤平静道:“如果当初您不要圆房直接来的话,倒还有可能直接打开花魂进行浇灌,可是现在……要么让凤息的灵魂回归,要么……死路一条。”   ------题外话------   嘤嘤嘤,今天码字的时候,一直把久久的名字打成凤息,我一定是太心疼凤息了。   ps:孩子会有的,解决方法也会有的,相信亲妈,这一世完全无虐   ☆、第002章 小吱吱下厨   扶笙上前一步,看了看高悬于空里面封印了金色花魂的白玉盒,眯眼道:“本王倒觉得应该还有别的办法。”   梵胤没说话。   扶笙继续道:“元休当年能把铸造黄金剑的方法留下来,那就说明他早料到我们会有今日的抉择,而且很大可能会用到黄金剑,既然他留有后路,那么无论是久久的处子血还是让凤息的灵魂回归都不可能只是唯一的办法,除了这两种之外,一定还有什么地方被我们给遗漏了。”   “秦王果然玲珑通透得令人发指。”   外面忽然传来西宫良人的声音。   众人偏过头,就见西宫良人缓缓从宝塔外穿梭紫树林而来,绯色锦袍在一片华丽的紫色中显得尤为醒目却不妖冶。   荀久眉棱微抬,浅浅一笑,“不知宫主有何妙计?”   西宫良人走近白玉盒,淡淡瞥了一眼之后看向神情虚弱的郁银宸,问众人,“你们知道国师为何能与这东西绑定五百年吗?”   荀久想了想,道:“这五百年来,金色花魂全是依靠汲取国师的心头血而鲜活如初。”   “对。”西宫良人颔首,“金色花魂其实就是禁锢凤息灵魂的一道封印,国师的心头血是加强封印的辅助条件,而荀久……或者说凤息的转世肉身血液是开启封印的钥匙,这说明了什么?”   荀久眼前一亮,“说明我和郁银宸的血相克。”   “嗯,你们俩的血相克。”西宫良人道:“原本可以利用五行相克来结阵困住凤息的灵魂,可秦王妃因为体内多了凤息的一半灵魂,属性不在五行之中,此法不通。”   荀久翻个白眼,“你这跟没说有什么区别?依我看,还不如让我和阿笙来完成扶言之和凤息的百世同心结,用结印来覆盖白玉盒内凤息灵魂的神识。”   西宫良人愣了愣,荀久说的这个办法似乎是可行的,起码比他准备以郁银宸和荀久血液相克作法压住凤息灵魂更有效。   郁银宸缓缓抬起眸,看了荀久一眼,神情略有些讶异,“你怎么会知道这种办法?”   荀久笑笑,“我体内不是还有凤息的一半灵魂么?如今我拥有了她的记忆,自然也就懂得很多关于语真族的法术以及破解之法了。”   郁银宸眼神微微黯了一下,苦涩笑道:“久姑娘说得没错,结印能覆盖凤息的神识,让那半灵魂失去对周围事物的判断性,简单来说就是将那半灵魂禁锢在一个没有时间的空间里,这样的话,它就感知不到外面时间的流逝,花魂就像被冻结,一直停留在开放时期,短时间内不会枯萎。”   听到自己提出的方法可行,荀久勾了勾唇,看向扶笙,“阿笙,你可愿与我结下百世同心结?”   扶笙眼眸闪烁了一下,“我若是说不愿呢?”   荀久抬脚踹他,“你要敢说一个‘不’字,我就狠狠踹你,踹完了再用绳子将你捆绑起来与我结印,想逃?下辈子吧!”   梵胤干咳了两声。   西宫良人翻了翻眼皮,“俗话说小别胜新婚,你们俩既没吵,又没闹,更没生离死别,不过就是一起做了同一个梦而已,至于么?”   荀久轻哼,瞪着西宫良人,“没成过婚的别说话。”   西宫良人脸一黑,眼风扫了扫梵胤和郁银宸,顿时释然了。反正这里没成过婚的又不止他一个。   梵胤无语一瞬,安顿好郁银宸以后过来道:“既然说好了要结印,那就快开始吧,天色已经不早了。”   西宫良人收了情绪,点点头。   荀久也敛去玩笑心思,与扶笙一起走到白玉台之前,按照西宫良人的指示,一步步完成结印仪式。   这一次与凤息他们那时候不同,凤息和扶言之结印用的是心头血,取血的过程极其痛苦,那是在没有旁人相助的情况下,如今有西宫良人在场,便能免去取心头血的过程,只不过仪式复杂了一点,天黑时分才彻底完成。   结印将悬浮于空的白玉盒子彻底包裹覆盖以后,荀久才大松了一口气。   西宫良人转过身来,提醒道:“半年的时间,你们一定要找到铸造黄金剑的那几种东西,至于语真族圣花,等你们找齐前面几种东西以后我会让人取来,现在取来没用,会枯萎。”   荀久有些好奇,想到西宫良人来的那天她在大街上看见肩舆上雕刻着黑白相间的奇异花朵,不由得开口问道:“语真族的圣花真的是黑白相间的吗?”   “你在回忆里面没看见?”西宫良人不答反问。   “怎么可能看得见?”荀久撇撇嘴,“纵然凤息出生后的三年都被灵力封在圣花之内,可她也没机会看见圣花长什么样,她看不见,我自然也就看不见。”   末了,荀久又问:“圣花是不是很大?”   “也有小的。”西宫良人道:“只有夜极宫圣殿之内的那一株才是最大的,它是所有圣花之母。”   “原来是这样啊!”荀久恍然大悟,“莫非圣花还有什么奇异功能?”   “奇异功能倒是没有。”西宫良人笑笑,“不过是与五百年前的蓝花楹一样沾染了灵气,所以被族人奉为圣洁之花罢了。”   荀久听懂了,嘀咕道:“总归就是跟灵力沾边的东西嘛,这么说来,我们要找的这几样东西都或多或少带上了灵力?”   “应该是。”西宫良人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催促道:“天色已晚,你们还是不要耽误时间了,半年说长很长,说短也很短,毕竟那几种材料都在险境,你们要想成功取得,只怕还得花费一翻功夫,剩下的后续祭祀事宜,有梵胤一个人来应付便可以了,你们该回去商讨一下先从哪一种材料入手。”   荀久深觉有理,唤上扶笙,“我们走吧!”   扶笙没动,看向郁银宸,转而问西宫良人,“在这半年之内,他是不是不能离开九重宫?”   “这个……”西宫良人犹豫了,按理说来郁银宸的确是不要离开凤息的灵魂太远,否则月圆之夜痛苦加倍,只不过这个人性子不是他能掌控的,离不离开还得郁银宸自己说了算。   郁银宸看着众人,神情坚定,“既然是为了救我,那我这个当事人便不能袖手旁观,我跟你们一起下山,只要不是月圆之夜,我的灵力兴许还能帮得上忙。”   扶笙要的就是这句话,听罢后微微颔首,示意梵胤,“既然国师要与我们同行,那接下来的祭祀仪式就交给你一个人了。”   梵胤点头道:“你们放心去吧,这里有我就行。”梵胤说完,瞟了西宫良人一眼,“你该不会也要跟着他们下山吧?”   西宫良人挑眉,“不下山我留在这里做什么?你刚才没听见么,秦王妃笑话我到现在还没成婚,老实说,你这里若是有几个美人,本宫主倒有可能考虑一下留下来玩两天,可我来了这么多天,你这九重宫里除了童子还是童子,本宫主实在是提不起什么兴趣来,索性跟着他们下山得了。”   梵胤嘴角抽了抽,“九重宫是圣洁之地,哪里容得那些沾染了世俗的女子随意进来?”   “本宫主本就是世俗之人。”西宫良人拍拍梵胤的肩膀,“你这宫里冷冰冰的,寂寥得很,多多保重。”   梵胤是从不沾红尘的人,乍然听到西宫良人这番话,顿觉茫然。   瞧见荀久忍俊不禁的样子,梵胤才听出来西宫良人这是在调侃他,梵胤脸色一黑,挥手就要朝西宫良人开打。   西宫良人早就料到了,在梵胤出手的前一刻迅速闪身躲了出去。   郁银宸站起身,对梵胤交代,“祭祀仪式照旧,辛苦你了。”   “这是守宫人应该做的。”梵胤收了情绪,低眉道:“国师只管放心去,若是……若是赶得及,还希望您能在每个月圆之夜前赶回来,否则距离花魂越远,您会越痛苦。”   “我尽量。”郁银宸嘴上如是说,实际上他心中很明白一旦跟着荀久他们去往诸侯国,就不可能在每个月圆之夜之前赶回来,那样的话他还不如不去,免得来来回回耽误时间。   道别之后,荀久、扶笙、西宫良人以及郁银宸四人一齐走出九重宫的厚重大门。   这一年是九重宫有史以来时间最长的一次祭祀。   四人出来的时候,百姓们依旧还在虔诚地伏跪在地,脸上没有半分怨言。   荀久惊了一下,尔后摸了摸肚子,低声道:“我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百姓们竟然还这么有兴致跪在这里?”   旁侧的郁银宸道:“对岷国百姓来说,九重宫是超越生命的一种信仰,便是让他们跪死在这里,也不会有人发出半句怨言来的。”   荀久唏嘘两声,“看来凤息给后世之人的影响还挺深刻的。”   郁银宸不再说话了,凤息自然是伟大到值得每一位臣民去敬重的。   扶笙收回目光,看向荀久,柔声问:“饿了?”   “早上到现在都没吃饭,能不饿么?”荀久撇撇嘴,心中嘀咕梵胤也真是的,竟然不招待他们吃饭就送出来了,饿成这样,谁还有力气走路?   “上来我背你。”扶笙在荀久下面的两台石阶上蹲下。   荀久毫不犹豫趴在扶笙的后背上。   西宫良人翻了个白眼,“大庭广众呢,秦王和秦王妃还真放得开。”   荀久不以为然,“莫非百里长歌和叶痕没有我们夫妻这样恩爱?你没见过他们的亲密举动?”   西宫良人剜了荀久一眼,“你能不能别老是戳我伤疤?”   荀久嘿嘿一笑,“什么伤疤,四年多快五年了还不结痂脱落?”   西宫良人选择没听见,不答话。   荀久眨眨眼,“我家阿笙有好几个表姐表妹,个个貌若天仙,你要不考虑一下巫族和语真族联姻?”   西宫良人一下子黑了脸,“巫族和语真族怎么可能联姻!”   “怎么就不可能了?”荀久瞅他,“不要什么都用那些陈规陋俗来作对比嘛,说不定语真族和巫族联姻,生出来的孩子更逆天呢?”   西宫良人认真思考了一下,“你说的也不无道理,只不过,巫族女子太彪悍了,受不住,我可不想娶个母老虎回去。”   “你!”趴在扶笙后背上的荀久险些纵下来,不服气地指着他道:“谁告诉你巫族女子是母老虎?”   西宫良人面露无辜,“有一次偶然听到季黎明说的。”   “季黎明?”荀久嘴角抽了抽,这丫是活腻了吧,竟然敢说巫族女子是母老虎!若是让澹台引听到,他这辈子就玩完了。   西宫良人一见荀久的表情就知道自己说中了。   勾唇一笑,他继续笑道:“还是语真族女儿的温婉让人看起来赏心悦目。”   “啧啧……”荀久咂咂嘴,“我就不信百里长歌是那种柔柔弱弱的女子。”   西宫良人再一次黑脸,这一次他不训斥荀久了,直接看向扶笙,“你家夫人嘴也太毒了,秦王不打算管管?”   扶笙淡淡一笑,背着荀久继续下台阶,“我家夫人这是让你先练习一下,适应一下,说不定你将来的王后比母老虎还要母老虎。”   西宫良人脸更黑,气得一口气堵在胸口。   郁银宸算是第一次这样与荀久和扶笙走在一起,听到几人这番对话以后,好奇地打量了一眼已经走下去好远的那二人,心中微微一叹,果然,扶笙是扶笙,扶言之是扶言之,荀久也不是凤息,这两个转世的人,完全找不到前世的性格,脱胎换骨了一样。   西宫良人察觉到郁银宸落后一截,不由得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疑惑道:“国师这是……哪里不舒服?”   “无碍。”郁银宸拉回思绪,继续往下走,到了西宫良人身边的时候,听到他问:“国师完全恢复了记忆,如今再见到扶笙和荀久,是不是容易错认成扶言之和凤息?”   郁银宸淡淡看着西宫良人,好久才道:“并没有。”   西宫良人有些愕然,“既然没有,那你为何一直感慨?”   “感慨,是因为时光再也倒流不回五百年前了。”郁银宸意味深长地道:“人还是那个人,景却早已不是当年的景,这是无论如何都改变不了的事实。”   西宫良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郁银宸难得的话多了一次,“别光说本尊,说说你自己,听起来,你以前似乎也有过一段不太愉快的感情,怎么,如今还忘不了那个人?”   西宫良人怔了怔,“倒不是忘不了,只是因为遇见过那个人,其他人就再也入不了眼。”   郁银宸轻笑,“没想到宫主还是个痴情人。”   西宫良人笑着摇摇头,“历任宫主不都是痴情种子么?五百年前如是,现今如是。”   郁银宸眼波微动,“本尊倒有些好奇,你到现在还不成婚,夜极宫的那些长老为何不催促?”   西宫良人直接道:“因为夜极宫没有凰女制度了。”   “哦?”这句话,引起了郁银宸的兴趣,他一边走一边问:“传承了两千年的凰女制度竟然在你这里给废了?”   “不是我,是我父王。”西宫良人陷入了思忆的空茫,“我母后并非真正的凰女,所以到了我这里,传承下来的灵力已经非常薄弱了,再这么下去,王室血脉只会不断被冲淡,与其依靠血脉传承的灵力保护种族,还不如另辟蹊径,让族人另谋出路与大陆五国并存。”   郁银宸听懂了,“所以,你父王毫不犹豫废除了凰女制度是吗?”   “是。”西宫良人道:“重新制定的法典上说了,以后的每一任王后可由宫主自由挑选。”   郁银宸挑了下眉,“所以你就选到了现在?”   西宫良人笑笑,他这些年一直在整肃夜极宫的陈旧规制,全然没把心思放在成婚上,这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国师不也五百多年没娶么?”西宫良人很不服气这几个人老是拿他的婚姻说事儿。   “本尊跟你自然是不同的。”郁银宸一扬下巴。   轻哼一声,西宫良人道:“本宫主是人,你也是人,只不过你活得长久一些而已,怎么就不一样了?”   郁银宸不以为然,“本尊孤身一人,没有家族负担,没有种族厚望,更不用曲意逢迎任何人,想如何就如何,便是再来五百年不娶,也不会有人数落我的不是。”   西宫良人哑然,心中有些后悔,自己就不该跟这老不死的作比较。   郁银宸一眼就能看穿西宫良人的心思,只不过他根本没放在心上,安静走着不说话了。   到了山下,九重宫的轿子还等在下面,因为有了郁银宸和西宫良人的加入,梵胤特地吩咐人多准备了一顶轿子,荀久和扶笙坐一顶,西宫良人和郁银宸坐一顶。   荀久走到轿子边,发现踏月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等候在一旁。   荀久想起回忆中前去西北请扶言之回来救援的人就是踏月,一瞬间突然明白了踏月会对扶笙产生恨意的原因。   当年扶言之得知他与凤息的姐弟关系之后,因为接受不了而一夜白发,心智混乱,正是因为如此,才会耽误了回来救援的时间,踏月带着西宫哲派遣给她的一万精兵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只有九重宫满地血腥,那个时候,凤息已经身死,被郁银宸抱去了邀月宫。   踏月得知以后,带着那一万精兵连夜追赶西凉军,还没走出京城就遇到匆忙而来的扶言之,踏月二话不说从马背上飞身而起朝着扶言之就动手。   那个时候,踏月根本不知道扶言之与凤息的姐弟关系,她只知道女王的死是因为扶言之救驾来迟,所以把这一切罪责全部推到扶言之身上。   那一刻,扶言之并没有闪躲,硬生生捱了踏月的一剑,只不过没有刺中胸膛,刺中的是肩膀。   扶言之得知凤息已经死亡的那一刻再一次泣下血泪然后魔化,踏月的确被吓了一跳,但这些分毫不足以抵消她对扶言之的滔天恨意。   踏月这是因为恢复了记忆,所以把前世的恨带到今生来了。   荀久看了看踏月,问她:“你也要跟着我们回仙游行宫吗?”   踏月垂下眼睫,声音听不出情绪,“不管您有没有承认女王身份,您体内始终有着女王的一半灵魂,只要那半灵魂还在,踏月就永远会誓死追随。”   荀久抬手示意踏月,“跟我们一起上轿子。”   踏月面色惊讶,赶紧道:“陛下……王妃,万万使不得,踏月不过是个奴婢而已,哪有奴婢与主人同坐轿子的道理?”   “有些话,我想跟你说清楚。”荀久语气含了些许凝重。   踏月见左右推辞不掉,只好僵硬着身子跟着荀久上了轿子。   踏月找了个小杌子坐在地上,看向荀久,又看了一眼荀久旁边安静坐着的扶笙,面色沉了沉。   荀久垂眼看着踏月,问:“你是不是很讨厌扶言之?”   踏月满面惊讶,不明白荀久为何突然这般问。   “我问你的问题,你老实回答就是了。”荀久抿着唇,暗忖这丫头果然是受到了前世回忆的荼毒,扶笙扶言之傻傻分不清楚。   “是。”咬了咬唇,踏月如实回答。   “你为何会对扶言之有这样深的恨意?”荀久又问。她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不着痕迹地瞟了一眼扶笙,发现他只是安静坐着,神色极其淡然,分毫没有受到影响。   心中松了一口气,荀久暗自唏嘘,她今夜之所以会把踏月叫上来就是想当面把当年的事情解释清楚,也是想让踏月看明白扶言之是扶言之,扶笙是扶笙,即便他们有着相同的容貌,那也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踏月犹豫了好久,不答反问荀久,“王妃是否看到了女王陛下的前世回忆?”   “看到了。”荀久点点头。   踏月又道:“那您应该知道当年便是因为扶言之的临阵脱逃才会导致救援军来迟,皇城被破,女王在月子期间披甲上阵最后被敌军万箭穿心而死的吧?”   “嗯。”荀久无所谓地点点头。   “那你……”踏月不甘心地咬了咬牙。   荀久清澈的眼眸突然之间深邃起来,她认真看着踏月,“你刚才自己也说了,那件事情是当年,乃五百年前,救驾来迟的是扶言之,而并非现在坐在你面前的秦王扶笙。”   踏月当然知道如今坐在轿子里的人是秦王扶笙,可是一看见这张脸,踏月便忍不住恨意上心头,总有一种拔剑杀了他的冲动。   “还有……”荀久话锋一转,“当年那件事,并非你说的扶言之临阵脱逃,而是因为你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疯了。”   踏月惊得脸色全变,“什么!疯了……”   “那个时候你难道没有看见?”荀久道:“扶言之一夜白发是因为受到了极度刺激,一时难以接受所以白了发,就连神智都陷入了混乱,所以你找到他的时候,他还能大难不死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怎么会这样……”踏月还是不敢相信,“扶言之可是当年的武林第一公子,是朝廷的战神紫衣侯,能有什么事让他受到这么大的刺激?”   这句话,荀久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侧目看了看扶笙。   扶笙一脸的云淡风轻,淡淡一瞥踏月,“当年扶言之本来准备班师回朝的,可是夜极宫的宫主突然出现告诉他凤息是他同母异父的姐姐,你觉得他能否接受得了这个真相?”   这一下,踏月整个人仿若被雷劈一样僵住无法动弹。   女王陛下与扶言之是同母异父的姐弟?!   天!这是在开玩笑么?他们已经有孩子了啊!   “是不是无法接受?”荀久声音中添了几许遗憾,“当初扶言之无法接受的程度是你现在反应的成千上万倍,因为他深爱凤息,一心想着凯旋回归还她一片锦绣河山,然而现实却如此残忍,残忍到让他心心念念的美梦破碎得完全。因为过度悲痛,所以一夜之间白了头发,顺带疯了。”   踏月睁大了眼睛惊恐地看一眼扶笙又看一眼荀久,大口大口喘着气。   荀久伸出手替她顺了顺气,轻声道:“之前我一直不能理解你为何总是对阿笙露出敌意,后来看到了五百年前的事,我便全明白了,说起来也不怪你,毕竟你根本不知道事情的真相。”   踏月依旧喘着气,没能缓过来,“怎么……怎么会这样?”   “谁也不想事情发展成这个结局。”荀久幽幽一叹,仿佛又看见了凤息被万箭穿心然后从马背上落下来的那一刻,“只可惜,冥冥中自有注定。”   “这不可能!不可能啊!”这一刻的踏月像个受了惊的猫儿,努力找着借口,“扶言之和陛下已经有了孩子,他们怎么肯能会是那种关系?!王妃一定是在骗我。”   “你信也好,不信也罢。”荀久平静道:“我只不过是想让你把扶笙和扶言之分开来而已。如果你把我当成主人,那么请你记住,扶笙从未做过任何伤害我的事,我和他已经大婚了,如今是太平盛世,没有敌军前来攻城,更不会出现因为扶笙救驾来迟导致我身死的那一幕,那是五百年前,不是现在,你不能混淆在一起把以前的恨强加在扶笙身上,这样对他不公平。”   “我……”踏月一时失语,心中混乱成一团,仍旧无法从这逆天的真相里走出来。   “行了。”荀久深吸一口气,“依我看,你如今需要一个安静所在去好好整理思绪。”   说罢,荀久掀开帘幕对外面的轿夫吩咐,“落轿!”   轿子落下,踏月颤颤站起身来,最后看了扶笙和荀久一眼,本想张口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来,最后抿紧嘴巴直接撩帘走出去,片刻之间便消失在官道两旁的树林里。   荀久从树林方向收回视线,脑袋一歪靠在扶笙肩上,低声道:“实际上莫说踏月,就连我都被那一段回忆给感染了,连此刻是梦境还是现实都分不清。”   扶笙揽她入怀,勾起半边唇瓣,邪肆一笑,“没关系,回去以后我帮你清醒清醒。”   荀久陡然间一个激灵,赶紧从他怀里挣脱出来,瞪眼道:“我如今难受着呢,你可别欺负我。”   扶笙看了一眼她的小腹,眸色黯淡下来,“我只是想那个地方早些孕育出一个小生命。”   提起这个,荀久更加心情不好了,不过她心知扶笙比她更难过,故而转瞬一笑,宽慰道:“别怕,我这个月月事还没来,说不定再过段时日就真的有了呢?”   扶笙似乎也被她这乐观的心态和语气所感染,面上的沉郁退去不少,莞尔一笑,“你说得对,大风大浪都走过来了,还有什么能难得倒我们?”   ……   轿子到达仙游行宫的时候,澹台惜颜站在门口守望,一眼瞧见扶笙和荀久出了轿子,她赶紧上前来问:“久丫头,饿不饿?”   荀久凝视着澹台惜颜,一瞬间想到扶笙前世那个狠心的娘,这样强烈的对比让荀久觉得老天这一世待扶笙不薄,虽然前面十多年过得不尽人意,但好在老天有眼,弥补他一个通情达理,心胸豁达的好母亲。   真好!   想到这些,荀久眼眶一红,一下扑进澹台惜颜怀里,哭声唤着:“娘……”   “你这丫头……”澹台惜颜惊了一下,随即看向扶笙,皱了下眉,“臭小子,你是不是欺负她了?”   扶笙笑道:“她是把儿子欺负够了找不到人欺负所以难过了。”   “你这是什么歪理?”澹台惜颜低嗤一声后看向扑在她怀里已经哭成泪人的荀久,一颗心都快被她给哭化了,语气也软了下来,“哎哟哟,你说说这孩子,怎么去了一趟九重宫回来就变成泪人了?”   澹台惜颜一边说一边掏出帕子。   扶笙接过帕子,将荀久从澹台惜颜怀里拽出来亲自给她拭泪,无奈笑道:“你再哭,娘的一身新衣服都被你给弄脏了。”   荀久是被扶笙给揪着后衣领从澹台惜颜怀里提出去的,那动作轻巧得如同提一只猫儿。   反应过来以后,荀久毫不留情一脚踩在扶笙的靴子上,“你就不能温柔点么?”   澹台惜颜早就被扶笙那个动作给逗乐了,此刻见着荀久恢复正常才敢笑出声。   荀久听到笑声,脸上迅速浮现一层红晕。   进了宫门以后,荀久被前来迎接的唐伴雪给带回了房间。   澹台惜颜特意放慢脚步,问扶笙,“久丫头她是不是因为恢复了凤息的记忆,所以心境有了很大的改变?”   扶笙看了凤息所在的房间一眼,缓缓道:“那段回忆,实在太过悲凉,也难怪她一时无法释怀。”   澹台惜颜眸光一动,“这么说来,连你也看见了?”   “嗯。”扶笙轻轻颔首。   “那你与我好好说说。”澹台惜颜顺势在凉亭中坐下,对扶笙招了招手。   扶笙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走进去,将五百年前的回忆事无巨细地告诉了澹台惜颜。   听完之后,饶是澹台惜颜这样心境开朗的人也忍不住红着眼眶落下泪,抽泣声不断,怒斥:“九方裳简直太过分了,怎么能这么对付自己的儿子!”   “娘。”扶笙无奈地看着她,“怎么连你也把自己给带进去了。”   “能不带进去么?”澹台惜颜一边抹泪一边怒骂,“扶言之可是我儿子的前世啊,我连半分汗毛都舍不得动的宝贝儿子,她竟然狠得下心用咒术诅咒他的灵魂,这样的女人,心思简直太可怕了!”   “是,娘说得对极了。”扶笙揉着额头,“儿子有幸能投胎到您肚子里,上辈子的缺憾,这辈子不是有您弥补了吗?”   “可我还是气不过。”澹台惜颜咬牙切齿,“只可惜时光不能倒转,否则我定要想办法进入那个梦境狠狠把她打醒,简直太过分了!”   扶笙索性不说话了,安静听着澹台惜颜数落完了才把自己的锦帕递上去,问:“哭完了?”   “你这臭小子!还有没有良心?”澹台惜颜接过锦帕,嗔他一眼,“你娘我都快难过死了,你竟然什么反应都没有。”   扶笙嘴角微抽,“您和久久哭成这样,难不成我还得跟着你们一起哭?”   澹台惜颜直接被扶笙给气笑了,她实在难以想象扶笙痛哭流涕的样子,“你呀,外表看起来冷漠不可亲近,实际上就是个皮猴子。”   扶笙也不反驳,顺承着道:“那也是娘遗传的。”   澹台惜颜哭也哭了,气也气了,如今反而没话说了,站起身来道:“你们一定还没吃饭的吧?”   “的确是还没有。”扶笙淡声道:“那就麻烦娘给我们下厨了。”   提起这个,澹台惜颜顿时乐道:“今天你娘我能偷懒一回了。”   扶笙疑惑,“此话怎讲?”   澹台惜颜故作神秘道:“厨房里有人在烧饭炒菜呢!”   扶笙眯眼想了想,这场岷国之行,随行的有澹台惜颜、澹台镜、璇玑阁主、唐伴雪和徵义,唐伴雪陪着荀久在房间,澹台镜和璇玑阁主在下棋,剩下的人就只能是徵义。   想到这里,扶笙有些震惊,“厨房里的人是徵义?”   “对啊!”澹台惜颜笑着接话:“那小子也不知怎么想的竟然突然想要下厨,说给你们接风。”   “这倒是挺新鲜的。”扶笙轻笑。徵义可是五大护卫中出了名的沉闷,想不到他竟然会主动要求下厨,实在让人匪夷所思。   坐了一会,澹台惜颜似乎才想起来之前扶笙和荀久之后还跟着一顶轿子,忙问:“方才你们身后的那顶轿子里坐的什么人?”   “是郁银宸和西宫良人。”扶笙道:“他们由宫人安排去隔壁大殿歇息了。”   澹台惜颜恍然,又问:“他们二人为何也跟着下来了?”   扶笙道:“这次冬祭,久久没能打开金色花魂,我们需要找齐材料铸造一把具有灵气的佩剑,郁银宸灵力高强,有他跟随的话,会方便得多。至于西宫良人……他应该出了岷国以后就会回夜极宫。”   澹台惜颜顿时担忧道:“郁银宸那小子对凤息有意,你这样让他跟在身边,就不怕他会把久丫头当成凤息?”   “不怕!”扶笙摇摇头,“因为你儿子我有这个自信让久久一心一意,爱慕她的人越多越优秀,说明我的眼光越好,挑了个完美的夫人。”   澹台惜颜见鬼一样瞅着扶笙,实在难以想象一向最爱拈酸吃醋的儿子竟然会在短短时日变得豁达起来。   “娘这么看着我作甚?”扶笙被澹台惜颜盯得有些不自在。   “我想看看,我这个儿子是不是被鬼附身了。”澹台惜颜上下打量着他,那满是怀疑的目光,仿佛要把扶笙给刺穿。   扶笙翻了翻眼皮,“不吃醋不代表我不在乎她,不过是换个方式来爱而已,偶尔吃醋可以调剂一下夫妻感情,若是常年如此,再深的感情也会破裂的。”   “这话可真不像是我儿子说出来的。”澹台惜颜还是一脸震惊。   ……   房间内。   唐伴雪一边打来清水给荀久净面,一边蹙眉问:“是不是秦王欺负你了?好端端的人怎么哭成这个样子?”   荀久噗嗤一笑,“你说什么呢,他哪儿敢欺负我?”   “那你哭什么?”唐伴雪满脸不解,“我早上听璇玑阁主说你们这一次去九重宫能看见前世的回忆,莫非是看见了什么不好的?”   荀久净面以后过来坐下,情绪缓和了些,微叹,“的确是不怎么好,不过那些都过去了,我就是借助眼泪发挥一下情绪而已,如今哭出来已经好多了。”   “什么回忆这么催泪?”唐伴雪一双大眼睛里写满了好奇。   “你可别让我再说一次。”荀久赶紧道:“那段回忆太长了,而且并没有什么值得让你知道的故事,我也不知道从何说起。”   唐伴雪看出来荀久对于那段回忆很是忌惮,她耸耸肩,“你愿意说的话,我便听听,你不愿意说,我就当不知道咯,反正与我无关,我来这里又不是听你讲故事的。”   荀久笑看着唐伴雪,这个小女孩总是把什么心事都写在脸上,哦不,或者说她没有心事,她想做什么,要做什么,想得到什么都会大声说出来,说出来以后就能立即付诸行动,恣意潇洒的人生实际上很让人羡慕。   “看我作甚?你肚子饿了?”唐伴雪见荀久一直盯着她,不由得扫了自己一眼,确定没有哪里不妥之后瞥向荀久。   “的确是有些饿了。”荀久摸了摸肚皮,嘿嘿一笑,“你去帮我拿点吃食来。”   唐伴雪坐着不动,半个身子趴在桌子上,神色恹恹,“别说你了,我都还饿着呢,小吱吱发话了,今天他下厨,为了吃到他亲手做的菜,我已经饿得快倒下了。”   荀久瞠目结舌,“徵义亲自下厨?”   “是啊!”唐伴雪有气无力地答道:“也不知道他抽的哪门子风,不过……嘿嘿,我喜欢。会下厨的男人最可爱了。”   说到这里,唐伴雪立即打起精神来,双眸放光看着荀久,“你快说说,秦王有没有给你下过厨?”   “算是……有过吧!”荀久迟疑道。   唐伴雪哈哈一笑,“一看你那表情我就知道他肯定做得很难吃。”   荀久眉毛抽了两下,暗想若是外面那尊大神听到有人这么质疑他的厨艺,他会不会黑脸。   唐伴雪凑近荀久,挤挤眼,“你告诉我有多难吃,改天我捏住这个把柄好好笑他一回。”   荀久扶额。   “你笑我家夫君有什么用,有本事的,你去笑徵义,你看看他会是何反应?”   “说得也是。”唐伴雪若有所思,转瞬反应过来,蹙眉道:“不对啊,人家都说情人眼里出西施,就算小吱吱做的很难吃,我也不能笑话他,还得说好吃的。”   荀久一侧头就看见徵义站在门外,淡淡一句,“王妃,请去饭厅用饭。”   ------题外话------   嗷呜,抱歉,早上电脑坏了,中午才来赶稿子,还好,不算太晚   ☆、第003章 鬼蜮森林的秘密   唐伴雪原本是背对着门而坐的,甫一听到徵义的声音,整个人都僵住了,面部肌肉跳了跳,不知所措地看着荀久,然后干笑两声,“我刚才……说了什么吗?”   “说了。”荀久很认真地点点头,“你说如果徵义做的菜很难吃,你也会违心地说好吃,因为情人眼里出西施。”   唐伴雪脸一黑,直皱眉头,拍桌而起,“荀久,你就不能配合一下吗!”   荀久呶呶嘴,看向外面的徵义,尔后对唐伴雪挤挤眼,微笑,“淑女……淑女,记住你是淑女。”   “我……”唐伴雪做了个找东西准备扔向荀久的动作。   荀久视若不见,直接冲外面的徵义笑眯眯打招呼,“嗨,小吱吱。”   “姑奶奶,我怕了你了!”唐伴雪泄了气,一屁股坐下来,自始至终不敢回头看徵义,也不敢想象他在听闻她说的那些话以后脸上是何表情。   “你还坐着干嘛?”荀久站起身,睇了唐伴雪一眼,“人家都亲自上门来请了,难不成还要八抬大轿你才肯去?”   唐伴雪心中尴尬得要死,双手捂住脸,小声道:“阿久,我跟你商量件事。”   荀久扬眉道:“要么饿着,要么去吃饭,让我带来给你是不可能的。”   “阿久……”唐伴雪央求似的晃着荀久的胳膊,“仅此一次,就一次可好?”   荀久没回答,看她一眼,“你刚才不还说得滔滔不绝么?怎么现在怯场了?”   “那不同!”唐伴雪声音更小,咕哝道:“待会儿那么多人一起入席,我这张脸可往哪儿搁?”   荀久还是不同意,“这件事你不说,我不说,还有谁会知道?”   唐伴雪无可奈何地迅速转头往后一瞥,正对上徵义那双幽深沉黑的眼眸。   心脏突突一跳,唐伴雪赶紧转回脑袋,深吸了两大口气,依旧用央求的眼神看着荀久,“阿久,那这样,我不吃饭了,你待会儿过去的时候记得帮我解释一下我刚才说的那些都是梦话。”   荀久忍俊不禁,干咳两声后一本正经道:“那什么,我不是随便的人,不能随便撒谎。”   正在唐伴雪黑脸之际,荀久又道:“反正徵义又不去饭厅吃饭,待会儿你们两个人独处,你想怎么解释都行。”   “啊!”唐伴雪这才反应过来,徵义只是护卫,不能与秦王他们一同入席。   俏脸更红了,唐伴雪脸颊滚烫,一想到待会儿自己要独自面对小吱吱,最重要的是要跟他解释方才的那番话,她就有种想钻地缝的感觉。   轻轻扒拉开唐伴雪的爪子,荀久施施然走出去,还不忘回头给唐伴雪加油打气,“我看好你哦!”   唐伴雪捏紧衣袖,坐在椅子上不敢转过来。   “你怎么不去吃饭?”徵义直接走了进来在她对面坐下。   唐伴雪脑袋低垂,弱声道:“不饿。”   徵义淡淡看着她,“你早上到现在只吃过两个馒头,喝过半碗牛乳,确定不饿?”   “我……”唐伴雪一噎,这个他都能记得?   “你若是不想去,我去厨房备份送过来给你。”徵义又道。   徵义越是若无其事,唐伴雪越心虚。   扯了扯嘴角,她道:“我刚才说的那些……你别在意,我只是……”   “你刚才说了什么?”徵义认真看着她。   唐伴雪心跳迅速加快,不敢再与他对视,迅速偏移开眼睛,轻咳两声,壮了壮胆子,挺直脖子道:“没什么,说着玩呢!”   “饿不饿?”徵义问她。   唐伴雪听他真的没有要责怪自己的意思,这才慢慢抬起头来,点点头,“饿了。”同时在心中思忖这个男人莫非刚才没有听到她说的那句话?还是说已经听到了,不过因为不在乎她,所以连带着她说的话他也不会放在心上?   这样一想,唐伴雪整颗心都凉了下去,在徵义站起身准备去厨房之际赌气地唤住他,“你不用去了,我已经饱了。”   徵义转过身来,“饱了?”   “饱了!”唐伴雪再不看徵义,眼神随意定在别处。   徵义其实不太懂得如何哄女孩子,在他眼里,唐伴雪就是一个小女孩,偶尔撒娇很正常,他也不会与她计较,只不过他很少接触女人,更不懂她们为何上一秒还兴高采烈,下一刻便黑着一张脸。   略微有些无措,徵义重新坐下来,“你这是……生气了?”   唐伴雪扭着头,“没有!”   “那你明明没有吃饭,为何偏要撒谎说饱了?”徵义很迷茫。   “饱了就是饱了,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唐伴雪气不过,自己一路跟来就是为了打动这个呆子,没想到他果然什么反应也没有,简直气死她了!   “那你不吃,我也不吃,就在这里坐着,我也试试几句话就能饱是个什么滋味。”徵义岿然不动,语气认真。   唐伴雪被气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是傻子吗?”   徵义没说话。   “说你傻你还真傻。”唐伴雪无可奈何地揉了揉额头,“我是气你为什么不在意我说的那些话。”   这下子,徵义算是全明白了,原来这个女娃娃之所以生气是以为他装作没听见她一开始说的那些嫌弃他的话。   “你就是个小孩子,我若是与你计较,岂不是以大欺小?”   “我不是小孩子!”唐伴雪直皱眉,“再有两年……再有两年,我就是及笄能谈婚论嫁的大人了!”   “对于我来说,再过两年你也还是小孩子。”徵义一本正经。   “小孩子怎么了?”唐伴雪瞅着他,“你这是年龄歧视!”   徵义:“一下子说了这么多话,你该饿了吧?”   唐伴雪:“……”这话题跳跃性……   唐伴雪哭笑不得,与徵义这种人吵架简直就是找罪受,他不会接招,不会对骂,她反而能自己把自己给气死!   一口气堵在胸腔内,唐伴雪哼哼两声不再说话了。   徵义这才站起身,不多时从厨房端了吃食过来。   唐伴雪早就饿了,方才不过是勉强喝了几口水支撑着,此时一闻到吃食的香味,口水在滴溜溜打转,指着一盘精致的水晶肴肉,“这是你亲自做的?”   “这是岷国特色菜。”徵义解释道:“我以前在养父养母家的时候,养母经常会做给我吃。”   徵义说到这里的时候,声音顿了一下,继续道:“龙骑将军府惨遭屠杀的那一晚,养母几乎把所有的岷国特色菜都亲自做出来了,那是我吃得最多的一天,因为所有的菜都是养母亲手所做的,只不过我没想到那竟然是最后一次一家人一起吃饭。”   徵义没再说,唐伴雪心绪却开始不平静。她似乎透过他的只言片语看到了一个和谐温馨的家,看到了当家主母热情地下了厨房给儿子做最后的晚餐,实际上是准备送他去北境鬼蜮森林送死。   知道最亲近的人竟然是最想要自己死的人,还没来得及做些什么,对方就先死了,这究竟是怎样一种纠结而矛盾的心境?   唐伴雪一时无法感同身受,但她知道徵义心里一定不好受。   她是个聪明的姑娘,随便想了想就把徵义下厨和今日的冬祭联系起来。   默了一下,唐伴雪看着徵义,小心问道:“冬祭日是不是对你有着什么特殊的意义?”   徵义有些惊讶这个女娃娃竟然能一下子猜到这些,转瞬陷入回忆,他道:“岷国冬祭这一天,每一家都会安置天地桌,桌上面供奉很多好吃的东西,小的时候,我和调皮的哥哥每次都会躲在天地桌下面,借着绸布的阻挡蹲在里面偷吃东西,供奉的嬷嬷们每一次进来都会看见天地桌上面的东西少了,却又出于对女王的尊敬,不敢大肆搜查,只好骂骂咧咧地重新转回厨房准备,然后我和哥哥就会躲在下面偷笑。”   唐伴雪瞠目结舌,“偷吃东西,你?”这么一个闷葫芦的性子小时候竟然还有那样一面?!   徵义点点头,问:“怎么了?”   唐伴雪呵呵笑了两声,“没什么,就是觉得大开眼界了,你继续……继续。”   “我不打扰你用饭了。”徵义略微露出几许歉意,“食不言寝不语,我方才引导你说话,已经很失礼了。”   “没关系啊!”唐伴雪一边吃一边道:“我们常年在海上,吃饭都很随意的,哪里有这么多规矩?”   “那也不行。”徵义坚决道:“你先吃饭,吃完了有什么话再说也不迟。”   唐伴雪用一种扫兴的眼神盯他一眼,见他果然不愿意再说,她索性垂下脑袋安静用饭。   自始至终,徵义都没有动筷子。   唐伴雪很不理解,“你不饿吗?”   “我不想吃。”徵义道:“去了秦王府以后,每一年的这一天,我都不吃饭的。”   唐伴雪似乎有些能理解他了,不敢再戳他伤疤,犹豫了一下继续用饭。   徵义做的全部是岷国菜,和燕京的有很大差别,唐伴雪吃不惯,但还是全部吃完了。   徵义亲自收了碗筷。   临走之前,唐伴雪唤住他,“小吱吱,你真的不回燕京了吗?”   徵义怔了怔,尔后点头,“如果十年前的那个案子了结,我便不回去了。”   “那你……”唐伴雪本想问他留在这里做什么,话到嘴边又觉得幼稚,索性吞了回去。   “什么?”徵义定定看着她。   “没什么。”唐伴雪笑着摇摇头,“你快去吧!”   徵义若有所思,顿了一下才端着托盘往厨房走去。   饭厅。   酒菜上齐的时候,郁银宸和西宫良人突然从外面进来。   荀久讶异得看着这两人,笑道:“哟,稀客啊!”   澹台惜颜、璇玑阁主和澹台镜三人已经得知了前世的所有经过,此刻见到郁银宸,三人忙站起来齐齐行礼,“见过国师。”   荀久愣了一下,随即赶紧与扶笙一起站起来行礼。   不管怎么说,郁银宸是五百年前的人,虽然看起来年轻俊美,但到底在辈分上是他们的先祖,连澹台镜和璇玑阁主这样的老一辈见到他都要行礼,荀久和扶笙就更应该见礼了。   这一点,荀久是丝毫没有抗拒心和半分怨言的。   郁银宸淡淡点头示意,“不必多礼,大家都坐吧!”   澹台惜颜笑着道:“你们二位定也还没吃饭的吧?”   西宫良人当先坐下来,瞟了荀久一眼,“秦王妃太不厚道,有美酒美食也不叫上我们,还得我自己循香而来。”   荀久顿觉冤枉,出声解释,“你们一个是高高在上的国师,一个是夜极宫的神秘宫主,谁知道你们吃不吃这些东西的。”   西宫良人扬眉,“的确是高高在上了,也神秘了,可我们都是人,不是神。”   “行!”荀久一扬下巴,吩咐侯在一旁的宫女,“去添两副碗筷。”   宫女们立即添了上来。   西宫良人扫了一眼一桌子的特色菜,不由喜道:“我在九重宫待了这么多天都没见到肉,再待下去,只怕我都忘了还有肉这种东西了。”   澹台惜颜示意一位宫女,“快过来给宫主布菜,嗯,多多给他吃肉。”   西宫良人也不推拒,就着宫女放在小碗里的菜吃了一口,品了半天才道:“好古怪的味道,这些该不会是岷国菜吧?”   “对啊!”荀久接话,“岷国人做的,自然是岷国菜。”   西宫良人皱了眉头,直接道:“吃不惯吃不惯,有没有美酒?”   荀久就知道这个傲娇的男人会如此说,立即吩咐另外一位宫女去取酒来。   一直没发话的扶笙突然开口,“有美酒你便能吃得惯了?”   璇玑阁主拈须道:“七小子这话可就不对了,自古圣贤多寂寥,唯有饮者留其名,爱酒之人,视佳酿如佳人,品酒便是品魂。”   实际上,璇玑阁主这几句话说得无心,可是他并不知道,就这么简单的几句话,无形中在西宫良人这个黄金单身汉的心脏上狠狠捅了几刀。   荀久想笑,她侧目时看见郁银宸难得的露出忍俊不禁的神情来,扶笙则一副看好戏的姿态。   澹台镜和澹台惜颜因为不晓实情,所以没什么反应。   西宫良人早就黑了一张脸,可无奈坐在对面的璇玑阁主是长辈,且璇玑阁的神秘高端程度并不比夜极宫差多少,他无法反驳,只得咬牙忍下。   璇玑阁主察觉到了几人异样的神色,忙问:“怎么了吗?你们怎么一个个绷着脸?”   “没有没有。”荀久赶紧道:“好句好句。阁主说得太对了。”   西宫良人狠狠瞪了扶笙一眼,那眼神里分明写着“管好你家夫人”。   扶笙对于西宫良人的眼神视若不见,只微微一笑,对众人道:“用饭吧,待会儿饭菜该凉了。”   西宫良人轻哼了一声,兀自喝着闷酒。   荀久看了郁银宸一眼,关切问道:“国师能否饮酒?”   “依我看,国师还是不要饮酒为妙。”澹台镜道:“酒伤身,实在不是什么好东西。”   “无碍。”郁银宸淡淡一笑,“今夜难得大家聚在一起,本尊是该敬众位一杯的。”他说完,立即有宫女斟满酒。   郁银宸抬起酒杯,目色诚挚,“接下来的这一路,就麻烦你们了。”   璇玑阁主道:“国师是先祖辈,于情于理我们都该帮这个忙,更何况这件事和久丫头紧密相关,我们就更不能坐视不理了。”   “是啊。”澹台惜颜也道:“国师不必多心,毕竟五百年前没有您,就没有今日的久丫头。”   郁银宸深深看了澹台惜颜一眼,发现她竟然比当年扶言之的生母九方裳还要美,再有,从燕京到岷国这一路,郁银宸基本拿捏清楚了澹台惜颜的脾性,此刻闻言,心中一时感慨,若是当年的九方裳也是这般脾性,兴许凤息和扶言之根本就没有机会遇到,也不会产生交集,只可惜……九方裳终究不是澹台惜颜,若她能像澹台惜颜这样即便是嫁了个让自己寒心的皇帝,放手也放得潇洒,不怒不怨,豁达以对,那些悲剧就不可能发生。   九方裳感觉到了郁银宸的目光,她有些不自在,笑问:“国师怎么这样看着我?”   在座的所有人都知道前世的事,郁银宸索性也不遮掩,直接道:“本尊是觉得扶言之能在转世之后遇到你这样的母亲,实在可喜可贺。”   扶笙唇角翘了翘,不可否认郁银宸这番话说得对极,当日在灵山得知母亲还活着的时候,他心中的第一个感想便是上天厚待。   “那是自然。”澹台镜接话道:“臭小子的前世到了最后直接被人给逼疯了,这一世若是还不得圆满,只怕老夫都要骂天了。”   璇玑阁主也附和道:“族长说得很对,这一世,上天的确是该补偿七小子和久丫头的。”   郁银宸再没答话,仰起脖子一饮而尽。   西宫良人趁机道:“这杯酒你可别敬本宫主,出了岷国,本宫主便要回夜极宫了,才不跟你们去周游诸侯国。”   扶笙微一挑眉,“王后都还没找到,你这就急着回去了?”   西宫良人已经麻木了这帮人整天调侃他,他撇撇嘴,“我族多得是风华绝代的美人,本宫主回去以后就特地去挑一个。”   荀久旧事重提,“依我说,你就不要那么守旧非要娶语真族人啦,直接和我们巫族联姻,两家携手打天下,岂不是更好?”   澹台惜颜和澹台镜同时愣住,“语真族和巫族联姻?!”   “对啊。”荀久漫不经心地道:“以前从未有过先例,反正宫主未婚,不如就此开例?”   西宫良人没说话,实际上他的心思并不放在大婚这件事上,所以将来无论嫁给他的人是谁,对他来讲都是一样的,荀久这个提议,他之前好好考虑过了,巫族和语真族联姻的话,夜极宫在很大程度上能增添一只强而有力的臂膀,但也不尽然,隐患因素还是有的,他并不确定荀久让两族联姻是否是趁机将细作安插进夜极宫。   毕竟如今的巫族嫡系一脉并不输于语真族,语真族有雄霸天下的野心,巫族未必就没有,要真是趁机将细作塞过去,那可就麻烦了。   想了一下,西宫良人笑问:“不知贵族准备让谁联姻?”   这句话其实是试探。   西宫良人是宫主,在语真族只有凰女能相配,巫族虽然子女众多,但也不是随随便便一个人便能配得上的,必须嫡系,而且资质不能输于语真族凰女,否则嫁过去要被人笑话的。   思来想去,巫族中具有此等条件的似乎只有澹台引,而且澹台引的年龄和西宫良人极为般配。   眼眸微晃,荀久问:“宫主这是答应了?”   郁银宸轻笑,“便是他答应了,夜极宫的长老们不答应又有什么用?”   荀久觉得奇怪,“怎么……宫主娶亲还得经过长老们同意?”   郁银宸不紧不慢道:“在夜极宫,宫主没有独断大权,所有的决策都要经过长老会商议、投票表决,本尊上次去过夜极宫,那边似乎有二十六个还是二十七个长老,无论宫主做出什么决定,只要反对票过半都能强行废了宫主的决策,尤其是在选择王后这件事上更为严格,反对票超过十就能强行废了王后。”   在荀久惊讶的眼神注视之下,西宫良人道:“这些是从我父王时候便开始改革的内容,当然,也有长歌的提议在里头。”   “这也太民主了。”荀久感慨,“看得出来,你父王是个很不错的宫主。”   西宫良人苦涩一笑,父王的确很伟大,可以说为了族人鞠躬尽瘁,可到头来还是没能处理好感情上的事,也是因此让语真族血脉再一次被狠狠冲淡。   “既然这样严格,那我觉得肯定是没什么希望的,就当开个玩笑好了,宫主别介意,你们也谁都别放在心上。”澹台惜颜笑着打破当下的尴尬气氛。   荀久回过神来,也附和道:“的确,虽然说了宫主有自由选择权,但毕竟还有长老会的权威摆在那里,为了不让我们巫族女儿过去遭到反对和白眼,宫主姑且就当我方才开了个玩笑。”   “反悔了?”西宫良人挑眉。   “嗯。”荀久直接点头,“反悔了,你们夜极宫太远,而且听阿笙说来,将来还要避世到五大环山,那地方虽然环境不错,比灵山还要恍如仙境,但还是太远,娘和外公才舍不得巫族女儿嫁到这么远的地方去呢,漂洋过海的,那与和亲有什么区别?”   用完饭,宫女立即送来甜点。   众人都没有散,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荀久吃了几块桂花枣泥糕,见众人都没有要开口的意思,她想了一下,当先道:“正好大家都在,那我们也就别藏着掖着了,鬼蜮森的幽灵火、琉璃湾的潘龙珠、终冥山的陨铁、九曲岭的帝王紫檀、流锦桑田的捻金丝,这几种材料,我们从哪个先开始?”   扶笙道:“听起来,鬼蜮森的幽冥火是最后一道工序,火应当是用来淬炼的。”   荀久接话,“可我们眼下身处岷国,为免夜长梦多,我觉得还是很有必要亲自去看一看所谓的幽灵火长什么样。”   澹台惜颜面露担忧,“鬼蜮森可是岷国北境最为恐怖的森林,那些年一直让人前去看守,结果看守的人都没能活着回来,我们就这样去,只怕会有危险。”   荀久晃了晃眼眸,“我倒觉得鬼蜮森林是个好地方。”   扶笙显然与荀久想到了一处,淡淡一笑没说话。   荀久继续道:“不如我们也去看守森林,顺便会一会传说中的猛兽?”   澹台惜颜脸色都吓白了,赶紧制止道:“久丫头,这可不是开玩笑,万一真有什么灵兽之类的东西,我们防不胜防。”   荀久挑挑眉,“若是真有灵兽,那就收服呗。”   澹台惜颜嗔她一眼。   荀久冷笑一声,“怕只怕那森林里的并非灵兽,而是装神弄鬼的东西。”   “装神弄鬼?”澹台惜颜惊讶道:“我们之前来的时候,徵义不是亲口说因为鬼蜮森林里面有猛兽,所以每年都要派很多人去驻守吗?”   荀久眸光寒凉下来,“这种事,不应该由岷王安排精锐军队去驻守么?每年从百姓人家挑选一个男丁去守护,这算怎么回事儿?岷王就能确定这些人一定能抵挡得住所谓的猛兽攻击?再有……这么多年以来,去往北境森林的人都没能活着回来,那么岷王为何还没有引起警觉?”   这一番话,让众人都陷入了沉思。   扶笙赞赏地看了荀久一眼,转而看向众人,“这件事,只怕和岷王脱不了干系。”   澹台惜颜惊道:“莫非这么多年来,岷王是特意让那些男子去北境守森林的?”   “除此之外,再无别的解释了。”荀久想起之前在九重宫铺满白玉石的大殿内,岷王才听到郁银宸说今年不用他和王后祭祀时难看的脸色,心中了然,“你们想一想,岷王最痛恨的人是谁?”   郁银宸抬了抬头,缓缓道:“是凤息。”   “对。”荀久颔首,“如今岷国的王是他,然而百姓们却对九重宫,对凤息有着超越生命般的信仰,九重宫在百信心中的地位远远超过岷国王宫,换做任何一位君主都是不能忍的,然而这位岷王却做得很好,每年都忍住心底里的恨前往九重宫进行祭祀,祷告天下,也正是因为如此,百姓才会把对凤息的崇敬转移一部分到岷王身上。对于百姓来说,岷王尊敬凤息,所以岷王值得尊崇。然而这种变相的尊崇会给岷王留下一种嫉妒的阴影,他在嫉妒一个死了几百年的人。”   “可是,凤息早就不在了,岷王便是再嫉妒,又能怎么样呢?”西宫良人颇为不解。   “报复。”荀久一锤定音,“我猜岷王的心理早就因为嫉妒而扭曲了,在他平静的外表下,实际上有一颗燃烧着妒火的心,从心理角度出发,他一定会认为所有尊崇凤息的人都该死,都该得到报复。”   澹台镜皱眉道:“难不成这畜生正是因为想报复才会让满十四岁的男丁去北境守森林?”   “这是一部分原因。”扶笙接话,“当初宫义在燕京遇刺,回去以后告诉我说楚国抛出了传说中吃了能长生不老的‘太岁’,齐国和岷国便因为这个东西而交锋过一段时间,实际上,是因为齐缙公和岷王都想长生不老,所谓的‘太岁’,是楚津侯抛出来的诱饵,自然是不存在的,所以这件事的结果是齐国和岷国两败俱伤,等恢复元气之后,两位君主又各自追求自己的长生之道。齐缙公那些年用的是他的亲生骨肉进行血祀,而岷王则是让年满十四岁的男丁去往北境鬼蜮森林,名义上是去看守森林,防止猛兽跑出来,实则让这些人去送死,取血炼丹助他长生,这样一来,既报复了百姓,又能长生,一石二鸟。”   “好狠毒的心思。”西宫良人唏嘘,“看来是我避世太久了,竟不知道人心能有如此复杂。”   荀久淡笑:“这个很好理解,你现在统治着整个语真族,若是族人崇敬你的原因不是因为你个人有本事,而是因为你尊重了他们当成信仰的某一位先人,那你会是何感想?”   西宫良人满脸无所谓,“既然是先人,那对本宫主又造不成威胁,我何必计较那么多。”   荀久翻了个白眼,“所以说你们避世的都是小白兔,单纯得和白开水一样,如果岷王跟你一样的想法,那他早就被踢下台了,正因为他有野心,所以才能在野心之下做到隐忍,隐忍的同时又在筹谋,所以这么多年他能安稳地坐在岷王的宝座上,然而这些远远不止他的追求,他想要这种权利一直保持下去,唯一的出路就是寻找长生之法,至于他在鬼蜮森林里面安设了什么东西,我们不得而知,不过不难想象,那些前往鬼蜮森林守护的男丁,全都不是什么猛兽咬死的,而是被岷王做了长生丹药的药引子。”   看了一眼郁银宸,荀久突然笑道:“之前岷王对国师有意见就是因为他心中不甘,他努力了这么久都没有任何成果,然而郁银宸却长生了五百年,这让他大为受挫,不过依照这种人的性格,他生气只在一时,过后会冷静下来好好思考,故而,我大胆猜测用不了几日,岷王就会主动来拉拢国师,想从国师嘴里套出长生不老的法子。”   听完荀久的这番分析,西宫良人整个人都呆住了,“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荀久自信道:“自然不是凭空捏造,也不是我在岷王身边安插了眼线,要推测出来很简单,只要拿捏准了岷王的心思和性格,顺着往下推就出来了。”   西宫良人还是难以置信,看了扶笙一眼。   扶笙含笑道:“荀久已经嫁给本王为妃,宫主还是莫要再起心思了,本王的夫人很出色,我一直都知道的。”   西宫良人汗颜,莫说他对荀久没有那种心思,便是有,在场这么多的高手,他一个人也应付不过来。   澹台惜颜也被荀久这番仿若亲眼所见的推论惊艳道,好久回过神来,皱眉道:“那看来,我们接下来要对付的人便是岷王了。”   璇玑阁主若有所思道:“既然久丫头推测岷王不日便会来笼络国师,那我们何不来个将计就计?”   “这办法可行。”荀久点头赞同,“要推翻岷王,其实很简单,只要找个机会让他在大庭广众之下亵渎了女王凤息,那他的君主生涯便到此为止了,届时不用我们动手,百姓的力量也能让他跌入深渊。”   面对众人的瞠目结舌,荀久咳了两声赶紧解释,“我说的当然不是那个亵渎,国师一旦接触了岷王,可以提出为凤息建造雕塑的建议,而国师是亲眼见过凤息的人,由你亲自去指挥,紧接着……”   荀久将自己的想法一一说了出来,众人连连点头称是。   璇玑阁主赞赏地看着荀久,“不愧是女王转世,从分析岷王心理到想出解决办法,前后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你这脑子,都快赶上七小子了。”   荀久不服气地哼哼两声,“我本来就比他聪明!”   扶笙没说话,眉眼间全是宠溺的笑容。   解决了岷王的事,荀久突然想起徵义,转而问扶笙,“十年前,龙骑将军府的灭门惨案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没查到。”扶笙摇摇头,“兴许能从岷王身上找到蛛丝马迹,毕竟当年是他不由分说下了全国通缉令捉拿禹舒阳,兴许,禹舒阳对岷王来说有着不一样的特殊意义,这应该与禹舒阳的真正身份有关。”   荀久也觉得有理,“这样一来,我们的目的就清晰明朗多了,当下最重要的就是扳倒岷王,让他从君王宝座上滚下来。”   “这件事,就看国师的了。”扶笙看了一眼郁银宸。   郁银宸淡淡道:“我这边完全没问题。”   既然商定好一切,便都各自散了去。   荀久被扶笙狠狠折腾了一夜,天亮时分没能醒来。   扶笙听到外面有女官通报王宫里来了马车,准备接众人前去宫宴。他不忍心打扰荀久,只好起身穿好衣服对女官道:“你回去告诉岷王,秦王妃才刚从九重宫回来,劳累不堪,今日无法前去王宫,若是可以的话,能否让岷王把宫宴日期往后推?”   女官脸色微白,岷王的权势虽然比不上秦王,可秦王公然让岷王以及一帮臣子为了一个秦王妃而改宫宴的日期,这简直有些欺人太甚!   扶笙瞧出了女官的心思,淡淡一笑,问:“可是觉得有难度?”   这不是有难度,简直是太有难度了!女官在心中嘀咕,面上却不露分毫,陪笑道:“谨遵殿下吩咐。”   目送着女官以及一帮宫人太监离开,扶笙才收回视线重新回到内殿。   荀久还在熟睡,雪白的肌肤上布满了青紫交织的爱痕,因为太过疲累,眉心微微蹙拢来,扶笙轻轻伸出指腹替她抚平眉间皱痕,幽深的眸光看向她的小腹处,心头一紧,这地方,什么时候才能怀上?   实际上,他并不在乎她有没有孩子,他只是不想她觉得遗憾。   重新替荀久盖上被子,扶笙准备起身离开,衣袖突然被揪住。   扶笙怔住,回头见荀久不知何时已经醒过来,眨眨眼看着他,笑靥如花,“什么时候醒来的?”   “早就醒了。”扶笙点了点她的脑袋,“我才不像你这么懒。”   荀久一听,怒了,“晚上分房睡,你去睡外间,我睡里间,看看明天早上谁先起来!”   扶笙脸一黑,“为什么要分房?”   “你还有脸了!若不是你折腾我,我能累到起不来吗?”荀久一激动,直起身子来,本就一丝不挂的她顿时春光外泄。   ☆、第004章 水晶虾饺   纵然已经亲密过无数次,但乍然间在扶笙面前这样一丝不挂,荀久还是羞红了脸,立即抓起被子来遮挡。   扶笙好笑地看着她,“你这是在邀请我么?”   荀久瞪他,“别闹,今天还有事儿呢!”   扶笙失笑,“又不去哪里,你还有什么事?”   荀久微微蹙眉,“难道岷王今日没有派人前来吗?”   “来了。”扶笙如实回答:“但是被我打发了。”   荀久伸出白嫩的玉足踹他一下,“你打发了作甚,不知道我们时间紧急么?”   扶笙一张俊脸凑近,在荀久莹润的唇瓣上浅啄一口,笑道:“再重要的事都没有我家夫人的睡眠重要。”   荀久被气笑了,一时无可奈何,他打着为她好的幌子将人打发走了,她还能说什么?   “饿不饿?”扶笙再不想提及岷王的半个字,转移了话题。   “有点。”荀久道:“你先让开,我穿衣服,还没洗漱呢!”   扶笙本想在黏她一会,外面突然传来宫女的低声通报,“王爷,王妃,踏月姑娘来了。”   荀久心思一动,踏月昨夜从轿子上下去以后就不知所踪,如今这是想通了所以回来了?   遗憾地叹了一声,扶笙动作利落地帮荀久穿好衣服。   荀久对外道:“你先让她去前殿等候,我梳洗好就过来。”   宫女应声退下。   荀久走到梳妆镜前坐下,扶笙自然而然地紧随其后为她描眉绾发。   荀久心中直犯嘀咕,“你说这丫头会不会还没想通?”   扶笙动作灵巧地拉着一辔头发轻轻梳理,声音淡若烟云,“若是还没想通,她就不会来找你了。”   “那这么说来,是想通了?”荀久又问。   “这不是你乐意见到的吗?”扶笙笑笑。   “我只是担心。”荀久喟叹道:“毕竟她这个恨是从前世就带到了今生的,一夜的时间若是真能想通那就最好,若是真想不通,那我万万不能将她留在身边了,对我来说,这些人可有可无,我又不是圣母,整天收留些阿猫阿狗给自己找罪受么?”   扶笙提醒她:“解决了一个踏月,还有祁月。”   荀久眉头皱得更深,“对哦,祁月便是阿紫,只不过她的花魂没有苏醒,所以即便是认识我这么长时间,也不知道我才是她的主人,不过依我看来,她还是永远都不要记得前世的那些事情才好,毕竟不是什么好的回忆,知道的越多,越添堵,她这辈子过得已经很艰辛了,没必要再在原本就鲜血淋漓的人生轨道再添阴暗的一笔,这对于她来说,很不公平。”   “阿紫是你的人,你说如何便如何。”扶笙说话间,已经替荀久绾了发髻。   荀久看着铜镜里扶笙越发熟练的手法,满意地笑笑,同时也庆幸,庆幸之前看到的只是凤息的回忆而并非她本人的亲身经历,更庆幸此时此刻她和扶笙能以名正言顺的夫妻身份这样温馨相处。   “怎么了?”瞧见荀久发呆,扶笙放下银角梳以后俯下身抱住荀久的纤腰,柔声问。   “你好看呗。”荀久笑笑,“想多看几眼,狠狠记住了,免得以后老了都不知道你年轻时候的样子。”   扶笙伸出手轻轻刮了她小巧的鼻尖一下,嗔道:“小小年纪,感慨还挺多。”   “哪有。”荀久咕哝,“你长这么好看不就是给人看的么?”   扶笙笑着摇摇头,“反正已经结了百世同心结,永生永世,够你看的了。”   提起这个,荀久愣了一下,“万一下一世我的容貌变了,不是现在这样,或者说变丑了,你还能不能顺利找到我?”   扶笙直接道:“那是下一世那个男人的事儿了,与我无关。”   荀久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站起身催促道:“走吧,踏月应该等急了。”   “你先去。”走出门外的时候,扶笙看着荀久,“我这就去吩咐准备早膳,待会过来。”   “嗯。”荀久颔首,抬步去了前殿。   踏月笔直的立在门外,见到荀久过来,恭敬地唤了一声“王妃”。   荀久点头示意,“里面坐。”   踏月跟着荀久走进门,依旧是笔直站着。   荀久心知这个人脾气倔得很,索性不再让她落座。接过宫女奉上来的清茶,荀久问:“你这么早就过来找我,有何要紧的事吗?”   踏月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鼓起勇气抬头,低声道:“王妃,之前是属下多有冒犯,还请您和王爷多多包涵。”   “这么说来,你是想通了?”   踏月果决道:“王妃断然没有拿如此荒唐的事情开玩笑的道理,属下一开始的确是觉得不可思议难以接受,可经过一夜的静思,属下想通了。”   “这样就最好了。”荀久欣然一笑,“若是你还想不通,那就不必留在我身边了,我本就不缺人照顾,也没必要留你在身边膈应自己。”   踏月脸色一白,“王妃可千万莫要赶属下走,国师早就将属下分派过来了,若是被您赶回去,属下无颜面对国师。”   提起郁银宸,荀久面色紧张不少,忽而问道:“这些年来,你一直陪在他身边?”   “算是吧!”踏月点点头。   “那你见过他发病几次?”荀久又问。   踏月想了想,然后摇头,喟叹一声,“数不清了,总之国师每次发作的时候都非常吓人,之前在楚国的时候,我们还能利用楚国商船送他去神迹岛疗养,离开楚国以后,国师在燕京发作过一次,来往岷国的途中因为大雪天气没有月圆,故而逃过一次,下一次……已经不远了。”   荀久眸光微漾,“这么说来,只要没有月圆之夜的地方,他就不会发作?”   “也不尽然。”踏月道:“会发作的,只不过疼痛程度不一样而已。”   荀久想了想,“我之前听梵胤说只要离花魂近,他就能减少一些痛苦,是这样吗?”   踏月迟疑着道:“属下也不确定,毕竟这些年国师都没有再回来岷国,他有一次无意中提起上一次来岷国似乎是一百多年前的事儿了,属下跟随在他身边的一天起,他都是在楚国的,从未离开过,除了这一次。”   “好,我知道了。”荀久颔首,“你还没用早饭吧?”   踏月有些尴尬地点点头,“待会儿属下会自己去用早饭。”   “那好。”荀久摆摆手,“你快去,用完早饭以后我有事交代你去办。”   这是荀久头一次以主人的身份交代任务,踏月闻言后大喜,不敢确定地问:“王妃这是接纳属下了吗?”   荀久神色一凛,“想要跟在我身边的前提是必须无条件服从我的命令,否则你若是觉得接受不了,大可以卷铺盖走人。”   “属下谨遵王妃命令。”踏月面色端肃,不敢有半分差池。   ……   目送着踏月离开,荀久先去澹台惜颜那边请了安,又去给澹台镜和璇玑阁主奉茶,璇玑阁主道:“之前听说王宫里来了人,怎么这会子没见到?”   荀久很不好意思说是因为她贪睡导致扶笙不忍心打扰所以将那帮人打发走了,找了个借口,荀久道:“女官只是来通知宫宴时间的,我们昨日才从九重宫回来,疲累得紧,这两日可以好好休息一下。”   澹台镜眼眸抬了抬,温和笑道:“万事身体为先,若是没精力的话,等养好了身子再行动也不迟,反正我们这么多人,总不至于半年的时间还无法将那几样材料拿到手。”   璇玑阁主立刻反应过来,拈须笑道:“依老夫看,族长说得也有道理,你们小夫妻刚刚大婚不久,还是先把精力花费在孩子身上。毕竟是七小子的亲生骨肉,我们可都全盼着呢!”   荀久没说话,薄唇轻抿。   她有可能无法生育这件事,无论是她自己还是扶笙都没有告诉澹台惜颜、澹台镜和璇玑阁主,为的就是不想让他们跟着操心难过,然而此刻听到他们亲自提出来,荀久没有感到娇羞,反而有些害怕。   万一自己这辈子真的无法生出宝宝来,到时候他们这些做长辈的,该会多失望?   不敢再继续往下想,荀久匆匆行礼告退走了出来。   出了垂花门,刚行至回廊上,远远便见郁银宸走过来。   荀久直接迎了上去,笑着打招呼,“国师。”   郁银宸脚步微顿,声音清淡,“你毕竟是女王转世,以后不必这么称呼我,直接唤我名字即可。”   荀久莞尔,“凤息是凤息,荀久是荀久,即便我是凤息的转世,也改变不了你是先祖辈的事实,从前我不知道你的身份,唤了你的名字那是我多有冒犯,今后还是称呼你为国师比较稳妥。”   郁银宸听得出来,荀久是不想换称呼引起扶笙的误会。   顿了一下,他轻轻笑开,“你真的很在乎他。”   “那是自然。”荀久也不避讳,笑弯了眉眼,“因为他是我夫君嘛!”   郁银宸没了话,或者说,他不知道该怎么去接荀久这句话。   荀久也意识到了自己好像戳到了郁银宸的伤疤,忙笑着打圆场,“其实照我说来国师大可不必这么孤孤单单一个人,凭借您的长相,等着被您青睐的美人多了去了,何必这么苦了自己?”   郁银宸唇畔微微扬起,“借用宫主的一句话,不是非那个人不可,只是因为遇见过那个人,其他人便再也入不了眼,再说,五百年我都一个人挺过来了,再来一世百年又有何惧?”   郁银宸和前世回忆里的模样分毫没有变化,只不过更加成熟沧桑了。   荀久每次听他说话都会不由自主地想起最后面的结局,一种莫名的悲伤便会涌上心头。   “一百年很长。”荀久耐心劝慰道:“国师大可以好好体验一下人世间的男欢女爱,我想,这是凤息最大的心愿,也是……我的心愿。”   “你真这么想?”郁银宸认真看着荀久,问得小心翼翼。   “嗯。”荀久郑重点头,“其实不管是我还是凤息,都不希望你为了她而孤独终生,这对于她来说,已经不是爱和守护了,只会给她带来心理上的负罪感,因为她无法用感情弥补你,而你又是她最亲近的人,所以她会觉得非常愧疚。”   “你说的很对。”郁银宸淡淡一笑,“我能理解,只不过换个角度想想,我若是不喜欢一个姑娘而把人家禁锢在身边,对于她来说又何尝不是一种无声的伤害呢?”   荀久一时噎住,郁银宸说得没错,感情的事必须是相互的,她方才只是考虑到了郁银宸该有个好的归宿,却没考虑到凤息在郁银宸心中已经根深蒂固,即便勉强接受了一个人,那个人也走不进他的心里,对那个人来说才是深深的伤害。   叹了一声,荀久低声道:“抱歉,是我没有考虑周全。”   “不怪你。”郁银宸面色平静,“你本意是为了我好,我能明白。”   不想再继续这么伤感的话题,荀久突然笑问,“当初阿紫选择倒戈向我这一边的时候,你是不是因为知道我是她真正的主人,所以没有惩罚她?”   郁银宸回以一笑,“算是吧,其实我让她潜伏在燕京这么长时间,也并没有做什么,一开始我以为女王的转世是女帝,后来才知不是,只可惜,等我找到你的时候,已经晚了。”   “难怪。”荀久道:“难怪你会让阿紫潜伏在女帝身边精心伺候,其实这也怪不得你会认错,女帝那样强势且心性坚韧的人才有女王的霸气,你一定从她身上看到了凤息的影子是不是?”   郁银宸不置可否。   荀久说得没错,曾经的曾经,他的确是从女帝身上看见了凤息的影子,甚至一度认为女帝便是凤息,只可惜,后来中秋之夜的时候占卜到自己一直以来的判断方向错了,再加上后来他亲自来燕京,确定了荀久才是凤息转世以后,便放松了对女帝的监视。   ……   由于扶笙的阻挡,岷王无奈之下只能将宫宴推到次日。   昨夜在荀久的央求之下,扶笙没再折腾她,只拥着她睡到天亮。   女官再次前来传话的时候,荀久已经梳洗准备好了。出门时见到踏月守在外面,荀久问道:“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踏月看了荀久一眼,道:“属下昨夜便一直守在外面了。”   荀久了然,“既然这样,那你今日不必跟着去王宫了,下去歇着吧!”   “不行。”踏月担忧道:“岷王狡诈,谁知道他这次会不会设鸿门宴,属下必须跟在王妃身边,以防万一。”   “这个倒不用你担心了。”荀久轻轻一笑,“待会去王宫的人可多,国师、宫主、我外公和娘以及璇玑阁主,全都是高手,难道你还怕岷王长出三头六臂能打得过这么多高手然后把我杀了?”   “这……”踏月露出犹豫的神情。   “别犹豫了。”荀久声音冷下来,“我说过,你若是想跟在我身边,就得无条件服从一切命令,若是做不到的话,那就滚!”   踏月身子一颤,此刻才知秦王妃外表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实际上遇到事情的时候谁都没她强硬。在这一点上,她和女王其实不相上下。   “属下谨遵王妃命令。”恭敬行礼告退,踏月直接回了房。   踏月走后,扶笙从后面走出来,温声问:“既然是诚心跟着你去,为何要如此吼她?”   荀久撇撇嘴,“你心疼了?”   扶笙揽住她的纤腰,含笑道:“我是担心夫人气坏了身子。”   “踏月骨子里桀骜不驯。”荀久望着远方道:“虽然她隐忍跟在我身边,可实际上是为了凤息的灵魂而并非我本人,她本人是很瞧不起我的,所以我不喜欢她这样心不甘情不愿地跟着我。”   “何以见得?”扶笙挑眉,“若是你遇险,她便是拼了一条命也会救你。”   “就是因为这样才可怕。”荀久皱眉,“倘若我和你同时遇险,我一定会让踏月先救你,可踏月在乎的是我体内的凤息灵魂,真到了那种千钧一发的时候,她也许会拼命,但却是为了护住我的肉身,护住凤息的灵魂,而不会真的听我的话去救你,这样不听话的下属,不要也罢。”   扶笙默了一瞬,面上划过一抹若有所思。   “算了,不说这个。”荀久转瞬染上笑意,“既然是岷王精心准备的宫宴,那我们也不能拂了人家的意,昨天就让臣子们久等,今日可不能再摆架子了。”   “嗯。”扶笙不再说话,两人抬步走出行宫大门外。   澹台惜颜他们早就准备就绪在马车上坐好。   唐伴雪掀开帘子,冲荀久唤道:“你们两个在后面做什么呢?都让夫人等急了。”   唐伴雪今日和澹台惜颜坐一辆马车。   澹台惜颜听闻后无奈笑道:“你个小丫头胡说什么呢?”   唐伴雪转过身来悄悄吐了吐舌头,低声咕哝道:“实际上我是肚子饿了,今日既然是去宫宴,肯定有很多不同的菜系,一大早我都没吃早饭,就等着一会儿的宫宴呢!夫人,您是不知道,岷国菜也太难吃了,我这几天都是勉强咽下去的,味同嚼蜡,若是再这么下去,我这张如花似玉的小脸就该饿得变形了。”   澹台惜颜被她逗弄得乐了,调侃道:“徵义是岷国人,你既然千里追夫,若是没法儿适应这里的菜,让他如何对你刮目相看?”   唐伴雪顿时小脸一垮,“难不成我喜欢一个人还得为了他强迫我自己去适应一些无法适应的东西?”   澹台惜颜眯了眯眼,笑道:“那倒不必,你就是你,若是强行为了一个人去改变,那你便不是你,就算你们最后在一起了,那个人喜欢的肯定也不是你本人,而是你改变出来的那个模子而已。”   “说的对啊!”唐伴雪举双手赞成,“连夫人都认为我不必为了小吱吱去强迫自己,那我……”   说到这里,唐伴雪突然泄了气,“便是我不为他改变,他也不会喜欢我。”   “何以见得他不喜欢你?”澹台惜颜笑问。   “在他眼里,我就是个娃娃。”唐伴雪不满地嘟囔,“夫人,您看我有那么像娃娃么?”   “不是像。”澹台惜颜忍俊不禁,“你本就是个娃娃。”   唐伴雪整个人都蔫了,“我不过就是年龄小了一点。”   “所以啊,你就是个娃娃。”澹台惜颜摸摸她的脑袋。   “夫人~”唐伴雪眼神幽怨。   “在他眼里,你是个娃娃,这有什么不好的呢?”澹台惜颜感慨,“娃娃没有烦恼,也不用考虑太多事情,无忧无虑,这样的生活是我们大人羡慕不来的,你可得好好珍惜。”   “可是我想和他分担一些。”唐伴雪想到徵义的那些经历就觉得胸口有点堵,“他的过往并不愉快,我在他身边越是显得无忧无虑,只会衬得他越发孤寂,这样一来我与他岂不是背道而驰,越来越远?”   澹台惜颜不赞同唐伴雪这种说法,她道:“徵义能同意你跟着来岷国,说明你在他心中是有着与别人不一样的地位的,只不过他性子使然,不善于表达而已,既然他对你上心,而且他又是个见过大风大浪的人,怎么可能会把心底里的那些苦楚像倒豆子一样跟你倒出来,那样的话,不是让你跟着分担,而是将你拖下水与他一起痛苦,站在徵义的角度,他完全没必要这么做,与其两个人痛苦,不如他一个人全部承担了。”   “啊?!”唐伴雪瞠目结舌,“就这么一件小事还有这么多学问?”   “学问大着呢!”澹台惜颜道:“你还小,不知道这些也很正常。”   唐伴雪鼓了鼓脸,“你们都说我还小,那我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澹台惜颜眉眼弯弯,“你呀,或许在徵义的眼里,永远都是娃娃。”   唐伴雪再次蔫了下去,整个人大虾米状趴在小几上,“说来说去,夫人还是没有告诉我应该怎么做。”   “你什么也不用做。”澹台惜颜道:“做你自己就好。”   ……   马车到达岷国王宫的时候,岷王带着百官一同出来迎接。   一行人全部下了马车。   岷王与王后面上含笑走过来,“见过女王陛下。”   荀久眸光在岷王略微僵硬的脸上顿了一瞬,淡淡道:“南岷早就不存在了,如今岷王才是岷国的君主,我是秦王妃,你们叫我王妃就行。”   岷王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些。   荀久将岷王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心中冷笑。岷王会对凤息有戒备心,甚至是恨凤息,这些都是很正常的心理反应,毕竟凤息威胁到了他的君主宝座,可若是将这些怨恨报复到百姓身上,而且一连几十年,这就太过大逆不道了。   荀久的本意是见到幽灵火之后就走,却不曾想竟然遇到了这种事。怎么说岷国也是六国之一,是大燕江山的一部分,为了大局着想,她就不能坐视不理。   岷王让礼官带着扶笙和荀久往宫里走去,这才与王后一起去迎接郁银宸。   “国师一路辛劳。”岷王微微弯了弯身,算是行了极大的礼节了。   郁银宸淡淡垂眼,“岷王不必多礼。”   岷王直起身子,上下打量了郁银宸一眼,笑得更灿烂,“您二位里面请。”   西宫良人跟在郁银宸身后,走到岷王身边时突然想起了什么,开口问:“可有美酒?”岷国菜他是吃不惯的。   “自然。”岷王笑着道:“宫主大可不醉不归。”   西宫良人放了心,加快脚步跟上郁银宸。   郁银宸想都不用想也知道西宫良人在后面做什么,淡淡瞥了西宫良人一眼,郁银宸道:“你怎么不问他有没有美人?”   西宫良人大言不惭,“岷国的美人能有语真族的好看?”   郁银宸勾起半边唇瓣,笑意不明,“兴许有。”   “有也不感兴趣。”西宫良人扬起眉梢,“岷国菜都这么难吃,想必美人也不好相处。”   一旁澹台惜颜笑道:“国师既然会占卜,何不替宫主卜上一卦好早日封了他的嘴巴,免得他整日里嘴上说着不稀罕,实际上心里惦记着王后呢!”   经澹台惜颜一提起,郁银宸起了几分兴趣,“也好,等宫宴回去,我便帮你卜上一卦,看看你将来究竟姻缘何处。”   西宫良人面含笑意,一副无所畏惧的模样。   开玩笑,连他父王西宫苍渊都没能占卜出他的姻缘来,他就不信郁银宸能有这么大的本事瞧出来。   澹台惜颜见了,只当西宫良人也是乐意郁银宸给他占卜姻缘的,不由再道:“看来还真被我说中了,宫主早就盼着王后早些到来了呢,哎呀,就是不知谁家的女儿有这么好的福气能嫁入夜极宫。”   “还能是谁?”西宫良人微微一笑,“自然是我语真族人。”   “那可不尽然。”澹台惜颜道,“我见你最近满面粉光,印堂发亮,明显是桃花运的征兆,说不定陪我们走这一趟就遇到了呢!”   西宫良人默然不语。   当初他父王西宫苍渊给他占卜的时候只说无法准确占卜出来那个人究竟在何方位,也无法获知任何特点,只能确定她并非语真族人。   这件事,西宫良人一直没敢告诉夜极宫二十七位长老,毕竟语真族传承了两千年,还从来没有宫主娶外族女子的先例,若是让长老会的人知道,估计免不了又是一场内部动荡,民心大乱。   他这次出宫,有三个目的。   其一,给秦王贺新婚。   其二,在夜极宫搬迁这件事上,准备请郁银宸出手帮忙。   其三就是想看一看自己不待在夜极宫是否真的能遇到西宫苍渊所说的那个女子。   事实证明,那一卦应当是出现了偏差,他出来这么长时间,出色的女子也只见过荀久和大祭司澹台引而已,很明显,这两个都不会是西宫苍渊卦上的那个人。   郁银宸站在宫门外,抬目望了望王宫上方的天空。   西宫良人也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什么都没发现,不由好奇问道:“国师在看什么?莫非天上也能看出什么门道来?”   “没什么。”郁银宸收回视线,淡淡一笑,再不多话,率先跟着女官走了进去。   宫宴设在凌虚殿,扶笙、荀久一行人到来的时候,岷国的大臣们早就等候多时,听到礼官通报,立即纷纷站起身来行礼。   荀久一一扫过去,果然见到不少臣子面上露出不满的神色。   想来昨日扶笙亲自开口让岷王把宫宴推后这件事引起了臣子们的强烈不满。   至于这罪魁祸首么,自然便是她荀久了。   无视众人的眼神,荀久眉眼含笑挨着扶笙身边坐下,仿佛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这些臣子心中早已留下了不好的印象。   岷王始终笑意谦逊,一副正人君子做派,携着王后一同入席。   立即有貌美宫女鱼贯而入依次摆席,到了唐伴雪旁边的时候,她伸长脖子看了一眼,顿时低声嘀咕,“全是岷国菜啊!”   澹台惜颜就坐在唐伴雪旁边,她也没想到宫宴上全是岷国菜,小声道:“你且忍耐着些,待会儿回去行宫,我们自己下厨便是。”   唐伴雪也并非不明事理的人,眼下是在宫宴上,纵然自己再吃不惯岷国菜,也不能表现得太明显,否则会给秦王他们丢了脸面。   唐伴雪来的时候,澹台惜颜介绍说是巫族中的侄女,故而,岷王和王后都以为唐伴雪是巫族人。   王后心细,见到唐伴雪有些遗憾的表情,笑问:“唐姑娘是不是觉得饭菜不合胃口?”   唐伴雪干笑两声,“劳烦王后挂怀,我只是身子不舒服。”   岷王若有所思,不着痕迹地向王后递了个眼色。   王后立即站起身,笑意盈盈走下来,对唐伴雪伸出手,“本宫早些年学过燕京菜色,我带你去御膳房。”   臣子们脸色一变。   王后亲自去为一个不相干的娃娃下厨?!   澹台惜颜一时没能明白王后在打什么主意,只眯着眼笑:“王后金尊玉贵,哪能为了我这个不懂事儿的侄女亲下厨房,再者,小雪只是初来乍到,有些水土不服而已,待会回去服几帖药就好了。实在不宜劳烦王后。”   “夫人言重了。”王后笑意温婉,“这个女娃娃长得甚是可爱,我一见便打心眼儿里喜欢,我膝下没女儿,为她下厨就当是弥补一场遗憾罢了。”   王后膝下有两个儿子,一个被封为世子,此时就在席上坐着,另一个生性散漫,整天游手好闲,岷王担心他来了坏事,故而今夜将他软禁起来禁止踏出寝殿半步。   人家话都说到这份上,把唐伴雪当成亲生女儿一样对待了,澹台惜颜若是再反驳就显得不近人情。   犹豫了一下,澹台惜颜笑着回话,“那就劳烦王后了。”   众臣纷纷交头接耳,都在猜测王后是否有同巫族交好的意向。   岷王世子似笑非笑的眸光在唐伴雪身上流连片刻又快速移开,看不出究竟在想什么。   荀久、扶笙、郁银宸和西宫良人面色都很淡,仿佛根本没看见刚才这一幕。   唐伴雪四下扫了一眼,没看见徵义,又瞧见荀久他们浅淡的神色,心中了然,站起身,笑嘻嘻道:“那就劳烦王后了。”   王后一脸和蔼的笑,亲自牵着唐伴雪的小手出了凌虚殿。   众臣愕然过后又继续推杯换盏,欣赏着舞姬们的袅娜身段。   荀久眯眼看着唐伴雪和王后的身影,用只有两个人听得到的声音问扶笙,“这个王后在打什么主意?莫不是想攀亲?”   “应该不会。”扶笙一边给荀久布菜一边道:“王后的确是膝下无女,可后宫还有这么多妃嫔生了女儿,她若是真想要女儿,大可以抱养一个,没必要去取悦一个刚刚认识的娃娃。”   荀久眸光流转,“这可有意思了,我还以为岷王今日准备了什么好戏等着我们,却不曾想中间出了这么一段,这个王后,可真让人捉摸不透。”   “倒也无碍。”扶笙轻笑,“唐伴雪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王后带走的,王后还不敢对她怎么样。”   荀久点点头,目光撞见澹台惜颜同样有些担忧的眼神。   宽慰一笑,荀久用眼神示意澹台惜颜不必忧心。   澹台惜颜会了意,面色缓和不少。   ……   王后带着唐伴雪出了凌虚殿。   唐伴雪装作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东张西望,仿佛对什么都充满了好奇。   “王后真的会做燕京菜么?”唐伴雪问。   王后笑答:“会啊,以前学过。”   “莫非这王宫里也有人喜欢吃燕京菜?”唐伴雪眨巴着眼睛,她可不信王后说的把她当成女儿看待那样让人全身起鸡皮疙瘩的酸话,这个女人带她出来,一定另有目的。   王后面上笑意不减,“不过是从前后宫的姐妹们为了讨好岷王而争奇斗艳,各显神通罢了,那个时候我也觉得新鲜,便跟着学了燕京菜。”   “噢。”唐伴雪垂下眼睫。   “唐姑娘是头一次来岷国么?”王后转移了话题。   “嗯。”唐伴雪毫不犹豫地点头,“初来乍到,吃不惯你们岷国菜,让王后见笑了。”   “不要紧。”王后浅浅一笑,“岷国菜色本就与燕京的有很大的区别,你吃不惯也很正常。”   唐伴雪绕了半天也没法从王后嘴里套出一句有用的话,不由得心中警惕起来,看来这是个处事圆滑,极为精明的女人。   王后自然不知唐伴雪心中所想,依旧拉着她的小手直接去了御膳房,御膳房的厨子们见到王后亲自前来,纷纷吓得变了脸色,忙跪地行礼。   王后摆摆手,“你们都退下去吧!”   一名厨娘道:“娘娘,可要奴婢们打下手?”   “不必。”王后的声音很轻,可仔细听来又含着几分严厉的威仪。   厨娘们纷纷起身告退。   王后轻轻揽起宽大的衣袖,笑问:“唐姑娘会吃水晶虾饺吗?”   “会。”唐伴雪点点头。   王后颔首,动手开始和面。   唐伴雪则在一旁剥虾仁剁泥。   两人配合得很有默契,一个时辰后,皮白如雪,薄如纸,半透明,散发着香味的水晶虾饺便出锅了。   唐伴雪望着摆好盘的那一个个美味饺子,口水在嘴巴里打转。心想着来到岷国这么久,终于能吃上一回正常的东西了。   瞧见王后摆了三个盘,唐伴雪一时好奇,问道:“还有谁也要吃吗?”   王后微笑,“一盘给西宫宫主,一盘给你,最后一盘……”她顿了一下,继续道:“跟随秦王来的那名护卫似乎也没吃饭,剩下的一盘,不如给他。”   王后竟然突然想把水晶虾饺送给徵义?!这其中该不会有什么阴险的心思吧?   唐伴雪倏然眯起眼睛。   ☆、第005章 徵义失踪(一更)   王后见到唐伴雪面色有异,不由得心中一紧问道:“唐姑娘,怎么了吗?”   唐伴雪侧过脸来,认真审视了王后一眼,低声问:“凌虚殿内这么多人,娘娘为何非要把剩下的这一盘水晶虾饺送给徵义?”   王后微微一怔,随即笑道:“你说得对,凌虚殿内的确是很多人,不过除了你和宫主,其他人都吃得惯岷国菜,我们俩之前过来的时候,那个叫做’徵义‘的侍卫就等候在大殿外呢,你们从行宫过来的时候又没用饭,他虽然只是秦王身边的侍卫,但对于岷国来说却是客人,我这么做,也是想尽地主之谊。”   唐伴雪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虽然王后这番说辞挑不出错漏,但她隐约有些不安。   感觉到王后定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唐伴雪也不好拂了人家的意,干笑两声,谢恩道:“雪儿代徵义谢过王后娘娘,给徵义送吃食这种事,我自己来就行。”   王后没有多说,亲自将一盘摆放精致的水晶虾饺递到唐伴雪手上,另外两盘让宫女进来放进托盘送去凌虚殿。   唐伴雪端着那一碟水晶虾饺,心中很不是滋味,她想找个无人的地方验一验有没有毒,可眼下是大白天,到处都有宫禁守卫,再者,唐伴雪并不懂得医道,即便给她一支银针,她也无法试出来这盘饺子究竟有没有毒。   心思纠结间,唐伴雪已经走到凌虚殿外不远处,果然见到徵义在那边亭子里候着。   换上笑脸,唐伴雪轻声走过去,将盘子藏在身后,故作神秘地道:“小吱吱……你猜猜我给你带了什么?”   徵义转过身来,视线没有第一时间看向唐伴雪,而是定在她身后不远处的细竹林,神色微凛,寒若冰霜,片刻便收回目光,看向唐伴雪,淡淡问,“你带了什么?”   “你猜猜呗!”唐伴雪在他对面坐下,黑亮的大眼睛里闪烁着光芒。   徵义轻轻垂下眼睫,“猜不到。”   “你果真是无趣得很!”唐伴雪咕哝两句,将盘子亮相出来。   徵义一眼看见盘子里的十多个水晶虾饺,微微眯了眯眼睛。   唐伴雪注意到了他的神色变化,忙问:“怎么了吗?”   四下扫了一眼,确定这周围没人,唐伴雪才压低声音道:“这东西是王后亲手做的,而且是她亲自点名要我送来给你的,你是不是认识她,还是说她认识你?”   徵义微抿着唇,没说话,神色看不出喜怒,只是双眼紧紧盯着这盘饺子。   唐伴雪估摸着自己大约是猜对了一点,继续开脑洞,“小吱吱,你莫不是王后的私生子之类的罢?”   徵义倏然抬起眼来,面上颇有些无可奈何,“你可真会想。”   转了转眼珠子,唐伴雪又道:“既然你们不是亲人,那便是仇人了,唔,说不定这盘饺子里面被人给下了毒呢,你还要不要吃?”   徵义看了唐伴雪一眼,问:“这东西是你要吃还是王后主动做的?”   唐伴雪解释道:“一开始是我吃不惯岷国菜,王后见状便主动起身说要带我来御膳房做燕京菜色,到了以后她又问我会不会吃水晶虾饺,我回答会,她便开始动手做了。”   徵义眼睫垂落,眸中划过若有所思的神色。   “怎么了,哪里有问题吗?”唐伴雪定定看着徵义,见他面色很古怪,心中越发好奇,莫非徵义和王后还真有关系?   “没有。”徵义摇摇头,“只不过是想到以前养母也曾给我包过这种饺子罢了。”   “嗯?”唐伴雪不解,“你以前很喜欢吃水晶虾饺?”   “不。”徵义摇摇头,“我对虾仁过敏。”   “啊?!”唐伴雪惊了一惊,王后刚好要做水晶虾饺,刚好多做了一盘,又刚好让她送来给徵义,而徵义刚好虾仁过敏。   哪里会有这么多的刚好和巧合?   这个王后……果然有古怪。   唐伴雪磨了磨牙,庆幸道:“幸好,幸好我没有让你吃下去,否则,我今日只怕要背着你回去了。”   唐伴雪说完,同时在心中嘀咕。   如果王后认识徵义,且一早就知道徵义对虾仁过敏,那她一定知道徵义不会吃,既然这样,王后为何还要让自己把这盘饺子送来给徵义呢?   唐伴雪越想越觉得古怪,抬目看了看徵义,见他面色已经恢复平静,仿佛根本没从这件事里面嗅到什么危险的味道。   “王后是不是在试探你?”唐伴雪眯着眼睛,王后是个很精明的女人,绝对不会无缘无故关注到徵义,这里面一定有问题!   徵义不紧不慢道:“是不是王后的意思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有人想借这盘东西给我传讯号,让我赶紧离开这里。”   唐伴雪脸色一变,果然让她给猜中了,王后严重有问题!   “对方为何要这么做?”唐伴雪紧皱眉头,徵义可是秦王身边的侍卫,难不成还有人敢当众对他动手?   “不知。”徵义摇摇头,淡淡品茶,“静观其变。”   ……   细竹林旁边,王后一直透过枝叶缝隙看向那边凉亭内,方才徵义投过来的冷鸷眼神让她心中突突直跳,久久不能平静,她知道徵义已经发现了自己,但对方无意揭穿,她索性也不急着走,多待了一会,见到那二人都没有吃水晶虾饺。   心下了然,王后提起裙摆正准备离开,忽听后面传来岷王世子的声音,“母后,你在这里作甚?”   王后面色惊慌,霍然转过身,拍了拍身上本就不存在的灰尘,含笑道:“给唐姑娘做了吃食,她非要送来给秦王身边的那名侍卫,我在这里等她,顺便透透气。”   岷王世子若有所思地看她一眼,淡笑:“儿臣没记错的话,母后这些年下厨也仅仅是为父王煲汤做点心而已,何时会对这样一个女娃娃感兴趣了?”   王后面色已然全部恢复了平静,“唐姑娘是澹台夫人的侄女儿,巫族人,对于岷国来说,他们这一行人全都是贵客,我亲自招待一下也无妨。”   岷王世子的视线透过细竹林,直直落到那边的亭子内,见到唐伴雪正在和徵义说笑,他眸光微动,收回视线,提醒道:“母后还是不要在外面耽误太久,免得父王担忧。”   “我自有分寸。”王后勉强一笑,“你先回去吧!”   岷王世子不再说话,转身去了凌虚殿。   王后也没再多做停留,整理了一下妆容便缓缓走向凌虚殿。   ……   唐伴雪再回来的时候,两盘水晶虾饺都被西宫良人给吃了,她顿时气得咬牙切齿,“你这人怎么抢我东西?”   西宫良人吃饱喝足正在品酒,听见唐伴雪的怒斥,仿若未闻,淡声道:“听闻王后做了三盘,你这么小,想来一个人吃不完两盘,那便由本宫主代劳了。”   唐伴雪磨牙,刚才在凉亭内,她光顾着和徵义说话了,更何况本就担心那一盘被下了毒,她哪里敢吃,将虾饺倒在排水道里便匆匆回来了。   想到自己忙活了这半天反倒一个饺子没吃上,唐伴雪就郁闷,看向旁边的澹台惜颜道:“夫人,你看他,竟然这样欺负我!”   澹台惜颜好笑道:“方才你怎么没跟着进来,我们都以为那两盘饺子是专门给宫主做的呢!”   “才不是!”唐伴雪气哼哼道:“我不过是来迟了一会儿,宫主也太欺负人了!”   西宫良人挑挑眉,将自己面前食案上的盘子全部拖到唐伴雪的食案上,和蔼笑道:“这些菜可全是岷国御膳,我一样都没动过,全舍给你吃,够厚道了吧?”   “去你的!”眼下是宫宴上,唐伴雪不好怎么发作,只能拿眼睛使劲瞪他。   这招对西宫良人根本不管用,他笑眯眯道:“你刚才留在后面,难道不是与徵义一起享用最后一盘?”   唐伴雪一噎,随后羞红了脸。   “没事儿。”澹台惜颜拍拍唐伴雪的肩膀,宽慰道:“待会儿回到行宫,我给你们重新做。”   西宫良人当先道:“夫人,我要吃你亲手做的红烧鱼。”   “没问题。”澹台惜颜展颜一笑,“我看那边久丫头和臭小子也没吃多少,想来也是觉得饭菜不合口味,等回去以后我们再重新做一桌美味佳肴便是了。”   唐伴雪瞪了西宫良人一眼,“已经吃了两盘饺子还想要吃红烧鱼,祝你吃鱼刺卡在嗓子里抠都抠不出来。”   西宫良人淡淡一笑,没再说话。   荀久早已将唐伴雪他们几个的动静看在眼里,不由小声笑道:“西宫这一次也太欺负人了,唐姑娘连嘴巴都快气歪了。”   扶笙轻笑道:“西宫良人本就是个无赖,只不过以前没有露出狐狸尾巴而已。”   荀久嘴巴抽了抽。   宴会散去的时候,已近黄昏,岷王亲送众人出王宫。   临走之际,岷王突然看向郁银宸,笑问:“不知国师今后有何打算?”   郁银宸眸光一动,“不知岷王此话何意?”   岷王道:“岷国虽然比不得昔日繁荣昌盛的南岷,但勉强算得上南岷的一部分,国师又是南岷土生土长的人,您的一言一行具有垂范天下,教化民众的重要作用,本王斗胆,还请国师重回九重宫主持大局。”   荀久当先眯了眼。   一向最痛恨凤息,最痛恨九重宫的岷王竟然当着众人的面请郁银宸回到九重宫?!   这个老狐狸又在打什么主意?   郁银宸想都没想,声音清淡:“岷国有岷王这样的贤明君主当政,本尊留下也添不了什么作用,本尊较为向往自由。”   郁银宸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岷王断然再没有强求的道理,只遗憾地叹道:“纵然国师不在岷国久留,但您始终踏在大燕疆土上,算下来,是女帝之福,也是六国之福,往宽了想,这也不失为一大幸事。”   郁银宸笑容更淡:“岷王能有这般广阔的胸襟,长远的见地,是岷国百姓的福祉。”   ……   目送着郁银宸一行人离去,岷王世子才颇为不解地看向岷王,秀眉微蹙,“父王,您不是最讨厌女王和国师的么?怎么今日竟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主动请国师留下来?”   “你懂什么!”岷王低嗤:“郁银宸此人灵力高深,又是活了五百多年的人,比西宫良人还具有权威性,这样的人若是能收为己用,岂不是为岷国又添了一道屏障?”   岷王并没有告诉世子,他之所以想要留下郁银宸,是因为想从郁银宸身上学到长生不老的法子。一个活了五百年且灵力高深的人,怎能不让人羡慕?尤其是他这样痴迷长生之道的人,就更加对郁银宸感兴趣了。   岷王世子撇撇嘴,嘀咕道:“您也说了,人家是五百年前的南岷国师,心高气傲,未必就能臣服于岷国,再说了,这样的人留下来不一定是好事,兴许会招来灾难。”   “你胡说什么?!”岷王一听,不悦了,重重一掌拍在岷王世子的后脑勺上,怒斥:“国师身份尊贵,岂是你能在背后胡乱议论的?”   岷王世子痛得直呼,不满地看向旁边的王后,连连诉苦,“母后,您也不劝一劝父王,留谁不好偏要留国师,那个人哪里是我们能随便招惹得起的?”   王后笑笑不说话,岷王这些年痴迷长生之道,早就视之如命,哪里还会听得进半句她的话。   岷王世子见王后不说话,冷哼一声大步朝前去。   岷王怒看着岷王世子的背影,蹙眉看着王后,“你看看,你都把他惯成什么样子了,如此心性,将来如何能继承岷国江山?”   王后冷嘲一笑,心道你恐怕根本就没想过把王位传给任何人,何必说出这么恶心的话呢?   这些话,王后自然不能说出口,面对岷王的质问,她只得面含愧疚,“岷王教训得是,都是妾身没有调教好,以后一定督促世子好好学习治国之道。”   “这还差不多!”岷王重重冷哼一声,拂袖大步离去。   王后目送着岷王远远离去的背影,面上笑意冻结,嘴角凝出冷嘲寒意,一旁的女官陡然得见王后这个神情,吓得身子抖了抖,赶紧低垂下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   回程的马车上,唐伴雪一五一十把之前在岷国王宫内发生的事告诉了澹台惜颜。   澹台惜颜听罢后惊道:“你的意思是王后认识徵义?哦不,或者说,王后认出了禹舒阳?”   “有可能。”唐伴雪点点头,“要不然当时这么多人,王后为何不把饺子端给别人偏要给徵义?”   澹台惜颜蹙了下眉,“这可就奇怪了,会不会是禹舒阳的身世与王后有关?还是说……王后认出了徵义便是十年前岷王下了全国通缉令追捕的逃犯,故而想借此机会让他落网?”   “应该都不是。”唐伴雪想起徵义说过的那些话,道:“王后的表情始终很温和,看不出一丝破绽,这是其一,其二,徵义告诉我,他对虾仁过敏,吃不得那种东西,如果王后认识徵义的话,她一定也清楚徵义不能吃虾仁,所以不可能是害徵义,而且徵义也说并不是有人想要害他,而是借机让他远离王宫。”   澹台惜颜有一瞬间愣住,随后眯了眼,“有人想借机警告徵义让他远离王宫,这个人会是王后吗?”   唐伴雪也皱了眉,“徵义说他根本就不认识王后,哪怕是十年前在龙骑将军府,他也仅仅是跟随养父进宫的时候远远瞧见过王后几眼,并没有说过一句话。”   回到行宫的时候,澹台惜颜亲自下厨给唐伴雪煮了一碗阳春面。   唐伴雪早就饿得两眼发昏,甫一闻见香味,整个人都活过来了,二话不说拖过碗就开吃。   澹台惜颜一直静坐在旁边,好笑地看着她狼吞虎咽的样子,嗔怪道:“你慢些,又没有人跟你抢。”   “我实在是太饿了。”唐伴雪一边吃一边含糊不清地道:“真搞不懂岷国人怎么会喜欢这种口味的菜,相比之下,我还是更喜欢燕京菜,喜欢夫人做的。”   澹台惜颜好笑:“你呀,就是个娃娃。”   唐伴雪被他们这么说习惯了,也不管不顾不反驳,面还没吃完就见扶笙和荀久走了进来。   放下碗,唐伴雪用帕子擦了嘴,这才抬起头来看向二人,“你们是为了徵义的事儿来的吧?”   荀久点点头,进王宫的时候,原本一个护卫都不能带,踏月以及郁银宸的那一帮精英护卫全都没能进去,岷王却唯独允准徵义进了王宫,这本就是个很大的疑点。   唐伴雪又将之前告诉澹台惜颜的话一字不漏地转述给荀久和扶笙。   荀久听完后唏嘘:“看来这个王后还真是认识禹舒阳的,或者说,她已经认出了禹舒阳,只不过不太确定,所以借用虾饺来进行试探。”   扶笙思索一瞬,“如果真的如同徵义所说有人借机让他远离王宫,那他当时为何什么动作都没有?”   “这个简单。”唐伴雪笑笑,“你们等着,我就这去把小吱吱找来。”   扶笙点点头。   唐伴雪站起身,顺带把碗带了出去。   一刻钟后,唐伴雪见鬼一般跑回来,满脸惊惶无措,“我问了行宫里的所有人,他们都说没有见到小吱吱,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荀久心中一惊,问:“有没有去问过国师那边?”   “这倒没有。”唐伴雪道:“国师和宫主那边守卫众多,且个个武功精绝,哪里是我能硬闯的?”   荀久紧蹙眉头,冲外面大喊一声,“踏月!”   片刻之后,外面传来衣袂撩动的声音,着紧身劲装的踏月出现在门外,拱手躬身,“王妃有何吩咐?”   荀久问:“你可看见徵义去了哪里?”   踏月摇摇头,“回宫这一路上便不曾得见,属下还以为他是被王爷派遣去了哪里。”   荀久站起身来,焦急道:“走,我们去国师那边看看,问问他的护卫们有没有看见徵义朝哪个方向去了。”   扶笙没有说话,站起身陪着荀久一路来到郁银宸和西宫良人所在的大殿。   那二人正在喝茶下棋,听到阿湛禀报秦王和秦王妃前来,略略讶异了一下,郁银宸摆手道:“让他们进来。”   阿湛立即退了下去。   不多时,荀久和扶笙一前一后来到大殿里。   西宫良人和郁银宸的棋局正在胶着不下,局势紧张,荀久没工夫去研究,直接开口问:“从王宫回来的时候,你们俩的马车在最后面,有没有见到跟随我们一起进去的那名黑衣护卫?”   西宫良人抬起头,“你们说的是徵义?”   “就是他!”荀久眼前一亮,心中顿添几分希望,“你可曾见过他?”   “他根本就没出宫。”西宫良人落下一子,语气悠闲至极。   “怎么会没出宫?”荀久捏紧了袖子,“我记得出宫的时候已经让宫女去通知他了。”   “这么说,徵义是失踪了吗?”郁银宸落下一子,慢慢抬起头来,似乎也没有了下棋的兴致。   “目前来看,应该是失踪了。”荀久颓然道:“为什么你们都说他没有出宫,我怎么记得徵义一直跟在我们身后?只不过上了马车之后便不知道去哪儿了。”   “不管如何,先找到人要紧。”郁银宸对外唤一声:“阿湛!”   银袍护卫阿湛立即现身进来,“主上有何吩咐?”   “你带着几个人去找一找徵义。”郁银宸吩咐,想了想,又交代,“若是有必要,潜进王宫去看一看那边有什么动静。”   “属下遵命。”阿湛立即带着几个武功高绝的护卫出了行宫。   荀久不打算多做停留,客套了几句便拉着扶笙一起回去了。   西宫良人望着荀久远去的背影,挑眉睨着郁银宸:“这位跟你家凤息相比怎么样?”   郁银宸淡淡看他一眼,“一月之内,你必有血光之灾。”   西宫良人一怔,随即反应过来,看着郁银宸已经负手出门的背影,他恼道:“老神棍,你可别瞎说,本宫主若是一月之内不见血光之灾,你就得跟我回夜极宫。”   郁银宸全身一僵,面部肌肉抽了抽,转过身来。   西宫良人自觉失语,补充道:“自然是让你去助我搬迁。”   “秦王不是已经答应帮助你了?”郁银宸脸色淡淡。   “秦王是秦王,你是你,秦王助我靠的是人力,你助我,自然是靠灵力。”西宫良人道。   轻笑一声,郁银宸望着他,“你还是等着血光之灾吧!”   西宫良人端起茶盏,唇角微勾,面色不屑,血光之灾么?他有灵力护体,就不信还有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阿湛的速度很快,前后不过两个时辰便回来了。   彼时,郁银宸正在浴池沐浴,听到外面的动静,缓缓开口,“说!”   阿湛不敢耽误,如实道:“徵义的确是跟着我们一起出宫的,但是出宫之后由于人流混杂,没人看到他究竟去了哪里。”   “王宫里呢?有何动静?”   阿湛回道:“岷王回去以后便歇下了,王后将世子传去她的宫殿好久没有出来,似乎是在说教。”   郁银宸“嗯”了一声,又问:“王后膝下还有一子,可曾注意过他的动静?”   “主上说的那个三王子,整天不务正业,好酗酒,今天的宫宴并没有前来,是因为被岷王软禁了,属下未曾留意过他。”   郁银宸沉吟片刻,“很多时候,表面看到的并不一定是真相,自古虎父无犬子,岷王这样极具野心的人,绝对不可能容忍一个真正没用的儿子在身边,岷王世子今日出现在宫宴上,本尊得见了,也就那样,反倒是这个三王子,你们要好好观察提防一下。”   “属下遵命。”阿湛暗自想着主上就是主上,看问题的角度永远与他们这些凡人不一样,周到,缜密。难怪五百年前能坐上国师高位辅佐女王。   部署好一切后,阿湛又来到荀久他们这边,把刚才禀报郁银宸的话一字不漏地告诉了扶笙。   扶笙听罢问道:“王后与岷王世子说了什么,可曾留意到?”   阿湛摇摇头,“隐卫们隔得很远,只知道王后是在教训岷王世子,并没听到究竟说了什么。”   “好,我们知道了。”扶笙轻轻颔首,“你退下吧!”   阿湛走后,荀久给扶笙倒了茶,又在他身边坐下,满面疑惑道:“按理说来,如果徵义的失踪与王后有关,她应该还有后续动作才对,怎么如今看来,反倒是王后的嫌疑最轻?”   “两种可能。”扶笙道:“第一,徵义的失踪的确是与王后无关,而她白天借助水晶虾饺让徵义远离王宫就是因为已经意识到了危险来临,她是真真切切想帮助徵义;第二种可能,徵义的失踪与王后有关,可她是个极有城府极能隐忍的女人,早就料到我们会安排人去监视,所以故意做了一场戏给我们看,暂时按兵不动。”   荀久问:“你觉得哪种可能性最大?”   “暂时无法下定论。”扶笙摇摇头,“我在燕京的那些年,六国资料都有掌握,但岷国却是最少的,因为隔得太远,甚至于之前,我都不知道五百年前的南岷有女王治国。这样来岷国,我还是头一次。所以并不太了解岷国内部的事情,更别提那些掩埋了好几年的秘辛了。”   荀久默默点头,扶笙再强大,他也是人,十二岁才从魏国回到燕京开始培养自己的势力,至今九年,再算上先帝在世的那几年,实际上他能大展拳脚的机会并没有多少,六大诸侯国,要想全部掌握内部的全部资料是不可能的,荀久不是不相信扶笙那些年的实力,而是知道时间上不够。若是扶笙想要查,从现在开始查,相信用不了多久,他也能把岷国王室那些尘封了多年的秘辛给挖出来。   收回思绪,荀久微笑道:“既然郁银宸已经派了人去查,那我们安静等着结果便是。”   扶笙来岷国的时候只带了徵义一个护卫,当然岷国内部也有他那些年安插的暗桩,不过眼下并不是让那些人行动的时候,过早暴露了让岷王有所察觉反而不好。   更何况有郁银宸那帮精英暗卫前去查探,扶笙又何乐而不为呢?   ……   此时的王宫昭阳殿内,王后高居首座,垂目望着坐在侧首的世子扶琰,苦口婆心道:“琰儿,你父王年事已高,许多事,你别与他斤斤计较,针锋相对,平白的给他留了不好的印象,你如今已经贵为世子,是岷国将来的继承人,就该拿出上位者应有的气度来,别整天耍孩子气,跟个没长大的娃娃似的。”   扶琰冷哼一声,“母后明知父王痴迷长生之道,根本就没想过要把王位传承给任何人,他之所以会立儿臣为世子,还不是因为忌惮外祖父的权势,母后这些年受尽他的冷落,怎么这个时候反倒替他说起好话来了?”   王后幽幽一叹,“不管怎么说,岷王是你的亲生父王,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你如今只是继承人,要懂得如何讨好他,如何让他喜欢,将来才能安安稳稳接下王座。”   “可是……”扶琰深深皱眉。   王后知道他想说什么,先一步冷笑道:“岷王的确是痴迷长生之道,不过这世上哪里有什么长生之法,这一切不过是他自己的臆想罢了,那些丹药服用的时间长了,非但没有长生之用,反而能成为他的催命符。”   扶琰一惊,“母后的意思是,父王的身体不行了?”   王后略略点头,“他已经很久没来后宫了,并非他痴迷于长生之道而疏远后宫妃嫔,而是他自己意识到身体已经不行了,眼下都是强撑着一口气的,所以你要学会隐忍,乖乖听话,等你父王驾崩了,整个南岷都是你的,过早锋芒毕露只会害了你。”   扶琰想了想,疑惑道:“母后,儿臣听闻今日来赴宴的国师已经活了五百年,这件事是真的吗?”   “这个我却不知道了。”王后不太相信长生,试问郁银宸那般天人之姿,怎么可能会是活了五百年的人精?   沉吟一瞬,王后道:“兴许是九重宫为了对付王室而特意编造出来的。”   听到这里,扶琰咬咬牙,“九重宫是时候摧毁了,几百年来将王室压得死死的,岷国百姓全都疯了一样只会去崇拜一个死了几百年的人,却看不到岷国历任君主的努力,简直是王室一大耻辱!”   王后无可奈何地摇摇头,“你看看你,方才还让你隐忍,怎么这才一会儿,你这暴脾气又发作了,九重宫几百年来的确是凌驾于王室之上,莫说你,就连岷王,就连我都痛恨九重宫,可是毫无办法,九重宫是民心所向的地方,我们只能遵从百姓的意愿跟着他们一起信仰九重宫,信仰女王凤息,也只有这样,才能确保王室安稳,百姓安泰。”   扶琰颇为不服气,“母后,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儿臣可不想等我继位的时候还要依着凤息的名头去九重宫祭祀,这样的话,儿臣和傀儡木偶还有什么区别?”   王后眸光幽深道:“母后自然也不希望你活在凤息的阴影下,你父王便是因为这层阴影而陷入魔障,这么多年来残杀了多少……”说到这里,王后才察觉到失语,赶紧改口,“九重宫与王室看似相辅相成,实则势不两立,琰儿你先别做出任何动作,一定要隐忍,等你继位,等岷国江山成为我们江家的,到时候你外祖父一定会为你出谋划策对付九重宫。”   扶琰的外祖父江烨是岷国一品镇国大将军,手握重权,这些年江家内连宦官,外持朝政,岷国朝堂几乎有江家一半以上的血液,这也正是岷王越来越厌弃王后以及意图长生不老的原因之二,原因之一自然是不甘心屈居于女王凤息的阴影下。   扶琰也并非愚蠢之人,王后说得这些他全都懂,想到不久的将来岷国江山即将落入自己手中,扶琰那颗跃跃欲试的心便跳动得更为厉害了。他在心中暗暗发誓,等自己登基,一定不遗余力先踏平九重宫,将岷国这帮愚蠢的百姓从梦中唤醒。   王后看着外面的繁星夜空,突然冷笑,“这一天,已经不远了。”   ……   徵义于宫宴上消失不见这件事很快就传到了岷国王宫,原本只是一个小小的侍卫,不足为奇,但巧就巧在徵义刚好在宫宴上消失不见,虽然当日的宫禁侍卫都说看见徵义跟着秦王他们走出了宫门,可到底那个时候人流拥挤,谁也没看清他究竟是如何失踪的。   收到消息的岷王第一反应是这件事肯定是秦王他们设计好来对付自己的。要知道秦王虽然没有封国,但女帝早就对他放权,秦王在外拥有女帝大权,秦王身边的侍卫失踪便如同女帝身边的女官失踪,这可是大事!   岷王心中怒意滚滚,却又不能发作,找来一帮臣子秘密商议对策,当然,这些臣子里自动忽略了镇国大将军江烨以及江家的那部分势力。   岷王一向忌惮江烨,自然是能不让他参与便不让他参与。   经过朝臣们一早上的商讨,一致认为岷王该派出精锐全城搜索以表诚心,免得秦王借题发挥,另一方面,还得拨出一部分暗卫查探仙游行宫那边秦王他们的动静,如若发现徵义根本就没有失踪,便可以趁机反将一军,让秦王失去民心,尤其可以好好打压一下转世女王秦王妃。   岷王听罢也觉得此法甚妙,不出一炷香的时间便吩咐人下去布置了。   ……   中午时分,王宫里来了一个面白无须的老太监,老太监笑眯眯地给扶笙和荀久请了安,这才道:“殿下,岷王派遣老奴来要一张徵义护卫的画像。”   荀久问:“可是岷王下旨全城搜寻?”   老太监答:“岷王的确是这么吩咐的,可是王宫里见过徵义护卫的人少之又少,有的人见过了也没记住他的容貌,故而,岷王让老奴前来。”   荀久听着这话,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她看了一眼扶笙,发现他也是若有所思的模样,荀久低声问,“可是觉得哪里有问题?”   扶笙摇摇头,“说不上来,总之有些奇怪。”   荀久也觉得有些奇怪,十年前,岷王下旨全国通缉禹舒阳,十年后他再下旨,却是全国搜寻徵义。荀久心中清楚,岷王很可能已经察觉到或者已经在怀疑徵义的身份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会不会是岷王为了试探徵义禹舒阳的身份而特意将他掳走,为的就是找人前来索要这张画像与十年前的作对比呢?   如果真的是这样,郁银宸的护卫不可能查不到蛛丝马迹。   荀久甩甩脑袋,敛去思绪,笑看着老太监,“公公先去前厅等着,待会儿自会有人把徵义的画像送过来。”   老太监松了一口气,躬身告退去了前厅。   扶笙目光一凛,闭上眼睛放出神识四下查探了一番,这才缓缓睁开眼,冷然道:“岷王那个老狐狸果然怀疑我们是在自导自演,已经安排了不少武功高强的隐卫潜伏在行宫周围。”   ------题外话------   推荐好友依然吃肉的文文。   【攻妻不备之家有悍夫】   某夜,某人跪坐在某女身上,一个劲儿地轻舔她细腻白嫩的脖子…   ?“老鸨大人!请问您还要舔多久?”   ?某人阴森森一笑:“天荒地老!”   ?西凉月冷笑:“不好意思,本人不接受异类恋!”   ?“没关系,为师有人类的物什……”   ?“……”   ☆、第006章 女王凤息与九天玄女   荀久面色一沉,“岷王简直太过分了,竟敢明目张胆让人来监视我们!”   “倒也无妨。”扶笙微笑:“他们要看就给他们看,至于让他们看见什么,便是我们自己说了算。”   荀久心思一动,看向扶笙,“你想到什么好办法了?”   ……   岷王安排在行宫周围监视秦王的隐卫回去以后如是禀报:“那个叫做徵义的护卫根本就没有失踪,我们昨夜还见到他出入秦王的房间。”   岷王当即怒得摔了茶杯,破口大骂,“秦王简直目无法纪,以势压人!”   隐卫退下去以后,岷王迅速让贴身太监去传了两个心腹老臣进宫商议对策。   左徒(战国时期官名,与后世的左右拾遗相当)道:“会不会是岷王的隐卫看错了?按道理,秦王断然没有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道理啊!”   上卿冷哼一声:“这可说不准,秦王在燕京的时候,对付其他诸侯国那些手段我们又不是没听说过,简直无所不用其极,这次祭祀都完了,这帮人还没有要离开的迹象,只怕秦王早已打定主意要对付岷国,如此分析下来,秦王想利用一个护卫的失踪而引起岷国内部矛盾也是说得通的。”   上卿这么一分析,岷王顿觉冷汗涔涔。   现如今的岷国,九重宫凌驾于王室之上,江家这个尾大不掉的外戚把持朝纲,岷王可谓是举步维艰,眼下又来个秦王,这样四面楚歌的局势,莫非天要亡岷国?   左徒看出了岷王的担忧,出谋道:“老臣倒觉得这是秦王故意制造出来的烟雾弹。”   岷王一愣,“此话怎讲?”   左徒分析道:“不知岷王可曾注意到,秦王来岷国只带了一个护卫,反而是国师和宫主全都带了贴身护卫,这两个人的护卫可都是语真族人,岷王安排在仙游行宫附近的那些隐卫想必早就被国师和宫主的人发现了,所以他们才会将计就计让我们看见徵义并没有失踪,目的是想让我们先出手。”   岷王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左徒继续道:“如果徵义的失踪真的是秦王自导自演出来的戏,目的是挑起内乱,那他让徵义躲避都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会如此愚蠢还让徵义出现在众目睽睽之下?”   这一下,岷王彻底陷入了沉思,许久才点点头赞同道:“左徒大人此话很有道理,这么说来,实际上徵义真的失踪了?”   左徒点头,“十有八九是真的,故而老臣认为,您安排在行宫周围的那些隐卫可以全部撤回来了,不管他们如何隐秘都能被国师和宫主的人发现,这样一来,分毫起不到监察作用,很可能会被他们利用反监察。”   岷王深觉有理,颔首道:“那你认为该如何做?”   左徒道:“装作根本不知道这件事,继续派人找寻徵义的下落。”   岷王指尖敲了敲桌案,嘴里低声重复着徵义的名字。   “徵义……徵义……这只是秦王身边护卫的代号是吧?”   左徒和上卿两人齐齐颔首。   岷王忽然想起秦王他们刚刚到达岷国的那一天,徵义走到他身边时停顿了一下,也就是在那一瞬间,徵义周身散发出了让他都觉得全身发寒的冷意,冷意之中又掺杂着无边怒意。   这个徵义……究竟是谁?!   ……   老太监得到了荀久亲自给徵义画的肖像,并吩咐人沿着京都大街小巷贴满以后才回了宫,还没来得及歇一口气就被岷王传召过去。   老太监规规矩矩跪在地上,语气恭谨,“老奴见过岷王。”   “吩咐你的事情办得这么样了?”岷王居高临下,垂目望着老太监。   老太监恭谨道:“回岷王,徵义的画像已经贴满了大街小巷,士兵们正在连夜搜索。”   岷王轻轻“嗯”了一声,向老太监伸出手,“把徵义的画像拿来孤看看。”   老太监忙站起身,将荀久的那一幅原画呈到岷王面前的案几上。   岷王凑近一看,顿时眯了眯眼,呢喃道:“孤怎么觉得这画像上的人有些眼熟?”   老太监忙抹了一把冷汗,低声道:“老奴第一眼看见的时候也觉得眼熟,就好像……”   话到这里,戛然而止。十年前龙骑将军府一夜之间惨遭屠杀的惨案在岷国虽然是公开的秘密,但最后并没有捉到凶手禹舒阳,这件事后来成了无头公案。想不到时隔十年,竟然能见到一个和禹舒阳长得很像的人,这究竟是巧合还是那个人回来报仇了?!   岷王不知道老太监心中所想,摆手示意,“好像什么?”   老太监额头上再度滚落冷汗,他赶紧又抬起袖子擦了擦,这才颤声道:“好像十年前的龙骑将军府嫡次子禹舒阳。”   闻言后,岷王一双老眼骤然眯起,从上到下仔仔细细将画像看了一遍,最终心头一惊,颤着手指指着画像,“这……这个人的确是禹舒阳,孤不会认错的!”   老太监听到岷王这么一说,全身都软了。   岷王从一开始的惊讶到接下来的满面怒色不过转瞬,冷哼一声,他重重拍桌,“想不到十年前我没抓到他,他竟然跑到了秦王身边,果然是踏破铁鞋无觅处,这一次,他竟然主动送上门来了!传孤命令,即刻起,加派人手,务必要在最短时间内找到禹舒阳,哦不,徵义。”   老太监深深伏跪下去,“老奴遵旨。”   起身之际,又被岷王唤住,“再有,这份肖像最好贴得满城街是,然后透露出些许风声,就说十年前弑杀全家的凶犯已经回来了,不要说得太露骨,让百姓慢慢发现画像上的人就是禹舒阳。”   老太监再度躬身,“老奴遵旨。”   ……   有了岷王的秘密吩咐,徵义的画像在一夜之间贴满了岷国都城的大街小巷。   彼时,扶笙和荀久乔装打扮去茶楼听书便听到了这么一段。   说书人醒木一拍,老神在在地一捋胡须,“接下来老朽为大家讲一段离奇而又丧心病狂的谋杀案。”   立即有人不耐道,“不就是十年前龙骑将军府嫡次子谋杀全家的惨案么,这都反复说了几十遍了,能不能换点新鲜的?”   那人一挑唆,立即有更多人跟着附和,“是啊,这都听腻了,先生不如给我们讲讲五百年前女王披甲上阵的飒爽英姿吧!”   五百年前的历史太过遥远,而且史书上并没有多少详细的记载,是以,岷国百姓对那个时期的历史充满了无限的好奇,对凤息献出灵魂与蓝花楹契约永保国家昌盛以及后来披甲上阵的勃发英姿就更加心神向往了。   说书人神秘一笑,“好,既然你们要听,那老夫便再说一段。”   大堂内顿时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人人目光晶亮,对女王事迹期待极了。   说书先生再度一拍醒木,神秘道:“话说五百年前,天下五分,东临、西凉、梁国、南岷和北齐。五国之中,以我南岷最为势大,引发众国嫉妒,遂寻了个借口四国联合朝我南岷发兵。”   众人听得齐齐唏嘘,四国联合,那可不是几十万兵马,而是几百万兵马啊!   心痒猫抓的众人赶紧问,“那后来南岷国君是如何应对的?”   立即有人道:“想必国君无能,否则也不会有我们英明神武的女王陛下了。”   一帮人跟着附和,“对对对,肯定是国君无能。”   说书先生故意卖了个关子,“那你们猜猜,国君和女王之间的朝代是如何切换的?”   众人面面相觑,却是说不出来了,都心痒难耐等着说书先生解惑。   说书先生笑嘻嘻看着众人,直到议论声停止才说道:“女王陛下乃昆仑山西王母座下爱徒九天玄女的化身,由莲花孕育而出,三年方成人形,破莲之日天地间金光万丈,祥瑞重重,三日未散。南岷国君知晓以后,甘愿退位让国。”   “好——”本就对女王凤息充满向往的听众顿时哗然,纷纷叫好。   只有角落里的荀久默默扶额。   扶笙好笑地看着她,“怎么了?”   荀久嘴角狠抽,“由莲花孕育而生,这老头儿可真能说,竟把凤息比作盘古了,还什么西王母的座下弟子九天玄女,他怎么不直接说凤息就是西王母本尊?”   扶笙忍俊不禁,“你这么较真做什么,五百年前的那些历史,全都没有详细记载,后世之人所能知道的,全都是细微末枝的东西,越是没有记载,就越能勾起百姓的好奇心,他们向往凤息,崇拜凤息,说书人这样讲,无疑是给凤息的身份添了一层更为神秘的色彩,让百姓更加信仰她,这没什么不好。”   荀久嘴角微抽,若是西王母知道这老头儿在此地胡说八道,估计得气得头顶冒烟,不过想来西王母她老人家天庭事务繁忙,没空搭理凡人,也不会和凡人一般见识。   在众人的一片叫好声里,说书先生继续刷新五百年前的那一场大战。   四国联军攻入王城的时候,原本王城已经彻底沦陷,四国军队却突然看见女王骑着金凤凰从九重宫中飞出,所过之处,净化洗涤民众心底的丑恶,四国军队在看见女王的绝世风姿时自动放下兵器,俯首称臣。但仍有少部分不服从者,于是女王大手一挥,金凤凰化身成为黄金战甲披身,女王一人力敌千军万马,最终将所有敌军收服,一统天下,建立大燕,然而天下平定以后,玄女任务完成,被西王母派人接回去了,故而将大燕江山拱手送给当时与女王出生入死的一名大将,那名大将就是大燕开国皇帝傅子阳。女王走后,她的武器黄金剑一分为六散落在疆土的六个方位,傅子阳为了保护女王的遗物,这才封了六名开国功臣为诸侯王,一国分别守护一件。   说书人舌绽莲花,一口气说完都不带中断的,直听得众人群情激昂,澎湃不已。   荀久原本继续无语中,听到最后一句时眼睛一亮,抬目望向台上。   黄金剑的铸造方法是元休老头儿留下来的,这几样东西也确实都分散在诸侯国,莫非当初分封诸侯国真的与这个有关?   荀久不解,看向扶笙,扶笙摇摇头,“扶言之死后的事情我便不知道了,更何况先太祖皇帝时期的事情,记录得并不是很详细,都是从诸侯国开始的,并没有明确说明诸侯国是怎么来的。”   荀久有些遗憾,目光又转向说书人身上。   这时的听众正兴奋不已,“原来六大诸侯国竟然是这么来的?那么黄金剑一分为六后变成了什么?”   “这个嘛……”说书人拈须笑道:“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众人摩拳擦掌,恨不得上去把这吊人胃口的老东西撕碎,只听得说书先生慢悠悠笑道:“诸位冷静一下,且先听老朽把先前的故事说完。”   众人纷纷安静下来。   说书人再拍醒木,“方才说到十年前龙骑将军府一夜之间惨遭屠杀,凶手禹舒阳逍遥法外,这件案子一直没能了结。”   有人接话:“说的是啊,这件案子在当时可谓轰动全国,那个时候,一提起禹舒阳,谁人不知他是个十恶不赦之徒,就连夜间小儿啼哭,听到禹舒阳的大名都能被吓得闭着嘴巴不敢再哭。这样的人简直丧心病狂,若是捉到了,应该车裂,五马分尸才解恨!”   “说得对!虎毒尚且不食子,禹舒阳倒是没食子,他反过来了,杀母弑父,如此令人发指的罪行,哪里是五马分尸就能解恨的?”   “得了吧,人家已经逍遥法外,如今十年过去了,是死是活尤未可知,估计早就逃到了别国锦衣玉食呢!”   说书人满意地看着众人反应,眼见时机到了,赶紧重重一拍醒木,“诸位,昨夜老朽途经南街,听到瞎眼婆婆说了,天柱星临宫,这说明什么?”   听得此言,众人都惊呆了。   南街的瞎眼婆婆是个擅长于算命却从不轻易给人算命的高人,她亲口说的话,十有八九是真的。   九星之中,天柱星与七宫兑卦相对应,乃阴星,五行属金,人们认为它正当金秋肃杀之时,喜杀好战,与惊恐怪异、破坏毁折有关,故名凶星。   天柱星临宫,这是预示王宫有难?   荀久眯起眼睛,台上的说书人分明看不出什么问题来,可她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不多时,有人高声道:“这两天贴满都城大街小巷的秦王身边那名护卫徵义的长相可不就跟十年前的禹舒阳有些相似么?”   那人一说,立即有更多的人回想起来。   更有人道:“什么秦王护卫,依我看,那就是禹舒阳本人,十年前被岷王缉捕心有不甘,侥幸逃脱去燕京请了秦王这个大靠山回来报仇了!”   听众们纷纷惊出了一身冷汗。   难怪瞎眼婆婆会说天柱星临宫,这不摆明了秦王要对付岷国么?   转瞬之间,现场的话题已经从女王凤息乃九天玄女变成秦王是非不分,勾结杀人重犯意图毁灭岷国,毁灭九重宫。   这下子,荀久算是彻底明白了说书人今日扯了一天淡的目的。   看来,这个人是被人收买了故意在茶楼这种人流混杂、消息易散播的地方把实情越闹越大,从徵义的失踪扯到秦王身上来,准备先用百姓的舆论将秦王狠狠压制一番。   荀久冷冷一笑,抬目看向旁边的扶笙,发现他神色如常,仿若永远经不起波澜的冰湖。   “岷王让人这么污蔑你,你就不生气?”荀久挑挑眉。   扶笙淡淡一笑,“他把我的罪行扣得这么大,我若是不真的做些什么,岂不是白费了他苦心安排一场戏?”   ☆、第007章 三王子(一更)   荀久和扶笙回到行宫的时候,澹台惜颜焦急地等在前殿,见到二人,她赶紧起身迎上来,忙问,“你们俩这是去哪儿了?怎么这个时候才回来?”   荀久见澹台惜颜脸色不大好的样子,心中一紧,问:“娘,是不是发生什么事儿了?”   澹台惜颜叹了一口气,蹙眉道:“你们之前在外面,不知听说了没,徵义的画像刚刚贴出去没多久,就被人认出来是十年前屠杀全家的禹舒阳,已经有人将此事捅到王宫里去了,听说岷王大怒,原本找寻徵义变成了缉捕禹舒阳,你们说,这可怎么办才好?”   荀久与扶笙对看一眼,这才看向澹台惜颜,慢慢道:“娘你别着急,咱坐下来慢慢说。”   澹台惜颜急得团团转,“我能不着急么?若是单单把徵义的真正身份认出来也就罢了,关键是这件事还牵扯到臭小子,已经有百姓怀疑臭小子这次来岷国的动机了,说什么秦王便是禹舒阳请回来的帮手,目的是为了推翻岷国王室,推翻九重宫。九重宫可是岷国百姓心中的神圣之地,这样的舆论散发出去,不是把臭小子往火坑里推么?”   “娘你先别着急。”荀久走过来扶着澹台惜颜坐下,又亲自给她奉了茶,这才道:“其实这些事情,我和阿笙在茶楼的时候就知道了。”   “你们都知道了?”澹台惜颜有些错愕。   “嗯。”荀久点点头,“之前我们一直在茶楼听书,刚好听到说书先生讲南街的瞎眼婆婆说了天柱星临宫,岷国有难,再加上当时有人挑唆,所以百姓们很快便从画像上认出了禹舒阳。”   澹台惜颜焦急道:“事情怎么会演变成这样,到底是谁在背后操纵这一切?”   “表面上看,是岷王。”扶笙幽幽答话,微蹙眉头,“可实际上,岷王背后还有一股势力。”   荀久也静下来将所有事情梳理了一番,也赞同道:“对,污蔑阿笙这件事的确是岷王做的,然而这样一来就无形中为岷王洗脱了另一个嫌疑,他并没有掳走徵义,徵义不在岷王手中,而是另有去处。”   澹台惜颜初来乍到岷国,并不太清楚岷国的朝堂政局,所以即便是荀久和扶笙这般说,她也猜不到还有谁会对徵义下手。   “是王后。”荀久面色凝重道:“肯定是她!”   扶笙弯了弯唇,“与其说是王后,倒不如说是江氏。”   “对对对。”荀久点头,“是江氏想对付岷王,所以通过了王后,利用徵义,可是,徵义的身份到底是什么,为什么能轻易被江氏给利用?而江氏利用徵义又能做些什么呢?”   这时,门外突然传来郁银宸低沉温和的声音,“南街的那位瞎眼婆婆很有问题。”   荀久抬目望去,见他大袖翩然而来,如玉的面色被殿内光辉镀上一层色泽,有一种梦幻般的绝美。   暗自撇撇嘴,荀久想着这个人倒是越活越年轻,越活越俊美了。   郁银宸走过来,澹台惜颜赶紧起身给他见礼。   就连荀久和扶笙也站起来稍稍示意了一下。   郁银宸摆摆手,在旁边坐下,这才缓缓道:“我的人去查了一下,最终发现徵义的失踪好像是与你们所说的南街瞎眼婆婆有关。”   荀久惊得张大嘴巴,“徵义难道不是被江家人给绑走的吗?”   “非也。”郁银宸摇摇头,“徵义非但不是被人绑走的,他还是心甘情愿跟着瞎眼婆婆走的。”   荀久更加觉得错愕了。   就连扶笙的面上也浮现了一抹不敢置信,“这个瞎眼婆婆究竟有什么能耐?”   徵义和其他四大护卫一样都是经过他亲自特殊培训的,按理说来一般的催眠术对他们起不了作用,一般的迷药迷香就更无法撼动他们分毫了,徵义虽然性子沉闷了些,武功却不弱,若是真的如同郁银宸所说被瞎眼婆婆带走,那么就真的只能是他自己甘愿跟着去的,而不是被人掳走的。   想到这里,扶笙眉梢拧紧,“看来,徵义的身世关乎着很多年前的某一件事,而这件事牵连着那位瞎眼婆婆,牵连着江家,又牵连着岷王,最重要的是,这件事能触到岷王的逆鳞,故而,岷王当年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杀了徵义泄愤。”   荀久想了想,提出疑问:“有没有可能,徵义是岷王的私生子?”   想想不对,荀久又道:“或者说,岷王从前深爱过一个女人,然而最终没有得手,或者说那个女人背叛了他与别的男人生下了孩子,而那个孩子就是徵义,所以岷王要不惜一切代价杀了他?”   这个结论,荀久是通过这么长时间以来,身边的所见所闻总结出来的,虽然狗血了点,但好歹也是有些依据的。   扶笙含笑看她,“照你这么说,那位瞎眼婆婆岂不是成了徵义的生母?”   “很有可能啊!”荀久点头,“岷王性情乖戾,知道那个女人背叛了他,故而挖去她的双眼,让她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光明,见不到那个男人,如此人不人鬼不鬼的活在世上,岂不是对那个女人对好的报复?”   郁银宸微微一笑,“听起来,久姑娘这个分析倒也没什么瑕疵。”   荀久面色微动,她清楚地记得,自从在九重宫醒过来之后,郁银宸见到她就只会称呼“久姑娘”,他应该是接受不了她已为人妇的吧?   罢了,不过是一个称呼而已,合不合规矩的,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荀久在心中这般想着,面色转瞬恢复如常。   扶笙心思极其细腻,早就在郁银宸那一声“久姑娘”出口的时候仔细观察着荀久的表情,见她由最初的怔愣转为释然,他也跟着浅浅一笑,但自始至终并未提及分毫。   澹台惜颜的注意力则全部在郁银宸所说的那位瞎眼婆婆上。   荀久听到郁银宸那样说,心思一动,“国师觉得我的推理表面听起来没错,莫非这里头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秘密?”   郁银宸淡淡看着她,“南街的瞎眼婆婆实际上并没有我们理解得那样不堪,南街有女王庙,瞎眼婆婆是守庙人,百姓很尊崇她的,如果真像你分析的那般,岷王应该巴不得她生不如死,哪里还会让她享受到世人的尊崇?”   “看来这其中还有很多待发掘的秘密。”荀久揉着额头,“可这些都过去十多年了,我们从何查起?”   扶笙道:“这些秘密,的确是埋藏了很多年,不过既然现在对方有动作,那我们就先静观其变,只要他们再进行下一步,就一定能留下蛛丝马迹,到时候查起来也方便。”   “说得不错。”郁银宸道:“瞎眼婆婆不可能无缘无故带走徵义,这其中一定有原因,只要有行动,就会有痕迹,本尊和西宫这么多精锐护卫,要想将整件事情查出来,也并没有多大难度,难的是我们现在缺少时机,因为看不懂对方究竟想做什么。”   ……   经过了一天的传播速度,岷国整个都城的人都知道了所谓的秦王护卫徵义便是当年的杀人犯禹舒阳,一时间怨愤声四起,但毕竟被传播的人是权倾天下的秦王,百姓们只敢聚在一起议论,不敢谩骂,唯恐一个不小心让秦王的人给听了去遭到灭口。   王宫里的言官更甚,直接上书口诛笔伐秦王以势压人,并准备将折子传到燕京女帝手里,可无奈岷国如今艳阳高照,出了岷国,越往北越是雪大,早就封山了,如今这个时节想要传递消息简直难如登天。   议政殿内,百官言辞不一。   有一部分认为当务之急是先把徵义找到进行审问,若是确定他便是禹舒阳再进行处罚。   另一部分朝臣则对秦王此次来岷国的目的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殿内局势一直僵持不下,岷王两道浓眉紧紧蹙拢来,一时也拿不出主意。   岷王世子扶琰站出来道:“父王,儿臣也觉得当务之急是要先找到徵义,至于他是不是禹舒阳,等找到了人再做定论,毕竟如今市井流言都只是片面之词,秦王那边可还没发话呢!”   扶琰这一说,立即让争论不休的众臣闭了嘴。   扶琰说得没错,秦王的确是至今都没有发言,而所谓的徵义便是禹舒阳这种传言也不知是从哪里开始传出来的,眼下当事人徵义不在,秦王又没给出正面回应,若是任由百姓将此事闹大,到时候真相出来,如若徵义并非禹舒阳,那他们这些老臣的脑袋就等着献给秦王吧!   众臣心思各异,都在权衡利弊,他们哪里想得到这所谓的徵义便是禹舒阳的传言便是王座上满面端肃看起来刚正不阿的岷王让人散发出去的?   原本岷王还因为秦王被百姓言论攻击而窃喜,谁知世子竟然出来泼了一盆冷水,将众人给泼醒。   岷王此刻脸色阴沉,胸腔中的怒意如同龙卷风过境,可终究得压下,什么都不能说。   要知道虽然一品镇国大将军如今在外驻守,但朝中不乏有江家的势力,方才站出来认为应该先找到徵义再行定论的那部分臣子便是江家宗族里的人。   这部分人,暂时是不能动的,否则牵一发而动全身,势必会引发内乱。   江家如今手握重权,再加上岷王还要依靠江氏来驻守江山,故而,江氏暂时不能动。   想到这些,岷王的脸色才稍稍缓和了些,换上一副温和的面容,道:“孤也觉得世子所言甚为有理,那就依照世子所言,加派人手找寻徵义的下落。另外,再让人去平息市井流言。”   扶琰抬眸,定定看着岷王,心中冷笑,母后说得果然没错,父王下一步准备欲盖弥彰,他越是让人去遮掩关于禹舒阳的流言,百姓越会觉得徵义一定就是禹舒阳,只不过岷王迫于秦王的威势,不得不让人去平息流言,掩盖真相。   岷王这是准备变相把禹舒阳的事情闹大,把秦王的名声折毁到底。   勾唇一笑,扶琰收回目光,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事,他向来最喜欢了。   ……   下了朝,扶琰没有直接回寝宫,反而去了王后的昭阳殿。   扶琰才刚跨入大殿,就见到三王子扶启正跪在殿中,低垂着脑袋看不清楚表情,整个大殿内充斥着刺鼻的酒味,而高坐在上面的王后一脸怒容。   扶琰一愣,问:“母后,这是发生什么事儿了?”   一边说着一边要去将扶启从地上拉起来。   “你别碰他!”王后突然厉喝一声,面上怒意更甚,“整天不务正业,游手好闲也就罢了,还嗜酒如命,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本宫没有这样的儿子!简直把我们江家的脸都给丢尽了!”   一直垂首不语的三王子扶启无声冷笑。   从小到大,王后对他耳提面命不下千次,他是江家的子孙,理应为江家争口气。然而他姓扶不是么?与女帝同宗同族的“扶”,为江家争什么气,争来的气他自己能享用几分?   “母后,有什么事儿还是先让三弟起来再说罢。”扶琰看一眼王后,又看一眼扶启,最终缓缓蹲下身,一边替扶启整理着衣襟一边无奈嘀咕道:“你也真是,好歹也是王族子孙,怎么放任自己邋遢成这个样子,母后一直备受父王冷落,她如今唯一的希望就在我们兄弟俩身上,你可莫要再辜负她的期望了,来,站起来与母后道个歉,母后并非是不讲理之人,兴许待会儿心一软便不计前嫌了。”   扶启一把推开扶琰的手,抬起被蓬松乱发遮住的双眼,冷笑一声后睨着扶琰,“世子恐怕说错了,你才是江家正牌子孙,该为江家争气,该为母后解忧的人是你,我不过是岷国王室十多位王子里面最不中用的那一个罢了。”   扶琰瞳眸微缩,面露几分不悦,“三弟,你!”   王后听闻此言,再也坐不住了,大步走下来狠狠一巴掌打在扶启的脸上。   扶启本就半梦半醒,突然被扇了这么一大巴掌,酒也醒了大半,却突然狂笑三声,声音里透着无限冷意。   一旁的宫女们纷纷吓得脸色煞白。   这些年来,王后虽然不待见三王子,但也仅仅是骂几句泄愤也就罢了,像今日这般当众扇三王子巴掌,王后这还是头一次,可见三王子是真的将王后惹怒到了不可抑制的地步。   宫女们在心中默默叹气。   三王子本生得玉树临风,怎奈是个酒坛子,一沾酒就走不动路,非要醉上几日夜才肯醒来,醒来又继续喝。   这么多年来,王后送去他身边的伺候宫女不少,全都被他打骂走了,后来王后寒了心,便再也不操心三王子的事,故而,三王子身边如今连个伺候的宫人都没有。   这宫里的人都是利欲熏心的,宫人们地位低下,唯一能让他们出头的便是主子,三王子不仅不受岷王待见,就连亲生母亲王后都这般厌弃,可见跟着这样的主子永无出头之日。   久而久之,宫人们便也没把这位三王子放在眼里,平日里见了不会请安不说,见到他醉倒在宫道上也懒得伸手去扶一下。   原本几年没踏入昭阳殿一步的三王子今日竟然破天荒地被王后传召过来,王后也不管不顾,直接开口便谈正事,内容是三王子到了婚配年纪,再过几日王后准备举办个赏花宴,让都城内的各府小姐们来参加,要求三王子即日起振作起来,到时候好好挑选一位王子妃。   三王子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也因此引发了王后蓄积多年的怒意。故而扶琰进门时才会看到这样气氛凝重的一幕。   王后脸色青灰,恨铁不成钢地怒瞪着软趴趴跪在地上没个人形的扶启,咬牙切齿地吩咐她的贴身女官道:“把三王子带回去,这两日务必要伺候好,让他变成人,若是三日后的赏花宴三王子还是这个样子,你们几个伺候的提头来见本宫!”   三位女官吓得脸色惨白,身子发颤,心中虽然对这位三王子有所不满,却不敢表现出分毫,迅速将三王子从地上拉起来带回他的寝宫。   被两位女官一左一右架着往前走的扶启掩藏在乱发下的面上突然浮现一丝冷嘲笑意,选妃么?王后不过是把自己当成为扶琰铺路的垫脚石罢了,哪里是真心实意想给他选妃?   扶启走后,扶琰亲自倒了茶递给王后,嘴里劝说道:“母后,您别太生气了,三弟他不懂事,更何况他这些年都是如此脾性,谁也挨近不得,您可别气坏了身子。”   王后接过茶盏,深深看了扶琰一眼,尔后叹气,“我这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竟会生出这么个不中用的儿子来,原想着趁着这次赏花宴把太傅家的庶出女儿许配给他,怎料这孽子就是个扶不起的阿斗,便是本宫操碎了心他也分毫体会不到我这为人母的辛酸。”   扶琰微微一愣,“太傅家的庶出女儿?母后为何会找个庶出?三弟好歹也是王子,庶出怎会配得上他?”   王后又是一阵长吁短叹,“启儿这些年在朝中风评不好,你父王也不待见他,要想找个名门望族的嫡出千金,只怕很有难度,再说了,让他成婚本就是为你顺利接位而铺路,太傅家的嫡出千金娇弱多病,娶过来若是没两年便死了,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儿,我思来想去,最后敲定了太傅家的庶出女儿,这样一来,既不会引起你父王的反感,也不至于落了朝臣的口实,毕竟庶出配王子,太傅家算是高攀了。”   扶琰想了想,深觉有理,冲王后一笑,“还是母后英明。”   王后道:“帖子我已经让人发下去了,你这两日若是没什么事便去督促一下那个孽子,让他好好把自己捯饬一番,若是敢在赏花宴上给我弄出什么乱子,我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儿臣晓得了。”扶琰轻轻颔首,唇畔微微勾起。   ……   扶启回到寝宫以后,两位女官立即要去水房准备热水给他沐浴,怎奈扶启躺在小榻上便不会动弹了,横在面上遮住眼睛,两位女官也不知道他究竟是睡着了还是醒着。   其中一位小心翼翼唤道:“三王子……?”   扶启倏然睁开眼,声音暴怒,“滚——”   女官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另外一位赶紧将她拉起来,两人颤着声音齐齐道:“三王子,沐浴的水已经准备好了。”   “我让你们滚,你们没听见?”扶启偏过头,看向两位女官的眼神好像带了毒针,那二人身子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对看一眼,两位女官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哭声道:“三王子,奴婢们只是想伺候您沐浴。”   扶启耐性被消磨殆尽,站起身子来重重一脚踢在其中一位女官的身上,那名女官痛呼一声,眼泪簌簌落个不停。   扶启冷眼瞧着她,声音凝寒,“我再说一遍,滚——”   ------题外话------   目前交代的,瞎眼婆婆,江氏,王后,这些人其实都跟徵义的身世有关^_^等着衣衣一步步揭秘,岷国的事儿完了以后西宫大概就能“血光之灾”了,嗯哼,你们懂的   ☆、第008章 你害羞什么?   两名女官连滚带爬出了内殿匆匆回到昭阳殿。   扶琰正准备离开,就见到惊慌失措的女官急急忙忙跑回来,他脚步一顿,皱了眉,“这是怎么了?”   两名女官给世子见了礼之后噗通一声重重跪在大殿地板上。   王后才刚被世子劝说平静下来的面色顷刻之间难看起来,冷声问:“你二人这般急促跑回来,可是被那个孽子训斥了?”   两名女官对看一眼,齐齐点头,“王后娘娘,三王子不让奴婢们在寝宫伺候他……”   “废物!”王后宽袖一拂,案几上的茶盏顿时落在地上摔成碎片,她霍然站起身来,怒瞪着两名女官,“连个人都伺候不好,你们还能做什么!”   两名女官身子抖若筛糠。   王后原想让人将女官拖下去处置了,扶琰先一步察觉到王后的意图,忙出声阻止,“母后,算了吧,儿臣这就去看三弟。”   王后脸色缓和了些,沉缓道:“你若是过去,小心着些,别被那个疯子给伤到了。”   “母后请放心。”扶琰再三保证之后抬步缓缓朝着三王子的寝宫而去。   两名女官被赶出去以后,扶启一头栽倒在柔软的大床上,睡意酣然,不多久便传出均匀的呼吸声。   扶琰过来的时候,三王子寝宫里外都没有随身伺候的宫人,也没有人进去通报,扶琰加快脚步迅速来到扶启的寝殿之外,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扶启衣袍松散,分毫不修边幅,就那么大喇喇地斜躺在床榻上,睡成大字型,哪里还有半分王室子弟的勋贵之气。   屏风后隐隐有热气氤氲而出,伴随着花香味,将这屋子里的刺鼻酒味冲淡了一些。   只一眼,扶琰便知扶启还没沐浴就把那两名女官给赶出去了。   “阿启……”扶琰出声唤道:“你快醒醒。”   扶启没动静,睡得很沉。   扶琰蹙了下眉,伸手拍了拍扶启的脸,又唤道:“阿启,快醒醒,待会儿父王要过来了。”   床榻上的人稍稍翻了个身,继续睡。   扶琰叹一口气,兀自道:“这又是何必呢,你越是自暴自弃,只会让父王和母后越来越厌弃你。”   床榻上的人依旧没动静,但若是仔细看,不难发现他的眉心隐隐添了几分阴翳和冷冽。   扶琰见唤不醒扶启,索性不再过多停留,转身走了出去,出门时碰巧看见岷王身边的大太监刘广过来,他心思一动,顿住身子,问:“刘公公这是准备去哪儿?”   刘广给扶琰请了安,这才笑呵呵道:“岷王让奴才来传话,宣三王子去德阳殿觐见。”   德阳殿是岷王的寝殿。   这么多年来,岷王几乎已经忘了有扶启这么个儿子,就连前两日的宫宴都特意让人将他软禁起来,派了层层重兵把守住扶启的寝宫,就是为了防止他醉酒出来闹事,没想到今日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岷王竟然要召见扶启?   扶琰眯着眼,仔细打量了刘广一番,低声问道:“公公,父王可有说让三弟去德阳殿作甚?”   刘广脸上还是那副乐呵呵的神情,道:“奴才哪里懂得主子的心思呀,全都是按照主子的吩咐办事,不敢多问半句。”   扶琰从腰上拿下一块通体莹润的碧玉藤花玉佩递给刘广,唇角微勾,“公公为父王鞍前马后实在辛苦,这个就当是本世子给你的额外赏赐。”   刘广身子一抖,哪里敢接那玉佩,连连后退两步,躬身道:“世子折煞奴才了,为岷王做事乃奴才的本分,断然不敢邀功,还望世子将这玉佩收起来,免得平白让人看了去起了心思,届时落人口实,反倒是奴才的不是,牵连了世子。”   扶琰听着刘广的这番话,面色逐渐阴沉下来。   江家内连宦官,外持朝政,却唯有刘广这个太监总管,他是岷王的心腹,不管用什么手段都无法收服。这让扶琰很是无奈,无奈的同时又生出几分憎恶。心道老太监,等本世子继位了,首先就拿你的血祭江山!   刘广始终低垂着头,和蔼道:“世子若是没什么事,奴才便告退了。”   刘广说完,匆匆去往三王子的宫殿。   扶琰没走,往旁边的凉亭里一坐,立即有宫人奉上瓜果来。   扶琰没心思吃东西,一双幽邃的眼睛看向三王子寝宫处。他以为,刘广这个老太监不是被扶启轰出来就是空手而归。   然而,让扶琰不敢置信的是,一个时辰后,扶启竟然沐浴更衣将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跟着刘广走了出来。   扶启平素喜清净,所以穿着也较为随意,素袍玉簪,偏偏这个样子的他看起来有一种世外之人的脱俗绝尘之感。   扶琰拿起来刚要送到嘴边的香瓜毫无预兆地“啪”一声掉落在地上,一双眼睛顿时瞪得老大,看着面容清绝缓缓朝这边走过来的扶启,袖中手指握紧,痉挛了一瞬。   片刻之后,扶琰敛了所有思绪,笑着走过去与扶启打招呼,“难得三弟今日肯振作起来,想必父王见了一定会很高兴的。”   扶启精致的唇畔涌出一抹冷嘲,“我原以为世子会说你很高兴。”   “高兴,我当然高兴啊!”扶琰面上笑意和煦,任谁都瞧不出半分破绽,“你我一母同胞,是我的亲弟弟,看到你不再颓废,我自然高兴都来不及。”   扶启淡淡望着扶琰,“世子可知道人与狗的区别?”   扶琰一愣。   扶启不紧不慢道:“狗永远是狗,而人有时候却不是人,所以即便是一母同胞,这中间的差别也大了,狗会看在一母同胞的亲情上护短,而人却不一定,尤其是在王室,一母同胞之间多得是自相残杀,你说是吧?”   瞧见扶琰僵住的脸色,扶启微微一笑,“不过我相信世子乃胸襟广阔识大体之人,不会与我这种无用之人计较的,方才这些话,就当是我放屁罢了。”   扶琰的脸色彻底阴冷下来,然而这个时候扶启早已经跟着刘广去了德阳殿,扶琰只能憎恶地看着扶启的挺直背影。   没有人知道德阳殿内岷王对扶启说了什么,宫里的所有人都只知道三王子从德阳殿出来以后,整个人就如同脱胎换骨一般神采奕奕,清美的面容上微微含笑,直看得宫女们头晕目眩。   三王子,彻底活过来了!   消息传到昭阳殿的时候,王后的第一反应不是去寝宫看望她那好不容易“活”过来的儿子,而是紧紧蹙着眉头,眉心间隐着怒意,“岷王到底和他说了什么!”   女官宽慰道:“娘娘,您之前不是还因为三王子整日酗酒,不务正业而生气么,如今可好,三王子彻底振作起来了,您该感到惊喜才是。”   “惊喜?”王后霍然抬起头,厉声道:“哪里有什么惊喜,分明是惊吓!”   女官见到王后脸色不对,吓得立即噤了声。   王后缓了下情绪,站起身来,“摆驾,去三王子寝宫!”   宫女们立即前方开路。   一炷香的时间以后,王后来到三王子的寝宫。   彼时,大殿里外全是宫人太监,听闻王后驾到,纷纷跪地行礼。   王后一见这阵势,再度皱了眉,她可还记得早上自己让贴身女官来伺候扶启,结果被他一脚踢出去的事,这才过了几个时辰,哦不,这才去德阳殿走了一圈,扶启竟然就像变了个人似的,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越想越觉得不对劲,王后匆匆去往前殿。   听闻王后前来的扶启分毫没有感到意外,在几个宫女的陪伴下一路缓慢来到前殿,跪倒在地恭恭敬敬给王后请安,“扶启见过王后娘娘。”   这样的请安方式本也没错,可王后是三王子的亲生母亲,他这般说,分明是将母子关系撇到九霄云外去了,以君臣之礼相见。   王后面色凝寒,也不着急追究这件事,开口便问:“听闻你中午时分去了德阳殿?”   扶启没说话,算是默认。   王后又问:“岷王都跟你说了什么?”   扶启慢慢抬起头来,一张俊美非凡的面容泛着玉质般的光泽,“王后娘娘不是说了三日后有赏花宴么,怎么,我如今振作起来,你反而不高兴了?”   “你!”王后气得脸色铁青,“本宫是你母后,你怎么这般态度!”   扶启浅浅勾唇,“我将王后当作母亲的时候,你只把我当成一条狗,一条能为你和你的嫡长子带来最大利益的狗,如今我彻底振作起来,脱离了你的掌控,你便开始心慌意乱了吗?”   王后一时失语,握住茶盏的手指不自觉收拢再收拢。   扶启本说得没错,从嫁入王室开始,她便知道岷王心思不在自己身上,所以生下两个儿子以后,她就开始筹谋,步步为营,为的便是将岷国江山尽数收入江家的囊中,她对这两个孩子实际上并没有什么感情。   扶琰是嫡子,也是世子,故而扶启这个嫡次子便只能牺牲,成为扶琰登基的垫脚石。王后还记得,以前的扶启单纯得不谙世事,喜弄文墨,更喜闲云野鹤,根本不屑于这些宫廷争斗,可自从那件事以后,他便开始一蹶不振,彻底打乱了王后的计划,这让王后如何不恼?   也是那件事以后,扶启彻底成为岷王眼中的无用之子,江氏棋盘上的弃子,可王后想着,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故而安排了三日后的赏花宴,目的就是将扶启的最后利用价值压榨完,只要他娶了太傅家的庶女,不管从任何程度上都是给江氏添了一大助力,为扶琰的君王之路铺上了一层锦毯。   可让王后万万没想到的是,自己苦口婆心劝说又打又骂都没能让扶启醒过来,岷王不过是将他传过去说了一番话,便让他彻底振作起来了,扶启这样突如其来的转变彻底脱离了王后的掌控,让她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心中始终在怀疑岷王究竟与扶启说了什么。   看了一眼自己这个儿子眸底深处的傲然和不屑,王后缓了下神,语气软下来,“启儿,你别怪母后心狠,这些年,你一蹶不振,母后这心里也痛,你外祖父……”   “够了!”扶启听到王后提及江烨,立即冷着脸打断,声音冰凝,“别什么事都扯上江氏,我是扶氏子孙,我姓扶不姓江!”   王后气得身子发抖,她从未想过掌中鸟儿也会有翅膀硬朗起来的一天,翻脸便不认人。   女官赶紧给三王子递眼色,示意他不要再继续往下说了。   扶启视若不见,冷然的声音还在继续,“王后若是没什么事,我告辞了。”   缓缓站起来,扶启转身就想走。   “等等!”王后突然唤住他。   扶启顿了脚步,却没回头。   王后道:“三日后的赏花宴……”   扶启声音已经恢复了淡然,听不出任何情绪,“婚姻大事,全凭父母做主。”   这句话,算是直接答应了他会来参加三日后的赏花宴。   王后堵在胸口的一团气焰这才消下去,端过女官递来的茶盏猛灌两口给自己下火。   女官小心地道:“娘娘,既然三王子说了会来参加赏花宴,那您就放心吧!”   王后点点头,“到底是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再怎么说他也不能忘了我才是他的亲生母亲!”想这么快便脱离她的控制与她为敌?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   徵义失踪的这几日,唐伴雪急得眼睛都快哭肿了,郁银宸和西宫良人的护卫派出去一批又一批,每天都在搜寻,但始终没有徵义的任何下落,只知道他在失踪前与南街的瞎眼婆婆有过接触,然而护卫们到了南街的时候,守庙的瞎眼婆婆也不见了。   一大早,荀久的房门便被敲响。   外面隐隐传来踏月无可奈何的声音,“唐姑娘,王妃还没起床,您请耐心等一等。”   唐伴雪这两日急得都没睡好,哪里还等得,敲了半天门没听见动静,索性直接朝着里面大喊,“阿久,今日可是王后主持的赏花宴,你们怎么一个个都跟不知道这回事儿似的?”   荀久其实早就醒了,只不过躺在床上没起来而已,她一偏头便对上扶笙含笑的修长眸子。   无奈一叹,荀久伸手将扶笙抱着她腰肢的那只手挪开,道:“起床了,免得外面那位祖宗急白了头发。”   “你有力气么?”扶笙笑问。   荀久对他翻个白眼,“今日可是王后亲自设的赏花宴,人家帖子都送来了,难不成我再找个借口推脱不去?”   “不去也行。”扶笙道:“谁敢说你半句?”   荀久无语一瞬,“是,秦王殿下您老可有气场了,到了哪里都能压死一大片多嘴的,但我越是这么做,就越显得恃宠而骄,分毫没把岷国王室放在眼里,有过上一次推辞宫宴的教训也就罢了,难不成你真想让我变成惑国妖姬,被世人唾骂?”   “你本就是个妖姬。”扶笙一边伺候她穿衣服,一边道:“只不过迷惑到了谁,是我说了算。”   “懒得跟你贫嘴!”荀久低嗤一句,系上腰带以后走到铜镜边坐下。   扶笙去外殿推开门,对着守在外面的踏月道,“去打盆清水来。”   唐伴雪见到扶笙,忙问:“你家夫人可起床了?”   扶笙挑了下眉。   唐伴雪顿时一噎,人家才让打清水,明摆着是还没梳洗,她这般问,着实有些唐突了。   悻悻一笑,唐伴雪道:“我先去前殿等你们。”   扶笙轻轻颔首。   不多时,踏月便端了一盆清水回来。   扶笙接过,径自端着走向里间,荀久净面过后,扶笙拿起干净的绒巾替她轻轻擦拭面上的水珠,约莫过了一刻钟的时间,荀久才重新坐回铜镜前。   扶笙开始替她描眉绾发。   荀久满意地看着这岁月静好的一幕,忽然想起昨夜阿湛说的那些,她疑惑道:“据说今日的赏花宴实际上是给三王子的相亲宴,这个三王子果然如郁银宸所说不是个简单角色,从前以酒鬼的形象出现在众人视线中,前两日竟突然振作起来,你说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蹊跷?”   扶笙沉吟片刻,道:“岷国的朝堂局势,外戚把持朝纲,然而目前看来,这个从王后肚子里爬出来的三王子倒是个另类。”   荀久一愣,“你是说他根本不屑于外戚与王室之间的僵持和争斗?”   扶笙点点头,“三王子对于江氏来说,只是一枚小小的棋子,然而对于岷王来说,三王子却是反攻江氏的重要枢纽。”   荀久越发觉得疑惑,“三王子的生母是王后,但前些年,王后和岷王都不待见他,如今这个人突然振作起来,显然是被岷王控制了,可是,岷王究竟凭什么能控制得了这样一个骨子里傲然的人?”   “兴许……与三王子一蹶不振的原因有关。”扶笙道。   荀久点点头,也只有这个原因能解释了。   收拾妥当,两人来到前殿,唐伴雪已经喝了两盏茶,听到脚步声,迅速抬起头来,催促道:“你们两个也太磨叽了,既然来了,就赶紧走吧!”   荀久环顾了一下四周,这一路上都没见到璇玑阁主、澹台镜和澹台惜颜,她有些奇怪,“其他人去哪儿了?”   唐伴雪解释道:“夫人,族长和阁主他们三人都没收到帖子,一早便秘密去鬼蜮森林了,国师个宫主则是等不及你们先去了王宫。”   荀久瞪着眼睛,“你说什么?我娘和外公他们三人去了鬼蜮森林?”   “是啊!”唐伴雪眨眨眼,道:“夫人临走前吩咐了,若是你们问起便如实说,还让你们不要担心,他们三人联手,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荀久还是有些不放心,看了扶笙一眼,扶笙对她轻轻颔首,“放心吧,他们三人实力高强,若是闯不进去,也不会没有分寸乱闯的。”   荀久稍稍放了心,再不多话,与唐伴雪一齐穿过重重宫门来到行宫外坐上马车,由于澹台惜颜不在,今日唐伴雪一人独坐一辆马车。   荀久看着她上去以后才挑开帘子坐上去。   车队开始朝着王宫方向前进。   荀久最喜欢看外面的蓝花楹,一路上都将窗帘卷起来。   自从恢复记忆以后,扶笙也知道了自己对于蓝花楹的厌恶来自于前世扶言之的情绪,如今以一种全新的态度来欣赏,竟也觉得这浅紫色的细小花瓣说不出的可爱。   望着荀久恬静的瓷肌面容,扶笙微微弯起唇角,问她:“想不想回燕京过春节?”   荀久从窗外收回视线,对上扶笙含笑的眉眼,点头,“有点,好久没见到季黎明他们了,还真有些想念。”   提起季黎明,荀久立即想起五百年前那个单纯性善的太子傅子阳,然后噗嗤一笑,“若是让他晓得大燕开国皇帝是他的前世,不晓得他会激动成什么样子。”   “那你还是不要让他知道了。”扶笙道:“免得他一骄傲,说不定以后还让你叫他什么呢!”   “我自然不可能告诉他这件事。”荀久狡黠一笑,“不过……前世的季黎明可是喊我姐姐的,嗯,这一点我觉得很受用。”   话完,荀久重重叹了一声,“按理说,春年我们应该合家欢聚一堂的,只可惜时间紧迫,去燕京的话,一个来回便要一个多月,这样耽误下去,到时候只怕会误了拿到六种材料的时间。”   “我就是随便问问。”扶笙道:“原本也没打算回去过春节,反正娘和外公都在这里,也算得上团团圆圆了。”   荀久展颜一笑,“对我来说,什么都不及你重要。”   “此话当真?”扶笙挑眉,认真凝视着她,清美的面容上隐隐含着几分期待,期待中又含了几分调侃。   荀久摸不清楚他的套路,也不敢随便乱答话,只得含糊其辞,“反正我爹娘和哥哥都不在了,人家说夫君是天,我已经嫁给你了,自然是你以为重。”   扶笙浅笑一声,“怎么突然之间就跟见了光的老鼠一样,吓得不敢说话了?”   “你才是老鼠!”荀久一怒,抬手锤他。   扶笙也不闪躲,“那你岂不是母老鼠?”   荀久想起西宫良人说过的话,不由笑道:“那也总比母老虎强得多。”   ……   已经到了王城大门外的西宫良人,青天白日的突然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   今日前来赴宴的,多是岷国都城里的名门望族以及千金闺秀,荀久下车的时候,瞧见好几个身子袅娜的貌美女子站在马车边不肯进宫门,一脸的不情愿。   随便扫了一眼,荀久便了然了,今日说是赏花宴,实际上是给三王子相亲,三王子早些年受尽王后和岷王的冷落,这几日倒是有传言说他振作起来了,与从前的醉鬼判若两人,但毕竟从前的名声摆在那儿,怎么都抹不去黑历史,故而在那些名门千金的心中,这位三王子并不是什么好人,若是真嫁给了他,说不定会被他喝醉酒时活活打死。   纵然有王后这位身居高位的婆母,众千金依旧会心不甘情不愿,都怕待会儿自己会被看中。   也有极为聪明的几位姑娘,打扮得极其素净,素面朝天,放在人群中都不会被发现。   荀久暗自咂咂嘴,“这位三王子究竟是有多丑绝人寰,竟然到了这种人人唯恐避之不及的地步?”   扶笙看都没看那边,朝荀久道:“国师和宫主的马车在前面,看样子人还没下来,我们过去看看。”   荀久点点头,在扶笙的搀扶下缓缓走下马车。   瞧见扶笙的那一瞬,方才还委屈含泪几百个不愿意进宫的众千金顿时双眼放光,如同看见天神下凡。   荀久感觉到了数十双目光盯在扶笙身上,顿时嘟嘴不悦道:“早知道不来了,一看你就是个烂桃花!”   扶笙无奈扶额道:“早上我说不用来了,是谁自告奋勇说不能拂了王后的好意?”   荀久一噎,瞪着他,“你看看,你一下来,这些女人就双眼冒绿光,跟饥渴了几十年的饿狼似的。”   扶笙扫了一眼盯着荀久看的那帮宫禁侍卫,故意叹道:“既然你不想我招桃花,那我还是学着国师和宫主索性坐在马车上不下来了。”   荀久低嗤一声,“人家半遮半掩是因为单身,你这种都要当爹的人了,还害羞什么?”   ------题外话------   2333一直在纠结要不要让他们回燕京春节大团圆,不过还是以任务为重,等找齐材料救了国师再回燕京同样能大团圆   ☆、第009章 赏花宴,美人现   扶笙整个人都怔住,一瞬不瞬看着她,“你,你说什么?”   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荀久脸一红,赶紧垂下脑袋,“没什么,随便说说而已。”   扶笙不着痕迹地冲她小腹看了一眼,眸底有些黯然,瞬息之后面色恢复如常,唇畔含着笑意。   荀久心跳得厉害,不敢抬目看扶笙,自然也不知道他方才那一瞬间的表情变化。   咬着唇角,捏着衣袖,荀久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站在原地不动了。   扶笙瞧出了她的尴尬和不自然,瞟了一眼前面那两辆马车,温声道:“想来国师和宫主是在等我们,快过去吧!”   荀久“嗯”了一声,任由扶笙拉着手穿过人群来到郁银宸和西宫良人的马车旁边。   终于平复了心绪,荀久抬起头来,朝着马车里轻声问,“国师怎么还不下来?”   锦帘被挑开,露出郁银宸半边白净的面容,他浅浅勾唇,摇头道:“里面人太多了,尤其是……女人,若早知道是这么个宴会,我便不来了。”   荀久将视线挪往另一辆马车,“宫主也是这么想的?”   西宫良人同样挑开帘子,勾唇一笑,“本宫主自然是在王城门口这种人流混杂的地方先观察好哪个姑娘长得最漂亮,待会儿进去好锁定目标。”   荀久面部微抽,“你锁定目标做什么?”   西宫良人面不改色,“带回去恶心国师。”   荀久:“……”这两个人什么时候这么相看两相厌了?   郁银宸对西宫良人的话恍若未闻,朝后面的车队看了看,确定再无人前来,这才无奈道:“既然来都来了,也没有半路打道回府的道理,更何况这是在人家的地盘上,我还是随着你们进去走一遭罢。”   西宫良人在护卫的伺候下缓缓下来,绯红袍角随风扬起妖冶弧度,碧蓝色的眼眸倒映着宫墙的巍峨高耸。   那边还没进宫门的女眷们陡然得见这样风姿卓绝的三人齐聚在一起,惊得个个张大嘴巴,连眼睛都不敢眨,生怕眨一下眼睛,这三人便会像泡影一样瞬息消失。   “天!岷国何时多了这么天神似的三个人?”   “这都不知道,冰蓝色锦袍的是燕京来的秦王殿下,绯红锦袍的是夜极宫的宫主,银紫色衣袍的自然是我们伟大的国师大人。”   “啊啊啊,国师,长得好俊美哟!”   “呸呸呸,国师哪里有宫主好看,那一双碧蓝色的眼睛简直快要把我给吸进去了。”   “唉,我倒是觉得秦王最好看,只可惜人家有良配了。”   “嘘——秦王妃可是女王转世呢,秦王你也敢觊觎,不要命了!”   荀久听着后面女眷的七嘴八舌,不停地翻白眼。   唐伴雪从旁侧跑过来,埋怨道:“你们几个也太慢了,这时候还没进宫。”   荀久见她风尘仆仆的样子,心下好奇,开口问:“你是不是先去找徵义了?”   唐伴雪颓然地点点头,“根据情报,徵义那天便是在这个地方走丢的,我就想着在这附近找一找,看能否有消息。”   荀久见她越说脑袋越往下垂的模样,心中一软,宽慰道:“你别太伤心了,徵义又不是没有分寸之人,再者,国师的情报也说了,徵义是心甘情愿跟着瞎眼婆婆走的,短时间内,那些人还不会对他怎么样,你若是再这么难过下去把自己的身体熬垮了,到时候他安然无恙地回来,你却病怏怏的可怎么办?”   唐伴雪也很想打起精神来,可是都这么多天过去了,带走徵义的那些人就是没有任何消息传出来,如果是绑匪,至少也会选个时机开出条件来,可对方显然针对的只是徵义本人而不是他们这一群人。   想到这些,唐伴雪便不由得心头一酸,一个飞奔过来扑在荀久怀里抽泣道:“我真的只是想找到他而已。”   “我知道。”荀久拍拍她的肩膀,“你放心,护卫们都在努力,一定会找到徵义并将他安然无恙带回来的。”   唐伴雪咬着唇角,她知道荀久说的都是些安慰她的话,所以只是点点头,并不说话。   西宫良人走过来,扬眉看着这个小姑娘,“你怎么不进去看看,说不定今日的宫宴,徵义奇迹般的出现了呢?”   唐伴雪抽泣声一顿,顷刻从荀久怀里抬起头来看向西宫良人,满眼期待,“你说真的?”   “说说而已。”西宫良人撇撇嘴,将这烫手的山芋扔给郁银宸,“国师会占卜,你让他帮你算上一卦不就知道了?”   唐伴雪茅塞顿开,目光灼灼盯着郁银宸。   不等她开口,郁银宸当先开口道:“本尊占卜看的是天下大势,不是街边摆摊算命的。”   西宫良人不以为然,嘀咕道:“不会算命那你当初是怎么找到女王转世的?”   荀久也饶有兴致地看向郁银宸。   郁银宸面不改色,“女王是女王,自有天上紫薇星指引,徵义是哪一颗星星?”   西宫良人一噎,不说话了。   唐伴雪再度颓然下来。   荀久搀扶住她,无奈道:“振作些,别跟个大虾米似的。”   唐伴雪贴在荀久身上,整个人柔弱无骨似的,撒娇道:“不管,我难过,走不动了。”   西宫良人递了个眼色给阿湛,阿湛没见国师有任何指示便装作没看见,不为所动。   西宫良人瞪了阿湛一眼,回过头看向自己的护卫,吩咐道:“你们几个负责把唐姑娘送回行宫。”   荀久闻言,问:“为何要送她回去?”   “她这个样子怎么参加赏花宴?别忘了,今日可是三王子的相亲宴,到时候人人眉带喜色,就她一个人愁眉苦脸的,多煞风景。”西宫良人毫不留情地道。   唐伴雪一听,顿时哼哼两声,直起身子来瞪向西宫良人,“我偏不回去,看你能把我怎么样!”   西宫良人挑挑眉,“不过是个娃娃而已,本宫主对你不感兴趣。”   被西宫良人这么一通损,唐伴雪的方才的难过奇迹般消失了,横眉竖目看着他,“本姑娘还不稀罕你对我感兴趣,找你的母老虎去吧!”   西宫良人懒得跟她计较,先闭了嘴。   礼官已经在旁边等候多时,此时终于有机会插嘴,赶紧走过来恭敬给众人见了礼,“诸位里面请,王后已经等候多时了。”   以郁银宸为先,一行人随着礼官走进王城来到御花园。   岷王和王后的坐席设在亭内高台上,左边依次是国师,宫主和秦王、秦王妃、唐伴雪的坐席,右边依次为世子扶琰,三王子扶启,二王子等诸位王子,紧跟着才是宗族和妃嫔以及众位官员,全部按照品级排序。   因为气温的关系,御花园内百花盛开,花香浓郁,与席上酒菜香味交缠,让人有一种食指大动的感觉。   荀久随便朝对面席位上看了一眼,除了世子扶琰旁边的位置空着,其余位置全都坐满了人。   荀久微微眯着眼,上次宫宴的时候,三王子是被岷王囚禁起来没有出席的,这一次难得他当了一回主角,倒是让众人议论纷纷,尤其是女宾席上,千金小姐们交头接耳,都在猜测这位三王子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荀久的目光,定在女宾席靠前的一个位置上,那地方坐着一个女子,额上佩戴蓝色宝石,着一袭绛紫色纱衣,素净中透着几分清雅,长发垂鬓,眉目秀美,她不同于旁边说笑的千金小姐们,自始至终都只是安静地坐着,没有看任何人。   荀久心下觉得奇怪,看样子,并非是这位姑娘不想与人说话,而是旁边的千金小姐们不愿意与她说话,甚至于,那些人看她的眼神都带着浓烈的不屑和鄙视。   荀久问侯在她旁边的宫女,“那位姑娘是谁?”   宫女小声答:“那位是太傅家的千金尹素问。”   太傅家的千金?这身份可不低。   不及荀久开口,宫女叹道:“只可惜她是庶出。”   原来如此!   荀久顿时对方才的席上情形了悟。   因为是庶出,所以不招人待见,那些眼高于顶的千金小姐才会不屑于与她说话。   荀久又仔细打量了那姑娘两眼,对方感觉到她的视线,突然抬起头来,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一瞬,尹素问认出了她的秦王妃身份,微微含笑点了下头,面含恭敬。   荀久回以一笑,转瞬移开视线。   这时,御花园外突然传来太监的唱礼声,“三王子到——”   最先闻声转过头的是女宾席上的众位千金,人人睁大眼睛往那个方向看去,都想第一时间看见传闻中的三王子长什么样。   荀久偏头的时候特意看了尹素问一眼,见她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手里的茶杯,并没有像其他千金一样迫不及待地去看三王子长什么样,荀久甚至隐隐感觉到这位尹姑娘骨子里有一种来自于身份上的自卑感,她似乎早就知道自己选不上,而身为庶女出入这种王室宴席只会给人徒增笑话。   心思一动,荀久唇畔微微上扬,暗忖这个尹素问倒是个极有意思的女子。   荀久愣神这片刻,三王子扶启已经缓缓走上前来,他今日一袭月白绣竹叶的清雅锦袍,丝绸般顺滑的如墨长发披于玉冠之下,墨色琉璃般的双眼目不斜视望着前方,唇畔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暖如三江春水,河畔杨柳拂过湖面,他的容貌虽然比不上前方各有千秋的郁银宸、西宫良人和扶笙三人,但让人看来赏心悦目。毕竟他的身份并不过分尊贵,没有了那股子高高在上只可远观的距离感,让人觉得非常平易近人。   女宾席已经炸开了锅。   “哇,这位便是三王子吗?怎么与传闻不一样?”   “三王子竟然长得这般俊美,比世子还要好看呢,看来传言误人啊!”   “这可说不准,外面都传他是个嗜酒如命的酒鬼呢,喝醉了可是会乱打人的。”   “啊?!这副容貌看起来怎么也不像是个酒鬼啊,会不会是外面的人乱说?”   “这就不知道了。”有人特意压低声音道:“听闻这次的赏花宴只是个幌子,实际上三王子妃早已经内定好了,反正我爹没跟我说,那就一定不会是我。”   在女宾席众千金的打量和议论下,扶启若无其事地走到世子身旁坐下。   扶琰早就一脸阴沉。他万万没想到仅仅是几日的功夫,扶启竟然真的脱胎换骨一般,在这样重要的宴席上出尽风头,将原本属于他这个世子的荣耀全都给占了去。   亭中首席上王后频频向世子递来眼色。   扶琰察觉到,脸色这才逐渐平静下来,暗忖反正这是扶启的相亲宴,将来无论扶启娶了谁,都是在给江氏增添助力,都是在给他锦上添花。   思及此,扶琰原本难看的脸上竟然慢慢浮现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容,转眸看着扶启,温声道:“三弟,今日来的千金众多,你可得好好选一选,正妃嘛,必要心意相通才行。”   扶启笑笑,“我一定会擦亮眼睛,不辜负世子的期望。”呵呵,与他心意相通么?只怕今日来的众位小姐背后的家族都是与江氏或多或少有联系的,到时候娶过来便不是与他心意相通,而是与江氏心意相通了。   扶琰唇角笑意加深,“那是自然。”母后曾说过,内定人选是太傅家的庶出女儿尹素问,太傅家的儿子可是他外祖父江烨手下的一名副将,有了这层关系,太傅想不归顺江氏都难。   首席上,王后笑意盈盈,“岷王,您看今日来的众位千金都光彩照人,各有千秋,我这眼睛都快看花了。”   岷王眼底闪过一抹讥讽,漫不经心地抬起眼帘看了看,的确是光彩照人,众千金们背后的家族或多或少都与江氏扯上了关系,想来除了内定人选之外,王后连预选人选都准备得很齐全,不管扶启怎么选,都逃不出江氏的魔爪。   想到这里,岷王心中冷笑一声,感慨道:“是啊!各位小姐们青葱水嫩,人比花娇,想当年王后也是在这样的场合与孤初见的呢,一晃这么多年过去,想不到历史重演,竟是在给儿子挑选妃子了。”   王后陡然变了脸色。   岷王这句话有两重意思。第一自然是提醒王后,她早已年华迟暮不复当初,便是她再会算计,再会筹谋,也难逃岁月的侵袭,终究是要化为一抔黄土与天地同眠的。第二是变相告诉王后当年他作为世子的时候是迫于江家的势力才不得不娶了她,然而今日轮到儿子身上,未必他就肯认输。   王后听着岷王的这些话,心中有些惴惴不安,总感觉岷王今日有所准备了。   四下扫了一眼,王后的目光定在尹素问身上,见她不骄不躁,神情淡淡,这才满意地点点头,作为江家的助力,就该有这份岿然不动的魄力。   对于尹素问,王后是非常满意的,因为此前她早已派人去打听过了,太傅家有三个女儿,嫡出千金娇弱多病,见不得风,故而极少出门,嫡出小女儿今年才十一岁,年龄不足,而尹素问虽然是庶女,在府中却并未受到主母虐待,因为她为人机敏,懂得讨好主母,照顾嫡姐,故而虽是庶女出生,却被当成嫡出女儿对待。   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王后对这个尹素问是越看越满意,能在众位嫡出千金中脱颖而出,可见这是个了不得的人,扶启眼光一向独特,必定能一眼看中她。   想到这里,王后满意地弯了弯唇,岷王即便再有后招,也绝对想不到今日所有的千金都是她提前安排好的,即便扶启最后选的不是尹素问而是其他千金中的一位,也绝对逃不出江氏的这层关系,最终还不是得乖乖归顺江氏。   荀久看了一眼首席上的岷王和王后,又看了一眼这位翩然而来的三王子扶启,轻笑道:“这岷国王宫里可真有意思,你看,赏花宴还没开始,这些人就在各打主意了,若是我没猜错,今日的相亲宴要么是王后早已经内定好人选,要么就是在场的所有千金都是她的棋子。”   说到这里,荀久笑看着扶笙,“你猜,今日这一局,王后会不会赢?”   “未必。”扶笙道:“王后打的什么主意,岷王不可能不知道,也不可能无动于衷,江氏的势力盘踞半个朝堂,岷王若是这个时候还不做出回击,那么,这样的国家还留着做什么,不如将大权交给燕京,留个空壳算了。”   荀久凝思稍许,“那你觉得岷王会做出什么反击?倘若今日在场的千金都是王后的棋子,那么三王子再怎么挑选都逃不过江氏这层关系,三王子似乎……别无他选。”   扶笙淡笑:“倘若换做是我,一定会让这场宴会发生意想不到的变故,至于这变故的源头嘛……”   扶笙话还没说完,大太监李广匆匆跑来附在岷王耳边说了句话,岷王面色阴晴不定,最终将目光定在太医令宋良身上,朗声道:“太傅家的嫡出千金突然犯病,宋医令,你速速去太傅府上给她诊脉,不要误了时辰。”   宋良听到岷王的吩咐,迅速从坐席上站起来行礼告退去了太医署取药箱。   荀久一直注视着尹素问的神情,果然见她在听到太傅府上嫡出千金突然犯病的时候惊诧了一下。   荀久观人入微,她很肯定尹素问那个表情并非是担心,而是实实在在的惊讶,甚至带了一丝恐惧。   荀久心中惊奇,方才还镇定自若的人怎么会突然露出这种表情,她还想再看的时候,尹素问已经款款站起身来,声音不卑不亢,“启禀岷王,姐姐犯病,臣女唯恐他人照顾不周,故而特请先行回府照看。”   王后皱着眉,心中暗骂尹素秋什么时候犯病不好,偏要挑在这个时候!   岷王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淡淡摆手,“难得你有这份赤子之心,去吧!”   尹素问朝着众人行礼告退,与早就面色慌乱的嫡母一同出了王宫。   看着尹素问远去的背影,荀久低声嘀咕,“莫非这就是变故?怎么有点偏题了,雷声大雨点小的感觉,似乎对王后这个局起不到什么作用,走了一个尹素问,还有李素问,张素问呢!”   一直没说话的郁银宸忽然开口,“兴许……真正有问题的人是这位体弱多病的嫡出千金。”   荀久垂下眼睫,他们初来乍到,对岷国朝中大臣的资料并不是很清楚,尤其是人家的后宅之事,他们就更加知之甚少了,究竟郁银宸嘴里这位有问题的嫡出千金究竟会翻出多大的风浪,荀久也不太清楚,只是觉得没能在第一时间看见一场精彩的好戏,着实可惜。   尹素秋常常犯病是众所周知的事,只不过今日拿到宴席上来说,让人对那位嫡出千金更加好奇而已,众人讨论不过盏茶的功夫,一切又恢复如常,这时,王后举杯道:“御花园内百花盛开,今日本宫设宴,难得秦王、秦王妃、国师和宫主几位贵客能到场,实在是岷国之大幸,几位贵宾不要拘束,务必要赏玩得尽兴。”   郁银宸淡淡颔首,“王后客气了。”   几番客套之后,轮到众位千金上台表演。   小姐们之前在宫门外几百个不愿意,就怕三王子是个丑八怪,得见了三王子真容之后,立即有人动心了,这般清雅之姿,哪里像个酒鬼,即便是酒鬼,她们也能想办法让柔情绕指柔,感化三王子。   众千金各有所思,但实际上都在心中打主意。   不多一会,刘广拿过花名册挨个儿点名小姐们上台表演。   一如既往的琴棋书画歌舞笙箫。   荀久看得眼睛犯困,想着王室宴会就是这样,尤其是这种相亲宴,无非就是众位小姐上台表演,哪位的表演最为出色,哪位便最能得到青睐。   眼风一瞥扶启,自从小姐们上台表演的时候,他便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看着。   王后得见扶启这个样子,面上有一瞬间的讶异,她原以为扶启今日怎么也得闹出点动静来,却没想到他安静得如同雕塑,扶琰还偶尔会说几句,扶启全程无话,望着小姐们表演的神情看似兴致勃勃,可任谁也瞧不出那双眼眸底下究竟埋藏着怎样的真实情绪。   王小姐表演洞箫,刘小姐表演扇舞,齐小姐现场作百花争艳图引来蝴蝶……   荀久唯一能看得上眼的,是左徒家第四女的水墨舞,作画与跳舞相结合,倒也算是别致新颖,就连神情淡然的西宫也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众人表演完毕,王后笑着对三王子道:“众位小姐的表演皆精彩纷呈,我是看不出高下来了,启儿不如给她们点评点评?”   一听到要被点评分出高下,众位姑娘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   扶琰好整以暇地看着,嘴角微翘。   扶启不紧不慢道:“母后也说了,小姐们的表演精彩纷呈,各有千秋,实在难分高下。”   王后脸色微僵,扶启这样敷衍的回答分明是在给她难堪!   岷王出声道:“王后何必心急,方才离席那位尹小姐这不是还没回来么?”   王后一时语塞,只得垂首:“岷王说得是。”   众位小姐表演完毕之后便是宫中的舞姬上台,袅娜的身姿迅速吸引了一大片人的目光。   荀久托着下巴,“看样子,这个尹素问还会回来。”   旁边一直没说话的唐伴雪缠着荀久的胳膊,紧张地四处张望,小声问:“阿久,之前宫主说徵义有可能在宴会上出现,怎么到了现在还没见影儿?”   荀久不着痕迹地瞪了西宫良人一眼,暗骂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没事骗小孩子做什么,弄得她如今怎么回答都不是。   凝神稍许,荀久笑着道:“西宫说了,是也许会出现,并不一定会来呢!”   唐伴雪遗憾地长叹了一声,一双大眼黯然下去,“我就知道,完全没有希望。”   “你别太伤神了。”荀久劝道:“没有消息有时候便是最好的消息,至少他还活着不是么?”   唐伴雪给自己灌了一杯烈酒,“小吱吱虽然沉闷,却是个稳妥的人,若是真的意识清醒,他一定会想方设法让我们知道他的所在,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我们频频派出人去找,结果都是一无所获。”   这下,荀久是真的找不到言辞来安慰她了。唐伴雪的确是年龄小,可她常年在海上跟随刘权他们闯荡,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原本性子无拘无束,却能在遇到徵义之后变得多愁善感起来,想来徵义在她心中的地位早已超出了她自己的认知。很多事情,唐伴雪是看得很清楚的,这跟年龄无关,人人都说她是小孩子,其实她心中明白得很,也勇敢得很,如若不然,她便不会冒险在冰雪天跟着他们来岷国这么远的地方了,目的不就是一个徵义么?   这人世间的情情爱爱,还真的是剪不断理还乱,分不清对错。   荀久想到五百年前的凤息与扶言之,即便结局知道了两人的血缘关系,可在这个过程中,谁又能判断得出到底是谁错了呢?不管是为求自由而违背族规,一腔痴情错付的九方裳、姿容清绝深情款款的西宫哲,还是一心为复仇,最终深陷情关为了凤息入魔屠尽天下为她陪葬的扶言之,又或者是抱着欣赏一个人的态度与对方结了百世同心结最终深爱上无可自拔的凤息。他们都没错。   凡是出于真诚之心去追求的东西,哪怕结局并不是那么的尽人意,那就全都没有错。   看出了荀久的失神,扶笙凑近她,低声问:“怎么了?”   荀久摇摇头,“在想尹素问究竟会什么时候回来。”   宴会还在继续,丝竹声不断,但由于三王子一直没有表态,众位千金都觉得有些兴趣缺缺,气氛尴尬不少。   扶琰含笑望着扶启,“三弟犹豫不定,是否因为尹姑娘还没回来,莫非你对她……?”   扶启眼眸中快速划过一丝冷冽,抬起头来时眉眼带笑,含了一丝谦卑,“世子多虑了,是我自认为身份卑微,配不上众位小姐的嫡出尊贵身份。”   这句话,可谓是狠狠一巴掌打在王后的脸上。   扶启是王后所出,虽然还没出宫开府,在朝中也无一席之地,但好歹是王后肚子里爬出来的嫡出,他说自己身份卑微,实际上是在变相指明王后根本就没重视过他。   王后身子一僵,脸色变得很难看,扶启竟然当众说出这种话!若是她不重视儿子,还能煞费苦心为他安排相亲宴?!   “王后这是怎么了?”岷王端起酒杯,宽大的袖子遮去了他脸上的表情,用只有两个人才听得到的声音道:“你今日安排的赏花宴甚是精彩。”然而更精彩的还在后头!   这句话,满含讽刺与冷嘲,听得王后脸色煞白,不敢置信地看向岷王,“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岷王一饮而尽,垂下宽大的袖子,神色如常,“王后为了启儿煞费苦心,将他从沉沦于酒的堕落中拉回来,还准备了这么周全的赏花宴,孤深感欣慰。”   岷王分明什么都没有说,可字字句句都像绵里藏针,似乎在影射着什么,王后一时没能反应过来,只僵了僵脸色又含笑看着众人,继续饮宴。   约摸过了两个时辰,刘广才走到岷王身边,低声道:“岷王,尹大小姐已经成功脱离危险,尹夫人说了,要带着大小姐前来叩谢王恩。”   王后皱起眉头,“尹大小姐不是不能吹风么?怎么还往外跑?”   话虽是这么说,可王后心中是欢喜的,不管是尹素问还是尹素秋,这两个都是太傅家的女儿,多来一个便多了一份将太傅牢牢握在手中的保障。   刘广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放低了声音又道:“尹夫人已经带着尹大小姐到了宫门外,就等着岷王的指示了。”   岷王想了想,大手一挥,“让她们进来,孤还从来不曾得见过这位大小姐长什么样呢!”   刘广迅速退了下去。   不着痕迹地扫了王后一眼,见她满眼得意之色,岷王嘴角翘了翘,你有张良计,我有过桥梯,今日就看鹿死谁手!   不多一会儿,先前离席的尹夫人便带着两个女儿跟着刘公公走上前来。   尹素问依旧是先前那副从容不迫的模样,举止间充斥着大家闺秀的做派,想来早已受了尹夫人的良好调教。她此时正搀扶着另一位少女缓慢走过来,那位少女头戴斗笠,长长的纬纱从斗笠边缘垂下,遮住了全部面容,看不到长相,只能见她一身叠翠纱衣,浅紫色蓝花楹细小的花瓣飘然至她肩头和秀发上,又缓缓落下,行走之间可见脚步有些虚浮,的确是久病之状。   不知为何,荀久总觉得扶启在看见尹素秋的那一刻微微有些晃神。   明明没有看见容貌,三王子会对一个陌生人露出这种神情来吗?   荀久思虑间,尹夫人已经带着尹素问和尹素秋走到凉亭前盈盈而跪,“臣妇特携小女前来叩谢岷王大恩。”   王后出声问:“尹大小姐的病状可好些了?”   尹夫人颔首,笑答:“回禀王后娘娘,已经无碍了。”   王后故作遗憾道:“想必也只是暂时延缓的罢,不知尹大小姐患的是什么病?”   “这……”尹夫人面露犹豫,显然是不好开口。   她不说,但在座的夫人小姐们立即都想到兴许是妇人方面的病患。   王后见她不好说,笑着打圆场:“既然来了,就一起入席罢,难得尹大小姐今日出府,大家在一起好好聚聚,免得她回去以后一个人无聊。”   尹夫人应声过后带着尹素问和尹素秋回了太傅府的席位,早有宫女添了一张案几,摆上了酒菜。   尹素秋在尹素问的搀扶下缓缓落座。   这时,一直旁观的岷王开口笑道:“尹大小姐既然能出门,想必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实际上,孤一直很好奇大小姐的容貌,相信在座的各位也都想一睹大小姐的芳容,不知孤今日可有这个荣幸?”   岷王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尹素秋若是再不掀开斗笠,那便是在岷王以及郁银宸他们一众贵宾前摆架子。   尹夫人自然不敢得罪这些人,起身道:“承蒙岷王抬爱。”   尹夫人说完,朝着旁边的尹素秋说了句什么,只见尹素秋缓缓站起身,修长漂亮的一只手缓缓掀开斗笠。   一阵清风夹杂着蓝花楹花瓣飘过来,微微吹乱她的发,透过纷乱的花瓣,众人看清了那一张脸。   尹素秋大约十六七岁的年纪,乌鬓堆云,垂髻叠翠,发间并无过多华丽首饰,仅一支白玉簪并卷草纹步摇斜插,唇如朱丹。细长秀眉下一双水盈盈的眸子,微带着几许笑意。   将斗笠递给旁边的尹素问,她轻轻福身,“素秋见过岷王、王后。”   荀久唏嘘,“美人啊!”   扶笙白她一眼,“这也算美人?”   荀久撇撇嘴,“她不算美人,难道你算?”   扶笙不再说话,安静看着那边。   尹素秋几乎足不出户,因此除了尹夫人和尹素问之外,在场的所有人都是第一次得见尹家大小姐的容貌,男宾席上顿时唏嘘不已,原以为尹素问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算得上京都出众的美人了,却没想到这位大小姐更甚,简直把在场的参选小姐们都比了下去。   荀久打量着几位主要人物的表情。   扶启在看见尹素秋的那一瞬,眼眸中分明闪过难以置信的惊喜。   荀久很确定,那是一种失而复得的惊喜,而并非出于对尹素秋的容貌惊艳。   反观王后,看清尹素秋容貌的那一瞬,惊得手一抖,酒樽直接从案几滚落到地上,清凉酒液将她长长的裙裾浸湿了大半。   “怎么……会是她!”王后失声喊了出来,立即引来旁边岷王的注视。   岷王凝视她半晌,仿若没看见王后面上的慌乱与方才的失态,只挑眉含笑问:“王后觉得这位尹大小姐如何?”   不等王后开口,岷王兀自道:“孤也觉得这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与三王子正好相配,郎才女貌。”   “不……不可以。”王后嘴里呢喃。   岷王眼神逐渐阴鸷下来,冷光四射。   王后陡然间打了个寒颤,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她赶紧站起身来,“岷王,妾身衣服弄脏了,想下去换一换,先告退。”   岷王没说话,似笑非笑的一双眼死死盯着王后远去的背影。   走到回廊深处,王后突然停下脚步,转目死死瞪着身后的嬷嬷,厉声道:“那个女人不是死了吗?怎么突然又回来了,还有,当年的拾欢只是三王子身边的小小侍女,怎么会突然变成了太傅家的女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题外话------   分分钟想把西宫和小郁郁凑cp的节奏,偶买噶,一入腐门深似海,从此节操是路人   ☆、第010章 妻管严,鬼打墙?(题外话)   嬷嬷吓得身子一抖,赶紧跪在地上道:“王后娘娘,拾欢的确是死了的,一剑穿胸,当年奴婢们准备送她出宫的时候亲眼看见她的尸体,绝对不可能有错。”   王后眯着眼睛,面上怒意未退,“既然拾欢已经死了,那今日出现在宴会上的人究竟是谁?”   嬷嬷迟疑道:“会不会尹大小姐只是容貌上和拾欢有些相像?”   “不。”王后否决,语气中充满肯定,“三王子见到尹素秋的时候,那种表情分明是失而复得,就好像……就好像他早就知道拾欢会回来一样。”   嬷嬷吓得脸色煞白,随即想到了什么,道:“王后娘娘,即便是拾欢回来了,我们也无需惧怕,当年拾欢的死与我们并无关系,原本奴婢们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将她送出宫了,谁料她竟然会在半途被人杀死,这……”   王后全身寒意激起。   三王子与她的罅隙,便是那个时候开始的。   从小,扶启便要被培养为世子扶琰登基的垫脚石,所以他的功课甚至比扶琰还要优秀,尤其是对待政务,很多时候都有自己独到的见解,也颇得岷王看好。   后来,宫里来了一个貌美的宫女,名叫拾欢,拾欢恰巧被分到扶启的宫里伺候,扶启不可抑制地喜欢上了她,面对俊美秀逸还深情的三王子,拾欢动心了。   更要命的是,扶琰也对拾欢动了心,好几次在王后面前有意无意提起将拾欢要过来伺候他。   一开始,王后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直到宫里流言四起,王后才惊觉三王子与世子早就因为拾欢而明争暗斗多时。   王后大怒,下令要处死拾欢。   然而已经晚了,拾欢怀了三王子的骨肉。   还记得那晚,外面下着暴雨,王后站在拾欢的房间内,冷眼瞧着跪在地上哀求不止的拾欢。   拾欢不停地落泪,声音嘶哑,“王后娘娘,求求您看在三王子的亲生骨肉份上绕过奴婢一命吧,奴婢向您保证,从此以后会带着孩子离开京城,永不回来,永不踏进王宫一步。”   那个时候,王后没有现在这般冷硬,终究也是看在拾欢肚子里孩子的份上绕了她一命,并安排了嬷嬷秘密送她出宫。   可出人意料的是,送拾欢出宫的嬷嬷们才回来没多久,通往王城的外护城沟渠里便浮起一具女尸,正是拾欢。   三王子得知这件事以后,第一时间便认为是王后和世子逼死了拾欢,一尸两命,然而王后根本无从辩解,因为她的人的确是将拾欢送出了宫,可是拾欢并非她下令杀了的。   扶琰倒没有多难过,毕竟只是逢场作戏,且对方不过是个小小的宫女,过去了也便过去了。   三王子则不同,他是真的爱上了拾欢,难以接受拾欢就这么怀着孩子死在自己面前。所以,从那以后,三王子开始颓废,开始酗酒,寝宫里的奴婢都被他打的打,骂的骂,全部赶走,他是发自内心的恨世子和王后。   王后万万没想到,时隔多年,那个女人竟然死而复生了?!   方才见到拾欢的那一刻,她险些以为自己看见了鬼。   “不行!”王后踌躇道:“不能让这个女人回来,否则她会让历史重演,让三王子和世子再次失了分寸的。”   嬷嬷暗忖片刻,道:“娘娘,那个女人如今是尹大小姐,且她并不在选妃之列,您其实大可不必担心。”   王后静下心来仔细想了想,“对,尹素秋体弱多病,这样的女人怎么能嫁进王宫祸害王子?”   “是。”嬷嬷站了起来搀扶住王后,低声道:“娘娘,老奴扶您去换一身衣裳。”   王后不再说话,任由嬷嬷搀扶着往昭阳殿而去。   ……   赏花宴并没有因为王后的离席而引起什么风浪,依旧如常进行,只不过三王子的心情似乎好了许多。   扶琰则是一脸煞白,不敢置信地看了尹素秋一眼,又看了扶启一眼,问:“三弟,那个人,是……拾欢?”   听到扶琰的声音,扶启脸色陡然便寒了下来,握住酒樽的手指紧紧收拢,力道大得几乎要将酒樽徒手捏碎。   瞬息恢复平静,扶启抬起头来,声线微冷,“怎么,世子再一次对她动心了?”   扶琰笑笑,“怎么可能,这个女人当年害得我们兄弟俩不和,简直就是个扫把星,我怎么可能……”   话到这里,戛然而止,因为扶琰看到扶启露出了他从未见过的恨意与怒意,眼眸中的滔天之怒好像风暴一般迅速席卷过来,看得扶琰心脏颤了颤。   “三弟,你这是做什么。”扶琰强撑着让自己平静下来。   扶启没说话,冷哼一声后垂下眸,可眼底的怒意一丝也没有褪去。   ……   对面坐席上,荀久清楚地看到了方才这一幕,若有所思一瞬后对扶笙道:“这个尹大小姐还真是宴会的变故,似乎与三王子有什么牵扯呢!”   扶笙含笑看着她,“我方才放出神识听到了他们的谈话,你想不想听?”   荀久立即来了兴趣,“快说说,怎么回事?”   扶笙道:“三王子和世子曾经为了尹素秋,哦不,或者说一个和尹素秋很像的女人而反目成仇。”   “竟然是这样么?”荀久摸着下巴,“如此说来,今日尹素秋的出现便是有人刻意安排的。”   可这个人会是谁呢?   或者说尹素秋的出现,谁会是最大的获益者?   荀久四下扫了一眼,发现王后离席还没回来,岷王则保持着他一贯的假笑,看不出真实情绪。   三王子低垂着头,看不见表情,世子则时不时与旁边的人说话。   唐伴雪突然凑近荀久,低声道:“你有没有发现这个尹素秋有些奇怪?”   “哪里奇怪了?”荀久顺着唐伴雪的目光往尹素秋那个方向看了一下,见她只是端正坐着,偶尔会和尹素问笑谈两句,并无不妥。   唐伴雪摸摸后脑勺,“我也说不上来,就是感觉很怪。”   郁银宸淡淡看了尹素秋一眼,道:“这是个死而复生的人。”   荀久惊得瞪大眼睛,“还能死而复生?”   “能。”扶笙接话,“我在巫术典籍上见过,那种东西叫做长生烛,制作过程非常困难,但若是能成功,则可以在特定条件下让已经死了的人重新活过来。”   荀久疑惑,“难道不是语真族的锁魂术吗?”   “不是。”扶笙摇摇头,“语真族的锁魂术只有语真族人会,显然尹素秋并非语真族人,让她死而复生的也并非语真族人,所以只能在她死后点长生烛。锁魂术的苏醒速度很快,而长生烛不同,这是个很漫长的过程,漫长到需要好几年的时间,那个人才能慢慢苏醒过来,而刚醒来的时候,身体非常虚弱。”   “太神奇了!”荀久唏嘘,“想不到一场岷国之旅,倒真让我涨了不少见识。”   想到方才唐伴雪的疑问,荀久又问:“莫非唐姑娘有什么特异功能?否则连我都没有发现尹素秋有问题,她怎么会知道?”   “长生烛的制作材料里有鲛脂。”扶笙道:“唐姑娘常年在海上,她一定接触过鲛,所以对鲛的气味特别敏感,长生烛点燃后,有一部分气味淤积于尹素秋身上,但一般人闻不出来,唐姑娘熟悉这种味道,所以第一时间就闻出来了。”   “原来如此!”荀久恍然大悟,笑看着唐伴雪,“原来你们在海上这么好玩,下次有机会,我可得好好跟你们去游玩一番长长见识。”   唐伴雪嘿嘿一笑,挑眉,“你若是跟我走了,准备把秦王一个人留在燕京?”   荀久一噎,赶紧道:“怎么可能,就算我要去,也是带着他一起去。”   话完,荀久双目灼灼看着唐伴雪,“你见过鲛?长什么样的?”   唐伴雪还来不及回答,换了一身衣服的王后已经在嬷嬷的搀扶下缓缓走了过来。   荀久认真看了一眼王后,发现她的神情比之前凝重了许多,眼风特意在尹素秋身上停顿了一瞬,尹素秋好像根本没看见王后的目光,兀自与尹素问说着话。   落座以后,王后才勉强迁出一丝笑容,看向岷王,“岷王,这宴席进行了大半,大家也都清楚来意,是否让启儿说句话了?”   岷王勾唇一笑,“王后说如何便如何。”   王后得了机会,哪里肯让扶启有说话的机会,直接看向太傅府的席位那边,温声问:“尹二姑娘,你今年芳龄几许?”   尹二姑娘,说得便是尹素问了。   尹素问完全没料到会被王后点名,忙站起身福身一礼,恭敬回答:“回王后娘娘,臣女今年十六了。”   “嗯。”王后满意地点点头,又看向尹夫人,夸赞道:“尹夫人好福气,竟养了这么个识大体的女儿,依本宫看来,这尹二小姐虽是庶出,却极有教养,气质天成,年龄正合适,与三王子倒也般配。”   此话一出,在座的众位千金小姐甚至于扶启都变了脸色。   尹素问可是太傅家的庶女,庶女怎么配得上清秀俊逸身份尊贵的三王子?!   一时间,众位千金纷纷向尹素问投去复杂的目光。   扶启显然介意的并不是尹素问的庶女身份,而是她这个人。   他爱的人是拾欢,其他女人想要嫁给他?做梦!   扶启正准备开口,却听得上头王后幽幽道:“启儿这些年荒废政业,没什么建树,正需要一个精明通透的女子辅佐,本宫觉着,尹二小姐就不错,不知尹夫人意下如何?”   王后这句话,看似是明面上问尹夫人的意见,实则暗中向众人表明三王子这几年来不思进取,整日酗酒,并没有做好王室子弟的典范,给岷王和百姓留下了不好的印象,故而赐个庶女也不算委屈了他。   扶启的脸色已经阴沉得好像风暴过境,就差拍桌而起。   那边尹素秋则是微微僵硬了片刻便恢复自然,余光朝扶启看了一下,转瞬恢复如常,笑着对尹素问道:“恭喜妹妹了。”   尹素秋的这一声恭喜,惊得尹素问脸色都白了,在听到王后指婚的那一刻,尹素问整颗心都是忐忑的,要是早知道今日的宴会主角会是她,她一定会装病不来,可是……眼下王后都发话了,究竟要如何才能解决这样的僵硬局面?   “姐姐。”尹素问放低了声音,无奈道:“这件事我事先并不知情。”   尹素秋面上依旧是和煦的表情,并无半分不悦,缓缓道:“我知道。”   “可王后……”尹素问捏着衣袖,神情露出几分紧张来。她只是个小小的庶女,何德何能让王后青睐?再者,她听说过三王子从前有过喜欢的人,而那个人,似乎与姐姐长得很像。或者说,姐姐其实就是那个人。   尹素问虽然在府中被下人们当作嫡出小姐对待,可骨子里与生俱来的自卑感并没有消退半分,她时时刻刻都记着自己只是个从姨娘肚子里爬出来的庶女,即便嫡母真心以待,也不能恃宠而骄,坏了规矩。   此刻的尹素问当真是悔恨死了。早上父亲来找她的时候说了,大小姐身子不适,王后设下的赏花宴便由她代替姐姐来参加。   一向在府里待惯了的尹素问并不习惯这样的场合,尤其是在看到众位嫡出千金向她投来鄙夷的眼神时,她心中的自卑感便越发浓烈起来,席上除了尹夫人之外,都不敢和谁说话,那些表面上的镇定,都是尹夫人平素调教出来的。   “素问,你先坐下来。”尹夫人听到了两姐妹的谈话,微微蹙眉,“有什么话待会儿再说,莫要失了仪态让人看笑话。”   尹素问这才发现她刚才一紧张,竟不知何时站了起来。   听到尹夫人的话,尹素问这才坐了下来,依旧是一脸歉意看着尹素秋。   尹素秋没有生气,也没有半分怒意,只是笑得更温婉,伸出好看的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呀,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三王子从前再怎么顽劣,那也是王后的亲生儿子,王后能相中你,是你的福气,高兴还来不及,你怎么会紧张成这样?”   尹素问抿着嘴巴,不知怎么回答尹素秋的话。   待尹素问坐下来以后,尹夫人才缓缓站起身,道:“素问这丫头只懂得女红闺训,王后只怕是抬举她了。”   王后眼眸缩了缩,微微几分不悦。   之前分明与太傅打过招呼了,怎么这家人会临时变卦?且听尹夫人的意思,似乎真的并不打算将尹素问许配给三王子。   王后隐生怒意,正待开口,旁边岷王幽幽道:“孤也觉得尹二小姐不过是个庶出,与三王子不相配,倒是尹大小姐知书达理,博学多才,是个不错的人选。”   这话一出,换王后变了脸。她就知道,岷王一定会在这里等着她。   可是,太傅府席上的那位究竟是真正的拾欢还是只是个与拾欢容貌相近的女子?   王后怎么想都想不通,只觉得脑中一片混乱。   所有的计划都被打乱了。   原本按照王后的设计,今日尹大小姐不会出现在宴会上,而王后会找个适当的机会提出让扶启娶某位嫡出千金,那个时候,岷王必定会以三王子不学无术让人心寒为由推拒,届时王后便退而求其次提出最佳人选尹素问。这样一来,岷王便没有话说。既然嫡出不合适,那庶出总成了吧?   可王后千算万算,却没有算到尹素秋会出现,更没算到尹素秋有着一张与拾欢九分相近的脸。这让她原本准备好的那些说辞全部打水漂。   席上千金们早就小声议论起来,这位尹大小姐虽是头一次这样出现在公众场合,但凭借那副容貌,嫁给三王子也无可厚非。就是不知道这桩婚事最后能不能成。   尹夫人笑着道:“岷王抬爱了,素秋体弱多病,唯恐拖了三王子后腿。”   岷王道:“宫中多得是御医和珍贵药材,令千金的病看来也并没有什么大碍,只要后期好好调理,根治也不过是早晚的事。”   听到这里,荀久顿时了悟,原来方才岷王要让宋医令去给尹大小姐看病竟是这个意图,为的就是这一刻堵住众人的嘴,证明宫中太医能医治尹素秋。   看一眼岷王,又看一眼尹夫人,荀久翘了翘唇,饮下一杯酒,道:“看来王后今日设计人却被人反设计了,岷王配给三王子的是嫡出,又有太医令看病在前证明尹素秋的病能根治,直接把王后能反驳的理由堵死,这一下,王后恐怕只能哑巴吃黄连了。”   末了,荀久又补充,“只怕这个尹夫人早就站在岷王这边了,偏偏王后还傻傻分不清楚阵营,竟孤注一掷让尹素问这个庶女前来。除非王后准备了后招,否则这一局,她翻不了身,这个尹素秋一定会进宫,也一定会嫁给三王子。”   扶笙沉吟片刻,道:“王后的背后是江氏,我有预感,江氏一定不会就此罢休,这一局的确是王后输了,可未必输得彻底,她背后的江氏可不是摆设,你可别忘了,还有身世成谜的徵义这颗棋子。”   荀久点点头,“啧,这一场戏,你方唱罢我方登场,果然是精彩得很,有这么精彩绝伦的好戏可看,我这下倒不会无聊了。”   扶笙睨她一眼,“你啊,就是唯恐天下不乱。”   荀久仰起下巴,不服气地道:“什么叫做唯恐天下不乱,我只是气不过岷王让人在茶楼散播出对你不利的那些谣言,你看看我们方才进来的时候,那些朝臣看你的眼神哪里还有半分尊敬,个个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恨不能直接将你戳个窟窿,他们这样对我的夫君,那我也无须客气,找到机会就要把这潭水搅浑,我们不好过,谁都别想好过!”   扶笙轻笑一声,“看不出来你还如此护夫。”   荀久轻嗤,“你才知道!”   “五百年前我便知道了。”扶笙嘴角含笑,“那个时候的你可英勇了,让我这个高手榜第一的人都看得目瞪口呆。”   荀久撇撇嘴,“不管前世今生,我就只有你这么一个亲人,我不护着你护着谁?”   扶笙心下一暖,看着她嗔怒的样子,不觉弯了弯唇,不再说话。   这场赏花宴的最终结果便是敲定了太傅府嫡女尹素秋成为准三王子妃。   宴会散后,朝臣女眷们纷纷走出宫门。   荀久他们这一行人是最后出宫的。   上马车之前,扶笙突然对郁银宸道:“找个机会让你的人把三王子请出来一聚。”   郁银宸早就想到了这一层,点头过后转身吩咐了阿湛几句。   西宫良人已经坐上了马车,撩帘看向阿湛,忽然道:“我一直很好奇,本宫主的护卫和国师的护卫,哪一边的更厉害?”   郁银宸淡淡瞥了西宫良人一眼,“你的护卫全是语真族人,本尊的护卫全是凡人,如何比?”   “这个简单!”荀久笑道:“你们俩打一架,谁输谁赢不就知道了?”   西宫良人低嗤,“谁要和他比试了!”郁银宸虽然不是语真族嫡系,可他却是五百年前的老古董,身上的灵气比他这个宫主都要高出六七成,不用比试也知道谁输谁赢。   荀久挑挑眉,抱手看着。   扶笙已经撩开帘子,对着荀久招手,“快过来。”   荀久没看到比试,顿时有些失望,咕哝道:“西宫你就是个胆小鬼,难怪不敢娶母老虎,你这种人成了婚也会是妻管严。”   西宫良人一懵,望向郁银宸,“什么叫妻管严?”   郁银宸想了一下,答:“大概就是别人都在忙着看奏章处理天下大事的时候,你在一边看菜谱一边洗衣服。”   “哈哈哈……”荀久很不厚道地先笑了。   一直萎靡不振的唐伴雪陡然听到这种话从国师嘴里说出来,也忍不住捧腹大笑。   西宫良人黑着一张脸,瞪着郁银宸,“本宫主身份尊贵,怎么可能亲自下厨,还洗衣服?简直是笑话!”   “本尊不过是举个例子。”郁银宸说完,面无情绪地上了他自己的马车。   西宫良人一瞥外面还在笑个不停的荀久和唐伴雪,顿时脸更黑了,没好气地吩咐护卫,“还不走,你们想睡大街是不是?”   几个护卫顶着憋出内伤的危险强忍着笑意,迅速跟了上去。   上了马车后,扶笙望向捂着肚子笑个不停的荀久,有些不解,“那句话有这么好笑?”   “我笑的不是这个。”荀久上气不接下气,摆摆手道:“今日才发现实际上郁银宸也挺毒舌的,虽然没有你那么犀利,但细想下来却别有深意,这两个人,啧啧……”   扶笙还是不解,“他们两个怎么了?”   “没事。”荀久迅速摆正脸色,郑重地咳了两声,突然想到刚才扶笙交代郁银宸的事,开口问道:“你为什么要让三王子出来与我们见面?”   “自然是有要事。”扶笙故作神秘一笑,“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   回到行宫的时候,澹台惜颜他们已经回来了,荀久进门后给三人奉了茶,这才问:“娘,你们去鬼蜮森林了?”   澹台惜颜接过茶盏,点点头,“去了。”   “可有发现?”荀久追问。   “有,而且还是大发现。”澹台惜颜道:“久丫头你当初说得果然没错,鬼蜮森林里没有什么灵兽,森林里有一片湖,湖水是深黑色的,湖面上设置了一个非常高的祭塔,至于祭塔里面究竟有什么,我们便不得而知了。”   荀久惊奇道:“我还以为里面会有炼丹炉之类的东西。”岷王追求长生,他服用的丹药自然是通过炼丹炉来的。   扶笙若有所思,“如果是祭台,那就说明岷王已经察觉到普通丹药并不能让他长生,所以他想到了别的法子。”   荀久想了想,问澹台惜颜,“娘,那你们可看见守在鬼蜮森林的人?”   “并没有。”澹台惜颜凝肃地摇摇头,“除了那一片颜色奇异的湖水之外,并没有人守在森林里,而且地上也没看见白骨。”   “那你们为何没进去祭塔?”扶笙不解。   “是进不去。”澹台镜接话道:“祭塔周围并没有结界,也没有任何阻挡的东西,甚至还有竹桥通往祭塔,可是无论我们怎么走,最终都会回到原点。”   荀久一愣,“怎么走都会回到原点?”   “是。”澹台镜颔首,“我一直觉得奇怪,所以站在原地看着惜颜去走,可是不多一会,她便自己回来了。”   “不对!”澹台惜颜摇头,“我分明一直在往前走,没有回头,也没有转弯,可最终还是会走到原点。”   “这是……鬼打墙?”荀久皱着眉头,如果是鬼打墙,这三个人如此高的功力,怎么可能破不开?   “不是鬼打墙。”璇玑阁主拈须道:“我们三个人都没有察觉到有任何异常的气息,颜丫头一直说自己没有回头,老夫不信,便也去走了一趟,最终还是回来了。后来族长也去走了一回,结果与我们一样,都是自己回来的。”   扶笙问:“周围一点异常气息都没有?”   “的确是没有。”璇玑阁主应声,“我本怀疑是不是在走的过程中被什么无色无味的迷药给迷晕了一半意识,可颜丫头仔细检查过了,完全没有迷药的痕迹。”   扶笙抬目看向荀久,“你在那个世界学的东西比较多,知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荀久眼眸微眯,她倒是想到了这种现象很可能是空间折叠,可是,这种地方怎么可能会有空间折叠?   不对!   荀久突然想起了五百年前元休教凤息的瞬移。   当年的瞬移是凤息周身的灵力让空间发生扭曲从而使得她的目的地和原点被拉近到几乎重合的距离从而产生一瞬间到达目的地的效果。   比如凤息当初一晚上的时间就从云州城到达帝京城并成功给皇后下了毒,这样的速度看似不可思议,实际上是因为凤息站在云州城准备瞬移的时候释放出灵力,云州城到帝京城之间的空间便因为这股强大的力量而发生了扭曲从而折返回来。帝京城这个目的地的与云州城这个出发点重合在一起,所以凤息只需要走几步,然后等空间恢复正常的时候,她人已经到了帝京城。   这整个过程中,若是有旁观者,他看到景象便是凤息一瞬间在原地消失了。   既然凤息的瞬移能用空间折叠解释,那么澹台惜颜他们三人遇到的类似“鬼打墙”现象会不会也是空间折叠?   荀久不知道怎么与他们解释,思虑一瞬后问:“外公当时亲眼看着娘走的吗?”   “对。”澹台镜点点头。   荀久又问:“那么你可看清楚娘是怎么转身的?”   “这个……”澹台镜犹豫片刻,摇摇头,“就是看不清楚她究竟是怎么转回来的。”   荀久问:“是速度太快还是天色太模糊?”   “应该算是速度太快。”璇玑阁主道:“感觉就像还没来得及看,她就已经转回来了。”   “也就是说,娘在转身那一瞬间的速度比你们眨眼都快是吗?”   “对!”澹台镜和璇玑阁主同时点头。   ------题外话------   不知道这样解释空间折叠,亲们看不看得懂。   ^_^衣衣新文已经开啦《重生之浴血毒女》这次换了文风,换了题材,希望得到亲们的支持,网页版可以直接看到,客户端看“作者其它”,记得给衣衣收藏哟(づ ̄3 ̄)づ   ☆、第011章 小吱吱的身份   “这可就奇怪了。”荀久面露疑色,“到底是什么东西能让你们在不知不觉中走回了原点呢?”   “如今看来,要么是黑色湖水有问题,要么是祭塔有问题。”扶笙道。   “也只能这么解释了。”荀久点点头,又看向澹台惜颜,“除此之外,你们有没有看见传闻中的幽灵火?”   “没有。”三人齐齐摇头,璇玑阁主道:“我们还是放出神识去探查的,森林太大,也没探多远,就只看见这个祭塔,其他地方还没来得及看。”   “祭塔……”荀久低声重复,“岷王在森林里设祭塔究竟有什么用呢?”   扶笙莞尔,“左不过是为了追求长生之法罢了。”   荀久微微蹙眉,“这世上真有长生之法吗?”   澹台惜颜嗔了扶笙一眼,看向荀久,“你别听这臭小子胡说,哪里有什么长生之法,全都是骗人的,国师不就是例子么?人人只知道羡慕他活了五百多年,却无人看到他痛苦得生不如死的时候,长生有违天道轮回,是要遭受天谴的!”   有违天道轮回……天谴……   荀久想到了尹素秋,抿唇过后低声问:“娘说长生有违天道,那么死而复生呢?”   “死而复生也是同样的道理,不得善终。”澹台惜颜疑惑地看着荀久,“久丫头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个,谁死而复生了?”   “是今天在王宫里看见的一个人。”荀久如实将尹素秋的事说了出来。   听完后,璇玑阁主和澹台镜都陷入了沉默,澹台惜颜则是深深皱了眉头。   “竟然是长生烛!”璇玑阁主先开口惊道:“如果是长生烛的话,那么祭塔的事就能解释了。”   荀久心思一动,“祭塔和长生烛有关?”   “是。”璇玑阁主解释道:“制作长生烛要用到深海鲛脂,然而鲛脂难得是其一,制作方法还非常复杂,若是没有经验的人,即便拥有无上灵力都不可能做出来,岷王设祭塔就是为了做长生烛,且这个过程中用到了所谓的幽灵火。”   澹台惜颜叹了一口气,“看来岷王身边有高手,而且还不是一般的高手,我们得尽早提防着了,只怕要拿到幽灵火并不是这么简单的。”   “岷王身边有高手,为什么我们在这里这么长时间都没有发现?”荀久觉得自己好像陷入了一个怎么都理不清的谜团之中。幽灵火被取走,是不是意味着他们很难再拿回来了?   徵义的身份扑朔迷离,尹素秋的死而复生,岷王设祭塔做长生烛,这些事情,到底怎么联系起来?而这一切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的真相?   扶笙看出了她的焦躁,伸手握住她小小的手掌,宽慰道:“别急,这些事情得一步一步来,我们先分析长生烛与尹素秋,通过方才娘和外公以及璇玑阁主的描述,我们如今知道了尹素秋和长生烛有关,也就等于间接知道她与岷王有关,甚至于尹素秋的死而复生是岷王一手操纵的。”   荀久轻轻点头,“这个不难理解,岷王想利用尹素秋控制三王子来反击江氏。”   “对。”扶笙接话,“这条线很明显,可这样一说,疑点就来了,岷王真的仅仅是因为要帮助尹素秋死而复生所以建造了鬼蜮森林的祭塔吗?”   澹台镜问:“你们说的尹素秋有多大年纪?”   “大概十六七岁。”荀久道。   “那就不可能是为这个女娃娃建造的祭塔。”澹台镜道,“当时我们虽然没能走进去,但站在外面也能清清楚楚看见那座祭塔有些年限了,起码超过十六七年。”   “嗯。”扶笙颔首,“祭塔显然是岷王为了达成某种目的而特意建造的,或者是追求长生之法,又或者是别的什么,总之这些年,一直有高人在暗中帮助他。显然,尹素秋能成功死而复生,也是因为那位高人的帮助。”   荀久揉着肿胀的额头,“看来想要拿到幽灵火,还得把岷国这一堆破事儿给解决了,再这么耽误下去,六种材料什么时候才能聚齐?”   “久丫头你别灰心,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儿。”澹台惜颜道:“还有我们这么多人在呢,不可能找不齐,只是过程艰辛些罢了,如今时日尚早,你可不能就此打退堂鼓。”   荀久幽幽叹口气,想着若是能再一次时光倒转就好了,她直接把凤息的黄金剑带回来,不就可以免去六国之行了吗?这才开始第一个国家就遇上这么复杂的纠纷,指不定后面那五国还有什么更难的东西等着呢。   荀久和扶笙回到房间不久,阿湛就前来敲门。   “何事?”扶笙坐在桌边,慢慢抬起头对着外面问。   “秦王,三王子今夜在宫外酒楼有个聚会,您要不要找个机会去见他?”阿湛如实禀报。   扶笙轻笑道:“何必要本王找机会去见他,你们找个机会让他主动来见本王岂不是更好?”   阿湛一噎,随后默默退了出去,心里想着秦王不愧是毒舌,这话说得,可比国师毒多了。   一个半时辰以后,三王子果然来到行宫外说有事求见。   扶笙也不拿乔,淡声对踏月道:“让他进来。”   不多时,三王子随着踏月去了前殿。   扶笙和荀久随后而至。   三王子仔细打量着两人,看清楚荀久的容貌时,面上划过一抹异色。扶启虽然平时给人的印象不好,但他是个非常谨慎小心的人。今日赏花宴会散去以后,以前常在一起厮混的旧友相邀他出去酒楼聚一聚,岂料他在酒楼包厢的时候,不小心听到隔壁房间有人说话,说的内容正是有人看见秦王身边的护卫疑似被南街瞎眼婆婆带走了。   扶启听到此言,心思流转了一番后决定来见一见秦王。   当然,扶启不知道的是,酒楼里的那些话是阿湛为了将他引来见秦王而故意泄露出来的。   扶笙摆手示意扶启坐下,眼神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不知三王子亲自前来有何要事?”   扶启也不绕弯子,直接道:“听闻秦王身边的护卫失踪了,不知道这些时日可有他的线索?”   扶笙摇头,“莫非三王子前来便是为了这件事?”   扶启莞尔一笑,“正是,我大概知道您的护卫去了哪里。”   扶笙心思一动,立即想到阿湛可能是将徵义被瞎眼婆婆带走的消息透露了出去,以至于扶启以为自己捡到了重磅消息,准备拿来与他们谈条件。   荀久和扶笙同时想通了这一点,两人相视一笑。   荀久故作焦急道:“三王子真的知道徵义的下落吗?”   扶启认真凝视了一眼荀久和扶笙的表情,确定这二人真的不知道以后才卖关子道:“我知道一个线索,但我不能白白告诉你们。”   荀久饶有深意地看了扶启一眼,声音添了几分疑惑,“不知三王子准备开出什么条件?”   “我要你们助我。”扶启摆正脸色,一字一句,表情端肃。   “助你?”荀久挑挑眉,掩唇轻笑一声,“三王子是不是走错地方了,岷国这么多朝臣你不去找,偏要来找我们,秦王的确是位高权重,可你应该清楚,我们是不便插手诸侯国内部政务的。”   荀久嘴上虽然这么说,但心里对于扶启的反应还是很满意的,他们本来就在等着扶启这只鱼儿上钩,没想到他就真的自己找来了。   “我知道。”扶启颔首道:“可你们也急于找到徵义不是么?”   荀久笑笑不说话。   扶笙沉吟片刻,问:“为什么想要我们帮你?”   扶启抬眸看了看扶笙,抿唇道:“因为我如今谁也不信,除了……”   “除了尹大小姐?”荀久笑问。   扶启不敢置信地看着荀久,“秦王妃怎么会知道?”   荀久笑意加深,“你可别忘了,本王妃乃女王转世,我要是想知道一件事,能有什么难度?”   扶启这才想起来前两日自己听到的百姓传言,原来自己面前这位姿容绝色的女子竟然就是女王转世!   扶启那些年一颗心全部放在拾欢身上,拾欢死后,他整个人开始沉沦堕落,整天酗酒,每天不是在喝酒就是去拿酒的路上。   所以,对于女王凤息的事,他并没有放多少在心上。   悻悻垂下脑袋,扶启微微叹了一声,“我这次是打算孤注一掷了,前来找你们,本就没带着几分把握。”   “三王子。”扶笙突然道:“不管是做交易也好,请人帮忙也罢,诚意是最重要的,若是你拿不出诚意来,那就请恕我们爱莫能助。”   扶启应声,“我知道。你们可愿听我讲一个故事?”   “是你和尹大小姐的?”荀久问。   “不是。”扶启苦涩一笑,尔后摇头,“她不叫尹素秋,她是拾欢。”   “拾欢是谁?”荀久疑惑。   扶启盯着茶杯里碧翠的茶水,陷入了长久的回忆里,慢慢道:“几年前,我寝宫来了一个貌美的宫女名叫拾欢,她是个极其聪明伶俐的人,很懂得察言观色,也懂得根据主人的喜好进行妥帖的伺候,深得我心,久而久之,我便对拾欢产生了感情。偶然有一次,世子来我宫里,见到了拾欢,临走前夸赞了拾欢几句,还说若是让他先遇到,他一定会好好将这样的美人留在身边享用。”   “那个时候,我与世子感情还算不错,他的这些话,我也只是当作玩笑话罢了,可是后来有一次,我无意间看见拾欢躲在御花园里哭,逼问之下才得知世子企图轻薄她,拾欢虽然只是个小小的宫女,可她也是有人格有尊严的,哪里容得这样被人欺辱,我当时就怒了,直接冲到世子寝宫里与他大打了一架,并警告他以后休想接近拾欢。”   “后来……母后知道了我和世子因为拾欢而大打出手的事,一怒之下要将拾欢赐死。当时,拾欢已经怀了我的骨肉……”   说到这里,扶启哽咽了一下,继续道:“你们应该比我更清楚,王子还没大婚之前是不能让侍妾诞下子嗣的,更何况我是江氏夺位的棋子,对江氏意义重大,就更不能在大婚之前有这种亵玩宫女的流言传出去。于是,王后铁了心要处死拾欢。拾欢跪在地上将额头都磕破了,鲜血直流,求王后能看在孩子的份上放过她,拾欢并非是贪生怕死之人,我看得出来,她很在乎那个孩子,她在王后面前发下重誓,说会带着孩子永远离开都城,永不踏进都城一步。”   “后来呢?”荀久问。   “后来……”扶启苦涩一笑,“后来啊,王后心软了,答应放过拾欢,并安排了几个嬷嬷趁着暴雨之夜将拾欢送出宫。我当时还傻乎乎的跪在地上给王后谢恩,可是第二天,王城外的护城河上便浮上一具女尸,死了的人确认是拾欢无疑,一尸两命。”   荀久惊了一下,遗憾道:“拾欢姑娘实在是太可怜了。”   扶启眼眸中霎时充满恨意,他捏紧了拳头,咬牙恨声道:“我万万没想到,王后竟然出尔反尔!早知道拾欢会因此一尸两命,头一天晚上我便是豁出性命也会带着她一起走。”   “所以从那以后你便开始颓废了吗?”荀久面上表情淡淡的,并没有因为扶启控诉的王后罪行而义愤填膺,也没有为拾欢的一尸两命过分同情。拾欢很明显是被岷王让人杀死的,只可惜三王子看不出来,他把所有的罪责和恨意都推到了王后和世子身上。   “是。”扶启再一次垂下头,“我恨王后的出尔反尔,恨世子的人面兽心,若不是他们,拾欢就不会死。”   荀久若有所思,又问:“后来呢?你把拾欢交给了谁?”   扶启有些讶异荀久的淡然。   一般女子听到这样的故事不是都应该红着眼义愤填膺怒骂王后恶毒的么?为什么秦王妃的反应这般淡定?   “我知道父王在炼丹,吃了能长生不老的,我觉得他肯定有办法,所以就去求他救救拾欢。”扶启如实将当年的事说了出来,“父王听后大怒,毕竟这种事传扬出去是要给王室丢脸的,可我当时为了救拾欢,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只能不断地求他,给他叩头。”   “后来你答应了他什么条件?”荀久问。岷王老谋深算,本就是他让人杀死的拾欢,目的就是等着三王子这只鱼儿上钩求他,他怎么可能会白白帮助三王子。   扶启再一次讶异,秦王妃竟然能一眼看穿事态的发展方向?!   张了张嘴,扶启道:“父王要我答应不再做江氏的棋子。”   荀久面上划过一丝了然,“所以让你不做棋子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整天酗酒,将自己沉沦在另外一个世界里,让王后和江氏对你寒心,主动放弃你是么?”   扶启这一刻是打心底里佩服荀久,他原以为女王转世不过是凭借着一副出色容貌得了秦王青睐而已,然而从刚才的这些看来,兴许他才开头,秦王妃早就猜到了过程和结局,只不过出于尊重没好意思打断他,让他继续说罢了。   思及此,扶启面上添了七分尊敬,发自内心赞道:“秦王妃果然通透。”   荀久莞尔一笑,“你不用急着夸我,我还有很多问题没问呢。”   不知道为什么,看见荀久那样的笑容,扶启突然觉得自己乐意把心中那些本不愿与人分享的事情全部说出来。   “秦王妃请说。”扶启恭敬道。   “你知道你父王是怎么把拾欢救活的吗?”荀久问。   “我不知道。”扶启摇摇头,“我其实并不在乎他是怎么将拾欢救活的,我要的不过是拾欢能活过来这一个结果罢了。”   眸光微动,荀久笑道:“三王子倒真真是个痴情人。”   扶启苦涩一笑,“秦王妃是过来人,想必能明白我的心思。”   荀久面色恍然一瞬,抬目时眸光不经意与扶笙的碰上,心跳不可抑制地加快了一些。这一刻,荀久在想,三王子说得没错,感情上的事情,分不出是非,哪怕明知是飞蛾扑火,也会有人愿意冒着危险去追寻,不能说扑火的飞蛾太傻,它只是因为太在乎对方而忘我。   收回视线,荀久重新看向三王子,“既然你有岷王相助,为何还来找我们?”   “我怕。”三王子面露担忧,“父王一向与江氏不对盘,对于我这个儿子,他也仅仅是利用而已,我担心他利用完我以后会将我和拾欢赶尽杀绝,我好不容易才能让拾欢死而复生与我相守,怎么能就这么让这份幸福快速消逝。如果守住拾欢的代价是血染宫阙,那么这份罪恶便由我去承担。”   荀久听明白了,“所以,你想让我们帮你推翻江氏,推翻岷王,你自己坐上王座?”   扶启原本只是心中隐隐有这个想法,然而此刻被荀久赤裸裸的说出来,他反而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心中的目标更加明确,毫不犹豫地,他郑重点头。   一直旁观的扶笙莞尔道:“要本王相助,可是要付出代价的。”   扶启斩钉截铁道:“秦王请开出条件,只要是我力所能及的,一定尽全力完成。”   扶笙道:“助你登上王位也不是不可以,但岷国大权要收归燕京,收归女帝。”   扶启惊了一下,“秦王的意思是……?”   扶笙答:“岷国的军事权以及岷王对于岷国朝中官员的任免权,这两种权利收归女帝。”   扶启脸色微微一变,交出军事权和官员任免权,那么王座上的人与傀儡有何区别?   荀久笑着给扶启奉了茶,温声道:“三王子大可不必急着回答,我们有的是时间等。”   话虽如此说,荀久心中还是有些焦急,他们哪里有时间等,都已经火烧眉毛了,春年在即,若是再找不到幽灵火,那么六种材料就都别想集齐,到时候救不了郁银宸,她会内疚一辈子的。   扶启垂下脑袋想了想,一捏拳头,咬唇郑重道:“好,我答应你们,只要你们保证拾欢和我的安危,保证岷王和江氏不会伤到我们分毫。”   “那是自然。”荀久心中松了一口气,面上笑意不减,“前提是接下来的所有计划,你得按照我们的安排走,不能违背,否则……到时候不能成功脱身,可别怪在我们头上。”   “我知道。”扶启答。他在乎的从来只有拾欢一个人而已,他没想过觊觎王座,正所谓高处不胜寒,坐在那种地方的人注定双手沾满鲜血,可是这一次为了拾欢,他不得不向王座看齐。罢了,交出军事权与官员任免权也好,免得往后还有人觊觎那个位置。   荀久笑意加深,“既然三王子已经想好了,那接下来我还有更多的问题想问你。”   得到秦王和秦王妃的相助,扶启终于看到了希望,他道:“秦王妃只管问,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荀久直接开口,“岷王为什么要缉捕禹舒阳,或者说,岷王为何如此痛恨禹舒阳?”   “这件事……”扶启犹豫了一下。   “是你不知还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我不知道怎么说。”扶启道:“其实父王之所以会选我为反攻江氏的棋子,主要也是因为我知道了这个秘密,所以我才担心事后他杀人灭口。”   “哦?”荀久扬眉,“那我就更想知道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扶启微微抿唇,片刻后,他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正色道:“这件事,得先从我姑母永乐长郡主开始说起。”   荀久放轻了呼吸,认真听着。   扶启道:“我父王的母妃是先王后的陪嫁丫鬟,但因为长得过分貌美而被先王看上直接在先王后的寝宫里宠幸了她,这一幕被先王后撞见了,从此先王后便对我祖母恨之入骨,想尽办法折磨她,但因为先王的庇护,我祖母还是顺利生下了我父王和我姑母。”   “好景不长,先王没多久便驾崩了,世子登基,先王后成为太后,她垂帘听政,把持朝纲,且手段残忍,很多大臣对她恨之入骨。她对我父王和姑母更是什么手段都用上,随随便便找了个罪名便把他们兄妹关进天牢,丧心病狂地给他们服用了催情药,不过幸好被忠心的狱卒发现了端倪,及时打晕两人并将他们分开在相隔甚远的两间牢房里,最终什么都没有发生。后来,我父王得了忠臣相助得以从天牢走出来反了先太后坐上王位,面对朝臣力谏封后的折子,他一直不表态,因为他想要曾经与他同甘共苦过的那个人一起共享这岷国江山。”   荀久吸了一口气,“你说的是……永乐长郡主?”   “嗯。”扶启似是有些难以启齿,低下了头,“我父王便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心理扭曲的,他对自己的亲妹妹产生了不该有的感情,虽然当初在天牢里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可对他来说,那是我姑母陪他度过的最艰难的时光,他大富大贵的时候,我姑母也应该跟着享福。”   “我姑母发现了我父王的不伦感情,自请去南山避世,从此不问世事。我父王本不想她走,可他也知道这种感情不正常,再加上我姑母心意已决,所以,最后,我父王还是放她离开了。”   “后来呢?”荀久心下疑惑,“禹舒阳究竟是谁的孩子?”   扶启接着道:“我姑母到了南山以后,一次偶然的机会救了一个身受重伤的男人,那人长得非常俊美,我姑母毕竟是还是个少女,两个多月的悉心照顾下来,她发现她已经对那个男子动了情,男子性格偏冷,从不苟言笑,所以即便是我姑母救了他,他也没什么反应。我姑母想着总有一天她能感动到他,可后来有一天,男子却不辞而别了。”   “我姑母哭得很伤心,但她仍旧没有放弃希望,隔三差五就下山来找,希望能再见到男子。”   “一年后,我姑母终于在距离南山很远的一个小镇上见到了男子,然而他却拉着另外一个貌美女子的手。见到我姑母的时候,男子笑得很好看,神情略微惊讶,问我姑母近来可好。我姑母看着那名女子高高隆起的小腹,艰难地回了一个‘好’字,之后,她便很快回了南山,再也不肯下来。”   “这件事,终究被我父王知道了,我父王大怒,派出很多暗卫去刺杀男子和那名怀孕的女子,男子带着女子逃到了我姑母所在的南山,那天晚上,女子临盆了,生下个白白胖胖的男婴,我姑母看见这一幕,终究是不忍,在女子生产以后换上她的衣服,让他们带着孩子赶紧逃。”   “我父王的暗卫到达南山的时候,被我姑母远远引开,他们以为我姑母便是那名女子,所以毫不犹豫从后面放箭杀了她。”   听到这里,荀久心中一揪。   扶启再道:“暗卫们发现杀错了人之后又折回去后山找人,男子为了护住那名女子和孩子,也被暗卫杀了,女子侥幸逃脱,将孩子随意放在一户人家的门口便拼命引开暗卫,暗卫们没有发现孩子,全都追着女子而去。”   “那个孩子,就是禹舒阳?”荀久讶异于徵义这个身份。   “嗯。”扶启点头,“然而你们绝对想不到禹舒阳的亲生母亲究竟是什么身份。”   扶笙略微思索一瞬,道:“我猜禹舒阳的身份与江氏有关。”   扶启整个人都呆愣住了,不敢置信地看向扶笙,“秦王怎么会知道?”   扶笙笑笑没说话。   荀久撇撇嘴,扶笙那种智商,前后一联系能猜不出来么?   扶启叹气道:“秦王猜得没错,那名女子就是如今的一品镇国大将军江烨的嫡长女,我母后的亲姐姐。”   荀久:“!”   她怎么也没想到竟然是这个身份!   扶启看向窗外,幽幽道:“江氏与我父王的争斗便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江烨痛失爱女,所以起了报复之心,将嫡次女送入宫为后,意图利用外戚势力推翻王室。”   难怪!   荀久暗自唏嘘,如此说来,江氏对岷王恨之入骨,岷王更是对江氏恨之入骨,两者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了,江烨痛失爱女,然而岷王也失去了最亲近的妹妹,这让他如何不恨?   荀久认真将扶启的话回味了一遍,疑惑道:“这么说来,南街的那位瞎眼婆婆极有可能就是你的姨母?”   “这不可能。”扶启直接否定,“如果她是我姨母,我外祖父绝对不可能让她流落在外这么多年。”   “奇怪了。”荀久道:“根据你的说法,永乐长郡主早就已经被没岷王的暗卫给错杀了,那么活下来的人就是能是你姨母,既然你说瞎眼婆婆不是你姨母,那她是谁,又为何要带走徵义?”   “我不知道。”扶启摇摇头,“我只是方才在酒楼无意中听到有人说徵义是跟着瞎眼婆婆走的,所以才会想到以此作为条件来让你们出手帮忙,殊不知,你们早就知道了。”   荀久有些好笑,心道本就是我们设计诓你来的,我们自然知道一切。   ------题外话------   今天要停电一天,我也不知道还有没有二更/(ㄒoㄒ)/~   ☆、第012章 设局(一更)   思虑不过转瞬,荀久便回过神,微笑道:“这么说来,徵义如今是在江氏手上了?”   “或许。”扶启有些不确定地道:“禹舒阳是我外祖父的第一个外孙,这么些年在外面受了苦,得知他回来,我外祖父自然是宝贝得紧,即便他人如今不在都城,也一定会想办法让我外祖母将禹舒阳带回去认祖归宗的。”   “认祖归宗?”荀久的笑容慢慢转变为讥讽,“难道不是利用徵义来对付岷王吗?”   “怎么会……”扶启低声呢喃,“当年我外祖父虽然不同意我姨母和那个半道认识的男人在一起以至于他们后来私奔,但说到底,我外祖父还是很疼宠我姨母的,得知岷王派人去暗杀我姨母的时候,我外祖父险些就没把持住直接带兵杀进王城来,最后还是因为我外祖母一力劝阻才好不容易制止住,说到底,我姨母毕竟是嫡长女,家族倾注了太多心血在她身上,但也不完全是利用她来做什么,大半是真真实实的亲情,毕竟那个时候江氏和王室还在相安无事。姨母失踪以后,我外祖父也很心痛,每日派人出去寻找,直到十年前,我父王设计禹舒阳杀了龙骑将军府的假象并全国通缉他,我外祖父才知道禹舒阳就是他的第一个外孙,只可惜,当他们赶到龙骑将军府的时候,禹舒阳已经不见了。”   说到这里,扶启微微顿了一下,“秦王和秦王妃大可以放心,如果徵义真的在江氏手上,那他一定会安然无恙的,这一点我敢和你们保证。”   荀久心中了悟,果然,龙骑将军府惨案和岷王有关,还就是岷王亲自设计的惨案,目的就是为了名正言顺地缉捕禹舒阳,这个间接导致永乐长郡主死亡的孩子。   就算江氏不是真心实意想让徵义认祖归宗,但就目前来说,徵义对江氏还有着极大的作用,至少,徵义的出现,能让岷王想起当年的永乐长郡主而彻底失控,从某种意义上说,徵义可以是江氏对付岷王的一颗好棋子,所以短时间内,徵义一定会没事,江氏非但不会虐待他,反而会把他当成祖宗一样供起来。   话到这里,两方的协议也进行得差不多了,扶启想了想,还是决定开口问,“我的诚意已经很明显了,不知两位可还有什么看法,另外,你们刚才所说的计划……?”   扶笙看了扶启一眼,问:“你想要先对付谁?”   扶启顿时陷入了迷茫。   先对付江氏?可江氏手中有徵义不说,那还是他外祖父家,纵然王后对他有诸多挑剔与不满,可到底也是他的亲娘。他真的下得了狠手么?   先对付岷王?岷王是他的生父,且岷王还是拾欢的救命恩人,凭他对岷王铁血手腕的了解,他手中不可能不留余地,岷王在救治的过程中一定会想办法控制拾欢以便将来有机会威胁他。如果岷王出现了危险,拾欢会不会也跟着遭遇不测?   一连串的问题让扶启额头开始胀痛,以前心心念念想着报仇,这一刻才突然发现自己其实是迷茫的,终究比不得岷王和王后的冷血,他也会念及亲情,也会顾虑。   只一眼,荀久便看出了扶启的犹豫,她微微一笑,问:“三王子可是觉得无从抉择?”   扶启眼神闪烁了一下,眉头微微皱起。   荀久笑意渐收,摆正脸色,声音含了几分冷意,“既然你连自己为何要复仇都没想好,又何必来这里浪费时间?”   这样凛冽的声音,与方才的言笑晏晏判若两人,扶启身子一哆嗦,慢慢抬起头来,正对上荀久那双似笑非笑的眼,分明是波光潋滟的一双桃花眼,却因为里面顿添的凝寒而让人无端感觉到慑人的威势。   下意识的,扶启竟觉得有些心惊胆战,好像只要自己再开口说出一个“不”字,眼前的人就能把自己给生吞活剥,哦不,或许比生吞活剥还要血腥残忍。   吞了吞口水,扶启闭上眼睛,心里想着拾欢当年的一尸两命,想着王后的恶毒手段,渐渐地,他原本平静的心中逐渐激起恨意,没多久便蔓延至全身心。   缓缓睁开眼,扶启已经没有了之前的犹豫不定,他认真的看着荀久,一字一顿道:“我要报仇,报当年王后和世子让拾欢一尸两命的仇。”   “所以,你是想先对付江氏吗?”荀久面色缓和了些,语气也有所调整,她本不想拿出凤息那种气势来对扶启的,可是她很明白自己已经没有多少时间可以耽误了,半年的时间眼看着已经过去了大半月,然而幽灵火一点进展都没有,岷国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分毫没有得到解决,反而越来越乱,眼下又看见扶启犹豫的神情……   说实话,荀久自穿越以来,身边的人大多是聪明通透的,比如扶笙、季黎明、姜易初、女帝、郁银宸、西宫,就连他们身边的小小侍卫都比一般人聪明很多,所以乍然见到扶启这般犹豫不定,荀久便有些恼,暗想着同样是扶氏宗族,扶笙、季黎明、女帝和扶斌就能聪慧异常,处事果决,然而这位三王子本是怀着杀妻之仇的,却在关键时刻做出这副样子,实在让人失望。   扶笙从荀久方才那几句话里听出了她不同寻常的愤怒,心头微微一动,不禁抬眼看了看她。   荀久早已在听到三王子下定决心的那一刻恢复了面色,淡然如水,此刻并看不出什么来。   微抿着唇,扶笙一句话也没说,好久之后才转目看向扶启,淡声开口,“三王子当明白,今日在宴会上,岷王将尹素秋赐给你做正妃的时候,你和江氏的立场就已经注定了,纵然从前的你一直就没有站在江氏那边过,但那些都是私下里的,今日经过选妃一事,便已经把江氏和王室的立场摆在明面上来了,所以,从今往后,不管你做什么,都将不会再被江氏划入他们的阵营,对于江氏来说,你虽然是嫡亲的外孙,但在立场上,你们是敌人。”   扶启点点头,“秦王说的这些,我都明白。”   “所以,我接下来交代你的事便有些难度。”扶笙道。   扶启愣了一下,随即脸色恢复正常,恭敬道:“秦王请说。”   扶笙微微垂眸,“徵义便是禹舒阳,这件事不用我多说,然而禹舒阳是江烨亲外孙这件事只有你们几个人知道,即便江烨让江氏族人来将徵义带回去认祖归宗,那也是江氏内部的事情,外面的人不得而知,毕竟当年的江大小姐是跟着那名男子私奔之后未婚先孕的,徵义是私生子,江烨便是再心疼徵义也绝对不会把这种事公开。那么,徵义想要成功认祖归宗的话,江氏一定会给他重新安排一个既合理又能不引人怀疑的身份,这个身份一定不会是江烨的亲外孙,但不管他们怎么安排,徵义到最后一定会成为江家人。”   这些话,扶启全都明白,他了然地颔首,问:“秦王需要我做什么?”   扶笙道:“我需要你撺掇镇国将军府为徵义举办一场隆重的接风宴,而且还得是岷王必到的宴席。”   扶启稍稍反映了片刻便反应过来,“秦王的意思是,让我父王亲眼看见禹舒阳?”   “对!”扶笙颔首,又接着道:“当然不止这些。”   接下来,扶笙把整个计划告诉了扶启,并让他回去以后好好准备。   ……   时间飞逝,很快便到了镇国将军府设宴这一天。   彼时,岷王正在御书房里看奏章,太监刘广躬身侯在一旁,呼吸放得小心翼翼。   岷王看了一会便放下了,似是没什么心思,他揉了揉额头侧目看向刘广,道:“早上王美人来找孤哭诉,说她请的戏班子被镇国将军府给半道截去了,这个江烨,简直越来越无法无天,根本没把孤放在眼里!”   岷王越说越怒,拂袖便将一桌子的奏章掀到地上,刘广吓得身子一哆嗦,但终究是在岷王这样性子阴晴不定的君主身边伺候多年的人,心中虽有疑惑,面上却还能保持着镇定。   弯身将奏章捡起来整理摆放好,刘广这才道:“岷王息怒,奴才听闻镇国将军府今日设宴,要用到戏班子,而恰巧有名的董家戏班子来了都城,原本是王美人预定了的,可是王美人的生辰是明日,镇国将军府设宴是在今天,所以……”   “所以镇国将军府的人便没把孤的妃子放在眼里,明着与王美人抢人是吗?”岷王脸色发青,唇部肌肉微微抽搐,额头上青筋凸起,一副要吃人的模样。   刘广怔了怔,这么些年,岷王虽然性子不太好,但喜怒极少放在明面上,像今日这般大动肝火,刘广已经多年不曾得见了。   “岷王,江大夫人后来亲自进宫给王美人赔罪并解释了。”刘广小声道。   岷王咬着牙,眼神阴鸷,吩咐刘广,“备轿,孤倒要亲自去看看,镇国将军府究竟设的是什么宴!”   刘广不敢多言,赶紧应声退下去准备。   岷王显然怒到了极致,王美人的生辰的确是在明日没错,可戏班子既然是王美人定下的,镇国将军府还敢半道截走,这就不单单是没把王美人放在眼里了,镇国将军府恐怕连整个王室都没放在眼里!   二十多年来,江氏与王室不对盘,这是整个朝堂皆知的事情,却始终没有人晓得其中缘由,不过再怎么不对盘,其中较量都是暗地里进行,如此明目张胆的藐视王威,这还是头一次。   镇国将军府这是仗着军功赫赫便有恃无恐了吗?!   想到此,岷王胸中一股难言的怒火冒出来,恨不能亲手剥了江氏每一个族人的皮。   然而岷王万万想不到,这一切都是扶笙吩咐扶启设下的局。   为了找到一个生辰临近这几日的妃子,扶启几乎把岷王后宫的妃子都拜访过来,最终确定了王美人,轻易挑唆她来岷王面前请求生辰之日请戏班子进宫唱曲儿。   岷王已经很久没去过后宫了,哪里会记得这些妃子的生辰,见到王美人楚楚动人的眼神,顿时心软下来便答应了。   事成之后,扶启又买通了镇国将军府内的二管家让他帮忙有意无意在老夫人面前提起董家戏班子。   老夫人与她的夫君江烨一样,对于这个外孙存有愧疚之心,故而这次宴席办得非常隆重,虽然不能以亲外祖母的名义为他接风,但也想把宴席办到最好。故而在听了二管家一阵吹嘘之后,老夫人笑着答应了。   彼时,老夫人以及府里的大夫人她们并不知道董家戏班子已经被王美人给定了,只遣了二管家带着人匆匆将董家戏班子从半道请来。   知道实情以后,老夫人皱眉过后吩咐大夫人亲自进宫给王美人赔罪。   王美人当时什么都没说,等大夫人离开以后便按照扶启的要求来岷王面前哭诉。   扶笙吩咐扶启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引起岷王对镇国将军府这次宴会的重视和好奇。   实际上镇国将军府直接邀请岷王也是可以的,但这样一来,岷王百分百会无情拒绝,那样的话后面的好戏都没法进行了。   扶启站在隐蔽的角落亲眼看着岷王果然铁青着一张脸上了轿子准备出宫去镇国将军府,他顿时对设计了这一切的秦王扶笙产生了十二万分的尊崇之心。   竟然能把岷王的反应都设计得毫厘不差,这个秦王,果然不愧是女帝最为看重的人,看来天下人传言得并没有错,秦王多智近妖。   勾唇一笑,扶启仿佛看见了胜利在望。   身后有一道温侬软语传来,“我这么卖力地演戏,三王子准备怎么报答我?”   扶启转过身,见到王美人一身银红曲裾襦裙,头上步摇缠璎珞,流苏随着她的款款步子而微微摆动,煞是好看。   心思一动,扶启道:“按照原先说好的,事成之后,我会想办法助你离开王宫。”   王美人一双美眸划过几许黯然,勉强牵出笑容,“我若是说,我不想出宫了呢?”   从那日做交易的时候,扶启便发现这个王美人对他起了心思。   冷笑一声,扶启道:“你要留在宫里也不是不可以,当然,得是你不怕死的前提下。”   王美人顷刻脸色煞白。   扶启冷眼瞧着她,唇畔浮现一抹讥讽,“谁也别说谁卑鄙,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莫说你是我父王的妃子,即便不是,我也不会对你有任何想法。”   王美人不可抑制地颤了一下。   扶启再道:“这宫里能活着的都是聪明人,能保守秘密的只有死人,做哪一种人,你自己选。”   王美人呼吸凝滞,面色惊恐地看着这个翻脸就不认人的三王子,突然觉得一股冷意蹿遍全身,就在扶启转身之际,她突然唤住他,“你最好别忘了最初的承诺。”   “当然。”扶启挑挑眉,“不就是帮你出宫么?”当我登上王位,你们这些女人谁都别想继续待在王宫里!   ……   镇国将军府今日宾朋满座,热闹非凡。   二十多年前,二房曾走丢过一个儿子,如今徵义的到来,虽然府里的那几个知情人都晓得他是外孙,可这层关系不能曝光,于是按照老夫人的要求将徵义过继到二房膝下,名义上说是走丢多年的那个孩子回来了。   徵义被江家成功改名为江鸣。   今日来参加宴会的有部分朝中大臣,都是与江氏有关系的。排场摆得特别大,一应餐具吃食酒水皆为上等,这让宾客们对那位多年流落在外突然回家的孙少爷越发期待起来。   老夫人眉眼含笑坐在主座,三房媳妇都站在一旁小心翼翼伺候着,时不时与老夫人说笑。   老夫人看了看大夫人,问:“可去过宫里了?”   大夫人温声答:“已经去过了,给王美人叩头赔罪又送了礼,还说了不少好话呢!”   老夫人端起茶盏,眯着眼睛道:“这便行了,王美人的生辰是明日,而我们是今日将董家戏班子请来唱曲儿,时间上并不冲突,再说了,已经去给她送礼赔过罪,虽然是先斩后奏,但到底我们做足了功夫,想来岷王也不敢轻易怪罪下来。”   “老夫人说得是。”三夫人一脸得意道:“王美人不过是个小小的妾罢了,谅她也不敢因为一个戏班子去岷王面前告状而与江家结下梁子。”   三夫人一向是个心直口快的,说话也不经大脑,这话一出,老夫人便有些不悦了。   二夫人察觉到不对劲,赶紧拐了拐三夫人,压低声音提醒道:“今日宾客如此多,你说话注意着些,仔细让人给听了去!”   “怕什么!”三夫人不以为然,“江氏这么大的势力摆在那儿,宫中还有王后顶天,这件事情,便是岷王知道了也不敢怎么样,还不是照样得把气往肚子里咽。”   二夫人一脸无奈,频频向三夫人挤眼睛,可三夫人哪里会听她的话,继续道:“想当年若非岷王狠心派人追杀,大姑子才不会……”   话到这里,三夫人戛然而止,赶紧闭了嘴。大姑子江微的事一直是插在老夫人心头的一根刺。   果然,老夫人的脸色阴沉到了极致。   三夫人一见势头不对,赶紧赔笑道:“老夫人,方才是媳妇说错了话,您别往心上去。”   老夫人淡淡瞥她一眼,“今日这种场合,你还是待在房里做做绣活算了。”   三夫人脸色一白,她心中很清楚,老夫人虽然没有责罚,但已经变相不准她出席今日的宴会了,说不定等宴会散去才会真正处罚她。   身子一哆嗦,三夫人双膝一曲就想跪地,幸而大夫人和二夫人眼疾手快赶紧将她扶起来。   大夫人有些怒其不争地瞪着三夫人,“你这是做什么?老夫人都已经发话让你去房里思过了,你非要当着众人让老夫人难堪么?”   “我……”三夫人一时语塞,说不过大夫人,只憋屈着一张脸。   “行了!”老夫人语气重了些,“王后待会儿就要到了,你们准备一下去迎接。”   三位媳妇齐齐应声。   老夫人看向还未开场的戏台,一时陷入恍惚。   当年嫡长女江微与人私奔这件事,外面的人是不知情的,当时江烨的确是大怒,可后来知道她在外面生下了孩子最后生死未卜,镇国将军和老夫人都悔恨不已,早知道便让他们俩在一起,也不至于会发生后来的悲剧。   算起来,镇国大将军江烨和老夫人赵氏都不是为了名利而枉顾亲情的人。   若是换做一般豪门,遇到女儿与男人私奔这种事,肯定恨不得女儿死在外面别回来败坏家族名声,然而江烨和老夫人都不这么想,他们则认为是因为他们做父母的太过约束女儿才会逼得她与人私奔最后发生悲剧。   这便是江鸣作为私生子还如此受到老夫人疼宠并大费周章让他留在镇国将军府的原因。   盏茶的功夫,王后与世子扶琰便在一众宫女太监的簇拥下款款而来,老夫人拄着拐杖在丫鬟的搀扶下站起身去往大门边迎接,她是一品诰命夫人,不用跪拜,其他人则全部拜倒。   王后满意地摆摆手,“诸位都起来吧!”   众人谢恩起身。   王后与世子落座之后,宴席才算真正开始,桌上开始摆饭,宾客们也热闹起来。   三夫人回了房之后,耳根子清净了许多,老夫人的心情又好了起来,望着坐在身旁的王后,“蓉儿在宫中近来可好?”   江蓉是王后本名。   王后闻言,宽慰一笑,“母亲不必担心,女儿一切都好。”   “唉……”老夫人长长叹了一声,眼中隐隐有泪花,“早知你过得如此不幸福,我们就不该让你进宫的。”   “母亲何出此言?”王后喉咙口有些哽咽,但还是忍着没表现出任何难过的情绪,“姐姐走得那样冤枉,我这个做妹妹的若是不能为她报仇雪恨反而放手去追求自己的幸福,那样的话即便我真的与自己中意的男人成了婚,我这心里一辈子都是过意不去的。”   老夫人伸出苍老的手拍拍王后的手背,“乖女儿,苦了你了。”   母女俩的这番话,听得大夫人和二夫人心酸不已,纷纷红了眼眶。王后这个二姑子只是在王室的人面前强横,实际上与她们这些嫁进来的媳妇相处很融洽,有什么好的都想着她们,也正因为如此,之前大夫人才有足够的底气先拦了董家戏班子再进宫去给王美人道歉,正是依着宫里还有个当王后的姑子。   瞧见气氛凝结下来,老夫人赶紧抹了泪换上笑脸,“好啦好啦,不过是一两句体己话而已,被你们这么一带,老身这几十岁的人都伤感起来了。”   大夫人忙笑着道:“老夫人说得没错,今日乃大喜的日子,得笑,哪里能哭得,免得待会儿吓到江鸣那小子,吓哭了可就了不得了。”   老夫人嗔了大夫人一眼,“你这张嘴啊,还真是不饶人。”   大夫人是三个媳妇中最会说话的,一张巧嘴能把老夫人哄得团团转。   王后也随之一笑,这一茬就此揭过。   宴席正式开始,江鸣在世子扶琰的陪同下缓缓走出来。   今日的他已经换上了一身锦衣华服,修长双眉下,那一双眼黝黑深邃,只不过添了几分难得的温色。   江鸣刚出来的时候,宾客席上一片倒抽气声,这位分明是秦王身边的护卫徵义,哦不,分明是十年前弑杀阖府上下的重犯禹舒阳,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就成了江家的孙少爷了?!   众人心中虽然有疑惑,但谁也不敢提出来,毕竟江家的权势摆在那儿呢,除非是不想混的人才敢把这种话拿到明面上来说。   江家一开始就没打算要解释什么,老夫人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人人都知道,可没人敢说半句不是。   江鸣走到老夫人跟前,学着扶琰的样子给老夫人见了礼,恭敬喊了一声,“祖母。”   老夫人连道几声好,眼角再度渗出泪花。   江鸣的真实身份,从没有人告诉他,只因老夫人勒令过了府里的知情人谁也不许透露半句,所以他只知道自己是江家的孙少爷,二房的儿子。以前他作为秦王身边的护卫徵义时虽然看上去高冷,但实际上内心非常渴望亲情,他一直想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他不想知道他们为什么抛弃他,他只想知道他们还在不在乎他。   江家的做法,显然治愈了他,可以说,江鸣和其他被抛弃的孩子不一样,他的第一反应不是质问父母为何抛弃他,更不是想着复仇,而是在看见二夫人和二老爷这双“父母”的时候红了眼眶,知道他们也在找他,他很满足,也很感动,心中毫无怨言。   江鸣觉得,与其知道被抛弃的原因给自己添堵,倒不如好好接受和享受接下来的亲情。   有父亲,有母亲,有祖母,还有大伯父,大伯母,三婶娘三叔,更有一帮同龄人,这样的家庭很完整,也很温馨,是他心中一直在期盼的。   大夫人看得出来,老夫人一看见江鸣便会想到早已不在了的大姑子江微。   上前一步,大夫人嗔怪道:“老夫人,这小主角儿也来了,您可不能当着他落泪把他给吓傻。”   老夫人登时破涕为笑,拉着江鸣的手意味深长道:“好孩子,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   江鸣红着眼眶点点头,他不是不知道自己就这么离开行宫很不妥,他也知道秦王和很多人都在外面找他,可他贪恋上了从未享受过的真正亲情,贪恋到不知如何向秦王解释的地步,所以,有那么一刻,江鸣其实是犹豫的,或者说他其实是在逃避,他不敢面对秦王,甚至无法想象秦王若是知道了会不会大怒之下毁了他这份来之不易的亲情。   所以,郁银宸他们的人一直找不到徵义的原因并不是徵义被人如何了,而是他自己有意躲避。   老夫人看向一旁的二夫人,嘱咐道:“你们家就这么一个儿子,往后可要好好待他,这孩子这么些年在外面受了苦,今后无论是吃穿用度还是别的,都必须与府中的嫡出子女齐平。”   大夫人颔首道:“老夫人你就放心吧,都知道江鸣是您的宝贝疙瘩,今后谁敢怠慢他,我第一个跟他急。”   家庭和睦向来是每个当家人最大的心愿,老夫人得见妯娌之间相处融洽,顿时笑开了花,“这才对嘛!”打量了江鸣身上的服装一眼,又道:“这衣服的颜色,太过素净了些,我那里有两匹流云锦,老大家的,待会儿宴席散了以后,你记得拿去给裁缝好好给鸣儿做两身衣衫。”   流云锦是楚国碧水桑田(五百年前的流锦桑田)里金蚕吐的捻金丝织成的,华贵异常。   先帝时期,楚国上贡了三匹流云锦,岷国那一年发生了地震,收成锐减,先帝让巡按使核实情况以后免了赋税和纳贡,开仓放粮赈灾,并将两匹流云锦赐给了先岷王,先岷王感恩于江氏的劳苦功高,于是转手便送给了江烨,老夫人一直没舍得用,便留到了现在,虽然不是新料子,但因为保存完好且非常珍贵,数十年如一日。   听到老夫人毫不犹豫要将流云锦赐给江鸣,大夫人稍稍讶异了一下。瞬息便明白老夫人把这个宝贝孙子看得有多重要。   事实本来也就是这样,镇国将军江烨前两日来信嘱咐老夫人一定要好好善待外孙,务必要将他留在江家。   老夫人也不是作假,把对女儿的愧疚之心全部给补偿到外孙身上来了。   所以,莫说是流云锦,便是江鸣开口要天上的星星,老夫人恐怕都会毫不犹豫让人去摘下来送给他。   想通了这些,大夫人便也就释然了,虽然自己的女儿早些年去老夫人跟前求过这两匹布没成功,方才乍一听到老夫人毫不犹豫要将那两匹布送给江鸣她有些不高兴,可转念一想,自己毕竟是当家主母,若是真与一个小辈争抢一匹布,这种事情传出去,外面的人指不定怎么笑话她没心胸没肚量呢!   说话间,江鸣已经在扶琰旁边落座。   扶琰并不是头一次见到江鸣,上一次宫宴,王后带着唐伴雪中途离席去御膳房,扶琰刚好出来,在细竹林后面远远瞥见过,那个时候他没怎么留意,却没想到这人竟然是自己的表兄。   江微与人私奔这件事,扶琰是完全不知情的,即便是镇国将军府中,知情人也只有老夫人、镇国将军和三位夫人,外面的知情人则有王后、扶启、岷王,如今多了荀久这一行人。   此时此刻,扶琰也只当江鸣真的是二房寻找多年的儿子。   出于礼貌,扶琰面上含笑望着江鸣,“表兄这么多年流落在外受苦了,今日既是老夫人特地为你设宴,待会儿你可得好好喝几杯。”   江鸣的神色淡淡的,可这种淡然中又带着几分满足。他满足的不是老夫人给他的锦衣玉食和隆重接风宴,而是这家人对他的态度,对于第一次体会到真正亲情的江鸣来说,感觉实在太美妙了。   一众人客套间,董家戏班子已经上了高台,开腔的惊艳便将众人的目光给吸引了去,今日准备的是新戏,名为《烧尾宴》,说的是一对父母双亡的兄妹,哥哥原本是县城里的小小捕快,因为断了两桩案子,被朝廷派来巡视典狱的大理寺丞撞见,欲将他带回京升官重用,临别前,哥哥在酒楼设宴与妹妹道别。   这出戏也是扶笙让扶启提前知会董家戏班子安排好的。   