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你的用户名】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庶女观音 作者:姚桉桉 文案   师傅给她取名叫观音,是希望她不要像她的生母俞姨娘那样,而要做一个好人。而最终,她还是当了一个不折不扣的坏人…… ### 萧琅:“你我都不是什么好人,百年之后,史书上会记下朕这个暴君,同样会记下你这个奸妃。” 程观音:“既然大家都不是好人,那就来比一比谁更坏吧。” 注意: 1、女主是庶出,不喜这点请勿入; 2、本文没好人,包括女主、男主、男配、女配,不是渣就是坏,总结来说,这就是一部谁比谁更狠的故事。心脏承受能力弱及三观教科书级别的请勿入。 3、请勿攻击作者三观,作者玻璃心,且不承认自己三观有问题; 4、这是一篇作者失恋之下,意欲报复社会的神经病之作,不小心入坑但有不适者请及时回头是岸。 5、暂时想到以上四点,再有想到会补充...... 内容标签: 主角:程观音 ================= ☆、第 1 章     程观音闻着被子上的梅香,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睛。   她这一晚睡得极好。   自她的生母俞姨娘死后她跟着小产以来,这是她第一次这样一觉到天亮,没有噩梦,也没有好梦。   大约是因为想开了,心不在乎了,所以也就没有什么好纠结了。   明亮的光线从云雾绡的帐子中穿透进来,她睁着眼睛怔怔的看着素青帐子顶上的瓜瓞青蔓。   藤蔓上的葫芦一个挨着一个,她出阁的时候姨娘跟她说,这是代表子孙繁衍,相继不绝的图案,是个好意头。   过了好一会,她才轻声唤了一声:“曼珠。”   曼珠轻手轻脚的走了进来,掀开帐子,温声唤了一声:“小姐。”然后勾起了纱帐,伸手服侍她起来。   曼珠是自小伺候她的丫鬟之一,对她十分忠心。   她初嫁进广平侯府时,她随着府里的下人一起唤她“夫人”,她跟朱祯卿闹翻之后,她便又换回了她在娘家时候的称呼唤她“小姐”。   她下了床,在曼珠和优昙的服侍下穿衣、洗漱、梳妆……一样一样,做得有条不紊。   优昙站在她身后替她绾发。   她手里拿着一根桃纹流苏金步摇,看着菱花镜中的女子。   镜子中的女子还不足二十岁,哪怕面色憔悴,但无疑是漂亮的——倾城倾国的漂亮。   她的姨娘曾经是京城出名的绝色女子,可惜她的美貌没能给她带来好运,反而让她家破人亡。   人人都说,她遗传到了她的生母俞姨娘十二分的美貌,比俞姨娘还要绝色三分。而这份美貌同样没有给她带来好运。   门上的珠帘晃动,衣袂翩翩而入,然后印在地上一个修长的影子。   不用看观音也知道,进屋站在门口看她的,是她的夫君——广平侯朱桢卿。   曼珠和优昙对视了一眼,然后双双走到门口拦住他,道:“侯爷,夫人身体不适,请您先回吧。”…   朱桢卿看着妆台前的妻子,眼神黯然,张口想说句什么,却发现自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程观音放下手里的步摇,对门口的两个丫鬟道:“让侯爷进来吧。”   曼珠和优昙相互看了一眼,这才退到两边,将朱桢卿放了进来。   朱桢卿走到梳妆台前,低头看着观音,过了好一会之后,才声音低沉沙哑的问道:“你……还好吗?”   他身上还穿着昨天的那身鸦青色纻丝直裰,看来昨晚一晚,他都是呆在何姨娘的屋子里……照顾彭哥儿。   观音仰起头来,看着他,眉眼弯弯,展颜一笑,反问道:“侯爷觉得呢?”   朱桢卿看着她的笑,有片刻的失神。他一直知道,她是极美的,特别是笑起来时,妩媚风流,倾国倾城,能让最心肠最冷硬的男人都动容。   而她有多久不愿意再对着他笑了,半年,还是一年。   只是她这时的笑却没有令他感到高兴,反而令他觉得不安。   他总觉得她好像离他越来越远了,远得好像她下一刻就要离开他。   他想去抓她的手,确认她还是真真切切的留在他身边的,但她却轻巧的避开了他的碰触,站起来,背着他,一边走一边问道:“不知道侯爷打算怎么处置何姨娘?”   朱桢卿默了一下,好一会才开口:“观音,你知道彭哥儿现在离不开何姨娘,彭哥儿正生着病,若是强行分开他和何姨娘,我怕他会……我知道你一向心软善良,看在彭哥儿的面子上,你……”   观音回过头来,讽刺的看着他,道:“侯爷,我从不善良。您忘了,我是俞姨娘生的,我姨娘在侯爷眼里是个活该千刀万剐的坏女人,您怎么会觉得我会是个善良的的人呢……啊,为了保下何姨娘,给我戴一顶高帽,也是不错的计谋。”   朱桢卿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又有些疲惫的道:“观音,你一定要这样吗?我已经下令将何姨娘禁足在院子里,除了照顾彭哥儿,永远不得出院子。”   “禁足在院中,真是好大的惩罚!”观音面含讽刺的看着他:“我记得何姨娘上次犯错就是禁足院中,结果彭哥儿一哭一闹,太夫人再求一求情,何姨娘便又被放出来了,然后还有办法让我小产。不知道侯爷对‘永远’的定义是多久呢?一个月还是两个月?”   朱桢卿面带愧疚,道:“上次是我做错了,这次不会了。”   观音沉下眼去,她曾经相信过他,但是“羊来了”叫了三次,就不会有人再相信,她已经再也不相信他的话了。   观音怔怔的看着珠帘上的珠子,有些出神,过了一会才开口道:“我姨娘出事的那一会,我求侯爷救一救我姨娘。那时候侯爷跟我说,我姨娘做错了事,就应该受到惩罚,所以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我姨娘死而什么都做不了……”   有眼泪从她的眼睛里缓缓流出来,脸上悲痛而忧伤,她接着道:“这一次何姨娘害的是侯爷您亲生的孩子,而何姨娘却什么事都没有,可见侯爷您对人的是非黑白也是分人的。”   朱桢卿黯道:“你还在为俞姨娘的事情怪我?”   怪,她当然怪。俞姨娘再坏,那也是生了她养了她疼爱她的母亲。她曾经那样求他,求他救下俞姨娘一条命,但他却云淡风轻的说出,俞姨娘做错了事,害了主母,现在程观廉回来为母报仇,也是人之常情,俞姨娘应该接受惩罚。   是,她的姨娘不是好人,害死主母,打压嫡出,可难道别人就是无辜的吗?   俞姨娘年轻时便遭家破人亡,父母兄弟全部身死,而这一切全因她的嫡母冯氏和冯家之顾,如果说程观廉为母报仇是人之常情,那俞姨娘害死冯氏,何不是为了报仇,何不是人之常情。   当年她的父亲程娄与冯氏本有婚约,程娄偷恋俞姨娘,退了与冯氏的婚约求娶俞姨娘,俞家因此被冯家算计,满门落狱,男眷被斩女眷为奴。而后程娄依旧娶了冯氏,而她的姨娘入了程家做了姨娘,所有后事全因这些前情而起。   她姨娘当年并未与她父亲暗通曲款,更未与她父亲私下有情,她谨守闺阁之礼,被人喜欢,被人爱上,这些都不是她的错。若是有错,那也只是她不该贪恋高门富贵,以小小的六品官之女却答应侯门世子的求娶。可是,这又有多大的错呢?她何至于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   她以前一直不明白,俞姨娘明明相信报应,害了人之后整日整夜的睡不着,在家里供满了菩萨佛祖,但为什么她还要去害人。   现在她终于明白俞姨娘说过的话了,是老天逼得她不得不去做一个坏人。   “我明天就要离京外差了……”朱桢卿又道:“本来昨日回来,我便想跟你说的,结果发生后面的事,我一直都没有机会跟你说。皇上派我去监督河工,或许要一两个月才能回京。现在我们或许分开一段时间也好,大家都冷静一段时间。”   他叹了一口气,继续道:“观音,我们总是要一起过下去的。孩子小产的事我知道你伤心,我也很伤心,那是我们第一个孩子,我一日一日看着他在你肚子里面大起来,看着他会跳动,期待他出来后我能带着他骑马跑猎。可他没了,我们总要往前看。我们以后……还是会有很多很多的孩子。”   不会再有了,观音明白,就算以后她再有孩子,那也不会再是他的孩子。   观音走过去,替他整了整衣领,仿佛一个贤惠的妻子,然后道:“侯爷去吧,放心,我不会对你的心肝姨娘或孩子怎么样。”   朱桢卿张了张嘴,想要拉住她的手跟她辩驳什么。   观音却轻巧的避开,然后远离了他几步,继续道:“或许我们的结合就是一场错误,当初你原本就不愿意娶我,因为一道圣旨不得不娶我进门,想来心里总是不甘心的。”   当年她的嫡姐难产而死,宋国公府门第显赫,俞姨娘想将她嫁给她的姐夫宋国公孟绍做继室。   不过可惜,孟绍的姑母是先帝受宠的贵妃,那时正值储位之争,孟贵妃对储位有想法,想让娘家侄子娶一个更有助力的继室,而宋国公府的太夫人也并不喜欢她,于是一道圣旨,便将她推给了同样没了原配,家世不如宋国公府显赫的广平侯府。   而何姨娘原本是朱桢卿的表妹,是朱太夫人堂妹之女,何姨娘少时父亲获罪,投靠朱太夫人。她与朱桢卿算得上是青梅竹马。   长大后,由朱太夫人做主让其做了朱桢卿的妾室。朱桢卿的元配在时,有朱太夫人的首肯,元配未生育,便让何姨娘先生下了庶长子。   那时候广平侯府和朱桢卿的名声并不太好,都说是何姨娘将朱桢卿的元配温氏早亡的,广平侯府宠妾灭妻。   那时候俞姨娘并不愿意将她嫁到广平侯府来,只因是圣旨赐婚,才不得已而嫁。   朱桢卿拉过观音,将她抱在怀里,有些急切的道:“不是这样的观音,你相信我,我是真心喜欢你,我一直都庆幸我能娶到你。以前是我有不对的地方,我以后会补偿你。我们以后还会有很多很多的孩子,我们会白头偕老,儿孙满堂。”   观音推开他,声音淡淡的道:“侯爷明日既然要离京,那便早日回去吧。想来侯爷身边伺候的人会替侯爷准备,我就不替侯爷收拾东西了。”   朱桢卿神色失望黯然,但也明白此时再说什么她也不会听进去,反而会让两人的关系更加紧张。   “明日离京,你会来送我吗?”他最后问道,语气里甚至有些低声下气。   “我希望明天离京的时候,我能在门口见到你。”   “再说吧。”观音道。   “那你有没有想要的东西,我回来的时候带回来给你。”   “不需要。”   朱桢卿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最终失望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全文进行大换血,原来本是从女主小时候开始写起的,但中间因为我家里发生了一些事情,我自己也经历了一段比较颓废比较怀疑人生的阶段,然后断更很长一段时间,也导致我差点放弃写文。   现在重新把这篇文捡起来,改变故事叙述结构,重新从第一章开始写,希望大家没有对我绝望能够继续支持~~ ☆、第 2 章   第二章   朱桢卿张眼扫视了一眼来给她送行的人群。   丫鬟小厮,浩浩汤汤的站满了门口,他的母亲朱太夫人牵着彭哥儿,正对着他泪雨凝噎,仔细叮嘱。何姨娘被禁足没有出现,扶着朱太夫人安慰劝慰她的是他的另一个妾室兰姨娘。   可是他分辨着这门口的每一个人,依旧没有看到他最想见到的那个人。   朱太夫人看向他的目光,猜到他心中所想,面上不悦,没好气道:“不用看了,你那夫人没来。”说着语气越发不满:“夫婿外出,她这个当夫人的倒好,不说将夫婿出行的行李准备妥当,连送行都不愿意。看看她那生母做的事,想她又能学出什么好规矩来……”   当初娶她进门的时候她就不喜,她的生母俞姨娘名声向来不好,再看她的品行也要三分存疑。可偏偏一道圣旨下来,朱家不得不迎娶她进门。果然她进门后,就搅得家宅不宁。   想起她那位好儿媳妇昨晚摆的那一出鸿门宴,她到现在心里还有气。   朱桢卿不悦的打断他:“母亲!”   朱太夫人皱了皱眉,同样不悦,道:“罢了罢了,知道她给你灌了迷魂汤,别人说不得。”说着推了推彭哥儿,叮嘱他道:“彭哥儿,你父亲就要离府外差,跟你父亲说几句话。”   朱桢卿看着眼前的长子,因为风寒还未痊愈,脸上还显得憔悴苍白,他心里略感心疼。   彭哥儿目光怯怯的看着他,伸手拉了拉他的袖子,小心翼翼用几乎听不到的声音问道:“父亲,你可以不要关着姨娘吗?”   朱桢卿眉头一皱,表情冷下来,看着他怒问道:“是谁教你来跟我说这样的话的,是谁?你姨娘吗?”   彭哥儿吓得哭出来,一边哭一边害怕道:“没,没……是我自己要说的,不关姨娘的事,父亲不要责罚姨娘。”   朱太夫人连忙将孙子拉过来低声安慰,另一边不满的对儿子道:“你这是做什么,看你将孩子吓得。萤月是他的生母,孩子为她说几句话有什么错。”   萤月是何姨娘的生母。   哪怕何姨娘昨日被程观音用证据揭穿,是她害得程观音小产,朱太夫人虽然心里生气,但对这个一直在自己身边寄养长大的堂侄女,朱太夫人心里仍是心疼的。加上彭哥儿一直闹着要何姨娘,以及她对观音的不喜,她心里也有些想轻拿轻放的意思。   朱太夫人又道:“我看萤月也知道错了,彭哥儿也需要人照顾,萤月关几个月就成了,总不能真让她……”   朱桢卿目光黑沉的看着自己的母亲,朱太夫人看着吓了一下,怎么都不能将接下来的话再说下去。   朱桢卿道:“何姨娘品行不好,以后少让彭哥儿和她呆在一起。”   朱太夫人皱起眉头,越加不满起来。何姨娘是她养大的,她品行不好是指责她教导不力。还有,何姨娘若品行不好,谁品行不好,程观音吗?想想她姨娘的作为,可是敢毒害主母暗杀嫡子的,有其母必有其女,她程观音又能有什么好品行。   只是看着目光冰冷的儿子,朱太夫人终是没有将这些不满的话说出来。   朱桢卿又重新看了大门的方向一眼,那里终究没有出现他想要看到的身影。   身边的随从提醒他:“侯爷,该出发了。”   朱桢卿叹了一口气,最终跃身上马,带着随从驾马离去。   而正院里面,程观音正在给自己描眉。   听到曼珠进来,她语气淡淡的问道:“侯爷走了?”   曼珠道:“是。”   程观音吩咐道:“让马房给我准备车马,我等会要去一趟巩昌侯府。”   她的姐姐程观月嫁的是巩昌侯府的世子曹祁,与曹祁本育有一子,但这个孩子在半年前落水而亡。   这世上多的是捧高踩低的人,她的父亲程娄是先帝的伴读,虽没有什么大能耐,但在皇帝跟前还算颇得盛宠。巩昌侯府的二房对爵位一直虎视眈眈,二房在仕途上也比大房更坦荡,巩昌侯世子依靠她的父亲才请封下了世子之位。   但齐王一朝举兵谋反,弑父杀君,然后登基成了新帝,他的嫡兄成了追随新帝的功臣,成了新朝的新宠。而程观廉回京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为母报仇,列数俞姨娘的罪行,将其杀死在嫡母冯氏的墓前。   而现在的永安侯府,早已是她的嫡兄程观廉的天下。   所幸的是,俞姨娘或许在齐王举兵之初就已经预想到了自己的命运,早早的安排她的两个兄长携带妻儿离开了侯府,得以在这场风波里幸存。   就像随着程观廉得势以后,她在广平侯府的日子并不好过一样,她的姐姐程观月在巩昌侯府的日子更加艰难。   曼珠道了一声“是”,然后重新出去了。   程观音放下眉笔,然后从首饰匣子里挑出首饰来戴。   优昙看着她像是变了一个性子一样,心里心疼,小声的对她道:“小姐,您若伤心便就哭出来吧,奴婢总是在您身边的。”   程观音并未抬头,继续拨弄着匣子里的首饰,声音清冷的道:“有什么好伤心的,想开了想通了,便也没有什么好伤心的了。”   从这一刻开始,她会让自己的心变冷变硬。如果变坏才能让她强大得去保护身边剩余的亲人,那就让她成为一个坏人。   送走儿子回来之后,朱太夫人哄了半天才将被儿子吓哭的孙子哄睡,等从内室里出来,朱太夫人有些疲惫的坐在美人榻上。   丫鬟提着食盒从外面进来,对朱太夫人屈了屈膝,道:“太夫人,何姨娘还是不肯吃饭。”   朱太夫人叹了一口气,问她道:“她说了什么没有?”   丫鬟回答道:“何姨娘一直在问大少爷什么时候回来,问奴婢们是不是大少爷再也不会回去了。还说……”丫鬟说道这里,显得欲言又止。   朱太夫人着急道:“吞吞吐吐的做什么,她还说了什么,你说呀。”、   丫鬟道:“何姨娘还说,如果失去大少爷,她也不活了,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大少爷。”丫鬟顿了顿,仿佛是在犹豫说不说,但接着又说道:“奴婢看何姨娘的神色,好似真的不大好。奴婢将她屋里剪刀一类的东西都收拾了出来,就怕何姨娘想不开。”   朱太夫人又气又伤心道:“她这孩子,就是来气我的。早知如此,当初何必作出那些事来惹恼了侯爷。”   观音小产的时候,她也伤心,那毕竟是儿子的第一个嫡出孩子。可是伤心过后,一个来不及出世的孩子,到底比不上她对彭哥儿的疼爱以及对何姨娘的心疼。   所以那日程观音揭发何姨娘是害得她小产的凶手的时候,朱太夫人生气归生气,但更担心的还是儿子会如何处置何姨娘。   朱太夫人又夸了丫鬟一句:“你做的对。等一下我让人赏你,以后也要仔细一些,多劝着何姨娘,别留了剪子一类的东西在她院子里。”   丫鬟听着面带高兴,屈膝谢恩。   朱太夫人顿了一下,突然想到了什么,又问道:“夫人呢?可有去探望何姨娘。”   丫鬟摇了摇头,回道:“不曾,夫人今早就叫马房安排了车马,好似去了巩昌侯府。”   朱太夫人面露不悦。   过了一会,她又扶着丫鬟的手站起来,道:“罢了,我去看看何姨娘吧。可别真的出了什么事才好。”   而此时,程观音站在巩昌侯府中,听着巩昌侯府的丫鬟一个一个围着她劝道:“广平侯夫人,您还是在花厅坐一坐吧,容奴婢先禀报夫人一声。”   然后巩昌侯夫人匆匆的赶来,看见她,笑着道:“哟,是广平侯夫人,怎么来也不提前打声招呼。”语气怠慢疏离,并没有该有的客气。   巩昌侯夫人是个大圆脸,面相柔和。少时她来永安侯府向观月提亲,程观音第一次见到她时还觉得慈眉善目。   她还记得她那时曾亲近的拉着她的手用所有的溢美之词来赞美她,所以此时她的嘴脸便让她觉得厌恶。   程观音看着她笑了笑,道:“我想见我姐姐,昨日也是让人来跟姐姐说了的,怎么,难道我要见自己的姐姐,还要专门给您下张帖子不成?”   巩昌侯府人笑道:“看来广平侯府的规矩跟我们巩昌侯府不一样,像是我们府上,比如我,就是回自己的娘家,也是要先下张帖子给娘家的,免得让主人家没有准备。”   程观音看着她笑了笑,道:“那既然我现在来都来了,我想要见我姐姐,夫人让不让见呢?”   巩昌侯夫人道:“广平侯夫人想见观月,那又有什么不成的。”说着拿帕子擦了擦眼,故作伤心道:“说起来我还想请你多劝着点观月,茗哥儿死了,我们大家都伤心,难道我这个做祖母的不如她伤心。但是伤心归伤心,日子还要过。她也别整日这样抑郁难解的,让人见了心里心疼。”   她放下帕子,又道:“我跟世子说了,她要是实在伤心,便将萍哥儿抱到她屋里去养,就当做是她生的,记在她的名下。有了孩子她也算有了寄托,以后孩子长大了,一样孝顺她。”   观音只觉得生气,看着巩昌侯夫人,整个身子几乎都要发抖。   程观月对曹祁把得严,在萍哥儿之前,屋里没一个妾室生出孩子来。直到她父亲姨娘失势,曹祁和巩昌侯夫人将青姨娘和四岁的萍哥儿从外面接了回来,程观月才知道,原来曹祁这么多年不仅在外面置了个外室,还生了个庶子。   而茗哥儿之所以会落水而亡,听丫鬟们说,正是因为茗哥儿和萍哥儿在花园里起了争执,双双落水。大冷的冬天,丫鬟小厮们先将萍哥儿救了上来,茗哥儿慢了一步,却永远都没有再醒过来。   巩昌侯夫人并不看她,转身吩咐身边的丫鬟道:“去,带广平侯夫人去夫人的院子。”   作者有话要说:  VIP章节锁不了,跟前面内容是对不上的,在我将新内容换上去之前,建议大家别看先啊。 ☆、第 3 章   第三章   程观月的院子里。   遍地可见的都是一片荒凉,连庭院里的那颗石榴树都呈现出一片枯枝败落之色。明明是春天,但地上却遍地落叶,看不到半点的生气。   丫鬟懒散而懈怠的在院子里四处走动,神色恹恹,显得不耐烦。   观音还记得一年多前进来这个院子的时候,那时候石榴树上长满了石榴,籽粒外露,树下种着观月喜欢的牡丹花,调皮的茗哥儿跑到花丛里,笑嘻嘻的将牡丹花拔了下来,然后得意的对着观月小。   观月眉毛一扬,指着茗哥儿气哼哼的道:“你再拔我的花,小心我把你埋进去,给我的花做肥料。”   然后茗哥儿笑嘻嘻的跑过来躲在她身后,道:“小姨,救命。”   那时候无论是花草景物还是人都那样的鲜活和热烈,而不过一年的时间,这个院子却已经败落至此。   观音走进屋子。   屋里弥漫着浓浓的药味,程观月躺在床上。形容枯槁,心如死灰。一副身躯仿佛只剩下一把骨头,眼睛凹陷进去,大大的眼珠子凸出来,锁骨突兀的耸立肩膀和脖颈之间。   她和观月长得都像俞姨娘,所以容貌倾城,可是眼前的这个女子,观音几乎认不出这是她曾经那个鲜活张扬爱漂亮的姐姐。   大约是看到她进来,她扶着丫鬟的手坐起来,脸色苍白,有些艰难的对她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意。   观音有些泪眼模糊,轻轻的吸了一下鼻子,才将氤氲在眼眶里的湿润倒流了回去,然后也对她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意,一步一步的走过去,坐到她的床边。   观月拿起她的手握了握,然后声音虚弱的道:“廋了。”   观音摇了摇头,然后问她道:“姐姐还好吗?”   观月摇了摇头,然后看着床角的琉璃宫灯,有些晃神。   观音握了握她的手,才发现她的手一点温度都没有,冰冰冷冷的。   她将她的手放到自己的胸口,仿佛想要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她,然后她才发现,其实自己也没有多少温度。   有温热的眼泪从她眼眶里流出来,划过脸颊,最终掉落在绣着鸳鸯并蒂的锦被上。   观音沙哑着声音道:“姐姐快点好起来,到时候我接姐姐出去。”   观月将脸重新转回来,将目光重新回到观音的脸上,仿佛还有些想不清状况,顿了一下,才有些迟钝的拿起帕子,替观音擦了擦眼泪,又摇了摇头,然后才道:“不了,姐姐大概是要死了。”   观音小声哭道:“姐姐千万别说这样的话,姐姐再给我一些时间,很快就好了。到时候我就姐姐出去,以后会好的,以后我们都会慢慢好起来的。”   观月的眼睛也有泪光泛起,眼神无光,声音悲凉的道:“观音,我这几日总想起茗哥儿,他说他好冷,姐姐想下去陪他。还有姨娘,我总想起她死的时候,没有一个人帮她,没有一个人为她求情,她衣服上的血好红啊。她活着的时候我总惹她生气,姐姐去跟她道歉去。”   观音拼命的摇头,双手狠狠的抓住她的肩膀,眼睛看着她:“姐姐,姨娘想让你活着,她想让你活着,还有茗哥儿也是,她一定想看到你活着。”   观月将头靠在床头上,面如死灰,泪珠挂在睫毛上,仿佛随时都能掉落下来。   她道:“我一直在想,我以前害了很多人,所以老天带走茗哥儿,大约就是对我的报应。”曹祁生性风流,死在她手里的妾室、丫头不知凡几,还有那些没来得及出世的孩子。   “可是有时候我又想,我不害她们,她们就会来害我,我只是想自保而已。如果一定要有报应,为什么不报应在我的身上,为什么要带走我的茗哥儿。”   她的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仿佛痛苦得不能忍受,所以连表情都有些扭曲。   她吸了一下鼻子,又道:“观音啊,姐姐是不想活了,可是你得好好活着,替我和姨娘好好活着。姨娘以前总担心你心太软太善会受委屈,以后不要这样了,心软心善容易被人欺负。可是心也别太狠了,像姐姐和姨娘那样,容易遭报应。”   观音道:“不会了,以后再也不会了。”她不会再像以前那样软弱,她会让自己变冷变硬。观音又道:“姐姐也千万别说这些丧气话,给我半个月的时间,只要半个月的时间,我就有能力将你接出去。没有了姨娘和茗哥儿,姐姐还有我,还有观庭和观唐,姐姐不能抛下我们。”   观月虚弱的笑了笑:“如果只剩你一个人,我还有些担心。但有观庭和观唐,我很放心。”   观月擦了擦眼泪,还想再跟她说什么,一个娇俏的声音却传了进来:“夫人,妾身来伺候你喝药了。”   门上的珠帘晃动,然后进来的是一个穿绿衣的女子,模样娇媚,面含□□,手里端着一碗药,见到屋里的观音,突然娇笑着道:“原来广平侯夫人也在呀。”   正是观音的姐夫曹祁从外宅里刚接回来的青姨娘。   她对观音屈了屈膝:“见过广平侯夫人。”然后端着药走过来,放下托盘,端起药碗,举到观月的面前,媚笑着道:“夫人,这是妾身亲自熬的,您快喝。”   观月脸上厌恶,偏过头去,不想看她。   青姨娘叹了一口气,放下药碗,一副担忧的模样道:“夫人,您不喝药,病怎么会好呢。大少爷去世,妾身知道您伤心,但您还有萍哥儿呢。世子爷昨夜还与妾身说,要将萍哥儿记在您的名下,放到您的身边来养,您就将他当作大少爷。萍哥儿这孩子,妾身就当做是替夫人生的。”   观月脸上的厌恶之色更甚,却也仍不看她,仿佛她说什么都不能再让她有更大的反应。   青姨娘转过头来,看着观音:“广平侯夫人,您看这……”叹口气,又道:“广平侯夫人,您也劝劝夫人。世子爷说过几天要萍哥儿记到族谱里,到时候夫人这个嫡母总要出席才好。夫人这样一直病着总不是办法。”   观音捏了捏观月的手,然后转过头来,脸带笑意的看着青姨娘,一直盯着她,却不说话。   青姨娘被她盯得心里毛毛的,开口问道:“广平侯夫人看着我做什么?”   观音道:“仔细看看你,想看你究竟有多漂亮。如今看着,青姨娘果真是个绝色佳人。”   青姨娘挑了挑眉:“广平侯夫人过奖了,这要说漂亮,满京城的人里,哪一个比得上广平侯夫人您。”   她这说的也不算虚伪的话,广平侯夫人的容貌绝尘,是在京城里出了名了。当年做姑娘时,就引得宋国公孟绍和当时的齐王现在的皇上争相求娶,结果最后却便宜了名不见经传的广平侯,那段故事至今还是一段佳话。   只是长得再漂亮又如何,勾不住男人又有什么用。如今她身陷囹圄,却没有一个男人愿意帮她,更别说她在自己的府里,好似还被一个何姨娘压得抬不起头来。   观音抬了抬下巴,又道:“听说萍哥儿也是个极为乖巧的孩子。这下好了,茗哥儿以前就跟我说,他想要个弟弟妹妹。如今有了萍哥儿,可算有个弟弟陪着他了,茗哥儿一定很高兴。”   青姨娘脸上一怒:“广平侯夫人,你……”茗哥儿都去见阎王爷了,说什么陪不陪的,那不是在咒她的孩子。   观音看着她,笑道:“嗯,我怎么了?”   青姨娘被她看得心里发毛,她听人说,人在走投无路之下容易狗急跳墙,她终不敢再放肆,敛了敛脸上的嚣张。   观音又道:“青姨娘,我想和我姐姐说几句私房话,不知道你可不可以行个方便。”   青姨娘动了动唇,最终站起来,对她们屈了屈膝,然后出去了。   观音重新回过头来看着观月,黯然的垂下头去。如今,连一个妾室都可以随意欺辱她了,而她却什么办法也没有。   观月却像是什么也不在乎了一样,重新回到面如死灰的模样。   观音从观月的院子里出来,在门口再次碰上了巩昌侯夫人。   巩昌侯夫人笑着对她道:“广平侯夫人,留下来用顿饭吧,我已经吩咐了丫鬟留饭了。”   观音看着她,并不想再与她虚与委蛇,道:“夫人,我想接我姐姐到庄子上住一段时间,不知可行?”   巩昌侯夫人道:“看你说的,观月病成这样,自然是留在府里养病,庄子上物件不全,可不是养病的好地方。万一发生个什么事,广平侯夫人你不心疼姐姐,我可心疼我的儿媳妇。”   她倒也还真不想看见那个病怏怏一副巩昌侯府欠她的儿媳妇,从前性子就要强,将祁儿压得抬不起来,屋里一个妾室同房庶子都无。只是从前侯府要靠着她的娘家,她也只能捧着她。   但现在天下早已变天了,永安侯府现在做主的是跟她们有仇的程观廉,她巴不得这个儿媳妇早早死了,既免得那位皇帝新的宠臣看他们侯府不顺眼,她也能再娶一个乖巧听话的儿媳妇进来。   只是祁儿将外室和庶子接回府里之后,后面又发生茗哥儿与萍哥儿争执导致落水身亡的事,外面对他们巩昌侯府的名声已经有些不好听,多少有些说他们宠妾灭妻的意思。她这时候再让程观月住到庄子去,名声只会更不好听。   反正看程观月的样子也是活不长的,万一让她住到庄子上,她心情一好总也死不了,反倒不美。   观音能看出巩昌侯夫人在想什么,她走过去,看着巩昌侯夫人道:“夫人,有句话叫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还有一句话叫死灰复燃咸鱼翻身,有些人就是低到尘埃里她也能爬起来,所以做人还是宽厚些好,免得被人秋后算账,你说是不是。”说完便离开了。   她走后,巩昌侯夫人在身后轻蔑的“哼”了一声,挥了一挥帕子,这死灰就是复燃了也能被人一盆水将它扑灭了,想翻身?没那么容易。想着便挥着帕子走了。    ☆、第 4 章   第4章   观音上了马车,坐在车厢里有些出神。   车厢外的马夫问她:“夫人,现在是否回府?”   观音顿了一下,然后道:“去一趟永安侯府。”   永安侯府曾经是她的娘家,或许现在仍可以说是她的娘家。   在永安侯府门口,小厮将她拦在了门口,直到丫鬟拥簇着如今的永安侯夫人——她的嫡兄程观廉的妻子徐氏走出来。   她的父亲程娄还未死,但已经不是永安侯了。   齐王宫变,先帝驾崩,然后齐王变成了如今的皇帝,京城之中就像经过了一场血洗。   有旧臣抄家灭族,也有新臣从此冉冉升起。而程观廉属于冉冉升起的人之一。   观音跟徐氏并没有打过多少交道。   她的父亲曾经宠爱俞姨娘冷落冯氏,俞姨娘陷害程观廉迫使他离府出走,而后程观廉追随了齐王萧琅。程观廉和徐氏的婚姻,是在没有父母之媒的情况下,由齐王萧琅和徐氏的父亲徐徽所促成的。   徐氏的父亲徐徽原本是萧琅的嫡兄悼太子的老师,二十年前,先帝预谋废郭后改立贵妃郦氏为后,废太子萧琮改立郦氏所出的魏王萧璟,太子和郭后被逼谋反,事败被诛。   在那场“谋反”中,先帝和郭后所出的四子二女,只余年幼的齐王和延平公主得以幸存,其余三子一女全部死于帝王皇权的残忍,这场“谋反”被记载在史书里,称为“靖武之变”。太子的老师徐徽虽被证实并未参与谋反,但仍然遭贬。后来齐王起事,徐徽则成了齐王身边的谋臣。   徐氏如今正怀着孕,挺着大约有六个月的肚子。   人有亲疏远近,徐氏是程观廉的妻子,对她自然没有什么好印象。   她大约没有想到到了这个时候观音竟然还敢回到永安侯府,所以神色清冷的看着观音有些反应不过来。   观音看着她,开口道:“怎么,我回自己的娘家竟然都进不了门了?”   徐氏顿了一下,对门上的小厮使了使眼色。   然后守门的小厮将她放了进来。   观音跨进大门。   徐氏扶了扶自己的肚子,看着她皱起眉,十分不喜的问道:“你回来想做什么?”   观音看着她,笑道:“出阁的姑奶奶回娘家,你问我回来想做什么?大嫂,你这话问得奇妙。”   徐氏越发皱起了眉头。   在程家,程观廉与俞姨娘所出的庶房早已闹翻撕破脸,俞姨娘害死了她嫡亲的婆母冯氏,而她的丈夫也杀了俞姨娘替生母抱了仇,两边说是死敌仇人也不为过了,哪里还有什么亲戚成分。更何况现在永安侯府是观廉在做主,她可不相信这个俞姨娘生的庶女对永安侯府还能安什么好心。   观音也不想再跟她绕弯子,开门见山的问道:“父亲在哪里?我要见父亲。”   徐氏想了想,吩咐身边的丫鬟道:“带她去。”说着又对旁边的小厮使了使眼色,让他们跟着省得她做什么事。   观音对她的动作只装作没看到,随着丫鬟一路走,终于到了“元岚院”。   元岚院曾经是俞姨娘所住的院子,但现在“元岚院”的牌匾被拆,已经不叫元岚院了。这府里当家的人也没想过给这院子再取一个名字。   院子里的所有东西都被换了一遍,家具、摆设、花木、窗纱,还有俞姨娘喜欢的蔷薇花。一点一滴,早已没有了半点俞姨娘的痕迹。   但观音没有想到的是,程观廉会将程娄安排在这里。   观音从院门走进去,屋子里面静悄悄的,只有几个丫鬟捧着药碗在进进出出,院子之中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药味。   屋子里面,程娄披头散发的坐在地上,手里抱着一个枕头,一会哭一会笑,喃喃自语的道:“湘湘,湘湘……”   湘湘是俞姨娘的闺名。   观音眨了两下眼睛,有眼泪从眼睛里面流出来。   程家的所有悲剧,冯氏的悲剧,俞姨娘的悲剧,全都是源于眼前的这个男人,因为他的懦弱,因为他从开头做错了,所以造成了后面很多事情也跟着错起来。   可是她仍然记得,这个男人曾经真心的疼爱过她,小的时候将她抱在怀里,哭的时候拿着所有的宝贝来哄她,像所有的父亲一样宠爱着她。   她一步一步走过去,最后在他身边蹲下,轻声唤了一声:“爹爹。”   他抬起头来,摆着脑袋看了她好一会,好似这才认出她是谁,道:“观音?”   观音道:“是,我是观音。”   他道:“你怎么回来了?是师太说让你回来吗?快快快,见你姨娘去,她想你想得紧。”   说着扔了手中的枕头,拉着她站起来。   观音知道他是又记岔了。   她出生的时候身体并不好,高僧给她批命,命中带煞,是短寿福薄的命格,须得佛光深厚的地方罩着,才能平安活过十五岁。后来俞姨娘便将她送往栖霞寺,寄养在静慧师太座下,直到十二三岁才归家。   而程娄已经忘了,她早已从栖霞寺归府,也早已出阁嫁人。   程娄在屋子里面踱了几步,抓着头发,好似又忘了自己想要干什么,过了一会,才又看着观音道:“观音,你姨娘呢?你姨娘去哪里了?我好多天没有见到她了。”说着脸上又一怒,道:“是不是冯氏又欺负她了?我去找她算账去。”然后便要往门外走。   观音将他拉住,劝住他道:“爹爹,您忘了,姨娘去进香去了,她晚上就回来了。”   程娄道:“进香啊,她最近怎么总进香。不要去寺里进香了,我们把菩萨请回府里供起来。”   观音吸了吸鼻子,替他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衣裳,笑道:“好,我晚上跟姨娘说。”   程娄又问道:“那你哥哥们呢,观庭和观唐怎么也不见了。是不是观唐又淘气了?”   观音将他扶到椅子上坐下,道:“是,他在外面又欺负人,人家的父母找上门来,姨娘罚他跪祠堂去了。二哥怕他饿着,给他送饭去了。”   程娄点了点头,又道:“你好不容易回来,让你姐姐也过来,等你姨娘回来,我们一家人一起吃饭。”   观音一边替他离着披散的头发一边道:“好。”   她替他将头发结了个髻,然后找了一根簪子束起来。   程娄这个时候像是又想起了什么,突然在椅子上站起来:“不对,你姨娘她不是去进香了,她,她……”他脸上突然变得痛苦,眼泪汹涌的从他眼睛里流出来,张着嘴巴,怔怔的说不出话。   然后他看到了门口,眼睛突然睁大,踉踉跄跄的冲上去,一边哭一边道:“你这个孽子,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快得连观音伸手去抓他都抓不住。   观音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然后便看到了一身戎装从外面进来的程观廉,以及跟在他身后的徐氏。大约是刚进府就匆匆往这边赶,所以连身上的佩剑都还没来得及解下。   程观廉看了她一眼,然后又转向往他身上冲的程娄,对旁边的小厮怒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将老太爷拦下来。”   两个小厮急忙上前将他拦了下来,一人一边押住了他。   程娄还在挣扎,脚一边踢着还想要往前走,连鞋子都掉了,一边呲目欲裂的瞪着程观廉,又哭又怒的骂道:“你杀了湘湘,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你这个孽子,你这个孽子……”   徐氏听着程娄的话心里觉得愤怒,哪有一个父亲的为了一个妾室要杀嫡长子的。她又有些担忧的转头看着丈夫,然后便看到丈夫眼睛里有一瞬间的黯然。只是那一瞬间过得太快,快得她还没来得及抓住,他便已经重归于平静。   程观廉吩咐丫鬟道:“将老太爷扶回床上去休息,给他用碗药,让他好好睡一觉。”   丫鬟屈了屈膝,跟着押着程娄的小厮一起下去了。   观音没有去拦,眼睛看着程观廉。   程观廉这才将目光转回到观音身上,对上她的视线。   程观廉道:“你还敢来,真不怕我杀了你。”   观音“呵”了一声,道:“我如今还有什么好怕的。”观音又道:“真是十年风水轮流转,曾经你被我们逼得流落江湖有家不得归,而如今则变成我们骨肉分离了。你说这风水再转一转,又该会变成怎么样?”   程观廉道:“如今是我该得的,我只是拿回了属于我的一切,而俞姨娘还有你们,则是报应。我只惩罚了俞姨娘一个,而没有将你们全部杀之而后快,已经是我的仁慈。”   观音道:“如果是报应,那也是你母亲最先遭报应,可是她先害得我姨娘家破人亡的。”   程观廉眼睛眯起,眼睛带着愤怒。   他将身上的佩剑□□,指向观音。   观音一步一步走过来,伸手拔开指向她的剑,然后一句一句的道:“你知道我如今最后悔的事情是什么吗?就是当年姨娘要杀你的时候,我不该让师傅给你通风报信,让你逃过那一劫。若不然,或许不会有这后来的许许多多的事,我姨娘也不会死。”   她看着他,继续道:“我姨娘不是好人,但你母亲也不是什么好人,如果说我姨娘是报应,那你母亲的死更是报应。你要替母报仇,我也要替母报仇,你我都说不好谁对谁错,那么以后,我们就比一比谁比谁更坏吧。”   她说完便走向门口,准备离去,却又在门口回过头来,道:“哦,对了,青姨娘应该是当年你送到曹祁身边去的吧,你送了我姐姐这么大一份大礼,我准备也给你送一份大礼。”她突然诡异的对他笑了一下,接着道:“我的大哥,你可要收好哟。”   她说完便撇过头,头也不回的离去了。    ☆、第 5 章   第五章   观音闭着眼睛靠在马车上小寐。   马车琅琅哐哐的行了一阵,却突然停了下来。   观音微睁了眼,问曼珠道:“怎么啦?”   曼珠掀开车帘子往外看了一眼,回过头来对她道:“小姐,前面是五城兵马司的人在巡逻。”   观音微微点了点头,道:“那便等一等吧。”   等了一会,观音终于听到外头兵马的声音在渐渐走远,但马车却还不见走。   观音正觉得疑惑,这时候驾车的小厮却掀了帘子看进来,对她道:“夫人,是宋国公孟大人,他想见您。”   观音这才缓缓的睁开了眼睛,然后看到了侧身站于马车外面,一身戎装,丰神俊秀的男子——她的嫡姐夫,曾经差点成了她夫君的人,如今新帝的五城兵马司指挥使,宋国公孟绍。   孟绍是先帝孟贵妃的侄子,孟贵妃生有十皇子。孟贵妃当时颇为得宠,对储君之位甚有想法。作为孟贵妃的娘家人,谁都以为宋国公府和孟绍必然是支持十皇子的。   谁知齐王兵变,作为五城兵马司指挥使的孟绍首先响应,新帝登基后,孟绍和宋国公府荣宠如故,就连孟贵妃和十皇子都得以幸存。   孟绍的前面还站了一个穿五城兵马司制服的小将,站在马车门前,正与驾马车的小厮交涉着什么。   大约是感觉到了观音在看他,孟绍转过头来,迎上观音的视线,蹙了蹙眉。   孟绍当年在京城有“第一公子”之称,模样自然是极为俊秀的。只是他天生不苟言笑,神态威严,看之让人觉得不可亲近。   当年冯氏击败了京城许许多多想要入孟国公府的贵女,终于将自己唯一的嫡女程观玉嫁给了孟绍,一直都是冯氏颇为自得的一件事。   只是婚后程观玉与孟绍的关系并不融洽,时常争吵。程观玉先有一子,后来不幸小产,又过了七八年,程观玉才又再次生下一子宗哥儿,程观玉自己也死于这次产子。而这个孩子也是孟绍如今唯一的嫡子。   程观玉死后,俞姨娘一直想将她嫁给孟绍做继室。   俞姨娘在外头的名声并不好,他的父亲程娄也有宠妾灭妻之名,孟绍对他们二人颇为看不上,对她的印象也不佳,起先并不愿意这门亲事。只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孟绍突然又答应了,观音与孟绍差点定亲。   只是这宗亲事,最终因为孟贵妃向先帝求来的一道对她和朱桢卿的圣旨赐婚而作罢。   后来,孟绍娶了宁王之女新宁郡主,新宁郡主于去年为他生下一女宸姐儿。   观音扶着曼珠的手从马车上下来,慢慢走向他,最终在离他两步的地方停下来。   观音看着他,问道:“孟大人相邀见面,不知所谓何事?”   孟绍静静的看了她一会,没有说话。   #####   这是处于闹市之中颇为幽静的一间茶楼。   包厢里面装饰得十分雅致,进门就是一座乌木雕花刺绣大屏风,屋里的墙上挂着名人山水字画,盆景摆设错落有致,小榻旁的案几上还摆了一把焦尾琴,小几上的累丝镶红石熏炉香气袅袅。   茶楼的小厮将茶送进来就退出去了。   观音和孟绍坐在桌子前,一人一边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孟绍低下头,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然后又缓缓将茶杯放下。   观音看着他,笑道:“孟大人,你找我来,难道是来叙旧的。”   孟绍这才抬眸看了她一眼,却仍是不说话,执起茶壶,往她前面的茶杯斟了一杯茶。   观音颇觉好笑的看着他,又道:“大人若再不说话,我可就走了。我们女人家可不比大人您来得自由,天色不早,我若再在外面逗留,别人可就要质疑我的妇德了。大人您知道,我的名声一向不好,可不想要再给自己找些麻烦。”   孟绍抬眸看了她一眼,一边弄着小炉上的茶壶一边开口道:“什么时候你说话,变得这么尖酸刻薄了?”   明明以前挺淡定从容,玲珑通透的一个姑娘。   观音微笑道:“大人可能不知道,这或许这才是我的本性。”   孟绍动了动眉,将手上的小壶放下,终于正正经经的看向她,开口问道:“你最近还好吗?”   观音挑了挑眉,看着他,没有说话。   死了一个娘,一个爹和一个姐姐半死不活,一个兄长下落不明,另外一个兄长也不知去向,好不好,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事。   孟绍对她的沉默也不甚在意,继续开口道:“听说你在广平侯府过得并不大好?有什么我可以帮你的?”   观音不屑的笑着道:“你能帮我什么?”   孟绍沉默了好一会,看着她憔悴不堪的脸,脸依旧让人觉得惊艳,但却已经失去了神采。   孟绍垂了垂眼,才又开口道:“你倘若想和离,或者是住到庄子上去,我可以帮你。你现在这样,或许找个幽静的地方休养一段时间比较好。听说你上次小产,身体也一直没有养好。”   观音突然“呵”的一声笑出声来,仿佛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过了一会,才眨了眨眼睛,表情揶揄的看着他,道:“人都说宁拆一座庙,不拆一桩婚,孟大人倒是和别人不一样。”   “你这样劝着我离开侯府,难道是自己想将我金屋藏娇?”   孟绍叹了一口气,道:“你能不能别故意误解别人的好心?”他又道:“你只当我是可怜你,所以想帮你。你若是不愿意,那就当我什么都没说。”   他站起来,看着她又道:“我那句话,长期有效,什么时候你想让人帮你了,可以让人来宋国公府递话给我。”   他说完,转身便走。   观音坐在椅子上静默了一会,突然叫住他道:“等一等。”   孟绍在门口回过头来,看着她。   观音道:“听说皇上要去景山别宫狩猎,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孟绍皱了皱眉,问她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他眉毛跳了几下,突然有不好的猜想,看着她,声音冷冽了几分,道:“我告诉你,你别乱来。”   观音道:“大人以为我要干什么?”   孟绍道:“不管你有什么打算,最好现在就打消这个念头,帝王之威,不是你消受得起的,小心玩火自焚。”   观音道:“大人不愿意告诉我就算了,大人请回吧。”   孟绍又看了她一眼,最终离开。   观音回到广平侯府的时候,天色已经极晚了。   她还没来得及回自己的院子,就有丫鬟将她拦了下来,对她道:“夫人,太夫人找您。”   观音只得去了朱太夫人的院子。   朱太夫人看到她,皱了皱眉,脸上有着一闪而逝的不满,但声音却又比往日温和了些,开口问道:“你这是去哪儿了,怎么这个时辰才回来。”   观音对她行了礼,回答道:“去了一趟巩昌侯府看我姐姐,回了一趟永安侯府看我父亲。”   朱太夫人有些意外,没想到她还敢回去永安侯府。   朱太夫人问道:“巩昌侯世子夫人和你父亲好吗?”   观音没有回答她的话,问道:“不知母亲请我过来是有什么事?”   朱太夫人还没忘记请她来的目的,难得露出了一个笑意,招了招手示意她到她身边坐下。   观音依言坐到了她的旁边。   朱太夫人拉起她的手,语气难得温和,柔声与她道:“有件事我想与你商量,就是何姨娘的事。何姨娘害得你小产,我也十分生气,只是彭哥儿今日一直吵着要何姨娘,彭哥儿身体还病着,我怕他这样坏了身体,所以就将何姨娘放出来照顾彭哥儿了。我知道没有经过你的同意就放了何姨娘出来,有些对不起你,只是不看僧面看佛面,彭哥儿毕竟是侯爷唯一的子嗣。观音,母亲知道你一向心地善良,你看何姨娘……”   观音含笑看着她,一直看着她,看得朱太夫人有些心虚起来,剩下的话也说不下去了。   观音只觉得可笑,那日朱桢卿跟她说,他会将何姨娘一辈子禁足在院子里,可是这才五天不到呢,这话还有回响,人却已经出来了。   朱太夫人也知道自己做得有些不地道。   只是她想到今日何姨娘跟她说的话。   “……我知道害得夫人小产是我不对,但我不后悔。我以前从未害过人,但是为了彭哥儿,我就是双手沾满鲜血,死后下地狱我也不后悔。姨母想一想,当年永安侯府的俞姨娘害死正室,逼得嫡子出走。夫人是俞姨娘养大的,侯爷又越来越宠爱夫人。我真怕,我真怕……倘若夫人生出嫡子,我的彭哥儿哪里还有什么活路……为了彭哥儿,我什么都愿意做……姨母,您和侯爷将我关在这里,我不怨你们,我做错了事我认罚,只是求求姨母,您救救我的彭哥儿,护着我的彭哥儿……现在夫人知道我是害得她小产的人,一定不会放过彭哥儿……”   都说上梁不正下梁歪,俞姨娘心思毒辣,她还真不敢保证这个儿媳妇会不会也学来了俞姨娘的歪门邪道,对彭哥儿不利。   萤月虽然做了错事,但护子之心却情有可原,何况她担忧的不无道理。   想到这里,朱太夫人又狠了狠心,接着道:“你看我们是不是解了何姨娘的禁足,我看何姨娘是真的知道错了。”   观音笑道:“母亲您既然都已经发话,儿媳自然没有不同意的道理。”   朱太夫人没想到她会同意的这么轻松,满肚子准备用来说服她的话都还没用武之地,她有些不敢相信的道:“观音,你……”   观音道:“说来也是儿媳妇不对,这孩子没了都已经没了,还计较这么多做什么,追究出来何姨娘这个凶手,反倒闹得鸡犬不宁。都是儿媳妇心胸狭窄,没有肚量。”   朱太夫人只装作没有听到她话里的讽刺,拍了拍她的手,道:“我就知道,你是个好孩子。”   观音又道:“正巧,我也有件事想请母亲答应呢?”   朱太夫人道:“什么事,你说。”   …… ……    ☆、第 6 章   第六章   观音回到自己的院子,吩咐优昙道:“你收拾一下东西,我们明天去庄子上。”   优昙顿了一下,站着不动。   观音回过头来问她:“是要将您的嫁妆封起来一起带过去吗?”   这就是问她,是要到庄子上长住,还是只是小住了。   观音摇了摇头,道:“嫁妆的事不用急,先收拾一些常用的东西。”   优昙点了点头,然后出去了。   观音又叫来曼珠,吩咐道:“你去将绣房的赵婆子叫来。”   赵婆子来的很快,来得时候缩着身子十分忐忑,对着观音先拜了一拜,然后小心翼翼的笑问道:“夫人,您找奴才?”   观音让人给她搬了一张小杌子,请她坐下,还让人给她上了一杯茶。   赵婆子见她如此客气,越发忐忑起来。   观音笑了笑,问她道:“听说你是从江南来的?”   赵婆子小心翼翼的回答道:“是,家里发大水,死了老伴,又没有儿女,便来了京城投靠亲戚,不曾想亲戚也搬走了。我在江南的绣坊做过绣娘,后来便入了府里,在绣房里做些针线活。”   观音点了点头,又问道:“听说你刚来的时候,跟其他的丫鬟婆子说过一件借尸还魂的离奇事,你将这件事儿仔细讲给我听。”   赵婆子胆颤起来,连忙跪到地上,恐怯道:“夫人……”   她刚来的时候确实跟人说过这样一件事,但后来何姨娘说她妖言惑众,危言耸听,将她重重的打了一顿,差点让她丢了半条命,之后她就再也不敢提起这件事了。   今日夫人提起这件事,她生怕夫人也是想用这件事来惩罚她的。她一把老骨头,可经不起再打三十大板。   观音道:“你放心,我只是好奇,并不是想对你做什么,你先起来坐着吧。你要是说得让我满意了,我有赏。”   赵婆子这才放心下来,心想这富贵人家的夫人,怕只是闲得发慌,所以想像听说书那样听她讲个故事解解闷。赵婆子又一听会有赏,顿时来了兴致,坐回杌子上,开始滔滔不绝的道:   “说起来夫人您或许不行,七八年前在老奴的村子里还真的发生了这么一件离奇事件。就老奴隔壁村子里,有个十三四岁的姑娘,原本得急病死了,家里人都已经给她办丧事了,结果她却从棺材里活了过来,不仅活了过来,而且性子大变样。   后来过了半年,她家人带她去县城逛集市,正巧遇上县太爷的夫人。结果那姑娘却冲上去拉住县太爷夫人,声称自己是县太爷和夫人的女儿。县太爷夫人身边的人都说她不是疯子就是骗子,结果那姑娘竟然能说出许多县太爷夫人的事,还知道县太爷夫人半年前也刚死了一个女儿,还知道那女儿是落水而死的。   也不知县太爷夫人是糊涂了还是思女心切,竟然相信了那姑娘的话。不仅将她带回家中当成亲生女儿一样养着,过了一二年还将她嫁给了自己的娘家侄子。后来县太爷夫妇调任别处,那姑娘也跟着县太爷夫妇一起走了。   村里面的人都说,那姑娘心机深,骗了县太爷夫妇。但也有人说,那姑娘真的是县太爷夫妇亲生的女儿借尸还魂。倒是那姑娘的亲生父母,得了县太爷夫妇一大笔银子,对女儿跟着别人走了也不闻不问,更不伤心。别人问起他们时,他们嘴倒是紧,只道他们女儿是去给县太爷夫妇当义女的。   可老奴想,这想给县太爷夫妇做养女的不知有多少人呢,多出色的姑娘没有,怎么县太爷夫妇就只看上了她呢。”   赵婆子说着,悄悄的凑到观音耳边,道:“所以老奴看啊,那姑娘八层真的是县太爷夫妇的女儿借尸还魂。”   观音低头笑了笑,并不说话。   赵婆子以为她不相信,有些失望的道:“夫人不信呐?”   观音道:“不,我信。”   借尸还魂虽然离奇了些,但也不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就像她自己,何不也是异世来的一缕孤魂。   她穿到这个世界的时候,这具身体还只是不足一岁的身体。但她那时已有思想和记忆,一开始并不能真正将俞姨娘等人当成自己的亲人。   但是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了,随着与俞姨娘等人的相处,她一日一日感受着俞姨娘等人的疼爱,便也一日一日将她们当成亲人,前世的记忆,反而像是她做的一场梦。   赵婆子平日因为这件事常被人质疑,如今听到一个肯相信她的人,顿时很高兴,拍了一拍大腿,笑道:“老奴就知道夫人的眼光跟她们不一样,她们那些人就跟井底之蛙一样,哪里知道这世上的事无奇不有。”   观音笑了笑,吩咐曼珠道:“给赵婆子赏五两银子。”   曼珠道了是,进屋去给赵婆子称了五两银子,然后送了赵婆子出去。   观音站起来,看着墙上的一副仙翁竹林画,想到,如果她记得没错的话,在她和朱桢卿成亲之前,何姨娘也是重病沉疴。在他们成亲的那一日,何姨娘一度没了呼吸,丫鬟都以为她死了,结果她却突然睁开了眼睛,伺候何姨娘的性子也跟着有了变化。   在这之前,何姨娘一直是个性格内向懦弱,爱悲春伤秋,如林妹妹一般连树叶掉了也要伤心个半天的人物,也有着林妹妹一般娇弱的身体。   结果何姨娘再次醒了之后,不仅性格变得坚强,杀伐果断手段了得,连身体也像是吃了灵药一样渐渐好了。   曼珠送走赵婆子后回来,看见站在屋子里看着墙上的画的观音,轻声唤了一声:“小姐。”   观音回过身来,对曼珠道:“走吧,我们去会一会何姨娘。”   何姨娘的院子一如从前,雅致却又不显得奢华,进门就是一丛竹子。看着不像是个小妾的院子,倒像是个才女的房间。   何姨娘正坐在床边看着躺在床上的彭哥儿,脸上并无半分关爱疼爱之意,沉着眉头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听到观音进来,她转过头,扬了扬眉,看着她,露出得意和轻蔑之色。   观音看着她,抬脚慢慢的走进来,然后在离她两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何姨娘弯着嘴角,同样也站起来,与观音对视着,问道:“夫人到妾身的院子来,不知是想做什么?”   观音笑道:“来看看你有多得意。”   何姨娘捂着嘴笑起来,道:“妾身还以为夫人是来找妾身报仇的。”   观音没有回应她的话,走过去,绕过她,最终站到床边,看着床上的彭哥儿。   观音道:“看来彭哥儿是睡着了,真是个孝顺的孩子啊。听说为了让你这个姨娘出来,彭哥儿今日是哭闹了整整一日,今日早晨还为此惹恼了侯爷。”   何姨娘抬了抬下巴,对她的话没有半分的在意。   观音伸出手来,手指在彭哥儿的脸上划过,修长的指甲戳在他细嫩的脸颊上,仿佛稍一用力就能将他的粉嫩脸颊戳破让他流出血来。彭哥儿大约也是被她的手指弄的不舒服,皱起眉头动了动脑袋,远离了她的手指。   而何姨娘看着,却没有半分想要上前阻拦的意思,仿佛躺在床上的,并不是她的孩子。   观音将手指收回来,叹息道:“可惜啊,他的姨娘却只将他当成一颗可以利用的棋子。”   何姨娘道:“夫人可别乱说话,彭哥儿是我生的,我疼他爱他跟我的心肝一样。”   是吗?为母则强,若真的是这样,她刚刚看着明显是要伤害彭哥儿的模样,就算她清楚我不敢伤害彭哥儿,她这个生母也该冲上来阻拦她,这才是疼爱孩子的母亲。可是刚刚,她却表现得跟没事人一样。   观音突然回过头来,看着何姨娘,笑得极其妖艳,然后突然大声的喊道:“程观玉!”   何姨娘猝不及防,抬起头来,脸上闪过一瞬而逝的惊愕,但很快,这惊愕又从她脸上消失不见,变成了一种疑惑的样子,看着观音,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问道:“夫人,您这是在唤谁呢?”   但这一闪而逝的惊愕,还是没能逃过观音的眼睛。   何姨娘又道:“程观玉,谁是程观玉,听着倒是个挺熟悉的名字。啊,我想起来了,这好像是夫人的嫡姐的名字。不过好像她早几年前就死了,听说就是被夫人的生母俞姨娘害死的。说起来俞姨娘也真是报应不爽,残害主母嫡女,迫走嫡子,难怪有今天的报应。”   如果说在来之前她还只是怀疑,那么现在,她已经可以完全确定了。   就像她重生在这具身体变成俞姨娘的女儿一样,程观玉也重生回来了,成了她夫君的小妾。   她以前一直不明白,就算她死了,何姨娘也成不了正室。若说是为了跟她争朱桢卿的宠,但刚成亲的时候,朱桢卿并不喜欢她,而何姨娘对朱桢卿,看着也并不见多上心。可是何姨娘却从她嫁进广平侯府开始就一直在针对她,暗算、谋害一件接着一件。   有时候她甚至能从她的眼睛里看到她对她深深的恨意,那种恨意像是与生就俱来的,每一次她在背后偷偷看她时候,眼神里就像是淬着毒。   那时候想不通的事情,现在仿佛都有了答案。    ☆、第 7 章   第七章   何姨娘没有说话,高抬着下巴,表情不屑的目视着前方。   观音走近了她几步。   何姨娘皱了皱眉,往后退了一步。   观音盯着她,也跟着往前了一步,又开口道:“不想问我是什么时候怀疑你的?大姐姐!”   何姨娘并不回应她的话,哼了一声,道:“夫人可是魔怔了,怪力乱神之言,岂可乱语,夫人可不能因为看我不顺眼,就给妾身乱扣一个妖孽的帽子。”   观音继续道:“上次宋国公夫人带着宋国公的世子敬哥儿来广平侯府做客,侯府的丫鬟伺候得不尽心,双双被府里养的猫抓伤。结果何姨娘你却吓得抱着敬哥儿着急求医,将亲生的彭哥儿落在一旁,你说奇怪不奇怪?”   何姨娘道:“妾身不过是担心宋国公世子在侯府受伤,宋国公会因此责难侯府,所以才先抱着宋国公世子先去求医。妾身的一片好心,到没想到被夫人误会成没安好心了。”   观音看着她,眯了一下眼,继续道:“不管人心如何,但天下的母亲慈母之心大抵一样,人再无私,也不可能疼爱他人的孩子越过自己的亲生孩子,除非……这个孩子不是自己亲生的孩子。”   何姨娘道:“夫人可是越说越离谱了,彭哥儿不是妾身的孩子,难道是夫人的孩子吗?”   观音道:“大姐姐不承认没有关系,只要你我心知是怎么回事就成。”   观音说着,突然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别有深意的笑了笑,凑到何姨娘耳朵边上,悄声道:“今天我还遇上了宋国公孟大人,孟大人问我在侯府过得好不好?我说因为有何姨娘,所以过得不大好。孟大人又说,他可以帮我和离。我笑着问他,他帮我和离难道是想自己金屋藏娇吗?然后孟大人竟然不说话了。”   何姨娘这才终于有些失态,怒睁着眼睛,嫉恨的看着她,身体微微发抖。   她和朱桢卿在一起的时候,何姨娘都不见得在意。听到孟绍对她存有心思,就能让她失态自此。说她不是程观玉,谁信。   观音继续道:“说起来我当初还差点就嫁给了孟大人,孟大人对我,仿佛有点念念不忘。你说我要是找个借口去宋国公府,再找个机会对敬哥儿动点手脚……”   何姨娘怒瞪着她,全身颤抖,声音像是带毒,冰冷而愤怒:“你敢!”   观音道:“何姨娘刚才不是还说自己不是程观玉吗,这么激动做什么?”   何姨娘突然不屑的笑呵了一声,一只手抓住她的肩膀,另一只手抓起她的手臂,脸对着她的脸,眼睛怒瞪着她,声音凌厉:“就算我是程观玉又如何,难道你还准备找人收了我。借尸还魂,此等怪力乱神之事,你说出去谁信?老天爷是公平的,它让我重生回来,就是让我找你们报仇的。”   观音同样目光凌厉的看着她,挥开她抓着她的手,然后道:“你放心,我并不打算说出去。至于报仇,我们就等着看吧。你害我失去一个孩子,你说我是不是也要找你报仇呢……”   何姨娘厉声道:“你敢动敬哥儿一根寒毛试试看!”   这时候床上的彭哥儿大约是听到动静,突然醒了,睁开惺忪的眼睛坐起身来,看到何姨娘,半是撒娇的唤了一声:“姨娘。”   何姨娘,不,现在或许说程观玉更加合适。   程观玉正觉心烦,闻言转头瞪了他一眼,怒道:“吵什么吵!”   彭哥儿扁了扁嘴,半是伤心半是委屈的含着泪。   接着又看到屋里的观音,又急忙掀开被子走下床来,跑到程观玉身边挡在前面,怯怯的对观音道:“夫人别为难我姨娘!”   程观玉对他的动作无动于衷,反而越发不喜的皱起了眉头。   从前观音也并不大喜欢彭哥儿这个孩子,他对程观玉言听计从,帮着程观玉陷害过她无数次。到朱太夫人面前告状诬陷她虐待他,帮着程观玉将有害的东西送到她的面前。他或许并不知道这些行为的意义,只是想帮着自己的姨娘所以程观玉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了。但是这种事情再三发生,观音再通情达理也无法对他能像对普通的庶子那样心态平和。   但如今她看他,却只觉得可怜。   眼前的,早已不是疼爱他的生母。而是对他根本毫不在乎在利用他的另外一个女人。   观音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说话,然后走向大门,打开大门出去了。   曼珠一直担忧的站在门外,见到她出来,忧心的唤了一声:“小姐。”   观音道:“走吧,我们回去吧。”说完便先抬脚走了。   曼珠往后看了脸色漆黑的何姨娘一眼,然后跟上也跟着走了。   观音回去的时候,优昙也已经让人收拾好了东西。   她过来问观音道:“小姐,我们明日是去哪一个庄子?”   观音一边拆着钗环一边回答道:“去昌平县的庄子。”   优昙有些疑惑道:“昌平县临近景山,听说皇上过几日就要去景山别苑狩猎,会不会冲撞御驾。”   观音并不打算跟她解释,对她道:“你明日让车马房安排车马就是,不用问这么多。”   优昙道是,然后出去了。   到了第二日,观音一大早便带着曼珠和优昙离开了侯府。离开之前并未去跟朱太夫人辞别。   朱太夫人知道之后,对观音越发不满,道:“真是越来越没有规矩了,别人家的媳妇就是回个娘家出门也要跟婆婆报备一声,咱们府上倒好,想出门就出门,来去自如,哪里还有半点当人媳妇的样子。”   何姨娘对朱太夫人笑了笑,并不说话。   若是往日,何姨娘肯定是要说几句挑拨几句的。但是今日,她想起昨天程观音说的话,心里总是不安。   程观音离府之前,让人将自己的嫁妆封了起来,对朱太夫人也不再客气,明显是不想在侯府过下去了。   那她想干什么?她准备干什么?   真的想让孟绍帮她和离,然后让孟绍将她金屋藏娇吗?   孟绍,孟绍。想起这个名字,她仍会觉得心痛,以及深深的愤怒。   这个她曾经的丈夫,本是最该跟她同仇敌忾的人,现在却帮着她的仇人。天下男人都一样,只会看女人的一张脸,她的父亲如此,朱桢卿如此,她原本以为孟绍是不一样的,但也是乌鸦黑。   观音从早上出发,中午的时候就到达了昌平县的庄子。   这个庄子是她的嫁妆,里面看管田庄的也是她的陪房。   好在陪房一家还算勤快,庄子维护得很好,庄子里面也还算整洁,只要稍稍打扫一下便可住人。   曼珠优昙搬下行礼,打发侯府的人回去之后,便开始收拾屋子。   观音并不是打算长住,带的人不多,除了曼珠和优昙之外,也就只有另外一家她的陪房。   丫鬟们在收拾东西,观音则站在外面,看着遥遥一片的田庄,以及与田庄遥遥相望的景山发呆。   曼珠拿了披风从后面走过来,替她披上,劝道:“小姐,外面风大,还是进屋子来吧。”   观音没有说话,仍是驻足看了一会。   曼珠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也看着遥遥相望的景山。   她比优昙更清楚观音想做什么。   她不去评价小姐的对错,只知道对小姐忠心,她让她做什么她便会做什么。   观音开口道:“曼珠,你去帮我联系两个人,一个是净仪师姐,另外一个则是延平公主的驸马周轻。”   净仪是她师傅静慧师太的座下弟子,也是她从小一起长大的同门师姐。   而周轻则是最开始就追随新帝的人,出身齐王府。萧琅登基后,周轻做了羽林卫指挥使,娶了萧琅同母的妹妹延平公主,足见其恩宠。   曼珠有些犹豫。   如今她们就如同落水的鸡犬,周轻是天子近侍,未必会愿意理睬她们。   观音像是知道她的担忧,开口道:“放心吧,周轻他会见你的。”   她从袖子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曼珠:“他现在在景山,为接待御驾做清扫工作。你拿着这封信去见他,他会跟你来见我的。”   曼珠点了点头,拿着信走了。   曼珠走后,观音睡了一个午觉。   这一觉整整睡了一个时辰,醒来之后梳洗了一番,然后盛装打扮。   接着不久,一身风尘仆仆的曼珠就回来了。来不及换一身衣裳,摘下帏冒,然后便凑到观音耳朵边上说了几句话,跟她复命。   观音对她点了点头。   曼珠重新出去,不久房门吱呀一声被打开。   门上出现了一个身材修长,面容俊秀的年轻男人的脸。   只是男人有些不苟言笑,看起来显得十分清冷。   他抬眸看了观音一眼,顿了下,然后完全推开门,一步一步走进来,最终在观音对面的座位上坐下。   观音对着他笑了一笑,道:“周大人,第二次见面,近来可好?”   周轻没有说话,自己给自己斟了一杯茶,端起来喝了一口,放下茶杯,然后才看向她,道:“你很聪明,也比一般人胆大。”   “周大人过奖。”    ☆、第 8 章   第八章   响午过后,天空突然噼噼啪啪的下起雨来,但下了不到一刻钟,突然又放晴,东边甚至升起了一座彩虹桥。   色彩绚烂,光照明艳。   孟绍看着换了一身衣裳出来,看到外面已经放晴的天空,慢慢走到窗边看着外面。   大概是下过一场雨的原因,天空显得格外的清新,空气中还弥漫着青草的香味。   景山的景色格外宜人,绿树成荫,青山淼淼。与皇宫多种牡丹芍药这些名贵花种不同,就是种了树也会有人精心养护,景山行宫的宫殿里面,更多种的是苍天大树,所以显得大气。   孟绍却从早上开始就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失慌感,心情不佳,胸口郁闷,却找不到原因。   他努力将景山的防卫回忆了一遍,并没有失当的地方。   五城兵马司的副指挥进来跟他禀报巡逻的情况,他听完后点了点头,然后问他道:“皇上呢?他那边情况如何?”   副指挥答道:“皇上跟前有周大人和魏公公在伺候,保护御驾之事也一应由周大人在负责。”副指挥说完后想了想,又道:“哦,周大人让末将跟大人说,今日皇上跟前有他就够了,让大人早点休息。”   孟绍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副指挥走后,孟绍进屋躺了一会,睁着眼睛盯着殿梁上雕刻的草纹龙,心口却突突的直跳。   他终归是不放心,从床上起来,拿了剑出了外面,准备再亲自去巡视一遍。   皇帝这次来景山,并未带后宫,所以行宫里的宫女并不多。但是偶尔也能看见几个,见到孟绍时,会屈膝下来行礼。   孟绍从行宫里长长的抄手游廊走过去,整个别宫都是静谧的,并无人敢大声喧哗,偶有巡逻的卫队走过,可以听到整齐一致的脚步声。   及至行到离皇帝所居的永德殿不远处时,孟绍看到魏公公收的徒弟吴喜生正带着两列八个的宫女走过来。   宫女穿着清一色的束腰襦裙,梳着一样的双螺髻,垂着头,手上端着或水果、点心、酒壶,或攒盒等物,跟在吴喜生身后,款款而行。   吴喜生看到孟绍,笑眯眯的弯腰拱手给他行礼,笑唤道:“孟大人。”   宫女跟着弯腰屈膝行礼。   孟绍点了点头,然后便从他们身边越过去了。   吴喜生也起身,正准备带着宫女继续往前走。   孟绍却突然眼皮跳动了几下,只觉得十分不对劲,斜眼回看时,看到最后一列端着酒壶的那个宫女,心下一沉,突然拔剑直指她身后的脖子。   吴喜生听到声音回过头来,然后大惊失色,急忙问道:“孟大人,您这是干什么?”   孟绍脸上青黑,眼睛里带着浓浓的火气,仿佛是随时会喷发的火山。   他转过头来,阴沉着脸,对吴喜生道:“吴公公,我怀疑这名宫女是刺客,我要带下去询问。”   吴喜生笑着道:“大人说笑了,这些宫女都是精挑细选进来伺候的,怎么可能会是刺客。您还是将这宫女放开吧,皇上还等着她们前去伺候,耽误了皇上的事,你我都担待不起。”说着上前来,准备带那个宫女离开。   孟绍的剑刃一划,却转而指向了吴喜生。   吴喜生停在那里不敢动,垂眼看着只离自己脖子半寸远的银剑,半是害怕半是着急的唤道:“大人……”   银剑再是一移,重新回到了那名宫女的身上。   孟绍用冰冷的眼神示意了一下,道:“跟我走。”   那名垂着头的宫女这才轻叹了一口气,然后缓缓的抬起头来,露出一双晶莹如雪的眼睛。   那是极让人惊艳的一双眼睛,仿佛能让周围最美的景致都黯然失色。可是比那双眼睛更让人惊艳的是那女子的脸。   汉朝李延年形容李夫人说“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可是倾城倾国已经不足以形容这个女子的姿色。   她缓缓的看了孟绍一眼,最终随着他手上的长剑慢慢的跟着他走去。   孟绍胁迫着她,一直走到了一处亭子里面,这才目光尖锐的盯着她,声音压抑着怒气,道:“我看你简直是疯了,这是什么地方,你竟然敢闯进这里来。”   女子低头看了一眼对着自己脖子上的剑,抬眸示意了一下,让他将剑拿开。   孟绍手中的剑却更逼近了她几分,几乎要碰到她的脖子,但却又那么稳稳的只差那么一点。哪怕在她故意要将脖子靠近时,那剑总能恰到好处的移开到刚好不能碰到她脖子的距离。   孟绍看着她质问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女子对他弯眉一笑,明艳照人,而后她道:“我想干什么,孟大人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孟绍盯着她,道:“你真以为皇上身边是这么好靠近的吗?你知不知道皇上是什么样的人,你有没有见过皇宫里死在御剑下的亡魂。你这根本就是,玩火自焚。”   女子脸上露出不以为意之色,且脸色坚毅,并没有半分改变动摇之意。   孟绍又道:“我说过,如果你需要帮助,可以来找我。现在我送你出去。”   女子弯了弯嘴角,道:“这恐怕由不得你。”然后眼睛看向他的身后。   孟绍循着她的目光转头看过去,然后便看到了匆匆走过来的驸马周轻,以及跟在周轻身后一脸急色的吴喜生。   周轻看着孟绍,道:“孟大人,我来保证,这名宫女不是刺客,现在请把她交给我,我要带她去伺候皇上。”   说着走过去,竖起两指拨开孟绍手中的剑,对女子道:“跟我走吧。”   孟绍却将剑转而指向了周轻,目光阴沉,仿佛蕴含着滔天的怒火。   他压抑着声音,一字一句的质问周轻道:“周轻,你是准备做一个用美色魅君的小人吗?”   周轻看了他一眼,神色如稳,没有半丝的变化,声音冷淡的道:“孟大人,你我同僚一场,这些话我只当没有听见。但有些事,请你深刻的想一想。”说完再次拨开了指向自己的剑。   孟绍目光继续深沉,垂下眼,有什么东西在他脑子里突然闪过,然后突然有一丝恍然大悟。   周轻见他已经渐渐明了,然后对女子使了使眼色,道:“走吧。”说完先转身而行。   女子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   孟绍握着剑,浑身颤抖,只觉得有什么东西无法发泄,然后他挥剑劈向旁边的大树,怒吼一声。   周轻在前面驻足顿了顿,听着身后的大树应声而倒,但他终是没有回过头去,迈脚继续往前走。   女子在前面也跟着周轻顿了顿,但同样没有回头,在周轻迈脚时也跟着迈脚。   周轻带着她一直到了永德殿的门口。   永德殿的殿门紧闭,门口站着两名侍卫。   周轻在门口站定,然后回过头来,对女子做了个请的姿势,道:“朱夫人,您自己进去吧。成与不成,全看你自己的造化。”   女子对他微微颔首,道:“多谢周大人,我会记住周大人的这份情。”   说完抬脚上前走了几步。   侍卫替她推开了门,她端着酒壶,跨过高高的门槛,一直往内殿而去。   萧琅正在内殿里擦一把剑。   这把剑从十岁时就跟着他,它原本是他的皇长兄的佩剑,他八岁时候想问皇长兄要这把剑,但皇长兄没有给他,而是另找了一把宝剑给他。十岁时,他从皇长兄的尸体旁捡起了这把剑,然后它就成了他最信任的伙伴。   他拿着这把剑杀过很多人,当年追杀他的人,皇宫里当年陷害背叛母后的人,郦家的人,他父皇挚爱的郦后,以及他的父皇……   但现在这把剑依旧明亮如银,看不到半点血腥。   有宫女从他身后走进来,脚步一下一下的踩在地板里,在寂静的宫殿里显得清晰可见。   萧琅并不在意。   然后那个宫女便一步一步走到他的身边来,放下托盘,执起里面的酒壶,往两只酒杯里倒酒。   那双倒酒的手是极好看的一双手,柔若无骨,白皙修长,那怕只是看着她那动来动去的一双手,都会觉得她是在魅惑人。   她将酒杯倒满酒后,又用托盘端着装满酒的酒杯,跪在他的跟前,高高举过头顶。   托盘挡住了她的脸,他并没有看到她的脸。   他捏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将酒杯放回托盘里,然后却又亲自从她手中接过托盘,放下到桌子上,笑着捏起她的下巴,道:“广平侯夫人,你到朕的行宫来,是有何贵干呢?”   他本有极美的一张脸,有着男子的阴柔俊美,穿着帝王的玄色衣裳,目光像骇人而望不见底的深潭,看着人笑时,表情却让人觉得凌厉,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他看着她,并没有该有的意外,仿佛早已料到她会出现在这里。   观音微垂着眸,睫毛颤动,由着他捏着她的下巴抬起来,然后缓慢的睁开眼睛,看着他,明眸一笑:“皇上想让我来,所以我就来了。”   她抓住他的手腕,拿开他捏在她下巴上的手,然后慢慢的站起来,眼睛看着他,明动照人,晶莹如雪。   那依旧是一张倾城绝色的脸,一如他当年第一次见她的时候。   不,那张脸已经脱去了少女的稚气,多了成熟女子的魅力,比之以前更加倾城绝然。   还像一只已经成熟的狐狸,勾着所有的男人拜倒在她的裙下。    ☆、第 9 章   第九章   女子的衣衫层层落下,披帛、腰带、上衣、纱裙、诃子……最后只剩下女子白皙如雪的胴□体。   萧琅稳坐在椅子上,身姿如同一座岩石,阴沉黑邃的眼睛饶有兴味的看着她,嘴角微翘还带着玩味的趣意,仿佛在看一出有趣的表演。   女子的手试探性的伸过来,缓缓的放在他的肩膀上。   萧琅微眯了眼,狭长的眼睛往双鬓斜飞,然后他动作极快的扣在她的手腕上,伸手一拉。   观音吃痛的低唤了一声,然后倒在了他的身上。   他的脸就在她的耳朵旁,近得几乎要亲吻到她的耳朵尖,规律有力的呼吸喷在她的脖子上,温热湿润的,酥酥麻麻的痒,这种痒一直蔓延,仿佛一直穿到了她的心里去。   他的声音也是极好听的,温温柔柔的像根撩人的羽毛,但里面带着轻嘲。   他道:“那年我上你们家去提亲,我记得你说过,你是死也不会嫁给我。那你现在是在干什么呢?嗯,广平侯夫人。”   观音注意到,他说的是“我”,而不是“朕”。   观音沉默了一下,脸上依旧平静,心里却早已波澜四起。   过了有半会,她才开口道:“我记得你也曾经说过,总有一天会让我求着你要我。如今也不过是证明你是对的,而我是错的而已。”   萧琅“呵”的一声笑出来,笑声里带着自得。他的手指放在她光洁的脖子上,像羽毛一样轻轻的划过去,一直到她光裸的肩膀。   他的声音是轻飘飘的:“我是这样说过,但你凭什么认为我一定会要你?我如今是万民之主,富有天下,天下的女人只要我想,就能到我的怀里来。而你,早已经不过是残花败柳。”他说着,伸手抬起她的下巴,仿佛在仔细端详她的脸,继续说道:“就凭你张脸吗?天下比你这张脸更美的虽然不多,但也绝不是没有。”   观音脸上微红,且渐渐蔓延到了耳根处。   哪怕心里早有准备,哪怕在打算来的那一刻,她就早已想过将自己所有的尊严扔到地上。但在这一刻,面对他的嘲笑和羞辱,观音还是感觉到了屈辱。   萧琅看着她渐渐涨红的脸,越加饶有兴致的轻笑了起来:“怎么,生气了?”   观音垂着眼睛默了一下,然后道:“看来是我想错了,我以为皇上是希望我来的。那我这就离开。”说着从他怀里挣扎着起来,意欲离开。   他却又攥紧了她的手重新将她拉回怀里,这一次甚至比上一次离得更近靠得更紧。   他笑:“你以为朕的行宫是你家的后花园,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他的嘴唇吻在她的脸颊上,又移到她的嘴唇,吻了两下又放开她,继续饶有兴味的道:“虽然勉强了些,但送上门的女人,朕也没有打算拒绝。”说着重新将手放到她的脸上,用手指轻轻的抚摸着,继续道:“至少现在你这张脸,还是很能愉悦朕的……”   “你说你们女人是不是犯贱,当年朕以正妃之位求娶,你不要。如今都是有夫之妇了,却又缠上来……或许你觉得,红杏出墙比较有意思。”   …… ……   行宫的另一边里。   