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不曾闲》作者:唐宋大王   简介:--【正文+番外全文完结,可放心开宰】   楚梦在前去沈家揭榜的路上救了一个瘸腿少年,长得又俊又爱笑。   从此以后——   “楚姑娘,一起吧?”   “楚姑娘,你去哪?”   “楚姑娘,等等我。”   他一口一个楚姑娘,哄的楚梦掏心掏肺一路带着他闯荡江湖。   然而,谁曾想,这人竟别有身份。   最初的接近,也只为算计罢了。   等被他拐回了家,见到那位齐姑娘,楚梦头也不回的走了。   宁远被卷入邪灵诡术,身中奇毒。为了重获新生,他可以算计一切。   楚梦身上有他想要的东西,他便千方百计引她入局。   然而,美人当前,他还是恍惚了。   最初的算计,没承想全部成了回旋镖,镖镖扎在他心上。   楚梦头也不回的走了。   宁远以全江湖人为子,下到这盘棋里,他不信寻不回一个楚姑娘。   --   男主心机boy,为了重回满血状态,算天算地。没想到算来算去,最后把自己算进去了。   女主朴拙又真诚,好看又可爱,想世间一切人快乐。武功极好,就是有点不开窍。   --   阅读提示:   1.1v1双初恋HE,事业感情一起搞,乐逍遥。   2.少年微群像,没有工具人,全都有灵魂。   3.男女主是加粗的主线,甜饼,请放心。   4.前期感情和剧情的揭秘一起升温发展,不爱看揭秘升温只想一键快进看情感推拉迭起的,可从「空谷幽魂」的章节开始(注:从这儿开始追会被剧透,介意者慎重)。   内容标签: 强强 江湖 天作之合 热血 腹黑 群像   搜索关键字:主角:楚梦,宁远 ┃ 配角:顾笙,华焉,薛灵夙,薛灵风 ┃ 其它:爱情冤家   一句话简介:江湖妖情,他陷进去了   立意:共同走向甜蜜幸福美好生活   ===== 第1章 沈家诡迹   夤夜,落云沈家。   “爹爹,放过他吧,女儿答应您嫁去少涯派便是了!”   挽着水云髻的女子哭泣着跪在沈穆英脚下。   华簪在松散的云髻上摇摇欲坠,上面雕镂的牡丹仿佛也泫然欲泣似的垂向地面。   沈湘一双杏眼微微肿起,泪珠甫一坠下,便又在睫间凝起。   “爹爹,求您放过他吧!”   沈湘颤抖着拉住沈穆英的衣角。   沈穆英看着自己刚满二八年华的唯一女儿,依然铁青着脸纹丝不动。   他双手背在宽阔的背后,嘴角阴沉着,连须髯似乎都染了铁气。   “把小姐带下去。”   他的声音压的很低,却透露出不可违抗的威严。   “爹!爹!”   “湘儿!”   随着沈湘被丫鬟家仆带出讯堂,跪在厅下的安秀廷挣扎着想要起身。   无奈身上锁链绑的太紧,他并不能动弹一二。   只见他白净秀气的脸庞上沾了些许血污,望向沈湘的眸子充满忧郁和挂怀。   经过此番挣扎,安秀廷的脸颊与唇色愈加透出一种模糊的惨白。   “住口!”   沈穆英喝止住了安秀廷,他额间粗眉皱起,似对眼前人的呼唤感到厌恶。   “安秀廷,只要有我在一日,你就休想!”   沈穆英铁掌一挥,示意左右动手。   左右望着眼前这个单薄的少年人,一时竟有些于心不忍。   但江湖上谁不知谁不晓,落云城沈家家主沈穆英,那可是出了名的铁血心肠虎豹手段。   单说当年为了称霸落云,他就不惜杀掉自己的亲生儿子来向少涯派示好,以此得到少涯派的援助。   左右将风桥酒往弯刀上一倒,提了起来。   风桥酒,风桥酒,意为愿亡魂像风一样飘过奈何桥,不要留遗憾怨恨在人间。   风桥酒便是断头酒。   讯厅烛光一晃。   “咔啦!”   随着弯刀砍断骨头的声音,安秀廷的脑袋滚落在地。   在喷涌的血水淹没整颗头颅之前,在摇曳的昏黄烛光下,仿佛能看到他眼角有些泪水在闪烁。   瘦弱的身躯轰然倒下,倒在一片血污中。   众人还来不及可怜惋惜。   突然这颗挂血的头颅在地上骨碌碌滚动起来。   众人一惊。   沈穆英染了铁气的胡须也跟着一动。   他瞪起眸子,嘴角沉的更低了。   头颅滚过的地方全被染上了血污,霎时间好像整个讯厅都被血洗了一般。   它骨碌碌滚向沈穆英,忽地高高跳起,上下两排牙齿张的老大。   沈穆英见状迅速出掌,头颅被击歪,一口咬在了旁边的踏脚石上。   只见它“喀”的一声死命咬下去,而后仿佛用尽所有力气般,复又颓然跌回了地面。   头颅翻了个滚,落在沈穆英脚下。   沈穆英耷眼一瞧,此刻这头颅竟变得狰狞扭曲,不可辨别模样。   讯厅里的家仆们见状,禁不住心里发毛。   据说,只有留恋世间却被冤杀了的无辜之人,死后才会头颅复仇。   并且这种复仇,不灭满门不罢休。   流言愈传愈烈,沈家的丫鬟家仆日渐惶惶。   沈湘受打击过度一病不起,甚至惊动了常年向佛的沈夫人出关。   但是沈穆英却一切如常。   彷佛这只是捏死一只蚂蚁一样无足轻重的小事,根本不足挂心。   处死安秀廷后,他连女儿的面都没去见过。   落云城议论纷纷:沈穆英果然如传言那般,视妻子儿女如蝼蚁。   然而。   就在三日后。   铁血手腕的沈穆英却突然死了。   -----   春分,落云城外。   “各位看官待怎么着?”   微风习习,静客亭旁围了一圈看客。   “儿子被杀后,沈夫人伤心过度当场昏厥。”   “自那以后,几次寻死不成,最后皈依向佛了。”   说书人一捋胡子,摇头感慨。   “怎的还能寻死不成?前天我家河边刚淹死一妇人,生不容易,死还不容易啊!”   “就是啊,我看还是不想死!”   看客听到此处纷纷议论。   “一看各位就是外地来的吧,各位有所不知。”   说书人连忙抢回话头。   “寻死不成乃是因为沈穆英。他每次都将沈夫人救下,更是派人贴身看护。”   “原来如此,那这样看,这沈穆英也不像外界传闻的那般冷血啊。”   “大家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呀。”   说书人见大家听的愈发投入,更端起了神秘兮兮的架势。   “这沈穆英不让沈夫人死,是为了沈夫人那身精通奇花异草种植之术的本事。”   “尤其是为了那枚即将现世的萤火芝。”   “沈夫人出身山海谷,这全天下,除了沈夫人,没有人知道如何饲养萤火芝。”   “据说萤火芝是以命养命,如若饲养萤火芝的饲主死了,萤火芝也会随之寂灭。要想获得萤火芝,只有在饲主与萤火芝都活着的情况下,由饲主以特殊密法相传才可以。”   “萤火芝?是什么宝贝吗?”   “萤火芝你都不知道,小子是刚入江湖吧!”   “据说萤火芝长在传说中的良常山上,看起来和普通的草没什么分别。但是它开的花,能够在夜间绽放光芒,照亮乾坤,服之可使盲人复明,目视千里。”   “结出的果实更是如豆子大小,一株结七枚,服用一枚,即可使人心中洞明一窍;服用七枚,则立时心中七窍洞明,不仅耳聪目明,还会记忆力倍增,无论什么武功招式武林秘籍,学之即会,用之即通。”   “不仅如此,据说,若身体强健之人服了萤火芝,还可增加一甲子的功力。”   “还有这等功效?”   看客们听的摩拳擦掌,一个个都握紧了手中的兵器。   对于习武之人来说,萤火芝确实是增强武力的必争之药。   是以看客们完全忘记了沈夫人的悲惨命运,精神全被萤火芝吸引。   “各位各位,稍安勿躁。”   引出话题的说书人很快重掌节奏。   在骚动渐渐平息之后,他继续捋着胡子清嗓道:“半月前沈家出的事,想必各位都听说了吧?”   “听说了,头颅复仇,沈穆英死了!”   人群一下子又亢奋起来。   “诸位诸位。”   说书人摆手。   “沈穆英死于头颅复仇,这大家都知道。可这头颅是谁的,诸位可知?”   “……好像是一个家仆的?”   “不对不对,好像是沈家仇人的。”   “我怎么听说是少涯派来的探子的。”   “不可能,沈家近两年与少涯派交好,不可能是少涯。”   “那还能是谁的呀?”   一时间众说纷纭。   说书人骄傲的连连捋着胡子摆手。   “都不对。”   他瞧瞧众人疑惑的样子,满意道:“这头颅啊,是一位书生的。”   书生?   众人哗然。   “这书生,救过沈家小姐一命。”   “沈家小姐在花灯节荡舟游玩时不幸落水,是这书生拼死一救,才在那湖水的旋风眼中将沈家小姐拉出来。”   “说来也巧,这书生是来落云城投奔舅父的,谁承想他舅父家早就不知所踪。书生在落云城吃住都是问题,正准备返乡呢,遇上了沈家小姐。”   “沈家小姐也是个心善的,见他落魄,便收了他做家里的掌书。这一来二去的,两人就好上了。”   “可是沈穆英哪里能瞧得上这穷书生,况且他一早就给沈家小姐定下了少涯派的婚约。”   “所以就把这书生脑袋砍了,这才有了后来的头颅复仇。”   “既是江湖儿女,两心相许又何必在意其他。沈家主做的太狠。”   “沈穆英居然是这种人吗?”   “真是愧为一代枭雄。”   众人啧啧叹息。   “是啊,即便要两人分开,也不必将那书生杀死吧。”   “试想两年前沈穆英为了利益,对无辜的亲儿子都是说杀就杀,更何况一个无甚相关的人。”   “投生到他们沈家真是可怜哟。”   “所以说江湖人还是得练武,那书生要是有功夫傍身,还能落得如此下场?”   “确实。”   众人纷纷附和,说到练武,大家心思重又回到萤火芝身上。   “要是能得到萤火芝,他沈穆英又算得了什么,全天下怕是也没几个对手了!”   “是啊是啊,可惜萤火芝太难得了。”   瞧着众人关注的焦点又回到了萤火芝身上,说书人一拍案,卖关子似的缓缓道:“要想得到萤火芝,倒也不难。”   众人侧目倾听。   通往静客亭的木道两旁种满了荷花。   荷叶尖尖,时有蜻蜓环来绕去。   楚梦落座的地方正对着一株含苞待放的菡萏。   听到此处,她放下茶杯,顺着被微风吹起的面纱瞅了说书人一眼。   两年前……萤火芝……   “自从沈穆英莫名暴毙后,整个沈家人心惶惶。”   “大家都说头颅复仇,不死不休,丫鬟仆役更是走了一堆,沈家小姐也一病不起。”   “眼看着这偌大的沈家就要没落了,出了关的沈夫人便张出榜,谁能助沈家查清家主死亡真相,扫清谣言,便以一株正待开花结果的千年萤火芝相赠。”   “真的吗?”   “千载难逢的机会啊!”   “这还不马上去!”   “好!”   不知是哪位看客将刀往桌上一横,豪气干云的应了声好。   一声起,百声和。   看客纷纷起身结账,忙不迭的向落云城赶去。   楚梦喝完最后一口茶,望着菡萏芽芽发了会儿呆。   待众人走尽后,她也起身结账,迎着春晖走向了落云城。   -----   晓晨,落云城内。   清晨独有的青草香气弥漫在洒满金色光线的空中。   楚梦拨开了挡住视线的杏花枝,嗅了嗅鼻子。   翠鸟随着枝桠的晃动啁啾着飞起,她整了整衣衫,从树上利落的一跃而下。   霎时栖在树上的群鸟飞旋,像在阳光中跳起胡旋舞。   楚梦带起草帽,想了想,把遮脸的面纱卷了上去。   她不想错过清晨的良景,润泽的空气。   这顶草帽是她自己编的。   为了出行方便,她在草帽上覆了一层薄纱,以防有人认出她。   可是谁会认出她呢?   想到这里,楚梦不免有些惘然。   她望向盘旋半空的飞鸟,眯起眼睛,俏皮的睫毛在眼睑打下一圈忽闪忽闪的光影。   或许,拿到萤火芝就知道了。 第2章 沈家诡迹   “让开让开!”   街头花枝上的晨珠褪去,街道逐渐热闹起来。   做生意的小贩陆续开张,人语声逐渐淹没了鸟语声。   “哇,仙女!”   一阵清幽香气袭来,伴随着曼妙的铃铛声响,人群鼎沸起来。   楚梦回头。   只见空中横开几条绫罗红纱,带着遒劲的力道,却又丝毫没有阻碍红纱的柔软。   如同天降一般的,几个穿着红罗陵缎的妙龄少女从红纱上点脚飘过,衣衫缓缓,铃声清脆。   仿佛瑶池仙子出仙境。   她们全都光着脚丫,脚踝上一串清铃。   薄纱制的红罗陵缎衬着她们姣好的身躯,白皙的脖颈和柔软的腰肢全都裸露在外,在手臂垂下的细纱披帛里时隐时现。   几人三下两下便越过了大半条街,随之将空中的绫罗红纱收起,落在了沈家门前。   花里楼台看不真,绿杨隔断倚楼人。   是不真楼。   楚梦知道,在江湖上如此爱摆排场还又能有这般情韵的,非不真楼莫属。   楚梦瞧着掉落在眼前的一串清铃,将它捡了起来。   “竟搞这些虚头巴脑的花样。”   就在大家对不真楼的弟子们向往非常之时,空中传来一个浑厚的男音。   “这些年也没见你们不真楼在武学上有甚长进。”   众人抬头,良久,才看到一袭白衣破云而来。   此人气宇轩昂,身若游龙,身后跟着几个白衣弟子,排成鹤翎剑字形。   “少涯派也来了!”   是了是了,江湖上第二喜欢摆排场的,便是这少涯派了。   众人的目光霎时从不真楼移到了少涯派身上。   只见少涯派弟子齐挽剑花将横剑收回,也白衣飘飘落在了沈家门前。   “你们少涯派这些男子,就是小心眼。”   不真楼的顾笙呛声发言,显然她对少涯派无甚好感。   “怎么,生怕我们不真楼抢了你们的风头,才这么赶着在我们后面出场投胎啊?”   别看外表娇媚温柔,其实不真楼的女子个个都是牙尖嘴利的。   “小女子休得胡言!”   少涯派首徒华焉板起脸庞。   只见他玉冠束发,模样周正,一手搭在背后,一手握着腰间佩剑。   他站的挺直,仪态一丝不苟,下巴微微扬起。   虽只十八九的年纪,却俨然一副老成持重的气派。   “我们少涯来此,是为了助沈家一臂之力,岂是你们这些肖想萤火芝之辈所能比的?”   华焉缓缓开口。   “巧了,我们不真楼来此也是为了助沈家一臂之力。”   顾笙当然不服气。   不过,她眼珠一转,又晃着脑袋慢悠悠补充道:“不过,萤火芝嘛,能顺道取了也不错呀。”   “哼,狼子野心,厚颜如此!”   华焉衣摆微动。   他最看不惯的就是这些为了利益争来斗去的所谓江湖人了。   在他心目中,江湖应该是正义磊落、快意洒脱的。   “野心又怎样,厚颜又怎样。”   “条件是沈夫人亲口开出来的,若做了该做的,便应得该得的,你待如何?”   顾笙侧起脑袋反驳。   这反驳不无道理。   华焉一时语塞,握紧了佩剑。   顾笙提起裙摆踮起脚,想要在气势上更胜一筹:“怎么,少涯派还想教训人吗?”   她叉起腰,披帛随之荡起,露出柔软的腰肢。   然而饶是如此,顾笙还是低了华焉半个头。   华焉微微垂眸,扫了顾笙一眼便飞快移开。   他哼了一声愈发板起面孔。   这不真楼,当真是从言行到穿着都不像话的紧!   只可惜华焉虽为少涯派首徒,可毕竟年轻。   这些故作老成的动作在他身上反而显露出一丝少年人的滑稽青涩。   顾笙见他无话了,眼睛弯了起来。   不真楼和少涯派是江湖上惟二喜欢出场时摆阔的两派,且总是在一些大事件上一前一后。   因而为了维护本派,这些年两派年轻弟子之间也可算是争尽风头。   “进去吧。”   华焉不想再辩,遂招呼众弟子叩门。   他时刻谨记着自己少涯派首徒的身份,一言一行都不能辱没门派。   “我们也进去。”   顾笙挥挥绫罗,也赶紧带弟子向前。   “啧啧,这沈家接下来估计是血雨腥风啊。”   看着眼前这一幕,窄巷旁一个着青衫的男子抱肩靠墙发出感慨。   只见他十八九的模样,半是束发半是披发。   随意束起的发尾随着摇头的动作在肩颈处晃荡,很是活泼的样子。   “那少爷,咱们还去吗?”   男子身旁的随从应声询问。   “去,怎么不去,多热闹呀。”   男子似乎兴致盎然,一双眸子亮晶晶的,好像连带着青衫都清亮起来。   “木轮修好了吗?本少爷都站累了。”   “修好了修好了。”   随从应着,小跑进巷子。不一会儿,推着一辆木轮出来了。   “少爷,坐。”   随从扶着青衫男子,将他的双腿抬起,坐到木轮上。   他笑眯眯的坐下,抬手遮遮阳光,脸庞极其俊秀好看。   此人虽身长玉立,可双腿轻荡荡的,竟是不良于行。   “走吧。”   男子笑眯眯的回头招呼随从,伸手转动木轮。   “哎,少爷-----”   窄巷口是一个斜坡,前几日又刚下过雨,长满了湿滑的青苔。   只见木轮甫一转动,便骨碌碌一溜烟向前行去。   “控绳……控绳呢?!”   男子这才发现,能够让木轮随时停下的控绳还没装好。   眼瞅着木轮冲进了人群,马上要撞上另一面墙。   男子扶额,刚才还笑眯眯的眼睛里此时写满了无奈与悲催。   “长缨,你可真是要害死本少爷我……这张俊脸了!”   就在即将撞墙之际,木轮忽被轻盈的拎起,在空中打了个漂亮的回旋,稳稳落地了。   男子抬头,张开捂住脸的手指。   在阳光照耀下,他透过指缝隐约看到一名带草帽的女子。   待木轮稳住,他眨眨眼,看清了女子的样貌。   一双杏眼透着些清冽,唇朱而不点,鼻恰到好处,脸庞明明秀丽,却被朴素干净的衣着衬出些清淡气质。   尤其是她腰间的鸳鸯钺,虽衬得她腰肢如柳,彰显出女子的娇柔,却也愈发显出她江湖儿女飒爽英姿的一面。   此人虽为女子,力气却出奇的大,竟能轻松拎起失控中的木轮。   青衣男子眉眼一挑,目光落在她腰间的鸳鸯钺上。   “少爷少爷,你没事吧?”   长缨一个跃身扑了过来。   “没事,是这位姑娘救了我。”   男子收回目光。   他略一垂眸,复又抬起。   男子亮晶晶的眼睛里灌满了笑意。   他向楚梦伸出手道:“多谢姑娘搭救,我叫宁远。”   楚梦有点不知所措。   江湖人道谢不都是抱拳的么?   也罢。   她将手在衣摆上擦了擦,握住道:“不必谢。”   刚才出招太急,手上蹭到了墙壁的苔藓。   宁远没有松手,楚梦诧异,这才抬头望向他。   只见此人是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少年。   他眉清目秀,扬起的嘴巴看起来很是俊俏,一双眸子极亮,很真诚的盯着人眨眼时,俨然如一只从深山出游的兽鹿,天真从容,毫无机心。   “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呢。”宁远笑道。   他笑起来时左边脸颊有一个若隐若现的酒窝,给整个人添了些活泼朝气。   “我叫楚梦。”   宁远松开了手。   “楚姑娘好身手,此番也是到沈家去吗?”   宁远接过长缨递过来的控绳,修长的指节翻飞几下,很快便修好了。   楚梦瞧着他的动作微微蹙眉。   看他利落的手法,不像是不会武功之人。   宁远看她盯着自己的双手发呆,便放下衣袖掩了掩道:“幼时习过一些内功心法,本想在武学上有所成就,不想两年前残了双腿,渐渐地其他功夫便也荒废了。”   虽是悲惨遭际,宁远却将它说的很是轻松。   两年前?   ……又是两年前。   这个时间点勾的楚梦陷入沉思,胡乱点了点头。   然后才听得宁远道:“正巧我和长缨也要去沈家,楚姑娘,不如结伴吧?”   楚梦一时怔住,她向来喜欢独行。   可是既已点头,便也不好推脱了。   宁远瞧着她发怔的模样,扑哧笑了。   “楚姑娘,走吧?”   宁远眯着眼笑意盈盈。   这姑娘不仅武功高强,竟还持有鸳鸯钺。   且有些呆头呆脑。   甚好,甚好。   长缨瞅着自家少爷低头思量人畜无害的模样,默默绕到后面去推木轮了。   这位楚姑娘,怕是要倒霉了!   -----   曲廊回庭,沈家院落。   甫一进入沈家,楚梦便暗自感慨:不愧是称霸落云城的沈家,果然处处大手笔。   只见沈家在廊与墙之间修建着各式小院,空间交错,穿插流动,曲折有法。   其间更是栽置了不少奇珍花石,有些略添小景而又制成一微观院落。   远远望去,院落中还有一处凌烟湖。   水面雾气蒙蒙,湖中置一小亭,周遭种满了碧绿待放的凤眼兰。   一叶扁舟搁置岸边,似乎可以随时划之游湖。   沈夫人及一众家仆已等候在院落中央。   “夫人。”   华焉率先携少涯派弟子向前行礼。   他微微俯身抱拳,很是恭敬郑重。   沈夫人站在石阶上,虽略显消瘦憔悴,却难掩风仪肃穆之气韵。   她点点头,开口道:“诸位侠士愿来此助沈家一臂之力,沈家感激不尽。”   沈夫人微一垂首,捻着手中的佛串继续道:“若哪位侠士能够助沈家查清真相,榜上之诺沈家定会兑现。”   “今日大家风尘仆仆赶到此处,想必皆已疲累。”   “就请诸位安心在沈家歇息,待到过些日子张榜之期结束,再请诸位侠士汇聚前院议事堂共商案情。”   “沈家后院院落在此期间向诸位侠士尽开。”   “左边是西园,大家可随意居住。右侧的东园供大家赏月饮酒,琴棋消遣。”   “在沈家大家不必拘束。唯独一点,凌烟湖前侧的含羞汀,乃先夫藏书撰稿集结沈家要务之所,诸多机密,还望诸位不要涉足。”   沈夫人为大家一一详尽后,遣家仆带领大家去往落脚的西园。   看来沈夫人是想等所有想要探查此事的人员聚齐之后,再开放前院,公布案情细节。   不过,含羞汀有诸多机密?   什么机密?   会不会跟沈穆英之死有关?   少涯派的弟子偷偷好奇;   不真楼的弟子悄悄打量;   楚梦也觉得这里似乎暗含玄机。   唯有宁远,听完沈夫人的话便侧起脑袋暗自沉思。   去往西园要路过一条蜿蜒的石子路。   两旁皆是四季常绿的灌木,延伸处还有大片大片的草坪。   这里布置的胜景,一点也不比自然景观差。   正这样想着,灌木丛中突然窜出一团浑身是毛的活物。   楚梦吓了一跳,连忙运功凌空而起。   待看清是一只兔子之后,方松口气落下。   顾笙见她起落的漂亮,靠过来扯扯她的衣袖道:“姑娘身形了得,不知是何门派?”   “没有门派。”   楚梦歪头想了想,答道。   “这么轻盈的身手居然没有门派。”   顾笙略带吃惊的感慨。   要知道,在江湖上没有门派,意味着无法系统的修习上乘武学。   只能靠自己的野路子摸索,就算偶得高人指点,也往往会因为过于破碎驳杂而难以大成。   在没有门派的情况下还能有如此功力,这位姑娘的天赋造诣定是极高。   顾笙连忙跟上楚梦的脚步,进一步道:“我叫顾笙,是不真楼的大师姐。”   “你叫什么名字呀?要不要考虑入我们不真楼?”   不仅武功造诣高,且肤白貌美,腰细腿长,很是符合不真楼的品味。   再加上师父近些年身子骨愈发不好,壮大门派亟需提上日程。   顾笙一脸严肃的考虑着,抿嘴认真的点了点头。   “我叫楚梦,不入门派。”   “呵。”   在旁听到此番对话的华焉傲气的冷笑了一声。   “想不到你们不真楼已经没落到需要到处乞讨弟子的地步了。”   “少涯派与你们并称真是耻辱。”   “关你什么事呀。”   顾笙闻言,回身瞪向华焉。   “你们少涯派又能好到哪里去?还不是要靠和沈家联姻来巩固根基。”   “也不知是哪个倒霉弟子被指婚。少涯派这样做,跟买卖弟子有什么区别?”   不真楼的姑娘向来嘴巴不饶人。   顾笙正等着华焉反击呢,只见华焉却突然一反常态,抿唇噤了声。   且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像乱麻一样变幻莫测。   顾笙怪哉。   她将脑袋凑到华焉跟前瞅了瞅,柳叶眉一弯恍然道:“那个倒霉蛋……不会就是你吧?”   华焉板起面庞拂袖而去。   “果然是你!”   顾笙忙跟上去捂着肚子乐的咯咯。 第3章 沈家诡迹   “正东头那间已被越捕头选下,这几日他虽不在,但房间须得为他留着。是以各位侠士可随意选择除此之外的其他房间,每个房间里面都有隔间,足够宽敞。”   家仆将众人带至西园后,指着面前的一排排屋宇如是道。   “我要位于正中的那间吧,那间出入没有台阶,木轮比较方便。”   自从进了沈家后就一直寡言沉思的宁远,率先开口。   “那我们少涯派就住西头第一间吧。”   江湖人士一向不喜与庙堂有所牵扯。   虽不知在沈家并未向官府报案的情况下,为何会有捕头接这种江湖悬赏的活计来此,但保持些距离总归是没错的。   华焉考虑过后,选定了厢房。   “那我们不真楼要西头第二间。”   顾笙连忙出声跟上。   整日板着脸一本正经的少涯首徒,居然就是和沈家联姻的弟子,这戏可太好看了。   所以说得住近点,这才能看的真切、热乎。   “我就顺着住第三间吧。”   楚梦对住处向来不挑拣,选定了便推门入房,准备稍事歇息。   宁远瞧着楚梦消失的身影,又瞧瞧自己选定的房间,估量了一下距离。   他略一思索,笑眯眯招呼长缨俯身附耳。   -----   几日后,傍晚。   经过连日休憩,大家逐渐开始着手查案的正事。   少涯派和不真楼弟子陆续出了厢房熟悉沈家环境。   楚梦不想凑热闹,一般都是待夜深人静了自己去探。   她伸手准备先把床铺理好。   没想到被褥一掀,几只老鼠赫然钻出在床上乱窜。   “呀——”   楚梦吓得手一抖,立马飞身撤出房间。   她眉头蹙成一个疙瘩,呆立在园中不知所措。   这房间,有老鼠,肯定不能再住了。   “楚姑娘,怎么了?”   正中间的厢房门猛地被推开,只见宁远转动木轮赶了过来。   “出什么事了吗?”   宁远乌黑晶亮的眸子里充满了关切。   “房里有老鼠。”   楚梦一脸愁容,杏眼都黯淡了。   “想是客房许久没人住了,这几日突然有了饭菜香,这才把这老鼠勾了出来。”   “不必怕,再换一间便是了。长缨正好有驱虫草药,我隔壁那间……”   不待宁远说完,楚梦点点头。   确实,有老鼠换一间就是了,江湖儿女,不应该畏手畏脚。   要是换一间还有……那便打死好了。   楚梦点点头。   “换一间吧。也没什么可怕的。”   想好了,楚梦就要往自己隔壁的房间走去。   “啊?”   宁远傻眼,这跟计划的不太一样啊。   换到楚梦隔壁那间,那和自己的厢房还是隔了一间。   距离怕是不够。   宁远暗道不妙。   此时身后的长缨突然怔怔开口。   “……真的不可怕吗?那些老鼠明明大的很。”   说到这里,他还忍不住皱眉打了个哆嗦。   楚梦闻言停下脚步,回身道:“你也见着了?”   “呃……”   长缨自知失言,连忙噤了声。   “是这样,长缨之前在房间放驱虫草药的时候,顺便在隔壁那间也放了些。”   “然后他发现隔壁的隔壁,里面居然也有好大的老鼠。”   说到此处,宁远夸张的比划了一个圈儿,然后抬手指向厢房。   宁远房间隔壁的隔壁?   楚梦快被绕晕了。   她顺着宁远抬手的方向望去,发现正是自己准备新换的那间。   一时间,楚梦又有些踟蹰了。   没想到那间竟也有老鼠。   “这样吧,反正之前长缨将我隔壁那间房也顺手放了些驱虫草药,不如直接住那间好了。”   宁远趁热打铁,并举起三根手指眨眼推荐道:“保管和我那间一样干干净净,没有老鼠。”   楚梦被他这副认真中略带滑稽的模样逗得有点乐。   “好。”   她一侧头应下了。   “就那间吧。”   楚梦搬到了宁远隔壁,二人相邻,只一墙之隔。   宁远得愿以偿,放下心来。   这位楚姑娘,笑起来可真好看,而且是带着些许清淡稚气的好看。   可惜……   宁远抬手挠了挠眉骨,移开视线。   可惜遇到了少爷啊。   长缨站在身后频频摇头,默默在心里煞有其事的感慨。   “发的什么呆?我说回房了。”   宁远回身,见长缨出神的傻站着,不知在瞎琢磨些啥。   重新回到房间后,长缨给宁远端上杯茶。   宁远接过茶提点他道:“你呀你,今日差点说漏了嘴。”   长缨自知自己有所纰漏,也不敢辩驳。   但心里又着实委屈。   “可是少爷,抓那些老鼠真的很可怕的,放的位置还不能糟蹋楚姑娘的东西,麻烦的很……这些天长缨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你还敢说?”   宁远扶额叹气:“那先前在窄巷口,我差点撞墙不也是你的疏忽?”   “是……也不是。”   “少爷,虽然当时忘记给你控绳是长缨的疏忽,但是撞墙这事真的冤枉。”   长缨重新挺起了胸膛。   “我已经飞身过去了,只不过楚姑娘更快一步罢了,不过即便没有她,小的也会将木轮拦住的。”   说到这里他又骄傲的补充一句:“老爷教给我的功夫可不是白练的,不然少爷这两年行走江湖,是靠谁的保护?”   “说你胖你还喘上了。”   宁远将桌上的瓜子捏起,手指一动,弹了长缨一个脑嘣儿。   “这几日交代你的另一件事办好了吗?”   “办好了。”   见宁远问起了正事,长缨朝门窗处紧了两眼。   然后俯身过来,小声道:“果然如少爷所料,楚姑娘的鸳鸯钺上,确实有蹑空草母种的气息。”   宁远敛眉点头。   “少爷,咱们运气真好。”   长缨似乎对这个发现也十分高兴。   他摸摸脑袋,给茶杯续上水继续道:“少爷,小的还有个问题一直想问。”   “说。”   宁远将得到的消息迅速整合起来,待心中的思量重新勾画妥善之后,复又放松下来。   不知这傻随从又要问什么。   他一面漫不经心的听着,一面随手摘下长缨的钱袋,将两枚金叶子放了进去。   “遇见楚姑娘时,你怎么知道她要来沈家?还有,你是怎么笃定楚姑娘怕老鼠的?”   “这还不简单。”   果然是个傻问题。   宁远将钱袋系好,放在长缨耳边晃了两晃道:“遇见楚姑娘时,她一身江湖人打扮,不仅功夫很好,而且交谈间目光一直关注着沈家门前的动向。”   “这么漂亮的姑娘走在街上既不流连脂粉摊贩,也不关注成衣门房,便说明她走那条街并非闲逛,而是另有目的。”   “那条街直通之处又只有沈家,所以一猜便知。”   长缨听着钱袋里铜钱和金叶子碰撞的声音佩服的点头。   “至于怕老鼠,你忘了当初她在来西园的路上被兔子吓到的情境了吗?”   “这说明她易受到这一类带毛乱窜之物的惊吓。”   “赌一把,也便八九不离十。”   “万一赌错了,那就另想法子呗。”   宁远眼一眨说的很是悠哉。   “好了,本少爷要歇着了。”   思量虽已妥当,但能不能谋成,还需谨慎经营。   边走边看吧。   宁远将钱袋子往长缨手里一放,伸个懒腰道:“本少爷的家当,收好了。”   长缨接过钱袋,感觉不对。   他连忙打开。   长缨霎时瞪大了双眼:“少爷,你的家当没了!”   长缨恨不得将脑袋钻进钱袋里去寻找。   “这是怎么变的?还能变回来吗?”   “这可是小的给你攒的娶媳妇儿的钱啊。”   “老爷交代过,要为少爷的未来尽心力。”   “光长得好看没用的,少爷。”   “你心思这么深,又有病。”   “爱算计,脾气还一般般。”   “再是个穷光蛋的话,你说哪家姑娘……”   “没完了是吧?”   宁远弹他个脑嘣儿打断了他无厘头的碎碎念。   瞧着长缨委屈的噤声和担忧的眼神,宁远不禁摇摇头。   这随从,真真儿是个傻的。   此行如此凶险,怎的老爹偏塞给自己这么个傻长缨。   -----   少涯派和不真楼探了沈家大院几天,除了了解了沈家后院的地形之外,其他的一无所获。   楚梦亦是。   只是摸清了沈家还住着大伯一家人,也就是沈穆英的哥哥和侄儿。   但因他们都和沈夫人等住在前院,是以也未曾得见。   这日,顾笙敲响了楚梦的房门。   “楚姑娘,要不要去街上转一转呀?”   顾笙期待的柳叶眉扬起。   这些日子大家互相之间都熟悉了不少。   “也好探查一下沈家外围的环境。”   楚梦本想拒绝,听到补充的这句,犹疑一下开了门:“好。”   顾笙乐的一跳。   在不真楼的时候,她最爱的就是去繁华的软梦街上闲逛。   只是碍于大师姐的身份,每次都只能自己悄悄的溜出去。   一个人逛街总是少了许多乐趣的。   这次有人陪了,倒要瞧瞧这落云城的街道有没有不真楼繁华。   然而,顾笙快乐的嘴角还没有维持多久,很快便不满的鼓了起来。   这次是有人陪了,可是也没想有这么多人陪呀。   她瞧瞧自己左边的华焉,再瞧瞧楚梦右边的宁远长缨,气鼓鼓将挂在手臂上的薄纱披帛甩的乱飞。   她不明白,为啥自从来了沈家,几乎每次行动都和这些人撞在一起。   居然连逛街也是。   这怎能不叫人郁闷。   “你这女子,当真是丝毫不知礼数。”   当顾笙甩起的披帛再次飘到华焉脸上的时候,华焉终于忍无可忍的开口了。   “圣人有云,女子走路,须得矩步引颈,束带矜庄,怎可如你这般随意跳踏。”   华焉用剑柄将披帛嫌弃的往顾笙腰间一送,飞速挪开眼睛道:“况且你们不真楼女子的穿着,实在不成体统!”   以熟悉地形为幌子的逛街变成了真的查探地形,本来顾笙就一肚子不乐。   听得华焉此番发言更是气的眉眼竖起:“我走路怎么了,我穿着怎么了?”   顾笙叉着腰逼向华焉:“我看你们少涯派才是些假正经的老古板,迂腐,冥顽!”   “女子如何穿衣走路,什么时候轮到你们这群臭男人来管了?”   “你们是独立完整可以掌控自己人生一切的个体,女子亦是!少在那儿瞧不起人了。”   顾笙越说越气。   不真楼作为江湖上少有的女子门派,从立派之初便遭遇了不少这种窝囊气。   好似其他什么门派——只要是男子立派的——就都可以居高临下的对不真楼指指点点一样。   不真楼要付出比其他门派更多七分的努力,才能被承认实力,才能在这偌大的江湖站稳脚跟。   “不走了不走了!”   顾笙索性直接摊牌。   “看地形看累了,接下来我要吃好吃的,玩好玩的。”   她朝四周张望了一下,指着旁边的面摊破罐破摔道:“我饿了,要吃面。”   她早就闻得这面摊香气四溢了,并且放眼望去,这是顾客最多的一家,一定好吃。   “好,吃面。”   顾笙话音还没落地,楚梦便拉起她的手,不由分说在面摊坐了下来。   “先吃点小菜。”   面摊每桌前有可免费挑选的小菜。   楚梦边盛小菜边想,顾笙这么生气,一定也有饿坏了的缘故。   她拿了筷子在衣袖上擦拭干净,递给顾笙认真道:“怪我,只顾着记地形,忘了饭时。”   楚梦的举动惹得顾笙心里暖和和的。   她瞅着楚梦忽闪忽闪的一双杏眼,竟觉得眼前这人认真的甚至都有些呆气了。   宁远瞧着楚梦笨拙又认真的模样,也挑了下眉。   顾笙忍不住扑哧一笑,接了筷子。   先前的烦闷也随之一扫而空。   看到顾笙真的发起飙来,华焉本是有些紧张的抿起了嘴角。   见顾笙重又眉眼弯弯,这才放松嘴角松了口气。   他自己也意识到,方才那些话好像说的过分了。   这些日子他没少在言语上惹的顾笙不悦。   但这次是顾笙最生气的一次。   回想刚才自己说的话,华焉微微蹙眉。   作为少涯派首徒,华焉自小便接受了传统的大家教育,经史子集无一不读。   又有弟子尊敬掌门疼爱,再加上少涯派女弟子并不多,且他也从未接触过,是以难免总是站在他所认知的视角一隅看待问题。   再想想顾笙反驳的话语,华焉继续沉思。   圣人的经史子集虽为经典,但确实也全为男子撰写。   这样想来,自己好像真的对一切现象都是从男子视角出发去评判的。   自己认知中女子该有的言行举止,也都是圣人笔下规定的。   似乎真的从没考虑到过到底什么是从女子本身出发该有的思想言行。   华焉本就是个聪慧的,突然之间意识到这些之后,他脑袋一阵混乱。   纷乱之中,不由得生出一丝愧疚之感。   因此在掌柜端上面来的时候,华焉主动接过面碗放在了顾笙面前。   因了人多,他们一行人只能和一个看起来五大三粗的莽汉坐在一桌。   只见这莽汉约莫三十来岁,将面吸的呼噜呼噜作响,吃的满头是汗。   楚梦打量一番,发现这莽汉并未有什么危险气息。   相反地,反而因为眉眼浓粗而显得十分憨厚。   于是便放下心来。   众人吃了几口面后,人群中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瞬间空气似乎也变得和之前有些不同。   好像原本松弛的一根弦被猛然间拉紧了一样。   这是……   “少爷,有杀气!”   长缨握住腰间短刀,谨慎的护在宁远面前。   “什么?杀气!”   还不待大家有所反应,旁边埋头吃面的莽汉忽的停下了动作。   只见他憨厚的神情收起,面色一霎变得铁青。   他提起身旁的重柄刀,脚在桌上猛地一踏,整个人像圆滚滚的长尾山雀一样弹射了出去。   他没吃完的那碗面在桌上秃噜噜打着璇儿,还没等停下来,这人已然消失在桌边。   众人惊呆。   华焉更是在惊呆之余多了一层恼怒。   因为那碗面里剩余的面条,全都被莽汉的蛮力震荡而起,挂在了离莽汉最近的华焉头上。   一袭白衣,一柄长剑,气宇轩昂,身若游龙。   这是华焉自进入江湖以来最为引以为傲的标志。   少涯派的首徒,永远都是腰杆挺直,如仙鹤般优雅骄傲的。   而如今,他的脑袋上挂满了面条。   甚至还有一根搭在了他的白玉簪上,顺着脑门垂到眼角,随风恣意晃荡,丝毫不懂主人的羞恼狼狈。   华焉涨红了脸,气的;   顾笙也涨红了脸,乐的。   “噗哈哈哈哈!”   “你,你可真是个名副其实的倒霉蛋!”   一桌子这么些人,其他人甚至连一滴面汤都没被沾上。   楚梦见状也忍不住弯了嘴角。   华焉脸色越来越差。   楚梦连忙出口安慰道:“没关系,有面条,也是好看的。”   说罢,还郑重的点了点头。   可她越是认真的说出这句话,场面越是好笑。   华焉这辈子不想再听到“面条”二字。   他又气又恼,忽地有种想哭的感觉。   楚梦见华焉窘迫非常,赶快抬起另一只衣袖对他道:“我帮你擦。”   “别——”   衣袖还未伸到华焉眼前,楚梦的手肘便被挡回去了。   她诧异的瞧着阻拦自己的宁远,解释道:“这只衣袖,是干净的。”   宁远拧了拧眉啼笑皆非。   楚梦以为他不信,有些着急起来:“真的,我每日换洗,不信你闻,有皂角香气。”   她很认真的蹙眉,将手腕伸到宁远鼻子前。   宁远拉下她的手腕。   可惜,他闻不到。   不过他还是佯装嗅了嗅鼻子,冲楚梦笑眯眯点头道:“很香,我信。”   他将楚梦的手腕放回到她身侧,开口道:“我是说,我来帮他擦。”   “少涯派尤为注重礼教之大防,楚姑娘动手,怕是不妥当。”   说罢,便伸手在华焉脸上擦将起来。   楚梦恍然点头:“是我考虑不周了。”   观华焉与顾笙斗气时的言行便可知,少涯派确实注重这些所谓传统。   自己虽心若无尘,可难免少涯派不会觉得唐突。   幸好宁远将自己拦下,不然岂不是鲁莽了首徒。   “多谢宁兄。”   思及此,楚梦蓦地郑重起身,向宁远抱拳道谢。   宁远挥着衣袖擦拭,俊俏的眉眼直蹙起。   这面条上既有油又有汤,说不定还沾上了莽汉的口水。   他很嫌弃。   “那人去哪儿了?”   华焉显然不需要别人帮忙,他拿开宁远的手,鹤袖一荡扫清了头上狼狈的挂面。   宁远顺势嗖的一下将手臂收回,松口气在长缨衣角上蹭了又蹭。   华焉已从刚才的窘境中缓了过来。   他咬牙握剑,一副要找莽汉战一场的模样。   “你这莽汉,有病吧!”   听得叫声,众人回过神来向莽汉消失的方向寻去。   只见几个着墨色华衫的男子正站立在人群中,其中一个正捂着脑袋对莽汉责骂。   而莽汉却一改先前的铁青脸庞,拖着厚大的身躯迷迷蒙蒙在人群中蹦蹦跳跳起来。   这几个人的墨色衣衫上大笔书着暗金色的行楷,细看来是句诗:宴罢又成空,魂迷春梦中。   难怪如此。   原来是空魂谷的弟子也来了。 第4章 沈家诡迹   空魂谷最善用迷药,看莽汉这样子,多半是中了迷药了。   华焉见到莽汉,拔剑就要向前,结果却被莽汉抢先一步。   他三蹦两蹦来到华焉面前,笑的憨傻兮兮的。   莽汉想要抱住华焉道:“大哥哥,陪人家一起玩嘛。”   华焉大惊失色。   这要是被抱住了,少涯派岂非颜面尽失?   他忙不迭的送剑回鞘凌空跃起。   “他这是怎么了?”   薛灵风听到询问,来到众人前抱了个拳道:“这莽汉是各位的朋友?不知何故要重击我师弟的脑袋呢?”   薛灵夙捂着脑袋疼的咧嘴:“是啊,他抽的什么疯!”   众人也答不出,面面相觑都摸不着头脑。   长缨嘀咕一声。   “就是碰巧一桌吃个面,我就喊了声‘有杀气’,他就像变了个人一样弹出去了。”   “杀气?”   薛灵风看看不远处的沈家,又打量了下众人,点点头了然。   “那我明白了。诸位应该是为探清沈穆英暴毙之事来到沈家的吧。”   见众人点头,薛灵风继续道:“我们也是,在下薛灵风,来自空魂谷,这位是我师弟,薛灵夙。”   楚梦一行人闻此也纷纷回礼。   双方互相认识后,宁远侧头问到:“薛兄方才说明白了,可是知道那莽汉是何人?”   薛灵风了然一笑,敲了敲手中迷骨扇道:“想必是来沈家助力查案的越捕头。”   “越捕头当年声名最盛之时,在凤阳城办的最后一件案子,便是剑气杀人案。”   “此案凶手每次杀人时,都会事先放出杀意挑衅官府。越捕头追查许久,最终这件案子还是没能从其手中勘破便被迫移交了上级。”   “所以这件事便成了他的心结,每每听到‘杀气’二字,便会瞬间丧失理智,不顾一切的‘捉凶’,也因此搅乱过不少场面,惹出过不少笑话,这才被调到落云城来。”   原来如此。   落云城身处江湖,纷争虽是不少,但只要不报案,便也只是江湖纷争而已。   调到此处当捕快,实际跟被闲置了一样。   难怪此人在江湖上逐渐淡出没了声音。   “这件事确实早有耳闻,却不知原来竟是越捕头的经历。”   顾笙听罢也想起了此则江湖旧闻,不由感慨。   凡有所相,皆是虚妄。   声名终究是身外事罢了。   当年名捕越关山也曾赫赫扬扬威震一时,可而今却没几个人认得出了。   薛灵风解释完,将手中扇面旋向越捕头。   扇骨一张一合之间,越捕头的憨傻模样便逐渐消失了。   空魂谷的迷骨扇果然名不虚传。   不消片刻,越捕头便恢复了正常。   他竖起浓眉,一拍脑袋疑惑道:“我这是怎么了?刚才不是在吃面吗?”   听得“吃面”二字,华焉立时挂脸。   他忍了忍怒气,旋身回了沈家。   众人忍俊不禁,也一同返回沈家。   -----   沈家张榜之日到了最后一天。   不管是为凑热闹也好,为萤火芝也好,为探案壮大名气也好。   总之所有对沈家之事感兴趣的侠士门派,有名气的如少涯派、不真楼、空魂谷,没名气的如斧刀门、大散关、五岳地,还有众多散仙等等,此时都已聚集沈家。   沈家也终于开放了前院,将一干人等引入了议事堂。   沈家前院竟比后院还要阔大,从后院穿过来,颇有些别有洞天之感。   “诸位。”   待大家坐定,堂上的沈夫人缓缓开口。   “我知大家都是为助力沈家而来,关于案情方面的线索,自今日起沈家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这位是沈家大伯,沈穆策。”   沈夫人开始介绍堂内的其他沈家人。   “这是他的儿子,也就是我的侄儿,沈桓。”   “其他的均为负责沈家起居出行等种种事宜的家仆与丫鬟。”   “沈家出事之时,他们均在府中。所以如若有查案需要,可以随时找他们为诸位提供当时线索。”   “不是说头颅复仇时沈家小姐也在现场吗?怎的今日不见?”   薛灵夙觉得沈家小姐是个案情关键人物,环望了一圈寻不着,遂应声发问。   “灵夙。”   薛灵风赶紧制止了师弟的找寻。   “沈家小姐病榻在卧,不便出面,我等自是知晓的。”   “是在下师弟出言鲁莽了。”   薛灵风替师弟向沈夫人陪了个礼。   “这也要赔礼?”   顾笙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这不是很正常的询问么。”   她小声嘀咕。   没想到这空魂谷居然也是个迂腐作派的。   华焉则在一旁连连点头,对薛灵风的作为很是赞赏。   “灵风兄说的对。”   华焉接过薛灵风的话头继续道:“沈姑娘一介弱女子,又已受了惊吓,实在不宜卷入这等血腥凶案中来。”   华焉虽与沈湘从未见过,但二人毕竟有长辈定下的婚约在身。   是以他觉得他有责任体贴、照顾沈湘。   “让沈姑娘静心养病更为妥当。如若确实有事相询,还应请家仆代为传达为好。”   听了此番话语,顾笙连连撇嘴摇头。   她不觉得这是体贴、照顾。   这看上去彷佛是怜惜沈家小姐,为她体贴着想,实际大大错谬。   自己的情郎死了,自己的爹也死了。   这种情况下仍拦着她不让她参与此事,觉得女子柔弱不应料理这些,实际是在内心深处把她当作了需要男子保护的菟丝花而已。   这反而是一种看轻。   对顾笙来说,这真真是极大的人格侮辱。   她不由得为沈小姐感到可怜。   可怜沈家小姐,刚没了情郎又没了爹。   现在居然还要嫁这么一个被教导的满脑子都是迂腐思想的小古板。   痛哉沈姑娘。   哀哉沈姑娘。   “既然如此,那便进入正题吧。”   沈夫人开口,向内堂示意。   顾笙拉回被扯远的思绪,凝神看向了内堂入口处。   只见沈穆英的尸体被抬了上来,放置在众人眼前。   即便尸体上盖着一层白布,仍能看出沈穆英魁梧的身姿。   众人屏息。   空气中有些兴奋的气息在弥漫,好似大家个个都摩拳擦掌准备揭开真相了。   “这是家夫沈穆英的遗体,一直以真气养护,妥善存于内堂。因此与刚发现时的状貌并无二致。”   “穆英死于半月前,尸体是从前院水井里发现的。”   “尸体打捞上来时,除了脑袋之外,他身上其他部位均完好无缺,没有任何损伤。”   “家主逝去,沈家惶乱。单凭沈家一家之力已难以辨别识清这背后的迷雾,所以请来诸位聚此查探,以便能够助力沈家汇集线索,擒贼追凶。”   沈夫人一向古井无波的声音里,此时也出现了些淡淡的起伏。   她稍微平复了一下,把案子正式交予众人。   “现在,诸位可在不妄动尸体的前提下,上前自行查探了。”   “我来!”   薛灵夙早已按捺不住。   听到可以查探,他一个箭步上前,扯开了盖在尸体上的白布。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纷纷跟向前去。   白布甫一掀开,薛灵夙便倒吸口气后退了两步。   只见沈穆英周身皮肤腐烂发紫,一只眼睛死死瞪着,彷佛目眦欲裂。   另一只眼睛……根本没有另一只眼睛。   因为他左边的半拉脑袋都不翼而飞了!   只剩些黄绿脑浆稀稀拉拉凝结在豁口处。   这情形着实血腥可怖。   见此状,少涯派急忙上前想看个真切。   不真楼也不甘示弱,探身向前。   两派争攘间,楚梦已寻得缝隙蹲在了尸体脑袋旁边。   宁远也停在了尸体腿边。   “难怪要召集江湖侠士助力查案,这一看就不可能是自杀,也不可能是暴病。”   众人纷纷发表见解。   “可是凶手为什么要砍掉他半拉脑袋呢?”   薛灵夙跟在薛灵风旁边,摸摸下巴疑问。   薛灵风一时也想不出个所以然。   这时楚梦沉声开了口。   只听她纠正道:“不是砍掉,是啃掉。”   “他左脑袋缺失的地方有圆形深孔,伤口周遭呈现不规则的撕裂状,有些地方还有轻微划伤痕,这些都是啃咬才能造成的。”   “被啃掉……”   众人皆是一惊。   少涯派的华之率先想起了先前听到的传闻。   他瞪大眼睛道:“难道……难道真的是头颅复仇?”   “华之。”   华焉厉声出言:“子不语怪力乱神。”   “这世上没有鬼。头颅复仇怎可信。”   被训的华之垂下脑袋,侧耳准备听听楚梦接下来怎么说。   “楚姑娘怎的知道这些?”   待楚梦讲完后,大家都不约而同的凑到尸体脑袋处瞧了两瞧,发现豁口处果然如其所言。   薛灵夙一下就感到佩服,遂而发问。   不过这个问题好像倒把楚梦难到了。   她蹙眉思索了好一会儿,歪头答道:“我也不知。”   “不愿说就算了!”   本来薛灵夙巴巴地等着她回答,见答如不答,便无甚好气的一挥手。   薛灵夙向来对探案追秘之事极感兴趣,也是缠磨了空魂谷谷主好久,才获得准许前来沈家的机会。   他心头最盼望的事便是寻着一个能带自己入门学此技能的好师父。   本指望着楚梦能说出一二,自己日后好去探寻,没想到结果令人失望。   “我真的不知。”   不愿见薛灵夙不悦,楚梦认真的望向他,想要解释。   然而还不待再度开口,薛灵夙便被人一把拉走了。   “薛兄你来瞧瞧,这是不是你们空魂谷的物什?”   宁远煞有介事的将薛灵夙拉到尸体脚边,指着尸体脚上的靴子问到。   “什么?空魂谷的物什?”   听得自己的门派和尸体扯上关系,薛灵夙立时弹起,瞪大眼睛支棱起耳朵。   “瞧哪里?怎么说?”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要是尸体上当真出现了空魂谷的物什,岂不是说明这命案跟空魂谷有关?岂不是空魂谷弟子一下子就要由探事人变成嫌疑人了?   这可了不得!   薛灵夙这样想着,打起十二分精神向宁远所指的靴子望去。   “我记得你们空魂谷的衣衫鞋帽都是用这种暗金色晶墨来书上行楷的。”   宁远一本正经道:“你看沈穆英脚上的革靴,这上面的花纹不就是暗金色墨绘的么?”   薛灵夙擦擦眼俯身一瞧,松了口气起身道:“嗨呀我说宁兄,这可不能乱认。”   “首先,我们空魂谷的衣衫鞋帽向来只题字,不画花纹。”   “其次,刚才宁兄也说了,我们空魂谷用的是暗金色晶墨,这革靴虽也是暗金色墨绘,可它不是晶墨啊,它只是普通的徽墨而已,哪是我们空魂谷的物什。”   “是嘛,原来如此。”   “看来是在下眼拙了,抱歉抱歉。”   宁远眨眨眼,连连致歉。   “无妨。”   薛灵夙越说越有点小骄傲,还伸手在革靴花纹处戳了一戳。   “你瞧,手感都完全不同嘛,不是一码事,不是一码事。”   薛灵夙撇着嘴,扬起脑袋连连摆手。   “灵夙!”   薛灵风见薛灵夙碰了尸体,连忙提醒制止道:“不可妄动。”   沈夫人还在上面瞧着呢。   薛灵夙赶忙噤了声。   宁远也凝眉噤了声。   他盯着刚才薛灵夙戳过的革靴,发现了一丝不对。   这样隔空看,革靴下面确实是一双脚的形状。   但刚刚革靴被戳了一戳之后,虽只有一霎,但他看到了。   革靴是直接凹陷下去的。   这说明革靴里面根本空无一物。   可沈夫人方才又说尸体其他部位是完好无缺的。   宁远疑惑。   是有人刻意隐瞒,还是哪里出了差错?   沈夫人顾惜亡夫遗体,只准大家查看,不准上手。   如若此时在众人面前提出卷裤脱靴这等事,想必她也是不会应允的。   宁远想,看来得悄悄寻个机会,将这革靴脱下来仔细瞧瞧,才好弄清到底什么情况。   “楚姑娘,还看出别的了吗?”   一时间大家都无话,华之忍不住发问。   “尸体被冷水泡过,所以延缓了腐烂,整体呈现出紫红色尸斑。”   “眼不能闭,不是怨恨极大,便是死前中毒。”   楚梦细细观察分析着。   “但现在还不能确定具体是什么。”   “其他的我看不出了。”   楚梦摇头。   “他死前应该还用过铁英掌。”   一直埋头探尸,被众人完全忽略的越捕头此时接过楚梦的话,出声补充。   “他的手掌除了呈紫红色之外,还肿胀过大,且关节处显出粗黑。这是用过铁英掌的迹象。”   “中了铁英掌之人,若不是当场毙命,胸口处也定然会有乌黑印记,半年难消。”   华焉对铁英掌略有了解,适时开口。   “那若是能找到中掌之人,追凶范围岂非缩小许多?”   顾笙抓住了要点。   众人点头认同,默默记下。   “其他的目前我也看不出什么了。”   毕竟尸体只能看,不能碰。   饶是越捕头探尸经验再丰富,也难为无米之炊。   看来再看下去也不会发现更多了。   楚梦起身。   然而由于蹲的太久,她脑袋一阵眩晕,两眼前黑了一瞬。   就这一瞬,她脑海里好像闪过了一个黑黢黢的灵堂。   “没事吧?”   顾笙赶忙上前扶了她一把。   “没事。”   楚梦朝顾笙一笑道了谢。   但很快又敛起眉。   那个灵堂……是什么?   围着尸体的众人渐渐散开,大家明白,在尸体上的收获暂时就这些了。   至于接下来要怎么查探,从哪里入手开始查探,就看各门各派各展神通了。 第5章 沈家诡迹   “大哥,我们快走。”   一出议事堂,薛灵夙便神秘兮兮的扯着薛灵风的衣袖,压低声音往前走。   “去哪?”   薛灵风被他搞得有点摸不着头脑。   “先别问了,快跟我走,我们要赶在最前面。”   薛灵夙风风火火,拉着薛灵风就往沈家前院的侧厅赶去。   那儿是家仆丫鬟居住的地方。   “证人是最重要的。”   薛灵夙边走边很是那么回事的解释:“我们要在他们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先拿下关键证人。”   薛灵夙为自己的机智感到自豪,忍不住得意起来。   “等我们过去,先审家仆,然后再安排丫鬟去沈家小姐那儿通传,拜托她写下当时头颅复仇的相关始末情形,这样我们空魂谷就能率先拿到第一手线索了。”   “谷主不是常说么,查案当勉励,线索不待人,所以得趁早得赶快。”   “谷主说的是修习当勉励,岁月不待人吧?”   薛灵风被拽着越走越快,索性一甩衣袖停了下来。   “大哥,你怎么停下了?”   薛灵夙着急。   “他们要追上来了!”   “你看他们追上来了吗?”   薛灵风无语,抬起扇子往身后一指。   “……诶?”   薛灵夙往后一瞧,傻眼。   只见除了空魂谷,四处散开的其他派别无一往他们这个方向行进。   楚梦、宁远等人更是往相反的方向去了。   薛灵夙挠头。   “他们去哪儿?”   他盯紧了楚梦。   这个姑娘,是有点子技能在身上的。   ------   “这便是尸体打捞上来的那口井吗?”   宁远在井栏转了一圈。   “正是。”   沈家大伯沈穆策回道:“家兄的遗体正是在此发现的。”   “这么大个人掉落井中,必会发出很大声响,沈伯父当时有没有留意到?”   这口井位于沈穆策居住的院落内,就夹在沈穆策卧房和书房之间的石子路上。   按沈穆策所说,事发那几日他一直在院内练功,那便应该有所察觉才对。   “唉。”   沈穆策神色沉重的叹气。   “当时确实听到了落水的声音。”   沈穆策道。   “那日,我原本在书房研究铁英掌掌法,犬子沈桓带来大哥手信,说要我速去讯厅,有要事相商。我便和犬子急急赶去。”   “迈出院门后,隐约听得‘扑通’一声。”   “我本欲折返,但听得家仆叫嚷,说是后厨待宰的临高猪跳进井里了。”   “因为沈家与少涯派联姻在即,府中确实备养了许多家禽走兽,为宴请宾客做准备。”   “所以我便没有多想,直接赶去了讯厅。”   “谁承想我和犬子在讯厅等了一天,都未见大哥出现。”   “两日后,我们才在井里发现了他。但那时他已经……”   说到此处,沈穆策摇头悔恨。   “若是我当时折返回去,说不定大哥还能有一线生机。”   “令郎沈公子的手信,是沈穆英亲自给他的吗?”   宁远听完,觉得这其中疑点颇多。   “是的。”   “犬子一直随侍在大哥左右,事情发生后我也问过他多次,他确实是亲眼看着大哥写下手信并交予他的。”   沈穆策明白众人的疑虑。   “当日叫嚷的家仆,这半月沈家也派人去四处寻找了。”   这些疑虑的地方,在事件发生之后,沈穆策也做了追查。   “但由于事发后沈家丫鬟家仆离开的太多,留下的这些当日都不在我院中,离开的那些至今还在一一追查中。”   沈穆策挥手,示意家仆呈上册子。   “这是那些丫鬟家仆的名册,上面已经整理出了他们的籍贯故乡。”   “一般丫鬟家仆在离开后,都会选择返回自己的家乡待一段时日。所以沈家先查了这方面,但因人数众多,至今还未收到探子回信。”   宁远等人点头凝思。   看来明面上的疑点,沈家该查的确实都查了。   恐怕此事需要揪出隐藏起来的疑点,并把它解开才行。   “去讯厅看看吧。”   楚梦开口。   时隔半月,栏井中又是直通地下河道的活水,这儿怕是查不出细迹了。   讯厅位于沈家前院右后方。   由重檐九脊顶筑成,青瓦盖顶,巍然而立。   厅前并有若干石柱,每根石柱上都雕刻着猛兽,威严深沉。   光是外观,就足以给人强大的压迫感。   楚梦瞧着讯厅里面的种种刑兵器具,暗自感慨。   沈家处理要务的狠戾手段,怕都是在此施展。   “自从在此处决了安秀廷之后,大哥就将讯厅封了。”   “头颅复仇搞得人心惶惶,大哥觉得事有蹊跷,便嘱咐所有人不许来讯厅,一切都维持着处决安秀廷那晚的状貌。”   沈穆策继续道:“所以那日大哥传信叫我到讯厅,我才那么急急忙忙。”   “定是有要事,不然大哥不会定在已经封了的讯厅会面。”   “我和犬子那日到了讯厅,也不敢妄动其中事物,只是在厅前檀木椅上坐等了一天。”   “终于赶上了!”   众人正凝神倾听之际,突然一个响亮的声音直穿讯厅。   “你们有了什么发现了?”   只见薛灵夙气喘吁吁的急急小跑过来。   他一路追到栏井,又追到讯厅。   “楚姑娘?”   薛灵夙左瞧瞧右瞧瞧,最后锁定了楚梦询问。   “目前还没有。”   楚梦抬眼望向他,侧了下脑袋。   “那就好那就好。”   薛灵夙松了口气。   “那大家一起查探吧。”   薛灵夙满意的点点头。   楚梦依旧直直的瞧着他,脑袋微侧,蹙起眉。   薛灵夙被她俏丽的杏眼盯的有点飘飘然。   他整整衣襟,清清嗓。   薛灵夙昂首挺胸道:“虽然本公子俊逸非常,但还是劝楚姑娘不要沉溺于我的美色。”   “我可是正经人。”   楚梦闻言睁大了眼睛。   “本公子就像一阵潇洒的风,除非我主动停下脚步,不然没有人能抓得住我的影子。”   薛灵夙说着,陶醉的抚了下头发。   他此刻的自我感觉好极了。   “薛公子。”   楚梦吸了口气,终于忍不住直言道:“你踩到我的脚了。”   “啊?”   薛灵夙跑偏的思绪被拉回,他提起衣摆低头一瞧。   “呀,真的。”   薛灵夙像个大马猴一样,赶忙跳起移了脚。   楚梦的目光仍旧没有从薛灵夙面上移开。   只见她紧盯着薛灵夙,认真思考着什么。   “楚姑娘?”   薛灵夙伸手在楚梦眼前晃了晃。   只听得楚梦像思考出了结果一样。   眨着眼睛认真的对着薛灵夙出言道:“你没有俊逸非常。”   薛灵夙的手掌僵滞在半空。   众人静了一瞬,忍不住乐笑出声。   楚梦很真诚的冲薛灵夙点点头。   行走江湖最怕的就是对自己有认知错误。   这在关键时刻是可以要人命的。   所以,要帮他。   “得。”   薛灵夙嘴角一垮,认命的摆手。   “楚姑娘也别埋汰我了,我帮你把鞋擦干净就是了。”   他从薛灵风怀中抽出一方巾帕,垂丧着脑袋蹲下准备帮楚梦擦鞋。   楚梦连忙后退,身体碰到了一张方桌。   “咦?”   “这桌子底下怎么有个酒壶?”   薛灵夙蹲着身子追上,发现不对。   他将巾帕一扔,趴在地上朝方桌深处张望。   “哎——”   沈穆策刚要提醒他别乱动,他已伸手将酒壶掏了出来。   薛灵夙眯眼朝壶嘴里面瞧了瞧,又将壶口朝下倒了倒。   “啥也没有。”   众人看向沈穆策。   “这定是那日处决安秀廷时,用以装风桥酒的酒壶。”   沈穆策应声解答大家的疑惑,并将沈家用刑前需以风桥酒染刀的习俗告知。   “没想到竟滚落到了如此隐蔽的地方。”   “再找找,说不定还有其他线索。”   薛灵夙来了劲头,开始在讯厅翻了起来。   为了保存线索以便查清真相,事发后讯厅里的东西一直就没有动过。   现在大家在此翻来找去,沈穆策也是左右为难。   拦吧,人家都是来帮忙查案的,保护线索就是为的这一天;   不拦吧,眼瞅着讯厅被翻的乱七八糟,若是这群人查不出,以后这被翻乱的讯厅也就没有任何线索价值了。   沈穆策急的欲言又止直挠头。   “啥也没有啊。”   奋力翻了好一通,薛灵夙叉腰吹开凌乱在眼前的头发。   “就只这一个酒壶。”   他泄气。   宁远接过酒壶,细细打量。   酒壶普普通通,除了在壶底刻着一个沈字以外,与市面上其他酒壶并无不同。   壶里的酒也早都流尽了。   宁远拿起酒壶在壶口处闻了闻。   自然是什么都闻不出的。   “灵风兄,你闻闻这酒壶有没有什么异常?”   宁远闻不出,只好求助外援。   空魂谷以善用迷药闻名。   他们天天接触各种香药毒粉,嗅觉自然比一般江湖人士灵敏的多。   薛灵风闻了闻,收起扇骨摇头:“并无异常。”   自从查探完沈穆英的尸体后,众人都确信,沈穆英之死定与安秀廷的头颅复仇事件脱不了干系。   凶手大费周章的将沈穆英半拉脑袋啃掉,估计就是为了要做实头颅复仇的谣言。   所以追查沈穆英之死与调查安秀廷事件须得同时进行。   “当日砍掉安秀廷脑袋的弯刀可还在?”   “不在。”   沈穆策回答宁远道:“事发后大哥一直对安秀廷事件讳莫如深,许是被他收起来了。”   “但我们也不知被收在何处。”   这段时间讯厅也没有别人来过,不是沈穆策父子的话,便只能是沈穆英。   “这案子线头众多,好似一团乱麻。我们沈家也是查了许久都无头绪,这才召集诸位帮忙。”   见众人陷入困境。   沈穆策擦擦汗,打圆场道:“诸位也不必急于这一时。眼看就到膳时了,先歇息片刻吧。”   ------   “楚姑娘!”   回了后院,只见顾笙蹦跶着过来了。   薄纱绫罗飘飘摇摇,待落下后,方才发现她身后还跟着华焉。   “好香啊。”   薛灵夙皱眉扇扇鼻子。   “熏死了熏死了。”   他嫌弃的后退一步,拉了薛灵风道:“大哥,我们先回房吧。”   不真楼也喜欢用香粉,是以每个姑娘走起路来都香气飘飘如梦似幻的。   只不过这种香气是淡雅的脂粉清香,显然和空魂谷喜欢的虫草药香不对付。   嗅觉太灵敏也不是什么好事。   薛灵夙边进房边揉揉鼻子。   遇到不喜欢的气味,遭罪程度比旁人更深。   “你们有查到什么吗?”   顾笙发问。   楚梦点点头,又摇摇头。   “只是一些碎片,拼不起来。”   “什么碎片?一会儿你给我讲讲呗。”   顾笙抱起楚梦的胳膊摇了摇。   同时还把她往自己身侧拉了拉,防备的瞅了眼华焉。   这次,不真楼一定要赢少涯派。   “二位可是去了含羞汀?”   宁远打量了下顾笙和华焉,突然开口。   顾笙的手臂不动了。   华焉也明显一怔。   “宁兄怎么知道?”   华焉有些不自在的抚下佩剑。   沈夫人明明强调过,含羞汀是禁地,不许众人进入。   但他还是悄悄潜进去了。   虽然最终目的仍是为了帮助沈家,但这确实有违道义。   不过华焉觉得既然做了,就得磊落承认。   “我们确实去了。”   收起不自在,华焉转而坦然承认。   不过他和顾笙二人不是一起去的,只不过是凑巧碰上了。   “对啊,你是怎么知道的?”   顾笙也问了一遍。   “你们不是一直留在前院么。”   顾笙奇怪。   “其实我不知道。”   宁远笑道。   “只是方才查探案发现场的时候,见二位不在,就随便猜猜或许你们是去了含羞汀。”   “刚才又见到二位过来的方向,虽多了分确定,但也没有十分确定。”   “直到刚才我出言相询,看到二位神色,这才十分确定了。”   “所以我也是刚刚知道而已。”   宁远摊手。   “……你诈我们?”   顾笙瞪起眼睛,拧眉。   “不敢不敢。”   “是二位少侠心性纯正,才被在下窥得痕迹。”   “说起来,还是在下鄙俗冒犯了。”   宁远拱手,清亮的眼眸无辜圆起,看起来很是真诚。   “这确实。”   众人还未答话,只见宁远身后的长缨重重点头。   长缨似对少爷的这番自我评价表示出极大认可。   宁远回头睨他。   长缨连忙捂嘴。   “不过少爷,为什么他俩没去案发现场,你就猜到是去了含羞汀啊?”   长缨赶忙转移话题,凑过脑袋来疑惑的发问。   宁远嫌弃的将他脑袋推开,道:“因为这是最好的时机。”   “平日这园子里全是江湖客,一言一行都有人盯着。”   “而今日在前院看过尸体后,想必所有人都会留在前院探查。也只有这个时候,后院才会空虚下来。”   “想要一探沈家后院秘地而又不被发现,便没有比这更好的时机了。”   “正所谓反其道而行之。”   顾笙听罢,重新打量了下宁远。   可以啊这小子。   本以为这瘸腿病秧天天跟在楚梦身后,只是个长得好看想要抱强者大腿的草包罢了。   没想到确实有几分脑子。   “不知道二位可有在含羞汀探查到什么?”   楚梦将话题拉回案件本身。 第6章 沈家诡迹   顾笙和华焉齐齐摇头。   华焉道:“含羞汀确实是沈家的藏典阁,共上下三层。”   “我探了最顶那层,全是收藏的沈家家谱排位,无甚机关枢窍。”   “我探的第二层,里面几个书架,上面摆放的都是些古玩字画珍宝珠饰,也没有任何稀奇古怪之处。”   顾笙也道:“东西我也都拿起来看过了,墙也敲了,确实什么异样都没有。”   “不过,我们都没有探第一层。”   华焉点头:“是的,因为当时沈桓突然出现了。”   “沈桓?”   楚梦想,难怪刚才他在前院消失了。   “这也不奇怪。”   “依现在沈家的状况,确实需要这个侄儿帮忙打理事务。”   “再加上现下沈夫人准许大家在沈家任意调查,沈桓加紧府内巡防也是自然。”   案子要查,沈家的机密当然也要保护好。   宁远道。   “宁兄说的对,沈桓确实是去加紧巡防的。”   华焉继续道:“他在含羞汀多加了道防护,并且嘱咐从今日起,每层至少要找三个家仆日夜看护。”   宁远早就料到含羞汀不会有什么线索。   他伸个懒腰,吩咐长缨:“本少爷又饿又累,要回房了。”   长缨推起木轮,宁远却又停下。   “楚姑娘,一起呀?”   他回头笑眯眯叫楚梦。   “要不,我们今晚……”   顾笙寻思了寻思,拉着楚梦的手凑在她耳边刚要讲话,就听得宁远开开心心的招呼楚梦。   回房就回房,叫什么楚姑娘!   看到楚梦傻兮兮的跟了过去,顾笙气的直跺脚。   那还能找谁呢?   顾笙咬起唇角发愁。   自己去算了。   “你是不是今晚又想去探含羞汀?”   华焉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出言询问。   “我劝你还是别,沈桓刚给含羞汀加了防护,不会如今日这般容易了。”   况且你还是一介女流。   华焉脑子里忽地又蹦出这句话。   不过他使劲抿唇,把这句咽回去了。   “难道你不想去吗?”   顾笙反问。   “还剩一层谁都没探过呀。”   “你就不好奇,不心痒?”   顾笙追问。   “我当然不。”   华焉挺胸昂头,执起佩剑大步流星的准备回房。   “逆势而行是莽夫所为,我劝你还是想清楚。”   华焉头也不回,义正词严道:“我们少涯派才不会做你这般无脑的举动。”   “莽夫?无脑?”   顾笙瞧他那副一本正经的神气模样就来气。   她竖起柳眉,刚要跟上前去争辩,便被“嘭”的一声关在了门外。   -----   是夜,西园。   皎洁的月光在云层里时隐时现,细细的月牙旁边挂着几颗星星,一闪一闪的彷佛在放哨。   顾笙换上一身夜行衣,蹑手蹑脚出了门。   含羞汀外黑咕隆咚的,大门果然紧紧闭着。   顾笙刚想试下能不能像白日那般推开,便眼尖的发现门檐上挂了一圈细小的铃铛。   虽然十分隐蔽,但还是被她捕捉到了。   顾笙连忙收手。   一旦推门,铃声必然响起。   到时候被沈家人抓住可就惨了。   万一被赶出沈家,那师父的萤火芝就更没戏了。   顾笙移身到窗口,从怀里摸索出一枚衿佩。   关键时刻,实在不行,只能用它挡挡了。   然而她小心翼翼的移到窗口之后,顾笙傻了眼。   本以为窗口也会困难重重,没成想棂窗竟然大开着。   好像知道有人会来,在等人进去一样。   顾笙反而犹豫住了。   不会是陷阱吧?   请君入瓮?   然后瓮中捉鳖?   正琢磨间,忽听得一个压低的声音嘲讽道:“哼,鼠鼷豆丁。”   顾笙一怔,继而眉毛竖起。   胆小如鼠,胆小如鼷,胆小如豆,胆小如丁。   竟骂我胆小?   顾笙可忍不了这种挑衅,不假思索便翻身进了窗棂。   待落定仔细一搜寻,见出声之人果然是华焉。   只见他仍旧一袭白衣,手握佩剑站在透射到屋内的月光下。   “你连衣服也不换?”   顾笙啧啧拧眉,这白晃晃的也太招眼了吧。   “有什么可换的。”   华焉倒是坦荡。   “会被发现就会被发现,不会被发现便不会被发现。和衣衫有何关系。”   说罢,他上下瞧瞧顾笙。   “你为何要换夜行衣?”   “你手里……”   华焉打量一番,不可思议的瞪大眼睛。   顾笙连忙将手上的衿佩藏到身后。   “我手里是命运的掌纹。”   顾笙一本正经的摊开另一只手。   “你为何要拿我的衿佩?”   华焉没那么好糊弄,推开她伸到自己眼前的手掌,质问。   “你来了多久了,有什么发现吗?”   顾笙索性将双手往身后一背,探着脑袋四处张望,岔开话题。   华焉瞧她顾左右而言他的心虚模样,略一思索,随即明了。   “你是想着,如若被发现,便扔下衿佩逃脱。”   “好让沈家人以为夜探禁地的是我。”   “所以你才竖起头发换了夜行衣,以便伪装。”   “是也不是?”   思路一通,华焉气不打一处来。   见顾笙抬头望顶,不说话默认,华焉气血涌上心头。   “你……无耻!”   华焉显然十分看不惯这种行为。   “唉,确实。”   “人老了都会无齿的,我只是早了点。”   顾笙故作痛心的点头。   她的计划的确是这样的。   一来含羞汀加紧了防护,此番一个人夜探定然凶险,要做好被发现的准备;   二来华焉毕竟是沈家准女婿,沈家怎样也不会与他太过为难。   再加上少涯派首徒在江湖上一向以刚正不阿浩然堂堂闻名。   这事即便传出去,又有谁会信呀——虽然他真的来夜探了——因此名声也不会受损。   这便是顾笙之前的思量。   拿华焉做金蝉脱壳的挡箭牌是最合适不过的了,完全可以达成没有人受伤的世界。   但是计划赶不上变化,谁料到他居然自己真来了呢?   “你不是说,莽夫才来、无脑才来吗?那你怎的来了?”   思及此,顾笙故意拿出华焉晌午时说过的话噎他。   “……哼。”   沉默一会儿,华焉转身走向黑处。   “少涯派从不与无耻之徒论短长。”   他借暗影掩了掩脸上的微窘。   他确实好奇,确实心痒,确实没忍住来了。   顾笙见话题成功转移,也松口气走进暗影里。   嘴仗结束,两人倒是很有默契的一左一右,分开查探这一层。   借着若隐若现的月光,顾笙发现这一层收藏的全是沈家历代武功心法、招式秘笈。   难怪沈家说含羞汀是秘地要谨慎看护了。   一层是祖宗;   一层是家产;   一层是用以在江湖上立命的本门功法。   此三者确实是沈家的命脉。   但和命案实在是相去甚远难以关联啊。   顾笙拿起架上最后一本《般若静心录》,失望的翻了翻。   一枚残缺的金色锆片掉了出来。   顾笙赶忙出手接住,阻止它落地发出声音。   “今夜无事吧?”   此时门外传来了沈桓问询的声音。   顾笙屏息,冲华焉指指窗棂。   华焉点头,脚尖微触,如雪鹤般轻巧翻出窗外。   “回公子,无事。”   “那便好。”   “晌午我将小妹的册子落在了厅里,开门,我去取一下。”   沈桓此番前来是来替沈家小姐取东西的。   叮叮当当的铃声响起,顾笙瞅准机会,也旋个身落到了窗边。   她翻身出来,轻轻将窗户关上,拉起华焉就要走。   “不急。”   华焉略一使劲,把她扯了回来。   顾笙拼命向他使眼色。   二人左侧,正齐齐走来三个家仆。   华焉仍是不急。   只见他拔出腰间的鹤翎剑,朝窗棂上方灵巧一挥,几串细小的铃铛便纷纷从棂檐上坠了下来。   顾笙下意识的想甩出披帛制止铃铛响动,手臂一空才想起自己今夜换了束口夜行衣,没有披帛绫纱。   正着急间,只见华焉自若的翻飞手掌,鹤翎剑在空中虚虚实实的挽了个剑花,所有铃铛霎时都安稳不动了。   “走。”   这时他才收了剑,拉着顾笙凌空离开。   这小子使剑时意气飞扬,神采风发,和平日那副死气沉沉老古板的首徒模样居然完全不同。   而且竟能连剑光剑气都控制的如此自如。   顾笙着实吃了一惊。   按理说,在月下拔剑,不可能掩掉剑光,舞动剑招的时候,更不可能消释所有剑气。   但华焉竟能两者兼而为之。   难怪这小古板天天那么骄傲自恃了。   “你查到什么没有?”   待二人落地西园,华焉出声询问。   “没有,就只是些沈家秘笈而已。”   顾笙难掩失望。   “我这边也是。”   华焉显然也是如此。   “回去吧。看来沈家命案和含羞汀所藏并没有太多关系。”   顾笙想回去好好洗洗。   这一惊一乍的,身上都出汗了。   “嗯。”   华焉应了声,也准备回房。   突然,他又想到什么似的站定。   华焉转头,大步来到顾笙跟前,一脸的严肃。   “怎么,你见鬼了?”   顾笙被他突变的脸色吓了一跳,没好气问道。   “子不语怪力乱神。”   华焉皱眉,忍不住答她这句话。   顾笙无语望苍天。   “好好好,子不语,是我语行了吧?”   “你到底什么事?”   顾笙伸出两根手指,把华焉靠近的胸膛往后推了推。   这古板的脸庞,严肃的神情,果然又恢复了往日那般惹人厌的样子。   “今日在含羞汀翻看的所有沈家秘笈,不可有半句泄漏。”   华焉肃穆嘱咐。   “我倒是想泄漏。”   顾笙当什么事呢。   “就匆匆翻那么两下,谁能记得住呀?”   她感到很离谱。   “……我能。”   沉了半晌,华焉如实回答。   “嚯。”   顾笙无语望天。   说他骄傲他还真就骄傲给人看了。   “行行行,你能。”   顾笙摆手:“所以你应该嘱咐的是你自己,是你自己不要把沈家秘笈泄漏出去,好吗?”   顾笙指指自己,又指指华焉,提醒他搞清楚主次。   “我定然不会泄漏。”   华焉答的笃定。   “……也对。”   顾笙眼珠一转,像是想到了什么。   只见她嘿嘿一笑,上前拍了拍华焉的肩膀,搭住道:“我懂,你早晚也是沈家的人嘛。”   “对吧?小倒霉蛋。”   顾笙快乐的揶揄。   果然华焉立马噤声黑了脸。   他抬手打掉顾笙大咧咧的手掌,一言不发转身回房了。   顾笙在原地痛快偷乐。   -----   “这么说,含羞汀确实和命案没什么关系了?”   “是啊,里面甚至连个能拿的线索都没有。”   顾笙把玩着薄纱披帛,垂头托腮。   “除了这枚锆片。”   昨日逃的急忙,竟将书册中掉落的金色锆片带出来。   “这锆片和命案有关系吗?”   楚梦接过瞧了瞧,瞧不出个所以然。   “不知道呢。”   “反正忙活了大半夜,什么发现都没有。”   早上家仆给各房送香果,顾笙便跟着一起来了楚梦房间闲聊。   “你今日还要去前院探查吗?”   见楚梦一副要出门的样子,顾笙一面将残片放回腰间一面询问。   “今日不去。”   楚梦蹙眉。   她一大早便听得房顶上瓦砾清脆,好似一团又一团的大雁踏云飞过似的。   各路侠士都想抢个先,今日的前院定是人潮非常。   “今日就在后院转转。”   “也是。毕竟你们昨日在前院也待了不少时候。”   “不过今日我得去前院瞧瞧了。”   顾笙拿了颗她垂涎已久的枇杷果起身。   “别吃,酸的。”   楚梦见状,出言相阻。   她吸口气皱起脸,彷佛刚才的酸涩感觉又袭上齿边。   两人相继出了房间。   天气不错。   走在去前院的路上,顾笙抬头感受了下春末阳光。   随着阳光照耀,她腰间薄纱一闪一闪透着淡淡金色的光芒。   春末的日头已有些晒人。   顾笙将裙边向上挽了挽,露出小腿脚踝透气。   她再次拿出腰间的那枚金色残片,有些犯愁的举起瞧瞧。   薄薄的,外表光滑,微透着的金光像剑芒一样,在残片周遭形成一层朦胧的细凌。   像是片精致的牙黎。   可是怎么把它还回去呢? 第7章 沈家诡迹   而且把含羞汀翻了个底朝天,也只是意外得了这枚残片而已。   这东西会和命案有关吗?   顾笙正思索间,忽见不远处走来了沈桓。   她眼珠一转,登时想到一个一石二鸟之计。   “沈公子。”   顾笙清清嗓,三两步上前拦住了沈桓。   “顾女侠。”   沈桓有礼的抱了个拳。   “沈公子有礼。”   顾笙回礼,展开了掌心道:“昨日我路过含羞汀,在汀前的小路上捡到了这个。”   她将手掌伸到沈桓面前,同时细细打量着他的神色。   这个沈家公子,据说是个饱读诗书的书客。   “毕竟是在沈家捡到的物什,圣人有云:非己之益,纤毫勿取。”   “今日正巧遇到了沈公子,想着须得将此物归还。”   顾笙投其所好,做出一副遵大体讲道义的浩然模样。   不过另一方面她在心里狂吐自己舌头。   圣人之言都能扯出来。   自己定是平日里被华焉这个老古板熏染的见了鬼。   顾笙努力将笑容笑的真诚。   “顾女侠大义。”   沈桓回着,探手拿起那枚残片。   “像是屈佚草形状的牙黎。”   沈桓正反面端详了片刻,缓缓开口。   “但这并非沈家物什。”   沈桓确定道:“或许是哪位江湖侠士遗落的也未可知。”   他将残片放回顾笙掌心。   “顾女侠可再去别处问问。”   “多谢沈公子。”   不可能是其他江湖侠士遗落的,因为这可是在沈家秘笈里翻出来的。   不过看到沈桓的神情,顾笙放下了心。   沈桓不认识此物,说明他不知道此物出自含羞汀,那么便不用再费心想着怎么把它放回去了。   沈桓不重视此物,说明这东西当真只是个不起眼的琐物罢了,便也不用费心在这残片上猜想是不是和案情有关了。   不过。   顾笙甩了甩残片,这东西自己拿着也是无用啊。   好看倒是挺好看的,制成簪子定可夺目。   顾笙正琢磨着,忽听得远处有不真楼的弟子叫她。   “师姐师姐,你怎的在这儿?”   瞧见自家大师姐站立在园中彷佛正无所事事,顾筝纵绫踏了过来。   “我们正要去湖边练功。”   顾筝向后招招手道:“顾箫顾瑟你们快来,我找着师姐啦!”   “正愁缺一个人呢,师姐跟我们一起吧?”   顾筝开言。   她们这些小师妹已经好久没练阵法了。   “你们今日练的什么功?”   顾笙想,要是练罗纱断倒可以陪她们练上半晌。   不过要是引仙铃的话……   “师姐,我们今日练引仙铃!”   顾筝等人很是兴奋。   “呃……”   “师姐今日要去沈家前院探查,十分紧要。”   “今日就不陪你们练功了。”   “你们自己去,去吧去吧。”   顾笙推脱,煞有介事的朝小师妹们挥挥手。   “可是这样我们的阵法就会少一个人诶……”   “你们忘了引仙铃阵法妙诀了吗?”   顾笙假意正色。   “欲结仙醪,翻飞窈缈,减尽绫纱踏尘少。”   “引仙铃阵法便是人愈少愈臻精妙。”   “可是……”   可是阵法还未臻精妙之时,是需要有人站位辅助修习的呀。   但是不等顾筝继续说完,她们的大师姐已经罗纱一踏不见踪影了。   -----   “鸟有鸟道,鱼有鱼道,我有我道,君子常笑。”   顾筝等人来到凌烟湖,发现一个白衣少年正哼着小曲儿在湖边垂钓。   顾筝走上前去一看,是少涯派的小师弟华之。   “钓到鱼了吗?”   顾筝好奇,提起裙摆往华之身旁的鱼桶里瞅去。   “呀——”   华之被突然凑过来的圆圆脑袋吓了一跳。   回身一瞧,才发现是三个不真楼的姑娘袅袅娜娜的过来了。   只见三人在自己的鱼桶前团团围住。   绫罗薄纱覆不住白皙的脖颈和柔软的腰肢。   华之登时蹭的一下跳起。   他后退几步,慌忙背身,念念有词道:“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视听言动,无妄归处,万般皆入,只可自渡……”   “你在说什么呀?”   顾筝瞧着华之神叨叨又瓜兮兮的模样,觉得很有趣。   她转到华之跟前瞅瞅他的脸,突然一拍脑门俏生生道:“有了!”   华之睁开一只眼。   只见圆圆的脑袋,圆圆的眼睛,圆圆的酒窝正笑呵呵的杵在自己面前。   他一哆嗦,连忙紧闭上眼睛望天,将口中真决念的更快了。   “你来帮我们补齐阵法!”   顾筝不由分说就拉了他的手臂。   “不,不行!”   华之结巴起来,想甩开衣袖,但是没甩动。   “为什么不行?”   顾筝不解的嘟起嘴巴。   “反正你也钓不上鱼。你看,你的鱼桶都是空的。”   “不,不行,就是不行。”   华之涨红了脸,想法子推脱。   “我们,我们少涯派弟子都聪敏的很,万一学会了你们的阵法怎么办。”   “你们不真楼,岂不是泄露了立派的武学天机。”   “不会的!”   顾筝乐呵呵出声。   “引仙铃阵法靠的是妙诀参悟,你只需站在阵法一角帮我们补位便好。”   况且师姐不来,缺一个脚铃,她们也无法练阵法秘境,只能是熟悉熟悉阵位而已。   “你只需挡挡阵风,别让自己伤着就行。”   顾筝说着,已经拽过华之,开始跟师妹们一起列形了。   这些个江湖女子,真是浑身蛮力。   华之挣也挣不开。   什么挡挡阵风,说得轻巧,这角色不分明就是个扛揍位吗!   -----   这边甩掉了小师妹们之后,顾笙松了口气。   她重新拿出那枚金色残片,眉一挑有了新想法。   这色泽,这光滑度,和不真楼的脚铃可以说是几乎无差。   干脆就拿它做个脚铃好了。   顾笙眯起眼睛,满意的点点头。   当初在落云街踏绫而出之时,她不慎将脚铃遗失了。   没有脚铃,便练不了真正的引仙铃阵法。   因为引仙铃阵法有很大一部分是要靠声波攻击的。   只是摆摆阵位的话,倒也用不着自己出动。   况且,如果自己去了只是摆阵位的话,岂不是引起怀疑。   是以她才躲着师妹们。   可是光靠躲也不是办法。   她晃晃手中的残片。   还是先仿制一个出来救急用用吧。   -----   “楚姑娘!”   楚梦刚一出西园,就听得有人远远叫她。   她循声望去,只见宁远正在东园门口开心的朝楚梦挥手,快乐的像只人畜无害的驯鹿。   “少爷少爷,她过来了!”   长缨已经陪着宁远在这儿等了一个早上。   见等的人终于出现了,他忍不住激动的使劲戳宁远后背。   “你的少爷是腿坏了,不是眼睛坏了。”   宁远揉揉后背,冲长缨微笑咬牙:“稳重一点,可以吗?”   “宁兄怎的在此?”   楚梦过来。   “昨日探查累了,今日来此处转转,赏花饮酒。”   楚梦环顾四周,这儿便是先前沈夫人所说的东园。   沈夫人当时确实说这东园是赏月饮酒,琴棋风雅之所,侠士们可任意来此赏玩。   不过江湖人要赏月也不会拘于这种园子里,而是直接飞檐上瓦,欲与寒月试比高。   饮酒也不会选这种规规整整的方寸之地,太过束缚。   琴棋就更不必说了,有这功夫还不如去练武功心法。   是以除了刚来时还有人来此转转,观察环境,后来便几乎再无人问津了。   不过,暮春时分赏花……   莫非赏的是残红?   楚梦瞧着满地落英,疑惑。   “楚姑娘,你看,花!”   长缨显然也意识到了宁远话中的纰漏。   他连忙扶起旁边已经耷拉头的残瓣海棠,冲楚梦认真展示。   “楚姑娘,酒!”   展示完花,长缨又拿起酒壶煞有介事的晃了晃。   接着又想起什么似的,连忙补充解释道:“不过,少爷没喝,只是看看而已。”   谁家正经公子会一大早的起来喝酒呀。   这要是传出去,岂非劝退全天下的好姑娘。   长缨忙活了一通,擦擦汗暗道,幸好少爷有机智的自己,能把场面都给圆回来。   “……”   宁远无语扶额。   赏花饮酒用在此处,只是个状态形容词,这很难懂吗?   “好。”   “我知道了。”   然而楚梦倒是很认真的认可长缨。   她看长缨忙的汗都出来了,翻出了手帕递给他。   不过不等长缨伸手,宁远先不动声色接过了帕子。   但他好像并没有转递给长缨的意思,只是岔开了话题道:“之前还未曾到这东园逛过呢。”   确实,楚梦之前也没怎么踏足过东园。   这次既进来了,楚梦便忍不住仔细打量起这里的环境。   一方石桌,两张石凳,不远处一面清水墙,上面镂空了一扇扇形景窗。   园中随处种着些花草修竹,不过最打眼的,还是墙角那颗大榕树。   只见这榕树粗大非常,茂密不透天日。   粗实的枝干挂下蓬蓬茂密的根须,像是几个龙钟老人正懒洋洋地挤在一起打盹儿。   “这树竟能长的如此壮观。”   楚梦惊叹。   “是啊。”   宁远也抬头,望向榕树:“刚才想让长缨上去摘几个榕树果,结果根本无法落脚。”   他略带遗憾。   一提到果子,楚梦忍不住再度皱起脸。   早上的枇杷果可着实把她酸着了。   此刻牙齿彷佛又软了起来。   “宁兄想吃?”   见宁远遗憾,楚梦询问。   宁远眸子巴巴的眨了下。   “我来。”   说着,楚梦便跃身凌起,脚尖轻点落在了树顶。   确实不好落脚进去。   但好在楚梦纤细,力气又大。   她瞅准一个枝桠缝隙,侧身蛮力落了下去。   榕树漫出的枝桠凌乱非常,东刺西横。   楚梦连忙甩出鸳鸯钺,这才险险避开了差点刺破脸庞的横枝。   不过饶是如此,她的衣袖还是被划开了好大一道口子。   在粗枝上落定后,楚梦发现了不对。   这棵榕树上,没有结任何果子。   她扯下一片叶子闻了闻,又摸了摸垂下的横枝。   最后,楚梦抓住一处横枝,使劲摇了摇。   只见榕叶哗啦啦落下不少。   楚梦皱眉。   “楚姑娘,怎么样了?”   宁远屏息。   “……长缨,上去帮帮她。”   见楚梦没有回话,宁远吩咐长缨。   “少爷刚才不还说我不行吗。”   长缨一面起势一面嘀咕:“是你要引她来帮忙,结果这会儿的又着急了。”   “别废话,快去。”   宁远瞧着榕树叶纷纷落下,抿起唇。   楚梦在树里侧头凝思了一会儿,伸手敲敲榕树的粗枝。   这里形成了一个天然的屏障,好像还能听到敲击的回声。   楚梦抬手想再敲,忽地头顶传来声音:“楚姑娘,快出来吧。”   长缨将树顶的一根长须扔下。   楚梦抬手抓住,略一点脚,借势飞出。   “没事吧?”   宁远向前。   他不着痕迹的端量了下,见楚梦无甚大碍。   “没事。”   “不过,没有果子。”   楚梦脑袋一歪,有些抱歉。   “……没有便没有。”   宁远沉默了一会儿,抬手将楚梦腰间所沾的榕叶摘下。   “不过,这儿有古怪。”   楚梦随意的拍打了下身上的残叶,指着榕树皱眉道。   “……”   宁远知道这儿有古怪,所以才会一早等在这里。   他顿了下,还是故作惊讶的抬头道:“哦?什么古怪?”   “这榕树上面居然一只鸟都没有。”   楚梦行走江湖,栉风沐雨,少不了经常栖在树上落脚。   她还从未见过哪颗茂密的大树不长鸟的。   “而且,这棵树枝桠横乱,毫无边幅,似是经年未曾修剪过。”   “但观沈家其他园木,无一不是修剪的齐整有序,没理由独独落下这一颗。”   宁远望向她被乱枝划破的衣袖。   “最后,这棵树没有果子。”   楚梦道:“榕树可四季结果,这颗榕树如此壮茂,没有果子就很奇怪。”   宁远虽一早知道这儿有古怪,但他不知道具体是什么古怪。   待听楚梦分析完后,他方才思量了一下,开口道:“或许还需再探探沈家。”   “当日查探沈穆英尸体,我发现他的双脚很不寻常,似是被毒物侵蚀了。”   “今日这榕树的怪状,也很像是染了什么毒。”   “或许这两者之间会有些关联也不定。”   “况且,沈家有这样一颗怪树,沈夫人在探查之时难道没有发现吗?”   “她又为何不将此处蹊跷告知众人?”   宁远慢慢引导。   楚梦闻言,觉得有理。   她点点头道:“宁兄说的在理。”   “确实应再去查看下沈穆英尸体,探探沈夫人。”   说做就做。   楚梦决定今晚便探。   那便须得先去筹划准备一番。   因此楚梦略一拱手,道:“先告辞。”   宁远见一切都在往自己预想的轨道发展,理了下衣袖。   片晌,他拿出衣袖里那片榕叶,垂眸叹了口气。   “少爷,难受了?”   长缨瞅瞅宁远。   “一切都按计划行进,本少爷难受什么。”   宁远收起神色。   楚梦已如自己所愿的入局,被支去替自己查探沈夫人和沈穆英尸体。   宁远满不在乎的将那片榕叶随手一扔,吩咐长缨回房。 第8章 沈家诡迹   前去摸清了沈穆英尸体存放地点及沈夫人作息后,楚梦也先回了房。   此时天色渐暗,楚梦准备晚上行动。   待她推门回房,见桌上多了一盘枇杷果。   金黄的果子中呈现出微红色,个个圆润饱满。   和早上家仆所送的椭圆形青黄果完全不同。   盘底压着一张字条,写着“很甜”二字。   末尾是宁远的落款。   楚梦抚腮,将信将疑拿起枇杷果尝了一颗。   果然很甜,且口齿留香。   她又捡起一颗咬了一口,嘴里塞的满满当当的,然后看到凳子上放了一套崭新的衣衫。   楚梦放下枇杷果,擦擦手拿起衣衫展开。   只见是一套墨青色的束口衣衫,利落又大方。   衣下仍压着一张字条。   末尾仍是宁远的落款。   只不过这张上面所写的二字是“好穿”。   楚梦看看自己身上所着的淡白色罗裳,暗暗点头。   夜晚出探,着墨青色束口衫显然比淡白色罗裳行动更为方便。   且自己这套罗裳已被划破,一时半会儿也来不及缝补。   楚梦换好衣衫,又捡了颗荔枝果。   然后她侧头想了想,端起盘子出了房门。   -----   “我这不是在找了,你催什么呀。”   顾笙将床铺一掀,翻出些七零八落的小物件,不耐烦的查看着。   “是你拿了我的东西,态度竟还如此蛮横。”   华焉端坐在桌边,一边催促,一边很是不满。   楚梦进来的时候,正瞅见二人这副情景。   “找什么呢?”   楚梦放下盘子,出言询问。   “咦,楚姑娘,是你呀。”   顾笙忙中回头。   “我在找……呀,找着了!”   顾笙在床缝处奋力一拽,拽出了华焉的那枚衿佩。   “给你给你,就跟你说了丢不了。”   顾笙拨了拨稍显散乱的头发,重新有理的一屁股坐回座上。   “跟个催命的倒霉鬼似的。”   她一面将衿佩扔到华焉怀里,一面撇着嘴嘀咕。   “楚姑娘,你怎么来了呀?”   转向楚梦后,顾笙立马换了一副态度。   不仅柔声细语,且眉眼弯弯笑的很是灿烂。   “还换了新衣裳。”   顾笙前后瞧瞧:“好看。”   “……蜀中变脸都没你这般。”   华焉显然对顾笙的态度很是不满。   “旧衣裳破了。”   “我来给你送枇杷果。”   楚梦简单回答。   她知道,早上的时候顾笙便想吃枇杷果。   “哇,很甜!”   顾笙早就嘴馋。   在不真楼的时候,她自己一个人便能吃上这样三盘。   她捡起一个又一个,吃的飞快。   “楚姑娘,你怎么对我这么好!”   顾笙一面吃的满足,一面感慨。   “因为想你开心。”   楚梦很自然的答道。   “我愿见世间一切人都开心、快乐。”   所以她总是特别愿意帮助任何需要帮助的人。   哪怕只是一点点微小的事。   楚梦不愿见到难过,失望,痛苦,求不得。   她只想用自己的方法多尽一份力,让这个她所立身的江湖更有情义。   或许笨拙,但亦是微光。   “扑哧。”   见楚梦答的这样一本正经,顾笙笑道:“你呀,真有点阿呆。”   “这江湖波谲云诡尔虞我诈,你这样真诚过头,小心吃亏。”   顾笙挥挥手,善意提醒。   楚梦想了想,认真道:“但我不想江湖会这样坏。”   “江湖是女儿意,英雄痴;是浪子心,侠客骨;是苍莽踏雪行,不惭世上英。”   “所以,没关系的。”   她此番话依旧说的淡然而真诚。   “说的好!”   这番话显然对了华焉的胃口,他忍不住击剑赞叹。   其实顾笙也由衷认同楚梦这番话。   但她看到华焉击节,就忍不住调转矛头呛他。   “我们俩讲话,有你什么事?”   她拿起一颗枇杷果塞进华焉嘴里道:“吃都堵不上你的嘴。”   顾笙伸手想再拿,转过头一瞅,才发现盘子已经空了。   刚才那竟是最后一颗。   大意了。   顾笙耷下眉垮脸。   继而可怜兮兮的问向楚梦道:“楚姑娘,还有吗?”   楚梦被二人逗笑,但也只能很遗憾的摇了摇头。   “哼,真是不知礼数。”   华焉咬了一口嘴里的枇杷果,愤然出声:“圣人有云:美人赠我金错刀,我应报之英琼瑶。”   “楚姑娘好心送你果子,你不仅没有回礼,居然还腆着脸再要。”   “你体内的老腐朽又觉醒了是吧?”   顾笙绕起披帛:“要试试我们不真楼的罗纱断吗?”   “而且,你怎的知道我没有回礼。”   顾笙不服气的说着,拿出床头的金针梳奁。   她对楚梦昂首道:“楚姑娘,以后你所有的衣服,我都包了!”   说罢,还豪气的拍了拍梳奁。   笑话,她们不真楼的绫罗衣衫可都是由自己亲手缝制的。   单单就这手艺,在江湖上也可值万金。   “你们俩聊。”   听完华焉的话,楚梦凝思一会儿。   然后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急忙离去了。   “哎,楚姑娘,我跟他没什么好聊的……”   顾笙放下梳奁,伸长脖子探身,想要叫楚梦回来。   但显然无果。   -----   墨色渐浓,西园静静,彷佛能听到夜是怎样从檐角落下,飘落在万物上一样。   伴随着一阵细小的踏草声响,楚梦从夜色中出现了。   “谁呀?”   她叩响了宁远的房门。   “楚姑娘?”   “少爷,楚姑娘来了。”   待看清来人,长缨赶忙招呼。   按少爷的计划,楚姑娘此刻应该在前院探尸才对呀。   怎的风尘仆仆一身夜露的出现在自家房门口了?   难道少爷这次失算了?   长缨不由得犯嘀咕。   “楚姑娘。”   “宁兄。”   见宁远出现在门口,楚梦将握在手中的巾帕往他怀里一塞。   宁远被她搞得有点糊涂。   他瞅瞅楚梦尚挂着露珠的眼睫,疑惑的拿起怀中的巾帕,打开。   只见小小的绵柔巾帕中,赫然躺着七八个榕树果。   “楚姑娘这是何意?”   长缨比他家少爷更糊涂,抢先发问。   落云城街上并不种植榕树。   离沈家最近的一颗,估计也得是在三十里开外的城郊野林里。   大晚上的,她跑那么远,就为了摘这几个破果子塞给少爷?   是何用意?   况且榕树果又不好吃。   长缨不解的胡乱想着。   只见楚梦望着宁远的眼眸,认真的开口道:“美人赠我金错刀,我必报之英琼瑶。”   说罢,又看看天色,抬手随便擦了下鬓间的夜露道:“时候不早,我得先走了。”   她还要去前院夜探。   随着一两个轻点,纤丽的身影便匆匆消失在了去往前院的小道上。   “……少爷,她叫你美人。”   长缨不可思议的睁大了眼睛,回头望向宁远,想要看看他的脸色。   只见宁远垂着头,肩膀一耸一耸。   完了完了,少爷定是……气坏了。   长缨忧心。   然而还不待他想出安慰的话语,就见自家少爷抬起头,将几颗榕树果往怀里一收,笑的酒窝飞起,春色四溢。   “少爷,你当美人还这么高兴啊?”   长缨眉毛都拧的高低不一了。   没有得到回答。   长缨偷偷瞅瞅铜镜里映出的自家少爷的脸庞。   又很纠结的挠了挠头。   ……少爷好像也确实是个美人。   ------ 第9章 沈家诡迹   西园,清晨。   一大早,华焉便拿了《十三道》来到楚梦门前。   这是他最为喜爱的一本圣家修心之作了。   自昨晚听了楚梦对江湖的见解发言,华焉就觉得找到了同道中人。   因此便想来和楚梦一起进行一番更为详细深入的谈剑论道。   “华兄。”   华焉刚迈上一个石阶,便听得背后有人悠悠然的叫住自己。   “原来是宁兄。”   华焉回身抱拳,只见宁远和长缨正在园中的石桌处点茶。   “不知华兄找楚姑娘所为何事?”   宁远所选的位置正对着楚梦房门。   是以将一切瞧得清清楚楚。   “是这样。”   华焉拿出《十三道》,很是欣赏的点头道:“我看楚姑娘颇有慧根悟性,所以想来找她论道切磋,互相长进。”   “哦?原来如此。”   宁远漫不经心的品了口茶,故作了然。   他垂手理了理衣袖,忽的又歪头道:“宁兄可知,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的道理?”   宁远突然问话,华焉一时不明就里。   宁远接着道:“可以拿出来谈论的道,那便称不上真正的道了。”   “可以用语言表达出来的名,也同样是失去了本原的名。”   “道的妙义一经说出口,便不再是最初的模样。”   “被言语表达出来的道,只不过是被世人曲解阐释过的道。”   “反而离道的臻境愈行愈远。”   “所以论道等于失道。”   “所以,依在下愚见,论道,大不如坐道。”   “只有闭目端坐,凝志静修,方能心涵动静,明心见性,得大修为啊。”   宁远说的煞有介事。   长缨完全听不懂自家少爷在鬼扯些什么。   但他跟在少爷身边这么久,特别能化繁就简,抓住少爷花哨行为背后的意图。   意图就是,他不想让华焉去找楚姑娘。   因为他自己要找楚姑娘。   听罢宁远的一番言辞,华焉倒像是被当头棒喝了一般,似有所悟。   只见他沉思片刻,肃容敛眉:“宁兄高见。”   “如此看来,倒是在下着相了。”   “惭愧惭愧。”   华焉收起了《十三道》。   江湖阔大,果然人才辈出。   看来不努力是不行的。   少涯首徒绝不能落人下乘,给本门丢脸。   华焉郑重想着,肃容。   他转身回房,准备从今日起,开始好好坐道。   “楚姑娘,来喝茶呀。”   听得门外响动,楚梦起床收拾妥当,开了门。   只见宁远正在前面的石桌上品茗。   他见楚梦出门,很是欢快的一笑,出言招呼。   楚梦正巧也要找他。   “桂玲珑,你尝尝。”   宁远将点了一早上终于点好的茶递给楚梦。   楚梦接过,一饮而尽。   她随意抬袖擦了下唇角,蹙眉正色道:“沈穆英的尸体确实出现了异状。”   原来这就是牛饮啊。   长缨一边帮忙续上茶,一边不禁感慨自己命运的坎坷。   以往自己在少爷面前牛饮,必会得到一个被嫌弃的脑嘣儿;   而今楚姑娘在少爷面前牛饮,少爷却是笑意盈盈如沐春风。   这差事没法干了。   “何等异状?”   见楚梦主动开启了自己想听的话题,宁远自然接上。   长缨也竖起耳朵倾听。   “他的双脚都不见了。”   “但不是腐烂殆尽的,也不是被砍掉或啃掉。”   “而是像挛缩了一般,呈拳头大小,缩到了小腿踝腕处。”   楚梦回想,皱眉。   “挛缩处可是微微发亮,呈透明状?”   宁远屏息发问。   “正是。”   楚梦惊诧。   “宁兄怎的知道?”   “难道真如宁兄猜测那般,是中了什么毒?”   “宁兄可知是什么毒如此怪异?”   楚梦好奇,追问。   宁远摇头,缓口道:“我也不知,只是瞎猜罢了。”   楚梦侧头。   “或许东园那颗榕树的怪异之处,真的跟沈穆英尸体的怪异之处有关。”   可究竟是什么毒能如此怪异呢?   或许应该去找空魂谷的弟子打探一下。   楚梦凝神想着。   长缨听到此处,难掩激动的看了宁远一眼。   是了是了,就是它了。   “沈夫人呢?”   “她那儿如何?可有异常?”   宁远不露声色,继续发问。   楚梦摇摇头。   “沈夫人一切正常。”   “我潜进她房里查探,并未发现有毒粉毒药或是什么利刃兵戈。”   “不过是些禅书佛录,大慈供奉。”   “非要说哪里奇怪,那便是她对自己床头的一盏小匣子看护的颇紧。”   “但我也寻机打开看了,里面只有三把钥匙,其他什么都没有。”   “或许是保存沈家密藏的钥匙吧。反正看起来和东园那颗榕树应该是扯不上关系的。”   楚梦分析。   毕竟沈家要养那么多人,近期又来了一堆江湖客住在沈家。   吃喝住行都是要花费的,所以沈家难免会有些不愿为人知的藏金库。   “楚姑娘可还记得,三把钥匙分别是什么形状?”   宁远追问。   楚梦再次摇头。   她只是确认了下钥匙上面有无□□有无关窍,发现没有之后,便未再多做留意。   “宁兄有何看法?”   楚梦将昨晚探得的消息和盘托出后,侧头问向宁远。   宁远稍一怔,眯了下眼,摇头。   既然如此,还是先去找空魂谷的弟子探听一下吧。   楚梦想。 第10章 沈家诡迹   “少爷,果然被你猜中了。”   “蹑空草的叶子看来就寄生在沈穆英的腿上!”   送走楚梦之后,长缨难掩兴奋。   “钥匙所藏之处也已经知道了。”   “接下来只要能顺利拿到就好了!”   长缨说着,忍不住跑到房间中央,将盛放贡品的桌子使劲推开。   推开后,他掀开下方的地毯,又运功将地毯下的石板抬起。   只见石板下赫然露出一块像铁板一样乌黑的方块。   方块上面用锁链紧紧缠绕,镇压着一把同样颜色材质的举梁锁。   此处是由和玄铁封起的沈家密道入口。   和玄铁是世间极难得的材料,颜色深黑,略透红光,极为沉重。   一块小小的和玄铁,即可让刀剑不入,真气不行。   更何况是这样庞然的一处。   是以住进沈家这么些日子,长缨试了无数法子也无法开启密道。   看来只有用钥匙才能行。   此次利用楚梦的打探,同时得到了蹑空草叶子和密道钥匙的线索。   长缨怎能不激动。   毕竟蹑空草,此刻就长在他们房间正下方的密道里。   “少爷,你马上就能重新站起来了!”   长缨开心的抹抹眼睛。   一方面是替少爷开心,一方面是感慨自己的苦日子可算熬出点盼头了。   “少爷,你是怎么知道东园有古怪的?”   激动过后,长缨问出心中所惑。   “因为灯下黑。”   宁远端详了下举梁锁的锁孔,正身道:“沈夫人愈是将含羞汀说的神秘,愈是会勾起人的好奇心,使人注意力全集中于此,想要想方设法一探究竟。”   “而她愈是将东园说的随意无奇毫无遮掩,愈是会被人忽略,不甚在意。”   “人往往喜欢窥探幽微,越是不可告人,越是想要接近。”   “等你把什么东西摆在他眼前了,他反倒不会稀罕,更不愿费神在上面留意了。”   “人性如此而已。”   猜到这些对宁远来说并不是难事。   除了顾笙华焉,其实其余各派也都有人或早或晚的悄悄探过含羞汀。   既然大家都一无所获,那说明宁远的猜测十有八九是对的。   沈夫人故意将众人视线引向含羞汀,是为了让众人忽略东园,以掩饰东园的某些秘密。   接下来只要去东园验证一番便好。   “那少爷又怎知东园的古怪和沈穆英之死有关?”   长缨继续问。   “我猜到东园有古怪,但并不知这古怪是否和沈穆英之死有关。”   宁远瞧着长缨愈发疑惑的模样,进一步解释道:“我只是利用这个古怪,引楚姑娘入局,让她替我去查探沈夫人和沈穆英的尸体而已。”   “因此才故意说,这古怪和沈夫人以及沈穆英的尸体有关。”   “查探沈夫人,是为了获得密道钥匙所在。”   “查探沈穆英尸体,是为了蹑空草之叶。”   先前探查沈穆英尸体时,宁远发现他没有了双脚。   但沈夫人却又说,尸体打捞上来时是完好无缺的。   再加上宁远已知沈家密道养有蹑空草。   且蹑空草生长于潮湿阴暗处,可寄生于人身。   因此。   “我猜测,沈穆英尸体的异状,或许是因为寄生了蹑空草的缘故。”   “不过是与不是,总要查探一番才能确定。”   “我腿脚不便,你也只是身手尚可。”   宁远瞧了长缨一眼,忍不住摇摇头,补充道:“况且脑子还不行。”   所以他需要援手。   楚梦武功高强,心思简单,且观察细致。   再加上她怀有蹑空草母种。   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   “所以少爷那日才要引来楚姑娘,利用她帮你查探?”   长缨虽不服气,但想想好像少爷说的也不错。   宁远略一点头,似乎对随从还未笨入膏肓感到一丝欣慰。   “所以少爷是故意将东园的古怪,引向与沈穆英沈夫人相关之处。”   “其实你并不知二者是否相关,只是为了引楚姑娘去查咱们的事而已?”   正是如此。   宁远利用了东园的古怪,引导楚梦帮助自己获取有关蹑空草的线索。   获取蹑空草,这才是他来沈家的真正目的。   蹑空草一般生长在阴暗潮湿处,生长条件极为苛刻。   在播种之初,此草的种子必须要在精通植物药理的高人手掌上停留片刻,以内力催动才能种在地上继续存活,否则种子便会自然萎顿。   因此蹑空草又名掌中芥。   蹑空草的药理功效全部凝结于种子和叶子当中。   但其叶子的培育可使人腿脚血骨挛缩殆尽,最后才会在小腿胫骨处展出成熟叶子。   因此其叶一般孕育于腐尸之上。   蹑空草虽十分珍贵稀奇,可对于武学修炼却并未有任何助益。   是以在江湖上流传的众多仙草灵芝之间并不出众,多数人也未曾听说。   若不是家藏天下奇书,亲爹又请了出世名医为自己诊断,怕是宁远也不会知道这些。   蹑空草最大的作用,是能够生死肉骨,使不良于行的人重新飒沓如飞。   这正是宁远缓解体毒救治腿疾所需要的。   因此探查沈家凶案固为重要,但对宁远来说,寻取蹑空草复原双腿,才是他此番摆在第一位的目的。   不过,若要蹑空草起到治疗腿疾的作用,需满足一定条件。   必须在服下其种子的半个时辰内,将其叶子摘下,并碾碎敷于双腿伤处才可以。   而蹑空草种子的采摘,又极为不易。   它必须处在母种的覆盖范围之内,才能够被人摘下,否则便会立刻萎顿。   因此宁远才想法设法,算计拥有蹑空草母种的楚梦,住进自己隔壁。   为的就是保证母种的覆盖距离是足够的。   其实来沈家之初,宁远也只是想碰碰运气。   本来是想着,确认蹑空草所在后,先看看能不能想法子将其移植。   或者先前其保存起来。   然后再去寻蹑空草的母种。   待寻得母种后,先将种子摘下带回去,以后再慢慢培育叶子。   可是没想到刚好这么巧。   命运之神眷顾,让他们一下便遇到了携有蹑空草母种的楚梦,省了再去找寻母种的功夫。   而且居然又那么巧,在沈穆英的尸体上,已经寄生上了蹑空草之叶。   一下子两厢齐全,宁远没有不设法得到的道理。   不过,宁远想,东园榕树怪状虽和沈穆英的尸体怪状无关,但想必也是和沈家的整桩凶案脱不了干系的。   既来此盗草,便正好破案还情。   等待时机合适了,这沈家凶案,宁远还是要去细细查探思量一番的。   -----   “能使腿脚挛缩消失的毒药?”   薛灵夙瞪大了眼睛。   “没听说过呀。”   “大哥,你呢?”   薛灵夙挠挠头,问向薛灵风。   薛灵风也摇头。   “楚姑娘问这作甚?”   薛灵夙疑惑,忽而一拍手防备道:“难道……难道你是想对谁下毒不成?”   “薛兄想叉了。”   楚梦微叹口气。   看来这位薛兄不仅对自己的认知有误差,对别人亦有认知错误。   “只是东园有颗榕树似乎中了毒……”   “便当我没问吧。”   楚梦想要解释,又发现说来话长。   一时半会儿也解释不清。   她凝眉,看来空魂谷也未听说过这种毒。   “榕树中毒?怪了。”   “只听得从树木上炼毒的,可从没听说过给树木下毒的。”   “什么人会这么闲啊?”   薛灵夙似乎觉得荒谬有趣。   见楚梦凝思苦想眉不能展,薛灵夙便爽快的一把拉了她道:“既是沈家园林,去问问沈夫人不就知道了嘛!”   “诶?”   事情还未明朗,万一打草惊蛇了怎么办?   不过,好像能借此探探沈夫人的口风也不错。   思想转念间,楚梦一个轻点行在了前面。   薛灵夙本来觉得自己御风飞的挺好,见被楚梦反超,心中登时升起一股好胜的不甘心。   只见他卯足了劲,用力一踏房上瓦片,追了上去。   被踏碎的瓦片应声落下。   忽忽坠坠差点砸到下面顾笙的脑袋。   “……疯了吗这是?”   查个案而已,也不必如此豁出命去吧?   顾笙护着脑袋刚想开骂。   便认出相继踏足飞过的二人,正是薛灵夙和楚梦。   且也是往沈夫人房间方向去了。   怪了。   方才刚看到宁远主仆二人叫了越捕头去找沈夫人,说什么要去请教一下有无能够帮助越捕头抚平心结的经书,这会儿的又看到薛灵夙和楚梦赶了过去。   莫非是有什么要事发生?   顾笙这样想着,也连忙纵绫跟了上去。   楚梦和薛灵夙见了沈夫人,才发现宁远、长缨和越捕头也在。   几人正在谈论佛经,似是到了有一会儿了。   见楚梦和薛灵夙一起进来,宁远抬眼打量了下。   稍一侧头,宁远抬肘,将脑袋撑住。   只见他似很认真的眨巴着眼睛,继续听沈夫人与越捕头谈经。   这时后方窗口处忽地闪过一个黑影。   长缨立时警觉的护在宁远面前,出言道:“有杀气!”   “杀气?!”   闻此,越捕头也登时犯了老毛病。   只见他停了一切动作,眼神发直,神色铁青,扑登一声提刀站起。   完了完了,忘了还有这尊神在了。   长缨连忙收回了指向厅堂后面的手指,自知失言。   但也为时已晚。   越捕头已然顺着长缨所指的方向闯了过去,霎时人就不见了。   “越捕头,不可擅闯!”   此刻沈夫人显得相当着急,慌忙起身欲追去。   因为越捕头所去的方向,显然是她的闺房。   “我来。”   楚梦见状,身姿一点,就要帮忙追过去。   宁远彷佛被眼前场面吓住了一般,抬起衣袖挡住半张脸。   他露出两只眼睛无辜的眨巴着。   手指在衣袖下极快的飘然翩跹两下。   沈夫人忽然“哎哟”一声扭倒在地上。   “楚姑娘,沈夫人这是怎么了?”   宁远叫住楚梦,俊脸上写满了担忧焦急。   楚梦应声停下脚步,赶忙抬手扶住了沈夫人。   “长缨,你快去拦住越捕头。”   “有楚姑娘在,我们这儿不会有事的。”   宁远认真的点头,留住楚梦。   薛灵夙见宁远已安排随从去追越捕头,便跃身出了厅堂去擒那个黑影。   沈夫人只觉得自己好似全身经脉突然堵塞了一般,动弹不得。   楚梦粗略检查了一番,看不出哪里受伤。 第11章 沈家诡迹   “哎呀呀,疼死我了!”   