董家戏班子的台柱唱腔极美,将这出本来不怎么伤感的戏码唱得深入人心,妇人们听得悄悄抹泪。   正在这个时候,岷王阴沉着一张脸来到宴席,刚好看到戏台上兄妹依依惜别的画面,霎时间勾起他心底最深的回忆,本就难看的脸色顷刻间如同覆了冰霜,岷王死死盯着戏台上,面部肌肉抖动,周身冷意让刘广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岷王进来的时候,不准任何人通报,于是一路上静悄悄的,再加上席上众人都沉浸在戏曲中,所以根本没察觉到后面来的岷王仪仗。   刘广见势头不妙,赶紧扯着嗓子高喊:“岷王驾到——”   一时间,沉浸在戏曲中的众人纷纷回过神来,个个慌神而起,纷纷跪倒在地。   王后更是没想到岷王竟然会悄无声息地来到江府,脸色有片刻慌乱,但在下跪时见到岷王的目光一直盯着台上,她立即便反应过来,唇角微勾,眼眸中有狠戾之光一闪而逝。   老夫人颤颤巍巍站起身,在丫鬟们的搀扶下走上前来给岷王行礼。   岷王听到老夫人的声音,这才收回目光,眼底多了几分打量与探究,沉着声音问:“这出戏是谁编排的?”   王后笑答:“回岷王,这是董家戏班子的新戏,名为《烧尾宴》。”   岷王看着王后平静的面容,微微眯了眼,目光移至王后身后不远处同样伏跪在地的江鸣身上,又问:“这位便是二房走丢多年的孙少爷?”   王后再答:“是。”脸上并无异样情绪。   岷王心底一寸寸寒凉,对着江鸣命令,“抬起头来孤看看。”   江鸣依言慢慢抬起头来。   看清楚江鸣容貌的那一瞬,岷王险些没站稳,整个人往后退了两步。   刘广赶紧上前来搀扶住。   岷王脸部肌肉抽得更厉害了,怒意从脚底窜到头顶,厉声道:“这是十年前屠杀龙骑将军府那个丧心病狂的凶手,江家单干私藏重犯,该当何罪?!”   到底是见过大风浪的人,老夫人赵氏不慌不忙抬起头来,一双眼睛里面全是岁月沉淀下来的冷静与理智,看着岷王,她淡淡道:“岷王是否认错人了,这位分明就是跟随秦王殿下前来岷国祭祀的护卫徵义大人,只不过偶然的机会被我们江家找到了身上的信物证实了身份而已,您何故开口说他是杀人凶手,岷王这番说辞,把秦王殿下置于何地?”   岷王一下变了脸色。   要知道他前些日子虽然制造了诸多对秦王不利的留言,可是百姓终究是敬重女王,敬重秦王妃,所以流言仅仅是兴起几日便消停了下去,因为秦王在天下人心中的形象不可撼动,即便徵义真的是禹舒阳,百姓们也觉得秦王肯定是不知情的。   再有一点,岷王这两日得了风声,秦王即将前往其他五国,目的是收回每一国的军事权和官员任免权,将六国君主的权利彻底架空。   也就是说,秦王此次是代替女帝周游诸侯国,若是他稍有不慎,极有可能被秦王参上一本,届时女帝发怒,莫说军事权与官员任免权,便是让岷国就此覆灭也是有可能的。   所以,老夫人赵氏这句话不可谓不毒。   ------题外话------   由于昨天和前天停电的原因少更,所以今天有三更,一更一万字,二更大概在下午两三点,二更出来以后会通知三更的时间(づ ̄3 ̄)づ   ☆、第013章 收网(二更)   老夫人借用秦王的身份来压人,的确是压住了岷王,可也踩住了他的痛脚,再加上戏台上那出能让岷王触景生情的戏,岷王不可抑制地想起了自己那个替人去死的傻妹妹,脸上怒意一波接着一波袭来,终于到了不得不发作的地步。   “大胆赵氏!竟敢罔顾法纪将杀人凶手窝藏在府里,刘广,按照大燕律令,该当何罪?”岷王冷着脸厉喝,老眼中怒火仿佛要将镇国将军府烧个精光。   岷王说的是大燕律令而并非岷国律令,说明他彻底被赵氏以秦王作威胁这件事给激怒了,不得不引用大燕法典。   毕竟法典面前,人人平等,便是秦王也不例外。   岷王肯定了徵义便是禹舒阳,他是一定要取禹舒阳性命祭奠永乐长郡主亡灵的。莫说赵氏只是用秦王威胁他,便是秦王就在眼前,他也要豁出一切。   伏跪在地上的朝臣宗亲们瑟瑟发抖,这样怒得七窍生烟的岷王,谁都不曾得见过,看来今日的事不是那么容易解决的。   思及此,众人抖得更厉害了,大家本就只是过来吃酒席的,谁能料到会发生这种事,按理说来,岷王与江氏对峙时间也够久的了,二十多年来,江氏意图推翻王室,王室意图打压江氏,可江氏却是镇守岷国江山的大功臣,若是没有了江氏,则岷国等同于失去半壁江山,所以前些年虽然两方势力在朝堂上斗得如火如荼,岷王到底会留几分薄面,留几分底线,像今日这般直接动怒动到江家府里来,还是头一次,也证明了岷王彻底和江氏撕破脸。   赵氏身形晃了晃,大夫人忙站起来搀扶住,也拿出当家主母的威仪和气势来,“岷王今日能来参加孙少爷的接风宴,我们阖府上下倍感荣幸,只不过……岷王非要说我们私藏罪犯,那么,岷王是拿出了十年前龙骑将军府灭门惨案的证据来了吗?”   岷王一怔。   江大夫人继续道:“臣妇听闻当年报案的是龙骑将军府的管家,然而从开堂到断案甚至是下全国缉捕令,前后不过是两三日的时间,凭借的也不过是管家的一面之词,《大燕律令》上还规定了三堂会审呢,更何况这是大案,不知岷王当年可曾派人将案子呈递到了燕京先帝手里?”   岷王面部僵硬,身子发怔,眼神微有闪躲,明显是心绪之状。他很是震惊,江大夫人竟然还熟悉《大燕律令》?!   法典上的确有规定这种灭门大案需要层层传递将案情卷宗送到燕京,再由皇帝安排掌管法典刑司的大司寇亲自前往处理。   这场灭门案子本就是岷王为了光明正大铲除禹舒阳而特别计划的,出于对禹舒阳的仇恨之心,他当年便没有想这么多,火急火燎颁发了全国缉捕令,可没想到最终还是让禹舒阳侥幸逃脱了。   岷王更没想到的是,十年后,当年的禹舒阳竟然成为了秦王身边的得力护卫,还神不知鬼不觉地重回了江家瞒天过海成为孙少爷。   岷王此刻一看见江鸣的样子就全身冒火,怒意中掺杂着悔恨,恨当初没能一举杀了这个贱种。   事态已经发展到了这个地步,岷王被能言善辩的江大夫人堵了个哑口无言。   大夫人见岷王无言以对的样子,眼神中露出几分不屑,“正好,秦王殿下就在岷国,岷王若是觉得臣妇有半句妄言,我们大可以让秦王前来做主,若是臣妇说错了半个字,我愿堵上身家性命。”   这时,沉默了良久的老夫人赵氏目光一狠,冷声道:“若是老大家的有半句妄言,老身愿赌上整个镇国将军府的命。”   众人惊得倒抽气。   大夫人更是不敢置信地看着老夫人。   岷王微微眯眼。   片刻后,赵氏话锋一转,“可若是岷王没办法将这件事解释清楚,你又当如何给百姓们一个交代?”   最后这句话,分量尤其重。   眼下是当着百姓和朝中大半官员的面,赵氏这么咄咄逼问无非是拿捏准了岷王在这件事上拿不出对他自己有利的证据来。   当年的龙骑将军府上下有三百多口人,说没就没了,赵氏笃定禹舒阳绝对不会是凶手,而这个所谓的杀人真凶,反倒应该与岷王有关,即便不是他亲自派人所为,这整件事肯定都有岷王授意的成分。   想到岷王为了诛杀自己的外孙竟然不惜牺牲一个龙骑将军府,赵氏浑身都在发颤,不是怕的,是怒的。   亏得江氏这么多年为他戎守江山,抵御外敌,到头来却发现忠了这么多年的君主其实就是个禽兽不如、杀人不眨眼、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东西,这让赵氏如何不怒!   赵氏的咄咄逼问,立即引起了现场官员和百姓们的议论热潮。   首先,岷王在处理这件大案的时候明显就没有走正规程序,而是匆匆定案匆匆发出全国通缉令,连燕京的先帝都分毫不知情。   如今看来,当年岷王的这个举动倒像是在掩盖什么,或者说他急于击杀禹舒阳。   莫非禹舒阳与岷王有仇?   百姓们如是想着,可谁都不敢站出来提出疑问。   ……   同一时间,荀久和扶笙坐在行宫凉亭里下棋。   荀久连赢了两局之后泄气道:“不玩了,你每次都故意输给我,一点都不好玩。”   扶笙好笑地看着她,“赢了你还不高兴?”   “又不是光明正大赢来的。”荀久气呼呼瞪着他,“你就不能别让着我么?”   扶笙挑眉,“我这辈子就这么一位夫人,我不让着你让着谁?”   这句话,让荀久突然想起那天她在宫宴上说的“我就你这么一位亲人,不护着你护着谁”。   一瞬间脸红,荀久低垂下脑袋不敢看扶笙。   气氛有些尴尬。   扶笙对她,已经到了无所不宠的地步,这让她很多时候都怀疑自己其实是在做一场虚幻的白日梦,可是他的呢喃他的气息又那么真实。   自从在九重宫醒来之后,荀久每次看到扶笙对着他深情款款而魅惑地笑,她就在怀疑这位真的是五百年前的呆瓜扶言之转世投胎?为什么除了容貌,别的什么也没转过来?   瞧见荀久晃神,扶笙走过来挨近她身边坐下,温声问:“在想什么?”   荀久撇撇嘴,她才不会把自己这些无聊的想法告诉他。   心念一转,荀久道:“我在想,今日便是镇国将军府为徵义这个亲外孙设宴的日子,事情究竟会发展成什么样,会不会按照我们预计的方向进行下去?”   扶笙若有所思,含笑看着她,“你猜猜这件事会引来什么后果?”   荀久认真想了想,“你让扶启撺掇王美人去请董家戏班子,再让镇国将军府的人于不知情的情况下将董家戏班子请回府里,最后王美人来岷王面前哭诉,目的是触动岷王对江氏隐忍的最后一根底线,岷王必定会大怒,一怒之下肯定亲自去镇国将军府,不管戏台上你们编排的是什么戏,最终都会彻底将岷王的怒意激发出来,按照我的推测,江氏难逃一劫。”   余光瞥见扶笙眼眸中的狡黠,荀久小脸一垮,“怎么了,难道我猜得不对?”   “过程对,结局错了。”扶笙道。   荀久一怔,“结局错了?难道不是岷王一怒之下削了镇国大将军的职位,或者让江氏受到其他惩罚吗?”   “这是正常思维。”扶笙幽幽道:“可实际上,我这次要对付的并非江氏,而是岷王。”   荀久彻底愣住,眨眨眼,“究竟是怎么回事?”   扶笙解释道:“按照你的推测,岷王的确是很有可能震怒之后下令做出对江氏不利的举动来,可是他没有充足的理由,因为他凭借的只有徵义是禹舒阳,是十年前屠尽龙骑将军府的凶手这一条理由,再不济,他会说镇国将军府窝藏重犯。这样一来,岷王便自己露出了破绽,江家那几位后宅妇人可都不是吃素的,尤其是老夫人赵氏,她一定会揪住这一点不放,让岷王拿出当年惨案的证据来,岷王自然拿不出,因为就是他自己派的人灭了龙骑将军府。”   荀久恍然大悟,“原来你打着配合三王子对付江氏的名义,却原来等在这儿先收拾岷王呢!”   说完,荀久冲扶笙竖起了大拇指。   这个男人果然是腹黑精明得令人发指,只怕三王子到现在都还和她一样傻傻认为今日倒霉的会是江氏,殊不知扶笙早就拿捏好了这些人的心思,让剧情来个大反转——岷王当着朝中大半官员以及宾客席上的众多百姓被老夫人赵氏堵得哑口无言。   百姓必定会开始怀疑岷王当年缉捕禹舒阳的动机。而民心也会在这样的怀疑中逐渐动摇,直到彻底对岷王失望。   “高人啊!”荀久由衷赞叹。又问:“接下来呢,你准备怎么做?”   扶笙道:“这种时候,就需要挑个适当的时机让适当的人出马来澄清当年的真相,指证是岷王亲自派人灭了龙骑将军府。”   荀久认真想了一下,“事情过去了十年,按理说当年的相关人员都不在了,这种时刻,最适合出现的人是三王子扶启,因为这样一来可以笼络民心,可是扶启显然对当年抄家的真相一无所知,他没有证据,如何指证?”   “那就不用他。”扶笙淡淡垂下眼睛,手指在棋盘上随意划了一下,慢慢道:“岷王身边有一个人是江氏怎么都收买不了的,那个人也是众所周知的岷王忠仆,当年的事,他一定知道,如若他能站出来,那么一切就都迎刃而解了。”   荀久双眼一亮,“你说的是岷王身边的大太监刘广?”   “就是他。”扶笙点头。   “可是……”荀久皱眉,“你也说了刘广是岷王死忠党,连江氏都无法收服,他怎么可能会站出来指证自己的主子?”   “这得多亏郁银宸。”扶笙道:“他的人查到刘广在王宫里有一个侄子,巧的是,刘广的侄子站的是江氏阵营,叔侄俩虽然阵营不同,但私底下的关系却是铁打不动的。”   荀久心思一动,想着这可有意思了,都说江家势大,内连宦官,外持朝政,看来一点都没错,竟然能让叔侄俩占了不同的阵营。不过这两人也算理智,阵营不同还能保持着这中间的亲情,实在难得。   “刘广的侄子两日前死了。”扶笙补充了一句。   “什么?!”荀久满脸震惊,“这……该不会是郁银宸的人下的手罢?”   “不是。”扶笙道:“前天晚上,那个小太监偷偷出宫给江氏送信被岷王的人发现后活活打死了。”   荀久震惊过后顷刻明白了扶笙的用意。   倘若让刘广知道了这件事,那么他必定会对岷王寒心,从而生恨,有了恨便会想要报复,刘广是众所周知的岷王最信赖的人,倘若连他都指证岷王才是杀害龙骑将军府三百多口人的真正凶手,那么岷王就真的陷入了万劫不复之地,永远别想再翻身。   扶笙将棋盘上的棋子一颗颗收入棋盒中,勾唇一笑,“这个时候,该收网了。”   ……   同一时间,镇国将军府内的气氛还在僵持不下,岷王自从被赵氏呛住以后就一直没有吭声,只双目死死瞪着跪在面前的一众人,胸腔内怒火烧得旺盛,偏偏赵氏拿捏住了他的错处,让他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而且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岷王想到今日这件事若是传扬出去,自己肯定会失了民心,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想过把在场的所有人都杀了灭口,但随即,他便被自己这个血腥恐怖的想法给怔住了。   赵氏瞧出了岷王隐藏在眼底的慌乱,她心中底气更足,不紧不慢地对着身旁搀扶着她的大夫人道:“还不快给岷王看座,方才的曲儿可还没唱完呢!”   赵氏算是瞧出来了,今日这出《烧尾宴》是有人特意安排的,可不管是谁安排的,只要能膈应到岷王,她都乐意见到,谁让岷王如此不识好歹竟跑到江家府邸来出言不逊来着?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江氏能把他捧得高枕无忧,同样能然他从王座上狠狠摔下来!   江大夫人立即反应过来,带着几个丫鬟赶紧过去布置单独的坐席。   赵氏这番话,分明是给岷王台阶下了。   岷王也并非蠢人,更何况今日之前,他一向能隐忍,得了个台阶便想顺着往下走,准备稍后再想办法将这一局扳回来。   然而不等岷王开口,外面突然传来奴仆的恭迎声。   众人转过头一看,只见三王子扶启带着一条猎犬走进来。   众人心中唏嘘,今日镇国将军府究竟是吹了什么风,竟能把王室这一大家子全都吹过来,看样子,似乎有什么不好的大事要发生。   宾客们的想法很简单,不管发生什么,他们只希望别牵连到自身就好。   赵氏一看见三王子,当先眯了眼睛,这位虽然也是她的亲外孙,可他却不是江氏阵营的人,而是岷王的人。   岷王得见赵氏的不悦反应,顿时嘴角冷笑,想着三王子出现得可真是时候,他在脑子里快速寻找着利用扶启来反击赵氏的法子。   不等岷王拿出主意来,赵氏已经望着三王子,面上虽然故作恭敬,但声音却是寒凉的,“不知三王子到此有何贵干?”   扶启四下扫了一眼,看到江鸣笔直地立在一旁,面上没什么情绪,又看到戏台上唱到一半停下来的几位角儿,他眼底闪过一抹讥讽,随即一转眸看向岷王,声音充满了惊奇与遗憾,道:“父王,方才儿臣去御花园的松柏林遛狗,岂料这狗鼻子灵敏,竟然嗅到了腐尸味,停在一处松软的土坡前就不肯走,儿臣好奇之下让人挖开了那处地方,竟然发现是一具尸体,啧啧……那尸体简直了,浑身上下就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全是被各种刑具折磨的,只能看出穿的是太监服侍。”   众人一听,顿时惊悚了,在皇宫御花园里发现的尸体,而且还被刑具折磨过,这不就证明有人在宫里动用私刑了吗?   虽然宫里的主子也有不慎惩罚过重导致宫人太监身死的时候,但很显然三王子所说的这位不是不小心处罚过重,而是刻意致死。   什么样的人如此大胆竟敢在岷王眼皮子底下动用私刑?!   赵氏一听三王子来此地竟然是为了别的事儿,顿时大松一口气,只要这这小子不来捣乱,怎么都行,毕竟阵营再不同,他也是江家的孙儿辈,这么重要的场合上,大家都不好撕破脸来,免得名声传出去不好听。   岷王原本已经冷静下来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横眉瞪着扶启,“今日是江家孙少爷回府的接风宴,你怎么谈论这么污秽的话题?”   “是啊三王子。”刘广也道:“有什么事儿待会儿宴会散了再说,毕竟这里是江家,不是府衙,您若是要报案,大可以去府衙,人命案是府衙的责任,岷王今日是来参加宴会的。”   扶启似笑非笑的看了刘广一眼,心道这个老太监竟然还不知道自己的侄儿已经死了,若是待会儿知道了,他指不定要怎么哭呢!   收回思绪,扶启从袖袋里掏出一样被锦帕包裹住的物事慢慢打开来,岷王一看,顿时黑了脸。刘广则是彻底变了脸色,整个人周身顿时浮现一层死气。   扶启手心里摆放着的,是一块雕刻了四海升腾祥云日照花纹的玉玦,岷王曾经将这东西赏赐给了刘广,刘广心疼侄儿,便趁着他生辰之日将玉玦送给了他。   刘广不敢置信地看着扶启手心里沾染了些许泥土的玉玦,心中忐忑不安,一种极其不祥的预兆涌上心头,这东西……怎么会在三王子手里?!   “这是尸体身上找出来的。”三王子似是看出了刘广的疑问,笑着解释。   刘广这一下连站都站不稳,直接两眼一闭便晕倒在地上,幸而江家的婢女将他扶起来又给掐了人中才悠悠转醒。   刘广简直不敢置信,他就那么一个侄儿,前两日他们叔侄还趁着得空在一起喝酒来着,怎么会突然死了!   三王子眸光流转,故作恍然大悟道:“这个东西,我记得好像是父王的。莫非是那个小太监偷了父王的玉佩,所以被活活打死了?”   岷王也是一头雾水,他根本不知道这块已经赏赐给刘广的玉玦怎么会出现在别的太监身上,他也不知道那个太监就是刘广的侄儿,但他知道,朝中官员大多认识这块玉玦是他的,这件事绝对不能闹大,那块玉玦牵连到了他自己,又和动用私刑有关,他怎么解释都说不清的。   想到三王子给了个台阶,岷王想都没想,直接顺着台阶下,应声道:“孤想起来了,前两日孤这块玉玦的确是丢失来着,后来孤让人出去找寻,终于在一个小太监身上发现了蛛丝马迹,可那太监抵死不认,孤一怒之下便让人将他给处死了,然而这块玉玦沾染了晦气,孤便再也没有收回来。”   “哦。”三王子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似笑非笑地扫了脸色煞白的刘广一眼。   岷王说的那些话,他自己觉得没什么,这样的理由很充分,有太监胆敢偷他玉玦,被发觉后自然是死路一条。   这是最为合理的解释。   然而在刘广听来,却觉得胆战心惊,他在岷王身边待了几十年,最清楚岷王的脾性,如若不是岷王做下的,他一定不会承认,可这一次,岷王非但没有把玉玦已经送出去这件事讲出来,还坦然大方承认了是有人偷了他的玉玦故而获罪。   刘广也是个聪明人,前后一联系便大概猜到了几分,他侄儿站的是江氏阵营,岷王一向痛恨江氏阵营的太监,前两日想必是被岷王抓住了什么把柄所以秘密处死了。   越想越觉得心寒,刘广本就发白的脸色更加添上一层晦暗,他惊恐地看着岷王的背影,突然发现自己这么多年来自诩了解他,其实不然,岷王比自己想象得狠辣阴毒多了。   再次看了一眼三王子手中的玉玦,刘广想到自己那无辜枉死的侄儿,脑海里顿时冒出一个大胆的念头,他要为侄儿报仇,哪怕害死他的人是自己的主子。   一念至此,刘广心中的恨意便一发不可收拾,他站直了身子,眼风扫了扫老夫人赵氏,又扫了一眼三王子,顿时迷茫了。   他的确是当年龙骑将军府惨案的知情人,可是眼下是在江家,即便他肯说出来,会有人相信吗?一直以来,他都是以岷王身边的红人这样的身份出现在众人视线中的,阵营划分得很清楚,这个时候,他有苦,他有冤,他想要为侄儿报仇,可是即便说了出来,这里依旧是岷王顶天,没有人能为他做主,甚至江家人还会觉得他是咎由自取。   想到这里,刘广双眼流露出绝望的神情,他头一次体会到了求助无门的滋味,也体会到了哑巴吃黄连的滋味。   三王子在接到扶笙密信说让他前往江府揭发太监刘广侄儿之死的时候便快速反应过来秦王第一个要对付的人其实是岷王,一开始他还有些犹豫,可一想到秦王妃的谆谆嘱咐,不能违背他们的计划,他堪堪忍下了,此时此刻见到刘广的绝望表情,他知道刘广已经想到那具尸体就是他的侄儿,也大概猜到了刘广迫于岷王的威势,不会轻易将岷王从前的罪行抖落出来。   心思流转片刻,三王子笑看着刘广,“公公,既然你说了案子要交给府衙,那么还请您把这东西拿去交给府尹大人,以便早日查出那小太监的身份,免得他还有同党。”   三王子边说边把玉玦用锦帕再次包好递给刘广,面上笑容饶有深意,刘广虽然看不懂,但他心中却有了一条计划。   接过玉玦,刘广缓了下神,故作镇定地走出镇国将军府,出了众人视线以后,他不要命地往外面跑,去就近的车马行租了一辆马车直接奔着行宫方向而去。   一路上,刘广的牙齿都是哆嗦的,一则是为了侄儿的无辜枉死,二则是因为他在打赌。   侄儿不能白死,这个仇他一定要报,而眼下,唯一能替他申冤的人是秦王,只要他成功见到秦王将岷王的那些罪行说出来,让岷王翻不了身,那么即便最后他死了也安心了。   对刘广来说,叔侄之情远远胜过主仆之情。   由于害怕,刘广这一路上时不时小心翼翼地掀开窗帘透出一丝缝往外看,他担心岷王反应过来以后会暗中派杀手来将他给灭口。   然而实际上,自从刘广出了江府以后,这一路上都有郁银宸和西宫良人的暗卫守护着,莫说岷王根本没反应过来,就算他真的反应过来并且安排了人来暗杀,那些暗卫也分毫接近不得刘广。毕竟郁银宸和西宫良人的暗卫可不是吃素的。   ……   此时的江府内,三王子看着刘广走远了之后才收回目光,心中祈祷这个老太监能放聪明些赶紧去请秦王,否则便是神仙来了也无法替他翻案报仇。   回拢思绪,三王子笑着对岷王做了个“请”的姿势,“既然这件案子交给了府衙,那么父王请放心,府尹大人一定会迅速查出幕后主使的,想来一般人没有这么大的胆子偷您的玉玦,他背后定有主子。”   赵氏一直眯眼看着方才发生的这一幕,她总觉得三王子像是在筹谋什么,可细看之下又好像什么都没做。   这个小子,今日到底来江府做什么?   江大夫人布置好岷王坐席以后转回来站在老夫人旁侧,轻唤了一声,“老夫人,宴会还得继续进行呢,媳妇扶您过去坐。”   老夫人拉回思绪,再次瞟了一眼三王子,这才在大夫人的搀扶下慢慢走回坐席上。   岷王的坐席已经安排好,经过了方才一系列的事情,此时的他反而平静下来,兀自走过去坐下。   宴会继续进行,戏曲台上的《烧尾宴》也在继续,但毕竟中间出了这么大的插曲,很多人都被方才岷王发怒时的样子给吓到,故而此时已经没有多少饮宴的心情,就连说话的声音都是发颤的。   扶启的席位距离王后和扶琰的比较近。   王后一直拿眼风扫扶启,她一直以为扶启就是个不堪重用的废材,哪曾想到他方才竟然来了这么一出,扶启分明是岷王的人,可他刚才的举动明显是针对岷王的,如果扶启要斗,大可以去别的地方,为什么要跑来江府特地说一个太监被活活折磨死的事?他这么做究竟有什么用意呢?   想不通,王后索性不再细思,只紧紧皱着眉头,时不时看岷王一眼。   扶琰的脸色也没好到哪里去,侧目看了看扶启,冷声道:“三弟今日特意跑来江府就是为了闹这么一出?”   扶启不置可否,挑挑眉,“我从小就是个不堪重用的人,这个你们都知道,世子的大才,我这辈子恐怕是学不到了,我只是想为父王分忧,想为岷国的黎明百姓分忧而已。死了一个太监是小,可太监身上搜到了父王的贴身玉玦,这就值得让府衙去仔细查查了,父王向来清正廉明,想必也不愿这种鸡鸣狗盗之事再次发生,干脆一次性查清楚,下一次,也好让所有人能有个防范。”   扶琰望着扶启云淡风轻的模样,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是又说不上来,他抬起酒杯,宽大的袖子将众人的视线挡住,用只有两个人听得到的声音对扶启道:“三弟今日最好不要再宴会上闹出什么出格的事儿来,否则别怪我六亲不认。”   “啧啧……”面对扶琰威胁的语气,扶启丝毫不以为意,反而咂咂嘴,“世子就是世子,连威胁人都这么有气势,我若说自己认输了,接下来是不是就得乖乖做牛做马全心全意辅佐你奔向王座了?”   “三弟。”扶琰语气放轻了些,“无论哪一朝哪一代,自古都是嫡长子承袭爵位,你我一母同胞,早些年你什么都比我好,然而世子人选却是我,我知道你心有不甘,可是上天不是补偿你了吗?你如今有了拾欢,已经弥补了最大的缺憾,而我除了这个世子之位,什么都没有。”   呵——   扶启无声冷笑,他还是头一次听到过这么不要脸的话,当初拾欢就是被王后和世子被逼死的,他花费了这么多年的时间才等到她从黄泉爬出来,怎料没等到扶琰的悔过认错,反而是一句轻描淡写的“上天已经补偿你了”,难道说,他扶启不是嫡长子就活该心爱的女人被人害死?   扶启再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王室兄弟之间的冷血无情。   冷笑一声,扶启道:“世子说错了,如今的六国共主女皇陛下便是先帝的六公主,她不是嫡长子,更不是嫡长女。”   扶琰脸色陡然变了,冷冽的双眸紧紧盯在扶启身上,“三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扶启耸耸肩,晃了晃手里的酒杯,“就是想提醒你要时时刻刻记得六国共主是女皇陛下。”   扶琰脸色更寒,这哪里是提醒他记得六国共主为女帝,分明是变相说明非嫡出也能承袭王爵!更是表明扶启已经有了夺嫡之心!   怒归怒,扶琰到底还是一国世子,更何况眼下是在江家宴会上,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他断然不可能在众人面前失了仪态,方才岷王就已经够丢脸的了,如今正是他这个世子表现的最佳时机,更加不能给众人留下不好的印象。   端起酒杯,扶琰勉强扯出一抹笑,“三弟,今日你能来,说明你还是承认了自己是江家子孙,我很高兴,这一杯,我代替驻守边境的外祖父敬你。”   扶琰说完,抬起酒杯一饮而尽。   扶启始终淡淡看着,既没有承认自己是江家子孙,也没有解释今日如此碰巧前来的用意,只是眼风时不时看向江府大门方向,心中在猜测刘广能否顺利见到秦王。   老夫人赵氏坐下来以后,首先看了一眼一直没说话的江鸣,见他有些发怔,老夫人赶紧道:“好孩子,可是方才被吓到了?”   江鸣从前就不太爱说话,此时听到祖母问话,也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你不要怕。”老夫人道:“江氏与王室不对盘,这样的情况时有发生,岷王怒归怒,可他终究不敢真的对江氏族人动手,毕竟我们这么大的根系呢,你这些年跟在秦王身边,只怕一时无法习惯岷国这种小地方,没关系,慢慢来,以后有什么不懂的,就问你姑……就问你娘。”老夫人说着,不着痕迹地看了二夫人一眼,接着道:“哪里有什么短缺的,只管去找你大伯母,她是这个家的当家主母,府里少爷姑娘丫鬟婆子们的吃穿用度全都是她一手掌管的,你不要不好意思,既然回来了,那就是这个家的一份子,等你祖父回来了,我再跟他好好说说带你去战场上杀敌立功为江家建功勋。”   江鸣点点头,“谢谢祖母。”   老夫人温和笑问:“你这些年跟在秦王身边都做些什么?”   江鸣想了一下,刚开始跟着秦王的时候,每天都要进行非人般的残酷训练,无论严寒酷署,直到达到秦王的要求方止,训练的地方叫做九宫山,从那里回来之后便直接去秦王府,他进去的时候,前面已经有了三个人宫义、商义和角义,刚开始的时候,他们彼此之间不熟悉,相处了一段时间以后就开始分工,宫义负责刺探情报,商义负责……呃,貌美如花,角义负责秦王的膳食,他自己负责秦王的日常安危,比如接送秦王上下朝。   没听到江鸣回答,大夫人打趣道:“瞧老夫人说的,这孩子从前既是秦王的侍卫,那他整天还能做什么,自然是保护秦王的安危了。”   “这倒是。”老夫人也笑着打圆场,“想来我这孙儿武功不弱,不错,江氏子孙要的就是能战场杀敌的英勇气魄。”   老夫人说这句话的时候,余光瞟了瞟那边懒散坐着欣赏戏曲的扶启,颇有些怒其不争的味道在里头。   大夫人察觉到了,忙说:“老夫人说的极是,江氏的子孙,哪一个不是战场上的精英,大老爷到三老爷再到孙儿辈,个个儿啊都是顶尖的,无怪乎先王时期江家就能得到重用,咱们家的名声可是战场上实打实出来的,可不是什么虚衔。”   对于江氏与王室的立场,大夫人二夫人三夫人这些嫁进来的媳妇是说不上话的,她们能做的无非就是尽心尽力操持好家中事务,让战场上的夫君能全心全意守江山,再尽心尽力伺候好老夫人。   对于江氏来说,要的也就是这样沉稳持重的媳妇。   气氛凝结一瞬,外面突然有人高喊:“秦王殿下驾到——”   ------题外话------   这是二更,三更也是一万字,尽量在晚上十点之前出来   ☆、第014章 岷王被废(三更)   陡然听到秦王到来的消息,岷王心中突然涌起一股非常不好的预感,他四下扫了一眼,发现刘广还没回来。   微微蹙了蹙眉,岷王与众人一同站起来朝着江府大门处望去。   不多时,扶笙负手缓步走了进来,今日的他一袭月白绣暗银竹纹锦袍,一双眼像冬天宁静的湖水般好看,眸底深处却隐藏着入骨的寒冷,白净的面容在阳光下透明如雪,仿若隔着清风明月飞花落雨般,让人接近不得却又不由自主地被吸引。   扶笙走进来以后,方才还喧哗热闹的园子里霎时间安静下来,因为他那张绝世无双的面容,也因为他强大的气场压得人喘不过气。   岷王往身后扫了一眼,确定再无任何人跟进来,这才疑惑地看向扶笙,“秦王也有兴趣来参加江府的接风宴?”   扶笙淡淡勾唇,“江府的孙少爷乃本王麾下,既是他找到了本家认祖归宗,本王作为他的前任主人,理应前来饮宴的,只不过中途有事耽搁了。”   扶启一直看向扶笙的背后,的确是再没有人跟进来,他不由得紧皱眉头,莫非刘广那个老太监根本就没明白他的意思,没有去行宫找秦王,反而真的去了府衙?   思及此,扶启恨恨咬了咬牙,心中直骂刘广这个糊涂太监竟然有求生之路都不走,非要赶着去送死。   扶笙一眼看见了徵义所在的方向,微笑着走过来,“如今该称呼你一声江少爷了。”   江鸣身子微微一僵,有些不敢直视扶笙。   素来了解徵义,扶笙对于他这个反应并不觉得奇怪,伸手拍拍他的肩膀,“每个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利,你想要亲情,并且找到了亲情,本王自然是万分祝福的,不用觉得愧疚,来岷国之前,本王便说过了,到时候你可以不必再跟着回去。”   江鸣绷直了身子,抬起头看怔怔看着扶笙,半晌,低沉却好听的声音道:“殿下,您罚我吧,不管是去泡寒池还是赤脚踩荆棘,只要您说,我一定去。”   泡寒池和赤脚踩荆棘这几个字眼让本无情绪的赵氏顿时瞪圆了眼睛,有些不敢置信地看向扶笙,见扶笙无甚反应又转过来看着江鸣,面上露出无奈神情,嗔道:“你这孩子,说的什么混话呢,秦王殿下又不是是非不分之人,他无端罚你作甚?”这么残酷的惩罚,究竟是谁想出来的?!   江鸣微抿着唇,没说话。   扶笙淡淡看着江鸣,道:“入了江家门,从今以后你就是江家人,你我主仆关系缘尽于此,往后若有什么难处,大可以来燕京找我,或者说逢年过节你想去燕京耍玩,都可以提前给本王写信。”   江鸣抬眸看着扶笙,一时说不清楚心中究竟是什么情绪,只是觉得听完扶笙这句话以后好像突然之间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整个人都陷入了漫无边际的迷茫中,找不到准确的目标点和主心骨,也不知道自己接下来究竟要做什么。   赵氏原本担心秦王真的会怪罪于江鸣而责罚他,如今听了这番话,她才知是自己妇人之心多虑了,秦王哪里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赵氏虽然不知道江鸣从前跟在秦王身边的时候究竟是怎么训练的,但不用想也知道极其辛苦,否则方才江鸣不可能轻易说出那些惩罚来。   看了一眼如今完好无损的江鸣,赵氏在心中微微叹了一口气。   罢了,只要江鸣这小子如今还好好的就行,怎么说,秦王都是他的救命恩人,让他经受那些非人的考验也是为了激励他成长,未必就不是好事,若非如此,只怕江鸣此时还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呢,江家的男儿可不允许有这样的存在。百无一用是书生,若是整天只懂得舞文弄墨,将来还怎么在朝中立足,还怎么为江家光耀门楣?   想通了这一茬,赵氏的心情慢慢平复下去,笑着对扶笙道:“老身代替江鸣谢过秦王殿下这么多年的栽培之恩。”   扶笙微微颔首示意,不再过多停驻在这件事上,转眸看向岷王,唇角微微翘了翘,“岷王,方才本王来的路上撞见了一个人,他跟我说了很多话。”   岷王心神一凛,听秦王这语气,似乎是自己有什么把柄落在他手里了,可是秦王初来乍到,怎么可能会抓住他的什么把柄,他前些年是做了些残忍的事,比如做长生烛的时候鲛脂不够所以杀了很多人取脂,比如长生丹里面添加了很多人血,不过这些事都是极其隐秘的,一般人进不去鬼蜮森林的祭塔,秦王便是想查,他也寻不到蛛丝马迹。   冥思完毕,岷王浅咳两声过后仪态更加端方了,好像根本没听见方才扶笙所说的那些话。   扶笙早就料到岷王的厚脸皮本质,知道他一定会装作没听懂。   扶笙也不恼,对着江府大门方向唤一声:“出来!”   不多时,唐伴雪、荀久和踏月三人带着方才从园子里跑出去的大太监刘广出来。   岷王乍一看见刘广,顿时明白了秦王方才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这些年,岷王所做的事连王后都不太完全清楚,只有这个一向忠心耿耿的大太监知道得一清二楚,不管好的还是坏的,刘广全都看在眼里,烂在心里,从来不会在任何人面前乱嚼舌根。   这也是岷王非常信任刘广的原因,因为刘广很懂得察言观色,更懂得说话的艺术,总能在岷王心烦意乱的时候挑些恰当的言辞让他减缓情绪。   直到一刻钟前,岷王都还坚信刘广对自己忠心耿耿,是以,突然看见秦王妃带着刘广进来这一幕,岷王如同被人用剪刀戳了眼皮,猛跳得厉害,心中慌乱不停,他简直不敢相信忠了自己这么多年的人竟然会背叛自己!   面对岷王审视的目光,刘广先是闪躲了一下,心虚地垂下头,尔后想到了侄子的无辜枉死,他胸腔内的恨意重重交叠,面部微微扭曲狰狞了一下,霍然抬起头来,直直对上岷王的视线,双眼内蓄积着难以抑制的恨。   刘广这个眼神带着些许阴毒,着实让岷王惊了一惊。   许是头一次看到一向对自己俯首为奴的人突然之间反叛了自己并露出这种难以理解的神情,岷王一时间难以接受,身子颤颤巍巍,不由自主地向后倒退了两步。   扶启正巧站在岷王身后,见状假意虚扶了他一把,在接近岷王之际,扶启唇瓣弯了弯,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得到的声音对岷王道:“父王,现在可别急着晕倒,待会儿有的是机会让你晕。”   岷王骇然失色,猛地绷直了身子转过来瞪着扶启,厉喝:“孽子,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拾欢的命可还捏在他手上,扶启怎么敢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   只要他出了半分问题,拾欢必死无疑。   呵,扶启这个毛头小子还当真以为长生烛能让人死而复生便没有后顾之忧了?死而复生违背天道轮回,必遭天谴,如若他遭遇不测,那位高人一定会就此离开岷国,只要高人不出手,拾欢将会落得生不如死的下场。   扶启一脸的不以为然,看着岷王微微一笑,“父王,我只是提醒你,眼下是公共场合,您作为岷国的君主,有必要在这种时刻保持清醒主持大局,以免待会儿有什么特别的事件,您若是昏倒了可就错过了。”   岷王气得脸色发青,死咬着牙怒瞪着扶启,那眼神,恨不能将扶启就此杀死才好。   扶启早就是站在秦王战线上的人,或者说他已经被王座冲昏了头脑。却并非是想坐上那个位置掌管生杀大权,他只是把王座和拾欢挂了钩,在潜意识里形成一种思维定式——有了王座便等同于有了拾欢。   所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尤其是秦王也在场,扶启就更加不会害怕了,岷王再生气也不敢就此把他怎么样,而他只需要在接下来的戏码里扮演旁观者便可以亲眼看着岷王被天下百姓从王座上驱逐下来。到了那个时候,他距离王座便近了一大步。   想到这些,扶启胸腔中的热血都沸腾起来,看向岷王的眼神里露出几许嗜血笑意。   扶笙不再看任何人,吩咐荀久将太监刘广带上前来。   荀久依言带着刘广走到戏台下面。   扶笙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岷王,转眸望向刘广,问他:“把你之前跟本王说过的话当众再说一遍。”   “不!”岷王顿时急了眼,那些秘密若是就此曝光,那他今日必定身败名裂。   “父王。”扶启笑意盈盈看着他,“您这是怎么了?”   岷王立即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迅速闭了嘴巴,目光却像淬了毒,直盯得人心里发毛,大多数人都不敢直视岷王,有少数对上他的目光,吓得赶紧垂下脑袋。   王后和扶琰立即意识到扶启这是设了个圈套给岷王钻,准备对付岷王,对于江氏阵营的他们母子来说,这样的结果是他们乐意见到的。   王后坐在席上,唇角露出几分快意的笑,岷王啊岷王,你一定想不到吧,枉费你花费了这么多心思在拾欢身上,想用她来迷惑三王子继而控制三王子来对付江氏,可人家偏偏不领情,要反过来咬你一口。   冷笑一声,王后仰起白皙的脖颈看着不远处的那个冷血男人,看着他因为害怕秘密曝光而慌乱无措的模样,只觉得说不出的快意和解恨。   刘广得到了秦王的命令,立即“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哀怜的目光看着扶笙,恳求道:“请殿下恕老奴无罪,否则,老奴不敢随意开口。”   扶笙大手一挥,“准!”   立即有江府婢女搬来太师椅给扶笙和荀久坐下。   唐伴雪则在看见徵义的那一刻双眼一亮走到了他身侧站着小声与他说话。   扶笙垂目望着跪在地上的刘广,沉声道:“今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有什么话尽管说,孰是孰非本王自有定夺。”   刘广得了特赦令,这才放了心,恨恨看一眼岷王,抿唇片刻缓缓道:“回殿下,老奴可以作证,十年前的龙骑将军府一案是岷王派出暗卫动的手。”   此话一出,除了那几个知情人外,其他人全都惊呆了。   岷王亲自下旨灭了龙骑将军府的?哦不,不是下旨,是暗中动的手,龙骑将军府当年可是一门忠烈,什么时候与岷王结下了这么大的仇怨?   众人百思不得其解。   扶笙等议论声小了之后才吩咐刘广,“继续说!”   刘广张了张嘴,“岷王此举是为了嫁祸,因为他真正要诛杀的人是龙骑将军府的嫡次子禹舒阳。”   “你血口喷人!本王和禹舒阳无冤无仇,怎么可能会特意诛杀他?”岷王听到此处却是再也忍不住了,脸色难看至极,声音含着万分急迫恨不能将刘广的嘴巴用针缝起来。   听到这里,换成江氏族人这边变了脸色,从老夫人到大夫人和二夫人,再到王后,这几人不约而同地提心吊胆起来,刘广说出来的话的确是能让岷王身败名裂,从王座上滚下来,但若是深究下来,江鸣实际上是江微的私生子这件事必定会曝光,到时候江氏必定颜面扫地,威仪尽损,被人诟病,今后还凭什么在岷国,在朝中立足?   老夫人最先想到了这一点,险些一口气没上来厥过去,幸得二夫人眼明手快赶紧先行替她顺气,又给她倒了茶润喉这才缓过来。   现场上百号人,人人心思各异。   岷王自然是担心自己的君主前途,江氏族人担忧家族名誉,然而扶笙他们却在想另外一个问题。   这一刻,扶笙其实是很纠结的,这个计划从一开始他就设计好是一箭双雕,既能让岷王从王座上滚下来,又能让江氏的名声一落千丈从此为世人所诟病,可是这样一来,就等同于他利用了徵义的私生子身份。   徵义跟随他多年,虽然如今认祖归宗回了江家,可毕竟主仆情谊还在,如果徵义知道是他利用了他,想必心中会生恨。   荀久显然也考虑到了这一点,眉头紧紧拧起。   唐伴雪也反应过来了,她手指轻轻攥紧衣袖,不断向扶笙投来求救的目光,祈求他能阻止这件事继续下去。   根据西宫良人的护卫刺探来的情报表明,徵义根本不知道他的私生子身份,他只当江氏二房是他的亲生父母,并且为此感到欣慰,如果让他突然知道自己其实只是个私生子,而江氏族人全都合起伙来骗他,他会直接疯了的。   另一边,扶启也反应过来了,刘广只要再继续往下说,待会儿倒霉的便不止岷王一个人,还会把江氏也拖下水,那么今日所谓的接风宴将会成为最大的笑柄。   扶启最了解老夫人,她能容许江鸣这个私生子以嫡亲孙子的身份进入江家,却绝对不会容许私生子的秘密曝光在这么多人面前,那样一来,等同于要了老夫人一条命。   原来秦王这个计谋是一箭双雕,当真是环环相扣天衣无缝,让人直到最后一步才能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扶启对扶笙的崇拜又添加了十二万分。   同时,扶启也有一种预感,如果某天自己也落入了秦王手里,自己一定会在毫无知觉的情况下被他算计至死。   一想到这个,扶启便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心中想着今后的路还是乖乖按照秦王和秦王妃指引的走,这两个人太过腹黑精明,简直算无遗策,若是他敢不听话,说不定把自己陪进去连命都没了才反应过来,到时候岂不是得不偿失?   老夫人那双清矍的眼一瞬不瞬盯着刘广,额头急得都快冒汗了。   大夫人感觉到了老夫人的忐忑不安,可这个时候谁也不能开口说话,否则一不小心就能将江微的事给暴露出来,到时候牵连了江家将门世家的清誉,谁也担待不起。   唐伴雪的眼神从一开始的哀求转为通红,如果可以,她很想现在就冲到扶笙面前求他别让刘广再继续说下去,小吱吱好不容易才找到家的感觉,他不能知道这么残酷的真相,那样的真相会直接毁了小吱吱一辈子的,他或许会崩溃,或许会比之前更自闭,从此将自己所在自我世界里,不会再理会任何人,直到孤独死亡。   一想到有这种可能,唐伴雪的心就一阵一阵开始发凉。   荀久也在看扶笙,其实这件事并不是没有办法解的,她只是想知道扶笙会不会为了把岷王和江氏一起拉下水而牺牲徵义。   荀久的想法很简单,如果扶笙要牺牲徵义的名誉把岷王和江氏一网打尽,那她一定是站在他这边的,如果扶笙不打算牺牲徵义的名誉,那么刘广的话就不能继续往下说,只要不解释清楚岷王为何要追杀禹舒阳,刘广就等同于在污蔑诸侯王,这可是重罪。   扶笙究竟会如何选呢?   荀久收回目光不再看他,她知道这个时候自己过多看他只会给他增添压力。   扶笙是头一次对一件事情这么犹豫不定,如果让刘广继续说下去就必须要解释清楚徵义的身份,这样才能将岷王刺杀禹舒阳的动机表达出来,然而这样一来,徵义就真的彻底毁了,可如果不解释清楚禹舒阳的私生子身份,那么岷王就完全没有杀人动机,这件事就等同于他和刘广联合起来污蔑诸侯王。   扶笙的犹豫,头一次让荀久看到了他也会有摇摆不定的一幕。   暗暗下了决心,荀久突然开口道:“岷王口口声声说你和禹舒阳无冤无仇,可你为何要把秦王身边的侍卫徵义当作禹舒阳而进行全面缉捕?”   荀久这句话,表明了徵义并非禹舒阳,而是岷王草木皆兵,对禹舒阳有着超乎寻常的恨意才会在见到容貌和禹舒阳相似的徵义之后将他当成那个人并且派出王骑护卫全面缉捕他。   宾客们面面相觑,这个徵义究竟是不是禹舒阳?   扶笙讶异地看了荀久一眼。她刚才说的这些话,已经替他做出选择了——不拖江氏下水,所以只能澄清徵义并非禹舒阳。   这也许是最好的办法了。   扶笙默默在心中叹了口气,附和荀久道:“本王的夫人说得没错,如果岷王你和禹舒阳无冤无仇,为何要把本王身边的护卫当成禹舒阳,让寻人启事变成通缉令?”   岷王一噎,随即瞪圆了眼,怒道:“禹舒阳杀了龙骑将军阖府上下三百多口人,孤这是在秉公执法,将真凶捕获,还冤死的亡灵一个交代。”   “你胡说!”刘广跳起来,红着眼眶恨恨道:“龙骑将军府分明就是你下令给暗卫们秘密屠杀然后嫁祸给当时不在场的禹舒阳身上。”   “秦王明鉴!”岷王一口咬死,“孤和禹舒阳无冤无仇,绝无可能对他的家人下此狠手。”   岷王拿捏准了这帮人不敢把江微的身份以及禹舒阳的私生子身份暴露出来,所以无论刘广怎么说,他都一口咬定自己并不认识禹舒阳。这样一来,如果秦王还想要置他于死地就必须把禹舒阳的身份解释清楚,到时候牺牲的又何止他一人,要下地狱的话,大家一起!   宾客们听得两眼冒圈圈,一边是岷王本人的说辞,另一边是岷王身边的大太监的说辞,到底谁的可信?   原本能看到岷王在天下人面前丢尽脸面,对江氏族人来说是大喜事一件,可若代价是江氏被拖下水,那么还不如就此揭过相安无事以后再另寻他法。   老夫人打定主意后,开启毫无血色的唇瓣,“这件事想来是个误会。”   “祖母,你让他说。”这时,一直没说话的江鸣突然开了口,声音沉冷得不待任何一丝情绪,仿佛又回到了从前的徵义,“我要听,为什么岷王能下此狠手让人暗杀了龙骑将军府这么多人,他又为何要想方设法缉捕我,我与他的仇恨来源于哪里?”   老夫人一怔。   大夫人赶紧劝说道:“孙少爷,既然老夫人都说了是个误会,你就别再……”   “龙骑将军和将军夫人是我养父母。”江鸣打断了大夫人的话,一字一顿道:“即便我是最后一刻才知道真相的,可他们夫妇对我有十多年的养育之恩,他们无辜惨死,我这个做养子的有义务为他们沉冤昭雪,讨回公道。”   “你这孩子怎么不听话呢?”老夫人皱了眉头,明显是不高兴了,这件事,哪里还能继续再追究下去,到时候私生子身份弄得人尽皆知,镇国将军回来非扒了所有人的皮不可。   江鸣不再说话,双眼光芒却坚定,一直定在太监刘广身上,问他,“你知道真相对不对?”   刘广很想点头,但他念头刚刚升起就突然收到秦王和秦王妃的警告目光,迅速将念头打消,刘广继续垂首不说话。   事情发展到了这一步,似乎全盘陷入了僵局。   要扳倒岷王就必须赔上江氏,赔上徵义,如果就此闭口不提,那么秦王伙同岷王身边的得力太监污蔑岷王这个重罪不出片刻便能落实下来。   荀久撑着额头,心中纠结不已。   扶启一个人在旁边干着急,他不明白一向杀伐果决的秦王怎么会在这一刻突然犹豫,这是个将岷王和江氏一起扳倒的绝佳机会,若是就此错过,则今后想再谋划就没那么容易了。   频频给扶笙递眼色,扶启心中焦躁不已。   荀久也很无奈,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是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   就在这个时候,江府大门外突然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   众人抬起眼,就见到一人绕过照壁和檀木插屏而来,宽大的银紫色锦袍使得他看起来俊美无匹,竟与秦王不相上下。   众位宾客们看得呆了,一时忘记了现场气氛的僵硬和尴尬。   郁银宸缓缓走进来,面上难得的保持着微笑,他的身后跟着一个身姿窈窕的少女,少女步伐缓慢,每一步都走得聘婷袅娜,看得人赏心悦目,然而更让人赏心悦目的是她那张清丽的面容,不施脂粉,气质天成,脱俗绝尘。   扶启心头微微一动,险些唤了出来。   拾欢怎么会和国师一道过来了?!   尹素秋规规矩矩给众人见了礼之后依旧在郁银宸身后站好,似乎在等着郁银宸发话。   老夫人没见过郁银宸,因此并不知道他是谁,倒是大夫人当先开口道:“不知国师驾临,没能远迎,望见谅。”   郁银宸淡淡一笑,“大夫人客气了,本尊未打招呼便进了江府,道理上算是擅闯了,事急从权,还望你们不要过分计较才是。”   听这语气,国师应当是来解围的。   大夫人顿时松了一口气,忙陪笑道:“国师说的哪里话,您能来江府,到真真是我们家上辈子修来的福分呢!”   江大夫人这么一说,老夫人也反应过来了,她仔细看了郁银宸俊美非凡的面容一眼,暗自感慨国师活了五百年竟然容颜未老,实在是一大奇迹,不知羡煞了多少人,难怪岷王如此热衷于追求长生。   岷王对于郁银宸的态度是那种又爱又恨。他想和郁银宸套近乎顺便套出他长生的秘诀,另一方面,岷王又嫉妒郁银宸的不老容颜。因为郁银宸的存在就是给他这么多年的长生之道狠狠打了一大巴掌。   郁银宸再不看众人,看向尹素秋,淡声道:“你告诉大家,当初你是怎么死的,又是怎么活过来的?”   这句话,让在场的众人都变了脸色,国师的意思,难不成这位尹大小姐是死过一次的人又活过来了?!   尹素秋望了对面的扶启一眼,缓缓启唇,“我本是三王子身边的宫女拾欢,得了三王子青睐,可是王后不允许我们在一起。”她省去了怀孕的情节,继续道:“王后要将我处死,三王子便去求王后,让她放过我,王后答应了,只要我从此出宫,不再与三王子有任何牵扯,她便绕我一命,我本以为自己能就此离开王宫,可是谁能料到我才出宫不久,岷王就派人来将我杀了抛尸护城河里。”   听到这里,扶启一跃而起,不敢置信地看向拾欢,“你,你说什么?当初杀了你的人是岷王?”   拾欢无可奈何地点点头。   扶启简直无法承受这个真相,他一直以为杀了拾欢的人是王后和世子,可到头来,真相却是父王,怎么会是父王?怎么可能是他!   扶启看向荀久和扶笙,那二人神色非常镇定,一点都没有因为拾欢所言而感到震惊。   看来,秦王和秦王妃早就知道了真相。   这一刻,扶启才突然知道被蒙在鼓里的人只有自己一个,原来周围的人全都看清了真相,只有他一直傻傻分不清楚。   也是这一刻,扶启才终于想明白,拾欢的死,以及后来父王答应会救活她全都是圈套,父王不过是想借此机会来将他套牢,好利用他来反击江氏。   “把故事说完整。”郁银宸看向拾欢,“既然已经死了,你是如何活过来的?”   拾欢深吸一口气,“三王子想要救我,所以去求追求长生子道的岷王,岷王答应了三王子的请求,前提是他必须脱离江氏的控制。”   岷王闻言后大怒,“你给我住嘴!”   拾欢看着对面心爱之人心痛的模样,咬了咬牙还是继续往下说,“岷王将我送去了鬼蜮森林里,那地方有一个世外高人相助,他制作了长生烛助我重生过来,然而长生烛的制作过程极其麻烦,其中一种材料就是人脂。”   拾欢话音才刚落下,现场成片的倒抽气声和惊恐声响起。   “天!人脂是什么东西?”   “难不成是将活人捉去炼脂?”   “传闻那些年前去看守鬼蜮森林的男子全都被猛兽咬死了,难道根本不是猛兽咬死的,而是被人杀了炼脂?”   经过这么一分析,众人都把注意力转移到了很多年前被强行要求去鬼蜮森林看守的那批男子身上。   听到这里,郁银宸淡淡一笑,“事实证明,十年前龙骑将军府被选中即将去鬼蜮森林的人是禹舒阳,然而禹舒阳却在那一晚试图逃跑,岷王知道以后便让人杀了龙骑将军府全家,对于禹舒阳,他当然要赶尽杀绝。”   郁银宸的这番解释,完美且合理地避开了禹舒阳的私生子身份,将矛盾点迁移道岷王的炼丹术上面来。   岷王炼丹是众所周知的事情,而那些年官府抓十多岁的男子前去看守鬼蜮森林也是有目共睹的事。   故而,郁银宸这个解释非常完美,因为每个人都信了。   若非早就知道岷王刺杀禹舒阳的真正原因,险些连荀久都信了郁银宸这个解释。   她挑挑眉,想着国师就是国师,处理问题的手段与她家夫君不遑多让呐!将来谁要是有福气嫁给国师,那简直就是捡到了人间至宝。   有了郁银宸这一出,岷王彻底陷入了绝境。   扶笙趁机道:“岷王多年来残害无辜百姓,已经犯了重罪。”   扶笙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掏出女帝令牌。   众人一见,赶紧跪倒在地上高呼女帝万岁。   扶笙冷眼看着岷王,“现在,本王宣布,岷王执政期间为追求长生之道滥杀无辜残害百姓,乃死罪,当处挫骨扬灰极刑,来人,带下去关入天牢!”   立即有大批王骑护卫涌进来,三两下便将岷王扣押起来,岷王明显不甘心,瞪大了眼睛要为自己辩解,然而不等他开口,王骑护卫已经把他的嘴给塞上了布条。   岷王就在千万个不甘心中被王骑护卫送入了岷国天牢。   扶笙望着跪在地上的一众人,冷声道:“原本岷王罪责过大理应押送回燕京进行三法司会审,可如今的燕京是冬季,大雪封山,根本回不去,所以为免夜长梦多,待会儿就开审,本王主审,速战速决,早些审理完早行刑早日为民除害。”   扶琰满心欢喜,想不到根本不用江氏出手,岷王就这么被秦王从王座上拉下来了,他是岷国的世子,如今岷王没了,他便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第015章 幕后高人(一更)   一场欢欢喜喜的接风宴变成了岷王的刑场,宾客全都在恐慌中不欢而散。   江大夫人和二夫人招呼着宾客离席,王后和世子离开以后,老夫人恭敬地对着扶笙道:“秦王殿下远道而来还未用饭吧,老身这就吩咐人摆饭。”   “不,不必了。”   扶笙摆摆手,“本王这就得回去主审岷王的案子,以免夜长梦多。”   老夫人深觉有理,便也不再强留,站到门口目送着一群人离开。   扶笙和荀久走在最后面。   才刚刚踏出大门,后面便传来江鸣的声音,“殿下请留步!”   扶笙顿住身子,缓缓转身,见到江鸣疾步而来,他的身后跟着唐伴雪。   “孙少爷还有什么事?”扶笙浅浅一笑,笑容不含任何杂质。   江鸣问:“殿下,是否关于我的身世还另有文章?”   扶笙面色不改,波澜不惊,淡声道:“我若是说有,你便掘地三尺也要把真相找出来吗?”扶笙拿捏准了江鸣的心思,五个护卫都是极其敏感的人,倘若他说没有,反倒会引得江鸣怀疑,还不如坦然大方地承认,却又不完全承认,这样最能造成对方的思绪混淆。   没听见江鸣出声,扶笙道:“能守眼前幸福已经是非常不错的事了,何必非要把真相逼上绝路,很多时候,真相代表的并非光明,而是另一重人间地狱,你好自为之吧!”   江鸣浑身一震,真相代表另一重人间地狱。   是啊,他跟在秦王身边这么长时间,从秦王弑母的真相到荀府被抄家的真相,再到季二少的身世真相,哪一桩哪一件不是把美好的东西活生生给撕碎了再重新拼凑在众人面前?   江鸣突然之间明白了扶笙的话,他隐约知道自己或许并非江氏真正的孙少爷,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江氏刚好需要一个孙少爷,他们能把对那位真正孙少爷的感情对付在他身上,这就够了,因为这是他一直以来所追求的亲情,他看得出来,无论是老夫人还是二夫人,她们都是真心待他的。   “多谢殿下提点。”江鸣突然单膝跪地,冲扶笙行了最后一个护卫礼。   “回去吧!”扶笙看着他,慢慢道:“江府是你的新家,你是这个家的一份子,这辈子都是,你我能在前些年主仆一场也算缘分,就此别过。”   江鸣眼眶有些红,但他不愿在众人面前表露出来,低垂的脑袋便没有抬起来,直到荀久和扶笙走远了他才远远望过去。   唐伴雪还没走,她脸上带笑,发自内心的祝福,“小吱吱,恭喜你回家了。”   江鸣心中一塞,顿时有种如鲠在喉的感觉。这么长时间的相处,他再是木头也能感觉得出这个女娃娃对自己的心思,可是他们之间相差十岁,他怎么忍心……   “娃娃,你回去吧!”江鸣伸出手摸了摸唐伴雪的脑袋,对她发自内心的微微一笑,“有机会,我会来燕京找你们的。”   唐伴雪素来了解江鸣这种脾性,也不怒,无语地瞪着他,“什么叫做有机会?什么时候有机会,今天?明天?今年?明年?还是说……下辈子?”这个人,有没有算过从岷国到燕京一个来回要多少时间?他如今是江家人,老夫人绝对不可能允许他离开江家这么长时间。   江鸣不说话,他不否认刚才那句话有敷衍的成分,但他是个不善言辞的人,所以面对唐伴雪这般质问,他就真的回答不上来了。   “娃娃,我……”江鸣语塞。   “我已经不是娃娃了。”唐伴雪深深皱眉,她不明白,自己明明比荀久只小了两岁,这些人为什么一直把她当成娃娃,想当初她和刘权那小子在海上威风的时候,船员们还得尊称一声“老大”,可是一到燕京,一到小吱吱面前,她就成了长不大的孩子。   唉……   唐伴雪不着痕迹地扫了自己胸前一眼,暗忖等回去以后一定要去找荀久讨个丰胸的法子,一旦发育完善,看谁还敢说她是娃娃!   江鸣被她这个举动给逗乐了,难得的噗嗤一笑。   唐伴雪很少看见他笑,其实这个人笑起来也很好看的,只不过他不自知罢了。   微微晃神,唐伴雪在心中琢磨着出门前自家老爹叮嘱的那句话,顿时泄了气,怨念起来,她还只是个孩子啊,春年带着女婿回去,怎么可能?老爹当她是无所不能的吗?   越想越觉得郁闷,唐伴雪甩甩脑袋,摒弃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对着江鸣挥挥手,“我们还会在这里待一段时间,等改日找个机会再聚,我这两日为了找到你四处奔波都快累趴下了,得赶紧回去补觉,我走啦!”   唐伴雪一般说一边打呵欠。   江鸣听到这番话,心中涌出莫名的情绪来,直到看着唐伴雪的身影走远,他才慢慢回了府里。   ……   扶笙的速度很快,迅速便在京都府衙召开了公堂会审,虽然规模和程序比不得燕京的三法司会审,但一切都井然有序,分毫不显紊乱,岷王残杀男丁是真,利用残杀后的男丁炼人脂也是真,这两个罪名一定下来,岷王纵然有千万张嘴也解释不清。   扶笙很担心岷王背后的那位高人会突然出手相救,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傍晚才审完就让人将岷王五马分尸,分尸后挫骨扬灰。   至此,执政三十余载的岷王扶冀用残酷与血腥给自己的君主之路划上了昏君的对等号。百姓对他失望透顶,反而将更多的希望寄托于女王转世秦王妃身上,希望她能接手岷国,复兴五百年前的南岷。   寝殿内,荀久一边嗑瓜子,一边听着扶笙给她汇报白日公堂的情况。   荀久眼皮一翻,问他:“你也希望我接手岷国?”   “我希望有什么用,关键是你想不想接?”扶笙好笑,“你若是想做女王,也无不可。”   荀久眼珠子一转,“好呀好呀,你扶持我去做女王,我也要学着女帝后宫三千。”   扶笙脸一黑,“你敢!”   “怎么不敢?”荀久哼声道:“反正我当了女王,军事权和官员任免权全都要上交女帝,就等同于一个闲散虚衔,我又是个懒人,刚好不用操心那么多政务,不如养男宠,哦不,男妃。”   扶笙脸色更黑,“你要真敢,我便让他们全部变成阉人。”   “啧啧……”荀久忍俊不禁,伸手捏了捏扶笙的白皙的脸,“瞧瞧这小脸黑得跟锅底似的,我不就随便说了一句话么,怎么这么大反应?”   感受到她温热的指尖在他脸上捏了又捏,再瞥一眼荀久眼中的狡黠,扶笙顿时有一种被人调戏了的感觉,蹙眉过后笑逐颜开,勾起半边唇瓣,“你说得对,我的确是有反应了。”   荀久大惊,站起身来就要逃跑,岂料手腕被扶笙死死拽住,一个旋身将她带回来,荀久没站稳,身子往后一倾便撞在圆桌上。   后背硌得生痛,荀久微微蹙眉。   不等反应过来,扶笙已经将她抱起来坐在桌上。   “你……”大概想到了是什么姿势,荀久羞得满脸通红,“扶笙,你怎么这么不要脸!”   不等她说完,扶笙已经目光炯炯得俯下身,大手一揽将她拢入怀中紧贴着他的胸膛,灵舌撬开她的唇。   面对扶笙的攻势,荀久向来招架不住,只片刻便柔软得如同一潭春水,她此时是坐在桌子上的,只能两手撑着桌子尽量稳住自己的身形,她有些窒息想逃离,可偏偏他的那只手力道极重,紧紧将她禁锢住,让她避无可避,只能任他予取予求。   扶笙很满意荀久的反应,唇瓣辗转间已经滑到她白皙的耳垂,荀久陡然间呼吸急促起来。   衣衫剥落,满室旖旎。   ……   一夜春情未散,荀久已是全身酸软,连求饶的力气都没有了。   ……   岷王被废,王位悬空,朝议时朝臣群龙无首,人人将焦点聚集在世子扶琰身上。   左徒道:“岷王不君,犯下滔天罪行,已经遭到了惩罚,如今岷国无主,百姓动摇,还请世子尽快继位稳定民心。”   扶琰自然是恨不得立刻就长双翅膀飞到王座上掌权的,可他谨记着王后的教导,知道这个时候不能操之过急,面对左徒的忠心上谏,也仅仅是微微一笑,“父王为君时,犯下滔天罪行,我这个当儿子的心痛如绞,可不管他生前犯下了什么事,他始终是我亲生父亲,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父亲尸骨未寒,我哪里有心思去想这些事,继位的事,改日再议,众卿可还有别的事?”   扶琰心中很清楚岷国现如今的形势,岷王死,则代表江家势力彻底翻盘了,他继位是早晚的事,不过为了不让世人诟病,他必须以退为进,表面上打着孝子的旗号要为父亲守灵,暗中观察着朝臣和百姓的反应。   左徒的反应,显然让扶琰很满意,可朝中这么多大臣,又是两派分的,左徒一个人说了自然不算,所以扶琰便开口试探众人的看法。   左徒坚持道:“国不可一日无君,世子乃岷国继承人,岷王因罪受罚,您的继位名正言顺,老臣力谏世子即日继位。”   左徒说完,立即有一票人站出来附议。   当然,站出来的大部分都是江家那一派的。   之前的岷王派还在犹豫,另外一部人则保持中立,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扶琰不着痕迹地蹙了蹙眉,看来之前的岷王派暂时还不愿意归顺与他,或者说,这些人是不愿意归顺江家。   终于,有言官站出来忧心忡忡道:“世子继位天经地义,然而江家势大,必然造成外戚全权把持朝纲的局势,还请世子三思。”   扶琰声音沉了一些,“孙大人这是何意?”   孙岩眉间忧色不减,之前岷王还在世的时候就是因为江氏这个外戚势力过大,把持朝纲,这才逼得岷王不得不走向极端追求长生意图永久统治臣民,世子是王后所出,又是江家的子孙,虽然江家如今还没有什么动向,可这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谁也无法保证江氏宗族会不会利用这棵好乘凉的大树做出什么不轨的举动来。   孙岩正凝神,另一位言官站出来冷哼一声道:“今天一早,臣在上朝的路上亲眼看见江氏宗族里的某位纨绔子弟当街强抢民女,有人好心去报了官,可毕竟对方是江氏族人,最后这件事便不了了之了,那名受辱的女子险些想不通悬梁自尽,幸得老臣及时将她救了下来。这件事,虽然官府那边已经悄无声息的按压下去,可是很不巧被老臣撞见了,世子不妨说一说如何处置?”   扶琰一听,整张脸都沉了下去,这种风口浪尖上,江家竟然还有人如此不安分!   咬了咬牙,扶琰问:“张大人,不知你说的是江氏哪一位少爷?”   张靖是个冷面言官,向来直言不讳,就连岷王都忌惮三分。他冷着脸,“江氏宗族这么大,厉害人物多了去了,老臣哪里记得这么多人?只不过是当时那名女子哭喊着要去报官,他自报家门被周围的人听到了而已。”   扶琰一拳捶打在案几上,怒斥:“简直太过分了!”   对于张靖这种铁面无私的言官来说,扶琰的反应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准备如何解决这件事。所以,他又问了一遍,“世子可有什么解决的办法?”   扶琰毫不犹豫道:“自然是将此人缉捕,送去见官!”   张靖挑眉,“难道世子准备亲自审理这件案子?”   按照律法,这种强抢民女的民事案件归府衙负责审理,世子虽然是继承人,却没有权利去主审这种案子。可扶琰并不这么想,他觉得这是个表现的机会,因为犯案的人是江氏族人,如果这种时候他能亲自去审理案件并将案犯绳之以法,那么必定会借此机会在百姓心中留下刚正不阿的良好形象。   略微思索了几个瞬息,扶琰便下了决心,满目坚定地道:“吩咐府衙那边准备一下,让人将案犯捉来,这个案子,由本世子亲自审理。”   朝中大半臣子纷纷称赞世子公正廉明,律法面前无亲情。   于是这件事就这么定下了。   ……   午饭时分,阿湛带着几个护卫回来,先去了郁银宸的寝殿禀报了状况才匆匆赶往书房。   扶笙已经用了饭,正在书房里给季黎明写信,听到踏月说阿湛来了,他头也没抬,直接道:“让他进来。”   阿湛一个人进了书房。   扶笙问:“可是那件事办妥了?”   “办妥了。”阿湛道:“动手强抢民女的人是江氏六房的孙少爷,六房老太爷乃安国侯,岷王在世时,他声威挺重的。”   扶笙冷冷勾唇。   阿湛又道:“今天早上朝议的时候,世子果然如王爷之前算计好的当中表明要亲自审理这个案子。”   “很好。”扶笙满意地点点头,“江氏六房这个孙少爷平日里就是个欺男霸女的恶棍形象,死不足惜,你应该知道怎么做了吧?”   阿湛瞬间了然,“王爷请放心,这件事我们一定办妥。”   ……   阿湛离开后不久,扶启便大惊失色地来到了行宫,不等扶笙开口,他断断续续道:“拾欢,拾欢她昏厥过去了,所有的御医都说没法医治,殿下您可得帮帮我。”   扶笙怔了怔。他听澹台惜颜说起过这种死而复生并不会恢复如初,相反的,身子比寻常人要虚弱,更何况拾欢当初胸口挨了一刀又被抛尸护城河,尸身早就损坏了一部分,后来即便是点燃了长生烛让她勉强醒过来,也仅仅是有力气走路说话而已,其他什么都做不了。   拾欢是岷王救活的,她的命一定掌握在了岷王手上,如今岷王死了,拾欢必定难逃一劫。   想到这里,扶笙淡定道:“我帮不了你。”   扶启脸色煞白,“殿下,秦王妃是女王转世,她一定有办法的,再不济,你让国师和宫主帮帮我。”   扶笙垂眼看着这个为了心爱女子不惜朝他下跪心急如焚的男人,心头微微一动,倘若把拾欢换成久久,他或许会比扶启还要疯狂。   终究是无奈,扶笙让踏月去吧郁银宸和西宫良人都请了过来。   不多时,那二人一前一后进了书房,郁银宸一看见扶启跪在地上便知拾欢出问题了,他也不打算等着扶启慢慢说那些客套话,直接问:“拾欢姑娘什么时候晕过去的?”   扶启愣住,“国师怎么知道她会晕过去?”   郁银宸淡声道:“长生烛只能勉强让他维持住正常人的言行举止,可她毕竟身子太过虚弱,岷王死后,他背后的那位高人肯定晓得了实情,所以高人将长生烛灭了,拾欢姑娘就彻底陷入昏迷。”   扶启恍然大悟,急忙问道:“那国师可有办法让她再醒过来?”   “无法。”郁银宸摇头,“解铃还须系铃人,你得带着拾欢去鬼蜮森林的祭塔里找他。”   扶启颓然地瘫坐在地上,“父王背后有人相助,我也是这两日才知道的,然而我与你们一样,只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却不曾得知他姓甚名谁,我如何去找?”   西宫良人也道:“前些日子夫人她们去了,回来以后不是说无法走进祭塔么,三王子便是带着拾欢去了那里又有什么用?”   郁银宸沉吟片刻,道:“本尊想了一下,兴许那种东西只能阻拦有武功的人,三王子没有修习过武功,说不定能顺利走进去。”   说完,郁银宸看向扶启,“三王子去准备一辆马车带着拾欢姑娘,本尊与你走一趟,正好去会会这位高人。”   扶启双眼一亮,连连点头之后站起来直接去太傅府上让人准备。   江府寿宴那日,拾欢当众承认了身份,虽然这层身份太傅早就知道了,可为了做做样子,太傅他老人家还是站出来表示自己愿意把拾欢收为义女,以嫡女之礼待之。是以,拾欢的身份即便是暴露了,也还能继续留在太傅府。   三王子走后,扶笙看着坐在下首的西宫良人和郁银宸,问:“你们俩都要去鬼蜮森林?”   郁银宸还没开口,西宫良人抢先道:“你们不说,我都不知道这世上还有长生烛这种丧心病狂的东西,而且经过拾欢一事看来,那个人还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起码修为在本宫主之上,我倒要看看这个人的庐山真面目,莫非此人并非巫族人,也并非语真族人?否则我们怎么会没有听说过?”   扶笙轻轻颔首,“既然你们俩去,我们就不去了,记得把幽灵火带回来。”   西宫良人顿时皱眉抗议,“你们两个为什么不去?”   扶笙挑眉,“你们一个是国师,一个是宫主,两人联手难道还搞不定那个人?”   西宫良人一噎,“本宫主的意思是,那把黄金剑乃凤息之物,你的王妃既然已经有了女王的记忆,那她应该知道幽灵火应该怎么取,如果她不去,便是我们找到了幽灵火,不懂取火的方法又有什么用?”   扶笙认真想了一下,深觉有理,片刻后,无奈点头,“那好,一起去。”   ☆、第016章 大祭司和表哥的齐国之旅   半个时辰后,扶启已经准备好马车带着昏迷不醒的拾欢去了城门外候着。   荀久起得晚,才在踏月的伺候下用完饭不久便跟着扶笙他们几人坐上马车出了城门。   唐伴雪这两日为了寻找徵义劳累过度,荀久不忍心打扰她,所以便没有通知她,打算让她好好睡上一觉休息一下。   马车上。   荀久问扶笙,“拾欢怎么突然晕过去了?”   扶笙无奈摇头,“岷王的那位帮手灭了长生烛。”   “啊?!”荀久觉得很震惊,“那个人究竟是什么身份,行为怪异也就罢了,修为还挺高,看样子,连西宫都不会是他的对手。”   “这我就不清楚了。”扶笙如实道:“这年头,高手都是深藏不露的,谁知道除了语真族和巫族之外还有没有别的什么我们不知道的种族,总之,那个人的身份,我猜不出来,也揣测不到什么。”   荀久了然,点点头。   扶笙不欲再谈论这个话题,对她道:“春年将近,只怕今年我们要留在岷国过年了。”   荀久顿时皱眉,岷国美则美矣,却实实在在不是什么好地方,过年嘛,谁不想气氛热热闹闹而又喜气洋洋的,可这段时间发生了这么多事,她早就对这地方没什么期待了。   “一定非要在岷国过年?”荀久双眼含了期待,看向扶笙。   “你不喜欢这里吗?”   “有点。”荀久顺承着点点头,“我们都是住的行宫呢,若是在这里过年,虽然人多,可却实在没什么乐趣,有没有别的去处?”   弯唇一笑,扶笙点点她的额头,“我就知道你一定待不住。”   荀久一时没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   扶笙道:“之前季黎明给我传信,我告诉他我们要寻找六种材料才能回去,他给我回信了,说他可以献一份力帮我们找到齐国的潘龙珠。”   “真的?”荀久顿觉眼前一亮,“表哥真的愿意帮我们找?”   “嗯。”扶笙颔首。   欣喜过后,荀久皱了眉,“娘说过,这几种东西都在险境,潘龙珠在齐国琉璃湾,名字听起来倒是不错,可毕竟我们没有去过,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表哥既不是巫族人又不是语真族人,他一个人去了能安全回来么?”   扶笙轻笑,“这倒不用我们担心了。”   ……   时间倒回八日前,燕京城。   外面雪大,又恰巧朝中休沐,再加上荀久他们不在燕京城,季黎明觉得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趣来,索性窝在小榻上闭目养神,房间里烧了地龙,极其暖和,他一躺下去,整个人都不想动了。   正当季黎明睡得迷迷糊糊时,窗户突然被一股大力给震开,一股凛冽的寒风顿时侵袭进来。   季黎明直接被冻醒,他皱眉看向窗户处,正想斥责小厮们偷懒竟然连窗户开了也不替他关上,抬目却看见窗外探进来一张欠揍的脸。   季黎明眉头皱得更深了,没好气地瞪着来人,“小屁孩你有病吧,大冷天的不走正门,开我窗户做什么?”   小祭司横眉瞪回来,“你才有病,大冷天的,门口栓只狗做什么?”   小祭司这么一说,季黎明才突然想起宫义今日有事,临走前把妖妖灵交给他看着,季黎明对狗实在没什么兴趣,又怕它偷跑,索性弄了根铁链将它拴在门外。   难怪这小屁孩不敢走门。   季黎明瞅他一眼,“妖妖灵怎么不咬死你?”   小祭司哼声道:“本祭司法力高深,那种凡物怎么可能伤得了我?”   季黎明翻翻眼皮,“你不怕?不怕的话你抖什么?”   原来在这两人说话间,妖妖灵不知何时挣脱了铁链已经走到了窗外,小祭司早就吓得跳上了窗户,望着下面半人高的妖妖灵直发抖。   “我……我这是冷的!”小祭司不服,心中暗骂宫义这么个正正经经的人怎么想了个不正经的狗?   季黎明掀开厚衾站起来走到窗户边将小祭司抱下来,一脸疑惑地看着他,“你这是……专程来看我?”   “呸!”小祭司猛翻白眼,“谁来看你了,若非大祭司交代,我才懒得跑这一趟。”   季黎明眸光一动,“大祭司让你来的?”   小祭司在怀里摸索了一阵,最后掏出一张卷成圆筒状的信笺递给季黎明,“这是秦王从岷国寄回来的。”   季黎明更加疑惑,“嗯?子楚给我写的信,怎么会在你手里?”   小祭司轻嗤,“你以为我愿意看?还不是因为大雪封山,驿站的驿使们无法送信,这封信笺是用寒鸦送来的。”   季黎明恍然大悟,寒鸦不畏寒,而且比鸽子速度更快,最关键的是,用寒鸦传信是巫族一种尤为特别的传信方式,季黎明不是巫族人,寒鸦感受不到他的气息,故而直接去了神殿。   接过信笺打开一看,季黎明顿时傻了眼。   小祭司瞧着他的神情,面部肌肉抽了抽,伸出手在季黎明眼前晃了晃,问他:“怎么了?”   季黎明反应过来,没有立即回答小祭司的话,迅速拿起斗篷披在身上,道:“我要进宫,你要不要一起,不去的话请随意。”   小祭司被他这个举动吓了一跳,原本想再戏弄季黎明一下的,立即便没了心思,说道:“我也要进宫,不过我不跟你一起。”   季黎明白他一眼,“说得好像没有你我就进不了宫一样。”   小祭司说不过季黎明,索性闭了嘴,与他一同走出门外。   千依刚好从游廊上走过来,见到季黎明要出去,顿觉疑惑,“哥哥,今日不是休沐么?你外出有事儿?”   季黎明顿住身子,转眸看向千依,道:“子楚给我写信了,我得进宫去找女皇陛下商议一下。”   政务上的事,千依向来插不了手,只能点点头,目送着季黎明和小祭司一大一小两道身影离开。   季黎明撑着伞,斜眼看着跟他躲在一把伞下的小祭司,“你刚刚不是说了不跟我一起走?”   “可我没说不跟你撑一把伞啊!”小祭司嘿嘿笑道:“我来的时候忘了带伞,你这把借我用用。”   季黎明有些无语,想着就这智商也能当上小祭司?   小祭司不知道季黎明在想什么,他眼疾手快,一把夺过季黎明的青竹伞撑着大步往马儿跟前走去。   季黎明反应过来的时候,小祭司已经翻身上了马,依旧是撑着油纸伞,不紧不慢地离开了。   “小屁孩!”季黎明低低骂了一句,想着华枢这种性子一定是大祭司给惯出来的。   今日休沐,女帝不在奉天殿,季黎明只能去往帝寝殿外。   立即有宫女进去禀报。   不多时,女帝在花脂的陪同下来了外殿,宣季黎明进去。   女帝坐下来以后,垂目望着季黎明,“今日休沐,大司马却顶着这么大的风雪进宫,你来找朕有要事?”   季黎明问:“陛下可曾收到秦王的来信了?”   女帝一愣,“这么大的风雪,想必那边的信件也无法传过来的罢!”   一听这语气,季黎明便知女帝并不知晓扶笙他们在岷国经历的事。   让花脂将信笺呈给女帝,季黎明这才道:“子楚他们在岷国遇到了很多事,信笺上说了要找到六种材料,可这都快春年了,他们还没找到幽灵火,过了春年便只有五个月的时间,他们想要全部集齐,只怕很有难度。”   女帝看到了信笺上的那六种东西,想起澹台惜颜曾经跟她提起过这些都是诸侯国险境的稀罕物,微眯着眼,女帝问:“大司马的意思是……?”   季黎明道:“臣自请去齐国帮助子楚先拿到潘龙珠。”   女帝面露犹豫,“这……”眼下接近年关,燕京的治安管理尤为重要,季黎明乃大司马兼铁鹰卫指挥使,当下正是用得到他的时候,若是他就此离开,势必会影响大局。   收回思绪,女帝道:“商义出自齐国,对于那边的地形,想必没有人比他更为熟悉的了,以朕看来,大司马不必亲自前去,朕下旨让商义去取来就成。”   “陛下。”季黎明摇摇头,“您应该清楚,这些东西都在险境,商义第齐国人没错,可他一个人未必就能把东西顺利带回来,而且他那个爹齐缙公对他有杀母之仇,谁也无法保证商义到了齐国以后会不会被仇恨冲昏了头脑急于报仇而忽略潘龙珠。”   女帝好笑道:“你说商义不行,可你并非巫族人,也不是语真族人,你就有信心能顺利将潘龙珠取回来?”   “没信心。”季黎明如实道:“但我熟悉齐国地形。”   “这样吧!”女帝考虑一瞬,“朕回信给子楚,他们那边全是高手,应该能分出一两个过来,等他们回来以后,朕再安排去往齐国就行。”   季黎明看了一眼女帝,有些无奈道:“陛下,您知道岷国到燕京需要多长时间吗?再有,如今大雪封山,他们是怎么都回不来的。”   “哎我怎么把这茬给忘了!”女帝揉了揉额头,暗自想着这两日老是嗜睡,昏昏沉沉的,连思维都有些混乱了。   “可是你一个人就这么去,会不会太危险了?”女帝有些担忧。   季黎明眉眼坚定,“这件事不仅关乎国师,还关乎表妹的安危,于情于理,我这个做表哥的都不能袖手旁观。”   女帝看过信笺,也知道集齐六种东西是拯救国师和荀久的唯一办法,她想了又想,最终决定性地道:“这样吧,你既然坚持要去,那我去问一问大祭司,祭祀已经过了,这段时间神殿也没什么事,她应该得空,若是她答应了,那你们就一起去,大祭司修为高深,有她在,朕才能放心。”   季黎明顿时一副吃了苍蝇的样子,“什……什么?”   女帝疑惑地看他一眼,“怎么了?”   “没,没什么?”季黎明嘴角抽搐,女帝竟然要派那个凶悍的女人跟他一起去!   花脂得了女帝吩咐,立即前往神殿请大祭司。   澹台引听闻之后没做他想,迅速跟着花脂来到帝寝殿。   给女帝见了礼之后,澹台引蹙眉看了一旁的季黎明一眼,问:“陛下找传召臣前来,有何要事?”   女帝道:“是这样的,秦王他们到岷国有些时日了,遇到了点麻烦,需要用到去过琉璃湾的潘龙珠,可是如今大雪封山,他们回不来,也无法前去齐国,所以只能由朕派出人去取,大司马方才自荐去齐国,可琉璃湾是险境,朕思来想去,准备问一问大祭司的意见。”   女帝并没有把话说得太透,郁银宸的事,实际上她也不知道多少,所以不敢断言是为了拯救郁银宸,干脆说是秦王扶笙要用潘龙珠。   澹台引一听便明白了,齐国琉璃湾是险境,季黎明一个人去的话恐怕无法成功将潘龙珠取回来,女帝这是准备让她前去相助季黎明。   季黎明仔细瞧着澹台引的表情,见她一脸淡然,仿若根本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他神情一松,心中默默烧香祈求大祭司赶紧拒绝。   澹台引上前一步,对着丹陛上的女帝恭敬一揖,“既是陛下吩咐的,臣一定不遗余力将潘龙珠取回来。”   “什么?!”季黎明当场失控,绷直了身子看着澹台引,他他他……他这一路上要和母夜叉同行?!那他岂不是还没到齐国就死翘翘了!   “不行!”季黎明再度失控地喊道。   女帝不解地看着季黎明这副样子,“大司马这是怎么了?”   澹台引也颇为不悦地斜眼过来。   季黎明一对上季黎明的眼睛便会不由自主地想起之前他跳进浴桶那一幕。   浑身一抖,季黎明摆正了脸色,“陛下,大祭司乃女儿身,如今又是风雪天,去不了那么远的地方。”   澹台引眯了眼眸,“大司马这是在关心本座?”   “嗯。”季黎明想都没想直接回答,末了才意识到说错话,赶紧又道:“我一向都很关心人的,尤其是女人。”虽然你只是外形像个女人。   澹台引看向女帝,斩钉截铁,“陛下,此事就这么定了,臣这便回去准备,即日启程,尽量赶在春年之前将潘龙珠取回来。”   “喂!”出了帝寝殿,望着澹台引远去的背影,季黎明出声大喊,“你站住!”   澹台引脚步不停,装作没听见。   季黎明加快步子,双臂展开拦在她面前。   “做什么?”澹台引冷眼瞟过来。   “你为什么要去齐国?”季黎明不敢正视澹台引的眼睛,转瞬之后放软语气,“我的意思是,如今风雪太大,你一个女…。女孩子去了很不安全。”   澹台引眉眼淡淡,眼底氤氲出几分怒,“有你在的时候,本座什么时候安全过?”   “咳咳……”季黎明干咳两声,嘿嘿一笑,“大祭司,那么久远的事情了,能不能别老是挂在嘴上,别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我真对你做了什么呢,实际上我什么也没看见。”   看他一脸的遗憾,难道还想看见些什么?!   澹台引顿时大怒,抬袖就要对他动手。   季黎明闪得快,边跑边道:“君子动口不动手,你这么粗鲁,早晚嫁不出去!”   “本座的婚事,何时轮到你操心了?”澹台引也不知道为什么,从前遇见过的无赖挺多,她都能淡然处之,可是一看见季黎明,她就打心底里冒出无名怒火,也不知道在怒些什么,总有一种将他拖过来打一顿的冲动。   “谁操心你了?”季黎明不服气,“我府中美人多了去了,一个个儿的我都操心不过来,不过,大祭司若是真助我成功拿回潘龙珠,那么我也不介意帮你操心一下婚事。”   澹台引眼眸几乎眯成一条线,脸色阴沉如水,不由分说便对着季黎明大打出手,季黎明弯下身迅速捏了一个雪团扔过去,澹台引急急侧身闪躲,岂料脚下一滑身子迅速往后倾倒。   ☆、第017章 商义病重,女帝有喜(一更)   这一倒有些猝不及防,澹台引完全没料到,也无法及时做出应对。   她心里“咯噔”一下,暗想着自己只怕是要在这无赖跟前丢人现眼了。   澹台引原以为等待着自己的会是冰雪天滑倒摔在地上的疼痛以及季黎明这个无赖的嘲笑,却不曾想到身子还没着地,腰上被人狠狠一揽,转瞬撞进一个宽厚温暖的怀抱里。   毕竟是头一次经历这种事情,澹台引一时间有些摸不清楚状况,待脚下站稳时抬起头,看到季黎明正对着她笑得意味不明。   澹台引脸色大变。   她刚才这是被季黎明给……抱了?!   全身怒火蹭蹭往上冒,澹台引双眼变得冷鸷起来,身子开始发僵。   季黎明明显感觉到了她的变化,猛地缩回手,很有自知之明地先闪退到一旁,忙解释道:“我,我不过是不想看你出丑罢了。”   看到旁边的宫道上有宫人太监时不时路过,澹台引才意识到这里是皇宫,她隐忍住胸腔中的怒火,双手不由地紧紧绞在一起,低吼一声:“滚——”   “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季黎明低嗤了一句,脚下却不敢多做停留,一溜烟跑出了好远。   他可不敢真的赖着不走,神殿的人都是大神,尤其是大祭司这位神殿之主,修为高深也就罢了,关键人家平素比庵堂里面的尼姑还要恪守礼法,冰清玉洁,奈何上一次被他无意中看光……这也就罢了,方才还被他抱了。   季黎明心想着自己上辈子和大祭司一定有仇,否则怎么三番五次地与她撞上。   嗯,肯定有仇!不过……方才的手感还不错。   澹台引自然不知道季黎明心中在想什么,只一双冒火的双眼死死盯着季黎明已经远去的背影,心中恼意难平。   季黎明彻底走远了之后,小祭司才敢从柱子后面冒出头来。他原本是直接回了神殿的,岂料神殿的人告诉他大祭司来了帝寝殿,小祭司急于向大祭司汇报情况,想都没想就直接过来了,可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一来就看到这样……香艳的一幕。   对于一向高冷不可亲近的大祭司来说,被人抱了已经算是很香艳的一幕了。   不过看样子,季黎明又要倒大霉了。   小祭司捏着嗓子干咳两声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缓步来到澹台引身边,故作疑惑问道:“大祭司,您这是怎么了?”   澹台引收回视线,目光在小祭司精致的小脸上流连片刻,问:“你刚才都看见了什么?”   小祭司一噎,刚才为了不被发现,他已经很努力地隐藏气息了,可没想到竟然还是被她发现。   脸有些红,小祭司迅速垂下脑袋,支支吾吾道:“没,没看见什么。”   澹台引斜睨他一眼,拂袖转身要走。   小祭司忙唤住。   澹台引顿了脚步,问:“做什么?”   小祭司指着季黎明离去的方向喃喃道:“信笺我已经顺利送到大司马手中了。”虽然他知道大祭司已经知道了,可这是办公事,他还是很有必要汇报一下的。   “知道了。”澹台引的面色并没有缓和过来,余光时不时还会往季黎明离去的方向瞟,眸底的怒意像要吃人。   小祭司浑身打了一个哆嗦,暗骂季黎明这个大无赖招惹谁不好偏要招惹大祭司,这不是让神殿的人跟着受罪么?   澹台引已经离开了。   小祭司忙跟上去。   “明日本座要去齐国,皇宫里的祭祀已经完成了,神殿的事由你主持,务必要一丝不苟,不能出了任何差错,否则本座回来唯你是问!”澹台引没回头,凉凉的声音却飘到后面,她知道小祭司一定跟上来了。   小祭司连连点头,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出去几日也好,免得心情不好的大祭司继续留在神殿只会让神殿上下跟着战战兢兢。   反应过来以后,小祭司问:“大祭司去齐国做什么?”   澹台引抬眸望着阴沉的天空,缓缓答:“取一样东西。”   至此,再无多余的话,也没说明究竟取什么东西。   小祭司没敢再问,但他很清楚这个任务一定是女帝安排下来的,因为大祭司刚才就在帝寝殿。   ……   季黎明回府以后,千依已经准备好了热乎乎的饭菜端进来,见他一脸惊魂未定的模样,不由好奇,“哥哥这是怎么了?怎的脸色这么难看?”“没,没什么。”季黎明笑笑,双眼放在千依从食盒中取出来的什锦豆腐煲上,喜道:“这是妹妹亲自下的厨吧?”   “是啊。”千依微笑:“自从秦王他们走后,哥哥整天忙于政务,日渐憔悴,好几次看见送来的饭菜你都没动几口,我便想着许是府中厨娘做的菜你吃腻了。”   季黎明感动得热泪盈眶,待千依摆好饭以后双臂一展抱住她,“呜呜……还是妹妹懂得心疼人,不像那个母夜叉……”   话到这里,季黎明反应过来,立即闭了嘴。   “什么母夜叉?”千依觉得疑惑,哥哥怎么去了一趟宫里回来就变得神神叨叨的了,说话也奇奇怪怪的。   “没什么。”季黎明放开她,兀自拿过筷子,将那鲜嫩滑润的豆腐夹了一块塞进嘴里细嚼慢咽,这才夸道:“妹妹的厨艺又精进了。”   千依素来了解季黎明,她可不信季黎明是真的在夸赞她。   眼波一闪,千依笑道:“哥哥,你是有事情想与我说的吧?”   季黎明呛住,刚送到嘴里的豆腐还没来得及嚼碎便吞了下去,噎得他脸色青一阵紫一阵。   千依大惊,忙倒了水递给他,“你慢着些,又没人跟你抢。”   季黎明接过茶盏猛灌一口才勉强恢复脸色,他心中一阵哀叹,自己有表现得这么明显么?连妹妹都一眼给看穿了。   千依半晌没听到他回答,开始着急了,“哥哥,遇到了什么事,你倒是说啊!”   季黎明放下筷子,摆摆手,“其实也没什么,我就是想知道你们女子的想法。”   “什么?”千依睁大了眼,这可不像哥哥会问出来的问题,他那些年就是以风流纨绔的形象留在百姓心目中的,按理说来,女孩子的心思,他应该是最为通透的,怎么这时候竟问出这样的傻问题来?   “如果……我是说如果。”季黎明打比方,“如果你在沐浴的时候被一个算得上认识但是之前没什么交集的男子给……给看光了,那你会是什么反应?”   千依瞠目结舌,且不说这样的问题从季黎明嘴里说出来有多违和,光是这么露骨的话题便让千依羞得无地自容了。   羞赧地嗔了季黎明一眼,千依不敢与他对视,恼道:“哥哥尽会胡说!”羞死人了,怎么会问出这种不着边际的问题!   季黎明也突然意识到这种问题不该对妹妹问出口,毕竟再亲近,她也是个女儿家,哪里能当堂与他讨论这种让人难以启齿的话题。   这个时候,季黎明开始想念荀久,想着若是那个人在,说不定比他还要兴致勃勃,能讨论出朵花儿来。   好久才平静下来,千依觉得哥哥不可能无缘无故问出这种话,她疑惑道:“哥哥可是遇到了什么事儿?”   季黎明看她一眼,道:“明天我便要启程去齐国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千依有些震惊,“这都快过年了,女皇陛下怎么还让你去那么远的地方?”   “不是女皇陛下安排的,是我自请去的。”季黎明解释,他又把扶笙来的信笺与千依说了一遍,千依听后深深皱眉,“且不说如今大雪封山你们走不走得了,潘龙珠既然在琉璃湾,想必也已经冻结起来了,哥哥去了能顺利拿到吗?”   季黎明哀叹一声,“所以说,女帝为了让我成功拿到潘龙珠,给我安排了个高手。”   这“高手”二字咬得极重,颇有些沉重且纠结的成分在里头。   千依安静想了想,秦王他们一离开,如今燕京城内的高手恐怕也只有秦王府的那几个护卫了。   “可是秦王府那几位中的一个?”千依问。   季黎明耷拉下眼皮,“若是他们就好了,只可惜……”   千依心中焦急不已,“哥哥你快说女皇陛下究竟给你安排了谁?”   “是……大祭司。”季黎明极不情愿地吐口。   “呀!是她!”千依掩唇而笑,想起她最后见到大祭司应该是在秦王他们的洞房花烛夜,一群人玩真心话大冒险,那个时候千依就觉得哥哥有些惧怕大祭司,每次看她的眼神有些闪躲,没想到是真的,哥哥真的怕大祭司。   千依觉得好笑,“她又没招你惹你,你怎么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她是没招惹我,可我招惹她了。”季黎明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啊?!”千依惊呼,“你怎么招惹她了?”大祭司可是冰清玉洁的代表,哥哥这脾性,莫不是对她做了什么举动惹得她发怒了吧?   见季黎明嘴唇翕动,斟酌半天也打不出个所以然来,千依前后一联系便想到了他刚才的那个问题,一时之间只觉得恍然大悟。   难怪临近秦王大婚的时候哥哥会被大祭司揍成那样,原来竟是哥哥偷看了大祭司……沐浴么?   天!这种事。   若是发生在别的姑娘身上还好,说不定能借此几乎成就一段姻缘,可对方竟然是大祭司……   千依有些同情季黎明,也终于知道他为什么害怕与大祭司同行去齐国。   想了一下,千依道:“哥哥尽管放心,你若是实在害怕,就带着我去,有我在中间斡旋,想必大祭司能看在曾经一起给阿久当过伴娘的份上给我几分薄面不与你计较。”   这倒是个好办法,季黎明想着。   可是齐国那么远,眼下天寒地冻,妹妹身子金贵,怎么能去那种地方,更何况此行说不定会有危险,千依去了反倒会让他心中多一份牵挂。   “不行!”季黎明直接拒绝了,“你是我季黎明唯一的妹妹,万一去了有什么危险,你让我怎么办?”   千依无奈:“可是哥哥你……”   “我这边不用你担心。”季黎明斩钉截铁道,可实际上心中忐忑得很,大祭司的手段,他是尝试过的,今天在宫里,她出于身份不好对他动手,若是明日出了燕京,她指不定得怎么蹂躏他呢!   千依一眼便看穿了季黎明的心思,笑着道:“我知道哥哥口味挑剔,吃不惯外面的饭菜,你把我这么个厨师带在身边岂不是更好?想吃什么我都能给你做。”   季黎明开始动摇,倒不是因为美食的诱惑,对于吃食,他向来是不怎么挑的,他之所以动摇是想让千依用美食去诱惑澹台引。   听闻澹台引自小就被当成神殿主人进行残酷的训练,很多东西都得控制,最重要的便是食欲。   若是大祭司被千依的美食给诱惑了,那她岂不是算破戒?大祭司破戒被他撞见,嗯,很不错的把柄。只要捏住了这一点,谅她以后也不敢在他面前放肆。   打定主意,季黎明双眼一亮,应道:“既然妹妹要去,那我便带上你。”   千依眨眨眼,“哥哥方才还说不让我去呢,怎么这就改变主意了?”   “方才是方才,现在是现在。”季黎明笑眯眯拍着胸脯道:“我武功这么高,保护一个你不成问题。”   千依闻言,唇畔慢慢上扬,心中暖洋洋的。   季黎明凑近她笑呵呵道:“我看你整天待在家里不出去,不如趁此机会带上你,万一刚好就碰到了你的如意郎君呢?”   千依脸色红透,嗔道:“哥哥尽会拿我开玩笑,我都没想过这方面的事儿呢!”   季黎明一叹,“实际上我这个做哥哥的也舍不得你嫁出去,如今这偌大的府里就我们兄妹二人,若是连你也走了,我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荀久出嫁的时候,季黎明着实难过了好久,虽然秦王府距离大司马府并没有多远,可那种娘嫁女儿的心情始终像一层厚厚的阴霾留在他心间,失落的感觉难以修复。如今好不容易缓过气儿来了,若是千依再走,他可能会疯。   千依理解季黎明的这番话,毕竟她已经二十岁了,不再是十二岁的小姑娘,若是再不寻一门好亲事,只怕将来就真的没人要嫁不出去了。   前些日子也曾有不少媒人前来说项,但都被千依一口回绝了,那个时候,她是真的不想谈论关于婚姻的任何事情,毕竟她到现在都没能忘了颜硕公子。   可是今日听到季黎明这一声悲凉的哀叹,竟让千依有一种心酸的感觉,哥哥是既盼着她嫁出去,又不想她嫁出去。   “哥哥不必忧心。”千依突然握住季黎明的手,盈盈水眸中溢出一份坚定,“我可以找个上门夫婿,这样的话我就能一直留在府里照顾哥哥,也能和夫君长相厮守。”   季黎明双眼一亮,“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这一点?”   千依抿唇而笑,心道哥哥你哪里是人笨没想到,分明是被大祭司占据了全部心思。   “所以你现在大可以放心了吧?”千依笑意盈盈。   “那还是得操心。”季黎明老神在在地道:“毕竟你已经二十岁了,过了春节可都二十一岁了呢,再不是小姑娘了。”   千依恭顺地点点头。这些她都懂。   “看来我是不得不带上你了。”季黎明终于为自己惧怕大祭司的事情找了个安慰自己的完美借口。   千依笑着应了,“既然哥哥准备带上我,那我这就去收拾东西准备好明天一早出发。”   季黎明目送着她远去,这才想起他险些忽略了一个非常重要的人。   迅速站起身来,季黎明再一次披上斗篷坐上马车来到秦王府。   此时的秦王府外面有几个哑仆在扫雪。   季黎明下来以后走过去问,“商义可在府上?”   哑仆点点头,眼神有些闪躲,只不过季黎明急于见到商义,没有发现哑仆神情的异样。   季黎明进了正大门,又在哑仆的伺候下乘了软辇,半柱香的的时间才到达商义他们几个的院子。   询问了商义的住处,季黎明前去敲门。   不多时,有人前来开门,见到是季黎明,他笑意莹然抱手倚在门框上,“哟,稀客啊!”   季黎明一愣,“这不是商义的院子么?你怎么在这里?”   角义轻笑,“就不许我过来串门?”   季黎明没工夫跟他打趣,直接问:“商义呢,在不在屋里?”   “进来吧!”角义见他一脸焦急,似乎真的有事,也不敢过多阻拦,自动让开路。   季黎明走了进去,商义裹着被子在床上瑟瑟发抖,精致的小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潮。   季黎明头一回见到这样的商义,挑眉走过去坐下,问:“你这是被谁给糟蹋了?”   “呸!”商义没好气地瞪着季黎明,“你那嘴里还能不能吐出好话来了?”   季黎明耸耸肩,自己倒了杯茶,“有好听的,你要不要听?”   “什么?”商义斜眼,他可不信季黎明会说出什么中听的话来。   “明天我们要去齐国,你想不想去?”   听到“齐国”二字,重病中的商义突然不抖了,整个身子都紧绷起来,面上呈现出阴沉的颜色,他似乎又看到了生辰宴上父亲手握长剑,对着母亲一剑穿胸,母亲临死前眼神呆滞地望着他,嘴里说不出话,可他看得出来,母亲是让他赶紧逃。   那样的恨,总在白日里被一遍一遍的尘封,又在午夜时分一遍一遍地被噩梦激起来。   他永远不能原谅那样一位为了自身利益而不惜牺牲自己的妻儿还做得理所应当的父亲。   不,那样的人不配做他的父亲,他永远不配!   商义的表情毫不掩饰,看得角义心思一动,他走过来,瞟了季黎明一眼,“小肥脸如今重病,哪儿也去不了。”   季黎明也看出来了,商义应该是受了风寒,莫说跟着他们去齐国,如今只怕连下地走路都成问题。   “既然病了,那你好好休息,等我回来给你带齐国特产。”季黎明笑着说完,站起来转身要走。   “等一下!”商义急切地唤住他。   “怎么了?”季黎明回过头。   “明天什么时候出发?”商义眸光晦暗,看向季黎明。   季黎明一怔,“你这是……?”   “我跟你们去。”商义有气无力地说道。   角义听了,不由得怒斥一声,“你这病都还没好,跟着去凑什么热闹?”   “不,我要去。”商义坚持,咬牙道:“殿下曾说等时机到了就让我回齐国为母报仇,如今可不就是好机会么?”   角义不同意,“你现在这样子怎么去?”   商义动了动嘴唇,眼神里流露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哀戚,看得角义眼皮一跳。   “角义说得对。”季黎明赞同道:“你这个样子非但去不了还会给爷拖后腿,还是不要去了。”   季黎明有些后悔,早知道商义病得这般严重,他就不来走这一趟了,可是来都来了,总不能不说出实情来吧。   “这点病痛,算不得什么。”商义强撑着身子坐起来,声音微沉,“我有很多年没去给母亲扫墓了。”当年他逃出来以后遇到秦王,秦王答应会把他母亲的尸首从离宫带出来安葬,那个地方,只有他自己知道。   这几年他没有去祭拜并非是不敬重母亲,而是害怕自己一见到母亲的坟冢就会控制不住被仇恨冲昏头脑做出惊人之举,所以这么些年来,他不过生辰宴,反而会在那一日背地里默默烧纸钱,默默流泪。   商义平素看起来性子软,可实际上他强硬起来挺倔的,角义深知这一点,索性不再规劝。   季黎明则深深皱眉,“我说你这孩子怎么不听话呢,齐国路途遥远,如今外面天寒地冻,你又病得这样重,说句不好听的,万一你跟着我去了死在半路怎么办?”   商义苍白的唇瓣扯出一抹笑,“你太小看我了。”   季黎明无奈,“我不是小看你,我是高看了风寒,你的这颗孝心,想必你母亲在天之灵一定能感受得到,可她必定也不会希望你带病去给她报仇,万一大仇未报身先死,你说吃亏的是谁?”   商义抿着嘴巴。   季黎明望着他,再道:“齐缙公现在因为过多服食丹药而缠绵病榻,想必他也活不了几年,便是你不出手,他早晚都会死的。”   “那不一样!”商义冷声道:“他自己死与我杀了他看着他死,这是两种性质。”   “我明白。”季黎明应声,“我且问你,杀了他你就能高兴吗?”   “高兴。”商义毫不犹豫道:“为母亲报仇是我活在这世上的动力。”   季黎明心知再说下去只会不断刺激商义心底里的那些怒意,他索性不再继续,站起身,道,“若是你真想去,明日卯时城门外见。”   季黎明走后,角义在床榻前坐下,眸色复杂地看着商义,“你真的决定要去齐国?”   “嗯。”商义郑重点头,“如果不能为母亲报仇,我会遗憾一辈子的。”   “可是你这身体……”角义微蹙眉头,神情凝重,宫义不在,徵义和羽义都走了,如今秦王府只剩他和商义两个护卫,可商义却患了骨疽,太医院的人都多次施针都没用,依旧有蔓延之势,如今还只是初期,常会寒战高热,溲赤口干,患肢疼痛彻骨。然而太医们已经无法了。   “我没事。”商义唇角牵出笑容,“能在死前为母亲报仇,我这么些年,算是没白活。”   角义红了眼眶,迅速别开眼不欲再看他。如果这个时候王妃还在,一定有办法救治他的。   角义如鲠在喉,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是站起身动作轻柔地把商义扶正,拿过一旁小几上的苦涩药汁喂商义,虽然知道这些汤药根本没用。   喂完汤药,角义替商义掖了掖被子准备出门,却被商义唤住。   角义转过头来看他。   商义道:“这件事,你不要传信给殿下让他知晓,他们有要务在身,我不想让殿下因为这点小事而劳心费神。”   都快病死了还是小事吗?   角义险些气得破口大骂,可是他眼眶酸涩,喉咙疼痛,一句话也骂不出来,只能含泪点头,“你放心,我会去请民间神医来为你医治的,一定会痊愈,你可不能死,说好了要去齐国的呢!”   商义心中很清楚自己没救了,可这段时间角义劳心劳力地照顾他,本就是抱着他能痊愈的希望,所以这时候不宜说丧气话。   点点头,商义道:“我等着你。”   角义险些没忍住落下泪来,一狠心转过身走了出去。他没有听商义的劝阻,直接让哑仆取来笔墨写了信准备传去岷国,准备放飞传信鹰鸟的时候,角义犹豫了,殿下他们远在岷国,便是现在告知,他们又能怎么样呢?隔着汪洋大海,照样无法在短时间内赶回来,更别提如今的恶劣天气了,万一被他这个重磅消息一炸出了什么问题就玩完了。   左思右想,角义最后还是放弃了传信,亲手将信笺烧毁,骑着飞马进了宫。既然所有人都无法医治,那么身为巫族灵女的女儿,寂灭之火大成的女帝总该有办法了罢。   角义是秦王府的人,宫禁护卫全都认识他,所以这一路上走得极为顺畅。   来到帝寝殿外的时候,角义见到宫人太监们行色匆匆,就连花脂这样素来沉稳的女官都面露焦急。   角义心中涌上不好的预感,忙走过去问花脂,“姑姑,这是怎么了,你们怎么如此慌乱?”   花脂将角义拉到一旁,低声道:“陛下有喜了。”   角义大惊,随即喜道:“这是好事儿啊,你们怎么一个个愁眉苦脸的?”   花脂皱了眉,“大人应该知道,巫族女子怀孕期间会比寻常妇人还要虚弱,修为越高的女子怀孕期间越虚弱。”   角义顷刻反应过来,顿时脸色一白,“陛下有喜,殿下和夫人他们又都不在,这可怎么办?”他原本还想着让女帝出手助商义脱离病痛,可现在看来,只怕行不通了。   花脂眉心露出忧色,“奴婢们正是因为此事发愁呢!”   角义想到刚才季黎明去了秦王府的事,皱眉道:“大祭司是不是明日也要陪着大司马去齐国?”   花脂点点头。   角义面露惊色,“殿下本来就不在,大司马和大祭司再这么一走,朝中谁来主持大局?”若是让诸侯国安插在燕京的眼线知道了,燕京岂不是会有难?   花脂显然就是在为这件事纠结,抿唇半晌,凝眉道:“为了防止有心人钻空子,只能让知情人全都闭嘴,不能把陛下怀孕这件事泄露出去。”   “可是陛下那么虚弱,朝臣未免看不出端倪来。”角义道。   “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花脂咬着唇,“谁能料到陛下竟会在这种时候有喜。”   角义捏了捏拳,道:“大祭司不能去齐国!”   花脂看着角义,“这可是陛下的命令,潘龙珠是秦王殿下要的东西。”   “我会亲自去齐国取潘龙珠,所以,无论是大司马还是大祭司,都不能去,这种时候,朝中必须有人坐镇,否则燕京会有危险。”角义面色凝重。   花脂被他这么一说,也觉得事情严重了,小脸煞白,显然还没从惊吓中缓过神来。   “姑姑先去照顾陛下吧!”角义朝着帝寝殿的方向看了一眼,“我这就去神殿找大祭司。”   花脂点点头,屈膝行了一礼,目送着角义离开。   角义来到神殿的时候,澹台引正在指挥着几个人帮忙收拾东西。   见到角义,澹台引很是惊奇,“角大人今日怎么有兴致来神殿?”   角义凝视澹台引一眼,问:“大祭司,明日换我去齐国吧!”   澹台引愣住,“这是陛下的命令,再说了,你去齐国做什么?”   角义关上门,走过来坐下后低声问:“大祭司可知道帝寝殿发生了什么事?”   这句话,让澹台引眼皮猛地一跳,呼吸骤然急促起来,心中涌上不好的预感,“帝寝殿怎么了?”   “陛下她……”角义顿了一下,“有喜了。”   澹台引脸色在一瞬间就变了。   巫族人怀孕意味着什么,只有他们自己清楚,澹台引虽然没有怀孕过,但她从前还在灵山的时候听说过甚至是见到过族里其他妇人怀孕,虚弱到连走个路都必须有人搀扶的地步。   “怎么会……”澹台引捏紧了衣袖,脸色难看至极,怎么会这么多事情堆叠到一起?   角义看出了澹台引深深的担忧,“所以,这种关键时刻,你和大司马更不能离开燕京了,你们去那边有什么事,交代给我就行,我一个人去。”   “这件事,我不能擅自做主。”澹台引也很无奈,“我们去齐国是为了拿到琉璃湾的潘龙珠,据说那是险境,陛下也是无奈之下才会让本座陪着大司马一起去,你一个人去太危险了。”   角义怔住,“你们要潘龙珠做什么?”   澹台引也不太懂,只道:“是远在岷国的秦王殿下要的。”   角义陷入沉思。   澹台引长长叹一口气,站起身来,“这样,你随我去一趟帝寝殿,陛下如今应该是清醒的,我们去问一问她的看法。”   角义点点头,两人一前一后出了聚神阁前往帝寝殿。   彼时,女帝有气无力地躺在龙榻上,看着花脂在一旁来回徘徊,她有些无语,翻了个白眼,“你至于么?朕又不是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   “呸呸呸……”花脂赶紧道:“陛下怎么能说这种话,平白添了晦气。”   “你快别晃了。”女帝从锦被中抽出一只手来晃了晃,“朕原本无事,被你这么一晃,眼睛都快花了。”   花脂这才反应过来,连连告罪。   女帝道:“吩咐下去,朕有喜这件事先不要声张,等子楚他们回来再说。”   “陛下……”花脂再也忍不住,直接道:“这种时候,您还是别让大司马和大祭司离开燕京了吧!”   “这个不行。”女帝道:“子楚那边似乎是急得很,耽误不得,否则坏了他的大事儿。”   花脂红着眼眶,“还有什么事儿能大得过陛下肚子里的孩子啊?”   女帝无语看着她,“朕这不是好好的么,只不过怀孕初期不适应而已,看把你们一个个给急得,别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朕是快死了呢!”   花脂大惊失色,“陛下快别说这种晦气话了,您是想把奴婢给急死啊!”   女帝失笑,“小丫头,朕本就不是金银窝里长大的人,小的时候每日都与死神打交道,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不也活得好好的。”   花脂低声道:“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如今陛下是帝王,乃真命天女,不能把那些晦气字眼挂在嘴边了。”   女帝无奈地摇摇头,“你怎么跟个管家婆似的啰嗦。”   花脂噗嗤一笑,“那是因为姜丞相不在,若是他晓得陛下怀了身孕,只怕比奴婢还要啰嗦呢!”   女帝笑意渐收,郑重嘱咐,“记住了,这件事绝对不能传出去。”哪怕是易初也不能。   “奴婢已经让人封口了。”花脂点点头,“陛下请安心养胎,朝堂那边……”   “这才两个月不到呢,朕能去上朝。”女帝打断花脂的话,“过了春年,用不了多久,子楚他们便也能回来了,到时候有他在,朕便能高枕无忧了。”   花脂遗憾道:“只可惜夫人他们今年无法赶回来与陛下一起过个团圆年。”   女帝倒是看得开,“又不是只有今年了,这不是还有明年后年么?今年无法团聚,等下一年便是,你这个丫头小小年纪不要学着大人多愁善感,很容易老的。”   花脂掩唇轻笑,自从陛下和姜丞相圆房之后,陛下无论是说话还是做事,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平易近人的气息,这种感觉让她感觉很舒服,想着陛下终于敞开心扉肯接纳周围的人和事物了。   两人说话间,外面李公公进来禀报,“陛下,大祭司求见。”   女帝双眼眯起,“莫非大祭司晓得了朕怀孕?”   花脂也是一愣,想起了之前来到帝寝殿外的角义,道:“大祭司懂得占卜,兴许是看到了龙子之气,所以过来慰问陛下。”   这两日头脑有些昏昏沉沉,女帝便也懒得深思花脂这番话的合理性,摆手示意,“让她进来吧!”   李公公应声出去了,花脂赶紧站起身将鲛绡纱帷帐放下来隔开。   澹台引和角义一前一后来到内殿隔着帷帐给女帝见礼。   女帝偏头,见到角义也跟着来,不由挑眉,“角义今日怎么进宫了?”   角义道:“陛下,臣想请求陛下收回成命,齐国之行由臣代替大祭司和大司马去。”   女帝凝目看他,“何出此言?”   角义面色凝重:“秦王殿下不在燕京,朝臣们都以大司马和大祭司作为主心骨,如若主心骨都走了,想必超纲会混乱的。”   他并没有直接点明女帝怀了身孕。   角义是聪明人,他知道这种时候若是贸然说出关于女帝怀孕的事,一来会连累了将消息透露给他的花脂姑姑,二来会让女帝生出反感之意来。所以,他选择了保守的说法。   女帝看他不像是在说笑的样子,莞尔一笑,“朕既然已经下旨让他们两个去齐国,就不会再改变主意。”   ☆、第018章 哥哥,澹台君和(二更)   “陛下请三思。”角义面色更添凝重,眉头微微蹙起。   澹台引也道:“陛下,原本臣不该忤逆皇命说这些话,可……”话到这里,她顿了一下才小声说:“陛下怀孕期间势必会修为尽失,身边若是没有靠谱的人随行保护,会很危险。”   女帝嘴角微微扯了扯,眼神有些冷,“你们这是把朕当成百无一用只会拖后腿的寻常妇人了?”   “臣不敢!”澹台引垂下脑袋,面色不大好,显然也是因为太过担忧女帝。   要知道,巫族人和语真族人一样之所以没有男尊女卑的观念就是因为女子怀孕非常辛苦,对于这两个种族来说,女人能顺利产子就等同于上天的恩赐。   修为越高的女子,怀孕期间越弱,可想而知从十月怀胎到一朝分娩这个过程有多艰难。   算下来,女帝是澹台引的表妹,从前不知情的时候,她关心女帝是因为家族的使命,为了早日拿到神权世袭文书,然而现在关心女帝,却全是出自于亲人之间的关照。   澹台引微微一叹,她还是低估了女帝这说一不二的脾性,决定了的事情,任何人都休想让她改变主意。   角义心有不甘,殿下这个时候并不在燕京城,临走之前嘱咐过他们几个护卫一定要保证女帝的安危,显然,殿下那个时候就预料到女帝很可能会在近段时间怀有身孕,可还是晚了一步。   想到这里,角义有些悔恨,若是他能早一步进宫,早一步知道女帝有喜,兴许就能成功阻止大司马和大祭司去齐国。   嘴唇翕动,角义还想再劝说,旁边澹台引不着痕迹地递了个眼色给他。   角义一怔。   澹台引微微摇头,对着帷帐里面龙榻上的女帝道:“陛下,臣有个好主意。”   “你说。”女帝语气缓和了些,她很清楚这两个人是为了她好,可子楚他们这么多人在岷国都无法搞定的事,想必是十万火急的,她身子虚弱尚且能躺在帝寝殿修养调理,子楚他们那边却不行,万一她为了一己私欲耽误了子楚的大事儿,那么即便最后成功生下孩子,她也会对子楚愧疚一辈子的。   女帝仰头看着帐顶。她就这么一个弟弟,而且还是从小就同甘共苦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亲弟弟,她怎么忍心让他失望?   晃神间,耳边听得澹台引道:“臣可以让我哥哥前来保护陛下的安危。”   女帝一怔。   若非澹台引提起,她险些忘了澹台逸那个老东西并非只有澹台引一个女儿,他还有个本事高强的儿子澹台君和,是澹台引的亲哥哥。   这一次,女帝没再反驳。澹台君和自小就是跟在澹台镜手底下学的本事,女帝相信她外公的眼光,一定不会差,若是有这个人在,她也可以放宽心让澹台引他们几个去齐国。   没听到女帝回答,澹台引又道:“臣去齐国的这些日子,神殿需要有人主持大局,然而小祭司年岁小,其他神职人员又没有那么高的修为,故而臣请旨让臣的哥哥澹台君和前来顶替大祭司之职一段时日。”   女帝再三思考之下,终于点头,“好。”   澹台引面露喜色。   角义紧绷的脸终于缓和下来。   花脂也稍稍松了一口气,不管怎么说,有人保护陛下的安危就好。   有了法子解决,澹台引心中一块石头落下,与角义一起躬身告退。   出门以后,角义挑眉看着澹台引,“真想不到你还有个哥哥。”   澹台引笑笑,“莫非你以为本座是独生女?”   “以前倒的确是这么认为的。”角义回以一笑,灵山那些人物的资料,他们几个护卫没办法弄到手,所以角义不知道澹台引的家族关系也很正常。   两人一道往外走。   快要到岔路口的时候,角义才偏头看着澹台引,“大祭司,你懂不懂医术?”   “我不懂医术。”澹台引道:“我只懂得用毒。”   角义面上划过一抹失落之色。   澹台引注意到了不对劲,忙问:“怎么了吗?”   角义想了好久才道:“商义病了,而且病得很重,若是再不医治,只怕会就此丧命。”   澹台引被他这番话吓了一跳,“你可莫要开玩笑,商义虽然是你们几个里面年岁最小的,可他毕竟受过秦王的亲自训练,怎么会说病就病了,而且还病得这般严重?”   不及角义开口,澹台引又问:“他患的什么症状?”   “是……骨疽。”角义咬唇答,想到商义因为患肢疼痛而彻夜难眠的样子,他不由得有些心痛,毕竟是一路相互扶持走过来的兄弟,若是他真的就这么死了,他可能会愧疚一辈子,毕竟宫义不在,羽义和徵义都走了,如今商义身边就只有他一个人,商义若是出了任何问题,那就是他没有照顾好,若是死了,那也是因为他没能及时请人医治。   澹台引遗憾一叹,“小小年纪竟然会患上这种病,实在可怜,只可惜我不懂医术,无法为他医治。”   说到这里,澹台引突然想起了一事,顿时双眼一亮,“我不会医术,但是我哥哥会,而且他的医术传承自族长,与惜颜姑母有得一拼,只要不是只剩最后一口气,我哥应该能医治。”   “真的?”一瞬间看到希望,角义仿佛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嗯。”澹台引点头,肯定地道:“自然是真的,我这就回去给他传信,寒鸦速度很快,一日之内就能到达灵山,我哥收到信以后不出三日就能到达燕京城了。”   “那我就先替商义谢谢大祭司了。”角义一脸的感动,这一刻不知道说什么好。   “谢什么?”澹台引失笑,“秦王是我表弟,他的人与我的人有何区别,帮他就等于帮我自己,再说了,即便是不相干的人,面对病人的时候,我哥是医者,也断然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   角义终于放下心来,千恩万谢过后才与澹台引分道扬镳。   这件事便定了下来——澹台引和季黎明依旧按照原计划前往齐国,澹台君和来燕京城顶替大祭司之位,顺便给商义治病。   角义回到秦王府以后,第一时间是便去了商义的院子,进门看见一身白袍的宫义不知何时已经回来,眼下正坐在床榻前与商义小声说话。   见到角义,宫义转过头来,凝神一瞬,问他,“你去哪儿了?”   角义如实回答:“进宫了。”   “进宫?”宫义有些愣神,“做什么?”   角义坐下来,把女帝派遣澹台引和季黎明去齐国取潘龙珠的事情如数告知。   听完以后,宫义眯了眼,“他们要潘龙珠做什么?”   “不知。”角义摇头。   宫义越发觉得疑惑,“除此之外,殿下可还在信上说了什么?”   角义再摇头,“我都没看见过那封信,怎可能知道上面写了什么?”   慢慢站起身来,宫义看着角义,“你守着商义,我去去就来。”   角义洞察了宫义的意图,唤住他,“你是不是想去大司马府阻止季黎明?”   宫义无奈转过身来,“唯有此法了,否则他们一走,朝堂必定塌了半边天,女帝正是最虚弱的时候,不能没有人守护。”   “不用了。”角义道:“澹台引已经向女帝请旨让她哥哥澹台君和前来顶替大祭司的职位,而且澹台君和医术高超,我已经和澹台引说好了,到时候一定让她哥哥前来给商义治病。”   宫义有些怔然,“你的意思是说商义的病还有的治?”   “那是自然。”角义阴霾了数日的脸上终于绽开笑容,“澹台引说了,只要还是初期,澹台君和就有办法救治,而且能恢复如初。”   商义听后也觉得不可思议,“角义,你莫不是在拿我寻开心罢。”   角义翻个白眼,“都这种时候了,我还有什么理由欺骗你,骗了你,你的病便能好么?”   “可是我明天……”商义皱起眉头,这次齐国之行,他非常想去,可是这破身子……   “别可是了。”角义蹙眉打断他,“不准再提起去齐国的事,打你哦!”   最后面这几个字的语气说不出的温软,让商义呆了一瞬。   宫义也道:“你这个样子连风都不能吹,哪里还能长途跋涉,还是乖乖躺着歇息,我这就去大司马府上把雪獒接回来,顺便去外面给你抓药。”   有了这两个人的威胁,商义嘟了嘟嘴,心中虽然不满,却不敢再多说什么,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宫义来到大司马府的时候,季黎明和千依都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莫管家带着宫义先去前厅坐,又给他奉了茶。   宫义问:“你们家大人呢?”   莫管家面露愁容道:“大司马和千依姑娘明日要去齐国,正在南山院收拾东西呢!”   宫义颔首,“你帮我去通报一下,就说我有事找他。”   莫管家应声之后来到南山院。   季黎明闻言顿时明白了,“宫义前来无非是为了那只雪獒,你牵出去给他便是。”   莫管家身子一抖,连忙求饶,“二少,您可真是太看得起老奴了,那只雪獒可不是一般人能接近得了的,您让老奴去牵,老奴这把老骨头恐怕还不够它塞牙缝的。”   季黎明一听,乐了,“莫叔可是这府里的老骨干了,雪獒不至于这么没眼见,它要是敢咬你,我第一个不放过它。”   莫管家牙齿发抖,“二少,老奴可不敢碰那东西。”   千依转过身来,很是无语地睨了季黎明一眼,嗔道:“哥哥你就别拿莫叔开玩笑了,宫大人过来想必还有别的事,你快出去见他,免得待会儿耽搁了。”   季黎明扬眉看着莫管家,“既然妹妹发话了,那我这就去,莫管家,你帮衬着妹妹一点,别让她干重活。”   莫管家应了声,绷紧的身子顿时松软下来,这才发现自己后背早就汗湿了。   千依好笑地看着莫管家,“哥哥就是这么个调皮性子,你可别跟他计较。”   莫管家一脸受宠若惊的样子,连连摆手,“姑娘言重了,大司马是主子,本是我这个做奴才的忤逆了他的意思,老奴有罪,哪里还敢怪罪于主子?”   “行了!”千依不再多言,将手里的包袱递给他,“把这些送到前院小库房里摆放着,明日一早就得装车。”   莫管家接过包袱一掂量,里头沉甸甸的,他有些好奇,“姑娘怎么带了这么多东西?”   千依一边打包其他的东西一边道:“这次去齐国,路途遥远不说,还冰天雪地呢,万一半途饿着了冻着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那岂不是无法了?所以我得把该准备的东西全都准备好。”   莫管家点点头,想着姑娘果然心细,什么都能想得周全,若是将来哪位公子哥儿娶了她,可就享福了,只可惜姑娘完全没有谈婚论嫁的心思,他们这些做下人的也不好直接同主人讨论这种问题。   季黎明拉着妖妖灵来到前厅,宫义正在喝茶。   “你是来将这家伙带回去的吧?”季黎明露出一种如释重负的神情来,埋怨道:“你这狗也太挑剔了,什么都要吃好的,这年头,人不如狗啊,你还是快些将它带回去吧,免得把我这偌大的家底都给吃穷了。”   宫义挑眉,提醒他,“这是雪獒不是狗。”   宫义抚摸着妖妖灵的脑袋,望了望他全身雪白的毛,忽然皱了鼻子,睨向季黎明,“你今日是不是没有帮它洗澡?”   季黎明揉了揉额头,“昨日才洗过呢!”   宫义坚持,“那也就是说,今日还没洗。”   季黎明无语,“这么冷的天,隔天洗也没什么,你就不怕把这家伙给冻死?”   宫义瞟他,“没洗就没洗,费什么话。”   季黎明再一次哀叹人不如狗,宫义出去的这段时间,妖妖灵每天在他府上吃的是山珍海味,睡的是真丝锦褥,每天必须按时洗澡,洗个澡还得用宫义规定好的香精。   季黎明轻哼,长这么大,从来只有别人伺候他,没想到如今轮到他来伺候,对象还是狗,这狗怎么不上天呢?   宫义嫌弃地看了一眼妖妖灵,转目盯着季黎明,“殿下为什么要找潘龙珠?”   季黎明恢复了正常脸色,“我也不知道,他只是告诉我,要找到六种东西,所以今年无法回来过年了,让我们到时候别等。”   “六种东西?”宫义蹙了下眉,“分别是什么?”   季黎明道:“鬼蜮森的幽灵火,琉璃湾的潘龙珠,终冥山的陨铁,九曲岭的帝王紫檀,流锦桑田的捻金丝,语真族圣花。”   “终冥山……”宫义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   “怎么了?”季黎明问。   “终冥山在苗疆。”宫义眸色复杂,“在苗疆被称为‘死亡之山’。”   “苗疆?”季黎明怔住,那不是宫义的家乡么?   心念电转间,宫义已经有了一个大胆的念头,认真看向季黎明,“我熟悉苗疆,这终冥山的陨铁不如交给我去取?”   “不行!”季黎明想都没想,直接拒绝,“我和大祭司要去齐国,这种时候,女帝身边最是缺人,无论你们谁都不可以离开!”   宫义当然知道这一点,“我没说现在去,我只是想说等你们从齐国回来以后,我便专程去苗疆一趟把殿下要的陨铁取回来。”   “子楚可没有说让你去呢!”季黎明低声咕哝,“你不要乱打主意,他没有说,就表明他们有办法拿到,这么多高手呢,不就是小小的陨铁么,自然不在话下。”   瞧见宫义纠结的神情,季黎明顷刻便明白了,“我知道了,你也想像商义一样急着回去复仇是不是?”   宫义不置可否,复仇什么的,他倒不在乎,因为情报上说他的母亲已经被殿下安排在苗疆的那位卿大夫利用请圣女出山清君侧的名义请出来并恢复了圣女身份,他只是想着这么多年没有见到母亲,想回去看一看,哪怕只是远远看一眼也好。   “这样的话,你就更不能回去了。”季黎明一脸不乐意,“子楚最是担忧你们意气用事,如果他知道我同意你去了苗疆,回来以后,他非得跟我翻脸。”   宫义默然。   扶笙的脾性他很清楚,既然信上并没有特别交代,那肯定就是不希望他去苗疆的。   也罢,如今最要紧的是医治好商义以及守护好女帝,去苗疆的事,等殿下他们到了苗疆再说。   沉思了片刻,宫义站起身告辞,妖妖灵跟着他迅速走了出去。   ☆、第019章 奇异的熟悉感(一更)   季黎明他们出发的这一日,风雪都停了,一大早难得的升了太阳,金灿灿地照在树梢积雪上,看起来分外美丽。   澹台引是个非常守时的人,卯时不到就已经全部准备好骑上马儿到了城门外等着。   左右扫了一眼没看见季黎明他们,澹台引深知那个人还没来,又见还没到时间,她索性到城门外的亭子里坐着。   这几日风雪大,地上堆积了厚厚一层,出行的人比较少,亭子边也没有卖茶点的小贩。   澹台引拿出地图看了一眼,想着今日一定要赶到客栈才行,否则外面天寒地冻,到时候被困在深山老林里可没有人来救他们。   季黎明骑在马背上,千依坐了马车,两人踩着点来到城门外的时候,远远便瞧见澹台引在亭子里坐着。   由于赶时间,季黎明也不打算下去了,笑眯眯看着亭子里,“大祭司还挺早。”   澹台引本想利用迟到而斥责季黎明几句,可皇城里的卯钟才刚刚响起,她抬起头,见到季黎明身后的马车以及马车上的一车东西,微微蹙眉,沉声问:“你还带了谁?”   “是千依。”季黎明道。   澹台引盯着他,“季黎明,我们有要务在身,不是去游玩,你这是做什么?”   千依掀开马车锦帘,望了外面的澹台引一眼,笑得眉眼弯弯,“大祭司,我还没去过齐国呢,想趁此机会与你们一道,莫非你不欢迎我?”   澹台引将目光转向千依身上,荀久大婚的时候,澹台引和千依小小接触过,对她其实没什么反感之心,可这一次去齐国凶多吉少,季黎明竟然带上妹妹,实在是非常草率的行为。   澹台引沉吟一瞬,道:“不是不欢迎你,而是担心你的安危。”   千依看了前面马背上的季黎明一眼,重新看向澹台引,道:“这一路长途跋涉,难免有风餐露宿的时候,有我在的话,还可以帮你们解决野炊的问题。”   澹台引拧着眉。   季黎明笑道:“大祭司担心什么,我们两个难不成还保护不了一个丫头?”   澹台引微怒,“季黎明,你到底有没有意识到我们即将去哪里?”   “知道。”季黎明颔首,“齐国琉璃湾嘛,巧了,千依刚好认识那个地方,我带她来是让她给我们带路的。”   澹台引再无话。她一向很少出门,更没有去过齐国,原想着这一次只能全靠地图的指引,可没想到竟然还有去过琉璃湾的人,她呼了一口白气,站起身走出亭子翻身骑上马当先飞奔出去。   千依虽然没怎么接触过大祭司,可她知道这是个不太容易靠近的人,平时说话都是冷冰冰的,所以见到澹台引这个表现,她也没有过多介意,笑嘻嘻看着季黎明,“哥哥,我们走吧!”   ……   澹台君和在收到澹台引传信后两天之后就赶到了燕京,   女帝派了礼官在城门口迎接。   澹台君和的容貌遗传了澹台家族的好基因,精致到无可挑剔的五官,双唇轮廓流畅优美,幽远而深邃的眸有着清澈剔透的黑色,被凤翎般的睫羽轻轻一盖,笑容海风一般清爽。   他骑着黑马翩然而来,白衣黑冠,玄色披风迎风招展。   礼官忙上前,脸上堆笑,“君和少爷。”   马背上的人利落地跳下来,浅笑不离唇,照在夕阳下的半边脸秀美无双,他拱手一礼,声音清润,“有劳大人。”   礼官忙道:“君和少爷客气了,这是下官们该做的,不知您是现在进宫还是想在外面歇息一晚?”   “只怕今日进不了宫了。”澹台君和说话的时候,视线定在礼仪团最后方那缓缓而来的一骑上,马背上的人正是角义。   角义迅速下马走到澹台君和跟前,细细打量了一番才问:“这位便是君和少爷?”   “你是……?”澹台君和不答反问。   角义自我介绍,“我是秦王府的护卫,晓得你今日要来,所以特地来城门口等着,秦王府有位病人病入膏肓了,大祭司说只有你能帮他医治好。”   澹台君和微微蹙了蹙眉,正色道:“事不宜迟,赶紧带我前去。”   角义没想到澹台引那么冷冰冰的女人竟然会有个这么好说话的大哥,他微微一笑,“有劳君和少爷了。”   角义说完,又和礼官交代了一通,这才带着澹台君和迅速赶往秦王府。   宫义正在商义的院子里煎药,浓郁刺鼻的中药味充斥着整个小院。   原本煎药这种事应是哑仆的职责,可宫义实在放心不下,再加上这两日没什么事,他便亲自动手。   角义带着澹台君和来的时候,正巧宫义已经煎好一副药正准备端进去给商义。   澹台君和走近一闻,轻声问,“这是给那位骨疽病人煎的药么?”   宫义看着来人,微愣。   角义介绍道:“这位便是大祭司的大哥君和少爷。”   宫义了然,问澹台君和,“君和少爷可是觉得这药有问题?”   澹台君和道:“这个,我如今还没见到病人,无法准确判断出药是否有问题。”   宫义看向角义,“带君和少爷进去给商义探脉。”   角义立即挑起帘子。   澹台君和脚步轻缓地走了进去。   骨疽是指结核杆菌感染,侵犯骨组织而导致局部肿胀疼痛以及功能障碍等症状的继发病变,又称“骨结核”。   初期的时候容易寒战高热,皮肤红热,一两日内不能行动,患肢疼痛,若是一不留神就会被错诊为风寒。   发病后一个月到三个月,伤患处将会化脓溃烂,久病不愈则能使人的手指脚趾出现死骨而脱落。   对于一向爱美的商义来说,如果发病后期能到达那种地步,他宁愿现在就去死。   但好在如今只是初期,局部肿胀疼痛,还没有开始化脓。   澹台君和探脉过后,宽慰他,“你别紧张,放松一点,如今只是初期,要治愈也并不难。”   商义仿佛看见了救赎,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澹台君和,“真,真的吗?”太医院的所有人都说没救的,这个人的医术莫非比王妃的还高超?   澹台君和微微一笑,“我是医者,断然没有欺骗你的动机。”   商义垂下眼睫,悄悄挪开被子看了看藏在里面的身体,病痛折磨得他已经无法正视自己的身体了,每天都用厚厚的锦被把自己裹起来,他不敢也不想看见那些可怕的肿胀病患处。   澹台君和没有急着开药方,让角义找来香油和黄蜡各等分,把香油装入勺子内,慢火烧至滚开,又将黄蜡放入香油内化开等待冷凝,待全部凝结以后再重新化开,用葱白沾蜡油在患处反复涂抹,等蜡油凝固以后用敷料覆盖固定。   商义一向洁癖惯了,闻不惯这种味道,整个过程中直皱鼻子。   澹台君和笑看着他,“可是觉得味道不好?”   商义嘟了嘟嘴巴,“何止是不好,简直是太难闻了,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说话间,澹台君和已经将所有的敷料都固定好了,见商义还是很不舒服的模样,他道:“你不喜欢这个疗法的话,下次我换成艾灸。”   商义忙问:“艾灸还会用到葱白吗?”   “不会。”澹台君和摇摇头,“换一种疗法便换一种材料,不过疗程周期有些长,十日一疗程,有你受的了。”   商义精致的小脸上露出笑容,“只要能痊愈,其实也没什么。”   宫义一直看着澹台君和的医治手法,总觉得似曾相识。   待澹台君和站起身,他问:“敢问,君和少爷的医术是传自族长的吗?”   澹台君和蓦然听到这种问题,眸光微微闪动两下,微笑道:“的确是族长亲传,宫大人可有疑问?”   “没,没有了。”宫义摇摇头,他也曾见过澹台惜颜的医治手法,明显不是澹台君和这样的,若是澹台君和自己不说,谁都无法把他和澹台惜颜的医术联系成一个师父所出。   宫义觉得,澹台君和的手法不像澹台惜颜,反而像极了荀久。   除了霍云焕之外,莫非荀谦当初还另外收了弟子?   暗自摇头,宫义觉得自己可能是想多了。   澹台君和收拾好东西,对着三人道:“今日的治疗到此为止,我这就给你们开方子重新抓药,之前的那些药不能再继续喝了。”   角义亲自去书房取了笔墨来。   宫义自从方才的一番对话之后便没有说话。   还要进宫面圣,澹台君和没有过多逗留,由角义送着出了秦王府,角义吩咐了卫宗亲自将澹台君和送去了皇宫。   角义回来以后,看见一向稳如泰山的宫义今日心神有些飘忽不定,伸出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角义问:“你竟然在发呆?”   宫义深深看他一眼,“你不觉得澹台君和的医术有些眼熟吗?”   角义之前一直在给澹台君和准备蜡油,没仔细观察,如今细细回想了一遍,突然醒悟道:“你不说还没什么,你一说,我怎么感觉他的手法很像王妃?”   宫义失笑,“看来不是我一个人的错觉。”   “奇怪了。”角义捏着下巴,“荀谦收过这个弟子吗?”   宫义无奈提醒,“澹台君和可是灵山少爷,他有那么好的学医条件,怎么可能下山来拜荀谦为师?”   角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兴许是医者之间的共通性呗,要不然哪里来这么巧合的事?”   宫义不再深究。王妃不在,他便是想破了头颅也不可能得到答案,难不成他还得跑去澹台君和跟前问他之前认不认识荀久?   ……   澹台君和来到宫门前,李公公早已恭候多时,立即让人将软辇抬过来让他坐上,一行人这才浩浩荡荡去往帝寝殿。   女帝隔着鲛绡帐坐在龙椅上望着下面恭敬行礼的人,唇角微弯,“算起来,你是朕的大表哥,无需这样多礼,快起来。”   澹台君和谢恩站起身。   女帝问:“听闻你很少下山,来燕京是头一次吗?”   “回陛下,小的时候也曾来过一次。”澹台君和如实道:“距离现在也快二十年了,不得不说,燕京的变化还真是大。”   女帝轻笑道:“二十年前先帝执政,二十年后女帝执政,变化自然大。”   澹台君和笑着颔首,“臣还没给陛下请脉,这两日您感觉如何?”   女帝轻叹一声,“我真没想到,巫族女子怀孕竟然这般艰辛,孕吐也就罢了,整个人都是酸软无力的,每天犹如沉浮在梦境中,很多时候睁开眼,我都不知道自己是醒过来了还是进入了梦境。”   “对于巫族女子来说,这是很正常的。”澹台君和宽慰道:“按照巫族的规律,陛下修为高深,会比普通妇人更加虚弱,不过您尽管放心,如今有臣在,定会尽心尽力让您调养好身子,虽然无法逃避巫族规律,但至少能减缓疲劳,让陛下每日不必那么辛苦。”   女帝眼风透过绡纱落在澹台君和身上,笑问:“听闻你的医术传自我外公?”   “是。”澹台君和点头,长长的眼睫下,眸中波光晃动了一下。   “那你来之前可曾去过秦王府了?”女帝又问。   “去过了。”澹台君和道:“好在那个孩子的病症只是初期,还不至于全然无法医治,臣已经做了一个疗程的医治,明日会按时出宫再度施针。”   女帝略微讶异,“整个太医院都束手无策,你竟然这么轻易就能解决了,可见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你的医术,只怕能与秦王妃比肩了。”   “秦王妃?”澹台君和顿了一下,“是……秦王殿下的那位正妃么?”   女帝笑答:“子楚许给她一生一世一双人,自然只有一位正妃。”   眸光再次一动,澹台君和勾起唇,温和笑道:“那秦王妃还真是好福气。”   女帝不置可否。   两人沉默一瞬,女帝先开口,“外公离开灵山这么长时间,族里可有什么大事发生?”   “陛下多虑了。”澹台君和脸上露出几分愧疚之情,“虽然家父之前做了不少蠢事,但晓得大家都是一家人之后,他便也就释然了,尤其是在千年寒池里泡了三天再上来以后身子彻底垮了下去,臣好不容易将他医治好,如今能下地走路了,他哪里还敢有半丝懈怠,事必亲躬,将族里上上下下打理得井井有条,我几次想插手他都不让呢!”   “那就好。”女帝心中宽慰娘和外公才走了一个月的时间,她又有孕在身,这种时候,实在不适宜也不能发生任何变动,否则谁也无法预料到将会带来怎样可怕的后果。   见过了女帝,李公公又带着澹台君和去往神殿,小祭司率领着一众神职人员在神殿大门外迎接。   一眼看见小祭司,澹台君和走过去摸摸他的脑袋,“没想到你都长这么高了。”   小祭司很是反感别人摸他脑袋,条件反射地后退了一步,却也没有真的生气,发自内心地恭敬道:“华枢见过大哥。”   “不必多礼。”澹台君和虚扶他一把,问道:“听闻你短短几年便坐上了小祭司之位,可是真的?”   小祭司嘿嘿一笑,指着自己身上的官服,“你看看,像不像?”   “像个小大人了。”澹台君和轻笑,“我还记得当年送你下山的时候,你只是个稚气未脱的孩子而已,不过,如今虽然长高了些,在我看来也还是孩子。”   “孩子好啊!”小祭司骄傲地道:“孩子说明我永远都不会老。”   “嗯,你永远年轻。”澹台君和笑笑。   “大哥,我带你去神殿里面看看。”小祭司热情地过来挽住澹台君和的胳膊,一点也没有之前对待季黎明的那种恶劣态度,笑意莹然,“神殿里面可气派了,听说是大姐进来的时候亲自让工匠按照她的设计修缮的,你还没来过,我带你去参观。”   提起澹台引,澹台君和面上的表情更加温润,“引儿是两日前去的齐国么?”   “嗯。”小祭司点头,贼兮兮笑道:“跟着大祭司去齐国的是大司马,目测他这一路上要倒大霉。”   澹台君和眉梢一挑,“此话怎讲?”   小祭司撇撇嘴,低声咕哝,“你是不知道,那个季黎明好几次作死地招惹了大祭司,惹得大祭司都发火了,然后害得我们神殿上上下下大气都不敢出,唯恐大祭司一个不高兴拿我们撒气。”   澹台君和想到自己那淡然如水的妹妹,失笑道:“能让妹妹真正生气,看来此人也有几分本事。”   “他那哪里是本事啊!”小祭司不服气,“分明就是个无赖,跟狗皮膏似的。”   澹台君和点点小祭司的脑袋,“小小年纪,你什么都不懂。”   “我哪里不懂?”小祭司更不服了,“季黎明分明就是个无赖!”   澹台君和笑问,“那你可曾见过别的无赖让大祭司生气了?”   “这个……”小祭司皱眉想了想,“倒是没有。不过这样一来就更加说明季黎明是个不折不扣的无赖。”   澹台君和笑笑,“嗯,你说得不错,此无赖很有本事。”   “算了算了,不说他!”小祭司嘟着嘴巴,挽着澹台君和胳膊的手不放,乐呵呵道:“我带你去参观神殿的镇殿至宝七重塔。”   “好。”澹台君和微笑着,由小祭司一路领着去往后殿。   后殿有一片很大很清澈的人工湖,七重塔便竖立在湖中心,四周没有任何桥梁抵达,只能站在岸边远远观望。   澹台君和在灵山的时候听说过璇玑阁的七重宝塔,今日是头一次得见,他凝望了半晌,问:“引儿可曾进去过?”   “不曾。”小祭司道:“大祭司修为高深,又不用璇玑阁给她测试,所以里面的那些关卡她全都没有亲自经历过。”   澹台君和颔首,引儿被当成大祭司候选人培养的时候经历的那些,兴许比宝塔里面的还要残酷,对她来说,这些简直是小菜一碟了。   小祭司兴致勃勃地道:“前段时间大司空犯了法被大祭司关了进去,你是没看到,进去的时候是个人,出来的时候勉强能认出来像个人,哈哈哈,都不知道他在里面经历了什么,竟然会在短短几日变成那副鬼样子。”   澹台君和看着小祭司,“你想不想进去看看?”   小祭司立即抖了抖身子,“不不不,我才不要,那里面堪比地狱,我才不要给自己找虐。”   澹台君和再一次失笑,目光却落到清澈的湖水中,思绪早已飘远。   “大哥,你这次来准备待多长时间?”小祭司偏头问。   澹台君和收回思绪,微笑答:“这个嘛,就得看引儿什么时候回来了。”   “她一回来你便要走吗?”小祭司顿时急了,他好不容易等到一个可以解闷的人,若是没几日便走了,那他以后岂不是得无聊死?   “乖。”澹台君和温声道:“我在朝中并无官职,这次入京也是为了代替引儿掌管一下神殿,等她回来,我自然是要离开的。”   “太可惜了!”小祭司一脸失望,“我还盼着你别走了,就留在燕京呢!”   “这怎么可能?”澹台君和蹲下身,顺手捡起一个小石子投入湖中,看着层层泛起的涟漪,道:“朝中有引儿一个人就行了,我若是入朝为官,估计会掀起一阵风浪的,所以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朝堂纷争,我还是回灵山的好。”   小祭司眼珠子转了转,贼兮兮问:“大哥是不是忙着回去娶亲?”   “娶亲?”澹台君和一愣,显然没料到小祭司竟然会突然问出这种问题。   小祭司挑挑眉,“难道不是吗?”   “这个我倒没想过。”澹台君和如实道:“你不说我都忘了还有这回事儿。”   小祭司瞠目结舌,“怎么多年了,逸伯父竟然没有催促你成婚么?”   “好像有。”澹台君和认真想了想,“但是我一转眼就给忘了。”   翻了个白眼,小祭司很是无语地道:“那你都还记得什么?”   澹台君和乐道:“记得的东西可多了,你要听什么?”   “唔……”小祭司摸着后脑勺想了想,“灵山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有趣的事儿,我记得大哥外出游历过一年,你不如跟我说说你在外面见到的奇闻异事。”   澹台君和应声过后把自己那一年的所见所闻告诉了小祭司,直听得小祭司心潮澎湃,激动不已。   ……   岷国。   依旧是去往鬼蜮森林的马车上,荀久听到扶笙说季黎明自请去齐国的时候惊了一下,“他一个人去的?”   “不是。”扶笙道:“信上说他和大祭司一起。”   荀久噗嗤一笑,“这两个人竟然能心平气和地去这么远的地方,啧啧……看来是我们离家太久,竟不知道燕京很多事情已经天翻地覆了。”   话到这里,荀久又问:“表哥除了告诉我们他去齐国之外可还说了别的什么,比如……女帝最近情况如何?”   “没说。”扶笙摇头,“兴许燕京无事,要不然他们早就来信了。”   “不是吧!”荀久略感失落,“我可还等着女帝怀孕的消息呢!”   扶笙深深看她一眼,“你喜欢孩子?”   想到自己这么久还没动静的肚子,荀久有些心虚,错开他的凝视干笑道:“宝宝嘛,粉嘟嘟的,谁不喜欢?”   话是这么说,可荀久心里到底是害怕的,怕自己这辈子都得不能有孩子,怕她和扶笙之间的感情会因为这个而逐渐疏远最终破裂。   “别担心,一定会有孩子的。”扶笙突然搂住她的腰,将脑袋搁在她的肩上,嗅着她发丝间淡淡的香味。   荀久心中压抑,没点头也没摇头,她很清楚,扶笙不过是在安慰她罢了。   气氛一时凝结下来,两人谁也没说话,扶笙依旧保持着将脑袋搁在她肩上的动作,眼眸微阖,似在浅眠。   荀久不忍心打扰,只好坐直了身子让他靠得更为舒服些,她自己也在不知不觉中睡了过去。   不多时,外面传来西宫良人懒洋洋的声音,“已经到了,你们小两口准备腻歪到什么时候?”   荀久被惊醒,睁开眼看见扶笙依旧靠在她肩头睡得很沉。   “阿笙,快醒醒,到了。”荀久晃了晃他的胳膊。   扶笙缓缓睁开眼,声音透着初醒时的慵懒,“到了?”   “嗯。”荀久点头,“再不下去,西宫指不定以为我们在上面做什么呢!”   扶笙好笑,“便是他以为了又如何?我们光明正大。”   荀久无语,这是马车上,还光明正大,这人到底还要不要脸的?   “走吧!”扶笙帮她整理了一下发丝,这才撩帘让她先出去。   荀久跳下来四下扫了一眼,这里是鬼蜮森林的入口,抬目望去,大片大片的林子里,树叶几乎呈现黑色,让人还没走进去就有一种阴森森的感觉。   抖落一身的鸡皮疙瘩,荀久问郁银宸,“树叶怎么是黑色的?”   郁银宸道:“大概与森林里那片黑色湖水有关。”   荀久点点头,“事不宜迟,我们赶紧进去吧,万一去得晚了,让那个人逃脱了可就不好了。”   扶启抱着昏迷不醒的拾欢走下来,看见黑色森林的时候蹙了下眉,“怎么会在这种地方?”   荀久看向他,“三王子可曾来过?”   “这倒没有。”扶启道:“我以前只是听人家说这片森林里面诡异的很,当然,这也只是传说,久而久之,百姓们便对这片森林产生了难以言说的恐惧感,一般来说,平日里是不会有人来的。真没想到父王竟然把祭塔设在里面,真不知道他整天脑袋里在想什么,这世上哪里有长生之术呢?”   余光瞥见郁银宸,扶启声音戛然而止,这才反应过来自己面前就站着一个长生不老的人。   尴尬地笑笑,扶启道:“方才我只是随便说说,国师别往心里去。”   “你说得对。”郁银宸凝视拾欢一眼,淡声道:“这世上本无长生之法,任何有违天道的东西到了最后都会遭受天谴的。”   这句话,让扶启没来由地心头一慌,“那个……死而复生也违背了天道轮回吗?”   荀久很不想点头。她很明白扶启分明也是心中有答案的,可他不敢相信,不敢面对,所以才会来试探他们的语气以期得到不一样的答案安慰自己。   “三王子,既然来了,我们便先进去试试。”荀久没有正面回答扶启的问题,转目看了一眼黑森林,莞尔道:“我们这么多人在,你不必担心。”   扶启稍稍松一口气,“那就拜托各位了。”郁银宸的话让他隐隐觉得拾欢很可能再也醒不过来,他根本无法想象再一次亲眼看着拾欢死在自己面前,他会不会直接疯掉。   如今,只有死马当活马医了。   扶启微叹一声,抱紧了怀里的拾欢。   四人齐齐转身,正准备往森林深处走去,后面突然传来一阵有气无力的声音,“等等我!”   ------题外话------   澹台君和是个伏笔,也是个神转折,结局会揭开   ☆、第020章 唐伴雪的身份(二更)   荀久怔愣住,回头一看,见到唐伴雪不知何时骑了马来追赶他们。   “不是让你在行宫好好休息吗?”荀久不解,“你追来做什么?”   唐伴雪撇撇嘴,“留在行宫无聊死了,还不如跟你们来,能见到新鲜的东西。”   “什么新鲜东西?”荀久失笑,无奈地揉着额头。   “那我不管。”唐伴雪鼓着小脸,“你们不能把我扔下,不能以大欺小。”   西宫良人斜她一眼,“你如今肯承认自己是个娃娃了?”   “才没有!”唐伴雪对着西宫良人轻哼,“本姑娘就爱凑热闹,你管得着吗?”   “懒得管。”西宫良人懒洋洋吐出三个字。   “你!”唐伴雪气得跺脚,哀求似的看向荀久,撒娇道:“阿久,你看看宫主也太欺负人了。”   荀久翻翻眼皮,睨向西宫良人,“你也老大不小了,怎么老和一个孩子计较?”   西宫良人眸光微动,随后笑道:“我只不过想试试看唐姑娘和我那侄儿谁更厉害些。”   荀久一时没反应过来,“你侄儿是谁?”   西宫良人挑眉,“嘟嘟。”   荀久记起来了,上次他们谈论过,这个八岁的小家伙可是大梁的小皇帝呢!   “那你分出高下了?”荀久问。   “自然。”西宫良人绽开笑容,继续补充,“还是嘟嘟厉害,连我都说不过他。”   “这么牛?”荀久瞠目结舌。西宫本就是个嘴上不饶人的,竟然还说不过一个八岁的孩子?!   “嘟嘟他爹,也就是我同母异父的弟弟叶痕,是个毒舌,堪比你家夫君。”西宫良人哀叹一声,“果然是遗传,一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看来这对夫妻很有意思啊!”荀久摸摸下巴,“等有机会一定要见上一面。”   西宫良人好笑地看过来,“你想见那对夫妻?”   “嗯。”荀久很认真地点头。   “那有何难?”西宫良人指了指唐伴雪,“他们家有船,而且还是赫赫有名的海盗船,你让她卖个面子直接载着你去大梁不就行了?”   “那可不行!”荀久道:“要见面也得有所准备,想来对方实力不弱,我哪里能就这么巴巴地跑过去,兴许还没见到人就被暗杀了,那我岂不是冤死了。”   一直没说话的郁银宸突然开口道:“还是别再耽误时间了,早些进去找人,把拾欢姑娘的问题解决了再说。”   荀久深觉有理,不再和西宫良人唠嗑,与扶笙一道慢慢朝着入口走进去。   林子里有一些不知名的雀鸟,叫起来的声音配合着漫无边际的黑森林非常瘆人,好像什么东西在尖叫啼哭一样。   唐伴雪原本走在最后面,甫一听到声音,吓得浑身一哆嗦,赶紧挤到中间,“我不要走后面,后背汗毛都快立起来了。”   荀久白她一眼,“方才是谁说想要追求新鲜刺激的?”   “可是……这也太吓人了。”唐伴雪警惕地扫视着四周,转头看着荀久和扶笙,“你们俩走在后面,待会儿要是有什么东西跑出来,你们武功高强,可得替我挡好了,否则……”   唐伴雪还没说完,表情已经转化为惊恐煞白。   荀久意识到了什么,知道她和扶笙背后可能有东西,两人不约而同地停了脚步,却没有急着转头。   荀久心中也是忐忑不已,问唐伴雪,“你看到了什么?”   荀久话音才落下,扶笙已经快速出手将跟在他们身后的一只黑色鸟儿打落到地上,鸟儿挣扎了两下,死了。   荀久听到动静,转过头来一看,顿觉虚惊一场,急忙连喘了几大口气,埋怨道:“唐姑娘也太吓人了,不过就是一只鸟儿而已,有什么可怕的?”   唐伴雪面上惊色未退,道:“你们没看见,这只鸟儿的眼睛是血红色的,刚才飞过来的时候简直太可怕了。”   “血红色的眼睛?”荀久心思一动,蹲下身准备拨开鸟儿紧闭的眼皮检查,却被扶笙及时扣住手腕,从旁边取来纤细的树枝,道:“别碰它,我来。”   扶笙说完,用树枝轻轻拨开鸟儿的眼皮,里面的眼珠子是黑色的,并没有呈现唐伴雪所说的血红色。   站起身来,荀久道:“你可能是太过紧张出现幻觉了。”   “怎么可能是幻觉?”唐伴雪拼命解释,“我很确定自己看得非常清楚,这只鸟的眼睛是血红色的。”   荀久没再说话,垂目看着蹲在地上检查鸟儿周身的扶笙,问:“怎么样?”   扶笙缓缓起身,答:“这种鸟是有人专门饲养的,有什么用我不知道,不过唐姑娘刚才所说的话倒有可能是真的,这种鸟在被饲养的过程中已经被主人全盘控制住了,所以刚才它之所以飞过来想攻击我们,其实也是在遵循主人的意志。”   荀久心中琢磨着,“难道这地方真的有人居住,会不会就是我们要找的那个所谓‘高人’?”   扶笙摇摇头表示不知,“我们先进去,郁银宸他们几个已经走远了,免得待会儿走散了不好找到对方。”   荀久从那只鸟身上收回目光,继续往前走。   唐伴雪听到那种鸟儿是有人特意饲养的,终于放下心来。   荀久好笑,“你不是见惯了大风浪吗?怎么就今日竟会这般胆小?”   唐伴雪这一次没有开玩笑,反而神情凝重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见到这种鸟总觉得全身都不舒服,你们可有这种感觉?”   荀久眨眨眼,“那是自然,这么怪异的鸟儿,谁见了都会觉得不舒服。”   “不是那种意思。”唐伴雪摇头,她似是不知道该怎么说出自己的感觉来,想了好久才又道:“我是说见到这种鸟儿,总觉得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东西等在后头一样。”   荀久见她果真不像在说谎,面上笑意渐收,也警惕起来,提醒扣住她手指的扶笙,“小心些,免得待会儿真的遇到东西。”   “嗯。”扶笙颔首,“别怕,有我在。”   无论何时何地,这个人的声音总有能让人心绪安稳下来的作用。   荀久莞尔,不再说话,三人前前后后跟随着郁银宸他们几个的脚步朝前走去。   越往里面走,林子越茂密,光线越昏暗,那些奇怪的雀鸟还在叫个不停,叫声凄厉,听来瘆人。   有了方才的那段小插曲,唐伴雪倒是对这些鸟儿没有了恐惧之心,走得极其平稳。   荀久手心溢出了汗液。   扶笙一直拉着她的手,清楚地感觉到她在紧张。   他不断地安慰,“深呼吸,放轻松。”   荀久停下来,不断地深呼吸,不断地让自己平稳下来,这才睁开眼睛继续走。   大约一个时辰的时间,他们一直在林子里转,就是找不到澹台惜颜他们所说的祭塔在哪里。   前面郁银宸和西宫良人他们已经停了下来,明显是在等荀久他们。   三人加快脚步追上去。   郁银宸和西宫良人以及抱着拾欢的扶启并排站着,几人的目光落在前面一片宽广的黑色湖水上。   荀久与扶笙站到空旷的地方,也顺着那处望去,果然如同澹台惜颜所说有一片黑色湖水,可湖水中心没有祭塔,也没有通往祭塔的竹桥。   “难道走错了?”荀久疑惑地看了看郁银宸。   郁银宸面露肯定,“方才我和宫主放出神识去查探过了,方圆十里的森林,只有这一处有湖水。”   “那么……祭塔呢?”荀久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一幕,什么样的情况下,一座古老的建筑会从水中莫名消失,而且一点痕迹都看不出来?   “我们来晚了一步。”扶笙道:“那个人已经走了。”   “什么?!”扶启全身一震,下意识地看向怀中依旧昏迷不醒并且身子逐渐僵硬冰冷的拾欢,心中慌乱一片,“那我怎么救拾欢?”   扶启话音才刚落下,四周雀鸟的凄厉啼叫突然聚拢来朝着他们这个中心点逼近。   在这昏暗的黑色密林里,隐约能见到一双双泛着嗜血红光的眼睛。   郁银宸面色微变,“不好,是那些鸟来了。”   西宫良人对着扶启道:“快把拾欢的放下去!”   “做什么?”扶启脸色煞白,显然也被逐渐逼近他们的上百只血眼黑鸟吓到,蓦然听到西宫良人的声音,他下意识抱紧拾欢,不由自主地后退两步。   西宫良人眼疾手快迅速揪住他的衣领。   扶启一个趔趄险些没站稳,他原本有些怒,回过头才知若非刚才西宫良人拉他一把,他很可能已经掉进黑水湖里面去了。   西宫良人声音沉冷下来,“扶启,快放下拾欢,这些黑鸟是被拾欢身上的鲛脂和人脂混合气味和吸引来的,你不放下她,待会儿我们都得死在这里!”   扶启心中大骇,“你说什么?”   唐伴雪也被扶启弄得没了耐性,眼下是十万火急的时候,黑鸟已经开始攻击扶笙和荀久那边,唐伴雪顾不得那么多了,大声吼道:“让你放下你就放下,怎么那么多废话!”   “不!”扶启明白了,这些黑鸟如果冲过来,很可能会把拾欢给活活吃了,他好不容易才有希望到了这里,怎么能把拾欢放下来,如果拾欢不在了,那他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我不放,你们这是要拾欢的命!”扶启往旁边安全区域挪,一边防着黑鸟,一边防着唐伴雪西宫良人他们会过来抢拾欢。   “你抱着的那个人早就死了,你在固执什么?”西宫良人恼了,整张脸阴沉下来,死死盯着扶启,“你若是想死,就留在这里。”   西宫良人一边说一边出招对付黑鸟。   “你们怎么能这样?”扶启满脸愤怒,“明明说好了要帮我的。”   荀久虽然没有恢复凤息的灵力,她却恢复了凤息的精准拳脚功夫,眼下正和扶笙联手对付黑鸟,可饶是他们功夫再高,也难以抵挡成千上万只黑鸟的攻击,死了一波立即便会有更多的飞过来替补,怎么都打不完。   “不行!”荀久擦着额头上的热汗,“再这么下去,我们的体力很快就会被耗光,得想个办法把这些东西引开。”   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落在扶启怀中的拾欢身上。   扶启看着这几个人的眼神,心中顿时寒凉下来,怒吼道:“你们还是不是人,早先说好了帮我救拾欢的,现在怎么能把她抛出去当诱饵!”   荀久走近扶启。   他惊恐地后退一步,紧紧抱着拾欢不放,眼中露出恐惧,“你,你想做什么?”   荀久盯着他,“你怀里这个人早就死了,你确定要为了一具尸体而丧命?”   “她不是尸体,她是拾欢!”扶启低吼,“你不要过来,否则……”扶启偏头看了一眼旁边距离他仅有半丈宽的黑水湖,咬牙道:“否则我就抱着拾欢从这里跳下去。”   “你疯了!”荀久皱眉,“你不想要岷王之位了?”   “没有拾欢,我连活下去的动力都没有,要那个位置做什么?”扶启说话的时候,嘴唇都在颤抖,因为他突然意识到怀里的人身体早已经凉透,再没有任何温度。   痛苦地闭上眼睛,扶启终究还是没忍住落下泪来。   荀久别开眼,默默叹了一声重新回到扶笙身边与他一起对付黑鸟。   扶笙一边动作一边侧过头来问:“怎么样?”   荀久直摇头,“扶启执念太深,这样的人不适合做君主,扶持他还不如扶持扶琰。”   扶笙冷笑,“若是扶植扶琰,他当不了几年君主。”   荀久问:“此话怎讲?”   扶笙分析道:“扶琰心高气傲,江氏如今是他的后盾,等他登上王位以后,江氏就会是他最大的威胁,凭他的性子,一定会想方设法先把江氏手中的权利削减掉,这样一来,江氏必定会奋起反抗,于是,王室和外戚的问题就还在继续,扶琰的确是有些手段,可他心性高傲,容易目中无人,这样的人会输在细节上,因为他不够缜密,千里之堤毁于蚁穴,用不了多久,他就会被人算计从王座上滚下来,甚至比岷王还要惨烈,与其花时间去培养他,我还不如另寻他法。”   说话间,荀久又打死了一只黑鸟,“你想到了什么办法?”   扶笙道:“江氏被削权是一定的,只不过王位继承人却不能再让岷国王室中的子弟来担任了,你没发现这一家子都没什么脑子么?有脑子的是王后和她的娘家江氏,让一个没有脑子的君主治理诸侯国,我还没这么大的肚量。”   荀久心思一动,迅速在脑海里想到了一个人,“你是不是想让瑞王扶斌前来治理岷国?”   扶笙对于荀久的机敏反应很是满意,微笑着点点头,夸赞道:“不愧是我家夫人,这脑子就是转得飞快。”   这倒是个好办法!   荀久心中感叹扶笙会用人,“瑞王府还有个半死不活疯疯癫癫的季太妃,你准备怎么安置她?”   扶笙默然片刻,道:“季太妃是个关键人物,也是个诱饵,她不能离开燕京。”   好吧,荀久表示她又看不懂自家夫君的套路了。   “眼下怎么办?”荀久看着越来越多的黑鸟,那乌压压的一片直接把所有的光线都给挡住了,一双双血红的眼睛让人毛骨悚然。   “先挡一阵子。”扶笙道:“那个人就在这些黑鸟的背后,等黑鸟都死了,它们的主人一定会现身。”   荀久唏嘘,“这么多,我们得挡到什么时候去?”   “没办法。”扶笙歉意道:“这里不能用巫术,也不能用灵力,否则会招惹到更恐怖的东西,只能赤手空拳对付这些鸟,好在杀伤力并不强,否则我们恐怕得交待在这儿喂鸟了。”   荀久撇撇嘴,暗骂背后那个人简直丧心病狂,没事儿控制这么多鸟做什么?   唐伴雪一边应付着黑鸟,一边慢慢靠近荀久这边,小声问她:“你刚才跟三王子说什么了?”   荀久耸耸肩,“三王子对拾欢是真爱,宁愿抱着她跳下黑水湖也不愿放下来做诱饵。”   唐伴雪呼出一口气,“罢了,若是换成我,定死也不会把小吱吱放下去做诱饵的。”   荀久看了一眼唐伴雪,忽然问:“你会不会控鸟?”   唐伴雪一愣,“何出此言?”   荀久道:“以前在楚国商船上,我曾亲眼看见过刘权会控蛇,而且他师父是你爹,那你一定也和他一样会控制东西是不是?”   “我……我没试过。”唐伴雪微微蹙眉,“我爹教的那些武功奇奇怪怪的,我只挑了自己觉得正常的学,倒是小刘权,他学得比我多,会控蛇也没什么。”   “你不会控鸟?”荀久问。   “没玩过。”唐伴雪扯了扯嘴角,“你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嘛,我一个女孩子家,学些功夫能护身就行了,干嘛非得苦了自己去练那些稀奇古怪的武功,我又不争武林盟主,况且常年在海上,谁也欺负不到我头上。”   好吧!荀久叹一声,不得不承认这就是位地地道道的海盗千金,不喜欢舞枪弄棒只喜欢打劫过往船只也很正常。   黑鸟的包围圈逐渐缩小,郁银宸和西宫良人向荀久他们这边靠拢,扶启抱着拾欢站在所有人中间的安全区域,紧张地看着这些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怪鸟。   郁银宸道:“不行,再这么打下去,便是累死了我们也无法把这些鸟全部杀完,你们几个应付着,我上去看看这些鸟的源头在哪里。”   几人对视一眼,点点头。   郁银宸足尖轻点,轻盈的身姿冲破头顶的黑色密林,足尖点在树梢上,闭上眼放出神识往方圆十里探去,终于在一处更为茂密的林子下面发现了异常。   收回神识,郁银宸飘身落下来,给众人指了方位,“边打边走,朝着西北方前进。”   众人掩护着扶启一路到达郁银宸指定的地点,果然见到一座古老的小木屋。   郁银宸迅速设了结界将众人罩在里面。   黑鸟靠近不得结界,只能不断拍打着翅膀在外面一圈又一圈地徘徊,也有几只飞过来碰撞结界的,翅膀被灼伤了以后叫声更加凄惨恐怖。   荀久大松一口气,转身看着小木屋方向,木屋里头点了灯,从漆黑窗棱里透出光线来,明亮刺眼的光落在荀久他们所在的篱笆外,看起来分外怪异。   “这是什么地方?”荀久问郁银宸,“幕后高人居住的地方?”   郁银宸没有回答。   荀久又看向西宫良人,她突然发现西宫良人的脸色不太好,似乎是透过黑色木板搭建成的木屋看到了什么东西。   荀久后退一步靠近扶笙,低声问:“你看到了什么吗?”   “木屋里面有人。”扶笙道:“穿着连帽长衫,遮住了双眼,只一双枯槁的手拿着斧头在劈柴。”   “劈柴?”荀久讶异,“这种时候,他还有心情劈柴?”   “嘘——”扶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压低声音,“别说话,那个人出来了。”   荀久立即噤了声,双眼紧盯着木屋方向,片刻之后,果然见到木屋里走出了一个穿着沉黑色连帽长衫的人,帽檐宽大遮住了面容,看不清长什么样,能见到他的手背上青筋突兀,纹路苍老,想来是个年过半百的老人。   不过他走路的时候却一点也没有老人的样子,精神得很。   荀久眯着眼睛,难道一直在岷王背后帮助他的人就是这个神秘的老人?   “阁下到底是谁,为何要放出黑鸟攻击我们?”西宫良人声音凝寒。   黑衣人没有回答他的话,先抬头看了看郁银宸,嘴角轻轻上扬,是非常满意的弧度,苍劲有力的声音吐出一句话,“你们比我预料的来得晚,看来是我高估你们了。”   什么东东?   荀久一脸茫然,看向扶笙,扶笙亦是不解,眉头紧紧皱起。   黑衣人又朝扶笙这个方向看了一眼,嘴角笑意加深,颇有些意味不明,却再没有说一个字。   西宫良人大怒,宽大的衣袖挥出去,黑衣人头上的帽子被劲风吹开。   众人清楚地看到了那个人的容颜。   西宫良人的脸色一瞬间惨白到极致。   唐伴雪整个人都僵住了,反应过来才大喊一声,“爹,你怎么会在这里?”   爹?!   荀久目瞪口呆,偏过头看向唐伴雪,“你,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我怎么会认错人?他,确实是我爹啊!”唐伴雪呼吸急促,似乎是惊喜能在这种地方见到她爹,又好像是受到了惊吓,完全不敢相信她爹竟然会是所有人一直在寻找的幕后高手。   这一刻,荀久突然想起来洞房花烛夜的那天晚上他们在一起玩真心话大冒险,轮到角义问刘权的时候,扶笙递了个眼色给角义,角义便直接问刘权他的师父究竟是什么人,当时刘权死活不肯回答,最后的答案模棱两可,说什么他也不太清楚。   原来那个时候,扶笙就已经发现了刘权的师父有问题。   可是,谁能想得到这个从来只在刘权台词中出现过的师父竟然会是岷王背后的人!   这一切来得太过猝不及防,唐伴雪脸上的惊色久久不能褪去,身子开始发抖。她爹怎么会在这里?!   “等等!”荀久感觉到了不对劲,看着唐伴雪,“既然是你爹,那他和西宫有什么关系?”西宫良人的脸色显然比唐伴雪还要惨白得厉害。   几人斟酌间,黑衣人抬起头来对着众人冷笑一声后从腰间取下玉笛放在唇边幽幽吹响,原本已经飞远的黑鸟听到声音以后重新折返回来,不要命地往结界上撞。前面的黑鸟被烧焦了,立即又有后面的扑上来。   郁银宸大惊,“再这么撞下去,结界迟早会被撞开的。”   唐伴雪好不容易缓过气来,眼泪速速往下落,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哭声道:“爹,我是雪儿啊,你这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要对我们出手?”   西宫良人一把拽住唐伴雪的衣领将她拉起来,沉声道:“他不是你爹!”   “不是我爹难道是你爹?”唐伴雪怒瞪着西宫良人。   “这是我三叔公西宫玄清。”西宫良人睨她一眼,“你好好看清楚再认亲戚。”   唐伴雪抹了眼泪仔仔细细看了黑衣人一眼,尴尬道:“好像,还真不是我爹,可是他怎么会……”   西宫良人再次睨她一眼,“你爹是我二叔公西宫玄智,你身为西宫家族的人,怎么会连这个都不知道?”   “不是……先等等。”唐伴雪一时懵了,“我爹是你二叔公,那我是你什么?”   ------题外话------   嗷嗷,逐渐在收网了,大概明天这一卷会完结,然后西宫会遇到某人,下一卷是小明和大祭司的专场,嘿嘿,到时候不要太想男女主O(∩_∩)O哈哈~   ☆、021章 大王, 劫财还是劫色(本卷完)   西宫良人一怔,心中有些懊恼竟当着众人的面把这层关系捅破了。   唐伴雪是他二叔公的亲生女儿,辈分上,她是他小姑姑。   不再纠结于此,西宫良人转眸看向西宫玄清,面上的煞白色才刚刚退去了一些,此时又添阴寒。   “三叔公,你怎么会在这里?”   西宫玄清仿若没听见他的话,一直吹着玉笛,结界外面的黑鸟一波接一波地冲过来,那架势,似乎不把结界撞开不罢休。   荀久皱眉过后看着西宫良人,“他是你三叔公?”   西宫良人不置可否。   荀久看向篱笆内站着吹玉笛的西宫玄清,脸色不太好看,“你三叔公在岷国,你会不知道?”   这分明是质问和怀疑的语气。   众人被这么一提醒,立即反应过来,都将目光落到西宫良人身上。   西宫良人咬咬牙转过身来,“你们一个个都怀疑我是吗?”   “不是怀疑。”荀久面色坚定,“而是你们语真族本来就与巫族,哦不,与大燕不和,你是宫主,是语真族的统治者,有一统大陆的野心,若非你授意,你三叔公怎么可能私自跑到岷国来?”   “你!”西宫良人捏了捏拳,他知道自己怎么解释都没用,只会越描越黑,索性不再多言,死死望着西宫玄清,再一次出声,“三叔公,你到底在这里做什么?”   西宫玄清停下吹笛的动作,笑看着西宫良人,“景逸,你忘了老祖宗称霸天下的初衷吗?”   景逸是西宫良人的字。   西宫良人脸色更加阴沉,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西宫玄清嘴角一勾,“杀了秦王,你得到大燕便指日可待。”   “不……”西宫良人身子不可抑制地颤抖了一下,往后退了两步,“我没想过要杀人。”   西宫玄清冷笑,“你没想过要杀人?可是近一百年来,无论是大梁、西陵、南域,还是东川和大燕,你好好想想,这五国可曾放过语真族?”   西宫良人面部肌肉抽搐了一下,锦袖中手指越攥越紧。   西宫玄清继续道:“这五国,每个国家都有一支经过绝密训练的隐探,专门查探语真族人的下落,见到一个杀一个,若非如此,夜极宫如今还在山上,先祖何至于被迫搬迁到地宫避世?”   “可是……”西宫良人想起族史中记载的被大陆众国隐探残忍杀害的族人,他心脏一阵绞痛,身子一软单膝跪在地上,一只手撑着地面,眼眶赤红,慢慢抬起头来看了扶笙一眼,面上仍旧残存着犹豫。   语真族为什么不能和五国共处?为什么大路上的国家一定要对这个种族赶尽杀绝?   西宫玄清见西宫良人已经有了动摇之意,继续点火,“八年前,语真族试图和众国再度签订和平共处条约,互不侵犯,然而就因为秦王的拒绝而导致条约失效,每个国家的隐探依旧存在,便是现在都还没有撤销,景逸,你身为宫主,难道就忍心眼睁睁看着每一天都有流落在外的子民被拉去残忍杀害吗?”   “我……”西宫良人满面纠结痛苦。   “你忘了你母后所受的一切了吗?”西宫玄清盯着他,“大梁永平帝强行将你母后带进宫欺辱她,他抢你父王女人的同时,也在残忍地杀害着语真族人,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这些愚蠢的凡人,他们无知,他们贪婪,因为语真族是仙族后人,拥有灵力,所以凡人便起了觊觎之心,然而人类的血液里不仅仅有贪婪无知,还有嫉妒,他们嫉妒语真族的无上灵力,所以得不到便要摧毁,他们的屠杀无止境,甚至以屠杀语真族人为傲,你身为宫主,难道没有责任没有义务带着族人奋起反抗吗?”   西宫良人的双眼更加血红,与外面那些黑鸟的颜色几乎一模一样。   “景逸,杀了他们,杀了秦王,叔公助你得天下,将整片大陆都变成我们族人的栖息之地,让族人遍布,让灵力永久传承下去。”   西宫玄清的话一遍又一遍地回旋在西宫良人耳边,他抱着脑袋,感觉脑子痛得想要炸裂一样。   唐伴雪见状后大惊,迅速蹲下身,“你怎么样?”   西宫良人还有最后一丝理智,艰难地摇摇头。   唐伴雪直皱眉,“你别听他胡说八道,他只是在诱导你误入歧途,你别信,信了就上当了。”   西宫良人看了唐伴雪一眼,突然伸出手将她扔到一旁,他慢慢站起身,双眼已经变得和外面的黑鸟无异,眼中泛着嗜血红光。   扶启何曾得见过这样的阵势,当即吓得险些手抖把拾欢摔到地上。   反应过来以后,他抱紧了拾欢,往唐伴雪的方向慢慢挪去,心中祈祷千万别殃及到自己。   荀久偏头看了一眼扶笙和郁银宸,沉声道:“西宫被控制了,我们出不出手?”   结界之外,西宫玄清还在诱导,“景逸,杀了他们,杀了秦王,把这里的所有人都杀了,你便能得到天下。”   西宫良人听了这些话以后,脸上的嗜血之意更甚,一步步向荀久他们这边走来。   “有没有办法让他清醒过来?”荀久有些担忧,他们三个联手,完全能打败西宫良人,可那样一来他很可能会死,杀了宫主意味着什么,大家心知肚明,一旦西宫良人今日在这里出了任何一点意外,所有的语真族人都会倾巢而出,届时大燕必将陷入混战局面,海外四国和六大诸侯国趁虚而入,到那时,大燕的江山就真的彻底完蛋了。   灵力对上巫术,谁也料不到最终的结局。   扶笙将荀久护到身后,“他在意的并非是得到天下霸主的位置,而是他的母后被大梁永平帝强行带进宫这件事,我们无从得知当年的细节,所以无法利用那件事来刺激他。”   荀久心惊,“这么说来,我们今日势必要和他决一死战了?”   这样的局面,是荀久完全不想见到的,不管怎么说,扶言之和凤息都是语真族人,虽然转世以后生在了大燕,可到底磨灭不去这层关系,如果西宫真的对他们动手,就等同于自相残杀!   心念电转间,荀久急吼吼地道:“西宫,你忘了百里长歌吗?倘若你手上沾满了无辜之人的鲜血,她会怎么看你?”   西宫良人似乎清醒了几分,脚步顿了下来。   西宫玄清眼神阴鸷地盯着结界里的荀久,大怒:“无辜?你们有多无辜?以每天残杀语真族人为无辜吗?”看向西宫良人,“景逸,你别听他们挑唆,你要记得你母后被永平帝凌辱之后生下了叶痕,叶痕抢走了你的未婚妻百里长歌,这才是真相,这些愚蠢的凡人都该死,你应该让他们下地狱!”   “长……歌……”西宫良人意识不清地模糊低喃了一声,转瞬间杀意四起,一道强而有力地劲风从掌间生出,直直袭向扶笙,扶笙立即迎了上去,两人厮打在一起。   “不好。”郁银宸大惊失色:“西宫良人把久姑娘看成百里长歌,秦王看成叶痕了。”   荀久心中大骇,死盯了西宫玄清一眼,问郁银宸,“这个老匹夫用的是什么功夫?竟然连宫主的意识都能被他给控制!”   “摄魂禁术。”郁银宸淡淡吐出四个字,然后交代荀久,“待会儿我会趁机撤了结界,你带着他们赶紧跑,西宫玄清不敢走出这片森林,只要你们能跑出去就安全了。”   “不行!”荀久立即否决,“这种时候我若是扔下你们,那我成什么了?”   郁银宸抿唇凝视着她。   荀久道:“别废话了,大家在一起拧成一股绳,我就不信这么多人还对付不了一个年过半百的遭老头子。”   荀久还没说完就被郁银宸点了穴道送至扶启他们那边的安全区域,他则身影一掠加入扶笙的战斗当中。   对于这一幕,扶启觉得太过惊悚,来之前还和和气气的几人竟然转眼间便翻脸要夺取对方的性命,人心果然是险恶的。   荀久被点了穴道,动弹不得,也无法转身,只能转动眼珠子,“唐姑娘快帮我解开穴道。”   “不行!”唐伴雪护在她面前,“既然国师都说了你不能过去,你就一定不能过去。”   “费什么话!”荀久紧蹙眉头,“快帮我解开,我不过去就是了。”   唐伴雪也是一脸纠结,但见那三人衣袂翻飞,打得很是激烈,她转过头来,“你又不懂武功,过去做什么?”   “我没说要过去。”荀久无奈,“你把我穴道解开,我就坐在这里行不行?”   “我解不开。”唐伴雪道:“这是国师的独门点穴手法,我虽然是西宫家族的人,可我身上没有多少灵力,怎可能解开你这种穴道?”   荀久无语,既然解不开,方才还在这里叽里咕噜大半天?   无奈之下,荀久看着唐伴雪,“西宫是你侄子,若是他今日死在这里,那你回去以后如何同你爹交代?”   唐伴雪脸色微微变了变,咬牙看着那边战斗中的三人,转目看了一眼嘴角噙笑的西宫玄清,大怒而起,“你个老匹夫,快放了西宫!”   西宫玄清冷笑,“你便是老二家的独生女?没想到那个清心寡欲的老东西活了百年,竟然还是忍不住娶了凡人。”   西宫家族有驻颜术,且王室的人容颜不易老,所以即便是七八十岁的人看起来也只和三四十差不多,只不过,驻颜术并不代表长生,王室的人寿命只比普通人多了二三十年,到了最后,同样也是要生老病死寿终正寝的。   西宫玄智娶妻的时候,已经七十多岁了,所以唐伴雪和西宫良人的辈分便是这么来的。   现如今西宫玄智已经到了快要寿终正寝的阶段,唐伴雪只知道自己也是西宫家族的人,却不知道她老爹快不行了。   “你胡说什么!”被触碰到了底线,唐伴雪整个人都炸毛了,怒得像要吃人,她最痛恨这些人以居高临下的语气诋毁他爹娶了外族女子,外族女子怎么了?她娘善良温婉,端庄大方,哪一点比不上语真族人?   “丫头,这件事,我劝你乖乖别管。”西宫玄清提醒道:“你若是袖手旁观,老夫便看在亲戚一场的份上饶你一命,否则……别怪我心狠手辣!”   “我若是非要管,难不成你还杀了我?”唐伴雪怒瞪着西宫玄清,原本她还以为西宫玄清会看在亲戚的份上将那些黑鸟撤回去,却没想到这个人的目的竟然是杀了秦王。   冷笑一声,唐伴雪道:“亏你自诩是仙族后裔,却背着族人修习禁术,你这种行为,与残杀语真族人的那些畜生有什么区别!”   西宫玄清老眼一眯,将手中的笛子凑到唇边幽幽吹了起来。   一时间,唐伴雪只觉得整个人如同被人放在火海里翻烤,放在油锅中煎熬,脑袋中有千万只虫子在啃咬,痛得她倒在地上直打滚。   荀久心中一再寒凉下来,看来这个西宫玄清是黑化了,他的目的兴许并不止是杀了扶笙这么简单,否则他不可能花费这么多年待在岷国帮助岷王。   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些年前来看守森林最后传言被猛兽吃了的男丁,再想到澹台惜颜他们之前说的祭塔,荀久突然觉得西宫玄智这些年兴许是在做实验,而长生烛和长生丹只是他与岷王的交换条件。   岷王替他抓男丁,他在做自己的实验同时顺便为岷王炼长生丹。   好一个心思深沉的老狐狸!   荀久心知眼下的情况要想让西宫良人和西宫玄清停下来是不可能的,她艰难地将眼珠子斜往一边,轻声唤扶启,“三王子,拜托你一件事。”   原本是来找这位幕后高人拯救拾欢的,可到了最后却演变成这个样子,扶启心中有些惭愧。   听到荀久的声音以后,他慢慢挪了过来,问荀久,“秦王妃有什么吩咐?”   “你去帮我割破唐伴雪的手指取两滴血过来。”荀久吩咐。   唐伴雪已经昏迷过去了,这种时候荀久唯有靠扶启。   过去那边就等同于要将拾欢放下来,扶启犹豫了。   荀久颇有些怒其不争地咬着牙,“你还犹豫什么?待会儿结界破开,外面那些黑鸟冲进来,拾欢的尸体就会被黑鸟啄食,你自己掂量掂量,哪个重要?”   “可我……”   “醒醒吧少年。”荀久微怒,“拾欢早就死了,一尸两命啊,你认为这世上还有谁有那么大的本事让她重生过来,这一切不过是障眼法而已。”   “你骗我!”扶启突然大怒,“拾欢早上还好好的。”   若非不能行动,荀久非得过去几巴掌把扶启扇醒不可。   “那好,你先去取血。”荀久尽量深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   “你要做什么?”扶启也意识到了自己有些冲动,语气软下来。   “解开穴道。”荀久吐出四个字。后又焦急道:“快啊,没时间了!”   扶启心下一狠,终于肯放下拾欢朝着唐伴雪走过来,找了一块尖锐的石头划破她的手指取了血走向荀久。   “点在我眉心。”荀久道。郁银宸用的的确是独门点穴手法,可凤息是他同门师妹,自然知道该怎么解开。唐伴雪的血液里面有灵气,虽然不多,但两滴也够了。   扶启按照荀久的吩咐将血液点在她的眉心。   “点我膻中穴。”荀久急切道。   “这……”扶启这一次是真的犹豫了,膻中穴在胸部,他如何敢冒冒失失去点?   荀久彻底无语。   扶启见她愤恨的样子,不敢再耽误,慢慢伸出手。   那边扶笙似乎意识到了这边的动静,身影一掠飞过来迅速解开荀久的穴道将她抱到一边。   荀久得了自由,赶紧道:“西宫留给郁银宸,我们对付外面这个老不死的。”   扶笙点点头。   由于隔着结界,扶笙和荀久无法直接对西宫玄清出手,扶笙默了一瞬,道:“你先去一边站着不要乱动。”   荀久虽然不明白他要做什么,但还是听话的站到了一旁。   扶笙盘膝而坐,双手搁在膝上,嘴里念念有词,不多时,荀久便看见外面的西宫玄清变了脸色,继而全身都在痉挛,看那样子似乎是难受之极。   荀久头一次看见扶笙在人前使用咒术,不由得有些心惊。她很明白,不管是灵术还是巫术,每用一次都是在透支体力,过度使用会损耗本源。   “阿笙。”荀久迅速走到扶笙背后,焦急道:“差不多就行了,不要太过,否则你会吃不消的。”   扶笙仿若未闻,周身起了一层浅蓝色的光晕,将他整个人包围在其中。   这种光晕……   荀久突然想起来五百年前九转门女弟子院舍失火的那天晚上,扶言之控水的时候用的就是这种技能。   莫非……?   荀久还没反应过来,外面那些黑色的鸟儿眼睛已经恢复了正常颜色,随着扶笙释放出去的灵气扎堆往西宫玄清身上扑。   裸露在外面的手臂被黑鸟活生生啄下肉来,西宫玄清痛得直叫唤。   荀久没注意西宫玄清的动向,双眼看着扶笙,满面不敢置信,他竟然有扶言之的灵力,什么时候有的,她怎么不知道?   收了灵力站起身,扶笙笑看着还在目瞪口呆的荀久,“怎么了?”   “你刚才……”荀久伸手指了指西宫玄清的方向。   “是扶言之的灵力。”扶笙直言不讳,“从我恢复记忆以后就有了,只不过我一直没用过而已。”   “扶言之可是逆天的存在,你如今拥有了他的灵力,那你岂不是也要逆天?”荀久惊奇的同时又在庆幸,有了灵力也不错,至少以后没人再敢欺负他们。   那边打斗的西宫良人和郁银宸也逐渐停了下来。   西宫良人两人两眼一闭晕了过去。   郁银宸撤了结界,把西宫良人唤醒以后才缓步走过来,看着扶笙,微微一笑,“恭喜你。”   扶笙知道郁银宸指的是他成功把灵术和巫术融合的事,回以一笑,他道:“谢谢。”   已经完全清醒过来,西宫良人跌跌撞撞走过来,问:“刚才发生了什么,感觉我的头好像被谁打了一样。”   想起方才西宫良人的行为,荀久冷哼一声,不欲理他。   西宫良人看向郁银宸。   郁银宸道:“你被西宫玄清控制,险些杀了秦王。”   西宫良人大惊,“什么?!”   荀久没好气地瞪着他,“莫非你还想抵赖?”   西宫良人无奈,“你们也说了我被人控制,那时候神志不清,我怎么知道自己都做了些什么?”   郁银宸拍拍他的肩,“能被敌人钻了空子,说明自己本身就有漏洞,兴许是百里长歌,兴许是你母亲,你执念过深,很容易被摄魂术控制。”   “我……”西宫良人无从反驳,因为郁银宸说得一点没错,他心中有执念,虽然他表面看上去早已经没事,但那些执念是早就潜伏在心底里的,一旦被有心人利用了,容易就被牵引出来。   扶笙懒懒瞥他一眼,“西宫玄清是你叔公,可他却在我大燕地盘上作妖,这件事,宫主该给本王个完美的交代。”   西宫良人抬目看着结界外面被黑鸟攻击的西宫玄清,咬咬牙,道:“虽然他是王室的人,可既然在大燕犯了事害死这么多人,一切全凭秦王处置便是。”   扶笙唇角冷冷勾起,“本王如何相信宫主的话,万一我待会儿真杀了西宫玄清,明日便有语真族的大军前来讨伐呢?”   西宫良人也不恼,淡淡看着扶笙,“秦王可别忘了,你我之间还有一笔交易,这笔交易可是过了文书的,若是你不信任本宫主,大可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毁约,文书我会当众撕毁,但后果……我可不敢保证。”   扶笙没答话。   “人我就交给你处理了,岷国这边的事情也解决得差不多了,本宫主就此别过。”西宫良人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转身要走。   “等等!”扶笙唤住他,“你打算就这么一走了之?”   “不然呢?”西宫良人转过身,眉梢微挑。   “算了,你走吧!”扶笙摆摆手,“夜极宫搬迁的时候,记得提前通知本王。”   “当然。”西宫良人忽然一笑,“本宫主的乔迁宴上还等着收秦王的礼钱呢!”   西宫良人说完,头也不回地朝着出口方向走去。   他的护卫全部等在森林外面,见到主人出来,忙问:“宫主,回行宫吗?”   “不。”西宫良人摇摇头,目光渐冷,“回夜极宫。”   ……   西宫良人走了以后,唐伴雪也悠悠转醒,见到少了一个人,脸色变了变,“我那个大侄子呢?”   “走了。”荀久答。   “什么?!”唐伴雪不敢置信,“他……就这么走了?”   扶笙看了看那边被黑鸟攻击得奄奄一息的西宫玄清,一阵强劲的掌风袭过去送了他最后一程,这才道:“我们也回去吧!”   “殿下。”一直没开口的扶启突然唤住他,“拾欢她……”   “这个人不是拾欢。”扶笙拧着眉,“她只不过是被西宫玄清注入了拾欢意识的一具空壳,真正的拾欢当初一尸两命,早就不复存在了。”   “怎么会这样?”扶启整个人瘫软在地上,他其实一早就发现了这个拾欢有些不正常,虽然言行举止都还是以前的样子,但他总觉得两人之间似乎隔着什么东西,今日才知这个人不过是顶着拾欢的皮囊和意识的躯壳,而真正的拾欢,早在多年前就死了。   “回去吧!”荀久看着他,“该面对的还是得面对,逃避也没用。”   扶启颤颤巍巍站起来,在唐伴雪的搀扶下缓缓往前走。   几人走了以后,黑鸟立即蜂拥而上将那具尸体啄食得干干净净。   扶启像灵魂被掏空了一样,一路走来都没吭声,到了黑水湖边时,他站着不动了,良久,回转身看着荀久,微笑道:“秦王妃,谢谢你们肯陪我来这一趟,这么久以来,是我自己麻痹了自己,不肯认清事实,不肯面对真相才会造成今天的困扰,如今直视了真相,我才发现其实拾欢不在了也挺好的,她不会回来,但我可以去找他,到了地府就再也没有身份限制,我可以光明正大地见到她了。”   “不要!”   荀久话音还没落下,扶启已经主动跳进了黑水湖里,只见湖面上冒出一串泡泡以后便再也没有任何动静。   荀久呆呆看着这一幕。   扶笙拍拍她的肩,“情之所至,没有值得与不值得,应该与不应该,都是随着心中所想去履行罢了。”   荀久当然知道这个道理,她默默叹了一口气,来的时候他们七个人如今却只剩四个回去。   ……   荀久他们在森林里的这一日,扶琰亲自去审理了江氏六房孙少爷强抢民女的那件案子,他原以为亲力亲为能让他在百姓心目中留下更好的印象,可是扶琰没想到公堂上的那位孙少爷死活不认账,百般抵赖,扶琰耐性不好,只好让人给他动刑,没想到那位孙少爷禁不住,当堂死了。   世子亲自审理案件,本来衙门外面就有大批百姓围观,见到那位孙少爷死了,百姓们惊慌起来,开始有人骂扶琰。紧接着,百姓们把手中菜篮子里的菜叶鸡蛋不要命地往衙门里扔,嘴里大骂扶琰不仁道,不配为王储。   捧在心尖上的孙子死了,江氏六房的老太爷安国侯大怒,一状告到扶笙这边来,恳请秦王主持公道。   这件案子的最终裁决权便落到了扶笙手里。   抓住机会,扶笙肯定不会就此放过,直接废了扶琰的世子之位,王后没沉住气,当晚派人来刺杀秦王被捉住。   扶笙毫不留情,以刺杀亲王之罪将王后关入天牢,江氏一族全部受到牵连,判削权流放之罪。   这样大刀阔斧的整肃,让岷国朝堂直接空了大半,留下的朝臣们人人自危,心中都明白秦王这是准备替换新鲜血液了。   扶笙一刻也没耽误,处理完岷国朝堂的事以后便利用寒鸦传信回燕京,让瑞王做好准备,春年一过便来岷国上任。   ……   西宫良人立时半个月终于出了盘海,他没有立即回夜极宫,准备再去五大环山看一看,毕竟那是夜极宫将来的搬迁的风水宝地。   一行人弃了马车徒步上山,因是冰雪天,山路滑,所以速度放慢了些。   山腰某处的一颗大树上,一位容颜清美的少女嘴里叼着根草枕着双臂在睡觉。   大树脚突然传来一个激动不已的声音,“大王,有雄性猎物上山,劫财还是劫色?”   ------题外话------   ^_^岷国卷完结,接下来换地图了,亲爱的们来评论区刷一下,下一卷是看西宫和大王还是看小明和大祭司,因为两边都是单独卷,所以取决于你们想先看哪一边哟   ☆、第001章 吻到了(二更)   “呸!”少女没有睁眼,连眼皮都没动一下,低嗤,“你家大王我是那么肤浅的人么?有财色双收的好事儿怎么可能只收一样?”   树脚的小山贼嘴角狠狠抽了抽,转身要走。   “哎等等。”少女唤住他。   小山贼脚步一顿。   少女慢慢睁开眼,一双清明透亮的眼眸里闪烁着狡黠慧光,慢慢勾起半边唇瓣,问:“质量怎么样?”   小山贼摸着后脑勺,“没,没看清,不过衣服倒是挺华贵的。”   少女兴趣缺缺地闭上眼睛,“歪瓜裂枣、衣冠禽兽而已,不值得本大王出手,老规矩,有钱劫钱,没钱扒衣服,都没有的,绑去寨子里候着。”   小山贼仔细回想着自家大王这句话,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有钱的劫钱,没钱的扒了衣服,两样都没有的……   西宫良人和护卫往山上走来。   护卫道:“宫主,摄政王和王妃让您今年去大梁过年。”   “赶不及了吧?”西宫良人看了看脚下的路,“本宫主才刚刚回来,手上一堆事,你传信回夜极宫,让执事亲自带着人去大梁送贺礼就成。”   护卫应了声,又问:“那今年还要去庵堂看望夫人吗?”   “母后……”西宫良人顿了一下,“去,每年都去,今年也一样,无需破例。”   护卫一一记下,不再说话了。   一行人继续上山,走了一段才发现不对劲,四周竟然起了白茫茫的雾气,能见度非常低。   “雾里有迷香。”西宫良人当先捂住鼻子,转过身吩咐后面的护卫,“跟紧点儿,别走散了!”   护卫们迅速捂住鼻子,警惕地感受着四周的气息。   这时,前方传来一道霸气的女音,“站在原地别动,把你们身上的钱全部交出来!”   呵——   出门没看黄历,遇到抢钱的了?   护卫小声道:“宫主,属下记得国师说您一个月之内必有血光之灾……”   “老神棍的话你也信?”西宫良人懒懒瞥了一眼护卫,回过头来才发现自己动不了了,方才一时大意以为雾里面仅仅是简单的迷香,如今想来,是他太过轻敌了,对方用的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东西,竟让他们在没被点穴的情况下连动都动不了。   所有人都被定在原地。   立即有一帮小山贼上来搜衣服扒钱袋。   前方女子的声音继续传来,“老实点儿,谁敢嚷嚷我就先糟蹋了谁!”   西宫良人眉毛抽了抽,“想不到女山贼也这般嚣张。”   少女闻言,想到方才小山贼说过来人长得不怎么样,她咬咬牙,愤恨道:“你想得美!”   本就只是为了吓唬他们的话,难不成她还真的把说话那人给拖过来糟蹋了,想到对方极有可能是歪瓜裂枣衣冠禽兽,少女冷哼,“做梦!”   小山贼们不多时便将搜刮来的银钱送到少女面前,少女手上捏着一根乌藤鞭百无聊赖地打着圈儿,满意地看着成果。   之前那个小山贼问:“大,大王,可还要扒衣服?”   西宫良人一口老血涌上来,“你们也太无耻了!”   小山贼厉喝:“闭嘴,小心我家大王把你拉去侍寝!”   少女默默扶额。   “大,大王,到底扒不扒衣服?”小山贼殷勤地看着自家清纯美丽笑容无敌的少男杀手大王,笑得很贱。   少女将银票揣进怀里,两手一摊,转身走了,留下轻飘飘一句话,“不必纠结于衣服,扒裤子也是可以的。”   西宫良人:“……!”   ……   季黎明他们出发后的第三日,被风雪困在一处山洞里。   马儿背上和马车顶盖上没多久便堆积了厚厚一层雪。   季黎明、澹台引和千依三人缩在山洞里望着外面的暴风雪。   “这天儿也太欺负人了。”千依埋怨道:“照这速度,我们恐怕还有好几日才能到达齐国。”   “下就下呗!”季黎明一脸无所谓,“反正我们早晚能到齐国。”   千依看着澹台引,问:“大祭司,你饿不饿,马车里还有很多干粮,我这就去给你拿。”   “不,不用了。”澹台引摇摇头。   季黎明直翻白眼。这一路走来,他就只见澹台引吃过两回东西,而且都是百花露。季黎明觉得大祭司太会吃了,比寺庙里的和尚还会吃。他好几次给澹台引递干粮都被她冷然拒绝。   撇撇嘴,季黎明看向千依,“妹妹,我饿了,你去给我拿。”   “好的。”千依站起身就要出去。   “等等!”季黎明突然唤住她,“外面风雪大,我跟你一起去。”   千依笑道:“没事儿,我一个人能成。”   季黎明不依,非要站起来跟她一起走出山洞。   到了马车边的时候,季黎明冲千依狡黠一笑,“我那天分明看见你放了好多银丝碳和劈好的干柴,老实交代,是不是早就算到我们会被困住?”   千依甜甜一笑,“我哪里算得到啊,不过是尽早防范罢了,没想到真的被困住。”指着马车,千依又道:“后半截车厢里面,我的确是放了不少银丝碳和干柴,哥哥想吃什么?”   季黎明心思一动,“想吃烤红薯。”   千依乐了,“你别说,我还真准备了。”   “啊?!”季黎明瞠目结舌,“这,连这个你都准备了?”   “那是当然。”千依挑眉,“就怕你们中途饿着呢。”   “那太好了。”季黎明感动地抱了千依一下,“呜呜妹妹简直太贴心。”   千依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连忙推开他,嗔道:“注意形象。”   季黎明嘿嘿一笑,“我这是太高兴了。”   “过来帮忙。”千依上了马车,掀开遮盖的绸布将下面的东西拿了出来。   不多时,兄妹二人将银丝碳、干柴和红薯都搬了一些到山洞里,没多久便点了火烧起来。   千依看着银丝碳烧得差不多透心红了才把红薯埋在火堆下面。   澹台引原本正在打坐,被他们俩这一番动静吵得静不下心,她睁开眼睛就看见千依往火堆里塞东西,不由得有些好奇,“那是什么?”   “红薯。”千依道:“准备了大祭司的份,待会儿你可不能客气,这样闷出来的红薯最香了。”   澹台引还没说话,季黎明就道:“妹妹,你这记性是有多差,这一路上走过来,不都没看见大祭司吃什么东西吗?她可是大神,哪里会吃这种粗俗之物?”   千依尴尬地笑笑,用丝帕抹了脸上的烟灰,这才对着澹台引道:“抱歉啊大祭司,我老是记不住你的习惯。”   “没关系。”澹台引淡淡答。   千依不再说话,用树枝慢慢翻着火堆。   大约一刻钟的时间后,火堆里传出烤红薯的香甜味,转瞬便充斥着整个山洞。   在这寒冷的风雪夜,烤红薯的味道让人肚子里馋虫蠢蠢欲动。   季黎明吞了吞口水,时不时探头看一眼,问:“妹妹,能不能吃了?”   一边说一边把手伸过去。   千依将他的爪子拍开,无奈道:“这才熟了表皮儿呢,里面都还是生的,再等等。”   “啊,好饿。”季黎明一个仰躺倒在后面的干草堆上,刚才原本在想着女帝怀孕的事,此刻所有的心思都被火堆下的烤红薯给吸引了去,满心满眼都是表皮烤得焦黄酥脆内里又软又甜的肉质,香味与炒栗子有得一拼。   季黎明翻了个身,偷偷瞄了澹台引一眼,见她早就闭上了眼睛,打坐的姿势非常端正。   撇撇嘴,季黎明暗想着果然不是人,一般人遇到这种情况,早就口水横流,非吃到嘴不可了,然而这位竟然如此沉得住气。   澹台引沉得住气,季黎明却沉不住气了,他轻声唤:“大祭司?”他想试试看澹台引是不是睡着了。   “做什么?”澹台引没睁眼,声音一如既往的泛着疏离冷意。   季黎明扁扁嘴巴,“我就想知道你每天喝百花露就能喝饱吗?”   澹台引一怔。   其实,她不是不会吃东西,小的时候也爱那些甜点零嘴,只不过六岁以后跟着长老们手底下学习,食欲便被狠狠控制了,刚开始的时候,她也会每夜饿得醒过来,久而久之就习惯了,见到花瓣吃花瓣,没有花瓣就喝百花露,总之不沾染那些东西,也正是因为这样,才磨练出了常人难以企及的坚韧意志,不枉负“神殿之主”大名。   眼下充斥着整个山洞的烤红薯香甜味,实际上非常诱人,澹台引都险些被勾出馋虫,可是她知道自己不能那么做。   红薯已经烤好,千依用树枝拨出两个来,递了一个给季黎明,季黎明知道烫,没有伸手接,先抓了一把干草捏在手里这才去接住红薯,然后迫不及待地剥皮。   千依厨艺本来就好,烤红薯更是一绝,外面沾了灰的皮一剥开便露出里头黄灿灿的肉,馥郁香甜的气味让人恨不能赶紧狠狠咬上一口。   千依一直看着季黎明剥完,这才笑着道,“看来是熟透了,我再把里面这几个也拿出来,哥哥你得快点吃,要不然后面的放冷了就不香了。”   “只要你能供得上。”季黎明挑眉,红薯已经送到嘴边,余光却瞥见那边澹台引吞咽了一下。   心思一动,季黎明没有急着吃,坐到澹台引旁边,把剥了一半皮的红薯递给她,“何必为难自己的肚腹,既是饿了,只管吃便是。”   澹台引冷冷看他一眼,没说话。   “真不要?”季黎明作势将红薯拿回来,遗憾道:“唉……真想不通,这世上难道还有比美食更诱惑人的东西?吃是为了生存,多吃一点代表求生欲望强烈,本没错。实际上,大祭司还真不必这么强迫自己,你看你这么瘦,再瘦下去都成竹竿儿了,我听人家说,太瘦的女人不好生养。”   一阵怒火从脚底涌到头顶,澹台镜张嘴就想骂季黎明,却不妨他眼疾手快直接用红薯堵住她的嘴。   “唔……”澹台引直皱眉,咬了一块下来一把推开季黎明拼命吐出来。   “至于么?”季黎明翻了个白眼,自己咬了一口,一边吃一边道:“我又没说错,你这样不食人间烟火的,以后嫁了人连五谷杂粮都分不清楚。”   千依张了张嘴,呆呆看着季黎明,她原本想提醒那红薯被大祭司吃过了,但见到季黎明吃得津津有味,她索性没说话。   澹台引缓过神来,看见季黎明把她咬过的那个红薯全吃了,她一下子脸绿了。   “喂喂喂,你这么看我做什么?”季黎明两手撑地往后挪,紧张地看着脸色阴沉的澹台引,“你,你不要过来。”   季黎明一边说一边抓了一大把干草扔向澹台引。   澹台引一抬衣袖,成功将干草以及灰尘挡开,脸色开始古怪起来,“刚才那个红薯,你吃了?”   “是啊!”季黎明答得顺溜,话一出口才发觉不对劲,立即反应过来,“哎不对,不是我吃的,我……”   对上澹台引要吃人的眼神,季黎明一脸苦楚看着千依,“妹妹救我!”   千依很想帮忙,可是哥哥的确是把大祭司碰过的红薯给吃了,虽然听上去没什么,但毕竟是损坏了大祭司的名誉。   已经预料到了哥哥的下场,千依很不忍地捂住眼睛,又从指缝间偷偷看。   “啊你个没良心的!”季黎明清楚地看到了千依这个举动,顿时又好气又好笑,“大,大祭司,能不能打个商量?”   季黎明已经退到了墙角,再往后没路了,他迅速急中生智。   没听见澹台引答话,季黎明扯了扯嘴角,“能不能别打脸?”   说话间,澹台引已经走到他跟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领。   季黎明顺势站了起来,在澹台引咬着牙要动手的时候一个倾身,“啵”一声吻在她的额头上。   千依保持着红薯塞在嘴里的动作,石化了。   澹台引整个人都没了反应,抓着季黎明衣领的那只手垂落下来,一时不知如何动作。   季黎明借势从她手里逃了出来,迅速蹲到火堆边捡了两个红薯捏在手里一溜烟跑了出去。   他当然知道自己亵渎了一尊圣洁无比的神,他也知道自己完蛋了,但是刚才那种情况,如果他不急中生智做出应对,那他现在一定成了猪头脸。   想他季黎明在燕京可是出了名的英俊潇洒风流少爷,若是还和上次偷看她洗澡那样被打成猪头脸,眼下表妹又不在,无法给他灵药医治,那他岂不是得毁容?   千依面部狠狠抽了抽,站起身来,断断续续道:“那什么,大祭司,我出去找找哥哥,免得他待会儿跑远了找不到路回来。”   千依说完,迅速跑了出来大口大口喘气。   待缓过神来,千依四下一扫,没看见季黎明,她走近马车撩帘一看,里面空无一人。   也是,哥哥竟然亲了大祭司,他不跑才怪了,若是还敢待在这附近,只怕待会儿被抓到会被剥下一层皮来。   想起大祭司方才阴沉的表情,千依迅速打了个哆嗦,暗忖哥哥这次完蛋了,只怕她出面求情都没有用。   这时,头顶突然传来口哨声。   千依抬目,看见季黎明耷拉着两条腿坐在高大的树枝上啃着红薯。   嘴角微抽,千依压低声音道:“哥哥,你还不赶紧跑,躲树上去做什么?”   “嘿嘿,这你就不懂了。”季黎明神秘地挑挑眉,“女人嘛,都是用来哄的,我今天得罪了她,若是还敢跑的话,后果不堪设想,还不如等她出来,我乖乖认错再说两句中听的,兴许她一高兴就放了我。”   千依想想也对,反正他们三个早晚都要一起去齐国,哥哥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敢于面对才是真正的男人。   千依正想着,山洞里已经传来澹台引大怒的声音,“季黎明,你做梦!”   季黎明手一抖,啃了一半的红薯直接抖下来。   ☆、第002章 一封带着威胁的请婚信   千依瞧着季黎明那样子,颇有些心疼加同情,道:“哥哥,你还是快跑吧,我帮你去说好话。”   “不,不用!”季黎明立即恢复正常,自信地一挑眉,“你不知道你家哥哥我是以风流出名的吗?不过就是个女人而已,我还不信我没有办法搞定她!”   见千依有些目瞪口呆,季黎明赶紧解释,“我说的当然不是那个‘搞定’,我的意思是,这种时候逃跑的话,我还是个男人吗?”   “可是……”千依还想劝说,就见澹台引已经走了出来,一身的阴沉之气和怒气让千依忍不住心颤。   “季黎明,你给我下来!”澹台引怒不可遏,完全没顾及平日里的高冷形象,此刻只想把坐在树上那个男人揪下来剥皮抽筋。   “你上来!”季黎明笑着对她勾勾手指,“我有话跟你说。”   千依尴尬地扯了扯嘴角,一溜烟跑回了山洞,虽然她也很心疼哥哥,但眼下这种情况容不得她继续待着。其实也怪不得大祭司,任何女子在被男子轻薄以后都会有这样愤怒的反应,若是换成她,早就不知道怒成什么样子了。   “本座数到三!”澹台引仰着脖子,死死盯着季黎明,“你若是不下来,我就把这棵树给劈了。”   季黎明眉毛抽了两下,“大祭司,有话好好说嘛,干嘛非要动粗。”   “一……”   “大祭司,其实这一切都是误会,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   “二……”   “我刚才只是为了脱身,所以不小心碰了你一下,但我绝对是出于对神的尊敬,完全没有亵渎的意思。”   “三……”澹台引话音刚落,一阵强劲的掌风袭向那棵大树。   季黎明早在看清楚她动作的时候就飞身而起离开大树飘身落到了地上。   澹台引连气都不喘一口,转身便对着季黎明袭来。   若论拳脚功夫,季黎明完全能打赢澹台引,可她很有可能动用巫术,这才是季黎明最头疼的。   “我说……大祭司你能不能讲讲道理?”季黎明一边闪躲一边无奈解释,“我都说了我不是故意的,这是对神尊敬的另外一种方式,虽然这方式有点开放,不过你习惯了就好了。”   澹台引哪里听得进这些话,手上攻击动作不停,趁着季黎明说话分神这片刻的功夫一个闪身到他面前,修长的手指掐住他的喉咙,面上怒意难以尽述。   季黎明被死死掐住脖子说不出话,艰难地扯出一抹笑容,他看得出来,澹台引是真的动怒了,只怕会就此把他给掐死。   季黎明心中哀叹,没想到他风流一世,最后竟然栽在女人手里。不行,不能就这么死在她手里做了深山野岭的孤魂野鬼,那多可惜啊!   季黎明在脑子里飞快地想着解脱的办法。   千依没听到动静,迅速跑了出来就见到季黎明被澹台引死死掐住,她顿时惊得脸色大变,跑过来央求道:“大祭司,有什么话,我们可以静下来好好谈,我哥哥的行为的确是无赖了点,可也不至于就到了非死不可的地步,你快放开他,再掐下去,我哥会死的。”   澹台引不为所动,她现在满心满眼都是刚才季黎明在山洞里的那个动作,总觉得被他亲过的那个地方爬满了虫子,恶心得很。   “大祭司……”千依眼眶倏地一下红了,撩开裙摆就要下跪。   “千……千依……”季黎明涨红了脸,从齿缝间挤出几个字,“快起来!”   “大祭司,求求你放了我哥哥。”千依双膝正要落地的那一刻,澹台引另外一只手迅速揪住她的衣领将她提起来,冷声道:“这是本座和季黎明的私人恩怨,你最好不要插手,否则他会死得更快。”   千依小脸煞白。   “回去!”澹台引声音里颇有些不耐。   千依别无他法,她没有武功,更无法说服澹台引,只得重新走回山洞里焦急地等着。   手上稍微加重了些力道,澹台引继续道:“轻薄了本座,难道大司马以为有妹妹求情就能逃一死?”   季黎明说不出话,但他感觉得出来,澹台引是真的动了杀意。   心思一动,他伸出手狠狠揽住澹台引的纤腰。   对于季黎明的无赖行为,澹台引完全猝不及防,她顷刻之间便撞进了季黎明结实的胸膛,两个身子紧紧贴着,她清楚地感受到了他的心跳声。   掐住季黎明喉咙的那只手一松,澹台引险些头顶冒烟,怒到极致反而忘了如何反应。   季黎明并非有意轻薄于她,他只是不想死,过了年才二十一岁,怎么能就这么死了?而且还是死在女人手里,这要是传出去,他连鬼都不能好好做了。   终于能正常呼吸,季黎明这才松开澹台引捂着胸口拼命咳了几声以后又急剧呼吸了几下。   这一刻,他终于知道能活着有多美好了。   好不容易才缓过神来,季黎明还没做好准备,澹台引的巴掌已经落了下来,眼看着就要打在他的脸上。   季黎明猛地睁大眼睛,趁势抬起手钳住澹台引的胳膊,嘴里嘿嘿笑道:“大祭司,不要这么严肃嘛,杀了我,你也没好处,反正这里就我们三个人,千依又不是外人,她是我妹妹,即便看见了什么她出去以后也不会乱说的。”   澹台引恨得咬牙切齿,她不知道自己上辈子造了什么孽,竟会遇到这么个无赖一而再再而三地轻薄于她。   “你放开我!”季黎明手上的力道很大,最大限度阻止了澹台引的动作。   澹台引不敢随意动用巫术,手臂又被他钳制住,只得厉喝一声,“无耻之徒!”   季黎明哪里敢放开她,瞄准了后面有一块高大的巨石,一个旋身把澹台引带过去,她的后背抵在冰寒的石壁上。   澹台引抬脚就要踹季黎明。   季黎明轻松闪开,又以最快的速度直直站在她面前,两只手将她的手腕摁在石壁上,两人离得非常近,能听到彼此略微加快的心跳声。   澹台引何曾被人这么对待过,她已经怒得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了,双臂被季黎明禁锢住,双腿被他的膝盖顶着动弹不得。   这样暧昧的姿势,让澹台引羞愤欲死。   “你放开我,季黎明,你个无耻小人,有本事出去单挑,欺负本座你算什么男人!”澹台引的面颊因为羞愤而满是红晕。   季黎明以前从未见过澹台引脸红的样子,今日也是头一次看见澹台引放下平素高冷,又羞又恼想杀人的模样,那样白皙如玉的脸上轻轻浅浅一层如雾薄红,看起来竟分外诱人。   一瞬间收回思绪,季黎明无可奈何地看着她,“大祭司,我没想过要对你怎么样,我只想保住这条命而已,单挑我肯定打不过你,然而我想不到更好的办法,只能……只能对你不敬了。”   澹台引不断地挣扎,想要挣脱他的禁锢。   季黎明为了不让她踹到自己,之前用膝盖顶住她的双腿,然而澹台引力道很大,看样子用不了多久就能完全挣脱开。   季黎明抓紧机会忙道:“你别动,先听我把话说完。”   “你滚——”澹台引恨不得喝他的血,哪里肯听话,兀自奋力挣扎着。   季黎明咬咬牙,“你要是再动,我就还亲你!”   这句话显然很有效,澹台引果然没动了,清冷的美眸内闪过一丝慌乱和恐惧,她咬着牙怯怯看向季黎明,“你想做什么?”   “不是我想做什么。”季黎明满面无奈,“我觉得你对我误会很深。”   澹台引双眼似要冒火,“本座误会你?刚才在山洞里,是谁先无礼的?”   季黎明翻了翻眼皮,低声咕哝,“至于么,我不过就是吃了一个被你碰过的红薯而已,又不是我吃过的让你吃,你至于因此便要取我性命?”   澹台引胸腔内怒意难消,“季黎明,你别为自己洗白,本座与你是如何结下的梁子,你会不知道?”   说起那件事,季黎明更憋屈了,苦着脸道:“大祭司这误会是越来越深了,当初我若是不急中生智跳进你的浴桶里,想必早就被你身边的婢女发现了,到时候名声传出来,你在百姓心中冰清玉洁的形象就全毁了。”   澹台引死咬着牙,“本座的清誉难道不是被你毁了的吗?”   季黎明有些尴尬,浅咳两声,摆正脸色:“大祭司,你可不能冤枉我,我分明没对你做什么,我是个正人君子,而且你在百姓心中的形象还没变过,那就说明你还是清白之身,更何况……”说到这里,季黎明声音小了一点,“更何况当初那件事你不是已经报了仇么?打得我几天下不来床,若非有表妹精湛的医术,我指不定早就毁容了。”   “呸!”澹台引捏紧拳头,几乎咬碎一口银牙,“你就是个无耻小人!”   澹台引说完,又开始挣扎身子。   两人本就贴得极近,眼下又是天寒地冻,两人的身子这样贴着,只能感受到彼此的温度,澹台引时不时的挣扎实在过于撩拨人,季黎明脸色红一阵白一阵。   澹台引完全不知道他为什么变脸色,只是觉得他禁锢自己双腿的膝盖松开了。   得了空子,澹台引怎肯放过,膝盖一抬就要撞他下盘。   季黎明反应快,这一次直接把澹台引压在石壁上,两人严丝合缝得犹如一体。   “季黎明你个王八蛋!你放开我!”澹台引大声叫嚷,她肠子都悔青了,早知道,一开始就用巫术,直接取他性命。这样的无耻小人留在世间简直是祸害!   因为贴得过于近,季黎明没有看澹台引,错开脸,说话的时候温热的气息喷薄在澹台引耳根处,“大祭司,你看我们俩同朝为官,为什么就是不能和睦相处呢?女帝知道了得多难过?”   耳根处传来的酥酥麻麻感觉让澹台引呼吸一窒,咬紧了牙。   “你别动!”季黎明再次威胁,“再动,我就真的剥了你的衣服。”   季黎明的无耻程度,澹台引是领教过的,她双手被季黎明的两只手摁住,身子被他压在石壁上,根本没法动弹也没法施展巫术,她更怕的是他会说到做到轻薄于她。   怒得喘不过气来,澹台引最终还是一动不敢动。   见她安静下来,季黎明才出声,“我本无意轻薄你,可是你对我误会是在太大了,今日趁着有机会,我一定要说清楚为自己正名。”   澹台引涨红着脸,一句话也没说。   季黎明很满意她的安静,“打个商量,以前的恩怨包括今日发生的一切都一笔勾销,就当没发生过,今后大家还是一起共事的同僚,行不行?”   澹台引冷笑一声。   她沐浴的时候被他看光了,出发前一天被他抱了,今日在山洞里面被他亲,眼下被他压在石壁上,这些事情一桩桩一件件,都是毁她清誉的,她怎么可能当作没发生过?!   看出来澹台引不乐意,季黎明假意憋屈着一张脸,“大不了……大不了我洗澡也让你看光,再让你亲回去,一笔勾销。”   澹台引:“……!”   “季黎明,你还真敢说!”澹台引怒极,“若是你妹妹被人这般羞辱了,你也一笔勾销?”   “这是两码事。”季黎明道:“我没有羞辱你,你好好仔细想想,哪一次我不是出于无奈而做出的应对?”   “哼!”   澹台引将脑袋歪往一边。   季黎明轻笑,“大祭司,你别忘了我们去齐国有要务在身,若是今日闹了别扭,到时候还怎么一条心将潘龙珠取回来?”   “谁跟你一条心!”季黎明笑眯眯的样子让澹台引恨不能手撕了他。   “不要这么严肃啦!”季黎明直起身对着她挑眉,“你想想,若是你一直对我有意见,女帝知道了以后肯定会问缘由,我是臣,她是君,为了不欺君,我只能如实相告,到时候女帝一高兴下旨为你我赐婚,那你岂不是非得要嫁给我了?”   澹台引脸色一白。   季黎明轻慢带笑,“你不想嫁,我也不想娶,所以,为了共同利益,为了将来的终生幸福,你还是把以前发生过的事全忘了吧?”他说完,轻轻在她耳边吹了一口气。   澹台引全身一阵颤栗,胸腔内气血上涌,又是窘迫又是愤恨,“季黎明,总有一天,我要亲手杀了你!”   “哎那可不成!”见状,季黎明更不敢放开她了,反而压得更紧。   澹台引几乎喘不过气,“你,你让开!”   “不让!”季黎明也杠上了,“除非你先说既往不咎。”   澹台引逐渐冷静下来,深吸一口冷气,道:“本座既往不咎,你可以放开了吧?”   “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撒谎?”季黎明也不是傻子,这个女人锱铢必较,况且自己犯了她这么多禁忌,她会轻而易举放过自己就见鬼了。   “那你要怎样才放?”澹台引目光发狠,她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你等等。”季黎明已经想到了好主意,他朝着山洞方向大喊,“千依,出来一下!”   巨石距离山洞并没有多远,而且千依一直凝神倾听着外面的动静,季黎明一喊,她就听见了,迅速跑了出来。   然而千依万万没想到竟然看到了这样一幕——季黎明把大祭司狠狠压在石壁上,那样子要多亲昵有多亲昵。   千依倏地红了脸,迅速伸手捂着眼睛,心中暗骂哥哥也太不厚道了,难不成喊她出来看这个?   “千依,你去马车里取笔墨来。”季黎明是背对着千依的,但他感觉得到这丫头已经跑出来了。   “哥哥要做什么?”千依慢慢垂下捂脸的双臂,赶紧转过身不敢再看。   季黎明嘴角一勾,“你先去取下来为我代笔。”   千依不敢耽误,迅速去马车里取来笔墨,顺便将小杌子也带了下来,将信笺铺展在上面,这才问:“哥哥要做什么?”   季黎明睨了一眼脸色阴晴不定的澹台引,略略挑了眉梢,道:“我念着,你写。”   “哦,好。”千依已经研好了墨。   “臣大司马兼铁鹰卫统领季黎明,今不慎当众轻薄了神殿大祭司澹台引,导致其清白有失,为此心生愧疚,以至于彻夜辗转难眠,特以此信奏请陛下恩准臣与大祭司的婚事以弥补臣犯下的过错。”   季黎明说一句,千依便写一句,然而整个过程,千依的手都是抖的。   季黎明补充,“千依,盖上我的印章,然后不写日期,等哪日哥哥我有兴致问候女帝的时候再一并传回燕京。”   这封信,明显是用来威胁澹台引的了。   其实也不怪季黎明会做出这样的举动,他太过了解澹台引的为人,只要待会儿他放了她,她一定会想方设法杀了他。   与其再次被她追杀,还不如手里握着能让她忌惮的筹码。   澹台引反应过来这封信是季黎明用来威胁她的,她气得满眼通红。   待墨迹干了,千依才收了笔,顺便也将那封信收起来,道:“哥哥,写好了。”   季黎明勾唇一笑,附在澹台引耳边,轻声道:“大祭司,待会儿你可不能打我骂我,更不能杀我,否则我就把这封信传回燕京,嗯,到时候从齐国回去就可以成亲了,你若是想杀我,我就自动认为你是迫不及待想要嫁给我。”   澹台引不知道是该怒还是该笑,长这么大,第一次遇到这种无赖,第一次被人这么威胁,偏偏这威胁让她毫无办法。   打不得,骂不得,杀不得,还得把他对她做过的那些事一笔勾销,当作没发生过。   千依将信收起来以后,季黎明才肯松开澹台引。   她早就被压得喘不过气,好不容易被松开,当下便捂着胸口艰难地呼吸着,脸上因为愤怒而显现出来的红潮分毫不退。   季黎明没有走开,就站在原地看着她,他觉得走开也没意思,如果她真的想杀了他,那他照样没地方躲。   澹台引缓过气来的时候,抬头便看见季黎明还站着不动,她很想一掌劈死他,可是他手上的那封信让她堪堪稳住了。   “你还站在这里做什么,滚——”澹台引狠狠一拳打在石壁上,手背被擦破,有鲜血冒出来,她恍若未觉,懊恼地靠着石壁蹲了下来,抱着双膝,一瞬间散发出来的孤独让人看了只觉心疼。   季黎明心头微微一动,“大祭司……?”   “我让你滚——”澹台引抬目,看他如同生死仇敌般,眼中的怒火足以将他给烧成灰。   季黎明不敢再多做停留,怕她待会儿会因为大怒而做出极端的时来,解开身上的貂绒披风,轻轻披在她身上,他才慢慢踱步进了山洞。   披风上有季黎明的气息,澹台引哪里肯披,一把拽下来扔在雪地里,死死瞪着披风,怒骂:“王八蛋!找到机会,我一定要杀了你!”   千依坐在火堆旁边,小心翼翼地看着季黎明。   他的容颜明暗不定,在荧荧火光下看起来轮廓微微有些模糊。   “哥哥,你们这是怎么了?”千依想到了刚才季黎明让她代笔的那封信。她又不傻,稍微动动脑子就能想出来那是一封威胁信,而并非是真的要传去燕京给女帝看的。   季黎明拉回思绪,苦恼地抓抓脑袋,“我原以为这天下的女人都是一样的,无论怎么生气怎么怒,只要男人说些好听的她们就会心情变好,可是……”   “大祭司不一样是吗?”千依问。   “嗯,她不一样。”是完完全全不一样,季黎明心里想着。他没有真正碰过女人,却见过不少女人,形形色色,各式各样,可澹台引却是他除了荀久之外所见过的最特别的一个。   她长得美,可却从来不以容貌为傲,她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武功,她能驾驭寻常女子驾驭不了的黑色庄重服饰,也能露出堪比女帝的威仪来。   她全身都是优点,却从未有人见她骄傲过。   季黎明甚至在想,这样一个不食人间烟火,不懂爱,不尝人间百味的女人得活得多枯燥?   人只要活在这世上,那么所有的行动都受到欲望的支配。或渴望一顿饭,或渴望一杯水,或渴望亲情、爱情、友情,这些“渴望”就是支撑着人活下去的动力。   那么,大祭司的欲望是什么呢?   还是说,她真的无欲无求?   千依不知道季黎明心中所想,瞄了一眼外面,压低声音问:“哥哥,你真的想娶大祭司吗?”   季黎明原本正在冥思,突然之间被千依这句话给炸得回过神来,抖了抖身子,他赶紧道:“怎么可能?莫说她死都不会嫁,就算我想娶,也娶不起一尊神。”   千依笑笑,“这么说来,哥哥还是想娶她。”   “去去去,你别在那儿胡说!”季黎明皱眉,“她如今不待见我,你出去劝劝,天就要亮了,我们待会儿还得赶路呢!”   千依应声站起来朝着外面走去。   澹台引还蹲在石壁前,季黎明的披风早就被她撕成碎片。   千依见状,心中默默叹了一声,走过去蹲在她身旁,低声问:“大祭司,你可解气了?”   澹台引听到声音,抬起头来,脸上羞愤的红潮已然退去不少,又换上了她一贯的冰冷表情。   “做什么?”她凉凉问。   千依四下扫了一眼,“天亮了,我们该启程了。”   澹台引敛了思绪,慢慢站起身来却因为蹲得太久麻了脚没站稳险些往后倒。   千依趁势拉了她一把,满面歉意,“大祭司,对不起,我哥不应该那样对你,这件事都是他的错,我替他给你道歉。”   澹台引面色难看,深吸一口气,“我希望你会当作没看见。”   “一定一定。”千依忙着道:“无论如何,我也不可能出卖自己的哥哥不是?再说了,这种事传出去对我有什么好处?”   不等千依说完,澹台引已经大步走向她拴马的地方。并不是她大度不计较了,而是季黎明的无赖超出她所有的认知,她不敢保证他会不会一个不高兴把那封信传回燕京。   想她嫁给他?做梦!   ------题外话------   O(∩_∩)O哈哈~其实小明也挺腹黑的   ☆、第003章 没脸没皮(二更)   两日后,季黎明、千依和澹台引三人正式到达齐国都城外十里处的茶摊上。   赶了几日的冰雪路,三人都风尘仆仆,眼见着已经进了齐国都城,便放慢速度,先在茶摊上用茶点。   早晨的雾白茫茫,摊贩肩上搭着一条浆洗干净的巾布,一边跟来来往往的客人打招呼,一边提着茶壶四处添水。   季黎明他们在最不起眼的角落坐下,点了一壶茶、一碗牛肉和一笼小笼包。   澹台引本不想坐进来,可无奈她的容貌太过出众,往外面那么一站,立即便能引来路上行人的目光,季黎明不想她太招摇,于是让千依把她拉进来。   用筷子穿了一只小笼包,千依咬了一口,连声赞道:“真不错。”   话完,千依看向澹台引,问:“大祭司,你要不要尝一口?”   澹台引没说话。   季黎明挑眉看澹台引。   这一路上走来,澹台引的确是什么都没吃,且自从山洞事件过后,她更加沉默寡言了,就连千依都很难接近,季黎明更是不敢轻易得罪这位祖宗,能躲则躲。可眼下已经到了齐国都城,马上就要全身心投入正事了,再不是耍脾气闹别扭的时候。难得找到说话的机会,季黎明小声道:“大祭司,你不吃东西也可以,但是你得换身衣服。”   澹台引微愣,抬目看向季黎明,面无表情。   季黎明身子一抖,赶紧解释,“我的意思是,我们不能以真实身份进入都城,需要乔装打扮,否则让人发现了身份会引发大麻烦的。”   澹台引了然,站起身来硬邦邦道:“本座这就去马车里换。”   “千依你也去。”季黎明道。   “啊?”千依上下看了自己一眼,“我也要换吗?”她穿的衣服不过是简简单单的罗裙,算不上招摇,竟也要换?   季黎明耐心解释,“这一次,我们要以商贾身份进入齐国都城,你们两个得换身衣服装扮成我的婢女,衣服早就准备好了,去吧。”   琉璃湾是齐国的海域管辖范围,要去琉璃湾,他们必须先有齐国官府的通行令以及牢固的船只,最好是高大的楼船,能渡过激流的那种,所以,他们才大老远先来都城。然而利用真实身份是不行的,故而季黎明想到装扮成商贾的样子,这样一来便能光明正大的利用做生意为由登上齐国商船。   千依明白了,点头道:“那我都听哥哥的。”   “婢女?”澹台引脚步一顿,转过头来蹙眉看着季黎明。   季黎明扬眉笑道:“是啊,我们只有这一条路,如若你不愿意屈尊也可以扮演我的夫人……。哎哟……痛痛痛,我开玩笑的,你不要那么较真嘛!”   季黎明捂着被澹台引狠狠揪过的那只耳朵直叫唤。   澹台引冷睨他一眼,转身走了出去。   目送着澹台引走远,季黎明才放下护耳朵的那只手重新拿起筷子大块吃牛肉。   不远处的桌子上,三个佃户打扮的男子一边吃着茶一边小声道:“听说了没,齐公卧病在床,恐怕熬不了多久了。”   “嘘——这种话你也敢说,不要命了!”   “就算我不说,全都城的人都知道了,自从公子戟和公子蔺两相争斗两败俱伤双双而亡之后,齐公的身子每况愈下,眼下又无继承人,齐公自然心力交瘁,难免加重病情。”   “谁说没有继承人?”另一人道:“这不是还有齐公的弟弟雏阳君么?”   雏阳君?   季黎明心思一动。   只听得吃茶那几人又道:“我倒听说齐公还有个小儿子,是已故梅少妃(注:少妃是战国时期诸侯妾室的称呼)所生,从出生一直到八岁都是当成女儿养大的,后来不知何原因被发现了男儿身,齐公大怒,当堂拔剑直接杀了梅少妃,那位小公子侥幸从离宫跑了出来,后来不知所踪,若是他还活着,那就是齐公眼下唯一一位活着的儿子了,继承人非他莫属。”   “诶这话就不对了,既然当初齐公下了狠心杀了梅少妃,那就说明这位小公子早就被齐公抛弃了,既是弃子,又怎能成为继承人?”   “话虽是这么说,可那位小公子的名字还在公族宗谱上,没除去呢!我听人说过,那位小公子出生的时候是以公女身份上的宗谱,似乎是叫做‘兰祭’。”   兰祭……   听到这里,季黎明全都明白了,兰祭是秦王府的商义,因为齐缙公追求长生之道,炼丹取亲生儿子的血液,所以他那些年入了魔一般把自己的儿子一个个送去取血炼丹,最后导致离宫内君夫人(诸侯正妻)以及众位少妃人人自危,兰祭的母亲梅少妃为了保住他,不得已之下才让他自小男扮女装。   一直以来,兰祭都是以女儿身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也因此躲过了齐缙公的魔爪,然而纸终究包不住火,男儿身最终还是被发现了。   那一年兰祭八岁,身边的仆人突然在他的生辰宴上当着所有人的面揭穿了他的男儿身,齐缙公听后大怒,当即便让人把兰祭抓起来,兰祭的母亲百般相护,齐缙公索性心一狠抽出宝剑刺入梅少妃的胸膛。   兰祭亲眼看见了他母亲死在眼前,最后一句遗言是让他赶紧逃。   兰祭不要命地一直跑,在另一个忠仆的帮助下终于跑出了离宫,后来遇到秦王,跟着他去往燕京,从此这世上再无公女兰祭,有的只是秦王府中武功高强又爱美的护卫商义。   想到这里,季黎明无声冷笑,齐公这是遭报应了么?先是服用丹药过度导致身子彻底垮下来,紧接着公子戟和公子蔺为了争夺储君之位不惜相互算计,戏剧性的是,这两个人同时着了对方的道双双死了。齐公如今还吊着最后一口气,莫非是为了等兰祭归来?   季黎明愣神间,澹台引和千依已经换好衣服走了进来。   他抬起头来,一时怔住。   换了一身淡青色长裙的女子一双绣鞋若隐若现,眉如远山黛影,容若姣花照水,最让人惊讶的是那一双眸子,灿然清澈,仿若因为这一身装扮而添了几分温,之前的冰寒色稍稍退去了一些。   澹台引自入宫开始,所有的衣服都是端庄古典的沉黑色,虽然她本人完全能驾驭那种颜色,可时间看久了不免有些乏味,蓦然换了一身浅青色,虽然只是丫鬟服饰,可这份蜕变一样的美竟让人错不开眼。   感觉到季黎明落在自己身上不肯移开的目光,澹台引脸色一寒。   千依也注意到了,赶紧上前一步,放低声音,“哥哥,你失礼了。”   “呃……你们都准备好了是吧?”季黎明迅速拉回思绪,干笑道:“既然准备好了,那我们就走。”   澹台引站着不动,盯了季黎明一眼,“你就这样进城?”   季黎明看了自己一眼,“有什么问题吗?”   澹台引别开眼睛,“上次秦王大婚,齐国派去的使臣就是雏阳君,你想要拿到官府的琉璃湾通行令,一定要通过雏阳君,他早就见过你了,你确定你这个样子去都城他不会怀疑?”   “哎呀你瞧我这记性。”季黎明一拍脑袋,“我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澹台引冷哼一声,显然对这个人行事不缜密有诸多不满。   千依让澹台引坐下,小声劝道:“大祭司,哥哥许是这一路太过疲劳给忘了,您就不要和他一般见识,来,消消气。”千依说着,倒了一杯茶递给澹台引。   澹台引伸手接过却没喝,又放回了桌子上。   千依对她这堪比秦王的洁癖早就见怪不怪,笑着又道:“你放心,我们只是按照哥哥的计划暂时装扮成婢女而已,他不会真的把你当成婢女使唤的。”   澹台引凉声道:“他最好是安分点,否则……”   否则如何呢?澹台引也不知道了,季黎明就是个十足十的无赖,若是她动了他,他指不定会对她做出别的什么更无赖的事来。   “不会不会。”千依道:“我代替哥哥向你保证,外人面前我们是奴婢,私下里你还是大祭司,他不敢也不会对你如何。”   澹台引没吭声,千依又不是季黎明,她保证了有什么用,就算是季黎明那个无赖亲自保证了都没用,他想耍赖的时候谁能阻挡得了?   季黎明没多久就回来了,依旧是那身衣服那张脸,一点都没有改变。   澹台引不由得皱眉。   季黎明看着她,“大祭司,你们神职人员不是能轻松改变容貌么?不如你帮帮我算了,我来的时候匆忙,没带任何易容工具,太过简单的易容恐会引人怀疑。”   千依有些担心。   之前被困在山洞的时候,大祭司和哥哥之间的矛盾她是看在眼里的,这一路上大祭司几乎都不搭理哥哥,即便是哥哥主动说话她也装作没看见,千依相信,若非没有那封信,大祭司早就把哥哥大卸八块了。   眼下哥哥有求于大祭司,她真的会帮忙吗?   澹台引淡声道:“要我帮忙也可以,你把那封信交出来。”   季黎明捏捏眉心,“之前经过驿站的时候,我嫌太重一不小心把那封信留下了。”   澹台引脸色一变,“你说什么?!”   那封信放在驿站了,岂不是说明用不了几日,女帝就能见到上面的内容?   “不过你放心。”季黎明道:“我吩咐过了,除非有我的命令,否则那封信可以暂时压后不送出去。”   “你!”澹台引愤恨不已,她自诩聪明睿智,却几次三番着了季黎明的道,简直太可恨了!   “咳咳……”面对旁边吃早餐百姓投来的异样目光,季黎明浅咳两声,道:“莫激动,有什么话坐下说,免得让人白白看了笑话。”   澹台引极不情愿地坐下来,死死盯着季黎明,“我看你是活腻了!”   季黎明眨眨眼,“哦对了,我还让他们帮我记一下,每天都必须有我的亲笔信去到驿站,否则看不见我的亲笔信,那封请婚信就会立刻寄往燕京。”   千依嘴角抽了抽,她此刻才发现自家哥哥原来也是个腹黑的主儿,明明那封信就在他身上,他却要骗大祭司。   最后,季黎明笑眯眯总结,“所以,我如果就这么进都城的话,一定会被雏阳君看穿,到时候我若是被他活活打死,那么请婚信就会传往燕京,就算女帝看了以后不赐婚,大家也都知道你成了我的女人,然而可惜的是我已经死了,无法娶你,你就得守寡,哎呀,还没嫁就守寡了……”   “你够了!”澹台引捏着眉心厉喝,她算是彻底见识了什么叫做没脸没皮,她从前在朝政上的手段到了他这里完全行不通,因为季黎明就是不按常理出牌,行为一次比一次让她咬牙切齿恨不能生吃了他。   “乖。”季黎明眨眨眼,“快帮我易容。”   ------题外话------   众位男神有空的时候。   姜易初:“青璇最近太过劳累,帮她看折子。”   羽义:“发现了一个和阿紫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先打上记号再说,免得改日认错被罚跪搓衣板。”   宫义:“单身狗不说话。”   徵义:“带着娃娃去逛街。”   扶笙:“闲暇之余最适合研究新鲜姿势。”   小明:“翻阅古籍寻找防打的最佳办法。”   西宫:“夫人主外打劫养家,本宫主负责洗衣做饭……呃,顺便……带儿子,诶不对,本宫主还木有对象。”   ……   O(∩_∩)O哈哈~谁赢了?   ☆、第004章 大司徒,你奶奶个熊!   澹台引死死瞪了季黎明一眼,若是可以,她真的很想用眼神杀死他。   “你跟我来。”站起身,澹台引重新往外面走,声音冷冽非常。   季黎明得见她往官道旁边的小树林里面去,顿时犹豫地看了一眼千依,嘴角微扯,“妹妹,你说大祭司她……是不是想趁机打我一顿?”   “应该不会吧!”千依也看了澹台引越走越远的背影一眼,“大祭司做事一向有分寸,我们就快要进城了,她不可能挑在这个时候报复你。”   “说得也是。”季黎明摸摸下巴,若是那个女人敢趁机报复他,那他……好像也只能逃了。   长呼一口气,季黎明道:“千依,你去树林外站着,如果待会儿听见惨叫声,一定要第一时间冲进去拯救你哥哥我,要不然你就再也见不到我了。”   千依脸色微白,连连点头,惊恐道:“好。”   季黎明交代清楚以后才起身与千依一前一后走出茶摊直奔树林。   千依依言留在外面望风。   季黎明走进去。   雪虽然停了,但林间积雪深厚,之前没被人踩过,季黎明望着仅有的那一排被澹台引踩出来的脚印,竟鬼使神差地踩上去,踏着澹台引的脚印小心翼翼顺着往里面走。   澹台引已经停下来了,转过身就见到林子那头季黎明正踩着她的脚印一步一步往这边走来,久雪初霁,金色晨阳穿过阴霾许久的天空、穿过树林,落在他忽闪着的睫羽上,他双目瞧着地下的脚印,神情认真而专注,偶尔呼出的气在空气中凝结成一层薄薄水雾。   季黎明的五官,虽然算不上倾世无双,但线条柔和得刚刚好,安静下来的样子竟让人有一种现世安稳的感觉。   澹台引一时有些怔愣。   这样的季黎明,她头一次看见。   “大祭司,可以开始了吗?”   愣神间,季黎明已经走到了她跟前。   澹台引顷刻收回思绪,再看向季黎明时,蓦地想起他对自己做过的龌龊事,心中那股怒火涌了上来,眉头紧紧蹙拢来。   季黎明暗叫不好,赶紧趁机闪到一边,嘴里道:“大祭司,马上就要进都城了,你可不能打我,否则我要是缺胳膊少腿儿的写不了信去驿站,请婚信就得被送去燕京,到时候你可惨了。”   澹台引袖中手指松了又紧,忍了好久才没冲动地一拳挥上来实施一件碎尸惨案。   “那什么……可以开始了吗?”季黎明抱着一棵树,探出脑袋来,问得小心翼翼,就怕姑奶奶一个冲动让他毁容。   “你想扮成什么样?”澹台引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   季黎明摸摸下巴,“虽然爷已经够英俊潇洒的了,不过你若是能让我再英俊一点,我也是不介意的。”   澹台引:“……”   季黎明自恃美貌的结果是一只眼睛被打成熊猫眼,澹台引原本想为他幻容,不过如今看来倒省事儿得多,直接弄个眼罩一绑,十足十的独眼龙,饶是雏阳君眼神再好也认不出来。   澹台引下手的时候,季黎明那一声要命的“啊——”让侯在外面的千依匆匆跑了进来。入眼处是澹台引在给季黎明绑眼罩的情景。   千依暗自翻了翻眼皮,心中埋怨哥哥每次都在关键时刻让她进来,简直是要命。   红着脸,千依双手捂眼迅速转过身。   澹台引已经绑好了。   季黎明如释重负,三两下跑到千依身边,苦着一张脸,“嘤……妹妹啊,我的命好苦。”   千依偏头,摆出一副我很理解你我很同情你的表情。这种事情,她根本帮不了忙,自家哥哥的流氓心性,她早就见识过了的,若非他三番两次轻薄大祭司,大祭司这样高冷的人根本不可能与他纠缠。   想到此,千依含蓄道:“哥哥,你下次悠着点儿。”   “你这死丫头!”季黎明回过味来,用仅有的那一只眼瞪着她,“还是不是亲妹妹?”   千依嘿嘿一笑,挽住他的胳膊,“千依自然是哥哥的亲妹妹啊!”   季黎明轻嗤:“亲妹妹还这么损我。”   “可是我帮理不帮亲。”千依眨眨眼,瞄了一眼澹台引隔得远这才敢小声道:“哥哥你自己说不想娶大祭司,可你却好几次轻薄于她,把人家清白都给毁了,换成是我,我也会想要抽你的筋剥你的皮。”   “有……有那么严重?”季黎明浅咳两声,“这件事只有我们三个人知道。”   千依白他一眼,“不管几个人看见,那终归是毁清白的事儿,哪个女孩子受得了,更何况是大祭司这样冰清玉洁不容亵渎的人。”   “诶不对!”季黎明立刻反应过来,“我没有亵渎她。”   千依撇撇嘴,还说没有,当初被困在山洞的时候不知道谁紧紧抱着人家就不放手。   “死丫头,怎么连你也这么想?”季黎明哀声埋怨,“我那是为了脱身不得已之下才出此下策,虽然……虽然表面看起来是过分了些,可实际上我内心是纯洁无暇的。”   千依:“……”都把人给非礼了才来放马后炮说内心其实是纯洁无暇的,果然够无耻。   千依哭笑不得,一手揉着额头。   难怪大祭司会几次败在哥哥手里,这人简直是无赖到了一定的境界。   “哥哥,其实你把大祭司娶回去也不错,有个这样的嫂子,往后便能好好约束你的行为,最重要的是,我其实挺喜欢大祭司的。”   季黎明吓得浑身一抖,“你眼瞎了?”   千依斜他一眼,“你对她不好,所以瞎了一只。”   季黎明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还肿痛的那只眼睛,唉声叹气,“娶一个比母老虎还要可怕的女人,我宁愿去死。”   “那你去死吧!”后面传来澹台引冰寒的声音,“把那封信找回来给我再死。”   季黎明没吭声,暗骂自己嘴贱,竟一时忘了这个女人还跟在后面。   ……   齐国都城比不上燕京那么热闹,且近段时间因为齐缙公病重,城中守卫又森严了一些,凡是进城的人都要查验身份文牒。   季黎明他们几个轻松便过了关,这倒是多亏掌管户口的大司徒那个老家伙与季博然有几分交情。   出发的前一晚,季黎明把身份文牒的事给忘了,第二日才摸黑爬起来去敲大司徒家的门,大司徒这个人有个怪毛病,晚上睡不着,白天没精神。   季黎明当时去的时候天快亮了,精神了一夜的大司徒终于昏昏欲睡,听清楚季黎明的来意是让他帮忙伪造三份身份文牒之后吓得一哆嗦,瞌睡虫退了大半。   季黎明告诉他那是女帝的旨意,大司徒这才恢复正常,继续昏昏欲睡,勉强撑着眼皮帮他弄了三份。   季黎明看都没看,直接拿着就走了。   已经进了城,季黎明站在城门后,黑着一张脸,面部抽搐得厉害,手中的身份文牒摇摇欲坠,上面两个大字特别醒目——郭底。   大司徒,你奶奶个熊!   之前守城兵卫检查身份文牒的时候盯着季黎明的黑脸看了好半天,赞不绝口,“果然是本尊。”   千依捧腹大笑,“哥哥,你可别再黑脸了,再黑可就真成了本尊了。”   一向不苟言笑的澹台引见状也忍俊不禁起来。她和千依的还算正常,一个倚翠,一个凝秀。   季黎明看到了她们两个都正常,唯独他一个人被坑,顿时在心中把大司徒活剐了十遍。   敛了情绪,澹台引走上前来,问:“如今去哪儿,直接找雏阳君么?”   “不去!”季黎明赌气地哼哼两声,“先去找一家客舍把马车和上面的东西安放好,至于雏阳君……我们还得先打听打听,别忘了我如今只是商贾而已,又不是官宦,想要见雏阳君很有难度。”   千依让车夫把马车牵过来,几人寻了一家不抬起眼的客舍住下,又到大堂用了午饭,这才决定分道扬镳去打探消息。   齐国有扶笙的探子,原本季黎明只要打一声招呼就行,可为了不引人注意,他们三人商议过后决定自己去打听。   季黎明有些担忧,“妹妹就不必去了吧,你留下来好好歇息,我和大祭司分头打探便是。”   澹台引没说话,表示默认。千依没有武功,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万一遇上什么事儿可就麻烦了。   千依不同意,皱着眉头,“哥哥既然不放心,那我跟着大祭司去就是,多个人多份力量嘛,总不能你们都出去辛劳,我一个人躲在客舍里面偷懒吧?”   季黎明将目光转到澹台引身上,眼神里带了丝怯意。   澹台引眉目淡然,“跟着我可以,但一切只能听我的,不能擅作主张。”   “那是当然。”千依莞尔一笑,“我就知道大祭司不会丢下我。”   季黎明给千依递了个眼色,那意思是说妹妹请记得在大祭司面前帮我美言几句。   千依了然,不着痕迹地笑了笑。   三人决定好以后没多久便出发了。   季黎明往东街,千依和澹台引往西街。   西街上店铺林立,客流混杂,的确是打探消息的好地方。   千依四下看了看,转头对澹台引道:“大祭司,我们去茶楼喝茶怎么样?”   澹台引不解地看着她,“不是说好了要打探消息的么,去茶楼作甚?”   千依笑得眉眼弯弯,“就知道你很少来外面,我们这样走是听不到任何消息的,茶楼这种地方人流多,来往的官宦商旅们坐下来的时候喜欢闲聊,这里面门道可大着呢,你若不信,跟我去试试看?”   澹台引将信将疑地看她一眼,又抬目望了望四下的店铺。   “别犹豫了。”千依挽住澹台引的胳膊带着她直接往茶楼走去。   两人点了一壶上好的君山银针于临窗位置坐下。   澹台引一向不喜欢这种热闹的场合,不停地蹙眉。   千依见状,道:“大祭司若是不喜欢的话,我可以让店家给你安排包厢,你去包厢里等我,我在这里听书,待会儿若有什么消息,一定第一时间上来告诉你。”   “不行!”澹台引直接拒绝,“你又不会武功,一个人留在这里做什么?”   千依一噎。   不会武功是她的硬伤,她已经二十岁,骨骼早就发育完全,如今即便是想学也来不及了。   澹台引捏了茶杯慢慢饮着。   邻桌突然有人压低声音道:“吉禄当铺里有一件宝贝,听说是深海里出来的,当铺东家今天晚上准备拿去玉湖楼拍卖,不知诸位可有兴趣?”   澹台引和千依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看向说话的那一桌,坐着三四个人,全都衣着华贵,乃商贾打扮,说话的那个人蓄了八字胡。   千依心思一动,拍卖?   澹台引很少出门,几乎没见过拍卖是什么样子的,所以没什么反应,她的注意力在那个人的那句话上面——深海里出来的宝贝。   会是什么?   “是什么宝贝?”有人问。   先前说话的八字胡再次压低声音,“你们知不知道琉璃湾?”   那几人一脸惊色,“琉璃湾可是齐国最为危险的一片海域,很少有船只会经过那边,听说去过琉璃湾的船无论大小都沉了,上面的人没一个活着回来的。”   “这都不是重点。”八字胡神秘道:“重点是我听传闻说琉璃湾的海水下面其实有一座城堡,是数百年前有一个商贾巨富为了悼念横死在海上的亡妻而让人专门建造的。建好以后不知用了什么办法把城堡带到琉璃湾沉下去,里面的陪葬品可丰富了,金银珠宝自是不必多说,听说还有一份宝藏图,可是琉璃湾这么危险,很少有人敢去冒险探查,所以那些财富就这么白白沉入水底下了。”   几人同时发出遗憾的叹气声。   八字胡又道:“吉禄当铺的东家今日要拍卖的东西就是出自琉璃湾的深海底,听说就是城堡里出来的东西。”   一人唏嘘道:“你方才不还说没有人能从琉璃湾活着回来,如今你又道那宝贝是琉璃湾深海底出来的,谁信?”   其他几人连连点头附和。   八字胡一脸纠结,“正因为这样,我才会问你们感不感兴趣,要不,晚上我们也去玉湖楼看看究竟是什么宝贝?”   “我看行!”其中一人附和,另外两人也道:“就这么定了。”   得了这么个消息,千依不想再继续待下去,站起身与澹台引一起下了楼回到客舍。   季黎明在她们先回来,早就悠闲地坐在大堂里吃着点心听着小曲儿。   千依与澹台引两人走过去坐下。   “哥哥,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千依问。   季黎明挑眉,“自然是打探到了有用的消息。”   “哦?”千依来了兴趣,“哥哥不妨与我们说说。”   季黎明瞄了一眼面色淡然无波的澹台引,心思一动,“不如你们先说,今日可有收获?”   “有啊!”千依道:“我们在茶楼听书,碰巧几个商贾谈论晚上玉湖楼要拍卖一件宝贝,而那宝贝是琉璃湾出来的,所以我觉得我们很有必要去走一趟,若是能找到宝贝的原主人,不就能问出他是怎么从琉璃湾把东西带回来的么?”   “真巧。”季黎明笑道:“我打探到的消息与你们的有些关联。”   千依安静听着。   季黎明道:“雏阳君今天晚上会去玉湖楼,他本人似乎也对那样东西非常感兴趣。”   “哇,果然是好巧。”千依忍不住道,“看来我们今天晚上不仅能看上一眼那样宝贝,还能碰到雏阳君了,不过话说回来,哥哥你准备竞价买那样东西么?”   季黎明想了想,“先看情况,如今还不知道究竟拍卖的是什么东西,如果能让我感兴趣,或者说妹妹喜欢的话,拍下来送给你也无妨。”   千依撇撇嘴,“你快拉倒吧,这么贵重的宝贝想必得花不少钱,你不心疼我还心疼呢,可别到时候为了一个只能看不能吃的东西把媳妇本都给赌了进去,将来我看你拿什么娶亲。”   澹台引眸光微微波动了一下。   季黎明扬眉,“开玩笑,我堂堂……”注意到周围人多,他赶紧压低声音,“我会买不起一件拍卖品?别担心,只要是妹妹喜欢,我便拍下来送给你。”   千依微笑,眼中的意思却很明显——哥哥你与其为我花这个冤枉钱,还不如把那东西拍下来送给大祭司以期冰释前嫌。   季黎明读懂了千依的表情,却佯装没看见,浅咳两声,懒洋洋问:“不知大祭司对于珠宝可有研究?”   “我不需要珠宝。”澹台引看都没看季黎明一眼,直接拒绝道。   季黎明一噎,随即撇嘴,“谁说要送给你了,即便是我亲妹妹不喜欢,我这不是还有个表妹么,到时候我买来送给她,就当是提前给我的小侄子送贺礼了。”   开玩笑!她又不是他什么人,他为什么要送她珠宝,更何况即便是真送了,大祭司这种人也根本不会收,他何必自找难堪?可实际上,有那么一刻,他是想买来送给她用来作为和好的礼物的。   轻哼一声,季黎明庆幸自己没有把这荒唐的想法说出来,否则指不定被她怎么笑话呢!   喝完一壶茶,季黎明站起身要往楼上走。   澹台引唤住他,“你做什么去?”   “累了,上去睡觉。”季黎明转过身看着她一脸不悦的样子,顿时笑开来,“莫非你想一起?”   澹台引眼神一冷,拍桌而起就想动手,立即引来周围众人的目光。   澹台引不得已之下收了动作。   季黎明心思一动,笑看着澹台引,“倚翠,上来伺候爷沐浴。”   倚翠是澹台引的假名。   这个无赖,竟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调戏她让她难堪!   澹台引咬牙切齿,一双美眸内怒火熊熊燃烧,却是坐着不动。   周围的人开始议论了,“这哪里买来的丫鬟,竟然连主人的话都不听。”   “就是就是,这倔脾气哪里像个丫鬟,比主子还架子大。”   “看起来长得不错,兴许是被迫的,你们看看那主人,啧……独眼,这么个如花似玉的美娇娘去伺候一个独眼,她不委屈才怪了。”   澹台引脸色稍稍缓和了些,再看向季黎明时,眼神里多了几分冷嘲。   你才是独眼,你全家都是独眼!   季黎明心中暗骂,若不是那个女人出手粗鲁,他何至于弄个这么丑绝人寰的模样。   千依眼见着势头不对,忙站起身来,微笑:“爷,奴婢这就来伺候您。”   季黎明从澹台引身上收回眼,轻哼之后吩咐店家准备热水这才直接上了楼。   千依身为妹妹,自然不可能伺候哥哥沐浴,她只是做做样子给大堂内的人看,上了楼以后就回了房间。   热水准备好以后,季黎明脱了衣服去屏风后沐浴,正在这时,门突然被人推开。   季黎明以为是客舍小厮来送东西,站起身来往屏风外一看,顿时目瞪口呆。   ------题外话------   燕京城举办选美大赛。   每隔两年选一位六国之内最美的人。   第一届是女帝,第二届荀久,第三届荀久,第四届还是荀久。   女帝家的萌包子不乐意了,跑去秦王府问后勤人员宫商角徵羽,“我母皇真的不美吗?”   五美齐齐望天:“不是你母皇不美,而是第一届的时候你母皇怀着你,你父君有机会当评委,后来的每一届,选美大赛前一天,你父君都会被秦王请到府上喝酒,然后第二天你父君和母皇都下不来床,缺席被取消资格了。”   ☆、第005章 鸳鸯戏水(二更)   季黎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双目瞪大,紧紧盯着来人,“你,你要做什么?”   大祭司是不是脑抽走错房间了?   客舍房间的屏风并不太高,季黎明这种个子,站起来就能看到外面。   当然,澹台引也能看到他。   瞥了一眼他挂在屏风架上面的衣服,澹台引便知道他此刻一丝不挂。   耳根微微烫了一下,她赶紧移开视线看向别处,嘴里命令道:“把那封信拿出来,否则……”   季黎明眯了眯眼,原来这个女人是想趁机来翻那封信的。   得知她的来意,他反而不慌张了,站着不动,挑挑眉,“你要信做什么?”   澹台引不敢偏头看他,只阴着一张脸,“我知道肯定还在你身上,交出来,我今日便放过你。”   季黎明微笑:“求别放过。”   澹台引皱眉,“你!”   季黎明伸手指了指他所在的地方,“信就在里面,你有本事就进来拿。”   “季黎明,你少威胁本座!”澹台引忍无可忍,之前季黎明告诉她那封信被放在驿站,她险些信了,可后来想了想,经过驿站的时候季黎明根本没有时间去做这件事,于是她迅速反应过来被骗了!   “哎哟喂,小的哪儿敢威胁大祭司啊!”季黎明笑得更欢,“我就是因为相信你有本事才会让你进来拿的。”   澹台引怒极,“你再油腔滑调,本座便劈开一面墙,让外面的百姓围观你沐浴。”   “喂喂喂,你也太毒了!”季黎明毫不怀疑澹台引会说到做到。这个女人,简直太可怕。   “把信交出来!”澹台引不看他,却对着季黎明的方向伸出手。   季黎明状似不经意地把挂在屏风上的衣服全部掀翻掉到外面来,他苦着一张脸,“我衣服掉了,你给我拿进来。”   澹台引:“你做梦!”   “那你是想让我就这么光着身子给你拿信?”季黎明有恃无恐地盯着澹台逸,他发现她的面上不知何时早已红透,又羞又恼的样子比平素冷着一张脸可爱多了。   澹台引一噎。她本就是看准了他沐浴的时机好过来趁机威胁的,却无奈自己到底是个女子,在面对这种事的时候,始终存在着本能的羞赧,光是看见他露出臂膀她便羞得恨不能钻地缝了。   “你到底还要不要信?”季黎明彻底放下心来,暗想着大祭司也不过是个女人,他就不信她会真的不顾及男女大防,不顾及他一丝不挂地冲进来。   实际上,那封信就在衣服下面压着,季黎明笃定澹台引不会过去拿,所以才会故意让衣服滑下去。   季黎明瞧着澹台引那副恨不能生吃了他的样子,心中有些好笑,一向冰雪聪明的大祭司竟然在这件事上面犯了糊涂,这封信即便是给了她,他马上就能写出几十封甚至是几百封来,又不是特殊人物的呈堂供词,反正他本人和印鉴都在,只要他想写,写多少都行。   澹台引显然并没有想到这一层,她只要一想到被季黎明威胁,就连睡觉都不得安稳了,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把信拿回来烧毁。   眼风一掠,澹台引瞥见季黎明掉在地上的衣服下面露出信封一角,她神情一松,眸光微动,挪着步子就要过去拿。   季黎明起了戏谑之心,他不可能让她得逞,振臂一挥,屏风应声而倒,将衣服和信封都压住了,他一丝不挂站在浴桶里的样子全部暴露开来。   澹台引脸都绿了,下一瞬,她捂着脸惊叫了一声,“啊——”   外面很快便传来敲门声,千依问:“哥哥,怎么了?”   澹台引捂着脸蹲在地上,不敢吭声。   季黎明坐回浴桶,漫不经心地道:“没什么,沐浴呢!”   千依不解,“哥哥刚才可听到有人惊叫?”   “没有啊!”季黎明直接道:“妹妹许是听错了吧!”   “是吗?”千依摸摸脑袋,莫非真是她多心了?   转念一想,千依又问:“哥哥可曾见到大祭司?”   季黎明没有急着回答,“这个嘛……”   蹲在地上的澹台引抬起头来,咬牙切齿地看着他。   季黎明朝着澹台引抛个媚眼,对着外面道:“大祭司啊,她在……”   这时,客舍的小厮上来道:“郭小哥儿,小的来给您添热水。”   小厮说完就来推门。   澹台引彻底慌了,眼下这间房又没有什么藏身之地,唯一的藏身之处……   她盯着浴桶看了片刻,突然之间想着反正刚才该看的都看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眼下名节要紧,这一幕绝对不能让千依看到。   再不作他想,澹台引身影一跃而起,直直往季黎明的方向冲,然后“嘭”一声掉进浴桶里。   季黎明当场就懵了。   小厮推门进来见到满地狼藉,惊声问:“刚才发生什么事儿了?”   季黎明回过神来,“没,没什么,你放下热水赶紧出去。”   小厮站着不动,目光放在倒地的屏风上。   季黎明有些不耐,声音微冷,“出去!损坏了你们的东西,我会照价赔偿。”   小厮打了个哆嗦,不敢再多做停留,关上门出去了。   千依还站在外面,焦急地望着小厮,“刚才里面发生了什么?”   小厮道:“是那位小哥不小心把屏风弄倒了,吓到姑娘了罢?”   “还好。”千依舒了一口气,随即又皱了眉,哥哥洗个澡竟能把屏风给弄倒?   终究是出于礼仪,千依不敢再去敲门问,带着疑惑回了房间。   那两人走了之后,澹台引才哗啦一声从浴桶中冒出头来,她全身浸湿,湿滑的衣服紧紧黏贴在身上,勾出玲珑饱满的曲线,大口呼吸的样子让胸前起起伏伏,景象壮观。   季黎明呆呆看着她,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这个人……真的是高冷得只可远观的大祭司?!   他没眼花吧!   季黎明擦了擦眼睛,睁开眼看见的还是澹台引,他再擦,再看,还是澹台引。   “你再看,我就挖了你的眼睛!”澹台引怒目瞪着他,心中愤恨不已,今日真是倒霉透顶了,原本就要拿到那封信,中途却生出这么多变故来,导致她现在……   季黎明挑了一下眉梢,低笑:“是你自己跑进来的,我不看你看谁?”   “我……”澹台引眼神有些闪躲,“我只是……”   “你只是想让我还债嘛,我懂的。”季黎明两只胳膊搭在浴桶上,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这副窘迫的神情,难得看见冰山脸上有丰富多彩的情绪,不看白不看。   澹台引脑子里“轰隆”一声炸开了。她自然听得懂季黎明的意思是指之前在神殿的时候他也这样躲过一次,今日她也这般躲,算是讨债。   心脏砰砰直跳,澹台引不敢看他,低骂一声:“无耻!”   “我冤枉!”季黎明抗议,“明明是你要进来与我鸳鸯戏水,怎么如今反而说我无耻了?”   澹台引慌乱无神,“你,你出去!”   季黎明一呆,这还有理了?看光了他要赶他走?   轻咳两声,季黎明问,“大祭司,你确定要我出去而不是你出去?”   “让你出去你就出去,费什么话!”澹台引紧紧闭着眼睛,完全不敢看他。   “我可什么都没穿。”季黎明欣赏着她脸颊红润的样子,“若是待会儿一站起来……”   “……你混蛋!”澹台引咬着牙,双拳捏紧,胳膊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大祭司说对了,我就是混蛋。”季黎明面带笑意。   澹台引咬着下唇,“你闭上眼睛。”   “为什么?”季黎明一怔之后突然笑了,“大祭司好生霸道,闯进我的房间将我看光就想狠狠一脚踹开我?”   澹台引面上越来越红,整个人不知所措,心中直懊恼方才为什么会什么都不顾地往这边冲?这个人分明就是彻头彻尾的混蛋,眼下这种情况,指不定待会儿还会有什么变故呢!   “我闭上眼睛,你出去,否则我要喊人了!”澹台引低垂下脑袋,额头上的水珠直往下落。   季黎明嘴角笑意加深,“喊人?你倒是喊啊!反正爷又不怕羞,大不这件事闹到女帝那里,她顶多训斥爷一顿,倒是澹台家主,只怕会碍于面子直接将你许配给我。”   “你做梦!”隔着一层缥缈雾气,澹台引劈掌就朝着季黎明打过去。   季黎明早就摸清楚了她的套路,趁势将她一把搂住,两人紧贴在一起。   澹台引身子僵住。随即因为大怒而颤抖起来,这个混蛋,他怎么敢!   几番受辱,澹台引瞪红了眼,在水里奋力挣扎着。   季黎明力道也大,紧紧将她箍在怀里,因他未着寸缕,澹台引怕双手胡乱抓到什么不该抓到的东西,只得软下来,低喝:“放开我!”   