程观廉换下了身上的铠甲,换上了常服,正准备洗把脸就小憩一下,然后再去查看景山下的巡防。   此次皇帝出巡,孟绍负责景山内御驾近身的防卫,而他则负责景山下面。   有他的亲卫急匆匆的走进来,甚至来不及行礼,直接走到了他的身旁,唤了一声:“大人。”   程观廉皱了皱眉头,看着他示意他说下去。   亲卫凑到他的耳边,轻声的说了几句。   程观廉脸上顿时一寒,整个脸都阴沉起来,拿起剑推开亲卫,直冲冲的就走了出去。   程观廉是在永德殿外不远处的游廊碰上孟绍的,孟绍的脸同样是乌沉沉的阴翳,靠在游廊的柱子上,持剑抱手,眼睛望着永德殿的方向。直到听见程观廉过来。   程观廉眼睛阴沉的盯着他,声音冰冷的问道:“程观音呢?”   孟绍看着他,蹙着眉头,声音低落的叹道:“来不及了。”   程观廉紧紧的盯着他,仿佛蕴含着滔天的怒火,他道:“好,很好,你可真是我的好姐夫。”   说完就脚步飞快的从他身边而过,一路往永德殿的方向而去。   孟绍脸上一惊,连忙问道:“你想干什么?”说着上前准备将他拦下。   而程观廉却抽出了剑回身一剑劈了过来,将他挡了下来,然后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接着头也不会的走了。   孟绍连忙追上,一边道:“你不要冲动。”   程观廉却并不理他,一路脚步加快的到了永德殿门外。   永德殿的大门渐渐合上,依稀可见里面的纱帐纱帘一层一层的放下来,银红色的纱帐飞舞,最后终于被紫檀木的大门隔绝在内。   程观廉急忙走上前去,却被殿门外的两个侍卫拦了下来。   程观廉怒道:“让开!”   站在门外的魏公公走了过来,笑着道:“程大人,您有什么事,还是等明天再说。”   程观廉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道:“我有紧急军情要禀报皇上,你进去通报。”   魏公公笑了笑,别有深意的道:“程大人,您现在就是有天大的事,也只能等明天再说。”   程观廉道:“延误了军情,你担当得起吗?”   魏公公对他微拱了拱手,道:“还请程大人见谅。”脸上的表情并不肯想让。   程观廉抽出剑来,直接指向了门前的侍卫。   孟绍这时候也已经追了上来,正准备上前相劝。   这时候周轻却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看着拿剑指着侍卫的程观廉,沉了沉眼,道:“程大人,在御前动刀动剑,你这是想造反吗?”   他对他示意了一下,声音凌厉的道:“把剑收回去,马上离开,我只当这件事不知道。”   程观廉也知道御前动剑不当,刚才只是气急了。   此时他将剑收回稍里,重新望着周轻,怒道:“真没想到周大人是这样的人,美色魅上,更何况还是臣子之妻。周大人,你这是打算当个奸佞之臣吗?”   周轻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然后语气深沉的道:“程大人,你跟随皇上的时间虽然不比我长,但也不短了。皇上是什么脾性,你难道不清楚,有些事情你应该自己好好往深里想一想。广平侯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被派去巡查河工,你以为真的是皇上看重广平侯?”   有些事或许程观廉一开始想不到,但经人一点也便想通了。   他心下只觉得吃惊,只觉得最近皇帝许许多多让人猜不透的行为此时都可以得到了解释。   他倒是忘了,程观音那张脸,总是可以轻易的魅惑住男人的。   他依旧怒不可懈,道:“皇上行为不当,周大人作为近臣,更应该犯言直谏。君王强夺臣妻,此种千古骂名之事,周大人不仅不劝谏,反而做了帮凶以取悦君王,大人此举与古之佞臣有何异。”   周轻气哼了一声,也略有薄怒,道:“程大人是良臣佐将,我是奸佞之臣,我现在就让人打开门,大人马上就进殿去将皇上从朱夫人的怀里拉起来。”   说着对门前的侍卫挥了挥手:“给程大人让路。”   皇上连先帝都敢杀,强夺□□又算得了什么。再千古骂名,又有哪一项比得过弑君杀父来得遗臭万年。皇上要杀先帝的时候,可不见他程大人出来劝谏。   程大人再气怒,也知道大势已去,这个门他不能进。   周轻被他说得心中带怒,于是出言讽刺道:“程大人何必如此动怒,朱夫人与你同出一宗,只怕等朱夫人从这永德殿出来的时候,我就该唤你一声‘国舅爷’了。”   程观廉气得身子发抖,手上的剑直插入地上,扶着剑单膝跪到了地上,弯着腰。   他想起了那一日,程观音说要送一件大礼给他,原来这就是大礼。   国舅爷,好一个国舅爷。   魏公公与周轻对视了一眼,没有说话。   这个时候,殿里有宫女走出来,走过来对魏公公屈了一膝,道:“公公,皇上在里面叫水。”   魏公公急忙道:“水呢?快快快,抬水进去。”说着跟着宫女离去,准备伺候皇帝的事宜。   然后周轻看了程观廉一眼,也走了。   孟绍站着看了他一眼,也转身准备离开。   程观廉在背后问他道:“这件事你早就知道?”   孟绍道:“不,我不知道。”   若是早就知道,他定会阻止。他只是没有想到,她会有这样大胆的行为。女子的闺誉和贞德如今在她眼里一名不值。   程观廉又道:“那你也本可以拦下她。”   孟绍没有再说话,抬脚离开了。   程观廉在那里跪了许久许久之后,也终于站起来,从地上拔出剑,然后一步一步的离开。   如今情势巨转,有很多事他都要想一想下一步该怎么做。    ☆、第 10 章   第10章   萧琅这次景山狩猎虽是别有用心,但既然来了,他也并不打算这么快回去。   观音到了行宫的第二日,他甚至煞有其事的让人铺出了阵仗,准备真的去打猎。   他为所欲为惯了,甚至毫不避讳的带上了观音。   观音披着披风站在行宫门口,看着随行的官员看着她窃窃私语,只装作毫不在意。   然后她便看到了骑在马上的程观廉。   观音弯了弯嘴角,对他露出一个极为娇艳的笑容。   程观廉“哼”了一声,露出嘲讽的表情,然后撇开头去。   孟绍今日有些心不在焉,一直在马上低着头。   然后萧琅骑着马哒哒哒的行到了她的跟前,对她伸出了手。   观音将手交到他的手上,萧琅的功夫极好,轻轻一拉,她便已经飞起坐到了他前面的马背上。   皇帝踢了一下马肚,沉着眼道了一声:“出发。”   然后大队的人马,缓缓的往山上而去。   景山上的动物,都是人工饲养出来的,因为皇帝要来狩猎,所以放回到了山中。   萧琅的箭术极好,不一会就射了三四只兔子,四五只山鸡,和好一些的大雁。有一次他甚至同时射中了三只大雁,直让身边的侍卫欢呼起来,高呼“万岁英明”。   萧琅渐渐的不满足于去射兔子、山鸡、狸猫这些没有挑战性的小动物,专挑大型的山羊、山豹、熊等动物来猎。   只是萧琅的箭术再好,耐不住身边有个女人十分碍手碍脚,在他射一只山豹两次射空之后,他便有些不耐烦的推了推观音,道:“给你牵匹马,你自己骑。”   观音拉着他的手,故作不高兴道:“皇上就不怕我被这山上的老虎或豹子吃了。”   萧琅看了她一眼,哼了一声道:“吃了正好,省了朕的口粮。”   侍卫已经牵了马过来,他用眼神对她示意了一下,声音冷淡的道:“下去。”   观音也不想在这种时候惹恼了他,从他的马上下来,然后上了侍卫给她准备的小马。侍卫甚至煞有其事的给她准备了一把女用的弓箭。   萧琅又看到了那只他射了两次都未射中的山豹,扔下观音追着山豹跑了,随行的侍卫也都跟着御驾而去,只留了两名侍卫跟在观音身后。   观音知道自己跟不上他的速度,也懒得追着他跑,慢悠悠的在山里面骑着马走着,偶尔看到有兔子、山狸这样的小动物,就拿出弓箭来射一射。   观音的箭术算不上好,但这些兔子、山狸都是被人工驯养得十分温驯的了,就算放回山中,见到有人来也并不多会害怕得逃跑,所以一来二去,观音竟然也有二三所得。   侍卫将她射下来的动物捡起来拿在手上,一路跟着她。   她继续往前走着,见射猎也没有什么意思,便收了弓箭,一路慢悠悠的行着,纯粹当做是观赏景山的景色。   观音走了小半刻钟,见自己走得好似有些远了,周围也听不到其他人的狩猎声,于是正准备回身往回走。   结果一回头却发现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两个侍卫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不见了,而不远处,手持弓箭骑在马上的程观廉则一直盯着她,目光阴沉。   观音不多想就明白过来,或是他将她身后的侍卫引开了。   观音亦同样的盯着他,扬了扬下巴。   两个异母的兄妹,隔着二十米开外的距离,相互对峙着。   仿佛她在问:“你想杀我?你敢吗?”   而程观廉直接从身后抽出了箭,拉弓,瞄准。   观音目光直直的看着他,脸上没有丝毫的变化,没有害怕,也没有半丝想让。   她并不相信他敢杀了她。   而程观廉将箭瞄准了她之后,过了许久许久都没有动,却又不肯放下弓箭。   仿佛他心里也在挣扎,也在犹豫,也在权衡。   观音身下的马动了动,她微睁了眼,正欲开口说话。   而这个时候,程观廉手上的箭突然“倏”的一声脱离了强弓,然后往她的方向直射过来。   观音条件反射的闭上了眼睛,甚至没有时间去思考他竟然真的敢放箭。   她以为她真的会死在这里。   但事实是,她并没有死,甚至没有受伤。   箭羽穿过她的头顶,直接射入她身后的树干,然后钉在了树上。   观音回过身去看,这才看到箭羽插着的地方,是一条两指粗的青色小蛇,此时蛇身软软,像绳子一样垂落下来,分明是已经死了。   而在刚才,它或许还对着观音吐着蛇信子,准备咬她一口。   观音微眯了眼,看着程观廉。   他刚才分明是想要杀她,但她并不明白他为什么又救了她。   然后她来不及出言想问,山林中突然出现了“哒哒哒”的马蹄声,然后萧琅带着人出现在了这里。   他看着相互对望相峙的观音和程观廉,眯了眯眼,问道:“你们在干什么?”   观音看向他,笑了笑,道:“刚刚有条蛇想咬我,幸亏大哥救了我。”   萧琅看到她身后被插在树上的青蛇,没有再说话。   他沉着眼道:“过来。”   观音拉了拉缰绳,骑着马一步一步往他身边而去。   萧琅瞥了她一眼哼了一声:“你倒是真想被山上的老虎和狼吃了,竟然敢甩开侍卫一个人走。”   观音没有解释。   萧琅伸手拿着她的手腕一拉,观音身形晃了一下,然后又重新回到了他身前的马上。   萧琅拿着剑柄对着旁边侍卫抬着的两只狐狸拍了拍,道:“这够给你做一件衣服吗?”   两只狐狸,一只狐狸通身黑色,另一只全身灰色。狐狸身上还流着血,粘在毛皮上,显得有些残忍和狰狞。   观音转回头来,道:“你自己穿吧,我可不要。”   萧琅伸手捏着她的下巴,将她的头转过来,盯着她:“朕不想给,你求也没有用,朕给的,你不要也得要。”   说完放开她的下巴,双手环抱着她,拉着缰绳,拍了一下马,道:“回宫。”   观音回到行宫之后,才发现萧琅竟让人从山下将曼珠和优昙接了上来。   曼珠和优昙看到她,急忙迎上来,唤了一声:“小姐。”   观音对她们点了点头,然后脱下披风,并吧准备跟她们解释太多。   曼珠和优昙相互对视了一眼,也没有多问,伸手帮着她解下披风,服侍她梳洗更衣。   晚上萧琅在行宫里举行了宴会,宴请随行的百官,所用的也就是今日猎到的各种动物招待。   观音发现,今日的菜里面竟然有一道老虎肉。这才知道,萧琅今日除了猎到了狐狸、山狼等,竟然还猎到了一头老虎。   萧琅慵懒的靠在椅子上,夹了一块虎肉递到她的嘴边,饶有兴致的道:“没有吃过老虎肉吧?来,尝尝看,这可是朕今日亲自猎的。”   观音皱了皱眉,正想拒绝,只是想到他今日的话,又只能蹙着眉头将肉吃了进去。   观音并不吃得惯这种肉,吃下去只想吐。   萧琅见了,又眯着眼睛笑着道:“怎么,吃不惯?”   说着又端起跟前的酒杯,送到她的嘴边,道:“来,喝口酒。”   观音喝了一口。   这明显是男人喝的酒,辣得呛人,观音喝下去后咳嗽了好几下,转过头来略有薄怒的看着他。   萧琅却哈哈大笑起来,仿佛觉得她这样敢怒不敢言的样子颇为有趣。   笑了一会又端起酒杯喝起酒来。   观音看到他用的是她用过的酒杯,正想出言提醒,只是想到什么,又闭上了嘴巴。   座位之下,其他随行官员看着上面皇帝跟一个臣子之妻毫不避讳的调笑,俱是相互对视了一眼,但却没有一人出来阻止或劝谏。   萧琅登基时候杀的那些人,将百官的胆子也吓破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现在的这个皇帝可是完全不讲规矩的,残暴、凶狠,更不是一个能听臣子谏言的人。   他能弑父杀君,也能在登基后将自己的正王妃明氏封为宝林,将原本伺候明氏的宫女杜氏立为皇后,让杜氏日日欺辱明氏。   这样的天子,谁敢跟他说一个“不”字。   程观廉抬眼看了上面的观音和萧琅一眼,然后垂下眼来喝酒。   程观廉的岳父徐徽也在此列,看着上面的皇帝和观音,再转头看了一眼女婿,叹了一口气,道:“忍一忍吧。”   程观廉握紧了酒杯,几乎要将手上的酒杯捏碎。   忍,怎么忍。难道要让那些害死他母亲的人死灰复燃。   当初他就不该有恻隐之心,想着当初俞姨娘追杀他时给他通风报信放过了他,所以这次回来他也同样放过了她。   徐徽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摇了摇头,道:“不要想了,皇上许你动俞姨娘,许你动程观月,许你动你那两位异母的兄弟,甚至许你动你父亲,但他绝不会许你动这一位。”她说着抬起头来,看着皇帝身边那位倾城绝世的女子,叹道:“皇上对她的心思不是一天两天。”   这女人啊,有副好相貌,总是要占便宜的。    ☆、第 11 章   第11章   萧琅今晚大概格外高兴,喝多了酒,到了晚上就格外缠人。   观音被他缠得不耐烦,有几次差点直接推开他撂担子。   萧琅一手托着自己的脑袋斜躺着,一手抚摸着她手臂上的一处刀疤。   这处刀疤是她十三岁那年由他亲手留下的。   那年他从藩地偷溜回京城来,结果被人追杀,他偷上了她的马车挟持了她让她帮他逃走。她救他出城后,他却看她姿色出众用言语和行为轻薄她。   她那时候年少气不过,所以在他手臂上咬了一口。结果他更狠,挥手直接在她手臂上来了一刀。   所以到现在,他的手臂上就有她的牙印,而她的手臂上则留下了他给的刀疤。   这并不是什么好的回忆,且他的手在她手臂上摸来摸去的也让她不舒服。   她不满的将他放在她手臂上的手拨开,拉了被子盖住自己的手臂。   萧琅则又继续卷了她的青丝把玩,一边慵懒的道:“你可别不耐烦,你这可不是讨好人的态度。”   两人都心知肚明,观音找他,是别有所图。不说开,不等于他不明白。   观音转过身来,看了他一眼,最终又看向他手腕上的那个牙印,于是凑过去,在牙印上轻轻的亲了一下,然后再看向萧琅,仿佛在说“这下你满意了吧。”   萧琅的确满意了,眉眼带笑的揽过她'放到自己的怀里。   其实当年那一剑他真不是故意的,只是他自小防心重,她突然咬向他,他没反应过来就出了手。事后他也给她留了药。   不过现在看来,当年的那一剑也没划错。看现在,牙痕对刀痕,多般配,天生他们就该是一对。   就像她这个人,无论怎么逃开,哪怕她嫁给别人,最终也还是要回到他身边来的。   萧琅又道:“今日在山上,程观廉是想杀你吧?”   观音道:“皇上明察秋毫,不是什么都知道吗?”   萧琅道:“你看你的仇人这么多,朕得将你看紧一些才行。”   观音道:“不如这样吧,皇上将程观廉杀了,这样我不就安全了。”   萧琅“哼”了一声:“想得倒挺美,程观廉可是朕的功臣。”说完仰躺到床上。   萧琅双手抱着自己的后脑勺,又道:“你说外面的人会怎么骂朕与你?骂朕必然是暴君、昏君。你嘛,奸妃?水性杨花的女人?”   观音转过身来,讽刺的“呵”了一声:“皇上说过要立我为妃了吗?我就算能对得上一个‘奸’字但可不是妃。”   萧琅像是没有听出她话里的讽刺,想了一想,又道:“不当‘妃’,行,那你就继续做你的广平侯夫人吧。妻不如妾,妾不如偷。朕偶尔召你进宫私会一下,倒也别有一番趣味。”   观音恼怒的瞪着他,直接在他腿上踢了一脚,但没踢中,被他直接抓在了手里。   观音气得又拼命用劲往前踢,可惜在他的手上纹丝不动。   萧琅脸上略带着冷淡的看着她,道:“我告诉你,别以为朕纵着你,你就能为所欲为。惹恼了朕,朕将你扔到笼子里去喂虎。”说完扔开她的腿,撇开头去,眯上了眼睛。   观音发现,萧琅说话的时候很喜欢“我”“朕”混用,仿佛连皇帝这个位置,在他眼里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并不能让他得到满足。   观音看了他一眼,他闭着眼睛,呼吸清浅。观音知道他没睡,但却已经是一副不准备理人的态度。   观音撇了撇嘴,也转过身去,背着他闭上眼睛。   萧琅在景山众目睽睽的让观音陪伴,并不避忌任何人或是名声。虽发生远在景山,但皇帝的事总是能格外的引人关心和注目,所以这件事自然以极快的速度传回京城以及皇宫。   皇宫里面,春和宫的侧殿。   一身素衣的明氏跪在佛堂里的观世音菩萨面前,一句一句虔诚的念着经。   念一句经就捡一佛米,她念上一天,往往能捡上一碗的佛米。   自从皇帝登基,她从齐王妃变成明宝林之后,她就信了佛。青灯古佛,佛香袅袅,仿佛只有不断的念经,才能让自己的心得到平静。   她的宫女从外面走进来,悄悄的跟她说了景山上的事。   明氏的脸上没有任何的波澜,仿佛这样的事情也不能让她升起任何的涟漪。   她继续念着经。   宫女在旁边着急的劝道:“娘娘,您想想办法。那位朱夫人长得这样绝色,她若进宫,可就更没有您的活路了。何况,她可是广平侯的夫人,皇上,皇上怎么可以……”   她大抵是想要形容一下萧琅的行为,只是想了几句,都觉得是在冒犯皇帝,并不敢说出来,只能一个“皇上”在嘴里来来回回。   明氏的脸上依旧平静,不急不缓的继续念完了这段经,才开口对一旁着急的宫女道:“就算她不进宫,难道就有我的活路了?”   不管是谁进宫,谁不进宫,对她现在的日子又有什么改变。她不进宫,萧琅就会来宠幸她吗?   萧琅登基之后,当年背叛或害过殷皇后和先废太子的人,全部成了他御刀下的亡魂,一个都没有放过。   而很不幸的是,她的父亲曾经背叛过殷皇后。   她的父亲自小得恩于殷家,本是殷皇后的心腹之臣。但当年先帝预谋废后废太子,殷后和太子被逼意欲宫变,最后是她的父亲向先帝告的密,令先帝有了时间部署,宫变事败。   殷皇后、殷氏一族、太子、二皇子、四皇子,和嘉兴公主,全部死于那场宫变。只有当时仅有十岁的齐王和只有三岁的延平公主得以幸存,但齐王也因此被发配藩地,被先帝厌恶。   而她父亲之所以还没死,只不过在紧要关头再一次倒戈相向,在萧琅兵变时拥护了萧琅。   可是明氏心里清楚,萧琅连当年羞辱过殷后的宫妃都没有放过,又怎么会放过背叛过殷后的明谙。只不过是想要钝刀子割肉,慢慢折磨他们罢了。   她能成为齐王妃,是当年郦后一力促成的,而他当年会娶她,是因为还要受制于先帝。或许从他一开始娶她,就已经想好了报复折磨她的手段。   他多狠呐。   他不让她死,他让她好好的活着,将她一个齐王妃封成宝林,然后将她身边的一个宫女立为皇后,让她的奴才来慢慢折辱她,让她……   可笑的是,她明明知道她的父亲做过什么样的事,当年出嫁的时候她竟然还满怀期待,以为自己可以慢慢抚平他心里的伤痛和恨——真是自不量力。   明氏转头看着仍在那里着急且一脸恨她不争的宫女,又道:“你也不用担心,现在该担心的不是我们,而是丽和宫的那一位。”   从宫女一朝变为皇后,从泥地里突然飞上云端,才会每日惶惶不安,生怕有一天再从云端掉回地里。   明氏在心里嗤笑,说是皇后,也不过是萧琅折辱她的工具而已。萧琅连代表中宫的凤藻宫都不让她住,让她住在宫妃住的丽和宫里,对她又能有几分在意。   明氏自欺欺人的想,她是不是还应该荣幸,至少她还能让他费尽心思来报复,而不是完全的无视。   明氏抬头看着一脸慈爱看着人世间的观世音菩萨,重新低声念着:“南阿弥陀佛……其国众生,无有众苦,但受诸乐,故名极乐 ……”   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啊,请您救信徒脱离苦海……   丽和宫里,皇后杜氏听到景山上的消息时,就没有明氏这样无动于衷了。   她推开前面放着的花瓶站起来,不可置信的问了一声:“你说什么?”   然后便惊慌失措的在屋子里走来走去,脸上是一脸的急色。   她心里怒火滔天,一个二手货竟然还敢闯到景山上去勾了皇帝的魂,简直不要脸。   但她更多的又是害怕,广平候府的那位侯夫人可是出了名的漂亮。   她心里惴惴不安,皇上会不会为了她废了她,她不过是宫女出身,没有强力的娘家,连父母兄弟都是她做了皇后之后抖起来的。但也只感在普通人面前抖一抖,真到了真正的世家贵族面前,根本不够看。她几次想让皇帝提拔她的娘家人,结果让皇帝一句“你若是不想做皇后,那就回去继续做你的宫女吧”吓得什么也不敢再说。   倘若皇上真的要废后,可没有人能替她出头。   杜氏又安慰自己道,不会的,哪朝哪代,也没见一个嫁过人的女人进了宫还能做皇后,这样皇帝面子上也会无光。   但杜氏又想,皇帝行事一向不出规矩牌,万一皇帝非要这样做呢?百官拦得住他吗?   杜氏越想越急,叫来自己的贴身宫女,吩咐道:“你去,你马上去将李采女,赵采女,何御女,黄御女请过来。”   皇后杜氏第二日,就以萧琅在景山无人服侍为由,将后宫最漂亮的四五个宫妃全都送往了景山。   令人杜氏意外的是,萧琅这次竟然将她们全部都留了下来。   她此举本就是死马当作活马医,新人美色当前,她并不报多大的希望。   但皇帝的举动却让她稍安心下来,想来皇上虽然现在贪恋程氏的美色,但也未将她放在心上。   但她也并未就此完全放心,一边在后宫以及让自己的兄弟在民间搜罗美色,另一边将朱太夫人请进了宫来。    ☆、第 12 章   第12章   朱太夫人一脸疑惑的从宫里回了广平侯府,下了马车,进了大门,直接往自己的院子而去。   何姨娘亲自端了水进来,服侍她脱下累赘的诰命服,换上轻便的常服,又服侍她洗了脸,亲自扶着她坐下之后,才问她道:“太夫人,皇后娘娘请您进宫做什么?”   朱太夫人摇了摇头,也是十分不解:“不清楚,只是一直问我程氏的事,问我好好的程氏怎么住到庄子上去了,又说好好一个侯门夫人住在庄子上终归不好,让我不如将她接回侯府来。”   说着转头望向何姨娘:“我听皇后的语话,倒有些要帮程氏出头的意思,皇后与祯卿媳妇有交情吗?”   何姨娘道:“应该不会,皇后是齐王府宫女出身,以前一直在齐王藩地,夫人在京城,哪能有什么交情。”说完想了一下,又接着道:“或许夫人在庄子上的时候,通过谁与皇后联系上了关系。我听说皇后的娘家兄弟在宫外一直十分活跃,四处结交权贵。”   何姨娘嘴角微弯,讽刺一笑。   她道程观音有多大的招等着她,搞了半天只是搭上了皇后而已。   一个宫女出身的皇后,她倒是看看她能利用她使出多大的本事。   朱太夫人邹了邹眉头,显得有些不高兴。只觉得这个儿媳妇可真是闹腾,是四处说她这个婆婆对她不好?   皇后出身低,也不见皇帝对她有多宠,皇后的话她也就跟前敷衍一下,还真不怎么放在心上。   朱太夫人摇了摇头,今天真是一整天见的人都是莫名其妙的,今天出宫的时候在宫门上遇到永兴侯夫人,她说话也是含沙射影,莫名讽刺的,笑着说什么恭喜我娶了个这么有本事的媳妇。   也不知道她那有本事的媳妇在庄子上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让一个两个都在她面前提起她。   想不通的事,朱太夫人也不准备继续想,道:“算了,明日让个人去庄子上看看她搞什么鬼。”   何姨娘没有说话,有些出神。   朱太夫人又想起了什么,问道:“彭哥儿身体好些了没有,我是好几天没看到他了。”   何姨娘眉眼浅笑,柔声道:“已经大好了,大夫说也不用吃药了。今天中午还一下子吃进了两碗饭,看到有胭脂鹅脯,还记得是您爱吃的说要留起来给您吃。我明日就带他来给您请安。”   朱太夫人听到小孙子这样孝顺,也是眉眼高兴起来。   接着又想到什么,邹了邹眉,叹道:“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和程氏天生八字相冲,程氏在这府里的时候彭哥儿三天两头的生病,她一走,彭哥儿就活蹦乱跳的。”   何姨娘道:“彭哥儿有些怕夫人,夫人在的时候就总是心神不宁。特别是每次要带她去见夫人的时候,总好像前面有老虎一样。问他为什么怕夫人,这孩子也不肯说。”   朱太夫人心道,好好的孩子,没事怎么会怕程氏,必然是程氏私下里对孩子做了什么。   朱太夫人又蹙起了眉头,仿佛心里有事难以决断,过了会,才与何姨娘道:“有件事我思考了良久,却一直没法决断,现在我想跟你商量一下,你觉得将彭哥儿记在程氏的名下如何。”   何姨娘脸上一僵,脸上做出惊恐万分的模样,泫然欲泣的道:“太夫人,您要将彭哥儿交给夫人养?”   朱太夫人连忙跟她解释道:“不不不,你放心,孩子虽然记在程氏名下,但还是放在你身边养。”   何姨娘像是松了一口气,接着双手握着朱太夫人的手,道:“姨母,我知道您都是在为彭哥儿好,为了彭哥儿好,就算彭哥儿不养在我身边也没关系。但是,但是,求您千万不要将彭哥儿交给夫人……”   然后低声啜泣起来。   朱太夫人拍了拍她的手,安慰她道:“我知道,我知道,我何尝不心疼彭哥儿,要不然我也不会想将彭哥儿记在程氏名下。”   记在程氏名下,那就是嫡子。以后就是程氏有了孩子,也要排在彭哥儿下面。   等到祯卿回来,将这件事定了,再将世子请立下来,她这心里也就定了。   何姨娘依旧在垂头低泣,但在人看不到的表情下面,眼角微斜,嘴角微翘,却是一个得意诡谲的浅笑。   不知道她那好庶妹听到这个消息会是什么感觉。   程观音,我会让你一辈子都活在地狱里,永世不得超生。   朱太夫人又道:“好了,别哭了。把眼泪擦了,回去好好照顾彭哥儿,彭哥儿见不到你该要着急了。”   何姨娘也并不愿意留在这里干这种伺候老人的活,见已经打听出自己想知道的了,擦干眼泪,道了一声是,然后就离开了。   但在院子的门口时,何姨娘却看到了匆匆进来的朱太夫人的娘家侄媳妇高夫人。   何姨娘正想跟她打一声招呼,高夫人却蹙着眉,像是没有看到她一样,脚步匆忙,越过她时甚至撞了她一下,但她却连头都不曾回,就继续匆匆的继续往朱太夫人的院子进去了。   何姨娘皱了皱眉头。   何萤月的生母也姓高,往日高夫人见到她时,都会和蔼的打一声招呼,今天她怎么这样不同寻常的匆忙。   何姨娘回头看了看,高夫人已经进了屋子,晃的一下就身影不见了。   何姨娘转回头来,蹙着眉头,回了自己的院子。正想找个人来去打听一下高夫人来干什么,结果丫鬟就匆匆来报:“不好了,姨娘,太夫人昏过去了。”   何姨娘站起来,眉头一紧,厉声问道:“怎么回事?”   丫鬟焦急的答道:“高夫人不知和太夫人说了什么,太夫人还没听完,就一下子晕倒了。”   何姨娘回到朱太夫人的正院的时候,正院里正在乱成一团。朱太夫人躺在榻上,高夫人正在掐她的人中,有丫鬟拿着鼻烟来给她闻,但朱太夫人仍不见醒。   高夫人看见她进来,忙道:“萤月,你来啦,哎哟,这可怎么办哟。”   何姨娘问高夫人道:“表嫂,这是怎么了。姨母怎么会这样。”   高夫人则道:“这怎么还不见醒,不行,得赶紧让人去找大夫。萤月,萤月,赶紧请大夫。”   何姨娘对身边的丫鬟使了个眼色,丫鬟马上出去了。   大夫来了之后,诊过了脉,得到一个“惊怒过度”的结论,留下一张方子,然后就走了。   高夫人见朱太夫人这里都处置好了,又因朱太夫人晕倒与自己脱不了关系,也想逃之夭夭,于是不自在的对何姨娘道:“既然姑母这边都没什么大碍,那我也走了。”说完转身欲走。   何姨娘连忙拉住她,道:“表嫂,您先别走。我不是怪你的意思,只是你得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啊。”   高夫人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终又合上嘴巴,一脸同情的看着她们,然后什么也没说的走了。   高夫人前脚刚走,朱太夫人后脚也醒了。   睁开眼睛后反应了一会,然后就捶着床,俱声泪下的道:“家门不幸,家门不幸,我怎么对得起朱家的列祖列宗……”   说着又是两行的清泪。   何姨娘又连忙走过去抓住她的手,问道:“姨母,您这是怎么了,您跟我说,千万别这样。”   朱太夫人看着她,张了张嘴,最终却什么也说不出口,然后又什么都没说的撇过脸去,继续默默垂泪,继续喃道:“家门不幸……”   何姨娘只觉得自己心里有什么在往下沉,总觉得一切都不对劲。   等她回了自己院子之后,她叫来身边的丫鬟,吩咐道:“去找太夫人身边的人打听一下,高夫人究竟和太夫人说了什么。”   丫鬟道了一声是就出去了。   何姨娘坐在凳子上沉着眼,只觉得有什么脱离了自己的控制。   彭哥儿拉着奶娘的手,一手拿着刚从外面摘回来的花,蹦蹦跳跳的进来,见到她,兴高采烈的跑过来,喊道:“姨娘。”说着将手中的花举给她看,又高兴笑道:“你看,漂亮吗?我亲自去摘给您的。”   何姨娘正觉得心烦,闻言推开他,将花扔到地上,不耐烦道:“去去,别来烦我,让奶娘带你出去。”   彭哥儿被推到在地,看着被她仍在地上的话,脸上泫然欲泣。   何姨娘看了更觉得厌恶,眼神凌厉的瞪着他,声音冰冷的道:“你还想哭是不是?再哭今天和明天都不许吃饭。”   她并不喜欢这个喜欢缠着她的孩子,她还记得他上次害得敬哥儿差点被蛇咬的事。   奶娘连忙走过来,扶起彭哥儿,温声道:“小少爷,您快起来。”   彭哥儿拉着奶娘的手站起来,眼睛含着泪,但却忍着哭,看着何姨娘,小心讨好的道:“姨娘,您别生气,我不烦你。”   奶娘看了一眼何姨娘,却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也不知道这何姨娘究竟是怎么回事,以前的时候将小少爷当成命根子,稍稍离她的视线一会就急得不得了,仿佛天都要塌下来了一样。但是自从几年前生了一场病好了之后,人前她对小少爷还是一样疼爱,但人后却随意打骂、惩罚。   天下怎么还会有这样的母亲。   奶娘叹了一口气,拉着彭哥儿出去。    ☆、第 13 章   第十三章   萧琅吃饱餍足之后,翻身仰躺在床上,踢了踢身侧的观音,笑得阴柔,道:“听说你今日将何御女打了,何御女到我的跟前可是泪声俱下的哭诉了很久。”   观音拉了拉被子将自己的胸前盖上,道:“皇上的小美人儿,我可不敢动一根手指头。”   皇帝想了想,点了下头,也道:“也对,要是你动手,怎么也该直接用刀子在她脸上划两道,怎么会用巴掌这种小儿科的方式,自己费力不说,还没什么用。我看她脸上的巴掌印子手指过粗,也不像你这双柔弱无骨纤细修长的手。”   说着将她的手拿起来,放在手上翻来覆去的捏了捏。   观音道:“倒没想到,我还皇上心里竟然是这般狠毒的人。”   皇帝哼了一声,扔掉她的手,道:“你也别觉得自己是什么善良人,那年在皇宫校场,对着受惊要踢上你的马,你敢眼睛不眨转身直接拿刀刺瞎那匹马,过后也未见任何害怕,我便知道你这个女人跟我一样,从血液里都流淌着狠毒。”   观音道:“那我还得谢谢皇上了,给了臣妇这么大的赞誉。”   萧琅对她的“臣妇”两字皱了皱眉头,接着掐着她的下巴,又道:“你不仅狠毒,而且胆大,毫无廉耻。这世上可没有哪一个臣妇,敢跳上朕的床。”   观音道:“天下也没有哪一个皇帝会光明正大的强抢臣妻。”   萧琅对她的讽刺毫不在意:“所以说,你和我天生就该是一对,你嫁给别人去祸害别人做什么。”   皇帝又饶有兴致的笑起来,道:“广平侯监督河工也快回来了吧。你说广平侯回来,却看到你这个广平侯夫人却在朕的身下宛转承欢,你说他会怎么样?”   他真是有些迫不及待想要看广平侯的脸色了。萧琅又道:“你说他回来,朕将他召到景山上来伴驾怎么样?”   观音转头看了他一眼,对他的恶趣味骂了一句:“有病。”   萧琅眉头一皱,眼神冷冷的看着她:“怎么,心疼他了,不忍心看他被朕折辱?”   萧琅伸手将她一拉将她翻过开,翻身将她压在身下,观音挣扎了几下没有挣扎开,萧琅却又捧着她的脑袋,声音沉沉的道:“你给我听着,你既然是自己送上门来的,就给我专一一点,否则你想谁我就杀谁。”   观音也是有脾性的,特别是这些日子来她一直伏低做小,他却更加变本加厉的各种为所欲为,她推开他禁锢在她脑袋上的手,气道:“你这样有意思吗?你这样说能让自己开心是不是?”   萧琅看着她,又莫名其妙的低笑起来,手指一下一下的抚摸着她水润润的唇瓣,道:“朕觉得很有意思。哦,孟绍应该对你也有点意思,不过他这个人,比起你这个女人来,更看重自己的家族前程。”   观音道:“我跟孟绍可没有半丝线的关系。”   萧琅道:“你要是跟他有关系,你以为他能全首全尾的呆在朕跟前到现在?”   “无聊。”   “那我们就来做些有聊的事。”   他的手在被子下面弄来弄去,观音皱紧了眉头,踢开他的手,半骂半叫道:“疼。”   萧琅握住她踢过来的脚腕,另一只手在她另一只大腿上“啪”的就是一巴掌,冷道:“给我忍着。又不是黄花大闺女,哪里来的娇气。”   所以不是黄花大闺女,就不用心疼是吧。   观音心里的怒火腾腾而起,怒火中烧。挣扎着去推他的身体,想让他从她身体里出来。但是越挣扎萧琅反而禁锢得越紧,身上的动作也越快。   观音直接抓着他的肩膀抬起身来,在他的肩膀上狠狠的就是一口,然后恨恨的瞪着他。   他的肩膀留下两排深深的牙印,有血丝从上面渗出来。   萧琅也不管,气得推开她,直接一脚将她踢下床,气道:“你给我滚。”   观音跌落在地上,大抵他还收着力度,跌下来倒也没有多疼,只是观音气坏了,看着床上同样脸色阴沉的萧琅气的簌簌发抖。   她站起来,抱起散落在地上的衣服,掀开层层叠叠的纱帐,准备往外走去。   萧琅在后面叫住她:“你给朕站住。”   观音没有停,继续往外走。   萧琅阴沉沉的道:“你要是敢出了这道门,以后就别回来了。”   观音直到出了纱帐外面,才穿上衣裳,然后打开门。   门外宫女见到她,大惊失色的唤了一声:“夫人……”   观音什么话都没有说,越过她们出去了,然后她听到背后萧琅唤了宫女进去。   观音直到回了自己的屋子之后,才在曼珠和优昙的服侍下,洗去了一身的粘腻,换上了干净的衣裳。   然后周轻来了她的屋子,对她微微拱了一下手,道:“夫人,皇上让我送您回去。”   观音一惊,放下正准备插到发髻上的簪子,问道:“回哪里?”   萧琅还真的准备让她滚蛋?   周轻没有回答她的话,看了她一眼,道:“请夫人收拾一下,一个时辰之后,我来接夫人下山。”   说完便走了。   曼珠脸上担心的唤了一声:“小姐……”   小姐上景山之前,就已经完全断了广平侯府这条后路,永安侯府也已经是大少爷在当家做主,若是皇上再不要小姐,那小姐就真的没有可容身之处了。   观音顿了一下,吩咐曼珠道:“收拾东西,我们准备下山。”   她不相信萧琅真的能这么轻易对她摞开手。   京城之外,官道。   朱桢卿望了望前面一望无际看不到头的官道,问身边的随从道:“这里离京城还有多远?”   随从回答他道:“还有两三百里路。”说着又道:“侯爷,前面就是驿站,天色已晚,让大家歇一晚明日再继续赶路吧?”   朱桢卿有些想快马加鞭赶回京去,离开侯府一个月,他是真的有些想观音了。   离京的时候,观音还在跟他闹别扭,后面他心里一直也有些后悔。何姨娘令她小产,而他却为了彭哥儿放过了何姨娘,这是他的不对,还有俞姨娘的事,他虽然看不上何姨娘的行为,但她毕竟是观音的生母,她死了观音这样伤心,他应该更细致更用心的哄着她,令她忘记那些伤痛。   他想,他以后一定会用心的呵护她,做个称职的丈夫。   随从看出了他脸上的心思,苦着脸道:“侯爷,赶了一天的路,大家都累了。你看就是马都已经蔫了,再走下去都受不了。更何况今日就是能赶回京城去,城门怕是也关了。”   朱桢卿看了一眼身后的随从们,各各都是显露疲累之态,眼神期期的看着他。   朱桢卿想了想,叹了口气,吩咐道:“到前面的驿站休息一晚吧,明天再进京。”   身后的随从这才高兴的欢呼起来。   到了驿站,驿站的老板见他穿着不凡,又是官衣,早就笑脸相迎的迎上来了。   朱桢卿抱了一个匣子下马,往驿站里面走去。   他的贴身随从见了,伸着手对他道:“侯爷,这匣子让小的来抱吧。”   朱桢卿将匣子换了个手,道:“用不着。”   随从看他这样宝贝,又笑着道:“侯爷,你这匣子里装了什么宝贝?我看这匣子不大,但看起来挺沉,难道是侯爷给夫人带的好东西?”   朱桢卿没有说话。   等进了驿站,朱桢卿洗了把脸,换过了一身衣裳,然后看到被他放在桌子上的紫檀木匣子。   轻轻的走过去,将匣子打开。   里面放着的,是一匣子的各种玉石籽料。   观音喜欢玉石,尤其喜欢收集玉石籽料然后制成自己喜欢的东西,所以他到任当地之后,监督河工闲暇之余就在当地搜罗各种玉石籽料。   他已经有些期待观音看到这匣子玉石籽料的时候的样子了,是否会高兴的笑起来?   就算不会笑起来,也应该不会再对他冷脸相迎了吧。   不管她心里对他有多生气,但她心里终归还是有他的吧?而她这些日子在做些什么呢?是否虽然仍在跟他生气,但心里依旧会想他?   他拿起一块绿松石的籽料,握在手里。   这块绿松石做成压裙,配观音那件蓝色的衣裳一定很好看。等回去他就让人将这块籽料做成压裙,剩下的籽料应该也还能做成一支簪子。不,他找人来教他,他亲自来做。   他相信他们以后会好起来的,他一直都是这么坚定的相信。观音一直痛惜于失去的那个孩子,那他们以后就生下很多很多的孩子,弥补失去的那个孩子的伤痛。   还有何姨娘,他知道观音一直都不喜欢她。如果她真的不想再见到何姨娘,等回去之后,他就让何姨娘住到庄子上去。以后再不会有人夹在他们中间。   观音,他可真想她啊!    ☆、第 14 章   第十四章   广平侯府。   何姨娘坐在自己的屋子里,沉着眼问自己的丫鬟:“还是没有打听到那天高夫人和太夫人说了什么?”   丫鬟摇了摇头:“太夫人没有跟身边的人说,只是这几天一直念叨‘家门不幸’‘对不起老侯爷和朱家的列祖列宗’,仿佛是与夫人有关。”   何姨娘垂着眉,程观音究竟是做了什么事,能将朱太夫人气得晕过去。   这些日子她的心里总是上上下下不踏实,总觉得已经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她现在这个姨娘的身份还是太受限制了,若不然她可以出去打听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既然高夫人都已经知道的事,那就应该已经不是什么秘密的事,可是姨娘不能随意出府。   还有观廉,她要是能见到他就好了。   何姨娘又皱起眉头来,只是她要如何让观廉相信,她是他那死去的,最后又在别人的身体里重活过来的姐姐呢?如果她实话跟他说,他会不会将她当成疯子?这种鬼神魍怪之事,若她不是亲身经历,她也不会相信。   何姨娘还在沉思,外面又有一个丫鬟急匆匆的跑了进来,喊道:“姨娘,姨娘……”   何姨娘越发皱起了眉头,声音冷淡的问道:“什么事?”   丫鬟急切的答道:“周驸马爷来了。”   驸马爷周轻?   何姨娘奇道:“他来做什么?”   广平侯府和周驸马或是延平公主府,可都没什么交情。   丫鬟脸上像是见到了鬼一样,惊慌失措,道:“他,他说,他说奉皇上之命送夫人回来?”   何姨娘惊得从榻上站起来,脸上忽的冰冷。   什么叫奉皇上之命送程观音回来?   有一个念头突然从她脑子里意欲而出,却又让她抓不住,但却让她浑身冰冷。   何姨娘不断的对自己说,不可能,不可能,程观音不可能有这么大的本事。   广平侯府门外,周轻等了有小半刻钟的时间,才看到广平侯府的大门缓缓而开。   脸上憔悴苍白,血色俱无的朱太夫人被人扶着走了出来,她的旁边还跟着一个穿绛紫衣裳的女子,那女子身子看着倒是柔柔弱弱,但隐藏在柔弱的面容之下,却有一股坚毅冰冷阴狠之色。   周轻猜,那位就是广平侯的何姨娘了吧,逼得程氏与广平侯夫妻决裂的女人。倒是有个好本事。   周轻将目光又放回到朱太夫人身上,看着她道:“朱太夫人,我奉皇上之命,送朱夫人回府。”   朱太夫人又气又怒,几乎连身子都在发抖,但却敢怒不敢言。   周轻望着她,见她不动也不说话,也并不催促。   这于朱家来说,终归是丢脸的事情,他总要给些时间人家接受的。   过了好一会之后,朱太夫人身边的麽麽见她不说话,悄悄的拉了拉朱太夫人的衣裳提醒她。   朱太夫人这才动了一下,声音像是从嗓子里面嘣出来的,声音愤懑的道:“多谢周大人。”   周轻点了点头,接着又道:“听闻广平侯与朱夫人夫妻并不相谐,朱太夫人您也并不大满意朱夫人这个儿媳,既然如此,何不让广平侯拟《放妻书》一封,夫妻相离,自此男婚女嫁,各不相扰。”   朱太夫人几乎忍不住,握着拳头,声音恼怒的道:“这是我广平侯府的家事,不劳周大人费心。”   周轻道:“太夫人这话就说错了,这还事涉皇上。太夫人您不喜欢的程氏,皇上却很喜欢。朱太夫人,三日后,我希望您府上已经拟好了放妻书,分割好了嫁妆,到时候我来接程氏离府。”   说完便带着人骑马离开,留下府门前的一顶轿子。   何姨娘看着周轻骑马远去的方向,再看着门前那顶翠盖珠缨的华丽轿子,衣袖底下紧紧的握成拳头,眼神阴狠气怒。   竟然是皇上。   她早该想到,她早该想到,能助她翻身的除了皇上还能有谁。   轿子旁边的小厮将帘子掀开,观音扶着曼珠的手从轿子里慢慢的走了出来。   红衣紫裙,珠钗环佩,盛装而出,美人倾城,如画如玉,如同从画中走出来的一般。   当初她离开侯府时候,脸上还有抑郁之色,如同一株渐渐枯萎的花朵。短短不过一个月,她却重新变成了最倾城最娇艳的美人。   观音先抬眼看了上面的朱太夫人一眼,脸上并无多余的表情。目光移动,看到旁边的何姨娘时,则嘴角微弯。   观音一步一步拾级而上,门上的小厮意欲将她拦下来。   观音看了他们一眼,挑了挑眉,道:“到目前为止,我还是广平侯夫人,怎么,广平侯府我都不能进了?”   小厮相互对视了一眼,想到这个不一般的夫人,说不定哪天能从夫人变成娘娘,最终还是让开了道。   观音越过他们,带着曼珠和优昙直接进去。   朱太夫人看了一眼门外围着看热闹的人,广平侯府已经够让人看笑话的了,她心里有再多的话要说的,也不能当着外人的面说。   她转身也进了侯府,吩咐门上的小厮道:“把大门关上,不管谁来都不要开门。”   观音走过这条熟悉的砖瓦路,并不打算应付任何人,准备直接就往自己以前住的院子而去。   朱太夫人在岔路口愤恨的叫住她:“站住。”   观音转过身来,笑着看着她道:“太夫人叫住我是有什么事?”   朱太夫人怒骂道:“你还有脸回来,我朱家哪里对不起你,你竟然做出这种让朱家蒙羞的事。”   她越说越羞愤,脸上涨红,眼睛泪光盈盈,恨得几乎不能将眼前这个女人撕碎。   观音撇开眼,道:“太夫人若是来跟我纠缠对错的,那对不起,我没那个闲功夫。”   说完转身欲走。   朱太夫人冲上去,一边骂道:“你这个不知廉耻的贱妇。”一边抬起巴掌,准备往观音脸上扇下去。   观音转身抓住她的手,禁锢在半空中,目光冰冷的看着朱太夫人。   朱太夫人挣扎了几下想要将手扇下去,结果都挣不脱,她一边往她身上吐口水,一边骂骂咧咧的道:“你父母行为不端,做出那种狠毒的事,我广平侯府没有休弃你,供着你让你继续当你的侯夫人,没想到你却恩将仇报,做出这种不知廉耻的事情来。你果真跟你那不要脸的母亲一样的狠毒,你要是知羞,就该一条白绫吊死自己,你这不守妇道的贱妇、贱种、贱人,我儿子上辈子造了什么孽,竟然娶了你这种水性杨花的女人……”   观音道:“你知不知道你骂我就是在骂皇上,你知不知道骂皇上是什么后果?太夫人,你一定没有闻过皇宫门前的血腥味。你自己死不足惜,连累了你的儿子就不好了。”   朱太夫人终于闭上了嘴巴,眼睛愤恨得能流出毒液来。   观音看着她,又一字一字的道:“我有没有与你说过,我真的很不喜欢你。从前我对容忍再三,不过敬你是我的婆婆,到了现在,你觉得有还有必要容忍你吗?就如你所说的,我可从来不是什么善良之辈……朱太夫人,你从来都不喜欢我,既然如此我如你所愿,你给我一封,我们两厢再无瓜葛。”   说完放开她的手,往自己以前所居的院子的方向走去。一边走还一边背对着朱太夫人道:“我要是你,心里就是再恨,为了儿子的前程和朱家的门楣,也该想着现在要讨好了我。你是不是不知道,我出墙的人是皇上,这对朱家意味着什么?”   朱太夫人摊坐在地上,她这才想起来,这并不只是程氏红杏出墙这么简单。与程氏苟且的人是皇上,那个阴狠毒辣的皇上,他是会觉得对不起朱家还是视朱家为眼中钉?只怕更有可能的是后者。   更甚者,程氏看着心里是恨着程家的,倘若程氏真的进了宫,再在皇帝面前吹一吹枕头风,哪里还有他们朱家什么前程。   朱太夫人闭上眼,仰天而泪,老天不长眼啊。   另一边。   何姨娘阴沉着回到自己的院子之后,看着小几和桌案上摆着的梅瓶和花瓶,发怒的一扫将它们全部扫到了地上,眼睛发红,握紧拳头,指甲掐进掌心的肉里,也不觉得疼。   从外面跟着她进来的彭哥儿吓了一跳,伸手拉着她的袖子,瑟瑟的问道:“姨娘,你怎么了?”   何姨娘推开他,冷道:“滚开。”说完就转身匆匆的出去了。   彭哥儿在后面又哭又喊的道:“姨娘,你去哪里,姨娘……”   何姨娘却像是没有听到一样,一路不停,直往观音的院子而去。   她从自己的头上取下一根簪子,握在手里藏在袖子底下,眼神坚毅而阴狠的一路直行。   观音的院子除了曼珠和优昙已经没有其他人在伺候,显得空荡荡的,静得有些吓人。   何姨娘进了屋子,观音就坐在梳妆台前,曼珠和优昙都不在她身边。   何姨娘一路走过去,举起手中的簪子。   观音从镜子里看到她进来的身影,然后在她举起簪子挥下来的时候,转过身伸手抓住她握着簪子的手,盯着她道:“程观玉,你这是打算跟我同归于尽吗?”   “只是你好不容易重生回来,你舍得吗?”    ☆、第 15 章     第15章   何姨娘盯着眼前这个眉目如画的女人,恶狠狠的从嘴里挤出话:“贱人!”   握着簪子的手继续往她身上刺去,却被观音紧紧的禁锢住,没能挣脱开。   观音一把将她推开,何姨娘往后退了几步,重新看向观音,而观音同样看着她,目光冷冷。   “你杀得了我吗?”她问。   她不急不缓的从桌子上拿起一把匕首,缓缓抽出来,匕身亮如皎月,匕刃银光闪闪。   她仔细端详着手中的匕首,继续道:“就算你杀得了我,但马上会有人让你殒命。但若是我将你杀了,你猜会不会有人让我给你偿命。”   观音看着她,勾唇一笑:“你以前最恨姨娘,最喜欢就是对姨娘要打要杀要发卖,可是现在,你是姨娘。”   这世上的事情就是这么讽刺。   何姨娘恨得几乎要淬出毒液来。   可是就像她说的,她不想死。她重生一回,不是为了再让自己死在这个女人手里的。   她还有很多事情没做,她还没有让程观月、程观庭、程观唐还有眼前的这个女人给她母亲偿命,她还没有看着她的敬哥儿长大,还有她怨恨着也依旧放不下的孟绍……   她还有这么多事要做,她怎么能死。   曼珠走进来,看到屋里的何姨娘,再看到她手上拿着的簪子,大惊失色,连忙走进来挡在观音前面。   何姨娘看了看曼珠,再看看观音手上的匕首,突然“呵”的笑出声,脸上笑靥如花,声音娇笑道:“夫人说什么呢,谁说妾身是来杀您的,妾身是来恭喜您的,恭喜您另觅得高枝。”   她将簪子插回自己的发髻,屈身下去,又道:“想来夫人是不想看到我,那妾身就告退。”   再漂亮的女人,也有皇帝看腻玩腻的一天。一个残花败柳,哪里比得上宫里更鲜活更年轻更妖娆的女人,她倒是看看,皇帝能新鲜她几天。   等着吧,这不是结束。她以为攀附上皇帝,就能如何了吗?总有一天,她依旧能让她生不如死。   她再看了观音一眼,哼了一声,然后转身出去。   ******   广平侯府外。   朱桢卿骑着马归心似箭,一路快马加鞭的到了府前,才松了口气,终于到家了。   但抬头看着禁闭的大门,却又皱起了眉头。   身边的随从也奇道:“青天白日,怎么府里关起了大门。”   朱桢卿抱着匣子下马,将马交给随从,亲自上了台阶敲了大门。   大门里面小厮满是戒备的问道:“谁呀?”   朱桢卿答:“是我,朱桢卿。”   大门这才哐啷一声打开,露出小厮的脸来。小厮惊喜的道:“侯爷,您回来啦。”   朱桢卿点了点头,然后走了进来。   小厮张望了一眼外面,然后又紧张兮兮的将大门关上。   朱桢卿回头看了他一眼,问道:“府里发生了什么事,为何要关门?”   小厮不自在的笑了笑,道:“侯爷,您还是去看看太夫人吧,见过太夫人您就知道了。”   朱桢卿本是打算先回院子见观音的,闻言以为母亲出了什么事,便连忙先赶去了朱太夫人的院子。   朱太夫人正半依靠在床上,头上绑着抚额,脸色苍白,神情抑郁憔悴,屋里弥漫着浓浓的药味。   朱桢卿大惊,并不知道自己离家只不过短短一个月,母亲怎会变成一副病重缠身的模样。   他急忙走过去,坐到朱太夫人床边,问道:“娘,您这是怎么了?”   朱太夫人看到儿子,先是惊讶、大喜,然后又大悲,抱着儿子哭道:“祯卿,你可回来了。”这一日来无人可说的郁结,这才发泄出来。   朱桢卿轻轻的拍着她,问道:“娘您这是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是生病了?”   朱太夫人却只是靠在儿子的肩膀上哭。   朱桢卿又看了看房间,屋里只有下人在,又问道:“您生病了,怎么不见观音在您跟前侍疾?”   朱太夫人一听到这个名字,顿时直起身来,锤着床,眼睛愤怒的道:“你不要再跟我提她!”   朱桢卿以为自己不在的这段时间,母亲和观音又发生了什么矛盾。再一看,却又不像。观音不是不识大体的人,就算与母亲有嫌隙,也不该连母亲生病都不管。   他只觉得有不好的预感,有什么东西在心里往下落,归家的喜悦变淡,表情也渐渐冷下来。   朱桢卿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母亲的院子的。   他的脸黑成炭色,表情僵冷,心也冷得如同冬天踩在冰块上。明明已经是夏天,但他却觉得周身寒冷。   他紧紧的握紧拳头,手上握着的那张《放妻书》便马上皱成一团。   那是朱太夫人早已写好交给他的《放妻书》,母亲说的话还响在耳边:“……你把放妻书给她,从此她与我们广平侯府再不相干,这种毫无廉耻的女子,我们朱家也要不起。”   朱桢卿将手中的放妻书狠狠的撕碎扔到地上,然后直接往观音的院子而去。   朱桢卿进来的时候,观音就坐在榻上,旁边的小几放着一碗褐色还冒着热气的药汤,那是熟悉的红花汤的味道,可避子,可落胎。   他以为自己永远都不会再闻到这种汤药的味道了……那次观音小产,大夫说她的胎并没有落干净,所以给她灌了一碗红花汤。   他亲眼看着她痛得死去活来,身下不断的出血,眼睛流着泪,但却咬着唇,一声都没有吭一下。   他以为他再也不会再让她受这样的苦,但现在他却再一次看到这种汤药,只是这一次不是为他,而是为了另外一个男人。   观音听到他进来,撇过头看了他一眼,脸上平淡,既不惊讶,也不觉得愧疚。   朱桢卿一步一步的走过去,看着她,眼睛发红,有水光氤氲在眼眶。   他几乎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才声音嘶哑的问道:“为什么?”   观音没有看他,目视着前方的一个青花瓷瓶,声音淡淡的问道:“侯爷的放妻书拟好了吗?”   朱桢卿跑上前去,将她从榻上拉起来,她一时没有站稳,手伸向后面想要扶住小几,不察却碰倒了几上的药碗。汤药倒下来,流到了地上,也顺势溅到了她的衣裙上。   朱桢卿却也不管,用力的摇晃着她的肩膀,声音寒冷而愤怒的问道:“我问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就应该我没有处置何姨娘吗?还是因为我没有救你姨娘?我已经与你说过,我会将何姨娘一辈子禁足起来,我甚至打算这次回来就将她送到庄子上。而俞姨娘是程家内部妻妾之争的家事,并不是我所能插手的范围……”   观音讥讽的看着他,并不说话。   送到庄子上?真是好重的惩罚。而俞姨娘,她当初并不指望他一定能救下她,而是他是否有心。但他是打从心里觉得俞姨娘死有余辜,并不值得相救,哪怕这个人是她的生母。   朱桢卿看着她眼里讥讽的嘲笑,用力的捏着她的肩膀,几乎要将她的肩膀捏碎,绝望的问她:“笑什么,你笑什么?我哪里做得不对,你说,我改,我来改。你如果不喜欢何姨娘,我现在就马上将她送到庄子上。”   何姨娘从外面走进来,听到他的话,一脸大惊失色的望着他:“侯爷,表哥。”   说着又走过来掰开他的手,道:“表哥,你先将夫人放开。她现在可贵得很,你若伤害了他,皇上不会放过你的。”   朱桢卿却像是没有听到她的话,不可置信的转过头来,接着推开她,盯着她质问道:“我不是说过你永远不许踏出你的院子半步,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何姨娘被他推得后退了几步,撞在椅子上,脸上哀伤的看着他,仿佛在为他的话而伤心。   观音理了理被他抓得有些凌乱的衣裳,“呵”的一声,嘲讽道:“你走后的第二天,太夫人就将她放了出来。想来在太夫人的心里,何姨娘做的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朱桢卿看看何姨娘,又看看观音,满脸的震惊。   过了一会,又莫名仰天大笑起来,眼睛却带着泪光,似哭非笑。   他早该想到,他早该想到。   何姨娘是母亲养大的,当初温氏在的时候她就偏袒何姨娘,逼着他纳了她为妾,帮着何姨娘瞒下她偷倒断子汤的事,帮着她先生下庶长子。他与观音成亲后,她也对何姨娘多有袒护,反而对观音求全责备。   他明明知道母亲的行为多有不当,但只要母亲对她苦求相逼,想着她守寡将他带大,当年为了他不肯归宗另嫁,所以就心软就纵容母亲的行为。   所以观音才会彻底心寒是不是?   朱桢卿渐渐停下自己的笑声,擦拭掉自己眼角的眼泪,看着观音,道:“不管怎么样,你都是我的妻子,我不会给你放妻书,你也休想离开我。”   他说完后转身就走了出去,却不曾回自己的书房,反而出了府骑了马离开了侯府。   朱桢卿走了之后,何姨娘也无需再做样子,站起来,拍了拍自己的衣裳,看着观音“哼”了一声,转身出去。   观音看着洒在地上的汤药,吩咐曼珠道:“再去煮一碗。”   作者有话要说:  我有些同情朱桢卿了,怎么破。 ☆、第 16 章   第16章   朱太夫人听到儿子跟观音闹了一场就骑着马跑出去之后,着急的问进来禀报的小厮道:“侯爷出去往哪儿走了?快,快去将他找回来。”   她是怕儿子遭受打击太大,在外面发生什么事。   小厮回答她道:“侯爷好像往皇宫的方向去了。”   朱太夫人越发着急了,心惊胆颤的道:“他去皇宫做什么?难道还能找皇上拼命不成。快,快,出去追上他,去将他拦下来。多带些人。”   小厮道了一声是,急急忙忙的出去了。   朱太夫人在床上拍着自己的大腿,哭道:“造孽呀,我朱家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了,竟然要遭受这些。”   麽麽和丫鬟对视一眼,皆是不敢上前劝。   另一边。   曼珠重新捧了一碗汤药放到观音面前,然后站在她面前不动,默默的看着她。   她不明白小姐为什么要服用这种汤药,如果有了孩子不是更好吗?这样就有理由让皇上早点接她进宫。何况这种汤药服用多了对身体并不好。   观音看了她一眼,问道:“是不是不明白我为什么要服用汤药?”   曼珠点了点头。   观音道:“我现在就算能怀上孩子,生下来也只会让人对他的身份进行诟病。我会生下孩子,但一定要进宫之后怀,进宫之后生。”   曼珠点了点头,不再说什么。   观音端起药碗,将汤药一饮而尽。   观音将药碗放下来,又对曼珠道:“曼珠,你去帮我做件事,去外面找人帮我做一个牌位,一个叫做‘朱毓朗’的人的牌位。”   *******   朱桢卿骑着马一路到了皇宫的宫门之后,却因没有进宫的腰牌和旨意被人拦了下来,最后又被告知皇帝在景山行宫,不在皇宫之内。   然后他又骑马快马加鞭去了景山,却同样因不是伴驾官员也无奉召被拦在了山下。   他出手想要硬闯,却被周轻带着人打晕,被送回了广平侯府。   朱太夫人看着昏迷的儿子大哭,而朱桢卿醒了之后则将自己关在了书房里,不吃不喝。   观音命人几次来催放妻书,但却没有任何回音。   观音趁机则又去了一趟巩昌侯府。   这一次仍是巩昌侯夫人亲自来迎,与上次不同的是,这一次的巩昌侯夫人变得十分的小心翼翼和讨好。   观音看着她道:“夫人,我早说过,死灰是会复燃的,咸鱼也能翻身的,你看,你偏不信。”   巩昌侯夫人脸上扯出一个笑,表情十分不自在,声音诺诺几乎像是在求饶的道:“朱夫人……不,不,不,程小姐,我想我们一定有什么误会,上一次我……”   观音没有听她的话,直接去往观月的院子。   巩昌侯侯夫人几次跟上,想要开口说话,但是都被观音冰冷的眼神打断。   等道了观月的院子门口,巩昌侯夫人先就大声道:“观月,你看看谁来看你来了,是程六小姐。”   语气亲昵,仿佛以前的事从未发生过,这里面住的是她从一开始就十分喜欢的好儿媳。   程观月听到她来,坐起身来看着她,对着她笑。   观音走到她身边坐下,低声唤了一声:“姐姐。”   程观月的脸色比上次好了很多,脸上甚至有了红润的血色,精神也好了。但观音却并不觉得高兴,她只怕她这是回光返照。   观月拉着她的手,淡淡的笑着道:“我听到她们说你做的事了,观音,你比姐姐强。”   巩昌侯夫人莫名其妙的对她好起来,她一打听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观音道:“姐姐,我来接你离开。”   巩昌侯夫人一听,连忙谄笑着道:“程小姐,您这是要将观月接到哪里去?观月是我们曹家的媳妇,怎么能离开。您若是想姐姐了,我们是随时欢迎您来看她的。”   程观月若是一走,程观音只会肆无忌惮的报复巩昌侯府,有一个程观月在手,她多少会有所顾忌。   观音沉了沉眼,正想开口说话。   程观月拉了拉她的手,也摇了摇头,道:“我不走。”   “姐姐。”   程观月道:“茗哥儿死在这里,他的魂一定也还在这里,我要留在这里陪他。”   “我们把茗哥儿的墓也一起迁走,你住在哪里,我们就将他葬在你看得着的地方,让他永远陪着你。”   巩昌侯夫人本想开口说话,只是看着观音的眼神,最终还是不敢说。   “不了,这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我怕去了陌生的地方,他会不习惯。”   观音又劝了程观月好一会,但程观月终是不肯答应离开,观音终是只能失望李家。   巩昌侯夫人送观音出来的时候,小心讨好的对她道:“茗哥儿的事,我真的也是十分的伤心。茗哥儿多乖巧懂事的一个孩子,我简直当成心肝一样的疼……都是青姨娘那个贱人不好,我已经将她关了起来,要打要杀,程小姐您一句话,我马上就将她处置了。”   观音转头眼神冰冷的看了她一眼,什么话也没有说,直接离开了巩昌侯府。   等她走后,巩昌侯收回几乎要陪笑僵的脸,挥了一下帕子,只觉心里有一口郁气,怎么都吐不出来。   她叫来自己的麽麽,吩咐她道:“让厨房煮一碗汤药,给青姨娘灌下。看在她服侍祁哥儿一场的份上,让她走的时候好走一点。还有,告诉祁哥儿,让他以后每日到程氏跟前伺候,程氏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知道程氏原谅他为止。”   她说着,又喃喃道:“要是程氏能再生个孩子就好了,有了孩子,小程氏就不会想着报复曹家了。”接着想要程观月病怏怏的身体,又皱起了眉头,她得找个大夫早点将程观月治好才行。   观音回了广平侯府,进门后,曼珠跟她道:“小姐,您让我找人做的牌位已经做好了。”   观音点了点头。   朱桢卿在书房坐了整整一天之后,终于从书房走了出来,手里抱着那个他从京外带回来的匣子。   他进来院子的时候,观音正在拿帕子擦拭一个牌位。   听到他进来,她将将牌位举给他看,问道:“这牌位漂亮吗?用黄桃木制成的,我特意给我们的孩子做的。”   她摸着牌位上“朱毓朗”三个字,又缓缓道:“毓朗这个名字是你取的,毓是‘钟灵毓秀‘,表示聪明,朗是‘星眉郎目’,表示俊秀,你说希望这个孩子又聪明又俊秀。可惜,他没能到这个世界上来。”   朱桢卿看着她,几乎不敢看她手上的牌位。   观音则将它放到墙上的案几上,置上龛盒,点上香。   观音继续道:“当初怀上他的时候,我是真的很开心的。我早已发现了何姨娘的不对,只是太夫人护着她,而你听太夫人的话,所以我也对她无可奈何,我只能防着她。可是我没想到,我防住了所有,却没想到她通过你将致我小产的药粉带了过来。你每去看她一次,再来看我一次,我吸入你身上的附子粉,肚子里的孩子就虚弱一点,然后孩子终于没有了任何一点气息。是呢,我防谁,怎么会想到要防住跟自己最亲近的丈夫。”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平静得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没有眼泪,没有伤痛。   可是朱桢卿听着却觉得心如刀绞,万箭穿心,以及对自己深深的痛恨。   “如果说何姨娘是害死这个孩子的主谋,那你就是帮凶。”   这句话才像是最后穿心而过的毒剑,令他几欲倒地不起,令他再不敢去看牌位上的名字。   朱桢卿转过头,泪光晶莹,不敢面对牌位。   过了许久许久之后,他才走到观音身边,将匣子放到她的面前,道:“这是我替你找来的玉石籽料。”他顿了一下,接着道:“你喜欢玉石,我到了当地之后,找了很久很久,才收集了这么多的不同的玉石籽料,我满心欢喜,想着你看到它们会高兴的样子。”   他背过身去,又道:“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对你放手,除非我死。哪怕是皇上我也不怕。”   他说完之后,才转身缓缓出去。   观音喊住他:“朱桢卿。”   朱桢卿停下脚步。   观音道:“你有没有发现,你说爱我会对我好,但你从来都是只说不做,你对我的承诺,没有一样是做到的,你甚至纵容着伤害我的人。”   朱桢卿没有说话,他发现他竟然反驳不出来。   他的手握成拳,再次抬腿,慢慢的从屋里走了出去。   观音抬起头,看着案几上的牌位,依旧表情平静。   她发现当一个人狠起来的时候,是真的可以狠得没有底线的。   当她不想要朱桢卿这个人的时候,她就可以利用一个没有出世的孩子勾起他对她全部的愧疚,她用这些愧疚让他永远记住她,为的是以后需要他的时候能够利用他。   认真说起来,他这个人也不算大奸大恶之辈,只是因为年少失估,与寡母相依为命,所以长大后对母命言听计从,哪怕知道母亲行为不当,也不肯苛全责备而已。    ☆、第 17 章   第17章   门外小厮一直在敲门,一句又一句的与他道:“侯爷,周大人在门口等着了。”   “侯爷,夫人让人来问你放妻书写好了没有?”   “侯爷,夫人说不管你写不写放妻书,她今日都走定了。”   “侯爷,太夫人说,让你把放妻书给夫人吧,侯府跟皇上争不起。”   …… ……   一句一句,仿佛像是魔咒一样,让他脑子发疼,让他心里刺痛。   他坐在榻上,手拿着酒壶,却只装看不见。   那日观音跟他说,他对她的承诺没有一件事做到的,他想了很久很久,想要找出几件事来反驳,最后他发现自己竟然一件都找不到。   他一直说爱她,原来他竟一直没有好好对过她,好好呵护过她。   母亲和她起龃龉,她只让她忍耐。他纵容着何姨娘伤害她,事后不对何姨娘进行处置。俞姨娘出事的时候,他明明提前得到了消息,他不仅不告诉她,他还故意以养胎的名义带她去了庄子,甚至让身边的人对她封锁了消息。   她知道后,对他生气对他失望,但是哀求他帮她救下俞姨娘,哪怕只是留下俞姨娘一条命也好,但他拒绝了她。观音说的没错,他那时确实觉得俞姨娘是罪有应得,既然做了错事就应该遭受相应的报应,所以他看着她左右奔走,看着她无力回天而绝望。   俞姨娘被程观廉杀死在冯氏墓前的时候,她跟着小产。他甚至还有些怪她,觉得她是为了俞姨娘的事才伤心过度小产的。   可最终她告诉他是何姨娘害了他们的孩子,而他却没有对何姨娘进行处置。   那日她质问他,她的姨娘做了错事要遭受惩罚,何姨娘做了错事为何就能轻轻放过,他答不出来,所以恼羞成怒。   一桩桩一件件,原来他做了这么多对不起她的事,难怪她对他心冷心寒。   他想起了他离府之前的那一日,或许从那时候开始,她就已经决定不要他了吧。   活该,真是活该。   朱桢卿哈哈大笑起来,两行眼泪滑过脸上,手上的酒壶落到地上。   是他不知道珍惜,是他将她逼得一步一步离开了她。明明他们曾经,也有过很美好的日子。   那年春日的桃花树下,她转身对他甜甜一笑,笑着将手中的桃枝扔到他身上,嗔笑道:“傻子,呆子。”那样倾城那样美好,美得让他移不开目光。   而他怎么就将这些美好丢掉了呢?   又哭又笑了许久许久之后,他才停住了笑声,从榻上站了起来,慢慢的走到书桌前,手脚发抖的展开纸,握着毛笔,一笔一笔的写下“放妻书”三个字。   等写完这三个字之后,他才发现自己竟然在全身颤抖,手也几乎握不住笔。他只能用另一只都定住这只手,才能将剩余的句子写下去。   “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好一个“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朱桢卿又悲哀而绝望的笑了起来。   朱桢卿拿着放妻书到达观音的院子的时候,观音正准备离开。   她已经决定若再等不到朱桢卿的放妻书,她就直接这样离开了。以萧琅什么都不在乎的性子,只怕也不会在乎她有没有和离。   然后她准备走时就看到了出现在门口的朱桢卿。   他在门口看着她,一直看着她,却不肯往前。   观音也看着他,并不催促。   直到过了许久许久之后,他才一步一步走进屋子,仿佛去赴一场地狱。   他将手上的放妻书递给她,闭了闭眼睛,声音嘶哑而带着低哑的哭腔,他道:“我放你走,一别两宽,各自欢喜。”   观音将放妻书接过来,道了一声:“谢谢。”   然后越过他,带着曼珠和优昙出去。   朱桢卿眨了眨眼睛,眼睛重新氤氲上水光。   他问:“如果没有俞姨娘和何姨娘的事,你会想要离开我吗?”   观音答:“不会。”   如果说俞姨娘的事让她失望,那么何姨娘的事则让她绝望。   他虽然让她有诸多的不满,愚孝,优柔寡断,但凑合着也能过下去的,世上有哪一段良缘没有一点问题的,睁只眼闭只眼一辈子也就那么过去了。可是他让她连闭上一只眼都过不下去了。   观音没有再多说什么,直接出去了。   门口里站了由丫鬟麽麽扶着赶来的朱太夫人,她看她的眼神没有了愤怒也没有了怨恨,有的只有深深的厌恶。   观音甚至连眼神都没有再给她一眼,这是与她没有任何关系的人了,她连厌恶都懒得。   朱桢卿看着空荡荡的院子,心好像也跟着空了。   她可真狠啊,院子里面属于她的东西,能带走的她全都带走了,不能带走的也一把火烧了,她连一点念想都不肯给他。   她竟然是恨他至此吗?   不,还有一样东西她没有带走,那个属于他们未出世孩子的牌位。   还有那匣子他送给她的玉石籽料,她也一样没有带走。   他伸手过去,摸着那个紫檀木的匣子,然后一直往上,最终捧起案几上放的牌位,手指仔细的抚摸着。   朱毓朗,朱毓朗。   那真的是个很好听的名字啊,他想了很久才想出这个名字啊,他也曾经那样期待着他们的孩子出生。   他说女儿生活在这个时代苦,所以她希望能生一个儿子,他为了讨她欢心,也就顺着她的话说一定是个儿子。但他没有告诉她的是,无论她生的是儿子还是女儿他一样欢喜,他还取好了女儿的名字,就叫朱舜华。   “有女同车,颜如舜华”   朱太夫人走进来,看着他手上的牌位,蹙着眉道:“谁把这种东西放在这里,真是晦气,快拿出去烧掉。”   朱桢卿却把牌位放回案几上,声音冰冷得如同寒冰:“这屋里的任何东西,都不许动。”   朱太夫人越发皱起了眉头,脸上有几分恼意。   朱桢卿又道:“以后……将这个院子封起来。”   朱太夫人脸上这才又松软了下来,道:“这就对了,那个女人住过的院子,我也觉得晦气,封起来好。”   “这个院子里的所有东西,一划一草一木,谁都不许动,更不许有人进来。”   朱太夫人重新气恼,只是看到儿子颓丧绝望的脸色,最终还是忍着什么都没说。   观音出来之后,直接上了马车。   周轻看了她一眼,挥了挥手,直接让人启程。   马车行了大半个时辰,观音掀开帘子往外看,却看到马车已经出城,马车两旁都是山,罕无烟迹。   观音觉得不对劲,问道:“周大人,你这是要送我去哪里?”   周轻回答道:“延平公主在小汤山有一座别苑,景色优美,且引了一口温泉,我送夫人去那里住一段时间。”   观音蹙起了眉头,问道:“萧琅呢?”   周轻皱了皱眉,大约觉得她直呼皇上的名讳十分不敬,但他也并未出言提醒,回答道:“保定知府上折子说在容城县发现了祥瑞,皇上带着人昨日出发,已经去往容城县看祥瑞去了。”   观音讥诮的“呵”了一声,道:“他可真有闲情逸致。”   古代所谓的祥瑞大多不过是天上掉下来的陨石,她在京城都要被人骂成灰了,他倒是跑去看一个破石头。   观音又道:“既然如此,你把我送去栖霞寺我师父那儿吧,我不想去小汤山。”   栖霞寺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那里让她更有安全感。   周轻劝道:“夫人,在栖霞寺臣无法保障您的安全。”   观音不耐道:“你在小汤山是保护,在栖霞寺不一样是保护,我住到小汤山难道就能少几个想杀我的人了。”   小汤山是延平公主的地方,有延平公主的护卫在,且他对小汤山的地形更加熟悉。   他想了想,最终心道,罢了,这位主以后说不好就他要磕头跪拜的贵人。   他对身边的随从道:“改道去栖霞寺。”   观音到达栖霞寺的时候,静慧师太并没有出来见她,出来迎接她的只有她的师姐净仪。   大约师傅对她是失望的吧。   她自小拜在师傅座下,每日抄经念佛,沐浴佛光,师傅希望她不要走上俞姨娘的老路,做一个善良之人,但她最终还是变成了一个坏人。   栖霞寺是女寺,男子不能住在里面,周轻便让人在寺外扎营,守护她的安全。   净仪高高兴兴带了她去她以前住的房间。   房间里面的摆设家具一样没变,房间也都是干干净净的。   净仪笑着邀功道:“我每天都帮你打扫一次,虽然不知道你还能不能回来住,但你的东西我都替你留着呢。新来的小师妹想要住这个房间,我都没给。”   观音笑着道:“谢谢师姐。”   观音又面露几分难过之色,问道:“师父……”   净仪叹了一口气,道:“你放心吧,师父以后会见你的。师父还是很疼你的,知道你在京城发生了大事,她老人家也一直替你担心。”   观音点了点头。    ☆、第 18 章   第18章   观音握着笔,默念一句佛经就抄一句经书,只愿佛祖和菩萨能够让她心里暂时平静。   净仪凑过头来,看着她抄写的经书,开口道:“师妹,你都连续抄写了一个时辰了,你累不累?”说着笑起来,咬着笔头,道:“要不我们休息一会,先喝喝茶吃吃点心,然后再抄?”   观音头也未抬,手下未停,开口道:“师姐,你休息的时间比你抄经书的时间还要多,你的金刚经抄完了吗?抄不完可要挨师父骂了。”   净仪抱着观音的手臂,不满的一边晃一边道:“师妹。”   观音看着经她一晃写坏的字,摇了摇头。   净仪是师父收养的溺儿,时人贫者养不起儿女,许多人家生了女儿便会投入江中溺死,被称作溺儿。   师父年轻时路过江边,正好看到有一人家准备溺儿,便救下了孩子带回寺庙中扶养,便是净仪。   师父本想培养净仪继承自己的衣钵,但净仪却性格脱跳活泼,虽小时便被师父剃度,但对佛法却毫无兴趣,时常令师父十分头疼。   观音换了一张纸,继续抄写,一边道:“师姐写完这一章再休息吧,剩下的我帮你一起抄。”   她们少时经常处在一块,净仪抄不完经书就会来求助于她,她不忍她被师父责骂,也会替她抄写帮她遮掩过去,所以净仪的笔迹她可以模仿得九分相似。   净仪高兴的抱着她,道:“师妹,你真好。”   观音低着头笑了笑。   过了一会,观音的表情一凝,耳朵动了动,手中的笔顿住。   有穿着黑衣的男子从四面的窗户跳进来,看着观音,举着剑就准备往前冲。   净仪一看,吓得嘴巴惊成“O”形,身体往后倒去。   结果黑衣人还没来得及近身,就被周轻领着人制住了。   蒙面的黑布被掀开,领头的黑衣人是个走着胡渣的男子,一见自己被制住,马上求饶道:“大人饶命,是程大人派我们来的。”   周轻看着他哼了一声,声音清冷的道:“我看你们的主子应该姓杜吧。”   程观廉跟程观音虽然有仇,但还不屑于于用这样的手段,就算要用,也不会派几个这么没用的东西。更何况,哪有这么迫不及待,他还没问就将主子供出来的。   周轻转身对观音拱手道:“让夫人受惊了。”   观音点了点头,道了一声:“辛苦周大人了。”   被吓到的净仪这时终于反应过来,抱起桌子上的烛台,跑过去砸在领头的黑衣人头上,骂道:“姑奶奶的地盘你也敢闯,你活腻了你。”   黑衣人头上被砸得有血流出来,净仪却还觉得不解气,又在他身上乱踢了几脚,一边踢一边骂道:“打死你,打死你。”   静慧师太匆匆的赶过来,净仪见了,吓了一跳,连忙收住脚,尴尬的喊了一声“师父”。   静慧师太先看了一眼被制在地上的黑衣人,再看了看净仪,摇了摇头,接着看向观音,问道:“没事吧?”   声音虽无波澜,但脸上却带着几分关切。   观音摇了摇头,露出几分笑意:“师父,我没事。”   静慧师太点了点头,接着看向周轻,道:“周大人,佛门是清净之地,周大人还请将人带出寺庙再处置。”   周轻点了一下头,尊敬道:“师太放心,我明白。”   说着挥了挥手,又对观音拱了一下手,带着人退出寺庙去了。   静慧师太转过头开,看着观音,叹了一口气,道:“你跟我来。”   观音笑了笑,然后跟上了她的步伐。   皇宫里。   皇后杜氏坐在榻上喝着茶,宫女匆匆走进来,凑在她的耳边上悄声说了几句话,杜氏惊得从榻上站起来,连茶碗都打翻在地,接着骂道:“没用的东西,让他们做的事有哪一件是做成了的。”   说着又担心的问道:“那……”   宫女自然知道她想问的是什么,马上回道:“娘娘放心,国舅爷说了,那些人若是刺杀不成,就会声称是程观廉大人指使他们的,绝对不会将娘娘和国舅爷供出来。”   杜氏这才放心下来,点了点头,瘫坐在榻上,道:“幸好皇上不在京中,若不然还不知道怎么将事情糊弄过去。”   萧琅的残暴,是连杜氏都怵的。   栖霞寺里。   观音从静慧师太的禅房里走出来,寺里一个小师太走过来,跟她道:“师姐,刚刚有个女施主让我将这封信交给你?”说着从袖子里将信拿出来。   观音将信接过来,信封上没有任何记号。   观音问道:“那人长什么样?”   