混乱间,只见方才跃出厅堂的薛灵夙,很快被人提着耳朵拎了进来。   “你轻点!蛮女!”   众人定睛一瞧,才发现来人竟是顾笙。   “敢扯我的纱罗,你个登徒子!”   顾笙显然也很生气。   “谁要扯你的纱罗!我是去擒凶的。”   薛灵夙疼的龇牙。   但嘴仍是不肯软。   “况且,谁要你们不真楼天天穿这么薄的纱罗,一扯就断!”   众人闻言一瞧,才见顾笙肩头的纱罗绫缎果然短了一截。   这一截正在薛灵夙的手中无辜的飘荡。   言及此,薛灵夙很是嫌弃的将纱罗一扔,皱起鼻子撇嘴道:“熏死了!”   “什么擒凶?擒的什么凶?你看我像凶吗?”   顾笙拧眉,松了手掌将薛灵夙往前一推。   薛灵夙忙捂了自己的耳朵揉揉,仍旧嘴硬道:“你不像凶,你根本就是凶!”   ……凶婆蛮女的凶!   薛灵夙在心里狠狠的嘀咕。   见二人斗下去愈发没完,楚梦忙站出来,简单解释了事情始末。   “……原来如此。”   顾笙闻言,往椅子上一坐,摆手道:“原来你们把我的身影当作恶贼了。”   顾笙无奈。   她只是一路跟着过来,飞的有点累,提前点了地,方才在窗口晃了下身形。   没想到竟闹出这样一个大乌龙。   众人听完眨眨眼,也都哭笑不得。   这时长缨也缚着越捕头出来了。   他擦擦脑门上的汗。   幸好有少爷提前给的凝神散,不然还真制不住他。   闹剧至此结束。   楚梦将沈夫人扶回房间休息。   然而沈夫人的闺房已被搅的一片凌乱,只得唤家仆丫鬟先将她扶去药房。   然后众人便各自回去了。   -----   “拿到了吗?”   回了房间,宁远出言询问。   “拿到了,少爷。”   长缨从怀中取出三把钥匙,难掩兴奋。   幸好有楚梦提前告知了钥匙所在之处,不然就那么点时间,怕真是来不及翻找。   “好。”   “依计划去做吧。”   宁远也似松了口气。   长缨将三把钥匙打了模子,又悄悄潜入越捕头房间,将钥匙放在了他身上。   越捕头是宁远请来的。   他请越关山助力沈家探案,实际是考虑到,自己此次出行沈家,或许需要一个关键时刻能够出来制造混乱而又不被众人怀疑的人。   宁远巧妙利用了越捕头的“心结”。   “等钥匙打出来,咱们就可以下去拿蹑空草了。”   事情办完后,长缨乐滋滋开口。   “……不急。”   只见宁远沉了一会儿,方才出言。   “……啥?不急?”   长缨傻眼。   寻这蹑空草已经寻了两年了,一向比自己心急的少爷,此刻居然说不急?   “要想把我的腿完全治好,需在服下蹑空草种子的半个时辰内,以蹑空草碾碎后的叶子敷腿才会生效。”   “而蹑空草的种子,只有在母种覆盖的范围内,才能被人任意摘下。”   “若离开了母种覆盖,便会即摘即灭。”   是啊。长缨点头。   这是二人早就知道的。   所以当初在楚梦身上发现蹑空草母种,两人才会如此欣喜。   当初算计楚梦搬到隔壁房间,亦是怕母种的覆盖距离不够。   一切都如此顺利,怎的到了最后一步少爷又游移了?   而且当初老爷花了多少精力多少时间,才确定蹑空草就位于沈家这间房下面的密道里。   一切都得之不易。   “我们先去摘了种子服下不好吗?”   长缨不解道。   “蛇医说过,蹑空草的种子一旦服下,就能立刻缓解少爷双腿毒素的蔓延。”   虽然种、叶一起服用,可令人不出半日便能飒沓如常。   但即便一时用不了叶子,先服下种子亦是药效非常的。   况且,他们当初根本没想到一切会如此顺利。   做的打算便是有一步算一步,找到一样是一样。   “我们先下去摘颗种子吃了不好吗?”   “蹑空草之叶既已寄生于沈穆英尸体上,便早晚会成熟。”   “待叶子成熟时,再两厢配合,到时再吃一颗种子就是了。”   长缨着急。   好不容易走到了今天这一步,不知道少爷在顾虑些什么。   “……不可。”   宁远垂眸,沉吟了一会儿,他开口。   根据楚梦所描述,沈穆英尸体上寄生的蹑空草,怕是还需半月左右才可结出成叶。   “如果摘下了蹑空草的种子,却没有在半个时辰内找到蹑空草叶子并摘下的话,蹑空草便会吸引奇异毒虫,去攻击持有母种之人。”   虽然一切都按自己的筹谋顺利进行,但此番对楚梦的利用……   故断然不可再将其置于危险之中。   “……”   听了此番话语,看看少爷脸色,长缨也明白了。   叶子还有半月才能成熟,若此时摘了种子,楚梦便会持续受到奇异毒虫的攻击。   宁远不愿如此。   长缨无言。   罢了,不过就是再多等几日。   万一中间出现什么意外差错,他再护着便是了。   唉,就知道不会这么轻易被命运的坎坷放过。   长缨叹口气。   趁宁远不注意,他拿起宁远枕下一片已经干枯了的榕树叶摇摇头。   ……还说自己不难受!   长缨撇嘴望天。   第二日。   长缨见越捕头果然如宁远所料那般,误以为钥匙是自己在失智犯病期间,不小心于沈夫人房内拿的。   因此越捕头前去沈夫人处赔罪归还了。   长缨这才放下心。   -----   “小妹,怎么起来了?”   沈桓见沈湘准备出门,连忙吩咐丫鬟上前扶着道:“怎么不多躺会儿?”   “哥哥,无碍。”   沈湘冲沈桓恬静的笑笑,道:“我身体已经大好了。”   卧病在床只是个托辞。   沈湘身体上已无大碍。   只是这样大病一场过后,精神依旧比以往虚弱。   是以沈家便以卧病在床为由,希望她能多些时间养神复原。   “我听闻,哥哥已查出,先前离开的那些沈家家仆,都被人杀死在半道了。”   说到此处,沈湘敛了笑容,微蹙峨眉。   “是以我向母亲求了今日去拈花寺,为他们,为沈家上香祈福。”   沈湘点出了此次出门的原因。   “哥哥今日也要巡防吗?”   她瞧着沈桓风尘仆仆的,替他理了理衣领。   见沈桓点头,沈湘复又担心道:“一定万事当心。”   “江湖人士多有不懂规矩之处,若是惹了哥哥不高兴,哥哥莫与他们动气。”   沈湘道:“对了,上次我让哥哥取的那本《般若静心录》,哥哥翻看过没有?”   沈湘整理好衣领,抬头望向沈桓。   “没有。怎么了?”   沈桓有点奇怪。   “没什么。”   沈湘收了帕子,柔声道:“这《般若静心录》对静心凝气是极好的,我想着哥哥若是看了,定能少生些气。”   “劳小妹挂心了。”   沈桓点点头。   “待日后得闲,为兄定记得看。”   沈桓又叫来了几个家仆,吩咐他们随侍沈湘左右。   一切安排妥当,方才放下心来送沈湘出门。   此时顾笙正在园子阴凉处偷闲。   她抬头望望天,眼见就快入夏了,这每日的日头是越来越大。   金色锆片在阳光下闪着光芒。   顾笙吹开了旁边的粉末,拿起瞧瞧,又放下继续打磨。   正路过此处的沈湘,被金光晃了下眼睛。   只见她拿出手帕盈盈挡了一下。   待看清是顾笙在打磨一枚锆片之后,她恬静的笑笑迎了过来。   “敢问可是顾女侠?”   听得柔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顾笙揉了下耳朵不禁怀疑自己是否幻听。   这世上竟有如此婉约好听的声音!   饶是顾笙出身于集万千娇媚女子于一处的不真楼,也不禁感慨。   “正是。你是……沈家小姐?”   打量了一下来人,顾笙很快便猜出了沈湘的身份。   “你不是卧病在床吗?怎的还能认出我是何人?”   顾笙惊奇。   “我虽卧病在床多时,但哥哥为了给我解闷儿,还是会定时将沈家事务告与我知会的。”   “我虽不能行,但对顾女侠这样的江湖侠士也是心向往之,十分仰慕。”   沈湘解了惑。   “方才见顾女侠手中金光耀眼,这才过来瞧瞧是何新鲜物什,也让我这闺中俗人开开眼界。”   “嗨,什么俗人不俗人,真说起来,我们这些江湖人士才是俗人呢!”   顾笙见沈家小姐温柔得体落落大方,不由得生出几分好感。   “瞧,就是些残金断片,磨着玩罢了。”   顾笙将锆片递给沈湘一瞧。   “顾女侠真是好兴致。”   沈湘将锆片还给顾笙,行了个屈膝礼,盈盈笑道:“那我便不多打扰,先行告辞啦。”   “告辞告辞。”   顾笙瞧着她离去的身影,一面欣赏,一面暗暗感慨。   这大概就是话本里所说的大家闺秀弱柳扶风吧。   -----   是日,微风皓月,疏夜玲珑。   顾笙白日陪师妹们练了罗纱断,晚上又跑到楚梦房里听宁远他们一起分析案情。   没想到旁人的脑袋个个都那么灵光。   回到房间,顾笙坐到床边托腮叹气。   这些日子自己对沈家的案子毫无头绪,一团乱麻。   这样下去,如何才能顺利破案,拿到萤火芝救师父呢?   顾笙左思右想,一天的疲累袭来,竟这样和衣靠在床边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顾笙在梦里看到一群老鼠正在啃咬自己的脚趾,发出窸窸窣窣,窸窸窣窣的声响。   她汗毛倒立,正待一脚踹开,然后“哎哟”一声睁开了眼。   只见自己一脚踹在了床沿上。   而床沿处赫然一个黑咕隆咚的人影。   原来是这人影在顾笙房内摸索时,发出窸窸窣窣老鼠似的声响。   人影见顾笙醒来,僵滞过后,手掌飞快的从顾笙脚踝处拿开。   顾笙惊觉:“非礼?”   “非礼!”   顾笙反应过来,竖眉大喝一声,便欲起身出手。   人影见状,好似也大惊。   只见此影似乎并未有与顾笙交战的意图,反而在顾笙惊醒后飞速翻窗,急忙离去。   顾笙哪里会放过,赶忙提气,准备跃身追去。   然而只听“哐”的一声,她不但没能起身,反而被一股力气扽的一个屁股蹲儿歪倒在地。   顾笙回头,这才发现,方才那个人影把自己的脚踝,用纱罗系在了床栏上。   是以当她想要甩出纱罗踏绫而起的时候,才会被坠倒。   顾笙顾不上气愤,连忙解了纱罗再次纵身。   她朝着人影早已消失的方向追去。   然而终究是被耽搁的晚了一步。   因此行至湖边,便迷失了人影方向。   只见眼前的凌烟湖雾气濛濛,白色水气在湖面一团一团溢出,缓缓散成一片片轻柔的薄纱,飘飘忽忽的笼罩着整个湖面。   奇了怪了。   顾笙也没心思欣赏眼前景象,反而脑袋一歪,索性蹲在了湖边。   这人影潜入自己的房间,到底想干嘛?   顾笙一开始以为是哪个登徒浪子想要行不轨。   但是刚刚被纱罗扽倒她便明白过来。   那人影摸索自己的脚踝并非为了非礼,而是要用纱罗把她的脚踝绑在床栏上。   绑住顾笙是为了方便逃脱。   这人的身手不如顾笙。   那为何还要冒险深夜袭击?   顾笙冥思回想。   看来自己梦里听到的窸窸窣窣翻东西的声音,定是这人影在房内翻东西的声音。   难道说,这人影是想在自己房里翻找什么东西不成?   可自己什么东西也没有啊。   顾笙左思右想,除了美色,她身上最值得偷的便只有引仙铃和罗纱断的功夫了。   然而引仙铃和罗纱断虽是不真楼绝技,可谁会笨到出门将武功秘籍带在身上。   况且,妙诀和真要早就装进脑子里了,想偷也偷不着呀。   难道是想偷房内沈家的东西?   房内有什么沈家的东西是不同寻常的吗?   想到此处,顾笙觉得得回房再去好好查查。   师妹们还睡在后面的隔间,也不知她们是否已被惊醒,是否安全。   顾笙将手中的芦苇草一扔,站起身来。   “什么人?!”   她刚起身,便听得一个警觉的声音在不远处大喝。   顾笙抬头望去,很容易便认出匆匆赶来的人正是沈桓,他身后跟着一队家仆。   这时候顾笙才意识到,自己已在湖边冥思的太久,以至于夜色退散,天光都渐渐发白了她还未察觉。   “沈公子,是我。”   顾笙忙从芦苇草中出来。   然而沈桓的那声大喝并非是冲着她,而是冲着湖面。   是以沈桓见到顾笙突然芦苇丛里钻出来,也是吓得脚下一滞。   他身后的家仆随着喝声呼啦啦赶到湖边。   顾笙寻着视线望去,见凌烟湖上迷蒙雾气已消散了不少,湖面渐渐明亮可见。   只见湖面上浮起一团白色的背影。   玉簪束发,窄腰鹤袖。   白色背影随着湖波荡起的褶皱安静飘摇,涟漪轻漾,寂灭空灵。   顾笙心头一惊,攥紧了拳头。   这显然是少涯派的衣衫装扮。 第12章 沈家诡迹   家仆奋力将水中身影拉上岸边木桥。   顾笙急忙点脚踏桥。   待身影被沈桓翻转过来后,众人方才认出。   这竟是少涯派的小师弟——华之。   只见他稚嫩的脸庞显出一片苍白,双眸安静闭起,整个人如秋叶一般静美,却了无生机。   “这是怎么回事?”   前来帮沈家探案的江湖侠士,破案未成竟先于中道殒命。   这对沈家来说也是一个很严峻的形势和极大的打击。   沈桓神色严肃。   顾笙靠近。   “顾女侠怎会在此?”   沈桓注意到了顾笙身上沾染的雾气,狐疑发问。   必是在湖边待了许久,才会染上如此浓重的雾气。   “我……”   顾笙这才意识到,眼下这副情形,自己恐怕一两句解释不清楚了。   “顾女侠且慢。”   沈桓一挥手,拦住了想要开口的顾笙。   “待沈某将各路侠士召集,顾女侠再做出说明也不迟。”   沈桓冷眼瞧着顾笙,派家仆上前将其制住。   -----   “情况真是我说的那样。”   顾笙一番口舌,好不容易将昨夜情形讲清楚。   见众人纷纷沉默,她忍不住再次辩白。   “难怪昨夜听得动静醒来,不见师姐踪影。”   “原来是有恶贼闯入。”   “师姐,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听得昨夜竟发生了这等大事,顾筝赶忙焦急的确认师姐的安危。   “我没事。”   顾笙拍拍师妹的手安抚。   “……你确实没事。”   此时一直沉默的华焉缓缓开口。   “有事的是华之。”   他咬牙,脸色很沉。   华焉想极力掩住悲痛,但紧抱华之尸体的双手泄漏了他内心的汹涌不平。   “你说那人影才是凶手。”   “可为何一个身手不如你,且落荒而逃的人影,却能一掌将我小师弟扫入湖中溺毙而亡呢?”   华焉的质问不无道理。   华之身上所中掌法,虽然是练武之人皆能使出的。   但能将其一掌扫入湖中,一定是内力真纯深厚才能做到。   且华之作为少涯派弟子,内力身手虽不如华焉,但在江湖上亦位于上者圈,并非脓包。   是以被扫落凌烟湖之后,他定然不会坐以待毙。   但看他周身却根本没有丝毫反抗的痕迹。   这只能说明,将其扫落之人是以强大的内力压制住了华之,使他落入湖中之后动弹不得,这才会溺毙而亡。   凶手用这样普通的掌法,不过是为了掩盖自己的真实武功路数,进而掩盖身份罢了。   “这……”   顾笙也想不明白。   但昨夜侵入房间的人影,听其纳气吐息,看其逃离时的动作身形,确实不像功力深厚,能轻易打败少涯派弟子之人。   “况且,我师弟身上,为何会有你们不真楼的脚铃?”   华焉展开手掌。   他会如此怀疑顾笙,原是因为他在华之手中发现的这枚脚铃。   见到熟悉的铃铛,顾筝顾萧顾瑟纷纷不由自主的提起裙摆看向自己的脚踝。   三人的脚铃都还老老实实的挂在纤细的脚腕上。   她们自然的将接下来的目光投向师姐。   顾笙显然没料到这个局面。   她明显一怔。   “不可能是我师姐的!”   见师姐愣着不动,顾筝先着了急。   她连忙鼓起腮帮向前,十分笃定的替顾笙提起了裙摆。   没有?   顾筝瞪大眼睛。   她赶忙又替顾笙提起裙摆的另一面。   也没有?   顾笙两只白皙的脚腕上空空如也,确实都没有脚铃。   “……”   “……”   “师姐,你……”   一阵沉默过后,众人哗然。   “你的脚铃呢?”   顾筝涨红了脸,急的团团转。   人人皆知,不真楼的脚铃亦是防身之器,几乎从不摘下。   此局好深的心机。   顾笙这时也意识到,事情没有表面呈现的那样简单。   不真楼的脚铃上,均有师父注入的本派真气护养,他人绝难冒制。   而华焉手上拿起的这枚脚铃,确确实实萦绕着熟悉的淡淡真气,不似有假。   “……如果真是顾姑娘做的,顾姑娘为何要杀华之呢?”   宁远意识到了不对,适时开口。   一切对顾笙的线索指向,好像都太顺理成章了一些。   仿佛是沿着凶手设定好的道路被牵着走一样。   是以宁远从动机入手,提醒众人换个思路。   见到脚铃,楚梦也似想起什么似的,脸色一变,倏地起身离去。   “大哥,不,不好了!”   急急忙忙跑来的薛灵夙,打破了眼前僵滞的局面。   “我的迷骨扇不见了!”   薛灵夙惊慌。   听得沈桓的召集后,他本欲与薛灵风一起赶来。   但因突然找不着了迷骨扇,便让大哥先行。   他在房内翻找了个底朝天,最后确定,迷骨扇确是不见了。   空魂谷的迷骨扇,向来不可离手。   扇随人行,人死扇灭。   迷骨扇除了扇面里藏有铁镖头之外,扇骨中还附有他们空魂谷秘制的茇草毒。   一来此毒霸道非常,不可轻触。   二来万一被有心人得去,私探茇草毒之密……   虽然可能性微乎其微——茇草毒的淬炼催制只有在空魂谷的秘技之下方能施行,也只有空魂谷独门点苍指才能取出——但谁都害怕出现个万一。   是以薛灵夙急的脸色惨白,脑门全是汗。   此番疏忽回去受罚是小,若是因此惹出大祸,那才是万死难辞其咎。   “什么?”   一向持重的薛灵风此刻也变了脸色。   “我明白了。”   听闻此事,沈桓略一抿唇思量,好似猜出了顾笙的杀人动机。   “来人,去顾笙房里搜。”   沈桓沉声下令。连女侠也不叫了。   “迷骨扇定在此处。”   他抬手指向顾笙房间,说的言之凿凿。   “当真?”   薛灵夙擦擦汗,仿佛抓到了一线生机。   “可否让我兄弟二人也前往一同查看?”   薛灵风出言询问沈桓,并向顾笙抱歉的行了个礼。   “顾姑娘,冒犯了。”   顾笙没有言语。   她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   此局似是专为顾笙而设,是以她的言语已经不重要了。   果然,没一会儿,只见薛灵夙挥舞着迷骨扇高声叫嚷着出来了。   “找到了,果然在此!”   然而最后一个从房里走出的薛灵风,却依然肃着一张脸沉思。   迷骨扇虽被寻回,扇骨中的茇草毒却是不翼而飞了。   见迷骨扇被寻着,沈桓脸上神色更为笃定。   “昨夜许是如此。”   他开口推测道。   “顾笙盗了空魂谷的迷骨扇。”   “因空魂谷以擅制迷毒香粉为天下闻名,而不真楼这几年恰巧也频制香粉,想得大突破,然而频频失败,香粉只得变成脂粉,用来涂身。”   “是以不真楼一早便盯上了空魂谷的迷毒香粉,想一探秘法究竟。”   “况且听闻这几年不真楼楼主沉疴缠身,无暇顾及精进本派功夫,整个不真楼在江湖上不复往日盛况,愈发有日薄西山之相。”   “因此盗取空魂谷秘药,怕是不死心的仍想在香粉研制上有所突破,用以加固门派根基,重振威风。”   “但是不巧此番行迹被少涯派弟子华之发现了,因此便被杀了灭口。”   “但没想到华之被打落湖底时,奋力扯下了你的脚铃,冥冥之中向众人留下了凶手线索。”   这番推测似是合理,但顾笙听得柳眉皱起。   她觉得十分荒谬。   诚然,沈桓所说的今日不真楼之处境确实如此,也确实曾经想将香料研制成秘器。   因为不真楼一向认为,能随身携带的物品,才是防身御敌最好的武器。   但不真楼绝不会有如此丑陋的心思,更不会就此做出如此卑劣的行径。   “我能证明顾姑娘清白。”   就在众人对沈桓这番推测将信将疑之时,楚梦赶回人群站了出来。   众人噤声望向她。   只见楚梦将掌心打开,上面赫然又是一枚出自不真楼的脚铃。   “这个,是顾姑娘的。那个,不是。”   楚梦开口,示意了下华焉手里的那枚。   “这是当日来沈家时,顾姑娘掉落的。”   楚梦当日捡了这枚脚铃,随手便放在了包袱里。   她本想着日后找机会归还,但沈家一系列的纷忙事情,让她全然将此事忘却了。   直至刚才华焉拿出那枚脚铃,她才猛然想起。   “怎么又是一枚脚铃?”   “不真楼的脚铃是批量研制吗?”   “这么不值钱的吗?”   众人议论纷纷。   “胡,胡说!”   顾筝听不得讥诮,站出来反驳道:“我们不真楼的脚铃一人只得一枚,自入楼之日起由师父亲自带上,且注以真气护养,哪像你们说的那般轻巧!”   如若丢失,那一定是要回去受罚并向师父重新讨取的。   “楚姑娘怎么能确定你手中这枚便是顾女侠的?”   “万一是为了维护顾姑娘而撒谎呢?”   “说不定根本就是你们俩串通好的。”   众人反过来质疑起了楚梦。   “我相信楚姑娘。”   一片混乱中,宁远沉声出言。   “楚姑娘不是这样的为人。”   他不动神色的将楚梦拉到自己身边,抬头看向众人,言之灼灼。   “对,楚姑娘不是这样的人!”   薛灵夙也连忙应声附和。   查案这些日子,薛灵夙没少跟在楚梦屁股后面蹭案情。   他知道楚梦不是这种人。   众人将信将疑。   这时,沉默许久的华焉亦开了口:“……我也相信楚姑娘所言。”   众人没话说了。   既然楚梦所说为真,那华之手里那枚脚铃显然就是用来诬陷顾笙的了。   既需要诬陷,便说明顾笙是凶手的可能性被大大降低。   那此事是何人所为,又意欲何求呢?   众人不明白。   顾笙也想不明白。   按理说,对沈家命案查探进展最快的,是宁远楚梦二人。   若是跟查案有关,也不应盯上华之顾笙。   若是跟沈家命案无关,那好端端的,在沈家出了这样的事,还能是何缘由?   况且,自己遗失了脚铃之事,连师妹们都不知,那人影是如何知道的?   还故意抓住了这一点,设局陷害。   想到脚铃,顾笙更加奇怪。   没想到那人用来栽赃陷害的脚铃,居然真的出自不真楼。   难道此人和不真楼有什么关联吗?   渐渐冷静下来后,华焉也察觉出了此事不对。   凶手为什么要杀死华之?   难道是华之发现了什么吗?   为什么又要选定顾笙作为诬陷对象?   事情一时半会儿也无法明朗,大家渐渐散去,各存心思。   一些小门小派收拾包裹,准备随时走人。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已不仅仅是帮助沈家查案那么简单了。   这样连自己性命都会受到危及的以命探案,无论是为了扬名还是为了萤火芝,显然都不值当了。   不过宁远另有一番筹谋。 第13章 沈家诡迹   “我们已经接近了沈家凶案真相,凶手才会有此举动。”   众人散去后,宁远楚梦、华焉顾笙等人仍旧围坐在西园石桌前未动。   见气氛低沉,宁远如是开口。   “所以一定要再好好想想,是不是有什么发现被我们忽略了。”   今日之事,恰恰说明他们已经距离勘破沈家凶案不远了。   是的,一定要想。   华焉抿唇。   他是定要为小师弟报仇的。   少涯派弟子死后都要魂归少涯山。   是以在细致检查过后,华焉已将华之的尸体妥善存放好,准备择日令华也华然护送回家。   见华焉一直垂首沉痛,楚梦忽然拍了他一下,开口道:“你看。”   楚梦指向树叶缝隙中透出的光。   华焉抬头。   看到太阳光里飞舞着许多小小的小小的尘埃。   “人死后,会化成尘埃。”   楚梦向光束伸手,只见光束里的尘埃随之飘然旋转,飞舞得更热闹了。   “他们并没有消失。”   楚梦望向华焉。   “你的小师弟也没有消失。”   楚梦认真。   “你瞧,他在风里,在花里,在阳光照耀到的每一个角落里。”   “所以,不要难过了。”   秀樾横塘,水色年芳。   众生皆是生了又死,死了又生,生死不已。   “……好。”   “我不难过。”   华焉背过身,擦了下眼睛。   然后回过身,重新挺起脊背坚定道:“我要查清真相。”   他要振作。   只有擒住真凶,才是对小师弟最好的慰藉。   宁远瞧向楚梦。   阳光在此刻洒落她身上,仿佛变成了淡淡的圆圆的轻轻摇曳着的光华。   “怎么了?”   感受到宁远的视线,楚梦侧头询问。   “没什么。”   宁远轻掩袖口收回目光。   “我是说,我们要抓紧时间了。”   谁也不能保证凶手会不会还有下一步的动作。   因此抓紧破案才是制胜玄机。   众人点头。   -----   受了此番打击,一向多话的顾笙也如霜打的茄子一般。   虽然暂时解除了嫌疑,可这几日仍旧有很多人明里暗里以顾笙为最大怀疑对象。   顾笙突然就觉得在沈家住的不香了。   “要不要出去走走?”   这日,顾笙正闷在房中发呆,忽见窗户旁探出一个脑袋。   只见楚梦询问着望向顾笙,俏丽的眼睛眨了眨。   “我记得你说,那日的人影是从湖边消失的。”   “那便很有可能是从大门旁侧翻墙而逃的。”   “我们再去门口瞧瞧,说不定能得些新线索。”   其实这两日顾笙已经去查探过很多次了,包括把房间也翻了好几遍。   但她瞧着楚梦真诚的笑容,明白她是想来解自己心忧。   老闷在房里也不是办法。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既无愧于天地,那受折磨的为何还要是自己?   别人不能放过自己,自己还不能放过自己吗?   顾笙深吸口窗外透进来的新鲜空气,为自己振奋精神道:“好!”   “等我一下。”   刚要出门,顾笙又仿佛想起什么似的回去翻找一番。   “走吧。”   她拉了楚梦的手向沈家大门走去。   “楚姑娘,我可以叫你阿梦吗?”   两人边走边聊。   “可以。”   “阿梦!”   “那你就叫我顾笙吧,别整天顾姑娘顾姑娘的了,多见外。”   “现在你可是我的救命恩人了。”   顾笙摇摇楚梦的手臂。   自那日楚梦为她洗清嫌疑后,她还未正式道谢。   “阿梦,谢谢你。”   思及此,顾笙停下脚步。   她展开掌心道:“这个送你。”   只见一枚闪着金光的漂亮脚铃正躺在她的手心上。   “这不是……”   楚梦有点疑惑。   但仔细一瞧,方辩出这并非不真楼的脚铃,上面没有真气环绕。   “很像吧?”   顾笙拿起脚铃晃了晃,对自己的手艺很是自信。   既然真的脚铃找回来了,那这枚由金色锆片打磨出的便用不上了。   但毕竟是顾笙精心打磨了这么久的。   所以她想送给楚梦,与其结成门派以外的异性姐妹。   因不真楼的脚铃从不外传,所以只能送这枚仿制的。   楚梦很是感动,有些不知所措的立在原地。   “我帮你戴上吧。”   顾笙见楚梦腰间鸳鸯钺上正好有一处合适的地方,便抬手系了上去。   “好生飒爽的一对鸳鸯钺。”   两人正交谈间,只见正欲出门的沈湘柔桡轻曼的行了过来。   “二位女侠有礼了。”   沈湘盈盈笑着行了礼,望向楚梦的鸳鸯钺道:“这样飒爽的鸳鸯钺,也只有像楚女侠这样的英姿才担得起了。”   楚梦闻言,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她低头抚了下腰间的鸳鸯钺,新挂上的铃铛发出清脆声响。   “沈小姐是要出门吗?”   见楚梦不习惯这种闺阁式的交谈,顾笙接过了话头问道。   “听闻家中又出了人命……”   沈湘收起了笑容,蹙眉道:“我便向母亲求了去拈花寺求福。”   看来沈家一向有去寺庙求福还愿的习惯。   不然以沈家小姐现下的身体状况,沈夫人不会一再同意她出府的。   “时候也不早了,再晚会误了吉时。”   沈湘看看天色,向二人告了辞。   “其实,我不知道自己是谁。”   正当顾笙沉迷于欣赏沈湘离去的袅袅身影时,忽听得楚梦突然没头没脑冒出这么一句。   “啊?”   顾笙回过头,疑惑。   “两年前,我在不周山下醒来时,便发现自己什么都不记得了。”   “是看到身边鸳鸯钺上刻有‘楚梦’二字,才忆起自己的名字。”   “我所有的记忆都是从两年前开始的。”   “我不知道自己是谁,有没有家人,也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该往哪里去。”   顾笙与自己结为姐妹,自己便要以诚意回报。   楚梦继续道。   “听闻萤火芝对人的记忆有很大益处,所以才到沈家来碰碰运气。”   这两年她东行西走,遍寻恢复记忆之法。   顾笙睁大了眼睛。   没想到楚梦身上竟还有这样隐藏的秘密。   “没关系,以后你可以把我当作家人。”   顾笙听得触动,伸手拍拍楚梦的肩膀。   然后她侧头想了想,也坦诚道:“其实,我们不真楼来沈家,确实是为了萤火芝。”   助力探案只是个好听的说辞罢了。   她们就是冲着萤火芝来的。   “师父瞎了,还经常会记不得我们。”   提到师父的病,顾笙难过的吸了吸鼻子。   “不过阿梦放心,我们不真楼一定会和你公平竞争的!”   顾笙甩掉难过,复又笑容灿烂对楚梦道。   “……果然是为萤火芝而来。”   “当初还不承认。”   小小的嘀咕声传来,顾笙警觉地一把推开了半掩的另一侧大门:“谁?”   “我……们。”   华焉和宁远二人出现在门后。   只见宁远讪笑着,抬手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华焉。   “你们都听到了?”   顾笙拧眉。   楚梦也投去询问的目光。   宁远笑眯眯迎上楚梦的目光,摸摸鼻子,无辜的眨眼。   ……也罢。   楚梦侧头,反正宁远和华焉也都是朋友。   -----   华焉远远便瞧见沈湘出了门。   他踌躇了一下,刚要上前问候,沈湘便已进了轿子离开了。   半晌过后,只见沈湘返回了沈家。   “小妹,回来啦。”   沈桓早已等候在门口迎接。   “嗯。”   沈湘笑盈盈冲沈桓点头。   见她每次从拈花寺祈福回来之后,都精神大好,沈桓便放下心来。   同样等候在门口的华焉,将自己的身影向暗处更加隐了隐。   他垂眸,眼睫在脸上打下一圈阴影。   沈姑娘明明已经大好,但每次自己前去求见探望,她为何都差人以病推脱呢?   待沈桓接了沈湘回到前院,华焉也跟了上去。   “华公子,小姐累了,您请回吧。”   果然,丫鬟返还了华焉递上的拜帖。   华焉蹙眉。   两人既有婚约,他便应履行道义,时时前来探望。   可是沈姑娘为何却频频拒绝自己的好意,不肯相见呢?   华焉接过拜帖,回身准备离开。   “华公子且慢。”   正在此时,一个威仪持重的声音叫住了他。   沈夫人缓缓从房内走了出来。   她神色颇为复杂的瞧了华焉一眼,接着捻起佛珠叹了口气。   “华公子,还请你转告华掌门,少涯派与我们沈家的婚事,还是就此作罢吧。”   沈夫人从长袖中拿出一帖名符和一支鹤翎剑穗。   这是当初定下这门婚事时,少涯派送上的华焉名符与定情之物。   “这……”   华焉诧异踌躇,并未伸手去接。   “……唉。”   沈夫人见状,索性把话说得更为清楚。   “当初双方定下这门婚事,也不过是为了利益考量。”   “湘儿一直不喜欢不愿意。”   若非是这门突如其来的婚事激起了沈湘的叛逆之心,或许当初她便不会如此大胆的和穷书生安秀廷相好。   便也不会引出这一系列后话了。   沈夫人摇头感慨。   “小辈有小辈的江湖。”   “我们这些长辈实在不该仗着父母权威随意操纵安排你们的人生。”   “华公子,你亦当如此。”   沈夫人语重。   “我知华掌门待你们少涯弟子如长如父,你们感恩敬重。”   “但也不应为此勉强自己做这般献祭式的回报。”   沈夫人拉过华焉的手,将名帖和鹤翎剑穗置于他的掌中。   “所以,这门婚事便就此作罢吧。”   “还请华公子将湘儿的名帖和白玉簪也一并择日归还。”   “沈家会寻个合适的时机,将此事昭告江湖。”   “以后你和湘儿可各自婚娶,两不相干。”   说罢,沈夫人遣人送华焉出去。   “小香,送华公子。”   此事在沈家这儿,似已无转圜余地。 第14章 沈家诡迹   “发什么呆呢?”   顾笙嘴里叼着颗瑶草,瞅见华焉正端坐在西园石桌前愣愣出神。   “……起开。”   只见他面色不是很好的样子,冷言出声。   “名符?”   “谁的?”   顾笙索性一屁股坐下,拿起了桌上放着的名符。   她翻开一瞧,上面书着华焉的生辰八字。   怪了,按理说他和沈家小姐定了亲,名符应该在沈家小姐那儿才是。   “……你有事吗?”   看着顾笙一脸没心没肺的明媚模样,华焉不知怎的就心里犯堵。   “我没事啊。”   顾笙又拾起桌上的鹤翎剑穗瞧瞧,果然漂亮。   “不过我看你倒是有事的样子。”   顾笙放下剑穗,凑过头来观察一番。   然后她眼一眯,假意捋着胡子老声道:“我看公子印堂发黑,不妙,不妙啊。”   见华焉居然抿唇未答,一副烦闷恹恹的样子,顾笙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   “你怎么了?丢魂了?”   “要不要老身给你唱个魂兮归来?”   顾笙打趣揶揄。   没反应。   顾笙瞅瞅桌面上摆放的两样东西,眼珠一转,猜测道:“瞧你这脸色,莫非跟沈家小姐有关?”   “所谓三魂归地府,七魄丧冥幽,纵然沈家小姐是有过……”   “沈家退婚了。”   不想听顾笙在此胡言乱语,华焉不耐烦开口。   “呃……”   顾笙眨巴眨巴眼睛,险险咽下了刚才想要开口的话。   难怪这小古板在此烦闷发呆。   “所以,你是不想退婚的?”   看他这般郁着脸色,顾笙问。   “自然。”   “那,也是因为被退婚才在这儿烦闷的?”   “……”   那不然呢?   华焉觉得她问的好没道理。   顾笙了然的点点头。   “已定下的婚约不想再退,是人之常情。”   “被退婚了不开心亦是人之常情。”   顾笙道:“但是关键在于,要想明白为什么被退婚了会不开心。”   华焉蹙眉,此话何意?   “我问你,你和沈家小姐见过几次面?”   “……”   华焉答不上。他只在沈湘出门上香祈福时远远见过两次。   “你们有过交谈没有?”   “自是没有。”   既未正式打过照面,二人又遵守礼节,何来私自交谈一说。   “那不就得了。”   “既未见过,又不了解。何来感情?”   “既无感情,那沈小姐自是不喜欢你,你也没有喜欢她。”   “婚退了不是应该两相欢喜吗?”   “所以你又是为了什么因退婚而难过呢?”   顾笙引导他躬身反思,理清郁闷缘由。   见他仍浑浑发蒙,顾笙又换了个问法,道:“这样吧。”   “你现在抚心自问,自己是因为失去了沈小姐而痛心吗?”   华焉侧头。   他和沈家小姐从未互相拥有,又何谈因失去而痛心。   见他摇头,顾笙进一步发问。   “那你是因为自己以后娶不着媳妇儿了而烦恼吗?”   “笑话。”   少涯派弟子个个神采俊逸潇洒出尘,岂会因挂心这等俗事而烦恼?   华焉不自觉的挺了挺胸膛,脸上浮现出往日的骄傲不屑。   顾笙见状,忍不住默默在心里腹诽摇头。   这小古板真是什么时候都不忘他少涯派首徒的骄傲。   “好。那你再想想。”   看他渐入佳境,顾笙收回腹诽,继续发问:“你是不是因为被退婚,觉得丢了少涯派的脸面而苦闷?”   听此一问,华焉愣怔住。   好像刚刚心中百爪挠心的小虫突然被人揪住了头绪,一股脑的扯了出来。   华焉凝神,认真想了想。   他好像确实是因此才烦闷非常。   顾笙瞧瞧他变幻的脸色,了然。   “所以,这才是你烦闷的真正原因。”   既找到了不开心的根源,接下来想法子解决便是了。   人生哪有什么过不去的难事,难的往往只不过是将难事理清头绪抓住方向罢了。   “可是,成了婚,我便会喜欢沈姑娘的。”   “成了婚,沈姑娘也会喜欢我的。”   然而还不待顾笙再度开口,只听得华焉突然言之笃定道。   所以,解决法子便是不必退婚,不退婚少涯派便也不会丢脸了。   对华焉来说,这才是最好的两相欢喜。   “!”   顾笙闻言,先是稀奇的瞪大了眼睛,继而挠挠头,无奈哂笑出声。   刚还以为渐入佳境,没想到全是幻景。   “你们少涯派弟子,当真是迂腐而冥痼疾难救。”   “你笑什么?”   华焉蹙眉。   “圣人云:万物皆有阴阳,各安其位,各司其责。”   “夫妻之道便是如此。安父母之命,司媒妁之言,成婚后,自是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我遵师父之命,行圣人之言,这有何不对?”   华焉凿凿有据。   顾笙听得连连摇头摆手。   “你听师父的话,听圣人的话,但有没有想过什么是你自己想说的话?”   “人是有自己的意识的。”   顾笙道。   “你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意识。”   “所以才会认为沈小姐也没有意识。”   “所以才会觉得成了婚便会互相喜欢皆大欢喜了。”   “然而这是可笑的。”   “人既有意识,便会有思想,有思想,便不会轻易被别人操纵影响。”   “父母之命师父之令如何,圣人之言祖宗之训又如何,属于每个人自己的人生,应为自己的思想意识所驱动。”   “说起来,在这阔大的天地间,人也只不过像是这样一根脆弱的瑶草罢了。”   说到此处,顾笙将手里的瑶草在华焉眼前晃了晃。   “但他是一根能思想的瑶草。”   “因此纵使天地毁灭了他,人却依然要比致他于死命的东西更高贵的多,因为他知道自己死亡,以及天地对他所具有的优势,而天地对此却一无所知。”   “所以,人全部的尊严就在于思想。”   “这也是为什么世间敏者易见,智者却难求。”   “有聪慧不一定有智慧,有智慧不一定有思想。”   “敏者,便是如你们少涯弟子这般,聪慧机敏,学什么都快,做什么都好。”   “而智者,却是能够在此之上,对自己的所学所做有所意识,审慎思考,形成思想,进而得到深刻感悟的人。”   “人正是因为有思想意识,才可以脱离当下,鹜极八方,思接千载,自在遨游于这莽莽江湖,滔滔天地之间。”   “你这般放弃自己的意识,抹杀自己的思想,甘愿任由师父之命圣人之言操纵自己的人生,甚至觉得旁人也都应跟你一样,将此奉为圭臬,这难道不好笑吗?”   顾笙说的灼灼。   这番言论如滔滔江水,迎面灌来。   华焉一时无言,半晌才憋出一句反击之语。   “……谬论。”   他以前从未闻过此种大胆言论。   是以他一面下意识的肃起脸摒斥,一面却又不由自主的被这番言论所震慑吸引。   华焉摘下白玉簪攥在手里瞧着,忍不住在此番言语中多做流连思考。   “这都想不明白?”   顾笙见他半晌未言,睨着眼,将瑶草往他空了的束发里一插。   她故意环起手臂,慢悠悠道:“真是枉为少涯派首徒呐。”   “一派胡言!”   此番对门派的攻击自是惹来了华焉的不服气。   “你等着,我早晚将你这番谬论驳倒。”   “好呀,我等着。”   顾笙瞧着他像被踩了脚的红腹锦鸡一般,不禁偷笑连连。   -----   沈夫人将解除婚约的事情公布之后,各门各派果然就此议论纷纷。   “少涯派居然被小小的沈家退婚了,真是百年难得一见。”   “那也未必。说不定是少涯派见沈家没落,不想再联姻了呢。”   “是啊是啊。这少涯派在江湖上一向傲气的很,此番定是瞧不上沈家了。”   “哼,他们有什么可神气的,再神气还不是被小小沈家退了婚,说出去真是笑掉大牙!”   华焉自是很难避开这些纷扰言论。   是以这两日他话很少,也不常出现在西园内。   常常是站在凌烟湖边,一待就是半晌。   华焉瞧着湖边凤眼兰勃勃发出的新芽,垂眸抚了下。   无情草木,尚能一岁枯荣;有情之人,年华却逝而不复。   他要来多陪陪自己的小师弟。   “师妹,你去哪儿?”   这边西园,顾笙正敞着房门和楚梦探讨案情,忽见顾筝提着个竹篮经过。   “师姐,我去湖边。”   顾筝鼓起圆圆的眼睛抬高竹篮,里面装了许多卷柏叶。   卷柏叶,又叫还魂草。   顾笙明了。   “你要去湖边祭奠华之?”   顾筝点点头。   那日华之还陪着不真楼的姐妹一起练过功,他是个好人。   顾筝不忍他的魂魄孤零零沉在湖里,是以摘了些九死还魂草准备拿过去撒入湖中。   “我们和你一起去吧。”   顾笙想了想,拉了楚梦起身。   “我……”   楚梦先前练了功,便嘱咐家仆备了洗澡水。   她本想等家仆收拾妥当后回房沐浴一番的,没想到先被顾笙拉了住。   不过倒也不急。   她想想,便先由着顾笙去了。   “华公子。”   华焉正在心里默默为师弟哀缅,听得一个娇娇软软的声音叫住了自己。   他回头一看,是沈湘。   这时他才第一次看清了沈湘的样貌。   丹凤眼,罥烟眉,温温柔柔,体态轻婉。   “沈姑娘。”   华焉回礼。   两人皆是客气而疏离。   “华公子,我此番前来,便是向你赔不是的。”   沈湘缓声开口。   “是我执意退婚,才害的华公子落入今日这般舆论之中。”   她听沈桓说了这两日的情形之后,心中究竟是不安。   因此才向哥哥打听了华焉之所在,来此亲自赔罪。   “无妨。”   事情既已尘埃落定,那便只管向前。   这样的道理,华焉不是不懂。   见华焉释然,沈湘也松了口气。   “那便不多打扰公子的哀思,先行告辞了。”   沈湘说着,也向茫茫湖面行了个礼。   她吩咐丫鬟离去。   然而丫鬟并未看到沈湘伸过来的手掌。   丫鬟知道这儿前些日子死了人,所以正在惶惶念经之中。   沈湘扶了个空。   是以身子一个趔趄,悬悬坠入湖中。   “沈姑娘!”   不待华焉回神出手,刚好行至湖边的楚梦,见状连忙点脚凌空。   她伸手一拉,将沈湘从湖水中拎了出来。   然沈湘此时已是被湖水尽染,且受惊过度,昏然过去了。   楚梦在她脖颈处一探,对瑟瑟发抖的丫鬟道:“不妨事。”   “先带她去我房间吧。”   沈湘没有什么大碍,只是衣裳尽湿。   怕寒气侵骨,须得尽快沐浴更衣才是。   想到先前备下的洗澡水,楚梦决定先带她回自己房间。   到了房间,家仆刚好将一切收拾妥当。   见丫鬟已是吓得六神无主垂垂欲泣,楚梦掩好门上前搭手道:“我来。”   她帮着丫鬟将沈湘湿透的衣衫尽数褪下。   然后楚梦一瞬间愣怔。   只见沈湘的背脊尤其纤细绵长,不似常人。   两片蝴蝶骨更是铅华不御翩然欲飞的奇异模样。   她的整条背脊仿佛掺着柔软的光泽,凝出一掌妖娆奇色。   两侧隐约透出的骨骼亦是奇绝。   盈盈犹如一汪泉,一支画,似是人间本不该有此澹泞绝色,却被星月顾惜,等闲留住。   楚梦看的晃了神。   脑袋里忽的冒出一句:   碧桃天上栽和露,不是凡花数。   热水泡过,沈湘缓缓醒来。   “我,我怎的在此?”   于陌生的房间沐浴,沈湘自是惊慌。   她纤手一收,想要揽住自己。   不想让她感到困窘,楚梦撇开眸子起身侧立。   楚梦的浴桶毕竟不如大家闺秀的那般细致精巧,周边也并未完全磨平上蜡。   是以沈湘这样惊慌一动,楚梦隐约瞧见,她的手臂似乎被刺凸不平的木桶边缘划了一道伤痕。   “沈姑娘……”   楚梦正要出言提醒,忽见那道划痕奇迹般的迅速愈合,消失不见了。   楚梦不可思议的眨眨眼睛。   确实没有任何伤痕。   莫非是自己刚才看错了?   楚梦疑惑。   “楚女侠……”   沈湘看清了屋内的情形后,急道:“小香,这是怎么回事?”   “你们聊。”   见沈湘清醒,楚梦冲丫鬟小香点点头,转身出了房门。   小香磕磕绊绊的向沈湘解释清楚后,沈湘向楚梦道了谢,没有多留便急忙回了前院。 第15章 沈家诡迹   晚上,楚梦吃了几颗宁远送过来的罗汉醉果。   不多时,便脸颊微晕,有了些飘飘醉意。   看来自己是不胜酒力的。   这是两年来楚梦第一次沾酒,得出这个结论后,她便放下果子准备歇了。   夜幕来临,初夏的细雨轻轻弹落,湮灭了夜的寂寥,打湿了朦胧的月色。   随着一个人影快速划过,凌烟湖面漾起的涟漪微微皱起。   雨越下越深。   人影拍落了身上的雨滴,悄然落在了楚梦窗外。   楚梦睡的比往日沉了些。   是以人影轻轻挑开窗户翻身进来的时候,她丝毫没有察觉。   人影迅速落地,先是在屋内环视一周,随后将目光落到了楚梦随身所携的那对鸳鸯钺上。   人影带着潮湿的雨气将手伸向鸳鸯钺。   刚触到的那一瞬间,楚梦翻了个身。   人影稍一滞,似乎不舍得就此放弃刚刚摸到手的鸳鸯钺。   只见他一手拉着鸳鸯钺往外轻扯,一手从怀里摸出一根没骨钉对准了楚梦的心脏。   然而随着人影的拉扯动作,鸳鸯钺上的清脆铃声毫无防备的响起。   楚梦警觉的睁了眼。   “什么人?”   硕大的一个黑影笼罩在自己床前,楚梦条件反射的拿起鸳鸯钺便甩了出去。   这人好似在自己床边寻找什么东西。   人影躲闪不及,竖起的发髻被削的凌乱散开。   一支白玉打磨的素鲤发簪掉落在地。   见楚梦已醒,人影并不恋战。   他将那枚没骨钉向楚梦刺出的同时,就地一个翻滚便跃窗而逃。   “叮!”   一声脆响,楚梦手里的鸳鸯钺扫飞了这枚直冲命脉而来的没骨钉。   她起身追出,然而越下越大的夜雨很好的阻挡了追击者的视线,并掩盖了人影的一切痕迹。   -----   “这么说,上次顾姑娘讲的都是真的了。”   第二天一早,听闻此次夜袭的众人聚集在西园。   薛灵夙皱眉沉思,摸摸下巴。   “居然还真有这么个人影。”   “上次明明是袭击的顾女侠,这次怎的又转变目标,要刺杀楚姑娘了呢?”   众人显然被搅的愈发糊涂起来。   “这簪子看起来倒是有几分眼熟。”   顾笙拿过楚梦手里那支白玉素鲤簪。   在哪儿见过呢?   “诶我想起来了。”   顾笙一拍脑袋,将簪子送到华焉跟前道:“你瞧,和你先前那支白玉簪倒是颇为相似。”   华焉接过簪子打量。   “这也没什么稀奇。”   男子束发,多半用这种白玉簪。   只是这支更为精致考究,被制成了素鲤模样罢了。   “来人定是男子。”   华焉据此推测。   “那也未必。”   顾笙拿回簪子,不以为然。   “为何?”   华焉不解。   “……咳咳,没有为何。”   顾笙心虚的咳嗽一声,凑到华焉身旁小声提醒道:“你忘了上次啦。”   华焉侧头,在顾笙挤眼的提示下,想起当初夜探含羞汀的情形。   确实。   “此贼许是厚颜无耻的女扮男装也未可知。”   华焉撇她一眼,故意对众人如是补充道。   “难道凶手是随机选择,想要杀掉所有来沈家探案的人?”   有人开始瞎猜。   “不会。”   宁远出言。   “据顾姑娘先前所言,此人袭击她,是因为在她房内翻找东西时被发现了。”   “人影被发现后只顾逃身,并无杀意。”   “此次袭击楚姑娘,亦是因为找什么东西被发现了。”   “所以此人目的不是随机杀人,而是为了找东西。”   “只是恰巧这东西同时跟楚姑娘和顾姑娘二人有关联。”   沉思过后,宁远凝眸推测。   “可是为什么当初凶手没有对顾姑娘下杀手,如今却对楚姑娘用了没骨钉呢?”   同样是夜袭,怎么一次没有杀人意图,一次又有了呢?   薛灵夙的疑问同样是大家的疑问。   “许是顾姑娘房内人多,凶手没有把握冒险。”   大家都知,顾笙房内的隔间里还睡着几个武功不错的师妹。   “而楚姑娘房间只她一人,动起手来不易惊扰他人。”   宁远想了想,如是猜测。   若真是如此,便说明凶手果然如楚梦和顾笙所言。   虽不至于全然不会武功,但想必也是武力低下,不堪入流的。   “接二连三的出事,这沈家怕是住不下去了。”   沉默了一会儿,人群中开始有人动摇抱怨。   “是啊,我们这些江湖好汉是来替他沈家查案的,怎的连我们的安危都保证不了!”   此言一出,多人应声附和。   沈桓虽极力安抚赔罪,但不少门派仍是收拾东西告辞离去了。   晌午,一日中最热的时候。   沈桓为尽好沈家之心,因此特意对愿意继续留下来的侠士表示感激。   他派出家仆给每间房送上了极为珍贵的解热冰沙。   将冰块刨制成这样细细绵绵的沙状,定需耗费不少功夫。   沙上还淋了提前冰好的醉酒樱桃汁,并辅以紫苏叶,中间摆放着鲜嫩可口的黄桃细肉。   看起来确实令人食欲大开。   楚梦端起闻了闻,想想还是放下了。   虽然很想吃,但这里面放了酒。   想起昨夜若不是醉酒,说不定就能生擒凶徒。   楚梦叹息,世人说得不错,醉酒误事。   她唤回家仆,令他将冰沙撤下去。   “这……这等珍贵的冰沙,女侠当真不要?”   家仆显然很诧异。   这冰是从大藏窖里开启出来的,平日夏时只舍得供夫人小姐解暑食用。   珍贵的很。   “……不要。”   楚梦瞅瞅冰沙,亦是忍了忍才将眼神挪开。   “好,那小的就端走了。”   家仆甚感惋惜的端起冰沙,边走边凑上鼻子。   -----   “你要做什么?”   不多时,楚梦突然听得门外一个警觉的声音响起。   她打开房门一瞧,见宁远正在自己房门一侧。   只见他收起了平日笑眯眯的神色,紧盯着旁边走来的一个家仆沉声发问。   “怎么了?”   楚梦见是刚才给自己送冰沙的家仆,便循声走上前去。   在西园纳凉吃冰的其他人听得声音也纷纷抬头。   自打得知了楚梦遇袭的事,宁远这一晌午便都在此处檐下纳凉,并未回房。   “别过去。”   见楚梦要往前走,宁远连忙出手,将她拦在了身旁。   “你看。”   宁远示意。   楚梦这才留意到,刚刚还温和有礼的家仆,此刻面目竟十分狰狞。   只见他眼睛尽力眦起,嘴角扯开,整个面庞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黑紫色。   逐渐靠近楚梦的步伐亦显出一种不正常的机械。   “这是……”   瞧见家仆的这番情状,薛灵夙惊讶的放下了手中的冰沙。   “楚姑娘,快闪开!”   薛灵风显然也看出了不对。   他连忙将手掌在石桌上用力一送。   桌上碗碟霎时被环绕的内力震的飞起,利箭般射向家仆。   在薛灵风的提醒下,大家才发现那家仆竟顷刻间变了形状。   他浑身的皮肤一瞬间皱缩起,好似体内的所有血肉同时蒸发殆尽了一般。   脸部只剩一个包着黑紫褶皱人皮的骷髅模样,凹陷下沉的空荡荡眼眶里一颗充满血丝的眼球。   由于肌肤的萎缩,这颗眼球显得尤其硕大诡异,直剌剌盯着楚梦。   同时枯瘪的双臂像两根麻秆一样直直挺起,似要伸向楚梦掐住她的脖颈。   饶是楚梦混迹江湖许久,仍是被眼前突变的景象吓得倒吸了口气。   裹挟着纯厚内力的碗碟射在家仆身上,竟如破败碎叶般不堪一击,被卸了力道的坠落。   诡异状的家仆似无人可挡一般逼近楚梦。   宁远见状,暗自凝气。   然而那家仆却突然加速,幻境残影一般的窜向前来。   宁远来不及使出不鸣指,只得第一时间伸手抓住楚梦的手腕,将她拉至自己的身体后侧。   “少爷!”   见宁远以自己的身体挡在了楚梦面前,长缨急急出声。   他连忙一个飞身,挡在了宁远面前。   与此同时,那家仆已然行到了最前,直挺挺的嶙峋双手涌出无比惊人的力气,一把抓住长缨的双肩。   抓到猎物后,干枯嶙峋的双手挪下肩头,迅速钻进长缨的衣襟下,嚯的掐住长缨两侧腋窝肩胛,将他高高提起,似要将长缨的双臂齐齐撅断。   随后家仆喉中咯吱咯吱作响,发出了悚人的狞笑。   众人皆被眼前瞬息变幻的景象惊住。   “长缨!”   宁远焦急的拽住长缨的身体,阻止家仆将他提起甩出。   “快,砍下他的双手!”   薛灵风提醒一声,先于众人飞身过来。   他将手中迷骨扇向右一旋,将扇骨中射出的一团青色挥向家仆。   薛灵夙默契配合,在薛灵风将迷粉射出的同时,展开扇面,以铁镖头砍下了家仆的双臂。   家仆口中的狞笑戛然而止,身躯应声倒下。   众人上前再瞧,只见他脸上的血肉似又重新回来了一般,与常人无异。   “这,这是怎么回事?”   听到动静急忙出门的顾笙,刚好看到这一幕。   “……他中了茇草毒。”   沉默了一会儿,薛灵风开口。   先前师弟被盗的茇草毒,终究是惹出了大祸。   原来这就是空魂谷用来防身的茇草毒。   众人纷纷咋舌侧目。   此毒果然霸道诡异。   难怪空魂谷能凭借小小的迷粉毒药在江湖上稳占一席之地。   像这种诡异毒药,想必迷魂谷还不知有多少。   “有人把毒下在了送往楚姑娘房间的冰沙里。”   宁远沉眸。   他在此处待了一晌,为的便是时刻留意异动。   但没想到凶手竟换了一种更为阴险的行凶方式。   若不是家仆偷吃了冰沙……   宁远脸色愈发沉了下来。   “冰,冰沙?”   薛灵夙闻言,抬扇捂住嘴巴。   他不仅吃了,而且还吃了许多。   看出师弟的担忧,薛灵风无奈提醒他道:“若是有毒,能逃的过我们空魂谷?”   “……也对。”   薛灵夙摸摸脑袋。   空魂谷弟子的鼻子,对毒物嗅觉可是一等一灵敏。   众人闻言,也从惶恐中安下心来。   他们都是在西园纳凉时一起吃的冰沙,如若有毒,薛氏兄弟二人想必早就有所察觉了。   “茇草毒会吸干人的精血,使人丧失神智,行动变幻难测,只听从下毒之人的指令。”   薛灵风出言。   “中毒之人往往会撅断被攻击之人的双臂,装在自己身上,然后再用新装的双臂,拧掉被攻击之人的脑袋。”   此之谓以子之手断子之命。   所以即便是空魂谷的人,也不会轻易使用茇草毒。   除非是被招惹欺侮到极致了,才会出手。   “刚才我向他洒的,是茇草毒的解药。”   再霸道狠戾的毒药,也都必须配有相应的解药,以便给人以一个回头是岸的机会。   空魂谷绝不做以毒欺人,危害江湖之事。   这是空魂谷的谷训。   是以虽然空魂谷的弟子们擅长用毒,但在江湖上却并未遭人厌恶和忌惮。   “啊!”   本以为惊险已过,长缨却突然痛叫出声。   众人慌忙看去。   这才发现,家仆那双枯瘪的手,虽然已在解药的作用下恢复了血肉,但却仿佛在长缨身体上,扎了根一样,仍死死攥紧长缨的皮肤。   这手臂不仅没有随着家仆身躯的死亡掉落下来,甚至还在悄无声息的蠢蠢蠕动,仿佛两只剧毒的灰大蜘蛛,缚住长缨的肩胛腋下,不断的拧掐捏嵌。   长缨痛不欲生,豆大的汗珠从额上纷纷落下,脸上瞬间失了血色。   那双断臂竟取也取不下来。   “薛公子,不是毒已解了吗?这是怎么回事?”   宁远扶起长缨,急急问向薛灵风薛灵夙兄弟。   然而薛灵风薛灵夙二人也被眼前的情形困惑住了。   茇草毒已解,残肢断体又怎会不死而活?   “……这不是空魂谷的茇草毒。”   薛灵风紧皱起眉摇头。 第16章 沈家诡迹   他脸色很沉,缓缓开口道:“这被改制过了。”   究竟是什么人,能够盗取出扇骨中的茇草毒?   又究竟是什么人,能够轻易改制空魂谷的独门秘毒?   此情此景,令薛灵风薛灵夙兄弟二人也如临大敌。   薛灵夙擦擦额角,瞅了大哥一眼。   没想到来沈家探案不成,竟还被人偷了空魂谷的家。   “空魂谷向来精通各种迷粉毒药。”   “且茇草毒亦是空魂谷本源。”   “薛兄可否想想办法。”   楚梦暂时替长缨点了止痛穴,蹙眉着急向薛氏二兄弟请求道。   长缨之伤,皆因己而起。   宁远的焦急亦是。   楚梦绝不能让他们有三长两短。   “有能帮上忙的地方,二位尽管开口。”   楚梦拱手。   无论需要何等奔波,她都愿意效劳。   “不行!”   宁远正替长缨剪除手臂上的衣衫束缚,听得楚梦此言连忙出声相阻。   “凶手这番便是冲着你来的。”   毒只下给了楚梦一人。   是以楚梦这时候不宜到处走动。   楚梦未答话,似是心意坚决。   “楚梦!”   一个受伤的长缨已经够他担忧的了。   宁远连楚姑娘也顾不得叫,忍不住焦急出声。   “楚姑娘不必忧心。”   见气氛有点紧张,薛灵风连忙开口道:“这茇草毒虽然经过改制,但手法十分粗浅。”   “所以也无需上天入地为寻制解药而奔波。”   “待我和师弟回去细细研制,天亮前定能将解药奉上。”   楚梦这才松了神色,险险呼了口气:“多谢薛兄!”   宁远也松了口气,但眉毛却紧紧皱起。   薛灵风说罢,便招呼薛灵夙一起回房。   楚梦见状,跟了上去。   她怕出什么岔子,因此守在二兄弟门外护持。   宁远见拦她不住,只得先带长缨回房。   血被止住后,长缨脸色比先前好了一些。   宁远解下了长缨身上的短刀。   他垂眸想了想,似下定了什么决心。   宁远绕到屏风后面,拉下了帘帷。   “宁兄,解药来了。”   “长缨怎么样了?”   不到亥时,楚梦便拿着解药急急赶了过来。   “他没事。薛兄那边怎么样?   宁远接过解药喂长缨服下。   “他们正在凝气调息。”   薛灵风薛灵夙二人为快速赶制解药,颇费了些心神。   “凝气调息时最忌有人打扰。”   宁远道:“能不能麻烦楚姑娘替在下去薛兄那儿帮忙守一守?”   楚梦本也是这么想的。   只是送完解药看到宁远面色煞白,气虚漂浮,不由得有些担忧。   “宁兄无事吧?”   看他神色,好像比躺在床上的长缨更为虚弱的样子。   “无事,只是忧心过度罢了。”   宁远尽量扯出个往日般的灿烂笑容,摆摆手道:“现下解药也有了,我便放心了。”   楚梦迟疑了下,道:“好。”   “楚姑娘等等。”   楚梦刚要转身离开,忽又被叫住。   “楚姑娘不妨将此物戴上。”   只见宁远从脖子上摘下一枚珠子,递给楚梦。   “这是……”   楚梦见这颗珠子晶莹剔透,透着些淡淡琥珀光,里面还凝了只淡绿色荧光的粉蚜团子。   “避毒珠。”   宁远展开楚梦的掌心,将珠子置入。   “我不能收。”   避毒珠是何等尊贵难得之物,楚梦自是知道的。   体内含有御毒素的粉蚜早已于百年前灭绝。   这样一颗凝有粉蚜的避毒珠,不知是传了多少代的珍奇之物。   “拿着。”   宁远不容置疑,皱起眉。   见楚梦僵持,他忽的眼珠一转,换种方式道:“楚姑娘也知道,今日之毒是冲着你来的。”   “你若是无法自保,便还会如今日这般,连累的别人代你受过。”   “……”   楚梦垂眸无言。   “……好。”   她吸口气收下珠子,转身离开道:“你们万事小心。”   见楚梦离开,宁远从怀中拿出一枚血莲金还丹。   “少爷……”   丹药服下后,长缨很快睁了眼。   “我,我没事了?”   长缨感觉周身轻盈了不少。   紧掐着自己的那双断臂也消失无影。   “你服了解药,已无大碍。”   宁远道:“我还给你用了血莲金还丹,你运功试试,可有不适?”   “什么?!”   听闻少爷把血莲金还丹给自己用了,长缨急的嗓门提高,蹭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急急穿了鞋子,去药匣子里确认。   只见装血莲金还丹的瓷瓶里,果然只剩下一枚。   “少爷,这可是关键时刻能为你保命的仙药,你怎的能随随便便就给长缨用了呢!”   长缨着急。   这可是蛇医好不容易炼制的,几十年来也不过就得这两枚。   “这不是浪费了么!”   长缨一边小心的将最后一颗收好,一边心痛不已的埋怨。   “不浪费。”   不愧是血莲金还丹。   宁远见长缨服了丹药后立时好转,既能蹦又能跳,点点头缓言道:“本少爷有事交与你办。”   “什么事?”   长缨询问。   “你现在可否能提气御风?”   宁远再次确认。   “当然可以。”   血莲金还丹的功效可不是瞎吹的。   再加上长缨的伤处集中于双臂,虽然双臂不能妄动,但身体其他部位并无大碍。   “那便好。”   宁远放下心,交代道:“今夜你再去沈穆英尸体处探探,看看蹑空草的叶子长到几分了。”   这些日子长缨几乎每日都去沈穆英尸体存放处悄悄查探,时刻将蹑空草的生长状况报给宁远。   前日去看的时候,其叶大概还有七八日才能长成的样子。   想必是今日出了这些事情,少爷不放心。   长缨这样想着,便欲出发。   但又被宁远开口叫住了。   “此次前去,记得将瓶内之物浇于尸体双膝处。”   “少爷,这里面装的是什么?”   长缨接过瓷瓶,想要打开瞧瞧。   “浇上之后你自然就会知道了。”   宁远出言制止。   “好。”   长缨乖乖将瓷瓶藏入袖中。   手臂一动,不由得牵扯住了伤口,他哎哟一声龇牙。   “少爷,你脸色怎的比我还差呀?”   长缨这才发现,自家少爷的脸色也如细蜡般惨白,细看额上还有些小小汗珠凝起。   长缨瞅瞅,怪的很。   然后又想,难道少爷是为自己担心成了这副模样?   没想到少爷平日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此刻居然也懂得关心下属了。   长缨不由得心里感动。   “少爷放心,我一定将此事办好!”   长缨挺起胸膛保证。   见长缨走后,宁远在房内闭眸沉思,似静静等待什么。   果然,没一会儿,敲门声便响起了。   “宁兄,睡了吗?”   楚梦从薛氏兄弟处回来,见宁远房间还亮着,遂敲敲门问道。   “他们二人无虞,宁兄可安心歇下了。”   楚梦想,宁远定是在等自己回消息。   “好。”   宁远缓缓睁开眼睛,开口道:“楚姑娘也早点休息吧。”   待听得楚梦进房开关门的声音后,宁远手指微动,熄了蜡烛。   他缓了一会儿,从胸口处拿出了一枚钥匙。   这是当时打制出的三枚钥匙之一。   因为不知道哪一把是开启密道的,所以便将三枚都打制了出来。   宁远先前已经试过,此刻手中这一把,正是开启密道的钥匙。   他移身到密道所在处,运功凝气将外面的阻隔层层打开。   和玄铁入口赫然出现眼前。   宁远擦擦额上的汗,此刻胸口处已然渗出了丝丝血迹。   他稍息一会儿,用钥匙打开了举梁锁。   宁远从木轮上下来,用力拉开了入口。   他喘口气,将手腕处的蚕丝飞入密道。   宁远扯了扯,待蚕丝安稳紧致,方才手指翻飞,顺着蚕丝将自己送入密道。   密道里微光闪烁。   只见一株硕大的蹑空草正长于密道正中。   草茎从根部至草尖依次成熟,期间颜色大不相同,依次由青绿到红黄。   红黄的草尖之间长出芥子一样的籽粒,这便是蹑空草的种子了。   种子成熟之后,便从草尖之间脱落,漂浮于四周。   虽然一株蹑空草最多只会培育出两片完全成熟的成叶,但其种子却甚多。   是以不断有种子成熟脱落,看起来就像不断有晶莹透绿的籽粒袅袅上升一般,类同仙境。   这株蹑空草周遭还散发出月华般乳白色静谧的光晕。   这正是被母种覆盖着的表现。   只有被母种覆盖,才能将种子摘下。   蹑空草的种子如点点繁星,悬浮在蹑空草周围,散落在这般光华里。   宁远不由得向奇异光华里伸了伸手。   然后他从蹑空草上移了视线,开始观察周遭其他环境。   宁远环视下四周,见远离蹑空草光华的地方黑漆如墨。   这密道并不算太大。   他仔细定睛,见密道左侧暗处有一方水潭。   他移身过去。   水潭周围竟赫然堆积着层层骷髅白骨。   所有白骨的胸骨均已断裂,似是生前因断骨刺入心脏而死。   这种死法,看来是中了直取性命而来的铁英掌,才令人丝毫没有反抗的余地。   这些白骨都是被沈穆英所杀之人。   宁远猜测。   这密道除了育有蹑空草之外,想必还是沈家另一处不为人知的秘密刑室。   因此沈家才从不允许外人知道密道的存在。   宁远瞧着层层白骨之上最新的一具,有了新的发现。   这具白骨的臂骨被齐齐折向后背,似生前被插入了背脊两翼之中,仿佛遭受过什么酷刑一般。   这具白骨的胸骨也已断裂。   难道沈穆英真如外界流言所传那般,凶残暴虐以狠戾手段杀人为乐?   水潭里滴答滴答不断有水滴声传来。   宁远目光被吸引,见泛起层层涟漪的水面上好像浮着什么东西。   他甩出蚕丝。   是一支白玉素鲤簪和一封残信。   怎么回事?   宁远端详着簪子紧紧皱眉。   这竟和凶徒遗落在楚梦房间的那支簪子一模一样。   他又晾开书信,见上面的字迹依然隐约可见。   江湖上稍微讲究些的门派,在写信时多用水石墨,这样可以防止以鱼传书信时被水浸染。   宁远粗略看了看,是少涯派写给沈家商量婚事的信帖,无甚稀奇。   不过,这种信帖一般都是直接传给家主的。   那便是了。   宁远收起信帖。   难怪沈穆英的尸体上会寄生了蹑空草的种子。   想必他在落井之前,也在这密道水潭里待过。   而且是以死尸的形式。   不然蹑空草不会寄生。   可为何沈穆英的尸体会出现在自家密道里呢?   宁远咳嗽一声,觉得身体开始虚热飘忽。   没了避毒珠压制,体内毒气怕是重新翻腾起来,开始了蔓延。   再加上……   宁远蹙眉捂住胸口。 第17章 沈家诡迹   “少爷!”   这时长缨的叫声传来。   听得叫声,宁远略微舒展眉头,松了口气。   他见到长缨怀中虚虚露出了蹑空草的成叶,这才舞出蚕丝,摘下了一颗蹑空草的种子服下。   “少爷,你不要命了!”   长缨急急赶来,见宁远虽脸色虚浮,但好歹还吊着口气。   他连忙将蹑空草的叶子碾碎。   待碎叶全部敷于宁远的双腿之后,长缨这才胡乱抹了把眼睛道:“为了救楚姑娘,你竟不惜取了自己的肋煞血来催生蹑空草。”   长缨既是心疼又是忿忿。   “胡说。”   “我只是想自己腿脚早点好起来罢了。”   用了蹑空草的种和叶,宁远感觉比先前好了许多。   体内毒素虽仍在蔓延,速度似缓下不少。   双腿似被注入了暗流,又似被注入了仙气,一时间凉热交加,竟十分舒畅。   “少爷,你就别瞒我了。”   长缨不满的反驳。   “当时我是以何等心情挡在少爷面前的,我就明白少爷是以何等心情挡在楚姑娘面前的。”   长缨意指家仆中毒那件事。   “早前我催你下来先取蹑空草的种子,你就是不肯。”   “不肯便不肯吧。少爷说不急,长缨便也耐心陪你等着。”   “可是本来好好的等着蹑空草叶子成熟呢,你却又突然着急起来。”   “甚至不惜剜了自己心头的肋煞血以催生蹑空草成叶。”   长缨搀起宁远,先为他在胸口敷了凝血药。   “这还不都是因为楚姑娘被凶徒盯上了,你心里着急。”   长缨依然忿忿。   凶徒对楚姑娘昨夜偷袭,今日下毒。   少爷可不是一日都等不了了么。   长缨探了下宁远的脉息,又浮又乱,一副气散的样子。   必须赶快上去,进行进一步的药疗。   宁远借着长缨的力缓缓站起。   只见他昔日不良于行的双腿,此刻竟能够不靠墙壁便站了起来。   蹑空草果真奇效。   肋煞血总算没有白剜。   见此情景,长缨才放下高高悬起的心,稍稍得了些安慰。   周遭的伙伴连番遇险,宁远想,必须赶快破解出沈家命案之迷,才能揪出凶徒,化解危机。   先前他已得了不少线索头绪。   只可惜每日坐于木轮之上,行动十分不便,大大拖缓了破解速度。   是以必须早日疗复双腿,以便能够在沈家自由行动。   这样才能寻索揭秘,赶在凶徒的下一轮行动之前将其制服。   不至于如今日这般,想救人都救不得,还得连累旁人。   主仆二人艰难回到房间后,长缨将密道入口恢复原样。   此番连用内力,长缨也有些吃不消了。   本就受伤未愈的手臂此时肿痛异常。   宁远卧床之后,又咳嗽一声。   他的双腿虽逐渐好转,见效甚快,但身体却仍旧虚弱。   都是少爷不听话剜了自己肋煞血的缘故!   长缨见状,一面着急,一面提气想要帮宁远输些真气缓解。   宁远自中毒后,蛇医先是封了他的部分真气,以减缓毒素游走。   又给了避毒珠,压制其体内毒素的蔓延。   最后又为其注入灵心草,将流经心脏处的血液催化为肋煞血护心。   这才堪堪保住性命,使身体逐渐好转起来。   也是因为如此,宁远的肋煞血里才染有了灵心草的催生作用。   可以催生一切草木瞬间生长。   只不过,剜了肋煞血以催生蹑空草,此等凶险的做法,无异于绝命求生。   是以必须赶快注入一些内力真气,以受补剜血的虚空才行。   然而长缨越是着急,双臂越是肿痛不堪。   要是蛇医在就好了。   长缨见自己连手臂也提不起,急的在房内连连打转。   都怪那个楚姑娘!   当初少爷也只是想算计利用一下她身上的蹑空草母种而已。   没想到算计来算计去,竟连自己的命都快算进去了!   想到此处,长缨突然停下脚步,灵光一闪。   “对啊。”   “可以找楚姑娘!”   本就是她害的少爷如此,出点力也是应该。   况且她武功高强,内力深厚,找她再合适不过了。   长缨连忙出门。   “长缨,不可……”   见长缨要去找楚梦,宁远想要起身制止。   然而晚了。   “宁兄,这是怎么回事?”   楚梦匆匆赶来,很快就出现在了宁远床边。   她看到这主仆二人的惨状,不由疑惑发问。   受伤的不是长缨么。   怎的此刻连宁远也卧床不起了?   “楚姑娘,别问了,先帮忙吧。”   长缨扶起宁远催促。   也是。   见二人惨的要紧,楚梦便不再多问。   她集中精力,凝神提气为宁远输入真气护体。   怪了。   楚梦一边输入真气,一边暗自疑惑。   按理说宁远的双腿不良于行,真气于下肢应阻塞难行才是。   但此时竟畅然无阻,似已重新生出脉络。   一炷香过后,楚梦收了掌风。   “此番虽已无碍,但宁兄体内似乎许多不明真气横行。”   楚梦蹙眉摇头:“我也无法将其逼出。”   “什么?”   长缨惊诧,连忙上前查探。   只见宁远脖子里的避毒珠果然不见了。   楚梦翻下床来,低头穿鞋。   避毒珠恰巧从衣领处滑落出来。   “少爷,你……”   见避毒珠挂在了楚梦脖子上,长缨不可思议的拧起了眉毛。   避毒珠没了,体内的毒素可不得乱蹿吗!   即便有蹑空草种子的缓解作用,那也是与避毒珠的封印镇压作用无法相比的。   “长缨。”   然而宁远制止了他的开口,吩咐道:“去,把血莲金还丹拿来。”   不仅要用血莲金还丹,还得马上药浴!   长缨一面将血莲金还丹递给宁远,一面忿忿不平的想着得赶紧准备药浴事宜。   “楚姑娘,此番劳你耗费许多精力。”   宁远将血莲金还丹取出,递给楚梦道:“多谢。”   “什么?!”   “不用谢!”   还未等楚梦开口,长缨便抢先一步将血莲金还丹一把夺了回来。   笑话,少爷的保命药就这一颗了,岂能乱用。   且看楚姑娘能走能跳面色红润的样子,哪里用得着这么宝贵的药。   “长缨。”   宁远沉声,示意他将药交出。   “除非少爷吃,不然不给。”   长缨将瓷瓶抱的更紧了。   “不必了。”   楚梦见二人僵持不下,出言缓解道:“我很好,用不着。”   “楚姑娘说不必,那就是不必。”   长缨见状,连忙将瓷瓶放回匣子锁好道:“少爷怎能不听楚姑娘的?”   “……”   宁远无语。   体内真气运转开来,让他四肢酸涩沉沉,无力再与长缨争辩。   “少爷,你就安心等着药浴吧。”   长缨丢下此话,出去准备了。   “我帮你。”   见长缨双臂依然肿胀如团,楚梦随之跟了上去。   用尽最后的力气将药浴的木桶挪入房内后,长缨的双臂实在动弹不了半分。   只好指挥着楚梦将该用的药材撒入水中。   “还得麻烦楚姑娘将少爷扶过来。”   楚梦闻言,将宁远扶起。   只见他的双腿已能配合着迈开些许步伐。   楚梦诧异:“宁兄,你腿好了?”   “神奇吧?”   宁远故意玄虚。   “确实神奇。”   楚梦惊奇的瞧着,老实的点点头。   宁远忍不住咧嘴一笑。   “……少爷。”   见宁远还有心思逗人,长缨无奈的催他一声。   “快泡进来吧。”   宁远在楚梦的帮助下,抬腿进去。   “哎——上衣得脱掉。”   见宁远就要坐下,长缨出言提醒。   药浴须得接触肌肤才行。   裤子可以不脱,毕竟楚姑娘在。   可这上衣可必须得脱了。   尤其是胸前的伤口,须得让药效直接渗入才行。   “楚姑娘,帮帮忙。”   长缨指挥道。   他的双臂已是不能动,而宁远的身体由于体内真气与毒素冲撞而行,也是软筋散骨。   除了腿部由于蹑空草的缘故可以微行,其他部位均动弹不了几分。   “好。”   “别。”   听闻长缨出言,楚梦和宁远同时答道。   “……你不介意?”   听得楚梦答好,宁远诧异侧目。   “你介意?”   听的宁远诧异,楚梦也侧头。   “……我自是不介意。”   默了会儿,宁远慢悠悠道。   “你不介意我便不介意。”   楚梦很快回话,回的淡定自然。   “……为何?”   水汽在房内缓缓浮散开来,宁远忍不住盯着楚梦继续问道。   “肉体凡胎,都一样。”   躯体只是用来盛放灵魂的器具,每个人是因了灵魂的不同而各自为人。   肉身非我,是以这器具没有什么稀奇。   听完这个无欲无求的回答,宁远无言的扯了下嘴角。   瞧着少爷略带失望的模样,长缨忍不住撇嘴腹诽。   让你期待!   在家做霸王的的时候,少爷哪有过这等便宜模样。   楚梦心若无尘的帮宁远褪下衣衫。   然后指尖突然顿住了。   她屏息认真端详。   只见宁远的背脊亦是纤细绵长,不似常人。   两片蝴蝶骨同样铅华不御翩然欲飞的奇异模样。   楚梦惊诧,不由得细细打量。   宁远的整条背脊也掺着柔软的光泽,两侧隐约透出的骨骼也是那般奇绝。   “楚姑娘,好看吗?”   见楚梦的手指停留在自己的背脊上,迟迟没有拿开,宁远先有了些许不自在。   他眼一眯,故意戏言出声。   “好看。”   楚梦愣愣点头。   复回过神来,收了手掌,歪头补充道:“和女子一般好看。”   宁远反倒被她老实诚恳的回答弄的有些心里发燥。   他连忙将身体沉入水中,在雾气里隐了隐。   由于动作忙慌,手臂在桶沿磕碰一下,划出一道口子。   宁远瞧见,想藏入水中。   楚梦眼疾看到,一把抓住:“伤口不能碰水。”   然而她话音未落,只见宁远手臂上的划痕居然已经迅速愈合了。   楚梦瞪大了眼睛,继而蹙眉。   “……和沈家小姐一模一样。”   楚梦这次确信,一切不是自己的错觉。   宁远的奇异背脊,不仅和沈家小姐的奇异背脊一模一样,甚至两人还都拥有伤口不治而愈的怪异能力。   “沈家小姐?”   宁远闻言有些犯懵。   但他很快反应了过来。   宁远沉色问道:“你是说,沈家小姐也如我这般,臂上受伤后会迅速愈合?”   楚梦点头,补充道:“脊背状貌也一模一样。”   “少爷……”   长缨似乎也被楚梦的话吓了一跳,闻此脸色都变了。   空气霎时凝重起来。   刚才的绮丽心思全部烟消云散。   宁远心头沉沉,蹙额缓声道:“……他们来了。”   且竟将手伸到了沈家。   他们?   谁?   楚梦听不明白。   然而还不待她发问,只听得宁远正色道:“今日多谢楚姑娘。”   “还请楚姑娘先回吧。”   他向长缨使个眼色,示意将楚梦送回。   -----   “阿梦,你怎么从宁公子的房间出来了?”   顾笙刚到楚梦门口,便瞅见楚梦从宁远处出来。   只见她低头沉思着什么,顾笙都走到她眼前了她才看到。   “莫不是你们……”   顾笙指了指宁远的房间,又指指楚梦,惊讶蹙眉。   “我只是去帮宁兄疗伤。”   “你怎的深夜在此?”   见顾笙穿戴整齐的站在自己房门口,楚梦不解。   “宁公子受伤了?”   顾笙也怪,先前受伤的不是他的随从么?   “我也不清楚。”   楚梦感觉事情有点乱。   宁远主仆二人似乎隐藏着什么事情。   “算了,不说他们了。”   顾笙摆摆手,道出此行目的:“我来找你,是有了新发现。”   “什么发现?”   奔波一天,楚梦本已有了疲累。   听得顾笙此言,又重新振奋起精神。   “我觉得,袭击我俩的凶徒,很可能跟沈桓沈湘两兄妹有关。”   顾笙在楚梦耳边小声道。   白日她听了宁远的推测,觉得很有道理。   便回去细细回想了一番。   跟沈家有关,又能同时牵扯到顾笙和楚梦两人的东西,恐怕就只有那枚锆片了。   “见过锆片在我手中的人,只有他俩。”   “而且,知道我丢了脚铃的人,很可能也是沈桓。”   那日顾笙在园中将沈桓拦住时,由于天热,她正巧将裙边全部卷起,是以空荡的脚踝极易被沈桓观察到。   将这些全部连起来,顾笙觉得沈家兄妹嫌疑最大。   “可是,他们翻找那枚锆片是想做什么?”   如果真如顾笙猜测的这般,那这锆片身上有何不同寻常的意义吗?   “这我也没想明白。”   顾笙也奇怪。   “况且先前我将锆片拿给沈桓试探的时候,他那不在意的神情也不似有假。”   虽然如此猜测,但仍存在着许多疑点解释不明。   “所以我才过来找你,想趁夜一起去沈家兄妹处探一探。”   有了这番猜测,顾笙说什么也睡不着了。   想到楚梦连番遇袭,她本想去找华焉一起夜探。   但又想到华焉刚与沈家小姐解除了婚约,恐怕多有不便。   因此思量再三,还是来了楚梦这儿。   楚梦略一沉思,点点头。   去探探也好。   如若猜测是对的,便能借此揪住一个切入口将谜团揭开。   如若猜测是错的,就此洗清了沈家兄妹二人的嫌疑也没什么不好。   楚梦和顾笙在夜色笼罩下行至前院。   她们先来到沈桓处,掀开房顶瓦片一瞧,发现沈桓并不在房内。   两人又来到了沈湘房顶之上。   沈湘倒是在房内,不过她穿戴整齐,燃起一盏兔儿灯,正欲出门的样子。   临行前她在铜镜处理了理发髻,便避开丫鬟悄声出去了。   两人相视一眼,连忙远远跟上。   只见沈湘行至院中假山处,四处张望了一下,从怀中取出什么东西放在了草坪上。   “凉月如眉挂柳湾。”   东西放好后,沈湘轻声出言念了句诗。   然而四周并无他人。   她此诗似对空气而念,显得十分诡异。   沈湘在原地稍稍停留片刻,便又提着兔儿灯缓缓回房去了。   果然有古怪。   大半夜的,沈湘这是在干嘛?   顾笙按耐不住,见沈湘走远,便忍不住想要飞身下去,瞧瞧她到底放了什么东西。   楚梦抬手拦住了她。   轻声开口道:“等。”   这世上没有鬼神。   沈湘在这里放了东西,应该是等着什么人来拿。   她念的那句诗,也像是在与来人对暗语。   顾笙想想,有道理,便将身体又缩了回去。   然而夜色太浓,她一个不小心,踏掉了房顶的一方瓦片。   哗啦一声,瓦片碎落在地。   “什么人?!”   一个熟悉的喝声响起,顾笙回身向下一瞧。   果然是沈桓满脸警觉的闻声赶来了。   身后依旧跟着一队家仆。   顾笙刚洗脱嫌疑没几日,若是此刻又被抓住,真真是百口难辨了。   她连忙拉起楚梦,比划了个口型:“跑!”   两人脚尖轻点,凌空而去。 第18章 沈家诡迹   次日,天大亮。   宁远药浴一夜,气血明显有了回转。   他回到房中,叫醒了仍在昏睡的长缨。   昨日的青衫染了血,宁远换了套白衣穿上。   长袖白绸随着他的动作荡起微微褶皱,很快又跟着细长手指的整理乖顺下来。   半束的长发在肩颈处跳跳荡荡的,像只快乐的角鹿。   “少爷?”   醒来的长缨揉揉眼睛。   只见宁远身长玉立,皎若修竹,大跨步向他走来。   “少爷的腿当真好了!”   长缨兴奋的跳起。   他围着宁远转了一圈,突然皱眉,扯起他衣摆的白色轻纱。   长缨立马拿下腰间的钱袋瞅了瞅。   “少爷!”   见铜钱果然少了许多,长缨心痛不已:“你怎的花这么多钱买新衣裳!”   “本少爷开心。”   宁远从长缨手里扯出衣摆,眉一挑吩咐道:“走,去东园。”   是时候将沈家的事情做个了结了。   “衣裳能穿就好了,何必用这样贵的面料。”   “上次少爷私自给楚姑娘买衣裳,已经花了不少钱了。”   “知道少爷腿好了高兴,但也不用这样花枝招展吧。”   长缨数着钱袋里的铜钱,一路没个停的碎碎念。   宁远终于听得不耐烦了,嘴角一抽停了脚步。   “少爷,怎的不走了?”   长缨差点一头撞到宁远背上,连忙刹住脚步。   少爷好高啊。   以前坐木轮还不觉得。   他抬抬脑袋。   “你去找越捕头。”   宁远安排道:“跟他讲有人在东园闹事,要他去通知沈夫人。”   “好。”   “诶,谁闹事?”   长缨应好,复又疑惑发问。   “当然是本少爷,我了。”   宁远瞥眼答着,扯出个灿烂的笑容。   长缨见状,暗暗摇头。   这沈家,怕是要倒霉了。   -----   “凉月如眉挂柳湾。”   “什么意思?”   顾笙在西园石桌前托腮。   “就差那么一点,真是可惜。”   顾笙蹙眉惋惜,苦恼的换了一只手继续托腮。   昨夜说不定就能等到和沈湘接头的人了,可惜全被突然冒出的沈桓给搅了局。   结果不仅什么收获都没有,还狼狈的落荒而逃。   也不知沈湘在假山处放了什么东西。   早知就该上前打开看上一眼的。   眼看着到了嘴边的线索却依然解不开,顾笙犯愁。   “你说,沈湘接头的人,会不会就是沈桓呢?”   “不然怎么那么巧,沈桓偏在那时出现了。”   “可如果是沈桓,两人何必半夜偷偷摸摸。”   楚梦驳回了顾笙的猜测。   若是沈桓,那他与沈湘私相授受的机会多的很,怎还会需要夜半时分秘传暗语呢?   “也对。”   “那这凉月如眉挂柳湾到底是对谁说的呢?”   顾笙重又叼起根草。   “凉月如眉挂柳湾,越中山色镜中看。兰溪三日桃花雨,半夜鲤鱼来上滩。”   “这是一首展现兰溪渔家欢乐之情的民歌,亦常被小儿女用来传递幽情。”   此时华焉走了过来,他听得顾笙的言语,顺口接上。   “你问这首诗作甚?”   “……等一下!”   听华焉诵出全诗,顾笙脑袋里好像闪过什么想法。   她不自觉的咬紧口中草,蹙眉紧思。   华焉瞧她一眼,再一眼。   终于忍无可忍。   他抬手将顾笙口中的草扯下。   忍了又忍还是憋不住道:“凡为人者,先学立身,行莫回头,语莫掀唇。”   “你这样举止粗鲁,言行无状,与泼皮何异?”   “……好你个华焉。”   顾笙闻言,气的一脚踏上了石凳。   “这么些日子你还真是毫无长进。”   顾笙甩起纱罗。   她受够了动不动被华焉教训。   “我看你是欠打!”   因此她要给华焉点教训。   轻透的薄纱荡起一圈圈的圆晕,流风回雪之中透着美粼粼红晶晶的余韵。   然而甩到人跟前的时候,却恍然一变,卸了轻柔曼妙,凝了锋锐力道,直刺要害而来。   华焉剑柄一提,身子微微后仰,躲过了迎面甩来的纱罗。   “我是好心提醒你,没想到你竟如此不识好歹。”   华焉脚尖微触,向后移了一个身位,躲过了顾笙甩来的第二次攻击。   “难道是,安秀廷?”   两人正你来我往之间,楚梦凝眸出声。   “安秀廷?”   顾笙收了纱罗。   “他不是死了吗?”   “还是沈穆英亲自杀的。”   顾笙重又坐下。   拣回被华焉打断的思绪。   “你是想到什么了吗?”   “沈湘昨夜出门时不仅盛装打扮,临行前还要再次照镜。”   楚梦沉思。   “她所用于接头的暗语也是情语。”   “所以即便是对着空气,才依然讲的那样深情款款。”   “种种迹象,都显示她昨夜要见的分明是心上人才对。”   顾笙闻言想了想。   确实。   昨晚觉得沈湘行为诡异,其中一个很大原因就是,她的言行都太深情款款了。   因此在四下无人的寂静夜晚,才显得尤其突兀怪异。   “这沈家小姐难不成还有其他心上人?”   毕竟安秀廷已经死了呀。   顾笙说着,忍不住瞧向华焉。   楚梦见状,也跟着瞧过去。   “……你们看我作甚。”   见二人默契无间的望向自己,华焉抿唇,面色不是很好的样子。   他被沈家坚决退婚的事整个江湖都人尽皆知了。   那沈家小姐的心上人能是他就怪了。   “……也是。”   顾笙也反应了过来。   “像你这种老古板臭冥顽,阎王爷听说了你是心上人都得绝望的把自己写进生死簿。”   顾笙借机反唇相报刚才之仇。   “若是没有其他人呢。”   楚梦凝思。   他们谁也没见过安秀廷的尸体,甚至连当日处决他的弯刀都没有找到。   一切关于安秀廷的死亡的消息,都不过是从各色人等口中听说的而已。   “你是说,怀疑他假死?”   顾笙惊奇。   “我也不知道。”   楚梦叹口气。   一切好像有了些苗头,但又乱纷纷的难以理清。   她也只是据常理推测出种种可能性罢了。   “不管是不是安秀廷,沈家小姐既然要偷偷摸摸和这个心上人联络,便一定会有露出马脚的地方。”   安秀廷毕竟只是猜测,还是应将重点放在沈湘身上。   “莫非……是拈花寺?”   华焉觉得楚梦分析的有理,突然想到一点。   他远远见到沈湘的那两次,都是沈湘准备出门去拈花寺祈福。   且每次祈福回来,她的精神状貌都显得十分欢欣。   如果真的要与心上人相见,借口去寺里祈福便是最好的掩护。   这也就解释了为何沈湘作为一个大家闺秀,会那么喜欢频去寺庙。   “走,瞧瞧去。”   是与不是,方得去了才能一探究竟。   说罢,三人便一同起了身。   -----   行至拈花寺,三人找到了主持祈福诵经事宜的法师打听。   “沈家确实为本寺香客。”   慈眉大师道。   “拈花寺始建之时,沈家主便捐了不少功德。”   “自沈家主寂灭以来,沈家小姐亦是频来本寺上香。”   “沈家小姐来时,可是由大师为她诵经?”   顾笙问。   慈眉大师笑着摇摇头。   “非也非也。”   “老衲只管统筹每日香客数目。”   “诵经事宜,由本寺其他弟子承担。”   “香客有不同的需求,自然要有不同类型的弟子。”   “那负责为沈家小姐诵经的弟子,大师可知是哪位?”   顾笙追问。   “这个便不在老衲管筹之内了,施主须得去问专掌此事的法善大师。”   “阿弥陀佛。”   三人只好再去找法善询问。   “当年佛陀拈花一笑,本谓直指人心,见性成佛,不为外物所迷惑。”   “没想到这拈花寺名字虽起的超凡,实际竟这般世俗。”   华焉似对拈花寺招揽香客的世俗化走向颇为不满。   “佛祖亦是臭虫。”   见华焉不乐,楚梦想了想,侧眉开言。   “佛说众生平等,佛祖和臭虫都是众生,所以佛祖亦是臭虫。”   “既然众生平等,那超凡的生和世俗的生,又何必非得分出个高低贵贱。”   楚梦道。   “并非每个人都如江湖侠士这般,愿将人生之路走的悲壮可观。”   “众生活着皆已不易,何苦再画地为牢分个你俗我雅。”   停了下,见华焉面色有所缓和,楚梦说完最后一句。   “佛的本意不是要人皈依,而是要人欢喜。”   “阿梦说的好!”   顾笙在一旁鼓掌。   “不像有些人,讲的些什么大道理,简直老朽到发霉。”   江湖代代更迭,日日翻新。   总有人选择变或不变。   但无论变或不变,都应以平常心待之,而非一遇到不同便准备伐异。   “沈家小姐,沈家小姐……”   “找到了!”   法善翻着册子,翻了几页之后,终于找到了沈湘相关的记载。   “沈香主每次祈福,都是选本寺弟子明心诵经。”   他将册子的这一页拿给三人瞧瞧。   “明心是俗家弟子,平时也会帮寺庙做些劈柴挑水的活计,因此住在寺庙杂院里。”   “施主可让主管后院的静心法师领你们过去。”   层层曲折之后,三人终于来到了明心的住处。   顾笙推开柴门,只见此处甚为简陋,屋内陈设一目了然。   不过一方木桌,一把木椅,一张木床。   明心并未在房中。   “他应该是昨夜出去的。”   华焉看了眼齐整的床铺道。   他在床铺上面摸到了夜晚时寺里燃落的香灰。   既然静心大师说,昨晚熄灯时还与众弟子一起打了坐,那明心便应是打坐后出去的。   因一夜未归,才导致铺上香灰未被抖落。   顾笙在狭小的房间内翻翻找找。   “这是什么?”   她拿起枕下翻出的一枚坠着细流苏的衿佩。   “素鲤?”   只见衿佩是两只素鲤首尾相触的形状。   顾笙凑近衿佩闻了闻,上面的香味和沈湘用的香粉如出一辙。   楚梦见状,从怀中取出遇袭那夜捡起的白玉素鲤簪。   “一样。”   她眉一挑,想通了沈湘昨夜暗语。   “素鲤簪,素鲤佩,半夜鲤鱼来上滩……”   楚梦推断。   “素鲤鱼是他们的定情物。”   “沈湘昨夜是在相邀见面。”   “不管明心是谁,想必他昨夜定是去了沈家。”   “有道理。”   顾笙连连点头。   她先前脑袋里闪过的想法,这会儿的通过楚梦的话全连起来了。   “那我们现在赶快回去,看看他是否还在沈家。”   顾笙说着,收了衿佩,急忙拽着二人返回沈家。 第19章 沈家诡迹   宁远清晨出门上街的时候,先到东园转了一圈。   他从上次楚梦打开的侧口处潜入那颗大榕树,敲敲枝干,发现里面是空心的。   宁远划开一道裂痕瞅瞅,确定了榕树粗大的枝干里面确实藏着什么东西。   因此这才等到天亮了过来,并故意遣人请了沈夫人。   通过楚梦先前的描述,宁远猜到,想必沈湘身上也中了那些人的毒。   这说明那些人已将手伸到了沈家。   而跟沈湘密切相关的人物,除了沈家人,便只有她的情郎安秀廷了。   沈家人不可能暗害沈湘。   即便真有那么一两个心思龌龊的,想必也早已被沈穆英驱逐了。   这儿毕竟是沈家。   因此能无声无息给沈湘下了毒又不被她怀疑的,嫌疑最大的便只有安秀廷。   沈穆英作为一家之主,亦是一代枭雄,难道会对女儿的异状没有任何察觉吗?   而且恰恰就那么巧,他不顾流言蜚语也要将沈湘与安秀廷强硬分开。   宁可背负凶残的骂名,仍执意要将安秀廷残忍处死。   这些蛛丝马迹,都说明沈穆英并非对女儿中毒之事一无所知。   那他为何还要这般遮遮掩掩的行事,即使令众人对沈家议论纷纷也不肯出来解释呢?   怕是答案只有一个。   沈穆英早就与那些人打过交道,并且知道他们十分狡猾难缠。   一旦被盯上,便如附骨之蛆般挥之难去。   因此此番隐忍是为了引蛇出洞。   沈穆英明白,只有将他们一网打尽彻底除根,才能真正保沈家安全。   这也说通了为何他会着急与少涯派互通书信商议婚事。   应该是想以婚事为引子,借少涯的力量谋划接下来的对策。   只可惜还未来得及有所动作,便被暗害了。   那沈穆英又是何时、因为什么而与那些人打过交道的呢?   宁远想,要解决这个秘密,纵观整个沈家,恐怕只有眼前这个令沈夫人想要极力淡化隐藏的东园能给出答案了。   “少爷,你在哪儿?”   长缨送完信回来,不见了宁远。   “长缨,把你的短刀给我。”   茂密的榕树里传来宁远的声音。   “少爷,危险!”   虽说宁远的身体经过药浴休整已暂时恢复,但毕竟是刚刚好转。   是以长缨仍有些担心。   “别废话,刀。”   宁远不甚在意。   长缨不情不愿的将短刀扔出。   由于手臂刚消了肿,扔的力道并不大,是以有些偏离。   不过宁远脚尖一点,一个漂亮的旋身接住了。   双腿能行之后,果然感觉身轻如燕。   比起来,伤口和体内毒素蔓延的痛苦似乎都不算什么了。   宁远接过短刀,刺向榕树最粗的空心枝干将其划开。   因了宁远的招摇,他在前来东园之时便吸引了不少侠士的目光。   天天坐木轮的瘸腿突然飒沓如流星了。   怎能不惹人惊奇。   是以当沈夫人匆匆赶到东园的时候,许多人也已跟着宁远来到了东园,正围在榕树下看热闹。   “咔嚓”一声,榕树枝干被劈开。   许多旁枝断叶哗啦啦随之沉重落下。   “你们这是,你们这是……”   一向淡然无波的沈夫人,此刻显然慌了神色。   “快住手!”   但是为时已晚,被利落劈开的空心枝干已然呈现于众人眼前。   只见枝干里赫然摆放着一座棺椁。   黑色棺椁周围齐齐整整放置了一整圈的返魂木。   返魂木香气四溢,每一只红色的枝干上都开着朵蓝花,姿态婀娜。   然而随着空气的涌入,还不到一瞬,蓝色花朵均如失了魂气一般霎时枯寂萎顿了。   “作孽啊……”   沈夫人见无力回天,软了身子摇头喃喃。   两年前她是费了何等功夫,才在早已荒废灭迹的山海谷找出这些返魂木。   又是费了何等心力,才将招魂的蓝色花朵培育出来。   “这是怎么回事?”   本来是想看看这个突然双腿能行的瘸子要搞些什么明堂。   结果没想到居然在榕树里看到了一个灵堂。   众人一片哗然。   宁远瞧见棺椁上面放着一封信。   看起来年月许久,已微微泛黄。   他将信拿来了起来。   纸张微厚,有些沙沙滑滑的感觉,和普通纸张很不同的手感。   “越捕头,快,帮帮老身。”   沈夫人见状,顾不得谴责,便先神情焦急的出言请越捕头帮忙拿回书信。   她盯紧那封信,拉住身旁的越捕头。   越捕头虽五大三粗,但飞身起来的动作却十分轻盈。   榕树经过宁远的砍削清理,已不似先前那样难入。   越捕头很快落身。   “宁兄,得罪了。”   他简单的一抱拳,从宁远手中抢回了那封信。   宁远头一歪,眨眨眼。   他本也没想着打开看。   不过,这会儿的倒是被勾起好奇心了。   这封信是有什么特殊之处吗?   为何沈夫人如此害怕被别人打开?   信被沈夫人拿到手里之后,她也明显一愣。   继而低头细细摩挲了下纸张,然后神色大变,颤着手将信打开了。   “……骗子……骗子……”   “他居然……骗我!”   只见沈夫人匆匆将信看完,先是脸色煞白,不可置信。   接着满目痛楚,好像全身失了力气似的,哽咽瘫软。   “沈夫人,信上写了什么?”   众人更加好奇。   不知是谁,趁着沈夫人手臂瘫软落下的时候,将那封信抢了过去。   众人纷纷围上,这才发现此信是沈穆英写的。   “沈坎吾儿:   草草一别,竟已三月。惶然欲泣,哀凄无措。   是为父平日忙于繁冗,才对你疏于管教,致使你被奸人所蒙,恶人所蔽,在少涯造下如此罪恶。   而今你以拿命相抵。   你对少涯有了交代,为父却不能揪出幕后操纵之人对你有个交代。   为父无能。   每思及此,痛不能言。天地为愁,草木凄咽。   你母亲怕苍冥路远,置此反魂木盼你有朝一日可以归来。可是吾儿,莫怪为父心狠,萧萧水寒,毒深体残,你理当一去不返。   为父今四十又六,虽不知风烛尘世还能几何,但亦将为你手刃仇人,至死不休。儿心可安。   呜呼!山风吹过,乱吾心窝,痛入心扉,泪雨滂沱。   春风!生而为英,死而为灵,言有穷尽而情不可终。   君去也,飘飘乎;   君去也,渺渺乎。   父沈穆英”   是沈穆英写给亡子沈坎的祭悼信。   想必眼前这座棺椁里,安放的便是两年前死去的沈坎的尸体了。   可是为什么不好好将其下葬,反而要如此隐秘的藏置于此呢?   宁远沉思。   “少涯……这和少涯有什么关系?”   匆匆赶来的华焉,正巧听到了被人念出的书信内容。   因此连忙疑惑发问。   他和顾笙、楚梦三人回来后,听说东园有骚动,便兵分了两路。   华焉先来东园,楚梦、顾笙前去沈湘处。   “这,什么意思啊?”   “传闻不是说,是沈家主为了笼络少涯,亲手把儿子杀死的吗?”   “怎的又说沈坎在少涯造下罪孽以命相抵?”   “沈坎的棺椁放在这儿又是什么意思?”   “什么返魂木,难不成还等着他复活不成?”   众人皆疑,议论纷纷。   “沈夫人,你应当对目前的状况给个解释吧?”   “是啊。我们这些江湖好汉来此,是为了助你沈家破案。”   “少涯派更是连命都搭上了,你们沈家再这样隐瞒,说不过去了吧?”   “沈夫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听到这里,华焉也忍不住沉眸开口。   “他竟骗我……”   沈夫人依然还未从刚才的打击中平复过来。   “罢了罢了。”   只见她连连摇头,颤抖着缓声开了口。   “棺椁里的,正是我儿沈坎。”   “两年前,他结识了一位朋友。两人一见如故,常常一起学剑漫游。”   “我和穆英只道孩子大了,应该有自己的世界,便由着他去了。”   “可没想到,坎儿的那个朋友,他根本不是人!”   “他居心叵测,一心想把坎儿带入深渊。”   “没过多久,坎儿便变得奇怪起来。暴躁、易怒、乖戾,仿佛没了神志般听不进人言。”   “穆英发现的时候,他的症状已经很严重了。”   沈夫人说到此处,叹恨痛惜。   “穆英只好先把他关在家里。但没想到那个人潜入沈家将坎儿召唤了出去。”   “穆英发现他们去了少涯派之后,怕惹出乱子,便连忙修书通知少涯派戒备。”   “可是还是晚了。”   “坎儿在那个人的操纵下血洗少涯华天一脉,像个怪物一样拦都拦不住。”   “穆英和赶来的华清掌门二人联手,才将操控坎儿的那个人制服。”   沈夫人似陷入了痛苦往事之中。   “那,那个人是谁?”   华焉追问。   难怪两年前少涯派掌门突然让弟子们闭关修炼,原来竟是因了这事的缘故。   又难怪修炼出关后,少涯便从此不见了华天师叔以及其门下弟子。   每次问起来,掌门也只推脱说他们都下山去四处云游了。   没想到……   华焉的脸色亦变得沉重。   “……不知道。”   沈夫人摇摇头。   “沈家的事务一向由穆英处理,我只是偶尔种些花草罢了,其他一概不插手。”   “那令郎的尸体为何不下葬,却要置于此处呢?”   宁远发问。   “因为坎儿中了毒。”   沈夫人道:“那个人被穆英和华清掌门合力杀死后,坎儿也像没了魂一样停止了杀戮,但亦同样没了性命。”   “不知他给坎儿下了什么毒,竟能被如此操控性命。”   薛灵风薛灵夙闻言,对视一眼,也都屏息噤声。   这种能如此长久的操控人命为我所用的阴毒,他们空魂谷也从未听说过。   “坎儿残破的尸体被带回后,我无法接受。”   “曾几次想过随坎儿而去,但又想到湘儿还年幼,不能没有母亲。”   “我知道山海谷有一种返魂木,可以招人魂魄,于是便去找了来,置于坎儿棺椁周围。”   “想着先将坎儿魂魄留住,有朝一日待找到入魂扣,让它和躯体合一,或许能救得坎儿一命。”   “穆英说,还是将坎儿的尸体置于家中最为妥当,我想着也是,毕竟隐秘,以后行事也方便。”   “但是,但是……”   说到此处,沈夫人又痛苦起来。   “没想到穆英居然骗我,他居然用了破魂浆。”   宁远心下了然。   难怪刚才他觉得那封祭悼信摸起来不对劲。   原来竟是以破魂浆熬制而成的。   返魂木所生之花可以招魂,而其枝干炼制成浓浆后,却具有与其花相反的功效,可以破魂。   置于沈坎的棺椁之上,便是要破其魂,令其一去不返。   这倒是和沈穆英信上所言一致。   想必当初沈穆英能够同意沈夫人跋涉去山海谷取返魂木,也并不是为了招其魂,而是为了将沈坎更沉的埋葬于此。   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又为什么非得把棺椁藏于家中呢?   宁远觉得这里还是说不通。   不过沈穆英既然在破魂浆一事上瞒着沈夫人,那对于其他事情亦未必是对沈夫人和盘托出的。   可能是为了怕沈夫人担心,隐瞒了一些什么信息。   看来沈夫人刚才着急抢走那封信,是害怕沈穆英在信中暴露沈坎两年前的罪行,这样万一沈坎以后复活,在江湖上也难以立足;   后来又忍不住将信打开,是因为摸出信封为破魂浆熬制,知道出了岔子,才急忙打开看信中是何情况。   是以沈夫人对当年之事,应该也只是了解其中部分,并非全貌。   不过,就目前的情形来看,想令沈坎复活看来是万不可能的了。   “哈哈哈,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正当宁远沉思之际,突然一个诡异的笑声破空而出。   紧接着一个黑衣身影晃过榕树。 第20章 沈家诡迹   楚梦和顾笙去了沈湘那里之后, 发现沈湘沈桓二兄妹似在房内争执什么。   原来是沈桓自昨夜发现异常之后,便在后山处搜出了沈湘所写的书信。   书信上写着:   郎安否?妾挂念。   白素鲤,邀相见。   上面还放置着一支新打磨好的白玉素鲤簪。   沈桓据此认定, 昨夜那个踏破瓦片的夜闯人, 定是小妹沈湘要见的人。   难怪追出去便不见了, 想必是被沈湘藏了起来。   沈桓遣散了家仆, 一人来到沈湘处想将此事问清。   但沈湘就是不肯开口,问什么都是不知不懂不明。   为保护小妹的名声,沈桓又不好下令在沈湘处彻搜。   是以两人就这样僵持了许久。   “沈小姐,你可认得此物?”   从拈花寺来到此处, 顾笙不顾阻拦, 直接闯进了房去。   她开门见山, 拿出那枚双鲤鱼衿佩问向沈湘。   “顾女侠这是何意?”   只见沈湘眼皮动也未动, 轻柔蹙眉,摇了摇头。   “沈姑娘, 你还是说实话吧。”   楚梦见她依然无辜,只好上前道:“现在大家都已聚在东园, 你们沈家的秘密怕是已经藏不住了。”   沈湘既然跟沈家命案扯上了关系,那命案绕不开的沈家秘密或许她也是知晓的。   以此来激她一激,没准儿会令她开口。   “……原来是东园。”   然而楚梦的试探还没令沈湘开口,突然房脊处传来一个细润诡异的男声。   “原来藏在这儿!”   沈桓抬头, 厉声出言。   只见此人一直裹着一层帷幔贴在房脊处。   帷幔颜色与房脊融为一体, 是以沈桓在房内暗自观察许久都没有发现。   此人掀开了帷幔,还未待三人看清他的模样,他便已飞身出了沈湘的房间。   三人提气去追, 沈湘却突然将床头帘钩一拉。   层层厚重帷幔从房顶纷纷落下。   三人一时皆被裹住。   楚梦拔出鸳鸯钺削断帷幔跃身追去。   追至东园, 楚梦确认。   “是他!”   那晚潜入楚梦房内偷袭的身影, 就是这个人无疑。   看到突然出现在榕树上狞笑的黑影,众人正纷纷诧异。   听得楚梦的出言,宁远率先反应过来。   他身姿一侧,荡袖出指。   “不鸣指?”   那人武功果然算不得上乘。   他虽堪堪躲开了攻击,但仍是脚下吃紧,从榕树顶端往下坠落了许多。   “若言铗上侠声,放入匣中何不鸣。若言声在指头上,何不于君指上听。”   “可惜这不鸣指的功力,你还未练得几分。”   那人不紧不慢的讥诮出言。   明明眼下是自身难保的情形,他却依然显得十分怡然。   楚梦直接甩出鸳鸯钺。   “楚女侠手下留情!”   正当此时,一个娇柔急切的女声突然传来。   楚梦将甩出的鸳鸯钺回手。   众人回头,发现此时沈家小姐沈湘竟也赶了过来。   “小妹,不要!”   她身后还跟着急急追赶的沈桓。   沈家小姐不是体质娇弱卧病在床吗?   怎的此时身形如此轻盈,竟连沈桓都追赶不及?   然而还不等众人想出个一二,随着哗啦一声,大家又将视线移向榕树。   刚才楚梦的鸳鸯钺砍断了那人影用来藏身的粗枝。   随着粗枝的落下,众人逐渐看清的那人的样貌。   只见他清瘦白净,一双丹凤眼斜斜上挑。   不笑的的时候,看起来斯文有礼;笑起来的时候,能从秀气眼眸里看出几分狡黠。   他没有头发。   “……明心?”   顾笙先反应了过来。   恐怕他就是那个给沈湘诵经的小和尚。   亦是沈湘暗自传信的情郎。   “……安秀廷?!”   出言的不止顾笙一个人。   见到此人,沈桓也立时停下脚步,不可置信的开口。   “什么,安秀廷?”   “搞什么,他不是死了么?”   “这又是什么状况啊?”   “越来越糊涂了!”   沉默过后,众人论声如沸。   “安秀廷?你……”   “湘儿,这是怎么回事?”   只见沈夫人也满是错愕。   她拦住了匆匆赶来的沈湘,急声问道。   沈湘挂念安秀廷的状况,挣脱了沈夫人的束缚。   “廷郎,你怎么样?”   她着急向前,仰头柔声问向安秀廷。   “看招!”   此时正站在沈湘身旁的薛灵夙突然出手,将迷骨扇朝沈湘刺出。   沈湘听得声音,连忙提身闪躲。   然而只两个回合,便败下阵来,跌倒在地。   “薛公子,你这是作何!”   沈夫人见状,满是焦急,上前挡在沈湘面前。   不过此时薛灵夙已经收了扇面。   他拿扇柄挠挠头,拱手向沈夫人赔罪道:“得罪了。”   后又喃喃自语:“奇怪,确实不会武功啊。”   方才薛灵夙的这番出手,众人也看明白了。   他不过是想试试沈湘的身手罢了。   是以在出招之前,才会先出声提醒,并且一招一式全都收着力道。   只见沈湘确实不会武功,只会些提气跃身的简单追逃之术而已。   并且不似老手。   “……是她。”   就在众人对沈湘放下了戒备的时候,顾笙却竖眉执起了绫罗薄纱。   难怪那晚偷袭自己的人要将自己绑住以助脱身,原来那人就是不会武功的沈湘。   顾笙认出了她的招数。   “这么说来,华之是你杀的?”   顾笙甩出纱罗厉声出言。   “她可不能死。”   甩出的纱罗被一串佛珠打偏。   只见是安秀廷应声出手。   “顾笙。”   楚梦也出言制止了顾笙的攻击。   华之当初是被功力深厚的高手一掌打落湖中的,这点沈湘做不到。   还需留着她的性命,以待问清隐情。   “想杀个少涯派小弟子那还不简单。”   只见安秀廷满不在乎的悠然出声。   看来华之的死确乎跟他有关。   “廷郎,你,你杀了他?”   没想到沈湘竟也不可思议的惊诧出声。   “你不是说,此事全然意外,与你无干吗?”   沈湘蹙眉追问。   “那楚女侠的毒,也是你下的?”   沈湘不安。   “若不是因为你没为我拿回那枚锆片,事情也不至于此。”   安秀廷柔声细语,却带着莫名的阴狠之气。   “此刻你怎的反倒怪起我来了?”   “当初是谁先弄丢了那枚锆片?”   “又是谁说要帮我取回,却失败而归?”   “怕你受伤,我还冒着风险教了你逃身之术。”   “那晚若不是我想法子在凌烟湖弄出点动静,你以为你能逃脱的了吗?”   安秀廷微微皱眉,满脸无辜委屈的望向沈湘。   “我,我……”   沈湘似乎被他质问的无言以对,无措的握紧了手中的帕子。   “后来锆片到了楚梦手中,我更是为了你的安危着想,才亲自出手。”   “你忘了当初我潜入沈家的险状了吗?”   安秀廷说到此处,言语中的委屈似乎更甚,他抬手抚摸了下头顶。   难怪他在拈花寺明明是俗家弟子却依然剃了发,原来是因为那晚袭击楚梦,已经被削掉了半拉头发,索性才全剃了。   “那晚不仅害我没了头发,连你为我打磨的白玉素鲤簪都被毁了。”   “那可是我们初遇时的定情之物啊。难道你忘了吗?”   “两年前我在湖中将你救起的时候,满湖的鲤鱼为我俩纷纷跃起。”   “你说驿寄梅花,鱼传尺素,以后我们就以素鲤为信。”   “这些你都不记得了吗?今日竟忍心这般怪罪于我?”   安秀廷将这些说的楚楚动听。   “廷郎,我……”   只见沈湘更为不安的握紧了帕子,面上显出愧疚之色。   难怪当初袭击顾笙的人没有杀意,而袭击楚梦的人却一再想取其性命。   原来偷袭的竟分别是沈湘和安秀廷两人。   “我若不想法子出手,怎么能拿到锆片呢?”   安秀廷对沈湘柔声道:“别忘了,这锆片,当初可是在你手中弄丢的。”   安秀廷一再强调沈湘的错处,把自己的举动全部推脱成是为了沈湘才做的无奈之举。   他通过温柔言语,将一切罪祸源头归于沈湘。   沈湘的泪珠大颗大颗落下,似是愧疚万分。   “可是,可是你怎的能杀人呢……”   她仍是不可置信的喃喃自语。   “够了,你闭嘴吧!”   听到这里,顾笙实在听不下去了。   “你自己使的什么阴谋诡计,你自己心里清楚。”   “少拿女人当挡箭牌!”   见安秀廷如此无耻的借爱的名义操纵沈湘,顾笙难以忍受。   当生命中对爱情的蕴藉期待开始变得越来越深时,先陷入的那个人姿态便会低下去。   姿态一低,便只剩苦涩。   但人往往不甘心。   往往会放任自己躲在那曾经的一点甜后面,□□情幻想的懦夫,一边妥协一边争取,一边自欺一边麻痹。   人间事事不堪凭。   尤其是由这种男人一手主导编织而起的爱情。   童话历历终虚话。   他们嘴里的情语最不可信,软绵绵的舌头之下,必为獠牙。   深信不疑便极易跌落深渊最后连命都被人拿去。   顾笙明白这些,可显然沈湘不明白。   不过没关系,那便助她看明白。   顾笙利落出手。   “顾女侠!”   然而沈湘见顾笙出手,竟还要挺身为安秀廷挡住。   “小妹!”   沈桓见状,连忙将沈湘拉开。   “沈穆英,可也是你杀的?”   此时楚梦出言。   她问向安秀廷,抬手握住鸳鸯钺。   “他该死!”   安秀廷闻此,突然变了温润的脸色。   狭长的丹凤眼满是狠戾,面部也随着扭曲起来。   他似乎将牙齿咬的咯咯作响。   “两年前他将我哥哥挫骨扬灰,两年后我要他偿命,有何不对吗?”   说到偿命,他又收了狰狞,舔舔嘴唇缓了脸色,柔声笑了起来。   直到此时,一直在挣扎的沈湘才突然如雷轰顶般的停了动作。   “我爹,我爹竟是你害的?”   她脸色煞白,止不住的抖了起来。   “可是,可是你明明说,是你与我爹联手做戏,要揪出当年害我哥哥的凶手。”   “爹爹是在过程中不幸被那凶手所害的啊!”   “你不是说,还要帮我找出害死爹爹的真凶吗?”   “不可能,不可能的……”   沈湘受打击过大,精神十分不稳定。   “湘儿。”   安秀廷温柔笑着,唤了声沈湘。   沈湘泪眼朦胧的抬头望向他,似要抓住最后一丝希望。   “你爹真的该死。”   然而安秀廷却笑着一字一句对沈湘说出这句话,咬牙切齿。   “不,不可能……”   沈湘一时不堪承受,晕了过去。   “小妹!”   “湘儿!”   沈桓和沈夫人连忙扶住沈湘。   世事无常,芳华冉去。最好的最不希望消逝的,往往残酷,也往往无疾而终。   楚梦瞧得不忍,上前一步,替沈湘点了穴道,防止她体内血脉乱冲。   “哈哈哈哈哈哈!”   安秀廷似乎感到很痛快,再次放声狞笑了起来。   “当初沈穆英那老家伙使出李代桃僵之法,想留下我的性命以做诱饵。”   “没想到聪明反被聪明误,倒落入了我的手中!”   “那头颅复仇又是怎么一回事?”   