季黎明一只手挑起她的下巴,望着她白皙莹润且挂了水珠的清美面容,略微勾唇,“我早就说过了,我们俩欠缺一个心平气和交流的机会,我看今日就不错,我们之间的诸多误会,是时候说清楚了。”   澹台引微微喘息着,咬牙切齿的样子似要把他瞪穿。   “你不想嫁,我也不想娶,就这么简单。”季黎明对她的凌厉眼神视若不见,兀自道:“毁人清誉这种事也不是我特长,之前的几次,别人不知道,你却是最清楚的,若非迫于无奈,我也不可能招惹你,今日难得有这个机会,我希望我们的误会就此解开,今后谁都不要再提,否则要真的传开来,到时候吃亏的可是你自己。”   澹台引死瞪着他,低吼,“季黎明,你怎么有脸说你不是故意的!”   季黎明轻笑一声,“我如果真是你嘴里的那种登徒子,眼下这种情况,早就把你办了!”   “你……你这个……”澹台引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总之是恨到了极致而又无可奈何。   季黎明手指一松,放开她的下巴,道:“不管你怎么想我,总之我一直以来都没有要亵渎你的意思,这件事,我希望到此为止,你意下如何?”   分明是商量的语气,可听起来却非常欠揍,澹台引闭了闭眼睛,想着自己长这么大还没有生过这么多气,然而近段时间却每天都被季黎明惹恼,真是见鬼了!   深吸一口气,澹台引平静下来,“好,这件事我可以既往不咎,但是你以后不可以再轻薄我,否则我不介意先斩后奏,让你死在齐国!”   望着她平静下来的样子,季黎明心中竟隐隐升起一种莫名的失落。   “你先出去,我想一个人静静。”澹台引闭着眼睛往后面一靠,呼吸不太平稳。   “这是我房间。”季黎明提醒,“要出去也是你先出去,我衣服被屏风压住了,下面可什么都没穿,你就这样让我出去?”   浴桶里撒满了花瓣将水面覆盖住,所以澹台引即便是睁开眼睛也看不到里面,可是她全身都湿了,总不能就这么湿淋淋的出去吧?待会儿千依看见了会怎么想?   挣扎两下,澹台引动了动身子,“那你闭上眼睛,我出去。”   季黎明乖乖闭上眼睛,澹台引在浴麻桶坐的时间太长,以至于脚有些麻,站起来的时候身子不稳,一下子跌坐回来,这一次,手触碰到了一样硬邦邦的物事。   “啊……你……”澹台引羞愤欲死,赶紧缩回手,那样子,像是要哭了。   季黎明是正常男人,在面对这种情况的时候当然会有反应,他刚才一直忍着的,此刻被澹台引撞破了,他心下有些恼,不由分说便堵上她的唇。   ☆、第006章 史上最无赖的逼婚   澹台引蓦地瞪大眼睛。   长这么大,第一次有人敢偷看她洗澡,第一次有人敢在皇宫重地毫不顾忌地抱她,第一次有人敢理直气壮地威胁她,更是第一次……有人敢这么……吻她。   这么多的第一次竟然被这个么无赖给破了!   怒火四起,澹台引不要命地挣扎,手脚并用,却被季黎明抱得更紧。   季黎明是第一次这样碰女人,虽然动作有些粗鲁,可唇瓣上的吻却温柔似水。   原本,他只是想惩罚一下她撞破他的窘境,可是不知为何,唇瓣贴上她的柔软,他竟发了疯似的一瞬间沉沦,想进一步掠取她从未有人采撷过的芬芳。   季黎明在她的唇瓣上几经辗转,然而她始终咬紧牙关,身子僵硬,这让他有些恼,再一次准确无误地含住她的唇瓣,意图用吻来征服她。   澹台引脑袋发懵,刚开始的时候满心怒气,可他的动作实在是太霸道了,几乎连她思考的时间给剥夺,所以到了最后,她眼中只剩迷茫,全身发软,什么都无法想。   季黎明很明显地感觉到了她的变化,他心下一喜,趁她不备时舌尖撬开她的贝齿。   澹台引浑身激灵,意识清醒了几分。   不,不可以,她怎么能被这无耻之徒给弄得心像小鹿乱撞?   睁大眼睛,澹台引不断地捶打他,可她身子发软,拳头也像棉花似的,对于他来说,无异于挠痒痒。   拳头无用,澹台引索性一张嘴,牙齿死死咬住他的唇。   季黎明痛呼一声,立即松开了她。   终于挣脱束缚,澹台引这一刻什么都不想做,只想亲手杀了季黎明。   此仇不报,枉费她“神殿之主”的名声!   两手狠狠拍在浴桶边缘,桶内水花形成水幕升起来,狠狠击向季黎明。   澹台引算准了,这样的力道,季黎明逃无可逃,必死无疑。   然而她没料到的是,季黎明自知打不过她,所以在看见她出手的那一刻迅速钻入水底,泥鳅一样两三下便滑到了她这边“哗啦”一声从水中冒出头来,竟是成功避开了她的攻击。   浴桶有些大,足以让季黎明在片刻之间完成这个动作。   然而因为澹台引方才的动作,浴桶里的花瓣和水都被洒落了大半在地上,水位低下去,她稍微垂目便什么都能看见。   眼眸微眯,他展开双臂搭在浴桶边缘上,将她禁锢在一个逃无可逃的空间里。   她后背紧贴着桶壁,眼前正对上季黎明略带危险的眸。   面色冷凝,澹台引咬着牙,“你想做什么?”   “你知不知道,你刚才差点谋杀亲夫?”季黎明俯下身凑近她,一字一句说得极慢。   “简直不要脸!”澹台引丝毫没意识到自己早已从脸红到了脖子,那样白里透红的模样,再配上晶莹的几滴水珠,像极了成熟待摘的蜜桃,任何男人见了,都会不由自主地想要咬上一口直至吃拆入腹。   一开始,季黎明对澹台引是抱着敬畏的心态,能躲则躲的,可是刚才初次尝到了她唇瓣的美好,他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念头。   他想要征服这个女人,这个性子烈得跟野猫似的女人。   再度俯身,季黎明的唇瓣几乎是贴着她的,吐气温热,唇瓣微弯,“我看光了你,你也看光了我,男女大防已破,你不嫁给我,想要嫁给谁?”   嫁给他?这个男人是在做白日梦么?!   澹台引没说话,眼底蓄着冷嘲,心脏却跳得厉害,也不知道是因为他的那句话还是因为他正在做的这个动作——舌尖轻缓地描绘着她的唇形。   像在品尝香甜的浆果,他一点一点,动作慢得极尽温柔,这样的缱绻缠绵,容易让人沉沦。   澹台引突地拉回一丝理智,眸中怒火更甚,挣扎着将脑袋偏往一边挣脱他的肆虐侵略。   “放开我,否则我让你死无全尸!”   “呵——不放开你,你已经在心中将我千刀万剐了,若是放开你,岂不是得被你用巫术控制得生不如死?”季黎明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眼眸中带着几分欣赏。   自从决定要征服这个女人以后,怎么看怎么好看,怎么看怎么顺眼,她越是烈,越是挣扎,他就越兴奋。   “季黎明,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面对极品无赖的攻势,澹台引猝不及防,也毫无招架之力,眼下被他禁锢住,她什么功夫都使不出来,只能尽量歪着脑袋防止再次被他吻。   “我很清醒。”季黎明笑意加深,“清楚地知道你我有过肌肤之亲,这辈子你非嫁给爷不可。”   “呸!”澹台引怒啐一口,“你休想!”   “那你要不要我深入试试看?嗯?”季黎明轻佻的语气让澹台引再一次从面部红到脖子,浑身像被煮熟了一样滚烫。   她何尝不知眼下两人的坐姿很有问题,她何尝没有隔着薄薄的衣料感受到他的炽热。   简直是……奇耻大辱!   澹台引牙齿都快咬碎了,她恨,恨到极致,恨不能把眼前的男人给碎尸万段,可是她的手段一对上他的无赖,完全失去效用,仿佛拳头打在棉花上。   知道硬的不行,澹台引只能来软的,她尽量让自己放松下来,缓缓转过头看着他,声音仍带着几分掩饰不住的恨意,“你究竟要如何才肯放过我?”   “你觉得呢?”季黎明眨眨眼,面含笑意。   澹台引看着他那副样子,很想撕碎他一张欠揍的脸。   “你不是说了你不想娶我?”   “爷现在改主意了。”季黎明将脸贴近她的耳畔,语气轻柔中带着威胁,“只要你从这间房出去,所有人都会知道我们已经发生了关系,你是爷的女人。”   澹台引怒极反笑,唇畔满是讥讽,“季黎明,你知不知道自己很无耻?”   “知道。”季黎明毫不掩饰,“你已经提醒过很多次了,不过我还可以更无耻一点,你要不要试试?”   浑身一颤,澹台引大喘了两口气,“你说,究竟要怎样才肯放过我?”   “除非……你答应嫁给我。”季黎明一张嘴,含住她莹白小巧的耳垂。   澹台引呼吸骤然一停,身子再一次僵住。   “你答应了,我便放过你,你不答应,我就将无耻进行到底。”季黎明说着,一只手便伸向她纤细的腰肢准备挑开腰带。   “不要!”澹台引彻底慌乱了,伸手紧紧抓住他的胳膊,一个劲摇头,眼眸中氤氲了一层水雾,“求你。”   求你……   这两个字完全出乎了季黎明的意料,他以为她会反抗,会不顾身份不顾形象地破口大骂他,可他没想到她竟然露出哀戚的眼神,放低姿态求他。   心神一震,季黎明放在她腰间的那只手无声滑落下去,他有些晃神,分明只是想逗弄她,可是在看见她眼中蓄着泪花的样子时,他心中好像被扎了一根刺,痛得直抽搐。   莫非自己对她……?   不,不可能,他怎么可能会喜欢她?这简直太荒唐了!   澹台引得了空,双掌用力将季黎明推到一边,她一跃而起飞出浴桶,迅速用内力将衣服头发蒸干才梳理好发髻推开门准备走出去。   “等一下!”终于回过神来的季黎明唤住她。   澹台引转过头来,看向他的眼神里蓄着滔天之怒,“季黎明,我不会放过你的!”   “我是真心求娶你的。”季黎明忽然摆正脸色,认真起来,“轻薄了你,我该对你负责任。”   开门的手一顿,澹台引忽然冷笑,“你祸害了我的清白,还想祸害我一辈子的幸福么?”   季黎明抬手一招,倒在地上的屏风竖了起来,衣服也准确无误地到他手里,用最快的速度穿好衣服走出来,季黎明顾不得还在滴水的墨发,走到澹台引跟前,食指抬起她的下巴,声音变得小心翼翼,“听话,我们有过肌肤之亲,若是让旁人知道了,你嫁不出去的。”   “所以我只能嫁你是吗?”澹台引脸上冷意更甚。   季黎明凝视着她。   “季黎明,我恨你!”澹台引咬着牙,两道秀眉蹙拢来。   “感情是可以慢慢培养的。”季黎明忽然将她纳入怀中,“我会让你喜欢上我。”   简直太可笑了,他不向她道歉,反而还说会让她喜欢上他?除非她瞎了!   澹台引从未有过一刻像现在这般委屈,她没有挣扎,眼一闭泪珠滑落下来。   季黎明清楚地看见她瘦弱的肩膀在轻微抖动。   松开她,他双手捧着她的小脸,指腹轻柔地拭去她眼角泪痕。   “你别碰我!”澹台引突然受了惊一般甩开他,往后退了两步,然后又走回来双手握成拳一下又一下地捶打在他的胸膛上,一边哭一边低吼,“季黎明,我恨你,我恨你,我恨死你了!”   季黎明没有闪躲,任由她带了力道的拳头不断打在自己胸膛上。   大约一盏茶的功夫,她似乎是捶打得累了,动作停了下来。   “你可解气了?”季黎明垂目看她。   澹台引将脑袋偏往一边。   “你有没有想过,你为什么偏偏对我恨之入骨?”季黎明扳正她的小脸,逼她与自己对视。   “你对我做了禽兽不如的事,活该被恨!”澹台引双眼冒着火。   季黎明忽然笑了,清俊的脸凑近她,眸中隐着几分兴味,“我是不是第一个让你从生气转化为深恶痛绝的男人?你恨我,恨不得亲手杀了我,然后喝我的血,食我的肉。是么?”   澹台引冷眼看着他,不置可否。她的确是恨他,恨他的无赖,恨他的霸道,恨他没经过同意就夺了她的清白,恨他打破了她坚守多年的清规戒律。   这样一个无耻又无赖的男人,让她如何不恨!   她更恨的,是刚才在浴桶里他霸道吻她的时候,她失神了。   她恨他给自己带来那种本就不该存在的情绪。   “把你的手挪开!”澹台引厉喝。   季黎明扶着她双肩的手不动,视线亦没有从她脸上挪开过,“爷倒想知道,你为何如此恨我?”   澹台引冷嘲地笑了一声,“不得不说,你的无耻让我甘拜下风。”他对她做了那么多龌龊事,此刻竟然还有脸问她为什么恨?   “我再说一遍,拿开你的脏手!”澹台引沉怒,面色犹如寒冬腊月。   “这双手碰过你,哪里脏了?”季黎明不以为然。   “呵呵……”澹台引抬起眸与他对视,冷光乍现,“季黎明,你三番两次不肯放过我,你看上我了?你喜欢我?”两人早就赤条条坦诚相见过,澹台引说出这些话的时候早就没有了作为女儿家的那一丝矜持,也不觉得有什么说不出口的。   季黎明一愣,“爷看上你?”眼底满是疑问与啼笑皆非,他不过是一时觉得新鲜,突然有了征服这个女人的欲望而已,怎么可能看上她,甚至是……喜欢她?   澹台引清楚地捕捉到他的表情变化,不知为何总有种想发火的冲动,手臂用力狠狠打开他扶着自己双肩的手,“季黎明,你说对了,你不想娶,我也不想嫁,你既然心里有人,又何必假惺惺说出刚才那些话,我虽然没有经历过感情方面的事,却知道强扭的瓜不甜,本就没有感情甚至是相看两相厌的人强扭在一起,能有什么结果?除了痛苦之外,你所谓的慢慢培养出来的感情从何而来?”   季黎明一怔,随即眯了眼,“谁告诉你爷心里有人了?”   澹台引重重冷哼,目光偏往别处。   呆愣片刻,季黎明忽然再次轻笑,用一种笃定的语气道:“你吃醋了。”   “你很喜欢做白日梦!”澹台引捏紧拳头。他凭什么这么说她!   “白日梦?”季黎明摸摸下巴,目光在她身上扫视了一圈,尔后勾起半边唇瓣,“有这种想法。”   澹台引何时听过这般不要脸的话,霎时间整个人比煮熟的螃蟹还要红,羞赧和窘迫涌上来,然而更多的是愤怒。   不由分说,澹台引五指成爪死死掐住季黎明的喉咙,连唇瓣都在微微颤抖,显然是气得不轻。   “放……开。”澹台引正常的时候,季黎明不是她的对手,喉咙被死死掐住,呼吸不顺畅,但他并没有半分要服软的意思,眼中兴味更加浓郁。   他果然没有看错,这个女人性子烈得很,欠调教!   澹台引红着眼眶,手上力道不减,“你去死吧!”   她已经完全失去理智,满心想着一定要亲手杀死这个玷污了她清白的男人。   季黎明眸光一闪,他做了一个极其大胆的动作,借着澹台引掐住自己喉咙的支撑力,他双腿快速夹住她的腰腹,毫不意外地,季黎明一个后仰往后面倒地,带着澹台引也倒了下来趴在他身上。   季黎明脑袋着地的声音清晰脆响,痛得厉害也眩晕得厉害,但他不敢就此晕过去,他知道这是自己脱身的唯一机会。   一个翻身把澹台引压下,季黎明喘着气,双眼因为大脑的眩晕有些迷离起来,他勉强支撑着眼皮,紧紧凝视着她,一只手轻轻拨开她贴在面容上的散乱发丝,声音却意外的柔了下来,“你这么不听话,会让我忍不住想要惩罚你。”   男人的力道本来就大,澹台引即便再能挣扎也无法从他身下挣脱出来,她心中懊恼自己今日竟然多次着了他的道,面上却露出一丝惊恐,“你,你想怎么样?”   季黎明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然后食指与中指并拢,快速点了她几处大穴。   似乎已经预料到了什么,澹台引脸色全变,惊声尖叫,“季黎明你不要脸,你快放开我!”   季黎明本是防着她还有后招,所以迫不得已点了她的穴道让她安分点,不过此刻听到她的惊声挣扎,他突然起了逗弄心思,站起身将她打横抱起朝着床榻上走去。   澹台引整张脸毫无血色,早已被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眼底忽然溢出冰凉的绝望。   季黎明将她安安稳稳放在床榻上以后转过身。   澹台引无法动弹,但她能用余光扫见季黎明流血的后脑勺,鲜红的血液顺着湿漉的乌发流下来,与水珠粘结在一起,看起来分外触目惊心。心中大惊,他竟然……受伤了?   季黎明跌跌撞撞走向门边,推开门直接下了楼去往医馆。   再回来时,季黎明脑袋上已经绑了绷带,血迹渗透出来,看上去似乎伤得不轻。   坐在桌前绣墩上,季黎明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下,这才将注意力转移到被点了穴道的澹台引身上来。   澹台引受不了他这样的凝视,有些心慌意乱,嘴里怒道:“季黎明,你快放了我!”   “我放了你,你可会放过我?”季黎明捏着茶杯慢悠悠饮着。   澹台引一噎。她的确是没有想过要放了他,找到机会,她一样会杀了他!   可是这个男人所作所为以及出口的话竟然这般霸道。   “我刚才已经让人帮我把信寄出去了,这一次是真的,现在,我要你一个答案,告诉我,你想嫁给我。”他不紧不慢,像在讲述着别人的故事。   澹台引从前的高傲与自信在他的无耻面前溃不成军,她想了很久,最终出口的也不过一个字,“呸!”   季黎明也不恼,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你要是再烈得如同小野猫,我会认为你是想受罚。”   受罚……   澹台引想起这个王八蛋数次吻自己的情景,胸腔中恨意一波接一波涌上来,她咬着下唇,最终还是软下来,“马上就要天黑了,你若是再不放了我,可就要错过玉湖楼的拍卖,若是无法如期拿到潘龙珠,你如何向秦王交代?”   “潘龙珠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爷的性命。”季黎明深知自己一旦放了这个女人,她必定想方设法杀了他,所以他暂时只能点穴将她禁锢住再慢慢想办法。   这件事,必须有个折中的解决方式,否则每次见面都这么折腾,他至少会短寿好几年。   季黎明心中微叹,性子烈的女人固然能让男人生出征服的欲望,可是太过刚烈也不好,一旦惹上就是大麻烦,比如眼下这位。   季黎明不得不承认,澹台引是他见过的性子最烈的女人,即便是表妹荀久都没有她这般强硬,她属于那种用清规戒律将自己封死的人,一旦有人打破了她的常规,便会被她视为生死仇敌,不死不休。   他打破的何止一星半点,又搂又抱又是深吻,险些就进行到最后一步了。   然而这对于她来说,与做了最后一步没什么区别,所以,她会恨他是正常的。   “季黎明你过来,我有话要说。”澹台引无法转动脑袋,只能盯着帐顶。   “我不。”季黎明坐着不动,他可不敢保证这个女人又耍什么花招。   咬咬牙,澹台引双眼一闭,两个字艰难出口,“我嫁!”   ☆、第007章 别怕,我只是想抱抱你   季黎明愣住了。   那边澹台引的声音再次传过来,“我说了,我嫁,你赶快给我解开。”   季黎明拉回思绪,睨她一眼,“信你我就是傻子。”   澹台引紧紧皱眉,“你这个人怎么一点道理都不讲?方才不还说只要我答应嫁给你你就放了我的么?”   “我要的是心甘情愿。”季黎明不咸不淡道:“你分明就是不甘心,或者说你分明就是在骗我,我怎么忍心让你心不甘情不愿地说出这种违心的话?”   呸!   澹台引在心中暗啐,这世间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她算是长见识了,“横也不是,竖也不是,你究竟想怎样?”   季黎明挑眉,“很简单,你不是说你想嫁给我么,如何证明?简单点,就是你如何让我相信你说的是真话而不是为了暂时敷衍我故意撒的谎?”   “季黎明,你别得寸进尺!”澹台引此时动弹不得,她哪里找得到什么证明自己的办法,更何况她本来就是为了敷衍才会答应嫁给他的,出了这道门,他是她的谁?自然是不死不休的仇人!   “爷喜欢得寸进尺。”季黎明冲她微笑着眨眨眼,“尤其是对大祭司这样原本高远不可攀附和亵渎的人,得了一寸我就还想再得一尺,你说怎么办呢?”   澹台引彻底怒了,“季黎明,你敢再对我做出不轨之事,我便传信回灵山,让整个巫族封杀你!”   季黎明站起身走到床榻前坐下,手指轻轻抚过她绝美的轮廓,弯唇一笑,“果然是个难得的烈美人。”   “把你的手拿开!”澹台引怒瞪着他,恨不能将目光化为利刃直接将他千刀万剐。   “啧……刚才还说要嫁给爷来着,这么快就变卦了?”季黎明食指指腹压在她柔软红肿娇艳欲滴的唇瓣上,细细描摹着轮廓,动作轻柔而小心翼翼。   这个女人全身都是刺,可被尖刺包裹的内里,却处处美好得让人迫不及待想要去探索更多。   季黎明看着她,不可抑制地心跳加快。   “我……”澹台引一时语塞,心中暗骂怎么这时候竟然找不到言辞来反驳了!   季黎明俯下身,近距离观察她的表情。   澹台引呼吸一窒,心脏狂乱地跳了起来,她尽量放轻呼吸,以免被他看出异样,然而心跳声还是出卖了她。   季黎明压在她唇瓣上的指腹一路向下,到了她的心脏位置,停住,慢慢展开手掌心去感受着她心脏的飞快跳动。   “你看,你分明是有反应的。”季黎明凝视着她的眼,“你的心出卖了你。”   澹台引没说话,她突然觉得累,不想再和他吵架,更不想再在这件事上与他有任何牵扯,她更希望这一切只是个噩梦,待梦醒后,她睁开眼睛看到的是神殿熟悉的浮雕。   面色和语气都平静下来,澹台引道:“季黎明,放了我好吗?这件事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今日之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互不相干,行不行?”   这一刻的澹台引,神情说不出的安静,安静中又带着难得的认真和诚挚。   季黎明看得出来,她这是很认真地在求和。   心头微微一动,季黎明鬼使神差地解了她的穴道。   澹台引终于得到自由,她已经没有力气再和他计较那么多,她很清楚,在拿到潘龙珠之前,自己不可能真的杀了他,所以再怎么下去都只会是死循环,永远纠缠不清,还不如当作什么都没有过。   挣扎两下,澹台引坐起身来就要下床。   季黎明突然展开双臂抱住她,将下巴搁在她肩头。   澹台引全身僵住。   “别怕,我只是抱抱你。”季黎明的声音轻柔而缓慢,让澹台引高悬的心落下去几分。   她看不到他的表情,但能感觉得到他的呼吸不太平稳。   澹台引并不想去关心他为什么难过,她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那就是去玉湖楼,一定要打听清楚有关琉璃湾的消息,否则不能如期拿到潘龙珠,不仅女帝会对她失望,更有可能秦王那边会因为她的失误而出事。   许久之后,季黎明缓缓放开她,安静道:“你走吧!”   澹台引自然不会客气,站起身整理好衣服,又去铜镜前重新梳理好发髻,这才推开门走了出去。   千依已经下去大堂里点好了晚餐,上来的时候看到澹台引的房门开着,她走过去敲门。   澹台引惊了一下,转头看见是千依,她眸色复杂,勉强扯出一丝僵硬的笑意,“请进。”   千依缓步走了进来,“大祭司,刚才我一直四处找你,怎么没见到人?”   澹台引面无表情地“哦”了一声,“初次来齐国,觉得什么都新鲜,所以出去转了一下。”   大祭司竟然有兴致出去转?   这让千依感到非常惊奇,她坐下来,笑道:“原来大祭司也是有小女儿心思的。”   澹台引有些走神,并没有在意千依说的话。   千依见状,以为是自己惹她不高兴了,赶紧转移话题,凝视了澹台引一眼,忽然道:“大祭司,你的唇……”   澹台引立即反应过来,食指不由自主地抚了一下唇瓣,忽然想起方才在季黎明房间,他也是这么将温热的指腹放在自己唇瓣上的。   顷刻拉回思绪,澹台引道:“刚过来,有些水土不服。”   千依恍然,小声道:“大祭司,我看你好久没有吃东西了,所以刚才多点了些菜肴,不过你放心,都是些清淡的,你要不要……”   “好。”千依还没说完,澹台引直接打断了她的话。   千依瞠目结舌,若是她没记错,这一路上她劝过不少让大祭司吃东西的话,但每一次都是被拒绝的,刚才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实际上她本没有抱着多大信心,可让她意外的是,大祭司竟然答应了!而且还答应得这么爽快。   澹台引一脸无所谓,这么多清规戒律都被季黎明那个混蛋给破了,再破一次又何妨?反正她又不是庵堂里的尼姑,不过就是今后修炼的时候气息不纯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   晚饭时分,季黎明慢慢走了下来。   澹台引早就和千依坐在桌上开吃了,千依一边说笑一边给澹台引布菜。   站在扶梯上看见这一幕的季黎明犹如见到了鬼,再三擦亮眼睛确定桌子上吃东西的那位是澹台引之后,他转身就想上楼。   难得这个女人肯吃东西,他觉得自己若是下去了一定会打扰她的雅兴,说不定她连胃口都没有了。   季黎明才转身踏出一步,楼下千依已经唤道:“哥哥,你怎么还不下来?上去做什么?待会儿可没时间了。”   季黎明身子一顿,慢慢转过来,发现澹台引根本就没在看他,仿佛不知道他的存在,只是动作优雅地吃着饭。   季黎明嘴角微扯,迁出一抹笑,重新走了下去来到桌边,在澹台引对面坐下。   千依连忙唤来小厮添碗筷。   “哥哥,你刚才想上去做什么?”千依一边给他布菜一边问。   “我是想起忘了一样东西没拿。”季黎明说话的时候,语气漫不经心,双目却定在澹台引身上,她神情淡然,低垂着脑袋不紧不慢地吃饭,对他的目光视若不见。   千依笑道:“哥哥没想到大祭司竟然开始吃饭了吧?”   “是啊。”季黎明勉强应声,“真让人高兴。”   后面这句话,让澹台引咀嚼的动作微微一顿,捏着筷子的手指紧了紧,若非他打破了她那么多戒律,她会赌气连这最重要的食欲也给破了?   终究是没出声,澹台引把一腔怒火混合着饭菜咽了下去。   “哥哥快吃吧!”千依并不知道这两个人的心思,“玉湖楼的拍卖快开始了,我们可不能就此错过。”   “哦。”季黎明应了声,低头吃菜,却发现味同嚼蜡。   ……   玉湖楼是齐国都城最大的拍卖场。   早前已经放出消息说吉禄当铺的东家即将拍卖从琉璃湾出来的深海宝贝,所得款项将用来建造学院,让更多寒门弟子有机会与贵族一同入学。   这件事的轰动效应很大。   士农工商,商人的社会地位最低,他们虽然有钱,却无法挤进贵族圈子。   为寒门子弟建造学院这种事是要被记载入史册的,这对于富商来说,是扬名的绝佳机会。   因此,今天晚上来玉湖楼的大多是富贾。   天色才刚暗下来,玉湖楼前已经灯火通明,车水马龙,人潮熙攘,提前预订了位的富贾们由玉湖楼的婢女领着往楼上包厢而去。   留在外面的都是围观的百姓。   季黎明他们走过来的时候,玉湖楼外面已经站满了人。   澹台引不着痕迹地皱了眉头。人多的地方,她一向很讨厌。   季黎明突然拉住她的手,在她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郑重道:“今晚人多,务必跟紧了,否则待会儿容易走散。”   澹台引抿了抿唇,本想抽回手,却突然觉得握住她的那只手掌宽厚温暖,让她躁动的心突然之间就平静了下来。   澹台引很厌恶自己这种反应,最终还是皱眉抽回手,加紧步子跟着季黎明走。   季黎明知道她不喜,也不勉强,拉着千依七拐八拐终于挤进人群,立刻有黄衣女婢盈盈福身,行礼之后领着他们往楼上走去。   千依惊讶地看着季黎明,“哥哥,你订了位?”   “嗯。”季黎明点点头。   虽然他的面色很平静,可在千依看来却有种说不出的怪异,通常这种时候,哥哥不是会高扬着眉梢然后自夸一番的么?怎么今日这般安静?   千依目光往后一扫,发现澹台引也安静得很,这两个人似乎并不打算说话。   收回视线,千依想着应该是紧张的缘故吧?毕竟今晚这种场合是非常关键的。   拍卖场的建筑格局,四面都有互通的游廊,每一面上有五间包厢,中间围出一个非常大的内天井,中央搭建了高台,外面人群熙攘,内天井里女婢穿梭,显然距离拍卖还有一段时间。   季黎明在桌旁坐下,倒了一杯茶递给对面的澹台引。   澹台引视若不见,没有接。   季黎明也不尴尬,端回来自己喝了。   千依看完了场内布置转过身来问:“哥哥,你说今晚雏阳君也会来,知道他的包厢在哪里吗?”   季黎明瞟一眼窗外,弯唇,“就在我们这间的正对面。”   千依顺着往对面看了一眼,那间包厢门窗紧闭,门口有几个黑甲兵守卫,根本看不见里面的情形。   “排场还挺大。”千依低声咕哝。   “那是当然。”季黎明接话,“雏阳君可是齐国除了齐缙公之外最尊贵的人,若是齐缙公到临终前都没有继承人,那么,齐国的君主之位可就是他的了。”   千依转回来坐下,托着下巴,“那又如何,雏阳君身份再尊贵,那他也是齐缙公的弟弟,兴许年纪和齐缙公差不多,想必即便是上位了也待不了几年。”   “这你就想错了。”季黎明神秘道:“这位雏阳君本名兰泽,其实非常年轻。”   “嗯?”千依惊了一下,“有多年轻?”   “年岁嘛,看上去没比我大多少。”季黎明道:“他是先齐公最小的儿子,也是除了齐缙公之外唯一在权谋争斗中存活下来的儿子,当年先齐公老来得子,对这个小儿子宠爱有加,几乎是捧在手心里的,若非如今的齐缙公为长子,先齐公险些就把君主之位传给兰泽了。先齐公去世之后,齐缙公继位,他还算仁道,把兰泽封了雏阳君,不至于赶尽杀绝。”   千依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我还以为雏阳君是个糟老头子呢!”   季黎明笑笑,显然心思并不在这些事上。   已经到了拍卖时辰,其余十九间包厢里面全部坐满了人。   玉湖楼的主人亲自登上铺了红毯的高台说了一段开场白,这才命人把货拿出来。   原本按照拍卖规则,拍卖之前理应让参与的买主知晓货物的有关资料,但这一次很是奇特,所有人都不知道究竟拍卖的是什么,只知道出自吉禄当铺的东家之手。   实际上今天晚上参与的富商们心思根本不在那样宝贝上,他们只想借此机会捐款建学院名扬天下。   玉湖楼主人才刚说完开场白,好几间包厢的门便打开了,十几位富商在仆人的伺候下坐了出来,目光不约而同的落在高台锦盒上。   千依特地往对面瞟了一眼,发现雏阳君根本就没有要出来的意思。   “哥哥,我们出不出去看?”千依问。   “自然要看。”季黎明不着痕迹地看了看澹台引,转而望着千依,“之前说好如果你喜欢便拍下来送给你的。”   “我可不要。”千依撇撇嘴,“你是没看见今日坐在包厢里的除了雏阳君之外都是商业巨贾,我们家虽然也有钱,可总也不能全部拿出来买那种东西罢?你这不是钱多了没地方花么?”   季黎明笑着摸摸千依的脑袋,“行啊你,知道心疼哥哥的钱了?”   “我本来就一直很心疼钱。”千依嘟嘴道:“你可别忘了,你还没成婚,将来迎娶嫂子过门要花不少钱呢!”   季黎明笑意微凝。   澹台引手指蜷了蜷。   “放心吧傻丫头,就算我这辈子不娶妻,也绝对不会少了你的嫁妆。”季黎明站起来,“既然宝贝已经出来了,那我们也出去看看。”   千依立刻站起来把太师椅搬出去给季黎明坐下。她和澹台引是婢女打扮,自然不能与主人同坐,只能一左一右站在旁边。   玉湖楼的主人见众位竞价买主已经出来,他微笑着将锦盒打开来。   季黎明往下一看,只见盒子里摆放着一个婴儿拳头大小的琥珀色珠子,通体圆润,铮亮有光。   众人齐齐发出惊呼。   这东西竟然是……潘龙珠!   ------题外话------   ^_^征求意见啦。   梵胤vs千依or澹台君和vs千依。   这两组cp,亲爱的们觉得哪一组更般配?千依的夫君待定中,等着你们来决定哦。   ☆、第008章 澹台引和千依,你选谁?   蟠龙是传说中蛰伏于地上未升天的四爪龙,蟠龙嘴里含的珠子就叫做潘龙珠。   当然,这只是传说而已,毕竟谁都没有真正见到过龙长什么样子。   季黎明眯了眼,他们刚好要找潘龙珠,然而这样东西就在大庭广众之下出现了,而且还是出现在拍卖场。   会有这么巧的事?   “哥哥……”千依微微皱眉,“你见过潘龙珠长什么样子么?”   “没见过。”季黎明摇摇头,他也只是按照扶笙的要求要找到琉璃湾的潘龙珠,却忘了问一句,潘龙珠长什么样子。   “这件事,只怕不是碰巧这么简单。”一直沉默寡言的澹台引突然开口。   季黎明略微讶异地偏转头,却见她早已移开视线,根本没有看他。   微微一笑,季黎明道:“大祭司说得对,这件事绝对不会是巧合,若非如此,子楚也不会交代我们一定要去琉璃湾了,可是齐国都城竟然出现了潘龙珠,简直太过匪夷所思。”   感觉到季黎明的目光,澹台引直皱眉,最后干脆转了个身,完全不想和他搭话,她觉得自己晚上一定会做噩梦。   千依问:“有没有可能这珠子是假的?”   季黎明轻笑,“实际上,这珠子的真假不会有人去研究。”   “嗯?”千依不解,“倘若珠子是假的,那么还会有人竞价么?”   “自然会有。”季黎明扫视了一圈四面包厢外面坐着的富商们,“因为他们的目的根本不是珠子。”   千依顿时恍然大悟,原来这些人只是想借此机会捐款给寒门子弟建造学院趁机名扬天下,图的不是宝贝,而是名声。   这些话,千依心中明白,但她担心隔墙有耳,所以没有说出来。   季黎明再次仔细地扫视了一圈,发现有几个富商已经回了包厢,显然是验完了货就等着竞价。   看了一眼对面,雏阳君的房间自始至终就没打开过,季黎明眸光微动,若有所思。   雏阳君连看都懒得看一眼究竟拍卖的是什么东西,莫非他的本意只是想捐款给寒门子弟见到学院?还是说他其实早就知道了今天晚上拍卖的会是潘龙珠?   季黎明愣神间,拍卖已经开始,起始价五百两银子。   第一个人出价千两,紧跟着一千一,一千三……   千依有些纠结,“哥哥,我们要不要竞价?”   “肯定要的。”季黎明微微勾唇,朝着下面大喊一句:“五千两!”   顿时惊呆了一众人。   千依揉着肿胀的额头,五千两,这是天价了,哥哥可真舍得。   无奈地叹口气,千依不悦地嘟了嘟嘴巴,要是真花五千两买了一颗破珠子,那她一定会肉疼得三天下不来床。   季黎明察觉到了,捏了捏她的掌心,笑道:“你放心,这东西还不一定就会到我手里呢!”   果然,季黎明才说完,富商们又开始往上加,一开始加的都是小数目,大概是被季黎明这五千两给震慑到了,富商们碍于面子,不好再往小了加,数额越来越大,自季黎明的五千两之后,已经加到了一万二千两。   季黎明看了看对面雏阳君的房间,依旧没有动静。他不由得暗自思忖,这个人究竟要做什么?   心思一动,季黎明出价:“一万二千零一两。”   众人哄笑,这位小哥儿刚才可是一口价就给加了几千两,如今却只加一两银子,这算什么?   看着众人嘲谑的目光,季黎明不紧不慢补充道:“黄金。”   原本窃窃私语的众人顷刻间寂静下来,竟然是黄金!一万二千零一两黄金!   这下子,有大半富商不敢竞价了,毕竟这数目虽然差的只是一两,可前面是一两银子,后面是一两黄金,若是再这么抬价下去,只怕会倾家荡产。   再没有人敢往上加,玉湖楼的主人敲着高桌,“一万二千零一两黄金一次,一万二千零一两黄金两次……”   千依顿时慌了,这么多黄金,他们身上根本没有这么多钱,万一待会儿拿不出钱来,可是要被视为破坏竞价规则而受罚的。   “哥哥……”千依紧张地揪着季黎明的衣服。   季黎明其实也有些紧张,他之所以把价码抬得这么高,就是想逼对面的雏阳君出手,然而对方却直到玉湖楼主人喊了二次都还没有动作,那他究竟是来做什么的?   就在玉湖楼主人准备敲第三次的时候,雏阳君的包厢门终于打开,一个长相清丽的婢女走出来喊价:“一枚碧玺。”   众人再一次惊呆。   碧玺无市亦无价,整个大燕只有五枚,一枚在燕京皇宫女帝手里,一枚在魏国丞相姜易初手里,想不到第三枚竟然在齐国雏阳君手里。   碧玺如此珍贵,他竟然愿意拿来交换潘龙珠?   关于碧玺,千依是听说过的,无市无价,珍贵无比,她更知道如今即便是哥哥怎么加筹码都无法高过那一枚碧玺,可是……他们难道就这么眼睁睁看着潘龙珠被雏阳君拿走?   澹台引的目光也在对面包厢停留了一瞬,微微蹙眉。   竞价成功,雏阳君以一枚碧玺作为交换,婢女下楼拿走了锦盒内的潘龙珠。   季黎明见状,反而松了一口气,劝慰两人,“不用担心,既然雏阳君把这东西看得如此重要,想必对他来说有着非一般的价值,我们可以去找他谈条件。”   散场以后,季黎明带着千依和澹台引二人直接朝着雏阳君的包厢走去。   外面守卫的黑甲军拦住三人,怒目厉喝:“站住!干什么的?”   季黎明抱拳躬身,微笑,“这位大哥,小的久仰雏阳君大名,今日有幸在拍卖场上遇到,想见一见他本尊,不知能否帮忙通报一下?”   “雏阳君不见任何人!”黑甲兵面无表情答。   季黎明笑意更深,从袖中掏出一锭银子递给黑甲兵,“劳烦大哥了。”   黑甲兵见状顿了一下,并没有收他的银子,反而脸色更黑,怒瞪着三人,“都说了雏阳君不见任何人,你们若是还不走,休怪我们不客气了!”   黑甲兵说完,立即抽出腰间长剑架着季黎明的脖子。   季黎明假装被吓得全身发抖,带着千依和澹台引下了楼。   “这个人好大的架子。”千依不满地咕哝,“还说是除了齐缙公之外最尊贵的人,依我看,他不是最尊贵的人,而是最爱摆架子以势压人的人。”   “错了,雏阳君根本不在包厢内。”   “错了,雏阳君根本不在包厢内。”   季黎明和澹台引不约而同说出同一句话。   出口之后澹台引才开始后悔,早知道就不要那么多话了。   季黎明则是弯了弯唇,笑得意味不明,视线在澹台引的面上凝了一瞬。   千依的关注点并没有在这上面,或者说,千依从一开始就没发现这两个人之间流动着的不寻常气息。   “这么说来,刚才的一切都是假象?”千依惊奇地问道:“那么潘龙珠到底被谁拿走了?”   “是雏阳君的婢女。”季黎明拉回思绪,答:“雏阳君要么是抽不出空来,要么就是无法前来,然而这颗潘龙珠对他来说太过重要,所以他不惜以碧玺来交换。”   “那看来,雏阳君对潘龙珠是志在必得了,我们可还有机会拿回来?”千依满面担忧,马上就要过年了,他们总不能留在齐国这种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过年吧?   季黎明思索一瞬,直接道:“我们去雏阳君府上。”   出了玉湖楼,三人找人打听清楚了雏阳君府的地址,雇了两辆马车,季黎明单独坐一辆,千依和澹台引坐一辆。   季黎明的马车先行。   从玉湖楼到雏阳君府,大约有一炷香的时辰,季黎明趴在几案上浅眠。   天色已经全部暗了下来,空旷的大街上,只听得到车轮辗动地面的声音。   季黎明听着这声音,忽然觉得不对劲,他赶紧吩咐车夫:“停下!”   车夫依言将马车停靠在路边。   季黎明撩帘下来,发现原本一直跟在他身后的澹台引和千依那辆马车不见了。   面色惊慌,季黎明转目瞪着车夫,“你可看到后面那辆马车去了哪里?”   车夫忙道:“小哥儿说笑了,小的一直在前面赶马车,怎么可能看到后面的马车去哪儿了。”   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来,季黎明三两下钻回车厢,对着车夫吩咐,“往回走!”   车夫见他焦急不已,不敢耽误,迅速把马车掉了个头往回走。   往回便又折返回了玉湖楼。   玉湖楼早在季黎明他们走后便关闭了,此时大门前只站着两个守卫。   季黎明下了马车,大步奔向玉湖楼大门边,问那两个守卫,“你们可曾见到方才跟在我身后那辆马车去了哪里?”   两个守卫相视一眼,齐声道:“分明是跟在你身后朝着东街去的。”   季黎明心下一沉,看来千依他们的马车是中途与他分开的。   莫非是澹台引一气之下先回了客栈?   想到有这种可能,季黎明暂时松了一口气,坐上马车,让车夫朝着他们暂居的客舍走去。   到了客舍门前,季黎明付了银子直接跳下来,大步流星朝着楼上走,千依和澹台引的房间门都上了锁,明显是还没有回来。   看到这一幕,季黎明开始心慌了。   他了解澹台引,那个女人虽然性子刚烈,却不会赌气之下做出无厘头的事来,即便是中途要走,也会跟他打招呼。   然而她们的马车是在他毫无知觉的情况下不见的,这一路上,他并没有听到打斗声,所以,只能是那个车夫有问题,是车夫故意把马车带到另一个地方的。   想通了关键点,季黎明去客舍马厩里把自己的马儿牵出来翻身坐稳,往车马行飞奔而去。   他之前脑袋受了伤,这么不要命的马上狂奔,寒风如刀一般撕裂了伤口,那个地方开始剧烈疼痛起来。   季黎明不管不顾,他最首要的目的是找到澹台引和千依,这两个人绝对不能出事。   到达车马行的时候,季黎明急忙下去问里面的掌柜,掌柜告诉他,先前有一个人交了二百两银子的押金租了一辆马车,却不要车夫,说是自己驾驶。   季黎明得知此消息之后,心彻底寒凉到谷底。   如果车马行掌柜没说谎,那么之前为澹台引和千依驱赶马车那个戴着斗笠的车夫就是租车人,也是嫌疑人。   对方的目标为什么会在澹台引和千依身上?   还是说,对方想借他们两个人把自己引出去?   季黎明抱着脑袋蹲在车马行门前空旷的大街上,神情迷茫。   他是头一次来齐国,对这地方人生地不熟,况且眼下连对方的目的都没有弄清楚,根本没办法锁定地点去找人。   这时,耳畔突然传来一个温润的声音,“既是人不在了,你不出去找,还蹲在这里做什么?”   季黎明转过身,见到一个长相儒雅着雨过天青色衣袍的男子,他正垂目看着他,面色温润平和。   “你,你是谁?”季黎明快速在脑海里回想了一下,他很确定自己并没有见过这个人,更别说认识他。   那么,他怎么知道自己在找人?   “在下瑾渊,初次见面,很高兴认识你。”对方毫不掩饰,自报姓名。   瑾渊……   这名字好生熟悉。   季黎明努力回想了一下,终于想起扶笙曾经说过的话,他安排在楚国的细作就叫瑾渊。   既然瑾渊在楚国,如何会碰巧出现在齐国都城?   季黎明觉得很不对劲,他往后退了两步,警惕地看着男子,随后眸光一动换上笑脸,一副恍然大悟“我终于想起来了”的样子,“原来是你啊!”   瑾渊以为季黎明识得自己,温和地点点头。   季黎明“咦”了一声,“你家夫人给你戴绿帽子那件事想必处理好了罢,否则你也不可能有心情来逛街。”   瑾渊脸一黑,他立即明白过来季黎明是假装认识自己顺便再试探,实际上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是秦王的人。   季黎明勉强挤出笑容,“你八十岁老母突然怀孕,查出来是谁的了吗?”   “季黎明!”瑾渊一口老血涌上来,这世上怎么会有这种无赖到不着边际之人!   “啊,原来你认得我。”季黎明眼神闪烁,还想继续试探,因为他根本不能确定这个瑾渊就是扶笙的人,毕竟今天晚上发生的巧合太多了。   碰巧在他们到达齐国都城这一天玉湖楼要拍卖潘龙珠,碰巧雏阳君也对这东西感兴趣,然而他本人却自始至终没有现身,完事儿以后澹台引和千依的马车却被一个不知名的车夫带到了别的地方,而这个时候,瑾渊碰巧出来。   这世上,哪里有这么多巧合?   季黎明觉得,从玉湖楼拍卖潘龙珠开始,这一切就是个局,有人察觉了他们的动机,提前布下天罗地网。   只是,季黎明目前还不清楚,对方究竟有何目的。   瑾渊无奈扶额,“若非殿下传信让我在这里等你,你以为我愿意来找你?”   “殿下?哪个殿下?”季黎明继续装傻,这年头骗子道行高,他可不会轻易上当。   “季黎明,你究竟还想不想救那两个美娇娘?”瑾渊无语地盯着他,“去晚了,对方可要撕票了。”   季黎明摆正了脸色,语气凌寒,“你怎么知道我要救谁,莫非你就是幕后黑手?”   瑾渊再一次扶额,这一次语气却有些凝重,“凭我的功夫,还没本事能把大祭司这种修为高深的人给掳走。”   季黎明脸色一变,“你说什么?”   瑾渊看着他,一字一顿,“我的意思是说,你那个妹妹和大祭司是被一个修为高出大祭司的人给掳走的。”   话完,瑾渊又道:“殿下大婚的时候曾传信到楚国让我赶来齐国监视这边的情况,我在这里待了一个多月,都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然而你们一来,暗中好像就多出来一股势力,对方背景神秘,实力强大,我根本什么都查不出来,今晚听说玉湖楼拍卖潘龙珠,我得知以后匆匆赶来,就看到大祭司她们的马车被人驾着往城隍庙方向去了。”   这下子,季黎明彻底相信了眼前的人就是扶笙安排在楚国的细作瑾渊。他一脸焦急,“你看到她们往城隍庙方向去了?”   瑾渊颔首,“你现在去的话,兴许还来得及。”   季黎明二话不说翻身上马,尔后看着站在下面不为所动的瑾渊,皱了眉头,“你难道不跟我一起去?”   “我在齐国有身份,不方便与你一道,被人看见了会暴露。”   季黎明眸光狐疑,“那我如何得知你是不是在骗我?”   瑾渊无语一瞬,“等你发现我骗了你,你大可以来雏阳君府找我报仇。”   瑾渊说完,转身要走。   “等等!”季黎明突然唤住他,有些骇然失色,“你说你在雏阳君府?莫非你就是……?”   “我的身份是雏阳君的幕僚。”瑾渊冲他微微一笑。   “那你一定知道雏阳君为何对潘龙珠志在必得对不对?”季黎明追问,暗忖瑾渊竟然混到了雏阳君身边,看来有些能耐,有了这层关系,他要想知道雏阳君的一举一动就简单多了。   瑾渊没有急着回答,眸光幽深起来,“你还想不想救人?”   季黎明立刻回过神,再不多话,双腿踢在马肚子上,马儿吃痛之下扬起四蹄朝着城隍庙方向狂奔而去。   脑袋上的伤口越发裂开,鲜血染红了头上的绷带,季黎明一直握紧缰绳,不敢有半丝懈怠。   如果一开始的嘴硬只是他用来掩饰内心的屏障,那么这一刻,季黎明承认他说谎了,得知澹台引被人绑架的那一刻,他感觉好像整个世界都崩塌了,心中涌起无限恐惧,他在害怕,怕她会出事,会永远离开他。   季黎明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何时丢了一颗心的。   但,在不喜欢澹台引这件事上,他觉得自己肯定是撒谎了。   想到瑾渊说幕后之人修为比澹台引还要高,季黎明就抑制不住地慌乱,无论是澹台引还是妹妹,都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他都不可以失去!   瑾渊所说的城隍庙,实际上早就废弃了,这边一片荒凉,城隍庙里面残垣断壁,破烂不堪。   季黎明跳下马背,站在外面四下打量了一眼,一手摁住腰间的佩剑,脚步轻缓目光警惕地往大门口走去。   里面突然传来“呜呜”的哭泣声。   这个声音是千依!   季黎明脸色大变,加快步子进了大门。   瞬息之间,一支青头箭从正中方向直直朝他飞过来。   季黎明身子后仰再一个旋身,漂亮地躲过了攻击,脸色早已阴沉如水。   “阁下既然有意引我前来,莫非只会躲在暗处耍这种下三滥的伎俩?”   一阵劲风刮过,城隍庙内有烛台渐次亮起,季黎明抬目一看,见到澹台引和千依分别被绑在两棵高大柱子的顶端,顶上浮雕纹路里,有数十条红色的毒舌正吐着信子等待着主人的命令。   千依手臂上缠着一条蛇,她早已吓得脸色惨白,看见季黎明的时候才稍微松了一口气,低声唤:“哥哥……”   再看澹台引这边,她整个人昏迷不醒,呼吸很是微弱,似乎受了伤。   季黎明心一揪,足尖轻点就要飞上去救人。   空旷的大殿内突然传来一个怪异的声音,仿若尖锐的东西划过瓷器,让人浑身不舒服。   “季黎明,把你手上的东西交出来,我允许你带走她们其中一个人。”   ------题外话------   这个情节其实不是狗血的绑架二选一,与第二卷某个情节相呼应的,也算是填那个大坑,然后逐渐牵出结局的某个真相来。   看到评论区糖糖妹纸猜测君和是凤息另一半灵魂转世,这个脑洞我给满分,虽然没有猜对,但基本方向对了2333妹纸们真是太聪明了   ☆、第009章 你莫不是喜欢她?   季黎明蹙眉,对方竟然认识他?   这还是其次,最关键的是,对方一开口就提条件,看来是笃定他手上有他们要的东西了。   之前在玉湖楼,所有人都知道潘龙珠最后是雏阳君拿走的,这个人凭什么来管他要东西?   抬起头,季黎明四下扫了一眼,没见到说话的人,他站直身子,“不知阁下所说的什么东西?我又何时拿过你的东西?”   对方冷笑一声,笑声如同暗夜森林里尖叫的怪鸟,让人毛骨悚然。   “明人不说暗话,把你手里的乾坤玉拿出来,这两个人,你可以随意带走一个,至于这剩下的一个嘛……”   对方还没说完,季黎明脸色一沉,“你想做什么?”   什么乾坤玉,他根本连听都没听说过,对方一开口就要,这岂不是没事找事?   “你少装蒜!”对方显然有些生气,连耐性也很不好,语气狠戾了许多,“季博然死的时候,他一定把那东西留给你了!”   爷爷……?   季黎明在脑海里回想了一下,唯一能想起来的就只有当初请扶笙做公证人念遗嘱分家产的时候,爷爷给他留了个奇怪的原石,当时三婶娘死活不同意,非要让人请玉石大师来切割,结果切开以后发现只是块再普通不过的翡翠。   那块毫不起眼的翡翠,莫非就是这个人口中的乾坤玉?   可是,这个人是谁?他怎么知道季博然临终前给他留了东西?   季黎明越想越觉得不对劲,狐疑地眯着眼,“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对方似乎洞察了他的心思,嘲谑地冷笑了一下,“重要的是你还想不想救这两个小美人。”   对方说完,澹台引头上突然滑下一条蛇来狠狠咬在她白皙的手腕上。   澹台引在昏睡中痛出一身冷汗,终于受不住醒了过来,睁眼就见到季黎明一脸焦急地站在下面,看向她的眸光中有着毫不掩饰的担心。   “大祭司……”季黎明紧紧皱着眉,焦急问:“你怎么样?”   澹台引看着他,眼神有些恍惚。   之前她和千依在马车上说着话,完全没有察觉到马车早已经和季黎明的走散往城隍庙方向来,等反应过来以后,澹台引破车而出,与车夫缠打在一起,然而让她意外的是,对方竟然用的全部是语真族的禁术。   在语真族,容易走火入魔且杀伤力太大的法术都被列为禁术,更要命的是,有几种禁术是非语真族人都能修炼的,也就是说,只要有心人盗取了禁术心法秘诀,哪怕他不是语真族人,也有可能修炼成功。   澹台引并不确定方才与她大打出手的究竟是不是语真族人,但她总觉得那个人有些熟悉,似乎是在哪里见过。   澹台引修炼的是巫术,在这片大陆上,巫蛊分家,巫术与蛊术并不是一个概念,巫术和语真族的灵术有些相像,同属于法术,只是修炼方式与效果不一样,而蛊术存在于苗疆地区,蛊术算是禁术的一种,一向为人所恨。   巫族也有禁术。   澹台引从小便被家族按照神权代表人的严格标准来培养,虽然家主澹台逸野心勃勃,但他还不至于丧心病狂,没有给她灌输什么邪念,因此,澹台引修炼的都是正术。   禁术修炼大成者,修为明显比修炼正术的高,不过修炼禁术是要付出惨重代价的,身体所受的煎熬非一般人能忍受,他们能猖狂的时间并不长,寿命周期很短。   想到城隍庙里藏着一个禁术大成的变态,澹台引咬着下唇,怒瞪着季黎明,“你来做什么?”   季黎明一怔,“自然是来救你们!”   “本座不需要你救。”澹台引眸光变冷,她之前和那个蒙面人交手的时候受了重伤,如今什么力气都使不上来,如果那个人只让季黎明带走一个,那就让他带走他妹妹吧!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季黎明很不解,这个女人怎么开始耍小性子了?   千依一直紧绷着身子望着缠在手臂上的那条赤色蛇,就怕它一不高兴咬她一口,蓦然听到澹台引那么说,她拉回几分神智,艰难地抬眼看向对面隔着好远的澹台引,秀眉微蹙,“大祭司……”   不等千依把话说完,澹台引冷声道:“季黎明,你以为你是谁,救世主么?还是你以为你救了我,我便会感激你?”   澹台引脸色惨白,被蛇咬中的手腕高高肿了起来,额头上冷汗一滴一滴滚落下来。   光线太过昏暗,季黎明没看到她连说话的时候嘴唇都是颤抖的。   千依看向季黎明,大声道:“哥哥,你还站着做什么,大祭司被蛇咬伤了,若是再不救治,会有生命危险的!”   这番话,千依是鼓起勇气说出来的,她其实也很担心手臂上的这条蛇会一口咬中她,可是绑架她们的人明显要让哥哥做出二选一的艰难抉择,之前在马车上,本就是因为她不会武功受了蒙面人的挟持才会致使大祭司丢盔弃甲最后身受重伤的,这条命,她必须还。   季黎明看一眼面色不善的澹台引,又看一眼强忍着恐惧没尖叫的千依,一时捏紧了拳头,沉声道:“什么乾坤玉,我没听说过,阁下若是不现身,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呵呵……”对方怪异地笑了一声,“连大祭司都不是我的对手,季黎明,你不过一个小小凡人而已,你以为你能从我手底下过得了几招?”   “过不过得了,不是你说了算,是爷的宝剑说了算!”季黎明说完,眼神一厉,迅速从腰间抽出长剑,注入内力后,寒光一闪直直刺向最大的雕塑方向。   根据刚才的观察,那个人一定躲在雕塑里面。   长剑接触到雕塑时,由于内力的作用致使破旧的雕塑碎裂开来,里面果然有一个蒙面黑衣人闪身出来。   此人身手敏捷,一个后仰避开季黎明的攻击顺势空翻,几个闪身之后到了季黎明身后朝着他的后背踹来。   季黎明察觉到了这个人的气息,腾空而起躲开一击,再俯冲下来,剑尖直指黑衣人的头颅。   黑衣人站着不动,待季黎明的长剑逼近时两只手指夹住剑柄,手腕一翻,只听“铮”地一声,长剑断成两截。   季黎明只感觉到握剑的手臂被狠狠一震,酸麻得厉害,他也随之失重掉了下来摔在地上。   黑衣人走近,居高临下看着他,怪异的声音中满是戾气,“把东西交出来!”   他说着,伸出脚就想去踩季黎明的手臂。   季黎明虽然受了内伤,却还不至于一动不能动,他一个翻滚躲开黑衣人的踩踏,顺势扶着柱子站了起来,幽沉的眸光死死盯着黑衣人,拳头一紧再紧,几乎是颤抖着唇瓣才把一句话说完整的。   “为什么……为什么是你?”   黑衣人身子一僵。   澹台引眯着眼睛看向黑衣人,难怪她总觉得黑衣人眼熟,却原来是季黎明认识的人么?   千依也是愣了一下,但从她的角度,什么都看不出来。   黑衣人蒙着面,只露出一双眼睛在外面,对上季黎明的质问,他眸底波动了几许,但很快就不受控制地被嗜血与狠戾所取代。   “季黎川,你欠我一个解释。”季黎明死死盯着他,低吼,“为什么?”   澹台引几乎不敢置信,这个修炼了语真族禁术的人竟然是季黎川?!   这个人不是跟着季家三房回了三川郡的么?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千依闻言,全身激起难以忍受的恨意。   她想起这个男人曾经害她险些失去清白!   没想到自己再一次着了他的道,却是在这种情况下!   季黎川冷笑一声,“季黎明,你以为你是谁,我又为何要回答你的问题?”   季黎川的声音依旧是之前听到的怪异,似乎再也无法恢复,只一双眼能让季黎明感觉到熟悉。   自从那次季黎川害千依险些失去清白以后,季黎明对这个人就彻底失望了,再也没把他看成是自己的堂弟。   只不过,能在这样的情况下遇到,着实让人惊讶。   “你为什么会有这么高的修为?”季黎明靠着柱子,刚才那一击,他相信季黎川只出了五成内力,然而他已经完全承受不住了,才刚说完这句话就一口血喷出来。   “哥哥!”千依大惊。   “季黎明,你坚持住!”澹台引脱口而出。   季黎明伸手擦去嘴角血迹,虚弱地抬起脑袋看了澹台引一眼,眼眸中隐隐露出几分满足笑意。   澹台引懊恼于自己方才的沉不住气,索性闭上眼睛不与他对视。   季黎明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季黎川,“你外出游历的这几年,根本不像你写信回来所说的那样是在游山玩水,而是修炼么?”季黎川的武功路数太奇怪了,连他都看不懂。   季黎川看着这个样子的季黎明,神情开始恍惚。   当年他因为无法正视自己内心这种扭曲的情感,更怕季黎明会逐渐疏远他,所以他才会当机立断去请求爷爷外出游历,可是他在半途中遇到了一个老头,他不知道老头叫什么名字,只知道老头为人很古怪,将他的眼睛蒙住历经一个月的路程到达一片不知名的黑森林里。   在那个地方,季黎川见到了很多与他差不多年岁的少年,每天都有人被送进一座高塔,然后经过一系列的改造,无论那些人之前是正义凛然还是胆小如鼠,从那座塔出来以后都会变得嗜血狠戾,让人毛骨悚然。   季黎川便是那批人的其中之一,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改造的,只知道整个过程中他都是昏迷的,醒来之后,他发现脸还是自己那张脸,可似乎有什么地方再也不是他自己的了,他不再是柔弱书生,反而有了寻常人修炼几十年才能企及的高深修为,这种改变让他即便是面无表情的时候,脸上都带着几分妖邪之气。   他们所有人都管老头叫三叔公,被改造后的人会被三叔公遣送出黑森林帮助他做事,却没有人见到过三叔公走出森林。   后来,季黎川才知道三叔公修炼了禁术,他被困在那片森林里,永远无法走出来,踏出一步便灰飞烟灭,所以他想方设法找了很多少年进森林,目的就是把他的一身本事传授给所有进入高塔的少年,哦不,应该说是复制,每一个进了高塔的少年,都能在短短半个月之内拥有与三叔公同等的修为,他们所有人都没有修炼过,而是三叔公用了不为人知的办法把他一个人的修为复制成了很多很多份,然后强行放入少年们的体内,让这些人受他支配。   季黎川接到的任务是拿到季家祖上一块叫做“乾坤玉”的原石,当初在季府,季黎川看到了那块原石,但当时扶笙在场,他没机会下手,之后随着爹娘回了三川郡,时间便一拖再拖,直到这一次季黎明来齐国,他才终于等到机会。   “说啊!”半晌没听到季黎川回答,季黎明突然高声厉喝,“你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季黎明虽然不是语真族人,也不是巫族人,但他直觉敏锐,能明显察觉到季黎川身上有一种无法抑制的魔气,他应该是被什么东西给控制了。   “你凭什么质问我!”季黎川的双眼开始变红,“我会变成这个样子,不全都拜你所赐么?”   澹台引的方向正对着季黎川,她清楚地看见了季黎川逐渐变红的眼睛,陡然间大惊失色,“季黎川要魔化了,季黎明你快走啊!”   季黎明何尝没有看见季黎川的改变,可是他不能扔下澹台引和妹妹,若是这两个人死在季黎川手里,他即便逃出去了,往后的日子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季黎川猛一抬头,对着澹台引的方向嗜血冷笑,一个飞身至澹台引身前,冰冷的手指死死掐住澹台引的喉咙,偏头看着季黎明,语气嘲谑,“选谁,我数到三,选一个,另一个死。”   “不要!”看到季黎川掐住澹台引喉咙的那一刻,季黎明整颗心都沉入谷底,抽搐揪痛得厉害。   “那看来,你是想抛弃妹妹了。”季黎川勾唇一笑,得空的那只手凑近唇边吹了一个口哨,缠在千依手臂上的红蛇毫不犹豫一口咬在她的手背上。   千依痛呼一声后晕了过去。   澹台引本来就被蛇咬,此时再被季黎川这么掐着,呼吸完全不顺畅,说话极其艰难,什么声音都发不出,只是死死瞪着他。   “季黎川,有什么话你不能好好说?非要弄到这种地步!”季黎明自知不是季黎川的对手,无法硬来,只能拖延时间。   “季黎明,你该不会以为会有人来救你们吧?”季黎川勾唇冷笑,“如今这齐国都城内,修为能高过我的,你还找不出来。”   季黎川说完,转眸看向澹台引,语气放温柔了几分,“就连这个小美人,也无法过我十招,啧……这副容貌,白白死了岂不可惜?”   季黎川说着,唇瓣凑近澹台引就想吻上去。   “放开她!”季黎明大喝一声,“你究竟想怎样?”   季黎川尖利怪异的声音传来,“乾坤玉,我一定会得手,挟持了这两个人,无非是想看你痛苦而已,既然你选择了千依那个小贱人,那么剩下这一个……”   季黎川的唇又凑近了一些。   澹台引面部肌肉狠狠抽搐,只可惜发不了声音,什么都做不了,喉咙被掐住,严重缺氧的她双眼一闭就要晕过去。   季黎川自然不会这么轻易就让她死了。   在澹台引即将闭上眼睛的刹那,季黎川突然松手,飘身落到地上。   终于得以呼吸,澹台引剧烈的咳嗽,并且大口大口呼吸着。   季黎明终于松了一口气,再看向季黎川,眸底生出了前所未有的恨意。   “季黎明,你恨我吗?”季黎川一步步逼近季黎明,摘下蒙面黑巾,冷冷勾唇,“你一定恨不能将我碎尸万段吧?”   “哈哈哈……”不等季黎明回答,季黎川又出声,“看不出来你还是痴情种,我现在给你一个选择,如若我让你上去换那个女人,你可愿意?”   季黎川指着澹台引。   已经停止咳嗽的澹台引看着季黎明。   季黎明想都没想,“我愿意。”   “季黎明你疯了!”澹台引咬着牙,她不明白这个男人发什么疯,季黎川很明显根本就不会真的放了她,那他为什么要答应,因为担心她么?   季黎明面色已经安静下来,他没看澹台引,对着季黎川道:“我愿意上去换她,这样的话,你能否放过她?”   季黎川唇角笑意加深,手臂一挥,绑住澹台引的绳子突然断了,她犹如折翼的蝴蝶从高空飘落下来。   季黎明飞速过去一把将澹台引接在怀中。   澹台引看着他,还没来得及说上一句话便晕了过去。   季黎川过来,从季黎明手中接过澹台引,将她平躺在地上,然后迅速将季黎明绑了上去。   慢步走向澹台引,季黎川蹲下身,凝视她的容颜片刻,抬目看向季黎明,“我会让她深刻的记得,是你亲手将她送入地狱的。”   季黎川说完,伸手在澹台引人中处掐了一下,澹台引幽幽转醒过来,正对上季黎川不怀好意的脸。   “大祭司,我准备当着他们兄妹的面上演一幕活春宫,你即将遭受的一切,都是季黎明赐给你的,你可得好好记准了。”   季黎川一边说一边伸手去解澹台引的衣服。   “季黎川!”被绑在高处的季黎明沉声怒吼,“你这个禽兽不如的东西,你敢动她一分,我定让你挫骨扬灰!”   “你为了她,要把我挫骨扬灰?”季黎川脸上嗜血之意加深,恨意与嫉妒齐齐迸发,狰狞至极,“那我就更不能放过她了,我倒要看看,你生不如死究竟是什么样子。”   “季黎川,我再说一遍,放了她!”季黎明语气凝寒。   季黎川仿若未闻,“难得二哥这么在意一个女人,你莫不是喜欢上她了罢?”   澹台引心脏像被触动,呼吸停了停。   “我喜不喜欢她,与你何干!”   “的确是与我无关。”季黎川轻笑,“不过她现在在我手上,我想把她如何就如何,而这一切都是拜你所赐,是你亲口答应要把她放下来送给我蹂躏的,你这个懦夫,就只配躲在一边看着!”   季黎川目光发狠,已经挑开澹台引的第一个盘扣。   澹台引被点了穴道又身受重伤无法逆向冲破穴道,只能认命的闭上眼睛,眼角的泪珠满含着不甘心,她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栽在这么一个畜生手里。   季黎川看见澹台引落泪,奚落道:“原来美人垂泪是这个样子,待会儿我可得好好爱抚你一下。”   他说完,俯下身准备吻上来,却在唇瓣距离澹台引嘴巴一寸的时候突然感觉后背一凉。   ------题外话------   这一章,算是揭开上一卷西宫家的三叔公在鬼蜮森林做的那个实验,实验的目的就是把他的修为无限制复制到身体契合的少年身上,让他们受他支配,那些少年等同于傀儡。   西宫玄清是一个早就入了魔的人,心理非常扭曲,他走不出鬼蜮森林,所以只能让岷王帮助他找更多的替身,所以他虽然没有出森林,却知道很多事。   ☆、第010章 引儿,嫁给我,可好?   之前还嵌在浮雕里面的赤色蛇,不知何时已经全部顺着柱子爬下来缠上了季黎川的腰身,并在他准备俯身吻澹台引的那一刻像是受到了命令一般齐齐咬在他的腰身上。   一瞬间瞪大眼,季黎川简直不敢置信,这些可都是他的蛇,全部受他控制的,怎么可能会反过来咬他?!   不及他反应,季黎明冰凉的声音传了下来,“季黎川,我早就说过,你若敢动她一分,我必让你生不如死,挫骨扬灰!”   嘴巴也被咬了一口,季黎川的唇很快便肿了起来,说话极其艰难,他转过身,赤红着眼眸盯着季黎明,眸底蕴藏着扭曲的痛苦,“为什么?”   季黎明以为他问的是这些蛇为什么会反咬他一口,冷哼道:“你以为这世上只有你一个人会控蛇?”当初扶笙大婚,刘权来过一段时间,扶笙他们去了岷国以后,刘权那几日都待在大司马府上,他无聊之下便让刘权教他控蛇,没想到竟然在这么关键的时刻起了作用。   季黎川对这些话完全不在意,他甚至懒得去管季黎明为什么也懂得控蛇之术,一双眼紧紧盯着季黎明焦急的面容,冷嘲道:“为什么随随便便一个人都能得到你的关心你的爱,为什么你偏偏要对我那么残酷,我们才是亲人不是么?她们算得了什么?”   季黎明冷笑,“季黎川你别做梦了,从你归府开始,你有把我这个二哥当作亲人过么?如果有,你当初就不会想方设法毁千依的清白,如果有,你就应该懂得尊重我身边的每一个人,而不是变成一个魔鬼,用你扭曲的心理来看待这个世界,醒醒吧季黎川,在你的认知里,这世上除了你就没有一个好人。”   季黎明一边说,被绑住的双手一直在挣扎,可这绳子是特制的,他越挣扎绑得越紧,季黎明索性不敢动了,他怕待会儿自己会被勒死。   蓦然听到这么让人心寒的话,季黎川猛地站起来,运功把身上的蛇全部震碎,拳头捏紧,极其愤怒地看着季黎明,“你凭什么这么说我,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我的确是什么都不知道。”季黎明脸色阴沉,“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坚持要出府游历,不知道你为什么在短短五年之内从一个正常人变成了魔鬼,更不知道你到底在为谁卖命。以前的以前,爷爷对待府中的子女一视同仁,他对你本不差,我不知道你为何能在他去世的时候淡然处之,连一点点伤感哀戚的表情都没有,甚至能在灵堂上大闹起来,你的血,是冷的吗?还是说,你早就不是人了?”   “季黎明!”季黎川低吼,“你怎么敢说出这种话,我为什么会出府游历,你竟然不知道!”   “我为什么要知道?”季黎明面无表情,“你是我什么人?我那个乖巧玲珑的弟弟早就在五年前死了,你不是季黎川,你只是个让我恶心的魔鬼!”   一次一次被戳中心窝子,季黎川承受不住,踉踉跄跄往后退了几步,身子撞在破旧不堪的供桌上,桌角刚好捧在他被毒舌咬中的伤口上。   季黎川无知无觉般,只是一个劲地狂笑,“哈哈哈……”枉费他为了季黎明而改变,枉费他为了吸引季黎明的注意做了那么多,原来在季黎明心中,他竟然有如此不堪,全身剧痛难忍,他终于昏倒了下去。   季黎明的注意力不在季黎川身上,他皱眉看着被捆绑在柱子上昏迷不醒的千依和地上被点了穴道神情虚弱的澹台引,狠狠咬破嘴唇,低下头将血液吐在捆绑住他的绳子上。   他果然没有赌错,这种绳子遇血则松。   迅速跳了下来,季黎明先把澹台引抱到一旁的干稻草堆上放稳,掀开她被蛇咬过的手腕,找准了伤口,不由分说用嘴巴去吸毒血。   澹台引惊了一下,她说不出话,只能用双眼看着他。   手腕处他唇瓣的温热让她犹如从在冰寒地狱中找到了一丝温暖。   那是……属于他给她的温暖。   这些毒蛇本奈何不了她,即便是咬中了,毒性也无法扩散,因为她修炼巫术本就百毒不侵,可在看到他焦急到双眼猩红犹如失去了心爱之物般的神情,她眼眶一热,突然觉得难过,说不清楚究竟是因为感动还是真的难过。   季黎明把毒血完全吸出来以后解开澹台引的穴道,就见到她在落泪。   “对……对不起。”季黎明有些慌乱,口不择言,“我只是…。我只是想为你清毒。”   澹台引非礼地挣扎了两下,突然坐起身子来,安静地看着他,她长长的眼睫上还沾染着晶莹的泪珠,看起来分外楚楚可怜,与平素高冷强硬的大祭司完全不同。   季黎明心痛至极,想到刚才险些就被季黎川得手,他便恨得差点咬碎一口牙。   澹台引突然扑进他的怀里。   季黎明整个人都呆了,怔愣一瞬后,他紧紧抱着她,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有我在,别怕。”   一种没来由的安心涌上心头,澹台引将脑袋贴在季黎明的怀里,这一刻,她才明白自己不管外表有多坚强,不管因为那些年的残酷训练变得有多冷硬,实际上,她内心里,自己终究只是个小女人,是一个也需要有人疼有人爱的小女人,遇到刚才那种情况,她其实是慌乱的,尤其是在与季黎川打斗的时候,才出手几招她就知道自己不是季黎川的对手,那个时候,她脑海里唯一想的一个人就是季黎明,她希望他能在,希望他能来,哪怕是死,也想在临终前再见到他一面。   尽管之前在客舍他百般对她无赖,尽管她曾经对他咬牙切齿恨不能杀了他。   可是直到刚才那一刻,她才明白,季黎明说对了一句话。   这个世界上,唯一能让她生气甚至是怒到想杀人的人就只有季黎明一个,即便是季黎川打伤了她还意图玷污她,她的内心里也只有杀意而没有恨意。   澹台引对感情之事不是太清楚,她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明明那么恨季黎明,可是在危急时刻,脑海里第一个想到的竟然还是季黎明。   也许那种恨……叫做在乎。   这一刻的澹台引,卸下所有高冷和防备,呼吸着季黎明身上清爽而熟悉的气息,只想好好靠在他怀里好好睡上一觉。   “大祭司。”季黎明缓缓松开她,“你先躺一下,我这就去救千依。”   澹台引慢慢抬起头来,凝视季黎明一眼,终是点了头重新趟回干稻草堆上。   季黎明站起来,一个飞身上了柱子顶端快速将千依松开抱着下来与澹台引躺在一起准备用同样的方法为她清毒。   “季黎明!”澹台引突然叫住他,“先带她回客舍,我有办法。”   “不行!”季黎明当机立断,“刚才已经耽误了时间,如果不尽快吸出毒血,毒性扩散开来就不妙了,千依很可能有性命之忧。”   澹台引蹙眉,“你刚才已经为我吸过毒血,这个时候再为千依吸毒血,你自己也会中毒的。”   季黎明一愣,澹台引这是在……关心他么?   “听我的,先点住她的穴道防止毒性扩散,等回到客舍,我有办法救她。”澹台引神情认真。   鬼使神差地,季黎明点了头,迅速点了千依几处大穴,然后抱着她出了城隍庙放在马车上。   季黎明再回来的时候,澹台引又重新挣扎着坐了起来,她一直盯着地上昏迷不醒的季黎川。   季黎明见状,双眉蹙拢来。   “你准备如何处置他?”澹台引知道季黎川早就被人控制了,即便是被毒蛇咬伤也要不了他的性命。   “你希望我如何处置?”季黎明眸光柔和地看着她,征求意见的决心显而易见。   澹台引有些意外,这个一直以来对她霸道、独断专行的男人竟然会征求她的意见?   “总之不要他活着了,怎么都行。”澹台引慢慢答。   “好,就依你。”季黎明说着,弯腰捡起地上那把断剑注入几分内力,狠狠刺入季黎川的胸膛。   澹台引想了一下,道:“这样杀不死他,必须把心脏给掏出来用烈火焚烧。”   季黎明一愣,“为什么?”   “他被魔物给控制了。”澹台引解释,“便是万箭穿心都无法让他死,他照样能醒过来,唯一的办法,就是掏出心脏,原本,要女帝的寂灭之火才能彻底烧死这颗心脏,可是我们来不及了,让我试试吧!”   “普通的火不行吗?”季黎明皱眉,大祭司身子这么虚弱,怎么能再动用巫术?   “普通的火自然是对付普通人的。”澹台引难得的语气温和,面色平静,不像之前在客栈对他的咬牙切齿,这让他感到非常意外。   “你扶我起来。”澹台引对季黎明招招手。   季黎明走过来,动作轻柔地将她扶起来,复又觉得不妥,将她摁回去坐着,态度强硬,“不行,你才受了重伤,这个时候怎么能再动用巫术?”   “季黎明,你是在关心我吗?”澹台引忽然抬头看他。   “我……”季黎明一噎,随即没了话,他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明明之前在客舍都能那样对她,可是这一刻,他却觉得异常窘迫,什么话都说不出来,颇像个偷了东西的孩子。   澹台引有些恼,瞪他一眼后轻哼一声,挣脱他的束缚就要站起来。   “姑奶奶,算我服了你了,你如今伤得这么重,不要再操劳了行不行?”季黎明一把拽住澹台引另一只没受伤的胳膊,眉目间纠结得很。   澹台引没说话,只是看着她。   季黎明突然单膝跪地,将她抱在怀里,下巴搁在她肩头,语气认真起来,“爷认输了行不行,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去送死,看到你受伤,我会心痛,你听我一次,好好休息,好好养伤,可好?”   澹台引依旧没说话,只不过从来不苟言笑的她,破天荒地唇角向上扬了扬。   没听到澹台引的反驳,季黎明就当她是默认了,打横将她抱起,一步步往外面走去。   从庙中到外面的马车并没有多远的距离,澹台引却觉得既漫长又短暂。   漫长是因为她从未想过自己会有一天被季黎明抱在怀里这样走着,她向来抗拒陌生人的接近,可是对于他这个温暖的怀抱,她也说不清楚为何竟会有怀念且心安的感觉。   觉得短暂是因为她内心深处想让这一刻凝滞,再久一些。   季黎明并不知道澹台引在想什么,他只是觉得今晚的澹台引说不出的安静,兴许是被刚才那一幕给吓坏了。   把澹台引放上马车,季黎明又回去把季黎川的心脏取出来,先把毒蛇体内的毒液取出来洒在心脏上,再一把火连同季黎川的尸体给烧了。   走出城隍庙的时候,季黎明觉得脑袋晕得厉害。   他撑着眼皮大步走向马车,准备亲自赶车。   里面传来澹台引略为虚弱的声音,“你之前吸了毒血,想必如今毒性扩散了吧?”   “还好。”季黎明笑笑,坐在车辕上,拿起马鞭拍打着马儿后背,马车缓缓启动,朝着客舍方向而去。   到达客舍,季黎明先把昏迷中的千依抱回她的房间,这才转回来。   澹台引自己下了马车,步履缓慢地进了大堂。   季黎明有些不悦,瞪着她,“谁让你下地了?”   澹台引瞅他,“谁要你抱了?”   这个女人,到了现在还嘴硬!   季黎明轻哼,一个弯身打横将她抱起,嘴里轻笑,“爷偏要抱你,看你奈我何!”   大堂内还有几个客人在吃宵夜,见到这一幕,都纷纷投来目光。   澹台引脸红得快要滴血,窘迫得一句话也说不出,将脑袋埋在季黎明怀里,小声呵斥,“放我下来!”   她本就虚弱,声音使不上力气,这样听起来颇有几分娇嗔的味道。   季黎明弯了弯唇,“抱了你,你已经在心中骂我禽兽,若是此刻将你放下来,那爷岂不是连禽兽都不如?”   “你!”澹台引愠怒,这个人总是能有这么多歪理堵得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别动。”季黎明抱紧了她,“我已经吩咐了小厮准备热水,待会儿好好洗洗你身上的晦气,然后再上药。”   提起沐浴,澹台引立即想到白日里两人“坦诚相对”的情形,面上更加羞窘,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季黎明早已感受到了她全身发烫,加快脚下速度将她抱回房间放在床榻上,这才迫不及待地摸摸她的额头,嘴里奇异道:“明明没有发烧,怎么全身烫得这般厉害?”   澹台引将脑袋偏往一边没看他。   “你先休息一下,我去看看千依。”把澹台引安顿好,季黎明站起身。   “等等。”澹台引唤住他,“我陪你一起去。”   季黎明垮下脸来,“又不听话了是吧?”   澹台引不容拒绝,兀自坐起身下了床,嘴里道:“千依耽误的时间已经很久了,若是我不出手,她会有性命之忧。”   瞧见季黎明双眉紧锁,澹台引一脸的云淡风轻,“季黎明,你这么紧张我做什么?”   “爷喜欢紧张你便紧张你,爷喜欢非礼你便非礼你,管得着么你?”说话间,季黎明快速挑起她的下巴在她唇上轻轻啄了一口又飞快闪到一边。   澹台引满面通红,咬牙切齿,“无耻!”   季黎明闪身从后面抱住澹台引,灼热的呼吸喷薄在她耳畔,声音清浅,“你敢说,你不喜欢我的无耻?”   澹台引脸色更红了,自从遇到这个无赖以来,她每天都能被他气得咬牙切齿想杀人。   踩他一脚,她趁他吃痛的时候挣脱开来,转过头瞪着他,“傻子才会喜欢你!”   季黎明挑挑眉,“你说话的态度会让我自动以为你是在邀请我待会儿与你一起鸳鸯戏水。”   这赤裸裸的威胁……   澹台引身子不着痕迹地颤了颤,她不敢再抬杠了,语气软下来,“我要去看千依了,你自便!”   她说着,迅速出了房门去往千依的房间。   季黎明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无声笑了笑,整理好衣襟之后下了楼去请大夫。   他带着大夫回来的时候,澹台引已经用巫术为千依解了毒。   老大夫上前给千依和澹台引都把了脉又开了药方。   季黎明拿着方子去把药抓来亲自去客舍后院煎药送来。   千依已经转醒,她盯着帐顶看了片刻,转过头见到季黎明和澹台引,以为在做梦,眨了眨眼睛。   季黎明心下一喜,“妹妹,你感觉怎么样?”   “哥哥,我这是……在哪里?”千依揉着额头,脑袋有些沉重。   季黎明道:“这里是我们之前暂住的客舍。”   千依将回忆倒带了一下,定格在她和澹台引被绑在柱子上的那一幕,顿时感到一阵后怕,身上冷汗涔涔,转目看着澹台引,“大祭司,你,你可好些了?”   “我已经全无大碍。”澹台引淡淡道。   千依松了一口气,“那就好。”她抚着胸口,“那一幕可真真是吓死我了。”   澹台引没说话,女孩子怕蛇是很正常的事。   季黎明拉着千依的手,关切道:“妹妹,来,把药喝了。”   千依点点头接过小碗,一口气就喝得见底。   季黎明又拖过另外一只小碗递给澹台引,语气在不知不觉中带了一丝宠溺,“你也喝。”   “我不要。”澹台引脸色难看,拼命摇头。她经历过上百种残酷训练,吃过很多人没吃过的苦,可有一样苦,她吃不了,那就是汤药。   每次一闻到这种味道,她就直皱眉,浑身不舒服。   “怎么了?”季黎明很不解。   “反正我不喝。”澹台引也不说明原因,只左右摇头,很是抗拒汤药的味道。   “大祭司。”千依忍俊不禁,“你是不是怕苦?”   其实是怕这种味道多于怕苦,不过也差不多。   澹台引咬着唇角不说话。   “你真的怕苦?”季黎明见她没吭声,追问:“你若是真怕苦,我去让老大夫加一点味甘的草药进去调和调和。”   “不,不用了。”澹台引拽住他的胳膊,“扶我回房。”   千依看着澹台引的样子,转瞬间似乎明白了什么,她忽然绽开笑容,道:“哥哥,既然大祭司累了,你就先扶她回去休息呗,我这边没什么事,反正已经解了毒又喝了汤药,休息一晚上就应该能痊愈了,我一向是个能照顾自己的,你不用担心。”千依说着,朝季黎明挤挤眼。   季黎明收到了那个眼神,对着千依直翻白眼,这丫头,越来越不像话了,真该早些把她嫁出去。   扶着澹台引回到房间,小厮已经准备好了沐浴的温水放在屏风后。   澹台引闻到了澡豆和香精的味道,顿时有些嫌弃自己身上的那股蛇腥味,皱皱眉头,她挥手赶季黎明,“你出去,我要沐浴了。”   季黎明坐着不动,“你这个样子能自己沐浴吗?”   澹台引脸色发烫,垂下脑袋,“不用你管。”   “你拒绝是你的事,非要管你是爷的事。”季黎明说着,再一次将澹台引打横抱起朝着屏风后面走去。   澹台引满心羞赧,早已慌乱得不知所措,好不容易才平复下来,拿眼睛瞪他,“你现在可以出去了。”   季黎明将她放下来站在地上,颇为无奈地道:“你这只手腕才刚刚敷了药,不能沾水,我若是不在旁边伺候着,你沾了水让自己伤口发炎怎么办?”   “我自己有分寸,用不着你在旁边看着。”澹台引拿完好的那只手推他,“你快出去,否则我不沐浴了。”   季黎明扬眉,“你浑身上下哪一点我没看过,你至于这么害羞么?”   澹台引一听,顿时怒了,狠狠踹他一脚,“你不是说你什么都没有看见?”   季黎明捱了她一脚,痛得直呼,揉着腿道:“我若是不那么说,那一次你只怕就把我打死了。”   “活该!”澹台引气呼呼地道。这个男人简直太无耻了,竟然连这种话都说得出来。   澹台引越想越气,抬起脚还想再踹他。   季黎明这一次躲得很快,绕着浴桶转了一个圈,转到她身后,轻轻搂住她的腰身,惩罚似的咬了咬她的耳垂,低声道:“不能再踹了,我脑袋上的伤口还没痊愈呢,待会儿被你一脚给踹死了,你就真的谋杀亲夫了。”   澹台引奋力挣扎,却始终挣不脱他的怀抱。   无奈之下,澹台引大怒,“季黎明,你还要不要脸,什么‘谋杀亲夫’,你做梦吧!”   季黎明搂住她的肩膀,一个旋身让她转过来对视着他,翘唇问:“你到现在还不承认。”   “承认什么?”澹台引眼神有些闪躲,总想偏头不看他,可季黎明力道很大,一只手搂住她,另一只手捏着她的下巴,她被迫不得不与他对视。   “你分明就对我……哎哟……”季黎明还没说完,就被澹台引狠狠踩了一脚,她一脸快意的笑,尔后沉下脸来,微怒,“胡说八道!”   季黎明就知道这个女人性子烈,死活都不会承认她对他动了心,他手臂收紧,将她紧紧箍在怀里,不由分说便吻了上去,这一次不同于之前在浴桶里的那样温柔,反而带着宣誓主权的霸道,舌尖狠狠撞开她紧咬着的牙关,攻城略地,没有放过任何一寸空隙。   “唔……”澹台引难受地呜咽了一声,呼吸促局起来,头脑发晕,思绪没办法集中起来,只觉得自己只怕会死在这样霸道的吻里面。   她伸出手努力推他,然而都没有什么作用,他力道大得惊人,紧箍着她便不放,似乎不把她吃拆入腹不罢休。   澹台引全身瘫软如春水,原本挣扎的双手也没有了力气,只能任由他予取予求。   季黎明原本还想继续,可他清楚地感觉到她呼吸不顺畅,唯恐重伤的她会就此晕厥过去,故而及时松开了她,揽住她纤细腰肢的那只手却没有松动,嘴角似笑非笑,“现在承不承认了?”   “承认……承认什么?”澹台引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说话断断续续,声音低弱。   “看来你还有待调教。”   “唔……”澹台引还没完全缓过气来,红肿的唇瓣又被覆上了温热,他肆虐啃吮,霸道的占有欲比之前更为明显。   两个人紧贴在一起,澹台引明显感觉到他身体有了变化,心中大惊,嘴却被他堵死,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很清楚,今日自己是难逃他的魔爪了,可是能不能让她先喘口气?   澹台引有些怒,狠狠一口咬在他的舌尖上。   季黎明“嘶”的一声松开她。   澹台引美眸中水汽盈盈,不悦地抿着唇。   季黎明眯眼看着她,“小野猫,你再烈,我就抱你进浴桶好好教教你如何洗鸳鸯浴。”   他眼中的幽光,是猛兽看见猎物的兴奋,兴奋中隐藏着炽热的欲望。   这样的眼神,看得澹台引胆战心惊,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   “嗯?”许久没听见澹台引说话,季黎明再次轻轻勾起她的下巴,“你不知道爷让你承认什么?”   澹台引本来就是个不善言辞的人,即便是有心事,她也不会说出口更何况他非要逼着她承认喜欢他,这对于她来讲,简直是难以启齿的事。   想了一下,澹台引忽觉委屈,长这么大,所有人都崇敬她,将她视为不容亵渎的存在,然而搂紧她的这个男人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打破她的清规戒律,完全没有哪一点把她当成神权代表人。   忆至委屈处,澹台引忽然伸出拳头拼命捶打他的胸膛,“季黎明你就只会欺负我,我恨你,恨死你了!”   “嗯?”再一个“嗯”,这一次尾音拔高,季黎明眼眸中的危险之光更甚,仿佛她再敢说一句废话,他马上就能将她扑倒然后吃干抹净。   澹台引知道自己逃不掉,她闭上眼睛,骤紧眉头,“是!我承认,我讨厌你,可是我却怎么都离不开你的这种讨厌,行了吧?”她这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明明这个男人如此对她不敬,可是她偏偏会眷恋他的气息甚至眷恋他的吻。   终于听到了一句中听的,季黎明忽然笑了。   澹台引早就羞得无地自容,趁他不备踹他一脚,“你现在可以出去了吧?”   “不要。”季黎明搂她更紧,“能看美人沐浴,爷为什么要出去?”   “你!”澹台引无可奈何,一双水光眸瞪着他,气得不知该说什么好。   “我又不对你做什么,你害怕什么?”季黎明挑挑眉,“反正又不是没看过,看几次都一样。”   澹台引快哭了,她能说这个人好生无耻么?   “你不出去的话,我不洗了。”澹台引虽然坦露心迹,可是她还没有开放到能允许他看着她沐浴的地步。   季黎明对她的话恍若未闻,眨眨眼道:“你要我出去也可以。”   澹台引眸光一动,   “吻我。”季黎明笑意更深。   澹台引:“……”   “你主动吻我,吻得我高兴了,我就出去。”他兴致勃勃,一副等着美人主动献吻的混蛋欠揍样。   澹台引又羞又窘,她是一定要沐浴的,因为受不了身上有蛇血腥味,可是他这要求如此无礼而霸道……   季黎明懒洋洋地看着她,“你若是不想吻我,换我吻你也是可以的。”   澹台引想起刚才他那霸道得不留一丝余地的吻,顷刻间牙齿直打哆嗦。   踮起脚尖,她主动送上红唇,打算蜻蜓点水一下就飞速离开哪只两双唇刚刚贴合在一起的时候,他突然扣住她的后脑勺加深这个吻,再一次霸占唇齿间的每一寸缝隙。   澹台引早就晕得不行,无力地闭着眼睛。   像是不满于她的不回应,季黎明轻轻咬了她的红唇一下。   澹台引陡然清醒了几分,睁开眼正对上他含着轻恼的眸子,她无奈地一咬牙,伸出双臂勾住他的脖子生涩回应。   澹台引是第一次主动回应他,动作非常生涩,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做。   季黎明非常有耐心,舌尖引导着她一步一步慢慢来,直到她尝到个中滋味越陷越深,他才意犹未尽地松开她。   猛然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什么,澹台引赶紧双手捂住脸,羞窘得一刻也无法再在他面前待下去。   季黎明轻轻抓住她的手,神情忽然认真下来,“引儿。”   这个称呼让澹台引浑身一震,心中像是软了一大块。   “我们在一起吧!”他道。眼神中有着无比期待。   澹台引想到他寄出去的威胁请婚信,立即拒绝,“我才不要,你威胁我!”   “你已经是我的人了。”季黎明好笑地看着她脸红窘迫无地自容的样子。   “你只是出于想对我负责任?”澹台引忽然抬起头看他,她记得他说过她的清白是被他毁了的,所以他会对她负责,然而,这一切仅仅是为了负责而已吗?   季黎明知道她指的是什么,扣住她的手紧了紧,郑重道:“我虽然不知道自己心中何时装了一个你,可是我敢对你保证,季黎明的心,这辈子装了一个澹台引便再也容不下别的女人,不管是天涯海角还是黄泉碧落,只要有你的地方,我季黎明必将生死追随。”   澹台引忽然红了眼眶,“季黎明,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听到这么美丽的谎言,你可以欺骗我一辈子吗?”   “不,我要欺负你一辈子。”   “你无赖!”她怒。   “我只是在配合你的喜欢。”他轻笑,与她十指紧扣。   澹台引拿他无可奈何,只是一个劲脸红。   自从认识澹台引以来,季黎明就只有今日看到她脸红的次数最多,那种与她平素高冷截然不同的小女儿娇羞让他几乎看得心魂荡漾。   他曾经幻想过未来陪伴自己一生的人究竟会是什么样子,什么性格,那个时候,澹台引这种绝对是在排除之外的,然而谁也没料到,缘分因果兜兜转转,却把两个原本完全不可能有交集的人紧紧捆在一起。   这叫做什么呢?   季黎明想,兴许就是所谓的命中注定。   命中注定他们即便再怎么看不对眼,也终究难以逃开彼此的缘分。   命中注定,他们是要在一起的。   “季黎明。”他正晃神,忽听她轻声开口,“我是第一次动情,没有经验,你必须教我,不准笑话我,否则……”   “否则如何?”他眸含笑意。   “否则我便不理你了。”她微恼,将脑袋偏往一边。   “再有。”似乎想起了什么,澹台引转过头来,“你最好想办法把那封信追回来,否则到时候我丢脸,你也别想好过!”   季黎明笑开来,“信我的确是寄出去了,可内容换了一下。”   澹台引面露惊讶,“你写了什么?”   他道:“一道规格正式的请婚折子,言辞并不华丽,可我求娶之意真诚,我想,我兴许是在一念之间打算把威胁你的请婚信换成请婚折子的时候,心就已经被你牢牢锁死了,只不过没等到你这把钥匙来打开而已。”   澹台引心中一暖,笑着瞪他一眼,“酸死了。”   季黎明才不管她如何嫌弃,紧紧抱着她的纤腰,“引儿,嫁给我,可好?”   澹台引轻哼,“你都已经先斩后奏把请婚折子送出去了,我还能怎么办?”   季黎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底突然生出难以抑制的惊喜,“这么说,你是答应了?”   澹台引再度哼声,没说话,这个人明明早就什么都筹谋好了,明明已经知晓了她的心意,却非要逼她说得露骨,她才不干!   “我就知道……”季黎明突然眼眶一红,紧紧抱着她,“我就知道你不会不要我的。”   澹台引听得懵了,“你在胡说什么?”   季黎明抱着她不放,“你都不知道,刚才在城隍庙看到你险些被季黎川那个畜生侮辱,我恨不得化身利剑将那个人碎尸万段,我当时好害怕,好怕你会信了他的挑唆从此恨我。”   澹台引任由他抱着一动不动,那一刻,她哪里有时间去恨他,只想着若是季黎川真的再继续,她便咬舌自尽,虽然有些不甘心,可她更不甘心受了那种人糟蹋。   将脑袋埋在季黎明怀里,澹台引唇畔向上扬了扬,以前她总觉得这世间的情情爱爱太过虚幻,甚至是谎言多过真实,可是等她真正喜欢上一个人的这一刻,她突然觉得很甜蜜,这种别样的温暖,哪怕其中掺杂了谎言,她也心甘情愿被它包裹。   原来,情爱是能让人不撞南墙不回头,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东西。   她想,她是真的中毒了,一种叫做季黎明的霸道无赖毒,无药可解。   ☆、235   “季黎明,你坏死了!”澹台引想到自己这么多年建造起来的坚固冰墙就这么毫无防备地被他摧毁,她忽然有些不满,轻轻捶了他一下,想着这个人真的是太坏了,让她防不胜防。   她的高冷呢?不屑呢?还有她的骄傲,这些东西都哪儿去了?她怎么就那么不矜持,怎么就那么容易被击败,怎么就那么……拿他毫无办法呢?   “嗯。”他淡淡应声,在她额头上浅浅印下一吻,伸出手指拨开她鬓边散乱的发丝,“我还可以更坏一点。”   澹台引瞪他一眼,“你就不能好好说话么?”   “怎么好好说话?”季黎明俯下身,鼻尖贴着她的鼻尖,吐气温热,“不如你…。教教我?”   澹台引浑身一震,刚刚才吻过呢,大脑都还没回应过来,她可不想再被他霸道一回,沦陷窒息的感觉可不好受。   用额头狠狠撞了一下他的额头,澹台引低嗤,“你又欺负我,搂也搂了,抱也抱了,你该遵守自己说过的话赶紧出去,我要沐浴了,否则待会儿水该凉了。”   季黎明痛呼一声揉着额头,咕哝道:“你也太狠心了,我脑袋才受了伤呢!”   澹台引见他痛得整张脸都扭曲到了一起,不像是作假,顿时慌了神,紧张地看着他,“怎么样,是不是伤口又裂开了?痛不痛?”   季黎明眸光一动,干脆双手抱着脑袋蹲在地上直呼,“好痛,痛死我了,感觉脑袋快要爆炸了。”   澹台引越发慌乱,迅速蹲下身,神情更加紧张,“你快起来,我带你去看大夫。”   “起不来了。”季黎明弱声回答,看上去像是痛得不轻。   “怎么了?”澹台引没发现,她的声音早已褪去了一贯的清冷,添了几分柔色和担忧。   “要媳妇儿亲亲才能起来。”季黎明开始耍赖。   澹台引:“……”   “季黎明,你找死是不是!”澹台引一下子站起身,气得险些冒烟,她早该知道这个男人最善于赖皮的!   澹台引越想越气,踹了他一脚。   “哎哟……”季黎明没忍住倒在地上,刚好撞到伤口处,疼得脸上肌肉都在抽搐。   很快便有鲜血流出来。   这一下,澹台引是彻底慌了神,赶紧红着眼眶将他扶起来,呜咽道:“季黎明你个混蛋,你就是欺负我,欺负我见不得你受伤是不是!”   她一边说,一边扶着季黎明到外面的床榻上坐下。   季黎明专注地凝视着她,“如果疼一下能得你心疼一下,那我便是死了也值了。”   “你说什么混话呢!”澹台引伸手捶他,却被他反握住拳头,笑嘻嘻道:“媳妇儿。”   澹台引哪里受得住这样的称呼,登时便脸红了。   “媳妇儿……”季黎明握紧她的手又唤了一声。   澹台引脸更红了,低垂下脑袋不知怎么应声。   “唔,你不理我,那我换个称呼,亲亲娘子。”   “季黎明,你要点脸成不,我们还未大婚呢!”澹台引得空的那只手捂着脸,恨不能钻地缝,这个人真是,受了伤也不知道安分些。   “那我不管。”季黎明轻哼,“搂也搂了,抱也抱了,亲也亲了,我们不过就是差个大婚形式而已,你已经是我的亲亲娘子了。”   澹台引:“……”   在这个人面前,她总是找不到话来反驳他这些歪理。澹台引觉得,季黎明就是她的克星。   嗔他一眼,澹台引看着自己被他紧紧握住不肯松开的手,“你要是再不放开我,沐浴的水就真的冷了,还有,你脑袋上的伤必须重新包扎,要不我看这样,我先送去去楼下医馆,等你包扎好,我再回来沐浴。”   “那不行。”季黎明直摇头,“我等你沐浴好一起下去。”   “可是你的伤……”澹台引面露担忧。   “不要紧。”季黎明笑道:“反正是为了你而受的伤,骗了你这么多心疼,值了。”   “你真是,坏透顶了!”澹台引拿他毫无办法。   “你快去沐浴吧,我这一次不闹你了。”盯着她手腕上的伤口,他又道:“不过你可得记住,这里不能碰到水,待会儿下去也得让大夫帮忙包扎一下。”   “我知道了。”澹台引听得出来他发自内心的关心,微笑着道:“既是你要等我,那我可得速度着些,你先坐会儿,我很快就好。”   澹台引说着,去包袱里拿了一套新衣裳出来径自去往屏风后脱了衣服开始沐浴。   她始终记着季黎明的话,不敢让被蛇咬过的那处伤口碰到水,一下一下地撩动水花淋在身上,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辰才彻底洗浴好换了那套崭新的衣服出来。   刚沐浴过的澹台引,滴着水珠的乌黑长发披在肩上,白皙的面容上水光点点,如同雨后的白玉兰,清香阵阵,容颜清丽,让人完全错不开眼。   季黎明看得痴了。   澹台引到他身边坐下,“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季黎明回过神来,拉着她被蛇咬过的那处伤口看了又看,确定真的没有沾到水,这才笑眯眯道:“亲亲娘子长得这么美,怎么都看不够。”   澹台引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你酸不酸?”   “不酸不酸。”季黎明乐了,“我余生里最美的词汇都是给亲亲娘子准备的。”   澹台引无语,眼前这个乖巧温和,说话中听的男人真的是那个口口声声在她面前自称“爷”的霸道男人?   还是说他太会伪装了?   澹台引愣神这片刻,季黎明已经找来厚实的巾布,温声道:“你坐到这边来,我替你擦干头发。”   “我可以自己来。”澹台引回过神道。   “你手受伤呢!”季黎明挑眉,“再说了,你能自己做是因为你以前一个人,从今以后你身边还有我,只要我在,这些事情就轮不到你动手。”   其实这种话并没有什么华丽的承诺在里面,可他说的事情是生活中的细节,细节最能体现一个人的用心。   坐在绣墩上,澹台引任由季黎明动作轻巧地给她擦着头发,唇瓣微微弯起,长这么大,头一次有人帮她擦干头发,她觉得这种感觉很奇异,心中跟抹了蜜似的。   季黎明察觉到澹台引在走神,他稍稍偏了下脑袋,便看见她在无声地笑。   不同于他见过的任何一次。   没有清冷,没有高傲,没有杂质。   纯粹得好像三月林间的涓涓细流,让人从心底里感到愉悦。   季黎明从未想到过自己有一天竟会把大祭司这样的高冷之神感化至此,她的笑真的很美。   俯下身,他轻轻吻在她俏红的脸颊上。   澹台引脸色一僵,偏过头来瞪他,“你又不安分!”   头发已经擦得差不多干了,季黎明在她面前蹲下身,双手搂着她的腰,“我只是觉得这一切太梦幻了,好像在做梦一样,有生之年,我竟然能得到大祭司的青睐,你说这一切会不会真的只是梦境?”   澹台引翻个白眼,“你果然很喜欢做白日梦。”   “要不你掐我一下,打我一下。”季黎明凝视着她,好像永远都看不够那一张清美至极的容颜。   澹台引毫不客气,掐了他的胳膊一下。   季黎明痛得叫起来,“你还真掐啊!”   “这不是你让我掐的么?”澹台引轻哼,“你这患得患失的毛病得改。”   “我哪有患得患失?”季黎明将脑袋靠在她怀里蹭了蹭,“我只是有些不敢置信,分明完全不会有交集的两个人,竟然就这么阴差阳错地撞出了火花,你说这叫什么?”   澹台引把他放在她胸前不安分的手拉回来,想都没想,道:“鲜花插在牛粪上。”   季黎明趁机捏捏她的脸,“调皮,你可知道鲜花插在牛粪上是什么意思?”   “什么?”澹台引本就是无心之言,根本没想过有什么含义。   季黎明挑眉,“不能自拔。”   澹台引:“……”   这么说来,她这是又在无形中着了他的道?   “起来!”澹台引红着脸推他,“我要绾发了。”   “我帮你。”季黎明脑袋又在她怀里蹭了蹭,这才依依不舍地站起身,顺便把她也拉起来。   “你……?帮我?”澹台引目瞪口呆,“你会绾发?”   “不会。”季黎明摇摇头,“但我只给你一个人绾发,你可以教我。”   澹台引扑哧一声笑了,“既然不会,那你还逞什么能,一边歇着去吧,我自己能行。”   “那可不行。”季黎明拿着桃木梳不放手,“男人给女人描眉绾发是有重要意义的,这些事,我必须亲力亲为,并且要做到最好,这样一来,即便是你以后遇到了别人,也会只想着我的好。”   “净瞎说!”澹台引白他一眼,“我清白都败在你手里了,你还让我去找谁?”   “那我怎么知道。”季黎明故意咕哝,“反正你又没说非我不可。”   这是要逼着她许下一生的承诺?   澹台引回过味来,装作没听懂的样子,走到铜镜前坐下,“既然你要亲力亲为,那就开始吧,我可先提醒你,要是绾得不好,我可就不要你了!”   “你敢!”季黎明哼哼,“你敢不要我,我就让你先怀上我的孩子,我看你还能去哪儿。”   澹台引扶额,“你真是无耻得清新脱俗。”   季黎明没有急着梳头,从后面抱住她,看着铜镜中的两张容颜,“你说对了,我就是患得患失,没有得到你的时候,我总想着一定要征服你,得到你以后,我又觉得这一切太过美好,美好得梦幻而不真实,我害怕这只是一场梦,一场只有我一个人在臆想的梦境,我害怕如今这样美好的你也只是我臆想出来的,更害怕梦一醒,你还是那个高冷不可攀附的大祭司,而我只能远远观之。”   末了,季黎明深吸一口气,“这样的你,让我该如何是好呢?”   听着他不着边际的话,澹台引忽然笑了,“那我们来做个交换,你许我一辈子的忠贞不二,我用一生为你编织这个美梦,不死不醒。”   “此言当真?”季黎明歪着脑袋看她。   “自然。”澹台引颔首,又问:“莫非你不愿?”   “我自然愿意。”季黎明忙道:“我只是太高兴了。”   他满面惊喜的笑,抱着她亲了又亲,仿佛只要一松开,她就会从眼前彻底消失一般。   “好啦!”她无奈地看着铜镜里仿若见到了天下至宝的男人,“快给我绾发,等着去医馆呢!”   “好。”他应声,拿着桃木梳动作轻柔地梳理着她润滑的发丝。   刚开始的时候,季黎明很笨,总也绾不好,澹台引很有耐心地指点。   季黎明学习能力强,没多久便绾了个简单的螺髻。   望着铜镜内简单却不失高雅的发髻,澹台引满意地笑笑,“没想到你学得还挺快。”   “那是自然。”季黎明傲娇道:“我家亲亲娘子的夫君,虽然不可能是最完美的人,但一定是最体贴最温柔的男人。”   澹台引翻了翻眼皮,但不可否认这个人温柔的时候的确能腻死人。   “好了,我们下楼,否则待会儿医馆该关门了。”澹台引整理好衣裙,对着他道。   两人一起出了房门下楼,没多久便走到了医馆,澹台引先让大夫给季黎明换药重新包扎,又亲自检查了伤口处不会有什么大碍,这才开始包扎她的伤口。   “痛不痛?”季黎明全程看着,但见她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忽然觉得心疼。   她从小就被各种残酷训练折磨,所以才会变得这般坚强,即便是痛,也不会说出来的吧?   “不痛。”澹台引摇摇头,不过小小一条毒蛇而已,还奈何不了她。   出了医馆,季黎明一手提着药包,一手牵着她,面色微暗,“引儿,你能否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她顿了脚步,借着冬日清冷的月光看他。   他想了想,道:“以后在我面前,你若是痛了难过了,就说出来,我不想你忍着,你越忍我就越难过。”   澹台引忽然笑了,“你怎么会突然这样讲?先不说这点小伤奈何不了我,便是真奈何得了我,我忍着不喊痛,这样你听不到声音,才不会心疼不是么?”   “你傻!”季黎明嗔她一眼,“女人本来就是让男人疼的,你那样一声不吭,会让我想起你之前受过的种种训练,我只会觉得你能走到今天极其辛苦极其不容易,这比你喊痛更让我心疼。”   “噢。”澹台引好像明白了,点点头,“那下次,我尽量假装痛喊给你听听,让你心疼心疼。”   季黎明:“……”   回到客舍,天色已经很晚,店家开始打烊,季黎明本想再去煎一副药,但见天色已晚,只得作罢。   把澹台引送回房睡下,季黎明替她掖了掖被角,这才走出来关上门回房睡下。   千依虽然伤得重,但有了昨日澹台引用巫术把她体内的毒全部逼出来,再加上后来的及时喝药调养,一大早便恢复了七八成。   见季黎明和澹台引的房门还没开,她先下去点早饭。   千依才下去没多久,澹台引便已经梳洗好推开门走出来,但见季黎明的房门紧紧关着,她轻手轻脚地推开门走了进去,准备看看伤势如何。   由于伤在后脑勺,季黎明一整晚都是侧着睡的。   澹台引在床沿边坐下,看着他缩在被子里的模样,乌发散在床榻上,秀美的容颜半露,神情安然静谧。   澹台引心中一动,俯下身学着他吻自己时的样子在他额头上印下一吻。   季黎明似有所感,双手快速勾住她的脖颈就不肯放。   澹台引用手去扒拉他的手,奈何他力道大得惊人。   “无赖,明明就已经醒了还装睡。”澹台引小声咕哝。   “我若是不装睡,怎么知道原来亲亲娘子也喜欢偷吻呢?”季黎明睁开眼睛,笑看着她。   澹台引脸红了,目光移向别的地方,“我才没有,我只是……”   “只是什么?”   “我只是不小心碰了一下你而已。”她越说声音越弱,不认真根本听不清。   “那要不,我也不小心碰你一下?”季黎明眨眨眼。   “不行!”澹台引打开他的手,“你还没起床梳洗呢!”   说到这个,季黎明忽然想起了一事,他看了一眼她穿戴整齐的样子,忽然伸出手将她的头发弄乱。   澹台引直皱眉,“你做什么?”   “你头发乱了,我帮你绾。”季黎明说得很无辜。   澹台引一阵无语,“有什么差别,我之前不都绾好了。”   “差别可大了。”季黎明坐起身子来,用手轻轻梳理着她的发丝,“说好了每日为你描眉绾发的。”   澹台引无奈一笑,又问:“你脑袋上的伤如何了?”   “应该好得差不多了。”季黎明道。   “你转过头来我看看。”澹台引有些担忧,虽然进来的时候看见季黎明是侧着睡的,谁知道他昨天晚上有没有翻身。   季黎明依言转过头,澹台引一看,顿时眉头皱得更深。   “你昨天晚上是不是乱动了?”   “睡着了,不知道。”季黎明一脸无辜,若是细看,便能发现他眸底隐藏着狡黠的光色。   澹台引哪里顾得上观察他什么表情,手指微颤,去触碰了一下那处伤口,季黎明顿时痛得“嘶”了一声。   澹台引赶紧缩回手,忙问:“是不是很痛?”   “有点。”他点头。   “我看,绷带都和血液凝结在一起了。”澹台引目露忧色,“这可如何是好?”除非晚上不要睡觉了,否则一睡觉他肯定动,一动的话,伤口不破开才怪。   季黎明看向别处,漫不经心地道:“若是有人看着我睡觉,我肯定不会动。”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澹台引如何还能不明白他的意思,顿时狠狠瞪他一眼,“你是不是故意的?”   “我冤枉。”季黎明抱着受伤的脑袋,“知道你会心疼,我怎么可能再用苦肉计?”   澹台引一看见他那样子,又心软下来,叹了一声,“罢了,晚上我打坐,看着你睡觉,免得你乱动再次将伤口扯开来。”   季黎明突然嘿嘿一笑,“其实亲亲娘子可以不用这么受累,晚上我们一起睡。”   “不要!”澹台引果断拒绝。   “那你不睡的话,我一个人肯定还会翻身。”季黎明坚持道:“即便是你在旁边看着,那又能如何,你能快得过我的翻身速度?”   “这……”澹台引陷入迷茫,忽而又红着脸道:“即便是睡在一张床上,你又如何保证你不会乱动?”   “那简单。”季黎明道:“我侧身睡,胳膊给你当枕头,这样的话我即便在梦中也知道有你在怀里,肯定不敢随便乱动。”   “是吗?”澹台引似信非信地瞟他一眼。   “乖。”季黎明微笑,“为了我早日康复,所以晚上一起睡。”   ------题外话------   大祭司&小明:你许我一辈子的忠贞不二,我用一生来为你编织这个梦境,不死不醒。   久久:阿笙,楼上有人随地撒狗粮,我们要不要报警?   扶笙:不用报警,撒回去!   其余一干配角大怒:楼上的,我们已经吃了一本书的狗粮了,你们还想咋地?   ☆、第012章 亲亲娘子好聪明(一更)   两人梳洗好下楼的时候,千依已经点好了早饭,见到他们,笑着打招呼,“哥哥,大祭司,你们两个的伤势如何了?”   澹台引笑答:“好得差不多了,倒是你哥哥……”   说到这里,睃了一眼季黎明。   季黎明嘿嘿一笑,“我的伤,好不好都没差。”   澹台引瞅他,这个男人分明就是想利用受伤来占她便宜!   可是千依还不知道他们两个的事,澹台引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脚步轻快地走过去坐下。   千依没看见澹台引和季黎明神色间的变化以及这二人之间隐隐浮动着的暧昧气息,她只是清楚地看见大祭司换了发型,虽然依旧是姑娘发髻,可配合着她今日的容光焕发,怎么看怎么好看。   千依觉得奇怪,笑着道:“大祭司今日竟然换发髻了,这个好看。”   “是……吗?”澹台引抬手摸了摸头发,又不着痕迹地瞟了一眼季黎明。   季黎明得意地扬了扬唇,“那是自然,大祭司本来就长得美,什么发髻都能驾驭,更何况这是我亲自……”   话还没说完,那边澹台引已经横过来一记斜眼。   季黎明立刻闭了嘴,澹台引能答应跟他在一起并嫁给他已经很难得了,虽然他们两个之间已经毫无隔阂,可她一定不喜欢这种事到处宣扬,即便是她未来的小姑子面前也不行。所以这种时候,的确是该尊重她的,免得因为一点小事而闹不和,这可不像他的作风。   在她面前,他可以腹黑,可以霸道,可以强横,却不能不宠她,不尊重她。   这是做人的基本原则,或者说,这是他季黎明的宠妻原则。   “哥哥你怎么话说一半?”千依眨巴着眼睛,突然感觉这两个人今天说不出的奇怪。   先是大祭司,总让人觉得她从前眉宇间的冰冷之色褪去了不少,难不成这两日有什么值得她开心的事?   可是他们昨天晚上才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呢,能有什么开心的事?兴许正是因为从鬼门关走了一遭,所以她把生死都看透了,才会这般淡然的吧?   再是季黎明,明明之前已经和大祭司闹了不愉快,方才却一个劲地夸大祭司长得美,大祭司却也不反驳,这是何意?   千依狐疑地睃了一眼澹台引,发现自己分析得也不完全对,因为此时此刻的大祭司,不仅没有了往日里那一层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寒气息,原本清美的面容竟然添了几分娇媚。   千依惊了一下,这是……自己的错觉么?   季黎明见状,好笑道:“妹妹,你看什么呢?”   千依愣了愣,回过神来,尴尬道:“没什么,就是觉得今天的大祭司真好看。”   千依这句话是发自内心的,她认识澹台引这么久以来,澹台引都是高高在上的神权代表人,即便是之前秦王大婚她们有机会同时出现在婚宴上,那个时候她也不太敢轻易靠近澹台引,就怕她会不喜,可是一夜之间,她总觉得大祭司似乎哪里变了,可是仔细一看又好像什么都没变,这让千依有些纳闷。   难道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吗?   季黎明瞧着千依一脸茫然的样子,暗自好笑,同时心中庆幸多亏了昨天晚上城隍庙走一遭,否则他和引儿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真正走到一起呢,兴许按照这个女人的脾性,即便是发现了喜欢他也永远不会开口。   可不管怎么说,他终是把她牢牢拴在身边了。   想到这里,季黎明满心欢喜,面上不经意便流露出难以掩饰的幸福和愉悦来。   千依抬眼瞧了瞧他,还是忍不住疑惑,“哥哥,你今日怎么这么高兴?”   “这个嘛……”季黎明不着痕迹地看了看澹台引,片刻收回目光,“自然是有值得高兴的事儿。”   千依来了兴趣,“什么值得高兴的事,说出来我也高兴高兴。”   季黎明瞟了一眼岿然不动的澹台引,笑着道:“你们俩平安归来,这不就是让我最高兴的事吗?”   “是吗?”千依明显不信,她很了解自家哥哥,若是真的为了她和大祭司平安归来,才不会露出这种表情,他应该担忧都还来不及。   “快些用饭吧!”一直没开口的澹台引道:“待会儿我们还要去找雏阳君。”   澹台引把对话拉到正事上面来,千依便收了几分疑惑之心,摆正脸色道:“潘龙珠在雏阳君手里,我们是直接去找他要还是找他拿到琉璃湾通行令去海上自己找?”   季黎明眼皮翻了翻,“就凭我们几个,怎么可能把深海里的东西给捞上来?”说完,又问千依,“妹妹既然去过琉璃湾,那你应该知道那地方是个怎样的情形罢?”   千依点点头,“以前颜硕公子带着我去过一回,琉璃湾有很多礁石,而且那地方有一个很急的回旋弯,若是航行技术不过关,很容易触礁甚至是沉船。”   澹台引皱皱眉头,“这么说来,比我们想象中的还要危险。”   “是啊。”千依道:“秦王殿下虽然让我们要拿到琉璃湾的潘龙珠,可是他并没有交代一定要去琉璃湾啊,那个地方全是礁石,怎么可能会有什么潘龙珠呢,就算我们听到的那个传说是真的,就算琉璃湾的海水底下真的有一座整体沉下去的城堡,那我们也无法下海,下去了只有死路一条。”   “这倒是。”季黎明也开始面色凝重,想了想,道:“先不管这些了,你们快用饭,待会儿直接去雏阳君府求见,那颗珠子是真是假,我一问便知。”   澹台引和千依齐齐点头,谁也不再说话,低下头继续吃饭。   这一次,季黎明再也不敢三人分开,总的就雇了一辆马车,三人同坐,一路直奔雏阳君府。   雏阳君府的守卫听闻之后迅速进去通报,不多时,一个身着灰褐色长袍的中年男子走了出来,一脸和蔼地对着三人问:“你们是来找雏阳君的?”   季黎明点头,“不知他可在府上?”   “小人是雏阳君府的管家,不知三位是……?”管家狐疑地扫了一眼季黎明,又看了看他身后跟着的两个婢女。   季黎明微笑,“我们是海商,途经此地,不巧昨日在玉湖楼参与了潘龙珠的拍卖,亲眼见到雏阳君以一枚无价碧玺交换了潘龙珠,为此大为感兴趣,今日特意过来拜访,还望管家能帮我们通报一声。”   管家听闻这几人的来意与潘龙珠有关,不由得脸色沉了沉,声音亦寒了几分,“雏阳君从不轻易见客,所以三位还是……”打道回府罢。   管家还没说完,季黎明已经从袖子里拿出一封推荐信来。   这封信其实是昨天晚上瑾渊为他准备好的,是为了以防万一,倘若他来雏阳君府被拒之门外,则交出这封推荐信,雏阳君若是看了,一定会见他们。   管家接过信封一看,上面写着“阿泽亲启”四个大字,笔精墨妙,平和畅达,自然舒展。   这样气韵流动的笔锋,也只有那个人才能写得出来。   管家接信的那只手颤抖了几下,老脸上突然浮现一种复杂的情绪来,似激动,又似是难以置信。   “管家……?”季黎明凑上前,不轻不浅喊了一句。   管家立刻回过神来,摆正了脸色,将信封塞进袖子里,道:“你们且在这里等着,小人这就进去通报,能否让雏阳君开口见你们,这就是你们的造化了。”   季黎明颔首,“多谢。”   管家没再多说,匆匆进了大门。   千依走上前来,悄声问:“哥哥,你刚才拿了什么东西给管家?”   “是一封信。”季黎明答。   “信?”千依满面疑惑,“你不是不认识雏阳君么?给他写信做什么?”   “那信不是我写的,是有人给我的。”季黎明双目盯着大门,总也不见管家再出来,一时有些心急,莫非瑾渊这死小子诓他?   昨天晚上他睡下以后,窗户突然被一股气劲震开,横空飞进来两封信,一封信是瑾渊交代他今日来雏阳君府应该说的话,另一封信便是刚才递给管家的那一封。   很显然,两封信并非出自一个人之手,季黎明看过的那封是瑾渊写的,另外这一封,不知道谁写的。   澹台引也上前来,略微思索了片刻,道:“你是不是遇到了秦王的人?”   季黎明嘴角一弯,转过头来微笑,原想说一句“亲亲娘子好聪明”,奈何千依在场,他索性咽了回去,改了称呼,“大祭司果然聪慧。”   澹台引不置可否,秦王为了能尽早将六国掌握在手里,倾注了太多的心血,每个国家都安排了很多精明的探子,有一批是明探,专门用来扰乱诸侯国视线的,另外一批是暗探,暗探才是秦王真正打探情报的探子。   季黎明既然遇到了秦王的人,可见这些人无处不在,第一时间便得到他们几个来了齐国的消息,只不过这些人平素隐藏得太深,连他们都没能察觉到。   这一页揭过,三人再没说话。   不多时,管家脚步匆匆走了出来,对着三人躬身一礼,“三位里面请。”   季黎明挑了挑眉,“这么说,雏阳君是愿意见我们了?”   管家本想说是看在那封信的面子上,但来者是客,他断然不可能说得这么直白,只得笑着应声,“是。”   之前去往客舍,季黎明是戴了眼罩的,那只眼睛的确有些乌青,昨天晚上与澹台引一起去医馆的时候,澹台引顺便向老大夫讨了点药膏给他擦了,今天早上已经恢复得差不多,来雏阳君府之前,澹台引在马车上为季黎明幻容过,他此刻的面容全变,算不上俊美,但也不丑陋,普普通通,放在人群中也找不出来的那种普通。   这样一来,就形成了一种非常鲜明的对比,季黎明这个长相普通的主人带着两个貌美无匹的丫鬟,一路走进去,雏阳君府的仆人们纷纷驻足观望,都觉得这个主人好福气。   季黎明注意到了旁人的目光,他虽然很不满那些人盯着澹台引看,但转念一想,有这么多人觊觎她,证明她完美,而自己能把这么完美的人追到手,这才是本事!   想到这里,季黎明阴霾了片刻的心情立即愉悦起来,时不时看一眼雏阳君府内的池馆假山,偶尔夸赞两句。   管家一直都是面上带笑的神色,领着三人朝正厅走去。   雏阳君早就坐在里面,一袭水青色的锦袍包裹着略显清瘦的修长身躯,剑眉星目,眉宇间英气逼人,轮廓如若刀锋般凌厉,凌厉中又隐藏着几分凄凉落寞。   他一手拿着信封,一手拿着信笺,眉头紧锁,仔细看去,手指竟微微有些颤抖。   澹台引和千依被留在外面,季黎明一人徒步走了进去。   雏阳君许是看得太过入神,就连季黎明走进来都未曾察觉。   管家就站在雏阳君旁边,低声提醒,“大人,客人进来了。”   雏阳君闻言,慢慢拉回思绪,将信笺小心翼翼地折叠好重新塞进信封里,这才垂目望着下首,眸光落在其貌不扬的季黎明身上,问:“阁下手上怎么会有那个人写的信?”   季黎明一怔,尔后迅速反应过来雏阳君嘴里的那个人叫做舍尘,这也是瑾渊在信上告诉他的。   季黎明并不知道舍尘是谁,听到雏阳君这么问,他只能按照瑾渊吩咐的话顺着往下答:“在下免贵姓郭,是海商,与舍尘兄有过几面之缘,他知道我要来齐国,便给我写了一封推荐信,让我直接来找大人。”   雏阳君一下子激动得站起来,声音是颤抖的,“你说什么?你的意思是……他还活着?”   季黎明眯了眯眼,雏阳君这么大反应作甚?那个舍尘又是他什么人?   不再多想,季黎明又答:“半个月前,我们曾在商船上见过面。”   雏阳君俊美的面容顿时爬上满脸的不可思议,愕然好久才回过神来,喃喃低语,“这么说,他真的还活着……我就知道……”   “咳咳……”管家适时地咳了两声。   雏阳君呼吸顿了顿,闭上眼睛缓了好久又慢慢睁开,很好的掩饰住了眸中的惊色与喜色,这才看向季黎明,“你来找我,有何事?”   季黎明余光瞥见雏阳君有些憔悴的面容,按捺住心中的疑惑,笑答:“昨天晚上,小人有幸能与雏阳君一同在玉湖楼竞价买潘龙珠,实际上,小人寻找这颗珠子已久,原本志在必得,奈何昨夜输给了雏阳君,虽有不甘,却无不服,今次来找雏阳君,只为了却一桩心愿。”   雏阳君微微眯着眼,“莫非你是为了这颗珠子而来?”   “正是。”季黎明笑着颔首,心中越发疑惑,瑾渊怎么会知道雏阳君这么多事情,他不是才来到齐国两个月不到么?   雏阳君听到他为了潘龙珠而来,脸色登时就变了,语气变得冷凝而决绝,“我既然肯用一枚无价碧玺去交换这东西,那就表明我志在必得,这颗珠子对我来说意义重大,你既是舍尘推荐来的,我也不会太过为难你们,若是你想要其他的东西,都可以商量,唯独潘龙珠,我绝对不会让人触碰分毫。”   季黎明嘴角微翘,躬身一礼,“雏阳君为何不先问问小人究竟要了却什么心愿?”   雏阳君抿唇不语,显然在等着他自己开口。   季黎明抓紧机会,道:“舍尘兄病重,我临走之前受他嘱托,见一见这枚珠子并作画带回去让他看上最后一眼。”   季黎明还没说完,雏阳君整张脸都变了颜色,好不苍白,险些从座椅上跌下来,颤唇问:“你……你说什么?舍尘他……病重?”   “是。”季黎明道:“舍尘兄病得很严重,我请了很多大夫,都没法瞧好他的病,他之所以吊着最后一口气,就是等着小人来帮他了却最后一桩心愿,雏阳君既然识得舍尘兄,想必也不愿意见他遗憾而终,若是您能帮忙,那小人真是代替舍尘兄感激不尽。”   雏阳君攥紧了修长的手指,面色异常难看,好久之后才哽咽着问季黎明,“他在哪里?”   “这个……”季黎明犹豫了一下,“请恕小人不能说。”   雏阳君露出几分愠怒,“是他让你保密的吗?”   季黎明不置可否,心中越发疑惑雏阳君与舍尘的关系。   “你若是不说,今日就别想见到潘龙珠,甚至……”说到这里,雏阳君周身杀意四起,“你们谁都别想活着走出去!”   季黎明假装被吓得瑟瑟发抖,哆嗦着牙齿,断断续续道:“雏阳君恕罪,并非小人有意隐瞒,实在是舍尘兄他……他让小人一定要保密。”   雏阳君冷哼一声,“既是让你前来取潘龙珠样图,他又让人保密藏身之地,这不是自相矛盾么?来人,把这个来路不明的人押下去关着,改日本君亲自审问!”   从一开始,雏阳君就觉得眼前这个自称海商的郭姓商人很可疑,舍尘不可能还活着,即便是活着,也不可能这样委托人回来取潘龙珠样图,可这封信的确是舍尘本人的字迹。   雏阳君不知道姓郭的为什么会有舍尘的亲笔信,但他很清楚,这个人前来的目的并不是受了舍尘所托,而是他本人就对潘龙珠感兴趣,起了觊觎之心。   雏阳君并不是愚钝之人,昨天晚上婢女将潘龙珠取回来以后把竞价状况告诉了他,其中便重点提了面前这个姓郭的竟然把价码喊到了一万二千零一两黄金。   若非实在想得到潘龙珠,有谁能拿得出这么多钱来买一颗不知其效用的珠子?   季黎明脸色一变,“大人请息怒。”   雏阳君冷眼瞧着他,“想让我息怒也可以,你现在就带路,若是舍尘真的还活着,莫说图纸,便是把一整颗珠子送给他,我也心甘情愿。”   季黎明略略思索了一下,心中直叹瑾渊不过是到了齐国一个月而已,竟然就把雏阳君的性情摸得这般透彻,连他看了这封信以后会出现的所有反应都提前预料到了,果然是子楚那个妖孽带出来的人,本事就是不一般!   假装惶恐,季黎明道:“要小人带路也可以,但大人得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雏阳君眼见着有重逢舍尘的机会,语气也松软了几分。   “到时候,大人莫说是我带的路,你就说自己找到那个地方的。”季黎明慢声细语。   雏阳君想都没想,大手一挥,“好!”话锋一转,他又道:“前提得是你必须保证那个人真的是舍尘,否则让我发现你骗了我,你这条小命,就等着去海里喂鱼吧!”   季黎明诚惶诚恐道:“大人明察,小人绝无欺瞒之心。”   季黎明说完,真真出了一身冷汗,瑾渊说得没错,雏阳君果然性情乖张,阴晴不定,让人难以捉摸。   舍尘所在的地方,瑾渊在信中提到了,乃都城外十里的一片竹林。   季黎明不知道那个地方会不会真的有舍尘,但他相信子楚的人不会骗他。   雏阳君片刻就下了决定,吩咐管家,“去备车,马上出城!”   ☆、第013章 舍尘其人(二更)   管家的速度很快,没多久就备好了马车。   季黎明作为重要证人,自然是必须要给雏阳君带路的,澹台引和千依便被暂时扣押在了雏阳君府上。   站在大门外,季黎明有些踌躇。   雏阳君换了一身衣服走出来,似乎看穿了他心中的疑虑,摆手道:“你只管放心好了,在我们回来之前,你那两个婢女一定会安然无恙,可若是让我发现你撒了谎,那可就怪不得我了。”   季黎明把一个经商的小民应有的惶恐反应表现得淋漓尽致,垂着脑袋抖着身子。   实际上,他心里很是不屑,因为他知道引儿一定不会闲着,这个时间段,足够她放开拳脚去调查很多事了,就凭雏阳君府那些个普通护卫,还奈何不了引儿,他担心的是瑾渊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都城外十里的竹林,真的有一个“舍尘”等在那里吗?   就算真的有人等在那里,是真是假?如若是假的,又被雏阳君给看穿,那他可得提前想好应对之策,否则一定会被这个性子阴沉的雏阳君给下令抓起来。   季黎明是皇廷高官,真正算下来,他在燕京的地位比雏阳君高出许多,便是雏阳君见了他都得礼让三分。可是如今远在齐国,他不能暴露,因为一旦让各路诸侯发现皇廷竟然派人潜入齐国,其他诸侯国也会引起警惕并怀疑女帝和秦王的用心,这样的话,对燕京来说是很危险的,尤其眼下女帝还怀了身孕,修为全无,虽有澹台引的哥哥澹台君和坐镇,可到底还是得多留一份心眼,免得暴露身份牵连无辜。   不及季黎明深思,管家已经走了过来,面色古怪地看着他,“这位郭小哥,马车已经准备好,请上车。”   管家所指的方向正是面前唯一的一辆马车,也是雏阳君的专人马车。   也就是说,季黎明要与雏阳君同坐一辆马车。   在外人看来,与雏阳君同坐马车的确是莫大的荣幸,可实际上,季黎明清楚得很,雏阳君不过是怕他中途耍花样,所以让他同坐马车方便监视。   冥思片刻,季黎明微笑着慢慢走上马车,雏阳君已经稳稳坐好,见到他上来,眸光微微波动了几分。   季黎明很识趣,自知“商人”身份无法与雏阳君同坐,所以上去以后便自动坐在座椅下的小锦杌上,矮了雏阳君一大截。   雏阳君见他是个难得的明白人,本也没想着太过为难他,只不过事关舍尘,他必须加以警惕,眼下瞧着出城还有很长时间,他不由得垂眼打量着季黎明,尔后声音轻缓地问:“你是在商船上第一次认识舍尘?”   季黎明硬着头皮回答:“是。”   雏阳君陷入了沉思,好久没说话,季黎明瞟他一眼,试探地问道:“原来雏阳君与舍尘兄熟识么?”   雏阳君呼吸一窒,眼神凌厉了几分,长长睫毛垂落下来,细看之下有些颤动,似乎是提起了难以启齿的伤心事。   车厢内气氛一时凝结。   季黎明见他不答,索性不再问,低垂着脑袋准备浅眠一会。   沉默许久的雏阳君突然道:“我与他……算是知交吧?”   略带遗憾的语气中,含着几分不确定。   季黎明心思一动,应声,“原来雏阳君与舍尘兄竟熟识到这般境地,若早知道,小人定不会用此方法去见您,兴许我会说服舍尘兄亲自前去看珠子。”   当然,这些都只是季黎明说的客套话,他本就不认识什么舍尘,对这两个人的事更不感兴趣,他唯一想做的,就是把雏阳君手上的那颗潘龙珠拿到手,以完成子楚的托付。   “如果他肯见我,就不会用这样的方式了。”雏阳君撩帘看着外面于银装素裹中点点吐蕊的红梅,吐了一口白气,“他对于我,向来都是不屑的,哪怕……是到了最后一刻。”   恍惚间,雏阳君似乎又看到了当年舍尘死在他面前的那一幕,他那个时候不明白,一个人究竟要有多大的决心和狠心才能宁愿死也要拒绝另一个人的好,后来,他逐渐明白了,不是对方太狠心,只是他自己太认真。   雏阳君说了一半的话,季黎明听不懂,但他知道,这个舍尘想必对于雏阳君来说意义重大,至于这层意义深到什么地步,他就不得而知了。不过他对于雏阳君的事还真是一点都不感兴趣,再过七天就是除夕夜,然而从齐国都城到燕京最少也要四天路程,所以,这期间,他必须要拿到潘龙珠回去交差。   实际上,季黎明心头想着的另外一件更重要的事,那就是他和澹台引的婚事,女帝一定已经看到了他的请婚折子,只不过能否传信回来,他就不知道了。   这件事,他其实有些忐忑,甚至没底,如果单单是女帝那边倒还好说,女帝并不是迂腐之人,如果知道他和澹台引两情相悦,一定会成全,可现在最重要的问题是澹台引的哥哥澹台君和也在燕京。   若非来齐国之前澹台引突然提出让澹台君和暂时掌管神殿的事,季黎明都不知道那个女人竟然还有个哥哥,这个人长什么样,性情如何,对于这桩婚事持什么态度,季黎明全都不得而知,所以他有些不安,就怕横空来个护妹狂魔反对他们俩在一起,然后澹台引再被他哥哥一挑唆……   想到这里,季黎明头皮就开始发麻。   如果真是那样,那他宁愿一辈子不回去了,带着那个女人去浪迹天涯。   当然,幻想归幻想,他绝对不可能真的那么做,即便澹台引愿意与他就此远走天涯,他也绝对不会同意,因为他是个男人,是真正爱她的男人,不能让她因为私奔而背负骂名,所以必须给她名分,要让天下人都知道澹台引是季黎明的女人,这样的话,以后她想去哪里,他都可以带她去。   一念至此,季黎明突然对自己多了几分信心,不管那个澹台君和是豺狼还是虎豹,只要他想要娶他的妹妹,早晚都要面对的,还不如什么都不要想,迎难而上,兴许事情也有好转的机会,兴许澹台君和并不反对呢?   拉回思绪,季黎明抬起头来看着雏阳君,笑问:“小人初来乍到齐国,进城听闻君上身子不太爽利,不知他近来可还安好?”   季黎明当然知道齐缙公快要死了,只剩最后一口气吊着了,但他还是想试一试雏阳君的口风,探一探他有没有问鼎权力的心思。   雏阳君脸色有些冷,冷色中又带着几分浓浓的担忧,“冬日天寒,君上本就年老体衰,更加经不住折腾了,昨日我还进宫去看过,也就那样。”   齐缙公是因为服用丹药过度而病倒,可这种消息是绝对不能传出来的,然而齐缙公病倒的事情无法隐瞒,所以雏阳君之前勒令离宫上上下下对外一致说齐缙公是因为天寒伤了身子。   眼下雏阳君这样回答季黎明,算是给了他一个非常官方的标准答案。   季黎明心下了然,又道:“只怕公子戟和公子蔺的去世给了君上不小的打击,还望雏阳君能时时进宫劝慰,年关将至,无论是臣子还是百姓都需要一颗定心丸。”   季黎明这样随意揣度齐缙公的心思,原本雏阳君可以治他个大不敬之罪,可他最后一句提到了百姓和臣子,这就需要慎重了。   雏阳君眯着眼睛仔细打量面前的人,从刚才见面到现在,雏阳君一直觉得这个姓郭的只是个无知商人,可如今听他一番话,总觉得他言谈举止之间自有一番见地,说话又滴水不漏,让人挑不出刺来。   掠起唇瓣,雏阳君半嘲半谑地看着他,“都说商人唯利是图,没想到你竟还有忧国忧民的心思,实在难得。”   季黎明淡淡一笑,“商人有生意可做,有钱可赚的前提是国泰民安,倘若国将不国,礼崩乐坏,百姓连吃饭都成问题,商人又从何去赚钱,赚谁的钱?”   雏阳君闻言大怒,一掌拍在几案上,“放肆,你竟敢对君王之事说三道四!”   季黎明并不惧怕雏阳君的威仪,缓缓抬起眸,淡笑着看他,“难道小人说的不对么?”   若是齐缙公就此一命呜呼,最有可能继位的人就是雏阳君,可经过季黎明的观察,雏阳君显然对治理朝政之事不感兴趣,若是让这样的人掌权,齐国只怕用不了几年就会没落,岷国相隔甚远,暂且不提,其他四国必定会生出吞并之心,一旦引发诸侯国大战,将会是每一个百姓的悲哀。   这也就是扶笙为什么一直以来不敢直接让诸侯国消亡,而要选择慢慢削权的原因。   因为没有人能做到同时让六大诸侯国消亡,如果单单先灭了某国,一定会触怒其他五国,届时必定战乱四起。   扶笙忧国忧民,他虽然手腕铁血,却一直以来都把百姓放在第一位,在重整诸侯国这个艰巨的任务上,着实下了不少功夫。   雏阳君一时愣了。   姓郭的说得本没错,这个节骨眼上,接近年关,大哥绝对不能出现一点意外,否则大过年的百姓们还得披麻戴孝,这将会是个不吉利的先兆。   逐渐平缓了情绪,雏阳君再看向季黎明,语气已经没有之前那么凌厉,“那你认为该如何做?”   “小人不敢议论朝政。”季黎明姿态谦卑。   雏阳君摆摆手,“我提前赦免你无罪,有什么话,或者说有什么好的意见,你可以直接提出来。”   季黎明见时机成熟,翘唇道:“小人先问雏阳君一句,若是齐国内部空虚,最先得利的会是何人?”   雏阳君虽然对治理朝政的事不感兴趣,却并不代表他是个草包,他的为人还是极其精明的。   此刻一听季黎明这样说,他立刻反应过来,直接道:“楚国与魏国距离齐国最近,若是齐国内部出现问题,这两国极有可能生出吞并之心。”   “那么,如果真的到了那一步,雏阳君可有办法解决?”季黎明又问。   “这……”雏阳君面露为难之色,诸侯国的军队都是有严格规制的,数量有限,且自从骁勇善战的公子戟和公子蔺相继去世以后,齐国军心涣散,很难再重振旗鼓,倘若这时候魏国和楚国联手打进来,齐国必败,被吞并之日即将不远矣。   得见雏阳君难看的脸色,季黎明心中很满意,他等的就是这一刻。   “这么说来,郭兄有妙计可解此困?”雏阳君在不知不觉中语气已经恭谨起来。他没想到郭底不过是个生意人而已,竟然还能有这般政治见地。   季黎明再一次看向雏阳君,“小人倒是有一条大胆的计策,需要雏阳君恕罪,我才敢说。”   “好,我先赦你无罪,有什么话你直说。”   季黎明道:“雏阳君应该很清楚,六国之中,魏国势力最大,可再怎么大也大不过燕京女帝和秦王的权利,燕京有规模强大的王师,更有先进的战舰,水师更是骁勇善战,如今的燕京,在女帝的治理下,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柔弱得需要送人质前往诸侯国求和的燕京了,若是齐国能得燕京的庇佑,能得女帝亲护,您认为魏国和楚国还能有这么大的胆子攻进来吗?”   雏阳君浑身一震,“你的意思是……?”   季黎明微笑:“模仿岷国,交出军事权和官员任免权,只要把这两种权利交给女帝,齐国就等同于女帝直辖,若是有他国来犯,便是在冒犯女帝的天威,女帝不会坐视不理的。”   “可是……”雏阳君一脸犹豫。齐国的现状,他不是没想过,却从未想过交出权利换女帝的保护,这样一来,坐上君主之位的那个人什么权利都没有,与傀儡还有什么区别?   “当然,这只是小人之见。”季黎明微笑,“雏阳君可以选择无视。”   季黎明话音刚落,外面便传来车夫的声音,“大人,竹林到了。”   雏阳君深深看了季黎明一眼,心中大为震撼。他不得不承认,郭底的这番言论对于齐国来说是最好的救赎,要想让齐国百年不衰,就必须要牺牲一些东西,否则,齐国终究难逃楚国和岷国的魔爪,一旦这两国联手,齐国很快就会沦为人间地狱。   与其做亡国君主,不如做个傀儡君主,至少后者能保证百姓安居乐业,不至于流离失所,家园毁灭。   心念电转间,雏阳君已经做了重大的决定,他心中想着等回去以后就立即进宫找大哥商议,相信大哥听了以后也一定会同意的。   车夫撩帘,雏阳君弯身走了出去,季黎明稍后跟上。   下了马车,举目四望,果然见到一片覆了白雪的苍翠竹林。   林中隐隐露出木屋一角,木屋顶上炊烟袅袅。   季黎明心思一动,他并没有来过这个地方,一切都是按照瑾渊的吩咐进行的,希望待会儿进去以后,那个叫做“舍尘”的,能好好配合配合他,别弄出乱子来才好。   “郭兄,请前方带路。”雏阳君看他一眼,出声道。   “哦。”季黎明回过神来,抬步往林中走去,一盏茶的功夫,几人已经在木屋前站定,只见木屋外的小厨房内,有个小童不断地拿扇子煽风,炉子上煎着药,药味刺鼻,但传不了多远又消散在冷凝的空气中。   雏阳君大为所动,上前一步皱着眉问小童,“这个药,可是为你家主人煎的?”   小童点点头,站起身来,怯怯瞧着几人,问:“请问,你们找谁?”   “舍尘兄可在房里?”季黎明笑着走上前。   听到这个称呼,小童眸光波动了几分,立即知道了季黎明的身份,但他面上假装不知,只点头道:“我家主人正在休息,如今不宜打扰,你们既然来了,便是客人,请先去小厅一坐,小的这就给各位大人煮茶。”   听到舍尘就在里面,雏阳君哪里还有心思喝茶,他呼吸一紧,死死盯着小童,“不用煮茶了,你现在就带我们去见舍尘。”   “这……”小童露出为难之色。   季黎明见状,忙笑着道:“雏阳君,既然人都来了,也确定舍尘兄就在房里,你又何必急于一时,这位小兄弟都说了舍尘正在静养,我们这样贸然进去会打扰到他的,万一让他病情加重就不好了。”   雏阳君静下心来想了想,觉得郭底说得也很有道理,索性深吸一口气,平静了几分,看着小童,“既然如此,那你速速带我们去小厅。”   小童不敢耽搁,放下扇子前方给众人带路。   进了小厅,小童道:“不知各位大人到来,小人没有提前备茶,这就去给各位大人煮茶,还请稍待片刻。”   季黎明摆摆手,“去吧,我们不急,可以慢慢等。”   雏阳君自进了前厅以后便一直打量着四周。   这只是一排简单的木屋,东面是舍尘的卧房,中间有个小厅,小厅外有个厨房,装潢简陋,小厅里几乎没什么装饰,倒是挂了几幅简单的字画,画功卓绝,字迹风骨甚佳,季黎明看了半天也没看出是出自哪个大家之手。   雏阳君似有所感,站起身来走近墙上的那几幅字画,一幅一幅挨近了观望。   季黎明看着他入迷的神情,心中已经有了几分猜测,想必这些字画都是舍尘自己的杰作。   真没想到雏阳君这样身份尊贵且骨子里高傲的人竟然会结识一个隐于山林不屑尘俗的人。   季黎明想不通这样性格截然不同的两个人怎么能共处。   此时的他并没有意识到,实际上他和澹台引的性格反差也很大,可就是这样的反差,反而吸引着彼此不断靠近直到生出情愫。   小童很快煮了茶端来,季黎明接过,并没有急着喝,双手捧着茶盏取暖,低声对小童道:“能否先让我见见舍尘兄?”   雏阳君耳力极好,恰巧听见了这一句,转过身来,蹙眉道:“既是你要去,为何不带我一起?”   季黎明露出无奈神色,“大人,我们来之前已经说好了,你我不能一起去见舍尘,否则他会因此而怪罪于我的。”   雏阳君这才想起早上季黎明拿着那封推荐信去见他的事,虽然心有不甘,但想到马上就可以见到舍尘,雏阳君暂时按捺住浮躁的心绪,道:“既然如此,那你先去便是,我稍后再来。”   季黎明点点头,站起身随着小童去往舍尘的卧房。   远远便听到断断续续的咳嗽声。   季黎明心中疑惑,莫非这里面的人真的是舍尘?   小童立在门外,对着季黎明道了句,“大人,请进。”   季黎明怀着疑惑的心情走进里间,见到一个面色苍白的人侧卧在床上,他身形消瘦,眼睑半敛,冷风入房,几乎能把他吹得掉下来,见到季黎明,他勉强支撑着坐起来,脸上扯出淡然得体的笑,双唇苍白,好久才能说出话来,“请问阁下是……?”   “我姓郭。”季黎明笑笑,“受人所托来看你的。”   舍尘似乎反应过来什么,“竟然是你。”   “你认识我?”季黎明很是讶异。   “不认识。”舍尘摇头,“只不过有人向我提起过你。”   ------题外话------   齐国卷的政治争斗不多,是小明一张巧嘴和平解决的,所以后面的情节不会太枯燥,拿到潘龙珠以后就能回燕京了,然后就是除夕夜,小明和大祭司的大婚正文应该不会写到,但除夕夜圆房是真的。   ☆、第014章 我吃醋了,你得想办法补偿   季黎明想了一下,既然那封信上有关舍尘的事情都是瑾渊告诉他的,那么向舍尘提起他的人自然就是瑾渊。   微微一笑,季黎明给了舍尘一个心照不宣的表情。   舍尘点了下头,指着床榻前的小杌子,道:“我这屋里简陋,也没什么好招待郭兄的,不过你既然来了,便是客人,先坐一会,我这就吩咐厨娘给你生火烧饭。”   “不,不用了!”见舍尘挣扎着要下床,季黎明赶紧过去搀扶住他,“不必麻烦,我不会待太久,一会就得走了。”   舍尘放弃了挣扎,重新坐回床榻望着他,“你不是一个人来的罢?”   季黎明有些犹豫,最终还是点点头。   他原以为舍尘会愤怒,没想到他只是闭了闭眼睛,一副认命似的神情,尔后再睁开,长长一叹,“既是他来了,那你让他进来罢。”   季黎明站起身,脚步轻快地朝着小厅走去。   雏阳君早已坐立不安,时不时拿眼风往外面瞅,眼尾不经意瞟见季黎明过来,他面上一喜,立即站起身来目光灼灼望着他,“怎么样了?”   季黎明安静道:“舍尘说要亲自见你。”   雏阳君大喜过望,竟顾不得那许多礼仪,一路小跑过去。   季黎明望着他的背影,似乎在突然之间明白了什么。   入得舍尘的卧房,雏阳君脚步放轻,慢慢踱步进去站在床榻前,当看清楚床上形容憔悴的人时,心神狠狠一震,“舍……舍尘,真的是你……你还活着?”   “有劳大人挂心。”舍尘双唇苍白,抬袖掩唇轻咳了几声,苦笑,“舍尘带病之身,不便招待大人,还望大人见谅。”   “你这说的是哪里话。”雏阳君语气看似责备,实则细听之下又满含关切,声音柔缓下来,“能再见你一面,我已经很满足了。”   舍尘扯了扯嘴角,没再说话。   雏阳君想起一事,忽问:“那封推荐信,是你让郭小哥带着去我府上的吗?”   舍尘想都没想,点了头。   雏阳君微微皱眉,“你这又是何必呢?你明知道……”   说到这里,舍尘细长的丹凤眼梭然一睁,清凉的眸光看过来。   雏阳君浑身一震,语调放慢也放轻,“你该知道,就算是你亲自去,就算是你想要那颗珠子,我也会毫无条件双手奉上的。”   舍尘盯着帐顶望了片刻,语气极虚弱道:“舍尘自知时日不多,只想在临死前再见那珠子一面,此生无憾。”   雏阳君本想上前,却又怕舍尘清冷的目光,只得在小杌子上坐下,皱紧了眉头,“别胡说,我府上有神医,这就让人来给你瞧,一定让你生龙活虎,再活个百八十年的。”   舍尘轻轻摇头,“若是还有希望,我也不至于落到如此地步。”   雏阳君敛眉垂目,对于舍尘,从一开始,他就是挨近不得、打骂不得、无可奈何而又割舍不得的,他一直以为自己的那些好总能让他生出些许感动,却不料他竟决然至此。   收紧了修长的手指,雏阳君忽然觉得这双手无处可安放,不知所措起来。   “大人今日能来,舍尘倍感荣幸。”   陡然听到这样客气的声音,雏阳君原本就颓然的脸色更添一层晦暗,他勉强扯出一抹看上去像笑容的表情,“那颗珠子本就是你们家的先祖之物,归还给你理所应当,我今日带来了,这就拿给你。”   雏阳君说着,从袖袋里捏出一个小锦盒缓缓打开,里头装的,正是昨夜在玉湖楼竞价而来的潘龙珠。   舍尘抬头望了一眼,忽然笑了。   他本生得容颜清秀,却因为久病成痨,形容憔悴,陡然间生出这般笑容,房里的昏暗似乎都退去了几分,只见他闪着明光的一双修长丹凤眼弯出弧度。   ……   从小到大,兰泽都是在齐缙公的庇护下长大的,他是齐国尊贵的雏阳君,金马玉堂,对凡尘俗世无忧无虑,喜欢游山玩水。有一次不慎踏入了楚国地界,可谓是人生地不熟,山间掬水洗脸时偶然遇到一个下山的和尚,顿时心生亲切之感,向他问路。   和尚面目清冷,声音也很冷,却到底没为难他,阿弥陀佛过后给他指了路。   雏阳君觉得这和尚有趣得紧,索性不按照他所指的路走,跟在和尚屁股后面,一路上,和尚都不曾与他说过话。   雏阳君散漫惯了,遇到这种拘谨有礼的,觉得新奇。   于是和尚吃素斋,他也跟着吃素斋,和尚打坐念经,他便也跟着盘腿坐在一旁,却是睡得迷迷糊糊。   终于有一天,和尚不再走了。   雏阳君停下脚步一看,竟然不知不觉走回了自家府邸。   出于主人的礼貌,雏阳君把和尚请到自家府上坐,整日里冥思苦想究竟要如何才能把和尚一直留下来。   某天晚上,藏宝阁失窃,仆人们慌作一团。   雏阳君急忙从床上蹦下来,他倒是不担心贼人偷了多少宝贝,他只担心那和尚会趁乱而走,毕竟数日前,和尚言谈之间生出了离开之意。   和尚没把雏阳君当成什么人,雏阳君却早已把他当成知交,以至于知道和尚想离开雏阳君府以后,雏阳君夜夜辗转难眠,终于想到了一个好法子,那就是让和尚去担任齐国国师,这样一来,和尚就永远都不会离开了,而雏阳君自己也能常去看他。   雏阳君亲自去了和尚的院子,见和尚大晚上还在敲木鱼念经,他松了一口气,回去以后听说只丢了一颗珠子,索性也不甚在意,大为放心地睡下了。   第二日,雏阳君把自己的主意与和尚商量了一番。   他本以为又会换来对方的沉默寡言,却不曾料到和尚想都没想就答应了担任齐国国师。   齐缙公素来疼宠这个最小的弟弟,虽然对于雏阳君擅自决定随便找人来当国师有些不满,但到底这“不满”还是敌不过宠爱,便也由着他。   和尚到底是出家人,本事了得,担任国师以后为齐国立下不少汗马功劳,但齐缙公的身子却一日不如一日。   都说长兄如父,齐缙公对于雏阳君来说便是如此,得知齐缙公身子状况日薄西山,雏阳君急得整夜睡不着觉,他当先去找舍尘,舍尘道:“天命所归,凡人不可阻。”   雏阳君从来不信命,于是派出很多人去寻找神医来给齐缙公看病,但都毫无结果。   后来的后来,雏阳君知道了挑唆齐缙公用亲生儿子之血炼丹的人并不是那些道士,而是自己一路追随并委以重任无条件信任的国师舍尘,也知道了之前自己府上失窃被盗了一颗珠子,盗珠子的不是别人,正是他从不会怀疑的舍尘。   然而,国师的寝宫大门再也不会打开了,因为雏阳君身边的忠心侍卫替他一剑刺穿了舍尘的身体,舍尘死之前,满是鲜血的手紧紧攥住那颗珠子,珠子上面沾满了他鲜红的血液。   从被剑刺中的那一刻直到闭眼,舍尘自始至终都没有看雏阳君一眼,也没有想要解释的意思,他只是嘴角含笑看着那颗珠子,看着看着便落下了泪,最后慢慢闭上眼睛再也不会醒过来。   那一刻,雏阳君就像个在森林里迷了路的孩子,伏在舍尘的尸体旁失声痛哭。   雏阳君觉得,这一切都是那颗珠子惹的祸,他连夜出海,站在甲板上凝望着深不可见底的海水,毫不犹豫把珠子投入了海水中。   然而,雏阳君再回来时,舍尘的尸体却不翼而飞了,府上所有的下人都说没看见尸体究竟是怎么没的。   雏阳君让人外出寻找了一段时间,都没有舍尘的踪影。   为此,雏阳君在后来的很长时间内彻底颓废,无心理政。   直到……前几日这颗珠子的再次出现。   得知吉禄当铺里有一件深海里出来的宝贝,雏阳君心生疑惑,在拍卖之前就去看了,结果一看之下惊了一惊,那珠子不是别人的,正是当初被他亲手扔下海水里的那颗,因为珠子上有个印记是他亲自刻上去的。   当年被扔弃的珠子去而复返,这让雏阳君心中生出了希望,他觉得自己一定能再见到舍尘。   当年舍尘为了这颗珠子不惜以身犯险,如今珠子回来了,他人怎么可能不回来呢?   雏阳君没想到,上天竟然真的看到了他的祈求,当季黎明拿着那封信去到雏阳君府的时候,他内心其实是非常震撼的。   舍尘真的回来了!   ……   思绪回拢,雏阳君定睛看着眼前面容惨白,几乎奄奄一息的舍尘,他不知何时已经蓄了发,再不是当年他认识的那个和尚舍尘。   将珠子送到舍尘手里握紧,雏阳君低声问:“你可曾恨过我?”   舍尘只是淡笑,没有说恨,也没有说不恨,更没有解释被何人所救,又是怎么活过来的。   雏阳君最是了解他这清冷的性子,如今珠子送到了他手里,雏阳君便也没什么好遗憾的了,替他掖了掖被角。   舍尘消瘦的手指攥紧了珠子,像是与失散多年的好友重逢,竟激动得热泪盈眶。   雏阳君瞧着他这样子,心中便知实际上在舍尘心里,他还不如这颗珠子。   心底落寞愈加明显,雏阳君受不住这样的气氛,站起身,“你好生歇息,我这便回府让人请神医来给你看病,一定能治好的。”   不待舍尘开口拒绝,雏阳君已经拂袖离去。   季黎明站在木屋外的篱笆院子里看雪,陡然得见雏阳君面色不好地走了出来,他笑着上前问:“如何了?”   雏阳君淡淡看他一眼,摇头,“不如何,你就在这里看着舍尘,我亲自回府去请神医来给他医治。”   季黎明一急,“那我的两个婢女。”   雏阳君淡声道:“你放心,我回府便放他们回客舍。”   季黎明知道雏阳君是个守信用的人,索性不再多言,目送着他坐上马车离开。   雏阳君走后,季黎明又去了舍尘的房间,见他紧紧攥住那颗珠子,季黎明有些讶异,“雏阳君果然是将你看得很重,我之前想看一眼这东西他都不让,却知道你想要,直接给带来了。”   舍尘垂下眼睫,尔后又睁眼,向季黎明伸出手。   季黎明的眸光在舍尘手腕上定了定,“你这是做什么?”   舍尘虚弱道:“我活不了多久,用这东西陪葬也没什么意思,你既然是为了珠子才来的齐国,我不如做个顺水人情,将这东西送给你。”   “我可不敢收。”季黎明后退一步,紧盯着舍尘,“这珠子可蕴藏了太多情意,重得很。”   舍尘轻笑,“所以你是不打算要了?”   季黎明捏捏下巴,“珠子我肯定是要的,不过我很想知道一件事。”   舍尘道:“请说。”   季黎明再次看了舍尘的手腕一眼,忽然笑了,“舍尘便是瑾渊,瑾渊便是舍尘,你当年既然要离开,为何如今又回到了他身边?”   床上的人狠狠一震,随即闭眼扯着嘴角,长叹,“果然还是瞒不过你。”   季黎明在小杌子上坐下,挑眉,“不是局中人,不陷局中局,雏阳君关心则乱,他满心满眼都是与你重逢的欣喜,哪里会仔细观察,可爷不同,我有火眼金睛,一眼便看穿了你这妖孽。”   瑾渊伸手扯下人皮面具,把珠子放回锦盒里重新递给季黎明。   这一次,季黎明收下了。   瑾渊换回了他在雏阳君府时所穿的衣服,对还坐在小杌子上发呆的季黎明道:“你还不走?”   季黎明愕然,“雏阳君待会儿就带着神医来给你瞧病了,你不再多装一会儿?”   “没病,怎么装?”瑾渊瞅他,“若是真让他来了,反而会坏事,不如一把火烧了这地方,永绝他后念。”   季黎明嘴角抽了抽,那天晚上虽然天色晚,但季黎明在车马行门前遇到瑾渊的时候还是借着火光看到了他手腕上有一颗红痣。   来到这里的一开始,“舍尘”双手塞在被子里,季黎明没有察觉到什么,直到刚才瑾渊递盒子的动作让那颗红痣露出来,季黎明才恍然大悟,难怪瑾渊会对雏阳君这么私密的事知道得一清二楚,却原来这家伙就是当年的舍尘。   见季黎明还是坐着不动,瑾渊眉宇间显出几分不耐之色,“你若是不走,我便连你一起给烧了。”   季黎明迅速站起身跟着瑾渊往外面走,看着他挺直的背影,季黎明终究是不忍心问了出来,“你对雏阳君……”   瑾渊身子一僵,转过头来,“以前,我是回来复仇的舍尘,大仇得报以后遇到殿下,如今的我早已经不是当年的和尚舍尘,而是殿下安排在齐楚两国的细作,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只能告诉你,我是个正常男人。”   季黎明抓抓脑袋,抱紧了小锦盒,低声咕哝,“我又没亲自验过货,哪里知道你正不正常?”   瑾渊脸一黑,瞪着他,“你说什么?”   季黎明嘿嘿一笑,“我的意思是雏阳君就快来了,你还是赶紧把这地方处理好,免得留下证据让他生疑。”   瑾渊扔给他一个“这还用你说”的眼神,径自去了小厨房吩咐小童和厨娘,让他们两人收拾东西离开。   那两人走后,瑾渊果真一把火烧了小木屋,然后与季黎明从小路走回都城里。   雏阳君果然守信。   季黎明回到客舍的时候,澹台引和千依早已经在房里坐定。   季黎明把二人唤来自己的房间,关上门以后先让澹台引把他脸上的幻容给撤了,这才把小锦盒拿出来打开,琥珀色的潘龙珠明润光亮,安静地躺在盒子里。   澹台引和千依两人不约而同地露出惊讶之色,澹台引问:“你是怎么拿到的?”季黎明和雏阳君离开以后,她找遍了雏阳君府上的多宝阁,全然没有发现,没想到季黎明才出去了一趟就把珠子带回来了,实在让人感到意外。   “这个说来话长。”季黎明其实也并不知道舍尘和雏阳君之间发生过什么事,只好一句带过,“总之这东西是雏阳君心甘情愿拿出来的就对了。”   千依顿时唏嘘,“害我白担心一场,早知道哥哥能这么顺利拿到潘龙珠,我便早些回来睡觉了,早上喝了药,总觉得困得很。”   季黎明拍拍她的肩,笑道:“妹妹既然困了,那就早些回房休息,我们大概明天一早就能启程回燕京了。”   千依掰着手指头数了数,点头,“幸好,除夕夜还有六天,我们回程还得耽搁几日,若是不出意外,四五日也应该能到达燕京城。”   说完,千依转身之际瞥到了季黎明望着澹台引那不同寻常的眼神,她索性不走了,重新坐下来,看一眼澹台引俏红的脸,又看一眼季黎明,顿时心生狐疑,“哥哥,大祭司,你们两个一定有事瞒着我对不对?”   澹台引别开头,脸上绯红更甚。   “你瞎说什么呢?”季黎明瞪她一眼,“既是困了,怎的还不回去歇息?”   千依哪里是这么好糊弄的,方才季黎明那个眼神可全都看在她眼睛里。   眼珠子一转,千依突然挽住澹台引的胳膊,“哥哥若是不说也行,我这就把大祭司带回房说体己话,反正我一个人烦闷得紧,无聊得紧。”   季黎明一急,心中瞒不过自家妹妹,只得挑眉道:“好吧好吧,告诉你也无妨。”   澹台引突然转过头来。   季黎明眨眨眼,意思是纸包不住火,早晚都得让人知道的。   澹台引何尝不知道这层意思,可她还是觉得羞窘,赶紧又偏开头不敢看这二人。   “快说快说!”千依一下子来了兴趣,她本隐隐猜到了一点,可又觉得自己的想法太过大胆。   大祭司……怎么可能和哥哥……?   季黎明清了清嗓子,道:“就是,你马上多了一个嫂子了。”   “是吗?”千依心知自己猜中了,面上却不露分毫,佯装不知,“且不知我的这位嫂子长什么样,性情如何,人在哪里?”   季黎明瞪她一眼,“死丫头,都猜到了还非要让我说!”   千依挪到季黎明身边坐下,央求道:“好哥哥,看在我这么认真的份上,你就快说了吧,到底是谁?”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季黎明双目含情定在澹台引身上。   澹台引顷刻如同被火烧一般垂下脑袋,怎么都抬不起头来。   千依假装才知道,恍然大悟,“哇,原来你们两个……”   澹台引再也受不住,赶紧出声:“别瞎说,我们才在一起没多久。”   千依追问:“没多久是多久?”她可还记得昨夜在城隍庙,大祭司看哥哥的眼神分明还是充满冰寒冷冽的,什么时候大祭司的神情变得温和了,她竟然都没有发觉!   千依突然想起今日在雏阳君府,哥哥走了以后,大祭司要去查看府上的多宝阁,却又担心她会出意外时的纠结表情。   难怪大祭司突然对她这么好,却原来是爱屋及乌了。   想通了心里的疑惑,千依啧啧直叹,好整以暇地等着这二人解释。   澹台引早就窘迫不安,哪里还会回答千依这种露骨的问题,站起身来就要走。   季黎明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将她带回来。   澹台引脚下没站稳,一下子倒在季黎明怀里,更是羞得满面通红。   千依赶紧伸手捂着脸,指缝却张大,两只大眼睛眨巴眨巴,嘴里道:“我什么都没看见。”   一边说一边不由得透过指缝多看了两眼,不得不说,这个样子的大祭司,还真是好美。   “季黎明你找死!”当着未来小姑子的面被调戏,澹台引羞得无地自容,绷直了身子,却怎么都挣不脱季黎明温暖的怀抱。   “反正妹妹都已经知道了,你还害羞什么?”季黎明笑看着她,手上将她搂得更紧。   千依抖落一身的鸡皮疙瘩站起身,“我还是回房喝药冷静冷静。”   “去吧。”季黎明摆手,“晚饭我会让人送去你房里。”   千依偷笑着走出去,还不忘帮他们关上门,心中满是欢喜,哥哥竟然这么快就把大祭司给追到手,可见手段还挺高明,只是……千依突然有些担忧,大祭司可千万别听市井流言相信哥哥是整日流连花丛的风流子弟才是。   千依走后,澹台引伸出手狠狠掐了季黎明的胳膊一下。   季黎明痛呼,随即委屈道:“你怎么老是喜欢掐我?”   “谁让你当众调戏我?”澹台引瞪着他,“一点分寸也没有。”   季黎明乐了,“我那不是看见亲亲娘子,所以情不自禁么?你长得这么好看,天生就是要给我调戏的。”   季黎明说着,伸手去勾澹台引的下巴。   澹台引一下打开他的手,“别闹,先下去医馆换药。今天一早出门走得急,都还来不及换药呢,再这么耽搁下去,你脑袋上的伤,还要不要痊愈了?”   “你就这么想我早日痊愈么?”季黎明瘪瘪嘴,他可还想借着这点伤多占她便宜呢!   “想得倒美!”澹台引嗔他一眼,“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所以必须监督你下去换药,早日痊愈我也好省心。”   季黎明嘿嘿道:“我想得哪有你长得美?”   “贫嘴!”她又掐了他一把。   季黎明再次痛呼,“你再烈,信不信我让你试试什么叫‘磨破嘴皮子’?”   他说完,也不等她反应,剥削而温热的唇瓣便覆上了她的。   澹台引是第一次恋爱,直到今日在雏阳君府分开才知道什么叫做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明明只分隔了几个时辰而已,她心中却焦躁不安,一刻不见季黎明便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怎么都静不下来。   此刻得了他的吻,她哪里还会抗拒,借着他上次传授的经验,双手攀附上他的脖子,轻轻浅浅回应起来。   季黎明搂她更紧,吻得也更投入,两颗炙热的心贴得很近,跳出初恋男女思之如狂的鼓噪气息。   澹台引气喘吁吁,没多久便支撑不住,脑袋贴在他臂弯里,眼神涣散。   季黎明依依不舍放开她,“真想现在就把你吃了。”   澹台引虽然不懂男女之事,可也听说过这种情况他忍得很难受,还会憋出病来。   脸如火烧,澹台引没看他,看向别处,声音细弱蚊蝇,“其实我可以给你……”   “不要!”季黎明打断她的话,“这地方太简陋了,而且我若是真这么做,岂不是没把你放在心上?你是我季黎明的女人,值得我花心思对你,如果这么草率便要了你,那我一辈子都会有阴影的。”   澹台引勉强直起身子来,美眸凝视着他,“季黎明,其实在我这里,本没有那么多规矩,你若是实在难受的话……”   “乖。”季黎明吻了吻她的额头,双手捧着她的小脸又浅啄了一口,这才笑道:“等回燕京再说,子楚他们还要很久才能回来,所以即便是女帝同意了赐婚,我们的大婚也没有这么快,但初夜……”   澹台引眨眨眼看着他。   季黎明像是难以启齿,犹豫了好久才问:“引儿,你介意我们的初夜在大婚之前吗?”   澹台引羞赧不已,可如今房间内只有两个人,况且两人都在一起了,再没有什么好遮掩的,几乎没想,澹台引摇摇头,“我担心你忍到大婚之夜真出了毛病。”   季黎明扑哧一声笑了。   他一笑,澹台引脸更红,一只手捂住脸,“你再笑,我就真不理你了。”这些话,除了在季黎明面前说过,以前她可是连想都不敢想的。   这个男人还笑话她,真真是羞死人了!   “好好好,我不笑了。”季黎明笑意顿收,将她扶起来坐在绣墩上,道:“我换身衣服,这就陪你去医馆。”   澹台引笑着颔首。   望着季黎明抱着衣服去往屏风后的清俊挺拔身影,澹台引突然神思恍惚。   原来,喜欢一个人竟然是这种滋味,每时每刻都想他陪在身边,无论是吃饭还是做别的,只要能看见他,就会心安,可若是他不在,即便吃的是山珍海味也味同嚼蜡,索然无味。   今日在雏阳君府,她可真是备受相思煎熬,左等不见季黎明回来,右等也不见他回来,那种感觉,挠心挠肝,抓狂似的。   收回思绪,澹台引心中生出几分无奈,自己这毒,中得不浅呐!   换好衣服以后,季黎明走了出来,两人一起下楼去往医馆。   澹台引一边走一边道:“听闻秦王他们在岷国不仅仅是为了拿到幽灵火,还顺便重整了岷国内部朝纲,把外戚专政这颗大毒瘤给去了,我们既然来了齐国,难道就真的只捧着一颗珠子回去?”   “自然不是。”季黎明扬眉,“今日我在马车上以商人见地与雏阳君谈论了许多,其中就谈到让齐国把军事权和官员任免权上交女帝以求齐国百年昌盛,我见他似乎有些动摇了。”   “那也只是有些动摇而已。”澹台引道:“既然做了,就做得彻底,势必要劝说齐国交出这两种大权。”   季黎明看着她,“引儿觉得我们该怎么做?”   澹台引神秘一笑,“今天晚上,我们去离宫吧,来了这么些天,还没见到齐缙公长什么样呢!”   季黎明想都没想,点头答应,“就依你的。”   “这么听话?”澹台引笑逐颜开,挑了下眉。   “爷就你这么个媳妇儿,不听你的听谁的?”季黎明握紧她的纤纤玉指。   澹台引翻个白眼,“净会说好听的哄我。”   季黎明笑道:“我可不是子楚那个毒舌,便是得到了表妹,说话也还那么毒,也亏得表妹受得住,要是我,早跟他打起来了。”   澹台引无语,“好端端的,你怎么数落起秦王来了?”   “那是他活该!”季黎明轻哼,“你从前与他为敌的时候又不是不知道,子楚嘴毒心更毒,手段也是毒得不得了,我就纳闷了,表妹到底看上他哪一点?”   澹台引再次无语,“季黎明,万一哪天我哥哥也这么问我究竟看上了你哪点,你觉得我会怎么回答?”   季黎明的思绪一下子被拉回来,他忽然生出几分紧张,顿了脚步,认真凝视着澹台引,问:“那么,媳妇儿究竟看上了我哪一点呢?”   澹台引瞅他,继续往前走,“不知道。”   季黎明抬步追上去,再次拉住她的手,央求道:“好媳妇儿,你就告诉我嘛!”   “这种事情,哪里说得出缘由来?”澹台引斜眼瞪他,“你非要我说出个所以然来,那岂不是把你定成了一种标准,往后我再看见你这种标准的都能看对眼?”   季黎明摸摸脑袋,显然没太听懂。   澹台引继续道:“所以说感情的事没有缘由,对眼了便是对眼了,你非要问我为何喜欢你,我哪里说得出来?就如同你想不通荀久为何会喜欢秦王一样,在你眼里,秦王毒舌,手段狠戾,可在荀久眼里,秦王是这世上最完美的人,无人能替代。”   季黎明心中一动,看着澹台引,“这么说来,我在引儿心中也是这世间最完美的人了?”   澹台引耳根一烧,嗔道:“哪里?你分明是这世上最无赖的人。”   季黎明拉着她的手紧了紧,笑道:“我就知道引儿最喜欢我的无赖。”   澹台引彻底无语了,不想再和他说话,只能任由他拉着进了医馆。   这家医馆的大夫医术高明,仅仅是换了两三回药,季黎明脑袋上的伤口就已经结痂了。   重新清洗伤口敷药缠上绷带,老大夫嘱咐道:“晚上睡觉的时候尽量侧着睡,不要碰到伤口,否则一再裂开的话会引起感染。”   末了,老大夫又看向澹台引,补充道,“若是这位夫人能看着点儿,那就再好不过了,完全结痂脱落指日可待。”   澹台引一下子从脸红到了脖子,不知道该拿什么话来反驳老大夫。   季黎明却听得很受用,全程脸上带笑,末了,还多给老大夫塞了银子以示感谢,这才拉着澹台引出了医馆。   瞧见澹台引不自然的脸色,季黎明站在她面前,问:“怎么了?”   澹台引扯了扯嘴角,“你干嘛那么殷勤?”   季黎明就知道她想要问这个,挑了眉梢,他道:“老大夫说了我爱听的话,我自然身心愉悦。”   轻哼一声,澹台引大步朝前走,嘴里道:“没个正经!”   季黎明追上她,乐道:“在你面前,我就正经不起来。”   澹台引脸颊发烫,“你再多嘴,我就把你的嘴缝起来。”   “不要缝起来。”季黎明笑看着她,“用嘴堵起来岂不是更好?”   这些插科打诨的话,澹台引根本说不过季黎明,脸上的滚烫一波接着一波,火烧一般,让她完全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只低着头闷声走路。   季黎明知道她羞窘,也不再开玩笑,眼看着快要到客舍,季黎明突然道:“引儿,不如我们去逛街如何?”   “逛街?”澹台引新奇地看着季黎明。   “嗯。”他颔首,“我不想这么快回客舍,那太无聊,我想送你一样东西,所以我们去逛街,你想买什么都成。”   “可是……”澹台引犹豫了一下,“我什么都不缺。”   季黎明笑,“你有的是你自己的,我送你的是我的心意,性质不同,意义也不同,你可不能拒绝。”   听他这么说,澹台引心里暖洋洋的,微笑着应声,“好。”   季黎明拉着她走上集市,两人本都生得出众,这样走在大街上,立即引来无数人的目光。   有个豁了两颗牙的童子立即把手里刚买来的糖葫芦递给澹台引,“大姐姐,我的糖葫芦给你吃,我可以亲你一口吗?”   季黎明脸一黑。   澹台引觉得这童子甚为有趣,可自己又不可能真的给他亲一下,没接糖葫芦,她摸着童子的脑袋,指着季黎明笑道:“你若是亲这位大哥哥一下,他给你买十串糖葫芦。”   童子吮着手指看了看季黎明,小声道:“大哥哥,我不要糖葫芦,我要吃烤鸟蛋。”   随后,他指了指季黎明头顶大树上的鸟窝,“大哥哥帮我掏鸟蛋。”   “烤鸟蛋不好吃,大哥哥给你买鸡蛋。”季黎明挂着满额黑线蹲在童子跟前。   童子很不乐意,继续吮着手指,嘴里含糊不清地道:“不要嘛,我就要吃烤鸟蛋。”   “好啦。”澹台引拐了一下季黎明,“既然他想要,你就去给他拿下来。”   澹台引是打心底里觉得这童子好生可爱,季黎明显然不这么认为,打从一开始这童子想亲澹台引他就很郁闷,可眼下这么多人看着,他也不好欺负一个童子,只能过去爬树准备掏鸟蛋,那童子却在他爬上树的时候偷偷亲了澹台引一口就跑没了影。   季黎明脸色黑如锅底,鸟蛋也不掏了,气呼呼跳下来,板着一张脸不准备说话。   澹台引觉得好笑,主动挽住他的胳膊,“一个童子而已,你至于么?”   “我不管。”季黎明气呼呼道:“反正我吃醋了,你得想办法补偿我,否则我就真生气了。”   ☆、第015章 送君红豆托相思(二更)   澹台引转头望着童子离开的方向,有些哭笑不得。   偏过头来,澹台引看向季黎明,见他依旧一副非常不悦生闷气的样子,她好笑道:“那你说,要我如何补偿你?”   “那我不管,你自己想。”季黎明轻哼,他原以为方才那个小童真的只是想吃烤鸟蛋,却没想到竟然如此奸诈,趁他不备亲了引儿,最关键的是,引儿竟然没有躲开。   真是气死他了!   澹台引想了一会,道:“依我看这样好了,我不要你送的东西,转成我送你就是了。”   季黎明哼哼两声,这还差不多!   他没说话,任由她拉着往人群里走。   不得不说,被她哄着的滋味还真是不错。   季黎明觉得,自己这个小性子可以使得持久些,这样引儿就能多哄自己一下了。   澹台引只顾拉着季黎明着往前走,全然不知季黎明心中的想法,一边走一边抬目看着周围的店铺,准备寻找合适的进去挑件礼物送给季黎明算作补偿。   澹台引涉世不深,阅历也浅,再加上第一次恋爱,根本不知道情人之间应该送什么东西才能更有意义,她顿了脚步四下看,一时没了主意。   转过身,澹台引满脸歉意地看着季黎明,“要不,你告诉我,你喜欢什么,我们再去买?”   季黎明哪里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东西,不过只要是引儿送的,他自然都是喜欢的,陡然听到澹台引让他拿主意,他也愣住了,四下瞧了瞧,也没拿定主意。   这时,路边一个婆婆突然道:“两位一看就是有缘人,不妨来穿红豆吧!赠红豆,托相思,一生一世不离弃。”   澹台引闻声望过去,只见老婆婆面前摆着一个小竹篮,竹篮里面全是颗颗晶莹饱满的红豆,色泽鲜亮,看起来质地不错。   红豆竟然代表相思么?   澹台引来了兴趣,拉着季黎明直接去到老婆婆跟前蹲下。   “婆婆,这些豆子真的代表相思么?”松开季黎明的手,澹台引拨弄着竹篮里面的红豆,好奇问道。   老婆婆和蔼一笑,“红豆生南国,此物最相思。姑娘一看便是初次恋爱之人,这东西送给心爱之人是最好不过了,老身卖了十几年的红豆,对于看人面相看姻缘的事也学会了皮毛,你们二位呀,缘分深得很,一生顺顺畅畅的,毫无阻碍。这可不就是命定姻缘么?”   澹台引撇撇嘴,觉得这老婆婆的话有些假。   老婆婆看穿了她的心思,也不恼,笑着道:“老身说这些话并非为了诓姑娘买我的红豆,我这红豆本不值钱,老身只是拿来打发时间的,方才这些话,句句真心,二位是难得的天定好姻缘,这辈子可要牢牢拴住咯,只有把这辈子过好,才有资格谈论下辈子的事儿,老身见过不少小情侣前来都是求问三生姻缘的,这辈子都还没个结果,老身哪里敢为他人断言三生呢?”   季黎明双眼一亮,觉得这老婆婆说的话极其中听。   只有把这辈子过好,过出个结果来,才有资格谈论下辈子的事儿。   这话说得一点没错。   蹲下身,季黎明满脸笑意,“既然婆婆卖了这么长时间的红豆,那您应该也知道这竹篮里哪些红豆最好,那就麻烦您为我们挑选两串红豆的数量罢。”   “诶……”老婆婆应声,笑着低下头为两人挑选红豆。   挑选好以后,老婆婆指了指旁边的一个玉石铺子,道:“那个铺子是我侄儿开的,这些红豆都还没钻孔,你们拿着去找我侄儿,他会给你钻孔然后串起来的。”   季黎明双手接过红豆,与澹台引一起朝着老婆婆所指的玉石铺子走去。   铺子的老板是个极其年轻的男子,见到两人捧着红豆进来,立刻明白了用意,迅速让店内的小厮将红豆拿去钻孔,他则笑着让澹台引和季黎明坐下,又让婢女奉了茶。   季黎明接过茶盏,吩咐道:“待会儿红豆钻了孔,先不要急着串起来,把红线和红豆都拿过来,我们自己串。”   青年男子笑着应了声,道:“小哥说的是,自己串才更有诚意。”   不多时,红豆钻好了孔,小厮放在一个小盒子里捧着回来,里面已经放了两根红线。   季黎明拖过装了红豆的小盒子,笑看着澹台引,语气低缓轻柔,“引儿,我们两个一起串怎么样?”   “嗯。”澹台引点点头,当先拿过红线,就着钻了孔的红豆串起来,季黎明也不甘落后,拿起红线与她一起开工。   季黎明时不时偷看一眼澹台引,见她神情专注,莹白指尖捏着红豆串进红线的样子说不出的认真可爱。   心神一动,季黎明恍若置身梦中,心中直叹自己定是上辈子好事做多了才会在今生遇到她。   季黎明没有五百年前的记忆,此时的他并不知道其实上辈子他和澹台引是有过擦肩缘分的,只不过他是帝王,给不了她一生一世一双人,所以最终选择放了手没有娶她。   上辈子的澹台引伤心欲绝之下削发为尼遁入空门,从此青灯古佛常伴。   而上辈子坐在至尊之位上的季黎明,心里装着无边孤单。   五百年前的她和他,一个夜夜对灯诵经念佛,一个日日埋首奏章,都在企图用认真与专注来赶走心头蚀骨的思念。   红豆串好,季黎明动作轻柔地拉过澹台引纤细的手腕,亲手替她戴上。   饱满晶莹的红豆相互摩擦,发出细碎的声音,一颗挨着一颗,好像一颗颗炙热跳动的心脏。   澹台引望着他专注的样子,忽然无声笑开。   季黎明收了动作以后,澹台引赶紧把她那串也拿过来亲手给季黎明戴上。   “引儿……”季黎明在她低头那瞬轻唤。   “嗯?”她抬首,嘴角噙着笑。   “其实我不太喜欢这东西。”他道:“此物最相思,你若是时时刻刻都陪在我身边,我哪里还需要相思?”   澹台引翻了翻眼皮,“谁说要你相思了?不过就是个象征性的礼物而已。”   季黎明抱住她,“可是它象征着相思,只有分离的人才会相思,你又不会离开我,相思什么?”   眼下是在人家铺子里,澹台引被她这么一抱,脸上红得快要滴血。   “你放开我。”她抬脚踹他。   “我不。”季黎明抱紧她不放,“除非你先答应我,不会离开我。”   “发什么疯?”澹台引很是无语,感受到旁边几道灼热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又羞又恼,低声道:“我不会离开你,这辈子都不放过你,总成了吧?你快放开我,这么多人看着呢,你不要脸我还要!”   季黎明听着这话,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总算知道她不会离开他,轻笑一声,他慢慢松开她,嘴里嘀咕,“还没抱够呢!”   澹台引扶额,“早知道就不跟你出来了,弄得我脸都没了。”   季黎明笑着站起身,拉过她戴了红豆的那只手腕,出去以后掏了一锭银子给老婆婆。   老婆婆被他吓了一跳,忙道:“两串红豆只要四十文钱。”   季黎明摇头,“剩下的,是谢礼,我和引儿马上就要大婚了,算是承了老婆婆的祝福,这些钱,您可不能不收,都是沾着喜气的呢!”   话都到了这份上,老婆婆也再无话可说,笑着将银子收下。   离开之际,季黎明忽然开口问:“老婆婆,既然您不能断言三生,那您能否看前世?我特别想知道上辈子我和引儿是个怎样的姻缘。”   老婆婆盯着季黎明和澹台引看了片刻,突然之间脸色有些不好,摇头道:“并非老身有意把天机卖关子,而是老身觉得,你们二位能有今生的圆满结局已经足矣,上辈子如何,那都是上辈子那两个人的事儿了,你们是你们,他们是他们,还是不要一概而论的好,免得徒增伤感。”   老婆婆话已至此,澹台引又是懂得占卜的,立即便听明白过来,合着她和季黎明上辈子并没有圆满结局,正因为上辈子不圆满,所以这辈子来弥补遗憾了。   笑着谢过老婆婆,季黎明拉着澹台引缓步离开。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再提上辈子的事。   季黎明是聪明人,他相信老婆婆的那番话澹台引也听明白了,既然两人都知道上辈子不美好,又何必再提起增添悲伤,这辈子,他在她身边疼她宠她,她在他身边不离不弃,这就够了。   过好这辈子,才有资格谈论下辈子。   从集市上回到客舍,已经黄昏时分。   季黎明去柜台点了几个菜便与澹台引一起上了楼。   回房之前,两人轻声推开千依的门进去看她,见她仍旧在熟睡,不忍心打扰,所以退了出去把门带上回了房。   小厮送饭菜上来的时候请示了一句要不要给千依送过去,季黎明摆手道:“暂时不用,待会儿她醒了,我再叫你们。”   小厮依言退下去了。   季黎明和澹台引两人在房间用饭,一直到吃完,千依都没有醒过来。   眼看着天色黑了,季黎明与澹台引下了楼,吩咐掌柜,“待会儿若是我妹妹醒过来,记得把我之前点过的那几个菜给她弄出来送上楼去。”   掌柜笑着应了。   季黎明这才放心地走出客舍。   “现在去离宫吗?”站在客舍外的大街上,季黎明替澹台引系紧身上的斗篷,柔声问。   “就现在罢。”澹台引道:“再晚的话该宵禁了,天气也冷。”   “那就听你的。”季黎明笑笑。   两人借着夜色掩饰一路轻功飞跃成功进了离宫。   感受到了齐缙公寝殿里气息交杂,澹台引小声道:“里面有人,我们先去房顶上偷听。”   说罢,两人足尖轻点,轻轻松松就上了殿顶,揭开瓦片往下面瞧。   齐缙公病重,自然是卧于床榻之上,此时的床榻前,跪着一个人,不是别人,正是白日里带着神医去木屋准备给舍尘看病却发现舍尘不见了然后伤心之下突然醒悟过来看透一切的雏阳君。   只听得床榻上偶尔传来一声声咳嗽,齐缙公年迈苍劲的声音传来,“你,你说什么?上交兵权和官员任免权?”   雏阳君颔首,“是,唯有把齐国大权交付给女帝,齐国才能在女帝的庇佑之下永保昌盛,不至于被周边楚国和魏国觊觎。”   齐缙公对于这件事的反应非常大,咳得上气不接下气,伸出枯槁而颤抖着的手指着雏阳君,“你简直,好大的胆子!”   雏阳君满面无奈,“大哥,都这种时候了,我们若是再不想办法做出应对,一旦让楚国和魏国钻了空子打进来,齐国必败,您好好想一想,如今您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军心涣散,到时候我们拿什么来与那两个大国抵抗?”   齐缙公言语间尽是不甘心,“即便是这样,我们也不能就这么把大权交付燕京,你这是直接把齐国版块完全划入燕京了啊,即便君主之位不废,可坐在君主之位上的人有等同于无,这样的齐国,还有何存在的意义?”   “大哥。”雏阳君道:“齐国必须存在,因为齐国不仅仅只有君主,还有千千万万的黎明百姓,如果我们选择开战,选择硬碰硬,那么遭殃的肯定是百姓,为什么我们有和平解决的方法不用,偏要陷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呢?”   齐缙公又咳了两声,长叹,“难道除了交付权利,就再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雏阳君沉吟一瞬,道:“大哥之所以还能支撑着一口气,到底是为了兰祭那个孩子,我已经找到了他的所在之处,如若你真是为了他好,那么就把兵权和官员任免权交出去,兴许他知道了,还能原谅你一二。”   听到雏阳君提起兰祭,齐缙公一时激动,竟然又剧烈咳嗽起来,忙问:“兰祭……我儿在哪里?”   雏阳君答:“他如今是秦王身边的人。”   “什么?!”似是不敢置信,齐缙公僵在半空的手臂垂落下去,双眼涣散,像是片刻之间就失去了所有的念想。   雏阳君赶紧上前来,嘴里高呼,“大哥,大哥你怎么样?”   齐缙公好久才缓过气来,眼珠子勉强能转动了,他深深看了一眼雏阳君,突然之间老泪纵横,“是我对不起他,我对不起他们母子,如若将齐国交付给女帝能再见到那孩子一面,我死而无憾了。”   雏阳君大为所动,跟着便红了眼眶,嘴里连声道:“我一定会找到兰祭并把他带回来的,大哥你一定要等着,这么长时间你都等过来了,不差这一时半会儿,我定会让他赶回来看你。”   齐缙公艰难地点点头,疲累地闭上眼睛,摆摆手,“你退下去吧,寡人累了。”   雏阳君慢慢站起身退出了寝宫。   殿顶上,澹台引把瓦片放回去,与季黎明对视一眼,低声道:“看来是我们多虑了,这个齐缙公对兰祭有着很深的愧疚感,既然他们有意举国托付给女帝,那看来,轮不到我们操心了,回去吧!”   季黎明应了声,揽住她的纤腰,两人沿着来时的路依旧一路轻功飞跃回客舍。   千依已经醒了过来,小厮按照季黎明的吩咐将饭菜端了上去。   千依正待用饭,忽见季黎明和澹台引走进来,她笑道:“你们俩这是去哪儿了?一身的寒气。”   “出去了一趟。”季黎明围着火盆坐下来,看着千依,“你今日有没有感觉好一点了?”   “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千依道:“哥哥既然决定了明日便启程,那就不要因为我而再三耽搁了,否则无法赶在除夕夜之前到达燕京,我会愧疚的。”   季黎明拍拍她的脑袋,“当然得一切以你为主啦,若是明日你还是病蔫蔫的样子,我们自然不可能就这么启程,得等你完全康复才行。”   千依嫌弃地瞪他,“都这么大的人了还拍我脑袋,原本没问题的被你这么一拍,真有问题了。”   季黎明撇撇嘴,“我还不知道你么?嘴上功夫都快赶上我了。”   千依笑,“这还不是跟着哥哥学的么,人家不都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我是你亲妹妹,自然与你性格相像啦!”   “快吃饭吧!”季黎明催促她,“免得一会儿都凉了。”   “你们吃过了吗?”千依问。   “嗯。”季黎明应声,“就差你了。”   千依的目光落在两人手腕上的鲜红豆子上,忽然乐了,“呀,我就说嘛,这么冷的天还出去,定是有好玩的事情,没想到是去串红豆了。”   话完,千依看着澹台引,掩唇笑道:“哥哥一向浪漫,嫂子可有福了。”   澹台引一下子脸红,嗔她,“瞎喊什么呢,这都还没大婚。”   千依道:“早一些晚一些又有什么不同,总之你早晚都是要嫁进我们家的,我早些喊你嫂子,也让你早些适应这个称呼,免得非得等到大婚,我突然那么一喊,你会不习惯。”   千依这样说,澹台引觉得听起来也没错,索性由着她,不再反驳。   看着千依用了饭,又在火盆边暖了手脚,澹台引突然打了个哈欠。   千依忙道:“哥哥,还不送嫂子回房歇着,明日一早就启程,路程可远着呢,有得折腾了。”   季黎明站起身,低声道:“引儿,我送你回房歇息。”   在千依面前打破了这层关系,此刻面对季黎明的温情蜜意,澹台引再不觉得尴尬,将手递给他任由他拽起来。   两人与千依道别之后才出了房门。   澹台引迷迷糊糊的,没发现自己被季黎明带进了他的房间。   待反应过来,季黎明早已关上了门。   “你……”澹台引噘着嘴,“不是说好了送我回房歇息的吗?”   季黎明指了指脑袋上的伤,“我这里可还没痊愈呢,你就真能狠得下心弃我于不顾?”   澹台引眉毛抽了抽。   季黎明抱着她的腰身,用央求的语气道:“媳妇儿,你不能这么对我,说好了要让我的伤口早日痊愈的。”   “可是……”澹台引还在犹豫,“有我陪着,你真的就能不乱动吗?”   “我保证。”季黎明竖起手掌,“若是有你陪着,我一定规规矩矩,不会弄到伤口。”   澹台引吗勉强扯了扯嘴角,“既然这样,那我陪你便是了。”   季黎明嘿嘿一笑,一副奸计得逞的样子,赶紧殷勤地下了楼去取热水来给澹台引泡脚。   两人简单洗漱了一番后这才吹灭了烛火放下帐帘入睡。   季黎明侧躺,伸出一只胳膊给澹台引当枕头,另外一只手把她紧紧抱在怀里。   长这么大,澹台引第一次这么睡觉,可是她不否认季黎明的怀抱很温暖,而且她很眷恋这样的温暖。   身子往他怀里缩了缩,澹台引问:“季黎明,你是不是经常这样抱着女孩子睡觉?”   原本一动不敢动的季黎明被他一句话给炸得如同五雷轰顶,赶紧道:“我冤枉,你可是我第一个女人。”   “那你为什么这么淡然?”澹台引很不解。   季黎明欲哭无泪,他这叫淡然?他是完全不敢动,怀里的女人妖精似的在他身上磨磨蹭蹭,一再挑战他的忍耐性,若是他们早就有过夫妻之实,他肯定迫不及待吃了她,可是眼下这种情况,完全不能啊!   “我,只是太累了。”那些真实想法,季黎明自然不可能说出来,低哑而富有磁性的声音传到她耳畔,激起她全身一阵颤栗。   动了动身子,澹台引想背过去睡。   “别!”犹豫极度隐忍,季黎明声音带了几分喘息,“你别背着我,还是转过来好些。”   背过去的姿势太危险,他不确定自己能否坚守防线。   澹台引对于这些东西完全不懂,只是听到季黎明这样说,她又动了动转过来面朝着他,眨眨眼,“怎么了吗?”   “没什么,睡吧!”季黎明摇头。   澹台引没做他想,果真听话地闭上了眼睛,没多久就传出均匀的呼吸声。   季黎明听着她熟睡的声音,心跳才慢慢平缓下来,心中暗骂自己,早知道就不要做这么危险的事了,他之前也是没经历过这些,原以为忍一忍没什么,可直到现在他才知道这不是常人能忍的。   轻轻吻上她的额头,他浑身的灼热散去一些,好久之后才进入睡眠。   翌日,千依早早就起了床收拾好东西,见到季黎明的房门还没开,她不敢打扰,连走路都轻手轻脚的,先下去把马车和一路上所必须的干粮准备好,又在大堂坐下,点了清粥小菜先吃。   季黎明醒过来的时候,澹台引还在他怀里熟睡,安静的样子说不出的惹人怜,他唇畔慢慢上扬,伸出一只手轻轻描摹着她的轮廓。   被他这么一弄,澹台引直接醒了,见到季黎明看着她,她顿时脸一红,“你做什么呢?”   季黎明笑看着她,“起床了,我听到了千依下楼的声音,想来那丫头早已经把东西都准备好了,身子也恢复好了。”   澹台引点点头,直起身子来,这才发现季黎明的那只手臂一整晚都是被她压着的。   “是不是麻了?”澹台引慢慢抬起她的手臂轻轻揉着,脸上有愧疚之意,“抱歉,我……”   季黎明另外那只手轻轻捂住她的嘴巴,摇摇头,“别跟我说这两个字,你我之间,无需这样。”   澹台引低头,看见季黎明手腕上那串色泽明艳的红豆与自己的碰撞在一起,发出细细的摩擦声,煞是好听,她顿时笑了,点点头,“好。”   季黎明一直记着自己说过的话,每日替澹台引描眉绾发,今日也不例外,动作利落地替她绾了发髻,两人穿戴好以后下了楼匆匆用过早饭便与千依一起启程。   回去的路上都是化雪天气,没再下雪,相对来时的雨雪霏霏恶劣天气要顺畅得多,三人历时四天半,终于到达了燕京。   明日便是除夕。   ☆、第016章 请婚成功,晋宁郡主   今日是除夕前一日,燕京城热闹非凡,家家户户开始张灯结彩。   奉命前来迎接季黎明他们的是小祭司。   隔着城门好远,季黎明便看见穿得厚实骑在马背上的小祭司。   眉梢一动,季黎明笑道:“陛下竟然让这个小屁孩来接我们,难道神殿都没事的吗?”   车厢里,澹台引听到了声音撩帘探出头道:“有我大哥在,神殿那些事儿哪里轮得到小祭司操心,他这几日只怕都在舒舒服服地睡大觉呢!”   季黎明轻哼,“这个小屁孩太欠扁了,不能让他太舒服,引儿,你回去以后可得替我大舅哥好好教训教训他。”   澹台引好笑,“季黎明,小祭司招你惹你了?”   “可不是嘛!”提起这个,季黎明就来气,小祭司每次看见他都要斗上半天嘴,“我就是看不惯他整天黏在你身边。”   千依掩唇而笑,“哥哥这醋性未免也太大了。”   季黎明哼哼两声,“不看好媳妇儿,哪天被人拐跑了都不知道。”   澹台引无语地与千依对视一眼,长叹,“季黎明,你是不是特希望我变成管家婆?”   “那也不错。”季黎明想了想,“反正我乐意被你管着。”   千依笑得停不下来,“这个样子的哥哥,我可还是头一次见,以前死活不娶巫族女子,说什么巫族女子是……”话到这里,千依猛然意识到了什么,顿时戛然而止,垂下脑袋。   外面季黎明的脸色有些尴尬,心里“咯噔”一声,想着只怕是要完蛋。   澹台引不喜欢人家话说一半,追问:“巫族女子是什么?”   千依还没来得及回答,赶着马车的季黎明便接过话,“巫族女子自然是貌美无双,温柔贤惠的。”   “季黎明,你再贫嘴试试!”澹台引一听便知他撒了谎,威胁道:“你若是不说实话,待会儿进宫我便告诉大哥你这一路上都欺负我。”   这一下,季黎明慌了,憋屈道:“媳妇儿你不能这么对我。”   “那你还不说实话!”澹台引哼一声,等着他答话。   “我说……”季黎明声音低弱下来,“我说还不行吗?”   澹台引安静等着。   “我以前是觉得巫族女子太过凶残,跟母老虎似的。”季黎明苦着脸和盘托出,心中直悔恨自己当初嘴贱,说什么不好偏要说人家是母老虎。   果然,季黎明才说完,车厢里便彻底陷入了沉默。   季黎明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意识到情况不对,他赶紧接着解释,“不过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儿了,如今有了媳妇儿,其他女人才是母老虎,媳妇儿肯定是最好的。”   其实,澹台引并没有生气,因为能说出这种话的也只有季黎明,更何况这些都是以前说过的话了,她又不是小孩子,自然不会与他计较,但是她足够了解季黎明,知道他承认了之后会心慌,索性做出生气的假象等着他说好话,果不其然等到了。   弯唇一笑,澹台引道:“总算说了句人话。”   听到这样的声音,季黎明顿时大松一口气,“引儿,原来你没生气啊,刚才也不说话,可把我吓死了。”   澹台引冷哼一声,“不吓一吓你,你都不知道收敛的,活该!”   季黎明顿时憋屈着脸,心里想着下次还是不能得罪女人,尤其是引儿,都说女人记仇,看来这话不假。   “哥哥,大祭司可不是什么母老虎,你见过这么漂亮又有本事的母老虎吗?”千依打趣。   “自然不是。”季黎明扬着眉梢,“引儿是你大嫂,怎么能是母老虎?”   千依好笑,看着澹台引,“嫂子,以后可就辛苦你多多管教管教哥哥了,也好让他收收心。”   澹台引淡笑,“有我在,他若是还敢出去沾花惹草,我绝对饶不了他!”   季黎明连连叫苦,“都已经有个貌美无双的夫人了,我哪里还敢去找别人呀,再说了,那别人也入不了我的眼。”   澹台引嘴角翘了翘,眸光定在手腕上鲜艳的红豆上,再不说话。   马车不多时就到了城门口,小祭司从马背上跳下来,对着马车方向恭敬一礼,“下官恭迎大祭司回京。”   季黎明一听不高兴了,用马鞭子指着小祭司,“喂喂喂,你怎么行礼的呢,我这么大个人这么大个官,你没看见是吧?”   小祭司翘着鼻子,冷哼,“我是来接大祭司的,又不是来接大司马的,为何要给你行礼?”   “呵——我说你个小屁孩,欠打是吧!”季黎明对他横眉竖目,“你过来!”   “我不!”小祭司往后退一步,瞪着季黎明,“过去的是傻子!”   季黎明笑笑,“谁不过来谁是傻子。”   “你!”小祭司气得直跺脚,“你无赖!”   季黎明挑挑眉,“爷就喜欢无赖,你能咋地?”   “大祭司,你看看这个不要脸的,他竟然当着您的面欺负我!”小祭司说不过季黎明,只能向澹台引求救。   季黎明一脸无所谓,“你以为大祭司会帮你吗?”   小祭司绷直了身子,“季黎明,你别得意,就算大祭司不帮我,那我也能去找君和大哥,我让他好好教训你!”   听到澹台君和,季黎明顿时耷拉下来,生死仇敌般瞪着小祭司,“有种来单挑,找帮手算什么本事?”   “我偏不!”小祭司说归说,就是不敢靠近季黎明,他怕季黎明手上的鞭子,然而嘴上却不饶人,“我只是个孩子,又不是男人,也不是君子,我就要耍赖!”   季黎明:“……”他怎么觉得这孩子就是他自己的缩小版呢?这无赖、这厚脸皮,简直是练到家了!   澹台引撩帘往外看,正巧对上小祭司一张气得通红的精致小脸,颇有些忍俊不禁,笑道:“季黎明,你都这么大的人了,何必跟一个孩子过不去?”   小祭司看见澹台引那一笑,顿时整个人都愣住了。   大祭司笑了?   一向不苟言笑高冷如霜雪的大祭司竟然对着季黎明笑?   什么情况?!   小祭司如遭雷劈,好久没能反应过来。   “你们……这……”小祭司结结巴巴,简直不敢相信这是自己亲眼看见的。   “小屁孩,让路,我们还得进宫面圣呢!”季黎明甩了甩手中的鞭子,对着小祭司哼哼两声。   小祭司鬼使神差地往旁边挪了两步让开路,思绪一直停留在方才大祭司对着季黎明笑的那一幕,心中安慰一定是自己眼花了,大祭司向来高冷难以亲近,怎么可能会对季黎明这种无赖加厚脸皮露出那样的表情,简直让人难以接受。   前来接澹台引的实际上并非小祭司一人,还有好几个神职人员,他们也看见了刚才那一幕,待季黎明赶着马车进城以后,其中一人才过来低声问小祭司,“方才大祭司竟然对着大司马和颜悦色,这是小的们看花眼了吗?”他们可都还记得之前季黎明几次去神殿都被打得好惨。   小祭司原本不确定,可这人如此一问,让他立刻头皮发麻,这才醒觉刚才的事情并非自己的幻觉,而是真真实实发生过的。   小祭司没有回答,脸色不太好,冷着脸吩咐后面的一众神职人员,“上马,回城!”   连其他人都这么说,想来自己并没有看错,小祭司在心里长长一叹,他就不明白那个季黎明到底有什么好,连大祭司都能被他给感染。   打马加速赶上季黎明的马车,小祭司歪着脑袋朝着车厢里问:“大祭司,这一路上可还顺利?”   澹台引没有撩帘,淡淡应声:“能在除夕之前赶回来,勉强算得上顺利。”   淡若烟云的声音,好像什么事都没放在心上。   这才是大祭司!   小祭司心中唏嘘,他认识的那个大祭司又回来了。   季黎明听了,不由得醋意四起,“小屁孩,你一来就问大祭司,究竟是什么意思?我和妹妹也长途跋涉呢,怎么不见你问候一句?”   小祭司冷哼,“那是你活该,当初是你自己主动请缨去的齐国,再说了,你是死是活与我何干!”   季黎明瞪他一眼,随后摆正脸色,有板有眼道:“别瞎说,我这可是给女帝,给秦王出差办事去了,你这话若是让言官听到了,估计明日参你一本,你小祭司的生涯便到此为止了,到时候你就蹲墙角哭去吧,哭瞎了也不会有人救你。”   小祭司脸色一白,明显被吓得不轻,求救地看向马车厢,奈何澹台引根本没有撩帘。   澹台引素来了解小祭司,知道这孩子只是嘴碎,其实内心并无恶意,笑道:“季黎明,你吓到小孩子了。”   听闻季黎明是吓自己的,小祭司咬咬牙,捏紧了拳头,想着等回去以后一定要告诉君和哥哥,让他来好好收拾一下季黎明以出了这口恶气。   季黎明一脸的无所谓,“之前我们在齐国的时候,我就是因为太相信小孩子才会上了当,这一次,我可不会手软了。”   澹台引哭笑不得,“枢儿不是别人,那是我堂弟。”   “我管你堂弟堂哥,总之我就是不喜欢这个小屁孩。”季黎明挥舞着马鞭,又加快速度。名义上,华枢的确是澹台引的堂弟,但实际上算下来,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隔了好几个家族呢,谁知道这个小屁孩是不是也被引儿的美色所惑。   想到这里,季黎明再看向小祭司,总觉得怎么看怎么不顺眼,轻哼一声,他又别过头来继续赶车。   季黎明的那个眼神,小祭司清晰地捕捉到了,他大怒,“季黎明,我好歹是神殿小祭司,你凭什么冲我翻白眼?”   “那你为什么盯着我看?”季黎明嘴上也是不饶人的,“你不盯着我看,怎么知道我冲你翻白眼?”   小祭司一时语塞,噎了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我有看你吗?我这是在看一坨牛粪!”   季黎明嘴角一翘,“只有苍蝇才会盯着牛粪看,你终于承认你是烦人的苍蝇了。”   “你你你……你简直欺人太甚!”小祭司气得小脸红红,说又说不过,打又不能打,他简直快要气死了,一嘟嘴,他委屈地看向澹台引的马车方向,诉苦,“大祭司,你可得为我做主,季黎明刚一回来就欺负我,哦不,他一直都欺负我。”   “枢儿,你别理他就是了。”澹台引难得的语气平和,让小祭司再一次愕然非常。   坐在马车里的澹台引自然看不到小祭司的神情,只是小声和千依说着玩笑话。   捏紧了缰绳,小祭司狠狠瞪了季黎明一眼,果然不再说话。   一个时辰后,马车终于到达丹凤门前。   季黎明跳了下来,亲自撩开帘子,恭谨道:“有请两位姑娘下车。”   澹台引白他一眼,心道这个人不知道又在耍什么花样。   千依笑得眉眼弯弯,“哥哥何时变得这么谦逊有礼了?”   季黎明不服,鼻子翘得老高,“我本来就一直很有礼貌。”   旁边小祭司见了,轻嗤一声,“呸,假正经!”   季黎明充耳不闻,待澹台引和千依下车以后才前面带路。   见到小祭司他们几个也跟了上来,季黎明不由得停下脚步,斜眼睨过去,“你们神殿也要从丹凤门走?”   小祭司这才意识到一时情急走错了路,原本平静下去的小脸又涨红了几分,哼道:“我喜欢从御花园绕,你不服?”   季黎明眉梢一扬,懒得理他,转身与澹台引和千依说起话来。   小祭司站在原地看着三人进去的背影,气得咬牙切齿。   之前说话的那个神职人员上前来,低声道:“小祭司,那这丹凤门我们进还是不进?”   “进!”小祭司斩钉截铁,“既然都来了,若是不进去,岂不是让人看笑话,大不了进去以后多绕点路就是了。”   几人低眉顺眼,大气不敢出。神殿主人是大祭司,大祭司不在,小祭司也是半个主人,他们自然只有服从的命。   李公公早就听到期门军禀报大司马带着妹妹与大祭司一起往帝寝殿方向来了,迅速便带了一群宫人太监在帝寝殿大门外候着,见到三人,李公公面上笑眯眯的,仿佛能笑出朵花来,“大司马、大祭司、千依姑娘,这一路上可还顺利?”   季黎明笑道:“自然是顺利的,否则也不可能刚好赶在除夕夜之前回来了。”   李公公闻言后更是眉开眼笑,恭顺道:“陛下已经在偏殿等候,你们三位快进去吧,外边儿天冷,冻坏了身子可就得不偿失了。”   千依是头一次入宫,心中未免有些忐忑,一直紧张地绞着袖子。   澹台引见状,握紧了她的手心,安慰道:“别怕,这不是还有我和你哥哥在的吗?”   千依看了一眼澹台引,又看一眼季黎明,闭上眼睛深吸一大口气,这才勉强平静下来。   季黎明望着李公公,夸赞道:“还是李公公懂得心疼人。”   李公公微笑,“大司马和大祭司都是陛下的肱骨之臣,乃国之栋梁,老奴哪里是在关切你们啊,分明是在关切大燕的栋梁之才。”   李公公跟在女帝身边的时间久,人也机灵,尤其是一张嘴巴特会说话。   季黎明听了,顿时一乐,想着难怪女帝身边,这位公公最得宠,原来竟这般嘴甜。   不再多言,季黎明带着澹台引和千依一路去了帝寝殿偏殿。   偏殿里烧了地龙,一进去便能感到一股温热的气息。   三人冻僵的身子逐渐得到了舒缓。   女帝坐在首座,花脂站在一旁恭候着。   见到三人进来,女帝眸色一动,扫了三人一眼,吩咐花脂,“赐座!”   花脂立即领着三人在席位上坐下,又让人奉了茶点。   女帝也不急着谈正事,等三人身上的寒气被偏殿内的热气冲走了些才笑看着季黎明,“季爱卿这一次能在短短数日内拿到子楚要的东西,功不可没。”   季黎明瞧着女帝的眼神,忽然想起了自己那道请婚折子。之前小祭司去城门口接他们的时候只字未提,莫非,那封折子只有女帝一人得知,她并未宣扬开来?   抿嘴一笑,季黎明道:“陛下过奖了,实际上这一次能顺利拿到潘龙珠,大祭司和臣的妹妹也有功劳的,若非三人分工合作,只怕臣一个人还没有本事把这东西顺利取回来。”   不待女帝开口,季黎明又道:“对了陛下,这次臣有一事禀报。”   女帝颔首,“何事?”   季黎明想了一下,“是关于齐国内部政权的问题。”   女帝眉梢一挑,“哦?”   “臣回京之前,曾站在商贾的立场上与雏阳君商讨过,认为齐国如今外强中干,极有可能楚国魏国两边的夹击,并劝解雏阳君让齐缙公交出兵权和官员任免权,让燕京王师来护卫齐国,雏阳君认真考虑了,当天晚上,我和大祭司曾去离宫偷听到雏阳君进宫与齐缙公商榷,齐缙公出于对小儿子兰祭的愧疚,最终答应了下来,只不过臣的时间紧迫,没有拿到齐缙公的亲笔文书,这一点实为愧疚。”   岷国的兵权和官员任免权才上交没多久,扶笙他们在那边解决了岷国内患——外戚专政。这等同于替女帝解决了一个大毒瘤,如今季黎明从齐国回来,不仅成功拿到了潘龙珠,还劝服了齐国交出兵权和官员任免权,实在是双喜临门的好消息。   女帝满面喜色,“季爱卿做得很好,说吧,你想要什么奖励?”   季黎明微笑着与澹台引对视一眼,站起身来躬身行礼,“陛下,臣一人不敢邀功。”   女帝早就看过了季黎明的请婚折子,知道他就是等在这里准备当面请旨赐婚的,若是换做平素,她肯定要逗弄季黎明一番,毕竟大祭司是她表姐,哪里能说嫁就嫁的,可是这一次他们立下了这么大的功劳,若是拂了人家的面子倒显得她这个天下共主过分小气。   摆摆手,女帝道:“朕明白,你们三个人都有功劳嘛,这千依姑娘还没出嫁,朕也不好给她别的封赏,这样吧,朕就封她为晋宁郡主,再赏金千两,。”   千依原以为女帝是要给她赐婚,一直忐忑不已,没想到女帝是给她封赏,微微松了一口气,千依忙起身走到殿中来跪地谢恩。   女帝微笑着道:“抬起头来。”   千依依言抬首,见到女帝面容的时候脸上有掩饰不住的惊艳一闪而逝,难怪她总是听别人说女帝高贵冷艳无双,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女帝的容貌,与秦王是不相上下的。   之前千依只是在秦王大婚在火焰广场证婚的时候匆匆得见女帝的容颜,那个时候隔得太远,没能看清,今日才得以见得全貌。   见到澹台惜颜她就觉得够惊艳的了,没想到今日得见女帝,竟这般惊为天人。   千依一时看得痴了。   女帝弯了弯唇,“倒是个不错的美人。”又问,“你今年多大了?”   千依拉回思绪,心神一抖,“过了年二十一。”   女帝眸光一动,千依与季黎明是龙凤胎,自然是同岁数的。   在大燕,十八岁还不出嫁的都是老姑娘了,千依这种,早就过了出嫁年龄,她自然不能与大祭司相比,所以女帝才会封她为晋宁郡主,目的就是看在季黎明这层关系上抬高她的身价,将来也能凭着身份嫁个好人家,不至于因为年岁的关系受到夫家冷落。   女帝看向季黎明,道:“二十一岁,也不小了,季爱卿该是时候给晋宁挑个好人家了,若是有看中的,只管告诉朕,朕给他们赐婚。”   千依如今是郡主身份,婚姻上自然能得女帝赐婚。   季黎明赶紧谢恩,又道:“婚姻大事,讲求的是心意相通,晋宁如今还没有心仪之人,臣不敢勉强。”   “说得倒也是。”女帝一叹,看向千依,“晋宁啊,这燕京城中不乏有年轻的世家公子,你如今贵为郡主,出席贵族圈子里的各种宴会是在所难免的,这段时间你多走动走动,若是有了心仪的人,就进宫来找朕,朕给你把把关。”   “晋宁谢过陛下。”千依恭敬答。嘴上这么说,可实际上她一点心思也没有。   封赏完千依,女帝看了一眼季黎明和澹台引,微笑,“两位爱卿想要什么封赏?”   季黎明抬目看着女帝,“陛下,臣之前呈给您的折子……?”   女帝假装头痛地揉了揉额头,问:“什么折子?”   季黎明惊了一下,该不会那折子根本没有传到燕京来吧?   “就是……请婚的折子。”季黎明声音低弱了一些。因为他已经感受到了来自旁边澹台引的斜眼。   如果那封折子没有到达京城,引儿肯定会认为当初一切都是他设下的骗局,为的就是让她钻进他的圈套。   想到这里,季黎明顿觉头疼,想着女帝该不会是看了还假装没看见吧?   瞧见季黎明吃瘪的模样,女帝暗暗觉得好笑,挑了下眉,“朕怀了身子,近日来记忆力不是很好,兴许已经看过了季爱卿的折子,可是朕实在是想不起来了,你那折子上究竟写了什么,眼下这偏殿里面也没别人,你不妨说出来,朕给你参考参考。”   季黎明心中翻了个白眼,他就知道女帝一定是故意的,看了折子还假装没看见!   “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季黎明道:“陛下,臣想请旨为我和大祭司赐婚。”   女帝眉眼含笑地看向澹台引,问:“大祭司也是这个意思么?你愿意嫁给大司马为妻?”   “是!”澹台引跟着跪了下来,“臣愿意嫁给大司马为妻。”   女帝的眼神顷刻间冷下来,死死盯着季黎明,“季爱卿,你凭什么认为朕会把自己的表姐、不容亵渎的神权代表人嫁给你这么个成天流连花丛的风流纨绔之人?”   千依呼吸一紧,不敢置信地往帝座上瞟了一眼,心想都说伴君如伴虎,事实果真如此,上一秒还面含笑意的人,转瞬间便翻脸无情,帝王心思,果然难测。   季黎明心中明白女帝这是在考验自己,他面不改色,含笑看着澹台引,“引儿曾说过,我若是许给她一辈子的忠贞不二,她便用一生为我编织这个美梦,不死不醒。臣今日也有一句话送给她。”   女帝喝了一口蜂蜜茶,没说话,静静等着。   季黎明缓缓启唇:“我不是最完美的人,或许无法给你整个世界,但我的世界,全都给你,人给你,爱给你,心给你,希望你能好好珍藏。”   澹台引蓦地抬起头,面色极为震撼,她万万没想到,自己在这个男人的心里已经有了这样重要的位置。   女帝问澹台引,“表姐,你真愿意嫁给季黎明么?”   女帝的口吻不再是上位者与臣子之间的对话,而是身为表妹在为表姐的婚事担忧。   澹台引想都没想,轻轻颔首,“臣已经想好了,此生非季黎明不嫁。”他都当着女帝的面许下了这么重要的誓言,自己还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女帝眉梢一扬,“表姐你可得想好了,季黎明是个风流成性的人,你若是嫁给他,朕可没法向你保证他以后会不会三妻四妾,即便不会三妻四妾,谁又说得准他会不会三天两头往八大胭脂巷跑?可别到时候表姐整天躲在府里哭,而季黎明夜夜在八大胭脂巷温香软玉。”   季黎明面部肌肉跳了跳,暗骂女帝明知他不是这种人,还可着劲儿地损他,有必要么?   唉……   季黎明长长一叹。   为了顺利娶到媳妇儿,只能忍。   凝视着澹台引的双眼,他道:“引儿,你相信我,你是我第一个女人,也会是最后一个,我不是外面传言的那种人,我对你如何,你知道的。”   他说着,扬起戴了红豆的那只手腕与她的碰在一起,细小饱满的红豆摩擦出让人心醉的声音。   澹台引恍然间便想起了那一日在齐国都城与季黎明一起串红豆的场景。   不知不觉间,她的眉眼已经染上了浓浓的温情之色。   郑重点头,澹台引道:“我相信你,也愿意嫁给你。”扬起手腕,红豆微微晃动,她道:“你给我的,我一辈子都会好好收藏。”   女帝笑看着这两人,“朕方才不过是试探了大司马一下,正所谓真金不怕火炼,如今看来,大司马对表姐是真心的,这么多年了,难得看见表姐有心仪的人,朕的确是该祝福的,既然你们两情相悦,况且年纪也都老大不小了,那就不要耽搁了,婚事早些定下来才是,只不过,子楚他们还得很长时间才能回来,大祭司懂得占卜,你给自己拿捏个黄道吉日,最好能在子楚他们全部回来以后。”   “臣,谢主隆恩。”澹台引和季黎明相视一笑,齐齐伏跪谢恩。   “行了。”女帝摆摆手,“季爱卿,既然朕已经达成了你的心愿,那你也该厚道些,赶紧把潘龙珠拿出来给朕看看究竟长什么样?”   季黎明这才突然想起自己方才急于禀报齐国内部政权,竟忘了把潘龙珠拿出来了。   尴尬地笑笑,他从袖袋中把装着潘龙珠的那个小锦盒取了出来,花脂立即走下来接过,呈上去给女帝看。   女帝看过之后展颜一笑,“这东西看上去还没有碧玺来得华丽,真不知道能有什么妙用。”   女帝说罢,看向澹台引,澹台引摇头,“拿到潘龙珠以后,臣和大司马也曾一起研究过,但都没看出什么猫腻来,想必我们普通人是看不出来了,要知道真相,也得等秦王从诸侯国回来才行。”   女帝颔首,随后遗憾地叹道:“只可惜子楚新婚这一年的除夕,我们无法团圆。”   说完了,女帝抬起头来扫了殿内三人一眼,“所以明晚,大司马、大祭司、晋宁你们三人可不能缺席宫里的除夕宴。”   “那是自然。”季黎明微笑应声。   女帝因为怀了身孕,这段时间修为全无,容易犯困,才随便坐了一会便连连打起哈欠来。   花脂见状,不由得低声劝慰,“陛下,您今日坐得太久了,奴婢扶您回去歇息。”   女帝虽然眼皮子在打架,可还是坚持着摇摇头,“君和嘱咐过,朕每日除了睡觉还得多出去走走,难得久雪初霁,阳光正好,我们去御花园里坐坐。”   女帝都这般吩咐了,花脂自然没有反驳的道理,只好动作轻缓地将她扶起来。   女帝看向下首三人,道:“既然该禀报的,该赏赐的都解决完了,你们也散了吧,朕去御花园散散心,哦对了,晋宁是第一次入宫,朕身边正巧缺了一个说话的人,你不如陪着朕出去走走?”   千依连忙站起身,屈膝行礼,“能与陛下一同散心,是臣的荣幸。”   千依说完,立即走过去与花脂一起一左一右搀扶着女帝往御花园走去。   目送着女帝走远,季黎明和澹台引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神中看到了宠溺的笑意。   一把抱住澹台引,季黎明激动地道:“引儿,我们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的在一起了。”   澹台引被他抱得喘不过气,忙道:“你赶紧放我下来,这里是陛下的帝寝殿,哪里是你能胡乱撒野的地方?”   季黎明松开她,悻悻道:“我只是,太激动了。”   澹台引嗔他,“激动成你这样?”   季黎明扬起眉梢,得意道:“你不了解爷对你的感情深度,自然也就不了解爷到底有多激动。”   澹台引只觉得好笑,轻轻挽住他的胳膊,道:“既然请了婚,我们该是时候去见见我哥哥了。”   一想到要去见大哥,季黎明迅速摆正了脸色,问澹台引,“我这样去行吗?要不要回府换身衣服?”   澹台引上下看了他一眼,道:“不用换,我看着就挺好的。”   “那不行。”季黎明直摇头,“这样看起来太过随便了,我们是从齐国风尘仆仆赶来的,若是不沐浴焚香就去见大舅兄,会被他认为不礼貌的。”   澹台引拗不过他,“那你说,想如何?”   季黎明转了转眼珠子,笑道:“先回府,我回去沐浴更衣,顺便挑件像样的礼物拿着来,也不知道大舅兄喜欢什么,反正他是你大哥,我相信再没有人比你更了解他了,不如这样,你陪着我回大司马府,等我沐浴更衣之后,我们一起去挑礼物,可好?”   澹台引瞧着季黎明一脸认真,认真中又带着小心翼翼的紧张样子,心中觉得好笑,这个男人总是粗中带细,表面上看起来大大咧咧,实际上对待事情认真得很也细心得很。   点点头,澹台引道:“好,我陪你回府沐浴更衣。”   “我就知道媳妇儿最好。”季黎明激动得狠狠亲了澹台引红润的脸颊一口。   澹台引面色俏红,被他拉着往宫门方向走去。   ……   千依陪着女帝走到御花园的亭中坐下,立即有内侍送来火盆、蜂蜜茶和小酥饼。   女帝被花脂搀扶着坐下,这才笑看着千依,“你是初次进宫吗?”   “回陛下,是的。”千依恭敬答。   “如今不比朝议,你无须拘谨。”女帝拈起一个小酥饼递给她,“尝尝,这是宫里御厨们新研究出来的糕点,朕听闻你也是个厨艺精湛的妙人儿,且不知朕的御厨能否及得上你一二?”   千依接过小酥饼慢慢吃了,这才笑道:“陛下实在太过抬举臣了,臣的厨艺再好,那也是乡野间出来的,毫无章法,哪里能与宫里的御厨相提并论?”   女帝看着千依这副样子,分明是大家闺秀,哪里有乡野女子的粗俗气息。   一时好奇,女帝问:“晋宁真的是在乡下长大的吗?”   “倒也不全是。”千依摇头。   “哦?”女帝面露狐疑。   千依如实说来,“晋宁很小的时候的确是在乡下佃户家长大的,后来养父母去世以后几经辗转遇到了颜硕公子,是他教会了我琴棋书画,臣今日识得的字,也全都是颜硕公子亲自教授。”   女帝眸光一动,“这么说来,那个叫做‘颜硕’的,是你恩师了?”   “算是吧!”千依恍惚间眼眶微微湿润,“在公子心里,晋宁就是他的徒弟。”   “而在晋宁心里,他并非只是恩师,还是……意中人。”女帝替她补充完最后一句。   千依浑身一震,立即反应过来自己是在与当今女帝谈论这种儿女私情,她吓得脸色全变,站起身来跪在地上,心中忐忑不安,“陛下请恕罪,晋宁并非有意在陛下面前谈论这种风月之事。”   女帝好笑,“快起来,朕又没说你有罪,只不过是得知颜硕早已经魂归九泉,想劝你早日放下过去罢了。”   千依悄悄抬袖抹去额头上的冷汗,道:“陛下见谅,是晋宁太过敏感了。”   “起来吧!”女帝抬手,“你是大司马的亲妹妹,实际上也是朕同父异母的妹妹,你本贵为公主,无奈遭到命运的捉弄,朕不是个是非不分的人,只要你们安分守己,上一辈的恩怨,朕不牵连到你们小辈身上来,朕如今,是真的在关心你,想让你放下过去重新接受新的感情嫁个好人家啊!”   千依淡笑,“晋宁感激陛下垂爱,可……”   后面的话还没说完,鹅卵石小道上突然有个宫娥脚步匆匆行来,跪地道:“陛下,君和少爷听闻陛下在御花园,他往这边过来了,如今在外面等着求见。”   女帝颔首:“宣他进来!”   ☆、第017章 给大舅兄挑礼物(二更)   千依把还没说完的半句话咽了回去,好奇地望着鹅卵石小道那头。   大祭司这次能得以和哥哥去往齐国出使任务,多亏了君和少爷能抽空从灵山下来顶替大祭司掌管神殿。   千依一直对这位“君和少爷”充满好奇心,想不到今日随着哥哥入宫一趟竟能碰巧遇见。   这让她心中多了一份期待之感,想着待会儿可得找机会好好谢谢他,若非他,大祭司不可能有机会和哥哥去齐国,更不可能在短短数日之内擦出火花看清楚彼此的感情。   千依正这么想着,眸光便捕捉到小道上缓步而来的那抹身影。   来人着云锦白袍,外披厚实鹤氅,走路的姿势不快不慢,步履从容,姿态娴雅,他看起来大约二十四五的样子,线条优美的薄唇时时噙着一抹笑,温和的眸光让人看上去犹如一片玉湖,娴静淡然。   这样的卓然风姿,竟然与秦王、国师以及姜丞相他们这几位风华绝代的人不相上下。   千依心中唏嘘了一下,都说巫族出美人,今日一见,果不其然,大祭司和女帝、秦王和澹台君和,以及远去岷国的惜颜夫人,个个都有着一副好容色,哥哥能娶了大祭司,倒真是沾了福分。   行至亭中,澹台君和拱手一礼,“微臣见过陛下。”   抬起头来,他认真看了千依一眼,问:“不知这位是……?”   “这位是大司马的亲妹妹。”女帝接话,“刚刚被朕册封为晋宁郡主。”   澹台君和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对着千依微微躬身,“见过晋宁郡主。”   他这么谦逊有礼,反倒让千依有些不知所措起来,微微一笑,她道:“以后都是一家人了,君和少爷不必多礼。”   一家人?   这三个字落入了澹台君和的耳朵里,他眼皮跳了一下,似有不解,微微抬首,目露疑惑。   女帝对他道:“爱卿请坐。”   澹台君和在一旁坐下。   女帝这才笑道:“就在一炷香的时辰前,大祭司和大司马进宫了。”   澹台君和眉梢轻挑,他的确是听闻今日妹妹回京,但目前为止还没有见到妹妹,方才也没听说她要去神殿,他还以为时辰尚早他们还不曾回来,却不曾料到他们早就已经见过女帝了,那么,如今人去哪儿了?   女帝瞧着澹台君和宠辱不惊的样子,心中颇为满意,道:“他们二人不要封赏,反而向朕请旨赐婚。”   澹台君和眸光微微闪动,心中似乎明了了几分,但面上不动声色,等着女帝的下文。   女帝并没有把下文说完,她知道凭借澹台君和的聪慧,一定听得懂,对方这样淡然的模样,可真是像极了子楚那样的性子。   翘了翘唇,女帝问:“爱卿也觉得大祭司和大司马般配么?”   澹台君和淡笑,“微臣不敢忤逆圣意。”   女帝心知他是明白人,索性也不藏着掖着,直接摊开来讲,“如今是私下小聚,君和表哥不必打官腔,家主不在京城,你是大祭司的亲哥哥,原本这种事理应先与你商议的。”   澹台君和脸上并没有多余的情绪,依旧是温润和煦的笑容,“陛下,微臣最是了解小妹,这世间优秀男儿如此多,可这么多年却没一个她瞧得上的,而这次出使齐国,她与大司马不偏不倚擦出了火花并在短短时日内决定许以终身,可见大司马是个了不得的人,不论他的才貌如何,但光是对小妹这一点,肯定是毋庸置疑的,否则小妹绝对不可能草率做出如此决定。”   女帝面带微笑,“君和表哥竟是个难得的通透之人。”   澹台君和回以一笑,“巫族之中本就不限制自由婚配,更何况小妹身份特殊,家族更是拿她的婚姻无法,如今她自己选择了,那岂不是更好?微臣虽然不曾得见过大司马是何模样,也不知他品性如何,但我知道引儿能被他打动,那就证明他有本事。能得神权代表人青睐的,绝对不会是普通人。”   在这种时代,婚姻大事讲求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听澹台君和说来,他似乎并不打算插手阻挠这桩婚事,而且还持赞成态度。   千依心中一下子对这个人充满了几分好感。   当然,这是纯属于欣赏的好感。   女帝笑笑,“既然这样,那朕也就放心了,你是家主的继承人,既然你都发话了,那么家主那边想必也好商量。”   “陛下大可放心。”澹台君和道:“家父从未对小妹的婚事有过束缚,有我这个做大哥的在前面把关,家父定会放心的。”   女帝满意地点点头,又问:“表哥今日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澹台君和站起身来,拱手道:“陛下,今日的诊脉时间到了。”   “哦,朕险些给忘了。”女帝揉了揉额头,将白皙如玉的手腕搭在几案上,对他招手,“难得今日朕有兴致在御花园坐坐,就不用麻烦非得回宫诊脉了,这里也行。”   澹台君和应了声,走过来跪在女帝旁边的绣墩上,掏了丝帕覆盖住女帝的手腕,这才开始诊脉。   片刻之后,澹台君和收回手指,面含笑意,道:“这两日的胎象都很稳定,陛下若能按照微臣的吩咐每日出来走走,饮食方面也注意些,之前的眩晕感就会逐渐减缓的,到了分娩期不至于太痛苦。”   “嗯。”女帝颔首,又叹:“没想到巫族女子生孩子竟然这般艰难,实在难以想象当初母亲是如何在魏国那种环境恶劣的地方把我和子楚生下来的。”   澹台君和语气温润地劝慰,“陛下,如今夫人健在,您该感到庆幸,那些不愉快的回忆,没必要拿出来伤感,以免坏了陛下的心绪动到胎气。”   “你说得对。”女帝忽然笑开,“是朕多愁善感了。”   把了脉,澹台君和再没有留下来的道理,他躬身道:“陛下,臣这便告辞了。”   又吩咐花脂看着时间,再过一炷香就把女帝送回寝殿。   目送着澹台君和走了以后,女帝才重新看向千依,“你方才没说完的那句话是什么?”   千依没想到女帝记性竟然这般好,她迟疑了一下,道:“陛下,晋宁还没遇到心仪的人,等遇到了再说。”   “嗯。”女帝颔首,也同意她的说法,“感情的事无法强求,还是讲求心意相通的好,这样对方娶得心甘情愿,你也嫁得如意,大司马如今就你这么一个妹妹,他自然是想给你最好的,所以你也不必着急,慢慢来,若是哪一日有心仪的了,便告诉朕。”   “多谢陛下。”千依微笑。   ……   季黎明带着澹台引出宫以后重新坐上马车直奔大司马府而去,没多久就到了大门前,莫管家只知道大司马已经回京,直接进了宫,没料到他会这么快回来,所以在听到门房禀报的时候,莫管家吓了一跳,匆匆带了一众仆人前来迎接。   当看见季黎明和澹台引站在一起的时候,众人险些惊得眼珠子掉下来。   莫管家更是喘了一口老气,心中纳闷大司马何时能与大祭司共存了,竟还这样相安无事地站在一起,实在让人匪夷所思。   腹诽归腹诽,莫管家自然不会当着主人的面把心中的疑惑说出来,只一张老脸上带着笑,“老奴不知大司马这么快便回府,有失远迎,还望赎罪。”   季黎明一向都不喜欢客套,大手一挥,“让人准备沐浴的热水。”   莫管家正要去吩咐,季黎明又唤住他,“准备两个人的,大祭司也要沐浴。”   莫管家险些以为自己年纪大了出现幻听,颤着身子转过来确认,“大司马的意思是……?”   季黎明挑眉看着他,“意思就是让你准备你们家未来当家主母的沐浴香汤。”   季黎明一句话,让大司马府门前的一众奴仆直接石化了。   这样震撼的消息简直让人一时无法好好消化。   莫管家一个趔趄险些栽过去,“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   季黎明笑笑,抬手揽住澹台引的肩膀,“二少我方才在宫里请了婚,准备与大祭司共结连理,陛下同意了,大祭司也同意了,难不成你们敢不同意?”   莫管家浑身一震,“老奴不是这个意思,老奴只是觉得这一切太突然了。”   季黎明当然知道这个消息非常突然,实际上莫说大司马府的奴仆,就连他自己都觉得很突然,因为从燕京到齐国,又从齐国到燕京,前前后后不过半个月的时间,他和引儿便从相恋到了谈婚论嫁,今日在女帝面前正式定下婚约,若非时时有引儿陪在身边,他到现在都还觉得自己一定是在做梦。   快速反应过来的莫管家率着一众奴仆重新跪地拜,“见过主母。”   这阵势,反倒让澹台引有些尴尬了,但赐婚一事正在逐渐传开来,她反正都是要嫁进大司马府的,澹台引想着,这层尴尬早晚得打破,索性衣袖一挥,“你们不必多礼,都起来吧!”   “谢主母。”众人起身散去各司其职了。   莫管家亲自去水房吩咐准备沐浴的温水。   季黎明则拉着澹台引的手慢慢去往南山院。   这半个月,虽然千依和季黎明这两个主人不在,但莫管家是个精明干练的人,府中一切杂碎之事都让下人打理得井井有条,季黎明的房间与他们离开之前并无两样。   入得主屋,澹台引在圈椅上坐下,立即有青衣女婢前来奉茶。   季黎明看着澹台引,“引儿你先坐一下,我去让人给你准备衣服,我看你身量和晋宁差不多,我去找她没穿过的新衣服来给你,你暂且将就一下,等过了年,我便让人给你量身定做衣服。”   澹台引笑着点头,“你去吧!”   季黎明匆匆去了千依的院子,不多时让千依身边的婢女找来三套崭新的衣服抱着过来。   澹台引见这阵势吓了一跳,立即放下茶盏站起来,疑惑道:“你怎么抱着这么多衣服前来?”   季黎明笑道:“这不是让你挑选么?我见你平素喜欢穿黑色,可千依的衣服都是颜色鲜艳的,不知道你喜欢哪一种,所以只好多拿几套过来了,你来看看喜欢哪种颜色?”   澹台引没过去,只手指随便一指,“那就浅蓝色那件。”   季黎明把浅蓝色的那一套拿出来,其余两套吩咐婢女摆放回去,这才抱着衣服走过来在澹台引身旁坐下。   澹台引余光瞟他一眼,有些好笑,“其实你大可不必紧张,我大哥没你想得那么可怕。”   季黎明捏了手心一把汗,故作镇定地看着她,“你怎么知道我紧张?”   澹台引低嗤,“都躺在一张床上的人了,我如何不知你心思?”   季黎明一阵语塞,结巴道:“我这不是担心么?万一你大哥对我诸多挑剔……那我岂不是……”   “你只管放心好了。”澹台引从他手中把衣服拿过来放在小榻上,握紧了他的手指,“我大哥性情很温和的,连我都满意的夫婿,他怎么可能有意见?”   说罢,澹台引忍俊不禁又道:“平素见你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竟然也会紧张,可真是难得。”   季黎明撇撇嘴,“旁的事都好说,与你有关的,而且还是与我们的终身大事有关的,我不紧张不行,这可不是儿戏。”   澹台引喝了最后一口茶,道:“那好,你就慢慢紧张吧,我去看看沐浴的水准备好了没,这就去沐浴了。”   “嗯。”季黎明颔首,目送着她走远。   莫管家走进来,弯身道:“二少,您沐浴的温水也准备好了。”   “好,这就去。”季黎明应了声,去衣柜里找了套干净崭新的衣服抱着去了浴房。   季黎明和澹台引的浴桶安置在不同的房间,两人几乎是同时沐浴完出来的。   两人给彼此擦干了头发重新绾了发髻这才出门准备上街挑选礼物。   坐在马车里,季黎明冥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究竟要送给澹台君和什么礼物,最终只得向澹台引求助,“引儿,你大哥平素喜欢什么东西?”   澹台引想了一下,道:“大哥其实深居简出,不太喜欢外面的喧嚣,只有一年出去游历,那还是我爹逼着他去的,在我的印象中,大哥最喜欢钻研医术了,没事儿的时候常常会翻医书,哦对了,他好像对上古的东西特别感兴趣。”   “上古的东西?”季黎明狐疑地眨眨眼,“比如说?”   澹台引答:“有一次我去他书房的时候,无意中看见了好几本古籍,其实在我们巫族,古籍多得遍地是,可他手里的那几本却很显然不是出自巫族,倒像是语真族的东西,我当时问他,他说突然对灵术感兴趣了,想研究研究,我便没再多问,我想,既然他对灵术感兴趣的话,不如我们去买些能让他感兴趣的书,兴许真能讨得他欢心。”   “这个主意好。”季黎明抚掌大赞,“我正愁挑选不到对他胃口的礼物呢,如今听你这么一说,原来他对语真族的灵术感兴趣啊,可是……”说到这里,季黎明突然犯了愁,“这里是大燕,又不是夜极宫,哪里这么容易能买到语真族的东西,而且还是上古的东西?”   澹台引道:“惜颜姑母的那个纸铺里面不就有很多关于五百年前南岷古国的记载吗?听闻南岷古国时期,语真族人遍地走,那么想来南岷史料上应该有不少关于语真族人的记载,我们去看看就是了。”   季黎明轻轻颔首。   马车没多久就到了之前扶笙和荀久来过几次的那个纸铺。   这地方,季黎明是来过一次的,那个时候陪着荀久来,还被铺子里的糟老头子轰了出去,如今知道纸铺的主人其实是惜颜夫人,季黎明突然有种哭笑不得的无奈感。   一眼看出了两人的身份,纸铺内的少年在听明了他们的来意之后想都没想直接把晒纸之后显出来的南岷史料誊抄了一部分给季黎明,并嘱咐,“大祭司是主人的侄女儿,自是有权利看这些东西的,但南岷史料珍贵,还望你们不要外传。”   少年的态度很诚挚,澹台引和煦道:“你只管放心,我会替姑母保护好这些东西。”   ☆、第018章 岳父岳母(一更)   澹台引和季黎明来到神殿的时候,澹台君和正负手站在圣湖前看着湖中心的七重宝塔。   “哥哥。”远远看见岸边长身玉立的人,澹台引笑着喊了一声。   澹台君和慢慢转过身来,对着两人微微一笑。   季黎明抱着摆放古籍史料的锦盒上前,笑道:“听闻大舅兄喜欢上古书籍,这是我和引儿特地去寻来的,希望你能喜欢。”   澹台君和是最不喜欢收礼的,但听闻季黎明说锦盒里放的并不是什么玉器古玩,而是他一直以来最感兴趣的古籍,他立刻来了兴致,笑着接过锦盒打开一看。   里面只有两三本古籍,其余的全部是纸铺少年誊抄出来的南岷古国卷宗。   澹台君和看了以后眼前一亮,弯唇笑道:“我很喜欢,谢谢你们。”   季黎明听着澹台君和谦和的声音,终于明白引儿为何再三让他放心,原来引儿并非是宽慰他,而是澹台君和本来就是一个极其温润而平易近人的人。   “你喜欢就好。”季黎明扬唇一笑,之前心头的担忧全部一扫而空。   “天这么冷,大哥怎么还来圣湖?”澹台引顺着澹台君和的目光扫了一眼圣湖中心的七重宝塔,有些不解。   澹台君和望着湖中心,幽幽一叹,“不知为何,我站在这里,总觉得心安。”   噗嗤一笑,澹台引道:“大哥莫不是在说胡话?小妹来了这么会子功夫就已经冻得瑟瑟发抖了,你在这里站了半天,不冷也就罢了,还心安?这是什么道理,我却不明白了。”   翘唇一笑,澹台君和道:“其实我也不太明白,只是一种突然多出来的感觉罢了。”   “好啦!”澹台引拽了拽澹台君和的袖子,“哥哥站了这么半天还是赶紧回去喝杯热茶暖暖身子罢。”   “嗯。”澹台君和颔首,重新盖好锦盒,与季黎明并肩往澹台引的聚神阁走去。   三人坐下以后,立即有婢女前来奉茶。   澹台引端起茶盏暖手,双眸却看向澹台君和,笑问:“我不在的这段时日,哥哥可还适应?”   提起这个,澹台君和便有些无可奈何,揉着额头,他道:“引儿你来了神殿这么长时间都不用吃饭的吗?”   澹台引一愣,随后点头,“是啊,我以前一直吃的花瓣和百花露。”   澹台君和心疼道:“这怎么行,你可是女孩子,长期这么吃下去,身子哪儿受得住?”   “我知道啦!”澹台引俏皮地吐了吐舌头,“和季黎明在一起之后,我一直都是吃饭的。”   “那就好。”澹台君和看了季黎明一眼,嘱咐道:“我就这么一个妹妹,你可得好好待她。”   “大舅兄请放心。”季黎明郑重点头,“引儿不仅是你的心头肉,更是我季黎明的掌中宝,我定会待她如初的。”   澹台引羞赧地笑笑,又追问澹台君和,“哥哥好像还没说完刚才的话。”   澹台君和道:“我刚来的时候,神殿的人以为我和你一样是不吃饭的,然后我忙于处理事情便一直没有让人去厨房问,结果饿了一整天。”   澹台引掩唇而笑,“哥哥你也太风趣了,这么大个人了还让自己饿着肚子。”   澹台君和温润一笑,“比起妹妹所受的苦,我饿上一天算不得什么。”   澹台引明显看见了哥哥和季黎明不约而同露出心疼的眼神。   她急忙喝了一口热茶,道:“你们俩快打住,可别露出这副表情,我这个当事人会不安的。”   季黎明立刻收了情绪。   “对了。”澹台引转移话题,“临走之前,我传信嘱托哥哥去秦王府给商义看病,如今情况怎么样了?”   “还好。”澹台君和道:“基本痊愈了。”   澹台引面上一喜,“我就知道哥哥医术高明,一定能把他医治好。”   提起商义,季黎明蹙了蹙眉,道:“我们来之前偷听到雏阳君已经知道了商义的所在之处,还说定会在齐缙公去世之前把商义带回去见他,算算日子,雏阳君只怕是连年都不准备过直接往燕京来了,趁着今日天色尚早,要不,我们再去一趟秦王府吧,子楚不在,商义若是要跟着雏阳君去齐国,好歹也得有人帮忙拿个主意。”   “是这个理。”澹台引赞同道:“既然无事,那我们就去秦王府走一遭。”   说罢,三人同时站起身走到神殿大门外,立刻有仆人准备了宽大的马车。   澹台君和本来想骑马,被澹台引拒绝了,她道:“哥哥,天气这么冷,哪里能妹妹坐马车,让哥哥骑马吹冷风的?反正马车如此宽敞,又不是坐不下,你就别推拒了,快进来与我们一起,也好得空说说话。”   听到妹妹这般邀请,澹台君和也不好再拒绝,撩帘上了马车。   马车开始缓缓朝着秦王府走去。   坐了一会,季黎明看向澹台君和道:“大舅兄与我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澹台君和微微挑眉,“在大司马的想象中,我是个怎样的人?”   澹台引插嘴笑道:“只怕在他心中,你就是豺狼虎豹。”   季黎明轻咳了两声,他原先的确是这么认为的。   澹台君和低低一笑,“想来我在坊间的印象并不是很好,否则怎会让妹夫产生了这么大的误会呢?”   “大舅兄误会了。”季黎明抢着解释,“我只是因为太过在乎引儿,担心她的家人会不同意,所以这一路上紧张了些,这一紧张就……”   “就把我想象成十恶不赦的豺狼虎豹?”澹台君和笑着补充完。   季黎明尴尬地脸色红了红。   “哥哥,你就别打趣季黎明了。”澹台引撩帘望向窗外,“明日是除夕,只可惜今年的宫宴少了很多人,无趣得很。”   季黎明无奈地望着她,“哪一年的宫宴你不觉得无趣?”   澹台引一噎。   她是从来不参加宫中宴会的,此刻竟在不知不觉中说出了这样的话。   撇撇嘴,澹台引道:“我好不容易想参加一次宫宴,结果这么多人不在,这不是很扫兴么?”   “秦王他们也是无法。”澹台君和道:“若是能选择,他们定也不愿去到那么远的地方过年。”   季黎明也接话,“子楚新婚第一年,他自然是十分想留在燕京陪表妹的,只可惜他们手上的事一天都耽搁不得,也不知道岷国鬼蜮森的幽灵火拿到了没。”   澹台君和疑惑地望着季黎明,“什么幽灵火?”   “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季黎明如实道:“只知道似乎是表妹收集来拯救国师的一种材料,他们只有半年的时间,如今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   “国师?”澹台君和越发疑惑,他突然想起自己刚才翻看了一下季黎明送来的南岷史料,就看见了“国师”这两个字眼。   “嗯。”季黎明颔首,“是五百年前南岷古国的国师,实际上,当年究竟发生过什么事,我们这些后世之人不得而知,我只知道郁银宸是来请求表妹帮忙的,具体帮什么忙,又如何帮,我便不知道了,兴许把他们信上说的六种材料拿到便能助国师一臂之力吧!”   澹台君和一直安静听着,脑海里有什么东西迅速闪过,快得他根本来不及抓住一丝一毫。   马车很快就到了秦王府,门房处的小厮见到是他们三人,立即笑呵呵上前来迎接。   季黎明道:“带我们去找商义。”   小厮看了一眼澹台君和,连声道谢,“这些日子,多亏了君和少爷精湛的针灸之术才能把商大人救回来。”   澹台君和淡笑,“我身为医者,救死扶伤是我的本分。”   “哪里哪里。”小厮继续客套,“宫里的太医都没法医治,若非君和少爷,商大人如今只怕是……”话到这里,他立刻拐了弯,“所以,君和少爷当得起秦王府的一句谢谢,可是如今殿下不在燕京,无法为君和少爷设宴,角大人早就吩咐过了,若是君和少爷再过府,一定要留下来用饭,角大人将亲自下厨。”   季黎明立刻来了兴致,眸光灼灼看着澹台君和,“大舅兄,角义的厨艺在燕京,那可是一绝,寻常想要吃到他亲手做的菜简直难如登天,今日既然人家亲自发话了,那我们还是不要拒绝了吧?”   澹台君和笑着点头,“能得妹夫这般夸赞,想必这位大厨的厨艺的确精湛,那我便却之不恭了。”   小厮面色一喜,“三位贵客里边儿请。”   来到商义房间的时候,早前浓郁刺鼻的中药味褪去了不少,他已经能下地走路了,见到澹台君和带着季黎明和澹台引前来,面色有些惊讶,“你们三个人怎么会顺路一起?”   看向季黎明,商义又问:“大司马这么快便从齐国回来了?”   季黎明心知商义是想从他嘴里得知齐国的情况。   故意卖关子,季黎明道:“你猜我见到了谁?”   商义垂下眼睑,声音沉了一些,“你见到了谁,都与我没关系。”   澹台引赶紧递了个眼神给季黎明。   季黎明不再谈论此事了,走过去坐下,伸手拍拍商义的肩膀,调侃道:“行啊,几日不见,你越发出落得亭亭玉立了。”   这亭亭玉立本就是形容女子的词汇。   商义嘟着嘴巴轻嗤,“那你还貌美如花呢!”   季黎明眉梢一扬,不置可否。   这时,宫义从外面进来,得见商义屋里站了这么多人,一时心下疑惑,问:“你们什么时候来的?”   “才刚来。”季黎明接过哑仆递来的清茶抿了一口,看向宫义,“这些日子我们不在燕京,可有什么事发生?”   “倒也没什么事。”宫义让妖妖灵站在门外,他只身走进来坐下,道:“大概是快要过年了,各国都忙着准备除夕团圆,所以这半个月内,我什么都没有发现。”   “那就好。”季黎明顿时松了一口气,“子楚不在,我又公务繁忙,无法顾全,你们几个虽然顶着护卫的名头,可实际上头脑堪比诸侯国君主了,在子楚归来之前,你们可不能放松了防范和警惕,以免让敌人有机可乘。”   “大司马说得是。”宫义颔首,问:“你们去齐国,可拿到想要的东西了?”   “自然是拿到了。”季黎明轻笑,“还好齐国内部政治不像岷国那么复杂,否则我和引儿只怕无法赶回来过年。”   听到“引儿”这个称呼,商义与宫义俱是一怔,几乎不敢置信地同时瞪大眼睛看向季黎明。   季黎明仿若没事儿的人一般,对着两人眨眨眼,“怎么,你们还不知道我和引儿已经定下婚约了吗?”   “这……”商义险些惊得连茶盏都摔到地上,说话结结巴巴,“什么时候的事儿?”   “就在两个时辰前。”季黎明平静地道:“我和引儿一来便进宫,一进宫就请婚,女帝已经允准了。”   商义张大嘴巴,“这这这,你们俩?”   “怎么了?”季黎明冲他扬眉,“你觉得很意外?”   商义随即垮下脸来,撇撇嘴,暗道哪里是意外,分明是觉得这两人不般配啊!   大司马,大祭司。   封号听上去倒是有那么一回事儿,可一个是流连花丛的风月老手,一个是高不可攀的冰山雪莲,这两个人,打死都不可能会出现交集并摩擦出火花的啊!   然而季黎明刚才大言不惭地承认他和澹台引已经请了婚,女帝允准了。   商义狠狠掐了自己一把。   很痛。   他顿时觉得这个世界玄幻了。   这两个人竟然会走到一起,简直让人惊掉下巴。   宫义显然也是被惊愕到了,好久没能回过神来。   季黎明得意地看着这两个人,轻咳了两声之后认真凝视着宫义,“我都快大婚了,你什么时候让自己脱单?”   “脱单”两个字,季黎明是从荀久那里学来的。   宫义他们长期与荀久相处,自然也是听得懂的。   宫义回望过来,眉头微蹙,“你大婚便大婚,提我作甚?”   季黎明靠在圈椅后背上,懒洋洋道:“子楚不在,我身为他的至交好友,这不是想替他照拂照拂你们吗?”   “照拂我们?好啊,把你准备娶进门的媳妇儿让给我,我便承了你这份照拂之情。”角义不知何时已经到了门边,笑意盈盈。   季黎明脸一黑,“角义,半个月不见,你的嘴还是那么贱。”   “承让了。”角义一拱手,“比起大司马,我功力可差得远。”   季黎明轻哼,“饭菜准备好了?你这么快就赶过来做什么?”   角义轻笑,“我在厨房里便听见大司马说要照拂我们这些光棍,我这不是一激动就赶过来了吗?”   哼!   季黎明心中冷哼,让你嘴贱,活该你单身!   这些话,季黎明自然不可能当着大舅兄澹台君和的面说出来,所以他假装出面上笑眯眯的样子,问:“既然有美食,那有没有美酒?”   “没有!”角义回答得干脆,“你妹妹不是得了颜硕的真传会酿紫竹酿吗?何不让她送两坛过来,反正你们家多得是。”   季黎明眼一横,“你当我们家卖酒的呢,那些酒,我可是准备用来大婚之日喜宴上用的。”   角义一愣,“啧……你大婚宴上竟然用紫竹酿招待客人,可真够大方的啊,看来到时候我得多喝几杯,紫竹酿啊,早已经失传了的皇家御酿,不喝白不喝。”   季黎明瞪他,“先准备好份子钱再说。”   角义满脸无所谓,眼风睨向澹台引,忽然笑了,“季黎明,你先别得意的太早,能否顺利把大祭司这尊神娶进门还得另说呢,万一她哪天改变心意发现其实我比你还要好,那我……”   角义还没说完,人已经一溜烟闪出了门外,随着他飞出去的,是带着季黎明十足愤怒的茶杯。   澹台引无语地连翻了几个白眼,看向季黎明,低声道:“算了,都是些玩笑话,别和他们较真,想来定是这段时间府里没人,个个都压抑坏了,见到你来,才会突然兴起开玩笑解闷。”   季黎明撅着嘴巴,“这么说来,我倒成了他们解闷的工具。”   商义笑了,“大司马一直以来都是给我们解闷的啊。”   “没让你说话!”季黎明回头瞪了商义一眼,低嗤,“小屁孩!”   说到“小屁孩”三个字,季黎明立刻想起了小祭司,问澹台君和,“之前我们去神殿的时候怎么没看见小祭司?”   澹台君和不紧不慢道:“他出城去接我父亲和母亲了。”   季黎明顿时如遭雷劈,“你说什么?”   澹台君和好笑,又重复了一遍。   季黎明听完后整个人都不好了。   今日才见了大舅兄,难道马上又要见岳父岳母?   他可什么准备都没有呢!   澹台逸这个人,季黎明上次陪着扶笙去灵山的时候是亲眼得见过的,长得跟阎罗王似的,仿佛看谁都不顺眼。   摊上这么个岳父,季黎明不知该笑还是该哭。   澹台引察觉到季黎明神情不对,忙问,“怎么了,脸色竟然这般难看。”   季黎明想了好久才开口问澹台引,“这么说来,今年的除夕宴,引儿你的父母也会来?”   澹台引摇摇头表示不知道,她确实是不知道,这一路都和季黎明两兄妹在一起,燕京的事情,她一概不知,至于父亲和母亲为何会来燕京,她就更不知道是谁的安排了。   看向澹台君和,澹台引问:“哥哥,是你让父亲和母亲来燕京的吗?”   “不是我。”澹台君和摇头,“是他们二老听到秘闻说女帝怀了身孕,又想着大年夜惜颜姑母不在,这才临时打算下山来与女帝过个团圆年。”   澹台逸会有这么好心?   季黎明很是不信,他可还没忘记当初他和扶笙险些被澹台逸伙同几大长老困死在幻阵的事。   正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季黎明总觉得澹台逸那个老家伙没这么快就改邪归正。   当然这只是季黎明自己的想法,实际上澹台逸在千年寒池泡了三天,这三天足以让他对过去所做的事忏悔一万遍了。   从寒池出来以后,澹台逸几乎下身瘫痪,幸好有澹台君和这个神医的精心医治才能勉强捡回一条命,澹台逸修为丢了大半,人也大彻大悟了,完全抛弃之前对于掌控神权的执念,此番提出入京,真的只是想代替澹台惜颜给女帝一个团圆年。   商义道:“既然连家主和家主夫人都来,那想必明晚的宫宴会很热闹。”   宫义略略思索了一瞬,“的确是很热闹,正因为如此,大司马就愈加要加紧防范,宫里的布防尤为重要,毕竟如今只有我们这一群人知道女帝怀了身孕,这件事,能不泄露就不泄露,越多人知道,对女帝就越不利。”   “这个不用你们提醒。”季黎明拍拍胸脯,“除了风流纨绔,爷还有一身本事呢,那些年我爷爷的苦心栽培可不是白瞎的,这种关键时刻,我知道怎么做。”   季黎明说完便垂下脑袋,其实,他一直在疑惑一个问题,女帝肚子里的孩子究竟是哪个男妃的?   这段时间好像没有听说哪个宫的男妃将会被晋升妃位。   女帝肚子里孩子的身份,秦王府几大护卫都知道是姜易初的,只不过他们彼此心照不宣。   季黎明却越想越觉得纳闷,看向澹台引,委婉地问:“引儿,你知不知道最近哪个男妃最得宠?”   澹台引完全没料到季黎明会突然这么问,一时懵了,“你问这个做什么?”   季黎明耸耸肩,他总不能说自己其实只是想知道女帝的孩子究竟是哪个男妃的吧?   宫义和商义早已反应过来,知晓季黎明想问什么。   宫义道:“大司马何必烦心,到时候孩子生下来,你看看像谁不就知道了吗?”   宫义说得这般露骨,澹台引立即反应过来,羞得满脸通红,嗔了季黎明一眼,“你怎么净是问些没羞没臊的问题?”   “怎么没羞没臊了?”季黎明不以为然,“这个问题很重要啊,谁是孩子生父,那么谁就有资格坐上凤君位置,而凤君将会是与女帝一起携手治理天下的重要人物,我只是好奇如今后宫中还有谁有这么大的本事俘获女帝的芳心,难道还有能赛过奚文君的?”   “兴许是吧!”宫义接话,他自然不会告诉季黎明那个孩子是姜易初的。   这种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不管怎么说,女帝能诞下子嗣就是一件值得让人高兴的事。”澹台君和从宫义的话里品尝出了几分隐瞒的味道,他微微翘唇,“至于是谁的,不重要了。”   “说得也是。”季黎明捏捏下巴,尔后甩甩脑袋,“算了,还是不想了,我自己都还事情一堆呢!”   “说得是。”澹台君和应声,“你们俩的婚事可得好好筹划一番。”   季黎明想到扶笙和荀久那一场旷世婚礼,顿时一阵唏嘘,“要想办成表妹他们那样的,估计不可能了,可新娘好歹也是神权代表人,这场婚礼不管怎么说都得以隆重为主,我要让天下人都知道,引儿是我的女人。”   澹台引脸颊发烫,心中其实对这场大婚也有些小期待,只不过算算时间,距离秦王他们归来还有好几个月,早得很。   掠唇一笑,澹台引道:“婚期还没定下来,我们有的是时间,其实对我来说,办成什么样都不要紧,只要这场婚礼上,新郎官不换人就行。”   一向不苟言笑的大祭司竟然也开始说笑话?   商义一听便乐了,“没关系啊大祭司,若是到时候大司马不行,我们几兄弟完全可以去替场的。”   季黎明脸一黑,瞪着商义,“你才不行!看你一副柔弱无骨的模样,不用风吹都能倒。”   商义扁扁嘴巴,对着他直哼哼。   季黎明觉得,自己这辈子一定跟小孩子有仇。   先是小祭司那个让人咬牙切齿的小屁孩,再是齐国大街上偷亲澹台引的换牙童子,眼下就连商义都要和他抬杠,简直了。   季黎明更无法想象,若是将来引儿生了儿子,儿子长大后会不会也和这些小屁孩一样整天想着和他抬杠。   几人说话间,哑仆过来打手势说饭菜已经备好。   几人站起身,陆陆续续出了商义的房间去往饭厅。   隔着饭厅好远就能闻到从里面传出来的酒菜香。   季黎明吞了吞口水,赞道:“不愧是大厨出手,这味道,简直大赞。”   澹台君和笑笑,心中也有些小期待,这半个月,他每日都来秦王府给商义看诊,这一来二去的,便也听说了角义是个大厨,但他是秦王的专用厨师,极少为别人做菜,难得今日有此机会,他也想尝一尝被外界传得神乎其神的大厨拿手菜究竟是什么味道的。   入得饭厅,几人依次坐下。   澹台引四下扫了一眼,道:“季黎明,晋宁还没来,要不要让人去大司马府通知一声?”   澹台引这么一说,季黎明这才想起来自己出宫的时候妹妹还留在宫里陪着女帝散心。   想了一下,季黎明对角义吩咐,“你去帮我叫个人去大司马府看一下,如若晋宁郡主已经回府,那就让她过来喝酒,如若还没回来,那就算了,待会儿我亲自去宫里接她。”   角义迅速出门吩咐人去大司马府。   几人开始用席。   今日席上的每一道菜,都是角义精心做出来的,季黎明先把澹台引的小碗堆成山才笑道:“你一定是第一次吃角义做的菜,快尝尝,味道很不错的。”   澹台引拿起筷子夹了一块清蒸鱼慢慢品尝,连连点头赞道:“果然是不同凡响,柔嫩香滑又不失原味,关键是回味悠长,角义不愧是秦王身边的得力大厨。”   角义听后爽朗笑道:“今日这一席,本是用来答谢君和少爷的,既然你们喜欢吃,那就多吃些,对于厨师来说,客人能把盘子都舔光才是我们的荣耀。”   “夸你两句你就上天了!”季黎明睨他一眼,“子楚自己也是大厨呢,只可惜他只为表妹洗手作羹汤,我们没福气吃到咯。”   说到这里,澹台引忽然放下了筷子。   季黎明问:“怎么了?”   澹台引认真凝视着他,“季黎明,我不会做饭,甚至于像你说的,连五谷杂粮都分不清,嫁给你以后,我岂不是要被人笑话?”   宫义、澹台君和、商义和角义也都不约而同地放下筷子朝这边看过来。   他们所有人都明白,大祭司这样从前不食人间烟火的人,不会下厨才正常。   季黎明不顾众人的灼灼目光,伸手揽住她的纤腰,笑着道:“你不会不要紧,我会就行了,我给你做。”   “真的吗?”澹台引眨眨眼,“你可别骗我。”   季黎明微笑,“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我怎么可能骗你,虽然我的厨艺比不上角义,更比不得子楚那个妖孽,但还是勉强能拿得出手的,以后我再勤加练习,相信也能让你赞不绝口的。”   澹台引红着脸把他的手从自己腰上拿开,低声道:“我不过是开玩笑的,你不必认真,嫁为人妇,洗手作羹汤是妇人本分,我现在的确不会,可若是嫁了你以后还不会,即便是你不怪我,我都要无地自容了。”   季黎明再次搂紧她,呼吸温热,“你是开玩笑的,可我却是认真的。”   澹台引脸红得抬不起头来,也不敢看众人的目光,尴尬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商义哀嚎,“王妃说过秀恩爱死得快,大司马最好是收敛着些,否则……哼哼。”   季黎明挑眉,“商义,你承认自己嫉妒不就行了?”   商义撇撇嘴,“我还是个孩子,嫉妒你做什么?”   季黎明瞅他,“你不嫉妒?不嫉妒的话怎么咬牙切齿的?”   “好啦好啦!”澹台引对于这两个人见面就掐很是无语,“都别说话,好好吃饭。”   季黎明顿时安静下来。   众人继续用席。   半个时辰后,卫宗进来禀报说晋宁郡主回府以后便沐浴歇下了,来不了。   季黎明心神一紧,“可是生病了?”   “不是。”卫宗如实道:“郡主这段时日车马劳顿,太过疲乏而已。”   季黎明顿时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这段时日,他们的确是车马劳顿,都没能好好睡上一觉,今日才刚回京就入宫,千依又陪着女帝在皇宫待了那么长时间,会感到困倦也是很正常的。   思及此,季黎明摆手道:“既然晋宁不来,那我们便不用管她了。”   ……   在秦王府用了饭,天色已晚,宫义给三人安排了马车。   季黎明坚持要送澹台引回神殿。   澹台君和道:“妹夫今日刚回京就要应对这么多事,应是乏了,早些回去歇着吧,引儿这边还有我,我会安全将她送回去的。”   季黎明本想坚持,可转念想到澹台逸以及家主夫人似乎是被接去了神殿,这个时候,他还没想好要见岳父岳母。   “既然如此,那就劳烦大舅兄了。”季黎明笑着道。   澹台君和撩帘给澹台引上去,这才转回身来拍拍季黎明的肩膀,“不必紧张,我父亲早已经不是你之前见到的那种性情了,至于我母亲,她也是个通情达理的人,我们家对引儿的婚事并没有诸多束缚,引儿的婚姻大事本就是由女帝来决定的,如今既然是女帝为你们赐了婚,我爹娘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可能为难与你?”   季黎明迟疑道:“我只是想起上一次和子楚去灵山差点……”   “那次的事,我代替父亲给你道歉。”澹台君和神情认真,“那个时候就连我都还不知道秦王竟然会是惜颜姑母的亲生儿子,父亲定是把你们两个当成闯山的外人了,所以在言行上才会严厉了些,你别放在心上,其实他人本性并不坏。”   季黎明似信非信地点点头,澹台逸留给他的印象实在太深刻了,容不得他不警惕。   目送着澹台君和与澹台引的马车离开以后,季黎明才上了另外一辆马车,车夫是秦王府的哑仆,立即挥动马鞭朝着大司马府行去。   今日来秦王府的目的本来是想探探商义对于回齐国的态度,但是那个小屁孩似乎很是厌恶齐国,一提起来就黑脸,季黎明也不好过多追问,只想着等雏阳君来了再说。   ……   澹台君和他们到了神殿的时候,家主和家主夫人都还没歇息,在聚神阁喝茶候着。   两兄妹一前一后进去请安。   澹台引的面色始终淡淡的,并非是她憎恶父母,只是这么多年以来,她早就在残酷的训练中学会了宠辱不惊,那个时候,父母亲手把她送到险境历练,一开始,她恨过,怨过,但时间一久,也就麻木了,对于亲情,她大概只有在哥哥澹台君和的面前才会偶尔露出笑容来,面对父母,她也只是象征性地行礼问安,并没有普通女孩子长久离家乍然见到父母时的激动欣喜。   家主夫人看着自己这个出落得国色天香的女儿,眼眶倏地就红了,“引儿,你过来这边坐。”   澹台引没有拒绝,慢慢踱步过去,在家主夫人身旁坐下。   家主夫人拉过她的手捂在手心,颤着声音道:“引儿,这么些年,苦了你了。”   澹台引浅浅一笑,“母亲说过,当时的痛苦是为了给将来的成就鲜花着锦,女儿如今坐上了神殿之主的位置,正是那些年努力得来的结果,说不上什么苦不苦,只不过是想要得到更多,便比别人付出更多罢了。”   家主夫人听着这番话,不由得一阵心酸,转目看向澹台逸。   澹台逸对于女儿这副不冷不淡的性子早就习惯了,他放下茶盏,问:“听闻这次引儿去了齐国,可是女帝分派了什么任务?”   澹台引道:“这些是机密,父亲请恕女儿无法如实相告。”   澹台逸一噎。他本就是找不到话题才会刻意这么问的,目的就是与女儿拉近关系,却没想到她回答得这般干脆爽快。   澹台君和意识到了气氛的尴尬,微笑着道:“父亲,母亲,你们就这么来了,族中大小事务可有人打理?”   澹台逸回过神,道:“来之前,我把一切都交代给了你忠叔,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那就好。”澹台君和应声,又问:“你们二位可曾用过饭了?”   家主夫人和蔼笑道:“才刚来的时候,仆人们都准备了好丰盛的一桌,倒是你们,这么晚了还出去,有什么事吗?”   澹台引答:“去了趟秦王府。”   澹台逸面露疑惑,“秦王又不在,你们去那里做什么?”   “也没什么。”澹台引淡声回:“与秦王府的侍卫们熟识,今日回京,得他们邀请过去坐一下而已。”   澹台逸不再追问,焦点放在了入京时听到的传言上,吐了一口浊气,他出声问:“引儿是不是私自让女帝给你赐婚了?”   ☆、第019章 讨好岳父的方法(二更)   “是!”   在这件事上,澹台引回答得干脆,丝毫没有犹豫,没有拖泥带水。   澹台逸一急,本想多说两句,家主夫人立即冲他几不可察地摇摇头。   澹台逸也知道自己这个女儿自小独立自强,她从未开口向他求过什么东西,从来都是自给自足,能有今日的成就,全靠她小时候超乎常人的坚毅。   关于婚姻,他们一直对澹台引无所要求,只觉得能入得了女儿眼的,想必都是这世间顶天立地的好男儿。   但,澹台逸毕竟是古人,骨子里到底还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观念存在,蓦地听到澹台引私自让女帝为她和一个不知名的男子赐了婚。   这让澹台逸心中有些暗恼。   可是在这件事上,他又插不了手。   语气逐渐软下来,澹台逸问:“引儿,与你一同被赐婚的那个男子,他是谁?”   澹台引并不打算隐瞒,直接道:“是当朝大司马季黎明。”   “是他?”澹台逸惊呼,这个人,他极有印象,当初陪着秦王去闯灵山幻阵的人就是他。   他的女儿怎么会看上了那个人?   澹台逸百思不得其解,他对季黎明的印象,说好不好,说坏不坏,总之到底还是反对过半,心中有些不乐意。   他澹台逸的女儿无双聪慧掌神权,配得上这世间最好的男子,可是季黎明……似乎风评不是很好。   微微皱了下眉,澹台逸道:“女儿啊,为父听闻季黎明常年流连花丛,你就这么草率决定婚姻大事,我是担心你以后会后悔,你未来的夫君是要与你过一辈子的,我们只能从旁帮你把把关,具体怎么过,过成什么样,全都得靠你自己,这个人,他可靠吗?”   “父亲。”澹台引将手指从家主夫人手掌心里抽出来,抬眸看着澹台逸,“用流言来评判他人是最盲目无知甚至愚蠢的行为,我只希望你能公平对待这件事,季黎明好不好,他是不是风流纨绔,我才是他即将娶进门的妻子,没有人会比我更清楚,若是你想凭借几句流言就把他贬得如此不堪,那么请恕女儿不孝,这个话题只怕是无法再继续谈论下去了。”   “引儿。”家主夫人皱了眉,“你怎么这么和你父亲说话呢?”   “女儿没有说错。”澹台引坚持自己的意见,“你们至今连见都没有见过季黎明就已经在心中给他定了位,凭借的是什么?还不就是坊间百姓的流言么,用这种方式来定位一个人的品性真的好吗?”   