小师太答道:“那女施主长得挺漂亮,挺着个肚子,穿得也好,还带着个小丫鬟,应该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小姐。”   观音在脑子里搜索了半天,想不出究竟会是谁。   她对小师太点了点头,然后带着信回了自己的屋子,然后才将信封撕开来,将信取出来看。   可是这一看却让观音惊得从椅子上跳起来,是观庭的字迹。   竟然是二哥,观音差点激动得泪流满面。   俞姨娘出事之前,大概早已经料到自己会出事,所以让程观庭带着庄氏和赟哥儿离开了侯府。   只有她,因为胎儿不稳,被朱桢卿带到了庄子上,什么都不知道。   那今日来给她送信的人就该是庄氏了。   观音叫来曼珠和优昙,吩咐她道:“收拾一下,我们今日出去一趟。”   曼珠和优昙点了点头,然后服侍观音换了一身不起眼的行头,自己也换过了一身衣裳。   只是还没来得及出门,净仪却一脸沉重的走了进来,看到观音唤了一声:“师妹……”脸上欲言又止,有什么话想说却说不出来,最后她身子一闪,露出身后一个衣裳头发凌乱的女子来。   观音惊讶的唤了一声:“小灯?”   小灯是从小伺候程观月的丫鬟,跟着程观月陪嫁进巩昌侯府,程观月主持中馈后,将身边的丫鬟嫁给了府里的管事,唯剩下一个小灯不愿意嫁,一直留在程观月身边伺候。   程家和俞姨娘出事之后,观音第一次去看望程观月时,发现小灯已经被调离了程观月身边,直到她离开广平侯府之前最后一次去看观月,才又发现她回到了观月身边伺候。   小灯一看到她,却哭着扑了过来,哭道:“六小姐,夫人出事了,夫人死了。”   观音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或是不愿意相信,顿了一好一会才问道:“你说谁,谁死了?”   “二小姐,是二小姐死了,她被曹祁杀死了。”   “三天前她与曹祁发生了口角,曹祁就将她杀死了,曹家的人怕你知道,不给小姐发丧,还将小姐的尸体一把火烧了,谎称将小姐送到了庄子上养病,想要瞒天过海。他们还想杀我,巩昌侯夫人派来杀我的刘麽麽曾受过小姐的恩惠,她悄悄放了我,我才能上山来找您。”   曼珠和优昙惊得捂住了嘴巴,看着身体摇摇欲坠几乎要倒下来的观音,连忙上前去扶住她,喊道:“小姐。”   小灯还在哭喊:“六小姐,您要给二小姐报仇,她死得好惨,曹家连个全尸都不给她留。”   时人讲究全尸,就是死了也要全首全尾的下葬,要不然会被认为投不了胎,更不要说将尸身火化了。   观音张着嘴巴,几欲开口说话却像有什么东西堵在嗓子眼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眼泪无声无息从她脸颊上滑过,然后源源不断的流出。   过了许久许久之后,她才说出了话来:“我们,去巩昌侯府。”   巩昌侯夫人匆匆的走出来,看到从门外进来的观音,以及围在巩昌侯府外的一群穿着绒衣的士兵时,只觉得天都要塌了。   观音看着她,面无表情的开口道:“巩昌侯夫人,我来取我姐姐的骨灰。”   巩昌侯夫人跪在地上,跪着一直走过来,抱着观音的腿,惊恐的哀求道:“程小姐,你听我说,观月的事不是你想的这样,祁哥儿只是失手,他并不是故意的……”   观音再看了她一眼,再说了一遍:“我再说一遍,我来取我姐姐的骨灰。”   巩昌侯夫人颓下身去,脸上哀色,对身边的麽麽使了使眼色。   麽麽匆匆的去将程观月的骨灰抱了出来。   观音看着那个青秞白底的小坛子,几乎不敢上前。   她的姐姐,现在就被装在了那里,曾经那样张扬热烈的一个女人,现在只是变成了一坛子的灰。   她手指颤抖的将坛子接过来,轻轻抚摸着,有眼泪滴落在坛子里面。   观音抱着坛子转身欲走。   巩昌侯夫人又再次抱住了她,哀求道:“程小姐,观月的死真的不能全怪祁哥儿。”说着闭了闭眼,将自己本想要隐藏的秘密也说了出来,只求得到她的谅解:“观月,观月也断了祁哥儿的命根子,我儿子现在也还躺在床上,他都成了公公了,祁哥儿是一时失手才会杀了观月……”   那天祁哥儿按照她的话守在程观月床边,请求程观月的谅解。程观月本是一直都不肯理祁哥儿的,可是那天程观月不知收了什么刺激,突然对祁哥儿说,让他杀了萍哥儿给茗哥儿偿命,她就原谅他。   萍哥儿现在是祁哥儿唯一的儿子,祁哥儿当然不肯。   程观月说还有另一个法子可以让她原谅他,让他将屋里的丫鬟都叫出去,她来告诉他。   可没想到祁哥儿让丫鬟都出去之后,程观月却动手将祁哥儿的命根子都切了,祁哥儿激怒之下,才会将程观月杀了。   她现在是明白了,程观月是早就不想活了,但她死了却还想让她们曹家给她陪葬。   早知道会这样,她就不会劝祁哥儿去求程观月原谅了,现在还害得儿子没了命根子。    ☆、第 19 章   第19章   观音低头看着巩昌侯夫人,眼神冰冷,声音却毫无波澜:“你儿子变成公公那是他活该,他至少还活着,可我姐姐却死了。”   观音抱紧了手中的骨灰坛,声音阴冷得好像是刚从地狱里走出来的魔鬼:“你放心,我现在不会对你们怎么样。直接死了太便宜你们,我会让你们活着,活得生不如死。你们在乎什么,我就让你们失去什么。”   观音踢开她,然后毫不犹豫的走了出去。   巩昌侯夫人瘫坐在地上,大哭,捶着胸口大喊:“天要亡我们呐。”   她可真想现在就有个雷将出去的这个女人劈死,这样就能保全她们曹家。   观音出了巩昌侯府,上了马车。马车缓缓而动,直接往城外驾去。   在巩昌侯府外一个不引人注意的角落里,一个穿青衫的男子抬眼望了行使的马车一眼,接着戴上斗笠低着头,将自己隐身在人流里。   马车一直行使到城外的山路上,却突然缓慢的停了下来,观音听到外面有侍卫前来向周轻禀报:“大人,有人在前面拦路。”   然后外面传来了打斗声,应该是侍卫在围斗那个拦路的人。   观音抱着观月的骨灰坛不想动,也没有心情去在意外面的打斗。   直到外面的打斗持续了好一会还没停下来,她等得有些不耐烦,才掀开车帘子往外看。   拦路的男子穿着青色的衣衫,虽伸手不弱,但到底抵不过十几个侍卫的围攻,看着已快要体力不支,很快就要被抓住。   观音放下帘子,重新将外面的打斗挡住在车厢之外。   只是刚放下车帘,她突然觉得有些不对经,想到了什么,连忙重新掀开帘子,对外面喊道:“住手,周大人,让他们住手。”   周轻有些遗憾的看了她一眼,但最终还是挥了挥手,让前面动手的人停了下来。   侍卫停了下来,青衫男子也跟着停手,头上的斗笠被拿下,露出一张男子清朗俊秀的脸来,却与观音有着三分的相似。   周轻自小不在京城长大,直到跟着萧琅造反才入了京城,并不认得斗笠下的男子。但却见观音已急匆匆的从马车上走了下来,对着男子喊:“哥哥。”,然后便迫不及待的扑了上去。   然后周轻按年纪推算,才猜出这青衫男子应该就是观音同母的兄长程观庭。   京城一直盛传老永安侯宠妾灭妻,宠着俞姨娘冷落压制正室,单看俞姨娘生的儿女就知道此言一点不假。   俞姨娘生了五个儿女,长女程观月,长子程观庭,程观庭之下又生了个女儿,但在幼年时死在了妻妾之争中,再接着则是幼子程观唐和幼女程观音。   嫡长子程观廉年少被迫离开侯府,流落江湖,老永安侯对其不闻不问,反而想要立俞姨娘所出的庶子为世子,后又有俞姨娘害死冯氏之事,也难怪程观廉对老永安侯和俞姨娘怨念丛生、心生恨意。皇上登基他作为功臣一起得势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杀俞姨娘报仇。   只是俞姨娘的两个儿子在程观廉回京之前就已经失踪了,程观廉后面也寻过他们,终一无所获,只是不知程观庭为何会现在出现了京城。   是知道程观音投身皇上,知道京城的情势已经逆转,所以敢回来了?   前面程观音已经抱着程观庭痛哭,程观庭则轻轻拍着妹妹的背,仿佛还说了什么安抚着观音。   观音靠在兄长的肩膀,仿佛所有的委屈终于找到了发泄的路口,一边哭又一边伤心欲绝的道:“哥哥,姐姐她,姐姐她……”   程观庭道:“我知道了,我已经知道了。你放心,我绝对不会放过曹家。”他说着,脸上逐渐变得阴沉而狠厉。   程观庭现在就住在离栖霞寺不远的一个村庄的农户家中,在这里观音还看到了程观庭的妻子庄氏,以及程观庭的长子赟哥儿。   观音最后一次见到赟哥儿的时候,他还是一个只有两岁虎头虎脑的胖小子,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却不愿意要人扶,说话也含糊不清,却喜欢整天自言自语的碎碎念,说一些只有自己能听明白的话。   但现在赟哥儿算算却已经是四整岁了,长得毓秀可爱,眼睛明亮,与程观庭有着五六分的相似,看到观音,有些好奇的看着她。   程观庭牵了他指着观音对他道:“来,叫姑姑。”   赟哥儿顺着他的话叫了一声“姑姑”,又好奇的笑着问她道:“这位姑姑,你从哪里来,我怎么没有见过你?你长得可真漂亮,比我娘还好看。我是赟哥儿,你以前见过我吗?”   观音笑了起来,他话唠的性子跟小时候倒是一点没变。   她蹲下来,捏了捏他的脸,道:“我当然认得你啊,你小时候我经常抱你,你也最喜欢姑姑抱,赟哥儿忘记了。”   赟哥儿抓了抓自己的脑袋,又机灵可爱的笑道:“是吗?难怪我觉得姑姑面善。”   庄氏笑着低头摸了摸儿子的脑袋,脸上慈爱,笑着对观音道:“妹妹别介意,这孩子有些话唠。”   观音摇了摇头。   大约是家逢巨变的原因,庄氏如今却变了许多,再没有当初骄纵蛮横恨不得全天下的人全捧着她的劲头,变得温柔平和,像个普通的贤惠妻子。   接着观音又看向她的肚子,那里已经明显的凸起,观音又问道:“嫂子已经几个月了?”   庄氏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表情温柔的道:“五个月了。”   观音道了一声:“真好。”   这些日子的厄运这么多,此时能听到一件添丁进口的事,总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观音又道:“早上栖霞寺的小师妹拿了一封信给我,我让她形容了一下送信的人,当时我就猜应该是嫂子。”   庄氏没有否认,道:“我本是打算将信亲自交给你,带你来见你哥哥的,只是当时你被静慧师太叫过去了,我又怕遇上熟人被认出来不敢呆太久,只能让一个小师太转交。”   观音点了点头,又哀恸的笑了一下,道:“我接到信,本来打算马上来找你们的。只是没想到,还没出门就听到了姐姐的噩耗。”   庄氏脸上也有几分黯然和感慨,道:“我回来之后,也是马上就听到了姐姐的噩耗。”说着看了看脸上沉痛的丈夫和小姑子,又道:“夫君和妹妹节哀。”   说着看向桌子上放着的青釉白底的坛子,又是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她嫁给程观庭之后,与程观月这个大姑子的感情并不好,可以说是十分的不好。她是侯府嫡女嫁给侯府庶子,心气高,一时接受不了,起初对俞姨娘和程观月等人是十分看不上的,总觉得自己屈尊下嫁,这些人就该捧着她。   但俞姨娘和程观月也不是什么好惹的性子,加上那时程观庭又护着自己的生母和兄弟姐妹,俞姨娘和程观月三天两头的想要往她房里塞姨娘,让她十分的恼火。   她那时气得心窝火的时候,倒真的在背后咒过俞姨娘和程观月。但哪里想到,她们两人竟然真的会是这样的下场。   人死如灯灭,现在想想她们,也只记得她们的好了,这个大姑子背后虽然对她不好,在人前倒是十分维护她的,何况又是丈夫看重的亲人,她对观月的死也有几分唏嘘。   程观庭对程观月的死却十分沉痛,自责的道:“是我晚回来了一步。”   他从外面赶回来,是因为他打听到自己的姐姐和妹妹在夫家过得并不好,所以赶回来想要带她们走。   但回来京城之后他就发现,观音已经用自己的方式离开了广平侯府,变成了皇上的女人,但观月却依旧水深火热。但还没等他想到办法将她从巩曹侯府接出来,就听到了她的噩耗。   观音摇了摇头,道:“不怪哥哥,是姐姐已经没有了求生的意志。”   俞姨娘的死打击到了她,然后茗哥儿的死夺去了她所有的生存意志。程观月看起来风风火火十分要强,其实心里最脆弱和缺乏安全感。   她出生时被冯氏夺走养在正院,但冯氏夺走她是为了对付俞姨娘,所以冯氏对她十分不好,经常虐待折腾。俞姨娘在她九岁时才用计将她从冯氏手上夺回来,但这时的观月早已变得缺乏安全感。   她会吃醋于俞姨娘对她比对她好,但对她这个妹妹却依然很好。   她有多害怕失去她知道,她对付姨娘,不让曹祁的妾室生出孩子,是因为她怕她们会抢走她的东西。茗哥儿是她的命,她宠他宠得近乎溺爱,但曹家和青姨娘将她的命夺走了,所以她也跟着变成了行尸走肉。   她拼命的想要将她从鬼门关拉回来,但她还是不愿意活着。   程观庭锤着桌子,恶狠狠的道:“我绝对不会放过曹家,我会让他们全家来给姐姐陪葬。”   是的,她也不会。   俞姨娘以前那样恨着冯氏,冯氏也那样的恨着俞姨娘,她不以为然,只觉得冤冤相报何时了。   可是现在她明白了,仇恨真的会让一个人变坏。    ☆、第 20 章   第20章   观音又问起程观庭道:“对了,哥哥,你这两年去哪儿了?”   说起这个,程观庭却是叹了一口气,道:“当初齐王起兵谋反,我和姨娘提前得到消息,程观廉成了齐王座前的常胜将军。朝廷的军队节节溃败,齐王的军队却势如破竹,朝廷改头换面已经是早晚的事。姨娘明白,若是齐王登基,程观廉以新君功臣得势,必会不放过我们,所以姨娘让我带着庄氏和赟哥儿离开了侯府。岳山书院的山长曾经受过俞家的恩惠,姨娘给了我们一封信和一个玉佩,让我们以求学的名义离开侯府去岳山书院。”   程观庭说到这里,眼眶里泛起了水光,脸上带着痛悔:“我劝姨娘跟我们一起走,可是姨娘说,她与冯氏在这府里斗了一辈子,冯家害得她家破人亡,她让冯氏偿命天经地义,她只恨自己能力不够不能让冯家其他人也给俞家人偿命。她曾发过誓要夺走冯氏所有在乎的东西,生生世世被压在地狱里投不了胎,现在让她像个老鼠一样逃走,她不愿意。就是死她也要死在这里,做了鬼继续与冯氏斗下去。”   他想起俞姨娘当时逼他们走时的样子,狠心决绝,对他说,若他不走就不是她的儿子,让他马上走,留着命以后回来给她报仇。   程观庭又道:“我明明知道我走后会发生什么事,却还是将姨娘一个人丢下了。我当初就是绑,也该绑着姨娘和我们一起走的。”   观音垂下头,这是俞姨娘会做的事情。俞姨娘尽管坏,但性格却是骄傲的。   或许还有一点,是她舍不下他们的父亲。俞姨娘或许一开始做了程娄的妾室是为了找冯氏报仇,俞家的祸事虽然不是程娄所为,但却全因程娄的行为而起,俞姨娘甚至是连程娄都一起恨着的。   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程娄这个为人或许不怎么样,但却是真的爱她的,而她也为他生下了这么多的儿女,她不可能对他一点感情都没有。她这么多年来,或许一直分裂的对程娄又爱又恨,所以她从前看俞姨娘对程娄,总是一会儿好得没话说,一会儿又坏得恨不得杀了他。   观音又问道:“那观唐呢?他又在哪里?”   程观庭摇了摇头,对这个弟弟也有些恨得牙痒痒,道:“我也不知道。姨娘给他定下了与宁远伯长女的亲事,宁远伯的长女虽然是庶出,但宁远伯没有嫡女,姨娘认为这门亲事虽然不是十全十美,但也是顶好的。但观唐不喜欢胡家的那个姑娘,跟姨娘吵了一顿逃婚走了。姨娘又恨又怒,只得将他逃婚的事情瞒了下来,一边派人去找他,一边拖延与胡家的亲事。只是后面发生齐王谋反的事,知道程观廉也在齐王帐下,胡家主动与我们退了亲,将女儿匆匆嫁给了一个寒门举子。”   所以说,观唐是比观庭还要早离开侯府的。   现在想想,她那时候可真像是个聋子瞎子,他不知道观唐逃婚,也不知道那时的母亲兄弟正面临着什么样的命运。她是知道萧琅谋反的,他谋反起兵的时候那样声势浩大,她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只是她不知道程观廉投靠了他,还成了他座前的将军。   那时候朱桢卿说:“京城现在的气氛不好,齐王眼看就要攻入京城,京城只怕很快会有一场大清洗,我们留在京城说不定就会被牵连进去,你的胎不是一直不稳,我陪你去大兴的庄子上住一阵子吧,顺便躲过这场祸事。”   她那时候想着自己与萧琅有龃龉,她曾拒过萧琅的求娶,萧琅这个人有仇必报,有恩却未必当回事,她确实应该多躲着点,所以答应了与朱桢卿一起去了庄子。   只是现在想想,自己当时是有多天真才会相信了他的话。   程观庭又道:“现在想想,也幸好观唐逃婚了。就是不知道这小子现在去了哪里,一点消息都没有。”   观唐行事机灵,手段也有,他倒是不怕他在外面会吃亏,他就怕他知道京城发生的事情之后,莽莽撞撞的去找程观廉报仇,会因此丢了性命,程观廉可不会对他手下留情。   程观庭小声叹息一声,又道:“我离开前,姨娘最担心的就是你和姐姐,我们原本以为朱桢卿对你尚算得上有几分真心,应该会护着你保护你的,没想到朱桢卿也这么的不是个东西,竟然纵容自己的母亲和何氏那个贱人来欺负你。还有姐姐,姨娘最放不下的就是她,她总是说姐姐面上看着聪明要强,实际上最脆弱,曹家又是见势忘义之人,知道她出事后姐姐在曹家只怕会过得不好,所以给姐姐留了几个庄子和一些钱财,让她在曹家过不下去的时候就想办法带着茗哥儿住到庄子上去。”   程观庭脸上恨恨的,又道:“只是没想到的是,曹祁竟然还藏着一个外室庶子,这对母子更是害死了茗哥儿。”   观音没有说话,过了会,才问道:“哥哥,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程观庭抚摸着桌子上放着的骨灰坛,脸上暗沉,道:“先把姐姐安葬了再说。”   观音和程观庭一起将程观月安葬在了俞姨娘的旁边。   俞姨娘是被程观廉逐出俞家族谱的妾室,不能入程家的祖坟。观音去将她收敛骸骨时,就将她葬在了离栖霞山不远的一个山头。   观音和程观庭一起安葬好程观月,又拜祭过了俞姨娘,程观庭才与他道:“今天晚上,我想回去探探侯府,看看父亲。”   观音想劝,但程观庭却又接着道:“父亲有诸多不好的地方,但是对我们总是疼爱的。”   她想了想,萧琅既然去了容城县,那程观廉大概也是会跟着随行的,只得对程观庭道:“哥哥小心些,还有……”观音顿了顿,又接着道:“姨娘死后,父亲便有些神志不清了。”   程观庭点了点头。   到了晚上,程观庭悄悄的去了永安侯府。   观音就留在这里陪着庄氏和赟哥儿,赟哥儿对她这个姑姑倒是新鲜,一直坐在她的膝上问她各种问题,观音全部都耐心的答了,直到他泛起瞌睡,直接靠在她的身上睡着了。   庄氏时不时的看着门外,显得有些心神不宁。   观音一边轻轻的拍着赟哥儿,一边问她道:“嫂子,你是担心哥哥?”   庄氏顿了一下,然后垂眉点了点头。   观音安慰她道:“嫂子你放心吧,哥哥的身手很好,不会有事的。”   观音虽然这样安慰她,但其实自己却也是担心不已。   但是到半夜的时候,程观庭还是带着伤回来了。   观音和庄氏扑过去,庄氏扶着丈夫受伤的那只手,手腕上有一条长长的刀伤,里面正源源不断的流出血来,庄氏看得几乎要哭了,哽咽着问道:“怎么伤成这样?”说着叫来丫鬟,吩咐道:“快快快,找些止血的药来。”   程观庭安慰庄氏和观音道:“没事,只是伤了手。”   说着又看向观音:“程观廉在府里。”   也就是说,是程观廉将他伤成这样的。   庄氏一边哭一边帮他处理伤口道:“早知道我就该拦着你,不该让你去冒险。”   另一边里,永安侯府。   程观廉看着院子里被程观庭打伤的护卫,小厮和家丁正扶起他们去看大夫,徐氏则领着丫鬟和麽麽去处理地上的血迹。   她正怀着孕,并不好见血,看着地上的血迹忍不住就皱起了眉来。   程观廉见了,开口跟她道:“你若是不舒服,就回屋里歇着,这里让麽麽们看着。”   徐氏点了点头,对丈夫温柔笑着道:“我知道了,相公去忙你的去吧。”   程观廉点了点头,转身去了程娄所居住的院子。   程娄正在屋里哇哇大叫,挣扎着要往屋子外面冲,两个小厮拉着他。   见到程观廉进来,程娄骂道:“你这个孽子,你将你弟弟怎么了,你是不是杀了他,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一边说一边要往程观廉的方向冲过来,眼睛通红,脸上愤恨。   程观廉“呵”了一声,道:“见到了儿子,倒是清醒了。”   说着走到椅子上坐下,看着他,面无表情的道:“你放心,你那亲亲好儿子没有死,只是受了点伤。”   他看着听到这个消息后渐渐消停下来的程娄,黑了黑脸,又道:“不过你也别放心得太早,我早晚会送他去见俞姨娘,不仅程观庭,程观唐也一样,我会将他们全都杀了。我明天就会召集族人过来,将他们两个逐出族谱,然后见他们一次杀他们一次。”   程娄又重新挣扎起来,骂道:“你敢,你敢……”   程观廉恨恨的“哼”了一声,站起来准备从屋子里走出去,走了几步又想到了什么,又转过头来道:“哦,对了,你可能还不知道,你心爱的二女儿,程观月她已经死了,且尸骨无存。”   程娄听着大声嚷起来,眼睛像是火烧一样的红,只是不断的重复的喊:“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们……”然后有眼泪从他的眼睛里流出来。    ☆、第 21 章   第二十一章   观音看着程观庭已经被包扎好的手。   赟哥儿在旁边看着父亲的手,嘶嘶的打着冷颤,仿佛是伤在自己身上。他抬起小脸问父亲道:“爹爹,是不是很疼?不怕,赟哥儿帮你呼呼。”说着低下头去,呼呼的帮他吹着伤口。   程观庭摸了摸儿子的小脑袋,心柔软得能挤出水来,柔声道:“爹爹不疼。”   观音问程观庭道:“哥哥,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程观庭道:“先回岳山书院吧,我们现在还没有势实力与程观廉对抗。”说着抬起头来,看着观音道:“我打算明年回来参加春闱,倘若你以后会进宫,朝中也需要人帮扶你。”说着又皱了皱眉头。   其实他最担心的,是皇帝现在看上观音只是贪新鲜,等他以后腻了又会将她丢在一边。何况观音是再嫁之身,他恐皇帝会嫌弃她这点。   所以不管怎么样,他都要进入朝堂,在朝中有一番作为,才能护得住下面的弟妹。她们兄妹不能一辈子躲躲藏藏,活在程观廉的阴影之下。   观音点了点头,程观庭的学问很好,十六岁就考中了举子,所以她也是赞同他这样做的。   因知道兄妹相聚的时间不会很多,所以观音这两日也跟程观庭和庄氏住在一起。   赟哥儿对这个新的漂亮姑姑十分稀罕,这两日十分的粘着观音,连晚上都不跟再由丫鬟带着睡,反而喊着要跟姑姑睡。   观音带着他,将他哄睡之后,自己有些睡不着,便从床上起来,想找程观庭说话。路过程观庭和庄氏的房间时,却听到程观庭在和庄氏说话?   庄氏有些想回延安侯府看望一下父母,所以询问程观庭。   她坐在床沿,仰着头看着丈夫道:“我带着玉茧悄悄的回去,跟我娘和我爹说一会儿话就回来。”   程观庭对她道:“现在这种时候,还是小心些好,我以后再带你回延安侯府。”   庄氏有些失望的低下头去。   程观庭在她跟前蹲下来,双手握住她的手,看着她缓缓的道:“我知道这两年你受委屈了,当初你愿意留在我身边跟着我逃亡跟着我吃苦,我心里一直记着。我答应过你,以后定不会负你,以后我们之间不会有妾室不会有通房,我只有你一个妻子。以后,我会让你重新过上安稳荣华的日子,让你和赟哥儿,还有你现在肚子里的这个,都过上幸福的生活。”   庄氏有些哽咽。   当初知道程家俞姨娘这些人将要出事,延安侯府曾经想要让女儿与程观庭和离归宗,以求女儿能够得以在程家这团泥沼中脱身。   俞姨娘那时候不知是不是想开了,竟然答应了延安侯府的请求,唯一的请求就是赟哥儿要留下不能带走,甚至劝程观庭放庄氏走。   其实庄氏和程观庭成亲后,程观庭对庄氏并算不上十分好。庄氏以嫡女之身下嫁,起初是并不愿意的,程观庭知道这个妻子心气高,有些看不上他庶出的身份。加上庄氏时常与俞姨娘和程观月有争执,程观庭多少护着生母姐姐,所以压制着庄氏,妾室通房一个一个的往屋里放,气得庄氏时常跳脚。   面对娘家来规劝她和离归宗的母亲和大嫂,庄氏却哭着质问道:“当初我不愿意嫁,你们非要让我嫁。好了,现在我嫁都嫁了,孩子也生了,我也真心的将他当成丈夫了,你们又让我和离,你们早干嘛去了。”   连程观庭都以为庄氏会同意和离归家的了,但没想到这个妻子最终却选择留了下来,选择留在了丈夫儿子身边。   程观庭那时候就知道,娶到这个妻子是他的福气。他遣散了妾身通房,对庄氏发誓,以后定不会再负她。   延安侯府对这个女儿心有愧疚,最后没有再勉强。然后庄氏跟着他被迫离开永安侯府,辗转到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她本是娇生惯养的娇小姐,却为他收起了所有的脾气,变成了端庄贤惠的妻子,照顾他的起居,照顾孩子。   庄氏也想起了这些,鼻头酸酸的有些想落泪。   她捶着丈夫的胸口,恨声道:“你以后若敢负我,我会杀了你。”   她为他抛弃娘家,为的只是他的一心一意,她放弃这么多,他不能让她连这点都得不到。   程观庭轻轻的抱着她,柔声道:“不会,我以后不会负你。”   庄氏靠在丈夫的怀里,低声的啜泣着,不知是高兴,还是因为伤心。   观音看着屋里的两人,悄悄的走了。   等到了第二日,庄氏和程观庭准备收拾了行囊,准备动身离开。   观音还想着程观庭的手,给他准备了一些药材,交给了庄氏让她带上。   只是还没等得及他们出发,从京城的永安侯府里却又传来了另外一个消息——程娄死了。   半夜里跌落荷花池淹死的。   程观月刚刚去世,这个消息几乎让观音接受不了。   这两年她好像一直在失去亲人,先是俞姨娘,然后是孩子,接着又是姐姐,现在连父亲也……   而程观庭则是恨恨的捶着桌子,受伤的那只手重新渗出血来,他的脸上阴阴沉沉的,含着刻骨的恨意:“没想到,他连父亲都不放过。”   不止程观庭,就是京城其他听到消息的人,也一样怀疑是程观廉将自己的父亲程娄害死了。   毕竟一个大活人,虽说是疯了,但一堆的丫鬟小厮伺候着,在侯府里面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失足掉进荷花池死了?是不是有人故意想让他掉进荷花池?   毕竟程观廉杀了俞姨娘逼疯程娄是事实,当初俞姨娘害死了冯氏,程观廉恨得杀了她,而对于宠妾灭妻,纵容妾室害死正室的程娄呢,程观廉是不是对这个父亲也心存恨意,恨不得杀之而后快,只是碍于礼法又不能像杀俞姨娘那样杀了他,只能找了个失足掉落荷花池淹死的方式?   时人讲究孝道,父为子纲。若说程观廉为了给母亲报仇杀了俞姨娘可以理解,毕竟俞姨娘只是妾室,但是杀父这种事情就比较挑战人的底线了,哪怕这个父亲做了再多对不起他的事。   就像皇帝是杀了先帝登基的,到现在还有一堆的人骂他是生性残暴不仁,是个暴君,在百姓之中的名声也不大好。   而程观廉呢,自从程娄死后,也有一堆的流言蜚语流向了他,令程观廉既恼怒又无可奈何。   人们永远更愿意相信他们自己猜测想象出来的东西,而不会去在乎真相如何。真相便是,他是真的没有故意害死程娄,哪怕他再恨这个父亲,他也没想过弑父。   更何况,程娄看着也没有几年的活头了,现在永安侯府又是他当家,他何必多此一举。   永安侯府里面。   府里到处已经挂起了白条和白皤,红灯笼也换上了白灯笼。   程观廉坐在书房里,与他正对着坐着的是他的岳父徐徽。   徐徽看着眼前的女婿一眼,叹了口气:“观廉,我早已经劝过你,你对俞姨娘怎么样都好,但千万不要动你父亲,你怎么……”   程观廉皱了皱眉,黑着脸,第N次对人解释道:“岳父,我没有。”   徐徽继续叹着道:“现在你有没有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所有人都相信你有。”   程观廉沉着脸,没有说话。   徐徽又道:“弑父这种挑战礼法的事情,沾染上就是一身腥。你有没有想过自己的前程,你有没有想过皇上会怎么样看你?”   程观廉恨恨的道:“我已经说过我没有做过这样的事,就算做了又能如何,皇上自己都是杀了先帝登基的,未必会……”   徐徽打断他道:“是,皇上也是弑父夺位,他看你的行为或许还会欣赏你,但却以后却未必会再重用你。”   程观廉抬起头来,紧皱着眉头看着徐徽。   徐徽看着他道:“皇上要的是一个忠心的部下,而不是一个自己欣赏的人。若是你,你是希望自己的部下是六亲不认心狠手辣的,还是眷恋亲情有所顾忌的?”   程观廉重新沉下眼去,没有了刚才的不在意,渐渐陷入了深思。   徐徽又道:“我知道你或许还想对你那两位异母的兄弟动手,但是我劝你,以后还是收了这种心思。先是弑父,再来一个杀害亲兄弟的名声,你这污名要一辈子洗不掉了。俞姨娘害死你母亲,你也杀了俞姨娘替你母亲报仇了,冤冤相报何时了,你又何必对俞姨娘生的孩子都赶尽杀绝。”   程观廉“哼”了一声道:“因为他们也曾对我赶尽杀绝。你以为当初我被逼离开侯府,那些追杀我的人只是俞姨娘派的吗?程观庭和程观唐没有参与?还有害死我娘时,他们没有插一手?我与他们之间,早已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徐徽问道:“那你想怎么样呢?丢掉你现在大好的局面,就为了报仇?你难道不知道你是多辛苦才走到这一步?听我的话,这是杀人一千自损八百的方式。”   程观廉气得将桌子上的茶杯扔到了地上,又气又恨的道:“为何做人一定要活得这么窝囊?”   他本是嫡长子,少年时被俞姨娘陷害被父亲赶出侯府,流落江湖,遭受俞姨娘派人的追杀,忍着常人所不能吃的苦,最后母亲姐姐死时,他却不能陪在身边。好不容易等他身居高位,以为终于可以给母亲和自己报仇了,结果却还是要忍下去。   他从座位上起来,转身出了房间。    ☆、第 22 章   第二十二章   一直站在门口的徐氏看见程观廉打开门,有些担忧的唤了一身:“相公。”   程观廉第一次没有理睬妻子,黑着脸越过她出去了。   徐氏看着他的背影,一直等他走远再也看不见了之后,才叹了一口气,从门外走了进来,喊了一声:“爹。”   徐徽抬起头看着自己的女儿,问道:“你在门外都听到了?”   徐氏点了点头。   她看了地上被摔碎的茶杯一眼,示意了一下丫鬟将碎片收拾出去,然后走到徐徽前面,一手扶着丫鬟一手扶着肚子坐了下来。   徐氏看着父亲道:“老太爷,真的不是相公杀的。”   徐徽抬起头看着她,等着她说下去。   徐氏道:“老太爷一直都有些神志不清,一会儿清醒一会儿糊涂。昨天晚上,老太爷突然说要出院子看荷花,念着说什么“湘湘最喜欢荷花”了。平日照顾他的丫鬟和小厮知道他一糊涂起来就念俞姨娘的名字,有时候将丫鬟当成俞姨娘也是有的,所以也没有在意。但丫鬟不带他出来,老太爷就不肯睡觉,还大喊大叫的,丫鬟被他吵得没办法,就带他出来了,想着带他转一圈就回去了。结果老太爷又说冷,丫鬟转身回去拿衣服,结果一转眼的功夫他就掉到荷花池里去了。”   徐徽看着女儿,叹道:“你糊涂了,若不是你平日放纵丫鬟疏于对他的照顾,丫鬟怎么敢将他一个人放在外面自己就回去拿衣服,说到底是你没将他当回事,所以丫鬟们也跟着没将他当回事,所以才会发生这样的事。”   徐氏现在也是懊恼和自责。   相公因为他受了这么多苦,婆婆也因他而死,徐氏对这个公爹真的是生不出半年的同情,甚至希望他早点死了下去给婆婆赔罪更好。虽然知道自己和相公不能对他不闻不问,但也并没将照顾他的事情放在心上,就是有时候丫鬟和小厮怠于照顾他,她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谁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   徐氏又懊悔又恨的哭着道:“爹,您不知道,我看老太爷根本就是自己想要寻死的。”   徐徽道:“胡说,他一个疯了的老头,为何要自己寻死。”但心里多少,却是有些信了的。   徐氏道:“还能为什么,为了诬陷相公呗。前天晚上,程观庭突然闯到府里来看老太爷,相公发现了,故意将他当成刺客毛贼,让人围攻了他,但让他逃了。老太爷知道了,以为相公杀了程观庭,又对着相公喊打喊杀的,说一些早知道这样相公一出生就将他掐死的话。相公一生气,就将程观月已经死了的事告诉了他,还气他说他不仅要将程观庭和程观唐逐出程家族谱,还要见一次程观庭和程观唐就杀他们一次。   刚刚听到爹爹和相公说的话,我才想清楚。老太爷怕是害怕相公真的会杀了程观庭和程观唐,所以故意寻死诬赖相公,让相公不能再对他们怎么样呢。”   徐氏气哭着道:“天下哪有这样的父亲,为了两个庶子,却将脏水泼到了嫡长子身上。摊上这样一个父亲,相公是有多倒霉,心里不知道该有多疼。我看着他每次见过老太爷之后就眉头紧皱,都忍不住要心疼他。”   徐徽叹息一声,如果说这就是程娄的目的,那不得不说,他对俞姨娘生的几个孩子倒是真心疼爱的,对女婿就……   徐徽自来跟结发妻子感情深厚,对元妻所生的徐氏也是疼之又疼。元妻死后,他虽然为了香火续娶了继室,但感情终究是不能与元妻相比,继室生的孩子也不及徐氏得他疼爱,所以对程娄的行为,他是不能理解的。   徐氏又哭着问道:“这件事是不是会对相公的仕途造成很大的影响?早知道我应该让丫鬟将老太爷看紧一点的,都怪我。相公好不容易熬到了今天,爹爹,不能让他的努力白费了。”   徐徽看着泪流满脸的女儿,拿出帕子递给她,道:“好了,快将眼泪擦一擦。你现在怀着孩子,不能总是哭,伤眼睛。”   徐氏拿着帕子擦了一下眼睛,又看着父亲哀求的说道:“爹爹……”   徐徽道:“放心吧,有爹爹在,不会让女婿有事。”   徐氏这才放心下来,但仍还是有些哽咽。   另一边。   观音和程观庭坐在凳子上,两人都换上了素白的孝服,脸上都带着伤心和沉重。   观音道:“我去看父亲,我现在身份特殊,程观廉不敢将我怎么样。”   说着从凳子上站起来,准备往外走。   程观庭却突然叫住她:“等等。”说着又转头对庄氏道:“我们收拾一下,跟观音一起去。”   观音皱了皱眉,不赞同的喊了一声:“哥哥。”   庄氏也是脸带讶异,唤道:“相公。”   程观庭抬起头来看着观音,道:“以前是我们想错了,我们回去了程观廉又能将我们如何,我们也是姓程的。他敢列数姨娘的罪行杀害姨娘,但他敢光明正大的杀我们吗?名义上我们可是他亲兄弟姐妹。特别是父亲死了,程观廉正在风头浪尖上,更会有所顾忌。我们回去,一起回永安侯府去祭拜父亲。”   说着垂下眼来,叹着气道:“父亲见到我们,一定会很高兴。也不知道观唐那小子去哪里了,姨娘最后一面他没有看到,难道连父亲最后一面他也不能看到吗?”   既然丈夫已经这样说了,庄氏也没有异议,若前面是刀山火海,她跟着他去就是了,大不了夫妻两人死在一起。但是想到儿子,庄氏问丈夫道:“赟哥儿也一起带去吗?”   按她的想法,是想要暂时将儿子留在这里让丫鬟看着,一来怕灵堂会吓着他,二来他们去了永安侯府后会发生什么还不知道,她实在不忍心让儿子跟着他们涉险。   程观庭道:“一起带去,让他也祭拜一下他的祖父。”   赟哥儿并不知道大人在谈论什么,只知道大人们要出门,正谈论要不要带他去。   他连忙抱着母亲的腿,仰着小脑袋道:“娘,娘,带我去吧,带我去吧,赟哥儿会很乖的,一定不会哭。”   庄氏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对他笑了笑,叹了口气。   几人收拾了一下之后,然后便出了门。   因观音、庄氏和赟哥儿都是女人和小孩,又因大家都穿着孝服十分显眼,程观庭便雇了一辆马车。   但行至京城门外时,马车却被几个粗须大汉拦了下来。几个粗须大汉说话并不怎么客气,抬着下巴道:“喂,我们帮主想见你,跟我们走一趟。”   程观庭这两年在外面历练多了,看到他们衣服上有盘龙棍的标识,知道他们应该是漕帮的人。再看看前面,还有一大帮的漕帮的人,领头的那个人骑着马,穿着一身粗布衣裳,背对他们,程观庭却觉得他的身形有些熟悉。   程观庭并不记得自己与漕帮有过什么交往或是什么过节,而漕帮的人又怎么会找上他们。但漕帮势力庞大,他也并不想得罪,于是转身对车厢里面的观音和庄氏道:“我跟他们去一会,去去就来。”   庄氏有些担忧的看着丈夫,点了点头,观音脸上则也是一脸疑惑。   程观庭下了马车,跟着他们走过去,一直到了领头那人的马前。   领他来的那几个人对他拱了拱手,道:“帮主,人带来了。”   马上的人戴着面具,只露出一双眼睛,程观庭抬头看着他,越看越觉得他熟悉。   而他点了点头,也看着程观庭,眼睛锐利。   又一人见他只顾着看帮主却什么也不干,不由骂道:“看什么看,还不赶快给我们帮主行礼。”   上面的人却道:“不得无礼。”   连声音也是熟悉的,只是不等程观庭想出这个声音在哪里听过,那人已经从马上跳了下来,看着他,然后缓缓的取下了面具。   面具里面,是一张只有二十出头年轻男子的脸,面容阴柔俊美,眼睛却凌厉。   程观庭看着大吃一惊,等反应过来,接着一巴掌拍在那人的肩膀上,又高兴又愤怒的骂道:“程观唐,你这两年去哪里了?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   虽然身量长高了,声音也有些变了,变得更加低沉磁性,但眼前的这个人,的的确确是他日夜担心着的弟弟。   程观唐看着他,脸上终于有了动容,喊道:“哥。”   程观庭在他身上又是两拳,又道:“我还以为你死在外面了,这么久你为什么不回来?”   程观唐由着他打,程观唐自小性格乖戾嚣张,但却最听这个兄长的话。   程观唐直到等他打累了,才开口道:“哥,我不是不想回来,而是……”或许一开始的时候他是不想回来,后来等他想回来的时候,却是已经回不来了,侯府也已经是程观廉的了。   程观庭想到了什么,也跟着黯然下来。   马车里面,观音和庄氏听到声音,掀开帘子从马车里出来,接着看到与程观庭站在一起的程观唐。   观音捂着脸大吃一惊,几乎不敢相信。    ☆、第 23 章   第23章   尽管对这个父亲有着十二份的憎恨,但他死后,程观廉还是要风风光光的给他治丧,要给他披麻戴孝,办成孝子的模样。天下无不是的父母,这就是时人要求世人的孝道。   不得不说,程观廉确实像是心里梗着一根刺,是十分不爽的,更别说这个父亲生时对他没有半点慈爱,死了还给他带了一堆的麻烦。   程观廉看着挺着快要生的肚子忙前忙后,累得脸色都苍白了还咬牙坚持的徐氏,劝住她道:“外面的事让麽麽们章张罗吧,你要是不舒服就进屋休息一会。”   因为有了之前的疏忽,徐氏再不敢有半点的放松,丧事上的每一件事都想要做到尽善尽美,就怕给丈夫“不孝”“弑父”的名声上再雪上加霜。   徐氏摇了摇头,强撑着身体道:“相公不用担心我,我没事。”   程观廉有些生气她的不识好歹,声音冷了几分道:“让你休息你就休息,就凭他生前的所作所为,根本不值得我们这样用心替他治丧和披麻戴孝。”   徐氏听着不由咬了咬唇,脸上露出泫然欲泣之色。   程观廉见了不由叹了口气,为刚才的重话有些后悔,于是又缓和了声音道:“对不起,我不该对你发脾气。”   徐氏摇了摇头,但眼中仍带水光,声音郁郁的道:“相公应该明白,我最这些不是因为尊重老太爷,只是为了你而已。”   他当然明白,这个妻子一心一意对他,只是怕他再遭受非议,影响前程而已。   程观廉拍了拍她的肩,道:“歇着吧,你是年轻媳妇,上无长辈指点,下无妯娌帮扶,就算有什么做得有些不周到的,也没人能说你什么。你就是不为自己想想,也要为我们的孩子着想。”   徐氏想到丈夫生气的样子,再想到自己确实感到肚子有些不对劲,也不敢大意,所以点了点头。   而就在这时,却有小厮突然急匆匆的跑进来,脸上带着惊吓慌张之色,跑到程观廉跟前,连礼都忘了行,就指着外面结结巴巴的道:“侯爷,外面,外面来了,来了……”   程观廉蹙眉,声音不悦的道:“好好说话,来了谁就说,什么人值得你吓成这样,成何体统。”   小厮这才咽了下口水,接着道:“外面来了二少爷、二夫人、四少爷、六小姐还有二少爷的小少爷……”   程观廉脸上一皱,程观庭、程观唐和程观音……他正愁找不到他们,他们倒是还敢找来。   说着甩了一下衣摆,沉着脸快步的走了出去。   徐氏起先一直没反应过来小厮说的这几人是谁,等反应过来,抬眼时丈夫已经大步出去了。   徐氏急忙吩咐道:“快去,多叫几个人跟出去。”说着自己扶着肚子,也匆匆跟出去了。   程观廉出去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被府里的小厮拦在外面的程观庭和程观唐等人,程观庭冷着脸,对小厮怒目而视,气势凛凛的道:“怎么,我回自己的家,竟然进不了门了?”   程观唐却不跟他们废话,从马上挂着的剑稍里抽出剑,“咔”的就往前面小厮手上挥了一剑,小厮扶着被砍伤的手往后退了几步,倒在地上。   程观唐阴测测的问道:“谁还敢拦的。”   程观廉看着滚在地上受伤的小厮,对身边的人使了使眼色让人扶着他去治伤,接着怒容满面的看着门口的程观庭和程观唐,声音冰冷的道:“你们竟还敢回来,还敢在我永安侯府里面伤人。”   程观唐眯着眼睛“哼”一声,道:“不懂看眼色的奴才就该杀。”又道:“我们又为什么不敢回来,我们姓程,永安侯府是我们的家,凭什么不能回来。还有,大哥,永安侯府什么时候成了你一个人的了?”   程观廉道:“你们与俞姨娘狼狈为奸,杀害嫡母,我程家没有你们这种狠毒不孝和大逆不道之人。俞姨娘已经被我按照家规处置,你以为你们就能逃脱罪责。”   “你说杀害嫡母就杀害嫡母,你倒是摆出证据来呀,可别为了打压我们这些庶出的兄弟,霸占侯府,就一盆脏水泼在我们身上。”   程观廉刚要开口说话,程观唐却又打断他道:“别跟我说有什么胡姨娘和下人们的指证,胡姨娘是谁,原是夫人的丫鬟,夫人后来将她提拔成姨娘。因为在夫人孝期的时候做出勾引父亲的事情来,被父亲处置到了庄子上,这样的人说的话也能信。至于那些指控我姨娘的下人,全都是伺候夫人的人,夫人二十几年来一直看我姨娘不顺眼,大哥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倒是怀疑,胡姨娘和这些下人是不是受了谁的指使,故意诬陷我姨娘和我们兄弟。大哥,你凭着几个人的说辞,就给我姨娘扣上了一个杀害主母的罪名,我十分怀疑你的目的。”   胡姨娘虽然是冯氏提拔起来的姨娘,冯氏也对她十分信任,但她本身是个见利忘义的人,后来程观廉被程娄赶出侯府,冯氏病倒,俞姨娘在侯府的势力开始压过冯氏之后,胡姨娘就悄悄投靠了俞姨娘。俞姨娘能害得了冯氏,还有胡姨娘的一份功劳。   若不是有这么一个信任的人亲手将慢性的□□日复一日的喂到冯氏的嘴里,俞姨娘还未必能得逞。   冯氏死后,俞姨娘想要封口,但又怕她立刻死了引人怀疑,所以找了个借口将她送到了庄子上,让人看押着,准备过段时间再让她神不知鬼不觉的死去。   胡姨娘大约也早已看出了俞姨娘的目的,却通过装疯卖傻放松了麽麽们的看管,然后逃了,最后被程观廉找到,变成了指证俞姨娘杀害冯氏的关键证人。   当然,程观廉过后也并没有放过这个杀害母亲的凶手之一,她的下场并不比俞姨娘好多少。   但是,程观唐就是有颠倒是非黑白的本事。   他又道:“另外我倒是想问问好大哥你,父亲是怎么死的?大哥真是好大的威风,父亲还没死呢,自己就已经是永安侯了。跌落荷花池淹死的,真是一个好死法,好好的一个大人,身边一堆的丫鬟小厮伺候,竟然能跌落荷花池淹死。程观廉,我倒是想问问你,父亲是不是被你害死的?父亲就算有不对,当初不该因你伤了我姨娘之事赶你出侯府,但你却因此怀恨在心,不仅诬陷我姨娘,还杀害父亲,到底是谁狠毒不孝大逆不道。   要讲到孝道,当初夫人病死,我和二哥可是披过麻守过孝的,倒是大哥你这个亲生儿子,给夫人守过孝吗?那时候你可还在外面逍遥。哦,对了,胡姨娘应该已经死了吧?我姨娘死了,胡姨娘死了,好一个死无对证,我姨娘就只能这样背负杀害主母的罪名了。”   程观廉盯着他,气道:“好一个红口白牙的颠倒黑白,一个罄竹难书的俞姨娘,倒生生被你说成了一个含冤受屈之人。”   程观唐“哼”了一声,狠道:“程观廉,我们之间的帐,以后再跟你算,现在我们要进去祭拜父亲。”   程观廉同样寸步不让,道:“我倒是看看,你能不能踏进永安侯府一步。”   侯府的侍卫听到他的话,全部上前,持着剑挡在了前面。   程观唐拿起剑,脸上同样阴狠:“敢挡我兄弟者,死。”   徐氏还记得父亲昨天说过的话,心中着急,拉着程观廉的衣袖道:“算了,就让他们进去祭拜老太爷吧。”   若是真的再众目睽睽之下让他们死在侯府,相公的罪名就更加洗脱不掉了。跟他们相比,如今相公是精美的瓷器,他们是烂坑里的石头,何必去跟他们相撞。   观音看着剑拔弩张的两边,牵着赟哥儿的手上前来,看着程观廉,开口道:“他们不能进去,我能进去吗?”   赟哥儿倒是胆大,看着这种剑拔弩张的场面倒是一点不害怕,只是不解的一会抬头看看观音,一会再看看程观廉,又一会奇怪的去看自己的父亲。   程观廉与观音对视了一会,字字重道:“等你真成了娘娘,能命令得了我的时候再说。”   程观堂恶狠狠的道:“跟他说这么多做什么,他不让进,就闯进去。大爷我今天还不相信,还回不了自己的家了。”   程观廉抬了抬下巴看着他,仿佛在说:“你试试看。”   让人抬着轿子匆匆赶来的徐徽从轿子里面走出来,看着两边都蓄势待发的人,叹了一口气,然后一边上前一边道:“在逝者面前喊打喊杀,是否会扰了亡灵?轻扰亡灵,同样是不孝之举。既然大家都是血脉至亲,又何必刀剑相向,给外人徒增笑料。有话,还是大家好好的说。”   正觉得没有办法的徐氏见到父亲,不由喊了一声:“爹。”而后心里稍稍松了口气。   程观唐却看着他骂了一句:“那里冒出来的老头子,找死的?”   程观庭对他使了使眼色,悄声示意他:“他是先太子的老师,皇上的谋臣,皇上新封的诚意伯,平章政事徐大人,也是程观廉的岳父。”   程观唐垂了垂眼,不再说话。    ☆、第 24 章   第23章   观音第N次抬起头来,看着对面这个半趴在桌子上,手托着下巴整整盯了她有半个时辰的女子。   不得不说,这个女子长得是十分漂亮的,就是比起观音来也不遑多让,穿着一身红衣,美得如火如荼,就像是红艳艳开在山野的山茶花。   观音微微含了笑,开口问她道:“潘姑娘,你一直看着我做什么?”   女子笑着道:“姐姐,我叫潘柔,你可以叫我小柔。”   观音笑笑,没有说话。   不得不说,这个叫小柔的女子,性格却一点都不柔。在永安侯府拜祭完程娄回来,程观唐就将她和程观庭庄氏和赟哥儿带到了这个处于京城,属于漕帮的堂口。而在回来之时,她们正看到的就是眼前这位名叫小柔的,年纪看起来只有十六七岁的姑娘正出手砍断了一个漕帮叛徒的双腿和双手,并让人将水银灌到了他的嘴巴里让其痛苦而亡。   她像是遇到了一件无奈的事情一样,蹙着眉叹口气,道:“姐姐可真漂亮,以前我觉得我就是天下最漂亮的了,但是观唐老说他的姨娘、他的姐姐和妹妹长得都比我漂亮。我以前不信,就觉得他是不想让我得意才这样说的,现在看到姐姐,我才知道原来观唐说的是真的,他竟真的有个比我还漂亮的妹妹。”   潘柔又有些懊恼的道:“怎么办呢,平时我是最讨厌长得比我漂亮的女人了,要是我见到了,必定要剥了她的面皮或是在她脸上划上两刀的,偏偏你是观唐的妹妹,我要是伤了你,观唐必定要不理我。算了算了,我就暂且放过你吧,谁叫你运气好,生成了观唐的妹妹呢。”   从其言谈举止中,观音便觉得这是个手段狠辣堪比男子的女子。她又想起了观唐自小的性格,也是阴狠吃不亏的性子,他们两人的性子倒是相配。只是她不知道,观唐离家出走之后,怎么会与她走在一起,又为什么会入了漕帮。   潘柔突然有些惊奇的看着观音,道:“姐姐,你竟然不怕我。平日我要是跟那些闺阁女子说这些话,他们个个都会吓得看我像看鬼一样的。”   观音摇了摇头,她不知道以前的她听到会不会怕,就算不怕大概也是会有些憷的,但现在的她大概是真的变狠变坏了,竟然只觉得这些话蛮符合她的性格。   观音开口问道:“你跟观唐是怎么认识的?”   她想知道观唐离开侯府后发生的事,经历了什么。   潘柔道:“是我将他从河边救回来的,他被我养的鳄鱼咬伤了腿,我见他长得好看,就将他救回来了。后来我设擂台比武招亲,他又打赢了我,所以现在他是我的未婚夫。不过你千万以为我是真的打不过他,就凭他那三脚猫功夫,要不是我让着他,他才不能赢我呢。没办法,谁让他是我见过的男子当中最好看的呢。”   观音又问道:“那他又怎么做了你们漕帮的帮主?”   潘柔道:“那说来就话长了。他比武赢了我之后,我爹自然就让他娶我呀。可是他这个人好没眼光,我长得这么漂亮他竟然不愿意,还说他堂堂侯府公子,绝对不会娶我这样的匪类。后来他说他要回京城归家去了,我爹说他不娶我就杀了他,然后将他捆了,但他机灵,骗过了看管他的人还将漕帮的人戏耍了一顿,留下书信就跑了。但我喜欢他呀,肯定不能让他这样跑了,所以就追着他上京城来了。   但到了京城之后才发现好像你们娘出事了,她被你那个异母的大哥给杀了,兄长也不知道哪里去了。观唐很伤心,说要找你们那个异母的大哥报仇。可是你们那个大哥好像还是个将军,身边的兵太多了。我们漕帮虽然也很强,但跟朝廷的军队比还是要弱一点的。我肯定不能看着他去送死啊,就敲晕了他,一路用迷药晕着带他带回了杭州。   后来我爹死了,我打赢了我的两个哥哥当上了帮主。我跟他说他娶了我,我就把帮主让给他当。但最后他当了帮主,但他却并没有娶我。哎,谁让我喜欢他呢,尽管他这么对不起我,但是我还是喜欢他。”   观音垂下头,她虽然说的轻描淡写,但这之中观唐应该也受过很多苦吧。   潘柔又道:“我每次说成亲的事,观唐就拿没有父母之命来敷衍我。现在你们爹娘死了,你们这些人家不是讲究长兄为父长嫂为母?现在是不是我要跟观唐成亲,只要你们哥哥和嫂子点头了就成?”   说着马上从凳子上站起来,拍了一下手道:“哎呀,我跟你说这么多做什么,我应该找嫂子说话去。”说着转身,轰轰火火的走了。   另一边,程观唐也被兄长逼问着说起这两年的经历和遭遇,只是他说得比潘柔更轻描淡写更简洁。   程观庭听完后默了一下,问他道:“那位潘姑娘,你是真的打算娶她?”   程观唐半靠在墙上,手抱着后脑勺,道:“娶她也没什么不好,脾气虽然大了点,但省心。”   程观庭皱了皱眉,心下是有些不同意的。他毕竟是侯府长起来的公子,对漕帮这种带着匪气的帮派还是带着偏见,他更乐见于弟弟娶个官宦或世族家的小姐。   只是想到他们如今的境遇,却也没什么好挑剔的。   罢了,不管怎么说,那位潘姑娘总算救过他,且这两年也都是她在照顾他,那位潘姑娘有再多不好,但看起来对观唐总是一心一意的。   程观庭道:“你若是真喜欢她,我和你嫂子就替你操办起来,将亲事办了吧。你也二十一了,也该娶妻生子了。只是爹刚走,礼数方面就能省则省吧。”   程观唐道:“成亲的事以后再说吧。”   程观唐不想再说自己的事,于是问起道:“哥,你打算接下来怎么办?”   程观庭道:“在京城找个地方住下来,安心念书,准备明年的科考。”   程观唐道:“在京城另外找地方你还不如住回永安侯府去,侯府又不是他一个人的地方,凭什么要让给他。在说了,住在外面就不如住在侯府安全。住在外面被人害死了不知道算谁的,我倒是想看看,住在侯府他敢不敢动你。”   程观庭想了想,也觉得这是个更好的方法。   程观庭又跟程观唐说聊了一会,突听到外面赟哥儿的哭声,便先出去看儿子发生了什么事。   观音从房间里出来,路过程观唐的房间,正看到他一个人双手抱着头,靠在墙上。   观音推门走进去,程观唐看见是她,却突然“哼”了一声,冷冷的撇过头去。   观音走到他前面的凳子上坐下,抬眸看着他,道:“今天自见面以来,干嘛一直对我爱理不理的?”   程观唐仍是不说话,只是盯着另外一个方向。   观音又道:“你对我有什么意见?”   程观唐脸上像是隐忍着怒气,过了一会,突然转过头来冷冷的盯着她,声音发怒的道:“你不知道吗?当初就是因为你,那年姨娘让人去杀程观廉,若不是你写信去通风报信,程观廉早就死了,就不会有后面这些事,姨娘不会死,姐姐不会死,爹也不会死。都是你,因为你那愚蠢的善良,结果却令自己的父母姐妹遭殃……”   观音脸上僵住,脸色瞬间苍白了下来,她竟然连一句辩驳的话都说不出口。   那年俞姨娘要追杀程观廉,是她写信给了静慧师太帮他逃过了一劫。她记得小时候,程观玉推她落水,是程观廉将她救了上来。她一直念着这份情,所以后来俞姨娘要杀他的时候,她出手救他,以为是一情还一情。   那时她觉得自己是对的,就是到了现在,她也仍在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做错了,但最终的结果的确是因为她,姨娘和姐姐才会死。   程观庭牵着赟哥儿的手从外面进来,听到程观唐的话,瞬间变了脸色,生气的厉声道:“程观唐!”   赟哥儿才刚刚止了哭,听到父亲生气的声音,马上又大哭了起来。   程观唐看了他一眼,挥着衣袖,哒哒哒的从屋里走出去了,出去的时候还用力的踢了一下门。   程观庭牵了还哭着的赟哥儿,走到观音的跟前,看着她苍白的脸色,温声安慰她道:“别听观唐乱说,这些都不是你的错。”   观音脸色苍白的笑了笑,没有说话,蹲下身去地上安慰哭着的赟哥儿。   程观庭看着强装没事的她,叹了一口气。    ☆、第 25 章   第二十五章   观音坐在临窗的凳子上,看着外面发呆。   窗户外面的校练场中,潘柔拿着鞭子对着一排排站好的漕帮弟子一个个的敲过去,然后又对着他们训导着些什么。   潘柔年纪虽轻,看得出来在漕帮里却能服众,反倒是程观唐这个名义上的帮主,更像是借着潘柔的威风。   程观庭从外面走进来,手上端着饭菜,一边进来一边看着她问道:“刚刚怎么不出来吃饭?这是你嫂子给你留起来的,吃点东西吧。”   观音回过头来,摇了摇头,道:“我不饿。”   接着从凳子上起来,然后慢慢走过来,又跟程观庭道:“哥,我想回栖霞寺去了。”   程观庭听着蹙了蹙眉,道:“为何?跟哥哥们一起不好吗?”他们一家人,也就剩下他们三兄妹,按他的想法,当然是要在一起的。   他想到了什么,又问道:“是不是因为观唐说的那些话?”   观音摇了摇头,道:“不是,我因为我算了算日子,皇上差不多也该回京了,他这个人脾气差,只能是我等着他,不可能让他来找我。”   程观庭垂下了头,过了会,又问道:“他对你是真心的吗?”   观音笑了笑,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问题,无奈的道:“他这个人,连自己的父亲都敢杀,哪里有什么真心。他对自己都未必有真心,更何况是对别人。”   他大概是小时候亲眼目睹了生母兄弟姐姐的惨死,留下了创伤后遗症。这个后遗症一直发展,让他变成了一个疯子、神经病,任性妄为,对所有的人都断情绝爱,包括他自己。   程观庭道:“其实你并不必如此委身,哥哥更希望你以后找个老实爱你的人嫁了,过简单平凡的生活。其他的事情,有哥哥们。”   观音道:“我走到这一步,早就没有回头路了。”更何况她并不后悔。   只有萧琅宠着她的时候,别人对她和她的哥哥们才能有所顾忌。若真的只靠着程观庭和程观唐,唯一的途径只能是科举仕途,可就算程观庭明年就能考中状元,要强大到能与程观廉抗衡的时候,需要多久?十年?二十年?只怕在那之前,他们已经死无葬身之地了。   程观廉靠的是萧琅的势,她找不出一个比萧琅更有权势的人来,所以她也只能去靠这个人的势。   程观庭没有再说话,其实他也明白。皇帝的身边,岂是她想去就去,想不去就不去的,能够喊停的只有皇帝。   只是他心里心疼她,这个他从小呵护着长大的妹妹,他本以为可以让她一辈子在他们的羽翼下幸福生活,结果却让她来背负这么多,甚至要她来护着他们这些兄长。   程观庭又问:“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观音答:“明天就动身。”   等到第二天观音离开的时候,来送她的只有程观庭和庄氏以及赟哥儿。   赟哥儿还没有明白分离的意义,听到她要走,只是不断的问道:“姑姑你去哪里?姑姑你再来的时候给赟哥儿带吃的。”   观音笑着对他点了点头,道:“好。”又点了点他白嫩的小脸。   等站起来,她看了看程观唐一直没有出现的门口,终是叹了一口气,然后扶着曼珠和优昙的手上了马车。   马车渐渐驾驶着远去,趴在二楼栏杆上的潘柔看了马车一眼,接着转头看着抱着剑同样站在二楼上,看着马车驶远的程观唐,开口道:“你明明想去送她,你干嘛又不下去呢?”   程观唐不说话。   潘柔站起来,拍了拍手,又道:“我发现你这个人性子挺扭的,明明想这样,偏又不这样,你这性子一点都不好。”说着高兴的笑了笑,又道:“不过这性子生在你身上,我就觉得喜欢,这叫情人眼里出西施。”   程观唐瞥了她一眼,“嗤”了一声。   潘柔继续道:“我们什么时候成亲,我昨天问过大哥了,他说同意我们成亲。”   程观唐没有回答她的话,转而说起道:“欸,你不是一直自诩武艺天下第一吗?你去帮我杀个人。”   潘柔高兴的拍着手道:“好呀好呀,你让我做什么我都做,你跟我说杀谁,我一定帮你大卸八块。”   程观唐道:“朱桢卿。”   “朱桢卿?这个名字怎么这么熟悉。”说着歪着脑袋想了想,接着长大了嘴巴,问道:“你说广平侯朱桢卿?”   程观唐道:“怎么,不敢了?”   潘柔不自在的笑着道:“唐唐,你知道,漕帮虽然是天下第一大帮,但是杀死一个朝廷大官,是很容易引来朝廷的敌视的,更何况是一个侯爷,且现在这个皇帝又这么变态残暴。漕帮再强也强不够朝廷是吧。”   程观唐蔑视的看了她一眼,“嗤”了一声,仿佛在不屑她的胆小,然后转身准备下楼。   潘柔一见,连忙跑上去抱住他的手臂,又讨好的道:“要不这样吧,我找人打他几闷棍,他自己被打丢了面子也不敢声张的,这样就当出宫气了。你不就是想替你妹妹出气吗,稍稍出手教训一下就行了。上天有好生之德,不要闹出人命来。”   程观唐“呵”了一声,道:“难得,从你嘴里还能听到上天有好生之德这种话来。”   “观唐,你可能不知道,其实我信佛。”   ……   观音回到栖霞寺,净仪听到消息立刻飞奔了过来,抱着她,扭着身子道:“师妹,你终于回来了。”   说着放开她,又全身上下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下,道:“怎么样?你有没有受伤?你要是受伤了,我都准备找人拼命去了。”   观音摇了摇头道:“师姐,我没事。”   路上风尘多,观音嫌自己身上脏腻,先让曼珠优昙打水给自己梳洗了一遍。   净仪一直呆在她的房间里,等她梳洗出来,还不忘聒聒噪噪的问起她山下的事。   观音觉得有些累,便对净仪道:“师姐,我今天有些累了。”   净仪有些失望,她还想知道她在山下发生什么事,但见她脸上倦怠,也只好道:“那好吧,我明天再来找你。”   观音点了点头。   净仪走了出去,观音转过身拿了把梳子梳头,结果刚没多久,出到门口的净仪突然惊呼了一声。   观音一顿,连忙问道:“师姐,怎么了?”   净仪却像是在捂着嘴巴在说话,道:“无事。”   观音知道净仪向来都是喜欢大惊小怪的,倒也没有在意,拿了梳子继续梳头。   而房间外面,净仪放下捂在自己嘴巴上的手,看着跟前两个拿剑放在自己脖子上的侍卫,用手比了个闭嘴的动作,再用手比了个走的姿势,然后轻轻的拿在放在自己脖子上的剑,一步一步挪动着,然后越挪越快,最后终于连滚带爬的跑了。   突然刮起了大风,吹在窗户上“哐当,哐当”的响,然后大风突然将窗户吹开了。   外面是乌蒙蒙的天,观音心想,大概是要下雨了。   她放下梳子,站起来走到窗户边,准备将窗户关上。   结果却听到门“吱呀”的一声被打开,一个人影掠过。   观音觉得不对劲,眉头动了一下,连忙转过头去看。   结果看到房间的门已经被打开了,外面站了两排的侍卫。她再转身往房间里面看,然后就看到了坐在床上,一腿曲起踩在床沿上的萧琅,此时正看着她,似笑非笑。   观音走过去,微行了个礼,道:“皇上的出场,非要搞得这么特别吗?”   萧琅挑了挑眉,道:“怎么,不想看到我?”   观音道:“哪敢。”   萧琅对外面挥了挥手,侍卫立马将门关上,然后她又对着观音招了招手。   观音微微走近了一些,却并不靠近。   萧琅却伸手过来,一把将她拉了过来,然后翻身就将她压到了床上,亲了上来。   观音推开他,一边皱着眉头道:“你疯了,这是什么地方,快放开我。”   萧琅向来是对鬼神佛都无半点敬畏的,仿佛像是没有听到,继续禁锢着她想要在她脸上亲下去。   观音使劲的一边推他一边厉声道:“这里是寺庙,是我师傅的地方,我绝对不允许你在这里对佛神不敬。”   说完踢了他一脚,终于推开了他,翻身从床上站了起来,站在床边有些发怒的看着他。   萧琅被她推得翻身躺在了床上,见她又已经挣脱开了他的怀里,觉得有些无趣,慢慢的从床上坐了起来。   萧琅道:“信不信我将这里夷平了,造个行宫。”   观音怒道:“你要是敢,我立马剪了头发做尼姑去。”   萧琅漫不经心的道:“说的好像你做了尼姑,我就不敢上你一样。”说着用手点了点下巴,又露出一种饶有兴味的神色,仿佛正想着一些肮脏的画面,道:“尼姑?嗯,应该很有意思。”   观音气得眼睛发红,人会对什么样的人无可奈何,就是这种毫无底线毫无羞耻的人。   萧琅又对她招了招手,道:“过来。”   观音并不过去。   萧琅也没有生气,道:“放心,我不会对你做什么。”   观音怕他再有什么兽行,只得听话的走了过去。    ☆、第 26 章   第二十六章   萧琅捏着观音的下巴,左右端详了一下,啧啧的道:“瞧这可怜的,朕不过走了大半个月,这又是死了爹又是死了姐姐的,难怪瘦成了这样。”   观音拍掉他的手,道:“这还不拜你那好臣子所赐。”   萧琅道:“怎么,想让朕替你报仇?朕喜欢你,但不见会爱屋及乌连你的爹娘兄弟姐妹都喜欢,他们死不死活不活,跟朕可没关。”   萧琅翻过身,躺回床上,双手抱着后脑勺,又道:“程观廉为我立下汗马功劳,我可并不打算兔死狗烹。何况你们害死了他的亲娘,人家找你们报仇也是应该的。”   观音看着他,不说话。   她倒是忘了,他也是生父另宠宫妃,生母兄弟为生父所杀,比起她们来,自然是程观廉的遭遇跟他更加相似,也会对程观廉的遭遇更加同病相怜。   观音道:“一个敢弑父的臣子,皇上用起来可真放心。”   萧琅看了她一眼,“呵”了一声,道:“想挑拨离间?不错,很有奸妃的潜质,敢挑拨君臣关系。”   萧琅转回头,又道:“凭程观廉的性子,不会是会弑父之人。何况,就算是弑父又如何,先帝也是朕杀的。”   其实观音也明白,程观廉未必能狠到杀父。程娄的死,初时愤怒,细想起来,他们顶多只怕也就照顾得不用心而已,倒未必会亲自动手。   还有俞姨娘一死,程娄未必想活,大概还怕程观廉对她们不利,所以故意落水用名声逼得他不敢对他们动手。   程娄于程观廉来说不是个好父亲,甚至显得十分残忍,但对俞姨娘生的他们,却是真心疼爱的。   观音道:“皇上这么聪明,我还能有什么好说的。”   萧琅道:“也未必,你若是让我高兴了,我也愿意装个糊涂。”   观音道:“那就请皇上准许我两个哥哥回侯府居住吧,永安侯府是我们自小长大的地方,他们既没有被逐出族谱,也没有犯下大罪,不能程观廉说他们不能回侯府就不能回去了。”她说着顿了顿,又语带悲凉的道:“就算我姨娘错了,她做的事与我两个哥哥无关是不是。名份上,他们喊夫人才是母亲呢。”   “求人办事,却不给好处,就是再打悲情牌也没用。”   观音看着他气道:“我现在整个人都是你的了,还想要怎么样。非得让我陪你在这里睡一觉才算是给好处吗?”   “只能看不能摸的东西,你觉得是好处?”   观音气得转过身去,不想再跟她说话。   让她在佛门清静之地陪他做那种事,那是决计不可能的,她还没有廉耻到这种地步。   但她不说话,萧琅也不说话,甚至闭上了眼睛。   最终还是观音受不了这种沉默和寂静,随便找了个话题问道:“皇上这次去宣城,看到了祥瑞了吗?”   萧琅慢慢的睁开眼睛,道:“不过是块破石头而已,你要是喜欢,以后摆在你宫里。”   观音道:“等皇上让我进宫了再说吧。”   “怕我将你仍在宫外?”   观音没有说话。   萧琅从床上跳起来,又道:“朕回宫了。”   说完从桌上拿了剑,往门口走了出去。   观音站起来,一路跟随相送,一边道:“皇上这就走了?”   萧琅站在门口转回身来,靠着门,看着她似笑非笑:“你又不肯让朕动手,朕留在这里做什么?陪你念经吗?”   他叉了叉手,又饶有兴致的道:“你若非要留下我也可以,我们可以在菩萨面前来一样,朕长这么大,还没在佛神面前干过这种事。”   观音塌下脸来,微屈了屈膝,道:“皇上一路小心。”   萧琅也没有再逗她,由侍卫拥簇着,离开了栖霞寺。   他们走后不久,天上就轰隆隆的下起了大雨来。   观音看着外面滂沱的大雨,喃喃道:“不会被淋成落汤□□?”   但想到他那讨厌的性格,又觉得活该。更何况有这么多人服侍着,也淋不到他。   萧琅回宫之后,下的第一道圣旨就是封观音为贵妃。   观音是和离之身,又原是臣子之妻,这道圣旨自然有很多人反对。更何况观音在未与广平侯和离之前就与皇帝勾搭在一起,不避讳得几乎人人都知道,连他们和离,都是皇帝胁迫的。   这事说的不好听一点就是强抢臣子之妻,有违君德。虽大部分的官臣碍于皇帝暴虐的性子只敢私下里吐槽一下,但这世界上还是有不怕死的“明臣”的。   萧琅下旨的第二天,就有一御官犯言直谏“此事有违圣德,皇上不可为之”,然后碰死在銮霄殿前。   但萧琅看着他的尸体,也只是冷冷“哼”了一声:“想名留青史?朕成全你。但想要留多大的名声,就要付出多大的代价。”而后道:“来人啊,将他府上全部人都给朕落狱。”   此言一出,所有蠢蠢欲动的官臣再不敢言。   他们就是不考虑自己的性命直言上谏,但也要考虑一下自己的家人。   观音还未进宫,便已经留下了“祸国妖妃,堪比妲己”的名声。   官臣虽然不敢再反对皇帝下的这道圣旨,但却也无人敢明着表示支持。   但不管如何,圣意已决,观音还是被抬进了皇宫,成了皇后之下,正一品的贵妃。   而此时在皇宫之中,皇后杜氏听到消息时,气得扔掉了桌上的茶碗,然后对下面跪着的何御女、黄御女、李采女、赵采女等人骂道:“本宫要你们何用,连个皇上都留不住。”   何御女黄御女等人相互对视了一眼,俱不敢说话。   杜氏抚着额头,只觉得头疼,对自己的贴身宫女道:“快快快,快拿药给本宫,本宫头疼。”   另一边明氏的佛堂里,明氏跪在地上,一边听着宫女打听来的事一边敲着木鱼。   宫女看她一副看破红尘的模样,以为她对这件事漠不关心的了,正要叹一口气,却见到明氏放下了手里的木鱼,开口道:“哦,那你的意思,皇上是让程氏住了凤藻宫?”   宫女见她回应,高兴起来,不管怎么样,只要主子还关心后宫的事情就好,最怕的就是她真的已经置身红尘之外。   宫女答道:“是真的呢,听说皇后知道后头痛病就又犯了,现在还躺在床上起不来床。”   明氏“呵”了一声,道:“这倒有意思了,皇后住在丽和宫,一个贵妃却住在本该皇后住的凤藻宫里,皇上还真是一如既往的随心所欲。皇后这头痛病也是做了皇后之后才得的吧,以前伺候人那会,哪有这么多的毛病。”   做的位置高了,才能却又不足以匹配地位,整日惶惶不可终日,生怕哪一天要从高处掉下来,自然毛病就该多了。   宫女看着明氏握笔握出茧来的手指,再看了看桌子上还没有抄完的经书,又叹着问道:“主子,皇后让您抄的经书还没抄完呢?这皇后也该有人来压一压她,以前伺候主子的时候多会讨好奉承啊,一朝当上皇后,就处处打压娘娘,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谁还不知道她的底,不过是个贱婢出身而已,有什么可神气的。”   明氏却并不多在意,道:“又有什么好跟她计较的,你以为她的皇后还能当多久?到时候她的下场未必能有多好。”   皇帝立她是为了羞辱她,现在他心尖尖的人都进来了,住在凤藻宫里,杜氏又还能蹦跶多久。   比起这个更让她在意的,是她以为皇帝已经断情绝爱,无情无心了,没想到却还是会对一个女人动心。   永安侯府。   程观廉的脸色沉沉的,手用力的握着桌子上放着的剑。   他努力忍了一会,最终忍不住拿起桌上的剑又再砸回桌子上,脸上喷着怒火。   徐氏从外面走进来,轻轻的握了握他的肩膀,道:“相公,事已至此,你也别难受了。”   程观廉却气道:“我替皇上拼死卖命,但我不知道,我在皇上心里算什么。”   徐氏道:“相公,别傻了,那是皇上。”何况还是那样一个残暴的帝王,怎么可能指望他能记住臣子的功劳。   程观廉想起那日皇帝跟他说的话:“朕立了程观音为贵妃,你也算是朕的半个国舅了。家和万事兴,你也让你那两个庶出的弟弟回府住吧。”   他在地上跪了下来,想要让他收回成命,并道:“皇上明明知道臣母亲是怎么死的,臣怎能……”   “你不是也已经杀了俞姨娘了吗?你要杀俞姨娘的时候朕管过你没有?程卿,你是朕的良臣猛将,但朕也喜欢贵妃,不要让朕难做。”   他冒天下之大不韪,追随他举兵谋逆,为他披荆斩棘,一路辅佐他坐上皇位,结果到头来,他在他心里还不如一个女人。   他又对徐氏道:“过几天找几个工匠来,将侯府劈成两半,我们住东边这半,西边这半让给他们。”   徐氏听着半迷糊,道:“什么意思?好好的侯府为何要劈成两半,这是不吉利的事情。”说着想到了什么,捂着嘴道:“难道皇上……”   程观廉点了点头。   徐氏放下手来,心疼自己的丈夫,对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只想到两个词“薄情”“寡恩”。    ☆、第 27 章   第27章   轿子停在凤藻宫的门前,帘子被掀开,然后小公公将手臂递了过去。   观音扶着太监的手从轿子里面走了出来,抬眼看上了横梁上写着“凤藻宫”三个字的牌匾,然后缓缓一步一步走了进去。   凤藻宫的大太监杭公公和大姑姑刘姑姑领着凤藻宫的太监宫女早已跪在了殿里迎接。   观音刚一进来,杭公公马上带着人高举双手笑着拜道:“拜见贵妃娘娘。”   观音一直走到上面的位置坐下,才对他们点了一点头。   杭公公领头站了起来,刚想上前开口说话,观音却先开口阻止了他,道:“我对你们没有别的要求,只要听话忠心就好。我累了,你们下去各忙各的去吧。”   杭公公一愣。   萧琅让观音住的是凤藻宫,给的也自然是皇后的规制。杭公公早就听闻过这位本是臣子妻,却在宫外就将皇帝迷得五迷三道,进宫就封贵妃的人物,本以为被分道凤藻宫来是走了大运,正准备大展拳脚,结果没想到这位主子是个清冷的性子。   不过咬人的狗不会叫,这位主子手段如此了得,以后就是往中宫发展也是极有可能的事,现在不就已经是半个中宫了吗?以后迟早有他施展的机会,他倒是也不用着急,贵妃以后,迟早有用得着他的地方。   杭公公拱了拱手,低眉哈腰的道:“是,娘娘,奴才不打扰娘娘休息。”说着挥一挥手,带着殿里的宫女太监下去了。   观音转头对曼珠道:“我去趟一下,不要让人来打扰我。”   曼珠道是。   凤藻宫的一应物件都是换了新的,只是换了新的地方,观音睡得并不安稳。   虽然睡的并不习惯,但大概是真的累了,观音竟然也真的睡着了,这一睡就睡到了傍晚。   观音起身时,曼珠和优昙一边服侍她起来一边跟她道:“何御女、黄御女、李采女、赵采女等人来了,奴婢怕打扰了娘娘休息,就让她们偏殿等着。”   观音点了点头。   这几位观音也算跟她们打过交道了,她在景山上勾引了萧琅,杜氏就急匆匆的送了这几个人来,那位何御女可还曾诬陷过她打他。   说来萧琅登基后,除了立了杜氏为皇后之外,其余却没有一个高位的妃嫔,全都是采女御女,且都出自皇后宫中。   杜氏被立为皇后之后,争宠的手段只有一个,就是提拔了无数的自己宫里的宫女服侍萧琅,以求得讨好萧琅。   观音换好了衣服,梳洗过后,才去了偏殿。   何御女等人等得茶都凉了三四趟了,当凤藻宫的宫女换上第五杯热茶的时候,几人终于忍不住相互对视了一眼:这下马威下得也太久了些吧。   何御女都有些想甩袖子走人了,但看着其他不动的三人,最终还是将这个念头压了下去,然后她就看到了不急不缓从内殿走出来的观音。   黄御女、李采女、赵采女连忙站了起来,屈身行礼唤了一声:“拜见娘娘。”   何御女连忙也站起来,跟着屈身下去。   观音点了点头,道:“坐吧。”   几人陆续坐了下去,然后一向说话最伶俐的黄御女先开口,道:“娘娘真是漂亮,那日在景山初见娘娘便觉得惊为天人,惊觉这世上竟有如此绝色之人,今日见娘娘,却比当日还要更加倾城。难怪皇上对娘娘一见倾心,从此撂不开手去,将嫔妾几个丢在了脑后。”说着自己先笑了起来。   其他几个也都跟着一一奉承,仿佛观音就是天下最倾城最绝色之人,皇帝喜欢她就是应该的。   唯有何御女,因上次在景山有了囹圄,如今想开口奉承,却张不开嘴。   观音没有心情听她们的奉承,直接开口道:“你们还有事吗?没有就请回吧。”   黄御女几人顿了一下,相互又是对视了一眼,没有再说话。   何御女想了一下,这时候开口道:“娘娘刚刚进宫,可能不知道宫里的规矩。这宫里的规矩是初一十五要去皇后娘娘宫里请安的。”说着笑了笑,又道:“这明天就是初一了,娘娘可别忘记了。”   观音没有说话,其他人包括凤藻宫的宫人俱都望着何御女。   而这时候,外面突然传来:“皇上驾到。”   黄御女等人顿时眼睛一亮,俱都直勾勾的望向门外。   萧琅走进来,望着这屋里一堆的女人,挑了挑眉,道:“这是干嘛,刚进宫就开茶话会呢?”   黄御女等人坐着不肯动,眼睛却随着皇帝的身影而动。   杭公公见了上前,笑着对她们作了个请的姿势,道:“几位御女、采女请回吧,我们娘娘下次再找您们喝茶。”   黄御女等人咬了咬唇,只得不甘心的起来告退出去。   皇帝直接将观音往寝殿里面带,挥了挥手让宫人们都出去,然后就开始解观音身上的衣服。   观音叹了一口气,问道:“除了这个,你还能不能想点别的事?”   皇帝手上的动作不停,道:“可以,等我吃饱了再说。”   说完就将她压了下去,一边捏她的下巴一边道:“在栖霞寺里,你说不行。难不成到了朕的地盘,你还想让朕饿着。”说完在她脸上亲了下去。   观音闭上眼睛,由得他。   她有些庆幸下午睡了几个时辰,若不然今晚她怕要累死。   萧琅吃饱餍足之后,翻身躺在床上。   观音转过身来,靠在他的手臂上,问道:“听说后宫里有初一十五给皇后请安的规矩。”   萧琅道:“是吗,还有这种规矩?”又道:“你要是不想去就别去,你要是喜欢,我让她们来给你请安也成。”   观音道:“那倒不用。”   她虽然不喜欢去给皇后请安,但也不想要别人来给她请安,何况一堆的女人在她面前聒聒噪噪的,她也烦。   观音又道:“那以后我见到皇后,需要行礼吗?”   萧琅道:“随你。”   到了第二日,丽和宫里,杜氏等了半天的功夫都没有等来这位新进宫的贵妃。   杜氏喝了一口凉茶,脸上冷冷的,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她才是皇后,但皇上却让她住在了凤藻宫里,她的脸皮在后宫里都快被扒下来了。结果今天,程氏却还敢不来请安,她这个皇后在后宫都快不用混了。   去凤藻宫请贵妃的宫女回了来,杜氏连忙问她:“怎么样,贵妃来了没有?”   宫女为难的道:“贵妃说,她昨晚累了,今天就不来给娘娘请安了,让娘娘不用等她。”   杜氏脸上差点绷不住,但最终还是强忍着笑着道:“贵妃昨晚伺候皇上,今天累到也是极有可能的。”   何御女皱着眉道:“贵妃也太狂妄没规矩了些,给皇后娘娘请安是后宫妃嫔的本分,怎可仗着皇上的宠爱就不知尊卑。”说着对皇后道:“娘娘,这种人您应该给她个教训,若不然她越加不将娘娘放在眼里了。”   杜氏塌下脸来,她难道不想,对何御女的提议她心里简直蠢蠢欲动,恨不得上去扒下程氏那张漂亮的脸皮,让她勾引皇上。   但是想到皇帝,她瞬间就没了这个勇气。   她忍,她就不相信皇帝会宠爱她一辈子,等她找几个比她更漂亮更鲜嫩的美人来,等皇上厌了她,看她不活剐了她,臭□□,贱人。   另一边,广平侯府。   朱太夫人这些日子像是老了十几岁,她叹着气,问身边的丫鬟道:“侯爷又去了那个院子?”   丫鬟垂下眼,小心的回答道:“是,侯爷昨晚就睡在那个院子里。”   现在观音在广平侯府就像是个禁忌,没有人敢提起她的名字,甚至没有人敢称呼她为姑妃,而是以“那个人”代替,观音以前住的院子也成了“那个院子”。   朱太夫人一直在唉声叹气,觉得那个人真是他们家的灾星,走了还让他们侯府让她的儿子不得安宁。   她转头看着垂眼坐在她身边的何姨娘,拉了她的手交代她道:“你去劝劝桢卿,他这时候正需要人安慰的时候。”说着又拍了拍她的手:“这种时候也正是你的机会。”   何姨娘并不想去,她对朱桢卿没有任何意思,他是死是活伤不伤心她一点也不关心。   程观音既然已经离开了广平侯府,她留在这里也已经没有了必要,她甚至打算离开这里。   她得想办法回到宋国公府去,她的敬哥儿,还有孟绍,她得回到他们身边去。还有观廉,她要想办法与他取得联系,想办法帮他将俞姨娘生的那几个贱人弄死。   只是想到在离开之前,她以后在广平侯府还要靠着朱太夫人,只得低下头,道:“是。”   何姨娘出了朱太夫人的院子,去了观音以前住的院子,但走到门口时,看着墙纸里面的人影,又转了个弯回了自己的院子。   她对丫鬟道:“若太夫人问起,记得说我去劝过侯爷了,但被侯爷训斥了一顿骂了出来。”   丫鬟顿了一下,然后道:“是。”    ☆、第 28 章   第28章   观音走在后宫长长的甬道里,身后跟着曼珠、优昙和其他的几个宫女。   甬道的两边,生长的是有些年头的桂花树,初秋将至,有些开花早的桂花树已经结上了小小的白色花苞,有浅淡的桂花清香传来。   听宫里的宫女言,殷后喜爱桂花,御花园里的这些桂花是殷后在时所植的了,所以有些年头。令观音有些讶异的是,殷后自裁被废之后,这些桂花树居然没有被毁,甚至保存良好,没有一棵枯树。   观音只能猜测是萧琅登基之后,将殷后所植的这些桂花重新保护了起来。   观音走了一段路,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回过头去看,却看到一个女子从一棵桂花树中缓缓的走了出来。   那人穿着一身素色的禅纱,长长的头发只用一根簪子绾着,身上其余地方再无半根首饰。她的容貌其实是极漂亮的,只是妆容寡淡,表情如死灰,看不见丝毫生气。她此时也看着观音,一动不动。   观音唤了一声:“明王妃?”   女子这才自嘲的露出了一个笑意,明王妃?她有多久没有听到过这个称呼了。   明氏道:“我早已不是明王妃了,这个世上也没有了明王妃,贵妃娘娘或许应该叫我明采女。”   观音不是来跟她纠结这个称呼的,问她道:“你是来找我的?”   她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微仰着头看着她有些出神,顿了一会,才道:“我只是想看看,他喜欢的女人究竟是怎么样的。”   观音皱了皱眉,道:“我们以前见过。”   她的声音有些幽远,仿佛在回忆很久以前的事,道:“是啊,那年你还是个十三四岁的姑娘,已经长得极漂亮了,而我也还未出阁。那年你在皇宫马场上,马突然失惊差点被踩,他出手救了你,后来他上你们家去提亲,结果先帝却下旨将你赐婚广平侯,然后又将我赐婚给了他。其实我们不止见过一次,我曾经偷偷到栖霞寺里,去看过你好几次。”   她突然又苦笑了笑,继续道:“那时候我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见了你又有什么用呢,就算没有你,他也不会喜欢我。”   她说完后,又对她屈了屈膝,转过了身,打算离去。   观音也准备转回身来,结果明氏走了几步,突然又停下来,问她道:“你爱他吗?”   观音没有说话,她爱不爱他,根本不重要。   明氏又肯定的道:“你一定不爱他,至少现在不爱他。”   她叹了口气,又苦笑道:“我爱他啊,可惜我生在明家。”   或许她认为,她若不是明谙之女,她跟他总是还有机会的。   她继续道:“或许你不知道,我们小时候也是极要好的。我的母亲是长公主,是先帝的胞妹,跟殷后姑嫂融洽,我们是表兄妹,小时候母亲带我进宫,他也是极照顾我的。殷后和母亲开玩笑说,等阿琅长大了,就让阿琅娶我做王妃。那么多年,我一直记得那句话。” 那真是无忧无虑,幸福快乐的一段时光啊。   她的眼睛有微微的水光,表情甜蜜而痛苦:“我一直到了二十岁都未嫁,我那时候想,就算我已经不能嫁给他,但我却能为了他一辈子不嫁。后来郦后让先帝将我赐婚于他,我明知道这段婚姻的结局或许不会太好,但我还是欢欢喜喜的嫁了。”   观音蹙了蹙眉,有些不耐道:“你跟我说这些究竟是想表达什么?”   明氏道:“我也不知道,或许只是想证明,我和他之间总还是有点什么的。”   无聊!   观音转过身,打算离去。   明氏又长长的叹息了一声,道:“你对他好一点,其实他,也挺可怜的。”   观音没有再理她,带着人往乾清宫而去。   观音进来时,萧琅正半躺半靠在椅榻上,肚子上放着一本摊开的奏折,手上却拿着一个九连环,九连环三下两下就被他拆下来了,然后又被他重新装上。   萧琅见她进来,瞥了她一眼,声音没有起伏的问道:“怎么来的这么慢?”   观音道:“在路上遇到了明采女。”   他脸上并无半分的波澜,好像这完全是一件不值得关心的事,一边继续玩着手上的九连环,一边道:“朕希望你明白,朕的事才是最重要的,以后再有不相关人等的搭讪、拦路等,一律让人将她们拉走。”   观音没有应他的话,一边进来一边对他微屈了膝,问道:“皇上找臣妾来,是有什么事?”   他将肚子上的奏折扔给她,又示意了一下桌子上还满满叠在一起的奏折,道:“密密麻麻的字看得朕头疼,将奏折念给朕听。”   观音看了一眼手上的奏折,道:“后宫不得干政。”   萧琅道:“屁话,朕的天下,朕爱怎么弄就怎么弄。”   他既这样说了,观音也不再说话。拿着奏折坐下来,一句一句念给他听。   他听完后又皱了皱眉,不耐烦道:“朕不爱听这些文绉绉的词,直接翻译给朕听。”   观音道:“纣王宠妲己而亡殷商,太宗有贤后得以垂千古。劝皇上诛除奸妃,远离奸佞,这样才能做一代明君。”   至于这奸妃奸佞是谁,自不必说。   萧琅道:“让他滚蛋。”   观音没动。   萧琅看了她一眼,又道:“写呀,御笔在旁边。”   观音道:“皇上,让臣妾来批这道折子恐怕不合适吧。”   萧琅不耐烦道:“你今天哪里来的这么多废话?折子会蛰你手吗?”   观音没有再说什么,执起朱砂御笔,在折子上批下“滚蛋”两字。   她写完后折好放在另一边,展开另外一本折子。   这本折子的内容却引起了观音的注意,认真细看了一遍。   萧琅问她道:“写了什么?”   观音道:“滁州都督发现越王有异动,怀疑越王意欲谋反。”   越王是萧琅的异母兄长,生母为郦后的堂妹郦昭仪,与魏王交好。萧琅起兵时,魏王死了、郦后死了、郦昭仪死了,越王在封地,却因此逃过一劫。   萧琅仍是满不在乎的模样,道了一声:“知道了。”   观音见他自己都不在意,自己也用不上替他担心,写下“知道了”,然后将折子收起。   另外一边,丽和宫里。   早上宫妃请完安之后,杜氏便觉得自己头痛的老毛病又犯了,特别是在她听说皇帝将贵妃召到乾清宫去后,更加了一疾“心绞痛”。   她歪靠在榻上,脸色有些憔悴,怎么都觉得身上不舒坦。   过了一会,有宫女悄悄的走了进来,跪在地上,脸上有些喜色,唤了一声:“娘娘。”   杜氏有些不耐烦的道:“什么事?”   宫女笑着道:“好消息,咱们宫里有个叫红袖的宫女怀孕了。”   杜氏气道:“宫女怀孕了算什么好消息。”要她怀孕了才好呢。   杜氏说完,突然想到了什么,睁开眼睛,眼睛一亮,从榻上跳了起来,问道:“你说谁,谁怀孕了?”   宫女再跟她重复了一遍:“红袖,就是原来在御花园侍弄花木的宫女。娘娘,您忘了,那次皇上在御花园多看了她一眼,后来您就将她调到了丽和宫,然后派她去乾清宫给皇上送羹汤,皇上就宠幸了她一夜。您后来不是还打算将她封成采女,只是后来因为皇上去了景山,又发生了贵妃在景山勾引皇上的事,您就将她给忘了。可没想到,这个红袖这样争气,一夜就怀上了。”   杜氏高兴起来,连道了几声:“好,好,好。”   这孩子虽然不是她生的,但若是个儿子,她可以将他抱养过来,若能封成太子,那她地位就稳固了……她最怕的就是皇上会废了她,但若她养着太子,那皇上想要废她就没这么容易了。   她又掐着手指算了算,又道:“那这样说来,那她的肚子该有三个多月了。”   宫女笑着道:“是呢。之前红袖一直不敢说,就怕遭了有心人的暗算,一直等到过了三个月,胎儿稳固了,她才让奴婢来告诉娘娘。”   杜氏对红袖瞒着她身孕的事有些不满,但想到她提拔起来的人终于有人开花结果了,高兴还是压过了这些不满。   杜氏道:“既是如此,多派几个人好好的伺候她,照顾她的胎,务必要让她肚子里的孩子平安落地。” 她说着又高兴道:“本宫一定要将这个好消息好好告诉皇上。”   她顿了一下,又想了想,在原地转了几个身,接着又改变主意道:“不对,她怀孕的事还是暂时不要声张。”谁知道凤藻宫那位知道了会不会动什么手脚,皇上现在正稀罕她,她做了什么都未必会怪她。   她又重新跟宫女道:“还是暂时不要派人过去了,让她最近呆在屋子里不要出来,她怀孕的事也不要跟外人说,谨慎着点。”说着又拍了拍宫女的肩膀,又道:“让她安心养胎,告诉她,她的福气在后头呢。”   宫女笑着道:“是,娘娘,奴婢一定会将娘娘的话带到,红袖是个聪明人,一定能够明白娘娘的苦心。”    ☆、第 29 章   第29章   凤藻宫里。   杭公公悄悄的走了进来,对正坐在妆台前拆着珠钗的观音唤了一声:“娘娘。”   观音问道:“什么事?”   杭公公左右看了屋里的宫女一眼。   观音见了,对曼珠使了使眼色。   曼珠点了点头,挥了挥手让屋里的宫女全都带了出去,然后关上门,又重新走到了观音旁边,站定。   杭公公一看,便知道这个贵妃带进宫的宫女,是贵妃极为信重的了。   杭公公没有再说什么,对观音道:“娘娘,奴才打听到,丽和宫有个宫女怀孕了,有三个多月了,皇后打算瞒着。”   观音拆着耳环的手顿住,脸上动了一下,然后将手上的耳环放了下来。   三个多月,那就是她进宫之前的事情了。   观音并不值得这事有什么好大惊小怪,萧琅又不是和尚,不可能不吃荤。宫里这么多妃嫔,到现在居然没有一个人生下孩子甚至没有一个人怀孕过,这才让她觉得奇怪,她甚至有点怀孕萧琅会不会是有什么问题。   现在听到有人怀孕了,观音反倒觉得这正常了。她甚至有些放心,萧琅能生就好。   杭公公想的却跟她不一样,悄悄的跟观音道:“娘娘,您看我们要不要……”杭公公手上做了个切的动作。   观音转头瞪了他一眼,警告道:“你最好不要动什么歪脑筋。”观音重新转回头,对着菱花镜继续拆着另一只耳朵上的耳环,不在意道:“一个宫女而已,就算生下孩子来又能如何,还能上天了不成。”后宫女人一应荣辱,全系在萧琅一人身上,抓住萧琅才是抓住一切,而不是孩子。   看萧琅的性子,别说一个宫女,就是杜氏自己生的孩子,他要是不想,他也能不立他为太子。嫡庶、礼法,根本不被他看在眼里。   杭公公却不以为然,只觉得贵妃还是进宫的时间浅,不明白这其中的轻重。   若只是宫女生下孩子,确实不用在意什么,但若是皇后抱养了这个孩子,那就不一样了。看皇后着紧这个孩子的态度,就是这样打算的。到时候皇后有子,贵妃就是能生下皇子来,也要排在了后面。   观音从镜中看了一眼杭公公的表情,声音略带了几分警告道:“杭公公,本宫知道你的本事大,但是你最好不要背着我动什么手脚。那个宫女的孩子能不能生下来本宫不管,但最好不要让我知道是死在我凤藻宫的人的手里。”   既然是跟她没有多少利益之争的孩子,她又何必多造杀孽。   观音又道:“杭公公,你要明白,本宫不缺奴才用,聪明的奴才也不缺,不要惹本宫不高兴。”   杭公公心下一紧,他还真准备私下里做些什么的。   杭公公连忙道:“奴才不敢。”   观音点了点头,道:“下去吧。”   杭公公顿了下,这才弓着身从屋里出去了。   等她出了殿外,正看到刘姑姑带着凤藻宫新进的小宫女在教导她们怎么伺候主子,刘姑姑见了她,笑着喊了一声:“杭公公,这是刚从娘娘殿里出来?这么着急出去,是有差事?娘娘又交代了你做什么。”   杭公公拍了拍衣裳,轻“咳”了一声,抬高了下巴,衣服备受主子信重的模样,道:“娘娘交代的事,又岂是能告诉你的。”   刘姑姑心里不屑的哼了一声,神气什么。但心里多少有些嫉妒,杭公公是太监,贵妃进宫不得不重用,她是宫女,但贵妃身边已经有了自己带进宫的曼珠、优昙,有她们两座门神把着,她连贵妃的边都挨不上。   刘姑姑半是奉承,半是真的嫉妒,道:“你就好了,娘娘一进宫就将你当心腹一样重用,不像我,现在也只能干些教导小宫女的事儿。”   杭公公在心里骂了一句“妈了逼”,重用个鸟。他空有一身本事,偏贵妃这个人性情清冷,想要获取她的信任并不容易,到现在都是空有本事无处施展。他本打算利用丽和宫怀孕的那个宫女表现一番,好取得贵妃的信任的,结果这个贵妃竟然装起了慈善人,他和刘姑姑也就半斤八两而已。   但他面上还是一副自得的模样,道:“我身上还有差事,就不跟你多说了,下次找姑姑喝茶。”说完人就走了。   贵妃虽然不让他动手,但他也要随时注意丽和宫的动态,万一哪天贵妃就改变主意了呢。   刘姑姑看着走远的杭公公,叹了一口气。   凤藻宫殿内,曼珠有些担忧的问观音道:“这个杭公公,不知道会不会阳奉阴违。”   她是赞同观音不要去动丽和宫的那个孩子的,这事有损阴德不说,最重要的是,现在前朝后宫全都盯着娘娘呢,娘娘万一有什么动作,容易让人抓住把柄。   观音也不信任杭公公这个人,道:“找人盯着他。”   曼珠为难道:“找谁呢?杭公公这个人滑不溜秋的,早就将凤藻宫的小太监们收拾得服服帖帖的,小太监们也未必盯得住他。”   观音道:“让刘姑姑去,她和杭公公两人共事已久,刘姑姑必定是最了解杭公公的人,且她正值想要向我表忠心呢,让她去,她一定会将这件事办好。”   小太监们能被杭公公收拾服帖,是因为杭公公是凤藻宫的大太监,小太监们得受他管教。但宫女和太监是两个系统,刘姑姑却不用受他管,无需讨好他。   她并不反对杭公公压服下面的人,凤藻宫也需要有个聪明的人来领导,有个聪明的太监在身边,她也可以省掉很多事,但若是这个太监聪明得不服她的管教,那就不行了。   曼珠点了点头,然后下去找刘姑姑去了,将观音的事交代了下去。   刘姑姑果然是高高兴兴的接下了这件事,并保证一定将杭公公盯好。   等曼珠回来,观音又问道:“我二哥和四哥应该已经搬回永安回府去了吧?”   曼珠道:“是。永安侯将侯府劈成了两半,中间只通了一道小门,他们住了东一半,二爷和四爷住了西一半。现在外头都将永安侯府分作了东府和西府来称呼。”   观音点了点头,道:“这样也好,省得彼此相看两厌。等过几天,我将二嫂和赟哥儿接进来看看。”   此时永安侯府里,徐氏刚刚送走了丈夫转身回院子。   这时一个丫鬟匆匆的跑过来,对徐氏道:“夫人,西府那边派人来问,西府那边这个月开销的银子什么时候拨过去,那边的二夫人说,西府可已经揭不开锅了。那边又说,既然这侯府都分成了两半,那干脆将家也分一分吧。树大分枝,老侯爷既都已经走了,按理兄弟之间也该分家。”   徐氏皱了皱眉,冷道:“告诉她,老侯爷刚走,侯府暂不分家。还有让她想清楚,她们是庶房,若要分家,她们就该从侯府搬出去。至于日用开销,不拨银子,以后全部从东府走账,日耗之物东府统一采购后送到西府去。”   这就是打算从银子上不让西府占一点便宜。   徐氏并不在乎银子,但却不愿意让这些欺辱丈夫的人过得顺心如意。   丫鬟又小心翼翼的道:“那边还说,若是不分家也可以,但家里的产业要先分一分,免得真等到分家时,侯府成了个空架子,您的妆奁却厚了好几倍。”   徐氏气道:“怎么什么都是那边说,你有没有听到我说,让你过去西府伺候得了。”   丫鬟吓得连忙跪了下来,道:“夫人恕罪。”   徐氏没好气的看了她一眼,越过她进了院子,结果还没来得及坐下,她扶着肚子突然“啊”了一声,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她的贴身丫鬟连忙扶着她,急问道:“夫人,您怎么了?”   徐氏咬着唇道:“快去找稳婆,我可能快要生了。”   一个丫鬟连忙“哦”了一声,跑出去了。她又指挥另外的丫鬟,道:“把我扶到床上去。”   另一边,永安侯府的西府。   玉茧有些奇怪的问庄氏道:“夫人,您明知东府那边是不可能分家的,您为何还要让丫鬟那样去问。”   庄氏道:“没什么,想让她难受一下。”   她们虽然搬回了侯府,但东府那边处处用银子克制他们,她也只是投李报桃而已。   庄氏又道:“听说东府那边发动了?”   丫鬟道:“是。”   庄氏没有多去关心,道:“准备马车,我回一趟延安侯府。”   相公虽然当初俞姨娘留给他产业宅子全部交到了她的手上,但俞姨娘当年置办下来的大笔产业根本没有留下多少,随着程观廉的得势全部被拿了回去,这些银子是不够过日子的。   她当年随丈夫离京时,将嫁妆封存起来拜托了娘家保管,她现在得去将嫁妆拉回来。相公现在在京城一切都得重新开始,要走动,要扩展人脉,要求人办事,处处都需要银子。   丫鬟道了一声是,然后出去了。   赟哥儿刚刚睡醒,被奶娘牵着从外面走进来,见到她,揉着眼睛撒娇的喊了一声:“娘。”   庄氏将他抱了起来,道:“赟哥儿,走,我们去看你外祖父外祖母去?”   奶娘走了过来,道:“夫人,您怀着身子,还是让奴婢来抱吧。”   庄氏却道:“没事。”说着抱着赟哥儿走了出去。   赟哥儿则开启了话唠模式,问道:“外祖父和外祖母是谁,我怎么没有见过他们,他们也住在这里吗?他们认得赟哥儿吗?……”    ☆、第 30 章   第30章   庄氏在延安侯府点完了嫁妆,磨磨蹭蹭大半天,却不肯马上回来。   她的母亲延安侯夫人抱着小外孙,拿了一块糕点喂到赟哥儿的嘴里,叹了口气,与庄氏道:“你现在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当初永安候府那样,她以为程观庭会当世子的了,所以把女儿嫁了过去。可谁曾想,最后程观廉会杀个回马枪。   她不知多少次后悔,当初不该太草率,明知在女儿不大愿意的情况下,仍将女儿嫁给了程观庭。待到听说程观廉跟着齐王要杀回京城时,她就知道要出大事了,急急忙忙想要让女儿和离归宗。   可那时候女儿已经生了儿子,看样子也是真看上程观庭了,却是不愿意回来了,宁愿跟着程观庭去逃命。   那时丈夫说:“哪能由着她,直接将她绑回来。”   可是男人哪里懂得女人的心思,女人若是看上了一个女人,那就真的是嫁鸡随鸡了。   她心里对女儿带愧,怕若是强迫了她回来,以后她真的会恨死他们,所以劝了丈夫,答应了让女儿跟着程观庭离开京城。   那时半年一年的听不到女儿的消息,她有时也怀疑,当初心软让她跟着程观庭离开是不是正确的,女儿在外面会不会受苦,女婿对她好不好。女儿自小娇生惯养,能不能受得住这种颠沛流离的生活,一辈子这样长,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齐王登了基,程观廉成了将军,成了京城炙手可热的新贵。因新君登基的手段过于暴虐,京城里面人人自卫,争相讨好他们这些跟随齐王一起得势的功臣,以期能够让他们高看一眼。   延安侯府却因为程观庭的原因,是恨不得程观廉能够不要注意到他们。   有时候侯爷也是叹气,心中也是及其后悔将女儿嫁给程观庭的。   原以为永安侯府庶房就此要被压得一蹶不振了,但没想到,程家的六小姐却是好手段,能够搭上皇上……不,现在该唤她一声凤藻宫贵妃了。   哪朝哪代,还没有一个贵妃住在凤藻宫的道理,还是一个再嫁的贵妃……这可真是,连延安侯夫人都忍不住对她吃惊。   如今情势巨转,永安侯府的嫡房和庶房又变成了一个平局的局面。现在就看,皇帝是更看重程氏那位贵妃,还是程观廉这位替他立下汗马功劳的功臣了。   庄氏笑了笑,没有说话,拿帕子替儿子擦了擦嘴巴上沾到的糕点屑。   赟哥儿摇了摇头,拿开庄氏伸过来的手,指了指桌子上放着的一碟枣泥糕,道:“我还要。”   庄氏道:“你不能再吃了,等一下你该吃不下饭了。”   赟哥儿却扭着身子,靠在延安侯夫人身上撒娇:“外祖母,我要……”   庄氏想要出言训斥,赟哥儿一见母亲板起了脸,连忙往延安侯夫人怀里缩了缩身子,延安侯夫人连忙阻止了女儿,道:“罢了罢了,他能在我这里吃几次,他想吃就让他吃吧。”说着拿起赟哥儿指过的糕点,慈声问他道:“赟哥儿是不是要这个?”   赟哥儿点了点头,嘴巴甜甜的喊了一声:“谢谢外祖母。”这才拿起糕点吃起来,吃着还对着母亲甜甜的笑了一下,弄得庄氏是一点脾气都没有了。   延安侯夫人眉眼柔了起来,低着头看着小外孙,笑着对女儿道:“你这个孩子倒是聪明,也会察言观色。”   庄氏无奈道:“全身一些小聪明,就爱撒娇惹得别人来疼他。”   延安侯夫人却慈声笑道:“现在是小聪明,以后大了就是大聪明了。”说着又看了看庄氏凸起的肚子,道:“你这一胎,再生个哥儿就好了。”   高门望族里面,女人膝下只有一个儿子是不够的。   庄氏却无所谓的道:“就算是个姑娘又有什么打紧,又不是不能生,以后再生哥儿就是。”   她现在与丈夫的感情好了,也不怕生了这胎就没得生下一胎。   延安侯夫人看着如今端庄静娴的女儿,曾经是多娇蛮的一个人呐,一点委屈都受不得,如今生生让生活变成了端庄娴和的模样。   延安侯夫人问她道:“女婿对你好吗?”   庄氏笑着点了点头。   延安侯夫人松了口气,道:“那就好。”顿了下,又道:“他也该对你好,若不然他就不是个男人了。”   延安侯夫人又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匣子,交到女儿手中。   庄氏打开一看,里面却是叠得整整齐齐的一叠银票,庄氏粗鲁数了数,至少应该有五千两。   庄氏不由唤了一声:“娘……”   延安侯夫人道:“这是你爹让我给你的,别看他好像是还在生你的气,但他心里疼你的紧,银票拿着,也别让你几个兄长或嫂子知道了。”   五千两银子不是小数目,几个儿子知道了或许不会有什么,只怕几个儿媳妇知道了要心生不满,没得闹得家里不和。   延安侯夫人继续交代道:“知道你们现在要用钱的地方肯定多,但你嫁妆里面的田产铺子都暂时不要动,当时给你置办的田产铺子都是在良田好铺,卖了出去以后未必能买回来,你先拿着这些银子应应急。”   庄氏沉默了一下,知道自己确实需要这笔钱,便也没有再拒绝,将银票收了起来,道:“这些银子就当女儿借您的,等以后观庭好了,我一定还你。”   延安侯夫人道:“你们自己小两口过好了,我和你爹也就心里安慰了。”   延安侯夫人又看了看外面已经昏暗下来的天色,又道:“回吧,知道你不想回去对着徐氏,但没得还在娘家过夜的意思,女婿回来也不能没人照顾。”   庄氏点了点头,带了赟哥儿拉着嫁妆回去了。   庄氏回到永安侯府的时候,玉茧上前跟她道:“东府那边的夫人还没生下来,听说有些难产。”   第一胎一般都生的慢,但从早上开始发动,到现在也有大半天了,再不生出来也就危险了。   不过这不关她的事,她巴不得她生不下来呢。   她点了点头,没说什么。先将自己的嫁妆整理盘点了一下,让人封到库房里存好,又盘了一下账。   看了看外面的天色,丈夫还没回来。   丫鬟已经第四次上来问,要不要先将晚膳提上来夫人和小少爷吃着先。   庄氏吩咐道:“等一等二爷和三爷。”   然后没多久,庄氏隐隐约约听到了一声哭声,赟哥儿耳朵灵敏,也在榻上仰着头跟她道:“娘,有小弟弟的哭声。”   庄氏摸了摸他的脑袋,笑了笑,然后沉下了眼睛,有些在出神。   接着果然没多久,就有小丫鬟进来禀报给她听:“东府那边生了,是个儿子,母子平安。”   庄氏点了点头,让她下去了。   跟着程观庭和程观唐一起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身红衣,小尾巴一样粘着程观唐的潘柔。   程观庭一边进来一边正跟程观唐小声交代着什么,程观唐面上虽然没有表情,但眼神肃穆,显然是在认真听。   庄氏牵着赟哥儿的手迎了上去,浅笑道:“回来啦,洗洗手,这就让丫鬟们摆晚膳吧。”   程观庭温和的看了妻子一眼,然后牵了赟哥儿的另外一只手进来。   如今西府只剩下程观庭和程观唐兄弟两个,也没有了太多礼节,几人是围着一张桌子吃的。   潘柔是眼里心里全是程观唐,恨不得将桌上的菜全放到程观唐碗里,然后眉眼含笑的看着他,仿佛是在求表扬。程观庭低着头看着吃得满嘴都沾着米饭的赟哥儿,夹了一筷子菜放到他碗里,也没有管他,更不让丫鬟来喂。   程观庭抬起头问庄氏道:“听说东府那边生了?”   庄氏点了点头,道:“是个儿子。”   程观唐静静的听着,没有说话。   程观庭道:“明日送样礼物过去,不必太贵重。”   程观唐听着皱了皱眉头,一脸不悦。   程观庭见了,开口道:“别不高兴,既然我们住回了侯府,不管内里我们两边闹成什么样,表面上就当我们和解了,礼数做足,也省得外人拿我们的把柄。”   庄氏道:“我明白,我明日就让人送去。”   庄氏低头看着赟哥儿,心里哼了一声,生个儿子又怎么样,她的儿子可都已经四岁了。   他的赟哥儿能读书时,他们的儿子才能爬,他们永远也比不上他们,何况她的赟哥儿这样聪明。   赟哥儿发现了母亲在看他,从饭碗里抬起头来,对着她甜甜的笑了一下,让庄氏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   程观庭夹了一筷子菜给她,道:“快吃吧,别只顾着他。”   等到了晚上,夫妻两人躺在床上的时候,程观庭抱着头盯着帐顶发呆,过了一会,才开口与庄氏道:“赟哥儿四岁了,我打算找个先生来给他开蒙了。”   庄氏有些舍不得,正想说是不是太早了些,但想到今天东府那边出生的儿子,又狠了狠心,道:“要不要我去问问我爹,看有没有好的先生?”   程观庭原本还怕妻子不同意,见她如此,不由转头对她笑了笑,道:“不用,我已经找好了先生。”    ☆、第 31 章   第31章   等到了第二日,庄氏从自己的嫁妆里面找出一个纯银的镯子来,不贵重,且很安全,银能防毒,就算东府那边拿着出了什么事,那也赖不到他们头上。   她把镯子交给丫鬟,交代道:“给东府那边送过去。”   丫鬟道了一声是,然后拿着镯子马上就去了,而东府那边也未说什么,将镯子收了下来。   他们刚刚搬回侯府,要整理的事情还有很多。等送走了丈夫之后,庄氏便带着丫鬟整理府里。又想到昨晚丈夫说要找先生给赟哥儿开蒙的事,便让人找了笔纸来,自己带着赟哥儿认一些简单的事。   赟哥儿正是对什么都好奇的时候,对认字这种新的游戏显得尤其感兴趣,他记性又好,一个上午竟然能认得十几个字。   庄氏不由的亲了亲儿子的小脑袋瓜子,笑着夸了一句道:“赟哥儿真聪明。”   赟哥儿受了夸奖,越发兴致勃□□来,连庄氏让奶娘带了他让他休息一会都不肯,拉着庄氏的手一定要认字,认完了还一定要母亲夸奖才算满意。   而这个时候,庄氏听到身边的丫鬟对她说:“三爷回来了。”   庄氏倒是有些意外。   她从一大早的时候就没看到过程观唐,丫鬟送早膳的时候就说他已经出去了,潘氏就像是他的小尾巴一样,他走到哪她就跟到哪,程观唐不在,潘氏自然也跟着没影。   庄氏将赟哥儿交给了奶娘,然后出了外室。   但程观唐进来之后,却是将一叠银票扔到她跟前的桌子上。   庄氏看着桌子上厚厚一叠至少有几千两的银票,惊讶的问他道:“你哪里弄来这么多银子?”说着看到他身边的潘柔,便是什么都明白了,那只能是漕帮的银子。   庄氏看了程观唐一眼,道:“三弟,虽说你的事我不大好管,但潘姑娘毕竟还没过门,用她的银子总不大好。我这里还有……”   程观唐打断她道:“有什么不好的,反正她以后进门,这些银子她还不是要带着进门当嫁妆的,早拿晚拿,还不是我们程家的。”   本来潘氏对程观唐拿她的银子给他的哥嫂还有些不满,他们漕帮赚银子也很辛苦的好伐,他们也是要冒着掉性命的危险去抢这些银子的好伐,若是给程观唐用,她是给多少都愿意的,但现在他明明是拿给他的哥嫂,潘氏虽然银子拿出来了,但心里还是有些肉疼的。   结果听到“嫁妆”这两个字,她顿时眼睛都亮了,脸上顿时笑颜如花,转头对着庄氏傻笑道:“对,是我的嫁妆,二嫂,这些银子你够不够用,要不要我再回漕帮拿点。你不用跟我客气,反正都是我以后的嫁妆,呵呵……”   庄氏看着在那里看着程观唐傻笑直冒粉红泡泡的潘氏,额头上直冒黑线。   她最终还是将银票推回给了她,道:“你还是先拿回去吧,就算是嫁妆,也要你过门之后我们才能理直气壮的用。”   潘氏却坚定的移了回来,道:“二嫂,你一定要收下,你不收下就是看不起我。”   庄氏还想说什么,但潘氏的力气比她大,手按在她的手上,让她动都动不了。   庄氏叹了口气,道:“好吧,我暂时先收着。”   潘氏这才重新露出了笑脸,又笑呵呵的问庄氏道:“二嫂,我什么时候把我全部的嫁妆运过来?”   庄氏道:“我先跟相公商量商量。”   潘氏道:“那二嫂记得晚上就和二哥商量,我明天来问二嫂结果。”   庄氏又道:“潘姑娘,奶娘带着赟哥儿在外面,你可以帮我出去看看他吗?”   潘氏一副我什么都明白的模样,笑道:“二嫂是有话要跟观唐单独说吧,我明白,商量成亲的事当然不好让我这个女儿家在场,我也是会害羞的。放心,我马上就出去看赟哥儿。”说着笑呵呵的捂着嘴,从屋里走了出去,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眼睛动了动给程观唐抛了个眉眼。   程观唐看着她疯疯癫癫的样子,只觉得无语。   潘氏走后,庄氏跟程观唐道:“三弟,你若是要跟潘姑娘成亲,我建议你们还是一起脱离了漕帮。漕帮毕竟是上不得台面的门派……我不是看不起漕帮的意思,只是你是世家公子,无论以后从文还是从武,还是要走正途的。若让人知道你们身处漕帮,于你以后的前程不利。至于潘姑娘,她救过你的性命,于你有恩,你们成亲我和你二哥都不反对,但我觉得,隐藏她漕帮的身份,另换一个身份更加合适。”   至于另换成什么样的身份,她也有办法。   程观唐顿了一下,才道:“二嫂的心意我明白,但这些事,以后再说。”   庄氏也只能说到这份上,再深的就不是她这个嫂子能说的了。   她点了点头,不再多说。   广平侯府。   何姨娘在绣一件肚兜,红色的肚兜上绣了精致的百子千孙的图案,有丫鬟站在她跟前,小声的跟她说着永安侯府的事。   “……听说永安侯夫人生的极为艰难,昨晚差点熬不过去,所幸最后母子平安。听说生出来的哥儿倒是极为健康,半点没有早产儿的虚弱……”   何姨娘开口问道:“为什么会早产?”   丫鬟回答道:“这个太医说是永安侯夫人最近劳神过度所致。”但她又悄悄道:“但奴婢打听了一下,听说实际上是被西府的二夫人气得。那天西府的二夫人让人过来不知和永安侯夫人说了什么话,然后永安侯夫人进了屋子就喊肚子疼了。”   何姨娘将手上的针狠狠的扎在肚兜上,眼带愤怒。   又是那些人,又是那几个贱人,他们简直是阴魂不散。   丫鬟见到她的模样有些害怕,不敢再说话。最近的何姨娘越看越让她觉得有一种阴沉的感觉,有时候总是无端端就阴测测的,让人看了心慌。   何姨娘过了好一会,才让自己心口堵住的郁气散发出来,然后叹了一口气,又问道:“太夫人回来了没有?”   丫鬟小声而略带着小心的回答道:“刚刚看到好像是回来了。”   何姨娘放下肚兜,道:“走,我们去太夫人那里。”   何姨娘到达朱太夫人的院子的时候,朱太夫人正跟身边的麽麽说着什么。   朱太夫人道:“若是合适,我看就将今天的那位姑娘定下来吧。身份低是低了点,但胜在长得漂亮,希望她能让桢卿的心回来……”   程氏都已经成了贵妃了,没道理她的儿子还得守着她。现在桢卿不是不回家,就是一回家就钻进程氏从前住的院子去,长久下去,这总不是办法。   今天相看的姑娘是太仆寺少卿柳大人的庶女,虽然不是嫡出,但胜在是柳夫人跟前长大的。最重要的是,她长得漂亮。虽然比起程氏还是略逊了点,但也是极漂亮的了。   桢卿一直想着程氏,不就是因为程氏长得好看。那她就再找个漂亮的媳妇回来,总能将儿子的心勾回来。   她身边的麽麽见到何姨娘进来,不由跟朱太夫人示意了一下,朱太夫人转头看到她,不由将话打住,桌上柳姑娘的庚帖也掩了掩。   何姨娘见了,不由在心里哼了一声。转头却又换上了伤心又强带笑脸的表情,小声问道:“太夫人是打算给侯爷找新夫人吗?”   朱太夫人面上有些尴尬,过了会,才招了招手让她过来。   何姨娘坐到她的旁边,朱太夫人这才握了握她的手,有些歉疚的道:“萤月,你要明白,桢卿总是要再娶的,你……”   她话虽然说的婉转,但意思很明白,朱桢卿要再娶,而她这个妾室是不能扶正的。   平日说的再多她有多疼她,但结果还是看不上她这个妾室的身份的。   何姨娘真想对她大喊一句,她不稀罕,谁稀罕嫁给朱桢卿。   但她忍了下来,依旧是面上伤心,却又一副我配不上侯爷的模样,道:“我也希望新夫人能早日进门,这样……或许表哥就会回心转意了,不会再对着夫人的院子伤心。”   朱太夫人拍了拍她的手,深深的叹了口气。   何姨娘又这才说出了自己来的目的,问朱太夫人道:“姨母,永安侯喜得麟儿,过几天洗三礼,应该会邀请您吧?”   朱太夫人道:“大概会吧。”但她并不打算去。   自从程氏勾引了皇帝,给他们朱家带了一顶大大的绿帽子,广平侯府成了京城的笑话谈资以后,朱太夫人就患上了社交恐惧症。   何姨娘笑着问道:“姨母可以带上我一起去吗?”   朱太夫人问她道:“怎么,你想去?”   何姨娘黯然道:“自从伺候了表哥以来,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出过侯府了,我已经快忘了外面是什么样子了。”说着又有些羞红的笑了笑,道:“何况,我也想去沾沾永安侯世子的喜气,若是能给我再带个哥儿……”   朱太夫人这才明白过来,这个外甥女面上说得再轻松,什么也希望新夫人早日进门,但心里也是担忧的吧。   她心里对她颇为愧疚,当初若不是因为她做主将她给了桢卿,说不得她还能嫁个小官当个正头夫人,如今桢卿的妻子娶了一个又一个,但她却还是妾室。她在想这些时,又完全忘记了,当初是何姨娘主动点头,愿意给朱桢卿为妾的。   朱太夫人想了想,道:“行吧,若永安侯府送了帖子来,邀请了我,我就带你一起去。”   何姨娘松了一口气。   这次去永安侯府,不止可以见到观廉的长子,她应该也可以看到敬哥儿吧?   程家与宋国公府是姻亲,观廉又是皇帝新宠,现在的宋国公夫人新宁郡主更是宗室,应该会携带者敬哥儿前往。    ☆、第 32 章   第32章   丽和宫里面。   杜氏问身边的宫女道:“好似永安侯新添的麟儿是今天洗三?”   宫女答道:“是的,永安侯过了二十五才得了这一子,十分高兴,单一个洗三礼,就恨不得将整个京城说得上关系的人家都请了,听说等到满月的时候,准备办得比这个还盛大呢?”   杜氏撇了撇凤藻宫的方向,问道:“那一位有没有赏什么东西下去?”   虽说永安候府现在分出了一个东府和西府,程家的嫡房和庶房也闹得难看了些,千百年来兄弟阋墙闹成这样还不肯遮掩的,怕也只有这一家。但不管怎么样,程氏跟永安侯怎么都是同宗吧,还喊人家一声“嫡兄”。   宫女回答道:“没有。贵妃从昨日开始就与皇上呆在乾清宫里,到现在都没有出来。”   杜氏撇了撇嘴,又心道,也对,母子女几个将人家亲娘都给害了,自然防着人家报仇了,现在讨好嫡房也没用。一个姨娘竟然能害了正室,真是千百年来头一回,也就皇上能不听劝告宠着这样的蛇蝎女人。   但想到皇帝对程氏越来越无所顾忌的宠,杜氏感觉自己心绞痛的毛病真实越来越严重了。   杜氏沉思了一下,又道:“去,给本宫准备一份厚厚的赏赐,给永安侯府送去,就说本宫恭喜永安侯喜得麟儿,等永安侯夫人身体好些了,本宫请她进来说话。记得,赏赐越厚越好。”   现在她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程氏的仇人就是她可以团结的盟友。   更何况永安侯掌着五军都督府呢,手上有兵权呢,要是能拉拢了他,与她结成联盟就好了。   杜氏又道:“也跟两位国舅爷说一说,让他们多去永安侯府走动走动。”说着又有些埋怨道:“整天不知道在外面干些什么东西,打着本宫的名义招摇显摆,本宫让他们办的事却一件都没有办成。”   宫女道:“是,奴婢明日就让人去与两位国舅爷说。”   杜氏骂道:“等明天黄花菜都凉了,现在就让人去,永安侯的孩儿洗三,这么好的机会正好可以上门结交。”   宫女连忙道:“是,是,是,奴婢这就去。”说着屈了一下膝,然后出去了。   永安侯府,东府。   府中张灯结彩,到处都弥漫着新生儿出生的喜悦。   徐氏抱着孩子,厚厚的襁褓之中,孩子的眼睛还没张开,皮肤还显得有些皱,但已经可以看出有程观廉的模子了。旁边来的夫人们一个接一个的恭贺她喜得麟儿,夸赞孩子。   徐氏脸上洋溢着母爱的光芒,看着孩子心里柔软得恨不得掐出水来。虽然生这个孩子时受了不少苦,但看着孩子健健康康的,什么苦都让她觉得值了。   这是她和相公的第一个孩子呢,流着相公的血脉。   相公如今在世上已经是孤苦伶仃,多一个孩子就是多一个亲人。以后她会给他生下一个又一个的孩子,以后他们会一起儿孙绕堂。   何姨娘跟在朱太夫人身边,看着前面层层围绕在徐氏身边的夫人们,真想拨开这层层的人群,掀开襁褓看一眼,看看观廉的孩子究竟长的是什么模样。   但她最终还是忍住了,她还记得她现在是什么身份。一个别家府上的姨娘,闯进去要看孩子,不止会被人认为没有规矩,而且奇怪。   终于前面的女人看完了孩子一个接一个的走了,朱太夫人走到了近前。   徐氏看到是朱太夫人,脸上的表情客气疏离了几分,唤了一声:“朱太夫人。”   永安侯府与广平侯府算得上有亲,程观廉的祖母高氏与朱太夫人的婆婆是堂姐妹。只是后来,广平侯又娶了程观音。   当初决定要不要请朱太夫人的时候,徐氏是犹豫了一下的。倘若程观音还在广平侯府,她是绝对不会请的。但现在程观音与广平侯和离,又是以那种方式离开,徐氏倒是有些可怜广平侯府了。   徐氏想了想,最终还是给广平侯府也发了一份请帖。相公重回京城,能多结交一家是一家。只是对于这个程观音曾经的夫家,徐氏真是喜欢不来。再看见朱太夫人身后跟着的姨娘,更是皱起了眉头,觉得这个朱太夫人也是没有规矩的。   出门应酬,身边带着儿子的妾室,哪家里头是这样的规矩。   何姨娘自然看到了徐氏眼中对自己的瞧不起,心里痛了一下。但在朱太夫人说完恭贺的话后,还是跟着笑了一下,对徐氏道:“夫人,小少爷长得真好看,我可以抱一抱他吗?”   徐氏愣了一下,不止是徐氏,就是徐氏身边的奶娘和丫鬟都愣了一下,他们小少爷是什么身份,哪是她一个姨娘抱得起的。   徐氏还未说话,奶娘已经抬着下巴,倨傲的道:“我说这位如夫人,我们小少爷金贵,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抱的。”   徐氏出声训斥了一声:“住嘴,来者是客,不可对客人无礼。”但却并没有觉得她说错了话,训斥完了之后又低着头去看儿子,对朱太夫人和何姨娘都有些不愿意搭理。   朱太夫人在何姨娘出言说话时,也是有些皱眉,再看徐氏脸上的不悦,带了几分严厉的道:“你就在旁边好好伺候我,不要多说话。”说着又对徐氏道:“你莫怪,我近来身体不好,何氏孝顺,所以伺候我出门。”   就算身体不好,难道身边没有麽麽丫鬟,非得让一个儿子的妾室服侍出门。徐氏越发看不上朱太夫人的行事。   难怪外面都传,广平侯的第一任夫人温氏是被她这个婆婆气死的。程观音虽然跟她们有仇怨,但听说嫁进广平侯府后,也是吃过她不少苦头。   何姨娘看着徐氏,心里叹了一口气,但仍是恭敬的道了一声“是”。   等到了正式洗三,何姨娘在人群中看了一眼,有些可惜没有看到新宁郡主,更可惜没有看到敬哥儿。   何姨娘趁着人多人乱,跟朱太夫人说了一声想去如厕,然后绕到了花园。   永安侯府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再没有人比她熟悉了,府里没一道门每一个院子她都知道。   从花园的中间相隔,中间砌了一道墙,墙的另一边变成了程观庭和程观唐所居的西府。   墙的中间开了一道唯一的小门,门上上了锁。平日旁边本有一个麽麽在把守,但今日麽麽却不知道去哪里了。   何姨娘有些怨憎的看着墙的另一边。   而后她听到门的另外一边有小孩子脆脆的声音传来:“奶娘,那边在干什么?好像有很多人,还有人在唱戏。奶娘带我去听戏去。”   他的奶娘在恐吓他道:“小少爷,那边有老虎呢,去了老虎就要将你吃掉,到时候小少爷就再也见不到二爷和夫人了。他们那边那么吵,就是要骗小孩子过去好吃掉呢。”   小孩子又问道:“赟哥儿它们也吃吗?”   奶娘道:“吃,像小少爷这么可爱聪明的孩子,他们最喜欢吃了。小少爷走吧,我们回去吧,夫人该担心你了。”   何姨娘知道这个孩子,应该是程观庭和庄氏的孩子。   何姨娘脸上变得越来越愤恨,眼中淬着毒——她可真想将这个讨厌的孩子推到荷花池里淹死。   她走过去,用力的推着隔墙的那道小门,没有推开,她又在周围搜索了一下钥匙,却并没有找到。   墙的那一边,奶娘带着孩子的脚步声已经走远了,何姨娘有些不满的踢了一下门。   这时候把守小门的麽麽回了来,看到她,语气不善的问道:“你是谁?在门上干什么?”接着审视的看了她一眼,又盯着她道:“你是东府的还是西府的?”   何姨娘垂了垂眼,顿了会才抬眸起来,道:“我是府里来参加小少爷洗三的客人,我想去如厕,看到这里有小门,以为这里有近道,所有才想开门。”说着又有些不好意思的道:“人有三急,望麽麽莫怪。”   麽麽看了一眼她身上的衣裳,这才相信了她的话。   麽麽给她指了指路,道:“如厕往那边去,这门平日是不开的,过了这道门,也不再是我们东府的地方。”   何姨娘道了声是,又道:“是我失了分寸,多谢麽麽指路。”然后往她指着的方向走去。   西府靠近东府的一个院子的屋顶上,原本站着在看着东府张灯结彩正在洗三的热闹场景的程观唐,低头看着独自款款而行的何姨娘,突然眯起了眼睛。   他踢了踢蹲在他托着下巴正百无聊赖的潘柔,道:“诶,起来。”   潘柔拍了拍衣裳站起来,问道:“干什么?”说着又不满道:“我就说人家生儿子洗三有什么好看的,等我给你生个儿子,到时候请人来洗三才好看呢。”   程观唐直接忽略她的话,道:“你去帮我做件事,帮我杀个人。”   潘柔道:“又杀人,你怎么比我还喜欢杀人。我跟你说,我不杀大官。”   程观唐道:“这次不让你杀大官,让你杀个姨娘。”说着低头抬抬下巴,示意了一下下面走着路的女人。   潘柔循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正想答应下来,结果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撇着脑袋拒绝道:“那于我又没有什么好处,说不定还会引来麻烦,不去。”    ☆、第 33 章   第33章   程观唐道:“你不是一直想让我娶你吗?你杀了那女的,我就跟你成亲。”   潘柔眼睛大亮,指着他道:“这是你说的,不许反悔。”说着又笑眯眯的道:“你等着,我一定将她大卸八块。”然后就准备从楼顶上飞下去。   程观唐拉住她,道:“你就准备这么去?”   潘柔转过头来奇怪的看了他一眼,接着反应过来,长长的“哦”了一声,道:“明白,易容变装。”   她从屋顶上下来,在东府避着人晃了两圈,终于找到一个端着糕点的丫鬟,在后面一巴掌拍在她的脖子上,小丫鬟头顶旋黑,正想惊呼一声,却被她一手捂住嘴巴另一手甚至还能去接着从她手上正要落下来的托盘。   小丫鬟拼命的想要睁开眼睛,只来得及看到一抹红衣,然后便闭上了眼睛,不省人事。   潘柔将手上的托盘放下来,左右看了一眼,将她拖往旁边的假山里面。   等再出来时,她已经是一副丫鬟的打扮。   她摸了摸头上的发髻,再顺了顺身上的衣裳,小丫鬟的身材比她娇小,她穿着其实并不怎么合身,但也勉强可以应付过去。   她将匕首藏进袖子里,拍了拍手,然后便端起刚才小丫鬟端着的糕点,往刚才何姨娘走的方向上而去。   何姨娘怕引人怀疑,最终还是往厕房绕了一圈,然后才出来。   出来之后便沿着东府长长的抄手游廊,准备往正院回去。   却在这时,看到迎面走来一个丫鬟。丫鬟低着头,看不清楚面容,手上端着几碟子糕点。   等走近了她,丫鬟对着她小声的问道:“夫人,要吃块糕点吗?”   何姨娘正觉得奇怪,这里地处府里偏僻之处,也无宾客,这个小丫鬟怎么会单独端着糕点往这个方向来。   结果还没等何姨娘想清楚什么,却从小丫鬟的袖子里“倏”的露出一道匕首的亮光,出手极快的准备往她身上捅过来。   何姨娘几乎来不及闪避,睁大了眼睛,连惊呼救命都来不及发出来。   那一刻她以为自己要死在这里了,她甚至没有看清要杀她的人是谁。   结果这时候,空气突然传来一声“叮”的声音,丫鬟手上的匕首被一块小石子弹开,一个男子冷厉的声音传来:“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敢在这里伤人。”   何姨娘转头看过去,然后便看到孟绍持着剑极快的窜了过来——她心里是极高兴的,这个男人,这个她曾经的丈夫,这个她曾经爱着的男人,在她需要她的时候像英雄一样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潘柔知道来人的身手应该极好,至少跟她不相上下,她手上的匕首被弹开,连着她都被弹得退后了一步。   她还知道在赫赫侯府伤人被抓定会惹出大麻烦,现在不可恋战,逃跑为紧。   她收了匕首准备往反方向逃跑,结果这时候孟绍却已经追了上来,潘柔只得回身应招。   两人武功皆是不凡,几招下来竟然分不出胜负。潘柔有些着急,她跟他打得越久,形势会对她越不利,她会被人记住脸,也会引来护卫。   而她已经隐隐听到有护卫听到动静已经往这边赶过来了。   潘柔将程观唐骂了个半死,又怨怪自己色迷心窍。   然后她一抬眼,便看到程观唐站在墙头,扔了一把点着的炮竹下来。   孟绍突然被后面的鞭炮声一惊,暂时收了剑势,潘柔趁机逃走。   她轻功了得,孟绍一闪神的功夫,她已经逃远了。   孟绍看了看站在墙上的程观唐,再看看已经逃远了的潘柔,眉头紧皱了皱。   程观唐却一脸无辜的道:“不好意思,我家小侄子想听鞭炮声,吓着宋国公爷了。不过你一个大男人,欺负人家一个小丫鬟,也忒不像话了。”   何姨娘脸上怒容而生,盯着他,狠道:“是你,是你派人来杀我的?”   程观唐道:“你可别冤枉好人哦,我还说是你们东府贼喊抓贼,自导自演想要泼脏水给我呢。”说着又哼了一声道:“你是谁?我认识你吗?值得我光天化日之下大张旗鼓的派个女人去杀你。”   何姨娘“我”了一声,这才想起她现在的身份是广平侯府的何姨娘,而不是程观玉。可就算这样,他杀她的原因也昭然,她在广平侯府暗算过程观音,他未必不是想要替程观音出头。   可是这一瞬间,何姨娘却并不像让孟绍知道她是别人的妾室,哪怕这是因为种种原因不得而为之,所以她只能就此打住。   程观唐拍拍手站起来,道:“不跟你们玩了,我还要回去陪我的小侄子。麻烦你们下次想要冤枉人的时候,找个出色一点的接口和理由。”说完从另外一边跳下去,回去了西府。   孟绍看了程观唐离去的方向一眼,道:“未必与他有关,我看那丫鬟与他也不像是认识。”   何姨娘心中带气,有些气愤的看着孟绍,她知道他现在是在替西府说话。那只眼睛看到那个丫鬟不像与他认识,她看他跟那丫鬟全身上下都认识,不是他指使来的人是谁。   她有些气恼的问道:“你刚刚为何不追上那个女的将她抓住。”只要抓住她正好可以定下西府的罪。   孟绍转头盯了她一眼,眼神冷冷,却并不说话,将剑插回了稍中。仿佛根本无需对她这个不相干的人解释,而这让何姨娘心中难受。   孟绍并没有见过何姨娘,此时随意的问道:“看你不像是程家的人。”   何姨娘顿了一下,却并不说自己叫什么,而是道:“我是和冯夫人一起过来的。”   冯家人?那就是程观廉外祖家的人。此时出现在这里,倒也合理。   孟绍又看了看她的衣着和打扮,又多问了一句道:“你是冯家嫁出去的姑娘还是冯家的媳妇?”   何姨娘连忙道:“不是,我没嫁人。”   孟绍有些讶异的看着她,看她明明是妇人的打扮,且看年纪也是二十出头了。   何姨娘有些不自在的笑了笑,这才随便找了个理由糊弄了过去,道:“我是说,因我未过门未婚夫便去世了,所以一直在娘家守望门寡……”   可是刚说完,何姨娘便觉得自己这个理由找的真是糟糕透了。   孟绍当然不相信她的话,但对她为何要隐瞒身份也没兴趣。   这时候突然一个女子的声音传来:“公爷?”   然后一个锦衣华服,珠钗环佩的明艳女子牵着一个大概六七岁的小公子走了出来,先看了孟绍一眼,再看一眼和孟绍站在一起的何姨娘,心中有些疑惑,更觉得眼前的何姨娘有些熟悉,只是一时想不到在哪里见过。   而这明艳女子,正是现在的宋国公夫人,新宁郡主萧棋。   何姨娘看了一眼新宁郡主,眼中带着些许的厌恶,再看到新宁郡主手中牵着的敬哥儿,整个眼神都亮了,感动、惊喜,还有想要马上过去将他抱在怀里的冲动。   她喃喃的叫了几声:“敬哥儿,敬哥儿……”   孟绍耳朵灵敏,听到了她的喃喃自语,以及整个像是饿狼见到肉一样的表情,本能的感到不喜。   他走过去,牵起妻子的手,道了一声:“走吧。”   新宁郡主回过头来再看了何姨娘一眼,这才跟着丈夫转身离去。   何姨娘直到他们走远了之后,像是才回过神来,连忙追上去,却又只敢远远的看着他们,喃喃的道:“敬哥儿,敬哥儿,我的敬哥儿……孟绍……”   眼泪从脸颊缓缓滑落。   相逢对面不相识,原来就是这样撕心裂肺的感觉。   另一边,潘柔逃跑的时候还知道不能往西府的方向跑,免得东府疑上西府。结果往反方向逃时,却正好遇上东府听到动静过来的护卫。   潘柔骂了几句娘,只能带着护卫东窜西窜,靠着轻功厉害好不容易才摆脱他们躲到了荷花池下,等到他们走了之后,才敢从荷花池里出来。   府里因为发生了女刺客差点伤人的事,加强了防卫。潘柔本像趁乱再从东西府相隔的墙上跳过去的,结果发现那墙下也站了一排的护卫把手。   潘柔只能躲到了晚上,趁着夜色趴在送潲水出府的马车底下才出了东府,然后从大门回了西府。   程观唐开门给她,闻着她一身泥巴味和潲水味混杂在一起的奇怪味道,问道:“你没事吧。”   潘柔摇了摇头,然后扶着程观唐的肩膀,竖起手指,看着程观唐道:“程观唐,姑奶奶我告诉你,这次你若再不娶我,我跟你没完。”   程观唐闻着她一身的味道皱了皱眉,道:“你先把自己洗干净了再说。”然后扶着她进来。   潘柔仍不忘再跟他重复道:“记住,不娶我我跟你没完,杀了你我再自杀。”   为了他她可真是豁出命去了。    ☆、第 34 章   第34章   丽和宫里。   杜氏有些头疼的让宫女替自己揉着太阳穴。   替她去永安侯府送赏赐的宫女回了来,她微睁了一下眼,又阖上,漫不经心的问道:“赏赐送到永安侯府了?”   宫女屈了屈膝,道了声是,又道:“永安侯夫人说,谢谢娘娘的厚赏,等出了了月子,一定亲自进宫来向娘娘谢恩。”   那便是接下她的示好了,杜氏点了点头,觉得今日总算有一件事令自己满意的了。   但接着想到还和皇帝住在乾清宫的贵妃,又重新头痛起来。   她挥了挥手,让替她揉着太阳穴的宫女退下去,又问道:“去乾清宫送汤的何御女还跪着?”   程氏在乾清宫住了三天,到现在连乾清宫的门都一步没有跨出过,都快将乾清宫当成自己的宫殿了。   哼,乾清宫她都没住过,她一个妃嫔,都走在她的前头了。   她不过派了一个御女前去送羹汤,想告诉皇帝的是后宫不止贵妃一个女人,还有很多漂亮的水嫩的宫妃等着他宠呢,结果程氏也不知给皇帝灌了什么迷魂汤吹了什么枕头风,何御女一进去乾清宫就被皇帝罚跪在了地上,从上午一直跪到了现在。   杜氏恨恨的骂道:“狐媚子就是狐媚子,在宫外勾引了一堆男人还不算,在宫里还勾的皇上连祖宗的规矩都不管了。”   丽和宫的宫女不敢附和,低着头不肯说话。贵妃已经成了皇宫的梦靥,不久前就因为一个宫女议论了贵妃几句,结果被皇上罚去割去了舌头。   贵妃进宫之后,皇后就成了摆设,现在宫妃宁愿去凤藻宫讨好贵妃,也不大往丽和宫来了。   不,其实在贵妃进宫之前,皇后就几乎是个摆设。只是那时候这个摆设还能摆在显眼的地方,现在是只能摆在乌漆麻黑的角落里了。   这时候,又另外一个宫女走了进来,对杜氏屈了屈膝,道:“娘娘,国舅夫人在宫外求见。”   杜氏自小被卖进宫,对兄长还能说因为血缘有点感情,但对家里的两个嫂子就实在没什么感情,哪怕她当上皇后,两个嫂子靠了上来,奉承讨好左一句右一句的“娘娘”,但也让她对她们实在看不起。   她又正值心情不好,听着不由皱了皱眉,有些不耐烦的道:“她进宫来干什么?”   说着想了一想,又摆了摆手道:“算了算了,让她进来吧。”   说完转身坐到上首的椅子上。   杜夫人进来的时候,笑眯眯而讨好的对杜氏跪下来请安,道:“拜见娘娘,娘娘万福。”   杜氏高高的抬了下下巴,居高临下的道:“起吧。”   杜夫人对杜氏的冷淡客气也不在意,道了一声:“谢娘娘。”然后才扶着宫女的手站起来。   杜氏也不让人上茶,直接开门见山的问道:“说吧,你进宫来是有什么事?本宫忙得很,不像嫂子这样清闲。”   杜夫人对这个端着一个皇后空架子的皇后小姑子有些看不上,一个皇后,在宫里让一个嫁过人的贵妃都压得抬不起头来了,还有什么好傲气的。   但这再是空架子也是个大的华丽的架子,杜家还是要靠着她的,所以面上也只能是依旧谄媚讨好的道:“臣妇给娘娘带来一个好消息呢。”   杜氏道:“你们还能送来好消息?那可真是活见鬼了。”交给他们办的事,哪一次不是搞砸的,上次他们若是成功在栖霞寺就将程氏杀了,哪里还有她现在这许多事。   杜夫人道:“娘娘,这次真的是个好消息。”   说着左右望了殿里的宫女一眼。   杜氏虽然不怎么相信杜夫人,但看了她一眼,觉得听听也无妨,于是左右使了使眼色,让殿里的宫人出去了。   等宫女们都走了之后,杜夫人这才走到杜氏跟前,对着她的耳朵说了几句。   皇后听完后怒气腾腾的站了起来,怒道:“你说什么?你知不知道巩昌侯府现在是个什么东西,就是个谁都不敢碰的烫手山芋,程氏正准备找她报仇呢,你们竟然还敢碰上去。我早跟你们说过,不要太贪,你们打着本宫的名号在宫外收了多少东西,还不知足。说吧,巩昌侯府给了你们多少好处。”   巩昌侯世子杀了程氏的兄长,这眼看程氏迟早是要对他们下手的。巩昌侯府又不是程观廉,迟早得完蛋。   杜夫人也不否认,道:“实在不是臣妇和舅爷们不知深浅,而是这次巩昌侯夫人这次十分的大方。”说着竖起了一根手指,道:“他们给了这个数。”   杜氏看着她竖起的手指一眼,不屑道:“一万两?”   杜夫人摇了摇头,说出了一个连杜氏都吃惊的数:“是十万两。”   杜夫人满意的看着张大了眼睛露出吃惊以及蠢蠢欲动的表情的杜氏,又接着道:“舅爷说了,娘娘在宫里艰难,我们会拿四万两进来给娘娘。”   杜氏虽然心动,但是想了一下,还是显得犹豫。   杜夫人继续道:“而且舅爷想出了一条妙计,正可以利用来对付程氏。”   杜氏看向她。   杜夫人又凑到她的耳朵边上,嘀咕了几句。杜氏越听眉头越舒展开来,脸上也露出了满意。   若是这条计策能成,倒是真的能扳倒程氏。   杜氏最终道:“拿七万两给本宫,你们拿余下的三万两。”   杜夫人有些肉疼和不自在起来,道:“娘娘,您在宫里是皇后之尊,也没有多少花钱的地方,七万两……”   杜氏瞪了她一眼,骂她道:“刚才还说着知道本宫在宫里艰难,怎么现在倒是忘记了。再说了,你以为本宫是皇后就不用各处打点,宫里那些滑头的奴才们,本宫不喂饱了他们,你以为他们肯听本宫的,早就跑到程氏的跟前去了。本宫告诉你们,若不是有本宫,你们还只是个连三餐都管不饱的瓦泥匠,三万两是已经是本宫看在兄妹的情分上了。有本宫才有你们的好日子,若是本宫被废了,你们也回去喝黄泥水去。”   杜夫人虽然肉疼和不满,但想了想,觉得杜氏说的虽然话不好听却真的是这么回事,他们还真的不能看着杜氏被废了,于是狠了狠心,最终道:“七万两就七万两。”又道:“巩昌侯夫人并没有将十万全都给我们,只给了五万两,等到事成之后再给另外五万两。臣妇现在先将五万两给了娘娘,等事成了之后,再送两万两进来给娘娘。”   说着从身上掏出一大叠的银票,放在了杜氏跟前的桌子上。   杜氏将银票收了,这才点了点头。   另一边,乾清宫里。   跪在地上的何御女已经是满头大汗,手上高高举起托盘,托盘上放着两碗茶。   她已经不知道自己跪在这里已经有多久,只知道自己的腿已经跪的没有知觉了。她想,自己的腿一定是已经废了。   她悄悄的抬起头,看着坐在榻上的观音,正蹙紧了眉头往小几上放着的棋盘里放下一枚棋子。   坐在她对面的萧琅正漫不经心的用棋子敲打着手里的另一枚棋子,玉石做的棋子在寂静的乾清宫发出清脆的“叮叮”声,然后在观音走完一步后,他也百无聊赖的像是随意的也扔下了一枚棋子。   何御女看着观音,眼里带着哀求和期盼,她期待着贵妃能为她求一求情,让皇帝饶过她。   观音却像是没有看到她一样,又在棋盘上放下一枚棋子。   皇帝突然道:“没想到你这个人还挺狠心,朕还以为你会替她求一求情。”   观音面容清冷,漠不关心的道:“皇上自己的女人,自己不心疼,我操心个什么劲。”   莫名其妙要罚何御女的人是他,莫名其妙要让何御女跪下来的人也是他,何御女又跟她没什么交情,她凭什么要为了她去求他。   他可不是那么好求的,每一次总要拿东西来换。   萧琅好像对她的无动于衷感到有些失望,想到了什么,又笑了笑,道:“程观廉的儿子今天洗三吧,朕倒是忘了给朕的好爱卿送件礼物。”说着大声喊道:“魏忠。”   魏公公很快就走了进来,对萧琅行礼道:“皇上,奴才在。”   萧琅道:“去,给永安侯送两尊金猪,就说是朕恭贺他得了个儿子的。”   观音眉头一皱,有些气恼的将手上的棋子全部扔到了桌子上,气道:“不下了。”   说完从榻上下来,穿了鞋子。   萧琅看着她,“哼”了一声,又加了一句:“再加尊金猴。”   观音穿鞋的动作顿时停住,皇帝饶有兴致的看着她,想要看她接下去会怎么办。是来求他?还是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重新坐回来。   但观音却只是顿了一下,然后便继续穿上鞋子,从榻上站起来,冷冷的瞥了一眼萧琅,冷哼道:“皇上真这么荣宠程观廉,不如将这皇位也送他坐一坐。”   萧琅道:“嗯,等朕不想做皇帝了,说不定真会考虑一下你的建议。”   观音不屑的看了他一眼,然后从乾清宫里走了出去。   萧琅对她的态度很是有些失望,他想看到的是她忍不住求他的样子。那种明明不想却不得不求着他的样子,真是极有意思的事。   但看来他真是将她的脾气宠大了,连对他都敢甩脸色。   萧琅也有些恼,踢了一脚跪在地上的何御女,骂道:“滚。”   何御女从没有像这次一样高兴激动于听到萧琅的这声“滚”字,她匍匐在地,又哭又笑带着感激的道:“是,臣妾这就滚。”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有事要回家办理,不知道有没有时间将下一章写好换上,如果明天晚上十点还没有更新,那就说明明天没有了。 ☆、第 35 章   第35章   观音从乾清宫里面出来,杭公公马上迎上来,小声的跟她道:“娘娘,杜家的大夫人刚刚来见了皇后。”   观音“哦”了一声,问道:“因为什么事?”   叶杭公公接着道:“奴才查到,巩昌侯夫人在宫外送了杜大夫人五万两银子,然后杜大夫人就接着进宫来见皇后娘娘了。”   观音冷嘲了一声:“五万两银子,她可真舍得本,这是打算买我的命呢?。”又道:“正好,她不来找我我也要找她,她既然自己撞上门来,也省下了我的功夫。”   转头又望向叶杭公公,道:“明天去将巩昌侯夫人请进来,记得,连同他们家那位姨娘生的小少爷也给我带进来。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也该是她们偿命的时候了。”   没道理她的姐姐和茗哥儿死了,她们还能好好活着的。   想起茗哥儿和程观月,观音眼中泛起了湿光。   她脚步不停,仰着头一步一步往凤藻宫走去,有些害怕让人看到她眼中的软弱。杭公公听到她的吩咐,拱手道了一声是,然后下去安排了。   另一边,杜大夫人出了皇宫。   想到进了杜氏口袋里的五万两银子,越想越肉疼。   真是,自己白忙活一场。又吐槽杜氏,奴婢就是奴婢,当了皇后还脱不了小家子气。   她越想越不甘心,转头跟身边的丫鬟道:“你,去一趟巩昌侯夫人,跟巩昌侯夫人说几句话。”说着凑到丫鬟的耳朵边上,轻声嘀咕交代了几句。   说完后又放开她盯着她问道:“知道怎么做了吗?”   丫鬟垂头道是,又道:“奴婢一定将话给巩昌侯夫人带到。”   杜大夫人挥了挥手,道:“去吧。”   巩昌侯府里,巩昌侯夫人送走了杜大夫人的丫鬟之后,黑着脸转身回了自己的院子,一边骂道:“真是吸人血的水蛭!”   巩昌侯夫人坐到椅子上,有些头痛的揉了揉太阳穴。   这个时候,一个丫鬟匆匆的跑进来,大叫道:“不好了,夫人。”   巩昌侯夫人听着不耐烦的问道:“又怎么了?”   丫鬟惊慌的道:“世子爷将小莲打死了。”   巩昌侯夫人越发觉得头疼了。   小莲是曹祁的通房,原是从奴婢抬举上来的。   曹祁不能人道之后,脾气十分暴躁,动不动就打人骂人。有时候明明不能人道了,还非要玩弄丫鬟,结果越玩弄越不行,越不行脾气越暴躁。   在小莲之前,他已经打死过两个丫鬟,他院里的丫鬟都怕他躲着他,而他又认为是丫鬟们在嘲笑他看不起他。   巩昌侯夫人有时候也会劝一劝曹祁,但是劝不动,又见儿子活得这么痛苦,心里不忍心,便也由着他去了。   巩昌侯夫人叹了一口气,道:“拿着银子给小莲的家人,就说小莲在府里是病亡了,不要让他们闹起来。”   丫鬟道了声是,准备出去。   巩昌侯夫人又叫住她道:“等等,这件事记得悄悄的办,不要让侯爷的几个妾室知道。”   她只有一个儿子,可巩昌侯却不止曹祁一个儿子,巩昌侯风流成性,几个姨娘都给他生有庶子。   巩昌侯一直就对这个嫡子不满意,当初若不是因为娶了程观月,靠着程家,祁哥儿这个世子都未必能请封得下来。   曹祁断了子孙根之后,几个姨娘一直巩昌侯耳边吹枕边风,想让他废了这个世子,巩昌侯也已经有些动摇。   这件事若是让几个姨娘知道了,只会大做文章。   丫鬟有些为难道:“世子爷闹得有些大,几位姨娘怕是已经知道了。”   巩昌侯夫人只觉得一团乱麻,眼前就像有一个巨大的深渊对着她,她不想跳下去,可是又无路可走。   她有些怪自己,当初为什么会替儿子娶了程观月这个扫把星进门,心里更是后悔,当初不应该帮着儿子让青姨娘那个贱人进门。   若是青姨娘没有进门,茗哥儿没有死,也就不会有后来这些事了。   她想起了茗哥儿这个孩子,那真是一个乖巧的孩子啊,是她嫡亲的孙子,她当初怎么就猪油蒙了心,因为他是程观月生的就不喜欢了,又觉得若是他在,程观廉回来之后必定会恨上他们,所以他死了,她也并不曾真正伤心,更不曾追查他的死因。   现在真是说什么都要晚了。   巩昌侯夫人有些颓丧的挥了挥手,道:“你先用银子安抚了小莲的娘家人吧。”   丫鬟道了一声是,然后出去了。   巩昌侯夫人拿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湿意,只觉得整个人老了十岁。   她重新从椅子上站起来,吩咐身边的麽麽道:“去将我的嫁妆册子拿过来。”   麽麽明白她想干什么,想劝她道:“夫人,你……”   巩昌侯却打断她道:“让你去你就去,别这么多废话。”   麽麽摇了摇头,只能去将册子捧了出来。   巩昌侯夫人翻了几下,将册子上几处好的田庄和铺子都划了出来,对麽麽道:“将这几处田庄和铺子的地契房契找出来,明日给杜家的国舅夫人送过去。”   麽麽终还是忍不住道:“夫人,您上次已经给了杜家一大笔银子了,您的嫁妆可不剩下多少了。何况皇后在皇上跟前连句话都说不上,两位国舅爷到现在也没个一官半职,根本就是靠不上的。”   巩昌侯夫人终于忍不住哭道:“麽麽,难道我不知道杜家未必能靠的上,但凤藻宫的那位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发难,我和祁哥儿总不能等死,哪怕是有一点希望,我也总要试一试。”   这是她几十年辛辛苦苦才置办出来的产业,扔出去她也心疼。上次给杜家的那大笔银子,有部分都是从府里挪出来的,这次却再不能从府里挪了,否则侯爷要是发现了还不知该怎么收场。   他们还不是完全没有希望,祁哥儿虽然废了,但他们还有萍哥儿,她决不能让爵位落到了别人手里。   巩昌侯夫人拿着帕子捂住嘴,忍不住大哭起来:“这都叫什么事啊!”   要是她当初不对程观月那么狠就好了,要是茗哥儿还活着就好了,有个当贵妃的姨母,不用说他们这一房的爵位都是稳稳的。   麽麽摇了摇头,心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她早就劝过她,老程侯爷与俞姨娘毕竟为世子爷的世子位出过力,对世子夫人还是宽厚一点好。偏她不听,非听青姨娘的花言巧语,觉得俞姨娘一方是彻底翻不了身了,留着程观月不仅对世子爷没有半点好处,还会让程观廉恨上他们,要是程观廉因此支持世子爷的庶兄们来抢世子爷的世子之位,爵位说不定会落到旁人手里……   便是她这个自小跟着巩昌侯夫人的老奴,也觉得巩昌侯夫人和世子爷有些自作自受。   巩昌侯夫人将手里的嫁妆册子交给麽麽,道:“麽麽快去吧。”   可是到了第二日,巩昌侯夫人还来不及让人去给杜家送上这份大礼,宫里就来人了。   来的是凤藻宫的人。   巩昌侯夫人跪在地上,听着面白无须的公公尖着声音道:“贵妃娘娘许久不见巩昌侯夫人,心中十分想念,想请夫人进宫说说话。贵妃娘娘还说了,她也十分想念已经夭折的小外甥,可惜小少爷已经入土为安。不过好在茗哥儿还有个异母的兄弟,长得与茗哥儿应有几分相似,还请巩昌侯夫人将小少爷也一起带进宫去,一解贵妃娘娘的相思之苦。”   巩昌侯夫人只觉得脑中一片蒙黑,差点要晕过去。   她握了握拳,忍住自己颤抖的身体,好一会才僵硬的笑出来,道:“公公,萍哥儿病了,不好带进宫去,免得给贵……贵妃娘娘过了病气……”   公公马上打断她道:“那正好,宫里有好的太医,可以给小少爷医治。”说着看了巩昌侯夫人一眼,又道:“夫人,贵妃娘娘交代了,她今日是一定要见到小少爷的,夫人还请行个方便,不要为难我等在贵妃娘娘面前交不了差。”   巩昌侯夫人张了张嘴,还想说话,这时候巩昌侯的一个妾室却牵了萍哥儿匆匆走出来,嘴里喊道:“公公,萍哥儿在这呢。萍哥儿好好的,哪里是病了。公公快带他进宫见娘娘去。”   巩昌侯看着差点晕倒在当地,看着那个妾室,恨得几乎要咬碎了牙。   妾室却不惧的迎上她的目光,脸上带着得意。   公公看了巩昌侯夫人一眼,冷哼了一声:“巩昌侯夫人,欺瞒贵妃虽然比不上欺君之罪,但这罪名也不小啊。”   说着抬了抬眼,道:“将曹家小少爷带上,扶着巩昌侯夫人,打道回宫。”   身后的小公公们道了一声是,两人前来扶起巩昌侯夫人,一人前去抱起萍哥儿,然后转身准备回宫。   萍哥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道却觉得心里害怕,一边挣扎一边哭出来,喊道:“祖母,祖母……”   巩昌侯夫人听了,终于回过神来,推开扶着她的公公,跑过去将萍哥儿抢回来,僵笑着道:“我来,我来抱他。”   打头的公公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对她旁边的公公使了使眼色,然后一前一后几个公公,半挟持了他们上了马车,然后往皇宫而去。 ☆、第 36 章   第36章   凤藻宫里。   观音看着紧张的揽着萍哥儿走进来的巩昌侯夫人,勾唇一笑,道:“巩昌侯夫人,真是好久不见。”   巩昌侯夫人颤抖的抱紧了孩子,抬头看着那个美得惊天绝艳,明艳得近似妖精的女人,然后带着孩子缓缓的跪了下去,,声音带着颤音道:“拜,拜见贵妃娘娘。”   观音看了她一眼,再转眼看向萍哥儿。   萍哥儿被她看得害怕,身体一缩,往巩昌侯夫人身边缩去。   观音勾唇笑了笑,道:“这便是本宫那位好姐夫的庶子吧?本宫还是第一次见,长得倒还真的有几分肖似茗哥儿。”   观音对他招了招手,道:“来,走上前来,让本宫好好看看。”   萍哥儿敏锐,越发害怕的往巩昌侯夫人身上躲。   巩昌侯夫人也护着他,僵笑着道:“娘娘,小孩儿不懂事,还是不要上去烦扰了娘娘了。”   这将是祁哥儿唯一的孩子,也将是她唯一的孙子,是她全部的希望。倘若祁哥儿还能再有别的孩子,她也不会对这个孩子这么宝贝,可是没有了,这个儿子唯一的一条根。   可是观音看着她,却想起她是怎么对待茗哥儿的,茗哥儿才是她正正经经的嫡孙啊。   那样可爱的一个孩子,那样孝顺的一个孩子,别人对他一点好,他都能记上好多天。巩昌侯夫人和曹祁明明对他不算好,但他无论去哪里,看到好玩的好吃的,他都能想着要给爹爹和祖母带一份。   她的眼睛带上了几分冷意,道:“本宫是妖魔吗?这样不敢上前。”   她说完,对身边的杭公公使了使眼色。   杭公公笑着上前去,将萍哥儿从巩昌侯夫人手里扯过来,笑吟吟的道:“夫人,能得贵妃娘娘高看一眼,是小少爷的福气呢,多少人求都求不来。”   巩昌侯夫人睁大了眼睛看着孩子,孩子一副害怕得想哭又不敢哭的模样,正回着头看向她露出求救的神情。   巩昌侯夫人想要扑上去将孩子抢回来,结果却被身后的两个宫女及时的按回了地上,宫女道:“夫人,贵妃娘娘没有叫起,您可不能自己起来。”   萍哥儿终于被牵到了观音前面,观音拉起他的手,笑着问道:“今年该七岁了吧?本宫记得你只比茗哥儿小几个月。”   萍哥儿的手放在她的受理,一直在抖,仿佛那里插着千万个刀刃一样。   他小声的害怕的回答道:“是。”   她摸了摸他的脸,笑得异常温柔,道:“真是个乖巧的孩子,跟茗哥儿一样的乖巧,茗哥儿死的时候才六岁多点……”她顿了顿,又接着笑问道:“本宫记得当时你们一起落水,怎么你没事,你的哥哥茗哥儿却死了呢?告诉本宫,你们落水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   那时她查问过程观月的丫鬟,说是茗哥儿和他一起发生口角,然后他将茗哥儿推下水的,而又这么刚好的落水的地方就没有人。那时候他也已经是六岁多的孩子了,他不相信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无心。倘若真的无心,就不会他一点事都没有,茗哥儿却连命都没了。   后来她才查出来,青姨娘出生在渔家,既是如此,凫水也应该很厉害吧。她既然会凫水,那必然会教自己的儿子。   萍哥儿一直在抖,带着哭腔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不是我,不是我……”   观音又问道:“茗哥儿很喜欢有兄弟姐妹的,他晚上有没有来找你,有没有跟你说‘萍哥儿,来跟哥哥一起玩啊,来陪哥哥啊’,有没有?”   萍哥儿终于吓得瘫软下来,害怕的哭出了声。   他不知道,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不是他,是姨娘,是姨娘……   是姨娘跟他说:“……茗哥儿是嫡子,排在你前头,有他在就永远没有你出头之日。姨娘会安排好,你趁着没人的时候就将他推下水,娘不是教会了你凫水吗,等他淹死了,娘再去喊人将你们救上来,到时候你就说是茗哥儿和你一起不小心掉下水的。他死了,等你父亲以后做了侯爷,你就是世子……”   姨娘自小就告诉他,住在府里的夫人和小少爷是拦在他前面的绊脚石,等以后有机会回了侯府,一定要让他变成世子。   他虽小,但已经明白了身份的重要性。他听了姨娘的话,然后茗哥儿就死了。   他后来也一直做梦,梦到茗哥儿来找他,他好害怕呀。他一直跟他说,不要找他不要找他,是姨娘,是姨娘教他这样做的,但是他就是不走……   巩昌侯夫人看着吓得一直在哭的孙子,急得自己的眼泪也要出来了,跪在地上哀求道:“娘娘,萍哥儿那日真的是无心的,求您放过他……”   “无心?”观音点了点头,嗯了一声,道:“本宫今日也是无心的。”   她又道:“罢了罢了,本宫不过想跟他亲近一番,倒没想到他会吓成这样。”说着对杭公公道:“杭公公,带他下去洗把脸,然后带他去御花园玩一会。”说着又看向巩昌侯夫人,笑道:“本宫跟巩昌侯侯夫人,好好的说说话。”   杭公公谄笑着道了一声是,然后拉着萍哥儿出去了。   巩昌侯夫人看着被带走的孙子,匍匐在地上,哭着道:“娘娘,您有什么不满的,就全都发泄在臣妇身上,求您别为难一个孩子。”   观音冷冷的看了她了一声,她倒以为她会放过她呢。   观音道:“夫人说的什么话,本宫的姐姐嫁了你曹家,咱们可是亲戚,本宫怎么会对你怎么样。至于萍哥儿……”她说着“哎”了一声,接着道:“这御花园同你们家巩昌侯府一样,就是池啊湖的有点多,萍哥儿会不会跟茗哥儿一样不下心落个水什么的,本宫就不知道了。”   她像是又想到了什么,又道:“对了,听说你跟皇后的关系不错,本宫今日将皇后也请过来一起叙话了。”   她话音刚落,门外太监便通传道:“皇后娘娘到。”   观音笑着道:“你看,说曹操曹操到。”   杜氏进来的时候有些怒气冲冲,质问道:“贵妃,你一大早将本宫交过来做什么。本宫告诉你,皇上虽然宠你,但本宫还是皇后,你别太狂妄了……”结果一进门,就看到跪在地上的巩昌侯夫人,又轻咳了几声,道:“贵妃这里有客人,又将本宫请过来做什么?”   观音并没有站起来给她行礼,笑吟吟的道:“知道皇后跟巩昌侯夫人关系好,所有本宫今日找巩昌侯夫人叙话,便将皇后一起请过来了。”   杜氏急忙摆脱关系道:“谁跟她关系好了,贵妃可别乱说话。”   心想贵妃是不是知道巩昌侯夫人给杜家送银子的事情了,她耳朵倒是灵通。   她又想,就算她收了巩昌侯夫人的银子又怎么样,她可还什么事都没替她做,可怨不上她。   她看了坐在上面的观音一眼,见她根本没打算将上首的位置让给她,心中气闷,又不敢在她的地盘发作,只好自己找了个位置坐下。   说着看到还跪在地上的巩昌侯夫人,又故意责问观音道:“我说贵妃,巩昌侯夫人都来了多久,你还让人家跪着。不是本宫说你,后宫女子,要宽和大度,温柔贤良,切不能心狠手辣,魅惑君王……”   观音打断她道:“本宫倒是忘了夫人还跪着,夫人起来吧。”