澹台逸沉声道:“若是他品行优良,外面哪里敢有人如此传言?”   澹台引冷笑一声,不再说话了。   她从小到大所有的行为甚至是食欲都受到了规制,若是连婚姻都要被控制,那她这一生还有什么意思?   澹台君和出声道:“父亲,母亲,你们二人似乎对季黎明有颇多误会。”   “误会?”澹台逸轻哼,“一个人说他不好也就罢了,若是十个人,甚至是成百上千的人都说他不好,那就很值得深思了,难不成外面的百姓还有这么大胆子敢对当朝大司马造谣?”   澹台君和淡淡一笑,“这世上的坏名声,并不一定全是别人传出来的,更有可能……是自己给自己造出来的。”   澹台逸一愣,“你这是说的什么混话?哪有人会给自己招黑的?”   “季黎明是不是刻意给自己招黑我不知道。”澹台君和语气平润,“但我知道我来燕京这半个月,接触过秦王府几大护卫,接触过女帝,当然也接触过熟识季黎明的其他人,他们嘴里的季黎明与外面传的,可并非是一回事。”   澹台引眸光微闪,心中多了几分感动,没想到大哥在燕京仅仅半个月而已,却是一刻也没闲着,把该做的,想做的事全都做了,甚至连季黎明都被他调查得清清楚楚。   家主夫人与澹台逸对看一眼,示意澹台君和,“你接着往下说。”   澹台君和嘴角微翘,“季黎明是秦王府护卫眼里重情重义的季二少,是女帝手下尽忠职守的肱骨之臣,是乞丐眼中关心民生的清廉之官,这样的人,如何能是传言里整日流连花丛的风流子弟?据我所知,季博然还在世的时候,对季黎明诸多严厉,他连出府的机会都很少,又怎么有时间去风月场所?即便是出了府,去的最多的地方也就是秦王府。足以见得秦王与季黎明交情颇深,秦王有严重洁癖,这个想必你们都知道,如果季黎明真的是那种人,你们觉得秦王会愿意与他称兄道弟吗?”   “这……”澹台逸一时失了言语。   秦王的为人,他是再清楚不过的,当初上灵山的时候秦王都能带着季黎明前去,足以见得秦王对这个人诸多信任,关系非比寻常。   莫非,坊间那些传言都是骗人的?   澹台逸正这么想着,澹台引突然出声道:“大哥说得不错,季黎明根本就不是传言中那种不堪的人,我与他同朝为官,此次去齐国又共处了这么长时间,他的为人如何,我再清楚不过了,他表面上看似纨绔嘴碎,可实际上心细如织。”   澹台君和的眸光,落在澹台引微微露出一角的红豆手串上,唇畔向上扬了扬。自家这个小妹,只怕早就失了心魂了。   澹台君和今日的确是第一次见到季黎明,可他善于观察,从言谈举止之间不难看出季黎明的确是个心细的人,父亲和母亲认为稳重成熟的人适合引儿,可他却觉得,只有季黎明这种性子才能补了引儿天生的冷心冷情,让她回暖。   从澹台引手腕上收回目光,澹台君和道:“父亲,母亲,在这件事上,我觉得你们还是不要插手了,引儿是做大事的人,向来眼光独到,她看中的人,想必自有她认为出彩的地方,我今日也是第一次见到季黎明,好听的大话不敢多夸,但我敢替引儿向你们保证,这个人会一辈子真心对待引儿的。”   澹台逸和家主夫人被这对兄妹一唱一和给堵得哑口无言。   澹台逸胸口的气消散了一些,摆摆手,“罢了,等有机会,让他过来一聚,纵然你们说得再好,也不及我们亲眼一见。”   “正是这个理。”家主夫人点头,又看向澹台引,“引儿,在这件事上,你没有异议吧?”   “没有。”澹台引摇头,季黎明迟早是要来见她爹娘的,即便她再有意见,那又有什么用,她只求到时候父亲不要一言不合就甩脸子搞得大家不和睦。   ……   翌日,季黎明早早便起了床梳洗穿戴好,他脑袋上的伤疤已经全部结痂脱落,如今不用再缠绷带。   穿戴整齐以后,季黎明推开门出来,老远就闻到了碧粳米粥的香味飘来。   眉梢一动,季黎明站在原地不动了。   没多久,果然就见到千依提着食盒从游廊那头缓缓过来,见到他站在门外,她面色一喜,“哥哥今日这么早?”   季黎明笑笑,“馋醒的。”   千依撇撇嘴,“我这可不是做给你现在吃的。”   “哦?”季黎明看了一眼她这行头,问:“妹妹准备出门?”   千依面露担忧道:“我昨夜听闻大祭司的父母来了,于情于理,我们都应该去拜访的,可是我不了解他们是何脾性,也不知道初次见面该送什么,索性弄了几个我的拿手好菜以及碧粳米粥,准备一早进宫去拜访一下。”   季黎明好笑地看着她,“哥哥都不着急,妹妹怎么心急了?”   “哥哥……”千依一本正经道:“大祭司的父母可是澹台家族的家主和家主夫人,更是你未来的岳父岳母,这件事,我们必须慎重,丝毫马虎不得,否则在长辈面前留下了不少的印象,对你们小两口的婚姻会有影响。”   “你放心吧!”澹台引拍拍千依的肩膀,投给她一个安慰的眼神,“我早就和澹台逸打过交道,我在他心中的印象本来就不好,就算我现在去神殿给他磕头,他兴许都不会领情的。”   千依小脸一白,“那怎么办?”   “不用着急。”季黎明道:“对付这种老顽固,只能投其所好,我早就打听好了,澹台逸喜欢酿酒,妹妹拥有一身绝顶酿酒技术,若是他晓得了,必定会想方设法前来讨教酿酒技术。”   千依好笑地看着季黎明,“哥哥就是坏点子多。”   季黎明轻嗤,“我这哪里是坏点子,你都不知道,为了娶到引儿,我不知花费了多少脑筋,如今人家爹娘来了,又是一道大难关,我不能按照常规来,这样的话会被澹台逸瞧不起的,不能硬来,那就只能智取。”   “还是哥哥想得周到。”千依竖起大拇指,提着食盒进了屋,打开把里面的吃食拿出来,笑道:“既然不用进宫去给二老请安,那我们兄妹俩把这些东西吃了吧,刚好我忙了一早上都还没吃东西呢,饿死了。”   季黎明走了进来,听到千依这么说,顿时一阵心疼,“晋宁,其实你大可不必为了我这么操劳,你自己只是个柔弱的小女子而已,你也是需要人来疼爱的。”   “哥哥说的哪里话?”千依嘴角噙着笑,“妹妹就只有你这么一位亲人,而今,哥哥也只有我这一位亲人,我们兄妹俩相依为命,本来就是对方的依靠,我之所以这么做,不过是想让哥哥觉得无论何时何地,你都还有我这么一个可以小小依赖一下的妹妹罢了。”   季黎明眼眶一热。   千依见他湿了眼眶,忙道:“你看我,大早上的说这些,不想了,快过来坐下用早饭,你不是说了要投其所好吗?待会儿你应该还得送酒去神殿,有得忙了,快吃饭,吃完了才有力气干活。”   季黎明再不说话,与千依一起安静吃着早饭。   之后,他去酒窖抬了一坛最陈的紫竹酿,并没有直接去神殿,反而去了皇宫御膳房。   御膳房总管见到季黎明进来,吓得浑身一哆嗦,赶紧带着众人前来请安。   季黎明摆摆手,“不必多礼,爷今日是给你们送好东西来了。”   御膳房总管老远见他手里抱着个酒坛子,不由得有些好奇,“大司马这是抱的……酒坛?”   “正是。”季黎明颔首,让他凑近闻一闻。   御膳房总管仔细闻了一下,随后双目放光,“这里面可是难得的佳酿啊!”   “正解!”季黎明冲他竖起大拇指,然后将酒坛塞到他怀里抱着,“看在你如此识货的份上,这坛美酒,爷便送给你了。”   “这……”御膳房总管简直受宠若惊,几乎不敢置信地看着季黎明,尔后又眯着眼,“大司马是不是有事想让小的帮忙?”   “没别的事。”季黎明看了一眼正在忙着准备宫宴御膳的御厨们,摊手道:“我知道很多菜品都要用到酒的,到时候你就把那些酒全都换成这坛紫竹酿。”   御膳房总管大惊,“这酒竟然是紫竹酿?”   季黎明挑眉,“怎么,你还不相信?”   “小的不敢。”御膳房总管满面惊愕,“小的只是觉得太激动了,竟然能有幸见到早就失传的皇家御酿紫竹酿,实乃大幸。”   季黎明淡淡一笑,“这种酒,不仅喝起来朗朗上口,更是做菜的最佳调料,你就按照我的吩咐去做,等今晚宫宴以后,爷让人再抬一坛紫竹酿来送给你们这帮御厨私下里解解馋。”   有这么好的机会,御膳房总管自然不肯错过,乐呵呵抱着酒坛子去找御厨了。   季黎明唇角一勾,出了御膳房以后又出宫去西城买了两套上好的鱼竿,这才优哉游哉往神殿方向而去。   季黎明自始至终都装作不知道澹台逸以及家主夫人在神殿,只站在外面对着守卫吩咐,“你进去通报一下,就说我找大祭司。”   ……   片刻之后,那名守卫匆匆去往聚神阁。   彼时,澹台逸他们几个用了饭正在聚神阁坐着闲聊。   守卫进来以后,禀报道:“大祭司,大司马听闻你喜欢圣湖里面的肥美鱼儿,今日特地买了两套上好的鱼竿来与您去圣湖泛舟垂钓。”   澹台引听得一懵。   她什么时候说过喜欢圣湖里的鱼了?   澹台君和心中好笑,他立即反应过来自己这个妹夫是抓紧了父亲的喜好了。   适时地给澹台引递了个眼神,澹台君和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澹台引突然反应过来,故作为难道:“我不太擅长垂钓,更何况今日身子有些不舒服懒得出去,你让他回去罢!”   澹台逸这个人最大的喜好就是垂钓,以前在灵山,他没事的时候都要拿着鱼竿去后山的碧湖坐上几个时辰。   他垂钓成痴的境界,简直无人能敌。   澹台逸原本觉得季黎明这小子都到了神殿门口还不进来拜见他们夫妻有些不礼貌,可一听到季黎明要去垂钓,他立刻双眼放光,又听澹台引说不去,他霍然站起身来,道:“既然那小子都来了,哪有就走之理,岂不是浪费鱼竿么?”   澹台逸说完,大步往外走,边走边说,“老夫去会会他。”   家主夫人原想说什么,被澹台引给拦住了。   张了张嘴,家主夫人无奈地看着澹台逸远去的背影,唉声叹气,“你父亲垂钓成痴,我是担心他往那湖边一坐就是一天,晚上可还有宫宴呢,不能耽误了时辰。”   “母亲就放心吧。”澹台引淡笑,“这里距离缨泉殿很近,过去也不要多长时间,再说了,父亲也不是没有分寸的人,就算他忘了时间,那不是还有季黎明在的嘛!”   家主夫人稍稍松了一口气。   澹台逸走出来的时候,果然见到季黎明站在门外,手中拿着两副鱼竿,一应用具全部都备齐了。   浅咳两声,澹台逸看向季黎明,“你来找引儿?”   季黎明故作惊讶,“这不是澹台家主吗?您老什么时候入京的?”   澹台逸认真看着季黎明,见他不像是说谎的样子,心中有些疑惑。   莫非这小子真的是现在才知道他们来了燕京?   “昨夜便来了。”澹台逸捋着胡须,“来看看我女儿。”   季黎明“哦”一声,笑道:“我恰巧来找大祭司去泛舟垂钓,进去的人却没出来,家主可知道大祭司在做什么?”   季黎明一口一个“家主”让澹台逸听起来很不爽,他轻哼,“今日是除夕,引儿身为神殿主人,自然是有一堆事情要做,怎么可能陪你去做这么荒诞不经的事情?”   季黎明故作了悟地点点头,对着旁边一个守卫道:“我也觉得钓鱼是一种荒诞不经的事情,还是不要浪费时间的好。”   说罢,他把两副鱼竿交给那名守卫,吩咐道:“这东西,拿去厨房一把火烧了吧!”   澹台逸一急,伸手指着他,“你这小子,做什么呢?”   季黎明笑意盈盈,“我这是听从家主的教诲,不做荒诞不经的事。”   “你……你简直……”澹台逸气得说不出话,索性不说,三两步过去将守卫手里的两副鱼竿抢过来,对着季黎明哼哼道:“这两副鱼竿可得花不少银子,既然买都买了,若是就这么拿去烧了,岂不是更加荒诞不经?”   季黎明心中好笑,他就知道这个老家伙垂钓成痴。   “既然家主吩咐了不用烧,那就留着吧!”季黎明对守卫吩咐。   “小子,你会钓鱼?”澹台逸望着季黎明。   “略懂一二,技术不是很好。”季黎明姿态很谦卑。   “既然懂得,那我们不妨去圣湖上比一比,你若是能比赢了我,老夫便应你一件事。”   澹台逸这算是在给季黎明台阶下了。   季黎明笑着道:“我只是个小辈,哪里能欺负您老人家?”   这句话,带着点不服输的嚣张成分。   澹台逸面部肌肉抽了抽,冷哼,“小子,你先赢了我再说,别在这里说大话,我听得耳疼。”   季黎明道:“既然家主如此盛情,那我便却之不恭了。”   随后,季黎明吩咐人准备了两艘乌篷船,他与澹台逸两人一人一艘,船上都有船夫替他们撑船,只不过速度极慢,基本上都是停滞不前的。   这一老一小的垂钓大赛算是正式开始。   关于垂钓,季黎明算是个中高手,当初季博然教他武功的时候让他练的第一件事就是耐性。   为此,那个时候季博然常常让他拿着鱼竿去湖边静坐,也不规定让他钓多少鱼,只是让他坐满规定好的时辰,季黎明的钓鱼技术便是在那段漫长岁月中练出来的。   眼下这种泛舟垂钓还难不倒他。   只见他轻轻松松抛出鱼饵,没多久就有鱼儿上钩,他立刻收线,将鱼儿取下来放进装了水的小木桶内。   另外一边的澹台逸见他没多久便连钓了三条肥鱼,不由得眯着老眼打量季黎明。   从他的角度望过去,季黎明是背对着他的,背影挺直如松柏,气韵宁静安然,这种气质,绝非一朝一夕能散发出来,这小子以前肯定练过。   思及此,澹台逸心中对季黎明的不满不由得消散了几分,反而换上几许探究和好奇。   他倒想知道,这样一位世家公子究竟是如何练成这般持重沉稳的气韵的。   感觉到鱼竿猛地被拽了一下,澹台逸立即回过神来,忙收了线把鱼儿放进木桶。   季黎明在圣湖陪澹台逸垂钓,千依也没闲着,挑了几个自己绣的荷包香囊拿着直奔神殿。   见到家主夫人以后,她先是见了礼,与他们说了会客套话以后才把荷包拿出来递给家主夫人,“夫人,这是我自己绣的,本就打算在过年的时候送出去,正巧您来了,我觉得这个颜色和您非常搭配。”   千依的绣功是一绝,她做出来的荷包更是精致小巧,家主夫人一看便爱不释手,直夸千依手艺好。   澹台引笑了,“郡主莫非只带了母亲一个人的?”   “自然是每个人都有。”千依一笑过后又让婢女把小锦盒拿进来,这才把剩下的几个荷包取出来,递了一个给澹台引,道:“这个是给大祭司的。”   澹台引笑着接过,拿在手心里翻看了两下,夸道,“你的绣功的确不错。”   千依又递了一个给澹台君和,道:“我不知道君和少爷喜欢什么香,所以自作主张挑了个白檀香的,你若是不喜欢,我这就让人回去换。”   澹台君和看着上面精致小巧的梅花,弯唇一笑,“白檀香也不错,不过更妙的,却是郡主的绣功,只怕我们巫族最好的绣娘都无法赶得上你。”   “君和少爷过奖了。”千依小脸红红,“若是早知道你们会来,我当初就该多花些心思的,眼下给你们的这几个,感觉都有些粗糙了。”   澹台引道:“郡主是我将来的小姑子,更何况你身份尊贵,这些活计就让下人们去做好了,你不必事事亲力亲为,你呀,该花些心思在婚姻大事上才对。还记得昨日在帝寝殿女帝说什么来着吗?让你多多出席贵族圈子里的宴会,你不出去走动,外面的好男儿都不认识你,你如何找到夫婿呢?”   千依脸如火烧,低垂下脑袋,“大祭司这般说,倒让我无言以对了。”   澹台引望着她不知所措的可爱样子,轻笑,“记得惜颜姑母曾经让你考虑嫁去我们巫族,其实我们巫族也有不少好男儿,你若是真的有这方面的意思,我可以为你搭桥牵线。”   “这……”千依怯怯抬目,红着脸道:“哥哥还没大婚呢,我这个做妹妹的哪里就能谈论这些事?还是等你们大婚了以后再说。”   澹台引知道千依害羞,可眼下都是自家人,没什么难以启齿的。   看向澹台君和,澹台引问:“大哥,我们族中如今可还有年龄与你相当的年轻男子?”   ☆、第020章 除夕夜,遣散后宫所有男妃   澹台君和摇摇头,“不是偏大就是偏小,与郡主年岁相当的大概除了我之外便再也没有别人了。”   澹台引犯了难。   家主夫人拉着千依的手,笑道:“你别听君和这小子瞎说,他在灵山的时候都没有出去走动,哪里就知道没有年岁与你相当的人家了,我常去众位家族夫人们的宴会上走动,最是清楚不过,华氏家族就有一个,挺不错的。若是小丫头真有意,趁着大年初一去庙会的时候让他来会一会也无妨。”   千依一惊,赶紧道:“夫人,我其实,暂时还没有那个打算……”   澹台引白了澹台君和一眼,“哥哥怎么对我撒谎?”   澹台君和面不改色,“哪儿有撒谎,我不过是觉得母亲说的那个人不适合郡主罢了。”   澹台引轻哼,“别人不合适,难道你就合适吗?”   这句话一出,在座的所有人都惊呆了,包括澹台君和。   澹台引也是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赶紧捂着嘴巴,尴尬一笑,“别当真,我开个玩笑而已。”   千依无奈地笑看着她,“嫂子这玩笑当着我们一家人的面开倒是无所谓,可别让外头的人听见了,免得让人笑话,到时候,我可就真的不好意思出门见人了。”   澹台引拐了澹台君和一下,低嗤,“都怪哥哥,害我说错了话。”   澹台君和抿唇而笑,“是,都怪我。”   家主夫人看着自己这一双儿女,微叹,“引儿这孩子,从来只有在哥哥身边才会有点小女人的样子,懂得撒娇,在为娘面前反倒客气生分起来了。”   澹台引面上笑意顿收,解释道:“母亲,并非我对你们有什么看法,而是女儿小的时候便形成了这种性情,我实在是无法改过来。”   家主夫人摆手道:“罢了,我和你爹知道你不是有意的就行,我们这辈子就你们兄妹这对儿女,别的不盼,就盼着你们早些成家生子,和和美美。”   说到这里,家主夫人看了澹台君和一眼,道:“君和年纪也不小了,族中与你同龄的男儿,孩子都会打酱油了,你怎么还不考虑一下自己的婚事?”   “母亲。”澹台君和面露无奈,“我这是缘分未到,到了自然婚姻也就动了。”   家主夫人直叹气,“你说你这孩子,别人整天不是想着修炼精进就是想着如何建功立业,你可倒好,整天研究什么古籍,那玩意儿能研究得出什么花样来?”   澹台引见澹台君和垂了眼睫,忙劝道:“母亲,哥哥的武功已经很高了,他无需再精进什么,再说了,父亲将来的家主位置本来就是要留给大哥的,大哥天赋这么高,您还埋怨什么?”   家主夫人再叹,“你娘我这是想抱孙子了,看着别人家的小孙子满地跑,我这心头直痒痒。”   “那我就没辙了。”澹台引忍俊不禁,大哥喜欢研究古籍医书,这大概是从娘胎里出来就自带的嗜好,少了谁都不能少了古籍,其实她有时候很纳闷,大哥每天看那些连她都看不懂的文字,能看出什么东西来?即便看出了什么,那些东西都已经过去了,他又能如何呢?   ……   两个时辰的垂钓,季黎明已经钓了满满一桶鱼,还时不时转过头来与澹台逸说笑。   澹台逸是彻底服了,这小子根本就是垂钓高手,之前还说什么“略懂一二”,这不是诓他么?   收了鱼竿,澹台逸钻进乌篷船的船舱里坐着,歪出脑袋对季黎明招手,“明小子,你过来!”   季黎明也收了鱼竿,搓搓冻僵的手,三两下飞跃过来钻进船舱围着小火炉而坐。   “家主,您找我?”双手暖和了些,季黎明才问。   “什么家主?”澹台逸瞪他,“都赐了婚了还不换称呼,真没礼貌!”   季黎明等的就是这句话,他假装很单纯地才知道,然后笑眯眯地改称呼,“岳父。”   澹台逸懒懒“嗯”了一声,问他,“你这垂钓技术,谁教授的?”   “是我爷爷。”季黎明直言不讳,“很小的时候,他让我锻炼耐性,于是常常弄根鱼竿给我坐在湖边,每天必须坐满规定的时辰,可他并没有规定要我钓多少鱼,我坐着无聊,所以给自己定了目标,每天要在规定时间内钓满多少鱼才能回去吃饭,时间一久,便学会了钓鱼。”   “原来如此。”澹台逸点点头,又嗔道,“你小子也太不厚道了,之前我问你,你怎么告诉我只是略懂一二?”   季黎明扬眉,“小婿哪儿敢在岳父大人面前班门弄斧?”   澹台逸见他态度恭谨真诚,也不打算为难他,看了一眼圣湖上白茫茫的雾气,吩咐船夫,“往回走,天色也不早了,回去准备好去参加宫宴。”   船夫闻言后将乌篷船调了个头朝着神殿方向行驶。   上岸后,两人各自提着装了肥鱼的木桶往大门走。   季黎明加快脚步站在澹台逸面前,把自己手里的木桶递给他,“岳父大人,这一桶给你。”   澹台逸立即便反应过来季黎明是为了顾全他的面子所以把多的这一桶给他,季黎明自己拿着少的那一桶。   别开脑袋,澹台逸道:“用不着你小子这般做派,既然输了,老夫愿赌服输,答应你一件事。”   季黎明唇角微弯,强硬地把自己手里装满鱼的木桶塞到澹台逸手里,又把他手里鱼少的木桶拿过来自己提着,这才道:“既然岳父大人说好了答应小婿一件事,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条件就是我们交换一下木桶。”   澹台逸有些震惊,他原以为季黎明会趁着这个绝佳的机会让他同意把澹台引嫁给他,然而季黎明却只是让两人的木桶交换了一下,这就是他赢了以后的要求?   澹台逸越来越觉得季黎明似乎真的与外界传言不一样。   “小子。”澹台逸顿了脚步,注视着季黎明,“我还以为你不会放过此等机会,一定会请求老夫把女儿嫁给你。”   季黎明轻笑,“之前在圣湖上,岳父大人便同意小婿改了称呼,小婿觉得,您其实是那个时候就已经默许了的,若是我如今还重复一遍,倒显得多余了。”   澹台逸一噎,随即哼哼道:“小鬼灵精!”   季黎明笑笑。   实际上,他何尝不知刚才澹台逸给出的条件是求娶的最佳时机,可若是他真的那样做了,那么就证明他今日来找澹台逸钓鱼是处心积虑,目的只是为了得到他的女儿,而并非真心对待他这个岳父。   季黎明是聪明人,这种机会,他宁愿什么也不做,与其让澹台逸误以为他处心积虑,还不如让这个老狐狸打从心底里接受他这个女婿。   季黎明相信,凭借自己的聪慧和一张巧嘴,早晚能让澹台逸彻底接受他。   进了聚神阁,他们几个人都还在。   澹台引扫了一眼澹台逸和季黎明各自提着的木桶,好笑道:“你们二人这是垂钓回来了?”   “嗯。”澹台逸闷闷地回答了一声便走到家主夫人身边坐下。   季黎明将木桶放下,笑道:“岳父大人的垂钓技术精湛,小婿甘拜下风。”又看向澹台引,“你找个人把这些鱼送去御膳房,让他们迅速宰杀,今夜的宫宴上要用。”   澹台引立即唤来仆人将两只桶提着去往御膳房。   季黎明又与他们说了一会话这才站起来唤上千依,“晋宁,时辰也不早了,我得先去布置宫里的防卫,你要不要跟我一起?”   千依点点头,站起身。   季黎明与众人告退之后带着妹妹出了神殿。   这一年的除夕宴尤其热闹,皇室出嫁的几位公主带着驸马都来了,再加上百官以及灵山那边的亲戚,整个缨泉殿内,一眼扫过去全是坐席,坐席上全是宾客。   礼官高声唱着每一个入殿宾客的名字,至最后一位时,傻了眼,半天没发出声音。   众人察觉到异样,回头望去,忽见一身华贵貂裘的姜易初定定站在门外,面容含笑看向殿内。   女帝的眸光蓦然与他相对,心跳陡然加快了几分。同时心中惊喜。   她就知道,他一定会来的。   礼官好久才反应过来,高声道:“魏国丞相到——”   众人皆惊,因为这个时间段,诸侯国的臣子们都在各自国家的宫殿里吃年夜饭,真正朝贺是在上元节,然而姜丞相却例外在除夕夜赶来燕京,莫非他有什么重要的事?   女帝和姜易初的关系,帝寝殿上上下下三缄其口,全部封锁了消息的,所以外面的朝臣以及百姓都不得而知。   当然,他们也不知道女帝已经怀了身孕,更不知道这个孩子就是姜易初的。   花脂迅速反应过来,赶紧吩咐宫女给姜易初安置了席位。   姜易初缓步走进去见了礼,在百官席位上坐下。   宴会继续,笙歌曼舞,丝竹清越。   自从姜易初进来,女帝的心情明显愉悦了很多,说话都时时含笑,数次向朝臣敬酒,实际上她喝的是温过的果浆。   花脂看在眼里喜在心里,她是女帝最亲近的人,女帝怀孕以来的种种磨折她再清楚不过,那个时候,她也曾暗恼过姜丞相竟然在这么重要的时候不陪在陛下身边,甚至想过给女帝提议把姜易初收入后宫,这样一来姜易初就能时时陪着陛下,可是,这些终究只能是埋在心底的想法而已,花脂何尝不明白,陛下根本无可能让姜易初成为后宫这么多男妃中的一员。   花脂心疼地哀叹,他们两人这数月才能一见的日子,究竟要何时才能结束?   女帝安静喝着果浆,吃着花脂亲手布的菜。   花脂几次的欲言又止,女帝敏锐捕捉到了。   “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女帝狐疑地看着花脂,低声问。   “没,没有。”花脂急忙摇头。   花脂跟了女帝这么长时间,她的言行举止,女帝一清二楚,这样的回答,颇有些口不择言的味道。   站起身,女帝向众人说了句客套话便带着花脂走出缨泉殿。   站在几株盛开的梅花旁边,女帝问花脂,“你刚才究竟想说什么?”   言辞之间已经有了凌厉寒气。   花脂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陛下恕罪,奴婢只是觉得您和姜丞相这样见面的机会太少,若是长久下去,那……”   女帝望着旁边大理石灯座里面的幽幽烛火,眼神有些恍惚,“接着说!”   花脂咬了咬下唇,冒死道:“陛下,奴婢觉得,后宫那些男妃既然都不是您心头所喜,何不放过他们?”   “放过他们?”女帝眼神愈发冷,虽然这些男妃都是当初她为了顺应大臣们的热情,也为了给自己造出“荒淫”名声才勉强收下的,她没碰过他们,却不代表能轻易放了他们,要知道,后宫牵扯朝堂,这些男妃中,有不少是朝中重臣的人,若是稍有差池,后果不堪设想。   花脂低垂下脑袋,把自己大胆的想法说了出来。   “陛下,自古男帝后宫三千佳丽合情合理,那是因为王公大臣们都想把自己的人安插在帝王身边为帝王诞下子嗣,然后母凭子贵一步步攀升给母族带来利益。然而女帝的后宫却并不是这样的,因为能怀孕的只有陛下,大臣们不断给您送男妃,图的无非是男妃能得您宠爱然后在朝堂谋个官职。”   花脂看了一下若有所思的女帝,再道:“奴婢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既然男妃们并不全是对陛下真心,那陛下也无需让他们在长乐宫苦等至死,不如遣散后宫。”   女帝眸光凌厉,死死看着伏跪在地上的花脂,声音清寒,“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奴婢知罪。”花脂语气平静,“可奴婢实在看不得陛下整日受相思之苦,您与姜丞相分明就是两情相悦,更何况您如今还怀了他的孩子。陛下是天下共主,您想要的人,就没有得不到的,可您却没有让姜丞相入后宫的想法,奴婢大胆猜测,陛下肯定是顾及到后宫这么多男妃,其实,陛下大可不必这么为难自己,男妃们既然想要谋官职,那您可以让人去暗中调查他们平素的表现做成卷宗一一阅览,并根据不同的人封不同的官职,可大可小,奴婢跟了陛下这么久,对于朝中之事,多多少少知道一些,如今秦王殿下不在燕京,朝中正是用人之际,后宫这么多男妃,定不乏精明能干之人,若是将他们发掘出来,于私,对您和姜丞相今后的路大有益处,于公,他们的聪明才智也能为大燕献一份力。”   花脂说完,四周便彻底陷入了死寂。   今夜这些话,其实她憋闷在心头已久,不吐不快,字字句句肺腑之言,她自知大逆不道,可看到女帝饱受相思之苦,她们这些做下人的看了心里头也不舒服,近段时间,天赐宫上上下下战战兢兢,唯恐一个不小心惹恼了女帝,就连女帝近身太监李公公都变得格外小心。   天赐宫宫人太监的担忧,花脂都看在眼里,所以她今晚才会冒死说出这番话,她觉得,若是女帝能采纳她这些意见,那她即便是死,也无憾了。   女帝冰冷的眸光在她伏跪着的小身板上扫视了一圈,突然轻笑,“朕就知道,朕的身边没有蠢物,你的这些提议,朕收下了。”   花脂心中大喜。   女帝道:“起来吧,你今夜冒死谏言,立了大功,想要什么奖赏?”   花脂摇头,“陛下能每日开心,便是整个天赐宫,整个天下的百姓之福,奴婢只是做了身为女官应当做的事,说了作为大燕子民应当说的话而已,不敢贪功。”   女帝目露赞赏地看着她,“朕听说,你娘家还有个未娶妻的哥哥,这样吧,把你的功劳记在你哥哥身上,朕让他去掌管泗水郡的漕运,至于你的母亲……朕封她为五品诰命宜人,领俸禄。”   花脂的娘家极其困苦,父亲去了,上头有多病母亲和被迫辍学的哥哥,下头还有个弟弟,全家人的吃穿用度,全都靠着花脂在宫里当女官所得的俸禄接济,她的大哥偶尔会出海打渔上街卖,但因为母亲多病,所以大多数时间都是在家里照顾母亲的。   这些事情,女帝早就查得一清二楚,以前她之所以没有直接封赏花脂,是因为她觉得等着一味别人救济的都是蠢人,自己想要的东西,就必须通过自己的努力来得到。   花脂的确是家境不好,但也仅仅是清贫了些,比起女帝那些年所受的苦不及十之一二。   花脂能通过层层筛选到达天赐宫当上女官,可见她是个心思聪颖的人,这么长时间以来,她都是中规中矩的,女帝没想到她竟会在大年夜说出这番话来。   花脂的提议,女帝不是没想过,只不过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如今从一个女官嘴里听到,顿觉新奇,便想着此时封赏她也不错。   嘴角一勾,女帝望着花脂,又道:“至于你……”   花脂连连叩头,“陛下大恩,花脂没齿难忘,只求陛下能让奴婢跟在您的身边精心伺候。”   女帝沉思了一下,这小丫头反正还没到出宫年龄,再留几年也无妨。   “你起来吧!”女帝叹道:“朕让你继续留下便是。”   花脂再三谢恩起身,两人一道重新缓缓入殿。   之前女帝出去的时候,姜易初便看到了,只不过他才刚来,找不到出去的理由,只能坐在席位上等,心中焦急不已。   原本按照往年惯例,入京朝贺是在上元节,可他实在是等不及那么长时间了,心中思念越来越重,甚至到了夜不能寐的地步,不顾家人劝阻,姜易初辞别了魏王快马加鞭来了燕京。   此时的姜易初,并不知道女帝已经怀了身孕,他只是觉得女帝似乎比之前所见更有风情韵味了。   想到这样几个月才能得见一面的跨距离之恋,姜易初心中便堵得慌,他这一次入京,是准备告诉青璇一件事,只要她点头,他愿意进后宫,不管会受到多少白眼,不管别人怎么看,他只是想陪在她身边,她恨也好,怨也罢,总之,他是再也离不开她了。   宫宴进行到一半,女帝突然挥手让舞姬退下。   全场静默下来。   所有人大气不敢出。   女帝扫了众人一眼,缓缓开口,“朕今日,有一件事要宣布。”   众人竖直耳朵。   女帝道:“即日起,遣散后宫,所有男妃各自归家。”   此一句,让所有臣工脸色一变,众人面面相觑过后开始议论起来。   “陛下还未诞下子嗣便要遣散后宫,这是何意?”   “听闻自从白三郎和奚文君薨逝以后,陛下再未曾临幸过任何男妃,莫非……陛下早就厌弃了他们?”   “那看来,是时候为陛下重新选秀了。”   ……   一刻钟后,大臣们不约而同地达成了共识——女帝这是在变相说要重新选男妃。   女帝与这帮老狐狸打了两年交道,怎会不知他们心头所想?   瞧见大臣们脸上得意洋洋的表情,她扶了扶额,立即出声打断了他们妄图送人入宫的想法,“李公公,你速速带人去把后宫男妃名册拿来,朕待会儿便根据他们平素在宫里的表现逐一封赏,聪明能干的,自然收为朝廷所用。”   这句话一出,大臣们立即意识到了事情不对劲,似乎并不是他们想象中的女帝要重新选一批男妃入住长乐宫,而是真的打算让男妃们永远离开后宫。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女帝竟然要论功封官!   后宫男妃有很多都是朝中大臣们的人,他们盼的就是男妃能得女帝宠爱在朝中谋个一官半职也好巩固自己的地位。   蓦然听到一大半男妃都有机会封官,大臣们的表情就十分精彩了,人人笑成朵花看着李公公,脸上写着“公公啊,看在我一把老骨头的份上,您老待会儿记录的时候下笔仔细着点儿,某某男妃是我某某人”。   李公公目不斜视地带着人往殿外走,丝毫不理会众人的目光,他可是女帝身边最得宠的宦官,自然不可能徇私,否则他绝对活不过女帝的一个眼神。   姜易初早就在女帝说出那番话的时候惊呆了,原本准备好告诉她自己要入宫的言语被吞进肚子里,此刻满面震撼。   青璇……竟然要遣散后宫?   那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女帝察觉到了姜易初的视线,抬起头来朝他微微一笑。   姜易初心神一震,青璇是为了他吗?   想到有这种可能,姜易初心中说不出的雀跃欢欣,没想到他带着卸甲入后宫的想法进京,她竟然先他一步遣散后宫,这实在太让人感到意外了。   神殿那边的席位上,澹台逸不解地看了女帝一眼,问澹台引:“女帝遣散后宫,那岂不是连孩子生父都给撵出去了?”   澹台引也是一懵,因为她根本不知道孩子是谁的。对于女帝突然提出来的这个想法,着实让澹台引猝不及防,惊讶了好半天才勉强反应过来。   季黎明与他们坐得近。   澹台引看了一眼旁边席位上的季黎明,问:“你之前可曾知道女帝为何突然想要遣散后宫?”   摇摇头,季黎明道:“不知。”   女帝的决策,向来都是能让人出其不意的。   季黎明早已见怪不怪。   不过,在这件事上,他也确实有些想不通。   女帝这么做,置孩子生父于何地?   抬眸那一刻,季黎明刚好撞见女帝与姜易初对望的视线。   蓦地瞪大眼睛,季黎明整个人都僵住了,难道……这两人?   澹台引得见季黎明的异常反应,忙低声问,“你这是怎么了?”   “呃,没什么。”季黎明迅速收回视线,本来想告诉澹台引,女帝和姜易初之间有猫腻,可转念一想,还不确定的事情,说出来变成流言可就不好了。   澹台逸毕竟只是女帝的表舅,插手不到女帝的私事,只愕然了片刻便又继续低头用席,并对今夜的菜品赞不绝口,询问了旁边布菜的宫娥,“这些菜都是出自御膳房的?”   宫娥点点头。   澹台逸道:“那你们这御厨可真是好手艺啊,这些菜品,色香味俱全,细细品尝下来,却又多了一种说不出来的味道,总是能让人回味悠长。且不知是怎么做的?”   宫娥摇头,她只是伺候的小宫女而已,哪里知道御厨们如何做的菜?   品了一口酒,澹台逸更是双目晶亮,赞道:“好酒!”   季黎明适时地偏过头来,笑道:“这是紫竹酿,岳父大人果然是酒中高手,一品便知是好酒。”   澹台逸一惊,“这是……失传已久的紫竹酿?”   “正是。”季黎明颔首,“紫竹酿的最后一位传人把酿法传给了晋宁,这些酒,都是她亲自酿造出来的。”   这一次,就连澹台引都听得呆愣了。   晋宁竟然会酿酒?!   澹台逸惊愕过后直赞:“晋宁这孩子还真是不错。”   家主夫人也道,“原本她一手卓绝绣功就够让我们惊艳的了,没想到还会酿酒,小小年纪,本事倒是挺多。”   家主夫人言语间尽是遗憾。只可惜,这么好的姑娘却无心婚事,否则要是真嫁去了巫族,她一身的技艺也能全部留在巫族不至于失传。   坐在季黎明旁边的千依听了,微微一笑,“家主若是感兴趣,晋宁可以亲自教您。”   澹台逸等的就是这句话,他这个人有两大嗜好,爱钓鱼,喜美酒。   如今两大技术都出自女婿兄妹二人身上,简直让他欣喜不已。   季黎明仔细观察着澹台逸的表情,知道自家岳父大人上钩了。   他不着痕迹地笑笑,转回目光。   殿内的雀跃议论还在继续。   原本精心安排在女帝身边的人就这么被遣走,大臣们是很不乐意的,可女帝说了会根据个人来进行封赏,这对于朝臣们来说,是互惠互利的事,他们自然毫无异议。   一炷香之后,李公公把所有的男妃名册以及卷宗找来放在女帝面前的几案上。   女帝随便翻看了几眼,便根据上面的名字来逐一进行封赏。   都说后宫三千佳丽,但实际上,女帝的后宫没有那么多人,况且长乐宫也住不下那么多人,男妃人数没有上千,但名册上看来,却有五百多将近六百。   不看不知道,这一看,连女帝都吓了一跳,长乐宫这个宫殿群竟然住了这么多男妃!   她向来对那些男妃没什么印象,这么多人,见过的也只有几十人,眼下只好根据名册上以及卷宗上的资料来进行封赏。   女帝处理事情向来果决,前后不过一个时辰的时间,将近六百位男妃便一一封赏完,得以入朝的有大约百位,但官位都不算太高,几乎从底层做起,其他人全部遣散回乡,并给予一定的赏金。   女帝这样处理男妃,朝臣们也找不到言辞来反驳,毕竟能生孩子的只有女帝一个人,男妃们只要不得宠,便只能在长乐宫等死,一生毫无建树。   女帝这样做,也等同于放了他们一条生路。   封赏过后,宴席也吃得差不多了,众人出了缨泉殿去往烟火台上看烟花。   出于人多,也是出于臣子之礼,姜易初挣扎了好几次才按捺住自己没有走上前与女帝说话。   女帝在花脂的搀扶下上了烟火台坐下,众人紧随其后。   烟火是从凤临池方向的蓬莱假山上放出来的,站在烟火台上能把整个凤临池尽收眼底,也能清楚地看见绚烂烟火升空的整个过程。   看着半空中炸开的无数火星,女帝便想起当初为了庆贺她大病初愈,扶笙特地准备了画舫,而她,便是在那一夜与姜易初情动交心,极尽缠绵的。   转过身,女帝对花脂道:“传朕旨意,让大臣家眷们都散了,今夜是除夕,他们该回自家守岁去,最重要的是,朕想一个人静一静。”   花脂立即领悟了其中意思,让李公公下去传话。   朝臣家眷们没多久就全部散了。   只留下姜易初一个人。   缓步上了烟火台,姜易初从后面抱住女帝,将下巴搁在她肩头,温声道:“青璇,我好想你。”   花脂大惊,赶紧道:“姜丞相,你快放了陛下,她已经有了身孕,奴婢担心您会伤到她。”   女帝睨了花脂一眼,嗔道:“就你多嘴,退下去吧!”   花脂应诺过后率着一众宫娥太监退了下去。   姜易初整个人都石化了,几乎不敢置信地看着她,“青璇,方才花脂姑姑说的可是真的?你……怀孕了?”   女帝慢慢转过来,笑看着他,“你不是一直想要个孩子么?我如今怀了,岂不是如了你的愿?莫非你还怀疑不是你的?”   “我当然不会怀疑你。”姜易初拉着她的手去一旁坐下,惊喜道:“只不过觉得太意外了,原本见到你在缨泉殿做出遣散后宫男妃的举动就让我惊喜不已,没想到竟然还有了身孕。”他说着,又小心翼翼抱住女帝的腰身,顺势蹲下去,将耳朵贴近她的小腹,道:“我听听有没有动静了。”   女帝好笑,“哪里这么快,才两个月呢!”   忽然想起一事,姜易初突然之间脸色全变,他颤着唇,手指微微攥紧,“青璇,我听说巫族女子怀孕期间修为尽失,比一般的怀孕妇人还要辛苦是不是?”   如果传言是真的,那么在他赶来之前,青璇一定吃了很多苦。   姜易初一想到这些,心脏便扎针一般疼痛难受。   “没有的事。”女帝笑着宽慰,“有大祭司与医术高明的君和表哥的精心照顾,我很好。”   别人的照顾毕竟不是他亲力亲为。   姜易初嗫喏了一瞬,用征求的语气道:“青璇,这一次,我不想回魏国了,你也不要赶我走,可好?”   女帝一怔。   姜易初继续道:“我听说子楚收服了岷国,并收回了兵权和官员任免权,所以前段时间,我一直在劝说魏王,希望他也能效仿岷国上交这两大权力。”   女帝挑眉,“结果如何?”   姜易初摇摇头,“失败了。”   对于这个答案,女帝一点都不意外,魏国可是六大诸侯国中最强势的,即便是先魏王不在了,如今继位的新魏王只是个少年,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新魏王仁义治国,却不代表他手底下的臣民甘愿这么强大的国家大权收归中央。   “魏王倒是赞同这个提议。”姜易初道:“但是所有的大臣都反对,他们认为凭借魏国的权势,完全可以脱离燕京的掌控成为独立的国家,更没必要再臣服于燕京。”   女帝冷笑,“所以,魏国下一步的打算是吞并齐国吗?”   姜易初颔首,“是。”   “还好。”女帝唏嘘,“齐国已经交出了兵权和官员任免权,魏国若是敢强势进攻,就是在造燕京的反。”   姜易初道:“这件事情我知道,齐国的雏阳君带了转让兵权和官员任免权的文书急急赶来燕京,魏国谋士知道了以后,私下派出暗卫谋杀雏阳君,准备毁了那份转让文书。我本就是站在魏王一派赞同上交权利的,自然不容许他们就这么杀了雏阳君,所以,我把身受重伤的雏阳君救下来了,如今已经安置好,也请了大夫去给他看诊。”   姜易初说着,从袖中掏出一封帛书递给女帝,“青璇,这是雏阳君交给我的齐国让权文书,你收好了。”   女帝接过,认真看着姜易初,“你这么做,已经背叛了魏国。”   姜易初和煦一笑,“我本就没打算再回魏国,在你开口遣散后宫男妃之前,我是准备自请入后宫照顾你的,可如今看来,我们俩心意相通,倒不用我再费尽心思了。”   女帝看了一遍齐国文书,收进宽大的袖子里。   姜易初看着凤临池上的灿烂烟花,忽然叹了一声,“我如今最担心的是魏王,他年少,很多事情无法一力承担,朝臣们上下一致,皆不赞同让权,我又趁着大年夜离开了魏国,我担心魏王会受不了朝臣们的威逼屈服下来。”   女帝想了一想,道:“魏王的外祖家族陈氏也是大司马季黎明的外祖家,陈氏是魏国最大的外戚,如果陈氏臣服于燕京,朝臣风向会不会有所改变?”   “这个……”姜易初显然之前并没有想到这一层,如今听女帝说来,顿时茅塞顿开,双眸一亮,笑道:“还是陛下想得周全,若是大司马季黎明能亲自去魏国劝服陈氏归于燕京,那么魏王想必会坚定自己的决心让出大权,这样一来,朝臣即便再反对也没用。”   女帝幽幽一叹,“对付诸侯国,我和子楚的想法一致,能不打仗就尽量避免战争,只要能把诸侯王手上的大权收归中央就行,更何况我如今怀了身孕,这件事还没有传出去,但仅仅能瞒得住几个月而已,等后面隆腹,肚子明显了,这件事还是会被传到六国,我是巫族人这件事早已大白于天下,想必知道巫族女子怀孕修为尽失的人不少,我是担心他们会借机进攻。”   姜易初忧心忡忡,“所以这件事耽误不得,青璇,你准备什么时候让季黎明去魏国?”   ------题外话------   吼吼吼,距离结局又近了一大步   ☆、第021章 我不要脸,我只要你(二更)   “再等等罢。”女帝摆手,“起码也得等上元节各国朝贺过后再安排,季黎明才从齐国回来,让他先缓一缓,如今正值春年,各国警戒,魏国那些伺机而动的反臣想必还没有这么大的胆子向齐国宣战,再说了,你这位上柱国大将军都在燕京,他们能派得出什么人去开战?”   话到这里,女帝蓦地戛然而止,脑海里不期然浮现一个人的身影。   顾辞修。   他是姜易初手底下的大将,无论是兵法谋略还是战场经验都与姜易初差不了多少,如果魏国真的要趁机向齐国宣战,那么魏国极有可能让顾辞修出战。   姜易初看出了女帝的担忧,他坐下来,长臂轻揽她的肩膀,宽慰道:“这个春年,青璇大可放心过,魏国调兵遣将的虎符还在我身上,没有我的命令,谁也别想带走一兵一卒去开战。”   女帝忽然一笑,看着他,“就知道你也是个腹黑能算计的。”   姜易初挑眉,“我说过,会与秦王一起还你一片锦绣山河,我身为魏国丞相,若是连一个小小的魏国都摆平不了,那我以后还如何有脸待在你身边,你这么优秀,我太弱的话,在你面前会自惭形秽的。”   女帝轻轻靠在他的怀里,叹了一声,“大燕有你和子楚,是我这个帝王之福。”   姜易初笑笑,“我和他,一个是你夫君,一个是你亲弟弟,自然做什么都要想着为你好,为这个江山好,只要我们还有一口气在,你都不用担心江山会受到威胁。”   女帝心头一暖,身子再往他怀里蹭了蹭。   姜易初早就思她若狂,被她这么一蹭,立刻起了反应。   抱紧她,他遗憾道:“我如今是看得吃不得了。”   女帝噗嗤一笑,“谁让你这么久才来,急死你。”   姜易初喉结上下滑了滑,声音也因为起反应而略微嘶哑了些,带着迷幻的蛊惑,低唤,“青璇……”   “嗯?”她在他怀里抬起头,不及说话,他清浅缠绵的吻便落了下来,漂亮的双唇极有技巧地吮着她红润的薄唇,女帝自怀孕以来身子便有些虚软,此刻哪里受得住姜易初这般赤裸的挑逗,只觉全身酸麻,完全使不上力气,整个人无骨似的贴在他怀里。   姜易初抱着她的手臂一收再收,几乎勒得她喘不过气。   “易初……”混沌不清的时候,女帝忽然出声,半嗔半娇的颤音,带着浓浓的蚀骨思念。   他松开她,修长的食指挑高她的下颌,不待她说话,温柔一笑过后又吻了上来。   女帝心尖一惊,她在这样的深吻中清清楚楚感受到了他已经深陷迷情。   不知何时,脑海里跳出荀久说过的一句话:男人只有在陷入深爱的时候才会发出让女人根本无法抗拒的温柔笑容来,而且这笑容极其有杀伤力,能让看到的人甘愿沉沦。   女帝觉得,自己或许早就在当年的魏国王宫沉沦了。   然而让她沉沦的并非是他温柔而具有杀伤力的笑容,而是她站在栅栏内与死囚犯厮杀争夺生存机会,他站在贵宾席上俯视着她,两道秀眉蹙拢,抿紧漂亮的双唇。   那是发自内心的担忧和不忍。   回拢思绪,她双手攀附着他的脖颈,全身心地回应。   凤临池上光华璀璨,烟火台内旖旎花开。   ……   除夕夜,本就要一家人团圆守岁,女帝突然遣散了百官,按照季黎明的意思,让澹台逸、家主夫人、澹台君和与澹台引都去大司马府上一起守岁。   澹台逸一听闻有机会讨得紫竹酿的酿造方法,立即应声,“好!老夫无意见。”   澹台逸都如此说了,家主夫人自然也没意见,与澹台逸一起在季黎明的伺候下坐上了马车先行一步。   季黎明转眸看着澹台引,笑道:“没料到女帝会突然遣散百官,更没料到岳父岳母要去我府上,没准备这么多马车,你派个人去神殿再安排两辆马车过来。”   澹台引立即走过去吩咐小祭司。   小祭司自从知道澹台引和季黎明的婚约定下以后,整天恍如置身梦中,完全不敢相信这两个人会搅和在一起。   此刻听到了澹台引的吩咐,他站着不动。   季黎明走过去,朝着他的脑袋就是一记爆栗。   小祭司“哎哟”一声捂着脑袋回过神来,随后怒瞪着季黎明,“你做什么!”   季黎明瞪回去,“大祭司让你回神殿安排两辆马车,你发什么呆,思春呢?”   小祭司精致的小脸一红,怒斥,“你才思春!”   季黎明大方地搂住澹台引腰身,挑眉笑道:“爷脱单了,不用思。”   “哼!”小祭司冲他翘了翘鼻子,拂袖转身匆匆去往神殿。   千依走过来,望着这两个人腻歪的样子,笑着问:“嫂子,你可瞧出黄道吉日来了?”   “这个……还早。”澹台引极不自然,伸手准备把季黎明揽紧她的那只胳膊拽下来,无奈他抱得更紧。   澹台引心神一震,偏头瞪他,“大庭广众,你知不知羞?”   “我才不管!”季黎明扬眉,“脸和人只能要一样,要了脸,就要不到你了。对于你,我宁愿不要脸。”   澹台引:“……”   “咳咳……”千依装模作样地咳了两声后退往一边,这种腻歪的场合,实在不适合她这个还没恋爱的人。   “你看你!”澹台引骤紧眉头,“晋宁都被你吓跑了。”   季黎明眨眨眼,笑道:“没关系,多来几次她就习惯了。”   澹台引又是一阵无语。恍惚间终于明白季黎明为什么能在短短一日之内把她那铁面父亲给收买了,光是他对自己的这份无赖劲,用到了父亲身上想必也是一样的。   小祭司没多久就安排了两辆马车过来。   季黎明与澹台引坐一辆,千依与澹台君和坐另一辆。   上了马车,季黎明更加肆无忌惮起来,抱着澹台引就不放。   “季黎明你放开!”澹台引踹他,“你想勒死我吗?”   “就不放!”季黎明小声嘟囔,“除非你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澹台引安静下来,耳边是他带着隐忍的轻重不一呼吸声,“你答应我,今天晚上不回神殿。”   “我……”澹台引本想说不回神殿她去哪儿,可是话到嘴边又觉得哪里不对劲,她突然反应过来什么,改口问:“你想做什么?”   “不想做什么。”季黎明认真凝视着她。   澹台引忽然松了一口气。   “就不能挽留你吗?”季黎明补充完那句话。   澹台引原本放下去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你……唔……”   一个“你”字才出口,季黎明已经将她放倒在宽大的座椅上,双手紧紧扣住她的手腕,半个身子压住她,致使她完全动弹不得。   微微一俯身,他温软的唇便落到了她的上面,先是轻轻覆盖住,让她心神一颤,随后慢慢辗转啃吮,点点厮磨,原本冰冷的车厢内气氛因为两人唇齿间摩擦出来的热度而不断升温。   澹台引面色通红,嘴唇鲜艳欲滴,这一刻只觉得周遭万事万物都好像处于一片混沌之中,唯一能感觉到的,只有他双唇的温度。   她根本无法去思考更多的事情,脑袋里好像变成了一锅烧沸的水,不断地翻腾着热气,又好像灵魂被人紧紧扼住,以一种强烈占有的姿态要榨干她的精魂。   呼吸交错,她感觉到了他的忍无可忍,也感觉到了他的极度隐忍。   极尽可能地隐忍而又极尽可能地想把她占为己有的矛盾纠结,就那样赤裸裸地呈现在她面前。   见他难受,她也难受。   呼吸紧了紧,澹台引借着他稍微离开唇畔的间隙小声道:“季黎明,要不我现在就给……”   “别说话,专心点。”他低哑而魅惑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话,再一次俯身吻下来。   饶是澹台引平素在外人面前那般淡定,也难以抵挡得住他此刻的如火热情。   就好像一片烈焰,紧紧将两个人包裹在一起。   他扣紧她手腕的指尖逐渐收紧,足以感觉得出忍到了极致。   澹台引难受地呜咽一声,挣扎着动了动身子。   季黎明终究是保持着最后一丝理智,没有做出跨越雷池的举动,坐直身子,他将她从座椅上扶起来做好,伸手从怀里拿出一把精致小巧的象牙梳来给她梳头。   澹台引还没从刚才这热情的深吻中缓过神来,就感觉到他灵巧的指尖在自己头上动作。   有些惊讶,澹台引问:“你怎么还随身携带梳子?”   “自然是为你准备的,以防万一。”季黎明笑笑,又道:“今天还没给你绾发呢!”   澹台引抿唇而笑,“季黎明,我知道你的心意就够了,你其实不必那么死板,不就是一天没有为我梳头,你至于吗?”   季黎明手上动作不停,先把她脑袋上的玉簪金钗拿下来这才拉过一辔发丝轻轻梳理,嘴上道:“那些话,谁都会说,而我不仅要说,还要做。”   这个人认真起来的时候,总是能让人觉得好像阳江暖流滑过心田,不仅说话好听,就连做事也能让人全身心愉悦。   澹台引无声笑开。父亲总说季黎明名声不好,可外人怎么看,又与她何干呢?她只需要知道这个男人宠她如命就是了。   另一辆马车内。   千依和澹台君和自从上了马车以后就一路无话。   千依以前也是极其文静的人,但自从认识荀久他们一群人以后,尤其是回到大司马府,与季黎明朝夕相处之后,她便适应了有说有笑的生活,对于眼下车厢内这诡异的寂静,她愈发觉得不自在。   既然不自在了,总要找话题聊一聊。   尴尬地扯了扯嘴角,千依问:“君和少爷这是头一次下灵山吗?”   “倒也不是。”澹台君和像是没发现这是千依特意找来打破寂静的无聊话题一样,回答得极其自然,“小的时候来过燕京一次,长大后外出游历过一年。”   千依听了,不由笑道:“这么说来,君和少爷还是很少下山。”   “嗯。”澹台君和颔首,“我不太喜欢热闹的场合。”   “这一点,你和大祭司倒是挺像。”千依道:“大祭司也不喜欢热闹的场合,她还没和哥哥在一起的时候,寻常人想接近一分都难,想不到如今与哥哥在一起了,不仅打破了惯例开始吃饭,就连周身的清冷,似乎也不见了,每日见她都好像被雨露滋润着的娇花,一天比一天艳丽。”   澹台君和浅笑,“小妹能有这样重大的改变,说明季黎明是个很值得托付的人,也说明你哥哥宠她。”   千依不置可否,哥哥为人本来就好,那些年若非为了找她跑遍所有的胭脂巷子,他也不至于被外面传言成花丛老手,败了名声。   车厢内又陷入了沉寂,撩帘看了看,距离大司马府还有好长一段时间,千依绞着衣袖,又挑了话题,“听大祭司说起来,君和少爷好像很喜欢古籍?”   澹台君和应了声,“小的时候去族里的学堂上课,先生教授的东西太过简单,我觉得无聊,便偷偷跑去父亲的藏书阁,然后看见了一些零碎不全的古籍片段,从此便喜欢上了,准确地说,我应该是喜欢拼凑那些不为人知的历史片段。”   “嗯?”千依疑惑地看着他,“君和少爷竟然喜欢那些东西?”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澹台君和如实道:“有的时候会莫名感到恐慌,又莫名心焦,通常这个时候我便会翻出收集来的那些古籍细细研读,总能在里面找到心安的感觉。”   “那你……都看些什么呢?”千依小声问。算下来,自从来到燕京直至现在,她认识的男子也算不少了,从颜硕到哥哥再到秦王以及他的五大护卫,甚至是眼前这位温文尔雅的君和少爷,可唯有澹台君和是最为特殊的。   说他温润如玉吧,他又少了姜易初的平易近人,反而多了一丝淡淡的疏离和神秘的气息,说他腹黑精明吧,实际上他待每个人都一样,唇角时时含笑,没有秦王那样一出场就让人觉得高不可攀附的强大气场。   “很多。”澹台君和道:“大部分是关于巫族先祖事迹的,昨日季黎明和小妹去外面给我找了一部分有关南岷古国的史料。”   千依唏嘘,“我记得哥哥说过,那些东西连他和大祭司都看不懂,莫非君和少爷看得懂?”   “略懂一些。”澹台君和点头,“也不算精通。”   千依朝他竖起大拇指,“那你可真算得上是奇人了。如此算下来,你的修为和才智想必与大祭司不相上下的吧?”   “这个……”澹台君和犯了难,失笑着摇摇头,“我还真不知道。”   两人说话间,外面车夫已经停了马车对着里面道:“郡主,君和少爷,大司马府到了。”   千依长舒一口气,心中想着终于不用再费尽心思找话题打破尴尬气氛了,如今的她喜欢热闹,真真是受不了有人还沉寂的气氛,简直太压抑了。   澹台君和撩帘下了马车然后转过身将手递给还在马车上的千依。   千依直接跳了下来,道:“不用了,我都习惯了直接蹦下来。”   澹台君和看着她的俏皮样子,当即哑然,随后失笑。   入得府中,莫管家迅速安排了人去将准备好的饼饵拿上来,又配了季黎明交代的紫竹酿。   几人都是在皇宫里用过晚膳的,只随便吃了几个饼饵便围炉而坐品酒话家常。   这样温馨的气氛,大司马府已经很久没有过了,莫管家以及一众下人看得心中直欣慰。   季黎明忽然想到了什么,立即遣了莫管家带了贺礼去荀久从前所在的医师府上送礼。   虽然荀久嫁进了秦王府,可招桐和齐夫人在打理云水斋之余还是会隔三差五就回去。   今夜是除夕,秦王和秦王妃都不在,想必医师府冷清得很。   莫管家听了吩咐,立即亲自准备好贺礼,带了两个人乘了马车去了。   季黎明又想起一人,面色微微黯了黯,突然站起身来,对着澹台逸他们一众人道:“岳父岳母,我想亲自去一趟瑞王府,反正如今时辰尚早,你们先坐一坐,我去去就回。”   话完,季黎明从旁边架上取了厚实的披风披上就要出门。   澹台引站起来,斩钉截铁道:“我陪你去。”   季黎明本想拒绝,家主夫人出声道:“引儿陪你去吧,你们如今是有了婚约的人了,也不怕别人多说什么,这里距离瑞王府可好一段距离呢,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季黎明犹豫了一会,点头应下。   千依目送着季黎明和澹台引出了门,眸光有些闪动,心中很不是滋味。   这样的大年夜,的确是该阖家团圆的,然而瑞王府那个他们兄妹真正的亲娘却疯疯癫癫,神志不清。   不管从前怨也好,恨也罢,她已经付出了应有的代价,于情于理,季黎明这个做儿子的都应该去看一眼。   坐上马车,澹台引才开口问:“什么事这么着急?”   季黎明摇摇头,“没什么,就是觉得好久没去过瑞王府看姑母,今日本该去拜访的,奈何白日里有事情给耽搁了,宫宴的时候我看到了瑞王,也没来得及与他说上一句话就散了,方才突然想起来,准备亲自去送贺礼。”   虽然与季黎明相处没有多长时间,但澹台引极为了解他,如今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分明隐藏着一分哀伤的气息,如何瞒得过她?   “季黎明,对我说实话。”澹台引声音很平静,她并不恼季黎明撒谎,其实她能理解每个人都有自己无法启齿的苦衷,她只是想替他分担一些痛苦罢了。   季黎明垂目,看着她一脸认真的样子,动了动嘴唇,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没事,只要你愿意说,不管从哪里说起,说多长时间,我都愿意听。”澹台引握紧了他的手心,与他十指相扣。   季黎明迟疑了一下,把当年季太妃重复睿贵妃的路生下龙凤胎且狠心丢弃公主的事从头到尾与澹台引说了一遍。   收了话音,车厢内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季黎明凝望着澹台引,问:“引儿,是不是吓到你了?”   “没有。”澹台引摇摇头,“我只是想不到,原来你竟是皇子。”又问,“那这件事,秦王和女帝知道吗?”   “早就知道了。”季黎明长长一叹,“当初就是因为这件事被发现了,所以季太妃当着女帝的面放狠话说她后面有人撑腰,甚至当着女帝的面险些杀了我爷爷,女帝一怒之下利用寂灭之火最后一重偷天换日抽了季太妃一丝魂魄致使她如今神智不清。”   偷天换日……   澹台引突然想起那一天小祭司禀报她帝寝殿上空有异象,她出来的时候看到了,可是赶到帝寝殿的时候又突然消失了,莫非女帝就是在那个时候对季太妃动的手?   拉回思绪,澹台引有些不解,“季太妃只不过是先帝的妃子而已,她还是前大司马的亲生女儿,她的后台无非就是整个季氏,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人?”   “这个我不知道。”季黎明直摇头,“但有一件事非常蹊跷,表妹荀久无意中发觉了当年先帝赐给季太妃的那串祖母绿中有毒,而先皇后也是因为那种毒而病发身亡的,从这里足以看出,先帝当年的的确确对先皇后和季太妃动了杀心。凑巧的是,季太妃手上的祖母绿辗转到了我堂妹季芷儿手上,季太妃躲过一劫,可季芷儿就遭殃了,因此废了一张脸和一条胳膊。”   “先帝要杀先皇后和季太妃?”澹台引觉得很不可思议,无奈先帝时期的大祭司并不是她,她对于前朝的事不怎么了解,无法勘破先帝究竟有何用意。   “你恨不恨季太妃?”澹台引忽然问。   季黎明想都没想,直接点头,“恨,我恨她当年向先帝吹枕边风数落睿贵妃的不是,诬陷子楚和青璇是睿贵妃与别人的私生子让先帝对龙凤胎恨之入骨,若非这样,后来她也不会糟了老天报应生下龙凤胎,更不会因为害怕先帝发现而狠心弃了晋宁,又把我和季家大房的儿子交换。被她这么一闹,我们所有人的命运都改变了,子楚和青璇在魏国受尽苦楚,晋宁二十年来流落在外,而我自小就被送去魏国,亲眼见证了子楚和青璇所有的非人折磨。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她一手造成的!”   澹台引第一次看见季黎明恨不能吃人肉喝人血的样子,顿觉心颤。   握紧他的双手,她低声道:“别动怒,发怒会让人失去理智,更何况她早已遭到了报应,神智不清,你便是再愤怒,她也丝毫察觉不到。”   澹台引的声音,就好像远远流泻下来的清泉,悠悠缓缓抚平了他心中的那些创伤。   抬起她的手,在她手背上轻轻落下一吻,季黎明揽住澹台引削瘦的肩头,喟叹,“幸好有你。”   “你们几个人都是不幸的。”澹台引靠在他怀里,道:“但过了那段不幸,你们却又是最幸福的,不管是女帝、秦王还是你和晋宁,都一定能在最后得以圆满,因为上天是公平的,它给了你们这么多不幸,总要用一些东西来偿还,你只要记住,无论你的过程如何,结局总有我在那里等你。”   季黎明听着这些话,心中仿佛燃烧起一簇小小的火焰,火焰散发出来的温暖逐渐把整个人都包围住。   马车没多久就到了瑞王府大门前。   季黎明抱着澹台引踩着脚踏走下去。   把澹台引放下,季黎明这才问瑞王府的守卫,“瑞王殿下可在?”   守卫道:“殿下知道大司马今晚一定会来,已经设了小宴等着您。”   ☆、第022章 大年夜圆房(本卷完)   季黎明一怔,随后轻笑,“没想到瑞王竟然连这个都算到了。”   澹台引接话道:“瑞王本来就聪颖,若非如此,秦王也不会指定春年过后便要他去岷国接手君主的位置了。”   “说得也是。”季黎明赞同地点点头,随着门口出来迎接的小厮一道走了进去。   自从上一次身份的事揭发以后,季黎明还是头一次踏入瑞王府,显然与之前的每一次心境都不同,毕竟季太妃已经不仅仅是他名义上的姑母,还是他的亲生母亲。   这层极为让人膈应的关系就好像一根尖刺,时时刻刻提醒着季黎明他拥有一个足以让天下人唾骂的生母,她做下了丧尽天良的事,改变了他们几个年轻小辈的命运。   那个女人,是罪魁祸首,是一切悲苦命运的源头。   她该死!   季黎明举目四望,瑞王府上下张灯结彩,大红灯笼高高挂,显现出一派喜庆的气息。   来到正厅,瑞王早在席位上坐下,正厅里摆放了几个火盆,气氛很温热。   季黎明进去以后解了披风,这才与澹台引缓缓走过去坐下。   “我就知道你会来。”瑞王朝着季黎明浅浅一笑。   季黎明看着他温和的表情,不知道该做出怎样的反应,怔愣了许久才启唇,“好久不见了。”   的确是好久不见了,自从季博然去世以后,季黎明便整天忙于接手大司马和铁鹰卫指挥使的公务,完全没时间走亲访友,就连瑞王这里也没再来。   瑞王淡笑,道:“我特地让人准备了酒菜,你们陪我喝两杯罢。”   “好。”季黎明喉咙哽咽了一下,一个字出口。   瑞王举杯,笑着道:“第一杯,祝你们俩即将而来的新婚大喜,到时候我恐怕人已经到了岷国无法亲自前来,所以我会择日把贺礼先送上门。”   瑞王说完,抬起酒樽一饮而尽。   季黎明和澹台引对看一眼,也都纷纷抬起酒杯喝完。   婢女立即给瑞王斟满酒。   瑞王再举杯,唇畔依旧是温和的笑,“第二杯,今夜除夕,新年快乐。”   季黎明也笑,“殿下不必这么客气。”   瑞王再次举杯,这一次说话前顿了一下,面色微暗,“这第三杯,其实我是有事相求。”   “你说。”季黎明神情认真。   瑞王看向二人,“七哥传信给我的时候,信中特别交代了等我去岷国的时候不必带上季太妃,然而我一走,这府中便连个主人也没有,所以,我想请你们帮忙照顾季太妃。”   季黎明袖中手指紧了紧。他很清楚,瑞王对季太妃的恨意丝毫不比自己少,他如今能暂时把仇恨先放在一边说出这样的话来,已经把一个儿子该尽的孝道做全了。   没有犹豫,季黎明赶紧点头,“我答应你。”那不仅仅是季太妃,还是他自己的生母啊,瑞王能开口这样说,已经是天大的宽容了,他自己还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如此,我便放心了。”瑞王唇角微翘,“之前一直担心我走后没人照顾,原想去大司马府找你商量,可还没上门便听闻你去了齐国,刚一回来就碰上除夕,实在是没有机会,于是我就想着这样一个本该阖家团圆的日子,你总会来看她的。所以便没有主动上门,反而设了小宴在府中等着你。”   季黎明自然之道瑞王口中的“她”便是季太妃。   轻轻颔首,季黎明道:“照顾季太妃,是我这个亲生儿子的天职,之前的这么多年,你替我将她照顾得很好,我谢谢你,也代替她向你说声……对不起!”   “这些话,以后就莫要再说了。”瑞王淡笑,“不论身份怎么换,我们俩都还是表兄弟,这层关系不会变不是么?”   “嗯。”季黎明轻轻咬了咬下唇,心中宽慰不少。   他一直觉得瑞王是恨自己,怨自己的,即便不恨不怨,心中也是不快的,可是他没想到,瑞王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便想通了一切,也原谅了一切过错。   这一点,让季黎明越发觉得愧疚难当。   瑞王似乎不太喜欢目前这样略带伤感的气氛,转移了话题,他问:“听闻你这次去齐国是替七哥找一样东西,可曾拿到手了?”   “已经拿到了。”季黎明点头,“还算顺利,否则也不可能这么短的时间便回来了。”   瑞王沉吟了一下,又问:“我能知道你们去找什么东西吗?”   “潘龙珠。”季黎明直接告诉他,“是子楚要的东西,我也不知道做什么用的,拿到手以后我也曾仔细看过,觉得没什么特殊之处,很普通的一颗珠子。”   瑞王垂下眼睫,低声呢喃,“我还以为,七哥会让你交出手中的那块玉。”   “你说什么?”季黎明耳聪目明,稍微一注意便听到了瑞王的话,“你说……我手上的那块玉?”   “是。”瑞王道:“就是当初大司马过世以后与遗嘱一起放在盒子里交给你的那块原石。”   季黎明想起来了,季黎川也在找这个东西,他还记得当时季黎川说那块原石有个名字,叫做“乾坤玉”。   可是,当初三婶娘不服气让玉石师傅前来切割的时候,所有人都看见了,那只是一块非常普通的玉石,并没有特殊之处,为什么会叫做“乾坤玉”呢?   季黎明一脸茫然,季博然过世之前从未告诉过他季家祖上有一块祖传的乾坤玉,更没告诉他乾坤玉到底是做什么用的。   瑞王又道:“你可还记得,当初装遗嘱的盒子打开以后,是七哥第一个先看到里面的东西。”   季黎明愣了一下,似乎有些不敢置信,面色变得狐疑起来,“你的意思是说,子楚知道了什么吗?还是说子楚趁机做了手脚?”   “不是七哥做了手脚。”瑞王摇头,“我怀疑季老太爷要交给你的东西并不在那个盒子里面。”   “什么意思?”季黎明彻底懵了。   当初所有人都聚在大司马府上的正厅里,那个时候,季博然刚去世,他根本无心争夺家产,整个人浑浑噩噩,对于遗嘱,根本没有想那么多,至于后来爷爷留给他的那块原石,他就更没什么心思了,随手便放在了南山院的多宝阁,后来都没再去看,因为看一次就让他想一次爷爷,只会徒增伤心。   “我的意思是……”瑞王迟疑了一下,接着道:“盒子里面的秘密,兴许被第一个打开盒子的七哥看到了,因为那个时候我距离他最近,见到他在看清楚里面东西的时候动作明显放慢了一拍,也就是那个瞬间,七哥的脸色有些惊讶。”   “是吗?”季黎明越发狐疑,“兴许是殿下看错了吧,子楚从来不会隐瞒我的,更何况这还是关乎我爷爷的遗嘱,他就更不肯能瞒着我什么了,若是当初的遗嘱真有猫腻,他不会不告诉我。”   瑞王也觉得有理,点头过后急忙解释,“你别误会,我绝对没有要挑拨你和七哥的意思,只是对你们这次去齐国找珠子的事情感到诧异,还以为这其中有什么关联而已。”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季黎明觉得他自己也没有必要再隐瞒瑞王什么。   抿了抿唇,季黎明一口饮尽杯中酒,这才道:“不瞒殿下,我这次在齐国见到了季黎川,他就好像是变了一个人,变得不再是他自己,一来就劫持了引儿和晋宁,等我找到城隍庙的时候,他用她们两个的性命威胁我交出‘乾坤玉’,还说我爷爷死之前一定把那东西交给了我,可是我爷爷过世之后唯一交给我的只有那块原石,并没有所谓的‘乾坤玉’,我听不懂季黎川在说什么。”   “季黎川?”瑞王大为惊诧,“他竟然敢劫持大祭司和晋宁郡主?”   “他是被魔物给控制了。”一直没说话的澹台引突然开口,“控制他的人是一个偷偷练了语真族禁术导致入魔的高人,据我所知,五年之前,季黎川还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书生,而我们交手的时候,他体内的功力不会低于五十年,这就只有一种可能,当时的那个季黎川是被人给控制了的,又或者说,有人把一身的功力修为全都传授给了他。”   “这么说来,季黎川还真是走了狗屎运。”季黎明冷笑,“这个蠢东西,险些害了你和晋宁,幸亏我及时找到了那里。”   瑞王简直不敢相信当初一回府就来瑞王府看望季太妃的人会是早就被人控制了的傀儡,他满面诧异,呢喃道:“我记得,季黎川回来的那一天,季太妃亲自派了人去城门口截人,直接半道把他接来了瑞王府,当时你刚好路过看见了的。”   “对。”季黎明点头,“这件事情我知道,我还特意快马加鞭赶回季府告诉三夫人他们几个不必再等,三弟已经来了瑞王府。”   说到这里,季黎明似乎在突然之间勘破了什么,脑子里有灵光飞速运转,一念之间,他脱口而出:“季黎川,季太妃!”   “我知道了!”这一次,季黎明百分百肯定了一件事,他斩钉截铁道:“我之前一直想不通季太妃为何敢说她背后有人,她只是先帝的妃子而已,先帝驾崩之前她根本没法出宫,怎么可能勾结什么势力,如今想来,她的确是不用出宫也能有人撑腰,因为给她撑腰的人与控制季黎川的根本就是同一个人,季太妃或许在季黎川之前就被幕后高手给控制了,难怪……难怪季黎川回来那一日,季太妃会如此迫不及待地将他接来瑞王府,季黎川是季太妃的接线人,他们自然是要联系的。”   说完,季黎明看着瑞王,问:“殿下当初可曾听到季黎川和季太妃说了什么?”   “我不知道。”瑞王摇头,“季黎川直接去了季太妃的院子,我只当他们是多年未见要说些家常话,便没有跟进去。”   “这就对了!”季黎明一咬牙,“季黎川与季太妃是一伙的!难怪先帝会想到在祖母绿上下毒这种为人不齿的方法伺机毒杀季太妃!先帝肯定是发现了季太妃的秘密,或许,季太妃与皇后都是一丘之貉,都是被那个人给控制了的,所以先帝才会不惜痛下杀手!”   澹台引和瑞王被季黎明这么一说,纷纷变了脸色。   澹台引道:“我能不能做个大胆的假设?假设当初给先帝吹枕边风的季太妃已经被人给控制了,那么改变你们五个人命运的岂不就是那个幕后之人?”   瑞王吓得不轻,整个人都僵住了,“天!如果这样说来,那么幕后之人年龄得有多大?”   这件事简直太过匪夷所思,瑞王觉得,当初前两位大祭司假扮成荀久父母回来报仇这件事就够让人惊掉眼珠子的了,没想到竟然还有个比那两位大祭司还要筹谋得时间久的人,如果二十多年前,季太妃就已经被人给控制了,那么,控制季太妃的那个人如今只怕早就老死了,他们如何查得出来?   季黎明、瑞王以及澹台引都不是语真族人,所以他们不知道语真族王室有驻颜术,更不知道语真族王室成员的年龄比普通人多出二三十年。   西宫良人的三叔公西宫玄清野心勃勃,他想一统大陆成为王者,为了急于求成提高自己的修为,他早年便偷练了语真族禁术不小心入了魔被困在岷国的鬼蜮森林里永远都走不出来,他想尽了各种办法,最终与岷王达成协议,他帮助岷王炼长生丹,岷王帮他找一批又一批的少年进森林给他做‘修为复制’实验,成功之后,受他控制的傀儡遍布了大陆众国。   那一年,正巧季博然的女儿被迫与心爱的人分离后入宫,心中充满了诸多不甘,正因为如此,她才会被西宫玄清的傀儡盯上,从此成为了傀儡一员。   西宫玄清的目的很简单,搅乱大燕皇室,逐个击破,将大燕变成他的囊中之物。   然而这件事被先帝知道了,先帝还发现,不仅仅是季淑妃,就连皇后都被人给控制了,所以先帝一怒之下借着苗疆上贡的祖母绿下了奇毒分别赏赐给皇后和季淑妃,这一切做得滴水不漏,皇后果然全身腐烂而死,就连仵作都没能查出缘由来。   可季太妃命大,阴差阳错把祖母绿送给了季芷儿躲过一劫。   这些事过去了很多年,如今西宫玄清已死,剩下的都是拥有他意识的傀儡,这些傀儡自然不可能说出什么真相来,他们的意识里全是西宫玄清分派下来的任务。   所以,后面的人再怎么查都不可能知道这件事的真相。   三人想了许久都没能想出什么破绽来。   季黎明垂了眼睫,“算了,既然查不出来,我们还是乖乖等着子楚回来再说,殿下如今能否带我去看看季太妃?”   瑞王点头,“自然可以,你们二人随我来。”   瑞王放下酒樽站起身,带着两人出了正厅往季太妃的承德院而去。   三人往东次间一坐,瑞王立即吩咐承德院的丫鬟把季太妃带出来。   丫鬟们动作很快,没多久就帮季太妃梳洗穿戴好搀扶着走出来。   她穿得很厚实,水蓝长寿纹带大袖衣,银霜绣桃花褙子,外面再罩月白软缎披风,头上戴了风帽,即便是这样,她似乎也觉得冷,进来以后就缩在绣墩上瑟瑟发抖,对在座的三人视若不见。   丫鬟们迅速端了火盆进来,季太妃这才寻到了一丝温暖,招手示意丫鬟把火盆往她面前挪,嘴里咿咿呀呀说得净是没人听得懂的话。   瑞王只淡淡扫了季太妃一眼便移开目光,对于这位名义上的母妃,他早已经仁至义尽,留她一命算是他最大的限度了,他不是活佛,无法原谅每一个人的过错,尤其是一想起清语的死是季太妃一手造成,再想到杀了自己妻儿的仇人如今还好好活着,他便整个人都不得安生,只盼着春年快些过去,他也好动身去岷国接手王位,趁机把身在燕京的悲痛回忆慢慢忘却。   季黎明则是自季太妃进来以后,一双幽深的眸便死死定在她身上。此刻的季黎明,不知该用何种语言来描述自己的心情。   眼前这个早已疯疯癫癫连人都认不清的女人,是他的生母,却也是一手改变了五个人命运的凶手,若不是她,所有人都会好好的,兴许连爷爷都还在世。   可自己与她到底是血脉相连,如今见她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季黎明不知是该庆幸她再也无法继续作恶还是该悲哀自己对她的无能为力。   澹台引站起身走到季太妃面前蹲下,轻唤了声:“太妃娘娘……?”   季太妃像是会被这个称呼给刺激到,一瞬间抬起头,原本浑浊的眼眸内充斥着杀意凛然的冷光,嘴里发出野兽一般的低吼。   这一幕来得猝不及防,澹台引完全没料到,她心尖一颤,往后退了两步。   季黎明早在听到季太妃发出声音的那一刻迅速冲过来抱紧了澹台引带着她整个人往旁边错开。   待稳定下来以后,季黎明皱眉看着瑞王,“殿下,她这是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瑞王直摇头,“太妃娘娘保持着这样的状态很长一段时间了。”   季黎明听到瑞王这样说,又想起方才那一幕,心中生出不好的预感,咬了下唇,他问澹台引,“引儿,你既然看得出来季太妃是被魔物给控制了,那你能不能从她这些行为里面发现什么?”   澹台引微微愣了一下。   季黎明又补充,“我的意思是,她还有没有清醒的可能?”   “应该是无可能。”澹台引摇摇头,“毕竟少了一缕魂魄,她不可能恢复成正常人,可是……”澹台引想起方才季太妃嘴里发出的那一声低吼,就好像蛰伏于林间的猛兽突然被外界因素所干扰而发出来的不满与警告。   一直摇头,澹台引皱紧了眉,“我不知道控制她的是什么东西,当初季黎川的时候我能看出来是有人把修炼了几十年的高深修为全部传给了他,根据刚才的推断,季黎川与季太妃是一伙的,他们都被东西给控制了,可如今看来,控制季太妃的方法明显与控制季黎明的方法不同,我隐隐觉得,女帝抽取了季太妃的一缕魂魄并没有将她彻底推到生不如死的境地,反倒好像弄巧成拙触发了什么东西。我做个假设,假设季太妃是一头猛虎,那么她现在就是处于蛰伏期、休眠期,如果苏醒过来,很可能后果不堪设想。”   澹台引这一说,让季黎明和瑞王纷纷白了脸色。   季黎明牙齿哆嗦了一下,“季太妃不过是个妇人而已,难不成真的会有你说的那么恐怖?”   “我不敢下定论。”澹台引走到季黎明身边,正色道:“为了保险起见,我建议即日起将季太妃禁足,最好能布置一下让她无法冲出房间,另外,你得赶快写一封信去问问秦王,他当初到底在打开装了遗嘱盒子的时候看见了什么东西,这个秘密对于我们来说非常重要,你只要把这里的情况说明,尤其是重点说一下季太妃的状况,我相信秦王一定会顾全大局把他当初看到的一切都告诉你的。”   季黎明没有迟疑,郑重点头。   把季太妃带回去锁在房间并加强了守卫以后,季黎明与澹台引并肩走出了瑞王府。   深吸一口寒气,季黎明道:“没想到短短半年的时间,会发生了这么多事。”   “别想了。”澹台引低笑,“我爹他们可还在你府上等着呢!”   “说得也是。”季黎明拉回思绪,“不能让岳父岳母等太久。”   说完,季黎明又道:“引儿,待会儿回了府上,不要再他们面前提起今天晚上的事,今夜是除夕,本就该一家人开开心心守岁,我不想给他们添堵。”   “还是你想得周全。”澹台引笑笑,“既然你都交代了,那我一定守口如瓶。”   两人坐上马车,没多久便回了大司马府,刚下马车,两人便听到烟花升空爆裂的声音。   纷纷抬起头,只见大司马府后园方向不断有烟花升空,绚烂的色彩将整个府邸映照得美轮美奂。   澹台引笑,“许是他们等不及去放烟花了。”   “你要不要去看?”季黎明看着她。   澹台引刚想说去,嘴里却禁不住打了个哈欠。   “是不是困了?”季黎明问。   “有点。”澹台引眯了会眼,“昨夜陪我母亲聊了大半夜才睡,今天又起得早,困死了。”   “那我让人送你回去吧!”季黎明脱口而出。   澹台引转眸笑看着他,“之前不还左右央求我不要回去了,怎么,是怕你岳父岳母还是突然胆小了?”   季黎明被她这么一激将,顿时直起身板来,傲然道:“怕?爷还从没把这个字放在眼里。”   “这不就是了。”澹台引嗔他一眼:“口是心非的男人!”   季黎明勾起半边唇瓣,邪肆一笑,“你可别激我,否则我一把持不住的话,你会受不住的。”   澹台引哪里还敢多说,缩了缩脖子,闭了嘴。   两人走进大门的时候,恰巧见到莫管家从后园方向过来。   见到季黎明,他停下来恭敬行礼。   “岳父岳母他们在后园?”季黎明问。   莫管家道:“家主向郡主讨得了酿酒的方法,带着夫人兴致勃勃回去研究了,如今在后园的,是小祭司、君和少爷与郡主。”   “小祭司?!”季黎明眼一瞪,“谁让他来的?”   澹台引直翻白眼,“大年夜,小祭司一个人在神殿冷冷清清,我父母都在这里,他不来这里,还能去哪儿?”   季黎明哼哼道:“那如今岳父岳母已经回去了,他还不回去,待在这儿干嘛,我看,他就是来给我找茬添堵的。”   澹台引觉得好笑,“你这个人,就不能大度一些吗?那不过就是一个孩子而已,更何况是我巫族中的子弟,他再怎么调皮都不会真的对你动手的。”   “爷对谁大度都行,就是不能对他。”季黎明撇撇嘴,“你是不知道,如今的小孩子狡猾得很,就比如当初在齐国都城偷亲了你的那个童子,一个个都快成人精了,我家引儿长得这么貌美又有气质,我可得看紧了,不能让人觊觎了去。”   澹台引一阵无语,“论人精,谁有你精?没脸没皮还无赖,这世上再不会有比你更无赖的人了。”   季黎明扬眉笑,“引儿说得对,这世上不会再有比我更无赖的人,那是因为他们都没有我懂得如何取悦你。”   当着莫管家的面说这些,季黎明理直气壮,澹台引却是满面羞红,不断抬脚踹他,“脸呢?”   季黎明嘿嘿一笑,也不管莫管家,直接带着澹台引回了正厅。   澹台逸和家主夫人已经离去,丫鬟们早就将几案收拾干净,唯独留了火盆。   季黎明坐下以后就把澹台引的双手拉过来放在掌心不断地摩擦生热,直到感觉她的全身开始回暖才停下。   澹台引早就困得不行,靠在他怀里直打盹,感觉到他停下了暖手的动作,她不满地嘟囔了一声,“季黎明,我困了。”   “好,我这就送你回房。”   他站起身用宽大厚实的斗篷将她裹住打横抱起快速去了房间。   澹台引勉强睁开眼睛,看见了眼前的景象,浑身一震,立即清醒过来。   房间里这一色的大红喜色是怎么回事?   迅速反应过来的澹台引恶狠狠瞪他,“季黎明,你故意的!”   “不是我,真不是我。”季黎明一脸无辜,他的确是什么都不知道,明明去瑞王府之前房间里的一切都还是正常的,怎么这才两个时辰不到,就变成了婚房?   将澹台引放在床上坐好,季黎明推开门唤了莫管家过来询问,“这房间是谁让布置的?”   “是郡主。”莫管家不敢撒谎,“家主和家主夫人走了以后,郡主亲自带着人布置的。”   “这……”季黎明一时失语,暗骂晋宁这个死丫头,要布置也不先打声招呼,害他以为走错了房间。   挥手屏退莫管家,季黎明重新走回来,看着她的时候面含笑意。   澹台引浑身一哆嗦,“你们兄妹简直是……”简直是什么,她竟一时找不到言辞了。   分明就有意在大婚之前与他圆房的,可是澹台引心中竟然有些忐忑,她对于男女之事从未经历过,即便是与季黎明,最大的尺度也仅仅是他在亲吻的时候解开了她的衣衫,更深一步的便再没继续了。   男女之事对于澹台引来说是个谜,既期待又忐忑的谜。   季黎明看出了澹台引的忐忑,在她身旁坐下。   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以示安抚。   澹台引捏紧了他的衣袖,怯怯地说:“季黎明,我……我害怕。”   “怕什么?这一天早晚都要经历的。”季黎明捧着她的小脸,鼻尖贴近他的,温热的气息将她包裹着。   “我……”澹台引激灵灵打了个寒颤,不及反应,季黎明雨点一般细密的吻便落了下来,一点一点将她刚刚升上来的惶恐吞噬,就好像在品尝琼浆玉露。   澹台引很快便沦陷在了这样的温情蜜意里,双眸像揉了春光,水波潋滟,脉脉含情。   她并不是第一次和季黎明这样亲近,之前也曾在同一个浴桶里极尽缠绵过,但从来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让她心跳如擂鼓。   双手攀附上他的脖颈,她轻轻浅浅地回应,这一刻终于放下所有心头负担,将一切都交给他主宰。   季黎明感受到了她的热情回应,吻得更加激烈,让她几欲窒息。   情到深处时,衣衫褪尽,红梅花开。   ......   欲焰散尽时正值午夜钟声响起,她终于沉沉睡去。   季黎明停下动作,眸光含情看着她初尝雨露的娇艳花容,唇畔扬起满足的笑。   门房外传来莫管家的声音,“二少,君和少爷与小祭司回去了,他们说了,二少不必出去相送,让老奴来通知一声就行。”   “嗯,我知道了。”季黎明起身穿好衣服,让人准备好热水,打横将熟睡中的澹台引抱去浴池。   ……   燕京的除夕宴烟火璀璨,圆满至极,岷国也不落下风,在这样一个普天同庆的日子里,扶笙、荀久、郁银宸、唐伴雪、江鸣、澹台惜颜、璇玑阁主、澹台镜他们去参加了岷国特殊的习俗——千盏莲灯。   这个习俗是这样的。   在除夕夜这一晚,所有要参加的人都在莲灯上写自己的名字,从枕流桥岸边开始一起投放入河中,能顺利飘到九重宫山脚冲破所设轻丝线的便有机会被九重宫的白衣童子取出来挂在白玉石阶两旁的常青树上。   最先到达九重宫脚下的莲灯挂在最高阶梯旁边的常青树上,以此类推,莲灯最先到达九重宫脚下的人,守宫人会答应满足他一个条件,但所谓的条件是有明文规定的,不能危及岷国利益,不能诋毁九重宫,不能杀人越货,不能不着边际。   除了第一个有机会向守宫人提出条件,后面的一百名,都有机会得到九重宫小童们做出来的新年礼物。这些礼物自然是市面上见不到的,况且沾染了九重宫的灵气,百姓们趋之若鹜。   名额虽有限,但参加的人络绎不绝。   两岸边全部有九重宫的宫卫守护,百姓们就算想为了名额争斗也是不可能的,况且枕流桥距离九重宫非常远,不同时段水流湍急速度也不同,所以百姓们从不觉得不公平,因为就算是第一个先放进河里的莲灯也不一定就能第一个飘到九重宫脚下,很有可能莲灯飘了一会儿就因为水流不动而停下了,而后面放莲灯的人则好运碰上水流湍急的时段,一下子就追了上去。   在“千盏莲灯”开始之前,九重宫为了防止有人趁机作弊,会将整条河都封锁然后派人一一检查,确保活动的公平公正。   因此,河流速度无法人为控制。   整个过程全靠运气。   已经投放了莲灯,站在岸边,荀久看着河里面花花绿绿的莲灯,嘴角弯了弯,道:“我们这么多人,总有一个人能排在一百名以前了罢?”   扶笙好笑,“你是想向梵胤提出要求还是想要白衣小童们做出来的礼物?”   荀久贪心地撇撇嘴,“我能两样都要吗?”   “就知道你会这样说。”扶笙早把她的脾性摸得一清二楚。   “不是我贪心啊!”荀久忙着辩解,“我是真的很好奇小童们做出来的礼物是什么样的,更好奇若是我拿了第一,我提出来的条件,梵胤能满足我么?”   郁银宸走过来,轻笑,“你若是提条件,估计梵胤会想要去撞墙。”   “有那么夸张吗?”荀久嘟了嘟嘴,又关切地看着郁银宸,问:“你如今可好些了?”   郁银宸移开目光,看着河里颜色华丽的莲灯,点头,“差不多了。”   荀久这才放了心。   半个月前,郁银宸再一次发作,她亲眼看见了他从青丝变白发,从琥珀眸变成嗜血眸的样子,当时郁银宸几近发狂,险些错手将她给掐死,幸亏她有凤息的武技傍身,大力踹开了他。   这件事,扶笙自始至终都是不知道的。   那一刻,荀久觉得郁银宸好陌生,与她记忆中那个温润如玉的师兄截然不同,整个人就像魔鬼,甚至,比她之前在燕京撞到郁银宸月圆之夜发作的时候还要可怕。   荀久很不明白。   梵胤明明说过,只要郁银宸距离花魂近一些,发作的时候就会减轻痛苦,可是那一晚在她看来,郁银宸不但没有减轻痛苦,反而痛苦加倍。不仅如此,郁银宸在发作的时候竟然连她都不认识了。   荀久抿紧了薄唇,上一次在燕京,她分明记得他还能支撑着与她说话,让她离开,可这才两个月的功夫,他竟然到了发作连她都不认识的地步。   看来,拿到六种材料的进度必须加快了。   荀久低眉,看了看自己腰间挂着的金色小葫芦。   小葫芦里装的,正是他们后来再去鬼蜮森林的时候找到并收集的幽灵火,实际上所谓的幽灵火就是一把火烧了黑水河,凝练出来的最后一簇淡蓝色火焰。   荀久拥有凤息的记忆,懂得取幽灵火的方法,所以轻松借助葫芦灵器将火焰收入其中。   扶笙看到荀久在发呆,对着她的耳畔轻轻吹了一口气,问:“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荀久浑身酥麻了一下,笑着摇摇头,装作漫不经心地问:“季黎明他们那边可有信传回来了?”郁银宸这里再也不能耽误了,半个月前真的把她吓得够呛,若是再这么下去,她根本无法保证郁银宸下一次发作是不是会直接变成彻头彻尾的魔鬼再也恢复不回来。   “暂时还没有。”扶笙道:“也不知他们到底有没有顺利把潘龙珠拿到了,今夜是除夕,只怕所有人都在忙着过年呢,想来要得到燕京的消息,还要好几天。”   荀久“哦”了一声,又问:“那我们什么时候启程离开岷国?”   “明天罢。”扶笙答:“既然幽灵火已经拿到,那我们也无需再在这里待下去,已经春年了,万物开始复苏,河水解冻,如今动身最是好时机。”   荀久想了想,“表哥去的是齐国,那我们不必去齐国了,接下来是去蜀国还是苗疆?”   “去苗疆。”扶笙蹲下身,用树枝轻轻拨弄着被灯光映照明亮的河水,低声道:“蜀国与苗疆紧密相连,兴许可以一次性把两国政治问题解决并拿到陨铁和帝王紫檀,可是这一次,我们不能以真正身份去了,所有人都要隐瞒身份,否则到了苗疆会引起动乱的。”   扶笙很清楚,回苗疆见圣女母亲是宫义这辈子最大的愿望,所以从枕流桥回去以后,扶笙用寒鸦迅速传信回燕京,让宫义从燕京出发,到苗疆和蜀国的交界地带与他们会合。   宫义出发的这一日,在城门外的十里长亭见到了一个人,清瘦的小身板着一袭宽松的男子衣袍,正坐在亭子里悠悠喝着茶。   见到他来,对方趁机投了个石子打中他马儿的腿部。   马儿吃痛之后停了下来。   宫义隐约觉得对方很是眼熟,蹙眉过后翻身下马走进亭子,当看清对方的容貌时惊了一下,“女侯?你怎么会在这里?”   陶夭夭挑眉笑道:“听说你要去苗疆,可是你又不去找我,所以我只能先来等你了。”   “你……?”宫义仍是觉得讶异,他怎么也没想到她会女扮男装先来了十里长亭等他。   实际上,宫义在出发之前的确有想起过陶夭夭。因为陶夭夭曾说过若是他要回苗疆,她也要跟着去。   只不过早上这个想法才冒出来的时候就迅速被他给掐断了,他觉得自己可能是想多了。   如今想来,兴许想多的并不止他一人。   陶夭夭眨眨眼,“我看你带的东西不少,能否顺路捎带我一程?我不重,也不占地方,只需要一个骑在马背上的位置就行。”   宫义心神一震,所以……她这是打算与他同乘一骑?   半晌没听见宫义答话,陶夭夭低低笑了一声,“你不说话,我就当你是默许了。”   宫义一时找不到话说,只得慢慢坐下,看着她动作优雅地吃着小笼包。   吃完以后,她站起身,俏皮一笑,“你放心,你带我一程,这路上所有的花销我都请客,这样一来你我就各不相欠,你也不必觉得别扭了。”   两人上了马以后,宫义不断回想着陶夭夭这句话,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她打了个哈欠,双手紧紧抱着他的腰腹,漫不经心道:“这一路上你可得慢着些,我要睡觉了,否则把我摔下去,我后半辈子可就得赖着你了。”   ------题外话------   福利在群里,想看的亲去评论区看规则加群(づ ̄3 ̄)づ   ☆、第001章 大王在上(二更)   时间倒回西宫良人上五大环山这一天。   ……   被下了特殊奇药定了身无法动弹还昏迷过去的西宫良人以及他的一众随从被大王手底下的小山贼全部五花大绑带到了寨子里。   负责押送西宫良人的是大王的两个近身小山贼,第一个是之前跑去禀报的那个小子,名为于晚,外号“鱼丸”。另外一个叫吕仁,鱼丸不甘心自己被大王起了绰号,于是也给吕仁取了个外号“女人”。   看清楚西宫良人的长相以后,于晚惊呼,“娘也,这长相,竟然被大王说成歪瓜裂枣,那这天下还有不歪的吗?”   吕仁撇撇嘴,“大王的眼睛本来就长在天上,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   “说得也是。”于晚赞同地点点头,忽然反应过来,皱眉“呸”了一声,“你这个头发长见识短的臭娘们儿,胡说什么,大王哪里是眼睛长在天上,她人本来就站在天上!”   吕仁脸部肌肉抽了抽,咬牙恨恨道:“爷是男人!男人!男人!你要是再敢喊错,我就把你扔下山崖。”   于晚一听,轻哼,“粉面油光爱梳妆,闲来无事兰指翘,不是女人你是什么!”   吕仁一听,怒了。   于晚看这架势,知道两人免不了又要因为绰号的事出手,于是两人皆撒手把西宫良人往雪地里一扔,揽起袖子就杠上了。   西宫良人被这么一扔,醒了过来,身上的奇药也因为雪地寒气而逐渐减缓。   睁开眼睛,他便看见了于晚和吕仁揽袖子准备大打出手的这一幕。   周身还无法动弹,西宫良人也不挣扎,饶有兴致地看着准备大打出手的两个人,原以为能看到手起刀落,血肉横飞,残肢断臂的壮烈场景,却没想到吕仁眼一横,“来打赌,输了的人给对方踹臀一百下,今后再也不能喊对方绰号。”   “赌什么?”于晚问。   吕仁突然指了指西宫良人,然后阴恻恻一笑,“把这人送去侍寝,我赌大王在下。”   “放屁!”于晚呸了一声,“大王文成武德,泽被苍生,一定在上!”   “在下!”   “在上!”   吕仁大怒,往袖子里一摸,摸了个红色碧玺出来,“在下!输了这个给你。”   于晚也不甘示弱,同样往袖子里一摸,摸了个粉色碧玺出来,“在上!输了这个给你!”   西宫良人:“……”   在这片大陆上,碧玺是大燕的特产宝石,别的国家都没有,而且就连大燕都只有五枚,一枚在燕京皇宫女帝手里,一枚在魏国丞相姜易初手里,还有一枚在齐国雏阳君手里,剩下两枚不知所踪,没想到竟然在两个小山贼手里。   而且看这架势,似乎这俩山贼根本不知道这是稀罕物,竟然用来打赌!   西宫良人对这赌注内容很是无语。   那两人还在继续。   吕仁坚持:“大王是女人!在下!你肯定输!”   于晚冷哼,“大王性别女,性格男,一定在上!我赢定了!”   “在下!”   “在上!”   ……   一刻钟后,两人口水战打得差不多了,这才回到正题上来。   在上还是在下,把这个人送去侍寝,偷偷一看便知。   两人不约而同地回过头,却发现西宫良人不知何时已经挣脱了束缚不知所踪了,现场只留下捆绑的绳子和他躺过的印记,离开的脚印却没有。   于晚和吕仁对看一眼,皆后背生寒,莫不是见鬼了?哪有人往雪地里走不留下脚印的?   对视一眼之后,两人见了鬼似的就往寨子方向跑。   西宫良人并没有走,不过是一个闪身飞到了树上借助树叶遮挡了身子而已,他的随从还在这些山贼手上,他暂时不可能离开,更何况,他很奇怪一件事。   一年前,他才来五大环山看过,这地方处于大陆五国交界,完全不受哪一国管辖,且因为地势关系,基本上没人会过来,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会暗中定下这地方为夜极宫的搬迁风水宝地。   可这才短短一年的时间,竟然就有人在敢这里占山为王!   西宫良人决定跟上那两个山贼去看一看究竟是怎么回事,方才被他们称作“大王”的少女又是谁?为什么她的两个手下能随随便便就把大燕至宝碧玺拿出来?   打定了主意,西宫良人一个飘身落下来,不紧不慢地跟在两个小山贼后面,准备过去一探究竟,毕竟这个山贼窝建在语真族的地盘上了,他早晚得把他们一窝全端掉。   走到一处光滑的石壁前,两个小山贼在石壁上极有顺序地四处敲了一下,原本契合无缝的石壁突然旋出一道门,门打开后,从里面走出一个抱着黑猫的清丽少女。   少女身穿银红袄裙,外罩白色斗篷,两种鲜明颜色的对比,如同此刻枝头悄然于白雪中探出头的红梅,清雅脱俗,灵动秀逸。   “你们俩不在前面待着,跑来找我作甚?”少女懒洋洋靠在石门边,白皙的手指抚了抚黑猫柔顺的毛发。   “大,大王。”于晚结结巴巴,“小的们见到鬼了!”   少女无语一瞬,对着于晚翻个白眼,“见着你二姥爷上来找你了?”   “大王。”于晚撒娇道:“人家没有说谎,我们之前绑的那个人,凭空不见了。”   “遁地了还是上天了?”少女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心中轻嗤,这两个不知轻重的家伙,把人放跑了还敢回来造谣妄图脱罪!   “遁地了!”吕仁道。   “上天了!”于晚道。   两人的声音同时发出来。   “嗯?”少女的声音散漫中带着一丝凌厉,尾音逐渐拔高。   于晚和吕仁吓得浑身一哆嗦。   吕仁道:“除了他躺过的位置,地上没有脚印,一定是遁地了。”   于晚道:“地上又没有洞,一定是上天了!”   少女放下黑猫,笑眯眯地冲两人招手,“过来。”   两人被这甜美的笑容给晃了心神,不由自主地向前走了两步。   少女嘴角一勾,双手同时在两人额头上印上一记爆栗,声音添了几许不耐,“滚!”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   于晚和吕仁跌坐在地上,憋屈地看着自家大王,“我们没有说谎,那个人是真的不见了。”   少女重新抱起黑猫转过身朝里面走去,石门慢慢转动又合上了。   于晚和吕仁面面相觑,再不敢多做停留,一溜烟跑了。   西宫良人站在躲在松树后面看着这一幕,唇畔弯起一抹兴味的笑。   有点意思,看来对方不仅仅是普通山贼这么简单。   普通山贼还没有这么大的本事凿壁为门设暗道。   西宫良人暗忖,看来这一年里,这些人混得不错嘛,不仅把寨子建在这种悬崖绝壁上,竟然还能拿到两枚碧玺。   慢慢走近石门,西宫良人按照方才吕仁和于晚的方法试图打开石门,却发现怎么都打不开了。   他眼眸渐敛,心中疑惑,分明没有记错的,怎么才一会的功夫就打不开了?   “喂,你偷偷摸摸在干什么?”后面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正是刚才抱着黑猫的少女。   西宫良人一怔,迅速转过身来,发现她正耷拉着两条纤细的小腿坐在树上,怀中依旧抱着那只黑猫。   西宫良人眯着眼眸,“你刚才不是已经……”   “已经进了门。”少女笑吟吟替他补充完后面的话,又道:“可我很不小心发现了有人偷窥,所以又出来了,想看看谁这么大胆子,竟然敢闯本大王的山寨。”   “这地方何时变成你的了?”西宫良人有些不悦,这里分明是他一年前看好的夜极宫选址,他不过就是一年没来而已,竟然被人给抢了先,简直不能忍!   “不是本大王的,难不成是你的?”少女挑眉,面上笑意盈盈,若是撇开她的身份与刚才那身诡异的功夫以及之前对西宫良人下的奇药,西宫良人或许会觉得她只是个天真活泼的小姑娘,但事实证明,这个年约十六七岁的少女是整个山寨的大王。   西宫良人清楚地记得方才那两个小山贼曾因为少女的一个眼神而浑身瑟瑟发抖,可见她身上的本事远不止他看到的这些,兴许还有更厉害之处。   敛了思绪,西宫良人道:“我若说这整座五大环山都是我的,那你可会立即卷铺盖走人?”   少女笑意更深,“你觉得呢?”   西宫良人扬眉,“我觉得我们似乎要打上一架才能解决这个问题。”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少女动作轻柔地抚了抚黑猫的毛发,“打架,本大王不怕,但你若是输了,这笔账怎么算?”   “你想要如何算?”西宫良人蹙了下眉,他总觉得有一股不好的预感。   少女莹白的指尖在树干上轻轻敲了敲,随后指着他,“你留在山寨……”   西宫良人嘴角一抽。   少女笑着补充完,“给我当仆人。”   “好大的口气!”西宫良人眉梢一掠,“你若输了当如何?”   少女丝毫不在意,眉眼间满是自信,“本大王若是输了,马上卷铺盖走人把这地方让给你。”   “成交!”西宫良人一口气应下,“什么时候开打?”   话还没说完,头顶突然有网罩下来将他整个人包裹住,片刻便被吊到了半空中。   西宫良人完全能用灵力挣脱这种网,可出门在外,他不愿过多暴露身份。   瞪着坐在树上笑吟吟的少女,他低嗤,“江湖人就该有江湖人的规矩,你趁我不备玩偷袭,算什么英雄好汉?”   少女嘿嘿一笑,“我不是英雄,也不是好汉,我只是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便是出去了,谁敢说我绑架了你?”   西宫良人腹内气血翻涌。   就没见过这么无赖的!   少女笑看着他,“你没听说过一句话吗?宁愿得罪阎罗王也不得罪女人,尤其是像我这么爱斤斤计较的女人,你今日惹恼了我,我很不高兴。”   “喂!”西宫良人无语一瞬,“分明是你先打劫了我,抢光了我们的钱,怎么变成我惹恼了你?”   少女咯咯一笑,笑声清脆,“因为我是女人啊,我可以不用一言九鼎,不用守江湖规矩,而且,我是这里的主人,我有权利在打劫了你之后说你惹恼了我,怎么,你不服?”   西宫良人:“……”   除了那张清纯无害的脸,她就没有一点像女人好么?!   “放我下来!”西宫良人不打算和小姑娘一般见识,他现在需要急速回宫让人查探这帮山贼究竟是怎么回事。   “本大王可不是随便的人,所以,不能随便放你下来。”少女坐着不动,她完全没有把西宫良人的威逼放在眼里。   “那你究竟想如何?”西宫良人咬咬牙,若是让执事他们知道他竟然被一个姑娘给欺负了,只怕这件事很快就会传到大梁,到时候叶痕指不定如何笑话他。   ☆、第002章 我饿了,你想办法喂饱我   “我不想如何。”少女眉梢挑高,“我只是不喜欢有人来闯我的山寨,既然你闯了,就该付出应有的代价。”   西宫良人看着她,“你想要的是钱,不是已经打劫过了吗?”   少女看着他丰神俊朗的天人之姿,眼眸几许波动,一种让人看不懂的复杂光色划过。   “本大王不仅缺钱,还缺……”   “缺什么?”见她说半截话,西宫良人微微蹙眉,想着这地方的人简直太无赖了,抢光了钱还要抢人,一点山贼气息都没有,简直就是强盗!   “都落网了还这么多废话!”少女似乎不满于他的追问,低嗤一声,对着虚空里唤道:“流夜,流影,把这个人关起来!”   原本雪白的空地上突然闪出两条人影,速度飞快,三两下就到了西宫良人的下方,准备一跃而起将他连人带网给拖下去。   西宫良人看着这些人诡异的武功,心知自己猜对了,这些的确不是普通山贼,若是自己再不出手,可就真说不定待会儿会发生什么事了。   一念至此,西宫良人暗中运用灵力,不过片刻便挣脱了网的束缚,一个飞身至少女所在的大树上。   “退下!否则我可不敢保证你们家大王会不会掉下去。”   西宫良人凌厉的掌风劈了一下少女所在树枝的枝桠与树干交接处,那地方迅速出现了断裂的痕迹。   少女身子摇摇欲坠,怀中的黑猫受了惊,“喵呜”叫个不停。   这一幕来得太快,从西宫良人挣脱特殊网到他飞身过来甚至是眼下一掌劈断树枝的动作不过转瞬,饶是少女反应再灵敏也没能预料到。   她脸色一白,盯着西宫良人,“你要做什么?”   “不做什么。”西宫良人笑吟吟道:“你让他们离开。”   少女大半个身子已经倾斜,只能靠手指紧紧抓住树枝,以她如今的姿势,完全无法运功逃离开,一旦他真的劈断了树枝,她就只能从这里摔下去。   咬咬牙,少女对着底下的流影和流夜摆手,“你们先退下。”   “主子!”流影流夜两人紧张地看着少女。   “我说了,退下!”少女的声音冷了一些。   两人不敢违抗主子命令,只好一个闪身退了下去。   那两人走后,西宫良人这才漫不经心地坐在旁边的枝头,语气慵懒,“刚才这两个才是你真正的势力,之前的那些小山贼,不过是障眼法而已,说吧,你在我的地盘上作威作福,究竟想干什么?”   少女对他的质问不为所动,足尖轻点离开了断裂的树枝飞到另外一边,低笑,“谁说这是你的地盘,谁规定的?”   “我说是便是。”西宫良人回眸望着她,“一年前我就看中了的。”   少女越发觉得好笑,抱紧了黑猫笑得前俯后仰,“若是空口白牙也能信,那我是不是也能说这地方我一年零一天前便看中了?”   “你!”西宫良人皱眉,心中直懊恼当初没有趁机让夜极宫的宫卫出来守山,这里距离百草谷非常近,原本是托了百草谷谷主四叔公帮忙看护的,谁知他竟然让这么个女人来占山为王!   不行,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西宫良人皱眉一瞬,看向少女,又问:“你是如何上来的?”   四叔公一定在山脚设了阵法,难不成这少女还能把四叔公的阵法给破了?   少女咯咯笑,黛青的眉如同展翅的蝶羽,“走上来的。”   “你再说谎,我便不客气了。”西宫良人瞪她。   “你是在威胁山大王吗?”少女盈盈眸光泛着潋滟波泽,看着他的时候好像时时含着笑意,可那笑意里隐隐有着他看不懂的东西。   “这么跟你说。”西宫良人短叹,“这地方的确不是我的,但是我四叔公的,你要在这里占山为王,得到他的允许了吗?”   少女丝毫不畏惧他的威胁,“山贼不喜欢讲道理,我们喜欢一言不合就动手。”   西宫良人:“……”   他觉得自己是在对牛弹琴,无论他怎么说,少女的侧重点完全不在她强占了别人的地盘这件事上,根本就是拿出一副山贼做派,打算一直和他打太极打到底。   “你跟我走!”西宫良人突然飞身过来拽着少女的胳膊就飘身落到地上,少女怀里的黑猫被强制放开,一溜烟往雪地里跑了。   “喂!你做什么?”少女斜了西宫良人一眼,“本大王可不是随便的人!”   趁她说话的时候,西宫良人将一粒药丸扔进她的嘴里。   少女立即感觉到从头到脚一阵酸麻眩晕感传来,浑身无力,眼前景象成叠影。   “你给我吃了什么?”少女紧锁眉头,不满地瞪着西宫良人。   “你若是不跟我走,就永远别想得到解药。”西宫良人对她笑笑。   “无耻至极,亏你还是堂堂七尺男儿,对一个弱女子做出这种事,就不怕传出去让人笑话?”少女愤恨地咬咬牙。   西宫良人轻笑,“对付一般弱女子,我的确是会怜香惜玉,至于你这个山大王嘛,区别对待,你自己也承认了,你不是一般人,所以,我不能用对付一般人的方法对付你。”   西宫良人说罢,抬步就要朝前走。   “你要去哪儿?”少女看着他逐渐走远的身影,朝着他大喊一声。   “百草谷!”西宫良人头也不回,“你在这里待了这么长时间,我四叔公不可能不知道,既然知道了还让你继续待在这里,那我倒要看看你与他究竟是何关系。”   “我不去!”少女一听要去百草谷,立即跺了下脚,站在原地不动。   西宫良人转过身来笑看着她,“你不去也可以,我不勉强。”   少女一噎,想到刚才他不知道给自己吃了什么东西,顿时心中郁郁,“你等等我!”   西宫良人暗自失笑。   有了少女的“自愿”下山,这一路便顺畅得多,西宫良人一直走在前面,那些小山贼有了少女的命令,也不敢对他做什么,只是面露疑惑地看着自家大王。   他们魅力无双英明神武的大王……就这么跟着男人走了?   有个小山贼忧心忡忡,“要不要跟上去看看?”   于晚道:“大王武功高强,一般人奈何不了她。”   吕仁道:“可大王是女人,带她走的是男人,有的时候,女人武功再高都没用,毕竟面对的是男人。”   于晚嘿嘿一声,“你们女人就是喜欢啰嗦。”   吕仁一记爆栗打过去。   ……   西宫良人的守卫们都被绑在寨子里,没有宫主的命令,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就怕一不小心暴露了身份招来仇家。   对于宫主带着山大王下了山这件事,他们也是从小山贼们口中闲聊的时候得知的。   几人纷纷放了心。   宫主这么做,想必自有他的打算。   他们做手下的,无需过问宫主的目的,只需要知晓他安然无恙就行。   ……   少女耷拉着脑袋跟着西宫良人一直往下山的路走去。   如今是冰雪天,山路又滑,才走了一炷香的时辰,少女便受不住了,身子靠在一棵松树上一动不动,嘴里嘟囔,“本大王走不动了。”   西宫良人懒得理她,头也没回,脚下步子不停。   “喂!本大王说话你没听见吗?”少女高声道:“我走不动了,你歇一歇会死啊!”   西宫良人抬眼看了看天色,“如果你不跟紧了,我们俩就只能摸黑走夜路,你是山大王你不怕,我却怕豺狼虎豹。”   西宫良人这么一说,倒把少女逗乐了,“想不到堂堂夜极宫宫主也会害怕豺狼虎豹,看来传言有误啊,宫主也不过如此嘛!”   西宫良人脚步猛地一收,霍然转过身来,“你怎么知道我是夜极宫的?”   少女扬了杨眉,“想知道你的身份很困难吗?别忘了我是山大王,我无所不能。”   眼眸渐敛,西宫良人忽然道:“原想背你一段路来着,但听你说无所不能,我立即打消了念头。”   少女一时语塞,举目看了看天色,的确是不早了,这里距离百草谷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若是照这速度走下去,只怕真的要摸黑赶路。   “喂喂喂,你回来!”少女看着西宫良人又走远了一截的背影,顿时高声唤道:“你若是敢就这么走了,见到百草谷谷主,我一定告诉他你半途非礼我,致使我连路都走不了,你可是宫主,这样的名声传出去,也够族中长老们口诛笔伐一阵子的了,反正我是山大王我不怕,你却是夜极宫宫主,有命定未婚妻,不能娶外族女子。你不仁,我也不义,我们看看谁更狠!”   西宫良人心神一震,完全不敢置信这个女人竟然会对夜极宫内部的事情一清二楚。   她……到底是谁?   “站着做什么,过来背我!”少女颐指气使,扬起下巴睨着他。   西宫良人迟疑一瞬,最终还是走了回来在她面前蹲下身。   少女弯着唇角趴在他背上,满意地道:“这才对嘛,宫主不是应该乐于助人么?见到我这样貌美如花走不动路的弱女子,袖手旁观是要遭天谴的。”   西宫良人磨了磨牙,“你哪一点像弱女子了?”   “我哪点不像?”少女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   西宫良人无语。心中很是奇怪,少女既然知道百草谷是什么地方,为什么会一点反应都没有呢?难道她不惧怕四叔公?   少女自然不知他心中所想,打了个哈欠以后双手紧紧搂住他的脖子,脑袋靠在他背上便睡了过去。   西宫良人又是一阵无语。   长这么大,他只背过两个人,一个是叶痕家的儿子小嘟嘟,另一个就是眼下趴在他背上呼呼大睡的山大王。   西宫良人觉得,自己上辈子一定和这少女有仇。   少女才不管他在想什么,更不管他一脸的不乐意,只管睡得香。   不知过了多久,西宫良人停了下来。   少女睡眠浅,听到江水的声音便醒了过来。   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她问:“到哪儿了?”   西宫良人将她放下来,望着前方被雾气笼罩的江水,面无表情道:“曲江。”   少女“哦”了一声,身子一偏险些靠在石块上又睡过去。   西宫良人一把扶住她,皱眉道:“都到江边了你还不醒,等着我把你扔进江里?”   少女眼皮都没有睁开,她的确是困得紧,方才若非听到了江水的声音,她才懒得醒过来。   “这江上没有竹筏,等着你砍竹子来编制呢!”少女眼皮动了一下,眼眸一睁,把他身上的披风扯下来盖在自己身上,靠在石壁上又睡了过去。   西宫良人:“……”   看着她睡虫入侵的样子,他索性懒得与她计较,去了旁边竹林里准备砍些竹子来造竹筏。   五大环山是被曲江环绕的,从地势上看,百草谷与五大环山相隔非常近,但实际上走起来很麻烦,先得从五大环山上走到山脚绕到曲江边上来,再从曲江上乘着竹筏一路往前大约三十里才能到达百草谷的入谷口。   西宫良人一边运功以内力切割竹子,一边想着正事。   他的爷爷辈有亲兄弟四人。   老大自然就是他已经过世的爷爷,也是上前任宫主,老二是唐伴雪的亲生父亲,实际上唐伴雪不姓唐,本名西宫伴雪,只是她自己以前不知道她就是西宫家族的人而已,所以跟着她老爹一起隐姓埋名姓唐。   爷爷辈的老三是西宫玄清,也就是偷练禁术入了魔被困在岷国鬼蜮森林人不人鬼不鬼的那位,想来如今已经死透了。   爷爷辈的老四是百草谷谷主,也是百里长歌的师父。   西宫良人的爷爷是夜极宫的继承人,武功修为自是不必多说,另外那兄弟三人皆修为不凡,但人各有志,几十年过去,分别走上了不同的路。   他万万没想到,三叔公竟然会偷练语真族禁术,结果弄成了那个样子。   若非去了大燕一趟,他都不知道这位三叔公的下落,还以为他一直隐居世外。   几经思量间,西宫良人已经砍了一堆竹子,又去旁边的崖壁上扯藤蔓来编制。   藤蔓拿回来以后,西宫良人不着痕迹地往少女所在的方向瞟了一眼,她依旧在熟睡,仿佛对外界的一切毫无知觉,那样恬静的样子,倒与她身为山大王时的刁蛮样大相径庭。   一面编织着竹筏,西宫良人一面打量着少女,心中不断猜测她究竟是什么身份。   没多久,竹筏编制好,西宫良人拖着出来放到江上,这才走过去轻轻拍了拍少女的肩膀,“喂,起床了!”   少女懒洋洋睁开眼睛,不满地咕哝,“喂什么喂,本大王有名有姓,不叫‘喂’。”   西宫良人本想把披风拿回来,但一想到被她盖过了,他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来,抱着双臂看她,“那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阮……”少女似是突然反应过来什么,赶紧住了嘴,瞪着他,“你以后就叫我大王。”   西宫良人翻了个白眼,“我又不是你仆人,凭什么叫你大王?”   “让你叫你就叫,费什么话,一个大男人啰啰嗦嗦,跟娘儿们似的。”少女没好气地哼哼两声,看那样子似乎准备继续睡。   “喂!竹筏已经做好了,你到底走不走,不走可别怪我把你一个人扔在这里。”西宫良人说完,人已经站到了竹筏上,准备划桨离开。   “我走不动。”少女看着他,面色郁郁。   “大姐,这是在江上,你只需要站上来就行了,难不成这么一段路你也不行?”西宫良人是彻底服了,这哪里是山大王,分明就是娇生惯养的千金大小姐!   “大王!”少女纠正他的称呼,又道:“你不是说我浑身上下没有哪一点像女人吗?我如今这不就女人了?你,快过来扶我上去。”   “你爱走不走!”西宫良人懒得理她,心中嘀咕出门那天一定是没看黄历,否则怎么会这么倒霉,被人占了山不说,还遇到这么难缠的女人,到现在都还分不清楚她到底是真的山贼还是某位走丢了的世家大小姐。   少女一脸的无所谓,“我走不了,你也休想成功到达百草谷,不信的话,你大可以抛下我就走,我倒想看看,你怎么解开这迷雾阵。”   西宫良人四下扫了一眼,发现江面上果然是被设了阵法的。   偏过头来,他皱着眉,“你趁我不在结了阵法?”   少女不置可否,她若是不为自己打算一下,岂不是得时时手他掣肘?   一看少女那表情便知自己说对了。西宫良人轻笑一声,“你可知道这阵法出自于谁的先创?”   “我管他谁创的,反正我会用就行。”少女翻了翻眼皮,觉得这个人特别啰嗦。   西宫良人再次轻笑,“这是百里长歌自创的阵法,你竟然会,莫非你认识她?”   少女移开目光不与他对视,气势却分毫不减,“关你什么事?”   “自然关我事。”西宫良人扬起眉梢,“百里长歌曾经是我未婚妻,虽然她最后嫁给了别人,但我与她熟得很,如今看见外人用了她的阵法,我不高兴了。”   少女听到“未婚妻”三个字的时候,饶有深意地看了西宫良人一眼,突然轻嗤,“连个未婚妻都看不好,你竟还好意思说自己与她熟得很,亏你开得了口!”   西宫良人脸色突然冷下来,“我的事,与你无关!”   “是与我无关呐!”少女顺手打了个哈欠,“所以我的事也与你无关,我们俩又不熟,我凭什么要回答你的问题?”   西宫良人一时没了话。   百里长歌是语真族族史上天赋最高的凰女,她自创的阵法,他是闯不过去的。   明白了少女的厉害之处,西宫良人只能暂时屈服,下了竹筏走过来站在她面前,垂眼望着她,“你想如何?”   “吃了你那个稀奇古怪的药,我累得很。”少女言语之间尽显漫不经心,“你扶着我上竹筏,否则我若是晕过去,你就别想去百草谷了,晚上等着喂野狼吧!”   西宫良人犹豫了一下,终是搀扶着她纤细的胳膊往竹筏上走。   少女见他态度还算诚恳,也没打算过多为难他,上了竹筏以后三两下解了阵法,两人乘着竹筏慢慢朝着百草谷行去。   不多时,竹筏靠了岸,西宫良人当先上去,看着面前光滑石壁上的五星图案,神情有些恍惚。   这道石壁是开启百草谷大门的第一道屏障,上面的五星图案是机关,他曾经陪着百里长歌来过一次。   “喂,你到底还想不想进去?”少女催促西宫良人,“天寒露重,我冷得很。”   西宫良人:“……”分明是他带着她来准备找四叔公确认一下有关她私自占山为王的事情,怎么感觉像是她在押犯人回牢房似的?   压下心中不满,西宫良人上前去对暗号开门,没多久,第一道屏障打开。   少女跟着西宫良人走了进去。   过了玄铁石门,踏上青石拱桥,沿着鹅卵石路走到尽头。   尽头是一处悬崖,对岸有飞瀑自高崖坠落下来,高崖之上才是人住的地方。   西宫良人没有丝毫犹豫,一把拽住少女的胳膊便飞身上了高崖。   这里的装潢以及药田里的一切,都还和以前一模一样,几乎没有变动。   西宫良人找了半天也没见着人,最后在小厨房里看见一个青衣少年,少年正在炒菜,弄得满身油烟,显然厨艺不怎么样,看起来笨手笨脚。   西宫良人站在厨房外,问:“谷主去哪儿了?”   少年偏过头来,目光首先定在西宫良人旁边的少女身上,片刻后迅速移开眼,问,“你们是谁,怎么会找到这个地方来?”   “我是谁不重要。”西宫良人没打算解释,“你只需要告诉我,谷主去哪儿了?”   少年面色有些不耐,认真仔细打量了西宫良人一眼,随后眯了眯眼,“莫非你是……宫主?”   西宫良人不置可否。   少年是从西宫良人与师父几分相像的眉眼间推测出来的身份,此刻见他不答,再结合他一身的尊贵气息来看,便知自己猜对了几分。   不知不觉间面上添了几分恭敬,少年道:“师父去了庵堂还没回来。”   庵堂?   西宫良人心思一动。   莫非四叔公去见母后了?   少年是百草谷谷主西宫玄空新收的弟子,对夜极宫的事情知之甚少,他只知道师父每年都会在过年的时候去庵堂看望一个人,却不知那个人是宫主西宫良人已经削发为尼的母后。   “既然不在,那我先告辞了。”西宫良人没打算多做停留,毕竟事关夜极宫的搬迁大计,耽搁不得,他准备亲自去雪月庵一趟,既能找到四叔公,又能趁机见到母后,两全其美。   转过身,西宫良人要走。   少女却坐下不动了,“我饿了,走不动路。”   西宫良人扶额,“我赶时间,你到底走不走?”   少女白他一眼,“如今天色已晚,你想出去吹冷风喂野狼,本大王可不愿,我这条命金贵着呢!”   西宫良人看了一眼少年顾着与他们说话已经炒焦的菜,嘴角抽了抽,垂目望着少女,“你若是愿意的话,就把他炒的菜吃了填饱肚子,若是不愿意的话,就自己去厨房做。”   “我不会。”少女托着腮,一副软趴趴的模样,“听闻宫主厨艺不错,不如你来?”   “你!”西宫良人磨牙,“谁告诉你我厨艺高强?”   少女撇撇嘴,“谁说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饿了,你得想办法喂饱我,否则,我就赖在这儿不走了,反正这里距离五大环山也近,有好吃好喝的供着,谁愿意跟你去长途跋涉,还去什么尼姑庵,你想当尼姑啊?”   少年听说西宫良人会下厨,立即双眼放光,热泪盈眶地冲出厨房,“宫主,我已经好几天没有好好吃上一顿反了,师父去了好久都没回来,他再不回来我就要饿死了。”   西宫良人面部又是狠狠一抽,想到自己堂堂夜极宫宫主竟然要给两个小屁孩做饭,简直不能忍。   看了一眼少女那“你不做饭我就不走”的表情,西宫良人深吸一口气,唤上少年,“进来打下手!”   ☆、第003章 我姓阮,叫绵绵(二更)   少女看着西宫良人进厨房的背影,嘴角微微翘了翘,不过片刻又消失于无形。   半个时辰后,少年端着几盘色香味俱全的精致菜肴出来,见少女依旧趴在石桌上,他嘴角抽了抽,“师姐,你这次是不是玩大了,宫主你也敢招惹?”   少女哼哼两声,没说话,宫主怎么了,她还是宫主家四叔公的亲弟子呢,辈分上算下来也是她大,不就是让他下厨孝敬她一次,又不是能掉块肉。   “师姐……”少年压低了声音,又问:“你这些日子跑哪儿去了?”   “用不着你管!”少女抬起头敲了敲少年的脑袋,“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你最好不要在他面前暴露我的身份,否则我打死你!”   少年吐了吐舌头,不敢再说话了。   少女闻见盘子里菜肴的香味,顿时面露狐疑,“这些,是他亲手做的?”   “嗯。”少年点头,“我只是负责洗菜而已,后面的全是他自己做的。”   少女轻哼一声,“这还差不多!”   少年顿时茫然了,“宫主又没招你惹你,你怎么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少女低嗤,“他的确是没招我惹我,但是我招惹他了。”   “啊?”少年张大了嘴巴,一副吃惊的模样,“你为何要招惹他?”   少女把碗递给少年,“别废话,给我盛饭去。”   “那你先说,我便帮你盛饭。”少年接过小碗又坐下来,满脸兴致勃勃。   少女瞅他,“你去不去?”   少年摇摇头,表示要等她说出新鲜好玩的事情来才肯去盛饭。   少女眉头一皱,伸出手在他脑袋上又是一记爆栗。   少年立即痛得“哎哟”一声。   “让你不长记性。”少女冷哼,“还问不问了?”   “不说就不说嘛,至于对我下狠手么?”少年痛苦地抱着脑袋,站起身朝着厨房去盛饭了。   不多时,西宫良人把最后两盘菜也端出来放在石桌上,用命令的口吻对着少女道:“快些吃,吃完就得赶路了。”   “为什么?”少女不悦了,“如今都快天黑了,你竟然让我摸黑赶路,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对我图谋不轨?”   西宫良人扶额,“这里到雪月庵,好几天的路程,我可不想赶上除夕,人太多。再说了,你身上哪一点值得我图谋不轨的?”   “那我管不着,反正我累了。”少女依旧是漫不经心的样子,“你要让我走也行,背着我去。”   西宫良人脸一黑,“你可别得寸进尺!”   “什么叫得寸进尺?”少女冲他眨眨眼,“分明是你非要拉着我去什么尼姑庵,我又没说非要跟着你去,既然是你有求于我,那你就得满足我所有的条件,否则我一个不高兴,就不去了。”   西宫良人坐下来,冷笑一声后看着她,“好啊,你不去也行,在这里等死吧,我一个人也可以去问清楚事情原委。”   少女一怔,这才反应过来白天被他喂下了一颗不知名字的药,也不晓得发作起来会是什么样。   败下阵来,少女心想看来今天晚上是必须启程不可了,她低声咕哝,“催什么催,不知道催人家吃饭很没礼貌的吗?”   西宫良人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就你?还讲礼貌?”   少女懒得理他,接过少年递来的小碗,拿起筷子就开吃。   少年早就饿得不行,见西宫良人没有要吃的意思,迅速坐下来也同少女一样拿起筷子开吃。   百草谷不比外面,没有那么多的规矩束缚,所以即便是面对西宫良人这个宫主,少年也能毫无畏惧地在他面前吃饭。   一炷香的功夫,两人用了饭,旁边西宫良人的茶也喝得差不多了。   他站起身,道了句:“出发。”   少女才刚刚吃完饭,就听到他这么说,顿时一脸不满,“你这是赶着投胎呢,本大王胃里面的食物都还没消化完,如何就能走得动路了?”   “那你要休息多长时间才肯走?”西宫良人皱眉看她。   “等我先休息够了再说。”少女一个哈欠接着一个地打,眼睛一闭又趴在石桌上,完全没有要动身的意思。   看了一下天色,西宫良人去谷主的房里摸了一颗夜明珠出来,丝毫没有要等少女的意思,足尖一点就飞下高崖准备离开。   少女听见了动静,睁眼就见那个人早已经走远。   她惊了一下,瞌睡虫退去大半,立即从石凳上站起来,轻功飞下高崖,往西宫良人离开的方向追了上去。   追了一段路才发现前面根本没人,那个人不知何时消失了。   懊恼地跺了跺脚,少女轻哼,“再不出来,我可就喊非礼了!”   她知道他一定躲在了暗处,不想让她发现。   果然,她话音才落下,他便不知从什么方向走了出来站在她旁边,斜眼看过来,“如今又愿意走了?”   少女轻嗤,“我若是不去,你能给我解药吗?”   “你猜。”西宫良人笑着挑眉。   少女一看他那样子就知道这个人奸诈狡猾,冷哼一声,她大步朝前走去。   西宫良人看着她的背影片刻,也抬步跟了上去。   两人出了百草谷以后又乘着竹筏沿着来时的路走,待彻底出了五大环山的范围才在商贩手中买了两匹马骑上一直朝着雪月庵的方向奔去。   按照往年的惯例,西宫良人会在除夕夜去雪月庵看望她的母后九方雪婵,但今年情况特殊,半途遇到个山大王,致使他不得不提前去雪月庵。   上了官道以后,积雪化开,两人的速度加快了许多,历时三天到达雪月庵山脚。   老远,西宫良人就看见山脚停放了好几辆马车,山脚还有一大批皇家御林军守卫。   不用想,西宫良人也知道定然是嘟嘟那个小皇帝亲自来了,且看这阵势,叶痕和百里长歌应该也在。   叶痕和百里长歌与西宫良人一样,每年都会在临近春年的时候来雪月庵,名义上是上香,实际上是来看望九方雪婵的,虽然九方雪婵从前犯下了很多错,但这么多年,她已经放下前尘用心忏悔了,不管如何说,九方雪婵始终是西宫良人和叶痕的亲生母亲。   这层血缘关系,怎么都无法抹去。   看了一眼紧跟在他身后的少女,西宫良人难得的怜香惜玉一回,问:“还能不能走?”   少女早就在看见皇家御林军和那几辆马车的时候面露犹豫,纠结到底要不要上去,此刻陡然听见西宫良人问候,她头一抬,用商量的口吻问:“我能不能不跟你上去?”   “不能!”西宫良人直接否定,“你若是不上去,我如何向我四叔公提问?”   “那你……”少女嗫喏一下,“你大可以让你四叔公下来见面的嘛!”   西宫良人冷哼,“你说得倒是轻巧,我如何得知你不会趁机跑了?”   少女翻了个白眼,“你都没把解药给我,我怎么跑得掉?”   西宫良人显然不吃她这一套,半眯着眼睛,问:“你这么不想上去,究竟是怕上山,还是怕庵堂里的某个人?”   “笑话!”少女扬起精致的下巴,“本大王会惧怕谁?”   “那不就是了!”西宫良人从她身上移回目光,“既然谁也不怕,那又何必遮遮掩掩,你又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西宫良人说完,抬步就往山上走。   “喂!”少女一急,唤住他,“你还真去啊!”   西宫良人懒得看她,头也不回。   少女咬咬牙,跟了上来。   到了庵堂前,便看见两排粉衣宫女整齐地分列两边,见到西宫良人,众人齐齐福身,“参见宫主。”   西宫良人怔了一下,心中嘀咕今年的排场怎么这么大,往年嘟嘟不都只带了几个人来的吗?   庵堂不准男客进入,所以在大门前有专门的接待室,西宫良人在大门处止了步,身形一转直接去了接待处,里面坐着两个人。   左侧的人一声青灰色袍子,面容苍老但精神矍铄,一双老眼时刻闪着精光。   右侧的人一袭月白锦袍,精致而无可挑剔的五官让人一见便觉惊艳,骨子里却有着冰冷的漠然,即便是嘴角噙着笑意,也让人觉得那笑容很遥远,如同隔着朦胧雾水,美得有些不真实。   这二人正是百草谷谷主西宫玄空和大梁摄政王叶痕。   见到西宫良人,谷主眉梢一挑,有些意外,“你小子今年怎么来得这么早?”   又看了一眼西宫良人身后的少女,谷主微微皱了下眉,问:“绵绵,你怎么会在这里?”   西宫良人一怔,看着谷主,“四叔公,你识得这个女子?”   叶痕忍俊不禁,“她可是谷主的新弟子。”   谷主的新弟子?!   这么说来,之前他带着她回百草谷的时候,她与那个少年联起手来演戏给他看?!   西宫良人眉毛狠狠抽了两下,回头瞪了少女一眼,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等等!四叔公方才唤她什么?”   谷主道:“绵绵,这是继长歌和叶痕之后,我的第三个弟子。”   西宫良人眯着眼睛,他想起之前自己问她叫什么名字的时候,她说姓“阮”。   呵,有意思!   西宫良人偏头看着少女,“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咬牙切齿,早知道,她就不该跟着他上山来的,师父一点面子都不给,竟然当众戳穿了她。   谷主皱眉,“臭丫头,宫主问你话呢!”   少女轻咳两声,将脑袋偏往一边,压低声音,“我……姓阮。”后面的话,她没再说,因为已经预料到西宫良人肯定会笑话她。   果不其然,西宫良人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所以你姓阮,叫绵绵?”   阮绵绵恨不能用眼神将他杀死,“知道了你还问!”   西宫良人的笑声半天没停下来,好不容易止住了,再看她一眼又勾出笑意来,那样子,就快捶地大笑了。   “师父!”阮绵绵哀怨地看着谷主,“你看看你这个孙子,有这么笑话叔公徒弟的吗?算起来,我辈分可比他大呢,您得为我做主。”   谷主哼哼两声,“肯定是你私自占了人家地盘被抓现行了,要不然,你以为宫主闲着没事要欺负你?”   “什么他的地盘?”阮绵绵不服,“那地方又没有写着他的名字,我怎么就不能占地了?凡事讲求先来后到,我既然已经建了寨子,那就是我的地盘,谁也别想抢走!”   西宫良人笑意顿收,“五年前我就预定好的地点,一年前我还委托四叔公帮忙看守的,什么时候变成了你的地盘?”   阮绵绵挑眉,“既然是你看中的,那你当初为什么不直接搬上去?再说了,我过去的时候,五大环山上连个人影儿都没有,哪里写着那块地皮是你夜极宫的了?”   两人正在争论不休,门外突然传来嘟嘟稚嫩清朗的声音,“大伯父,你总算是回来了。”   ☆、第004章 抱一下都不给,真小气!   随着话音落下,外面走进来一个年约七八岁的孩子,一身的锦衣小华服,圆溜的双眼漆黑如墨,那张小脸,精致到让人一见就想啃上一口。   这个孩子正是大梁如今的小皇帝叶天泽,乳名嘟嘟,摄政王叶痕与百里长歌的儿子。   无论是眉眼鼻还是大致轮廓,他都继承了叶痕的无与伦比,唯一不同的是,叶痕身上时刻散发着一种淡漠疏离的气息,而嘟嘟则显得平易近人,尤其是见到西宫良人以后,二话不说就冲过去揪着他的胳膊,“大伯父,大伯父,你这么长时间去哪儿了?”   西宫良人将他拽着自己的胳膊扒拉开,嗔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说吧,这次,又遇到什么问题了?”   嘟嘟嘿嘿一笑,“没事就不能与你亲近亲近吗?”   西宫良人直翻白眼,“我还不了解你?你样貌继承了叶痕,性子却是随的长歌,狡猾如狐狸,若非知道我会来,若非有事求我,你今年才不会弄这么大的阵仗从山脚就开始迎接我呢!”   嘟嘟被戳中了心事,俏皮地吐了吐舌头,随即嘟着嘴巴哀怨地看着叶痕,道:“爹爹,你看大伯父,去了一趟大燕回来就疏远我了,他不爱我了。”   叶痕好笑,“我也很好奇,你究竟有什么事?”   嘟嘟让人拿了圈椅过来在西宫良人身边坐下,这才笑眯眯问:“大伯父,大燕好玩吗?”   “非常好玩,简直是人间仙境。”西宫良人勾起半边唇瓣,似乎猜中了这小子想说什么。   实际上,他是有事才会去的大燕,哪里是去游山玩水,最后还在鬼蜮森林还看见了入魔残害大燕百姓的三叔公,最重要的是,回来以后碰上了一个山大王,哦不,母老虎!   若是早知道自己去一趟大燕回来能碰上这么多事,他一定在夜极宫好好待着。   嘟嘟看着西宫良人同样笑眯眯的样子,陡然间打了个冷噤,他一向了解自己这个大伯父是个与爹爹一样腹黑的人,若是他直接说出这种话,那就一定是反话。   “那看来是不好玩了。”嘟嘟耷拉下脑袋,“算了,不好玩我就不去了,免得到时候还让你们担心。”   叶痕微微皱眉,“你竟然打算去大燕?”   嘟嘟道:“也不是打算去大燕,只是想去海上玩。”偷偷瞄了叶痕一眼,嘟嘟又小声道:“不是我,是高阳想去。”   西宫良人眸光一动,随后扬眉,“我倒知道一个人,他可以带你们去海上玩。”   “谁?”嘟嘟立刻来了兴趣。   “刘权。”西宫良人眨眨眼,“我在大燕看见他了。”   嘟嘟脸色一变,“大伯父……遇到刘权了?”   “是啊,人家身份可高了。”西宫良人装作没看见嘟嘟变了脸色,兀自道:“在冰火湾可是谁也得罪不起的小海盗‘权少’,若是有他的‘地狱之门’海盗船护航,你们想去哪里都行,不敢有人在海上对你们动手。”   这一次,不仅是嘟嘟,就连叶痕都变了脸色,“你的意思是,刘权如今成了海盗?”   西宫良人不置可否。   嘟嘟脸色越来越难看。   在坐的几人,只有嘟嘟、叶痕和西宫良人知道当年刘权是怎么离开的。   刘权喜欢高阳,可是高阳喜欢嘟嘟,重阳节的的时候一群人去登山,高阳亲手绣了香囊并配了茱萸分发给每一个人,就因为第一个先给嘟嘟挑选,最后剩下的才给刘权,刘权不高兴了,直接赌气对高阳说不要,高阳也是个性子烈的,直接就把香囊扔在了人群里,刘权本来说的是气话,见她真把东西给扔了,又觉得难过,所以第一时间下车去捡,谁知这一捡便被人拐走了。   这么多年,大梁这边一直派出暗卫去找,但都全无音信,所有人都以为这个孩子早就已经死了,却没想到他竟然会在冰火湾混得风生水起,简直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西宫良人扬眉一笑,“刘权阴差阳错之下成了二叔公的徒弟,而且学了一身好本事。”   “二叔公?”叶痕一时面露惊讶,西宫家族的这几个叔公,他就只见过面前坐着的四叔公,其他两位全都没见过,便是西宫良人的继位大典上,那两个人也不曾出现过。   提起刘权,西宫良人便想到荀久,一想起荀久,他便想起郁银宸以及他们五百年前的那些事,顿时觉得不知从何说起,只叹道:“此事说来话长,等改日有时间我再细细与你说来。”   叶痕低笑,“你每年不都只有这几天才最有时间吗?你如今不说,过两日便回了夜极宫忙着搬迁事宜,哪里还有时间说,莫不是你改主意了,打算与我们回大梁过年?”   西宫良人一呛。   叶痕说得的确没错,他就只有这两日有时间。   阮绵绵搬来凳子在西宫良人对面坐下,挑眉望着他,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快说快说,本大王这么久没出山,都快憋疯了,你去了大燕,一定遇到很多新鲜事儿,不妨说出来与我们分享分享。”   西宫良人睨了她一眼,“本宫主为何要说与你听?”   阮绵绵立刻皱眉,“我怎么就听不得了,好歹我也是……”   知道她又要拿身份压人,西宫良人迅速打断她,“听听到无妨,中途可不能插话,否则我便说一半留一半,急死你们。”   阮绵绵轻哼两声,她还就不信了!   西宫良人摆正了脸色道:“我这次去大燕,遇到了一个与长歌来自于同一世界的人。”   这话一出,叶痕再一次惊呆了。   百里长歌打出生就是从异世而来的,这在语真族王室是众所皆知的事,没想到竟然有人与她来自于同一世界?   难道只是巧合?   叶痕问:“你怎么会知道那个人来自于异世?”   西宫良人勾唇一笑,“这件事,说起来便有趣得多了,长歌自出生起就是从异世来的,这个我们都知道,然而这只是巧合而已,可是那个人的到来,却是前世就已经被人安排好的。”   “竟然还有这种事?”谷主紧皱眉头,“谁人有这么大的本事能为人安排下一世?”   西宫良人没急着回答,看向叶痕,“你可还记得大燕那个不近人情的高冷王爷?”   “记得。”叶痕道:“秦王,这个人最是难打交道,八年前死活不同意和语真族签下和平协议,结果与其他国家关系都弄僵了。”   西宫良人笑道:“我要说的这个人,就是秦王的正妃,荀久,哦不,应该叫她女王凤息,算起来,她还是我们的祖辈。”   嘟嘟戳了戳西宫良人的腰,问:“大伯父,你的意思是你老祖活过来了?”   阮绵绵忍俊不禁,噗嗤一声笑出来。   西宫良人脸一黑,“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我老祖难道就不是你老祖?”   “您接着说。”嘟嘟笑眯眯看他。   接下来,西宫良人便把他在昊天镜里看到的五百年前那些事与在座的所有人都说了一遍,当然过程省略了扶言之与凤息是姐弟这一段。   这层关系可是秘密,若是让郁银宸知道被他私自说了出来。郁银宸肯定不会放过他。   可实际上,五百年前的所有事情都是围绕这一对姐弟展开的,如果少了这一段,故事就是残缺并且经不起推敲的。   叶痕心细如织,片刻便听出了问题,狐疑地看着西宫良人,“你这故事,有些漏洞。”   西宫良人当然知道有漏洞,一摆手,他大言不惭道:“毕竟那是人家的上一世,我也是偶然有幸才能得见的,知道的也不过边边角角而已,我今日与你们说这件事的目的是想告诉你们,拯救国师的六种材料里面有一种就是语真族圣花,而这圣花必须得是圣殿里面供奉着那株圣花之母,我……答应了。”   叶痕狭长的眼眸梭然一眯,“你竟然答应了秦王要把圣花之母献出来?”   谷主更是一脸的不赞同,“不行,语真族圣花这么多,你多采些小的送给他就是,若是没了圣花之母,所有的圣花都将不会再开放,没了圣花,等同于断了族人的信仰,这么危险的事儿,你怎么不提前与我们商议便私自应下了?”   西宫良人不是行事鲁莽之人,这件事他是认真考虑过的,能用一株圣花换得与大燕的百年和平,并且得秦王相助搬迁到五大环山,这是非常值得的事。   从怀里掏出那封与秦王签下的文书递给叶痕,西宫良人道:“这是我在岷国九重宫的时候与他订下的协议,只要我拿出圣花,他便能保证在他有生之年,永不侵犯语真族,并帮助我搬迁到五大环山。这件事其实挺划算的,我不认为少了圣花,语真族便会天翻地覆,所谓的信仰,不过是从古至今,族人对圣花寄托了太多的东西,然而事实上,圣花就只是摆设而已,不是么?”   见众人陷入沉思,西宫良人又道:“更何况凤息是我们先祖,若是不帮她,只怕情理上有些说不过去。”   谷主依旧皱着眉头。   叶痕则薄唇微抿,不知在想些什么。   阮绵绵状似漫不经心地问:“听你说来,郁银宸实际上是秦王的情敌,秦王竟然能如此宽恕情敌,宁愿与你签下这种协议也要拿到圣花去救他的情敌?”   “你!”西宫良人睨了阮绵绵一眼,紧跟着哑口无言。   若非这个女人不戳破,他都没有往这一层想。   阮绵绵说得对。   郁银宸是秦王的情敌。   秦王爱吃醋,他在大燕看得清清楚楚,可是……为什么秦王改了性子,不惜亲自周游诸侯国也要拿到这六种材料呢?   为了救他的情敌?   这也太不符合常理了!   “算了。”西宫良人忽然道:“我管他拿去做什么,反正如今已经签下了协议,秦王不可能对语真族发起进攻就是了,其他的事,是秦王该考虑的,我们不需要为他操心。”   西宫良人说完,看了一眼嘟嘟,问:“见到你祖母了?”   “嗯。”嘟嘟点点头,“祖母都不理人的,我们进去以后,娘亲去上香,站在旁边与祖母说话,祖母就只会‘阿弥陀佛’,除此之外,什么都不说。”   西宫良人伸手点了点嘟嘟的小脑袋,“你祖母早就遁入空门了,她如今是佛家弟子,跟我们说话自然不可能亲切啦。”   说完,西宫良人长长一叹,“不知道她今年愿不愿意见我。”   “想让夫人见你,这还不简单。”阮绵绵一脸自信的笑。   “你有办法?”西宫良人看过来。   “自然有办法。”阮绵绵眨眨眼,“但是我有条件。”   “什么条件?”   “你退出五大环山,那地方是我的。”阮绵绵说起狠话来一点都不心软,“否则,我就让你那几个护卫全都暴尸荒野。”   嘟嘟头一次看见阮绵绵,见她性子颇为有趣,立即站起来跑到阮绵绵身边蹭她,“大姐姐,你叫什么名字?”   阮绵绵一噎。   西宫良人不怀好意地笑答:“姓阮,叫绵绵。”   “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阮绵绵瞪着西宫良人。   西宫良人轻嗤,“名字取来不就是让人喊的么?绵绵,啧……谁给你取的名字,我见你浑身上下就没有哪一点软绵绵的。”   嘟嘟眨巴着大眼睛,“呀,大伯父竟然连绵绵姐姐的全身上下都给看了!”   西宫良人:“……”   “他要是敢,我就挖了他的眼珠子。”阮绵绵冷哼。   西宫良人直翻白眼,这么凶悍的女人,白给他看他都不愿意。   “嘟嘟,过来。”叶痕朝着嘟嘟招手,“那不是你大姐姐,她辈分可比你大了。”   “是吗?”嘟嘟绞着手指,委屈地说:“娘亲告诉我,见到漂亮又比我大的女孩子要叫姐姐,这样人家就会很开心,她一开心就会对我很好。”   叶痕无语。   西宫良人想去庵堂看九方雪婵,与众人打了声招呼便走出了屋子。   没多久,阮绵绵也跟着出来了。   西宫良人察觉到了,不由停下脚步,转头皱眉望着她,“你跟着我做什么?”   “自然是做交易。”阮绵绵面色含笑,“莫非你有办法见到夫人?”   西宫良人默然不语,若非九方雪婵甘愿走出来,否则即便是他硬闯进去了,她也不会愿意与他多说话的。   “这样吧!”阮绵绵走过来拍了拍西宫良人的肩膀,“我们俩做个交易,我帮你把夫人喊出来,并且让她心甘情愿地见你,你就不要和我争地盘了。”   西宫良人没好气地看着她,“我若是说不呢?”   阮绵绵两手一摊,“那也无所谓,反正本大王这么多年什么事儿没遇到过,大不了就跟你说的一样,打一架,胜者为王败者寇,输了的人,自动放弃争夺五大环山的权利。”   “那地方本来就是我的,我为什么要浪费时间跟你斗?”西宫良人不想与她多说话,转身就要朝着庵堂里走去。   “的确是你的。”阮绵绵看着西宫良人的背影,“但也只是你口头上的,本大王在那地方建了寨子,我还就不信你能带着人上去毁了。”   西宫良人脚步一收,偏过头来,“你不说,我还没想到,你这一说,我顿时有了带人上去剿匪的冲动。”   阮绵绵完全没把他的威胁放在眼里,她可是百草谷谷主的亲弟子,又不是草包,若是他真敢带着人上去,她自有妙计能让他再次入网。   站在庵堂大门前,西宫良人踌躇了片刻,终是重新走回来站在阮绵绵面前,“这样,你若是能让我母后亲自出来见我,那我便答应你一件事,当然,这件事不能关于五大环山。”   “你认真的?”阮绵绵狐疑地看着西宫良人,她有些担心他会耍诈。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你是君子吗?”阮绵绵直翻白眼,“分明就是……”不折不扣的大尾巴狼!   “是什么?”不等她说完,他又走近了一步,面色有些不善。   阮绵绵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警惕地看着他,“既然你说了要答应我一件事,那我先记下了,本大王如今什么也不缺,暂且不提,等哪天想起来了,我一说,你就得做到。”   西宫良人如今急着见九方雪婵,哪里有时间与她啰嗦,只好点头应下,“好。”   阮绵绵轻笑一声,闪身进了庵堂。   百里长歌正带着四岁小儿子叮叮在佛堂前祈福,旁边的蒲团上,盘腿坐着一个身着铁灰色袈裟的尼姑,有条不紊地敲着木鱼。   即便是穿得这样素净,依旧难以掩饰她眉梢眼角的风华灵韵,这是个年轻时就很美很美的女子,如今虽已削发为尼,但那张美丽的面容并没有因为岁月而留下多少痕迹。   阮绵绵放轻了脚步走进去。   百里长歌听到动静,不由转过身来,见到是阮绵绵,她一怔,轻声问:“你怎么来了?”   阮绵绵面色一垮,露出“一言难尽”的纠结来。   百里长歌自知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拉着叮叮的小手走了出去。   阮绵绵也跟了上来。   走出佛堂,百里长歌顿了脚步,看着她,“发生什么事儿了?”   “还能有什么事。”阮绵绵无精打采地扯着旁边滕树上的叶子,没好气道:“还不是那个人,他回来了。”   百里长歌好笑,“你等了这么久,见到他回来不是应该高兴吗?”   “高兴不见得,快被气死倒是真的。”阮绵绵在一旁石桌上坐下,“他回来那天,我特地等在半山腰把他以及他手下所有人全都给打劫了。”   百里长歌没忍住笑了出来,“然后呢?你既然知道是他,还敢那么做?”   “就因为知道是他我才特地去的,不然你以为我真缺钱用啊?”阮绵绵一边说,一边伸出手要抱小叮叮。   叮叮性子不比嘟嘟,嘟嘟小的时候粉嫩可爱又黏人,大人见了都很喜欢抱他,嘟嘟从小就狡猾,趁着大人们抱他的时候就讨要好处。   叮叮长得也非常精致,可他却随了叶痕,自小就脸上贴着“生人勿近”,他只和百里长歌一人亲近,就连叶痕都没法抱他。   瞧见阮绵绵对自己伸出手,叮叮赶紧往百里长歌怀里钻。   阮绵绵一阵泄气,“师姐,你们家这两个孩子是亲生的吗?”   百里长歌嗔她,“不是亲生的,难不成还能是捡来的?”   “可这差距也太大了。”阮绵绵睃了叮叮一眼,他一脸警惕地看着她,大眼睛眨巴眨巴,就是不说话。   阮绵绵继续埋怨,“明明哥俩儿长相相似,可嘟嘟那么讨人喜爱,叮叮却整天冷着一张脸,莫非他这么小就懂得男女大防了?”   阮绵绵说着,张开双臂又要去抱他。   叮叮皱紧了眉头,一个劲往百里长歌怀里钻,就是不让她抱。   阮绵绵是彻底无法了,轻嗤,“小屁孩,抱一下都不给,真小气!”   “好了好了。”百里长歌伸手轻轻拍着叮叮的后背,看向阮绵绵,“别光说叮叮,快说说你自己,你真把宫主给打劫了?”   “嗯。”虽然很不想再提起这件事,但阮绵绵出于礼貌,还是应了声。   “那你来了雪月庵,宫主他人呢?”百里长歌又问。   “就在外面。”阮绵绵道:“我与他做了一桩交易,他让我进来把夫人给劝出去见他,他便答应我一件事。”   百里长歌眸光一动,“所以,你提出了什么要求?”   “这倒是没有。”阮绵绵摇头,“我暂时没想好,不过我有办法让夫人出去。”   “我来了这么半天,夫人可都没搭理我呢,你能有什么办法?”百里长歌有些不信。   “你等着。”阮绵绵站起身来,再一次走进佛堂,她并没有去祈福,也没有在佛像前磕头,直接走近九方雪婵,附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   九方雪婵突然之间脸色一白,随后瞪大眼睛,顷刻便放下木鱼站起身来焦急地看着阮绵绵,“他在哪里,快带我去!”   “宫主就在庵堂大门外。”阮绵绵笑着道。   九方雪婵三步并作两步迅速走了出去。   百里长歌坐在石凳上,讶异地看着这一幕,直到阮绵绵再回来,她才回过神,问:“你是怎么办到的?”   “很简单。”阮绵绵神秘一笑,“我告诉夫人,宫主要把圣殿里面的圣花之母送给大燕秦王。”   这一句话,直接让百里长歌变了脸色,“你说什么?宫主要把圣花之母送给大燕秦王?”   “嗯。”阮绵绵道:“刚才在外面,我听见他亲口说的,而且已经走了文书形式,这件事板上钉钉了。”   “不行!”百里长歌惊魂未定,霍然站起身拉着叮叮就要往外走。   圣花之母可是语真族的镇族之宝,他怎么能那么轻易便取出来送人?况且对方还是最难相处的大燕秦王!   “哎呀师姐,你快坐下!”阮绵绵见百里长歌要出去,她赶紧阻拦道:“夫人已经出去了,夫人说的话,可比你我这些人说的管用多了,我们先坐一坐,静观其变。”   百里长歌心急如焚,“这可是关乎语真族生死存亡的大事,让我如何冷静得下来?”   阮绵绵拽住她的衣袖,“起码你也得等夫人进来以后再去不是么?”   百里长歌长长叹了一口气,“是我太过心急了,那就先等一等,总之这件事我不同意。”   “这有什么不好的?”阮绵绵分析道:“用一株圣花换得大燕与语真族的百年和平,大燕可是这片大陆上最大的国家,他们国家都同意和平了,其他几国自然不在话下,这样一来,语真族很快就可以再次与大陆五国签订和平协议,我倒觉得是好事儿,至于圣花嘛,其实在圣殿也就是个摆设而已,我看着没什么用。”   “娘亲,我也同意绵绵姐姐的说法。”一直没有说话的叮叮突然开了口,声音虽然稚嫩可爱,却带着无比的坚定。   阮绵绵一呆,暗忖这孩子开窍了?   面上一阵欣喜,阮绵绵对着叮叮道:“小乖乖,过来我抱抱。”   ☆、第005章 抢地盘?我租一半给你   “我不!”叮叮嘟着嘴巴,鼓着腮帮子,包子一样的嫩白小脸惹得阮绵绵想要狠狠捏一捏。   “就抱一下好不好?”阮绵绵放轻了语气,商量式的口吻,眸含期待地看着叮叮。   叮叮顿时委屈了,不满地看着百里长歌,那样子,像是受了欺负要哭了。   百里长歌一直都知道自己这个儿子是个沉闷的性子,他不喜欢外人靠近。   此番看见那满脸憋屈泪光盈盈的样子,一颗心都快给软化了,瞪了一眼阮绵绵,“好啦,你就别再逗弄他了,待会儿要真给弄哭了,小心他一辈子赖上你。”   阮绵绵伸出去的手猛地缩回来,干笑两声,“师姐,你别开玩笑,就这么个小不点儿,我可等不了他长大。”   话完,阮绵绵又补充,“再说了,我……”   “我知道,你早已有了意中人嘛!”百里长歌笑着替她说完。   “谁说的?”阮绵绵皱眉,“敢在背后乱造我的瑶,小心让我抓到了,绝不放过!”   百里长歌失笑着摇摇头。   这些年轻人啊……   两人坐了一会,又聊到别的事情上去了。   *   九方雪婵走出庵堂的时候,果然见到西宫良人等在门外。   已经一年未见,她印象中的儿子似乎更加成熟稳重了。   缓步走过去,九方雪婵轻唤:“景逸。”   西宫良人浑身一震,转过头来,“母后……”   没想到那个山大王真的能把母后给请出来。   西宫良人顷刻敛了思绪,几步上前站在九方雪婵面前,望着她清瘦的身影,心中五味陈杂,“母后近来可好?”   九方雪婵已经出家这么多年,本不该牵涉红尘俗世,可这么多年来,她的两个儿子——叶痕和西宫良人,每到春年之前,总会亲自前来看望她,刚开始的时候,兄弟俩还会劝她还俗,可时间一长,他们看到了她出家的决心,便也就打消了这份念头,每次来都只是远远看她一眼便走了。   然而这一次不同,西宫良人要把圣花之母送给大燕秦王,这是一件能轰动整个语真族的大事,饶是九方雪婵再沉稳也无法接受这样的消息。   所以,她再顾不得出家人的清规戒律,直接跑了出来,对西宫良人的称呼也不再是“施主”,而是换回了从前她作为王后时称呼儿子的“景逸”。   凝望西宫良人半晌,九方雪婵道:“这庵堂的确是冷清了些,但我从不觉得清苦,能在佛前对我从前犯下的过错进行忏悔,已经是一种奢侈了,怕只怕,我连忏悔的机会都没有。”   说完,九方雪婵又问他,“我听绵绵说,你准备把圣花之母送给大燕秦王?”   “是。”西宫良人供认不讳,他就知道,这件事势必会惊动一拨人。   毕竟语真族存在的两千年以来,还从来没有哪一位宫主敢做出这么大胆的举动,他如今开先例,极有可能会引起内乱。   “万万不可啊!”九方雪婵紧紧皱眉,苦口婆心道:“你忘了你父王当初把夜极宫交给你的时候是怎么交代的吗?语真族无论怎么改革制度,都不能走上灭亡的道路,只能想办法让种族壮大起来,你肩负着振兴整个种族的重任,为何突然做出震撼全族的举动来?你可知圣花之母对于语真族来说意味着什么?”   “儿臣知道。”西宫良人垂下眼睫。圣花之母是语真族人的信仰,就如同岷国人的信仰是九重宫一样。   不同的是,九重宫是因为女王凤息而得名,然而语真族圣花“浮藏”却只是花开奇特,花瓣黑白相间,在他看来,开放了这么多年,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兴许就连长流河里面的红莲上沾染的灵气都比圣花多。   所有人在听到这件事情之后的反应,都在西宫良人的预料之中,故而面对九方雪婵这番话,他并不觉得有多奇怪。   “母后,这件事说来话长。”西宫良人并没有急着解释,指了指叶痕他们所在的那间专门接待的屋子,道:“外面天冷,你去那边坐一下,我再把事情的原委与你说。”   九方雪婵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随着西宫良人去了叶痕他们所在的屋子里。   见到九方雪婵,叶痕抿唇片刻,出声唤:“母亲。”   九方雪婵身子微微微僵了一下,走过去坐下。   西宫良人亲自给她倒了茶,又把之前告诉叶痕他们的话同九方雪婵说了一遍。   九方雪婵听完之后一头雾水。   “你的意思是,那位国师活了五百多年?”   “事实上,的确是这样。”西宫良人道:“然而长生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他这么多年都在等待凤息另外那一半灵魂的转世,终于在中秋之夜等到了荀久的到来,可是他晚了一步,让扶言之的转世秦王先遇到了荀久并且成了婚,荀久的血液对花魂再无作用,无奈之下,他们才会想到找齐六种材料把五百年前凤息的那柄黄金剑铸造出来再回一趟九重宫放血浇灌花魂解救国师。”   “可是,这一切和语真族有什么关系呢?”九方雪婵始终不赞同,“就算是那六种材料里面有一种是语真族圣花,我们似乎也没有必要做出这种牺牲,代价太大了,一旦圣花之母被取走,族中会发生什么样的动乱,谁都没法预料,景逸,你一定要三思而后行啊!”   九方雪婵说完,看了叶痕一眼,抿唇道:“景润,你快劝一劝他。”   景润是叶痕的字。   叶痕闻言后沉思一瞬,忽然道:“其实,用一株圣花换取与大燕的百年和平,这种做法也并无不妥,景逸说得对,圣花之所以神秘高贵是因为族人对它寄予了太多的东西,然而实际上,它只不过是花瓣颜色少见了一些,并没有其他特别之处。所以,我赞同交出圣花。”   西宫良人完全没料到不过是盏茶的功夫,叶痕便改变了想法。   他抬眸望过去,叶痕弯唇一笑,“我之所以同意,是有三点。其一,凤息与国师都是我们先祖辈的人,如今他们有需要,若是我们这些后人不帮忙,将是不尊先祖;其二,交出圣花,秦王不仅不会出兵讨伐语真族,而且还会为语真族的搬迁一路护航,这是再好不过的事情,秦王的手段,我虽然没有亲眼见过,但这么多年的暗斗,也略微领教了一些,既然他在大燕威望这么高,想必不会做出出尔反尔的事情来,这是一桩互惠互利的交易,对语真族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至于这其三嘛……”说到这里,叶痕犹豫了一下,“长歌常常跟我说担心那个世界的父母,不知他们如何了,既然难得来了一个与她同一世界的人,我觉得很有必要让长歌见一见她,说不定她们认识呢?那样的话,也能解了长歌心头的牵念。”   “当然。”他又道:“秦王许诺的是他有生之年不会出兵讨伐语真族,所以我们一定要提前筹谋好,他百年之后,大燕又是另外一个格局,我们必须准备好应对之策才行。”   叶痕分析得很全面,谷主稍微沉思了一下便也点头道:“老夫也觉得交出圣花大有益处。”   “四叔,景润……”九方雪婵紧张地看着谷主和叶痕,“怎么连你们也这么说?”   谷主捻了捻须,语重心长道:“几千年的传承,语真族的血脉早就不复当初那么纯了,灵力越来越薄弱,而周遭五国又都虎视眈眈,若是不趁此机会结下和平盟约,只怕日后五国联盟来势汹汹,到时候我们避无可避,灭族之危迫在眉睫。”   “那这么说来,圣花之母是必须交出去了吗?”九方雪婵仍是觉得不甘心,她并非为了一己私利,那东西对她来说一点作用都没有,她只是不想辜负了先宫主去世之前的心愿而已。   语真族不能走向衰亡!   “母后,你就放心吧!”西宫良人宽慰一笑,“我已经和秦王打过交道了,这次拯救国师势在必行,他们一定要用到圣花,况且秦王并非那种出尔反尔的小人,既然已经与我签订了文书,就一定会依照承诺来行事,至于族里面的反应,我到时候会给长老们一个圆满的交代,这些事情,您就不必操心了。”   叶痕也道:“母亲请放心,我和长歌会协助景逸把夜极宫的一切事务打理好的。”   听到叶痕这么说,九方雪婵才放下心来。   她没有留下来闲聊的心思,只简单与三人说了几句话就匆匆回去了。   目送着九方雪婵离开的身影,谷主道:“这么多年,她真是变了好多。”   叶痕喝茶的动作一顿,唇角微翘,“在庵堂待了将近五年,再浮躁的心绪也能被磨平的,母亲应该算是彻底悔过了。”   西宫良人站起身来,垂目望着二人,“我此番提前来雪月庵,一则是为了看望母后,二则是想问一问四叔公关于阮姑娘在五大环山占山为王的事情,既然阮姑娘是四叔公的弟子,那您能不能帮我说一说,让她迅速带着人撤离下来,因为用不了多久,夜极宫就要开始搬迁行动了,此次搬迁工程浩大,中间不得出现任何差错,我不想有人捣乱。”   西宫良人才说完,门外便传来阮绵绵的声音,“本大王何时给你捣乱了?都说了先来后到你非不听,那地方既是我先占了,自然只能是我的山寨,你想要把夜极宫建上去也行,我可以租一半地皮给你,至于租金……”   “你还想要租金?!”西宫良人斜眼看过去。   “为什么不能要?”阮绵绵据理力争,“你口口声声说那地方是你的,可有土地产权文书?若是没有,就别废话!”   西宫良人一噎。   五大环山本来就没有受哪一国范围管辖,他只是提前看中了而已,到哪里去给她弄文书?   沉沉咽下一口气,西宫良人暂时妥协,“那好,就算是你的地盘,那既然说好了租给我,你就该立即带着人把上面的东西搬下来,夜极宫占地面积广,一半哪里够,更何况,我们不喜欢外人打扰。”   阮绵绵挑眉,“夜极宫最多能把建造阁楼殿宇的工具搬上去就差不多了,难不成你现在就想让族人搬上去吹风淋雨?既然一时无法全部搬过去,那就等你们盖好了房子再说。”   西宫良人懒得再和她争辩,他心中清楚得很,自己说一句,这个女人就有十句等着。   他是个大度的仙族后人,不与凡人一般见识。   这件事,算是就这么给敲定了。   留在雪月庵用了一顿素斋,西宫良人喝了茶便要启程回夜极宫。   嘟嘟揪着他的袖子不放,“大伯父,我也想去夜极宫。”   西宫良人趁机捏了捏他光滑的小脸蛋,“你如今可是皇帝了,不能随便乱跑,否则朝中会大乱的。”   叶痕勾唇一笑,“你不带嘟嘟去,不如带着叮叮去,那小子,我是真拿他没办法了,连我这个亲爹都没法挨边,兴许去了夜极宫一趟,他能有所改变。”   “这个主意好!”西宫良人还没发话,阮绵绵当先道:“摄政王请放心,这件事就包在我身上了,我一定会照顾好叮叮的。”   ☆、第006章 我不喜欢与人睡一间房   “你!”西宫良人盯着阮绵绵。   他本没想过带着叮叮去夜极宫,因为这一次回去事务繁忙,他担心自己抽不出时间来陪叮叮,这小子性子古怪,万一在那种常年黑暗的地方再把性格给扭曲了,到时候叶痕只怕会直接提刀砍到夜极宫去。   阮绵绵眨眨眼,微笑,“你身为宫主,自然没时间陪伴叮叮,但我是个闲人,我有的是时间,我能照顾好他。”   西宫良人偏头看了看缩在百里长歌怀里的叮叮,再看一眼满脸遗憾的嘟嘟,心想着这两个娃为何差距这么大,都是同一个爹娘亲生的,一个平易近人,活泼开朗,另一个竟然沉默寡言,不善与人打交道。   默默汗颜了一下,西宫良人再无话说,只对着阮绵绵轻哼,“你若是敢怠慢了他,莫说叶痕,就是我也不会放过你。”   “我怎么会怠慢他?”阮绵绵翻了个白眼,“好歹叮叮也是我师姐的儿子,我对他好还来不及呢,再说了,我是个很有爱心的山贼。”   西宫良人嘴角一抽,“你有爱心?你有爱心的话那小子怎么一见你就往长歌怀里躲?”他指着叮叮。   阮绵绵被戳了痛脚,一时语塞。   叮叮这个小屁孩简直是太不听话了,之前在花园里,她哄了半天,他愣是不给她抱一下,就一下都不行。   不行,不能在西宫良人面前认怂!   阮绵绵打定主意,她半蹲下身,对叮叮张开双臂,笑着道:“叮叮,我带你去夜极宫玩好不好?”   叮叮警惕地看着她,拼命摇头。   “那你要怎样才肯去?”阮绵绵问。   “不去。”叮叮嘟着小嘴,还是摇头。   阮绵绵彻底没辙了,看向百里长歌,“师姐,你快帮忙劝劝呗,他再这样待在屋里不出去,整个人都要发霉了。”   百里长歌哭笑不得,看了一眼怀里的孩子,温声道:“叮叮,你别怕,当初嘟嘟就是跟着你大伯父去夜极宫玩了一趟回来以后便当了小皇帝,等嘟嘟十六岁的时候,他要带着高阳走,而你是他的继承人,将来也是要当帝王的,娘亲知道你很懂事,所以,为了以后的路,你去夜极宫看一看,可以观摩夜极宫的权力格局,管理制度,还可以尝到你大伯父的手艺。”   “娘亲。”叮叮委屈地揪着她的袖子,“你不跟我去吗?”   “娘就不去了。”百里长歌摸摸他的小脑袋,“等你回来的那天,娘亲自出城接你,可好?”   叮叮扁了扁小嘴,模样委屈极了。   “臭小子,别撒娇。”百里长歌轻轻敲了敲他的小脑门,“你肩负着继承嘟嘟帝王之位的重任,有责任也有义务学习一切治国之术,你必须知道,大梁并不是这片大陆上最强的国家,海的那边还有大燕,他们可比大梁幅员辽阔,兵强马壮,若是我们稍有松懈,就会被对方趁虚而入,到时候战争四起,你恐怕想再见娘一面都难,懂吗?”   叮叮点点头。   百里长歌展颜笑开来,亲了他的小脸一下,将他交给阮绵绵,笑着道:“可别亏待我儿子,这是未来的大梁皇帝,否则,小心我让他收你入后宫!”   阮绵绵轻嗤,“我看不上你家儿子,小不点也就算了,性格太沉闷无趣。”   说完,阮绵绵又换上了惊讶的神情,“师姐,像叮叮这么大的孩子,不是应该用糖果哄他的么?为什么糖果没用,反而是你说的那些大人才能听得懂的话,他竟然全都听懂了,还因为你这一席话准备跟着我去夜极宫?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百里长歌无所谓地笑笑,“嘟嘟四岁的时候也很聪明啊,你可别忘了,这两个都是我和叶痕的孩子,能是草包吗?”   阮绵绵吐了吐舌头,随后酸溜溜道:“唉,也不知道是几世修来的福分,竟然会让这样两个人结合在一起,还生出这样两个聪明的儿子来,我看我这辈子是羡慕不来了。”   “这可不一定。”百里长歌道:“你都还没嫁呢,万一嫁了一个天赋高的,可不直接就把平均水平拉上去了吗?”   百里长歌说完,不着痕迹地看了西宫良人一眼,随后又移开眼,无声笑笑。   *   与众人道别以后,阮绵绵拉着叮叮的小手往下山的路走去。   西宫良人一直走在前面,头都没有回一下。   阮绵绵看着他的背影咬牙切齿片刻,转而换上笑眯眯的神情看着叮叮,“小叮叮,你能不能走,不能的话让前面那个人背你好不好?”   叮叮顿了脚步,抬目看着阮绵绵,道:“娘亲说我是未来的皇帝,我得学会自立,不能事事依赖别人。”   阮绵绵:“……”   “呃……那个你其实可以学着嘟嘟活泼一点,如果是他,通常这个时候早就嚷嚷着要人背了,你是小孩子,而且你才四岁,你可以随便撒娇,撒娇无罪。”   叮叮垂下小脑袋,没说话,迈开小短腿继续走。   一直到山脚,叮叮都没埋怨一句,虽然额头上出了很多汗液,虽然有些气喘吁吁,但他一声都没吭。   阮绵绵平素看起来是有些没心没肺,但她到底是个有血有肉的小姑娘,看见叮叮这个样子,一时间觉得非常心疼。   掏出丝帕给叮叮擦了额头上的汗液,阮绵绵在她面前蹲下身,双手扶着他的双肩,认真问:“小叮叮,你想当皇帝吗?”   叮叮摇头,“这是我的使命,娘亲说,我生下来就是注定要当皇帝的。”   此一句,让阮绵绵心中又是一酸,人人只知道当皇帝是站在权力巅峰,坐享万里江山的美差,可谁曾看到这个孩子在他原本该无忧无虑的年纪时心中就已经装了天下,小小的肩膀上,担负了整个国家的振兴使命。   看了一眼前面倚在马车旁的西宫良人,阮绵绵终究是没忍住,怒斥,“你们还是不是人,这孩子还这么小,怎么不让他好好享受这个年纪该享受的东西?”   “享受?”西宫良人嘴角勾起一丝冷嘲,“生在皇家,若是一味想着安于享乐,你觉得他未来的路能走多远?”   不等阮绵绵说话,西宫良人又道:“你可曾知道叮叮的爹娘小的时候是怎么走过来的?”   阮绵绵没说话,关于这一点,她自然不知道。   西宫良人耐心解释:“长歌才三岁就被我父王派出夜极宫出使任务,而这个任务长达了十八年。叶痕自出生就不被永平帝看好,从小被苛待,挨打挨骂是常有的事,叶痕为了能在永平帝面前立足,才五六岁就毅然决然去混军营,长达十多年的历练,终于让他成为一名能上阵杀敌的猛将,他一次又一次地在永平帝面前立下军功,可这个时候,永平帝却开始怀疑他有谋反之心,用计一把火烧了他的府邸,也打算将他活活烧死,他那一支勇猛无比的风凌军,被永平帝全部打散分别编制入了不同的军队里面。那一年,叶痕从火海死里逃生,若非遇到了长歌,他根本就不能活到现在。”   阮绵绵整个人都愣住了。   原来师姐他们竟然有过这样坎坷的经历?   西宫良人看了一眼阮绵绵的震撼表情,冷笑:“叶痕和长歌都没有资格享受,你来和我说这些,是觉得如今天下安定,而叮叮作为未来的皇位继承人,所以他就能肆无忌惮地享受挥霍着他父母用心血换来的江山?”   阮绵绵紧抿着唇。   西宫良人看向远处,幽幽道:“叶痕和长歌之所以要把叮叮交给我,就是因为他们是亲生父母,不忍心严加管教叮叮,虽然他如今很听话很懂事,但他还不具备作为帝王应有的素质,交给我就是要让我狠狠历练他。否则,你以为哪家父母不心疼才四岁的孩子?只可惜……叮叮生在帝王家,本就是身不由己之事。”   被西宫良人这么一说,阮绵绵更加觉得心疼。   叮叮还这么小,就要在同龄人都安逸享乐的时候肩负起常人难以想象的重担。   这么小的孩子,他承受得住多少?   捧着叮叮的小脸,阮绵绵忽然觉得这孩子说不出的可爱,她相信,以叮叮的聪慧,方才西宫良人所说的话,他一定都能听懂,但是他并没有露出丝毫的委屈和波动来,只不过圆溜大眼里面的光芒更加坚定。   “带他过来,启程了。”那边西宫良人催促。   阮绵绵站起身,拉着叮叮的小手一路往前。   西宫良人嘴上是说要对叮叮严苛一点,可实际上心里面还是很疼这个小侄,不忍心让他跟着骑马吹冷风,弄了辆宽大的马车,三人一齐坐上去。   从山上走下来,叮叮的小手早就冻僵了,上了马车以后,阮绵绵不断给她搓揉。   叮叮抽出小手,稚嫩的声音道:“绵绵姐姐,我自己能行。”   他说完,一边用嘴对着小手吹热气,一边不断地搓着,直到暖和了一点才停下来。   阮绵绵顺手拿了几案上的小酥饼递给他,“路途遥远,我们可能一时半会儿到不了客栈,你先用着这些零嘴垫垫肚子,等到了客栈,我们再吃上一顿热乎乎的饭好不好?”   “我不要。”叮叮摇头。   西宫良人坐在阮绵绵和叮叮的对面,他一直看着这一幕,心中暗忖,果然是人不可貌相,这位看起来五大三粗的山大王竟然能如此细心地照顾孩子?   若非确定这个人就是阮绵绵,西宫良人还以为是叮叮他亲娘来了。   阮绵绵察觉到了西宫良人的目光,微微抬头,与他四目相对,她眯眼,“你看我做什么?”   西宫良人丝毫不感到心虚,“你不也盯着我看?”   阮绵绵轻哼一声过后又低头与叮叮说话。   西宫良人看她一眼,问:“你去我夜极宫做什么?”   “自然是照顾叮叮。”阮绵绵挑眉,“不然你以为你一个大男人会带孩子?”   西宫良人毫不客气地道:“我夜极宫里会带孩子的人多了去了,而且还是以前专门负责照顾凰女和少宫主的,人家都是有经验的,起码比你强多了。”   阮绵绵捏紧了手指,死瞪着他,“你不就是不想让我去夜极宫么?直说不就行了?”   西宫良人懒懒睨她,“说得太直,我担心以你的脑子,一时没法反应过来。”   阮绵绵忍无可忍,怒斥,“西宫良人,你还能不能好好说话了?”   “请叫我‘宫主’,谢谢!”西宫良人微笑。   阮绵绵磨了磨牙,冷静下来,忽然道:“你还欠我一个条件,那我现在要你叫我一百声‘大王’,你叫了,我就不去夜极宫。”   西宫良人沉默一瞬,“我突然觉得你去夜极宫也挺不错的。”   *   马车到达客栈的时候已经黄昏时分。   三人下了马车以后直奔客栈大堂,西宫良人让阮绵绵去点菜。   阮绵绵一副活见鬼的样子盯了他半晌,“啧……见你让步一次,真难得。”   这一路上,西宫良人可没少与她拌嘴,两人基本上就是这么吵着到达客栈的。   西宫良人懒得搭理她,拉着叮叮去寻了座位坐下,这才问:“饿不饿?”   叮叮点头。   “那你刚才在马车上的时候为什么不说呢?”西宫良人又问。   “因为说了没用。”叮叮道:“我不爱吃甜食,不喜欢点心。”   “这一点,你倒是和嘟嘟挺像的。”西宫良人忽然想起当初他带着嘟嘟那个小子去夜极宫的时候,他也是嚷嚷着不喜欢甜食,不要吃点心。   “皇帝哥哥以前常去夜极宫吗?”叮叮歪着小脑袋问。   “倒也不是经常去,只是有一次你爹娘都不在,嘟嘟被人刺杀,奄奄一息,我无奈之下才会将他带回夜极宫医治,也就是那个时候,他在夜极宫待了很长时间。”   西宫良人在提起往事的时候,不知不觉间心中已经涌上酸涩。   长歌和叶痕这一路可真是走得艰辛。   当初嘟嘟遇刺的时候,叶痕在北疆打仗,长歌已经女扮男装成了谋士在南豫国帮助她表哥夺位,两人都无暇顾及身在大梁的嘟嘟。   嘟嘟受了伤,睡梦中都是喊着长歌的,一边哭一边喊。   那个时候,即便是他作为一个男人,都忍不住想落泪。   不过还好,最后的最后,总算一切都尘埃落定,总算他们一家三口都团圆了。   叮叮见西宫良人面色不太好,小声问:“大伯父,皇帝哥哥当初真的被人刺杀了吗?被谁刺杀的?”   “这件事说来话长。”西宫良人摸摸他的小脑袋,“你如今什么都不要想,只需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等到了夜极宫,我会让人带你去参观。”   阮绵绵没多久就点菜回来了,在叮叮身旁坐下,笑问:“现在饿不饿了?”   “饿。”叮叮如实点头。   “再等一下,菜马上就好了。”阮绵绵道。   西宫良人微微皱眉,“你为何去了这么长时间?”   阮绵绵看了一眼厨房方向,道:“嘟嘟身子正是发育时期,需要吃有营养的东西补身子,我担心他们这里的肉质不好,所以亲自去后院鸡笼里、鱼塘里、菜地里挑选新鲜的。”   西宫良人眼眸中划过一丝惊愕。   这个女人彪悍的外表下竟然有如此细心的一幕,实在让人意想不到。   “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阮绵绵瞅他,“叮叮已经被剥夺了很多权利,如果你连他的食欲也要控制,我一定跟你急,又不是大燕选大祭司,不过是个孩子吃个饭而已,你至于吗?”   西宫良人自然没有要剥夺叮叮吃饭权利的意思,他只是一时没能从这个女人太过细心的举动里回过神来,以至于盯着她看了半天,自己都没发觉。   阮绵绵被他这个眼神弄得浑身不舒服。   叮叮道:“大伯父,娘亲说,如果你不想娶一个女人,就不要一直盯着她看,否则会被称为‘色狼’的。”   西宫良人蓦地回过神,睨了叮叮一眼,“胡说,你旁边这位是女人吗?”   “不是。”答话的是阮绵绵,她笑眯眯地,“我是你家大王。”   西宫良人不以为意,“性别女,性格男,你分明不男不女。”   阮绵绵也不恼,高扬着眉梢,“我听师姐提起过,当年你带着嘟嘟去南豫找她的时候,嘟嘟对守卫的那些士兵说你是他娘亲,那些士兵全都信了。”   西宫良人脸一黑。   阮绵绵继续道:“没想到我们尊贵无比的夜极宫宫主不仅能当爹,还能当娘,这长相才是不男不女,小女子甘拜下风。”   西宫良人脸色一黑再黑,“这件事,是长歌与你说的?”   长歌怎么会说?一定是嘟嘟这个混小子之前在山上的时候见到这么个美女姐姐,嘴巴漏风了,竟然把这么久远的事情给翻出来。   当初为了能顺利上山找到女扮男装的长歌,嘟嘟出了个馊主意,让他假装他的娘亲,并对守山的士兵说他们“母子俩”是被负心汉的爹给抛弃了的。   嘟嘟那张嘴能把树上的黄鹂都给哄下来,更何况他长得非常精致可爱,哄骗几个有家室的士兵就更加容易了,士兵们听了以后热泪盈眶,再加上对西宫良人的“美色”垂涎,竟真的让开路。   西宫良人想吐血,这些可都是他的黑历史!   左右想了一下,他又觉得嘟嘟不可能无缘无故出卖他。   眸光再次定在阮绵绵身上,西宫良人顿时什么都明白了,肯定是这个女人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收买了嘟嘟,致使嘟嘟心甘情愿把他那些黑历史全都翻出来。   明白了一切的西宫良人更加想吐血,他冷哼,“诓骗小孩子算什么本事?”   阮绵绵心中清楚,西宫良人一定想明白了是之前在雪月庵她收买了嘟嘟才会得知这些事。   浅咳两声,阮绵绵笑道:“能诓骗小孩子的确不算是什么本事,但能诓骗大梁皇帝,岂不是证明本大王实力无限?”   “油嘴滑舌。”西宫良人拿她没辙,“你这种女人,迟早嫁不出去!”   “嫁不出去又不要你娶,你担心什么?”阮绵绵倒了杯茶轻轻喝着。   不多时,客栈的小厮便端了丰盛的饭菜上来。   阮绵绵拿起筷子,对着叮叮问:“小子,你喜欢吃什么?”   叮叮道:“我可以自己来。”   阮绵绵见他要站起来夹菜,立即将他摁回座椅上,“你这小胳膊小短腿儿的怎么夹菜?还是姐姐我帮你得了,说吧,喜欢什么?”   “鱼。”叮叮吐出一个字。   “那好,你先等一等。”阮绵绵挑了一块鱼肉放在面前的空盘子里,小心翼翼挑去鱼刺之后才放到叮叮的小碗里,笑看着他,“快吃吧!”   叮叮没有吃,一直看着小碗里的嫩滑鱼肉。   “怎么了?”阮绵绵见他停下,顿时面露疑惑,难道这小子有洁癖?她可是单独用筷子给他布菜的!   叮叮没说话,反倒是对面的西宫良人把话接了过去,“叮叮自从记事起就一直学着自己动手,包括挑鱼刺,估计长歌只教他挑过,没给他亲手挑,感动了呗!”   “是吗?”阮绵绵忽然心中欢喜,歪着脑袋看叮叮,他一句话也没说,拿起筷子就动作优雅地吃了起来。   阮绵绵也不问,就这么看着他吃。   相比较嘟嘟,她觉得自己更喜欢叮叮,虽然这小子沉默寡言,但总能在细节上让人觉得心疼,有一种想把他好好抱在怀里疼爱的悸动。   接下来,阮绵绵几乎没怎么吃,一直在给叮叮布菜,尤其是知道他喜欢吃鱼,她便极有耐心地为他挑刺,保证不让他碰到一丁点儿鱼刺。   西宫良人觉得自己可能是出现幻觉了。   叮叮这孩子可是连他爹都不让亲近的,从来只黏长歌一人,就连西宫良人自己都没法挨近他,然而这一刻,他却甘愿让这个脾气暴躁的山大王为他布菜,简直是活见鬼!   吃了饭,阮绵绵带着叮叮上了楼。   房间本只预定了两间。   叮叮知道了以后直皱眉,道:“我要单独睡一间。”   阮绵绵看着他,“你这么小,单独睡一间怎么行,我不放心,万一……”万一晚上遇到刺客,她和西宫良人岂不是不能在第一时间将他救出来?   阮绵绵转身看着西宫良人。   他正站在房门外,面上表情淡然。   “喂,你倒是说句话啊!”阮绵绵有些不悦,都这种时候了,西宫良人竟然还能沉得住气?还是说他也觉得出门在外让这么小的孩子单独住一间才算是独立?   西宫良人走过来蹲下身,笑看着叮叮,“你确定要自己单独住一间吗?”   “嗯。”叮叮点头。   “可这样不安全。”西宫良人道:“这里不是摄政王府,如果你单独住一间,晚上遇到坏人的话我们无法保证在第一时间赶到,万一你受伤可就不好了。”   “可是……”叮叮迟疑道:“我不喜欢与别人睡一间房。”   “那这样,你去睡我那间房,我晚上不睡觉,就练功到天明,看着你睡,如何?”   叮叮抿着小嘴,不知道说什么。   “这样就最好了!”阮绵绵双手赞成,拉过叮叮的小手,道:“走,我带你回房。”   她准备带着叮叮去西宫良人的房间睡觉。   叮叮却挣脱她,忽闪着大眼睛,道:“我还没有沐浴。”   阮绵绵抓抓脑袋,“好,我这就让人准备热水,待会儿伺候你这个小祖宗。”   叮叮小脸红了一下,弱声道:“我已经四岁,可以自己沐浴了。”   西宫良人没忍住笑了出来,看着阮绵绵,“莫非你还想帮他沐浴?”   “要你管!”阮绵绵没好气地回瞪着他。   四岁怎么了,这么小的孩子,分明什么都不懂。   阮绵绵放心不下叮叮自己沐浴,想了一下,看向西宫良人,“你待会儿可得负责把他洗干净了。”   ☆、第007章 该死的血光之灾(二更)   西宫良人没吭声,以前嘟嘟去夜极宫的时候,他可没少伺候过那个小祖宗。   不就给给孩子沐浴么?这种事他做的还少?   拉过叮叮的小手,西宫良人道:“走,大伯父带你回房,待会儿就帮你沐浴,然后好好睡上一觉,明天继续赶路,好不好?”   “嗯。”叮叮郑重点头。   阮绵绵皱眉,“你这混小子,不是说能自己沐浴的吗?怎么他一说帮你,你就乐意了?”   西宫良人轻笑:“阮绵绵大王,除了你自己,你还在哪里见过未出阁的大姑娘争着抢着要给四岁大的男孩子洗澡的?你是唯恐别人不知道是吧?”   阮绵绵一呛,随后怒目:“我只是担心你笨手笨脚伺候不好他而已,你至于这么损我吗?”   不过他那声“大王”听起来感觉不错,当然,得把“阮绵绵”三个字给去掉。   “你又没生过孩子,你就能伺候好他?”西宫良人似乎打算与她杠上了。   阮绵绵白眼一翻,“怎么说得好像你生过一样。”   “我没生过。”西宫良人如实道:“但我带过孩子。”   这句话怎么听怎么诡异,阮绵绵哈哈大笑了两声,“伟大的宫主大人,您老都二十好几岁了,没人看得上,没大婚也就算了,还在大婚前带孩子带出经验来,您老非但不以为耻,还引以为傲,小女子真是佩服佩服。”   西宫良人一阵气血翻涌,“你才没人看得上!”   “嗯,我是没人看得上啊!”阮绵绵坦然大方地承认,“不过我还年轻,有的是机会让人看上,可不像某些人,弟弟家都两个儿子了,他竟然还没大婚,真是笑死人。”   “阮——绵——绵!”西宫良人咬牙切齿,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本来一向淡然自若,可是一听见这个女人损他,他就特别想揍她一顿,“你敢再多说一句话,我马上就让你变成真正的软绵绵。”   “哟,口气还不小。”面对西宫良人的威胁,软绵绵丝毫不畏惧,“本大王倒想领教领教宫主的武艺,听说语真族的灵力牛气哄哄的,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反正本大王是没看见过。”   西宫良人松开叮叮就要对阮绵绵动手,叮叮忽然道:“大伯父,你变了。”   西宫良人的动作戛然而止,狐疑地看着叮叮,“你说什么?”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叮叮眨着大眼睛,“你以前不会跟人动怒的,你是不是要打绵绵姐姐?”   西宫良人被堵了个哑口无言。   他怒了吗?他动怒了?他有么?有么?   深吸一大口气,西宫良人勉强稳定下来,盯了对面走廊上的阮绵绵一眼,轻哼,“本宫主暂且放你一马。”   阮绵绵仰起下巴,“叮叮,你大伯父以前是什么样的?”   叮叮想了想,道:“大伯父以前可温柔了。”   西宫良人忙解释:“我的温柔都是对人,但前面这位就是只母老虎,没必要温柔。”   “你再说一遍!”阮绵绵眯着眼,眸光看起来极其危险。   叮叮被她吓了一跳,往西宫良人身后缩了缩。   西宫良人象征性地伸手护住他,扬起眉梢,“你看,母老虎要发威了。”   阮绵绵忍无可忍,一个箭步冲过来。   叮叮一惊,赶紧往房里冲。   西宫良人没看到叮叮进了门,以为他还在自己身后,一直保持要护着他的动作,阮绵绵嘴角一勾,过来以后抬腿就是一脚。   对于西宫良人来说,要躲过这一脚简直易如反掌,他一个闪身就到了阮绵绵身后,毫不费力地将她的双手反剪。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阮绵绵根本没时间反应,人就被他给控制住了。   “放开我!”阮绵绵挣扎着,奈何双手被他不知用什么东西给绑住了,怎么都挣脱不开。   “你这种女人,就该待在山上变成野人,下山只会祸害人。”西宫良人一边说一边转到她前面来,准备用锦帕堵住她的嘴巴不让她说话。   阮绵绵找准了机会,在西宫良人准备堵她嘴巴的时候张口咬在他的耳朵上。   西宫良人痛呼一声,急急往后退,迅速伸手去捂住耳朵。   感觉到疼痛无比,他缩回手一看,手上沾了不少血,明显是被这个女人给咬的。   阮绵绵心知事情闹大了,她正准备逃,却听得他低声咒骂:“该死的血光之灾,老神棍,别让我再遇见你!”   阮绵绵便是趁着西宫良人出神这片刻迅速逃回房间的,进了房门以后用内力震开双手上的束缚,她赶紧抚着胸口喘气。方才那一幕简直太惊险了,她差点就落入了他手中。   凭借阮绵绵这几日对西宫良人的了解,若是自己真的落到了他手里,他才不会心慈手软。   不过……他后来所说的“老神棍”是什么意思?   这个人魔怔了?   西宫良人耳朵受了伤,迅速下楼去找医馆包扎,回来的时候,叮叮已经自己沐浴好出来了,他担忧地看着西宫良人,“大伯父,你还好吗?”   西宫良人看着他刚沐浴完的可爱样子,心中的郁结之气顿时消散不少,取来厚实的巾布为叮叮擦干头发。   房内摆放了火盆,所以一点也不冷,叮叮的头发很快就擦干。   西宫良人收了巾布,又给他梳理好,这才放开他,温声道:“你先坐在火盆边暖暖身子,待会儿再睡觉,否则容易寒气入侵。”   叮叮很听话地应了,又小声问:“大伯父,你的耳朵还痛不痛?”   “不痛了。”西宫良人显然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相比于被阮绵绵咬了耳朵,他更咬牙切齿的是郁银宸那个老神棍居然给他占卜什么该死的血光之灾!   简直太过分了!   下次再见面,他一定要狠狠打击那个老光棍一下。   不行!下次再见面,他必须带着王后去,否则怎么在老光棍面前耀武扬威?   *   回到夜极宫,已经是五天后。   执事颜伦早就收到宫主回宫的消息,特地带着人在西北阵法方向等候。   历时五天才到夜极宫的三人面色都有些疲倦。   阮绵绵原本还想弄清楚夜极宫的真正位置,但是她发现自己根本就记不住,只知道一开始是到了海岸,然后顺着海岸一直走,走着走着,大海就不见了,周围白茫茫的全是一片雾气,紧接着又出现一望无际的沙漠,原本是大白天,才走了一会儿就能见到月亮和满天繁星。   这种诡异的情况,她别说弄清楚夜极宫的真正位置了,就连到底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但她能百分百肯定,从海岸开始,他们所走过的路全部都是阵法套起来的,一环套一环,以至于她没办法弄清楚自己究竟走在什么地方。   阮绵绵心中唏嘘,难怪有人传言说出了夜极宫执行任务的人,如果没有里面的人出来迎接,他们是永远都找不到回去的路怎么走的,因为阵法每时每刻都在变幻,八个方位上有七道死门,只有一道生门,而这道生门并不固定在哪一个方位,每隔三十六个时辰才会打开一扇生门,生门开放一炷香的时辰便会自动关上,直到三十六个时辰以后再开,但方位又开始变化。   这是两千年前创宫始祖自创的上古阵法,两千年来无人能破得了,这也正是外面的人找不到夜极宫准确位置的原因。   因为夜极宫这八道门的开放全无规律,每隔三十六个时辰随机而开,外面的人即便知道这个时间间隔,也无法确定开的究竟是哪一道门。   正所谓,外面的人进不去,里面的人出不来。   如果没有宫主特赦,里面的人是无法出来的,出来的人都带着任务,只有在任务完成了之后,执事才会根据宫主的指示派出圣女亲自把那些人接回来。   进入阵法门以后,入目一片华光璀璨,这里是地下世界,没有自然光明,所有的光都来自于蜡烛和夜光宝石。   执事带着一众使女对着三人躬身,“恭迎宫主回宫。”   西宫良人的耳朵已经完全恢复,他扫了一眼面前这帮人,对着执事道:“先回去让人备宴席接待小世子。”   执事抬起头来,看到叮叮的那一瞬微笑开来,“这位便是叶天麒,叶小世子吗?”   “嗯。”西宫良人应声,又扫了一眼旁边衣着华丽的使女,吩咐道:“带小世子去长卿殿沐浴。”   嘟嘟以前来的时候就很得使女们的喜爱,但他当上皇帝以后,已经四年多将近五年没来了,听到宫主说这位是叶小世子,使女们立即反应过来是嘟嘟的弟弟叮叮。   众位使女一拥而上,巧笑嫣然,把叮叮团团围住,嘴里不停地打趣。   “呀,这位小世子长得竟然比嘟嘟还要精致。”   “小脸包子似的,好想咬一口。”   “这么可爱,都舍不得放他走了。”   ……   在地宫里,能入夜极宫当差的都是天赋比较高的女子,每个人都有品级,使女虽然是品级最低的,但由于语真族男女平等的特殊族规,她们在宫主面前并没有外面皇宫女官与皇帝那样的严厉规矩。   使女与宫主说笑玩闹是常有的事。   使女们很快就拉着叮叮的小手,准备将他带回长卿殿沐浴。   叮叮紧紧皱着眉头,他一点都不喜欢这些人。   用力挣脱使女们的手,叮叮跑过去拽着阮绵绵的袖子,面对使女们的一脸茫然时,他双眼里写满了警惕。   阮绵绵准时握紧了叮叮的小手,轻声宽慰他,“别害怕,她们不会伤害你的。”   “我不跟她们走。”叮叮委屈道:“我不喜欢她们。”   使女们一时无奈,纷纷向宫主投去诧异的目光。   原以为这位小世子会比嘟嘟更讨人喜爱,却没想到性格与那位截然相反,他似乎不喜欢太多人围绕。   西宫良人一摆手,“算了,你们都各自散去罢,待会儿我亲自带着他回去就是。”   执事应了声,带着众位使女先行离去。   西宫良人含笑看了叮叮一眼,温声问:“怎么了?同时见到这么多美女姐姐,害羞了?”   叮叮一脸憋屈,“才没有,我只是不喜欢这么多人围着。”   “好好好,不勉强你。”西宫良人哭笑不得,这个小子果然是遗传了他爹,这高冷的性子,打娘胎里带出来的。   三人坐上了王城派出来的宫主专属华丽马车。   王城外面有一条十里长明街,这条街是通往王城夜极宫的必经之路,一般人不得擅自在上面行走,所以显得尤为冷清,但两边街道放置了成排的铁树,铁树上挂着南瓜灯,亮如白昼,远远观之,竟说不出的奢华璀璨。   阮绵绵掀开车帘四下扫了一眼,唏嘘道:“原来你们夜极宫这么有钱啊!”   王城的奢华程度简直是外面皇宫的几个倍!   “有钱也不是你的。”西宫良人想起这个女人险些把他的耳朵咬下来,他说话的语气里便带了些许不忿。   阮绵绵翻了个白眼,就知道这个男人记仇。   她不再说话,继续打量着王城的布置,一直到马车在夜极宫前停下。   当看清了宫殿的格局,饶是她见惯了大世面,也不由得惊讶出声。   被外界传得无比神秘的夜极宫,每一片砖瓦用的都是凡间绝品,其奢华程度,完全出乎了她的意料。   这哪里是地宫,分明就是金银窟啊!   阮绵绵心想着,难怪西宫良人筹谋了这么多年都还没有动手搬迁,这里的东西,想要全部搬到山上去,的确是一项浩大的工程,一旦搬迁,损失不小。   西宫良人没有入夜极宫,方向一转带着叮叮去往他的寝宫长卿殿。   等在外面的是圣女青馥,见到叮叮,她脸上笑意盈盈,“还以为宫主这一趟要好久才能回程,没想到还是赶在年前回来了,这下子,执事他们该放心了。”   眼尾扫见西宫良人身后跟着的阮绵绵,青馥一愣,“这位是……?”   西宫良人无奈道:“她是我四叔公的亲弟子。”   “谷主竟然新收了弟子?”青馥满面惊讶,同时心中微微有些失落。   除了前任凰女殿下百里长歌,宫主从来不这样带女孩子来夜极宫的。   这一次却又是为何开了先例,莫非宫主对她……?   “沐浴的水准备好了吗?”西宫良人上前一步,问。   青馥点头,“后殿的浴池一直都有热泉,方才听闻小世子前来,属下已经备好了香精胰子,小世子大可直接去浴池。”   西宫良人应了声,对着青馥又道:“去找锦绣坊的长老,让她亲自来给叮叮量身裁衣,马上就要过年了,我们出门走得急,叮叮只有两身衣裳,不够穿。”   地宫分为二十七个坊,每一个坊的管辖者称为“长老”,长老不限男女,有能力者优先,宫里有重大事情的时候都会召开长老会,这二十七个长老拥有每人一票的决策权,否决票过半则宫主所提出的观点作废。   相比较外面的君主专政来说,夜极宫的权力格局比较民主。   二十七个坊,每一个坊拥有族人数百,各负责一项工事,锦绣坊便是专门负责桑蚕织染刺绣和制衣整套程序的。   青馥迅速去往锦绣坊。   半个时辰后,锦绣坊长老冷雨便跟着圣女入了宫。   叮叮坚持要自己沐浴,所以西宫良人和阮绵绵都在长卿殿前殿等候,冷雨进来后,先给西宫良人屈膝行礼,这才抬起头来,问:“宫主,是给这位姑娘量身裁衣吗?”   西宫良人一噎。   阮绵绵之前是被他从五大环山拽着去往雪月庵的,来夜极宫之前,她向百里长歌借了一套衣服,算下来,她也没有衣服可穿。   迟疑一瞬,西宫良人道:“嗯,先给她量身。”又问:“衣服几天能出来?”   冷雨掩唇轻笑,“宫主出门才两个月,莫非把我锦绣坊的办事效率给忘了?我坊内可有族人上百呢,不过是几身衣裳而已,一天都不用就能出来。”   ☆、第008章 中了花毒?   冷雨说完,又道:“只不过待会儿可能得麻烦这位姑娘跟着臣去锦绣坊一趟,喜欢什么花色和料子,还得她自己挑选,以免我们私自做出来不得姑娘喜欢。”   “不用。”西宫良人道:“料子就用最好的凤尾锦,至于花色,你直接问她就行了。”   阮绵绵一时皱了眉,瞪着西宫良人,“你凭什么替我决定?”   青馥和冷雨同时愣住了。   虽然宫里的圣女使女们偶尔也会和宫主说笑,但用这种语气和宫主说话的,这位阮姑娘还是头一位,只怕前任凰女百里长歌都不敢如此对宫主不敬罢?   然而让青馥和冷雨更加惊讶的是,宫主非但不生气,还挑了眼尾,唇角似笑非笑地看着阮绵绵,一字一句道:“就凭……这里是本宫主的地盘,在我的地盘上,你就得听我的。”   阮绵绵同样似笑非笑地看回去,“宫主大人,你有没有搞清楚,我是来照顾小世子的,不是来给你当仆人驱使的,更不是你语真族的人,我拥有自由权。”   阮绵绵承认,她现在的确是缺几身衣服,但方才这些话并不全是针对他私自决定她的衣服而说,她只是从这件事上看出这个男人有主宰她的意向。   她曾经在五大环山上得罪了他,如今自己到了人家的地盘上,保不准他会伺机报复,所以……自己绝对不能失了主动权。   起码,在量身裁衣这种小事上就不必他亲自裁决了。   青馥清澈的眼眸内划过一抹流光。   这位姑娘,真的是来照顾小世子的吗?摄政王和王妃怎么会找一个这样的人,能照顾小世子的奶娘,夜极宫多得是,如此不尊宫主,不守宫规的女子,只会把小世子给带坏了。   阮绵绵说完,看向冷雨,唇角一笑,“这位长老,待会儿我便陪你去锦绣坊,花色和料子我都可以亲自挑选。”   “这……”冷雨面露犹疑,有些不确定地抬眼偷瞄西宫良人的脸色,但见宫主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样脸色阴沉,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她才暗自捏了一把冷汗,低声问:“不知宫主意下如何?”   西宫良人不想当着圣女和长老的面子与阮绵绵过分争执惹人笑话,索性一摆手,道:“既然她要亲自挑选,那就由着她去吧,记得早去早回,待会儿可还有宴席呢,迟到了就没饭吃。”   西宫良人这些话听起来极其随意,但在有心人耳朵里,就成了变相的宠溺。   青馥心神一震,几乎不敢置信地抬起眼角看着西宫良人。   在她的印象中,宫主从未对人如此过,他以前对百里长歌的感情是小心翼翼的,好像双手捧着漫天星子,稍微松懈一下就会全部碎裂坠落一样,后来得知百里长歌心有所属并且嫁为人妇以后,他慢慢看开了,看开以后对待什么事情都很冷淡,这样嘱咐一个女人,青馥还是第一次从宫主嘴里听到。   阮绵绵跟着冷雨去了锦绣坊。   前殿内只有西宫良人和青馥两人。   一时气氛凝结。   青馥最终受不住这样的死寂,出声问:“宫主,那位阮姑娘要留在宫里过年吗?”这句话实际上是试探,她想问那个女人会在夜极宫留多长时间。   西宫良人并没有察觉青馥话里的机关,想都没想,直接道:“小世子要在夜极宫留很长一段时间,她也一样。”   青馥垂下眼睫,抿唇不语。   这么长时间,千万不要发生什么“意外”才好。   *   出了王城,阮绵绵与冷雨坐上马车。   冷雨只是名字听上去冷了一点,实际上为人很热情,一路上与阮绵绵说笑。问她:“姑娘,你是第一次来地宫吧?”   “嗯。”阮绵绵从车窗外缩回脑袋,点点头,“的确是头一次来,所以觉得这里什么都新鲜,与外面完全不同。”   冷雨了然,笑道:“这里是地宫,成天见不到阳光的地方,自然与外面不一样。”   阮绵绵眸光一动,“你们这样见不到阳光,不会生病吗?”   冷雨又笑:“姑娘有所不知,夜极宫里住着的,全都是语真族人,族人或多或少都有灵力护身,我们不易生病。”   阮绵绵唏嘘,原来语真族真的如同外界传言那般,只要是族人,都或多或少有灵力,只不过是看天赋高低,灵力最纯最高深的自然是王室,尤其是继承人。   关于语真族的事,阮绵绵也是行走江湖的时候听到些许零碎片段,即便是师父,也从未向她说起过什么,师姐和摄政王更是绝口不提,一个字也不肯透露。   如今她亲自来了夜极宫,才发现外面传言根本不及实际情况的十之一二。   这样一座地下城池,修建起来得耗费了多少人力财力啊!   想了一下,阮绵绵道:“长老,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你请说。”   阮绵绵开口,“王室所出的女儿是怎么出嫁的?”她一直很好奇这个问题。   少宫主是继承人,自然是要留在夜极宫继承王位的,而少宫主的其他弟兄,会在少宫主继位之后全部出宫。   这些事,阮绵绵都听说过,但她从未听人说起过王室女儿是怎么出嫁的。   提起这个问题,冷雨脸色一下子就变了,她迅速掀开帘子望了一眼,确定阮绵绵这番话没有传到别人耳朵里,这才压低了声音道:“姑娘,您以后可不要再问这种问题了,夜极宫是没有女儿的。”   “啊?!”阮绵绵满面惊讶,“怎么会?”   冷雨无奈道:“一般来说,嫁入夜极宫的凰女基本都生儿子,即便族史上有几个生了女儿的,也都没办法养活,只要是女儿,生下来就必死无疑。”   阮绵绵唏嘘,“那你们为什么不想一想兴许是地宫太过阴暗,致使女婴无法存活呢?”   “不是这个原因。”冷雨摇头,“地宫是百年前才建造的,而语真族已经传承了两千年,那个时候,夜极宫在外面的山上,环境可比哪里都好,但王室养不活女儿在语真族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只要是王后诞下女儿,所有人都知道那个孩子无论如何都活不了,哪怕是用灵力帮她续命锁魂都不行。”   “原来如此。”阮绵绵彻底明白了,难怪她一直想不通自己师父有兄弟四个,却没有一个姐姐或者妹妹,西宫良人的父王辈有兄弟二人,也是没有王妹。   不过语真族养不活女儿这件事,还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马车很快就到了锦绣坊坊门外。   根据冷雨所说,锦绣坊总的有族人四百三十个,进了坊门,看到的景象与王城的奢华璀璨完全不同,这里也有长明街,街道两旁挂着亮如白昼的灯,但坊内看上去更像是一个小镇,族人们在辛勤地劳作。   除了桑蚕养在外面,其他织染刺绣工序全部都在地宫里进行。   过了族人居住的片区,便来到锦绣坊最大的作坊。   族人们见到长老亲自带着姑娘来,纷纷露出惊讶的目光,有人笑问:“冷雨长老,这位哪个坊的姑娘,长得这样标志,为何不送进宫培养呢?”   冷雨嗔回去,“瞧你们这话说的,就不许本长老从宫里带一个人回来?”   众人张大嘴巴,“这位姑娘是宫里来的?”可她身上分明没有灵气。   莫不是被宫主一怒之下废了灵力罢?   冷雨知道他们在想什么,解释道:“这位是宫主的朋友,你们就别瞎猜了,赶紧干自己的活儿去。”   族人们散开,各司其职去了。   冷雨带着阮绵绵进了作坊的临时房间,亲自给她量身,又带着她去挑选了布料,这才亲自送她回王城。   马车停在王城外,待阮绵绵下马车以后,冷雨探出头来,“阮姑娘,已经到了王城,你进去以后自会有人亲自送你回长卿殿,我就不便相送了。”   阮绵绵问:“方才我听闻宫主说要摆宴席,长老不来参加吗?”   冷雨笑着说:“这是宫主为你们而摆设的宴席,长老们没有特殊邀请是不能参加的,宫宴大概要除夕夜才会有。”   阮绵绵了然地点点头,冲冷雨挥手,“长老慢走。”   *   进了王城,果然有宫卫亲自领着阮绵绵回到长卿殿。   彼时,叮叮已经沐浴完,西宫良人正耐心而动作轻柔地给他擦着头发。   阮绵绵进去的时候,青馥还在里面。   西宫良人听到脚步声,转过头来看着她,“挑选好了?”   “嗯。”阮绵绵点头。   西宫良人继续盯着她,“冷雨还没给叮叮量身,你为何不让她进宫?”   “这有什么?”阮绵绵懒懒翻了个白眼走过去坐下,“我抱过叮叮,不用量也能知道他的大致尺寸,已经写给冷雨长老了。”   青馥瞠目结舌。   西宫良人面露惊讶,“没想到你竟然还有这么厉害的本事。”   阮绵绵笑眯眯地看着西宫良人,“那是因为我眼光好。”   “赶了这么久的路,你要不要去沐浴?”西宫良人不想与她发生口角,索性转移开话题。   阮绵绵心思一动,“听闻你后殿有热泉池,我能在这里沐浴吗?”   西宫良人一个“不”字还没开口,阮绵绵就已经站起身朝里面走了进去。   叮叮出来的时候,已经有使女取了池子里的塞子把水换过了,在池子里撒了不知名的花瓣。   地宫没法种花,只有两种植物,一种是颜色黑白相间的圣花“浮藏”,另外一种是王城外长流河里面常年盛开的红莲。   但地宫没法种花不代表族人不种花。   胭脂坊的人负责的便是妇人姑娘的胭脂水粉这一块,与锦绣坊一样,从种花到采摘再到提炼,所有的工序自给自足。   锦绣坊在外面有桑田,胭脂坊同样有很大一片花田,常年有人负责照顾,这些花瓣便是从花田里面摘来的。   阮绵绵看着浴池里这些叫不上名字的花瓣,只觉得花香扑鼻,比她闻过的任何花瓣都要清香,并不浓郁,让人嗅到就觉得全身心的舒服。   阮绵绵其实并不知道,这些花瓣并不是一采摘来就投放到浴池里面的,花瓣采摘之后会先用寒香露浸泡一炷香的时辰,然后取出来用最柔软的布料擦拭干净,过程中一定要轻柔,不能损坏花瓣表皮,一旦擦坏了一点便作废了。   擦干的花瓣用特殊技法定型保存,宫主沐浴的时候,负责伺候的使女会把这些花瓣取来投放到浴池里,浸泡过寒香露的花瓣会在热泉池水的熏蒸下把香味全部散发出来,因此,每一次宫主沐浴的时候,浴池里的香味一整天都散不去。   浴池边上还有两名使女,见到阮绵绵进来,吓得小脸一白。   宫主刚才吩咐了他要沐浴的,怎么是这位姑娘进来了?   两人对看一眼,纷纷跑出去请示西宫良人。   西宫良人还在给叮叮擦头发,听到禀报以后头也没抬,“既然她要沐浴,那你们俩进去伺候她。”   那两名使女面面相觑。   宫主的浴池,竟让女子下去沐浴?   青馥手指蜷了蜷,看向两名使女,声音添了些许寒,“磨磨蹭蹭做什么,没听到宫主的命令吗?”   两名使女身子一哆嗦,赶紧抬步跑了进去。   “青馥,你今天很不对劲。”西宫良人是背对着青馥的,但他能从她的声音里面听出来这姑娘今日心情不好。   不及青馥回答,西宫良人又道:“自古以来,夜极宫设一位凰女,四名圣女,圣女之下,使女无数。如今凰女制度已废,圣女之中数你修为最高,本宫主倒很想知道,谁还能有这么大本事招惹到你?”   青馥垂下头,声音有些僵硬,“宫主多虑了。”   “那样就最好了。”西宫良人手上动作不停,吩咐青馥,“阮姑娘的衣服还没做好,你去一趟凰女殿,把以前锦绣坊为凰女准备好的那些衣服挑选一套过来给她换。”   青馥大惊,“宫主三思啊,那些衣服可是为凰女准备的,阮姑娘她……”不过是个凡人而已。   西宫良人淡淡勾唇,“凰女制度已废,哪里来的凰女,既然没有凰女,那些衣服又能代表什么?”   青馥被堵得哑口无言,再三权衡之下,只能点头应声,紧接着她带了两名使女乘了步辇去往凰女殿。   凰女殿,顾名思义,凰女住的宫殿,自从凰女制度被废除以后,这地方再也没有人能住进来,但每天都有人在打理,为凰女准备的那些华丽衣服光鲜如初,保存完好。   站在紫檀木衣柜前,使女小心翼翼地问:“青馥大人,不知阮姑娘喜欢哪种颜色和款式?”   “随便挑吧!”青馥看都没看,背着身子站在门口,声音冷硬,“这些衣服全都是锦绣坊花费了很多心力才完成的,每一件拿出外面都价值万金,无论挑哪一件,想必对她来说都是一样的。”   青馥遥望着凰女殿外的长明宫灯,心中越发郁结,她不明白宫主为何要对这样一个女子上心,竟然把凰女的衣服都搬出去给她穿了,那接下来呢,是不是王后的宫殿也让那个女人去住上一段时日?再然后呢?是不是宫主的暖玉床也让那位姑娘去睡一睡?   青馥承认,她自己是对宫主有那么几分心思,但这只是限于对宫主天人之姿和高深灵力的仰慕,并没有到为此癫狂的地步,她是个懂得适可而止和分寸的人,之所以心中不赞同宫主对普通女子上心,就是不想将来那位姑娘真的被宫主看上要封为王后的时候会遭到长老们反对。   宫主年龄老大不小,的确是该成婚了,但先宫主有规定,宫主可以随意挑选王后的前提是那位王后能让全族上下信服,如果王后人选不讨喜,那么宫主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把她娶进来的。   纵然这位阮姑娘是宫主四叔公的亲弟子,那也及不上百里长歌,若是没法达到百里长歌的水准,青馥觉得,王后位置还是空着的好,反正宫主容颜不易老,便是五六十岁才娶亲都无所谓,这么长时间,族中总能出现一位让所有人惊艳的姑娘了罢?   青馥出神这间隙,两名使女已经挑选好一套银红色宫装。   青馥只淡淡瞥了一眼就偏移开目光径直走上步辇不欲再瞧。   回长卿殿的途中,青馥遇到了行色匆匆的执事颜伦,她吩咐人停下步辇走出来,面上带笑,“执事大人这是忙着去哪儿?”   颜伦抹了额头上的冷汗,道:“阮姑娘突然腹痛不止,宫主让我去御药坊请长老。”   青馥眉头一皱,“这种事,何须惊动长老,宫主未免太过小题大做,不就是腹痛么?我去给她瞧。”   在颜伦的惊讶注视下,青馥快速走回步辇,吩咐宫卫启程去长卿殿。   步辇在长卿殿外停下的时候,青馥果然听到里面隐约传来女子痛苦的叫喊声。   她放慢了些许脚步,好久才走到前殿。   由于阮绵绵的突然腹痛,伺候她的两名使女等不到凰女衣服送来,西宫良人只好让人把自己的浴袍拿进去给她穿上。   此时的阮绵绵就躺在内殿西宫良人的暖玉大床上,整个身子缩在被子里,痛得额头上冷汗直流。   听到青馥进来的声音,西宫良人抬目望去,问她:“可曾见到御药坊的长老过来了?”   青馥直接道:“宫主,属下懂医,可以为阮姑娘看诊。”   “好。”西宫良人站起身,带着一脸惊奇的叮叮走了出去,内殿只剩下青馥和阮绵绵两人。   青馥将阮绵绵的手腕从被子里拉出来,指腹轻轻扣上去探了片刻,神情很是凝重。   一直缩在被子里喊痛的阮绵绵突然不喊了,一双明透的大眼望着青馥。   青馥紧皱着眉头,声音发寒,“你,你竟然……是装的!”   阮绵绵坐起身来,眸光一瞬不瞬看着青馥,“在阵法门后面我们第一次见面开始,我就发现你似乎很不喜欢我,我这个人很敏感,不喜欢我的人,我也不会喜欢她,用此计骗你与我单独相处,只是想知道我哪里得罪圣女大人了吗?”   青馥紧绷着脸,这个女人用了宫主的浴池,穿了宫主的浴袍,睡了宫主的暖玉床,还问她哪里得罪她了?   真是可笑!   “姑娘真会说笑。”青馥嘴角微扯,“你我初识,此前并未有任何交集,如何会得罪我,还有,姑娘又如何得知我不喜欢你?”   “是吗?”阮绵绵冷笑,“既然你对我没有任何看法,为何要阻止执事去请御药坊长老?”   青馥面色平静,“我本懂医,能为姑娘看诊,长老们平素都是很忙的,更何况御药坊长老只为宫主看诊,若是因为姑娘一人便惊动他,那岂不是得耽误御药坊里的很多事情?到时候无论哪道工序出了差错或者是延迟,都将是夜极宫不可挽回的损失。听闻姑娘知书达理,善良大度,想必不会拿夜极宫的利益来任性挥霍。更何况……”说到这里,青馥脸色一寒,“姑娘本没病,又何必装出楚楚可怜的样子博取宫主同情?”   呵呵。   阮绵绵心中冷笑。   知书达理?善良大度?这个女人自己承认才刚认识她,怎么就知她知书达理善良大度了?   再有,青馥说她装病博取西宫良人的同情?   她是需要同情的人吗?   这些冷嘲热讽的话,阮绵绵最是受不得。   她名字叫做阮绵绵,性子却是山大王!   想了一下,阮绵绵道:“圣女大人,如果你没本事瞧出我的病状,还是赶快去请御药坊长老,否则我待会儿出了任何状况,不仅宫主不会放过你,就连我师姐百里长歌也会要了你的命!”   外面等候已久的西宫良人见青馥半天不出来,他索性起身走到里间,便听到阮绵绵的这番话,两道秀眉蹙拢,微抿着唇,问:“怎么回事?”   “宫主,阮姑娘根本没病。”青馥急着解释。   阮绵绵没有再喊痛,一双眼死死瞪着青馥,额头上的冷汗却流个不停。   西宫良人深深看了青馥一眼,吩咐颜伦,“速速去往御药坊,让长老用最短的时间进宫!”   颜伦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宫主脸色很难看,他不敢多问,带着人又迅速去往御药坊。   为了方便长老为宫主看诊,御药坊是设在王城内部的。   二十七个坊,也只有御药坊一个坊在王城内,其余坊全部在外面。   御药坊的长老没多久就提着药箱赶过来了,他反复为阮绵绵诊断了几遍,原本一开始也和青馥一样看不出症状,担心被宫主怪罪,他又反复探了几遍,终于发现端倪。   脸色微变,长老转过头对着西宫良人道:“回禀宫主,阮姑娘这是中的花毒。”   “花毒?”西宫良人面色狐疑,“何意?”   长老道:“这位姑娘身上有宫主专用的沐浴花瓣寒香露清香,若是老臣没有推断错,她应该是在沐浴的时候不小心用到了曾经在制作过程中被擦破表皮的花瓣。”   长老战战兢兢,浸泡过寒香露的花瓣在擦干过程中一旦破了表皮就必须作废扔弃的,他只是推测而已,究竟王宫里存不存在还被留着的废弃花瓣,他也不太清楚。   西宫良人脸色一寒,“制作过程中被擦破表皮的花瓣不是全都扔了吗?怎么可能出现在浴池里?”池子里的花瓣原本是为他准备的,只不过后来换了阮绵绵下去而已,这么说来,背后之人其实是想谋害他?   阮绵绵听到长老这么一说,立刻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之前的热泉水的确是撒满了花瓣为西宫良人准备的,可伺候她的两个使女中途又加了一次花瓣,那两个人一定是趁此机会想要害她。   阮绵绵想明白了一切,却不戳穿,她就是要让西宫良人觉得有人害他,这样一来,处罚的力度才会加大。   那两名使女偷瞄了阮绵绵一眼,见她没有要戳穿她们中途加花瓣的意思,心中顿时松了一口气,都觉得这个姑娘人如其名,只怕是不敢与她们这些使女结下梁子。   其实她们没想过要害阮姑娘,只不过是想借此机会替青馥圣女出一口气而已。   胭脂坊在制作这种花瓣的时候难免有被擦破表皮的花瓣被扔掉,要知道那可是浸泡了寒香宝露的东西,就这么扔了是很可惜的,所以那两个使女某次去胭脂坊的时候便偷偷将被扔弃的那些花瓣拿了些许回来放着,但是她们自己又不敢用,因为胭脂坊的人说了,一旦被擦破表皮,花瓣就沾染上了些许毒,虽然投入水中香味与完好的那些花瓣无异,但会让人中毒。   这种花瓣只有宫主一个人用过,其他人自然都不知道用了废弃花瓣会产生什么样的效果。   刚好阮绵绵来了,又刚好她非要进入宫主的浴池沐浴,于是两名使女心思一动,准备把那些废弃花瓣拿来给这个陌生女人洗浴,一来是试探这种花瓣沐浴的效果,是不是真的会中毒,二来是为青馥圣女出一口恶气。   两名使女觉得,这个姓阮的姑娘是在没什么礼教,既然是夜极宫的客人,就应该遵守客人的规矩,哪里能主动要求去主人的浴池里沐浴,更何况,青馥大人等了宫主这么多年,她们实在是不忍心看见青馥大人因为阮姑娘而糟了宫主的冷落。   阮绵绵心知,这件事绝对与青馥脱不了干系,因为她才刚来,绝对不会与人结怨,最有理由害她的,只能是青馥。   阮绵绵是个心思敏感的人,她早就发现青馥看向西宫良人的目光里多了几分爱慕,青馥一定是以为自己的到来威胁到了她在宫主心中的位置。   冷笑一声,阮绵绵偏开头不去看任何人。   她是百草谷谷主的弟子,这点毒还难不住她,在浴池里的时候痛得打滚,她匆匆出来从换下来的衣服里取出银针给自己扎了几针减缓疼痛,原本能完全止痛甚至清毒,但她不想那么做,她非要把事情闹大,好让西宫良人替她出面把幕后主使揪出来。   这种小肚鸡肠的人活在语真族,只会成为祸害!   这件事从头到尾,青馥都是不知情的,但她的确是不喜欢阮绵绵。   此刻感受到阮绵绵看向自己的眼神里多了几分阴毒,她心神一凛,不明白这个女人要搞什么花样。   目光瞥向西宫良人,阮绵绵语气冷鸷,“宫主有没有想过,今天幸好是换了我下去,若是您自己去浴池,岂不是正中背后之人的下怀?真没想到,这地宫之中,竟然还有这样居心叵测的人,她们对宫主下毒,意欲何为呢?”   西宫良人脸色阴沉,嘱咐了御药坊长老给阮绵绵施针开药方,他面若霜雪,转而拔剑指向伺候阮绵绵沐浴的那两名使女,厉喝:“说!谁指使你们的!”   两名使女战战兢兢,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哭声道:“宫主饶命,奴婢们毫不知情。”   ☆、第009章 不敢一个人睡   “你们毫不知情?”阮绵绵声音更凉,“难不成是我自己把花瓣撒下去的?”   西宫良人看着两位使女的眼神越来越冷鸷,再一次低吼,“到底谁指使你们把那些花瓣撒下去的?”   其中一位使女匍匐在地上,努力维持着脸色平静,“宫主明察,奴婢们全都是从胭脂坊拿来的花瓣,每次去取都是封存好的,根本不知道有以次充好的在里面。”   “这么说来,是胭脂坊的过错?”   西宫良人声音听起来有些散漫,可这份散漫中,隐隐含了三分凌厉的杀意。   话音才落,他手中的剑尖已经毫不犹豫刺进一名使女胸膛。   长剑拔出,鲜血飞扬。   这样血淋淋的一幕就当着圣女青馥和御药坊长老的面发生了。   被刺中的那名使女甚至来不及挣扎一下就咽了气。   匍匐在地上的那一位使女浑身都在发抖,同伴已经死了,她如今唯有孤注一掷,死赖到底,否则她的下场很可能比同伴还要惨烈。   “宫主明察。”她哆嗦着牙齿,“奴婢的确是毫不知情。”   不承认是胭脂坊的人所为,也不承认是自己犯了错。   她给了西宫良人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青馥同样绷着一张脸,这两个使女可都是她亲自挑选入长卿殿的,如果她们两个人犯了错,她也脱不了责任。   单膝跪地,青馥道:“宫主,这件事,兴许是胭脂坊的人失职,您大可传胭脂坊长老前来一问,如若不然,便是这两个使女起了心思,她们是属下亲自挑选的人,她们有罪,属下愿同罪论处。”   西宫良人仿若没听见青馥的话,指着已经死绝的使女,对外唤了一声,“来人!把她拖出去鞭尸!”   另外那名使女伏跪在地上的身子抖得更加厉害了,跟在宫主身边这么长时间,她也不蠢,知道宫主此举是在杀鸡儆猴。   可是她都已经撒谎撒到这个地步了,更何况知晓真相的同伴已死,宫主完全没有人证,她只要咬牙挺过去,想必宫主定会看在青馥圣女的面子上饶过她一命。   已经死了的那位使女尸体很快就被拖了下去。   西宫良人在剩下这位名叫萤火的使女面前蹲下身,声音轻轻浅浅,听起来却让人大气不敢出。   “本宫主给你最后一次机会,那些花瓣,到底是谁撒进去的?”二十七个坊的长老无论是谁都没有这么大胆子在自己坊内的成品上做小动作,这是自掘坟墓的行为,他们不会不明白,所以唯一的可能就只能是原因出在这两个使女身上。   宫主身上独特的清香就萦绕在鼻尖,萤火心神荡漾了一下,险些败下阵来,随后,她死死咬着牙,不敢抬头,只一味说道:“奴婢的确什么都不知道,还请宫主明鉴!”   青馥是无论如何都不相信自己亲自挑选的人会对宫主下此毒手的,更何况中毒的人又不是宫主,而是那个姓阮的女人,连她都无法看出来究竟是怎么中的毒,谁知道是不是那个女人趁机给自己下毒意图栽赃陷害?   想到这里,青馥眉眼间显出纠结,看一眼脸色冰寒的西宫良人,又看一眼躺在暖玉床上神色凛然的阮绵绵,终是开口道:“宫主,之前属下给阮姑娘探过脉,什么都没有看出来,后来御药坊的长老看出来是中了花毒,可能属下方才一时心急给疏忽了,如今能否再给阮姑娘探脉?”   面对西宫良人狐疑的目光,她急着解释,“属下只是想再次确认一下阮姑娘所中之毒。毕竟御药坊长老所说的这种现象太过少见,兴许是相似病症也不一定。”   西宫良人没说话,余光扫向阮绵绵,那眼神,似乎是在征求阮绵绵的意见。   阮绵绵本就怀疑这件事是青馥所为,她岂会再给她一次下手的机会,想都没想,她直接挑眉看向西宫良人,“御药坊长老是你们自己的人,莫非宫主还怀疑我会收买了他不成?”   长老被阮绵绵这番话吓得不轻,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宫主明鉴,老臣今日头一次见到阮姑娘,更何况老臣把脉的时候宫主全都看见的,老臣绝对不可能与阮姑娘在您的眼皮子底下达成什么协议。”   形势胶着不下。   西宫良人自然清楚御药坊长老不可能与阮绵绵串通来骗他,那么凶手就还是伺候阮绵绵沐浴的两名使女中的一个,他出宫两个月,宫里有人会对王位起心思也是正常的,只不过他无论如何都想不通究竟是谁会用这么拙劣的伎俩。   扫了一眼等在外殿的执事,西宫良人吩咐:“去把胭脂坊长老找来。”   执事迅速带着人去了胭脂坊。   青馥抬起眼角看了看阮绵绵。这个女人越是不给她探脉,她越是觉得蹊跷,心中笃定这一切都是阮绵绵自编自导的苦肉计,为的就是引起宫主的注意,只可惜……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西宫良人,青馥暗自叹息,从什么时候起,宫主竟然也会被美色所误了?   御药坊长老已经拿了方子让人去抓药。   阮绵绵被扎了针,小腹疼痛勉强减缓了一些。   西宫良人看着她脸色苍白的样子,对着其余人等道:“你们先出去。”   青馥站起来,与御药坊长老等人全部出去了,萤火则暂时被关押起来。   所有人退出去以后,西宫良人坐到暖玉床前来,定定看着阮绵绵,“当初在五大环山,你既然能拿得出那种让我束手无策的奇药来,想必你的医术不会低于我御药坊的长老,在浴池中毒的时候,你不会没有察觉,可你还是做了一场戏。”   “难道我在你的地盘中了毒,还是我的错?”阮绵绵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我承认,我的确是之前就发现自己中了毒,也给自己急救过,之所以不根治是想借此引出投毒凶手,怎么,难道这也成了错?你们夜极宫的处事方法简直让我大开眼界。”   西宫良人低笑一声,“你这么激动做什么,我没说你错,也没说我不帮你抓凶手,我只是觉得你这么做,太过冒险,万一……”万一这种毒散发得快,你岂不是没命了?   后半句话,西宫良人没说出来,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说出前半句来的,总有种鬼使神差地感觉,等猛然意识到的时候才忽然住了口。   “万一什么?”阮绵绵凝神看他。   “没什么,你好生歇息,再等一会,药就熬好了,我会让人来照顾你。”西宫良人站起身来准备走出去。   “等等。”阮绵绵忽然叫住他,“沐浴都能险些让我中毒,我如何知道你这地宫里哪个婢女是能用的?”   “所以?”西宫良人蹙眉。   “我建议,你亲自来照顾我。”阮绵绵微笑,“相信宫主肯定不会给我下毒,况且,在这种鬼地方,我也只能相信你,否则,我若是走不出去,你就等着被我师姐骂吧!”   西宫良人眉毛一抽,“你说什么?本宫主亲自照顾你?”   “有何不可?”阮绵绵笑容灿烂,“别忘了,本大王可是在你的地盘上受的伤,最重要的是,你的那些小跟班还在五大环山,在我的手里,你若是想他们安然无恙,就乖乖来伺候本大王,说不定本大王一高兴就放了他们。”   西宫良人眼眸微眯,“你放了他们,谁来放过我?”他有预感,这个女人让自己体内残留毒素就是为了等在这里坑他!   一定是这样!   阮绵绵缩进被子里,“我咬了你的耳朵,你的浴池险些把我毒死,我们俩不是一直在互相伤害么?何来谁放过谁的说法?”   阮绵绵说完,伸手指了指窗边的锦杌,“本大王睡觉的时候很没有安全感,你就坐在这里,等我醒来再说。”   “你!”西宫良人腹内气血翻涌,他这是上辈子欠了她的?   “我是病人。”阮绵绵眨眨眼,“需要得到特殊照顾,否则我不保证病着出去会把嘴巴给病得漏风一不小心到我师姐面前告上一状……”   磨了磨牙,西宫良人尽量保持着微笑:“阮绵绵大王,麻烦你喝了药再睡,否则一觉睡得醒不过来,还得麻烦我换新锦褥。”   阮绵绵瞅他,“乌鸦嘴,就知道你说不出什么好话来。”   “好话都是说给人听的。”西宫良人一边替她掖被子,一边道:“我担心你理解不了。”   阮绵绵心头来气,伸出玉足狠狠踹在西宫良人腰腹上,嘴里大骂,“你找死是不是?”   西宫良人眼疾手快,狠狠抓住她的脚踝,“你敢再踹一个试试!”   阮绵绵穿着浴袍,小腿以下未着寸缕,被西宫良人这么拽住脚踝,她若是敢再动一下,马上就能走光。   “放开我!”耳根一烧,阮绵绵心慌意乱,整个人努力往被子里钻,声音添了心虚之意。   西宫良人见她窘迫,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举动太过出阁了,这可是未出阁女儿,被他看到了玉足,虽然不是全身,但名节多半也败坏了。   迅速放下她的脚,他险些不知如何反应,赶紧将脸偏向一边。   这时,水晶门帘处探出叮叮的小脑袋,他轻唤:“大伯父,绵绵姐姐有没有好一点了?”   西宫良人此时心中对叮叮这个救场的福星千恩万谢,点头道:“差不多了。”又问:“你怎么不在寝宫里休息?”   之前事发的时候,西宫良人已经让人把叮叮带去了王后住的寝宫里休息。反正那地方空着也是空着,让叮叮去住上一段时日也没什么,最重要的是,隔长卿殿很近,他可以随时过去看叮叮。   “我睡不着。”叮叮委屈对手指,来往夜极宫的路上,一直都是西宫良人看着他入睡的,如今彻底到了一个陌生环境,只要一闭上眼睛他就莫名感到害怕,所以即便是困得紧,他也睡不着。   西宫良人看着他,“你不是很困吗?”   “我……”叮叮嘟着小嘴,“我不敢一个人睡。”他是头一次来地宫这种全天不见阳光的地方,心中自然莫名多了一份恐惧。   西宫良人立即反应过来叮叮是习惯了被他看着睡觉,可是缩在被子里这尊大王刚刚才说了要他寸步不离地守着,如今嘟嘟又不敢一个人睡,这可如何是好?   想了片刻,西宫良人突然看向暖玉大床,道:“叮叮,你介不介意与绵绵姐姐一起睡觉?”   叮叮还来不及回答,阮绵绵迅速掀开被子,大声道:“我介意!”   虽然这张暖玉床很大,虽然与一个四岁大的男孩子睡一张床没什么,可是她在和叮叮同睡一张床的同时要被西宫良人看着入睡。   一想起这画面,阮绵绵就觉得自己想吐血。   ------题外话------   推荐好友的现代宠文:   作者:潇湘美娜;   作品:【重生之纨绔娇妻拽翻天】   简介:四年婚姻,在别人眼里,相濡以沫,情天万里,   到头来,水中捞月,雾里看花,   倾其所有,却换来双重背叛。   上天待她不薄,给了她一次重生的机会,   翻手云覆手雨,她是韩家的合法继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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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伦一直守在外面,整时钟声响起的时候,低声朝着里面道:“宫主,青馥圣女亲自审问萤火,已经有结果了,这件事可以明天再处理,如今已经到了入睡时辰,您是否要回长卿殿,还是去夜极宫寝殿?”   长卿殿原本是西宫良人作为少宫主时住的宫殿,只因他习惯了这边,所以继位以后也还住在这里,如今阮绵绵经他特赦在长卿殿住下,他自然只能去夜极宫寝殿住。   听到颜伦的声音,西宫良人轻轻“哦”了一下。   原本他该遵守承诺照看叮叮到他醒来,可是这一路上三人风尘仆仆,他已经几天没合眼,若是再不休息,只怕身子再也熬不住。   瞧了一眼睡熟了的叮叮,西宫良人悄悄站起身推门走了出来。   颜伦小声问:“宫主,小世子睡着了吗?”   “睡着了。”西宫良人应了声,抬步就往东边走。   颜伦提醒道:“宫主,走错了,那是长卿殿的方向,阮姑娘住着呢,您得回夜极宫。”   西宫良人脚步一顿,失笑了一下。   颜伦很少看见宫主这样笑,有些不明所以。   转过身,西宫良人跟随颜伦朝着夜极宫方向而去。   走了一段路,他忽然停了下来。   颜伦也不敢多问,只等着宫主发话。   “第一天来地宫就出了这种事,如今既然有结果了,还是先去告诉她一声,免得她整夜提心吊胆的。”西宫良人低喃一句,话音才落,人已经转身,重新走向长卿殿方向。   他并非是关心她,而是她才来夜极宫就中了毒,入睡之前也没喝药,万一真出了个什么毛病,到时候他无法与长歌交代清楚。   颜伦看着宫主的背影怔愣了好一会才抬步跟上来,心中非常惊讶,宫主竟然要去看那位姑娘?   颜伦觉得,可能是自己想多了,毕竟阮姑娘是客人,第一次来地宫,难免会不适应,宫主有此担心也是很正常的。   到了长卿殿,颜伦没进去,在大殿外守着。   西宫良人对他道:“我记得她入睡前似乎还没喝药,你去端来。”   颜伦迅速离开。   西宫良人入了前殿,穿过华丽的雕花屏风,轻轻掀开水晶珠帘径直到了内殿。   内殿的烛火全都没有灭,清晰地映照出了暖玉床上的人。   被子被她踢得一半掉下了床,只剩一只角勉强盖在小腹上,人睡得很沉,什么都不知道。   西宫良人无奈摇头,走过去把耷拉在地上的被子捡起来重新给她盖上。   这才盖上没多一会,她又开始乱踢。   西宫良人眉头一皱,再一次给她捡起来。   还是没多一会她又开始踢。   这一次,西宫良人不捡了,坐在锦杌上盯着她,他老是觉得这个女人故意的,这下子不捡,看她还能如何作妖!   床上的人果然没再踢,轻轻翻了个身,一只脚碰巧搭在了他的双腿上。   西宫良人:“……!”   望着她的确是在熟睡的模样,他紧紧皱眉,伸手拍了拍她的胳膊,“喂,起床吃饭了!”   床上的人没反应。   西宫良人扶额,又晃了她一下,“喂,你再不起来,清白就没了。”   床上的人还是没反应。   西宫良人眉头紧紧蹙拢,“自古只有装睡的人才会唤不醒,我这么大声都没能把你吵醒,想来你必是装睡的,再不醒,可别怪我不客气了。”   阮绵绵眼皮都懒得动一下,她不是装睡,也不是彻底睡死过去,而是昏昏欲睡,说实话,地宫这种地方适合长眠,但她受不了殿内光线这么亮,可是全部熄灭了又会觉得害怕,所以原本很困的她翻来覆去,最后昏昏欲睡,还是没能尽数沉睡过去,直到西宫良人前来。   她早知道是他,但实在困倦,睁不开眼皮。   此刻听到他威胁,她也懒得理会,这个人再怎么动手,总不可能把她给扔出去吧?   事实证明,西宫良人还真有这个打算。   他直接道:“再装睡,我就把你扔到长流河里。”   噗嗤一声,阮绵绵没忍住,笑了。   西宫良人黑着一张脸,这个女人果然是装的!   出于仙族后人的宽宏大量,他不与凡人一般见识,看了一眼小几上原封不动的药汁,他问:“入睡前为何不喝药?”   阮绵绵彻底被他给吵没了睡意,垫高了枕头坐起身来,梗着脖子望着他,“你连真相都还没查清楚,我如何得知这药里会不会有毒?”   西宫良人缩了缩眼瞳,“你怎么老是想着有人给你下毒?”   阮绵绵想也没想,接话,“因为我们俩有仇,你记恨我,恨不得将我大卸八块。”   西宫良人冷嗤,“我还没有这种恶趣味。”   言下之意,他是个非常大度的人,不与小人一般见识。   阮绵绵何尝不明白他这是在损她,顿时脸一黑,“不损我两句你是不是会死?”   西宫良人眉梢一挑,嘴角一勾,“是睡不着,所以特意过来损你两句找困意好回去睡觉。”   “你!”阮绵绵一时气极,搭在他双腿上的那只脚狠狠一踹,这一次踢中了西宫良人的下盘,他顿时身子一弓,面色痛苦,死瞪着她,“你找死是不是?”   阮绵绵原本只是想小惩大诫他一下,谁知道竟然一脚踢中了要命的地方,她小脸红了白,白了红,双手紧紧揪着被角,心中忐忑不已。   该不会一脚就被她给踢废了吧?   “起来!”西宫良人这一下是真怒了,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人敢这么踹他,待恢复过来,他一把拽住她的胳膊就要将她拎小鸡似的拎起来。   阮绵绵也知道自己闯了祸,可这种时候,她不能真被他处罚,想了想,她推拒,“我可还病着呢,没力气起床。”   西宫良人双眼微眯,逼近一步,气息非常危险,“你知不知道你险些……”让我断子绝孙了!   阮绵绵低垂着头,她自知犯了错,可他这不是还没废么,就算是真废了又如何,她这么高的医术,医治一个不举的男人简直小菜一碟。   西宫良人见她不吭声,心头越发来气,狠狠拽了她的胳膊一下。   一拉一扯间,阮绵绵身上本就松散的浴袍一下子尽数散开来,宽松的袍子褪到了手臂上,只剩一件锦鲤戏水的粉色肚兜。   西宫良人只觉得眼前一花,片刻便反应过来,整个人都呆住了。   阮绵绵呼吸骤然停止一瞬,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脸色红一阵白一阵,连双手护胸的反应都忘了做。   已经反应过来的西宫良人迅速转过身,“你、你快穿上衣服!”   阮绵绵被他这么一喊,立即回过神来,闭上眼睛喘了一大口气,她一咬牙,“分明是你把我的衣服给扯下来,你为何不帮我穿上?”   西宫良人嘴角一抽,“你确定?”   阮绵绵又平静了几分,“大丈夫敢作敢当,莫非你只有帮我脱衣服的本事,脱了就想一走了之不认账?”   “我……”西宫良人一时语塞,脸上滚烫如火烧,说话全无底气,“你、你这个大姑娘怎么没羞没臊的?”   阮绵绵看着他绷直了身子的背影,“你大晚上的跑进我的房间,先是拽着我不放,如今把我衣服给脱了,看也看光了,不想负责倒想一走了之,没羞没臊说得是谁?”   西宫良人又是一阵无语。   他分明无心,可为什么经她的嘴说出来,他便成了登徒子?   “快些把我衣服穿上,否则,我可要喊人喊非礼了。”   阮绵绵说这些话的时候,其实心里忐忑得很,毕竟这种阵仗她也是第一次面对,可是事情都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了,难不成她还能退缩?若是像个大家闺秀一样羞羞答答的,那她还是个威武霸气的山大王吗?   西宫良人捂着眼睛转过身来。   阮绵绵看见这一幕就想笑。   她憋住笑意,装出很生气的样子,气焰嚣张极了,“喂!你闭上眼睛怎么穿,待会儿摸到我怎么办?”   西宫良人无可奈何,“莫非你还想再一次被我看光?”   阮绵绵不依不饶,“我浑身上下,还有哪一点是你没看光的吗?”   西宫良人:“……”   人家姑娘都不怕,那他一个大男人更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睁开眼睛,西宫良人尽量不去看她,绕到她后背将衣服轻轻替她穿起来。   阮绵绵满意地勾了勾唇,将腰带系好准备重新躺下,谁料西宫良人准备离开的时候双脚不小心绊倒了床榻边他刚才坐的锦杌,一阵天旋地转间,他整个人倒下来压在她的身上,脸部着地的位置,正是她浑源的胸前。   阮绵绵真正体会到了欲哭无泪的感觉,直想骂他二大爷。   男人身体的沉重,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喂!你给我起来!”阮绵绵从齿缝间挤出一句话。   西宫良人还未及反应,颜伦已经端着汤药走进来,正巧被这二人新颖别致的姿势闪瞎双眼,急急忙忙把汤药小碗放在几案上,颜伦快步走了出去,嘴里道:“臣、臣什么也没看见。”   西宫良人慢条斯理地直起身子来,面色不慌不忙,拍了拍衣服上的褶皱,望向阮绵绵,“汤药在小几上,自己喝。”   这副温润如玉谦谦君子的模样,谁能把他与方才那个心神慌乱狼狈至极的男人联系起来?   阮绵绵还沉浸在方才那要命的一幕里,有些魂不守舍,摆手道:“快滚快滚,免得本大王看见你就心烦!”   西宫良人深深望她一眼。   还能如此生气,想必身体已无大碍。   上下看了自己一眼,确保衣袍平整不乱,他慢慢走了出去。   阮绵绵看了一眼小几上冒着热气的褐色药汁,面部有些抽搐,这么难喝的药,她才不要喝!   “如果不喝药,那你明天就可以离开了,本宫主可不想你死在这里给我夜极宫徒增麻烦。”   外面传来西宫良人清清淡淡的声音。   阮绵绵一咬牙,将小碗端过来,闭上眼睛仰起脖子喝得一滴不剩,喝完以后只觉得天昏地暗,整个人都不好了。   西宫良人还没离开,应是知道她喝了药,这才道:“投毒的凶手已经招认,这件事不用你再操心,本宫主自会处理。”   阮绵绵回味着嘴里的苦涩,又想着刚才两人的举动,一时又羞又恼,怒斥,“你怎么还不走,等着本大王把你扔出去吗?”   婆婆妈妈,她爹都没这么啰嗦的!   西宫良人眉毛抽了两下,头也不回直接大步出了长卿殿。   颜伦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小声道:“宫主,臣什么都没看到。”   西宫良人睨他,“你还想看见什么?”   颜伦赶紧闭了嘴。   重新趟回暖玉床上,阮绵绵将手搭在眼上,却怎么都睡不着了,一闭上眼睛,脑子里就会想起刚才的画面,心中不由暗恼。   分明就是因为他才会来的这种鬼地方,怎么关键时刻断片儿了?   越想越觉得羞窘,阮绵绵索性又将整个人蒙在被子里。   由于阮绵绵和叮叮初来乍到不适应先睡下了,所以原先说好的宴席全部取消,御厨做出来的菜肴,全部根据西宫良人的指示用食盒装好分发到二十七个坊去了。   回到夜极宫寝殿,西宫良人没有急着睡觉,在御案前坐下,手指有意无意地把玩着未蘸墨的毛笔。   颜伦站了一会,直到宫卫进来禀报才出来,不多一会儿,他又重新进去,道:“宫主,青馥圣女求见。”   西宫良人心绪烦乱,没心思见任何人,摆手道:“你告诉她,已经到了入睡时辰,本宫主不见任何人了,若是有要事,请四个时辰以后再来禀报。”   颜伦应了声,匆匆出去将西宫良人的原话回应给青馥。   青馥闻言后,脸上并无过多表情,只问,“萤火已经招认了,宫主是何反应?”   颜伦陡然间想起之前自己去长卿殿撞见的那一幕。   宫主那样的反应应该算作怎样的反应呢?   颜伦拿捏了一下,最后总结了一个词,“高兴。”   青馥一愣,“高兴?”   知道被人蓄意放花瓣投毒了还高兴?这是什么道理?   颜伦立即意识到自己可能是总结错了,又道:“激动。”   青馥面部微抽,“你确定这是宫主听到萤火蓄意投毒之后的反应?”   颜伦瞧着青馥的脸色,又觉得自己很可能是总结得不全面,重新道:“总之没有生气就对了。”   青馥更加不能理解了。   颜伦怕她进去打扰宫主,急忙道:“圣女大人,各坊开始熄灯,到了入睡时辰了,您还是别进去打扰宫主了吧,他舟车劳顿,这几日都没能睡好觉,若是再被打扰,估计要真的生气了。”   青馥朝着寝宫方向看了一眼,忽然笑道:“我自知宫主脾性,怎会去触霉头,不过是想向执事打听一下宫主的情况罢了,既然得知他无恙,那我这就回去了。”   颜伦稍稍放了心,目送着青馥走远才重新回殿。   西宫良人单手撑着额头,另一只手拿着竹简在阅览。   颜伦劝慰,“宫主,您还不歇息吗?”   “睡不着。”西宫良人摇摇头,“出去两个月,再回来却不习惯了。”   “宫主也向往阳光吗?”颜伦多嘴问了一句。   “那种东西……”西宫良人忽然放下竹简,轻轻吐了一口气,“阳光拥有这世上最璀璨的颜色,远比我们地宫的长明灯和夜光宝石好看多了。”   颜伦知道宫主这一趟出去就是为了考察五大环山的,听宫主这语气,他似乎也很希望夜极宫能尽快搬出去。   “宫主决定好什么时候搬迁了吗?”颜伦又问。   提起这个问题,西宫良人就直摇头,“地点是定下来了,可我半个月前去看了看,已经被阮绵绵占山为王,如今却不好直接搬过去了。”   颜伦惊愕了一瞬,终于明白宫主为什么要带着阮姑娘来夜极宫了,多半是想同她协商关于占地盘这件事。   颜伦觉得,这种事其实没什么好商议的。   西宫良人见他欲言又止,抬手示意,“有什么话,只管说。”   颜伦红着脸道:“宫主和阮姑娘都到了那一步了,她怎么可能还会与您抢地盘,她的不就是你的吗?”直接娶了阮姑娘,那么五大环山哪里还分彼此?   西宫良人脸色一黑,“我和她到哪一步了?”   颜伦闭着嘴巴,心道宫主您看也看了,压也压了,难不成还想耍赖么?   揉着额头,西宫良人苦闷道:“那只是个误会。”   颜伦笑眯眯,“这是您和阮姑娘的私事,宫主无需与臣解释,臣出去以后绝对不敢随便乱说的。”   “你……”西宫良人抬目瞪他一眼,“什么时候竟也学会油腔滑调了?”   颜伦嘿嘿一笑,“臣不敢,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西宫良人轻嗤,“下去吧,我一个人待一会儿。”   颜伦闻声退了下去。   西宫良人并没有入睡,只在榻上浅眯了小半个时辰就重新换了衣服去往落凤宫。   叮叮还在沉睡,对外界的一切都毫无知觉,西宫良人轻手轻脚走到绣墩上坐下,看着床榻上睡姿都没变动的叮叮,西宫良人脑海里便不由自主想到那个老是踢被子的女人。   小孩子都不踢,大人却踢被子,这种话说出去谁信?   不再多想,西宫良人盘腿运功一周天,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晨钟响起的时辰。   地宫有晨钟暮鼓的规矩。   晨钟敲响的时辰便是外面大臣上朝的时辰,但在这里,长老们不像大臣一样每日上朝,晨钟便只是提醒作息时间的器具,由此往后,每到正时,便依照所对应的时辰敲几下钟声。   到了暮鼓时辰也是一样的道理。   叮叮便是被钟声给惊醒的,他一下子从从床上惊坐起来,转头看见西宫良人还盘腿坐在绣墩上,这才微微喘了一口气,大眼睛眨啊眨,没有要说话的意思。   西宫良人睁开眼睛,瞧见他一脸惊魂未定的模样,怔了一下,忙起身走过去,轻声问:“这是怎么了?”   叮叮摇头,只是做了个噩梦而已,并没有什么值得说的。   西宫良人问他,“饿不饿?”   “饿了。”这一次,叮叮很认真地说。   难得见他如此,西宫良人不觉弯了弯唇,又问:“想吃什么,我这就吩咐御厨去给你做。”   西宫良人一边说一边拿过叮叮的衣服准备替他穿,谁知叮叮从他手里接过衣服,自己笨手笨脚地给穿上了。   面对西宫良人的讶异,叮叮道:“娘亲告诉我,皇帝哥哥四岁的时候早就能自己穿衣服了,我不能形成娇生惯养的坏习惯,否则以后会被笑话的。”   西宫良人无声失笑,头一次有了不一样的想法,若是自己也能生一个这样的可爱儿子,那夜极宫想必很热闹。   这个想法一出,西宫良人当先就被自己吓了一跳。   连意中人都还没有的人,竟然会想这些?   甩甩脑袋,他赶紧摒弃脑海中乱七八糟的想法,又笑看着叮叮,“真听话,我先带你出去用早膳,先把你的小肚子填饱。”   西宫良人说完,拉着他的小手走到前殿。   颜伦早就准备好了丰盛的早膳,只等宫主和小世子出来。   叮叮四下扫了一眼,没看见阮绵绵,他鼓着小脸,道:“大伯父,我们先去找绵绵姐姐,她是不是还没起床?”   提起那个女人,昨天夜里发生的一切就一幕一幕脑海里,西宫良人顿觉头皮发麻。   长卿殿,只怕从此后会在他心中留下阴影,等那个女人离开以后,他一定要封了那间宫殿,任何人不能进去!   “大伯父?”叮叮晃了晃他的胳膊,再次轻唤。   西宫良人瞬间回过神来,尴尬笑道:“没什么,我只是觉得,这里距离长卿殿有一段路程,不如让执事过去请她,你就坐在这里等着,好不好?”   叮叮看向颜伦。   颜伦赶紧道:“小世子请放心,我一定会将阮姑娘安然无恙带回来的。”   叮叮放了心,到桌旁坐下。   颜伦很快就出了落凤宫前往长卿殿。   彼时,阮绵绵刚被晨钟吵醒,掀开锦被下了床,已经有使女将更换的衣服整齐叠放摆在托盘放在床头。   她打开看了一眼,不由得咂嘴,这样一件衣服,想必价值连城吧,西宫良人可真舍得,这种衣服,不用想也知道定是凰女才能穿的,他竟愿意拿来给她穿?   阮绵绵唇角弯了弯。   虽然她很不喜欢这种华丽的服侍,但人家有心,她没必要无情。   动作利落地穿好衣服又给自己梳了简单的发髻,在托盘里随便挑选了一支看起来较为素净的簪子插好,阮绵绵正准备出门,外面便传来使女的声音。   “可是阮姑娘起床了?”   阮绵绵轻轻“唔”了一声,三四个使女迅速走进来。   得见她已经穿戴好,不由得面露讶异,“姑娘……这……”虽然阮绵绵并非王室的人,可到底也是夜极宫的客人,她们作为使女的,哪里能让这么尊贵的客人自己动手穿衣梳洗?   得见几人的眼神,阮绵绵便知道她们想说什么。   浅浅一笑,她道:“你们退下吧,我一个人习惯了,有你们在,我反而觉得不习惯。”   使女们面面相觑,听她又出声重复了一遍才敢慢慢退出去。   不多时,颜伦便带着人赶到了。   阮绵绵已经坐在前殿,她不知道落凤宫的路怎么走,就等着颜伦来带路。   “姑娘,宫主让您过去那边用早膳。”颜伦一看见她,就想起昨天晚上的事情,想笑不敢笑,只能暗自憋着,声音也特意放轻放软。   阮绵绵眉尖一挑,“宫主今日为何不亲自前来?他还没告诉我,昨天那个投毒的使女究竟如何处罚了呢!”   颜伦笑道:“宫主就在落凤宫等着,姑娘过去了便可以问。”   颜伦虽然不说,但阮绵绵不用想也知道西宫良人定是还纠结于昨天晚上的事情,不想踏进长卿殿一步。   忽然之间心情愉悦,阮绵绵道:“既然他不敢来,那我过去见他便是。”   颜伦听到“不敢”二字,不由得嘴角一抽。   宫主也许是真的“不敢”再来。   跟着颜伦到达落凤宫的时候,席位上的膳食依旧没有被动过,阮绵绵看了一眼坐在主座的西宫良人,又看了一眼旁边规规矩矩坐好的叮叮,不由面色含笑,“宫主,昨夜睡得可好?”   西宫良人抬头,就见眼前的女子一袭银红色华丽宫装,不盈一握的纤腰在织锦腰封的紧束下凸现出来,秀眉凤目,微含笑意,蔓延至眼角眉梢,略微带了几分俏皮。   原本华丽至极的装束在她身上,却不显繁琐,反而给人一种清新华贵的感觉。   西宫良人眯了眯眼,淡淡应声,“还行。”   两个字中,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僵硬。   阮绵绵听出来了,嘴角不着痕迹地勾了勾,走到一旁坐下。   叮叮见到阮绵绵到来,很有礼貌地问:“绵绵姐姐,你好些了吗?”   阮绵绵想了一下,道:“没好,如今还难受着呢!”   西宫良人看都懒得看她,不用想,他也知道这个女人定然是装的。   他才不要上当,否则又得像昨晚一样,自己险些断子绝孙不说,还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   若早知道会这样,他就不该转回去看她。   阮绵绵假装没看懂西宫良人隐藏着的那份咬牙启齿之意,不紧不慢走到叮叮旁边坐下,与他一起用早膳。   整个过程,她都没有在同西宫良人说话。   用完早膳不久,颜伦就进来通报:“宫主,锦绣坊长老带着阮姑娘和小世子的成衣进来了。”   西宫良人眉梢一扬,“怎么快?”   颜伦还没回答,冷雨爽朗的笑声就传了进来,“宫主,我锦绣坊四百三十人可是连夜把这几套衣服给赶出来的,今日,臣可要代他们向宫主告假了。”   西宫良人想都没想,“既是这样,那就准他们两日的假。”   冷雨笑道:“那可使不得,一日足矣。”   西宫良人看向她:“嫌少?”   “怎可能嫌少?”冷雨哀怨道:“马上就到了年终总结的时候了,我可不想因为贪一日的假而让我们锦绣坊落后于其他二十六坊,春节年假就快到了,到时候有他们休息的时间,眼下,臣只需一日的假即可。”   夜极宫的很多新规矩都是根据百里长歌的提议来进行的,比如年度考核、年终总结与年终奖金,全都是为了激励二十六坊努力工作的方式。   听了冷雨的话,西宫良人也不再强求,打破别人规矩是很不道德的事。   冷雨将衣服交给颜伦以后便笑着告退了。   颜伦翻看了一下,赞道:“锦绣坊的效率与质量,还真是没话说,一夜之间竟能给阮姑娘和小世子各做了三套衣服。”   西宫良人轻笑,“那是因为你没见过以前的锦绣坊长老蓝兮,那个人在这方面才是无敌手,只可惜后来误入歧途,若非如此,如今的锦绣坊,也落不到冷雨手里。”   颜伦垂下脑袋,不敢再说话。   宫主口中的蓝兮,正是当初刺杀嘟嘟险些将其致命的凶手,那件事,让宫主急得几天没睡觉,几乎耗尽了灵力才勉强救回嘟嘟一条命,卧床静养了一个多月才恢复过来。   这件事,阮绵绵听说过,是西宫良人父王的一笔情债,其中可谓是波折横生,没想到这么多年了,西宫良人竟然还记得那个女人。   阮绵绵心中有些不高兴,蓝兮那个女人曾经在夜极宫待过很长一段时间,而且本身又会媚术,她一定魅惑过西宫良人,就是不知道这个男人当初有没有把持住。   西宫良人并不知道阮绵绵心头所想,他只是感觉到她的目光一直定在自己身上,竟让他有一种无所遁形的感觉。   周身一凛,西宫良人看着阮绵绵,眉心皱起,“你看我做什么?”   阮绵绵回过神,对他翻了个白眼,“没什么,就是想问你们这里有没有好玩的地方,整天这样闷在宫里,无聊死了。”   西宫良人淡淡看她,“这里是地宫,并非外面的世界,你若想玩,我大可以让人送你出去。”   阮绵绵也不恼,直接道:“好啊,你若是让我出去,那我便带走叮叮,反正他也不喜欢这个地方。”   叮叮一直端着小杯子,杯子里面是温过的果浆,他虽然年纪小,但是听得出来大伯父和绵绵姐姐在拌嘴,索性低垂着脑袋不说话。   其实对他来说,在哪里都是一样的,只不过初来乍到地宫,一时不适应而已。   “叮叮,你说,你喜不喜欢这个鬼地方?”阮绵绵突然拉过他的小手,得意洋洋地睨着首座上的西宫良人。   叮叮嘟着嘴巴,道:“娘亲说,我必须留在这里学习。”   阮绵绵一噎,随即咳了两声,道:“其实就算你不在这里,跟着我出去了,我也能教你的。”   西宫良人抢过话头,“教他什么,如何做山贼半路抢劫?”   “你这人说话怎么这么欠揍?”阮绵绵磨磨牙,明显不甘心,顿时有种用绣花针把他的嘴缝起来的冲动。   “习惯了。”西宫良人语气漫不经心。   “绵绵姐姐,你不要和大伯父吵了。”叮叮轻轻拉了拉阮绵绵的袖子,小声道:“娘亲不准我离开夜极宫,所以你也走不了。”   阮绵绵摸摸他的小脑袋,“宝宝,你怎么这么可爱呢?我只是说的气话而已,只要你在这里一天,我定然寸步不离地守着你,你就安心地学习好不好?”   “嗯。”叮叮点头,站起身来道:“大伯父,我要去书房了。”   西宫良人示意颜伦,“带小世子去书房。”   颜伦很喜欢叮叮,乐呵呵拉着他走了。   前殿只剩下西宫良人和阮绵绵两人干瞪眼。   西宫良人不想和女人计较,尤其是一看见她,就会让他想起昨天晚上那永生难忘的一幕,顿时耳根有些红,他不想她发现,赶紧站起身,道了句“你请自便”就要离开。   “站住!”阮绵绵呵斥,“你到现在都还没告诉我如何处置那名使女,你该不会是想包庇她吧?”   西宫良人侧目,“那个人还在监牢里,如何处置由你决定,你只需要与颜伦说一声即可。”   阮绵绵很不喜欢他这种敷衍的态度,皱眉问:“那她为何要向你投毒?”   根据颜伦的禀报,萤火亲自承认她一时鬼迷心窍拿了胭脂坊准备扔弃的花瓣回来收藏,但是一直没敢用,所以趁机让阮绵绵来试水。   西宫良人也没想到事情的真相竟会如此让人无语,此刻面对阮绵绵的质问,他不可能说出真相,否则凭借这个女人的性子,指不定会闹翻天。   既然她认为投毒的人是针对他,那就将计就计,骗一下她也无妨。   想了一下,西宫良人道:“无非是些争宠的伎俩罢了。”   阮绵绵快速反应过来,追问:“你的意思是,她们以为用那种花瓣给你沐浴能达到催情的效果?”   西宫良人不置可否,他总觉得这个女人脑洞很大,什么都能想得出来,想得出来也就罢了,关键还什么都说得出来。   “你不说话,那就是默认了。”阮绵绵一瞬不瞬看着他,随后轻哼,“真是不要脸的东西,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段位,就敢凭借这么点小伎俩上位?”   西宫良人依旧没说话。   “你看我做什么?”阮绵绵摸了摸自己的脸,“欠我的,可想好如何偿还了?”   西宫良人自知跳不过这个话题,索性道:“你不适合做王后。”王后规矩太多,她本就无拘无束,哪里会受得了地宫这种生活。   况且,让他最为担忧的并不是族中长老会反对,而是万一哪一天她厌弃了地宫的生活会效仿他的母后跑出去改嫁。   这样的事,他不希望发生在自己身上。   阮绵绵一怔,“什么叫做‘不适合’?不娶便不娶呗,说得这么文绉绉的,我们山贼读书少,听不懂其中的弯弯绕绕。”话完,嘴巴一扁,赌气道:“再说了,本大王又不是非你不嫁,只有你这种没有眼光的人才会觉得本大王不好。”   西宫良人看着她不忿的样子,心中有些疑惑。   有的时候,他静下来看她,竟能从她丝丝缕缕的情绪中发现些许异样的东西,就好像她本身对他有情,可只要两人一开口,就变成了唇枪舌战,所谓的“情”烟消云散。   这个问题,让西宫良人很郁闷。   莫非,这个女人以前认识他?   想了想,西宫良人又觉得不可能,他们根本没见过。   “昨夜冒犯了姑娘,还望你见谅。”西宫良人微微躬身,又道:“不过姑娘踹了我一脚,险些……这也算是各不相欠了,这件事,如果你看得开,那我们便达成约定,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若是你看不开,非要我负责任,那么我引咎娶你也是可以的,你自己考虑吧!”   引咎娶她?   阮绵绵心中直翻白眼,这么说来还不是对她没感情,这样的婚姻等同于一潭死水,她要来做什么?   看了一眼西宫良人,她突然间有些神思恍惚。   当年不过是听师姐说起关于西宫良人的诸多事迹并让她作了一幅画而已,她就通过画像看到了这个男人当初是如何对百里长歌情深不悔的。   实际上,阮绵绵在此之前并没有正式见过西宫良人,她只见过画像,并且听说过很多关于他的事,那个时候她就觉得,如果自己能攻略这样一个对待感情坚定不移的男人,一定很有成就感。   事实证明,西宫良人对百里长歌的确情深,都这么多年了,他竟然还没想着要重新喜欢别人,更没想过要娶妻。   很多人遇到这样的问题会先恨上百里长歌,认为她红颜祸水,甚至很可能因为嫉妒而做出伤害百里长歌的事。可阮绵绵是个很特别很理智的山贼,她心中非常清楚自己要找的就是这样一个深情不移的男人,所以他对百里长歌越执着,证明自己打动他以后也能得到这样一份坚定不移的爱情。   在几人的关系上,她分得很清楚,百里长歌是师姐,不是情敌,尽管西宫良人心中还有百里长歌,但她丝毫不以为意。她是乐天派,不懂得伤春悲秋,更不会因为西宫良人的一次拒绝便哭得死去活来。   如若他现在开口说喜欢她,爱她,愿意一生一世守护她这样的话,那她肯定不要他。   这么容易就变心的男人,指不定他以后会如何背叛她呢!   “想好了?”见她面上表情没什么变化,他偏头看过来。   阮绵绵低嗤,“谁要你引咎娶我了,你以为本大王是嫁不掉了是吧?”   西宫良人莫名松了一口气,只要不嫁就好,免得又弄出一桩事情来。   “不过。”阮绵绵话锋一转,“不嫁不代表原谅你了,你们地宫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快些带我去逛逛,否则我可不会放过你,要知道女儿家的清白是很重要的,若是让长老们知道你玷污了我,你可就惨了。”   西宫良人面部一抽,“我玷污了你?有没有搞错?”   阮绵绵眨眨眼,“昨天晚上,闯我房间的是谁?”   西宫良人抿着唇。   “拽我胳膊的是谁?”   西宫良人眉尖蹙起。   “脱光我衣服的人是谁?”   西宫良人反驳:“哪里脱光了,不是还穿着……”   “穿着什么?”阮绵绵走近他。   西宫良人自知中了她的圈套,不敢多言,往后退了一步。心道当时分明还穿着肚兜,怎么叫做脱光了?   可是这句话他不能说,一说就等于承认他什么都看到了。   深吸一口气,西宫良人道:“你方才明明说了不嫁,不嫁就代表不计较这件事了。”   “嗯,要我不计较也可以的。”阮绵绵指了指王城外的方向,“带我去玩,我不相信你们这么大的地宫连一处好玩的地方都没有,那你们族人得多无聊?”   “你以为这里是赶集的?”西宫良人错开她的目光,又道:“二十七个坊,全都是为夜极宫做事的,人家每天都在工作,哪里有时间去玩?”   瞧他这副认真的样子,那看来地宫里面的确是没有什么好玩的地方了。   想了一下,阮绵绵又道:“既然这样,那你带我去看圣花之母,我一直很好奇这种东西究竟长什么样子的。”   西宫良人考虑了一下。   圣花之母在圣殿,那地方本不是一般人能进去的地方,但旁边这尊大王与一般人不同,她就不是人。   片刻之后,他出声,“好。”   ☆、第011章 左脸欠抽,右脸欠踹   跟着西宫良人出了落凤宫,一路经过白玉阶,踏过掐金丝地板,绕过朱玉彤柱,穿过四海升腾插屏,最后来到圣殿。   宫卫打开门,当先入目的是圣殿中央的硕大水晶球,晶莹剔透而又神秘的颜色,为整间大殿增添了玄幻迷离的气息。   水晶球是用来测试天赋的东西,通常只有坊内新生儿送来夜极宫的时候才会打开圣殿进行测试。   不过今日西宫良人为了弥补阮绵绵,不惜开了先例,带她进来逛逛。   见到水晶球的时候,阮绵绵惊叹了一声,“原来这就是圣殿测试族人天赋的东西。”   以前隐约听师姐提起过,她便一直在心中构想,没想到今日得见,竟然与想象中的有些不一样。   转过头,她问:“师姐当年的天赋是不是非常高?”   西宫良人应声,“那是自然,长歌是我们语真族族史上天赋最高的凰女。”   阮绵绵听他提起百里长歌的时候声音都温润了许多,不由得暗自翻白眼。   哼!本大王有朝一日也会让你在我面前软成柿子!   收了思绪,阮绵绵抬目往水晶球后面看去,一下子愣住了。   水晶球后面有一扇屏风,屏风前摆放着一个蜜色花盆,花盆里盛开着一株一人抱这么大的花朵,花瓣黑白相间,上面隐隐能见露珠晶莹,色泽明亮,在头顶夜明珠光辉的照耀下,竟让人心生敬畏之感。   “这就是圣花之母?”阮绵绵满面惊奇,“天,它也太大了!”   最关键的是,花盆里并不是土壤,而是不知名的汁液,颜色看起来分外怪异,饶是她嗅觉灵敏都没法发现究竟是什么成分。   西宫良人一直坐在旁边。   圣殿他经常来,圣花早就看得视觉疲劳了,并不觉得有多新鲜。   阮绵绵却是头一次得见这么奇怪的花朵,一直以来,语真族圣花“浮藏”在她心中都是很神秘的存在,眼下得见了,果然比她想象中的还要神秘。   “这种花有什么特殊作用吗?”阮绵绵双手准备伸手去摸一摸花瓣。   “小心!”西宫良人及时唤住她,“别动花瓣,当心受伤!”   阮绵绵被他吓了一跳,小脸有片刻煞白,“怎么,这花有毒?”   “不是毒,是灵气。”西宫良人站起身往这边走来,面色凝重道:“圣花上面虽然没有沾染多少灵气,但你毕竟不是语真族人,随意碰到了会受伤的。”   “竟然还有这种事。”阮绵绵唏嘘,“幸亏我没碰到。”   “那如今看了,能否回去了?”西宫良人看过来。   阮绵绵缩了缩脖子,略有些不满,“这才出来一会儿,怎么就要回去了?”   “你喜欢这里?”西宫良人面露狐疑,这地方也没比长卿殿好多少,不过就是庄重了一些,莫非圣花还能有这么大的吸引力让她念念不忘?   “我若是说喜欢,那你能让我多待一会儿吗?”阮绵绵眨眨眼。   其实圣花看完了也就没什么新鲜的了,她也不是非要待在这个地方,只不过是不想这么早就回长卿殿去而已,一旦回去,他又要去忙,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西宫良人深深看她一眼,语气很坚定,“不能!”若是让长老们知道他私自带着外族女人进圣殿,只怕又要掀起一阵风浪了。   阮绵绵心知这个人是下定了决心,索性不再多言,跟着他走出圣殿,一路上闷闷不乐。   走了一段路才发现不对劲。   她停下来四下扫了一眼,惊奇地问:“这不是回长卿殿的路,你要带我去哪儿?”   西宫良人走在前面,头也不回,“出城。”   走到王城门口,立即有宫卫抬来肩舆,西宫良人当先坐了上去,又冲她招手,“过来。”   阮绵绵一怔,他这是让她与他同乘肩舆?   “愣着做什么?”西宫良人微微皱眉,“不想去了?”   阮绵绵站着不动,仰起脖子,“那你得先告诉我要去哪儿,否则我怀疑你别有用心。”   西宫良人低嗤,“狡诈如狐的女人,便是我别有用心,你那双老虎眼还能瞧不出来?”   阮绵绵一听,怒了,“本大王的是老虎眼,那你就是狗眼。”   抬肩舆的众宫卫想笑不敢笑。   西宫良人懒懒扫了众人一眼,重新将视线定在阮绵绵身上,不甚耐烦地问:“到底走不走?”   阮绵绵轻哼一声,走过去上了肩舆与他同坐。   马上就是春年,各坊都非常忙碌,肩舆路过各坊坊门的时候都隐约能听到里面的族人工作声音,阮绵绵撩开帘子看了一下,深觉无聊,又放了下来。   偏过头,她看一眼西宫良人,他微阖着眸,似在浅眠。   原本想与他说的话全部咽回了肚子里。   他却察觉到了她的动作,并没睁眼,启唇道:“有话便说,何必忸忸怩怩?”   阮绵绵想了一下,道:“我其实就是想知道,你们这里到春节的时候会休假吗?”   “嗯。”西宫良人颔首,“七日假。”   阮绵绵双眼一亮,“那这么说来,休假的时候可以出地宫玩?”   “可以。”西宫良人直接道:“出了地宫找不到路回来的大有人在,你若是喜欢,也可以出去。”   阮绵绵直皱眉,听这语气,这男人是在威胁她?   睁开眼睛,西宫良人偏过头来,眸光里面带着探究,“我不明白,你既然这么想出去,又为何要想方设法跟着我进来?”这不是自相矛盾吗?难道这个女人进地宫还有别的什么目的,如今目的达到了,所以才会坐立不安,每天寻找出地宫的方法?   阮绵绵自然不想离开地宫,离这个男人太远,可是她在来地宫之前,并没有传信去五大环山,那帮小山贼肯定急坏了,她也不需要走多远,只要能出地宫让她有机会传信就可以了,可如今听西宫良人说起来,似乎私自出宫的后果还是挺严重的。   缩了缩脖子,阮绵绵扁嘴道:“不给出就不给出,你这么严肃做什么?”   西宫良人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幽幽道:“五大环山那边,等除夕,我会让人备上贺礼送去,并告诉他们你在地宫,我那几个手下,也是时候回来过年了。”   这番话,说得云淡风轻,可实际上的真正意思是西宫良人准备让人去五大环山通知那帮小山贼,他们的大王在夜极宫手里,若是想保大王安然无恙,就得先放了那几个宫卫。   阮绵绵一听就懂,顿时心中来气,“我那些手下都是很淳朴的人,你不能这么对他们,他们会被吓坏的,万一以为我在地宫遭受了非人待遇一个想不开带着兄弟们杀到夜极宫来可就不好了,我觉得你身为宫主,也不希望过个年还见血腥吧?”   西宫良人嘴角一抽,“五大环山的山贼的确是很淳朴,左能抢人地盘占山为王,右能半路打劫扒人裤子,淳朴得我都快感动到痛哭流涕。”   阮绵绵:“……”   一炷香的时辰后,肩舆停下,外面宫卫禀报:“宫主,长流河到了。”   阮绵绵还沉浸在无边的气愤中,尽量压制住想把西宫良人掐死的冲动,脸上保持着微笑,慢吞吞下了肩舆。   原本抱着玩乐心态跟着西宫良人前来的她此刻早已没有了之前的好奇心思,下了肩舆以后就气呼呼地坐在长流河岸边的长凳上。   西宫良人走过去,垂目望着她,眼神似笑非笑,“怎么,如今又后悔出宫了?”   阮绵绵没吭声,她此时此刻不愿意与这个人说话!   “本宫主可是很忙的,你若是后悔出宫,那我们现在就回去。”   阮绵绵轻哼,“你刚才说话很难听,我不高兴了。”   宫卫们早就退得远远的,根本听不到这二人在说什么。   西宫良人在她旁边坐下,侧目望着她,“这便生气了?”   “嗯。”阮绵绵顺着台阶下。   西宫良人忍俊不禁,低笑了一下,又问:“那你究竟想如何?”   阮绵绵眼珠子一转,“你不让我出宫也行,起码等你的人去五大环山的时候得向那帮小山贼报平安,就说我现在一切都好,让他们不要担心。”   “还有呢?”西宫良人默默听着,听完了才插一句话。   “还有……”阮绵绵想了一下,“师父应该是去大梁了,百草谷只有我那可怜的小师弟……”抓抓脑袋,阮绵绵觉得让西宫同意把那家伙接过来是不可能的,嗫喏片刻,她道:“能不能,安排个御厨去百草谷?”   西宫良人一听就知道她想说什么,立即否决,“不能!”   阮绵绵眉尖皱起,“为什么?”师父不在,那小子一个人过年,估计会把自己给饿死。   西宫良人道:“我早就说过了,地宫里的人不可以随意出去,否则他们找不到路回来,就算是御厨也不可能,你若是实在担心那个小子,我可以让执事安排人通知四叔公将他接去大梁帝京城过年,不过……”西宫良人话锋一转,“这么大的人了还不懂得自立,依我看,四叔公挑选弟子的眼光是越来越差了。”   阮绵绵一听就炸毛了,怒瞪着他,“你这话什么意思,我师父眼光怎么差了,我师弟不过是不会下厨而已,功夫并不差,你什么都不知道就这样下定论,知不知道很伤人?”   “伤到你了?”西宫良人问。   “这倒没有。”阮绵绵仔细想了一下,如实回答,她心理承受能力强,不过就是几句贬损人的话而已,她还不至于到要死要活的地步。   西宫良人能损她,她也能损他,心里偷偷损他。   扫了一眼面前宽广的长流河以及河流里面飘着的艳色红莲,阮绵绵不由起身顺着台阶蹲到河岸边,伸出手触碰河里花开闪灼的红莲,问:“你为何带我来这种地方?”   “因为没地方可去。”西宫良人回答得很直接,“地宫生活是很枯燥无味的,没有外面的精彩。”说到这里,西宫良人的声音忽然低弱下去,呢喃,“也因此,就连王室的人都想着要离开这个地方。”   阮绵绵眸光一动,她不知道西宫良人为什么要说出这番话,但她自动理解为西宫良人在试探她。   因为他的母后曾经就是厌倦了地宫,所以才会在生下他以后就出地宫最后嫁给了大梁的皇帝。   这件事,在西宫良人心中留下的阴影肯定不小。   如今能与叶痕和睦相处,应该是他宽容的最大限度了吧?   阮绵绵是个直肠子,虚以为蛇的那些话她说不来,起身回来坐下,她道:“你既然知道地宫枯燥无味,为什么不先改善自己内部的问题?”   西宫良人一怔。   阮绵绵接着道:“你知道族人向往阳光,所以准备搬迁去五大环山,这个方向是正确的,可这些,远远不够,我觉得语真族的人避世够久了,与外界失去了很多衔接与联系,如果语真族人能与外面大陆众国的人沟通,那么他们只会认为夜极宫是家,而不是想方设法要逃离的地狱。”   西宫良人知道她什么意思,淡淡一笑,“你想得太简单了,几百年来,大陆五国把语真族看做眼中钉,因为他们忌惮语真族的灵力,担心语真族会凭借灵力出去称霸天下,可实际上,两千年前,先祖们避世的时候是没有一统天下的野心的,这一切都是被后世之人给逼的,原本语真族甘愿与大陆所有国家签订和平协议,保证不会用灵力伤害任何一国的百姓。但凡人就是凡人,人性多变,疑心太重,尤其是那些个上位者,一个个都觉得语真族只不过是缓兵之计而已,他们的担心不减反增,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暗中培训一批又一批的精英暗卫,专门来查找刺杀语真族人。即便是到了现在,那些暗卫都还没有被废除,留在外面的族人每天都在过着提心吊胆的生活。所以,你觉得那些人会心甘情愿和语真族人共处?”   阮绵绵道:“大梁由叶痕和我师姐一手掌控,算是语真族的天下了,南豫是我师姐表哥家的天下,只要我师姐一封信,他肯定会撤销那些暗卫的,至于大燕,你不是说秦王已经同意了帮助语真族搬迁了吗?你们可是走了文书的,在他有生之年都不会讨伐语真族,既然如此,那你还担心什么,三大强国都已经解决了,只剩下一个西陵和东川,这两个国家向来忌惮大燕,连大燕都同意了,他们能不同意么?”   “这可不一定。”西宫良人眉心隐隐露出担忧,“若是真像你想得那么简单,我就不会筹谋这么多年还不搬迁夜极宫了。”   夜极宫的搬迁并非一朝一夕能完成,对于搬迁这整件事来说,建造阁楼殿宇并非是最首要的,因为土木坊本身就有最好的工匠,设计和建造完全不成问题。   最急需解决的问题就是如何掩人耳目,搬迁的事情绝对不能落入有心人的眼里。更不能让有心人打探到一丝消息,否则之前所做的一切都将功亏一篑。   所以,从看中了五大环山的地盘到现在整整五年,西宫良人唯一做了的事情就是不断派出精英宫卫用尽一切办法封锁夜极宫准备搬迁的消息。   不过好在秦王已经答应襄助夜极宫,有大燕的出面,即便是搬迁消息走漏,西陵和东川也不敢轻举妄动。   阮绵绵叹了一口气,她的确是没有那些野心家的高瞻远瞩,但她觉得搬迁这件事再这么拖下去也不是办法,还是会慢慢出现隐患。   沉思了好久,阮绵绵看向西宫良人,“既然大燕愿意出面,那过完年是不是就可以开始行动了?”   “恐怕还不行。”西宫良人摇摇头,“过了年以后,我还得亲自去一趟大燕给他们送圣花,到时候拯救国师起码得花上一段时日,只要这件事完美解决,秦王和秦王妃会亲自来夜极宫的。”   阮绵绵的关注点在前半句话上,她抿着嘴巴,“意思是过完年你又要回大燕?”   夜极宫去大燕,隔着盘海,光是海上行程就得半个多月,再加上去那边停留的时间,一个来回岂不是又得耗费两个月?   一想到这个问题,阮绵绵就头疼。   “答应了他们的,不去不行。”西宫良人答。   “就不能派圣女去吗?”阮绵绵低声埋怨,“不过就是送圣花而已,圣女也可以顺利完成任务的。”   西宫良人好笑地看她一眼,“怎么这副表情?”就好像要与情郎分离的小媳妇似的。   阮绵绵猛地意识过来,赶紧摇头,“我的意思是,宫里事务这么繁忙,之前你刚刚离开了两个月,很多事情都还没处理完,过完年又要离开,这样太费时间了。”   “圣女不行。”西宫良人摇摇头,“先不说圣女根本不认识大燕那帮人,就算认识,秦王也会因为我不亲自前去而有想法的,圣花是六种材料之一,至关重要,唯有我亲自去送,秦王才会放心。”   阮绵绵不说话了,耷拉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   *   越临近除夕,宫里事务就越繁忙,阮绵绵依旧住在长卿殿,每日能见到西宫良人的次数少之又少,她每天都是吃了饭就去书房看望叮叮,这个小子短短数日看了不少书籍,记忆力还继承了他爹的,不是一般的好,看完后不仅仅是能倒背如流,更能说出自己的见解。   阮绵绵感觉,叮叮根本就不像是一个四岁孩子,这样强大的天赋,比之他爹娘有过之而无不及。   阮绵绵并不知道,嘟嘟和叮叮都是在语真族“试验”下生出来的儿子,他们兄弟俩的天赋与当年的扶言之是不遑多让的。   没有人陪着说话,没有好玩的地方,于是阮绵绵每天只能陪着叮叮在书房,这一来二去的,也看了不少书,懂得不少关于夜极宫的东西。   除夕这一日,二十七个坊的族人全部休假,都在家中忙碌着团圆饭。   宫里的御厨更是忙得不可开交,因为晚上的宫宴,二十七坊长老都会来参加。   阮绵绵和叮叮对外面的事一无所知,依旧埋首在书房,叮叮端坐在御案前,小腰板挺得笔直,认真阅览竹简,阮绵绵则躺在小榻上,用书本盖着脸,呼呼大睡。   昨天晚上突然来月事,又是腹痛又是找月事带的,折腾了半夜才勉强睡下,今天一早原本不想来书房,可是看着长卿殿的使女们都在忙碌,阮绵绵觉得怪不好意思的,所以转移了地方,跑到书房来睡觉。   叮叮奋笔疾书的同时偶尔抬起眼看她,见她已经睡熟了,站起身来走过去轻轻把盖在她脸上的书本拿开,又爬上高椅,踮着脚尖把挂在高处的斗篷拿下来给她盖上。   整个过程,阮绵绵都毫无知觉。   颜伦进来的时候,看到小世子正在给阮姑娘盖斗篷,他惊了一下,走过去低声问:“姑娘怎么不在房里歇息?”   叮叮摇头表示不知道。   颜伦也没过多纠结于这件事,面上堆笑,看着叮叮,神秘道:“小世子,有人来看你了,快猜猜是谁?”   叮叮想了想,忽然一喜,“娘亲?”   颜伦摇头,“不对,再猜。”   “皇帝哥哥?”   “还是不对。”   叮叮吮着手指,小小的眉头蹙起,“还能有谁呢?”   颜伦笑道:“是帝师。”   叮叮双眼一亮,“舅舅?”   “对。”颜伦将叮叮抱到自己腿上坐着,摸摸他的小脑袋,“您再等一等,帝师大人才刚刚过了阵法门,如今在前往王城的路上,用不了多久就能进宫了。”   叮叮兴奋不已,“舅舅怎么会来?”   颜伦道:“我听前来禀报的宫卫说帝师是回来祭祖的,既是今天到来,那他想必是准备留在这里过年了。”   叮叮一张精致的小脸上满是惊喜与兴奋,他本不喜欢别人抱,此刻连自己正被颜伦抱着都没反应过来。   颜伦慈爱地看着叮叮,他家的小不点还不满周岁,无法下地走路,所以每次看到叮叮,他都觉得喜爱得紧,心中更祈盼自家的小不点能快些长大。   为了不吵到阮绵绵休息,颜伦赶紧带着叮叮去了外面。   *   阮绵绵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上盖了一件斗篷,偌大的书房一个人也没有。   阮绵绵心下奇怪,伸手焐了焐小腹,慢慢坐起身来四下扫了一眼,还是没有见到人影。   起身推开房门,正巧碰见夜极宫的使女过来,手中提着一个精致的食盒。   那人见到阮绵绵,面色含笑道:“阮姑娘,这里面是宫主吩咐奴婢们给您熬的汤,还请趁热喝。”   食盒打开,一股红糖红枣、金丝小枣和当归的气味扑面而来。   这是……暖宫汤?!   阮绵绵如遭雷劈,呆呆望着使女,“你刚才说什么,这、这是宫主吩咐你们做的?”   “正是。”使女笑着走到一旁的石桌上,动作轻巧地把小碗拿出来给她盛了一碗,微笑,“姑娘,宫主吩咐了,这汤得趁热喝,否则冷了对身子不好。”   阮绵绵站着没动,她现在只想知道一件事。   西宫良人怎么会知道她来月事了?!   难道是长卿殿的使女说的?   面色越来越狐疑,阮绵绵决定先回长卿殿去问一问。   见她转身要走,那名使女一急,“姑娘,这汤您还没喝呢!”若是让宫主知道阮姑娘没喝,那她肯定要受罚。   阮绵绵僵笑着走过去抬起小婉一饮而尽,露出十二分的虚情假意,“你回去以后,代我谢谢宫主的好意。”   这几个字,可谓是说得咬牙切齿。   好歹她也是个大姑娘,就这么被一个男人知道来了月事,饶是她心态再开朗,也无法正视这种事。   喝完暖宫汤,阮绵绵大步走回长卿殿,把前后殿的所有使女集到一起来,皱眉看着众人,问:“我来月事这件事,是谁告诉宫主的?”   虽然她不否认被人这么照顾很暖心,可一想到事关女人的私密之事,实在是很丢脸好么?   使女们掩唇而笑,“姑娘兴许不知道,昨天晚上宫主来过一次,那时你虽然睡熟了,可却翻身翻得厉害,被子被踢下来……”   “什么?!”被子被踢下来,然后呢?然后西宫良人就什么都看见了?   一口老血卡在喉咙里,阮绵绵好想去死一死。   使女小心翼翼观察着她的脸色,低声道:“宫主并非有意的,他只是过来长卿殿取东西,到了外殿的时候听到您在梦中骂他。”   阮绵绵心里“咯噔”一下,面色紧张地看着众位使女,“我……在梦里面骂了他?”   面色虽是紧张,心中却暗爽了一把,现实不敢骂,梦里骂一骂过过瘾也是好的。   侍女们不约而同地点头。   阮绵绵嘴角一抽,“怎么骂的?”   “这个……”使女们不敢说了,只敢摇头。   阮绵绵看了一眼外面,道:“没关系,他现在不在,你们说给我听。”话完装模作样地扯出一抹愧疚的笑意,“我这不是准备去道歉么?”   使女们相视一眼,小声说:“姑娘,您骂宫主左脸欠抽,右脸欠踹,驴见驴踢,猪见猪踩。”   阮绵绵:“……”   她崇拜了说梦话的那个自己一刻钟,一刻钟之后,她觉得自己的人生彻底陷入了灰色地带,想来之前西宫良人让人送来的暖宫汤并非是关心她月事来了,而是对她发出警告。   她能用女人月事期间脾气火爆作为借口逃过此劫吗?   答案肯定是不能的。   于是,阮绵绵一头栽倒在宽大的暖玉床上,装死。   虽然今夜是除夕,但想来西宫良人忙于与二十七位长老的宫宴,肯定不会注意到她,那她也不必去见他,兴许再过一两日,他脑子里的这段黑暗回忆就被新年的喜庆给冲淡,不会再想起来。   阮绵绵这么打着主意,整个人窝在暖玉床上,没多久便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中,阮绵绵感觉有人在唤她。   悠悠睁开眼,她看到了一张脸。   一张妖孽至极的脸。   他有一双很美的眼睛,眼白与墨瞳的比例看起来分外妖诡,夜明珠下泛着浅浅光泽,着一袭浅紫色雀纹深衣,薄唇微扬,挑出几分不羁,看向她的眼神里多了不可探究的神秘之意。   阮绵绵的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   第一反应是暗骂自己竟然梦到了别的男人。   第二反应是想办法让梦延长一点,这么赏心悦目的美男,不看白不看。   坐直身子,阮绵绵笑着与对方打招呼,“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对方轻笑一声,一双妖诡的眸便眯成一条线,弯出让人心神荡漾的弧度来。   阮绵绵也跟着荡漾了一下,随即皱了眉。   既然是梦里,为何还看见了叮叮?   这小子竟然钻到她梦里来了?   “小师妹,你竟然不认得我?”男子终于开口说话,声音却不显阴柔,给人一种心魂被牵走的感觉。   阮绵绵浑身一震。   小师妹?   她何时多了个师兄?   “绵绵姐姐。”叮叮走过来拉着她的手,道:“这个是舅舅。”   叮叮这么一解释,阮绵绵顷刻便明白了,原来眼前这个妖孽般的男人不是别人,正是百里长歌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安如寒,更是如今大梁皇朝的帝师。   阮绵绵翻了翻眼皮,让这么妖孽的男人去当帝师,确定是教皇帝治国之道而不是去迷惑后妃的?   安如寒盯着阮绵绵的双眼看了一瞬,尔后扬唇一笑,“竟是个小美人。”   阮绵绵再一次皱眉,这不是梦里吗?怎么如此真实?   狠狠掐了自己一把,阮绵绵痛得险些飙泪,终于反应过来并非做梦,而是有人闯进了她的房间。   “喂!你一个大男人,来我房间做什么?”   阮绵绵不高兴了,若是让西宫良人知道,肯定会骂她。   不对!   西宫良人又不在乎她,骂她做什么?   本就因为月事到来而心绪烦躁,阮绵绵再这么一想,更加觉得满腔无名怒火待发作。   安如寒一张妖孽的面容逼近她,依旧是那副似笑非笑的语气,“小美人,按照辈分,我是你师兄,不叫‘喂’,可别再喊错了。”   安如寒这么近距离地逼视着她,让她一时有些慌乱。   毕竟面对的是一个穿女装能让女人嫉妒的男人,相信一般女人在面对这样近距离的接触时都会慌乱无措。   阮绵绵也不例外。   她很少出山,见过的人也不多,有叶痕的清逸高华,西宫良人的天人之姿,因此,安如寒这种类型的一出现,首先在视觉上就让人有一定的冲击力。   毫无疑问,阮绵绵打心眼里觉得这个男人过分貌美,并且美得太不像话了。   “你、你快让开!”阮绵绵说话打结,脑海里的混乱思绪还没理清楚。   唇畔再次一扬,安如寒缩回身子,轻笑:“有意思!”   他刚到达王宫的时候,在宫道上见到了阮绵绵急匆匆往长卿殿走,那一刻,他发现这个女人有着一双似曾相识的眼睛,但当时急于去拜访西宫良人,所以没有询问阮绵绵的身份,后来才知这个女人竟然是百草谷谷主新收的弟子,并且是一路追随西宫良人来的夜极宫,他从颜伦的解释里听出了几分暗恋的味道,心中觉得这个女人好生胆大,竟敢倒追西宫良人?   许久没见过这么有趣的女人,所以安如寒也顾不上什么男女大防,直接就来了长卿殿,而且是打着“探病”的口号来的。   此刻近距离一看,发现她那双眼睛还真是好熟悉。   站起身,安如寒冲她挤眼,“小美人,宫宴上见。”   阮绵绵觉得莫名其妙。   房里莫名其妙进了一个男人,然后自己莫名其妙多了一个师兄,最让人莫名其妙的是,安如寒看她的眼神有些怪异。   安如寒是帝师,今日又是除夕,他不留在大梁帝京城过年,跑来地宫做什么?   揉着额头,阮绵绵感到自己越发头痛了。   使女担忧地望着她,“姑娘,您要不要紧?”   阮绵绵点头,“很要紧,那什么,我能不能向宫主告假,不去参加宫宴了?”   昨夜梦里才骂了他,而且骂得这么难听,他会对她和颜悦色才怪了,这两日,必须躲着他才行。   使女摇头,“宫主已经让执事过来催促过一次了,说今夜的宫宴,姑娘必须去。”   “为什么?”阮绵绵抱着脑袋,“便是我病了也要去吗?”   使女小声回:“宫主说了,姑娘这病没什么大碍,只要喝了他之前让人送来的汤药,便能好一大半。”   阮绵绵一呆,“这么说来,除夕宫宴我是非去不可了?”   使女点头:“是的。”   阮绵绵很想嚎啕大哭,谁懂她的悲哀啊!   使女见她一脸不愿意的样子,又笑道:“姑娘是不是在担心宫主会因为昨夜的事情而怪罪于你?”   阮绵绵一脸找到了知音的感动样。   使女轻笑:“姑娘尽管放心好了,宫主才不是那么斤斤计较的人,更何况今夜宫宴,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他还能对您如何?”   阮绵绵捂着半边脸,西宫良人的确是不会当着众人的面给她难堪,可是她过不去自己心里头这道坎啊,睡姿难看被他看见也就算了,连来个月事也被他看见了,更要命的是,自己竟然说梦话骂他。   那个人只是外表看起来温润,实际上也是个毒舌,谁知道他会准备什么后招对付她。   所以,最保险的方法就是不去参加宫宴。   抱着枕头,阮绵绵央求似的看着使女,“哎哟,我突然又腹痛了,实在没有力气下床,反正宫宴多我一个人不多,少我一个人不少,更何况我现在这副样子,面色苍白,就算要出去都得扑上厚厚的脂粉,估计化了妆,跟女鬼没什么两样了,还是不出去祸害族人了,就留在长卿殿的好。”   使女一脸为难,其实并非她们要强迫阮姑娘去出席宫宴,而是这些日子,各坊都得到了阮姑娘进宫的消息,这件事惊动了二十七坊的长老,他们都在私下猜测宫主对这位阮姑娘是否动了情,若真是这样,那么只怕用不了几日便要召开长老会了。   长老们绝对不可能同意宫主娶一个外族女子。   今夜非要让阮姑娘去参加宫宴,是因为长老们想见她。   “姑娘……”使女还在小声劝慰。   阮绵绵虚弱地摆摆手,声音也很虚弱,“你就告诉他,我病得很严重,不能去参加宫宴,如若不然,你让他亲自过来长卿殿好了,我会当面跟他解释清楚的。”   阮绵绵心中拿捏准了西宫良人不会真的来长卿殿,所以才敢这么放话。   但让她万分意外的是,她才闭上眼没多久,西宫良人就真的听了使女的汇报往这边过来了。   听到外殿说话的声音,阮绵绵一个激灵醒过来,四下扫了一眼就想找地方躲,可无奈内殿根本没有能藏身的地方,她又是一阵欲哭无泪。   正在纠结之时,门帘处已经传来西宫良人的声音,“非要我亲自来请,你才肯去参加宫宴么?”   ------题外话------   安如寒是百里长歌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同父同母,至于为什么姓氏不一样,这里就不解释了,有兴趣的,可以去看衣衣上一本《携子》这些人的关系全都在上一本里面   ☆、第012章 吃醋   随着话音落下,一身淡蓝色锦袍的西宫良人便走了进来,今日的他看起来格外清逸高雅,飞眉入鬓,流落出风华无双,肌骨莹润如雪,那一双碧蓝色的眼眸,总能让人想起天地间的寂寂明月。   清明、透亮。   清贵至极也幻美至极。   阮绵绵一时看得痴了。   西宫良人仿若没看见她的怔愣,径直走到暖玉床前,垂眸居高临下看着她,温润稍敛,多了几分凝肃的气息。   阮绵绵一看就知这个人动真格了。   她扁了扁嘴巴,道:“我身子不舒服,不想去。”   西宫良人似乎早就知道她会这么回答,连御药坊的长老都给带过来了。   阮绵绵才说完,他便让人把等候在外面的御药坊长老请进来。   长老动作利落地走过来给阮绵绵把脉,末了,才起身禀报:“宫主,阮姑娘的确是贫血体虚得紧,不适宜下地走动,臣建议让她多多休息。”   西宫良人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些,让人按照长老开的方子去煎药,又将长老打发走,这才起身道:“既是不舒服,就不要去了,也不要下地走动,免得伤了身子得不偿失。”   阮绵绵心思一动,她并不笨,立即从西宫良人这几句话里面听出猫腻来。   想来让她务必要出席宫宴的并非是西宫良人,而是二十七坊长老,西宫良人是被逼的,如今他本人亲自带着御药坊长老前来,也证实了她不适宜下地走动,那么长老回去以后一定会把实际情况告诉其他长老,这样的话那些人即便再如何迫不及待都不可能再强迫她。   而西宫良人交代她躺下休息不要下地走动就是为了防止她不听话跑出去让长老们看见了产生不必要的误会。   顷刻明白过来这一切并非他本人的意思,阮绵绵又是欣喜又是纠结。   欣喜的是西宫良人总算是站在她这一边的,起码通过这件事,她知道西宫良人正在用一种不太明显的方式保护她。   纠结的是夜极宫的制度,宫主受到长老们的掣肘,这样一来就代表只要超过一半的长老不喜欢她,那她就永远无法嫁给西宫良人。   捏了捏拳头,阮绵绵紧紧抿着苍白的唇瓣,一句话也没说。   西宫良人还没走,轻轻吐一口气,问:“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阮绵绵郑重点头,“明白。”   西宫良人有些愕然,片刻之后亲自扶着她躺下,这才道:“待会儿会有使女来给你送药,你乖乖喝下便躺着休息,不要下地乱跑。”   他一边说一边给她掖被子,转身准备离开之际,阮绵绵忽然叫住他。   “还有事?”西宫良人问。   “昨天晚上,我……”阮绵绵揪紧了被角,有些难以启齿,但最终还是抓着机会说出了口,“我不是故意的。”   西宫良人面色云淡风轻,“我早就不记得昨夜的事,你好生歇息,我要走了。”   阮绵绵:“……”   所以,其实打从一开始他就没想过要和她计较昨天夜里她说梦话骂他这件事?!   所以,她左右担忧东躲西藏怕他过来报仇其实只是杞人忧天?   所以,刚才御药坊长老把脉的时候,她用了不为人知的方法让自己的脉相虚弱无比其实白做了?   阮绵绵突然觉得欲哭无泪。   早知道他根本不会计较,那她还装病做什么?   既然决定要追这个男人,那么,早晚都是要面对二十七坊长老考验的,这次宫宴是好时机,而她绝对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想了一瞬,阮绵绵道:“你等等,我忽然改变主意了。”   西宫良人眼眸一缩,转过身来,“你说什么?”   “我说我突然想去参加宫宴了。”阮绵绵认真重复一遍。   西宫良人眉头皱得更深,“为什么?”   二十七坊的长老都以为阮绵绵是他默认的王后人选,所以才会要求他把她带出去,名义上说参加宫宴,实际上是去考验第一印象。   对于这件事,西宫良人是抗拒的。   第一,他并没有把阮绵绵当作王后人选,不想让人误会。   第二,他并不确定阮绵绵对自己究竟是个什么心思,如此贸然将她带出去便等同于默认了长老们的说法,将她放在了王后候选人的位置上,这样对她来说,很不公平。   其实早上送来的暖宫汤里面还添加了些许药物,喝完以后能让她的脉相看起来更虚弱,这是他一早就算好的,他不能让她去参加宫宴,只要阮绵绵不在长老们面前露面,那么等以后他立了别人当王后,所有的流言就能不攻自破。   他向来是个懒得解释的人,也不屑于向任何人解释。   既然对她无情,那就不要耽误她,更不能害了她。   原本对于阮绵绵的配合,他还是很满意的,可眼下却突然听到她说要去参加宫宴。   西宫良人觉得心脏好像受到了残忍地一击。   手指微微蜷了蜷,他道:“不是身子不舒服吗?为何不乖乖休息?”   阮绵绵扯着苍白的唇角,勉强一笑,“我自己就是医者,我的身体如何,我自有把握。”   西宫良人面色沉了沉,没再说话。   阮绵绵凝望着他,问:“你在害怕什么?”   不等西宫良人答话,她又道:“我知道,是长老们逼你让我去参加宫宴的,而你本人并不希望我去,是这样吗?”   已经把话摊开来,西宫良人觉得自己也没必要再绕弯子,索性道:“你既然知道我不希望你去,为何还要固执?”   阮绵绵眉梢一挑,“你为何不希望我去呢?”   西宫良人没说话。   阮绵绵兀自道:“因为你不想让长老们把我误会成王后候选人,因为你对我没有感情,不想让我在这样的场合败了名声是吗?”   西宫良人面露讶异,她竟然心思如此聪颖,一眼就能看穿?   莞尔一笑,阮绵绵道:“我觉得想多了的人可能是你。”   西宫良人一怔。   阮绵绵从他身上移开目光,淡声道:“你又怎知我若是出席宫宴就一定会被当成王后继承人?你就那么迫不及待想让我喜欢上你吗?”   西宫良人面色微变。   “你是否忘了,我只是来照顾叮叮小世子的。”阮绵绵努力眨眼,不想让自己的眼睛流露出些许柔弱来,继续道:“按照我师姐的说法,我是叮叮的监护人,今日的宫宴,既然叮叮都能去,我为何不能去,万一他在宫宴上出现了任何问题,该承担最大责任的人是我,到时候我如何与师姐交代?”   阮绵绵话音落下以后,西宫良人只觉得周围的世界在这一刻尤为寂静,听不到半丝声音。   心底里好像有一处地方被触动。   他一字一句回味着她方才的话,只觉得满嘴苦涩,而这苦涩的源头,不知来自于哪里。   掀开锦被下了床,阮绵绵朝着铜镜前走去,准备给自己上妆换衣服。   西宫良人一把拽住她的衣角,安静道:“听话,躺下休息。”   “你这是做什么?”阮绵绵怒看着他,“我已经说了,我不会以你王后候选人的身份出现,我只是叮叮的监护人,莫非你连这个也不允许?”   阮绵绵一边说一边奋力挣扎,想要挣脱他的禁锢,但他力道大得惊人,温热的手掌死死扣住她的手腕,她根本没法甩脱。   就在阮绵绵咬着牙瞪着他的时候,他忽然开口,声音清淡温润,“你身子很虚弱,需要好好休息。”   阮绵绵忽然不挣扎了,安静下来,双眸静静注视着他。   他的眼神并没有半分闪躲,回望过来,平和淡然,“你现在的状况,若是在宫宴上晕倒,会很麻烦,你若是病倒了,谁来照顾叮叮?”   阮绵绵心中一阵失望,她就知道只要自己不挑明,这个男人无论如何都不明白她的心思。   心下一狠,她忽然眼眶一红,捏紧了拳头拼命捶打他,却是一句话也不说,只是一个劲地出气。   西宫良人也不闪躲,任由她愤怒的拳头落到自己身上,似乎只有这样,他才能感觉到自己是真实活着的。   事情到了这一步,他如何还能不明白这个女人对自己的心思,可是他一生只能娶一位王后,且王后候选人条件严苛,她是外族女子,这一点首先就会被长老们否决。   再者,地宫生活枯燥,他不希望她在此葬送青春,更不希望将来有一天她耐不住寂寞跑出去改嫁他人。   这些事情,西宫良人虽然没有亲身经历过,却是亲眼见到母后这么做过,这样一个举动,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只会酿成悲剧。   即便他对她并没有那方面的心思,他还是不希望她走上这条路。   他宁愿娶一个本族女子也不想耽误她。   本就体力不支,阮绵绵才捶打了一会便累了,她一直强忍着没有让自己落泪,她不是个喜欢哭的人,也不是个轻言放弃的人。   今日的事,足以让她看清西宫良人对她并没有一丁点男女之情,可这并不能说明她就要因此放弃,也不会成为她就此放弃的理由。   阮绵绵觉得,自己依旧不够努力,起码在追到他这件事上还没有尽全力。   喜不喜欢她,遵从的是他的本心,能不能让他喜欢,这才是她的本事!   “可解气了?”见她停下,他低眉问。   “不去就不去,哼!”阮绵绵冷哼一声,上了床将自己闷在被子里。   西宫良人皱眉,走过去帮她把被子拉开,嘴里轻嗤,“说过多少次了,不要把被子盖在头上,你怎么就是不听?”   阮绵绵不想理他,在他拉开被子露出她脑袋的时候,她迅速背过身去,就当做什么都没听见。   不多时,使女已经端了煎好的药进来。   西宫良人接过,坐在床沿边,望着背对着他的阮绵绵,道:“起床喝药了。”   “不喝!”阮绵绵直接拒绝,喝一次就跟要了命似的,她又不是没法把自己医治好,干嘛非得喝药?   西宫良人面色一沉,“你若是不喝,我就强行给你灌下去。”   阮绵绵面部一抽,“你有病吧?”   西宫良人接话,“看来你是病得太严重了,连有病的是自己都没搞清楚。”   双手抱着脑袋,阮绵绵拼命往里面钻,“我不要喝药,难喝死了!”   西宫良人手一顿,将装了汤药的小碗摆放在案几上,看着她的后背,“那你想做什么?”   “反正我不喝药,你出去!”阮绵绵闭着眼睛,出口赶人。   西宫良人无奈地摇摇头,再次出声,“你若是再不转过来,就别怪我用极端手段了。”   阮绵绵被他吓得心神一凛,肌肉横跳,迅速翻了个身对上他的双眼,“你、你想做什么?”   西宫良人重新拿起小碗递给她,面无表情地命令,“喝药。”   见阮绵绵一脸吃了苍蝇的表情,他又道:“这次放了味甘的药片,不苦。”   “真的?”阮绵绵眨眨眼,狐疑地盯着他。   “你不是嗅觉灵敏么?自己闻。”西宫良人递进一寸。   阮绵绵轻嗅了一番,果然是加了好几种味甘的草药煎出来的。   面色一缓,她接过小碗,也不准备用汤匙,直接抬起碗就往嘴里灌。   对她来说,即便是加了蜜糖,那也依旧是让她反感的汤药,难喝得很,与其一勺一勺地费事儿,还不如一次性解决。   谁料一个不小心喝得太急呛到了,阮绵绵忙放下小碗就捂着胸口咳嗽起来。   西宫良人掏出锦帕递给她,又给她顺了顺背,语气无奈,“你忙着投胎呢?”   阮绵绵不服,傲然道:“忙着赶你出去,我不想看见你,心烦!”   西宫良人深深看她一眼,分明小脸苍白,虚弱至极,表情却还一如初见那般傲慢,嘴上不肯吃半点亏。   细看之下,她的确有常人难及的地方,所以四叔公并不是挑选弟子的眼光不行,而是善于发掘人才。   收了思绪,西宫良人再一次伺候她睡下,这才吩咐守在外殿的使女,“记得守好阮姑娘,不要让她拉被子蒙住脑袋,否则闷死了,本宫主唯你们是问。”   阮绵绵:“……”   她觉得,这是自己听过的最无语的交代。   *   西宫良人出了长卿殿以后直接去往摆宴席的琅寰殿,二十七位长老已经就坐,见到宫主进来,忙起身行礼。   除了二十七人外,另还有安如寒和叮叮坐在首座下方的首位上,四位圣女于长老坐席之后安坐。   今年的宫宴比之往年要热闹一些,不仅仅是因为阮绵绵的到来引起了长老们的重视,更是因为安如寒这个帝师的到来。   要知道,安如寒可从来不回来夜极宫过年的,今年还是头一次。   是以,长老们纷纷称奇,席上不断与他闲聊妄图套话。   他们这点小心思,岂会逃得过安如寒的聪敏,面对众人的问话,他只是淡淡一笑,道一句“回来祭祖”。   反应敏捷的长老们顿时明白了。   很多年以前,语真族分为两部分,以长流河尽头的深渊作为分界线,深渊那头称为冥殿,深渊这边称为夜极宫。   冥殿与夜极宫划区域而治,同为语真族人,但管理制度与修习的法术都不一样。   冥殿的最后一位殿主与夫人便是百里长歌的亲生父母。   百里长歌出生那一年,冥殿内部发生动乱,殿主和夫人无奈之下将她送来夜极宫,夫妻俩出了冥殿以后改名换姓去了大梁,成了大梁的安国公与国公夫人,虽然安如寒是在大梁出生的,但名义上他依旧是冥殿的少主。   如今回来祭祖理所应当。   虽然冥殿早就已经不存在了,但它与夜极宫同宗同族,安如寒来夜极宫祭祖也是一样的。   长老们小声议论了一会便停下了,今夜更多的重点是那位在长卿殿住了好些时日的阮姑娘,众位长老没见到阮绵绵跟着进来,便将目光都投放到了西宫良人身上,似乎在等着他给个解释。   西宫良人淡淡扫了一下面一眼,“阮姑娘身子不适,无法参加宫宴。”   锦绣坊长老冷雨当先就沉默了,实际上她挺喜欢阮绵绵这个小姑娘的,只可惜阮绵绵没有一条能满足王后人选的标准,最致命的是她为外族女子。   宫主若是与外族女子结合,可是要冒着修为尽毁的风险的。   早前御药坊长老回来的时候虽然与他们说了阮姑娘身子虚弱不适宜下床走动,但所有的长老还是希望宫主能在这么多人齐聚的时刻给出一颗定心丸。   安如寒聪慧,从西宫良人这句话,再从长老们的表情里面便意识到了当前的处境,他并不打算说话,唇畔勾起一抹笑好整以暇地看向西宫良人,准备从他的表情里找到一丝一毫的裂缝。   只可惜,什么都没有。   西宫良人始终云淡风轻的,好像根本就没有意识到长老们这是在给他施加压力,没意识到长老们很不喜欢他带回来的那名女子。   安如寒嘴角笑意加深,却是朝着西宫良人一敬,心中思忖这两个人究竟有没有关系呢?   按理说来,长歌的师妹应该也是不差的,美中不足的只是她身为外族人,要想与西宫良人真正走在一起,只怕等在前方的,将会是无法预估的荆棘丛林,有她受的了。   安如寒再次一瞥西宫良人,他神情不变。   安如寒心思一动,莫非这厮还想着长歌?   饮酒的动作一顿,安如寒忽然就想起长卿殿里那个女子,无论是言行还是长相都与长歌不一样,反倒是那双眼睛,像极了他的素斐。   从颜伦的解释里,他听得出来,女子对西宫良人有意,但西宫良人无情,似乎只把她当成朋友,至于这情谊有多深,不妨试探一下便知。   心中打定了主意,安如寒紧绷的面色重新舒缓开来。   叮叮一直坐在他旁边的坐席上,没见到阮绵绵,他焦急地四处张望,“舅舅,绵绵姐姐为何没来?”   “她不舒服。”安如寒瞧着叮叮,他长得与嘟嘟很像,性子却大相径庭,嘟嘟那小子是个能闹腾的,继承了长歌的性子,聪明又狡猾,而叮叮是锋芒内敛型的,虽然较之嘟嘟少了几分灵动,但依旧不影响四岁孩子身上应有的可爱。   唇角一勾,安如寒便忍不住去摸他的脑袋,低声问他:“叮叮,这段时间在地宫还适应吗?”   叮叮慢吞吞嚼了口中的饭菜,才道:“只是见不到阳光,其实都是一样的。”   安如寒轻笑,再问:“你大伯父教了你什么?”   叮叮摇头,“还没正式教,他让我先熟悉夜极宫的宫规宫制以及其他管理方面的东西。”   安如寒满面讶异,不敢置信地张大嘴巴,“你、你看得懂这些?”   且不说这些书籍有多无聊能让人看到眼皮打架,叮叮还只是个四岁大的孩子啊,西宫良人竟然给他看这个?!   “看得懂的,舅舅。”叮叮抬起头来,忽闪着大眼睛,“娘亲说哥哥四岁的时候,这些书能倒背如流了,我以后要当皇帝,不能输给哥哥。”   安如寒摸摸下巴,想着嘟嘟四岁的时候在干嘛呢。   嘟嘟四岁的时候,被一个比他大一岁半的小女孩追着满大街跑,他东躲西藏,最后逃无可逃的时候幻容去参加了小女孩的比武招亲擂台赛,成功俘获美人心。   撇撇嘴,安如寒有些心疼叮叮。   嘟嘟四岁的时候才不会整天埋首在书房,那是个调皮捣蛋鬼,一天不出去走一趟,屁股便坐不住。   长歌告诉叮叮这些,分明是想激励他快速成长。   安如寒隐约记得,长歌当年是非常非常想要一个女儿的,以至于生下叮叮的时候,她生了半天的气,连看都不想看他一眼,后来才在叶痕的安抚下给叮叮取了名字。   倒也不是说百里长歌偏颇嘟嘟,不喜欢叮叮,她生气只是一时,骨子里还是很疼宠叮叮的,但因为他们夫妻俩要培养的是将来的皇帝,所以对叮叮便格外严厉了一些。   虽然看起来有些残忍,但让他从小学会独立自强,未必是坏事。   亲手给叮叮布了他爱吃的菜,安如寒唇角微翘,“宝宝辛苦了,多吃点补身子。”   叮叮有条不紊地低下脑袋吃饭。   地宫的宫宴,菜肴精致超过外面的皇宫宴席,但没有舞姬献舞,倒是有乐师奏乐增添气氛,除去因为阮绵绵而略微僵硬的气氛,整个宫宴进行下来也还算热闹。   宴席过后便是宫主给众位长老发红包的时候。   叮叮最小,得了个大包。   安如寒也向西宫良人伸出手。   西宫良人眉头微皱,“帝师竟然好意思伸手向我要红包?”   “怎么不好意思,我是客人。”安如寒挑眉,心思流转,又道:“就算不是给我,那你应该也要准备一份给长卿殿那位。”   西宫良人蓦地抬起眼睫,幸亏长老们都在席位上喝茶说笑,并没有听见这句话。   西宫良人脸色不太好,瞪了安如寒一眼,“让你多嘴!”   安如寒不以为然,“反正你对她又没心思,身正不怕影子斜,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西宫良人紧紧抿着唇,让颜伦塞了两个红包给安如寒。   安如寒掂量了一下福寿袋里的分量,笑眯眯带着叮叮去了长卿殿。   西宫良人看着安如寒离去的方向,再一次皱了眉,可眼下长老们还没散去,他没法离席,只能干看着。   *   安如寒很快就来到了长卿殿。   彼时,阮绵绵躺在床上,并没有睡着,听到使女进来禀报,她皱眉过后一下子从床上下来,让使女帮忙更衣。   安如寒这一次没有闯进内殿来,而是乖乖在外殿守着。   阮绵绵更衣穿戴好以后随着使女走出来,一眼就见到安如寒和叮叮坐在一旁。   阮绵绵此前并不认识安如寒,虽然他是百里长歌的亲弟弟,她也只是听说过而已,今日算是正式见面。   “帝师来我这里,有何贵干?”阮绵绵面露狐疑,她不认为自己有这么大魅力能让安如寒两次来长卿殿,这个人,铁定是有什么事情。   安如寒举起手中绣工精细的福寿袋,扬眉一笑,“来给你送红包。”   阮绵绵走过去准备接下,勉强笑道:“那就谢谢帝师专程跑一趟了。”   安如寒在她伸手的时候迅速将福寿袋移了个方向,笑问:“你刚才唤我什么?”   阮绵绵无语,虽然辈分上,他的确是他师兄,可毕竟才见面,要她如何开得了口?   嗫喏片刻,阮绵绵小声道:“师……师兄。”   安如寒满意地弯了弯唇,却故作没听见,“你说什么,大声一点,我没听清楚。”   阮绵绵一咬牙,大声唤:“师兄!你是来戏弄我的吗?”   安如寒不知道这女人哪里来的这么大火气,不过见她生气小脸俏红的样子,倒是别有一番滋味。   不再逗弄她,他把福寿袋往她手里一送,故意咬重字眼道:“这可是西宫特地给你留的,好好收着。”   阮绵绵心跳有一瞬间的加快,“你说什么?”   安如寒挑了下眉,他知道她已经听见了,索性懒得重复。   阮绵绵紧紧握着福寿袋,神情微微恍惚,不知道在想什么。   安如寒见状便知自己猜对了,这个女人果然对西宫良人有情。   捏捏下巴,安如寒想起自己之前在宫宴上想到的那个计划。   “小师妹,快坐。”他回过神来,笑吟吟看着阮绵绵。   安如寒本生得妖孽,这么一笑,绚美异常,让人心尖一颤。   阮绵绵缓了好久才勉强稳住心神,暗骂了一声妖孽,这才面上露出几分笑意,“师兄还不走?”   安如寒老成持重地道:“小师妹,作为你的师兄,有句话我不得不提醒你。”   阮绵绵心中顿时涌上不好的预感,她看向安如寒,“什么话?”   安如寒漫不经心道:“远离西宫,他并非你良人。”   阮绵绵暗自翻了个白眼,心道在这地宫里面,想对她说这句话的人多了去了。   心中明白安如寒的意思,面上却要假装不知情。阮绵绵露出惊讶,“师兄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安如寒饶有深意地看她一眼,“别跟小爷装,你是为了什么才会来的地宫,以为小爷不知道么?”   阮绵绵抿着嘴巴。   安如寒又道:“西宫这个人非常花心,哦不,应该说他经不住诱惑。”   阮绵绵心里“咯噔”一下,紧张问:“什么意思?”   安如寒神秘一笑,“你知道蓝兮吗?”   阮绵绵无奈点头,这个女人曾经在夜极宫待过很长一段时间,作为时刻关注着西宫良人的人,她自然清楚。   只是她并不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安如寒话说一半,停了。   阮绵绵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冰凉的小手揪住安如寒的袖子,问:“师兄知道当年发生过什么对不对,快告诉我。”   “你真想知道?”安如寒挑眉。   “嗯。”阮绵绵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头,虽然她多次强迫自己不要去想,可是如今真相就在眼前,那种急于知道所有事情的迫切将她全身的好奇心都给勾了出来。   心跳一再加快,阮绵绵神情越发紧张,最终下了决心,郑重地看着安如寒,“还请师兄不要瞒我。”   安如寒轻笑一声,嘱咐:“听完后可不准哭鼻子。”   阮绵绵听他这么一说,又再次犹豫了一下,然而这份犹豫还是抵不过好奇心的来势汹汹,蜷了蜷冰凉的手指,她颔首,“好,你说。”   安如寒微微一笑,一双妖诡的瞳眸波光潋滟。   “蓝兮当年练媚术走火入魔,如果在特定时间内没有找到解药,她将会死得很难看。”安如寒道。   阮绵绵呼吸一紧,追问:“那后来呢,蓝兮为何找上西宫良人?”   安如寒饶有深意地看了看一脸紧张的阮绵绵,笑着说道:“因为西宫良人是她唯一的解药。”   呼吸骤然一紧,阮绵绵身形不可抑制地晃了晃,颤着声音,“什……什么意思?”   安如寒慢慢解释,“西宫家的继承人是纯阳命格,因为命理的特殊性,只要与修炼媚术走火入魔的人阴阳交合,便可救她们一命。”   心脏上好似受了重重一击,阮绵绵本就苍白的脸直接转变成了惨白,她几乎坐不稳,就要从座椅上倒下来,但最后还是稳住了,再问:“然后呢?”   安如寒笑笑,“蓝兮到现在都还没死,而且活得好好的,至于她为什么能在走火入魔之后还活下来,其中关键你自己去想,小爷不便多说,走了!”   安如寒说完,拉着叮叮就要往外走,只留下坐在圈椅上发怔的阮绵绵。   蓝兮到现在都还没死,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当初西宫良人肯定献身救了她!   死死咬着牙,阮绵绵攥紧了手指,修长的指甲掐入掌心,她对疼痛毫无知觉,只觉得心中有信念在一瞬间崩塌了。   难道她一直以来所认为的他对百里长歌深情不倦都是假的?   蓝兮不过是个修炼媚术误入歧途的妖女罢了,到底有什么值得他献身去救的,还是说,连他这么高深的灵力都没能抵挡得住蓝兮的媚术?   又或者说,他是心甘情愿的?!   一想到这些,阮绵绵心中的怒火就越来越旺盛,既然他能大发善心献身救一个妖女,为何就不能把那些博爱分一部分给她?   月事期间,女人情绪最容易烦躁甚至是发生混乱,尤其是眼下面临这么一桩让人无法忍受的真相。   阮绵绵不想再去思考那么多,急忙站起身追了出去。   安如寒特意放慢了脚步,并没有走出多远,因为他知道这个女人一定会追出来。   果然,一刻钟不到的时间,阮绵绵就跟上来了,加快速度挡在他面前。   “小师妹,你这是做什么?”安如寒佯装不知情,一脸好奇地看着她。   “你什么时候离开地宫?”   阮绵绵不想废话,一想到西宫良人献身救蓝兮,她就一刻也不想待在这里。   安如寒凑近她,一字一顿,呼吸温热,“我是来祭祖的,今晚就能进行,原本想多留几天,不过……”说到这里,安如寒伸出食指挑起阮绵绵的下巴,唇角一勾,眼眸中波光流动,“没想到会遇见这么一位小美人,你若是愿意跟着我,小爷明天就回大梁。”   阮绵绵深深皱眉,往后退了一步,逃离开安如寒的禁锢。   安如寒全程笑看着她的慌乱无措,声音不疾不徐,“没关系,你若是后悔了不想待在这个地方了,那也还有一夜的考虑时间。”   说完,又弯了唇瓣,“与其倒追一个不可能的人,还不如跟着小爷,长歌可是你师姐,你若是嫁给爷,我不会亏待你的。”   阮绵绵瞪着他。   虽然她此时此刻的确不想在地宫多待一秒,但她从未想过跟了安如寒。   这个人美则美矣,却是罂粟花,表面上看起来浪荡不羁,实际上内有乾坤。   安如寒是师姐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又是大梁的帝师。   皇帝的老师,怎么可能是草包?   阮绵绵深知安如寒此人不简单,但她更知道,这个人不是她的菜。   但眼下,为了尽快离开,她就假装一下也无妨。   整理好了思绪,阮绵绵道:“既然这样,那我们明天就离开。”   安如寒爽朗大笑。   叮叮一听,急了,“绵绵姐姐,你为什么要走?”   阮绵绵没好气地道:“心烦,不想待在这里。”   “可是。”叮叮满脸委屈,“你说过要留下来照顾我的。”   阮绵绵有些于心不忍,走过来蹲下身,拉着叮叮肉呼呼的小手,道:“叮叮乖,等你要回去的时候,我再来接你好不好?”   “不好。”叮叮一个劲摇头,“你明明说过留下来的,娘亲说做人要守诚信。”   阮绵绵一时语塞,尴尬地扯着嘴角,“你乖,姐姐是出去养病,等病好了就回来找你好不好?”   叮叮还是摇头,“大伯父家有很厉害的大夫,他能为你治病。”   提起西宫良人,阮绵绵就抑制不住地想发火,偏开头,她深深吸了一大口气,回过头来时面上堆笑,“不,姐姐这个病,地宫里的人治不好,必须去外面。”   安如寒嘴角一抽,同时饶有兴味地打量着半蹲在地上的这个女人,妖诡的瞳眸中划过一抹流光。   尽管叮叮百般不同意,阮绵绵还是迅速回长卿殿收拾东西去了。   她是个说一不二的人,安如寒说给她一夜的时间考虑,然而她只需要一刻钟,此时此刻不喜欢待在地宫,这就是她最简单最真实的想法。   她的确是喜欢西宫良人没错,但她也有自己的尊严,她不想做个委曲求全的人,更不想低声下气把委屈咽在肚子里装作毫不知情。   这样的阮绵绵,不是她作为山大王应有的风格。   她喜欢直来直去。   西宫良人可以喜欢百里长歌,可以到现在心里都还装着她。   但他竟然中途与别的女人发生了关系。   这一点,是阮绵绵最不能忍受的。   所以她要走,逃离这地方远远的,再用以后的时间来愈合伤口。   好在她是个理智的人,如今并没有深陷情关无法自拔,能做到干净利落地一刀两断。   收拾好东西以后,阮绵绵便躺在暖玉大床上望着顶上的华丽浮雕,目光空洞无神。   使女被她吓了一跳,忙问:“姑娘,您这是怎么了?”   “无事。”阮绵绵好久才回过神,摆摆手,“你们先出去,我躺会儿。”   使女小声道:“姑娘今晚还没用饭。”   阮绵绵摸了摸肚子,的确是饿了。   坐起身来,她招手道:“把饭菜端过来。”   她可不傻,才不要因为那个该死的男人而饿着自己,先填饱肚子,明天才有力气跟着安如寒出去。   端起小碗,阮绵绵吃得津津有味。   伺候她的两名使女面面相觑,方才还见姑娘脸色难看伤心欲绝,怎么这时候还有食欲?   那看来,定是无大碍了。   不约而同想到一处的两名使女各自松了一口气。   没事就好,免得宫主知道了还要怪罪她们照顾不周。   安如寒果然在午夜时分去宗祠祭了祖。   站在祠堂外,西宫良人很不解,“你不是专程来过年的吗?怎么会这么着急?”   安如寒笑得春花灿烂,“你这地宫里,一没有美人,二没有玩乐的地方,我若是留下,岂不是得无聊死?”   西宫良人没说话。   安如寒又道:“父亲交代给我的祭祖任务完成了,爷就不多停留,明天一早晨钟敲响的时候记得让人来通知我。”   西宫良人一愣,“明早就离开?”   安如寒想起昨天晚上阮绵绵那个迫切的样子,立即咳了一声,正色道:“那是自然,你是宫主有政务要忙,小爷还是帝师呢,从这里到帝京一个来回可要好多天,我必须赶在上元节之前到达帝京城。”   西宫良人也知道此去路途遥远,索性不再过多挽留。   翌日一早,执事带着几个人去往安如寒所居的宫殿伺候他梳洗穿戴好,这才安排了马车送他出王城。   马车路过长卿殿的时候,安如寒让停了一下。早就准备好的阮绵绵拿着一个包袱走了出来,二话不说就钻进车厢。   颜伦看得目瞪口呆。   安如寒则像个没事儿的人一样,一挥手,“继续赶车!”   颜伦不敢多问,低垂下脑袋一直想着阮姑娘怎么会突然想要离开?与宫主打过招呼了吗?   不知不觉间,马车已经到了秘密通道。   地宫的阵法门三十六个时辰才会开启一次,安如寒昨天来的时候才开过,今天自然不会开,但地宫有一条非常隐秘的救急通道,知道的人只有宫主和执事,就连长老们都不清楚。   安如寒昨夜祭祖完毕以后执意要离开,西宫良人无奈之下只能让颜伦带着他从救急通道走。   说是救急通道,其实也还是阵法,只不过从这里可以随时出地宫。   站在隐秘通道后面,颜伦看着越来越远的马车背影,心中总觉得不安分,阮姑娘就这么离开了,早上宫主为何那么淡定,只字不提?   莫非宫主根本不晓得此事?   想到这里,颜伦顿时浑身一震,嘴里暗骂:“糟了!”   跟着他前来送行的几个宫卫不明所以。   颜伦也不打算与谁解释,转过身匆匆就往王城方向跑。   心急火燎的他破天荒地用上了轻功,没多久就奔回了夜极宫的书房。   彼时,西宫良人正在专心致志地教授叮叮,听到颜伦求见的消息,眉心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启唇道:“让他进来。”   颜伦急匆匆进来,还不及说话,西宫良人就问:“你不是去送安如寒出宫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他已经安全离开了?”   颜伦抿了下唇,问:“宫主,阮姑娘跟着帝师离开了,这件事你知不知道?”   西宫良人整个人一僵。   颜伦一看宫主的反应便立即明白过来,阮姑娘肯定是瞒着所有人出的地宫。   心中微微叹了一口气,颜伦暗自腹诽,这件事,可千万别引起宫主发怒,否则遭殃的可是长卿殿的使女。   事实证明,颜伦还真猜对了方向。   他才刚刚拉回思绪,西宫良人已经铁青着一张脸,厉声道:“把长卿殿的所有使女传过来!”   颜伦悄悄抹了把汗,迅速去往长卿殿。   长卿殿前前后后的使女共有八人。   颜伦带着宫卫赶过去的时候,八位使女全都整齐地躺在地上。   颜伦心中暗道不好,连忙过去探呼吸,幸好都无大碍,只是被迷晕了而已。   颜伦迅速吩咐宫卫将八人拖到夜极宫。   西宫良人早已经在里面等候。   见到昏迷不醒的八人,他眉头紧锁,问:“怎么回事?”   颜伦直摇头,“臣也不知道,我们赶过去的时候,使女们就已经昏迷了,想来是阮姑娘为了走得顺利而故意迷晕了她们。”   咬了咬牙,西宫良人脸色更加难看,她就知道那个女人之所以来地宫,肯定是有企图的,今日这么着急离开,想必是目的达到了才会不惜迷晕长卿殿的使女。   深吸一口气,西宫良人闭了闭眼睛,吩咐颜伦将八人弄醒。   八位使女醒来以后,当先见到高坐首位的宫主,吓得浑身一哆嗦,脸色全变,浑然不知身在何处,又发生了什么事。   “阮姑娘走了,你们几个为何不知道?”   使女们相互对视一眼,都从对方脸上看到了迷茫。   其中一人道:“阮姑娘昨夜用了饭以后就把奴婢们遣出外殿说要一个人静一静,奴婢们只当她心情不好,所以不敢过多打扰,谁知后来竟被迷药给迷晕了……”   西宫良人的注意力在“心情不好”四个字上,定了下神,又问:“昨天晚上宫宴的时候,长卿殿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方才说话的那名使女再道:“回禀宫主,宫宴时分,阮姑娘一直在睡觉,并没有什么异常,宫宴散了以后,帝师大人曾去过长卿殿与阮姑娘说了很多话,帝师离开以后,阮姑娘整个人就像木偶一样,神情很呆滞。”   西宫良人问:“帝师说了什么?”   使女想了想,道:“奴婢只隐约听见了‘蓝兮’两个字,其余的便什么都没听到。”   蓝兮?!   聪明如西宫良人,立即便知道安如寒在阮绵绵面前嚼了什么舌根子。   脸色难看至极,西宫良人吩咐颜伦,“备车,我要出地宫!”   ------题外话------   推荐好友文:   寒默《素手就寝之妃常无理》   【一对一,男女双处,绝壁干净,这是一个将府小姐女扮男装和落魄皇子并肩作战的故事,这是一个夹杂诡计步步为营的权谋史……】   天阙皇朝在两年间发生了三件震惊天下的事情   第一:阳春三月,拥有赫赫战功的乔将军在大胜回朝时,遭敌人反击,尸骨无存……   随即乔家只留下一个弱弱的四小姐,帝都只多了一个叫安南的混混。   第二:天阙皇族在乔家灭族的三个月后,竟然自相残杀,亲骨肉毒酒相对,亲兄弟拔刀相见…   最后从不参与政务被冷落的三皇子登上了宝座……   第三:新帝乃断袖,废后宫制度而专宠一男人……   天下发指,百姓游街,祈求降神灵,灭妖孽,驱邪气,大喊天阙皇朝不能后继无人!   ☆、第013章 带上圣花去大燕(本卷完)   阮绵绵与安如寒同坐在马车上,从夜极宫的秘密通道穿过重重阵法到达出口。   此处是一片树林,道路旁边有一片碧翠的湖水,如今被冰雪冻住,其上凝了些许白雾,看起来格外寒冷。   阮绵绵放下帘子,转过头看向安如寒,他后背靠在马车板壁上,双眸微阖。   原本到了嘴边的话顷刻咽了回去,她身子往旁边一靠,也准备闭上眼睛睡一觉。   这时,安如寒却突然说话了,他吩咐赶车的车夫,“调头,一直往左边走。”   阮绵绵原本已经闭上了眼睛,听到了他这番话,不由得好奇,掀开车帘一看,如果按照安如寒的吩咐往左边走,则马车将会绕进树林里,虽然树林里也有一条足够马车通过的道路,但毕竟这地方位置偏僻,极少有人过来,若是不仔细看根本不会发现树林里也有一条路。   阮绵绵很是不解,“你确定拐进树林里能到达大梁吗?”   “自然不会。”安如寒并没有睁眼,唇角一勾,声音说不出的散漫。   阮绵绵顿时皱眉,周身警惕起来,终于意识到不对劲,死盯着他,“你想做什么?”   “你不想看一场好戏吗?”安如寒缓缓睁眼,妖诡的墨瞳流光闪动,看起来分外晃眼。   他勾起半边唇瓣,伸出修长的手指挑开车窗锦帘往外一看,除夕刚过,虽然雪早就停了,但多日以来山间积了不少雪层,还没有完全化开,此刻在晨阳的映照之下,华光灿烂,绚美无比。   “小爷没打算现在就回帝京城。”安如寒说完,偏过头来冲她一笑。   阮绵绵抿着嘴巴,暗自揣摩安如寒的用意。   按道理说来,安如寒是她师姐的亲弟弟,没道理会害她,既然不是害她,那就只能说明是利用她来达到某种目的。   仿若突然之间窥破了某种天机,阮绵绵面色微怒,低骂:“你这个人心思简直太可怕了。”   安如寒不置可否挑眉看着她,“此话怎讲?”   阮绵绵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移向车窗外的风景上,慢声道:“既然你没打算回帝京,那想必你也是没打算真的带我走的,说吧,你想利用我做什么?”   安如寒弯了弯唇,单手撑着额头,眉梢眼角全是不羁,“能想到这一层,你也算是个心思聪颖的人。”   阮绵绵心下一沉。   当时她因为在月事期间心绪烦躁所以在听了安如寒的挑唆之后不顾一切收拾东西跟着他跑了出来,可这一路上仔细想了想,她觉得自己错得离谱。   当年西宫良人与蓝兮这一段的时候,她根本都还不认识这些人,自己如今只不过是听了安如寒的几句片面之词便心生闷气,单方面赌气出走。   现在想来,的确太不理智了。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她不该介意西宫良人那段没有她的回忆,就算他曾经真的献身救了蓝兮,那也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她是后来才出现的,如此计较,实在没有道理。   眼看着安如寒不与再说话,她心中焦急,“你要带我去哪儿?”   安如寒扯了扯嘴角,“你猜猜,西宫会不会追出来?”   阮绵绵翻了个白眼,“这还用说,我又不是他的谁,他怎么可能会为了我的突然离开而追出来?”   “万一他真的追出来了呢?”安如寒笑弯了眉眼。   “那也不可能是因为我。”阮绵绵一口咬定。   昨天晚上,她早已经确定西宫心里没有她,起码对于她并没有男女之情,所以安如寒说的这些,完全没可能发生。   “我们来赌一把,如何?”安如寒似乎那准了西宫良人会追出来,对这个话题兴致勃勃。   阮绵绵很是无所谓,“赌什么?”   安如寒嘴角微扬,“你觉得西宫不会追出来,而我认为他一定会来,既然这样,那我们就赌一赌,若是你输了,你就跟着我回大梁。”   “若是你输了呢?”阮绵绵问。   安如寒漫不经心道:“那小爷便答应你一个条件。”   阮绵绵仔细想了想,觉得这个赌约怎么算自己都不会太吃亏,索性应下。   其实她也很想知道西宫良人究竟会不会真的追出来,又是为了什么追出来。   马车很快就行到了密林深处。   安如寒吩咐车夫停下,三人下了马车走进林子一直观察着阵法出口处。   阮绵绵靠在一块高大的石头上,伸手掸了掸树上落下来的雪花。   车夫是安如寒自己的人,规规矩矩立在一旁。   安如寒则嘴里叼着根草,身子倚在松树上,那副样子,散漫不羁中又透着说不出的金尊玉贵。   一炷香的时辰,阵法出口还是没有动静。   安如寒偶尔抬眸看一眼阮绵绵,见她面色疲倦,知晓她是身子虚弱还没大好,低声道:“要不,你先回马车里等着?”   “算了。”阮绵绵摆摆手,“一炷香的时辰都等了,便是再来一炷香又如何?再说了,本大王可不是娇娇小姐,没那么软弱。”   安如寒饶有深意地看她一眼,从她身上移开目光,依旧望向阵法出口方向。   又是一炷香的时辰过去,那地方终于有马蹄声传出来,不过眨眼的功夫,一袭浅蓝色锦袍的西宫良人便骑在青鬃马上飞奔而出,马不停蹄朝着帝京城方向奔去。   见到西宫良人骑着马出来的那一刻,阮绵绵整个人都怔愣了。   这个人还真的追来了?!   安如寒轻笑,望着西宫良人越来越远的身影,问旁边的阮绵绵,“怎么样,是不是算小爷赢了?”   阮绵绵根本没想到西宫良人会出来,所以面对安如寒的问题,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既然他走了,那我们也走。”安如寒拉着阮绵绵的胳膊便回了马车。   车夫立即挥动马鞭。   到达岔路口的时候,安如寒又吩咐,“往右边。”   阮绵绵一听,顿时皱眉,“往右边,不是回了夜极宫么?”   “嗯。”安如寒点头,“小爷就是要带你回夜极宫。”   “你!”阮绵绵心中恼怒至极,这一刻觉得安如寒好生无赖。   “你不是说如果我输了,就得跟着你去大梁吗?”她咬着牙。   “对。”安如寒再次一笑,“但我没说是现在去,等西宫那个呆瓜发现我们没有去帝京城再次折返回来的时候,我再带着你回去。”   这可是赤裸裸的欺骗啊!   阮绵绵想吐血。   安如寒这一次可把她给坑惨了!   “不行,我们现在就动身去大梁!”阮绵绵绝对不能再次回去,否则西宫良人对她的误会只会越来越深。   他政务这么繁忙,若是知道被她耍的团团转,一定会开始讨厌她的。   “你在怕什么?”安如寒挑高眉梢,把嘴里的草扔出窗外,一脸的无所谓,“如果他在乎你,根本就不会因为这种事而怪罪你,相反,知道你还在地宫,他正确的反应应该是欣喜、高兴的,而不是冲你发火。”   阮绵绵彻底怒了,她抬脚狠狠踹了安如寒一下,“你这么做到底有什么意思?你明明知道西宫本来就不喜欢我,这么做只会让他更讨厌我,若是他回来以后真的怪罪下来,我跟你没完!”   安如寒捱了阮绵绵一脚,痛呼过后直翻白眼,“西宫喜不喜欢你我不知道,但我相信亲眼所见的,那就是他追出来了,你难道就不想知道他为了什么而追出来?”   阮绵绵一时语塞。   她当然想知道,可她并不想用这种试探的方法,若是让西宫知晓了,铁定会恨死她的。   磨了磨牙,阮绵绵无可奈何地瞪着安如寒,“等他回来以后,你最好把所有事情都解释清楚,否则……否则我便告诉师姐,让师姐帮我出气!”   安如寒一听阮绵绵提到百里长歌,顿时脸色微微变,语气有些无可奈何,“你这丫头怎么不识好人心,我这是在帮你,知不知道?”   “不稀罕!”阮绵绵轻哼,她自己的事情,能自己解决,更何况这是私人感情,哪里容得别人插手,若是一次小小的试探就能看出一个人的心,那这世间的感情岂不是都能用来算计与衡量了?   安如寒见她似乎真的生气了,语气也软下来几分,“好吧,我承认,其实我只是借助你对他实行小小的惩罚,毕竟当年蓝兮在夜极宫这件事只有我娘知道,但是我娘死活不肯说,可据我猜测,西宫若是不献身相助,蓝兮绝对不可能活下来。”   阮绵绵没好气地睨着他,“这些跟我有什么关系?”   “自然有关系。”安如寒眨眨眼,“难道你就不好奇他当初有没有……”   阮绵绵打断他,“你不也说了,西宫与蓝兮是当年的事,当年我还不认识你们,就算他真的有一段过往,那又如何,谁敢保证自己没有一段过往,你敢吗?”   安如寒一噎,随即垂下了纤长的眼睫。   过往么?他自然是有的。   阮绵绵越想越气,早知道安如寒只是在试探西宫良人,她就不该犯糊涂跟着他出来,现在可好,弄得里外不是人,就这么回去,不被地宫里的人议论死才怪。   本来长老们对她印象就不好,如今再来这么一出,她哪里还有脸面回去?   想到这里,阮绵绵对着外面的车夫道:“停车!”   安如寒皱眉,“你想做什么?”   阮绵绵不想搭理他,轻嗤,“用不着你管,总之我不想和你同行就对了。”   阮绵绵说完,起身就要下马车。   安如寒趁机拽住她的胳膊,“你这样下去,西宫很快就会发现你的。”   阮绵绵冷哼,“跟着你回地宫,所有人都会发现我骗了宫主,他们还能给我好脸色看吗?”   安如寒没说话。   阮绵绵甩开安如寒的胳膊,提着裙摆下了马车。   目送着安如寒进了阵法之后,她徒步往帝京城的方向走,一边走一边想着待会儿西宫良人折返回来她该怎么解释。   *   阮绵绵下去以后,车夫挥赶着马车一直往回走,他不解地对着车厢里面问:“少爷,您为什么要让宫主误会阮姑娘?”   “误会么?”安如寒不觉得,“我只是考验一下西宫而已,免得他整天对我姐念念不忘,这个人就是嘴硬,嘴上说不喜欢阮绵绵,实际上早就在潜移默化中开始在意了,只不过他没有发现而已,我若是不帮他一把,只怕这两个人的关系永远只会停在原地打转。”   车夫更加不解了,“少爷这种做法真的是在帮他们吗?”   “成败在此一举。”安如寒弯起唇瓣,“其实我并没有多少把握,但感觉上,西宫良人并非不在意阮绵绵。”   “可是……”车夫犹豫道:“夜极宫宫规严厉,阮姑娘是外族女子,您这样撮合他们两个,就不怕国公和夫人怪罪下来?”   “怕什么?”安如寒撇撇嘴,“夜极宫这种陈规陋俗早就该彻底改制了,只不过一直苦于没有机会而已,是谁说一定要本族女子才能配得上宫主?阮绵绵不还是百草谷谷主的亲弟子么?与我姐同宗,谷主一向眼光甚好,怎么可能挑个废物当徒弟?我倒觉得她挺不错的,说不定她嫁给西宫,能带动整个语真族彻底改革,那些个思想封建的老家伙们,是时候洗洗脑子了。”   车夫嘴角一抽,想着少爷说话也不怕闪了舌头,人家这么大一个种族,想凭借一个外族女子就能改动命运?恐怕有些天方夜谭。   马车再一次回到地宫王城。   颜伦简直惊呆了,他不敢置信地看着动作优雅地从马车上走下来的安如寒,忙笑脸迎上去,“帝师大人这是……?”   安如寒顺手打了个哈欠,漫不经心道:“本来准备回去的,但是看了一下外面天气不好,走不了,所以又回来了。”   颜伦嘴角一抽,心想宫卫们才说外面阳光普照,积雪融化来着,这么好的天气,帝师竟然说走不了,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也是成精了。   安如寒下来以后,马车上便再也没有动静了。   颜伦不由得疑惑,“帝师大人,阮姑娘……?”   安如寒故作恍然,“她啊,回帝京城了。”   颜伦面露为难,又问:“敢问帝师大人可知道阮姑娘为何不辞而别?”   “这我哪里知道?”安如寒睨他一眼,“女儿家的心思,可复杂了,我一个大男人如何能猜得中,你若是实在感兴趣,不如快马加鞭追上去,兴许还来得及追上她。”   颜伦脸色微白,“帝师大人说笑了,我只是担心我家宫主。”   安如寒装作才知道西宫良人出了地宫一般,挑眉问:“西宫出去了?”   “嗯。”颜伦如实道:“听到阮姑娘出地宫,他便追上去了。”   “哦?”安如寒面露狐疑,“你家宫主为何要追出去?”   “这……”颜伦迟疑道:“阮姑娘走了以后,小世子很不乖,所以……”   安如寒瞳眸一缩,“你说什么?”   叮叮可是长歌和叶痕的心头宝,绝对不能出一丁点问题的!   颜伦低声重复了一遍。   安如寒脸色顷刻就变了,大步朝着落凤宫走去。   原本该在书房看书的叮叮此刻正躺在床榻上,看样子似乎才睡熟没多久,眼睛有哭肿的痕迹。   安如寒心中一紧,咬了咬下唇,转过身来问颜伦,“阮绵绵走了之后,他便如此吗?”   颜伦无声叹气,“我们都不知道阮姑娘究竟为何临时起意想要离开,她走了之后,小世子怎么都哄不乖了,拼命哭,书也看不进去,我无奈之下只点了他的昏睡穴让他好好睡上一觉。”   安如寒紧紧盯着床榻上那小小的人儿,心中一阵懊恼,他怎么给忘了,叮叮这小子与嘟嘟完全不同,那个臭小子只要有好吃好玩的,就算是亲爹走了也不会哭,可叮叮不同,他本就是性子沉闷的人,要真依赖上谁,那绝对是出自真心的,这段时日想必他早就把阮绵绵当成最亲近的人,蓦然听说她要撇下他出地宫,他肯定是受不了的。   思及此,安如寒揉了揉额头,摆摆手,“你们先出去。”   颜伦无奈地看了一眼叮叮,带着人退了下去。   安如寒走近床榻,手指轻轻摸了摸叮叮的小脸,伸出两指给他解了穴道。   叮叮许是之前哭累了,只翻了一下身又沉沉睡去。   安如寒也不打扰他,就这么安静地坐着,唯恐自己呼吸一重会吵到他。   *   沿着湖边一直走,阮绵绵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只知道完全走出这片树林的时候,太阳已经升得老高。   行至一处茶摊,阮绵绵实在走不动了,索性坐下来点了吃食准备先填饱肚子再赶路。   摊贩才刚刚把东西上齐,不远处便传来一阵杂乱的马蹄声。   阮绵绵总觉得不对劲,探头看去,蓦然发现骑在马背上的人正是西宫良人。   心里“咯噔”一下,阮绵绵站起身来就想找地方躲,可转念一想,她又没做错什么事,没必要躲躲藏藏惹人生疑。   定了定心神,阮绵绵拿起筷子埋头就吃。   她点的是一碗牛肉面,对于赶了一个多时辰路的她来说,这个香味简直是诱惑,完全抵挡不住。   她正低头吃面,对面已经有人坐了下来,清淡的眸光落在她身上。   不用想,阮绵绵也知道对面的人是西宫良人。   她不紧不慢地吃着面,假装没看见他。   西宫良人却不管她正在吃东西不方便讲话,直接问:“为什么不辞而别?”   阮绵绵有些心虚,垂下眼眸,强自镇定,“我哪有不辞而别,我一直都想出地宫给五大环山传信报平安,你不是最清楚的吗?”   西宫良人没说话,显然她的说辞并不能让他信服。   阮绵绵喝了一口热气腾腾的汤,这才抬起脑袋来,“你来做什么?”   西宫良人深深看她一眼,“你走后,叮叮很不乖。”   阮绵绵一怔,她以为叮叮只是一时接纳她而已,没想到那小子竟然是打心底里不希望她离开。   “所以呢?”她放下筷子,安静地回望过来。   “跟我回去。”西宫良人的语气里有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我……”阮绵绵捏紧了袖子。   “安如寒跟你说了什么?”西宫良人不等她说完,截断了话头。   “没说什么。”阮绵绵答。   “若是什么都没说,你为何会跟着他出来?”西宫良人似乎是准备刨根问到底了。   “他跟你说了蓝兮的事,对吗?”   迟疑了一下,阮绵绵颔首,“是。”   “你信他了?”西宫良人认真看着她。   阮绵绵不知该点头还是该摇头,索性没吭声。   “你信我还是信他?”西宫良人又问。   阮绵绵抬眸与他对视,那双碧蓝色的眼眸内,蕴藏着太多她看不清摸不着的东西,然而此时此刻,说不出的认真。   信谁呢?   阮绵绵在心里问自己。   不需要证据,不需要解释,不需要一切外界因素,她可以抛开一切信任他吗?   想了一下,阮绵绵问他:“你之所以跟着我出来,就是因为叮叮不乖吗?”   西宫良人没答话,面色有些许波动。   阮绵绵忽然莞尔一笑,“我信你。”   西宫良人怔愣了一下,有些不敢相信她会在片刻之间便说出这样的话来。   呼出一口白气,西宫良人慢慢解释,“当年,蓝兮的确是来夜极宫找过我,也曾试图用媚术魅惑我与她阴阳交合,然而我并非真正的纯阳命格,我的命理对她没用,后来,我把以前先祖们练功走火入魔后自救所用的《清心诀》送给了她,想来她是个天赋极高的女子,短短时日便将其中法诀练得出神入化,彻底脱离了魔性。”   阮绵绵笑,“你其实并不需要向我解释。”嘴上虽然这么说,但心里到底还是庆幸西宫良人与蓝兮并没有发生关系。   西宫良人愣了一下,她说得对,他并不需要与她解释,他也不知道究竟是为什么,就在刚才那一瞬,心中那种急于为自己证明清白的冲动突然涌现出来,解释的话也就随口而出了。   “吃饱了吗?”看着她不再动筷子,他问。   “饱了。”阮绵绵点头。   “既然饱了,那就跟着我回去。”他说话的间隙,人已经站了起来走向马儿身旁。   阮绵绵缓步走过去,她仔细看了西宫良人一眼,试探性地问道:“你早就知道我没有离开是吗?”   西宫良人轻笑,“凭借我对安如寒这么多年的理解,还能不了解他的心思么?叮叮才是未来的皇帝,且人还在夜极宫,安如寒是帝师,他怎么可能就此离开,唯一的解释,只能是他在试探我。”   阮绵绵听到西宫良人把安如寒的意图猜测得这么准确,一时有些无地自容的感觉,“那你,怪不怪我们俩?”   西宫良人哑然,随后失笑,“不过是些小把戏罢了,还不值得我动怒。”   阮绵绵敷衍地“哦”了一声,翻身上马坐在他后面。   阮绵绵才刚吃完东西,不适宜马上狂奔,西宫良人特意放慢了速度,与步行差不多,两人就这么骑在马背上慢慢走着。   阮绵绵凝望他挺拔的背影片刻,“你既然知道是安如寒刻意试探,为何还要追出来呢,等着我们回去不是更好?”   西宫良人想了片刻,道:“我能猜中安如寒的心思,却猜不透你的心思。”   安如寒的用意一目了然,然而他根本无法确定这个女人在听了那些话以后究竟会做出怎样的反应来。   如今看来,一切都没有往坏的方向发展,至少她没有哭哭啼啼,没有寻死觅活,没有揪着他的过往不放。   光是凭这几点,就足以让他高看她几眼。   阮绵绵并未在这件事上过多纠结,她忽然想起此前西宫良人答应她的事,忙问:“昨天夜里,夜极宫派了谁去五大环山?”   “几个使女。”西宫良人知道她想问什么,直接道:“已经向那帮山贼报过平安了,他们知道你在夜极宫一切安好,并没有挑事。”   阮绵绵自豪道:“我就说嘛,我们虽然是山贼,但骨子里还是善良淳朴的。”   西宫良人面部一抽,没答话。   “怎么,你不信?”阮绵绵撇撇嘴,“山贼怎么了,你不能因为我抢劫了你一次就一概而论,山贼也分好坏的知不知道?”   西宫良人实在无法理解,“何为好坏?”   阮绵绵指了指自己,“就像我这样的,就是好的山贼。”   “那什么是坏的呢?”   “唔,遇到你这样貌美的,直接扣下做压寨夫郎的,就是坏的山贼。”   西宫良人:“……”   马儿到达阵法门前,已经是半个时辰以后。   阮绵绵看了看天色,“除夕已过,你准备什么时候去送圣花?”   西宫良人道:“叮叮还在这里,我原本打算再过些时日,等叮叮回去以后再动身去大燕,幸好安如寒来了,有他在的话,我就不用在地宫留这么长时间,待会儿回去以后,我会召开长老大会跟他们商议把圣花送给秦王这件事,只要长老会通过了,那么明日便动身。”   “这么快!”阮绵绵一惊,“我还以为你怎么也得等到上元节之后。”   西宫良人牵了牵唇角,“我能等,但国师不能等,这件事一旦耽误了,将会造成很大的动乱,。”   郁银宸与荀久的命是拴在一起的,一旦郁银宸死了,荀久也没法活。   到时候,秦王肯定不会放过语真族。   那个人同时拥有灵力与巫术,可不是他能轻易对付得了的。   当初在雪月庵,阮绵绵也只是听西宫良人随便说了一点,并不太清楚这件事的完整始末,所以更不知道这件事的急迫性与严重性,她只知道西宫良人又要走了,而且这一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那什么,我能跟你一起去吗?”咬了咬唇,阮绵绵还是问了出来,她是个闲散人员,没有太多的事情要做,就算是去了大燕,顶多是被师父说两句,也不会有什么事,然而去大燕这件事对她来说意义深重。   一则她可以出去拓宽眼界。   二则能与西宫良人单独相处,也不失为一件愉快的事。   西宫良人陷入沉默,没说准,也没说不准。   阮绵绵耸耸肩。   就算他不让,那她也能自己想办法去大燕,反正盘海又不是西宫家开的,难不成他还能阻挡她的路?   阮绵绵重新回到落凤宫的时候,叮叮恰好醒来,揉了揉眼睛后见到是她,一下子扑过来,小手揪着她的袖子,那样子,好像是怕她再一次离开。   虽然叮叮什么都没说,但阮绵绵感受得到,这小子很不希望她再一次离开。   心中一阵感动,阮绵绵笑看着他,“宝宝,你是不是哭了?”   叮叮嘟着小嘴摇头否认。   “那我不走了,好不好?”阮绵绵四下扫了一眼,发现安如寒趴在叮叮的床榻边上睡得正熟。   瞪了安如寒一眼,阮绵绵收回视线。   叮叮眨着大眼睛,表示不相信阮绵绵的话。   阮绵绵刮了刮他的鼻尖,“就算我不在,你不是还有舅舅吗?”   叮叮依旧不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她。   阮绵绵无奈,伸出小手指,“那我们来拉钩好不好?”   叮叮摇头,他才不信!   阮绵绵是彻底服了,这小子软硬不吃的吗?   *   回宫没多久,西宫良人就让颜伦去二十七坊挨个儿通知长老前往夜极宫召开长老会。   关于会议的内容,一点都没透露。   长老们陆陆续续到达夜极宫,站在议政殿外交头接耳,纷纷猜测宫主为何会在大年初一急匆匆开长老会。   莫非……真的是为了立后的事情?   于是,才回到地宫没多久的阮绵绵还没露面就再一次成为了长老们谈论的焦点,也将反对外族女子嫁入夜极宫的事件推上了热潮。   西宫良人过来的时候,便听到长老们七嘴八舌地在说,仔细听来,不难发现他们都在讨论阮绵绵。   揉了揉额头,西宫良人面色不太好看。   颜伦喊了声“宫主到——”,众位长老忙躬身行礼。   西宫良人目不斜视地走进议政殿,长老们也鱼贯而入。   给众人赐座以后,西宫良人才回归到正题上来,直接道:“今日让诸位长老前来,实在是有一件事不得不与各位商议。”   天音坊长老当先就说:“宫主若是有意让那位姓阮的外族女子嫁入夜极宫,臣第一个不赞成。”   天音坊负责的是夜极宫外面所有眼线传回来的情报,情报回来以后进行筛选处理,过分严重无法抉择的才传往夜极宫给宫主看,二十七坊中,天音坊对于夜极宫来说至关重要,等同于御史台。因此,天音坊长老最有资格说话。   西宫良人眉心微微一挑。   立即有几个坊的长老出声附议。   颜伦站在一旁,抬起一只眼角默默数着那些不赞同的票数。   实际上不用他数,凡是开口说话的长老都不同意,占了八九成,剩余几个长老没有表态,但不表态并不代表他们就同意阮绵绵嫁入夜极宫。   默默叹息一声,颜伦余光瞥向西宫良人。   西宫良人如同没事的人一般,全程不说话,听着长老们把自己的意见说完了才缓缓开口,“本宫主明日要启程去大燕。”   还在小声议论的长老们声音戛然而止,一时间人人脸色尴尬。   原来宫主召开长老会为的并不是阮姑娘?   不待长老们缓过气来,西宫良人接着道:“而我这次去大燕,是准备把圣殿里面供奉着的圣花之母送给秦王。”   所有长老的脸色在一瞬间全变了。   天音坊长老面色惊惧,“敢问宫主为何突然决定要这么做?”   一看其他长老的脸色,西宫良人就知道恐怕没有人会赞同这种做法。   他并不打算把五百年前那些事情说出来,只简单解释了秦王以他有生之年绝对不侵犯语真族为保证与夜极宫的圣花之母作交换。   长老们顷刻沉默了。   圣花之母代表着什么?   地宫里只有两种植物,一种是颜色黑白相间的圣花浮藏,另一种是长流河里面的红莲,而圣花之母是所有圣花的生命源头,一旦圣花之母不在了,所有的圣花都将不再开放。   这对于语真族来说,是失去信仰的征兆。   天音坊长老坚持,“臣认为不妥。”   西宫良人看着他,“长老不妨说说见解。”   虽然西宫良人早就决定好一定会将圣花之母拿出去,但长老们是支撑着整个种族的骨干,他们的意见是很重要的,不可不听。   天音坊长老道:“根据宫主所说,秦王答应了在他有生之年,绝对不带兵侵犯语真族,甚至可以撤销那支专门搜寻语真族人的精英暗卫,而且还与宫主签订了文书。但老臣认为,这整件事看下来,倒像是我们语真族在低头,纵然族人数目小,可我语真族毕竟是仙族后人,理应把千年前先祖的傲骨传承下去,如若轻易低头,只会让其他几国错认为我们懦弱无能。这岂不是给其他国家有机可乘?”   兵器坊长老道:“自古开战,哪一次不是生灵涂炭,我族族人数目小,对上大燕这样幅员辽阔的强国,唯有施行缓兵之计,老臣赞同宫主的观点,与大燕交好,则百年之内,语真族与大燕互不侵扰,我族大可以趁机休养生息,最重要的是,夜极宫的搬迁是一项非常巨大的工程,光凭族内以及大梁那边的支持还远远不够,若是能得到秦王的襄助,则搬迁必会事半功倍。搬迁以后,族人需要较长的时间去适应外面的世界,这又是一个漫长的蜕变过程,而这整个过程中绝对不能有任何侵扰,否则族之灭亡将近矣。”   兵器坊长老将目光放长远,考虑到了族人搬迁之后的诸多利弊。   众位长老闻言后纷纷点头。   “不过……”兵器坊那个长老话锋一转,看向西宫良人,“与大燕交好,并不一定要用圣花,况且圣花对于秦王来说又有什么用呢?宫主能否与他商议,改变一下交换条件?”   “这件事情,没得商议。”西宫良人直接道。   天音坊长老皱了眉,“圣花是我族信仰,秦王这般做,老臣是否可以认为他是在恶意挑起族内纷争?”   西宫良人揉着额头,如果五百年前的事情不曝光,长老们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同意把圣花交出去的。   可五百年前是秦王他们的上一世,这么玄乎的事情,说出来谁信?   西宫良人头痛不已。   长老们还在议论,他们赞成与大燕交好,但不同意用圣花去交换,并因此怀疑秦王的用心。   这次议政并没有讨论出什么有效的东西来,西宫良人吩咐人先散了各自回坊容后再议。   回到寝宫,西宫良人捏着眉心,半晌没说一句话。   颜伦小声道:“宫主,其实……”   西宫良人秀眉紧蹙,“你也跟他们一样认为不该用圣花去交换百年的和平是吗?”   “不。”颜伦道:“臣觉得如果圣花真的能换得语真族百年的和平,那么交出去也是可以的。”   西宫良人一愣,抬起头来看他。   颜伦继续道:“兵器坊长老说得对,搬迁之后,族人需要很长时间去适应外面的生活,况且这次浩大的工程之后必定元气大伤,不适宜与大燕交恶。”   这些道理,西宫良人自然是懂的,他只是想不出能让长老们同意交出圣花的法子来。   烦躁地站起身,西宫良人道:“你别跟着了,我去落凤宫看看叮叮。”   颜伦应声退下。   西宫良人徒步来往落凤宫。   安如寒还趴在叮叮床榻边缘熟睡,叮叮早已经轻手轻脚起了床,此时正在阮绵绵的伺候之下安静吃饭。   见到西宫良人进来,叮叮放下小碗,低声唤:“大伯父。”   西宫良人颔首示意,笑问:“小不点,怎么不哭了?”   叮叮嘟了嘟嘴巴。   阮绵绵问:“叮叮,你还吃不吃?”   “不吃了。”叮叮摇头。   阮绵绵收拾了碗筷让使女端下去以后这才回来,瞧见西宫良人眉眼间的疲倦,低声问:“会议进行得还顺利吗?”   西宫良人勉强道:“还好。”   阮绵绵一听就知道他在撒谎,低嗤,“没同意就没同意,什么叫做还好?”   话完,阮绵绵又兀自道:“照我说,你们族人就是思想太过陈旧,太过束缚了,浮藏的确是圣花没错,可这么多年来,圣花为你们做了什么?免了你们的战争还是让你们财源广进了?”   西宫良人眉梢一挑,“继续说。”   阮绵绵轻哼,“既然是圣花,那就应该要拿出与圣女同等的作用来,而不应该只是摆放在圣殿让人供奉虚有其表的花朵,交出圣花,能换来语真族的和平,这才是圣花应该有的作用,只有它本身为你们语真族做出了贡献,才担得起‘神圣’二字,要不然它凭什么被你们供奉,就凭花色奇怪还沾染了灵气吗?那么王城外长流河里面的红莲还永久开不败呢,红莲上面也有灵气,算下来,你们岂不是应该把红莲供奉为圣花而不是这株平素让人费尽心思调制汁液培养,关键时刻只能缩在圣殿的植物?”   西宫良人大为震撼,好像心底淤积的厚重雾霾被一双小手一层层拨开,突现光明。   阮绵绵见他没动静,又撇撇嘴,“不过是一株花而已,若是大燕要求你们用圣女去和亲,你们还不是照样得把人欢欢喜喜嫁出去,如今比起来,人家不过是要一朵破花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这些长老不仅思想封建,还很小气,找个时间,你得帮他们洗洗脑子,否则长久不疏通,都生锈了。”   一瞬间茅塞顿开,西宫良人只觉得心底一片清明,急匆匆站起身重新回到夜极宫,大手一挥吩咐颜伦,“快让宫卫把所有的长老追回来!”   王城距离各坊甚远,长老们这时候才走出王城没多久,颜伦匆匆派了人前去拦截,前后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二十七位长老又重新回到了议政殿。   这一次,西宫良人再不犹豫,把阮绵绵说的那些观点用他自己的话总结出来。   长老们原本正在纳闷宫主为何一日之内召开两次长老会,但听了他的观点以后,所有人都沉默了。   西宫良人道:“敢问各位长老,你们为何觉得圣花是族人的信仰?”   天音坊长老答:“这是两千年来的传承,自古以来就是这样的,从无更改。”   “所以,你们都不知道圣花的神圣之处在哪里是吗?”西宫良人又问。   众长老又是一阵默然。   圣花名为“浮藏”,是先祖时期就定下来的族人信仰,但实际上细想下来,圣花不过是颜色奇异,黑白相间,较于其他花朵有很大的不同而已,它本身的确是起不了什么作用,沾染的灵气也少得可怜。   西宫良人满意地看着众人的反应,不禁莞尔,“既然你们说不出来,那我再问,你们觉得,圣花与圣女,哪个更有价值?”   “这……”众人语塞,一种是花,一种是人,如何相提并论?   西宫良人不用想也知道他们在犹豫什么,直接道:“人与花不可相提并论,因为人是活的,圣女能在族人有难的时候利用本身强大的灵力保护族人,而圣花只是植物而已,就算是大燕敌军打到了圣殿,圣花也无法站出来拼死一搏。既然这样,我们为什么要供奉圣花而不供奉圣女?”   接二连三的问题,让长老们哑口无言。   西宫良人垂目,总结,“能为族人做出贡献的物事才配得到族人的供奉。如果你们也觉得供奉圣花不如供奉圣女,那就开始表决,赞成交出圣花换语真族百年和平的长老请出示意见。”   这一次,有八位长老赞同交出圣花。   剩余的一部分是不赞同,另外一部分则是处于犹豫待定中。   西宫良人轻轻莞尔,继续进行思想工作。   半柱香的时辰后,又有一位长老赞同。   一炷香的时辰后,赞同的阵营加进来两位。   颜伦看了看,已经十一位了,只要再来三位,就能过半通过。   但两边意见却僵持下来了。   颜伦急得额头上直冒汗,暗自想着宫主已经说得这么直白了,怎么还有这么大一部分长老不同意,果然,老祖宗思想在这些人的脑袋里留下了根深蒂固的影响啊!   西宫良人不放弃希望,依旧用淡然的语气劝说着那些还在犹豫的长老。   时间再过去一个时辰,终于同时站出来五位长老赞同。   票数过半。   颜伦大松一口气。   西宫良人高悬着的心也放了下去,道:“明日,本宫主会亲自带着圣花前往大燕,这段时间夜极宫里的一切,暂时交给帝师打理,执事和众位长老要尽力配合他,帝师是冥殿少主,想必你们都是知道的,他既是帝师,在政务上面必不会含糊,还请众位格尽职守,务必要严律于己,将各坊内部的事务处理完善。”   长老们散去以后,西宫良人再一次来到落凤宫。   阮绵绵和叮叮坐在前殿。   叮叮已经认得很多字,不需要人教,所以两人只是一起看书而已。   西宫良人进去的时候,内殿的安如寒打了个哈欠便起身走了出来。   瞧见坐在桌旁的阮绵绵,再瞥一眼负手立在门边的西宫良人,安如寒一扬眉稍,“哟,你们两个这么快就和好回来了?”   阮绵绵懒得搭理他,没说话。   西宫良人道:“明日我要启程去大燕,接下来的这段日子,夜极宫的一切都得靠你处理了。”   “什么?!”安如寒如同听到了一个噩耗,当即就僵在原地。   夜极宫去往大燕,再从那边回来,少说也得一个半月,这么说来,他还要在这无聊的地宫里待上这么长时间?!   “我不干!”   安如寒直接拒绝。   他是来祭祖的,又不是来接手夜极宫的。   “这可由不得你。”西宫良人走过来拍拍他的肩,“冥殿少主,你别忘了,夜极宫的先祖也是你的先祖,你若是当着祖宗牌位这么说话,当心先祖不放过你。”   “你!”安如寒气得直皱眉,“我又不熟悉你夜极宫的运作,如何帮你处理政务?”   西宫良人微笑,“我要的只是一个坐镇的人而已,你是冥殿少主,光是这个身份便足以安抚族人躁动的心思了,至于政务,颜伦自会处理的,不需要你过多插手,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不会召开长老会,长老们若是没有特殊事情,也不会轻易进宫,你就只管吃喝玩乐好了。”   “这还差不多!”安如寒撇撇嘴,又道:“你可得早些回来,否则若是哪一日小爷屁股坐不住了,可要中途跑人的。”   西宫良人笑笑。“若是事情办妥了,我自然会赶在第一时间回来。”   安如寒心不甘情不愿地哀嚎着回了自己暂居的宫殿,原本想早些回去过上元花灯节的,现在看来,直接泡汤了。   知道西宫良人要去大燕,叮叮又不高兴了,拽着阮绵绵的袖子一个劲问她,“绵绵姐姐,你是不是也要去?”   “这……”阮绵绵犯了难,她的确是很想跟着西宫良人去大燕,可是他本人并没有同意。   最致命的是,她刚才才对叮叮说不走了,若是现在告诉她自己有意跟着西宫良人去大燕,这小子肯定要哭鼻子。   正当阮绵绵犯难不知如何回答的时候,西宫良人忽然开口:“她也要去。”   阮绵绵一怔。   这个男人同意她跟着前往了?   叮叮一下子就垮下小脸,声音满含憋屈,“你们都不要我。”   西宫良人好笑,蹲在他跟前,温声道:“这一次,大伯父带你去大燕玩好不好?”   叮叮体内有惊人天赋,是时候找国师帮他全部开发出来了,否则语真族就是浪费了一个天才。   西宫良人在很久之前就有了帮叮叮开发天赋的想法,但一直苦于没有机会,如今正巧要去大燕,那就带着他一起去。   而这小子最近很是离不开阮绵绵,顺便也把阮绵绵带去就是了。   阮绵绵满面惊讶,“叮叮还这么小,你带着他去大燕,就不怕半途发生什么意外么?”   这可是师姐心尖上的宝贝,万一真出了意外,她可是万死难辞其究的。   西宫良人睨她,“不是还有你这个无所不能的山大王吗?”   阮绵绵一呛,瞪过去,“谁告诉你我无所不能了?起码在带孩子这一块上,我完全没有经验好不好,再说了,此次去大燕,有半个月都是在海上度过的,谁知道叮叮会不会晕船,又或者有别的什么毛病,我又是个不会照顾孩子的,一旦有突发情况,我担心来不及救治。”   “这些问题,自然不必你担心。”西宫良人声音清淡,“你没有带孩子的经验,我有,我能照顾叮叮。”   末了,他又补充,“之所以要带着你前去,是因为叮叮好不容易遇到一个不抗拒的人,若是你不在,他肯定哭闹。”   阮绵绵一下子无话可说,西宫良人竟然说他有带孩子的经验!   他们说的这些,叮叮都听得懂,但他不说话,眨巴着大眼睛,视线在阮绵绵和西宫良人之间来来回回。   阮绵绵深吸一口气,“我还是有些不放心。”   这可是大梁未来的皇帝啊,西宫是疯了吗?带着皇帝去别的国家瞎逛?万一让有心人知晓了叮叮的身份心生歹念……   总之一想起这些不可预测的变故,阮绵绵就心底泛寒。   她不敢做没有把握的事。   西宫良人看穿了她的心思,淡声道:“你若是不想去,就留下来陪着他。”   “我……”阮绵绵又是一呛,警惕地看着西宫良人,“那你可一定要保证叮叮的安危,不能让他受到分毫损伤,否则我师姐怪罪下来,我可全推在你身上。”   西宫良人深深看她一眼,没说话。   他有些搞不懂,当初胆子大到敢半路抢劫夜极宫宫主的山大王什么时候学会畏首畏尾的了。   “你别用那种眼神看我。”阮绵绵瘪嘴道:“如果叮叮是我自己的孩子,那我直接带着去也是可以的,但他是我师姐的心头肉,我不敢随意冒险,多些担忧也是正常的。”   西宫良人懒得与她废话,直接道:“先去收拾东西,准备明天一早就启程。”   叮叮算是彻底听懂了,大伯父要带着他去很远的地方。   绞着手指,叮叮问:“大伯父,我们要多久才能回来?”   西宫良人想了一下,道:“大概两个月。”   叮叮微微皱眉,“万一娘亲找我怎么办?”   西宫良人心思一动,忽然笑道:“如果你娘亲找你,那我就让你爹爹带着她去大燕。”   西宫良人记得那日在雪月庵,叶痕言语间透露出百里长歌想见荀久的意思。   这几个人终究是要见面的,那他现在带着叮叮先过去也无妨。   叮叮“哦”了一声,似懂非懂。   阮绵绵迅速回了长卿殿,见到青馥站在大殿外,像是等候已久。   自从上次浴池中毒事件过后,阮绵绵便好几天没和这位圣女打过交道了,西宫良人才刚刚宣布明日要去大燕,青馥便出现在长卿殿,阮绵绵一点都不觉得意外,把青馥来这边的用意猜到了七八分。   面上没有露出讶异,阮绵绵走过去,微笑看着青馥,“圣女大人有事找我?”   青馥面无表情问:“宫主是不是准备带着你去大燕?”   阮绵绵没有直接回答,“圣女是宫主的得力助手,你为何不亲自去问他?”   “你!”青馥皱眉,“宫主事务繁忙,我们身为臣下的,不方便时时过去打扰。”   “我也很忙啊!”阮绵绵甜甜一笑,“忙着吃饭睡觉,忙着陪叮叮看书识字,也没有时间招待客人。”   青馥一口气堵在胸口,袖中拳头捏了捏,准备抬步离去。   一只脚踏进大殿的阮绵绵忽然回过头来,笑着道:“你说对了,宫主明日的确是要带着我去大燕。”   青馥身子一僵,走路的动作迟缓了些。   看来,宫主还是对这个女人上了心。   走出长卿殿以后,青馥并没有去往夜极宫,她也不傻,知道这种时候直接跑去问宫主是最为愚蠢的行为,索性转了个方向去找其他三位圣女,把心中的疑虑说了出来,希望其他三位圣女能与她同气连枝,一起去面见宫主。   那三位听闻之后皆摇摇头,“宫主的心思,哪里是我们能猜得透的,你若实在担心,便直接去找宫主好了。”   青馥一急,蹙眉看着三人,“阮绵绵是外族女子,你们就不担心宫主真的对她动了情吗?”   三人齐齐摇头,“先宫主立下的宫规法典里面就说了,宫主可以自由挑选王后,不限本族与外族,前提是王后得拿出让族人信服的本事来。”   青馥咬了下唇,先宫主的确是定下了这样的规矩,可是阮绵绵那个女人……   不及青馥思索完,其中一名圣女道:“说来这位阮姑娘还挺有本事的,竟然能提出那样的观点让原本拒绝献出圣花的长老们改变主意。”   青馥一听,整个人都惊呆了,“你说什么?!”   那名圣女被青馥这架势吓到了,讷讷开口,“我的意思是,宫主之所以能让长老们改变主意交出圣花,是因为采纳了阮绵绵的意见。”   青馥脸色一下比一下白,那些观点,竟然是那个女人提出来的?那不过就是个粗俗女子而已,怎么可能!   三位圣女见青馥脸色不对劲,忙问:“青馥,你这是怎么了?”   青馥身形晃了晃,摇头,“我没事,就是身子有些不太舒服而已,你们聊吧,我先回去休息了。”   *   青馥走了以后,阮绵绵站在门边,唇角勾了勾。   让长老们同意交出圣花的那个意见自然是她提出来的,但她不能白做,所以想办法让圣女们知道了。   阮绵绵心中很清他楚,要想让族人都信服于她,她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如今这些,不过是皮毛而已,只要给她机会,她一定会向所有的语真族人,向西宫良人证明她虽然是外族女子,却绝对不会输于族内女子,她除了能成为他传宗接代的女人之外,还能成为他政务上的得力助手!   *   翌日,阵法门开启的时候,西宫良人带着叮叮和阮绵绵踏上了去往大燕的路程。   ------题外话------   西宫这一卷相比较前面的配角卷算是没有结局,他们两个的感情进展不会发展太快,这是一个漫长的磨合过程,阮绵绵既要俘获西宫的心,还得让二十七位长老信服,所以这一卷,以他们一起去大燕收尾。   接下来就是结局卷了,六种材料聚齐以后,久久会如何拯救郁银宸呢?希望结局能让你们感到意外^_^   结局卷我不确定有多少字,毕竟还有好几对cp的戏份,但我预估了一下,大概一个月之内就能全部完结啦。   另外,衣衣也在这里求个收藏,新文《女相重生之毒女归来》且看曾经权倾朝野的传奇女相借尸还魂后如何酸爽虐渣带宝宝(づ ̄3 ̄)づ   ☆、第001章 上元花灯字谜,鸳鸯树(一更)   宫义和陶夭夭出发后的第三日到达上谷郡,此时正值上元花灯节。   两人一路奔波,黄昏时分才找了客栈住下,房间是相邻的。   陶夭夭没有武功,这一路虽然是骑在马背上,但还是累得够呛,一到了房间就窝在小榻上懒得动。   宫义将东西都安置好以后下了楼吩咐掌柜的让人烧热水上来给陶夭夭沐浴。   陶夭夭并不知情,只在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听到有人轻声唤她。   慢慢睁开眼,她眼前是一张清逸俊美的面容,宫义一如既往的一袭白袍,他不喜欢配饰,玉色腰带上连一块玉佩都不佩戴,但就是这样的他,总给人一种感觉:干净。   陶夭夭想起这一路上自己都是与他同乘一骑过来的,不由心中一暖,睡意也退去了大半,莞尔一笑,问他:“怎么了?”   说完话,这才反应过来这是在客栈。   她立即直起身子来,白皙的小脸红了红。   宫义眼睫微微颤动两下,道:“我让人烧了热水给你沐浴,你若是实在困得紧,等沐浴完了再睡觉,这一路上风尘仆仆的,想必不好受。”   陶夭夭笑着点点头,见他衣冠整肃的样子,顿时面露疑惑,“你要出去?”   宫义点头,“再过几日便要进入苗疆地界了,也不知道殿下他们到了哪里,如今积雪化开,驿站的驿使们也能传信了,我得想办法把我们的行程通知殿下,好让他们有所准备,以免到时候遇岔了。”   “我跟你一起去吧!”陶夭夭眼眸中隐隐含着期盼,今夜可是上元花灯节,眼下又是在上谷郡的县城里,想必灯会很热闹。   宫义微微皱了下眉。   “怎么了吗?”陶夭夭凝望着他,“是否有为难之处?”   宫义道:“倒也不是为难,只是今夜花灯节,街上人来人往,我担心你的安危,再者,我们赶了几日的路,你需要休息。”   陶夭夭好笑,“你知道花灯节是做什么的吗?”   宫义想了一下,答:“无非就是挂灯笼猜字谜罢了。”   陶夭夭就知道他会这么回答,又轻笑一声,“上元花灯节这一天,闺中姑娘们都会打破规矩出来赏灯,这可是才子佳人成就千古佳话的大好日子,我又是个爱热闹的人,怎么能缺席呢?”   宫义看她一眼,“你……为什么想去?”   陶夭夭眼波一转,笑吟吟道:“这种日子,你觉得我还能出去做什么,自然是去看一看能否遇到我那所谓的‘良人’咯。”   宫义抿了下唇,脸色微微沉了几分,用近乎命令的语气道:“不准去!”   “为什么?”陶夭夭错愕地看着他,这个人今天翻脸怎么比翻书还快?   宫义严肃脸,“你是堂堂女侯,怎能去那种人流混杂的地方,再者,你本身没有武功,若是遇到坏人怎么办?”   陶夭夭低声道:“不是还有你吗?”   宫义脸色不变,依旧很凝肃,“我是不会带你去的。”   陶夭夭顿时垮下脸来,“我又不给你惹事,干嘛不带上我。”   宫义坚持道:“我不过是去一会儿就回来了,这里距离驿站很近的,你就在客栈里好好休息,别下去到处乱跑。”   陶夭夭眸光微微波动了一下,面上极不甘愿地道:“既然你都如此说,那我不去便是了。”   宫义闻言,这才稍稍放了几分心,待小厮把沐浴的热水送上来以后才退出房门,拿着给扶笙写的信出了客栈往驿站方向而去。   陶夭夭立即站起身来推开窗,就见宫义的身影没多久就湮没在人潮之中。   心思转了一下,陶夭夭把送水的小厮遣了出去,这才轻手轻脚地关上房门下了楼。   夜幕初降,万家灯火迷离。   陶夭夭早在来时的路上听到有人说今夜的花灯节,在上谷郡这个地方有一场盛大的灯谜会,东家是上谷郡的首富,为了与民同乐,特地在很久之前便命人建造了一艘华丽的灯轮,灯轮上有一棵高约五丈的灯树,名曰“鸳鸯树”,树枝上挂的全是大大小小的灯笼,每一个灯笼上面都放着字谜,能把字谜解到最高层的人,则有机会获得豪华灯轮爱侣双人游。   原本陶夭夭对花灯会不感兴趣,但一想到有机会豪华灯轮双人游,她便有些心痒,暗忖无论如何也要去凑凑热闹,兴许她也能侥幸通关呢?   上谷郡虽然算不上大,但因为豪华灯轮的消息早就传了出来,所以今夜出来观看的百姓人山人海。   陶夭夭好不容易才挤过一层又一层的百姓到达凌波桥上。   桥下是两丈宽的河,河水通往不远处的莫愁湖。   从桥上望过去,此时的莫愁湖边已经灯火璀璨,华光绚烂,各色花灯将清冷的湖水映照出琉璃般的颜色。   湖面上一派平静,首富家的灯轮还没前来。   陶夭夭也不急,饶有兴致地看着周围的人将一个个写满了心愿的花灯放入河里然后站在岸边许愿。   她旁边有一位卖灯的老婆婆,见她一直无动于衷,不由得好奇道:“姑娘,这么喜庆的日子里,你不为自己点一盏莲灯吗?”   陶夭夭笑笑,委婉道:“我是来等人的。”   实际上,她并不相信什么花灯许愿,老天爷这么忙,才没有时间来顾及她一个小小的凡人呢,很多东西,还是得靠自己争取,就比如今晚的豪华灯轮双人游,即便到最后她没法胜出,那也没关系,努力过了就行了,总比把心愿寄托在一盏小小的花灯上来得强。   老婆婆笑着打量了她一眼,又道:“姑娘天生贵人相,前途无可限量。”   陶夭夭嘴上笑着,心中却一个劲儿翻白眼,她乃堂堂大燕第一女侯,自然是贵不可言的,这些话,十个人见了她九个都会说。   老婆婆很快就淹没在了人山人海中,陶夭夭再也寻不到她的身影。   陶夭夭本就对花灯不感兴趣,也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站在石桥雕栏边一直看向莫愁湖里,等待着灯轮的到来。   大约过了一刻钟的时间才听到两岸边有人欣喜惊呼:“啊,灯轮来了!”   陶夭夭霍然抬起头,就见莫愁湖那边果然缓缓行驶过来一艘船,船上早已用各色花灯装饰过,美轮美奂,然而更让人惊叹的是船中心那一棵树,五丈高,远远观之,竟高耸入夜空,这是上谷郡首富早前就让人造好的,所有人都只知道今晚的灯轮会非常奢华,却没想到东家这么大手笔,想必光是那一棵树就造价不菲。   灯树自然不是正常的树,正常的树很难找到这么高的,那是东家用了特殊材料造出来的,看起来很是逼真,树枝上层层挂着颜色不一的灯笼。   灯笼数量呈金字塔状往上递减。   众人都明白,越是往上,谜题就越难。   能否一举解谜到最高层获得豪华灯轮双人游的机会,就得看个人本事了。   灯轮越来越逼近凌波桥,慢慢停靠在了岸边。   所有人都睁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这样一艘花了万金不止建造的豪华灯轮,心痒难耐。   花灯会上才子佳人众多,那些自诩才华横溢的才子们更想趁此机会一展风采名扬千古顺便抱得美人归。   陶夭夭眸光一扫,就看见两岸边有不少人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陶夭夭正准备挤进人群去岸边距离灯轮近一些。   这时,船上忽然走出一个身着靛青色袍子的管事,大约四十岁年纪,他站在甲板上冲众人拱了拱手,道:“感谢各位乡亲父老来参加我家少主人的灯轮字谜,少主人说了,今晚只要是参与的人,明日午时都可到归林酒楼用饭,所有费用全免。”   归林酒楼是上谷城里最大的酒楼,也是首富聂氏家族的名下产业,平素都是富人贵人出入的地方,东家今夜竟然舍得让所有参与者明日去免费用饭,可见手笔阔绰,气度不凡。   管事才说完,下面人群便开始躁动,尤其是那些个风流才子,更加对今夜的字谜势在必得,一个个笑容满面也自信满面。   陶夭夭不由暗自吸气,对于这个灯谜,她并没有十足把握,更何况如今面对这么多有才之人,她就更没有把握了。   想到此,陶夭夭捏紧了手心。   管事的面带笑容,又道:“这次参加灯谜的人选是有规制的。”   众人一听都喧哗开来,难怪东家肯开放归林酒楼给参与的人免费用饭,原来是参与人选有规定。   不过想来也是,这种文人活动,哪里能是随便来个人都能参与的呢?   有几位衣着华丽的世家公子看着管事,高声问:“你倒是说说,什么人才能参与?”   管事笑笑,又拱手道:“所谓鸳鸯树,自然是成双成对才为吉利,相信诸位也都看见了,鸳鸯树上的灯笼呈对称状挂在树枝上,其实两边的谜面是一样的,所以这次参与要求一男一女,两人各站一头,灯笼自会有人为你们摘下,两人需要同时在纸上写下相同的正确谜底才能再进行下一个谜题。”   管事扫了喧闹的人群一眼,继续笑吟吟道:“那么,从现在开始,还请各位才子佳人选择同伴,时限为一炷香,一炷香之后,灯谜会开始。我家少主人还说了,此次胜出者除了能获得豪华灯轮双人游之外,还能得到天灯婆婆作古前的最后一卦。”   这下子,人群彻底炸开了锅。   天灯婆婆是上谷郡一个非常出名的神算子,她平素里只是个做灯笼的,但实际上精通给人算卦,可是她有个规矩,不遇有缘人不卦。   数十年来,能得她亲自算卦的人寥寥无几,但无一不准确,因此,天灯婆婆在上谷郡百姓的心中便添了一层神秘的色彩。   大燕是神权与王权相结合的国家,“君权神授”理念根深蒂固,因此,两权之间,百姓更倾向于神权,天灯婆婆这么一位精通占卜算卦的老人便被人们传为上天派来的神仙。   当然,大燕最精通占卜的人要数神殿大祭司,但大祭司是神权代表人,他们不会给人算卦批命,他们看的都是天下大势,国运走向。   天灯婆婆的卦,万金难求,有的人等一辈子都得不到一卦。   管事先是抛出归林楼免费用饭的诱饵,紧接着又是豪华灯轮双人游,最后才是天灯婆婆的卦,这接二连三的诱惑,让一众人心痒难耐,尤其是天灯婆婆的卦,那可是作古前的最后一卦,诱惑力实在太大了。   每个人都会对自己的未来充满无限的好奇,每个人都想知道自己将来的结局,这也就是人们喜欢求神问卦的原因,他们觉得提前知晓自己的命运等同于吃下定心丸。   陶夭夭却对此不屑一顾。   若是一个碌碌无为的人得知自己将来能成为朝廷高官,那他很可能抱着这个结局每天继续碌碌无为,到了最后,他只会成为一个让世人都看不起的蛀虫,所谓的富贵命,不过是镜花水月,逗他玩罢了。   不屑归不屑,陶夭夭对于这个豪华灯轮双人游还是很有兴趣的。   只可惜……她轻咬了下唇,这个灯谜会必须要两个人参与,而胜出以后也只能由参与的两个人去双人游。   一想到这里,陶夭夭便开始头皮发麻。   宫义绝对不可能出现在这种场合,更不可能与她一起参加这种活动,根据她对宫义的了解,他一定是面无表情,然后用清凉的声音说一句“无聊透顶”的。   陶夭夭出神的间隙,才子佳人们已经成双成对按照管事的安排进入了待定区。   按照规则,每次只能上去一对答题,若是第一对就全部答对,那么游戏结束,若是没有答对,那么就由后面的人继续上去答题。   为了游戏的公平公正性,答过题的人会被安排至岸边的茶楼包厢里喝茶,确保不会把谜题泄露给下一对。   一炷香的时辰很快就要到了。   陶夭夭越来越心急,如果宫义不在,那她玩这个游戏便没有意思了,反正就算胜出,也不是她和宫义去双人游。   正当陶夭夭正在纠结要不要放弃这大好机会的时候,旁边走过来一个面容清俊的书生,对着她微微一笑,拱手道:“在下见姑娘独自一人,不知姑娘对这灯谜可有兴趣,若是姑娘还无同伴,那么在下……”   书生一通话还没说完,旁边斜侧里便传来一个冰冰凉凉微带愠怒的声音,“不好意思,她已经有伴侣了。”   陶夭夭闻声差点愣住,随即惊喜地回过头,就见到宫义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桥上,隔着三两个人望向她,虽然面无表情,但她感觉得出他一定因为她私自跑出客栈这件事而生气了。   那位书生得见了宫义比自己俊美数倍的面容以及周身寒凉的气息后,立即无声走入人潮。   陶夭夭收起心中欢喜,慢慢踱步过去在他面前停下,脸色有些尴尬,“你来了?”   宫义并没有急着答话,反而是先看了看灯轮上被花灯点缀得璀璨无比的灯树,问:“你对这个感兴趣?”   陶夭夭白皙的脸俏红了一下,轻轻颔首,“难得有这么好的机会……”   宫义漆黑的瞳眸里有波光闪动。   这么好的机会?   什么机会?   他刚才去驿站送信,回到客栈以后见她不在房间,心急之下忙出来找,却听闻这边很是热闹,便想着凭她的性子,一定是往这边来了,谁知才过来就见到有男子意图搭讪,心中便生出几分不悦。   宫义只知道有个别致的灯谜会,并不清楚其中规则。   所以听到陶夭夭说“这么好的机会”,他有些好奇。   陶夭夭一直悄悄打量着他的神情,心中就猜到了宫义肯定不清楚灯谜会的规则,便弯唇一笑,把答题人选的规则告诉了他,唯独没说赢了以后有机会双人游。   宫义眉心微蹙,垂目看着这个比自己矮一个头的女子,见她满脸期待,他忽然有些不忍心撕碎这种美好。   再次扫了一眼灯轮,他点头,“既然你喜欢,那我们便去试一试也无妨。”   宫义与徵义最大的相同点是两个人都沉默寡言。   然而不同的却是徵义是真的沉闷,对很多事情不甚在意,甚至毫不关心,也提不起兴趣。宫义不过是表面上高冷了些,实际上情感方面比徵义丰富得多,他会审时度势,也会照顾别人的心情。   陶夭夭自认为这三日的相处,两人还是多多少少对彼此有些了解的,就比如宫义某天晚上睡不着坐在客栈院子里的时候,她恰巧出来与他同坐,他便与她说起小时候在苗疆的种种过往,当然,他对她也并非十分信任,所以那些回忆只挑选好的说,不好的,他都尽量避开了。   他其实并不知道,不管好的坏的,她都想知道,哪怕只有一丝。   听到宫义一口便答应与她上灯轮解谜题,陶夭夭简直不敢置信。   宫义却不及她反应,伸出手拉着她就往人群里钻。   自古俊男美女最是惹人注目,更何况宫义的一身白衣本就惹眼,于是当他拉着陶夭夭急匆匆往前走的时候,人们便自动让开了一条道。   宫义毫不在意别人的目光,只顾着脚下的路。   陶夭夭原本脸红心跳不已,但见他面色平静,淡然无波,她也逐渐平静下来。   在上谷郡这种远离燕京的地方,才不会有人知道他们是什么身份,只会从这架势中推断出他们是情侣。   陶夭夭出神之际,宫义已经在灯轮旁的岸边停下,也松开了她的手,看向船上的管事,道:“我们也要参加。”   管事面露为难,一炷香的时辰已经到了,如今又钻出一对来,这岂不是坏了规矩?   宫义见状,微微眯了眯眼,“可是有何为难之处?”   管事陪笑道:“这位公子,一炷香的时辰早就过了,你们二人……”   不待管事说完,船舱里突然传来一个清润好听的声音,“刘伯,不妨事,让他们也参加罢,灯谜会的目的本就是让各位玩得尽兴,没必要把规矩定死了。”   管事听到了少主人的声音,偏转头来对着宫义和陶夭夭笑吟吟道:“既然两位有兴趣,那么还请去待定区准备抽签。”   所谓抽签,抽的是出场顺序,每一对派一个人前去即可。   管事交代完以后,宫义便走到了待定区抽签,出场顺序是第三。   陶夭夭知道以后,掩唇笑道:“没想到你运气还不错,第三嘛,有了第一第二打先锋,不至于因为备受瞩目而感到压力。”   宫义道,“不过是出场顺序而已,便是最后也无差别。”   “这可不同。”陶夭夭轻笑,“最后出场的话,兴许早就被前面的人拔得头筹了,我们可能连上场的机会都没有。”   宫义见她一脸兴致勃勃的样子,不禁疑惑,“你若是喜欢归云楼的酒菜,我们现在也可以去,不至于在这边吹冷风。”   末了,他又补充,“还是你真想得到天灯婆婆作古前的最后一卦?”   陶夭夭心虚地低下头,之前跟宫义说奖励的时候,特意省去了双人游这一点,所以宫义以为她不是想去吃饭就是想要天灯婆婆的最后一卦。   陶夭夭想了想,顺势点头,仰起脖子道:“天灯婆婆的卦,百年难遇,既然今夜有机会,我倒要看一看她能否帮我算出朵花儿来。”   宫义凝视她片刻,虽然他很不相信这种地方也会有人精通命理卦象,但心中有些不忍心打破她的好兴致,“即是如此,那待会儿我尽力。”   陶夭夭坐下来,看着已经上了灯轮的第一对参与者。   那二人在鸳鸯树的两头各自坐下,已经有人备好了笔墨,只等管事一声令下便摘下第一个灯笼分别送到两人面前。   看到了上面的谜题,那二人相视一笑,各自提笔在纸上写下答案。   笔墨干了以后,两个仆人分别将答案送到管事的手里,管事看了以后,笑着摆手,“好,恭喜两位解开了第一题。”   看了一眼五丈高的灯树以及上面数不清的灯笼,管事拱手道:“还望两位再接再厉。”   答题那二人一看就是热恋中的人,听到刘管事的话,女子漂亮的小脸红了红,赶紧羞赧地低下头去。   没多久,第二道题开始,两名仆人分别将灯笼送到两人面前,二人思考了片刻,又提笔在纸上写下谜底。   第二道也是以答案正确过关的。   接下来第三道,第四道。   越往上,灯笼就被挂得越高。   船上的这棵树实际上是中空的,树根处开了一道门,里面是直通树顶的螺旋楼梯,越往上,两名负责拿灯的仆人就只能打开树门往上去挑灯下来给解题的两人。   这种玩法甚是新鲜。   外观的百姓大气不敢出,唯恐闹出喧哗声影响到那二人。   那二人想来心意相通,竟依恋通了十关。   第十一关的时候,男子冥思苦想了很久,终于落笔写下答案,女子却紧蹙眉头,似乎怎么都想不出来,但最终还是提笔写下答案。   两张纸交到管事手里的时候,管事有些遗憾地摇摇头,对着二人道:“抱歉了,这一题,两位的答案不一样,答题只能到此为止了。”   那二人也不气馁,笑着道:“能参加聂少爷亲自举办的灯谜会,我们已经很荣幸了。”   那两人说完,随着两位婢女去了岸边的茶楼。   这一下,轮到第二对上场。   第一题想来有些简单,两人几乎没怎么想便提笔写下答案,第二题的时候稍稍迟疑了一下。   第三题,女子先写下答案,男子却苦苦想不出来,最后以失败而告终。   陶夭夭不禁有些愕然,笑道:“莫非这题目还真有些难度?我看之前那两人就答得很顺遂,怎么到了这两个,第三关都过不去了?”   宫义道:“有多难,我们上去一看便知。”   说完,两人慢慢踩着舷梯上了灯轮。   陶夭夭看着对面白袍被灯光影射出华丽色彩的宫义,微微抿唇一笑。   两名仆人将第一个灯笼取了下来。   陶夭夭接过看了一眼。   ☆、第002章 第一百道刁钻题(二更)   第一个字谜比较简单,上面写着:一家十一口。   旁边备注:猜一字。   陶夭夭余光瞥了对面的宫义一眼,微笑着提笔将一个“吉”字写了上去。   想来东家也是有心把一个“吉”字作为灯谜会的开端。   正所谓万事开头大吉。   第一个显然是必过题,陶夭夭和宫义轻松过关。   仆人迅速取来第二个灯笼,谜面是:土上有竹林,土下一寸金。   陶夭夭只考虑了一瞬便落笔,答案是一个“等”字。   抬起头来的时候,宫义的答案早就送到了管事手中。   把两人的答案看了一下,管事笑着示意,“下一题。”   这种与心爱的人一起答题,且答案一模一样的感觉就好像有情人之间的心意相通。   虽然陶夭夭很清楚这只是她自己单方面的想法,但能得他陪伴参与这么一个游戏,她很满足了。   第三个灯笼上的谜题是第二次上场的那对男女没有解出来的,陶夭夭仔细看了一眼。   上面写着:存心不让人出门,你说烦人不烦人。   这个谜题有些难度,陶夭夭想了一会儿才迟疑着写下一个“闷”字。   同时,她在心中唏嘘,暗想着由此可见出题的人应是费了好一番功夫的,这才第三题便开始有难度了,且不知最顶上的那一对灯笼上面会是何谜题。   管事看了两人一模一样的答案,又见陶夭夭仰起脖子盯着树梢上最高处的灯笼,忙道:“不瞒姑娘说,最后一个灯笼上的谜题是我们家少主人亲自出的,看姑娘与这位公子答题答得如此轻松,想必学识渊博,前面的都不在话下,希望你二人能在后面的关卡多多努力,争取一次性答到最后一题。”   陶夭夭收回目光,暗自撇撇嘴,这么高的鸳鸯树,单边的灯笼应该不会少于百盏,然而这些题目一道比一道难,她可没自信能一举冲到最后一关。   之前觉得若是能有机会与宫义一起灯轮双人游,应该是一件很浪漫的事,但如今想来,此时此刻与他一起答题才是最有意思的事,至于能否达到最后一关,已经不重要了。   眼见着仆人已将第四个灯笼拿来,陶夭夭迅速拉回了思绪。   这一次是猜成语。   谜面两个字:留发。   写下“置之不理”这个答案的时候,陶夭夭想起第一对上场的那对爱侣,更想到他们在应付前面十道题时的轻松,可偏偏第十一道题的时候,男子答出来了,女子没有答出来,那会是什么样的谜题呢?   虽然她自己觉得能与宫义参与这个过程就好,但潜意识里还是不想输给第一对,起码也得超过他们好几题才有面子。   一直到第十个灯笼,陶夭夭与宫义都很有默契,每一次答案全对,且都一样。   仆人开了树门上去挑第十一个灯笼的那一刻,陶夭夭心跳不可抑制地加快了一些,她心中祈祷千万不要太难,不管怎么说,都不能卡在这一关。   这边,宫义望着对面陶夭夭略微紧张的模样,恍惚间想起初见那日窥探到他脱了衣服疗伤时又是惊惶又是羞赧的模样,唇角便不由自主地向上翘了翘。   这一个小小的情绪波动,让他体内的蛊虫开始作祟,一时间心尖上如同被蜜蜂蜇了一口,疼痛难忍。   紧紧闭上眼睛,迅速运功将浮躁的思绪掠去,这才稍微有了好转,但宫义隐在花灯灿光之下的面容已经开始苍白,只不过灯火掩映,旁人看不出来而已。   第十一个灯笼很快就被取来。   上面写了一个很刁钻的问题。   孔子有三位徒弟:子贡、子路和子游,请问哪一位不是人?   看见问题的那一瞬,陶夭夭大脑一片空白,暗骂谁出的题目也太刁钻了,既然是孔子的三位徒弟,竟然问哪一位不是人,出题的人这不是成心为难人么?   微微皱了眉,陶夭夭抬起头,她以为宫义一定也会像自己一样冥思苦想,然而让她意外的是,宫义几乎连想都没想就提笔将答案写下了。   宫义这么快就给出答案,让陶夭夭有些心慌,倘若自己拿不出准确答案,肯定在他面前丢脸。   眯着眼仔细打量着灯笼上面的谜题,陶夭夭拼命想,恍惚间想起之前与荀久相处的时候,她曾经说过一句话:看问题的角度不同,答案自然就不同。   那么,这个灯笼上的谜题是否要求她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待这个问题呢?   脑中灵光一闪,陶夭夭忽然就想到了答案,虽然不确定对不对,但这是她唯一能想出来的答案,眼看着答题时间就要到了,陶夭夭不再犹豫,提笔在纸上写下了:子路(指鹿为马)   管事看了两人的答案后,不由得竖起大拇指,赞道:“两位还真是心意相通,这个问题原本是放在高处的,但少主人说了,偶尔打乱一下次序也无妨,故而小的们只好随便拿下来挂在了第十一位,没想到这位姑娘与这位公子竟然能想到一处,而且还都是正确答案,实在让人不得不叹一句两位大才。”   陶夭夭也很惊讶,对于这一题,她是一点把握都没有的,原想着就这么走了有些可惜,却没料到宫义竟然与她写出了相同的答案。   陶夭夭一想到此,心中便如同抹了蜜糖,她再抬眼望过去的时候,宫义低垂着脑袋并没有看她,周身依旧是让人难以靠近的清冷,也不知道是否为错觉,陶夭夭总觉得宫义似乎比刚才更清冷了一些。   仆人取来第十二个灯笼,这才打断了陶夭夭的思绪,她看了谜面之后,迅速在纸上写下答案。   一百道题,需要很长时间。   围观百姓个个瞪大了眼睛,都在猜测这对才子才女能否一举通关夺得天灯婆婆作古前的最后一卦。   百姓们心焦不已,却唯独灯轮上的两人面色淡然,不疾不徐地看题写答案。   其实陶夭夭本没猜错,这颗鸳鸯树上总的挂了两百盏灯笼,但因为两边的谜面一样,所以折半算下来,她和宫义一人需要答对一百题。   若是换做寻常的花灯会,这么多题目,恐怕没有几个人会参与,但因为有了天灯婆婆的卦作为诱饵,所以即便是知道题目很多,后面还没上场的才子佳人也都跃跃欲试,准备上场一展才情夺卦扬名。   之前的两对伴侣坐在岸边的茶楼,推开轩窗便能看到灯轮上的情况,见这两人答题速度飞快,没多久就冲到了五十多关,四人纷纷咂舌。   越到后面,题目越难,答题速度也越慢,众人都放轻了呼吸。   就连刘管事都捏了一把汗,心中其实也是期待这两人能冲到最后一关的,因为自己少主人出了个非常古怪又刁钻让所有参与挂灯笼的下人都想不通的题目。   刘管事也很想知道,少爷的那道谜题究竟能否有人解开。   又过了一个时辰,陶夭夭和宫义终于到了第一百盏灯笼。   由于树太高,仆人们取灯笼要耗费时间,陶夭夭只好百无聊赖地坐在原位上。   虽然前面的谜题答下来一路顺遂,但她隐约觉得宫义似乎有些不开心。   他不开心,她自然也不开心。   眼看只剩最后一盏灯笼,陶夭夭完全没有必胜的把握,如果这个时候输了其实也没什么好遗憾的了,她只是不想他在心不甘情不愿的情况下与自己坐在这里解灯谜。   再次一瞥宫义,他依旧坐得端正,似乎完全感受不到她的视线,什么回应也没有。   陶夭夭皱了皱眉,招手把刘管事唤过来,轻声问他,“管事,我想问一下现在能否弃权?”   “弃权?”刘管事眉头竖起,显然被她惊了一下,然而刘管事这一声已经传到了百姓们的耳朵里。   原本等着看最后一道题的百姓们顿时小声议论起来,一群人高声道:“姑娘,都已经最后一道题了,你们就解了吧,正巧我们也想看看天灯婆婆的卦究竟是怎样的。”   陶夭夭抿着唇,没说话。   宫义听到以后,有些不敢置信地抬起头,却见她澄澈的双目紧紧锁在自己身上。   宫义敛了情绪,声音清淡:“只有最后一个灯笼了,你确定要弃权吗?”   陶夭夭浅吸一口气,问:“那你,可愿与我一起解开?”   宫义没有说愿意,也没有说不愿,只淡然道:“我也很想知道少东家亲自出的题目是什么样的。”   此一句,让陶夭夭紧绷的面色缓和了些,又对管事道:“既然他没意见,那我这边也没什么事了,继续吧!”   管事大松了一口气,这才吩咐仆人把第一百个灯笼送到两人面前。   这一次,陶夭夭直接看傻了眼。   灯笼上的谜面是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写。   陶夭夭和宫义不约而同地抬起头看向管事。   陶夭夭满面不解,问:“刘管事确定这是你们家少主人出的题目?”   “是。”刘管事点头,又道:“我家少主人吩咐了,请姑娘和公子在答题纸上写下自己的名字,然后想答案,你们两个人的答案必须是一模一样的才能算全部通关。”   陶夭夭直皱眉,自古只听说过无字谜,可今晚这位少东家显然手段更高,先让两人在各自的答题纸上写下自己的名字,这样一来,答题纸上就已经有几个字不一样了,就算后面还有什么谜题是他们能解得开的,他们两人的答案也不可能一模一样。   由此可见,这最后一题是无解。   陶夭夭一再皱眉,又问管事,“你家少主人可有出了什么题目?”   刘管事摇摇头,道:“少主人说了,两位写下自己名字以后,以一盏茶的时间为限想出答案,若是过了,你们便能得到天灯婆婆作古前的最后一卦,若是过不了,则机会留给后面的人。”   一百道题中,唯一泄露出来给百姓们知道的就是这最后一道。   众人闻言之后纷纷觉得少东家太过为难人,两人一开始在写下自己名字的时候,这道题的答案就已经不一样了,更何况什么提示也没有就让他们各自去想,就算是再心有灵犀的人,也不可能在这短短一盏茶的时间内写下一模一样的答案来。   宫义在听完管事说规则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了答案,但他迟迟没有落笔,精致的薄唇轻轻抿起。   布置这个灯谜会的人可谓是煞费苦心,考验的是场上两个人的心灵默契。   这道题,说难也难,其实细想下来,一点都不难。   抬起头,他的眸光与陶夭夭的撞在了一起。   四目相对,仿若这一刻周遭万事万物都成了幻影,唯有自己眼中的对方才是真实存在的。   万虫钻心的疼痛感再一次袭来,宫义左手捏紧了拳头,手心里全是冷汗,右手艰难地蘸墨在纸上写下答案。   陶夭夭这一次准确无误地看见了他蛊虫发作,心中又是欢喜又是担忧。   宫义之所以会发作,是因为动了情,这一点她自然是欢喜的,可是他一动情就意味着要受伤,这一点是让她最为心痛的。   迅速蘸了墨在纸上写下答案,陶夭夭还没来得及起身,就见到对面宫义猛地吐了一口血然后毫无预兆地倒在几案上。   ☆、第003章 聂府巧遇   这一幕简直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陶夭夭更是被吓得大惊失色,连忙以最快的速度站起身奔过来,桌上的笔墨被她打翻沾染了不少在衣裙上,她根本顾不得,疾步狂奔到他身边蹲下来惊呼,“宫义,宫义你怎么了?别吓我……”   刘管事显然没有料到会有这种情况发生,立即吩咐人来将宫义扶起来准备去看大夫。   陶夭夭挥手赶开他们,眼含泪花道:“不需要你们请大夫,还请刘管事帮忙叫一辆马车,我这就送他回去。”   刘管事惊魂未定,蓦然听到陶夭夭这么说,脸上满是担忧,“可是这位公子他……”那症状,像极了中毒。这场灯谜会可是少主人精心准备的,为的就是把聂氏的名声传销出去,最重要的是,天灯婆婆已经算到自己时日无多了,她言明会在花灯节这一日把自己有生之年的最后一卦送给有缘人,因此找上了少主人,请他帮忙把人聚在一起。   也正是因为如此,才会有了今日的灯谜会。   可让刘管事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两个人眼看着就要解开所有的谜题,却在最紧要的关头发生了变故。   看样子又不像是来挑事的。   人命关天,刘管事也不敢过多耽误,有条不紊地迅速安排了两拨人,一拨人前去医馆请大夫,又让另外一拨人去车马行租车先把宫义送回去。   陶夭夭蹲在地上,双手托着已经昏迷不醒的宫义,终是止不住落下了泪,心中悔恨难当,若是她当时没有执着地跑出客栈,兴许宫义就不会被牵扯到这场灯谜会里面来。   所有人都只知道他是突发状况,她自己却是再清楚不过的,他不能动情,不能情绪波动,否则很轻易就能引发体内的蛊虫啃噬,一旦发作,痛不欲生。   攥紧了手指,修长的指甲掐入掌心,陶夭夭死死咬着牙,接过刘管事递来的帕子先替宫义擦去嘴角的血迹,心中疼痛一阵接一阵。   聂府的家仆很快就租了马车过来,刘管事以及几个仆人一起抬着宫义准备将他送上马车。   这时,船舱里面突然传出来一个清润的声音。   随着声音落下,一个肤色白皙,身着天水碧色衣袍的男子便走了出来,他身姿秀雅,声音如同林间清泉,有一股说不出的安定人心的作用,让陶夭夭心急如焚的焦躁心绪不由得平缓下来。   此人正是聂氏家族的继承人聂清。   行至陶夭夭面前停下,聂清的眸光定在已经昏迷的宫义身上,吩咐那几个扶着宫义的仆人,摆手道:“先将他放平,待我探脉。”   刘管事忙吩咐那几个仆人将宫义放下来。   百姓们好奇地看着这一幕,都觉得不可思议,聂四少是聂氏家族众位少爷里面最为神秘的,极少露面,众人所知道的聂四少是个生意精,却不曾想他竟然懂得歧黄之术?   聂清将指腹轻轻扣在宫义手腕上看了片刻,眉目间神情凝重,片刻之后,他收回手指看向陶夭夭,“姑娘,这位公子伤势严重,且他又是在我安排的灯谜会上受的伤,理应由我们担负责任,如若你不介意,还请让我将他带回府,我府上有位神医医术高明,或许能替他缓解一二。”   陶夭夭警惕地看着聂清,她不知道这个人究竟打的什么主意,但宫义的伤势,她自己却是再清楚不过的,那可是蛊,发作的时候犹如万虫噬心,一般的大夫,如何医治得好?   想到这里,陶夭夭摇头,“多谢聂四少好意,我们已经有大夫了,就不劳烦您将他带回府,不过,眼下这种情况,我还得请你帮帮忙,帮我把他送到马车上,余下的事情,我自会处理。”   聂清稍稍眯了眼,仔细打量着陶夭夭,片刻之后,他眉目舒展开来,“这位公子的病状并非普通的咯血吐血,敢问姑娘身边有什么样的神医能将他医治好?”   “这便不劳烦四少操心了。”陶夭夭听聂清这语气,似乎是不打算帮她了。   咬咬牙,她蹲下身准备自己将宫义背回去。   求人不如求己!   “姑娘!”聂清伸出手拦住她的动作,语气极其坚定,“今夜的事情,事关我聂家的名声,如若在下置之不理,别人会认为我聂家欺人太甚,还请姑娘看在在下的面子上不要再在这件事上过分争执,再者,这位公子的确是需要及时救治,否则耽误了时辰,我们谁都负不起责任,毕竟是一条人命,饶是我聂家名声再大,但在这种事情面前,依旧是人命至上。”   见陶夭夭一再蹙眉犹豫,聂清继续劝说,“姑娘若是不放心,大可以跟随着我们回府,待这位公子调养好了,我会亲自让人送你们二位回去的。”   陶夭夭原本还想拒绝,但转念一想,宫义的这种情况,普通大夫的确是救治不了,兴许聂氏真的有神医能救他也不一定。   迟疑瞬息,陶夭夭道:“既然聂四少如此盛情,那小女子只好麻烦你们了。”   聂清一拱手,温声道:“姑娘客气了。”   聂清说完,立即亲自将宫义送上马车,陶夭夭也跟着钻进车厢,车夫一挥马鞭,迅速朝着聂府方向行去。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陶夭夭远去的那辆马车上,故而没人看到在灯火阑珊的尽头,有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婆婆亦望着陶夭夭离去的方向,用只有她自己听得到的声音道:“天与多情,不与长相守;空自凝眸,春风笑人瘦。”紧接着便慢慢闭上了眼睛。   一盏茶之后才有人发现这一处,高声惊呼道:“天灯婆婆作古了!”   人群顿时又是一阵喧哗,人人奔向天灯婆婆所在的高台上,望着她安详作古的样子,皆双手合十在胸前祷告。   没多久,刘管事便带着仆人将灯轮缓缓划了回去。   *   陶夭夭坐在马车里,宫义周身冰凉得可怕,她越想越觉得心惊,赶紧脱下身上的斗篷准备给他盖上。   聂清忙道:“姑娘不必如此,马车上有锦毯,在下这就给他盖上。”   说完,他从靠枕下面将叠得整齐的锦毯拿出来,陶夭夭接过去动作小心翼翼地展开盖在宫义身上。   这一切做完之后,陶夭夭才面色紧张地看着聂清,问他:“你府上究竟有什么神医,真的能把他救回来吗?”   聂清不答反问:“姑娘可知这位公子所患是何顽疾?”   陶夭夭咬了咬唇,轻声道:“不是病,是蛊虫,他体内有蛊虫。”   聂清面露了然神色,似乎并没有感到多惊讶。   这一次,换陶夭夭愕然了,她狐疑地看着他,“难道聂四少仅凭把脉就能看出来他体内有蛊虫?”   “自然不是。”聂清道:“实际上,是有人让我在这里等你们的。”   陶夭夭一愣,“谁?”   聂清道:“姑娘去了自然就知道了。”   陶夭夭眉头蹙起,她不认为自己在上谷郡这种地方认识什么人,那么,到底是谁能有这么大的权利能驱使聂四少精心安排一场灯谜会,只为了等她和宫义呢?   陶夭夭抱着脑袋,百思不得其解。   聂清看出了她心中的担忧,淡声道:“姑娘尽管放心,我既然说了有人能让这位公子的病痛延缓,那就一定不会是作假,毕竟这位公子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出的事,而且所有人都看见是我将他带回府的,如若他在我府上出了什么事,不仅我自己会受到舆论的谴责,就连我整个聂氏家族都会因为一条人命而名誉严重受损。”   陶夭夭听他这么分析,也觉得十分有理,索性放宽了心。   马车大约行驶了一炷香的时间才到达聂府。   聂清打横将宫义抱下马车以后由仆人背着迅速进了府。   陶夭夭脚步匆匆地跟在后面,此刻的她完全没心情去欣赏聂府内部的各种格局布置。   仆人速度很快,直接将宫义背去了西厢房。   安置好宫义躺在床榻上以后,陶夭夭寸步不离地守在床榻边,转目看了一眼站在房内的聂清,她道:“聂四少,能否让你府上的那位神医来给他看诊了?”   聂清莞尔一笑,“当然。”   他说完,人便走了出去。   不多时,外面传来一阵轻巧的脚步声,没多久,脚步声的主人便走了进来。   陶夭夭闻声转过头,顿时整个人都惊呆了,呆愣了好久才惊呼:“阿久,秦王殿下,竟然是你们!”   荀久面含笑意,嗔她一眼,“怎么,很意外吗?”   意外,当然意外了!   陶夭夭连忙站起身,“你们俩怎么会在这里?”   想到刚才出去的聂清,陶夭夭突然之间反应过来,“莫非,聂少爷口中的神医便是阿久你?”   荀久笑笑,不置可否,脚步却不停,一直走到宫义的床榻前坐下,凝目看着床榻上已经彻底陷入昏迷的人。   陶夭夭掩饰住内心的震惊,看向荀久,“他的情况怎么样?”   荀久摇头,“不容乐观,已经提前触动了蛊虫的发作。”   “那怎么办?”陶夭夭一脸着急,“他体内的可是蛊虫,你们能有办法替他医治好吗?”   荀久道:“你说得对,他体内的是蛊虫,无论是我还是阿笙都没办法替他根除,但我们能想办法减缓他的疼痛,暂时将蛊虫压制下去。”   陶夭夭轻轻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荀久先在宫义几处大穴上扎了针,这才对陶夭夭道:“你不用过分担心,等宫义醒来恢复好,我们便马上进入苗疆地界,到时候见了圣女,自有办法替他清除体内的蛊毒。”   荀久本身就是神医,更何况有秦王在此,陶夭夭高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去一些。   荀久站起身来,看着陶夭夭,“走吧,我们先出去,让阿笙用灵术给宫义修复一下。”   “灵……灵术?”陶夭夭一时反应不过来,“秦王殿下不是巫族人吗?为何会有灵术?”   “这个……说来话长。”荀久扯了扯嘴角,心中不知从何说起,拉着陶夭夭的手走出去,一边走一边道:“等以后有机会我再慢慢向你解释。”   陶夭夭点点头,眼下还是宫义的伤势要紧。   到了院子里,两人于廊下而坐,荀久道:“我们也是昨夜才刚到达上谷郡的,目前还没有收到燕京的消息,你们既然是从燕京而来,应知道这段时日燕京那边的状况,快给我说说。”   陶夭夭想了想,问荀久:“你要先从哪里听起?”   荀久道:“说一下季黎明,我只知道女帝派遣了他和大祭司去齐国拿潘龙珠,但我们还没收到消息,他们是否顺利将东西拿回去了?”   说起这个,陶夭夭便掩唇而笑,“正是因为这件事,你们算是成就了一桩大好姻缘。”   荀久眉梢一挑,“此话怎讲?”   陶夭夭轻笑:“你们都不知道,这一次大祭司和大司马去了一趟齐国回来便在一起了,那腻歪的,简直比你和秦王还要让人起鸡皮疙瘩。”   荀久翻了个白眼,心中嘀咕她和扶笙有这么腻歪吗?   嘀咕完了,这才转化为震惊脸,不敢置信地看着陶夭夭,“你说什么!季黎明和大祭司?!”   “是啊。”陶夭夭道:“他们俩已经请求女帝赐婚了,就等着你们回去以后再确定准确日子呢!”   “我去!”荀久忍不住惊叹,“这也太快了,他们俩简直是神速啊!”   陶夭夭故意掰着手指头算了算,扬了扬眉,“他们俩几个月的纠葛才修成正果,能有你和秦王快吗?”   荀久一呛,“好端端的怎么扯到我们身上来了?”   陶夭夭轻咳两声,正了正脸色,“他们两个我倒没觉得多意外,毕竟大祭司那种性格的人,只有季黎明这种无赖才能降服得了,否则一般人,谁能驾驭那种高冷到不可靠近的性子?”   末了,陶夭夭又补充,“所以说,这两个人其实是一段好姻缘。”   荀久认真想了想,发现陶夭夭分析得也并非没有道理,季黎明就是个无赖,大祭司那种冰清玉洁的人只有遇到这种无赖才会全部被他打乱章法以至于拿他毫无办法。   想到此处,荀久不禁轻轻笑了出来,道:“没想到我们才离开两个月而已,燕京就已经发生了这么多事。”   “这还不止呢!”陶夭夭道:“当初大祭司与大司马一起去齐国的时候,传信上灵山让他的哥哥下来暂代大祭司一职,我也是某次外出的时候偶然得见过那个名叫澹台君和的灵山少爷去秦王府才知道的。”   说到这里,陶夭夭似乎是忆起了当初的情景,不禁莞尔,“人家都说,语真族出俊男美人,可据我观察,巫族也毫不逊色的,先是有女帝和秦王这一对龙凤胎尤物,再是大祭司的高洁清逸、惜颜夫人的仙姬之姿,如今来了一个君和少爷,那容貌也是俊得没话说。”   澹台君和?   荀久心思一动,这个人她连听都没听说过。   严格说来,灵山是荀久的婆家,但那边的人她还真不认识,只认识在燕京的大祭司和族长澹台镜以及婆母澹台惜颜,所以陶夭夭口中的澹台君和,她就更不认识了。   若是陶夭夭不说,荀久根本不知道澹台引竟然还有一个哥哥。   荀久从陶夭夭这番话里面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眯着眼问她:“你刚才说,大祭司去齐国的时候特地传信回灵山让澹台君和下来暂代大祭司一职?”   陶夭夭点头,“是这样没错。”   荀久微蹙眉头,燕京城有宫义他们几个在,女帝又是寂灭之火大成的高手,按理说来,即便是大祭司离开十天半个月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可为何澹台引会想到要让她的哥哥先来暂时掌管神殿呢?   莫非当时的燕京城出了什么事?   荀久越想越觉得不对,赶紧问陶夭夭,“你快与我说说,当初大祭司和季黎明动身去齐国的时候,燕京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陶夭夭仔细想了一下,还是摇头,“并没有啊,只不过我听说商义似乎是病了,所以澹台君和才会数次去秦王府为他看诊。”   荀久讶异了一瞬,“澹台君和还会医术?”   “我也是听说的。”陶夭夭道:“当时我原本想带上礼物去探望,可是秦王这个主人毕竟不在,我又是个未出阁的女儿家,诸多不便,只好暂时压下了,原本准备等有机会再登门造访的,谁曾料到宫义这么突然要来苗疆,我知道消息以后急急忙忙收拾了东西就跟着他来了。”   陶夭夭说到这里的时候,白皙的小脸上浮现一抹红晕,语气也在不知不觉中温软下去。   荀久好笑地看着她,“老实交代,你们俩是不是成了好事儿?”   “哪儿有?”陶夭夭垂下脑袋,紧张地绞着袖子。   “在我面前你还撒谎。”荀久低嗤,“若是他没有对你动情,今天晚上也不至于蛊虫发作吐血昏迷了。”   说起这个,陶夭夭面上的潮红迅速褪去几分,换上了一脸的担忧,“阿久,宫义他……不会真的出什么事儿吧?”   荀久挑眉,“要想从我嘴里套出话来也行,先把你和宫义的故事原原本本的说出来。”   “啊?”陶夭夭再一次红了脸,轻嗤一声,“你太狡诈了。”   荀久笑,不置可否。   见她抱着双臂好整以暇等着的样子,陶夭夭终于败下阵来,嗫喏道:“好啦好啦,我告诉你就是了。”   “嗯。”荀久点了下头,等着下文。   陶夭夭道:“我对他算是一见钟情,几个月前,我从上庸郡回燕京,半途经过芦苇丛,我最喜欢芦苇丛里面那条河里的新鲜鱼儿煮汤喝,于是让婢女等在马车旁边,我准备自己去捉鱼,谁曾想拨开芦苇的时候竟然见到了宫义。”   荀久饶有兴致地听着。   “他……他……”陶夭夭简直难以启齿,连说了几个“他”也没能讲到重点上来。   荀久狐疑地睨过去,“害羞什么,他又不是光着身子。”   心思被点破,陶夭夭的小脸一下子从面部红到脖子。   “不是吧!”荀久有些难以置信,“你还真把他给看光了?”   “不不不。”陶夭夭急忙解释,“没有看光,他只是脱了外袍疗伤而已。”   陶夭夭这么一说,荀久便想起来了,是当初她在天地楼看到的宫义和陶夭夭同坐一车回来的那一幕,难怪她一直很好奇他们俩为何会有交集,原来是因为这么一桩囧事。   “后来呢?”荀久问。   “后来……”陶夭夭顿了一下,“后来……后来我就开始注意他了。”   荀久想着遇到这种事,再加上宫义的容貌本就不俗,陶夭夭会因此而动情也是理所应当的。   “那么,你们算是在一起了吗?”荀久继续追问,她很好奇宫义这样一个淡漠寡言的人究竟是如何被陶夭夭给俘虏了心的。   “这个,应该算没有。”陶夭夭直摇头,微叹,“一直以来都是我主动去找他,主动理他,就连来苗疆的前一晚,都是我主动打探到消息这才在第二天起了个大早先赶到城门外的十里亭等着他的,否则要是凭着他的性子,完全没可能让我跟着来。”   “怎么没可能?”荀久眨眨眼,“说不定人家早就把你放在心上了,只不过他不会说出来,所以你不知道而已。”   “怎么会……”陶夭夭嘴上抵赖,但心中早已如同被蜜糖浇灌了一番。   宫义自然是对她有情的,否则这一次他绝对不会让她跟着来,不会陪她去解灯谜,更不会因为最后一个谜题而引发蛊虫吐血昏迷。   想到这里,陶夭夭又陷入了烦恼之中。   宫义体内的蛊虫一天不拿出来,他就一天不能正确面对自己的感情,这样下去,只会让他越来越痛苦的。   瞧见陶夭夭愁眉苦脸的样子,荀久不用想也知道她定是在担心宫义的安危。   拍拍她的手背,荀久道:“今天晚上最后那一道题,其实是我出的。”   “什么?”陶夭夭险些被她吓得跳起来,“你出的?”   “嗯。”荀久笑着点头,“我们昨夜刚进入上谷郡,准备等在这里与你们汇合,结果暗探说宫义还带上了你,正巧今晚花灯节,聂清那小子为了给家族打广告不惜花重金打造了一棵树,我便将计就计,设了那么一道题。因为我知道你喜欢热闹,一定不会错过这种机会,也知道你和宫义冰雪聪明,一定能到达最后一关。这样设计的目的就是在考验宫义,倘若他对你无情,那么一定不会在纸上写下答案,更不会因为心理波动而引发蛊毒。反之,如若他对你有情,那么他一定会把答案写下来,并且很可能因此而毒发。只要他毒发,聂清立即就会带他回来,阿笙便能想办法用灵术帮他把蛊毒暂时压下去。如今想来,他伤得这样严重,对你的情谊又何止一二?”   那道题的答案其实很简单,只要他们在答题纸上写下自己的名字之后再把对方的名字写上去,两个人的答案就是一模一样的。   陶夭夭彻底愣住了,她怎么也没想到,原来这一切都是荀久设下的局,虽然并没有什么恶意,但想起宫义在灯轮上吐血的那一幕,陶夭夭还是忍不住胆战心惊,紧皱着眉道:“你们夫妻俩也太黑心了,万一宫义再严重一点直接死在灯轮上怎么办?”   “你这傻姑娘。”荀久点点她的脑袋,“阿笙是宫义的主人,你觉得他会用自己最得力的手下来开玩笑吗?那可是一条人命啊!”   陶夭夭还是气不过,扁着嘴巴道:“总之我觉得你们这一次有些过分了。”   荀久能理解她此刻的担忧,笑着道:“你若是实在气不过便打我骂我吧,我绝对不还手也不还口。”   陶夭夭嗔她一眼,“你说得倒是好听,我若是敢动你一根汗毛,只怕待会儿秦王指不定要将我挫骨扬灰呢!”   “好啦!”荀久扶着她的双肩,“我说了阿笙有把握,那他就一定有把握,这次的灯谜会本就在我们的预料之中,阿笙的本事,你又不是没见识过,别紧张兮兮的,你再这么多愁善感下去,只怕等宫义醒过来,你就老了好几岁了。”   陶夭夭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就你会说话!”   “我没说错啊!”荀久不以为然,“若不是为了等你们,我们也不会大老远赶来,目的就是为了在进入苗疆地界之前先把宫义体内的蛊毒给控制住,否则进了苗疆一旦发作将会很难处理,因为我和阿笙这一次都是隐瞒了身份去的,不能暴露,故而只能小心小心再小心,先把隐患解决了,以免留下后顾之忧。”   陶夭夭四下扫了一眼,有些疑惑,“我听闻你们走的时候很多人,如今为何只见你和秦王,其他人呢?”   荀久答:“娘和外公去了楚国,璇玑阁主带着徵义和唐伴雪去了蜀国,我、阿笙和国师在这里等你们。”   陶夭夭恍然大悟。   关于荀久他们来诸侯国这件事,陶夭夭是知道的,她只是不知道荀久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如今听她说起那几人分别去了不同的国家,她也没有追问,只是想着人家去了一定是有目的的,至于究竟去各个诸侯国做什么,就不是她该问的了。   提起徵义,荀久顷刻陷入恍惚,她想起江氏被削权流放的时候,徵义就红着眼眶站在府门前,一句话都没说,只是呆呆看着那块屹立了多年的牌匾。   那个时候,荀久其实非常理解他一夕之间从天堂跌入地狱的感觉,可让她意外的是,徵义在这件事上并没有多说一个字,无论是责怪扶笙还是惋惜再一次失去亲人的话都没说,他很安静,安静到出乎每一个人的意料。   “阿久?”耳边传来陶夭夭的呼唤声,荀久这才意识到自己走神了,连忙回过头看她,“怎么了?”   陶夭夭指了指宫义的房间方向,道:“秦王出来了,我们去看看情况如何。”   荀久略微惊讶,这么短的时间,扶笙便疗伤完毕了?   任由陶夭夭拉着,荀久随她来到宫义的房门前,扶笙负手而立,淡淡看着两人,烛光下眉目清雅。   陶夭夭急得不行,忙问:“殿下,宫义他的伤势如何了?”   “还好。”扶笙幽幽道:“以前的发作次数不多,所以容易被控制住,只不过……”他扫了陶夭夭一眼,“在他蛊毒彻底清除之前,你可不能再让他受到刺激……”   “我明白。”陶夭夭咬着下唇,垂了眼睫,“不能让他再为我动情,你们放心,明日一早我便离开上谷郡回燕京城。”   荀久心思一动,原想开口阻止,却被扶笙一个眼神给挡了回来。   荀久嗫喏片刻,只好改口,“夭夭,这一路上辛苦你了,放心,明日我们会让人亲自送你回燕京城,一定保证你的安危。”   “嗯。”陶夭夭很郑重地点头,眼眶却是红的。   这种相爱却不能在一起的感觉简直如同有一把刀活生生从她的心脏上割下一块一块的肉来,痛得让人难以抑制想哭。   荀久抱住她,“夭夭,别哭,宫义总有一天会好起来的,到那个时候,便由我和阿笙做主,让他八抬大轿来娶你。”   “阿久。”陶夭夭回抱着荀久,声音哽咽,“我只是想和喜欢的人在一起,为什么会这么难?”   荀久无话可说,她从开始就是被扶笙一路宠着过来的,根本没法体会陶夭夭这种相爱却不能在一起的感受,只好一再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以示宽慰。   陶夭夭终于抑制不住落下泪,咬牙愤恨道:“我恨死宫义的娘亲了,她当初为什么下得了如此狠手,宫义可是她的亲生儿子啊!难道这世间还有什么东西的诱惑力能胜过亲情吗?”   “不哭不哭。”荀久安慰道:“这件事情,我们如今也无法立刻作出评判,毕竟事关苗疆的内部政治,但我总觉得,宫义的母亲当初也是被逼无奈,就好像你说的,这天底下哪一个母亲不希望自己的亲生子女活得好好的,像宫义这种,被下了断情蛊以后只能活得像个木头人,不能喜怒,不能情绪波动,就连爱一个人都不能。我相信,如果苗疆圣女真的是宫义的亲生母亲,那个人一定是不会这么对自己的儿子的,兴许这其中还有隐情,但这一切,等我们去了苗疆定会查清楚给宫义一个交代,也给你一颗定心丸。”   陶夭夭小声抽泣着,“阿久,你们可一定要照顾好宫义,我不在他身边,他一个人定是不懂得照顾自己的,我初次见他的那种受伤场面,这一辈子只有一次就够了,我只希望他能好好的。”   “一定会好好的。”荀久莞尔,“你忘了吗?我们这么多人,国师是语真族人,法术高强,阿笙是巫族人,比之国师毫不逊色,有这两个人在,你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乖,放心回去吧,一有好消息我会第一时间传信通知你的。”   陶夭夭抹了眼泪,又与荀久交代了一番这才跟着聂府的婢女回房睡下。   荀久再一次坐下来,看着依旧扶手立在原地的扶笙,挑眉问:“你又想搞事了?”   扶笙之所以同意陶夭夭回去,绝对不会是嫌她碍事,定然另有用意。   扶笙叹了一口气,道:“宫义伤得不够深,如果明天一早他知道陶夭夭不辞而别,一定会奋不顾身去追,这样一来他便再一次动情,伤得也更深,唯有他体内的蛊虫活动大,我才能将它封得更死。”   荀久皱皱眉头,“这么说来,宫义岂不是又要被好一通折磨?”   “这是在所难免的。”扶笙挨着她身边坐下来,长臂顺势将她揽入怀中,轻声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当初宫义的母亲定然也是这么想的,她希望宫义能一直隐忍,即便是吃尽了所有苦头也不喊苦不喊累。这东西在他体内已久,一时想要根除是不可能的,唯有用极端的方法让蛊虫发作,我才能趁机将它们压制下去。”   荀久靠在他怀里,面上有些担忧,“你这样做,宫义会不会因此而承受不住?”   “承受不住是一定的,但不会致死。”扶笙如实道,“只要他能撑过这一段时间到达苗疆,等我们找到圣女,就能想到办法把蛊虫取出来。”   微微叹了一声,荀久惋惜道:“可惜了,原本一对璧人,却要遭受这样的磨折,相爱却不能在一起,这种滋味一定不好受的吧?”   扶笙挑眉看她,“你想试试?”   “你敢让我试,我就干脆不爱了。”荀久轻哼。   直起脑袋,荀久想起之前陶夭夭说过的话,便把澹台君和去了燕京的事告诉扶笙。   前后沉吟不过一瞬,扶笙突然莞尔道:“大祭司之所以这么做,恐怕是想让澹台君和来燕京保护女帝。”   “保护女帝?”荀久怔了怔,“按理说来,女帝的功夫在燕京城还找不出对手来,如果非要人保护,那么除非她……怀孕了!”   扶笙没答话,只是微笑。   知道自己猜对了,荀久唏嘘,“原来如此,我就说怎么感觉不对劲。”   话完,荀久又扁着嘴巴扫了自己的平坦的小腹一眼,哀怨道:“为什么她们这么容易就怀上,可我都这么长时间了……阿笙,你说我是不是真的只能像五百年前元休所说,这一辈子都不可能会怀孕了?”   “别胡说!”扶笙搂她更紧,嗔怪道:“谁告诉你不能生,你是你,凤息是凤息,本来就是两个身体两个人,元休即便是本事再大,他能预料到几百年后哪一个人会不会生?”   “可是……”荀久还是纠结,“要不明天我让郁银宸帮忙看一看还有没有生育的可能?”   “不用看!”这三个字,扶笙似乎是带着几分命令的味道,“我说了能生你就能生,你去找他,我会吃醋的。”   荀久觉得这句话颇有几分撒娇的味道在里面,不由好笑,“是吗?”   “你要不信就去试试看,我一吃醋就会很生气,我一生气,只能好好惩罚你了。”   荀久浑身一个激灵,这个男人精力旺盛,她是再清楚不过的,即便昨晚是在人家府上,他对她的渴求就没减损过半分,同样是将她折腾得半死才肯放过。   扶笙一看荀久的表情就知道她害怕了,唇畔上扬,弯出满意的弧度来,笑道:“所以,你要乖乖的,不能做出让我生气的事。”   荀久心里直翻白眼,就算她没惹他生气,他不也还是每天晚上变着花样地折腾她么?   浅咳两声,荀久道:“我去看看宫义。”   扶笙松开她,随着她一起站起身来往宫义的房间走去。   宫义依旧是昏迷不醒的状态,脸色苍白得可怕,浑身冰凉,整个人似乎都在冒着寒气。   荀久在床榻前坐下,将他的胳膊从锦褥中拉出来探脉。   片刻后,她收了手,道:“情况倒是有所稳定了,就是不知明天再被你一通设计,他能否成功活下来。”   扶笙给她倒了杯加了蜂蜜的水,笑道:“你觉得你家夫君会做没有把握的事吗?”   这倒是。   荀久心中腹诽,扶笙这个人在她心目中的形象除了喂不饱的饿狼之外,还是智商爆表的腹黑货,从来就不肯吃半点亏,别人只有被他算计的份。   从宫义的房间出来,正巧迎上刘管事,他看着二人,笑吟吟躬身行礼,“殿下,王妃,少爷请你们过去饭厅用宵夜。”   折腾了这么半天,荀久也的确是饿了,一听说有宵夜,立即来了精神,拉着扶笙的手就快速往前厅走去。   聂清已经在里面就坐,同样坐着的,还有郁银宸。   瞧见荀久和扶笙牵手走进来,郁银宸眸光微微一动,迅速垂下眼睫。   聂清见到二人,忙起身行礼,笑问:“殿下,王妃,宫义的伤势如何了?”   “已经稳定下来了。”荀久笑着道:“我开了方子,你让人去抓药吧!”   聂清立即招手唤来刘管事吩咐了几句,刘管事迅速带着几个人退下去了。   荀久和扶笙在席位上就坐。   看了一眼聂府精心准备的酒菜,荀久赞道:“还是聂少爷贴心,知道我晚上会饿肚子。”   聂清微微一笑,“王妃说的哪里话,算下来,宫义是我表兄,能得殿下和王妃亲自操心表兄的事,是我整个聂家的荣幸,不过是一顿宵夜而已,我理应准备的。”   荀久懒得说那些客套话,拿起筷子便开吃,一边吃一边夸赞聂府厨娘的厨艺。   聂清见她喜欢,不由得心中愉悦。   几人用得差不多了,聂清才问:“敢问王妃,不知表兄现今状况如何了?”   荀久瞟了一眼神色无波的扶笙又迅速收回视线,笑着道:“已经大致稳定住了,再服下两剂汤药,应该就能差不多恢复了。”   关于扶笙明天的那个计划,荀久自然不能当着聂清的面说出来,以免造成不必要的误会。   聂清闻言后,紧绷的神情放松了不少,拱手致谢,“聂清代替表兄谢过王妃。”   “你不必言谢。”荀久摆手,“宫义是我们的人,作为主子,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   聂清颔首,又问:“怎么不见那位陶姑娘过来?”   荀久眸光微动,道:“她今夜累了,已经先去歇下,就不必打扰她了。”   聂清面含歉意,“这件事都怪我不好,若非弄了那么多谜题,表兄也不至于会在最后关头……”   荀久忙接了话头,“这件事不怪你,他心中有情才会受伤,并非谁的过错,今后,我和秦王定会尽全力替他根治,聂四少大可不必忧心。”   聂清在此致谢,“如此,那聂清便代整个聂氏家族谢过殿下和王妃的好意。”   ☆、263   这场宵夜没多久便结束了,荀久离开前厅的时候,特地看了一眼还坐在原上不动的郁银宸,自从她进来以后,他就不曾说过一句话。   哦不,准确地说,从岷国出发一直到现在,他似乎少了很多话,基本上都是不主动开口的。   荀久也不知道郁银宸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不过想想并没什么奇怪的,他本就是个很孤独的人,不爱说话也正常。   郁银宸似乎察觉到了荀久的视线,微微抬起头,与她的目光撞到一起。   那一刻,荀久心跳猛地加快了几分,她觉得很奇怪,就好像刚才那一瞬间的心跳本就不属于她,反而是属于另外一个人的。   牵着她手的扶笙察觉到了异样,转过身来就见她一直看向郁银宸所在的方向,不由皱了眉,问:“怎么了吗?”   “没,没什么。”荀久摇摇头,“我们快回去吧,先去看宫义。”   扶笙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依旧淡定坐着的郁银宸,抿了下唇没说话,拉着荀久你就继续往外走。   荀久却陷入了重重心事当中。   有一个问题,是她一直想问却又没有向扶笙开口的——明明之前可以让郁银宸跟着璇玑阁主去蜀国帮羽义和阿紫夺权,可是扶笙却坚持要把郁银宸带到苗疆去。   扶笙这样一个喜欢拈酸吃醋的人,为什么会对郁银宸这个最大的情敌做出了不可思议的宽容和让步?   这个问题,荀久想了很久。   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她决定今天晚上问一问。   “阿笙。”到了厢房外面的院子,荀久突然停下脚步,轻声唤了一下。   扶笙身形一顿,回眸望她,“怎么了?”   “我有个问题,想请教你一下。”荀久说这句话的时候,仔细观察着扶笙的面色变化,想从他脸上找出点什么来,然而他什么反应也没有,点头示意,“你说。”   “我就是想问一下关于郁……”   “殿下,宫义大人醒过来了。”这时,外面突然跑来一个聂府的家丁,满面喜色地禀报。   荀久一下子被捣乱了思绪,后半句问题也没有问出口,侧目看着家丁,问:“当真醒过来了?”   家丁弓着身子,面色惊慌,“殿下,王妃,小人便是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欺骗你们啊!”   荀久摆手示意他退下,这才看向扶笙,“既然宫义醒过来了,那我们先去看他。”   “好。”扶笙点点头,两人一道往宫义的厢房走去,并没有追问荀久没问完的那个问题。   宫义已经转醒过来,只是脸色依旧惨白到几近透明,毫无血色,跟冰人似的。   荀久走过去替他垫高了枕头让他撑着身子坐起来,嘱咐道:“你如今还属于带伤之身,不宜过多活动,坐起来就已经是最大限度了,要注意静卧养伤。”   宫义看见荀久和扶笙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仍旧置身梦中,眨了几次眼睛,又听见荀久说话,这才回过神来,但面上的震惊半分没减,不敢置信地唤道:“殿下,王妃,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说完了,又觉得不对劲,宫义四下扫了一眼,发现这间房并非他所熟悉的任何一个地方,也不是他和陶夭夭在上谷城里面住的客栈,不由得眯起眼,“这里是……?”   “这里是上谷城。”荀久接话,“你之前在灯轮上昏迷了,是聂家四少爷将你带回来的。”   荀久这么一说,宫义才慢慢回想起来,自己昏迷之前的确是在上谷城的花灯会上,并且那时正在和陶夭夭一起解灯谜,只不过到了最后一个问题的时候,他突然发现自己早就把那个拥有一双澄澈双眸并一对浅浅梨涡的女子放在了心上,于是思绪一混乱就开始情绪波动,最后引发蛊虫的躁动而吐血昏迷。   可是……   宫义再次不敢置信地看了一眼扶笙和荀久。   既然是在上谷城,那么殿下和王妃为何会在这里?   荀久看出了宫义的担忧,笑着道:“你现在先安静养伤,等你好得差不多了我再跟你解释,你若是非要现在知道的话,我也可以告诉你,我们是昨天晚上到达的上谷城,刚好比你们早到一天。”   宫义听完后恍然大悟,“这么说来,殿下和王妃早就知道我们会在今日到达上谷城?”   “倒也不是。”荀久道:“我们之前走的全是水路,消息闭塞难得,到了上谷城以后又来了聂府,受了聂清的好一顿接待,今日白天才收到消息说你带着夭夭往这个方向来了。”   宫义听到陶夭夭的名字,顿时蹙起眉头,问:“她如何了?”   荀久好笑地看着他,“都这个时候了,你不问问自己身体状况如何,怎么反而想着她?”   宫义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失言,悄然垂下了脑袋,嗫喏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不过是想到当时我昏迷的时候隐约听到她被吓得不轻,既然我人在聂府,却又不曾见到她,所以想问一问而已,毕竟她是堂堂大燕第一女侯,又是被我带着出来的,我有责任也有义务负责好她的安危。”   荀久挑眉,“你放心吧,她好得很,只不过经历了这件事有些累先歇下了,你若是想见她,我现在也可以帮你去喊。”   荀久作势要起身,宫义忙唤住她:“算了王妃,既然她已经睡下,那我就不打扰了,这几天一路奔波,她都没有好好睡上一觉,让她好好休息罢。”   荀久了然地笑笑,“那好,你先坐一下,我这就去厨房看一看汤药煎好了没。”   荀久说完便起身走了出去。   扶笙缓步行至床榻边,垂目看着宫义,轻声问:“感觉如何?”   宫义看向扶笙,面上划过感激之色,“是殿下帮我压制了蛊虫的躁动吧?”   扶笙慢慢坐下来,不置可否。   “我自己的身体,我是再清楚不过的。”宫义苦笑一声,“连一点点情绪波动都不能有,我只能像个木头人一样的活着。”   “也并非没有办法解开。”扶笙莞尔,拍拍他的肩膀,“我认识的宫义,可不是现在这个自暴自弃的家伙,你可还记得当初跟着我的时候说了什么?”   宫义默然。   他自然是记得的,他说过,无论如何都会重新回到苗疆的土地上,用他的骄傲和自尊将那些欺负过他和他娘亲的人狠狠踩在脚下。   “你不会死。”扶笙认真看着他,慢慢道:“只不过会受些折磨,不过我相信经历过生死的你,一定不会在意这些东西。”   “殿下……”宫义面色动容,“我……”是不是不该动情?   后半句,宫义没有问,他不知道该从何问起,也没有脸面问。   当年驱逐流放的大仇还没报,这种时候他怎么能想着儿女私情呢?   “你想问什么?”看出了宫义的犹豫,扶笙面色狐疑,“有话就直说,你我认识这么多年了,名义上是主仆,可私底下却无话不谈,我很少见到你吞吞吐吐的样子,莫非有什么难以启齿的事?”   “这倒不是。”宫义摇头,想了许久才终于决定问出口,“殿下,您是否觉得我不该动情?”   扶笙眸光一动,“此话怎讲?”   宫义低声道:“我大仇未报,这个时候根本不适合谈情说爱不是么?”   扶笙淡笑:“亲情是亲情,爱情是爱情,如何能混为一谈?”   见宫义一脸茫然,扶笙耐着性子解释:“亲情是你与生俱来的东西,是血脉的融合,是完全割舍不掉,磨灭不去的东西,然而爱情是每一个有血有肉有呼吸的人都有权利追逐的东西,你的确是还有大仇未报,可这并不影响你对于爱情的追求。相信如果你母亲知道你还活着,她一定不希望你为了复仇而耽误了自己的终身大事。”   “可是我这身子……”只怕支撑不了多久。   宫义语声满含遗憾。   “总有一天,你会恢复如初。”扶笙平静地说道。   扶笙作为五大护卫的主子,说话向来有威信,更何况他本人的声音让人有一种安定的作用。   宫义听完之后,紧绷的心弦勉强放松了几分。   荀久没多久就从厨房里端了汤药过来,宫义接过,也没用汤匙,直接灌了下去。   喝完药之后,荀久嘱咐他:“如今是化雪天,晚上亦是寒凉的很,你要注意别踢被子,若是有什么需求,大可以传唤外面守夜的仆人,他们随时都在的。”   宫义点点头,闭上眼睛再次睡了过去。   荀久唤上扶笙回到聂清给他们安排的客房洗漱之后也睡下了。   翌日一早,宫义睁开眼的时候天已经大亮。   守夜的仆人端了早膳进来,见他已经睁开眼睛,喜道:“大人如今可感觉到饿了?”   宫义唇线苍白,本没什么胃口,但从昨夜到现在都没吃什么东西,索性点头。   仆人将早膳端到床榻前,拖过小几摆放在上面,这才端起来亲自喂他,嘴里道:“这是秦王妃亲自嘱咐厨房做的药膳,说吃下去对大人的伤势恢复有利。”   宫义不习惯被人伺候,坐起身来接过小碗自己慢慢喝着粥。   喝了小半碗以后,宫义才放下碗,问仆人:“刚才你们在外面讨论什么?”   仆人如实道:“是那位陶姑娘。”   宫义面色一动,“她怎么了吗?”   仆人答:“陶姑娘早上都没用膳,收拾了东西便匆匆离开了。”   宫义心头一紧,追问:“她是去客栈了吗?”   “非也。”仆人道:“陶姑娘让聂四少帮她安排了一匹马儿,骑着马往燕京城的方向去的。”   宫义脸色大变,“你说什么?她走了?”   “是。”仆人被宫义这反应吓了一跳,硬着头皮道:“陶姑娘走的时候,一句话也没说,只是向四少道了句谢。”   宫义觉得心中一阵一阵的揪痛,动作利落地掀开锦被下了床,他快速穿好衣服就要出门。   仆人大惊,赶紧先一步拦住他的去路,“大人,您这是要做什么?”   宫义冷着脸,呵斥,“让开!”   仆人得了荀久和扶笙的嘱咐一定要看管好宫义,不能让他受凉,更不能让他下地走动,可如今宫义听到陶姑娘回燕京的消息以后情绪波动这样大,看那样子,似乎他不让开路的话,宫义便会一剑杀了他。   仆人想到这里,身子开始瑟瑟发抖,一下子跪倒在地上,“大人,殿下嘱咐过,您千万不能下地的,否则伤势很难再愈合。”   宫义愣了一下,脑子里有一瞬间的犹豫。   他不知道陶夭夭为什么会突然不辞而别,但他隐约觉得,定是与自己昨夜的吐血昏迷有关的。   陶夭夭知道他体内有蛊毒,更知道只要动了情,他就会引发蛊虫的啃噬,疼痛难忍。   她定然不想让他因为她而受伤,所以一声不吭便离开了。   想到这里,宫义心尖处传来剧烈的疼痛。   如果自己没猜错,如果她真的是因为不想连累他而回去,那么,她会不会就此放弃对他的那些情感?   这一刻,宫义才觉得,原来那个人,那双眼,早就在不知何时悄然烙印在了他的心尖,如今触及到了方才觉得那么清晰,那么蚀骨。   “去给我备马!”宫义没有看跪倒在地上的仆人,而是看着外面晴朗的天空。   “大人……”仆人依旧惊魂未定,简直不知作何反应。   “你再多嘴,我杀了你!”宫义面色冰寒,语气中满是不容置喙的威仪。   仆人战战兢兢,立即从地上爬起来,踉踉跄跄出了房门去马厩挑马。   宫义二话没说,大步出了房门。   聂府大门边,正巧聂清正在和管家说着话,见到宫义脚步匆匆出来,两人俱是一怔。   聂清见宫义脸色依旧苍白,忙走过去拦住他,“大人这是准备去哪儿?”   宫义虽然心中焦急,可毕竟聂清算是他的救命恩人,此时此刻也不得不放软语气,道:“我出去一下。”   聂清面色焦灼,“大人若是有什么事,大可以让府中下人为你去办,再不济,你交代给我便是了,我一定帮你办妥。”   宫义望着澄蓝的天空,幽幽一叹,道:“这件事,非我自己不能办到。”   他既然已经决定要正确面对这段感情,就不能让她先放弃。   这样的追逐,会让人感到心累,所以,他必须去把她给追回来。   聂清显然并不知道宫义的用意,依旧是不赞同的态度,“殿下和王妃吩咐了,大人不可随意出去,否则伤势会更加严重的,您……”   “我没时间了。”宫义眉眼间显出了几分不耐,一把推开挡在身前的聂清,直接出了府门翻身骑上马飞快往城门外奔去。   化雪天气,官道两旁的树林里积雪逐渐融化开来,路面有些潮湿,宫义心中焦躁不已,也顾不得那么多,不断挥赶着马鞭,将马儿速度驱赶到最快,行人被他吓得心惊胆战。   宫义不看任何人,脑海中不断回想起这段时间以来两个人的相处,想起初见时她慌乱过后的强自镇定以及隐在淡然面色下的那一抹羞赧,想起这段时间两人一路奔波,她自始至终没喊过一句苦累,更想到昨夜自己吐血昏迷,冥冥之中听到了她急得哭起来的声音。   这些画面连成片一幕幕在脑海中回放,宫义才明白,他并非是没有感情的,只是这么长时间一来,扶笙只教他习武,教他明辨是非,教他学会看人心险恶,唯独没有教的,是感情。   正是因为这样,那个拨开芦苇丛蓦然闯入他视线的人才会以别致的印象直接闯入他的世界。   正是因为这样,他才会在那一日起,眸光便不由自主地总被一个人牵引着,然而内心却在不断地挣扎。   因为那个时候,他不懂什么是爱情,更不懂什么叫做在乎。   他甚至有些恼,恼那个人竟然如此轻易就能让他心绪烦乱。   可现在,他终于明白,能让他恼,能让他怒,是因为她早就在不知不觉中拨动了他心底里的那根弦,不管她在不在,那根弦都已经松动了,再也无法回归到之前岿然不动的紧绷状态。   冰凉的手指捏紧了缰绳,宫义再次加快速度,到达城门外不远处的茶摊上,由于路上太滑,马儿一个不稳往前栽去,宫义大惊失色之下迅速足尖轻点离开马背落在地面上。   马儿轰然倒塌,引得行人纷纷看过来。   宫义急于追陶夭夭,没时间在这匹马儿上耗功夫,只好四下扫了一眼,准备给别的车夫租一匹马。   这一扫,他在旁边的棚子里看见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宫义愣了一下,还是脚步从容地走过去,“殿下,王妃,你们俩怎么会在这里?”   荀久笑看着他,装作若无其事地道:“夭夭今天早上走了,我们得知消息以后追出来想送送她。”   宫义面色一紧,“那……她人呢?”   “已经走了。”荀久戳了一个小笼包塞进嘴里,吃完了才道问:“你找她有事?”   宫义身形一晃,根本没听见荀久在说什么,只嘴里呢喃重复,“走了……她竟然敢……扔下我就这么走了。”   这番话,荀久听得清清楚楚,但她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挑眉看向宫义,“你伤势大好了?”   宫义这才回过神,然后摇头,“没……”这伤,只怕再也好不了了。   “那你出来做什么?”荀久直皱眉头,满面不悦。   “我……”宫义再一次失语,他该怎么说呢?告诉殿下和王妃其实他早已心仪陶夭夭,不想让她走,想把她追出来吗?   荀久从宫义身上收回视线,漫不经心道:“夭夭走的时候,说了一句话。”   宫义脸色一下子就变得紧张起来,“她说了什么?”   荀久道:“夭夭说了,她照顾不好你,也不想拖累你,所以以后……会当作没认识过你。”   “噗——”荀久才说完,宫义就毫无预兆地一口血喷出来,单薄的身子摇摇欲坠。   荀久面上划过一丝不忍,余光瞟了一眼背对着宫义坐在她对面的扶笙。   扶笙几不可察地摇摇头,那意思是在说,伤得不够深。   手指蜷了蜷,荀久咬了一下唇,干脆偏开头不再看宫义,冷着声音道:“夭夭说她昨天晚上明白了你的心意,这就够了,证明她这么长时间以来的付出有了回报,只是,如果两个人在一起非要你受伤作为代价的话,那她宁愿离开,这辈子都不再见你。”   这种话,比直接告诉宫义陶夭夭要去转嫁他人还要伤人。   果然,原本还能支撑着几分的宫义一下子就浑身痉挛,抽搐不已,不过转瞬便闭上双眼昏倒在了地上。   摊贩吓得脸色惨白,站在原地毫无反应。   扶笙对他摆手道:“没事儿,你们继续,这位是我的手下,受了点伤而已。”   扶笙说完,这才慢悠悠站起身,亲自将宫义抱回了不远处他和荀久的马车上。   荀久付了银子以后跟上来,一边走一边埋怨扶笙,“你这招也太损了,宫义本来就还没有恢复,今日更是雪上加霜,若是他活不下来,莫说夭夭跟你拼命,就连我都不放过你。”   扶笙扬眉一笑,“我倒挺想知道你如何不放过我。”   荀久瞪他,“都什么时候了,你竟然还有心思开玩笑!”   扶笙将宫义安置好,这才跳下马车,不顾大庭广众,挑起荀久的下巴,在她唇上快速蜻蜓点水一吻,勾起半边唇瓣,笑道:“这才一夜没对你下手,你就开始怀疑你家夫君的本事了。”   他们二人的容貌本就不俗,竟在大庭广众之下来这么一幕,立即便引来众多人的目光。   荀久从脸红到了脖子,立即绷直身子,连脖子都不好意思转动一下,冷哼道:“你就只知道欺负我!”   “我就喜欢欺负你。”扶笙认真凝视着她,“不管是有人还是没人,不管是刮风还是下雨,不管是这辈子还是下辈子,欺负你就是我最大的乐趣。”   荀久:“……”磨了磨牙,她想打死他。   可她明白,现在并非是好时机。   扶笙不再调侃她,抬目看向不远处的树林,道:“出来吧!”   扶笙话音落下没多久,就见陶夭夭提着裙摆急匆匆跑了出来,双眼红肿,明显是哭过的痕迹。   荀久很不忍心地看着她,顿了一下,“夭夭……”   陶夭夭顾不上打招呼,忙问:“宫义如何了?”   “伤得很重。”扶笙接话,“但也是我替他压制蛊虫的最佳时机,所以接下来,得麻烦你亲自赶车将宫义送回聂府。”   陶夭夭忍不住又湿了眼眶。   昨天晚上她就收拾好了东西,今天一早才刚天亮就匆匆出了聂府,不曾想她才刚到这里准备吃东西就见扶笙和荀久追了上来。   扶笙告诉她,如果想要让宫义早日恢复,就得配合他们演一出戏。   她自然是希望宫义能早日恢复如初的,所以毫不犹豫就点了头。   可让她没想到的是,这出戏远比她想象中的还要残酷,荀久对宫义说的那些话,原本也是陶夭夭心中想说而不敢说出口的,但她没想到,竟然能让宫义受伤至此。   看来荀久说得没错,她在宫义心中的位置,远远要比她自己想象的还要重要。   扶笙见她愣神,淡渺的声音提醒,“快去吧,我和久久这就跟上来,要是耽误了时辰我可再没办法救他了。”   陶夭夭赶紧拉回思绪,迅速上了马车,挥赶着马鞭朝着城内方向而去。   陶夭夭走后,扶笙看向荀久,温声问:“吃饱了没?”   “饱了。”荀久违心地回答,其实她没吃什么东西,但是刚才扶笙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亲她,她哪里还有脸回去继续吃,只好假装说饱了。   扶笙颔首,亲自去把陶夭夭的马儿牵过来,抱着荀久一跃上了马,两人飞快回了聂府。   聂清正在前厅与几位掌柜议事,蓦然听说陶夭夭送了身受重伤的宫义回来,整个人骇然失色,立即遣散了几位掌柜,飞速去往宫义的房间。   彼时,陶夭夭已经在仆人的帮助下将宫义放置平躺在床榻上。   握着宫义冰凉毫无温度的手指,陶夭夭一次又一次地往门外看,心中祈盼扶笙能早些到来。   聂清一进门,就对上陶夭夭焦急的小脸。   “表兄这是怎么了?”聂清快步走到床榻边,见床上的人比之前更为苍白,整个人毫无生气,他吓了一跳,皱着眉头看向陶夭夭,怎么早上才听闻这个女人离开,如今又回来了,这也就罢了,表兄为何又受了伤?   宫义体内的蛊虫,聂清是知道的,更知道他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才会受伤。   想到昨天晚上的花灯会,聂清咬了咬牙,瞪着陶夭夭,厉声问:“陶姑娘,你到底跟我表兄说了什么?”   “我……”陶夭夭一时语塞。   “她什么都没说,是我说的。”门外传来荀久的声音,紧接着,她和扶笙便慢慢踱步进来。   聂清一见是这二人,忙拱手行礼,复又疑惑,“且不知秦王妃方才那句话是何意?”   荀久并不想多做解释,只扫了一眼陶夭夭和聂清,吩咐,“你们先出去,宫义伤得很重,这一次,我和王爷会联手救他。”   聂清急于知道表兄的状况,却又不敢违抗秦王妃的命令,只好唤上陶夭夭,两人一前一后出了房门。   荀久走过去关上门,这才回转来,望着毫无生气的宫义,问扶笙,“这一次,能最大限度将他体内的蛊虫封死了吗?”   扶笙道:“应该能了。”   荀久满面担忧,“可别再出什么问题了,刚才在茶摊上,他那痛苦的样子,连我都给吓到了,想来这蛊虫也是极其厉害的东西,竟能将人控制到这种地步,宫义的娘亲当年,的确是狠心了一些。”   “好了,你先去探脉。”扶笙淡声道:“如今说什么都没用,只有见到了圣女,听她亲自把真相说出来才能解惑,你现在说的那些,都只是猜测而已,不一定圣女就会如此狠心,她也是人,既然怀了身孕,就证明她也有七情六欲,虎毒还不食子呢!”   荀久想想也对,索性不再说话,走过去坐下给宫义探脉。   聂清和陶夭夭出了房门以后,两人走到院子里坐下,聂清蹙眉看着陶夭夭,问:“陶姑娘,你能否给我讲一讲,方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表兄出去一趟回来怎么就伤成了这个样子?而你又为何去而复返,再有,秦王妃到底和我表兄说了什么?”   陶夭夭犹豫了好久,她不知道该不该和聂清说起秦王设下的一个局,但转念一想,她自己担心宫义,聂清这个表亲又如何不担心呢?   把思绪整理了一下,陶夭夭将这件事情的原委告诉了聂清。   聂清听完后整个人都陷入了沉寂,好久,他才道:“秦王这么做,未免也太过草率了,万一表兄支撑不住就这么去了,谁来承担责任?”   瞧见聂清愤怒的神情,陶夭夭不由心惊,忙解释道:“这件事,还望聂四少能见谅,殿下他并非行事草率之人,他做事,向来有自己的分寸,但这是能将宫义体内蛊虫狠狠压制下去的唯一办法,正是因为如此,秦王昨夜才没有把计划告诉你们,因为他知道,你一定不会同意。”   聂清并非是非不分之人,他也明白陶夭夭说得很在理,可是宫义是姨母唯一的儿子,又是母亲临终前嘱托他一定要找到的人,如今好不容易找到了,他如何忍心让宫义一次又一次地犯险?   冥想好久,聂清喟叹,“难道除了此法,就再也没有别的办法吗?”   陶夭夭摇头,“我只是个普通人,就连秦王都束手无策要走极端,我哪里会想得到别的法子?”   聂清看向不远处,面色有些疑惑,“听闻跟随秦王殿下来的那位是五百年前的国师郁银宸,莫非连他都毫无办法?”   陶夭夭闻言,惊了一下,赶紧四下扫了一眼,低声警告聂清,“这种话,你可不能乱说。”说到这里,陶夭夭顿了一下,她觉得自己还是不能把郁银宸是扶笙情敌这件事给捅出来,索性改了口,“宫义是秦王的人,秦王又是巫族人,本事大着呢,如若他连自己的人都救不了反而要交给别人救,这岂不是在自打脸面?”   这番解释,虽然有些牵强,但聂清也不疑有他,毕竟秦王的心思并非他一个小小商人能揣测得了的,更何况,聂家能否拿到海上经商的权利,还得靠秦王从中斡旋,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得罪秦王。   两人不再执着于这个话题,又聊起了别的事,竟是谁都没有离开,一直等在外面,都想第一时间知道宫义的状况如何了。   一炷香的时辰后,荀久推开门走了出来又将房门紧紧关上。   陶夭夭听到声音,立即站起身来跑过去,紧张地看着荀久,“宫义怎么样了?”   “阿笙还在里面。”荀久道:“不过情况较之先前已经好转很多,你们不必担忧。”   “怎么能不担忧?”陶夭夭急得团团转,她脑海里不断响起之前在茶摊上宫义痛得全身痉挛,满地打滚然后吐血昏迷的样子,便如同被人用钝刀割肉一般,痛得难以忍受。   “你担忧也没用。”荀久对她笑笑,以示宽慰,“宫义的症状,大家都心知肚明,如果这次不采取极端先将蛊虫压制下去,那么等进入苗疆以后,秦王是不可能轻易使用灵术和巫术暴露身份的,等到那时,宫义一旦发作,我们很可能会为了保全大局而置他于不顾,舍弃他并且亲眼看着他痛苦至死的那一幕与现在的痛苦相比,你们选择前者还是后者?”   陶夭夭纤长卷翘的睫毛抖动两下,其上泪珠晶莹,分外惹人怜爱。   抿着小嘴,她道:“自然是后者。”   荀久再次一笑,“既然你们都明白选择后者才是对宫义最有利的,那就给我放宽心,且先不说宫义求生意识强烈,秦王作为他的主子,与他共患难这么多年,他怎么可能会见死不救?”   陶夭夭听了这些话,紧绷的脸色缓和不少,又追问:“宫义醒来之后就会痊愈吗?”   “这个……”荀久道:“内伤痊愈是一定的,但他体内的蛊虫无法取出来。”   陶夭夭浑身一震,“无法取出来,那岂不是说明如果他再次情绪波动的话就会像之前一样痛不欲生?”   “这倒不会。”荀久答:“阿笙便是要借着这次机会用封印术将他体内的蛊虫封印死,当然,这个封印并不是永久的,它只能维持一段时间,这段时间内,我们必须尽快找到圣女亲自为他取蛊,一旦取出来,他就能完全恢复了。”   陶夭夭的重点放在前半段,“也就是说,在蛊虫被封印的这段时间内,宫义无论怎么情绪波动都不会有事吗?”   “嗯。”荀久颔首,她看着陶夭夭欣喜的小脸,面上也露出一丝笑容。   这两个人啊,还真是好事多磨,希望取蛊之后,再不要发生什么变故了。   想到此处,荀久转眸看向聂清,问:“昨天晚上天灯婆婆作古前的最后一卦到底是什么?”   聂清摇头,“不知道,当时因为宫义的受伤,场面太过混乱,等人们回过神来的时候,天灯婆婆已经作古了。”   略微有些遗憾,荀久道:“真是可惜,早知道我就亲自去了,说不定能让天灯婆婆破例给我多算一卦。”   陶夭夭无语一瞬,“你都是万千女人艳羡的秦王妃了,还算什么卦?求富贵吗?”   “当然不是。”荀久急忙解释,“我只是……”想算一下她这辈子还有没有怀孕的机会。   陶夭夭睨她,“只是什么?你们本身就带着一个精通占卜的国师,他可比什么天灯婆婆厉害百倍,你怎么不去找他,他天天都能给你算。”   听到陶夭夭提起郁银宸,荀久微微有些晃神,她忽然想起昨夜自己在离开前厅的时候对上郁银宸琥珀色双眸那一瞬间的莫名反应。   郁银宸是五百年前的凤临国师没错,他为了能让凤息转世,不惜与元休定下五百年之约等待凤息的异世灵魂归来,这一点也没错。   可是,为什么现在的郁银宸会与她记忆中那个性子温和的师兄有这么大的差别?除了容貌,他们几乎不一样。   难道五百年的时光流逝,真的能彻底改变一个人吗?   还是说……五百年前的那段回忆,其实出现了偏差?而她,走进了误区?毕竟这是三个人的回忆拼凑出来的完整故事,如果扶言之和郁银宸这两个人的其中一个有意在脑海里刻意将某段不想面对的回忆强行扭曲改变,那么她所看见的就只能是被改变以后的记忆。   到底是扶言之还是郁银宸的回忆出现了差错?   “阿久,你在想什么?”陶夭夭推了推荀久的胳膊,轻声唤她,“你是不是昨夜没休息好?”   “没,没什么。”荀久敛了思绪,摇摇头,“就是在考虑你说的话而已。”   “殿下出来了,我们过去看看宫义如何了。”聂清站起身,对着二人笑道。   ☆、第005章 你还在,真好(二更)   听到聂清这么说,荀久迅速回拢思绪,跟着二人走了过去。   扶笙站在廊下,他一眼就看出来荀久有心事,都已经是夫妻,都已经同床共枕这么久了,她的任何表情都瞒不过他明透的双眼。   聂清当先走到扶笙跟前,小心问道:“殿下,宫义他如何了?”   扶笙的视线并没有从缓缓走来的荀久身上收回,淡声答:“蛊虫已经封印了,只不过内伤需要汤药修复,你进去照看他罢。”   聂清闻言顿时大喜,连声道谢以后进了房门,陶夭夭也跟着走了进去。   荀久行至扶笙跟前,停下了。   她没有第一时间问他关于宫义的状况,一双潋滟生波的眸与他的目光相对,好久才笑着移开眼,“干嘛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扶笙不禁莞尔,“我只是想知道你这个脑袋瓜里面整天都在想什么?”   “能有什么?”荀久撇撇嘴,“还不是因为担心宫义。”   扶笙淡淡一笑,“你我结了百世同心结,更何况还是同床共枕这么久的夫妻,你这点小心思,瞒不住我,说吧,刚才在想什么?”   荀久暗地里直翻白眼,想着这个人果然是腹黑得很,如今连她有一点心事在他面前都无所遁形了。   自知瞒不过,但荀久又不可能把之前自己大胆的猜想如实相告,只好改了口,叹息一声,“我只是在想,我们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怀上宝宝。”   扶笙一听,面色微微黯了黯,他其实是不在意到底有没有孩子的,她就是他的全部,只要有她,他这辈子就满足了,可是近段时间,她似乎变得多愁善感起来,数次提起孩子的事,这种焦虑的心情,难道每一个婚后的女人都会出现吗?   荀久顺势坐下来,侧过身,一只手搭在雕栏上看着满院开始复苏的花木,再次出神。   她其实也是不在乎有没有孩子的,只是她的夫君在她心中是这天下最优秀的人,面对他,她有的时候会感到压力,尤其是在孩子这件事上面,如果自己一直无法为他怀上,那么即便他不怪罪,她也会因此心怀愧疚,彻夜难眠的。   “久久。”扶笙也坐下来,拉过她微凉的手指,声音清润,“你信不信我?”   荀久一怔,回眸认真凝视着他,嘴角微翘,“好端端的,怎么突然严肃起来了?”   “你就说,你信不信我?”不得到答案不罢休的他没有错过她脸上的任何一丝表情。   “你是我夫君,是我最爱的人,我自然无条件信任你。”荀久甜甜一笑,认真回答。   “如果我告诉你,这一次从苗疆回去,我便有办法让你怀孕,那你也信我吗?”他一瞬不瞬,完美无双的容颜上表情诚挚,让她不禁动容。   在荀久的心中,扶笙向来是无所不能的,手段谋略无一不精,他说过的话,她从来都不会怀疑,可他刚才竟然说只要从苗疆回去便有机会让她怀孕,这……莫不是在拿她寻开心?   想到这里,荀久突然有些忍俊不禁,问:“阿笙,你今日怎么有些奇怪?”   扶笙睨她,语气之间有些哀怨,“我就知道,你不会相信我。”   “我信你啊,你那么厉害,我为何不信?”荀久挑眉,“那么,你能告诉我你准备用什么办法让我怀孕吗?”   “这个,先不告诉你。”扶笙握紧了她的手指,“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   荀久低声嘟囔,“你看你又卖关子,总是吊我胃口。”   扶笙笑了笑,并不打算解释,轻轻揽着她的肩膀,喟叹一声,“我家夫人是这世上唯一能让我心动的女子,也是这天下最独一无二的女子,值得拥有一个最完美的宝宝,最难得的才最珍贵不是么?”   荀久觉得他说话莫名其妙,轻嗤,“乱七八糟的,我差点以为你在说梦话呢!”   扶笙勾起嘴角,“不管是真实也好,梦境也罢,只要久久你相信我就好。”   荀久微恼,伸手打开他搭在自己肩上的那只手,瞪着他,“这是在聂府,你注意些形象!”   扶笙轻笑,再一次搂紧她,“在你面前,我什么时候有形象了?”   荀久想了想,答:“这倒是。”   在她面前,他一向都是无赖无耻无下限的。   扶笙嘴角微抽片刻,看向她,“要不要进去看一看宫义?”   “不用了。”荀久摇摇头,“有聂清和夭夭在,我进去了只会打扰到宫义休息,等晚膳时分我再去给他把脉重新开方子就成。”   话完,荀久问他:“对了,如果宫义完全恢复的话,我们是不是就能尽快启程了?”   “嗯。”扶笙轻轻颔首,“时间刻不容缓,一定要在梵胤说的半年之内把所有的东西都拿到手。”   “是该早些把手上的事情处理完了。”荀久好笑,“季黎明和大祭司可还等着我们回去定下婚期呢!”   “你、你说什么?”   显然,荀久这句话的冲击力太大,饶是一向波澜不惊的扶笙都被吓到了,“他们两个……什么时候的事?”   荀久扬起眉梢,满意地看着他吃惊的样子,“我就知道你这段时间忙于其他事情,定然也是不知道这件事的,其实我也是刚得到消息,还是夭夭告诉我的,她说季黎明和大祭司去齐国顺利拿回了潘龙珠,而且这一趟齐国之旅,成就了他们两个人的好事,回来当天,两人就进宫请婚了,女帝念在季黎明立了功劳的份上,龙心大悦,当即便为他们赐了婚,只不过婚期还没定,说是要等着我们这群人回去以后才商榷。”   扶笙面色逐渐平静下来,仍是有些讶异,“这两个人,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荀久终于忍不住噗嗤一笑,“为什么连你也这么觉得?”   扶笙见她终于展颜笑开的模样,心中愉悦起来,“这两个人本来就般配,大祭司平素高冷得很,若是换成别人,可不一定能近得了她的身,但季黎明不同,这个人撒泼耍赖功夫一流,大祭司对上他,算是遇到克星了。”   荀久定定看着扶笙,许久不曾说话。   扶笙眸光渐敛,偏过头,“怎么了吗?”   “没什么,你继续。”荀久抬手示意。   扶笙哪里还有别的什么话可说,站起身,顺便把她也拉起来,“若是你现在不想去看宫义,那就先回房休息,这里是上谷郡,距离苗疆不远了,我去与各处的暗桩交接一下。”   “好。”荀久点头,目送着扶笙走远才慢慢转回房间。   正准备推开门的时候,荀久眼角余光瞥见回廊尽头站着一个人。   眉心跳了一下,荀久收了推门的动作,缓步走过去站在他旁边,微笑着打招呼:“国师。”   “秦王出去了?”郁银宸看向她,琥珀琉璃眸里面有一些荀久看不懂的复杂光色。   “嗯。”荀久点头,“马上就要进入苗疆了,他去各处布置一下,为后面的计划铺路。”   见荀久始终低垂着头,郁银宸忽然失笑,“你这段时间,好像在刻意躲着我。”   “国师说的哪里话?”荀久扯了扯嘴角,“我是有夫之妇,我家夫君又是个喜欢吃醋的人,我自然不能与其他男子太过亲近。”说到这里,荀久似乎没了话,转移话题,问他,“你刚才一直在这里吗?”   “我刚来的。”郁银宸如实回答,“听闻宫义蛊毒发作,过来看看而已。”   荀久“哦”了一声,“如今有夭夭在那边伺候,况且宫义才刚刚歇下,不宜受到打扰,你若是想去探望,等晚上宫义醒过来再去也不迟。”   郁银宸应声颔首。   荀久抬眸看他,郁银宸的容颜,与记忆中五百年前的样子并没有多大差别,只不过现在的郁银宸,眉梢眼角总会在不经意间露出丝丝缕缕的轻懒幽魅以及邪佞之气,让人很难将他与五百年前那个满心满眼都是凤息的温润师兄联系起来。   郁银宸见荀久盯着自己,不禁有些好奇,“怎么了?”   荀久立即回过神,面不改色道:“我就是想问问,你还记得上一次发作时候的事情吗?”   与宫义的情绪波动引发蛊虫躁动不同,郁银宸这种痛是每月必发作一次,三千青丝瞬成雪,那痛,看上去比宫义的更加噬心,每当那种时候,郁银宸是连求死都不能的。   荀久已经见识过了两次,在燕京城的时候,他还能清楚地知道身边的人是她,并且保持着理智让她尽快离开,然而在岷国的那一次,他意识漫漶不清,似乎并不识得她,甚至险些将她给掐死。   两次发作,不过是相隔了一个月,他竟然就已经有了这么大的变化,实在让荀久心中骇然。   这件事,她一直没敢说出来,就是怕扶笙会因此大怒而失去理智与郁银宸大打出手。   可更让她愕然的是,扶笙竟然主动要求把郁银宸带去苗疆。   还记得从岷国出发的前一天,荀久为几人分配好了任务,最初的计划是让郁银宸跟着璇玑阁主去蜀国,她觉得凭借国师和璇玑阁主的智慧,一定能在最短时间内帮助阿紫和羽义揭穿苏承天当年火烧王宫的真相并且将蜀国大权夺回来。   扶笙在这件事上却说什么也不同意,他言:国师每月都会发作一次,且发作的时候太过危险,不适宜与他们夫妻隔得太远,否则他没把握能控制得住国师。   荀久在这件事上并没有与扶笙过多争执,反正他做事向来有分寸,既然决定了要让郁银宸跟着来,那就跟着来好了。   人家都不怕情敌在身边,那她还怕什么?   荀久原以为郁银宸会说些道歉的话,但他的回答让她整个人都呆住了。   “上次发作,我做了什么吗?”郁银宸满面疑惑,再看向她时,眼神无助得像个渴望得到答案的孩子。   荀久掩饰住心中的惊骇,面上强自镇定,认真看着他,“那你都记得什么?”   郁银宸摇摇头,“不记得了,什么都不记得了。”   荀久一惊,“什么叫做‘什么都不记得了’?你是不记得自己发作时候的事情,还是连五百年以前的记忆都给忘了?”   “那段记忆,我没忘。”郁银宸撇开眼望向别处,缓缓道:“我忘了的,是我每次发作时候的事情。”   这句话,让荀久更加骇然不已,“你说什么!”   他竟然忘了每次发作时候的事情?!   什么意思?   “你是想说,这五百年来,你每发作一次,都会忘了发作期间做了些什么吗?”荀久一再追问。   这件事情,她必须弄清楚,否则心中就好像时时揣着一个定时炸弹,说不定哪天突然就炸开了,到时候只会让她猝不及防。   郁银宸慢慢点头。   荀久几乎不敢置信地往后退了一步。   这么长时间以来,她从来都没有发现这个问题,如果今天不问,她以为他是记得的,然而现在听他说来,每当发作的时候,那个满头银发的人就完全没有郁银宸的意识,就好像……就好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这不是双重人格,荀久非常确定,可到底是什么,她一时思绪混乱,想不出来。   郁银宸见到荀久脸色不太好,忙上前一步,温声问:“你这是怎么了?”   “没有,我身子不舒服,先回去休息了,你请便。”荀久甩甩脑袋,逃也是的飞快回了房,重重关上门以后,她后背靠在门上大口喘气,心脏突突跳个不停,竟是慌乱不已。   郁银宸目送着荀久飞快回房的那一幕,心中对她这个反应很是奇怪,可他知道她不喜欢他太过靠近,索性没做他想,只停留了片刻便离开了。   *   蛊虫被封印以后,宫义恢复了大半,脸色也在逐渐好转。   陶夭夭于床榻前坐着,仆人很快就就把汤药端进来,聂清接过,准备亲自喂表兄。   陶夭夭嗅了嗅那碗苦涩的药汁,摇头道:“这般喂,宫义铁定是不会喝的。”   聂清愣住,“那要如何?”   陶夭夭吩咐仆人,“宫义喜欢吃甜的,你去准备一碗蜂蜜水来,待会儿喂了药之后就立即给他喝下。”   仆人应声退出房门。   聂清不太相信宫义这么个大男人竟然连药都不能喝,他凑近了一些,用汤匙舀了药汁往宫义嘴边送。   宫义紧咬着牙,死活不肯喝。   陶夭夭忍俊不禁,掩唇笑道:“聂四少,你可不要浪费了这些珍贵的药汁,没有甜的东西辅助,他是无论如何都不肯喝药的。”   聂清皱了皱眉,低声咕哝,“什么怪毛病,一个大男人还喜欢吃甜的?”   陶夭夭没说话,她并不觉得宫义喜欢甜食有什么奇怪的,相反,她觉得很可爱。   仆人很快就调好了蜂蜜水送进来。   陶夭夭俯身,在宫义的耳边轻声道:“宫义,该喝药了,等喝完以后就有蜂蜜水喝。”   床榻上的人面色微微松动了几分。   聂清一见,顿时大喜,又有些惊奇地看着陶夭夭,“你也太神奇了,他分明在睡梦中,竟能感知到你的话语。”   陶夭夭但笑不语。   宫义只是暂时性昏迷而已,意识还是有的,更何况他能感知到说话的人是她,他自然会全身心地放松。   聂清见状,索性将药碗递给陶夭夭,笑道:“看来,还是陶姑娘最了解表兄,即是如此,那这喂药的重任便交给你了,眼看天色就要暗下来,我也不多停留了,这边,就麻烦姑娘多多照拂。”   “应该的。”陶夭夭淡笑,点头。   聂清走后,陶夭夭掏出绣帕,一边给宫义喂药,一边帮他擦去嘴角溢出来的药汁。   宫义一开始眉头紧皱,但听到陶夭夭的声音以后,逐渐缓和下来,最后竟主动张开嘴巴。   陶夭夭失笑着摇摇头,继续给他喂药,一碗汤药很快就见底,她又把仆人端进来的蜂蜜水喂了下去。   终于尝到甜头,宫义便是在梦中,嘴角也微微往上翘了翘。   喂过药以后,陶夭夭依旧寸步不离地守在床榻前,就连眼皮打架了也不敢趴下睡觉。   黄昏时分,宫义终于转醒过来,一眼见到陶夭夭坐在旁边,他蓦地瞪大眼睛,连呼吸都刻意放轻,就怕一眨眼,她就会化作泡影没了。   迅速伸出手握住她的,宫义感知到温度的时候才知这一切不是做梦。   他满心欢喜地看着她,“你还在,真好。”   ☆、第006章 坏人,让你欺负我!   陶夭夭正当昏欲睡之时,手指突然被人紧紧握住,对方掌心传来的温度让她浑身猛地一震。   意识在一瞬间归位,陶夭夭看清了床榻上的人已经醒来,她满面震惊,按照她的预测,宫义无论如何都得明天早上才能醒过来,没想到竟会这么早便睁眼了。   毫无意识地反握住宫义的手,陶夭夭满脸焦急地看着他,“宫义,你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   宫义嘴角微翘,眼眸含笑地看着她,轻轻摇头,“我很好。”   陶夭夭轻吐了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刚才一时情急竟然握住了他的手。   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的她顿时满脸羞红,准备把手缩回来。   宫义察觉到了陶夭夭的意图,心下一紧,连忙扣住她的指缝,面色一紧,“别走。”   陶夭夭抬起头来,就见到宫义正一瞬不瞬地看着她,漆黑双眸里包含了太多祈求与渴望。   “我不走,我只是……”陶夭夭原想开口解释,却心如小鹿乱撞,口不择言,不知从何说起,只得咬着下唇默不作声。   宫义四下扫了一眼,发现这里仍旧是聂府,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回来的,也不知道原本已经走了的陶夭夭为何会突然回来,但这些对于他来说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在他最需要她的时候,她还在,并且一直都在,这就够了。   房间内一时陷入寂静,陶夭夭一直被宫义这样瞧着,面上生出几分不自然来,莹白小巧的耳根红透,她手心溢出几分薄汗来,脑中飞快思索着话题来打破气氛。   “你饿不饿?”她试图将手指从他掌心中抽出来。   宫义却紧紧拉着她不放,只摇头,唇畔微弯,“不饿。”   嘴里面还有着之前蜂蜜水的甜味,宫义稍微一感觉就知道了,他饶有兴味地看着陶夭夭,漆黑墨瞳里多出了一份期待,“刚才给我喂药的人是你吗?”   陶夭夭心跳加快,斟酌着慢慢点头,“是。”   “我就知道。”宫义心中仿若划过一股暖流,拉着她的那只手不动,另外一只手撑着身子坐起来。   陶夭夭忙腾出一只手为他垫高枕头。   宫义双唇仍是有些苍白,但嘴角笑容却如同三月春风,暖人心脾。   “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扔下我就这么走了。”他看着她,缓缓吐出一句话。   陶夭夭脸更红了,心中却暖洋洋的,若是换做之前,她肯定会顾及到他体内的蛊虫而言语收敛,不敢多做回应,甚至是假意刺激他。但如今的她,曾亲眼见到宫义从鬼门关走了一个轮回,她哪里还能说出半个伤害他的字来。   看着他,她红润的唇角也慢慢绽开笑容,轻唤,“宫义……”   这么一唤,便微微湿了眼眶。   宫义被她吓了一跳,面色突然紧张起来,“夭夭,怎么了?”   这一声“夭夭”,带着十二分的紧张与温情,听得陶夭夭骨头一酥,心中觉得能听到这一声发自内心的呼唤,便是付出再多也值得了。   “我这是喜极而泣。”她赶紧眨眼将眼泪压回去,破涕为笑,“我还以为你再也醒不过来了。”   宫义低低一笑,“你这是盼着我再也别醒过来吗?”   陶夭夭一急,“怎么可能,我若是真有这种想法,就不会再回来了。”   宫义眸色一动,定定凝视着她,“那你为何回来?”   “我……我……”陶夭夭原本平静下来的小脸迅速染上胭脂色,什么都说不出来。   抬眸时瞥见宫义眼中的狡黠之光,她顿时明白了他这是在捉弄她,陶夭夭轻哼一声,鼓着小脸气呼呼瞪他,“我有东西没带走,回来找。”   宫义好笑,“请问,是我吗?”   陶夭夭这才后知后觉中了圈套,整个人如同煮熟了的螃蟹一样又红又烫,恨不得赶紧找个地缝钻下去。   “才不是!”她不服,这个人才刚刚好转就想着调戏她,简直没天理!   “哦?”宫义挑了眉梢,“那你回来找什么?”   “自然是找……”陶夭夭秀眉一蹙,忽然仰起小脸,轻哼,“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你不说,那便是在找我。”宫义含情脉脉的眼神让她几度失神。   被她握住的那只手紧了紧,陶夭夭心中不断提醒自己不能就这么败下阵来,谁让他这么伤害自己让她担惊受怕来着。   趁他不备,陶夭夭用力将自己的手抽回来,端了旁边的空碗就站起身,面色平静道:“既然你已经没有大碍,那我这就走了。”   她转身之际,手腕突然被他扣住。   陶夭夭不妨,手中的小碗一下子摔到地上碎成数瓣,裂瓷的声音立刻便引来了外面守门的仆人,而陶夭夭却脚下不稳身子前倾,猛然撞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仆人站在外面,轻声问:“陶姑娘,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陶夭夭正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撞乱了心神,不知作何反应,宫义已经朝着外面道:“没事,你们不用进来了,不过是不小心打翻了碗而已。”   仆人闻言之后放了心,没再过多追问。   陶夭夭脸红得快要滴血,不断在宫义怀里挣扎,咬着唇角,声音添了些许慌乱无措,“你、你快放开我。”   陶夭夭第一次经历这种阵仗,宫义又何尝不是,只觉得怀中的人儿娇软似无骨,那挣扎着恨不能赶紧逃离现场的样子,羞赧全部写在艳红的小脸上,让宫义心头又是一软。   他本是无心,只是想留住她,谁曾想竟然会发生这样的巧合,让她撞入自己的怀里。   她却不知这一撞,便直接撞开了他坚守多年的冰雪防线。   美人在怀的那一刻,宫义心中突然觉得自己这辈子,只怕是再也无法放下这样一个人了。   说不出她哪里好,道不出心动的缘由,他只知道她住在他心里,很久,很久。   一只手握成拳凑到唇边,宫义在眸光闪烁的状态下掩唇轻咳了一声,连咳嗽的声音似乎都带着几分笑意。   缓缓松开她,他道:“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陶夭夭瞪他,“你分明是有意的!”   宫义一时语塞,不过听语气,她并没有真正生气,只要不生气,随便她怎么说都行。   陶夭夭气呼呼蹲下身去见碎瓷片。   宫义忙出声阻止,“这些事,不用你做。”   陶夭夭扁了扁嘴巴,“不用我做,你来吗?”   说完又低下头,一面捡着碎瓷片,一面低声咕哝,“明明就病得要死要死的,还这么坏,也不怕心跳过度一口气上不来么?”   宫义听闻后,又是一阵忍俊不禁。   他正待开口与她好好说会儿话,陶夭夭却已经捡起了所有的碎瓷片,转过身望他,“你先躺下休息,我这就去厨房给你传饭。”   “不用,我不饿。”宫义看着她,面上便不觉露出似有若无的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笑意。   陶夭夭翻了个白眼,“你不饿,我饿了行不行?”这个人,果然是不懂得照顾自己,都这么长时间没吃东西了还说不饿,以为自己是铁打的身子么?   宫义笑笑,“既是如此,那你去吧!”   陶夭夭用托盘端着碎瓷片,缓步走了出去,径直去往厨房。   *   天色暗下来的时候,扶笙才从外面回来,聂清立即让人摆饭。   扶笙没有立即去饭厅,看了一眼荀久,问她:“宫义的伤势如何了?”   荀久替他解下披风,笑答:“听说已经转醒,应是无大碍了。”   “那我们先去看看。”扶笙仍旧有些不放心,准备先去看完宫义再吃饭。   荀久拗不过他,只得随着他一起来到宫义所在的厢房。   彼时,陶夭夭正在给宫义喂汤。   荀久和扶笙进去的时候刚好看到这一幕。   宫义耳根处红了一下,陶夭夭则是又羞又恼,恨不能赶紧推门而出躲得远远的。   荀久笑着看了一眼两人正在食用的饭菜,见都是按照她的吩咐给搭配的膳食,这才放了心,歪着脑袋看了看自她进来就一直低垂着脑袋绞着衣袖的陶夭夭,微挑着眉,“夭夭,你这是怎么了,脸红得这样厉害,是不是病了?”   陶夭夭哪里会想到荀久竟然明知故问,被她这么一说,她更加无地自容,瞪她一眼,站起身来就想走。   “诶,你别走啊!”荀久摁住她削瘦的肩膀,“我们只是顺路过来看看宫义的伤势如何了,并不打算多做停留,你们继续,继续。”   “继续你个头!”陶夭夭终于忍不住,伸出手敲了敲荀久的脑袋,红着脸低嗤,“你这脑袋里整天想什么呢?”   荀久挑眉,“我说什么了吗,不过是让你们继续吃饭而已。”   陶夭夭一听自己又被她给绕进去了,一时间气得跺脚,拿她毫无办法,只瘪着嘴巴瞅她。   “好啦好啦!”荀久忍不住笑出声,“我们真的只是顺路过来看看,没别的意思,既然看到宫义安然无恙,那我和秦王也都放心了,我见你们俩还没用完饭,我们不打扰了,这就离开。”   陶夭夭安静下来,目送着两人走远。   那二人完全走远之后,陶夭夭才过去关上门又回来。   宫义一直看着她。   陶夭夭有些不知所措,“我、我脸上有东西?”   “有。”宫义答。   陶夭夭一惊,“什、什么?”   “你过来。”宫义对她招招手,面上看不出什么端倪来。   陶夭夭以为自己是刚才用饭的时候不小心沾染了东西在脸上,此刻听到宫义这么喊,觉得他应该是准备帮自己擦掉污渍,心中一暖,没有半分犹豫,她走过去,在他面前坐下。   “再过来一点。”宫义弯了弯唇。   陶夭夭狐疑地看他一眼,将锦杌挪过去一些,并主动伸出脖子等着他擦脏东西。   宫义伸出如玉般的修长手指,在她红润如霞的小脸上捏了捏,故作疑惑:“这么红还这么烫,莫非真如王妃所说,病了?”   陶夭夭蓦然反应过来自己脸上根本没有东西,不但没有,自己还被他给调戏了!   鼓着小脸,她气呼呼瞪他,“你敢再捏一个试试!”   宫义挑眉,果然伸出手又准备捏。   陶夭夭哭笑不得,迅速抬手准备阻止她,谁知宫义准备捏脸的动作一换,长臂径直绕到她的后颈,紧紧扣住她的后脑勺。   陶夭夭还在猝不及防之时,就感觉到唇瓣上突然覆上来一片温软。   蓦地睁大了眼睛,陶夭夭在一瞬间心跳如擂鼓,完全忘记了反应,只觉得天地间一片白茫茫,她所有的思绪也陷入了无底空洞。   贴在她唇上的那一双唇,温润,柔软,如同沾了温度的轻羽,让她在顷刻间便失去了所有的主动意识,只觉得贪恋这一刻的气息,眷恋这一角美好。   两人贴得极近,她又是睁开眼睛的,能近距离看到宫义纤长而根根分明的睫毛,被烛火点染了细碎的华光,落在肌肤上的暗影看起来分外旖旎。   陶夭夭突然心思一动,坏心地伸出舌尖舔舐了一下他的唇,再狠狠咬了一下,然后趁着宫义全身僵住的间隙轻轻推开他,咯咯笑开来,“坏人,叫你欺负我!”   宫义被她这个动作给搅懵了,一直处于混沌之中,好久才后知后觉地伸出指腹去碰了碰被她咬破的唇瓣,只觉得那地方一片火辣。   转目时,她才发现陶夭夭不知何时已经收拾了碗筷飞速离开了,房间内只留下一丝淡淡的、似有若无的风情月意暧昧气息。   陶夭夭以最快的速度跑回房间以后关上门,一下子栽倒在床上,脑海里却不断回放刚才两个人亲密接触的画面,越想越觉得脸红,同时暗骂自己胆小。   分明就喜欢他,那种时刻怎么能退缩呢?   如果还有下次……   下次……   再联想到这个画面,陶夭夭一时羞涩难当,捂着双眼将自己缩进被子里。   *   宫义是聂清表兄这件事,他本人一直都是不知道的,他只当聂清是救命恩人。   宫义卧床养伤期间,聂清每日必然不间断去看他,每次去了都会说上好些话。   不知不觉,三日一晃而过。宫义的伤全部恢复,已经能下地走路了。   扶笙为了能早日拿到终冥山陨铁,早已做好了准备,得知宫义痊愈,便通知即日启程。   一大早,宫义便梳洗穿戴好先来了前厅。   聂清知道他们今日出发去苗疆,早已在前厅等候,见到宫义进来,他忙起身,恭恭敬敬唤了声:“大人。”   宫义回以一笑,“聂四少不必多礼,这段时间多谢你的悉心照顾,四少大恩,宫义没齿难忘。”   听他这么一说,聂清登时就难过了,眼眶微微红润,抬目看着他,半晌才问:“大人你……真的不知道自己的身世?”   宫义一怔,“什么身世?”   聂清道:“你和我是表兄,你是我娘唯一的姐姐生下的儿子,只可惜……”   说到这里,聂清一边遗憾一边摇头。   对于自己的身世,宫义是从来没有去了解过的,他只知道自己随了母亲姓贺兰,单名一个字:洵。   小的时候,他从来没有问过自己的父亲是谁,更没有问过自己为何不跟父亲姓,而随母亲姓。   但此时此刻听到聂清这么说,对于宫义来讲,无疑是个突然爆开的深水炸弹。   他一直以为,这世上除了娘亲之外,他是再也没有亲人的。   今日却突然多出来一个表弟,简直让他猝不及防。   眯着眼打量聂清片刻,宫义面上并未表现出多少震惊的神色来,他问:“你从何得知我便是你表兄?”   聂清忙道:“我不会认错的,姨母本就是苗疆人,她是那边的圣女,母亲常常把姨母挂在嘴边,说姨母命苦,母亲临终前嘱咐我一定要找到姨母的亲生儿子,我除了知道表兄叫做贺兰洵之外,还知道表兄自小被姨母下了断情蛊。凭借这些,难道还不足以证明你就是我表兄吗?”   宫义陷入了迷茫。   贺兰洵这个名字的确是很少有人知道,殿下更不可能告诉聂清,那就只能说明聂清是真的知道他原本的名字。   莫非,聂清真的是自己的表亲?   聂清见宫义露出犹疑的神情来,心中也清楚对于一个自小被驱逐流放到沼泽之地的人来说,突然多出亲人来,他第一反应绝对不会是欣喜,而是警惕。   “这件事,以后你就慢慢知道了。”聂清不再纠结于宫义的身世,神情紧张地看着他,“有一句话,我想问表兄。”   宫义回过神来,点头示意,“你说。”   聂清想了想,问:“你为什么坚持要回苗疆?”   宫义想都没想,答:“我母亲还在苗疆,我自然是回去见她。”   “仅此而已吗?”聂清皱了皱眉,眸中一抹忧色划过。   “你此番问话,有何意图?”宫义始终无法把眼前这个人与自己的至亲联系起来,他只当聂清是个萍水相逢的人,所以面对这种问话,第一反应依旧还是警惕。   这是他在秦王府多年来培养的暗卫素养。   聂清叹了一叹,“如若你真的是回去见你母亲,那也就罢了,若是你回去复仇……只怕不妥。”   “有何不妥?”宫义眉心一跳,“四少这是在担心我的安危?”   “我自然是担心你。”聂清从宫义的语气里面听出来他并不信任自己,也没有把自己当成亲人。   聂清并不恼怒,他是个商人,与各型各类的人打过交道,什么样的脸色都见过,所以对于宫义的不屑一顾,他也没觉得多意外。   “你当年被驱逐流放至沼泽之地,你母亲被囚禁在乌木山,所有人都以为你死了。”聂清面色凝肃,“如果这个时候你突然出现在苗疆,只会将姨母陷入险境。”   嗫喏片刻,聂清又道:“我知道我阻止不了你去苗疆的决心,但我有一事相求。如若你真是为了姨母好,那就尽量不要暴露身份,不要让苗疆王发现你还活着,否则……”   “我知道。”宫义淡声打断聂清的话,面无表情道:“苗疆,我是一定要回去的,你也看到了,这一次,并非是我一个人,还有秦王殿下和秦王妃,有他们两位在,我无论如何都不会失败的。”   聂清又是一叹,本有许多掏心窝子的话,却知眼下并非说话的好时机,最后只能拍拍宫义的肩膀,郑重道:“表兄,无论你在哪里,请记得,聂府永远是你家。”   宫义微微怔了怔。   家?   似乎从来没有人向他提起过这个字眼。   他所以为的自己的家一直是秦王府,便是此次回苗疆也并不是回家,只是去见母亲而已,如若有可能,他会将母亲接回来,接到燕京,然后买一个宅子将她安顿好。   这是他跟着殿下以后的最大心愿,说什么也要完成。   聂清出声道:“表兄,聂家虽然是商贾之家,但在上谷郡也有些势力,若是你用得到的话……”   “不妥。”聂清还没说完,宫义就道:“这一次去苗疆,我们所有人都隐瞒了身份,就连殿下和王妃亦是如此,所以并没有带一兵一卒,四少的好意,我心领了,待归来之日路过聂府,一定带上礼物来拜访。”   聂清点点头,“既然表兄都这么说了,那我也不好再多做挽留。”   他说完,朝后面的仆人一招手。   仆人走过来,将一个沉甸甸的包袱递给宫义。   宫义有些不解,盯着包袱看了看。   聂清解释:“这是我为你准备的盘缠。”   见宫义准备开口,聂清担心他拒绝,又道:“我知道你们都不缺钱,但你们的是你们的,我的心意是我的心意,你就当做是我对你的小小补偿。”   宫义眉目舒展开来,颔首过后伸手接过包袱,拱手一礼,“那我这就告辞了,后会有期。”   聂清回以一礼,“表兄慢走!”   宫义大步出了府门。   宫义走后,仆人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问聂清,“四少,夫人临终前嘱咐您若是找到了贺兰公子,一定要阻止他去苗疆,您……就这么放他走了?”   “我也不想。”聂清无奈摇摇头,“母亲的临终遗言,我一个字都不敢忘,可是,表兄的母亲还在世,他要去见他母亲,这种事本没有错,更何况他身边有秦王和秦王妃,那我便无须担心了。”   “可是……”仆人面露担忧,“当年是苗疆王亲自将贺兰公子放逐至沼泽之地的,若是让他知晓贺兰公子还活着,只怕不妙。”   聂清冷哼,“那个老不死的,都已经卧病在床了,我看他还能如何作妖!”   仆人还想在说些什么,聂清捏了捏眉心,面上露出几分不耐,挥手赶人,“行了,你退下吧,我一个人静静。”   仆人应声退了下去。   *   宫义走出府门的时候,陶夭夭和荀久已经坐在马车里等候,扶笙骑在马上,望着宫义扛着包袱走出来,笑道:“聂清这小子还真够细心的,一路的盘缠都为你准备好了。”   宫义看了扶笙一眼,面色晦暗,“殿下,聂清真的是我表弟吗?”   “这还用问?”扶笙扬眉,“难道你看不出来,聂清是真的在担心你?”   “看出来了。”宫义道:“我只是无法相信,在这世上,除了娘亲之外,我竟然还有亲人。”   “这件事,说来话长。”扶笙示意他,“先上马,路上我慢慢告诉你。”   宫义点头,一个翻身上了马,四下扫了一眼,他疑惑地问:“国师去哪儿了?”   扶笙看向不远处,道:“他先走一步,如今只怕已经出了上谷郡,我们得加快速度才行。”   宫义不再多言,打马跟着扶笙朝着城门处飞奔而去。   马车里,荀久问陶夭夭,“你为什么想跟着宫义去苗疆?那地方可一点都不好玩,苗疆多毒虫,蛊术横行,一个弄不好很可能会中招的。”   “那不就是了。”陶夭夭呶呶嘴,“你也说了苗疆很危险,我就更不能让宫义一个人独自去冒险,换做你,你不也一样吗?”   荀久想了想,还真是,若是扶笙一个人去苗疆,那她铁定是不放心的。   眼见着马车内沉寂下来,陶夭夭赶紧找了话题,“阿久,你能给我说一说你们这次去岷国经历了什么事吗?我以前听人家说过,岷国是个很美丽的国家,只可惜没有机会去。”   “对,岷国是个很美的国家。”荀久颔首,“那个地方,没有冬天,不会下雪,每年蓝花楹盛开的时候,大街小巷连成片,就好像一片片紫雾云霞,美轮美奂。”   “哇!”陶夭夭惊奇地望着她,“岷国真有这么漂亮?”   荀久勉强一笑,思绪陷入了恍惚,实际上,岷国及不上当年凤临的十之一二,那是扶言之专门为凤息打造的王国,无论是九重宫,还是被钦定为国花的蓝花楹,都美不胜收。   见荀久出神,陶夭夭伸出手指在她眼前晃了晃,“你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想起了之前在岷国的一些事而已。”荀久淡淡一笑。   “对哦!”陶夭夭想起了之前自己听到的传言,“我听说之前的岷王因为杀了很多青少年,被秦王狠狠惩治了,那如今的岷国岂不是群龙无首?”   “倒也不是。”荀久答:“秦王已经上书给女帝将岷国的内部政务全部汇报清楚,并且提议让瑞王扶斌过完年之后就动身去岷国接手王位,想必他如今已经在路上了。”   说到瑞王,荀久便不由自主想起了季太妃,面色有些许变化,问:“你来之前,可曾听到关于季太妃的消息?”   季黎明和千依的身世,陶夭夭是丝毫不知情的,至于季太妃,陶夭夭所知道的也只是太妃自宫宴落水之后便精神不好,一直疯疯癫癫的,这件事当初在燕京城还是掀起了很大的热潮,但渐渐地便被后来的惜颜夫人回京以及秦王大婚给冲淡了。   若非荀久问起,陶夭夭险些忘了季太妃已经精神失常。   摇了下头,她道:“你们走后,我没有玩伴,几乎都是窝在府里的,外面的消息很少得到,你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个?发生了什么事吗?”   荀久甩甩脑袋,前些日子,季黎明突然来书信询问扶笙当初在季博然留下的遗嘱里面看到了什么东西,扶笙回信说这件事等他回去再提。   荀久其实也很好奇,季博然留给季黎明的遗嘱,竟然会被最先打开的扶笙看到了里面的秘密。   莫非,那份遗嘱其实只是幌子,实际上,季博然只是有遗言要借用这样的方式来转达给扶笙?   荀久自知陶夭夭并不清楚这些事,索性也懒得再提,掀开锦帘望了望外面骑在马背上的扶笙,问他:“阿笙,我们什么时候过境?”   扶笙看了看天,春光和暖。   他道:“快的话,明天晚上就能到达苗疆边陲。”   荀久道:“这一次,我们都是隐瞒了身份的,自然不可能直接去找苗疆王甚至是圣女,到时候进了苗疆都城,你可安排好了我们下榻的地方?”   “有。”扶笙唇角微弯,给她一个放宽心的眼神,“这些事情,你们俩就不用担忧了,虽然隐瞒了身份,但并不代表我埋在苗疆的暗桩无法起到作用。”   ------题外话------   推荐好友潇清清的文:《非宠不可》   本文让你见识到什么是真正的宠爱!   他可以在她遭遇危机的时候,第一个出现在她面前,然后警告:“我女人是你们这些杂碎能碰的吗?”在解决完一切之后将她拽入怀中,心疼道:“从今以后,谁胆敢再动你一根手指头,我要他不得好死!”   或者有人在勾引他,让她吃醋,在她佯装生气之后,他可以用尽方法哄她,不管是温柔的,还是浪漫的,亦或者卑微的,“那我给你找十个男人……”   他犹豫,“不,一个,一个就好,你们站在一起就行,超过五十厘米我就会吃醋”   他对她宠溺到了极致,爱到了偏执。   因为她是权筝,爱他的权筝,他一个人的权筝。   喜欢宠文的,千万不要错过哦,么么哒   ☆、第007章 出去以后别说我认识你   听了扶笙的话以后,荀久彻底放下心来。   因是远行,聂清为他们准备了极其宽敞的马车,荀久和陶夭夭这一路上再无话,各自沉沉睡去。   郁银宸先行一步,他的速度很快,把扶笙他们一行人远远甩在身后先进入了苗疆地界。   荀久他们则在与上谷郡相邻的巴郡小镇上休息了一晚,继续启程。   第二天傍晚,一行人来到了燕京直辖地与苗疆相隔的分水岭。   山脚有个分水镇,扶笙见天色已晚,便吩咐停下,先在镇上休息一晚,明日一早再进城。   荀久和陶夭夭一路车马劳顿,纷纷疲倦不已,在宫义找到的一个农户家里简单洗漱之后便歇下了。   宫义一直在外面警戒。   扶笙也没睡,等着暗探的消息。   子夜时分,篱笆院墙外传来几声鹧鸪鸟叫。   宫义神色微凛,低声朝房间禀报,“殿下,有消息了。”   扶笙喝完最后一口热茶,站起身朝外面走去。   院墙外站着一个黑衣人,见到扶笙出来,立即单膝跪地,恭敬道:“主子。”   扶笙点头示意他起身,凉声问:“情况如何?”   黑衣暗卫禀报:“圣女出关以后,虽然劝服了王后不要私自动用自己的势力起兵夺位,但苗疆王早已和苏承天勾结,誓要将王后置于死地,所以如今的时局比较紧张。”   苗疆王后是羽义的亲姑姑。   很多年以前,苗疆重臣反叛,内战不断,王位岌岌可危,苗疆王情急之下向蜀国求助,愿许以王后尊位迎娶郡主苏蔓芙,两国联姻。   那个时候,蜀王还是羽义的父亲苏承冀,他是个贤明君主,见到邻国有难,不忍袖手旁观,所以答应了苗疆王的请求,一来是为了帮助苗疆,二来是为了两国能友好邦交,同气连枝对抗其他诸侯国。   苏蔓芙嫁过去苗疆的时候,苏承冀给她的嫁妆除了金银细软之外,还配了一支极其精锐的秘密势力。   苏蔓芙本身又是个懂得朝政的女人,嫁过去以后凭着苏承冀的外援和她自身的本事,没多久就帮助苗疆王肃清朝局,稳定内乱。   但很不幸的是,羽义的父王和母后被他的大伯父苏承天设局火烧王宫双双死在火海之中。   当年的羽义还是世子苏简,在阿紫的帮助下侥幸逃了出来,苏承天再找不到机会对苏简下手,但又不想苏简这个继承人顺利登位,索性找了个完美的借口将苏简送到燕京来当质子,为期十年,表面上是打着效忠先帝的名号,但实际上,苏承天不过是想变相囚禁苏简,自己独揽蜀国大权。   如今十年已过,苏简得到了女帝的特赦带着阿紫回蜀国,苏承天早先收到了这个消息。   他很清楚,苏简想要重新夺回大权,就必须要依靠他的姑姑——苗疆王后苏蔓芙。   于是苏承天在苏简带着阿紫回京之前迅速用了离间计。   他安排了人在苗疆王左右吹耳边风,说王后拥有私人军队,有意谋权篡位自立女王。   苗疆王不信,毕竟苏蔓芙是当年于内乱中与他同甘共苦过的女人,夫妻俩这么些年恩爱两不疑。   苗疆王始终相信,王后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做出背叛他的事情来。   苏承天见这样都无法撼动苗疆王,索性为他出了一计。   苏承天告诉苗疆王,让他装病卧床,并放出消息说有意传位给小女儿,以此来试探王后。   苗疆王原本无比信任王后,但始终禁不住苏承天再三挑拨,于是真的卧床称病放出消息,苗疆王位即将传给小女儿,而并非王后所出的世子。   苏承天见奸计得逞,又让人在王后这边放了消息说苗疆王忌惮王后手中有私人武装势力,担心她起兵谋反,所以准备斩草除根,将王后手中的蜀国势力一网打尽。   王后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刚开始也是不信的,她不相信自己同床共枕这么多年的夫君竟然会卸磨杀驴,意图赶尽杀绝。   可是,这个时候,苗疆王有意把王位传给小女儿的消息传了出来,王后便是不信苗疆王要杀她也信上了三分。   出离愤怒的她当夜便集结了蜀国所有的势力,准备先下手为强反了苗疆王。   扶笙安排在苗疆朝堂里的一位卿大夫得知了此事之后心知大事不妙,立即秘密传信回燕京,把这件事原原本本告诉了扶笙,当然,这位卿大夫只是描述了当前的苗疆局势,他并不知道这一切都是苏承天在背后搞的鬼。   然而扶笙一手掌握着六大诸侯国的所有动向,卿大夫的书信刚到手中不久,他就猜出来幕后主使是苏承天,苏承天的目的就是要在羽义回蜀国之前借着苗疆王的手先把他的后路——苏蔓芙这一条线给断了。   于是,扶笙迅速给卿大夫回了信,让他带着文武百官去乌木山把早些年被囚禁的圣女(宫义母亲)接出来。   圣女出山以后,当先找上了王后,并把这件事的利弊分析了一番,王后恍然大悟,这才知道原来一切都是苏承天那个老贼在背后设计的,于是她取消了所有的反叛计划,不动声色地每日去寝宫给苗疆王侍疾。   然而,苏承天素来以阴险狠辣出名,他见苏蔓芙没动静,怎可就此罢休,依旧不放弃让人在苗疆王身边挑拨,尤其是死死抓住王后拥有私人军队这一点。   苗疆王原本没看见王后反叛,心中有些愧疚,觉得自己错怪了她,可是身边总有人不断提醒自己,王后拥有私人军队,这是史无前例的事,一旦王后有了异心,整个苗疆被颠覆将会是朝夕之间的事情。   苗疆王越想越觉得有理。   他好几次开口试探王后,意图将王后手里的那批隐秘势力收归,但王后精明,怎会轻易交出兵权,每次都是四两拨千斤给应付过去。   王后这般举动,越发引得苗疆王生疑,事情发展到了现在,苗疆王已经到了恨不能一刀杀死王后以防她反叛自立女王的地步。   原本伉俪情深的夫妻俩,如今成了相看两相厌的仇敌。   扶笙听完之后,长长叹了一声,挥手屏退黑衣暗卫。   回到房间的时候,宫义还守在门外,焦急地问:“殿下,情况如何了?”   扶笙把苗疆现今的局势原原本本告诉了宫义。   闻言,宫义死死皱着眉头,“这么说来,我母亲如果还要继续待在苗疆王宫的话,会有危险?”   扶笙不置可否,从圣女出山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卷入了这场王位纷争中,无论如何都脱不了身的。   但,这并非是扶笙有意设计要把圣女拖下水,而是圣女本人早就恨透了苗疆王,他只是给了圣女能狠狠报复苗疆王的机会而已。   “殿下……”宫义忧心忡忡,看向扶笙的眼神里多了几分祈求,“我母亲绝对不能有事。”   扶笙能理解他急于见到母亲的焦躁心情,索性宽慰:“放心吧,我会尽全力保住圣女的。”   宫义大松了一口气,“谢过殿下。”   “你不必谢我。”扶笙看着他,“这么多年的蛊虫折磨,也该有个尽头了,见到你母亲以后,不要怨她恨她,当年她之所以能下此狠手,想来也是逼不得已,徵义那边就已经够悲剧的了,我不希望你也走上他的路,到了最后还是孤身一人。”   宫义郑重点头,“殿下请放心,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怪罪于母亲,她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我想她念她还来不及,怎可能生出怨愤来?”   “那就好。”扶笙听他如此说,放下心来,摆手道:“天色已晚,你早些下去休息,外面不用守夜了,没有人敢闯进来。”   宫义不再坚持,推开门走出去回了自己的房间。   *   翌日一早,在农户家用过早饭之后,一行人开始启程,绕过分水岭,进入苗疆。   苗疆这边的服饰与燕京有很大区别,女子喜欢将头发便成俏皮的小辫子,银色头冠,蓝色绣衣,很有苗族女子的疆域风情。   她们的肤色没有燕京人的白皙,偏向小麦色。   扶笙他们早就换上了平民服饰,一路顺利进入王城。   卿大夫孙杰派了家仆特来恭迎,为了防止身份暴露,称呼也都换成了公子和夫人以及姑娘。   按照扶笙的安排,他们这群人会以卿大夫的远方亲戚身份住在他府上。   孙杰派来的家仆机灵敏锐,说话极有分寸,没多久便带着众人到了卿大夫府上。   下了马车,几人先去前厅见过孙杰,一一打过招呼之后才各自回了院子。   荀久站在花坛前,望着一碧如洗的天空,忽然心生疑惑,偏头问扶笙,“国师去哪儿了?”   “他自有去处,孙杰府上不能一次性住进这么多人来,否则会引人生疑。”扶笙从后面抱住荀久,并不打算与她解释郁银宸到底去了哪里,只含笑问:“累不累?”   荀久浑身一个激灵,赶紧点头,“累,好累,所以你今晚就别折腾我了,让我好好休息,行不?”   扶笙好笑,“我若说不行,你当如何?”   荀久目光一狠,剜他一眼,“你若敢乱来,我就将你踹下床!”   扶笙翻了翻眼皮,“这种话,你说过很多次,哪一次不是被折腾得死去活来,连踹我的力气都没有?”   荀久顿时黑脸,“你怎么还有脸说!”   扶笙抱着她不放,一只手放至她小腹处,道:“我若是现在不尽情,等你这里怀上宝宝,我便是再不能忍也得忍了。”   荀久噗嗤一笑,“还算你识相,到时候憋死你。”   扶笙挑眉,“那可不一定,谁让夫人懂得多,其实当初在楚国商船上那种,也是很不错的。”   荀久从脚底红到了脖子:“……”   默默捂脸,荀久大力挣开他,转身就往屋里走,嘴里碎碎念,“出去以后别说我认识你,我丢不起这个人。”   扶笙看着她落荒而逃的样子,思绪轻易就飘到了当初在楚国商船上流落到无人岛的那段时光,更想起两人于感情懵懂初期磕磕碰碰摩擦出来的那些小火花,顿觉有趣之极,心中暗忖,等回去以后,得悄悄抽空去看看海景房的建造进度,到时候给这只小妖精一个惊喜。   陶夭夭将自己的东西安置好以后就过来找荀久,两人坐在一处说了好多话,晚饭时分,家仆过来通知,荀久懒得动,索性让人将饭菜全都端进房间里来。   陶夭夭扫了一眼荀久摆放在桌案上勾勾画画过的宣纸,略微疑惑,“你这是准备做什么?”   荀久眉梢一挑,“自然是在分配任务,我们这么多人,总要分工合作才能完美解决苗疆内部问题,如今我们身份只是平民,但不代表就没办法靠近苗疆王,所以我在布置,待会儿等阿笙回来以后我再同他商议,如若他赞同我的做法,那么,从明天起,我们就可以开始行动了。”   说完,荀久冲着陶夭夭俏皮一笑,“马上就能见到婆母了,你高不高兴?”   陶夭夭微微皱眉,直接道:“不高兴,谁让她当初这么狠心给宫义下蛊来着。”   *   晚饭过后,扶笙在前厅与孙杰商议有关苗疆朝政上的问题,家仆忽然进来禀报,“殿下,外面有人想要见您。”   ☆、第008章 优秀的人普遍单身   扶笙怎么也想不到,竟然会在苗疆见到西宫良人。   他跟随孙府家仆出来的时候,西宫良人就抱手斜倚在外面的一颗老槐树下,表情散漫。   扶笙着实被惊了一下,走过去再三确认是西宫良人本人才问:“怎么到这儿来了?”   西宫良人扬着眉梢,“我就知道你会来苗疆,所以从夜极宫直接出发就来这边了。”   扶笙想了一下,“夜极宫到苗疆,最少也得十六七天的路程,你什么时候出发的?”   “大年初一。”西宫良人慵懒地打了个哈欠,“你是不知道,为了能在预定时间内将圣花送过来,我可惨了,这半个月都没睡好。”   扶笙淡淡瞥他一眼,“我看你是纵欲过度。”   西宫良人脸一黑,“说什么呢?本宫主乃仙族后人,冰清玉洁,岂会与庸脂俗粉同塌而眠!”   扶笙轻嗤,“那你身上为何会有女人的脂粉味?”   西宫良人一愣,抬起袖子上下嗅了嗅,没嗅出什么来,又看着扶笙,“有脂粉味吗?”   “很浓郁。”扶笙点头。   “开玩笑!”西宫良人一脸不可能,但声音早已不如先前那般底气十足,“本宫主怎么可能……”   说到这里,西宫良人戛然而止,觉得自己根本没必要解释,越是解释就只能越描越黑。   扫了扶笙身后的家仆一眼,西宫良人淡声问:“老神棍呢?怎么没和你一起?”   扶笙低笑,“想他了?”   西宫良人再次黑脸,“扶笙,你一天不毒舌会死是不是?”   扶笙睨他一眼,并不想过多纠结这种无聊的问题,挑了下眉,“圣花呢?”   “自然是在客栈。”西宫良人撇撇嘴,“难不成你以为本宫主来找你还得抱着一棵花瞎晃悠?”   “带我去看。”扶笙道。   “带你去看可以。”西宫良人勾唇一笑,“先把老神棍的地址告诉我,我过去弄死他。”   扶笙眼眸中闪过一丝促狭之意,“你怎么弄死他?”   西宫良人脸色一黑再黑,宽袖一展就要对扶笙动手。   扶笙早就察觉到了,迅速闪身站到一旁,警告道:“如今可是在苗疆,若是不想暴露身份,我劝你最好不要动手,否则后果自负!”   西宫良人不屑地冷哼一声,“本宫主才不怕什么苗疆王,我又不是你们大燕的人,他能耐我何?”   “少废话!”扶笙打断他,“赶紧的,先带本王去见圣花。”   西宫良人收了手,拍了拍衣服上的灰渍,转身要走。   “等等!”扶笙突然唤住他。   “做什么?”西宫良人不解,眉头微蹙,他怎么觉得扶笙突然变得啰嗦起来了?   “久久应该也想看,我去叫上她。”扶笙说完,也不等西宫良人接话,直接转身回了孙府。   彼时,荀久和陶夭夭已经用完饭,正在根据孙杰给出的苗疆朝堂局势而做出分析。   荀久蘸了墨准备写下方针策略,眼尾忽然瞥见扶笙自廊下过来。   大袖翩然的他虽然穿的是普通的月白布衣,但依旧抵挡不住清逸高洁的风华气质流露。   唇角一勾,荀久放下笔,抬眸笑吟吟看着外面,“你怎么过来了?”   扶笙看了一眼还在房内的陶夭夭,复又看向荀久,道:“西宫良人到了,你要不要去看看?”   这句话,其实扶笙隐藏了圣花的信息,他顾及到陶夭夭在场,想着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荀久心思聪颖,一下便明白过来,含笑道:“自然。”   陶夭夭闻言至此,连忙站起身来,“阿久,那我这便回房了,你若是有什么任务要分配,大可以过来找我,我随时都在屋里的。”   “嗯。”荀久颔首,“你先回去吧,至于该让你做什么,等到时机了我会再通知你。”   陶夭夭谦和一礼,告退了。   荀久站起身来,扶笙替她抚平衣襟上的褶皱,顺便拿了披风给她披上,嘱咐道:“夜里天凉,还是注意些为妙。”   荀久心中一片暖和,待他系好披风以后才问:“西宫怎么这时候就来了苗疆,难道他知道我们的行踪?”   “他可不是凡人。”扶笙轻笑,“人家早就把我们的行踪算到了,大年初一从夜极宫出发,先我们一步到了苗疆。”   荀久一怔,“这么说来,西宫是带着圣花来的?”   “嗯。”扶笙道:“他告诉我,圣花在客栈,我这才想到带你去看看,小的圣花,五百年前就见过了,这株圣花之母,我确实头一次有机会见,自然不想你也错过。”   荀久唏嘘,“我真好奇,西宫是怎么说服夜极宫这么多长老把圣花交出来的。”   “待会儿你一问便知。”帮她整理了一番后,扶笙拉着她的手直接出了孙府大门。   西宫良人还站在门外,斜眼瞟见扶笙拉着荀久出来,立即将眼睛偏往旁边,嘴角微抽,“你们俩至于么?”   荀久轻哼,“你有这功夫在这里说葡萄酸,怎么不去找一个来秀给我们看?”   西宫良人不屑地瞟了两人一眼,“优秀的人普遍单身,别问我为什么,优秀,任性。”   “啧……”荀久作势掏了掏耳朵,“这话听起来怎么这么刺耳?”   两人拌嘴的间隙,孙府家仆已经准备了一辆朴素不起眼的马车。   荀久和扶笙坐了上去。   西宫良人则翻身骑上他来时骑来的马儿。   车夫赶着马车,一路跟着西宫良人来到街角一个不太起眼的客栈前。   西宫良人跳下马,当先走了进去。   荀久和扶笙也迅速跟上,三人很快就来到了二楼最好的雅间。   老远,荀久就听见房里有人在说话。   “绵绵姐姐,你这东西是给大伯父绣的?”   “嘘……小声点,本大王本来就不会刺绣,这可是偷偷学的,现在是初学期,没打算送人,绣着自己看的。”   “哦,难怪这么难看,跟狗啃过似的。”   “……”   扶笙和荀久站在楼梯口,能清楚地看见站在房门前的西宫良人面部狠狠一抽。   荀久心思微微波动,莫非房里说话的一大一小是西宫良人认识的人?   眼见着西宫良人站在原地半天不动,荀久催促道:“西宫,你站在那做什么,莫非走错了门?”   里面的人听到了声音,立即站起身来开门。   门打开,里面探出一大一小两个脑袋。   瞥见站在门口不动的西宫良人,阮绵绵愣了愣,“怎么站在外面不动?”   眸光一扫,看见西宫良人身后站着的荀久和扶笙,阮绵绵眼眸微眯,“这两位是……?”   荀久的注意力显然着重放在了阮绵绵和叮叮身上,认真打量了这两个人一番,这才对着西宫良人感慨,“啊,原来你孩子都这么大了。”   扶笙没忍住,低低笑了出来。   西宫良人的整张脸都黑沉了锅底,低嗤,“瞎说什么,那不是我的孩子。”   阮绵绵也被荀久这句话给逗乐了,捂着嘴巴笑个不停。   西宫良人瞪她一眼,“没大没小!”   阮绵绵不服,一下皱了眉,“喂,你瞪我做什么,人家不知者不罪,我不过是觉得这位姑娘所说的话好笑而已,莫非我连笑都犯法了?”   荀久与扶笙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难以置信。   西宫良人不过是回夜极宫过了一个年,就真的带着一个姑娘回来了?   西宫良人和阮绵绵已经走了进去,叮叮还站在门边,一边眨巴着大眼睛,一边鼓着小脸看着荀久,大眼睛里熠熠生辉,黑葡萄似的,把荀久一颗少女心都给萌化了。   蹲下身,荀久伸出手准备捏叮叮的小脸。   叮叮往旁边一站,错开荀久的手,警惕地盯着她,“你是谁?”   声音简直又苏又萌。   荀久满心欢喜地看着他,问:“宝宝,你叫什么名字?”   叮叮警惕地往后退了一步,嘟着嘴巴不说话。   见到的第一眼开始,荀久就很喜欢这小子,她转过身,笑看着扶笙,“阿笙你快看,好萌好可爱的宝宝啊,也不知道是哪家的,想来爹娘的基因肯定很好,否则怎么会生出这么好看的宝宝来?”   扶笙也觉得这个孩子长得好看,但毕竟不是他亲生的,他生不出多少欢喜之心来,反观荀久那一脸憧憬的模样,他手指紧了紧,下定决心一定要加快速度完成那件事。   “宝宝你别怕,我就抱一下你好不好?”荀久张开双臂,对着叮叮循循善诱。   叮叮再次往后退一步,鼓着小脸,“我不!”   荀久被他这奶声奶气的模样给萌到,心中对他的喜爱愈加强烈。   这时,原本已经进了房间的西宫良人去而复返,靠在门框边望着荀久和扶笙,懒洋洋道:“你们两个,不是来看圣花么,怎么跑来逗小孩子?”   荀久站起身,笑吟吟问:“这个宝宝是你儿子?”   西宫良人嘴角一抽,“是我侄儿。”   荀久想了一下,“我记得你告诉我你有个侄儿叫嘟嘟,莫非这位就是大梁的小皇帝?”   话到这里,荀久又觉得不对劲,嘟嘟如今应该是八岁,而眼前这个宝宝看起来只有三四岁的样子。   “这是叶痕他们家的小儿子,叮叮。”西宫良人耐心解释,又道:“要看圣花就赶紧的进来,看完了早些走,本宫主饿了,要下去吃饭,没工夫招待你们。”   荀久瞅他,“有你这么下逐客令的吗?”   西宫良人再不说话,身形一转又走了进去。   叮叮跟在他身后,也朝着里面走去。   荀久看着叮叮的小身板,忽然心生羡慕,“原来这个是叶痕和百里长歌的第二个儿子啊,唉……真好。”   扶笙走过来,一把扣住她的手指,声音略带沉意,“不用羡慕,他们有的,总有一天,你也会有。”   荀久勉强扯出一抹笑,算是配合了扶笙的安慰。   扶一眼便知她在敷衍,也不打算多说,反正总有一天他会让她怀上孩子就行。   两人进了房间,圣花被西宫良人安置在前堂画桌上,才刚瞥见一角,荀久就被吓了一跳,“天,这就是圣花之母?怎么这么大?”   阮绵绵在旁边咯咯笑,“我第一次见到的时候,也是这么惊叹的。”   荀久偏头看了阮绵绵一眼,笑笑没说话,心中略有疑惑,刚才听到这个人自称“本大王”,这究竟是个什么身份?   西宫良人出声:“我就不明白了,五百年前凤息那把黄金剑也没多大点,为何一般的圣花不能,偏要这株圣花之母?要来又有何用?”   荀久抬起眼帘,扫了扫被灵力聚成云雾笼罩顶端的黑白相间的硕大圣花,莞尔一笑,“这不是还没集齐所有的材料么,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把剑究竟如何铸造,恐怕得等拿到所有的东西以后回九重宫去请教梵胤。”   西宫良人坐下来,手指敲了敲桌子,“你们拿到了几种材料?”   扶笙答:“幽灵火和潘龙珠。”   西宫良人瞠目结舌,“只剩下一半的时间不到,你们才拿到两种?”   荀久轻笑,指了指浮藏圣花,“加上这一种,三种。”   “用不了半年的时间。”扶笙接话,语气间满是自信,“我娘和外公去了楚国,拿到捻金丝对他们来说不是问题,璇玑阁主和徵义以及唐伴雪在蜀国,帝王紫檀想来也不成问题,你无须操心这些,你的任务是护送圣花,虽然如今已经送来了,但为时过早,这段时间的防护是个问题,必须由你亲自保管,不能让圣花出一定点问题。”   西宫良人一脸哀怨,“本宫主可是很忙的,你说帮忙看护就帮忙看护吗?若是时间都耗费在这棵花上面,那我夜极宫谁来打理?”   扶笙一脸无所谓,“那就不是本王该操心的事了。”   西宫良人磨了磨牙,看向荀久,“你们若是不给出对等好处,我就不帮忙,圣花枯竭了可不关我的事,到时候即便你们有了另外五种材料,也别想成功铸造出黄金剑。”   荀久蹙眉,“你怎么威胁人呢?”   西宫良人勾起半边唇瓣,笑得风轻云淡,“只许秦王腹黑,就不许我耍手段?”   瞅他一眼,荀久泄气道:“好啦好啦,这株圣花你先看着,等把国师这件事处理完,我们就派出舟师帮忙搬迁夜极宫去五大环山,这样总成了吧?”   西宫良人撇撇嘴,“这些,不都是协议上的内容吗?”   荀久横眉瞪他:“那到时候,我和秦王亲自过去,这总行了吧?”   西宫良人哼哼两声,“这还差不多!”   语毕,西宫良人又想起一件事:“对了,本宫主在苗疆这期间所有的花费银两全都得由你们来出。”   荀久倒吸一口气,怒斥,“你们夜极宫那么有钱,还缺银两不成?”   西宫良人笑着冲她挤挤眼,“我不缺的是我自己的银子,但我缺的,是你们夫妻俩的银子,貌似从上次见面到现在,秦王就没请过客,本宫主大度,不与你们这些凡人一般见识,也不需要你们刻意请我去哪里吃喝,只需要报销我在苗疆吃喝玩乐的所有银钱即可。”   荀久有些肉疼,嘴角抽了抽,她不用想也知道西宫良人既然肯如此放话,那么接下来,肯定会大手大脚,专挑好的贵的买。   虽然扶笙的确是很有钱,但是很有钱不代表能随便浪费钱,尤其是眼下受人威胁,简直不能忍。   荀久捏紧拳头,很想冲上去揍西宫良人两拳。   扶笙轻轻拉着她的手腕,看向西宫良人,“好,就依你。”   “不行!”荀久高声反对,“这也太不公平了,谁知道你会不会出于报复专门挑些稀世珍宝去买?”   西宫良人在桌前坐下,笑看着荀久,“那么,依秦王妃看来,当如何?”   荀久心思一动,眸光便落到了叮叮身上,笑得眉眼弯弯,“你把这小子让我带回去宝贝两天,我就答应你的要求。”   荀久原以为西宫良人的第一反应会是脸色大变然后说什么也要阻止她,却没想到他两手一摊,语气淡渺至极,“我无所谓,前提是你有本事把他哄回去。”   荀久蹲下身,对着叮叮微微一笑,“宝宝,我带你回去好不好?”看向西宫良人,荀久又问:“他叫什么名字?”   “叮叮。”   荀久面部肌肉抽了抽,旋即恢复正常,拉着叮叮的小手,“我带你去吃好吃的,玩好玩的,好不好?”   “不好,我不认识你。”叮叮大力甩脱荀久的手,回身便往阮绵绵怀里钻,鼓着小脸,满眼警惕看着她。   荀久一脸茫然,但仍不放弃,走到阮绵绵身边坐下,歪着脑袋看叮叮,“你看,你大伯父初来乍到,他对这里又不熟,苗疆都城里有很多好玩的地方,我带你去,好不好?”   叮叮死活不同意。   阮绵绵实在忍俊不禁,出声道:“秦王妃,你可别小看了这小子,你说的那些,人家才不屑一顾,他可是将来的大梁皇位继承人,年岁虽小,却学的都是治国之道,方针策略,他跟一般的孩童不一样。”   阮绵绵这一说,倒让荀久彻底愣住了。   这么小的孩子就开始学习治国之道了?!   “等等!”荀久从阮绵绵那段话中听出了端倪,“你刚才说,叮叮是大梁的皇位继承人,那么嘟嘟呢?他不是已经当上了皇帝吗?”   这次接话的是西宫良人,他并不担心大梁的内部机密传出来,直接道:“嘟嘟继位的时候曾经立下诏书,等他年满十六岁就带着高阳远走高飞,大梁将来的皇位,是要留给叮叮的。”   荀久恍然大悟,“看来嘟嘟对那个高阳是真的有情啊,否则也不会将小刘权伤害至此。”   西宫良人不置可否,缘分这种事,强求不来。   当初百里长歌不也是他命定未婚妻?但始终有缘无分,最终他只能笑着祝福她与叶痕。   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阮绵绵,荀久狐疑地睨向西宫良人,“我们进来这么半天,你似乎还没有向我们介绍这位姑娘。”   提起介绍,西宫良人当先咳了两声,心中觉得阮绵绵她爹取名字是真有水准,好好的一个山大王配上这么个柔弱无骨的名字,简直让人直想扶额叹一句阿弥陀佛。   眸光微微闪烁,西宫良人慢慢介绍:“她姓阮,名绵绵。”   荀久呆住:“……”   这名字……与阮绵绵刚才自称“本大王”时的气势简直差的不是一个等级。   想笑又不好意思笑,荀久只好憋着,兴致勃勃地扫了一眼两人,“方才你若是不说,我还以为叮叮是你们俩的孩子。”   西宫良人嘴角狠抽。   阮绵绵轻哼,“本大王会跟他生孩子?开玩笑!”   见荀久疑惑,西宫良人又解释,“这位是五大环山占山为王的山大王。”   “哇!”荀久一下想到了郁银宸曾经有意无意为西宫良人测过姻缘。   眼前这位莫非就是传说中能镇住西宫的“母老虎”?   这种问题,荀久自然不可能真的问出来,对着阮绵绵笑笑,她道:“姑娘这职业很有钱途。”   阮绵绵听懂了荀久的意思,自豪地扬起眉梢。   “能没有钱途么?”西宫良人恨恨咬牙,“我刚回去的时候去了一趟五大环山就被她给洗劫一空了,浑身上下连一个铜板都没有剩下。”   荀久冲阮绵绵竖起大拇指,“大王威武!”   能把夜极宫宫主给洗劫一空,想来大王还真是有不容小觑的本事。   阮绵绵拱手,笑眯眯,“承让承让。”   这般做派,让荀久觉得好笑,心中对这个名为阮绵绵的山大王有了几分好感。   荀久的目光,在黑着脸的西宫良人身上停了停,最后又落到了面色淡然的阮绵绵身上,“有个问题,我觉得很奇怪,西宫来苗疆送圣花,为什么会带着一个山大王和一个宝宝来,为了旅途不寂寞?”   西宫良人面不改色,“只许你们去岷国带着巫族族长、璇玑阁主和巫族灵女去,就不许本宫主也带着人来?”   “当然不是。”荀久微笑,“那想来宫主一定是让大王给你保驾护航的了。”   西宫良人没说话。   阮绵绵却不屑道,“秦王妃,你可别乱说,西宫他巴不得我赶紧消失别在他眼前晃,怎么会让本大王给他保驾护航,再说了,本大王为何要给一个凡夫俗子保驾护航?”   西宫良人眯着眼睛,看向阮绵绵,“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阮绵绵回以一笑,“我实话实说而已。”   荀久心思一动,她看不出来这两个人之间有没有感情,但她觉得,再这么摩擦下去,只怕会擦出大火花来。   伸手轻轻捏了捏叮叮的小手,荀久满面遗憾,“真可惜,这小子是个不黏人的,否则,我倒真要将他带回去玩两天了。”   阮绵绵对荀久感同身受,“我第一次见到这小子的时候比你还惨,连抱一下都不给,除了她娘亲,谁也不让靠近,简直是个小混球。”   阮绵绵说着,伸出食指点了点叮叮的额头。   叮叮一脸不满,嘟着嘴巴。   荀久最后看了叮叮一眼,依依不舍地跟着扶笙离开了客栈。   回孙府的路上,扶笙一直没说话。   荀久察觉到了异样,问他,“怎么了?”   “没什么。”扶笙道:“在想如何顺利拿到陨铁。”   荀久听他如此说,也没有想到别的地方去,问:“终冥山在什么地方,又为什么是险境?”   扶笙揉着额头,“终冥山距离这里倒是不远,但毒虫遍布,需要一个控蛊高手才能帮助我们把毒虫全部引开。”   “而这个人,就是宫义的母亲,苗疆圣女。”荀久接过话,秀丽的眉目间忧色尽显,“如若是这样,就代表我们必须参与到苗疆政治争斗中才有机会接触到圣女,否则……一切都是徒劳。”   “对。”扶笙点头,“而现在,王后与圣女走得近,我们需要想办法先接近王后,再通过王后接近圣女。”   荀久深觉有理,也道:“想要接近王后,必须通过卿大夫孙杰。”   说到这里,荀久弯起唇瓣,“阿笙,我之前的计划是让你假扮谋士去往王后身边,想来如今能起到作用了。”   扶笙清凉的眼眸中破碎出难以置信的惊艳,“你竟然都安排好了?”   “那是自然。”荀久笑着仰起下巴,慢慢分析,“卿大夫孙杰是你的人,他在苗疆朝堂上是保持中立不站队的,然而这个人在朝中的地位举足轻重,现如今王后和苗疆王在打拉锯战,这两个人无论谁肯定都想将孙杰拉到自己那一边增添助力,那么,孙杰身边的人,他们就更加想要得到了。如若这个时候,有消息走漏出去,说孙杰身边出现了谋士,那么王后和苗疆王都会猜测孙杰肯定是打算站队了,至于站的哪一边,他们根本猜不到。这种时候,苗疆王和王后都会各自想办法让孙杰带着谋士在私底下单独见面,到时候,你就大大方方的去,但不能表现出任何态度,得四两拨千斤地回应他们。”   “一次不成,肯定就还有第二次让你们私下见面,第二次还不成,那就还有第三次。正所谓再一再二不再三,第三次,你就做出反应来,但不能直接表明准备站在王后那边,得想个办法让苗疆王误以为你已经成了王后的人,那么依照苗疆王的性子,定会派人来刺杀你,只要让王后知道苗疆王竟然对你下狠手,她肯定会出手救你,并且完全相信你不是苗疆王故意安排的人,今后便能给你十二分信任。”   