又对旁边的宫女道:“给夫人赐张座,另外再给夫人打盆热水来洗洗脸。”   杜氏本来还有一肚子的话想要训斥她,见她如此,只能将话都吞了下去,有些无趣的抚了抚鬓发。   等宫女打来热水替巩昌侯夫人洗过脸,又扶了她在凳子上坐下。   她就像是个傀儡一样,由着丫鬟将她如何就如何,全身心里想的都是被带走的萍哥儿。   观音又玩着自己寇红的指甲,问起道:“本宫那位好姐夫怎么样了?还好吗?”   巩昌侯夫人听着心里一紧,连忙道:“好,很好,不劳娘娘挂记。”   观音笑了笑,道:“那就好。”又道:“他可真要好好的活着,本宫就怕他死了。”活着才能尝到生不如死的痛苦呢。   巩昌侯夫人不敢说话。   杜氏见这里根本没有她什么事,更怕观音将她请过来是有什么阴谋诡计,站起来道:“贵妃要是没事,本宫先走了。本宫可不像贵妃这样闲,宫里还多的事情要本宫处置。”   说完扶着宫女的手,转身欲走。   观音道:“皇后急什么,等一下说不定有好戏看呢。”   杜氏回过头来看着她,正想开口说话。   这时候杭公公匆匆的走了进来,样子似着急,更像是含着笑意,道:“不好啦,娘娘,曹家的小公子被杜国舅爷推下荷花池……落水死了!”   巩昌侯夫人只觉得脑子“轰”的一声,整个人从凳子上面摔了下来,然后眼前乌黑一片。   而杜氏则睁大了眼睛看着她,却见她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们。   杜氏咬着牙,恨不得将她撕碎了……她,她可真敢!   她说过,杀人偿命,欠债还钱。   哥儿怎么死的,他们得一样一样还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怎么感觉自己越写越变态,完了,感觉自己真的要变态了。 ☆、第 37 章   第37章   杜大爷跪在凤藻宫里,看着靠座在座椅上抱着贵妃,百无聊赖玩着她的头发的皇帝,以及旁边一脸急色的杜氏,还有跪坐在他旁边,抱着曹小公子冷冰冰的尸体,仿佛已经失了魂魄,摇摇欲坠的巩昌侯夫人。   旁边的宫女和太监一个个在指证他,说是他推了曹家小公子落水。   怎么就成了他推了曹家小公子落水了,他才刚刚收了巩昌侯夫人的银子呢?   他在家不过是看到宫里有人来请他进宫,说是他那皇后亲妹子要见他。来请他的太监他仿佛在妹子的宫里见过,所以不疑有他,兴冲冲的跟着进宫了。   结果没想到一进宫那太监却不将他往丽和宫带,反而往御花园去。他也不曾怀疑,以为皇后就在御花园。   直到走到荷花池上的桥里,他才看到一个荷花池里正浮着一具小孩儿的尸体,带他进宫的小太监却突然大声喊道:“不好啦,曹小公子被杜国舅爷推下荷花池淹死了。”   杜大爷惊觉自己是种了别人的暗算了,赶忙往后边跑,结果这时候原本不见人影的宫女和太监,却从四面八方的涌了出来,然后很快他就被当成了凶手绑了起来。   一个宫女指着他道:“……奴婢看见了,国舅爷推了人下水之后想要逃跑。”   然后另外一个太监也附和:“奴才也看见国舅爷打算逃跑。”   杜氏脸上震怒,看着皇帝道:“皇上,臣妾的兄长绝对不可能是推曹家小公子落水的人,曹家小公子可是贵妃宫里的杭公公带出去的。”   杜大爷这时候也拼命的磕头道:“冤枉啊,皇上,真的不是臣,臣进来的时候他已经死在水里了。臣跟曹家无冤无仇,为何要害他们家的孩子。”他还收了他们家的银子打算要保他呢,曹家就是他的摇钱树,他怎么会害了曹家的孩子。他拼命的磕头道:“求皇上明察!”   杭公公这时候走过来跪下来,磕头道:“都是奴才没有看好曹小公子,求皇上和娘娘恕罪。奴才奉娘娘的命带曹公子去御花园玩,曹小公子说要抓迷藏,结果一眨眼的功夫他就不见了,等奴才再听到他的消息时,就听人说他被国舅爷推到荷花池里淹死了。都怪奴才,都怪奴才……”   杜氏气急了道:“皇上,切不能听这些奴才胡说。这些指证臣妾兄长的人,都是贵妃的人,他们的话不能信。臣妾和兄长跟曹家都无冤无仇,贵妃可才与曹家有仇呢。”   说着又愤恨的盯着贵妃,道:“贵妃,你便是与曹家有仇,要杀了曹家的孩子替你姐姐和你外甥报仇,也不该拉着本宫的兄长来给你背锅,本宫的兄长可没得罪过你。”   观音似笑非笑的看着她道:“皇后,本宫做了什么了,本宫可什么都没做,连话都没说。至于你说指证国舅爷的是本宫的人,这不是还有御花园的宫女吗?她们可是在皇后的管束之下。”   杜氏盯着她在心里骂道,这个贱人,不得好死的贱人。   皇帝被她们一人一句的吵得脑仁疼,也不关心谁死了,坐直了身子问杜大爷道:“你,当时为什么逃跑?”   杜大爷道了一声“我”,还没想出一个好理由来,皇帝便已经不耐烦的给他定罪了,跟皇后道:“皇后,这是你的兄长,既然杀了人,你来说怎么办吧。”   杜氏不满,看着皇帝大声道:“皇上……”   结果却对上他冷冷的眼神。   杜氏这下明白了,皇帝根本不关心曹小公子究竟是谁害死的,重要的是他想不是谁害死的就不是谁害死的。   她顿了顿,垂眼沉思了一下,才有抬起头来,语气缓和道:“皇上,臣妾想,或许曹小公子是自己失足落水死的也说不定。”   说完又给自己的兄长使了使眼色。   杜大爷反应过来,连忙道:“对,对,就是失足落水死的,臣跑本是想找人来救他。”   他一改口,刚刚指证他的宫女和太监也纷纷改口:“或许是曹小公子自己不小心,奴婢没有看见国舅爷推人下水,只看到国舅爷逃跑,便以为是国舅爷推的。”   皇帝点了点头:“既然如此……”他又看向巩昌侯夫人,问道:“曹夫人,你怎么说?”   巩昌侯夫人抱紧了孩子,她的孙子,她唯一的孙子,她全部的希望……没了,全没了……   她抬起头,看着坐在皇帝怀里看着她讽笑的贵妃,身子深深的颓丧了下去。   那个女人,那个狠毒的女人,那个夺走她的孙子夺走她的希望的恶毒女人,她不能将她怎么样。因为她是皇帝宠爱的女人,皇帝会庇护她,她不能跟皇帝斗。   她想起了程观月和茗哥儿,报应啊,真是报应啊。   她哀伤的道:“臣妇想带萍哥儿回侯府好好安葬。”   皇帝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让人送曹夫人出宫吧。找几个和尚给他念念经超度一下,怎么说都是在朕的皇宫里落水死的。”   他推开观音站起来,道:“朕还有政务要处理,其余的事交给皇后处理。”   说完大步走了。   走了几步,见观音没有跟上来,又回头看了她一眼,道:“贵妃随朕到乾清宫伺候。”   观音屈膝道了声是,然后跟着他出去,坐上他的御撵。   皇帝眯着眼睛闭目养神,见她上来,勾了一下嘴角,道:“报了仇高兴了?”   观音不说话,挥了挥手让人起轿离开。   皇帝和观音走后,杜氏让人送了巩昌侯夫人和萍哥儿的尸体出宫,然后又让人给杜大爷松了绑,斥责他道:“你以后给本宫收敛一点,别人的银子也少收,再有下一次,本宫可没本事救你第二次了。”   杜大爷也被吓得有些心惊胆战,但一听皇后的话,有撇了撇嘴,说的好像收来的银子全是他一个人用了似的。   但面上他还是态度诚恳的道:“哥哥一定听妹子的话,以后再不敢胡乱非为了。”   杜氏挥了挥手让他走。   杜大爷却又想起一件事,又小声的问道:“那上次我们商量对付贵妃的法子……”   杜氏连忙瞪了他一眼打断他道:“你给本宫住嘴!”   杜氏狠狠的道:“这件事你给本宫烂在肚子里,以后再不许提起,否则,别怪本宫不顾兄妹之情。”   杜大爷只好合上了嘴巴,对杜氏拱了一下手,然后跟着人出宫去。   杜氏扶着宫女的手回了丽和宫,发现自己整个人也在发抖。   她真是没有想到贵妃会这么狠,更没想到皇帝会袒护她到这种地步。   她原本还想从宫外找个男人进来,塞到贵妃的凤藻宫,然后带着皇上去抓奸。   贵妃能在是广平侯夫人时与皇帝私通第一次,就能让人相信她在做贵妃时与别人私通第二次,到时皇帝也定不会再相信她的贞洁,她给她来一个百口莫辩,就不信扳不倒她。   等皇帝将她弃如鄙履,还不是她想将她怎么样就怎么样。   可是现在她却突然不确定了,到时皇帝真的会将她打入冷宫。她甚至不知道贵妃是不是已经知道了她的打算,才会将曹家那孩子的死赖在她兄长身上来警告她。   杜氏越想越觉得恐惧。   另一边,广平侯府里。   朱太夫人听到曹家的孩子在宫里死了后,有些身体泛冷的对朱桢卿道:“这是怎么一个蛇蝎女人,连这么小的孩子都不放过。”   她有些害怕,她还是知道广平侯府也曾对不起她的,她有些恐惧程氏会不会也来对付朱家?   朱桢卿沉着眼,面上没有半丝表情,就是听到她杀人时,也没有让他脸上有半丝动容。   他没有心思再听朱太夫人说下去,直接转身走了,然后去了观音以前居住的院子,看着案几上孩子的牌位,有些抑郁的蹙着眉头。   他久未回府,这个院子又被他严令不许人进入,所以牌位上落了一层灰。   他用袖子轻轻擦拭了一下,然后深深叹了一口气。   他想起了曾经的观音,虽然面上看着冷,但却心善得连丫鬟都不会大声责备。   杀人?   朱桢卿心酸的“呵”了一声,是对自己无能的讽刺,是他让她变成今天不得不心狠的样子吧。   另一边的永安侯府里,徐氏同样吃惊:“她真是,真是……连避忌都不顾,就这样明目张胆的害人。”更令她吃惊的是:“皇上居然还袒护她,他这跟当年纵容飞燕合德姐妹的汉哀帝有什么区别。”   程观廉沉着脸,沉默不语。   他以前以为她虽然是俞姨娘生的,但跟程观月程观庭他们总还是不一样的,所以他回来之后,杀了俞姨娘,利用青姨娘对付程观月,但却不曾将她怎么样。   现在看来,她果然是俞姨娘的孩子,血液里就流着狠毒的因子。   倒是程观唐,听闻后“哼”了一声,道:“她总算脑筋清楚了一次。”    ☆、第 38 章   第三十八章   观音手持着几根香,对着案几上的神佛像拜了几下。   萧琅走进来,皱了皱眉,挥了挥屋子里的烟雾,道:“做什么,将这里弄得烟雾缭绕的。”   说着走到榻上坐下,又看了看她供在案几上的阎王爷像,嗤笑了一下,道:“你不是信菩萨吗?什么时候又拜起了阎罗了。”   观音将香□□香炉里,然后才走过来,道:“作恶太多,怕死后下地狱,所以提前跟阎罗打声招呼,好让自己不用受油锅火海之苦。”   萧琅不屑道:“所以你这个人一直就这么不干脆,明明已经做了坏人,又非得做出点事来,证明自己还没坏透。我看做坏人也没什么不好。”   观音看着前面高脚几上摆着的一个梅瓶,没有说话。   萧琅从她发髻上抽了一根簪子拿在手上翻来覆去的玩,一边道:“你我都不是什么好人,百年之后,史书上会记下朕这个暴君昏皇,也会记下你这个祸国妖妃。”说着笑着拉过她,在她额边嗅了嗅,笑着道:“就算下地狱,有朕陪着你,你怕什么?”   萧琅又道:“巩昌侯府给自家的小孙子办丧事,听说贵妃还让人送了丧仪过去?贵妃可真好心。不过他们家看到这份丧仪,只怕不会惊喜,应该惊吓更多。”   观音心道,她就是要让她们惊吓,就是要让她们永远活在她随时会再报复她们的惊恐之中。   萍哥儿一死,巩昌侯府的世子一支断了香火,爵位只会再起波澜。不用她再动手,巩昌侯府自己从内部就会开始溃烂,兄弟阋墙,自相残杀……   可是这还不够。   她不会再对巩昌侯夫人或曹祁怎么样了,比起让他们死了,让他们生不如死,惶恐不安,却又毫无希望的活着才是对他们最大的报复,就像他们给观月的最后那段生不如死的日子一样。   死?他们舍不得。活着?他们活不好。她还要他们天天活在害怕失去爵位和随时再让她报复的恐惧之中……   还有曹祁这样多情的一个人,不能人道,每天像公公一样活着一定会很痛苦吧。   她等着看他们怎么样像蝼蚁一样的活着。   萧琅看着她,又“啧啧”了两声,道:“看看你的样子,可真是凶狠,我就说你适合做坏人不适合做好人。”   观音掩住自己的眼神,转头看着他道:“我再凶狠也狠不过皇上,皇上可是连你自己的亲爹都敢杀。”   萧琅道:“所以我们才是天生的一对。”   观音没有再说话。   时间很快滑进了九月。九月里,京城之中发生了几件大事。   先是广平侯府低调的办了们亲事,朱太夫人为广平侯新娶了个媳妇。成亲那天广平侯没有出席,新娘子抱着公鸡拜了堂,成为京城笑谈。然后还有巩昌侯气势汹汹想要废嫡子另外请封世子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再有则是最令观音关心的一件事,庄氏生产,平安生下一女,取名蔚姐儿。   观音没有机会看到这个新出生的侄女,只让人送了赏赐下去。   九月还有一个万寿节。   萧琅自己对自己的生辰没什么兴趣,倒是皇后杜氏,十分有兴致的在后宫给他举办了一个盛大的万寿节。   貌美妖娆的妓伶在上面跳着舞弹着琴,时不时给上面唯一的男人送一下秋波。   杜氏时不时指着其中一个对萧琅道:“皇上你看,这个舞姬的腰肢跟柳条儿似的,真好看……”   “这个歌姬歌儿唱得好,看她模样还有点异域血统,真有风情……”   “这个乐妓……”   极尽推销之能事,恨不得萧琅能马上看中一个,然后当场就天为被地为席……   观音对这种杜氏举办了用来推销美人的场合毫无兴趣,有些百无聊赖的靠在椅子上。   萧琅倒是饶有兴致的欣赏了一会。   但他对一样东西的热度并不能保持三分钟,见她们跳来跳去也就这么几个动作,没多久便觉得腻了,有些腻歪起来。   杜氏一看,很快就明白这些美人没有让皇帝看上眼,挥了挥手让这些人下去,然后又笑着对萧琅道:“皇上,今天是万寿节,臣妾还有一件喜事要告诉皇上。”   观音眼睛动了动,很快就明白杜氏想说的是什么事。   萧琅则靠在椅子上,百无聊赖的玩着一个贡橘,降它抛来抛去,漫不经心的问道:“哦,什么事?说来听听,朕听了高兴了有赏。”   杜氏笑着道:“绝对是大大的喜事,是皇家的喜事。”   说着拍了几巴掌,然后便有两个宫女扶着一个娇俏的女子走了上来。   那女子穿着宫装,但却并不是后宫的宫妃,肚子上明显的凸起,含羞带怯的走了上来,直到皇帝的跟前,然后跪了下来,道:“奴婢拜见皇上。”   萧琅眯着眼睛看着她,以及……她的肚子。   观音在心里呵笑了一声,她还以为皇后会等她快生的时候才展示出来,这才五个月,怎么就迫不及待想要在皇帝面前求表现了。大概是上次曹家那个孩子的死将她吓住了,所以急于在萧琅面前扭转印象?   皇后继续笑着道:“臣妾想告诉皇上的喜事是,皇家有后了,宫女小莲怀了皇上的子嗣,已经五个月了。”   萧琅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然后转头看向魏公公,脸上虽是在笑,但不悦的意味很浓。   魏公公垂下了头,像是在请罪,又像是在反省。   宫里的女人侍寝之后都要喝下一碗汤药,所以宫里一直没有宫妃怀上孩子。当然,为了不必要的麻烦,魏公公都会哄着她们说,是皇上盼望子嗣,这是调理身体的补药。   但他没有想到,这个宫女会这样大胆,会发现这碗汤药有异,还会偷偷将汤药倒掉了。   这次的确是他失职了,更是让雁啄了眼,竟然在他的眼皮底下出现了落网之鱼,还被瞒了这么久。   萧琅重新转回头来,脸上的笑意不变,道:“的确是件大喜事,该赏。”说着问跪在地上的小莲,道:“说吧,你想要什么赏赐。”   小莲有些欢喜又有些害羞的看了上面的萧琅一眼,脸上微羞,但却眸中含水的笑着道:“奴婢不要什么赏赐,只愿永远陪伴在皇上身边。”   萧琅道:“朕说该赏就一定要赏,这样吧,朕赏你一碗红花汤如何?”   小莲大惊,脸色瞬间惨白,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萧琅,刚刚她还觉得幸福得如同在云里,瞬间她便觉得如同遁入地狱里。   不仅是她,连皇后和座中的其他宫妃俱是一副大惊失色的表情,就连观音都显得有些讶异。   皇后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唤了一声:“皇上……”   萧琅却已经转头吩咐了身边的宫人:“去,让人煎一碗红花汤来。”说着转过头,看着小莲道:“朕看着你喝下去。”   殿中的女人们吓得浑身发冷,小莲则吓得瘫软在地上,全身颤抖,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她匍匐在地,睁眼看着上面的萧琅,像是在求饶,又像是想要说别的话。   她已经怀孕五个月了,一碗红花汤灌下去,她焉还有命在。   红花汤很快就被端了上来了,萧琅使了使眼色,然后宫人端着直接给小莲灌了下去。   红花汤见效块,很快小莲便摊在了地上,痛苦的捂着肚子,身下流出大量的血来。   她艰难的抬眼看着萧琅,声音虚弱的道:“皇上,这是您的孩子。”   萧琅脸上却无半分怜悯之情,冷冷的看着她,哼了一声道:“朕让你生了吗?”   说着又抬眼扫了一眼殿中的女人们,面无表情的道:“记着,朕让你们生你们才能生,朕没让你们生,就是生出来朕也能掐死。”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仿佛在说一件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就像是“今天的天气很好啊”这样的无关痛痒。   他说完这句话,站起来,连看都没有再看地上的小莲一眼,然后便走了。   观音坐在座位上,身子僵硬了许久许久,直到魏公公回来请她道:“娘娘,皇上在外面等您。”然后她才有些失魂的,像是傀儡一般的站了起来,随着他出了外面,上了皇帝的御驾,整个人都还没回过神来。   她怎么都想不到,这件事会是这样的一个结果。她以为那个孩子会被生下来,就算是死,也不会是死在萧琅的手里。   皇帝转头清冷的看了她一眼,什么话都没说,挥挥手让人起轿离开了。   杜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自己的丽和宫的,连后来小莲该怎么处置她都没有心思去理了,浑身发冷。宫女端了火盆过来,都没让她暖和过来。   虎毒不食子,但皇帝他连自己的孩子都不想要。   这是什么样的人呐。   杜氏越想越觉得自己冰冷透骨,连这个皇宫都让她有些害怕起来。    ☆、第 39 章   第39章   凤藻宫里。   观音对着铜镜发呆,头发梳到一半,手上还拿着梳子。   曼珠轻声轻脚的走进来,脸上带着一股愁意,悄声的对观音道:“小莲身下血流不止,太医的意思,怕是以后都生不了孩子了。”   不仅生不了孩子,连能不能熬过这一关留住性命都是未知数,就算熬过去了,以后也会体弱多病,不会是长寿之名。   但这些她并不敢跟小姐说,怕小姐会被吓倒,那天皇帝让人给小莲灌下红花汤时,明明小姐也是吓住了。   本来小莲是死是活都不关她们的事,可是想到皇帝对待小莲的态度,却绝对够让人感到刺骨心寒。不管怎么说,小莲都是与皇上有一夕欢愉的女子,可是皇上却完全不在乎她的性命,肚子已经五个月了,就这样一碗红花汤灌了下去……   她不由想到小姐,皇上对小莲这样狠,以后对小姐会不会也……   曼珠连忙将心里的念头甩开,安慰自己道,不会的不会的,皇上对小姐是不一样的,一定不会这么对小姐。   何况小姐进宫这么久了,皇上也从来没有说过不许小姐生孩子。   观音听完后,则是将梳子放回了桌子上,叹了一口气,道:“让太医勉力医治她吧。若是能活下来,等身体好些后,送她去皇觉寺。”   皇觉寺是皇家寺庙,犯错的宫妃或是先帝留下来无子的宫妃,一般都会被送往那里落发修行。   曼珠道了一声是。   这个时候,萧琅从外面走了进来。   曼珠见到他,慌忙的屈膝给他行了个礼。   观音从昨天的惊吓中还没彻底缓过神来,坐在妆台前没有动,只是眼睛一直看着他,他动眼睛也一直随着他动。   萧琅走到榻上坐下,挥了挥手让屋里的宫人们下去。   等曼珠领着宫女们下去后,看着坐凳子上一直眼啾啾看着她的观音,皱了皱眉,道了一句:“怎么,傻了?”   观音垂下眼来,想起了什么,突然问起道:“听说皇上以前每次让宫妃侍寝,过后都给赏给宫妃一碗补药?我进宫这么久了,怎么一直没有见过?”   萧琅似笑非笑的看着她,道:“怎么,你想喝?明日让魏公公端一碗给你。”   观音撇了撇嘴,转过身去,她才不想要。   萧琅靠在榻上,突然对她招了招手,道:“过来。”   观音本不想理睬他,但想到他那天的狠劲,最终还是站起来,走到他身边坐下。   萧琅环住她,鼻子放在她的脖子上嗅了嗅,又道:“今天倒是挺乖,看来果然还是要吓一吓才会听话,省得每天还跟朕甩脸色。”   他说完,亲了亲她的脖子,伸手将她身上的衣服挑开,伸腿一踢,将踏上的小几连带上面的茶碗一起踢到了地上。   小几和茶碗摔在地上,发出“碰”“哐”的两声,外面的曼珠吓得“呼”的一声转过头来,看着前面紧闭的大门,有些担忧里面的观音,却不敢推门进去。   过了好一会之后,才绰绰约约听到里面观音有些半恼的声音:“到床上去行不行?”   而萧琅也说了一句什么,曼珠并没有听清,但听得出来心情颇好。   曼珠这才松了一口气,只要不是皇上对她们小姐发脾气就好。   万寿节后不久,越王在藩地突然举旗起兵。越王打的是“诛暴君,锄奸妃”的名义。   观音在凤藻宫听到时,不由笑了笑,她进宫不过半年,除了杀了一个小孩,还来不及做祸国殃民的事呢,就能在越王起兵的旗帜之列了,她倒该敢到荣幸   大约是萧琅声名狼藉在外,行事过于暴虐乖张,魏王除了自己藩地的军队之外,竟然还真的纠集了一帮普通的豪强和百姓,跟着他起兵叛变,形成了一股不小的可对朝廷形成影响的压力。   皇帝派了柱国将军明谙领十万兵马出兵平叛。   明谙原是先帝的宠臣,尚了先帝唯一的胞妹永和长公主。   明谙原是殷家抚养的孤儿,长大之后投身于殷家军中,是殷家门中信重的勇将。后先帝于微末之时娶了殷后,得到殷家的兵权支持,一步步创下新朝。   先帝登基之后,对殷家想要良弓藏,欲废殷后及殷后所生的太子,赶杀殷氏一族。殷家提前得到了消息,意欲逼宫谋反,终因明谙告发而事败。   殷家族灭,殷后自裁而亡,殷后所出的太子、二皇子、四皇子和嘉兴公主全部死于这场宫变之中。   这件事情之后,明谙得到先帝和郦后的信重,加官进爵,直至骠骑将军。   而在先帝晚年,萧琅起兵谋反之时,明谙却又再一次叛变,帮助了萧琅。   萧琅登基之后,对当年背叛过殷后和殷家的人杀的杀贬的贬,唯有明谙,不仅没有处置,反而加赏了他为柱国将军,另一边却又将齐王妃明氏由嫡妃变成了最末等的宝林,而明谙对此不敢有任何的微词。   明谙于柱国将军府接下圣旨的时候,深深的叹了一口气,然后去了元妻永和长公主的牌位前,在那里留逗留了许久许久。   在出兵的前夕,明谙于萧琅登基后第一次请求进宫探望明氏。   萧琅准。   春和宫里。   明谙看着面目苍白,毫无生气的女儿,在门口站了许久许久之后,才声音有些微哑的问道:“阿媛,你还好吗?”   明氏讽刺的看着他,笑了一声:“由齐王妃变为明宝林,日日与佛相伴,你说我过得好吗?”   明谙没有说话,女儿如今所受的一切苦难,皆是她一手造成的。   明氏回转身,点了一炷香,插在观音前面的香炉上,背对着明谙,然后才道:“听说父亲要领兵平叛了,祝父亲旗开得胜。”   明谙没有说话,过了许久许久之后,跨着门槛走进来,看着女儿的背影。   他走过去,握住女儿的肩膀,想要将她扳过来,再多看一看女儿的脸。   明氏却站着并没有动。   明谙叹了一口气,也没有再勉强,放下手,然后顿了下,才沉着声音道:“这一次,或许是我与你最后一次见面了。”   他知道皇帝的性子,他背叛过殷后,背叛过殷家,他不会放过他。   这次领兵平叛,他回不来了,或许还会遗臭万年。不仅是他,或许整个明家也不会长久了。   殷家当年是怎么族灭的,现在他也要尝一遍了。   明家将会面临的命运,明氏不会不知道。哪怕她再心凉,也忍不住流下两行清泪来。   明谙再道:“你的母亲当年与殷后姑嫂和谐,你与皇上少时也有情分,皇上因会留你一命。但是明家,终是走到头了……你我父女缘薄,父亲欠你的,下辈子再还你。你以后,好好照顾自己。”   他说完这些话,转身欲走。   明氏这时候却叫住他道:“等等。”   明谙顿下脚步,回身看着她。而明氏也转过身来,脸上落郁的看着他。   “既然是最后一次见面,有些事,我也想问一问父亲。”她看着他,眼睛不眨的看着他,问道:“父亲当年为什么要背叛殷家,为什么要背叛殷后?”   他是孤儿,是殷家将他抚养长大,教他武艺谋略,给他前程。他和殷后一起长大,殷后当年一直将他当成亲弟弟一样。当年殷家被逼谋反,也是因为相信他,才会让他参与到计划中。   殷家对他有大恩,但是最后却是他将殷家陷入了万劫不复之地,遭致族灭。   明谙说不出话来,脸上只有愧疚。   那个明艳张扬,性格似火的女子,那个教会他骑马射箭,真心将他当成亲人的女子。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想起她了,不是已经忘记了,而是不敢想。   每一次想起来,都是她声声泣血般的质问,问他为什么要背叛她,为何要背叛殷家。   他永远都忘不了,她用一把剑架在自己的脖子上,自戕于太和殿前的眼神,带着轻嘲和讽刺,带着失望,然后那样决然毅然的闭上了眼睛。   她一定恨他呢,他知道。   不过很快了,很快他就可以下去给她请罪了,给殷大哥和殷二哥请罪,给大将军请罪,给整个殷家请罪。   明氏见他不说话,却仍是看着他,一字一字责问道:“郦后真的有这么好吗?值得你背叛从小对你有大恩的人?”   明谙惊慌的抬起头来,不可置信的看着女儿,道:“你……”   明氏道:“父亲是不是想问我怎么知道的,知道你这么多年来一直心里藏了郦后,知道你为了郦后背叛了殷后和殷家,知道我的……母亲永和长公主也是因为郦后死的?”   明谙整个人都颓丧起来,仿佛瞬间老了十几岁。   “原来你知道,原来你一直都知道……”难怪这十几年来,她对他这个父亲的态度一直冷淡。   他一直以为自己瞒得这样好,他一直以为自己瞒得很好,原来到最后他瞒住的,只有自己而已。   其实当年永和长公主也知道了,所以才会绝望而亡,最后死的时候,连见他一面都不肯。    ☆、第40章   第四十章   郦后有多好,明谙不知道。   殷老太爷原本是前朝的大将军,殷家手握重兵。   前朝末年,哀帝沉溺酒色,放纵享乐,朝中朝纲败坏,各地豪强揭竿而起,意图推翻旧朝建立新朝。   那时候的殷后率性恣意,策马扬鞭,是京都里有名的贵女。而他在殷家长大,比殷后小了两岁,自小就跟在殷后身后跑。   而殷后偷跑出去“胡作非为”时,也喜欢带着他。   那时候他和殷后意气风发,纵酒行乐,真是非常美好的一段时光。   殷后从十四岁开始便有许多人上门提亲,但她皆看不上。她跟他说,她倘若要嫁人,便要嫁这天下最伟岸英勇的男子。   后来待到十八岁,殷家老太爷终于拗不过她,于屏中选婿。   他和殷后躲在屏风里,看着先帝扬弓三箭齐发,直中屏风上孔雀的眼睛。   一向性子火热的殷后看愣了神,然后先帝便成了殷家的女婿。   不管先帝后来成就了多大的霸业,但不得不承认的是,他手上最初的兵权是从殷家手里得来的。   殷后和先帝成亲之后,琴瑟和谐。先帝想夺天下,殷后便帮他。殷后说过,娶她的人要对她一心一意,先帝身边便无一妾。   可是直到殷后和先帝成亲三四载后,殷后才知道,原来先帝是有妻子的。   他的那位妻子是他的表妹,他们曾经山盟海誓,先帝曾向她许诺,要把天下打下来送到她的面前。   而那个人便是郦后。   可是为了娶殷后,他将郦后藏了起来,谎称自己并无妻儿,然后娶了殷后。   殷后和先帝为此发生第一次争吵,甚至动武,差点兵刃相见。   可是那时候殷后已经有了大公子,而她也是对先帝动了真心的,所以她最终还是原谅了先帝。   那时殷后没有对郦后动杀心,她只是让人将送往襄城老家,让人将她看管起来。   而送郦后去襄城的人,就是他,因为殷后最信任他,最信任他这个被她视为弟弟的人。   他那时也以为他会一辈子向着殷后的。   送郦后去襄城的路上,她不吃不喝,只是总是一个人发呆。侍卫告到他这里来,他去劝她吃喝。   终于在有一次他再去劝她之时,她突然转过头来问他:“我有什么错,被夺走丈夫的人是我,我为何会遭致这样的对待?”   两行清泪从她眼睛里流下来,她的痛苦、她的悲伤,她的绝望,她的怨愤,全都冲击在了他的心上,让他在那一瞬间为她动容。   是啊,她有什么错。她被伤,被弃,全是先帝的错,为何她要被关押起来。   她怜惜她的悲伤与痛苦,最后爱上了她这个人。   他甚至打算过带她私奔,可是她说她不爱他,所以不能连累他。   他不忍她这样痛苦而无望的活着,所以后来先帝出征路过襄城去见她时,他瞒了下来,她偷生下先帝的孩子时,他也瞒了下来。因为她说,她只想要有个孩子相伴。   先帝最终争夺得了天下,当初助他争得天下的殷家将,缺被他视为了压在他皇权之上的石头。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   他想要除掉殷家。   所以他把郦后和郦后所生的三皇子接进了宫里来,提拔重用郦后的兄长,让郦家兄弟来对付殷家。   郦后于宫外生的三皇子最终还是在接进宫的第二年夭折了,郦后说是殷后所为。他并不相信,他知道殷后不是这么狠毒的人,要不然在知道郦后这个人存在的时候,她就会杀了郦后。她只觉得是郦后伤心过度,所以才会这样误以为。   他那时是希望殷后和郦后好好相处的,这样郦后不会伤心,殷后也不用愧对郦后。   郦后为妃,对殷后事事恭敬谦逊,可殷后对她却多次为难,然后他的天平便也渐渐的偏向了郦后——不管怎么说,郦后才是先帝的元妻,是殷后后来横刀夺爱。如今郦后为妃,对殷后毕恭毕恭,殷后应该感激。   后来,郦后再接连生下庆都公主和六皇子,而殷后与先帝彻底决裂。   先帝不喜太子过于亲近殷家,意欲废太子,除殷家。   殷后还是爱先帝的,哪怕他做出这么多对不起她的事。但她再爱他,也不可能将自己孩子和家族的性命全部奉上。   殷后彻底寒心,然后联合殷家准备逼宫谋反。   他并不是希望殷后和殷家亡,殷家养大了他,教会了他武艺谋略,给了他前程,对他有大恩,殷后将他看成弟弟,对他这般信任。   但他想到,如果殷后和殷家事成,郦后和庆都公主、六皇子就会死,他无法看着郦后死,所以将殷家谋反之事告诉了先帝。但他却忘记了,倘若殷后和殷家事败,殷后和殷家一族上下就得死。   所以他最后亲眼看着殷后、太子、二皇子、五皇子和殷家人的血液流满了皇宫的石阶。   先帝其实是爱殷后的,那个恣意率性的女子。   若不然,他也不会将殷后最小的女儿延平公主捧在手心,他晚年宠爱的那些女子,无论孟贵妃还是其他人,都有几分与殷后相似,哪怕殷后逼宫谋反,他也不曾想要杀了她,他只是想殷家亡了之后,她依旧是他的皇后,哪怕她恨他,但她依旧是他的。   但殷后的性子那样的烈性,殷家族亡,她又怎么愿意苟活。她嘲讽的看着先帝,然后一剑刺死了自己,然后他亲眼看着他。   先帝爱殷后,但重不过他的皇位天下。殷后爱先帝,也重不过殷氏一族。   一晃二十年了,殷后也死了二十年了,而他也在愧疚里度过了二十年。   明氏听完这些话,早已是泪流满面。   她不知道殷后和郦后谁更错,但是最错的却是先帝。   明氏又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嘶哑着声音问道:“那我娘呢?究竟真的是病死的,还是因为发现你对郦后的心思,被你和郦后……”   “不是,我怎么会害你娘。”明谙打断她:“不管怎么样,在我心里她都是我的妻子。”   他和永和长公主的亲事是殷后做主的,永和长公主很喜欢殷后这个嫂子,而殷后也很喜欢永和公主这个小姑子。   先帝登基之后,殷后见他年过三十还是独身一人,又见永和长公主喜欢他,所以替他做主定下了这门亲事。   他永远都记得那个明媚有些害羞的女子,躲在城墙外娇俏的喊他:“大将军,你这是要去哪里呀?”   尽管他不爱她,但娶了她后,他是真心想要一心一意和她过日子的。   明谙沉下声音缓缓道:“她听到殷后和殷家被皇上诛杀,伤心过度,后又发现我心里藏了郦后,最终绝望病倒。她不愿意再见我,自己搬到了别院,至死没有再见我一面。”   他对不起殷后,也对不起她。   他这一生对不起很多人,唯一没有对不起的只有郦后。   明氏转过身,不再看他。她试图看清前面,才发现早已泪眼模糊。   她哽着声音道:“父亲走吧,倘若他日到了地底下,你好好去给殷后和母亲赔罪。”   明谙也是双眼模糊,看着她道:“你好好保重,好好照顾自己。不管多么辛苦,你一定要好好活着。”   他说完这些话,眨了一下眼睛,将眼里的眼泪忍了回去,最终转身大步离去。   在他走后,明氏终于忍不住,瘫软的趴在地上,一声一声的哭了出来。   而明谙出来之后,却转身去了乾清宫,找了萧琅。   萧琅看到他,并不感到意外,但仍是道:“柱国将军这时候不整军准备出发,还来找朕做什么。”   明谙跪在地上,重重的磕了一下头,然后抬眼看着萧琅,道:“臣自知罪孽深重,不敢求饶。但阿媛是无辜的,她还是皇上姑母的女儿,求皇上不要迁怒于她,留她一命。还有明家的妇孺,他们全都是受臣所累,求皇上也放她们一条生路。”   他已经不敢求他连明家的男子也放过了,之敢求他放过明家的妇人和小孩们。   萧琅看着他,脸上没有一丝的表情,眼神就冷冷的。   他道:“你当初背叛朕的母后时,就该想到今天这一日。”   “皇上……”   “你让朕放过明家的人,可当初殷家的人可却是连大人小孩,男人女人,全都被诛杀,族灭。你知道诛灭是什么意思吗?就是连一根香火都没有留下。”   明谙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死的那些明家人里,有许多还是和他一起长大,或是他看着长大的人。   萧琅背着身,一步一步从殿中离开,背着他又一句一句道:“记住,你死在沙场之时,也就是你明家族灭之时。你会在声名狼藉的死去,朕会让史官在史书上给你记下一笔,让你明家人受万世唾骂。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先帝要,你也要。当然,你也可以带着这些兵马与越王一起反我,反正你临阵反叛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倘若越王能打败朕,成功坐上这龙椅,你明家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明谙闭了闭眼,不会了,他已经做错了太多太多,不能再一直错下去。   可是,他还想要为明家的人求得一线生机。   “皇上……”他喊住他:“不管怎么样,您曾经也喊过臣一声姑父,臣曾经带着你骑过马射过箭,教过你武艺,臣曾经,曾经……”   他曾经是真心疼爱过他的,就像曾经的殷姐姐疼他一样。   萧琅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大殿里,声声锤进明谙的心里,他道:“朕记得,朕记得你曾经带着朕骑过马射过箭,朕还喊你一声姑父。但是朕更记得,因为你,朕的母后兄长姐姐,全部惨死!”   明谙再说不出一句话。   闭着眼睛哽咽出声,然后渐渐的匍匐在地,像个孩子一样终于哭出了声来。   那声音究竟是痛苦,后悔,还是绝望,已没有人能够分辨得清。   他在心里终于叫出了那个很久都没有叫出的称呼,说出了那句一直想说出口的话:“阿姐,我的报应来了。” ☆、第41章   第41章   皇帝令上柱将军明谙领五万兵马平定越王之乱,不敌越王三十万之军,被俘。越王斩杀明谙,将其人头挂于旗下以示威。   明谙战败之事传到京城,皇帝以明谙战败,损辱朝廷之威名为由,将明氏一族全部落狱,斩杀于午门之中,而后授命宋国公孟绍,永安侯程观廉为左右元帅,各领二十万兵马,并分两路,前后夹击叛军。   而在明氏一族被诛的消息传进皇宫时,明氏用一根白绫将自己吊死在春和宫的偏殿中,其一宫女触柱殉主。   明氏死前终于脱下了禅衣,换上了华丽的衣裳,结髻绾簪,淡扫蛾眉。春和宫最先发现明氏自戕的宫女说,明氏死时脸上还挂着微笑,仿佛不是去赴死,而是去赴一场美丽的约会。   萧琅从登基以来第一次踏进春和宫,但却是来看明氏的尸体。   他看着被人扶着躺在床上,表情轻松,仿若带着一种解脱的笑意的明氏,最终对旁边的宫人挥了挥手道:“将她敛葬了吧,与永和大长公主葬在一起。”   他说完从春和殿里出来,面目清冷,背着手一步一步走在春和宫外长长的游廊中。   外面景色正好,树上有鸟儿“咕咕”的叫声。有风吹过来,惊得树上的鸟儿“扑”的一声全部飞起来。   秋风微凉。   在风中他恍惚听见一个小姑娘还带着奶嫩的声音,扎着两个小髻,穿着一身红衣,不满的一边跑一边道:“阿琅,阿琅,你等等我。”   还有两个衣着华丽的女子在指着他们笑呵呵的聊天,穿绿衣裳的女子笑着道:“看看他们玩得多好啊,以后让我们阿媛给阿琅做王妃去。”   他转回身去看,风儿却又将那些声音都吹散了,只余春和宫里宫人哀恸的声音远远的传来。   他皱了皱眉头,重新转回身,然后一步一步坚定的往前面走去。   孟绍和程观廉出征二月余,终于在新年之前带回了越王的人头。   越王府之人全部被诛,包括越王刚出生不足半月的小儿子,其余谋逆之犯,亦全部被诛殆尽。   京城之中,至萧琅登基以来,第二次血流成河,再一次的人心惶惶。   皇权在萧琅手中再一次得到加强,而萧琅残暴之名更甚。   而孟绍和程观廉因平叛有功,一人得封镇国将军,一人得封护国将军,从此显赫朝野。   而与此同时,观音在凤藻宫里正吐得昏天地暗。   三五个太医围在她身边,曼珠和优昙一人轻轻的拍着她的背,一人端着盆盂,脸上带着焦急之色。   直到观音觉得差点自己再无什么东西可吐的时候,才扶着曼珠的手缓缓的坐直了身子。   太医拱着手与她道:“娘娘害喜有些严重,但这些都是正常的症状,只要过了头三个月就好了。微臣再配些药给娘娘,以减缓害喜之症。”   观音点了点头。   萧琅这时候从外面走进来,看着里面的太医一眼,然后靠在门上,看着坐在榻上的观音。   太医和宫人纷纷转身给他行礼。   萧琅挥了挥手,让他们都下去。   然后才看着他沉着脸一步一步从外面走进来,在她另一侧的榻上坐下。   “怀孕了?”他问。   他脸上并无喜色,但也说不上不高兴,只是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一样。   观音点了点头。   但她突然又紧张起来,抓了抓腿上的裙子,开口问道:“你,不想要?”   她还记得他让人灌小莲喝下红花汤的样子。   萧琅往榻上一靠,双手交叉在胸前,淡淡的道:“我本是不打算生孩子的,但既然你想生,那就生吧。”   仿佛他对这个孩子并没有多少的兴趣,纯粹由着她想不想要。   观音松了一口气,但也理解不了他的想法,沉着眼道:“皇上可真想得开,倘若没有孩子,百年之后你的皇位呢?你就不怕到时为皇位纷争四起,天下大乱。”   萧琅不耐道:“谁管得了百年之后的事,到时候皇位归谁,由着他们抢去,谁抢到了就是谁的。至于纷争四起天下大乱,关我什么事。”   观音又道:“倘若我生的是儿子呢?”   萧琅又道:“也一样,他能抢得到就是他的。”   观音没在说话,垂着头,过了一会又问道:“倘若我想让他以后做皇帝呢?你会立他为太子吗?”   萧琅无所谓的道:“你想要就立吧。”好像这一切于他来说都是无所谓的事。   观音顿了一下,又道:“皇上为什么不想要孩子?”   萧琅冷哼了一声,道:“生孩子做什么,等着他长大以后来杀我吗?”   观音突然觉得身上一寒,不为别的,只为他说出的话。   难道他觉得,父子天生就是敌对了吗?倘若有了孩子,这个孩子长大了就一定会杀他。   观音突然想到了先帝和他,先帝杀了他的所有兄弟,而他又将先帝杀了……天家父子必会相残,他是这样认为的,所以他不让后宫的任何女人生下孩子。   她又问道:“那你为何又许我生下孩子?”   萧琅转过头看着她,皱着眉头,道:“不是你喜欢。”仿佛她问的是一句莫名奇妙的话。   观音不再说什么。   不管他喜不喜欢这个孩子,她是一定要将这个孩子生下来的。   这是属于她的孩子,与她血脉相连的人,是她最亲的亲人,是她的命。   她又想到了什么,像是想要求一个保证一般,又问道:“你以后会不会杀了这个孩子?”   萧琅道:“你想我杀了他吗?你不想我杀,我便不杀了。”   观音问道:“任何时候?”   萧琅有些不耐道:“任何时候。”   观音这才稍微放心下来,轻轻的抚摸着自己的肚皮。多神奇,这里竟然藏着一个孩子。   萧琅看了她的动作一眼,又突然背过身去,冷哼了道:“不过你以后记得管好他,让他少惹我生气,我脾气上来的时候,可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观音浅笑着道:“我会让他敬爱你的。”   萧琅道:“用不着,我不会爱他,也用不着他来爱我。”   观音想,不管他现在说得多心硬,等到以后孩子出生了,握着他软软的手,听着他软软的喊“父皇”,他再冷的心也会融化下来的。   他会爱他的。   观音继续抚摸着肚子,他还要七个月才能出来啊,可还真长时间。   等到了第二日,听到观音怀孕的杜氏与其余宫妃一起结伴来凤藻宫探望观音。   杜氏笑着跟皇帝道:“恭喜皇上,贵妃一定能一举为皇上生下小皇子,皇上后继有人了。”   经过上次小莲的事情,杜氏大概是有些被下破了胆,以前还小动作不断,但最近却像是沉寂了一样,连最喜欢给皇帝荐送美人这样的事也兴趣缺缺了。   萧琅看了一眼杜氏,看得杜氏差点全身的汗毛都要起来。   她现在是见到皇帝就会感觉害怕。   萧琅突然道:“皇后,贵妃的胎我就交给你了。无论是贵妃还是孩子,若是有半点差池,我看你也不用活了。”   杜氏心里本有些不乐意,贵妃的孩子跟她又没有半毛钱的关系,生下来又不会给她养,她为何要替她担这个责任。   她本来也不打算对贵妃做什么的,不过要是后宫其他人不要命的想要做点什么,她也不会拦着。   知道皇帝最后一句“你也不用活”说出来,她马上利索的跪到地上,信誓旦旦的跟皇帝保证道:“请皇上放心,臣妾一定保贵妃的孩子安然无恙,就是臣妾死了,也不让贵妃和小皇子有事。”   她突然觉得这个皇后真不好当,特别是眼前这个皇帝的皇后,她甚至觉得有些当腻歪了,有点想撂担子不干。   萧琅又看着旁边围着的其他宫妃,道:“还有你们,也都给朕记住了。贵妃的孩子但凡有事,朕也懒得去查谁搞的鬼,你们全一起,连带你们的家人族人,一起陪葬吧。”   他说着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们,又道:“你们知道朕的脾气,说得出就一定做得到。”   宫妃里面原本有人心里有些蠢蠢欲动的,但听到这句话,却是一点心思都不敢有了,想想死在皇帝手上的人,真的是让人闻风丧胆,她们就是不顾自己的命,也还怕连累了家人,纷纷跪下来,道:“臣妾不敢。”   萧琅道:“不敢最好。”   说着又挥了挥手,道:“都出去吧,以后没事不要往凤藻宫来,朕不喜欢。”   宫妃纷纷道了一声是,然后走了。   另一边里,程观庭听到宫里传出来的消息,心下松了一口气。   观音在宫里,是必须有个皇子傍身的。   她进宫的时间不短,却一直没有好消息传来。他一直有些担心是上一次小产伤了身体,让她不易受孕。现在终于听到她的肚子有了消息,他才觉得放松下来。   庄氏心里也高兴。   手里一边拍着刚刚熟睡的女儿,一边笑着与丈夫叹道:“娘娘终于是怀上了。”   东府的因为上次平叛有功再次加封,显赫无两,隐隐又有压过西府一头的样子。但现在观音一怀孕,两边的势头又重新平衡。   她盼着观音这次能一举生下皇子来,以皇上现在对她的宠爱,若是皇子,这个孩子以后必然会是太子。到那时,他们西府就再无需惧怕东府了。   程观庭吩咐庄氏道:“等过几天,你进宫探望一下观音去。”   庄氏笑着道:“这些事你就都交给我吧,我知道怎么办。你马上就要下场科举了,还是专心科举之事。”   程观庭点了点头,想到了什么,转头四周望了一眼,又问道:“观唐呢?”   庄氏也奇道:“刚刚还见他和潘氏在这呢,怎么一眨眼又不见了。” ☆、第42章   第42章   程观唐躺在床上,手放在后脑勺上,一动不动的看着头顶上的天花板。   潘柔跳上来,躺到他的身侧,接着一骨碌又转个身,将腿压到他的身上,另一边用手托起自己的脑袋,笑盈盈的看着程观廉。   她柔柔的唤了一声:“唐唐。”   程观唐用眼睛撇了她一眼,并没有说话。   潘柔则将手放在他的胸前,一下一下敲着他的胸口,继续道:“嫂子说,下个月就让我们成亲。宫里娘娘怀孕了,嫂嫂也有了两个小孩子,我突然也好像给你生个小宝宝,不如我们……”   她脸上挂着笑,两个手指交换着一路敲着走到他的腰上,继续道:“其实我不是很介意咱们先东方花烛夜再成亲的……”说着自己先捂着嘴巴嘻嘻的笑了起来,一副害羞,更加是大胆欢喜的样子。   她继续伸手过去,想要将他腰上的腰带解开,一边解一边道:“虽然这样我很吃亏,但是呢,只要你愿意负责人,我是不会放在心上的……”   说着腰带已经被她全部利索的解了下来,拿在手上笑着跟他扬了扬,得意的“嗯”了一声,然后扔到了地上。   她继续翻身压到他的身上,伸手想要去解他的衣裳。   程观唐翻眼看了他一眼,简直要无语了。   他将潘柔推开,自己从床上坐了起来,看着被他推得翻身躺在床上的潘柔,恼道:“你还知不知道羞耻?”   一个黄花大姑娘,还没成亲就想做夫妻之事。   潘柔撇了撇嘴,道:“羞耻是什么?能吃吗?”   她们是漕帮,帮里多的是女人还没成亲或是已经成亲就出去鬼混的。她们当贼当匪类的,看的是眼前的欢乐,哪像他们这些高门大户,注重这么多规矩。对不起,她还真不知道“羞耻”二字怎么写,她亲爹自小没教过他。   程观唐也知道她自来没有规矩的很,也不再多说话。   他顿了一会,沉了沉眼,又道:“你那漕帮的帮主,我不当了,还给你当。”   潘柔却听着一下子坐了起来,脸上怒气疼疼,用手抓着他的手,怒道:“你什么意思,你又不想娶我了是不是?”   程观唐甩开她的手,不耐烦道:“谁说不娶你了,嫂子不是已经在安排婚礼了吗。”   潘柔这才重新露出笑颜来,爽快道:“行,你不愿意当就不当吧,以后我来养你。”   程观唐冷“哼”了一声,道:“谁要你养。”   潘柔问道:“那你说你以后想干什么?”   程观唐顿了一下,道:“我要去参加武举。”   程观廉为什么能得皇帝看重,不就是因为会领兵打仗吗。他就不信,他能做的,他就不能做。   观音若是生的是儿子,他就一定要让他成为太子。   潘柔无所谓道:“行,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说着又笑着道:“考中了武举以后就能当将军吧?正好,我们家还没出过当将军夫人的。”   程观唐没有再说话,只是坐着一直在沉思。   等到了第二日,程观唐去跟程观庭说了自己的想法。   程观庭支持他道:“行,我看你也不爱读书,自小爱耍刀弄剑。你想参加武举,以后从武也是一条路子。”   他又道:“武举在五月,我先帮你将名报上去。”   程观唐点了点头。   他站了一下,见兄长没有什么跟他说的了,又道:“那我不打扰二哥看书了。”   程观庭点了点头,然后程观唐便出去了。   程观唐走后,程观庭也没有再看书,将桌面上的东西收拾了一下,转身去了庄氏的院子,对庄氏交代了几句。   庄氏点了点头,第二日就将潘氏叫了过来。   潘氏很是奇异庄氏会让人找她,进门便问道:“嫂嫂找我是有什么事?”   说着想到了什么,问道:“嫂嫂是不是没有银子用了?我这就回去给你拿去。”说着做了个准备欲走的动作。   庄氏摆了摆手,示意她坐下来,道:“不是,你上次拿的银子用着还有。”   潘氏见她不是为银子的事倒是真猜不透她是为了什么,只好坐了下来,等着她说出来。   庄氏等她坐下来之后,拉过她的手握着,才道:“是这样的,昨天三弟和二爷商量了一下,两人都觉得三弟以后还是参加武举走武官的路子比较好。所以三弟,最好就不要再跟漕帮有什么关系。”   潘氏道:“这个观唐昨天跟我说了,他不能再做漕帮帮主了嘛,这个没问题。”说着拍了拍胸口,继续道:“他不做,我来做就行了。”   庄氏看着她的样子,倒是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她觉得她的提示已经很明白,但好像她并没有完全明白。   庄氏思索了一下,组织了一下语言,继续跟她道:“我的意思是,如果你要和三弟成亲,不仅三弟,就是你最好也离开漕帮,不止是离开,最好连你曾是漕帮人的身份都不要让别人知道。说句不好听的话,漕帮毕竟带‘匪’字,与‘官’字不能沾边。”   潘氏皱起了眉头,有些不大高兴。带‘匪’字怎么了,他们漕帮打家劫舍,劫持过路船只,但劫的都是坏人和富人的,好人和穷人的他们可没有劫过。漕帮的人爽快大方,大家亲如一家,比他们这些官夫人官小姐一堆弯弯肠子强多了。   庄氏知道她可能不大高兴,但仍是道:“我没有看不起漕帮的意思,漕帮于我们还有恩,但是世情如此,若是让别人知道你们曾身在漕帮,于三弟的仕途会很不利,甚至遭人攻歼,对宫里的娘娘也不好。”   潘氏很是为难,观唐参加武举以后当将军,她希望他能得偿所愿能够高兴,可是让她离开漕帮吧,她自己又不高兴。   在让程观唐高兴和自己高兴之间,实在是个艰难的抉择。   庄氏看着她的表情变化,又道:“听说你还有两个兄长,女人在外面抛头露面毕竟太累了些,你不如将漕帮给回你的兄长来管。”   潘氏道:“嫂嫂你不知道,当初这个帮主,因为观唐说想要,所以我是从我两个兄长手上抢来的。我抢了帮主之位,结果自己不做又给了观唐坐,现在我那两个哥哥恨死我了呢。他们要是坐了帮主,会来报复我和观唐的。”   庄氏道:“你们是一母同胞的兄妹,哪里会有隔夜仇。”   潘氏道:“嫂嫂容我想想,再考虑一下吧。”   庄氏点了点头,道:“姑娘若是想好了,最好尽快答复我。”   潘氏从庄氏屋里出来后,在西府四处逛了一会,心里想来想去都没有决断。   她拿了剑出门,转身去了漕帮在京城的堂口。   漕帮的一个小青年见到她,高高兴兴的迎过来,笑着道:“大小姐,您终于回来了,您可是有好一段时间没有回来了。”说着左右望了望,又问道:“帮主呢?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潘氏推开他,不耐烦道:“去去去,别来烦我,让我一个人静一会儿。”   等她回了自己的房间,躺在床上,脚放在床栏上,就这样睁着眼睛躺了好半天的功夫,直到快傍晚的时候,才从房间里出来。   她叫来刚才那个小青年,问他道:“我那位大哥呢?现在在哪里?”   小青年道:“大爷现在在天津的分堂。”   潘氏道:“写信给他,让他快马加鞭来京城见我。”   小青年道了声是,然后就下去写信了。   漕帮有自己的通信系统,很快就将信送到了天津。潘大爷接到信后倒是一愣,但还是快马加鞭的赶来了京城。   而京城里,小青年则继续跟潘氏说着程观唐。   他倒了一杯茶给潘氏,问道:“帮主呢?帮主什么时候回帮里来。帮里没个镇场的人,帮里的这些小子,可有些不安份了。”   潘氏喝了一口茶,翘着二郎腿道:“他忙着呢。”说着想到了什么,又道:“还有,以后不要叫他帮主了,他不当帮主了。”   小青年先是奇怪,然后大惊:“大小姐,您跟帮主吵架了?”   是不是因为两人吵架了,所以大小姐就一怒之下不给帮主当帮主了。   不得不说,虽然平时名义上是程观唐当帮主,但在漕帮真正有威信的还是潘柔这个前任帮主的女儿。程观唐这个帮主,他们都当是大小姐哄着自己的心上人玩儿的呢。   潘柔瞪了他一眼,一脚踢在他身上,骂道:“你咒我呢,小心你我割了你的舌头。”   小青年连忙拱着手求饶,然后又道:“那程帮主不做帮主了,就大小姐重新当帮主,程帮主以后就做帮主姑爷。”   潘柔却又突然含笑道:“我也不当这个帮主了。”   小青年疑惑道:“程帮主不当帮主,你也不当帮主,那以后帮主谁来当?”   潘柔道:“我不是将我大哥叫上京城来了吗。”   小青年“啊”了一声。   当初辛辛苦苦抢过来,现在又要还回给人家,何必呢。   潘柔捡了一粒花生米扔到他嘴巴里,道:“啊什么啊。”   小青年又问道:“那大小姐您不当帮主,是准备去干什么?”   潘柔抬了抬下巴,一脸骄傲的道:“观唐以后要靠武举当将军,我自然就是要当将军夫人。”说着又笑嘻嘻的偷笑起来,埋头在自己的手掌里,继续道:“姐姐我,下个月就要嫁人了。”   小青年:“……”   大小姐追了程帮主这么多年,终于要开花结果了?   等潘家大爷到了京城之后,直接踢开了潘氏房间的大门,看着里面捧着酒坛子喝酒的潘氏,哼了一声道:“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竟然想起了我来了。”   无论潘氏也好潘大爷也好,虽然是漕帮出身,但长相却都十分出色。潘氏长相明艳,潘大爷则看起来温文尔雅,又学江湖侠客传了一身白衣,看起来完全不像是漕帮出身的人。姐妹两人容貌上还有几分相似。   潘氏从桌子上抓了一个酒坛子扔给他,道:“咱们兄妹两个很久没有在一起喝酒了,陪我喝一口吧。”   潘大爷看着手里的酒坛子,故意营养怪气的道:“这酒坛里面的不会是毒酒吧。”   潘氏抹了一把嘴巴上的酒渍,翻着白眼看了他一眼,道:“我要是想杀你,直接用剑,根本不会用毒酒这么费工夫的东西。反正你也打不过我。”   潘大爷想了想,知道她说的也有道理。不再说什么,捧着酒走了过来,坐在凳子上,掀掉封布,然后仰头喝了一口,才道:“说吧,找我什么事。不会是被程观廉抛弃了,所以叫我回来陪你喝酒,借酒消愁吧。”   潘氏瞪了他一眼,骂道:“乌鸦嘴,你才被抛弃了。”说着哼了几声,得意道:“我们下个月就要成亲了。”   潘大爷道:“那这么说来,是找我回来喝你们的喜酒。”他呵了一声,道:“对不起,我跟你们有仇,你们成亲那天我是不会去的。”   潘氏道:“我们用不着你来。”然后又道:“我们要成亲了,帮主也不想当了,还给你当。不过你得答应我几个条件。”   潘大爷奇了怪了,道:“你以前辛辛苦苦将帮主之位从我手上抢过来,就是为了讨那小子欢心,现在怎么说不相当就不当了。”   潘氏道:“现在想想,当帮主也没有什么意思,当腻了,所以就不当了。你只说你愿不愿意吧,你要是愿意,答应我几个条件,我就将帮主令给你,你要是不愿意,我就去找二哥了。”   潘大爷道:“先说说看是什么条件。”   潘氏道:“第一,不许告诉别人,观唐入过漕帮;第二,不许告诉别人,我出身漕帮;第三,以后让漕帮所有的人在外面见到我们,都当做不认识我们;第四,我们有难需要你们出手救我们的时候,任何时候都不许拒绝;第五……暂时就想到这些,第五先留着吧。”   潘大爷看着她,哼了一声,道:“我看你真的是被他*了头,以前为了他出手对付自家的兄弟,现在为了他,是连祖宗都不认了。”   潘氏怒道:“我乐意。”   潘大爷道:“随便你。”说着摊开手,对她道:“赶紧的,把帮主令给我,你这些条件我全部答应。”   潘氏道:“口说无凭,你先立个字据给我。”   潘大爷只好找了纸笔,立下了字据,然后咬开自己的拇指,在自己的名字上面按下了手印,然后将字据给了潘氏。   潘氏看过,确认字据没有问题之后,这才从身上掏出帮主令,扔到他身上。   潘大爷将帮主令放回袖子里,然后又抬起头来问潘氏道:“你真的打算跟程观唐成亲?”   潘氏道:“那还有假。”说着又道:“哦,对了,我成亲那一天,你和漕帮的所有人都不用来了,瞧你一身的匪气,省得别人看出来。”   潘大爷道:“罢了,我看你是没救的了,也懒得劝你。看在一母同胞的份上,以后要是被程观唐抛弃了,就回漕帮来吧。你要是回来了,我不会赶你走。”   这个妹妹虽然自小争强好胜了点,喜欢跟老爹告状了一点,也欠抽了一点,但怎么都说是一母同胞,他大人就不计小人过。   潘氏跺了跺脚,气骂道:“你放心,我一定不会再回漕帮,我跟观唐,一定会过的很幸福的。”   潘大爷道:“那最好,省得你回来跟我抢帮主之位。”   潘氏从漕帮堂口离开了之后,一时觉得伤感,也没有去跟漕帮的兄弟们告别,悄悄的就直接离开了漕帮,然后回到了永安侯府西府。   潘氏将自己的决定告诉了庄氏,并告知漕帮的事也都处理妥当了之后,笑着点了点头,然后又握了潘氏的手,告诉她道:“你放心,我会替你重新安排一个身份的。”   潘氏对这个无所谓,只道:“嫂嫂看着办吧。”   庄氏给潘氏安排的身份,是她一个远房姑母的女儿。   她这个姑母夫家也姓潘,一直都外任在地方上做了一个小官。她也确实有个女儿,不过在一年多前得病死了,她跟娘家人商量,就让潘柔代替了这个姑娘的身份。并想好了说辞,说这桩亲事是由延安侯夫人做媒,写了书信跟这位姑母通过了气。   潘柔想到自己以后还要顶着别人的身份过日子,抓着程观唐的袖子,可怜兮兮的道:“我为了你,可真的是什么都舍下了。”   程观唐皱了一下眉,然后道:“知道了,我以后会对你好的。”   因为要过三书六礼,潘氏自然不能再住在永安侯府西府,而是以延安侯府当成了潘氏的娘家,让潘氏暂时住在了延安侯府。   至于下娉,自然也就是下在了延安侯府。   等到真正下娉的时候,观音让人从宫里赏了一些东西出来。有观音的赏赐打头,程家的聘礼可以说是十分的好看。   潘氏的嫁妆是庄氏替她准备的,从程家出又回到侯府,不过潘大爷还是偷偷让人给她送了一副丰厚的嫁妆过来,算上庄氏准备的那些,也可以说是十里红妆了。   永安侯府东府里面。   徐氏抱着孩子,听着丫鬟报给她的西府那边的动静,叹了一口气。   她的丫鬟道:“……那位潘姑娘都在西府住了大半年了,我看呐根本不像是二夫人远房的表妹,肯定是西府那边的三爷在外面时不知哪里认识的野丫头,身上上不得台面,所以给西府给她安排了一个身份。”说着又悄悄道:“你看她长得那样漂亮,比起宫里的贵妃都不遑多让,说不好是那座楼里的红牌,如今倒是装起了千金小姐……”   徐氏没说什么,只是垂了眼在沉思。 ☆、第43章   第43章   程观唐和潘氏成亲之后,接着就是科举春闱。   程观庭下场考试。   凤藻宫里,观音的胎已经过了三个月,害喜的症状渐渐缓解,孩子也发育得一切平稳。   萧琅半靠在榻上,玩着手里的九连环,一边看着坐在旁边喝着燕窝粥的观音道:“听说你那位二哥要考科举?”   观音“嗯”了一声,然后继续拿着勺子喝着粥。   她现在总是特别容易饿,刚刚吃过了饭,没多久又会觉得肚子空了。   萧琅突然笑道:“怎么说也算是朕的小舅子,你说朕要不要将他点成状元?”   观音道:“我哥哥本就有状元之才。”   萧琅道:“是不是状元可是由朕说了算。”他将九连环扔到了桌子上,坐直了身子,饶有兴致的道:“这样吧,你求求我,我就让他做状元。”   观音道:“求皇上。”   萧琅看着她敷衍的样子,不满道:“不够诚恳。”   观音却不愿意再说了,甚至不再理他。   萧琅看着她,冷冷的“哼”了一声,然后靠回了榻上。   不过等到殿试时,皇帝虽然没有将程观廉点成了状元,但却还是点成了探花。   不过说起来,程观庭写文章也真的是有点本事的,花团锦族,却也写到了实际的内容,连皇帝这个平时不爱看书的人,看他的文章也能看下去。   皇帝道:“你二哥本来是可以做状元的,可都是因为你,所以只能当个探花。”   观音并不在意,状元、榜眼或是探花,其实并没有多大的区别。   若是状元,因为后宫有个受宠的她在,不管程观庭是不是有状元之才,都会被认为他是走了裙带关系。现在这样探花正好,不那么打眼。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现在正面临的是程观唐的武举人考试。   比起文来,萧琅这个人其实更尚武,所以比起文试的春闱,武举人考试更引起了他的兴趣。   武举人考试由兵部主办,程观廉这个将军和驸马周轻协办。   程观廉举着名单,看着上面熟悉的一个名字,深深的沉思着。   周轻从他身边经过,提醒了他一句道:“程大人最好不要想在名单上动什么手脚。”   程观廉哼了一声,将名单放下来。   他以为他会将程观唐的名字在名单上划掉?他还没这么愚蠢。   称观音现在早已是不同往日,就算他划掉也无济于事。不过就是考中了武举人又能如何,想从武,他会让他知道武官可不是那么容易做的。   而在永安侯府西府里。   程观庭也替程观唐拿到了一张武举人报名的名单,甚至替他打听好了,这些人里那些人的实力是比他强的,道:“……也不知道是不是程观廉的示意,今年的武举人报名出现了很多实力比你强的,但明明已经有了荫封根本无需再走武举人考试路子的将门公子。”   潘柔听着,扯着程观唐的衣裳笑着道:“要不要我出手,将实力比你强的那些人偷偷打残了,到时候比试的时候,你就能拿第一了。”   程观庭看了她一眼,道:“最好不要,若是被人发现查出来,可不是能善了的事。”   说着看向程观唐,道:“我们就凭实力,这次不成就等下一次,你将箭法和武艺学好,我就不信程观廉能一直拦得住你。”   程观唐道:“我知道了二哥。”   潘柔听着,撇了撇嘴,但心里却打了别的算盘。   等到亟近武举人考试的时候,程观廉的一个副将来跟他报告道:“将军,石统领家的小儿子昨晚被打伤了腿,怕是赶不上武举人考试了。”   程观廉皱着眉道:“这应该是这个月第五个被人打伤的了吧。”   副将道:“是,打伤的全都是今年参加武举人考试的武人,而且实力都是排在前面的。”   程观廉越发的皱起了眉头,这些人都是这届武举人考试中实力比较强的,能够这些人全部都打伤,来挑衅的那个人的武艺不可小觑。   他为什么要打伤他们?为了赢武举人考试?可是若他本身就有这样的实力,根本就不需要用这种私下暗算的方法。   程观廉又问道:“去查了吗?是何人所为。”   副将摇了摇头,道:“问了被打伤的几个人,说来人穿着黑衣蒙着面,看身形像是个女人,但看出手又像是个男人。且她出手极快,赶紧利索,不是正统路子的武术,倒像是江湖上的人。且他打他们,不伤性命不求财,只是伤了他们的腿,让他们几个月之内只能躺在床上,应是冲着武举人考试而来。但具体究竟是什么人,他们倒是猜测不出来。”   女人?   程观廉在心里搜索了一遍,也想不到一个怀疑的对象。他身边见过的,都是高门大户的千金小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根本不懂什么武艺。他流落江湖之时,也见过一些身手好的女子,但也没有出手比男人还厉害的。   徐氏走过来,对丈夫道:“你说会不会是那一边的人所为?”她用手指了指西边。   程观廉也有这样的怀疑,可是他又猜不透,他们是从哪里找来身手这么好的女人?   徐氏突然想到了一个人选,开口道:“你说会不会是程观唐新娶的那个潘氏,上次有个丫鬟跟我说,她看到那个潘氏在院子里练剑,说那身手看起来比男人还好。”   程观廉皱了皱眉头,道:“找个机会试试她。”   徐氏点了点头。   于是等过了几天,潘氏带着丫鬟上街的时候,突然有个人推着车往她身上撞了过来,潘氏看见了睁大了眼睛,十分夸张的惊呼了一声,然后蹲在地上抱住了脑袋。   结果马车并没有从她身上撞了过去,而是在离她半步远的时候,突然被人一脚踩住停了下来。   潘氏抬眼一看,极其高兴的唤了一声:“相公。”   程观唐盯着推车的那个人,怒道:“你推车都不看人的?”   推车的人垂着眼,眼睛一转,接着就跪在了地上,做出求饶的样子来,道:“大爷饶命,小人不是故意的。”   程观唐走过去,直接往他脑袋上踢了一脚,踢得那人直接吐出血来。   程观唐这才拉着潘氏转身离开。   潘氏想要回头去看,程观唐却警告她道:“不要回头,有人想要试探你。”   潘氏撇了撇嘴,道:“我还不知道。”   那车撞过来的时候他就知道了,推车的人一看就是练家子,怎么可能会控制不住车。   程观唐道:“早就警告过你,不要找那些人动手,真让人查出来,看你怎么办。”   潘氏有些不高兴道:“我这还不是为了你。”   另一边,在一座茶楼的二楼雅间里。   徐氏将手上装着银子的荷包给了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男子,对他道:“你走吧。”   男子将荷包掂了掂,这才满意的离开。   徐氏伸着头看了一眼外面,潘氏一副受惊的模样靠在程观唐的身上,看着倒的确不像是练家子。   难道真的是他们怀疑错了?   徐氏叹了口气,一时毫无头绪。   徐氏回去,将试探的结果跟程观廉说了。   程观廉道:“他们或许猜出来了有人在试探她,所以故意隐藏身手。”   等到了第二日,他亲自躲在潘氏每次出门必经路过的地方,悄悄的观察了潘氏。   一般来说,一个人有没有身手,是可以从她走路的动作姿态,身上的气息看出来的。可是这个潘氏,他竟然看不出来她究竟有没有身手。倘若她真的不是个弱女子,那必然是身手高到了能够隐藏自己的气息,就是比起他来,身手也应该只高不低。   他从地上捡起一块小石头,弹过去试探了一下。   结果小石头弹在潘氏脚上,让她直接扑倒在地。   她回过头来看着身后的两个丫鬟骂道:“你们两个谁踢得我?”   两个丫鬟一脸无辜的摇了摇头,道:“奴婢们没有。”   潘氏伸出手,对她们道:“还不快扶着我起来。”   等丫鬟扶起她继续往前走,直到越过程观廉躲藏的墙角,背着他他再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之后,她脸上才露出一个得意的笑意来。   想试探她,哼,没门。   她老爹自小就说她骨骼清奇,武学奇才,漕帮的几位长老轮流教她武功,等到长大了,连她爹都打不过她,放倒那些个笨蛋,于她来说简直是轻而易举的事。   哎,要是她能替观唐去考那个什么武举人考试就好了,她也不用这么辛苦大晚上的还出去打人。   明明才是新婚,结果*苦短却全浪费这些事情上了。   程观廉见是试探不出什么来的了,便也不再多留,转身进了皇宫,求见萧琅。   乾清宫里,皇帝就坐在殿内的一个石阶上,正拿着一块木头雕一个女人,观音就坐在他的旁边,四五个月的肚子,已经有些显怀。   见到程观廉进来,观音看着他,极其娇媚又带着暗藏着深意的笑了一下,然后将身子越发往皇帝身边靠去。   程观廉看了她一眼,然后看向皇帝,在地上跪了下来,道:“臣叩拜皇上。”   萧琅吹了一下木头上雕出来的木屑,然后继续一边雕一边道:“起吧。”   程观廉谢了恩,然后站了起来。   萧琅又道:“程卿来找朕,是有什么事?”   程观廉道:“最近频频发生参加武举人考试的武人无故被打伤事件,臣以为是有人为了赢得武举,故意滋事所致。”他说到这里时,故意瞟了一眼观音,继续道:“臣建议,将今年的武举考试延后举行,待事情查清楚了再举行。”   观音捂着嘴笑道:“看大哥说的,能轻易就被人打伤,不是他们本身就技不如人吗?既然是技不如人,那就算参加了也会被人比下去。”说着也笑着瞄了程观廉一眼,道:“除非有人帮着他们作弊。”   萧琅将手上的木头人拿起来对着观音闭了闭,蹙了蹙眉,然后继续去修正鼻子,一边道:“贵妃说得有道理,武举考试照常举行。”   程观廉皱了皱眉,不满的喊了一声:“皇上……”   萧琅道:“程卿若无其他事,就退下去吧。”   程观廉还想在说什么,观音却靠在皇帝身侧,指着他手上的木头人道:“眼睛,眼睛还要再修饰一下,臣妾长得哪里有这么丑。”   萧琅道:“朕看你长得就这么丑。”   两人一副将他当成空气的模样。   程观廉垂了垂眼,最终还是道了一声:“臣告退。”然后退了出去。   等他一走,萧琅将手上雕的木头扔到观音身上,将雕刻的小刀扔到桌子上,然后站起来,对身后的观音道:“你也回去吧。”   观音站了起来,本想再说什么,但看着他脸上冷冷的表情,最终还是觉得不要去触他这个霉头了。   屈了屈膝,道:“臣妾告退。”   她出来之后,看着手上与自己有九成相似的木雕,不由的笑了一下,最终拿着它回了凤藻宫。 ☆、第44章   第44章   校场之上,程观唐骑在马上持着弓箭,对着前面百米远的会移动的靶子射过去,三箭齐发,连中红心。   周围有人在欢呼的叫好。   程观唐射完之后,骑着马跑回萧琅前面,从马上跳下来,然后跪到地上,道:“叩见皇上。”   上面坐在萧琅旁边的观音一直在对着他笑。   程观唐十分难得的,对她也露出了一个十分微浅的笑意,浅得几乎让人看不出来,但仍是让观音高兴起来。   萧琅挑着眉看了他一眼,道:“不错。”   程观唐道:“谢皇上夸奖。”   萧琅又道:“你既然是贵妃的兄长,弓马身手也不错,这次武举朕就点你第一名吧。”   有大臣不满的站出来,想要劝道:“皇上……”刚刚明明有几个身手跟他不相上下甚至更好,皇上这样根本就是直白的偏袒。   但萧琅根本就不是会听人劝的人,转头冷冷的看了想说话的那几人几眼,然后所有人的话都咽了回去。   萧琅又转头看着观音,问道:“贵妃,你说朕给你兄长封个什么官职好?”   观音勾唇对他笑了一下,道:“全凭皇上做主。”   萧琅道:“既然如此,那就封他一个禁军副统领吧,让他保护你的安全。”   大臣中有人窃窃私语起来,哪有刚考上武举就封这么高的官的,禁军副统领是什么职位,那是保护禁宫内的安全的,这么重要的职位,皇上竟然这么轻易的就给了这样一个毛头小子来担任。   程观唐并不惧这些人的指点,磕头谢恩道:“臣谢皇上,臣必不负皇上的信任。”   萧琅点了点头,然后站起来,打了个哈欠道:“朕累了,余下的你们自己慢慢弄吧。”说完走了。   观音站起来,连忙跟上。   下面程观廉紧紧的握着拳头,眼睛几乎是盛怒。   他的岳父徐徽劝他道:“看开点吧,你知道皇上向来就是这样随心所欲的性子。”   程观廉有些恨道:“我真后悔追随了他。”   徐徽道:“你那时根本没有选择,你若没有追随他,现在很可能就是一抔黄土了。”   就像他,他是先帝废太子的老师,就算明知道眼前的皇帝不是一个明君,但也仍是追随了他。徐家若想重回朝廷的中心,而不是就此没落下去,就只能跟随他。   看着眼前的皇帝,徐徽倒是有些想念自己的学生了。皇上虽然和先帝废太子是一母同胞,但性子却完全不同,废太子宅心仁厚,皇上却残忍暴虐。   若是现在登基的是当年的废太子,那么他一定会是一名明君。   可是徐徽又想,当初若是没有殷氏满门被诛,殷后、太子、二皇子等人全部被杀的事,现在的皇上或许性格有些乖戾,但也不至于像今天这样残忍。   这究竟是谁的错,谁也没法说清。   等回到了永安侯府东府,徐氏连忙将他迎了进来,让丫鬟打了水,然后亲自服侍他洗了脸换了衣裳。   之后她看着换了衣服便摊到在椅子上,显得有些丧气的丈夫,轻轻的叹了口气。   程观廉声音有些郁郁的道:“程观庭考了探花,程观唐坐了禁卫军副统领,程观音是贵妃,现在揣着个皇嗣,西府现在真是不可同日而语了。”   就是他也不可能再奈他们如何,甚至他现在该担心,他们势力不断变强之后,会不会掉转头来对付他了。   徐氏垂了垂眼,道:“相公知道吗?今天巩昌侯府报了丧,巩昌侯世子死了。”   程观廉坐直了身子,惊道:“什么时候?”   徐氏道:“曹祁说是昨天半夜就死了,怎么死的,现在根本是闹不清。现在的巩昌侯府根本是乱成一锅粥,一边害怕贵妃那边的报复,另一边又为了一个爵位争得你死我活。”   贵妃擅懂人心,不用再出手,就知道巩昌侯府必然会乱起来。   徐氏又道:“巩昌侯府,怕是不能长久的了。乱成这样,被夺爵都是小事,现在是里面各房之间就像是疯了一样的自相残杀。”   程观廉听着沉默下来,他并不是同情巩昌侯府,他也不喜欢巩昌侯府,令他震惊的是程观音报复的手段。   他知道妻子在担忧什么。   他是担忧程观音越来越得势之后,对他们举起锄刀。而皇上宠着她,他们却对此毫无办法。   徐氏又对程观廉道:“我有一个办法,不一定能成,但是若成了,总能对贵妃胁制一二。”   程观廉看着她:“什么办法?”   徐氏道:“皇上宠着贵妃是因为美色,那我们就找个更漂亮的女人送进宫去。”比程观音漂亮的女人不好找,但也不是没有。   程观廉道:“皇上看上程观音,未必是全因她的容貌。说到底,他们两个是一样的人。”所以程观音才能被皇上吸引。   徐氏道:“我也说了,这个法子未必能成,但就算不能成,也不过是费些银钱精力找女人的事,于我们并没有大的损失,但是成了,于我们却有大的好处。我想,皇后应该会愿意帮助我们的。”   程观廉道:“那就试试吧。”虽然不是什么好办法,但是也未尝不可以一试。   徐氏点了点头。   西府里面。   潘氏眼冒星星的看着程观唐,崇拜的道:“相公,你怎么可以这么厉害呀,你让为妻真的好崇拜你。”   程观唐撇了她一眼,直接将她推开。   程观庭对他更多的则是劝告:“你要小心些,禁卫军统领跟程观廉相熟,他是你的上峰,他只怕会故意刁难你,也会示意手下为难你,你这个禁卫军副统领不是这么好当的。”   程观唐道:“你放心吧,二哥,我会小心的。”   程观庭点了点头。   果然到了第二日上任的时候,禁卫军统领将程观唐上下仔细的打量了一下,然后哼了一声道:“果然是后宫有人好办事,别人努力几辈子,都及不上贵妃在枕边对皇上的一阵风。”   程观唐没有说话,由着他奚落。   他又道:“既然你是贵妃的兄长,那凤藻宫一带的安全就由你负责吧。你带一队禁卫,去那边巡逻。”   程观唐道了声是,又问道:“不知大人是准备将哪一队禁卫交给我?”   他道:“随便你挑,哪一队愿意跟着你去就哪一队。”   那就是故意为难了,没有他确切的命令,各队之间只会互相推诿,更不会听他的。   程观唐不愿意多说,直接去了禁卫军的班房。   他将所有的禁卫队队长叫了过来,道:“统领大人让我带一队人去凤藻宫附近巡逻,你们谁愿意跟着我去?”   然后这些人一个接一个道:“凭什么要我去,我这队今天刚好轮到休息的。”   “我平常都是巡逻西边的冷宫一带的……”   “口说无凭,副统领有统领大人的手令吗?没有手令谁知道你是不是在假传圣旨。”   “副统领还是回去跟统领问清楚了,究竟派了哪一队跟着你去。”   程观唐皱了皱眉,也不跟他们啰嗦,直接问道:“平常是哪一队巡逻凤藻宫一带的?”   一个脸上带了胡渣,大概三十出头的男子高抬了下巴,高傲的答道:“我。”   程观唐用剑柄直接指着他道:“就你了,带上你哪一队的禁卫,跟着我走。”   那人却冷哼了一声,道:“我今天就不想去了,有本事你就找你的贵妃妹子告状去啊。”   程观唐阴沉的看了他一眼。   那人哼了一声,不屑道:“怎么,还想杀我。”   程观唐极快的跳了过去,剑出稍,没等他反应过来,人已经站到了他的身后,一手禁锢住他的脖子,另外一手持着剑,放在他的脖子上。   其他人大惊,而他则怒瞪着眼,骂道:“程观唐,你想干什么。”   程观唐突然阴狠的笑了一下,道:“你说我想干什么?你既然说我是靠着贵妃的裙带进来的,那我就跟你分析分析,你说我要是在这里杀了你,要不要给你偿命?你可能不知道,我这个人自小声名在外,脾气一向不好,今天已经是将我二十几年以来的好脾气都展现了出来。但我的好脾气可没有多少,万一生起气来,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干出什么事来。”   被他挟制住的人心里还真的有些怵,他也是勋贵家里出来的,自然听过程观唐以前的名声,那真的是阴狠毒辣得什么都做的出来的主。   他道:“你放开我,我带人跟你走。”   程观唐用剑拍了怕他的脸,道:“早这样乖多好,非要等着人来教训。”说完将他推开,然后自己先走了出去。   那人在后面擦了擦自己的脸,狠狠的瞪了一眼程观唐。   自这以后,这一路上都算顺利。   直到行至凤藻宫前,那卫队队长用眼神瞟了一眼身后的禁卫军,示意了一下,然后禁卫队中的人突然就乱成了一锅粥吵了起来,三三两两凑在一起推推攘攘吵昨天打牌输了没给钱的,上次借钱没还钱的,上次去怡红院故意在姑娘面前让我出丑的……吵得简直要比街市还热闹。   程观唐皱起了眉,抽出了剑怒吼道:“吵什么,都给我住嘴。”   但是没有人听他的。   刚刚在班房他敢随意挟持威胁人,但这里是后宫,却不能轻易见血,何况还是凤藻宫门前。   程观唐正想抽剑,结果这时候凤藻宫的宫门却被打开,一个宫女板着脸厉声道:“你们吵什么,将娘娘肚子里的小皇子都吵得不舒服了。”又厉色道:“你们领头的是谁,将他叫过来。”   原本吵吵嚷嚷的禁卫顿时停住,所有人都将一个方向让了出来,将程观唐的身影亮了出来。   优昙见了,惊讶道:“三爷?”   她倒是望了,今天是三爷第一天上任禁卫军副统领的日子。   既然是自家人的三爷,自然是不能罚或责备的了,优昙正想说“算了”的时候,禁卫军统领却在这时候走了出来,一副请罪的模样道:“请娘娘赎罪,是臣没有管好下属,臣回去一定会对他们严家管教,做出重罚。”   程观唐哼笑了一声,原来这里还有个坑等着他呢。   故意在他妹妹的宫门前吵嚷起来,故意让凤藻宫的宫女出来表达不满,然后他再来请罪,当着他妹妹的面说要重罚他。   优昙脸上着急,正觉得骑虎难下,正想说不用罚了,娘娘也无大碍。结果这时候宫门内一个声音传了出来:“统领大人”   然后外面的人和程观唐便看到了扶着曼珠的手走出来的观音。   禁卫军中少见这样绝色的美人,不由抬起头多看了两人。   禁卫军统领则拱手弯腰道:“臣在。”   他以为贵妃会为程观唐求情,他心里哼了一声,他还真不怕她求情,贵妃再厉害,还管不到他禁卫军的事情上去。   但是观音却并没有求情,而是看着禁卫军统领道:“你打算怎么罚他们呢?”   禁卫军统领道:“总之请娘娘放心,臣一定会严加教导,狠狠重罚,以免下次再出现这样的事,扰了娘娘的清净。”   观音点了点头,道:“嗯,他们是要罚。不过统领大人,我看你也应该重罚。”她盯着他,脸上威势逼人,道:“他们是你的下属,他们做得不对,便是你管教下属不力,他们有多少的错,你便有同等的错。既然这样,你要怎么罚他们,你自己也该跟着受罚。”   说着冷笑了一声,道:“统领大人,你要以身作则。”   禁卫军统领气得脸上涨红,被她噎得一时又说不出辩驳的话来,最后只能道:“臣要怎么管教下属,或是要不要罚自己,娘娘身为后宫,无权过问。”   观音道:“我是无权过问,也不爱过问这些破事。但是我要是不高兴了,却可以跟皇上说,让他换一个禁卫军统领。”   说着看向程观廉,笑了笑,道:“我看刚上任的副统领就很不错,有他在我觉得很放心本宫也很安心,后宫的安全也很有保证。”   禁卫军统领终于被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观音又道:“统领大人带着人走吧,回去后该怎么做,你心里应该有数。”   禁卫军统领深深的吸了口气,最终道:“臣告退。”   说着抬眼看了一眼程观唐,冷着脸,然后带着人走了。   程观唐抬眼看了一眼观音,最终什么也没说,也跟着走了。   观音看着他的身影,直到他们走远了之后,才扶着曼珠的手转身进了宫里。   优昙跟在后边不满的道:“奴婢看禁卫军的那批人,分明是故意给三爷和娘娘下绊子。”   观音笑了笑,没有说话。   她坐到榻上,对曼珠和优昙道:“去将我昨天没有做完的针线拿出来。”   曼珠道了声是,然后进去将针线笸拿了出来。   观音将昨天没有做完的小衣裳继续接上去做着。   她现在无事就做做小衣裳打发时间,因不知道肚子里的孩子是男是女,所以她做小衣裳都是男的一套女的一套。   过了一会,杭公公突然走了进来,对观音磕头道:“娘娘。”   观音手上的针线不停,问道:“什么事?”   杭公公道:“奴才打听到,永安侯夫人进宫来找了皇后。”   观音“哦”了一声,问道:“来找皇后做什么?”   杭公公道:“永安侯夫人打算给皇后举荐一个女人,一个十分漂亮的女人。”   观音毫不奇怪的道:“这种事皇后也不是一次两次做了。”倒是徐氏,怎么也喜欢上牵线搭桥拉皮条了。   看来她怀孕和观庭、观唐相继入朝的事情,给了他们夫妻压力很大。   观音道:“看来皇后还没因为上次的事情长出记性。”又道:“由着她们,我倒是想看看,他们能送进一个什么样的绝色美人。”   过了一段时日,徐氏还真的送进了一个绝色的美人,姿色或许略逊观音一筹,但她却比观音更加年轻,当然也很有个性。   杜氏通过献舞的方式将她荐到了萧琅的面前,她在萧琅面前跳了一段身轻如燕的鼓上舞。   萧琅看完后,似笑非笑的看着观音,问道:“贵妃,你说朕要不要将她留下来?”   观音蹙着眉头道:“皇上想留就留,问臣妾做什么。”   萧琅点点头,道:“也对。”说着吩咐道:“就让她住丽和宫与皇后住一起吧,让皇后先对她好好教导。”   杜氏高兴起来,贵妃现在大着肚子不能伺候皇帝,正好就是她的机会。若是这个女人能帮她将皇上留在丽和宫,她还要多谢永安侯夫人。   她极兴奋的问道:“那皇上打算给她什么名分?”   萧琅脸上立刻有了淡淡的不耐,道:“不如将你皇后的位置给她?”   杜氏立刻不敢再问。   而那女子脸上却一直波澜不惊,不因皇帝另眼相看而激动,也不因无名无分而失落,沉着而冷静。   然后有一次观音出去散步的时候,突然冲出一只猫差点扑了上来,而她则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徒手将猫抓住。   优昙见了,对旁边的宫人怒斥了一句:“哪里来的野猫,还不带下去乱棍打死,吓着了娘娘你们担当得起吗?”   她却突然开口道:“娘娘,只是乱棍打死它未免太便宜它了,它冲撞了娘娘,应该先用鞭子打,打出了伤口再用盐水泡,等它痛苦无奈的时候再斩掉它的四肢,然后再用火烧。”   观音皱了皱眉,道:“你不觉得你的方法太残忍了些吗?一只畜生而已,能晓得什么事。”   她道:“娘娘高贵它低贱,它虽是畜生,却差点伤害娘娘,就该受到重百倍千倍的惩罚,若不然,贵贱之分从何体现。”   这时候,从另外一个方向却突然响起了掌声,萧琅走了出来,十分有兴致的道:“说的好。”   萧琅又看着观音,道:“贵妃,我看你就没有她看得明白。”   观音:“……”呵呵。   她倒是有些看明白了,徐氏这次是按着萧琅的性子找的这位奇葩呢,就是不知道从哪里找出来的,说出这么残忍的方法却能眉头都不皱一下。   古有武则天用铁鞭、铁锤、匕首三样东西驯马,令太宗闻之亦丧胆,而如今这位女人的手段比之武则天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萧琅又道:“你该学着点。”   观音:“……”她还没有他们这么变态。   萧琅又招了招手将那女的叫了过来,道:“这只猫就交给你了,就按你说的方法去处置它。”   而她则是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躬身道了声是。 ☆、第45章   第45章   凤藻宫里。   观音躺在床上,手抓着身下的锦被,咬着牙拼命的使劲。   鬓角的两侧是已经汗湿的头发,眼睛已经模糊,忘记了这是流到眼睛里去的汗水,还是疼得眼里流出来的眼泪,外面是来来去去的人影,有人端着热水,还有人一直喊着让她使劲儿。   她只能不停的用力,不停的用力。   她已经想不起其他的了,唯一的感觉就是,疼!   生孩子真疼啊!   她甚至怀疑自己会不会疼死在床上。   床边稳婆的声音渐渐清晰,她在喊:“娘娘再加把劲,已经看到头了,小皇子很快就出来了。”   她只好再不停的用力。   然后她也忘记了究竟过去了有多久,她突然觉得身下一轻,然后“哇”的一声传来孩子啼哭的声音,她终于瘫软的躺倒在了床上,大口大口的喘息着气。   产婆将孩子用一块红布抱了起来,笑盈盈的跟她报喜道:“恭喜娘娘,是个小皇子。”   观音点了点头,她已经没有力气再说别的话了。   产婆将孩子抱了下去清洗。   丽和宫里。   皇后杜氏看着匆匆走进来的宫女,急得连忙站了起来,问道:“怎么样,是皇子还是公主?”   宫女迟缓了一下,然后才小心翼翼的答道:“是……位小皇子。”   杜氏瘫软在了椅子上,只觉得头痛病心绞疼自己一身的老毛病都犯了。   另一边的乾清宫里。   萧琅有些无聊的靠在榻上,手上拿着一把飞刀,飞刀被他轻轻的一扔,深深的□□来殿中央的一根粗柱子上,然后他再拿起另一把,再扔。   等手上的飞刀扔完了之后,自有小太监将柱子上的飞刀□□,再交到他的手上。   而他则重复上面的则一行为。   所以不到半会的功夫,柱子就已经变得面目模糊,有些地方裂开,露出了里面的白木。   有小太监面带喜色的匆匆走进来,对着他拱手报喜道:“恭喜皇上,贵妃娘娘顺利诞下小皇子。”   萧琅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过了会,才点了点头,然后便无其他的话了。   小太监前来报喜还以为自己能得个赏,但见萧琅久没其他的吩咐,悄悄抬起头去看,却发现萧琅脸上并没有喜色。   小太监这下有些疑惑了,皇上这样宠爱贵妃,贵妃诞下皇子,怎么不见皇上高兴。   萧琅又在殿里玩了一下飞刀,然后才有些无趣的降飞刀扔到旁边的小几上,从榻上起来,然后面无表情的慢慢踱步去了凤藻宫。   凤藻宫里观音已经缓过劲来了,此时坐在床上,让奶娘将孩子抱过来给她看了一眼。   孩子小小的乖乖的躺在襁褓中,闭着眼睛,握着小拳头,那样乖巧那样可爱。   奶娘笑着跟他道:“小皇子聪明呢,刚刚给小皇子洗澡的时候,发现小皇子已经能睁开眼睛了。一般的孩子,可都是要两三天才会睁眼的。”   观音摸了摸他的小脸,不由笑了起来。   然后这时候,她就看到了从外面进来的萧琅,然后眼睛不眨的看着他。   若说刚才疼得死去活来的时候,她不希望他在身边那一定是假的,但是她也明白,对这个男人她不能有太多的要求。   萧琅也抬眼看了她一眼,然后抬脚走进来。   屋里的宫人对着他屈膝行礼。   奶娘抱着小皇子笑吟吟的对他道:“皇上,看看小皇子,长得十分像皇上呢。”   长得像他么?   萧琅掀开襁褓看了一眼,还没有老鼠大的孩子,但模子已经看得出来,长得的确像他。不过像他又有什么好的。   萧琅将襁褓掀了回去,对孩子并没有多大的兴趣。   他走过来,坐到观音床前的椅子上,然后问道:“你怎么样?”   声音淡漠得几乎听不出关切。   观音道:“我很好,生得很顺利。”   萧琅点了点头,然后便没有其他的话了。   观音又问道:“你不喜欢他?长得很想你。”   萧琅道:“我早与你说过,我不喜欢孩子。让你生,是因为你喜欢。”   观音垂下头来,没有再说话。   过了一会,她才又道:“取个名儿吧,再不喜欢,总是要有个名字的。”   萧琅顿了一下,眼睛扭着头看着床头上的一盏宫灯,然后才道:“就叫萧殷吧。”   萧殷?殷后的殷?   观音转头看着萧琅,却看见他脸上依旧是一张面无表情毫无情绪的脸。   禁卫军的班房里。   程观唐站在房间里,背对着门口,拿着棉布一下一下的擦着自己的剑,将剑擦得明亮亮的,在空气里反射出银光来。   但他仍是紧蹙起了眉头,一下一下的擦着剑,也不知道想要擦出个什么样来。   有人从外面跑了进来,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道:“程观唐,你得请我喝酒去,你妹子生了皇上的大皇子。”   禁卫军统领虽然看不惯他这个副统领,但他毕竟是贵妃的兄长,有人总会想着站队的,所以进入禁卫军的这几个月,他也自然收服了一些人,那位正统领现在就算想在像以前一样对他做点什么,也已经不是那么轻易的了。   程观唐听完之后,紧蹙的眉头终于缓和了下来,嘴角也终于微微弯起。   他将棉布扔掉,并没有回头,手上亮澄澄的剑直接不轻不重的放到了桌子上,发出“啪”的一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那人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他现在虽然跟程观唐走得近,但对这个行事毒辣性子有些阴沉的副统领,他心里还是害怕居多的。   他睁着眼睛看着程观唐道:“你,你干什么。”   程观唐回过头来,然后越过他直接走了出去。   那人一脸疑惑的看着他。   程观唐回过头来,看着他道:“不是想让我请你喝酒吗?走吧。叫上你手里的弟兄,愿意来的都一起来,今天我在摘星楼包场。”   摘星楼是京城最大的酒楼。   那人连忙高兴起来,连忙跟上,一边道:“那我这就通知他们,副统领难得请客,定要不醉不归。”说着搂上了程观唐的肩膀。   平日程观唐是不喜欢别人碰触的,但今日他却只是扭头看了一眼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并没有多说什么。   永安侯府东府。   一个丫鬟正在跟徐氏禀报:“……皇后娘娘那里传来的消息,宫里那位生了一位小皇子。”   徐氏挥了挥手让她下去,然后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与身侧的贴身丫鬟道:“这上天真是不公平,狠毒的人反而能次次运气好。”   她的贴身丫鬟劝她道:“娘娘也别太过伤心,就算她生了皇子又如何,皇上才三十出头,正值壮年,以后还多的是宫妃能生下皇子,她生的孩子未必就能如何,何况宫里不是还有姮妲吗。”   徐氏摇了摇头,姮妲进宫之后,至今在丽和宫里无名无分,也没有承宠。她这条路,怕是也走不动的。   徐氏又道:“侯爷听到这件事,只怕又会心情不好上好几天。”   西府里。   程观庭也是晚上的时候喝得微醺才回来。   庄氏出来扶着他进来,一边走一边抱怨道:“怎么喝这么多酒。”   程观庭扶着庄氏的肩膀,眉眼带着消散不去的笑意,笑着道:“今天高兴,所以跟同僚们出去喝了几杯。”   庄氏扶了他到凳子上坐下,然后他便看到了桌子上摆着的小衣裳和小鞋子,还有虎头帽。   程观庭笑着问道:“是给观音准备的?”   庄氏笑着点了点头,道:“宫里虽然不缺这些东西,但是这些都是我亲自做的,送进去给娘娘,总是我们的一份心意。”   程观庭笑着点了点头。   赟哥儿一走一跳的从外面跑进来,见到程观庭,高兴的喊道:“爹爹,你回来啦。”   说着闻到了他身上的酒味,又皱着眉头捏着鼻子道:“爹爹,你好臭。”   程观庭将他拉了过来,摸了摸他的小脑袋,眉中带笑的问他道:“今天的功课做完了吗?”   赟哥儿一听,立刻垂下头,绞着手指支支吾吾起来。   程观庭一看就知道他是又偷懒了。   若是往日,他必定是要训斥他一番的,但是他今日心情好,倒是颇为温柔的摸了摸他脑袋,道:“算了,今日放你一天假,若下次再敢偷懒,爹爹就打你手心。”   赟哥儿立刻眉开眼笑起来,道:“谢谢爹爹。”   赟哥儿见爹爹今日心情好,人也大胆起来,爬到凳子上,趴着桌子,看到上面放着的小衣裳小帽子虎头鞋,笑着问庄氏道:“娘,这是给妹妹的吗?这个太小了,妹妹已经穿不下了。”说着还拿起帽子放在自己的脑袋上,比了比,笑着问庄氏道:“好不好看?”   庄氏从他手里将帽子拿了下来,笑着道:“这不是给妹妹的,这是给弟弟的。”   “弟弟?”赟哥儿歪着小脑袋道:“娘,你又要生小弟弟了?什么时候?那你的肚子怎么不凸起来。”   他就记得娘的肚子凸起来了很久,有一天他回来看到娘的肚子扁了,然后就有人跟他说他有小妹妹了。   庄氏被他的模样逗笑了,笑着道:“不是娘生的小弟弟,是你姑姑生的小弟弟。等过几天,娘就带你去见他。”   赟哥儿还记得观音这个姑姑。   然后赟哥儿又有些忧愁起来,道:“那我需要带礼物给他吗?我把我的小弓送给他。”   他还记得妹妹出生的时候,他的奶娘跟他说要他带礼物给妹妹的事。   庄氏道:“弟弟还太小了,玩不了小弓,等以后长大了,你再送给他。”   宫里。   萧琅在凤藻宫留了一会之后便走了。   他走后,观音让人将孩子抱了出来。   观音有些爱怜的亲了亲孩子的额头,心中满满的都是满足。   这是她的孩子啊,一个完完全全属于她的亲人。   孩子砸吧了一下嘴巴,突然睁开了眼,盯着她看了一回,然后扁着嘴巴哭了起来。   观音将他抱在手里轻轻的晃着,柔声问道:“殷儿怎么了,娘的殷儿为什么哭?”   奶娘过来笑着跟她道:“娘娘,小皇子大概是饿了,让奴婢抱小皇子下去喂奶吧。”   观音这才想起来,孩子自生出来之后,好像只喂过一次奶。   她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里面涨涨的,是有奶的。   她对奶娘道:“你出去吧。”   奶娘看出了她的意图,有些为难道:“娘娘,这……有些不合规矩。”   贵妃若是要自己奶孩子,那还要他们这些奶娘做什么。都说喝了谁的奶就跟谁亲,他们对小皇子还是有些别的盼头的。   观音抬起眼来,眼神冰冷的盯了她一眼,带着尖锐的锋利。   奶娘吓得脸上一僵,再多余的话也都咽了下去。   曼珠和优昙走过来,一人一边夹住奶娘,声音冷道:“娘娘才是主子,娘娘说什么就是什么,哪里来的这么多话。”   奶娘只好垂下头,对观音行了一个礼打算出去。   曼珠又道:“出去之后记得管好你自己的嘴。”   奶娘道了声是,然后出去了。   奶娘出去后,回身看了一眼身后紧闭的大门,不由无奈的摇了摇头。   那个大户人家有自己奶孩子的,贵妃也不是小门小户出来的,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毛病。   奶娘一走,观音解开衣裳,将胸口凑到孩子的嘴前。   孩子果然张开了嘴巴含住咕咕的喝起了奶来。   观音轻柔的摸了摸孩子的脸。   孩子过了洗三之后,庄氏和潘氏带着赟哥儿进宫来探望观音。   潘氏长这么大,没想到自己还有机会能进得了皇宫,对这个皇宫真是好奇得很,从进了宫门开始就东张西望。   庄氏见了提醒她道:“在宫里不要东张西望。”   潘氏只好耸了耸肩,低眉顺耳的跟在庄氏下面。   她虽然嫁给了程观唐,但对大户人家这些这也不许那也不许的规矩还是很不习惯。   凤藻宫里,是曼珠出来迎接的她们。   进了凤藻宫之后,两厢行了礼,潘氏和赟哥儿对孩子更加好奇,两人一模一样的姿势趴在小床上,看着小床里闭着眼睛睡觉的孩子。   潘氏忍不住问道:“他怎么一直睡觉啊?”   赟哥儿开口道:“婶婶,小孩子是这样的,蔚姐儿也这样,不是吃就是睡,睡醒了就哭。”   潘氏不满意被一个小孩子教导了,撇了撇嘴,忍不住道:“这还用你说,我知道。”   她看了看孩子,又十分羡慕的感叹道:“孩子真可爱。”不过说着她又想到了什么,忍不住得意的笑道:“不过等我和你小叔叔生个孩子,一定会比这个更加可爱。”   庄氏忍不住对潘氏无奈起来,接着转头跟观音道:“这下好了,娘娘也算是熬出头了。”   观音笑笑,没有说话。   庄氏看着小床里,被潘氏和赟哥儿这样说话吵着都没有醒来的小皇子,又忍不住赞道:“小皇子可真乖。”   从她们进来开始,这个孩子居然一次都没有哭过。   观音也是满脸温柔的看着小床里的儿子。   这个孩子的确乖得很,每天除了饿了或是尿了的时候,从来不哭,也不会闹。偶尔睁开眼睛,有些好奇的看一看她,或者是探望他的人,困了就睡。   连奶娘都感慨,从来没有见过这么乖巧的孩子。   不过偶尔他也会有自己的小脾气,观音抱着他,奶娘要来抱他走的时候,他会扭一扭身子,嘴巴扁起来,流露出一种不愿意的情绪。   他也不哭,只是小手抓着观音的手指不肯放。   等到孩子满月的时候,没有萧琅的吩咐,杜氏就尽心尽力的帮小皇子办了一场盛大的满月礼。   她现在是一点都不敢对观音不敬,恨不得高高的将观音供起来,更别说对凤藻宫做什么小动作了,见识过皇帝的手段,杜氏还是很珍惜自己这条命的。   如今看着,这个后宫里面,观音更像是主子,她这个皇后反而更像是观音的管家。   但皇后所有的不满也只敢在半夜里躲着对自己发泄一下,白天人前依旧要对观音客客气气,称赞观音的劳苦功劳。   出了月子之后,萧琅重新留宿凤藻宫。   萧琅最近迷上了观音胸前那对会流出乳汁的小太阳。   但在某天,他用力吸却吸不到半点乳汁的时候,不由抬起头来冷着脸问她道:“为什么没有了?”   观音看着他,不说话。   萧琅冷着脸道:“你又喂那小子了?以后让奶娘喂,若是再让我发现你喂他,我直接将他扔出去。”   观音道:“他不肯喝奶娘的奶。”   萧琅道:“不肯喝就饿着。”   观音终于没有再说话了,不过之后该怎么着还是怎么着。   萧殷其实是个很喜欢和父母在一起的孩子,过了两个月,等他开始认人之后,他的脾气变得很大。   他不喜欢的宫女,不喜欢的奶娘来抱他时,他会伸出腿来蹬她们,但是到了观音手上的时候,他又会重新变成一个乖巧的可爱的令人心疼的孩子。   他还是不喜欢哭,不过照顾他的宫女和奶娘有时候会说,小皇子那双十足十像皇上的眼睛,有时候看人的时候会有些吓人,让人会忍不住想起残暴的皇帝,且不寒而栗。   萧殷其实也是喜欢萧琅的,尽管萧琅并不待见他,更多的时候都是对他冷着脸。   他会对着他笑,哪怕他看他的时候脸上冷得像块冰块,他也能像个天使一样对着他笑,伸出自己的小手,试探性的碰一碰父亲的衣裳或者手掌。   但偶尔萧琅兴致好的时候,会过来看他一眼,但更多的时候,他看这个孩子是既讨厌又嫌恶。   又一次他偶然来了兴致,见他在小床上睡着了,起了坏心,拿起奶娘留在小床上的拨浪鼓用力的摇了起来。   拨浪鼓发出“咚咚咚”的声音。   萧殷被吵得睁开了眼睛,脸上带着一股恼意,但等睁开了眼睛见到是他,且又眯了眼睛笑了起来。   萧琅见他被吵醒居然没有哭出来,心中失望,然后便冷了脸,将手里的拨浪鼓扔会小床上,对奶娘冷道:“将他抱下去。”   观音只能眼睁睁看着本来好好的儿子,结果却被奶娘抱走。   但她却不能跟萧琅抱怨一句,因为只要她敢抱怨一句,他就能让她一天都见不着儿子。   ※※※※※※   皇宫之外。   朱桢卿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宫门,再望了一眼凤藻宫的方向,久久的忘了回过头来。   他进宫是为了求见皇帝,但皇帝却并不在乾清宫。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进宫找皇帝是为了什么事,或许什么事都没有,或许他只是想要离她近一点。   她最终还是有了自己的孩子了。   他没幸能让她生下属于他们的孩子,最终她却还是替皇帝生下了孩子。   皇帝夺了他的妻,但最终却封了他做大理寺卿。   大理寺卿,九卿之列。   朱桢卿突然哼笑了一下。   这个位置是他用自己的妻子换回来的。   皇帝这是对他的补偿吗?可他却觉得更像是侮辱。   他回过头来,最终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但一转头时,却看到了旁边骑在马上的孟绍。   他好像已经停在那里观察他很久了。   见他回过头来,孟绍开口问他道:“朱大人这是在看什么。”   朱桢卿没有说话。   孟绍突然有些同情他了,比起他来,如今他这点小的失落,反倒不算什么了。   或许是心生怜悯,或许还带有半分的同病相怜,他开口道:“朱大人有空吗?去喝一杯?”   朱桢卿没有说话,但却骑上马,带头先走了。   孟绍驾着马跟上。   两人去了摘星楼,酒过三巡之后,孟绍一边喝着酒一边道:“我说你也该放下了,你怪不得她,是你没有好好珍惜过她。”   孟绍与朱桢卿其实并没有多深的交情,孟朱两家也没有世交,他说这些话,其实是有些僭越了。   朱桢卿直接拿了酒壶喝了一口酒,然后才道:“那你呢,你曾经差点和她成亲,但最终也放弃了她。”   在他和观音被赐婚之前,这位孟大人也差点和观音定亲。   孟绍慢悠悠的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脸上的表情并没有起伏,他缓缓的道:“我和你不一样,我放弃她是因为功名禄利和家族前程,要得到一样就必须放弃另外一样,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所以从未后悔。若是重来一次,我依旧会选择放弃她。”   他当初一直到现在,或许真的对她有些念想。但他有自己要担负的责任,他是将家族前程看得比女人重要的人。   他抬起头看着朱桢卿,继续道:“所以从她嫁人开始,我对她从来就只有祝福,而不会想要占有。我放弃她至少得到了我的家族前程,而你呢,你是为了什么这样对待他,为了一个妾室?”   为了什么这样对待她?朱桢卿也不知道。他甚至到现在也没有想明白。   他只是在母亲和她之间,不断的让她受委屈,以及没有真正设身处地的为她想过。   孟绍又道:“听说你在望月阁包养了一个叫霜霜的姑娘,这样也挺好,家里有贤妻美妾,外面还有个红颜知己,就算失去佳人,也依旧可以红袖在怀。”   他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让人听不明白是真的这样认为,还是只是讽刺。   朱桢卿没有说话,有些踉跄的站起来,放下一锭银子走了。   孟绍没有拦他,在他出去之后,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酒。   那个叫霜霜的姑娘他倒是有幸见过一面,美是极美的,可他想更让朱桢卿对她另眼相待的,还是因为她跟程观音有着五六分的相似。   有些人失去了心爱的人,便喜欢从别的女人身上寻找她的影子,看到相似的就将她藏了起来。   但对他来说,心中的人若是得不到,他更喜欢藏在心里。   他将酒盏中喝完之后,就起身拍了拍衣裳,然后回了宋国公府。   新宁郡主并不在正院,孟绍随意的问了一声,丫鬟告诉他新宁郡主去了世子的院子。   他这才想起来,长子这两天感上风寒,身上病了。   他想去看看长子,转身去了敬哥儿的屋子。   敬哥儿躺在床上,新宁郡主正坐在旁边轻声细语的哄他喝药。   敬哥儿平日是挺乖巧的,但生病的时候却喜欢撒娇,所以躺在床上皱着眉头苦着脸,就是不肯喝,左右要人哄着他。   敬哥儿看到孟绍进来,轻声的喊了一声:“爹。”然后刚才撒娇的气焰全都消下去了。   孟绍见到他的样子,有些皱起了眉头。   新宁郡主听到声音转过头来,放下药碗,唤了一声:“公爷回来啦。”说着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敬哥儿乖一点,免得惹父亲生气。   孟绍肃着声音问他道:“为什么不肯喝药,这么大了还要人哄。”   新宁郡主连忙道:“谁说我们敬哥儿不喝药,这不就喝了吗,我们敬哥儿乖的很。”说着拿了药碗塞到敬哥儿手上,给他使了使眼色。   敬哥儿有些怕孟绍,再不敢说什么,连忙将药喝了。新宁郡主往他嘴里塞了一片蜜饯,道:“吃点蜜饯,免得苦嘴。”   敬哥儿将蜜饯含在嘴里,眼神有些惧惧的缩起了身子,躲在了新宁郡主身后,然后用眼神看着他,生怕他生气。   新宁郡主则不动声色的将他隐在了自己身后,顺便说话引开他的注意力道:“公爷喝了酒了?怎么不换一身衣裳再来。”   孟绍叹了一口气,哪怕他再苛刻,也不得不说,新宁郡主对待敬哥儿这个世子真的是尽心尽力了,真将他当成亲生儿子来对待。   敬哥儿对他这个严厉的父亲还有些怕,对新宁郡主却十分依赖。敬哥儿是难产,出生时身体不好,能够平安长到现在,身体健康,懂事乖巧,有一半是新宁郡主的功劳。   孟绍又看了敬哥儿一眼,严肃道:“你多少岁了,好好的像个男子汉一样,不许再对着你母亲撒娇,不许坏脾气,但再让我见到,小心你的皮。”说着警告的看了他一眼,然后出去了。   等孟绍出去后,新宁郡主与连忙敬哥儿相视一笑,新宁郡主指了指孟绍的背影对敬哥儿道:“你爹爹真凶,是不是?”   敬哥儿笑着点了点头,然后抱着新宁郡主的脖子,又撒娇道:“娘,我想吃面,老唐斋的素面。”   新宁郡主柔声道:“好,娘让人给你买去。”   而另一边,朱桢卿从摘星楼出来之后,在街上有些恍恍惚惚的绕了一圈,忽然发现自己竟然好像无处可去。   他最终叹了一口气,还是回了广平侯府,直接进了自己的书房。   新的广平侯夫人柳氏听到消息,马上端着汤来了书房,笑盈盈的进了屋,笑着道:“侯爷回来了,侯爷在外头辛苦了,妾身给您顿了些汤。”   朱桢卿看见她,冷着看了她一眼,声音冷凛道:“谁让你进来的,出去!”   这个妻子是母亲非要娶进来的,他不曾同意,更不曾与她拜堂。   柳氏愣了一下,喊了一声:“侯爷,妾身……”说着又上前了两步。   朱桢卿直接对外面喊道:“你们是死人吗?我的书房,你们谁都放进来。”   柳氏不满,她是他的妻子,是正正经经的广平侯夫人,怎么就成了“谁”了。   外面的小厮听了,连忙走进来,道了一声是,然后对着柳氏作出一个请的姿势,道:“夫人,您还是请回吧。”   柳氏气得脸上通红,跺着脚“嗯”了一声,然后转身回去了。   等回了正院,柳氏越想越气。   她是好心想要关心他,他竟然还不领情。她都进门多久了,他却连她的门都还没有进过。她都快要被姓何的那个女人嘲笑死了。   她得赶紧想办法跟他生个儿子出来,不然侯府的爵位白白便宜了何姨娘那个贱人生的儿子,前几日朱太夫人还暗示着想要将彭哥儿记在她名下。   那老太婆想要让一个庶子继承爵位?做梦!   她不是温氏或程氏这么好欺负,侯府的爵位必须得是她的儿子的。   过了一会,丫鬟又走进来,小心翼翼的跟她道:“夫人,侯爷又离府了。”   柳氏问道:“去哪里了?”   丫鬟不敢说话。   柳氏是知道朱桢卿在望月阁包养了一个红牌的,见丫鬟如此不敢说的样子,自然知道他又去了哪里,不由骂道:“青楼里的那个狐狸精这么勾他的魂吗,十天半个月都不回府里,回了府里也是一刻都多呆不得。”   丫鬟垂着头,只当是没有听到她说了什么。   过了一回,又有另外一个丫鬟走了进来,凑到她的耳边说了几句话。   柳氏听得眼睛一亮,马上站了起来,重新恢复了斗志,恨声道:“好你个何姨娘,我正愁找不到你的把柄,你却将把柄直接递上来,看本夫人这次能不能轻饶了你。”   说完气势汹汹的带着丫鬟去了何姨娘的院子。   朱桢卿出了广平侯府之后,直接去了望月阁。   他在望月阁已经成了熟客,小倌直接就将他带往了他在望月阁的包间。   他在望月阁自斟自酌的喝了半壶酒,然后便有人在外面敲门。   他没有说话,但门也自动被打开了,然后露出门口站着的一个女子窈窕的身影来。   穿着一身白衣,柔柳扶风,自下往上,最终看到她的脸。   那时极其明艳的一张脸,倾城国色,楚楚动人。   小倌笑着道:“侯爷,霜霜姑娘来了。”   朱桢卿看了门口的女子一眼,然后点了点头。   那位叫霜霜的女子提着裙子轻脚细步的走了进来,然后展开一个笑颜,问道:“侯爷今日怎么会来?”   她与望月阁的其他姑娘不一样,可以毫无心肺的迎来送往,她的脸上总是带着一股轻愁,哪怕是笑着,脸上也带着一股化不开的愁云。   可是这样的女人总是让人更加怜惜的。   朱桢卿垂下头,又喝了一口酒,然后才道:“突然发现无地可去,所以便来了你这里。”   霜霜看了他一眼,然后垂下眼来。   她并没有问他堂堂侯爷,为何会觉得无地可去,而是问道:“侯爷今日是想听曲,还是只想让奴家陪着喝几杯。”   朱桢卿道:“听说你的琴艺很不错,弹一曲吧。”   霜霜走到琴座旁,试了试音,然后便轻拢慢捻的弹了起来。   她的琴音总是带着一股伤感和愁意,就像是她的人一样。   朱桢卿抬头看着她,突然就失了神。   真像啊,她跟她真像啊。   观音也会弹琴,而且弹得极好。   只是曾经她的琴音是轻缓明快的,并不像霜霜的这样多愁善感。后来他们失和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听过她弹琴了。   直到霜霜一曲弹完之后,他还看着她,愣愣的有些回不了神。   霜霜连唤了好几声“侯爷”,他才“嗯”的一声回过神来。   霜霜知道他会时常看着她发呆,看着她就像是要透过她看另外一个人,她也并不在意。   她走到他跟前的桌子前坐下,然后替他斟了一杯酒。   朱桢卿握着酒杯,突然道:“霜霜,你愿意离开这里吗?”   霜霜微愣了一下,有些讶异,然后抬起头看着他。   朱桢卿道:“离开这里,我会另外替你置一处宅院。”   霜霜突然笑了笑,道:“赎我可是要很多银子的。”   朱桢卿道:“赎身的事你不用担心,我会替你办。”   霜霜突然顿了一下,最终勾唇弯了弯嘴角,道:“若真是如此,奴会对侯爷感激不尽。”   朱桢卿道:“明日下午,我会让人来接你。”   霜霜没有再说话,只是不断的为他倒着酒。   朱桢卿又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这么久了,一直都没有听你提起过,你本姓是什么?”   霜霜抬眼看着他,顿了下,才道:“我姓‘于’。”   朱桢卿微惊,直起身,问道:“哪一个yu?”他突然想到,有一个人也姓yu。   霜霜笑了笑,然后用手指沾着酒水在桌子上写下一个“于”字,然后抬眼看着朱桢卿,道:“于是的于。”   朱桢卿重新靠回桌子上,是呢,这世上哪有这么多姓“俞”的人。   他听观音说过,当年俞家满门被杀被流放,俞姨娘的两个弟弟也死在了流放的路上。   朱桢卿喝了很多很多的酒,最终醉倒在房间里。   霜霜让人将他扶回了床上,替他盖上被子,然后出了房间。   望月阁做的是皮肉生意,所以楼里最多的就是房间。出了房间走过去,一排一排的全是房间。   霜霜从楼上走过去,突然看到檐下挂着的一串风铃。   大约是那个姑娘喜欢它的声音,所以挂在了这里。   霜霜突然想起了小时候,父亲也曾替她做过一串风铃,用河边捡来的贝壳做的,风吹过来,“叮铃叮铃”的,真好听。   有风吹过风铃发出悦耳的声音,让她回过神来,她不由苦笑了一下,最终摇了摇头,然后走了。   朱桢卿第二天醒来时,太阳已经日上三竿了。   他掀开被子起来,房间的桌子上放了粥和点心,清淡,却适合宿醉的人。   大概是霜霜为他准备的。   他坐到椅子上,用了半碗粥和一块点心,然后从望月阁出来。他也并未去跟霜霜告辞。   但才刚走出门口,便有广平侯府的小厮下了马车,匆匆的往他身边走过来,焦急的道:“不好了,侯爷,侯府出事了,小少爷出事了。”   朱桢卿眉头一皱,问道:“出了什么事?”   小厮不敢说柳氏的不是,也不好说何姨娘的不是,只好道:“侯爷,您还是亲自回去看看吧。”   朱桢卿回去的时候,朱太夫人、柳氏、何姨娘等人早就聚在一堂,彭哥儿躺在床上,手上被用纱布包扎着。   朱太夫人脸上凝重,柳氏脸上得意,而何姨娘则站在地上,脸上阴沉,彭哥儿眼睛饱含泪水,带着可怜。   柳氏见到朱桢卿回来,马上站起来,对他道:“侯爷,你可回来了。侯爷看看彭哥儿,妾身可从没见过这么狠心的人,对自己亲生的孩子都下得狠手。”   朱桢卿看了一眼彭哥儿,彭哥儿连忙将手往身后躲了躲,不让他看见。   朱桢卿皱了皱眉头。   柳氏又道:“侯爷一定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吧,何姨娘竟然残忍的将彭哥儿的手烧了,看看他那被烧伤的手,大夫说,彭哥儿这手上,要一辈子都落下疤痕了。”   朱太夫人有些恼道:“事情还没查清楚,柳氏,你不要胡说。”   就算所有的人都跟她说,彭哥儿的手是何姨娘烧伤的,她也不能相信。彭哥儿可是何姨娘的亲生儿子,而且何姨娘一直都对彭哥儿十分疼爱的。   柳氏有些讽刺道:“母亲,我知道你疼爱何姨娘,疼爱的跟个心肝一样。但是再疼爱,也不能纵容她伤害您的孙子啊。难道真的要彭哥儿被她害死了,你才来后悔。”   朱太夫人怒道:“何姨娘是彭哥儿的生母,怎么会害彭哥儿。”   比起说是何姨娘害了彭哥儿,她更愿意是柳氏故意诬陷何姨娘。   彭哥儿这时候也看着朱桢卿,泪眼汪汪的道:“父亲,是我自己不小心将手烧伤的,不关姨娘的事,你不要责怪姨娘。”   柳氏道:“彭哥儿,我知道你护着你的生母,不愿意看到何姨娘受罚。但是这些事情,你的奶娘可是亲眼看见的。还有,何姨娘残害你可不止手上一处伤,你身上多处淤青,都是何姨娘虐待你所致。”   彭哥儿哭着道:“不是的,不关姨娘的事。”说着看了一眼自己的奶娘,哀求道:“奶娘,你跟他们说,不是姨娘虐待我的。”   他的奶娘却握了握拳,最终跪到了地上,对朱太夫人和朱桢卿道:“太夫人,侯爷,事到如今,奴婢不能再瞒着您了。何姨娘自从几年前病了一场醒过来之后,就完全变了一个人,她人前对大少爷还是一样疼爱,人后却对大少爷各种虐待。大少爷还想着何姨娘,不肯说出来。但是奴婢却不忍心,再这样下去,大少爷迟早会被何姨娘虐待死的。”说着磕了两个头,道:“大少爷责怪我也好,但是求太夫人和侯爷救救大少爷。”   朱太夫人不敢置信的站起来,看着何姨娘。   彭哥儿越发急的哭着道:“奶娘你胡说什么,不是这样的,你跟他们说不是这样的。”   朱桢卿看向何姨娘,问道:“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第46章   第46章   有什么好说的?   其实何姨娘觉得自己真没有什么好说的。   她还没有蠢到故意烧伤彭哥儿的手,她不过是看总是摆着一副主母的款儿对她各种争锋相对的柳氏十分不顺眼,想让彭哥儿在朱太夫人面前给她上点眼药水而已——不过姨娘生的下贱庶女,嫁了高门,就以为自己高贵起来了?   可是明明平日十分听她话的小孩子,今日却拿起了小性子,撒娇非要她抱一抱他才肯去。   她不喜欢不听话的孩子。   所以拿着烛台不过想要恐吓他一下而已。   可没有想到他竟然会突然出手拍翻烛台,让烛台上的火烧到了他的衣裳上,最终烧伤了他的手。   至于他身上的那些伤,她不否认偶尔心情不好的时候,会拿他发泄一下。   她真是一点都不喜欢这个小孩,整日哭哭啼啼的,一副“姨娘你为什么不喜欢我了”的表情看着她,还不懂得看眼色,永远在她烦躁的时候出现在她的周围叽叽喳喳的,让她更加的烦躁,真是讨厌极了。   反正不是自己的孩子,她也没有必要疼。   何姨娘想,这样也好,反正她也不想在广平侯府待了。   她抬起头来看着朱桢卿,冷讽的“哼”了一声,道:“无论我说什么,在侯爷心里都已经认定了我是坏人,那我说什么又有什么用呢。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无父无母,无依无靠,也不过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罢了。夫人想要认定我有罪,又有什么罪名找不到。”   朱桢卿突然觉得疲倦,他叹了一口气,道:“你总是很能巧言能辨,无论你做下什么事都能将自己说成很无辜。可是你的话真的有半句可信的吗?”   何姨娘道:“既然侯爷如此相疑于我,那么我自请出妾。”说着从地上跪下来,又接着道:“从此一别两宽,各生欢喜,自出妾以后,我与广平侯府与侯爷再无瓜葛。”   朱太夫人听得震惊的站起来,又是伤心,道:“有什么误会,两厢说开就是,那里需要闹到要出妾的地步。”说着拿帕子擦了擦眼泪,又伤心道:“你父……”她说到这里又顿了一下,接着说道:“……你父母临死前让我好好照顾你,你这是要让我死了都没脸去见你的父母啊。”   柳氏也很是不满,道:“这么狠毒的人,应该将她关到寺庙里面去直到老死,怎么还能让她自请出妾出去害人。”   彭哥儿则一直在哭。   何姨娘也担忧朱桢卿真会将她关起来,突然仰着头,唤道:“表哥。”   朱桢卿有些惊讶,他已经很久没有听过何姨娘叫过这个称呼了。   温氏去世后,自从知道观音又被赐婚于他,她伤心得大病一场醒来之后,便再没有唤过这个称呼。   何姨娘看着他,声音厉厉的道:“当年我与你本已定下亲事,可是我家逢巨变,父亲落罪之后,你和姨母却不再认这门亲事,你则另娶了温氏,让我成了你的妾室,是你对不起我,是姨母对不起我。”   朱太夫人伤心起来,有些愧疚的道:“原来你心里一直记得。”   当初她的确和她的母亲口头约下儿女亲事,那时她也是真心打算让桢卿娶了她的。可是她父亲因为贪腐落罪,她成了罪臣之女,这样的女子怎么能成为堂堂侯爷的夫人,以后怎么在世家之中行走。   她考虑良久,最终还是另给了儿子定下了温氏。但心里又愧疚于她,所以便让她成了儿子的妾室,在温氏面前对她多有维护,甚至让她生下彭哥儿这个长子。   何姨娘看着朱太夫人,眼里带了些许恨意,道:“我怎么可能不记得,你明明知道我喜欢表哥,却还是让表哥另娶她人。”   若是以前的何姨娘,的确是深深喜欢着朱桢卿的,宁愿从正室变成妾室也要呆在他身边。温氏死后,更会因为朱桢卿要另娶程观音,伤心得一病不起。   可惜,这个身体里面的早已不是以前的何萤月。   不过,她依旧可以利用朱太夫人和朱桢卿对以前的何萤月的愧疚。   她继续道:“姨母,无论我后来变成什么样,全都是因为你。”   朱太夫人听得心惊的瘫坐在椅子上,仿佛一瞬间没有了力气,喃喃的道:“原来你恨我。”   朱桢卿叹了一口气,道:“当初你我之间的亲事,是母亲和你母亲口头的约定,我并不知道,也不曾走三书六礼。后来我与温氏成亲后,并不想纳你为妾,可是你和母亲却坚持,你跪在我的面前哭着说,若是我不肯纳你为妾你愿意死,然后我纳了你……”   何姨娘道:“那是你们一开始就给了我希望,从小的时候开始,姨母就在我耳边说以后会让你娶我,所以我才会对你生出旖思。还有表哥,如果你对我没有一点的喜欢,小时候又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她说着看着他笑了笑,仿佛在陷入甜蜜的回忆里,继续道:“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你总是会照顾我,护着我,别人欺负我你也会挺身而出……”   朱桢卿无奈道:“我那时只是将你当成表妹,无论任何一个弱女子被欺负,我都会挺身而出,并不是因为我喜欢你。”   何姨娘觉得自己说的够多了,足够引起他们的愧疚和怜惜之心,然后便什么也不再说了,而是似怨似伤的看着他。   朱桢卿道:“无论曾经我或者是朱家多么对不起你,但都已经还清了,从我和观音的孩子在观音的肚子里落下的那一刻开始,你我就再不相欠。你想出妾,我成全你。从此以后,你与我朱家再无瓜葛,无论生死,永无相关,你走吧。”   何姨娘道:“多谢侯爷成全。”   说着从地上站起来,转身毫不留恋的准备出去。   朱太夫人连忙叫住她道:“萤月,你这是要打算去哪里?你连彭哥儿也不要了吗?”   何姨娘道:“太夫人若是还念着过去的情分,就帮我照顾彭哥儿吧。我和彭哥儿,母子缘薄。”   说完连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朱太夫人在后面哭出声来。   彭哥儿哭着从床上跳起来,喊着“姨娘”,想要追上去,但却最终被屋里的丫鬟拦了下来。   他又哭着对朱桢卿道:“爹爹,孩儿求你让姨娘回来,求你让姨娘回来。”   朱桢卿转头看了他一眼,声音没有半点的起伏,甚至显得有些冷漠的道:“她既然能抛下你,那就表明她心里没有你,你也不必再为她哭泣,你以后跟着你祖母吧。”   他说完站了起来,从屋里走了出去。   柳氏看着屋里,不满的努努嘴,也跟着走了。   待回到自己的正院,柳氏十分不满的甩了甩手帕,气道:“侯爷也真是糊涂了,凭她空口白牙的说几句话,竟然就这样都能放过她。”按她的想法,就应该将她关到寺庙或老宅里面去,直到老死,看她还怎么得意嚣张。   但她想了想,觉得何姨娘出妾也算是个不错的结果。以后再府里,她就再也看不见这么一个讨厌的人了。   再说她一个女人,出妾后孤身一人,看她怎么生活下去,说不好哪天就被卖到了窑子里面去。   柳氏想想就觉得高兴。   柳氏又想到朱太夫人,又恼道:“那老太婆也不知道是什么毛病,正经的儿媳妇不疼,去疼儿子的一个妾室,还为了何姨娘打压正室。以前温氏被她气死了,程氏也被她逼得红杏出墙,现在轮到我了,还想要我捧着何姨娘。”   她的贴身麽麽笑着道:“这事啊,其实是有缘由的呢。老奴从伺候太夫人的老人那里打听到一件趣事。”   柳氏“哦”了一声,很是好奇的问道:“什么事?”   那麽麽道:“何姨娘的父亲原是朱太夫人的娘家资助的寒士,朱太夫人未出嫁之前,好像与他还有私相授受,可是朱太夫人又嫌他家贫,最终嫁给了门当户对的老侯爷,而何姨娘的父亲,后来就娶了朱太夫人的堂妹。”   柳氏明白过来,“哦”了一声,道:“原来是老情人的女儿,难怪她对何姨娘这样偏爱。”说着又呸了一声:“好一个老不羞的,外面人人都道她青年守寡,不肯归宗另嫁,含辛茹苦抚养侯爷,甚有节义。她这节,还不知是给谁守的呢。”   柳氏又恨道:“找个机会透给侯爷知道去,让侯爷看看太夫人是个什么货色,也看看太夫人以后还能不能抖婆婆的威风。”   麽麽不说话,但脸上亦是等着看太夫人笑话的表情。   何姨娘从广平侯府离开了之后,看着茫茫人海,却突然觉得无处可去。   宋国公府是她的家,可是现在却已经没有了她的位置。孟绍娶了新夫人,她则被供在了牌位上,而她的敬哥儿……她的敬哥儿一定是连她都不认识。   永安侯府也是她的家,她的弟弟也回来了,可是如果她去跟观廉说,她就是程观玉,更可能的是被当成骗子抓起来吧。   她得想个办法回宋国公府或者永安侯府去。   她先去了宋国公府,她想试试运气能不能见到敬哥儿,但却被人拦在了门口。   门口的小厮看她穿着良好,开口问道:“这位夫人是上门拜访?可有帖子?”   何姨娘顿在那里没有说话,正想要编造一个理由来。   而小厮再仔细打量了她一下,看她孤身一人,也不像是哪家的夫人上门,通身打扮反倒像是哪家的小妾,或者是哪个楼里迎来送往的姑娘。   小厮又有些嫌弃,推了她一把,道:“去去去,要卖笑到花楼里面去,这里可不是你能呆的地方。”   何姨娘被推倒跌落在地,趴在地上不由回过头来阴狠的瞪着他。   这个小厮她记得,是她一力提拔起来的,结果现在,连一个从前在她面前卑躬屈膝的小厮,也能对她动手侮辱了吗?   小厮见她露出阴狠的表情来,不由“哟”了一声,不屑道:“怎么,看这小表情还想在这里打人?”说着声音一阴狠,又道:“哪家楼里出来的姑娘,说,看我不告诉你的妈妈让她打死你。”   何姨娘没有说话,但却也隐去了脸上阴狠的表情。   她现在明白自己的处境,暂还不能与这些奴才计较。   小厮还想再骂她几句,结果这时候宋国公府的大门被打开,新宁郡主牵着敬哥儿的手出来,身后还跟着一排一排的丫鬟。   小厮再顾不得她,连忙迎上去,谄笑着讨好道:“夫人,您和小世子出去?”   新宁郡主点了点头,然后又低头去跟敬哥儿说话。   敬哥儿正笑嘻嘻的赖靠在新宁郡主的身上,一会儿说“等一会我要让舅舅做个大风筝给我。”,另一会儿又道“还有蝈蝈笼子,他有两个,上次舅舅说要给我一个,但他又不肯给了,我们回了外祖父家,娘你跟舅舅说说,让他给我一个。”   新宁郡主柔声笑着道:“好。”   何姨娘转头看着他们,他们却并没有发现趴在地上的她,就这样从她不远的地方越了过去。   她的敬哥儿……何姨娘看着他几乎想要落泪。   然后她又有些愤恨的看着新宁郡主,陪在敬哥儿身边的明明应该是她,她有什么资格,能让敬哥儿喊她娘。   刚才的小厮谄笑着跟上前去,亲自用袖子擦了擦马车下面的脚蹬,然后服侍着新宁郡主和敬哥儿上了马车,又点头哈腰的道:“夫人和世子爷一路走好。”   新宁郡主上了马车,转身正准备放下帘子,这时候才看到已经从地上站起来拍着自己身上的灰尘的何姨娘,而何姨娘大概也觉察到了她在看她,同样迎视上她的目光,眼里带着一股阴沉。   新宁郡主皱了皱眉,只觉得这个人好似在哪里见过,一时又想不起来。她的眼神也让她不舒服,好像她是她的仇人一样。   敬哥儿在马车里面道:“娘,娘,快放下帘子,我们快走,快回外祖父家去。”   新宁郡主这才放下帘子,回头笑着看了一下敬哥儿,点了点他的额头,道:“这么迫不及待的想要回外祖父家?”   敬哥儿笑嘻嘻的道:“因为外祖父家有好玩的。”   新宁郡主笑骂道:“小鬼头。” ☆、第47章   第47章   凤藻宫里。   萧殷躺在榻上,一会儿抬着腿往左翻一翻,一会儿又往右翻一翻。   他现在已经会翻身了。   他长得总是比别的孩子要快一些。   现在将他放在床上,他能不哭不闹,自己就玩翻身就翻一个上午,从仰卧变成俯卧,再从俯卧。   他并不大爱宫女或奶娘陪她玩,他表现得就像是个不形于色的高冷皇子,宫女和奶娘谁来逗他都不会对她有个好脸色,但是观音在的时候,他仍是会表现很高兴。   偶尔他翻着翻着往榻的边上去的时候,观音会抱着他扔回榻里面去。   然后他继续翻啊翻。   他突然抬着腿换了一个方向,然后继续翻,翻着翻着突然翻到靠坐在另一边正在看书的萧琅身上去了。   他趴在榻上,小手抓了抓萧琅的衣摆,然后一张与萧琅相似的脸便仰起头来看着他,眼睛明亮,显得还有些好奇。   皇帝低头看了他一眼,脸上瞬间便冷,嫌恶的看着他。   萧殷仍是怔怔的有些好奇的看着他,眼睛一动不动,然后过了一会,他突然咧着嘴,弯着眉毛对着他笑了起来,仿佛看不懂他脸上的嫌恶。   萧琅:“……”   萧琅伸手将自己的衣摆拉出来,用手将他一推,让他滚了两圈滚回了榻上,然后开口将奶娘叫了进来:“将他抱下去。”   奶娘将他抱下去的时候,他还眼勾勾的看着他,眼睛里面饱含期待。   见萧琅无动于衷,他突然有些发脾气,脸上的表情塌下来,白皙的小脸带着一股愤怒,一股对萧琅强烈的愤怒。他伸手去抓奶娘的脸,想要将抱着他的奶娘推开。   别的孩子发脾气或许会哭,但是萧殷从来不哭。   观音有时候觉得,这个孩子的性子与萧琅真的有些像。他不高兴的时候,从来不会自己哭,而只会通过伤害别人来表现自己的不满。   观音见孩子被抱走后,萧琅继续低头去看书,她悄悄的从榻上下来,打算出去。   萧琅却突然开口道:“干什么去?”   观音只得道:“我去看看孩子。”   萧琅道:“不许去,没得惯着。”   观音轻叹一声,道:“你就这么讨厌他?”   萧琅没有说话,继续翻着手上的书,甚至连回答她的*都没有。   观音又道:“他长得这样像你,模样像,性子也像,你讨厌他,到底是真的讨厌他,还是讨厌你自己。”   萧琅却突然像是愤怒了一般,突然将手上的书扔到她身上,从榻上跳起来,然后眼神阴沉恶狠的盯着她,那眼神仿佛是想要将她碎尸万段一样。   观音从来没有看到过他这样的眼神,像是随时会食人的野兽。这个男人表现得像是对所有东西所有人都漠不关心满不在乎的模样,却极少有什么能真正将他激怒。哪怕是杀人,都能在谈笑间就下个命令。   她心里生出了小小的害怕。   可有时候一个人会愤怒,是因为被人说中了他不想让人知道的东西。   萧琅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瞪着她,甩着袖子从凤藻宫出去了。   观音松了一口气。   然后她转身去了内殿。   萧殷仍在发脾气,四肢乱动提着奶娘,然后将放在旁边的所有东西都推到了地上。   观音将他从床上抱起来,亲了亲他的额头,柔声问道:“父皇不肯理殷儿,殷儿生气了是不是?”   萧殷在她怀里渐渐安静下来,脸颊鼓鼓的,仍是带着怒气。   他的眼睛还含着泪水,饱含委屈,观音以为他这次会哭出来,但最终没有,而是靠在观音的身上,扁了扁嘴。   观音轻轻拍着他道:“没关系,殷儿有娘疼呢。”   萧殷像是能听懂她的话似的,靠在她怀里闭上了眼睛。   等将他哄睡了之后,观音将他放在小床里,这才出了内殿。   曼珠从宫外回了来,跟她禀报道:“三少奶奶的确是有喜了,只是日子尚浅。”   观音点了点头,然后有些高兴。   这样多好,无论是程观庭也好,还是程观唐也好,他们会一个接一个的生下很多的孩子。   他们失去了很多亲人,但最终他们的亲人也会多起来的。   想必俞姨娘若是知道,应该会很高兴吧。   曼珠顿了一会,又接着道:“奴婢这次出宫,还听到了一件事。”   观音示意她说下去。   曼珠又道:“何姨娘自请出妾,离开了广平侯府。而广平侯帮望月阁的一个姑娘赎了身,养在外面做了外宅。”   观音对朱桢卿养的外宅没有兴趣,倒是何姨娘自请出妾,她竟然一点都不觉得意外。   何姨娘,不,或者说程观玉,她心心念念的是孟绍,对朱桢卿没有任何意思,所以她出妾之后,大概还想回到宋国公府去?   观音问道:“何姨娘出妾之后去了哪里?”   曼珠道:“何姨娘离开广平侯府之后,去了宋国公府,但被当做青楼里的姑娘赶了出去,之后她去了哪里奴婢便打听不出来了。”   那她就来看看,她离开了广平侯府能做出些什么事吧。孟绍已经娶了新宁郡主,程观廉认为她这个姐姐已经死了,无论宋国公府还是永安侯府她都回不去了,现在的她,披着别人的皮囊,却像是孤魂野鬼一样活在外面。   她倒是看看,她有没有办法让孟绍和程观廉相信她是程观玉,还是将她当成心有所图阴险狡诈的女人。   她会尝到被自己的亲人、被自己心爱的人嫌弃厌恶的滋味。   观音没有再多说,而是对曼珠道:“你去将优昙一起叫进来,我有话要与你们说。”   曼珠有些讶异,但还是依言出去将优昙一起交了进来。   观音让屋里的宫女关上门,然后才与曼珠和优昙道:“你们两个从小跟着我,这些年跟着我辗转受苦,早已过了适嫁的年龄。我想让观唐在禁卫军里找两个合适的人,将你们嫁出去,你们可愿意?”   曼珠和优昙相互对视了一眼,然后跪了下来,有些急切的问道:“娘娘,可是我们伺候的不好?”   观音将她们扶了起来,连忙道:“不是,不是。你们在我心里是不一样的,我只是不想看到你们一辈子跟着我孤独终老,我希望你们能有个伴,然后相互扶持着过一生,生下属于自己的孩子。”   她都已经二十一岁了,曼珠和优昙比她还要年长两岁,在这个时代来说,早已是过了婚嫁之龄。   曼珠和优昙名义上是她的丫鬟,但她们三个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是不一样的。她也知道若是失去了她们,她在宫里可能也永远找不出比她们对她更忠心的人了。   可是她已经自私了这么久,不能装作不知道,然后将她们一直留在身边。   观音又道:“你们是孤儿,应该会渴望有自己的亲人,等你们生了孩子……”   曼珠连忙扶住她的膝盖,阻止她说下去:“小姐就是我们的亲人。”   曼珠看着她,道:“我和优昙是孤儿,是小姐将我们从人贩子手中买回来的,我们照顾小姐十几年,在我们心里小姐早已是我们的亲人。在小姐心里,我和优昙也一样是您的亲人是不是。小姐,我不愿意出宫嫁人,我愿意一辈子陪着您。”   观音道:“等你们出宫嫁了人,也可以时常进宫来看看我。”   优昙马上也道:“不一样的,这跟我们和您在一起是不一样的。”   若她们嫁了人,以后的精力就会更多的花在夫君和儿女身上,她们会不得不与小姐变得疏远。   何况后宫险恶,皇上的性子又这样喜怒无常,她们怎么放心将小姐一个人留在后宫里。其他人也不会像她们这样忠心耿耿的对小姐。   小姐得势时,他们会为利趋奉小姐,可等小姐失势时,他们也一样会降小姐踩在脚下。   优昙又道:“我和曼珠早已决定不嫁人,一辈子陪着小姐,陪着小殿下,小姐在哪里我们就在哪里。就像小姐以前在栖霞寺,我们跟着在栖霞寺,小姐嫁人,我们跟随着你嫁人,小姐后来进宫,我们也跟着进宫一样。只要小姐不是嫌弃我们碍事,嫌弃我们笨手笨脚帮不上小姐,就请小姐不要赶我们走。”   观音轻轻的叹了一声,道:“你们自己再好好想想吧,我总是希望你们能有幸福的生活的。”她一人一边报过她们,靠在她们的肩膀上,声音沉沉的道:“我一直很感激身边有你们,以前姨娘死了,孩子没了,然后跟着姐姐和爹也死了,若不是有你们在我身边陪着我,我大概会熬不过去。”   她其实一直都不是坚强的人。   曼珠含泪笑着道:“那小姐就不要赶我们去嫁人,我们和小姐永远在一起不好吗?等以后我们老了,照顾不动小姐的时候,小姐就找两个小宫女来伺候我们,我们那时还可以陪着小姐说说话,想想年轻时候的事。”   观音眼中也有湿光,笑着道:“我不知道哪里来的福气,让有你们。”   曼珠道:“我们碰上小姐才是我们的福气,若不是小姐,我们至今还不知道在哪里受苦。”   观音抱着她们,紧紧的享受着这片刻的安宁,最终放开她们,拍了拍她们的肩,笑着道:“好了,我不会强逼着你们嫁人,但倘若哪天你们想嫁人了,告诉我,我替你们安排,我一定会帮你们挑一个好人家。” ☆、第48章   第48章   潭柘寺里。   徐氏虔诚的跪在佛祖面前,口中低低的念着,许着自己的愿。   她一求自己的孩子能够平安健康的长大。   二求夫君能够前程似景。   三求夫君能够大仇得报得偿所愿。   她虔诚的在佛祖面前磕了三个头,一丝一毫都不敢马虎,就怕自己不够心诚,不能让佛祖听到自己的声音。   等她磕完头后,丫鬟将她扶了起来。   有小沙弥领着她进内殿,一边说着捐献灯油钱的事情。   小沙弥跟她道:“夫人可是为家人祈福?何不在寺庙里点个长明灯,保佑家人健康。”   徐氏问道:“点一盏长明灯需要多少银子?”   小沙弥道:“不多,一年只需要五十两银子。”   徐氏道:“那帮我点上三盏吧。”   反正不是多费银子的事,只当求个心安,若是能真的保佑丈夫、孩子、父亲,这些银子也花得值。   徐氏挎着门槛进了内殿,小沙弥在门口双手合十对她打了个千,道:“夫人,请等一等,我这就进去通报主持。”   徐氏点了点头。   小沙弥走后,徐氏有些百无聊赖的在哪里站着。   正在这时,突然有穿着青衣戴着面纱的女子从里面匆匆走了出来,低着头,仿佛没有发现站在门口的她们。   徐氏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正想给她让一让。   结果这时候那女子却已经撞了上来,徐氏被摔倒在地,幸好有丫鬟扶着。   而那人却撞得踉跄了几下,等站定后连连说“对不起,夫人”。   徐氏本想出言斥责,但见她开口道歉,倒也不好再说什么,只眉目淡淡语气不悦的道:“姑娘走路请看着点路。”   那女子却像是顿了一下,接着抬起头来,看到徐氏,惊讶的道:“程夫人,是你?”   徐氏皱了皱眉头,她并不觉得她认识这位姑娘。   那女子将面纱拿开,这才露出她的脸来,竟然是何姨娘——不,或者应该说是程观玉。   程观玉道:“夫人,您不记得我了。上次小世子的洗三礼上,咱们见过一面。”   徐氏当然想起来了,洗三礼上她的无礼真是叫她印象深刻。   徐氏依旧皱着眉头,声音有些冷漠的道:“何姨娘怎么会在这里?”   程观玉有些苦楚的笑了笑,道:“我早已不是什么何姨娘了,我孤身一人无处可去,暂时寄居在山下的一户农家家里,今日是来上香的。”   徐氏当然也听说了广平侯府出妾的事,所以自然知道她现在已经不是广平侯府的何姨娘。   不过她对她并无好感,所以并不愿意多搭理。   程观玉也看出来了她脸上的不喜,有些自嘲的笑了笑,道:“夫人这样高贵,大概是不愿意与我这样低贱的人站在一处的,是我打扰夫人了。”说着对徐氏屈了屈膝,道:“我告退了,希望夫人在佛前许下的心愿,全部都能得偿所愿。”   徐氏没有留她,所以她也便就直接走了。   这时候小沙弥过来请她,说主持现在可以见她了,徐氏也就去了主持的房间。   等在主持屋里听了一段经,又求得主持亲自画的护身符,徐氏才从里面出来。   领她出去的小沙弥笑着道:“我们潭柘寺后山的景色也是极其优美的,特别是后山有一口玉麓泉,夫人若是带了瓮,装一瓮回去泡茶最好。”   徐氏倒是有了些兴趣,徐徽好茶,倒是可以装一瓮回去给他泡茶喝。   徐氏并没有带瓮,于是开口问道:“你这里有瓮可以给我一个吗?我给你银子。”   小沙弥道:“什么银子不银子的,瓮不值钱,小僧这就给夫人拿一个去。”   等小沙弥给她拿了瓮来,徐氏带着两个丫鬟去了后山。   玉麓泉离寺庙后山不远的地方,她走到了之后,由丫鬟帮着装了一瓮清泉,用盖子盖好,亲自抱着正准备往回走。   结果这时候其中一个丫鬟低头看着她的脚,突然捂着嘴巴惊呼了一声:“蛇!”   徐氏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结果便觉得小腿一痛,手上装水的瓮摔了下来,然后她便看到了盘踞在她鞋面上的手指粗的青色小蛇。   那小蛇咬完她之后,又蹿的一下快速滑走了,转眼便躲到了草丛里。   徐氏倒在地上,掀开裙子去看自己的腿,只见小腿上有两个细小的伤口,里面正流出血来,流出来的血已经有些变黑。   徐氏明白过来,刚才咬她的应该是条毒蛇,她顿时脸色苍白起来。   两个丫鬟围在她的身边,不知道该怎么办,她们不知道咬她的毒性有多大,也不敢说帮她吸出来,纷纷只是着急的道:“夫人,我们扶您回去潭柘寺找寺里的师父救您。”说着就要扶着她起来。   这时一个声音从后面传来道:“别动她。”   丫鬟和徐氏抬起头来看,发现出声的竟然是程观玉。   程观玉快步的走过来,推开两个丫鬟,然后跪到地上,接着便毫不犹豫的压下身子去,用嘴含住她小腿上的伤口,将毒血吸了出来。   她吸一口便吐一口,直到伤口上流出来的血变成鲜红色,才直起身来跟徐氏解释道:“这种蛇叫做青竹蛇,是十分毒的毒蛇,被它咬伤之后若吧不及时将毒血吸出来,极容易会中毒而死。且你越动,毒性散发的越快。倘若刚才你的两个丫鬟扶着你先回潭柘寺,恐怕你早已就毒性漫布全身,救也就救不回来了。”   两个丫鬟相互对视了一眼,然后都羞愧的低下头去。   程观玉从身上掏出一个小瓷瓶,从里面倒出两粒药丸,自己吃了一粒,又递了一粒给徐氏,道:“这是半枝莲制成的药丸,可以治疗蛇毒的。”   徐氏连忙拿起吃了,这才松了一口气。   因她刚才救了她,徐氏对程观玉多了几分好感,开口问她道:“何……姑娘,你怎么会来这里?”   程观玉道:“我刚刚看到你们往后山这边来,是像来提醒你们,这后山最近毒蛇出没,要小心一些。结果没想到还没来得及提醒,就看到你被毒蛇咬了。   徐氏真诚的感激道:“谢谢你,何姑娘,你救了我的命。”   程观玉浅笑着道:“不用谢夫人,其实我一直觉得跟夫人有缘,若是夫人不介意,唤我一声萤月就好。”   说着又道:“夫人还是赶紧回寺庙里面去吧,我虽然帮你吸出了大部分毒血,但还是有些毒血留在你体内,应该再找大夫看一看。”   两个丫鬟赶紧扶着徐氏站了起来,然后一瘸一拐的回了寺里。   徐氏在潭柘寺里稍稍处置了一下伤口,接着便被扶着上了马车回了永安侯府。   程观玉看着渐渐远去的马车,沉下眼来。   身后的小沙弥悄悄的唤了她一声:“何姑娘。”藏在袖子里的手比划了一下,提醒她。   程观玉悄悄的给了他一锭银子,眼神警告的看了他一眼,道:“闭紧你的嘴巴。”   小沙弥将银子藏进口袋里,双手合十对她行了一个礼,然后转身回寺庙里面去了。   程观玉继续回身看望着走远的马车,眼中藏着锐利。   取得徐氏的信任,是她回去永安侯府,接近观廉和孟绍的第一步。   程观廉听到徐氏被毒蛇咬伤了之后,提前从衙里回了永安侯府。   他看着徐氏小腿上的伤口,关切的责备道:“怎么这么不小心。”   徐氏浅笑道:“夫君不用担忧,已经没事了。”说着又道:“还要多谢何姑娘帮我将毒血吸出来,救了我。”   程观廉问道:“哪一个何姑娘?”   徐氏道:“原来广平侯的妾室,何姨娘。”   程观廉皱了皱眉,道:“何姨娘行事毒辣,连自己的亲子都虐待,你以后还是少和她接触为好。”   徐氏经此一事,倒不觉得这个何姨娘是个坏人了,忍不住为她说话道:“我看何姨娘不像是个坏人,我们不知道广平侯府发生的事,知道的也都是道听途说,说不好其中有什么误会也说不定。何况她还救了我。”   程观廉却并不觉得何姨娘能是什么好人,道:“说不好她接近你就是别有目的,以后少和她交往就对了。你要是感激她的救命之恩,送份厚礼给她就是了。”   徐氏见丈夫脸上不高兴,也只好打住不说。   她准备了厚礼,让人送到了何姨娘所说的她住的那个农户那里,却发现她已经从那家农户那里搬走了,无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她有些叹气,但既然人找不见了,便也不再多想。   直到过了大概半个月,她出去集市上想要买些东西,路过一家当铺时,却看到一个女子被人从当铺里面推了出来,当铺的掌柜对她吐了一口口水,骂道:“拿个不值钱的玩意想要换五十两,你是讹我呢。”说完就进去了。   因为那女子被推出来,正倒在她马车的前面,徐氏便掀开车帘子往外看了看,等看清了倒在地上的人,忍不住喊了一声:“何姑娘。”   程观玉看到她,像是脸上也有些诧异,也唤了一声:“程夫人。”   徐氏看到她拿在手上的镯子,程观玉则有些窘迫的将镯子往身后藏了藏。   徐氏顿时便明白发生了什么。   程观玉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徐氏道:“上次潭柘寺一别,我后来让人去寻你,却打听到你又走了。”   程观玉笑了笑,没说话。   徐氏又道:“何姑娘可有闲日,我们一起喝个茶。” ☆、第49章   第49章   房间里面焚了香,四周布置清雅。   小厮给她们上过了茶之后,徐氏才挥了挥手让小厮出去。   徐氏这才问起程观玉道:“何姑娘,你怎么会出现在当铺里?”   程观玉好像一直都有些不自在一样,过了一会,才叹道:“夫人知道,我是被朱家出妾的,身上并没有带银子出来,好在随身还有几件首饰……我一个女人孤身在外,需要用钱的地方多。”   徐氏想起她被出妾的缘由,不由道:“早知当初,你又何必……”   徐氏没有说下去,到底是救了自己一命的人,一句“你又何必这么狠毒对待自己的儿子”还是说不出口。   程观玉却明白她要说的是什么,不由泫然欲泣道:“大家都以为我是虐待彭哥儿,才会被朱家出妾的,朱家也必然是这样跟外面说的。其实欲加之罪又何患无辞,夫人去问问彭哥儿,我这个生母有没有虐待过他,我将他看成眼珠子一样……”   徐氏想了想,也觉得传言也许有不尽实的地方。她确实听说广平侯府的大公子自何姨娘走了之后就病了一场,声声念念的都是何姨娘。若何姨娘真的对孩子不好,孩子又怎么会一直念着她。   程观玉观察着徐氏的表情变化,继续楚楚可怜道:“人人都将我说成是坏人,说当时温氏的死怨我,说程氏与侯爷决裂也怨我,我一个无父无母的女子,侯爷甚至不喜欢我,我又哪里来的这样大的能耐。温氏是嫁进来的时候身体便不好,至于程氏,夫人自己也知道这一位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在她手下,何曾讨得好过。她自己想要做皇妃,弄没了自己的孩子,还想要侯爷心怀愧疚,却冤枉是我害的……不过大家都欺我无父无母,所以所有的脏水都往我身上泼罢了。”   若是真正的飞扬扈烈的程观玉,她说这些话的时候或许没有人相信。但现在她披着的是何姨娘的皮囊,这具皮囊柔弱无依,楚楚可怜,说起这些话来的确让人觉得她好像是真的被愿望的。   特别是她提起了程观音,想到现在这位程贵妃的狠毒毒辣,她是更加相信她的话了。   程观音哪里是个能被妾室压着的人,她不害别人已经是谢天谢地。   程观玉见徐氏已经相信了,便也不再多说。   徐氏又看着她手上拿着那枚准备典当的镯子,拿起来看了看,又道“何姑娘,你别怪我多嘴说实话,你这个镯子,的确是不值钱。”   程观玉道:“我知道……”   徐氏不由道:“那你还想当五十两银子?”在她看来,买这枚镯子五十文钱就够了。   程观玉叹了一口气,道:“我拿进去的是一枚镯子,当铺的人说要拿进去给掌柜的鉴定一下,可是再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另外一枚镯子了。”   徐氏有些同情她,想来是当铺的人看她一个女子孤苦无依,所以故意换了镯子。   徐氏又看了看她,身无长物,甚至连银子都没有,一个女子在外面不知道要怎么生活。可是若只是给她银子,只怕不久又会被人夺了去,甚至还可能给她带来性命之虞。   徐氏想了想,最终道:“何姑娘若是不介意,不如到我府上暂住,待你找到能够依靠之人,再从我府中离开。”   程观玉先是高兴,接着又犹豫起来,低声问道:“这样会不会太打扰府上。”   徐氏道:“没什么打扰不打扰的,不过是多个房间多双筷子的事,及不上你救我的恩情。”   程观玉道:“那就多打扰了,夫人就当我是个婢女,我替夫人做些杂事当是我的食宿之资了。”说着又不好意思道:“夫人不要怪我舔着脸,我实在是身上没有银子了。”   徐氏拍了拍她的手道:“你就放心在我府上住下吧。”   徐氏的丫鬟见此,不由出言提醒道:“夫人,侯爷那里怕会不同意吧。”丫鬟是知道程观廉并不喜欢何姨娘的。   徐氏不由眉头一敛,道:“我是侯府的女主人,我想要带着人回府,这点小事还是能做主的。”   丫鬟见她这样,便也不再多说了。   等到了晚上,程观廉听到丫鬟说徐氏真的将何姨娘带回了侯府,果然面上不悦,道:“怎么将她带回府里来了?”   徐氏不由道:“她一个女子,在外无依无靠,又身无分文,她救过妾身的命,难道臣妾能够看着她饿死街头不成?”说着又道:“妾身知道相公也是有恩必报,重情重义之人,应能理解妾身的做法。”   程观廉不再多说,但到底还是不悦。   然后第二天程观廉出门的时候,就在门口遇上了这位何姨娘。   重生之后,程观玉第一次这么接近自己这个唯一的弟弟,忍不住深情脉脉,眼中带着湿光的喊了一声:“观廉……”   但结果她的表情,却被程观廉解读成了另外一种意思,皱着眉头,眼神冰冷而嫌恶的看着她。   程观玉这才发现自己的失态,连忙忍住眼泪,重新换了个称呼:“侯爷。”   程观廉收回自己的眼神,再没有看她,也没有和她说一句话,越过她直接走了。   程观玉有些失望。   等到了晚上,程观廉一回屋子时,看到的就是程观玉趴在他儿子的小床上,手还伸在小床里,仿佛对里面的孩子在做什么。   程观廉脸色大变,连忙走过去,推开她,将孩子抱起来,眼神几乎像是寒冰,能够一块块射出来射到她的身上。   他怒道:“离我的儿子远一点。”   程观玉没曾想他会突然回来推她,更没曾想他的力气会这么大,一下子被推得磕在旁边的柱子上,让她疼得有些脸色苍白。   程观廉抱着孩子转身想要出去,结果看到正带着端着粥的丫鬟进来徐氏,不由声音冷了几分,道:“你是怎么回事,竟然将孩子一个人独自放在房间里面。”   徐氏不明白他的怒气从何而来,声音里更带了两分委屈,道:“我不是留了何姑娘在这里看着吗?”   程观廉怒道:“这个女人连自己亲生的儿子都敢虐待,你竟然放心将孩子交给她来看着,你就不怕她趁着你不注意在你儿子身上扎针扎刀子,你还是不是当母亲的……”   看着徐氏脸上流露出来的羞愤和委屈,眼里隐隐已经有了湿光,想到这毕竟是从自己穷途末路之时就伴着自己的妻子,他停止了责备,没有说出更难听的话来,但心里却仍十分的生气,抱着孩子走了。   程观玉从地上爬起来,看着程观廉的背影,眼睛变得通红,心里伤心和难过   她在心里对他道,观廉,这是你的孩子,也就是姐姐的侄子,我怎么会伤害他,姐姐帮你疼他还来不及。   明明是姐弟,现在却见面不识。   徐氏吸了一下鼻子,但看到似乎比她还更伤心的程观玉,不由走过去拉了她的手安慰道:“侯爷对你有点误会,以后慢慢的他知道你的为人,就不会这样了。”说着看到她的额头,又惊呼一声,道:“哎呀,你额头流血了,我让丫鬟帮你处理伤口。”   程观玉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等丫鬟拿了纱布帮程观玉处理伤口的时候,程观玉又接着打听道:“听说前任宋国公夫人是侯爷的姐姐,现在宋国公府的小世子便是侯爷的外甥,宋国公平日应该会时常带着小世子上门吧?”   徐氏道:“宋国公与侯爷同朝为官,来得勤一些,敬哥儿倒是少来。”说着有些遗憾道:“敬哥儿跟宁王府那边比较亲,跟我们侯爷并不亲近。”   程观玉一下子坐直了身,急问道:“这是为何?侯爷这边可才是敬哥儿的亲舅舅。”   徐氏道:“毕竟是新宁郡主将敬哥儿带大的,我们回到京城的时候,敬哥儿都四五岁了。”徐氏又道:“但侯爷说的也对,若是新宁郡主真心对敬哥儿好,敬哥儿不跟我们亲便不跟我们亲吧。”   程观玉握紧了拳头,她有一种的儿子丈夫都被别人抢走了的感觉,所以连带的对那个抢走了她的丈夫儿子的新宁郡主都带着憎恶。   程观玉顿了一下,又挤出笑来,道:“侯爷和夫人怎么能这样想,敬哥儿跟这边才是有血缘关系的甥舅,就应该亲近才是。现在敬哥儿不跟侯爷和夫人亲,必然是那新宁郡主教他的,侯爷应该让敬哥儿知道谁才是他真正的亲人。何况你们真的相信新宁郡主会对敬哥儿好,她现在只不过是想要做做样子给宋国公看罢了,等她生了自己亲生的儿子,只怕第一个暗地里对付的就是敬哥儿。”   她说到后面,已经有些咬牙切齿。   她不相信新宁郡主会真的对敬哥儿好,所以她现在时刻都在为敬哥儿担心,她不能让敬哥儿留在新宁郡主身边,她要让观廉明白过来,让他去保护敬哥儿。   她为了让徐氏醒悟过来,握了握拳,又有些严肃道:“夫人,您自己也有孩子,他跟敬哥儿是表兄弟,而敬哥儿现在是宋国公世子,以后是宋国公,难道你不希望自己的孩子与敬哥儿亲近,以后好互相扶持。”   说到自己的儿子,徐氏不能不为他考虑。   她想了想,点头道:“你说的有道理。”接着又道:“我晚上会跟侯爷说一说的。”   西府里。   程观庭、程观唐和庄氏、潘氏现在正在吃饭。   潘氏现在已经有五个月了,胃口很大,但不见发胖,她又是自小培养起来的见到饭菜都是大口吃大口喝的,虽在程家被庄氏纠正过来一些,但吃起饭来仍是比别人要快上好多些。   等她吃饭两碗饭,准备让丫鬟再盛第三碗的时候,程观唐忍不住道:“别再吃了,孩子都要被你撑坏了。”   潘氏不满的努了努嘴,但还是依言将碗放了下来。   庄氏则笑着说起道:“东府那边新住进来一位客人,你们猜猜是谁?”   程观庭夹了一个鸡腿放到儿子的碗里,漫不经心的问道:“谁啊?”   庄氏道:“广平侯府被出妾的那一位,也不知道她跟徐氏怎么走到一起的,她是被徐氏亲自接进东府的。”   程观唐冷哼了一声,道:“她们两个倒是狼狈为奸凑到一起去了,果真是气味相投。”说着想到何姨娘曾经欺负观音的那些事,又摔下筷子,狠狠的道:“迟早我要将那姓何的女人杀了。”   程观庭瞪了他一眼,道:“别总是在饭桌上说杀呀杀的。”   不过何姨娘,程观庭黑了黑眼睛,他倒是不反对取了她的姓名。   潘氏在旁边也不满的道:“相公,也不要总在孩子面前说杀呀杀的,嫂子说的,这不吉利。”   程观唐瞪了她一眼,往她碗里扔了一个鸡腿,道:“吃你的饭吧。”   潘氏扁了扁嘴,不是不让她吃了么? ☆、第50章   第50章   凤藻宫里。   观音扶着萧殷的腋下学站立。   他现在还不能单独的站立或走路,但是他又总是特别好强,学会爬时候就想扶着宫女的手站起来,宫女扶着他的手站起来时,他便又开始迈着脚步想要走。   像现在,明明观音只是扶着他想让他站一会,但观音刚扶起他,他便迈开步子想要大步往前走。   观音怕他太早学走会伤着他的骨头,放他坐下来他又要生气,所以便用手微抬着他走。   但这样他还是要生气,甩着观音的手不想要让他。   正好萧琅从外面走进来,观音连忙指了指从外面进来的萧琅,哄他道:“看看,父皇来了,小殷儿不能不能对娘生气了哦。”   萧殷连忙回头去看,对着萧殷,难得的露出了笑容来。   