荀久莹白的指尖在小几上画了一个完整的圈,勾起唇角,“如此,我们便牢牢锁定了一个目标,那么,接下来的事,就简单多了。”   扶笙全程安静听完,待荀久话音落下,他才掀起眼帘,眸中早已是不敢置信,惊喜惊艳并存,“久久,你……你简直是,聪明得让我找不到话说。”   扶笙原本也有一个计划,但他的计划与荀久的不一样,比较冒险一些,如今听荀久说来,他觉得还是她这个计划比较保险,起码成功率较高,因为是打着孙杰的名义出面,即便到最后无法成功站在王后那边,苗疆王也会因为忌惮孙杰而手下留情,不会真的赶尽杀绝。   伸手环住荀久的腰身,扶笙面色含笑,“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荀久嗔他一眼,“把你的手挪开,没个正经!”   扶笙不挪,搂得更紧,“我名正言顺,又不是非法非礼。”   荀久实在无语,心知嘴上功夫自己不是他对手,手上功夫,她更不是他对手,总之这个人无论是哪一点都把她给吃得死死的。   哀怨地叹了一声,荀久闭上眼睛准备靠在他怀里睡一会。   马车到达孙府的时候,天色全部黑了下来,荀久已经睡熟了,扶笙动作轻巧地将她抱回了房间。   出来的时候,宫义站在外面,脸色有些古怪。   扶笙走过去,“怎么了?”   宫义从怀中掏出一张纸递给扶笙,道:“殿下,这是今天晚上宫主的消费账单。”   ☆、第009章 终极大Boss(二更)   扶笙接过一看,顿时黑脸。   那张单上虽然只写了几种东西,却件件是苗疆都城内的奢侈品。   城南琉璃斋的血玉镯子一只。   香茗楼每年只出五盒的雨花茶,今年才刚出,就被他全拿了。   千杯楼千金一杯的寒潭香,他拿了一坛。   ……   捏着账单一角,扶笙手指颤了颤,问宫义:“就这么一会的功夫,他就买了这么多东西?”   多也就算了,关键是死贵!   宫义面露为难,有些难以启齿,但最终还是不得不说:“还不止,属下听说后面还有好几张账单。”   一把捏碎手中的那张纸,扶笙揉着额头,“这个人,是打算让本王帮他连聘礼都给承包了吧?”   宫义默不作声,心中直忖宫主还真敢黑,竟然黑到殿下头上来了!   扶笙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眼眸中已是一片清明,“罢了,他若是喜欢,就让他使劲拿,至于这些账目,今后算在谁的头上可还不一定呢!”   宫义看着自家殿下凝眸的样子,心中突然对宫主生出几分深深的担忧来,他自知殿下又想搞事了,起码这些奢侈品的费用,殿下一分钱都不会出,这么多东西,到时候宫主便是把他自己给抵押了都不一定能付清银子。   扶笙招手,让宫义去房里坐下,确保外面不会有人偷听才开口,“有没有郁银宸的消息?”   宫义点头,“殿下,国师直接进宫了。”   扶笙眸光一凝,“什么?”   宫义赶紧道:“属下不会看错的,国师的确是直接进宫了。”   扶笙讶异一瞬,手指在圈椅扶手上敲了敲,“他是以什么身份进的宫?”   “这个……”宫义面色犹豫,“属下不太清楚,但他在苗疆王室的地位应该不低,因为他入宫的时候,有大批宫人出来迎接,阵仗很大。”   “奇怪,郁银宸以前莫非与苗疆王室有联系?”扶笙慢慢眯起眼。这一点,他是从来不知情的,因为郁银宸活了五百年,如果他真的与苗疆王室有关系,那就只能是扶笙还没出生之前,亦或者几百年前的事情。   也只有这样,扶笙才会什么都查不到。   扶笙向来讨厌无法被自己掌控的东西,那样会让他毫无安全感。   面色冷冽下来,他吩咐宫义,“迅速去把孙大人找来,就说本王有要事相商。”   宫义也意识到了事态的急迫性,没多说一字,迅速去往孙杰的院子。   孙杰闻言之后匆匆跟随宫义来到扶笙和荀久的院子,荀久在里间睡觉,扶笙虽然是坐在外间的,但也怕打扰了她休息,故而将两人议事的地点改在旁边的东次间。   孙杰过来以后,规规矩矩给扶笙行了礼。   扶笙抬了抬手,“如今是特殊时期,为了不暴露身份,今后见到本王,无需行此大礼。”   孙杰谢恩起身,这才问:“殿下这么着急找臣来,可是有什么急事?”   “的确是有一件事。”扶笙道:“苗疆王宫近日来了一位贵客,明早上朝的时候,你想办法把这个人的信息打探出来,我要知道他在里面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孙杰道:“殿下请放心,老臣一定会办妥的。”   “另外。”扶笙再道:“即日起,你让人放出消息,就说孙府来了一位谋士,而这位谋士是你亲自请来的。”   孙杰惊了一下,“殿下所说的谋士便是指的您自己吗?”   “嗯。”扶笙颔首。   孙杰是苗疆朝堂上的重臣,对于朝政之事自然了如指掌,扶笙才刚刚提起头,他便大概猜到了殿下的用意大概是想借用谋士身份介入朝堂,孙杰连连点头,“臣谨遵殿下旨意。”   “下去吧!”   *   孙杰走后,宫义再一次进来。   扶笙看他一眼,轻声宽慰,“你不用担心,圣女那边已经有我的人在监视保护了,目前还没有什么动静,我要想直接接触到圣女并且让她不生疑,还得花费一翻功夫,而眼下,最重要的是查清楚郁银宸为什么进了苗疆王宫。”   扶笙脑中思绪开始混乱。   之前郁银宸在楚国,楚津侯将他奉为上宾,还在他发作的时候调遣了这么多兵卫用最大的官船护送郁银宸去神迹岛。   这就说明,郁银宸在楚国的地位是很高的,至于究竟是什么地位,无人得知,只要是他本人想掩埋的信息,扶笙就算掘地三尺都无法查到准确的资料。   郁银宸在楚国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这是第一个疑问。   *   扶笙还记得,某一次澹台惜颜说起二十多年前她在魏国生下两个孩子的时候,魏国王宫有高人,算准了她生产时候最是虚弱,所以挑唆魏王对她用刑。   如果不熟悉巫族和语真族女子从怀孕到生产以及产后一年时间内修为全无,对方根本不可能算得这么精准。   那么,这个所谓的“高人”又是谁?这是第二个疑问。   *   当初阿紫的身份曝光出来,她名义上是楚国安排在女帝身边的细作,可实际上是郁银宸的人,可阿紫在来燕京之前,她有很长一段时间待在蜀国。   阿紫是郁银宸的人,她所有的行为自然都受到郁银宸支配,而郁银宸交给她的任务是搅乱蜀国内政。   从这一点,是否可以说明,郁银宸其实一直以来都是有夺位野心的?这是第三个疑问。   *   当初他们从九重宫恢复记忆醒过来的时候,扶笙曾经带着荀久去画廊找西宫良人。   当时他们在里面看见的那些绝世画作,全都是郁银宸亲手所作,也就是说,九重宫被岷国奉为神宫以后,郁银宸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待在岷国的。   而根据当时扶笙在场,岷王对于郁银宸的反应看来,岷王并不认识郁银宸,甚至怀疑他是假的国师。   这就说明,郁银宸待在岷国的时候,岷王以及他这一辈人都还没有出生。   若真如此,那么,第四个疑问来了,郁银宸待在岷国的那些年,真的只是作了几幅画缅怀凤息?   *   最后一个疑问。   郁银宸为什么能光明正大地进入苗疆王宫,他在苗疆拥有怎样的地位?   *   宫义见扶笙一直捏着眉心苦思冥想,且神情前所未有的凝重,眉目间好像笼罩了一层厚重的云雾和冰层。   心下一惊,宫义轻唤:“殿下,怎么了?”   扶笙敛了所有的心绪,重重吐出一口气,“我大概知道所有事情的始末了。”   宫义听得一头雾水,正待开口问,只听得扶笙清冽的声音传来,“你扮成孙杰府上的护卫,这段时间,他的安危就由你全权负责,万万不能出一丁点差错,否则,我唯你是问!”   宫义郑重承诺,“殿下请放心,便是拼了这条命,我也会保护好孙大人的安危。”   宫义面不改色,却暗自心惊,自从跟随殿下直到现在,他还是头一次见到殿下用这种冰冷的语气和自己说话。   “退下吧!”   扶笙不打算多说,挥手赶人。   宫义默默退了下去。   扶笙站起身,缓了口气才回到房间脱了外袍在荀久身旁躺下。   原本正在熟睡中的荀久被他的动静给惊醒,身子往他怀里缩了缩,她仰起小脸看着他,“怎么了?一筹莫展的,遇到难题了?”   扶笙吻了吻她的额头,声音亦柔和下来,“没事,我只是在想,娘和外公如今有没有顺利到达楚国了。”   楚国可是郁银宸待过时间最长的诸侯国,那边肯定有他的势力,娘和外公就这么过去,势必会遇到不少麻烦。   扶笙从来不认为郁银宸会是好人,他之所以将郁银宸带在身边,自然是有特别原因的。   “你撒谎。”荀久哪里看不穿他这点小心思,单手撑起半个身子来定定凝视着他,“有什么事,你快说,趁我现在醒着,有时间也有精力帮你分析。”   扶笙想了一下,觉得这件事终归是瞒不住荀久的,只好如实告诉她:“郁银宸进宫了。”   扶笙呆了一下,转瞬过后,皱眉问:“以什么身份?”   “暂时不知道。”扶笙摇摇头,“我已经嘱咐过孙杰,明日一早上朝用尽办法把这件事查出来。”   荀久一下子睡意全无,索性坐起来靠在床头,秀眉紧紧拢在一起,“这个时候,我们全部都隐瞒了身份,郁银宸竟然能进宫,莫非,他与苗疆王熟识?”   “不知。”扶笙还是点头,眉宇间藏着几分冰凝冷冽。   荀久第一次看见扶笙对于除了她以外的人露出无可奈何的神情,暗暗觉得心惊。   一直以来,扶笙在她心中都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可这一次,郁银宸似乎真的完全脱离了他的掌控,否则,他根本不会露出这样无可奈何的表情来。   荀久掀开锦被下了床,亲自给扶笙冲泡了安神茶,递到他手中才道:“你在担心郁银宸会成为苗疆王的人,因为这样一来,我们即将要对付的就不是苗疆王,而是郁银宸。是吗?”   扶笙浅浅喝了一口安神茶,“我担心圣女的安危。”   圣女一旦出了任何事,就再也没有人能帮助他们顺利拿到终冥山上的陨铁,只要凑不齐六种材料,就无法成功铸造出黄金剑。   荀久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忽然莞尔一笑,“那么,你大可以放心了,我们现在所做的,都只是为了帮助郁银宸摆脱五百年之约,他还不会蠢到与我们为敌。”   扶笙放下茶碗,垂下眼睫,好久才哑着声音问她:“久久,你真的觉得郁银宸是个好人吗?”   见荀久有些讶异,他又补充,“或者说,你心里有没有把郁银宸当成师兄?五百年前的那个师兄?”   “为何突然这般问?”荀久心中奇怪,自从进入苗疆以后,好像扶笙说的很多话,她都听不懂了,比如之前,他莫名其妙地问她信不信他,又说只要从苗疆回去,就能让她怀上身孕,而现在,突然问起郁银宸的事情来。   莫非,这个人又吃醋了?   想到此处,荀久坐过去抱着他的腰身,“你看你,好端端的,提起那个人做什么,就算五百年前他是凤息的师兄,可他现在除了容貌,没有一点像那个时候的郁银宸,莫说是我,只怕连凤息都不可能把他看成五百年前的那个师兄。”   扶笙拦住她的肩膀,让她脑袋贴在他的怀里,又问:“那你觉得,现在这个郁银宸是好人吗?”   荀久俏皮地眨了眨眼睛,“那你先告诉我,评判一个人好坏的标准是什么。”   扶笙顿了顿,道:“无论是家国天下还是个人私情,各方各面来讲,你认为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荀久认真想了一下,答:“实际上,郁银宸给我的第一印象是邪魅,并非是外表,而是他骨子里总会流露出神秘到让人难以捉摸的气息来,而且眼角眉梢本就时时有一种幽魅的气质,所以整体印象就是捉摸不透,看不透他在想什么,猜不到他的下一步棋会怎样走。”   说到这里,荀久停了一下,“至于你说的好坏,目前,我还真看不出来。”   扶笙听她如此说,便把堵在嗓子眼的那些话全部咽了回去。   *   翌日,孙杰下朝以后便匆匆往扶笙的院子里来。   两人依旧是坐在东次间。   孙杰拱手道:“殿下,臣托人问清楚了,宫里最近的确来了一位贵客,是当年辅佐苗疆王上位的最大功臣,但因为他本人不喜朝政之事,喜欢四处漂流,所以苗疆王才没有强留他,但对上下都放出了话,说只要此人回来,必以上卿之礼待之,永为苗疆最尊贵的国宾。人称‘公子郁’。”   扶笙莹白的指尖摸索着茶杯边缘,“公子郁,果然是他!”   看来他猜测得没错,苗疆这一场政治争斗,不仅仅是与苗疆王和蜀国的苏承天斗,还要跟郁银宸斗。   孙杰看着扶笙的表情变化,面上露出担忧之色,“殿下,这位公子郁的到来,是否对我们的计划构成了威胁?”   “不仅仅是威胁。”扶笙重重吸了一口气,“还是最大的阻碍。”   孙杰闻言,脸色一白,“这……这可怎么办?”   “莫慌。”扶笙保持着语气平静,“按照原计划进行,继续让人将你请了谋士的消息散播出去。”   孙杰情绪平缓了一些,点头道:“殿下吩咐的,臣一刻也不敢忘记。”   “那就先这样。”扶笙站起身,“你先回去等消息,我去见一个人。”   孙杰很快就退了下去。   扶笙抬步出门的时候,看见荀久远远站在院子里晒太阳。   听到脚步声,荀久转过身来,笑着道:“你要去见西宫良人是吧?”   扶笙莞尔,“刚才我和孙杰的话,你都听到了?”   “听到了。”荀久点头,“你昨天晚上就没睡好,一大早便起床等消息,作为你的发妻,我如何能睡得着,所以你才刚出门的时候我就醒了,只不过不敢打搅你们商议正事,所以在门外悄悄偷听了一阵。”   扶笙清透的眼眸中露出几分了然的神色,“既然你都听到了,难道不觉得讶异吗?”   “刚开始的时候,的确有点。”荀久失笑着摇摇头,“想不到郁银宸有一天会与我为敌,想不到我一直说要帮他摆脱命运的人到了最后竟然让我们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中,更想不到,他竟然会是这一任苗疆王上位的最大功臣,看来这五百年来,郁银宸还真是一刻也没闲着,恐怕不只是苗疆,就连其他五个诸侯国都早已在他一手掌控之中了吧?”   说到这里,荀久自嘲地笑笑,“亏我一直把他当朋友,亏我们费尽心思几次死里逃生要帮他找齐六种材料摆脱命运,可是谁能料到一夕之间,他便站到了我们的对立面?”   扶笙笑了笑,走过去轻轻拍拍她瘦小的肩膀,“世事难料,别难过了,我带你去找西宫良人。”   “我没有难过。”荀久认真看着扶笙,直摇头,“我只是觉得不值,我们做了这么多,究竟是为了什么,还不都是为了他好么,他怎么能在这么重要的关头倒戈?我们这么多人,我、你、娘、外公、西宫还有璇玑阁主,每一个人为了集齐六种材料拼尽全力,曾经险些死在岷国鬼蜮森林里,他可倒好,不念着我们的好,直接站到了我们最大的敌人身边,他想做什么?想借着苗疆王的手让你我有来无回吗?”   荀久说到这里,原本狭长妩媚的双眼中早已充盈了出离的愤怒,牙齿气得直哆嗦,“如今他都已经不需要我们帮忙了,我们还待在这种地方做什么,直接把圣女接出来回燕京算了。”   “久久,你冷静一点。”扶笙抱住她的腰身,“事情没有你想象得这么简单,六种材料是一定要找齐的,这跟拯救郁银宸无关。”   荀久整个人都呆住了,迅速抬起眼来看着扶笙,满脸不敢置信,“你说什么?”   “这件事,说来话长,等时机到了我再告诉你。”扶笙面露无奈,手指拂过她软缎般的发丝,“听话,我们现在先去找西宫良人,这件事,他必须知道并且做出相应的防范,他身边还有一个姑娘和一个孩子,那个孩子,绝对不能落入苗疆王的手里,否则,西宫良人会因为孩子而不得不妥协,到时候,我们便腹背受敌了。”   荀久点点头,跟着扶笙一道出了孙府,径直去往西宫良人他们所在的客栈。   那三人都没出去,阮绵绵和叮叮在她房里用饭,西宫良人则百无聊赖地躺在小榻上看苗疆的奇闻异事书籍。   听到敲门声,西宫良人站起来开门。   见到是扶笙,他秀眉一挑,“怎么,承担不起昨晚那笔巨款,如今找上门来了?”   扶笙面色凝重,没有接西宫良人的话,拉着荀久先进了房。   西宫良人朝两人身后看了看,没见着有人追来,他露出一个莫名其妙的神情,动手将门关上走回来坐下。他并非玩世不恭的人,得见了扶笙阴沉的面色,迅速便联想到肯定是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没说话,他等着扶笙亲自开口。   良久,扶笙才看向窗外,“你之前一直问我郁银宸的下落,如今有眉目了。”   “在哪?”西宫良人露出了兴致勃勃的表情,心中想着等见到那个老神棍,是先拆他胳膊好呢,还是先把他的腿给卸了。   “在苗疆王宫。”扶笙幽幽吐出一句话。   西宫良人身子一僵。   他是个非常聪明的人,扶笙这句话意味着什么,他马上就能猜出来。   这一次苗疆之行,所有人都是隐瞒了身份过来的,根本没有人能够名正言顺地进入王宫。   除非,那个人与王宫里的人非常熟。   西宫良人笑了一下,仍是有些不敢置信,“你胡说什么呢,那个老神棍不过是道行高深一些罢了,他哪里有这么好的人缘?”   “我也希望自己是在胡说。”扶笙从窗外移回目光,看向西宫良人,“但我的人告诉我,他是当年辅佐这一任苗疆王上位的最大功臣,被苗疆王奉为上卿,人称‘公子郁’,苗疆王曾经放话,只要他回来,必定会以苗疆最尊贵的礼仪接待他。”   西宫良人脸色突变,“你这些话,可否属实?”   扶笙淡笑,“都这种时候了,你不该还在怀疑我,对你撒谎很简单,但对于我来说,会失去一条强有力的臂膀。”   西宫良人狠狠皱眉,“郁银宸是苗疆王的人,那岂不是说明你们成了敌人?”   不待扶笙开口,西宫良人再次道:“如果真是这样,那我们干嘛还要巴巴上赶着帮他?”   西宫良人越说越恼,“早知道,我就不来了,半个月的海上之路,他以为是那么好度过的么?”   “你先别激动。”扶笙宽慰,“我过来找你,第一个目的是想提醒你,在未来的这段时间内,你最好尽全力看护好叮叮,不能让他落入苗疆王的手中成为威胁你的筹码,第二个目的,是来与你商量对策的。”   “还商量什么?”西宫良人不耐烦地摆摆手,面上仍有怒色,“本宫主不干了,当初为了能顺利将圣花带出来,我在长老面前磨破了嘴皮子,如今可倒好,本宫主一心想帮助的人竟然成了敌人,既是如此,那我再待下去也没什么意思,明日我便收拾东西走人,再不管你们这些恩怨纠葛了!”   扶笙很能理解西宫良人现如今的愤怒,因为当孙杰说出郁银宸站在苗疆王那边的时候,他也很愤怒,很想发火,可是就算他把所有的火和愤怒都发出来,也依旧没办法改变这个事实,眼下他最需要做的是想出对策,一定不能让郁银宸帮着苗疆王杀了王后,否则一旦苗疆和蜀国联手,外加郁银宸这个灵力高强的老古董相助,天下必将大乱。   敛了思绪,扶笙端肃道:“你若想走,我不拦你。”   “西宫!”荀久皱眉:“如果你这个时候走了,那也太不够义气了,还想着我们派人帮你搬家呢,诚意都没有!”   西宫良人撇撇嘴,“你们可别忘了,这次来苗疆,我并不是一个人,还有一个姑娘和一个孩子,无论如何,我都不能让叮叮受到半分伤害的。”   “我知道。”扶笙表情淡然如水,“你这次并不是带着叮叮来玩的,你之所以一见面就问我郁银宸的下落,是因为你想让郁银宸帮忙把叮叮体内潜藏的巨大天赋全部开掘出来。”   虽然早就知道扶笙多智近妖,但这种心思也能被他猜透,西宫良人还是觉得讶异,愣了片刻。   看着他,扶笙又道:“正因为是这样,你才要严加保护好叮叮,一旦让郁银宸或者是苗疆王知道叮叮体内具有惊人天赋,他们一定会将他抓走反利用,到那时,你根本没法回去和叶痕交代。”   西宫良人何尝不明白这一点,咬了咬唇,狠下心,面色坚定道:“既然如此,那我也顾不得这么多了。”看向荀久,“秦王妃,待会儿你们回去的时候,把阮绵绵和叮叮也带走,秦王应该能在孙府周围设个结界,短时间内,应该不会有危险。”   荀久郑重点头,“你放心,我会照顾好他们。”   西宫良人又盯着荀久看了一眼,满脸哀怨:“倘若你当初肯让九重宫金色花魂下面的那另外一半灵魂回归,那么现如今,就没有人能是你的对手,就算是郁银宸也打不过你,我们也就不用担心了。”   荀久翻了个白眼,“你说得好听,一旦那一半灵魂回归,凤息就重生了,到那个时候,荀久不复存在,你现在看到的只能是披着荀久容貌的凤息,她一定会把秦王当成扶言之,这还是轻微的,严重一点,她一旦知道自己和扶言之上辈子的血缘关系,一定会毫不犹豫先杀了扶言之,再自杀。”   西宫良人轻哼,“我不过就是随便咕哝了两句,你怎么就这么多话?”   荀久低嗤,“你那叫随便咕哝?你是推我下火坑!”   “好了好了!”西宫良人说不过荀久,“你们到底想到了对策没有?”   “暂时先接近王后。”扶笙道:“我会按照原计划进行,利用谋士的身份待在孙府,郁银宸应该暂时还不会在苗疆王跟前暴露我的身份,所以,我一定要在他暴露之前以谋士的身份取得王后的信任,这样一来我才好名正言顺地帮她。”   “这段时间,我会在孙府周围设下结界,久久、陶夭夭、阮绵绵和叮叮会一直待在里面不出来,但你不同。”扶笙交代西宫良人,“你的任务是想办法将圣女救出来,一定不能让她有事,她是唯一能帮我们顺利拿到陨铁的人,又是宫义的母亲,我答应过宫义,会保护好他娘亲的。”   西宫良人点点头,“不就是潜入皇宫救一个人么?这有何难?”   “千万别掉以轻心。”扶笙有些担忧,“否则一旦与郁银宸对上手,你必输无疑。”   西宫良人点点头,“要我去救圣女可以,但你起码得弄个王宫地图给我,再把圣女所住的宫殿位置给我,我待会儿就先去考察一下有什么捷径能以最快的速度将她带出来而不被人察觉。”   扶笙颔首,从袖袋中掏出一卷布帛递给西宫良人,“这是苗疆王宫地图,你现在去考察是可以的,但不能惊动圣女,等我回去以后让人把宫义的信物送来给你,你再想办法接近圣女,到时候把宫义的信物给她看,她就什么都明白了。”   商议好一切,西宫良人去隔壁房间把阮绵绵叫了过来。   阮绵绵一看几人脸色就知道有重要事情,语气收敛了几分,“怎么了?”   西宫良人道:“你带着叮叮随秦王妃去孙府。”   阮绵绵顿时皱眉,她很少得见西宫良人这样严肃的样子。   “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阮绵绵满心疑惑,她很清楚,若是没有大事发生,西宫良人绝对不可能轻易让叮叮离开他身边。   “别问了。”西宫良人语气迫切,“到了那边,秦王妃会跟你们解释的,我现在要你以性命担保,答应我一件事。”   阮绵绵一听,眉头皱得更深,“西宫良人,你以为你是我的谁,我凭什么要豁出性命做担保?”   “就凭回去以后,我以王后尊礼迎娶你成不成?”形势紧急,西宫良人也顾不得那么多,当着荀久和扶笙的面就说了出来。   阮绵绵目瞪口呆,“你认真的?”   西宫良人睨她,“反正没敷衍你就对了。”扫了扶笙和荀久一眼,又道:“秦王和秦王妃都给你做了见证,莫非你还担心我耍赖?”   “好!”阮绵绵微笑着拍拍胸脯,挑起眉梢,“有你这句话,豁出性命我也值了,说吧,什么事儿?”   西宫良人严肃地看着她,“你必须竭尽所能保护好叮叮,尤其是进了孙府以后,不管外面发生了什么,你都不能出来,否则,我就取消婚礼。”   阮绵绵心下一沉,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自己这一走,西宫好像要出事一样。   咬了咬唇角,她还是点头答应,“你放心,便是豁出性命,我也会保护好叮叮,就算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也会看在师姐的面子上让他安然无恙的。”   听她这样说,西宫良人顿时放下心来,他很清楚,这个女人只是外表看起来没心没肺,但实际上心细如织,更难得的是重情重义,既然答应了,就一定会办到。   跟着荀久离开的时候,阮绵绵忽然转过身来,红着眼眶看着西宫良人,恶狠狠道:“西宫,你若是敢先死让本大王一个人拜堂,我便是追到阴曹地府也会将你拖回来千刀万剐!”   西宫良人第一次看见阮绵绵哭,虽然没有落泪,但红着眼眶的样子总算是有了些许女人味,他笑:“那我还是乖乖拜堂吧!”   “这还差不多!”阮绵绵破涕为笑,“我走了,你自己一定要当心。”   西宫良人喉咙哽咽,目送着几人走远,他抬眸看着微起风澜的天空,心中很清楚自己这一趟,前路迷茫。   *   坐在马车上,叮叮看一眼荀久,又看一眼阮绵绵,见两人心事重重的样子,终于忍不住开口,“绵绵姐姐,你们为什么不说话,发生什么事了?”   阮绵绵拉着叮叮的小手,哄道:“叮叮乖,别说话,待会儿回到孙府,姐姐陪你念书好不好?”   “嗯。”叮叮很听话地点点头,娘亲告诉过他,如果看见大人脸色凝重,小孩子就不能插话,否则会惹得大人心烦。   原本还有很多疑问,但叮叮不敢出声了,一直安静坐着。   扶笙骑在马背上,这一路上做足了警戒,没发现什么异常,一行人很快就到了孙府。   扶笙让荀久带着阮绵绵和叮叮进入内院以后,又将孙杰找来,嘱咐:“从现在起,府上的所有人,能不出去就尽量不出去,我会在府邸周围设下结界,一般人无法闯进来。”   孙杰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听扶笙说来,他立刻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连忙招呼着管家出去采购了大量蔬菜放去冰窖储存,另买了足够阖府上下所有人半个月的干粮,这才回来禀报扶笙。   扶笙满意于孙杰处理事情的速度,没有丝毫犹豫,立刻跟着他上了孙府最高的绣楼,用整整一个时辰将整个府邸笼罩在结界当中。   结界透明,外面的人察觉不出分毫异样。   *   房间里,仍旧提心吊胆的阮绵绵一双水灵灵的眸子一眨不眨看着荀久,眉目间极其迫切,“秦王妃,你快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你们每个人的表情都如临大敌?”   荀久长叹一声,“我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总之,这一次是遇到了真正的对手,如果不加以防范,叮叮会成为对方的首要目标,正是因为这样,西宫才会不得不让你带着叮叮来孙府,为的就是将你们保护在结界之内。”   见阮绵绵一下子变了脸色,荀久赶紧道:“不过你也不用太过忧心,进了这道结界,外面的人即便灵力再高强都不可能闯进来的。”   阮绵绵道:“我担心西宫,他让我和叮叮过来,他自己却不过来,你能告诉我他准备去做什么吗?”   “这个……”荀久露出为难之色。   “秦王妃。”阮绵绵打断她的话,“我知道你担心我会一时冲动做出愚蠢之举,这一点,还请你放心,好歹我也是百草谷出来的弟子,这点脑子我还是有的,眼下我有最重要的任务,那就是保护叮叮,我之所以向你询问西宫的消息,是因为……刚才你们夫妻也听到了,西宫答应了回去便娶我,我承认,我喜欢他,不想他在这里出任何事。”   “不会的。”荀久拍拍阮绵绵的手背,语气说不出的温软,极具安定人心的作用,“西宫良人可是夜极宫宫主,他灵力那么高强,怎么可能会有事?”   “希望如此吧!”阮绵绵垂下眼眸,心中仍是忐忑不已,就连闭着的唇也都在轻微发颤。   *   入夜,荀久和阮绵绵都没睡,荀久用笔蘸墨在宣纸上布置计划,阮绵绵则企图用自己刚学的刺绣来安定心中的不平静。   灯芯噼啪爆响的时候,阮绵绵不小心戳到了手指,立刻有鲜血溢出来。   荀久闻声后放下笔迅速过来,问:“怎么了?”   阮绵绵再没心情做这些,将绣绷扔到一旁,道:“不知为什么,我心跳得厉害。”   荀久看了一眼外面的月色,突然之间大叫不好:“糟了,郁银宸的发作时间就是这两日!”   *   客栈。   西宫良人换上了夜行衣,拿着扶笙给的地图准备去踩点。   他轻功高绝,一路躲过王宫重重守卫完全不成问题。   轻功点过琉璃瓦一直照着地图飞跃至圣女所在的宫殿上方,西宫良人正准备俯下身揭开瓦片一探究竟,余光却瞥见对面不远处站着一个人。   瞧见那人的样子,西宫良人大惊失色,“是你?!”   ------题外话------   大结局倒计时   ☆、第010章 人魔之战(一更)   站在殿顶上,站在西宫良人对面的那个人,满头银丝,皓白如雪,那颜色,竟比他身上穿着的雪色衣袍更加惹人注目。   同样惹人注目的,是他那一双血红色的眸子,本是如画眉眼,却因为这一双眸而添上无尽的妖邪。   光洁的额头上,戴着一枚浅紫色菩提吊坠,妖邪中的一点清美,看起来幽魅至极。   薄削的唇微微上扬,他似笑非笑地看着西宫良人,声音堪比浮冰碎玉,“小娃娃,偷窥别人是很不道德的。”   西宫良人浑身一震,呼吸不由自主地一紧,身子往后退了两步。   这个人,分明是郁银宸的那张脸,可无论是眼神还是语气,完全和郁银宸不一样。   “你、你是谁?”饶是西宫良人再聪明,都无法把这个人和郁银宸联系起来,若非那一张一模一样的脸,他几乎以为自己见到了这世间的至邪至妖。   对方低笑,声音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尤为突兀,让人毛骨悚然。   等等!   寂静……   西宫良人猛地偏头四下扫了一眼,这才发现整个王宫都被对方给控制了,巡逻的士兵们保持着整齐的脚步定在原地,从圣女宫里出来的婢女端着托盘僵在石柱边。   唯一能活动的,就只有西宫良人自己和对面站着这个至邪至妖的人。   心一下子就沉到了谷底。   西宫良人脸色发白,他想起了扶笙之前的交代,让他千万不能掉以轻心,否则对上郁银宸,他必输,输也就算了,还很可能会死在他手上。   好歹自己还是夜极宫的主人,这种时候,绝对不能自乱阵脚。   西宫良人努力平复着心绪,扯出笑意看着对面的人,“老神棍,你又在耍什么花样?”   对方恍若未闻,看向他的眼神中嗜血光芒越来越盛。   西宫良人深吸一口气,声音也寒凉下来,“你究竟想做什么?”   对方忍不住抬手,西宫良人便感觉有一股大力拖拽着自己的身子往那人面前而去,他运出内力准备相抗,却发现自己的力道不及对方的十之一二。   很快,西宫良人就到了他面前,被他死死掐住喉咙。   紧咬着牙关,西宫良人能明显感觉到对方冰凉到没有一寸温度的手指在自己的喉咙间越收越紧,血色双眸微微带着几分快意。   西宫良人说不出话,他被迫仰着头,能见他额间的浅紫色菩提吊坠在暗光下有着紫水晶一样的璀璨之美。   浅紫色菩提吊坠……   西宫良人努力在脑海里搜索,终于将这种东西定格在一个人的身上。   扶言之!   天!这个人是扶言之!   为什么他还活着,为什么他会以这样的方式出现?郁银宸去哪儿了?被他杀了吗?   一连串的问题以最快的速度在脑海里划过,西宫良人完全说不出话,他感觉到自己的呼吸越来越薄弱,是死亡即将到来的象征。   扶言之是五百年前阴差阳错生下来的逆天产物,他一身的本事,想要毁灭一个王宫,不过是眨眼之间的事情。   更何况……   再次对上他那一双嗜血眸,西宫良人更加肯定,这个扶言之是入魔以后的那一位,战斗力必定比正常的扶言之超出十个倍不止。   遇到他,自己绝无活路!   理清了思路,西宫良人面上呈现视死如归的神情,他张了张嘴,试图说话,扶言之突然松开他,唇畔微勾,宽袖一拂,屋顶的琉璃瓦片被扫开好几片,能清楚地看到下面房里坐着一个容颜绝丽的女子,已经被定了身,动弹不得。   扶言之懒懒抬眼,看着西宫良人,语气冷冽决绝,“本尊给你一个机会,下去杀了圣女,我会让你死得体面些。”   *   孙府。   荀久意识到这两天便是郁银宸发作的时间以后,片刻不敢耽误,迅速去找扶笙。   彼时,扶笙因为耗费灵力结界而体力不支,正在宫义的房里打坐修复元气。   听到敲门声,扶笙收了动作,让宫义前去开门。   荀久急匆匆进来,就见到扶笙脸色苍白。   她心下一惊,“阿笙,你受伤了?”   “不妨事。”扶笙笑着摇摇头,“刚才结界的时候损耗了修为而已,如今正打算修复。”   “来不及了!”荀久赶紧道:“上元节的时候,郁银宸并没有发作,我算了算,这两天应该就是他发作的时间,我记得刚才西宫良人说他准备去王宫踩点找到将圣女带出来的捷径,我担心他会遇到发作时候的郁银宸。”   宫义一脸茫然,“王妃,属下听闻郁银宸发作的时候痛不欲生,连求死都不能,就算是宫主遇到了他,他也无法做出什么伤害宫主的事情来吧?”   荀久心中焦灼,情急之下只好说:“你们不知道,郁银宸发作的时候,刚开始的确是痛苦得不得了,好像游走在生死边缘,但过了那个时间段,他就会意识尽失,痛苦不再,反而浑身充满戾气,那个样子,简直让人骇然。”看了满脸霜寒色的扶笙一眼,荀久咬着唇角道:“上一次在岷国,我曾亲眼见到郁银宸发作,过了痛苦的那个阶段,他就像个杀人不眨眼的魔鬼,死死掐住我的喉咙,那种感觉,就好像要把我体内的魂魄给生生剥离出来一样。”   扶笙顷刻间变了脸色,“什么时候的事?”   这件事,荀久隐瞒了很久,为的就是不想让扶笙担忧,可她没想到事情竟然会发展到这个地步,想了一下,她只好说:“当初在岷国,接近过年的那段时间。”   扶笙周身在一瞬间散发出冰雪一般的冷冽气息,重重一锤打在桌上,“简直岂有此理,他竟然提前苏醒了!”   荀久一懵,心中顿时涌上不好的预感,“阿笙,你在说什么啊?”   所谓的“他”说的是谁?   “来不及了。”扶笙急匆匆站起来,让宫义去备马,对着荀久道:“久久,你就待在孙府,等我回来再跟你解释。”   “不行!”荀久态度很坚定,“我一定要跟你去。”   “别的事情,我都能答应你,可唯独这一件,恕为夫无法做到。”扶笙脸色阴沉,望向她的眼神里满是担忧,微蹙眉头,“久久,你就听我一次,好好待在房里,等我回来以后,一定会把所有事情告诉你的。”   荀久红着眼眶颤着唇瓣,“你告诉我,你若是见到了发作时候的郁银宸,还有机会活着回来吗?”   “能,一定能!”扶笙嘴角扯出一抹笑,作势想伸手将她揽入怀中,却在手臂伸到她后背的时候迅速改变姿势,一个手刀下来将荀久砍晕。   荀久无力地闭上眼睛,瘫软在他怀里。   扶笙对着外面大喊一声,“来人!”   立即有婢女应声而入。   “将夫人带下去,好生照顾。”扶笙吩咐,“记住,绝对不能让夫人踏出房门半步,否则我唯你们是问!”   两个婢女战战兢兢,连连应声。   扶笙想了一下,还是有些不放心,索性亲自打横将荀久抱起回到房间。   阮绵绵还在对灯而坐,她刚才见到荀久急迫地跑出去找秦王就知道今夜一定有大事发生,所以一直等在房里,却不曾想竟然见到秦王将昏迷不醒的秦王妃给抱了进来。   阮绵绵迅速站起身,满脸疑惑地看着荀久,喃喃问:“秦王殿下,秦王妃她……她这是怎么了?”   扶笙没时间解释,将荀久放在床榻上以后回过头对着阮绵绵交代,“看好她,不能让她踏出这个房门半步。”   正当阮绵绵一头雾水之时,扶笙又冷着脸补充,“如果你还想见到西宫良人的话,最好按照本王的吩咐做。”   阮绵绵浑身一抖,被他这凛人的气势吓得大气不敢出。   不再多言,扶笙迅速出了孙府骑上马儿往王城方向飞奔而去,宫义原本想去,被扶笙阻止了。   对上那个人,宫义去了只能是送死。扶笙自认为不是什么伟大的人,但绝对不会让自己的手下去做无谓的牺牲。   冷风呼啸在耳际,扬起扶笙墨色发丝猎猎飞舞,他一再加快速度,身影很快就与夜色融为一体。   *   扶笙走了以后,躺在床上的荀久迅速睁开眼睛,揉了揉酸痛的脖子,以最快的速度掀开锦被下了床。   出来的时候,她见到阮绵绵还在外间坐着。   阮绵绵听到动静,回过头来就见到荀久已经苏醒过来,顿时笑道:“王妃,你这么快就醒了?刚才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荀久没说话,她早就料到扶笙不会让她跟着去,所以在扶笙下手的时候假装晕倒,为的就是等待这一刻的机会。   可是刚才扶笙警告阮绵绵的话,她全部听到了。   也就是说,阮绵绵不可能让她走出这道门。   心思流转了片刻,荀久笑看着阮绵绵,佯装不解地问她:“你怎么还不回房睡觉?”   阮绵绵眸光微动,回笑道:“秦王说了,他不在,你又是个爱踢被子的,担心你因此受凉,刚好我又睡不着,所以顶了婢女的活儿来看着你睡觉。”   荀久笑吟吟,伸手倒了一杯茶递给阮绵绵,“想不到威武霸气的山大王也能有这般细心的时候,难怪西宫会在临走前说等事情了结之后愿以王后尊礼迎娶你,你还真是个妙人儿。”   阮绵绵笑着接过茶杯,却不急着喝,双眸定定看着荀久,“秦王妃,你是神医,我也不差,大家都是学医的,何必用迷药这种小伎俩,秦王既然交代了不准你出去,那我今天便是拼了命也不会让你踏出房门半步。”   说完,阮绵绵将那杯被荀久暗中下了迷药的茶喝下,又笑看着她,“再说了,我是百草谷出来的人,一般的迷药还奈何不了我,对我来说,你这个迷药,有等于无。”   荀久怔了怔,她这才想起来昨天见到阮绵绵的时候,她的确是有提起过自己是百草谷出来的人。   当时,荀久并未把这句话放在心上,因为她并不知道百草谷是什么地方,如今想来,定是神医谷之类的了,否则阮绵绵不可能只随便嗅一下就能看穿她在茶杯里下了迷药。   小动作被戳穿,荀久也不尴尬,淡笑一声,“阮姑娘,你可知道我为何坚持要出去?”   “那我管不着。”阮绵绵抱着双臂,一脸倨傲,“本大王的职责就是看护好你,不让你走出这道门,其他的,我无需关心。”   “真的不关心吗?”荀久凑近,面上似笑非笑,“西宫良人去了苗疆王宫,如果我没猜错,他现在已经遇到了发作时候的郁银宸,你也许并不知道郁银宸发作起来有多可怕,那我这么跟你说吧,郁银宸是扶笙最大的情敌,他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守护我,然而发作的时候,他能险些将我掐死。”   阮绵绵脸色剧变。   关于郁银宸的事,阮绵绵知道的不多,全都是挨近过年去雪月庵听到西宫良人说出来的,不过西宫良人的故事不全,她也只能听个大概,知道郁银宸喜欢凤息,是深到骨子里的那种爱,而秦王妃是凤息转世,那么想来郁银宸定也是喜欢秦王妃的,如果那个人发作的时候能严重到险些将自己最带的女人掐死,那他究竟可怕到了什么地步?   想到这里,阮绵绵浑身一个激灵,牙齿有些颤抖,低声开口,“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   荀久挑眉,“都这种时候了,我没必要还在骗你,对方是魔,我既没有灵力又不懂巫术,出去了只能送死,可我必须去,因为我的夫君在外面,他准备去对付郁银宸,我不想今夜是与他的最后一次见面,更不想待会儿看到的是躺在地上的冷冰冰尸体,就算要死,我也要与他死在一起。”   阮绵绵陡然间脸色煞白,“秦王妃,你别吓我,西宫可还在外面呢,他说过等回去就娶我的,若是他出了什么事,我怎么办?”   “我就知道你也担心,并且担心得睡不着觉。”荀久露出一丝了然的微笑,“既然这样,那就放我出去。”   “放你出去,你能做什么?”阮绵绵狐疑地眯着眼,“你去了只能是送死!”   “那可不一定!”荀久面色变得坚定起来,“别忘了,我是凤息转世,只要我出面,一定能找到郁银宸的弱点,一定能让扶笙和西宫安然无恙地回来,但你若是坚持要将我禁锢在这间房里,那么他们就少了五成胜算,你也不想待会儿回来的是西宫的尸体对不对?”   阮绵绵有片刻动摇。荀久说得本没错,她是凤息转世,郁银宸曾经那么痴迷凤息,他就算再失控,也绝对不会伤害荀久,只要荀久去了,那么西宫他们或许就还有一线转机,若是荀久不去,那自己待会儿很可能见到的只是西宫冰冷的尸体。   一想到那样哀凉的画面,阮绵绵浑身就抑制不住地开始颤抖,连牙齿都打哆嗦,“秦王妃,本大王一向是个守信诺的人,可今日却为你开了先例,我可以放你出去,但你一定要让他们安然无恙地回来。”   荀久莞尔,“我尽力。”   阮绵绵眼眶微湿,握紧了拳头,“若非我还要看守叮叮,今天晚上我说什么也要跟着你一起去,有一句话,你说对了,哪怕是死,也要与他死在一起。”   荀久看得出来,阮绵绵是真的对西宫良人动了情,只不过如今形势严峻,容不得她过多想这些事情。   站起身,荀久道:“记住我的话,无论外面发生了什么事,你都不可以出来,秦王这个结界叫做‘有去无回’,里面的人能出去,外面的人进不来,一旦你出去了,那么叮叮就危险了,孙杰虽然是扶笙的人,但孙府上下这么多人,你根本无法猜到哪一个是敌人埋下的棋子,一旦让对方钻了空隙掳走叮叮,你会后悔一辈子的。”   阮绵绵点头,“我知道了,你快走吧。”顿了一下,她走到桌旁把自己初学绣的香囊递给荀久,面色凝重,声音有些哽咽,“如果……我是说如果他真的出现了什么意外,你就把这个交给他,虽然绣的不怎么样,但起码是我的一片心意,活着不能亲眼见他戴上,死了,我要他戴着专属于我的信物回来。”   荀久接过,拍拍她的肩,“别难过,事情不一定会朝着最糟糕的方向发展,我会尽力而为的。”   阮绵绵闭上眼睛,努力压制着眼泪,不让其落下来,再睁眼时,只觉视线模糊,而荀久的身影,也在夜色中逐渐消失不见。   让人备了马,荀久快速翻身骑上,挥舞着马鞭朝着王宫方向飞奔。   *   扶笙已经到了王城外,城门大开,却里外空无一人。   哦不,准确地说,偌大一个王宫,竟然连一丝生气也无,就好像被人将时间给凝固了一样,而眼前这道大开的城门,更像对方早已料到他会亲自来而特意打开迎接的。   没有丝毫犹豫,扶笙直接骑着马儿闯进王城,马蹄声在空旷寂寥地大理石地板上发出清脆而急促的响声,不断有回音扩散开去。   回音……   皱眉抬起头,扶笙突然意识到整座王城都被人控制了,里面并非没有生气,而是那些人完全感知不到外界的气息。   如果长时间被这么定身下去,这里将会变成一座死城。   循着记忆中的圣女宫殿所在位置,扶笙一路骑着马儿狂奔,终于看到了对立在殿顶上的那两个人。   满头银丝的那个人,白衣翩然,仿若泼墨山水画中的惊鸿一笔,然而他却拥有一双让人过目难忘的嗜血眼眸。   那样的红色,看不见半分艳丽,只让人觉得充斥着毁天灭地的怒和恨,感知到扶笙的到来,扶言之微微偏转头,对着扶笙勾唇一笑,那样的笑容,配合着那样一双眼眸,简直刺目惊心。   扶笙猛地闭上眼睛,他怕自己会被那一双魔瞳给灼伤。   西宫良人早已骇然失色,对着扶笙大吼,“你快走!他是扶言之,是魔鬼,你打不过他的!”   扶笙何尝不知道这个人是扶言之,他只是没想到他会提前苏醒过来。   明明一直都把他带在身边的,明明一直都有防范他随时苏醒的可能。   扶笙紧抿着唇,想不通到底是哪里出了错,为什么他千防万防,还是让扶言之在预定时间之前醒过来。   捏了捏拳,扶笙仰着脖子看向殿顶上的扶言之,语气平静,“你要找的人是我,放了他!”   “呵,你哪里来的自信值得本尊亲自对付?”扶言之讥讽一笑。   扶笙眼睫微垂,“五百年前的事情早就已经了结了,你到底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听到“五百年前”这几个字眼,扶言之双眸血色光芒更甚,突然之间揪住西宫良人的衣领将他狠狠从房顶上扔下来。   前后不过眨眼的功夫,扶言之已经瞬移至扶笙跟前,宽袖横扫,马儿的四条腿同时被切开,鲜血曳展如飞虹,马儿一下子倾倒在地上。   扶笙趁势足尖轻点而起,稳稳落在地面上。   月上中天,乌云却越来越密集,不过片刻的功夫就完全被云层遮蔽。   昏暗天光下,唯见卓卓而立的两道欣长身影。   扶笙唇角挂着浅淡的冷笑,青丝无风自舞,清美至极的面容在宫灯照耀下显得有些梦幻而不真实。   扶言之眼角眉梢全是讥讽,傲然地看着扶笙。嘴角微翘,“五百年了,你我之间,是时候做个了结!”   ------题外话------   说一下,二更是万字,大概会到晚上九点以后。   推荐好友泡芙姑娘文文,《高冷国师诱妻入怀》,古言穿越,pk加更中。   传言,他不近女色,视女人如粪土!   ——扯淡!   初见——   他亲她嘴,占她身,二话不说将她一把拎上马车!   她能怎么办?逃一次,他抓一次,再逃一次,他在抓一次……   她终于跑不动了——   “施主,贫尼已看破红尘,请保持距离”   “无妨,本宫愿陪你红尘外潇潇洒洒”   “……”   她静,她懒,她萌,她时而犯二,可一旦穿上那一身皇袍,她也可以是惊世绝艳的女王。   北战韩靖,东镇鲛人。   披上战袍,她再现杀手本色!   斗斗奸佞,虐虐渣渣。   扑倒国师,走向人生巅峰。   本文一对一宠文,男强女强,欢喜冤家宠宠更健康   ☆、第011章 我就是他,他就是我   夜空之上黑云翻涌,狂风席卷过扶笙的衣袖,那一双坚定不移的眼眸,带着万分明亮的光,直直盯着对面的扶言之。   瞬息之间,只听名剑出鞘的声音嗤啦响过,扶笙已经从腰间抽出软剑。   三尺长的软剑如同覆了霜雪,闪亮灼人眼,亮光与凌寒并存。   挥动手臂,扶笙毫不犹豫挽出一个剑花,软剑带起白光无数,周身冰冷气息让人望而生畏。   扶言之轻松便躲过了扶笙的攻击,飘身落到宫殿翘角上,垂眸望着持剑站在地上的扶笙,唇畔扬起邪肆的笑意,声音听来却极其具有压迫感。   “比起五百年前,你退化了不少,弱到不值得本尊亲自动手了。”   被扶言之狠狠摔下房顶,内腹受损严重的西宫良人好不容易从地上爬起来就听到了扶言之的这句话。   这一下,西宫良人更加肯定了站在房顶上的那个就是扶言之。   可是,扶言之不是已经转世成了扶笙吗?为何到现在还活着?!   如果扶言之没死,那么,扶笙又是谁?   西宫良人可是一刻也没忘记,他曾经有幸从昊天镜中看到了扶言之的长相,与扶笙一模一样。   天幕昏黑,王宫廊下宫灯因为扶笙刚才强大的剑气而左右摇摆不停。   狂风不止,光影闪烁,拂过扶笙天神雕刻般的绝美面容,仿若千年幽潭的那双眸,噙着让人胆颤的冷光。   黑幕如盖,一上一下对峙着的这两人。   一人妖邪似魔,一人恍如天神。   “扶言之,若是你现在肯乖乖就范,自行了断,本王便想办法让你的骨灰与凤息的压在花魂下的那一半灵魂待在一处,否则,休怪本王不客气!”   扶笙凝眸,其中寒光乍然碎裂,喷薄出冷色万千,字字句句皆用内力传音,响彻整个王宫,但外面的人听不到。   扶言之血红的眸底漾着讥笑,“呵,你是在威胁本尊么?五百年不见,你武功弱了不少,嘴上功夫倒是见长。”   扶言之说完,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支玉笛放在唇边悠悠吹起,原本寂静无声的王宫四面八方突然传来怪异的鸟叫。   西宫良人脸色大变,“糟了,是上次在鬼蜮森林的那种黑鸟!”   话音才落下,便见周围黑鸟以黑云压顶的姿态飞速而来,不过片刻就将两人包围。   西宫良人这一刻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原来三叔公之所以会疯魔,并非没有原因,他是被扶言之给控制了的。   成千上万的黑鸟与当初在鬼蜮森林所见的毫无差别,同样是周身漆黑,双眼血红,堪比扶言之那双血眸。   嗅到生人的气息,黑鸟们一下子就兴奋起来,伸长了脖子飞下来准备生生啄下人肉来吃。   西宫良人撑着身子站起来,他身受重伤,如果这个时候动用灵力,将会直接损耗到本源,一旦耗尽,则是他生命终结之时。   扶笙先他一步想到了这里,迅速偏转头朝着西宫良人大喊,“西宫,过来我这边!”   扶笙一边说,一边挥剑砍杀黑鸟。   一只黑鸟的怪叫能让人头皮发麻,成千上万只黑鸟的怪叫能将人的心理造成巨大创伤。   扶笙意志坚强,丝毫不受干扰,但西宫良人受了重伤,他能勉强抵挡得住四周黑鸟的攻击,却无法抵挡住它们的叫声。   双手捂着耳朵耳朵,西宫良人痛苦地蹲下去,耳膜仿若被直直刺穿,痛得整个脑袋都像要炸裂一般。   扶笙面色微变,一路斩杀着黑鸟到达西宫良人身边,伸出手迅速点了他身上的几处大穴,又趁机注入了些许灵力进他体内,西宫良人这才勉强缓和过来。   抬起头,他看见扶笙向他伸出手,眼眸中满是坚定,“站起来,一定要活下去!”   西宫良人将手递给扶笙,在他的用力之下站起来加入了与黑鸟的战争。   两人后背紧贴,四周全被黑鸟团团围住。   想到之前那骇然的一幕,西宫良人偏头,高声问扶笙,“你才是扶言之转世,房顶上那位什么来头?”   扶笙语气淡然至极,“他是扶言之,我是扶言之转世,他就是我,我就是他,只不过,他是魔,我是人。”   西宫良人浑身一震,“你说什么?”   这堪比惊雷一般的消息直接让西宫良人陷入了极度震惊之中,他一直以为房顶上那个拥有郁银宸容貌的男子不过是拥有扶言之的意识罢了,如今想来,却是他自己想得太过简单,如若真的只是拥有扶言之意识,怎么可能会有如此身手?   “别废话了!”扶笙道:“我刚才给你注入了灵力,你应该能应付这些黑鸟一阵子,我就不陪你了,我去对付扶言之。”   “等等!”西宫良人一边出手攻击黑鸟,一边叫住扶笙,“你有几成把握能打赢他?”   扶笙面色黯然,“人与魔,自然是魔更胜一筹,我打不赢他。”   西宫良人一惊,“那你还去?”   扶笙冷笑,“若是不去,你我都会死在这里。”   “不行!”西宫良人不放心,“我陪你一起去对付他,多个人多一份力量,你也说了你打不赢扶言之,如若你一个人去,万一过不了几招就……”   扶笙打断他:“你替我后盾,将这些黑鸟全部拦住,那我就能多坚持一段时间。”   “然后呢?”西宫良人语气中满含愤怒,“你只是能坚持而已,连打赢他的一成把握都没有,你哪里来的自信敢一个人去对付扶言之?”   扶笙紧抿着唇,这一次没再说话。   他正准备飞身而起的时候又被西宫良人拦下了,“告诉我,扶言之的真正目的是什么,他是回来取你性命吗?你可是扶言之转世,恢复记忆以后拥有扶言之的灵力,若是连你都没办法对付他,那这世上还有谁能彻底铲除这个恶魔?”   “有。”扶笙抬眸望着房顶上那抹白色身影,他艳红的唇贴在翠色玉笛上,随着笛声响起,越来越多的黑鸟将这一方天地重重包围,那样毁天灭地的气势,仿佛不把扶笙和西宫良人杀死誓不罢休。   想到五百年前那个高傲自持,清贵难言的武林骄子扶言之竟然会变成今天这个浑身充满怨愤和戾气的魔鬼,而一切的源头不过是一场为世所不容的禁忌恋。扶笙心头一蛰,缓缓开口,“只有凤息的黄金剑能杀了他。”   西宫良人神情再次一震,“所以说,我们一直在找的六种材料其实根本不是用来拯救国师的,而是用来杀死扶言之的,是吗?”   垂下眼睫,扶笙点头,“是。”   西宫良人面上写满了不敢置信,“原来你早就知道了一切。”   “我知道了也没用。”扶笙凉声道:“扶言之的目的就是让凤息重生,再续前缘,并且阻止我们铸造黄金剑,苗疆的终冥山上有我们要的材料,而唯一能帮助我们拿到陨铁的人是苗疆圣女,所以扶言之要阻止我们找到并且带走圣女,继而阻止我们拿到陨铁,因为他明白,他拥有魔的力量,可以天不怕地不怕,却唯独怕凤息的黄金剑,那是唯一能让他灰飞烟灭的法器。”   西宫良人脸色越来越煞白,从扶笙的这段话里,他大概听出来了,扶言之的天敌是黄金剑,而能启动黄金剑功效的人只有凤息。   “所以,终有一天,你还是会让金色花魂下那一半灵魂与秦王妃体内的那一半重合,让凤息重生来对付扶言之,是吗?”西宫良人问。   “这不可能。”扶笙握住软剑的那只手狠狠一挥,杀死黑鸟无数,眸底划过凛冽之意,“我不会让凤息重生的,我爱的人是荀久,不是凤息。”   他很清楚,一旦凤息重生,就意味着他的久久永远不复存在,若是到了那样一天,他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那个让他时时魂牵梦绕的小妖精,这辈子都休想从他的生命里消失!   “好了,你先替我挡着黑鸟的攻击,我上去了。”   这一次,不待西宫良人阻止,扶笙一个飞身冲过重重黑鸟直达宫殿顶上,出手便攻击扶言之,毫不手软,更没有手下留情的意思。   扶言之停止了吹笛,将玉笛扬起挡住扶笙软剑砍下来的攻势,软剑与玉笛碰撞,发出交击的鸣响,三尺之内所有黑鸟被震碎。   唯独对峙着的那两人毫无动静。   幽潭冷眸对上嗜血红眸,彼此都能从对方眼中看到不服输的坚韧。   扶笙一直保持着软剑砍在扶言之玉笛上的姿势,运功加大力道往下压。   扶言之双手拿着玉笛两端挡住扶笙的软剑,后背慢慢往后倾,倾斜到一定程度的时候,扶言之突然目光发狠,双手将强大的灵力注入玉笛之中,在扶笙即将斩断玉笛砍到他的那一刻,玉笛迅速发出一阵刺目白光。   仿若有一双手硬生生把黑夜的幕布给撕开,那白光刺眼至极。   扶笙猝不及防,猛地闭上眼睛。   那一瞬,他感觉到天摇地动。   是扶言之即将发怒的征兆。   面色突变,扶笙以最快的速度抽回手,飞身往后退,稳稳落在另一边的宫殿顶上,高空中的黑鸟顿时飞扑过来。   扶笙宽大的袖子一扫,最前面的黑鸟还未靠近就闭眼落了下去,然而黑鸟太多,前赴后继,根本清除不完。   扶笙在对付黑鸟的同时还得防着那边扶言之突然出招。   西宫良人抬起头,对着扶笙大声喊,“秦王,要不要我上来帮忙?”   扶笙摇头,“你保护好自己就行!”   话音还没落下,扶笙锋利的软剑已经携着凌厉刺目的红光刺向对面的扶言之。   他知道,在灵力这方面,自己会的,扶言之也会,他们两个的武功路数是一模一样的,就连灵力都一样,唯一不同的是,扶言之入魔之后由于戾气的影响,战斗力倍增,如今的他根本不是扶言之的对手。   可即便如此,扶笙还是得想办法拖住扶言之。   只要天一亮,扶言之就会恢复成郁银宸,这一切都会过去。   扶言之不妨扶笙会使用巫族法术,一时来不及反应,堪堪挨了一下,胳膊被剑气伤到,鲜血染红了他雪白的衣袍。   侧目望着胳膊上被划伤的痕迹,扶言之面部肌肉跳了几下,周身戾气膨胀到极致,银丝乱舞,那一双嗜血眼眸带着魔魅的力量直直看向扶笙。   扶笙不敢与这双眼睛对视,忙闭上双眼往后退。   也就是这个间隙,扶言之一个瞬移过来,冰凉到毫无温度的手指死死掐住扶笙的喉咙,另外一只手从他手中将软剑夺过来,瞬息之间就抵在扶笙的胸膛上。   这一系列动作极其轻快,便是扶笙这样灵力高强的人都没法及时做出应对,只感觉到喉咙上的那只手寒如冰块,抵在胸膛上的软剑一寸寸刺入,扶笙几乎能听到肉体被割裂的清晰声音。   “住手!”这时候,下面突然传来一个铿锵有力的清晰声音,带着无边的愤怒。   感觉到有非常熟悉的气息靠近,扶言之掐住扶笙喉咙的那只手一抖,整个人下意识地放松下来,心中惊喜难掩,周身戾气如同潮水一般迅速褪去,转过身,他看向广场上那一抹娇小的身影。   她看起来单薄清瘦,银月的朦胧光线照得她本就白皙的皮肤如同上等瓷器,光华皎洁,许是跑得太急,她一头乌发散乱开来,如墨青丝披在肩头,浓密纤长的睫毛下,那一双看向扶言之的眼眸里充满了警惕与憎恶。   这样一张脸,多了妩媚风情,潋滟娇姿,与凤息的风华遗世、清丽惊心完全不同,但扶言之从她身上感觉到了很熟悉的气息。   那是属于,凤息的气息。   快速眨了两下眼睛,扶言之全身的戾气都收敛了起来,语气放轻放柔,像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品,哪怕是声音大了几分都能让她化成泡影。   “凤息……你来了?”   站在荀久这个位置,能明显地看到房顶上白衣翩然风姿清美的那个人头上带着一枚专属于扶言之的额饰。   紫色菩提……   荀久不会记错,五百年前,即便是与凤息成亲以后,扶言之依旧每日带着这个东西,在她看来,那就是专属于扶言之的一种标志。   然而,房顶上的那个人分明是郁银宸的脸,可他为何会将自己打扮成扶言之的样子?   扶笙见扶言之已经完全放松了警惕,由于没有笛声控制,黑鸟们没多久就散开了去。他趁势飞身落到荀久旁边,语气满是担忧,“久久,你怎么来了?”   “我不放心你。”荀久清楚地看到房顶上那个人胳膊受了伤不断流血,她担心扶笙也受了伤,赶紧前后翻看检查,唯恐错漏了哪个地方。   扶笙猜透了她的意图,轻笑,“我没事。”刚才下来的时候,幸好他动作飞快运用灵力掩盖住了被扶言之刺到的伤口。   荀久不相信,再次检查了一遍,这才放下心来,重新抬眸看着房顶上的那个人,问:“阿笙,他是谁?”   此时此刻,扶笙自知再也瞒不过去,只好如实说:“是扶言之。”   荀久被他吓了一跳,“如果那个人是扶言之,那你是谁?”   扶笙安静答:“扶言之转世。”   蓦然听到这样荒唐的答案,荀久简直难以置信,看一眼白衣人,又看一眼扶笙,颤着声音问:“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扶笙没有急着回答,反而认真看着她,问:“久久,我问你一个问题。”   “好,你问。”   “你在乎我和他之间谁是真正的扶言之吗?”   荀久突然笑了,踮起脚尖捏他的脸,“你被那个人打傻了?你是扶笙,我是荀久,我为何要在乎你是不是扶言之,我这辈子爱的人只是扶笙,哪怕你不是秦王,哪怕你没有让所有人都嫉妒的高深灵力,我都不在乎,我在乎的,是扶笙这个名字,是你这个人,是你这颗心。”   月光突破云层,冷辉撒在她娇小的身子上,清晰照出她坚定的眸光和神情,这一刻,恍若四周无人,天地间只有他们两个人深情对望。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问,但她知道,他不会无的放矢,既然他想听,那她就把最心底里的那些话说出来给他听。   听到这句话,扶笙沉郁的心情突然之间就好像万丈金光突破层层阴霾,他愉悦地勾了勾唇角,“有你这句话,我做什么都值了。”   荀久瞅他,“少废话,快想办法解决当下的问题,我还等着你回去给我解释呢!”   “嗯。”   扶笙点头,让她站到一旁,弯腰重新拿起剑,准备再一次攻击全然放松了警惕的扶言之。   “凤息……”扶言之飘身落到荀久三尺之外的距离,声音带着与刚才戾气横生截然相反的眷恋和深切,他伸出手,想触摸荀久的脸庞。   荀久下意识后退一步,扶言之的手被扶笙那柄闪着寒光的软剑阻挡在三尺之外。   语气凝寒,扶言之快速扫了扶笙一眼,厉喝:“让开!”   扶笙自知打不过他,可自己绝对不能让扶言之靠近久久。   他保持着横剑的动作,只要扶言之敢更近一步,扶笙是不介意与他拼了的。   “我是荀久,不是凤息。”站在扶笙身后,看着对面那个妖邪至极的人,荀久缓缓出声,“你认错人了。”   “这不可能!”扶言之厉吼一声,血红的眼底满是受伤和疼痛,“五百年,我等了五百年,哪怕你再不是之前的模样,可我仍旧记得你的每一寸气息,记得你说你会试着喜欢我,我说过,我会凭借自身的力量将这天下作为礼物送给你,只要你喜欢。凤息,我们之间的那些过往,又何止这些,你都忘了吗?”   “凤息,你好好看一看这万里江山,终有一天,它会再次尽数落到我手中,而我,将会把江山连同自己一起送给你,你才是我心中永远的女王,别人都不配坐上至尊之位!”   荀久眼底越发冷冽,上前一步。   扶笙担心扶言之会对她做出不利的事情来,只好将她一把拽入怀里护着,横剑的动作依旧不变。   感受到后背上扶笙胸膛的温暖,荀久心中暖如温泉流过,眷恋一瞬后回归正题,潋滟双眸与扶言之对视。   在场的几人,无论是西宫良人还是扶笙,都没有办法对视扶言之的那一双血眸,只要对上,眼睛必定受到伤害,甚至有可能就此瞎了。   先一步考虑到这里,扶笙呼吸一紧,赶紧伸出另外一只手准备捂住荀久的眼睛。   荀久对他摇头,“你放心,我能与他对视。”   荀久的确能直接与扶言之对视,并且不会因为那一双血眸而受到半分伤害,因为扶言之不会伤害她,这是其一,其二,她体内有凤息的灵魂,凤息本来就是不惧怕扶言之的,哪怕他周身被戾气重重包裹。   深吸一口气,荀久冷笑,“扶言之,我告诉你,凤息是被你害死的。”   ------题外话------   嘤嘤嘤,卡文了,说好的一万没法兑现,抱歉了亲爱的们,改天不卡文的时候,衣衣会努力多多更新(づ ̄3 ̄)づ   文文就快结局了,要进群看福利的亲赶紧哦,请看评论区按照要求加群。   目前已经有的是久久阿笙和女帝姜易初的,一共三篇。   文文完结后,会出小明大祭司篇、西宫大王篇、宫义夭夭篇、羽义阿紫篇,另外,久久和阿笙篇还会变着花样出,内容有多精彩,谁看谁知道【偷笑】   ☆、第012章 谁说女人才能以身相许   夜风缭乱,如同冷刀子从人的身体上一道道凌迟而过。   月光下,扶言之晧雪般的银发被仿若魔鬼爪牙肆意飞舞,右边胳膊上,被扶笙用剑气划伤的那一处伤口还在不断地流血,他好像根本不知道疼痛一般,双唇紧抿,看向荀久的血眸认真而专注。   若是撇去本身的血红色,这双眼睛也是极美极美的,美到整个王宫的宫灯在它面前都黯然失色,而就是这样一双眼睛,除了凤息,这世间的一切美好都再也无法纳入他的眼底。   这一刻,荀久认出来了。   虽然面前的人是郁银宸的身体,可是那双眼睛,那种眼神,那种满是小心翼翼、唯恐一个不小心伤到她的眼神,荀久记忆犹新。   扶言之曾经便是这么看凤息的。   每当他露出这种眼神,凤息便能沉溺在其中的美好无法自拔。   那是一种“我不喜欢全世界我只喜欢你”的专属眼神,带着专属于扶言之的诚挚和深情。   大概是身体里的凤息灵魂感知到了对面的人,有那么一瞬,荀久觉得好难过,好想哭。   也是这一瞬,她才反应过来当初在上谷郡聂府那一晚走出前厅的时候,她曾回眸看过郁银宸,那一眼,让她在顷刻之间莫名其妙地心跳加快了几分。   原来并非是她自己的反应,而是凤息。   凤息早就感应到了郁银宸身体里的扶言之气息。   “凤息……”扶言之湿了眼眶,他根本没有把荀久之前的话放在心上,依旧认真凝视着他,将五百年前想说又没来得及说的那些话说了出来。   “凤息,我等了五百年,终于等到你归来,这五百年,我没有一刻不在想你,你跟我走好不好?我不在乎你我是什么身份,不在乎有没有血缘关系,世人不容,我便屠城灭国,天地不容,我便毁天灭地,我不在乎背上千古骂名,我只在乎你。”   荀久如鲠在喉,心中说不出的难受,眼泪毫无预兆便落了下来,身体内好像有两股力量在互相冲撞,有一种魂魄即将离体的感觉。   荀久很清楚,是凤息,她想见扶言之,想和扶言之说话,这股力量太强大了,以至于她全身就好像被抽干了精气神,完全使不上力气,眼皮直打架。   感觉到了怀中的人小小的身子在瑟瑟发抖,扶笙握着软剑的那只手一颤,长臂紧紧箍住荀久,将她打横抱起来,温润清和的声音不断在她耳边低声道:“久久,醒过来,一定要醒过来,不能让凤息占据你的主导意识。”   怀中的人毫无反应,脸色苍白,双眼空洞无神,身体逐渐冰冷。   “久久……”   扶笙心中沉痛不已,他一把扔了软剑,双手扶着荀久的双肩迫使她转过身来看着自己,然后不断地呼唤,“不要睡,你不要睡,赶紧醒过来,我命令你赶紧醒过来,你是荀久,是本王的王妃,不是凤息,你若敢变成她,我下辈子便再也不要去找你,让你一个人孤独终老。”   荀久原本已经闭上的眼睛微微张开了几分,唇瓣翕动,“阿……笙?”   “是,我是扶笙,是你的夫君。”   虽然荀久现在的意识很薄弱,但这两个字便足以让扶笙欣喜若狂,他紧紧抱着她,同样湿了眼眶,声音哽咽,“久久,你不能睡,不能变成凤息,你这样,对我不公平,你不能扔下我一个人,我会很难受很难受的。”   荀久意识又恢复了一点,伸出冰凉的手指慢慢抚上扶笙的面部轮廓,同样冰凉的唇瓣慢慢扯开一抹虚弱的笑,“阿、阿笙,你……爱我吗?”   “爱!”扶笙抱紧她,语气坚定,“在这世上,扶笙只爱两种东西,海景房和荀久,前者因为你喜欢,后者因为就是你。”   “真好听,这是我听过最美的情话。”荀久再次扯出虚弱的笑容来,原本抚摸着扶笙面部轮廓的那只手慢慢往下滑。   扶笙的心也跟着慢慢往下沉。   “久久!”他高声呼唤,“别睡,我求你了,别扔下我一个人……”   仿佛在一瞬间,精神世界无声崩塌,扶笙跪在地上,怀中仍旧抱着彻底睡过去的荀久,双眼布满血丝,声嘶力竭。   这一刻,他再也不想管旁人的事,只想随着她一起去,只要有她的地方,去哪里都好,不论天堂还是地狱。   西宫良人担心扶言之会趁机伤害扶笙带走荀久,赶紧飞奔过来护在他前面,警惕地看着对面的扶言之,不忘朝后面大喊,“扶笙快走,这里交给我来应付。”   “走?没有久久,我还能去哪里?”   扶笙惨笑一声,直到前一刻,他才明白,荀久这个女人在他心中的位置何止是深入骨髓,根本就是烙印在了灵魂上,这世间若没有荀久,便再也不会有扶笙,留下的,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而已。   西宫良人简直不敢相信,他所认识的那个杀伐果断的秦王竟然会为了一个女人甘愿堕落至此。   情之一字,果然害人!   无声摇摇头,西宫良人再一次冲着扶笙大吼,“你还犹豫什么,荀久已经不在了,你还想让扶言之把她给抢走为凤息重生吗?”   这句话,终于刺激到了扶笙,他捏紧手指,慢慢站起身来,再望向扶言之,眸中满是必杀的危险与凛冽。   扶言之岂会善罢甘休,掌风直接袭过来。   西宫良人迅速迎了上去。   “快走!”他一边对付扶言之,一边吼扶笙,“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我不走。”扶笙将荀久放置到广场高台上,慢慢转回来,面如死灰,声音冷寂,“今日便是拼了这条命,我也要亲手杀了他!”   西宫良人退到扶笙旁边,重重踹他一脚,“你有病是不是?”   “别废话!”扶笙眼神一厉,抬手一招,软剑飞至手中,他将一身的全部内力并灵力注入到剑柄,强大的剑气迫使周围草木剧烈摇晃,宫殿楼阁颤颤巍巍。   这剑气太过强大,西宫良人半分逼近不得,只能站在三丈开外,用极度震惊的面色看着这一幕,扶笙是铁了心要与扶言之决一死战,他根本无法阻止,也阻止不了。   扶言之早就做好了接招的准备,轻蔑一笑,语气倨傲至极,“愚蠢!竟敢耗尽一身修为来对付本尊,你以为,本尊会怕了你不成?”   扶笙猩红的眼眶充满了愤怒,振臂一挥,剑气形成一个金色光圈直直逼向扶言之。   “扶言之,去死吧!”   扶言之忙出手抵挡。   扶笙的这一波攻击力实在强大,饶是扶言之做好了万全准备,也没有办法全部挡住,被击中了胸膛。   一口鲜血喷出,扶言之扶着胸口向后连退了好几步。   呼吸陡然加重,扶言之血眸开始聚光,银发因为运功而疯狂缭乱。   带着毁天灭地的愤怒,他准备毁了扶笙。   扶笙刚才拼尽了全力,此时根本无法接招。   西宫良人面色大骇,飞身过来一把将扶笙推到一旁,准备自己去接扶言之这终极一招。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抹浅蓝色身影以幻影般的速度到达扶言之身后,从袖中拿出一支金簪毫不犹豫插进扶言之的后脑勺。   原本正待出招的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偷袭重伤,运出来的内力因为得不到释放而反噬回来。   “噗——”一大口鲜血吐出来,扶言之艰难地转过身,就见荀久眸光冰冷,看向他的眼神没有一点疼惜,里面是无尽的默然和凛冽。   惨然失笑,扶言之用力将后脑勺的金簪拔下来扔到一旁,看向荀久,眸光柔和,却带着满满伤痛,“凤息,你又骗我,可是,我甘愿被你骗。”   话音还没落下,扶言之先是单膝跪在荀久面前,继而整个身子都瘫软倒了下去。   夜尽天明,黎明的曙光终于冲破重重黑云,万丈金光倾洒,将整个王宫的黑暗寸寸驱逐。   扶言之引来的黑鸟早就没有了踪影。   清晨微冷的阳光柔和照在大地上,昨夜的一切,就好像四个人的一场噩梦,梦醒,只剩一地的血腥味。   “久久!”扶笙睁大眼睛看着这一幕,唯恐是自己出现了幻觉,他顾不得这么多,以最快的速度跑过来抱住她,满心激动,“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不会扔下我就这么走了。”   终于听到了某人掏心窝子的情话,荀久嘴角绷不住笑意。   这一笑,肩膀都在细微颤抖。   扶笙突然松开她,满脸不解,“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荀久挑眉,“你把刚才对我说的话再说一遍,我就告诉你怎么回事。”   看到荀久没事,西宫良人总算松了一口气,又听到这两人的对话,赶紧翻了个白眼,“别说了,再来一遍,我就要吐了。”   荀久轻哼,“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没你事儿!”   西宫良人斜睨着她,突然邪肆一笑,“你还是担心一下自己吧,竟敢这般骗扶笙,他能放过你才怪了。”   这句话,让荀久陡然间打了个冷噤,抬眸颤颤看着扶笙,勉强一笑,“那什么,阿笙,你最爱我了,才不会听西宫那个乌鸦嘴惩罚我对不对?”   扶笙紧紧箍住她的纤腰,眼神已由刚才的震惊转化为炽热。   荀久不敢看他,硬着头皮道:“好啦好啦,我全都告诉你,之前与扶言之对视的时候,凤息的那一半灵魂曾经是险些占据我的主导意识来与扶言之见面的,可是最后一刻,她放弃了,她让我睡过去,只有我睡着,她才能与我交流。”   “然后呢?”   荀久道:“然后我睡过去的时候,她告诉我,可以趁机将金簪刺入扶言之的后脑勺,这样做虽然不会要了他的命,但能让他暂时昏迷,凤息的意识还告诉我,她永远都不会重生,五百年前,早已经成为过去,她曾经拥有过那个人,就已经足够了,无所谓时间长短,更不想扶言之为了一段不被世俗所容的恋情而入魔,看到这样的扶言之,她很心痛,她希望我们能尽快集齐六种材料杀了扶言之。”   扶笙嘴唇动了动,不知道该说什么。   荀久微笑,“你放心,我身体里的那个凤息,彻底走了。”   “走了?”扶笙怔住,“‘走了’是什么意思?”   荀久笑着解释,“我这具身体,荀久和凤息的灵魂各占一半才拼凑完整,但实际上,本就是一个灵魂,之所以要区分开,是因为我灵魂深处还有着凤息的意识,而昨天晚上,她在跟我说完话之后就散尽了全部的意识,也就是说,从今以后,我就是我,我只是荀久,再也没有半个凤息灵魂的说法。”   “真的?”扶笙难以掩饰满脸的激动,他一直担忧的,就是久久的身体突然有一天变成了凤息的意识,尽管成亲这么长时间,他依旧每日提心吊胆。   如今听到今后再也没有凤息,扶笙比任何时候都要高兴,激动地一再抱紧她。   终于没有了,终于没有凤息,就算是九重宫的那一半灵魂归来也无法让凤息重生,简直是太好了!   荀久难受地挣扎了一下,“阿笙,你快勒死我了。”   “我……”这一刻,他像个失而复得的孩子,激动地语无伦次,“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有些不敢相信,只是太激动了。”   “好啦!”荀久踮起脚尖,飞快在他唇上印下一吻,扬眉笑,“我们快回去吧,这里的结界支撑不了多长时间了,一旦结界破开,王城里面的人都会苏醒过来,到时候再想光明正大出去,可就难了。”   扶笙点头,正准备离开的时候,那边一直躺在地上的人醒了过来,嘤咛一声,他抱着脑袋,面色因为手上疼痛而微微痉挛。   “久姑娘……?”   荀久顿住脚步,转过身来。   “久姑娘”是郁银宸一直以来对她的称呼,哪怕她已经嫁为人妇,他都没有再换,许是已经喊习惯了。   不过是一个称呼而已,荀久倒也不甚在意。   “这是在哪儿?”郁银宸捂着沉闷疼痛的胸口,慢慢站起身来,这才发现自己身受重伤,而且身上穿的也并不是他最终爱的银紫色衣袍。   被剑气划伤的那只胳膊动弹不得,郁银宸微蹙着眉看过来,眼底浮现一丝希冀,他希望荀久能告诉他这一夜究竟发生了什么。   荀久面色动容,纵然她再厌恶入了魔的那个扶言之,可眼前的人是郁银宸,是五百年前凤息的师兄。   一直以来,郁银宸并没有做过任何伤害她的事,也并没有因为爱而不得便强求她。   对于郁银宸的这份释然,荀久心里是感激的。   看了一眼扶笙,荀久道:“你放心我过去与他说几句话吗?”   扶笙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头,“只要你与他保持着不让我吃醋的距离。”   荀久:“……不让你吃醋的距离是多少?”   扶笙直接道:“就比如现在,你就在我怀里,与他说话。”   荀久:“……”   默默扶额,荀久有一瞬无语,“你是让我用吼的吗?”   这边与郁银宸之间的距离,若是不用吼,寻常讲话根本很难听清楚。   “或者你让我转达也可以。”扶笙莞尔,“反正我不介意。”   “我介意!”荀久皱眉,“真是服了你了,一起过去,总行了吧?”   扶笙弯唇笑:“就等你这句话。”   昨天晚上,他便经历了一次“失去挚爱”的痛苦,看清了这个小妖精在自己心中的分量,他一刻也不想离开她,更不想她离开。   两人一道走到郁银宸跟前。   郁银宸颤抖的手指从后脑勺上缩回来,瞧见满手的鲜血,他整个人都惊呆了,“这……你们谁能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郁银宸,你昨天晚上发作了。”荀久有些不忍心,她觉得,在这场爱情悲悲剧,最悲惨的人是郁银宸。   扶言之好歹曾经得到过凤息,可郁银宸什么都没有,五百年前他只有凤息,后来凤息嫁给了扶言之,他孤身一人。   五百年后,郁银宸带着一份信念等待凤息的归来,他没有过多奢求,只想摆脱五百年之约正常入轮回。   兴许,他内心深处是希望老天能垂怜,在今后的无尽轮回中,能有一世,凤息只属于他。   他不是无欲无求,他有爱,满心满眼都是对凤息的爱,可是凤息不爱他,他只能将这份爱化为守护,化为五百年的等待,化为藏匿在心底不敢对任何人说出来的祈愿,那个小小的心愿就是凤息有一世只属于他一个人。   郁银宸晃着疼痛不已的脑袋,眸光凄楚,“我是不是……伤害你了?”   荀久喉咙一哽,不知如何接话。   伤害她的那个人是扶言之,不是郁银宸,可现在受伤的是郁银宸,无论是胳膊上的剑伤、后脑勺的金簪刺伤,亦或者是永远无法愈合的心伤,全都是他一人来承受。   荀久看着这个样子的郁银宸,心中突然就生出了十分的不忍。   她不敢想象,倘若有一天自己真的集齐了六种材料将黄金剑打造出来,面对郁银宸,她要如何下得去手杀了他。   “对不起。”郁银宸没听见荀久答话,就当她是默认了,面色痛楚,神情懊恼不已,眼眶微红,“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自己都做了些什么。”   他一边说,一边捶打着自己,恨不能这具身体就此永远沉睡过去不再醒来。   “郁银宸,我没有怪你。”荀久悄悄抹去眼泪,“这一切,不是你的错。”   你或许不知道,你才是最可怜的人。   爱了这么久,你什么都没得到。   这两句话,荀久险些脱口而出,可还是忍住了。   她是荀久,不是凤息,她只有一个灵魂一颗心,那地方住了一个人,也只住得下那个人,除此之外,她再也给不了任何人多余的爱,哪怕只有一点点。   “对不起……”郁银宸瘫软在地上,嘴里还在不住地道歉。   他的确是什么都不知道,每次发作期间,他完全没有意识,不知道自己都做了些什么,伤害了哪些人。   为此,他痛苦了五百年。   让他更加不能接受的是,昨天晚上的发作,竟然伤害了凤息的转世。   这一点,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原谅自己。   “郁银宸,你起来。”荀久蹲下身,亲手将他扶起来,看着他满身的累累伤痕,她心中不好受,低声道:“跟我们回去,我给你医治。”   听到荀久这么说,原本面如死灰的郁银宸仿若在虚无缥缈广袤无垠的灰黑色地带看到了一抹亮光。   他点点头,“好,我跟你走。”   西宫良人赶紧过来搀扶着郁银宸,本是因为他伤得这么深而觉得难过,嘴上却笑着调侃,“老神棍,你终于回来了。”   郁银宸偏头看了一眼西宫良人,笑笑没说话,任由他搀扶着,几人迅速走出王城。   太阳已经完全升了起来,暖洋洋照在几人疲累了一个晚上的身子上。   站在王城大门外,郁银宸用手遮住额抬目望了望高悬于天的金色太阳,轻声一笑,“真好。”   荀久、扶笙和西宫良人迅速别开头。   郁银宸的一句“真好”,包含着太多对于光明的祈盼,包含着太多的死而复生意味,让人不由自主想到昨天晚上的扶言之,更想到扶言之所受的伤,全都是由他代劳的。   他没有得到凤息的爱,却承担了为爱入魔后的扶言之所带来的全部伤害。   这场爱情的角逐,分不清谁输谁赢,说不出谁对谁错。   荀久觉得,如果郁银宸知道每一次他发作便是扶言之苏醒之时,他一定是甘愿承担这些痛苦,绝无怨言的。   这就是郁银宸,这才是郁银宸,为了凤息,甘愿低到尘埃里的郁银宸。   不想让自己过分沉浸在这种莫大的哀痛之中,荀久吸了吸鼻子,从袖袋里掏出一个香囊递给西宫良人,道:“这东西,是大王亲自绣的,我来的时候,她亲自嘱咐了,一定要让你佩戴上再回去。”   西宫良人接过一看,嘴角微抽,“绣的跟她一样,难看死了!”   荀久直翻白眼,嘴里轻嗤,“难看你还往腰间挂?”   西宫良人挑了下眉,“就是因为太过难看,所以没有人会抢,这种戴在身上,堪比平安符,兴许还能驱鬼驱魔。”   荀久扶额,“希望大王听到的时候,你还能挺直腰板这般说。”   西宫良人冷哼,“你若是敢告诉她,我就把你们俩昨天晚上说的那些到处宣扬,看看谁的关注点大。”   荀久瞪他,“威胁女人,你还算什么好汉!”   西宫良人扬眉轻笑,“秦王妃说错了,本宫主不是好汉,我是仙族后人,倒是个好仙。”   荀久发现,西宫良人这一趟从夜极宫回来,油嘴滑舌了许多,连自己都没法战胜他了。   荀久很不服气,用求助的目光看向扣着她手的扶笙,扶笙这么毒舌,肯定能呛死他!   扶笙察觉到荀久的求助眼神,他淡淡一笑,示意西宫良人,“好了,就到这里,我和久久会护送郁银宸回孙府,你赶紧趁着王宫里的人还没苏醒,将圣女带出来,也省得后面再来一次。”   扶笙一提醒,西宫良人这才想起了自己来王宫的目的,顿时一拍脑袋,“本宫主险些给忘了,那就这样,你们俩护送郁银宸先回去,我去接圣女,一定安全回到孙府。”   “不,将她接去客栈。”扶笙道:“毕竟人家是圣女,轻易出入孙府会引得朝中大臣怀疑的,这种紧要关头,我们还是谨慎一些为妙。”   西宫良人点头,转身又走进了王城。   荀久看着西宫良人的背影,想到昨天晚上千钧一发之时,西宫良人一把将扶笙推到旁边准备自己去接扶言之的终极大招,这份魄力,并非一般人能做到,虽然最后扶言之是被她给刺晕的,但西宫良人的恩情,无论是她自己还是扶笙本人,都应该铭记于心。   扶笙瞥见荀久一直看着西宫良人入城的方向,不禁疑惑,“你在看什么?”   荀久收回视线,“我在想,西宫的大恩,你该如何报答?”   扶笙莞尔,“我又不是女人,自然不会以身相许。”   荀久掩唇笑,“谁说一定要女人才能以身相许?”   扶笙顷刻黑脸,“你敢再说一遍,昨天晚上骗我说了那么多肉麻的话,这笔账,我可到现在都还记着,你怎么偿还?”   荀久笑声戛然而止,赶紧跑到另外一边搀扶着郁银宸,一本正经道:“我哪里有骗你,分明是临死感言。”   “你还说!”扶笙皱着眉,一想起昨天晚上那一幕,他就开始后怕。   幸好,幸好老天待他不薄,让这一切成为假象,否则他根本不敢肯定自己现在是否已经成为行尸走肉。   荀久吐了吐舌头,不敢再说。   回到孙府,扶笙撤了结界,两人一左一右扶着郁银宸走进去。   孙杰正准备去上朝,见到三人狼狈而归,吓得老脸煞白,急忙跑过去焦急问道:“殿下,您这是怎么了?”   “我无事。”扶笙摆手,吩咐他,“立即去准备客房,另外,让人务必看护好,不能让任何外人闯进来。”   孙杰连连应声,迅速让人准备好了房间。   扶笙将郁银宸带进去盘膝而坐,准备运功为他疗伤。   荀久担忧道:“阿笙,你一夜没有休息了,要不要先歇会儿?”   扶笙摇头,“他伤得很重,耽误不得,否则伤口好不了,他如今是郁银宸,不是扶言之,相信你也不想见他受伤至此的不是么?”   荀久抿唇不语。   她多希望这些伤能让扶言之就此灰飞烟灭,可这具肉身是郁银宸的,受了伤,痛的都是郁银宸,她虽然不是凤息,可若是没有郁银宸,就没有今天的荀久,她如何忍心看着郁银宸伤成这样?   “那好,你要注意自己的身体,如果实在支撑不住就不要勉强,否则我会担心的。”荀久嘱咐完最后一句,轻声走了出去将门带上。   彻夜未眠的并不止扶笙荀久、西宫良人以及扶言之,还有一直等候在房里的阮绵绵。   整个晚上,她都是将心提到嗓子眼的,用尽了办法也没能让自己平复下来。   房门被人打开,荀久走了进来。   阮绵绵猛地抬起眼,就见到荀久缓步走过来,眉眼间全是疲倦。   阮绵绵呼吸骤然一紧,赶紧站起身拉着荀久的双手问:“你们全都安然回来了吗?”   荀久看着她。   阮绵绵又迫切问:“西宫回来了没有?”   “还没。”荀久摇头。   “你说什么!”阮绵绵突然之间面如死灰,整个人都瘫软下来,“他竟然敢……不回来!”   荀久揉着额头,“大王,我这话还没说完呢,我的意思是,他和圣女还在后面,马上就到了。”   阮绵绵一听,顿时咬牙切齿,“荀久,你过来,我保证不打脸!”   ☆、第013章 威武山大王vs傲娇宫主受   西宫良人回来的时候,阮绵绵还在荀久房里听她讲昨天晚上的惊心动魄故事。   见到那个人,她二话不说就站起身迎上去。   西宫良人还未说话,阮绵绵一下子扑倒在他怀里,手指捏成拳捶打他胸膛,“死西宫,臭西宫,你知不知道我差点以为你……”   “差点以为我死了?”西宫良人黑着脸,垂眸望着黏在他怀里的女人,秀眉微皱,“有你这么盼着未婚夫死的?”   听到“未婚夫”三个字,原本抽抽搭搭的阮绵绵顿时戛然而止,没声音了。   “你、你说什么?”阮绵绵抬起头,光艳灵动的大眼睛里写满了惊奇和不敢置信,“你刚才说……”   “我什么我?”西宫良人对她翻了个白眼,“让开,你昨天晚上没沐浴吗?身上臭烘烘的。”   西宫良人嘴上这么说,实际上是怕自己身上沾染了黑鸟的血腥味和晦气会传到她身上去。   荀久站在廊下,也听到了这句话,在她看来,有些过分,阮绵绵肯定要因此而生怒。   但让她意外的是,阮绵绵非但不让开,还紧紧抱着西宫良人不放,嘴里冷哼,“口是心非的男人,明明就是你身上有一股让人恶心的血腥味,你还好意思赶我走?本大王不嫌弃你就算好的了。”   荀久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原来,这两个人的相处方式是威武山大王vs傲娇受西宫,如此看来,自己刚才的担忧都是白瞎了。   大王这种性子的人,才不会因为一句话和西宫良人计较。   老远就瞥见荀久站在廊下偷看并且偷笑,西宫良人一只手捂住半边脸,有些无语,低声问:“大王,咱能把脸丢到房里去吗?丢在这里,有些不合适。”   阮绵绵松开西宫良人,顺势踹他一脚,“快滚!本大王才不要和你回房。”   余光一瞥,瞧见西宫良人腰间挂着她亲手绣的香囊,顿时眉开眼笑,“哟呵,看来本大王的手艺还不错。”   西宫良人顺着她的视线看了看,最终定在腰间香囊上,顺便顺着阮绵绵的话往下答:“嗯,是不错,牛鬼蛇神见了都退避三舍。”   荀久面部一阵狠抽,暗忖西宫这货毒舌起来还真和扶笙不相上下啊,这句话要是换做扶笙对她说,她肯定炸毛。   想到这里,荀久又开始期待阮绵绵的反应了,毕竟这两个人的相处方式有些奇葩,她倒是认为该炸毛,可大王不是一般人,兴许不会做出这样的反应。   果然,阮绵绵根本不甚在意,挑眉一笑,“那就好,本来就只是本大王绣着玩的,原想扔了来着,扔之前突然想到拿去逗逗某个傻蛋,没想到傻蛋真戴在身上了。”   西宫良人黑着脸,眯着眼盯着前面的女人,细长的眼眸中尽是危险的光芒。   对于长久被爱情滋润的荀久来说,她自然看得懂西宫良人这个表情意味着什么,然而阮绵绵是第一次恋爱,而且今日之前和西宫良人根本就没有亲密过,唯一的一次亲密接触是上次在夜极宫,他脸部压了她的胸。   危险已经逼近,阮绵绵却浑然未觉,直到西宫良人狠狠扣住她的后脑勺,唇瓣压上来的时候她才恍然大悟,顿时觉得自己变成了毫无反应、也不知作何反应的木偶,直到唇瓣上被他咬破的疼痛传来,阮绵绵才恢复了些许理智。   西宫良人已经放开了她,挑眉看着廊下的荀久,轻笑,“秦王妃,偷窥别人是很不道德的。”   阮绵绵顿时反应过来,难得的羞红了脸,不知道往哪里躲才好。   荀久尴尬地咳了两声,“我有偷窥么?刚才分明是光明正大的看。”   “小心长针眼。”西宫良人扔下一句话,又招手唤来孙府的小厮为他准备热水,回房沐浴去了。   阮绵绵脸红得快要滴血,站在原地半天没反应。   荀久含笑走过去,手指在她眼前晃了晃,“人都走了你还出神。”   阮绵绵一下子拉回思绪,见到荀久已经站在自己对面,又想到刚才西宫对自己做的那一幕,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   荀久一夜未眠,疲倦得厉害,本也没打算调侃阮绵绵,更何况阮绵绵有那么一刻是真的以为西宫良人已经死了,后来见到他平安归来,心中激动也是人之常情。   微微一笑,荀久道:“大王,你昨天晚上就没睡觉了,赶快回房休息吧,有什么事,等你睡饱了再说。”   阮绵绵直摇头,“我睡不着,还是等晚上吧,倒是你,之前与扶言之耗了一夜,想必早已筋疲力竭,怎的还不去睡觉?”   荀久也摇头,“秦王还在给郁银宸疗伤,我无法安心入睡,总得知晓情况怎么样,万一有个好歹……”   阮绵绵狐疑地看着她,“你是担心秦王还是担心国师?”   荀久抿嘴笑笑,“都担心成不成?”   阮绵绵撇撇嘴,“你可真贪心,当心秦王知道了吃醋,可不会放过你了。”   荀久长长一叹,“你不是我,所以你不懂我现在对郁银宸的心情,五百年前没有郁银宸,就没有今天的我,他对于我除了爱情之外还有守护,而我对于他,除了感激之外,还把他当成至亲,所以,我不能让他出一丁点儿事,否则我一辈子都会活在愧疚当中。”   阮绵绵眉目间现出纠结之色,“可是,扶言之的魔性在郁银宸体内,只要你找齐六种材料铸造出黄金剑,一样还是要杀了他,那你现在为何还要救?让他死了岂不是一了百了?长痛不如短痛,我觉得,要真到了那一天,你不一定能下得了手。”   阮绵绵说话虽然直白了些,但字字句句都在点子上,她说得没错,郁银宸这具身体迟早要死在荀久铸造出来的黄金剑下,然而她的本意只是杀了扶言之,让他灰飞烟灭。   说到底,郁银宸只是个承受了扶言之所有痛苦的替罪羊。   荀久想起早上他在王宫里醒过来知道自己发作伤害了她那一刻的懊恼和悔恨以及不断地道歉,心中难受得紧,她强迫自己不要往深处想,不要去想以后如何,只需想着现在,现在郁银宸还活着,这就是她和扶笙最大的安慰。   勉强一笑,荀久对着阮绵绵道:“你忘了,郁银宸只会受伤,不会死,他如今仍旧是不死之身。”   阮绵绵心细,能动荀久这个笑容中看到悲凉和无奈,她也不打算戳穿,回以一笑,道:“那既然这样,我就先回房了,一夜不见叮叮那个小子,也不知道他有没有踢被子。”   “好。”荀久目送着阮绵绵走远,这才回了房。   陶夭夭是得了荀久吩咐无论如何都不能踏出房门半步的,但她坐在房中,隐约听到几个婢女说“他们回来了”。   心中一喜,陶夭夭迅速站起身推开房门,脚步匆匆去了荀久处。   彼时,荀久已经沐浴换了一身衣服,正坐在外间用早饭。   见到陶夭夭过来,她一点都不意外,笑着道了句“请坐”。   陶夭夭大方坐下,也不急着说话,准备等荀久吃完再问。   荀久没什么胃口,随便吃了一点东西就让人撤下去了。   陶夭夭惊讶地看着她,“我见你面色憔悴,甚至有些苍白,看着是昨天晚上没有睡好,怎么不多吃点儿?”   “吃不下了。”荀久道:“等秦王回来,我和他一起吃。”   陶夭夭顿了顿,“我听闻秦王已经回来了,莫非又出去了?”   “没有,在房中给国师疗伤。”荀久答。   “疗伤?”在陶夭夭的认知中,国师是比秦王还要厉害数倍的逆天存在,绝对不可能轻易就受伤。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陶夭夭面色紧张起来,她可是一整夜没有宫义的消息了,方才一路走过来也没见到宫义,这府中人多嘴杂,她也不敢随便乱问,怕有心人走漏风声。   “放心吧!”荀久知道陶夭夭最担心的是宫义,宽慰道:“宫义如今假扮成了孙大人身边的护卫,负责护送他上下朝,没什么事,至于国师,不过是个意外罢了。”   陶夭夭对于整件事情都是毫不知情的,尤其是前世这样玄之又玄的真相,荀久觉得,自己若是说出来了,陶夭夭不一定会相信。   懒得费一番唇舌解释,荀久只好道:“别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真的没事儿,昨天晚上让你们不要踏出房门也是为了你们的安危着想,毕竟这是在苗疆王的地盘上,我们凡事都得小心谨慎,免得让有心人钻了空子。”   听到荀久这么一说,陶夭夭终于放下心来,又问:“宫义他……真的没事儿吗?”   “真没事。”荀久笑着摇头,“圣女已经成功接出来了,今天所有人都太累了,明天西宫会带着我们去看的,到时候你去不去?”   陶夭夭嗫喏道:“我自然是随着宫义,他去我便去,他若是不去,那我也不去。”   荀久看着她怨念的样子,不由好笑,“圣女可是你未来的婆母,这婆媳关系若是不处理好,未来的日子很不好过哦。”   陶夭夭一急,忙紧张地拉着荀久的手,“我其实并不是讨厌圣女,毕竟我都没见过她,我只是一想起宫义因为该死的断情蛊所受的苦,就觉得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宫义的母亲,若非她狠心,宫义又何至于……”   荀久却道:“我不相信圣女会这么狠心,这其中定然有隐情,宫义的亲生父亲是个很大的疑点,到时候我们见了圣女,一问便知。”   陶夭夭叹了一口气,“真希望如你所说这一切并非圣女亲手所谓,真希望所有的事情都能有无可奈何的原因来解释,否则我可不会轻易原谅她!”   荀久歪着脑袋看她,“这还没嫁过去,就开始护夫了,果然,宫义是找了个好媳妇儿啊!”   陶夭夭一阵脸红,嗔她一眼,“你瞎说什么呢?八字还没一撇。”   荀久挑眉,眸光清亮,“这八字倒是有一撇了,就是不知这一捺何时落成?”   陶夭夭拍了一下荀久的手背,“哪里有这么快,身世都还没弄清楚呢!”   “快了。”荀久敛了几分玩笑心思,一本正经道:“明日见到圣女,宫义的身世定然能真相大白。”   陶夭夭颔首,不再说话。   荀久抬眸看了看天色,对她道:“你先回去吧,我去看看秦王那边进行得怎么样了。”   “好。”陶夭夭起身告退。   荀久缓步来到客房外,轻声朝着里面喊,“阿笙,郁银宸他怎么样了?”   里面慢悠悠传来一个熟悉的温润声音,“你放心,已无大碍。”   “那你呢?”荀久不放心,继续问。   “我没事。”扶笙将已经昏迷的郁银宸抱到床上这才出来开门。   见他面容惨白如纸,走路脚步虚浮,荀久一下就变了脸色,赶紧伸出手扶着他,“阿笙,你怎么样,别吓我!”   “没事。”扶笙靠在她肩上,勉强扯出苍白的笑容来,“扶我回房,休息一下就好了。”   荀久没再多说,动作轻柔地扶着他出门。   西宫良人已经沐浴完换了一身衣服,从廊下过来的时候刚好看见荀久搀扶着扶笙准备回房。   他脸色微变,忙走过来问:“要不要紧?”   “还好。”扶笙道:“今天太累了,等明天一早,你再带着我们去拜访圣女。”   西宫良人点点头,“既然这样,那我就先走了。”   荀久叫住他,“你去哪儿?”   “自然是回客栈。”西宫良人笑笑,“圣女一个人在,我不放心,总得有人保护她,否则明天早上你们恐怕就见不到人了。”   “说得也是。”荀久想了想,颔首道:“那你回去吧,大王和叮叮就暂时待在孙府,等事情全部了结,我再让他们回去。”   “那我这就走了。”西宫良人冲二人挥挥手,转身出了孙府。   荀久将扶笙送回房里,立即有婢女备了沐浴的温水,扶笙几乎累到虚脱,荀久亲自帮他沐浴完换上睡袍又擦干头发才让他上床睡觉。   掖好被子,荀久正准备离开,手腕却被扶笙拉住,“你昨夜不也没睡?怎么不躺上来休息?”   “我怕打扰到你。”荀久轻轻将他的手塞回被子里,温声道:“你好好休息,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别走。”扶笙拉住她的那只手不松,声音微哑,“你上床来,我有事跟你说。”   荀久瞪他,“都这样了你还不安分?”   “不是。”扶笙摇头,“你昨晚没睡觉,上来一起,另外,我是真的有事情想要告诉你。”   荀久狐疑看他一眼,见他神情认真,不像是在开玩笑。   犹豫片刻,她脱了绣鞋上床。   扶笙伸出手臂将她抱在怀里,“这件事,我若是不告诉你,会睡不着。”   荀久失笑,“你是想告诉我郁银宸体内为什么会有扶言之吗?”   “嗯。”扶笙点头,“这件事,其实当初在九重宫恢复记忆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尽管做好了准备,荀久还是讶异了一下,“怎么会……”   “因为,我们三个人看到的那段回忆最后面出了错。”扶笙看着她,语气极缓,似乎是怕她会生气,所以添了几分小心翼翼。   荀久浑身一震,果然,她当初在聂府的时候猜得没错,这段回忆出了差错,郁银宸和扶言之这两个人一定有一个不想面对当年的事实,所以刻意自己幻想了一段回忆来麻痹自己,致使五百年后的荀久看到的就是被幻想出来的虚假画面。   “你慢慢说,我听着。”她安静下来。   扶笙缓了一下,“当年凤息死了之后,扶言之入魔,这一点是没错的,郁银宸把凤息带去邀月宫找元休这件事也没错,错就错在,去往邀月宫的这段回忆里少了一个人。”   荀久暗暗心惊,纵然已经确定了那个人的身份,却还喃喃张口问:“是扶言之?”   “是。”扶笙凝肃道:“整件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凤息死后,郁银宸先把她带去了邀月宫,分魂术提出来的时候,郁银宸毫不犹豫答应了,但他是元休除了凤息以外最得意的弟子,元休不忍心让自己的爱徒就这么废了,所以没有第一时间进行分魂术,因为这样一来即意味着郁银宸会由于少了一半心脏而立即死亡。所以,元休将凤息放在寒玉床上保存着尸身不腐坏,这一放就放了半年,而这半年内,扶言之已经灭了那几个曾经进攻凤临导致凤息死亡的国家,他的师父慕昌担心再这样下去,整片大陆都会因为扶言之而不得安生,于是亲自来找元休,两人商议了一个办法,那就是启动分魂术,但郁银宸必须献出肉身作为容器。”   听到这里,荀久再一次震惊到了,“容器?”   “是。”扶笙道:“扶言之入魔,这样的他即便能轮回,也绝对不会沦为人道,慕昌和元休都不想让自己的爱徒不得善终,所以两人合力,将扶言之的魔性从他体内抽离出来放入郁银宸这个容器里面,这也就是郁银宸五百年不老不死的原因,支撑着他的并不是什么长生不老术,而是扶言之的魔性。”   荀久满脸惊色,“所以,郁银宸体内的扶言之是由戾气和怨愤聚集而成的魔性,而你才是扶言之灵魂转世?”   “嗯。”   扶笙深吸了一口气,“元休和慕昌都没有办法灭了这个魔,只能暂时将他封印在容器里,但他魔性过分强大,随时都有苏醒的可能,所以才造成了郁银宸每个月都会发作,痛不欲生,求死不能。”   “他们二位无法灭了扶言之的魔,却知凤息的黄金剑能让他灰飞烟灭,所以留下了那本《长生秘录》,为的就是等五百年后,你从异世归来以后能按照上面的指示重新铸造黄金剑,亲手杀了扶言之。”   荀久心中大骇,“原来,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早就布好的局,无论是我的到来,还是《长生秘录》的存在,亦或者与你的相遇,全都是上辈子就被人设计好的。这两个老东西,果然是下得一手好棋!”   扶笙淡笑,“毕竟是当年江湖上数一数二的精英,那二人的本事自然不会差到哪里去。”   说到这里,扶笙想起了自己当初在季博然留下的遗书里面看到的东西,那封遗书上,其实用了另外一种不为人知的方法留下了重要线索,刚打开的那一刻,扶笙能看见遗书上显现出一块玉佩的形状,而那玉佩,正是由两瓣雕刻了古老图腾的寒冰玉拼凑合成的。   扶笙只看一眼就知道了。   当初季黎明身世被揭穿的时候,肖老曾经拿着澹台惜颜的信物证明自己的身份,那信物就是半边玉佩,正与季博然留下的遗书上特殊技法显现出来的玉佩一模一样。   那玉佩画像只出现了片刻就自动消失了,扶笙便把那个锦盒交给了莫管家,让他照着上面的正常遗嘱念。   后来回到秦王府,扶笙曾经去问澹台惜颜关于玉佩的事情,澹台惜颜告诉她,那玉佩叫做“乾坤玉”,她只是机缘巧合之下从季太妃手上得到了,并不知道有什么用。   那一刻,扶笙突然意识到季博然死之前留下了非常重要的信息,那就是“乾坤玉”,季博然为了不让别人察觉,特地用一块普通翡翠原石送给季黎明将众人的注意力转移,而他真正想告诉扶笙的,就是这块乾坤玉,玉佩上有秘密。   当时,扶笙并不知道季太妃与乾坤玉之间的关系,直到后来有一次不小心将玉打碎了,他才看到有人透过玉佩用内力在玉佩里面雕刻了文字,从外面根本什么都看不到,只有打碎了才能察觉。   他把那些碎片慢慢拼起来,终于看到上面写了一句话:凤息,如果有一天,你在别人的身上看到了扶言之的影子,那么请不要犹豫,用黄金剑杀了他。   扶笙当时大惊失色,那个时间段他才刚从灵山把澹台惜颜接回来,对于五百年前的事毫不知情,所以并没有声张,直到去往岷国九重宫恢复记忆知道郁银宸体内住着扶言之的魔性,他才终于明白,乾坤玉是元休留下来的。   然而这些年,操纵了大陆上数不尽傀儡的终极幕后黑手是扶言之,他知道有乾坤玉的存在,所以想方设法要找到这个东西,他不能让凤息看见并且知道黄金剑是他的克星。   西宫玄清和季太妃就是扶言之的傀儡之二,季太妃拿到了乾坤玉,可终究还是不慎将玉佩弄丢了,辗转到了澹台惜颜的手里,最后又阴差阳错落到了扶笙手里,让扶笙知道了这个惊天秘密。   关于乾坤玉,季博然没有留下任何遗言。   根据扶笙的猜测,季博然一定曾经从季太妃那里偷看到乾坤玉并且知道了乾坤玉上面有秘密,所以才会在死后留下了让人费解的遗嘱。   荀久一直沉浸在接二连三的震惊中,没发现扶笙走神了好一会。   拉回神智,荀久问他,“照你这么说来,我们一直在找的六种材料,并非是用来让我割血浇灌花魂拯救郁银宸,而是用来杀死扶言之的?”   “都可以。”扶笙答。   “什么意思?”荀久愣住。   “我的意思是,这里有两个选择。”扶笙低声道:“铸造出黄金剑以后,你可以去九重宫放血浇灌花魂拯救郁银宸,这样的话他就能像正常人一样生老病死入轮回,但扶言之的魔性不会随着郁银宸一起死,等郁银宸肉身死后,扶言之会重新找一个容器将自己藏匿起来。”   荀久惊得张大嘴巴。   扶笙继续道:“另外一种,就是黄金剑成功铸造出来以后,你直接杀了扶言之,郁银宸便会跟着扶言之一起灰飞烟灭,再无来世。”   “还有没有第三种选择?”荀久被吓得不轻,脸色发白,“比如,等我先放血拯救了郁银宸让他转入轮回之后再用黄金剑杀了扶言之,这样行不行?”   “行不通。”扶笙摇头,“因为郁银宸一旦转入轮回,肉身必定腐坏,扶言之的魔性就会脱离肉体而出寻找合适的容器,黄金剑能杀死扶言之的前提是必须在容器里。这世上能纳得下扶言之魔性的容器并不多,而我,会是他的首选。”   荀久整个人都呆住,忘了反应。   也就是说,只要她想救郁银宸,那么到最后就必须用黄金剑杀了扶笙以及他体内的扶言之魔性。   荀久一直觉得五百年前凤息在腹中死胎和扶言之之间就已经是最艰难的选择,然而她却比凤息更甚,她要做的选择,都不能两全,都要死一个人,无论是郁银宸,还是扶笙,她都不想他们任何一个死。   为什么老天要给她出这样一个难题,为什么就没有两全之法?   荀久紧紧皱着眉,半晌不语。   “久久,你不必觉得为难。”扶笙握住她微凉的指尖,“到时候黄金剑铸成,你按照自己的本心走就是了,我会尊重你的任何选择。”   荀久无奈一笑,“我的选择肯定不会是让你死,你若是死了,我一个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扶笙打趣道:“这一世死了,不还有下一世么?”   “呸呸呸!”荀久觉得这些话太过晦气,干瞪着他,“说的什么混话,这辈子还很长,老是把死挂在嘴上,你是不是不想要我了?”   扶笙原本幽沉的眼眸霎时碎开亮光无数,“想要。”   荀久一时没反应过来,直到察觉他温暖的手掌游弋在她细腻的肌肤上才猛然惊觉自己说了一句让这个腹黑饿狼误会的话。   “别闹!”荀久将他的手扒拉开,微怒,“你现在这么虚弱,当心精尽人亡!”   扶笙笑看着她,“那你亲我一下我就不碰你。”   荀久想了想,心思微动,“想要我亲你也可以,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你说。”   “之前在王宫,你说这世上只爱两种东西,海景房和我,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已经在无人岛上开工了?”   “这个……”扶笙眸光闪烁,“没有。”   荀久小脸一垮,“真的?”   “是不可能的。”扶笙补充完。   荀久捶他一下,“一次性说完你会死?”   扶笙捏住她的拳头,凑到唇边吻了吻,“我就喜欢看你黑脸炸毛的样子。”   荀久:“……”   “那你什么时候带我去看?”荀久满目期待,恨不得现在就插双翅膀飞到无人岛。   “如今事务缠身,况且那边还没建造完,早得很。”扶笙道:“等把所有的事情处理完了回到燕京,我会带你去的。”   “我就知道,夫君最好了。”荀久满心欢喜,快速在扶笙唇上啄了一口。   扶笙表情微僵,“你刚才喊我什么?”   “夫……夫君。”   扶笙眸含笑意,一般来说,只有两个人亲密的时候她求饶才会这么喊,如今就这么堂而皇之的喊了出来,反倒让他觉得异常错愕。   “再喊一遍。”他笑笑。   “不要!”   “你确定?”他眸光微眯。   荀久牙齿一哆嗦,“夫……夫君。”   ------题外话------   嗷,又一个天坑填完,整个人都轻松多了   ☆、第014章 局中局(一更)   荀久和扶笙这一觉,直接睡到第二天早上。   孙杰上朝之前曾来过扶笙的院子,被外面守卫的家仆告知还没起床,孙杰不敢打扰,索性直接回去了。   午时,荀久和扶笙才起床梳洗,婢女们迅速将午饭端进来。   荀久昨夜吃得少,早已饥肠辘辘,再加上今日有扶笙陪着,故而食欲大开,连吃了两碗饭。   扶笙一直笑看着她。   荀久顿觉尴尬,停下夹菜的动作,眼风斜过去,“你看我做什么?”   扶笙笑道:“已经很长时间没见你吃这么多饭了。”他说着,动手给她夹了她最喜欢吃的菜放在小碗里,接着道:“多吃些,最好养得白白胖胖的。”   荀久黑脸,“你以为养猪?”   扶笙清清嗓子,“其实我觉得猪可能比你好养,猪什么都吃,哪像你,每顿饭只吃一点点,都瘦成竹竿了,你这样,对以后怀宝宝很不利的。”   前半句话,荀久想炸毛,听到后半句时又平复下来,翻了个白眼,道:“你要是能让我怀孕,我一定不会辜负使命,为你生个聪明又健康的宝宝。”   说到这里,荀久脑海里不期然想起了叮叮,又是一阵长吁短叹,“叮叮那小子模样生得实在精致,也不知道他爹娘是何模样,想来定也是不差的。”   扶笙淡淡一笑,“叶痕和西宫良人是同母异父的兄弟,西宫良人你见过了,你觉得叶痕还能差到哪里去?至于百里长歌,以前倒是有传闻说长得很美,但我没见过,不知晓实情。”   “这还用说!”荀久撇撇嘴,“能生出这么漂亮的儿子来,百里长歌肯定长得美啊,唉,只可惜隔着重洋大海,否则见上一面就好了。”   扶笙提醒,“这有何难,你之前答应了西宫良人等事情完全了结就会亲自去夜极宫,到时候还怕没有机会见面么?”   “说得也是。”荀久恍然,点头。若是扶笙不提醒,她险些就把这一茬给忘了。   *   孙杰下朝过来的时候,荀久正躺在院子里摇椅上晒太阳,前天夜里与扶言之的一战太过疲累,昨天又睡了一天,今日完全不想动,尤其是在这乍暖还寒的天气里,午时阳光最是催眠,荀久才躺了一会儿便困意来袭。   听到回廊那边有脚步声,荀久直起身子,就见孙杰走过来。   “孙大人,你找秦王有事?”   孙杰颔首,为了避免隔墙有耳,他不敢在院子里直接说,四下看了一眼。   荀久立即会意,带着他去往东次间。   扶笙没多久就过来,于绣墩上坐下,这才问孙杰,“可是计划有进展了?”   “是。”孙杰道:“今天早上老臣去上朝的时候,半途遇到王后身边的近侍,说王后明日有个赏梅宴,内侍隐约透露了王后是想给郡主挑选郡马,有意让我带着小儿去,但老臣的儿子求学在外,王后是知情的,她这么做,只怕是想让老臣直接将殿下带过去。”   荀久冷笑,“这个老女人,我还以为会玩出什么新鲜花样呢,竟然玩这么一出,万一她女儿真的看上了秦王,岂不是得让秦王尚了她?”   孙杰脸色一白,赶紧跪在地上,“王妃息怒,殿下可是大燕掌权人,郡主再尊贵,也只是诸侯国的王后女儿,两者无法相提并论,更遑论共结连理了。”   荀久还是气不过,扁着嘴巴看着扶笙,“我不是不同意你去,但你若敢多看那位郡主一眼,或者说让她一眼就看上了你,那我跟你没完!”   一直以来,扶笙很少看见荀久吃醋,因为那时候在燕京,很多人识得他的身份,更晓得他“生人勿近”的秉性,所以姑娘们即便是喜欢他,见到他也会迅速躲远,就怕一个不小心惹他生怒。   也因此,荀久少了很多吃醋的机会。   如今却见她因为一个还没见过面的郡主大动肝火,他觉得颇为有趣,笑着道:“你家夫君这么优秀,站在人海中也能被人一眼瞧中,你这个要求,只怕有些难度。”   “这有何难!”荀久哼哼两声,“等你进宫,我就帮你打扮成一个糟老头子!”   孙杰忍不住想笑,暗忖王妃来了这么多天,他今日才发现其实她俏皮可爱得紧。   扶笙挑眉,“人家说了这是相亲宴,你把我打扮成糟老头子,我还如何进宫?”   荀久还是气不过,“那我就让你变丑!”   总之不能让那什么郡主一眼相中就对了,否则到时候又是一笔桃花债,扯都扯不清。   扶笙挥手让孙杰退下,这才对着荀久轻笑,“一切但凭夫人吩咐。”   “这还差不多。”荀久撇撇嘴,“你要是敢沾花惹草,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扶笙面不改色,“三条腿,夫人说的哪一条?”   荀久一下子臊红了脸:“……”   心中暗骂,这个男人,一跟她在一起就没有正经的时候。   *   孙杰走后没多久,宫义和陶夭夭就过来了。   “殿下,听闻宫主已经将我母亲带出来,那我们今日能去看她吗?”宫义问。   “能。”扶笙道:“就等着你们俩呢!”   看了一眼陶夭夭,扶笙收回视线,“原本我是担心你会介怀断情蛊的事不去见她的。”   “殿下多虑了。”宫义莞尔,“回苗疆见母亲,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如今既然有机会,那我高兴都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会避之不见?”   陶夭夭眸光微动,她早就说过一切都随着宫义,只要宫义想去,那她就陪着他去。   扶笙站起身,“既然你不排斥,那我们现在就出发。”   “好。”   四人出了府门,外面准备了两辆马车。   荀久和扶笙坐一辆,宫义和陶夭夭坐一辆。   上了马车以后,陶夭夭一时觉得紧张起来,也不知是因为两人在这样逼仄的空间独处还是因为待会儿就要见到宫义的亲生母亲。   宫义察觉到了她神情不对劲,伸出手背在她额头上贴了贴,问:“夭夭,你是不是不太舒服?若是不舒服的话就不要勉强,留在孙府休息,我一个人去也是可以的。”   “我没有不舒服。”陶夭夭摇头,“我只是有些紧张。”   “紧张?”宫义有些讶异,随后面上划过几分了然,嘴角噙了笑意看着她,“你是因为马上要见到我母亲,担心她会对你这个未来儿媳诸多挑剔,所以紧张?”   陶夭夭脸如火烧,迅速低下脑袋,小声道:“我一向独来独往惯了,关于人际关系方面,说不上太好,但也不算太坏,但你毕竟是我……突然之间就要见你母亲,实在让人猝不及防。”   “别紧张。”宫义握住陶夭夭的手,“我母亲若是知道自己有这么个优秀的儿媳妇,估计会高兴得睡不着觉。”   陶夭夭听到“儿媳妇”三个字,整个人都好像在滚水里过了一圈,烫得厉害,况且如今一只手又被宫义握着,她更是羞窘难言,不知道该用什么话题来打破当前的气氛。   宫义何尝不知道她如今的心境,心中好笑,却没有说出来,只紧紧握住她有些凉的手指,试图用自己手掌的温度去暖和她。   两人一路再无话,直到马车到达圣女所在的客栈。   宫义走下马车的时候,感觉到有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他顺着望过去,瞧见三楼轩窗打开,有一人立在窗边,头上戴着斗笠,边缘纬纱长长垂下,一直遮到脖子,让人看不清容貌。   纵然看不到长什么样子,但宫义心中也能十分肯定那个人就是自己的母亲——苗疆圣女贺兰蝶。   心神微微一颤,宫义的思绪陡然间就回到了数年前他还没离开苗疆的时候,所有人都唾骂他,说他是圣女不要脸勾引苗疆王生下的孽子,他这种人不配活在王宫,应当被驱逐流放以儆效尤。   后来,他真的被驱逐流放至沼泽之地。   临走之前,他偷偷去天牢看望已经被囚禁起来的母亲,问她:“娘,为什么所有人都骂我?为什么他们要将你关起来?我爹到底是谁?”   圣女当时露出苍凉的笑容来,对他道:“孩子,什么都别问,他们要将你流放至苦寒之地,那地方有去无回,你唯一能做的,只有隐忍,别动怒,别鲁莽,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倘若你能从那个地方成功活下来,那我们母子再见的时日就不远了。”   圣女说完以后,在他体内放了断情蛊。   从那天开始,宫义就被放逐到沼泽之地,再也没有见过母亲,刚开始的时候,他每天都会因为想念母亲,想到苗疆所有人的白眼和唾骂,他就恨不得回来将他们全部杀了,每每至此,蛊虫便开始发作,让他痛不欲生。   久而久之,宫义终于在蛊虫的折磨下学会了隐忍,面对任何事情都能淡然处之。   所以,即便是此时此刻即将要见到母亲,他心中也仅仅有一点波澜而已,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惊喜和祈盼。   陶夭夭见宫义驻足,顺着他的目光往上看了看,也看见了临窗而立的那抹身影。   收回视线,陶夭夭轻声对宫义道:“我们上去吧!”   宫义回过神,点点头,与陶夭夭一道往楼上走。   西宫良人算准了这帮人会中午过来,特地让小厮准备了一桌酒菜。   荀久和扶笙进去的时候,见他端坐在桌前,语带哀怨,“你们几个可真磨叽,早点来不行吗?”   荀久视线在临窗的那抹身影上停了停,这才回应西宫良人的话,“原本早上就想过来的,谁知有事耽误了。”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荀久也不好意思说他们是一觉睡到今日午时耽误了时辰。   扶笙的眸光也在临窗那人的身影上停了停,她穿着苗族女子的特色服饰,头上戴着斗笠,纬纱很长,遮住了全部面容。   听到几人进来的声音,她才从窗外收回视线,将头顶上的斗笠摘下来。   荀久看清了这个女子的面容,她有着一双极美的眼睛,像黑沉沉的夜色,嘴角笑容清浅,却隐隐带着一丝妩媚。   西宫良人将圣女带出来的时候,只把宫义的信物拿给她看,并没有说明今日来见她的都是何人。   所以,圣女并不识得荀久、扶笙以及后面陶夭夭的身份。   出于礼貌,她还是笑着向众人行了一礼,“贺兰蝶见过大人、夫人。”   她是根据西宫良人来判断的荀久和扶笙,西宫良人昨天为了让她信任,只好报出夜极宫宫主的身份。   贺兰蝶想着,既然是宫主的朋友,那就一定非富即贵,虽然眼前这几个人都穿着简单的平民布衣,但骨子里流露出来的风华气质是无法阻挡的,想必是大人物。   听见“贺兰蝶”三个字,宫义当先顿了脚步,僵了身子,眸光晃动,颤颤抬起眼睛看向对面身姿窈窕的女子,嘴里禁不住喊了声,“娘。”   陶夭夭最后面进来,顺手将门关上。   贺兰蝶蓦地听到宫义这么喊,一下变了脸色,几乎不敢置信地看过去,但见站在对面的宫义长身玉立,丰神俊朗,眉梢眼角像极了他父亲。   贺兰蝶手指紧了紧,眼眶中泪珠儿打转,颤着唇瓣,“洵儿。”   “娘,是我。”宫义声音暗哑下来,“我是洵儿。”   他还没说完,就已经湿了眼眶。   贺兰蝶三两步走过去站在他面前,满心激动,她万万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还能再见亲生儿子一面,更没想到他竟然能从沼泽之地活着走出来。   瞧见宫义红了眼眶的样子,贺兰蝶突然想起了什么,忙道:“洵儿,别哭,你不能哭,否则蛊虫会发作的。”   “娘,我没事。”宫义摇摇头,又伸手指了指扶笙,“多亏了公子相助,我体内的蛊虫才得以暂时压制,如今不怕它会发作。”   “真的吗?”贺兰蝶大松一口气,满眼感激地看向扶笙,屈膝一礼,“我代洵儿谢过公子大恩。”   扶笙只轻轻颔首,没有多说什么。   贺兰蝶又看向宫义,“洵儿,你是怎么走出沼泽之地的?据我所知,去了那里的人,就没有活着走出来的。”   宫义淡淡一笑,“也是多亏了公子,若非公子,我便不会有今日。”   贺兰蝶听闻扶笙便是自己儿子的救命恩人,感激的同时又增添了十二分的敬畏,再次一礼,“公子大恩大德,贺兰蝶永世难忘,今日你们既然想见我,那就说明定然有事,不管是什么事,只要公子开口,我贺兰蝶必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扶笙轻笑,“赴汤蹈火倒不至于,我只是想请你帮个忙。”   “公子请说。”   扶笙摆手,“不急,你们几个先坐下来。”   闻言,贺兰蝶、宫义和陶夭夭相继坐了下来,贺兰蝶的眸光在陶夭夭身上定了一瞬又不着痕迹地移开,笑看着秦王,等待他发话。   扶笙直接问:“圣女能否告诉我,当年苗疆王宫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为何会被囚禁在乌木山,而宫义又为何会被流放?”   听到扶笙这么问,圣女的脸色突然变了,眸光微微闪烁起来。   西宫良人见状,道:“圣女不必担忧,公子之所以这么问,是想要了解当年的细节,当然,倘若你能如实相告,那么公子兴许还能替你们翻案。”   圣女悚然一惊,“翻……翻案?”   “是。”扶笙颔首,“实不相瞒,我此次便是为了这个案子而来,希望圣女能毫无隐瞒说出实情,否则,无论是宫义还是圣女你,都会一辈子背上二十年前的骂名,永远洗脱不了。”   瞧见圣女欲言又止的样子,扶笙又道:“圣女无需知道我的身份,你只需晓得说出实情能为自己洗刷冤屈就行。”   贺兰蝶身形晃了晃,仍是有些不敢置信,她看了宫义一眼,见宫义冲她点头,这才放了几分心,随即又紧张起来,“当年洵儿被流放之前曾去天牢看过我,他一直问我他的父王是谁,我没说,也让他不要问,可实际上,我是不敢说。”   扶笙面色微动,“是否当年遇到了让圣女都觉得不可思议的事情?”   “是。”贺兰蝶无力地垂下脑袋,“如今的苗疆王邱启裕并非长子,在他头上还有一个兄长邱启贤,邱启贤才是先苗疆王立下的世子,可当时二王子邱启裕光芒太盛,甚至盖过了邱启贤,一时风光无两,深得民心,百姓们都说,二王子才是最适合做继承人的那一位。”   贺兰蝶叹了一叹,“在苗疆,有一个不成文的说法,得圣女者得江山。”   荀久面露疑惑,“那岂不是说明,每一任圣女都会成为苗疆王的王后?”   “并非如此。”贺兰蝶摇头,“你们有所不知,圣女并不是一开始就待在王宫的,圣女遵循灵魂转世,也就是说,上一任圣女仙逝之后,会转生成下一任,后世之人便是根据转世来寻找圣女的。”   荀久还是不能理解,“既然这样,后世之人凭什么能判断出谁才是圣女转世?”   贺兰蝶道:“每一个转世圣女的手臂上都有一个与生俱来的印记,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印记?”扶笙微眯着眼,“既然是在手臂上,那我们几个男子也不便观看,圣女能否让我夫人和陶姑娘亲自看一看?”   贺兰蝶想了一下,点头。   扶笙、宫义和西宫良人三人先走了出去,房内只剩下荀久、陶夭夭和贺兰蝶三人。   贺兰蝶慢慢掀开衣袖,荀久和陶夭夭凑过去看了一下。   “这是什么东西?”陶夭夭微微蹙眉,“看起来像是玉玦,可上面的图腾从未得见过,似乎很古老。”   荀久只看了一眼就陷入沉思,她觉得这玉玦的图案很是熟悉,可就是想不起来到底在哪里见过。   贺兰蝶见荀久露出异样神情,不由问道:“夫人,可是从这印记里面看出了什么东西?”   “没、没有。”荀久直接否决,她只是觉得眼熟,但一时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贺兰蝶整理好衣裙,扶笙他们三人又走了进来。   看向荀久,扶笙问:“看到了什么?”   “是一个玉玦。”荀久有些懊恼,“总觉得在哪儿见过,却又完全想不起来。”   扶笙眸光一动,“你再好好想想,是不是当初季黎明身世曝光的时候肖老手中拿着的那种玉玦?”   荀久灵光一动,顿时恍然大悟,“对,就是那种!”   “你确定吗?”扶笙问。   “确定。”这一次,荀久没有犹豫,经过扶笙一提醒,她完全想起来了,当初肖老拿出来证明身份的半边玉佩就是这样的古老图腾,但那只是半边,圣女手臂上的是两瓣玉佩合拢来的完整印记。   可是,肖老曾经说过,那个玉佩是澹台惜颜的东西,为什么苗疆圣女的手臂上会有玉玦印记?而且听圣女说来,这并非是胎记,倒像是一种能跟着灵魂转生的东西。   关于乾坤玉这件事,荀久毫不知情,扶笙却知道这是澹台惜颜从季太妃手里得来的东西,上面有着能克制扶言之的方法——黄金剑。   听到荀久能肯定圣女手臂上的印记是乾坤玉,扶笙顷刻间陷入了沉思。   他不明白,元休和慕昌为什么会在一个女人的手臂上留下这种印记,并且转世轮回都摆脱不了。   许久之后,他还是没有能理出什么头绪来,抬目望着圣女,示意她继续说。   贺兰蝶接着道:“我十五岁便被王室的人找到,进宫了,与当时的世子邱启贤情投意合,那时候先苗疆王还在世,他也很看好我和邱启贤,允准让我和邱启贤大婚,新婚第二天,邱启贤、苗疆王和先王后就暴毙了,苗疆上下陷入恐慌之中。二王子邱启裕找到我,逼我承认新婚之夜与我洞房的人是他,我对他没感情,更何况我是有夫之妇,怎么可能会对不起自己的夫君,见我不答应,邱启裕便让人放出话,说我新婚之夜勾引他,被邱启贤发现之后告到苗疆王和王后那边去,我一怒之下把他们三个人全部杀了。”   “在苗疆,圣女被传得神乎其神,坊间百姓都以为圣女拥有通天之能,轻易杀死三个人完全没有难度,可实际上,我夫君,先苗疆王和先王后都不是我杀的,我除了会控蛊之外,根本没有传说中的特殊能力。”   “所以,从那以后,流言散播了出去,所有人都认为是你勾引二王子,并且杀了夫君和公婆,是吗?”扶笙接过话。   “是。”贺兰蝶无奈点头,面上露出惶恐,“我也不知道百姓为什么会听信二王子的一面之词,最主要的是,他们似乎忘记了我已经嫁给邱启贤,都认为我后来怀上的孩子是勾引二王子而得来的孽种。”   说到这里,贺兰蝶愧疚地看了一眼宫义。   宫义紧抿着唇,手指越攥越紧。   扶笙皱了皱眉,“后来的时间里,二王子有没有强迫你做过什么?”   这句话,扶笙问得有些露骨,贺兰蝶脸色尴尬。   荀久出声道:“圣女,你一定要如实说,否则我们推断不出当年到底有谁在幕后操纵这一切。”   贺兰蝶抿了下唇,摇头,“没有,二王子继位以后,知晓我怀孕,他便把我幽禁在宫里,我从怀孕到生下洵儿,都没有踏出宫殿半步。”   扶笙想了想,“那么,圣女觉得最不可思议的事是什么?”   提起这个,贺兰蝶就浑身发抖,说话都带了颤音,“我曾经见过一个人,白衣银发,双眼血红,堪比魔鬼,那时候我被友尽在王宫,他轻而易举就进了我的宫殿,见到我的时候,不由分说就拉过我的手臂,看清楚上面的东西以后,他用命令的语气让我交出东西,我只知道自己手臂上的东西与生俱来,并不知道他要找什么东西,也拿不出来。”   听到这里,扶笙已经明白了所有事情的始末。   他几乎能肯定,这是元休和慕昌设下的一个局。   ☆、第015章 郁银宸,终究是无辜的   扶笙心中一阵冷笑,这两个老东西,还真是每一步都机关算尽。   当年,一定是他们师兄弟二人将乾坤玉上有杀死扶言之办法的秘密故意散播出去让已经住进郁银宸身体里的扶言之知晓,再把乾坤玉做成印记放在一个女人身上,并且让她每一个轮回都带着这个印记,为的,就是完完全全将扶言之的注意力吸引过来,让他误以为每一个转世圣女的手里一定有乾坤玉,就算没有乾坤玉,也一定知道黄金剑是他的克星。   然而,真正的乾坤玉根本就不在圣女手里,因为元休绝对不会让扶言之轻易找到这个东西,按照元休的计划,乾坤玉无论如何出现,最后一定都会落到转世凤息手里从而发现里面的秘密。   先是算准了凤息异世灵魂五百年后会重新归来,再是留下用南岷古文字打乱记录的《长生秘录》,并且担心会被扶言之轻易发现,所以故意少了“捻金丝”这种材料的记录,反而将它单独记录在别处,也就是被澹台惜颜找到并誊抄下来放在月面松纹纸上的东西。   紧接着便是扶笙和荀久的相遇。   再然后是郁银宸,元休告诉郁银宸,必须找到转世凤息,用她的血浇灌金色花魂方能让他摆脱五百年之约。   其实,这些话都是元休骗郁银宸的,因为扶言之在郁银宸体内,元休想让郁银宸带着扶言之去找凤息,目的就是为了让郁银宸带着凤息回九重宫早日恢复记忆,早日知道当年的真相,早日杀了扶言之。   好一个局中局!竟连郁银宸都没能勘破!   想到这里,扶笙不得不叹一句古人高明,这滴水不漏的除魔计划,竟然布置得天衣无缝,步步成局,最高明之处在于,布局的人生在五百年前,设计的却是别人的下一世。   能以如此高明的方式隔世成局,放眼古今恐怕也只有元休和慕昌两师兄弟了。   见扶笙陷入沉思,贺兰蝶小声问:“公子,可是从我这番话里面琢磨出什么来了?”   扶笙拉回思绪,笑笑:“他让你交出来的,就是你手臂上玉玦印记的实物。”   贺兰蝶一愣,“可我从未得见过这种东西。”   “我知道。”扶笙接话,并不打算在乾坤玉上多费唇舌,迅速转移了话题,“这么说来,贺兰洵原本才是邱启贤的儿子,苗疆真正的世子?”   贺兰蝶点点头,复又吐出一口浊气,叹道:“只可惜如今邱启裕已经当政,我们孤儿寡母根本没有能力洗清当年的事。”   说到这里,贺兰蝶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微微蹙眉,“我被囚禁在乌木山多年,原想着这辈子若是能在死前再见儿子一面便足矣。却没料到事发突然,王后竟然有带着私兵造反的意图,那一日,若非卿大夫孙杰带着文武百官前去乌木山,我根本出不来,也不会知道朝中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   扶笙但笑不语,这些事情,自然是当初远在燕京的他一手操纵的,是他让孙杰去乌木山请圣女出山阻止王后谋反。   扶笙相信,时隔这么多年,当初圣女是为何被囚禁以及贺兰洵的存在早已被世人淡忘了,如今让圣女摆脱囚禁,正是好时机。   “娘,你这些年在乌木山过得还好吗?”一直没说话的宫义开口。   “洵儿,娘亲不苦。”圣女摇头,眼中含着泪花,“倒是你,小小年纪就被放逐去沼泽地,若是……唉,幸好老天保佑,保你大难不死,否则我们母子俩今日哪里还有重逢的机会?”   宫义听到母亲这么一说,心中堵得慌。   扶笙不想再耽误时间,直接对贺兰蝶道:“我们这次来,一则是为了了解当年王宫内所发生的事,二则是想让你帮助贺兰洵解开身上的蛊毒,第三,才是我想让你帮忙的事。”   贺兰蝶见扶笙面色凝素,她也摆正了脸色,“公子请说。”   扶笙道:“我们即将去往终冥山去找天降陨铁,然而那个地方毒虫遍地,我们需要控蛊高手,而放眼苗疆,唯有圣女一人能胜任,所以……”   贺兰蝶脸色微变,“我能问一句,公子为何想要去终冥山吗?”   “这是我们自己的事情,你无须多问。”扶笙面色淡然,声音清冽。   贺兰蝶隐约感觉到公子因为她的发问而不悦了,她赶紧道:“既是公子有事,那我一定义不容辞相帮。”   “那好。”扶笙颔首,“我该说的都说了,接下来的时间,你们母子二人想必还有话要说,我们就不便打扰了,告辞。”   话完,扶笙站起身来,西宫良人和荀久也相继起身走出房门。   陶夭夭正准备起身,却被宫义拉住衣袖,对她摇头笑道:“你不必走。”   陶夭夭一阵错愕,“可是……”这可是人家母子俩的单独相处时间,她虽然和宫义确立了关系,但在亲事上八字还没一撇,如今也算不得圣女的儿媳,留在这里终归是不合适。   “没有可是。”宫义态度很坚定,语气带着点点霸道意味,“我说你能留下,那你就能留下。”   陶夭夭无奈,微微抬眸,瞧见对面坐着的圣女一直在打量她。   耳根一红,陶夭夭尴尬地扯了扯嘴角,屈膝行礼,“伯母好,我姓陶,名夭夭。”   贺兰蝶之前就见陶夭夭和自家儿子之间的眼神有些暧昧,如今见儿子强行将她留下,便也明白了怎么回事。   面色含笑,贺兰蝶道:“陶姑娘快请坐。”   陶夭夭应声慢慢坐下。   贺兰蝶的眸光很快从陶夭夭身上转移到宫义面上,仔细打量他半晌,道:“洵儿果真是长大了,长得愈发像你父亲。”   宫义今日才知道自己原来是前世子邱启贤的亲生儿子,而且父亲是明媒正娶的母亲,自己也并非私生子,他想到小时候被世人唾骂“野种”“孽子”的时候,再想起母亲每次为了护她而被打骂的时候,心中便说不出的难受,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洵儿……?”贺兰蝶见宫义半天不答话,疑惑着轻声唤他。   “诶……”宫义应声,“娘,我在呢!”   “你怎么了?”贺兰蝶看出了他有心事。   “无事。”宫义摇摇头。   陶夭夭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示意他不要在圣女面前难过勾起她的伤心往事。   宫义立即会意,转瞬换上笑脸,道:“娘,能再见到你,我真的好意外。”   贺兰蝶失笑,“娘又何尝不是呢,这么多年了,待在乌木山的每一天,我都在盼着儿子能平安归来,纵然不能名正言顺,起码老天垂怜能让我在死前再见你一眼也好啊,没想到老天爷真的开眼了,宫主将我带回来的时候说有重要的人要见我,我一开始并没有想到会是你,直到刚才你在楼下走出马车的那一刻,我虽然站在楼上隔着纬纱,却一眼就觉得你的身影很是熟悉,像极了你父亲当年。”   听着这些话,宫义心中说不出的欣慰。   跟着殿下这么多年,总算没有白费,他终于见到母亲,也知道自己的真正身世并非私生子,这就够了。   “娘。”宫义道:“我在来往苗疆的途中遇到聂家表弟了。”   贺兰蝶面露惊讶,“怎么会这么巧?”   宫义笑道:“也是公子安排的,那一晚是上元花灯节,我刚好蛊虫发作,碰巧遇到了表弟聂清,他将我带回去以后,我才知道原本一开始就是公子让聂清去街市上等我的。”   贺兰蝶闻言,若有所思,“听你这么说来,这位长相清美的公子的确是本事不凡,想来定是位大人物。”   宫义道:“出门在外,公子身份不方便暴露,娘就不要过多追问了,你只需要知道,公子此行都是为了助我就行。”   贺兰蝶满意地点头,复又回想起宫义刚才的那句话,一下子紧张起来,“洵儿,你刚才说,你在聂府的时候曾经发作过?”   “是啊!”宫义大方承认,“但是若非有公子在,我只怕会熬不过来。”   “那你……为何会发作?”贺兰蝶满心担忧,这么多年了,洵儿应该不会再因为小事而情绪波动才对,可为什么在来往苗疆的途中发作了?究竟是无心还是人为?   贺兰蝶长期在王宫这种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地方待惯了,所以想问题比较容易往深处展开,就怕有人知道了她儿子体内的蛊虫加以利用。   宫义并不知道贺兰蝶心中所想,看了一眼旁边坐着的陶夭夭,笑着道:“是因为夭夭。”   贺兰蝶一愣。   宫义接着道:“实际上,我早就对夭夭动了心,却一直以来都在隐忍克制,甚至于不敢正视这段感情,直到上谷郡的上元花灯节,我才知道她在我心中位置已经很重,重到片刻都离不开的地步。娘你不必担心,若非有这次发作,我和夭夭指不定还得磨到什么时候呢!”   陶夭夭被宫义这番话说得小脸羞红,看着贺兰蝶道:“伯母不用担心,今后我会好好照顾他的。”   贺兰蝶眸含笑意,“想不到我儿子长大了,也出息了,此番来苗疆,竟能带着这么个可人儿回来,若是为娘没猜错,这位便是大燕第一女侯罢?”   陶夭夭微愣,“伯母,您认识我?”   贺兰蝶笑笑,“大燕只有一个女侯,洵儿正是从燕京归来,燕京的陶氏可不多,叫‘陶夭夭’的就更不多了,且看你言谈举止间自由一股风华气度,所以我便大胆猜测你便是女侯。”   陶夭夭惊讶于贺兰蝶的这番准确猜测,复又惭愧地低下头,“方才隐瞒了伯母我的身份,还请您见谅。”   贺兰蝶摆手,“出门在外,多有不便,隐瞒身份也是很正常的自我保护行为,姑娘没错,你也无需向我道歉,毕竟谁都有个不得已的时候嘛!”   猜中了陶夭夭的身份,贺兰蝶很快就猜到了扶笙的身份,能有那般容貌气度,以及言谈之间成竹在胸,分毫不见紊乱,内敛自持的人,只能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秦王扶笙。   贺兰蝶虽然猜出了扶笙的身份,却不打算点破,毕竟洵儿说得对,出门在外,多有不便,更何况这是位大人物,若是轻易让人知晓他离开燕京来了苗疆,势必会引起诸侯国的躁动。   想通了这一点,贺兰蝶之前的担忧全都没了,她原本想着就凭那位公子几句话便想为他们母子翻案,简直是天方夜谭,如今想来,是自己低估了对方的能力。   奇迹不会空降在每一个人身上。   贺兰蝶却相信,秦王是个不需要奇迹眷顾的人,因为他本身就能创造奇迹。   看着桌子上还没动过的酒菜,贺兰蝶笑着示意两人,“这些菜肴,都是宫主去隔壁酒楼精心挑选的,想必味道不会差,你们俩坐了这么半天,想必早就饿了,快些用饭吧!”   宫义和陶夭夭对视一眼,慢慢拿起碗筷。   用饭之前,陶夭夭忽然看向贺兰蝶,双眸含着期待,“伯母,我能问一问宫义体内的蛊虫什么时候能解开吗?”   贺兰蝶道:“断情蛊本身并不是什么厉害的蛊虫,但难就难在它已经在洵儿体内潜伏了这么多年,想要一夕之间把它取出来,的确很有难度。”   陶夭夭心中一紧,“那按照伯母这般说,岂不是没有拯救的办法了?”   贺兰蝶幽幽一叹,“办法是有的,只不过需要些时日,姑娘莫急,我是洵儿的亲生母亲,我不会亲眼看着他受苦的。”   话虽如此说,陶夭夭还是放心不下,毕竟她是曾经亲眼见到宫义发作的人,他发作起来有多可怕,她再清楚不过。   *   出了房门的荀久和扶笙并没有急着回孙府,而是重新开了一间房进去议事。   三人坐下来以后,荀久当先问扶笙,“刚才圣女手臂上的那个印记,竟然与娘的信物一模一样,阿笙,这其中的关系,你可知道?”   扶笙点头,紧接着便把元休和慕昌精心布下的局说了出来。   听到最后的时候,西宫良人唏嘘,“没想到这俩师兄弟竟这般精明!”   扶笙笑笑,不置可否。   那两个人的聪慧自然是异于常人的,两人闹僵以后凭借各自的实力各创建了一个门派,虽然一正一邪,但都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势力,九转门出了个武林骄子扶言之,血衣楼出了医毒双绝郁银宸和凤息,光是从这一点来看,就说明元休和慕昌的实力不可小觑。   荀久把扶笙这番话仔细回味了一下,忽然道:“如此说来,其实当初苗疆王之所以要逼迫圣女承认洞房那晚的人是他,只是想找个借口将圣女囚禁起来,实际上他是在为扶言之找这个人?”   扶笙含笑,“对,这一任苗疆王是扶言之亲手扶上去的,而他之所以要这么做,就是想动用苗疆王室的力量为他找乾坤玉,他不能让凤息先他一步发现乾坤玉。”   荀久轻吐一口气,“幸好,幸好是你在机缘巧合之下发现了,否则我们很可能直到现在都还以为找齐六种材料真的只是为了让郁银宸摆脱命运,若真到了那天,扶言之的魔性便会出来作乱了,说不定整片大陆都会因为这个魔鬼而陷入水深火热中。”   西宫良人深思,“如此,我们就必须加快速度找齐材料,扶言之前天晚上才出来过,下一次是一个月后,也就是说,我们只有一个月的时间集齐所有的材料。”   顿了一下,西宫良人看向扶笙:“你有把握吗?”   “一个月……”扶笙手指在桌子上敲了敲,微抿着唇,“若是我娘和外公那边以及璇玑阁主和羽义他们那边顺利的话,一个月应该来得及。”   西宫良人认真看了看扶笙,“我看,连你也没有十足把握的。”   扶笙道:“之前倒是有把握,可现在知道扶言之完全苏醒了,也知道六大诸侯国都在他的掌控之中,我如今是真的不敢拿出十分把握,毕竟我人在苗疆,无法掌控楚国和蜀国的事情,若是……他们都遇到扶言之的傀儡,可就不好办了。”   荀久心下一沉,“阿笙,原先的计划还进不进行?”   扶笙侧目看过来。   荀久道:“中午的时候,孙杰不是来找过你吗?说明日王后举行赏梅宴,你还去不去?”   “自然要去。”扶笙颔首,“如今形势越发严峻了,我必须今早到达王后身边辅佐她。”   荀久听闻之后微蹙眉头,“宫义才是苗疆的正宗继承人,而你现在却选择辅佐王后,是否有把握成功以后她会替圣女洗刷冤屈?”   扶笙唇角一勾,“你别忘了,王后苏蔓芙是羽义的亲姑姑,就算不是为了帮宫义,她也会看在羽义的面子上把这件事办妥的。”   扶笙这样说,荀久便也放心了,毕竟羽义马上就要夺回蜀国大权成为新任蜀王,而蜀国和苗疆本来就有姻亲来往,苏蔓芙少不得要给羽义几分薄面。   *   再回到孙府,已经傍晚时分,郁银宸醒过来了,站在廊下发呆,不知在想什么。   荀久过去看他的时候,见他一动不动,她顿了一下,还是走过去,轻声问:“怎么不躺下休息?你的伤才刚刚愈合,如今还不适合下床走动。”   郁银宸摇摇头,脸色仍是有些苍白,他看向高空悠悠而过的几朵白云,心生感慨,“这样的日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荀久心知他是在说自己厌倦了长生这种永无尽头的日子,她也无从劝慰,只能说:“你的任务是好好养伤,不要胡思乱想。”   郁银宸没把这句话放在心上,侧过身来看着荀久,“告诉我,我是如何进宫的?”   荀久一时愣住。   郁银宸琉璃般的琥珀眸里泛着哀怜无助的色泽,“如果不是我先进宫,你们根本不会在宫里找到我的,对吗?”   荀久一时语塞,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   关于扶言之,荀久从没打算告诉郁银宸。   这是一个从一开始就对郁银宸极度不公平的局,过程受苦的是郁银宸,结局死的也是郁银宸。   荀久一想到这些,就感觉呼吸受阻,难受得说不出话。   当初元休并不是偏心,而是他要用到郁银宸的一半心脏为凤息转世,可郁银宸是凡人,少了一半心脏,他马上就会死,元休不想郁银宸就这么死了,他唯一能为郁银宸这个爱徒做的,就是借用扶言之的魔性给他五百年的长寿机会。   元休以为给了郁银宸五百年的长寿机会是在弥补他,可实际上,带给郁银宸的,只有无穷尽的痛苦,他不能转世,只能看着世人在他面前轮回更替,春去秋来,月落日升,每一个日夜,都是漫长的等待。   可是这份等待换来的,很可能是与扶言之一起灰飞烟灭,再无轮回的机会。   若是让他知道他等了这么多年,不但没法摆脱命运,还会永世消弭,他该有多难过?   荀久眼眶酸涩,喉咙哽咽,低垂着头没说话。   “你怎么了?”头顶郁银宸略带疑惑的声音传来。   荀久抬起头,对上他这一双极美的琥珀眸,勉强一笑,“你想知道的话,我告诉你,你发作的时候,会以‘公子郁’的名义进入苗疆王宫。”   紧接着,荀久便把“公子郁”的由来告诉郁银宸,当然,中间省略了扶言之的一切。   郁银宸没有丝毫犹豫,全部信了她的话。   听完以后,他说:“如果我在苗疆的地位这么高,那么这件事就很好办了,我可以再次利用这个身份入宫,继而从中挑拨,让王后有机会颠覆苗疆王,从而夺权。”   荀久凝视着他,“你真的愿意帮我们吗?”   郁银宸笑,“帮你们不就是在帮我吗?”   见荀久不说话,他又道:“我们说好的,等找到六种材料铸造出黄金剑就一起回岷国九重宫,摆脱我们俩的命运,你忘了吗?我活了这么多年,看够了太多的人间冷暖,我羡慕每一个能生老病死,正常轮回的人,我唯一的心愿就是能像你们一样,从总角垂髫到耄耋之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或为了柴米油盐,或为了升官发财,总之,能有一个终身目标,能在目标达成时激动得大哭或大笑,这些,都是我心头所想,梦中所愿。”   “郁银宸,我没忘。”荀久说出这六个字的时候,连呼吸都是疼痛的。   郁银宸,你真傻,你知不知道,你一旦帮了我们,就是在帮着我早日杀了你?   死于黄金剑下,你将魂飞魄散,无法轮回,再无来世。   你所有的愿望都将成为泡影。   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荀久迅速飞奔回房,关上房门以后捂着心脏顺着门蹲下来失声痛哭。   扶笙原本在里间换衣服,听到荀久的哭声以后迅速出来,就见她双手抱膝蹲在门后,眼睛红肿。   脸色大变,扶笙在她跟前蹲下来,“久久,你怎么了?”   自从认识到相爱再到大婚,他还是头一次看见荀久这么哭,满眼的无助,看得他心中疼痛不已。   “阿笙。”荀久一下子扑在扶笙怀里,哭声不止,“为什么,为什么要逼我做选择,为什么不能让他活着,这一切的罪过不该由扶言之来承担吗?郁银宸是无辜的,他不该死,不该死啊!”   扶笙一句话也没说,只是伸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荀久眼泪止不住,簌簌往下落,“我从来没有一刻像今日这般难过,也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纠结,如果我选择救他,最后死的就是你,如果不救,郁银宸他就再也没有来世了,他还没有娶妻生子,还没有与爱人一起看过夕阳,还没有吃过妻子亲手做的饭菜,没有享受过为人夫君的感受,他就像个新生婴儿,这世间的很多事情他都还没有做过,他怎么可以死!”   “阿笙,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久久……”扶笙终于出声,声音有些喑哑,面色黯然,“你说这是你做过最艰难的选择,你可知这是我遇到最棘手的一件事?我自诩算无遗策,可唯独在这件事上,我算不了,也毫无办法,我和他之间,必须死一个,不是他,就是我。”   荀久死咬着唇角,疼痛不自知,直到鲜血落下来。   扶笙心疼地看着她,“我知道你难受,你哭吧,就在我怀里哭,无论你哭到什么时候,我就在你身边,陪着你。”   “我刚才去找他,他说他愿意以公子郁的身份进入王宫接应我们。”荀久一边抹泪一边道:“我听了这些话,很难过。”   “我知道。”扶笙将她抱起来坐到小榻上,又掏出锦帕替她擦了眼泪。   看到荀久这样难过,他心里也不好受。   诚如荀久所说,五百年前没有郁银宸的付出,就不会有今天的荀久,对于这个跨越前世今生的“情敌”,扶笙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伤害他,可老天就是喜欢这样捉弄人,真正到了做选择的时候,还是得有人牺牲,哪怕,所有人都不希望有这个选择。   “阿笙,我们再想办法,一定会有办法完美解决的对不对?我不想你死,也不想他死,我上辈子欠了他,这辈子依旧无法用感情来弥补,可我只想他能以正常人的方式过完这一世,难道真的有这么难吗?”   扶笙轻轻抱住她,“久久对不起,这一次,我是真的没有办法。”   荀久原本已经止住的眼泪再一次落下来。   扶笙从来不会骗他,连他都说了没有办法,那就一定没有办法,更何况,若是还有其他办法,元休和慕昌就不会精心布下这个局等着她来造出黄金剑亲手斩杀扶言之。   荀久忍住不去想,可一闭上眼睛,脑海里就会浮现自己拿着黄金剑刺进郁银宸胸膛的画面。   那将会是她永远都无法面对的一幕。   “久久,还难受吗?”扶笙松开她,轻声问。   “难受。”荀久点头,“我现在一看见他就难受,可是我不能告诉他真相,郁银宸很傻很傻的,如果他知道了他体内住着扶言之,他一定会选择陪着扶言之魂飞魄散,我不能再欠他了。”   “嗯。”扶笙点头,只说了一个字。   “所以,阿笙,你不要让郁银宸进宫,我们这么多人,有的是办法扳倒苗疆王,在这件事上,我不希望郁银宸插手,不要他帮忙,可好?”   “不用你说,我也会这么做。”扶笙淡笑,“你说得对,我们上辈子欠他太多,这辈子已经无法弥补,更不能再利用他,莫说你,就连我都会觉得不忍心。”   长叹一声,扶笙哑着声音道:“郁银宸,终究是无辜的。”   ☆、第016章 苗疆王的突然薨逝   荀久和扶笙商议好了一切,决定按照原计划进行,扶笙以谋士之名跟着孙杰进宫见王后。   然而扶笙最不想看见且又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一幕还是来了。   孙杰和扶笙还坐在去往苗疆王宫的马车上,就听到外面苗疆王身边的大太监带着人前来通知:“孙大人,君上薨了,王后娘娘有令,让奴才前来通报,请您换上素服再进宫。”   大太监说完,一甩拂尘。   身后的宫女会意,立刻将已经准备好的素服送过来。   孙杰整个人都是懵的,因为任谁也想不到,昨夜还好好的苗疆王,今天一早就传出了这种噩耗。   颤着唇,孙杰也不掀帘,怕太监看到扶笙的容貌,直接隔着帘子问:“君上什么时辰薨的?”   大太监犹豫了一下。   孙杰道:“作为臣下,老夫有权知道自己效忠了这么久的君王为何会突然离世?”   大太监默了一下,缓步走过来,将脑袋凑在马车锦帘边,压低了声音道:“君上是以死谢罪。”   孙杰脸色一变,“以死谢罪?这‘罪’从何说起?”   大太监道:“君上走得很安详,没有人发现任何异样,直到今天一早宫女按照惯例去请君上起床上朝,这才发现他已经没有呼吸了。”   孙杰心底一颤。   大太监又道:“君上薨逝之前,留下了一封《罪己诏》,奴才不过是个近侍,无法得知《罪己诏》内容,一切详情,还请孙大人进宫再议,王后娘娘还在等着您。”   孙杰带着征询的眸光侧目看了扶笙一眼,见他点头,他才稍稍松了一口气,道:“既是如此,那就有劳公公跑这一趟了。”   孙杰说着,伸出手去窗外接孝服,却意外发现准备了两套。   顺着孙杰惊讶的目光,大太监很轻易就看见了端坐在马车另一边的扶笙,只见他眼睑半敛,似在浅眠,面对众人的谈话充耳不闻,仿佛他本身孤立在一个任何人都打扰不到的世界。   大太监收回眼,心中暗暗可惜,想着昨日王后还准备举行赏梅宴为郡主挑选郡马爷来着,马车里这位无论是气质还是容貌,那都是万里挑一的,只可惜……郡主要守三年大孝。   孙杰看着手上的两套素服,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皱。   既然苗疆王薨逝了,王后怎么还能算准他今日一定会带着谋士来?   孙杰的这份不解,一丝不漏的落入了大太监眼中,他道:“王后娘娘说了,赏梅宴本来就邀约了孙大人府上的公子,为了以防万一他也跟着来,所以准备了两套,如今虽然不是贵公子跟着来,可你们也是两个人,都穿上孝服也不妨事。”   孙杰眉头皱得更深。   苗疆王不过是个诸侯王,自己如何敢让秦王为他穿上孝服?   扶笙沉吟了一下,向孙杰伸出手,低声道:“他是长辈,我为他戴孝也没什么。”   孙杰将素服递给扶笙,两人就在马车里将白色素服套在身上,一路进了宫。   两日前才经历过了一场人魔大战的王宫此时一片缟素,到处都是冷白色。   扶笙和孙杰按照臣下之礼从东侧门进。   想到待会儿要行下跪礼,孙杰顿时满额生汗。   扶笙却像个没事的人一般,步履从容地走在大太监身后,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给苗疆王下跪么?苗疆王还不配!   扶笙自然有办法让自己免了跪拜礼,对于这件事,他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眼下他担忧的却是另一件事——苗疆王的死因。   自古以来,敢于在死后留下《罪己诏》的君王屈指可数。   苗疆王虽然只是诸侯王,可他的生平事迹是要被史官记入史册的,一旦《罪己诏》上面的“罪”问世,那他一生的英名便全毁了。   更何况苗疆王本就不是大彻大悟之人,他绝对不可能在死后留下能让世人诟病的《罪己诏》。   唯一的可能,只能是郁银宸昨天晚上趁着所有人不注意进宫动了手脚。   想到这里,扶笙眉头深深皱起。   他仍旧记得,昨天久久在他怀里哭的时候曾说郁银宸放话会帮他们。   扶笙万万没想到,郁银宸动作会这般迅速,一夜之间就让苗疆王宫天翻地覆。   他并不惊讶于郁银宸的能力,他只是心中不安。   因为这件事是郁银宸做的,苗疆王一死,《罪己诏》上面肯定以苗疆王的名义自述了他当年是如何弑父杀兄夺嫂并强迫圣女承认与她洞房的人是他。   郁银宸算是帮了扶笙和荀久以及宫义、圣女一个天大的忙。   这份恩情,扶笙和荀久远远还不起,他们夫妻俩欠他的,不减反增。   其实有的时候,扶笙很希望那一晚在苗疆王宫与他大战的就是郁银宸本人,这样一来他心里或许还会觉得好受些,不会有此时此刻的愧疚,可是苗疆王的死让扶笙再一次看清了事实。   那个因为凤息而钟爱银紫色、拥有一双琥珀琉璃眸的人只是郁银宸,不是扶言之。   郁银宸从来不会伤害他,也不会伤害荀久,浑身充满戾气和怨愤的人是扶言之。   孙杰是个心思通透的人,他感觉得到这一路上殿下有些心事重重,但眼下人多,他不敢随意出声发问,只好安静走路。   两人即将踏入灵堂的时候,王后身边的宫女匆匆赶了过来,对着孙杰屈膝一礼,“孙大人,王后娘娘有请。”   孙杰一愣,这种时候,王后竟然不在灵堂?   不及多想,宫女已经转身,孙杰只好抬步跟了上去。   扶笙作为“谋士”,未经传召不得入王后宫殿,只好在外面等候。   孙杰当先进去给王后行了礼。   王后脸色发青,眼窝深陷,形容憔悴,整个人看起来快虚脱了一样,把一个失去丈夫的贤良妻子形象扮演得惟妙惟肖,若非孙杰知晓王后与苗疆王因为蜀国苏承天的挑拨而私底下不合,他险些就相信了王后是真的为苗疆王的死而感到难过。   “不知娘娘照老臣前来所为何事?”王后半晌不开口,孙杰只好出声发问。   王后看了孙杰一眼,面上做出左右为难的哀愁状,“君上薨逝,本宫甚哀,本也想痛痛快快哭一场了完后事,可无奈本宫乃后宫之主,如今世子还未成年,本宫又势单力薄,这朝堂上的重担,我一个人扛不起来,所以特地召了孙大人前来商议,你是上卿,位极人臣,有你来替本宫分忧,足矣。”   孙杰佯装完全不知情,拱手一礼,“不知王后娘娘遇到了什么烦心事?”   王后朝旁边的宫女递了个眼色,宫女会意,将一旁的托盘端到孙杰跟前。   孙杰抬目看了看,托盘中摆放的,正是苗疆王死前留下的《罪己诏》。   孙杰按照王后的示意将卷轴打开来看,上面的内容果然不出他所料,苗疆王亲笔写下自己当年弑父杀兄夺嫂并将其幽禁,后又承认自己与蜀王苏承天勾结意图将王后置于死地,最后表明大彻大悟,然悔之晚矣,愿以死谢罪。   卷轴上所写的一字一句都是在认罪,每一桩传出去都能让百姓为此惶恐。   捏着卷轴的手指颤了一下,孙杰噗通跪在地上,“老臣惶恐!”   王后满意地看着孙杰的反应,慢慢勾起唇瓣,“孙大人,本宫传召你来,就是想请你参议一下,君上留下的这封《罪己诏》该不该问世?”   孙杰心中暗道王后好狡猾的心思,虽然发现苗疆王薨逝的时间不长,但这封《罪己诏》只怕早就传得宫中人尽皆知,此刻王后将自己传来,无非就是想让自己为她做见证。   王后明面上表现出不敢让《罪己诏》问世毁了君上名声的惶恐,实则以退为进,如若他说不该问世,那就是欺瞒世人,欺骗天下百姓,到时候王后势必会拿捏住这个把柄狠狠斥责,而斥责他的目的就是要做给百官看,为的就是堵住后面反对《罪己诏》问世那些朝臣的嘴巴。   思及此,孙杰不得不赞一句,王后大才!   果然不愧是苏承冀的亲妹妹,蜀国的郡主,政治手段耍得是得心应手。   默了一瞬,孙杰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是大燕建国的时候,先太祖皇帝就定下的规矩,况且君上头上还有女皇陛下,《罪己诏》的事情瞒不了多久,若是让女皇陛下知道有人胆敢将它藏起来,届时雷霆大怒,就此灭了苗疆也是极有可能的。”   孙杰的这番话,极其官方,他并没有直接苛责苗疆王犯了多大的过错,而是先把先太祖皇帝拉出来,再用燕京的女帝来作为威压,这番话的潜台词是:天子犯法都要与庶民同罪,而苗疆王不过是个小小的诸侯王,他犯下了这么大的过错,谁敢包庇他,就是在造女帝的反。   孙杰虽然说得很官方,言语之间也听不出立场来,却字字句句是王后想听的话,她满意一笑,转移了话题,“孙大人,你今日不是一个人进宫吧?”   孙杰忙道:“有劳娘娘挂念,老臣的确是带了一人前来,不巧的是行至半途才知君上薨逝,老臣无奈,只得让他跟随前往。”   孙杰嘴上这么说,心中却冷哼,王后你都让人准备了多余的素服给他,如今还问我是不是带着人前来,这装瞎的本事可真够到位的。   王后挑眉,“本宫若是没记错,孙大人是最不喜欢与人结交的,如今我倒是很好奇,究竟是怎样一个人能让孙大人开始热络起来了。”   孙杰面不改色,道:“回娘娘的话,是老臣的远方亲戚。”   孙杰一边说,一边在心中祈祷待会儿殿下不会因此打死他。   王后抬了抬手,“让他进来。”   立即有宫女出去通报。   不多时,扶笙迈着缓慢从容的步履从外面进来,对着王后躬身一礼。   王后身边的女官眼尖,立即喝道:“大胆!见到王后娘娘竟然敢不下跪!”   王后斜了一眼女官,女官立即闭了嘴。   王后这才回过眼神眯着眸子打量扶笙。   之前荀久开玩笑说等扶笙进宫,一定要用她精湛的化妆术让他变丑,但今天早上临行前,她又犹豫了,这么好看的一张脸,她完全下不了手将他变丑,所以只好让他原汁原味地进了宫,嘴上再三警告他不准多看别的女人。   当时,扶笙一一笑着应了,心中觉得小妖精吃醋的时候特别可爱。   王后上下打量了扶笙一眼,道:“抬起头来。”   扶笙没有犹豫,慢慢抬头。   蓦然见到这样一张天神般的面容,饶是王后已经嫁为人妇生儿育女,都不禁失神了片刻。   “你叫什么名字?”王后微眯着眼,大殿上站着的这个人虽然穿着冷白素衣,虽然从进来只说了一句话,可周身时时刻刻散发着的气息却瞒不过王后。   这个人,很不凡。   王后原本准备的赏梅宴,明面上是给自己女儿挑选郡马,可实际上是为了招揽孙杰府上的谋士,今日得见此人,王后心中顿时懊恼又悔恨,若是苗疆王没死,那么她的女儿就不用守三年大孝,她便是想尽办法也一定要将此人收归到自己麾下为她所用。   懊恼的同时,王后心中又在暗喜,苗疆王就这么死了也好,既然他都能不念夫妻情分将事情做绝做尽,那她也不必眷恋旧时的恩爱无俦。   孙杰心中捏了把冷汗,他在担心,如若殿下报了个假名字,王后会以为他真的只是个平民百姓继而对他不利。   然而,扶笙说出来的话,直接让孙杰整个人都僵在原地。   “扶笙。”他简简单单回了两个字。   这一次,换王后变了脸色,身子没坐稳,一下子从凤椅上摔下来,满脸惊恐,“你……你说什么?”   孙杰机灵,唯恐王后会质疑殿下的身份,迅速朝着扶笙所在的方向跪下,嘴里高呼:“老臣见过秦王殿下,殿下大安。”   王后愣在原地忘了反应,女官忙提醒她,“娘娘,您失态了。”   王后顷刻回过神来,这一次不敢再居于高位,赶紧疾步走下来对着扶笙一礼,“见过秦王殿下。”   扶笙抬了抬眼,眸光略过王后,直接定在描金托盘内的《罪己诏》上。   王后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原本扶笙刚报出名字的时候,她是怀疑的,可一见孙杰跪在地上,她就不得不信了,因为她知道,这天下还没有敢冒充秦王的人。   如今见到秦王双眸看向《罪己诏》,王后很是担心秦王会认为是她一手杀死了苗疆王。   因为,苗疆王一死,获益最多的人是她。   扶笙招招手,“把《罪己诏》拿过来本王看看。”   立刻有宫女恭敬地将卷轴取来。   扶笙打开看了一眼,上面罗列了苗疆王生平所犯下的大小罪,字迹是苗疆王本人的,印玺也是苗疆王的,想来,郁银宸定是用了摄魂术让苗疆王在不知不觉中亲手写下自己的罪状,又用摄魂术让他一觉睡去再也醒不过来。   沉吟片刻,扶笙道:“这东西,本王会直接带去燕京。”   王后颔首,不敢多说,苗疆王犯下这么大的罪,自然是要交由燕京女帝裁决的。   她如今最关心的是,秦王会不会因为苗疆王之罪而牵连她,最后让她的儿子失去继承权。   扶笙知道王后的心思,但他没有急着讨论这件事,只似笑非笑看着王后,“你可知,苏简已经回到了蜀国?”   “知道。”王后点头。   正是因为苏简回了蜀国,她才会想要让自己手中的蜀国势力回去帮助苏简从苏承天那个老贼手里夺回大权,然而这一切却被苗疆王误认为她有异心,夫妻俩的罅隙就此开始,只增不减,闹到如今,当年的夫妻情分早就没有了。   扶笙道:“本王现在给你个机会,你亲自带着手上的蜀国势力回去帮助苏简,将当年苏承天火烧王宫的真相大白于天下,你若成功,本王便让世子顺利继位,可你若是败了,那么,这苗疆的王位就该由真正的世子贺兰洵来继承。”   王后脸色微变,不解地看了一眼秦王,根本猜不透秦王此举到底是在帮她还是在害她。   扶笙自然是想帮王后的,只不过他做事向来留底线,他绝对不可能明着告诉王后他会帮她,之所以要用这种方式威胁,一来是想试探一下王后的本事,二来是提醒王后,即便以后世子成功继位,她顺利成了王太后,上头也还有一个女帝和一个秦王压着,如若她敢肆意而为,那么,苗疆被灭也不过朝夕之间的事。   王后神情一凛,低头道:“臣妇遵旨。”   离开之前,扶笙警告王后,“本王来了苗疆这件事,我不希望走漏任何一丝风声。”   王后赶紧点头,“殿下请放心,我一定会让人封死消息。”   *   扶笙回来的时候,荀久已经知道了苗疆王以死谢罪的事情,她急忙迎上去问:“阿笙,如今宫里情况如何了?”   扶笙温和一笑,“还好。”   听到这个回答,荀久便放了心,也不急着追问,先拉着他回房让人摆了饭菜,等扶笙吃完以后才问:“到底出什么事儿了?”   扶笙眸光幽幽,缓缓道:“是郁银宸。”   荀久愣住。   “是他昨夜进宫用摄魂术让苗疆王在诏书上亲自写下自己的罪证,并且让他一觉睡过去再也醒不来。”   扶笙毫无情绪的一句话,让荀久如坠冰窖。   没想到她昨天才刚刚提了一句,郁银宸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就进宫去杀了苗疆王。   摄魂术……   “摄魂术可是语真族禁术,他重伤在身,用了会怎么样?”   荀久满脸焦急,那个人,不可以再为了她而受伤了。   扶笙深吸一口气,“稍有不慎,会被反噬。”   荀久顷刻面如死灰。   扶言之的魔性还在,郁银宸不会死,这一点毋庸置疑,可他会受伤,受伤的时候与正常人一样会痛。   “不行,我去看他!”荀久想起来自己一早上都在担心扶笙,并没有去看过郁银宸,她一下子站起来。   若是换做以前,荀久这样当着扶笙的面担心另外一个男人,他肯定会吃醋,可现在,他完全能理解她,所以并未多说,随着荀久一起站起来出了房门去找郁银宸。   然而敲了半天门里面也没有反应。   扶笙皱眉,抬脚狠狠踹开房门,里面空空如也,锦褥叠放得整整齐齐,床榻上是冰冷的,一丝温度也无,证明没有人上来睡过。   荀久的心一下子沉入谷底,她看向扶笙,眸光坚定,“我们去找他。”   让人备了马,两人刚踏出孙府大门,孙杰就匆匆来报,“殿下,王后那边传来消息,说蜀国有密信传来,王后请您进宫商议。”   扶笙微抿着唇。   荀久道:“阿笙,你去吧,我一个人去找郁银宸。”   “可是……”扶笙一脸担忧。   “放心。”荀久莞尔,“我虽然没有你们的高深灵力,却有凤息的拳脚功夫,自保的能力还是有的。”   扶笙还是不赞同,“我让宫义陪着你去。”   荀久深知自己拗不过他,只好点头答应。   扶笙让孙杰回府通知宫义。   陶夭夭和阮绵绵很快就知道了这件事,两人都表示愿意出去帮忙找郁银宸。   扶笙担心叮叮的安危。   阮绵绵道:“如今苗疆王已死,扶言之暂时不会出来,叮叮不会有危险,我可以先将他送去客栈给西宫看着。”   扶笙想了想,觉得郁银宸如果想躲起来,这么几个人一时半会儿不一定能顺利找到,多个人也是好的,他索性答应了。   众人挑了马匹在孙府大门外等着。   阮绵绵带着叮叮迅速去了客栈。   西宫良人听闻之后脸色大变,霍然站起身来,“你说什么?老神棍不见了?”   阮绵绵被他吓了一跳,但还是硬着头皮道:“是,我此番前来就是想让你看着叮叮,我陪着秦王妃他们去找。”   “不行!”西宫完全不赞同,“你一个女人就别去了,在这里看护好叮叮,我亲自去找。”   相处了这么长时间,西宫良人早就把扶笙和郁银宸当成好兄弟,纵然不是为了让郁银宸给叮叮开掘天赋,他对于这件事也不会袖手旁观。   阮绵绵原想多说什么,西宫良人直接打断她,“这件事就这么决定了,你务必要看护好叮叮,余下的事,不用你操心。”   阮绵绵翻了个白眼,“不去就不去,待在这里,我也乐得自在。”   西宫良人二话不说,匆匆下了楼骑上马儿去往孙府。   对于西宫良人亲自前来这件事,所有人都不感到意外,汇合以后,纷纷骑上马背。   荀久道:“孙大人已经派人在都城内秘密寻找,我们几人就不要留在城里了,我看这样,全部分散开来,我一个人、宫义和夭夭、西宫分三拨人前往三个城门,余下的一个,就交给孙大人的府卫了,这样找起来也快些。”   西宫良人狐疑地看了看荀久,“你没有武功,一个人去了,秦王他会放心?”   荀久挑眉,“谁告诉你我没有武功?”   西宫良人仔细回想了一下,想到当初在鬼蜮森林荀久对付黑鸟的伸手,顿时恍然大悟,原来这丫头恢复记忆以后没有灵力,反而将凤息的精湛拳脚功夫恢复了。   荀久没有太多时间耽搁,一锤定音,“就按照我说的办,三拨人,去往三个不同的方向,先找到的人回到孙府放烟火作为提示。”   几人不再反驳,策马去往三个不同的方向。   荀久也不知道为何,她总觉得郁银宸受了重伤以后一定不会留在城里,所以才会提出让人出城去找的想法,实际上她脑海里一片茫然,根本不知从何找起。   荀久一路向着西城门狂奔,马蹄带起烟尘无数,她一边策马一边快速在脑海里想着郁银宸最可能去的地方。   一霎之间,她脑袋里灵光闪过。   ☆、第017章 世间安得双全法   两道秀眉紧紧蹙拢来,荀久迅速勒住缰绳,将马儿调了个方向重新回到都城内。   跳下马,荀久挨个儿走过路边的摊贩,一个个问:“请问,您知道城外哪里有地热泉吗?”   郁银宸身上的伤口已经在扶笙的帮助之下痊愈,但内伤还没好,昨天夜里又用了摄魂禁术,他肯定因为身子虚弱而被反噬了。   这种时候,他最需要的就是天然地热泉,热泉里的矿物质能驱散内伏于骨髓的初热和毒热。   荀久问了很多人,他们都摇头说不知道,后来,一个好心的外来商客告诉她,北城门外五十里处的万寿山顶上有一眼水火泉。   水火泉是一种奇观,俗语说水火不相容,然而水火泉却因为温度过高的关系能做到水火相容的奇景,一般来说,泉水呈灰黑色,味道苦咸,在水面上点火折子能引起熊熊烈火,场面很是壮观。   水火泉里的矿物质特殊,是疗伤的天然好东西。   荀久听到北城门外有一眼水火泉,顿时双目一亮,掏了一锭银子谢过商客以后骑上马飞奔至北城门。   刚才分配任务的时候她清楚地看到了西宫良人去的便是这个方向。   荀久又想到商客说万寿山很高,她顿时扬起马鞭加快速度,心中想着若是能追上西宫良人就好了,待会儿直接让他用轻功将她带上去,免得她自己还得去爬山。   若是真这么爬下去,估计天黑她也到不了山顶。   荀久红艳的双唇紧抿,她一定不能让郁银宸有事!   速度一再加快,半个时辰后终于来到了商客所说的万寿山脚。   老远,荀久就看到郁银宸在山脚的亭子里挨个儿向休憩的商客描述郁银宸的长相,问他们有没有见过此人。   默默叹了一口气,荀久勒住缰绳,快速从马背上跳下来。   在茶摊上喝了两口茶,荀久这才走过去唤他,“西宫!”   西宫良人身子一僵,转过来就见到荀久站在不远处,发髻因为奔跑太过急促而稍显凌乱,面色红扑扑的。   见到他,她微微一笑。   西宫良人蹙了下眉走出亭子,问她:“你不是去的西城门吗?怎么跑这儿来了?”   “我知道郁银宸很可能在一个地方。”荀久直接道。   “真的?”西宫良人有些不敢置信,一路走来,他问了不少人,几乎见到人就问,然而,并没有人见过郁银宸,更没有人知道他的去向。   “真的,但要去那地方,需要你帮忙。”荀久一边说一边走回马儿旁边,压低声音,伸手指了指不远处高耸入云的万寿山,道:“我听闻这座山峰上有一眼水火泉,郁银宸身受重伤,很可能来了这里疗伤。”   西宫良人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了看,立即回过神来,“你是想让我带你上去?”   “当然。”荀久挑眉,“我有武功,可我没有轻功,自然是上不去的,你不带我,难不成让我自己去爬?”   西宫良人嘴角一勾,“我若是这么搂着你轻功飞上去,等回去以后,还能有活命的机会吗?”   荀久毫不客气地回应,“估计是没有了,到时候你便学着苗疆王以死谢罪吧,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西宫良人对她翻了个白眼,“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还是一个人上去就行,免得秦王那个大醋坛子打翻了,到时候受罪的可是我。”   “少废话!”荀久目光狠狠剜过去,“你到底带不带我上去?”   西宫良人原本想着再调侃她几句,但一想到郁银宸生死未卜,也不知伤得如何,他便没有了心情,摆正脸色,道:“我可先说好,带你上去无所谓,但这件事你不能让秦王知道,否则他会杀了我的。”   荀久轻哼,“只要你不嘴贱说漏了,他怎么可能会知道?”   荀久说完,心中直翻白眼,难道扶笙醋坛子的名声已经传到夜极宫去了?否则西宫良人怎么把那个男人的秉性摸得这般清楚?   想到此处,荀久不禁汗颜,实际上,她家夫君没有这么小气的好么,起码事情的轻重缓急他是知道的,眼下这种情况,又不是谁勾搭谁,就算他知道了,也不可能会生气,顶多把西宫良人黑了他的那些钱给黑回来。   荀久这边心里打着小九九,西宫良人已经牵了马儿过来,在她耳边道:“既然要上山,那就先把马儿栓到隐秘的地方藏起来,这一上去也不知道何时才能下来,万一到时候天黑了,马儿又不见了,你我孤男寡女在外过夜……”   西宫良人还没说完,就遭了荀久一记白眼和狠狠一踹,“人长得不怎么样,想得倒挺美。”   西宫良人痛呼一声,赶紧求饶:“好啦好啦,不开玩笑,赶紧的,牵着你的马跟我来。”   荀久最后瞅他一眼,牵着自己的马跟上去。   两人将马儿拴在极其隐秘的树林里,这才寻了一块空地。   仰头看着被云雾缭绕望不到尽头的山顶,荀久有些不确定地问:“西宫,这里这么高,你真的有把握轻功飞上去?”   “我一个人倒无所谓。”西宫良人直接道,“不过若是带着你嘛,说不定飞到一半就会掉下来。”   荀久顿时黑脸,“我哪有你说得这么重!”   西宫良人不再多言,走过来揽住她的纤腰,忽然问:“你是不是恐高?”   荀久嗫喏道:“以前会,现在不会了。”   “真不会了?”西宫良人再三确认,他很担心这个女人飞到一半大喊大叫让他放她下来,要知道万寿山可是高耸入云的,要真飞到一半又回来,不仅他的功力白费,到时候他们俩谁也别想上去了。   “真不会了。”荀久抬目看了看苍翠的青山,催促道:“赶紧走,否则耽误了时间,我饶不了你!”   西宫良人不再多言,揽着她纤细的腰肢,足尖一点用轻功朝着山顶飞去。   饶是做好了准备,荀久也没料到万寿山竟然有这么高,西宫良人用轻功足足飞越了半个时辰的时间才到达山顶。   山顶上果然有一眼水火泉,泉水边缘,一人衣衫褪尽泡在里面,双眸紧闭,他面色痛苦,肌肉时不时会因为疼痛而抽搐几下。   水池上方,有形状怪异的高大岩石,泉水便是从岩石缝隙间落下来的,因为落差关系而形成滚滚浓烟,远远便能闻见一股咸涩的味道。   泉水颜色灰黑,将郁银宸脖子以下的身子全部遮挡住,只能见到那张春花霁月般的面容露在外面,乌发湿漉,紧贴他白皙的脖颈,顺着落到泉水中。   站在池水边缘,荀久清楚地看到了因为疼痛而不住抽搐的郁银宸。   她心中一揪。   正准备走过去,衣袖被西宫良人一把拽住,他瞪着她,“别忘了,你是有夫之妇,老神棍可什么都没穿,你确定要这样过去?”   荀久回瞪过去,“我又不是过去看他没穿衣服的样子,只是想同他说几句话而已,再说了,这泉水如此颜色,早就将他脖子以下覆盖得严严实实了,我能看出什么来?”   西宫良人松开她的袖子,耸耸肩,“那你好自为之。”   荀久轻哼一声,懒得理他,径直走了过去。   郁银宸知道有人来了,但他实在太痛苦,连睁开眼睛都觉得费力,隐约听到了荀久的声音,他稍稍放下心来,只要不是对他有安全威胁的外人就行。   荀久一步步走近,每走一步,脚上都像被铅锤拖住,沉重得让她喘不过气来。   好不容易走到郁银宸三尺之外。   荀久蹲下身来,看着他沾染了晶莹水珠的完美侧颜,声音带着不忍,“郁银宸,你痛吗?”   西宫良人一听,顿时直翻白眼,“有你这么提问的?”   荀久不理他,双眸紧紧盯着郁银宸。   郁银宸始终没有说话,他不是不想说,而是痛到牙关都像被锁死了一般,发不出任何声音。   西宫良人斜睨荀久,轻嗤,“他若是不痛,为何要来这里疗伤?”   荀久苦涩一笑,对着郁银宸兀自道:“是啊,很痛,明明身受重伤,却还冒险用了摄魂禁术,结果因为体力不支而被反噬,你明知道会受伤,明知道会痛,为什么还要去杀苗疆王?郁银宸,你知不知道,你是这天底下头号大傻瓜!”   郁银宸根根分明的纤长睫羽颤了颤,仍是无力睁开眼睛,却能听清楚她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甚至能明显感觉到她呼吸的沉重。   “你以为你这样做我就会感动是吗?”荀久压抑着心中的难受,不断对他放狠话,“郁银宸,我现在就告诉你,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无论我是凤息,还是荀久,我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乃至永生永世都不可能喜欢你,你不要再假惺惺的做这些企图讨我欢心了,我不需要!”   西宫良人见郁银宸身子狠狠颤了一下,他脸色大变,顷刻死瞪着荀久,宽大的手掌紧紧拽住她的胳膊,厉声怒吼,“你疯了吗?为什么要对他说这些?你知不知道这样会刺激他,让他加重病情的!”   荀久甩开西宫良人的手,“我有什么错,难道我说的这些,不是事实吗?我不喜欢他,不管从前还是以后,永远都不可能,我不需要他那些所谓的‘对我好’。”   荀久越说越激愤,“我受够了!行不行?”   强忍住夺眶的眼泪,荀久对着西宫良人怒吼,“你又不是郁银宸,你冲我发什么火,我喜不喜欢他,关你什么事,轮不到你来教训我!”   “你!”看着水池里郁银宸颤抖不已的状态,西宫良人心中怒火难消,咬牙扬起巴掌。   荀久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就那样直直盯着西宫良人。   “住手!”这时,水池里传来郁银宸极其虚弱沙哑的声音。   西宫良人无奈垂下手臂,狠狠一拳打在旁边的树干上。   荀久看向水池里的郁银宸,眸光渐冷,声音也平静下来,“郁银宸,等你痊愈,就走吧,回九重宫去,我以后不想再见到你。”   “咳咳咳……”水池里的人艰难地咳了几声,胸口急剧起伏,终于慢慢睁开眼,眼睫上水雾迷蒙,分不清是水珠还是泪珠。   “荀久!”西宫良人再一次咬牙怒吼,“你是不是非要逼死他才满足?”   西宫良人这一刻是真的怒了,他从未见过有如此狠心的女人,从前他也很喜欢长歌,可长歌从来不会这样伤害他,虽然界限也划分得很明显。   他一直以为,自己等了百里长歌十八年得来她嫁给别人的消息,这份爱而不得是世间最苦,却直到前一刻他才明白,原来还有人比他更苦,郁银宸等了五百个春秋,他或许没有奢求过荀久能对他另眼相看,更没有奢求过荀久能剥离出一丝爱给他,但他绝对不会想被她这么伤害。   刚才荀久所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就好像淬了毒的银针,一针一针扎在郁银宸仅剩的半边心脏上,致使它千疮百孔,鲜血淋漓。   那些话,别说是郁银宸,就连西宫良人听了都觉得过分至极。   “我说得很清楚了。”荀久闭了闭眼睛,对西宫良人的话恍若未闻,水雾朦胧的双眸依旧看着郁银宸,“我讨厌你,讨厌你自以为是的对我好,讨厌看见你,从今往后,你不要再出现在我的视线中,等黄金剑铸成,我会亲自来九重宫与你做最后的道别,就这样吧,我累了,走了。”   “站住!”西宫良人怒唤住她,“你以为你可以就这么一走了之?”   荀久顿了脚步,转过身来,冷笑,“不然你还想我怎么样?”   西宫良人捏紧了拳头,若是可以,他真的想好好把这个冷心绝情的女人心脏掏出来看看究竟是什么颜色的。   拔出一直佩戴在腰间防身的短小匕首,荀久突然目光一狠,毫不犹豫刺进郁银宸的胸膛。   “噗——”本就虚弱至极的郁银宸一口血喷出来,顿时将灰黑色的池水晕染出血色妖连的颜色。   西宫良人直接忘了如何反应,脸色惨白几近透明,良久过后才勉强拉回一丝神智,红了眼眶,“荀久,你还是不是人!”   “呵……”荀久没有看郁银宸,对着西宫良人扬起一抹不屑,眉眼间尽是嘲弄,“我从来就不是什么好人,这件事天下皆知,宫主这么怨愤,是在怪我负了他么?那些愚蠢的‘好’,我从来就不曾放在心上,你又何必当真?”   荀久知道,这些话她虽然是对着西宫良人说的,但郁银宸一定能听明白,她原是准备对他说的。   蹲下身,将他胸膛上的匕首拔出来,荀久冷眼看着郁银宸,“你我之间的恩怨,就此了结。”   捂着胸口,郁银宸虚弱地看着荀久,他想说话,可一张口就是一大口血吐出来。   荀久咬着牙转过身,拖着沉重的身躯慢慢往下山的路走去。   这一次没有西宫良人的轻功带着,她只能步行。   走下山顶的那一刻,蓄积已久的眼泪再也坚持不住,落雨一般直往下坠,她捂着嘴巴,不敢让自己发出声音来。   他伤得多重,她何尝不知道,可这个时候不能做出感动的样子。   五百年前的郁银宸对凤息有多好,没有人会比她更清楚,如果她刚才心软,让他觉得昨晚做的一切都值了,那么将来,他还会加倍对她好,可他做出的这一切,只会换来将来她手持黄金剑一剑刺穿他的胸膛,魂飞魄散,永世消弭。   这份情太重,她承不起,也还不起。   郁银宸,如果上天非要让我在你和扶笙之间做出选择,那么,请你恨我这个为了一己私欲而无止境伤害你的残忍女人吧!   你恨我,我心里才会好受。   荀久抬目,朦胧的双眼看着四周连绵起伏的山峦,心中越发疼痛。   世界这么大,却容不下一个为爱等了五百年的男人,非要将他逼到绝境才行吗?他要的,不过是普通人的一辈子啊!   荀久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下来的,她只知道每一步都走得很累,很累。   行至半山腰的时候,荀久见到有人上来,她停下脚步,见到来人一身月白袍子行走间步履轻缓,衣袂带风,唇角噙着一抹浅淡的笑意。   “阿笙。”见到他,她站在原地走不动路,像个做了亏心事的孩子,心中难受与愧疚交杂,整个人灵魂被掏空了一般,只是双眸看着他。   扶笙上前来,将她抱在怀里,轻轻拍打她的后背,声音带着几分无可奈何,轻笑,“怎么又哭了?”   “难受,所以哭了。”荀久伸手环抱着他,眼泪将他的衣衫浸湿。   扶笙良久不语。   他从王宫回来的时候出来询问了好久才知道荀久往北城门方向来了,他迅速骑上马追过来,找了好久才发现荀久和郁银宸的两匹马拴在树林里,他原想直接轻功飞跃上去,可又怕荀久和西宫良人已经走在下山的路上,索性徒步走上来,没想到真的遇到了荀久。   瞧她哭得这样伤心,他隐约猜出了几分,也不急着追问,只一个劲儿地安抚她。   荀久在扶笙怀里哭了好久好久,直到困意来袭。   扶笙长长叹了一口气,转过身蹲下,对她道:“上来,我背你下去。”   荀久没有犹豫,趴在他后背上。   扶笙起来的那一刻,埋怨了一声,“你这段时间消瘦了不少,还记得以前我在无人岛第一次背你,起身的时候有些费力,如今却轻轻松松就能站起来,看来从今天开始,你的每一餐饭都得由我亲自监督着按照规定数量吃下去,否则,你再这么瘦下去,我会心疼。”   荀久突然破涕为笑,她并不讶异扶笙会亲自找来。   这个男人,向来都是将她放在心尖上宠的,今日实在是出于无可奈何才让她独自一个人出来找郁银宸,等他完事了,自然会出来找她。   “你就不问我,刚才发生了什么吗?”荀久断断续续,好久才说完整一句话。   扶笙是何等聪明的人,他知道荀久是和西宫两个人一起上来的,如今却只见荀久一人下山,而且她是哭着下山的。   前后一联系,他便猜了出来,声音低哑,“左不过,是夫人为了让他今后不要再对你好,甚至让他恨你而伤了他。”   连这都被猜中了,可见这个男人对她的心思,定是倾注了一万分的。   荀久看向别处,幽幽道:“我用匕首刺伤了他,还说了很多难听的话。”   扶笙一点都不意外,他并非是因为荀久伤了郁银宸而暗喜,只是觉得这是唯一能让荀久心里好受的方法,如果她亲自出手伤了郁银宸,郁银宸肯定会恨她,恨着她总比爱着她,时时刻刻想为她付出来得强。   这样的话,等将来黄金剑铸成,她再下手的时候,心理上的冲击力就不会大到难以承受的地步。   荀久越说越难受,张开嘴巴狠狠吸了一大口气,“如果可以,我宁愿今后他再也记不得我,这样的话,没有爱,没有恨,他便可以只过他一个人的一辈子。”   扶笙苦涩一笑。   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   荀久走后,西宫良人赶紧将郁银宸从水火泉里捞出来,如此严重的伤口遇到水火泉的高温,简直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郁银宸牙齿哆嗦着,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只觉得伤口处像千万支毒针一起刺进来,那痛顺着伤口蔓延至四肢百骸,最后痛入骨髓,寸寸侵蚀着他的骨血。   手忙脚乱地替郁银宸穿好衣服,西宫良人将他盘坐在草地上,准备运功帮他疗伤,却见郁银宸艰难地对他摇头。   西宫良人见他嘴巴一张一合像要说话,他将耳朵凑过去,轻声道:“别急,你要说什么,慢慢说,我听着呢!”   郁银宸眼皮沉重,随时都有昏厥过去的可能,他唇瓣翕动,好久才说出断断续续的几个字。   “别……别……费力气。”   郁银宸很清楚,他内伤未愈又添新的外伤,况且伤口在水火泉里浸泡过,这一次,是真的伤得很重,即便是西宫良人耗尽所有的内力,都不一定能让他愈合,但好在他不会死,只要不死,伤口总有一天会痊愈。   西宫良人并不知道郁银宸心中所想,只是听懂了他那几个字,顿时紧皱眉头,“你在说什么混话,伤得这么重,若是不用内功疗伤,你只怕几个月都不能痊愈,你想每日都经受病痛折磨吗?”   郁银宸无力地摇摇头。   对他来说,只有痛的时候才感觉自己是真实活着的,至于痛多久,那都无所谓了。   西宫良人愤恨盯他一眼,“我就不明白,那个女人她到底有什么好的,值得你为了她在身受重伤期间启用摄魂禁术吗?”   郁银宸苍白的唇瓣紧紧抿着,眼神飘忽,不知道在想什么。   西宫良人撕下自己衣服上的布条为他包扎,嘴里埋怨道:“她都已经绝情到这种地步了,要我说,你真的没必要还在一棵树上吊死,等伤口愈合得差不多,我亲自送你回九重宫,可好?”   郁银宸还是没说话。   西宫良人心中怨愤难消,“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从现在开始,你给我忘了那个女人,就当她已经死了,不在这世上了,下山以后,我不会再让你去见她,夜极宫的桨轮船还在码头停着,等你伤好一点,我们就乘船去九重宫找梵胤。”   见郁银宸无力垂下眼睫,面色晦暗的样子,西宫良人吼他,“你还犹豫什么?那个女人根本就不在乎你,你们连朋友都不是,你见过哪个人会对朋友下此狠手的?”   郁银宸张了张嘴,想说话。   西宫良人直接打断他,“别说了,我懒得听你那些废话,从现在开始,你只能听我的,你若是再敢提那个女人,我就直接把你从这里扔下去!”   郁银宸闭了嘴巴。   ☆、第018章 惜颜归来(一更)   万寿山太过高耸,下山的路很漫长。   扶笙之前与扶言之大战的时候几乎耗尽了内力,如今还没有完全恢复,原本他想用刚刚恢复的三成内力使用轻功将荀久带下去,却被她拦住。   摇摇头,荀久道:“阿笙,别用轻功了,我们就这样走下去吧,什么时候回去都不要紧,我只是想散散心。”   “好。”扶笙想都没想,开口应了。   荀久将脑袋搁在他后背上,面部熨帖着他温暖的背部,心中顿时缓和不少,摒弃自己脑海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她慢慢闭上眼睛,没多久就睡了过去。   扶笙听到背上的人传出了均匀的呼吸声,不觉莞尔,心中微起波澜。   他的久久,他一向最不愿见她哭,看见她受伤的女人,这一次,真的是伤透了心。   默默叹了一口气,扶笙又放慢了速度,担心会颠簸到她。   到了山脚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清冷的月光透过浓密的树林点点筛下来,将荀久安谧的睡颜披上了一层轻纱。   扶笙的动作一直都很轻巧,原本想将她抱上马背骑着回去,想了想,又觉得不妥,若是被他这么一抱醒了过来,她肯定又会想起白日里的事情来继续伤心。   三两下做了决定,扶笙弃了马儿,背着荀久慢慢往都城方向走。   五十里地,对于他这个有武功的人来说,背着一个人并不难走。   到达城门口的时候,还没宵禁。   扶笙径直回了孙府。   宫义和陶夭夭两人正在前厅焦急地等候,他们二人白日里去了东城门外寻找郁银宸,结果根本毫无踪影。一边找一边盼着孙府能有找到人的信号传来,可直到晚上也没有任何消息。   宫义和陶夭夭担心出了什么事,匆忙骑了马奔回来,却听到孙杰派出去的府卫说他们搜遍了都城,问了所有的医馆和客栈,都没有郁银宸的消息,就好像他整个人是从王城内直接蒸发了一样。   听到这个消息,宫义和陶夭夭更加焦急了,都已经夜深,西宫良人和荀久那边却迟迟没有消息,就连秦王都亲自出去找了,可如今仍是半点回来的迹象也没有。   孙杰急得团团转,对方可不仅是秦王,还是他的主子,若是主子有个三长两短,那便是他这个下属的失职,届时,他便是万死都难辞其咎。   三人正在前厅心思各异,门房处的人匆匆过来,喜道:“老爷,公子回来了。”   三人闻言大喜,俱在心中松一口气,迅速站起身去往大门外。   扶笙抬眸看着惊魂未定的三人,忽觉好笑,“怎么这副表情?”   孙杰眼尖,当先看到在扶笙背上的荀久,顿时脊背一凉,忙走下来,担忧的问道:“公子,夫人她这是……?”   “无碍。”扶笙摇头,“让人准备沐浴的热水,再准备些吃食即可,久久她只是累了,没受伤。”   孙杰闻言后彻底放下了心,立即着人去安排。   宫义慢慢走过来,低声问:“殿下,有没有国师的消息?”   扶笙道:“已经找到了,你们不必担心,西宫良人如今正和他在一起,那个人灵力还算高深,一定会将郁银宸救回来的。”   宫义闻言,与陶夭夭对视一眼,这才道:“殿下里面请。”   扶笙再不多言,背着荀久直接回了房间。   这边陶夭夭和宫义才落了心,客栈里阮绵绵却险些急得摔东西。   西宫良人出去的时候让她左一个放心右一个放心,如今可倒好,天都黑了还没回来。   阮绵绵深知再这么等下去不是办法,索性带着叮叮下了楼,租了马车直奔孙府。   彼时,扶笙正在房内给熟睡的荀久沐浴。   阮绵绵过来的时候,正巧陶夭夭还在亲自为荀久摆饭,她瞧了一眼,忙走过去问:“你们都回来了,西宫为什么不见人影?”   陶夭夭惊讶于阮绵绵大晚上的还过来,缓了一瞬,她道:“宫主在北城门外五十里处的万寿山,国师身受重伤,宫主如今想必是在为他疗伤,阮姑娘不必担忧,眼下城门关了,那二人进不来,依我看,明天一早,你准能见到他。”   “是么?”阮绵绵狐疑地问了一句,虽然听到陶夭夭这么说,但她仍旧心中忐忑。   “我骗你做什么?”陶夭夭好笑,走过去将阮绵绵摁在凳子上,道:“看你急成这个样子,脸色不太好,想必晚饭也没好好用,今晚就留在这里吧,厨房正在给秦王妃备饭,你们也一起用,用完了留在孙府休息,反正为你和叮叮备下的房间也还在。”   阮绵绵点点头,为今之计,也只能如此了。   荀久是在沐浴的过程中醒过来的,她感觉到有人正动作轻巧地梳理她的发丝,她没有第一时间睁眼,但凭感觉,她便知道是扶笙。   他身上的冷竹香,他熟悉的动作,都让她觉得很治愈,起码,在白日里无奈出手伤了郁银宸这件事上,她没有之前那么难过了。   “阿笙,想办法将他送回九重宫吧!”荀久双臂搭在浴桶边缘,热腾腾的水雾缥缈,将她的容颜熏蒸得梦幻迷离,她目不斜视看着前方的花鸟屏风,慢慢吐口。   扶笙动作一顿,“一旦他离开,我便没有把握在他发作的时候掌控他。”   “一个月,足够了。”荀久道:“只要他乖乖回去,一个月后,我保证会成功造出黄金剑,到那时……”   说到这里,荀久没了声音,到那时,又将是一场撕心裂肺的痛。   她想杀的人,从来不是郁银宸,更没想过要真正伤害他。   “好。”   荀久正发呆的时候,忽然听得头顶扶笙的声音传来,“只要你想,那就依你。”   荀久点点头,“苗疆王已死,圣女又与宫义见了面,如今我们想要拿到天降陨铁是轻而易举的事,接下来,就等娘和外公的捻金丝以及璇玑阁主他们那边的帝王紫檀了。”   说到这里,荀久忽然想起来早上扶笙才回来不久,王后又派人将他请了回去。   若非有极其重要的事,王后断然不敢这么做。   “王后请你回去做什么?”她问。   扶笙面色淡然,“是蜀国传来消息,麋鹿山大峡谷发生雪崩,道路被阻。”   荀久梭然眯眼,“怎么会这么巧?你才刚准备让王后亲自带着蜀国势力回去,重要通道上就发生了雪崩,这恐怕并非简单的天灾吧?”   扶笙勾起唇瓣冷笑,眸中满是凛然之色,“不管是天灾还是人为,总之,苏承天绝对不会让苏蔓芙轻易到达蜀国就对了。”   荀久深知苏承天那只老狐狸狡猾,却没想到他竟然把事情做到这个地步。   不管怎么说,苏蔓芙好歹也是他的堂妹,他竟下得去如此狠手,实在丧心病狂。   “那你想好对策了吗?”荀久又问。   “你猜。”扶笙没有明说,他想让她猜一猜,顺便转移她的注意力,不要再对白天的事耿耿于怀。   荀久托着腮想了半晌,有些不确定地道:“苏承天的狠辣是出了名的,道路受阻只是他的第一步计划,接下来,他定会安排杀手,准备把苏蔓芙以及她手上的人屠杀殆尽。”   “若是我来安排这件事,我会安排两拨人,一拨人明晃晃打着讨伐苏承天的旗号去蜀国,另一拨人从海上绕道,再从齐国绕回来,悄悄进入蜀国,打苏承天一个措手不及。”   说到此处,荀久又觉得不妥,呢喃道:“如果是这样的话,绕道的人要很久才能转回蜀国,还是不妥。”   话完,荀久转眸看着扶笙,目光炯炯有神,央求道:“你就别卖关子了,快告诉我,你是怎么安排的?”   扶笙含笑,“你忘了,蜀国除了羽义和阿紫之外,还有璇玑阁主和徵义唐伴雪?这三个人的脑袋可不是白长的。”   荀久怔住,“此话何意?”   扶笙道:“王后的密信到达的时候,璇玑阁主给我的信笺也到了,那上面说,苗疆通往蜀国的必经峡谷发生雪崩本就是璇玑阁主设的局,目的是让苏承天相信苏蔓芙在短时间内无法带着人去援助苏简。”   荀久揉了揉额头,“你说慢一点,我还没听懂。”   扶笙笑着解释,“苏承天原本是有意让人带着炸药去炸毁峡谷致使雪崩的,然而璇玑阁主先一步洞察了他的意图,所以在苏承天的人之前去到峡谷,几人合力将最前端的一段路用内力震动上面的积雪造成了雪崩的假象,苏承天的人到了以后,当先就看到峡谷已经发生过雪崩,所以直接回去了。但他们想不到,雪崩那一段只是璇玑阁主做出来的假象,后面的路是平坦无比的,王后过去以后,半天的时间就能将那一小段路清出来顺利通过。”   荀久双眸一亮,“也就是说,王后仍旧可以带着人从峡谷穿过?”   扶笙轻轻颔首。   荀久竖起大拇指,“璇玑阁主还真是高明,我以前怎么没发现这老头儿如此聪明?”   扶笙失笑着摇摇头。   荀久又问:“你说,璇玑阁主会不会是凤息的师父元休转世?”   扶笙明显被她这个问题给问住了,哑然一瞬,尔后再次失笑,“你若真想知道,等见了面亲自去问他不就得了?”   扶笙说完,又道:“水快凉了,出来吧,穿上衣服出去吃饭。”   荀久站起身,从浴桶里走了出来,纵然两人已经亲密过无数次,但就这么一丝不挂地站在他面前,她还是忍不住害羞,从脚趾头红到小脸,低垂着头不敢说话。   扶笙暗自运功才勉强压住躁动的心绪,迅速从旁边取了干净的衣服来,一层一层替她穿好。   擦干了头发,荀久没再绾髻,直接披散在肩后便随着扶笙来到饭厅。   瞧见阮绵绵和叮叮,荀久看着二人,“怎么到这儿来了?”   阮绵绵无精打采地道:“还不是担心西宫那个臭男人!”   荀久心中划过一丝了然,轻轻莞尔,“看你的脸色,想必是连晚饭都没吃吧?”   阮绵绵唉声叹气,“我哪里吃得下。”   见荀久坐下来,阮绵绵这才问:“秦王妃,你是不是亲眼见到了西宫?”   “嗯。”荀久接过扶笙盛来的乌鸡汤浅呷了一口,点头。   “他有没有事?”阮绵绵神色紧张。   荀久顿了一下,摇头,“无事,你尽管放心好了。”   阮绵绵勉强扯了扯嘴角。   扶笙不欲让荀久再谈论这个话题,对着阮绵绵道:“快吃饭吧,你们俩担忧了一天,准该饿了。”   阮绵绵不再说话,拿起小碗来。   这一夜,众人心思各异。   *   翌日。   西宫良人带着郁银宸回到客栈的时候已经午时,没见到阮绵绵,他便知那个女人肯定带着叮叮去了孙府。   将郁银宸带去医馆重新敷药包扎,老大夫要给郁银宸把脉,被西宫良人一口拒绝了,冷着脸道:“直接为他包扎就行,不用你把脉。”   老大夫目瞪口呆,他行医多年,从未见过有人看病不让把脉的,且看西宫良人阴沉的脸色,老大夫不敢造次,只好按照西宫良人的要求挑了最好的止血药粉为郁银宸敷上并包扎。   西宫良人全程冷眼看着这一幕。   郁银宸只有一半心脏,若是让普通大夫探脉,想必会吓得直接昏死过去,为了避免麻烦,他不得不出此下策。   一切完事以后,西宫良人将郁银宸送到客栈,让人送来了清淡的吃食,亲自看着他吃完才道:“你不要乱动,就在客栈里休息,我去接大王和叮叮,回来就马上启程去九重宫。”   西宫良人没发现,他如今说话的时候,对阮绵绵的称呼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大王”。   郁银宸看他一眼,原想说暂时不想回九重宫,但西宫良人态度强硬,似乎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皱着眉头,“总之你是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抗议无效,你就别挣扎了。”   郁银宸微微吐一口气,将涌到喉咙口的话咽了回去。   西宫良人安顿好一切之后迅速去了孙府。   他并没有进孙府大门,他怕自己一见到荀久就忍不住想杀了她。   让门房处的人去通知阮绵绵,西宫良人就站在孙府大门外的一颗歪脖子树下等着。   阮绵绵闻言后,没多久就带着叮叮出来。   老远见到歪脖子树下的欣长身影,阮绵绵才终于放心,走过去以后挑眉看着他,“怎么,这会子舍得来找本大王了?”   西宫良人翻个白眼,“别说得跟你有多重要似的,我的目的是叮叮。”   阮绵绵笑弯了眉眼,“既然你来找叮叮,拉着我的手做什么?”   西宫良人低眉一看,这才发现原本打算牵的是叮叮的手,却不知何时牵了阮绵绵。   神色有些尴尬,西宫良人转过头,就见叮叮站在他们身后不远处,对着手指一脸憋屈地看着二人,大眼睛忽闪忽闪。   这场面,着实有些尴尬,阮绵绵赶紧甩了西宫良人的手,蹙眉,“流氓!”   西宫良人已经将叮叮拉了过来,就听到阮绵绵这么骂他,他也不恼,轻笑一声侧目过来,“我是流氓,那你岂不是流氓王后?”   “呸!”阮绵绵毫不客气回应,“本大王是山中之王。”   原本她是想说山贼中的王来着,谁知一时口快。   西宫良人怔了一瞬,忽然笑道:“看出来了。”   阮绵绵顿时反应过来,赶紧追上已经走远的西宫良人,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西宫良人睨她,“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阮绵绵一时不知道怎么解释了,索性一跺脚,瞪他,“关你什么事?”   西宫良人收回视线,不紧不慢地走着。   阳光将三人的身影照斜,虽然午时的影子不算太长,但远远看来,竟然说不出的和谐美好。   *   西宫良人果然拿出了夜极宫宫主之威,在这件事上完全不给郁银宸商量的余地,第二天就带着郁银宸、阮绵绵和叮叮乘着夜极宫的豪华桨轮船去往岷国。   收到消息的时候,扶笙正坐在孙府花园的亭子里。   宫义忧心道:“殿下,国师发作的时间不准,若是就这么走了,万一到时候伤害了岷国的百姓怎么办?”   扶笙淡淡道:“让他走吧,九重宫是梵胤的地盘,就算是郁银宸发作,梵胤也一定有办法控制。”   *   苗疆王邱启裕死前留下的《罪己诏》大白于天下,受尽了百姓唾骂,因此,他不能按照诸侯王的丧葬礼仪进行厚葬,只停灵两天就匆匆出殡了。   自此,百姓们知道了邱启裕生前与蜀王苏承天勾结,很大一部分人支持王后带兵杀回去襄助侄子苏简夺权。   站在点将台上,身披铠甲的王后抬目望了望灰蒙蒙的天空,脑海中便不期然浮现秦王运筹帷幄的样子,纵使她跟在王兄身边学习过不少帝王术,纵使她嫁进苗疆掌管后宫多年,然而这一刻也不得不从心底里佩服这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掌权人。   秦王扶笙,果然比传言中还要精于筹谋。   点了兵将,王后并没有耽误,当日便启程去往蜀国。   而蜀国那边则因为峡谷雪崩的假象收不到苗疆任何消息,所以,苏承天并不知道苏蔓芙已经带着大军来势汹汹。   *   王后一走,世子暂时监朝,但因为苗疆王的匆匆暴毙,朝野上下像是失去了主心骨,晃荡得厉害。   好在,扶笙以谋士之名常在世子身边出谋划策,不过五日的时间,无论是朝堂上,还是坊间百姓,全都安定了下来。   解决完苗疆朝堂,就该轮到正事了。   这一日,扶笙邀了圣女在茶楼相见。   午时不到,圣女便提前来了,直接去往预订好的包间,进门时发现宫义和陶夭夭已经就坐,她愣了一下,“洵儿,怎么是你们两个?”   宫义和陶夭夭忙起身行礼,“见过母亲(伯母)。”   圣女忙虚扶了两人一把。   三人重新坐下。   宫义这才道:“娘,是公子让我们来的,他今日有事,让我来跟您谈。”   圣女眸光一动,“可是为了终冥山陨铁的事?”   宫义颔首,“时间很紧迫,公子让我问您一下,什么时候能开始?”   圣女道:“我这边随时都能襄助,关键是你们准备什么时候去取,又准备派谁去取?”   宫义默然一瞬,“是我亲自去。”   圣女怔然,“洵儿?”   陶夭夭见圣女露出担忧之色,忙道:“伯母必不担心,公子已经安排好了一切,宫义身上的蛊毒暂时不会发作,公子有事要忙,无法亲自前往,让宫义去也是一样的,再者,有您在场,想必会进行得很顺利。”   圣女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想着对方可是秦王,即便她有千百个不愿意让自己的儿子去涉险也不可能了。   为了防止去往终冥山的时候,宫义体内的蛊虫会被终冥山上的毒虫影响而躁动,圣女在临走之前又给宫义体内的断情蛊上了一道枷锁。   几人并没有耽误,第二天便出发去往终冥山。   一开始,宫义和圣女都极力反对陶夭夭跟着去,可后来实在挡不住她的央求,只好将她带上,并带了很多防护的工具。   *   站在孙府绣楼最高层,荀久偏头看向旁边的扶笙,“他们已经出发了。”   扶笙“嗯”了一下,幽幽眸光落在远处的青山白云上,这一次,本该他和荀久亲自去取天降陨铁的,但楚国那边传来消息说澹台惜颜和澹台镜很有可能今日抵达苗疆,所以他们夫妻俩才不得不留下来等着。   “看来娘和外公都摆脱了楚国扶言之的傀儡。”荀久弯了弯唇,眼眸中如同星子坠落,熠熠生辉,“只要捻金丝一到,我们便只差蜀国的帝王紫檀了。”   扶笙点头,“苗疆距离蜀国,只有三天的路程,王后应该早就到了,只是不知为何迟迟没有消息传来。”   听到扶笙这么说,荀久开始担心起来,“会不会是出了什么问题?”   扶笙百思不得其解,按理说来,就算王后的消息没有,璇玑阁主也会想办法将那边的状况传回来的,然而从王后出发直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七八天,蜀国竟然毫无动静,这太奇怪了。   傍晚时分,扶笙传来寒鸦,写了密信绑在寒鸦脚上准备传去蜀国问一问璇玑阁主究竟出了什么事。   寒鸦飞走后不久,扶笙埋在苗疆的暗卫便飘身落在他的院子里,压低声音禀报:“殿下,惜颜夫人和族长已经进入苗疆地界。”   扶笙一喜,问:“何时能进王城?”   暗卫答:“大概一个半时辰以后。”   扶笙立即吩咐,“去开好客栈房间等着。”   暗卫应了声,片刻便消失无踪。   听说澹台惜颜和澹台镜已经到了苗疆,荀久阴霾了数日的心情总算见了阳光,拉了扶笙就匆匆去往客栈亲自布置宴席。   澹台惜颜和澹台镜到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一进门,澹台惜颜就拉着荀久的手,再看向扶笙,顿时面露不悦,“臭小子,我才不在身边一个多月,你怎么就把久丫头养成竹竿儿了?”   扶笙无奈扶额,嘴里却连连道歉,“娘教训得是,都是儿子的错。”   澹台惜颜冷哼一声,重新看向荀久,“久丫头,你们最近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怎么会瘦成这个样子,面色也憔悴了不少,还是说,臭小子趁我们不在,欺负你了?”   荀久忍俊不禁,顺势点头,“娘,就是他欺负的我,您看,我都快不成人形了。”   扶笙笑而不语,眉眼间全是宠溺,并没有因为荀久的蓄意告状而生出半分不悦。   澹台惜颜眉头一皱,一把从扶笙手里将酒壶夺过来,低嗤,“把媳妇儿欺负成这个样子,你还有脸喝酒了?不准喝!”骂完,看一眼旁边的澹台镜,“爹,您可得好好管管这个外孙,简直太不像话了!”   澹台镜的眼睛盯着澹台惜颜手里的酒壶,“你先把酒壶拿过来再说。”   澹台惜颜:“……”   气氛正尴尬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一个爽朗的笑声,“七小子,你个没良心的,喝酒也不喊上老夫!”   ☆、第019章 羽义阿紫大婚(二更)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房内的众人俱是一怔,纷纷转过头,就见璇玑阁主扬着眉梢负手走进来,身后跟着徵义和唐伴雪。   见到这三人,扶笙顿时明白了,难怪这段时间老是没有璇玑阁主的信传来,原来这老头是自己过来了,却又没打算告诉他,准备先急上他两天。   思及此,扶笙幽邃的眼眸中划过一抹淡笑。   璇玑阁主站在门边就感觉到了扶笙那若有所思的眼神,他赶紧先哼哼两声,瞅着扶笙,“七小子,老夫来了,你怎么也不打个招呼?”   扶笙嘴角噙着笑,不紧不慢地道:“阁主不跟我打招呼就来,想必也是没准备让我打招呼的。”   璇玑阁主一噎,老脸红一阵白一阵。   澹台镜斜了璇玑阁主一眼,轻哼,“你怎么也来了?”   璇玑阁主顿时笑呵呵坐到他旁边,“只许你带着女儿回来,就不许我带着这两个娃娃回来?”   澹台镜又哼一声,心中腹诽璇玑阁主这老不死的肯定是提前知道了他们来苗疆的消息,算准了日子与他和惜颜同一天到。   璇玑阁主挑了下眉,顺手将澹台镜手里的酒壶以及酒杯拿过来自己斟满酒,凑在鼻端嗅了嗅,顿时埋怨,“这酒不醇,七小子,你既是招待客人,也太不走心了,这种酒,如何能喝?”   扶笙笑答:“晚辈自知阁主今日到,唯恐竹叶青后劲大,您扛不住,所以特地换了这屠苏酒。”   璇玑阁主一听有竹叶青,立即双目放光,“快上好酒!你这小子可真是的,有好东西怎么能自己藏着,理应拿出来孝敬长辈。”   扶笙微笑,“那是自然,不过,我这竹叶青可要你手里的帝王紫檀交换。”   璇玑阁主顿时眯着眼,看一眼扶笙,又瞅了瞅澹台镜和澹台惜颜,“我说,颜丫头,七小子是你亲生的吗?”   澹台惜颜掩唇笑,“我也怀疑不是亲生的,怕是中途被人调包了,这小子,对媳妇儿又不好,还腹黑,简直没有一点是遗传了我这个当娘的。”   璇玑阁主抚掌,“这话我赞同,七小子定不是你亲生的,你听听,老夫这屁股都还没坐热,他就用好酒来威胁我,分明就没把我这个长辈放在眼里。”   荀久笑着接话,“阁主说的哪里话,阿笙敬重您是长辈,把您放在眼里哪里够,自然是从眼里挪到心里去了。”   璇玑阁主喜滋滋看着荀久,赞道:“还是久丫头说话中听。”   璇玑阁主说完,吩咐旁边的徵义,“小子,麻烦你跑一趟把我的东西拿上来。”   徵义闻言后,点头应声出了房门下楼去了。   荀久一时疑惑,问:“阁主让徵义去拿什么东西?”   璇玑阁主故作神秘,“老夫就知道,久丫头嘴巴最甜,所以这次去了蜀国,特地给你带了好东西,上次你们才大婚就匆匆忙忙往岷国去了,我那时没来得及送你一件像样的礼物,今日补给你,你不会介意吧?”   荀久本不该这么收长辈礼物,但璇玑阁主已经说明了是弥补的大婚礼物,她也不好推拒,只微笑道:“阁主有心了。”   徵义很快就上来了,手里抱着个镂空小锦盒。   璇玑阁主从他手里将东西接过,亲自递给荀久。   荀久原想放在一旁。   扶笙忽然开口:“久久,你不打开看一看是里面是什么?”   荀久笑笑,“阁主送的,想必不会差。”   “那可不一定。”扶笙挑眉,“说不准会是什么坑人的东西。”   璇玑阁主一听,顿时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你你你,你这个不尊老的臭小子,老夫能有你这么缺德送礼物整人吗?”   扶笙好笑,没答话。   实际上,他只是想看一看璇玑阁主送了什么东西给久久。   荀久听他这么一说,一时间也有些好奇,直接打开盒子,见到里面摆放的是黑珍珠手串,颗颗均匀饱满的黑珍珠,在它原有的黑色基调上会根据转动对光而变换出孔雀绿、浓紫和海蓝这样让人惊艳的彩虹色,并非一般珍珠可比拟。   黑珍珠产于盘海中部的一个群岛上,但产量微乎其微,从而致使黑珍珠甚为昂贵。   据说,很多年以前,西宫良人的父王西宫苍渊作为南豫的大祭司时,曾经让人用两百多颗黑珍珠绣了一副江山图作为南豫国求娶大梁长公主叶轻默的礼物之一,当年那件礼物甚至轰动了其他几个国家。   当然,西宫苍渊当时带的礼物并不止这一件,另外两件也是旷世奇珍,如今还在大梁皇宫的国库里放着。   由此可想而知黑珍珠的昂贵。   荀久满面讶异,不敢置信地抬了抬眼看向璇玑阁主,“竟然是黑珍珠手串?”   她数了数,一共九颗。   这种东西,一颗可万金不止!   关键在于它非常稀有,即便是有,也不一定都是色泽纯正的,然而璇玑阁主给的手串上,九颗黑珍珠无论是形状大小还是色泽均是上品。   璇玑阁主满意地看着荀久的反应,捻了捻须,眉开眼笑,“老夫就知道,久丫头一定会喜欢。”   扶笙也被这礼物的贵重惊了一瞬,片刻后神色恢复正常,含笑对着荀久道:“久久,还不谢谢阁主。”   荀久这才反应过来,忙笑着道谢,“谢谢阁主,这礼物太贵重了。”   “哼!”澹台镜一听,不悦了,“老不死的不过是送了九颗黑珍珠而已,也没什么稀奇的。”   荀久一愣。   璇玑阁主皱眉,瞪着澹台镜,“老东西,你还有脸说我?久丫头大婚的时候,你不是也没送礼物给她吗?”   澹台镜不紧不慢地饮一口酒,道:“老夫说过,会送给久丫头一份大礼。”   璇玑阁主明显不信,哼声道:“大话谁不会说,你有本事,现在就把礼物拿出来。”   澹台镜扬起眉梢,“我若是现在就拿出来,担心会把你的黑珍珠给压下去。”   “呵……”璇玑阁主横眉,“就不信你能拿出什么好东西来。”   澹台镜对澹台惜颜吩咐,“颜丫头,去把我们从楚国带回来的东西拿出来。”   澹台惜颜早就知道澹台镜要借着今天晚上这个机会给久丫头送礼,此时闻言,也没觉得多意外,迅速下楼去了外面的马车上翻东西。   没多久,澹台惜颜走了上来,手里同样拿着一个团花纹锦盒,她坐下来,顺手递给荀久,满面笑容,“久丫头,这是我和你外公去楚国的时候无意中遇到的,希望你会喜欢。”   荀久道了句:“谢谢娘。”   这才慢慢打开,见到里面摆放着一只镯子,荀久只看一眼就惊呆了。   竟然是冰花芙蓉玉雕琢而成的镯子,冰花芙蓉玉是玉品中最为独特的,本属于蓝田玉,却因通体淡粉、通透温润、内含云状白色花纹、佩戴时会根据佩戴者的体质不同而变为粉红或者紫罗兰色而得名。   若是就玉镯本身的价值来讲,它比不上黑珍珠手串的一半价格,但这种玉的原石长在温泉出水口,含了很多可溶性物质,对于佩戴者的皮肤保养很有益,佩于左侧养心,佩于右侧养肺。   冰花芙蓉玉是非常难得的养生玉。   难怪澹台镜会说他的礼物若是拿出来,定能把黑珍珠压下去,其实把黑珍珠压下去的并不是价格,而是冰花芙蓉玉的养生功效。   但不管怎么说,黑珍珠和冰花芙蓉玉手镯都是长辈费尽心思为她找来的礼物,荀久心中自然是欢喜的。   将两样礼物收回锦盒,荀久笑看着璇玑阁主和澹台镜,“谢谢阁主,谢谢外公,两件礼物我都很喜欢。”   璇玑阁主不服气,哼声道:“不过就是冰花芙蓉玉而已,也不值几个钱。”   荀久忙笑道:“阁主说得是,冰花芙蓉玉本身并没有黑珍珠昂贵,但它的养生价值可万金难求,如此一对比,两种礼物倒也是不相上下的,阁主的礼物在于贵重,外公的礼物在于心意,我都很喜欢。”   澹台镜得意地看向璇玑阁主,“老不死的,听到没有,送礼在于心意,你送的那什么黑珍珠,贵重倒是贵重了,这东西谁敢戴出去,这不是给久丫头招贼么?”   “呸!”璇玑阁主毫不客气地瞪回去,“你以为久丫头是什么凡人,随便一个贼都敢觊觎她的东西?”   澹台镜轻哼两声,没答话,算是默认了璇玑阁主的话,久丫头自然不是凡人,还真不是一般人敢打主意的。   “好啦好啦,你们二老若是再吵下去,这菜就都凉了。”澹台惜颜捏着眉心,无奈地道:“这一路舟车劳顿,你们也不知道累的么?一见面就斗嘴,真不知道上辈子是不是有什么深仇大恨。”   听澹台惜颜这么说,荀久也觉得好笑,看过来,“我之前还怀疑阁主是不是五百年前凤息的师父元休转世呢,如今见您和外公这样相看两相厌,倒真和当年的元休与慕昌有得一拼,说不准,你们俩还真是那二人转世。”   扶笙眸光微漾。   璇玑阁主和澹台镜争吵的声音顿时戛然而止,两人同时瞪大眼睛看着荀久,齐齐出声,“你说什么?”   荀久被两人这阵势吓了一跳,抿嘴笑道:“没什么,我就是随口一猜,都别说话了,快用饭吧,你们长途跋涉赶来,想必早就饿了。”   璇玑阁主和澹台镜又相互瞅了一眼,这才肯端起酒杯拿起筷子。   用完饭以后,荀久去了隔壁房间打开窗看星星。   唐伴雪不知何时走了进来。   荀久听到声音,转过头,见到是她,不由一笑,“吃饱了没?”   唐伴雪轻笑,“你怎么像问孩子似的?”   荀久挑眉,“你可不就是孩子么?”   唐伴雪径直走过来与她一起站在窗边看着外面的繁星满天的夜空。   荀久侧目看她一眼,“小雪,我记得当初从燕京出发的时候,你曾说过你爹让你一定要回去过年的。”   唐伴雪无所谓地耸耸肩,“我爹啊,那就是个老顽童,他巴不得我别回去了,省得他烦心。”   “怎么,你不准备把女婿带回去见他老人家了?”荀久掩唇而笑。   唐伴雪难得的脸红,嗔她一眼,“说什么呢,我还这么小,哪里就能嫁人了?”   荀久想起了唐伴雪的爹是西宫良人的二叔公,乃语真族人,她心思一动,问:“小雪,我能冒昧问一句,你爹今年高龄多少?”   唐伴雪歪着脑袋想了想,然后摇头,“我爹看上去挺年轻的,我只知道他的生辰,不知道他几岁了。”   荀久有凤息的记忆,所以她知道语真族王室有驻颜术,也就代表每一位王室成员的容貌都不容易衰老,实际寿命会比正常人多出二三十年,但最终,不管他们外表有多年轻,都会寿终正寝。   而且,语真族的人与外族人通婚有损修为,除了夜极宫的继承人之外,其他的很多王室公子都会选择一辈子不婚,为的,就是保全一身的灵力,当然,与本族人成婚的话是大有益处的。   唐伴雪说过,她娘亲是外族人,这就说明,她爹在与她娘圆房的时候,就损了很多修为,只怕所剩无几,所以才会在后来火急火燎地收了小刘权这个小徒弟,欲把一身的本事都传授给他。   西宫良人的三叔公西宫玄清,荀久在鬼蜮森林得见过,那位的年纪看上去可不小,少说也有七八十岁,实际年龄应该不止,按照这样推算下来,唐伴雪的爹应该快要到寿终正寝的时候了,难怪他会急着想看到唐伴雪出嫁。   每一个做父母的在临终前最想看到的,自然是儿女有所依托。   低眉看了一眼唐伴雪,荀久从她无忧无虑的神情上看得出来,这丫头还不知道西宫玄智快到天命所归的时候了。   荀久也不打算把这件事告诉她,唐伴雪毕竟只是个小姑娘,若能一直保持现在这样乐观的心态,荀久觉得也挺好的。   莞尔一笑,荀久委婉道:“小雪,回去吧,你看,徵义已经没有了家,而他又是个及其渴望家的人,若是你能带着他回到冰火湾,从此就这么生活在一起,给他一个没有欺骗,没有背叛,只有温馨的家,他一定会很高兴的。”   荀久其实想说的是,如果这傻丫头再不回去,只怕连她爹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   唐伴雪闻言后眸光亮了亮,里头熠熠生辉,看着荀久,“你说的这些,是真的吗?”   “自然。”荀久颔首,“当初我们在岷国的时候,你也看到了,徵义明明知道江氏是在骗他,但他都毫无抵触地承认自己的孙少爷身份,其实并非他傻,他只是太过渴望亲情,太想要一个温暖的家。我相信,这世上,只有你能给他了。”   荀久这番话,说得唐伴雪眼眶红红,她不由自主地想起江氏被削权流放的时候,小吱吱从江府回来便一直不说话,谁都不搭理,将自己闷在房间里发呆。后来还是她站在门外连哄带骗才终于打动他让他站起来开门的。   听了荀久说的这些,唐伴雪更加坚定了内心的想法,她一定要想办法给小吱吱一个家,一个属于任何人都剥夺不去的家。   荀久见她动容,接着道:“如今春年都过了,你还没有回去,想必你爹早就念着你了,这天底下没有父母不想子女的。”荀久说着,伸出手摸了摸唐伴雪的头,“若是你想好了,明日我便让秦王派人暗中护送你们回去。这一路很漫长,你们若是不早些走,只怕……”   瞧见荀久最后晦暗下来的面色,唐伴雪心中忽然一紧,问她:“只怕什么?”   荀久摇头,“我的意思是,材料已经找齐,你们俩没有再留下的必要了,回去过二人世界便是,我们还得再回一次岷国,相信徵义一定不想再回去那个伤心之地的。”   唐伴雪点点头,“你说得对,我的确是太久没见到我爹了,你不说还不怎么样,你一说我都觉得有些想他了。”   “这才对嘛!”荀久笑笑,“离家太久,终归是要回去的,你又不是无家可归,干嘛一直留在外面让父母牵心挂肠。”   唐伴雪撅了噘嘴,忽然转移话题,眨了眨眼睛,“对了,我那个大侄子去哪儿了?”   荀久一时没反应过来,“大侄子?”   话音落下才想到当初在鬼蜮森林知道了唐伴雪是西宫良人的小姑姑。   顿时恍然大悟,荀久好笑道:“原来你是问他。”   “对啊对啊!”唐伴雪弯了弯唇,“今天晚上,怎么没见到他?”   “他们先走了。”荀久面上笑意渐收,眉眼间添了一抹惆怅,“带着郁银宸先去了九重宫。”   唐伴雪“哦”了一声,“原来如此。”   这一夜,澹台惜颜、澹台镜、璇玑阁主、徵义、唐伴雪他们几人全都住在客栈,只有荀久和扶笙回了孙府。   回府的马车上,扶笙抱着装有冰花芙蓉玉镯子和黑珍珠手串的两个锦盒,笑看着荀久,“在想什么?”   荀久回过神来,“阿笙,你有没有跟他们说了扶言之的事情?”   “说了。”扶笙道:“当时我才说出来的时候,他们一个都不信。”   “这也没什么。”荀久失笑,“毕竟没有亲眼见过那一幕,谁都不可能相信的,若是那天晚上我没有进宫,没有亲眼见到你和扶言之大战,而是由你回来描述给我听,我肯定也是不相信的。”   扶笙颔首,算是默认。   荀久又问:“那后来呢?他们信了没有?”   “自然是信了。”他道。   荀久心中突然升起一抹希望,顿了一下,“阿笙,娘和外公他们可有法子在不伤害郁银宸的前提下除去扶言之?”   扶笙用歉意的眸光看她,微微摇头,“不伤害郁银宸而除了扶言之的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重新为扶言之找一个容器,然而扶言之周身戾气太重,他若是从郁银宸体内出来,最先找上的人肯定是我,所以这件事的最终结果就是无论如何都要死一个人。”   荀久顿时耷拉下脸来。   扶笙不欲过多谈论这个话题,挑开帘子看向外面的灯火,幽幽问她,“你刚才和唐姑娘说了什么吗?”   荀久缓过神来,“我劝她明天就带着徵义离开,直接去冰火湾。”   “嗯。”扶笙点头,“她的确离开太久了,若是还不回去,只怕连他爹的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那么,明天还请你让人沿途保护他们两个。”   “我会的。”扶笙从外面收回视线,眸光落在荀久绝美的面容上,伸手理了理她的发丝,“这两个人已经没有必要再跟在我们身边了,尤其是徵义,他需要一个全新的环境来缓冲失去至亲的悲伤心境。”   *   第二日一早,唐伴雪和徵义用过早饭以后就在扶笙安排的暗卫护送之下离开了苗疆。   先是走了西宫良人、郁银宸、阮绵绵和叮叮,如今又走了唐伴雪和徵义,荀久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从码头送他们回来以后便找了本书坐在摇椅上准备转移心情。   日子如同指间沙,不知不觉流逝。   荀久已经记不清是唐伴雪他们走后的第几天,宫义、圣女和陶夭夭已经成功从终冥山将天降陨铁取了回来。   幽灵火、捻金丝、帝王紫檀、天降陨铁和圣花都齐了,如今只剩季黎明手里的潘龙珠需要人送过来。   同一时段,蜀国终于传来消息,那一场大战,苏承天败了,被羽义亲手从城门上射落下来,苏简父亲的旧部迅速拥立苏简为王,新政权建立。   苏简上位之后,以雷霆手段肃清了苏承天的党羽,减轻赋税,放轻刑罚,并主张以民为本。   新制度一出,深得民心,更巩固了苏简这个新君的地位,同时,他还放言,愿意将蜀国军事权和官员任免权上交燕京,此举虽然一开始遭到一半朝臣反对,但苏简凭着在扶笙身边这么多年学来的三寸不烂之舌,终于说服了那一帮老顽固,同意上交大权,收归中央。   捏着烫金双喜请柬一角,荀久有些不确定地看着扶笙,“我没看错吧,苏简这就要立后了?”   这速度可够快的啊!   “这有何奇怪的。”扶笙坐过来,从她手中接过请柬放在一边,“苏简和阿紫相互等了这么多年,苏简合该给阿紫一个隆重的婚礼才不枉负人家姑娘早些年为了他劳心劳力。”   瞧见荀久眼眸中的狡黠光色,扶笙心中涌起不好的预感,“你又想到什么坏主意了?”   荀久嘿嘿一笑,“踏月并没有跟着郁银宸回去,如今还以暗卫的身份藏匿在这周围呢,我在想,要不要带着她去蜀国给羽义来个‘惊喜’,若是他真的爱阿紫,不可能分不清这两人。”   扶笙嗔她一眼,“胡闹,羽义这是封后大典,你带着踏月去,万一她一激动,把人家好好的一场婚礼搅乱了,那可怎生得了?”   “阿紫可是我的人。”荀久蹙眉道:“我自然希望她能找到钟爱她一生的夫君,若是羽义连这个小小的考验都过不去,那他还能给阿紫什么?”   扶笙揉了揉额头。   荀久笑嘻嘻道:“不管了,这件事就这么决定,我会带着踏月一起去蜀国。”   话音落下,荀久又想起一事,道:“对了,你得尽快传信去燕京,让季黎明亲自将潘龙珠给我们送来,唔,直接让他去往蜀国,到时候羽义和阿紫的大婚上见。”   交代完这一切,荀久还是觉得有个地方不妥,想了半晌才想起来,继续道:“宫义那边,你去问一问,他是要去蜀国参加羽义和阿紫的大婚还是要留在这里取出蛊虫,亦或者是要回燕京?”   扶笙垂眸道:“宫义这次在终冥山,体内的蛊虫被山上的万千毒虫引发,封印强行解开了,只怕去不了蜀国,我这就去问问,若是他愿意留下来,那么王后那边我会去打招呼,若是他想回燕京,我这就让人给他们安排。”   ☆、第020章 孪生姐妹相见   扶笙来到宫义院子的时候,老远就闻到一股浓郁刺鼻的苦涩药汁味。   他没有停顿,直接走了进去,见到圣女和陶夭夭各坐于床榻左右,脸上尽是浓浓的担忧,形容憔悴。   “宫义状况如何?”扶笙走过去,垂眸看了看圣女。   圣女无力摇头,“很不好。”   扶笙沉吟片刻,又问:“既然很不好,那圣女可有办法为他取蛊?”   “这……”圣女神色间露出几分犹豫来。   “圣女若是有何为难的地方,只管说出出来,我一定想办法帮你办到。”   “不瞒公子说。”圣女微蹙眉头,“虽然苗疆王在死前留下了《罪己诏》承认自己生平做下的罪孽,但洵儿还没有真正面世,没有人知道他是当年世子邱启贤的亲生儿子,而我如今的身份仍旧是圣女,常常出宫已经引得朝中大臣生疑,此次取蛊,时间漫长,我需要一个绝对安静,绝对没外人打扰的地方,少则一年,多则三五年。”   陶夭夭一听,顿时慌了神,白着小脸,“伯母,你说什么?为他取蛊竟然要这么长时间?”   圣女颔首,叹气道:“这东西跟在他体内十多年了,并非一朝一夕就能取出来的,我能控蛊,但很少为人取蛊,更何况是潜伏在体内这么长时间而且曾经发作过多次的蛊虫,它可比想象中有难度多了,稍有不慎便会要了洵儿的命。”   陶夭夭脸色一下比一下白,震惊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扶笙立即明白了圣女的意思,直接道:“圣女大可不必担忧,你若是想离开王宫,我会让贺兰洵有机会见到王后和世子,并帮你想办法名正言顺离开,至于你要在什么地方取蛊……”   扶笙话还没有说完,陶夭夭忙接过去,眸光灼灼望着圣女,“伯母,能不能去燕京再取蛊?”   陶夭夭是女侯,她只有供奉,没有参政权,私自离开燕京也不需要向女帝报备,但她背后还有整个陶氏家族,别的先不说,就光是老夫人那边,恐怕如今早就担心不已派人四下寻找了,虽然她当初来苗疆的时候派了自己的婢女回上庸郡通知,但保不齐老夫人还是会日夜担忧,老夫人纵然身子骨硬朗,但毕竟年岁已高,她这个做孙女的,不能再生出事让她老人家担心伤了身子。   想到此处,陶夭夭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再一次看向圣女,道:“伯母,我在京郊有一套宅子,那地方绝对不会有人前去打扰,若是您同意的话,就让宫义回去取蛊。”   圣女虽然不明白陶夭夭为什么坚持要回燕京,但她为人母,考虑到了陶夭夭一个未出阁姑娘的清誉,婉拒道:“姑娘,你出来这么久,想必家里人早就担心了,也该是时候回去,至于宫义这边,你就放心吧,都交给我,等他痊愈了,我一定会带着他来燕京找你,若是……若是到那时你们还有缘分,那又再说。”   陶夭夭何尝不明白圣女这番话的用意,倏地一下便红了眼眶,拉着圣女的双手,“伯母,宫义正是最虚弱的时候,他身边需要有人照顾,求您不要赶我离开。”   圣女其实并不讨厌陶夭夭,相反的,通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她还很喜欢这个小姑娘,尤其是喜欢她对自己儿子的细心和无微不至,可是,陶夭夭乃堂堂大燕第一女侯,洵儿如今不过只是个白衣,陶氏可是大家族,光是身份上就门不当户不对,能不能赞成这桩姻缘还很难说。   再者,洵儿和陶姑娘还没有任何婚约在身,陶姑娘这样整天待在他身边,传出去会影响姑娘家的清誉。   圣女思来想去,仍是觉得不妥。   陶夭夭看出了圣女澄澈眸光里快速划过的一抹犹豫,她握紧了圣女的双手,面色焦灼,“伯母,若是您有什么顾虑,只管说出来,我一定会想办法的,只希望你不要赶我离开,宫义这个时候不能没有人在身边照顾。”   扶笙见状,默然了一下,道:“既然圣女的担忧是陶姑娘的清誉,那我看不如这样好了,我派人护送你们回燕京,直接去我燕京的别庄里疗养,那地方有女婢精心伺候,不用顾及诸多不利因素,这样一来,既不影响陶姑娘的声誉,陶姑娘也可以偶尔过去看看宫义,那是我的地盘,以你的身份过去,不会引人非议。”   陶夭夭也觉得此法甚好,连连点头,复又看向圣女。   圣女咬了咬唇角。   这时,床榻上的宫义悠悠转醒,他在梦中听到了刚才几人的谈话,醒来时正对上圣女欣喜的面容,勉强扯出一抹苍白的笑容,宫义道:“娘,你不要赶夭夭走,我不准她离开,我……”说到这里的时候,宫义声音戛然而止。   他何尝不明白自己与陶夭夭的身份悬殊,可古往今来,多少痴男怨女便是因为门不当户不对遭到家族反对到最后不得不被迫分离,他偏不重蹈古人覆辙,若是因为身份关系便将两个真心相爱的人隔开来,那不能说是家族原因,更不能说是被迫的,只能说明两个人爱得不够深。   的确,宫义承认他如今并没有一官半职,可这并不代表他不会努力。   只要他能好起来,这天下等着他去努力的机会多了去了。   从锦褥里伸出手来轻轻拉着陶夭夭的手掌,宫义深情凝望着她,问:“夭夭,你会因为我如今缠绵病榻且毫无建树而弃了我吗?”   陶夭夭原本红着眼眶,正是伤心之时,蓦然听到宫义这么发问,忽觉好笑,噗嗤笑出声来,睨他一眼,“这么长时间以来,你难道还看不懂我的心意?若是在意你的身份,我为何要长途跋涉跟着你来这种地方?”   来到苗疆以后,陶夭夭水土不服,刚开始那几天整天病怏怏的,若非私下里去找荀久讨了药方,她如今指不定成了什么样子。   无论是在这边的水土不服,还是去往终冥山被毒虫咬到,这些,她从来都不觉得苦,只要有宫义的地方,哪里都是美好的天堂。   宫义唇角弯出一抹笑,握着她的手指紧了紧,眸光坚定,“那好,你一定要等我。”   “嗯,我等你。”陶夭夭眼里含着泪花,亲眼看着他再一次昏迷过去。   这件事最终的商议结果便是圣女、宫义、陶夭夭三人直接回燕京将宫义带去扶笙的别庄取蛊疗伤。   离开之前,扶笙让圣女带着宫义入宫去见已经成了王太后的苏蔓芙。   苏蔓芙对于这个孩子深感愧疚,让新王颁发诏书澄清宫义是贺兰洵的真相,且正名邱洵,封为“夏陵君”,并特赦圣女出宫与儿团聚。   纵然有了这层身份,扶笙仍觉得这次让宫义单独去终冥山并因此强行解开封印引发蛊毒事件让他深感愧疚。   将三人送走以后,扶笙立即休书一封传回燕京,请旨封宫义为皇廷一品护国大将军。   *   送走了宫义、陶夭夭和圣女,如今还留在苗疆的便只剩下荀久、扶笙、澹台惜颜、澹台镜和璇玑阁主。   这边的事情已经就绪,一行人准备出发,扶笙和荀久要去蜀国参加羽义和阿紫的大婚,又想到距离郁银宸发作的日子越来越近,扶笙只好将五种材料交到澹台惜颜手里,凝重道:“娘,您和外公以及璇玑阁主先带着这五种材料去往岷国九重宫,如若郁银宸发作的时候我们没能赶到,那你们务必要协助梵胤,利用九重宫的无坚不摧将扶言之控制住,千万别放他出来。”   澹台惜颜拍拍扶笙的肩膀,“臭小子,你就放心和久丫头去蜀国吧,我和你外公以及阁主都会尽力而为,定不叫你失望的。”   扶笙放心地点了头,又道:“六种材料如今还差季黎明手里的潘龙珠,我已经传信回去了,相信他收到信就会立即带着东西赶来的,你们到达九重宫以后,若是梵胤有办法先开始动手铸造,那就让他抓紧时间,若是不能,那就等着我们带着潘龙珠回去再说。”   澹台惜颜颔首,“你放心,这件事儿啊,就包在你娘我身上。”   扶笙自然是放心的,微微一笑。   商榷好以后,几人第二天就分道扬镳。   澹台惜颜、澹台镜和璇玑阁主去码头乘船绕道岷国。   荀久和扶笙则坐了马车去往蜀国方向。   这一次,踏月没有再藏在暗处,而是以护卫的身份骑在马背上跟在马车后面。   踏月一直以为,王妃是不喜欢自己的,但这一次居然要带着她去参加新蜀王的大婚,这让踏月受宠若惊,一路上心中雀跃,不敢上前来多说一句话,就怕惹怒王妃一个不高兴改了主意不让她去了。   *   开春积雪融化,道路解冻,一路畅通无阻,三人于两天半以后到达蜀国。   为免身份暴露,羽义不敢大张旗鼓自己前来迎接,只好派了礼官在都城门口等着。   马车到了城门口的时候停下了,外面传来礼官谦和有礼的声音,“下官恭迎殿下。”   扶笙掀开车窗锦帘一角,挑眉看着外面的人,“你是蜀国的礼官?”   站在外面的,是一个年约四十左右的中年人,听到扶笙这般发问,顿时心底一颤,忙垂下头,“回殿下,下官正是!”   早在秦王到来之前,礼官便收到了君上的密旨让他过来接人,然而秦王的身份只告诉他一个人,并再三嘱咐他不能透露半分。   礼官听闻秦王即将到来,紧张得一夜没睡好,秦王的名声,六大诸侯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在礼官的认知中,秦王生性暴戾,为人冷清,手段铁血,礼官担心自己一个不小心说错了话引来杀身之祸。   然,刚才听到扶笙这般问话,礼官心中甚为忐忑,不知道秦王这是何意。   扶笙见他身子瑟瑟发抖,也没多说什么,慢慢放下帘子,问:“大典什么时候开始?”   礼官颤颤巍巍道:“明日寅时开始。”   荀久唏嘘,“这么早,只怕新娘子都还没睡醒吧!”   扶笙含笑看着她,“封后与一般的大婚不一样,繁文缛节少不了,寅时开始应算是早的了。”   荀久托着下巴,“幸好不是我,否则要让我寅时就爬起来大婚,那我还不如不嫁了。”   扶笙闻言,颇有些忍俊不禁,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尖,“你呀!就是懒!”   荀久撇撇嘴,“我又没说错,繁文缛节什么的,能累死个人,若是成个婚这么麻烦,那还不如一个人过得了。”   外面礼官恨不得将耳朵卷过来装作没听见。   扶笙低笑,示意车夫,“进城!”   “等一下!”荀久突然唤住车夫。   扶笙不解。   荀久弯腰,从座椅下面的小匣子里取出一块粉色面纱,掀开帘子递给外面骑在马背上的踏月,扬眉一笑,“你这个‘惊喜’可不能提前让人看到了,否则到时候便不好玩了。”   礼官觉得秦王妃这句话有些古怪,抬起头,还没看清马背上的人长什么样,踏月已经快速戴好了面纱,唯余一双与阿紫有着九分相像的眼睛露在外面。   礼官看了一眼,顿时心中震惊,暗忖这不是即将与君上大婚的王后吗?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想了想,礼官又甩甩脑袋,一定是自己想多了,王后这个时辰可还待在驿馆待嫁呢,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   马车进城以后,荀久对着外面吩咐:“先去阿紫所在的驿馆,不进王城。”   “这……”礼官左右为难,君上可是吩咐了,若是秦王殿下来了,一定要带着他们入宫觐见,如今秦王妃这般吩咐,实在让他不知如何应对。   现场沉寂了片刻,这才传来扶笙幽凉的声音,“就按照夫人吩咐的办,先去驿馆。”   礼官不敢忤逆,立即吩咐车夫朝着驿馆方向走。   半个时辰以后,一行人终于来到驿馆。   此时的驿馆,无论是廊檐下还是花树上,全都披挂了道道红绸,放眼看去,一片喜色。   苏简才刚刚继位不久,他突然要立阿紫为后,而阿紫在这世上没有亲人,所以只能从驿馆出嫁。   荀久慢慢走下马车,看着周围一片艳丽的红,不由自主想起当初她与扶笙大婚的时候,这个男人为她铺设了千里锦红,千里流水宴,火焰广场当着六国来使的面在女帝面前证婚,再加上夜间的满城烟火,一时轰动天下。那一日,整个大燕百姓都知道荀久成为了秦王扶笙的女人。   如今再看着这样的喜红色,荀久一时感慨良多。   扶笙见她发呆,偏头看过来,面色含笑,“想什么呢?”   荀久挑眉,“我在想,当新娘子的感觉。”   扶笙凝她一眼,“你不是已经感受过了?”   “那不一样。”荀久笑,“我那种,是王妃大婚,阿紫这种时王后大婚,自然是不一样的。”   扶笙眸光微漾,“你想当王后?”   “不是。”荀久摇头,“当王后要操心很多事,我才没这么多精力。”   扶笙拉过她的手,“那你感慨什么?想再大婚一次?”   荀久笑答:“有这种想法。”   扶笙知道她在开玩笑,也不黑脸,笑着回应,“若是你愿意,每天穿上新娘礼服,反正我是不介意的。”   荀久一下子就反应过来这句话的隐藏意思,她可是还深刻记得大婚之夜他是如何折腾得她第二日起不来床没去给婆母和外公敬茶的。   嘴角一抽,荀久忙道:“看你说的,你不介意,我介意,总行了吧?”   扶笙侧目看着她慌乱的样子,心中只觉好笑。   再不多话,两人抬步进了驿馆。   彼时,阿紫正在房里试婚服,蓦然听到外面有人求见,她愣了一瞬,转身问宫女,“什么人要见我?”   宫女摇头,“奴婢不知。”   阿紫犹豫了片刻,带着几分警惕走出来,一眼看见月门处站着的荀久和扶笙,她整个人都惊呆了,好久之后才回过神来,忙飞奔过去,一脸惊喜地看着荀久,“殿下,王妃,你们怎么来了?”   “想你了,来看看你。”荀久仔细端详着阿紫,面色不悦,“瞧瞧,这才多长时间就消瘦了这么多,看来羽义对你不好。”   阿紫掩唇笑,“王妃您还说我,你也不看看自己都瘦成什么样子了,莫非,也是殿下对你不好?”   荀久一副“正是如此”的眼神睨向旁边的扶笙。   扶笙面不改色,清清嗓子,看向阿紫:“别瞎说!”   阿紫收了笑,赶紧将两人带到客厅就坐,宫女们立即过来奉茶,进门之前,荀久便与阿紫打过招呼,说这一次过来并不打算暴露身份,因此,阿紫再不敢随意称呼二人,当着宫女们的面,只唤“公子”和“夫人”。   宫女退下以后,阿紫才开口,“想不到竟然能在蜀国见到你们,简直是太意外了。”   荀久有些疑惑,“苏简没告诉你吗?我们之前一直是在苗疆的,苗疆距离蜀国近,也容易收到消息,还是他亲自给我们发的喜帖,这不,我们匆匆忙忙就赶过来了。”   阿紫满脸讶异,“呀,苏简这个没良心的,他竟然没跟我说,等回头我好好教训他一顿。”   荀久连连摆手,“你快别数落他了,人家能在这么短时间内打赢一场胜仗肃清局势并且说服朝野上下立你为后,已经很不容易了,想必是近段时间政务繁忙,再加上准备大婚,所以没来得及跟你说,要我看来,这也并非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儿。”   阿紫这才平复下来,心中也觉得苏简这段时间却是过分劳累,自己若是再因为这种事而责怪他,显得太过小家子气了。   敛去思绪,阿紫抬眸,就看到一直站在荀久旁侧的踏月,对方似有所感,同样看过来,阿紫只觉得那双眼睛甚为熟悉,却又猜不出来是何人,疑惑地看向荀久,“这位是……?”   阿紫和踏月从前跟在郁银宸身边的时候同为左右两位护法,但实际上,这两个人并没有正式见过面,踏月倒是暗中见过阿紫好几次,然而阿紫只知道郁银宸身边除了自己这个左护法之外还有个后护法名为踏月,但一直没有见过她本人。   所以,此时此刻,阿紫会觉得踏月的双眸熟悉是源于她每日在镜中看到的自己,而并非从前就认识踏月。   荀久听她一问,面上顿时划过一抹狡黠之色,挑眉笑问:“你猜猜,这个人是谁?”   阿紫又盯着对方看了看,仍是觉得那双眼睛好像在哪儿见过,却不记得自己何时认识这样一号人物。   摇摇头,阿紫颓然道:“我还是猜不出来。”   荀久也不打算再绕弯子,吩咐踏月,“把面纱摘了吧!”   踏月应声,缓缓摘了面纱。   见到踏月真容的那一瞬,阿紫手指一颤,茶杯直接摔落到地上碎成数瓣。   ------题外话------   推荐我家游游的穿越女强爽文,pk求收藏~亲爱的们记得去收藏哦,(づ ̄3 ̄)づ   书名【嫡女煞妃】   作者【三木游游】   【简介】   特工靳辰穿越异世,成为夏国将军府嫡出的五小姐,同时也是人人避之不及的天命煞女。   靳辰吃过斋,念过佛,拜过坑货为师,还当过某废物王爷的女护卫。   一朝归家,所谓的亲人一反常态,热情欢迎煞女归来,还义正言辞地说给靳辰找了一个好归宿。   踹过父亲骂过母亲揍过弟弟妹妹,靳家人眼中的恶魔煞星靳辰姑娘眉眼弯弯,浅笑吟吟:“我嫁。”瞬间惊爆了一地眼球……   那一日,他墨衣银发,浴血而来;   那一日,她指天为誓,非他不嫁。   天煞孤星,天命煞女,一场煞气冲天的婚礼,一条荆棘遍地的浴血之路……   因为有她相伴,他从不惧;   因为有他作陪,她永无悔。   ☆、第021章 真假新娘(二更)   阿紫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见到一个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若非踏月的装扮与穿戴和她不同,她险些就以为自己见到了一面镜子。   不管是眉眼鼻,还是整体轮廓,甚至是周身时不时散发出来的清冷气息,踏月都像极了她。   “这……”阿紫双眸紧紧盯着踏月,仍是有些不敢置信,说话结结巴巴,“这位姑娘是……?”   阿紫从前是郁银宸亲手培养的杀手,精通易容术,所以她看得出来踏月并没有使用易容术,而是天然与她长得十分相像。   准确说来,阿紫是扶言之的人,与郁银宸无关。   荀久抬起茶碗浅抿一口,没有急着回答,先问阿紫,“你是不是从没见过郁银宸身边的右护法?”   荀久都这么说了,阿紫哪里还能反应不过来,一时只觉震惊无比,原来眼前这个与自己长得非常相似的人竟然就是主上的右护法?!   简直让人感到惊悚!   阿紫捂着嘴巴,满脸震惊,看向踏月,“你便是右护法踏月?”   踏月点点头,与阿紫的满脸震惊不一样,她则显得较为平静。   踏月之前和郁银宸、阿湛一起去过夜极宫,在西宫良人的帮助下从昊天镜里看到了凤息和扶言之的前世,自然也看到了她自己,所以对于自己还有个孪生妹妹这件事,踏月是早就知晓的,但见刚才到阿紫的那一刻,踏月仍是觉得惊讶,没想到她们姐妹二人五百年前就是孪生,五百年后仍是孪生,且容貌都不变。   踏月转念一想,想到自己和妹妹都是曾经和女王一起契约了花魂的,所以这辈子自然不可能变化到哪里去。   敛了思绪,踏月唇角含笑,看着阿紫,轻声唤:“妹妹。”   阿紫身形一晃,不由自主地往前走了一步,面上震惊未退分毫,视线更是没有从踏月身上移开,又是惊喜又是惊讶,“你……我……我们是不是姐妹,孪生姐妹?”   踏月颔首,“是。”   来往蜀国的路上,荀久就交代过踏月,一定不能向阿紫提起五百年前的事情,那段回忆太过悲凉,且五百年前阿紫作为祁月的时候,曾经抱着凤息的孩子跟随着郁银宸去过邀月宫,她是知道一切真相的,不用想也知道,这个丫头当时肯定也被吓坏了。   如今五百年过去,阿紫早已不记得上一世的事情,荀久觉得,这样也好,少些悲凉的回忆,她就能多些欢愉。   踏月记住了荀久的嘱咐,所以此次前来只为与妹妹相认,并不打算提及上辈子的事。   阿紫简直难以置信,看一眼踏月,又看一眼荀久,小声问:“王妃,这是真的吗?”   荀久笑看着她,微微颔首,“自然是真的,我没必要骗你。”   阿紫迅速走过来站在踏月面前仔细端详着她,口中不断呢喃,“像,太像了,这世间竟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若非今日得见,我根本没办法相信。”   阿紫说完,又看向踏月,问她:“你真的,是我姐姐吗?”   “傻丫头。”踏月拉着阿紫的手,郑重点头,“我自然是你姐姐,要不然,我为何要特地大老远过来找你?”   这种突然知道自己在这世间还有亲人的感觉,就好像心里面的空缺被人在转瞬之间给填满,阿紫说不出来究竟是什么感觉,只觉得心中很高兴,高兴的同时又有些懊恼,原来自己和姐姐早就跟在主上身边了,只是一直没有正式见面。因为传闻中的右护法踏月很是神秘,从来都是轻纱蒙面,除了阿湛和主上,基本没人见过她的真容。   阿紫有些懊恼,若是当初自己坚持一点,找机会让踏月摘下面纱,说不定两姐妹早就团聚了,何至于非要等到这一天。   踏月瞧见阿紫晃神,面色一动,唤她:“阿紫,你怎么了?”   阿紫这才回过神来,“我只是太高兴了,所以一时忘了反应。”   荀久好笑,暗中看了扶笙一眼,正巧他也往这边看过来,两人视线在空中交汇了片刻,荀久吐吐舌头,心虚地低下头来。   虽然她准备做的这件事有点不太仁道,但对于羽义来说,的确是好一通考验,正巧她也想看看,羽义到底有多了解阿紫。   再者,阿紫本就是她的人,她在大婚这一日给新郎设一道关卡也不算太过分。   比起当初她和扶笙大婚的时候伴娘出的那些刁钻题目,可简单多了。   看着荀久这样打着主意整人的样子,扶笙忽然笑了,笑声清润,听来悦耳。   阿紫和踏月不由侧目看过去,顿时都齐齐反应过来秦王还在场,赶紧各自回到座位上坐下。   阿紫欢喜道:“我前两日还梦见百花盛开来着,可见是个大吉兆,今天你们便来了。”   荀久笑笑,“你都要大婚了,自然是吉兆。”   阿紫总觉得荀久话中有话,可她又不敢过分追问,只是晃神了一下。   荀久环顾了一下四周,最后视线落回到阿紫身上,问她:“阿紫,诸侯王大婚的流程是怎样的,明日一早都是些什么人来接你?”   阿紫笑答:“虽然是封后大典,但到底是比不上皇后大婚的,礼仪的话,与皇宫里差不多,明日三更时分,苏简便会起床,在议政殿升座,目送迎接王后的肩舆出宫,他请了命妇和百岁婆婆,说两更时分在王宫铺完喜床以后就赶在迎亲队伍之前来给我添妆。”   荀久听得脑袋晕乎,“这么说来,你岂不是今晚都不能睡了?”   这么多繁文缛节真是够了!   荀久觉得当初她大婚的时候天才刚亮就被招桐喊醒已经算是早的了,如今看来,阿紫更悲催,连觉都睡不好。   不过想来,明天一早就能当上新娘子嫁给心爱的男人,阿紫心中或许早就高兴得睡不着了。   阿紫道:“可以的,睡早一点,丑时便开始起床准备。”   荀久又想了想,“这么说来,苏简是不出城来迎亲的?”   阿紫点头,“这是礼节,君上只需在宫里等着便是。”   荀久托着下巴,道:“不行,这规矩得改改。”   阿紫一愣,看了扶笙一眼,见扶笙面上并没表现出讶异的神情来,阿紫又收回视线。   荀久道:“阿紫,如果我有办法让苏简明天亲自来接你,你愿不愿意?”   “啊?”阿紫有些震惊,“苏简已经是蜀国的王了,他……应该不可能出来迎接我的吧?”   “这你不需要操心,我就问你一句,如果有机会让他亲自出来接你,那你愿不愿意?”荀久眸光灼灼。   阿紫犹疑片刻,点头。   她自然是愿意的。因为一开始,她也不喜欢这种太过繁杂的封后大典,她向往的,是当初扶笙和荀久的那种,新郎骑着白马去接新娘,两人一起回府,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由礼官带着浩浩荡荡的宫人出来迎接,处处是礼节,稍有不慎便会出错。   如今听说荀久有办法,她自然愿意。   荀久见阿紫点头,满意地笑笑,直接道:“如果明天礼官前来迎接的时候出现了一模一样的两个真假新娘,这就尴尬了,到时候他必定会回宫禀报苏简,苏简并不知道你有个孪生姐姐,突然听到这样的消息,他一定会亲自前来。”   阿紫没想到荀久竟然打的是这个主意,一时吓得不轻,“这样做会不会不妥?”   荀久闻言,顿时撅起嘴巴,“当初我出嫁的时候,你们这几个伴娘一直刁难阿笙,让他费了好大功夫才将我带出去,今日风水轮流转,我只不过是设了一道关卡而已,哪里有什么不妥的,端看苏简那个臭小子爱你够不够深咯。”   阿紫一听荀久提起她和扶笙大婚的时候,顿时羞红了脸。   那天的一切,她可都还记得,如今想来,她们几个出的题的确是刁钻了些。   扬眉笑开,荀久看着阿紫,“怎么样,我这个提议如何?”   阿紫颔首,“既然王妃还记着上次的仇,那么就趁我大婚的时候让你解解恨,等哪天宫义他们几个大婚的时候,我也去解解恨。”   荀久头一次听到阿紫这么开玩笑,不由笑出声来,“徵义跟着唐姑娘去了冰火湾,他们俩的大婚你是看不到了,角义和商义两个暂时没有动静,倒是宫义这边,若是顺利的话,没多久也能瞧见大婚了,到时候我陪你去解恨,只不过,明天过后你可已经贵为王后了,能随意出宫吗?”   阿紫道:“毕竟是好姐妹大婚,我自然是要去的,若是苏简连这点自由都不给我,那我索性不嫁了。”   “真的假的?”荀久眨眨眼,“依我看,你是口是心非,嘴上说着不想嫁,实际上心里只怕早就高兴得连饭都吃不下了。”   心思就这么赤裸裸被荀久点破,阿紫觉得有些羞窘,迅速垂下了头。   在驿馆见了阿紫,又留下来用了饭,申时正,荀久和扶笙才从驿馆出去,重新坐上马车直奔王宫,踏月则留下来与阿紫姐妹团聚说体己话。   到了王城,两人下了马车,随着礼官进入重重宫门来到苏简的寝宫。   苏简一听到消息,立即整肃衣冠亲自迎了出来,春风满面。   荀久见到他,忍不住打趣,“果然啊,要成婚的男人就是不一样,精神都好了一百倍。”   羽义耳根处微微红了红,忙道:“王妃,你可快别拿我开玩笑了,我内向,会害羞。”   荀久撇撇嘴,“你见过哪个害羞的人会亲自承认自己害羞的?”   荀久说完,睨了扶笙一眼,又道:“要我说,你们五大护卫都是跟着秦王学坏了的。”   扶笙顿觉冤枉,“久久,你这么说,对我很不公,我心里很是不平衡。”   明明这五个人都是跟着久久学坏的好么?这个女人,不认清自己教坏人的本事也就算了,竟然都推到他身上来。   荀久轻哼,“难道我还说错了?宫商角徵羽五个人都是跟着你以后才学会油腔滑调的,说话也没个正经。”   扶笙面部抽了抽,“我简直比窦娥还冤。”   荀久瞅他,复又收回视线,四下打量着苏简的宫殿,由衷赞道:“行啊,你这寝宫装潢得不错。”   苏简道:“这是我父王在世的时候就修葺的了,苏承天继位的时候,寝宫并不是这里,我嫌弃宣德殿是他住过的,所以搬到这边来了,刚好还能怀缅怀缅我父王当年的英姿。”   “说得也是。”荀久摸摸下巴,“对了,你明日大婚是不是不亲自去迎接阿紫?”   苏简不知道荀久为什么会突然这么问,按理说来,她是秦王正妃,关于诸侯王立后的诸多礼节,她应该比自己清楚才是。   腹诽归腹诽,苏简还是乖乖答:“按照诸侯王的礼节,立后的时候可以不必出去迎接,在王宫里等着便是。”   荀久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眉梢眼角都隐匿着得逞的笑意。   苏简并未发觉。   出宫以后,荀久和扶笙去住的客栈,他们俩并未公开身份,不能去驿馆,况且那地方已经住了阿紫。   荀久沐浴完就睡下了,睡前嘱咐扶笙一定要在三更天唤醒她。   扶笙含笑应了,看着她慢慢入睡。   三更天的时候,扶笙起床看了看窗外,由于蜀王大婚的关系,街道上灯火一夜未灭,璀璨非常,到处可见绚烂的亮色。   扶笙回到床榻前,蹲下身来轻轻附在荀久耳边唤道:“久久,已经三更天,可以起床了。”   荀久困得紧,本想翻个身继续睡,蓦然听到耳边扶笙的低喃,挣扎了两下,终是睁开眼睛,瞧见他已经穿戴整齐,她目露疑色,“你一夜未睡?”   “睡了。”扶笙道:“刚醒来不久。”   荀久掀开锦褥坐起身,扶笙替她捏肩捶背了好一会才亲自去端来温水为她梳洗。   她今日穿了玫红色长裙,腰间轻束淡粉嵌钻缀流苏腰带,袖口压了银色滚边,裙摆上绣吐蕊白梅,发髻高绾,斜插珠联璧合,桃花眼顾盼生辉,唇如樱瓣,仪容韶秀,身姿曼妙。   好一个精美剔透的妙人儿。   扶笙替她插完最后一支簪子,再看向铜镜里,一时有些晃神,从后面抱住她,嘴里笑道:“早知道换上这一身衣服会这样美,我就不该让你穿的,如今可怎么办,我都不想让你出去见人了。”   荀久翻了个白眼,“今日可是阿紫大婚,莫非你让我穿着平时的衣服去?”   “那有什么关系。”扶笙言语间带着笑意,“反正今日你不是主角,没必要艳压主角不是?”   扶笙说着,就要伸手弄乱她的发髻。   荀久忙站起身往旁边一躲,“你最好打住,否则耽误了我的时辰,我跟你没完。”   扶笙站在她对面,对她招手,“你过来。”   “我才不过去!”荀久警惕地瞪着他,“谁知道你又耍什么花样。”   “不闹你了。”扶笙嘴角噙着笑,眼神很认真,“抱抱你就走。”   “真的?”荀久不太相信他,毕竟以前上过很多次当,今日说什么也不能让他得逞,否则真耽误了阿紫大婚的时辰可就尴尬了。   “真的。”扶笙再次认真点头。   荀久还是不信,站在原地不动。   荀久不动,扶笙却动了,他三两步走到她面前,紧紧抱了她一下,然后深吸一口气,道:“走吧!”   警惕解除,荀久走在前面,低声咕哝,“什么怪毛病!”   扶笙跟在身后,听到她嘟囔,只觉好笑,哪怕她就在身边也会犯相思,这算是怪毛病么?那他愿久病不愈。   两人来到驿馆的时候,里面已是热闹非常,命妇和百岁婆婆早就到了,正在给阿紫添妆,一群人有说有笑,嘴里全是吉祥话,想来命妇们都是有经验的人,一番吉祥话说下来竟不带重样的。   荀久进去的时候,正巧阿紫转过身来,见她就笑,“瞧,这里来了一位比新娘还美的。”   阿紫话音一落,众人的视线纷纷往荀久身上落,一时惊艳抽气声,赞美声四起。   荀久瞪了阿紫一眼,笑吟吟看着命妇们,温声道:“各位夫人可别听王后瞎说,今日是封后大典,蜀王和王后为主角,试问有谁能盖过王后风姿?”   荀久没有曝光身份,所以命妇们都以为她不过是普通的妇人罢了,听她一说,众人连连点头称是,当着王后的面这般称赞他人着实有些过分了,迅速反应过来的几人赶紧又将注意力投放到给阿紫添妆上来。   荀久走进去,四下扫了一眼,没看见踏月,她走到阿紫身边,小声问,“你姐姐呢?”   阿紫让命妇们先退出去,这才看着荀久,掩唇笑,“王妃不是让我们姐妹俩都穿上喜服吗?正巧,苏简送来了两套,我穿了一套,另外一套给她,如今我在外间梳妆,她在里间呢,待会儿出来,保证是一模一样的。”   阿紫这么一说,荀久心中一时好奇起来,抬步就往里面走去,果然见到有宫女正在给踏月梳妆,发髻与阿紫的一模一样。   便是荀久这样五百年前就熟悉了这两姐妹的人也没法分辨出来。   用惊艳地目光看着踏月,荀久满面震惊,“简直太像了!”   宫女闻言转过身来,好笑地看着荀久,“夫人也这般认为么,早上王后和踏月姑娘一起进门的时候,奴婢们根本就分不清楚谁是谁,若非她们自己开口说话,只怕奴婢们到现在都还乱不清楚。”   荀久想着这下子可有趣了,阿紫和踏月后背上都有一模一样的花魂印记,长相更是能以假乱真,这回,她倒要看看,苏简那小子凭什么能分得出来谁才是真正的阿紫。   迎亲队伍来的时候,两位“新娘”都已经梳了一模一样的妆容并坐在外间的长榻上。   命妇们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   荀久慢悠悠走出来,放眼望去,姐妹俩皆身着火红嫁衣,衬得肤色雪白,冰肌藏玉骨,柳眉积翠戴,十指纤纤好似鲜嫩葱尖,真真是红颜新妆比花艳。   荀久笑开来,嘴里赞道:“好一对双生姐妹花,且看我们的新郎官如何将你们区分出来了。”   阿紫面色红晕,难得的含羞带怯。   荀久转而看向命妇们,问:“迎亲队伍来了没有?”   一人道:“快到驿馆了。”   荀久吩咐那人,“为了不耽误时辰,我们也不等迎亲队伍来了,你直接跑去告诉礼官,就说驿馆出现了两个一模一样的新娘,你们不知道哪个真哪个假,还请君上自己来分辨。”   “这……”那命妇有些犹豫,诸侯王大婚,按照礼节是不需要出来迎亲的,如今这位美貌夫人的做法岂不是让她们冲撞了君上?   命妇拿不准主意,眸光扫向阿紫,阿紫摆手笑道:“就按照这位夫人吩咐的去做,务必要尽快将话传到王宫君上的耳朵里,免得耽误了大典吉时。”   “臣妇遵旨。”那命妇朝阿紫行了一礼,匆匆跑了出去。   一盏茶的功夫后,命妇在隔着驿站不远的地方遇到了前来迎亲的队伍,最前面的人赫然是宫里的礼官。   瞧见前头莽莽撞撞跑来一个妇人,礼官骤然勒住马,蹙眉向下望去,不悦道:“来者何人,不知此为迎亲专用通道么?谁让你上来的!”   命妇忙跪在地上,道:“启禀大人,臣妇是替王后添妆的命妇之一。”   闻言,礼官眼睛眯起,“既然是给王后添妆的,那你不好好待在驿馆等着迎亲队伍,当先跑出来做什么?”   命妇面上做出惶恐状,赶紧解释,“大人,不得了了,驿馆出现了两个王后,无论是妆容还是长相皆一模一样,臣妇们无法分辨出哪位才是真正的王后。”   礼官听后脸色大变,“你说什么?两个王后?!”   命妇点头。   礼官脸色一再变化,最终还是有些不敢确信地盯着命妇,“你确定?”   “臣妇敢用项上人头担保!”那命妇深深伏跪在地。   礼官捏紧了手里的缰绳,心中忐忑不已,迎亲队伍就快到驿馆了,如今却出了真假王后,这可如何是好?   纠结再三,礼官吩咐礼乐队和花轿继续前行,他决定回宫去请示君上。   礼官心中很清楚,即便是他们这些迎亲的人去了也见不到新娘子的真容,如今唯一的办法就是请君上亲自来处理,纵然这样很不符合礼数,但眼下状况已经别无他法。   思及此,礼官飞快扬着马鞭,没多久就到了王宫。   苏简已经穿戴完毕,大红喜袍着身的他与平素的清逸秀雅不同,平添了七分艳色,眼瞳宛若明亮的星辰,长身玉立,衬着他线条柔和的容颜,在烛光下显得幻美非常。   守在大殿的小宫女们时不时抬眼看着首座的苏简,眼神娇怯,涟漪浮动,心神微漾。   苏简左顾右盼,就是没见到迎亲队伍回来,出于礼节,他也不好找人去问,毕竟迎亲队伍才出去没多久,按照正常速度,这时候也没可能就回来,他只好压下心中的焦躁,安静等着。   不多一会,神色匆匆的礼官拾阶而上,跪倒在大殿之内,声音发颤,“君上,为王后添妆的命妇说驿馆出现了真假新娘,她们分辨不出哪个才是真的,下官无法见到王后真容,所以只能去而复返请君上亲自前往辨认,以免误了吉时。”   分列两旁的百官闻言,顿时哗然。   让君上亲自出城迎接王后,这在历史上可是很少出现的,想不到这位新君才刚继位就遇到了这种问题,若是传了出去,岂不是成为笑谈?   苏简并没有第一时间答话,他脑海里不期然浮现了昨天荀久问过的一句让他觉得莫名其妙的问题。   当时,荀久问他是不是今日大婚不亲自去迎接阿紫,当时他坦然回答说不用去。   如今想来,定是秦王妃为了逼他出去迎亲而搞的鬼。   想到这一点,苏简不怒反笑,笑声温润,悦耳非常,直看得百官一脸茫然。   站起身,苏简嘴角噙着一抹愉悦的笑,吩咐礼官,“让人备马,孤这就亲自出城迎亲。”   立即有人站出来反对,“君上,万万不可,按照礼节,您只需要在大殿等候即可,断然没有亲自出宫迎亲的说法。”   苏简挑眉,“规矩,不都是人定的么?既然是人定的,自然是由人来打破,更何况孤又不是要做什么杀人放火十恶不赦之事,不过是出城迎亲而已,对方是孤最终爱的女人,又不是豺狼虎豹,孤都不怕,你们怕什么?”   苏简一番话,堵得众臣哑口无言。   众人无奈,只得目送着他们的新君骑着雪白漂亮的马儿出了宫。   雪白马背上那一抹绝艳的欣长身影从铺设了红毯的迎亲通道上飞奔而过,仿若来自天边的一抹红霞,艳丽得让人错不开眼睛。   苏简很快就到了驿馆。   原本王后在入宫前的这段时间都不可以和蜀王见面,但如今情况特殊,苏简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直接冲进驿馆来到阿紫添妆的房间。   老远,苏简便听到房间内传来说笑声,他这一路上都在想,与阿紫一模一样的另外一个人就是是秦王妃本人假扮的呢还是另外找了人易容的,如果是易容的那就好办了,光是从易容术上,他必定一眼就能认出来,可若是动用灵力或者是巫术幻容,那么恐怕有些麻烦,倒也不是他认不出来,苏简只是怕耽误了吉时。   思绪终止的时候,苏简刚好踏进房门。   一眼瞥见房内长榻上坐着两位新娘,都盖了盖头,看不清容貌。   荀久见到苏简亲自前来,顿时面含笑意,眼眸熠熠生辉,“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   说完,荀久走过来推了苏简一把,直到他退出房门外才住手,抱着双臂,挑眉看向她,“两位新娘,你要带走哪一位,我可先说好,选了就不准反悔。”   苏简站在房门外,眸光在两位新娘身上扫了扫,一时面露为难,“你这要求也太高了,两人都盖着盖头,我又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如何看得出来谁是阿紫?”   荀久摸摸下巴,“那么,你是想亲眼看一看新娘的长相?”   命妇们忙道:“使不得啊,新郎官在行礼之前不能看到新娘子容貌的。”   荀久扬了扬眉,“如果不让苏简看到新娘,那你们可分辨得出谁才是真正的王后,万一到时候弄错了,你们可都是要负责任的。”   命妇们身子齐齐一凛。   苏简失笑,无奈扶额,“既然我都破例出来迎接了,那就掀开盖头我看看。”   荀久接话,“掀开盖头是可以的,但你只有一次选择的机会,若是错了,就只能将错就错。”   命妇们暗自捏了一把汗。   苏简手指紧了紧,点头,“好。”   荀久示意两位命妇将新娘子的盖头掀开。   苏简只看了一眼,然后惊呆了。   ☆、第022章 老天不宠你,我宠你   坐在长榻上的新娘,几乎可以以假乱真,无论是容貌、眼神,还是周身的清冷气质,无一不相像。   纵使苏简早些年就已经和阿紫青梅竹马,相知熟识,然而此刻隔着一道门槛望过去,竟无法在片刻之间区分开来到底谁才是真正的她。   苏简很确信,假的阿紫并没有使用易容术,而是真的和阿紫长得很像!   微微眯着眼,苏简慢慢平复心绪,用一种温柔平静到淡若无痕的眸光看向两位新娘。   荀久侧目看他,很满意这样的反应。   作为蜀国的王,就该由泰山压顶而面不改色的卓然气韵,如此才能处变不惊,才能让臣下信服,百姓依赖。   悄悄收回目光,荀久重新看向两位新娘,一时心中感慨。   纵然阿紫这一世并不知道自己真正身份,但在五百年前,她是凤息的左护法,上一世由于凤息的死,契约了花魂的姐妹俩不得善终,这一世,荀久说什么也要想尽办法弥补她们。   荀久坚信苏简是真的爱阿紫,否则当初在燕京城的时候,他不会向宫义下跪求他瞒着阿紫的杀手身份。   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但这个男人,肯为女人做到如此地步,已经在无形中从骨子里显露出了对阿紫的无上宠溺。   荀久今天之所以要让踏月也假扮新娘,一来是想为阿紫他们的大婚增添乐趣,让他们永远记得这一天;二来,也是想让踏月亲眼看一看苏简有多爱阿紫,好让她放心将阿紫交给苏简。   一盏茶的功夫过去,荀久偏头笑看着苏简,问:“辨认出来了吗?”   苏简唇角含笑,“她们不能开口说话?”   荀久点头。   “那我呢?”苏简又问,“她们不能说,我也不能说吗?”   “不能。”荀久挑眉,“你一说话,阿紫肯定会做出反应,这样岂不是轻易就能区分开来?那我设这一关卡还有什么意思?”   苏简颔首,沉吟片刻,终是点了头,“我认出来了。”   荀久一愣,“这么快?”   苏简薄唇扬起温润笑意,慢慢道:“外表看来,这两个人的确是一模一样,但实际上,只要仔细观察,还是能发现很多不同的地方。”   荀久眉眼含笑,“说说。”   苏简不紧不慢地说:“每到冬天,阿紫就会手脚冰冷,她会在沐浴的水里加上甘菊,所以身上有一种淡淡的甘菊味,另外,除了在浴桶里加上甘菊暖身之外,她还会按摩手背上的阳池穴,因此,阿紫手背上阳池穴的位置会留下一点不易察觉的淡红色印记。”   荀久讶异一瞬,顺着苏简的视线望去,果然见到其中一位新娘的手背上有一点淡红印记,颜色非常淡,若非仔细观察,根本无从查觉。   两位新娘身上都有甘菊花香味,但其中一位的似乎偏重些。   荀久暗自咂嘴,想着苏简算是抓到了细节了,这些东西,她在布置的时候完全没有察觉。   最后,苏简补充,“今日大婚的人是阿紫,她的眼神自然是不一样的,即便两人都面无表情,但阿紫的眸光深处含着无法藏匿的幸福,那是即将与心爱的人永世相守的雀跃,所以,我不会认错。”   苏简说完,抬步慢慢走了进去,在右边那位新娘面前止了步,微微俯下身,很有礼貌地向她伸出手,精致唇角笑意暖如春水,声音亦柔和得仿若风中飘絮,“阿紫,跟我走。”   阿紫面上含着幸福笑意,慢慢将手递给苏简,在他的轻轻拉拽下站了起来,两人深情对望片刻。   命妇们皆面色惊讶地看着这一幕,心中暗忖君上果然对王后极其上心。两个新娘,便是她们亲眼看着两人上妆的,也无法准确认出来,然而君上只随便一瞥,就把细节全部抓到了,可见君上对于王后的心思,堪比海深。   荀久眸光讶异地看着里头深情对望的那一对新人。   所以,苏简这是轻易就把阿紫给认出来了?!   呆愣着还没反应过来,耳边便传来一道温存清冽的声音,“用时还是太久了些。”   荀久木讷着回过头,就见扶笙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他身后,他嘴上说着关于苏简和阿紫的话,被晨阳点了碎金的眼睛却一瞬不瞬看着她。   从荀久这个角度,能见他肌肤如碎玉堆雪,眸中碎光幻化成一道道温情蜜意直往她身上来。   讪笑一声,荀久问他:“你怎么来了?”   扶笙薄唇微勾,“我来看看,你这么长时间还没弄好,是否出了什么乱子。”   荀久掩唇笑,食指往堂屋一指,“你看,我精心布置这么久,还是让他三两下就找到了。”   扶笙却似乎不大赞同她的话,摇摇头,“太久了。”   荀久笑声戛然而止,拉着扶笙去了外面游廊上,瞅了一眼四下无人,这才笑看着他,“人家不过是一盏茶的功夫就认出来了,这还久么,你要知道,两位新娘连表情都是一模一样的。”   “当然。”扶笙伸出手指,在她鬓边停了停,他的手背微凉,却带着如雪般细腻的触感,让荀久心跳忍不住加快几分,全身起了一层栗子。   “如果是我,我会在看见你第一眼就认出来。”   他清凉的唇瓣贴在她耳垂边如是说。   荀久全身好像有奇异电流游走在四肢百骸,酥软得厉害,她赶紧后退一步,背部抵在柱子上   单手撑着红漆柱子,扶笙低眉,能见她如玉无暇的脸颊俏红,上了一层天然胭脂,娇艳无比。   若是此刻四下无人,扶笙铁定按捺不住胸腔内的那头猛兽要将她撕碎吃拆入腹。   这个小妖精,无论何时何地,无论做出什么样的表情,都好像在勾引他,而她本身,就是他最好的催~情~剂。   感觉到头顶的人呼吸略微变得粗重,荀久心中警铃大作,迅速抬眼一把推开他,出声提醒,“这里可是驿馆,阿紫的地盘,你若敢对我动手,我饶不了你!”   扶笙看着她涨红的脸,忽然笑了。   荀久不明所以,她只知道从苗疆到蜀国的这段时间里,由于赶路的原因,这个男人都没有机会碰她。   昨夜若非她在睡前狠狠嘱咐过,他说不定早就兽性大发了。   不用想也知道,他隐忍已久。   想到这里,荀久忍不住浑身打了个哆嗦,心中哀嚎,她怎么就招惹了这么一位外表高冷,内心闷骚的腹黑货呢?   大婚之前,明明看他人模人样的。   荀久正在心里盘算着晚上要用什么样的词汇才能求得他温柔一点。   游廊那头已经传来宫女的声音,“夫人,王后已经坐上花轿了,请您去前厅吃五福饼。”   听到声音,荀久如蒙大赦,迅速点头,“马上就来。”   宫女很快就离开了。   荀久感觉到扶笙炙热的眼神依旧落在自己身上,尤其是在胸前流连忘返。   她嘴角抽了抽,赶紧伸手拢了拢衣襟,“那什么,阿笙,你能不能别用这种眼神看我,阴阳怪气的。”   扶笙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反而问:“宫宴,你去不去?”   荀久想说去,可转念又觉得没什么好玩的,三更天便起床的她如今正困得紧,想回客栈好好睡上一觉。   可是不去吧,又会正中这个男人的下怀。   如今还在驿馆,他就释放出如此浓重的情~欲气息,等回了客栈,他还能放过她?   荀久抱着脑袋,绞尽脑汁想办法。   刚才才走远的那名宫女突然跑过来了,恭敬有礼地道:“夫人,外面有位公子说要见您。”   荀久如同听到救星来了,双眼放光看着宫女,“谁?”   这种时候,会有谁想要见她?荀久想了想,确定自己在蜀国除了苏简和阿紫之外并没有熟人。   宫女摇头,“奴婢不知。”   荀久没做多想,准备抬步离开。   手腕突然被一只温暖有力的大手握住,扶笙上前来,斜眸看她,“不问清楚就轻易出去见客,你还有没有为人妇的自觉?”   荀久毫不客气反击回来,“索求无度不知怜惜,你还有没有为人夫的自觉?”   扶笙扬起半边唇瓣,笑意邪肆,“你是怀疑我的能力还是怀疑我疼爱你的能力?”   荀久:“……”两者有区别?   微凉的手指被他宽大的手掌包裹住,荀久也不挣脱,随着他来往驿馆外面。   迎亲队伍已经走远,驿馆外面少了锣鼓喧天的热闹,清静不少,荀久和扶笙走出来的时候,老远便见外面站着两个人。   季黎明会亲自前来送潘龙珠是意料之中的,荀久并不觉得意外,但澹台引也会跟着来,这就让人完全想不到了。   看见荀久,澹台引弯唇一笑,走过来,“好久不见,你清瘦了不少。”   荀久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就听见澹台引淡淡的声音传来。   她淡笑,“想不到大祭司这朵高岭之花,竟然栽在小明这个风月老手里面。”   话完,荀久仔细端详着澹台引,见她细长的眉眼间褪去了不少清冷,添了初春柔情,唇瓣时不时往上翘,显然是洋溢在幸福中的象征。   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荀久笑看着跟上来的季黎明,打趣他,“数月不见,表哥愈发风流倜傥了。”其实她想说的是,笑容更骚包了。   季黎明自信地扬起眉梢,“那是当然,爷天生的。”   自信完了,这才上下打量着好久不见的荀久,片刻之后皱了眉,满面不悦地瞅着扶笙,“我说,子楚,你这段时间是干嘛去了?”   扶笙含笑答:“自然是忙着宠妻。”   季黎明翻了个白眼,怒斥,“呸!你看看我这原本如花似玉的表妹,都被你糟蹋成什么样子了,这小身板儿,风一吹都能倒。”   荀久无奈扶额,难道她这段时间真的瘦了很多?不然为何每个人见了她都这么说。   扶笙的关注点在“糟蹋”二字上,他也不恼,反唇相讥,“如果与明媒正娶的夫人之间算作‘糟蹋’的话,那你们还没大婚的该怎么算……”   “咳!”季黎明手握成拳往唇边一凑,重重咳了一声,心中腹诽子楚这个毒舌还真是一点都没变,这种场合也不知道收敛一点,非要让他丢了面子才甘心。   荀久原本没有察觉,但从扶笙这几句话里面以及季黎明的快速反应,马上捕捉到了重要信息。   再看澹台引,她眉眼间的确是含着春情,即便周身依旧还有着从前的冰冷气息,但已不复从前那般浓郁,倒像是刻意伪装出来的。   荀久心中好笑,想着这两个人的速度倒是挺快的。   一定是季黎明这个无赖强逼的!   想当初,她和扶笙好歹熬到了大婚三天前好么?   季黎明这个无赖,平时无赖也就算了,对待心爱的女人还这般无赖,这习惯,恐怕也只有大祭司这朵冰山雪莲受用。   被荀久这么反复打量,澹台引尴尬极了,一个劲给她递眼色。   当着扶笙的面,澹台引说不出那种露骨的话,但她是个聪明人,一下子便看穿了荀久的心思,知道这个小女人肯定在想她和季黎明。   一时间脸色涨红,澹台引再也受不住这阵势,拉了荀久的手就往旁边走去。   荀久也不挣扎,任由澹台引拉着。   站到爬满了蔷薇的围墙边,澹台引才停下来,难为情地看着荀久,压低声音,“我和他其实并没有……”   荀久眨眨眼,“并没有什么?”   澹台引这样眼神慌乱急于解释的样子还真是不多见,荀久忍不住想笑。   澹台引哪里会防荀久这样问,一下子涨红了脸,原本白皙如玉的清丽面容逐渐晕染上雨后牡丹的娇艳之色,夺人眼球,饶是荀久阅人无数,也不由得暗自赞叹。   不愧是巫族女儿的人中之凤啊,这仪容,这风姿,处处透着风华,清绝气息浑然天成,便是嗔怒喜乐,也带着巫族女儿特有的骄矜,风仪不减。   被荀久盯得有些不自在,澹台引摸了摸脸,疑惑地看着她,“我脸上有东西?”   “有,好东西。”荀久笑笑。   澹台引迅速反应过来,嗔她一眼,“才几个月不见,你倒是愈发油嘴滑舌了。”   荀久眉眼弯弯,心中很想说是扶笙那头腹黑大灰狼教他的。   “你怎么会跟着季黎明来了蜀国?”荀久明明知道这两个人已经在一起了,但明面上还是不打算戳穿。   澹台引顿了一下才说:“秦王的书信到达燕京的时候,女帝亲自让我跟着季黎明过来的。”   荀久微一挑眉,“莫非女帝不放心季黎明一个人,担心他会弄丢了潘龙珠?”   “这是其一。”澹台引道:“另外还有一件事,很重要。”   荀久见她神情凝肃下来,心中揣度到底会有什么事需要大祭司亲自跑这一趟。   猜了半天,荀久没猜出什么来,索性开口问:“什么事?”   澹台引侧目看了看那边正在和扶笙说话的季黎明,道:“这件事说来话长,今日蜀王大婚,待会儿不是有宫宴么?等宫宴以后,我再细细与你说来。”   荀久点了点头,“你们还没吃饭吧?”   “没有。”   荀久忽然想起一事,又问:“大祭司在燕京的时候就不会出席宫宴,今日竟然来了蜀国,待会儿的宫宴是无论如何都避免不了了,难道你不怕蜀王会强行给你敬酒?”   “不怕。”澹台引展颜一笑,“我早就破了那条禁令了。”   荀久呆了呆,只听得她又道:“跟你们一样,吃五谷杂粮。”   荀久瞄了一眼那边春风得意的季黎明,转眸看向澹台引,“你确定?不是说你们一旦沾染了荤腥,体内的真气就会不纯吗?”   澹台引面色再一次泛红,压低声音道:“话虽是如此说,可我毕竟不是出家人,哪里会控制得住自己的口腹之欲,想吃的时候,自然就不顾忌了。”   澹台引虽然为人大方爽朗,但也绝对不会轻易在荀久面前承认她是因为季黎明才打破了清规戒律的。   荀久没做他想,只觉得澹台引这句话说得对极,生而为人,若是连自己的口腹之欲都要极近克制,想吃的东西不能吃只能看,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将有些冻僵的手拢进袖子里,荀久看了看天色,对着澹台引道:“如今天色尚早,你们又才刚刚赶到,去驿馆里先喝杯热茶,等封后大典完毕以后我们再进宫。”   澹台引深觉有理,也不推拒,随着荀久走了过来。   季黎明正在和扶笙说着话,见到两人缓不过来,唇角笑意更深,“表妹,数月不见,有没有想我?”   荀久呵呵一笑,“没时间想。”   季黎明脸一黑,瞅着她,“你也太没良心了,我为了帮你们拿到潘龙珠,去往齐国的时候险些死在季黎川手里……”   说到这里,声音戛然而止。   荀久疑惑盯着他,“怎么不继续说了?”   季黎明摆摆手,“说来话长,先进驿馆,等我喝杯茶再慢慢告诉你们。”   荀久颔首,想着这几个月,燕京的确是发生了很多事,可短时间内,他们还无法回去,正好季黎明来了,让他转述一下知道细节也是好的。   几人转身进了驿馆。   荀久和扶笙的身份没有公开,季黎明和澹台引却是直接与蜀国打过招呼来的,同样是礼官前去迎接,如今他们可以光明正大住进驿馆。   命妇们吃了五福饼以后就逐渐离开了。   几人走进去坐下以后,留在驿馆的宫女们立即上来奉茶,荀久挥手将宫女们屏退,去外面马车上拿了她准备好的红茶,加了蜂蜜,从洗茶到分茶全都是她一手所为。   递给澹台引的时候,荀久笑吟吟道:“蜂蜜加红茶,既美容又暖胃,相信你会喜欢的,大老远的赶路过来,想必你如今身子都还是冻僵的,来喝下这东西试试,一定让你爱上。”   澹台引似信非信,端过荀久递来的茶品了一口,顿觉入口柔软香甜,回味甘醇,似一线入喉,暖暖的,柔柔的,带着怡人的温度一直到达肚腹,的确是暖身暖心。   这种感觉极好,与她平时喝过的茶都不一样。   清冽的眸光亮了亮,澹台引笑赞:“本就是好茶,再配上这么个新鲜的喝法,这茶可真真是大不一样了。”   “那是自然。”荀久抿嘴笑,“你都不知道,为了找到这种名为‘红酥手’的茶,我们来往蜀国的途中,不知停顿了多少次,每到一处茶庄就下去问,问了几十户茶庄才好不容易找到一点。”   说着,荀久含笑看了看扶笙,“若非他有耐心,你我今日可就喝不上这好茶了。”   扶笙抬眸,目光在空中与荀久交汇,隐隐含着几分邪肆之意,那意思好像在说:我做了这么多,晚上必须好好补偿。   一时心虚,荀久赶紧收回视线不敢再看他。   季黎明咂咂嘴,“子楚,没看出来,你为了博美人一笑竟然还能纡尊降贵亲自去茶庄找茶?”   扶笙淡淡一笑,“那是因为美人值得我博她欢心。”   季黎明迅速翻个白眼,“你们两个,够了啊,当着我们的面,也不知道害臊的。”   扶笙眉心一跳,“你若是知道害臊,只怕到现在都还是单身。”   这句话,间接点明季黎明是个无赖。   “咳!”季黎明重重一咳,清了清嗓子,“现在是谈正事的时辰,不开玩笑。”   扶笙无声勾唇,等着下文。   荀久和澹台引也停止了说话,安静下来。   季黎明摆正脸色,道:“其实女帝这次让我们来蜀国的目的,并不止是来送潘龙珠。”   “那是为了什么?”荀久眼眸内幽光浮动,感觉上,这两个人一提起这件事神情就很凝重,莫非燕京真的发生了什么事?   “是关于魏国的。”季黎明幽幽答。   “魏国?”扶笙眉头微蹙,“魏国如何了?”   季黎明抓抓脑袋,似乎在考虑这件事究竟要从何说起。   澹台引也是知道事情始末的,但她并不急着抢话,安静等着季黎明,算是对他的莫大尊重。   季黎明斟酌了好半晌,才慢慢出声,他先问荀久和扶笙,“女帝怀孕这件事,想必你们俩强大的情报网,早就知道了吧?”   “嗯。”扶笙轻轻颔首。   “是这样的。”季黎明看着扶笙,“女帝怀孕以后,大祭司传信回灵山让君和少爷下来暂代神殿大祭司一职,我们俩这才有机会去往齐国寻找潘龙珠,后来遇到了齐缙公的弟弟雏阳君,我以齐国外强中干的现状给他分析了利弊,劝服他上交大权给女帝以免被楚国和魏国双面夹击,雏阳君听闻以后立即进宫告诉了齐缙公,齐缙公因为小儿子兰祭的关系,答应了下来。”   “于是,雏阳君在大年夜之前便拿着盖了齐缙公印玺的让权奏章前往燕京。”   “齐国一旦把军事权和官员任免权交给了女帝,就代表整个齐国都是女帝直辖这样一来,其他诸侯国便不可以轻易攻打吞并。”   “魏国本来就有吞并齐国的打算,得到了齐国让权的消息以后,魏王身边的谋士私自派人半路拦截雏阳君,准备杀了他将让权奏章抢走,这样一来,他们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攻打齐国。”   “然而谋士派人截杀雏阳君的这个消息走漏了,被姜易初知晓,他迅速从魏国出发,将雏阳君救了下来,安全送到燕京,在得知女帝怀有身孕以后,姜易初决定留下不走了。”   扶笙听后沉吟片刻,问季黎明,“如果姜易初不回魏国,魏国内部岂不是要大乱?”   季黎明愁眉苦脸,“我要说的就是这个。”   扶笙眉梢微动。   “姜易初是带着虎符去的燕京,并且帮助雏阳君成功把齐国让权奏章送到了女帝手里,姜易初走后,谋士向魏王挑拨,说姜易初有异心,他身为魏国丞相兼上柱国大将军,竟然敢私自将虎符带去燕京,只怕会把魏国机密全部泄露给女帝,届时魏国危矣。”   “魏王是何反应?”扶笙问。   季黎明答:“魏王原本是站在姜易初这一边赞同上交大权给女帝的,然而朝中大臣一边靠,都觉得姜易初把这件事做绝了,理应受到惩罚,否则魏国将会因他而亡。”   “女帝让我乔装打扮去魏国劝慰我外祖父,也就是魏王的外祖父,让他老人家出面表态,可是我才到魏国都城外就被拦截住了,进不了都城,只好回到燕京复命。”   荀久紧皱眉头,“不会吧表哥,你武功这么高强,竟然能被守城兵给拦住?按照你的脾性,便是白天进不去,晚上也一定会想办法进去才对啊,怎么可能就此放弃?”   季黎明唉声叹气,“你们是不知道,负责在城门口拦截外来人员的大将正是顾辞修。”   荀久惊了一下,“竟然是他!”   “对。”季黎明应声,“顾辞修认出了我,将我拉到没有人的地方问话。我告诉他,我准备进城找我外祖父楚老爷子,顾辞修劝我不要进城,说如今魏国禁止任何外来人员入城,顾辞修虽然没有明说,但我隐隐感觉得到魏国内部局势紧张,似乎准备向女帝宣战了。”   荀久满面震惊,“一旦宣战,魏国出战的人将会是顾辞修,他可是姜易初的人,怎么可以!”   季黎明又叹气,“谋士建议魏王将容洛软禁起来威胁顾辞修,如果他不听从命令出战对付姜易初,则容洛以及她肚子里快要出生的孩子会有危险。”   荀久一听,顿时大怒,“魏王囚禁一个孕妇,算什么本事!我还一直以为魏王性格温顺,却没想到,他到底还是遗传了他父王的暴戾本质,此举,与当年先魏王囚禁睿贵妃有什么差别!”   季黎明揉着肿胀的太阳穴,“魏王其实本性不坏,坏就坏在他身边有奸臣,而且魏国满朝文武自恃清高,瞧不起其他诸侯国,瞧不起燕京,更瞧不起女帝,在他们的认知里,这大燕所有的疆土,总有一天都会尽数归纳到魏国版图,姜易初私自救下雏阳君将齐国转让奏章交到女帝手里,并且带走了调兵遣将的虎符,如今魏国上下早已将他视为卖国仇敌,而这件事,也将会成为大战的导火索。”   魏国势大,天下皆知。   即便强势暴戾的先魏王已经不在,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魏国的势力并没有因此而衰弱下去,说起来,魏国的朝臣大多是才华横溢的精英,可唯独有一个缺点,就是自视甚高,特别瞧不起人。   从二十多年前先帝送睿贵妃去当人质的时候开始,魏国上到诸侯王,下到文武百官黎明百姓,全都认为燕京无能,唯有魏国才是最该一统大燕江山的最强者。   荀久死死咬着牙,重重一拳捶打在小几上。   她如今仍旧记得当初宫宴上见到恩爱非常的那对小夫妻,记得容洛要吃酸橘,结果顾辞修担心酸到她的牙齿,跑遍大街小巷为她买来甜橘闹了笑话,更记得容洛每日进宫陪伴女帝,用一腔真情感化女帝同意动手术。   这些事情虽小,却点点滴滴流露的都是人间真情。   那个时候,他们多年重逢,仍是至交好友,仍是青梅竹马,可谁能想到,这才几个月的时间不见,所有的格局就都重新洗牌了。   魏王听从谋士的建议将怀着孩子的容洛软禁起来威胁顾辞修出战对付姜易初。   姜易初可是顾辞修的师父,魏国这么做,简直欺人太甚!   荀久不用想也知道顾辞修的内心一定是疼痛挣扎甚至是崩溃的。   扶笙被荀久这个举动吓了一跳,赶紧拉住她因为捶打而泛红的那只手揉了揉,温声宽慰,“别生气,眼下魏国上下一心要借着姜易初带走虎符这件事出兵燕京,你一个人在这里干着急也没用。”   “可是……”荀久极其不甘心,“难道我们就任由魏国这么嚣张下去吗?”   荀久一直到现在都没忘记容洛曾经说过等宝宝生下来,就随着顾辞修一起再来燕京,荀久还等着做孩子的干娘呢,若是那个孩子出了任何问题,她绝对饶不了魏王!   “子楚,女帝让我们前来,是想问一问,你们这边的进度。”季黎明补充,“女帝的意思是,如果你们这边能提前解决好一切,那么就请尽快回燕京,共同抵御外敌,如今女帝怀有身孕,修为尽失,姜易初又留在身边照顾,暂时脱不开身,女帝是担心魏王会利用姜易初的家人来威胁他。”   关于扶笙他们为何要找齐六种材料,找齐以后又作何用,这件事,季黎明和澹台引毫不知情。   没听见扶笙答话,季黎明又把当初在齐国遇到季黎川,以及季黎川要他交出乾坤玉的事情说出来,最后才问扶笙,“瑞王告诉我,我爷爷的遗嘱问世那一天,最先打开锦盒的人是子楚你,你应该会知道上面的秘密,那么,如今你能告诉我们了吗?”   扶笙捏了捏眉心,这件事要说清楚还真是困难,必须先把五百年前的那段回忆全部解释出来。   荀久看出了扶笙的犹豫,柔声道:“阿笙,你说吧,反正天色还早,阿紫和苏简肯定还在进行大典流程,等你说完,我们也可以进宫了。”   如果不解释五百年前的那一段,就没办法告诉季黎明关于郁银宸体内住着扶言之魔性的事情。   整理好措辞,扶笙慢慢把五百年前那段回忆告诉了季黎明和澹台引。   那二人听得目瞪口呆。   “所以,王妃是五百年前的女王凤息转世?”饶是澹台引再淡定,也无法平静面对这样一段骇人听闻的过往。   关于轮回,关于转世,关于容器,澹台引从前都只是听过古老的传说而已,没想到这世间真的存在,简直让人接受不能!   荀久缓缓点头,“但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我们之所以要极其六种材料,就是要一举杀了扶言之,让他再也没有办法出来祸害世人。”   这一下,季黎明和澹台引总算是明白了六种材料的重要性,更明白了扶笙和荀久以及惜颜夫人他们几个为何迟迟不肯回去,并非是在外面游山玩水,而是根本回不去。   此时此刻,季黎明觉得,比起住在郁银宸体内的扶言之来,魏国那点事真的只能算是小事。   要知道,扶言之可是在每一个诸侯国都操控有傀儡的,只要他想动用那些人,那些人便会无条件供他驱使,如同行尸走肉,一切思想受到主人支配。   “这么说来,季黎川和季太妃就是被扶言之给控制的吗?”季黎明仍是觉得不敢置信,睁大了一双好看的眸子。   “是。”荀久点头。   “难怪。”季黎明高声唏嘘,“难怪我们一直找不到真相,也找不到幕后黑手,原来幕后黑手隐藏得这么深。”   “我们也是刚刚知道不久。”荀久叹气,“可是很不巧,竟然碰到了魏国这件事,我们眼下是分身乏术了。”   季黎明忙道:“子楚,这件事我之所以告诉你,只是起到通报的作用,我并不要求你们现在就要回燕京抵挡魏国发兵,就算没有你们,不也还有我和姜易初么,你放心,我们俩就算拼了这条命也一定为你守护好江山。”   扶笙掀了掀唇,“辛苦你们二位了。”   “说的哪里话!”季黎明笑呵呵道:“在其位谋其政,我身为大司马,皇廷一品武将,有责任有义务保卫燕京子民,这件事你就不用操心了,既然这边对付扶言之这么棘手,还是以你们这边为主,先把幕后黑手解决了再回去与我们一起解决小喽啰。”   荀久虽然很不甘心魏王这么用容洛威胁顾辞修,可到底是鞭长莫及,蜀国距离魏国太远了,好几天的路程,这一来一回,便赶不及在郁银宸发作之前到达岷国。   荀久再一次彻悟,这世间果然是有太多事情不能两全,比如在对付扶言之这件事上,荀久只能选择一个,选择救郁银宸,则到最后很可能死的人是扶笙,选择扶笙,则郁银宸即将随着扶言之灰飞烟灭,再无来世。   又比如在对付魏国和对付扶言之这件事上,他们只能顾全一边,无法两边兼顾。   荀久并不是怀疑季黎明和姜易初的能力,她只是担心这件事会中途生变,万一等她和扶笙到达岷国之后,魏国内部突然又出了什么问题,亦或者就像季黎明担忧的一样,魏王真的利用姜易初的家人威胁他,那么,姜易初到时候会不会为了救家人而舍弃女帝?   一想到这些,荀久太阳穴就突突跳个不停,头疼得厉害。   澹台引见状,忙转移话题,“依我看,这时辰也不早了,我们还是早些进宫吧,虽然没到宫宴时辰,可我想去王宫里看一看,听闻蜀国有上品梅花”银红朱砂“,既然来了,我们可不能错过。”   扶笙也拉着荀久站起身来,看着她微微一笑,“我们也去看看。”   “可是……”荀久还沉浸在魏国事件中。   扶笙摸了摸她的脑袋,“你要记住,你不是一个人,你更要记住,老天爷不宠你,我宠你,老天爷不帮你分担,我帮你承担一切。”   对上荀久妩媚灵动的双眼,他轻笑,“别担心,一切有我。”   不知为何,扶笙每次说这句话的时候,总会让荀久莫名心安,她烦躁的情绪忽然就平静下来,乖觉点头,跟着季黎明他们出了驿馆直奔王宫。   ☆、第023章 偷窥   放眼望去,整个蜀国王宫一片喜色,廊檐下,树梢上,全部挂满红绸,今日是蜀王大婚,宫人太监们面上都洋溢着笑容。   荀久一直在为蜀国的事情烦忧。   去往梅园的这一路上,扶笙不断地开导她,语气温和柔润,极有耐心,致使她原本焦灼烦躁的心绪逐渐平缓下来。   紧抿着唇,荀久不再说话,任由手指被他拉着往梅园方向走。   整个大燕,包括六大诸侯国在内,梅花开得最好的地方就是蜀国的御景园。   苏简的母后生前非常喜欢梅花,那个时候苏承冀还在世,派了很多人去搜罗天下的梅花品种来种在御景园。   其中,便有一棵非常出名的“银红朱砂”,这是梅花中的上上品,罕见至极,连燕京都没有,蜀国御景园里就有一株。   由此可见,苏简的父王当年是极其宠爱他母后的。   初春已至,梅园内却还保持着凛冬气息,白雪压枝,红梅探出头来,娇艳非常。   风一吹,有花瓣簌簌落下,在林荫小道上铺了薄薄一层,任谁见了都不忍心踩着过去。   荀久扫了扫四周,心中的阴霾忽然驱散了很多,她翘起唇瓣,赞道:“蜀国御景园果然是个好地方。”   这一路上,无论扶笙怎么哄,她都郁闷着一张脸,如今难得听到她主动说话,扶笙偏头看过来,唇角向上弯了弯。   澹台引和季黎明走在前面,听到荀久说话,澹台引顿了脚步,转过身来,面上含了一丝笑意,“我瞧着也是极好的,听闻银红朱砂就在这梅园内,不如我们不要向宫人询问了,分头去找如何?”   季黎明也附和,“这主意好,反正还没到宫宴时辰,就当做打发时间了。”   听那二人如此说,荀久也不好再反驳,只得点头。   于是,四人就这样分为两拨朝着两个不同的方向走去。   扶笙始终紧握着荀久的手指,她的手有些凉,即便是包裹在他宽厚温暖的手掌中,似乎也久久不见回温。   把荀久的手指抬起来,扶笙用两只手给她揉了揉,呵护道:“我竟然今日才发现,你也会有手脚冰凉的症状。”   “大概是长时间走在外面的原因。”荀久摇头,“我不像阿紫那样的。”   扶笙攥紧她的手,莞尔一笑,“对我来说,都一样。”   荀久几次欲言又止,最后终于忍不住,眉心微微蹙起,“阿笙,你真的有办法将容洛救出来吗?”   她是真的不希望那个心性开朗的女子与她肚子里的孩子出任何事情。   并非荀久圣母,而是扶笙当年的阴影在她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她只要一想起容洛被魏王软禁,就会情不自禁地想到当年先魏王囚禁睿贵妃并在她怀孕期间对她用刑的情景。   纵然不是亲眼所见,但她在乎扶笙,在乎到在乎他所在乎的一切人和事,不管好坏。   所以,当初听到季黎明把扶笙因为亲手弑母而留下心魔真相说出来的时候,她心痛了很久,自此留下阴影。   之前在驿站,季黎明亲口说出容洛被囚禁的那一刻,荀久的第一想法是,恐怕这世上又要多一个拥有心魔的孩子了。   “嘘——”扶笙朝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声音亦表现得小心翼翼,“你不觉得此情此景谈论魏国的事很破坏气氛么?”   荀久闭了嘴巴,她哪里有什么心情赏景,还不都是因为澹台引想看银红朱砂才跟着过来的。   扶笙含笑看她,“若是你把关心别人的那些心思多花费些在我身上,我会很高兴。”   荀久眨眨眼,“你在说梦话吧!你是我夫君,我不关心你关心谁?”   呃,不对,他的意思好像是嫌弃她关心他太少?   翻了翻眼皮,荀久表示很无语。   “瑾渊还在齐国,我会让他亲自过去处理这件事。”扶笙垂眸,清幽的眸光扫视在她冻红的小脸上。   “你最近太累了,需要好好休息。”扶笙摸着她的脑袋,“不准再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只准想我,听到没有?”   荀久“哦”了一声,心中嘀咕,真小气!   紧绷的神情完全放松下来,两人继续往前走。   荀久一边走一边朝着旁边的梅林看,问扶笙,“银红朱砂长什么样子的?”   “我也没见过。”扶笙答:“不过我觉得既然整个蜀国王宫只有一株,那肯定是很特殊的,说不定会安置在特别的地方。”   “说得有理。”荀久颔首,“不如,你用轻功带我飞到高空看一眼吧,我眼神好,说不定能一眼看出来。”   扶笙没说话,搂着她的腰点地而起,一阵冷风于耳际呼啸而过,荀久再睁眼,脑袋紧贴在扶笙怀里,垂眸往下一看,满园梅花尽收眼底,梅园正中搭建了高台,高台上是一个很特殊的花坛,里面的确种植着一株与众不同的梅花。   荀久面色一喜,“看到了!”   扶笙搂着她落到地上,“为免待会儿被他们两个说作弊,我们还是走着过去比较好。”   荀久深觉有理,两人一道快速前往梅园正中方向。   *   另外一边。   澹台引和季黎明还在梅林间走着,同样是一边走一边搜寻银红朱砂的下落。   季黎明的心思根本不在梅花上,他全程看着前面神情专注的澹台引,问她,“引儿,你很喜欢梅花?”   澹台引一愣,转过身来,“倒也不是很喜欢,只是觉得梅花较于百花更有傲骨罢了。”   “你若是喜欢,我也可以让人在大司马府种上很多,等你嫁过来就可以尽情欣赏了。”   澹台引脸色一红,“说什么呢,距离秦王他们回去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婚期都还没定下,你就想着婚后的事情了,无赖!”   季黎明嘿嘿一笑,上前来拦住她的去路,面上笑吟吟,“你真的不知道我在担心什么?”   “担心什么?”澹台引是个思想纯洁的人,才不会像季黎明这样整天脑袋里胡思乱想。   季黎明眸光在澹台引小腹处扫了扫,浅咳两声。   感受到他炙热的目光,澹台引一下子明白过来,脸色红透,没好气地瞪他一眼,“你想什么呢,这么短的时间,怎么可能……”   他们明明只有除夕那一夜发生过关系啊。   季黎明还没这么大本事一举就中罢?   “你请大夫看过了?”   季黎明逼近一步,男性的阳刚气息混合着周围的梅花清香,不断萦绕在澹台引的鼻端,让她神思有片刻恍惚。   澹台引才不会这么无聊去请大夫看。   她哪里好意思与季黎明谈论这种话题,偏开头就要走。   季黎明眼明手快,一只手臂撑着梅花树,将澹台引禁锢在专属于他的空间之内。   对方呼吸的灼热,缓缓喷薄在脖颈和耳垂处。   澹台引浑身一酥,声音在不知不觉中软了几分,“别,这里可是蜀国王宫,大庭广众呢,让人看见不好。”   “那你告诉我,有没有请大夫看过,还是说,你事后喝了避子汤?”季黎明俯下身来,双眸紧紧锁在她水润的红唇上,恨不得一口咬下去好好品尝。   “我……”澹台引咬了咬唇,又羞又恼,瞪着他,“你问这个做什么?”   季黎明唇角慢慢绽开笑容,他本就是个阳光的人,笑起来的时候让人感觉很舒心。   但对于与他有过亲密接触的澹台引来说,这种笑容等同于致命诱惑。   迅速别开眼睛不去看他,澹台引心中暗骂,极品无赖!   “你知道这段时间我为什么隐忍着不碰你吗?”   他面不改色,黑眸里流光闪烁。   这种问题……   澹台引才不会跟他讨论,紧闭着嘴巴不答话,面部却一再滚烫,仿佛刚刚出锅的大虾。   “我担心你这里有了宝宝。”季黎明的大手毫不犹豫贴在她的小腹部。   澹台引浑身一僵,睁大眼睛看他,“挪开你的手!”   季黎明置若罔闻,“媳妇儿,我想你了,怎么办?”   他长臂一张,紧紧抱住她,低声数落,“自从除夕夜之后,我们见面的机会就越来越少,这一次,若非我去求女帝,指不定还得我一个人来呢!”   澹台引恍然大悟,难怪她一直奇怪女帝为什么会指定她跟着季黎明来,原来是这个无赖提前打过招呼了!   “你阴我!”澹台引咬牙切齿,简直不能忍,他竟然暗中算计她!   季黎明才不管她有多怒,紧抱着不放,“如果,我没有去求女帝,那你会主动跟我一起来吗?”   澹台引一噎,这个问题,她还真没想过。   没听到回答,季黎明心里一阵失落,继续嘀咕,“你就不担心,万一我一个人前来,半路遭遇杀手,再也见不到你了。”   “季黎明!”澹台引冷着脸打断他的话,“你那张嘴里面还能不能吐出人话来?”   从来只听说女人多愁善感的,没想到今日见到了男人也喜欢多愁善感。   眼下安然无恙不挺好的么,为什么偏要假设那些不存在的东西?   澹台引很是无语。   “媳妇儿,你不想我,你不爱我了。”季黎明一脸憋屈,“要不然,你为什么不回答我的问题。”   澹台引面部微抽,抬眸看他,“季黎明,你真的很无赖!”   她天生就是这种性格,那些肉麻的话,如何说得出口?   季黎明不嫌酸,她嫌弃好么?   季黎明伸出食指挑起她的下颌,勾起半边唇瓣,“你不想我,那我想你,可好?”   不等澹台引答话,季黎明带着温度的精致唇形狠狠压了上去。   澹台引在一瞬间觉得大脑变得空白,什么反应都没有了。   这里可是蜀国,蜀国!   这个无赖,他怎么敢!   双手推拒着他火热的胸膛,她无力挣扎。   挣扎的后果是换来他更进一步的攻城略地。   除夕夜之后,季黎明被派遣去了魏国,一来一回耽误了好几天,回来之后又忙着各种公务,两人的确是好久没见了,她根本不知道,去往魏国的路途中,每一个辗转难眠的夜晚,他想她想到心口发疼。   可是这个没良心的女人,不想他也就算了,还连句中听的话都不肯说来取悦他。   好不容易得了机会,季黎明当然要好好惩罚她!   澹台引被吻得头脑发昏,推拒他的双手逐渐酸软下来,无力地贴在他怀里。   遇到这个男人,她花光了所有的羞耻心!   唇瓣肆意缱绻,辗转研磨,他像在细细浅尝瑶池仙品琼浆玉露。   “唔……”感觉到唇瓣上被狠狠咬了一口,血腥味在口腔内蔓延开来,澹台引小声嘤咛了一下。   季黎明终于放开她,却依旧将她圈禁在他与梅花树之间。   眸光灼灼,他嘴角笑意邪肆而张扬,“说一句取悦我的话,我便放过你。”   澹台引手指还在抚着唇上被咬破的那个地方,感觉到刺痛,她倒抽了一口气,见他唇上因为她的血液而殷红诡异,她直皱眉,“不说!”   季黎明笑意更深,“不说的潜台词就是让我继续惩罚你。”   “你!”澹台引气得脸色涨红,耍无赖这种事,她向来不是他的对手。   “快说,我等着。”季黎明的眸光自始至终就没有从澹台引身上挪开过。   “……”   澹台引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要说这么长时间以来她不想他是假的,可是想他就一定要说出来吗?   那些字眼如此肉麻,她怎么好意思开口?   季黎明眨眨眼,他何尝不知道让这个女人开口有多艰难,就是因为这样,他才要好好调教调教她。   别人面前,她可以是禁欲清冷的高岭之花,但在他这里,她必须变成勾魂摄魄的妖精,否则两人要是再这么相处下去,会非常无趣的。   澹台引羞得无地自容,不知该用什么表情来回应,尴尬地扯了扯嘴角,声音低弱,“一定要说吗?”   “不说也行,用行动证明。”季黎明笑得邪肆。   澹台引抬脚,狠狠踩了季黎明一下,怒斥,“你敢再说一遍!”   季黎明眯着眼,有危险的光色自眼尾挑出来。   这种眼神,澹台引在齐国的时候见过。   浑身一凛。   她至今记得,当初在齐国,她反抗了多少次,他就强~吻她多少次。   经历过那么多阵仗,澹台引学乖了,她知道这个人霸道的时候,她不能硬着来,否则他只会更霸道。   清了清嗓子,澹台引勉强扯出笑意,声音亦放软,伸出食指在他胸膛画圈圈,嘴里道:“小明,你这么坏,我会受不住的。”   季黎明身子一僵,脸色像吞了苍蝇那般难看。   达到了目的,澹台引心中窃喜,面上却不露分毫,继续用怯怯的目光看他,“况且你也说了,万一我已经怀了宝宝,你这么粗鲁,会动了胎气的。”   季黎明双眸眯成一条线,僵着脸,眸光定在澹台引身上。   原本他是有意让她在他面前卸下所有高冷的。   可是,这画风怎么感觉不太对劲?   高冷是没有了,言语间也多了温情蜜意,但……听觉效果不太理想。   季黎明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踉跄着往后面退了两步,面部肌肉抽了两下,“你,你还是变回人吧!”   他果然是不适合妖精缠身。   澹台引:“……”   终于从他的桎梏中逃脱出来,澹台引仔细整理了一下裙衫,确保没有一丝紊乱这才扔下他大步朝前走去。   那样的清淡从容,就好像刚才用温软勾魂语气说话的人并不是她。   季黎明看着澹台引远去的背影,重重捏了捏眉心,片刻之后,跟了上去。   不远处的隐蔽梅林内,荀久还在张大嘴巴,显然没从澹台引刚才的举动中回过神来。   旁边扶笙浅笑,“银红朱砂的香味对女人有特殊催~情作用,而季黎明腰上挂着的香囊里面装着零陵香,这就是引子。”   荀久面色惊了一下。   扶笙挑眉,“还想不想继续偷窥?”   荀久想说这不太道德吧,但难以抑制心中那种挠痒痒的小爪子,笑着点头,“好!”   ------题外话------   /(ㄒoㄒ)/~早上五千存稿,吃完饭回来发现系统自动更新,一打开,啥都没了,新文人设、大纲、存稿,再一次光荣牺牲,只字不留。   嘤嘤嘤,我拼了命才赶出几千字来,亲爱的们见谅,如果晚上还能赶一更的话,我会尽力补齐一万字的   ☆、第024章 得偿所愿(二更)   荀久和扶笙原本已经找到了银红朱砂,但半晌没见季黎明和澹台引过去,原以为这两人迷路了,准备过来找找,却不曾想见到了这样一幕。   高冷禁~欲堪比扶笙的大祭司澹台引竟然在季黎明面前表现出了小女人才会有的娇媚姿态。   这种重大发现,莫说季黎明,就连荀久都觉得目瞪口呆,反应不过来。   跟在扶笙身后,她面色有些尴尬,“阿笙,你真的要去看?”   虽然她也很想知道大祭司还会在季黎明跟前表现出怎样出人意料的姿态,但好歹她也要尊称季黎明一声“表哥”,就这么悄悄偷窥人家,是不是有些不太道德了。   扶笙转过身,凝目看她,“不是想看,我是想知道银红朱砂到底有没有那个功效。”   荀久撇撇嘴,“那你怎么不亲自去试?”   扶笙扬起眉梢,“你希望我亲自去试?”   荀久被这个眼神看得心中发虚,赶紧甩脑袋,“不,我开玩笑的,这种事,还是由小明代劳比较好。”   若是这个男人亲自去试,到时候被折腾的可是她。   毕竟,这是一种只对女人起作用的奇异香味。   当然,前提得有引子零陵香。   两人抬步,才走了几丈远,身后传来宫女恭敬的声音,“夫人,王后娘娘让奴婢来请您过去卿华宫与她作伴。”   荀久一听,侧过身来,见到宫女安静立在小道旁边,神色恭谨。   对着扶笙挑眉,荀久笑,“瞧,偏有人不让你得逞。”   扶笙一脸无所谓,反正没有荀久,他一个人去了也没什么意思。   淡淡点头,他对着宫女道:“你先回去告诉王后,就说我家夫人马上过来。”   宫女应声告退。   荀久站直了身子,吩咐扶笙,“快看看,我浑身上下有没有哪里不妥的?”   扶笙果真上下扫视着她,一双黑眸如同带了火。   从她这个角度,能见他轮廓流畅精绝,线条柔和,本该是谪仙降世的人,却因为一双带着欲~火的眼睛而破坏了谪仙的仙气,反而变成了黑暗中的邪恶之魔。   荀久突然后悔了。   她就不该让这个大~色~狼帮忙的,如今感觉那双眼睛直接透过衣服看到里面去了。   “那什么,我觉得可以了。”   荀久身子一偏,不让他继续盯着她,心中哀嚎,早知道就不该让他禁~欲这么多天的,晚上回去赶紧补偿他算了,免得整天提心吊胆。   脸上如同抹了红霞,荀久逃也似的飞离开梅园。   扶笙目送着她走远,才慢慢转个方向去往宫宴的大殿。   阿紫坐在卿华宫,头顶上沉重的凤冠压得她几乎快喘不过气来。   苏简要陪客,她心中很清楚,所以并不奢望他会早些回来。   已经遣了人去请荀久,阿紫一直盯着外殿方向看,只希望荀久能快些来与自己说话解闷。   这蜀国王宫里的宫女们都沉闷得很,个个忌惮她是王后,不敢与她随意说笑。   心思流转间,外面传来宫女通报的声音,“娘娘,那位夫人来了。”   阿紫面色一喜,站起身就要亲自去迎接,却不料被头顶上的凤冠压得又坐了回去。   荀久进来的时候,刚好看到这一幕,顿时掩唇笑,“苏简爱得可真够深沉的,弄一顶这么沉重的凤冠,他就不怕把新娘子脖子给累坏没法洞房吗?”   阿紫本就涂抹了脂粉的脸颊更加透出绯红色,被荀久这一句话呛得不知该说什么好。   “摘了吧!”走过去以后,荀久指了指阿紫头上,“难道你真的想戴着这么重的东西等他回来?”   阿紫神色犹疑,“不是说这些东西要新郎官亲自卸下来吗?”   荀久低嗤一声,“话是这么说没错,可你如今还饿着肚子呢,总得吃点东西垫垫底吧,否则等苏简回来,你就真的饿成人干了。”   阿紫闻言,深觉有理,遂请荀久帮忙把凤冠取了下来。   拿下来的那一刻,阿紫只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果然是这东西太重。”阿紫无奈笑道:“压得我喘不过气了。”   荀久走过去将宫女们端在盘子里的东西拿过来,笑着道:“你若真想守礼节也行,吃完东西再戴上去等着便是。”   阿紫羞赧一笑。   荀久端着盘子走过来,用银筷夹了一个饺子送到阿紫嘴边。   阿紫从二更天起床到现在都没有吃过东西,早就饿得不行,见到荀久递了东西过来,张嘴便吃。   才嚼了一口,她立即皱眉,“生的!”   荀久笑,警告她,“不准吐出来,否则不吉利了。”   阿紫被她这么一下,小脸白了白,最终还是艰难地吞咽了下去。   荀久又夹了一个小笼包,阿紫再吃,再次抗议,“还是生的!生的!你们是不是诚心捉弄我?”   宫女们掩唇低笑。   阿紫脸色难看,将小笼包吃完以后顿时抬目,哀怨地盯着荀久,“不吃了不吃了,你们净是弄些生的吃食来,我哪儿吃得下去。”   荀久憋着笑,转头看宫女们,问:“王后娘娘说了几个‘生’?”   宫女们笑着齐声答:“四个!”   正当阿紫一脸茫然的时候,荀久冲她挑眉,“听到没有,你要生四个,今后苏简可有得忙了。”   荀久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阿紫哪里还能不明白,脸色红得快要滴血,双手捂脸,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荀久笑着摆手,示意宫女们把生的东西撤下去,换了熟透的精致吃食过来。   盛了一盏燕窝雪梨递给阿紫,荀久在她身边坐下,安抚道:“喝点这个,败火。”   阿紫没好气地瞪她,“你怎么知道我上火?”   荀久指了指她的脸,“喏,都写在这里呢!”   阿紫泄了气,又好气又好笑,“真是的,我都不知道大婚还有这种习俗。”   荀久接话,“一辈子知道一次不就行了?”   阿紫浅饮了一口燕窝雪梨,复又看向荀久,“秦王殿下呢?”   “他自然是在宴席上,我们俩身份又没公开,我去不去都一样,再说了,我若是走了,谁来陪你?”   说到这里,荀久忽然想起一事,四下扫了一眼,没见到殿内有多余的人,疑惑问道:“踏月呢?怎么不见她人?”   阿紫噗嗤一笑,“都怪你早上出的什么馊主意,苏简担心我姐姐跟过来会混淆视线,所以将她禁足在驿馆,说明日天明之前她都不可以踏出半步。”   “难怪我这一路上都没见到她。”荀久想起苏简去辨认新娘时那胸有成竹的样子,不觉莞尔,“阿紫,第一次当新娘子的滋味,是不是特别美好?”   阿紫眨眼,“你不早就试过了?”   荀久撇撇嘴,她当时一点都不紧张,一点都没有当新娘该有的期盼。   那是因为扶笙早就占有了她,让她潜意识里觉得大婚不过就是个形势而已,她在大婚之前就已经是他的女人了。   所以大婚当日,少了普通新娘的激动心情。   “你别说,还挺紧张的。”阿紫放下装有燕窝雪梨的小盅,“一直以来只见过别人大婚,如今轮到自己,感觉与想象中完全不一样。”   荀久认真听着她说。   “从最开始的紧张,不知所措,到后来的释然,再到现在的甜蜜,感觉这一切就像做梦一样。”   阿紫继续说,“我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再度与苏简重逢,更没想过,这世间会有一个男人为我费尽心思准备一场隆重的婚礼,坐在驿馆里,见到他亲自去迎亲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这辈子再也放不下他了。”   如若不是对她真心,他铁定会拿出君王姿态待在王宫等着,而不是一听到消息就迫不及待要去将她带回来。   “阿紫,恭喜你,找了一个全心全意对你的男人。”荀久发自内心的露出笑容。   眸底深处隐藏着点点内疚。   五百年前,踏月和祁月两姐妹为了与她生死相随,不惜下定决心与花魂契约,最后因为凤息的死而不得善终,好在元休最后顾及到了两姐妹,也帮助她们转世轮回。   这一世,合该两姐妹都有自己幸福的归宿。   阿紫面色黯然了一下,似乎有话要说。   荀久眸光微动,“阿紫,你我如今身份平等,有什么话直接说,不必遮遮掩掩。”   阿紫忽然拉住荀久的双手,眼眸映着蜡烛光辉,点点碎星般。   “昨天晚上,我和姐姐同睡,说了很多体己话,我听她的语气,似乎她对主上……”   说到这里,阿紫声音止住,毕竟是没有确定的事,她也不太确定,不知道这样说出来妥不妥。   阿紫没有五百年前的记忆,不知道荀久才是她的主人,也并不知道扶言之的魔性住在郁银宸体内的事情,她只是单纯觉得,作为护法,对主上起了心思,这是很严重的大事,主上性情不定,一旦让他知道,踏月肯定在劫难逃。   荀久已经反应过来,“你是说,踏月对郁银宸有情?”   阿紫面色犹豫,“我不太确定,但直觉上是这样。”   荀久回想了一下,这一路上,并没有见到踏月表现出特别的举动来。   如果踏月真的对郁银宸有情,那这份情就只能是五百年前就存在的。   踏月去过夜极宫,通过昊天镜见过郁银宸的前世,也见到了她自己的前世从而恢复了记忆,定然也恢复了她对于郁银宸的那份情。   如果真的是这样,荀久打心底里觉得高兴,至少这世上,还有人是真心关心郁银宸,真心不想让他受到任何伤害的。   “王妃。”阿紫拉住荀久的手指紧了紧,面色紧张,“如果某一天你发现我姐姐真的对主上动了情,还请你一定要帮我劝劝她收了这份心思,我们做属下的,怎么可以对主人产生不一样的感情?这是很危险的。”   荀久点头,但实际上,她心里并不打算阻止,如果踏月真的喜欢郁银宸,如果她能在黄金剑铸成之前打动郁银宸,让他移情别恋,荀久或许心里好受些。   *   夜色浓重的时候,宫宴散去,醉意微醺的苏简终于从大殿过来,踉踉跄跄推开门。   荀久正在和阿紫说着话,不妨苏简会屏退了所有宫女自己进来。   荀久迅速起身,笑道:“新郎官来了,那我便不打扰你们新婚洞房了。”   抬步准备离开。   手腕被阿紫轻轻拉住,她水灵灵的眼眸中含着几分紧张。   荀久低声笑,“别紧张,记着我的话就行了。”   阿紫咬着唇角,一脸不想让她离开的样子。   荀久无奈,看向苏简,“你可快来把你家新娘子从我身上拽下去,否则今晚的洞房花烛可就要泡汤了。”   苏简闻言,醉意清醒了几分,微笑着缓步走过来,将阿紫的手从荀久身上摘下来紧紧握在手里,深情凝望着她。   阿紫想起刚才荀久与自己说的那些床笫之间的秘诀,顿时脸颊似火烧,滚烫得好像要喷火。   荀久再不多做停留,迅速出了卿华宫去往大殿寻找扶笙。   *   荀久走后,苏简长臂将阿紫纳入怀中。   嗅到他身上的浓重酒味,阿紫皱了皱鼻子,“苏简,你这是喝了多少酒?”   阿紫一边说,一边挣脱他准备去寻些醒酒汤过来。   苏简却不准她逃离分毫,紧紧将她箍在自己怀里,沾染了酒香味的薄唇有意无意擦过阿紫的耳垂,炙热气息喷薄在她白皙的脖颈上。   阿紫浑身一震,尔后酥软下来,面上却神情紧张,“苏……苏简别这样,等我先去给你弄醒酒汤来。”   “阿紫,我没醉。”苏简咕哝一声,张口便含住阿紫的莹白耳垂。   全身上下的酥麻感愈加浓重,阿紫惊了一惊。   苏简的吻火热狂野,他不满足于耳廓,逐步辗转到阿紫的唇上来,声音低哑,“阿紫,我终于娶到你了。”   这一句,听起来带着十分的心疼。   阿紫心里一揪。   是啊,十年了,他们之间兜兜转转,她终于能将自己完整地,放心地交给他了。   阿紫不再僵持,任由他慢慢剥去她的大红嫁衣,十指紧扣,他的吻逐渐变得狂热起来,阿紫无法动弹,只能浅浅回应,品尝着他唇齿间的清冽酒香。   鲜血淋漓地疼痛让她想起十年前苏简亲眼看着父母葬身火海之后站在城墙外,含泪低吼,“阿紫,我这么信任你,你为何要背叛我?”   其实,那把火并不是她放的,在最后一步的时候,她突然发现自己早已经在朝夕相处中爱上了这个男人,她下不去手。   可是她下不去手,不代表别人下不去手。   王宫还是如期被烧了个精光。   她站在被鲜血之气覆盖的黑暗中,就听见他一声声质问苍天,她为何要背叛他。   那个时候,她整颗心都在滴血,就如同此刻深入骨髓的痛。   拉回思绪,阿紫受不住想要抗拒,苏简趁机用唇封住她小巧莹润的嘴巴。   僵直着身子,阿紫因为疼痛而动弹不了分毫,眼角含着晶莹泪花。   苏简唯恐自己生涩的动作让她不适,他只能停下来,轻轻吻去那咸涩的泪。   到底还是抵挡不住欲~望的兽,一刻钟后,有一种叫做“欢愉”的东西不断传遍两个人的身体,他抚摸着她从疼痛苍白逐渐转化为红润的小脸,就好像一个等待了十年,终于尝到甜品的孩子,嘴角扬起一丝满足的笑。   烛光旖旎,光辉洒落在大红喜帐上,摇曳出缱绻画卷。   昏暗中,他清澈的瞳眸泛着欢愉的光芒,青丝散落,与她的纠缠在一起,十指依旧紧扣,紧密相贴,感受着彼此的温度。   十年的等待,终换来一朝落红旖旎。   苏简看着已经半昏厥过去的阿紫,再一次轻轻吻上她的唇,仿佛那地方带着魔力,一旦沾染上就再也放不开。   模糊中,低喃,“阿紫,我会用无数个十年来弥补你所有的隐忍过往。”   ☆、第025章 他是真的生气了!   荀久出门的时候,扶笙在外面等候。   “你怎么在人家新房里待了这么久?”扶笙微微蹙眉。   这个女人,莫非还有偷窥人家洞房的癖好?   荀久撇撇嘴,“踏月又不在,只有我能陪着她了,再说,苏简这不是才回来么,洞房才开始,我也没耽误事儿。”   转瞬主动挽上他的胳膊,她笑笑,“走吧!”   扶笙挑眉,“我倒很好奇,你跟阿紫在一起,能有什么共同话题,她并不知道你们五百年前的关系,性子清冷,就算是聊天,也没办法聊这么久吧?”   荀久神秘一笑,凑在扶笙耳边红着脸低声道:“那丫头,什么都不懂,她又不肯让礼仪姑姑教,只好请教我。”   扶笙的重点并不在她说话的内容上,而在于她温热呼吸喷薄在他耳廓时的血脉贲张。   几乎是瞬间就能让他全身的血液都兴奋沸腾起来。   狭眸微眯,他喉结上下滑了滑,揽住她腰肢的手紧了紧,声音低哑魔魅,“什么时候,你也教教我?”   荀久就知道他会接这一句,笑吟吟答:“今天晚上。”   扶笙眉棱微抬,记忆中,似乎这是第一次她这么主动。   “你确定?”他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当然。”荀久笑得很欢愉,“前提是一切都得听我的。”   这句话听起来怎么这么别扭?   扶笙面带不解,狐疑看她,“你想做什么?”   荀久没有回答,但很快,她就用实际行动证明了。   回到客栈沐浴之后,荀久将一丝不挂的扶笙点了穴道扔在床上,绑住双手双脚,绳子固定在墙上,大字型。   长这么大,扶笙何时被人这么“虐待”过,瞧见站在一旁荀久笑意盈盈的脸,他脸色一下比一下黑,“放开我!”   荀久只着中衣,嫩白丝滑的肌肤若隐若现,峰峦高耸,走路时波涛汹涌。   她缓缓挪步到他身旁坐下,伸出修长的手指抚摸他完美的侧脸,邪肆一笑,“说好了今天晚上听我的,你可不能乱动,点了穴道的,你要再动,我不介意再帮你扎几针。”   扶笙修长的眼眸聚起危险光色。   这个女人是疯了吗?   成婚之前为了好好调教她,他看过不少春~宫图册,从未见过这么玩的!   “你想做什么?”扶笙平静下来。   荀久的点穴手法传自凤息,他根本无法逆向冲破。   扶笙很清楚,一旦强行逆向冲破穴道,他将会经脉寸断而亡。   虽然刚开始时有些懊恼让她占了主动权,但细想下来,这不过是夫妻之间的床帏情~趣罢了,即便是她再怎么折腾,难不成还能翻出新花样来?   “别急。”荀久摸着下巴,笑容添了几分邪恶,露出一口白牙,“再等等。”   扶笙顿时心中警铃大作,涌上不好的预感。   果然没过多久,他就感觉浑身发热,口干舌燥。   英明一世,他竟然被自己放在心尖疼宠的女人给算计了!   扶笙有些哭笑不得,“对我,你还需用药?”   “我知道你不需要,但这是为了增添乐趣嘛。”荀久俯下身,在他精致的唇上浅浅啄了一口。   扶笙贪恋她水润红唇的味道,想深度索求这个吻,然而双手双脚被绑住,他无法做出任何动作,只能意犹未尽地看着她直起身子。   这种感觉,就好像有一万只蚂蚁在心脏上挠痒痒,不上不下的,难受极了。   “久久,乖,快放了我。”扶笙炽热的眸光逐渐迷离起来,对她,他自然不会来硬的,只好放轻语气。   “不放。”荀久上下扫了他一眼,对反应很是满意,唇角向上弯了弯。   扶笙再一次哭笑不得,“不放,那你倒是快一点啊!”   荀久勾起半边唇瓣,挑眉看他,“你求我。”   扶笙:“……”   腹黑精明的秦王殿下用半刻钟的时间在脑海里琢磨这种时候求女人是否丢脸。   还不等他思考完,眼睛就被荀久用叠成几层的黑丝巾给蒙住了。   睁开眼只能看到一片昏暗,扶笙有一瞬忐忑,声音极度低哑,“久久,你究竟要做什么?”   荀久掩唇笑,“你马上就知道了。”   瞬息过后,扶笙猛地睁大眼睛,“荀久!”   纵然他什么都看不见,但感官如此清晰明朗!   他恨不得赶紧解开穴道狠狠折磨她报复回来。   ……   荀久亵~玩扶笙的后果就是等他自动解开穴道的时候被狠狠惩罚,连求饶的力气都没有。   天明时分,外面传来敲门声。   荀久再一次昏厥过去。   扶笙一腔欲火加怒火终于泻去一半,意犹未尽地放了她,穿上衣服来到外间开门。   大战了一夜的他穿上衣袍之后清美如玉,与之前的猛兽形象大为不同,仿若刚从山水画里走出来,绝世姿容在晨曦之光的照射下看起来尤为梦幻。   根本就是换了一个人。   门打开,外面站着季黎明,红光满面的他嘴角噙着一抹邪恶的笑,“这么久才来开门,别告诉我你们还没睡醒,亦或者是……一夜未睡?”   扶笙没让他进门,懒懒倚在门边,淡声问:“来找我什么事?”   “听说你们今日启程,来送送。”季黎明一边说一边探头往里面瞧,没见到荀久,不由得撇撇嘴,“子楚,你也太没良心了,知道有要事在身还这么折腾我表妹,你还是不是人?”   扶笙眉心跳了跳,“大祭司不也没起来么?”   季黎明赶紧装模作样咳了两声清嗓子,“这……我跟你们性质不同,不能混为一谈!”   扶笙淡淡“嗯”一声,“确实是不同,你们俩自从去了梅园就再也没在宫宴上出现,蜀王还以为走丢了,派了一堆人去找,可谁能想到,某些人早就迫不及待回去共赴巫山云雨了。”   季黎明难得的红透了脸,怒看着扶笙,“你竟敢让人监视我!”   “我没这种嗜好。”扶笙瞟他,眼神淡若烟云,“不过有件事我想你可能并不知道。”   “什么?”季黎明一脸茫然。   “你腰间香囊里的零陵香,是银红朱砂的引子。”   一瞬间仿若遭了雷劈,季黎明呆呆立在原地,连反应都给忘了,“你、你说什么?!”   难怪昨天到了银红朱砂花坛前的时候,澹台引的神情非常不对劲,两人没停留多久,澹台引便催促着回驿馆。   当时的季黎明非常不解。   澹台引只好说身子不适。   那个时候,他一点反应都没有,全然没往那方面想,只单纯以为澹台引是因为受寒引起发热。   回到驿馆以后,他被教训了半天,澹台引一直说他无耻。   季黎明很是茫然,他并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不过,前半夜被骂,后半夜尝到甜头。   他还是很喜欢这种感觉的。   此刻听到扶笙说昨天澹台引会中招与他腰间的零陵香有关。   季黎明的第一反应是,子楚这个不要脸的,竟然偷窥他们!   “不用谢我,你可以回去了。”   扶笙说完,“嘭”一声关上房门。   外面季黎明皱着眉,“喂!你们不是今日启程去岷国吗?”   扶笙凝神听了听荀久均匀的呼吸声,对着外面道:“今天走不了,明天。”   季黎明气得跳脚,早知道这两个没良心的今天不走,那他干嘛大早上就跑来吹冷风啊!还受气!   狠狠踹了房门一脚,季黎明哼声道:“既然你们不走,那我们走了,燕京可还一堆事儿呢!”   “等等!”听到季黎明要走,扶笙顿了脚步,转回来重新打开门,这一次敛去了之前的玩笑心思,凝了眉目,“你们来的时候,女皇陛下状况如何?”   “也就那样。”季黎明摆正了脸色,“不过你放心,有我大舅兄和姜易初在,便是她再虚弱,也不可能受到外界一丁点儿伤害。”   “嗯。”扶笙淡渺应声,“你回去以后,务必全城戒严,魏国蠢蠢欲动,我担心他们会趁着女帝怀孕期间发兵开战,一旦魏国提前开战,我人身在岷国,无法兼顾两边,燕京的事,就全权拜托你了。”   季黎明轻笑,拍了拍扶笙的肩膀,“别忘了,你我可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你的家就是我的家,外敌来袭,我这个一品武将自然是拼了命也会为国出战,为你出战。”   扶笙沉吟片刻,微抬幽眸,“如若可以,不要伤害顾辞修,他是被逼的。”   季黎明面露为难,“我当然知道他是被逼的,可是战场无情,我放过他,谁来放过燕京城内的数十万百姓?”   扶笙默然,好久才道:“我已经派了瑾渊去魏国,相信以他的能力,定能在短时间内将容洛救出来。”   “瑾渊……”季黎明捏捏下巴,片刻后恍然大悟,“你说的是雏阳君府上的那个花和尚?”   扶笙点头。   季黎明咕哝,“他有那么大本事儿吗?”   “将容洛从魏王手里救出来,绰绰有余了。”扶笙道:“眼下宫义要疗伤,商义随着雏阳君去了齐国继位,徵义去了冰火湾,羽义成了蜀国的王,秦王府需要角义看家,所以我只能让瑾渊去。”   季黎明有些不赞同,“你就不怕雏阳君会生疑吗?”   扶笙嘴角挑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齐缙公才薨逝没多久,兰祭作为世子继位,然而他并没有任何政治经验,雏阳君作为兰祭的叔叔,他有责任好好辅佐这位新君,只怕,雏阳君还没有那么多精力来关注瑾渊去了哪里。”   扶笙这么一说,季黎明终于放下心来。   “既然你都安排好了,那我可就什么都不用操心了。”   从袖袋里将装有潘龙珠的小锦盒递给扶笙,季黎明嘱咐,“这东西收好了,来之不易啊!”   扶笙睨他,“去一趟齐国,潘龙珠和美娇娘双收,你该是心中偷着乐才对,何必作出与我苦大仇深的样子?”   季黎明恨恨磨牙,“你我自然是有仇的,你们晚一天去岷国,就代表我和引儿的婚期延后一天,我这都到嘴的肥肉了,若是因为你们俩而飞了,我跟你们没完!”   扶笙收了季黎明递来的锦盒,准备撵他出去。   季黎明突然蹦出一句话,“都这么久了,表妹竟然还没有怀孕的迹象?”   扶笙无奈地捏了捏眉心,“很快了。”   季黎明笑嘻嘻,“那你们赶紧的,希望四方平定的时候,能见到你们家的宝宝平安降世。”   扶笙有片刻晃神。   季黎明瞧出他神情不对,立即问:“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觉得你废话太多。”扶笙回过神来,直接下逐客令,“该说的都说完了,你可以滚了。”   “子楚,你个没良心的!”季黎明望着已经紧闭的房门,再次抬脚狠狠踹了一下,“我来了这么半天,竟然连杯茶都舍不得招待我,我看你是除了这身皮囊,内里全都黑透了!”   扶笙懒得理他,径直抬步往里间床榻边走去。   荀久还在熟睡,香汗淋漓过后的她看起来疲惫极了,双眼紧紧闭着,面色红润如将落的晚霞。   扶笙在床榻前坐下,俯下身吻了吻她的额头,眼眸中神色复杂难言,幽光流逝。   *   卯时不到,季黎明和澹台引就完全收拾妥当骑上马出了城门。   澹台引一直绷着脸色,整个人都笼罩了一层阴寒气息。   季黎明很自觉,知道她还在怪他,所以自动走得远远的,防止被打。   “昨天晚上称病没有出席宫宴,今天不辞而别,季黎明,你不要脸我还要!”澹台引见他刻意躲着自己,气不打一处来。   昨天在御景园,他们俩找到银红朱砂的时候,秦王和秦王妃并不在现场,但很快,她就察觉到了不对劲,她天生对香味敏感,所以没多久就反应过来是季黎明腰间的香囊与银红朱砂的香味相交产生了作用。   那一刻,她的第一反应:这一切都是季黎明设计的!   为了不在王宫丢脸,她只好称病不去宫宴,回到驿馆之后将季黎明劈头盖脸骂了一顿。   季黎明全程茫然,完全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被她当做出气筒,他乐意之至,所以乖乖耷拉着耳朵被教训了好几个时辰,等她骂得差不多了才笑嘻嘻抱住她,让她别气坏了身子。   澹台引又好气又好笑,拿他全无办法。   “引儿,你还没消气呢?”季黎明打马走过来,笑得春光和煦,“来来来,你要打要骂,尽管来,我受着!”   澹台引死瞪着他,“你走之前,到底有没有和蜀王打过招呼了?”   季黎明拍拍胸脯,“我做事,你还不放心吗?昨天离开王宫的时候,我就让蜀王贴身太监与他说了,今天一早要早早离开,不必大张旗鼓让礼官相送。”   澹台引面色缓和了几分。   季黎明又道:“再说了,就算不跟他打招呼也没什么,蜀王还不了解小爷的脾性么?”   澹台引瞅他一眼,声音放轻,“你果真不知道零陵香与银红朱砂的香味撞在一起有特殊作用?”   “天地良心!”季黎明赶紧手指对天,“我是真不知道,今天早上去找子楚的时候,还是他亲口告诉我的,我若是早知道那东西有这种作用……”一定多带点零陵香。   “什么?”澹台引狐疑睨他。   “没什么。”季黎明立即换上笑脸,“我在你心里就这么没人品?我可是正人君子,怎么可能蓄意带着这种东西去害你呢?你说是吧?”   澹台引轻呵,“季黎明,‘人品’俩字跟你还真没什么关系,不用刻意攀亲戚。”   季黎明挑高眉梢,笑眯眯看过来,“怎么,昨天晚上我不够用力,所以你到现在还有力气跟我拌嘴?”   澹台引脸颊滚烫,“不要脸!”   季黎明一脸无所谓,“爷早说过了,你和脸,我只要一样,或者,你选一样?你希望我要脸还是要你?”   澹台引抬手,路边一个石子迅速飞到她手中,她偏过头,毫不犹豫就朝着季黎明扔过来。   季黎明没想到她还真出招,一下子趴下,堪堪躲过那内力十足的石子。   再起身,他面部肌肉抽了抽,“你这是谋杀亲夫。”   澹台引怒,“滚,我才没有你这种厚脸皮的夫君!”   季黎明扬起邪恶的笑,“一起滚。”   *   荀久在客栈睡了一天,第二天天亮时分才醒过来,全身酸痛无力,感觉像被人分解开又重新组装回去一样。   动了动手指,荀久想起前天晚上的事情,顿时悔得肠子都青了。   男人,果然是不能亵~玩的,尤其是扶笙这种体内住着猛兽的男人!   恨恨磨牙,荀久翻身而起,听到脚步声靠近,她心下一惊,赶紧重新爬上床装睡。   扶笙看着床榻上装睡的人,嘴角勾了勾,“你若是再不起床,就来不及赶到岷国了。”   荀久睁开眼睛,警惕的看着他。   扶笙露出两只手腕上的青紫勒痕,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那天晚上,我到现在都还记忆犹新。”   荀久浑身一颤。   “然后,我很生气。”扶笙微笑。   荀久眼皮跳了跳。   “我一生气就想惩罚人。”扶笙笑意加深。   荀久猛地掀开锦被,动作很快,脸上赔笑,“夫君别生气,我这就起床,马上跟你去岷国。”   难得看见荀久这般温顺如绵羊的样子,扶笙修长的指尖捏住她的下颌,迫使正在穿鞋的她不得不抬起头来。   “到达岷国之前,想好怎么赔罪,否则,我还会再生气的。”   凛冽的气息,从他周身散发出来,带着欲~望之兽的霸道不容置喙。   荀久心中泪流成河。   不就是让她占主动权玩了一次么,他有必要这么玩不起?   那她还被拆分重组了这么多次,她也很生气,谁来赔罪?   从穿衣、梳洗穿戴到上车,荀久都是独自完成的。   因为她敏锐察觉到这个男人是真的生气了,不敢让他帮忙。   今日赶车的是踏月,她发现这两人今天的气氛很是古怪。   马车启动以后,踏月思来想去觉得不对劲,轻声问:“王妃,是否发生了什么事?”   “没什么。”荀久扯了扯嘴角,她戴了面纱遮挡脖颈里满是红痕的肌肤。   扶笙自从上车以后就紧绷着脸色,没说话,微微阖上眸,浅眠。   “那什么,我们今天晚上在哪里下榻?”荀久制造话题打破僵硬的气氛。   扶笙没反应。   荀久撩帘看看外面,一会赞叹水牛的泳姿,一会感慨花公鸡的羽毛。   扶笙依旧没反应。   荀久揉了揉额头,一只手暧昧地搭在她肩膀上,眨眨眼,泛出一车的妩媚风情,“真生气了?”   扶笙睁开眼睛,幽幽瞳眸快速划过得逞的喜色,这一幕太快,荀久无所察觉。   侧目看她,他依旧僵着脸色,不带一丝表情。   “好嘛好嘛,我承认我错了。”荀久羞涩捂脸,“你说,要怎么补偿,我补给你就是了。”   她完全受不住他这样面无表情的逼视,就好像在看待一个犯了重罪的犯人。   “自己想。”扶笙扔给她三个字,继续闭上眼睛。   ------题外话------   嗯哼,某人生气的后果很严重   ☆、第026章 你被绑上瘾了?   从相识到大婚这么长时间,荀久第一次见到扶笙这样生气。   而且,他喜欢玩冷战。   生气了就不理她,从蜀国客栈出发一直到夜间在小镇上休息,他一句话也不说。   踏月得了荀久的吩咐,不用守夜,下去休息了。   荀久端了姜汤走进来,含着笑意递给扶笙,“喝碗姜汤去去寒,免得明天生病了。”   扶笙不理她,将脑袋歪往一边。   荀久转了个方向,温声软语,“夫君,别这样嘛,让人家看见了还以为我们夫妻不和。”   扶笙继续偏脸,似乎真的不打算理她。   荀久彻底无奈了。   把小碗放在桌上,她走过来跪坐在绣墩上,一边给他捏肩捶背一边发嗲,“阿笙,小笙笙,你不要不理人家嘛,你这样玩冷战,晚上睡觉又不陪我,人家好害怕。”   扶笙幽邃的瞳眸内有几许波动,慢慢转过来,双指钳住她的下颌慢慢往上抬。   指尖冰凉得可怕,几乎在顷刻之间就让她下颌那个地方冻成一片。   荀久打了个冷噤。   扶笙垂眸,一瞬不瞬打量着她,眼底神色冰冷凌厉,微勾的唇角带着几分张狂的邪。   “想好怎么赔罪了?”他微微眯起眼,半晌启唇,似有若无的笑容看得她浑身一凛。   这位爷,傲娇病犯了!   荀久眨眨眼,“你想要怎么赔罪?”   烛光跳跃,映在他的瞳眸里,好像发现了猎物般的兴奋。   半边唇勾起,轻笑,霸道邪肆。   荀久觉得自己待会儿可能会有点惨。   事实证明,她不是有点惨,而是非常惨。   这一次,被捆绑的换成她,而且这个混蛋是五花大绑!   “喂,你会不会玩!”荀久急了,这么绑下去,死了怎么办?   扶笙丝毫没有要放过她的意思,学着她之前的做法,将黑丝巾叠成几层遮住她的眼睛。   荀久浑身颤抖了一下,“我、我求饶,求放过。”   “现在求饶,为时过早。”他毫不客气地将绳子固定好,确保她逃脱不了,唇边笑意森然,“待会儿再求,我不介意你音调拔高一点。”   荀久:“……”   在蜀国的时候,她一定是脑抽了才敢玩他!   眼下连求饶的机会都没有,荀久后悔得肠子打结。   眼睛被蒙住,她看不到他的脸以及表情,这种感觉很糟糕。   咽了咽口水,荀久央求,“能不能打个商量?”   “说。”他坐在几案前慢条斯理地清洗着修长的十只手指,白皙漂亮,俨然是上天创造的完美艺术品。   他安静坐着的身影被烛光拉长,成为阴影笼罩了房内大半位置。   一种霸道侵占的气息充斥着整个房间。   “能不能,别蒙着我的眼睛?”荀久难受地呜咽了一下,这混蛋绑得太紧了,她当初有这么对他么?有么?   她不过是绑住了他的双手双脚而已!   “你想看?”扶笙不答反问。   荀久认命地哀叹,“我没有安全感。”   什么都看不见,万一待会儿他太过分,那她岂不是完蛋了!   “你求我。”他悠悠缓缓吐出三个字,用的是她当初的语气。   荀久:“……”   好嘛,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更何况这位是自家夫君。   “夫君,求你了,别遮住我的眼睛,可好?”   荀久自认为把一身的媚劲儿都散发出来了。   “我若说不呢?”扶笙坐着不动,眼神都懒得投过来一个,用干净的巾布擦拭着手指上的晶莹水珠,其动作之小心翼翼,像在对待最完美的珍品。   荀久全然看不到他在做什么,双手被反剪,无法做出更多的动作来。   原来,睁开眼只能看到漆黑这种感觉会让人觉得身处幽闭的密室中,无形中会增添一种莫名的恐惧感。   荀久这一刻才体会到扶笙当初的感觉。   肠子再一次悔得打结,她低声嘟囔,“那你要怎样才能不蒙着我的眼睛?”   扶笙动作微顿,收了巾布,这才起身慢慢走过来,在床沿边坐下,单手将倒在床上的她揽起来,精致薄唇贴近她耳边,吐气温热而暧昧,带着让人胆颤的霸道:“待会儿求我,有节奏一点。”   荀久磨牙,恨不能时光倒流回去把当初那个亵~玩他的自己掐死。   此时的荀久并不知道,正是因为她那天晚上的临时起意捆绑他,自此以后,这位外表高冷禁~欲的秦王殿下就好像发现了新大陆一般,喜欢上这种危险的刺激,隔三差五就换着花样用在她身上,悲催的她只能一次次求饶,一次次失败。   当然,此为后话。   眼下,感受着耳畔的灼热呼吸,荀久心脏跳得飞快,说话打结,“是不是我待会儿求你,你就会解开,放我自由?”   “看心情。”他勾了勾唇,抬手端起桌上的白玉小杯,那里面有碧翠酒液,当然,酒里面有东西。   扶笙这是打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   荀久紧紧闭着嘴巴,不喝,坚决不喝!   待会儿喝了,她欲~火~焚~身,他肯定会站在一边看热闹。   因为……她那天晚上就是这么对待他的。   想起那一幕,荀久想撞墙。   她一定是脑抽了!脑抽了才会认为这个男人温润如玉,实际上,他根本就是邪恶之魔,还是睚眦必报的那种,惹不得,碰不得,否则要倒大霉的。   喂不进去,扶笙也不恼,抬起酒杯自己喝了,一只手紧紧扣住她的后脑勺,唇瓣便覆了上来,狠狠撞开她的牙关。   荀久被迫将下了药的酒喝下肚。   显然,他用的这种,比她那天晚上用的要厉害。   前后不过一刻钟的时间,她就觉得浑身燥热,呼吸粗重起来,娇俏的小脸上氤氲出让人观之心动的情~潮。   好像有无数只爪子在她心尖上挠啊挠。   荀久忍住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嘴里低骂:“混蛋,你给我喂了什么?”   扶笙就坐在旁边,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声音凉飕飕的。   “你当初那么对我的时候,就该想好会有今日。”   “大爷,我错了。”荀久真正欲哭无泪,自家夫君太腹黑,这睚眦必报的本事不用在外人身上竟然用在亲亲夫人身上,还有没有天理了!   扶笙表情纹丝不动,见她难受地扭动身躯,他低眉敛目,“如今为时尚早,别说大爷,你叫祖宗都没用。”   双脚被绑,荀久无法乱踢,只能翻滚。   挠心挠肝的感觉,简直要命!   身体内的那把火越烧越旺,荀久紧闭着牙关,她就不信自己一个神医竟还克服不住这种东西。   绝对不能让他看了笑话。   然而,她还是低估了她那腹黑精明的夫君。   知晓一般药物对她没用,他特地寻了最烈的“半刻酥”,毫无疑问,药效如其名,没多久就让她意~乱~情~迷,猫儿一般哼哼唧唧。   荀久在心里发过誓绝对不求他,可是誓言挡不住骨感的现实,她再也受不住,咬牙低吼,“混蛋,你要是再不帮我,我就、我就咬舌自尽!”   荀久俏红着精致的小脸,作势要咬舌,牙关一合,发现咬到了他的手指。   终于找到发气桶,荀久毫不犹豫狠狠一张口准备咬断他的手指,让他长长记性,看他以后还敢不敢这么虐待她。   牙关再次一合,扶笙的手指早就缩了回去,她只听到自己两排牙齿碰撞在一起的清脆声音。   磨了磨牙,荀久凝神听了听,大致确定扶笙所在的方向,准备用脑袋去撞他。   不要命的撞过去,却被他轻轻揽入怀,低醇的嗓音仿若珍藏了上百年的佳酿,“别这么粗鲁。”   对于此时此刻的荀久来说,他是唯一的解药。   狠狠挣扎了一下,荀久哆嗦着牙齿,勉强出声,“给我……”   她原本想说“给我滚开”,出声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娇柔得不成样子,媚劲十足。   荀久戛然而止的举动倒让扶笙给误会了。   他满意地勾起唇角,手指轻轻抚着她的水润红唇,描摹着精致小巧的唇形。   荀久毫不留情张嘴就想咬他。   扶笙微蹙眉头,“荀久,你属狗的么?”   荀久气不打一处来,脑袋狠狠撞他一下,没好气地道:“我属你大爷!”   明明是生气的话,偏偏因为药物折磨,出口就娇媚无骨,处处充满了邀请。   “扶笙,别让我逮到机会,否则下次我还十倍奉还给你!”   荀久牙齿都磨得发出声音来。   扶笙眉棱微动,“那我现在先把二十倍还给你。”   荀久闻言,身子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顷刻气馁下来,“阿笙,小笙笙,我是开玩笑的,女人喜欢口是心非,你必须要明白,我绝对是爱你的,我绝对不可能如此折磨你。”   嘴上这么说,心里早已将这个混蛋五花大绑肆意凌虐了千百遍。   “女人喜欢口是心非?”扶笙勾起她的下颌,盯着她微微翕合的小嘴认真端详。   不等荀久发话,他兀自总结,“那看来,你很喜欢这种。”   荀久心中有一万头那什么马呼啸奔腾而过。   “好热……”荀久意识开始模糊,只觉得他的怀抱尤为清凉,仿佛炎炎烈日里的解暑甘泉。   她拼了命地往他怀里钻。   记不清他到底是什么时候进入主题的,她只知道自己好像几度在天堂与地狱的边缘徘徊,双手依旧被绑,双眼被遮蔽,挣扎不了,也看不见,感官却异常清晰。   这个混蛋,竟然敢那样碰她!   羞耻心与刺激感并存,让荀久再一次欲哭无泪。   她加注在他身上的,他竟原封不动还了回来!   求饶她求了,祖宗也喊了,没用。   昏厥过去没多久,荀久只觉得浑身被温热丝滑的水包裹着,疲累了一晚上的身心终于放松下来。   冥冥之中,荀久心中冷哼,还算他有良心知道做善后工作,否则她绝对饶不了他!   扶笙轻轻撩动水花替她清洗,香精的味道很快便将一屋子的情~迷味冲散,将她从浴桶里抱出来,小心翼翼地涂抹了祛瘀的药膏,一切妥善之后,他才拥着她沉沉睡去。   经过了这次“惨重”的教训,荀久学乖了,再也不敢打他的主意,也不敢学着他玩冷战,每天做出乖巧小女人的模样,随叫随到,随他怎么折腾都行,只要不捆绑她。   那一晚的确是绑得厉害了,以至于她身上有多处於痕,扶笙每日必然定时为她擦药。   当着扶笙的面,荀久笑眯眯的,一副很受用的样子,私下里赶紧把药给清洗掉,只要於痕还在,他就不敢再次对她“用刑”。   荀久的这点小心思,自然瞒不过她家精明的夫君。   某天,擦完药之后,荀久假装要出去甲板上看大海的风景。   扶笙没有多言,目送着她走出舱室。   荀久四下瞄了瞄,见扶笙没有跟出来,立即闪身进了水房,不断撩起温水清洗药膏,正当她洗得起劲时,身后传来扶笙的声音。   “你被绑上瘾了?”   点点冷冽,点点兴味,点点……霸道掺杂着怒意。   他凝视着他,眼眸渐敛,眯成一条线,里面透着危险。   荀久浑身一颤,转过身来,赔笑,“你看错了,我只是来寻水泡脚,在舱室里待得久了,双脚有些冻。”   扶笙上前,不由分说拉起她的手腕仔细端详。   上面的药膏已经被她清洗了大半。   “你连手和脚都分不清楚?”他斜睨过来,语气中隐忍着愠怒。   这个不知好歹的女人,为了逃避他的“虐待”,竟然敢不擦药,她是想让这些於痕跟在身上一辈子么?   荀久耷拉下脑袋,嘟了嘟嘴,无话可说。   光荣地再一次被扔到绣墩上坐着,她挪正身子,还没开口,他已经重新取来玉肌膏,沾在指腹上动作轻柔地为她涂抹。   荀久抬眸,见他沉静的黑眸间有细碎流光涌动,偶尔溢出一丝心疼,转瞬即逝,船舱外的阳光投射进来,映在他秀眉俊眸间,仿若天上星子洒落,华光烈烈犹如仙气氤氲。   这样的扶笙,与之前捆绑她的简直是两个样!   荀久暗自撇撇嘴,想着果然是人面兽心的家伙,从今以后,再招惹他她就去投河自尽。   “你嘴巴抽筋?”抹完药,他抬起头来,刚好看见她对着自己露出古怪神情。   荀久闷闷出声,“好了没?”   扶笙抬着她的手腕仔细查看了一番,低声警告,“如果再让我发现你私自把药膏洗了,那么我会自动认为你还想被捆绑。”   说完,对她露出一个非常蛊惑人心的微笑。   荀久咬牙切齿,顺手抓起小几上的瓷瓶,捏在手心好几次,险些捏碎了才忍住打他的冲动。   “谨遵夫君旨意。”深吸一大口气,荀久磨着牙,微笑。   *   到达岷国,已经是八天之后。   长时间的海上之旅,让荀久尤为向往岷国的蓝花楹以及温暖和煦的风。   船才刚刚靠岸,荀久便迫不及待想要下去。   踏月提醒道:“王妃,听闻今日岷王亲自来迎接,您不等一等王爷吗?”   踏月心思敏锐,这么多天待在船上,她终于发现了这对夫妻在玩互怼,气氛尤为诡异,这种状况,不用想也知道定然是因为什么事而吵架了。   如今的岷王是曾经的瑞王扶斌,是秦王的亲弟弟,若是让他看到秦王夫妇不合,只怕影响不好。   思及此,踏月更加坚定了内心的想法,再一次出声,“王爷还在换衣服。”   荀久回头睨了踏月一眼,微微皱眉。   踏月垂下脑袋。   远远瞧见码头上站了不少人,荀久只好按捺下心中悸动,站在甲板上等着扶笙。   一刻钟后,他才慢吞吞从舱室里走出来,换了一身月白色锦袍,雪肤乌发,眉目俊朗,海神降世般卓卓而立,看向她的眸光里盈了浅淡笑意。   荀久回过神,与他一道踩着舷梯走下去。   已经当上岷国君主的扶斌一身紫金蟒袍,眉宇间较之先前多了几分英锐之气。   见到扶笙,他笑着走上前来,轻唤,“七哥,七嫂。”   荀久微笑颔首,“数月不见,九弟愈发丰神俊朗了。”   扶斌耳根处红了红,“七嫂尽会拿我开玩笑。”   “我说得本没错。”荀久笑笑,“九弟来到岷国没多久,对这里的一切,可还习惯?”   扶斌神情恍惚了片刻,笑答:“刚来的时候的确不太习惯,慢慢就好了,况且对我来说,换个新环境总是好的。”   荀久点头,又道:“都这么长时间了,九弟该是时候找个贤惠的夫人为你打理后宫了。”   扶斌脸色更红了,羞赧中添了几分哀戚,“七嫂说笑了,我如今还没有这方面的打算,刚到岷国没多久,这边的朝局需要整顿,很多事情需要安排,我实在腾挪不出时间去考虑儿女私情。”   “罢了!”荀久听他这么说,很明显是心中仍旧放不下苏清语,她摆摆手,“我也就是随便一说,你别往心里去。”   扶斌自然不会在意这些,很有礼貌地请两人入轿。   一行人没多久就到了岷国王宫。   上一次来的时候,王宫里热闹至极,宫妃无数,婢女上百,甚至还有王子郡主。   这一次再来,整个王宫就好像入了冬,一派冷清,宫里几乎看不到女婢,只偶尔有几个小太监穿梭而过,见到几人,忙跪地行礼。   扶斌性子随和,抬手让他们起身。   荀久四下扫了一眼,王宫里的装潢点缀与上一次见到的有很大改变。   之前的岷王喜欢奢华,而扶斌喜欢清逸高雅。   所以如今的王宫,乍一看上去就好像进了世外桃源,清幽雅逸,尤为舒心。   扶斌早就收到荀久和扶笙今日到达岷国的消息,命人摆了宴席。   夫妻俩一进宫便直接去赴宴。   说是宴席,实际上也冷清得很,只几位重臣陪着喝酒,连丝竹声都没有。   扶斌笑着解释,“我刚过来不久,一切还没整顿好,还望七哥七嫂见谅,下一次你们再来,我一定好好办一场接风宴。”   “不妨事。”扶笙淡声道:“左不过都是吃顿饭罢了,你心意摆在那里就行。”   用完饭,三人在偏殿就坐,小太监送上了甜点果品。   扶斌看向两人,“七哥,你们这一次来,是不是准备上九重宫?”   扶笙点头,“正是。”   荀久用签子插了一块苹果吃下,问扶斌,“九弟这段时间可有九重宫的消息?”   扶斌摇头,神情无奈,“九重宫常年闭着大门,任何消息都传不出来,只是前些日子,似乎有人进去过,具体是哪些人,我却不知道了。”   扶斌常年待在燕京,他并不认识西宫良人,更不认识郁银宸和阮绵绵,所以不知道也很正常。   扶斌继续道:“九重宫每年只开一次,可梵胤大人竟然为他们开了,那看来进去的都不是普通人。”   话完,扶斌看向扶笙,再问:“七哥是去找这几人的吗?”   扶笙轻轻颔首,“有要事。”   扶斌面色一紧,“可有用得着我的地方,若是有,七哥尽管开口,我定竭尽全力襄助。”   ☆、第027章 七星扫魔剑(结局通知)   从岷国王宫出来,荀久和扶笙坐上软轿直接朝着仙游行宫而去。   澹台惜颜、澹台镜和璇玑阁主已经到了很长时间,今日终于听说这俩夫妻过来了。   愁眉苦脸的澹台惜颜总算是展露开笑容,早就在行宫大门口守着。   见到两人,她忙笑着迎上去,拉着荀久就嘘寒问暖。   “久丫头,这一路上没出什么事儿吧?”   荀久想说我差点就被你儿子折腾得没缓过气来两眼一翻去了,眼尾一瞥,瞧见扶笙幽凉中带着似笑非笑的眼神。   神情一凛,荀久立即清了清嗓子,将准备好的台词全都默默吞下去,转瞬换上笑脸,“娘,没什么事儿,小笙笙可好了,知道我喜欢‘红酥手’这种茶,苗疆去往蜀国的途中好几次下车为我去寻。”   澹台惜颜听着荀久这亲昵的称呼,又左右扫视了两人一眼,没瞧见什么端倪,这才彻底放了心,“臭小子是你夫君,合该为你这样做,不过就是几盒茶而已,就算是你要天上的星星,他也该去摘下来送给你。”   荀久:“……”   天上的星星么?她还真不敢要,指不定人家会怎么变着花样给她呢!   澹台惜颜拉着荀久的手就往前走,面容含笑,“长途跋涉,你们也累了吧,快先进去休息。”   荀久笑眯眯转过头,“小笙笙,你还不走,站在那儿做什么,难道要娘亲自过来请?”   扶笙嘴角几不可察地抖动了两下。   小笙笙?   这个女人还真敢喊!   荀久就知道这个称呼能恶心他,所以喊得不亦乐乎。   眼下见他面色有些沉凉,她便知成功恶心到了,顿时心情愉悦。   谁叫他是衣冠禽~兽,人前温淡疏离,高冷禁~欲,实际上腹黑闷~骚,床~上堪比猛兽,一点夫妻情分都不讲。   澹台惜颜念着两人舟车劳顿,所以不敢多留,待他们去前殿给澹台镜和璇玑阁主请安之后便迅速将两人遣回去歇息。   从前殿到澹台惜颜为他们安排的寝宫,这一路上,扶笙始终抿唇不语,那表情就跟头顶笼罩了一层乌云似的。   自从那一夜在蜀国被捆绑亵~玩以后,荀久已经习惯了这个移动冰柜恢复本来面目的样子。   一朝回到解放前,就跟他们俩初识的时候一样,他整天摆着一张冰块脸,让人在三尺之外就觉得寒冷不敢靠近。   荀久也知道是自己错了,可是能有什么办法,玩都玩了,该给他造成的心理创伤也造了,该给他报复的也报复回来了,冰山还是不融化,整天下着雪,难不成还得她把天上的星星摘下来送给他?   捏着眉心,荀久透过眼缝看旁边的男人,正巧他也看过来,波光清敛的瞳眸泛着幽幽色泽,盯得荀久浑身不自在。   捏着嗓子咳了两声,荀久谄~媚地主动挽上他的胳膊,满脸堆笑,“小笙笙,你不要生气啦,冷战很好玩吗?你都快把我冻死了,这里是岷国,娘和外公可都在呢,万一让他们发觉不对劲,问起来的时候怎么办?难不成你要我实话实说告诉他们你虐待我?”   扶笙瞳眸微敛,斜睨过来,冷光四散。   荀久哆嗦了一下,立刻纠正,“哦不,说错了,是我虐待你。”   扶笙缓慢地从她身上移回视线,默然不语。   荀久继续温声软语,“你看,你都报复回来了,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还是说……你害羞?”   荀久眨眨眼,歪着脑袋打量他的表情。   扶笙听闻之后,先是脸色一僵,继而逐渐黑沉。   荀久默默捂脸,遮盖住唇边忍不住的笑,再放开的时候摆正脸色,一副很正经很严肃很刻板的模样,“你放心,这是我们夫妻之间的秘密,打死我都不会说出去的。”   扶笙对她的信誓旦旦纹丝不动,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的路。   “哎呀,小笙笙,你不要这样嘛,我又不会出卖你,顶多……顶多以后再让你报复回来就是了。”荀久垂下手臂,打开最后的底线。   为了哄乖自家男人,她也是拼了。   扶笙这个样子,早晚得让澹台惜颜发现端倪,到时候闹出误会就完蛋了。   听到筹码的某人冰冻的双眼终于破碎开一抹光亮,再看过来的时候,眼神多了探究打量之意,就好像猎人在深思该用什么方式将猎物完美吃拆入腹。   胆寒了一下,荀久迅速松开他的胳膊,悻悻收回目光,心中瀑布泪,早知道那么玩会让他这样生气,打死她都不动手的!   回到寝宫以后,荀久又是亲自奉茶又是捏肩捶背,比宫婢做得还周到。   好不容易见他神情舒缓下来,她趁机问:“我们什么时候上九重宫?”   原本阖着眸的扶笙听到“九重宫”三个字,霍然睁眼,眼底冷冽浓郁幽深,偏过头来对上她的双眼,似笑非笑,“迫不及待了?”   “哪里哪里,我只是担心黄金剑的铸造进度。”荀久保持着微笑,恨不能给他捏肩的那只手直接将他掐死。   又是生气,又是吃醋,闹哪样哦!   “那么,明天你自己去九重宫。”他嘴角勾起浅淡的弧度,却绝无一丝笑意,表情很凉很冷很炫酷。   荀久又不傻,自然听得出来他在试探她。   不过他想试探么,也无所谓,她配合一下就是了。   双眼冒出兴奋的光,荀久脸上笑意加深,“真的吗?”   扶笙一见她这个表情,脸色顷刻沉凉下来,黑如锅底。   荀久假装没看见,兀自兴奋道:“还真是好久没见到郁银宸了,不知道他伤势如何,明天得好好调一瓶药膏带上去赔罪。”   蓦然听到“赔罪”二字,扶笙双眸骤起风暴,一只手紧紧将她禁锢住往怀里带,另外一只手指尖钳住荀久的下颌逼迫她抬起头。   荀久被勒得太紧,险些喘不过气,呼吸有些粗重,说话语不成声,“你、你想做什么?”   扶笙放大的俊脸一再逼近她,鼻尖贴着她的,唇角冷气森然,“说,你那些手段,跟谁学的?”   原来是一直怀疑这个问题,所以一路生气到现在?   荀久想笑。   可是她明白这个时候笑就是不给他面子,他脸色会更难看。   强忍住腹腔内的笑意,荀久摆出一副极其诚挚的神情,“你先松开我,我再告诉你。”   扶笙置若罔闻,一瞬不瞬盯着她,那眼神,好像要将她从表皮看到灵魂深处。   五百年前,扶言之和凤息根本没有过这种新奇的玩法,而他也是头一次见,那么唯一的可能,只能说明那是她在异世学来的。   一想到她在异世的时候被人侵占过,扶笙就从心底冒出寒气,一直扩散到周身,恨不能想个办法穿越过去把拥有过她的人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荀久一直被他捏着下颌,被禁锢住的她无法动弹,却能清晰地看到他眼眸深处的风暴变化。   深深无奈,荀久哀叹一声,是时候给这个封建的古人普及一下二十一世纪的高科技了。   谁说一定要与人发生关系才能学会那些东西,没玩过不代表她没看过啊!   “小笙笙,你一定要听我解释。”荀久假装哀怜。   她以为,他的台词一定是“我不听我不听”。   指尖逐渐放松,扶笙放过她的下颌,却没放过她的腰,让她坐在他腿上,语气凉淡,“半盏茶的时间。”   荀久一愣,所以,他是愿意听她解释了?   半盏茶的时间,她还没想好措辞!   无奈扶额,荀久飞速在脑子里组织语言,赶在规定时限里跟他解释了那个网络发达的时代,不出门也能尽知天下事,靠的并不是什么暗卫情报,而是一台电脑。   他问电脑是什么。   于是荀久滔滔不绝地解释了一番,用了一堆专业名词,听得扶笙一脸茫然。   每次他露出茫然表情的时候,荀久就觉得他特别萌。   终于编不下去的时候,荀久一下松开搂住他脖子的双手,捧腹大笑。   扶笙黑了脸,“你笑什么?莫非你刚才都是骗我的?”   “我说的都是真的!”荀久小声戛然而止,严肃脸,“我敢发誓!”   她手掌对天,表情诚恳。   扶笙眯了眯眼,“你看的,是真人?”   荀久一呛,自然看的是真人,难不成还看充气的么?   咽了咽口水,她笑笑,“怎么可能呢,都说了那是高科技,自然是模拟的,哪儿有什么真人,谁敢把真人的放上去?”   扶笙似信非信,眼神狐疑。   荀久赶紧又道:“你想想,你们这里连未出阁女儿夜不归家都有罪,我们那里也是一样的,所以你这种担心完全多余。”   扶笙盯她一眼,没看出什么破绽来,终于颔首,信了。   荀久心中大松一口气。   原来撒谎也是这么累的,尤其是要给大醋坛子编一堆理由。   荀久他们的寝宫距离澹台惜颜和璇玑阁主、澹台镜的有点远。   晚饭过后,宫婢前来通知,“王妃,夫人让奴婢来通报,让您早些歇着,明日一早去九重宫。”   荀久应了声,望着窗外的月色,想到自己见到郁银宸的最后一面是亲手用匕首刺伤他,如今的郁银宸,想必恨透了她。   这样也好,恨她,她才好受些。   扶笙不知道去哪儿了,荀久侧躺在小榻上,翻看着无聊的话本,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她是被开门声吵醒的。   睁开眼睛的时候,荀久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扶笙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小榻前,居高临下看着她,眼神带着前所未有的兴奋。   荀久狐疑地眯起眼,见到他手中的牛皮鞭,荀久汗毛都快竖起来了,睡意退得干干净净,双手撑着小榻,身子往后挪了挪,艰难地吞咽着口水,“你这是、你想做什么?”   将回忆倒带了一遍,荀久恨不得现在就去撞墙,她之前在给他解释那个世界的高科技时,竟然一不留神把诸多新奇玩法说了出来!   看着他邪肆瞳眸中的兴奋,她快哭了。   “小笙笙,你不能这么对我,我是你亲亲夫人。”荀久哀求,她不想这么玩啊啊啊,怕了不行吗?   扶笙蹲下身,将手中的牛皮鞭递给她,声音充满了蛊~惑,“先让你来。”   “我不要!”荀久拼命摇头,上次就是她先来,结果被狠狠报复了,若是这次她再来,只怕小命都得玩完。   “嗯?”他眼眸渐敛,“这可是你说的。”   荀久哭笑不得,“小笙笙,大爷,祖宗,这东西很危险,不能玩。”   荀久一边说,一边顺手去抢他手里的牛皮鞭。   扶笙将牛皮鞭摆放到一旁,嘴角噙了笑睨着她,“是么?我记得你当时说得两眼放光。”   “有吗?”荀久缩了缩脖子,“那一定是害怕,你看错了。”   “你说刺激。”扶笙矫正,帮她回忆原话。   “你把我勒死算了。”荀久一脸生无可恋,后悔的泪水湮没了整颗心脏。   谁叫她嘴贱不小心说了出来,偏偏这个男人领悟性高,提头就知尾。   拉过荀久的手放在手心摩挲,他语气幽凉,“你不是说了补偿我的么?”   “我……”荀久面部肌肉抽了抽,“能不能换个方式?”   扶笙似乎就等着这句话,勾唇一笑,“能,前提是都听我的。”   “那不行!”荀久瑟缩了一下,“必须商量好,双方愿意才可以。”   谁知道以他变态的智商,会不会举一反三弄出什么惊人的玩法来。   荀久这一刻才深刻反省,扶笙这种男人放在她那个世界,活脱脱就是霸道总裁。   “你说。”扶笙难得的谦和微笑,很有礼貌的样子。   反正她说了必须要双方同意,那么他不同意的话也是无效的。   荀久抱着双膝想了半天,最终决定用苦情计。   张开双臂,她抱着他就哭,“呜呜呜,小笙笙,你太过分了,我身上的伤痕都还没好。”   扶笙嘴角勾起一抹邪笑,“会么?我刚才检查过的,什么都没有。”   这一路上,他用的可是最好的玉肌膏,早就让她所有的肌肤恢复光滑水嫩,半分痕迹都没留下。   荀久“哭声”骤然一停,“你说什么?”   扶笙保持着似笑非笑,眼尾邪气流曳。   荀久磨牙,心一狠,放话,“这些道具都是浮云,用了不好,比如……影响受孕。”   扶笙面色一沉,盯着她,“真的?”   荀久搂着他的脖子,很认真点头,“你看我像说谎的样子吗?”   扶笙凝目,“你不像说谎,倒像是在忽悠我。”   荀久汗。   翻了个白眼,荀久憋屈道:“反正你不能那么对我,否则我可要去告状了。”   扶笙再次露出微笑,“告状?你想告诉娘,我虐待你?荀久,你好意思么?”   脸颊滚烫,荀久瞪着他,“那你也不能这么对我,这是家暴!家暴懂么?我若是不高兴了,就离家出走。”   扶笙眼瞳微眯,危险的气息逼近她,“整个大燕都掌握在我手里,你以为你能逃到哪里去?”   荀久磨牙,“那我和离!离婚了就各不相干。”   扶笙面色更添冷冽,俊脸轮廓坚毅,仿佛有一种毁天灭地的力量蓄势待发。   “小笙笙,我知道你最爱我了,不会勉强我的,对吗?”她眨着星星眼,“大婚的时候,你明明说了会一直宠我的。”   “行。”他搂着她的纤腰贴近他胸膛,“你说一个……对你受孕有利的。”   “不说不行?”她央求。   “不说就是默认。”他回以微笑,配上天神般的面容,看上去就好像降落凡间的天使,然而实际上,只有荀久知道,他不是天使,是地狱来的邪魔。   “床?”   “太俗!”他打断。   “桌?”   “太烂!”   “地板?”   “太冷!”   深吸一口气,荀久一锤定音,“浴池!你若是再敢反驳,我就把你一条踹出去。”   “成交。”他勾唇浅笑。   荀久无语,为什么每次都弄得好像在做交易?   ……   一个鸳鸯浴,洗了两个时辰。   望着他精力十足的样子,荀久琢磨着等找到机会,一定要再狠狠惩罚他一下,让他长点记性。   *   纵然全身疲累,荀久也不敢贪睡,天明时分就起了床,昨天婆母说了,今天早上要去九重宫。   距离郁银宸再次发作的时间越近,荀久心中就越忐忑。   扶笙见她发呆,拿起银角梳动作轻巧地为她绾发,漫不经心道:“你想那些东西做什么,他是死是活,你待会儿上去一看不就知道了?”   荀久抿唇不语,好久才沙哑着声音,“你也不希望郁银宸死的对不对?”   扶笙淡笑,眉眼间尽是嘲弄,“我的确是不希望他就这么死了,可他不死,死的就是我,我自认为还做不到这般大义凛然为了情敌而牺牲自己,这叫什么,你嘴里所说的‘圣父’?”   荀久心情烦躁,她不想把这种坏情绪传染给扶笙,索性闭着嘴巴不说话。   今日上九重宫,较之上一次的心境完全不同,所有人都面色凝重,饶是璇玑阁主和澹台镜这样心态乐观的两个老头儿,一路上都不说话,只闷头走路。   到达九重宫山脚的时候,众人齐齐抬头往上看。   九重宫矗立在山巅,巍峨高耸的宫墙,繁复古老的图腾。   晨钟悠长绵远的声音从巍峨宫阙里透过山间岚气传下来,沉重庄严,不容亵渎。   踏上白玉石阶,扶笙趁机扣紧了荀久的手指。   根据澹台惜颜的说法,他们三人到达岷国的当晚,就一起上了九重宫,梵胤遣了白衣小童出来告诉他们,如果材料不齐,则黄金剑无法铸造,让他们集齐六种材料再来。   圣花早已随着西宫良人先来了九重宫,只剩下其余五种。   捻金丝、幽灵火、潘龙珠、天降陨铁、帝王紫檀,全都带来了。   厚重的大门带着庄重的响声缓缓打开,白衣小童恭敬地立在两旁欢迎众人的到来。   荀久和扶笙对视一眼,抬步走了进去。   这一次,所有人都能进。   澹台惜颜和澹台镜他们三人走在后面,荀久和扶笙一道走在最前面,整个过程没有人说话,只有光滑地板上的细微脚步声。   白色高大巨柱撑起的庄重长廊尽头,梵胤在等候。   他还是一如往常,云锦长衫,肌肤晶莹剔透,唇瓣殷红,病态苍凉的美,让人感觉不到分毫阴柔。   自从在万寿山,荀久亲手刺伤了郁银宸之后,西宫良人就恨不得杀了她,今日这种场合,他不会出面,早在荀久意料之中。   走上前,荀久浅浅一笑,“梵胤大人,好久不见了。”   梵胤抬起头来,对上荀久的双眸,嘴角轻轻勾起一抹淡笑,“能在一年之内见到王妃这么多次,是我的荣幸。”   他言语以及神色间都充满了十分的恭敬。   荀久不想耽误时间,直入主题,“是否六种材料都齐了,你就有办法帮我们铸造黄金剑?”   梵胤愣了一下,启唇道:“王妃说错了,这柄剑,我没办法铸造。”   荀久脸色一变,“你说什么?”   如果连梵胤都没办法,那岂不是说明他们这么长时间以来的心血全都白费了?   梵胤微笑着解释,“这柄剑有个名字,叫做‘七星扫魔剑’,铸造方法我有,但我没法造,得王妃自己动手。”   荀久仿若遭了雷劈,“我没有灵力,怎么造?”   梵胤眉色微动,没说话,实际上,要恢复灵力也并不难,只要金色花魂下面的另一半灵魂出来与王妃合二为一就行。   荀久不愿意凤息重生,梵胤是知道的,所以这些话他也只是心里想想,并没有真的说出来。   荀久看向扶笙,扶笙紧蹙着眉头,盯着梵胤,“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别无他法。”梵胤诚恳颔首,“当年的这柄剑是女王亲自要求的材料铸造的,而今材料已经找齐,女王的师尊留下了铸造方法,只能王妃亲自动手,否则对扶言之的魔性没用。”   扶笙沉吟片刻,“如果,我去帮助久久造出这柄剑,然后把凤息的意识注入到剑里面变成剑魂呢?”   梵胤霍然抬眸,面色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扶笙。   “这方法可行,不是么?”扶笙浅浅勾唇,“那就这么决定了,七星扫魔剑,我会帮助久久铸造,梵胤大人负责想办法让金色花魂下那一半凤息灵魂甘愿进入剑身成为剑魂帮助我们除魔。”   没听见梵胤回答,扶笙眯起眼,“可是觉得有难度?”   “这方法,有些冒险。”梵胤抿唇,“原本,只要陛下与凤息的灵魂合二为一再去铸剑,那么成功以后,那柄剑便可以直接杀了扶言之,可若是殿下帮忙,那么造出来的便只是普通剑,对扶言之没用,你刚才的说法我懂,不让凤息的灵魂进~入王妃的身体而进~入剑身变成剑魂,这方法听起来可行,可如果凤息不答应,你们就等同于造出了一柄废剑,五百年时限已到,倘若你们无法一举杀了扶言之,他便能完全占据国师的身体取而代之,举世无敌,到时候即便是有一百柄七星扫魔剑都不管用。”   荀久蹙眉,“你怎么知道凤息会不答应?”   “我只是假设。”梵胤淡淡道:“除非王妃有十足的把握让凤息答应变成剑魂,否则我不赞同你们用这种冒险的办法。”   荀久默然,沉思了好久,缓缓道:“让凤息变成剑魂是唯一的办法了,因为我体内的另外一半凤息灵魂意识早就不存在了,即便是现在与另外一半相合,凤息也无法重生。”   梵胤脸色大变,“怎么会这样?”   “说来话长。”荀久长话短说,“是上次在苗疆的时候为了暂时压制扶言之,凤息与我交流过,她放弃了,不想重生,不愿面对这样的扶言之。”   ------题外话------   文文是这个月底全部完结,29号开始上传大结局,分为上、中、下,三天,一天两万字。   完结以后没有番外,现在发的糖都是补番外的了,还木有开啃滴妹纸请不要大意的来蹂、躏小笙笙吧!   小笙笙:我麻麻说了,看完留言的妹纸胸会长到D   ☆、第028章 走进了死胡同   “放弃了……”梵胤面色震惊,“此话何意?”   荀久答:“我体内,凤息的意识全部消散完,即便是花魂下面的那一半归来,也无法再拼凑出一个完整的凤息,所以,让她成为剑魂是唯一的办法。”   梵胤心中大骇,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让凤息成为剑魂的可能性就大大降低了。   瞧见梵胤脸色不对劲,荀久蹙了下眉,“梵胤大人,你这是怎么了?”   梵胤手指溢出了薄薄一层冷汗,神情无奈,“所谓灵魂一分为二,并不像我们想象的那样把一件物品直接拆分成两半,而是将极端性剥离出来。”   荀久若有所思,“也就是说,凤息的两半灵魂其实代表着两种极端型人格?”   梵胤点头,“方才听王妃所说,您体内的那一半不愿意面对这样的扶言之,甚至鼓励你们杀了扶言之,那么,花魂下的那一半就一定是对扶言之爱入骨髓的,她不一定会同意帮你们杀了扶言之,相反的,还很可能会想方设法借助王妃您的躯体重生,现如今扶言之占据了国师的身体,王妃与郁银宸这两个身体完全没有血缘关系,正合了花魂下凤息的意,一旦解开封印让她冲出来,恐怕会酿成大错。”   面色凝重,梵胤劝阻道:“所以,还请殿下和王妃三思。”   荀久皱眉,看向扶笙。   扶笙微抿着薄唇,显然也没想到事情竟然会演变成这样。   如果是极端型人格,那么想要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是不可能的,必须另外想办法征服她。   荀久仍是有些不解,“我体内已经没有凤息的意识了,另外那一半就算想重生,也不可能了罢?”   梵胤解释,“王妃,您别忘了,现在的扶言之有多强大,只要花魂下的凤息动了侵占你身体重生的念头,扶言之一定会帮助她的,哪怕没有另外那一半,他也能有很多办法让凤息完全占据您的身体,到那时,这世上将再也没有郁银宸和荀久,只有扶言之和凤息。”   荀久脸色煞白。   璇玑阁主和澹台镜对看一眼,皆面色凝重。   璇玑阁主问:“那么,依照梵胤大人看来,有什么办法能成功铸造出七星扫魔剑?”   梵胤摇头,“我只知道,剑魂的方法很冒险,至于怎么铸造,我还真不知道。”   澹台惜颜也被吓了一跳,“按照梵胤大人这么说来,横竖都是个死,那岂不是再也没有办法了?”   荀久咬了咬牙,再问:“凤息的师尊之所以留下铸造方法,是不是准备让凤息重生来对付扶言之?”   梵胤喟叹一声,终是颔首,“元休是希望凤息重生的,但他希望的是能重生成五百年前的那个凤息,两半灵魂重合能重生,但如今王妃体内的那一半已经散去,剩下的这一半一旦侵占您,将会成为像扶言之一样的极端型恶魔,这是很危险的,到时候你根本没办法控制她。”   狠狠一拳捶打在白色古老图腾巨柱上,荀久低吼,“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不成我们要眼睁睁看着扶言之取郁银宸而代之,将这天下变成人间炼狱吗?”   众人沉默。   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一切都好像走进了死胡同,七星扫魔剑没法铸造,扶言之出现的日子却越来越近。   澹台惜颜走上前,“久丫头,你冷静一点,现如今还没到国师发作的时间,就代表我们还有时间找到办法,元休和慕昌机关算尽,连扶言之会想方设法毁了乾坤玉这样的事情都能算到并且故布疑阵转移他的视线,元休一定不会在最后的关头出了纰漏。要知道,铸造七星扫魔剑才是最重要的环节,这地方他必然是布置得滴水不漏的,一定还有什么地方被我们弄错了,你别激动,我们这么多人,再想想,我相信最终一定会有办法的。”   璇玑阁主附和,“老夫也觉得元休不可能没有料到最后关头会出问题,前面的所有棋局,他都能设计得天衣无缝,最后这一步,他当然会视为重中之重,只不过是因为我们没有按照他的步骤来,没有走对棋路而已。”   听到璇玑阁主这么说,扶笙也觉得甚为有理,缓步走过来将荀久打在柱子上的红肿小手拉过来捂在手掌里,声音温润,“久久,冷静点。”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荀久也不想表现得太过激愤,抬眸看了众人一眼,她深吸一口气,“我去看看郁银宸。”   说完便走向旁边的白衣小童询问郁银宸所在的地方。   小童不敢拿主意,不断看向梵胤。   梵胤颔首,“带王妃去找国师。”   小童得令,带着荀久穿过长廊去往后殿。   扶笙知道她心情不好,所以没有跟上去。   他虽然不愿意她与郁银宸单独相处,但这是最基本的信任,他该给她的。   澹台惜颜看了一眼扶笙,发现他只是怔怔看着荀久远去的背影,并没有要跟上去的意思,忙走过去拽了拽他的衣袖,“臭小子,你不跟去看看?”   扶笙从荀久已经走远的背影上收回视线,声音淡渺,“我相信久久。”   澹台惜颜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他的用意。   久丫头是个懂分寸的人,她自然不可能做出什么逾矩的事情来,若是自家儿子连这点信任都不给她,那也太不像话了。   眼见着荀久已经走远,梵胤恭敬道:“各位请随我去大殿用茶。”   澹台惜颜他们几个转身,跟着梵胤往大殿方向走。   临走之前,澹台惜颜转过头来看了一下,忽然皱眉,“踏月这丫头哪里去了?”   梵胤偏转头,没见到踏月的身影,淡淡出声,“夫人不必担心,踏月从前是跟在国师身边的人,此次来了九重宫,她少不得要去拜见一番,想必是趁着我们方才说话的间隙直接去找国师了。”   澹台惜颜也觉得有这种可能,索性不再深究,一行人很快就到了大殿,白衣小童很有礼貌地给众人奉了茶。   扶笙神情有些心不在焉,纵然他出于信任让荀久一个人去见郁银宸,可他根本无法保证郁银宸会不会一时气极之下报复荀久。   想了想,扶笙还是站起来,对着众人道:“你们先在这里歇息一下,我跟上去看看。”   *   荀久跟着小童来到后殿的时候,远远见到清澈碧湖中央有一座楼阁,翘角飞檐,倒影明透,碧湖周围佳木葱茏,林间雾气袅袅,看起来仿若仙境。   站在碧湖边,荀久抬目看了看湖中央的楼阁,偏头问小童,“宫主和国师他们是在阁楼里吗?”   小童道:“回禀王妃,只有宫主在阁楼里替国师疗伤,阮姑娘和小世子在曲嬛苑。”   荀久低眉看了看停靠在湖岸边的乌篷船,又问:“要进阁楼,有没有什么限制?”   小童摇头,“小的亲自划船载着王妃过去就成,上岸便能直接入阁。”   荀久颔首,微微提起裙摆,正准备踏上乌篷船,身后突然传来一声高喊,“等一下!”   荀久收回脚,慢慢回头,见到阮绵绵带着叮叮从远处疾步而来。   小童忙行礼,“见过阮姑娘、小世子。”   阮绵绵随意摆了摆手示意小童不必多礼,这才看向荀久,皱了眉,问她,“你是不是准备过去看国师?”   荀久颔首。   “我还是建议你别过去了。”阮绵绵抿了下唇,“你这个时候过去,见不到国师不说,还很有可能会被西宫骂一顿,严重一点,他对你动手也是很有可能的。”   荀久早就做好了准备,但听到阮绵绵这么说,她还是犹豫了一下,“我今日必须见到郁银宸,我们没有更多时间了。”   阮绵绵走过来拉着荀久的胳膊,将她往后带了几步,道:“先随我去曲嬛苑,我有话跟你说。”   荀久紧抿着唇,回头看了看湖中心的楼阁。   阮绵绵知道荀久在想什么,抓住她胳膊的手指紧了紧,叹气道:“你快别看了,看了也没用,这个时候,西宫最不想看见的人就是你,你若是过去了,我可不敢保证你还能活着回来。”   荀久转过头来,有些不甘心,“马上就要到郁银宸发作的日子了,西宫这样待在那边,你就不担心他出事儿?”   拉扯间,几人已经进了曲嬛苑,阮绵绵亲自给荀久倒了茶,坐在她旁边,眉目间露出几分忧愁,“你说的这些,我何尝没想过,这不,这段时间每天夜里都睡不好。”   荀久睨她,“既然连你都不放心,那你干嘛还要拦着我过去?”   阮绵绵瞪她,“我且问你,你当初为什么能下得了狠手这么对郁银宸?”   荀久呼吸顿了顿,咬着唇角没说话。   她有苦衷,谁能理解?   或许在外人看来,她就是个没心没肺甚至是狼心狗肺的女人,郁银宸对她有多好,众人都是看在眼睛里的,然而她还给他的只有无尽痛苦,甚至于在万寿山的时候,她趁着他被摄魂禁术反噬,掏出匕首狠狠刺中他的胸膛,这过往的种种,都在昭示着她是个不折不扣的无情女。   面色寸寸黯然,荀久竟然找不到任何一个字眼来解释。   “你知不知道,如果你那一刀再刺深一点,就能直接把扶言之给刺激出来?”阮绵绵轻哼一声,表情很愤然,“我就不明白了,郁银宸对你那么好,你不喜欢他也就罢了,干嘛一次又一次地伤害他,五百年前给他的伤害还不够多吗?”   荀久苍凉一笑,连声音都是颤的,“他很好,我无以为报。”   阮绵绵有些恼,“既然知道他万般对你好,你怎么还下得去手……”   后面的话,阮绵绵都不忍心再说下去,他们从苗疆出发来岷国的时候,路途中郁银宸高热不止,梦中喊的全是凤息的名字。   很久以前,阮绵绵以为自己见过最痴情的人是西宫良人。   百里长歌三岁被西宫良人的父王派出夜极宫执行任务的时候,西宫良人哭着喊着不让她走,百里长歌对他说,“如果有一天你见到了血月,那么我就回来了。”   就为了这样一句根本不可能实现的承诺,西宫良人等了十八年。   这十八年内,他捻起绣花针,学会了这天下最精湛的绣功,亲自培养雪蚕,抽丝、织染、裁剪、缝制,整个过程都是自己动的手,他缝制了这世上最美的一件嫁衣,叫做“天河倾”。百里长歌与叶痕大婚的那一天,他亲手送到她手里,虽然百里长歌最后穿的是叶痕准备的嫁衣,但从西宫良人的这份苦心里,任谁都看得出来,他爱得很深很沉。   百里长歌大婚的时候,西宫良人去了,只可惜晚了不止一步,因为那个时候,百里长歌已经是第二次和叶痕大婚,他们有了一个三岁的儿子——嘟嘟。   阮绵绵从旁人嘴里得知这些事的时候,莫名为这个男人感到心疼与悲哀,也正是这样,她才会下定决心要用自己最特别的方试感化他。   可直到遇到郁银宸,阮绵绵才知道原来这世上深情的人并不止西宫良人一个。   比起郁银宸来,西宫良人的爱渺小了数百倍。   这位外人看起来无所不能的国师,用一种能轰动全世界的独特方式给了他最爱的人一次重生的机会,尽管,那个女人并不爱他。   这就是阮绵绵觉得荀久残忍的地方。   五百年前没有郁银宸,就没有今日的荀久,这个女人不爱便不爱,凭什么要如此伤害爱她的人?!   这简直比恩将仇报还要让人义愤填膺。   荀久恍惚了神情,面对阮绵绵的冷声质问,她无言以对,喉咙痛得厉害,半丝声音也发不出来。   其实,若是撇开这件事,阮绵绵还是挺喜欢荀久这种性格的,与她的师姐百里长歌有些相像,但她想不明白,同样是异世过来的的人,百里长歌这么理智,怎么到了荀久这边就变味了,一味地伤害对她好的人?   瞥了一眼荀久黯然的神情,阮绵绵唉声叹气,“算了,我也不逼问你为什么对他下狠手,我只想告诉你,郁银宸这个时候肯定不想见到你,你去了也白去。”   荀久嘴唇动了动,声音沙哑,“他亲口说不想见我的吗?”   “荀久!”阮绵绵皱着眉,苦口婆心,“你摸着良心好好想一想,他对你如何,而你又是如何对他的,那一刀刺下去,再加上你说的那些话,伤的又何止是他的身体,还有他的心,换个角度,倘若当日被伤害的人是你,这种时候,你会想要见到他,还会义无反顾笑脸相对吗?”   荀久咬着下唇,手指紧了紧。   郁银宸可以恨她,甚至是对她动了杀意都无所谓,但在这关键的时刻,他不能避而不见,否则一旦让扶言之完全侵占他的身体,所有人就都完蛋了!   荀久站起身,“大王,你不必再劝我,哪怕他不愿见我,我今日也要过去一试,事关所有人的生死,我不能因为一己私欲而害了大家。”   阮绵绵一时语塞。   过了好久,才问:“你确定要去看郁银宸?”   荀久转过头,安慰一笑,“你放心,我心理强大着呢,就算他把我说过的那些残忍的话用十倍恶毒的还回来,我都无所谓,但我一定要见他。”   阮绵绵犹豫了一下,吩咐外面守着的小童,“你看着小世子,我亲自送秦王妃去阁楼。”   小童点头应声。   叮叮性子乖巧,知晓大人们发生了很严重的事情,不是他一个小孩子能掺和的,所以并没有哭闹,乖乖跟着小童去了花园荡秋千。   阮绵绵带着荀久再次去往湖边,两人刚刚踏上乌篷船,岸边又传来一个焦急的声音,“等一下,我跟你们一起去。”   荀久转过头来,见到来人苍白的脸色,忽然皱眉,“怎么是你?”   ☆、第029章 他只要,她还在   荀久觉得奇怪,自从进了九重宫以后就不曾得见过踏月,没想到她竟然这个时候冒出来了。   踏月脸色不太好,有些苍白孱弱,看向荀久的眼神里多了几分哀求,“王妃,能否让属下跟着一同过去?”   荀久沉思,她忽然想起之前在蜀国王宫,阿紫告诉她踏月极有可能对郁银宸有情。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踏月是否憎恨刺伤过郁银宸的自己呢?   荀久眼皮跳了一下,回过神来,看着踏月,面无表情地问:“你过去做什么?”   踏月没想到荀久的眼神会突然冷冽下来,就好像五百年前的凤息,她身子瑟缩了一下,嗫喏道:“没找到王妃的时候,国师是属下的半个主人,如今他受伤,我理应去探望。”   荀久并没有因为她这一席话而动容,只是反复打量着她,忽然问:“你知道郁银宸是怎么受伤的吗?”   踏月咬着唇角,不说话了。   实际上一开始她是不知道的,因为当初郁银宸在苗疆头一天受伤,第二天就离开了,所有的暗卫都没有查到是怎么回事。   踏月知道郁银宸受伤的原因是刚才,荀久他们和梵胤在前殿交谈,她趁机问了九重宫的小童国师的所在方向,又问了国师受伤的原因。   是小童才刚刚告诉她的。   踏月当时觉得难以置信。   纵然郁银宸不是她真正的主子,但对她有栽培之恩,也算得上她的恩师,王妃这么对待国师,简直让她找不到什么话来说,只觉心痛得厉害。   一边是主人,一边是栽培的恩师,主人亲手刺伤恩师,踏月处于尴尬立场中,不知所措。   荀久一看踏月的神情就明白这丫头肯定知道是她亲手刺伤的郁银宸。   眼睫垂落下来,荀久淡淡道:“你要过去的话,上来吧,但我可先说好,你若是敢为了郁银宸报仇而对我动手,我不会放过你!”   踏月原就苍白的脸直接变成了煞白色,她一下子跪在地上,面色诚恳,“主人明鉴,属下并没有背叛之心。”   荀久冷冷瞥她一眼,“你有没有异心只有你自己知道,我说过,我身边从来不缺人,你若是待腻了,大可自行离开。”   这番话,让踏月心中如同狠狠扎了一根刺,原来这么长时间,主人并不信任自己。   她伏跪在地上,行了稽首大礼,面色已然平静下来,“属下对主人的忠心,天地可鉴,不管主人相不相信,属下都不会离开,除非……我死。”   荀久浅淡勾唇,眸光饶有深意,“那你还要不要过去看郁银宸?”   摇摇头,踏月道:“还望主人带句请安的话过去。”   荀久颔首,这才是杀手该有的作风,她并不是见不得踏月有在意的人,只是她在意的并非凡人。   当初阿紫告诉荀久踏月很可能对郁银宸产生了感情的时候,荀久觉得那样也好,多个人关心郁银宸总是好的。   可现在,她改主意了。   踏月是自己的人,她对郁银宸的感情越深,等郁银宸死的时候,踏月会伤得更深。   与其让她今后沉浸在一段永远不可能的单恋之中,还不如现在就发出警告让她收了心。   荀久自认为不是什么好人,她做不到为这段没有可能的姻缘牵线搭桥。   她是个刽子手,她所能做的,是亲手杀了那个给她重生机会的男人。   深吸一口气,荀久摆手,“你回去吧,往后没有我的命令,不可以私自做出任何行动。”   “属下遵命。”踏月起身,抱拳拱手。   阮绵绵开始划动乌篷船。   等踏月彻底离开以后她才道:“我一直以为你天真活泼心性单纯,没想到竟是这般冷心绝情。”   荀久无所谓地勾起唇瓣,“就算你说我是地狱来的恶魔,我也不会反驳,因为我本身就不是好人。”   “看出来了。”阮绵绵冲她竖起大拇指,满面讥讽,“从未见过你这样的人,除了你关心的,其他关心你的你置若罔闻也就罢了,还要想尽办法伤害,你是不是见不得别人好?”   荀久看着阮绵绵,眼尾流曳出几分孤凉,转瞬而逝,冷笑一声,“五百年前,我是杀手,五百年后,纵然换了一身皮囊,换了一个身份,但我骨子里的冷血,本来就分毫没变,你说得没错,我就是冷心绝情,我只在乎我在乎的,在乎我的我都不在乎,甚至想要随意践踏。”   阮绵绵没想到荀久不怒也就算了,竟然还这般坦然地承认了自己并非好人。   狠狠划了一下,阮绵绵将船桨往旁边一扔,气呼呼走进来在荀久对面坐下,眉头紧紧皱着,眼里似要喷火,“你这个女人,当真是没有心的吗?”   终于忍不住把一直想说的话说了出来,“你知不知道,我们来往岷国的这一路上,郁银宸高热不止,梦里一直喊着凤息,便是在梦里,他都想着要保护你,可你呢?”   阮绵绵越说越激愤,索性伸出手紧紧抓着荀久的衣领,冷声质问,“你是怎么对他的?”   荀久面无表情,唇边掠起一丝嘲弄,“五百年前伤害他,五百年后伤害他,我能给他的,除了伤害,再无别的。”   阮绵绵一把松开荀久的衣领,拳头狠狠捏了一下,看那架势,险些就对荀久大打出手了。   荀久保持着原有的姿势和表情,仿佛一切的一切在她眼中都不值一提。   五百年前郁银宸的生死追随、最后一刻甘愿牺牲换她重生、五百年的痴情等待、因她一句话便不顾重伤用了摄魂禁术杀了苗疆王引来反噬。   他所有的好,仿佛在她眼里不值一提。   因为……她能做的只有杀了他。   “荀久,别让我讨厌你!”阮绵绵紧紧咬着牙,“我一直以为,你和我师姐来自同一个世界,她所拥有的聪慧和理智,你都有,可直到今天我才发现,你竟然这般狠!”   荀久丝毫不在意,抬起眼看她,“大王,我是个该被恨的人,还请你不要吝啬一腔恨意。”   阮绵绵狠狠跺了一下脚,冷哼着出去重新划船。   两人很快就到了岸边。   荀久没有丝毫犹豫,上了岸直接入阁。   阮绵绵一直跟在她身后,憎恶的目光险些将荀久戳得满身窟窿。   荀久不用回头也知道阮绵绵此时此刻一定非常想打她一顿,走过扶梯转角的时候,她转过身来,看了一眼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原地不走的阮绵绵,催促,“方才还一直嚷着要来,如今怎么不走了,你若是不上来替我解围,待会儿西宫为难我怎么办?”   这个时候的阮绵绵最讨厌荀久一脸云淡风轻的样子,她死瞪着她,低吼,“本大王不去了,你爱咋咋地,反正又不关我什么事!”   阮绵绵掩饰不住满身怒意,一甩头,走了出去蹲在岸边。   荀久失笑着摇摇头,继续爬楼。   阁楼呈八角,玲珑精致,里头的设计也非常精巧。   荀久记得,这是五百年前扶言之亲自吩咐人造出来供凤息夏天避暑用的。   纵然脚步犹如绑了铅锤,荀久还是得一步一步往上攀爬。   到达最高层的时候,毫无意外地在长廊上见到了西宫良人。   他面色冷峻,眸中噙着似笑非笑,看向荀久的时候,周身犹如冰雪裹身,冷得能让人站在一丈之外就感觉到凛冽之意。   “宫主,别来无恙。”   荀久站定,看着对面的人,面色淡淡。   “荀久。”西宫良人眉梢挑起几分讥诮,“你怎么还有脸来?”   荀久失笑,“宫主怎么知道我今日带了脸来?”   西宫良人眸色一深,“你少在本宫主面前耍嘴皮子!”   荀久笑意加深,“别忘了,我是你祖宗,你这么跟我说话,是大不敬,当心被雷劈。”   西宫良人捏紧了拳头,脸色一下比一下阴沉。   “我今天不是来同你吵架的。”荀久慢慢抬步走过去,“我要见郁银宸。”   “你休想!”   西宫良人齿缝间挤出三个字,面部因为暴怒而扭曲狰狞,看起来可怕至极。   “你凭什么拦我?”荀久脚步不停,她知道现在的自己并不是西宫良人的对手,但她并不想因此而放弃,见不到郁银宸,她绝对不会离开。   “凭什么?”西宫良人重复着她这三个字,满脸嘲讽,“那你凭什么来见他?”   荀久眉头紧蹙,声音凝寒,带着慑人的凌冽之气,“我和他的私人恩怨,与你何干?”   “呵,好一个‘你和他的私人恩怨’。”西宫良人眼角眉梢嘲讽之意更甚,转瞬之间,不知从哪儿抽出一柄闪着寒光的冷剑,直直对着荀久刺过来。   荀久站着未动,面色不变分毫。   剑尖寒气携带着强大的灵力不过片刻就到了荀久的心口,刚要刺进去,斜侧里有一股更强大的灵力迅速阻挡了西宫良人的动作。   西宫良人被这股大力一震,捏住长剑的手腕一痛,长剑“哐啷”一声掉落在地上,他捂住胸口连连后退了好几步,一口鲜血喷出来,脸色苍白至极。   扶笙从岸边点地而起,踏水过来,片刻之后飘身落到荀久身旁,冰寒的面色盯着西宫良人,缓缓启唇,“本王的女人,可不是你能随便碰的。”   西宫良人嘴角挽起苍凉的笑,“怎么,欺负我灵力没有你纯熟?”   扶笙浅浅勾唇,长臂轻轻揽住荀久削瘦的肩膀,“本王只是在保护自己的女人。”   扶着雕栏,勉强撑着摇摇欲坠的身子,西宫良人目色冷寂,嘲弄不减,“你们夫妻五百年的情债,却让一个无辜的人来偿还,我是该把你看成手段铁血的大燕秦王殿下呢,还是该将你当成为了复仇而不择手段的扶言之?”   扶笙脸色微沉。   “阿笙,这件事你不要插手。”荀久偏头,看着扶笙,“我自己会解决。”   扶笙皱眉,薄唇紧抿,“刚才我若是不来,西宫良人会直接杀了你的。”   “他不敢。”荀久笃定地朝着西宫良人看过去,语气清冷,眉目清淡,“我说过,这是我和郁银宸的私人恩怨,外人没资格插手!”   扶笙凤目沉沉,“你当真要只身犯险?”   荀久颔首,“这不是犯险,只是有些话想同他说罢了,我欠他的,永生永世都偿还不清。但这世上,没有人能因此而将我判罪,两情相悦叫爱情,一厢情愿叫单恋,这世上有如此多的单恋,如果被付出的一方要因为无法做出回应而被判刑,那这世上罪人多了去了。”   说完,荀久清凉的眸光定定看着西宫良人,“我没错,也没罪,我只是……负债累累。”   西宫良人嘴唇翕动,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是回望过来,碧蓝色的眸子里添了几分幽暗。   荀久继续面无表情,“你当年付出了这么多,百里长歌不也没有回应么?你敢说她错了?她有罪?”   西宫良人怔住。   冷嘲一笑,荀久移开目光,看向下面碧翠的湖泊,“不懂爱,就不要在我面前宣誓爱有多伟大,我不是个好人,见不得你所说的那种伟大,我还很可能亲手撕毁它。”   西宫良人慢慢抬起手擦去嘴角血迹,缓缓吐出一句话,“荀久,你疯了!”   “那也总比你傻了强。”荀久毫不留情反唇相讥,“什么是爱?你告诉我,不断付出就是爱吗?你们这些只懂得付出的人,有没有想过被付出的那个人的感受?你们以为是对对方好,可曾站在对方的立场上想一想,你们付出的越多,她心中就越愧疚,这种愧疚日积月累,会变成一种压力,压得她喘不过气,到了最后,压力就会演变成魔。你们这样把一个鲜活的人逼疯,就是爱吗?”   西宫良人浑身一颤,嘴角肌肉抖动,却是找不到措辞来反驳她。   冷笑一声,荀久眼眸愈发冷寂,“西宫,在你的认知中,是否所有的付出都要有回报?那么这天下喜欢我的人多了去了,我是要把自己分成多少份才能一一偿还他们所谓的‘爱’,所谓的‘喜欢’?”   西宫良人薄唇紧咬,荀久所说的话就好像淬了毒的钢刀,一刀一刀翻割着他好不容易愈合的伤口,鲜血淋漓,残忍至极。   扶笙也是整个人都被荀久这番话给怔住了。   从认识到大婚到现在,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她用如此凉薄的语气说话,却字字句句在理,让人无法反驳。   “阿笙,你回去吧,今天的事,我要自己解决。”荀久再一次出声赶人,那双原本时时充斥着潋滟波泽的眸,今日一潭死寂,仿若冰冻了一般。   扶笙本来就没有打算陪着她去见郁银宸,他只是担心她的安危,眼下得见她这种神情,忽然之间好像明白了她心底的绝望与挣扎。   “好。”扶笙轻轻颔首,转眸看向西宫良人,“走吧!”   西宫良人原本还想做最后的坚持阻拦荀久进去看郁银宸,他还没开口,扶笙凉透的声音已经响起,“你的幸福,就是支持着她的幸福,这才是爱。西宫,不要再做无畏的坚持了,在这场三角恋中,我的夫人,才是最大的受害者。这些道理,我想你会懂,就好像当年你对百里长歌放手一样。”   “别说了!给我闭嘴!”西宫良人冷声打断扶笙的话,慢慢抬目凉凉扫了两人一眼,一个闪身飞下阁楼踏江去了对岸。   楼下阮绵绵突然得见西宫良人飞到了对面,她蓦然睁大眼睛,一个飞身轻功跟了上去。   瞧着那二人走远,扶笙才转回目光,宠溺地看了荀久一眼,“久久,进去吧!”   荀久感激地看他一眼,点点头,径直去往郁银宸所在的房间。   房间里充斥着浓郁的草药味,荀久轻声走到里间,见郁银宸靠坐在床头,听到声音,他微微抬头,漂亮的琥珀眸已不复往日光彩,添了几分晦暗。   “请坐。”勉强扯了扯嘴角,郁银宸抬手示意荀久坐下,显然早就在刚才几人的争执中知道了她会来。   “你的伤……”荀久在床榻前的圈椅上坐下,轻声询问。   “不妨事。”郁银宸轻轻摇头。   他是一个不会死的人,根本无需担心这种问题。   荀久知道自己刚才在外面所说的话,郁银宸都听到了,可这个男人竟然毫无反应,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倒是让她有些惊愕。   气氛顷刻陷入尴尬的局面。   郁银宸一直低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荀久看了他许久,终是开口,“你能否感知什么时候会发作?”   闭上眼睛,郁银宸缓缓摇头,“不知。”   “你每次发作都是没有规律的吗?”荀久又问。   “不知。”他还是闭着眼睛,脸上的晦暗之意更明显。   荀久有些不忍心,没打算再继续追问。   沉默良久的郁银宸忽然道:“告诉我,一旦发作,会发生什么?”   荀久怔住。   缓缓张开眼睛,郁银宸朝她看过来,“你就是为了这最后的一次来的,不是么?”   荀久抿着唇,不知从何说起,从开始到结局,她都不想郁银宸知道扶言之的存在。   “我虽然不知道发作的时候都发生了些什么,但我能感知到,这将会是我最后一次发作了。”郁银宸不紧不慢地说着,“你到现在都还不愿意告诉我真相吗?”   嘴角浮起一丝冷笑,荀久目光冰凉,定在他身上,“郁银宸,最后一次,我会杀了你,这就是真相。”   琥珀眸微微缩了缩,他似是难以置信,但转瞬又露出释然之色,嘴角往上翘了翘,“那么,在死之前,我想知道原因。”   荀久面上冰寒不减,“我受够了,这就是原因,受够了你一味地对我好,让我产生了压力,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讨厌这种感觉,讨厌你。然而让我想杀了你的原因,是因为你的擅做主张,让我这一辈子都没有办法怀上身孕。”   郁银宸以为,自己只有在每月发作的时候,心才会这般痛,可此时此刻,听到她的这些话,他竟然开始觉得痛,入了骨髓的痛,痛到难以呼吸,痛到难以抑制,脸色苍白脆弱,仿佛一阵风都能吹倒。   他从未奢求过,从未渴望过她会对自己有所回应,却从未想过她会这样讨厌自己。   这样的结果,并不是他想要的。   那个孩子……被他用来为凤息分魂重生了。   元休说过,一旦那样做,凤息转生后就再也不会怀上孩子。   那个时候,他满心满眼都是让凤息重生,哪里会想到如果重生后的凤息知道了真相,会因此恨他怨他。   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啊!   眼眶逐渐湿润,郁银宸好看的双眸转瞬变红,声音低哑,带着无比虔诚的歉意,“对不起。”   荀久几乎耗光了所有的勇气才忍住没有让眼泪落下来,她偏开头不看他,起身走到窗边,借助外面冷冽的风风干眸中的晶莹,狠话不断,“你现在才说对不起,有什么用,你可知,如果没有孩子,我会失去什么?”   郁银宸已经哽咽得说不出话。   荀久冷笑,继而低吼,“郁银宸,是你毁了我的一生,如果没有你,我不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没有孩子,我会失去爱情,失去亲情,最后一个人孤独终老,五百年前,你明明知道我和他有过生生世世的约定,你明明知道我在乎他,即便是转生,我也只会和他在一起,你明知道你永远都不会有机会,凭什么还要自作主张替我决定?你知不知道,孩子对我有多重要?”   郁银宸心中苍凉,这一切,原来都是他错了吗?   “如果没有你,我也许会和扶言之一起长眠地下,不能同生,总能同死,可是你的一念之差,决定了我的整个人生,悲惨的人生,你以为我会感激你给了我一次重生的机会吗?你错了,我不会感激你,相反的,我恨你,恨你的自以为是,恨你让我再一次坠入世间轮回之苦。”   仿若仅剩的半边心脏被千斤巨石狠狠碾压过,郁银宸死死抓着心脏的疼痛位置,脸部肌肉因为疼痛而抽搐,他翻滚下床榻,痛得直打滚,整个人趴在地上,苍白的俊颜朝着荀久临窗的方向。   他伸出手,想要抓住那一抹身影,想要告诉她不是这样的,他不是没有考虑过凤息重生后会因为没有孩子而懊恼,也不是没有想过自己永远都没有机会。   可是,他只要,她还在。   他不想那个外表俏皮可爱,内里手段腹黑的小师妹就此永远消失在这世上,他无法承受再也见不到她的孤寂苍凉和痛楚。   是,他承认,抱着她三步一跪九步一叩上邀月宫求元休为她重生的人是他,自作主张将她的孩子作为凤息重生魂引的人也是他,答应等五百年将凤息带回九重宫解开花魂的人也是他。   所有的一切,都是他一个人的决定。   伸出去想抓住她的那只手无力垂下来,郁银宸痛得翻滚了一下,双手撕扯着心脏位置的衣襟,恨不能直接将剩下的半边心脏直接掏出来才能止痛。   荀久知道他痛得厉害,但她没有回头,甚至没有一句关怀,无神的双目看着下面的翠湖,嘴唇几乎快要咬出血来,眼泪一直在眼眶内打转,她努力眨眼睛,努力忍住不哭。   “凤息……”郁银宸像个迷了路的孩子,声音沙哑而无助,“对不起,是我的自以为是害了你,是我为了满足一己私欲所以做了决定,是我不好,我只想着要你活过来,却没有想过你的感受,你要我的命,我现在就能给你,只要你能解恨。”   荀久泪眼朦胧,抬起衣袖轻轻拂去泪珠,转过身来,冷冽的眸光好像刽子手中不带人情味的砍刀,定在他身上,“你的命,我一定会取的。”   ☆、第030章 九层塔毁,凤息苏醒   从阁楼出来,荀久脚步沉重,身体像被灌了铅,好久才走到岸边。   扶笙还在下面等着,见到她出来,什么都没问,牵了她的手走上乌篷船,慢慢划着朝岸边走去。   荀久的脸色一直不太好,自从上了乌篷船后就没说话,双目空洞无神,看着两边往后移的风景,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一幕,像极了当初荀久从万寿山下来的时候,甚至更甚。   那个时候,她还会扑倒在他怀里哭诉,亲口说出难过的理由,可如今,她只是望着外面的风景出神,没有哭,也没有要哭的迹象。   可就是这样的荀久,让扶笙心痛。   他宁愿她放声大哭,再一次扑在他怀里大声说着难过,把心底所有无法对别人倾诉的委屈哭出来,也不愿她变得深沉,什么都往肚子里咽。   乌篷船到达岸边的时候,荀久并未察觉,依旧在出神。   扶笙默默叹了一声,走进船舱将她打横抱起来朝着岸上走去。   “阿笙,放我下来吧!”走了一段路,荀久才好不容易开口说话。   “你能行吗?”扶笙顿了脚步,低眉看她。   “我没有你想得那么脆弱。”荀久勉强扯出一抹笑,“我不是个好人,却不是个容易想不开的人。”   “别笑了,难看得很。”扶笙弯腰将她放到地上,轻轻拂去她鬓边乱发。   荀久深吸一口气,“让梵胤去开启九层塔吧,我想见凤息。”   扶笙愣了一下,“你确定这个时候要见她?”   荀久苦涩一笑,“凤息所有的委屈加在一起,还没有我的十之一二,我才是最大的受害者,她凭什么阻止我?”   扶笙又是默默一叹。   荀久道:“待会儿见到凤息以后,得委屈你先扮演扶言之,如若凤息真的愿意现身,那么该怎么说,该说什么,我想,你这么聪明,应该知道的。”   扶笙颔首,“好,只要是你希望的,那我一定照办不误。”   两人算是达成了共识,一道去往大殿。   梵胤、澹台惜颜、澹台镜、璇玑阁主四人都还坐在里面。   见到荀久归来,众人立即投来目光。   荀久看向梵胤,“梵胤大人,待会儿能否麻烦你帮我们开启九重宝塔?”   梵胤面露犹疑,“王妃这是准备……?”   荀久抬头,眸中露出前所未有的坚定,“我要正式和凤息见面。”   “这……”梵胤再一次犹豫。   扶笙接话道:“梵胤大人只需要开启宝塔就行,我自有办法让凤息那一半灵魂幻化成虚影与久久见面。”   梵胤依旧坚持自己的看法,“王妃可要三思,那一半灵魂,并不好驾驭。”   “我知道。”荀久语气平静,面色极其淡然,“不管她是豺狼还是虎豹,我和她,最终都有相对的一天,我要让她知道,五百年前已经永远成为了过去,只能回忆,不能重来,就算他们极尽所能也无法再重复那样一段唯美旷世恋。”   梵胤见荀久坚持,也不好再反驳,只得点头应下。   几人并没有耽误,很快就来到九重宝塔下。   荀久站在塔底,慢慢抬起头来,第九重很高,为了给里面的紫竹林以充足的阳光和空气,轩窗常年打开,站在楼下,隐约能见紫竹伸出枝叶来,惬意非常。   上塔之前,澹台惜颜忽然问扶笙:“臭小子,你一个人,真的有把握让凤息幻化成虚影与久丫头见面吗?”   “没太大把握。”扶笙抿唇,“梵胤大人也说了,花魂下的这一半,很是极端,兴许已经成了恶灵,我并没有直接接触过,所以不敢保证一定能让她成功幻化成人形。”   澹台惜颜道:“既然这样,我们还是跟着上去吧,免得待会儿出了什么事,你们几个不好应对。”   澹台镜也觉得有理,“颜丫头说得没错,凤息毕竟是语真族两千年来的唯一一个王室女儿,她一身的灵力不容小觑,这一次可算是真正遇到对手了,我们几个人必须齐心协力,尽量将她控制住。”   梵胤也看着荀久,轻轻颔首,“到时候,我会助你们一臂之力。”   荀久点头,“有劳大人了。”   几人不再说话,径直上了宝塔,来到第九重。   老远,顶层紫竹的清香便传了出来,耳朵里尽是紫竹林间的潺潺流水声,久违的紫竹清香让荀久想起了上一次来九重宫,那个时候,所有人都带着对五百年前的未知以及好奇心,谁也不曾料到,一场隔世记忆的开启,竟然会让三个人陷入今日这般骑虎难下的境地。   “王妃,到了。”   前头梵胤停下来,回过身,恭敬立在一旁。   荀久点头应声,看了扶笙一眼,跟着梵胤缓缓走进去。   穿过紫竹林,到达悬着封印花魂盒子的白玉石台前。   装着花魂的白玉盒已经很贴近白玉石台,几乎就要嵌进去了。   荀久只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问梵胤,“我们这么多人合力,能强行打开封印么?”   梵胤想了想,“应该是可以的。”   澹台惜颜不放心,微微蹙眉,“梵胤大人,若是我们强行开启封印,会不会有什么隐患,比如会伤到凤息的灵魂,又或者是她受到刺激冲出来伤到我们?”   梵胤道:“关于这一点,夫人大可放心,凤息被花魂压了五百年,灵力较之以前弱了很多,冲破封印以后,她还需要一段时间适应新环境,只要殿下能抓紧时间在她适应新环境的这个时间段内用灵力将她还原成虚幻人形便可与王妃相见。”   澹台惜颜稍稍放了心,看向后面的澹台镜和璇玑阁主,“既然这样,那我们事不宜迟,还是早些动手为妙,国师的发作不定时,万一晚了可就要出大事儿了。”   众人亦觉得有理,纷纷点头。   梵胤找来蒲团给众人围着白玉石台盘腿坐下。   荀久、扶笙、梵胤、澹台引、澹台镜、璇玑阁主,六个人绕成一个圈,团团将白玉石台上方的封印盒围住。   众人坐定以后,梵胤道:“待会儿不要直接向封印盒释放真气,先把所有人的真气汇聚成一个光圈,包围住封印,然后慢慢缩小包围圈,一旦里面的花魂感觉到压力,便会自动做出防御,它会先吸了我们释放出去的真气然后反击回来,所以,真气被吸进去的时候,你们每个人都要以最快的速度做好花魂回击的防御工作,不能被它伤到分毫,否则会危及性命。回击我们以后,花魂在很短暂的几个瞬息之内会失去所有力量,这是它的缓冲时间,我们要抓紧这个间隙一举攻破它,凤息的灵魂便能成功被解救出来。”   澹台惜颜皱眉,“听起来好像很危险的样子。”   她说完,眸光扫向荀久,担忧道:“我们这几个人里面唯有久丫头没有灵力也没有巫术,我担心她会被伤到,要不这样好了,我们五个人来打开花魂就行,久丫头不必参于,去旁边看着就行。”   荀久忙道:“娘你不必担心,我可以的。”   澹台惜颜还想反驳,梵胤开口道:“王妃必须参与,花魂认主,有王妃在,能延缓花魂的反应能力,否则光凭我们几个,即便强行打开了花魂也会身受重伤。”   澹台惜颜脸色一白,“真有这么严重?”   梵胤颔首,“我做了这么多年的守宫人,对花魂甚为熟悉,这是一种反应能力很强的东西,五百年前,女王与它契约过,而如今,女王的灵魂有一半在王妃的身体内,花魂感知到气息的话,会延缓回击我们的时间,说到底,蓝花楹的花魂非常有灵气,它会辨别女王的气息,也会因此降低对我们的攻击力,相当于只做防守,毕竟,女王是它的主人,花魂不会真的伤害女王。”   澹台惜颜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梵胤正想开口让众人准备开始。   荀久又出声,“梵胤大人,既然你说了花魂认主,那么仅凭我自己也不能开启它么?”   “不能。”梵胤笃定道:“王妃体内有女王气息没错,但花魂下面的,也是它的主人,它的使命是护主,任何人来了都没用,唯有强行打开。”   扶笙面露担忧,看着梵胤,“你是否能保证花魂回击的时候,久久不会因此而受伤?”   梵胤迟疑道:“如果可以,到时候还希望殿下能以最快的速度结界,我虽然能肯定花魂护主,不会伤害主人,可到底它被封印了五百年,会不会像人一样耍性子我不知道,若是它记仇,不甘心被封印了五百年,那么,怒极弑主也是有可能的。”   “好,我知道了。”扶笙脸色凝重地点点头,“开始吧!”   梵胤不再说话,让白衣小童在门外守好,他关上门以后回来蒲团上坐下,一声令下,众人开始闭眼调息运功,不多时,整个白玉台的上方,六股真气凝聚成一个刺目的白色光圈,渐渐将封印盒包围住。   盒子里面的花魂感知到了来自外界的侵袭,开始剧烈旋转,原本已经快要嵌入白玉台的盒子在剧烈摇摆之下迅速升到半空,抖动得更加厉害,像是有什么东西马上就会破盒而出。   梵胤趁机道:“不准分心,集中注意力,花魂开始吸取真气准备回击了,待会儿你们听我命令做好防御。”   众人更加聚精会神,谁也不敢分心。   花魂的速度很快,就好像传说中的吸星大法,没多久就把六人释放出来的真气全部吸了进去。   原本不停旋转的盒子骤然停止转动,安静停在半空。   梵胤高声道:“快!做好防御工作,花魂开始回击了!”   话音还没落下,只听到“嘭”地一声类似于爆炸的巨响回旋在半空中,所有人的心跳都在那一瞬间停了停,紫竹相继倒下的声音,水花四溅的声音,白玉石台碎裂的声音,以及九重宝塔剧烈晃动的声音混成一片,九重宫所在的整座山似乎都震了一震。   所有人都不敢分心,没有睁开眼睛,荀久只觉得身子在不停地往下坠,她很想睁开眼看一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潜意识告诉她,这时候绝对不能睁眼,绝对不能分心,否则会害了所有人。   约莫半盏茶的功夫后,荀久觉得身子停下来了,依旧是坐在刚才的蒲团上,但不知身处何处。   这时,只听到梵胤高声喊道:“开始攻击花魂!”   一时间,六人再一次齐齐出手,六道真力从六个不同的方向朝着封印盒攻击过去。   不过片刻的时间,众人再一次听到爆炸声想起,紧接着是碎玉落在地上的清脆声音。   再接着便是一片死寂,好像周围万事万物都失去了生机。   梵胤缓了一口气,慢声道:“成功了。”   众人这才慢慢睁开眼,却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原来,刚才花魂回击众人的时候,是扶笙开启了结界将六人护在结界中,然而,九层塔以及塔里面的所有东西无一幸免。   整座塔被夷为平地,紫竹林不复存在,白玉台碎成渣,现如今六人所坐的地方正是塔底下的平地,眼前是一片废墟。   九层塔就这么被毁了。   扫了一眼废墟上方漂浮着的一团金色光圈,荀久问梵胤,“那个便是花魂吗?还是凤息的灵魂?”   “是凤息的灵魂。”梵胤道:“殿下可趁机让她幻化成虚影与王妃相见。”   荀久看了一眼四周,唏嘘道:“花魂的力量也太强大了,若非刚才有阿笙的结界护着,只怕我们六个也会随着九层塔炸成碎片的吧?”   梵胤不置可否,若非有荀久参与,花魂的力量足以摧毁整座九重宫。   正是因为花魂感知到了主人在场,它不敢伤害主人,只能采取自保的方式毁了九层塔,这已经是最轻微的了。   扶笙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渍,慢慢走近凤息的灵魂,定定看了一眼之后在它面前盘腿坐下,片刻之后进入凝神状态。   荀久站起身来,顺便走过去拉了澹台惜颜一把。   还没站稳,身后传来阮绵绵的惊呼,“天,你们这是发生了什么?”   阮绵绵一边说一边惊恐地睁大眼睛,她刚才正在曲嬛苑煎药准备给受了伤的西宫良人喝,药碗才端到床榻边,就听到一声巨响,紧接着大地便震了一下,将她手里的药碗直接震碎了,药汁洒了一地。   阮绵绵大惊失色,安顿好叮叮以后迅速跑出来,就见到这骇人的一幕。   九层塔竟然被夷为平地了!   虽然没有亲自进去过,但阮绵绵听西宫良人提起过,九重宫里面的九层塔顶端,供奉着花魂以及花魂的主人凤息。   如今被夷为平地,是否说明凤息的灵魂被炸毁了?   思及此,阮绵绵整个人都不好了,她疾步跑过来拽住荀久的胳膊,惊恐地问:“这是发生了什么?”   荀久没说话,伸手指了指扶笙所在的方向。   阮绵绵顺着望过去,尔后皱眉,“那是什么?”   “是凤息的灵魂。”梵胤走过来,回答,又道:“阮姑娘,这里很危险,你还是赶紧回曲嬛苑,否则待会儿会容易被殃及到。”   阮绵绵才不是胆小怯懦的人,梵胤越是要赶走她,她越是不走,仰起小脸,道:“你们都不怕,我怕什么?”   梵胤有些无奈,“我不是在跟你开玩笑。”他说着,指了指扶笙那个方向,“你也看到了,凤息的灵魂出来,她现在还在适应新环境,待会儿完全苏醒过来,我不敢保证姑娘的安危,到时候伤到你,我无法向宫主交代。”   阮绵绵轻哼,“谁要你向他交代了,再说,荀久都不怕,我怕什么,凤息可是五百年前的传奇女王,你们能看,我就不能看了?”   阮绵绵才说完,那边已经传来扶笙的声音,“凤息醒过来了!”   ☆、第031章 跨越时空的信任   众人闻言,纷纷转身,看到廊檐下的那抹虚影时,皆齐齐惊住。   初春带着冷色的淡白阳光,仿若一层透明的绡纱,轻轻拢住女子纤巧的身姿,她着一袭毫无配饰的白色曳地长裙,青丝松松挽髻,弱不胜衣。   早开的春花由于被花魂震动的原因飒飒飞扬,从她绝色眉宇间飘落而下,众人只见那一双微微上扬的眉带着无法增减的精美黛色,十指纤纤,肤光胜雪。   尽管只是虚影,尽管只是往那儿一站,却教见到的人再也无法移开视线。   凤息。   这个从来只存在古老传说和回忆中的绝世女子终于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中。   荀久原以为,自己在画廊里见到的已经是世间绝色,却不曾想凤息真人版更让人惊艳震撼。   对于在场的人来说,那简直就是一场视觉盛宴。   拉回思绪,荀久转身对着众人道:“麻烦你们先回避一下。”   梵胤微微颔首,对着众人做了个“请”的姿势。   澹台惜颜唤上阮绵绵,随着璇玑阁主他们快速离去。   现场只剩下凤息、荀久和扶笙三人。   自从苏醒,凤息的眸光便没有从扶笙身上离开过,清冷的眉眼间逐渐染上不敢置信的神色。   她伸出手,想要触摸扶笙的脸庞,唇瓣翕动好几下,声音微颤,“言之……是你,真的是你吗?”   扶笙余光不着痕迹地看了看那边的荀久,视线对上凤息,唇角勾笑,眸底却是一片死寂。   “凤息,是我。”   低醇的嗓音,带着迷醉人的气息,就好像春江上拂来的暖风,吹乱了凤息平静的心湖。   低眉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和周身,凤息一时面露疑惑,“言之,我这是在哪儿?这个地方,分明是九重宫,可是为什么不太像?”   扶笙微抿唇瓣,“凤息,这是五百年后。”   凤息蓦然瞪大眼睛,“什么……五百年后,怎么会?”   凤息所有的意识都停留在五百年前,她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个时候的她,连自己和扶言之的血缘关系都不知道。   慢慢闭上眼睛,她在脑海里回忆,最终将画面定格在自己被万箭穿心从马背上摔落下来的那一幕。   心脏狠狠抽搐了一下,凤息捂住心口,微微颦眉,缓缓抬眼看扶笙,声音充满了惶恐,“如果这是五百年后,那我们俩为什么还活着?”   扶笙眸光平静,“凤息,最后一战,你伤得很重。”   凤息身形猛地一震,“是啊,皇城被攻破以后,我被玉无垠的穿云箭射中,穿云箭是语真族人的克星,遇到那种东西,我根本活不了的。”   她低声呢喃片刻,复又看着扶笙,面色有些痛苦,“既然活不了,那我现在根本不可能与你见面,言之,是你救了我对不对?”   扶笙定定看着她,不置可否。   凤息面色愈发紧张,上前一步仔细打量着他,“那你的一身修为呢?那可是你引以为傲的东西,是不是为了救我,耗尽了?”   凤息纤长的睫羽抖动两下,心中很恐惧他会说出那个答案。   一般的语真族人,被玉无垠的穿云箭射中,马上就会致死。   她虽然也是语真族人,却不是嫡系,扶言之是嫡系,他能有办法救她,可代价很大,弄不好,能终身无法再修习任何武功。   “言之,告诉我。”凤息细长的凤眸中微起云雾,秀眉紧锁,灼热的目光盯得扶笙心悸。   他毕竟是扶言之转世,且之前又恢复了记忆,所以潜意识里对凤息的感情是存在的。   这种感觉让扶笙很反感,就好像他在片刻之间爱上了另外一个女人而背叛了荀久。   喉结上下滑了滑,他好几次想开口说出真相,说出自己不是扶言之的事实,可话到嘴边又开不了口。   潜意识里,他是不忍心伤害凤息的,连见到她蹙眉,他都会觉得心痛难过。   荀久坐在石桌前,一直面无表情地看着不远处的二人。   凤息的一颦一笑,嘴里所说的任何一个字,她全都看到听到了。   说不清楚心里是什么滋味,总之就是酸酸的,很不爽,她几次告诉自己,那个人就是她自己,扶笙也不过是在假扮扶言之,扶笙对她温情脉脉实际上就是在对自己。   可是,她始终过不去心里那道坎,总有一种错觉——扶笙背叛了自己,当着自己的面和另外一个女人浓情蜜意。   吃醋的感觉很不好受,尤其是当场看着自己深爱的男人和另外一个女人站在一处。   荀久很想收回视线当做没看见,然而,心底里总有个声音提醒着她必须时时关注着那边的动向,不能让扶笙真的沉沦进去。   伸手捏了捏眉心,荀久只能感慨,凤息好美,这样动人心魄的女子,想必是任何男人见了都会心动的吧?难怪五百年前喜欢她的人那么多。   心中酸涩之意越发明显,荀久越来越觉得不远处的那一幕很是刺眼睛,她捏了捏拳,站起身来缓步朝着两人走去。   察觉到陌生人的气息靠近,凤息眉宇间的温情顷刻化为寒冰,双眸冷冽,定定看着缓步而来的荀久。   她身着水蓝色裙衫,体态妖娆,精致妩媚的面容上,镶嵌着一双桃花眼,眼尾流曳,眸中生波,不说话的时候,也让人觉得魅惑十足。   当真是天授风情。   自从两人在一起之后,扶笙从来不准荀久穿颜色鲜艳的衣服,因为那样会把她一身的灵动妩媚给勾出来,那样的她太过魅惑,他担心她惑到别人。   所以,除了重要场合穿的华丽王妃正装,荀久的衣服多以素净色调为主。   可即便是这样,还是难以中和她天生的妩媚。   凤息眯眼打量着面前的人,她不得不承认,第一次见到这种媚而不妖的人,分明每一个眼波都在勾人,可她面上并未流露出任何一分勾栏院那些庸脂俗粉才会有的刻意谄媚之笑。   脚步沉稳,面色沉静。   这是荀久目前的状态。   她在凤息和扶笙面前停下,面上没有表现出任何情绪。   凤息却觉得对面的人似乎对自己有一种来自于骨子里的敌意。   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凤息看向扶笙,“言之,这位姑娘是……?”   瞥到荀久的妇人发髻,她又改口,“这位夫人是谁,我们、似乎不认识。”   微微勾唇,荀久的声音淡然无波,“好久不见,凤息。”   凤息浑身一凛,仔仔细细将她打量了一番,仍是没有想起任何关于眼前女子的回忆来,面上更添茫然,接连看向扶笙。   扶笙并未说话。   或者说,这一刻的他根本不知道要怎么才能说服眼前这个把他当成扶言之的女子。   又或者说,扶笙实际上是不想伤害凤息一分一毫的。   瞧见荀久欲开口,扶笙暗暗给她递了个眼色。   就是这个小小的举动,让荀久满嘴酸味,她的夫君,是在维护另一个女人,是不想让她伤了凤息的心吗?   这个认知让荀久很受伤,她咬着唇角,看了扶笙一眼,又重新看向凤息,勉强扯出一抹笑,“你好,我叫荀久。”   “荀久?”凤息反复咀嚼着这两个字,仍是没有任何印象。   “也是,他的妻子。”荀久微笑,指着扶笙,将之前的话补充完。   整个人如遭雷劈,凤息定在原地半晌没有反应。   错愕,惶恐,不敢置信,愤怒……   多种情绪交杂在一起,凤息不知道该用何种心境来接受这个消息。   她只是盯着荀久,盯着她的妇人发髻。   好久好久,凤息的眸光才慢慢转向扶笙,她并不像普通女子听到被爱人背叛时的无理取闹以及哭得梨花带雨。   凤息很安静,目色很沉凉。   “言之,她所说的,是否属实?”   凤息是江湖人,纵然爱上了这个叫做“扶言之”的武林骄子,然而属于她的尊严和人格分毫不会因为扶言之而改变。   她记得,自己和扶言之有过生生世世的约定,虽然后来百世同心结被师兄强行解开了,但那个时候的她,始终相信即便没有百世同心结,扶言之也会生生世世爱她,对她好。   可现在,五百年后,他们之间,出现了第三者。   凤息心口绞痛了片刻,看向扶笙的眼神愈发冷凝。   她承认,自己很爱扶言之,可不代表她能容忍背叛,更不代表她会打着爱的名义摇尾乞怜,让这个男人回心转意。   如果这个男人有一丝背叛她的心,那么,这段感情,不要也罢。   只不过,她得不到的,甚至是背叛过她的人,永远别妄想她会手下留情放他一马。   在凤息的世界里,没有得不到,只有她不想要。   在她这里,背叛是重罪,她有上百种惨绝人寰的办法让对方死得轰轰烈烈,连轮回的机会也没有。   “凤息,你再好好看看,他真的是扶言之,是你相濡以沫的夫君吗?”   荀久感觉到了凤息滚滚而来的怒意,很适时地开口。   原本按照荀久的计划,是先让扶笙一直扮演扶言之,取得凤息的信任,最后再骗她成为剑魂便能永远伴在他身边,以此来完成七星扫魔剑杀了扶言之。   荀久一直以为这个计划很不错,很理智。   可实际上她低估了扶笙在自己心中的位置。   纵然计划再天衣无缝再完美,终究敌不过亲眼看着自己深爱的人与别的女人有交集这种滔天醋意。   所以,荀久临时改变主意,她不想让扶笙扮演扶言之,更不想让扶笙去骗凤息。   凤息是个非常敏感聪睿的人,想要成功骗过她,必须动以真情。   要知道,扶言之和凤息五百年前可是夫妻,若是扶笙真的利用扶言之的情谊对凤息来真的,指不定这两个人还会做出什么事来呢!   荀久一想到这些,就觉得整个人都被醋淹了,恨不能凤息现在就赶紧消失不见,不要再纠缠她家夫君。   凤息心口一窒,看向扶笙的目光开始变得质疑。   记忆中,那个人清美似谪仙,可即便再冷,对着她的时候,眼底的柔情是丝毫掩盖不了的。   而眼前这个人,他有着和扶言之一模一样的容貌,却少了扶言之的神韵。   眼前这个人,更像是从寒冰地狱爬出来的魔,他甚至比扶言之更冷,他也有柔情,却不是对她,而是对着他身旁这个叫做“荀久”的女子。   他,到底是谁?   眯着眼,凤息周身杀意迸发,语气变得冰寒无比,与五百年前作为杀手猎取猎物时毫无分别。   绷直身子,她面上划过一丝狠戾,死瞪着扶笙,“你到底是谁?”   扶笙面色微动,神情不变,伸手指了指旁边的荀久,答,“她的,夫君。”   四个字,仿佛最后的判决,让凤息如同遭了重击,身形有些不稳,她颤颤往后退了两步,大口呼吸着,“你们是夫妻,那我算什么?”   冒着寒气的声音,平淡无波的面容,死寂如冰冻的眼神。   这是凤息。   五百年前无论遇到任何事都处变不惊的凤息,在面对这样一个震惊的消息时,她选择的依旧是冷静。   这是她的天性。   没有什么会比理智和冷静更重要。   “凤息,你好好看清楚,这里虽然是九重宫,却是五百年后,那些你爱的人和爱你的人,早就化为一抔黄土不复存在了,你依旧是凤息,可他却不是扶言之。”   荀久走近,清越的声音如同在做最后的占有权宣告,“你和扶言之的那段过往,已经永远成为历史,成为回忆,即便是你见到了一个与扶言之一模一样的人,他也不可能变成扶言之和你回到过去,回到那段恋情的开端。”   凤息抬目,四下扫了一眼。   这地方有一种陌生的熟悉感,物是人非。   “所以,你是扶言之的转世吗?”凤息心思玲珑,不用人说也能在片刻之间想通眼下的境况。   “是,也不是。”扶笙缓缓吐出四个字。   凤息蹙眉,“此话何解?”   扶笙凝望着她,“五百年前,你爱的那个扶言之,他肩负血海深仇,身体里有着毁天灭地的恨和怒,而对于你,他满腔柔情,恨不能将一世温柔尽付,那个扶言之是完整的。而我,并不完整。”   凤息茫然过后低眉沉思,转瞬恍然,“你的意思是说,扶言之并没有完全转生成你,是吗?”   荀久的确是有些不喜欢凤息,可此时此刻,她不得不赞一句,跟聪明人打交道就是不一样,很多话并不需要多做解释,人家片刻就能想明白。   扶笙轻轻颔首。   “带我去找他。”   凤息敛目,命令的语气。   她周身的凛冽和尊贵,将五百年前的女王气质完全散发出来。   这是一个能让人甘愿俯首称臣的女人。   荀久从她身上移开目光,看向后殿方向碧湖中央阁楼的飞檐翘角,挽起唇瓣,“你真想见他?”   凤息没有直接回答,反而扫视了一眼荀久和扶笙,突然开口问:“你们让我现身的目的是什么?”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五百年后的,但她很清楚,现在的自己,绝对不可能还能像正常人一样活着,既然五百年前已经战死,那么现在的自己,很有可能只是一缕孤魂。   如若真是这样,那么,让她现身的人的用意就值得深究了。   她倒不是担心自己的安危,而是担心这两个人会利用她对真正的扶言之造成威胁。   “这是个很悲伤又冗长的故事。”荀久看着她,慢慢说道:“不知你可有兴趣?”   凤息冷笑,“如若我说不感兴趣,那你便不说了吗?”   这脾性,果然还是和五百年前一模一样啊!   荀久感慨片刻,示意凤息去旁边的石凳上坐。   三人缓缓行至花园石凳坐下。   荀久问凤息,“当年扶言之救驾来迟,致使你被玉无垠的穿云箭射中,你可曾怪过扶言之?”   凤息紧蹙眉头,“你怎么会知道那些事?”   这里既然是五百年后,这些人都是后世之人,怎么还会有人对当年的事情知道得如此清楚?   莫非……是史书上有详细记载?   想到这里,凤息心中暗自决定,必须找个机会去把这些史书全部毁了。   那段回忆,是属于她和扶言之,属于凤临国所有人的,后世之人绝对不能用审判的目光去看待。   因为,他们没有资格!   荀久看穿了凤息心中所想,勾唇一笑,“你不必担心,你五百年前的回忆,除了我们,没有人知道,史书上也没有记载,关于凤临国,在大燕历史上就是个未解之谜。”   “大燕……?”凤息咬了咬唇,“这里不是凤临吗?何时成了大燕?”   “说来话长。”荀久慢慢解释,“你且先回答我的问题,你可曾怪过扶言之?”   摇摇头,凤息道:“没有,我信任他,即便是他没能赶来见我最后一面,我也相信他是有苦衷的。”   眼底漾着淡笑,荀久挑眉,“如若我告诉你,攻破皇城的那一战,是扶言之反叛了呢?”   “开什么玩笑!”凤息想都没想,“五百年前,谁都有可能背叛我,唯独扶言之不可能。”   “你就这么信任他?”   “自然。”凤息笃定的目光,看得荀久心头一颤,她万万没想到,凤息对扶言之的信任已经到了这样深入灵魂的地步。   “可是很遗憾,扶言之的确是临时反叛了。”荀久声音不疾不徐,找不出任何破绽,仿若在揭穿一件迟到了五百年的真相,“如果没有他的帮忙,玉无垠不可能有机会让战舰从南海穿梭而过,更不会一路畅通无阻到达皇城。”   凤息嗤笑,“那么,接下来,你是不是要告诉我,用穿云箭射中我旳人是扶言之?”   荀久默然不语。   “你们所看到的扶言之,隐忍蛰伏,武功高绝,为了复仇不择手段,可实际上,那是个连我说一句喜欢他都会脸红的人,纵然灵力再高深,他也只是个凡人而不是神,他只有一颗心,那颗心里住的是我,哪里还能生出另一颗背叛之心来?”   凤息的话,字字句句敲打着荀久的心脏,让她再一次深刻地认识了这个受尽岷国百姓景仰的女王。   她有她的尊严,她有她的人格,她有她爱的独特方式,她有她无坚不摧的信任,跨越时空。   这番话,足以让听到的每一个人为之震撼与惊叹。   荀久心底里对于凤息的那一丝不喜骤然消散。   这一刻,她忽然明白了,为什么扶言之能为爱入魔。   因为凤息是个不轻易动情的女人,也是个不会轻易相信别人的女人。   然而,只要她动了情,只要她信任了一个人,那么这种爱,这种信任就会是永恒,哪怕沧海桑田,哪怕旁人用尽办法挑拨。   这种女人,值得人深爱。   扶言之在凤息心目中的形象永远都不会变。他之于凤息,不是高手榜第一的武林骄子,不是九方裳狠心遗弃的双生皇子。在凤息心里,扶言之只是一个男人,一个她深爱、她愿意交付百分百信任的男人,一个不会说情话,说起情话来却脸红不止的纯情男人。   梵胤没说错,花魂下的这个凤息,果然是爱惨了扶言之。   这样的她,怎么可能会对扶言之下得去手?   想到这里,荀久心中生出了浓浓的担忧。   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如果不能在郁银宸发作之前造出七星扫魔剑将他杀了,那么扶言之将会完全侵占他的身体。   从今后,这世上再也没有郁银宸,只有扶言之。   而扶言之的目的就是让凤息重生,倘若让他知道凤息已经苏醒过来,他一定会不择手段帮助她完全重生。   凤息扫视着荀久的表情,面上浮现一丝讥笑,“怎么,被我猜中心事了?你的确是在试探我,对不对?”   不等荀久答话,凤息又用命令的语气对着两人道:“带我去找他!”   荀久微笑,“你还没有听我说完故事。”   凤息睨过来,淡笑,“我对你的故事,并不十分感兴趣,我只要知道,扶言之还在就行。”   荀久摆正脸色,问:“凤息,我且问你,如果让你做个选择,在天下百姓与扶言之之间,你会选择什么?”   凤息想都没想,“经历了一次生死,我很清楚,也很明白,我不在乎全天下,我只在乎他。”   这句话,与当时扶言之在苗疆王宫说的一模一样。   扶言之说,他不在乎有没有血缘关系,不在乎是什么身份,不在乎被世人诟病,背上骂名,他只在乎凤息。   而现在,凤息也说了同样的话。   这样一份无坚不摧的爱情,外人得用多大的力量才能让它产生裂缝?   荀久心头微微一沉,脸色也苍白了几分,“如果,扶言之再也不是你之前认识的那个人了呢?”   凤息勾唇,笑得随意,“他是魔么?还是鬼?那正好,反正我现在也没法像正常人一样活着,既然他也不正常,那不刚好登对了吗?”   荀久凝目,心中有些挫败。   凤息对扶言之的爱,完全超出了她的想象,即便是她恢复记忆时以凤息的角度亲自感受过,也没有一刻像现在这般觉得这份爱无坚不摧。   她原以为,凤息会怒,会嘲讽,甚至会动手。   可实际上,荀久想错了。   正如凤息所说,她不在乎全世界,她只在乎扶言之。   所以,不相干的人,她根本不想理会。   “说说吧!”凤息的指尖在石桌上敲了敲,“说说你们想方设法让我现身的目的,总不会,是让我来听故事的吧?不是我自吹自捧,你们能让我这个灵力高强的人恢复成现在这个样子,一定会损耗八成以上的功力,就凭你们两个,是不可能办到的,一定还有很多帮手,既然如此大费周章,那么,目的呢?”   荀久面无表情,一字一顿,“凤息,如果我告诉你,你和扶言之是同母异父的姐弟呢?”   ☆、第032章 天地不容,屠尽天下又何妨?   唇边笑意顷刻凝注,慢慢冻成霜雪,凤息狭长的眼眸微微眯起,目光定在荀久身上不放,“你说什么?!”   她永远都是这样,就算天塌下来了,脸上的表情也不会有多惊骇,看起来镇定极了。   荀久慢慢地、声音低柔地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凤息周身气息更冷,出口成冰,“你开什么玩笑!”   “你看我像在开玩笑的样子么?”荀久双手交叠,表情看起来很严肃。   凤息自然是不信荀久所说的这些话,她转目,看着扶笙,问:“她说的这些,可否属实?”   扶笙淡淡看她,“信则有,不信则无。”   “我要听真话。”凤息语气很霸道,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仪。   “真。”扶笙缓缓吐出一个字。   凤息眼眸眯成一条线,眉心蹙拢,好久不语。   “凤息,你知道我是谁吗?”荀久看得出来,凤息能做到这个反应,足以证明她很诧异很震惊了,对于她来说,这已经是极致反应。   若是换做五百年前的凤息,即便是扶言之真的利用满月弓和穿云箭射中了她,她也绝对不会露出大惊失色的表情来,她的脸上,一定挂着浅浅的笑容,绝对不会让伤害她的人有机会看到她狼狈的样子。   荀久很清楚,这就是凤息。   也是,她的前世。   “你说过了,这位公子的夫人。”凤息抬目,几乎是转瞬就敛了情绪,似乎她根本就没听到荀久所说的那个在外人看来是惊天秘密的血缘关系。   轻笑一声,荀久弯唇,“你这么聪明,为什么不再往深了想?”   凤息原本有些心不在焉,此刻听到荀久的话语,她一下子凝神,仔细打量她片刻,又看了看扶笙,还是什么都看不出来,试探问道:“莫非,你是五百年前的哪位熟人转世?”   荀久没有急着回答,只是淡淡扫了一眼旁边的扶笙,“你看,这位是扶言之转世,光凭他的容貌,你应该一眼就能看出来,对吧?”   凤息颔首,不置可否。   “他叫扶笙,大燕皇七子秦王殿下。”   荀久解释。   凤息眉目微微动了一下,并没有过多反应,她想见的,是扶言之本人,而不是转世以后的扶言之。   说到这里,荀久又停下来,开始转移话题,看向凤息,“你觉得,扶言之够爱你吗?”   “爱。”凤息回答得干脆,毫不犹豫,“他的爱,隐藏在血海深仇的背后,充斥于一个个脸红心跳的瞬间,飞扬在他看我的每个眼神里。他的爱,是无条件的信任,是经过梵音沐浴脱尘后的圣洁菩提花,无暇,纯洁。他之于我,重于天下。我之于他,盖过血海深仇。九州四海,寰宇内外,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扶言之,再也找不出第二份这样重的爱。”   荀久看着凤息,就好像忽然之间回到了那个春寒料峭的黄昏,云州城客栈,一群江湖游侠在戏说江湖上的奇闻异事。而凤息独站楼上,出神地望着楼下角落里那一抹无暇的白影。   缘起。   纵然两人皆性子冷情,纵然一正一邪,可还是因为这惊鸿一瞥,在后来的无数次交集中摩擦出了火花。   那个时候,凤息不懂爱,她问他:“院舍着火的时候,你也跳进火海去了,当时你的第一个想法是什么?”   那个时候,他也不懂爱,他说:“我可以试着喜欢你。”   她以为,他救她是为了利用她复仇。   他以为,他就是在利用她。   许是天定,许是情深缘也深。   两人谁也不曾发现,这份“利用”其实从一开始就充斥着微妙的情愫,它就好像滔滔爱河的闸口,一经开启便再也无法关闭。   两人更没有料到,这样一份不被武林,不被江湖,不被世俗所允许的爱恋,终究发展成了感天动地的旷世奇恋。   一朝烽烟起,痴心落两处。   一边是知晓真相泣下血泪青丝白发入魔门,一边是黑云压城硝烟不断披甲上阵死敌手。   这份爱有多重?   似乎无从衡量。   但凤息那句话说对了,扶言之给她的,就好像被空灵梵音洗涤净化过的佛门圣花菩提,无暇,纯洁,承载着的,是扶言之一颗完整无缺口的赤诚之心。   纵然世俗纷扰,纵然仇深似海,但毫不影响他从万千纷杂中剥离出来的完整的爱。   天下给她,人给她,爱给她,整颗心都给她。   旷世之恋,当如是。   收回思绪的时候,荀久发现自己竟然湿了眼眶。   “那么,即便没有百世同心结,你也相信他会生生世世爱你吗?”荀久继续问。   凤息闻言,先是怔了一下,但随即便露出一抹淡笑,笑容有些自嘲的味道:“原本看到你和秦王在一起,我是不信的,可通过刚才的对话,我把五百年前的那些点点滴滴细细在脑海里回忆了一遍,尤其是他对我的那些笨拙而又无微不至的关心,这一次,我信。”   荀久微愣。   凤息唇角含笑,“如果我没猜错,你跟我是有关联的,具体为何会变了容貌,我不清楚,但既然扶笙与扶言之脱不了关系,那么,你与我定然也脱不了关系。”   荀久眼波微闪,“你凭什么这么断定?”   凤息面色不变,“因为,我相信扶言之,我也相信即便没有百世同心结,他依旧能找到我。”   望着荀久的样子,凤息唇边笑意加深,“恭喜你,这一世的凤息。”   荀久微微一笑,心中感慨。   凤息的智商与淡然,竟然比扶笙还要高出许多。   若是换做一般人,早就在得知这种事情以后露出惊愕不敢置信的表情来了。   然而凤息脸上什么都没有,而且,她还对着她说,“恭喜你。”   能这样淡定地面对着自己的转世,足以见得凤息强大的定力和心性。   看来,五百年前的元休当真是个了不得的大人物,否则也不可能培养出这样卓然绝世的弟子来。   跟这样的聪明人聊天,的确是能省去很多谈话内容,因为你开个头,对方就能想到过程乃至结尾。   荀久也不打算再藏着掖着,“既然你能想到我和你关系不浅,那你可知,为何转生以后,我会变了容貌?”   这个问题,倒是难住了凤息,按理说来,扶言之的容颜都没变,凤息转世以后也不该变才对,可是眼前的女子,的确与她的容颜有着很大的差别,毫无一点相像之处。   微微蹙眉,凤息面带不解,“我都还在这里,你怎么可能会是我的转世?”   荀久安静道:“因为你现在的灵魂,并不完整。”   凤息上下扫了自己一眼,似乎明白了什么,难怪她一直想不通为什么自己只是个虚影,原来是因为灵魂不完整。   “这么说来,另外一半转世成了你?”凤息眯着眼,语气含着些许迟疑,如果荀久是自己另一半灵魂的转世,那么,容貌又为何不同?   荀久细长的眼尾流曳出几分怅色,“凤息,你曾经与花魂契约过,死了便不会有来世,这件事,你应该是最清楚的。”   荀久这么一说,凤息一下子便想起来了,当年她从马背上摔下来只剩最后一口气的时候,是郁银宸抱着她一直飞奔向邀月宫打算求元休帮忙的,可那个时候,她知道自己没有多长时间了,所以迅速将自己的遗言交代给了郁银宸。   按照正常发展,接下来她会与花魂一起魂飞魄散,永远消弭。   可现在,她不但没有消弭,还出现在了五百年后。   这一切,简直太奇怪了。   凤息怎么想都觉得不对,索性开口问荀久,“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不可能有来世,我的灵魂也不可能还像现在这般保存完整,莫非……在我死后,有人用了什么办法阻止我魂飞魄散?”   “是郁银宸。”荀久答。   “师兄。”凤息垂下眼睫,“果然是他。”   这个她欠了一辈子的男人,在最后关头想到的,竟然还是她。   真傻!   “他用了什么办法?”凤息有些迫不及待,“我不想再这么问下去了,你既然知道所有事情的始末,还请把这个故事从头到尾说给我听,我想知道,在我死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荀久看了一眼扶笙,扶笙轻轻颔首。   收回视线,荀久重新看向凤息,缓缓将五百年前的那些事说了出来。   最后,她面色凝重,“所以,凤息,我没有骗你,你和扶言之有血缘关系,而他之所以救驾来迟,就是因为在出发之前知道了真相,一夜之间青丝变白发,魔怔了。”   凤息面色变换不停,紧紧咬着唇瓣,一直没有说话。   “扶言之入了魔,无法正常轮回转世,慕昌去找到元休,两人用了分魂术为你转世,郁银宸少了半边心脏,原本必死无疑,可因为他体内住了扶言之的魔性,所以五百年来不老不死,一如当初。”荀久也不管凤息是何反应,一股脑地把心底里的那些话全部吐出来。   “所以,我是你另外一半灵魂的转世,之所以容貌不同,是因为灵魂不完整。”   凤息安静听着,等荀久说完了才出声,“那么,你之所以想方设法让我现身,是想让我去对付扶言之吗?”   荀久无声点头。   “抱歉,这个忙,我帮不上。”   凤息看向远处,眸光氤氲出坚定的光芒,“扶笙是你夫君,你可以为了他不惜杀害别人的夫君,那你可曾想过,你要杀害的人是我夫君,我为什么要帮助你们杀了他?即便他是魔,是鬼,那也是我一个人的魔,我一个人的鬼,我爱他,不在乎他变成什么样,正如他爱我,不惜背上千古骂名也要完成当初的承诺夺了这天下作为礼物送给我一样。”   荀久早就知道凤息会这么说,所以对于这个答案,她并未感到多意外,只是有些失落。   “在天下与扶言之之间,你会选择扶言之是么?”   凤息回过头来,浅浅一笑,“错了,天下与他之间,并没有任何冲突,我无需选择。”   荀久蹙了下眉,“难道你忍心让他为了你而与全世界为敌吗?”   “那又何妨?”凤息仰起脸,清冷的瞳眸,坚毅的轮廓,欺霜赛雪的肌肤,在阳光下看起来尤为剔透莹润,说出来的话却好像裹了寒冰,“是谁说血脉至亲,伦理纲常是阻挡我和他的禁忌底线?我偏要与他并肩,仰头催动星辰日月,俯首号令亿万生灵,如若天地不容,屠尽天下又何妨?”   荀久心尖颤了一下,捏紧了袖中的手指。   梵胤说得果然没错,这一半是偏执型的,即便是知道她和扶言之有血缘关系,她也可以置若罔闻,这种偏执,已经完全覆盖了她的理智。   或者说,这一半基本没什么理智,有理智的那一半在荀久身体里。   人一旦偏执起来,简直太可怕了!   荀久已经预见倘若眼前这个凤息彻底失去理智,那么她将会比郁银宸体内的扶言之还可怕。   扶笙趁机握住荀久的手,发现早已冰凉一片。   他向她投来一个宽慰的微笑,示意她不要担心,一切有他。   感受到手心里的那一片温暖,荀久逐渐舒缓下来,情绪归于平静。   “最后说一遍,带我去找他!”凤息冷下脸来,周身气息冰寒慑人。   “我会带你去见扶言之。”扶笙道:“但在这之前,我先带你去见一个人。”   *   凤息跟着扶笙和荀久一直往前殿走。   她现在只是游魂而已,虽然灵力没有完全恢复,但身体轻盈,一路走来,倒也不算太劳累。   越往前,凤息便越觉得不对劲,她顿了脚步,蹙眉看着前面的扶笙,沉声问:“你究竟要带我去哪里?”   “你不是要见扶言之么?见了他,你就能见到扶言之了。”扶笙笑笑,面上一片温和,看不出什么破绽。   这一次,连荀久都纳闷了,前殿只有梵胤他们几个,郁银宸并不在这边,为什么扶笙会说来了前殿就能见到扶言之?   扶笙察觉到荀久疑惑的目光,他莞尔一笑,“待会儿进去你就知道了。”   荀久点点头,站在门边,等凤息进去以后才跟上。   前殿里的几人见到凤息进来,纷纷站起身,象征性地行了一礼。   凤息一扫殿内,并没有扶言之的影子,甚至连半丝气息也无,她有些恼怒,正准备斥责扶笙,却不想被他一个定身术给定住了。   凤息猛地睁大眼睛,“你竟然骗我!”   “对不住了!”扶笙松开荀久的手走上前,对着凤息道:“我若是不用计,就没法让你落网。好在你灵力没有完全恢复,否则,我很难困住你。”   凤息咬着牙,“放开我!”   扶笙没有答话,反而看向璇玑阁主,冲他点头示意。   璇玑阁主立即站起身,走上前来打量着凤息。   扶笙问:“有没有把握能让她成功进入幻境?”   “我尽力而为。”璇玑阁主点头,复又看向扶笙,“你确定要让她进幻境?”   扶笙一脸凝重,“这是唯一的机会了。”   璇玑阁主面露担忧,“她很可能会永远都走不出来。”   扶笙深吸一口气,“那便听天由命吧!”   听到这两人的对话,荀久突然明白了,原来扶笙是准备让璇玑阁主给凤息制造一个幻境,这个幻境里面有魔化后的扶言之,而凤息他们所面临的的境况,将会是天下人知道他们有血缘关系之后的情景。   面对凤息的怒目,扶笙只能选择无视,再一次道歉之后,他道:“如果进了这个幻境以后,你还是坚持要和扶言之在一起,那么,你便不用出来了,一辈子待在里面就行,若是你改变主意了,那么,请早些出来,七星扫魔剑的铸造,需要你。”   “呵,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帮你?”凤息双眼开始因怒赤红。   “就凭,我是扶言之的转世,而我的夫人,是你的转世。”扶笙浅浅一笑,“你不帮我们,就是在自掘坟墓。”   ☆、第033章 这一次,我放手,让你走   璇玑阁有七重塔,里面全是幻境,那是专门考验大祭司候选人的地方。   如今虽然没有七重塔,但璇玑阁主想要制造一个幻境给凤息是轻而易举的事。   看着凤息被璇玑阁主带往后殿方向,荀久突然站起来,“等一下!”   璇玑阁主顿了脚步,转过身来,“久丫头,你有话说?”   “这个幻境,我也要去。”荀久面上无比坚定,看一眼凤息,看一眼璇玑阁主。   荀久明白,幻境里面无法使用任何灵力,等同于凡人。   凤息就是她,她就是凤息,这个时候,她再逃避都没用,唯有借助进入幻境的机会成功收服凤息,以及她的一身灵力,否则,自己永远都无法对抗扶言之,而且,在这件事上,她不能再让扶言之牵着鼻子走了!   荀久微微抿着唇,面上却是不容商榷的坚毅。   璇玑阁主看向扶笙。   扶笙自然是一脸不赞同,紧蹙眉头,“久久,你为什么突然想要去幻境,你可知那个地方凶险无比,万一、万一你永远走不出来了怎么办?”   “这不可能。”荀久浅浅勾唇,给他一个安慰的笑,“我只要知道你还在外面等着,便有足够的动力支撑着出来。”   见扶笙还是阴沉着脸,荀久面上无波无澜,扫了一脸担忧的众人一眼,“娘、外公、阁主、阿笙、梵胤大人,你们都不必再相劝,凤息是我,我亦是她,灵魂一日不归位,我便没有办法恢复灵力。我不是什么救世主,我不要这天下,亦做不到大义凛然,我的愿望很简单,我只想要一个孩子。”   扶笙面色有些许变化。   荀久定定看着他,微笑,“阿笙,之前你一直告诉我,等从苗疆回去以后,你就有办法让我怀上身孕,你的办法,与灵魂归位有关的对吧?只要凤息这一半灵魂不与我合~体,我的灵魂便不完整,更无法成功怀上孩子。”   扶笙幽深的瞳眸含着不忍的色泽,未置一词。   “我知道你为了我可以做出任何事,可是这一次,我想单独走。”荀久唇边始终挂着浅淡的笑意,“我不想再靠你,我是五百年前的女王,凤息有的坚毅和决绝,我也应当有。”   “久久!”扶笙哪里会同意她去那么危险的地方,脸色一下比一下难看,“你为什么执意如此?”   “阿笙,这一次,请放开我。”荀久目光平静,就好像在与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对话,“永远活在你的护翼下,我迷失了自我,亦丢了本性,直到刚才听闻了凤息的那一番话才突然醍醐灌顶。那才是凤息,那才是我,我沉沦了太久,已经忘了自己的本来性情。”   “凤息说,她爱扶言之,不在乎他变成什么样子,即便是魔,即便是鬼,那也只是她凤息一个人的魔,一个人的鬼。凤息还说,血缘至亲,伦理纲常不是阻挡她和扶言之的禁忌底线,她愿与他并肩,仰头催动星辰日月,俯首号令亿万生灵。我亦如此。”   扶笙整个人都怔住了,显然没想到荀久会说出这番话来。   “支撑着扶言之和凤息的,并不是谁对谁的护翼,而是广无边际的信任。”荀久就站在门边,金色阳光渡越,懒散铺在侧脸上,这一刻看起来无比神圣。   “而我们之间,比信任更多的,是你对我的护佑——一种让我迷失了本性的宠溺。”她一字一句,仿若看透了红尘生死之后的大彻大悟,“日月当同辉,我该是与你并肩的。”   扶笙抿紧了唇瓣,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反驳她,阻止她。   “这一次,放开我,让我一个人走。”荀久浅淡一笑,“你信任我不是么?如若信我,请相信我还会再回来。”   澹台惜颜一脸焦急,忙走过来扯了扯扶笙的袖子,“臭小子,你快出口拦住久丫头啊,幻境里面有多凶险,你是见识过的,若是她永远也走不出来,那么……”   澹台惜颜的话音还没落下,扶笙低沉的嗓音已经传来,“让她走!”   澹台惜颜脸色一白,“臭小子,你疯了!”   扶笙眼眶有些猩红,他怎么会忍心让她去幻境那种地方受苦,可是因为凤息的到来,荀久就好像璞玉被开了光,突然之间大彻大悟,一夕之间想通了很多东西,这个时候的荀久,拥有了凤息的坚毅心性,便是他再阻拦,她也不会因此留下来,还很有可能怨他。   “娘,我说了,让她走!”拂袖转身,扶笙不欲再看。   这一刻心痛如绞,她的那些话,就好像提出来和离,以后都不要在一起了一样。   璇玑阁主见状,走回来站在荀久身边,低声问:“久丫头,你想好了?”   “想好了。”荀久淡淡看着扶笙的背影,她很清楚,他现在一定非常心痛,可是她必须去。   “你们都说我无法驾驭这个凤息,反而会让她侵占了身体变成和扶言之一样的恶魔,那是因为你们先入为主,以为我没有足够强大的灵力与凤息相抗,可是你们忽略了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凤息是我,我就是凤息,如果连她都征服不了,那我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   璇玑阁主噤了声。   眸光沉暗如古井寒冰,荀久最后出声,“我相信,师尊的意图并不是让凤息重生,而是让我征服凤息。”   这句话,让殿内的所有人都呆住了。   “放开我,相信我。”扔出六个字,荀久转身出了大殿,走得尤为潇洒,正午太阳很温暖,层层从枝叶间筛下来,一线日光从她眉宇间照下去,精绝的五官轮廓鬼斧神工一般。   这一刻,妩媚不再,娇柔不再,清冷自信替代,红唇凄艳似朱砂,挂着浅浅的笑,恍若洛神下凡。   璇玑阁主一直跟在她身后,看着眼前的两道身影。   凤息,荀久。   两人身上散发出来的尊贵凛冽气息竟然不遑多让。   凤息是那种能让人甘愿俯首称臣的尊贵女人,而这一刻,荀久周身的气质大有超过凤息之意,让璇玑阁主几度认为自己看花了眼。   *   璇玑阁主带着那两人走后,澹台惜颜急得团团转,看看扶笙,又看一眼澹台镜,神情无奈,“你们说说,久丫头那孩子怎么这么倔强,阁主的幻境可不是一般人能受得起的,她怎么能跟着去呢,这……万一要是出了个好歹,可怎么办哟!”   自从荀久走了以后,扶笙就一直静坐没说话,他何尝不知道,一旦她坚持不住,就会永远待在里面出不来,可是他找不到理由阻止她,连一个字都找不出来。   她说不愿再活在他的庇佑下,说想找回灵魂,找回自我,她有她的坚持,有她的信念。   她在说出那些话的时候,他看见了她眉眼间的坚定和自信,甚至盖过了凤息。   他相信她,相信她能成功征服凤息,相信她能成为第二个女王般的人物,他只是心痛。   如若她成功了,那么以后陪在他身边的人,是不是再也回不到以前的久久,无论是嗔痴喜怒,还是一颦一笑,都会变得和以前不一样?   “臭小子。”澹台惜颜踱步到扶笙身边,催促他,“你快想想办法啊!”   拉回思绪,扶笙平静地道:“娘,让她走吧,这一次,我放手。”   澹台惜颜一听,呼吸顿时停了停,瞪大眼睛,“你说什么呢!那可是你历经生死才好不容易娶来的媳妇儿,你说放手就放手?”   “娘,久久和以前不一样了。”扶笙抬眼,看的是澹台惜颜,脑海里浮现的却是荀久的音容笑貌,“我们都被她骗了,自从踏入九重宫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计划筹谋好要制造一个机会征服凤息,所以她在行动前去找了郁银宸,对他放了好多狠话,目的是试探扶言之这两天会不会出来。之后她让梵胤大人帮忙打开九重塔要与凤息见面,她本就不是傻到用道理征服人的人。所以,从一开始,她的目标就不是说服凤息帮她铸造七星扫魔剑,而是征服凤息,让灵魂归位,由她亲自来对付扶言之。这一切,是因为她不想让郁银宸死。”   澹台惜颜听懵了,“灵魂归位与国师死不死有何关系?”   扶笙解释,“灵魂归位以后,久久会恢复所有的灵力,甚至比五百年前更强,她可以单独铸造出七星扫魔剑,也可以将扶言之从郁银宸体内逼出来,这样,她就只需要单独对付扶言之,而不是杀了郁银宸。”   “可是,这样一来,扶言之必定会寻找下一个容器,那你岂不是危险了?”澹台惜颜心中焦灼不已,“久丫头怎么能为了保国师而将你置入险境呢?”   “颜丫头,你别在那儿瞎猜了。”澹台镜摆摆手,“老夫相信久丫头,她是个重情重义的人,绝对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来,再者,臭小子刚刚也说了,久丫头一旦恢复,会比五百年前还要强大,那么,对付一个小小的扶言之自然是不成问题的,你就别瞎操心了,免得久丫头那边还没出来,你就先把自己给病倒了。”   澹台惜颜原本还想再说什么,被澹台镜这么一训斥,顿时闭了嘴。   *   傍晚时分,扶笙亲自去了曲嬛苑。   阮绵绵正在和小童们学习打络子,见到扶笙,她警惕地站起身来,面色不善,“你来做什么?”   西宫之所以受了重伤,与扶笙脱不了干系,阮绵绵有些悔恨早上没能阻止秦王飞上阁楼。   “宫主可在?”扶笙在几人面前站定。   小童们忙站起身行礼。   扶笙随意颔首,看向阮绵绵,“还是他去了郁银宸那边?”   “关你什么事?”阮绵绵冷哼一声,“早上才被你袭击,莫非觉得不满足,现在又来找?”   “本王不是来吵架的。”   扶笙面色沉凉,“当然,你若是要吵,我也不介意奉陪到底。”   阮绵绵一愣,她没听错吧,一向高冷不近人情的秦王竟然有想要和她吵架的心思?莫非是心情不好?   思及此,阮绵绵眯着眼睛,仔细打量了一下扶笙,狐疑问道:“你今天没病吧?”   扶笙没答话,绕过她,径直进了屋子,没见到西宫良人,他转身就走,出了曲嬛苑以后直接去往后殿楼阁方向,没有撑船,轻功飞跃,转瞬到了阁楼上。   郁银宸的房门大开,里面隐约有几声咳嗽传来。   扶笙负手缓步走了进去。   郁银宸靠坐在床头,他的面容很苍白,整个人有气无力,时有时无地咳着。   扶笙看了一眼桌上放着的冒着热气的两盏茶,看向郁银宸,“你早知道我会来?”   “所以门为你开着。”郁银宸淡笑,“请坐。”   扶笙走过去坐下,四下扫了一眼,没见到西宫良人,“他没来?”   郁银宸知道扶笙问的是谁。   “来了,又走了。”郁银宸凝望着窗外的无边春景,“我让他走的。”   “你来找我,是为了你夫人?”郁银宸眸光移向扶笙,似笑非笑。   “我很好奇,她要取我的命,你来取什么?”   “那你愿意将命交给她吗?”扶笙浅啜一口茶,眼眸有片刻黑暗。   “如果是她,我会双手奉上。”郁银宸猜不透扶笙的来意,但他说的,句句是肺腑之言,因为他有预感,自己很可能活不过最后一次发作。   “呵,你连死的办法都找不到,凭什么把自己说得这么伟大?”扶笙语气寒凉。   眼前这个人,是凤息的师兄,是荀久最不想伤害的人,荀久为了郁银宸,不惜抛下他独自走进幻境。   “我是在赎罪。”郁银宸自嘲一笑,“她说的没错,所有的事情都是因我而起,如果不是我一力请求师尊帮助凤息转世,那么,今日的一切,都不会发生,凤息会彻底消失在五百年前,而我,会选择与她一起消失。”   再次苦涩一笑,郁银宸面色凄凉,“我自己给自己创造了五百年的痛苦,这一次,是该由我来结束了。”   看向扶笙,郁银宸问:“她没有对我说实话,那么,你能告诉我,最后一次发作,会发生什么吗?”   扶笙沉吟片刻,“最后一次发作之后,这世上将再也没有郁银宸。”   这句话,并不是说他会死的意思。   郁银宸似乎意识到了什么,面色震惊,“此话何意?”   师尊明明告诉他,第五百年,如果凤息没能如期帮他解开命运的绑定,那么他还会再来五百年,还会再遇到凤息的下一世。   可是,为什么听他们说起来,事实并不是师尊说的那样?   扶笙没有回答。   他不会让郁银宸知道扶言之的存在。   因为,荀久不希望郁银宸知道。   荀久走了,扶笙没办法挽留她,却能为她保守这个秘密。   “告诉我真相!”   郁银宸一字一顿,掷地有声,眼眸中的暗沉如同黑云过境,面部肌肉因为愤怒而微微抖动。   扶笙并不惧怕他,淡淡回应,“你擅长占卜,能否帮我找一个人的转世?”   郁银宸不知道扶笙为何突然转移了话题,他蹙眉,还没开口,只听扶笙又道:“那是个至关重要的人,关乎荀久,关乎凤息,关乎我,关乎你。”   “你说的是我师尊?”郁银宸眯起眼。   “不是。”扶笙声音突现苍凉,“那个人,是五百年前这段回忆中被我们完全忽略了,然而事实上影响着全局的人,只要找到他,就一定有破局的办法。他,也是我们早就该见却又没想起来要见的人。”   郁银宸从扶笙的神色间,忽然领悟到了什么,突然一惊,“你说的,竟然是他?!”   看样子,郁银宸已经猜到了,扶笙嘴角微翘,轻轻颔首,“我要知道他的转世在哪里。”   “你怎么会突然想要找那个人?”郁银宸满面不解,如果不是扶笙提起来,他根本就没想到这世上还有那样一个人的存在。   为什么?   扶笙心中冷笑。   因为除了他自己,那个人是扶言之最好的容器,也是对付扶言之最好的利器。   *   扶笙走下阁楼的时候,西宫良人在乌篷船上坐着,看向他的眼神满是嘲讽,“怎么,嫌荀久伤他不够深,特来补刀?”   “嗯,来看看死透了没。”扶笙面无表情,顺着西宫良人的话往下答。   西宫良人拳头紧了紧,磨牙片刻,招手,“上船!”   “既然有话,何不上来说完再走?”   扶笙在楼底下的长椅上坐下,垂眸看向乌篷船上的西宫良人,“宫主亲自划的船,我会晕。”   西宫良人一把放下船桨,三两下走上岸来在他身边坐下,双目盯着扶笙不放,“你对他说了什么?”   扶笙眼尾流曳出几分讥诮,“我的夫人为了他进了璇玑阁主的幻境,你觉得我不该来找他喝喝茶,聊聊天?”   西宫良人惊了一下。   璇玑阁的幻境,他早年间有所耳闻,那是专门用来考验历任大祭司候选人的地方,据说进去以后能活着出来的人寥寥无几,即便是出来了,也很少有正常的,多半是精神失常。   “荀久怎么会去了那种地方?”西宫良人不解,“她早上才来给了郁银宸狠狠一刀,怎么,回去以后觉得不对劲,想去幻境里面忏悔?”   扶笙蹙眉,深深看了西宫良人一眼。   西宫良人立刻闭了嘴,随即转移话题,“你不觉得你的夫人今天很不对劲吗?”   扶笙不置可否,他之前一直没有发觉,直到荀久提出要去幻境的那一刻才反应过来,这是荀久设的一个局,目的是为了引出凤息,征服凤息。   而她去见凤息之前先来找郁银宸,就是为了确认郁银宸的发作时间好为自己争取最多的时间对付凤息。   扶笙心中有悔,悔他太小看这个女人,竟然放任她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瞒天过海,悔他自己的疏忽大意。   如果早知道她打的是这个算盘,他一定会采用另外一种曲折迂回的办法,而不是让她去冒险。   如今,只能盼着郁银宸早些把那个人的转世找出来。   “连你也察觉到了,对不对?”西宫良人面上浮现笑意,“行啊,这个女人,竟然敢脱离你的掌控单独行动,是条汉子。”   他还是第一次看见扶笙这种表情,是一种对于已发生事情始料未及的懊恼。   “你是不是嘴巴很闲?”扶笙淡淡睨向西宫良人,“如若找我是为了说这些废话,那你大可不必浪费唇舌了,我没时间听。”   “别呀!”西宫良人拽住扶笙的胳膊,将他带回去重新坐着,“你也知道,我这一趟之所以要带着叮叮来,是想让国师帮忙开掘他的潜力,然而国师现在这个样子,若是再动用任何灵力,就真的成了他的催命符了。”   “所以你来找我?”扶笙眼眸缩了缩。   “你是扶言之转世,灵力比国师还高,现如今,只有你能办得到这件事情了。”西宫良人眸光切切,带着几分恳求。   “西宫,你该不会认为那么小的孩子能对我们的除魔计划有帮助吧?”扶笙冷笑,“你别忘了,我和叮叮他们一样,都是天赋异禀的人,连我都没有办法,叮叮才四岁,你觉得他能做什么?”   “我不是这个意思。”西宫良人耸耸肩,“叶痕传来书信,问我何时回去,我告诉他,时间不确定。他虽然没有明说,但我知道,他担心叮叮的安危,莫说是他,我也担忧,所以,我打算请你帮忙,开启叮叮的天赋,让大王带着他先回去,我留下来帮忙。”   扶笙思虑了一下,“你确定要我帮忙?”   西宫良人一看扶笙这个眼神,心中暗叫不好,“你想做什么?”   “没什么。”扶笙回答得云淡风轻,“大燕与大梁是敌国,叮叮是大梁将来的皇帝,如今皇帝落在我手里,我自然是想永绝后患。”   西宫良人一下变了脸色,“扶笙,我可告诉你,你最好别乱来,否则叶痕不会放过你的!”   “近水楼台。”扶笙凉凉弯起唇角,“如今他儿子在我手里,他就算长双翅膀,也无法一天之内飞过重洋大海过来营救。”   西宫良人脸色一黑,“你当我是死人么?”   扶笙淡淡瞥他一眼,站起身,“死心吧,叮叮这孩子挺聪明的,我相信长大以后会是个好帝王,为君者,将良将,友苍黎,任忠贤,归兴国。修其德,辨是非,先天下而后己。能做到这样,便是千古明君,何须拥有那些伤身伤心的虚幻力量?过分强大只会招来灭顶之灾。”   扶笙说的这番道理,西宫良人听得懂,也明白,但他仍是有些不甘心,“难道你要我就这样放弃?”   “语真族之所以要设计安排重复五百年前九方裳的那段历史,无非就是想再创造出一个扶言之,可是,你也看到了,扶言之的存在到最后换来的是什么?一段跨越了前世今生纠葛不清的虐心恋。你身为宫主,是整个语真族的执法人,必须站在全新的角度去看待这个问题。我且问你,这个故事里,最先有错的是谁?”   西宫良人细细想了一下,最后眉头越皱越深,咬唇道:“最先有错的,是语真族的凰女制度。”   如果没有凰女制度,就不会有少宫主命定未婚妻的说法,九方裳和她之前的上一位凰女就不会因为被命定而产生逃出夜极宫的想法,更不会遇到后来与她们产生纠葛的男人,那么,傅贤曜不会存在,扶言之也不会存在,所有的悲剧都不会存在。   “制度没有错,错的是你们这些墨守成规,不懂变通的所谓‘执法人’。”扶笙轻笑,“两千年前的制度,到了今天还在用,你不觉得你们语真族很落后么?朝廷的律法每天都在修正,可你们呢,一个凰女制度能传承两千年,也是能人,亏你们还自诩仙族后人,要我说,真正的仙人只怕能被你们给气死。”   西宫良人听了这番话,心中很不是滋味。   扶笙说的本没错,所谓的凰女制度,原本就是不成文的规定,之所以要传承,是因为两千年前的先祖担心族人会与外族通婚导致血脉逐渐被冲淡。   但两千年前的时局与现在不一样,那个时候有特异能力的种族很多,并不止语真族一家独大。   先祖们即便再有能耐,也绝对想不到两千年后,语真族人会因为拥有灵力而遭到周围所有国家的忌惮,他们暗中组建精锐队伍来搜寻语真族人,为的,就是将语真族人赶尽杀绝,阻止灵力的扩大,阻止语真族人利用灵力横扫天下。   如果没有灵力,如果夜极宫的统治依靠的是实力,如果语真族人与外族通婚成为家常便饭。   那么,这世上将再不会有人排斥语真族,更不会有人想要对其赶尽杀绝。   “你的父王,是个明白人。”扶笙夸了一句,“竟然能在死前强行灭了凰女制度,对于传承了两千年的陈规来说,这算得上一次内部改革了。”   西宫良人不置可否,当年父王为了取消这项制度,不知做了多少努力,但仍旧不够完善。   扶笙继续道:“八年前,语真族准备与大陆五国签订和平协议的时候,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同意吗?”   “为什么?”   “因为我觉得那个协议很蠢。”   西宫良人:“……”   “一切协议都是纸上空谈,如若你们真的拿出诚意,允许语真族与外族人通婚,让语真族人融入这片大陆,那么,所谓的‘灵力’将会慢慢不复存在,也不会成为各国帝王最忌惮的势力。到那个时候,我想,我可以考虑一下签订永久性互不侵犯的协议。”   扶笙的这个提议,对于目前的语真族来说,简直是天大的诱惑。   大燕是整片大陆上最大的国家,只要大燕承诺永远不侵犯语真族并且站在语真族这边,那么其他国家便只能收手,毕竟他们胆子再大,也不敢公然和大燕作对。   如今的大燕,六大诸侯国君王大换血,中央集权,上下一心,如果真的开战,光是大燕先进的海上战舰,就足以将侵犯的敌国阻挡在重洋上,甚至是灭于大海之上。   几乎没有犹豫,西宫良人点了头,“你这个提议,我回去以后就开始实施。”   扶笙笑看着西宫良人,挑眉,“那你还想不想为叮叮开掘天赋了?”   摇摇头,西宫良人道:“这么小的孩子,理应有健康成长的机会。”   “开掘天赋不像开玩笑那么简单。”扶笙眸光落在琉璃般的翠湖上,“过程非常艰辛,堪比璇玑阁的幻境,相信我,没有人会愿意看到自己的孩子受这种苦,五百年前,我是因为没有爹娘,只为复仇,所以恳请师父襄助,其中酸苦,并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叮叮生在帝王家,父亲只有母亲一位妃子,他又是被当做心尖宠而长大的,没有仇恨,没有不甘,他用什么来承受开掘天赋的那些非人折磨?”   拍拍扶笙的肩膀,西宫良人点点头,“是我一叶障目了,今日的话,我必铭记于心。”   扶笙摘下西宫良人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大步上了乌篷船。   他那个嫌弃的眼神,被西宫良人清楚看到了。   西宫良人翻了个白眼,“还真是和叶痕一个样,都是好洁成癖的家伙。”   ☆、第034章 初遇缩小版扶言之   璇玑阁主的幻境,设在九重宫后殿一处空旷的院落里面,有一道巨大的浅黄色漩涡形传送门。   凤息是被定了身,一定要扔到幻境里面去的,而荀久是心甘情愿跟上来准备去幻境里面历练的。   冷笑一声,凤息睨向荀久,“你跟着我做什么?找死么?”   凤息冷眼看她,面上不带任何一分情绪,“要死,也是你先。”   “呵,好大的口气,我倒要看看,你这细皮嫩肉的,如何能承受得住璇玑老头的幻境。”凤息的语气,充满了挑衅。   原本,她对自己这个转世还是很有好感的,但是知道自己被扶笙骗了以后,她便开始改变想法。   纵然这位是自己的转世,但凤息是凤息,荀久是荀久,本质上还是有区别的,本质上还是两个人,她不容许欺骗和背叛,而这对夫妻骗了她,那就该死!   荀久没说话,她的确是没有经历过像扶笙、女帝、大祭司那样的生死之境,也没有感受过一个人行走在死亡边境的感觉,可不代表她没有那个勇气。   孩子,将会是她最大的动力。   传送门建好以后,璇玑阁主走过来,语重心长,“久丫头,你可要想好了,一旦入了幻境,老夫便没有办法探知到里面的境况,也没有办法将你送出来。”   荀久没有丝毫犹豫,“阁主,我想得很清楚了,我想要结束五百年前的一切,想要一个孩子,唯有这种办法能帮我实现愿望。”   璇玑阁主欲言又止。   “阁主不必再相劝。”荀久知道他想说什么,直接打断,“你们都认为,阿笙能想到办法帮我,可我不想再这么依赖他。”   看了一眼旁边眉目清冷,面色桀骜的凤息,荀久接着道:“您也看到了,这才是我,我并非追求凤息的冷心绝情,我只想独立自主,过分依赖,早晚会让我死在温室中。”   “我心意已决,便是扶笙亲自来了,我也不可能跟你们回去的。”   最后的话被阻断,璇玑阁主找不到什么说的了,艰难点头,嘱咐道:“这个幻境是有时限的,如果你不能在那个时间出来,就永远都出不来了。”   荀久面色凝重,看了看传送门,点头,“我明白。”   璇玑阁主从袖袋里掏出一只冰蓝色的千纸鹤,念了几个口诀,千纸鹤就好像活过来一般飞到荀久肩膀上来,周身散发着一层浅浅的冰蓝光晕。   “这个东西,是计时器。”璇玑阁主道:“你必须在千纸鹤全部变黑之前找到幻境里面的传送门出来,否则,传送门一关,这世上就再也没有久丫头了。”   荀久问:“这个千纸鹤能发光多久?”   璇玑阁主答:“外面一天,幻境一月,千纸鹤能发光六天,也就是幻境里面的半年。”   荀久掐指算了算,上次郁银宸发作的时间差不多就是挨近这几天,也就是说,她必须在郁银宸发作之前成功驾驭凤息,出来铸造七星扫魔剑。   “好,我知道了。”荀久伸手将千纸鹤拿到另外一边肩膀上,伸手拽着被定身的凤息,两人一起进了传送门。   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感传来,荀久不知身处何处,只觉得耳边全是呼啸的疾风,那风冰冷如刀子,每刮一下,肌肤就好像硬生生被撕裂一般,痛得荀久蜷了蜷身子。   眩晕感终于停止,荀久缓缓睁开眼,入目一片白茫茫。   她怔了一下,转身四处扫了扫,发现自己所处的位置是冰川。   竟然与自己想象的一点也不一样!   双手撑地,荀久挣扎着起身,这才发现自己刚才的感知没有错,这里的风,的确能割破人的肌肤,她原本纤细匀称,白皙细腻的手指上,全是一道一道的细小伤口,错综交杂,血迹慢慢渗透出来。   这里虽然是幻境,可人身体的感知却是真实存在的。   荀久偏过头,发现凤息就坐在不远处,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凤息的定身术虽然自动解了,却也没好到哪里去,因为无法动用任何武功和灵力,她的手背上全是被风割裂的细小伤口,看着都疼。   这里,才是真正的“寒风似刀”,一望无际的冰川,眼前一片白茫茫,罕无人迹。   手指被冻得近乎麻木,荀久不断搓着双手,待暖和了些才用力将自己的衣服撕下一大块来往头上一蒙,把整张脸连同眼睛都给蒙住。   凤息眯着眼睛看她,“你这是做什么?”   荀久把脸蒙住以后再抬眼,瞧见凤息白皙的面容上开始出现血痕,她眼瞳紧缩,“赶紧撕下衣服蒙住脸,这里的风太厉害了,否则待会儿你一定毁容。”   “还有!”荀久接着道:“长时间在雪地里行走,眼睛会受到白雪的反射刺激,得雪盲症,你若是不想眼瞎,就照我说的做。”   凤息斜斜勾起半边唇瓣,“你不是说你没有过吃苦的经验?何以懂得这些?”   荀久懒得跟她解释,“我只是没有经历,不代表我没有脑子。”   余光瞥了一眼飞在半空中的冰蓝色千纸鹤,荀久微微蹙眉,“璇玑老头儿怎么会让我们来到这种地方,茫茫冰川,能找到扶言之吗?”   凤息有片刻走神,四下扫了一眼,缓缓道:“若是我没有猜错,这里是‘死亡冰川’,位于南岷北海最北面。”   荀久面色一变,“所以,这里是南岷古国?”   扶笙的用意,不是要让凤息看清楚扶言之入魔之后的景象吗?   为什么第一个画面会是死亡冰川?   而且,这里是南岷古国,这岂不是说明,她和凤息都穿越到五百年前来了?   “我只是推测而已,具体是什么年代,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凤息说话间,已经随着荀久的做法将衣服扯下来大半遮住整张脸,好在两人的衣服都是薄纱,这样罩住脸还能看清楚前方的路。   冷冽的风一阵接一阵,手背上的伤痕越来越多,血珠子刚冒出来就凝结成冰,痛到麻木。   荀久艰难地挪动步子,看了看毫无尽头的冰川,语气凝重,“我们得想办法离开这里,否则不被冻死也会被饿死的。”   凤息站起来的时候,不小心踩到冰块,脚下一滑从斜坡上滚落下来。   荀久挪动步子走过去,垂眸问她,“你怎么样?”   凤息趴在地上,艰难抬起头,一声不吭,双手撑地就要站起来。   斜侧里却突然伸出一只手来。   手指纤长,上面却满是血痕与伤口,看起来狰狞无比。   凤息别开头,“我不需要你的怜悯。”   荀久冷笑,“你我本就是同一个人,我何须怜悯自己?”   凤息一愣,只听得头顶荀久又道:“你刚出关没多久,又没有肉体支撑着,如今进了幻境,灵力全无,气息虚弱,若是你死了,我也没法活着出去。”   凤息犹豫再三,还是将手递给了荀久。   荀久的手早就冰冻疼痛到麻木,使不上什么力气,费了好大功夫才将凤息从地上拽起来。   两人一前一后往平坦的地方走,因为没有阳光,辨别不出方向,荀久只能看见哪里平坦像路就往哪里走。   凤息亦步亦趋地跟着她。   走了一会,荀久停了下来,问:“如果现在是南岷古国的时代,那我们是不是可以找到师尊元休?”   凤息见她不走,索性坐下来大口喘着白气,“我觉得你的首要任务是走出这个见鬼的地方。”   荀久沉思,“通常幻境会出现的画面不就是我们心里所想的画面么,为什么一来就是冰川?我心里绝对没有这种地方,那就只能是你的心境了。”   说到这里,荀久有些怨念,在凤息旁边坐下来,“你说你还能有点出息不,进入幻境的时候,不想点阳光的东西,非要想这种阴暗冰冷的地方,记忆中,元休也没有将你流放过来吧,真是的,这次可被你坑惨了!”   凤息一记斜眼睨过来,“你这黑锅倒是推得干净,我心里阳光得很,从没有过这种地方,也没想过要来,再说了,我所有的回忆,你都有,你不会自己想么?既然我没有来过死亡冰川,怎么可能在心里将画面还原?”   荀久捏着眉心,完全想不通到底发生了什么。   按照荀久的预测,进来以后就算不是遇到一群丧尸,也会是被人追杀。   没想到抓瞎了,竟会是冰川。   “现在可怎么办?”荀久举目四望,最后将视线定格在冰蓝色千纸鹤身上,咕哝道:“小东西,你能不能带我们找到出路,这地方又没有火,还没有吃的,只怕用不了多久,我们就都得死在这儿了。”   千纸鹤似乎听得懂一般,往前飞了一段路。   见荀久和凤息没跟上来,它转过来,脑袋机械地点了点。   荀久和凤息对视一眼。   荀久问:“这小东西能听得懂我讲话?”   “兴许能。”凤息有气无力地回答。   “你还能不能行?”荀久看着她这虚弱的样子,很担心待会儿来场暴风雪直接让她给倒下。   凤息翻了个白眼,“你是人,我是魂,而且在这鬼地方,我的灵力全部被冻结了,我如今体力自然不如你。”   荀久眼珠子一转,“既然你不行了,那不如把你一身的灵力全部传给我,我去找出口。”   轻“呵”一声,凤息挑眉看着荀久,“别幼稚,我不行了,你以为你就能活着出去?”   荀久自然知道这个道理,她撇撇嘴,“魂魄不都是身姿轻盈,走路用飘么?你怎么跟患了重病似的?”   凤息无语片刻,“难道你没发现,进了幻境以后,我已经成人形了吗?”   “说得也是。”   荀久点点头,再一次向凤息伸出手,“起来,我们得抓紧时间赶路了,要不然真得死在这荒无人烟的冰川里。”   “我走不了,你背我。”凤息往身后的雪坡上一躺,俨然是不准备走了。   荀久嘴角一抽:“……我这走路都成问题了,怎么背你?”   “那我管不着。”凤息耷拉着眼皮,“你不背,我便只有死在这儿了。”   看着千纸鹤越飞越远,荀久心下一急,蹲下身,“上来!”   凤息睁开眼睛,毫不犹豫趴到她背上。   “真沉!”荀久双手撑地,试了好几次才好不容易将凤息给背起来,嘴里不断地咕哝。   “我如今离死不远了,自然沉。”凤息漫不经心吐出一句话。   荀久直皱眉,“你不就是想诓我多背一下你么?这借口可真够烂的,你是魂魄,只能灰飞烟灭,怎么可能会死?”   被戳穿了心思,凤息也没什么反应,翻了翻眼皮,打了个哈欠,“那你先背着,我睡上一觉,到了叫我。”   “喂!”荀久高呼一声,“你可别睡,给我看着点儿路,待会儿走丢了怎么办?”   “千纸鹤在前面带路,你眼瞎么?”凤息没好气地瞪她一眼。   荀久胸口一堵,“你不瞎,你怎么不来背我?”   “我背,你敢上来么?”凤息勾唇,声音阴阳怪气,听得荀久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大口喘着气,荀久背着凤息艰难地在雪原行走,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前面的千纸鹤,上气不接下气地咕哝,“这个小东西,跑得这么快,也不过来帮帮忙。”   凤息已经睡熟了,没人回答荀久。   不知过了多久,荀久到达了一个崖口,早就累到不行的她撑着眼皮唤了几声,“凤息,到了!”   凤息缓缓睁开眼睛。   “这是哪儿?”   “先别管这是哪儿了,你快下来,让我歇会儿。”荀久腰都快弯到地上去了,气喘吁吁,说话无力。   “哦。”凤息应了声,从她背上跳下来。   荀久一下子累得瘫倒在雪地里,长长舒了一口气,“我说,你也太能睡了,睡了五百年,还没睡够是吧?”   荀久话音还没落下,忽然察觉到了什么,她赶紧闭了嘴,凝神静听,尔后面色一变,“有动静!”   凤息被她吓了一跳,“你别一惊一乍的,我如今元气还没恢复,可无法对付怪兽,如果有,你一个人上。”   荀久嘴角狠狠抽了一下。   “冰天雪地里,会有什么东西出没?”她问凤息。   毕竟这里是南岷古国,冰川有神兽之类的也不奇怪。   荀久说话的时候,眸光四下扫视,终于在前面不远处的崖边发现了有一个类似于铁桩的东西。   站起身,荀久轻手轻脚地走过去蹲下来仔细观看。   “那是什么东西?”凤息坐在原地不动,望向荀久的背影。   荀久走回来坐下,面色凝重道:“是铁桩,上面栓了一根手臂粗的铁链,我刚才过去的时候,铁链在晃动,想来是下面拴着什么东西。你说,会不会是灵兽之类的东西?”   荀久才说完,山崖下又传来铁链碰撞在崖壁坚冰上那种令人牙酸的声音。   “果然有东西!”荀久咬了咬唇,看向凤息。   凤息白她一眼,“你看我做什么,你要下去看的话自个儿下去,我可不冒这个险。”   “我没说下去。”荀久用商量的口吻道:“我们俩合力,把铁链往上面拉,看看到底有什么东西拴在崖底。”   “我不干!”凤息直接拒绝。   “你还想不想找扶言之了?”荀久揉着额头,“千纸鹤一直在悬崖边缘徘徊,明显是告诉我们崖底有我们想找的东西,眼下是唯一的出路,你不干的话,拉倒,反正又不是我想找扶言之。”   凤息迟疑了一下,终于点头,“我可先说好,如果发现下面拴着兽类,就赶紧放弃,你我二人可还不够塞牙缝的。”   荀久眯眼看她,“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凤息吗?怎么畏首畏尾的?就算真是兽类,大不了,想办法征服它不就行了?”   凤息轻笑,“将你拿去喂兽,我殿后征服它。”   “别废话了,过来。”荀久当先去往崖边,双手搭在覆了一层冰雪的铁链上,冻得直哆嗦。   凤息走过去看了一眼,“啧啧,铁链这么粗,是栓的什么上古神兽?”   “来,使劲儿!”荀久双手握住铁链,往上拉,由于双手冻僵的原因,显得很吃力。   凤息加入以后,两人艰难地将铁链往上面拉,恍惚间,听得崖底一声兽类愤怒的咆哮。   荀久手一抖,面色突变,呼吸急促起来,“看来你没说错,下面真的有兽,而且还是了不得的猛兽。”   两人顷刻达成共识,一下子松开手,将拉上来一丈多长的铁链放了下去。   铁链的晃荡拍打在崖壁坚冰上的声响过后,崖底再没有任何声音传上来。   荀久和凤息面面相觑,朝着被雾气遮挡的悬崖下边看了看,什么也看不清楚。   “刚才的声音,好像是老虎。”荀久回忆着方才的细节,微微皱眉,“能在冰川地区生活的老虎,莫非是剑齿虎?”   “何为剑齿虎?”凤息从未听说过这么新奇的老虎,一时不解。   “是一种生活在冰川时期的老虎。”荀久慢慢解释,“这种老虎有一对非常厉害的上犬齿,长约三寸多,是攻击猎物的重要武器,专门刺入猎物的喉咙,一旦被它的上犬齿咬中,猎物几乎是瞬息就能死亡。”   凤息眨了眨眼,“这么说来,这种老虎还挺厉害?”   “那是!”荀久后怕地抚了抚心口,“亏得刚才没有继续往上拉,否则要真拉上来一只剑齿虎,那我们俩还真不够塞牙缝的。”   轻笑一声,凤息把荀久之前的话原封不动还了回来,“怕什么,你有的是本事,驯服它不就行了?”   荀久懒得与她拌嘴,身子前倾,往下面看了看,“奇怪,既然下面有猛兽,为什么还有人敢在崖上面栓铁桩?莫非想要下去捕兽?”   千纸鹤还在上空一个劲儿盘旋,晃得荀久眼晕,她愈发不解,“千纸鹤一直停在这里,难不成,这下面有人,而且还是我们必须要找的人?”   “要不,你下去看看,我在上面给你把风。”凤息看着荀久,微笑。   “我也是这么想的。”荀久回以微笑,“你下去,我把风,反正你又不是人,那老虎再厉害也没办法吃了你。”   两人话音才落下没多久,空气中便有衣料摩擦的声音传上来,越来越近。   荀久周身泛起警惕,身子往后面挪了几步,只听得几声足尖点在崖壁上的声音过后,一个小小的白色身影落在两人跟前,脸上有着无边的愤怒。   他大约七八岁的模样,轻功却高绝得让人惊叹,竟能从崖底直接飞上来,此时此刻,凌厉冰寒的双眼瞪着两人,那一张精致到无可挑剔的小脸,连生气都让人觉得可爱至极。   “你们是做什么的?”孩子出声,语气比偶尔呼啸而过的冷风还要让人胆寒,这两个用纱布蒙脸的怪女人,竟然惊动了他即将捉到的老虎,让它给跑了!   凤息当先傻了眼,“扶言之?!”   荀久面部肌肉抖动两下,补充,“缩小版的扶言之?!”   ☆、第035章 无法解释的死循环   “你们在说什么?”孩子皱起眉头,面色明显不悦。   为了捕捉到那只老虎,他在这冰川蛰伏了多日,这里环境恶劣,方圆五百里全都被冰雪覆盖,不见草木,他只能吃猎捕来的野兽肉支撑到现在。   却万万没想到,被两个来历不明的怪女人给惊动,老虎直接跑了,不知所踪。   咬了咬牙,孩子眉头皱得更深,死死盯着二人,“问你们话呢,干什么的?”   凤息看了一眼荀久,复又看向孩子,眼神中有几分探究的意味,“你叫什么名字?”   孩子面色警惕,不动声色中已经做好了防御的准备。   他很明白,能到达死亡冰川的,都不是一般人,自己只是个孩子,以一对二,他不一定能打赢这两个人。   不过……   孩子凝神静听了一下。   这两个人的呼吸有些粗重,而且从呼吸中,他感觉得出来她们并没有任何武功和内力。   既然没有武功,也没有内力,还能成功到达死亡冰川,这就值得深思了。   慢慢眯起眼,孩子将凤息和荀久打量了一遍。   两人都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   荀久先出声,狐疑地问道:“宝宝,你是叫‘扶言之’吗?”   鬼使神差地,孩子摇头。   荀久面色微变,看向凤息,凤息也是一脸茫然。   怎么可能呢?   眼前这个人分明就是扶言之的缩小版,虽然如今还没有长大后的谪仙风姿,但那副精绝的轮廓和五官却不是任何人能模仿得了的。   “那你叫什么?”荀久又追问。   孩子不明白这个人为何一直追问自己的名字,他想了想,还是摇头,“我没有名字。”   荀久愣了一下,随即笑道:“那么,我来帮你取一个,你以后就叫扶言之,可好?”   孩子眸中冷光更甚,“我凭什么要听你的?”   荀久笑笑,“你那么可爱,怎么能没有名字呢?”   孩子若有所思,随后抿着薄唇,“这个名字好怪。”   “会吗?你慢慢就习惯了。”荀久眨了眨眼,对他招手,“你过来,我有事想问你。”   孩子站着不动。   荀久翻了个白眼,“我对你没有恶意。”   孩子道:“我对你有恶意,很深。”   荀久:“……”   “等等!”   凤息突然变了脸色,站起身朝着荀久这边来,将她拉到距离孩子远一点的地方才道:“你不觉得这一幕很奇怪吗?”   “怎么了?”荀久被凤息凝重的脸色吓得心里一揪。   凤息蹙着秀眉,“在我的记忆中,大婚那一夜,我曾问过扶言之,他这个名字是不是慕昌给取的,他说不是,是他八岁那年遇到一个怪人强行塞给他的。”   荀久嘴角狠狠抽了一下,“你不是认真的吧?”   凤息微恼,“是不是认真的,你不会自己想一下?”   荀久低眉敛目,回忆直达五百年前凤息与扶言之大婚的那一晚。   ……   布置华美的婚房内,到处一片喜红色,凤息与扶言之坐在宽大的婚床上。   凤息依偎在扶言之怀里。   过了好久,她才出声,“言之,我一直很奇怪,慕昌老头儿怎么会给你取这么个名字?”   扶言之怔了一下,随后摇头,“这个名字不是师尊取的。”   凤息挑起眼尾,略带疑惑,“难不成还有故事?”   扶言之低低笑了一下,“说来不怕你笑话,我自记事起就被师尊送去很远的地方历练,那个时候,我是没有名字的,后来在冰川捕捉老虎的时候,遇到一个非常奇怪的女人,我感觉她好像认识我,可是我很确定,从小到大都没见过那个人。一见到我,她就叫我‘扶言之’,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人给我取名字,虽然听起来很奇怪,可后来也慢慢习惯了。”   ……   吞了吞口水,荀久觉得自己大脑有点不够用。   凤息没说谎,当年的扶言之的确是亲口说过这么一段话,说他的名字是被一个怪人强行塞来的。   凤息也是一脸茫然,指了指荀久,又指了指自己,“怪人……你?还是我?”   荀久扫了一眼凤息被薄纱蒙住的整张脸,惊恐地点点头,“我们俩这样子,的确是挺怪的。”   “什么情况?”凤息满脸不解。   “你问我,我问谁去?”荀久揉着额头坐在地上,想不明白哪里出了错。   “扶言之……?”再看向孩子,荀久有些不确定了,“你之前真的没有名字吗?”   孩子没有说话,唇线绷得更紧了一些。   他虽然不语,但荀久看得懂这个眼神,证明他没有说谎。   天!   这是怎么回事儿?   如果扶言之在很小的时候,就遇到了她,那么后来的故事是怎么演绎的?   难道……当年扶言之遇到的人并非是自己,而是另外一个人?   还是说……时空错乱了?   存着几分侥幸,荀久再问:“你师尊没有给你取名字吗?”   孩子警惕之意加深,这个女人,竟然知道他有师尊!   荀久摆手,“你不要害怕,我们不会伤害你,就是想知道你为什么没有名字。”   “没有便没有,哪里来这么多废话!”孩子被问恼了,滴溜溜的大眼里盛满了不耐与愤怒。   暂时压下心中的惊骇,荀久又道:“那么,你能带我们走出这里吗?”   孩子狐疑地扫了两人一眼。   “你放心,等出去以后,我一定会送你一件礼物作为回报,不会让你白跑一趟的。”荀久笑着补充。   孩子犹豫,但终究还是点头,反正他的历练已经结束,之所以还要留在冰川,就是想捉到下面的那只老虎,然而老虎让这两个来历不明的女人给吓跑了,他早晚要找这两个人算账的,带她们走出去,就当是押着犯人回去。   ……   画面一转,是荀久和扶言之行走在集市上的情景,凤息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荀久急得找遍了整条街,都没见到一丝踪影。   荀久把蒙住脑袋的薄纱取了下来撕成小块遮盖住眼睛以下的面容,跟随在扶言之身后。   这个地方,荀久并不陌生,乃南岷国的冀州城,再过两个城池就能到达灵州城九仙山——九转门的所在地。   到了一家古玩玉器铺子前,荀久顿了脚步,唤住扶言之,“既然说好了要送你礼物的,那要不,你亲自进去挑?”   扶言之面无表情地看她一眼,“没兴趣。”   这个人的性子,荀久早就熟的不能再熟,知道他对外界事物有很强烈的抵触之意,遂不再多话,偏了头嘱咐他,“那你在外面等着,我进去挑件礼物。”   扶言之颔首,缓缓蹲在一棵大树旁,目送着荀久走进去。   铺子的老板是个中年人,蓄了八字胡,见到荀久进来,笑得很热络,“姑娘准备买什么东西?”   荀久想了想,总觉得扶言之额头上光秃秃的让她觉得不习惯,索性开口就问,“你这儿可有什么好看一点的额饰,七八岁男孩子戴的那种?”   “哎呦,姑娘您可算是赶上好货了。”掌柜的笑眯眯从上了锁的柜台拿出一个长方形暗红菩提纹盒子,盒子里铺了一层丝绒,上面摆放着一枚浅紫色菩提吊坠,淡淡的紫色,通透明润而又带着神秘。   见到吊坠的那一刻,荀久觉得它就好像一只强而有力的大手,一下子就把她的心脏给紧紧揪住。   她只是觉得扶言之没有像五百年前那样装扮,看上去有些不习惯,想送他一个额饰,起码恢复五百年前的样子而已,竟然会赶上了这个东西!   这不是巧合,因为大婚那一夜,扶言之除了说名字是怪人强行塞给他的之外,还告诉凤息,他额头上的菩提坠饰,也是怪人送给他的。   扶言之嘴里所谓的“怪人”竟然真的是她!   为什么?   荀久不是五百年后才出现的吗?   掌柜的还在兴致勃勃介绍着紫玉的成色如何如何上等。   荀久没有心思听,她取下腰间一块玉佩,递给掌柜,用商量的口吻道:“您看,我能不能拿这块玉佩换您的这个额饰?”   荀久身上有银票,但是她很清楚,这是大燕的银票,在南岷是用不了的,等同于废纸。   掌柜的一看见她递来的玉佩,立即两眼放光,忙不迭点头,“姑娘可真是大手笔,我便实话跟你说了吧,你这块玉的价值远远高过菩提吊坠,我也不是什么黑心商人,您若是觉得亏,便再挑一样东西……”   “不用了。”荀久不等掌柜的说完,拿着锦盒就往外面走。   那块玉佩是扶笙送她的,自然值钱。   然而此时此刻,再没有什么会比这个事实来得更惊骇撼动人心——扶言之一直戴在额头上不肯取下来的东西,竟然是她荀久送的!   这比遭了雷劈还要震撼的事实,砸得荀久半晌缓不过神来。   出来的时候,扶言之仍旧蹲在不远处。   荀久走过去,将锦盒里的东西取出来,在扶言之面前蹲下身,动作轻巧地为他戴上。   扶言之很反感额头上戴个东西,他伸出小手就要去扯。   荀久摸摸他的脑袋,“乖,这个菩提额饰,是扶言之一辈子的标志,从今天起,你叫‘扶言之’,知道吗?”   扶言之准备拆额饰的小手被荀久捏住,他挣扎,“放开我,我不要这东西!”   “别乱动。”荀久连哄带骗,“这可是法器,有了它,再配上你的名字,等你长大以后便可以名扬天下,成为武林骄子。”   原本还在挣扎着的扶言之闻言后安静下来,眨了眨乌黑明亮的大眼睛,“你说真的?”   荀久颔首,“自然是真的,有了这东西,你的武功就会越来越精进,以后,这天下再也没有人敢欺负你,他们甚至连听到你的名字都会胆寒。”   扶言之狐疑地看着荀久,“你怎么会知道?”   荀久笑笑,“因为我是玉帝派来助你实现愿望的神仙,我知道你想要什么。”   扶言之自然不信这鬼话,蹙眉过后又要动手扯下额饰。   荀久再一次拉住他的小手,那手微凉,却软软的,柔柔的,手感极好。   荀久忍不住嘴角抽了抽,顿时有一种猥~亵儿童的罪恶感。   “我没骗你。”荀久阻止他去摘额饰,接着道:“你不就是想要报仇么?”   扶言之怔住。   荀久再道:“你被父母无情抛弃,得知父母身份以后,很不甘心,想要回去问个明白,可是,你屡试屡败,因为现在的你不够强大,连帝京城都进不了,对不对?”   扶言之陡然间变了脸色,小手抓着荀久的裙角,黑亮的大眼睛一瞬不瞬盯着她,“你……竟然知道这些?”   荀久趁机捏了捏他的小脸,笑得温和,“我刚才说了啊,我是上天派来的。”   扶言之眨眨眼,又皱了皱鼻子,似乎还是不怎么相信这种惊骇的事实。   荀久莞尔,“记住我的话,你将来一定会成为了不得的大人物。”   扶言之一脸茫然,眨眨眼后嘟着嘴巴。   荀久一直很想要孩子,眼下见到缩小版的扶言之,纵然身份有点……尴尬,但毫不影响荀久母爱泛滥,不管扶言之如何挣扎抗拒,她还是紧紧拉着他的小手,直奔街市。   两人为了寻找凤息走了一天,早就饿得不行,荀久瞄了一眼旁边的赌坊,准备把头上扶笙送她的那支海水纹白玉簪拿去赌一把,赚些银子去酒楼吃饭。   连她都饿得头晕眼花,扶言之正是长身子的时候,肯定早就饿得不行了,只不过他性子清冷,不会轻易泄露心中情绪和想法而已。   扶言之看穿了她的意图,忙揪住她的袖子,“我有个玉玦,可以拿去一试。”   扶言之从小就缺乏母爱,这个空降的女人虽然奇怪,这一路上却待他极好,他只是不善于表达,却是对她存了感恩之心的。   此刻见她准备用唯一的簪子去赌钱,他有些不忍,缓缓从怀里把东西掏了出来。   荀久接过玉玦一看,身子再次一僵。   这块玉珏,不就是苗疆圣女手上臂图腾的实物,当初季黎明身份暴露时,肖老拿出来证明身份的东西吗?   眯着眼睛,荀久立刻拒绝,“你这东西很重要,不能拿去赌钱。”   “为什么?”扶言之盯着她,“这个东西,对我没多大用处。”   “不,这很重要。”荀久认真道,慢慢将玉玦塞回他的手里,弯起嘴角,“你饿不饿?”   “饿了。”扶言之点点头。   “那你先等我会儿。”荀久让他在门口等着,她果真把唯一的值钱物事——扶笙送的海水纹白玉簪拿去赌坊,没多久赢了一锭银子回来。   扶言之看着她,有些不解,“你分明赢了很多,为何把钱都分给了他们,自己只拿一锭银子?”   荀久笑,“这你就不懂了,这叫行规,如果我不留下那些钱,今日是无论如何都走不出来的。”   她赢了那些赌徒这么多钱,人家能放过她才怪了。   所以在最后关头,她只把自己的海水纹白玉簪取回来,剩下的几百两银子,全部分给赌坊里的人,自己拿了最少的。   “我会武功。”扶言之亮晶晶的眼神看着她。   这句话的潜台词是,如果有人敢欺负她,他一定会保护她。   荀久有些哭笑不得,握紧了他的小手,“你的武功是用来保护另外一个女孩子的,不是用来保护我的。”   “嗯?”扶言之又茫然了。   荀久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种怪诞的现象,眼尾瞥见旁边有酒楼和小吃摊,又掂量了一下手里的银子分量,最终决定去小吃摊。   两人相对而坐,荀久点了五六个包子和两碗蒸菜。   老板是个年约五十岁的老伯,他笑呵呵端着蒸菜出来,仔细端详了扶言之的小脸一眼,看向荀久,“姑娘,看你年纪不大,竟然有这么大的孩子了?”   荀久汗颜,默默扶额,她想说这是他未来的夫君……前世。   扶言之对老伯的话置若罔闻,动手拿起一只筷子,在包子上戳了戳,挑了一个最软的串在筷子顶端,一小口一小口的吃,动作看起来很是优雅。   荀久看着他的可爱模样,忽然想起来,扶笙小的时候也是和扶言之长得一模一样的,只不过,扶笙八岁的时候还在魏国,根本没有机会像扶言之一样来街市上吃东西。   许是在冰川待的时间太久,扶言之很眷恋这些温软的吃食,包子吃完一个又一个。   筷子戳到最后一个的时候,他才发觉荀久根本没有吃,只是呆呆看着他出神。   扶言之缩回手,鼓了鼓小脸,“你怎么不吃?”   荀久回过神来,发现只剩一个包子,她赶紧又招手让老伯再送了五六个出来。   老伯的眼神一直在扶言之的小脸上流连,乐呵呵道:“姑娘,老朽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好看的孩子,今日的包子和蒸菜,老朽不收你们的钱,就当是结缘了。”   荀久忙道:“这怎么可以?”   老伯笑容和蔼,“姑娘不必觉得不好意思,我这个人好客,今日有缘得见这么好看的小公子,是缘分,你就别推拒了。”   于是,靠着扶言之这张惑乱天下的脸,荀久接连买了几样东西,人家都不收钱。   荀久觉得很是过意不去,自己又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送给他们,只好当夜便带着扶言之启程了。   很久很久以后,荀久才知道,那些人之所以不收钱,并不是因为被扶言之的完美长相感动,而是扶言之这个傻子在她去赌坊的时候,悄悄把玉玦拿去当铺换了银子,他给整条街上的摊贩都扔了碎银,并嘱咐他们,如果这个带着面纱的女人来买东西,不能收她的钱。   当然,此为后话。   荀久原本想骑马,但考虑到扶言之太小,骑马恐会伤了身子,她索性雇了一辆马车,买了很多干粮,指挥着车夫一路往灵州城的方向走去。   这一路上,荀久每到一处人多热闹的地方,都下去找凤息,唯恐她遭遇不测。   可凤息就好像人间蒸发了一般,完全找不到踪影。   两天后,马车终于来到灵州城。   荀久挑了一家客栈开了房,吩咐小厮为扶言之准备沐浴的热水。   扶言之武功虽高,却因为身体小的原因,早就累趴下了,进了房门就躺在小榻上,微阖着眸。   荀久在她对面坐下,看着呼吸均匀的孩子,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小厮的动作很迅速,没多久就送来了热水。   荀久走上前,推了推扶言之的胳膊。   扶言之极其敏锐,一下子就睁开眼睛,眸中满是冰凉之色,见到是荀久,冷色才慢慢退去,问她,“怎么了?”   荀久指了指屏风后面热气腾腾的浴桶,道:“这一路舟车劳顿,你想必累得很,快去沐浴换身衣服然后舒舒服服地睡觉。”   扶言之直起身子,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拖着疲倦的身子去了屏风后开始沐浴。   荀久关上门走出来,站在大堂二楼的走廊往下看,眸光突然瞥到两个小小的身影。   一男一女。   小女孩笑着说,“师兄,师尊准备让我去西凉刺杀安王,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第036章 离别   对于已经见过缩小版扶言之的荀久来说,见到缩小版凤息和郁银宸,便再也没有之前那么惊愕了。   只不过,她觉得这一切很巧,竟然在这种地方也能遇见。   这里是灵州城,九转门的所在地。   如今扶言之八岁,再过九年,他会和凤息在云州城客栈正式见面。   但在那之前,凤息并不认识扶言之,然而扶言之却是识得凤息的,而且还认识了很多年,且一直暗中追踪她,并确定了她便是帮助自己复仇的最大帮手。   那么,扶言之为什么会认识凤息呢?   荀久蹙眉沉思。   难道他之所以会知道凤息的存在,以及凤息身上的强大灵力,也是因为自己告诉他的?   荀久走神的间隙,身后传来扶言之稚嫩的声音,“你在看什么?”   凤息回过神,就见到他已经沐浴完,换了她白日里新买的浴袍,乌黑的头发还滴着水珠,额头上的紫色菩提吊坠又重新戴上了,映衬着眉下一双清澈明净的大眼睛,他一眨不眨看着她,里面充满了疑惑。   荀久顷刻之间陷入迷茫。   看来她刚才的猜测没错,扶言之会认识凤息,肯定是她告诉他的。   天,她到底在整件事里面扮演了什么角色?   为什么扶言之的名字是她亲自取的,扶言之额头上的紫色菩提吊坠是她亲手送的,就连扶言之和凤息的相遇,都有她的参与?   这些历史,是怎么循环的?   “没什么,快进屋吧,我帮你擦干头发好睡觉。”荀久摇摇头。   如果这段相遇真的是因她而起,那么,她必须从现在就开始改变历史,不能让扶言之和凤息遇到,更不能告诉他,凤息才能帮助他。   这段孽缘,绝对不能再一次重演。   那样的悲剧,荀久不想再看一次。   可是,这样一来,扶言之和凤息没有相遇,那段历史便不会重演,那么,荀久和扶笙还会存在吗?   以后的历史轨迹,是不是全部都改变了呢?   不及她深思,扶言之的小手拽住她的衣袖,眸光切切,“我能看看你长什么样吗?”   荀久摇头,“神的容貌,你们凡人是不可以看的,看了要倒大霉。”   扶言之嘟了嘟嘴巴,“可我到现在都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荀久愣了一下,又道:“你不需要知道我叫什么,你只需要知道我不会害你就行。”   扶言之似懂非懂,最终还是点了头。   眸光却不着痕迹地往大堂一瞥,视线在背对着她的缩小版凤息身上定了定,问荀久:“你刚才是在看他们吗?”   “没有。”荀久直接否定。   从现在开始,她一定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阻止凤息和扶言之相遇,阻止历史重演。   哪怕……改变历史会导致她和扶笙都不存在。   璇玑阁主说,她能在幻境待半年。   荀久并不知道,这所谓的半年,是否就是扶言之八岁到八岁半的年纪,但对她来说,半年,可以做很多事情。   最首要的,就是阻止扶言之遇到凤息。   拉着扶言之回了房,荀久找来干净的绒巾,轻轻为他擦拭头发,动作尤为小心翼翼,生怕弄疼了他。   扶言之一开始很抗拒,后来似乎是觉得头一次有人这么对自己,感受到了温暖,索性乖顺下来,不再乱动了。   帮扶言之擦干头发,又梳理顺之后,荀久亲自伺候他睡下,看着他睡熟之后才掖了被角回了房,舒舒服服泡了个热水浴。   荀久千防万防,还是没能防到这该死的孽缘不可逆转。   没过多久,外面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荀久蹙了下眉,心中生出几分警惕,慢慢踱步过去推开门。   门外站着的,正是凤息和郁银宸,两个孩子都还小,却长得十分可爱,看向荀久的时候,两双眼睛都亮晶晶的。   如若不是荀久早就知道这二人身份,恐怕会和外人一样认为这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孩子。   “请问,你们有何事?”荀久探出头,有些犹豫要不要让他们进来。   凤息眨眨眼,拱手笑着对荀久道:“前辈,我们两兄妹收到母亲病重的消息,急需连夜离开,可是现在车马行都关门了,路途遥远,我们兄妹又不可能徒步走回去,能不能借你们的马车一用?”   荀久嘴角抽了抽,这借口,还真是有水准,关键是孩子长得精致,说什么都是对的,站在旁观者的角度,这么萌的孩子不可能说谎,若是她拒绝了,实在有些残忍不近人情。   听到凤息说他们要离开,荀久眸光一亮,心中十万个愿意把马车借给他们,但面上得装装样子,故作狐疑地看着二人,“客栈这么多人,你们为何单单找上我?”   凤息想都没想,笑道:“你们刚进客栈的时候,你的第一反应是四下打量,好像觉得一切都很新奇的样子,那么,说明你不是本地人,这是其一;其二,在南岷,除了平民百姓,我还基本没有碰到过像你这样没有任何武功也敢往外面到处乱跑的女子,然而,你身边却带了一个内功高绝的孩子。年龄上,你们不可能是母子。本人没有武功,身边却能带个高手,说明前辈是个了不得的大人物,能在这种地方相遇,是晚辈的荣幸。”   凤息说着,拱手一揖。   荀久眸光微闪,暗忖莫非跟着她来的那个凤息并没有钻进这个小凤息的身体?否则怎么连她都不识得了呢?   略微思索片刻,荀久颔首,“既然两位有要事,那么,我的马车便借给你们,江湖人,很少有再见的机会,就不必想着归还了,当做我送给两位的见面礼便是。”   凤息心下一喜,忙道谢,“多谢前辈。”   荀久抬了抬手。   两人喜滋滋地下了楼。   荀久缩回脑袋,正准备关门回房睡觉,余光却见旁边客房里,扶言之探了脑袋出来。   面色微变,荀久一下子推门而出站在他面前,“你不是已经睡了吗?”   “被吵醒了。”扶言之仰起头,小脸上有些委屈。   他感到刚才她说话的语气隐隐含了几分怒意。   这一路走来,她还是第一次这么和自己说话。   眼睫微垂,荀久默默叹了一口气,催促他,“赶快回房睡吧,小孩子要保持充足的睡眠,否则对身体不好。”   扶言之的眸光,在楼梯口停了停,嗫喏地问:“你认识刚才那两个人?”   “不认识。”荀久回答得很干脆。   “那你为何把马车送给他们?”扶言之胸口闷闷的。   他的玉玦的确是换了不少钱,可是他不敢在她面前暴露出来,因为那样的话,她就知道他把玉玦拿去当铺换了钱。   所以这一路上,他们都是省吃俭用过来的,大半钱用来雇马车了。   荀久虽然没说,扶言之却是最清楚的,如若再不回九转门,她便真的没钱养他了。   她是烂好人吗?怎么随便见个人都能出手相帮?   荀久轻笑,“你们江湖人不是最讲究江湖义气么,人家一口一个前辈地叫我,我自然不好拂了他们的意,再者,人家有急事,我一个大人,何必与孩子计较?”   扶言之瘪了瘪嘴巴,心道你自己都没钱了还想着帮别人。   这些话,他没说出口,只是阴郁着小脸,缩回脑袋“嘭”一声关了门。   荀久莫名其妙,心中却将璇玑阁主骂了千百遍。   那个死老头儿,肯定是传送门没弄完善,竟然让她穿错时空回来带孩子了!   这种明知对方是自己下一世的夫君,却又不得不每天陪在他身边等他长大的感觉,荀久说不出来,总觉得很怪。   一大早,荀久便起了床下楼点了白粥和包子等着扶言之。   他似乎没怎么睡好,眼皮下有些乌青。   “你这是怎么了?”荀久心疼地问。   见到这么精致好看的孩子没睡好,她的确是有些心疼。   那是一种出于母性的关爱。   扶言之在她对面坐下,问:“你是不是要走了?”   荀久盛粥的动作微僵,随后轻轻颔首。   她要走这件事,来的时候就在马车上和扶言之提起过的。   九转门是慕昌的地盘,荀久这个身份,自然进不去,她现在的目标不是九转门,而是血衣楼,她想去找元休,元休精通占卜,应该会相信命理说法,到时候,她把自己的经历以及扶言之和凤息的发展告诉元休,再嘱咐元休一定不能将凤息送去九仙山,那么,凤息和扶言之就不会有感情纠葛,这场轰轰烈烈的悲剧就能幸免。   “不走不行吗?”扶言之神情蔫蔫。   “你我本来就萍水相逢,我将你送回来,算是回报你将我带出冰川。”荀久笑,“你也看到了,我的伙伴不见了,我得去找她。”   扶言之道:“她本来就不是人,你怎么会找得到?”   荀久怔愣了一下,不敢置信地看着扶言之,“你……”怎么看出来的?   似乎再不愿意多说话,扶言之低着头开始喝粥。   喝了一会,他又抬起头来,“你每次吃东西的时候都躲着我,难道你们神仙的容貌真的不可以被凡人窥探吗?”   荀久眼珠转了转,含笑点头。   扶言之大眼睛眨啊眨,“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   “你说。”   “你是不是神仙里面道行最浅的?”   荀久:“呃……这个……”   “还是说,你们神仙的法术,凡人感知不到?”他追问。   荀久咳了两声,“对,神仙的法术,你们看不出来。”   扶言之摸了摸额头上的坠饰,“你说这个东西能保佑我武功精进,是真的吗?”   “当然。”荀久颔首,“只要你永远戴着它,它就能保佑你。”   “那万一要是不灵验呢?”扶言之撅着小嘴,“我上哪儿找你讨债去?”   荀久想了想,笑答:“很多很多年以后,当沧海变成桑田,桑田又变成沧海,你就会见到我了。”   扶言之似懂非懂,默默喝着粥。很多年以后么?只怕他早已变成一堆白骨了,不知那个时候灵魂有没有机会上天庭看她一眼。   *   九仙山。   朝阳初升,仙雾缭绕。   站在山脚,荀久抬手遮住额头往上看了看,又看了旁边的扶言之一眼,道:“我就送你到这里了,你自己上去吧!”   扶言之站着不动,慢慢走过来,小手拉着她的大手,仰起小脸,“你不是说,你是上天派来帮助我的吗?”   荀久道:“可是我的同伴不见了,找不到她,我就没办法帮你。”   这番话,自然是荀久骗他的,他要去血衣楼找元休,至于凤息……荀久觉得,她会突然消失肯定是因为小凤息的出现,这两个人不能同时存在。   所以,找了这么久找不到之后,荀久便打消了找到凤息的念头。   扶言之皱了皱鼻子,“那你能告诉我,我要怎么做才能报仇吗?”   荀久摸摸他的脑袋,“你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不断地练功,让自己成为武林至尊,总有一天,你的父母会亲自找上门来,也会亲自将你接回去的。”   “你说谎!”扶言之不信,嘟着嘴巴,“我问了很多人,他们都能进去帝京城,唯独我一个人进不去,我虽然不知道原因,却觉得我爹娘并不打算接我回去。”   “怎么会呢?”荀久蹲下身,拉着他的双手,目光深切,“这天下,没有父母不疼孩子的,你爹娘当年之所以弃了你,肯定是有不得已的理由,你不能因此而心生怨愤,那会使你迷失了本性。”   “连你都不帮我。”扶言之黯然垂眸,声音听起来孤寂落寞。   他的爹娘是南岷最尊贵的人,只要他们一句话,怎么可能保不住一个孩子?   唯一的原因,只能是爹娘压根就没想过留着他。   想到这里,扶言之眼睫上沾了些许晶莹的泪珠。爹娘竟然宁愿抱养别的妃子生下来的孩子也不愿意承认他这个亲生的。   扶言之在荀久心中的形象,一直是清冷坚毅的,眼下看见这个孩子露出脆弱的神情,她顷刻便慌了神,忙掏出帕子来替他拭泪,“大人们都不喜欢爱哭鬼,你以后,可不能再哭了。况且,男儿有泪不轻弹,你要想着,你将来会是顶天立地威震江湖的大人物,带着这份信念去活,而不是为了复仇而活。仇恨纵然能让你浑身充满力量,可是,它却是拉你下地狱的恶鬼,要么活成人,要么疯成魔,这两者,你选什么?”   “人,我要活成人。”他坚定地点头。   “这便对了。”荀久莞尔,指腹拭去他眼角的最后一点泪痕,“如果你真的想见我,那么,以后不管发生了什么,都不可以哭,我会在天上看着你,若是你哭了,紫色菩提将不会再保佑你,明白吗?”   扶言之一瞬不瞬看着她,扁着嘴巴慢慢点头。   “乖,上去吧!我看着你走。”荀久突然将扶言之抱进怀里,轻轻拍拍他的背。   扶言之伸手,从怀里掏出几张银票来塞给她。   荀久满脸诧异,“你怎么会有这么多钱?”   这些自然是用玉玦换来的钱。   扶言之并不打算说实话,转过身,慢慢朝着高而远的石阶上走去,轻飘飘的一句话从风中传回来,“我一直戴在身上的,只不过没拿出来罢了,这些钱,应该够你用好一阵子的了。”   荀久看着那抹小小的白影越走越远,最后变成一个模糊的点,她眼眶也微微模糊起来。   虽然相处没多长时间,可对于知道所有事态发展的她来说,这一幕尤为心疼,让她几欲落泪。   站在山脚,她捂着揪痛的心口,哽咽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荀久没发现,她走了以后,石阶旁的大树后,扶言之探出脑袋来,神情说不出的落寞。   ☆、第037章 北海老祖   从九仙山回来,荀久便买了一匹马和些许干粮,朝着血衣楼的方向狂奔而去。   通往血衣楼的路,荀久并不陌生,但她在一天之内竟然从春季走到了秋季,这就值得让人细细寻味了。   行至一条小溪前,荀久下了马蹲在溪边掬水洗了把脸,用丝帕擦干面部的时候,她透过指缝,见到了水里的一个倒影。   掩饰住心中的惊骇,荀久迅速带上面纱转过头来,见到身后站着一抹白影。   他长身玉立,清冷的眉宇间,浅紫色菩提额饰衬了一双明净的眸,清美的面容上,不带一丝表情。   他手中握着一柄剑,剑尖上还滴着血,一滴一滴,仿若血色之花落在碎石上,观者惊心。   荀久看着对方,对方也在看她,眼神却充满了强烈的杀意。   眼前这个人是扶言之。   荀久很确定。   只不过他已经长大了,看起来有十五六岁的样子。   荀久被这个认知吓了一跳。   这么说来,她非但没有赶到血衣楼把自己的那些话告诉元休,反而直接到了八年后?   八年了,扶言之这小子还会记得她么?   “扶言之,你怎么会在这里?”荀久开口,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扶言之闻言,清秀的眉狠狠皱了一下,看向她的眸光里添了几分探究。   “你是谁?”他的声音好像霜雪一般。   他不过是杀了人,仍旧觉得心中怒火难消,想过来透透气而已,却没想到竟然遇到认识他的人?   但凡见到他杀了人的目击者,都该死!   荀久抿了抿唇,这个人,果然是不记得她了。   他眼中的杀意,让荀久心中警铃大作。   记忆中,这一年,扶言之在执行《金名册》,名单上的人,被他用绝对隐秘的手法一个一个全杀了。   那些都是当初间接造成他被驱逐出皇室并下了血咒的参与者。   他一直用着“扶言之”这个名字,一直戴着紫色菩提额饰,可为什么,独独忘记了当年答应过她的事呢?   不是说好了不要仇恨的吗?   荀久皱眉,平静而肯定的语气,“你杀人了。”   