不知道为什么,萧琅明明对他一直没有好脸色,萧殷却总是很粘着他,他来的时候会很高兴,他亲近他的时候若他不生气也会很高兴,甚至比观音这个天天照顾他的娘,都不及萧琅。   萧琅也不理他,直接走到榻上坐下。   观音现在对他也随便了,也没有行礼,而是道:“我还以为皇上一辈子不进我的凤藻宫了。”   上次他离开时,发多大的脾气啊。   萧琅瞥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萧殷伸着手也想跟着萧琅去榻上。   观音抱了他,一起去了榻上。   萧殷立刻从她怀里爬下来,溜溜的往萧琅的大腿上爬,仰着头,一双跟他相似的眼睛晶莹晶莹的看着他,眼神里带着小心和讨好。   萧琅低头看了他一眼,皱起了眉头,冷着脸。   观音心里紧起来,结果萧琅最终没有出言骂他,而是有些嫌恶的提着他,扔到了观音的身上。   萧殷又重新爬过去,爬上他的大腿,萧琅再提。   萧殷再爬……   到后面萧殷突然咯咯的笑了起来——他大约是以为这个总是冷脸的父亲,终于肯陪着他玩了。   萧琅想要发怒,但看了观音一眼,最终还是忍了下来,然后根本不去管他。   其实萧殷很乖,也很能感知大人的眼色和情绪,他爬上萧琅的大腿上后,也并没有干什么,就是乖乖的坐在他的怀里,眼睛不转的看着他看书。   萧琅盯着书页上,他也跟着盯在书页上,萧琅头动一下,他也跟着动一下,极其的统一一致。   从萧殷出生后,萧琅还没有抱过他,这还是第一次——尽管这一次也是萧殷强求。   但观音还是从中感觉到了温馨。   过了一会,有宫人进来通禀:“皇后娘娘带着姮妲姑娘来探望小皇子。”   观音不想应付她们,更不想破坏萧琅和萧殷之间难得的气氛,开口道:“就说本宫今日不想见人,让她们回去吧。”   宫人道了一声是,然后出去了。   萧琅翻了一页书,道:“我看姮妲这个人挺不错,有个性,怎么不见你跟她交好。”   观音冷哼了一声,讽刺道:“得了吧,我害怕将我儿子当成那只猫弄死了。”   萧琅道:“她不敢。”她这种人,视别人的命如草芥,但自己怕死。   观音又道:“既然皇上觉得她不错,怎么这么久了不见皇上给她个份位,让她伺候你。”倒是让人家无名无分的呆在皇后宫里,都快成了后宫的笑柄了。   萧琅道:“我看曼珠和优昙也很不错,要不要我封她们一个份位,让她们来伺候我。”   观音瞪着眼狠狠的看他,却再不敢说话。   萧琅却只是对她冷嘲的哼了一声,然后继续看书。   观音又道:“皇上既然不喜欢人家,为何又将人家留了下来?”   萧琅道:“无聊,想看人耍猴。”   所以于他来说,留下姮妲只是他无聊之下的随心所欲。   观音不再说什么。   永安候府,东府。   徐氏一边穿衣服一边问身边的丫鬟道:“……你说你几次都看到何姑娘私下去见侯爷,还被侯爷训斥了出来?”   丫鬟道:“是呢,我看何姑娘有些不安分。夫人可别好心却做了放蛇的农夫。”   这个丫鬟是她贴身陪嫁过来的丫鬟,所以说话没有这么多的顾忌,也都是真心实意为了她。   徐氏叹了一口气,她自然能明白丫鬟的意思。   但是她还是有些不敢相信,何姨娘都不是黄花闺女了……   可是想想,宫里现正得宠的那个,不也不是黄花大闺女进的宫吗?   徐氏到底还是生了些嫌隙。   另一边,程观廉和孟绍谈完了公事以后,程观廉突然对孟绍道:“过几天是贤哥儿的周岁礼,你让新宁郡主带着敬哥儿来一趟侯府吧。”   敬哥儿虽跟他们不亲,但儿子的周岁礼,他还是希望这个外甥来的。   程观廉本就是敬哥儿的亲舅舅,让敬哥儿来本就是礼数,他也没有不让敬哥儿跟永安侯府亲近的意思。   孟绍道:“我会跟新宁说的。”   孟绍从书房出来后,绕过抄手游廊,穿过外面的一条花园夹道,正打算从永安侯府出去。   结果在半路上的一棵桂花树下,却又看见了一身红衣的程观玉。   上次也是在永安侯府,有人想要杀她,他救了她,她跟他说她是冯家的人。   但现在他已经知道,原来她是广平侯府出妾的那位何姨娘。   孟绍皱了皱眉头,他实在不明白,这位何姨娘几次三番的堵他,究竟是什么意图,几乎他每一次来永安侯府,都能碰上她,她还故意穿着程观玉的衣裳,打扮成程观玉的样子。   程观玉转过头来,看着孟绍,笑了一下,唤道:“孟国公爷。”   孟绍并不喜欢这种女人,心思深沉,贪欲过多,心怀叵测。   他并不打算理她,越过她打算直接过去。   程观玉连忙叫住她:“等等。”说着一步一步走上来,又道:“我上次说过,我与您的元夫人程观玉是旧识,你真的不想知道一些她的事情吗?”   孟绍转过身来,警告的看着她:“我不管你是什么人,永安侯夫人既然好心收留了你,你就该懂得为客之道。小心思太多,对你没有好处。”说完便有些厌恶的看了她一眼,然后走了。   他一边走又一边背对着她道:“我不知道你从哪里打听来的一些观玉的事,但你若想就此用来行骗,那你就打错算盘也小看我孟绍了。还有,观玉的衣裳穿在你身上,并不合适。”   孟绍并不相信她真的认识程观玉,程观玉眼高于顶,她一个在广平侯府长大的孤女,后来做了广平侯的妾室,程观玉根本不会瞧得起她。   而就算她真的是程观玉的旧识,一个去世多时的妻子,他也并不觉得有什么好打听的。   他以前与程观玉的夫妻关系并不融洽,时常吵架。程观玉好强,喜爱干涉插手他的事,而他则认为女人应该温柔体贴。她埋怨他在永安侯府妻妾之争的事情上没有帮助冯氏,而他则认为这是别人的家事,他能劝一两句老永安侯不该宠妾灭妻,但却不能过于干涉。   夫妻两人到最后,根本是一对怨偶,跟她生活让他觉得很累。   他现在已经新娶了妻子,新宁郡主很好,他实在不明白他要打听程观玉做什么。   程观玉有些气恼,脸上幽怨又带着眷恋的看着孟绍走远。   直到孟绍走得已经看不见了,她才有些失魂落魄的回了后院。   而这一幕,却正好被不远处的程观廉看在眼里,对此时被他认作何姨娘的程观玉越发的不喜和厌恶。   到了晚上,徐氏伺候他换衣服的时候,程观廉开口十分不悦的道:“快些将何氏送走吧,她这个人心思不正。”   徐氏叹了口气,道:“人是当初我主动请来的,现在让人家走,总要有个理由。”   听过丫鬟的话,其实徐氏现在也觉得有些后悔,觉得当初主动让何氏住到府里来太轻率,到现在有些骑虎难下。   程观廉道:“我知道你记着她的救命之恩,但报恩也没有养她一辈子在家里的,她是个女人,总住在家里容易引来闲言碎语。”传来传去只怕传成他和她有什么,特别是这个何姨娘也不是个安分的人。   程观廉又道:“人言可畏,她要是还有别的亲人让她去找自己的亲人,若是没有,给她一些银子打发她走,或者给她置个小宅子。”   徐氏道:“我明天会试试跟她说的。”   等到了第二日,徐氏让人将程观玉请了过来,然后试探性的问道:“何姑娘,你……还有没有其他的亲人?”   程观玉眼睛动了动,顿了下,才做出伤心的模样,道:“夫人知道,我父母都已经过世,唯一能投靠的只有广平侯太夫人,但……”   她没有说下去,而徐氏自然也能明白她没有说下去的是什么意思。   徐氏急忙又问道:“你外祖家呢,你外祖家高氏也算大族,你……”   程观玉道:“夫人不知道,我外祖母早早过世,我外祖父续娶了夫人,我外祖父去世后,家里是我母亲异母的弟弟在当家。当初我父亲落罪后,我首先想到的是投靠外祖家,但是被舅舅赶了出来。至于高家的其他人,也都嫌弃我父亲是罪身,我是罪臣之女,觉得有辱家门,不肯收留。最后只有我的堂姨母朱太夫人收留了我……”   这样说来,她就是有亲人,但也都一个靠不上的。   程观玉连忙站起来,惴惴不安的道:“夫人,是不是有人跟您说了什么,您觉得我留在这里不方便。你放心,你收留我这些日子已经是大恩,我不会再给您添麻烦的,我明日,哦,不,我等一下就离开侯府……”   徐氏原本还想说给她在外面置办一个小宅子,让她住在外面的,她一个女子住在侯府毕竟不方便。   但她这样说,徐氏反而不好说什么了,若不然,反倒是她真的听信了别人什么,故意想要赶她走。   都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她救过她的性命,现在却因为别人一句话,却……   徐氏只好道:“我没有这个意思,你就暂时放心住在这里吧。”说着心里却有些叹气。   而程观玉则眼睛挑了起来。   她猜到是谁在徐氏面前挑拨离间,想赶她走?   她才是永安侯府的大小姐,永安侯府是她的家,一个陪嫁过来的小丫鬟,竟然敢唆使徐氏赶她走,她会让她明白,最后被赶出去的究竟是谁。 ☆、第51章   第51章   永安侯府的周岁礼,自然是宾客满盈,男客女客都是各开五十席。   新宁郡主呆着敬哥儿来了,新宁郡主的兄长,宁王府的世子爷,人称“小宁王爷”的萧洹也来了。   兄妹两人是一起来的,小宁王爷抱着敬哥儿。   宋国公府与永安侯府的关系不一般,何况敬哥儿还是侯爷的亲外甥,所以新宁郡主带着敬哥儿来了之后,永安侯府的丫鬟就直接将她们带往了后院。   小宁王爷来了之后也称想看看永安侯府未来的小世子,也跟着进来了。   小宁王爷是京城出了名的不守规矩,加上又是亲王世子,丫鬟不好拦着,只好让他进来了。   敬哥儿被小宁王爷抱在手上,脸上笑嘻嘻的,一会儿去蒙小宁王爷的眼睛,一会儿又去拉他的耳朵,再一会儿又奶声奶气的问道:“别人家的舅舅都住在一个地方,为什么我的舅舅住在两个地方?”   小宁王爷也笑着反问道:“是啊,为什么你有两边的舅舅?”   敬哥儿笑嘻嘻的,道:“我知道,因为我有两个娘,一个死了的娘,一个现在的娘,所以我有两边的舅舅。”   小宁王爷掐了掐敬哥儿的鼻子,笑着道:“那就是了吗,因为你有两个娘,所以你有两边的舅舅。”小宁王爷又故意逗他道:“那你说说,两个娘,你比较喜欢哪一个?”   敬哥儿对着手指道:“可我不认识死了的娘,我不知道我喜不喜欢她。”   小宁王爷又道:“那这样,你说说两个舅舅,你喜欢哪一个舅舅?两个舅舅可都是活的了吧?”   敬哥儿笑嘻嘻的,埋头到他的肩膀上,然后又抬起身来,用手指戳了戳小宁王爷的脸,笑着道:“我最不喜欢这个舅舅。”   小宁王爷故意板起脸来,瞪着他道:“什么,真是白疼你了,以后我这个舅舅不疼你了,你找你喜欢的舅舅去。”说完作势又要将他扔下去的模样。   敬哥儿连忙紧紧抱着他的脖子,咯咯的笑起来,又道:“我说错了,舅舅,我最喜欢你,你别把我扔下来……”   小宁王爷哼哼的道:“这还差不多。”   小宁王爷又道:“那这样,你以后就喊我最喜欢舅舅,喊永安侯就喊不那么喜欢舅舅。”   新宁郡主从前面转过身来,瞪了自己的兄长一眼,道:“你别逗他了。”   小宁王爷低着头看着敬哥儿,道:“你看,你娘又觉得我欺负你了。我欺负你了吗?”   敬哥儿摇了摇头,连连道:“没有。”   新宁郡主无奈的翻了个白眼,只能转身继续往前走。   转眼倒了徐氏所居的正院子,徐氏的屋子里面已经住了些人,有徐氏的继母徐夫人,还有徐氏异母的妹妹,另外还有别家府上的几位夫人。   徐氏手上抱着孩子坐在榻上,旁侧站着程观玉。   徐氏见到新宁郡主,将孩子教给旁边的丫鬟,站起来迎上前几步,与她见礼道:“郡主来啦。”   新宁郡主还了礼,笑着道:“看来我来晚了一步。”   说着又回身对还趴在小宁王爷身上的敬哥儿道:“敬哥儿来,给你舅母见礼。”   敬哥儿少了刚才的欢乐劲儿,从小宁王爷身上滑下来,然后恭恭敬敬的过来给徐氏见礼,道:“见过舅母,舅母一切安好?”   徐氏脸上带上了几分慈爱,笑着道:“好好,敬哥儿好吗?”   敬哥儿道:“我也一切安好。”   身后程观玉握着拳,瞳孔睁大,眼睛一动不动的看着敬哥儿,全身几乎都有些颤抖。   她几乎是用了十二分的力气,才忍住没有马上冲上去将敬哥儿紧紧的抱在怀里。   徐氏引了新宁郡主在前面的位置上坐下,然后新宁郡主看了看丫鬟手上的孩子,笑着道:“这孩子真是越长越结实了,真可爱。”   徐氏笑了笑。   这时候冯家的一位夫人笑着道:“敬哥儿,你也快去见过你的表弟,这可你嫡亲的表弟,你看长得多像你。”跟宁王府那些没有血缘关系的表弟可不一样。   她的语气太明显,新宁郡主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不由冷了脸,皱起了眉头,脸上露出不悦之色。   小宁王爷则是直接冷哼了一声道:“哪里像,我看全身上下连一根毛都没有想象的。”   徐氏皱了皱眉头,也有些怨冯家的人不会说话,好好的提起这些做什么。   她连忙和稀泥道:“好了好了,这像不像的,都是个人的眼光。”但徐氏还是希望敬哥儿能够跟自己的儿子亲近的,又笑着对他道:“敬哥儿,来,你来看看这个表弟像不像你。”   敬哥儿听话的走上前去看了一眼,见贤哥儿一直在低着头玩一个九连环,然后便又退了几步走出来,回身看着小宁王爷道:“没有舅舅的表弟好看。”   小宁王爷也有个差不多一岁大的儿子。   小宁王爷听完,不由抬起了下巴,露出得意之色。   徐氏的表情却有几分黯了下来,冯家的夫人更是觉得丢了脸,则又故意对小宁王爷发难道:“这里是后院,小宁王爷一个外男进来这里不好吧?”   小宁王爷真是讨厌死了这个女人,怒道:“夫人倒是说说,怎么个不好法,小爷我是侮辱你了还是对你动手动脚了?”   冯家夫人张了张嘴,也要说话。   徐氏眼看着他们要吵起来,连忙道:“舅母说话有些直,小宁王爷给我几分薄面,不要跟她计较。”想到小宁王爷一个外男呆在屋里,也的确是有些不规矩,又接着道:“要不小宁王爷先到前头去,那里人多,也有人招待。”   新宁郡主也不想跟永安侯府把关系弄僵,于是到兄长道:“你先去前头吧,你不是说今日还要找几个好友一起喝酒吗?”   小宁王爷不想妹妹为难,却又哼了一声道:“敬哥儿也是男的,我看也不适合留在内院,敬哥儿走,跟舅舅到前院去。”   徐氏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想了想,则又最终阖上什么都没有说。   敬哥儿看了看新宁郡主,想问她他是不是要跟舅舅走。   新宁郡主道:“让他留在这里吧,他不在我跟前我不放心。”   小宁王爷只好一个人走了。   小宁王爷走后,有徐氏和徐夫人的居中调和,屋里的气愤见见融洽起来。   屋里聊的都敬哥儿听不懂的女人的话题,敬哥儿觉得无趣,敬哥儿在新宁郡主身边待了一会就有些坐不住了,有些想溜出去玩。   永安侯府他也来过几次,尚算得上熟悉。   敬哥儿趁着新宁郡主不注意,很快溜出去了。   新宁郡主自然发现了他的偷溜,看到徐氏示意了旁边的丫鬟跟着他出去,她才放心下来。   程观玉见了,眼睛动了动,对徐氏道:“夫人,我出去看着宋国公世子吧?”   徐氏想了想,然后点了点头。   程观玉急步的跟着出去。   丫鬟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一个皮球给敬哥儿踢着,敬哥儿一个人在草地上,一个人踢来踢去也很乐呵。   程观玉看着,眼睛有些湿润。   过了一会,程观玉对旁边的丫鬟道:“夫人让你去厨房看看小少爷的燕窝粥煮好了没有,这里有我看着,你快去吧。”   丫鬟有些疑虑,小少爷的吃食一向不是她负责的,但又害怕这确实是徐氏的吩咐,想到这里有何姑娘看着,应不会出事,于是便点了点头,去了厨房。   程观玉看着院子中玩耍的孩子,早已忘记了其他。   她有多少次想象过这样的情景,她陪着她的孩子玩耍,然后敬哥儿玩累了,会扑到她身上来喊“娘”。   敬哥儿脚下的皮球踢到了她的跟前,她蹲下身,将皮球捡起来。   敬哥儿小跑过来,伸出手道:“这是我的皮球。”   程观玉却没有立刻将皮球还给他,有些怔怔的,流着眼泪喊了一声:“敬哥儿。”   敬哥儿看着她的样子有些奇怪,歪着脑袋有些疑惑的问道:“你认识我吗?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你。”   程观玉道:“当然。”你来到这个世界上来,看到你的第一个人就是我呀。   她吸了吸鼻子,然后又挤出一个笑来,道:“我和你娘是旧识,所以从你很小的时候我就认得你了,我还曾经抱过你。”   敬哥儿却不信道:“我娘就在里面,她刚刚怎么没有跟我说她认识你?”   程观玉脸上冷了下来,她没有想到,一提起“娘”这个称呼,敬哥儿一想到的会是新宁郡主。   程观玉道:“我不是新宁郡主的旧识,而是你的生母,你的亲娘的旧识。”   敬哥儿“哦”了一声,然后脸上立刻没有了兴趣,眼睛只盯着她手上的皮球看。   对于他来说,死去的生母更像是一个符号,而不是亲人,从小照顾他陪伴他疼爱他的新宁郡主才是亲娘。   程观玉看着他的样子,有些着急起来,放下手里的皮球,然后双手捏住敬哥儿的肩膀,甚至有些用力,一个字一个字的加重语气道:“敬哥儿,你听我说,一定要听我说。新宁郡主不是你的娘,她是会害你的人,你不要相信她,她是个坏人,你一定不要相信她……”   敬哥儿听着却愤怒起来,推开她,怒道:“你不许说我娘的坏话!”见推不开她,便拼命的用脚踢用手抓她,不断的重复着上面的那句话。   程观玉却并不肯放开他,仍是认真的希望他能听进去道:“敬哥儿,新宁郡主不是你的娘,你一定要认真的记住,她不是你的娘,她会害你的,等她有了自己亲生的孩子,她一定会害死你的,你要小心,你要防着她……”   敬哥儿却气得哭了,一边哭一边怒道:“你才是坏人,你这个坏人,你快放开我。我要找我娘,我要找我舅舅,我舅舅知道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程观玉张了张嘴,还想要说话。   结果这时一个身影却映射在了地上,身影移动得越来越快,然后敬哥儿便被她拉着抢到了身后。   新宁郡主瞪着程观玉,脸上怒气腾腾的道:“你对我的孩子做了什么?”   敬哥儿抱着新宁郡主的腿呜呜的哭了起来,道:“这个女人是坏人,我要回家,我再也不要来这个舅舅家了……”   新宁郡主连忙弯腰下去抱着他,心疼的哄起来。   程观玉站起来,这才看到周围已经站了不少人,和新宁郡主一起出来的,此时已经被惊呆了的徐氏,还有仿佛刚刚从外院一起进来的程观廉、孟绍,还有小宁王爷。   程观玉想说什么,但却发现什么都说不出来。   小宁王爷脸上亦是震怒,程观廉和孟绍的脸上则是阴沉。   小宁王爷道:“妹夫,你刚刚听到了吧,那个女的说了什么话?”   他说着冷冷的哼了一声道:“我妹妹以郡主之身嫁给你为继室,幸幸苦苦带大敬哥儿,将他当成亲生儿子一样。当初敬哥儿弱得许多人都说养不大,是我妹妹幸幸苦苦将他养得这么活泼健康,养得这么大,结果现在却被人说成要害敬哥儿的人。这个公道,你这个做丈夫的,还不还她?”   说着又转向程观廉,更加怒道:“还有你,永安侯,你府上一个丫鬟竟然敢说出这样的话,我真怀疑你们是不是也是这样认为的,觉得我妹妹会害了敬哥儿……”   孟绍看着程观廉,道:“敬哥儿虽是观玉所出,但却是新宁养大的。侯爷是觉得,新宁哪里做得有不妥,竟让你府上连一个客人都能有这样的想法。”   程观廉说不出话来,只能狠狠的看着程观玉,然后对孟绍和小宁王爷道:“国公爷和小宁王爷误会了,我并没有这样的想法,新宁郡主用心照顾敬哥儿,我很感激……”   孟绍道:“敬哥儿是我府上的世子,新宁养自己的儿子,用不着你来感激。”又道:“看来侯爷这趟周岁酒,我和新宁是喝不成的了。”说完对抱着还在哭的敬哥儿的新宁郡主道:“走吧,我们回府。”   孟绍和新宁郡主走后,小宁王爷看着程观廉和程观玉,道:“难怪敬哥儿每次说到要来永安侯府都不肯来,原来是这个原因。”说完重重的哼了一声,然后也甩袖子离开了。   程观廉有些生气的看了徐氏一眼,再看向程观玉,简直想将她碎尸万段。 ☆、第52章   第52章   新宁郡主和孟绍上了马车之后,有些抱怨的道:“真是,这算什么事。就算觉得我要谋害敬哥儿,也要拿出证据来。”   她多少还是担心孟绍会误会她,所以用这个方式来跟他解释。   孟绍道:“你放心吧,你这几年怎么对敬哥儿的,我都记在心里。”   新宁郡主叹口气道:“只要你不误会我,别人怎么看我,我倒是不放在心上。”   敬哥儿现在还是一抽一噎的,新宁郡主又低声的去哄他,道:“我们敬哥儿吓着了吧,不要害怕,娘在呢。”   敬哥儿又有些负气的重申了一句道:“我以后再也不来这个舅舅家了。”   新宁郡主道:“好好好,不来就不来了,以后这个舅舅想见你,让他来我们家里。”   新宁又对他张开手来,道:“来,娘抱抱,抱抱就不哭了。会哭的可不是男子汉。”   敬哥儿这才抱着她,靠在她的胸前。   新宁郡主一边晃着敬哥儿,过了一会,又跟孟绍道:“我倒是想起来了,那天在咱们府外,我也见过那个何姨娘。我那时候并不曾见过她,可感觉她看我的眼神瘆的慌,好像我是她的仇人似的。”   她可不记得她什么时候得罪过她,她当初是广平侯的妾室,她一个郡主,跟她也更不会有什么交集和接触。   孟绍有些厌恶的道:“不要理她,我看那个女人就是个疯子。”   马车外面,小宁王爷低声对自己的护卫嘀咕了几句,接着看到缓缓开动的宋国公府的马车,自己也上了宁王府的马车。   发生这样的事,程家的喜酒他是没有心情喝的了,回家去。   而在永安侯府里面。   程观廉怒不可歇的对徐氏道:“早对你说过,将这个女人赶出去,看看你惹出了什么祸事来。”   徐氏低着头,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也没有想到,何姨娘居然会背对着人对敬哥儿说出这样的话来。她现在对她也生气得很。   宋国公府和宁王府都不是好惹的,她却帮她一下子得罪了两个府邸。特别是敬哥儿,原本就跟永安侯府不大亲近,这下子更加不愿意跟永安侯府亲近了,丈夫平日不说,心里却十分挂念关切敬哥儿的,这下子不知道要怎么埋怨自己。   程观廉又指着程观玉,厉声道:“你,马上给我滚,马上给我滚。”   程观玉也知道这件事根本不是可以说几句话敷衍过去的,于是干脆将自己的心里话说出来,道:“我说的有什么不对,你真觉得新宁郡主会真心对敬哥儿,她现在根本是在捧杀他,以后更会害死她的。你是他的舅舅,你要保护他,怎么还能任由他跟新宁郡主亲近,你这样对得起我吗?”   她迈着脚想要走上前去,想要告诉他她是程观玉,她是他的姐姐程观玉。   程观廉却被气得笑了,怒道:“敬哥儿是我的外甥,我要怎么样对待我的外甥与你何干,你是那里来的东西,居然大言不惭的说我对不起你。”   程观玉快步上前去,抓住他的手臂,急切的道:“观廉,观廉,你听我说,这件事说出来你也许不信,但这确确实实是真的,我是姐姐,我是你的姐姐程观玉啊……”   程观廉一把将她推到地上,眼神想杀人的看着她,怒道:“你是哪里来的疯子和骗子,竟然还敢冒充我的姐姐。我的姐姐早就死了,我亲眼看着她下葬的。你竟然说你是她,你有没有照过镜子,你看看你长得像她吗?”   程观玉被他推得摔在地上,但她也顾不了这么多,一边转过身从地上爬起来,一边看着程观廉,道:“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当年我是死了,可是后来我又醒了,等我醒来之后我就变成了广平侯的妾室何氏。”   “你是不是还想说你是借尸还魂,真是编造的一个好理由,你怎么不说你是菩萨转世。”   程观玉道:“我知道这件事令人诧异,也很不可置信,但这就是真的。”说着想到了什么,又道:“程观音知道,程观音知道我是程观玉,你不信就去问她。”   程观廉拍了两下手,道:“故事说得真是精彩,你明知道我和程观音兄妹已经是水火不容,你还让我去跟她求证,你觉得她会跟我说实话?”   “观廉,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你得了一把弹弓,但是祖父却不许你玩,因为一直督促你练剑,怕你玩物丧志,所以将你的弹弓没收了。后来你将弹弓偷出来,是姐姐带着你一起藏到了院子里的假山里。你看,这件事只有你和姐姐知道,若我是何姨娘,她怎么会知道。”   她重新上来想要抓他的手,又期期的望着他:“所以你相信我,我真的是姐姐啊。”观廉,你一定要相信姐姐。   程观廉却哼笑了一声,怒道:“这件事程观音也知道。”   那时他偷偷去取弹弓,只有三四岁的程观音从那里路过看到了他,他还威胁过她不许说出去。   那时的程观音还很小,但好像就是听懂了一样,看了他一眼就走了,后来也没有告诉大人。   他现在倒是看出来了,这个女人根本是以前从程观音那里打听到了一点他的事,就想用一些怪神乱力之事,冒充他的姐姐来行骗。   他从来不信鬼神,更不信这种借尸还魂的无稽之谈之事。   程观玉有些气道:“我就是程观玉,不是何姨娘,你怎么就不相信我呢。只要你肯给我机会,我还可以说出更多你小时候的事情来。”   程观廉却对着丫鬟和小厮道:“将这个骗子和疯子给我赶出去。”说完甩袖子进了屋子。   程观玉又求助的看向徐氏,道:“夫人。”   听她说了这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徐氏也认定了她根本就是个骗子了,甚至连想起当初她救她的事情来,她都觉得有太多过于巧合之处。   连丫鬟都怕死,不肯帮她吸出毒血来,她一个毫无关系的外人,却能正好出来救了她,还有她竟然也能恰好的随身带着半枝莲。   她去过多次潭拓寺,也从未听过后山有毒蛇出没。   之前没有多想,现在才觉得处处都是无法解释的地方。   她叹了口气,声音有些冷淡的道:“你作出这样的事,差点坏了侯府与宋国公府及宁王府的关系,我是再不能留你了。”   说着对小厮使了使眼色,让他们将她送出府外,接着也跟着进了屋里。   她现在被她闹得一团乱,好好的周岁宴被她闹成了这样,还有生气的丈夫,她都不知道该怎么让他小齐消气才好。   程观玉最终还是被赶出了永安侯府。   正门有宾客往来,她是被从后门赶出去的。   她被小厮推出去后,小厮随手还扔给她一个包袱。   小厮道:“这是夫人让我们给你的,我们夫人说了,你好自为之。”   说完一边关上门,另外一个小厮还叹道:“夫人也真是心肠好,对这种骗子,竟然还给她五十两银子,若是我,就直接扭送官府了……”   声音渐渐被门隔断在外,里面只传来栓门的“呼啦”声。   程观玉上前推了推门,里面已经被栓紧了。   程观玉拿着手里的包袱,仰了仰头,将快要流出来的眼泪忍了回去。   她握了握拳,她一定要让观廉明白,她真的是他的姐姐。   程观玉突然眼睛一动,找大师和高僧,对,那些大师和得道的高僧一定明白,这世上真的存在借尸还魂之事,找他们来,让他们来跟观廉说,她真的是程观玉。   她拿着包袱疾步的离开。   与这一墙之隔的西府。   程观唐看到程观玉被赶出来,又见她拿着包袱走了,转身回了屋子拿上剑,然后又出来。   潘氏挺着肚子,端着一碟桂花糕边吃边从外面进来,看到他一副要出去的模样,问道:“你这是要干什么去?”   说着又看到他一副脸色阴沉的模样,又道:“你难道是打算出去杀人啊?”   程观唐道:“不用你管,你好好呆在家里,我晚上不一定回来。”   说完就走了。   潘氏重新咬了一口桂花糕,努了努嘴,不让她管她还不想管呢。   转身又想到,难道他真的打算出去杀人,想想都觉得好兴奋啊,她都多久没有碰过刀了。   另外一边。   程观唐看到程观玉离了永安侯府,然后进了一家客栈,接着上了楼。   程观唐走过去,给掌柜摔了十两银子,直接道:“告诉我,刚才那个女的住了哪个房间。”   掌柜悄悄的将银子收进了袖子里,笑眯眯的告诉了他程观玉住的房间号。   程观唐道:“在她房间的隔壁,给我订一间房。”   掌柜有些为难道:“她那间房的两边都住了人了呀。”   程观唐再掏出十两银子,在他眼前挥了挥,掌柜盯着他手上的银子看。   程观唐将银子放下来,又另外放了五两银子,道:“这是赔给她隔壁的房客的,想必他会愿意挪一个房间的。”   掌柜将两锭银子收起来,笑呵呵的道:“客官稍等,马上就去帮你安排。”   等程观唐住进房间之后,盯着程观玉住的房间一眼,然后喝了一口茶。   这里繁华,杀人只会引来麻烦,他倒是不准备在这里动手。   不过他就不信,这个何姨娘以后都不会去偏僻的地方。 ☆、第53章   第53章   程观玉坐在马车上,垂着眼睛在出神。   马车是普通的平头马车,不够稳,也不够豪华,坐在车里摇摇晃晃的,晃得人都头疼,无法与她以前坐过的任何一辆可比。   她想起当她还是永安侯府的嫡出大小姐,或者是宋国公夫人的时候,每次出行,七彩琉璃华盖翠帷、珠缨朱轮,八宝车、华盖车,哪一个不是样样精细样样豪华,身后还有一堆的丫鬟麽麽跟着伺候着。   就是变成广平侯府的妾室时,她也不曾受过这样的苦。   程观玉抬起手来,看着自己的手心手背,这里早已不复当初的细腻白皙,变得有些粗粝——徐氏说将她当成客人,可她为了讨好徐氏留在永安侯府,却让自己干着丫鬟的活。   程观玉闭了闭眼睛,垂下头来,深吸了口气,对自己道,会好的,以后会好的。只要她能向观廉和孟绍证明,她真的是程观玉,那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前面的车夫突然道:“夫人,前面落了一块大石拦在了路中间,这马车过不去呀。”   程观玉掀开帘子往外看了一下。   大概是前几天下了雨,确实落了一块巨石在下面,只余两人行的过道,其他地方也是坑坑洼洼的,有些路难行。   车夫又道:“前面再走小半个时辰就到拓潭寺了,夫人您自己行过去吧,这路可走不了。”   程观玉下了马车,看了看前面的巨石,然后给车夫付了银子,道:“你走吧。”   车夫接了银子,连连道谢,然后驾着马车走了。   走到半路看到一人骑着马,还好心的提醒道:“公子,前面有巨石拦了路,可过不去哟,得等官府的人来清了路或者是走路才能过去嘞。”   马上的公子哥却并没有理他,越过他直接过去了。   车夫摇了摇头,想着他骑着马比他的马车要容易过去,便也不再多理,然后走了。   程观唐看着前面提着裙子一个人在走的程观玉,也翻身下了马,将马系在一根树上,跟了上去。   程观玉已经过了巨石前面,程观唐在后面稍微躲了躲,正打算也跟着过去。   结果却看到有一人做樵夫的打扮,担着柴从山上往下远远走来,与程观玉越来越近。   程观唐重新躲回石头里面,正觉得奇怪,这条路上去就是拓潭寺,怎么会有人在这里的山上打柴。   他再细看了一下那人的身形,只觉得像是练家子,表情沉稳坚毅,也不像是普通的樵夫。   直到他靠近程观玉,突然从他袖子底下反射出来的一道细小的亮光,他才明白过来,然后哼笑了一声。   何氏,看来想要取她性命的不止他一个人……   宋国公府里。   小宁王爷就坐在自己妹妹的屋里。   新宁郡主惊吓的从椅子上站起来,看着自己的兄长,不可置信的问道:“什么,你说你派人将那个何姨娘杀了?”   小宁王爷一边拿着茶杯喝着茶,一边道:“对呀,有什么问题。”说着放下茶杯,自己给自己斟了一杯茶,道:“我的护卫这个时候大概已经得手了。”   小宁王爷继续道:“何萤月这个人我查过,父亲是罪臣,且父母已经双亡,父亲那边已经没有亲人,母亲这边她的外祖家根本容不下她,一个广平侯府,自从出妾之后,也已经不管她的死活,杀了她根本不会引起任何的问题。”   新宁郡主跌坐在椅子上。   小宁王爷看妹妹一副惊吓的模样,不由道:“这种人,不杀了她,难道还等着她再跟敬哥儿胡说八道。我跟你说,敬哥儿毕竟不是你生的,她现在看着亲近你,但谁知道会不会被人挑拨就和你离了心,不得不小心。”   小宁王爷不满意道:“你也就是个死心眼,宁王府的嫡郡主,满京城的青年豪杰随着你挑,你非要来给孟绍做继室。好,做继室就做继室吧,总归孟绍还算年轻有为,我劝你努力生自己的儿子,程观玉生的那一个你不要管,结果你又非要将敬哥儿养在身边,当成亲儿子一样来照顾……都不知道我这样聪明睿智的人,怎么会有你这么一个死心眼的妹妹。”   新宁郡主已经从惊吓中缓和过来了,听到兄长的话,不由道:“你不要说了,敬哥儿是孟绍的儿子,那便是我的儿子。”   说着又道:“何氏已经杀了就杀了吧。”反正她也不喜欢那个女人,看她看着孟绍时又爱又恨的眼神,真是让她瘆的慌。反正他们宁王府还不怕惹上这点事。   小宁王爷不由的“嘿”了一声,道:“你还真是爱屋及乌了,爱孟绍就连他的儿子都一起爱了。”   新宁郡主道:“敬哥儿这孩子不是挺好的吗,懂事乖巧,你不是也挺喜欢他。”   小宁王爷在心里道,那是因为她先他当成了亲儿子,为了不让他跟她离心,他才表现得喜欢他。要是她给他生个亲外甥,那他才会真正的疼他呢。   小宁王爷知这些话会让妹妹不满,倒也没有直接说出来。   新宁郡主又道:“何况孟绍现在对我挺好的。”   她知道他心里还放了有其他女人,不是程观玉,而是其他的女人,一个他永远也得不到的女人。   但是她不在乎。   年少时她在宁王府第一眼看到他时,满树的桃花翩翩而落,他持剑从桃花树下走过,那真的是一个很英俊青年,所以第一眼她便喜欢上了他。   可惜那时候的她太小了,小得没有人会知道她心里的情思。   而那时候的他也与永安侯府的大小姐订了亲,很快就要成亲。   后来他在京城的名声越来越大,年轻而赫赫有为,在朝中执权一方,每个人说起他都会夸一句。   她认真的听别人谈论他的只言片语,别人夸他一句,她心里也跟着高兴。   后来父王想要给她找夫婿,有很多的人选,父王随着她挑,她样样都拿他来作比,然后便对那些来提亲的人越看越满意,然后便一日一日蹉跎下去。   老天爷还是眷顾她的,后来程观玉死了,难产而亡,后来又听说他要跟程家的六小姐订亲,但最终没有订成——程观玉最后被赐婚给了广平侯。   她跟父王说,她要嫁给孟绍。   她知道,凭她的身份,无论是孟太夫人,还是那时宫里的孟贵妃娘娘,都不会不满意。   然后这么多年,她终于长大,也终于成了他的妻子,尽管他的心里并不爱她。   但她能等,一生这么长的时光,她终究能等到他爱上她的时候。   你看,他现在不就已经开始在心里将她当成妻子来看待。   敬哥儿是他的儿子,因为他重视疼爱敬哥儿,所以她也会去疼爱敬哥儿。   小宁王爷顿了许久没有说话,他知道妹妹对孟绍用情至深。   过了会,他又说道:“我们家的大闺女以后给敬哥儿做媳妇吧。”   新宁郡主看着他。   小宁王爷不由道:“看什么,你别以为我是惦记着你们家那个破爵位,大姐儿是我的嫡女,以后就是嫡郡主,什么样的夫婿找不着,我都是为了你。敬哥儿不是你生的,他现在再跟你亲,谁知道长大后会变成什么样。到时候他要是娶个媳妇也对你不孝,你要怎么办?”   新宁郡主没有说话。   她也不敢保证敬哥儿长大之后,就会真的孝顺她这个对他一心一意的养母。   大姐儿嫁给敬哥儿也好,大姐儿的身份,也不会辱没了敬哥儿的身份。   新宁郡主感激道:“我知道兄长都是为了我好,我心里都记着呢,也很感激兄长。”   小宁王爷撇了她一眼,然后打开手上的扇子摇起来,道:“我就你这一个亲妹子,不对你好对谁好。”   新宁郡主对她笑了笑。   ※※※※※※   另一边,拓潭寺山脚下。   程观唐迈着步子走过来,居高临下的看着躺在地上的程观玉,她的胸口插着一把刀,程观玉的双手扶在刀身上,双眼睁大,瞳孔涣散,眼角湿润,时不时的发出一声□□声。   她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也不知道究竟是谁要杀她。   她能清楚明白的是,她的生命大概也走到头了。   上一次有这样的感觉是什么时候呢?   是她生完敬哥儿躺在床上的时候,生产血崩,她流了好多好多的血,只能这样眼睁睁的看着死神到来。   她那时也一点都不想死,最低最低的要求,也想等到孟绍回来看她一眼。他们一直在吵架,一直在冷战,她都很久没有好好跟他说过一句话了。   但那时孟绍出兵在外,最终她还是没能看他一眼。   上一次她得到了上天的眷顾,可以重生回来,但这一次,大概没有这样的好运气了吧。   她的眼神终于聚焦起来,然后看清了高高站在她上面的男子——是程观唐。   她眼睛里带着愤恨,嘴巴微动,想要说出点什么,但最后发现什么也说不出来。   程观唐蹲下来,弯着嘴角看着她,问她道:“想要我救你吗?”   她先是愤恨,但接着便又绝望的闭上了眼睛,他不会救她,他会杀了她。   程观唐笑起来,他本长得俊美无双,笑起来,那双肖似俞姨娘和程观音的眼睛,看起来更加的好看和张扬。   他笑着道:“这做女人,可见,还是不要太活蹦乱跳上蹿下跳的好,要不然随时都可能引来杀身之祸,何姨娘,你说是不是。”   程观玉愤恨的看着他,努力的抬着手,想要伸手去将他掐死然后同归于尽。   可到最后她发现自己只能动动手指,然后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无能为力。   她闭上眼睛,有眼泪从眼角处溢出来。   她现在越来越感觉不到疼了,连知觉都渐渐失去了。   程观唐道:“看你这么痛苦,我送你一程吧。”   她直接睁大了眼睛看着他   程观唐将他胸口的匕首抽出来,直接放到她的脖子上,轻轻一抹,血从她的脖子流出来,然后她的表情便停滞在恐惧、愤恨,还有不甘上,就这样睁大了眼睛直直的盯着他,知道她没了气息也不肯闭上。   程观唐冷哼了一声,将沾上了几滴血的手往她的衣服上抹了抹,然后站起来,将匕首扔到了山下的树林中,就这样走了。   一天之后,有人在拓潭寺下发现一具女尸,报到顺天府。   那时小宁侯爷正在跟顺天府尹喝酒,听到府丁来报,一起去看了一眼女尸。   顺天府尹看着死状惨烈的女尸,叹道:“也不知是谁跟她有这样的仇,拿刀刺了胸口还不算,竟然还割了人家的脖子。”   小宁王爷捏着鼻子有些嫌弃的挥了挥手,然后道:“还能是谁,手段这么狠厉,定然是山上的强盗,不是说最近拓潭寺有强盗出没吗?也怪这女人自己,这样大胆一个人孤身行走。”   拓潭寺离京城远,天子脚下,有个屁强盗。   不过顺天府尹秒懂,拱手道:“小宁王爷说的是。”   说着对顺天府的捕快道:“不用查了,结案,是山上的强盗作案。”   宫里观音听说程观玉已经死了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月后的事了。   她听完后只是点了点头,然后什么也没说,继续去陪榻上低着头玩九连环的萧殷。 ☆、第54章   第54章   萧殷其实是个很聪明的孩子。   明明才八个月大,但大约是平时看萧琅动不动就那个九连环在拆,甚至为此对自己不理不睬,于是便也从观音给他的玩具里找出了这个九连环,每日坐在榻上低着头认真的研究着。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转来转去拆的,一个完整的九连环竟然真的被他完整的拆出来了,然后高兴的举着拆出来的环,递给观音看。   观音看着不由笑了起来,亲了亲他的额头,道:“殷儿真是聪明!”   萧殷越发高兴起来,然后拆下来的九连环又重新装回去,再递给观音看。   观音又亲了亲他,笑着赞道:“这么聪明的孩子,真的是娘的孩子吗?”   他像是能听懂一般,用力的点了点头。   等到了萧琅再来凤藻宫的时候,萧殷便爬到了萧琅的腿上,然后举着手中的九连环给萧琅看,然后又低着头,三下五除二的将九连环拆开了,再举给萧琅看。   萧琅觉得他这根本是在炫耀,冷冷的哼了一声,然后将他拆开的九连环又装上去了,扔在他脚边的榻上,低头看着他。   他想看看这个卖弄聪明的小家伙会不会哭。   结果当然是令他失望的。   他那双肖似他的眼睛,抬眼望了望他,再看看脚边的九连环,突然笑了起来。   他以为父皇是在跟他玩,所以很高兴是将装上的九连环又拆下来了,塞到了他的手上,然后抬头看着他,意思是让他再装。   萧琅看出了他误会了他的意图,但跟他一个连话都不会讲的小娃娃解释他根本不是跟他玩,只是看不惯他炫耀自己的小聪明,所以装上他拆下的九连环想要告诉他他比他更聪明明显是解释不通的。   他默默的转过了头,对奶娘道:“将他抱下去。”   萧殷因为萧琅今日愿意跟他玩,显得很高兴,哪怕萧琅让奶娘将他抱下去的时候,也是乖乖的没有闹,甚至带着笑意的看着萧琅,仿佛在说,父皇下次再陪我玩儿吧。   等到晚上睡觉的时候,萧琅将观音压在身下,对她道:“萧殷实在讨厌得紧,我很不喜欢,我们另外生个孩子吧。”   观音奇道:“你不是不想生孩子吗?”   萧琅道:“所以这次我们生个姑娘。”   观音却有些心疼萧殷,并不大愿意生。萧琅现在都对萧殷这个态度,真的生个他期待的孩子出来,他只会越发不会将萧殷放在心上。   观音道:“生孩子太疼了,我不想生。”   萧琅的脸色立马沉了下来,从观音身上起来,盯着她隐藏着怒气道:“生萧殷的时候怎么不觉得疼?”   观音有些不耐烦道:“那是我第一次生孩子,我不知道有这么疼。”   萧琅脸上这才缓和起来,重新压在她身上,难得的哄着她道:“第二次生孩子就没有这么疼了,你乖乖的,生萧殷你都熬过来了,生闺女的时候一定能熬过来的。”   观音敷衍道:“这件事以后再说吧,再说怀孩子也不是我说了算的,得靠缘分。”   萧琅哼哼道:“靠什么缘分,靠的是你家爷我。”   说着身下越发用力起来。   观音只好闭上了眼睛,由着他折腾。   到了第二天早上,萧琅一走,观音便让曼珠偷偷帮她弄了避孕的药来,然后去抱萧殷。   萧殷在十个月大的时候,学会了迈出第一个步子,为的是去追从凤藻宫离去的萧琅。   在十一个月大的时候,学会了喊出第一个字,不是“娘”,而是“爹”。   这不由让观音有些吃醋,明明更疼爱他的人是她,天天和他在一起的人也是她,但这个孩子却好像更喜欢亲近萧琅一样。   观音亲了亲他,心里有些酸涩道:“你怎么不会喊一声娘呢?”   萧殷却只是看着她笑,眼睛亮亮的,仿佛是在讨好。   观音心里软软的,再也对他生不起气来。   然后又过了半个月,萧殷才又清晰的叫出了一声“娘”字,这让观音激动了很久。   她从来没有听过一个孩子这么动听的语言。   萧琅问观音道:“你想不想给这小子办个周岁?”   观音道:“办吧。”   为什么不办。   人生只有一次的事情,而她或许以后都只有这一个孩子,她希望这个孩子得到的都是最好的。   萧琅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然后他将这件事交给了杜氏去办。   杜氏虽然智商不太够,但是管着后宫这么久,办事能力还是有一点的,又有那位姮妲姑娘给她支招,杜氏真的是风风光光,十分盛大的给萧殷办了一个周岁宴。   京中四品以上的外命妇全都入宫来了,她还劝萧琅为庆祝萧殷周岁而大赦天下。   而离奇的是,萧琅竟然真的同意了。   等到了萧殷周岁的那一日,徐氏看着这宫里为大皇子所举办的繁华隆重的周岁宴,再看着站在杜氏身边低眉垂眼的姮妲,在心里叹了口气。   从宫里传出来的消息,姮妲到现在都还是清白之身。   这对她来说,实在不是一个什么好消息。   外命妇中也扎堆窃窃私语谈论起这场几乎奢靡的周岁宴来,直到宫人一声通报:“皇上,贵妃娘娘,和大皇子殿下到。”   然后便是穿着一身龙袍,有些漫不经心走进来的萧琅,后面跟着盛装的观音,她的手上抱着萧殷。   萧殷也穿得十分漂亮,一身红色绣百婴的衣裳,脖子上挂着璎珞和长命锁,眼珠跟黑葡萄一样,明亮而灵动。   而令座中内外命妇有些惊讶的是,面对这么多的人,这个孩子竟然能够不怯场,既不害怕的躲闪,也不会眼珠子四处好奇的乱看,而是沉稳的端坐在贵妃的怀里,眼睛目视着前方,颇有几分泰山不崩于前的味道。   杜氏领着众人上前来给萧琅行礼,道:“拜见皇上,皇上万岁。”   萧琅点了点头。   而观音则转过头,替萧殷整理着胸前的衣裳,并不给杜氏行礼。   杜氏有些尴尬起来,接着有些无奈的对着诸位外命妇笑了笑,一副她无法奈贵妃如何的模样。   外命妇看杜氏的神情不由多了几分怜悯,而这又坐实了贵妃跋扈蛮横的名声。   杜氏对萧琅道:“皇上,大皇子的抓周的东西都准备齐全了。”   说着将萧琅领到抓周的桌子前。   抓周用的是一张八仙桌,铺了红色的锦缎,上面放了抓周用的算盘、印鉴、书、镜子、木剑等等东西,最惊奇的是,上面竟然还放着一管朱砂御笔。   杜氏像是也很惊讶,“呀”的一声,然后怒斥道:“哪个大胆的奴才,竟然将御笔也放在了这里。”   准备抓周之物的奴才连忙跪了下来,道:“皇后娘娘饶命,是贵妃娘娘吩咐奴才放进去的,奴才还以为是皇上的旨意。”   杜氏看着地上的奴才,再看看观音,最后看向萧琅,道:“皇上,这……”   观音看着杜氏,讽刺的弯了一下嘴角。   杜氏没有看观音,而是直接对皇帝道:“臣妾这就让人将御笔拿走。”   萧琅漫不经心的道:“不用了,既然拿都拿来了,那就放着吧。”   杜氏有些犹豫道:“皇上,这不合规距吧。”   萧琅斜斜的撇了她一眼,然后杜氏便什么话都不敢说了。   姮妲跟在杜氏身后,听着皇帝的话,垂下了头,手用力的捏着自己的袖子,捏得指甲都有些发白。   那边魏公公已经过来说道:“皇上,娘娘,抓周可以开始了。”   萧琅转头看了观音怀里的萧殷一眼,伸手想要直接将他拎到抓周的桌子上。   观音瞪了他一眼,然后自己亲自将萧殷放到上面,然后摸了摸萧殷的脑袋,柔声道:“殷儿,从这些玩具里面找一样你喜欢的东西给娘好不好?”   萧殷端坐在桌子上,将桌子上的东西扫了一眼,然后摇摇晃晃的站起来,跨了两步走到另一端,再一屁股坐下,然后直接便拿起了那管御笔,将笔杆放到嘴巴里面咬。   屋中一时安静起来,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司仪原本准备了贺词,无论大皇子抓到什么,他都能说出一段赞扬的贺语出来,结果大皇子抓的是御笔……   御笔代表的是什么?   难道他要贺说大皇子以后必成皇帝吗?   这现任的皇帝就在跟前还没死呢。   且皇家多忌讳帝王在世,便谈论下一任帝王的事。   杜氏倒是显得有些幸灾乐祸起来,眼睛看向观音。   这可不是她算计的,大皇子日日在凤藻宫,她也没有那个能耐能教的了大皇子在抓周宴上一定要抓御笔。   结果大皇子自己就撞枪口上去了。   不过令杜氏有些失望的是,观音脸上竟然若无其事,甚至还摸了摸萧殷的脑袋,亲了亲他,夸赞了一句:“殷儿真聪明!”   杜氏哼了一声,心道看你能得意到几时。   皇帝再宠爱她,她就不信皇帝会不忌讳觊觎他的皇位的人。   杜氏转头看着皇帝,等着看皇帝接下来会如何生气。 ☆、第55章   第55章   不仅杜氏,就连外命妇们都等着萧琅的反应。   萧琅却像是无所谓的“嗯”了一声,然后道:“倒是提醒朕了,是该立太子了。”   一语激起千层浪,外命妇窃窃私语起来,而杜氏差点仰倒,幸好后面的姮妲扶住了她。   立,立,立太子……   杜氏怎么都没想到萧琅一开口的就是这句话。   立贵妃生的大皇子为太子,那以后还有她这个皇后什么事?   杜氏脸上几乎是挤出笑来,道:“皇上正值壮年,立太子的事还早得很呢。”   萧琅道:“这谁说得准呢,恨朕的人这么多,说不好朕明天就死于非命呢,朕总要提前立下个继承人,省得皇位最后便宜了别人。”   杜氏道:“皇上说笑了,谁敢恨皇上。”   萧琅道:“这面上不敢心里敢。”说着又似笑非笑的看着杜氏,继续道:“比如说皇后你,现在对朕毕恭毕敬,说不好心里就正在恨着朕。”   杜氏连忙跪了下来,道:“臣妾对皇上的忠心天地可鉴,决不敢对皇上有一丝的不满。”   萧琅没有再理她,直接道:“立太子的事就这样定下吧。”   这是外命妇参加的最七上八下的一个宫宴,连桌子上的席面都吃得没滋没味。   外命妇里当然有不喜欢观音的,观音这个奸妃的名声比萧琅这个暴君的名声还差,不守妇道,骄横跋扈,阴狠毒辣,所有自持贤妇烈妇的命妇没有一个人喜欢她的,应该说讨厌她的人要比喜欢她的人多得多。   所以萧琅要立大皇子为太子的消息,对大部分人来说当然不是一个好消息。   等宫宴一散,大家纷纷的快马加鞭的赶回家,告诉丈夫这个消息。   徐氏闭着眼睛靠在车厢里,马车则行得不急不缓,她的眉头紧紧的皱着。   她都不知道回去应该怎么样将这个消息告诉丈夫。   凤藻宫里。   曼珠看着坐在榻上的观音,忍不住露出几分喜色,唤了一声:“娘娘……”   观音却对她嘘了一声,然后看向正在地上学走路的萧殷。   他现在不用人扶着,可以走一段不断的距离,只是走得还不是太稳当。   他推开奶娘伸过来的手,自己摇摇晃晃的走着,走几步回过头来看一眼观音,再走几步,接着再回过头来。   观音鼓励的对着他笑,然后他便继续走。   过了一会,他突然被自己绊倒,然后“扑通”的一声蹲坐在了地上。   奶娘想要去将他抱起来,但他却挥开奶娘的手,自己站了起来,然后继续走。   观音看着站在那里有些不知所措的奶娘,对她道:“你跟在小皇子后边,只要小皇子没有摔伤,你就用不着扶他,让他自己走。”   奶娘垂着头道是。   大皇子走到快接近门的地方,转了个弯,然后又走了回来,最终扑倒观音的怀里。   观音亲了亲他,称赞道:“殷儿真厉害。”   曼珠和优昙含笑看着观音和萧殷,优昙在心里想到,皇上已经打算立大皇子为太子,若是皇上能立娘娘为皇后就好了。   立太子的事当然不会这么顺利。   观音的名声简直差到外太空去了,卫道士们一致认为,立这样的女人生的皇子为太子,以后必定会是商之纣王秦之嬴政,必定会是个亡国之君。   但这也并不是能宣之于口的理由。   你骂贵妃,不就是骂宠着贵妃的皇帝嘛?皇帝可不是会听谏言,善于以史为镜的人,他做事全凭心情。   但现在的问题是,皇帝只有大皇子一个皇子。   若是皇帝能够多一个皇子,他们还能以“立嫡立长”“取君取贤”来反对一下。   皇帝只有一个儿子,就算他再不贤能,也不是嫡出,最后也只能立他为太子。   百官们想来想去,最后只能想出一个“皇上正值壮年,以后恐还有嫡子出生,为免嫡庶之乱,立太子之事宜迟不宜早。”的理由来反对。   萧琅一想,嗯,觉得也有道理。   既然你们说大皇子不是嫡子,不应立为太子,那就将他变成嫡子吧。   他要废后另立贵妃为后。   废后的理由呢?无子。   这并不是一个合适的理由,但皇帝连想理由敷衍一下都懒得,摆明了就是一定要废后,让杜氏给贵妃让道。   这件事比立太子之事还要遭到大臣们的反对。   开玩笑,贵妃是个什么人,说得不好听一点就是二婚,还没有妇德,还做着广平侯夫人的时候就勾结上了皇帝,这样的人怎么堪配皇后之位。   虽然他们看杜氏也不满意,但跟贵妃比起来,连杜氏这个皇后都要顺眼了许多。   至少杜氏只是出身不好,其他表现没有太大的瑕疵——至少表面上看来是没有。   杜氏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直接晕倒在了地上。   丽和宫的宫人又是请太医又是拿鼻烟,然后才将杜氏弄醒。   杜氏醒来之后,恐惧的默默流泪了半响,最终从床上爬起来,道:“扶本宫起来,本宫要去凤藻宫找贵妃,本宫要去跟贵妃理论。”   观音自然也听到了外面的消息。   萧琅甚至拿此来跟她邀功道:“你打算怎么感谢我?”   其实与观音来说,现在她是做贵妃还是做皇后已经没有什么区别,就算她是贵妃,杜氏还能奈她如何。   但是萧琅喜欢折腾,她也由着他,不管怎么说,皇后比贵妃总是要好听一些的。   杜氏来的时候,她正在给萧殷擦拭伤口。   萧殷总是太急了,才刚刚学会走路便想学跑,然后奶娘一时没有看住,他便摔了下来,在手上摔了一个小小的伤口。   他摔伤了之后,奶娘都吓得要哭了,而他竟然一声都不吭一下,既不喊疼,也没有哭。   而是自己爬了起来,又走回来扑到观音的怀里,将受伤的手伸出来给她看,让观音心疼了个半死,然后急忙让人将药箱拿出来帮他处理伤口。   杜氏闯进来的时候,伤口的处理工作刚刚完成。   杜氏指着她道:“你这个贱人,是你唆使皇上废后的是不是,我已经对你步步忍让,你为何还要对我步步相逼。”   观音将萧殷交给曼珠,道:“带殷儿下去。”   等萧殷走了之后,观音才与杜氏道:“皇后在我的凤藻宫鬼哭狼嚎做什么。”   杜氏怒道:“本宫才是皇后,才是这宫里的正宫娘娘,你竟然想让皇上宠妾灭妻。你就跟你那恶毒的姨娘一样,以后跟她一样不得好死……”   观音眼睛凌厉的看了杜氏一眼,眼神阴沉得像是随时会杀了她一样,杜氏吓了一下,嘴里的话也一时说不出来。   观音道:“你知道我最讨厌什么?最讨厌我不喜欢的人提起我的姨娘。”   杜氏反应过来,顿时又怒气丛生,自己凭什么被她吓住。   她正准备再开口说话,历数她的罪状。   结果观音又先开口道:“既然你说你是皇后,才是这宫里的正宫娘娘,那我们就来说说,你这皇后是怎么来的。当年的齐王妃可是明氏,你不过明氏身边的侍女,皇上登基之后,变妻为妾,封明氏为宝林,立了你这个侍女为皇后。那时的你,可没觉得皇上宠妾灭妻有什么大不了,现在轮到你了,怎么就觉得受不了了。”   杜氏颓然的坐到了地上,恨道:“所以呢,你现在是在为明氏鸣不平?你会有这么好心。”   观音道:“错了,我不是在为明氏鸣不平,而只是在称述一个事实。你自己最清楚你这个皇后是怎么来的,听说当年明氏对你这个侍女还不错,你当上皇后之后,却对明氏故意为难。既然当初你是通过这样的方式得到的皇后,那现在就不该责怪别人用同样的方式夺走你的皇后之位。”   杜氏愤怒道:“皇上能这样对我和明氏,你就不怕以后,他以后再这样对你。”   观音道:“如果真有那样的一天,那我也会认命。”   “你这个恶毒的女人……”   “你们人人都说我是个坏女人,我不做恶毒的事,怎么能称之为坏人。”   观音继续道:“我劝你还是乖乖的认命,你知道皇上的性子,惹恼了他,对谁都没有好处。”   杜氏哀求道:“你放我一马,只要不让皇上废了我,我这个皇后保证对你这个贵妃毕恭毕敬,捧着你,让着你。你有大皇子,大皇子很快就要被立为太子,你做不做皇后有什么区别。我没有儿子,皇上到现在都不肯碰我,我以后也生不出儿子的,不会对你造成任何的威胁。”   她以前还觉得她这个皇后做得没滋没味,像是贵妃的管家婆,可是到了现在她才发现,哪怕是管家婆,她也想要这个虚名。   她已经尝过了做皇后的滋味,再也不想回到那个任人使唤的侍女的身份去了。   观音摇了摇头:“谁都改变不了皇上的决定,我也不想去改变。你走吧,我只当你今日没有来过。”   杜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丽和宫的,一回到丽和宫,她便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报应啊,真是报应啊!   当初她那样对明氏,现在她的报应来了。 ☆、第56章   第56章   朝堂里反对废后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抓住的是“皇后无过而废,有伤伦理天和。”一条理由。   当然也有不表态的,比如像宋国公孟绍,驸马周轻,宁王府等等……   程观庭已经从翰林院进入了吏部历练,此时站在朝堂的一角,也并没有说话。   他入仕之后到现在,已经多多少少明白坐在龙椅上那个人的性子,无论大臣们反不反对,只要他想废后就一定要废后的,他想要立观音便一定会立观音,根本不需别人多言。   加上他官小位轻,在朝堂上还没有属于自己的人脉势力,说的话根本没有分量,反而容易让人将火力全部再对准了自己和观音,既是如此,他宁愿选择先静观其变。   但是他不说话,但却自然有人将矛头对准了他,怒质问道:“程大人,你身为吏部郎中,又是贵妃兄长,皇上无过而废杜氏,改立贵妃为后,有伤宗德,亦非国家之福,你作为贵妃之兄,难道不该劝贵妃请辞,你亦是熟读四书五经之人,应以圣人之行为样,行圣贤之事,而不是为己一人之利益,助纣为虐……”   程观庭瞥了他一眼,冷道:“废后立后,皆是皇上的家事,哪里有你我可以置喙的地方,秦大人当年也曾休妻另娶,可也不曾要别人同意!”   秦大人愤怒起来,他休妻另娶之事怎么能和改立皇后之事相比,何况他当年休妻,的的确确是因为元妻犯有大错,毒害庶子庶女,不敬舅姑,而皇上今天却是没有任何理由的废后。   秦大人刚要开口反驳,程观庭却又已经眼神锐利的盯着他,继续道:“再则大人说助纣为虐,下官倒是想问问大人,贵妃施过何虐?她是杀人防火了还是毒害宫妃了,再是伤害其他皇子皇女了?若是大人说不出来,我倒是要参奏大人一个污蔑贵妃之罪了。”   秦大人被噎了一下,真让他列举出来,他还真列举不出来。   皇上的宫妃都还好好的活在后宫里,当然毒害宫妃之事,至于毒害皇子皇女,皇上至今也只有贵妃生的一个大皇子……想来想去,他也只能想到一个嚣张跋扈,不敬中宫,以及不守妇道……   不管前朝里面吵得多么热烈,后宫里面观音关起了凤藻宫的大门,依旧是和儿子过着自己的小日子。   而就在这种时候,住着太妃们的静慈宫里传来孟贵太妃病重的消息。   孟贵太妃是孟绍的姑母,也是先帝的贵妃,在先帝晚年十分得宠,孟贵太妃所生的十皇子郑王,也曾参与过先帝晚年的夺嫡,但因为孟绍及时的改弦易辙,反支持了萧琅,加之孟贵妃进宫的时候,殷后已经过世多年,不可能有伤害殷后之举,最终萧琅登基之后,孟贵太妃和郑王得以保全下来。   郑王如今是个安闲王爷,而孟贵太妃从风光的贵妃变成了太妃,改居静慈宫。   萧琅虽然留下了这些当年不曾对不起殷后和殷家的太妃们,但也不曾对她们多搭理,采取的是任其自生自灭的态度。   孟绍平日对这个已经是太妃的姑姑还是颇为照顾的,所以传出孟贵太妃重病的消息之后,便让新宁郡主进宫探望。   从先帝逝世到皇帝登基,至今不足三年,但孟贵太妃从一个风华绝代的贵妃,变成了几乎垂垂老矣的老人,半头的白发,看着不止是老了二十岁。   新宁郡主每次进宫来探望她时,都能明显的看着她这一次老过上一次,这不能不让新宁郡主有些唏嘘。   依附皇帝为生的女人,若是亲生的儿子不能成为新君,若是遇上便仁厚的新君那还好些,若是遇上像今上这样的,就只能落得这个下场。外面说的再风光,要喊一声“太妃”,但内里的苦也只有自己知道。   孟贵太妃躺在床上,一边咳嗽一边由宫女服侍着喝药,然后拉着新宁郡主的手带着哀求道:“我大概是没有几个年头可活了,唯一放不下郑王。皇上不是仁善的性子,你让阿绍帮我多看顾着些郑王……”   新宁郡主握了她的手让她放心道:“放心,郑王是公爷的表弟,公爷一定会照顾好他的。”   孟贵太妃点了点头,道:“那我就放心了。”说完又叹道:“阿绍是个好孩子啊,以前是我对不起他。”   先帝的时候,她一直逼着这个侄子帮郑王争储,今上登基之后,她又深恨这个侄子竟然背弃了她们母子投靠了齐王。   现在她算是明白了,这个侄子大概一开始就没想过帮郑王争储,而郑王的性子也根本不适合做皇帝,勉强夺嫡最后也只能落得个像别的皇子那样身首异处的下场,孟绍的做法是在保全孟家,也是为了保全她们母子。   新宁郡主从静慈宫出来之后,按理说应该去拜见一下皇后和贵妃的,但想到现在无论是皇后还是贵妃都是多事之秋,而凤藻宫紧闭大门,也明显是不想见客的姿态,她想了想,打算两个都不见,直接出宫。   但刚走出静慈宫不远时,却有丽和宫的宫女将她拦了下来,笑着对她道:“郡主,皇后娘娘想要见您一面。”   新宁郡主叹了口气。   杜氏毕竟还是皇后,虽然说快要被废了,她也不好不给她面子,所以她最后还是宫女去了丽和宫。   杜氏这几日就像是老了十岁,面色苍白,惶恐不安。   现在的她,就想抓住所有能够救命的稻草。   新宁郡主还没跪下去,杜氏已经迎了上来扶起了她,有些焦急的道:“郡主不用跟本宫客气,快坐,快坐吧。”   新宁郡主坐下来之后,杜氏本想马上就开口说事,但想到了什么,又急忙转头对宫女道:“给郡主上茶。”   等宫女上了茶,杜氏挥了挥手让她们出去,然后便迫不及待的拉着新宁郡主的手道:“皇上无过要废了本宫改立贵妃,此时有违圣德之事,宋国公府和宁王府世代忠良,应该不会看着皇上这样做的吧?”   她的眼睛看着新宁郡主,眨都不敢眨一下,眼中含着哀求和期待。   新宁有些怜悯的看着她,她一向看不起她的身份也看不起她不断给皇帝献美巩固地位的做法,但此刻她实在有些同情这个女子。   新宁郡主道:“宋国公府和宁王府虽然是世代忠良,但只忠君,皇上的家事宋国公府和宁王府都不会掺合。望娘娘见谅。”   杜氏着急道:“怎么会是皇上的家事,皇后是一国之母,天下女子之表率,这是皇上的家事也是国事。郡主自己说说,以贵妃的德行,可堪配皇后之位。”   新宁郡主眼睛看着杜氏,带着几分嘲弄。   若说程贵妃不堪皇后之位,眼前的这位,同样也是不堪皇后之位,不过是半斤说八两而已。   杜氏看明白了新宁郡主的态度,脸上颓然下来,几乎灰败。   新宁郡主站起来,对杜氏曲了曲膝,对杜氏道:“臣妇告辞。”   说完走了几步,但心里到底还有些恻隐之心,忍不住又回头道:“若臣妇是娘娘,此时臣妇便会主动上表请辞后位,既在皇上也在贵妃心里留几分香火情,以后虽然不能当皇后,但或许还能保住富贵的生活。”   说完便头也不会的走了。   反正主意她已经给她出了,就看她舍不舍得皇后之位,不再垂死挣扎,能不能上表请辞了。   既然来了杜氏这里,贵妃正如日中天,新宁郡主便也不好不去拜见贵妃。   她从丽和宫出来之后,转身便又去了一趟凤藻宫。   她本以为贵妃不会见她的,她也只是打算在凤藻宫外磕一个头。   但没想到的是,最近闭门不出拒不见客的贵妃,这次竟然会打开门接见她。   新宁郡主站在凤藻宫的正殿里,看着上首抱着大皇子的贵妃,大皇子正低头认真的拆着一个九连环,贵妃低头慈爱的亲了亲他,摸了摸他的脑袋,然后才抬起头来,对新宁郡主道:“宋国公夫人请坐吧。”   新宁郡主不是第一次见过观音,自从她成为贵妃,每一次她进宫领宴的时候,她都能看见这个永远处于漩涡中心的贵妃,或者更早是时候,她在孟绍藏起来的画像里,也见过她。   只是贵妃的真人,比画像上的更美。   新宁郡主对她的感觉是复杂的,不喜,又夹带着一丝嫉妒,另一边又总拿自己跟她相比。   新宁郡主在心里叹了口气,垂着头道了谢,然后才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新宁郡主以为她会谈起废后立后之事,像杜氏一样寻求宋国公府和宁王府的支持。   结果她却问起道:“听说宋国公夫人又怀孕了?本宫先恭喜夫人了。”   新宁郡主有些讶异,她的确是怀孕了,在两日前刚刚诊出有两个月的身孕。但她没有想到的是,贵妃会如此消息灵通。能够如此,那必然是她一直在关注宋国公府。   新宁郡主有些猜不透贵妃的企图。   新宁郡主道:“多谢娘娘。”   观音又道:“若是夫人这一胎是个闺女,本宫与夫人结个亲家吧,如何?”   新宁郡主有些微讶,实在没有想到贵妃提起的竟然是这个话题。   观音则低头瞧了瞧儿子,满眼疼爱起来。   不喜欢她的人太多了,就算殷儿被立为太子,没有人支持他,他的地位也难以稳固。她得帮他找几个靠山。   新宁郡主一手联系宋国公府,另一手联系宁王府,宁王府在宗室中有特殊的位置,而宋国公府有兵权,让殷儿娶新宁郡主的女儿,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人选。   新宁讶异过后,却也有微微的心动。   皇上仅有大皇子一子,现在又将被立为太子,以后就是实打实的继任皇帝,若是真能结亲,她的女儿自然也便是皇后。   皇后的位置还是惹人心动的。   但新宁郡主想了想,却没有马上答应下来,而是道:“这件事,臣妇回去还要跟国公爷商量一下。”   观音点点头,又道:“夫人回去与宋国公好好商量,有结果了告诉本宫一声。夫人也请放心,就算郡主这一胎不是闺女,本宫也可以等夫人的下一胎。”   新宁郡主还有个长女,但比殷儿年长三岁,年龄上就有些不大合适了。 ☆、第57章   第57章   新宁郡主回到宋国公府之后,将宫里观音对她说的话跟孟绍说了一遍,然后问道:“公爷,您觉得这门亲事可以结吗?”   孟绍考虑了一下,这门亲事无论怎么来论,于宋国公府来说,都是只赚不赔的买卖。   皇上就只有一个儿子,且看皇帝对观音的宠爱,就算有宫里再有第二个皇子出生,也必然是观音所出,大皇子是长子,以后便会是实打实的太子。   除非宋国公府想造反,若不然无论这门亲事能不能成,以后宋国公府都只能拥护大皇子,既然如此,宋国公府成为大皇子的岳家,对宋国公府只有好处而没有坏处。   孟绍道:“你明天就进宫与贵妃说,我们应下这门亲事。”   新宁郡主有些酸了起来。   于私心来说,她当然是希望她的女儿能嫁给大皇子的,但是等孟绍真的同意了,她又不舒服起来。   她不知道孟绍答应程贵妃的结亲,是真的从宋国公府的前途和女儿的前途来考虑,还是只是因为当初他没能娶到程氏,所以现在想在儿女身上弥补这种遗憾。   但她转念一想,既然当初在先帝赐婚的时候,他能因为前程而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反对,可见相公就算对程氏有一点心思但也有限,她实在不必如此狭隘。   不管怎么样,现在长长久久陪在他身边的人是她。   新宁郡主马上说服了自己,然后笑着对孟绍道:“行,我明天就进宫去与娘娘说。”   说着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不由笑道:“原本我还想这一胎给公爷生个儿子,让敬哥儿也好有个伴,但现在,我倒是要求菩萨保佑,让里面的是个女儿了。”   孟绍笑笑,然后伸手摸了摸她的肚子。   上面依旧是平坦的,但里面确实藏着一个小生命。   孟绍有些轻叹一声,若是他的孩子能和她的孩子结成一对,其实也不错。   废后另立新后的事在朝堂里还是吵得热火朝天,这件事反对的人多,旁边缄默的人也多,但支持的人除了程观庭,没有。   便是有人想要投靠观音的,也怕留下一身臊。这件事第一个表示支持站出来迎合帝意的,留在史书上的便是一个奸臣的名声,而大家都还是爱惜名声的。   而最后第一个站出来支持的,竟然是广平侯朱桢卿——贵妃程氏的前夫。   他给皇帝上了一道折子,以唐高宗废王皇后,改立武氏为为例,凑称“此皇上家事,何必问外人。”,以此支持皇帝废除杜氏,改立贵妃程氏的决定。   萧琅颇有玩味的看了一下这道折子,然后还将折子扔给观音看,道:“看来广平侯对你还余情未了,为了你竟然不惧骂名。”   观音道:“无聊。”然后将折子扔回到他身上。   萧琅在上朝的时候将这道折子示给朝臣们看,笑称朱桢卿为“乃忠臣也。”然后赏黄金百两,田地十倾。   大臣们看过之后,差点仰倒。   这都要成皇室最大的笑话了。   朱桢卿是程氏的前夫,现在竟然是他站出来第一个支持皇上改立程氏为后。   但不管怎么样,有广平侯第一个站出来之后,支持观音的人就渐渐多了起来,竟然与反对的人形成了一股对抗之势。   丽和宫里。   满脸憔悴的杜氏从床上站起来,深深的叹了一口气,然后道:“给我准备笔墨纸砚,我要给皇上上表……请辞后位。”   她说到后面,声音已经哽咽起来。   她几乎是含泪一字一字将奏表写完的。   而广平侯府里,朱桢卿一进门便被朱太夫人请了过去,坐在榻上的朱太夫人一个杯子扔过去,骂道:“孽障!”   朱桢卿也不躲,杯子扔在他的身上,最终落下在地上,碎得四分五裂。   朱太夫人气道:“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想让自己在史书上世代都留下骂名吗?何况那程氏是什么人,她不守妇道,是让朱家蒙羞的人。”   朱桢卿没有说话,眼神有些暗淡。他现在对这个侯府突然有些厌倦起来。   他道:“母亲若是没有别的事,儿子还有事,就先告退了。”   朱太夫人急忙道:“你这是又要去哪里?你现在大半个月才回侯府一趟,在我这里才留了才多久就又要走?”   朱桢卿道:“儿子还有事。”   朱太夫人不满道:“你能有什么事,你在杨树胡同置了外宅,养了一个烟花女子,整日宿在那里连侯府都不要了,除了陪着那个女人,你还能有什么好忙的。我看你早就忘记了你是广平侯,忘记了你身上肩负的责任。”   “你是打算连我这个母亲不要了,彭哥儿这个儿子也不要了?你知不知道彭哥儿在侯府被柳氏折磨成了什么样?这你也不管了吗?”   朱桢卿叹了口气,深深的疲倦起来,道:“那母亲到底想要怎么样呢?休了柳氏?但她可是您选的儿媳妇,你既然不满意,又何必要逼我娶她?”说着顿了下,又道:“当年温氏你不满意,温氏死了之后我娶了观音,你对她也不满意,柳氏是您亲自选的,你仍是不满意。母亲,儿子真的不知道要娶个什么样的媳妇才能入得了你的眼。”   朱太夫人听得大惊起来,简直有些不相信这是自己那个孝顺的儿子说的话,她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觉得是我的错,是我刻薄儿媳妇。”   朱桢卿没有说话。   朱太夫人突然像是明白了什么,伤心的道:“我明白了,你这是恨我呢?当年程氏小产的事你怪在我的头上,她离开了你,你也怪在我的头上。”   她扶着椅子坐下来,噙着泪道:“我含幸茹苦将你养大,一个寡母带着你吃了多少苦,没想到长大了,你却为了一个女人这样对待我。你走,你走,我没有你这个儿子,我没有这样不孝的儿子。”   这样的话朱桢卿不知道听过多少次,从前每听她说一次,想到她抚养他的辛苦,他总会心软,然后无论她的行为多么不当,他都不忍心责怪,可是今天,奇异的是他听着竟然没有了任何的感觉,仿佛就像是与自己无关的事情一样。   朱太夫人偷偷的瞄了一眼儿子,等着他过来劝她哄她,就像以前的许多次一样。   这是她的儿子啊,他心里最重要的人一定是她这个母亲,心里最后一定是向着她的。   但这一次,令朱太夫人失望的是,朱桢卿竟然什么话都没有说,然后真的从她的屋里走出去了,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   朱太夫人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简直不可置信,更加是伤心绝望。   朱桢卿从朱太夫人的院子里走出来,没多远便遇上了柳氏。   柳氏笑吟吟的迎上来,唤了一声:“侯爷,妾身……”   结果朱桢卿连看她一眼都没有,越过她直接走过去了。   柳氏气得甩了一下帕子,跺了跺脚,然后又对身边的丫鬟道:“跟上去,看侯爷打算去哪里。”   丫鬟道了声是,然后跟上去了,柳氏自己则回了院子。   没多久,丫鬟便也回来了,对柳氏道:“侯爷出府去了,看方向好像是往杨树胡同去了。”   柳氏气道:“真不知道那个狐狸精给她灌了什么*汤,勾得他连侯府都不回了。”   说着又问道:“我让派去接那位霜霜姑娘的人去了没有?”   丫鬟回答道:“已经去了。”   柳氏哼了一声,然后用力的绞着手中的帕子,好像这帕子是她的仇人一样。   他将那位霜霜藏在外宅里,她奈何不了她,她就不信等她回了侯府,她还奈何不了她。   她这次就当一次贤惠人,好好的将他的心肝宝贝接回侯府。一个烟花柳地的女子,一听到侯府的主母要接她回府,给她姨娘的名分,一定高兴坏了吧。   听说她现在已经怀孕了,她这个主母就好好替她安胎。   不过女人生产危险系数大,万一她难产熬不过去,却也怨不得她,说不好她还能白得一个儿子。   那老巫婆一直想要让彭哥儿当世子,想得倒是挺美。彭哥儿那个孩子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她若当了世子,她这个嫡母还不被他欺负死。   她生不出孩子,那她也要抱一个从不懂事开始就让她养的孩子。   朱桢卿来到杨树胡同的时候,一眼便看到了放在院子外面挂着广平侯府的牌子的轿子,两个麽麽带着几个小厮,站在院子的门口对着里面的人笑喊道:“霜霜姑娘,老奴真的是侯爷和夫人派来接您的,您还是快快出来跟老奴一起回侯府去吧,您的福气大着呢,回了侯府有你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两个丫鬟门神一样站在门口,怒对着她们道:“我们姑娘已经说过了,不会跟你们走,你赶紧给我们出去!”   朱桢卿从马上下来,直接跨步进了屋子,看着里面的人,沉着脸问道:“怎么回事?”   两个丫鬟看到是他,高兴的唤了一声:“爷。”   两个麽麽则连忙垂下了头。   朱桢卿盯着她们,再次问道:“怎么回事?”   两个麽麽相互对视了一眼,这才不得不回答道:“是夫人让老奴来接霜霜姑娘回去的,说霜霜姑娘既然怀了侯爷的孩子,应该接回侯府好好安胎。”   朱桢卿冷声道:“你们马上给我回去,告诉柳氏,杨树胡同的事她最好不要插手,否则我会换一个广平侯夫人。”   两个麽麽吓了一下,连忙对他屈了屈膝,然后指挥着抬轿子的小厮赶紧离开了院子。   门上的小丫鬟一边替他打开了门,一边高兴的道:“爷,您可来了,若不然,姑娘怕就真的要被他们逼着回了侯府。”又道:“姑娘这一天都十分想念爷呢。”   朱桢卿进了门,一眼便看到了坐在椅子上,正埋头认真的做针线的霜霜。   她抬起头来,看到他,有些清冷的笑了一下,道:“爷来了?”   说着放下手中的针线,上前将他迎了过来,又亲手给他奉了一杯茶。   朱桢卿看了一眼桌子上的针线篮,里面放着一件还没有完工的小衣裳。他看了看她已经有些微凸起的肚子,道:“这些针线活怎么不交给丫鬟们去做?”   霜霜道:“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做一点针线也好打发时间。”   朱桢卿没再说什么。   霜霜又道:“我伺候爷换身衣裳吧。”说着扶着肚子站起来。   朱桢卿按着她重新坐下,道:“让丫鬟来吧,你怀着孕,自己歇着。”   霜霜想了想,没有拒绝,对他笑了笑。   丫鬟伺候他换衣裳的时候,朱桢卿随意的问道:“你们姑娘这一天做了什么?”   丫鬟回答道:“没做什么,上午做针线,下午也是做针线。”说着想到了什么,又道:“哦,对了,姑娘还问了奴婢,宫里皇上是不是打算立贵妃为后,小皇子是不是要立为太子。奴婢答不出来,就说了不知道,然后姑娘有些失望。”   朱桢卿有些奇怪,霜霜一向对外事不甚关心,怎么会打听观音和小皇子的事。   但朱桢卿也没说什么,挥了挥手让丫鬟下去,然后自己出了内室。   房间里面,霜霜已经不在了。   朱桢卿坐到椅子上,翻了翻她今日做的针线,将小衣服拿了起来摊开看了看。   就在这时,藏在衣服里面的一个什么东西掉了下来,“哐当”一声落在地上。   朱桢卿弯腰下去捡起来,这才发现是一块上好的翡翠玉佩。   他不记得霜霜有这样一块玉佩,也从来没有见过。   他不由拿起来左右翻了翻,却看到玉佩里面刻了一个“俞”字。   朱桢卿沉了沉眼,突然觉得哪里有不对劲的地方。   正巧这时霜霜端着糕点从外面走进来,看到他手上的玉佩,脸色微变了一下,但很快又掩饰了过去,若无其事的走了过来,放下手上的糕点,笑着道:“爷是从哪里将这块玉佩翻出来的,我可是找了好久都没有找着。”   说着将玉佩拿了过来,放到了袖子里面。   朱桢卿看着她,这玉佩就藏在小衣服里,她很明显是经常拿出来看,或许在他进来之前,她也还在看这块玉佩,只是因为他来了,才匆忙将玉佩藏到了小衣服里去。   朱桢卿看着这张肖似观音的脸,世界上虽然相似的人很多,但总不会这样的巧合。   朱桢卿看着她问道:“我记得以前问过你,你姓什么?你曾跟我说你姓于,于是的于。我想再问问你,你真的是姓于是的于吗?”   霜霜道:“沦落风尘的女子,说起姓氏也不过是辱没祖宗,侯爷何必逼问。”   朱桢卿却不肯放弃逼问,道:“你的玉佩上刻的是‘俞’字,你真正姓的是俞是不是?你与贵妃的生母俞姨娘是什么关系?”   他说着像是想起了什么,又道:“我记得观音说过,俞姨娘原本还有两个弟弟……”但是很快他又否决了自己的想法,道:“可是不对,俞姨娘的两个弟弟明明已经死了,死在被流放的路上。”   当年俞家被污与逆王谋反的事情有牵连,俞大人被诛,俞家其他的男眷被流放。但在流放的路上发生罪犯□□,而俞姨娘的两个弟弟死在了这场□□里。   可是为什么她与观音又会长得这样像?   朱桢卿忍不住问道:“你跟俞家究竟是什么关系?”   霜霜叹了口气,眼睛有些出神的看着前方,顿了好一会,才道:“倘若俞姨娘还活着,我该称呼她一声姑母。”   朱桢卿有些不敢相信,刚想说话,却又被霜霜抢先道:“我父亲当年没有死,他活了下来。当年根本没有发生什么罪犯□□,不过是有人不想要我的父亲和大伯活下来而已。我大伯为了护住我父亲死了,可是最终我父亲装死逃过了一劫,从死人堆里爬了出来,逃到了一个小渔村,隐姓埋名就这样活了过来,然后过了几年,娶了渔村的一个哑女,生了我。”   朱桢卿几乎有些不敢置信,抬眼望着她。   她的眼睛噙着泪,继续道:“侯爷以前问我本名是什么,我现在告诉侯爷,霜霜便是我的本名。霜霜谐音湘湘,我的父亲从小跟他的姐姐感情最好,他一直很想他的姐姐,所以给我取名霜霜。”   朱桢卿知道,湘湘是俞姨娘的闺名。   霜霜想起父亲死前的最后几年,一直心心念念着京城。他很想很想回京城,因为他的姐姐,他唯一的亲人在京城。   可是回不来了,他永远都回不来了,他是一个在别人心里已经死去的人,怎么还能回到京城来。   他以前总抱着她,一言一语的跟她描述着京城的样子,然后跟她说:“霜霜,有机会你一定要回到京城去。”   现在她终于回来了,但是却是以这样的方式。   其实,她一点都不喜欢京城这个地方,可是这里是父亲依恋的地方。 ☆、第58章   第58章   朱桢卿沉下眼来,过了一会,又问道:“你既说你是俞家的遗女,那你又为何会……”后面的话他多少有些觉得难以启齿,所以没有说下去。   霜霜却猜到了他后面想说什么,道:“想问我又为何会沦落风尘是不是?”   霜霜笑了笑,将桌子上放着的糕点推过去,放到他的面前,道:“那这话说来就长了。”   但显然,她又没有打算再告诉他,她后面又经历了什么。   朱桢卿也不多问,另问起道:“你想和他们相认吗?我是说程家的两兄弟,还有……贵妃。”顿了下,又道:“她应该会很高兴俞家还有人活着。”   霜霜自然知道他的“她”指的是谁。   她摇了摇头,苦笑了笑,道:“听说贵妃娘娘很快就要被立为皇后了,让人知道她有一个落入风尘的表妹?会让人笑掉大牙的。”   她早已习惯了孓然一身,既然如此,又何必给人找麻烦。   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不过好在,她很快就会有一个新的亲人。一个属于她的,完完全全属于她的,谁也抢不走的亲人。   霜霜又道:“若是侯爷念着我们情谊一场,便不要跟任何人说我的身世吧。”   朱桢卿顿了好一会,才道:“好。”   凤藻宫里。   杭公公捧着一本折子走了进来,双手高举过头顶,递给观音。   观音将萧殷放了下来,将折子拿过来看了一眼。   里面是杜氏请辞后位的笺表。   观音将笺表合上,问杭公公道:“皇后还说了什么?”   杭公公有些为难起来,顿了会,才道:“皇后娘娘让奴才跟娘娘说,娘娘赢了,请娘娘放她一马。”   观音点了点头。   等到萧琅来的时候,观音问他道:“你打算将杜氏怎么办?”   萧琅漫不经心的道:“杀了!”   观音看了看他的脸色,有些看不明白他说的究竟是真话还是假话。   观音道:“我记得洛阳有一座行宫,那里环境优美,景色宜人,很适合杜氏。”   萧琅转头看了她一眼,观音将目光迎向他。   她知道他又想说什么,他大概会又想说“明明是个坏人,偏偏又要装好人。”   但无论坏人也好,好人也好,她只想给殷儿积点德.   但萧琅最终什么也没说,道:“随便你。”   有了广平侯朱桢卿第一个出来为观音张旗,加上杜氏自动上表辞位,朝中反对废后的声音渐渐压了下去,而后无论立储还是改立皇后之事,都变得顺利成章。   立储和立后的事情几乎是同时进行的,立后的第二日便是立太子大典。   杜氏被废为贵人,移居洛阳永定宫,观音命其一应供奉,全按照贵妃的标准。   而就在观音被立为皇后不久,永安侯府传来消息,潘氏平安生产,产下一女,观音赐名“荌”,大家称呼为荌姐儿。   曼珠觉得有些遗憾,道:“西府的男丁还是太少了,只有二爷膝下才有一个赟小少爷,二夫人和三夫人多生几个小少爷就好了。”   虽然说女儿是父母的小棉袄,但这个时代的规矩,只有男丁才能光耀门楣,继承香火。   观音一边替萧殷穿上衣服一边道:“急什么,先生女儿,以后再生儿子,都是一样。”说着又道:“我好像也许久没有见到赟哥儿了吧,等过几天,将他接进宫来。”   说着牵了萧殷下床,道:“走,殷儿,我们逛逛花园去。”   萧殷现在走路已经能走得挺稳当了,让人牵着,可以走很长一段路。   观音牵着萧殷慢悠悠的走着,一边观看着景色,全当是散步。   萧殷十分沉默的跟在她的身侧,偶尔看到好奇的东西会停下来仔细的看两眼。   观音这时也会跟着停下来,蹲下身指着这些东西,一个一个教他认识:“这是花,这是草,这种是虫……”   萧殷总是会听得很认真,然后跟着他念:“花,草,虫……”   观音笑着亲了亲他的脸,道:“对,殷儿真聪明。”   萧殷则很高兴的对他笑起来。   他笑起来的样子很像萧琅,看得让观音有些恍惚。   观音摸了摸他的脸,笑着牵着他继续往前走。   走了一会,却突然有一群花花绿绿的人往她的方向走了过来,谄笑着对观音和萧殷行礼道:“见过皇后娘娘,见过太子殿下。”   萧殷皱了皱眉头,他还分不清这些女人与他的父皇和母后是什么关系,但直觉便让他对这些女人感到不喜欢。   观音扫了这些女人一眼,最后目光停在跟在她们身后的姮妲身上。   当初杜氏为了固宠,选了一批又一批的美人放在后宫。从前这些女人围绕在杜氏身边,听着杜氏的差遣,好歹还有一个奋斗的方向。   如今杜氏一走,她们这些人倒像是群龙无首,也失去了方向,所以在后宫里也变得惶恐不安。   观音顿了一下才叫了起。   为首的一个美人笑了一下,讨好的道:“娘娘这是准备到哪里去?让臣妾们伺候娘娘吧。”   观音道:“不用了,我和殷儿想要单独逛一逛园子,你们退下吧。”   一群女人都失望起来,但也不敢不听从观音的命令,对观音屈了屈膝,道:“臣妾们告退。”   只是还没等她们离开,下面的萧殷突然看着前面高兴的喊了一声:“皇皇。”   然后观音便看到了萧琅带着魏公公一行从另外一个方向走了过来。   身后的一群女人看到萧琅,眼睛都亮了,原本说要走的也不想走了,站在那里,眼揪揪的看着萧琅。   萧琅走了过来,问观音道:“怎么想起要逛园子?”   观音道:“天气好,所以想出来走走。”   身后的女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希望有一个人能够出来上前,与萧琅先开口说话。   姮妲看着推来推去的御嫔们,握了握拳,主动上前去,跪下来对皇帝拜见道:“拜见皇上,皇上万福。”   皇帝对观音道:“走吧,回去了。”   然后越过她,直接往前走了。   观音只好带着萧殷跟上。   萧殷看着背手走在前面的萧琅,拉了拉他的衣摆。   萧琅回过头来,看着萧殷,皱了皱眉头。   萧殷却小心翼翼的将自己的小手放到了萧琅的手上,拉着他的手心,抬眼看看他,再抬眼看看牵着自己另外一只手的观音,然后笑了起来。   萧琅看着握着自己的那只小手虽然有些嫌弃,但最终还是没有拉出来。   然后便是萧殷一手牵着观音,另外一只手牵着萧琅,萧殷一会看看观音,一会又看看萧琅,笑着就这样慢慢走着回到了凤藻宫。 ☆、第59章   第59章   观音看着床上睡得有些不安分的萧殷,轻轻的拍着他。   过了一会,曼珠走过来,对观音道:“娘娘,皇上来让奴婢来问您,皇上那件黑色的披风去哪里了?”   观音有些不耐烦道:“不就在寝殿的箱笼里吗?中间第二个箱笼就是放他的披风的。”   但曼珠却并没有走,而是看着她。   观音明白过来,萧琅哪里是想要找什么披风,是想让她进去才是真。   观音叹了一口气,弯腰亲了亲萧殷,对曼珠道:“帮我看着殷儿。”   这孩子因为萧琅昨天愿意给他一点好脸色了,所以整个晚上都赖在萧琅身上不肯睡,到了快早上的时候才睡着。   曼珠点了点头,接过观音的位置坐在萧殷旁边,而观音则轻手轻脚的去了寝殿。   萧琅正站在屏风前,自己动手穿着衣裳,旁边站着宫女,但他也不要她们伺候。   观音从箱笼里将他那件黑色的披风找了出来,走过来交给宫女拿着,自己再动手帮着萧琅穿衣裳。   萧琅低头瞥了她一眼,语气十分不满的道:“我发现你自从生了萧殷之后,眼里越来越没有我了。”   观音道:“皇上误会了,在臣妾心里,皇上自然是永远排在第一。”   萧琅冷哼哼了两声,虽知道她说的是假话,但还是心情好了起来。   萧琅由着她替他穿衣服,又道:“我今天准备去景山打猎,这两天都不会在宫里,你有什么对我说的?”   观音“哦”了一声,然后道:“皇上一路顺风。”   萧琅不满,又问道:“还有呢?”   观音从宫女手里接过披风,准备给他披上,一边道:“皇上多猎几头猎物,丰收而归。”   萧琅低头冷冷的看了她一眼,脸上带上了几分冷漠,不屑的哼了一声,扯过她手里的披风,然后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优昙看着皇帝离去的背影有些担忧的问道:“娘娘,皇上是不是生气了?”   观音道:“不管他,他向来喜怒无常,哪天不生气几回。”说完便转头回了萧殷的屋里。   优昙跟在她身后与她道:“娘娘,奴婢看皇上就是希望您能跟他说上几句热乎话的。”   观音却不说话,抿着唇。   她不是看不明白他的意思,但有时候看他对着殷儿冷漠,她也不想对他太好。   他想要她关心想要她说暖心话,她就一定要照做,但殷儿想亲近他的时候,为何他却不肯给个好脸色?   有时候看着萧殷讨好他的样子,因为他一个好脸色就高兴半天的样子,她只觉得心疼。   观音回到萧殷屋子的时候,他已经醒了,睡眼惺忪的坐在床上,也不哭,眼睛时不时的眯一下,低一低头,仿佛没有睡醒的样子。曼珠伸手想要抱他,但他却摇了摇头,微微侧过身子,并不愿意让她抱。   直到见到观音进来,他才伸出手来。   观音快步过去伸手抱起他,问道:“殷儿这么快就醒了?睡醒了吗?”   萧殷趴在她怀里摇了摇头,然后问起道:“爹爹……”   观音跟他道:“爹爹去打猎了,去给殷儿猎很漂亮的皮毛回来。”   萧殷有些不高兴起来,又道:“殷儿去……”   他是想跟着萧琅一起去。   观音低声哄他道:“殷儿不去,殷儿留在宫里陪娘好不好。你要是去了,娘在宫里就没有人陪了。”   萧殷又道:“娘娘也去……”   观音道:“娘怕老虎,所以娘不去,殷儿也不去陪着娘好不好?”   、   萧殷顿了下,犹豫了一下,这才点了点头。   观音抱着萧殷在屋里走了一会,没一会萧殷又睡着了。   观音想着萧琅走的时候脸上生气的样子,终究不想与他闹得关系太僵,用一种哄人的方式,从自己头上剪了一小撮头发,结成一个同心结,用红绳绑着放在荷包里,交给宫人让人带给了萧琅。   宫人送来观音的荷包的时候,萧琅正跨上马准备出发,脸上原本是乌云密布,连跟随的侍卫和近侍都有些战战兢兢。   结果等萧琅结果荷包,打开看着里面头发结成的同心结,脸上又缓和了起来。   他问宫人道:“皇后还有话让你带给朕吗?”   宫人回答道:“娘娘让奴才跟皇上说,她想要两件狐狸皮。还有,娘娘和小殿下等着皇上回来。”   萧琅点了点头,挥了挥手让他离开,然后将荷包像是随意一般的放到胸口里,然后拉着缰绳,道了一声“驾”,然后先骑马离开。   其他人看着皇帝心情变好,也都是松了一口气。   另一边,观音知道萧琅离开了之后,便让人去将姮妲请了过来。   姮妲留在宫里在她心里始终是一个隐藏的威胁,不知道她随时会不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如果她猜得不错,昨天宫嫔会出现在御花园来堵她,大概也是她唆使的吧。她大约也并没有打算做什么,只是杜氏离开了之后,她在宫里就像一根没有了根的浮萍,所以撺掇着其他的宫妃对她和皇帝进行试探。   若是皇帝能对其他宫妃产生兴趣,自然也就能对她产生兴趣,而她若是能容得下其他的宫妃,自然她也就能让她容得下她。   而现在,也是到了该处理她的时候了。   姮妲来得很快。   实际上她甚至是有些疑惑皇后为何会请她过来,自她进宫以来,皇后就像当宫里没有她这个人一样,从来不将她放在眼里。   她跪在地上行了礼,观音并没有为难她,直接叫了起。   她谢了恩,然后站起来,垂着头,也不先开口说话。   林嫤坐在椅子上平视着她,上下仔细打量了她几眼。   她的容貌与她初进宫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变化,但是脸上却失去了初进宫时候的沉着冷静与自信,显得有些浮躁——进宫之后久不能顺利承宠,她在宫里甚至连一个名分都没有,而特别是杜氏被废了之后,加剧了她心里的急躁。   观音开口问道:“姮妲,你进宫多久了?”   姮妲回答道:“两年零三个月。”   观音又问道:“这两年三个月,挺久了,那你进宫的目的达到了吗?”   姮妲抬起头来看着她,道:“娘娘,您想对奴婢说什么,还请直言。”   观音道:“你既然想让我直接说,那我也不跟你绕弯子。姮妲,你我都很清楚,你是谁找来送进宫的,进宫的目的又是为了什么。这两年你在宫里,连皇上的袖子都没摸着,我想你或许应该放弃你的目的了。”   姮妲道:“奴婢不明白娘娘的意思。”   观音笑道:“你这么聪明,怎么会不明白。如今的你,连在程观廉和徐氏眼里,都是一颗半废的弃棋,你觉得你真的能靠近得了皇上吗?就算你能靠近得了皇上,你觉得你真的能得宠吗?”   姮妲没有说话。   观音则继续道:“我不喜欢你,更不想在宫里看见你。所以现在我给你两条路走,第一条路是我给你一笔银子,送你出宫。你在宫里没有名分,送你出宫合情合理。我也相信,凭你的聪明,在宫外可以活得很好,只要你不去肖想不该是你的东西。如何?”   姮妲不明白她为何没有直接将第二条路也说出来,开口问道:“那第二条路呢?”   观音看着她,眼神带着几分凌厉,道:“第二条路就是我杀了你。”   姮妲心惊起来,抬眼望着她。   观音看着她,认真的道:“你猜我杀一个在宫里没有任何名分的你,会不会给自己带来任何的不利。顶多也就是我恶毒的名声上再加一层而已,但我本就没有什么好名声,瘙多了不痒,至于皇上,应该更不会为了这点小事责怪于我。”   她顿了一下,继续道:“虽然外面人人都说我坏得透彻,但其实我一点都不喜欢杀人,你若选择第一条路,我会很高兴,你若选择第二条路,我也不介意手上多一条人命。”   姮妲握了握拳,抬眸望着观音道:“娘娘现在敢这样做,不过是仗着皇上宠爱于您。但男人都是贪新厌旧的,娘娘就不怕有一天失宠了,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成了皇上眼里的罪证?”   她顿了下,有些破釜沉舟的道:“与其相信男人的宠爱,娘娘何不留下奴婢。奴婢以前虽是永安侯夫人送进宫用来夺娘娘的宠的,但这两年奴婢并没有做出过任何对娘娘不利的事情,奴婢愿意改靠娘娘门下,为娘娘固宠,愿为娘娘驱使。”说着抬眼看着观音,一字一字认真的道:“娘娘不方便做的事,奴婢替您去做,奴婢可以成为娘娘手里一把锋利的刀。”   观音道:“我不需要。”   太过锋利的刀拿在手上,一不小心也会伤了自己。   观音道:“我虽不知道皇上能宠我到几时,但只要他宠我的一天,我就不会让别的女人靠近。”   “我给你一天的时间考虑,想清楚了就告诉我,想不清楚,那我就只好亲自替你选择。你回去吧。” ☆、第60章   第60章   姮妲的回复并没有让观音等得太久,她本就是杀伐果断的人,一条路走不通的时候,也不一定就要死磕着头破血流。   何况她还是很惜命的,也并不觉得观音给她的第二个选择是个玩笑话。   所以在当天的中午,在观音陪着萧殷歇了一个午觉起来之后,便来问她:“若奴婢选择出宫,娘娘可以给奴婢多少银子?”   观音回答:“五百两。”   姮妲又道:“娘娘可以将奴婢赐给臣属,做正妻为妾都可以,做正妻奴婢希望至少是七品官,如果为妾奴婢希望是四品以上的大员,五百两算是娘娘赏赐给奴婢的嫁妆。”   观音看了她一眼,直接道:“或者我直接帮你选择第二条路更简单一些。”   姮妲叹了一口气。   最后还是接受了观音的提议,拿着五百两银子离开了宫里。   姮妲离开了皇宫之后,没有回去找程观廉或者徐氏,她去了也没有人知道。   外面传她去了哪里,也都说是观音这个皇后将她杀死了——对于观音这个叛经离道,给前夫带了绿帽子,二婚上位嫁给皇帝,让皇帝废了前皇后立她为后的女子,人们总是更愿意将她想成坏的,狠毒的,因为她不符合这个世道对佳良贤惠女子的评判标准。   直到几年之后,靠近京城的大兴县出现了一桩叔嫂争家产的官司,有人说那官司里面的嫂子长得像是曾经在宫里出现的姮妲,算作是她的一点后来消息。   那官司说的是有一乡绅员外,年老的时候娶了一年轻貌美的女子,那员外后院妾室无数,正妻也娶了死,死了娶换了好几个,但是这么多年无论是正妻也好妾室也好,都一个蛋儿都没有生出来过。   结果娶了那年轻女子,没过几年,竟然老当益壮生了一个儿子。老员外大为高兴,无论对这女子还是对这女子生的儿子都十分宠爱。   过了个七八年,老员外死了,按理该是这女人和儿子继承家产。   但这时候这老员外的弟弟跳了出来,说这女人生的儿子是她外面偷人生的,根本不是老员外的儿子,因为老员外根本不能生,而这儿子也长得一点不像老员外,所以老员外的家产应该由他继承。   这儿子长得的确不像老员外,但不能说长得不像老员外就一定不是老员外的儿子。还有这老员外的兄弟怎么知道老员外生不了孩子,也很值得推敲。   年轻的小嫂子和小叔子打起了官司,一度令大兴县令觉得很是头疼。后面争产官司还变成了人命官司,老员外的年轻媳妇指责小叔子觊觎兄长的家产,还曾谋害过他们一家,老员外看在兄弟情分上才放了他一马,当小叔子则说是放屁,根本是你这恶毒的女人谋财害命,利用野种霸占家产。   而官司的最后,以小叔子某天晚上过河时不小心落水身亡而终结。年轻媳妇带着儿子继承了老员外的家产,过了三年给老员外守完孝,很快便招婿了一个年轻英俊的夫婿……   不过这一些都是后话了。   处理掉姮妲之后,观音紧接着将萧琅那些后宫也一起处理了。   杜氏为皇后的时候,往宫里放了许多的莺莺燕燕,这些女人的出身都不高,在后宫的品级也不高,大多数都还只是官女子。   观音将她们叫到凤藻宫来,对她们道:“你们都是以前杜氏找进宫来的,我这个人不如杜氏的贤惠,我善妒,所以很不喜欢你们留在宫里,留在皇上的跟前。所以现在我给你们两条路走,送你们去洛阳行宫陪伴杜氏,一应供应我还是按照你们现在的品级供给。第二条路,我将你们遣送回家,我会给你们一道懿旨,允许你们归家另嫁。若你们不想另嫁,我也可以给你们一个诰命,让你们的家人不至于为难你们。若你们第一条路和第二条路都不肯选,那我就代你们选择第三条路,送你们是明觉寺落发出家。”   一众御嫔大惊起来,惶恐的左右相视,窃窃私语起来,接着便有人不满的看着观音道:“娘娘,我们是皇上的妃嫔,自该在宫里伺候皇上。臣妾不相信皇上会允娘娘作出这样的事来,臣妾们要等皇上回来问个明白。”   观音道:“你们等不到皇上回来。”   有宫妃道:“皇后娘娘这样擅自决定,就不怕皇上回来后责怪?”   观音道:“本宫既然敢做,就敢笃定皇上回来不会责怪于本宫。”   “那朝臣呢,娘娘就不怕朝臣们弹劾,被百官斥骂吗?娘娘就不怕百年之后落得不贤的名声。”   “朝臣弹劾斥骂本宫还少吗?但本宫依旧做着皇后。至于贤名,本宫活着的时候都不在乎,死了还要那东西做什么。”   宫妃左右相望,一时再找不到话来令皇后不得不放弃这个决定。   观音继续道:“本宫劝你们还是听话一点,本宫不喜欢不听话的人。”说着又叹道,声音没有了刚才凌厉,继续道:“你们自己也知道,留在宫里皇上根本不会多看你们一眼,本宫也不会让你们靠近皇上,这漫长的岁月,你们想数着宫里的青砖过下去吗?本宫知道你们这些人里有很多还是清白之身,你们人生还有重新来过的机会。”   有宫妃哼了一声,不屑道:“娘娘说得轻巧,臣妾们是侍奉过皇上的女人,就算出了宫谁敢娶我们,娘娘这根本是逼着臣妾们去死。”   观音道:“你们不会死,除非你们自己想死,但就算你们死了也改变不了本宫的决定。而本宫说可以让你们再嫁人,也就一定有办法让你们再嫁人。当然如果你们说一定要为皇上守着,不愿意再嫁,那就去明觉寺吧。”   宫妃们跪在地上垂下头来,脸上虽然依旧还是惶恐不安,但已经没有人再说话。   观音又道:“你们好好想一想吧,想好了跟曼珠说你们的决定,曼珠会统计好人数,到时候一起送你们归家或去洛阳行宫,再或者说送你们去明觉寺。”   说完便挥手让她们离开了。   她们走后,曼珠有些担忧的走到观音身边,问道:“娘娘,您这样做会不会……”   观音知道曼珠的担忧,这件事她毕竟没有跟萧琅报备过,她是怕她惹恼了萧琅。   观音道:“我自有我的打算。”   萧琅不是会委屈自己的人,更不是会怕她生气而不去宠幸宫妃的人,既然能将她们放在宫里不闻不问,可见就是真的不喜欢,他不会因为她处置了这些人就对她生气。   曼珠没有再说什么。   而宫妃们外面表现得再对皇帝忠贞不二,矢志不渝,一副对皇上一心一意的模样,但真的在皇帝这里看不到希望,而观音又堵死了她们的前路的时候,她们也会重新考虑另外一条路。   她们也都是十几二十出头的姑娘,漫漫岁月,也不是真的就想数着青砖在皇宫里老死。   所以最后说想归家的有,说想去洛阳行宫陪伴杜氏的有。   说愿意归家的大多数是没有被皇帝收用的还是清白之身的,而愿意去洛阳行宫的,则多数是萧琅以前收用过的。   当然也有几人,概对萧琅真的有几分真心或是不死心的,坚持不肯出宫,或是表示宁愿出家,观音也说道做到,将她们送往明觉寺。   等到萧琅回宫,后宫里面已经空空荡荡的只剩下观音一人了。   萧琅看着倒不像是不高兴,半靠在长坤宫的榻上,一副慵懒的姿态眯着眼,似笑非笑的看着观音,道:“朕去打一场猎回来,没想到朕的好皇后竟然将朕的女人都赶出宫去了,皇后,你知不知罪?”   观音抱着萧殷,看着萧殷在小几上胡乱的下棋。   他大约是看过萧琅与人下棋,所以最近喜欢了这一项游戏。当然他并不会下,只是在棋盘上乱扔棋子而已。   观音也不管他听不听得懂,会跟他说围棋的规则,告诉他这样下不对怎样下才对,而萧殷也不会不耐烦,只是每放一个棋子,都会抬起头来看着她。她说对了他就笑,她说不对的时候就重新放。   观音将棋盘上已经摆满的棋子收起来,一边道:“臣妾善妒,不想让皇上身边有其他的女人,所以请皇上恕罪。”   萧琅的眉头越发舒展了开来,一副心情颇好的模样。   他随便的拈了一颗棋子,放到了棋盘上,然后又道:“猜猜朕的乾清宫里堆着的奏折,有多少是弹劾你这件事的?是三分之一还是三分之二。”   萧殷看到萧琅在棋盘上放下棋子,以为他是要跟他玩,高兴起来,也跟着在棋盘上放了一颗。   观音道:“就算弹劾又如何,臣妾不是有皇上吗?”   萧琅心情颇好,看到萧殷想跟他下棋,甚至没有不耐烦,掐着棋子一粒一粒的跟他下起来,就算看到他是胡乱的放棋子,带得他也是胡乱的下,也没有不高兴或者嫌弃他笨。   萧琅道:“算了,打发了就打发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礼部最近不是提议明年开春选秀,扩充后宫,好为朕开枝散叶,朕觉得这个主意倒是不错。”   观音道:“那到时臣妾只能再做一次恶人,再将这些美人打发出宫了。”   萧琅没有说话,眼睛扬了起来,往棋盘上放下一个棋子。 ☆、第61章   第61章   晚上睡觉的时候,萧琅一手托着脑袋,斜躺在床上,一手玩着观音胸前的头发,低着头看她。   观音有些懒懒的,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不想动。   过了一会,萧琅突然道:“其实就我们两个人过也挺好的。”   观音一时没有听清,不由睁开眼睛问道:“你说什么?”   萧琅又放开她胸前的头发,道:“没什么,睡吧。”说完翻身躺下,被对着她。   观音微垂了眼,默默的睁着眼睛,过了一会,转过身,从身后抱住他,手放在他的手上,轻轻的握着。   背面萧琅突然不自觉的笑了一下,跟着也捏紧了她的手。   第二天的时候,观音起得有些晚,醒来的时候萧琅已经不在凤藻宫了,连带着萧殷也被他带走了。   观音问杭公公道:“皇上带着小皇子去哪里了?”   杭公公笑着回答道:“皇上带小殿下去校场跑马了,小殿下可高兴得很呢。”   观音不由半讽刺道:“真是难得。”   他可是连殷儿碰一下他都要皱一下眉头的,殷儿长到这么大,他连正经抱过他都不知带有没有,今天竟然会带着他去跑马。   杭公公低着头不敢说话。   观音想,或许她打发了他的那些妃嫔,他不仅没有生气,心里的确是高兴的,从昨天他的样子就看得出来,所以今天他难得的对殷儿也有了好脸色。   不过殷儿在萧琅手上,观音还是不放心。按着萧琅的性子,他要是在马上不耐烦了,将殷儿直接从马上扔下去都有可能。   观音打算也去校场,结果这时候魏公公却让人抬着几口箱子走了进来,见到观音,弯腰对她行礼道:“奴才见过娘娘。”   说着挥了挥手,让身后的人将箱子放了下来。   魏公公又对观音道:“这是皇上狩猎时猎的狐狸皮子,昨天带回来没有处理干净,怕味道会污着娘娘,所以奴才先送去了尚功局让人处理干净,现在已经处理好了,特意给娘娘送了过来。”   说着让人一口一口将箱子打开,露出里面的狐狸毛来。   观音过去拿起来看了看,箱子一共三个,一口箱子放的是全白色,一口放着的是全灰色,还有一口放着的则是有些杂色的。   魏公公跟在她后边跟他解释道:“这狐狸毛全都是皇上亲手猎的,一共五十二块,皇上尽挑了毛色好的狐狸来猎。皇上还猎了一头老虎与一头狼,取了他们的狼皮与虎皮。只是狼皮和虎皮不如狐狸皮好处理,等过几天处理好了,奴才再给娘娘送过来。”   观音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她想了想,然后将白色的狐狸皮拿起几块来,再将灰色的狐狸皮挑出来,拿给曼珠,交代她道:“将这些送到尚功局去,让人做成三件一模一样的披风,白色的做给我穿,灰色的做给皇上和小皇子穿。”   曼珠道是,然后将狐狸皮叠起来,带了两个小丫鬟一起送到了尚功局。   交代完了之后,观音转身去了校场。   萧琅带着萧殷骑在马上围着校场转圈子,萧殷很高兴,坐在萧琅前面咯咯的大笑,观音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开心的大笑过。   萧琅看到她,骑着马往她的方向过来。   萧殷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她喊道:“娘,娘……”   等到了她跟前之后,萧琅直接从马上将萧殷拎了出来,观音看着吓了一大跳,连忙要上去将萧殷接着,生怕萧琅粗暴的动作会将他弄疼.   结果萧琅却只是将他塞给了奶娘,然后伸着手对观音道:“上来,我带着你跑两圈。”   观音有些不想去,而是想去照顾儿子。   结果萧琅的脸色瞬间就冷了下来,一副要生气的前兆。   观音叹了口气,只好将手递给了他。   萧琅的脸色这才缓和起来,将她拉上来坐到了他的前面,然后从伸手环住她,拉着缰绳慢慢的跑起来。   两人也不说话,但就算不说话,观音却也觉得安心。   萧琅跑着跑着,突然道:“坐稳”了,然后便越跑越快起来。   观音连忙抓住他的手,胸口突然觉得不舒服起来,那种感觉就像是晕车。   她抚着胸口强忍着,但这种难受的感觉却越来越强烈。   萧琅跑了一会,终于觉察到了她的不对劲,慢慢的放慢了速度,低着头问他道:“你怎么了?”   观音道:“我有些难受,你放我下来。”   萧琅终于停了下来,想到了什么,突然眯着眼睛看着她,问道:“你是不是又怀孕了?”   观音马上否定道:“不可能。”   结果话音刚落,她突然忍住捂住嘴巴干呕起来。   萧琅看着她的眼神越来越锐利,然后抱起她,突然从马上跳了下来,然后就这样直接抱着她往凤藻宫的方向走去。   萧殷在身后看着他们,表情担忧的看着观音。   奶娘将他抱了起来,道:“小殿下,我们也回去吧。”说着看着他担心的蹙起眉头的样子,又跟他道:“小殿下不用担心,娘娘没有事呢。”   萧殷这才点了点头,然后由奶娘抱着回去了。   凤藻宫里,当观音听到太医宣布她再次怀孕的时候,仍是有些不敢相信。   她将目光转向萧琅,但却什么都没说。   萧琅却冷哼了一声,道:“你不用看我,是我将你的药换了。你知道我想要的东西从来没有得不到的,你瞒着我吃药,我没有对你发怒,你应该感激我了。”   观音垂下头来,皱着眉沉默着不说话。   萧琅又道:“你好好的生下这个孩子,作为交换,我自然也会对萧殷好一点。”   说完便打算出去。   接着走了几步,看到一旁站着的萧殷,又开口道:“看着小殿下,以后不要让他靠得皇后太近,也不许皇后再抱他。”   宫人连忙道是。   萧琅这才走了。   萧殷看着萧琅出去之后,这才转过头来,仰着头看着观音,接着慢慢走过来。   有了萧琅的吩咐,宫人一见正靠近观音的萧殷,正打算阻止,结果被观音凌厉的眼神看了一下,又连忙顿住。   萧殷伸手摸了摸观音的肚子,然后抬起头看着观音,问道:“有弟弟了吗?”   观音对他笑了笑,握了握他的手,点了点头,然后问他道:“殷儿高兴吗?”   萧殷先是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再接着又点了点头,脸上露出纠结的神情。   他埋到观音的怀里,问道:“娘娘,爹爹,还疼殷儿吗?”   观音叹了口气,伸手抱住他,道:“当然,殷儿是娘最宝贝的孩子。”   萧殷这才道:“我疼弟弟。”   观音笑了笑,睫毛颤了颤。 ☆、第62章   晚上的夜空真的是极其晴朗的,夜空之中布满了星星,还有皎洁而圆的月亮,照着夜色亮如白昼。   朱桢卿站在小院的庭院前,抬头张望着夜空。   身后的房子里,时不时的会传来女人的低吟声,那声音极轻极轻,轻的几乎让人听不见,明明是痛极了,但却偏偏忍耐着。   有产婆的声音传来,她们都在教她怎么用力,声音里带着焦急。   院子里唯一的两个丫鬟在忙进忙出,端一盆热水进去,或者端着一盆血水出来,但脸上却早已经泪眼模糊。   朱桢卿知道,里面生产的情况并不好。   朱桢卿想起上一次这样绝望的站在院子里,等待一个判决是什么时候。   是很多很多年前,他心爱的妻子,她有过一个他们的孩子。可是最终这个孩子没有了,那时候的下人也是这样,一盆一盆的血水端出来,他站在院子外面,等得令人绝望。   她们不愧是表姐妹,除了模样,连性子都是有些相似的。同样再痛再苦也只自己忍着,而不肯叫出来。大约是因为这样,所以总是受委屈。   她想要离开他的时候,总是在说他从来不曾珍惜过她。他那时候心里总是辩驳,他心里明明这样爱着她,视她如珠如宝。后来想想,他好像的确是没有做过多少珍视她的事情的。   他总是叫她忍耐,让她忍耐他无理取闹的母亲,让她忍耐他的妾侍,让她忍耐他那并不尊敬她的庶子。   所以最后她离开他成了别人的妻子。   但是现在,他希望屋子里面最后能给他一个好的消息。   孩子会平安,霜霜也会没事。   朱桢卿已经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直到屋子里面一声孩子的啼哭传出来,朱桢卿的脸上才动了动。   那孩子的声音响亮而有活力,显然是健康的。   朱桢卿觉得自己现在应该走进屋子里面去看一看,看一看那个给他生了孩子的女人。可是不知为何,他突然有一股怯怯,心头那种不好的预感让他觉得害怕。   然后又是过了一会,产房的门被打开。   走出来的是一直跟着霜霜的那个丫鬟,此时抱着孩子,脸上却是泪流满面。   丫鬟走过来对她屈了屈膝,哽咽着道:“恭喜侯爷,霜姑娘给您生了一位千金,十分健康。”   朱桢卿看了一眼她手中襁褓里的孩子,孩子十分安静的闭着眼睛,头发浓密,皮肤粉嫩,是个极其好看的孩子,长得更像是母亲。看得出来,并没有因为是早产,所以身子便羸弱。   朱桢卿从她手里将孩子接过来,轻轻的晃了晃。   那丫鬟突然又极其伤心的捂着嘴巴啜泣道:“侯爷,霜姑娘快不行了,您进去看看她吧。”   朱桢卿只觉得心里一恸,接着便抱了孩子进了里面。   屋里里面有着浓浓的血腥味,霜霜就躺在床上,闭着眼睛。面容依旧是极漂亮的,只是脸色苍白,脆弱得让人怜惜和心痛。   产婆和医女在给她止血,但是怎么也止不住,越止血流得反而越多。   大约是感觉到了朱桢卿进来,她睁开眼睛,然后扯着嘴角对她笑了笑,问道:“孩子好吗?”   朱桢卿目光黯淡,顿了一会,才点了点头。走到她的床边坐下,然后道:“长得很像你,是个女孩子,很漂亮。”   霜霜笑了笑,目光却有些黯淡。长得像她有什么好的,一生孤萍漂泊无依。   霜霜又微微低头,看着正在忙着给她止血的医女和产婆道:“不用白忙活了,你们出去吧,我想和侯爷说说话。”   医女和产婆相互对视了一眼,不敢擅自决定,最后将目光望向了朱桢卿。   朱桢卿沉默了好一会,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产婆和医女屈了屈膝,最后退了出去。   房间里变得极其安静,大红的蜡烛烧着,只照出他们两个人的身影。   朱桢卿看着躺在床上的霜霜,眼睛一动也不敢动一下,就怕动一下,她便会消失了一般。   霜霜却像是极其疲惫,躺在床上,眼睛想要合上,却又拼命的睁开。   朱桢卿问:“你想要看看孩子吗?或者握一握她的手。”   霜霜却摇了摇头,她只怕她这一握,便不想死了。可是她太累了,很想休息。   霜霜道:“侯爷给她娶个名字吧。”   朱桢卿道:“就叫朗月吧。”   霜霜低声念了一句“朗月”又笑了一下,道:“真是个极好听的名字。”说着又道:“麻烦侯爷以后好好照顾她。”   朱桢卿伸出手来握了握她的手,他这才发现,她的手冰冷冰冷的,像是冬天的血一样。   朱桢卿心痛至极,目光发红,极力笑着道:“你说什么呢,以后自然是我们一起照顾她长大。”   霜霜道:“我是不行了,我大概要先走一步。”   “霜霜……”   霜霜道:“侯爷,我想去找我的父亲和母亲,我太想他们了,这么多年,我一直很想找她们。所以原谅我现在要抛弃她,去和我的父母团聚。”   朱桢卿道:“你想你的父母,我们把他们的坟迁出来,你不是说你父亲一直很想回京城吗?我们把他们迁回京城来,还有你们俞家以前的宅子,我去替你们买回来。”   霜霜摇了摇头,道:“不了,他们就在那个小渔村里,或许更能宁静。又何必回到京城来,给皇后娘娘带来麻烦。”   说着仿佛是累极,眼睛又想要合上。   朱桢卿握紧了她的手,连忙道:“霜霜,你别睡,我们说话,你陪我好好说说话……”   霜霜摇了摇头,道:“侯爷,我太累了。侯爷,我很累。”   朱桢卿道:“再累也别睡,你听见了吗?”   大约是听到了他的话,她突然笑了笑,重新渐渐的睁开了眼睛,然后看着朱桢卿,突然抬了抬手,仿佛是想要娶摸一摸朱桢卿的脸。可惜身上却已经没有了力气,最后不得不垂下手来。   朱桢卿像是知道她想做什么一样,握着她的手放到自己的脸上。   霜霜摸到了他的脸上湿湿的,所以替他擦了擦眼泪,接着声音虚弱而细小的道:“这个世间太过险恶,令人活着都感觉到绝望。在遇见侯爷之前,我从来没有对这世间眷恋过,只是这样有一日没一日的活着。遇见侯爷是我的幸事,是侯爷给了我这一段安宁的日子。”   说着眼睛里渐渐流出了眼泪,接着道:“侯爷以前不是问过我,为什么我会流落风尘吗?我的父亲长得很好,所以我长得也很好。可是长得好并不是什么好事,姑母长得好,所以最后俞家家破人亡。我长得好,最后也连累得父亲和母亲双亡。我十三岁那年,小渔村里新来了一个县令,他看上了我想要纳我为妾,给了我爹五百两银子。可是我爹不同意,他说他的女儿是不为爹的,以后要嫁给好人家做正头娘子。”   她说到这里,仿佛是回想起了极其伤心的事情,眼泪流了更快了,脸上也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她继续道:“后来村里死了人,县令大人便说是我爹说的,要抓我爹去砍头。   我娘不会说话,不能替我爹争辩,所以拿了把刀拦在了我爹前面不让人将他带走。然后那县令便说我娘持刀伤人,最后被活活打死了。后来我爹还是被抓走了,在牢里被人折磨晕之后由着人按着手指签下了我的卖身契,然后我成了县令家的妾侍。我以为我乖乖的听话,好好服侍他,县令就会放过我爹。可是没有,我爹后来还是死了,我爹跪在县衙前面求县令放过我,县令觉得扫了面子让人将他重新关入牢中折磨至死。而我,则在有一天县令离开家的时候,被县令夫人卖入了青楼,然后多年辗转到了京城。你看,这世上总是恃强凌弱的人多,雪中送炭的人少。”   朱桢卿握紧了她的手,微微哽咽着道:“你不必说了,以后不会再有人欺负你,我不会再让人欺负你。”   霜霜摇了摇头,道:“我一直觉得对不起我爹我娘,要不是我,他们不会死。可是我也不知道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或许长得好看本身就是罪无可恕。好在现在,我终于可以去陪他们了,长长久久的陪着他们,孝顺他们。”   霜霜又笑了笑,脸上是一种解脱之色,接着又道:“侯爷,等我死后,就把我送回我出生的那个小渔村,将我埋在我父母的身边吧。他们一定在哪里等了我很久。”   朱桢卿喃喃道:“霜霜……”   霜霜又看了一眼他手上的孩子,接着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道:“倘若这个孩子长大了,问起她的母亲来。侯爷千万不要告诉她,她的母亲是个风尘女子……”   她说着的时候,声音里突然带上了哽咽。不管她再怎么淡然,但是对自己流落风尘终归是在意的。   有眼泪从她的眼角流出来,她渐渐累及的闭上了眼睛,最后道:“记得,不要告诉她,她的母亲是个风尘女子……”   然后声音越来越小,小得几乎让人听不见。   然后世界都安静了,只剩下哭泣。   或许孩子也感觉到了母亲的离去,突然在襁褓里大声的哭了起来,哇哇哇……   朱桢卿在这间屋子里呆了很久很久,久得连孩子都哭累了睡着了。   然后他抱着孩子从产房里面走出来,一出门看到的便是匆匆从外面进来的程观唐。   程观唐看了一眼他手上抱着的孩子,再低头看着跪在地上哀哭痛嚎的下人,以及屋子里面传出来的浓浓的血腥味,脸色突然苍白。   他展开手,一块玉佩挂在他的手指上落了下来,接着声音有些阴翳的问道:“你让人来给我送这块玉佩是什么意思,这块玉佩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朱桢卿看着他,沉默了好一会,才缓缓的开口道:“她跟我说她本姓俞,她的父亲叫俞越,她的父亲有个十分亲近的姐姐。她还跟我说,倘若俞姨娘还活着,她该叫她一声姑母。”   程观唐听着往后退了一步,脸色越发苍白。   难怪,难怪她和姐姐会长得这么像。难怪他上次想要杀了她好让朱桢卿痛不欲生以偿还姐姐在他身上受的这么多的委屈的时候,她看他的表情会这么怪异。难怪他最后竟然会舍不得动手杀了她。   当年俞家竟然还有一个舅舅活了下来,还留下了一个表姐。   虽然他心里多少已经预料到,但他还是觉得震惊。   程观唐又抬起头来,厉声问道:“她在哪里?”   朱桢卿转头看了看房间里面,接着目光悲痛,道:“她跟我说,她死后想回到父母身边,让我将她埋在她出生的那个小渔村,埋在她父母的坟墓旁边。”   程观唐听完后,脸上失色,脚步急切的往产房里面走去。   朱桢卿抬了抬眼睛,将眼睛里将要流出来的眼泪忍回去。   霜霜,虽然你一直说皇后娘娘不应该有一个流落风尘的表妹,一直说不想跟他们相认免得给他们带来麻烦,但我知道,你应该是希望和他们相认的。不管怎么样,他们都是你唯一的亲人。希望你不会怪我。   此时,皇宫里面,凤藻宫里。   观音坐在椅子上,目光呆呆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手里却摩挲着一块玉佩。   曼珠走过来,给她倒了一杯茶,一边安慰她道:“娘娘,您放心吧,观唐少爷一定可以见到表小姐的。”   观音将玉佩握紧在手里,声音淡淡的道:“希望如此吧,不会去得太迟。”   说着呵笑了一声,接着又道:“你说这世上的事是不是天意弄人的很,活了这么久,才知道自己有个活着的表妹。”   曼珠道:“娘娘,谁也不曾想到。都以为当年两位舅爷死了,谁知道小舅爷最后活了下来,还隐姓埋名娶妻生子了,就连姨娘当年也想不到。”若非如此,俞姨娘不会这么恨冯氏恨冯家。   观音又道:“我们应该早点找到她的,若是我们早点找到她,她不会受这么多的苦。一个女子流落风尘,我甚至不知道她这么多年究竟遭受过什么。一定一定是很糟糕的经历。”   说着闭了闭眼睛,有眼泪流了出来,手里摩挲着那块玉佩。   她这块玉佩是俞姨娘留给她的,当年她的外祖父偶然得了一块玉石,让人开了做成三个一模一样的玉佩,找高僧开了光,然后给三个女儿一人一块,想让这玉佩保得他们一生平安。   这玉佩虽然最终并没有保护他们平安,但好歹还是保护小舅舅多活了几年。   姨娘若是知道,她曾经最疼爱的弟弟当年并没有死,一定很高兴。   俞姨娘的玉佩留给了她,小舅舅的玉佩给了霜霜,至于大舅舅的那块,只怕早就不知道便宜了哪个官差了吧。   曼珠继续道:“娘娘不必伤心,等观唐少爷将表小姐认回来,娘娘以后会有很多机会可以补偿表小姐的。”   观音希望她们还有补偿的机会,不会去得太迟。   柳枝胡同里。   程观唐目光微红的从产房里面走出来,神色阴沉。他终究还是来得太迟了,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朱桢卿还抱着孩子站在外面。   程观唐看了他一眼,接着声音有些发怒和发狠的道:“广平侯爷,天亮之后我会来帮我的表姐殓尸,她想葬在我的舅舅舅母身边,我自然会亲自送她回她的家乡,以后我表姐的后事,都不劳广平侯爷操心。”   朱桢卿道:“霜霜是我的人。”   程观唐重重的“哼“了一声道:“你的人,你的什么人?你的妻子,还是你的妾侍?你给她名分了吗?她不过是无名无份的跟着你,你还纵容着你的妻子来欺负她。她为什么会早产,难道不是你广平侯的夫人派人来推她的。”说着又阴狠的道:“朱桢卿,你当年辜负我姐姐,如今又纵容你府里是人害死了我的表姐,这些账我会一概记着的,以后一起跟你慢慢算。”   说完目光阴鸠的看了他一眼,接着大步的出了小院,跨身上马骑着马走了。   朱桢卿吩咐人照看着霜霜的尸身,然后抱着孩子像回了广平侯府。   这座侯府他已经许久没有回过了,久得让他对这府里都有了些陌生,仿佛这座府邸不再是他的家,而他也不是这里的主人。   广平侯夫人柳氏在花厅里走来走去,脸上有着焦急和不安。   见到朱桢卿进来,柳氏见了先是害怕的颤抖了一下,接着笑脸迎上去,唤了一声:“侯爷,您回来了?”说着看到她手上的孩子,又像是极其高兴的道:“哟,这是于姑娘生下的孩子吧,恭喜侯爷。是个哥儿还是姐儿,看模样一定是个小哥儿……”   柳氏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情,唯恐朱桢卿发怒,所以不断的说着话,继续道:“既然哥儿跟侯爷一起回来了,想来于姑娘也一起回来了,怎么没有见到她。”说着又拍了拍额头,像是才想起什么似的,又接着道:“哦,看妾身这脑子。于姑娘这才刚生产完,自然是不易移动的,得要好好休养等出了月子才能回府。也不知道于娘娘那边伺候的人够不够,不如妾身派些人去服侍于姑娘。不,妾身亲自去,亲自去服侍于娘娘。妾身原来就说,于姑娘怀的是侯爷的孩子,应该在侯府里生,别的不说,侯府里至少什么都是齐全的,妾身连产房都安置妥当了,还有孩子的奶娘,照顾于姑娘和小哥儿的下人,孩子的小衣裳,所以妾身特意让人去接于姑娘回府,没想到去接于姑娘的这些人毛手毛脚的,还得罪了于姑娘。不过侯爷放心,妾身已经让人好好罚过了她们了……”   朱桢卿看着她,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柳氏越说越说不下去,被朱桢卿的目光压迫得有些害怕。   朱桢卿并没有露出震怒的表情,只是淡淡的道:“霜霜死了,难产,已经死了,你满意了吗……”   柳氏一听,跪在了地上,哭着道:“侯爷,妾身真的不是故意的。妾身派人只是想要将于姑娘接回府里来好好照顾,让她在侯府生孩子。妾身千叮嘱万叮嘱过,一定要客客气气的将于姑娘请回来。没想到去的下人听差了妾身的命令,见于姑娘不肯回来,会动粗想要押她回来,还不小心推了于姑娘……”   柳氏现在真是后悔死了,她原本可真没有想让于霜霜死的意思。如今侯爷整日不肯回侯府,日日歇在外宅里。她趁着侯爷不在,想让人去将于霜霜接回府里来,一来于霜霜回了侯府里,侯爷自然也就愿意回府了,二来于霜霜若是生下的是个儿子,她正好记在自己名下当自己的儿子养子。   彭哥儿那个小贱种对她这个嫡母不敬,看她像是看仇人一样。太夫人那个老巫婆偏心彭哥儿,日日想着让彭哥儿做世子。   彭哥儿做了世子哪里还有她的活头,她若是能将于霜霜生的儿子抱过来记在自己名下,那就算是嫡子。有嫡子在,看那老太婆还好意思说立庶子为世子。再说了,刚出生的孩子谁养的跟谁亲,她养大的孩子做世子总比彭哥儿做了世子强。   朱桢卿看着柳氏又道:“我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你放心,我不会惩罚你,也不会休了你,你以后都会是永平侯夫人,但是霜霜的孩子你也别打这个主意。等办完霜霜的后事后,我会将彭哥儿记在你的名下,然后请立彭哥儿为世子。我以后,只会有彭哥儿一个儿子。”   柳氏听着大惊起来,立彭哥儿世子,那简直比杀了她还难受,不,不能这样。   柳氏连忙拉着朱桢卿的袍摆道:“侯爷,这怎么可以,彭哥儿不过是庶子,且品行不良,怎么可以被立为世子。”   朱桢卿没有说话,只是甩开她,准备往自己的院子去,接着却看到了牵着彭哥儿站在门口的朱太夫人。   朱太夫人脸上很高兴,显然是听到了朱桢卿刚才说的话。彭哥儿脸上也是有些激动的表情,喊了一声:“爹。”   朱太夫人高兴道:“桢卿,你是说真的,你真的打算请立彭哥儿为世子。好,你想通了就好,你早就该这样做了,彭哥儿是个多乖的孩子,再没有人比他更适合做世子了……”说着又看着朱桢卿手上抱着的孩子,带着些厌恶的道:“彭哥儿是萤月给你生的儿子,又岂是那种烟花女子生的孩子可以比的。”   彭哥儿也跟着道:“谢谢爹爹对孩儿的信任,孩儿以后一定会担负起世子的重任,以后将侯府发扬光大。”   朱桢卿看了朱太夫人和彭哥儿一眼,脸上无悲无喜,仿佛这眼前站着的不是自己的母亲和儿子。   朱桢卿道:“从今日起,这座广平侯府都是母亲你和彭哥儿的了,与儿子再无半分关系。娘,你满意了吗?”   这个他今天第二次问这个“你满意了吗?”   朱太夫人听着一愣,看着朱桢卿睁大了眼睛,有些怒道:“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朱桢卿却没有再说话,抱着孩子从花厅里走了出去。   朱太夫人有些不好的预感,总觉得自己好像要失去这个儿子了。   朱太夫人喃喃道“什么意思,什么与你无关。”说着连忙推了推自己身边也在发愣的彭哥儿,道:“快,快追上去问问你爹,他这是什么意思,他这是打算以后都不管我这个亲娘和你这个儿子了……”   彭哥儿反应过来,连忙追上去,一边喊道:“爹爹,爹爹……”   可是没有人回应他。   皇宫里面,凤藻宫里。   程观庭和程观唐坐在一起,程观唐将手里的玉佩交给观音。   观音将玉佩接过来,跟自己手里的另外一块玉佩放在一起,然后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程观唐道:“我们还是迟了一步,我去到的时候,她已经死了。”   观音问道:“怎么死的?”   程观唐道:“被广平侯夫人派去的人推到,然后难产,生下一个女儿便死了。”说着又哼了一声,道:“这朱桢卿还真是千百年的性子没有变过一点,当年纵容何氏欺负你,如今又纵容柳氏害她。”   他不会放过柳氏的,他不会杀了她,但是这世上有千百种方法能让人活着比死了还难受。   程观唐继续道:“我已经跟朱桢卿说了,她既然是俞家的人,她的后事自然由我们来办。她想要葬在舅舅舅母身边,过两天我会亲自送她回她出生的地方,再将小舅舅和舅母的坟好好修一修。”说着又恨道:“可惜当年害小舅舅一家的那位梁大人因为支持魏王,在皇上登基之后已经被杀了,要不然,我一定将他千刀万剐。”   程观庭这时候道:“至于霜霜生下的那个孩子,我的意思是还是抱回来我们养着吧。朱桢卿这个人不靠谱,广平侯府又太复杂,不敢是朱太夫人也好还是柳氏也好,都不是省油的灯。养在广平侯府实在令人不放心。”   观音点了点头,但又接着道:“倘若是朱桢卿实在不愿意,那便算了吧。霜霜既然把孩子留给了他,自然是心里还念着他,想给他留个念想的。何必让她走了还不安心,多找些人护着那孩子就是。”   程观庭和程观唐没有再说话。   过了一会,程观庭又道:“前段时间,观唐的荌姐儿过满月,东府那边竟然送了厚礼上门,且是徐氏亲自来的。来了之后态度也十分和蔼,多有几分示好之意,倒是有些像是想和我们求和的意思。”   观音问道:“你们是什么意思?”   程观庭道:“我倒是觉得这样未尝不可,我们想要为姨娘为姐姐报仇,可是报仇却未必一定要让人死,而是让人生不如死。皇上想立大皇子为太子,如今皇上也只有大皇子一个儿子。程观廉一直视我们为仇人,若他还想要前程,就只能辅佐大皇子,因为他别无选择,除非他能舍得下前程侯府,或者准备造反。让他不得不辅佐仇人的儿子,恐怕他会比死了还难受。”   难得的是,这次程观唐竟然也没有反对,像是默认了程观庭的想法。   观音叹了一口气,其实她都知道,程观庭和程观唐这样做不过是为了她。   程观廉不得不辅佐她的儿子固然难受,可是程观庭和程观唐报不了仇甚至不得不和程观廉和解,同样难受。   可是程观廉是追随萧琅的有功之臣,他允许他们和程观廉小打小闹,甚至她偶尔折磨一下程观廉,但是就像他不会看着程观廉来伤她的性命一样,他同样也不会看着他们伤及程观廉的性命。   萧琅这个人算不上好人,有时候真的是狠透了坏透了,甚至不在意别人会怎么看他,百年之后在史书上会不会留下什么骂名。但是在狠和坏的表皮之下,他仿佛有还留着一二分的人情味。   这场仇恨里面,不管是程观廉也好,还是他们也好,没有一方是赢家。   程观庭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一样,看着她又开口道:“既然皇上不允许我们杀了他,那我们总要在他身上占足了便宜。你是皇后,大皇子以后会成为太子成为皇帝,总有一天,我们会比东府更显赫下去的。程观廉一直自诩正支嫡子和正义的一方,我们是他看不起的庶出和邪恶,但让他看着,有一天我们活得比他更显赫活得更好,他反而不得不臣服于你生的大皇子,让他的尊严狠狠的摔在地上,岂不是比杀了他还更痛快。”   观音深深的叹了一口气,道:“我好像一直在让你们为我担心,为我不得不妥协。我进宫是想要保护你们,可是最终我还是要你们来保护。”   程观庭道:“你说的是什么话,你是妹妹,本就该兄长来保护你,何况你已经护佑我们良多,若不是你,我们可能已经翻不了身。”说着又道:“我这样决定并不是为了你,我毕竟是已经有妻有子的人了,我也要为燕娞和赟哥儿蔚姐儿想想,无法抱着同归于尽的想法去报仇。所以这件事,还是因为我自私。”   程观唐道:“我也觉得这样更好,我也娶了妻,有了荌姐儿。我抱着程观廉一块儿死了没有关系,总不能让潘柔和荌姐儿和我一起死。潘柔舍下一切跟着我,我不能这样对她。”   观音没有再说什么,只觉得愧疚。眼睛红了红,瞥向一边。 ☆、第63章   第六十三章   永安侯府,东府。   徐徽和程观廉翁婿两人正在下棋。   徐徽曾经是太子太傅,是有名的大儒,君子六艺自然也是样样拿得出手的,棋艺自不在话下。反倒是程观廉,向来不耐烦玩这些耐性的东西,加上有些心不在焉,棋盘上的棋子走得有些糟糕。   徐徽执白子放在放在棋盘中间,最后将黑子一路堵死,而后面色不变,沉定自若的对女婿开口道:“你有些浮躁,下棋最重要的是心静,就跟做人一样。这心浮躁了,这路就走不好。”   程观廉有些气馁,将手里的棋子扔回木钵里,最后道:“罢了,我认输。”说着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摊着靠在身后的墙上。   徐徽将最后一个棋子下完,然后才将棋盘上交横罗列的黑白棋子分开扔回各自的木钵里。   徐徽问道:“跟西府求和,觉得心里抱屈?”   程观廉的目光有些阴沉沉的,显然是极其不甘心的。   程观廉道:“我不知道我这样做究竟是对还是错,我娘,我的姐姐,她们的仇就这样放任不管了吗?”   徐徽叹了一口气,给女婿和自己都倒了一杯茶,然后道:“有时候,人应该往前看,别总顾着后面的事。女婿,你不管承认也好还是不承认也好,以后这天下,总归会是皇后和大皇子的。”   程观廉垂下眼来,心情极其不好。若说他以前还抱着皇帝不可能只有程观音能生得出皇子的话,那么自从姮妲消失,宫妃被全部打发出皇宫之后,他不得不承认皇帝确实打算只让程观音生下他的儿子的。   徐徽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他们都明白现在龙椅上那一位的性子,有先帝和今上的父子相残,今上并不喜欢太多的儿子,哪怕是如今唯一的大皇子,也并不见皇帝过于亲近。   说是皇帝怕自己的儿子长大了像他当年背叛先帝一样背叛他也好,或者是单纯的不喜欢孩子也好,皇帝不想要儿子,只想要一个继承人就够了。所以后宫之中,除了皇后,无一人有所出。   徐徽继续道:“皇上已经透露出要立大皇子的意思,以皇上的性子,不管朝臣反不反对,这大皇子是非要立的。我们这些追随皇上的老臣,孟绍已经向凤藻宫递交了投名状,他的长女已经稳稳是未来的太子妃。周轻会揣测圣意,从一开始就是倚向皇后的。朝中的一些老派重臣里面,也已经越来越多揣摩着圣意支持凤藻宫和大皇子。我虽然因为你的关系,至今未曾表态。但我也不可能与凤藻宫作对,我徐家也还有要顾及的前程。这样的情形之下,你再跟凤藻宫和西府作对下去,并无好处。   你所想所念的,不过是母仇而已。但便是皇后和西府都完了,你母亲也活不过来。你难道不该为现在你身边的人想想。金枝和承哥儿,你该多为他们想想……”   想到妻子和儿子,程观廉的心却还是柔软的。脸上的不甘之色渐渐淡去,多出的却是几分愧疚,几分对待妻儿的愧疚。   徐氏站在门口,一直听着他们的谈话,眉眼微垂,也不知道她站在了哪里多久,直到徐徽发现了她。   徐徽道:“金枝回来了,怎么一直站在门口。”   徐氏叹了一口气,跨脚从门外进来,唤了两声:“父亲,相公。”   徐徽则从榻上站了起来,整了整衣冠,然后道:“你们夫妻两好好说说话吧,我先回去了。家里人还等着我吃晚饭呢。”   徐氏却有些讶异,忙道:“爹爹,现在就回去了?不如多留一会,在这里用了晚膳再回去,你和相公也好多喝几杯。”   徐徽对女儿的态度十分温和,柔声笑道:“不了,你母亲昨天还抱怨我几天都见不着人呢,说怕是你弟弟现在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了。”   徐氏听着皱了皱眉头,现在徐夫人并不是她的生母,她与继母的关系泛泛。这几天徐徽又是常在永安侯府里劝解程观廉,徐夫人的话听起来自然是抱怨徐徽只惦记女儿不惦记小儿子。   徐氏也不想父亲为难,便对徐徽道:“那女儿送您出去。”说着又看向了程观廉,程观廉对她点了点头。   徐氏送了徐徽出了门口,上马车之前,徐徽拍了拍徐氏的手道:“这几天多陪陪观廉,多将承祖抱给观廉看一看。”   徐氏点了点头,表示:“女儿知道了,父亲放心吧。”   徐氏送完父亲回来的时候,程观廉仍还是靠坐在榻上,整个人都阴沉沉的,显得有几分生人勿进。   一旁的下人们大概知道他心情不好,也不敢上前。   徐氏招了招手,让下人将小几上的东西收拾了一下撤了下去,然后自己坐到了程观廉的旁边。   程观廉自然知道徐氏今天去做什么的,于是开口问道:“西府那边怎么说?”   徐氏道:“庄氏说,下个月就是赟哥儿的八岁生辰,邀我们过去西府。又说承哥儿与赟哥儿和蔚姐儿是兄姐弟,让带过去让他们兄姐弟好好见见。又问起,西府和东府之间的墙是不是该打通了,这才像是一家人。”   这就是表示,西府已经接下了他们的示好。   但庄氏的话,多少还是带着炫耀和挤兑的意思。看看,她的儿子已经八岁了,但她们的儿子才刚会走。他们东府永远都赶不上他们西府。   程观廉的脸上并不见一点高兴,反而更加阴沉起来。   徐氏叹了一口气,拿过程观廉的手放在手里握着,一边劝道:“相公,我知道你心里郁闷和不甘,妾身又何不是如此。但父亲说得对,现在形势比人强,我们不得不暂时低头。我知道相公心疼婆母和姐姐死得冤枉,可西府那边的俞姨娘和程观月不也是死了吗?你也算是报了仇了。妾身跟着相公怎么样都无所谓,可是我们总要为承祖想一想。我们一直和凤藻宫和西府对着干,以后大皇子登基,会放过承祖吗?就算不对付承祖,那承祖的前程也完了。”   程观廉闭着眼睛道:“这头一低下去,就永远抬不起头来了。真是可笑,俞姨娘害死了我母亲,最终我却要去辅佐她的外孙。”   徐氏看着程观廉有些心疼,但为了孩子,却也不得不妥协。她拉着程观廉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看着程观廉道:“相公,我又有了。”   程观廉听着吃惊,看向徐氏。   徐氏对他点了点头。   程观廉最终深深的叹息了一声,然后闭了闭眼睛,道:“罢了,命运如此。他日到了地下,我再去向母亲和姐姐赔罪。”   徐氏道:“母亲一定更希望相公活得好好的,而不是为了她报仇搭了性命,您说是不是。”   程观廉没有再说话,脸上像是忍受着一种痛苦。   徐氏没有再多说,这些事情都只能靠着相公自己想通。该做的他们都做了,给皇上献美,尝试让别的宫妃生下皇子,但是皇上却只对程观音一人另眼相待。   有时候徐氏也怀疑,这程观音是不是狐狸精变得,明明是一个下堂之妇,为什么就能将皇上迷得如此。   在一个天气极好的日子里。   永安侯府的东府和西府请了工匠,将曾经砌在东府和西府之间的墙打通,永安侯府重新变成了永安侯府,不再分成了东府和西府。   墙壁打通了之后,西府和东府还一起在永安侯府办了三天三夜的流水席,请了京□□角儿唱了三天三夜的大戏,宴席之上,庄氏潘氏和徐氏同时现身出席,一副妯娌融洽其乐融融的模样,而程观廉和程观庭程观唐三兄弟,也是脸上笑容满满的你喊一声“大哥”我喊一声“二弟三弟”,倒像是曾经的兄弟不和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让满京城的人都大吃了一惊。   永安侯府的东府和西府当初闹得有多不可开交,满京城的人都知道,几乎可以说恨不得你死我活了。   如今东府和西府破冰,成了京城新的茶余饭后的谈资,好是谈论了一段日子。这个消息不亚于广平侯府请立了庶长子为世子,自己却带着外室生的女儿搬出了侯府住到了庄子上,朱太夫人几次派人去请儿子回府都被拒之门外引起的轰动。   便是偶尔京中有不和的人家街头碰见时,本想上前干一架,想想永安侯府的东府和西府都能一笑泯恩仇,他们两家的这点小仇小怨也实在不足挂齿,然后以和为贵和气生财,两家人手拉着手一起喝酒去了。   永安侯府请客的那天,宫中观音也让人送了礼出来,程观廉程观庭程观唐三房人,是一模一样贵重的礼,由着身边的曼珠亲自送了出去。   曼珠回宫之后,观音将她叫道身边,问道:“怎么样,永安侯府的宴席办得还好吗?”   曼珠点了点头,道:“很好,宾客们都很客气,二爷三爷和大爷也十分和气。”   观音点了点头,不再问什么。   如今的观音怀孕已近七个月,行动有些不便。萧穆就坐在她的旁边,正拿了一把小刀在木头上削着什么。观音跟曼珠说话的时候,偶尔会抬一抬头起来,但却并不会插嘴。那张肖似萧琅的脸庞,会和萧琅一样的面无表情。唯有看向观音的时候,才会舍得笑一笑,展露柔软的笑意。   晚上萧琅来凤藻宫的时候,仿佛是心情极好,半躺在榻上的时候,将腿放在榻上的小几上,脸上却是一直笑眯眯的看着她。   她原本以为他会说起永安侯府东府和西府和好之事,可是并没有。就这样笑眯眯看着她,什么话都没说,但那张阴柔的脸和狡猾的眼睛,却好像能一眼将她看穿一样。   观音不喜欢这个样子的对视,背过身去,抱着萧穆,替他整理头发。   但是她越不自在,萧琅却好像越高兴一样,继续盯着她笑,意味深长。   直到他看到萧穆坐到了她的大腿上,她硕大的肚子顶在了萧穆的身上,他才有些不高兴的道:“让你儿子下去,别把我女儿挤坏了。”   萧穆抬眼看了萧琅一眼,脸上有些黯淡,但还是什么话也没有说,乖巧的从观音身上下来了,转身还好像安抚一样的轻轻摸了摸观音的肚子。   过了一会,萧琅好像是终于看她看累了,转了个身,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然后开口道:“你那位前夫给朕上了一道折子,想要请立他的那位庶长子为世子,你说朕是准了他好还是不准了他好?”   观音反应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萧琅说的是朱桢卿。   现在的观音,已经越来越记不起自己曾经还与朱桢卿有过关系。渐渐的,这位她曾经的丈夫,在她心里变成了一个毫无关系的人,一个与其他普通臣子无二的人。要不是皇帝提起来,她几乎都想不起他来。   但萧琅却总是能清楚的记得,那一个男人是他现在女人的前夫,是曾经拥有过他的女人的男人,比他更早得到程观音的男人。   所以很多时候,萧琅总是看朱桢卿很不顺眼的,横看竖看总是不顺眼。   所以萧琅最近正在考虑,是不是应该找个由头,将他发配出京城去,来一个眼不见为净。但是他又偏偏想让他继续在京城呆着,想看到哪怕他在京城里杵着,这个女人依旧能对他毫无波澜。   观音道:“这是皇上的事情,皇上何必问我。”   萧琅的手指一下一下敲击着榻中铺着的锦垫,眉毛和眼角飞斜而起,像是漫不经心,又想是打着什么主意般,又道:“他家的那个小子以前让你受了不少委屈,你说我是不是不该让那小子当世子呢?不是说他那位死了的外室是你的表妹,可惜她生的是个女儿,要不然,朕倒是可以让她做世子。要不这样,朕开个先例,立个女世子。”   观音垂着头不说话,并不想搭理他这个话题。   萧琅却说得有些兴致勃勃,继续道:“他对你那位表妹倒是情深意重得很,自从她死了之后,朱桢卿就抱着她们生的女儿搬出了广平侯府住到了山上的庄子,他那庶儿子几次跪在庄子外面求他回去,还有他那位老娘,结果却都是被他拒之门外。”   说着笑了笑,仿佛极其好笑一般,又道:“他那模样,倒有些像是小孩子闹脾气要离家出走跟家里断绝关系一样。”   说着又想起了什么,又道:“对了,朕记得谁说过,他那个外室长得与你倒是有些相像。”   萧琅说着,脸上又阴沉下来,一副不高兴的模样。   观音早已习惯了他的喜怒无常,但对皇帝提起的话题,却也很不满,转过头目光冷冷的看着他,道:“皇上觉得说这些话很开心吗?”   萧琅本已不爽,闻言更是怒瞪着她,仿佛随时一副要发脾气的模样,脸上阴森森的,看她的表情也像是恨之入骨。   观音有些害怕,身上缩瑟一下,手放在肚子上摸了摸,看着他的模样好像是有些防备。   萧穆擅长察言观色,一见萧琅的样子,脸上也防备起来,扯了扯观音的袖子,做出了一种守护的姿势,然后目光迎向萧琅,与他对视着。仿佛是在说,如果他要伤害他的娘,那就要先过他这一关。   萧琅从榻上跳起来,看了看观音摸着的肚子,再看了看萧穆,最终轻轻的“哼”了一声,然后转身从凤藻宫里面出去了。   观音松了一口气,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有时候,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就是她的救命符。   萧穆看着观音,轻轻的喊了一声:“娘……”仿佛一幅十分担心他的模样。   观音转头对他笑了笑,然后摸了摸他的脑袋。   可是过了一会,萧琅出去之后,却又马上回来了。   再回来时,他又已经换了一幅表情,脸上重新变成那种高兴的神色。   萧琅进来后,又直接坐到了榻上,跟观音道:“说起来,当年俞家家破人亡算是冯氏和冯家共同的结果,冯氏已经死了,冯家倒是还在。冯家的大老爷最近犯了点事,你说我要不要抄了他们家,当算是给你外家报仇。”   观音知道,他大约是看她和观庭观唐能与程观廉能破冰和好,所以投李报桃,换个人让她出气。   如今的观音早已不是良善之辈,特别是在知道自己的舅舅那些年所受的苦,以及表妹霜霜的遭遇之后。   当年冯氏和冯家,不过是仗势欺人恃强凌弱罢了。如今,她也想要恃强凌弱一回。   观音道:“皇上如是能如此做,臣妾定然是十分感激的。”   萧琅脸上极其高兴,眉目舒展开,抬了抬下巴,道:“给朕倒碗茶喝。”   林嫤依言给他泡了一碗茶。   而后不过几天,冯家就因冯大老爷犯贪污之罪被下狱,冯家被抄家。快得连走关系问门道的时间都没有。   冯家这几年早已经落势了,家中没有什么出息的子弟,唯一还能靠的只有程观廉这个在皇帝面前还能说得上话的外甥。   如今一冯大老爷被落狱等待问斩,冯家的家产被抄没,冯家其余人等顿时如惊弓之鸟,惶恐不安。冯家求到了程观廉这里,程观廉自然要为这个舅舅四处奔走。   可是这四处奔走的结果是,承办之人连他这个皇上身边的新贵的面子也不卖,尚且看在同僚一场的面子上提醒他:“冯家的事情你还是别过问了,这是皇上过问过的案子,您的面子我不是不卖,而是不敢!”   程观廉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回到永安侯府之后气得将手里的东西扔到地上,骂道:“真是太过分了,凤藻宫还想怎么样!”   徐氏走到他身边劝他道:“冯家的事我们已经尽力了,相公还是不要太过强求了。”   说实话,徐氏其实并不是太喜欢冯家。冯家现在于永安侯府来说,就像是个经常上门打秋风的穷亲戚,今天这个舅母想要为儿子安排个前程跑到永安侯府来,明天那个表嫂想给丈夫求个官儿再跑到永安侯府来,偏偏这些人还端着舅母表嫂的架子,一副对相公有过大恩大德的模样。   当年婆母落难,在永安侯府被一个妾侍压得抬不起头来的时候,还有相公被赶出侯府的时候。可没见哪位兄长侄儿搭把手,都怕得罪永安侯府装成不知道呢,要不然老永安侯和俞姨娘也不敢如此胆大妄为。   如今见相公终于出头,倒是一个个都上门歌颂自己的恩德了。   只是相公念着婆母,对冯家多为照顾,她不好为此伤了夫妻感情,所以对待冯家人便也多几分客气。   但是如今,徐氏实在不希望丈夫因为冯家之故,再与凤藻宫有了芥蒂。凤藻宫拿冯家出气,出完了气对相公的怨气也就该消减一些了。   程观廉握紧了拳头,实在是又恨又不甘心,更加痛恨的是自己却还是不得不忍耐。   程观廉继续为冯家四处奔走,但结果并没有任何的改变。   但冯家的结局最终还是比当初俞家要好一些,俞家是家破人亡,男人不是被杀就是被徒三千里,最后死在路上,好不容易活了一个,最后也命运坎坷,而女子则为奴为婢落入贱籍。   冯家死了一个大老爷,成年男眷被发配苦寒之地,但是幼儿和女眷虽然失了家产,但至少人还安然无恙。加上还有程观廉的接济,虽然过得落魄了些,总不至于家破人亡。   只是冯家,几代之内再想要出头,恐怕是不可能的了。   程家嫡房和庶房不管心里再怎么相互憎恨都好,但是面上却还是维持住了和气,看起来倒真像是一府人了。   六月,在天气最炎热的时候。   观音在凤藻宫生产。   她生这个孩子并没有受多少的苦,晚上发动,在第一缕阳光出来的时候,孩子也就出来了。   如萧琅所愿,是个女儿,长得像观音。   萧琅从奶娘手里将这个孩子接过来高高举起的时候,眉目飞扬,笑声几乎可以传到皇宫的任何一个角落。   萧琅是极喜欢这个孩子的,得尽他的宠爱,取名“无双”,意味天下无双之意。封号朝阳,为朝阳长公主。   皇帝之女一般封公主,皇帝之姐妹,加封长公主。但是萧无双从一出生就被萧琅封为长公主,领双亲王俸禄。   萧琅并不介意向所有的人昭显他对这个女儿的宠爱。 ☆、第64章 尾声   第64章尾声   元熙二十年。   十八岁的皇太子萧殷娶妃,娶的是两朝元老宋国公孟绍的嫡次女孟氏。   孟氏入住东宫后,性情温和,品性贤良,与太子琴瑟和鸣,于次年年生下皇长孙萧元。   同一年,萧琅宣布退位,禅位于太子萧殷,自封为太上皇,携皇太后程氏居于景山上的华清宫上。   而华清宫里,此时程观音抱着萧元,心中十分欢喜的道:“小乖乖,祖母抱,祖母抱抱。”   而萧元却是张着手,挣扎着要从观音身上起来,对着萧琅啊啊叫,显然是想要萧琅抱他。   萧琅对这个孙子却很有些疼爱的,伸手将他抱了过来,问了一声:“是饿了,还是渴了?”   萧元却笑眯眯的,“啪嗒”一声亲在了萧琅脸上,然后咯咯的高兴笑起来,逗得让萧琅也眉眼开怀起来。   观音握了握孩子的手,笑道:“这孩子长得真好,像殷儿。”说着看了看萧琅,又道:“也像你。”   萧琅哼道:“我萧琅的孙子,不像我该像谁。”说着还亲了亲萧元的脸。   观音看着不由摇了摇头,现在的萧琅实在变得太多,要是以前,谁能想到他能这样去亲萧元。   观音又问道:“你真的打算将元儿留在华清宫里,孩子这么小,恐怕殷儿和皇后会舍不得。”   萧琅眉头一皱,脸上又多了几分冷酷,哼道:“我将偌大一个天下给了他,难道让他儿子陪我这个老头子几年,让我享享清福都不成。”   观音叹道:“你这样疼爱元儿,倒让我觉得你是想在元儿身上补偿对殷儿的遗憾。”   萧琅不满道:“胡说!我对他哪有什么遗憾。”   观音道:“你呀,在元儿身上补偿,还不如多对殷儿好一些。殷儿自小没有得到你几分关爱,心里总是希望你能关心几分的。他三天两头的拿一些朝堂上的事情跑到华清宫来问你,你还真以为他处理不好这些事,不过是想听你嘱咐他两句,关心他两句罢了。你呀,也别每次一副冷眉冷眼的模样对他,多对他笑笑不好吗?”   萧琅哼道:“没见他这个儿子怎么对我这个当爹的笑,还想让我这个当老子的笑脸对他的冷屁股。”   观音忍不住道:“你们两个呀,可真是父子,性子都是一样的别扭和执拗。明明都想让对方关心两句,偏偏两个都不开口,非要对方先敞开笑脸给自己一个台子下了,然后自己再端着架子下来。”   萧琅哼了哼,道:“我看那个小子哪里有将我当爹,自小就对我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我看三年前他就希望我死了,他这个太子才好登基做皇帝。”   观音有些不满他这样说自己的儿子,哼道:“你这个爹做得又有多好,什么时候给过殷儿好脸色。他想亲近你,讨好你,你给过他机会吗?殷儿对你苦大仇深,还不都是你逼的。还有三年前,我们都以为你要死了,你怎么又活了,倒是白赚了我们一顿眼泪。”   萧琅看了观音一眼,挑了挑眉道:“因为我不相信你,我不相信你说的那些要陪我死的鬼话。我想了想,我要是死了,你却还活着,你还算得上年轻,谁知道你又会跟谁鬼混去,就萧殷那小子,也未必会拦着你给我守节,说不得还会帮着给你多找几个面首来气得我死不能瞑目,我又岂能让你们如愿。自然得要活着,活得比你久。”   观音自然不会相信他说的这些鬼话,但是三年前他能熬过来,始终是一件好事。老天爷对他始终不算太坏。   正说着,萧无双抱了满怀的花从外面走进来,绿色的衣裳衬着红色的花,倾城绝美的脸庞眉眼弯弯,仿佛是天上的仙子乘云而来,头上的碧玉步摇泠泠作响,听得人也觉得欢快起来。   萧无双笑嘻嘻的对萧琅和观音道:“爹,娘,你们看这花漂亮吗?我把它们插到瓶子里,然后放在你们的屋子里,晚上一定很香。”   来了华清宫之后,萧无双自然而然的,对萧琅和观音的称呼就改为了“爹”和“娘“   萧琅看着她,目光瞬间柔和起来,道:“漂亮,无双摘的花,怎么会不漂亮。”   萧无双笑道:“那我去找个瓶子来,把他们插起来。”   萧琅对她点了点头,然后萧无双便抱着花又进了里面的屋子。   萧琅看着已经亭亭玉立的女儿,突然思索着道:“也该差不多给无双找个人家了。”   观音问道:“你心里是已经有了人选?”   萧琅道:“没有。”   观音瞥了他一眼,呵了一声。昨天还说着要将无双多留几年,今天又改主意给他找个人家。   萧琅道:“不过这件事,自有他哥哥去给她奔走,我们到时候给他掌掌眼就是。”   萧琅叹道:“等无双也出嫁了,我就带你四处去走走去。天下之大,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观音道:“那倒好,我也想到处走走。”   说起无双的亲事,萧琅倒是又想起一件事来,道:“说起来,广平侯的那个女儿,就是你表妹生的那个,叫毓朗的,好像又嫁回了你兄长家中。”   说着语气带着醋味,又有些不屑的道:“兜兜转转,你们倒是又重新成了一家人了。”   如今的广平侯府有些不济,广平侯夫人和庶长子闹得有些欢腾,先前萧琅压着广平侯府请封世子的折子,等到了萧殷继位之后,照样压着。   彭哥儿现在已经长大娶妻,儿子都有了,但世子之位等了快二十年却还是没有一个着落,心里有些急了,四处托关系找人,或者跪在山上的庄子外面求朱桢卿。   但朱桢卿早年辞了官,带着女儿万事不管,就是早年朱太夫人跪在门外求他回府的时候都没有答应,现在彭哥儿一个人,朱桢卿更不肯出来,只让人送了彭哥儿一句话:“万事莫强求!”   等到毓朗嫁给了观唐的长子之后,朱桢卿更是收拾了一个行囊,从此外出云游去了,无人知晓他什么时候回来,广平侯府也好像跟他没有关系一样。   萧琅又继续道:“毓朗这个名字,好像是当年他给你们的孩子准备的吧?他倒是省心,又给你表妹的孩子用上了,真不知道该说他深情,对一个名字都如此执着好呢,还是对说他薄情好呢。”   观音看了他一眼,忍不住道:“这都是哪年的陈年干醋了,太上皇还酸着呢。”说着又道:“那孩子不叫毓朗,太上皇忘记了,我当年给她改了个名,叫安安,取一生平安康泰的意思。”   只是因为朱桢卿私下里还是喜欢叫她毓朗,所以毓朗便又成了她的小名。   萧琅看了观音一眼,哼了一下。别管是陈年旧醋还是新醋,总归都是酸的。   当年拒了他的求亲,结果嫁了朱桢卿这样一个男人,活该受这么多的苦。   看,兜兜转转,总归还是要他来拯救她。果真他们才是命定的一对,错过多年,却也还是终究走到了一起,相伴一生。   萧琅心想着,却又有些得意起来。   ————全文完 本书由【你的用户名】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