凉薄的嘴角勾起一抹讥讽,扶言之看着她,“你没猜错,因为下一个,就是你。”   他话音才落下,带血的剑尖便闪着寒光直直朝她刺来。   荀久瞳眸紧缩,她连连后退,却不料脚踩到一个石子,没站稳,整个人一下子往后面的小溪方向倒。   身子后倾的那一刻,荀久在想,溪中有坚硬的石块,这么倒下去,她肯定活不了,那么,再醒来是不是就可以出幻境了?   她甚至还想过,扶言之会在千钧一刹的时候突然想起来曾经认识她,然后刺杀变成搭救,一个瞬移过来将她从小溪中捞起来。   可现实出乎了荀久所有的意料。   “哧——”   陡然之间,几乎是不受控制地,荀久宽大的袖子里突然飞出两条银丝,紧紧缠住扶言之的双脚,用力狠狠一拽。   扶言之不妨,只觉得脚踝处的银丝就好像锋利的刀刃,慢慢嵌入他的肌肤,那力道,足以将他双脚给绞断,他痛得挣扎了一下,面色狰狞。   扶言之的不敢置信写在脸上。   荀久的不敢置信写在心里。   出手的那一刻,她才突然发觉自己体内有一股非常强大的真气环绕。   她是什么时候开始有武功的?   莫非是凤息回来了,钻进她的身体帮助她?   荀久看着方才使用银丝的那双手,忽又觉得不对劲。   凤息擅长用剑,她不会用银丝。   这个技能,隐隐有些熟悉,可荀久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究竟在哪儿见过。   天边残阳血一般凄艳,照在荀久覆了面纱的容颜上。   她收回银丝,眸光已然恢复平静,看着躺在地上的扶言之。   扶言之脚踝处血迹渗透出来,他挣扎了好久才用剑尖撑地勉强站起来,眯着眼看着荀久,“前辈究竟是何方高人?”   荀久细细回想了一下,方才她在洗脸的时候,自己的容颜依旧是那个模样,分毫未变,可是这些人为什么每次见到她都喊“前辈”呢?   当年的小凤息说,她身无武功,却能带着一个内功高绝的孩子,定是位了不得的大人物。   眼下扶言之的眼神,很明显是再也想不起她来了,他的称呼已经从“怪人”变成了“前辈”。   脚踝上的绞痛让扶言之支撑不住,他坐在旁边的石板上,看向荀久的,依旧是警惕的眼神。   银丝……   竟然是银丝!   扶言之有些难以置信,师尊告诉过他,能将银丝用得出神入化的,普天之下只有一人,可是,那个人不是应该待在北海冰川的吗?怎么会到了这里?   扶言之在质疑荀久,荀久在质疑自己。   按道理来说,进了幻境,她不会有任何武功,连凤息的灵力都被冻结,更何况是她一个只有拳脚功夫的人。   刚来的时候,她的确是没有任何武功,更不可能打赢扶言之。   可是刚才,她手里的银丝竟然轻易就把扶言之给放翻了,且所用内力,三成都不到。   闭了闭眼再睁开,荀久只觉得整个身子都因为体内强大的真气而变得轻盈起来。   从扶言之的角度,只见眼前的女子一身黑紫色广袖裙衫,眉心一簇血红火焰,如墨青丝无风自舞,撩动覆在面容上的轻纱,看起来魔魅至极。   睁眼的那一刻,犹如神魔从混沌中苏醒过来。   果然是她!   扶言之的瞳孔慢慢放大,他喘着粗气,从石板上站起来,缓缓单膝跪地,拱手道:“九转门弟子扶言之,有眼不识泰山打扰了老祖,望您见谅。”   荀久记忆不太完整,不知道他口中的“老祖”指的是谁,只是翘了唇瓣,“扶言之,你当真不记得我了?”   扶言之闻言,微微怔了一下,“老祖本深居北海,晚辈能在今天遇到您,三生有幸。”   荀久:“……”   她什么时候成了他老祖了?   这画风,要不要转变这么快?   荀久转过头,摘了面纱,往小溪里看了一眼。   不看不要紧,这一看,小命险些吓掉半条。   她的眉心,不知何时多了一簇血红色的火焰,脸还是那张脸,人还是那个人,但是似乎有什么东西变了,凤眸如水,沉静幽深,这种气韵,没个几十年是沉淀不出来的。   荀久纳闷了,她不是只有十六岁吗?   怎么倒影里的人看起来像是历尽沧桑,跳出红尘似的?   重新带上面纱,荀久转眸看着扶言之,微眯着眼,“你刚才,唤我什么来着?”   扶言之抬眸,疑惑地看她一眼,机械地重复,“晚辈见过北海老祖。”   荀久眸光凝了凝。   北海老祖?   这名字倒是甚为熟悉,就是不知是哪位高人。   “你……认错人了罢?”   荀久上下打量了自己一眼,这细皮嫩肉的模样,怎么就成了人家老祖了?   扶言之默了默,脑海中想起师尊说过的话。   师尊曾经告诉他,若非星盘大乱,北海老祖是不可能轻易走出极天神殿的,可他今日竟然误打误撞遇到了,莫非……天下要大乱?   扶言之抬眸,扫了一眼四周的萧瑟秋景,最后将眸光定在荀久身上,满面疑惑。   荀久清了清嗓子,既然扶言之将她认成了“北海老祖”,那她便姑且当一当,起码先躲过他手中滴着血的那柄剑再说。   “小子,你为何在这里?”荀久摆正脸色。   “晚辈……路过。”扶言之迟疑着吐出四个字。   荀久眯了眯眼睛,“你路过便路过,为何要杀我?”   扶言之面上显出愧疚之意,“还望您见谅,是晚辈识错了人。”   这一句,让荀久心中生了几分希望,垂眸望着他,又问:“你八岁的时候,可有遇到过我?”否则怎么会说认错?   扶言之略略惊讶了一下,随即非常肯定地摇头,“没有。”   眸色黯然下去几分,荀久心中叹了口气,这小子,还真是把她给忘得彻底啊!   至于这什么老祖的,荀久不感兴趣,她就想知道今夕何夕。   抬眼看了看天边凄艳的晚霞,荀久感慨,“不知不觉,竟然过了八九年啊!”   “你今年几岁了?”荀久问他。   “十六。”扶言之恭敬回答。   十六岁?   荀久眼瞳猛缩,这是扶言之刚好遇到在云州城客栈遇到凤息的那一年!   她竭尽所能想要阻止他们相见,却不料这两人还是有了交集。   咬了咬唇,荀久看着他,“你现在是不是要去云州城?”   扶言之一愣,点头,“是。”   “我与你一起。”荀久声音微冷,听起来有一种不容置喙的尊贵威仪。   扶言之哪儿敢拒绝,只能一瘸一拐地带着她往林子外面走。   荀久的马儿还等在外面,见到主人回来,蹄子在地上刨了刨。   她四下看了看,没见到扶言之的马,不由好奇,“你走路来的?”   扶言之颔首。   “上来,我带你。”   荀久足尖点地,一个漂亮的飞身上了马背,对他伸出手。   扶言之有些犹豫。   荀久挑眉,“你双脚被我的银丝伤到,难道不想痊愈,想终身残疾?”   扶言之抿唇,最终还是将手递给她。   荀久踢了踢马肚子,两人飞快出了树林,朝着云州城的方向走去。   这一路上,荀久终于想通了一件事。   她明白了自己为什么找不到元休,也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从九仙山回来的时候,眼前景象一晃,春季变秋季,时间直接到了八年后。   因为她所在的这个幻境,不是凤息的心境,也不是她荀久的心境,而是扶言之本人的心境。   也就是他的回忆。   扶言之的回忆中,八岁那年在死亡冰川遇到了强行塞给他名字的“怪人”,后来怪人护送他到了九仙山。   两人再相遇,便是八年后。   所以,荀久无论如何都找不到元休。   因为在扶言之的回忆中,根本就没有元休这个人。   而此时此刻的荀久,一言一行都是扶言之回忆中的样子。   想通了这件事,荀久亦出了一身冷汗。   这么说来,她还真的是扶言之口中的“北海老祖”?   那么,这尊老祖什么来头呢?   放慢了速度,荀久转过身来,看着扶言之,“小子,你去云州城做什么?”   扶言之声音微哑,“等一个人。”   荀久低笑,这孩子倒挺实诚,“你是去等一个叫做‘凤息’的女人?”   扶言之满面惊愕,但随即又平复下来,北海老祖何许人也,能算到这些,并不奇怪。   没说话,便代表着默认。   荀久了然,仔细回想了一下,凤息遇到扶言之的时候,乍暖还寒,也就是春季,如今秋季,距离相遇的时日尚早,还有几个月。那么这中间肯定发生过什么事。   荀久想了又想,觉得自己不能就这么被扶言之的回忆给左右了,必须想办法改变一下既定轨道,不能让这两个人成功遇到。   “我带你回北海,如何?”这一路的颠簸,将荀久零星的记忆碎片给颠了出来。   她隐约记起来,自己正是被巫族和语真族人同时供奉的北海冰川极天神殿北海老祖。   难怪她进入幻境的时候第一帧画面会是冰川,原来那里是她的老巢,而扶言之那天在崖底捕捉的老虎,正是极天神殿里偷跑出来的守殿虎。   至于老祖的来历么,荀久暂时没想起来。   不过能得这么多人供奉,想来是个厉害角色。   扶言之显然没想到她会这么说,赶紧道:“多谢老祖好意,晚辈还有要事在身,不便动身去北海,等手上事情了结,一定专程登门拜访。”   这一声声的“老祖”,听得荀久面部肌肉抽了抽,她摆手道:“你别这么喊我,改个称呼。”   扶言之嗫喏了一下,北海老祖是连师尊都忌惮的人,他如何敢随意称呼她老人家?   叹了一口气,荀久道:“你不改称呼也行,那你跟着我去北海。”   感觉到身后的人呼吸窒了窒,荀久莞尔,“南岷高手榜第一,武林骄子,已经有了重重光环,你还有什么是办不到的?”   “我想复仇。”扶言之直接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他也不知道为何,这一刻在她面前,他似乎可以毫无忌惮地将那些被时光掩埋的秘密倾诉出来。   “然后呢?”荀久挑眉,“你去云州城,是想请帮手?”   扶言之犹豫了片刻,还是点头。   “你怎么会知道凤息能帮助你?”   扶言之顷刻陷入了思忆的空茫,他喃喃道:“我八岁的时候,好像遇到了一个怪人,她给我取了名字,还送了我这个紫色菩提额饰,我从未见过她长什么样子,至今对她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但我清楚地记得她说过,这世上只有一个人能帮助我,那个人就是凤息。”   荀久目瞪口呆。   她何时说过这些话了?她明明劝他不要因为仇恨而陷入魔障,她还说过,只要他好好练功,等将来成为武林至尊的时候,他的父母一定会将他给接回去。   紧紧蹙着眉头,荀久狠狠踢了一下马腹用来发泄。   看来,这里真的是扶言之的回忆,不管她做什么,都改变不了分毫。   由此可见,当年告诉他凤息可以助他复仇的人就是她荀久,哦不,北海老祖这个老不死的。   至于扶言之会不记得她,应当是北海老祖走的时候刻意抹去了那段回忆。   那么,自己的到来,有什么意义?   荀久很纳闷,凤息不在,她又不能改变扶言之的回忆,那她留在北海老祖的身体里,是来看戏的吗?   扶言之默然了片刻,小心翼翼地问:“老祖,师尊说,非星盘大乱您不出,今日竟能在郊外遇见,是否天下即将大乱?”   “是啊是啊!”荀久笑着点头,“所以我才让你跟着我去北海避难,我掐指一算,你最后会死得很惨,唯一的避劫方法,就是跟着我去北海。”   扶言之面色纠结。   “你还犹豫什么?”荀久继续添火,“如果你报了仇,刚好就死了,你也愿意?”   “愿意!”扶言之说得肯定。   荀久翻了个白眼,“那么,本老祖告诉你,天下就要大乱,傅贤曜和九方裳都会在这场战乱中不得善终,你大可以放心了。”   扶言之摇摇头,“如若不亲手杀了他们,难解我心头之恨。”   荀久扶额,“年轻人,血气方刚是好事,但仇恨压身,当心走火入魔啊!”   ------题外话------   亲爱的们,圣诞快乐,么么哒(づ ̄3 ̄)づ   ☆、第038章 转,转,转(精彩必戳)   同扶言之的这一道云州之行,荀久这尊令巫族和语真族甘愿化干戈为玉帛同时供奉的老祖也没能阻止凤息和扶言之的相遇,她老人家在半道上被现任夜极宫宫主西宫哲请去喝茶,与扶言之走散。   罢罢罢!   老祖心中叹了一叹,觉得既然自己所处的位置是扶言之的回忆,而那些回忆又都是不可扭转改变的,那她就算使出通天之能,也无法改变分毫,那二人要相遇便相遇,反正悲剧早就发生过了,她也懒得再留下,免得到时候看得眼疼。   *   秋雨绵绵,云雾笼住西海边境的碎空山。   五百年前的语真族嫡系,便隐居在这个地方。   宫主一早听闻北海老祖出冰川,快马加鞭才好不容易在接近云州城的一个小镇上“巧遇”了她,用了十二分的诚挚态度,非要老祖她老人家去夜极宫喝上一杯取自西海龙泉水冲泡的名茶“红酥手”。   荀久当时便琢磨着,她附在北海老祖身上也就罢了,没想到老祖的兴致与她竟有几分相似。   夜极宫有一个很奇怪的规矩,每当有贵客前来,宫主便会打开圣殿进去祭拜,顺便给圣花浇浇水。   荀久这个老祖级别的贵客,便可直接随着宫主进去观瞻。   她是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瞧着圣殿里巨大的水晶球和黑白相间、到她肩膀那么高的圣花之母,觉得很新奇。   这一株圣花之母,竟然比她在客栈见到西宫良人带来的那一株还要大。   荀久思忖着,圣花之母只有一株,莫非它还能返老还童,越长越回去?   出于好奇,荀久伸手碰了碰圣花之母的巨大花瓣。   它仿若害羞一般,被荀久碰了一下便晃了晃。   这晃一晃倒不要紧,却把旁边的一面镜子给晃了下来。   一阵镜子落地的哐当响声过后,荀久探头一看,这一看可不得了。   镜子里面显出东西来了。   她捏着下巴,做沉思状,转眸一瞥宫主,宫主言:“此乃天意,此镜原是要耗费不少灵力才能开启的,却因老祖的到来而自发显像,可见老祖与它颇有渊源。”   有没有渊源,荀久不知道,但她对于这种能观人前世今生的镜子颇为感兴趣。   若是没记错,当初踏月便是随着郁银宸去了夜极宫,耗费了郁银宸三成灵力才开启的昊天镜看到五百年前的境况。   只不过,当时郁银宸对于自己的五百年前并没有多大兴趣,只有踏月和阿湛两人将众人的上一世悲剧观得清清楚楚。   当然,西宫良人作为一宫之主,有幸沾光看了一部分。   眼下荀久所处的位置,正是五百年前,又机缘巧合打翻了昊天镜,开启了里头的奥秘,她索性捏了茶盏坐在一旁,拿出十二分兴致等着看戏。   镜中层层涟漪过后,画面终于定格在一望无际的冰川上。   这是一个沉闷却又略带“忧伤”的故事。   从前有座冰川,冰川上有座神宫,名为极天神殿,宫里有个出生低调到查不出来源的不知名生物,人称“北海老祖”。   老祖年轻貌美,是少女模样,但,从未有人晓得她活了多少年,似乎从冰川被记录的一天,她就在那个地方待着了。   由于活得太久,老祖忘了很多以前的回忆。   传闻中,老祖最喜欢吃嘉果,这是山海经上记载的果子,果实如桃,其叶如枣,吃了可以解忧愁。   老祖自己种了很多嘉果树,却只活下来一棵,且因为冰川的气候关系,很难结果。   数不清多少个年月过去,老祖苦心栽培的树终于挂了一只果,老祖每日必三次上冰川查看,确定果实的存在。   这一日,嘉果皮红,是熟透的象征,老祖站在树下,琢磨着要如何才能在不动用轻功的情况下成功让嘉果自己掉下来。   这一琢磨,便琢磨了一早上。   其实老祖就是闲的。   整个极天神殿,除了两只守殿虎和几只每天早上给老祖报时的七色雀鸟之外,再无旁人,她每天都在给自己找事情做,然而每天都没有事情做。   故此,研究如何让嘉果自己掉下来便让多年不转脑子的老祖琢磨了一个早上。   *   巫族和语真族都有着上千年的传承,在当时的众多种族中脱颖而出。   但这两个种族百年来纷争不断,都意图灭了对方成为大陆上唯一的神权代表种族。   数不清是语真族与巫族的第几次大战,竟不小心把战火牵连到北海去。   两族主帅意识到了不对劲,不敢贸然前进,吩咐军队后撤出北海范围。   两军撤退得差不多时,一个不长眼的甲士不小心扳动了千丈弩的机括,九箭齐发,八支箭沉入海中,最后一支直达老祖的嘉果树,树枝被射断,果子自动掉了下来,却是直接砸中了老祖本来就有些生锈的脑子。   两族主帅大惊失色,连滚带爬过来赔罪,一口气将道歉的话说了上千字不带重复,并表示两族从今以后修好不再战,共同出资修缮极天神殿,供奉老祖。   老祖呆呆看着二人,良久,大手一挥。   两族主帅以为老祖发大招,顷刻汗湿了后背衣襟,往后挪了一挪。   “滚……”老祖出声。   两族主帅当真滚着出去。   “……过来拉我一把!”老祖补充完。   *   老祖被嘉果砸了脑子以后,砸出了一段回忆——原是她老人家很多很多年以前有一只通体滚炭绸缎般乌黑的猫,从两眼到尾巴尖当中藏有一条金线,只在星月清光之下方可得见。乃有名的“月影乌瞳金丝虎”。   当时老祖爱不释手,却不想那小东西某日贪玩跑到冰川深谷中,老祖赶到的时候,只看到一具被雷劈焦的猫尸。   老祖掐指一算,算到这小东西有一世短暂的为人资格,于是老祖每天推演星盘,等待着猫儿转世为人。   她却没料到那小东西的生命过分短暂,转世为人之后竟没活过一年便夭折了。   老祖再掐指一算,这一次,小东西去了异世。   老祖整天闲得发慌没事做,遂念头一动准备去异世走一遭。   可她毕竟不是司命,无法在命格上随便添两笔便能去异世游荡。   老祖寻了一个繁星满天的夜,算到不久的将来,帝女星现,而那一夜,正是她去往异世的好时机。   故此,老祖决定出冰川等待时机,顺便确认一下帝女星落于何处。   *   北海冰川在大陆的记载上是被传为死亡冰川的,气候严寒,风如刀能杀人是其一,最主要的是有极天神殿的两只守殿虎坐镇,外人不敢靠近半分。   然而后世的一个小子却对守殿虎非常感兴趣。   老祖准备出冰川的那一日,故意将守殿虎放了出来,果然引来那小子的全力追捕。   老祖取了薄纱蒙了面,等在那个孩子的必经之路上,等他来的时候,假装成迷路的路人,让孩子将她带了出去,作为感谢,老祖给孩子赐了名,还顺便送他一串浅紫色菩提额饰。   ……   捏着茶盏的手一抖,抖出两滴茶水,荀久瞪了瞪眼,满面惊讶地盯着昊天镜里北海老祖给扶言之戴上额饰的那一幕。   纵然没有用海水纹白玉簪去赌钱的那一个情节,但扶言之的名字和额饰都是北海老祖赐的,这一点没有错。   那么,北海老祖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荀久继续看。   ……   老祖告诉扶言之,唯一能帮他复仇的人是血衣楼的凤息,因为她拥有非常强大的灵力。   那个时候,北海老祖只是算出来凤息便是星盘上的帝女星,她并不知道凤息与扶言之的血缘关系。   之后,老祖便抹了扶言之的记忆,消失了。   八年后,北海老祖再回来,准备验收成果,扶言之听了她的嘱咐,特意去云州城客栈等着凤息。   元休推演星盘的本事仅次于北海老祖,某天夜里,他陡然得见星盘混乱,紫薇星忽明忽暗,而东南方的帝女星大有冉冉升起之势。   很明显,有人在改变星盘格局。   元休当即大惊,从星盘推演到了自己的爱徒身上。   他思来想去,觉得这件事太过可怕,一旦混乱的星盘成定局,那么天下即将大乱,自己的爱徒凤息更会遭遇大劫。   元休决定去夜极宫找宫主问一问。   宫主闻言后,叹了一叹,“能有此本事不动声色改变星盘的,只能是北海老祖,千年来不出冰川,她老人家许是寂寞,想活动活动筋骨了,你且去北海问一问,如若有可能,最好是劝阻她不要轻易改变天下大势,否则百姓危矣。”   此去北海路途遥远,元休从夜极宫回来以后,不放心凤息,遂派了郁银宸带着凤息去往九转门,准备请求他的师兄慕昌帮忙看着凤息,两年之内不可让她下山。   ……   原来当年元休是这样被宫主派去北海的!   荀久倒吸一口气,那个时候,凤息一直追问元休,问他去北海做什么,元休只是说,宫主有任务交给他,并未明确说明是什么任务。   他大概死都想不到,自从北海老祖动了要借助帝女星去异世寻找爱宠念头之后,所有的事情发展都已经在老祖的既定轨道中。   元休去了北海之后的事情,荀久全部都有记忆。   郁银宸带着凤息去了云州城,然后与扶言之“巧遇”,再然后,三人去了南岷皇宫,再去了九转门。   元休用了好几个月才到达北海冰川,老祖告诉他,大局已定,无法更改。   元休再三恳求,老祖却不理他了。   元休只得再回来,才刚跨入南岷地界,血衣楼的情报便传到他手上。   情报说,扶言之是国后九方裳和国君傅贤曜的亲生儿子。   元休当即如遭雷劈,气势汹汹冲到九转门,可那个时候,扶言之和凤息已经结了百世同心结并且仗都打完了,凤息已经登基为女王。   扶言之和女王在登基之日成了婚。   得知这个消息的元休当即气得昏过去,醒来后,他不敢去找凤息,就怕她接受不了事实,而是去找了宫主。   宫主亦是在元休出口的时候才知道凤息是他和九方裳的女儿,而扶言之是九方裳和傅贤曜的儿子。   这个消息,堪比惊雷。   宫主把一切交代完之后带着夜极宫的精英部队直奔西北扶言之所在的军营,把这个真相告诉了他。   扶言之为此青丝变白发并入魔。   ……   荀久继续看着昊天镜里的景象。   ……   北海老祖去异世走一遭的计划并没有在女王登基当天得到实现,她很纳闷到底发生了什么变故,于是再一次出冰川,却见帝女星陨落,女王身死。   老祖惊了一惊。   元休将所有责任都推到北海老祖身上。   老祖哪里算得到这人世间竟还有不顾伦常的感情,更没想到她不过是想去一趟异世而已,竟然酿造了一出悲剧。   可这一趟异世之旅,她是必须去的,否则准备了这么长时间都白费了,再者,她在冰川都待腻了,不想再回去。   老祖脸上有些挂不住,毕竟是自己的私心害了一对娃娃。   她思来想去,告诉元休,有一种办法能让凤息有转世的机会,只不过代价有些大。   元休听闻之后,把这一切转述给了郁银宸。   郁银宸答应了献出肉身作为装载扶言之魔性的容器。   以五百年为时限。   元休嫌弃这个计划太过简陋,容易让扶言之钻了漏洞。   于是老祖拿了扶言之的两块玉拼在一起,用内力在里面刻了字,让元休想办法让玉玦一定到达转世凤息的手里。   分魂术开启。   凤息只有一半灵魂,不完整,无法转生,老祖便用自己的灵魂为她拼凑完整,去了异世。   ……   当夜,在S市最大的妇产科医院里,一名漂亮的女婴诞生,取名为荀久。   ……   看到这里,荀久整个人都呆了。   原来这一切的一切,是这么来的,现代那一世,她的确养了一只黑猫,猫儿极为乖巧,最喜欢在她翻看医书的时候窝在她的怀里,只不过荀久十岁那年,黑猫便死了,之后她再也没有养过猫。   *   出了圣殿,荀久整个人都还处在恍惚中。   她一直佩服元休和慕昌竟然能设计五百年后别人的下一世,然而今日终于明白,这一切都是她当年的杰作,悲剧是她这尊老祖一手造成的,分魂术是她提出来的,元休和慕昌的那个局,也是她为了赎罪而设下来的。   无语地捏着眉心,荀久面部肌肉抖动,转来转去,她才是最后的大BOSS,五百年前给自己挖了一个大坑,五百年后自己来跳坑。   抬头看天,荀久叹了一声,看来一切都是天注定啊,老祖去了异世,成了荀久,找到了自己的转世爱宠,然后去了一趟张家界大峡谷,一朝穿越回大燕……嗯,以身相许赎罪。   这是她欠扶言之和凤息的。   荀久没在夜极宫过多停留。   因为她明白了这个幻境的意义,目的就是让她回想起当年自己是如何挖坑给下一世的自己跳的。   出了夜极宫,荀久轻功飞下碎空山,在山脚见到了千纸鹤,它已经黑了一半身子。   荀久大惊失色,“小东西,你可得坚持一下,我还没找到出去的传送门呢!”   千纸鹤没有回应,轻轻落到她肩膀上。   这一次,千纸鹤找不到路了,只能靠荀久自己去找走出幻境的传送门。   *   荀久进入幻境的第五天夜里。   西宫良人照例端了汤药去郁银宸房里,却见他肌肉抽搐,周身戾气暴涨,琥珀色双眸隐隐有变红之势。   西宫良人面色大变,忙往后退了一步,紧张地盯着郁银宸,喘着粗气问他:“你是不是要发作了?”   ☆、第039章 形势危急   郁银宸发作时候的威力,上一次在苗疆王宫,西宫良人就领教过了。   他面色一再惨白,声音微颤,壮着胆子走过去轻轻推了推郁银宸的胳膊,神情紧张,“老神棍,你坚持一下,荀久就快从幻境中出来了。”   郁银宸恍若未闻,整个人缩在床角,身子抖得厉害。   西宫良人是又怕又不敢离开。   他害怕扶言之,但是他很明白,这一次发作之后,郁银宸就彻底没了,扶言之会彻底取他而代之。   纵然没有相处多长时间,但西宫良人是真心把他当成朋友看待,否则,当初在万寿山的时候,他也不会为了他险些扇了荀久一巴掌。   “老神棍!”西宫良人越来越心慌,因为郁银宸的头发开始变色,寸寸雪白。   “你看着我!”西宫良人扳正他的脑袋,低吼道:“你快看着我,不要睡,不要被他侵占身体,你忘了凤息吗?你那么喜欢她,可她现在被困在璇玑阁主的幻境中,生死未卜,她都还没有出来,你怎么可以就这么没了?”   闻言,郁银宸颤抖的身子僵了一僵,眸中出现的淡淡血红色退了下去,被琥珀色的清明澄澈所取代。   也是这一刻,郁银宸才明白了所有事情。   他的体内,住着一个魔鬼,每当他发作的时候,就是魔鬼想取他而代之的时候。   额头上冷汗直流,郁银宸抓着剧痛的心口,抬起头看着西宫良人,勉强才能发出声音,“快告诉我,他是谁?”   西宫良人一震,随即明白了郁银宸在刚才的斗争中知晓自己体内住着另外一个人。   抿了抿唇,西宫良人不知该不该说,只是犹豫。   “快告诉我!”在得知自己体内有魔的那一刻,郁银宸整个人比遭了雷劈还要震撼,所有的事情,他都想明白了,原来他之所以想不起每一次发作的时候发生了什么,是因为发作的时候,他不是他,而是另外一个人。   一把揪住西宫良人的衣领,郁银宸手指有些颤抖,声音却威仪十足,“快告诉我啊,他到底是谁,为什么会住在我的身体里?”   “我……”西宫良人一再蹙眉,扶笙和荀久再三强调过,不能告诉他,可是今天晚上是郁银宸存在的最后一晚了,到底该不该把实情告诉他呢?   “说啊!”郁银宸暴怒,一把将西宫良人推翻在地上,恶狠狠瞪着他,“你们究竟要隐瞒我到什么时候?到我完全被那个人给取代吗?”   西宫良人从地上爬起来,没有多说,只是将郁银宸摁悔床上坐着,“你冷静一点,实情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那是怎样?”郁银宸明显不再相信他,每一个眼神里都透着怀疑。   西宫良人手指蜷了蜷,深吸一口气,“你现在什么都不要问,只需要答应我一件事,那就是一定要用你强大的毅力来与身体里的那只魔抗争,不能让他取代你,不能让他出来为祸世间。”   听到西宫良人这句话,郁银宸更加肯定了自己心中的猜测,难怪,难怪那天扶笙来找他,会说最后一次发作之后,这世上将再也没有郁银宸。   当时他便觉得这句话不对劲,奈何扶笙一个字都不透露,却原来说的是最后一次发作,郁银宸这具身体会被他身体里那只魔取代,而他的灵魂,会被魔蚕食入腹,他甚至,连轮回的机会都没有。   喘着粗气深吸了一口气,郁银宸抬袖擦去额头上的汗滴,转眸看向西宫良人,“这件事,我是不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西宫良人沉吟片刻,随后点头。   郁银宸身形晃了晃。   怪不得荀久数次对他放狠话,说要取他性命,原来是想要除了他体内的魔鬼,只可惜魔鬼与他连为一体,想要除魔,就必须杀了他。   西宫良人抬头看了看天色,圆月初升,冷辉四散。   一旦月上中天,郁银宸就完了!   意识到这一点,西宫良人迅速站起身来,“老神棍,你先忍着一点,不能让魔出现,我这就去找他们,我们这么多人,一定能让你克制住的。”   郁银宸唇线苍白,嘴角微微扬了扬,额头上冷汗不断。   西宫良人有些不忍心地皱了皱眉,一转身轻功飞跃下阁楼,直接朝着后殿方向走去。   *   传送门所在的院落,扶笙每天都在这里看守,就怕出了什么变故。   明月初升,清冷的月光撒下来,薄薄一层铺在他完美的俊颜上,朦胧而清美,让人不忍打破这份美好。   澹台惜颜走过来,拿了披风给扶笙系上,心下不忍,劝道:“臭小子,你都在这里守了五天了,这几天饭也没好好吃,觉也没好好睡,若是久丫头知道了,肯定会心疼的,听娘的,快回去睡觉,我来替你看守。”   扶笙不为所动,他弄了张太师椅,坐在传送门前,目不斜视地盯着那处,心中千盼万盼,就盼着荀久能一下子冲出来。   澹台惜颜轻声一叹,“你这小子,连娘的话也不听了,这才五天的功夫,你憔悴了这么多,万一久丫头回来了,肯定要怪我们没照顾好你。”   “娘,你快回去吧!”扶笙坐着不动,“我就在这里等着她。”   末了,哽咽着声音补充,“不管是死是活,见不到她我不走。”   澹台惜颜满面无奈。   恰巧这个时候璇玑阁主过来,他看了看传送门,依旧是初设时的模样,半分动静也没有。   行到扶笙身后,璇玑阁主顿了脚步,“七小子,你尽管放心好了,这才第五天,明天夜里才是最后的时限呢,你这几日不眠不休地看着,也没发生状况不是?我知道你担心久丫头,我们也担心,可是这种事,急不来,毕竟我们无法观看到她到底在里面经历了什么,只能等。”   扶笙干涩的唇微微抿起,荀久不出来,他怎么吃得下睡得着?   璇玑阁主见劝他不动,有些无奈,抬眸看了看天色,甚为担忧道:“月圆之夜了,国师发作就在这两日,七小子,依我看这样好了,你先回去歇息,我和你娘在这里看着传送门,待会儿会让你外公和璇玑阁主以及梵胤大人上阁楼看守国师,这样安排,你总该放心了吧?”   澹台惜颜已经从厨房端了汤过来,一边叹气一边摇头,“没用的,我这几日每天都来劝他,若是想睡,他早就回去了。”   澹台惜颜说完,将小碗递给扶笙,“儿子,来,喝了这碗汤暖暖身子,这天怪冷的,你再这么守下去,到最后非病倒不可。”   这一次,扶笙没有拒绝,伸手接过小碗,却是汤匙都没用,直接一口喝完,又将小碗递给澹台惜颜,声音很是干涩暗哑,“谢谢娘。”   “诶你这小子。”澹台惜颜皱着眉头,“知道喊我一声娘,却不知道听娘的话,我和璇玑阁主在这儿看着,不也一样的么?”   扶笙缓缓摇头,眸光一直没从传送门上移开,“谁来都不行,我必须亲自看着,生,我要她第一个看到我的人,死,我要第一个看到她的尸,如若不然,我宁愿化作一尊雕塑,永远在这里守着,她不出来,我哪儿也不去。”   璇玑阁主和澹台惜颜对视一眼,都从对方面上看到了深深的无奈。   这小子对久丫头,当真是用情至深。   澹台惜颜和璇玑阁主正准备离开,却见西宫良人匆匆忙忙冲了进来,脸上神情急迫。   璇玑阁主见状,暗叫不好,微有些慌神,不待他开口,西宫良人当先道:“不好了,老神棍开始发作了!”   澹台惜颜手中的小碗没拿稳,一下子落到地上。   瓷碗摔碎的声音也没能让前方呆呆坐着的扶笙动容分毫。   西宫良人走过来,又重复了一遍,“老神棍发作了,我们眼下要怎么做?”   扶笙没反应。   西宫良人耐着性子再重复一遍。   扶笙还是没反应。   西宫良人皱了眉,一把抓着扶笙的胳膊,“喂!你是不是跟我装傻,我说郁银宸发作,扶言之马上就要出来了,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快跟我走,唯一能压制住扶言之的人是你,绝对不能让他毁了九重宫。”   扶笙就好像千斤巨石,任凭西宫良人怎么拉,他都纹丝不动,眼珠都未转动一下。   澹台惜颜转回来,无奈地看着西宫良人,道:“宫主,你就别为难臭小子了,他为了等久丫头,这五天不眠不休,吃在这里,睡在这里,就差自己进去找了。”   西宫良人没有松开扶笙的胳膊,反而攥得更紧,焦急道:“扶笙,你到底能不能听到我讲话,快给我个回应,扶言之一旦出来,将会是全天下的灾难,难道你想亲眼看着这么多人死在他手里吗?”   扶笙的眼眸终于有了几分波澜,语气却异常平静,“我的夫人生死未卜,我为何还要去关心别人是死是活?”   西宫良人眉头皱得更深,“扶笙,你睁大眼睛好好看一看这周围的一草一木,因为今夜之后,你再也看不到了,扶言之出来后,莫说我们这些人,就连传送门都会被他给毁了,到那个时候,你觉得荀久还能安全从幻境中走出来吗?”   扶笙终于肯从传送门上移开视线,看向西宫良人,“你们这么多人,合力应该能暂时压制他一阵子。”   “这个我自然知道,便是不用你吩咐,我们也会合力尽量制止扶言之出来的。”西宫良人道:“可是你想过没有,如果我们所有人都去压制扶言之,到时候必定会元气大损,等你和他真正对上的时候,我们谁都帮不了你,届时,你有几成把握能打赢他?”   “我没有把握。”扶笙实话实说。   纵然他是扶言之转世,纵然他拥有扶言之的逆天灵力,可扶言之的魔性却比他这个转世要强大,就算他拼了命,也不可能战胜他。   这一次,西宫良人松开了扶笙的胳膊,长长一叹,“既然这样,那我们就只能盼着荀久能从幻境出来了,你不想走,那便在这儿看着,我们过去制止扶言之。”   扶笙重新看向传送门,慢慢点头。   商榷之后,传送门处便只留了扶笙一人,璇玑阁主、澹台镜、梵胤、澹台惜颜、西宫良人五人直接上了阁楼。   彼时,郁银宸脸色惨白到几近透明,整个人痛得倒在地上打滚,白发之势还在蔓延。   澹台惜颜他们是头一次得见郁银宸这般发作,都被吓了一跳。   澹台镜道:“看这样子,等这阵疼痛过后,他将会完完全全变成另外一个人,我们几个迅速将他带出去,在翠湖边上结阵困住他。”   梵胤和西宫良人两人上前,一左一右架起扶言之出了门,飞身飘下阁楼,将郁银宸放在草地上。   他非常痛苦,面上是死人才有的惨白,眼瞳里的血红色若隐若现,观者惊心。   “老神棍,你再坚持一下!”西宫良人蹲在地上,不断地拍打着郁银宸的脸,想让他清醒过来。   郁银宸已经完全感知不到西宫良人的话,痛苦让他扭曲了面容,狰狞恐怖,双眸闭上再睁开,睁开又闭上,如此反复好几次,血红色越来越明显。   西宫良人迅速后退几步,吩咐众人,“开始结阵!”   找了五个方位盘腿坐下,五人同时释放出内力结成蛛网阵,无形的真气凝结成网,将郁银宸整个人束缚在其中不能动弹。   圆月没入云层,唯见黑云边缘有几道仿若镀金的轮廓,让这原本该静谧的夜显得诡异而阴暗。   郁银宸周身的戾气还在暴涨,隐隐有冲破蛛网阵之势。   五人齐齐惊了一惊,互相对看一眼,加大了力道。   郁银宸被死死束缚住,无法动弹,却痛得喊出声来。   一痛,他便想尽办法挣扎,他一挣扎,结阵的五人便感觉到释放出去的内力有反攻回来的意图。   澹台惜颜是第一次见到魔住在人的身体里,也是第一次见到有人这样发作,亲眼看着对方乌黑的发丝寸寸变成白雪,那种视觉冲击,简直让人承受不能。   九重宫的白衣小童们听到动静之后,也加入了进来,有了数十位小童的相助,蛛网阵里面的郁银宸暂时被压制了一点,白发速度变慢,疼痛也有所减缓。   众人齐齐松了一口气,还没等缓过神来,郁银宸又开始了新的一轮挣扎,他不断地揪着心口处,被蛛网阵悬到半空的他不断翻滚,阵法有开始出现裂缝。   众人脸色剧变,彼此心照不宣地又加了两成内力。   本来就痛到生不如死,此时还被紧紧束缚住,郁银宸只能靠怒吼来宣泄情绪,那一声声的咆哮,犹如发怒的狂狮,听得人胆战心惊。   刚伺候叮叮睡下的阮绵绵闻声后,脸色都变了,她朝着还没闭眼的叮叮嘱咐,“宝宝,你答应我,待会儿无论发生什么,都不可以出来,好不好?”   叮叮也听到了那个声音,显然被吓得不轻,他缩了缩脖子,低声道:“绵绵姐姐,我害怕,你要去哪儿,带上我。”   阮绵绵咬了咬唇,伸手摸摸他的额头,“叮叮乖,姐姐去找你大伯父,待会儿就回来陪你,你赶紧睡觉,睡着了,就什么都不会想了。”   “可是……”叮叮扁了扁小嘴,小手揪着阮绵绵的衣袖,“我还是害怕。”   阮绵绵无奈,只好说道:“那你起来吧,我带你去找你大伯父。”   叮叮迅速掀开被子。   阮绵绵帮他穿上衣服以后拉着他的小手急匆匆去往翠湖方向。   隔着老远,阮绵绵就看见被蛛网阵悬在半空中的郁银宸,他看起来痛苦极了,不停地挣扎,不停地怒吼。   这幅景象,吓到了叮叮,他惊叫一声后躲到阮绵绵身后。   这声惊叫,惊动了被阵法困住、即将变成扶言之的郁银宸,他艰难地偏过头来,眸光触及到叮叮瑟瑟发抖的身子,顷刻勾起半边唇瓣,邪肆魔魅,血红的眸刹那划过一抹流光。   澹台镜骤紧眉头,“阮丫头,你快带叮叮走,不能留在这里!”   阮绵绵也知道情况危急,可是她看得出来,这几个人就快支撑不住了。   “我能为你们做什么吗?”阮绵绵攥紧叮叮的小手,手心里全是冷汗。   如果没有叮叮,她肯定是要加入他们助一臂之力的,可是她有更重要的任务,那就是保护叮叮,这个孩子,绝对不能出任何问题。   西宫良人大声道:“去妙峰园,请扶笙!”   “好!”郑重点头,阮绵绵带着叮叮迅速离开。   叮叮被吓惨了,小脸苍白,他大口大口呼吸着,哭声道:“绵绵姐姐,我刚才看见了一双红色的眼睛,好可怕。”   阮绵绵顷刻如遭雷劈,“你说什么,你与他的眼睛对视了?”   叮叮点头。   阮绵绵变色大变,赶紧拉着叮叮转了一圈检查他有没有什么意外。   见到叮叮没什么事,阮绵绵暂时放下心来,蹲下身,对他道:“宝宝快上来,我背你。”   叮叮很快就趴到阮绵绵的后背上。   阮绵绵站起身来,心尖都是颤抖的。   西宫良人说过,扶言之的那双血红色眼睛,一般人看不得,轻者失明,重则当场毙命。   叮叮刚才看了那双眼睛,该不会有什么事吧?   心中不断安慰自己,阮绵绵加快了脚步,没多久到达妙峰园。   见到扶笙仍旧坐在传送门跟前。   她快步到达他身后,急迫道:“秦王,不好了,他们那边快支撑不住了,你赶快过去帮忙。”   扶笙皱了皱眉,如今是关键时刻,万一到时候他走了,传送门出现什么问题,那怎么办?   “那边情况如何?”扶笙尽量稳住心绪,语气平静。   “很不好。”阮绵绵摇头,“他们五个高手,再加上九重宫的所有小童一起结阵,都没办法压制住扶言之,看那样子,马上就能冲破阵法出来了。”   顿了顿,阮绵绵又催促,“你快过去帮忙吧,我替你在这里守着。”   “你?”扶笙自然是不放心阮绵绵来守传送门的,这个人虽然有武功,却没有灵力,一旦传送门出了任何问题,她根本无法应对。   “相信我。”阮绵绵对她点头,“我的确是没有灵力,可我武功过关,一定替你守好传送门。”   见扶笙还在犹豫,阮绵绵又催促,“不能再耽误时间了,秦王,算我求你,你赶紧过去吧,再晚,他们这么多人就真的要被扶言之冲破阵法而内力反噬受重伤了!”   扶笙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起身。   刚走出两步,听到身后传送门传来一阵碎裂的声音。   扶笙以为是荀久回来了,霍然回过头,就见传送门正在以肉眼看得到的速度缩小。   饶是一向波澜不惊的扶笙,此刻也被吓得脸色惨白,他顿了脚步,冷声道:“他们那边,我不去了,我要亲自入幻境找久久。”   ☆、第040章 决战九重宫   “秦王!”阮绵绵此时也顾不得这么多了,大声道:“你去帮助西宫他们对付扶言之,我替你入幻境找秦王妃,可好?”   扶笙紧皱着眉,看了阮绵绵背上的叮叮一眼,“传送门就要关闭了,你确定要带着这个孩子进去找人?”   阮绵绵咬了咬唇,“可是,眼下的形势已经容不得我选择了。”   “你走吧!”扶笙闭了闭眼,出声赶人,“我要亲自去找久久,如果她在里面永远也出不来,那我就在里面陪着她。”   “你疯了!”阮绵绵惊得脸色全变。   她万万没想到扶笙竟然会说出这种话来。   若是连他也被困在幻境里,那么外面的人怎么办,西宫他们怎么办,整个大燕的百姓又怎么办?   扶笙知道阮绵绵想说什么,他语气平静,“若是没有久久,这天下苍生又与我何干?”   “不行!”阮绵绵迅速放下了叮叮,冲上前来拽住扶笙的胳膊阻止他入幻境,大声道:“你不能抛下这么多人,他们都会因为你这个决定而惨死的!”   扶笙踏进传送门的一只脚收了回来。   阮绵绵见他动容,继续劝说:“你忘了吗?外面还有你娘和外公,他们可都是你的亲人啊,你这样为了荀久而置他们于不顾,可曾想过他们会有多伤心?”   扶笙冰凉的手指微微蜷了蜷,缓缓闭上眸,声音暗哑,“就当,他们从来没有过我这个外孙和儿子罢,恕我不孝。”   阮绵绵咬了咬牙,死死拽住扶笙,“你不能这么残忍!”   扶笙一把甩开阮绵绵的手,转过身来盯着她,眸光凝寒,一字一顿,“何为残忍?我若是没了,上头还有一个姐姐,她可以侍奉我娘和外公,可是,久久是异世来的,她在这片大陆上只有我,我若是不救她,她就永远都出不来了,兴许她现在就等着我去营救,你这样千方百计阻挡我,不觉得很残忍吗?”   阮绵绵完全被他这番话给堵住了,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沉默好久,她才道:“你这样进去,不一定能找得到她。”   指了指已经缩小到一半的传送门,阮绵绵道:“你看,传送门马上就要关了,现在这种情况,就算你进去了又有什么用?”   “放开我!”扶笙周身泛起寒意,这一次,再不顾阮绵绵的劝阻,狠狠将她推到一边,蹲下身准备进入缩小到井口那么大的传送门。   阮绵绵面如死灰。   一旦扶笙进了这道门,那么再没有人能制止住扶言之,西宫他们必定会死在扶言之手上。   扶笙拼了命的往传送门里面钻,却怎么也进不去了,传送门上突然凝聚起一股强大的真力,顷刻便将他震开。   扶笙整颗心都揪了起来。   传送门竟然进不去了!   那么,久久怎么出来?   他咬咬牙,再一次上前,准备用灵力将传送门重新拉开扩大,致使它恢复原状。   然而他越动用灵力,传送门的缩小速度就越快。   扶笙整个人都呆住了,双眼顷刻间变得无神。   传送门一旦关闭,就代表荀久出不来了。   如果没有了荀久,他不知道还有什么东西能支撑着自己活下去。   无力地站在传送门前,扶笙双眼急的快要滴血。   阮绵绵也被吓到了,她赶紧又走过来,宽慰道:“你别着急,璇玑阁主说,明天夜里才是传送门的最后时限,兴许到了明天,秦王妃就会出来的。”   扶笙双眉死死皱起,看着传送门越来越小,他心急如焚,吩咐阮绵绵,“你快去帮我请璇玑阁主过来。”   阮绵绵浑身一凛,寒了脸色,“璇玑阁主正在与他们结阵,这个时候不能收手,否则其他人会因为他的退出而受到内伤的。”   “让你去你就去,费什么话!”眼下这种情况,扶笙实在是没有什么耐心好好说话,“你只要将璇玑阁主请过来,我便亲自过去对付扶言之。”   阮绵绵眸色微动,“你说真的?”   扶笙冷冷瞥她一眼,“都这种时候了,我说谎还有什么用?”   阮绵绵想了一下,道:“那你等着,我这就去。”   阮绵绵没打算带着叮叮过去,她向叮叮交代了几句,让他好好待在院子里不准乱跑,这才起身走了出去。   扶笙的注意力都在传送门上,根本没注意到身后的叮叮在阮绵绵走后没多久便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阮绵绵没有灵力,但武功高强,感觉很敏锐。   她走了一会,感觉身后有一双眼睛在盯着她。   猛地回头一看,后面的林荫小道上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撇撇嘴,阮绵绵想着应该是自己感觉错了,这里可是九重宫,外人断然进不来。而且所有的小童都在翠湖边上帮忙结阵,这个时候,其他地方应该是没人的才对。   又走了一会,阮绵绵越来越感觉总有一双眼睛在盯着她,如芒刺在背。   一阵头皮发麻过后,阮绵绵第二次转过身,还是没看见身后有什么。   她壮着胆子抬起头,一瞬间吓得瘫倒在地上。   趴在房顶上盯着她的,是叮叮,可是又好像不是叮叮。   他嘴角勾起诡异的笑,一双眼睛在清月下逐渐变红。   血红的眼睛,苍白的皮肤,诡异的笑容,看起来就好像一个鬼娃娃。   “啊——”阮绵绵只盯着那双眼睛看了片刻就觉得自己的双眼一阵刺痛,她惊叫一声后迅速用双手捂着双眼,却听得头顶上传来“咯咯咯……”的诡异笑声,以回音的方式不断传播在她耳边。   先前还只是双目疼痛,如今连耳膜都好像被人直接刺穿,阮绵绵闭着眼睛抱着脑袋,痛得冷汗直流,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是扶言之!   阮绵绵明白了,一定是刚才叮叮与扶言之对视的时候,扶言之趁机对他用了摄魂术。   叮叮的抵御能力最差,是现今九重宫内所有人中最脆弱也最好控制的,所以,扶言之盯上了他。   房顶上那个声音还在不断地传来,阮绵绵痛得直飙泪,她闭上眼睛不敢睁开,就怕下一刻,房顶上已经被控制的傀儡娃娃那一双眼睛会突然出现在她面前。摸索着前方的路,阮绵绵艰难地朝着翠湖方向爬行,她一定要把这件事告诉西宫良人。   叮叮很可能在刚才与扶言之对视的时候就已经死了,后来跟着她去妙峰园的,是傀儡娃娃。   一想到那双眼,阮绵绵便浑身颤栗。   “咯咯咯……咯咯……”   “咯咯咯……”   她抓紧速度往前爬,可房顶上傀儡娃娃的诡异笑声不减反增,直到她痛得昏死过去方止。   *   扶笙双手撑着传送门两边阻止它缩小,但传送门的力道非常巨大,便是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也没法减缓它的缩小速度。   扶笙急得满额头都是汗水。   用灵力和内力只会加速传送门的关闭,人力更不行,现如今,唯一能让传送门恢复如初的人只有璇玑阁主了。   神情微凝,耳廓微微动了一下,扶笙感觉到有非常细微的脚步声靠近,他以为是璇玑阁主来了,转过头一看,却是叮叮。   扶笙皱了皱眉,对他道:“你走远些,这地方很危险。”   叮叮大眼睛眨啊眨,声音软糯好听,“我能让这东西恢复。”   扶笙眯着眼睛,面色狐疑,“你?”   若是他没记错,这小子体内的天赋全都没有发掘出来,他怎么可能会?   沉吟片刻,扶笙道:“阮姑娘应该很快就回来了,你去那边坐着,小几上有瓜果,若是饿了就吃点心。”   叮叮对了对手指,大眼睛水汪汪的。   扶笙其实也是比较喜欢小孩子的,见到叮叮这个反应,他有些心软,不忍心伤了这么小的宝宝的心,于是软了语气,“你真的会?”   “嗯。”叮叮点头,小脸上满是肯定,双眼熠熠生辉。   扶笙迟疑了一瞬,想着反正这么小的孩子,对传送门又无法造成什么影响,既然他想试一试,那便让他试试好了,只要自己把好关不要让他进去就行。   错开身,扶笙对他招手,“你过来。”   叮叮迈着小短腿走了过来,在传送门前站定。   扶笙嘱咐道:“这个门后面是很危险的,你不能过去,若是真有办法恢复,就让你试一试,若是没办法,那就算了,去廊檐下好好坐着等阮姑娘,她一会就过来。”   扶笙说完,便彻底站到了一旁。   在他没看到的角度,叮叮双眼泛着血红,嘴角勾起得逞笑意,顷刻之间抬起脚,朝着传送门边缘狠狠一踹。   扶笙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听到“嘭——”地一声爆炸巨响,传送门彻底关闭,现场没有留下任何一丝痕迹,整个院子恢复了平静,仿佛这里之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一瞬间,所有的希望破灭,扶笙整颗心都在颤抖,转瞬暴怒,猩红着眼睛,狠狠揪着叮叮的衣领,这才发现这个孩子不对劲。   刚才还没有任何异样表现的人,在这一刻浑身都充满了戾气,那双眼,泛着血红色。   扶笙猛地闭上眼睛不敢对视。   叮叮趁机大力甩脱他,一个闪身飞上房顶,“咯咯咯……”的声音响彻整个院子。   扶笙定力强,这点声音对他倒是造不成什么影响。   他迅速从衣襟上扯下布条蒙着眼睛,这才抬起头,始终闭着眼睛,透过心眼看清楚叮叮的所在位置,足尖点地而起飞到他身旁。   见到叮叮血色双眸的那一刻,扶笙便什么都明白了。   定是被蛛网阵束缚住的扶言之暂时无法挣脱,所以对抵御能力最弱的叮叮使用了摄魂术,让他来毁了传送门将荀久永远关在里面。   这样一来,整个天下就再也没有人能杀得了他,更没有人是他的对手。   想到这里,扶笙心底一阵寒凉。   果然,魔就是魔,不会有人性,一旦逼急了,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荀久就是凤息,扶言之不会不懂得这个道理,然而他却为了自保不惜操纵傀儡来毁了传送门永远将凤息留在幻境。   狠狠拽住叮叮的后颈子,扶笙一个闪身,三两下到了翠湖边上。   众人听到声音,皆齐齐睁开眼,见到扶笙提着叮叮的样子,纷纷变了脸色。   扶笙点了叮叮的昏睡穴,将他平躺在草地上,对着众人高声吩咐,“撤了阵法,我来对付他!”   结阵的众人早就体力不支,闻言过后皆看向扶笙。   澹台惜颜看着扶笙憔悴的容颜以及周身掩饰不住的恨,顿时心惊,“子楚,你这是怎么了?”   扶笙眼眶猩红,隔了一层黑布的双眼死死盯着阵法内用挑衅眸光看着他的扶言之,哽咽道:“扶言之利用摄魂术操纵叮叮毁了传送门,久久她……再也出不来了。”   澹台惜颜一瞬间面如死灰。   其他人更是变了脸色,都不敢置信地看向已经昏睡过去平躺在地上的叮叮。   扶笙自从来到翠湖边,眸光就没从扶言之身上离开过。   郁银宸已经不在了,眼下阵法内的这个白衣人,银丝飞舞,红唇嫣然,浅紫色菩提额饰在月光下散发着清冷缥缈的光。   他也看向扶笙,眼神带着几分玩味和轻蔑,就好像胜利者在观看臣服于脚下的俘虏。   扶笙心底的怒意犹如狂浪卷起。   他一声“撤——”高喊后,结阵的众人齐齐收了手,以最快的速度飞离开扶言之所在的范围之内。   扶笙从腰间抽出软剑,剑尖凝聚了强大灵力,呈现寒冰一样的蓝色。   “哧——”   扶笙振臂,对着扶言之一剑挥下。   这恨意十足的剑气,带着盘古开天辟地之势,划破了亘古的宁静,硬生生将天空中的层层黑云劈裂开一道口子,原本藏在黑云之后的圆月重新出来,散着清冷光辉,照耀大地。   脱离了蛛网阵束缚的扶言之迅速出手抵挡,却还是晚了一步,堪堪被扶笙的剑气击中。   剑气在接触到扶言之的那一瞬顷刻爆炸,发出巨大的震鸣声,将周围虚空都给撕裂。   这样强悍的剑气,惊人到极点,直看得澹台惜颜等人目瞪口呆。   扶言之被击中,身躯剧颤,身子飞出去好远,撞在后面粗壮的大树上,嘴里吐出一口鲜血。   他唇角勾起一抹邪笑,站起身来,拇指抚过嘴角,擦干血迹,缓缓抬眼。   扶笙朝着身后众人大喊,“快带着叮叮撤离这个地方,记住,不要与扶言之的双眼对视!”   澹台惜颜赶紧跑过去抱起叮叮。   扶笙又道:“璇玑阁主,麻烦你去一趟妙峰园,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传送门恢复。”   璇玑阁主点头应声,“七小子,你安心应战,我这就去看看。”   璇玑阁主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在惋惜。   传送门一旦关闭,哪里还能复原,就算他现在重新弄一个传送门出来,里面的幻境也不会是荀久所在的那一个空间。   这一次,久丫头怕是永远被困在幻境里了。   心中默默叹了一声,璇玑阁主为了不让扶笙分心,只好道:“老夫会尽全力的。”   扶笙紧绷的脸色稍稍舒缓了一些,双眼依旧紧闭,双眼上蒙着布条。   他一直都是用心眼看的扶言之。   众人散尽之后,扶笙全神贯注起来。   对面,扶言之已经完全站了起来,看向扶笙的眼神里嘲讽之意明显,“怎么样,这失去心爱之人的滋味,很不好受吧?当年凤息死的时候,我使出来的剑气,可比你现在的强了百倍,而你现在,却连我分毫都伤不了,你用什么来给她报仇?”   扶笙清冷的眉眼添了霜寒,冷嗤,“疯子!”   话音刚落,点地而起,虚空刺下,依旧是恨意十足的强大剑气。   这一次,扶言之有所准备,飞身躲避,轻轻落于房顶之上。   扶笙的那一剑刺空了,引得周围草木翻卷如怒涛。   “哈哈哈……”站在房顶上的扶言之发出一阵轻蔑的笑声,居高临下看着下面的扶笙,“本尊有没有告诉过你,像我这样的魔,最喜欢人心底里的恨,你越是怒,就越能加强我的能力。”   扶笙身子微僵。   “恨吧!”扶言之仰天大笑,“你越恨我,我越强大,你恨了,我才高兴。”   瞥了一眼扶笙呆滞的表情,扶言之红唇勾起,“蠢物!就算你转世重生,依旧撇不开这层关系——本尊是你的心魔。”   “本尊是你的心魔……”   “本尊是你的心魔……”   这句话,不断有回音冲击着扶笙的耳膜。   他身形晃了晃,后退几步才稳住身子,心底里早已掀起惊涛骇浪。   眼前这个人,是扶言之的心魔,那也就等同于他自己的心魔,他早该想到的。   可是,这么长时间以来,他从未把扶言之和自己拉上关系,甚至于,潜意识里都觉得他是他,扶言之是扶言之,纵然前世今生,但毕竟是两个人。   如今扶言之的一番话,顿时让他醍醐灌顶。   眼前这只魔,是他的心魔!   只要他动了恨意,就会让扶言之无形中变得强大起来。   深吸一口气,扶笙慢慢平静下来,再抬头时,周身气息已然归于平缓。   扶言之负手而立,笑容轻蔑,“五百年来,本尊操纵了成千上万个傀儡,吸食了他们心底里的不满和恨意来喂养我自己,如今的本尊,对你来说是铜墙铁壁,你想杀我?呵!白日做梦!”   扶言之说完,目光一狠,出手便是一阵凌厉的掌风。   扶笙举剑,左手食指中指并拢,将内力不断注入到剑柄上,片刻之后凝聚出一个浅金色光圈,把扶言之的掌风挡在外面,随即低吼一声,吼声震天,波及之处,狂风怒号。   金色光圈慢慢聚拢,最后凝在剑端,变成烈焰的赤红色,火焰雄浑,燃烧着扶笙最心底里的怒,奋力一挥。   滚烫的火焰如同汹涌的洪水,带着摧枯拉朽排山倒海的气势,火舌不断逼近扶言之,火光烈烈,烧红了半边天。   这是巫族法术寂灭之火第六重——魂灭道消。   扶言之根本不懂巫族法术,他催动灵力来阻挡,岂料越是动用灵力,就越能让那些浩浩荡荡而来的火焰烧得更旺。   有火舌飞落到扶言之的衣襟上,转瞬便顺着烧了起来。   扶言之大怒,面部肌肉狠狠抽搐,一只手用内力抵挡着身前的火焰,另外一只手朝着旁边的荷塘里一招,立即引来荷塘水浇灭身上的火。   扶笙趁着这难得的时机放下软剑盘腿而坐,双手合十开始结印,一道道金色符文往外扩散,围绕着他的周身不断旋转。   未几,他双手一拍,金色符文旋转速度越来越快,逐渐融合成刺目金光,扶笙抬起头,双手飞快,毫不犹豫将金光推出去。   扶言之迅速拿出玉笛,玉笛周围散出重重青光,与扶笙的符文金光撞在一起。   两股强悍的力量碰撞,那一刻,整片大地都颤了一颤,虚空中满是撞击过后的绚烂光芒以及剧烈燃烧。   两人都被对方强大的力道损伤到内腹,各自吐了一口血。   这五天,扶笙不眠不休守在传送门前等荀久,本就体力不支,眼下又数次动用灵力和巫族法术,损耗极其严重,紧接着连吐了几口血。   扶言之见状,迅速站起身来,将碧色玉笛放在妖娆红唇边,不出片刻,幽幽曲声便传了出来,每一个音符都好像在号召生命,带着让人失神的魅惑。   清幽月光下,阴冷的风夹带着血腥味,随着缥缈的曲声慢慢散发出去,盏茶的功夫后,四周传来飞鸟振翅的声音。   越来越近……   越来越近。   这是扶言之在召唤他的傀儡黑鸟。   扶笙剑尖撑地,意图支撑着站起来,却发现刚才受伤的时候意志力薄弱,心神被扶言之的笛声影响到,全身血液都好像凝结住不会流动,他才刚刚站起来一点,就感觉全身乏力,脑海里一阵眩晕,单膝跪了下去。   握住剑柄的手指紧了紧,扶笙心痛如刀割,自从荀久走后,他的每一刻钟都好像过了一年那样漫长。   坐在传送门前,他甚至连眼皮都不敢合拢一下,就怕一觉睡过去,醒来以后,那道门就消失不见了。   他不眠不休守了这么多天,竟然到最后还是没能保住传送门,没能等到他深爱的女人回来。   随着扶言之曲调的婉转变化,过去的种种,在扶笙的脑海里一幕幕盘旋。   他还记得与她在无人岛上的美好时光,那个时候,没有阴谋,没有算计,天是蓝的,海水也是蓝的。   她在大雨之夜跑出去为他找退烧药,弄得手心全是伤痕。   她在水塘沐浴时被猴子偷了衣服,后来他追了很久才从猴子手里抢了回来……   他也记得雪田里两人的初次火热缠绵,互许忠诚,他在她体内注~入了爱的毒液。   她初见时想方设法逃离他身边的淘气模样、知道抄家真相时的脆弱模样,穿上火红嫁衣时的勾魂摄魄模样,甚至是吃醋时气呼呼鼓着小脸的模样。   这些画面,仿若还在昨天。   可是,此时此刻的他,已经彻底失去了他牵挂一生的久久。   荀久,寻久。   他在灰白的人生中寻了这么久,终于找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牵挂一辈子的人。   他以为,我命由我不由天。   他以为,他的一双翻云覆雨手,能筹谋这世间的一切,能筹谋到她,自然也能牢牢拴住她。   然而,亲眼见到传送门关闭的那一刻,他感觉自己整颗心在片刻之间碎成齑粉,那鲜血淋漓的痛,让他不知道自己得多坚强,才能接受这赤~裸~裸的事实。   那个女人,以这样的方式永远离开了他。   他甚至,连她消失前的最后一面都没能见到。   他还没告诉她,无人岛的海景房已经建好了,他们可以一起划着小船去,一起搭建避雨的棚子,一起和那群猴子抢野果。   他还没告诉她,其实早在她穿越而来的那天晚上,她在房顶上偷窥他沐浴的时候,他就已经动心了。   他还没告诉她,他很想很想她,想得心口那个地方好疼好疼好疼。   好多话,他都还没来得及说出口。   然而,已经没有机会了。   心中的万千酸楚,终于化作两行清泪。   一生运筹帷幄、算无遗策的秦王扶笙,这一刻像个丢失了心爱之物的孩子,哭得声泪俱下。   荀久,久久,我要如何做,才能将你从回忆中唤回来?   你就这样丢下我,以后我想你了怎么办?   我现在就想你了,很想很想……   受了重伤,再加上扶言之的笛声蛊惑,让扶笙的意志力一再薄弱下去。   在扶笙周围盘旋已久的黑鸟们终于寻到机会,兴奋地尖叫着冲下去准备将下面这个人生吃了。   然而,黑鸟们还没靠近扶笙,他周身突然激起暴戾恨意,仿佛风暴过境,让他披散在肩后的墨发肆意张扬起来。   一点一点地站起来,蒙着眼睛的扶笙凭着听觉,挥动强大的剑气斩杀了一拨又一拨前来袭击的黑鸟。   空气中充斥着血腥味,死了一批,立即又有一批填补上来。   扶言之飞身上房顶,动作优雅地坐下,玉笛不离唇畔,曲调幽幽。   时不时看一眼下面乱剑斩黑鸟的扶笙,扶言之勾起唇瓣,笑意邪肆。   他就不信,他的葬魂曲,不能耗尽扶笙的意志力。   被重重黑鸟包围的扶笙手中的剑越挥越快,被砍中的黑鸟鲜血在空中曳展如虹,划出让人心颤的弧度。   扶笙再顾不得那么多,他已经失去了最爱的女人,不能连亲人也失去,就算知道自己无法战胜扶言之这个恶魔,他也要拼死一战,不到最后一刻,他绝对不放弃。   房顶上,扶言之的笛声微微顿了一下,瞳眸微缩,心底掠过一抹诧异。   他以为,扶笙这个时候该是充满了恨意的。   可是自从他再一次站起来之后,他心底的那些恨意就好像退潮一般全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死水一般的平静。   没错,的确是平静。   扶言之面色惊讶,难道这个人根本就不爱荀久?否则为何连他的葬魂曲也没能将他心底里的恨勾出来?   眯了眯眼睛,扶言之收了玉笛,足尖轻点,飞身直接朝着扶笙的方向去。   黑鸟们感觉到主人靠近,都纷纷让开一条道来。   扶言之落在地上,白衣翩然的他在月光下看起来有一种异样的清美,若是撇去那一双眸,倒真真是惊鸿一笔。   嘴角噙着嗜血快意的笑,扶言之缓步走近扶笙,玉笛再一次凑到唇边,正准备吹出摄魂曲。   这时,挂着清月的天空突然之间黑云层层聚拢来,电闪雷鸣,巨大的响声让黑鸟们四处逃窜。   扶言之不敢置信地抬起眸,却陡然得见虚空被人撕裂,裂缝处有一道清冷的声音传过来。   “无知蠢物,毛都还没长齐,竟敢痴心妄想动本老祖的人!”   ☆、第041章 蚀骨思念(题外话)   狂烈的风,犹如翻卷的江水,呼啸哀嚎。   虚空裂缝处传来的声音,带着雄浑深厚的内力,堪堪从怒风里划开通道,一字不漏地全部进了扶言之的耳朵。   他浑身一震,随即眯了血红色的那双眼,定定看着天空黑幕裂开刺眼白光的那一处。   五百年了,还从来没有人能用内力将他震慑住,今日竟然遇到高人!   莫非,是扶笙请来的帮手?   斜斜一瞥,扶言之眸光落在同样怔愣站在原地的扶笙,冷笑:“你倒是能耐,一到受伤就有人出来相救。”   扶笙并没有答话,他早已被心底里涌起的不敢置信和惊喜给冲昏了头脑。   如果没有听错,刚才那个声音,是久久的。   是她,一定是她,她回来了!   不及扶笙细想,虚空裂缝陡然之间闪现出一抹黑紫色身影,随之而来的,是无数条闪着寒光的银丝,带着尖利的呼啸冲破扶言之筑起来的重重壁垒,准确无误缠住他的双手双脚以及脖颈。   扶言之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来人。   她一身黑紫色裙衫,唇上颜色与裙衫相近,眉心血红火焰衬着细长流曳的眼尾。   随着她的到来,周围狂风大作,树枝断裂,瓦砾横飞。   浓重鬼魅的装束,撼天动地的气势。   天空乌云越聚越拢,幕布一般笼罩了天地,看不清周围物事,唯见来自虚空那人身后的道道金光照出她清冷的眉宇,惊艳的轮廓。   “北海老祖?!”   心神狠狠一震,扶言之颤着身子往后退了两步,却发现自己全身都被银丝缠住,再退不远,而早在被银丝缠住的那一刻,他周身的血液就跟凝固了一样,所有的灵力都使不出来,如同待宰的羔羊。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人会突然出现。   自己的一身修为,在北海老祖面前等同于沧海一粟。   微微弯了唇角,荀久手中银丝越收越紧,扶言之被迫随着银丝的牵制到了她面前。   烟尘散尽,乌云飘走,清月重出夜空,薄纱一般的清透光线,将荀久绝美的容颜映照得一清二楚。   近距离的观看,扶言之完全觑到了荀久的容貌,一瞬间面如死灰,他双眼瞪大如铜铃,伸出颤抖的手,指着荀久,“你、你到底是谁?”   分明是北海老祖,却为何是荀久的容貌?   荀久不是被他操纵傀儡娃娃毁了传送门永远关在幻境里面了吗?   “我是你老祖。”荀久挑眉,随即冷笑,“你小子,活腻了吧,敢动我的人!”   “怎么可能……”扶言之仍旧是满脸的难以置信,“你怎么可能会是北海老祖?”   荀久唇边笑意森然,手上动作轻缓却不停顿,慢慢将银丝收拢,直到扶言之站在她面前。   荀久狠狠拽了一把,扶言之被银丝割裂皮肉,脚踝上、手腕上、脖颈上立即同时出现一道血痕,他痛得全身抽搐了一下。   食指挑起扶言之的下巴,荀久眼眸中寒意更甚,一字一顿,“你的名字:扶言之,你头上的额饰:菩提,都是本老祖赐给你的。”   随后,荀久挑着扶言之下巴的那只手逐渐转到他的额头上,手心氤氲出一层浅浅光晕,慢慢渗入扶言之的脑袋。   片刻之后,扶言之那几处模糊的回忆,全都明亮了起来。   他终于想起来,自己八岁那年在北海冰川带了一个蒙着面纱的古怪女人出来,她给他赐名,送他额饰作为礼物,说这东西能保佑他,还告诉他,这世上唯一能帮助他复仇的人是凤息,但复仇之后,得由凤息来当女王。   自始至终,他都没能见到那个女人长什么模样,更记不住她的样子。   他唯一能记得的,便是她眉心那一簇鲜红色的火焰,炽烈如血。   原来,当初一路帮助她的人是北海老祖!   可是,北海老祖怎么会和荀久长得一模一样?   失神地摇摇头,扶言之嘴里低喃,“不,不可能,荀久明明是凤息转世,你不是北海老祖。”   “那你认为,我是凤息?”荀久嘴角噙着嘲弄的笑,眼波流动,余光瞥了一眼那边的扶笙,见他安然无恙,她心中松了一口气。   这一句,堪比惊雷,直直击中扶言之,他双眸中的血色原来越浓烈,盯着荀久看了好半晌。   荀久不惧怕他这双眼睛,回望着他。   “凤息……”扶言之在这一刻感觉到心痛,他痛苦地挣扎了一下,重新看向荀久的时候,面上满是恨意,“你把凤息藏哪儿了?”   荀久眼神轻蔑,“扶言之,你还有脸问?凤息不是被你永远关在幻境里了吗?”   仿若被千斤重物狠狠碾压过心脏,扶言之感觉到那个地方痛得滴血,他狠狠一拳砸向旁边的大树,手腕上的银丝被这么一牵扯,更加嵌入皮肉几分,鲜血顷刻流出,诡异无比。   荀久冷眼瞧着这一幕。   好久之后,扶言之才缓和过来,全身的戾气比之前暴涨了十倍不止,他绷直了身子,仰天怒吼,吼声震天,碎石乱飞,湖水颤动,大地现出裂缝。   扶笙险些被震飞,他意识到不对劲,意图过来保护荀久,荀久见状,赶紧道:“阿笙,你不用管我,自己找个地方避一避,我今夜便收了这孽障!”   这一声“阿笙”,仿若来自九天的空灵之音,顷刻驱散了扶笙心底的阴霾和伤痛。   是久久,真的是她回来了。   扶笙面上一阵狂喜,迅速伸手摘了遮掩的布条,得见了不远处站着的女子身影,他终于放下心来。   不管她是谁,不管她从前有过怎样的身份,这一世,她只是他的久久,是他一生唯一的妻子,这就够了!   慢慢行至廊檐下,扶笙一边调理内息,一边监察着荀久这边的动静。   扶言之的怒吼声过后,血眸凝光,狠狠射向荀久,神情暴怒,杀气和冷漠乍现,“是你,是你告诉我凤息能助我,是你告诉我要扶凤息做女王,这一切的悲剧,都是你一手造成的!如果不是你,凤息不会死!你这个魔鬼,我要杀了你!”   嗜血的杀意侵袭了全身,扶言之聚起全部力道,狠狠将束缚自己的银丝震断。   这一刻,他的气势如同滚滚江河,狂烈翻卷,草木连根拔起,房顶被掀翻。   似乎不取荀久性命他绝不罢休。   顷刻腾空而起,扶言之周身都被一团黑色云雾包裹,转瞬凌空直下,似千军万马猛烈奔腾,大地剧颤,空间被扭曲。   “遭了!”正在调理内息的扶笙一下子睁开眼睛,大喊一声,“久久小心!”   扶言之竟然想同归于尽!   只可惜空间被扭曲了,扶笙到不了荀久身边。   荀久冷笑一声,飞身往后面退了几步,迅速盘腿坐在地上,口中不断念着法诀,在扶言之的狂霸气势即将波及到她周身的时候猛然睁开眼,几个空翻跃上虚空,缓缓对着已经到达地面的扶言之印出自己的掌印。   白皙小巧的手掌,在法力的作用下,掌印迅速放大,遮天蔽月,将扶言之完全包裹在掌印中。   扶言之周身的黑色云雾被迫散开来,他他艰难抬头,就见那个巨大的掌印向自己罩下来,这要是真打中了他,必定是九重宫毁,青山尽灭,而他,也会成为众多齑粉中的一小粒。   惊恐地盯着越来越近的掌印,扶言之无可奈何之下挣脱了郁银宸的肉体,魔性离开肉体,立即变成一团黑乎乎的雾气。   他四处逃窜,由黑雾聚成的那一团不断撞击着被掌印结成的结界,意图撞破结界冲出去。   荀久没想到扶言之会在情急之下脱离了郁银宸的肉体。   这一掌下去,郁银宸的肉体肯定会化为灰烬。   原本一掌能收了扶言之,可现在不能了。   荀久咬咬牙,慢慢收回掌印,轻身飘落下来。   结界破开,扶言之大喜,一溜烟便消失在夜色深处。   圆月破云而出,黑雾散尽,狂风停歇,周遭陡然平静下来。   蹲在昏迷不醒的郁银宸跟前,荀久蹙紧了眉头,伸出手掌扣住他的手腕,不断有温和的灵气传输进去。   原本已经停止跳动的脉搏渐渐恢复。   但郁银宸双眼紧闭,没有醒过来的迹象。   刚才那一战颇为消耗体力,荀久累得直接坐在地上。   扶笙以最快的速度跑过来,站在她一丈开外便不动了。   荀久抬起头,见他眼眶湿润,她心头一堵。   之前在幻境,找到传送门出口的时候,她一只脚还没踏出来,传送门便陡然间消失不见了,周围地动山摇。   那一刻,她以为自己再也出不来,再也见不到他。   也是那一刻,荀久才严重意识到自己早已将他当成了灵魂中不可磨灭的一部分。   他蹙眉,他展颜,他轻睨她的模样,不用画笔也能清晰地在脑海里自动描绘出来。   只有他,能让她的一颗心像被千丝万缕的线缠起来。   牵引着线头的人,是他。   她交付给他一辈子的嗔痴喜怒,他还给她一生一世的无上宠溺。   在他面前,她哭过三次,两次因为心疼他的肩头重担,一次因为愧对郁银宸。   这一瞬,那个让她即便是在幻境里天天看着他也患上相思病的男人就站在眼前,她还是想哭,不为心疼,不为愧对谁,只想痛痛快快哭一场,宣泄重逢的情绪。   “阿笙,我回来了。”   这几个字,她如同咬了铅锤,说得沉重而缓慢。   扶笙站着不动。   这几日,他用尽了毕生的相思,没有一刻不在想她,守在传送门前的每一个时光流逝,都充斥着他蚀骨的思念。   原来在不知不觉中,他已经如此离不开她,片刻也不能。   之前还沉浸在传送门关闭,她永远消失的巨大悲痛中,如今陡然得见她归来,他说不清楚心底里到底是什么滋味。   只是觉得老天开眼。   前世出生便被父母抛弃下了血咒,长大因为母亲早年做下的孽,报应到了他身上,那一世为人,以上天的报复而告终。   这一世,幼年不幸,先魏王的非人折磨让他连做梦都是充满血腥和恐惧的。   他一直觉得,自己生而为人便是老天同他开的一个玩笑,故而,他不信命。   直到遇到她。   荀久,寻久。   她是他所有不幸中的万幸,是他悲惨人生中寻找已久的救赎。   她会顽皮,会嗔,会怒,偶尔也会发小脾气。   正是由于这些丰富多彩的情绪组合,让她仿若天外来客,毫无防备地闯入他的世界,打乱他沉寂多年犹如死水的心湖。   之前在传送门前,阮绵绵说他残忍,宁愿抛下骨血至亲也要入幻境去找荀久,可是只有他自己明白,倘若这世上没有了她,他就再也不是他。   哀莫大于心死。   若是让他活在一个没有荀久的世界,他宁愿神魂俱灭。   他一生的孤寂,要赠予老天,换她笑颜如花,永世无忧。   荀久慢慢站起身来,澄澈的双眸与扶笙相对。   触及到她眸光,他才真真实实感受到,她真的回来了!   纵然装束和容颜略有变化,但那双眼睛,充满了温柔和蚀骨思念,周围万事万物不在其内、只能承载着他一个人的那双眼,却是如何都骗不了他。   挪动脚步,荀久身躯沉重,连眨眼都变得小心翼翼,唯恐下一秒,他就消失不见了,唯恐自己仍旧处于幻境,而此时此刻,不过是自己做的一个美梦罢了。   似乎再等不及她的缓慢,扶笙大步向前,狠狠将她抱进怀里。   荀久模糊了双眼。   她用法术劈开幻境的时候,曾设想过无数重逢画面,也设想过自己再见到他会说些什么话,但此时此刻,竟是相顾无语凝噎,刻骨思念化为一个紧紧的拥抱。   大口呼吸着他身上的冷竹香,她眼中泪水抑制不住,簌簌往下落。   抱着她的手臂一再收紧,扶笙的声音低哑干涩,“久久,我在等你回家。”   有此一句话,胜过千言万语,让荀久的眼泪再一次决堤。   环抱着他,她清楚地感受到他在短短数日之内清瘦了许多。   心底划过一抹疼痛,荀久紧紧贴在他怀里,破涕为笑,“我一直都在找回家的路,因为我知道,在这里,有一个傻子在傻傻等着我,他肯定没好好吃饭,也没好好睡觉,更没有照顾好自己,我若是不来,他就会一直傻下去。”   扶笙低低一笑。   五百年的磨难,终换来今日的最后重逢,他便是当一回傻子又何妨?   低下头,他轻轻含住了荀久的唇瓣。   突如其来的触感,让荀久猝不及防。   他的唇,不像从前那般温软柔润,而是干涩粗粝,每次辗转,都好像有细小的芒刺在刺着她柔软的唇瓣。   然而,正是这种刺痛,一遍一遍地提醒着荀久,她终于从幻境中出来,终于再见到他了。   扶笙扣紧了他的后脑勺,狂烈如风的吻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再不管身下黑鸟伏尸,血腥蔓延,更不管这里是神圣庄严的九重宫,她双手勾住他的脖子,浅浅回应。   扶笙呼吸陡然间粗重起来,搂在她腰间的手顷刻仿佛点了火,滚烫得连她穿着衣服都能感受得到。   他的吻落在她耳垂,大掌朝着胸前衣襟探去的时候,荀久蓦然恢复几分神智,赶紧挣扎了一下,“阿笙,这里不行!”   郁银宸可还昏迷不醒躺在地上呢!   她这么一说,扶笙也回过神来,他没有去过多关注郁银宸的状况如何,而是打横将荀久抱起来,朝着客居方向走去,半途吩咐了白衣小童将郁银宸带回阁楼好生伺候。   澹台惜颜他们等在前厅,皆对荀久的归来惊喜不已,准备好好给她接风,却得到小童传来的消息,“秦王殿下吩咐了,今夜秦王妃不见客,让众位早些回去歇着,天亮再说。”   ------题外话------   啦啦啦,文文后天开始上传大结局了,这里说一下,因为衣衣一直是裸更,所以没有存稿,后天的两万字大结局也是当天开始写,时候中午十二点肯定是没法发文的,得到晚上,具体几点,我也不确定,但是希望亲们能耐心等待,毕竟两万字对于我来说还是要很长时间的。   大结局预估是六万,分为三天上传,也就是后天开始,直到月底。   该交代的,我基本都会在正文交代完,计划是没打算写番外,毕竟配角cp在正文交代得差不多了。   如果亲们有什么特别想看的番外,也可以来评论区留言,我会斟酌一下的   ☆、第042章 凤息,你要记得唤醒我   一夜情浓,注定晚起。   荀久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外面已经天光大亮。   扶笙竟然没有起床,侧身托腮正盯着她,似乎还看得津津有味。   荀久愣了一瞬,随即想起来自己已经出了幻境。   纵然两人已经成亲多时,但就这么被他大喇喇地盯着看,荀久不由得面颊一红,身子往被子里缩了缩,“你这是做什么?”   他轻轻一笑,“我睡不着。”   荀久翻了个白眼,睡不着,所以盯着她看了一晚上?   她抬眸,见他眼睑一片乌青,顿时皱眉,“我走之后,你多长时间没休息了?”   扶笙默然不语。   荀久眉头皱得更深,索性伸手推了推他。   扶笙反手将她搂住,温声道:“只要能将你盼回来,等多久,我都是愿意的。”   荀久一听,怒了,“我不愿意!”   扶笙侧目看着她,眨眨眼。   荀久顿时挣脱他的怀抱,扔了个苏绣枕头打中他,怒斥,“武功再高你也是人,这么久不眠不休,你是想死吗?”   扶笙继续眨眨眼。   荀久气不过,伸出手狠狠拧了他的胳膊一下,“你少跟我在这儿卖萌,我不吃这一套,我现在命令你,立刻、马上给我躺下休息!”   扶笙无辜地抿了抿嘴巴,“那你陪我。”   她拧的那一下,着实有些痛,可扶笙甘之如饴,这么一痛,让他更加确定她真的回来了。   “滚!”荀久踢他一下,穿上衣服下了床,“我今日还有很重要的事,我自己去办就行,你给我在屋里躺着,若是让我发现你胆敢踏出房门一步,我就不回来了!”   昨天晚上的那场打斗,九重宫毁了大半,小童们今日正在梵胤的指挥下进行修缮清理,扶笙中途出去过,得见战后留下的痕迹就知昨天晚上有多惨烈,也因此,他知道她去了一趟幻境,恢复了非常强大的法力,那种能力,甚至超过了扶言之的魔性。   所以,如今的荀久,想去哪儿根本就是轻而易举的事。   扶笙果然被她这句话震慑到,乖乖躺下了。   “这才对。”荀久给自己梳理好以后再回来替他掖了掖被角,“你好生歇着,我待会儿让小童给你送早膳来,吃了继续睡,务必要把这几天没有睡的觉全都补回来。”   扶笙只是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好久才开口,“你是不是准备去打造七星扫魔剑?”   荀久没有犹豫,轻轻颔首,“扶言之逃走了,他已经脱离了郁银宸的肉身,如今知晓我在,他肯定不敢找容器,只要他不钻进容器里,我无论如何都杀不了他,七星扫魔剑是一定要铸造出来的,扶言之也是一定要杀死的,这件事刻不容缓。”   梅花窗棂透过春光,浅浅照亮她的眉宇,隐去了眉心的血红色火焰,她穿上浅米色裙衫,淡扫蛾眉,水滴状耳环被阳光折射得明亮盈润。   清冷,沉着,冷静。   与去幻境之前完全不一样,她如同破茧成蝶一般,淡然宁静的气质让她褪去了一身的妩媚,美得清丽惊心。   扶笙忍不住,勾住她的脖子在她唇上辗转了一小会。   “好了,不调皮。”荀久笑笑,“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我可以很认真负责任的告诉你,你这个夫君的任职期还没到期,我不会轻易就扔了你的。”   这番话,扶笙听得懂,他轻轻颔首,面上挂着浅淡笑意。   顿了一下,荀久问他,“你不问一问我这一次去幻境都看到了什么,而昨天晚上的突然出现是怎么回事吗?”   扶笙摇头,“那些,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你回来了。”   这句话,让荀久心头一暖,纵然短短一句,却包含了太多的信息量,他其实是想告诉她,不管她变成了什么样,不管她有着怎样的前世今生,只要现在,只要此时此刻,她爱他的那颗心还在,那么他就会对她不顾一切。   伸出温暖的指腹,轻轻抚上他略微憔悴的面容,心疼地道:“我才走了这么几天,你就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若是我不回来了……”   扶笙一下子咬住她的手指,含糊地道:“别胡说,你若是不回来,那我就是追到黄泉路上,也会将你强行拖回来。”   末了,他摆正脸色,认真看着她,“秦王妃,别忘了你的工作岗位,老板没开除,私自离岗是要被罚款的。”   荀久噗嗤一笑,笑他竟然会学着她的样子说情话。   “怎么罚款?”她问。   扶笙刮了刮她的鼻尖,“罚你待在我身边,为我生儿育女,直到我满意为止。”   荀久掩唇笑,“那你什么时候才能满意?”   “兴许一辈子……”扶笙顿了一下,“又或许下辈子,下下辈子,总之我若是不满意,你就不能私自离开。”   “肉麻!”荀久笑着起身,“好了,我不再打扰你休息了,我去找梵胤,顺便去准备一下,将七星扫魔剑熔炼出来。”   扶笙道:“不要累着自己,我会心疼。”   “知道了。”荀久应了一声。   扶笙目送着她离开。   他心中清楚,荀久是去见郁银宸最后一面,但他并没有挑破。   五百年了,所有的恩恩怨怨,是时候该了结,他们夫妻欠下郁银宸的,这一世,无论如何都还不清了。   荀久走出房门的时候,外面春光正好,小童们正在修葺九重宫,有几个在花园里嬉戏打闹,看起来一派祥和。   她深呼吸了一下,径直朝着后殿翠湖方向走去。   昨夜的一场大战,毁了不少花木,眼下看上去,到处光秃秃的。   小童们见到荀久,纷纷打招呼。   荀久来到翠湖的时候,梵胤负手立在湖岸边。   阳光下,他一袭素色长衫,明透的眸子映着湖畔春色。   见到荀久,他微微含笑,“我一直以为,秦王妃是女王凤息的转世,却原来是北海老祖。”   荀久莞尔,“你只说对了一半,荀久这个身体,是北海老祖和凤息两半灵魂共同塑造出来的,我只是一个全新的人,纵然恢复了北海老祖和凤息的记忆以及法力,但我依旧是我,秦王妃荀久。”   梵胤语气很恭敬,“且不管怎么说,能在这里见到您,是我的荣幸。”   荀久笑看着她,“九重宫的守宫人身世向来神秘,我一直觉得你懂得很多我们都不懂的东西。”   这句话,荀久是试探,她想试探一下梵胤会不会亲自说出自己的身世。   梵胤自然知道她想问什么,只淡淡一笑,“守宫人的职责除了看守九重宫之外,每一位守宫人都传承着一个秘密。”   荀久看着平静如翡翠的湖面,缓缓出口,“守宫人与苗疆圣女一样,遵循着转世传承,因为他们在等待主人归来。”   梵胤侧过身,后退两步,对着荀久缓缓下跪,行了稽首大礼,“艾叶见过主人。”   艾叶,九霜。   极天神殿的两只守殿虎,一雄一雌。   北海老祖去往异世之前,曾经帮两虎转入轮回,并在九霜和梵胤的手臂上印下了玉玦印记,目的是为了转移扶言之魔性的注意力,也是为了自己归来时能准确找到他们。   “这么多年了,没想到你们都还在。”荀久一阵慨叹,“若非此次入了幻境,我只怕一辈子都想不起来自己还有这样一段过往,这样一个玄幻的身世。”   梵胤起身,微笑道:“那一日主人出了前殿准备前往幻境的时候,我便从您的背影察觉到了几分熟悉感,后来请了璇玑阁主帮忙中途入幻境,化作西宫哲将主人带去碎空山,为的,就是让您借助昊天镜看到前尘往事。”   “原来那日死活要将我带去夜极宫喝茶的人,是你?”这一点,荀久倒是略有讶异,难怪她总觉着这一段太过巧合,西宫哲作为一宫之主,本没必要这么殷勤,那一日却执着得紧,半途拦着她就不放,非要将她带走。好在荀久并不是那么执着的人,再加上红酥手的诱惑,索性心一软便跟着去了。   梵胤含笑,“昨夜一战,主人大展雄风,属下甚为欣慰。”   轻笑一声,荀久从湖里收回视线,“最后还不是让扶言之那个毛头小子给跑了。”   梵胤缓缓道:“只要主人归来,何愁扶言之无法消灭?”   荀久不欲再谈论这个话题,问:“郁银宸如何了?”   梵胤摇摇头,“已经醒来,早上宫主去看过,但他仅有一半心脏,身子异常虚弱,只怕……”   荀久了然,看了看湖中心的阁楼,叹道:“他的寿命,没多久了,我去看看他。”   “主人。”梵胤欲言又止。   荀久转过身,对他道:“你以后不要这么称呼我,还是像以前一样唤我为秦王妃就好,北海老祖这个身份,我不准备曝光让他们知道,之所以要恢复一身的法力,是为了对付扶言之。”   梵胤点头,继续道:“既然您说国师没有多少阳寿了,那需不需要我去请宫主他们来见他最后一眼?”   荀久想了想,摇头,“罢了,郁银宸到最后,想见的人一定是我,这最后一面,我去见就好,西宫将他视为知己好友,若是亲眼看着他死,会留下难以磨灭的阴影。”   梵胤点头,表示明白了,“那您去吧,我就在这里守着。”   荀久不再犹豫,一个飞身飘落在阁楼上。   这一次,郁银宸并没有躺在床上,他脸色非常苍白,整个人微弱得好像随时都能被一阵风给吹倒。   站在窗边,他垂眸看着底下的翠湖出神。   荀久进来的时候,刚好看见这一幕,轻笑一声,她道:“既然身子还未大好,为何不好好休息?”   郁银宸慢慢转过来,眼前的女子一身浅米色裙衫,发髻高绾,头上的海水纹白玉簪在阳光下散发着莹润的光芒,看起来很是显眼,与她极为相配。   清丽柔和的眉宇,樱唇小巧,唇畔挂着浅笑。   她就好像一抹春风,走到哪里都能温暖人心。   “你来了。”   郁银宸微微一笑,示意她坐下。   荀久没有坐,直接走过去与他并肩临窗而站。   “寒雪梅中尽,春风柳上归。”荀久面容含笑,“当真一派好风光。”   郁银宸深深凝她一眼,像是要把她的容貌永远刻入灵魂,好带着这份记忆轮回转世。   荀久担心郁银宸体力不支,索性搬来长榻,两人并排坐,皆看着下面的景色出神。   郁银宸轻轻靠在她肩膀,低声请求:“凤息,我好困,我想借你的肩膀靠靠,这一次,不要拒绝我,可好?”   荀久含着泪花,点头,“你睡吧,我就在这里守着,不会走开。”   郁银宸强撑着眼皮,唇畔挽起满足的笑意,前世到今生,五百年了,他终于有机会和她如此亲近。   这一刻,郁银宸终于明白,他剖心换她重生,用了五百年来等待的,并非是一个摆脱命运的轮回机会,而是这一刻,靠她心脏最近的机会。   靠在她的肩膀上,他能感受到她的心跳声和浅浅的呼吸声,她的侧颜那样美好,唇畔始终含着浅浅笑意,是上天精心铸造出来的尤物。   这一刻,他在她脸上看不到任何犹豫和伪装,她头一次对他没有抗拒,那样的笑容,让他几乎沉醉在其中。   这一天,郁银宸等了五百年,今天终于实现了。   只为了看到这个笑容,他对自己曾经为她做过的一切,完全无悔。   眉梢眼角都是温和的笑意,郁银宸指了指窗外,“凤息,你看,漫山遍野的蓝花楹都开了,好美,好美。”   荀久强忍着泪,看着下面的一片碧湖和因为昨夜大战留下的光秃秃花园,笑着说:“师兄,我看到了,真的好美,就好像大片大片的紫色云霞。”   郁银宸缓缓垂下手指闭上眼睛,声音越来越弱,“凤息,等我醒来,一定给你摘最美的那一朵戴在发间,你要记得叫醒我。”   肩上的人已经完全停止了呼吸,荀久没有哭,纵然心痛如割,面上却满是笑容,“师兄,你真调皮,大白天的偷懒睡觉,师尊知道了,一定得罚你去后山思过,可是,你放心,我会去给你送饭的。你还记得吗?我们在后山养了一只火红色的小狐狸,说好了看着它一起长大的。”   侧目过来,荀久伸出手指替他理顺微微凌乱的发丝,“师兄,你睡吧,下一世,一定会有人替我唤醒你。”   抱着已经全身冰凉的郁银宸从房间出来,荀久看见踏月蹲在外面,抱着双膝,整个人泣不成声。   脚步微微顿了一下,荀久并没有劝说半个字,她很清楚,踏月这个时候的内心一定很崩溃,不管是出于感恩还是出于感情,她都是不忍心看着郁银宸就这么去了的。   深吸一口气,荀久足尖轻点,片刻后到了飞跃到翠湖边缘。   正准备离开,余光瞥见西宫良人倚在旁边的一颗大树旁,手里拿着一朵刚摘下来的蓝花楹不断转动细枝,他并没有看荀久,只是低垂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   荀久抱着郁银宸,慢慢走近西宫良人,“原来你都偷听到了。”   她还以为梵胤会阻止西宫良人上阁楼。   西宫良人缓缓抬眼,声音非常低弱,带着心痛的嘶哑,“他走了,这最后一程,我无论如何都要来的。”   他说着,伸出手轻轻将蓝花楹别在荀久的发间,莞尔一笑,“等不到他醒过来,我替他完成这一世的最后一个心愿吧!”   荀久垂下眼睫,“我来之前,他可曾留下了什么话?”   “他说他喜欢海。”西宫良人道:“死后,最想化成灰撒在大海上,因为当年,元休便是在海边将你带回去的。而那个时候,他就跟在元休的身边,他说,从海边开始,就从海边结束。”   哽咽良久,荀久哑着嗓子,应出一个字,“好。”   ☆、第043章 你到了,便是缘分   荀久抱着郁银宸走出后殿的时候,才发现整个九重宫不知何时已经挂起了白绸,本是一片春色,却因廊檐树梢上的冷白绸布而泛着凄凉,似乎连呼啸的风都在为郁银宸的死而哭泣。   前殿设了灵堂。   荀久迈着沉重的脚步一步一步过去的时候,见到璇玑阁主他们都在,扶笙也在。   叮叮被扶言之用摄魂术控制过,至今昏迷不醒,阮绵绵被魔性伤到过,亦是昏迷不醒,除了这两人没来,灵堂内的所有人都换上了白色孝服。   郁银宸是五百年前的国师,辈分上,是这里所有人的祖宗,所以,纵使是梵胤和扶笙,以及澹台惜颜他们几个,都得为郁银宸披麻戴孝。   扶笙站出来,从荀久手中接过郁银宸的尸体摆放在灵堂内的寒冰床上。   梵胤并没有准备棺木。   郁银宸死得太突然是其一,最重要的是,郁银宸并不想入土为安,他死后想去的地方是大海上,所以待会儿他的尸体是要被烧化的,故而眼下只备了寒冰床来短暂保存尸体好让这里的所有人吊唁。   沉重庄严的钟声从九重宫后山传出,带着巨大的哀伤的气息传遍岷国都城的每一个角落。   岷王扶斌早在半个时辰前收到九重宫的消息,得知国师殁了,迅速让人准备国丧。   整个岷国的大街小巷,全都充斥着哀恸,百姓们都知道殁的是五百年前辅佐女王的国师郁银宸,人人披麻戴孝纷纷赶往九重宫,从山脚开始成排往后跪,心态无比虔诚。   荀久站在寒冰床旁边,看着安详而去的郁银宸,他薄削的唇角,似乎还挂着浅淡的满足笑意。   “久丫头,穿上这个吧!”   澹台惜颜走过来,将孝服套在她身上。   荀久没有拒绝,只是点点头,“谢谢娘。”   澹台惜颜知道荀久很难过,却又不知道怎么宽慰她,只能叹息一声,拍拍她的肩,“节哀顺变。”   荀久接过小童递来的线香,在香炉前拜了拜,缓缓把香插了进去。   西宫良人走上前,垂眸注视着安静躺在寒冰床上的人,勉强扯出一抹笑,“老神棍,我这一生,只佩服过四个人,一个是我父王,一个是叶痕,一个是扶笙,这最后一个,是你,而我最佩服的,就是你。五百年了,你的等待,注定与情爱无关;你的相思,注定不沾风月;你的执念,终化为骨灰一抔。下辈子若有缘,我们还是兄弟!到那个时候,我一定把我们语真族的美人介绍给你。”   “走好,好走!”   最后四个字出口时,西宫良人的声音已经变得哽咽起来,他再也说不下去,匆匆抬步离开了灵堂。   澹台惜颜、澹台镜和璇玑阁主以及梵胤都拿了线香过来吊唁。   众人都退出灵堂之后,扶笙才缓缓走过来,同样是接了小童的线香插进香炉。   望着活了五百多年的自己的情敌,他嘴角苦涩一笑,“下辈子别做郁银宸,会有人代替凤息一辈子守护你。”   他说完,走过来轻轻扶着荀久微微颤抖的肩膀,声音暗哑,“久久,我们出去吧,让他一个人安静安静。”   荀久心中沉痛。   许是之前哭过太多,现在却一滴泪都落不下来。   然而,不哭比哭出来难受多了,心尖一阵一阵地抽痛,眼神一晃便想到了五百年前的点点滴滴。   她以为,扶言之为爱入魔就已经是痴狂的巅峰,可亲眼看着郁银宸死在自己怀里的那一刻,她才惊觉,并不是所有能入魔的才叫深爱。   这世上还有一种爱,无关风月。   这世上还有一种相思,是因为不会相思才会相思。   扶言之说,他不在乎全世界,只在乎凤息。   郁银宸又何尝不是呢?可他爱的方式不一样,相比为了凤息屠尽天下人,他更喜欢默默等待和守护。   而这份等待,亦是和情爱无关,和风月无关。   他是那样容易满足的一个人,只为了能在最后一刻得到靠近她心跳的机会。   如果早知道这个人有着小孩子心性,如此容易满足,最后一刻,荀久一定会给他个大大的拥抱,好让他知道,前世今生,她能有个这样的师兄,何其有幸,她还想告诉他,她从来没有一刻真正责怪过他。   恨只恨,韶华流逝太匆匆。   恨只恨,美好短暂易消散。   抚了抚头上的那朵蓝花楹,荀久看着寒玉床上的人,笑着问:“师兄,你看,美吗?”   没有人回答她。   出了灵堂,荀久抬目看了看天上炙热的太阳,看向梵胤,“待会儿安排一下,将他的尸体烧了吧!记住,所有的骨灰都要装在罐子里,不能有一点遗漏,我不想连他最后一个心愿都完不成。”   梵胤点点头,“王妃请放心,我一定会将这件事办妥的。”   后山沉重的钟声还在继续,每一下都好像敲击在所有人的心尖上。   荀久转过身,看着身后的扶笙。   扶笙对她微微一笑,“你放心,我这就回去休息,一定会尽早补充好体力。”   荀久颔首,“七星扫魔剑,我只需要一夜的时间就能熔炼出来,若是没有意外,我们明天一早就出发吧,我想让他早些去他想去的大海,另外,扶言之那边不能耽误了,岷国这边有我在,他不敢轻易找容器,所以昨天晚上逃出去以后,他一定离开了这里,你说的没错,这世上适合他的容器不多,郁银宸已经不在了,他又不可能选择你,所以,接下来,他一定是去找扶言之的双生弟弟转世。”   轻轻叹了一口气,荀久道:“我真希望他能收手,否则这天下,只怕真的要大乱了。”   扶笙若有所思,轻声道:“我之前请郁银宸帮忙算过,扶言之的双生弟弟转世在东北方,也就是燕京城的方向。”   荀久点头,“那好,事不宜迟,我现在就去铸造七星扫魔剑,你迅速回去睡觉补充体力,接下来,有场硬仗要打了。”   扶笙应声过后径直回了房间。   荀久站在原地,深深吸了一大口气。   去找澹台惜颜要材料之前,荀久先去了一趟曲嬛苑。   阮绵绵已经醒了过来,但精神状态不怎么好。   荀久过去的时候,西宫良人正在外面踌躇。   “他们两个的情况怎么样了?”荀久问。   西宫良人摇摇头,“大王倒是醒过来了,但是看起来精神有点问题,应是昨天晚上被傀儡娃娃刺激到了,至于叮叮……”   话还没说完,西宫良人就开始叹气,“我给他看了脉相,也输送了不少灵力进去,但都没什么用,还是没法醒过来。”   荀久宽慰道:“你别着急,我去看看。”   西宫良人感激地看她一眼。   荀久慨叹,“你别用那种眼神看我,说到底,扶言之之所以有机会伤害到叮叮,还不全都因为我来迟了,于情于理,我都该让他们两个恢复如常的。”   荀久说完,抬步进了房间。   阮绵绵和叮叮都躺在床榻上,阮绵绵已经醒过来,神情略微呆滞,叮叮则是紧闭着双眼,脸色铁青,气息微弱。   荀久走过去,看了一眼,阮绵绵,道:“大王,你感觉怎么样?”   阮绵绵呆呆看她一眼,没什么反应。   荀久蹙眉,问西宫良人,“昨天晚上,你们发现大王的时候,她是什么状况?”   西宫良人回答:“昏迷不醒躺在妙峰园外不远处的林荫小道上,我唤了许久她都不曾醒过来,今日一早才慢慢转醒的,我同她说话,她也不理我。”   面色颇为担忧,西宫良人紧皱着眉,“马上就要出发了,她这个样子,可怎么行?”   荀久伸出手去拉阮绵绵的手腕。   她很安静,并不像因为刺激疯魔而受不得一点触碰的样子。   荀久指腹轻轻扣在阮绵绵的腕脉上,看了许久才收回来,断言道:“她耳膜受到了强烈的刺激,现在是暂时性失聪。”   西宫良人满面震惊,“你说什么?”   暂时性失聪,那岂不是说明这个女人什么都听不见了?   荀久惋惜地站起身,“你也别太着急,还有复原的机会,但必须好好调理,我待会儿会开个方子给小童,让他们煎药来给大王服下,你现在替我去寻一副银针来,我给她扎几针稳定一下。”   西宫良人闻言后匆匆出了门,没多久便找来银针。   荀久让西宫良人将叮叮抱去别的房间,她脱去了阮绵绵全身的衣服,给银针消了毒又在火上烘烤片刻后开始扎针。   西宫良人将叮叮安置在隔壁房间里,安顿好以后便走出来,在阮绵绵这间房的外面等候。   荀久推门出来的时候,他没意识到自己已经满额汗水,神色慌张,看着她就问:“如何了?”   荀久颔首,“有机会复原,但这段时间不能受刺激,我是抽不出时间了,还得你亲自照顾她。”   西宫良人眉心一蹙,问荀久:“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回燕京?”   荀久一愣,“我觉得这种时候,你最好是带着叮叮和大王赶紧从岷国回夜极宫避难,扶言之上次落荒而逃,他不会善罢甘休的,而且我算过了,用不了多久,整个天下就会掀起一阵腥风血雨,你们留在地面上,始终不安全,还是回去吧!”   西宫良人抓住荀久的胳膊,狠狠摇头,“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放心,我已经传信给叶痕,他和百里长歌正在赶来大燕的路上,到时候,我会让他们亲自将叮叮和大王带回去,但这一次燕京的战争,我必须参与。”   荀久神情微怒,“西宫,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又知不知道这一次的战争意味着什么?”   “我知道。”西宫良人语气平静下来,“魏国之所以准备向燕京发起进攻,是因为扶言之在操控他的傀儡,这一战,并非是我们与魏国的战争,而是我们这群人与扶言之以及他手下的数万傀儡进行对决。”   荀久狠狠甩开西宫良人抓住她胳膊的那只手,疾言厉色,“既然知道了,你还想要跟着去,你不怕死吗?”   西宫良人苦涩一笑,“如若这次战争,你们败了,那么将来整片大陆上都会变成丧尸的天下,而扶言之,将会是整片大陆的王,你以为到了那个时候,扶言之会有那么好心放过语真族?”   荀久一噎。   “就这样吧!”西宫良人笃定道:“待会儿我去传信给阿湛,让他把语真族的战斗精英全都从海上调遣过来,我能帮你们的,只有这么多了,毕竟我语真族族人有限,但是你放心,我们族里的,都是战斗精英,且都有灵力,起码一个能顶五十个普通甲士。”   荀久无可奈何,“你果真想好了?”   “想好了。”西宫良人满面坚定,“我这段时间,想得很清楚,如今不是国难当头,而是世界末日即将来临,如若这个时候我带着族人龟缩在地下,那我将来有何颜面在这片大陆上立足?”   人家都把话说到了这份上,荀久也不好再过多劝说,抿了抿唇,“那好,你去传信吧,我先去看看叮叮。”   荀久说完,一个侧身进了旁边那间房。   西宫良人并没有急着去给阿湛传信,先进了房去看阮绵绵。   阮绵绵很安静,一声不吭。   西宫良人眼波划过一丝不忍,轻轻拉过她的手,在她白皙的手掌心内写下:大王,我已经安排好了,等长歌他们夫妻到了岷国,你就带着叮叮跟他们走,这段时间内,我会让梵胤保护你和叮叮一切安好的。   阮绵绵一看,顿时急红了眼,“西宫,你想丢下我?”   她听不到,却能说话。   西宫良人继续在她手掌心写:大王,叮叮需要人保护,你得寸步不离守着他。   阮绵绵死活不同意,问:“你要去哪儿?”   西宫良人转眸看了看窗外景色,复又收回视线,微笑着写:我明天跟着秦王他们去燕京,去给你准备一份非常特别非常珍贵的聘礼,你要乖乖的,回去以后,要么去大梁皇宫,若是不想去,就待在百草谷等着我回来娶你。   阮绵绵挣脱他的手,柳眉倒竖,满面怒意,“我不同意!我哪儿也不去,我就要跟着你!”   她虽然不知道西宫良人为什么一定要执意跟着秦王他们回燕京,但她心里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总感觉西宫良人这一去便再也不会回来了,再见也许天人永隔。   西宫良人面色无奈,重新拉过她的手,动作轻柔地写:你若是跟着我,那么叮叮怎么办?   阮绵绵不说话了,鼓着小脸,怒气冲冲盯着西宫良人,片刻后软了语气,“西宫,你老实告诉我,为什么执意要去燕京?”   西宫良人抬起头,凝视着她,碧蓝色的眸子里映出她清美的影子。   换换勾起唇瓣,他继续写:因为娶你太贵,聘礼得充足,否则四叔公他老人家不放人。   “你还骗我!”阮绵绵狠狠一拳打在他胸膛,猩红了眼眶,“你是去打仗对不对?”   西宫良人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看着她,像是要把这一刻她嗔怒的模样好好记住。   阮绵绵攥紧了他的手腕,“西宫良人,我告诉你,你这辈子都别想丢下我一个人单独行动,本大王就不是会怕的人,无论生死,我跟定你了,想甩开我?没门!”   西宫良人微微一怔。   阮绵绵继续道:“你当日去过五大环山,只看到了前面的山寨,却没见到后山,我早就让人在那地方建好了阁楼殿宇,只为等你归来,那是我送你的礼物,亦是,我送给语真族的礼物。”   西宫良人整个人都愣住了,“你说什么?”   她竟然……早就有所准备了!   那么,她对他的心思,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阮绵绵莞尔,“你只知道我喜欢你,可你知道我有多喜欢你吗?”   西宫良人抿着唇。   阮绵绵贴近他耳边,缓缓开口,“我的等待,并不一定要在与你相遇之后,我可以在遇见你之前先等着,你到了,便是缘分。”   ☆、第044章 准备启程(明日结局)   阮绵绵的这番话,对于西宫良人来说,不可谓不震惊。   心底一直坚守着的某种东西,在忽然之间就碎裂开了一个角。   他深深凝望着她,久久不语。   “别看我了。”阮绵绵没好气地嘟囔,“我知道我现在什么也听不到,但不代表我没用,至少,到时候扶言之无论是吹出葬魂曲还是摄魂曲,对我来说都没用,因为听不到。”   西宫良人顷刻脑中灵光一闪,随即唇边勾起笑意,在她手心写下:那好,你要去的话,我就把叮叮交付给梵胤了,到时候长歌和叶痕来了,直接带着他走就是,你随着我去燕京。   阮绵绵满意地笑笑,“不许骗我!”   西宫良人好笑,又写:骗你是小狗。   阮绵绵撇撇嘴,“这还差不多。”   小童亲自端来汤药,西宫良人亲自伺候着阮绵绵喝下,这才看着她入睡,待她传出均匀的呼吸声才起身去了隔壁房间。   荀久还在给昏迷不醒的叮叮扎针,见到西宫良人,她随意问:“搞定大王那边了?”   西宫良人应声,“她无论如何都要跟着去。”   荀久对于这个答案并不意外,“我就知道,她不会让你丢下她。”   “秦王妃。”西宫良人过来坐下,“方才大王说,她如今什么也听不到,到时候开战便不会受到扶言之的笛声影响,我在想,你是神医,能不能调配出一种让人短暂性失聪的药来,届时提前和将士们商议好,上了战场大家就都听不到,依照信号来指挥行动。”   荀久收了扎针的动作,沉吟片刻,“你这个提议,倒也不是不可以,不过燕京王师这么多,再加上各郡驻军和舟师,如果诸侯国的军队还没被扶言之控制的话,加上诸侯国的,起码也有百万军队,要让所有人都听不见,必须消耗大量药材和解药,即便是有了这么多药材,我也找不到这么多解药。”   西宫良人犯了难,“那么,用灵力成不成?”   “不可。”荀久摇头,“这一次是终极对决,扶言之手下傀儡不少,听他说起来,似乎活人死人都有,更甚至,还会有骷髅,他魔性强大,可以用魔性来操控这些傀儡,既然是傀儡,那就有着不会死的属性,哪怕是被击打得骨骼散架,那些成了碎块的骨骼都会随着他的笛声重新站起来继续战斗,与其用灵力去控制我们的军队让他们失聪,倒不如把灵力好好留着,专门对付扶言之。”   默了一默,荀久又道:“关于战术方面的事,秦王比我懂得多,前世他便带兵征战过,有很丰富的战场经验,等晚上他醒了,你可以去与他商讨一下,我是的确没时间,否则与你探讨一下也是可以的。”   西宫良人颔首,“我明白。”   又问:“叮叮如何了?”   “还好。”荀久答:“我已经驱除过他体内的魔性了,扎了这几针,再喂些汤药,应该晚上就能醒过来。”   西宫良人彻底放了心,待荀久完全收了针站起来时,他才从袖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锦盒来,上面用非常特殊的手法打了个蝴蝶缎带,看起来精巧无比。   面色狠狠一变,荀久颤着手从西宫良人手中接过小锦盒。   这个东西,她记得。   曾经有一次,郁银宸来找她,告诉她不能和扶笙同房,那个时候荀久并不认识他,只觉得这个人是来破坏她和扶笙关系的,所以,当郁银宸把这个东西送给她的时候,她毫不犹豫地扔在他身上负气离开了。   若非西宫良人拿出来,她早就忘了。   然而她没想到,郁银宸竟然一直保存着。   缓缓打开锦盒,一支极为熟悉的蓝花楹式步摇安静摆放在大红丝绒上,无论是做工还是质地,都是上等的。   荀久将步摇拿起来看了看,轻声问西宫良人,“你是在哪儿找到的这个东西?”   西宫良人道:“他一直贴身收着的,早上他醒来我过去看他的时候,不小心发现的,我问了,他说曾经送过你,你没要,他便自己收着了。”   瞧了一眼荀久恍惚的神情,西宫良人接着道:“这个东西,是他亲手做的,整个天下独一无二的,如今他人已经不在了,你便收下吧,我想,他最后的那句遗言,说等他醒过来便摘下最美的蓝花楹给你戴上,指的,应该就是这个东西。”   “嗯。”荀久呼吸沉重,颔首道:“我收下了,会一直好好珍藏的。”   西宫良人劝慰,“你也不必觉得难过,转世轮回一直是他最大的心愿,今天这种,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不是么?总比你用七星扫魔剑刺进他的胸膛让他魂飞魄散无法转世轮回要好很多了。”   “我知道。”荀久面色平静,声音也很平静,“看到他走得安详,我也就放心了,但愿来世,他不是郁银宸,会有人替我一生一世对他好。”   将荀久送出曲嬛苑之后,西宫良人又回来看守着叮叮,顺道取来纸笔写信传给阿湛。   荀久收了那支步摇,缓步来到前殿灵堂,澹台惜颜已经在那里等候。   见到她,澹台惜颜迎上来,轻声询问:“久丫头,阮姑娘和叮叮怎么样了?”   荀久宽慰一笑,“娘,您放心吧,他们俩都挺好的,用不了多久就能痊愈了。”   澹台惜颜轻轻松了一口气,又小声问:“那么,你呢?”   荀久摇头,“师兄走得很安详,起码他没有留下遗憾,这就够了。”   荀久虽然这么说,可澹台惜颜到底是不放心,满面担忧地深深看她一眼,微微一叹,“这一天来得太快,我们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   “不说这个了。”荀久本就心情不好,更不想再提及这种话题感染情绪,笑道:“娘,你带我去拿材料吧,我要趁夜将七星扫魔剑熔炼出来。”   澹台惜颜点点头。   两人迅速到了客居。   澹台惜颜打开门,包括圣花在内,六种材料都摆放在房间里。   荀久慢慢走上前,在巨大的圣花前面停下。   澹台惜颜有些纳闷,“久丫头,你说这些东西,真的能熔炼成一把剑么?和我所认识的铸剑方法出入太大了。”   “娘,其实这几种东西里面,除了陨铁之外,其他东西并不能成为剑的本身,我们之所以寻找,是因为这几种东西的生长积了天地日月精华的灵气,而这些,也是语真族灵力的来源,我们算是将本体给寻来取它最完整的精华浇筑进剑本身。”   澹台惜颜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那……久丫头你完全恢复了凤息的灵力吗?”   荀久愣了一下,随即笑着点头。   北海老祖这个身份,她还是不要说出来了,反正那些都是上辈子的事了,多说无益。   “娘不必担心,我有信心,也有能力一个晚上就能熔炼出来。”   澹台惜颜点点头。   荀久又吩咐,“娘你帮我安排一下,让两个小童来帮忙,帮我把这些东西搬去妙峰园,我需要绝对安静的空间,不能有任何外人来打扰。”   澹台惜颜应声之后出去了,没多久便有两个小童前来帮忙。   荀久也随着他们一道来了妙峰园。   入夜时分,由十二个小童看守着,荀久开始熔炼打造七星扫魔剑。   澹台惜颜他们都没睡觉,因为担心扶言之会去而复返破坏荀久铸剑,所以都在不远处盯梢。   叮叮醒了过来,西宫良人给他喂了药再一次看着他入睡,这才出了曲嬛苑径直去找扶笙,两人让梵胤帮忙找来地图,就着目前的胶着形势开始商谈,直至深夜方休。   郁银宸的尸体已经焚化,骨灰装在青花瓷罐子里,梵胤小心翼翼地摆放在灵堂,出来的时候遇到西宫良人。   梵胤面色微微讶异,“这么晚了,宫主怎么还来灵堂?”   西宫良人道:“我是专程来找你的。”   梵胤若有所思,“你该不会是想把叮叮那个小不点交付给我吧?”   西宫良人轻笑,“果然是九重宫的守宫人,这聪明的头脑,也是让人佩服得紧。”   梵胤几不可察地蹙了蹙眉。   西宫良人忙问:“你是否有不方便之处?”   梵胤默然,他原本是想带着小童全部倾巢而出跟随主人去燕京的,然而遇上了西宫良人有事委托,他也不好推辞,免得引起旁人生疑,主人本就不想曝光身份,他还是谨慎些为妙。   良久,梵胤道:“没什么为难的,我不过是担心那个小不点不依罢了。”   西宫良人凝了眉眼,“这一次,他不依也不行了,走出九重宫,外面处处充斥着凶险,我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将他托付给你,不出半个月,叶痕和百里长歌就来了,到时候你直接把叮叮交给他们就行。”   梵胤眉眼一动,“我还以为你让我一直看着他,直到战争结束。”   西宫良人唉声叹气,面色略微沉暗下来,“只要扶言之一天在大燕,这地方就一天不安全,毕竟我们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操控了多少傀儡,说不准到时候他一行动,六大诸侯国的百姓都成了傀儡,若是到了那一步,我们这些人只怕应接不暇,我根本无法保证叮叮的安危,所以,还是在大战开始之前将他送回去吧,起码,大梁比大燕安全多了。”   “那好。”梵胤点点头,“你去劝服那个小不点,九重宫里虽然全都是小童,可毕竟不是我带大的,我完全没有那方面的经验,你得说服他,让他心甘情愿待在这里,否则明天你要是走了,他一直哭闹的话,我会毫无办法。”   西宫良人轻轻一笑,“你放心,我会安排妥当的。”   已经深夜,叮叮醒了又睡下,西宫良人不忍打扰他,所以并未提及此事,回客居歇下了。   天际出现第一缕霞光的时候,荀久收了最后一重法力,看着悬在半空的那柄七星扫魔剑。   在晨曦的照耀下,它周身绽放着一层薄薄的华光,清水芙蓉般雍容清冽,剑柄上饰以七彩珠,九华玉,剑身乃陨铁所造,镀以捻金丝里所有的灵气,呈现金色光芒,仿若壁立千丈的断崖高耸巍峨,让人观之便产生无上惧意。   伸出手将剑身取下来入鞘,荀久转身出了妙峰园。   扶笙等在门口,见到她,他莞尔一笑,“完成了吗?”   荀久没有立即回答,眯着眼问他,“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刚过来不久。”扶笙温和道。   “真的?”荀久语气狐疑,昨天夜里,她一直专注于熔炼这柄剑,并没有过多注意外面的动静,所以并不知道扶笙是何时过来的。   “骗你作甚?”他微微一笑,将身上的披风接下来披在她身上,道:“你累了一夜,要不要休息一下?”   “不用了。”荀久摇摇头吗,“待会儿上了船再睡,我们得抓紧时间赶快启程,否则越耽误,只会让扶言之占了先机多控制一批傀儡,这样一来,我胜算很小。”   扶笙了然,颔首道:“那好,我们先去吃早饭,等大家都到齐了再一起出发。”   荀久点点头,两人一起朝着客居走去。   曲嬛苑里。   西宫良人正在与叮叮大眼瞪小眼。   叮叮扁着嘴巴,乌黑的眼睛里水汪汪的,憋屈道:“大伯父,你不要我了。”   西宫良人握着他的小手,“叮叮乖,我知道你一向最懂事了,大伯父有要事在身,必须先行一步,我已经通知了你爹娘,他们正在来往大燕的路上,过不了几天就会来接你了,好不好?”   “不好!”叮叮使劲儿摇头,“你明明就是不要我了。”   西宫良人无奈扶额,“大伯父怎么可能不要你呢?”   “那你为什么不带着我去?”叮叮一瞬不瞬盯着他,“我不要一个人留在这里。”   西宫良人轻笑,“你哪里是一个人,这不是还有很多小童可以同你玩耍么?”   叮叮撅着嘴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西宫良人暗叫不好,赶紧道:“乖啦,你想要什么东西,等大伯父回去的时候一定给你带,好不好?”   叮叮绞着衣袖,垂着小脑袋,不说话。   “那你要怎么样才答应呢?”西宫良人嘴皮子都快磨破了,还是没能将这臭小子给哄乖。   “我不要一个人留在这里。”叮叮哭声道:“爹娘不在,现在大伯和绵绵姐姐都不要我了,我以后是不是都见不到你们了?”   叮叮的恐惧并非没有道理,他这些时日和九重宫里的小童玩耍,小童们告诉他,他们都是没有爹娘要的,所以才会来到这里,梵胤大人每天都会教他们武功。   叮叮觉得,大伯父肯定也是想让他变成这里的小童。   一想到此,他心里就很害怕。   “不会。”西宫良人看出了叮叮的担忧,宽慰一笑,“你爹娘正在赶来,很快就能带你回家了。”   “真的吗?”叮叮明显不信,大眼睛忽闪忽闪。   “大伯父不会骗你的。”西宫良人耐心道:“你是大梁未来的皇帝,你爹娘怎么可能不要你呢?”   末了,他又补充,“你可还记得你娘跟你说过什么?”   叮叮再次垂下脑袋,娘亲告诉他,哥哥四岁之前都是没有娘亲的,比他还苦,所以他必须从小学会独立,就算是一个人的时候也不能哭鼻子,因为他是未来的皇帝,皇帝哭鼻子是要被人笑话的。   “你大伯父说得没错。”外面突然传来阮绵绵清脆的声音,“叮叮你是未来的皇帝,若是连这点苦都吃不了,那你以后指定就是给人笑话的。”   话音落下,阮绵绵也走了进来。   西宫良人偏过头,看着逆光处那抹娇俏清丽的身影,问:“你能听见了?”   阮绵绵满面疑惑,“你说什么?”   西宫良人放大了声音,“你能听见了吗?”   “哦,一点点。”阮绵绵道。   西宫良人转过头来,再看向叮叮,他已经停止了抽噎,小声道:“我答应留下就是了。”   西宫良人眉头舒展开来。   叮叮道:“大伯父你要早些回来,给我带好多糖人。”   “嗯,一定。”   ------题外话------   明天开始大结局,衣衣不知道晚上几点才能出关,亲们耐心等一等,不要催更哈^_^   ☆、第045章 大结局(上)   终于劝服了叮叮,西宫良人带着阮绵绵来到前殿。   灵堂还没有撤去,荀久已经将装了骨灰的青花罐抱在手里。   所有人都在等西宫良人和阮绵绵。   见到这阵势,西宫良人愣了一下,看向扶笙,“都在等我们啊?”   扶笙轻轻颔首,问他,“你们俩吃过早饭了吗?”   “还没。”西宫良人摇头道:“我倒是无所谓,就怕饿到大王,我看这样好了,先走,上了船,我亲自给她弄吃的。”   “也行。”荀久一脸赞同,“我们眼下赶时间,没办法多耽误一刻钟了,能省则省,看一下可还有什么东西被遗漏了,若是没有,便下山吧!”   澹台惜颜仔细检查了一番,道:“全都准备好了,久丫头,出发吧!”   荀久点点头,对着众人道:“你们先走,我还有几句话想单独和梵胤大人说。”   扶笙带着他们几人先往大门边走去。   目送着他们走远,荀久才缓缓收回目光,定在梵胤身上。   梵胤抿了抿唇,“主人有难,属下不会袖手旁观的。”   “我要说的正是这个。”荀久面色凝重,“我要交代你的是,无论外面发生什么,你都不能走出九重宫。”   梵胤面色一变,“主人何出此言?”   荀久叹了一叹,“你看,你这宫里至少也有百位小童吧,他们都还那么小,不应该因为这场战争而受到无辜牵连,我已经让小童们在宫墙四处贴了驱魔的符文,如今的九重宫对于扶言之来说等同于铜墙铁壁,他进不来,自然也伤害不了里面的人。”   梵胤紧皱着眉,“您有难,我如何能安然待在九重宫?”   “这不重要。”荀久打断他的话,“你若还当我是主人,就乖乖听我的话,听西宫良人说起来,大梁的摄政王叶痕和摄政王妃百里长歌也快来了,如果那个时候大战已经开始,你就让他们在这里避难吧,不要轻易走出去,外面的危险,不是凡人能承受得了的。”   梵胤依旧不赞同。   荀久懒得再费唇舌,“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我告诉你,我们这一行人里面,我娘、外公和璇玑阁主都懂得巫族法术,扶笙和西宫良人灵力高深,而我,既有灵力又有法力,这么多人,已经足够了,如果到最后还是没办法战胜扶言之,那么多添了一个你,只会是多添了一条命,得不偿失。”   梵胤面色黯然地垂下眼睫,“谨遵主人指令。”   “就这样,我走了。”荀久一只手抱紧了罐子,另外一只手冲他挥了挥。   梵胤心情复杂,慢慢跟随着荀久的脚步来到九重宫大门外,望着宽大台阶上的众人背影,微微叹了一口气。   扶笙走在最后面,他特意放慢了脚步等着荀久。   荀久没多久就追了上来。   “都处理妥当了吗?”扶笙含笑看着她。   荀久翘了翘唇,“都妥当了。”扫了一眼扶笙手中的剑,嘱咐道:“这个东西,你可得帮我看紧了,不能出现分毫差错,否则要出大事的。”   “自然不用你提醒。”扶笙道:“这把剑,系着全天下百姓的命,我一定帮你好好看守。”   下了山以后,众人直接坐了马车赶往码头。   扶斌料到众人不会去王宫辞行,所以特意起了个大早在码头等着。   见到他们,他赶紧笑着迎上来,唤道:“七哥,七嫂,你们就这么走了?”   “情况紧急。”扶笙道:“片刻耽误不得了。”   扶斌赶紧道:“我的意思是,你们就这样走,要不要把岷国的军队带着去?我听闻魏国已经向燕京宣战了,只怕那边如今不太安生,你们一行人就这么去,我不大放心。”   关于扶言之,扶斌是分毫也不知情的,他所知道的,都是前线斥候传回来的情报,上面说魏国借着丞相姜易初的反叛向女帝宣战。   可实际上,这次宣战是扶言之暗中操控着他的傀儡,准备灭了燕京,将整个大燕百姓都变成傀儡,而他高座帝位,成为王者。   扶笙拍拍扶斌的肩膀,“九弟,我知道你心地善良,可你别忘了,岷国在六大诸侯国中是重中之重,这里的军队,一个人都不能少,更何况,我们此次回京,有很长时间的海上之路,带上军队的话,粮草消耗很大,完全不方便,你这份心意,我们心领了,就这样吧,我们上船了,你要照顾好自己。”   扶斌眼眶微微湿润,哽咽着点点头,“我知道了,七哥,一旦燕京有什么紧急情况,你要记得传信给我,我立马派兵前去支援。”   “嗯。”扶笙点点头,朝他摆摆手,“回去吧,天冷,仔细冻着身子。”   扶斌站着不动,直到目送着众人都上了巨大的官船之后才收回目光,在宫人的陪同下慢慢回了王宫。   所有人上了船以后,巨大的桨轮船开始启动。   荀久没有入舱室,就抱着青花罐站在外面,郁银宸说他喜欢大海,那她就陪着他沿途看大海风景。   扶笙进了舱室以后,将七星扫魔剑锁在绝密的暗格里,这才打开包袱从里面拿了件厚实的斗篷出来,走到荀久身后,他动作轻巧地替她系上。   自始至终没说一句话。   荀久只侧目看了他一眼便将眸光移向一望无际的大海,慨叹,“时间过得真快,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郁银宸的时候,他在燕京护城河边点莲灯,那个时候天色昏暗,再加上他本身有一种邪魅之气,真真是吓到我了,还以为碰到了什么不得了的鬼怪,可一转眼,我们之间都经历了这么多,去年我在马车里,看着他在护城河边用意念点莲灯,今年他在青花罐子里,而我,捧着他的骨灰看海景。呵,老天真是太爱开玩笑了。”   扶笙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很远之外的大海,轻声道:“因果轮回罢了。”   “你说得对。”荀久点点头,“因果轮回,我和他,终究是没有在姻缘线上牵一笔的,五百年前,他同我之间,是他一直喜欢我,而我一直假装不知道,五百年后,他一直在等我,而我一直不知道。从来不信宿命,这一次,我信了。”   桨轮船越驶越远,已经完全出了岷国范围,朝着燕京方向而去。   “久久,放了他吧!”扶笙在甲板上站了许久,终于回过头来,看向她的眸光隐隐有几分心疼。   荀久“嗯”一声,缓缓将青花罐打开,伸手从里面抓出一把骨灰,于海水之上慢慢撒下,风很大,荀久才松开手,骨灰就被吹到很远之外的地方才落到海面上。   荀久动作很慢,一把又一把,直到青花罐见了底。   最后连罐子投下大海,荀久看着蔚蓝的海水,幽幽道:“郁银宸,来生,我希望我和你之间是这样的,在某年某月于某个瞬间擦肩而过,你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你,牵着你手心的那个人,她笑颜如花。就这么了结罢,请安息,走好!”   伸出手,朝着大海不停地挥,荀久紧抿着唇,心中感慨万千。   转过身,见到他们都在,荀久略微讶异。   西宫良人上前来,道:“最后一程,不能不送。”   荀久点头,吩咐他,“快让他们回去吧,外面风大,尤其是大王,如今还没恢复呢,耳朵再给吹坏了就无法恢复了,到时候你可得娶个什么都听不到的王后了。”   西宫良人没什么心情开玩笑,颔首过后带着阮绵绵进了舱室。   澹台惜颜让璇玑阁主和澹台镜进了舱室以后才走过来,笑容和煦,“久丫头,你昨天晚上为了铸剑消耗不少体力,先进去吃点东西,好好休息吧,海上的路还有好久,我们一时半会儿也到不了燕京。”   荀久点点头,转眸瞥见踏月站在甲板一角,清冷的眉目间凝结了一层浓重的哀伤,她看向不远处,那样子,似乎恨不能把自己的灵魂也给留在这儿。   澹台惜颜也看见了,她压低声音,问荀久,“要不要我过去劝劝?”   “不必了。”荀久摇头,“踏月这个时候最需要的就是找个没人的地方痛痛快快哭一场,我们越是劝她,越能勾起她的伤心事,还不如给她留点私人空间。”   澹台惜颜深觉有理,“久丫头说得对,这一点,是我疏忽了。你们小两口也别在外面站着了,赶紧回舱室里待着,吃完饭好好休息。”   *   这一次的海上之路,较之来的时候,顺畅很多。   官船没有在海港停,荀久怕耽误时间,所以在接近大陆的时候改道驶入运河,直接到达燕京南部码头,总路程比预算的缩短了三天。   码头上,季黎明带着浩浩荡荡一群人前来迎接。   见到荀久和扶笙走下官船的时候,他双目一亮,立即翻身下马匆匆过来,将二人上上下下扫了一遍,嘟囔道:“你们俩怎么清瘦成这个样子?”   末了,他又微微皱眉,“我怎么觉得表妹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扶笙扬起眉梢,“何以见得?”   季黎明摸着下巴,“从前那个表妹,媚得很,一个眼波都能把我心尖給勾得乱颤,可现在,似乎更加清美了,嗯,比以前更美了。以前一直听商义那个小屁孩说苗疆有很多美容和不老秘方,该不会……你们真找到了长生不老的秘方吧?”   “你想多了。”扶笙打断季黎明的话,“不过是因为你表妹走丢了,我给你找了个更漂亮的嫂子而已。”   看着季黎明黑脸的样子,荀久想笑。   眸光移向荀久,季黎明不满地哼哼两声,“表妹,你们俩成亲都这么长时间了,你怎么还没把他这毒舌的毛病给治好?”   荀久翻了个白眼,“我有什么办法,谁叫你不学着他毒舌来着?”   季黎明低嗤,“爷不是不毒舌,只不过懒得同他计较而已,谁叫爷心胸宽阔呢?”   荀久心道你明明是扶笙的表姐夫,竟然不好好利用这层身份。   不过看样子,季黎明似乎真的没意识到这一点,荀久也懒得点破,她才不会帮着季黎明来欺负扶笙,要帮也是帮着扶笙欺负季黎明。   懒得再理这对毒舌夫妻,季黎明向后走去,迎上澹台惜颜他们,脸上笑意融融,“半年不见,伯母越发美丽动人了,我还以为是哪家未出阁的千金来燕京玩耍呢!”   荀久嘴角狠狠抽了一下。   澹台惜颜伸出手点了点季黎明的额头,“你小子,尽会溜须拍马,小心拍到马腿上来。”   “哪里哪里。”季黎明笑意不减,“伯母看起来本就年轻貌美,便是和我表妹站在一处,不知情的人也只会看成姐妹,谁看得出来是母女?”   低低一笑,澹台惜颜道:“就你嘴甜。”   季黎明嘿嘿一声,转而迎上璇玑阁主和澹台镜,又是一阵好话连篇。   荀久打了个哈欠,翻了翻眼皮,“季黎明,果然是天生的……”会哄女人开心。   “什么?”扶笙看过来。   “没什么。”荀久止了话,慨叹道:“一踏进大陆,便有一种回家的温馨感,果然,人都是恋家的。”   “回来了就好,什么事都可以从长计议。”扶笙回想起当夜他以为荀久再也走不出幻境时的情景,至今仍有后怕。   荀久听出了他话语间的哀伤气息,忙道:“不说这些了,大家一路劳顿,还是先安排回王府休息吧!”   季黎明安排了好几辆马车来,澹台惜颜和澹台镜先上第一辆,璇玑阁主和踏月上第二辆,荀久和扶笙第三辆,最后才是西宫良人和阮绵绵。   看到阮绵绵的时候,季黎明一时没了话,疑惑地看向西宫良人,“这位是……?”   事实上算下来,季黎明和西宫良人并不熟,他们仅仅是在荀久和扶笙大婚的时候有过短暂的接触,所以季黎明不太了解西宫良人的性情,更何况阮绵绵是中途多出来的人,季黎明就更没见过也不认识了。   “她叫阮绵绵。”西宫良人如是介绍。   季黎明眨眨眼,这个名字……   转瞬回过神,他面带微笑,“好说,宫主,阮姑娘,二位请上车。”   西宫良人再不多话,搀扶着阮绵绵走上去。   一切准备就绪之后,季黎明翻身上马,吩咐众人启程。   他很快便打马来到荀久他们的马车旁边,压低声音朝着里面问:“子楚,后面那两位什么情况?”   “什么什么情况?”荀久掀开帘子,白了季黎明一眼,警告道:“我可告诉你,大王是西宫的人,你想打她的主意,先回去问问大祭司同不同意。”   季黎明顿时黑脸,“你胡说什么呢,爷像那种见异思迁,喜新厌旧的人吗?”   荀久盯着他,半晌,眨眨眼,很肯定地点头,“非常像。”   季黎明扶额,“我只是想问问,这两个人为何也跟着来了?”   “人家来帮忙的。”荀久答:“你可得好好安排一下,别亏待了他们俩。”   季黎明撇撇嘴,“什么我安排,秦王府地方那么大,前院到后院还得用轿子抬,干脆然他们俩住到秦王府去算了,既然表妹说是来帮忙的,那么我想,你们几个在一处,多多少少会方便一点。”   看着荀久,季黎明继续道:“要我安排也不是不可以,我待会儿便可以同礼官打声招呼让他们住进典客署,可这样一来不是不方便么,万一你们要商量个什么事儿,还得坐马车去找,这一来一回的,也耽搁时间。”   荀久点点头,“说得也是,既然这样,那就让他们两个住进秦王府吧,阿笙,你觉得怎么样?”   扶笙嘴角含笑,“你是当家主母,这些事情,你决定就好。”   荀久勾唇,“这句话我爱听,那就这样,秦王府多得是院子,回去以后让哑仆安排就是。”   码头到燕京城内,一个半时辰。   众人到达秦王府的时候,已经接近午时。   季黎明去码头接人之前,来秦王府通知了一声,眼下的秦王府,除了小厮和哑仆之外,便只有角义和荀久的陪嫁丫头住在里面。   得知殿下回来了,角义迅速便准备了食材开始备饭。   才到照壁,就已经闻得见里头传来的酒菜香味。   璇玑阁主和澹台镜是两个爱酒的老头,甫一闻见香味便迅速加快了脚步。   荀久好笑地看着二老的背影,“果然是美人可无,美酒必不可少。”   澹台惜颜恰巧听到了,回过头来笑道:“他们俩这辈子,估计也只有这个爱好了。”   荀久默然,随即道:“这四个月,多亏了外公和璇玑阁主,当然还有娘你,若不是你们帮忙,我和阿笙断然不可能这么快找齐六种材料回来,尤其是璇玑阁主,若是没有他的幻境,我便没办法恢复,很可能那一晚遇到扶言之的时候,我们就都死在他手里了。”   澹台惜颜嗔怪道,“久丫头,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们这三个人,一个是你们的娘,一个是你们的外公,还有一个,是守护大燕江山的皇室宗亲,不管从哪一方面,都有保护你们的责任和义务,再说了,你们去找这些材料,本就是为了天下苍生,我们几人,不也是天下苍生中的一份子么?更何况,这一没伤二没死的,不妨事。哎我说,久丫头怎么突然伤春悲秋起来了,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说到这里,澹台惜颜颇有些担忧,喟然一叹,“是不是国师的死让你至今无法释怀?”   扶笙面色微微黯了黯。   荀久摇头,“没有,我就是有感而发,郁银宸走得那么安详,他走了,便不用经历这场战争,我替他高兴还来不及呢!”   “那就好。”澹台惜颜长舒一口气,“那你答应娘,不要再胡思乱想了,待会儿进去吃了饭就抓紧时间休息,明天一早进宫去找璇丫头,与她好好商讨一下军队的布置。”   “嗯。”   等候在饭厅前的角义见到荀久和扶笙的时候,嘴角含笑,眉梢高挑,“四个月不见,你们俩瘦得不成人形了,是否习惯了大厨的手艺,吃不惯外面的东西?”   荀久呶呶嘴,“你说对了,外面那些所谓的大厨,与你比起来差了十万八千里,我在岷国的时候,常常想念大厨你的手艺。”   嘴角一勾,角义对二人做了个“请”的姿势。   荀久并没有急着进门,看了看一旁的夏堇,吩咐道:“你迅速去云水斋,让齐夫人和招桐关了铺子回来见我。”   夏堇有些不解,“王妃,如今春季,正是云水斋春服卖得最好的时候呢,这关一天可要损失不少银子。”   荀久有些无奈,“钱固然重要,但没有命享用的话,一切都是浮云。”   夏堇小脸一白,“王妃,是不是发生什么事儿了?”   “别问那么多了。”荀久道:“你快些去,让他们把账目核对清楚,再把里面的绣娘和丫头小厮们的月钱全部结算了,每个人的月钱都翻三倍,让他们回去就好好待在家里别出来。”   荀久这么一说,夏堇立即感觉到了不对劲,她不敢再多问,迅速去门房处让人备了马车坐上直奔西城云水斋。   荀久看着夏堇出了府门才转身进饭厅。   扶笙和角义还留在外面。   “殿下,你们手头上的事儿都办完了吗?”角义问。   “手上的事,的确是办完了,却迎来了新的开始。”扶笙眸光微凝。   角义一怔,满面讶异,“新的开始?”   “接下来,战争要开始了。”扶笙抬目望着一碧如洗的天空,随后收回视线看向角义,“对了,宫义那边怎么样了?”   提起这个,角义面色不大好,低声道:“圣女给宫义取蛊的那天,我也亲自去看了,简直太过惨绝人寰,宫义受不住,昏迷过去,至今未醒。”   扶笙皱起眉头,“至今未醒?”   “对。”角义点点头,“每天都泡在药浴里,脉相很微弱,怎么都醒不过来,女侯几乎是三天两头就往那边跑,心都快操碎了。”   “请大夫看过了吗?”扶笙问。   “请了。”角义道:“还是大祭司的亲哥哥君和少爷,他的医术自然是不容置疑的,可是就连他都没有把握宫义能够醒过来。”   顿了顿,角义小声道:“殿下,等王妃有空的时候,能否过去帮忙看一看?”   “再等等。”扶笙道:“今日刚回府,待会儿她需要休息,明天还得进宫面圣,行程暂时排不开,有空了,她自会过去看望的。”   角义点点头,“殿下说得是,您快些进去吃饭吧!”   岷国的菜品与燕京有着很大的差别,荀久虽然不像西宫良人一样吃不了岷国菜要自己下厨,但也觉得岷国菜不好吃。   今日刚回府就尝到角义亲手做的菜,食欲大开,连着吃了两碗饭。   扶笙不停地给她布菜,笑着说:“自从去了岷国,就没见到你有食欲,今日我才知,是想念家里的菜了。”   荀久见众人都笑意盈盈看着自己,她有些不好意思,“其实,我也不太吃得来岷国菜。”   她这一趟去岷国回来清瘦了很多,难得见到这么吃得下饭的时候,澹台惜颜心中高兴,眼神示意扶笙赶紧给她布菜。   荀久摆摆手,“快别布菜了,再吃下去,我便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扶笙知晓她的脾性,也不勉强。   这一顿饭,吃得其乐融融。   饭后,众人各自回了院子。   为了方便西宫良人照顾阮绵绵,荀久特地吩咐哑仆给单独安排了一个院子,院子里有好几间房,西宫良人的房间就在阮绵绵隔壁。   事急从权,阮绵绵是个江湖人,不太在意那些礼数,更何况两人只是住在同一个院子里,并没有发生什么。   荀久回到玉笙居没多久,夏堇便带着招桐和齐夫人回来了。   荀久在东次间坐下,让几人也别拘束,于绣墩上坐下。   夏堇给几人奉了茶。   齐夫人看着荀久,满目心疼,“这才四个多月不见,王妃竟瘦了这么多。”   招桐却道:“齐夫人,我倒是觉得王妃比以前更美了,您好好看看她的眉眼,是不是比以前更精致更秀丽了?”   招桐这么一说,齐夫人便仔细看了看荀久,恍然道:“小丫头说得没错,王妃的确是比以前更美了。”   荀久有些脸红,“你们快别夸了,弄得我都不好意思,对了齐夫人,你们来之前,铺子里没发生什么事儿吧?”   齐夫人连连摇头,“没事儿,走之前,铺子里的人都高高兴兴的,毕竟,王妃给了三倍的月钱嘛。”   说到这里,齐夫人疑惑了,“王妃,您为何突然想要散了云水斋,可是发生什么事儿了?”   “一言难尽。”荀久饮了一口茶,慢慢道:“总之接下来,整个燕京城都会很危险,我提前让你们解散不是没有道理的,眼下情况危急,保命要紧,齐夫人以后就和招桐回医师府吧,那地方需要有人看守,再加上有秦王的人,相对安全些,咱们也不缺云水斋那几个钱,这段时日,能不出来就尽量别出来,好好待在府里。”   荀久这么一说,招桐和齐夫人两人心都高悬到嗓子眼来了,脸色吓得煞白,“王妃,到底出什么事了?”   “魏国向燕京宣战,这件事你们知不知道?”荀久看向二人。   招桐和齐夫人齐齐摇头,“不知道,王妃不在的这段时间,我们几乎都待在云水斋,而来云水斋的,大都是妇人,她们嘴里,谈论不到这些事情。”   荀久了然,慢慢道:“用不了多久,魏国的军队就会一路攻打过来,到时候……”   招桐皱眉,“王妃,奴婢虽然不知道魏国向燕京宣战,但奴婢听闻秦王殿下已经收了五大诸侯国的军事权和官员任免权,也就是说,五大诸侯国的军队都在燕京的控制之下,魏国纵然是六国之中最为强势的,可眼下燕京王师数十万,舟师数十万,再加上诸侯国的军队,少说也有百万,魏国军队人数有限,他们攻不进来吧?”   荀久笑笑,“你这小丫头,倒是把这些事打听得一清二楚。”   招桐小脸红红,道:“是奴婢偶然在茶楼听到说书先生讲的,说书先生认为,魏国这么做等同于鸡蛋碰石头,自不量力。”   荀久心中慨叹,的确是鸡蛋碰石头,燕京这边是鸡蛋,扶言之那边是石头。   关于扶言之的事,很难解释,荀久并不打算告诉她们,只是挑了别的话题随便闲聊了几句便让两人回了医师府。   “王妃,您可要回房休息?”夏堇走过来,轻轻替荀久捏着肩膀。   荀久后背靠在椅背上,微微阖着双眸,问:“殿下呢?”   “他在书房。”夏堇道:“殿下离开了四个月,想必朝中堆积了很多事情,奴婢见他吃完饭以后就直接去了书房。”   “这个人……”荀久低嗤一句,“果真是不要命了。”   她站起身出了东次间直接去往书房。   扶笙果然坐在御案前奋笔疾书。   荀久满目心疼,走过去将他桌案上的折子“啪”地一声合起来,神情微怒,“你还想不想要命了?”   扶笙趁势搂住她的腰,让她坐到他腿上,含笑问:“怎么了?”   荀久气不打一处来,“大老远的刚回来,你就忙着处理这些东西,把自己累死了怎么办?”   “死不了。”他忍俊不禁,“你还在,我怎么舍得丢下你先走?”   荀久搂住他的脖子,用商量的口吻道:“既然不会丢下我,那就听我的,先回房休息,等恢复了精神再处理,可好?”   “好。”扶笙站起来,顺便把荀久也抱了起来,两人回了卧房歇下。   晚间时分,澹台惜颜原本想进来找二人,夏堇守在外面,低声道:“夫人,殿下他们还没醒。”   澹台惜颜一听,索性打消了念头,“那你好生看着,我就不打扰了。”   荀久自从恢复了法力以后,耳聪目明,澹台惜颜来过,她是知道的,只不过实在懒得动,索性窝在扶笙怀里,又沉沉睡了过去。   一夜无话至天明。   翌日,起床梳洗吃过早饭以后,荀久和扶笙进了宫。   澹台惜颜知道他们有要事商议,索性忍住想念女儿的那份心,没跟着去。   女帝近来嗜睡,今日还是听闻扶笙他们归来才强撑着早起的。   前三个月,她的小腹看不太出来,那个时候还能瞒着朝臣若无其事地去上朝,眼下却是不行了,小腹越来越明显,女帝便称病不朝,让太宰监朝。   请脉这件事一直是让澹台君和进行的,所以太医院和百官都还不知道她怀孕了。   荀久和扶笙过来的时候,女帝已经在帝寝殿正殿内就坐。   见到二人,她面上含着笑,“子楚,你们夫妻俩这一趟辛苦了。”   荀久的目光凝在女帝微微隆起的小腹上,笑问:“陛下,孩子该是有四个月了罢?”   女帝轻轻颔首,手掌有意无意抚过小腹,唇畔是即将为人母的幸福甜美笑容。   “那您要注意多休息,别累坏了身子。”   “我知道。”女帝微笑,看向扶笙,“子楚一大早就带着久久进宫,想来定有要事,你说吧!”   扶笙原先想好的措辞在见到女帝已经开始隆腹时慢慢咽了下去,眉心微蹙。   女帝看出了他的犹疑,抬手示意,“你不必顾虑,既是大事,而我又身为帝王,就没有不能知道的道理。”   荀久知道扶笙在犹豫什么,她小声道:“这件事,无奈论如何都瞒不了女帝的,还不如实话跟她说了,这样她才好尽早做准备,免得到时候扶言之带着傀儡军团来了,将众人吓个半死。”   扶笙仔细想了想,觉得荀久说的也有几分道理,遂慢慢向女帝开口,“陛下,接下来的这段时间,燕京城很危险,我希望,你能跟着娘去灵山先避避风头。”   女帝一听,皱紧了眉头,“发生了何事?”   扶笙想了一下,直接道:“姜易初已经拿走了魏国调兵遣将的虎符,然而魏国却若无其事,甚至还敢向燕京宣战,您可知这是为何?”   这件事,正是女帝百思不得其解的。   诸侯国调兵遣将的虎符是由身为天下共主的燕京皇帝派发下去的,一旦虎符丢了,然何人都没办法调动一兵一卒,然而,魏国好像根本没把虎符丢了这件事放在眼里,依旧行事高调,更甚至明目张胆向燕京宣战。   想了半天没想出由头,女帝抿唇,“子楚知道原因?”   “知道。”扶笙点头,“因为到时候调动魏国军队的,并不是虎符,而是笛声。”   “笛声?”女帝惊了一下,“此话怎讲?莫非朕的虎符还成了摆设,竟比不上一阵笛声?”   扶笙缓缓解释,“也就是说,到时候魏国大军会被尽数控制,控制他们的,是笛声,而吹出那种笛声的,是一只魔,他不是人。”   女帝面色微变,“魔?”   “是。”扶笙仔细斟酌了一下,花费了半个时辰的时间将五百年前的那件事从头到尾告诉了女帝。   女帝听后半晌没能回过神来。   “陛下。”扶笙小声唤她,“如今的燕京城看似一派繁华,可实际上已经在扶言之的掌控之中了,只要他想,随时都能趁我们不备攻进来,所以,为了您腹中的孩子,还希望你能跟着娘回灵山,当年给扶言之下血咒的便是我巫族先人,扶言之骨子里对灵山有一种恐惧感,他暂时不敢靠近,所以,目前来说,灵山是相对安全的。”   女帝一脸纠结,“你也说了,现在是非常时期,国难当头,我身为帝王,若是临阵脱逃,岂不是让天下百姓失望?”   “陛下,现在不是讲义气的时候。”扶笙苦口婆心地劝慰,“倘若您没有怀孕,那么这场战争由你御驾亲征是理所应当的,可是时局逼迫,已经容不得我们选择了,怀了身孕,你现在比任何人都要虚弱,受不得任何外力侵袭,否则大人和孩子都会出事。”   女帝闭了嘴巴,这一刻有些悔恨自己怀孕怀得不是时候。   “陛下不必着急。”荀久莞尔,“您尽管跟着娘回灵山,燕京除了我之外,还有夜极宫宫主,外公和璇玑阁主,西宫已经传信回夜极宫,用不了多久,语真族的大军就会从海上过来,这段时间内,我们会集结王师和舟师以及各郡各诸侯国军队进行整合,您别忘了,阿笙便是五百年前的扶言之,当年他都能一人主帅破了四国联军百万兵马,今日有我们这么多人助阵,一定没问题。”   女帝还是有些不放心,看了看扶笙,“子楚,你真的可以吗?”   “陛下请放心。”扶笙给她一个安慰的眼神,“若是可以,把姜易初也带去灵山吧!”   扶笙话音还没落下,外面便传来姜易初强硬的否决声音,“我不同意!”   荀久转过头,就见到姜易初缓步从外面走进来,他依旧如初见模样,肌肤薄透,白皙如雪,清浅剔透的褐色眼眸看起来赏心悦目,平素嘴角挂着的浅淡笑意消失于无形,眼下换上了几分不悦。   他进来后,给三人行了礼。   扶笙看着姜易初,“你的意思是,你不同意女帝去灵山?”   姜易初解释,“我的意思是,青璇必须去灵山,可我一定要留下来与你们并肩应战。”   “这一次,你很可能帮不了我们。”扶笙面色沉静,“想来你刚才在外面也听到了,我们面对的,本来就不是人,你的确是武功高强,可一般的武功在扶言之面前有等于无,一旦魔性侵袭,你很可能会被控制,成为他的傀儡。”   扶言之紧抿着唇,“子楚方才也说了,青璇是特殊时期,她必须去灵山养胎,可我既没病又没伤,燕京处于危难时期,且这次战争因我而起,于情于理,我都该留下来陪着你们应战。”   荀久瞪着他,面色不大好,“姜丞相,连郁银宸那样灵力高强的国师都拿扶言之没办法,你凭什么觉得自己留在燕京就是帮我们?”   姜易初一时语塞。   荀久继续道:“我知道你是魏国能征善战的大将军,但我们现在面对的,不是人,而是魔,他手底下的,并非正常人,而是被操控的傀儡,一旦开战,那种场面将会是你难以想象的,如果你留下,出了事,我们如何向女帝交代?”   荀久说完,眸光扫向女帝,祈盼她能帮着说两句让姜易初也跟着去灵山。   然而,女帝的反应出乎荀久的意料。   女帝丝毫不迟疑,面色凛冽,凤目坚定,“朕决定,让易初留下来帮你们。”   荀久怔愣了一下。   姜易初像是一早就料到女帝会这么说,并没有觉得多意外。   他的确是爱女帝,他对女帝的爱,并不比扶笙对荀久的爱少,但是在姜易初的观念里,先有国后有家,如今国难当头,而他作为有着丰富战场经验的大将,绝对做不到带着心爱的人逃之夭夭,这样的他,连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陛下……”荀久依旧不赞同,“你让姜易初留下,还不如让他带你上灵山,让懂得巫术的娘留下来。”   女帝不为所动,坚持道:“易初有战场经验,排兵布阵方面,绝对能帮助你们,不要再推辞了,我心意已决,你们再多说都没用。”   女帝说一不二的脾性,荀久早就领教过了,此刻听女帝此说,荀久只得闭了嘴。   看了一眼旁边坐着的扶笙,他面色平静,仿佛在姜易初进来的那一刻就料到了这个定局。   轻舒一口气,荀久也不打算再劝慰,“既然陛下已经做了决定,那么今日您便准备一下,明日一早就让娘带着您回灵山,到了那边什么都不要想,安心养胎才是正事。”   “去灵山之前,陛下还得先做一件事。”扶笙插话。   女帝的玲珑心思已经猜到了扶笙的意图,颔首道:“你们放心好了,待会儿我便让人拟诏册封易初为凤君。”   凤君便是男帝的皇后位置。   荀久心下了然,姜易初若是没有这个身份,今后出战会名不正言不顺。   只不过,荀久很是担心百官的反应。   扶笙侧目,似乎看出了她的担忧,宽慰一笑,低声道:“放心吧,易初不是吃素的,他来了燕京城这么长时间,肯定私下做了许多事让百官慢慢接受他,否则,他不可能时常在宫里走动。”   荀久闻言,稍微想了想,觉得扶笙说得对,姜易初不是那种坐以待毙的人,更不是依靠女人来活的人,从去年除夕到现在,三个多月的时间,他不可能没有任何动作。   百官眼睛又不瞎,魏国丞相会在除夕夜带着虎符前来燕京见女帝,只要是有脑子的人,再联系后来姜易初迟迟不肯走的现象,也能猜到个七八分。   然而直至现在,荀久都没有听到百官抵触姜易初的事件发生。而且天赐宫上上下下都对姜易初恭敬有加。   那就只能说明这个男人本事了得,早就用自己的手段获得了百官和宫人的认可,如今被女帝册封为凤君只不过是坐实了名分而已,实际上私下里,众人都是明白他们俩这层关系,彼此心照不宣的。   想通了关键,荀久打消了心中的顾虑,含笑看了二人一眼,眸光尤其在女帝微微隆起的小腹上定了定,期间满含艳羡之情。   扶笙敏锐察觉到了她的视线,垂下眼睫若有所思。   *   从天赐宫出来的时候,荀久意外发现季黎明等在外面。   挑了挑眉,荀久笑看着他,“特意等我们夫妻俩的?”   “那是。”季黎明一仰头,满面笑容,“撇开上次在蜀国匆匆一见,我们可是好几个月没正正经经在一起吃过饭聊过天了,怎么样,今日是不是去我府上?”   荀久看了看扶笙,扶笙温声道:“这些事,自然是听从夫人的,夫人说去就去,夫人说不去,那就不去。”   季黎明磨了磨牙,“你们俩酸不酸?”   荀久仿若未闻,扔给季黎明一个大大的白眼之后挽着扶笙的胳膊上了马车。   三人很快就到了大司马府。   季黎明先跳下马过来给二人掀帘。   荀久在扶笙的搀扶之下慢慢走了下来,才进府门,就闻见一阵接一阵的梅花清香。   荀久抬眼打量着四周,见花园里以梅花居多,顿觉新奇,“表哥,我以前怎么没发觉你这么喜欢梅花?”   季黎明神秘一笑,“去了一趟蜀国回来,便喜欢了。”   这么一说,荀久顿时想到蜀国王宫里的那一株“银红朱砂”,顿时翻个白眼,这厮估计是那次中了银红朱砂的招,上瘾了!   千依听说荀久和扶笙来了,忙带着人过来迎接。   “晋宁,你跑慢些!”季黎明看着游廊那头过来的千依,一阵头痛,“越来越没个郡主的样子,将来可怎么嫁人哟。”   荀久看着那边急匆匆而来的倩影,心思一动,“情报上听说女帝册封了个晋宁郡主,却原来是表哥家如花似玉的妹妹呀!”   千依顷刻红了脸,“阿久,你尽会拿我开玩笑。”   荀久眨眨眼,“郡主,郡马爷呢?”   千依面色红透,看了一眼荀久,又看了一眼季黎明,微恼地嗔道:“定是哥哥在阿久面前说我坏话了。”   季黎明一脸无辜,“我冤枉死了,什么都还没说呢,就被扣了个黑锅,再说了,表妹说得本没错,你是该将自己的心思放在婚姻大事上了,别整天想那些有的没的。”   千依撇撇嘴,慢慢收起玩笑心思,对着荀久道:“不开玩笑了,难得你们一回来就过来这边,怎么也得好好招待招待,快进去吧,春季风大,仔细吹伤了身子。”   荀久随着千依去了她的闺房。   扶笙则是跟着季黎明去了南山院。   两人就坐以后,季黎明看着扶笙,“子楚,后来这次去了岷国,你们是不是又遇到什么事了?”   扶笙沉吟片刻,慢慢道:“的确是遇到事了,所以才会过来找你。”   季黎明立即摆正脸色,“何事这么紧张?”   扶笙道:“即日开始,你赶紧调集各郡兵马进行整合,我会向诸侯国颁发诏令,让各国做好应战的准备。”   季黎明面色狐疑,“不至于吧,虽然前线如今的确是已经和魏国打上了,但那些大将都是早些年我爷爷带出来的,经验丰富,再说了,有王师出马,你担心什么,纵然魏国来势汹汹,但它毕竟只是个诸侯国,军队有限,我们如今有王师、舟师和五个诸侯国的大军,还怕了一个小小的魏国不成?”   扶笙淡淡一笑,“你没觉得这场战争里面有一个很大的问题吗?”   季黎明一懵,“什么问题?”   “你好好想想。”扶笙并不点破,只让他重新回忆。   季黎明眯着眼睛,将眼下正在进行的巴郡战争仔细回想了一番,终于发现了端倪。   蓦地睁大眼睛,他甚至有些惶恐,“姜易初不是一直在燕京吗?而且他身上带着调动魏国兵马的虎符,魏国那些军队是凭借什么来听从号令的?”   “这就是我要问你的问题。”扶笙眸色认真,表情淡然。   季黎明狠狠咬牙,“你若是不说,我还一直以为是魏国君主狂妄自大,唆使了军队擅自行动。”   扶笙打断他,“你别忘了,虽然以前各诸侯国都掌握着军事权,但每个诸侯国的军队是有限定的,而限制军队的这些条令,是从燕京层层颁发下去的,也就是说,诸侯国调动军队的虎符,实际上是燕京帝王总管大权的东西,军令如山,不见虎符不调军,这些道理,不可能没人懂,即便是军队中有人想与魏王一条心,也不可能人人都视军令如无物,没见到虎符就跟着上前线来打仗。”   扶笙说的这些,季黎明自然懂得,他想了想,“那按照子楚这么说来,魏国跟着顾辞修前来打仗的那些兵将是被什么人给统一控制了?”   季黎明听说过催眠术,可是什么样的人才能有这么大本事同时催眠这么多军队?   如果真有,那么那个人也太可怕了。   “那个人用的,比催眠术更厉害。”扶笙吐出一口浊气。   季黎明吓得脸色微变,“什么?!”   “对活人,他用的是摄魂术,对死人,他用的是傀儡术。”扶笙面色晦暗,“所以那些军队根本不用听从谁的号令,也不需要见到虎符,只要控制他们的主人一出现并且想行动,那些军队就能自发上战场,而他们所有的意识,都是控制的那个人赋予的,目的只有一个,杀光所有人,拿下燕京,自立为王。”   “什么人这么厉害?!”季黎明这一下再也坐不住了,脸上愈发显出惊恐色,“你说的,那还是人吗?”   “的确不是人。”扶笙道:“是魔,非常强大的魔。”   这一下,季黎明的脸色算是彻底变了,“子楚,你莫不是在拿我开玩笑吧,这世上哪里有魔?”   扶笙冷笑,“这世上能有人,为何不能有魔,每个人的心里都住着一只魔,只不过是强弱不同罢了,等到它强到脱离人的控制,人自然也就变成魔了。”   季黎明见他根本不像在开玩笑的样子,一时慌了神,“不是吧,这世上竟然还真的有魔?这也就罢了,竟然强大到能占据主导意识,控制军队,甚至还有称霸天下的野心?”   扶笙没有再说,他相信刚才的解释,季黎明已经听得很懂,只不过一时无法接受而已。   待季黎明完全缓过神来,扶笙才继续与他商讨调集兵马与粮草的问题。   荀久和扶笙的午饭都是在大司马府用的,只不过没在一处,荀久和千依在千依的闺房里用饭,季黎明和扶笙在南山院用饭。   由于情势紧急,扶笙再顾不得那么多,将自己所有的计划告诉了季黎明,并且派遣他明日便开始动手。   黄昏时分,扶笙才从南山院出来,让人去千依的院子请荀久。   刚好荀久与千依说了一天的私房话,困倦得紧,与千依道别之后便匆匆出了大门。   两人还没踏上马车,就听见不远处有急匆匆的马蹄声传过来。   荀久驻足回眸,隐约看出马背上的人正是大祭司澹台引。   都这时候了,澹台引怎么还会过来?   荀久觉得疑惑,索性不急着走,等着澹台引过来。   她似乎很急迫,等不及马儿挺稳,一个飞身便飘落了下来,见到荀久便问:“你们俩有没有见到我大哥?”   “你大哥?”荀久愣了一下,“澹台君和?”   “对。”澹台引忙不迭点头,脸色因为奔跑太快而有些涨红,“他是否来过大司马府?”   “没见到。”荀久摇摇头,看向扶笙,“阿笙,你刚才一直在南山院,可曾得见君和少爷来了大司马府?”   “我也不曾得见。”扶笙轻轻摇头,问澹台引,“你找他有急事?”   澹台引眉心一蹙,“不是有急事,而是我大哥不见了!”   这句话,让荀久震了一震,“不会吧,我虽然没见过你大哥,但是听闻他的本事不亚于大祭司你,再说了,这么大个活人,怎么可能会不见了呢?兴许是吃了饭出去散散心也不一定。”   “不是这样的。”澹台引一个劲儿摇头,“我大哥自从来了燕京以后,特别安分,若是没有特殊事情,绝对不会轻易外出的,还有,他非常喜欢古籍,尤其是关于五百年前的那些历史,他简直是爱古籍成痴,刚才吃完晚饭,他说想去书房看书,我便也没太在意,直到小祭司匆匆进来告诉我,他看见一阵黑色的旋窝风从神殿顶上刮过,非常诡异,我才意识到了不对劲,等我出去的时候,外面什么也没有,我又去书房看了看,发现我大哥的书凌乱地落在地上,并且还有被撕破的迹象,但除此之外,并无打斗痕迹。”   荀久听到“黑色的旋窝风”时突然凝了面色,定定看着澹台引,“你的意思是怀疑君和少爷被那阵风给带走了?”   “是。”澹台引心急如焚,“我大哥平素非常珍爱那些古籍的,莫说撕破或者随意扔在地上了,就算是誊抄下来的一页纸,他都会非常小心翼翼的收藏。而且我询问了外面的守卫,都没有人见到我大哥出过门,所以,我严重怀疑小祭司看到的那阵风并不是什么普通的风,很可能……”   “是魔。”荀久替她补充完。   澹台引心神一凛,声音有些发颤,“魔?”   “他来了!”荀久捏紧了拳头,看了看扶笙,咬牙道:“没想到一时大意,竟然让他闯了进来还带走了人。”   澹台引听不懂荀久在说什么,只是急得团团转,“秦王妃,你说的‘他’莫不是上次在蜀国你向我们提起的扶言之吧?”   “就是他。”荀久应声,“他在我们先一步回来,只不过我一直感知不到他的存在,没想到仅仅是一会的功夫,他竟然能瞒着所有人的视线进了燕京并且将人带走。”   扶笙捏了捏眉心,“扶言之说,他是靠人心底的愤怒和怨念来喂养的,吸食的恨意越多,他越强大,今日能在你我眼皮子底下将一个大活人带走,那就只能说明他回来以后又控制了很大一批傀儡,吸食了他们心底的恨意,加强了自身的本领。”   澹台引吓得不轻,“这么说来,我大哥真的是被扶言之那个恶魔给带走了?”   “现在的问题是,扶言之为何要带走你大哥。”扶笙看了澹台引一眼,若有所思。   澹台引摇头,“我完全不知道啊,我大哥挺安分的,要真算下来,他可是真正无欲无求之人,心里没有恨,更没有怨念。扶言之抓他,完全没用。”   荀久眼波微漾,“大祭司,能不能把你大哥的生辰八字给我一下?”   澹台引不知道荀久要澹台君和的生辰八字做什么,但还是说了出来。   荀久照着那份生辰八字掐指一算,盏茶的功夫后,她面色大变。   “原来是他!”   见到荀久这般反应,扶笙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   澹台君和便是扶言之双生弟弟的转世!   之前,荀久断言扶言之一定会来找容器,因为没有容器,他就只是一团雾气,无法好好操控那些傀儡,但谁也没料到,第三个容器竟然会是澹台引的大哥。   澹台引见这两人一直用眼神交流,急得直冒汗,“你们俩快别打哑谜了,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荀久面色凝素,咬了咬唇,缓缓道:“你大哥,他是扶言之双生弟弟的转世,扶言之抓他的原因,就是因为他把你大哥当成了容器,要附在他的身体里。”   “什么?!”澹台引整个人不敢置信地往后退了几步,“这么说来,我大哥岂不是要变成魔鬼了?”   “你先别着急,我和秦王会想办法将他救回来的。”荀久完全不敢告诉澹台引,澹台君和很有可能会被扶言之先吞噬魂魄再住进那个躯体,因为之前他在郁银宸身体里的时候,就是因为郁银宸的魂魄还在,所以导致他一直被封印,唯有遇到月圆之夜才有机会挣脱郁银宸的魂魄得以露面,故而这一次,扶言之肯定学聪明了,他必定会先吞噬澹台君和的魂魄,让那具身体成为空壳,然后他再住进去,这样一来,澹台君和便再也没有醒过来的机会,而那个身体,将会永远成为扶言之的新家。   “怎么救,我和你们一起去。”澹台引不想一个人留下来等,等待消息是最难熬的时刻。   “不用了,我们俩去就行。”   荀久安慰道:“你先别担心,事情没有你想象得那么糟糕,扶言之想要完全进入容器,需要过渡时间,我和秦王现在就出发,定会尽全力将他带回来。”   “可是……”澹台引完全不放心,她紧张地看着二人,用恳求的口吻道:“我跟你们一起去,胜算大些吧!”   “真不用。”荀久道:“你现在去秦王府帮我们传个信,告诉我婆母,让她快些进宫照看女帝,然后收拾一下明天一早带着她回灵山。”   见澹台引还想开口,荀久赶紧又道:“这件事,只有你能去办,因为旁人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贸然叫个小厮去,我不放心。”   澹台引闻言,只得打消了跟着他们夫妻去追扶言之的想法。   目送着二人走后,澹台引重新骑上马儿准备往回走,却见小祭司气喘吁吁地从后面奔来。   澹台引顿了顿,看着他,“你怎么来了?”   小祭司满面担忧,精致的小脸因为跑得太急而染上绯红色,他大喘了一口气才道:“我担心君和大哥的安危,所以跟过来看一看,大祭司,可曾在大司马府找到他了?”   “没有。”澹台引烦闷地摆摆手,又对他道:“我就不进去大司马府了,刚才这么一耽搁,想必季黎明已经知道我来过,你进去告诉他一身,就说我有急事,先走一步,让他不要多问,等有时间,我会再向他解释一切的。”   小祭司原本还想多问几句,却听见澹台引这般说,他只得压下心中疑惑,转身进了大司马府。   澹台引看着他进去以后,掉了个头,策马直接去了秦王府。   荀久和扶笙离开大司马府以后,两人轻功飞跃上丹心大街上那座废弃的高塔顶上看了一会,并没有发现什么迹象。   荀久眯着眼,问旁边的扶笙,“你觉得扶言之抓了澹台君和,能去哪儿?”   “这个还真说不准。”扶笙摇摇头,“他是魔,思想与我们有很大的区别,不能用正常人的思维去揣测。”   荀久坐下来,俯瞰着整个燕京城,心中不断在想扶言之很可能去的地方。   想了半天没有头绪,荀久碰了碰扶笙的胳膊,轻声道:“阿笙,你好好想一想,在扶言之的回忆中,他有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地方?”   “特别喜欢的地方?”扶笙狐疑着重复了一遍荀久的话。   “或者说,他以前在执行《金名册》的时候,有没有什么规律性又很特别的举动?”荀久心中想着很多变态杀手很享受杀人这个过程,甚至连死后如何抛尸都非常仪式化,而这种心理是不容易改变的,就算扶言之现在已经变成了魔,他潜意识里一定也还存在着这种特殊的心理。   扶笙沉思片刻,突然之间脑中灵光一闪,道:“想起来了,五百年前,扶言之每次杀人的地方都会提前精心布置好,他不是随随便便就杀完走人,杀人的地点布置得非常精细,杀完之后会在现场留下日期以及那个人在《金名册》上的排名。”   荀久听他这么一说,仿若看到了希望,忙问:“那么,扶言之是根据什么来布置杀人现场的?”   荀久暗忖,她猜测得果然没错,扶言之很享受杀人这个过程,所以他的杀人手法注重仪式化,并非像普通杀手那样,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便解决了。   扶笙道:“身份不同,场景不同,但都有一个规律,会让目标在最后悔的状态下死亡。”   “最后悔的状态……”   荀久揉着额头,澹台引说,澹台君和是个无欲无求的人,他这辈子没做过亏心事,再者,扶言之并不熟悉这一世的澹台君和,那么,他要如何做才能让澹台君和感到后悔呢?   “久久,往五百年前想。”扶笙在一旁提醒,“扶言之并不算熟悉这一世的澹台君和,而澹台君和是个内心正直的人,你想一下,扶言之会不会利用澹台君和上辈子的身份来作妖?”   “对!”荀久恍然大悟,“如果他想办法让澹台君和记起了上辈子的事,那么,澹台君和会出于一种愧疚的心态而甘愿将自己的灵魂献出来给扶言之吞噬,继而献出自己的躯壳给他住进去。”   当年的双生子,一个是被抛弃并且下了血咒的扶言之,另一个是从小就被夜极宫抱走的那个孩子,也就是转世之后的澹台君和。   原本,扶言之最痛恨的人是九方裳和傅贤曜,可是后来,扶言之入魔了,魔化的他心理开始扭曲,且他入魔的时候九方裳和傅贤曜已经不在了,他便只能将仇恨转移到他的双生弟弟上来,他觉得,如果没有这个双生弟弟,他便不会因为双生子不祥的传说而被爹娘抛弃,更不会发生后来的一系列悲剧。   扶言之对于这个双生弟弟的恨意,绝对不比对九方裳和傅贤曜的恨意少半分,甚至会更多。   “我知道了!”荀久突然道:“扶言之一定带着澹台君和去了当年他被遗弃的地方,阿笙,你快想想,慕昌有没有告诉过你,你是在什么地方被他带回去的?”   扶笙默然半晌,答:“我师尊没有明说是从哪里将我带回去的,他只说是在冰天雪地里,那一夜我刚出世,连身子都没洗就被遗弃了,师尊捡到我的时候,我身上的血污都凝结成冰,原本只剩下最后一口气,是他用灵力慢慢将我救活的。”   荀久觉得自己的心灵受到了重创。   纵然知晓这是五百年前扶言之的经历,可如今听来,仍旧觉得惨绝人寰,她相信,任何人听了这样的过往都会恨不得替扶言之杀了那对狠心父母。   深吸一口气,勉强让自己平静下来,荀久语气暗沉,“我知道了,扶言之会将澹台君和带去一个非常冰冷的地方,他想要重现自己当年的经历,让他的双生弟弟感同身受他当年的痛苦。”   看向远方,荀久总结,“眼下这个时节,最冰冷的地方莫过于冰窖。”   扶笙眸光微闪,“整个燕京城,几乎有品阶的官员府邸里都修建有冰窖用来储藏东西,我们从何找起?”   “皇宫。”荀久神情笃定,“他的恨,源于皇宫,而情景重现必须在冰窖,那么,扶言之就只能在皇宫的冰窖里。”   扶笙一向平静的眼波里显出了几许波澜,“糟糕!如果他去了皇宫,岂不是说明女帝会有危险?”   荀久也惊了惊,“事不宜迟,我们赶紧折回去。”   两人不再多话,一路轻功飞跃去往皇宫。   恰巧小祭司刚从大司马府回到宫门口,老远见到荀久和扶笙轻功飞越过来,他面上露出几分不解,朝着半空问道:“秦王殿下,这么晚了,你们还进宫?”   荀久稍微思虑了片刻,飘身落下来,站在小祭司身旁,叮嘱道:“什么都别问,现在,我有事交代你去做。”   小祭司很少看见荀久这般严肃的时候,立即吓了一跳,大气不敢出,只等着荀久吩咐。   荀久道:“你现在立刻去帝寝殿,告诉惜颜夫人让她连夜带着女帝回灵山。”   小祭司瞪大了眼睛。   荀久赶紧伸手捂住他的嘴,“我说了,什么都不要问,我没有时间回答你,形势紧急,如果你没有将我的话成功带到帝寝殿,届时我唯你是问!”   说完,她将手缩回来。   “秦王妃请放心,我一定不负所托。”小祭司大喘一口气,待回过神来的时候,荀久和扶笙早就消失了踪影。   方才那一幕,感觉像做梦一样。   小祭司后怕地拍了拍胸脯,心中涌起不好的预感,因为今夜发生的事实在是太奇怪了,先是君和大哥莫名其妙失踪了,紧接着大祭司去了一趟大司马府,然后让他去给季黎明传话,并且让他什么都不要问,如今秦王和秦王妃也是一样,神神秘秘的,既然已经进宫了,他们两人为何不直接去帝寝殿找女帝,还非要让他去传递消息?   百思不得其解,小祭司抓抓脑袋,迅速朝着帝寝殿飞奔去。   与此同时。   荀久和扶笙已经轻功飞跃到皇宫冰窖位置的上方。   荀久衣袖一拂,站岗的所有禁军都被定了身,她飘身落下,凝神感受了一下,压低声音道:“这下面,果然有一股非常强大的魔性。”   荀久说完,抬步就要朝着冰窖入口而去。   扶笙一把拽住她的胳膊,眉头微微蹙起,“我们就这么下去?”   “没时间做准备了。”荀久抿唇,“只能随机应变,再说,扶言之只要没在容器里,便是七星扫魔剑也对他没用。我看过了,这个冰窖应该是有两道门的,前门和后门,我从前门进,你去后门,小心一点,不管谁先见到了扶言之,在没有惊动他的情况下都不要轻易动手,等汇合在说,可好?”   扶笙凝视着她,眉眼间全是担心。   “你放心。”荀久冲他笑笑,“如今的我,并不仅仅是拥有凤息的灵力,还拥有仙人才会有的法力,扶言之伤不了我。”   从幻境出来一直到现在,扶笙还是头一次听到荀久说她自己的身世,这让他有些愕然。   扶笙早在九重宫那天晚上对付扶言之的时候就感觉到荀久的身份很不一般,但没想到会和仙族挂上关系,听她这么一说,他才稍稍放下心来,嘱咐道:“保护好自己,我不希望你受伤。”   荀久点点头,催促他,“快去吧,否则待会儿君和大少爷要出事儿了。”   扶笙依依不舍地从她身上移开目光,朝着冰窖后门方向走去。   荀久一步步走过去,缓缓推开前门,顿时有一股强大的劲风扑面而来,她赶紧抬袖遮面运功抵挡。   三四息之后,那股强风才终于归于平静,荀久慢慢垂下手臂,放眼看进去,这个位置还看不到冰块,是个很长的转角石梯。   迈着步子,荀久慢慢走进去,尽量将声音放轻。   完全走到石阶最下方的时候才能看到里面高大的方块冰砖,这地方,几乎都是用冰砖砌成的,外面看起来,就好像城堡的墙壁一样,实际上里头像个迷宫,一层包裹着一层。   扶言之的魔性充斥着整个冰窖,所以荀久分辨不出他到底在哪个位置,只能靠双眼来捕捉。   她有些懊恼凤息的透视眼没能随着这个身体传承下来,否则眼下这种情况根本就不用去找,直接用透视眼扫试一下就知道扶言之在哪个方位。   冰砖堆砌得与墙壁一样高,荀久看不到扶笙进来了没有。   “嘀嗒……嘀嗒……”寂静的冰窖里,有水滴的声音传来,非常清脆。   荀久蓦然顿了脚步,凝神静听。   “嘀嗒……”那个声音还在继续。   荀久抬目扫了一眼,如今春季,这些冰块都是年前大雪的时候,皇室专门派出人去冰川切割回来备用的,所以非常大块,也非常整齐,因为这样不容易融化,眼下才至春季,外层的冰块都还没融化,里面的冰块就更不可能融化了。   如果冰块不可能融化,那刚才的水滴声是怎么来的?   荀久紧皱着眉,将后背靠在寒凉的冰块上,眼睛警惕地四处看,不一会的功夫,她便闻到了一股似有若无的血腥味。   她的嗅觉不会错,一定是血腥味!   只不过因为冰窖寒气太重,掩盖了许多,以至于她嗅到的并不是太明显。   心底顿时冒出一股寒气,荀久沉了脸色,加快步子循声而去,终于在冰层最中心的地方见到昏迷不醒的澹台君和,他全身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口,每个伤口都在冒着血珠子,那些血液手腕上的血液滴落到地上,其他部位的则被寒气凝结成霜。   荀久惊得脸色煞白。   扶言之这个变态,他果然是想重现自己当年的遭遇,让他的双生弟弟感同身受!   大步走到澹台君和的面前,荀久伸出手给他号脉,脉搏是有的,只是非常微弱。   扶言之一定是想让澹台君和亲眼看着自己全身的血液流出来后被冻结,最后就这么绝望又后悔地死去。   对于扶言之来说,澹台君和若是死了,他就能更好的驾驭这个躯体。   而澹台君和身上的这些伤痕,对于扶言之来说,什么都不算,他有的是办法让伤痕恢复如初。   “君和少爷!”荀久握紧了澹台君和的手,慢慢渡了些灵气进去,嘴里不停地喊着,“你快醒醒!到底发生什么事儿了?”   澹台君和本就是吊着最后一口气的,被荀久渡了灵气进去以后,终于慢慢转醒,他脸色惨白,嘴唇翕动,声音非常微弱,看着荀久的时候,神情有些迷茫,“你是谁?”   “别管我是谁!”荀久蹙眉打断他的话,“我现在就带你走,你撑着点儿。”   荀久作势要去抱澹台君和。   澹台君和虚弱地摇摇头,他已经从荀久的衣饰猜出了她的身份,大口喘息着,“秦王……秦王在外面和……那个魔鬼打起来了。”   荀久一下子变了脸色,“你说什么?!”   难道她推断有误,扶言之想要的容器并不是澹台君和,而是扶笙?之所以要掳走澹台君和,就是为了引扶笙出现?   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荀久脑子里早已一片空白。   不!扶笙绝对不能被扶言之那个变态给带走,绝对不能!   荀久咬咬牙,再不顾澹台君和的反对,背着他迅速往外面走。   才出来,就见到冰窖外面的一大片空地上,扶笙正在和一团黑影缠打在一起。   荀久无奈之下伸手解开一个守门禁军的穴道,将澹台君和塞给他,用了些催眠术嘱咐道:“带着君和少爷去太医院,别向任何人提起这里的事情。”   那名禁军目光呆滞地点点头,接过澹台君和以后就迅速往太医院走去。   荀久回过头来,衣袖一拂加入了扶笙与扶言之的打斗。   如今的扶言之只是一团黑雾,不管用什么办法,都好像一个拳头打在棉花上,对他根本没什么用。   荀久的银丝就更牵不住他了,只能靠灵力和法术来攻击,但都造成不了太大的伤害。   荀久心知再这么打下去,扶言之根本就不会受伤而她和扶笙会因为过度劳累而渐渐体力不支。   狠狠咬牙,荀久飞身而起,一脚将那团黑雾从扶笙身边踢开,恶狠狠道:“扶言之,有什么话,当面说出来,何必做这等小人行径?”   黑雾哈哈大笑,那笑声雄浑有力,听起来非常瘆人,“本尊不过是想取回自己的身体罢了,这你也要管?你们仙族都是闲着没事干的吗?”   “做梦!”荀久咬咬牙,出手便是一阵凌厉的掌风,黑雾被她打得飘散了些,片刻又聚拢在一起,升上半空哈哈大笑,“他已经中了尸毒,我倒要看看,你有何能耐替他解开。”   荀久怒不可遏,转眸看向扶笙,心疼地问:“阿笙,你要不要紧?”   扶笙身形有些不稳,荀久这才看见他脸色铁青,意识非常模糊,好像随时都能倒下去。   该死!   荀久捏紧了拳头,扶言之这个变态,竟然用澹台君和来调虎离山,趁机给扶笙下了尸毒!   荀久紧紧皱着眉头,一步步走近扶笙。   “别过来!”扶笙突然大叫一声。   荀久被他吓了一跳,“阿笙,你要不要紧?”   “久久,别过来,尸毒会传染。”扶笙一个劲儿冲她摇头。   “我不怕!”荀久满心满眼都写满了心疼,她如今只想知道他伤得严不严重,会不会痛,哪里顾得上会不会被传染?   嘴唇已经变成黑紫色,扶笙往后退了几步,后背靠在柱子上,虚弱地道:“久久,你快走,别管我。”   “扶笙,你疯了是吗?”荀久眼眶含泪,愤怒大吼,“这都什么时候了,你竟然还要与我划清界限,你都忘了曾经答应过我什么了?”   扶笙垂下眼睫,他自然没忘,怎么敢忘呢?   方才在冰窖,他本来已经看到了荀久,正准备过去与她汇合,岂料扶言之这团黑雾突然飘出来准备对荀久下手,他大惊之下在荀久没察觉之前挨了黑雾的那一招,结果中了尸毒。   扶言之的尸毒比一般的尸毒厉害得多,若是荀久挨近他,不出片刻就能被传染,他不想在这种情况下拖上她一起送死。   “久久,你听我说。”扶笙无力地看着她,“你先回去,这里的事,我会处理。”   “你现在已经中毒了,还怎么处理?”荀久不依不饶,她只是觉得这个男人聪明了一辈子,竟然会在这么关键的时候犯糊涂,他难道不知道,见到他痛,比剜她的心还要让她生不如死么?   半空中漂浮着的黑雾趁机化作旋风冲下来,片刻便将扶笙卷在中心飞上半空,轻蔑得逞的笑声回荡在天际,“哈哈哈,北海老祖,本尊非常期待我们的下一次见面。”   ------题外话------   感谢:卿酒酒sama的520朵花花,第一次收到这么多话,亲爱的破费了,总之,爱你么么哒。   感谢女神妃妃的钻钻花花,来个大大的拥抱(づ ̄3 ̄)づ。   特别感谢一位亲:13681241031,从来没在评论区发过言,却从衣衣开文到现在,每天都送花花,我在后台看到的是满满爱意和支持,谢谢亲爱的,能有你的陪伴,是衣衣的荣幸,么么哒,这本已经进入结局,希望下一本,我没走,你还在。   ☆、第046章 大结局(中)   澹台引已经成功将澹台惜颜带进了宫里劝说女帝趁夜离开。zIyouGe.cOm   女帝不依,她虽然修为尽失,但敏锐力没有下降,心中总觉得今天晚上要出事,所以任凭澹台惜颜如何劝,她都不肯答应趁夜走。   澹台惜颜还在苦口婆心地劝着,澹台引就站在一旁,眼风从窗缝里扫到外面有一阵黑风卷过。   澹台引心中大惊,她不敢惊动澹台惜颜,对着女帝道:“陛下,臣有事先出去一下。”   女帝点头应了。   澹台引迅速出了帝寝殿,走到花园里抬起头看向夜空,整个夜空如同一块上好的淡墨,并不存在她刚才看到的那种风。   澹台引的直觉一向很敏锐,她觉得自己不可能眼花。   唯一的解释,只能是之前带走大哥的那阵风并没有走远,而是躲藏到皇宫里来了。   一想到有这种可能,澹台引心中愈发恐惧起来,她漫无目的地走,也不知道要去哪个方向找那阵黑风。   澹台引没注意脚下的路,一不小心就到了太医院大门前,瞧见里头的人进进出出,形色匆忙的样子,澹台引心生疑惑,走过去几步唤住一个药童,问他:“这都晚上了,你们太医院怎么这么忙?”   那药童见到来人是大祭司,赶紧拱手行礼,这才道:“君和少爷受了重伤,被送到太医院来了。”   “什么?!”药童一句话,对于澹台引来说,等同于毁灭性的打击,她再顾不得药童后面没说完的话,抬步就往里面跑,直到见到躺在太医院病榻上的澹台君和。   新任太医院使正带着一帮太医给他止血包扎。   听到门卫禀报大祭司来了,太医院使忙带着人出来迎接。   澹台引烦闷地摆摆手,蹙眉看着昏迷不醒的澹台君和,满面惊色,问:“我大哥这是怎么了?”   院使大人叹气道:“也不知道什么人,竟然下得了此等狠手,君和少爷浑身上下多处刀伤,手腕处血脉被割破,原本流血不止,许是后来半途遇到了高人帮他吊住了最后一口气,幸好送来得及时,眼下已经抢救过来了,虽没有性命之忧,但仍旧需要很长一段时间复原。”   澹台惜颜紧抿着唇,满目心疼,眼中隐隐有水光波动。   她就只有这么一位哥哥,从小到大,对她宠爱有加,呵护备至,哪儿曾想竟然会遇到扶言之那样的魔鬼。   不管哥哥前世有着怎样的身份,但这一世,他只是她唯一的哥哥而已。   蹲在病榻前,澹台引伸出手轻轻握住澹台君和冰凉的手掌,低声道:“哥哥,醒过来,一定要醒过来。”   她趁机给澹台君和输送了不少真力,却无意中探知澹台君和的潜意识被封闭,他有脉搏,也有呼吸,但是没有想醒的意图。   到底是什么事,竟然让他甘愿就这样放弃自己?   澹台引忍着泪,慢慢站起身来,看向身后的一众太医,“是谁将我大哥送回来的?”   “是看守冰窖的一个禁卫军。”院使大人见到大祭司浑身凛冽的杀意,不由胆寒,忙颤颤巍巍答:“当时我们都被吓坏了,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那禁卫军似乎是脑子有点问题,什么话也不回答,只是进来把人放下就走了。”   “冰窖!”澹台引身子在细微颤抖,宽大的衣袖中,手指握紧了又松开,松开了又握紧,忽然之间抬起头来,冷声嘱咐太医院使,“多派几个人,好生看守我大哥,再有,他身上那些伤痕,复原以后,我不希望一丁点儿疤痕。”   院使大人一阵嗫喏,“这……”要保住君和少爷是可以的,但他伤得那样重,即便是倾太医院所有人的力,也不可能让君和少爷身上的疤痕全部消失啊!   澹台引冷哼一声,再不过多停留,匆匆出了太医院飞身前往冰窖。   冰窖外面有一大块空地,眼下没人,但澹台引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劲。   看守冰窖的禁卫军们都被定了身,她随意解开了其中一个的穴道,问他发生了何事,那禁卫军支支吾吾,半晌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澹台引心中焦急,再等不得他回想,皱眉扫了四周一眼,仍是没什么发现。   她记得,荀久说过,扶言之之所以要掳走大哥,是因为把他当成了容器,而眼下,大哥被救了回来,救他的人只能是荀久和扶笙,那两人却没有在第一时间来找她,那就只能说明,他们很可能正在遭受扶言之的袭击。   想到这里,澹台引面色一寒,她一个飞身跃上房顶,屏息凝神,将神识放出方圆十里之外。   终于在东城门方向发现了端倪。   对方灵力过分强大,她仅仅是用神识这么一探,就被发现了。对方毫不留情将她的神识打了回来。   瞬息之后,澹台引捂着心口,嘴里吐出一大口鲜血,整个人瘫坐在房顶上调息运功,同时心中大骇。   她还是第一次看见魔,可比想象中的强大多了。   刚才用神识窥探到的,是那个魔正在参与打斗,然而却还能敏锐地察觉到有人在用神识窥探他,更能在第一时间反击回来。   由此可见,荀久他们这一次遇到的对手,十分强悍!   调理好内息之后,澹台引不敢再耽误,迅速站起身来,纵身飞到宫门外,牵了匹马迅速飞奔至东城门外。   此时此刻的东城城郊。   荀久正在和扶言之进行高手对决。   之前扶言之化作龙卷风,想直接把扶笙给带走。   荀久自然不会给他这个机会,轻功追了上来,同时不断出手攻打扶言之,致使他不得不先放下扶笙全力应付荀久。   澹台引过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荀久正在对付一团黑乎乎的雾气。   老远,澹台引便感觉到了,那团黑雾身上有着非常强大的魔性,她自己根本就不是对手。   但不管自己是不是对手,她都要上去帮忙。   找来了石子和树枝,澹台引准备结阵先把扶言之困住。   荀久余光瞥见了这一幕,高声冲她喊道:“大祭司,不要结阵,你困不住他,赶紧带着秦王先走!”   澹台引眼眸一缩,这才发现与扶言之搏斗的只有荀久一个人,而秦王不知所踪。   荀久见她站着不动,又喊了一声,“快啊!秦王就在我身后不远处的树林里,一定要带着他安全离开,记住,他身上有尸毒,能不触碰他就不要触碰他。”   荀久吩咐完,澹台引早已惊得脸色剧变。   尸毒!   秦王竟然中了尸毒,而且还是被扶言之给下的毒。   那看来这只魔的力量远远比她想象中的强多了。   敛了思绪,澹台颖朝着树林方向跑去,岂料刚跑出几步,扶言之的黑雾便分裂出一部分来缠住她。   澹台引立即出手与那一小块黑雾打成一团。   荀久见状,心知澹台引是无论如何也到不了树林顺利带走扶笙了,扶言之步步紧逼,她现在根本就没有办法脱身,但这么打下去也不是办法。   情急之下,荀久飞身连连往后退,最后问问立在树梢上,蹙眉看着前方追过来的黑影,大声道:“扶言之,你别忘了,凤息还在我的身体里,你是想打死她么?”   黑影骤然停下,那不断变花的形状显示出他的颤抖和不安。   荀久眸光微动,想着果然是这一招奏效。   “有什么话,我们可以商量。”荀久眯着眸子,“没错,我是北海老祖,可我也还是凤息,两半灵魂,一个身体,你若真想让凤息死,那你尽管过来取我性命好了。”   黑雾“咻——”地一声冲到了荀久跟前。   强烈的逼视让荀久心跳有些加速。   纵然她放出了话,但那些话都是骗扶言之的,她还这么年轻,根本不想死。   眼下这个位置,扶言之想要取她性命的话轻而易举。   所以荀久只能赌。   扶言之是为了凤息而入的魔,只要提及凤息,他多多少少会有些顾虑。   “凤息……”黑雾终于开口说话,他没有人形,只能将云雾化成手臂形状抱着她。   荀久紧闭着眼睛,脑袋往旁边一偏,看向下面还在于那一小团黑雾打斗的澹台引。   澹台引立即会意,打斗方向逐渐往树林里挪。   “凤息,你别怕。”黑影声音微颤,添了小心翼翼,唯恐会伤到她,“我不会伤害你的,你跟我走,只要过了这一夜,我取回自己的身体,就能发动傀儡军团进攻燕京,到时候,我还会将整个天下都送给你,跟我走,可好?”   荀久被黑雾包裹着,完全不敢释放任何神识去探知澹台引到底有没有成功找到扶笙,只能凭借听觉来。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荀久突然睁开眼睛,眸光狠戾,用了十二分力道狠狠一脚踹在黑雾上。   黑雾吃痛之下迅速松开了她,戾气顷刻暴涨,一团黑乎乎中间,唯见一双血红色的眼睛,看起来恐怖至极。   荀久对上这双眼睛,心知扶言之是真的怒了,她不管不顾朝着林中大喊,“大祭司,你快带着秦王先走,别管我!”   澹台引迅速从树林里跑出来,回应荀久,“树林里那个不是秦王,只是一具普通尸体,我们中计了!”   “什么?!”荀久腹内气血翻涌,恶狠狠瞪向黑雾。   黑雾眨了眨血红色的眼睛,邪肆的笑声传过来,“凤息,我就喜欢你这种倔强的性情,你且等着,不出三日,我们还会再见面的,到时候,你一定不会拒绝我。我的女王,我会让您恢复五百年前的风华,让整片大陆的所有生物都成为您的奴隶。”   邪肆狂妄的笑声还飘荡回旋在树林里,黑雾已经完全飘远,不知去向。   荀久从树上飘落下来,瘫坐在地上,神情涣散。   “你怎么样?”澹台引走过来,紧张地看着她。   “树林里真的没有阿笙的踪迹吗?”荀久没有看澹台引,喃喃问。   “没有。”澹台引也是满面遗憾,极不忍心地摇摇头,“我跑了一圈,倒是见到一具尸体,但不是秦王。”   狠狠一拳打在地上,荀久低吼:“扶言之!我与你不共戴天!”   “阿久,先回去吧。”澹台引第一次看见荀久这样发怒,心中非常震撼。但她目前还有很多事情没理清楚,所以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只能劝慰,“等回去了,让他们帮帮忙一起想办法,你不也说了,秦王是扶言之的转世,我想,他应该没这么残忍的。”   扶言之究竟有多残忍,荀久再明白不过,她借着澹台引的手站起来,面色坚定地看着她,“你不用管我,先回去报信,就说三天以后,扶言之的傀儡军团就来了,让他们先全城戒严,禁止任何人随意出入城门。”   “那你呢?”澹台引神情紧张起来。   荀久的语气,听起来很不对劲。   “我必须要去找阿笙,否则,扶言之会将他的魂魄给吞噬了的。”荀久咬紧牙关,恨不能将扶言之挫骨扬灰。   这句话,听得澹台引胆战心惊。   刚才的境况,她全部都看见了,扶言之根本就不是一般人能对付得了的,如果荀久贸然去了,兴许也会像扶笙一样被扣留住,届时燕京失去了主心骨,城内数十万百姓怎么办?   想到这里,澹台引心下一狠,趁着荀久不备将她打晕抱着往回走,翻身上了马背一路狂奔回秦王府。   彼时,澹台惜颜已经带着女帝连夜坐了马车出城去往灵山方向,女帝在走之前召见了百官,将册封凤君的诏书颁发下来,并放言等燕京与魏国的这场大战过后再举行册封大典,眼下她怀有身孕,需要回到灵山静养,这段时间,凤君监朝,太宰辅政。   当时季黎明也在金殿,听闻了这番话以后,立即从中嗅到了不一样的危险气息。   等散了朝以后,他骑上马匆匆赶往秦王府,这才听说荀久和扶笙从早上进宫到现在都还没回来。   季黎明当即便慌了神。   早上扶笙和荀久出宫的时候,是他亲自等在宫门外,将那二人接去他府上的,一直到黄昏时分,那二人才从大司马府出来。   荀久和扶笙出了大门没多久,门房处便有人来禀报大祭司来了,季黎明闻言之后准备换身衣服出来迎接澹台引,谁知不一会的功夫,小祭司便匆匆来到南山院,莫名其妙地告诉他,大祭司有急事,先走一步,就不进来府里坐了,当时季黎明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原想细细盘问小祭司,岂料他站起身来就要走,还放言说大祭司让他什么也不要问,等有时间再解释。   紧接着没多久,宫里便传来消息,女帝召见百官。   季黎明没见到澹台引,怀揣着一肚子疑惑进了宫,金殿上也没见到秦王和大祭司,他越发觉得疑惑,但见女帝眉眼间满是疲倦,他不敢贸然去问,只能等散了朝第一时间来到秦王府。   却没想到扶笙和荀久压根儿就没回来。   站在秦王府大门口,季黎明有些踌躇。   卫宗见状,过来唤他,“大司马,您不去府里坐坐?晚上天冷,仔细冻坏了身子。”   季黎明满心焦灼,哪里还坐得下去,听到卫宗的声音,转过身来看着他,无可奈何地问:“秦王和秦王妃一直没有派人前来送信吗?”   卫宗面露担忧,摇头,“没有,殿下和王妃一大早就出门了,大司马刚才不也进宫了么,怎么,您没见到我家殿下?”   季黎明苦闷地抓着脑袋,“若是见到了,我何苦还来这里问你。”   卫宗顿时慌乱起来,“大司马,您可别吓我,殿下武功高强,况且还有医术高明的王妃陪着,不可能有事的。”   季黎明也很想把事情往最好的方向去想,可是他既然知道了扶言之的存在,如何还能收敛心绪,自然是一出事便想到很可能会是扶言之来了。   两人正在大门外焦灼之时,不远处传来了一阵清脆的马蹄声。   季黎明循声望去,就见到澹台引高坐马上,快速冲过来,在他三尺之外勒住缰绳。   季黎明惊讶地看着澹台引,再看一眼昏迷不醒的荀久,忙问:“引儿,发生什么事儿了?”   “先别问了,进去再说。”澹台引利落地翻下马背,抱着荀久就往玉笙居走去。   季黎明闭上嘴巴,匆匆跟了上去。   待澹台引把荀久安置在床榻上,季黎明才敢开口,“今天晚上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秦王有没有跟你说过扶言之的事?”澹台引不答反问。   季黎明颔首,“说起过,我刚才还一直担心来着,莫非你们今晚就已经遇到了他?”   澹台引心中仍有后怕,脸上的惶恐苍白色也没退去多少,闻言之后,艰难启唇道:“秦王被扶言之带走了,我听阿久说过,扶言之很可能会住进秦王的身体完全取代他。”   “什么?!”季黎明大惊失色,立即腾地从凳子上站起来,“子楚被带走了?!”   “嘘——”澹台引嗔他一眼,“别在这儿嚷嚷。”   说罢,她站起身,朝季黎明招手,“去外面。”   季黎明看了一眼仍旧沉睡的荀久,点点头,随着澹台引来到玉笙居的小院里。   “引儿,你当时是不是也在现场?”蓦然听到扶笙被扶言之带走,季黎明着急得不得了,眉心紧紧蹙着。   “我的确是在。”澹台引已经意料到季黎明会问什么,无奈道:“抱歉,我的能力,完全不足以抵挡扶言之的魔性,我只能将阿久带回来,其余的……。”   “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季黎明摇摇头,“就是想问问你,看没看清楚扶言之长什么样?”   “看清楚了。”澹台引答:“是一团黑乎乎的雾气,怎么打都打不中,就跟拳头打在棉花上一样,而且那些雾气随便分离出一点来都带着非常强大的魔性,想要对付他,还得有个可行的法子才行,可是眼下阿久昏迷,秦王被掳走,我大哥被扶言之重伤躺在太医院,我实在想不到还有谁能帮助我们了。”   “还有一个人!”季黎明当即道:“夜极宫的宫主西宫良人,他也来了。”   澹台引仿若看到了希望那,眸光微微亮了亮,“那个人竟然也在?”   她白日里没机会来秦王府,所以并不知道这一行人回来了几个,自然也不知道西宫良人跟着荀久他们来了燕京。   季黎明站起身,“你先在这里坐坐,我这就去请他。”   “好。”澹台引应声,目送着季黎明出去。   季黎明很快就在哑仆的带路下到达西宫良人的院子。   彼时,西宫良人正在给阮绵绵煎药。   季黎明伸手挥了挥周围的中药味,皱着鼻子道:“大晚上的,你怎么还煎药?”   西宫良人抬起头来,见到是季黎明,他笑笑,“这副药,一定要在她困意来袭的时候喝下去才管用。”   季黎明愣了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西宫良人嘴里的那个“她”指的是阮绵绵。   这二人来的时候,季黎明心中便对他们的关系有了几分猜测,如今亲眼见到西宫良人大晚上还在给阮绵绵煎药,季黎明便更加肯定了。   了然地笑笑,他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问西宫良人,“你今天晚上一直待在院子里?”   “嗯。”西宫良人一边用扇子煽风,一边应声,“刚来第一天,不太适应,中午睡了一觉,晚饭时分才醒过来,怎么了吗?”   西宫良人与季黎明不熟,他觉得若是没什么重要的事,季黎明断然不可能会来找他。   季黎明原本有些郁闷,子楚都出事了,这个人竟然还在院子里这么悠闲自在。   但转念一想,他发现是自己心胸狭隘了。   荀久曾经说过一句话,自己有难的时候,旁人帮了你,那是出于情分,若是不帮,那是出于本分。   西宫良人与扶笙的关系仅仅是好友而已,人家还有重要的人要照顾,没道理会为了别人而抛下心尖上的人于不顾。   眼下这种情况,明显西宫良人并不知道白日里发生了什么事,他不出手相帮也是有缘由的,可即便是他知道了,也像现在这样没有出手,季黎明也没道理责怪他。   毕竟,西宫良人根本就没有搭救的义务,他不救,是作为旁观者的本分,救了,是出于热心人的情分。   想通了这一点,季黎明原本有些郁闷的胸腔顿时明朗宽怀不少,再看向西宫良人的时候,也没有了先前的那种隔阂。   “我过来,是想请教你一件事。”他慢慢道。   “你说。”西宫良人头也没抬,揭开盖子看了看汤药的煎制进程。   季黎明看着他,慢慢道:“我想问问你,如果秦王和秦王妃都不在,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对付得了扶言之?”   季黎明问得极其随意,就好像在与人讨论天气,然而西宫良人却听变了脸色。   他一时有些狐疑,盯着季黎明看了半天,见他既不是易容也不是幻容,的的确确是本人,西宫良人才开口,却是有些模棱两可,因为他根本不清楚季黎明的用意,只好反问:“你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个问题?按理说来,他们夫妻应该比我更懂得这个问题的答案才是”   季黎明呼吸骤然停了停,安静道:“因为子楚真的被扶言之带走了,大祭司为了不让表妹贸然追上去,只好将打晕了她,如今表妹在房内昏迷不醒,子楚下落不明。”   西宫良人腾地从地上站起来,脸色大变,“你说什么?!”   他不过是几个时辰没去见扶笙而已,怎么就发生了这么多事?   “我没开玩笑。”季黎明也在西宫良人站起来的那一瞬凝了面色,“是真的。”   西宫良人懊恼地等着季黎明,“既然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你怎么现在才来找我?”   皱了皱眉,西宫良人又道:“我还以为,你真的是闲着没事才会过来的,而且,看你那表情,一点也不慌乱,根本没有大事发生的样子。”   季黎明没有解释,他只不过是表面上不慌不乱而已,实际上心中早已燃起了焦急的火焰,若非与西宫良人不熟识,他早就拽着他跑出这个院子了,哪里还能拐弯抹角地坐在这里与他聊天。   瞥了一眼季黎明根本没有想要解释的样子,西宫良人慢慢平静下来,迅速找来小碗将药汁倒出来端进房门让阮绵绵喝了,期间什么话都没说,也没告诉阮绵绵外面发生了大事,只是嘱咐她一定要好好休息,否则不利于听力的恢复。   做完这一切,西宫良人再出来的时候,季黎明已经在院门口等候着。   两人很快就来到了玉笙居外面的小院里,于石凳上坐下。   澹台惜颜向西宫良人打了声招呼以后便直入主题,“宫主,听闻这段时间,您都是与秦王他们待在岷国的,那您应该知道对付扶言之的办法吧?或者说,你知道他的巢穴在哪里吗?”   西宫良人默了一默,启唇道:“扶言之的巢穴,我不清楚,但要对付扶言之,唯有用秦王妃那柄七星扫魔剑。”   听到真有办法,澹台引紧绷的脸色缓了缓,又问:“那柄剑,如今在何处?”   “我不知道。”西宫良人摇摇头,“那可是至关重要的东西,这一路回来都是秦王亲自保管的,大概是放在哪个隐秘的地方了吧,你们与其问我,为何不等秦王妃醒来后后直接问她?”   季黎明无奈道:“表妹是个执着性子,我最了解不过了,若是让她醒过来,只怕她会不顾一切去找子楚,眼下大战一触即发,正是千钧一发的危急时刻,子楚已经不在了,我不希望表妹也栽在扶言之手里。”   西宫良人一脸不赞同,“你们这样拘着秦王妃,秦王根本就回不来的。”   澹台引和季黎明一听,俱是脸色一变,“此话怎讲?”   “扶言之为何要抓秦王,你们可知道?”西宫良人反问。   季黎明有些茫然。   澹台引道:“我听阿久提起过,说扶言之正在找适合他的容器,以便能更好的操纵那些傀儡。我大哥也在容器之一,但最适合扶言之的容器,还是秦王,毕竟这是扶言之的真正转世,那个魔若是能住进去,将会是灵、魂、魔、人的完美契合。”   西宫良人也没时间问澹台引怎么会晓得这么多,只匆匆道:“说得没错,扶言之在找容器,既然抓了秦王,那么下一步,他就会先吞了秦王的魂魄,让哪个躯体先变成空壳,到时候你们见到的的确是秦王的样子,可实际上已经不是秦王本人了。”   季黎明越听越觉得胆战心惊,长这么大,他还是头一次听说这世间还有这么惊悚的杀人方法。   抖了抖身子,季黎明看向西宫良人,“那么,我们眼下是不是先弄醒我表妹,让她帮忙想办法?”   西宫良人点点头,“这是唯一的办法,我知道你们不想让秦王妃去送死,可是秦王妃不去的话,就再也没有人能将秦王给救出来了。”   “那好,事不宜迟,我现在就去让阿久醒过来。”澹台引迅速起身,匆匆进了房。   之前在树林,澹台引惊讶地看到荀久竟然拥有仙族的法力,她没时间问荀久缘由,但心中已经明白如今的荀久再不是之前没有丝毫武功的弱女子,所以她更明白普通力道无法让荀久彻底昏迷,索性使用了好几成的内力。   荀久进入了深度昏迷,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这会子要突然将她弄醒,需要耗费澹台引不少的内力。   季黎明知道以后,颇有些担忧地看着澹台引,询问道:“引儿,要不,我助你一臂之力吧?”   澹台引摇头,“不用,你们俩先去外间等着,也就是一会的事儿,我定能让她醒过来。”   末了,澹台引又想起来之前在树林那一幕,嘱咐季黎明道:“待会儿她要是醒过来,你们俩可得尽量控制着点,不能让她太过激愤了,否则会坏事儿。”   “你放心。”季黎明拍拍胸脯,“我一定竭尽所能让她冷静下来。”   两人出去以后,澹台引开始对荀久运功。   大约一盏茶的功夫之后,荀久果然悠悠转醒。   她的眸光在帐顶上凝了凝,然后突然之间想起来扶笙被扶言之给带走了。   猛地掀开锦被,荀久正对上床榻前澹台引的视线,她稍微回忆了一下,旋即便明白过来究竟是这么回事。   眉心显出几分恼怒,荀久没好气地看向澹台引,怒斥,“你为何要打晕我?”   “表妹!”澹台引还没说话,外面已经传来季黎明的声音,紧跟着,他人便走了进来。   “你不要怪她。”季黎明看一眼荀久,又将眸光定在澹台引身上,抿唇道:“当时情况紧急,引儿也是迫于无奈……”   季黎明不敢说澹台引是为了荀久好。   这句话,一定会被荀久嘴里所谓的“道德绑架”给狠狠反驳回来。   默了一默,季黎明再道:“我已经请教过宫主了,他说只有七星扫魔剑对扶言之有用,你当时什么武器都没带,就算是追上去了,恐也无法将子楚顺利带回来,所以……”   荀久听得出,季黎明已经在尽力解释了。   她并非不明事理之人,纵然自己被澹台引打晕这件事让她心中生怒,可这种情况下,若是自己还对他们发怒,只会将事情弄得越来越糟糕,不仅没法救出扶笙,还会将这伙人的关系给弄僵。   深呼吸一口气,荀久脸色说不出的平静,吩咐季黎明,“你去秦王的书房找到暗格,将七星扫魔剑取出来,我现在就去追扶言之,一定要在他对阿笙下手前将人救回来,否则,这世上便再也没有扶笙了。”   荀久嘴上这么说,然而心中更害怕的却是扶言之在冰窖外面的那句话。   他说:我很期待下一次见面。   荀久很清楚,一旦扶笙真的栽在扶言之手里,那么,下一次见面,利用笛声控制黑鸟以及傀儡来进攻燕京的将不会是郁银宸的模样,而是扶笙的模样,她不知道自己到那个时候对着扶笙的那具身体,能否下得了狠手,下得了狠心。   越想越觉得心惊,荀久赶紧敛了思绪。   季黎明动作极快。   扶笙书房里的暗格,他是除了他们夫妻之外的唯一知情人,所以很快就找到宝剑并拿了出来。   毕竟是除魔宝剑,与季黎明从前见过的不太一样,他心中好奇,拿在手里便想抽出剑身来看看,可无论他怎么弄,宝剑纹丝不动,剑身依旧稳稳当当嵌在剑鞘里,丝毫没有要出来的迹象。   季黎明满面纳闷,迅速握紧了宝剑便来到小院。   荀久站起身,将宝剑接在手里准备连夜行动。   季黎明抓抓脑袋,郁闷道:“表妹,这柄剑真的能除魔吗?我刚才试了一下,根本打不开,莫不是坏了吧?”   “这剑认主,只有我能打开。”荀久转过身,看着季黎明,询问:“表哥想看?”   尽管知道这不是恰当时机,但季黎明终究抵挡不住宝剑的诱惑。   莫说是他,就连西宫良人都有些心痒痒,自古英雄爱宝剑,这句话是没错的,这二人仅仅是看到剑鞘便知里面的剑身一定非同凡响,好奇心便也重了起来。   荀久没有多说什么,手指一动,缓缓将剑身抽了出来。   那一瞬,西宫良人、季黎明和澹台引三人只觉得一股强劲的力道扑面而来,若非三人都有内力护体,只怕早就被这力道直接损伤到内腹了。   待稳定下来,三人才探头齐齐看去,一时惊艳不已。   剑柄上的七彩珠和九华玉在廊檐宫灯的作用下散着清幽的光芒,而剑身布满菱形暗纹,本身为天降陨铁打造,剑刃薄而锋利,寒如霜雪,吹毛可断,浑体因为灵气的作用笼罩着一层淡金光芒,观之巍峨大气,让人望而生畏,丝毫不怀疑它摧枯拉朽的能力。   “果然是好剑!”季黎明伸出大拇指,“我跟随着爷爷这么多年,宝剑见过不少,但这种既认主,本身又能除魔的剑,还是第一次见。”   “我们都一样。”西宫良人笑笑,“之前在九重宫,我都没来得及看一眼,就跟着他们上船了,今夜是头一次得见。”   荀久“唰——”一声将剑身入剑鞘,“表哥,我算着扶言之的傀儡军团应该就在燕京城外不远处,只不过仱还没动静而已,眼下天色已晚,你们几个先回去歇息,我若是找到了扶言之,会尽量控制他不趁夜袭击,明日一早,你们要用最快的速度布置好一切,尤其是城内的百姓,要想办法疏散到安全的地方去,切记,不能引起恐慌。百姓的恐慌最能动摇军心,我不想还没开战就输给扶言之了。”   季黎明郑重点头,“表妹,你且放心,这里的事情,全部交给我就行。”   末了,他面露担忧,“你就准备一个人去吗?”   荀久点头,“没办法,你们去了也没用,对扶言之造不成威胁,反倒会成为他威胁我的利器,既然知道有这种可能,那我就更不可能带着任何人去了,免得到时候受他掣肘。”   季黎明了然,“那我们送送你吧!”   荀久摆手,“不必了,天色已晚,你们回去好生歇着,补充体力,等天一亮就开始行动。”   季黎明终究找不到话说,只得目送着荀久出了秦王府。   荀久让卫宗备了一匹上等马,漂亮的翻身骑上马背,她只字未留径直朝着东城门外狂奔而去。   这个时候,城门早就关闭了,守城将领得见来人是秦王妃,一时有些不知所措,拿不准主意。   荀久微微仰头,面色凛冽,手中扔了一个令牌上去。   便是不用看令牌,守城将领也认得深夜出城的这位是秦王妃,他担忧的正是荀久的身份,万一就这么放秦王妃出城,待会儿秦王知道了,铁定得那他们这群人开刀。   一想到秦王的铁血手腕,守城将领堪堪打了个冷噤。   荀久在城门后等了许久也不见有人开城门,她眉心一蹙,再一次抬头,借着月色看清楚守城将领的容貌,声音清寒如霜雪,“你们这是做什么?”   守城将领嗫喏道:“卑职能斗胆问一句,王妃您深夜出城所为何事吗?”   荀久捏着缰绳的手指紧了紧,“你无须多问,速速让人开城门。”   守城将领还是不敢,实话说:“王妃,并非卑职不让您走,而是卑职担心秦王殿下会怪罪下来。”   荀久冷声一笑,“若是秦王真有心让你死,便是你不放我出城,他也会让你死得很难看。”   荀久心中烦闷,眼下遇到出城受阻,脸色更是不豫,便把一腔怒火发在守城将领身上。   那人被她吓了一跳。   荀久冷声呵斥,“本王妃再说一遍,开城门,不遵从命令者,杀!”   荀久说完,“哧——”一声宝剑出鞘在空中一划,强大的剑气顷刻让周围草木剧烈摇摆,就连站在城门上的几个士兵都险些被狂风给扫下来。   守城将领被荀久这突如其来的气势给吓坏了,连忙吩咐人打开城门。   荀久再不理会众人,宝剑归鞘后狠狠一踢马肚子,迅速奔出去好远,带出烟尘无数。   深夜的郊外,格外寂静,偶尔会传出鹧鸪的啼叫声,愈发凸显夜的沉寂。   荀久骑在马背上,一边走一边思索扶言之可能的藏身之地。   然而想了许久,她都没能猜到那只魔会去什么地方。   这时,很远之外的天空突然传来一阵诡异而充满蛊惑的笛声。   随着笛声的靠近,荀久还听见了机械一般的脚步声,想来是人数众多,每走一步,整片大地都在颤动。   马儿受了惊,不停地嘶鸣。   荀久眼瞳一缩再缩,眯眼看着天空中慢慢飘来的一层巨大“黑云”。   “黑云”过境,卷起狂风如巨浪,空气中充斥着冷凝肃杀还有……死气,原本寂静的丛林里霎时惊起雀鸟无数,尖啼不止。   荀久嗅觉敏锐,虽然还没有得见出现的究竟是什么,但她已经嗅到了死尸的味道。   笛声,死尸。   出现了这两种东西,荀久想都不用想也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心中冷笑,面色也清冽了许多,她将马儿掉了个头站到一处小山丘上垂眸望去,终于得见全貌。   不远处,在笛声控制下迈着沉重而缓慢步伐正在一步步靠近这边的,正是一群死尸,许是前段时间冬季寒冷,尸身保存较为完整,但如今突然暴露在空气中腐烂速度加快,隔着很远的距离便能闻到一股腐尸的恶臭。   荀久用绢帕掩鼻,循着笛声的来源望去。   当看见“黑云”之上坐着的那抹白影时,荀久觉得心脏位置被人狠狠捅了一刀,连呼吸一下都带着巨大的疼痛。   “黑云”上坐着的人,一身白衣清美仿若谪仙,银发如雪,额上浅紫色的菩提吊坠衬出他剔透若琉璃的血眸,眸中不见昔日的温润和宠溺,有的,只是冰凝冷冽和偶尔散发出来的邪肆。   分明与之前郁银宸发作时的装束一样,但今夜的这位,“惊艳”两个字已经不足以形容他那勾魂摄魄的容颜。   勾唇一笑,他垂眸俯视着她。   碧色翠笛贴唇,吹出一段隔世的离殇。   他身下坐着的,其实并不是什么黑云,而是黑鸟们堆叠而成的巨鸟形状。   荀久指甲掐入掌心,泪珠在眼眶里打转。   那个人,是扶笙,是扶笙啊!   从未得见过扶笙穿白衣,没想到第一次见,竟然是在这种情况下。   荀久心颤,她没料到自己仅仅是慢了一步,就慢了一条命!   扶言之还是侵占了扶笙的这具躯体!   笛声越来越近,那些尸体们距离荀久所在的位置也越来越近,尸臭熏天。   荀久从袖中掏出银针,先封了自己的嗅觉,这才皱着眉,看向天空中坐在巨大黑鸟上的扶言之,说话的声音满是出离愤怒。   “扶言之,你吞了他的魂魄,是不是?”   高空之上的人闻言,薄削的唇角弯了弯,勾出流畅的弧度,他修长白皙的手指指向荀久手中的除魔剑,笑意加深,毫无畏惧,“你手中的东西,是本尊的天敌,可本尊却住在你最爱的人身体里,现在的你,一定很愤怒,你在责怪,怪我掳走了他,怪我吞了他的魂魄,怪我占据他的身体,你心底里的恨意,就好像波涛汹涌,你很想用手中的剑杀了我,哈哈哈……来啊!”他指着自己的身子,“本尊很期待,你亲手把除魔剑刺进这具身体的心脏位置。哦~那种痛,我感受不到,但是我知道,他有多痛,会全部表现在你的脸上。”   “来吧!”他收了玉笛,对她勾勾手指,笑容愈发妖邪,“本尊就喜欢看悲剧,这一次,本尊不希望你手下留情,否则,我会不高兴的。”   扫视了后面成千上万的尸体一眼,他又补充,“他们,也会不高兴的。”   “扶言之,你这个疯子!”荀久红着眼眶,对着天空怒吼,“怎么没有一道雷直接劈了你?”   扶言之脸上妖邪的笑意不减,“本尊不喜欢被雷劈,本尊喜欢被你手中的七星扫魔剑给刺中。”他一脸很享受的样子,“呵,那种场面,想必非常悲壮,你说是吗?我该叫你北海老祖,还是秦王妃?嗯?”   荀久恨得牙关都在颤抖,狠狠吸了一大口气,“扶言之,我命令你现在就离开他的身体。”   “离开他?”扶言之冷冷一笑,“难道你觉得亲眼看着他慢慢停止呼吸比亲手杀了他更有趣?”   “我再说一遍,放开他!”荀久仰天大吼,用了十足内力,周围狂风大作,树枝乱颤,被扶言之控制的那些尸体一波接一波被狂风放倒,又一波接一波站起来,周身戾气暴涨,那架势,仿佛要将荀久活活撕成碎片。   “哧”一声将宝剑从剑鞘中抽出来,荀久用剑尖指着扶言之,做出最后的警告,“扶言之,你想死是吗?我成全你!”   “呵呵……”高空中飘下他清冽的声音。   扶笙的容貌,扶笙的声音,却是另一个人的笑容,另一个人的语气和表情。   剑尖对着扶言之的那一瞬,荀久内心都是崩溃的。   她从未想过,自己终有一天会用剑指着最爱的人。   不得不杀而又不能杀。   这种感觉,简直让人生不如死。   荀久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纠结,也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恨,恨扶言之这个恶魔的残忍,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新月朦胧,光影投射在密密匝匝的林间,暗影斑驳而缭乱,像张牙舞爪的魔鬼。   扶言之身下的黑鸟们越来越近,笼罩了本就微弱的月光,四周充斥着幽灵般的死气。   他再一次将玉笛贴近妖娆的红唇边,曲声哀婉而又悲壮,每一个音符都好像诉说了五百年前的点点滴滴,都好像在为凤息被万箭穿心从马背上摔落下来的那一幕而送葬。   “哐当”一声剑身落地的声音响起,荀久捂着耳朵瘫坐在地上,嘴里不停地喊,“别吹了,别吹了!”   这只魔从岷国回来以后,果然比以前更加强大了,之前在岷国九重宫,荀久还能抵挡得住他的笛声诱惑,如今却没办法了。   扶言之并没有听她的话,曲调幽幽,唯美哀戚,将隔世过往诉说得点滴不漏。   吹奏的时候,他纤长的眼睫下那双眸认真注视着她。   此时的她看起来脆弱不堪,好像被风雨冲刷即将凋零的花朵,精致的面容上,那一双黑水晶一般的眸子闪烁着水光,让他有一种想下去触摸一下的冲动。   意念至此,扶言之分毫未察觉自己的笛声停顿了下来。   荀久终于从魔音中摆脱出来,她拄着剑撑起身子,仰起小脸,对着天空大喊,“扶言之,你放了他,我跟你走,你听到了吗?放了扶笙,我跟你走!”   “呵——”扶言之冷笑,“我放了他,谁来放过我?”   这句话,他几乎是低吼出来的,血眸更加殷红,妖邪无比。   “这世上那么多人的爱情都能开花结果,可是我呢?我从小没有母亲,更没有人教我什么可以,什么不可以,爱上凤息的时候,我义无反顾,那一刻,我所有的认知都告诉我,她是个值得信赖和宠爱的女子,也是这世上唯一对我好的女子。那个时候,为什么没有人来告诉我不可以爱凤息,不可以娶凤息?等一切尘埃落定的时候,世俗这道枷锁却再也不肯放过我。你们人类最喜欢说‘公平’二字,你告诉我,世俗对我公平吗?”   荀久没想到扶言之竟然会在她面前说这些肺腑之言。   眸光微微一动,她握着宝剑的手指紧了紧,却是不敢轻举妄动,也不敢再激怒他,因为这些尸体一旦进了燕京城,将会造成瘟疫。   瘟疫这种东西,杀人于无形,根本不用开战,整个燕京就能在短短数日内变成一座死城。   回笼思绪,荀久看着他,耐心劝说,“扶言之,你错了,一直不肯放过你的,是你自己。”   “你胡说!”他大怒,手中玉笛狠狠一挥,一道凌厉的青光顷刻袭向荀久。   荀久抄起宝剑快速一挡,避开了扶言之的攻击。   冷冷瞥她一眼,扶言之面部狰狞,“本尊要用行动证明,我没错,凤息没错,错的,是你们这些愚蠢的人类!凤息说,对付残忍的办法,就是比残忍更残忍,我今夜便听从她的嘱咐,将燕京城变成人间炼狱,哈哈哈……哈哈哈……”笑声戛然而止,他忽然又变得小心翼翼,声音充满了爱怜,“这样的话,我就能召回凤息,我要让她看到,整片大陆的生灵都将拜倒在她脚下成为奴隶,供她驱使。”   荀久咬着牙,心道这个疯子果然是无可救药了。   “你!”眼神一厉,他突然朝着荀久这个方向看过来,玉笛直直指着她,杀意四起,“若是敢坏我好事,休怪本尊直接毁了这具身体。”   荀久大惊,“不要!”   勾唇一笑,唇边笑意森然,扶言之对她招手,“你过来。”   “你想做什么?”荀久往后退了两步,眉心皱成一团。   扶言之轻笑,“本尊很好奇,你当年都快被封神了,为何后来会辗转到了北海那种荒无人烟的地方?”   “我的事,你无须知晓。”荀久面无表情,骨子里却满是警惕,她并不害怕扶言之会伤害她,她怕的是扶言之会伤害扶笙的身体。   “你看起来很紧张。”扶言之像是会洞察人的心思,微微一笑,语气满是笃定,“你的心跳很忐忑,你在害怕我伤害他。”   荀久心中暗骂了一句,赶紧摆正脸色,以免被他看出漏洞,“扶言之,我觉得我们之间需要心平气和地谈一谈。”   “本尊与你,无话可谈。”扶言之直接拒绝,“不过,本尊倒是很乐意与你坐着黑鸟遨游一周燕京城上空,让所有人都抬起头来看你。这种受尽万民敬仰的时刻,你要不要和本尊一同共享?”   “我若是答应了,有什么好处?”荀久凝目,心思微动,若是能趁此机会接近扶言之,那可是个大好机会。   “你在跟本尊谈条件?”扶言之微微挑眉,抬手一招,随后在身下黑鸟的重重包裹中揪出一个人来。   荀久定睛一看,顿时惨白了脸。   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怀了七个月身孕的容洛,此时已经昏迷不醒。   荀久心底发寒。   这个变态,他到底要做什么?!   扶言之力道极大,一只手便能揪着容洛的后衣领将她提起来悬在半空,然后微笑看着荀久,“你说,如果她从这里摔下去,除了惨叫声之外,还会不会有婴儿的啼哭声?”   荀久整个身子都在颤抖,她不断摇头,用恳求地眼神看着扶言之,“我求求你,放了她。”   “放了她?”扶言之眨眨眼,“你确定?”   他说完,轻轻松开了一个手指,容洛整个人往下坠了一截。   荀久心都快悬到嗓子眼来了,满脸惊恐,“哐当”一声将除魔剑扔在地上,手指狠狠掐入掌心,她已经感受得到自己的掌心里血肉模糊,但手心的疼痛远远不及心痛。   “有话好好说。”荀久声音哽咽,“扶言之,算我求你,不要伤害她,洛姐姐是无辜的,孩子也是无辜的。”   “说得好。”扶言之一脸欣赏的表情,“容洛和她肚子里的孩子是无辜的,当年我和凤息的孩子有罪吗?”   “你告诉我,那个孩子无不无辜?”扶言之话音才落下,又松开了一个手指,眼下仅有一个手指勾住容洛的衣领,只要他再松手,容洛必定会从高空坠下来,而下面全是丧尸,丧尸后面是骷髅军团。   荀久想要顺利接住容洛,非常有难度。   她模糊了双眼,看向扶言之,心痛至极,的的确确为了五百年前的那个孩子而痛,“你误会了,那个孩子是得了顽疾而死的。”   扶言之脸上笑意顷刻僵住,血红的眼眸预示着他很不高兴。   “本尊讨厌一切撒谎的人。”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荀久,“我再给你一次机会重新回答问题,否则……”他说着,动了动勾住容洛衣领的那只手指。   荀久心脏被狠狠一揪,忙摇头,“你别伤害她,我回答你就是了,那个孩子他……”   “有罪吗?”扶言之见她半晌说不出来,冷笑着问。   “是无辜的。”荀久闭上眼睛,这一刻的境况让她感到非常无助。   因为无论她怎么回答,扶言之都会生气。   果不其然,他在听到“无辜”两个字以后就变了脸色,戾气暴涨,“既然是无辜的,那么,你们为何要杀了他?”   “你误会了!”荀久赶紧道:“杀了孩子,是为了帮助凤息转入轮回。”   “凤息……”听到这个名字,扶言之脸色都变得无比柔和起来,神情一阵恍惚,不慎之下,手指无意识松开,怀着身孕的容洛直直从高空坠落下来。   ------题外话------   今天的比昨天少了五千字,这里跟亲们解释一下,原本按照原计划,明天就全部完结了的,但是编辑大大今天戳我说明天上精品推荐,所以接下来的一个星期之内都完结不了,明天大结局下会照常进行,只不过衣衣把一些内容减了放在后面的番外,明天之后,就写写小包子的番外。   ☆、第047章 大结局(下)   这一幕简直让荀久猝不及防。   她在顷刻间面如死灰,身影飞快掠过去。   她不知道自己能否避开这群腐尸顺利接到容洛,但她必须去做这件事。   因为那是一尸两命。   母亲无辜,孩子更是无辜的。   容洛在坠落的那一刻醒过来,惊叫之声昭示着她所有的恐惧。   高空坠落,这个过程非常快也最能让人感到临界死亡。   那一声声的惊叫传入荀久的耳膜里,她不断地加速,几乎用尽了一切办法让自己能在最短时间内赶到并接住她。   踩在腐尸的脑袋上一掠而过,荀久就快接住容洛的那一刻,一道黑影快速从她眼前闪过,并且稳稳当当接住了容洛,尔后踩着腐尸们的脑袋飞跃下去,坐在地上,将容洛狠狠抱在怀里,语带哭腔,“洛洛,你别吓我。”   听到声音,荀久立即认出来,那个人正是顾辞修。   接住了人就好。   荀久大松一口气,还没等全部缓过神来,就听到那边容洛痛得大喊,“阿修,我肚子好痛。”   荀久再一次脸色惨白,看向高空若无其事微挑着眉唇角含笑坐在巨鸟背上的扶言之,一种难言的恨意涌上心头。   “洛洛……你坚持一下。”   树林边,那二人的声音还在传来。   容洛痛得冷汗直流,濡湿了鬓边乌发,她唇色苍白,神情虚弱,“阿修,孩子……”   她一边说一边用冰凉的手掌艰难地去抚摸着小腹,泪眼涟涟,语不成声,“痛……好痛……”   顾辞修颤着眼帘顺着容洛的小腹往下看,她的裙衫上已经染了一滩血迹,刺目至极。   “洛洛!”顾辞修急得哭出来,“你坚持一下,我现在就带你走,我们去找大夫,一定有办法的,你要等着我。”   荀久也看见了容洛见红,她心神狠狠一震,在顾辞修抱着容洛准备连夜进城的那一瞬大声唤住他,“别动!洛姐姐可能是要早产了。”   蓦然听到这句话,顾辞修仿若遭了雷劈,定在原地半晌没反应。   荀久再道:“你快找个空地让洛姐姐平躺下来,别再抱着她颠簸了。”   顾辞修眉头皱成一团,脸上满是急迫。   他自然信得过荀久,因为她是神医,可是,洛洛如果真的要生产,眼下又没有稳婆,怎么办?   荀久见他半晌没动静,一时又急又气,“快啊,顾辞修,你站着做什么,再晚,大人孩子都要出事儿了!”   顾辞修顷刻回过神来,迅速将容洛放到旁边一块空地上。   早就因为疼痛而意识模糊的容洛嘴里还在不断地喊痛。   “王妃,接下来要怎么办?”面对这种情况,顾辞修整个人都慌乱无措,六神无主地看向荀久。   荀久抿了抿唇,眼下这个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也来不及入燕京城请稳婆了。   再回眸,荀久看见被扶言之控制的那些腐尸因为嗅到血腥味而开始躁动起来,而坐在黑鸟上的扶言之,不知何时又开始吹起玉笛,笛声让腐尸和跟在后面的骷髅迈着震动的步子一步步朝着容洛的方向走去。   心中大惊,荀久咬咬牙,朝着顾辞修大喊,“没办法了,我来对付这些腐尸和骷髅,你帮洛姐姐接生。”   顾辞修被荀久这句话给惊呆了,“王妃,你可别开玩笑,我哪里会接生,再说了……”   荀久没工夫跟他耗着,蹙眉道:“都这种时候了,你就别顾及那些虚妄的礼节了,如果你还想要保住大人和孩子的话,就按照我的话去做。”   顾辞修摇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说,万一一个弄不好,洛洛会不会有危险?”   荀久一剑斩了最前面的那一批腐尸脑袋,腐尸的脑袋落在地上以后,有几个的眼珠子掉了下来,但因为有扶言之的笛声牵引着,没有脑袋的腐尸还在继续走,脑袋和眼珠子也在地上滚着过来。   这种景象,实在太有视觉冲击力。   荀久瞥一眼顾辞修,高声道:“洛姐姐明显羊水已经破了,如果你不帮她接生,她就只能在这地方等死,而且我告诉你,如果洛姐姐死在了这里,待会儿她就能变成扶言之的丧尸大军中一员,眼下帮她接生,是唯一的出路,可我抽不开身,这些丧尸,需要有人来抵挡,你别废话了,赶紧脱了外袍,一半垫在洛姐姐的身下,一半盖住洛姐姐的身子,尽量让她保持体力。”   这个时候的顾辞修满心满眼都是保住容洛,哪里还能顾得了这么多,二话不说脱下外袍撕成两半,一半垫在容洛身下,另一半盖住她的下身。   做完这一切,顾辞修再看向荀久,“接下来呢?”   此时的荀久正在不遗余力地对付那些前赴后继的丧尸,闻言后咬咬唇,心中有些忐忑,她从来没给人接生过,完全不知道接下来的步骤,况且,她并不在现场,也不知道实际情况如何。   看来,只能凭着自己生涩的书面知识先让孩子见头,后面动用灵力来保了。   宝剑狠狠一挥,荀久再一次斩杀一批丧尸,偏过头冲着后面大喊,“手肘支在盆骨最高点髂嵴处,右手手指并拢,手掌正面,拇指根部的大鱼际托住会阴,让她不要紧张,先放松,然后深呼吸,用力!”   顾辞修赶紧按照荀久所指的位置照做,温声对着大汗淋漓的容洛道:“洛洛,你别紧张,深呼吸,放轻松。”   “痛……”容洛艰难地吐出一个字,再艰难地吸了一口气。   顾辞修赶紧道:“用力!”   “呃……”容洛痛苦不堪,小脸缩成一团,冷汗不断滚落,哭喊声不断。   荀久一边与丧尸们打成一团,一边抬头看着半空那个变态。   如果可以,她真的很想很想用尽全力一剑下去将所有丧尸和骷髅包括扶言之给杀了,可是她不能,一旦那样做,扶笙的身体就会随着扶言之灰飞烟灭。   她绝对不会让自己的双手沾染上心爱之人的鲜血。   已经失去了扶笙,她不可以连他的躯壳都保不住!   那边容洛生产的声音还在不断传来,血腥味越来越重,丧尸们越来越兴奋,扶言之的笛声更是没打算停过。   眼眶含着泪花,面上是坚毅的神情,荀久险些将牙齿都给咬碎了,她悔恨,恨五百年前的凤息,她根本就不该点燃这把火,如果早知道那个时候的一时兴起,一时想要个家的冲动会带来今日全天下灭亡的灾难,她一定会选择不认识扶言之。   “王妃,孩子见头了!”顾辞修欣喜的声音传了过来。   荀久迅速回过神,赶紧道:“右手放松,左手辅助,托住孩子的头部,让洛姐姐不断哈气,不要用力,帮助胎头复位,然后左手往外旋转,轻轻下压胎儿颈部,记住动作要轻,这是早产儿,经不起你大力折腾。”   顾辞修不疑有他,迅速照做。   不一会,他脸色大变地道:“不行啊王妃,孩子根本出不来,洛洛的气息越来越微弱了。”   荀久拼命挥出手中的剑气,唇角咬出血来,她腥红着眼眶,之前本就被她掐破的掌心伤口才刚结痂,就又被她给掐破了,鲜血不断顺着手掌纹路流下来滴到草地上。   丧尸们闻到血腥味,兴奋地围过来。   荀久一个空翻踢翻最前面这一批丧尸,然后对着顾辞修大喊,“你能否对付这些丧尸?”   顾辞修面色坚定地点点头,“应该能撑一会儿。”   荀久对他招手,“那你过来替我,洛姐姐难产,唯一的办法,我只能帮她剖腹取出孩子来。”   顾辞修一听,整个人脸上煞白无血色,“你说什么?剖腹?”   “是。”荀久道:“按照这个时间来推算,羊水已经流得差不多了,要想连大人和孩子都保住,必须剖腹。”   顾辞修是第一次听说过这种生产方法,一时呆住,“都剖腹了,还能保住洛洛吗?”   荀久皱眉,“你想要大人还是孩子?”   顾辞修满脸纠结,片刻后,仰头问荀久,“能不能,大人孩子都保住?”   咬着唇角,荀久道:“我尽量。”   说完,她提着宝剑走到容洛跟前。   顾辞修连忙从袖中掏出一把小小的匕首递给她,紧张地皱着眉,“王妃,您可一定要保住洛洛,我不能失去她。”   “我明白。”荀久声音暗哑,顾辞修与容洛青梅竹马,多年情谊终开花结果,他们两个本该是所有人里面最为幸福,也最没有阻碍的一对,却因为扶言之的出现而卷入了这场是非中。   顾辞修有多爱容洛,光是从他刚才的表现就能看出来了。   容洛从高空坠落的那一刻,连荀久都没有把握一定能接住他,而且在那种千钧一发之际,贸然出手非常危险,一个不慎就能连同大人孩子都没命。   然而,顾辞修不管不顾,还是冲过去了,而且冲在荀久前头,先一步接住了容洛。   仅凭这一点,就足以证明这个男人对容洛有着非常执着的感情。   顾辞修舍不得容洛,不忍心她受一点伤害,就如同荀久不忍心看到扶笙变成现在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表面看似平静,实际上心在滴血。   快速拉回思绪,荀久接过顾辞修的匕首。   顾辞修的眸光在荀久血迹斑驳的手掌心定了定,心中惊讶无比,“王妃,您受伤了。”   “不妨事。”荀久侧目一瞟冲上来的丧尸,将手中的宝剑扔给顾辞修,郑重交待,“那些丧尸,就交给你了。”   “王妃放心,我会拼尽全力阻挡它们过来的。”顾辞修面色凝寒,说不出的冷肃。   荀久再次嘱咐,“你要小心,不要让丧尸抓伤了皮肤,否则容易中尸毒,眼下这地方又没医馆,洛姐姐已经这样了,如果连你也出事,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向姜易初交代。”   “嗯,我知道了。”   顾辞修提着沉重的宝剑,漆黑瞳眸里闪着凛冽的寒光,周身杀意四起,冲过去就与丧尸们打成一团。   荀久在容洛面前蹲下来。   容洛的意识已经很薄弱了,虽然还知道痛,可叫喊的声音正在逐渐虚弱下去,眼眸微微阖起,原本紧抓着地上杂草的双手也因为无力而慢慢松开。   荀久脸色大变,迅速取出银针给她扎了晕痛针,嘴里不断地道:“洛姐姐,你再坚持一下,只要剖腹完毕,我马上就用灵力帮你全部复原,一定要坚持住。”   “阿久……”容洛神情非常虚弱,连喊出这一声都用了很大的力气,从沉重的眼皮下透过一条缝看向荀久,弱声道:“不要管我,保住孩子。”   荀久面色纠结,随即有些怒,“不准说话!”   容洛轻轻摇了摇头,“我知道自己没多长时间了,孩子还没睁开眼看过他父亲一眼,不能就这么去了,你答应我。”   容洛冰凉的手指艰难地伸出来,扣住荀久的手腕,声音满含着恳求,“答应我,保住孩子。”   荀久自然不会答应这种荒唐的请求,只将她的手扒拉回去,低嗤一声,“不要怀疑我的医术,孩子是一定要保的,大人,我就更不可能让你出一丁点儿事了。”   容洛因为之前的喊痛,嗓子嘶哑,嘴唇干裂,已经说不出话来,只能看着荀久动作。   荀久掀开盖在容洛身上的衣袍,伸手替胎头复了位。   她有个习惯,出门的时候喜欢在袖子里藏三支银针,眼下一支给容洛扎了晕痛针,只剩下两针,用处也不大。   思来想去,荀久觉得还是先给容洛剖腹,然后借机用灵力来修复。   只不过这个过程没有任何麻醉,容洛会非常痛苦。   容洛半睁着眼,见到荀久眉眼间的犹豫,她轻声问:“怎么了?”   荀久抿了抿唇,如实道:“洛姐姐,羊水流尽,孩子无法顺产,只能靠剖腹取出,可是眼下什么医疗设备都没有,没有麻醉,银针也不齐全,我只能赌一把。”   容洛听出了荀久话里的意思,她颔首,“你动手吧,我不怕痛,只要能保住孩子,我做什么都愿意。”   “真的会很痛,你必须忍忍。”荀久面上露出几分不忍心来。   “没关系的,我能坚持住。”容洛勉强扯出一抹微笑。   以前在军营的时候,她曾跟随着大军出战不小心中了敌军的毒箭,那种毒毒性非常强烈,取了箭的时候,毒性已经侵入骨髓,当时的军医无法调配出解药,容洛不想拖了顾辞修的后腿,咬牙之下让医婆按照军医的指示帮她刮骨疗毒,同样没有麻沸散,全凭她自己的意志坚持了下来。   这一刻,容洛在想,当年都能为了阿修忍痛刮骨疗毒,今日同样能为了孩子在没有麻沸散的情况下进行剖腹产。   “你想好了?”荀久再一次看向容洛,发现她虽然面容惨白,神情却异常坚定。   这让荀久大为所动,心中暗赞果然是军营里出来的铁血女子,这份难能可贵的坚毅精神,连她都忍不住要佩服一番。   “阿久,你别再耽误了,待会儿孩子会有事。”容洛见荀久迟迟不肯动手,出声道:“我倒是无所谓,保不住也就罢了,但阿修是第一次当父亲,我不能让他失望,所以你一定要想办法帮我保住孩子。”   “我开始了,你不要说话,闭上眼睛。”荀久撕扯下自己的衣襟揉成团塞到容洛的嘴巴里,郑重道:“待会儿若是痛,你就咬着这个东西,我会加快速度,尽量少让你受罪。”   见到容洛点头之后,荀久借助周围树影的遮蔽,轻轻剥落容洛的衣服,手指在她小腹处比划了一下,然后,毅然决然下刀。   剖腹这种手术,荀久之前为了给女帝取瘤做了两个,已经非常熟悉小腹表皮下面的各种组织结构,但这一次剖腹是为了取出孩子,所以她还是存了小心翼翼。   匕首划开容洛肚腹的那一瞬,荀久明显听到了一阵倒抽气声,不用想也知道有多痛。   但即便是这样,容洛也没吭声,她只是死死咬着嘴里的布团,两鬓豆大的汗珠不断滚落下来,濡湿了头发。   荀久全神贯注,小心翼翼地避开血管。   树林幽暗,光线本不好,刚才把七星扫魔剑递给顾辞修的时候,荀久顺手从剑柄上抠下了一颗夜明珠用牙齿咬着照明,勉强能把这场高危手术做完。   一盏茶的功夫过去。   顾辞修还在与丧尸厮打在一起,丧尸们的速度明显减缓了。   因为高空上的主人不由自主地停下了吹笛,满含好奇的目光盯着荀久的方向。   顾辞修趁此机会使出全力,将冲上来的丧尸打下去。   扶言之今夜带来的,以骷髅军团居多,所以前面的丧尸们很快就被顾辞修斩成腐尸碎块,但碎块也会随着妖娆魔魅的笛声滚滚而来,一旦沾染在活人身上,容易中尸毒。   顾辞修小心翼翼地避开,踩着丧尸碎块,终于迎来后面的骷髅军团。   放眼望去,那密密麻麻的骷髅骨架能让人一瞬间心惊胆战。   骷髅和丧尸不同,因为没有肉身支撑,所以行动比较机械,走路的时候容易发出关节摩擦的“咔擦咔擦”声,听起来毛骨悚然。   此时此刻,因为主人的笛声停顿,骷髅们动作逐渐缓慢下来。   扶言之的血眸在看清楚树林里那一幕时眯了眯,纵然看不清楚那个女人的动作,但之前他们的对话,他全都听到了。   没想到她竟然这般大胆,敢为早产妇人剖腹。   被仇恨湮没了五百年的扶言之头一次觉得这世间还有让他觉得有意思的事儿。   薄唇微勾,他缓缓从巨鸟身上飘落下来,手中拿着玉笛,脚步轻缓地朝着荀久所在的方向走来。   顾辞修原本还纳闷扶言之为何突然停下来,他转过头,就见扶言之已经在不远处,马上就要接近荀久所在的那片树林了。   面色惊慌,顾辞修提着宝剑就冲过去意图阻挡扶言之。   扶言之一开始惧怕顾辞修手中的除魔剑,但眼尖的他发现剑柄上少了一颗七彩夜明珠。   这柄剑身上所有的佩饰都是为除魔而准备的,缺一不可,哪怕是少了一颗小小的夜明珠,也会变得和普通剑一样,对扶言之毫无作用。   冷声一笑,扶言之抬手,准备将宝剑拿到手亲自毁了。   这时,树林里突然传来婴儿的啼哭声。   扶言之已经伸出去准备夺走顾辞修手中宝剑的那只手僵在半空,眉头紧紧皱起,仿佛在一瞬间回到了五百年前他在西北征战,而凤息独自产子的时候。   婴儿的啼哭完完全全勾起了他的回忆。   孩子……凤息……   霍然抬起头,扶言之血眸凝向树林里,潜意识里告诉他,那是他和凤息的孩子,被别人抱走了,他们准备杀了孩子。   面色大骇,扶言之踉踉跄跄跑过去,准备从荀久手中夺走孩子。   荀久敏锐察觉到了扶言之的靠近,可是容洛现在非常虚弱,不能移动半分,而她需要一个绝对安静的空间向容洛体内渡入灵力保命。   眼看着扶言之越来越近,荀久情急之下朝着顾辞修大喊,“快,从后面绕过来抱着孩子,我有事嘱咐你。”   手中的宝剑太过沉重,顾辞修再顾不得,索性将宝剑扔到很远之外的地方,他绕到从另一边超速朝着荀久这里跑。   扶言之速度更快,几乎是转瞬就到了荀久跟前,一只手捏住了那个用荀久外衫建议做成的襁褓,面目狰狞,声音冷鸷,“把孩子给我!”   荀久根本不知道扶言之要这个孩子有何用,急得心颤,她紧紧抱着那小小的一团,却又不敢用力。   纵然将孩子抱出来的那一刻她已经渡入了灵力,让孩子安然入睡,但眼下扶言之这么重的力道,铁定会把孩子给吵醒,更甚至是直接捏碎他。   呼吸变得沉重起来,荀久警惕地看着扶言之,用商量的语气道:“放过这个孩子,我答应你之前的条件,陪你坐在黑鸟上周游燕京城,可好?”   扶言之恍若未闻,血眸自始至终定在襁褓中的孩子身上,额头因为暴怒而青筋凸起,“本尊再说一遍,把孩子还给我!”   还给他?   荀久心思微动。   莫非……扶言之把这个孩子当成凤息生的那一个了?   顾辞修就站在不远处,气喘吁吁,却满面惊惶,“王妃,不能给他!”   荀久看一眼顾辞修,看一眼地上奄奄一息等待灵力救赎的容洛,再看一眼襁褓中刚出生的早产宝宝,最后看向扶言之,尽量保持着面色和声音的平静,“孩子还没喂奶,能不能再等等?”   血眸中乍然间寒光四射,扶言之面部肌肉抖动了两下,抓着襁褓的那只手不断收拢,力道很大。   宝宝受到了惊吓,一下子从睡梦中惊醒过来,娇啼不断。   因为是早产儿,所以声音听起来非常凄厉。   荀久大惊失色,牙关哆嗦着,“你别动手,我这就把孩子给你,但是你必须答应我,给他找个最好的奶娘,一定要善待他。”   扶言之冷哼一声,从荀久手中抱着襁褓,一闪身重新坐上了巨鸟,率领着骷髅军团快速离去。   看着已经远去的那抹白影,荀久闭了闭眼睛,深吸一口气后盘膝坐下,将体内的灵力源源不断地输送进入容洛的身体帮她复原伤口。   眼下条件有限,她无法帮助容洛缝合,唯有借助灵力让她被剖腹的那个伤口全部复原,但这样一来,荀久的灵力会消耗至少五成。   也就是说,等容洛复原以后,她便再也不能追上扶言之。   顾辞修本想追上去。   盘坐在地上闭着眼睛正在给容洛输送灵力的荀久突然出声,“别去,你打不过他的。”   顾辞修狠狠一拳捶打在树干上,面上露出无能为力的挫败感,“那个孩子可是洛洛九死一生换来的,若是就这么被他带走了,洛洛醒来以后知道了怎么办?”   荀久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只是面无表情道:“为今之计,走一步算一步,你别轻举妄动,等我先救了洛姐姐再说。”   顾辞修这才反应过来今天晚上一直在帮他们夫妻的人是秦王妃,若非要说九死一生的人,实际上是秦王妃,先是替容洛剖腹产,如今又消耗灵力为容洛复原伤口。   顾辞修上一次来燕京的时候,并没有听说荀久有灵力,眼下见了,心中虽然奇怪,但更多的是内疚与感激。   他曾经听人说起过,灵力这种东西本来就是违背自然规律的逆天存在,过多动用是会伤到本源危及性命的。   所以,荀久这么消耗灵力救治容洛,冒了很大的生命危险。   思及此,顾辞修原本惴惴不安的心逐渐平静下来。   秦王妃说得对,自己并不是扶言之的对手,遇到这种情况,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大不了……大不了就当没生过那个孩子,只要洛洛还好好的,他们夫妻俩以后有的是机会。   将近一个时辰的灵力输送,容洛的切割伤口终于全部愈合,恢复如初。   她缓缓睁开眼睛,正对上荀久疲惫的面容。   双手撑地坐起来,容洛关切地问:“阿久,你要不要紧?”   荀久勉强摇头,“天快亮了,你再稍微休息一会,我们这就进城。”   容洛朝着四处扫视了一圈,没见到孩子,她大惊失色,看向顾辞修,喃喃问:“阿修,孩子呢,我的孩子哪儿去了?”   顾辞修冲她挤挤眼,示意她这个时候不要提及孩子的事。   容洛看得懂顾辞修这个眼神,可她今夜明明是已经生了孩子的,这个时候阿修不让她问,莫非……孩子早夭了?   一想到有这种可能,容洛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呼吸都变得沉重起来,胸前急剧起伏,身子细微颤抖。   荀久撑着眼皮看了看容洛,低声道:“你放心,你的孩子很好,等过些日子,我会将他接回来的。”   灵力损耗过度,荀久整个人如同游走在太虚幻境,若不是顾辞修和容洛夫妻俩的声音时刻提醒着,她险些就这么睡过去再也醒不来。   顾辞修附和道:“王妃没撒谎,孩子很好,再过几日就能回来与我们团聚了。洛洛……不能哭,你虽然愈合了伤口,可毕竟是在月子里头,哭不得,否则会伤了身子。”   哽咽了一下,容洛强行将眼泪给压回去。   阿修不会骗她,只要他说孩子还在,那就一定还在。   荀久靠坐在一颗大树脚,勉强扯了扯嘴角,看着顾辞修,“你们夫妻俩给我讲故事吧,随便讲什么都行,就是不要停下来,不能让我睡过去,否则……我很可能再也醒不过来了。”   顾辞修一听便知荀久是刚才为了治愈洛洛而灵力损耗过度,他赶紧蹲下身来,按照荀久的吩咐说起了故事。   顾辞修是个武将,常年待在军营里,也没有什么新鲜的故事可讲,容洛见他几次词穷,又好气又好笑,索性开口,同荀久说起那些年她和顾辞修待在军营的时候摩擦出来的那些小火花。   以前还觉得难以启齿,但今夜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容洛便也放得开了,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   期间一直提醒着荀久不能睡。   天光大亮的时候,三人还在树底下坐着。   荀久已经非常疲惫,到了沾地就能睡的程度,可是潜意识总在提醒她,不能睡,睡过去就再也醒不过来,找不回容洛和顾辞修的孩子,也找不回阿笙的躯体。   容洛说了很多,但看着荀久的眼皮还是越来越沉重,她急得皱了眉,想了片刻,忽然道:“阿久,我和阿修的孩子是你亲自接生的,不如,你帮他取个名字罢,若是……若是他真的能回来,就按我们之前说好的,认你当干娘。”   荀久勉强扯出一抹笑,看向天边的朝霞,“他的出生,可谓是波折横生,我希望,他这辈子都能平平安安的,就叫他安安罢。”   “安安……”容洛笑着重复,“顾安安,这名儿好,干娘亲自给赐的名,那个臭小子这辈子肯定都能平平安安的。”   “嗯。”荀久颔首,“一定会平安的。”   顾辞修看了看天色,转眸看向荀久,“王妃,天色已经大亮,想必城门已经开了,我们这就送你回去。”   荀久蹙了蹙眉,道:“我们现在这个样子,可无法进城,顾将军你先骑上我的马去秦王府把我的衣服找两套拿来,顺便再让他们安排马车过来,我和洛姐姐这个样子,进了城岂不是得吓坏百姓?”   荀久虽是说的玩笑话,可停到顾辞修心中,却很不是滋味,一阵一阵的内疚感涌上心头来,暗暗发誓今后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一定不会背叛秦王和秦王妃。   荀久见他半晌不动,催促道:“你快些去吧,我已经慢慢清醒过来了,倒是不妨事,洛姐姐便不同了,她才刚刚生产完,必须进补,否则对身子不好。”   顾辞修闻言后,将两人带进林中隐蔽的地方,这才出来骑着荀久的嘛径直朝着燕京城方向狂奔而去。   大约半个时辰的功夫后,顾辞修再回来,赶着马车的人是季黎明,骑着马随行的是澹台引。   见到荀久憔悴模样的那一刻,季黎明眼眶一下就红了,走过来不管不顾张开双臂将荀久抱在怀里,“来,表哥抱抱。”   一夜之间失去了最爱的人,然后在生死门前徘徊了一圈,如今陡然得见亲人,就好像在漫无边际的死海中抓住了一根浮木。   伸出手环抱着季黎明,荀久没有出声,只是一直埋首在他温暖的胸膛里,季黎明素来了解荀久的脾性,也示意他们几人不要说话,他安静地站在那里,轻轻拍打着荀久的后背。   感受到胸膛处的衣襟湿了一小块,季黎明抱她更紧,“别怕,我们都还在呢。”   喉咙痛到声音嘶哑,荀久再抬起头来的时候,扫视了众人一眼,然后笑着道:“走吧,我没事了。”   这样的荀久,让季黎明感到非常心疼。   她似乎再不是以前那个有怒就发不高兴就骂人的调皮小表妹了。   现在的她,什么事都往肚子里咽,此时此刻也是这样,明明心中为扶笙被扶言之带走这件事而感到莫大的哀痛,然而她仅仅是将眼泪挥洒在他胸膛里,再抬首,就跟没事的人一样。   所有的委屈和难过,都隐藏在了微微一笑的面容下。   不忍再看,季黎明朝着澹台引道:“引儿,去马车上把准备好的水取来给她们俩净面。”   澹台引速速去了马车处,没多久便端来一个铜盆,盆里是准备好的温水和巾布。   容洛原本也沉浸在刚才那一幕的哀伤中,但为了转移荀久的注意力,她还是勉强笑着说:“没想到大司马想得这般周到,竟连净面的水都给准备好了。”   季黎明对着容洛笑笑,“这马车是当初去齐国的时候,晋宁吩咐人改装过的,里面非常宽敞,就像房间一样,要准备这些东西也并不费事儿。”   说完,季黎明看向荀久,挑眉微笑,“表妹,要不要表哥帮你净面?”   荀久从他手中接过巾布,摇摇头,“我自己能来。”   荀久净面完之后,澹台引又给容洛送了温水,知晓容洛在月子里头,澹台引原本准备亲自替她净面,谁料顾辞修将巾布接了过去,笑着说,“还是我来照顾她吧!”   澹台引轻轻颔首,没有多说。   两人净面过后又去马车上换了衣服,这才坐上马车一路回了秦王府。   马车到达秦王府的时候,荀久掀帘就撞见角义一双布满血丝的眼。   她吓了一跳,问他,“你这是怎么了?”   季黎明忙解释,“这小子,昨天晚上知晓你单独出去,二话不说就要去追你,被我和引儿以及西宫三人给捉住点了穴道制止住了,瞧这样子,许是一夜未合眼。”   荀久心中微动,劝慰道:“快回去歇息,今日的膳食,让府里的其他厨子来做就行。”   角义一声不吭,只是在见到荀久安然无恙的那一瞬,眸光起了几分波澜,之后便一直将视线定在她身上,没有要开口说话的迹象。   荀久已经在季黎明的搀扶下下了马车,行至角义跟前,抬眼看他,“回去歇着吧,我没事儿。”   角义紧抿着唇,他其实很想很想张开双臂抱抱她,可是自己身份摆在那里,纵然有再多心思再多话,也只能化为一句话,“早膳已经准备好了,就在饭厅,都是你爱吃的。我这就回房了,你要记得照顾好自己。”   “嗯。”荀久点点头。   看着角义渐行渐远的背影,季黎明眯了眼睛。   *   荀久归来的第三天夜里,扶言之的傀儡军团与燕京王师的大战正式开始。   依旧是以丧尸打头,骷髅军团殿后的强大阵容,只不过这一次傀儡比先前的更多。   站在城墙上,看着下面密密麻麻的骷髅和丧尸,饶是姜易初心理再强大也不禁被吓了一跳。   旁边的季黎明和澹台引亦是脸色大变。   看向荀久,季黎明问:“表妹,扶言之到底控制了多少傀儡?”   “我不知道。”荀久摇摇头,看向高空。   如今只听得到远处的悠扬笛声,见不到扶言之的踪影。   她还以为,扶言之总算存了一丝人性,将孩子带走以后就会消停下来,魔性减缓。   可事实证明,荀久的确是想太多了,魔就是魔,若是存了人性,他也就不叫“魔”了。   姜易初紧皱着眉,“不能让这些丧尸进城,否则城内数十万百姓就完了!”   他一直只是听说扶言之很强大,却没料到竟然强大到这个地步,这三天来,他每到一个郡,那个郡的百姓和驻军就会变成他的傀儡,如此累计,他眼下带着来的傀儡便有数十万,骷髅军团与丧尸交交杂在一起,看得人头皮发麻。   荀久垂眸,“我外公和璇玑阁主在研究克制丧尸的办法,暂时无法出关。可眼下火烧眉毛了。”   姜易初又看了一眼密密麻麻缓缓朝着城门过来的丧尸,问:“王妃,你说如果现在放出王师,我们这么多人,能否有胜算?”   “不可。”荀久摇头,“这不是一般的打仗,你们别把丧尸看得这么简单,这些东西的嗅觉非常灵敏,一旦有生人靠近,他们马上就能发起进攻,一旦被咬中就立刻完了,没法救治,与普通刀伤剑伤没得比。”   “那怎么办?”姜易初捏了捏拳,“总不能就这么看着丧尸围城吧?”   “你看!”荀久伸手指了指城门外五米宽,十米深的护城壕,眼下通行板是被吊起来的,护城壕对岸的人根本过不来。   转瞬之间,荀久想到了一条计策,吩咐季黎明,“你去准备大量鱼竿来,食物要多,然后从军队里挑两批人上来,一批负责用鱼竿吊着食物往下面坠引诱丧尸,另外一批为弓箭手。丧尸最喜欢食物,且他们嗅觉灵敏,一闻到食物的味道就会扑上来,等丧尸落入护城壕的时候,弓箭手就准备带火的羽箭射下去将丧尸烧毁。另外,大祭司,得麻烦你去跑一趟,将护城壕上游等着,一旦丧尸烧成的灰堆积起来,就开始放水将那些东西顺着壕沟冲出去,坚决不能将病毒传染到城内百姓身上。”   季黎明和澹台引齐齐点头,很快便下了城门去安排了。   荀久看了一眼旁边的姜易初,“接下来,就由你指挥着他们引诱丧尸了,记住,不管发生了什么,都不能打开城门,丧尸的攻击力,不是一般人能抵御得起的,非常恐怖。”   姜易初从这段话里面听出了别的意思,他面色一紧,“王妃准备去哪儿?”   荀久黯然垂眸,“这件事,终究要有个解决办法,扶言之迟迟没有来,可我不能亲眼看着整座燕京城被丧尸围攻,这是我和他的私人恩怨,该是时候由我亲自去找他了结了。”   “别去!”姜易初一把拽住荀久的胳膊,一脸不同意,“你忘了洛洛临盆的那一晚了吗?扶言之非常危险,你就这么去,我们谁也不放心。”   荀久挪开姜易初的手,勉强一笑,“我知道您们都担心我,可我若是不去,洛姐姐的孩子,谁能救得回来?”   姜易初一噎。   荀久看着他,继续道:“不用担心,必要的时候,我会用凤息作为挡箭牌,扶言之就算再恨,也绝对不会动凤息半根毫毛的。”   姜易初面色晦暗。   “好了,就这样吧,我走了。”   荀久握紧了手里的宝剑,朝着姜易初挥了挥手,轻功直接飞跃过底下成千上万的丧尸群,循着笛声来源处飞去。   一如三日前,姜易初坐在由上百只黑鸟组合而成的“巨鸟”背上,笛声幽幽,哀婉唯美。   月光照得他的肌肤莹透如雪。   运足内力站稳在树梢上,荀久看向扶言之,眸光冷透,“扶言之,你下来,我们两个好好谈谈。”   扶言之没说话,伸手指了指巨鸟的后背。   荀久看得懂,扶言之的意思是让她去巨鸟背上坐着,有什么话过去说。   迟疑了片刻,荀久站着不动。   “本尊耐性不好。”扶言之朝她勾了勾唇。   荀久再度迟疑了一下,转瞬后一个飞身去往扶言之所在的方向。   这只“巨鸟”非常大,荀久挑了一个远离扶言之的位置坐下。   “过来这边。”扶言之指了指他旁侧的位置。   荀久蹙眉犹豫。   “你在怕什么?”扶言之讥笑,“怕本尊伤害你?”   荀久抬眼看他,“你在那边说话,我也能听得见。”   扶言之眉眼间嘲弄更加明显,低低笑了一下,“现在是你有求于我,而不是来与我谈条件,当然,如果你还记得三天前的那个晚上谈的条件,我不介意再来一遍。”   荀久顷刻想起当时容洛被这个变态直接从高空抛下去的场景,顿时心底冒出寒气来。   “坐在本尊旁边还是继续待在那边不动,你自己挑。”他粗粗一瞥荀久,并不打算废话。   荀久壮着胆子挪了一挪,问他,“那个孩子,你藏到哪儿去了?”   扶言之脸上笑意微僵,随后转化为云淡风轻,极为缥缈的两个字出口,“死了。”   “什么?!”荀久惊声高呼,“你把他弄死了?”   “粗鄙凡人而已,不值得本尊亲自动手。”扶言之一面说着,一面仔细观察荀久的表情。   浑身颤抖了一下,荀久再一次握紧手里的宝剑。   扶言之的目光,也顺着看向荀久手里的除魔剑上。   勾唇冷笑,他道:“本尊的确是惧怕这种东西,不过,你若是想用它来杀了我,那我乐意之至。五百年了,本尊没什么特别的爱好,但是遇见你之后,本尊特别喜欢看见相爱的人自相残杀的情景,我觉得,这是我五百年来唯一的爱好。”   “哧——”一声拔出剑,荀久的身子也在那一瞬往后飘出好远,依旧是落在巨鸟的背上,她将剑刃横在自己脖子上,看向扶言之的眼神里充满了一片死寂。   “我承认,对着这具身体,我下不了手,所以,我只能对自己下手。”她苦涩一笑,剑刃往白皙的脖颈上划了一下,顷刻便有血珠冒出来,那样刺目的颜色,让扶言之脸色大变。   他感觉整个身子都热腾起来,骨头好像要融化了一样,体内有两股力量在博弈,另外那一个不属于他的灵魂,仿佛随时都能破体而出取代他甚至是吞噬他。   这个认知让扶言之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他迅速站起来,血眸死死瞪着荀久,用命令的语气厉喝,“放下剑!”   该死!   扶笙一看见荀久这般动作就开始发怒了,那种怒,甚至比他这个恶魔来得还要震撼。   他好不容易才取回来的身体,绝对不能让扶笙就这么要回去,否则一切就都前功尽弃了!   荀久清楚看见了扶言之的古怪反应,她顿时心中大喜。   自从上次与扶言之大战,从树林回去以后,荀久就一直在想,扶笙这么坚韧的人,怎么可能会轻易被扶言之给吞了魂魄,再有,扶笙临走前的那句话是这样说的:你先回去,这里的事,我会处理。   荀久冥想了好久,终于想通了。   扶笙的魂魄不可能被扶言之给吞噬,扶言之应该是强行占据了扶笙的身子,只不过当时扶笙的魂魄力量没有扶言之的魔性强大,所以被狠狠压制住。   荀久最是了解扶笙,他从来舍不得看见她受一点伤,如果自己来一招自杀的戏码,必定能激起扶笙强悍的怒意。   果不其然,她才仅仅是划伤了一道口子,扶笙就开始发怒准备反抗扶言之的魔性了。   “本尊命令你放下剑,听到了没有!”扶言之面部抽搐,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女人,她竟敢用这种方法将扶笙的魂魄给激醒!   荀久按捺下心中的狂喜,假装不知道扶笙还在活着,只是眸光凛冽地盯着扶言之,双脚往后退了几步,怒斥,“不要过来!”   她说着,横在脖子上的剑压了压,鲜血流得更快。   扶言之身形颤颤,他已经感受到扶笙毁天灭地的愤怒,那种怒,就快要硬生生将他从这具身体内给剥离出来。   十指弯曲成爪,扶言之狠狠掐上自己的喉咙,眉眼间尽是讥讽,“你敢用自杀来威胁本尊,你以为我就不敢趁机毁了这具身体吗?”   荀久心中大骇,但她不敢表现在面上,余光往旁边瞥了一眼,只要她再后退几步,就能直接从高空中坠下去。   心念电转间,荀久已经打定了主意,只要扶言之敢伤害那具身体,她就开始往下跳。   她就不信这样的自杀式,还无法全部激活扶笙的魂魄。   扶言之惊恐地看着荀久,嘴角肌肉抖动,“你给我停下来!”   荀久做出视死如归的面色,眼神幽静,原本白皙的脖颈里早已殷红一片。   她也知道痛,可如果痛了今晚就能彻底换回扶笙,那她便是从这里摔死了也无怨无悔。   扶言之一步步朝她走过来,眼神添了几分小心翼翼,连哄带骗,“你不要再后退了,乖,过来本尊这边,我告诉你那个孩子的下落。”   荀久暗啐一口,信了扶言之,她就是天底下头号大呆瓜!   他不是不让她往后退,惧怕她真的摔下去吗?   那她偏要往后退,偏要玩自杀逼一逼扶笙。   看了下面让人毛骨悚然的骷髅军团一眼,荀久深吸一大口气,脚下一滑,果然是整个身子都往下坠了。   那一刻,她在想:阿笙,我这次拿命赌,如果你再不出来,我就真的死了。   “不——”扶言之站在巨鸟背上,看着恍若蝴蝶翩然往下坠的那抹娇小身影,喊得撕心裂肺。   当然,这撕心裂肺来源于疼痛。   五百年了,没想到他也会痛,而这痛的来源,竟然是扶笙魂魄内的强大怒意在反噬他的魔性。   扶言之惊恐地挣扎着,拼了命想要离开这具身体,然而他已经被吞噬了一半多,魔性大损,再没有什么力量能支撑着他离开这具身体。   直到——   扶言之全部被扶笙的强悍的怒意全部吞噬!   那一刻,飘在半空的荀久亲眼看见高空上那个人从晧雪白发变成如墨青丝,殷红血眸变成狭长凤眸。   且在扶言之完全被吞噬的那一刻,荀久还看见他身下的黑色巨鸟片刻之间就化成了齑粉被风一吹便散了。   嘴角微微勾起,荀久满心感动。   她就知道,这个男人从来都是宠她爱她舍不得见到她受一丁点伤害的。   缓缓闭上眼睛,荀久关闭了所有的思绪,任由自己完成这个高空坠落的动作。   毫无意外地,她落在了他温暖的怀抱里。   没有睁眼,荀久只微翘着唇瓣,心中猜测他此时的表情。   她想,兴许是愤怒大于欣喜的。   毕竟,她在迫于无奈之下傻到玩自杀了。   许久没听到扶笙说话,荀久缓缓睁开眼,正对上他幽冷的瞳眸。   看看打了个寒颤,荀久浑身哆嗦了一下,俏皮地吐了吐舌头,“阿笙,我知道错了。”   他盯着她不放,也没有要将她放下来的意图,声线很冷,“哦?知道错了?”   荀久眨眨眼,点头如捣蒜。   “牛皮鞭还是绳子捆绑,自己选。”他表情很严肃,眼神很认真,就跟审问犯人似的。   荀久嘴角抽了抽,随即神秘一笑,“有新玩法。”   “什么?”听到这句话,他原本幽冷的瞳眸霎时放光。   荀久眨眨眼,卖关子,“等回去以后再告诉你。”   扶笙不悦了。   松手就要放她下来。   “喂!你还有没有良心?”荀久一急,“好歹我也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差点没命了好不,你就不能多抱一会么?”   扶笙一脸的云淡风轻,“本王一向不喜欢抱对我没想法的人。”   荀久:“……”   不就是有新鲜玩法没说么?至于么?至于么?!   板着脸,荀久也不悦了。   扶笙见状,眉毛微微跳了跳。   荀久冷哼一声,将脸歪向一边,“本王妃一向不喜欢给对我想太多的人抱。”   扶笙:“……”   弯下腰,重新将她打横抱起,扶笙看向怀中仍旧板着脸不认人的荀久,好笑地挑挑眉,“不是说不喜欢给对你想太多的人抱么?这下怎么乖乖的了?”   荀久咬牙切齿,“你把我衣服还给我!”   ……   *   扶言之消失以后,所有的丧尸和骷髅都脱离了魔音控制,没多久便被王师全部处理干净。   这场丧尸围城的大战,终于在最后一刻被避免。   扶笙吞噬了扶言之的魔性,这种魔性长期停留在体内很不好,回去以后便昏迷不醒。   于是璇玑阁主和澹台镜研制了一种能逐渐驱除魔性的药浴,让他没日没夜地泡在里面。   荀久整天待在王府里无聊,索性每天都去陪他,这一来二去的,也就习惯了,婢女小厮们知道王妃每天都会去陪殿下,便没有人前去看守。   荀久托着腮,看着浴池内每天都昏迷不醒的扶笙,一阵接着一阵地哀叹。   “阿笙,你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醒来啊?你再不醒,我都要红杏出墙了。”   眼尾一扫,荀久瞧见了他身体的微妙变化,一时惊喜不已。   她不断地轻声唤他,不断拍打着他的面容。   然而,任凭她唤了千百遍,扶笙就好像完全听不到一样,怎么都醒不过来。   荀久看着他越来越明显的身体变化,咬咬牙,决定牺牲一下。   扁扁嘴,她脱了衣服跨进浴池。   ……   于是,在这么一个初夏来临的美好晴天里,秦王府的所有下人看见了这么一幕,他们家的王妃唉声叹气地进去照顾殿下,红光满面,娇颜玉润地走出来。   婢女小厮们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更加不敢靠近浴池了,接下来的日子里,干脆躲得远远的。   ……   扶笙再醒过来,已经是半年之后。   他醒过来后,得到的最震惊的消息便是荀久怀孕了,三个月。   扶笙掐指一算,他昏迷了半年,然后醒来的这天得知自家夫人怀了三个月身孕。   一时间,整个秦王府上空都好像笼罩着一层乌云。   荀久正在书房处理各处传来的情报,陡然间觉得外面有一层阴冷的风靠近。   她抖着身子转过身来,见到自家夫君阴沉着脸站在后面,那眼神,好像要把她给生吞活剥了。   扯着嘴角笑了笑,荀久打招呼,“嗨,小笙笙,半年不见,你又帅了。”   “你最近眼光长进不少。”扶笙面无表情地夸赞一句,迅速将话题扯到重点上来。   “本王昏迷半年,你怀了三个月身孕,不打算解释解释么?”   “我……唔……”   ——正文完——   ------题外话------   今天这章来不及检查错字了,亲们包容一下,我回头检查了一定全部修改,么么哒   正文只写到男女主,明天开始众cp包子大合集的番外 本书由【白雪公主好美丽】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