越捕头也不动声色的提起了重柄刀。   趁安秀廷发狂之际,众人已悄然将他围住。   “不过是一些毒粉加上幻术罢了。”   “他令死囚易容成我的模样,我自然要给他点惊喜。”   “可惜那头颅也只能驱使片刻,不然一口咬下沈穆英的脑袋,岂不好看,哈哈哈!”   “他将我困入沈家密道,以为那小小密道便能困得住我吗?”   “最后还不是被我手上的复仇灵吃掉了半个脑袋!”   “可惜,那只是个半成品,被沈穆英的铁英掌打死了。”   “不然我也不至于要潜伏在沈家周围,埋伏这许久。”   听到复仇灵三字,宁远神色凝重起来。   长缨也不安的看了看少爷。   难怪在沈家密道里看到的那副尸骨,仿佛受过酷刑般的奇异模样。   没想到竟是半成品的复仇灵。   看来当初在密道发现的那枚白玉素鲤簪,也是安秀廷被关押之时掉落的。   “你们以为,将我团团围住我就没法子了吗?”   原来安秀廷早就注意到了众人的举动。   “哼,都下地狱去吧!”   他狞笑着,突然出掌,扫飞了棺椁的盖子。   “不要!”   沈夫人大叫。   当初盖棺的时候沈穆英曾郑重嘱咐过她,在找到入魂扣之前,切不可擅自将棺椁打开,不然将会有祸事发生。   如今想来,找到入魂扣只是个幌子,沈穆英的意思,是这棺椁永世不可开棺。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此刻沈夫人还是选择坚守沈穆英的嘱咐。   然而还是晚了。   棺椁被掌风扫的晃了两晃,斜斜挂在树上。   只见沈坎躺在棺椁里,状貌十分奇特。   他的脑袋变得非常非常的小,小小的人头皮囊上,虽毛发五官俱在,但只有正常人头的五分之一大小。   他的双腿处空荡荡的,似空无一物。   双臂乍看之下也是如此。   但细细观察,便会发现双臂并非没有,而是被齐齐折入了后背背脊之中。 第21章 沈家诡迹   看到这幅情形, 众人都惊诧。   沈夫人显然也是头一次见到的样子。   “坎儿,为何会这样……”   难怪沈穆英在信里提到沈坎毒深体残。   看样子确实如此。   宁远瞧着沈坎空荡荡的双腿,心里也闪过一些惊惧。   “少爷, 这……”   长缨同样后怕, 握紧了手中短刀。   “果然在此, 终于找到了!”   安秀廷见到沈坎的尸体很是兴奋。   他在自己手腕上一划, 以鲜血滴入沈坎面容之上。   只见沈坎忽然睁开了眼睛。   只是这眼睛并非常人模样。   沈坎的双眼又圆又大,足足占据了面部的一半。   睁开眼睛后,他龇牙露出了两侧尖尖的獠牙。   随着“嘶嘶”声从他口中发出,他的身体躯干全部变得模糊不清, 似一团黑雾。   “不愧是第一个炼制成功的复仇灵。”   安秀廷见状, 满是自信欢欣。   顷刻间, 沈坎便从棺椁中凌空飞出, 悬在半空对向众人。   他只有这颗诡异的脑袋可以被人看清,其他部位都像溶成了一团黑色的雾气。   饶是如此, 众人也能从这像刺一般的雾气中感知出,沈坎浑身炸起, 正对着众人满是杀气。   “复仇灵?什么东西?”   “这到底是人是鬼?”   听闻安秀廷的言语,又见到此番异象。   众人不由得后退半步,握紧了手中的兵器。   “是人,也是鬼。”   宁远喃喃出言。   若不是当初逃的快, 恐怕自己今日也是此番模样了。   “管他是什么, 大家一起上!”   不知谁呼喊了一声,众人纷纷对安秀廷和沈坎出手。   安秀廷武功不济,躲闪在沈坎身后。   华焉复仇心切, 提了鹤翎剑一个霸王撩袍便刺向沈坎。   剑气凌厉, 如风霜割面, 众人不由得掩了掩面,以防被剑气刮伤。   然而已然变成复仇灵的沈坎却似无知无觉一般,对此毫无畏惧。   他直接张大口,整张嘴变得犹如半个身子一样大,直接吞掉了漫天剑气。   鹤翎剑直直刺入他的心脏部位。   但他好似软浆一般,黑色雾气在里面搅了搅,便将鹤翎剑反攻喷出。   华焉旋身接过被打回的鹤翎剑。   这怪物似鬼如魅,果然不好对付。   “哈哈哈哈,你以为你们能对付得了已经成型了的复仇灵吗?”   “笑话!”   “当初哥哥花了那么多力气,才将沈坎炼制成功,岂是你们这些小儿可以轻易对付的!”   安秀廷很得意。   看来当初沈坎结交的那个朋友,便是安秀廷的哥哥了。   “哥哥可是我们之中最出色的炼术人。”   安秀廷说着,操控沈坎向众人主动发出攻击。   他们果然不止一两人。   所以沈穆英才会意识到,仅仅杀了将沈坎制成复仇灵的炼术人,并非真正的报仇。   所以他才会将沈坎的尸体放置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为的就是怕这些人再次操控沈坎作恶。   没想到这些人竟如附骨之蛆阴魂不散,还将手伸到了沈湘身上。   见众人不敌沈坎,安秀廷挑起丹凤眼蔑视开口。   “一个小小的沈坎便将你们打成这番模样。”   “待我将沈湘炼制成灵,恐怕这天下都将是我们的!”   说着,他操控沈坎出手,要从沈夫人怀里抢回沈湘。   “这可是块上好的炼制材料,百年难遇。”   沈坎嘶嘶向沈湘袭来,丝毫看不出哥哥对妹妹的情谊。   他果然已经完全丧失人的意识神性了。   “休想!”   沈桓出手阻拦。   但毕竟武功不济,被沈坎口中喝出的黑色雾气击倒在地。   “住手!”   见沈坎张开黑浆大口,冲自己的堂兄咬去。   楚梦连忙止住飞向安秀廷的身形,一个后仰以回头望月踢出鸳鸯钺。   鸳鸯钺发出清脆铃声,改变方向,裹挟着刃芒就向沈坎这边旋刺而来。   只见沈坎一愣,居然真的听话的停下了攻击。   他浑身的雾气一收,躲过了鸳鸯钺。   众人惊奇。   这怪物般的复仇灵不仅听不进除了安秀廷以外任何人的话,而且对攻来的武器也一向毫不避让,皆是将招数尽吞口中,并以身体的雾气黑浆将武器反攻回去。   此番竟然听了楚梦的话,且不对她做反攻。   众人称怪。   “该死。”   “早该杀了她,拿回锆片。”   安秀廷见状,反应了过来。   他懊恼的咒骂一句,命沈坎远离楚梦,改变攻击方向。   “原来如此,所以他才想法设法要拿回那枚锆片。”   宁远将一切看的清楚,心头疑惑又解开一个。   原来这锆片竟能操控复仇灵。   “果然是这晦气锆片惹来的祸端。”   顾笙也看了个明白。   见到锆片干扰了沈坎的进攻,安秀廷有些气急败坏。   第一批炼制成的复仇灵还不甚完美,只有炼制人才能驱动,其他人想要召唤驱使,须得有屈轶草制成的锆片在手才行。   屈轶草是尧帝时期出现的一种灵芝,虽是植物,但经过控术的改制,却可以用来操控人心。   他们费了不少功夫,才将这在远古时期便已灭绝了的神草培育出来,秘而不宣,用来炼制成复仇灵的驱使器具。   只可惜当时还未来得及以锆片出手召唤,自己便被沈穆英怀疑,搜身后囚禁于沈家密道之中。   锆片也辗转被沈湘当成牙黎,于看书时夹入《般若静心录》之中,又阴差阳错,被顾笙拿到,继而转交于楚梦手中。   以锆片召唤复仇灵,本就需要距离十分靠近才行,更何况他所持也只是一枚残片。   安秀廷虽是当初沈坎炼术人的弟弟,可以以自身血脉催动复仇灵。   但这比残片召唤驱使的条件更为苛刻。   须得寻得沈坎尸身,并以血液滴面才行。   所以他才在沈家隐伏这么久。   沈湘虽知道哥哥两年前意外死去,却不知这其中隐情,也不知原来沈坎的棺椁就藏于东园榕树之中。   是以安秀廷只能一方面暗暗寻找沈坎尸身,一方面暗暗利用沈湘,同时一步步将沈湘炼制成下一个复仇灵。   安秀廷知道,炼制复仇灵不可贪快,须得一毒一毒慢慢下,一步一步慢慢来。   因为他在密道急于脱身之时,便曾以速成法将密道中原来锁着的死囚拿来练了手。   那死囚助他杀了沈穆英,在他的操纵下将沈穆英逼入水潭,啃掉了他的半个脑袋,但也极难控制,差点向自己反攻而来。   幸好只是个速成的残制品,所以中了铁英掌之后,很快萎顿了。   安秀廷这才逃过一劫,得以翻出地道。   也幸好沈穆英下入地道时未将封口锁住。   安秀廷将沈穆英的尸体拖出后,重新锁了地道,恢复成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   才前去找了沈湘。   一番巧言欺骗后,骗的沈湘将其扮成家仆留在府中。   他寻得机会,将沈穆英尸体投入井中,故意让沈家大乱,并趁沈家大乱之时在沈家搜寻沈坎尸体。   但一直未能找到。   后来沈家下帖广招江湖侠士前来助力破案,安秀廷觉得危险,便脱身出去,寄身于拈花寺之中。   众人见楚梦的铃铛可以操控复仇灵,皆重新燃起斗志,擦擦身上的血准备再战。   正在此时,榕树枝叶突然剧烈晃动起来。   “不好,有杀气!”   众人戒备出声。   “杀气?!”   只见越捕头登时又犯了老毛病,瞬间变了打斗方向,重柄刀一提向杀气汇集处砍去。   没想到这混头混脑的一刀恰巧砍准了来人的方向。   “嘶。”   只听得来人抽了口气,吃痛的捂住面颊,一个翻身停落在树梢上。   居然被人预判了方向。   来人不悦,将颊上面具重新戴好。   重柄刀的猛力攻击似未对他造成太大伤害。   只不过,他也没讨到好。   重柄刀本身呈粗大的索钩形状,刀身砍出时,刀中之气皆会化成索钩形混沌利刃。   只要被划伤,便会留下形状。   不过,来人似丝毫不惧。   来人不紧不慢的从黑袍后拿出一枚锆片。   他一身黑衣,颈系黑袍,束发束腰,似一柄锐利的剑。   因为戴了面具,是以看不清样貌。   但在他刚才吃痛的抽气声中,众人能隐约看到他的左眼角处被重柄刀划破,面具被血渍微微浸染。   “雪影大人,您怎么来了?”   安秀廷见到来人,既是惊讶,又很恭敬。   看到雪影后,他刚才的气急败坏全然消散,脸上重又浮现出胜券在握的神色。   “蠢货。”   雪影似乎对安秀廷十分不满。   “主上交代的事情,居然办到今天才有眉目。”   他一边训斥,一边将锆片抛入空中。   “这是主上遣人送来的锆片,令我等速将沈坎带回。”   只见这枚锆片比当初顾笙发现的残片大了一倍有余,是一片完整的屈轶草形状。   锆片通身黄色,枝节玲珑婉曲,层层缠绕,十分明亮显眼。   复仇灵听了召唤,嘶嘶声再起,似已完全挣脱了楚梦那枚残片的牵制。   也是。   相比之下,这枚被打磨成小小铃铛的锆片,自然没剩几分灵力可言。   重新掌控了复仇灵之后,雪影微微一笑,睥睨众人。   他不屑的在人群中扫视一眼,忽做了一个停顿。   “没想到你居然在这儿。”   雪影玩味的笑了。   众人不知他此话对谁而讲,纷纷侧目相觑。   雪影将目光一转,打量了打量宁远。   “腿好了?”   只见他看戏般慢悠悠的出言。   “宁兄,你认识他?”   华焉见气氛不对,问向宁远。   宁远面色深沉,盯着雪影似乎在暗暗咬牙。   华焉的问话将他从阴沉思绪中拉了回来。   宁远松了拳头。   他头一歪,眨下眼恢复了以往漫不经心的样子。   宁远道:“或许吧。”   “什么叫或许?”   “认识便是认识,不认识便是不认识,怎的还能或许呢?”   薛灵夙听得对话,在一旁着急。   经过一番激战,他头发也微微散乱了,略显狼狈之貌。   “是啊,宁兄。”   薛灵风也不解蹙眉。   安秀廷这群人到底是什么人,竟能轻易将空魂谷的茇草毒取出并改制。   这个问题,二人作为空魂谷的弟子必须弄清楚。   是以刚刚两人作战都拼尽全力,没有丝毫退缩。   尤其是薛灵夙。   他自认茇草毒是在自己手上遗失的,责任重大,必须出一分力。   华焉也向宁远投去问询的目光。   华之便是因此事而死,他们少涯派也必须将此事弄个一清二楚。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已不仅仅是为沈家缉凶这么简单的事了。   “我……”   “你让主上寻的好苦啊。”   不待宁远开口,雪影先幽幽出了言。   “你以为,解了双腿之毒便可以逃脱命运了吗?”   “你此刻仍无嗅觉、肤觉,且又没了避毒珠的压制。”   雪影抬手直指宁远空荡荡的脖颈。   “就算双腿好转,可你体内的毒素仍在。”   “你以为你能在毒发之前找到所有解药吗?”   雪影仿佛听到笑话一般掩口轻笑。   “炼制复仇灵的毒药和解药相生相克,永远在同一处生长。”   “你若要寻解药,便会如今日这般,遇上寻毒药的炼术人。”   “这期间,还怕不能重新将你抓回吗?”   “你躲了这么久,也是时候了。”   雪影说的悠悠然。   “你们休想!”   长缨竖起短刀。   家里费了多少力气才将少爷救出,此番又已治好了少爷的双腿。   眼见着越来越有希望了,是以决不允许这些人再拿少爷做文章。   “哼,不自量力。”   雪影黑袍轻轻一挥,长缨霎时短刀脱手,摔倒在地。   “长缨!”   宁远一个横扫坐盘将长缨堪堪架住,同时衣袖翻飞使出不鸣指。   雪影极速移动,果真如繁弦雪影一般,躲过了攻击。   “你双腿经脉已堵塞两年,不鸣指的威力自然大减。”   “就你,还想翻出我们的掌心吗?”   雪影自在说着,笑意盈盈。   安秀廷闻此,亦得意大笑。   宁远蹙眉。   雪影说的不错,再加上自己胸口有伤,确实难以将不鸣指尽数使出。   “这些坏人是都得了失心疯吗?”   顾笙以绫罗掩耳,反感。   不明白为何贼人都喜欢狞笑。   “不过是为了虚张声势。”   华焉拔剑出言。   “因为他们做的都是不义之事,本就心虚。”   因此才更需要放声大笑,好像自己做的不是坏事,而是众人皆醉我独醒的高贵事业一般。   “闭嘴吧。”   楚梦没有废话,对雪影道了一句,一个鸿雁仆步直接攻了上去。   雪影一个迅闪,似不想与她纠缠。   “走。”   雪影吩咐一声,召回复仇灵。   “可是,那沈湘……”   安秀廷有一瞬的犹疑。   “她也是双生蝴蝶骨,上好的炼制材料。”   “主上说,麻痹的双臂只有塞入双生蝴蝶骨中,才能炼出最完美的复仇灵。”   安秀廷还想继续劝雪影带上沈湘,但被雪影开口截断。   “此番任务已经完成,其他的还怕日后没有机会吗?”   雪影不恋战,也不贪功。   并且,他们炼制复仇灵,向来不喜女体。   “是,雪影大人。”   安秀廷闻言,舍了沈湘随同离去了。   要不要追?   众人犹豫。   犹豫间,那三人已不见了踪影。   楚梦落于树梢,低头不解。   刚才雪影为何有意让招于自己?   且他先前那句“没想到你居然在这儿”,也只有楚梦知道。   雪影说的并非宁远,因为他是凝视着自己而言的。   “十一子,下一次,就轮到你了。”   三人皆已不见,雪影仍以空中传语的方式,为宁远留下最后这句话。   宁远不由握紧拳头。   十一子?   楚梦回身,落到宁远身旁,突然蹙眉。   她脑海中再次闪过那个黑黢黢的灵堂。 第22章 沈家诡迹   不过此次又多了一个画面碎片。   她似乎在那个黑黢黢的灵堂里, 曾经用力按住过一个拼命挣扎的人。   “……子,你放弃吧。”   当时周围好像模模糊糊传来过这样隐约的声音。   “怎么了?”   宁远见楚梦脸色不对,收起沉色松了拳头。   他抬起双手搭上楚梦的肩头, 煞有介事的将楚梦前后左右转转。   没有受伤。   楚梦就这样愣愣的任由他摆弄。   然后突然冷不丁开口道:“蒿莱殿?”   “蒿莱殿?”   宁远刚放下心, 又重新将楚梦转回眼前, 停住动作。   怎的突然提起这个门派?   宁远不解。   宫墙瓦落见蒿莱。   蒿莱殿在江湖上算不得什么大派。   只是一些资质不高, 入不了其他门派,在江湖上难以生存,但又不愿意就此退出江湖去过普通日子的闲散人士组成。   因这些人资质不高,是以武功也未有什么超群之处。   在江湖上从未掀起过什么风浪, 因此也从未被正经留意过。   “你和雪影对招时, 是看出了些什么吗?”   宁远问向楚梦。   这样想来, 蒿莱殿倒确实有几分嫌疑。   出身于正经门派的侠士, 总会练就一两个本派秘技防身,是以也不需要炼制复仇灵这种邪魅东西。   需要炼制操纵复仇灵以弥补自身功力不足的, 便只有那些本身资质平庸,难以练就像样功夫的门派。   比如蒿莱殿这种。   不过, 这种猜测也有疑惑之处。   安秀廷虽然武功平平,像是蒿莱殿门徒,可那个雪影却功力极高。   虽他此番未真正显山露水,但那简单几招躲闪之间, 依然能看出, 他内里淳厚,功夫不在众侠士之下。   楚梦摇摇头。   她并未从雪影身上看出什么。   蒿莱殿三个字像凭空而来,是突然从她脑海中冒出来的。   “是啊, 蒿莱殿!”   “我们怎么没想到呢!”   然而听到蒿莱殿的名字, 其他人仿佛抓到了最佳线索一般。   “穷山恶水出刁民, 那群乌合之众聚集于蒿莱野林中,可不得闹出什么乱子!”   “想必是自己资质平庸,却又觊觎这诺大的江湖,才想出炼灵这种阴招!”   众人纷纷发表看法。   “楚姑娘,还是你聪明!”   “你是怎么想到的啊?”   薛灵夙也觉得此番推测很在理。   是以向楚梦靠了过来,抬手想拍拍她的肩膀以表示佩服。   “我也不知。”   楚梦沉思一会儿,放弃般的一侧头。   其实她并不知道,为什么脑海里会突然冒出蒿莱殿三个字。   不过楚梦觉得,这些肯定跟自己丢失的记忆有关。   “薛兄刚才威风啊。”   宁远像条泥鳅一样,不着痕迹的侧身,滑进薛灵夙和楚梦之间。   他抬手握住了薛灵夙的举起的手掌,开始啧啧称奇。   “薛兄刚才真是使得一手好扇子。”   宁远认真的佩服道。   “诶?是吗?”   薛灵夙也顺着被举起的手掌瞧瞧。   因了那复仇灵什么毒粉都难侵的缘故,他以为自己刚刚打的甚是狼狈。   “有那么威风吗?”   没想到还得到了夸赞。   薛灵夙挠头嘿嘿一笑,快乐的拱手道:“哪里哪里,薛兄过奖。”   “薛兄才是,双腿复能重行,亦是威风威风。”   待薛灵夙喜滋滋的抬起头来,才发现宁远已经拉着楚梦去了别处。   ------   “楚姑娘,我有事要同你讲。”   宁远收了往日的笑嘻,略显正经。   “什么事?”   楚梦瞧向他。   通过刚才安秀廷和雪影的一番话,楚梦也明白了。   原来宁远先前说的两年前意外残了双腿,是因为中了这些人之毒的缘故。   他应该也是那些人选定的复仇灵炼制材料,只不过中途逃了出来。   雪影所说的主上之所以对其穷追不舍,是因为宁远是绝好的炼制材料。   因为他有双生蝴蝶骨。   沈湘亦和他一样。   是以他们的背脊才会是那般相似的奇异模样。   听雪影所言,宁远身上的其他毒素应该还未消解。   因此他目前仍旧没有嗅觉、肤觉。   沈湘怕是也中了部分毒素。   所以他们的手臂在划破时,才会迅速愈合。   这应该是毒素使肤觉丧失所带来的附加作用。   “楚姑娘,对不起。”   宁远的话将楚梦的思绪拉回。   只见他认真道歉,拱手向楚梦作了个赔罪礼。   “诶?少爷,怎么不是要回避毒珠啊……”   见此情状,一旁的长缨跟楚梦一样诧异。   长缨着急的向前凑了凑,使劲扯扯宁远的衣摆,含糊出声提醒。   先前雪影的话他可是都听进去了。   并且,那避毒珠,老贵了!   “宁兄此话怎讲?”   楚梦不解蹙眉。   “宁远此番无赖,擅自利用了楚姑娘。”   宁远正色,将利用楚梦盗取蹑空草的事情和盘托出。   “难怪宁兄的双腿一夜之间便能飒沓如风。”   楚梦听完点点头,只道解了自己的疑惑,对利用之事似乎不甚在意。   “下次宁兄大可直言,能帮之处,楚梦定会全力相助。”   事情既已圆满解决,细节瑕疵之处,也不必揪着不放。   “况且,宁兄以避毒珠相赠,足以明示心意。”   楚梦补充。   “明示心意?”   “楚姑娘以为,我什么心意?”   听到明示心意,宁远不由得一挑眉,忍不住出言追问。   又来了。   长缨只在乎避毒珠能不能拿回,对少爷的期待无语望天。   这很难理解吗?   楚梦侧头,开口解释:“你是个好人的心意。”   他虽利用了自己,可毕竟害怕自己被毒虫攻击。   是以才将避毒珠给了自己,宁愿体内毒素失去压制。   若不是心善之人,又怎会如此?   “……好人?”   听了回答,宁远嘴角抽了一下。   “那倒也是。”   不过他很快又恢复了笑眯眯的模样。   至少是个好人了。   宁远也算满意的点点头。   “少爷,避毒珠……”   长缨恨铁不成钢的摇头,再次扯住他的衣摆小声提醒。   少爷便宜,那避毒珠可不便宜啊!   “这个,还你。”   不过不等长缨再次催促,楚梦已先一步将避毒珠取下了。   “我知你体内毒素未消,需要避毒珠镇压。”   楚梦顺手将避毒珠为宁远戴上。   宁远连忙叉开腿将身姿放低。   只听楚梦的声音在自己的耳旁萦绕道:“既然此物对你如此重要,以后切莫再将其轻予别人了。”   “好。”   宁远听的一乐,笑的欢脱。   楚梦瞧着,心想,倒也不似中了毒病入膏肓的模样。   不过,没有嗅觉、肤觉还是很可怜的。   世上那么多花香草香美食香气都闻不到了。   世上那么多坚硬柔软刺凉痛痒都触不到了。   当真可怜。楚梦连连摇头。   -----   “少爷,沈夫人叫你呐。”   见少爷在原地傻乐,长缨忍不住抬手,在他眼前挥了挥。   “知道了。”   宁远打掉长缨的手掌,回神望向沈夫人处。   案子虽破,事情却还未了结。   “宁公子。”   唤来丫鬟将沈湘安顿好之后,沈夫人开了口。   “沈家的承诺,仍然作数。”   她缓缓伸出手掌,凝力于自己的眉心处。   闪耀的萤火光芒从其眉间逐渐显现。   光芒愈来愈盛,一株完整的萤火芝竟于此间显现,继而完整的呈于沈夫人掌间。   “此番破案,关键在你。”   “是以这株以精血培育出的千年萤火芝,理应按照承诺送赠于你。”   虽然因为宁远勘破了沈家东园的秘密,而导致沈家此刻的处境更为飘摇。   但沈穆英之死得以查清,亦是因为此的缘故。   一码归一码,沈家向来是重诺之人。   “千年萤火芝!”   众人见萤火芝现世,啧啧称奇。   试问那个习武之人不想靠它增强功力呢。   “沈夫人,可否借与众人一观?”   群豪躁动,有人更是跃身出手,想要从沈夫人手中摘得萤火芝。   然而萤火芝像是无影无形的透明之物一样,令出手之人抓了个空。   “萤火芝既以精血培育,便自有灵气。”   “不是饲主心甘情愿转赠之人,都摸不到萤火芝半分。”   难怪沈夫人敢将众人垂涎之物当众取出。   原来竟是不怕人抢。   除了沈夫人心甘情愿所赠之人,其他人抢也抢不到。   那便没了抢的必要。   众人明白了这个道理,骚动也逐渐随之安静了下来。   只剩下艳羡。   “多谢沈夫人。”   宁远并未出手去接。   而是行了个礼,开言道:“此番我已得到想要之物,萤火芝不敢多贪。”   对宁远来说,顺利盗取蹑空草便足够了。   沈夫人瞧瞧宁远的双腿,已是了然。   那蹑空草本是她种下的。   密道的环境正好适合生长,她也不忍山海谷的奇珍异草一一消亡。   没想到恰巧救了宁远的一双腿。   若是以往沈家盛时,是断然不允许有外人知晓沈家密道的。   没人能活着走出去。   但眼下沈夫人已无力再去追究这些了。   没有意义。   沈家大厦将倾,怎样护住子辈性命才是当下最紧要的。   “当真不要?”   毕竟当初允诺的是萤火芝,她们沈家该做的,还是要做到。   宁远摇摇头。   “那便赠与楚姑娘。”   沈夫人知道,除了宁远,对此案出力最多的就是楚梦了。   楚梦上前。   “好,那我便收下。”   她坦坦荡荡,也不推辞。   “不过,不知可否麻烦沈夫人,替我将这株萤火芝,转赠给顾笙。”   此时正在悄悄为师父病情无救而暗自难过的顾笙突然愣住。   “你确定?”   沈夫人询问。   “确定。”   楚梦点点头。   “阿梦,你……”   “你不是要用萤火芝恢复记忆吗?”   顾笙又惊又诧。   “萤火芝只是或许能恢复我的记忆,可是却一定能治好你师父的病情。”   “萤火芝这般珍贵,要用给有用之人才不算浪费。”   楚梦将顾笙拉到沈夫人面前,开口道:“夫人,请吧。”   “好一颗赤诚无暇之心。”   “萤火芝赠与你,也算不枉。”   沈夫人说着,伸出手掌将顾笙的掌心覆住。   温热的感觉升起,片刻,她拿开了手掌。   萤火芝盈盈立于了顾笙掌心之上。   顾笙眼睫微润。   “多谢沈夫人。”   “谢谢阿梦。”   见顾笙高兴,楚梦也高兴。   “可是,你的记忆怎么办?”   收起萤火芝,顾笙复又替楚梦发愁。   “不妨。我已得了些线索。”   顺着脑海中浮现的碎片去查,定能找回更多。   “好。”   顾笙擦擦眼睛随之振作。   “待我和师妹将萤火芝送回不真楼后,我便赶来助你。”   “楚姑娘可是要去蒿莱殿?”   华焉将一切看的分明,此刻出言问道。   “正是。”   楚梦点头。   她脑海中既能突然冒出这个地方,那这个地方肯定和自己有着某种关联。   “巧了,我们下一程,也打算去蒿莱殿。”   宁远也凑过来,随之开言。   “桓儿,你也去。”   沈夫人听言,略一沉思,也点点头唤来了沈桓。   “蒿莱殿位于蒿莱野林之中,那里的环境对铜匙草的生长极为适合。”   她方才已探了沈湘所中之毒,需要铜匙草的叶片,才可解毒恢复双臂肤觉。   不然毒素一旦蔓延到一定程度,便会双臂麻痹瘫痪,进而心脏麻痹而亡。   让沈桓前去,是为了替沈湘寻回解药。   “湘儿留在沈家,自有少涯派帮忙照看,你不必担心。”   看来沈夫人已与少涯修书,寻求了帮助。   沈桓神情肃穆的点头。   即便沈夫人不开口,他也要去。   一是为了小妹的身体,一是为了替沈穆英报仇。   既已知道了凶徒是谁,便断没有就这样放他逃走的道理。   不然堂堂沈家,还何以在江湖上立足?   宁远闻言,亦对沈夫人拱手道:“多谢夫人。”   那就更得去了。   他也需解此毒。   宁远本打算到了蒿莱殿再与老爹修书陈情,两厢配合,寻找其他解药。   没想到沈夫人已然将下一味解药探出并且告知了。   “好,那便大家一起。”   “楚姑娘,宁兄,请多关照。”   华焉将鹤翎剑一展,抱拳肃穆,礼节很是周到。   “华兄,不必如此客气。”   宁远见他一副枕戈待旦的模样,伸出两根手指将他的鹤翎剑放下。   宁远眼珠一转,晃悠悠开口道:“经过此番,大家都如此相熟了。”   “不如以后便以名姓相称吧,也省的兄弟来姑娘去的,多见外。”   宁远凑近楚梦。   “宁兄说的有理。”   华焉想想,赞同的点了点头。   不过嘴上一时仍旧还没改过来。   “好。”   楚梦也开了口。   宁远满意的笑了,晶亮的眸子忽闪忽闪的。   “楚梦,那我们接下来怎么走啊?”   说叫就叫,宁远凑到楚梦身边,笑眯眯问道。   “我还没想好。”   楚梦拿起鸳鸯钺抵住宁远靠过来的胸膛,暗吸口气向后撤了撤身。   宁远双腿能行之后,身形一下子高挑了不少。   以前不觉,现在这样笑眯眯凑过身来,竟还有几分压迫感。   “先收拾东西吧。”   楚梦眨了眨俏丽的眼眸,撤身道。   “好嘞!”   宁远捧场的应声,迈开长腿跟在楚梦身后吩咐道:“长缨,收拾行李!”   长缨撇嘴掏掏耳朵。   少爷说的是收拾行李吗?   他怎么听着全是便宜便宜啊。   ------   “少爷,我们真的不先回去让蛇医瞧瞧吗?”   长缨一边收拾行李,一边念叨。   “少爷的双腿刚好,应该回去好生调理调理才是。”   “况且那蒿莱殿的状况,我们一无所知。”   “连留给老爷翻书查阅的时间都没有。”   “万一是龙潭虎穴,可怎么办呀。”   宁远伸手在长缨脑袋上敲了一下。   “我发现你是愈发话多了。”   “铜匙草在那儿,要解毒,少爷我不得去取吗?”   “不是长缨话多。”   长缨一边摸脑袋一边嘀咕。   “明明是少爷分在长缨身上的心变少了。”   取蹑空草,是在家里做好万全功课才来行动的。   按理说取铜匙草也当如此。   先回家,摸清情况,谋好计划,再去取药。   此番贸然前去,怎么能不让人担心?   “少爷此次破了沈家凶案,出尽风头。”   “若是回家,老爷一定高兴。”   “此番江湖扬名,说不定还会有不少媒人慕名来说亲呢。”   “到时候少爷就不愁找不着好媳妇儿了。”   长缨一边畅想着回去以后的美好景光,一边连连摇头。   可惜,这些都见不着了。   “瞎说什么呢。”   宁远抬手在长缨脑袋左边又敲一下。   然后收了神色,沉思道:“沈家凶案虽破,但还有些细节之处,我觉得不太对。”   凶手是安秀廷无疑。   沈家命案跟两年前沈坎那桩旧案密切相关无疑。   那些人盯上沈家是为了复仇灵无疑。   大的方向都没错,但宁远就是觉得,有些小细节的地方,不太对。 第23章 蒿莱血吸   不过倒也不急。   若那些人真的藏身于蒿莱殿, 此番前去,直入老巢,抓住他们审问清楚便可。   若那些人并非蒿莱殿之徒, 如雪影所言, 为了采集炼制复仇灵的毒药, 他们一定也会出现在蒿莱野林附近, 毕竟解药与毒药相生相克,长于一处,所以照样有抓他们的机会。   不过,宁远想想。   长缨说的也对。   复仇灵现世, 此行确实更为凶险。   并且雪影也说了, 他们是决意要将自己再次抓回去的。   自己此番既然脱离了家里的保护, 独自入江湖, 那些人定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聪明人不做无准备之行。   是得好好谋划谋划,然后再动身更为妥当。   宁远挠挠眉骨, 咬了口苹果有了想法。   “少爷,你以后别老敲我脑袋了。”   行李收拾完毕, 长缨推门抱怨道。   “长缨脑子都让你敲笨了。”   他一面说着,一面出门。   “少爷?”   见少爷并未跟上,长缨疑惑回头。   只见宁远似是想到了什么,低头好心情的理着衣袖。   看少爷那副若有所思好整以暇的模样, 长缨摇头。   不知道这次, 又是谁要倒霉了。   -----   楚梦已然收拾好了包袱。   她坐在西园石桌前,一边等人汇合一边暗自沉思。   她寻了两年的记忆,一直一无所获。   偏偏遇上了这个和复仇灵有关的案子之后, 记忆碎片开始闪现。   想到记忆碎片的内容, 楚梦有些不安。   难道自己会和那些操纵复仇灵的人有什么关系吗?   “楚梦, 走吧。”   宁远开朗的唤声打断了她的沉思。   楚梦抬头,见宁远华焉他们已经收拾好了,正站在一旁冲自己微笑招手。   夏阳落在他们身上,明亮亮的,有些晃眼。   楚梦抬起手微微一遮,拿起包袱走入了他们所在的夏阳里。   “走。”   几人离了沈家,一路出了落云城。   行至城外静客亭,楚梦停了脚步。   静客亭两旁的荷叶翠绿翠绿的,如同撑开的一张张绿伞,轻浮于湖面,亭亭于碧波之上,似层层绿浪,如片片翠玉。   可惜的是,荷叶虽美,菡萏却已残。   有些枝干已然结出了小小的莲蓬,有些则是粉瓣刚落,垂头飘飘荡荡在碧波里。   上次来的时候,还是荷叶尖尖,蜻蜓早立的景象。   现在却是芙蓉已残,绿叶已深了。   楚梦有点遗憾。   没能看到期待已久的荷花盛开景象。   “世间花叶不相伦,花入金盆叶作尘。唯有绿荷红菡萏,卷舒开合任天真。”   宁远瞧出了楚梦的心思。   他走过来,捡起了凋落于荷叶上的一枚粉瓣,摇头感慨道:“此花此叶常相映,翠减红衰愁杀人。可惜了,如此美景,却被错过。”   “楚姑娘,宁兄,华兄!”   一个声音在此刻远远传来,叫住了他们。   众人回头一瞧,发现是薛灵夙提着衣摆,气喘吁吁的追上来了。   “楚姑娘,宁兄,华兄,你们,你们等等我。”   追上众人后,薛灵夙喘着粗气开口。   “我和你们一起走!”   “薛兄?”   宁远开口,往他身后瞅了瞅,道:“就你自己?”   “是啊。”   薛灵夙自然的加入到众人之中,愉快的抬手拍了拍宁远的肩膀。   “怎的不见灵风兄?”   华焉问出疑惑。   薛氏兄弟一向一起行动。   “大哥先回空魂谷复命去了。”   薛灵夙挠头嘿嘿一笑,多少显得有点心虚。   “毕竟,是我弄丢了空魂谷的茇草毒。”   原来他是怕回去受罚。   “不过大哥说了,他先回去帮我想办法,等谷主气消了,我再回去,嘿嘿。”   薛灵风不愧是空魂谷的大弟子,颇有大师兄的担当。   “所以大哥让我四处玩赏玩赏,只要不惹祸就行。”   “但是我可没那么没出息。”   薛灵夙生怕众人觉得自己是懦夫,连忙补充解释道:“我要跟你们一起去蒿莱殿,亲手抓住安秀廷那贼人,以弥补我的过失。”   说到此处,薛灵夙攥起了拳头,一副胸有成足的自信模样。   “好。”   说到抓安秀廷,华焉显然也有共鸣。   “薛兄,那我们就一起,手刃凶徒。”   “手刃凶徒!”   鹤翎剑穗和薛灵夙激昂的声音一同荡起。   “诶?楚姑娘,你看什么呢?”   见其他人静悄悄的,薛灵夙忍不住凑到了楚梦身旁发问。   “残花败朵,有什么好看的。”   薛灵夙随着楚梦的视线望去,敲敲扇骨摇头。   “想这菡萏盛开的时候,那才叫好看。”   “尤其是洒锦双色荷,半是皎白半是粉红,盈盈于碧波上,展袖于翠叶中,简直美不胜收。”   “楚姑娘,不知你有没有见过呀?”   遇到了自己擅长的领域,薛灵夙讲得得意。   楚梦摇摇头,但是目光瞧向了薛灵夙,对此颇感兴趣。   “那可真是可惜啊。”   薛灵夙见状,愈发卖弄了起来:“这洒锦双色荷属偶然变异,随机出现……”   “薛兄,你这一说我倒想起来了。”   宁远适时将话头插了进来。   “往西一点的月黑城,正是以洒锦双色荷闻名的。”   “哦?是吗?”   薛灵夙愈发有了兴致。   可以有这个机会在众人面前显摆,他觉得破案时的挫败得到了极大弥补。   “是啊。况且算算日子,月黑城应正是菡萏盛开的时候。”   那里位置独特,与落云城气候相差许多。   “不如,咱们往西走走?”   “正巧能赶上菡萏大赏。而且,还可以顺势从月黑城走水路去蒿莱殿。”   宁远慢悠悠说着,瞧瞧众人,又瞧瞧楚梦。   “……也好。”   华焉本有些犹豫。   但听到可以从月黑城走水路,便痛快答应了。   从落云城赶去蒿莱殿,有一半都是陆路,速度慢得多。   虽然往西前往月黑城有些绕道,但从月黑城可以直接走水路去蒿莱殿。   这样算下来,反而比直接从落云城出发更快一些。   “好。”   楚梦也爽快应下,期待的抿了下唇角。   宁远瞧着她有些雀跃的模样,也跟着勾唇笑了。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诸位,那我们就蒿莱殿见了。”   一直沉默独立于旁的沈桓,此时抱拳开了口。   他负责代沈家将众人送出城。   “沈兄不一起吗?”   薛灵夙仿佛这时才注意到站在最亭角的沈桓。   只见他嘴角沉沉,眉目忧愁,比先前意气风发的样子苍老了不少。   “待处理完沈家事务,沈某定赶去与诸位汇合。”   沈桓要安排好沈家接下来的事宜,才能放心离去。   沈穆英的案子已经揭清,尸体也可以安葬了。   这些都需要他去操办。   众人明了,一一抱拳告别。   “沈兄保重。”   “保重。”   走了很远之后,楚梦有些不放心的回头。   发现沈桓依然一个人站立在静客亭角。   他背手望着湖面,背影孤零零的,就像这个季节的芙蓉,透着凋败时的寂寞与忧伤。   “楚姑娘,还看什么呀。”   “等到了月黑城,洒锦双色荷才是真真好看的。”   薛灵夙在楚梦面前挥挥手,边走边滔滔不绝。   “毕竟珍贵。”   “你知道吗,十万株荷花当中才会出现一朵双色荷……”   他虽讲的口若悬河,但楚梦倒也听得认真。   其他人跟在身后。   宁远拉了拉华焉的衣袖,撇嘴皱眉道:“华焉,薛兄之前,也是这般话多吗?”   “……他话多吗?”   华焉正在用心计算去往蒿莱殿所需的时日。   是以对宁远的问题不甚在意,敷衍答道。   多,很多,非常多。   宁远环抱双臂,回头瞧瞧一言不发专心背行李走路的长缨,伸手在他脑袋上敲了个脑嘣儿。   “比你的话还多。”   “少爷……”   长缨诧异,委屈摸头。   他这一路,可一句话都没说呀。   不过瞧瞧少爷阴晴不定的嘴角,长缨咽下了嘴边的话语,换成了默默腹诽。   去往月黑城的这一路,大家走的颇为顺利。   越往西去,天气的炎热也越发散去,沈家之案的沉重仿佛也随之远去了。   众人的心情皆适宜舒畅。   宁远更是一路招招鸟,逗逗猫,很是惬意悠闲。   没几日,一行人便到达了月黑城。   “果然雅致。”   早就听说月黑城讲究文雅风流,一花一叶皆孤芳致洁。   华焉感慨。   今日来此一看,果然昏波不染,一片雅业。   “真是有趣。”   婀娜少女从众人身旁走过,春虽已过,但美人头上依然有着袅袅春幡,别具情致。   薛灵夙摇摇扇子感慨,不由得也做出一番风雅气派。   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   月黑城环绕于山光水色之中,处处是待放花蕾与粉白花朵。   整个城内飘散着的,也满是荷花的清香。   放眼湖面,荷花一株株挺立在旁,姿态各异。   有的含苞待放,花瓣紧紧抱在一起,像团团红桃白梨;   有的张开了两三片花瓣,内部的花瓣围着一个圆圆的淡黄色的还没有成熟的莲心;   有的则全部盛开了,似亭亭少女,穿着粉红皎白的衣裳,头上带着黄色珠钗,一阵风儿吹来,她们便翩翩起舞。   更有一些成熟的早,莲蓬偷偷将头探出了水面,碧绿的莲子像一颗颗宝石镶嵌在莲蓬上,又大又圆。   满面的荷叶也使得这些景象更加粉嫩秀美。   远处的小鸭子躲在荷叶下悠闲的游玩。   荷叶上的小水珠像断了线的珍珠,一粒粒的爬在荷叶上晒太阳,金光闪闪,美丽非凡。   蜻蜓环绕在此处自由自在的飞翔,时不时落在花瓣上,显得花瓣更加充满活泼生机。   “真漂亮。”   楚梦的心情彷佛也随着荷花的轻盈飞舞起来。   她伸手触了片荷叶,上面圆滚滚的水珠顺势掉落湖中,打出一个晶莹的水花。   荷叶下的水鸭子吓了一跳,摆动脚掌噗噜噗噜向远处游去,留下一串略显惊慌的水波涟漪。   楚梦笑了,眼睛亮晶晶的。   “人面荷花相映红。美景,果然美景。”   薛灵夙也很松快。   他欣赏着眼前景象,摇着扇子走上前道:“楚……”   “薛兄。”   宁远抬手揪住了薛灵夙的衣领。   “不知那洒锦双色荷长在何处,还请薛兄引见呐。”   薛灵夙止住脚步,抬起扇子挠挠头。   “按理说,洒锦荷应长在湖中水浅、波稳、湿度最大处。”   “也就是湖心。”   楚梦闻言,看往湖心。   “不过,不知为何我遍扫湖心也没有找到。”   薛灵夙甫一到湖边,便开始寻找双色荷了,但寻摸了一圈都没有看到。   他也感到奇怪。   “公子是来赏洒锦双色荷的?”   一位头上戴着粉瓣的姑娘,闻言停下了脚步。 第24章 蒿莱血吸   “今年因了河道淤堵的缘故, 沼泽变多,水质有所改变,是以月黑城内无一株双色荷开放。”   姑娘笑眯眯的, 将头上顶着的竹篮放了下来。   “不少如公子这般慕名而来的文人雅客, 都失望而归呢。”   她从篮子里拿出一朵新摘的荷花, 递到薛灵夙手中。   “不过, 我们城中其他荷花也一样好看,风流雅韵也可与公子相配呢。”   姑娘瞧了薛灵夙一眼,笑的开怀甜美。   “嘿嘿嘿,这确实。”   薛灵夙有些飘飘然, 抓住了“风流雅韵”四个字, 很是陶醉。   “河道淤堵?”   华焉抓住了姑娘话中的另一个重点。   “那可还能从城中坐船南下?”   华焉蹙眉, 问出心中隐忧。   “自是不能的。”   姑娘转向华焉, 打量了一下。   “不过,公子也不必着急。”   “河道淤堵、沼泽泛滥已月余, 现已在抢修之中了。”   “大概还需五六日,便可疏通。”   “到时公子大可租一艘华舫, 顺流南下,两岸青山,绿波涟荡,其间的风流雅韵, 也可与公子相配。”   姑娘说着, 又从竹篮里拿出一朵娇嫩粉荷,塞到华焉怀中。   “这……多谢姑娘。”   华焉后退两步,最终还是将荷花拿在手中。   “五六日?”   宁远放飞了手上停落的鸟儿, 搭话。   “从此处重新返回落云城的话, 也需五六日。”   左右都会耽搁时日, 这样的话,还不如就待在这里,待河道疏通之后再走。   “既如此奔波,公子便不如在城中住下。”   姑娘劝慰宁远道。   “在城中四处逛逛,享受这大好韶华,也未尝不是件美事。”   “况且这月黑城的风流雅韵,也足与公子相配呐。”   姑娘说着,再次从竹篮里拿出一朵带着水珠的荷花。   “多谢姑娘。”   不待姑娘的手伸过来,宁远便先在叶杆处接了花朵过来。   “瞧,好看吗?”   宁远转手就将荷花递到了楚梦跟前。   “好看。”   楚梦瞧着娇嫩的花瓣点头。   “……我也觉得。”   宁远瞧着花瓣水珠上映出的俏丽眸子,酒窝一荡,将这支荷花插在了楚梦腰间。   “……什么嘛。”   薛灵夙看看自己手上的荷花,突然觉得不香了。   “原来每个人都是风流雅韵。”   他失望的撇嘴嘀咕。   “咱们快去城中找个地方落脚吧。”   既然还要在这儿蹉跎五六日,那欣赏荷花便也不急了。   薛灵夙抬扇遮了下正午阳光,开口催促。   既是风雅之城,城中自然多是风雅之物。   众人选了一家靠近河道的客栈,以便随时观察河道清淤情况,尽早动身启程。   住宿的价钱自然也不便宜。   华焉作为少涯派的首徒,自是从不缺钱。   宁远有长缨跟在身旁打理,钱财也自是够用。   楚梦将萤火芝赠给了顾笙,得到了顾笙塞给自己的一堆金银珠饰。   唯有薛灵夙,他瞧瞧自己日渐亏空的钱袋,暗自懊恼。   自从意外丢了茇草毒之后,他就对自己看护东西的能力丧失了信心。   因此将钱财一股脑的全交给大哥薛灵风看管了。   两人分别之时,他竟忘了要回。   再加上平时大手大脚惯了,是以这些时日已经将盘缠花的所剩无几。   “长缨,你来。”   众人用膳间,宁远招呼长缨。   “方才我看到河道那儿有招工,一会儿收拾好了你就过去吧。”   宁远理理衣袖,好整以暇的安排道。   “什么?”   长缨不可思议。   “少爷,虽然说你是败家了一点,可咱们银两还够用啊。”   不至于穷到让自己再去打一份工。   “况且,你这是……”   长缨拧着眉的“虐待”二字还未说出口。   只见宁远伸出五根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道:“一日,五贯钱。”   “你这是,你这是勤俭持家。”   长缨听到一日五贯钱,话头一转,激动的将钱袋收好连连点头。   “不用收拾,我这就过去。”   “倒也不必着急。”   宁远指指门外。   众人望去,见排队应招的人排成了一条长龙。   即便是日头底下,都挡不住大家想赚钱的心。   原来是这月黑城河道疏通的日期到了最后期限。   城里为了在规定日期前完工,避免愆期受罚,所以才在最后这几天里出高价招工,抢赶工期。   “薛公子,你怎么在这儿?”   待下午凉快了一些,长缨排上了长队。   排了没一会儿,他便发现薛灵夙正摆了张桌子在旁边大树下乘凉。   旁边还挂了一排扇面。   “月黑城人喜欢风雅,现下天儿又热,我在此画些扇面,自是销量不错。”   晌午时薛灵夙便发现了这个商机。   空魂谷的制扇,作为武器傍身的,不仅扇骨菱形雕刻,且扇面坚韧,有金丝点缀。   普通折扇,则扇面空白可画,无金丝点缀。   不过扇骨依然是菱形雕刻,既别致又独特。是以一向受风雅之人喜欢。   薛灵夙此次出行时带了许多,因此便画起扇面做起了生意。   虽然空魂谷即便是普通折扇也不允许轻易流入外人之手,但薛灵夙此刻急需用钱,又觉得此处都是些平民百姓,不会露馅,是以才大着胆子做这事。   长缨凑过去瞧瞧,画的果然不错。   荷花轻盈,竹叶灵动。   山色清嘉,人影秀丽。   咦?人影?   长缨瞧着诸种风格不同画风各异的扇面,将目光落到了薛灵夙此刻的画笔上。   “这不是楚姑娘吗?”   淡墨远山,湖光花色,人头攒动之中,最突出的那个人物,正是楚梦。   “是啊。”   薛灵夙蘸蘸朱墨,一边勾勒一边不以为然的向前指了指。   “正好用来取景。”   长缨顺着瞧过去,发现楚梦竟也在长队之中,且马上就快排到她了。   “楚、楚姑娘居然也在?”   长缨诧异。   “不止。”   薛灵夙勾好最后一笔,满意的瞧瞧,搁了笔道:“华兄也在呢。”   长缨又顺着往楚梦稍后方瞧去,果然华焉也在。   “楚姑娘想多赚点钱。”   “华兄想多出份力。”   薛灵夙见长缨满脸惊诧,替二人解释道。   楚梦只身一人行走江湖,多备些积蓄以应对不时之需也是应该的。   华焉虽不缺钱,但他替小师弟复仇心切,故迫切希望河道早日疏通。   来到这最后一段淤堵的河道,众人发现清理的器具都已经在旁备好了。   用于疏浚河段的船只已经在此处固定好。   船上绑着绳索,绳索系着拖具,在旁侧辅以滑车来回绞拖,清理淤泥。   同时配合利用水力和人力,于淤堵前段设了铁龙爪扬泥车,在淤浅段用人力以浚川耙挠荡泥沙,挑挖淤积物,然后冲洗盐碱,排干沼泽。   就这样在河道挖泥苦干了一天,长缨泥头泥脸的回了房。   “怎么样,今日做的什么工?”   宁远扔过来一方巾帕,磕着瓜子问道。   “用浚川耙疏淤泥,排沼泽。”   长缨把五贯钱收好,擦把脸答道。   “浚川耙?长什么样子?”   宁远脑袋一侧,又问道。   “以巨木制成,总长八尺,列细齿于木下,齿长二尺,状貌如钉耙。”   长缨唤了小二备洗澡水,瘫坐在椅子上。   “如何运作?”   宁远继续问。   “用石块压住,两旁系上大绳,固定好。”   “每耙之间相距八十步,各用滑车拉绞,来往反复,以耙齿挠荡泥沙,进行疏通。”   长缨坐起身来,皱眉不满道:“我说少爷,你要真这么感兴趣,明日大可和我一起去做工。”   也省的像审犯人一样问个不停。   宁远朝长缨脑门弹了颗瓜子,侧身往床上一靠,懒洋洋道:“你去了就代表本少爷去了。”   “再说了,那么大的日头,把少爷我晒丑了怎么办。”   长缨撇嘴。   “是是是,少爷最娇贵。”   “这月黑城的日头,晒得楚姑娘,晒得华公子,就是晒不得少爷。”   长缨嘀嘀咕咕。   “什么意思?”   宁远停下了嗑瓜子的手。   “楚梦和华焉也去做工了?”   宁远问道。   “何止,连薛公子也在一旁画扇卖扇呢。”   两相对比,长缨越发觉得跟错了主子。   “不过,没想到薛公子不仅扇子耍的好,扇面居然也画的栩栩如生。”   长缨想起来,随口道:“画谁像谁。”   “他画谁了?”   宁远从倚靠的床栏上坐起。   “楚姑娘啊。”   长缨招呼小二将木桶放好,答道:“还有华公子,船工……”   “总之就是什么景都有,什么人都有。”   “不过少爷,没有你。”   谁让少爷没去呢。   “哎——少爷,你去哪儿啊?”   长缨正说着,见宁远突然起了身。   “好好洗你的。”   宁远将桶边的巾帕往长缨脸上一丢,大踏步出门去了。   “少爷,这帕子是脏的!”   长缨吃了一嘴的泥。   第二天,一大早。   “不好了!”   “有贼!”   天蒙蒙亮,众人便被薛灵夙惊慌愤怒的声音吵醒了。   “薛兄,贼在何处?”   华焉迅速穿好衣衫,提起鹤翎剑跃身而来。   “我也不知。”   薛灵夙的包袱大开,笔墨纸扇洒了一地。   “丢了何物?”   随后而来的楚梦也开口问道。   “扇面。我昨天画好,准备今日去卖的扇面全不见了。”   薛灵夙来回翻找,地上只剩零星几个空白扇面。   他感到很大一笔银子正在离他而去。   昨日见生意极好,他便勤奋的将所剩扇面几乎全都做了画。   现下全被偷了,再想重画,空白扇面也没剩几个了。   怎么能不愤怒!   薛灵夙气的连头发都未来得及束起便开了门。   几处凌乱的发丝落在脑门,配上他气呼呼的神情,颇显出几分滑稽。   楚梦忍不住掩口,随后又觉得这样不太好似的收了笑。   她拍拍薛灵夙的肩膀,提醒他头发乱了。   “长缨,快来跟薛兄赔不是!”   正闹着呢,只见宁远抱着一摞扇面急急忙忙走了过来。   他一边走一边煞有介事的对身后的长缨训斥。   “虽然薛兄画技高超,引人流连,但你也不能不招呼一声就拿来欣赏啊。”   “薛兄,实在对不住。”   宁远走到薛灵夙面前。   他将扇面一股脑塞入薛灵夙怀中,歉意的抱了个拳道:“都怪我这随从不懂礼节。”   “是他拿走了我的扇面?”   薛灵夙蹙眉。   “实在抱歉。”   “昨日见你作画技艺高超,长缨便想将扇面借来一一欣赏观摩。”   “但昨日去时你已歇下,他见门没锁,便留了张字条,擅自将扇面拿回房间了。”   宁远出言解释。   长缨在一旁耷拉着脑袋,提不起精神的样子。   先是挖泥,再是背锅。   虽不知少爷存的什么心思,但是长缨已然看透。   原来此番被少爷算计的倒霉鬼,竟是自己。   长缨无语望天。   “字条?”   “我怎么没看到啊?”   听到这个缘由,薛灵夙脸色缓和了许多。   还好没丢。   原来竟是自己人被自己的画技折服了。   他将扇面重新放回,忍不住打开一个欣赏起来。   嗯,确实画的好。   薛灵夙欣赏着扇面连连点头。   “许是被风吹走了。”   见薛灵夙不再追究,宁远搭上薛灵夙的肩膀道:“误会一场。”   “都怪薛兄的画技太高妙。”   宁远吹捧道。   “真的吗?”   薛灵夙此刻早忘了刚才的愤怒,又像往常一样对自己充满自信的快乐起来。   见虚惊一场,众人也都散了。   “宁远。”   楚梦上前两步,跟上了正往房间走去的宁远。   “是你吧?”   她侧头。   宁远一怔,无辜的眨眨眼。   果然是他。   楚梦叹口气,开口道:“下次别这样捉弄薛兄了。”   宁远闻此,停下脚步。   “为何?”   宁远侧头询问。   楚梦也在一旁跟着停下脚步。   她想了想,组织搜索了下语言,抬头回道:“他有些愣。”   宁远闻此才是真的一愣。   他差点笑出声。   “那我呢?”   宁远按下嘴角,歪头继续问道。   楚梦蹙眉,想了好一会儿,开口道:“你狡黠,得用心思。”   “扑哧。”   这下宁远是真忍不住了,笑的眉眼弯弯,活泼朝气。   “笑什么?”   楚梦不解。   “没什么。”   宁远使劲收了笑,但清亮的眸子里仍满是笑意。   他接过楚梦手上的草帽,替她戴上道:“上工时间到了,快去吧。”   楚梦瞧瞧时辰,时间确实快到了。   她将用来遮阳的草帽整理好,赶去了河道。   宁远好心情的靠在门边。   看来在楚梦心里,薛灵夙傻气,一眼能看透。   而自己呢,一眼看不透,须得多看几眼琢磨一番才行。   宁远笑眯眯理理衣袖。   琢磨好啊。   琢磨妙。   诗礼挹清波,相欢在琢磨。 第25章 蒿莱血吸   五日后, 河道复行。   几人租了船,一路南下。   夏风拂遍整个江南,渐渐远离了青山秀樾后, 水面越来越接近繁华世间。   河岸两旁既有小桥流水人家的悠远, 又莲叶何田田的欢乐。   更有绿竹一片片一丛丛的生机, 眼前景色显得愈发妩媚而多情。   行程过半后, 水面上的船只也多了起来。   隐约能看到驶在他们前面的各色船只。   “他们怎么也往蒿莱殿方向去?”   薛灵夙将撑杆拨了两下,不甘认输的努力追赶。   “复仇灵的消息既已出世,江湖可不得热闹起来。”   宁远不以为意,抬帘瞧向那些船只。   “确实。”   华焉也沉声开口。   “当初掌门师父和沈家选择封闭这个消息, 自己去暗中查探, 恐怕就是怕眼前这副景象出现。”   各色船只上当然是各色江湖人士。   各色江湖人士前往蒿莱殿, 自然是存了各色心思。   心思一多, 江湖便乱。   “我们定要赶在众人之前,将复仇灵和贼人一网打尽, 伸张正义。”   华焉肃容补充。   别人怀了什么心思他不晓得,但他知道自己的心思是正义的。   那么只要他能取得胜利, 江湖正义便取得了胜利。   所以无论如何,他都要做到最好,誓死捍卫。   “那我们便不与他们一道。”   行至风竹城,江面上的各色船只纷纷靠了岸。   这是去往蒿莱野林脚下风竹镇的最后一个码头。   要想去寻找隐藏在蒿莱野林中的蒿莱殿, 就只能在此下船, 通过陆路赶往风竹镇。   “我们不靠岸吗?”   薛灵夙瞅着其他人纷纷靠岸下船,有些按捺不住。   “不靠,继续前行。”   宁远答的笃定。   “几位侠士不停船吗?”   过路船只见状, 好心提醒道:“前面可就没有码头了。”   众人瞧向宁远。   他缓缓睁开眼, 点头道:“无碍。”   “前面虽无码头, 但江水尽头有一处破庙。”   “我们可在那儿上岸,于破庙栖息一晚,第二日便能赶到风竹镇。”   虽艰苦一些,但这样就比在此处下船的其他人快上几日。   “你怎知那儿有处破庙?”   楚梦问出众人心中所惑。   宁远逗了逗停落在船窗旁的水鸟,笑眯眯开口道:“因为我能掐会算。”   “女侠,要不要帮你算算姻缘?”   “……不必。”   楚梦自动忽略掉他的嬉笑,瞧瞧水鸟,明白了。   难怪这一路宁远都在招猫逗鸟,原来是借此在暗暗传递接收消息。   长缨也一拍脑门,恍然明白了。   难怪少爷要故意绕远,引大伙去月黑城。   原来是故意拖延时间,好让老爷在家中查阅准备,提前将消息传递过来。   “宁兄,要不,你给我算算呗?”   听到能掐会算,薛灵夙抬起屁股凑了过来。   他将衣袖高高卷起,把手掌伸到了宁远面前,满脸期待。   -----   一行人继续向前行驶。   随着再一次的天色变暗,天空下起了雨。   雨水像从空中飘下来的千万条银丝,将腾起烟雾的江面染成一片天水碧。   风雨摇曳中,船舫停靠在了长满荒草的野岸。   宁远将船舫顶端覆盖的流苏帏帘一把扯下,跟大家一起下了船。   抬眼去,在荒草掩映中,果然隐约看到一座庙宇。   红墙斑驳,绿瓦零落。   庙墙四周爬满绿藤和苔藓。   庙顶久无打理,在长久的风吹日晒中露出颓败的灰黑底色。   “哎哟。”   上岸走了没几步,薛灵夙就提起裤摆垮脸出声。   他的一只脚深陷在泥里,拔都拔不出。   “薛兄当心。”   宁远将手中帏帘向前一荡,铺在了湿软的泥路上。   “这里已属蒿莱野林的地界。”   “蒿莱野林地质疏松柔软,极易形成沼泽。”   “这会儿又下了雨,泥路自然难行。”   宁远说着,踏上了帏帘。   “宁兄高见啊。”   薛灵夙光着一只脚,先将身子挪到了帏帘上。   “难怪当初你要选这艘船。”   薛灵夙伸手,费力的将靴子从泥里拔了出来。   靴子上裹满泥浆,空魂谷独有的金色题字都看不到了。   “当初我还觉得披帏挂帘,脂粉兮兮,真是错怪你了。”   薛灵夙甩甩靴子,就想伸手拍拍宁远的肩膀。   宁远连忙灵巧一旋身,大步迈进了破庙。   那么个脏兮兮泥手印印在肩膀上,他可受不了。   这破庙不大也不小。   外面看着像行将就木的残破,里面倒是还好。   虽然到处结满了蛛丝,落满了灰尘,显得陈旧了些,但倒是不漏风不漏雨。   中间一座硕大的佛像,黑白错落。   不过从佛像所坐的金色莲花底座来看,这原应是一座铜佛像,只不过铜色脱落了。   四周堆着些断垒残垣,许多干草散落在地。   墙角置放着一口破落的棺材。   楚梦拍落身上的雨珠,捡了些干草,铺出一块可以休息的天地。   随后环顾四周,走到了棺材跟前。   整座庙内,就它最突兀。   楚梦抬手将棺材扫开,薛灵夙也好奇的凑过头来。   棺材里什么都没有。   而且由于过于朽旧,棺材受不住楚梦的掌力,哗啦一声全部散架了。   “……楚姑娘,你好大的力气。”   薛灵夙眨眨眼,扇着空气中荡起的尘埃后退半步。   华焉仰头望了下飞舞的尘埃,抿唇。   他此番定要为小师弟报仇。   “正好劈了,拿来燃火。”   楚梦瞧出了华焉的心思,拍了拍棺木示意华焉帮忙。   大家忙着预备过夜的东西,宁远却不感兴趣似的。   他在破庙内来回踱步丈量,一会儿跺跺脚下,一会儿又敲敲墙壁。   宁远走到佛像旁,上下捶打摸索一番,甚至扣下佛像上的铜片闻了闻。   自然是闻不出的。   他唤来薛灵夙帮忙。   薛灵夙被夹杂着粉末的铜片呛的打了好大一个喷嚏。   然后揉揉鼻子不解道:“宁兄,你到底在干嘛?”   宁远这才偎到火堆旁。   他将薛灵夙的草团往边上一放,自己在楚梦身旁坐了下来。   “宁兄,那是我的位置。”   薛灵夙抱着草团,皱眉。   那儿既对着门口,可以通风不热,又能让火堆烤到衣物。   薛灵夙的靴子刚刚清洗了,需要烘烤。   “薛兄,你忘了我跟你说的了?”   宁远瞧了楚梦一眼,将薛灵夙拉到一旁偷偷耳语。   “不要靠近姑娘。”   宁远煞有介事的再次嘱咐提醒。   薛灵夙一拍脑瓜子。   “对对对。”   “先前薛兄为我算的。不然轻则倒霉,重则血光之灾。”   “我差点给忘了。”   薛灵夙一副好险好险的模样,抱了草团,主动选了个离楚梦最远的地方,然后老实坐下了。   不过他的疑问还没有得到解答,是以坐下后又问了一遍:“宁兄,你刚才在干嘛?”   众人也有相同疑惑,纷纷看向宁远。   “这破庙,是蒿莱殿的旧址。”   宁远拨了下火堆答道。   “所以我想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复仇灵相关的蛛丝马迹。”   “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薛灵夙发问。   想必是先前飞鸽传书给他传递的消息。   想到这里,楚梦直接跳到下一个问题。   “发现什么没有?”   宁远摇头。   “这里是蒿莱殿最初成派时的据点,时间确实已经很久远,所以江湖上鲜有人知。”   “不过也因为时间久远,所以目前看来,并没有留下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蒿莱殿壮大之后,殿主才携众徒前往蒿莱野林,另寻了更为隐蔽的藏派之处。   因为此派在江湖上寂寂无名,备受轻视,是以至今也无人知晓他们到底落派于野林何处。   连此处破庙旧址,都是翻阅典籍许久,才在某一残页的犄角记录里发现的。   直接船行至此处落脚,宁远的目的并非像华焉那样,想抢赶时间。   他的目的就是来这蒿莱殿破庙旧址,一探究竟。   众人正交谈间,不知从哪儿来的光闪了一下子。   楚梦立刻抽出鸳鸯钺戒备,寒光晃过众人眼睛。   薛灵夙抬起迷骨扇挡了下凛冽杀气,拍拍胸口暗自感慨。   幸好离得远。   果然,轻则倒霉,重则血光之灾呐。   紧接着一道闪电刺破长空,长鞭一样抽向大地。   天空如同被利剑劈开了两半,“轰隆”一阵巨响震耳欲聋。   先前银丝般的雨珠霎时变成了豆大的雨点,从天上直砸下来,越来越大,越来越急。   原来是闪电和雷声。   楚梦收了杀气,以鸳鸯钺散出的形意余韵“啪嗒”一声关上了庙门庙窗。   门窗上沾着湿气的水珠被力道震的四起。   庙内瞬间寂静了许多。   宁远侧头。   这破庙既已荒废许久,缘何只是外观看起来破旧败落,里面的青门玄窗却依然如此坚固耐用呢?   “休息吧。”   连日奔波已是疲累,遇上此番雷雨天气更是匆匆狼狈。   楚梦放下戒备,闭上眼睛入定。   随着夜深,大家也纷纷进入休憩之中。   “笃……笃……笃……”   深夜,一阵细微的敲打声,在隔绝了外面风雨的寂静破庙里传来。   “笃……笃……笃……”   确定不是幻听,宁远和楚梦同时睁了眼睛。   “什么声音?”   薛灵夙和华焉也立时起身,分别执起了迷骨扇和鹤翎剑。   “难道是……夜半鬼敲门?”   薛灵夙说着,紧紧盯向门口。   他悄声走到庙门后,紧张的握紧了扇子。   薛灵夙鼓鼓气,心一横打开了庙门。   呼呼的狂风夹杂着雨水灌了进来。   外面无星无月,漆黑不见五指,更无一人一影。   “笃……笃……笃……”   随着众人的动作,敲击声再次响起,比先前更为急促大力了一些。   “在庙内。”   宁远说着,四处寻找起来。   最后,众人屏息停在了铜佛像面前。   “笃……笃……笃……”   敲击声再次响起,佛像眼角像流下一串黑眼泪一般的,掉落下湿气浸染的灰漆。   “佛陀流泪,鬼哭魔沸,人间魑魅。”   薛灵夙大惊。   这可不是好兆头。   “怕什么。”   宁远跃身到佛像顶端。   “人间若变魔域,那便掀了这天,揭了这地,反了这江湖,碎了这乾坤!”   说着,他一招穿花寂灭手,以不鸣指劈开了佛陀头。   楚梦惊诧。   宁远一向笑眯眯挂满活泼朝气的脸上,此时显出一丝破天毁地不顾一切的邪气。   “少爷……”   长缨见状,也担忧出声。   只见宁远脖颈上的避毒珠发出微微绿色荧光。   这蒿莱殿一定与那些人有关。   长缨笃定。   所以来到蒿莱野林的界域内,少爷体内的毒素才会翻涌反噬的厉害。   甚至想要将宁远重新拖入当初的那段阴暗时光里。 第26章 蒿莱血吸   “宁远。”   楚梦上前, 有些担忧。   “没事。”   听得唤声,宁远连忙收了真气凝神。   他也察觉到了不对。   在这里,自己似乎变得很容易感受到当初那种黑暗。   那些黑暗的粒子好似就围绕在自己周围, 张牙舞爪对自己虎视眈眈。   它们舔着獠牙, 随时等着抓到缝隙。   只要自己一个不小心, 他们便会将庞大的黑色身躯挤进来, 试图吞噬自己。   “呜呜呜。”   随着佛陀头被劈开,整座佛像都一分为二裂成了两半。   一个被堵住嘴巴,缚住手脚的姑娘赫然出现在众人眼前。   “竟然有个人。”   薛灵夙率先出手,将姑娘扶了起来。   只见她身着淡黄色鹅衫, 眼波分明, 拂云眉黛微轻, 小小的发髻在两侧团起, 各挂一只金簇小蜻蜓。   颈间除了一枚金项圈,还配着大颗的珍珠璎珞。   看起来出身不凡。   “你是谁?怎么会在这儿?”   薛灵夙将她扶到佛像外, 疑惑问道。   “呜呜呜。”   “你怎么不说话呀。”   姑娘脸上细描的花钿已沾上了泥污,发髻也有了些许松散。   她看起来最多不过刚及笈的年纪。   像是被人抓到此处的。   到底是怎么回事?   薛灵夙心急的连连发问。   “薛兄。”   楚梦叹口气。   “她还被堵着嘴。”   楚梦拿出了堵住姑娘嘴巴的粗麻布, 示意薛灵夙。   薛灵夙有些尴尬。   自己离了大哥,这脑子怎么也越发的没有了?   随后他又像想起什么似的,突然松开了扶着姑娘的手,往后退了好大一步。   不要靠近姑娘, 轻则倒霉, 重则血光之灾。   没了大哥的庇护,万事可得小心小心。   “多谢——啊!”   姑娘道谢的话语还未说出口,身体倚靠的力量一下被抽走。   她一个不稳, 就要跌落地上。   楚梦眼快手快, 一个拦腰托柳将她扶住。   这姑娘看着瘦弱, 腰板倒是硬铮有力。   待她站稳,楚梦松了手。   姑娘环视一周,缩到了楚梦身旁。   除了楚梦之外,她瞧着这些男子个个身形高挑,肃容厉色。   “我叫谢锦绣。”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在这儿。”   谢锦绣开了口。   她声音清脆,有种少年气,倒是比外表看起来的模样成熟不少。   “和其他江湖侠士一样,我也是来找蒿莱殿的。”   谢锦绣好像这才意识到自己是在一个破庙里。   “我在风竹镇住的好好的,不知怎的就被人打晕了。”   “醒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被塞进了一个四周黢黑的地方。”   “我拼命敲打求救,然后你们就出现了。”   原来她是从莲花底座被塞入佛像之中,昏迷到此时才醒转过来。   难怪先前宁远检查佛像时,没有听到任何异动。   不过这也可以确定,绑她的人肯定不止一个。   这样一座佛像,即便是将它侧倒过来从底座塞人,也需要至少两个人合力才能完成。   “你?”   薛灵夙闻言上下打量谢锦绣。   “你才几岁呀,也出来闯荡江湖?”   他觉得又好笑又不可思议。   “我成年都已六个月有余了!”   谢锦绣似感到了冒犯,冲薛灵夙竖起了拂云眉。   “你这模样能有十八岁?”   薛灵夙不信。   “当然!”   谢锦绣不服气。   “复仇灵搅乱江湖,我们两负阁当然要为肃清妖孽出一份力。”   “姑娘来自两负阁?”   华焉闻此,出言问道。   两负阁,少涯派,不真楼,空魂谷。   此四者为江湖上四足鼎立的赫赫大派。   少涯派擅剑;   空魂谷擅毒;   不真楼擅用衣物饰品作利器;   而两负阁,则擅藏书。   两负阁阁主谢天铸,年轻时一身意气,朋友众多。   他习得一身好剑术,遍览天下奇书收藏学习,于各派剑法都有所吸收。   因此曾广下战帖,立志成为仗剑江湖第一人。   但后来,在他意气最盛之时,却被一个寂寂无名的破衲野老以一招击败。   从此以后谢天铸性情大转,急流勇退,隐出江湖。   十年后,他创立了两负阁。   “两负阁”即谓:   痛饮狂歌负半生,读书击剑两无成。   此后广收天下藏书,教弟子读书养心。   两负阁弟子也可习剑,但不可以以剑术斗意气之争,否则便将被逐出阁去。   是以在四派之中,两负阁向来是公认最为闲云野鹤与世无争的一派。   没想到此番居然也参与到了追剿复仇灵的纷扰之中。   “是啊,江湖出了这等风波,两负阁岂能袖手旁观。”   谢锦绣的回答将众人思绪拉回。   “虽然我爹不爱管江湖事,但他同样也管不了我呀。”   谢锦绣一摇脑袋,显得可可爱爱。   “你爹是……两负阁阁主?”   华焉道出了谢锦绣的身份。   看来她是自己偷偷溜出来的。   “嗯。”   谢锦绣点头,将身上解下的脏绳子随手一扔。   绳子上的泥点正巧甩到了旁边宁远抿起的唇角处。   宁远眉头蹙起。   “少爷,这……”   长缨扯扯宁远的衣摆,欲言又止。   “擦掉就不脏了。”   楚梦见宁远介意不悦,递出了自己的巾帕。   宁远接过帕子,沉了下神,复又恢复了笑眯眯的模样。   他稍侧头看了长缨一眼。   长缨松开衣角紧闭了嘴。   “什么人打的你,有看清吗?”   华焉不想放过任何一点线索。   谢锦绣摇摇头。   “那人是从背后出手的,我刚出了镇子,便被袭击了。”   “正巧明日我们也要去风竹镇,你可以跟我们一起回去。”   楚梦怕她一个人再次遇袭,如此考虑道。   “好。”   谢锦绣甜甜一笑。   “我还不知道你们都是谁呢?”   众人各自介绍一番,便重新歇下了。   只不过经过这一番搅腾,谁也没能再睡着。   谢锦绣亦是。   没想到自己因祸得福,竟遇到了勘破沈家凶案的当事人,她很是兴奋。   是以天刚蒙蒙放亮,大家便起身准备赶往风竹镇。   一夜雨后,天霁云清。   夏末的暑气即便还有几分余威,也如耄耋老人般翻腾不了多少了。   天很高很蓝,几人很快来到了风竹镇前。   只见风竹镇比相邻的其他几个镇子热闹不少。   大概是因为它位于蒿莱野林之下,离得最近的缘故。   “好香啊。”   薛灵夙嗅嗅鼻子,寻到了镇前挂着的一串风干腊肉旁。   这节腊肉很是打眼,不仅块大,且肉泽暗红,肉身干爽结实,风干的脂肪乳白透明。   一看就是晒制许久才成形的。   薛灵夙摸摸肚子。   连日赶路,他已经许久没吃过正经饭菜了。   “我就住在前面的风来客栈,大家都在那儿。”   到了镇子,谢锦绣也不像先前那样谨慎小心了。   她走在前面,给众人指路。   到了风来客栈,众人才明白谢锦绣口中的“大家”是谁。   只见风来客栈里满满当当的,宿满了江湖人。   在沈家见过的斧刀门、大散关、五岳地等等,在此又重新遇上了。   “镇上就这一家客栈,所以来此的江湖侠士都住在这儿。”   谢锦绣对这人满为患的情形像是见怪不怪了。   “几位客官,里面请~”   正说着,店小二见到又有人来,连忙出来招呼。   他向店里扫视一圈儿,略带歉意道:“实在抱歉,小店最近生意太好,人多。”   “您几位要不里面请,和刚坐下的那位花大侠一桌挤挤?”   几人望去,客栈一楼确实满是吃饭的客人。   只有小二手指的那张桌子,只坐了一人,稍显宽敞些。   众人过去。   “兄台,有礼。”   华焉抱拳行了个礼,见那人微一点头,一行人方才坐下。   “在下花若琮。”   “想必几位也是来这儿凑江湖热闹的吧,不知如何称呼?”   花若琮见众人坐定,放下杯子先开了口。   只见此人剑眉星目,眉梢一点赭色,似特意描成这般模样。   脸庞白皙,细看下是傅了些铅粉。   他亦一身白衣,只不过这白衣穿的并不死板周正,而是扯出了许多羽缎,随意垂在周遭,显得松散飘逸。   言谈举止间,自是透出一股俊逸潇洒的风流意态。   “在下宁远,这是我的随从,长缨。”   宁远率先开了口。   “少涯派华焉。”   华焉略显郑重。   薛灵夙见状,也正襟危坐,毕竟要自报家门。   “空魂谷薛灵夙。”   “原来竟是勘破沈家凶案的诸位,失敬失敬。”   花若琮拱手。   他眉梢一挑,转向楚梦道:“想必这位定是得以获赠萤火芝的楚梦楚姑娘了。”   楚梦拱手默认。   “你为什么笃定她是楚梦,而不猜我是呢?”   被冷落的谢锦绣娇蛮出言。   花若琮轻轻掩口一笑,端起茶杯赔罪。   “我见姑娘纯真可爱,温柔可人,身上无半分凛冽杀气。”   “故以为是乔禾世家的小姐,不便做江湖猜想。”   “没想到姑娘这般聘婷秀雅,楚楚动人,竟也是江湖女侠客吗?”   这一番话说的谢锦绣很是受用。   “那当然。”   她也端起茶杯,轻饮一口矜傲道:“我乃两负阁少阁主,谢锦绣。”   “原来是闻名遐迩的两负阁少阁主,失敬失敬。”   花若琮将羽缎微微一扫,侧头扯出个潇洒笑容。   薛灵夙的肚子早已咕咕叫起,他不管花若琮的你来我往,报完家门之后便唤来小二点好了酒菜。   几个店小二脚不沾地的在店内穿梭。   已是这般忙乱了,偏偏还有几个孩童,挡在过道中间嬉戏玩闹。   “我也给你画个小老鼠。”   “我不要!”   “你别跑!”   两个五六岁的娃娃,一前一后举着藕节似的胳膊向楚梦他们这边跑来。   两人高高举起的手掌上,均沾满了黑乎乎的煤灰。   跑在前面的小男孩调皮的紧。   他围着桌子转了两圈儿,突然扒拉着楚梦的衣服站到了长凳上。   楚梦袖口印上好黑一个煤手印。   追在后面的女娃娃不甘示弱,也拉着楚梦的衣袖上了长凳。   并且一伸手,在楚梦脸上也印了个黑巴掌。   楚梦一时愣住,呆坐着吸了口气。   “小老鼠在她脸上了!”   刚刚还你追我赶的两个娃娃,此时又十分要好的手拉手笑做了一团。   “小老鼠,小老鼠!”   两个人似发现了好玩的玩法,又举高藕胳膊想要伸向桌边其他人。   “别过来!”   云淡风轻的宁远和潇洒自若的花若琮此刻同时跳起,好像这地方烫脚似的。   两人如临大敌般皱起眉头,异口同声。   楚梦瞧着两人突如其来的狼狈警戒,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宁兄花兄,两个小娃娃而已,不至于吧?”   薛灵夙夹肉的筷子,也被二人洪亮的吼声吓得一哆嗦。   他把掉落盘中的腊肉重新夹起,口齿含糊不清的说道。   “是怕脏。”   华焉瞧出了二人的心思,出言解释道。   小娃娃不可怕,小娃娃手上的煤灰才可怕。   “对不住对不住。”   店小二听得异动,连忙过来抱走了两个娃娃。   “隔壁镇子总丢小孩,就咱们风竹镇不丢。”   “这不,好多临镇亲戚便把孩子寄养在咱们风竹镇了。”   “待长过了十二岁再接回去。”   小二解释。   “怎么回事,怎么还有偷小娃娃的?”   薛灵夙一边吃肉,一边皱眉伸张正义。   “这还有人性吗?这还有道义吗?”   “我们也不知。”   “就是最近这几年的事,临镇每年都要少那么十一二个小娃娃呢。”   店小二也拍拍手,打开了话匣子。   “这简直是人性的扭曲,道义的沦丧!”   薛灵夙一拍桌子。   “谁说不是呢。”   “仔细想想,就是那妖女出现没多久,才发生这种事情的。”   店小二跟着道。 第27章 蒿莱血吸   “妖女?”   华焉放下了筷子。   “是啊, 就在那蒿莱野林西边。”   “我们这些镇子里的人啊,没人敢去。”   “最近不是来了好多江湖侠客吗,好像也吃了不少亏。”   “前几日, 那斧刀门, 不信这个邪, 非要去抓妖女。”   “结果呢?”   谢锦绣听得津津有味, 到底是个小姑娘,忍不住催促。   店小二见状,索性将抹布一放,偷个懒的坐了下来。   “结果啊, 满身是泥的回来了。”   “我差点没认出来, 还当是关公庙的泥塑像活了呢。”   “有趣有趣。”   谢锦绣一乐。   “五岳地的人也是不听劝的。”   店小二瞅瞅四周, 见斧刀门和五岳地的侠士都不在, 故放心道:“他们也去挑衅妖女,还放出话说要把她抓回来, 给他们做婆娘。”   “他们也变成泥巴人了?”   薛灵夙也被吸引,凑过脑袋。   “更惨。”   店小二嘴巴煞有介事的一撇, 摆摆手道:“他们啊,都破了相了。”   “被妖女拿鞭子抽的。”   店小二比划。   “活该。谁让他们出言不逊。”   谢锦绣拍手。   “这不,现在还在楼上养伤呢。”   店小二指指楼上客房。   “妖女那鞭子岂是凡物啊。她一向以杀人为乐,据说这鞭子都是用人骨接成的, 再在外层以人皮层层裹住。”   “而且只用人的尾椎骨那一小节, 因为这样鞭子才能粗细均匀,转动灵活。”   “你们说,这一条长鞭, 得是多少人命啊。”   店小二感慨, 说起妖女又惧又怕。   “小娃娃, 都被妖女杀了?”   楚梦紧皱眉头。   “那倒没有。”   “妖女杀人有个习惯。将所杀之人剥皮削骨之后,便会将其肉身挂于镇口,任由雨打风吹日晒,最后变成肉干。”   “这期间若是有人敢来认领取下,来一人杀一人。”   店小二在脖子上抹了一下,继续道。   “镇口王家,前些年就是这样死绝的。”   “不过这中间也有好些年相安无事。”   “但是前段时间,妖女杀人又开始了。”   “你们进镇时看到镇口挂的那串腊肉了吗?”   店小二神秘兮兮,煞有介事。   “看到了,怎么了?”   薛灵夙突然有种不详的预感。   “那就是妖女前些日子刚杀的人。”   “天气炎热,没几日就风干晒制成那副样子了。”   店小二摇头。   “呕。”   薛灵夙起身,到门外吐了起来。   门外鸽子被他惊的飞起。   “除了找妖女,大家来了风竹镇之后,还喜欢去哪儿?”   见店小二是个话多的,宁远顺势打听起了情况。   “他们哪儿都喜欢去。”   店小二一摆手,骄傲道:“也是我们风竹镇太招人了。”   “半月前刚来的时候,他们还经常去临近的几个镇子闲逛。”   “后来便都不去了,就天天在我们风竹镇闲逛。”   “镇子东边的沙丘,西边的湖泊,北边的涵洞,都是他们之前爱去的地方。”   店小二抬起手,南北西东的一通指。   “几位要是赏玩,也可从这几处开始。”   “这东、西、北,许是被他们逛腻味了,最近也不大去了,你们这几日去的话,正好赶上清净。”   “南边的蒿莱野林就算了,这些侠士天天去,好像不嫌烦似的。”   “都跟他们说过了,蒿莱野林只有浅处可去,深处的环境险峻荦确变幻莫测,我们镇民都没去过的。”   “他们偏不信,天天去,天天狼狈而归。”   “说要找什么蒿莱殿。”   “哪有什么蒿莱殿啊。不过就是前些年的一些乌合之众,早就被村民赶出去了。”   “怎么可能在那野林里,那儿也活不了人啊。”   店小二一股脑儿的将情况说出,倒也省了搭话的工夫。   “镇子里,还有其他不同寻常的事情吗?”   宁远最后一问。   “哪有那么多不同寻常。”   店小二拎起水壶喝了口茶。   “我们这儿可是个福镇,受上天庇佑的。”   店小二向上指指,骄傲道。   “此话怎讲?”   华焉追问。   他从不信这些鬼神福祉之说。   “咱们镇子里六十岁以上的老人去世,那都是寿终正寝,毫无痛苦,睡梦中就死去了。”   “死后也不必入土,只需让老人在床上躺好,于门外诵经三日,自有天神将老人接走。”   店小二显出得意之色。   “小二,上茶。”   “哎,来了~”   偷懒了许久,听到有人招呼,店小二连忙起身过去了。   “他讲完了?”   在外面吐完的薛灵夙摸着肚子回来了。   “又说了些什么?我们接下来怎么做?”   薛灵夙生怕自己遗落了进展。   “娃娃,老人,妖女,南边野林。”   宁远在脑中将得到的信息迅速整合,稍一沉思,开了口。   “宁兄聪明。”   花若琮发丝微动,点头赞赏。   “想必这便是宁兄诸位此时才到风竹镇的原因吧。”   花若琮指尖在茶杯口旋了旋,开口。   比其他江湖侠士足足晚来了半个月,想必是有意为之。   先赶到的江湖侠士已在这半月内将周围环境探了个七七八八。   后赶来的人只要将他们的行迹所得整合一下加以思量分析,哪里有疑点哪里没疑点便一目了然。   在此之上直接摘桃,便省了许多东闯西撞的工夫,也能保存实力。   “花兄也不差。”   这么快就看穿了宁远的思量,想这花若琮也不可小觑。   当初引导众人绕道去月黑城,不仅仅是为了留给老爹查阅传信的时间,也是算到了会有江湖侠客蜂拥而来寻找蒿莱殿。   与其凑热闹争抢,不如静待时机,等最初的纷繁理出了头绪,来了便可以直入主题。   “你们俩在说什么呀?”   薛灵夙左右瞧瞧,着急。   “他们在说接下来我们要查探的方向。”   楚梦出言解释。   “娃娃失踪,老人死后消失,杀人的妖女,南边的野林。”   “这几处都是这儿的疑点,并且是这半月来,一直未能被其他江湖客揭开的谜题。”   “正是。”   华焉接过话头。   “要想查探蒿莱殿是否与复仇灵有关,恐怕须得先将这些疑点揭开。”   “那我们从哪里入手比较好?”   跟上节奏的薛灵夙一边寻思一边问出声。   “妖女。”   宁远和楚梦同时开口。   花若琮瞧瞧两人,轻捋发丝。   他接过二人话梢,不紧不慢为薛灵夙解释道:“查探娃娃消失和老人死亡需要契机。”   “南边的野林被江湖客探了这么久也未探出什么线索。”   “只有那妖女,不仅已经被人寻到,且与人交过手打过交道。”   “因此她那儿,应该是这四者之中最容易抓到切口的地方。”   “有道理!”   薛灵夙听完,恍然的敲了敲扇子。   “不知花兄师从何派?”   薛灵夙见花若琮也颇为聪敏,故出言问道。   “无门无派,无名小卒罢了。”   花若琮谦逊一笑,随意续了杯茶。   “楚姐姐,你跟我住一个房间吧?”   吃喝完毕,众人准备落脚休息。   谢锦绣来的早,先前便住了间宽敞房间。   “你们一行人多,客栈的房间怕是不够了。”   谢锦绣说出了她的担忧。   事实果然如此。   几人招来店小二,只见他略带歉意的对众人道:“小店只剩四间空房了,几位看怎么分配?”   来风竹镇的江湖客虽多,但大多数都有自己的栖身过夜习惯。   所以虽然在客栈里吃饭的人多,但住宿的人却要少一半。   因此楚梦一行人还能赶上这四间余房。   宁远、长缨、楚梦、华焉、薛灵夙,再加上同样需要住店的花若琮,六个人,四间房。   “我和少爷一间就行。”   长缨表示他不占人头。   “那我便和谢姑娘一起吧。”   楚梦见房间不够,应下了谢锦绣的邀请。   “太好啦,楚姐姐。”   谢锦绣拂云眉扬起,抱着楚梦的手臂摇了摇。   剩下的其他人各自一间。   分配好之后,几人到了二楼。   除了谢锦绣的房间,其余几间房均小小破破的。   尤其是分配到花若琮眼前的这间。   他推了推咯吱作响的房门,抬袖掩鼻。   这分明就是由杂物间临时改制成的客房,是最破的一处。   他赭眉蹙起,随后眼波一转,挨到了谢锦绣身旁。   “谢女侠,要不然,我跟你一间?”   花若琮羽缎飘飘,散发魅力。   “不可。”   楚梦闻言,挡在了谢锦绣面前。   “那,我跟你一间也行。”   花若琮袖风微荡,又好说话的转向了楚梦。   继续散发魅力。   宁远皱眉。   他伸手想拉开楚梦。   正巧楚梦身后的谢锦绣在此时挺身而出,是以宁远一下拉住了谢锦绣的手腕。   宁远一怔。   谢锦绣的手腕并非像看起来的那样纤细柔弱,而是修长有力,骨骼分明。   谢锦绣急忙想将手腕收回。   宁远没有松手。   他稍一用力,将谢锦绣拽到了眼前。   宁远锐眸瞧向谢锦绣,向她手腕更深处按探去。   “你,非礼!”   谢锦绣蹙眉,用力挣脱。   “楚姐姐,救我,宁公子是登徒子!”   谢锦绣扯着手臂往楚梦身旁靠。   “宁远,你作甚?”   楚梦出手,拉开了宁远的手掌。   楚梦将谢锦绣护到身后,不解。   “……没什么。”   宁远瞧着谢锦绣,眸光不定,抿唇沉思。   但紧接着,他一歪头,换了笑眯眯神色。   宁远悠悠出言道:“我也想和谢姑娘一间房。”   “什么?”   楚梦拧眉。   宁远见状,又眨眨眼对楚梦笑意盈盈:“跟你一间也行。”   他凑近楚梦。   “嘶——”   楚梦抬手,在宁远凑过来的脑门上狠狠敲了一下。   看到少爷吃痛抽气的样子,长缨差点笑出声。   从来只有少爷弹别人脑嘣儿的份,今日可算开眼了。   “宁兄,你病了?”   见到眼前的状况,薛灵夙有些担忧。   他肃容,抬手探了探宁远的脉息。   没毛病啊,怎的宁兄突然做出这种怪异举动?   薛灵夙不解。   宁远之前看着也不像这种人。   “薛兄。”   宁远见薛灵夙过来,眉一挑,有了新对策。   “先前的血光之灾,宁某已为薛兄参透了破解之法。”   宁远将薛灵夙拉到一旁,耳语。   “什么法子,宁兄快讲。”   薛灵夙支棱起耳朵。   “只需与一个身怀正气的极阳之人,选一处坐北朝南的地方,同吃同行同宿。”   “不出半月,缠绕在你周身的血阴气自然便被镇煞消解了。”   宁远抿唇点头,说的煞有介事。   “身怀正气的极阳之人?”   听起来很耳熟,薛灵夙扫视四周。   “不就是华兄!”   他一拍扇子,眼都亮了。   宁远再次点头,一副孺子可教的模样。   “太好了!”   “华兄,我跟你住!”   薛灵夙扇着扇子,连忙过去拉住华焉。   “坐北朝南,坐北朝南……”   薛灵夙一边嘀咕,一边拉着华焉四处寻摸。   “就是这间!”   他将扇子一合,拉着华焉开开心心推开了花若琮面前那间破房的门。   “……薛兄。”   华焉已被薛灵夙拉着转了三个圈,袖口都扯歪了。   他额角青筋跳了跳,克制开口:“可以放开我了吗?”   住哪间房倒是无所谓,但少涯弟子的仪容仪表不容亵渎。   “可以可以。”   薛灵夙快乐说着,抬手随意替华焉理了理衣领。   华焉看着越扯越歪的领袖,一言不发沉脸进了房。   花若琮见眼前一下子多出两间空房,挑了间相对较好的也推门进去了。   “楚姑娘,谢姑娘,只好下次再与两位美人一起了。”   他一面遗憾说着,一面冲两人扯出个潇洒笑容。   “我住这间好了。”   仍余下一间空房,楚梦索性就选了这间。   “这样也不打扰你了。”   一人一间毕竟比两人一间方便许多,况且楚梦一个人也习惯了。   是以她也松了口气对谢锦绣道。   谢锦绣虽略有失望,但也没办法。   见众人各自回房后,宁远收了笑眯眯的神色。   “长缨,盯紧。”   他嘴角沉起,对长缨嘱咐道。   “是,少爷。”   长缨似十分明白宁远说的是什么,正色应声。 第28章 蒿莱血吸   第二天, 一早。   “宁兄,走吧。”   宁远刚出房门,便被等在门口的华焉和薛灵夙叫住了。   两人面容严肃, 一左一右架起他的胳膊就要往外走。   “去干嘛?”   宁远靠住门框, 瞧着这阵势略显惊慌不解。   “抓妖女啊。”   薛灵夙提醒道。   “嗨。”   宁远闻此, 松了口气。   他掰开两人胳膊道:“也不必如此着急吧。”   “容我先用个早膳……”   “宁兄, 怎么能不急呢。”   薛灵夙打住了宁远的话头。   “花兄他们可是一大早就已经去了。”   薛灵夙着急。   宁远瞧瞧薛灵夙,怪道:“华焉着急我能懂,薛兄为何也如此着急呢?”   华焉是复仇心切,毕竟事关小师弟的冤屈, 且他又是少涯派首徒。   可薛灵夙有什么可急的?   连薛灵风都只是嘱咐他好好玩不闯祸就行, 空魂谷无需他担重担。   “我当然急啦。”   “我得与华兄同吃同行同宿, 你忘啦?”   “那自然要同气连声了。”   薛灵夙再次提醒宁远, 架起了他的胳膊。   “……得。”   宁远无言。   原是自己挖下的坑。   “叫着楚梦一起吧。”   宁远没辙,放弃了抵抗。   “宁兄, 我刚才不是说了吗。”   “花兄和楚姑娘谢姑娘,他们一早就已经过去了。”   薛灵夙皱眉, 语重心长。   “什么?”   宁远一听,立时站直了懒散的身躯。   “长缨,快走。”   他制止了准备拿馒头在路上吃的长缨,出声催促。   几人到了蒿莱野林的西边, 这才明白为什么这些江湖客能找到妖女住处, 却无法将她捉住。   只见妖女所住的木屋就在蒿莱野林西边的最浅处,并未深入密林,所以来此一眼就能看到。   但这木屋虽近在眼前, 却也远在天边。   木屋周围三面都是湿答答软趴趴的沼泽地, 无法通行。   惟一一处可通行的道路, 只有木屋的后方,但这条路却通向蒿莱野林,因此也无法踏足。   难怪前来挑衅的江湖客都铩羽而归。   首先这三面沼泽地就无法越过,即使轻功极好,面对这样大片的沼泽,估计也只能御风行至中间,没有借力点脚处,便无法更向前。   被妖女鞭子抽打破相的那几个人,估计就是行至沼泽中段,试图与妖女交手。   但这样远距离对战,鞭子显然占据上风。   “几位来啦。”   宁远等人来到沼泽前,听到头顶传来一个不紧不慢的声音。   原来是花若琮正卧在树干上品茗,姿态潇洒,很是悠哉。   “妖女不在。楚姑娘正等你们呢。”   花若琮旋身从树上落下,发丝纷飞,羽缎飘扬。   他伸手朝前一指,见楚梦正蹲在沼泽头上,拿根树枝在地上认真画着什么。   谢锦绣也跟着蹲在一旁,托腮看着,一副看不明白的样子。   见大家来了,楚梦扔了树枝,快步过来。   “在等我吗?”   宁远飒沓向前,声音悠扬雀跃。   楚梦直接从他面前走过。   “长缨,华焉,就等你们了。”   楚梦略过宁远,冲长缨和华焉认真严肃的点点头。   宁远摸头笑笑。   他瞧瞧一望无际的大沼泽,心里也明白的很。   当初他收到老爹的传信,得知了蒿莱野林地质特殊,多沼泽湿地。   正巧今年月黑城河道淤堵,发出了疏通告示。   所以他才选定月黑城为绕道对象,引导大家过去。   既然蒿莱野林多沼泽,那便须得掌握些应对之法,这样才好备不时之需。   因此宁远才在不缺钱的情况下,仍然让长缨跟着去做清理河道沼泽的工作。   “浚川耙的制法你们还记得吗?”   楚梦问向二人。   “我画出了图样,但需要你们帮忙。”   当初长缨、楚梦、华焉三人都参与了清淤排泽。   “记得记得。”   长缨看了宁远一眼,连连点头。   难怪当初少爷对清理沼泽淤堵的事情东问西问,原来是为了让长缨加深记忆牢牢记住。   居然真的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长缨暗自佩服。   继而他又有些苦恼发愁。   少爷这样深的心思,有哪个姑娘敢给他做媳妇儿?   少爷要是找不到媳妇儿,那自己岂不是更没有解脱的一天了?   “原来楚姐姐画的是浚川耙。”   谢锦绣这才恍然大悟。   “好厉害!”   她连连称赞。   “这样便可以在沼泽地清理出一处可供暂时通行之处。”   花若琮也点点头,慢声道:“几位少侠果然卧虎藏龙。”   “浚川耙的制作需得一些时日。”   楚梦估量了沼泽地的大小,开口道:“到时还需大家一起帮忙。”   花若琮瞧着楚梦认真的模样,眯起眼睛点头道:“这是自然。”   “楚姑娘既然开口了,在下岂有不应的道理。”   说着,又轻扬衣袖,转向了谢锦绣道:“你说是吧,谢女侠。”   他俊笑着冲谢锦绣眨了下眼睛。   招蜂引蝶,招猫逗狗,招花惹草。   宁远不着痕迹的将楚梦往身后藏了藏。   不过,似他这般到处招惹,反倒也不必太过防备挂心了。   人自情多情转薄,不足为惧。   宁远暗自思量。   薛灵夙也啧啧摇头。   随即拍拍华焉的肩膀郑重嘱咐道:“华兄,你可切莫学他。”   与宁远不同,薛灵夙满脑子想的是,若是华焉失了正气,那自己这血光之灾可怎么解?   几日后,浚川耙赶制完成。   因为沼泽地大,所以所需的浚川耙自然也要大上许多,为此颇费了些时日。   在众人的帮助下,浚川耙很快将沼泽前段疏通出了一条可行的道路。   花若琮见形势大好,脚尖轻点,于浚川耙顶端稍一借力,使出一招迎门三不顾。   浚川耙被扫向前好大一段距离。   就在风力用尽无可着落之时,他又灵巧的一个探海软翻,以云步回头重新飘落于浚川耙之上。   “花兄好功夫!”   薛灵夙摇扇赞叹。   虽无门无派,但此人功力极为深厚。   不仅身形漂亮,一招一式之间也颇有些四两拨千斤的从容。   “我来助你。”   见棋逢对手,不服输的华焉自是要切磋一番的。   他跃身而起,一个霸王折僵引耙向前,浚川耙被震的抖动不已。   华焉见状,又辅以左右雁开门,将耙身牢牢稳住。   “我也来!”   薛灵夙也来了兴致,他收了摇扇,凌空至浚川耙上方。   薛灵夙一个猛虎爬山,又将浚川耙向前带进了好大一段距离。   “少爷,你不帮忙?”   见宁远慢腾腾跟在最后,辅助引耙的长缨回头。   宁远摇摇头。   就让他们怒涛卷霜雪去吧,自己乐的清闲。   毕竟闯荡江湖不需要时时刻刻势如破竹,太累,有时候也要适当的势如破烂。   “辛苦吗?”   宁远见长缨皱起一张脸,悠哉的跟在后面乐呵呵问道。   长缨引耙望天。   “不辛苦,命苦。”   宁远闻言,笑的更开心了。   见众人上下翻飞的斗技忙活,楚梦也停了手。   她蹙眉,欲言又止。   浚川耙乃粗粗赶制而成,哪里能经得起这么多高手的内力拉引。   “你们……”   楚梦制止的话语还没说出口,只听浚川耙轰隆一声,散架了。   花若琮借力飞到了沼泽对岸展袖落下。   “呀。”   他望着散掉的浚川耙,遗憾的出声。   华焉和薛灵夙也适时旋身,落于对面。   “这……”   薛灵夙抬扇挠挠头。   “我们需得抓紧了。”   华焉望着已不可用的浚川耙,略带严肃。   他们只是在中间这片沼泽里清出了多半条道路。   两侧沼泽的淤泥正一点一点重新往中间蔓延。   此刻又没了浚川耙,是以留给他们在岸上查探妖女住处的时间并不多。   需得在中间道路被两侧淤泥重新覆盖之前,重新回到原处。   不然便会被困在妖女处。   “我们也快过去吧。”   事已至此,楚梦只能无奈。   她拉起谢锦绣的手,准备带她御风过去。   谢锦绣虽出自两负阁,但也就习了些剑术皮毛,是以在这样受限的情况下,难以提气御风。   “我来。”   此时宁远长腿紧了两步,过来拦下。   “就我还什么活都没干呢。”   宁远冲楚梦眨眼。   “怎么也得给我个机会不是?”   楚梦立在原地,有些犹豫。   她询问的看向谢锦绣。   只见谢锦绣对宁远果然十分防备抵触。   “我不要,我要跟楚姐姐一起过去!”   但是宁远拉住谢锦绣的手臂,也不肯妥协松开。   “宁远,不要这样。”   楚梦护在谢锦绣面前,蹙眉握紧鸳鸯钺。   宁远瞧着楚梦握紧了鸳鸯钺,也不悦的蹙眉。   她是想对自己出招吗。   气氛一时有些刀影无言般的微妙。   “哎呀,天气真好啊!”   长缨见状,连忙走入三人中间。   “秋高气爽。”   “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   “这种天气,最适合御风飞行了。”   长缨打圆场打的很是努力。   他溜达到谢锦绣身旁,略一拱手道:“谢姑娘,不如跟我走吧。”   “啊,这……”   不等谢锦绣反应过来,长缨瞅了少爷一眼,快速提起了谢锦绣的衣摆凌空。   落地后,长缨不易的叹了口气。   “那,我俩一起?”   淤道中间只剩了宁远和楚梦。   见楚梦转身欲走,宁远一把拉住了她。   楚梦回头。   宁远扯出个笑容,不由分说的一个拦腰贴衫,轻轻盈盈带着楚梦一起到了对岸。   方才的刀影化于无形。   “走吧。”   人员聚齐,宁远松开了放于楚梦腰间的手。   众人小心戒备的来到妖女木屋前,见妖女并不在房内。   薛灵夙推门进去,感叹了一声。   “还真是妖女。”   只见小小的木屋里放满了兽骨兽物,透出一股茹毛饮血的气息。   “看,人头!”   谢锦绣走到镜台前,拿起一颗黄白骷髅兴奋道。   “谢姑娘,你不怕?”   长缨跟在谢锦绣身旁,见到骷髅后退了半步问道。   “当然不怕。”   “我们两负阁尽藏天下医术。”   “这等骷髅人骨,我自是见得多了。”   “多半是用来练习穴位刺探的。”   谢锦绣骄傲。   “这你也知道……”   长缨惊诧,小声嘀咕。   “这里有刻字。”   楚梦在镜台桌前擦了擦,仔细辨认。   “黄沙枯髑髅……黄沙枯髑髅,本是桃李面。如今不忍看,当时恨不见。业风相鼓击,美目巧笑倩。无脚又无眼,著便成一片。”   “是一则偈颂。”   充满了悲凉意味。   这颗骷髅被端正的置于镜台,摩挲的甚为光滑。   看来对妖女颇为重要,会是谁的呢?   楚梦凝思。   “这儿还有!”   薛灵夙发挥了他擅长翻找的长处,趴在兽毯上掀开了床幔震惊出声。   只见床底还有一排骷髅,头骨碎裂破败,爬满蛛网,一共五颗。   全然不似镜台处骷髅保存完好的模样。   众人也吃了一惊。   看来妖女剥皮削骨的传言,不似作假。   木屋内空间狭小,可探处不多。   宁远大致瞧了瞧,便退了出来。   他瞅瞅四周环境,向木屋后面通往蒿莱野林的荒道走去。   道上虽能隐约看出一条小路,但长满了杂草野蔓,看起来许多年没有人走过了。   宁远蹲下细细辨认,不像长有铜匙草的样子。   不过奇怪的是,荒道上蔓草虽多,但有几处却垂头伏地,枝茎折断,是近期才被人踩踏过一番的样子。   宁远正瞧着蔓草深思,忽听得一阵飒沓脚步声传来。   他戒备起身,理袖待戈。   “什么人!”   来人似乎也察觉了宁远的动静,厉言出声。   随着声音而来的,是呼啸生风的一条长鞭。   宁远仰身躲过长鞭,一招袖里乾坤打落了掩映人影的树枝。   只见一个身着兽皮,头戴兽牙抹额的姑娘现身于林中。 第29章 蒿莱血吸   看来这便是那妖女了。   她以一袭黑色面纱蒙面, 是以看不清样貌。   但从穿着打扮来看,年纪似乎与众人相仿。   她趁宁远打量期间,直鞭出手, 一个怪蟒翻身跃至宁远跟前。   宁远没料到她出手如此果断狠戾, 后退一步鱼跃飞身。   这招看似要躲过长鞭, 实则以退为进, 在飞身翻转的同时使出一招拈花千叶,直接以二指卸了鞭子的力道。   妖女也随势改变,转换一招麒麟追鲤,使长鞭的劲道向宁远胸口打去。   不过不知是不是妖女左手使鞭的缘故, 这一招虽然精准, 但力道却差了些火候。   是以宁远二指轻旋, 直接改了长鞭的方向, 将力道悉数打回。   妖女踉跄两步。   长鞭的尾端堪堪扫过宁远的胸前,带起的风力将宁远怀中的一把折扇扫落出来。   扇骨是菱形雕刻, 既别致又独特。   “……你是贼?”   妖女见状一怔,再次厉言出声。   宁远闻此, 捡扇的手也微微一顿。   “宁兄,小心!”   薛灵夙受不了妖女木屋内的原始血腥气,率先出了房门透气。   他刚转到后面,便正巧看到眼前这一幕, 故连忙跃身前来帮忙。   此时众人也闻声赶了过来。   “少爷!”   长缨急忙甩出短刀。   妖女一个旋腕, 鱼跃翻身。   长鞭狠狠在长缨脸颊抽了一鞭子,将他甩倒在地。   与此同时,被妖女脚尖踢回的短刀, 寒光一闪钉在长缨双腿之间。   长缨顾不得脸颊吃痛, 连忙后退捂住裆部。   好险好险。   “不自量力。”   妖女冷笑一声, 再次扬起了长鞭。   “姑娘气质如英,为何不摘下面纱,令我等一睹花柔真容呢?”   花若琮飘飘出言,话语未落便已移身到了妖女跟前,制住了她的长鞭。   他冲妖女潇洒一笑。   “好你个妖女,今日我便要替天行道!”   薛灵夙见状,配合花若琮展开扇面,甩出铁镖头。   妖女一个黄莺脱身,点脚凌空向野林深处跃去。   “……逃了?”   花若琮看着空留在手中的长鞭,玩味的挑起眉。   “长鞭都不要了?”   薛灵夙也怪哉。   江湖客的惯用武器向来不离身,像这样为了脱身而将武器弃之不顾的情形,他可从未见过。   众人看这长鞭,确实如传言般是骨头相接而成。   但细细观察,便能发现这只是些磨成细小骨节的兽骨而已,外面裹着的一层,也只是兽皮。   薛灵夙试图跃身向野林追去。   但行了两步便停下了。   “这野林满是瘴气湿毒,一般人难以进入。”   他掩住口鼻,连连退了出来。   “看来妖女为人忌惮,多半是因为这片沼泽野林掩护的缘故。”   华焉沉思开口。   论单打独斗,妖女的功力似乎并不在众人之上。   “好狠的妖女。”   “太可怕了。”   比瘴气湿毒还可怕,比沼泽还可怕,长缨收起短刀,心有余悸的喃喃感慨。   “糟了,沼泽。”   想到此处,他一拍脑袋,提醒众人。   耽搁的时间已是许久,再不返程,怕是中间的半条道路要被全部淹埋了。   众人连忙起身返回。   “哇,神仙!”   沼泽边两个孩童看到众人御风而来,拍手叫道。   只见二人一男一女,均十岁左右的模样。   “你们两个娃娃,在这里作甚?”   华焉板起面孔,严肃出声。   此处三面沼泽,属于妖女的地盘。   且虎视眈眈的江湖人士来往不绝,两个孩童跑到这里来,着实危险。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这是你们该来的地方吗?”   “况且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妖女的地盘,孩童怎能靠近?”   “先生没教过你们吗?”   华焉挺起腰板,皱眉训导。   两个孩童吓得后退几步。   躲到了看起来和自己年龄相差不大的谢锦绣身后。   “只是两个娃娃而已,华公子何必如此严肃。”   谢锦绣护住两人。   两个孩童垮下刚刚兴奋的脸庞,女娃娃更是瘪嘴欲哭。   场面一时有点尴尬。   楚梦对谢锦绣的话表示认同。   然后一侧头,瞧瞧鸳鸯钺上的铃铛,想起了顾笙。   不知道她现在如何了?   宁远也笑。   “华焉,你想顾姑娘吗?”   他拍拍华焉的肩膀,突然出言。   “……顾笙?”   鹤翎剑穗随风飘荡,华焉握紧了鹤翎剑挺胸。   “我想她作甚!”   “唉。”   宁远故作深沉的摇摇头。   “你不想她,我们可是想念的紧啊。”   宁远继续拍着华焉的肩膀打趣。   能应对华焉板脸训导的,只有顾笙了。   “你们两个来这里做什么呀?”   谢锦绣蹲下,哄起两个孩童道。   三人混做一团,竟分不出多少年纪差别。   男孩紧拉着女孩的手,看看众人脸色开口道:“我来找我的姐姐。”   “这是我妹妹,小芍子。”   “你姐姐?”   楚梦拿出巾帕,替躲在后面的小芍子擦了擦眼泪。   “嗯!”   “我怀疑大家说的这个妖女,其实就是我姐姐。”   男孩笃定的亮起眼眸。   “这是为何?”   “你是谁,你姐姐又是谁呀?”   薛灵夙也蹲在两人面前,追问道。   男孩打量一下,见这个哥哥不似华焉那般充满凌厉之气,看起来倒是和善可掬。   因此回答道:“我叫林煦,我姐姐叫林舍。”   “自从她五年前离了家之后,风竹镇就出现了妖女。”   “而姐姐也再也没有回过家。”   “所以我觉得,这个妖女就是姐姐。”   男孩扬起脑袋。   “我不允许别人伤害她!”   因此最近镇上多了好多前来挑衅的江湖客之后,林煦才时不时的偷偷溜到这里来,企图想办法把姐姐救走。   “可是,她是妖女,杀了好多人诶。”   薛灵夙侧头。   “那都是传说,谁真的见过妖女杀人?”   “再说了,何谓妖女?”   “不过是大家把不跟自己走一条路的人排挤在外,冠上这样一个污名称呼。”   “人生之路若是只能有□□的一条,那早晚家家户户都要出妖孽。”   林煦说的朗朗旦旦。   “你小小年纪,竟有这般见识。”   宁远觉得有趣。   “这是以前姐姐告诉我的。”   林煦稚气的脸上满是骄傲。   “你姐姐是几岁离家的,为何要离家?”   楚梦问道。   “十二岁那年走的。”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那时我才六岁,都记不起她的样子了。”   林煦吸吸鼻子。   但他记得姐姐的好,所以自懂事一点后,便心心念念的想把姐姐找回来。   “那,妹妹呢?”   兄妹二人看起来相差不大,谢锦绣想没准儿妹妹还能记得些什么。   “小芍子什么都不知道。”   林煦将小芍子护到身后摇了摇头。   “小芍子父母死了,她是从临镇一路乞讨过来的。”   因为临镇总是发生丢娃娃的事情,所以林家便暂时养下了这个女娃。   “哥哥。”   小芍子扯了扯林煦的衣袖。   “吃糖。”   她将刚刚谢锦绣给她的糖果,献宝似的捧到林煦跟前。   “真是可怜。”   薛灵夙怜爱的摸摸小芍子的圆脑袋。   “不要说妹妹可怜。”   林煦制止道:“也不要随便摸妹妹的脑袋。”   林煦小小的神情严肃起来。   “对别人可怜,是一种居高临下的俯视,是高高在上的施舍。”   “我可以保护妹妹,不需要别人施舍。”   “况且,男女授受不亲,你这么大岁数了,连这个都不懂吗?”   林煦故作老成的对薛灵夙责备道。   华焉点点头,这句话说的倒是没错。   薛灵夙傻眼的眨巴了两下,扑哧笑了出来。   “你们两个娃娃,真是可爱!”   “这些也是姐姐教你的?”   楚梦也忍俊不禁。   “当然。”   林煦脑袋再次扬起,一背手点头答道。   这林舍到底是不是妖女呢?   若是的话,怎么听起来不像是个以杀人为乐的凶残之人?   “林兄弟,我们能否去你家拜访一下呀?”   一直没说话的花若琮,此时曼声开了口。   他冲林煦抱个拳,很是尊重有礼。   林煦见状,想了一会儿,点头嘱咐道:“可以是可以。”   “但去了我家,不可以透露我在找姐姐的事情。”   “那是自然。”   花若琮连连点头。   途径镇口,众人再次见到了荒废的王家宅院。   只见有几个江湖散客落脚于此处。   “这宅院看起来挺大的,想来当初王家人也不少,怎么就全被杀了呢?”   薛灵夙看着废宅摇头感慨。   “我也不知。只知道是喜事变丧事,一夜之间王家五口人全没了。”   林煦搭话。   “妖女好狠的心。”   宁远故意如此出言。   只见林煦果然气恼,愤愤道:“绝不是妖女做的。”   “因为王家出事那天,我生了病。”   “姐姐偷偷溜回来,在床前守了我一夜!”   “她虽不让我告诉爹娘,但我心里是知道的。”   “所以绝不可能是她。”   林煦似笃定妖女就是姐姐,亦笃定姐姐不会杀人。   既然林舍会为了弟弟悄悄溜回来,偏又要瞒着父母,便说明她之所以离家,多半是由于父母的缘故了。   宁远思量间,众人已到了林家。   “哟,来客人了。”   林煦的爹娘笑脸迎了上来,两人皆是老实朴素的镇民模样。   这些日子风竹镇外来人多,有时候挤不上在客栈吃饭,一些江湖客便会来到镇民家里,付钱拜托镇民提供饭食。   所以林家父母见到陌生来人,也并未感到奇怪。   “二位老人家有礼。”   华焉代众人行了个礼,跟着二老进了屋。   “几位侠客是需要吃点什么吗?”   林父林母沏茶问道。   “二老不必忙活。”   宁远开门见山。   “我们只是想来打听一下林煦姐姐林舍的事情。”   林母倒茶的手微抖。   “煦儿,去,领着小芍子出去给几位客人买些瓜果回来。”   林母将竖起耳朵准备倾听的林煦支了出去。   林煦不情不愿的领着小芍子出去,临走时不忘向花若琮使眼色,提醒众人别将他的事情说出去。   “几位侠士怎的突然对我家的事情这样感兴趣?”   林母擦擦桌子,有些戒备。   但是二人看到众人皆武器傍身,身手不凡的样子,又不敢不答。   “二老不必担心,我们只是随便问问。”   尊老是圣家美德,华焉见状赶忙出言宽慰。   “哦哦。”   林母擦着桌子,抬头看了林父一眼。   林父抿唇坐在一旁,一言不发。   “林舍,是林煦的姐姐。”   “五年前她便离家出走了,至今未回,也没有任何消息。”   林母开了口。   “她为何离家。”   楚梦问出众人想知道的问题。   “她……”   林母踌躇了一会儿,开口道:“她可能不满意家里给她定下的婚事吧。”   林母放下抹布,垂了头。   几根灰白的发丝垂下,显出些许沧桑疲惫。   “可是,可是那婚事也是我和她爹精挑细选的。”   “绝不是王家那般。”   林母略显激动的解释。   “王家?”   宁远抓住了这个信息。   “是啊。”   “当初王家给女儿定了门亲事,哪知男方是个痨病鬼。”   “女儿嫁过去当晚,女婿就死掉了。”   “后来王家女儿也疯了。”   “自此王家就像染上什么邪一样,被妖女盯上,一家五口全死光了。”   林母道。   “喜事变白事,当时全镇都闭门不出好多天。”   “想来,想来是舍儿被王家婚事吓怕了。”   “所以才不愿意出嫁,听闻了我们给她定亲的消息之后,就悄悄跑了。”   林母将灰白发丝颓丧的搭到耳后。   “可是我们也没有亏待丫头啊。”   一直沉默的林父开了口。   “我们给她找的人家,既无难无灾,又丰衣足食,足以保她一生无忧。”   “我真是想不明白。”   林父慨叹着连连摇头,似不愿提起此事。 第30章 蒿莱血吸   “就这样?”   见二人说完了, 薛灵夙问道。   “就这样。”   林父林母老实无奈的答道。   “这件事,是我们老林家的伤疤,还请诸位不要对煦儿提起。”   “姐弟两人感情很好, 事情既已无可挽回, 又何必再告诉煦儿, 让他对我们二老心生怨愤。”   “毕竟我们连舍儿是否还活着都不知道。”   导致林舍离家不归的根本原因是林父林母擅自为她安排的这桩婚事。   林父林母不想被只剩下的惟一儿子怨恨, 也是情有可原。   “你觉得可信吗?”   出了林家,花若琮走在宁远身旁问道。   “大体是可信的。”   众人去的突然,问的直接,编谎应该来不及。   “不过, 可能隐了些细节。”   宁远猜测。   能让林舍这样生气失望, 并且一去不回, 即便悄悄回来看弟弟, 也不愿见父母,那一定是被父母伤透了心。   所以这桩婚事应该不像林父林母说的那样, 全是美满之处。   至少对林舍来说,应该有很大不满。   按林煦所言, 林舍应该是个很有主意很有想法的女孩子。   可是什么不满能让她离家五年都不回来呢?   还是说,她是遇到了什么事情,回不来了。   比如说被人抓了。   又比如说,死了。   再或者, 她难道真如林煦所笃定的那样, 就是化身为了蒿莱野林的妖女?   宁远触了下怀中扇面,对最后一种可能性摇摇头。   “林舍离家时不过十二岁。”   华焉开口。   “或许,她是出了风竹镇之后, 被人抓去了也未可知。”   华焉觉得此事隐约和娃娃被抓事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说的有理。”   薛灵夙很是认同。   他想来想去, 也觉得只有这个理由, 能勉强解释为何林舍迟迟不肯回家。   次日,客栈。   众人正在各自房间休整。   “华兄,你发的什么呆?”   薛灵夙换好衣服,见华焉坐在桌前一言不发。   “这衿佩有啥好看的?”   薛灵夙坐过来,拿过华焉手中的衿佩左右瞧瞧。   “没什么。”   华焉收了衿佩。   “薛灵夙!二师兄!”   薛灵夙还想闲聊几句,忽听得门外走道有人大声叫自己的名字。   他蹭一下站起,拉开了房门。   “二师兄。”   房门打开,一个姑娘高兴的走向前来。   只见她鹅蛋脸,大眼睛,一身纱缎黑衣,上面题着金色字体。   与薛灵夙不同的是,姑娘的黑衣似被收束改制过。   束腰束袖,但裙摆处又不失大廓飘荡,衬的她苗条匀称,身姿盈盈。   “薛幽然?”   薛灵夙见到来人,眼睛都亮了。   “你怎么来了?”   薛灵夙连忙出门,向薛幽然身后瞧瞧。   “小师妹也来了吗?”   “怎么,只记挂小师妹,我这个大师妹来了,师兄很失望吗?”   薛幽然见到师兄显然也很开心,出言打趣道。   华焉放下了戒备起的鹤翎剑。   原来是薛灵夙的师妹。   细细打量一番,只见薛幽然不仅身着空魂谷的弟子服,身上果然也配着空魂谷的迷骨扇。   只不过不像薛灵夙那般拿在手中,而是巧妙的装饰在了发髻上。   檀香菱骨,玉纱扇面,在发髻之间半展半合。   金丝线流苏随着人的动作微荡,颇有些花逐轻风次第开,薄云含细月中来的意味。   任谁也难以轻易看出这竟是可以随时要人命的武器。   “怎么会,咱们空魂谷谁来我都高兴。”   薛灵夙乐呵的不行。   “二师兄,你还真是老样子,一点没变。”   薛幽然显然已经习惯薛灵夙的跳脱模样了。   “我能变什么呀。”   薛灵夙开怀,继而关心道:“这些日子谷中事务如何,师父和小师妹可好?”   “一切都好。”   “静儿依旧负责师父每日的汤药,是以不能来此。”   薛幽然答完,眼波一睨反问道:“二师兄,你怎么不问问大师兄可好?”   薛灵夙有些心虚的挠挠头。   不用问他也知道,大哥此前回去,定是替他受罚了。   “你呀,总是不能让大师兄放心。”   薛幽然见状,恨铁不成钢的在薛灵夙脑门使劲戳了一下。   “大师兄不仅替你受罚,此番听说你来了蒿莱野林,还不放心的一起赶过来了。”   薛幽然虽是薛灵夙师妹,但言语间却好似师姐一般训斥提点。   由此也可看出,空魂谷弟子之间不仅关系和睦紧密,且不失任性随意。   华焉略略惊诧。   圣人有云:天子食太牢,诸侯食牛,卿食羊,大夫食豕,士食鱼炙,庶人食菜。   江湖虽不必如此,但其中所传达出的尊长敬上观念却是少涯弟子一直以来学习遵守的。   见薛灵夙薛幽然竟可完全颠倒师兄妹的地位,华焉略感新奇。   “大哥也来了?”   闻此,薛灵夙垂下的脑袋复又抬起,眼睛更亮了。   “大哥在哪儿呢,怎么没见着?”   薛灵夙东瞅西望。   “别找啦。大师兄还在风竹码头呢。”   “他不放心,让我先行赶来找你,他随后就到。”   “真的?嘿嘿嘿,太好了。”   薛灵夙高兴的眉眼扬起。   师妹来了,大哥来了,什么狗屁血光之灾,怕是也到头了。   薛灵夙不由得腰杆挺起。   “可是,师妹,你们住哪儿啊?”   兴奋过后,薛灵夙想起这个现实问题。   毕竟客栈都满员了。   薛幽然一笑。   “大师兄出门,什么时候出过岔子?”   “早就安排好了。”   薛幽然拍拍手,招来店小二。   “先前付了三倍定金的两间房,现在腾出来吧。”   “这……”   店家有些为难。   原来是店家先收了薛幽然的定金,却又不舍得看房间空着,便又给了别人住,收两份钱。   所以现在要赶人出去,怎会不为难。   薛幽然见状,在腰间拿出两片金叶子,递过去。   “好嘞,女侠稍等!”   小二收了金叶子,立马将两间上房清出。   薛灵夙睁大了眼睛。   “师妹,既已提前定好了上房,为何不早告诉我?”   害得他和华焉挤在这间破房好久。   “早先与你传了信鸽,但你又把它赶回去了。”   薛幽然无奈瞧他。   “竟有这事?”   薛灵夙大吃一惊,摸摸脑袋。   他全然忘了,自己在客栈门外呕吐时,赶走了几只想要靠近的鸽子。   “少爷,看人家,多阔绰呀。”   人家随便一出手就是两枚金叶子,少爷攒了全部家当也才两枚。   不对,现在连两枚都不到了。   长缨紧了紧钱袋,对倚靠在门框看热闹的宁远羡慕道。   薛幽然到来的此番动静,自然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   是以大家都打开了门窗一探究竟。   “你要是羡慕,你去给她当随从。”   宁远笑眯眯看着热闹,漫不经心随口道。   “……也不是不行。”   长缨倒是很认真的思考起了这种可能性。   然后一拍脑门聪明道:“少爷,你娶了薛姑娘不就行了。”   这样他也算薛姑娘的随从了。   况且他瞧着这薛姑娘也挺漂亮的,说话做事间颇显魄力,正好能将少爷治住。   长缨越想越觉得不错。   “瞎说什么。”   宁远闻言,在长缨脑门用力弹了一下子。   他不自觉地向楚梦房间瞄去。   见楚梦窗口托腮,依旧浅笑盈盈的认真看热闹。   宁远这才略略放心,拿苹果塞住了长缨的嘴。   长缨咬了口苹果。   瞧我这张嘴!   “师妹,这儿条件艰苦,不比空魂谷。”   “你有什么需要的吗,我出去替你置办回来。”   房间清好,薛灵夙屁颠屁颠跟过去对薛幽然道。   “也是。”   “是该买些舒适的用品回来,以防大师兄来了住不习惯。”   薛幽然打量了下房内环境,点点头。   “那你去吧,行事小心,别惹乱子。”   薛幽然不放心的嘱咐道。   “放心,保证完成师妹嘱托!”   薛灵夙拍拍胸脯。   他挠下眉毛,笑呵呵瞧着薛幽然。   “……你怎么还不去?”   薛幽然见他依旧杵在原地,皱眉。   “嘿嘿,师妹,我没钱。”   薛灵夙眨巴眨巴眼睛,理不直气也壮。   薛幽然无语。   薛灵夙拿到了钱袋子,开心的上街去了。   楚梦在窗口瞧着,脑袋一侧,也想起什么似的出了房门。   “一起呀。”   宁远见状,长腿一迈跟上。   薛灵夙拿到银子像撒了欢一样,一头扎进街道,大马猴似的东跑西逛。   “薛兄这些日子,看样子是受委屈了。”   宁远眯眼瞧着,打趣感慨。   楚梦不甚在意,走向了相反方向。   “蜜饯果子。”   宁远跟着楚梦在蜜饯摊前停下,拿起一颗尝了尝。   “有点酸。”   “换一家吧。”   他记得楚梦不喜吃酸。   “两位客官,我们这果子就是酸甜口的。”   “风竹镇做蜜饯的,再没有比我家更好的了。”   “上到老人下到孩童,都爱吃我家蜜饯果子。”   摊主连忙留客,推荐道。   “孩童喜欢?”   楚梦问道。   “那是自然,小孩子最喜酸甜口了。”   摊主自信的热情招揽。   “好,称两包。”   楚梦干脆成交。   “给林煦和小芍子的?”   宁远想了想,侧眸询问。   楚梦点头。   昨日她见兄妹两人共分一颗糖果,心里感怀。   “巧了,就在那儿呢。”   两人走了没几步,便在街角看到了拿着豁口破碗,坐在石阶上的小芍子。   “哥哥,姐姐,行行好吧。”   每当有人从跟前走过,小芍子都会晃一晃破碗,仰头瞧向来人稚气出声。   “又是你们?”   陪坐在一旁的林煦见到了宁远楚梦,站起来出言。   “为什么还要乞讨?”   小芍子不是已经被收养了吗?   楚梦不解。   “她习惯了。”   林煦将小芍子腿上的毯子往上盖了盖。   “就跟做游戏一样。”   林煦表示他们不需要可怜。   乞讨能带给小芍子安全、幸福的感觉,就像其他孩童能在游戏中感受到幸福快乐是一样的。   楚梦侧头,觉得也有道理。   她将蜜饯果子递给二人。   林煦犹豫了一下,见小芍子馋的眼睛发亮,便接了过来。   “你放心,我明日一定做工还你。”   林煦信誓旦旦的保证。   “做工?”   宁远搭话道:“什么工?”   “这你就不必管了。”   林煦骄傲的扬扬头。   “她睡着了。”   楚梦蹲下,瞧瞧小芍子圆滚滚的脸蛋。   小芍子从刚才就哈欠连天。蜜饯吃了没两个,便脑袋一点一点睡过去了。   楚梦望着她眼下的两个大大黑眼圈,疑惑道:“她昨夜没睡吗?”   “怎么会。”   林煦扶起妹妹反驳。   “小芍子一向爱睡。”   “最近几天更是觉多。”   “她昨日从午时便开始睡觉,一直到刚刚才醒了出门的。”   “没想到这会儿的又困了。”   林煦满是宠溺无奈。虽比小芍子大不了几岁,但颇有一番长兄为父的风范。   “不与你们说了,我要带妹妹回去了。”   他唤醒小芍子,一起返家回去,临走时还不忘把两包蜜饯果子牢牢带好。   楚梦眉眼一弯,果然还是个孩子。   ----   “侠士,你们有没有看到煦儿和小芍子?”   第二天,薛灵夙刚出客栈门便被林父林母叫住了。   两人似在门口等了许久,见薛灵夙出来,急忙将其拦住。   “你是说,你家那两个小孩?”   薛灵夙停住脚步。   “没有啊。”   “发生什么事了?”   跟着后面的华焉过来问道。   “煦儿和小芍子不见了。”   林父林母看起来十分焦急。   “我俩早上起来才发现,他俩昨晚一夜都没在家,今天到处找了也找不到。”   “昨天他们很早就说回家去了呀。”   楚梦和宁远刚好下楼,闻言也赶快过来。   “他们傍晚是回家了,一回来说要睡觉。”   林母道:“我和老头子便铺床让他俩睡下了。”   “谁知道一早起来两人就不见了,铺好的床一点没动。”   “不知道俩孩子什么时候又跑出去了,招呼也没打。”   “所以这才来问问你们。”   毕竟宁远一行人先前去林家拜访过,是和两个孩子打过交道的。   林父林母心里惴惴不安,只能寄希望于是两个孩子自己悄悄跑出去玩了。   他们知道这几年邻镇丢孩子的事情。   只是风竹镇从来都没有发生过,所以二老不愿意做此猜想。   几人面面相觑,均摇头。   “我们没有见到。”   “两个十岁小娃娃,能跑到哪里去哟。”   林父垂丧的叹气,脸上皱纹似乎都深了起来。   “会不会看热闹吃席去了?”   路过的一个镇民围过来插话道。   “前几天老李头过世,李家这会儿的正摆酒席呢。”   “我们已经去酒席上找过了,也没有。”   林父林母显然是找遍了所有能找的地方,才来到客栈找他们的。   “家里死人了,居然还摆酒啊?”   薛灵夙震惊。   “那当然。”   “老李头也快七十了,这次在睡梦中登往极乐,那是天神福气庇佑。”   “这不今天一早便被接走了。”   “这是喜事,当然要摆酒了。”   镇民一副你们没见过世面不懂的样子解释道。   众人经此提醒,想起了刚来风竹镇时店小二说过的话,心下了然。   看来镇民口中的“天神庇佑”“接走”,应该就是在说老李头的尸体消失了。   “看来契机出现了。”   姗姗来迟的花若琮听了个大概,眉一挑悠悠开了口。   “什么契机?”   薛灵夙一时没明白。   “追查娃娃丢失和老人尸体莫名消失的契机。”   薛幽然将话挑明,公然嫌弃道:“二师兄,你是怎么做到闯荡江湖这么久还活着的?”   “嘿嘿。”   薛灵夙也不生气。   明白过来之后,他拿扇子在薛幽然脑袋上轻轻一敲,依然乐呵道:“这不是有你们嘛。”   江湖哪用的着那么多聪明人。   “师!兄!”   薛幽然抬手护了下脑袋,对薛灵夙的行为很是不满的嚷道。   “去看看。”   楚梦二话不说,准备去李家探探情况。   宁远看她一脸严肃,皱眉大步向前的样子,忍不住挠挠眼角开了口。   “李家,在这边。”   他拉住楚梦,指了指相反的方向,有些好笑的斜眼瞧她。   “啊?”   楚梦一时呆住,没反应过来。   她严肃认真的脸上浮现出了些许迷惘和困惑。   “扑哧。”   一旁的花若琮也被楚梦这副略显滑稽的呆头模样逗笑。   “楚姑娘这是关心则乱呀。”   他俊笑说着,优雅的冲楚梦眨了个眼。   宁远拉起楚梦向前。   走了两步,复又回头。   他对花若琮担忧的皱起眉,慢声正经道:“我瞧着花兄似乎有疾在眬瞳,不治恐将深呐。”   宁远说的沉重,煞有介事的连连摇头。   楚梦见状,也想回头瞧瞧。   “花兄体宽颜厚,就不用你挂心了。”   宁远连忙将楚梦的脑袋掰回来。   “宁远。”   楚梦叹口气。   她扯下宁远的手掌,开口道:“别老这样。”   “哪样?”   宁远瞅瞅楚梦脸色,竖起耳朵。 第31章 蒿莱血吸   楚梦想了想, 道:“乱给人看相。”   楚梦补充。   “上次薛兄的血光之灾,是不是你跟他说的?”   “害得他担忧了好些天。”   “这你都知道?”   宁远夸张的歪下脑袋。   半束起的马尾发丝随着动作在他肩头欢快的跳跃。   然后他无辜的眨了眨眼睛道:“不过,我确实看到了嘛。”   他既没说自己会看相, 也没说能看准, 只是说出了眼中所见。   至于信不信的, 就在别人了, 他也没强迫。   这也算不得乱看吧?   “……歪理。”   楚梦瞧他样子,就知道他在动啥狡黠心思。   “歪理也是理嘛。”   宁远一点也没有被责备后的沮丧,反而心情很好的满眼是笑。   众人到了李家,果然不见两个孩子。   他们悄悄溜进老李头尸体消失的房间, 也看不出什么破绽。   或者说, 是因为破绽太多了, 也便没有了破绽。   镇民的房子都是竹木搭建而起的。   为了通风透气, 吸纳阳光,所有房间都留了侧窗、天窗, 竹木也是疏疏密密相间而搭。   若想从房间内悄无声息的带走一个死人,普通人或许不易, 但对多少有点身手的江湖客来说,实在不是什么难事。   “这可怎么办。”   花若琮泰然从容的说着,转头瞧向楚梦宁远。   宁远好似也对眼前的结果并不感到意外。   他走到谢锦绣面前,上下打量了打量, 突然道:“你转过去。”   他示意谢锦绣背对大家。   谢锦绣对宁远很是防备。   “谢姑娘。”   楚梦上前拍拍她的肩膀, 表示无碍。   谢锦绣这才慢慢转过身去。   “嚯,你真有十八岁吗?”   “不是骗人的吧。”   看到谢锦绣背影,薛灵夙脱口而出。   身形纤细, 个头小小, 再加上两个团起来的发髻, 怎么看都只是个垂髫孩童而已。   “这就对了。”   薛灵夙的发言让宁远更为笃定。   他略一沉思,开口道:“去破庙。”   当初谢锦绣一出风竹镇,便被人从背后打晕了。   很有可能是抓走小娃娃的那些人,把谢锦绣误认为孩童,所以才将她绑了。   既然将谢锦绣绑了之后,藏身于破庙里,便说明这破庙应该就是其中一个相关地。   如果林煦和小芍子真的是那些人抓走了,被藏到破庙的可能性就极大。   如论如何,现在都应赶过去验证一番。   宁远解释完之后,薛幽然点点头。   她拍了拍薛灵夙的肩膀,感慰道:“师兄,难怪你还活着。”   “我竟不知,你还交了如此朋友。”   花若琮闻言,轻拂羽缎,移身过来对薛幽然潇洒微笑道:   “薛姑娘好眼力,宁兄的本领,可不止如此呢。”   “花兄,你还是离我师妹远点。”   见花若琮又开始凑到姑娘跟前散发魅力,薛灵夙赶忙站出身来,将薛幽然护住。   这种妹夫,他可不同意。   薛灵夙连连摇头。   “哈哈哈。”   花若琮好似看穿了薛灵夙的心思,也不在意,反而轻笑出声,似觉得十分有趣。   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的往来之间,众人赶到了破庙。   秋日日短,天色也暗了下来。   “如此隐秘,难为宁兄能够找到啊。”   跟着大家七拐八拐到了破庙后,花若琮连连感慨。   破庙看起来跟他们当时离开时没什么两样。   华焉以剑柄扫了扫这几日新结起的蛛网,掌风用力隔空打开了庙门。   先前众人燃过的火堆灰烬散在庙宇中央,被宁远劈开的佛像也依然颓倒在后方。   “不对。”   走进之后,楚梦沉声出言。   众人随视线望去,发现在上一次楚梦打烂棺材的地方,赫然又出现了一口棺材。   方方整整的立在一模一样的地方,一样的黑漆朽木。   “佛像处无人。”   华焉检查完其他地方,也靠了过来。   “打开看看。”   宁远说着,直接推开了棺材。   只见一个老头面容安详的躺在棺材里。   “是老李头。”   薛灵夙掀起老头的衣摆,辨认出了刚刚在酒席上看到的李家标识。   夜风吹过,一阵幽微的沙沙声响起。   “躲起来。”   花若琮耳朵微动,出言提醒。   他一个轻点,率先翻出窗去,隐在窗棂之下。   华焉随后跟上。   薛灵夙也拉起薛幽然,侧身于庙外门口树影里。   两人立时和夜色树影融于一体。   幸好空魂谷都穿黑衣服。   薛灵夙一面戒备,一面还不忘感慨。   不然都不知躲哪里好了。   他抬头瞧瞧庙内情形,庙小人多,大家果然一时躲的有些慌乱。   谢锦绣要跟着楚梦,被长缨一把拉走。   两个人刚躲到残败的佛像后面,就见宁远皱眉站了出来。   佛像后面根本挡不住三人,更别说再把楚梦叫进来了。   而楚梦此时还愣怔在庙中央,思考其他能藏身的地方。   沙沙声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清楚。   来人有两个。   宁远神思微动。   他抬头瞧瞧庙内,一个御风点脚,拦腰勾起了楚梦。   两人双双落于房顶左侧的垂花横梁上。   横梁紧贴着灰白房顶。   宁远瞧了瞧楚梦淡青色的罗裳,眉一皱扯落了自己外层的白绸袖衫。   宁远荡开袖衫,飞快将两人绕了两圈裹住。   白袖衫与白房顶融于一色,可做个简单障眼法。   这还是从沈湘那儿学来的。   两人头对头,脸对脸,横卧于垂花横梁。   横梁上的灰尘被层层荡起,纷飞乱舞,楚梦忍住想打喷嚏的冲动辛苦晃了晃脑袋。   宁远见她憋的鼻头红红,眼角红红,忍不住轻笑一声。   气息喷洒在楚梦额角,温温润润的,好像没了平日的狡黠般柔婉微妙。   楚梦一时想起身,但裹住两人的袖衫又将她扽了回去。   “哎哟。”   宁远咧嘴痛叫一声。   他垫在楚梦下方,背脊堪堪贴在细圆的横梁上,为了稳住两人的平衡,已是用了不少力气。   此番楚梦整个人被扽回,重重压在他身上,又使他的背脊重重压在横梁上。   毫无防备,故而痛呼出声。   楚梦也不知怎的,看宁远龇牙咧嘴的样子突然很想笑。   宁远自然没放过她这个偷乐的细微表情。   “你还笑……”   宁远拧眉,想探起脖子控诉。   “嘘。”   楚梦神色一变,抬手止住了宁远的出言。   两人刚屏息稳住,便有人推开庙门进来了。   “奇怪,这几日长缨为何总跟在谢锦绣身边呢?”   薛灵夙将庙内的情形尽收眼底,联想到平日的一些情况,不由得怪道。   “难不成看上她了?”   薛灵夙大惊。   “不会吧,谢锦绣看起来就是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   “长缨不会这种品味吧?”   薛灵夙皱眉。   “宁兄和楚姑娘居然能想到裹衣隐于房顶,真是聪明。”   他碎碎叨叨,像是在跟薛幽然临景解说一般。   “来人了来人了。”   “嘘。”   “师妹,你可千万别出声。”   见到两个人影快速赶来,薛灵夙不由得蹲低身子拉紧了薛幽然。   “嘘。师妹,别说话。”   人影推开了庙门,薛灵夙觉得到了紧张时刻。   “这是什么人?”   待两个人完全进入庙中,薛灵夙起腰沉思。   薛幽然这才青筋跳了又跳的揪起薛灵夙,隐忍开口道:“师兄,到底是谁在不停的说话?”   薛幽然颇有些咬牙的意味。   “你到后面去!”   薛幽然说着,将薛灵夙往后面塞了塞。   两个来人均身着黑衣,裹着黑袍,兜头盖脸,看不清样貌。   只能隐约看出是两名男子。   他们进了庙内,直接走到棺材处。   确认了棺材里的人还在后,两人竟也一前一后,一左一右躺进了棺材。   随后棺材盖吧嗒一声被关上。   庙里一时静悄悄的。   众人面面相觑,相顾无言。   一个朽木棺材,叠了三个人进去,而且还有一个是死人。   这是做什么?   正在大家匪夷所思间,忽然棺材缓缓升了起来。   众人屏息凝视。   只见棺材好似有了灵一样,直接升到破庙房顶中央最高处。   躲在房顶左侧横梁的宁远楚梦不由得一阵紧张。   到达房间最顶,棺材并没有停下,而是继续缓缓上升,直接穿入了房顶。   直到完全隐没,在房内再也不见。   众人皆惊。   什么棺材竟能轻而易举的穿破房顶还不发出一点声音?   又或者,什么样的房顶能被朽木棺材轻而易举的穿破还了无痕迹?   宁远一阵心浮气动。   他想抬手触一触房顶,束缚的感觉传来才想起自己现在被裹住。   花若琮和华焉最先反应过来。   “走,上去看看。”   华焉轻启唇角,以鹤翎剑指了指上空。   两人轻盈无声的凌空而起,小心的落于破庙檐角。   然而棺材并没有如二人所想的那般,从破庙上方破顶而出。   破庙屋顶上空荡荡的。   薛灵夙和薛幽然也感到同样惊奇。   见庙内没了动静,宁远三下两下轻收了大袖衫,也和楚梦两人翻身落了下来。   庙内却是不见棺材踪影。   宁远稳了下浮动心绪,想了想,去佛像后面嘱咐长缨和谢锦绣二人留在房内留意情况。   然后也一个马踏轻燕,跟在楚梦身后翻窗出去,跃到了破庙房顶一侧。   两人隐住身形。   楚梦算了下房檐到房顶的距离,轻声示意道:“有夹层。”   棺材没入了房顶,既没有从上方出来,也无法从下方寻到。   那便只有一种可能,此座破庙在修缮时,有意将房顶修的极厚,中间暗藏了夹层。   夜寂静,月深沉。   大概一炷香的功夫,房顶重新有了动静。   灰白的顶端裂开条缝隙,从缝隙里升起一颗脑袋。   随着脑袋的升起,整个身子也浮出房顶。   竟是已经死去的老李头。   然而这样一个死人,却迈开腿,缓缓向破庙后方的浓密野林走去。 第32章 蒿莱血吸   老李头仿佛被水浸泡过一样, 身上滴答滴答掉落着什么液体。   只是这液体看起来比水更为浓稠湿重,闪着银光。   老李头身子佝偻,垫着脚, 微低着头, 他的眼珠异常凸起, 里面布满了血丝。   细细看下, 似乎还有几只白色的蠕虫在他眼珠上蠕动。   随着老李头蹒跚的走动,泛着银光的塌软脸皮夹杂着蠕虫窸窸窣窣的掉落。   薛灵夙又有了想呕的感觉。   随后先前那两个人影也从庙顶现身。   这两人身上并未沾染液体。   他俩一左一右跟在老李头旁侧,似乎在驱赶着老李头的行走。   离开了破庙房顶,让众人更加惊奇的事情发生了。   只见他们三个人, 就如平常走路一般, 在高高的空中前行, 一直往野林密处而去。   完全不需要御风飞行, 也不需要点脚借力。   就这样凭空行走,如履平地。   众人诧异, 想跟上去。   但因为周遭没有可以掩映身形的地方,是以也不敢轻易御风追踪。   且远远望去, 野林深处一片瘴气毒雾弥漫,难以轻易进入。   众人只能眼睁睁看着三人消失在野林深处。   在三人消失于野林尾端的时候,月色一晃。   宁远似乎看到了些许银丝光闪。   是她?   宁远蹙眉。   看来藏于密林的蒿莱殿,果然与复仇灵有关。   宁远笃定。   “这……是赶尸人吧?”   薛灵夙率先打破了众人一片沉思的寂静。   “又或者, 难道是新炼制的复仇灵?”   薛幽然也猜测出声。   “不会。”   宁远摇头。   “复仇灵的炼制不需要老人小孩。”   华焉此时纵身, 落于三人出来处查探,发现破庙顶端已经闭合如常。   他和花若琮寻了一圈,也未找到开启的机关。   “看来需得从内侧打开。”   华焉说着, 翻身从庙顶落了下来。   众人重新聚于庙内。   “长缨, 有何异动?”   宁远询问。   长缨摇摇头。   “只听得一声响动, 庙顶里面好似有东西晃了一晃似的。”   “但不知是不是我看花了眼。”   毕竟他和谢锦绣一直呆在下面,距离房顶有段距离,也看不太清楚。   “这房顶一定有问题。”   华焉说着,凌空而起。   他一招霸王敬酒,提剑以鞘挥向灰白房顶。   华焉以剑气刺探房顶虚实。   鹤袖拂尘,剑翎生风。   只见房顶果然随之一阵震荡,好似里面有什么浓稠液体晃动不安一样。   剑气闪闪破风,剑身在华焉手中轻盈如燕,剑芒却骤如闪电,银光分崩。   “好剑法!”   花若琮由衷感慨。   剑未出鞘,即有如此威力,想这少涯派的鹤翎剑法一定被华焉学的极精。   随着华焉的收势,房顶缓缓现出一道裂痕。   不知房顶夹层里究竟置放了什么东西,故华焉不敢轻易将房顶刺破,而是留有余地。   房顶现出的裂痕处缓缓渗出一些银色液体,蔓延而出。   “这是什么?”   薛灵夙戒备瞧着,点脚飞身,上前嗅了嗅。   “不好,有毒。”   他急忙后撤,收了身提醒众人。   宁远先前按下的浮动心绪,于此时又在心中升腾起来。   “怕什么。”   他突然沉声开口,露出悠悠一抹笑容。   “毒又如何?”   “负尽江湖一夕死,血凝血散知谁是。”   “不过是掣电流虹,与天地俱灭罢了。”   宁远舔舔唇,一个跃身,直冲房顶而去。   他先以一招阎王三点手使房顶缝隙破裂的更大。   继而食指与中指并拢挺直,折腕为形,力贯指尖,荡袖使出一招散花月谢。   狭袖屈伸,舞有余地,房顶随之轰然崩碎。   银色浓浆般的液体顷刻间从屋顶夹层倾倒而出。   “不好,快躲!”   薛灵夙来不及为满身邪气的宁远而感到震惊,便连忙拉着薛幽然翻至庙角处躲避。   “这液体有毒,不可沾身!”   他提醒众人。   宁远似毫不在意。   他轻轻勾唇一笑,卷腰侧旋,以一招落花盈野将银浆悉数搅乱,四散于庙内。   随着银浆的迸溅而出,宁远眼眸邪气的眯起,面容升起一丝狂态。   “好生漂亮的指法。”   花若琮认出了宁远的不鸣指,一边避身躲开毒液,一边连连感慨。   “少爷!”   长缨见宁远胸前的避毒珠荧光频闪,连忙上前出言提醒。   “守住心神!”   “别忘了你是谁!”   长缨着急向前,但被华焉一把拉开。   华焉带长缨躲开了四散溅落的毒银液。   “似我非我,非我即我,自尽我心,得其在我。”   宁远冷笑一声。   “我想是谁便是谁!”   他说着,以一种神完意足的气势立于庙宇正中,似等着被毒液浇灌。   楚梦见状,借力旋身,上前一把揪住了宁远的衣领。   她手肘用力,利落的一招定马中拳,将宁远击晕过去。   楚梦带宁远躲开了毒液。   庙宇中央只剩下了谢锦绣。   她的反应比众人慢了一拍,因此提气躲避时不小心被毒液沾染了手臂。   众人一惊,不由得担忧。   “谢姑娘。”   楚梦想要飞身过去解救,但谢锦绣已经将胳膊挥了挥。   她甩掉了臂上毒液,看起来十分淡然。   “不愧是两负阁少阁主,想是家中医典妙药甚多,见过世面。”   花若琮见状,悠悠出言。   众人见谢锦绣虽被毒液沾染,但似无甚大碍,也松了口气。   “薛兄,真的有毒吗?”   华焉见状,侧头问向薛灵夙。   薛灵夙连连点头。   “不信你问师妹。”   薛幽然也沉色点头。   “看起来像是毒铅液。”   毒铅液能使人外表迅速腐烂,但内脏却保持鲜嫩如新。   想到先前老李头的模样,薛幽然猜测,老李头的尸体怕就是在这毒铅液里浸泡过。   至于尸体突然得以复活行走,恐怕也不是真的复活。   而是以毒催动,同时又被人辅以控术驱使。   这毒铅液是被改制过的,是以嗅不出味道,普通人吸入体内亦无大碍。   但若是沾身其中,便万劫不复。   此番或许还使了幻术障眼,因此才能呈现出空中行走的异像。   薛幽然细细推想。   “这样看来,那两人是将老李头的尸体在毒铅液中浸泡之后,再带入密林的?”   华焉开口道。   “他们为何要对尸体做这种事?”   这也是众人疑惑之处。   难怪那两人也要躺入棺材。   看来是为了防止自己也接触到毒液。   两人应该是在棺材升入夹层之后,将老李头的尸体抛入毒液中浸泡,自己则在棺材中避开毒液等待。   待时辰一到,才弃了护身的棺材从顶口出来。   “可那朽木棺材为何能穿破房顶?”   华焉也想不明白这点。   “这房顶是由特殊砂浆拌以蜃灰制成的。”   薛幽然抽出发扇挑起一角房顶碎物,凝眸观察道。   “这种材质被毒铅液浸染之后,会变得坚硬无比,不惧风雨。”   “但惟怕桐柳朽木,一刺便穿。”   “想来是那两人在棺木刺穿房顶时触动其中机关,才避免了毒液的洒落。”   “难怪要在庙中放置朽木棺材。”   华焉闻此沉思。   “他们驱动尸体带回蒿莱野林,定是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说不定和炼制复仇灵有关。”   薛灵夙猜测。   “可是那些小娃娃又是谁抓的?”   “难道也如老李头这般,被制成了活死尸?”   薛灵夙觉得甚为残忍的皱眉。   楚梦也神色沉重。   老人消失之谜是解开了,可娃娃消失之谜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楚梦瞧瞧躺在怀中浮汗涔涔的宁远。   他看起来体内气息冲撞的厉害,像是毒气被催发翻腾所致。   看样子需得尽快找到铜匙草缓解体内毒素才是。   这儿一定有问题。   长缨赶来扶起宁远,皱眉思考。   能将少爷体内毒素勾起的这么厉害,这毒铅液肯定是那些人的手笔。   “谢姑娘没有不适之感吗?”   花若琮脚步轻旋,问向被毒铅液沾到手臂的谢锦绣。   谢锦绣摇摇头。   “许是家中医典奇药甚多,我自小便受到熏染,才能一时抵御了这毒液。”   “不过,也得回去再药浴一番方得放心。   这番解释倒也说得过去,众人点了点头。   只有长缨,闻此依然眉头紧皱。   “暂时查不出什么了。”   长缨先带着宁远走后,众人在庙中流连许久。   楚梦开口道:“先回去吧。”   “种种事项都与蒿莱殿脱不了干系。”   “待明日休整一番,直接去寻蒿莱殿。”   众人点头,便一同回去了。   -----   夤夜,楚梦悄悄出了房间。   她腾身一路来到蒿莱野林前,落了脚。   野林前一个长身鹤立的人影,正站在一片草丛前凝神沉思。   “华焉?”   楚梦走向前去,认出人影。   “你在此作甚?”   她见华焉手里拿着一根瑶草,正对着眼前的瑶草丛闷闷发呆。   “楚梦?”   华焉显然也对楚梦的出现感到诧异。   他将瑶草往袖里一藏,也开口道:“你来此作甚?”   “我来寻铜匙草。”   楚梦侧眉道。   华焉心下了然。   “宁兄体内之毒确实需要尽早化解。”   他点点头,复又叹口气道:“可是这密林瘴气重生,实在难以进入。”   华焉正是急于寻找蒿莱殿,才于深夜来到野林处尝试。   没想到当真是寸步难入,是以停在了此处。   楚梦看了看浓雾环绕的密林,皱眉。   “这可如何是好?”   “薛兄二人已在想办法了,等等他们吧。”   薛灵夙和薛幽然已经在着手研制消解瘴气毒雾的药粉了。   待研制出来,众人便可扫却瘴气毒雾进入野林之中了。   此时急也急不得,只能耐心等待。   -----   “我交代你的事,办的怎么样了?”   药浴过后,宁远醒来,避毒珠也已恢复了往日平静模样。   经过此番,宁远觉得要做一些必要调整,掌握主动权。   因此甫一醒来便对长缨督促询问。   “刚刚确认,果如少爷所料。”   长缨刚从谢锦绣房顶下来,惊叹道。   “那谢锦绣果真为男子。”   “果然。”   宁远眯起了眼。   他在上次触到谢锦绣手腕时便发觉,谢锦绣明显是一副男子脉象。   况且谢锦绣还谎称自己是两负阁阁主之女,简直笑话。   两负阁阁主谢天铸根本没有女儿。   只有一个不争气的儿子。   “少爷为何不在一开始便戳穿他是假的?”   谢锦绣当初在破庙自曝身份时,长缨就知道他在说谎了。   因为谢天铸那个不争气的儿子,正是自己的少爷宁远。   不过,当初宁远第一时间选择给长缨使眼色让他闭嘴。   所以长缨才在当时憋回了欲言又止的揭穿话语。   在探查妖女木屋之时,长缨曾惊诧于谢锦绣知道的事情多。   其实那也是惊诧于谢锦绣不仅冒充少阁主,并且竟然真的对两负阁阁内之事知之甚多。   不过,长缨并没有看出谢锦绣的男子身份。   是宁远要他盯紧谢锦绣之后,他才慢慢发觉不对的。   方才长缨潜在谢锦绣房顶之上,也是为了在谢锦绣沐浴之际,真正确认他的身份。   谢锦绣此前一直很小心,睡觉和衣,沐浴躲起。   若不是因了今夜这番变故,使他无暇顾及往日的遮掩小心,或许还抓不到他切实的把柄。   “我是想看看他耍什么花样。”   “或许可以借此布局利用一番。”   今日宁远虽被打晕过去,但在晕倒之前他也看到了,谢锦绣对倾洒而出的毒铅液似乎丝毫不惧。   “现在看起来他至少和蒿莱殿应该有着某种联系。”   “我们想要顺利进入蒿莱殿的话,只能提前把他这颗棋子拔下来了。”   谢锦绣和两负阁到底有什么关系,这点可以延后再查。   他既然认不出宁远,便说明他与两负阁的关系也不会太过紧密,所以不着急。   宁远沉思,谋算着下一步该如何行动。   “铜匙草的画像有了吗?”   无论如何,想要完全掌握主动权,尽早解毒都是必要的。   “没有。”   长缨摇摇头。   “上次收到信,说老爷闭关了。”   “可能就耽搁了一些?”   长缨推测近期没有收到传信的原因。   宁远点点头。   “少爷,你体内的毒……”   长缨有些担忧。   “无碍。”   “只是不小心被激发了而已。”   宁远道。   不过这点也有蹊跷。   那毒铅液不仅能控制死人,似乎也是为宁远这个活人准备的一般。   有意将其体内的毒素激发,想让他再一次被黑暗吞噬,失去心神。   上次雪影离去时说下一个就是自己,看来果真如此。   那些人果然一直盯紧在宁远身边,伺机就想行动,想将宁远拖回当初那个深渊。   “难怪少爷不让谢锦绣靠近楚姑娘。”   见宁远心神已归,身体确实无恙,长缨放下心,又开始了碎碎念。   “那谢锦绣褪了伪装,果然也是个清秀男子。”   “不比少爷你样貌差呢。”   长缨感慨。   “况且他平日里对楚姑娘百般维护,似也没有加害之心。”   “不知楚姑娘知道他是男子之后,会作何感想。”   “毕竟楚姑娘也一直对他照顾有加。”   长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还有新来的那位花公子,也风流俊美,对姑娘体贴非常。”   “唉,我怎么看少爷胜算都不大。”   长缨寻思着摇摇头。   “要不,还是考虑考虑薛姑娘吧?”   “你就这么中意薛姑娘?”   宁远闲闲的整了下衣袖,止住话题,睨眼瞧向长缨。   “她可不简单,你小心后悔。”   见长缨不明所以,宁远慢条斯理的勾了下唇。   次日,楚梦、华焉、薛灵夙等人正在用早膳。   他们准备早膳过后,便去蒿莱野林处再刺探一番。   看能不能得到一些研制瘴气解毒粉的线索。   “花兄风趣。”   正在此时,门外一个熟悉的银铃声音响起。   华焉一怔。   众人回头,见竟是顾笙来了。   她仍旧一袭红衣,不过已换了秋装。   红缎丝绸绣着些雅致的小小桃花,衣领处浅浅一圈绒毛。   红裳下端露出银色镂空木槿花的镶边,腰系玉带,臂环罗纱,脚带银铃。   不过她不止一人。   顾笙和花若琮两人肩并肩走在一排,有说有笑,乐意盈盈。   看起来相谈甚欢,很是开怀的样子。   “阿梦!”   见到众人,顾笙很兴奋,率先跑到了楚梦身旁牵起她的手。   “顾笙?”   “你师父好了?”   楚梦显然也开心非常,她拉了顾笙坐在自己身旁,笑盈盈问道。   “嗯!多亏了你的萤火芝。”   顾笙亲昵的晃了晃楚梦的手臂。   “顾姑娘笑起来当真是倾城百媚,如花嫣然呢。”   花若琮似欣赏不可多得的美物一般,荡起羽缎,笑眯眯瞧向顾笙。   “花兄,你怎的和……怎的一早就出去了?”   华焉想问什么,但话一出口便拐了个弯。   “是啊是啊,怎么还和她一起回来了?”   薛灵夙也疑惑,满是嫌弃的指了指顾笙。   “我去码头寄信,偶遇了顾姑娘。”   “她正巧也要来风竹镇。”   花若琮解释。   “正是如此。”   顾笙接过了话头。   “我一时没找着路,多亏了花兄将我带过来。”   “他跟我说他和你们住在一起,我还不信。”   “没想到竟是真的!”   顾笙显然还在兴奋中。   “此番还是要多谢花兄。”   顾笙相熟的拍了拍花若琮的肩膀,再次柳眉弯弯的道谢。   “花兄当真是君子风貌。”   顾笙眸光瞥向华焉。   “不像某人,天天板着张脸。”   本来顾笙见到众人很是开怀,但看到华焉自从见到自己便一直沉着一张脸,于是忍不住呛声。   华焉抿唇,他瞧瞧顾笙和花若琮谈笑风生的模样,不知怎的,就想起身欲走。   不过刚一站起,袖中一根瑶草便掉落出来。   “你们少涯不是讲究的紧么,怎的衣裳里都邋遢的长草了?”   顾笙见他要走,故意出言嘲笑。   华焉微愣,这草捡也不是不捡也不是,只得停在原地。   顾笙捡起草,眼一眯,吊儿郎当的将瑶草往嘴里一叼。   她故意凑到华焉跟前嬉笑道:“气人吧?”   顾笙向华焉示意自己的粗鲁举止。   “……言行无状。”   华焉瞧着顾笙,沉了好一会儿,才缓声开口。   他已经几个月没见过这等不合礼法的泼皮言行了。   按理说应该十分嫌弃不悦才对。   可是华焉瞧着顾笙叼起草的样子,心里居然感到一阵畅快。   就好像这几个月来,某一处堵塞的筋骨突然变得很通畅,很快意一样。   “……你怎么了?”   顾笙见华焉居然没有像往日一般凌气逼人咄咄说教,反而一副对此种言行不甚在意的失魂样子,忍不住丢了瑶草惊异发问。   “啧啧,一入江湖岁月催,果真不假。”   顾笙环着华焉绕了一圈,不可思议的摇摇头。   她重新坐回楚梦身旁,痛心慨叹道:“没想到连少涯首徒都被江湖搓磨成这副模样了。”   “大哥!”   正热闹间,薛灵夙突然站起来朝向门口兴奋出言。   众人循声望去,见薛灵风长身玉立的走了进来。   他束发疏朗,手持棱扇,阔步肃容。   “大师兄!”   薛幽然也轻快起身,迎了上去。   “你终于来了。”   “五岳地?”   薛幽然走了两步,脚步微顿。   她见五岳地的众人跟在薛灵风身后,面色阴沉,杀气凛凛。   “大师兄,你和他们一起来的?”   薛幽然发问。   “镇口碰到的。”   薛灵风出言解释。   “妖女杀人了。”   薛灵风来的时候,正巧看到刚被挂在镇口的尸体。   割头斩手,鲜血淋漓。   “那妖女杀了我们五岳地的弟兄,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五岳地的双斧罗潭切齿开口。   众人一瞧,见五岳地此行六人果然只剩下了五个。   难怪他们面色不善的样子。   竟是有人折在了妖女手中。   “什么?”   薛幽然闻此,显然大吃一惊。   “又有妖女?”   她脱口而出,蹙眉凝思。   “是啊。又有妖女。”   从门外进来的宁远悠悠开口,锐眸瞧向薛幽然。   “宁兄?”   “你怎的一大早的从外面回来了?”   薛灵夙疑惑。   “我去查了下林煦在做什么工。”   林煦曾说过要做工还人情。   宁远觉得这个线索也不能放过,故一大早便出去了。   “他在做什么工?”   楚梦关心道。   宁远摇摇头。   “只是替江湖客跑腿打探消息而已。”   大家都想尽早查出蒿莱殿之谜,是以互相之间难免会暗戳戳刺探消息。   本门本派不便直接出面,便会收买些镇民帮助打探。   “难道是他打探到什么重要消息了?”   所以才被人抓走。   薛灵夙猜测。   “这个暂且不提。”   林煦出去打探消息后,便没有再回来。   是以派他去打探消息的江湖客,也不知道他究竟打探到了什么。   只能找到林煦本人才能知道了。   因此宁远略过这个话题,直接走到薛幽然跟前坐下。   宁远端起茶杯,开口道:“还是说说又有妖女的事情吧。”   他有意加重“又”字,抬眼瞧向薛幽然,漫不经心的喝了口茶。   “……你什么意思?”   薛幽然稍显不自在的闪了下眸光,扬起下巴,皱眉问道。   “薛姑娘,你清楚我的意思。”   宁远不为所动。   “或者说,我应该叫你,妖女?”   他迎上薛幽然质问的目光,理了理衣袖。   “什么?”   “你说我师妹是妖女?”   薛灵夙跳了起来。   “宁兄,你知道你在说什么胡话吗?”   薛灵夙惊讶扬眉。   “是不是胡话,薛姑娘心里清楚。”   宁远悠悠说着,从袖口拿出一把折扇。   扇面虽没有金丝点缀,但扇骨却是菱形雕刻,既别致又独特。   这是空魂谷的典型制扇。   薛幽然抿唇。   “这,这不是我的画扇吗?”   薛灵夙拿起折扇,打开。   淡墨远山,湖光花色,人头攒动之中,扇面所画最突出的那个人物,是楚梦。   这正是当初在月黑城,薛灵夙画来卖钱的折扇。   “正是。”   宁远为大家解惑。   “这正是空魂谷独有制扇。”   “当初在木屋与妖女交手,此扇从我怀中掉落出来。”   “那妖女当场便据此认定我是贼。”   “试问,若非空魂谷之人,怎会如此快速认出折扇所属?”   “又怎会知道我虽手持折扇,但却并非空魂谷之人?”   “况且,交手之时,妖女明显惯用右手,却偏偏要左手使鞭,最后还弃鞭而逃。”   “如此不合常理,这是为何?”   宁远引导众人深思。   “恐怕一是怕自己真正的武功路数暴露,一是怕当时在场的薛兄认出自己。”   “反正鞭子也不是自己真正的傍身武器,因此弃之也没什么大不了。”   “你说是吧?薛姑娘。”   宁远走到薛幽然身旁,俯身一问。   不过他也不需要回答,故继续道。   “再加上薛姑娘来找薛兄的时候,不仅清楚的知道他住在哪间房,并且更是在我们刚到风竹镇落脚的时候,便曾第一时间飞鸽传书到客栈与薛兄。”   “在大家谈论案情的时候,照常理说,她刚到风竹镇,应该对这儿的具体状况不甚熟悉才对。”   “可她没有任何疑问,不仅直接跟上了我们的案情进度,甚至对孩童与老人消失等事仿佛知之甚多,还能反过来为薛兄解说一二。”   “若不是她人一直就在风竹镇,她又如何能知道如此多的信息,且如此迅速呢?”   “再加上刚才听到妖女出来杀人,她如此惊诧于‘又’一个妖女。”   “她怎么知道是‘又’一个妖女的?”   “除非,她就是上一个妖女。”   “因此,种种迹象合在一起,不难猜出薛姑娘的妖女身份。”   宁远条理清晰的说着,再次泰然坐回了座位上。   众人屏息,纷纷看向薛幽然。   薛幽然一言不发,脸色却有些泛青。   “师妹,这是怎么回事?”   薛灵夙瞧着不对,忍不住问道。   “不愧是宁兄。”   不待薛幽然回答,薛灵风缓声开了口。   “宁兄猜的没错,妖女确实是师妹假扮的。”   “不过,是我嘱咐她这样做的。”   薛灵风准备和盘托出。   “大师兄……”   薛幽然蹙眉。   “无事。”   薛灵风抬手,继续往下说。   “复仇灵重现江湖,且偷了我们空魂谷的茇草毒,空魂谷岂能轻易放过?”   “所以此番定要追查到底。”   “但当时我于谷中受罚思过,不能立马赶来查探。”   “于是便嘱托师妹先行来此。”   “为了师妹安全,才让她假扮成众人不敢轻易靠近的妖女。”   “这样一来,查探起线索也更为隐蔽方便。”   薛灵风道出缘由。   “先前镇口风干那死人,也是师妹杀的?”   薛灵夙不敢相信。   “那自然不是。”   薛幽然解释道。   “不过是从林中窜出的猿猱,正巧被我杀了做实谣言罢了。”   “可妖女住处如此险要,三面沼泽,你是如何进去的?”   华焉闻此,沉声问道。   “我赶来的时候,其他江湖客还未到风竹镇。”   薛幽然接过话语。   “我听说了妖女的传说,便去一探究竟。”   “这才发现妖女早已不在,木屋也已荒置许久。”   “通往妖女住处有一个隐秘的入口,可以避开沼泽。”   “于是我便趁众人尚未发现之际,假扮成妖女,并将密道入口封住隐藏了。”   难怪众人进不去妖女住处,而薛幽然却能进退自如了。   “不过,我扮妖女查到的信息,和大家差不了多少。”   “后来见二师兄来了,怕再扮下去会露馅,再加上大师兄也赶到了,所以就弃了妖女的身份。”   薛幽然道。   众人这才搞清了来龙去脉。   “也就是说,其实传说中的妖女,早已不在木屋了,是你利用了这一点,将自己扮成了妖女?”   五岳地罗潭捋顺思绪道。   薛幽然点头。   “那既然如此,现在这个妖女又是谁呢?”   是谁杀死了五岳地的弟兄?   罗潭疑惑。   众人也疑惑。   “难道是真正的妖女回来了?”   薛灵夙猜测。   “还是说,这次也是什么人假扮的?”   “不管怎么样。”   罗潭厉声开口。   “去看看就知道了。”   他双斧一挥,刀光直指薛幽然。   “你,把密道入口告诉我们。”   薛幽然见状,抽出发间折扇,抬手轻轻一挡,“叮”的一声格开了落于面前的双斧。   她唇抿起,眉凛然,浮上些许杀气。   “别拿武器对着师妹。”   薛灵风从薛幽然手中接过折扇,安抚了其怒气,将折扇在她发髻上重新插好。   他下巴微侧,对五岳地客气道。   经过此番揭秘,长缨脸色变了又变。   见薛幽然如此面带杀气,他小退一步,凑到宁远耳边嘀咕道:“少爷,还是楚姑娘吧。”   不过,长缨瞧瞧旁侧楚梦心若无尘淡定如僧的沉思模样,摇摇头又补充一句:“少爷,你努力。”   宁远推开长缨的脑袋。   “看好你要看的人。”   他轻声嘱咐着,然后转过身对薛灵夙拱手道:“薛兄,不知这折扇,可否与我做个留念?”   宁远指向薛灵夙拿在手中的那个画扇。   “这个?”   薛灵夙有点没想到。   “宁兄喜欢?”   “自然。”   宁远点头。   继而吹捧道:“薛兄此扇,画技高超。墨笔丹青,如行云流水,素手巧夺,穷天然之妙。”   “况且空魂谷的折扇,名不虚传,我见薛兄一手扇子使得极好,也想略望其尘呀。”   薛灵夙被夸赞的有些飘飘然,全然忘记了追问为何自己的画扇会在宁远手中。   “哪里哪里,宁兄的不鸣指那也鼎鼎有名的。”   “我这荒废许久的不鸣指哪里比得上薛兄用扇。”   宁远忙做谦虚状连连摇头。   薛灵夙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脑袋,又忍不住小得意的挺起胸膛道:“宁兄过奖。”   “区区小扇,拿去拿去。”   他将画扇豪气的往宁远手中一放。   “宁兄的不鸣指很好。”   花若琮于此时看热闹般的发言。   他看的出来,宁远的不鸣指,至少已恢复了五六成功力。   他将画扇不着痕迹的从宁远手中拿过,展开细细瞧着画上人物。   “确实漂亮。”   花若琮羽缎微荡,眯起眸子点头。   宁远不悦,从他手上收了扇子。   “花兄的漂亮,万万千千。这一处就不劳你欣赏了。”   宁远将扇子置于袖中,稍嫌冷淡的慢声回道。   花若琮脑袋微侧,勾起唇角。   他摩挲着茶杯又道:“昔日醉翁饮酒,意在山水;今夕宁兄舞扇,不知又意在何处啊?”   花若琮斜睨宁远,饶有兴致,悠悠的喝起茶。   薛灵夙见二人你来我往,好像莫名有一丝剑拔弩张的意味。   他连忙正襟危坐,肃容认真道:“意在我。”   自己这折扇虽画的精妙,引人流连,但也绝不可因此引起朋友间的争执。   薛灵夙正经想着,拍拍两人的手严肃点头。   “噗!”   一直静静梳理事情进展的顾笙,闻此终于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   “……顾。笙。”   她口中的茶水全部喷到了对面华焉的脸上。   华焉握紧佩剑,黑脸咬牙。   “对不起对不起。”   顾笙连忙起身,抽出怀中纱帕,在华焉脸上上下左右囫囵道:“我帮你擦擦。”   华焉一把扯下她的手掌,沉声瞧她。   顾笙眼含笑意,嘴角憋笑甚至憋出一个浅浅的梨涡。   哪里有半分歉意模样!   华焉气结。   昨日竟还觉得她粗鲁的行为有些可爱,真是荒谬。   “不成体统!”   华焉忍了又忍,厉声出言。   顾笙嘿嘿一乐,挥了挥罗纱乐悠悠反驳道:“谁要成体统,饭桶都比体统强。”   “你……”   华焉的脸色果然更黑了。   “你们聊够了吗?”   五岳地在此等候多时,见被众人视若无物,忍不住青筋跳起。   “可以请这位薛姑娘带路,助我们去寻那妖女吗?”   经过薛灵风的客气威胁,五岳地此番出言较先前收敛许多。   薛幽然瞧向薛灵风,见他点头,方开口道:“自然可以。”   众人一路来到沼泽地。   在薛幽然的指引下,大家才发现,原来妖女住处的入口,就在当初花若琮侧卧饮茗的那颗树下。   靠近沼泽的一侧树底被挖了个洞,可容一人下沉通行。   “这洞口靠近沼泽,我便拿了老树根须挡住,同时又覆以淤泥,使其看起来也像是一处难以踏足的沼泽。”   薛幽然清开洞口解释道。   “因此大家都不敢轻易靠近,便一直没被发现。”   洞口开掘出之后,众人一个接一个的进入其中。   五岳地新仇加身,故最为心切,走在最前。   “妖女,偿命来!”   宁远楚梦等人还不待从密道出来,便听的上方已经乒乒锵锵出现交手的声音。   他们跟在队伍后面加紧两步,从密道出口纵身跃到地面。   只见密道出口这边所连接的,正是妖女木屋不远处的一个土丘。   土丘靠近密林,不甚起眼。   上次来时,众人的注意力都被木屋和突然出现的妖女吸引了,是以忽略了此处。   不过,这次这土丘看起来倒不再像上次那样不起眼了。   “谁的碑?”   薛幽然瞧着土丘上新立起的墓碑,惊诧。   她在此扮作妖女的时候,土丘之上并未有碑。   “两座。”   楚梦观察了下墓碑的大小,出言道。   墓碑非常简陋,由厚木粗制而成,且没有刻字。   但从大小上依然能够推断出,这无名碑,是为两人而立。   “难道这密道,竟是坟墓?”   薛灵夙有点发毛。   “啊!”   随着一声惨叫,众人将目光投向了木屋另一侧。   只见五岳地其中一人在空中被高高抛起。   一个身着烟罗紫纱的姑娘跟着凌空而起,从纤腰两侧所挂流苏处各抽出一截短剑,于中路合二为一。   利光一闪,她以一招双风贯颈割断了空中人的脑袋。   随后她足尖轻点,适时改变身姿,盈盈落于旁侧树梢。   空中喷洒出大量血迹,星星点点落于地面,也落于众人衣衫之上。   而烟罗紫纱的姑娘却片滴未染。 第33章 蒿莱血吸   这一切发生的极快, 似电光火石之间。   “师弟!”   罗潭满脸血星,朝空中大叫一声,接住了其师弟的躯体。   他额筋暴起, 目眦欲裂。   五岳地的其他人也纷纷咬起牙, 一副喋血复仇的模样。   “弟兄们, 一起上!”   他们挥起斧刀, 围攻过去。   众人连忙赶到交战中心,这才看清那姑娘的模样。   她梳一个简单的斜侧髻,清清爽爽。   余下发丝被编起,自由的落于胸前两侧, 上面饰了些淡紫色绸带, 古朴而妖异。   风一吹, 飘飘扬扬的, 显出一副恣肆扬厉的姿态。   小巧短刀左右各一,以流苏坠于腰间两侧。   但细细看来便可发现, 短刀顶端各有接口,一旦二者拼合为一, 便可霎时变成一件左右中三处各有锋刃的苗式长剑。   她样貌清冷,一双长睫很是引人注目。   长睫不仅漆黑卷翘,更是于眼尾处延展伸长,呈现出一双蝶翅的模样。   “黑羽睫?”   看清姑娘样貌, 顾笙诧异。   她觉得此人有些熟悉之感, 但一时又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什么是黑羽睫?”   薛灵夙问道。   “黑羽睫本身就可做武器。”   顾笙沉思道。   “危急时刻睫羽可拔下,如暴雨梨花针一般射杀敌人。”   不真楼喜欢研究贴身武器,所以对这些也曾略有学习。   “这么变态?”   薛灵夙显然理解不了。   “江湖真是人才辈出啊。”   花若琮悠悠出言, 不知是褒是贬。   “五岳地不是她的对手。”   一直默默观察战况的楚梦, 于此时皱眉开口。   她刚想提气上前帮忙, 便被宁远一把拉住了。   “用不了这么多人。”   宁远说着,略一示意。   花若琮眯眼点头,表示认同。   只见薛灵风薛灵夙和华焉都已飞身过去了,薛幽然和顾笙也紧跟其后。   紫衣妖女将五岳地两个人打落在地。   两人背部着地,假意败落,就地一滚便想提起斧刀从侧边偷袭。   妖女一个金丝抹眉戳中其中一人双眼,一个八极顶心肘直击另一人心脏。   二人一个血流满眼,一个吐血倒地,斧刀均被内力震荡脱手。   罗潭见状,提刀上去欲救。   妖女侧眼一瞧,冷笑一声。   她直接将合二为一的短剑利落甩开,左右手各一。   “呲啦”一声,短剑同时割断了二人脖颈。   “师弟!”   罗潭不可置信的脚步一顿。   “好狠辣的手段。”   薛灵风沉声出言。   “这么漂亮的姑娘,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花若琮摇头感慨,还不忘观察姑娘美貌。   薛灵风出言间,和飞身而来的华焉两人打了个配合。   二人逼近妖女两侧。   薛灵风扇尖微旋,刺出铁镖头做虚晃。   在妖女仰面闪躲之际,他一招棱骨挂印,以扇面打出一道凌厉真气,直冲妖女身形而去。   华焉在另一侧提剑倒悬,躲开了妖女甩出的短剑,并剑花飞挽,以撩袍敬酒同时向妖女刺去。   妖女左右躲闪不及,只得抱臂提气,护住命门,屏息速旋,将袭来的真气打散。   左右两方打来的真气落到了妖女环抱胸口的手臂上,霎时布帛碎裂。   妖女紫纱零落,肩颈两臂裸露于空气中,白皙的肩膀上渗出了几处细小的血丝。   薛灵风和华焉本来正欲一左一右,趁势出手钳制住妖女。   见妖女冷不防的衣裳不整,肌肤裸露,不由得脚下一滞,双双别过脸去。   非礼勿言,非礼勿听,非礼勿视。   少涯派的规训就像空中来音一样,闪现在华焉脑海。   让他还来不及判断当下情况,身体便先做出了回避的动作。   就在这个间隙,妖女挣脱了凌厉袭来左右夹击的两道真气。   她一个鲤鱼飞跃,点脚树梢,还在收回短剑之时,顺手刺破了提斧砍来的罗潭的脸。   “你们两个……”   跟上来帮忙的顾笙见状,气的一跺脚。   她竟忘了这薛灵风也是个迂腐做派的了。   顾笙和薛幽然一前一后,赶忙转变方向夹击妖女而去。   此时薛灵风和华焉也反应过来了,一同袭向妖女。   罗潭更是被激怒,发疯的砍向妖女。   一时之间,剑气、真气、扇气撞做一团。   妖女没打到,众人反而因为攻势太多太乱,无法形成有效配合而乱做一团。   “多好的机会。”   花若琮连连遗憾。   “是啊。”   楚梦肃穆,强忍着上去帮忙的冲动,怕场面更加混乱。   “楚姑娘,你也觉得他俩错过了抱得美人入怀的机会是吗?”   花若琮侧身到楚梦身旁,悠悠问道。   “花兄。”   楚梦闻言,皱起眉头略带责备。   人命关天,岂可儿戏。   不去帮忙便罢了,怎还能如此轻巧,心无牵系?   花若琮瞧出楚梦心思,羽缎一荡侧眸出言。   “江湖人有江湖人的命数。”   “若每件事都管,每个人都帮,那我恐怕早就命丧黄泉了。”   “当心空无一物,它才无边无涯。”   楚梦眨眨眼,这番言论倒是头一次听说。   似无理,又似有理。   所以楚梦一时之间被噎住,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宁远见状,将花若琮拖走,挡在楚梦身前。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   宁远斜眼睨他,“你不懂。”   楚梦的江湖里是纵死仍留侠骨香,从来没有明哲保身。   “哼。”   三人交谈间,妖女一个勾唇冷笑,眉眼满是冷气。   她找准机会,在众人之间寻了个破绽,一把提起了罗潭。   妖女一个反身,将罗潭重重压制在树梢。   “说,你们接下来还要做什么。”   妖女盯住罗潭,黑羽微煽,狠戾发问。   这就是宁远为何拉住楚梦的原因。   高手过招,最忌场面混乱,人多力杂。   急于求成反而会落于下风。   “师兄,我来救你!”   除罗潭外,所剩唯一一个五岳地弟子罗涣,焦急开口。   “小师弟,别过来!”   罗潭几乎窒息,面色紫红,挤出声音提醒道。   薛灵风果断荡扇出手,旋向妖女面门。   华焉也一招鹤舞剑展,将剑气打向妖女。   妖女松了压制罗潭的手,左右手交叉以短剑格挡,同时以短剑上的流苏卸了两道真气。   并且利用流苏柔软的优势,以柔克刚,以形化形,将两道真气反送了回去。   “聪明。”   宁远见状,凝思出声。   只交了一次手,便摸清了薛灵风和华焉的招式路数,并且能尽力化解。   可见这妖女来头不凡。   可惜此人是敌非友,不知会不会成为日后大患。   不过也有可疑之处。   “为何她只对五岳地下死手?”   楚梦也看出了异样。   妖女虽狠戾,但却只对五岳地下死手。   对其他围攻之人,多少留有余地。   “五岳地是破绽。”   花若琮虽悠哉,但也观察细致。   抓住妖女这一丝破绽,局势就好破了。   “只要护住五岳地之人便好。”   宁远和楚梦相视一眼,看好时机,飞身跃向树梢。   花若琮眸子一眯,摇摇头也跟了上去。   薛灵风和华焉出手后,顾笙和薛幽然为防止先前那种情况发生,跃身而上填补空档。   没想到妖女如此聪明,竟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将真气打了回来。   “小心!”   稍后方的薛幽然连忙出手,拉了顾笙一把。   两个人堪堪躲过刺面而来的真气。   不过饶是如此,顾笙左耳耳饰还是被真气扫落了。   耳垂破裂,几滴鲜血滴落在肩头红纱上。   楚梦见状,连忙将两人护住,带两人旋身躲开了真气漩涡。   宁远继续点脚提气,一个燕子凌空落于树梢。   妖女见状,将罗潭往宁远怀中一扔,跃身离了树梢。   就在众人以为妖女要逃之时,她突然一个回身,以一招豹子探头又将罗潭从宁远手中勾出。   “既问不出,便留不得。”   她抓紧罗潭,朝众人轻蔑一笑,双手错旋。   随着妖女一招脑后摘盔,罗潭的脑袋“咔嚓”一声被拧掉。   “想要,那便给你。”   她拎了脑袋,一改先前戾气,冷笑盈盈将脑袋扔到了似乎已经吓呆的罗涣怀中。   花若琮展羽,护住罗涣。   “师,师,师兄……”   罗涣机械的接住扔到怀中的脑袋,血溅满脸。   他身体不由自主的抖了起来,不知是悲痛过度还是吓坏了。   “你们。”   在众人还未回神之际,妖女抬剑扫了下。   “追我没用。”   她轻轻擦了擦身上血迹,黑羽厌烦的闪了闪。   然后她坠身土丘旁的地道,消失无影。   “不好,快追!”   发现妖女准备逃离,薛灵夙出言提醒。   众人连忙赶到密道旁,密道旁的墓碑突然于此时炸开。   空魂谷的三兄妹连忙掩面捂鼻,怕炸开的粉末有毒。   楚梦想上前去护住顾笙,却被宁远扯住腰身跃于空中。   炸开的粉末脏兮兮的,他可不想留在地上弄的满身都是。   华焉鹤袖一挥,将顾笙挡于身后,炸开的一片碎木刺入其手中,划出一道血痕。   华焉连忙以剑鞘悬空,御以剑气护住两人身体。   花若琮护着罗涣本就跟在最后,是以直接侧眸停了脚步。   静了好一会儿,薛灵风观察出言。   “只是普通粉末,没有毒气。”   华焉收了剑鞘。   “也没有杀气。”   “看来只是用于逃身的设置。”   宁远环着楚梦,悠悠落了地。   土丘处密道被这样一炸,少不了一番清理才能再度通行。   这期间,怕是妖女已逃的无影无踪了。   艰难出了密道,众人回到客栈。   五岳地罗涣打击甚重,失魂落魄的回了房。   “先让他静一静吧。”   薛灵风见状,心有不忍。   五岳地一行六人,两日之内,便只剩了罗涣一个。   这打击搁谁身上都是沉重无比难以承受的。   华焉点点头。   他理解这种失去同门的痛楚。   “谢姑娘早上说身体不适,一直在房中休息。”   “不知她好些没有。”   楚梦见谢锦绣一直没有露面,有些担忧。   “长缨说她刚服了药睡下了。”   宁远制止了楚梦想要敲门的手,适时出言。   楚梦想想,也是。   毕竟长缨一直留在客栈,两人之间互相照应着,应该也没什么大碍。   “大师兄,你住这间。”   薛幽然将薛灵风领到房门口。   “东西都置备好了,打扫的也很干净。”   薛幽然推开门轻盈道。   “保证师兄住的习惯。”   “师妹有心了。”   薛灵风认真的看向四周,点头认可。   他迟疑了一会儿,从袖中拿出了什么。   “我在来风竹镇的路上,看到这个很适合师妹。”   薛灵风展开掌心,上面一支聘聘婷婷小巧离弦箭。   制成发钗样式,金丝千万线,染就鹅黄浅。   “大师兄……”   薛幽然眼睛眨了眨。   “好漂亮!”   薛幽然弯起眉眼,笑靥如花道:“你帮我戴上。”   见师妹喜欢,薛灵风略带紧张的心也松了下来。   “好。”   他松了严肃的面庞,将离弦箭插在了薛幽然发髻旁侧。   离弦箭配上迷骨扇,相得益彰。   既有风云气,又不失女儿意,愈发显出金戈凌厉弄轻柔,袅袅暗香流的气韵。   “大哥,你什么时候对女儿家的东西也这么有研究了?”   薛灵夙摸摸薛幽然头上的离弦箭,摇头问道。   “师弟。”   薛灵风扯下薛灵夙的手掌,肃容正色。   方才只顾着抓妖女,这会儿才有时间谈话。   “这些日子,你可有长进?”   薛灵风问道。   若不是薛灵夙太过跳脱没谱儿,当初他也不会安排薛幽然冒险来此。   “当然啦,大哥。”   见说起正事,薛灵夙有些心虚。   “这些日子,我可是吃了不少苦呢。”   薛灵夙委屈巴巴。   薛灵风闻言打量他一番,见他确实消瘦了不少。   以往白白嫩嫩的公子哥模样,也因风餐露宿多了些黝黑的沧桑。   薛灵风见状,也不忍心再责备。   薛灵夙见大哥心软,蹬鼻子上脸道:“大哥,你只知道记挂师妹,怎的不给我买些好东西呢?”   薛灵风扯下他搭在自己肩头的手掌,从怀中拿出两枚金叶子道:“喜欢什么,自己去买。”   “好嘞!”   薛灵夙嘿嘿笑着,飞快收了金叶子塞入自己袖口。   “大哥,我今晚可以搬来和你一起住吗?”   薛灵夙收好金叶子,想了想,继续开口。   “先前师妹死活不让我先住进来。”   薛灵夙瞅了薛幽然一眼,打起小报告。   “说一定要大哥来了才可以。”   “我都和华兄挤了好多天破房间了。”   薛灵夙眉毛皱起,像只争宠的狗子,又开始可怜巴巴。   “可以。”   薛灵风对他无奈道。   “但是不许吵闹。”   薛灵风嘱咐。   “绝对不吵闹!”   薛灵夙见心愿得逞,忍不住声音提高了八度。   “还说不吵闹。”   薛幽然皱起眉头。   “这么大声,聒噪死了。”   “大师兄,你就纵着他吧。”   薛幽然扯了扯薛灵风的衣角,不满的撅起嘴。   “师妹,大哥都给你买钗子了,纵我一下怎么了。”   薛灵夙反驳。   “要不,你把钗子给我?”   薛灵夙认真想想。   反正这离弦箭钗好赖也算个武器,自己将就着也能用。   “姑娘的钗子你都要,二师兄,你怎的这般无赖!”   薛幽然气结。   “大师兄,你看二师兄。”   她跺跺脚,使劲晃起薛灵风的衣袖。   “大哥,你看师妹,整天对我凶巴巴的。”   薛灵夙也有样学样。   “你们两个,都闭嘴。”   薛灵风忍不住捏了捏额角。   “回房。”   薛灵夙和薛幽然二人这才老实下来,各自回房。   “空魂谷同门之间的感情真是好啊。”   顾笙见状,连连感慨。   薛氏三兄妹之间的打闹,让她想起了自己的师妹们。   师父病已大好了,还说要带师妹们出去游历。   不知她们现在是否安好呢?   “岂非上下失序?”   华焉冷不丁在一旁皱眉开口。   上次他便惊异于空魂谷同门之间没大没小的随意状态。   “过度强调外在秩序只会让人又敬又怕。”   “从心灵上获得认同感的内在秩序才会让人又亲又近。”   顾笙扬起纱罗,在华焉面前扫了扫。   “少涯派,此番又不懂啦?”   “……哼。”   华焉拿剑柄格开顾笙凑过来的脑袋,推开房门进了屋。   众人各自回房之后,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   楚梦不放心罗涣,故一直暗中留意其房间动向。   毕竟罗涣是此番五岳地剩下的唯一一人了,须得防着妖女对五岳地的赶尽杀绝。   楚梦支起窗棂。   明月高高地悬挂在空中,淡淡的光像轻薄的纱,飘飘洒洒的。   秋风吹来,格外清新。躲藏在草丛中的青蛙也呱呱呱地叫个不停。   她听的门外不断传来店小二繁忙的脚步声。   楚梦打开房门瞧了瞧,见是先前那个与他们偷懒交谈的小二。   他正穿梭于各房之间,送夜茶、送夜宵、送方巾等等。   楚梦想想,也拿了些安神茶出门。   走到五岳地房间的拐角处,楚梦忽听得里面传出对话的声音。   罗涣的声音充满慌张。   “……被发现了怎么办?”   他好像在害怕什么。   楚梦准备转过拐角,想看看他在和谁讲话。   “呃。”   然而随着罗涣的一声闷哼,房里面的所有声音都静止了。   “小心!薛公子……”   店小二也惊叫一声,出言提醒。   然而很快他也没了下文。   楚梦急忙转过拐角。   只见罗涣半掩的房门被溅上了一层鲜血。   店小二倒在门槛上,面朝下,旁边的茶水混着血迹洒了一地。   “大哥,你没事吧?”   薛灵风、薛灵夙二人站在自己房门口。   薛灵夙一副刚从床上跃起的模样,连忙检查着薛灵风的安危。   “我没事。”   薛灵风回头看到眼前惨状,面容沉了下来。   “多亏了小二。”   “我听得他出言提醒,才惊觉有一阵风力从我脑后扫来。”   “待我回头时,他便已经倒下了。”   薛灵风一阵后怕。   “难道是那妖女不死心,又追来了?”   闻声出了房门的薛幽然,急忙护在薛灵风跟前,抽出发扇戒备。   “师妹小心。”   薛灵风将她挡在身后,十分警觉。   他向同样出了房门的华焉使个眼色,示意二人打配合。   薛灵风经小二提醒之后,立刻回头,然而却不见凶手。   如此短暂的时间内,想必凶手来不及逃走,是以仍藏在此处的可能性极大。   薛灵风运气打向半掩的房门。   华焉凝聚剑气于窗棂之侧。   二人将两个出口堵住。   只见一道黑影从半掩的房门处破空而出。   黑影左移右晃,如残梦幻境一般,竟以极快的速度避开了迎面打来的层层真气。   “移步换形?”   楚梦甩出的鸳鸯钺同样也被黑影轻松躲过。   楚梦将鸳鸯钺回手,认出了此人身形。   “这不是,雪影的招式吗?”   薛灵夙也大惊。   当初在沈家东园,雪影就是以这招移步换形避开众人攻击的。   “终于出现了。”   华焉翻身踢出凌空的鹤翎剑,剑身直追雪影而去。   “休想再逃。”   薛灵风也配合无间,扔出迷骨扇截住雪影去路。   雪影一个团身,似轻笑一声。   只见他好像至柔无骨一样,从剑、扇的缝隙穿梭而去。   “叮!”   鹤翎剑和迷骨扇打在一起,撞出金色火花,霎时真气四溢。   就在这个间隙,雪影已经身形一晃,出了客栈。   “移宫换羽?”   楚梦顾不得许多,点脚起尘,直接以一招马踏江湖击破房顶,穿顶而出。   果然瞧见雪影残留的身形,正往蒿莱野林处御风而去。   楚梦急追而上。   留在原地的薛灵风、薛灵夙、薛幽然、华焉和顾笙,几人挡住鹤翎剑和迷骨扇碰撞散出的真气。   待真气的凛冽杀气消散后,几人也急忙点脚跟上。   其他被吵醒的江湖客,也纷纷燃灯起身。   顾笙脚铃轻响,于跃身离去时注意到,闹出此番动静,一直跟在楚梦身边的宁远竟然不在。   不仅如此,花若琮的房门也漆黑紧闭,似里面无人。   跟复仇灵有关的那些人终于现身了。   死了那么多人,还有消失不见的孩子。   必须得将雪影制住,这样蒿莱殿之址也就有下落了。   想到这些,楚梦追的紧切。   一时并未发觉已跟随雪影行至瘴气弥漫的野林之中。   “再追,可就危险了。”   追逐之间,雪影突然身形一顿,侧头对楚梦提醒出言。   林深茂密,遮掩了雪影的样貌。   只见他轻点落叶,加快了身形的移动。   楚梦与他之间的距离,一下子被甩开很远。   雪影的身形越来越渺茫之后,楚梦突然感到眼花胸闷,呼吸不畅。   想来是雪影身上携有避散瘴气毒雾的解药,是以楚梦跟的近时,也受了解药的庇护,不觉有他。   而一旦雪影拉开了与楚梦的距离,瘴气毒雾便围绕楚梦侵袭而来,霎时将她包围。   楚梦无法继续御风追踪,被迫落到了林中。   她回头瞧瞧,见还好行入不深。   这段距离,自己闭住穴道后还可以支撑着走出密林。   可雪影要去的方向到底是哪里呢?   楚梦忍不住遗憾的向密林深处望去。   一片浓雾,漆黑如墨。   然而楚梦忽然于浓雾中瞧见,远处一株奇异的植物在墨色中盈盈而立。   植物的形状类似葵菜,红色的叶脉十分明显,呈婴儿拳头状,在黑夜密林中闪着红光,尤为奇特显眼。   这株植物的叶子只三五片,团团裹起,每片颜色均从青绿到深绿,看起来十分稀有珍贵。   难道是,铜匙草?   楚梦眼睛一亮,闭气继续向前。   越向前瘴气毒雾越深,将楚梦环的紧紧的,似乎要将她层层渗透,扒皮拆骨一样。   楚梦不由得喉间涌上一股血腥气。   她运气将这口血腥暂压下去,四肢百骸像是被针扎一样开始刺痛。   楚梦靠近那株植物,闻到了淡淡的蘼芜香气,她抬起沉重的手臂,触到了植物的叶子。   叶片十分饱满,充满弹性。   她将摘下的叶子置入怀中,忍不住吐出一口黑血。   瘴气毒雾迅速窜进她的身体。   楚梦迷糊之中回头瞧瞧,只见密林出处已漆黑不可见。   她胸口一阵绞痛,再次吐出一口乌血后晕了过去。 第34章 蒿莱血吸   “少爷, 他什么都不肯说。”   长缨将谢锦绣关在一处隐秘的废宅,对赶来的宁远道。   谢锦绣仍是一副娇俏玲珑的女子打扮,他双手双脚被缚住, 模样十分不屈。   宁远扯下他嘴里的碎布。   “我劝你还是如实招了。”   宁远顺手抽出了长缨怀中的短刀。   “不像我的随从。”   “我可不是什么好人。”   他轻扯嘴角, 一副耐心不多的微笑模样。   “你们打死我吧。”   谢锦绣眼一闭, 豁出去了。   要杀的话便不会这样绑他一天了。   谢锦绣赌定宁远二人并不会真的杀了自己。   故如此威胁。   “不怕死?”   宁远打量了他一下。   见谢锦绣眼角乌青, 想来也是挨了些拳脚的。   但依然两团盈盈发髻,装饰着金簇小蜻蜓。   睫毛被刷的卷翘,唇上胭脂红润光泽,恰到好处。   宁远略一思量, 了然道:“谁说要杀你了。”   “只不过, 是替你恢复男儿身罢了。”   他笑眯眯说着, 手起刀落, 割断了谢锦绣一侧的发髻。   “我的头发!”   只见谢锦绣果然大惊失色,痛呼出声。   “少爷, 我揍他的时候他都没叫得这么惨过。”   长缨在一旁煽风道。   谢锦绣既以女子身份行走江湖,想来在内心自我认同的便是女子身份。   他一向装扮精致, 就连挨揍都不忘时刻保持女子仪容。   可见,这女子身份便是他最为看重的死穴了。   从这里下手,势必能激起他情绪上的波动。   而人一旦被情绪左右,那便离泄底不远了。   “说, 你到底和蒿莱殿有何关系?”   宁远将割下的头发扔在谢锦绣眼前。   乌黑滑顺的秀发纷飞坠落, 谢锦绣咬牙痛心。   “或者,你告诉我们,蒿莱殿到底在何处, 应该如何进入也行。”   谢锦绣和蒿莱殿的关系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要找到蒿莱殿并且顺利潜入。   宁远举起短刀, 伸向谢锦绣另一侧的发髻。   “密林中的瘴气毒雾被加大了分量,只有肌肤喂有解毒粉的蒿莱殿门徒才能出入无碍。”   谢锦绣抿唇开了口。   “但即便如此,蒿莱殿也是找不到的。”   “此话怎讲?”   谢锦绣摇头不言。   “老人和小孩也是你们抓的?”   谢锦绣依旧摇头不言。   宁远逼身向前,眯起眸子道:“解毒粉如何研制?”   “你若再摇头,接下来割掉的,就是你这对小巧玲珑的耳朵。”   他说着,手腕一旋,割断了谢锦绣的另一侧发髻。   “我真的不知道!”   谢锦绣心痛欲绝,娇俏的眼眸里鼓起两包泪水。   若不是已知了他男子的身份,只怕是任谁都我见犹怜。   长缨连连摇头。   得罪谁不好,偏偏得罪阴晴随心的少爷。   他背过身,仰天感慨。   “我只知,解毒粉里似乎有杜衡的粉末,因为涂在身上有淡淡蘼芜香气。”   谢锦绣的泪珠顺着眼睫滴落在碎发上,粉腮悲伤的瘪气,声带呜咽,似委屈万分。   “最后一问。”   宁远转了下手中短刀,悠悠道。   “你混入我们其中,有何目的?”   “或者说,有何计划?”   他似笑非笑,看起来漫不经心,却又令人感到咄咄凌厉。   “我,我没有。”   谢锦绣嗫嚅一下,抬起头开口。   一些碎发混着泪水沾到了他的脸上,使他看起来既破碎娇美又坚毅不屈。   “少爷,客栈那边好像出事了。”   背身望天的长缨于此时突然发言。   他瞧见楚梦、薛灵风、华焉等人陆续从客栈方向凌空而过,急匆匆的像是在追赶什么。   宁远闻言,跃身轻踏瓦片。   见客栈处果然灯火通明,人头攒动。   “长缨,去打探一下。”   宁远沉色,示意长缨跟上众人赶去的方向。   他自己则脚尖微点,去往客栈。   “我的头发…呜呜呜…我的头发!”   见二人已走,谢锦绣不由得大哭出声。   “谁?谁在下面?”   谢锦绣的哭叫声引得花若琮身形一顿,好一个惊吓。   他急忙稳住身形落于树梢。   “花公子?”   “是我!”   谢锦绣听的有人靠近,连忙止了哭声望过去。   泪眼朦胧间,借飘扬的羽缎认出来人正是花若琮。   “谢姑娘?”   花若琮放下了心,同时也满脸惊诧。   他将采好的蓟草置于袖中,落至谢锦绣面前。   “谢姑娘,你怎的被绑在这儿?”   花若琮瞧见谢锦绣的凄惨模样,顿时涌上一股怜惜之情。   “你的头发怎么了?”   他连忙将谢锦绣松了绑,揽入怀中拍拍她的肩头安抚。   “花公子……”   谢锦绣抽噎不已,紧紧抱住花若琮。   “你们这是……”   已从客栈赶回来的宁远,见状脚下一滞,好笑的皱起眉头。   花若琮见宁远过来,想要松开手。   谢锦绣看见宁远,却将花若琮抱的更紧了。   宁远瞧着,一歪头,勾起唇角道:“都是自己人,花兄何必不好意思。”   他慢条斯理的说着,上前将花若琮松开的手重新搭在了谢锦绣的腰上。   “嗯,好一幅美人入怀图。”   宁远环起双臂,貌似欣赏的笑眯眯道。   “是你将她弄成这副样子的?”   花若琮从谢锦绣的反应中感受到了不对。   他将谢锦绣往自己身侧一揽。   “宁兄这是何意?”   宁远这等聪明人,既抓了谢锦绣,便说明这谢锦绣多少有点问题。   花若琮怎么可能猜不到这一层。   是以他虽是质问出言,但手却已经不着痕迹的钳制在了谢锦绣的腰间。   “不好了少爷。”   匆匆赶来的长缨打破了眼前的“香艳”局面。   “楚姑娘闯入密林里,怕是凶多吉少了!”   长缨身形还未停,便急忙将得到的信息说出。   “什么?”   宁远沉了脸,大惊失色。   花若琮也凝眉敛容。   “楚姑娘一路追着雪影到了密林里,就再不见出来了。”   长缨点点头,也很是慌张。   “顾姑娘和华公子试图闯进密林寻她,但都是进去没多久就真气受损,吐血出来了。”   “若不是薛公子他们在,为两人逼出一些瘴毒,恐怕这会儿的两人依旧昏迷不醒呢。”   野林外的众人虽想救人,但谁都无法深入密林,故只能在外焦急。   “放开我!”   此时谢锦绣想跑,才发现自己又被花若琮钳制住了。   宁远飞身上前,直接捏住了他纤细的脖颈。   “带我进密林。”   宁远沉声出言,眸色凌厉暗冷。   “咳咳。”   谢锦绣脸色憋的通红。   “带,带不了。”   “宁兄!”   花若琮看出不对,从宁远手中救下谢锦绣。   “我身上喂养的解毒粉很少,只能容我一人进入密林。”   谢锦绣摸着脖颈喘息道。   “但是你们放心,我一定会救楚姐姐出来的!”   “放开我!”   他说着,急急甩开了花若琮的手。   原来他方才急着逃跑,便是听长缨说了情况以后,想赶去密林救楚梦。   看出了谢锦绣的意图,宁远不再言语。   他沉声抿唇,紧紧跟上了谢锦绣。   行至野林,见众人果然聚集一处,面色焦急。   除了一些看热闹的江湖散客,只见平日相熟的大家都有不同程度的受伤。   “宁远,你快想想办法。”   顾笙见宁远几人赶来,连忙不顾伤势上前。   “我们大家都试过了,闯不进去。”   顾笙焦急示意。   众人不同程度的受伤,看来都是试图闯入野林时拜毒气所赐。   “这瘴气毒雾当真厉害。”   薛灵夙捂着受阻的胸口,掩口咳道。   谢锦绣落地,二话未说,直接钻入密林之中。   宁远也欲跟上,但被长缨死死拉住。   “少爷,若是你体内的毒又被激发,怕是还要楚姑娘反过来救你。”   长缨见无论如何拉不住,急中生智,以楚梦的安危出言威胁道。   宁远这才身形一滞,略带苦涩的颓身在林边。   “花兄,你不去试试吗?”   顾笙见花若琮好整以暇的扇着羽缎,上前问道。   她在来风竹镇的路上见识过花若琮的功夫,知道他身手亦是极好的。   花若琮摇摇头,慢悠悠道:“不去。”   他眨眨眼,侧头补充:“我惜命。”   “对了,这是姑娘拜托我找的东西。”   花若琮将袖中蓟草拿出,递给顾笙。   蓟草,有止血愈伤,舒平疤痕的疗效。   顾笙将蓟草碾碎,敷于耳垂处。   她想了想,行至华焉跟前,扔了一束于华焉怀中。   华焉不明所以。   顾笙努努嘴,指了下他手上的划痕示意。   顾笙和华焉都在妖女处吃了些苦头。   为了防止伤口留疤,顾笙这才拜托看起来十分悠闲的花若琮,帮忙去寻一些蓟草。   是以雪影出现的时候,花若琮才未在房中。   “楚姐姐!”   密林中瘴气毒雾弥漫,谢锦绣也忍不住掩口咳嗽两声。   毒气强劲,如此浓重呛人,与往日的瘴气大大不同。   谢锦绣在密林中左右横穿,艰难寻找着楚梦的身影。   “楚姐姐!”   谢锦绣加快步伐,心下着急。   在没有解毒粉的情况下,长期暴露于这等瘴毒之中,恐怕很快便会失了性命。   他拨开挡住视线的层层横枝蔓叶,四处搜寻。   突然之间,周遭的枝蔓一阵晃动,似有速移的身形带起了一阵强风一般。   谢锦绣侧耳倾听,隐约中听到了铃铛被风刮起的声音。   他连忙循声而去。   只见楚梦果然倒在一株闪着红光的植物之处。   是那阵强风吹动了她鸳鸯钺上的铃铛。   “楚姐姐!”   谢锦绣连忙上前查探楚梦的状态。   只见她双眸紧闭,印堂乌青,面色惨白,一看便是瘴毒入体模样。   他背起楚梦,匆忙向出口赶去。   然而方才那阵强风不仅吹动了铃铛,也吹醒了林间的不少野兽。   一条碗口大的花斑蛇从树枝上幽幽探起扁平的脑袋,嘶嘶吐着信子。   脚步的颠簸使楚梦体内虚血翻腾。   胸口撕裂想吐的感觉令她痛苦醒转。   “……谢姑娘?”   楚梦模模糊糊认出,背着自己的谢锦绣。   “楚姐姐,你醒了?”   谢锦绣高高悬起的心稍微放下一层。   “别害怕,我们马上就出去了。”   他见楚梦又没了声音,连忙侧头出言抚慰。   就在谢锦绣侧头的空档,花斑蛇从隐身的树枝上飞射而出,张开黑口露出了两颗毒牙。   “小心!”   楚梦试图凝聚力气将鸳鸯钺甩向花斑蛇。   然而她早已失力太久。   鸳鸯钺晃悠悠飞出,反而使花斑蛇改变进攻方向,直冲楚梦的肩颈而来。   “楚姐姐!”   谢锦绣见状,连忙出手抓住花斑蛇的蛇身中段,将它狠狠甩在脚下。   花斑蛇趁势一口咬在了谢锦绣的脚踝上。   “啊!”   谢锦绣痛呼出声。   他忍痛捡起掉落在旁的鸳鸯钺,手起钺落将花斑蛇砍成几段。   此时楚梦已再度陷入昏迷,秀眉紧皱,口不能言。   谢锦绣扯下破碎的裙摆,在脚踝上方死死系住,阻止血液过快流动。   然后他捡起一段花斑蛇的尸体,飞快向密林出口走去。   若他不能在蛇毒爆发前走出密林,恐怕两人都将丧命于此。   等了许久,仍不见人出来。   其他看热闹的江湖客纷纷摇头散了,他们觉得救人无望。   “你们进去多久之后,才受不住出来的?”   在密林处焦灼等待的宁远,回身对华焉顾笙等人问道。   “大概半柱香不到的时间。”   几人思索了一下,答道。   宁远沉眸。   “不能再等了。”   谢锦绣进去已经快一炷香的时间了,再耽误下去,只怕救出了楚梦,也是中毒已深伤了根本。   宁远当机立断。   他一招拈花千叶,将夜露聚于指端袖口。   然后一把扯下被打湿的衣袖,掩住口鼻跃身林中。 第35章 蒿莱血吸   然而就在此时, 唰唰声响起,谢锦绣略显狼狈吃力的身形从密林中显现。   “阿梦!”   顾笙迎上前去。   宁远一个鱼跃改变身形。   他拦腰横抱接过伏于谢锦绣背上的楚梦,急忙落于野林之外。   宁远探向楚梦脉息。   “回客栈。”   瘴毒虽未伤其根本, 但已是侵入颇深, 需立刻将毒气逼出, 并辅以药疗。   “谢姑娘, 你怎么了?”   谢锦绣艰难钻出密林后,踉跄两步便晕倒在地。   顾笙上前,见她亦嘴唇乌紫,印堂发青。   “快回客栈解毒。”   她连忙扶起谢锦绣。   两人都需要寻一处稳定之所, 解毒药疗。   回到客栈, 众人在一楼厅堂处清理出一块通风宽敞的空间。   毕竟二楼还躺着罗涣和店小二鲜血淋漓的尸体。   “少爷, 药来了。”   “宁兄, 我这儿也有。”   长缨上楼拿下了随行携带的药箱。   薛灵风也将薛幽然置备在房中的珍奇草药拿出。   “瘴毒须得先以内力逼出。”   薛灵风将药递与宁远,同时扶过楚梦。   空魂谷弟子所修炼的内力真气, 最宜化解毒气的侵袭。   宁远也知道这一点,便将运功位让与薛灵风。   随着真气的运行, 楚梦又吐出好一口黑血。   她眉头紧皱,疼出的汗珠打湿了鬓间。   宁远握住她的手,忍不住输了一些温和的内力以缓解她的痛楚。   “少爷,血莲金还丹。”   长缨见状, 连忙翻出药箱中的瓷瓶, 将血莲金还丹递与宁远。   “快给楚姑娘服下吧。”   见楚梦面色惨白垂垂脱力,长缨着急。   若少爷成了鳏夫,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随着薛灵风收势, 宁远将血莲金还丹喂下。   一会儿功夫, 楚梦脸色便有了些许红润, 身姿也不似先前那般气若游丝的模样了。   另一边薛幽然和薛灵夙也联手替谢锦绣输了内力。   但谢锦绣受了内力之后,却依旧嘴唇乌紫,双眸紧闭。   丝毫没有好转的样子。   “怪了,为何会这样?”   花若琮在谢锦绣身旁转了一圈,侧头不解。   “谢姑娘,中了蛇毒。”   楚梦艰难开口,挣扎着想要起身确认谢锦绣安危。   “我会救他。”   宁远见楚梦心急,气血又开始虚腾不稳,连忙按住她的肩膀。   “你别乱动。”   他轻轻捏了下楚梦的手,示意她放心。   楚梦这才倒下身去,陷入混沌飘忽半梦半醒的养气状态。   听了楚梦的提示,大家才发现谢锦绣脚踝处果然被蛇咬出的两个伤口。   宁远上前,指节一挥,大刀阔斧的撕烂了谢锦绣的裙摆裤腿。   众人皆一惊。   “宁兄,这怕是不妥吧。”   华焉抬剑,挡住了宁远的手。   谢锦绣毕竟是个姑娘。   “有何不妥。”   宁远以二指格开了鹤翎剑,冲众人微一勾唇。   “他亦是男子。”   宁远缓言道。   “什么?”   和薛灵夙同样吃惊到跳脚的,还有花若琮。   只见他失了往日的悠哉模样,扔下羽缎大惊失色。   宁远好笑的瞅向他。   “不知怀抱男子的滋味,究竟如何啊花兄?”   宁远看热闹般的悠悠出言,故意提醒。   花若琮一张潇洒的俊脸不可置信的皱起。   他虽知谢锦绣身份有异,却不知谢锦绣竟是男子。   他方才竟将一个成年男子紧紧揽入怀中,还百般怜惜。   大意了。   失策了。   要了命了。   花若琮简直如坐针毡,如芒刺背,如鲠在喉。   他腾的一个跃起,转身上楼便急招小二备桶洗澡。   宁远瞧着花若琮的狼狈模样,自得。   他俯身,继续将谢锦绣的裤腿撕开。   只见谢锦绣整条小腿都呈乌紫状态。   宁远扯下一段布条,在他大腿处紧紧勒住。   “还好,真气的输入阻挡了蛇毒的蔓延。”   薛灵夙和薛幽然为他输入的真气,虽未起到解毒功效,但亦是起了作用。   宁远将谢锦绣扶起,靠在栏杆。   一段花斑蛇的尸体从谢锦绣怀中掉落出来。   “花斑蛇?”   薛幽然捡起蛇段。   她唇角一松,卸了口气道:“放心,谢姑娘无碍了。”   被不同品种的毒蛇咬了,需要不同品种的毒蛇血清才能解毒救人。   以往救人难就难在,往往猜不出是被什么蛇咬伤的,因此无法提炼相应的解毒血清。   而谢锦绣十分聪明的将花斑蛇带回一截,是以可以直接在蛇段上提取血清,混以草药服下便可无碍。   见两人都已无性命之忧,众人也随之松了口气,思绪回到正题。   围在二楼观察情况的其他江湖客一直就没有停止过小声的议论。   “谢锦绣居然是男子,那他为何要扮女装?”   “也不知他混入我们之中有什么目的?”   “他究竟是谁?”   “不是两负阁阁主之女吗?”   “别是个变态吧……”   议论声中,众人纷纷瞧向宁远。   毕竟是他率先揭露了谢锦绣的身份。   “谢锦绣能出入蒿莱野林还不被瘴气毒雾侵噬,想必确实是蒿莱殿门徒。”   宁远沉思开口。   谢锦绣曾说过,只有蒿莱殿门徒的肌肤才会喂有解毒粉,不怕瘴毒。   但宁远指指谢锦绣身上的其他细小伤口,又继续道。   “但他在瘴气毒雾中行进时,也并非那般轻松,是以应该不是蒿莱殿的重要人物。”   谢锦绣身上的解毒粉,不仅不足以带人进入密林,甚至连自身安危都只是勉强护住而已。   若是蒿莱殿举足轻重的人物,又怎会如此?   更何况谢锦绣虽身份造假,但他的武功确实平平,没有隐藏。   “蒿莱殿?”   薛灵夙闻此大惊。众人也议论纷纷。   “不管是不是重要人物,还是防备些比较安全。”   听到蒿莱殿,薛幽然亦皱眉。   “不然,先把他绑了,关起来?”   薛灵夙认真考虑怎么防备。   众人连连点头。   “此番救人,他也算拼了性命。”   宁远安抚住大家的不安。   “虽不知他男扮女装混入我们之中有什么目的,但目前看来,应该没什么险恶用心。”   先前他已经绑了谢锦绣审过了,种种迹象加在一起,谢锦绣不像大恶之人。   “他既是两负阁之人,又是蒿莱殿之徒。”   华焉缓缓开口。   “难道,是两负阁和蒿莱殿之间有勾结?”   华焉道出谢锦绣身份的可疑之处。   “不可能!”   “两负阁的身份是他编来骗人的。”   长缨适时出言,连忙维护道。   “因为我家少爷才是真正的两负阁少阁主。”   “两负阁根本没有谢锦绣这个人。”   长缨言之笃定。   “什么?”   薛灵夙又惊。   “宁兄,这……”   他已然被眼前这瞬息万变的状况搞懵了。   宁远一摸脑袋,眨眼歉意道:“实在抱歉,瞒了大家许久。”   “此番行走江湖,凶险非常,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宁远抱拳作揖。   华焉惊诧过后,抿唇点头。   “两负阁向来闲云野鹤不问世事。”   “宁兄怕也是担心为自家门派惹上麻烦。”   若打着门派的名义行走江湖,便代表门派入世,加入了江湖纷争。   想来这是宁远不愿见的。   宁远冲华焉一拱手,感激道:“华兄懂我。”   “你这副样子,竟是两负阁少阁主?”   顾笙于此时啧啧出声,环绕宁远打量一圈。   “不然呢?”   宁远侧头,束发跳荡。   “顾姑娘以为,两负阁少阁主应该是什么样子?”   他慢声反问。   顾笙瞧他眯起眼眸的悠哉模样,又点点头。   “也是。”   “你这无赖气质,倒也符合两负阁的散漫作风。”   宁远闻言,不怒反笑。   “顾笙。”   华焉略带责备出言,似为宁远鸣不平。   “诶,打住。”   顾笙一瞧华焉肃容敛眉的样子,就知道他接下来想说什么话。   她一抬手,提前捂住华焉的嘴巴。   “无赖散漫也比迂腐冥顽强。”   “你就别为他鸣不平了。”   “你……”   华焉扯下顾笙的手掌。   淡软香气依然环绕在唇边。   他心里突然有一个小小升腾,就这样把话咽回去了。   待楚梦气血稳住后,宁远将她扶起,送回房间。   顾笙陪在一旁。   宁远见楚梦情况稳定,略一沉思,便转身出了门。   他进了华焉的房间,去了解今晚客栈事件的详细情况。   其他江湖客也纷纷散了,各自回去消化今夜所得到的信息。   薛灵夙也在催促下,扶起谢锦绣。   “这感觉好怪啊。”   薛灵夙一边将谢锦绣的手臂搭在自己肩头,一边揽着他的腰肢嘟囔。   虽然知道了谢锦绣为男子,但看他妆容打扮,怎么都是一副女子模样。   所以薛灵夙揽着谢锦绣,总觉得哪里怪怪的,浑身不自在。   “为什么非得我送他回房?”   薛灵夙委屈。   “二师兄,谢姑娘现在是男子了,难道要我这个女子送他吗?”   薛幽然在一旁给他鼓劲道。   “那,那大哥怎么不送?”   薛灵夙转向薛灵风。   “诶,你干嘛。”   薛幽然见薛灵夙要将谢锦绣推向薛灵风,连忙张开双臂挡在薛灵风面前。   “大师兄可是正人君子,空魂谷的门面。”   “怎能做这事?”   谢锦绣毕竟还是一副女子装扮。   万万不可。   薛灵夙闻言傻眼气结。   “师妹,你什么意思?”   “难道我就不是正人君子了?”   薛灵夙皱眉,撂挑子不干了。   “大哥,你看看她。”   薛灵夙告状,要讨公道。   “大师兄,你看看他。”   薛幽然也不甘示弱,抱起薛灵风的手臂冲薛灵夙吐舌头。   “好了。”   薛灵风出言制止。   “你们俩个。”   他无奈的甩了下衣袖,推开眼前的房门道:“送进去吧,已经到了。”   薛灵夙将谢锦绣扶到床上。   说着不干不干,怎么说话间还是自己把活给干完了?   薛灵夙郁闷。   宁远听华焉细述完经过,二人来到罗涣房间。   由于众人交代过不可妄动,是以店家也不敢随便收尸。   “脑后摘盔,脖颈断裂而死。”   宁远查探完,沉思出言。   “这边也是。”   华焉于店小二尸体旁起身,道:“看来确为妖女手笔。”   脖颈拧断,人自然没了性命。   可是妖女先前杀人时,偏偏要在脖颈拧断之后,还要以内力将头颅摘下。   因此本不见血的杀人方法,也在她的手中鲜血四溅。   罗潭就是这样死的。   而此时的罗涣和店小二两人,也正是这种死法。   “既是妖女杀人,为何雪影会出现在此?”   “且雪影逃走之时,亦不见妖女身影。”   华焉凝眉,猜想或许是妖女与雪影有所勾结。   “或者,雪影在众人面前逃走,只是障眼。”   宁远想了想,猜测其中可能性。   “待大家都追着雪影而去之时,妖女再从房内藏身处脱身也未可知。”   “有道理。”   华焉点点头。   毕竟他们当时只顾着追踪雪影而去,没人留意客栈内的其他情况。   “不过,这也只是猜测。”   宁远翻看了两具尸体,道:“妖女的这种杀人手法极易被人模仿。”   “你是说,或许根本没有妖女。”   “是雪影模仿了妖女的手法杀人?”   华焉顺着问道。   宁远摇摇头。   雪影既不惧在众人面前现身,便不怕众人知道他的所为。   因此又何必伪装杀人手法多此一举?   “若为模仿,怕是凶手另有其人。”   如果是模仿杀人这种可能性的话,需要模仿手法嫁祸妖女的,一定是雪影以外的人。   大概率是一个身在明处,却需躲在暗处的人。   宁远想到,楚梦曾与华焉说,事发前她听到了屋内有人在与罗涣交谈。   这个人恐怕是关键。   若真是这样,会是什么人呢?   一时间线索纷繁,可能性众多,宁远也看不清真相如何。   “将二人收了吧。”   细节已搜索完毕,华焉不忍二人曝尸于此,唤来店家。   店家哆哆嗦嗦战战兢兢的请来棺材铺的人,把二人的头颅和躯体缝合,抬出去了。   ---   翌日。   楚梦悠悠醒转。   她坐起,愣了会儿神,找回了昨日思绪。   她先是运气活动了一下,发现体内瘴毒已清,真气无阻,便欲下床出门。   “去哪儿?”   楚梦还未穿上鞋子,便被宁远捉住手腕带回了床上。   宁远斜眼瞧她,探上脉搏。   “我去瞧瞧……诶对了。”   楚梦正欲解释,见宁远眉眼沉沉有些焦灼不乐的样子,忽而一拍脑袋。   “这个,你瞧。”   楚梦在怀中摸索两下,拿出了昨日在密林中摘得的奇草。   她眸子晶亮,将奇草置于宁远手中道:“你瞧,这是不是铜匙草?”   楚梦目光灼灼,满是期待。   宁远接了草。   他垂眸瞧了瞧,沉了一会儿,扬眉道:“是铜匙草。”   “真的吗?”   楚梦覆上宁远搭在床边的手掌,眉眼都飞扬起来。   “幸好我多采了一些。”   楚梦开怀。   她想了想,又道。   “得抓紧通知沈公子,沈姑娘也等着铜匙草解毒呢。”   楚梦说着,便欲再度下床穿鞋。   “你躺好。”   宁远将她按住,拿了软枕,让她倚靠在床栏上。   “你都这样了,还操着大老远沈姑娘的心呐。”   宁远似笑非笑的责备。   “是啊。”   楚梦认真蹙起眉。   “沈家之事,沈姑娘心里定不好过。”   是沈湘的引狼入室,才害得沈家大厦倾颓。   她自己亦被所爱之人欺骗利用,乃至丢弃。   算来也是苦命之人。   “我去通知便好了。”   宁远无奈。   “在长缨煎好药之前,你不许出去。”   宁远俯身,眯起眸子逼近楚梦,不容置疑的嘱咐道。   “……好。”   楚梦看着宁远靠近的脸庞,眨眨眼想往后撤身,却发现身体已紧贴床栏无处可退。   她一时有些慌乱,屏息乖顺的点点头。   宁远轻笑,松了手起身。   “诶——”   就在他抬腿欲走之时,楚梦突然扯住了他的衣袖。   宁远回头,见楚梦蹙眉望向自己,一副深思模样。   “你先……呃。”   楚梦想了想,词穷。   服用?   敷用?   还是怎么用呢?   楚梦陷入困惑。   “糟了,忘记问问沈夫人,铜匙草应该怎么使用了。”   楚梦懊恼。   先前宁远体内的毒素已被激发过两次了,是以应该让他先用铜匙草解了毒,然后再去通知沈公子。   反正铜匙草已经找到,沈姑娘那边毕竟路远,也不急于这一刻。   宁远瞧着楚梦认真懊恼的呆头模样,哂笑出声。   “内服便好。”   他出言提醒。   “我知道。”   宁远冲楚梦眨下眼,示意自己明白她的心思。   “那你快去吧。”   楚梦解了难题,放下心。   宁远走了两步,忽然想到什么似的脚步一滞。   “你该不会是为了……”   宁远皱眉。   楚梦功夫不弱,脑筋也清楚。   是以在进入密林后,她不会判断不出当时自己的处境状况。   那又是为何会任由自己被瘴毒侵噬,最后倒在密林里呢?   宁远看了看手中的奇草,胸口一紧。   “怎么了?”   楚梦见他突然停住,脸色变幻,不明所以的询道。   “……没什么。”   宁远收了神色,扯出个活泼笑容。   “你好好休息,我去去就来。”   -----   “楚姐姐,你醒了?”   待宁远走后,谢锦绣悄摸摸溜了进来。   “谢……,你没事了?”   楚梦连忙坐起身。   她方才想要出门,便是要去看看谢锦绣的情况。   昨日虽在半梦半醒之间,但当时的状况她亦是听得清楚明白。   因此见到谢锦绣进来,一时不知该称呼公子还是姑娘。   “我没事。”   谢锦绣坐到楚梦床边,笑着摆摆手。   楚梦捕捉到,他笑容里带了一丝落寞。   “你怎么了?”   楚梦问道。   她注意到谢锦绣不再似往日那般女儿装扮,而是未施脂粉,显出清秀的少年面容。   谢锦绣的长发已被割断,变成了齐肩的参差碎发。   因此他只在发顶盘起一个青松髻,如普通男子一般。   鹅黄色裙衫也不见踪影,而是着了一身褐青布衣,亦为男子样式。   “……没什么。”   谢锦绣抠了抠床角,有些提不起情绪的强颜欢笑。   “楚姐姐没事就好。”   他尽力扯了个笑容,往日明媚的眼眉失了神采奕奕的光。   “你,不喜男子装扮?”   楚梦试探道。   见谢锦绣嘴角委屈的一瘪,楚梦心下了然。   “不喜欢,那便做女子装扮好了。”   楚梦抬起他低垂的脑袋,自然说道。   “可是,可是他们都说我是不男不女的坏人。”   谢锦绣擦把眼睛。   自从宁远揭穿了他是蒿莱殿门徒的身份之后,那些江湖客便对他虎视眈眈戒备极严。   他虽未被绑起关押,但也跟被软禁在客栈没什么区别了。   他的女子裙衫在昨日被撕破了,长发也变成了这幅狗啃的少年模样。   是以只能被迫恢复男儿身。   “但我就是喜欢女子嘛。”   谢锦绣显然不开心,满是委屈。   “喜欢就去做。”   楚梦拿巾帕帮他擦了下眼泪,开口。   “在你的人生里,你当然可以做自己呀。”   “别人又不能替你过生活,何必管他们怎么说。”   楚梦说的自然,好似这并不是什么可以重创人生的大事。   “真的吗?”   谢锦绣闻言,脸色缓和了许多。   楚梦见状,下床穿上鞋子,道:“来,我帮你梳。”   楚梦带谢锦绣来到铜镜前,将他胡乱盘起的青松髻散开。   然后替他将头发理顺,在两侧耳后各梳了一个小巧精致的乌蛮髻。   “瞧。”   楚梦笑盈盈。   “天地蓬庐,风尘辙迹。”   “在这江湖里,大家同为担荷之身,各有追寻之累。”   “有人要曲肠孤胆,有人要长夜繁霜。”   她示意谢锦绣抬头正视铜镜里的自己。   “江湖阔大,生命玄妙。”   “你想要娇娥红妆,又有何不可?”   “楚姐姐……”   谢锦绣吸吸鼻子。   “那,你帮我戴上。”   谢锦绣听了此番言语,似受了鼓舞。   他从怀中拿出那对金簇小蜻蜓,递与楚梦,坚定的点点头。   “楚姐姐,你真好。”   “从来没有人这样关心过我。”   戴好发饰后,谢锦绣左右照照,重新明媚快乐起来。   “楚姐姐,你真好。”   他瞧向楚梦,认真的眨眼。   自从在破庙与众人相遇后,这一路上,楚梦都对他照顾有加。   谢锦绣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不由得对楚梦生出许多亲近之感。   此番更是深受触动,心里的暖意好似要破土而出,往四面八方生长出来。   楚梦笑了。   “你不好吗?”   “是你救了我的命。”   楚梦说着,抬手摸摸他的脑袋。   谢锦绣推开楚梦的手掌,皱眉。   “不要拿我当小孩子。”   “我不是小孩子。”   谢锦绣看向楚梦,郑重强调。   “好。”   楚梦仍旧笑眯眯的,将木梳放置回妆奁。   “而且,我不好,我……”   谢锦绣垂眸沉思了一会儿,再度开口。   “咦,杜衡草?”   他刚一抬头,便看到楚梦怀中露出一角杜衡草叶。   楚梦低头,见这草叶是刚才拿与宁远时,遗漏下的一片。   “你说这是什么?”   楚梦诧异皱眉。   “杜衡草啊。”   谢锦绣接过叶片闻闻。   笃定道:“绝对没错,有淡淡蘼芜香气,不信你闻。”   他将叶片凑到楚梦跟前。   楚梦缓缓接过。   “这是,杜衡草。”   她很是失望的一侧头。   继而想了想,又有些释然。   想必宁远认下此为铜匙草,怕也是担心自己这般失望吧。   谁说江湖都是尔虞我诈勾心斗角?   这难道不就是同伴间的君子性情肝胆相照吗?   江湖不坏。   想到此处,楚梦重又展了眉眼。   宁远从长缨处端了煎好的汤药回来,正巧于窗前见到这一幕。   楚梦低头浅笑,谢锦绣望着她目光灼灼。   一幅欢欣愉悦充满温情的画面。   “谢公子。”   宁远眸光沉了又沉,带着郁气推开房门。   “看来你已无碍了?”   “宁公子……”   谢锦绣看到宁远,不自觉的便头皮发紧。   尤其是此刻。   宁远虽笑眯眯的出言客套,但谢锦绣总觉得他在咬牙。   “楚姐姐,我改日再来看你。”   谢锦绣说着,匆匆跟楚梦道个别。   “可是……”   楚梦一歪头,谢锦绣方才的话好像还未说完。   但话音未落,谢锦绣已像条泥鳅一样,飞快的侧身出去了。   “可是什么?”   宁远将汤药放下,不悦的抿唇。   楚梦瞧瞧他脸色,默了一会儿,歉意道:“可是这不是铜匙草。”   她将叶片拿在手中,略有遗憾的转了转。   “抱歉。”   不仅让宁远空欢喜,还难为他以假作真反过来照顾自己的感受。   宁远一怔。   “我不是……”   宁远刚要出言解释,见楚梦举起叶片在秋光下晃了晃道:“也不知这杜衡草是什么草。”   她瞧着这草状貌如此奇异,总觉得不似凡物。   “……杜衡草?”   听到这个名字,宁远思绪飞转。   “杜衡草……”   宁远猛然想起,谢锦绣说过,密林瘴毒的解毒粉之中,便含有这种草类。   他握住楚梦的手。   “怎么了?”   楚梦一惊,一阵紧张。   “解毒粉,有眉目了。”   宁远思量。   “真的吗?”   见事情有进展,楚梦也跟着受牵动。   她反握住了宁远的手。   “跟杜衡草有关?”   宁远点点头。   “走!”   楚梦闻言,拉了他就要去找薛氏兄妹。   “……回来。”   宁远稳下心绪,皱眉将楚梦扯了回来。   “药还没喝。”   他向楚梦示意。   楚梦端起药碗,手一顿,好苦。   不过江湖历练早让她抹掉了娇气。   楚梦一仰头,将苦药汤一饮而尽。   “走…唔。”   她放下碗刚要开口,嘴巴里就被宁远塞进一颗蜜饯果子。   “甜吧?”   宁远瞧着她有些呆楞的模样,凑过脑袋笑眯眯道。   楚梦点点头,忽而眉眼之间又涌上些忧愁。   “怎么了?”   见楚梦脸色变幻,这下换宁远有些愣怔不解了。   “……快去找薛兄吧。”   楚梦瞅着蜜饯果子,开口。   宁远心下了然。   蜜饯果子让二人想起了失踪的林煦和小芍子。   也不知他们现在情况如何了。   要想救人,还是得赶快解决掉眼前这些事项。 第36章 蒿莱血吸   “宁兄, 楚姑娘。”   宁远和楚梦敲响了薛灵风薛灵夙的房门。   “你俩怎么来了?”   “是有什么发现吗?”   薛灵夙闻声开了门,将二人请了进来。   “快请坐。”   “就你自己?”   楚梦环顾一下,出言。   “是啊。”   薛灵夙倒好茶。   “大哥和师妹去追妖女踪迹了。”   “留我在客栈做照应。”   看来薛氏兄妹也察觉到了罗涣和店小二之死的蹊跷之处, 对妖女有所怀疑。   “薛兄解毒粉研制的如何了?”   宁远开门见山。   “嗐。”   薛灵夙一摆手, 提到这个, 他显得有些苦闷丧气。   “总也没有进展。”   “连大哥都被难住了。”   薛灵夙叹口气。   “薛兄看看, 这杜衡草可否有帮助?”   楚梦拿出杜衡草,递与薛灵夙。   “杜衡草?”   薛灵夙听到一愣。   然后他惊诧的接过。   “对啊,杜衡草!”   薛灵夙一拍脑袋,两眼发亮。   “解药的研制, 只少了一味龙肝瓜。”   “但这龙肝瓜早已灭绝了。”   “是以我与大哥师妹苦思多时, 也找不出可以替代龙肝瓜功效之物。”   薛灵夙激动的拿出他们先前研制好的一众瓶瓶罐罐。   “没想到竟被你们找到了杜衡草!”   “这杜衡草, 很难得吗?”   宁远问道。   空魂谷对迷毒药粉如此熟悉, 按理说不应想不出这等替代物。   薛灵夙连连点头。   “十分难得。”   “杜衡草对生长环境要求极高极变幻。”   “很难捉摸它到底生长在何处。”   “我们空魂谷的草木培育地虽遍布江湖各处,但也从未培育出过杜衡草。”   因此他们虽知道杜衡草可以代替龙肝瓜的功效, 但杜衡草对于他们来讲,一样如同绝迹般不可得。   “这下好了。”   薛灵夙将瓶瓶罐罐摆开, 陷入兴奋。   “其他的草木空魂谷都有,我们已将其研制成了药粉。”   “接下来只要将杜衡草配置进去便好了。”   薛灵夙搓搓手。   “我就说这瘴毒的解药怎的如此狡猾。”   “所有草木我们空魂谷都有,但无论如何就是差一味。”   “原来就这一味关键之处,竟设置成了在这蒿莱野林才能生长的杜衡草。”   薛灵夙摇头感慨这瘴毒迷雾的精心设计。   “能研制出解药便好。”   楚梦闻言, 松了口气。   “不知薛兄多久可以配置妥当?”   宁远也出言询问。   “不出二日。”   薛灵夙伸出两根手指, 自信道:“不出二日,定能研制出来。”   “好。”   楚梦点点头。   “那便不打扰薛兄了。”   见薛灵夙已全神贯注投入到解毒粉的研制之中,楚梦和宁远二人告了辞。   “又想去哪儿?”   见楚梦神色凝重的准备出门, 宁远抬手拦住了她。   “抓妖女。”   楚梦不解的望向宁远。   接下来的行动方向, 不是显而易见吗?   宁远就知道是这样。   他轻叹口气, 道:“灵风兄和薛姑娘已经去了。”   宁远指指华焉寂静无声的房间。   “想必华焉也跟去了。”   楚梦侧耳,发现确实如此。   整个客栈较往日寂静许多。   想来是不少江湖客都跟去追踪妖女了。   “既然这么多人去了,我们只在此静待结果便好。”   人越多越容易被妖女抓到破绽。   上一次众人便是吃了这个亏。   “再者说,这两日你还需多静养才是。”   宁远提醒楚梦的初愈状况。   “我已无碍。”   瘴毒已清,血莲金还丹护养了心脉,方才还服了固本的汤药。   楚梦示意不必再为她的状况担心。   “咦?阿梦!”   两人正交谈间,顾笙正好推开了房门。   “你怎么出来了?”   顾笙关怀道。   “不过脸色看起来还不错。”   顾笙上前仔细观察了下。   “你跟我来。”   顾笙想了想,开心的拉着楚梦进了自己房间。   宁远见状,耸耸肩。   也罢。   只要楚梦这会儿的不出去动武拼命便好。   “你看,这个样式你喜欢吗?”   顾笙拿起正在缝制的罗裳,在楚梦面前展开。   只见是件淡红色束腰短袄,配以同色系大摆罗裙。   短袄对襟处绣制一圈白色兔毛,袖口缀有流苏珠串。   裙摆以金丝线镂空,呈精巧菱形,左右相接。   腰身处配有一条白色兔毛软绸缎带,上面饰以金色葵兔样制做搭扣。   流动之中,颇显一番梁上燕,轻罗扇,好风又落桃花片的淡雅俏丽。   “这是……”   楚梦瞧着,感慨于顾笙手艺的精妙。   “这是送你的。”   顾笙嘿嘿笑着,将罗裳在楚梦身前比划比划。   “送我?”   楚梦眨了眨眼。   “是啊。”   顾笙点点头,收了罗裳。   衣领处还需做些淡雅又不失韵致的设计。   这样才更贴合楚梦气质且能将她的俏丽尽数展现。   顾笙想着,随口道:“先前你赠与我萤火芝。”   “救了师父。”   “我送你这罗裳,只怕还是不够呢。”   原来顾笙是以此感谢楚梦先前的出手相救。   “虽然华焉那家伙说话常常迂腐不中听。”   “但有一句还是对的。”   顾笙侧头,将梳奁打开,望向楚梦笑道:“美人赠我金错刀,我应报之英琼瑶嘛。”   “更何况这还是救命之恩。”   顾笙说的凿凿。   楚梦想了想,点头。   不过她神思微动,思绪似飘到了其他事情上面。   “糟了,金丝线没了。”   顾笙在梳奁里翻了翻,皱起柳眉。   “阿梦,你陪我上街买些吧。”   顾笙出言邀请。   “好。”   楚梦答的干脆。   正巧,她也有东西要买。   “布料选好了,接下来就是裁剪。”   楚梦和顾笙回来后,两人在客栈后面的园子里研讨着什么。   “裁剪出大体样式后,再滚领、滚边、摺边、绷缝、锁边。”   “细碎着呢,得慢慢来。”   顾笙一面跟楚梦讲着,一面拿起鹅黄色绸缎比划着。   楚梦点头,认真记下。   “天儿也不早了。”   半晌过后,顾笙累了。   她揉揉眼睛,伸个懒腰道:“回去休息吧?”   顾笙先前已忙活了许久的针线活,现在又教了楚梦许久,是以感到疲累。   “你先去吧,我再待一会儿。”   楚梦回道。   秋夜清爽,她想多透透气。   “那我先回去了。”   顾笙说着,抓了把桌上的松子起身。   “哦对。”   她走了两步,回头提醒道:“你别忘了问问谢锦绣的腰身尺寸。”   “他这般男扮女装,往往目测不准,偏差较大。”   “好。”   楚梦点点头。   救命之恩当然要回报。   因此楚梦和顾笙一起上街,挑选了这块鹅黄色绸缎。   既然谢锦绣先前的裙衫破掉了,那便做一件新的与他。   “……你在,学做衣裳?”   顾笙走后,宁远从园中老树后侧身出来。   他瞧着楚梦手中的绸缎,眸光沉沉。   鹅黄色浅,杏花刺眼,怎么看怎么讨厌。   “宁远?”   看清来人,楚梦回道。   “是啊。”   “正巧谢公子衣裳破了。”   楚梦说着,默默将顾笙教的要点又思索一遍。   宁远见她凝思出神,一派认真,不悦的抿起唇角。   “为什么?”   宁远上前,沉声出言。   楚梦回神,突然觉得周遭的气压有些改变。   好像随着夜的深沉,气压也深沉起来了一样。   “因为,因为他救了我呀。”   楚梦不知为何,瞧着逼近自己的宁远竟然有些口结。   “那你便要与他做衣裳?”   宁远盯着楚梦,不悦的眯眸。   “他……”   楚梦不自觉的握紧了手中的绸缎。   她有些苦恼的侧头,想着该如何说的清楚。   然后一个恍然,点头道:“像我先前对你说过的。”   “美人赠我金错刀……”   楚梦想,这样解释,宁远应该就能明了了。   然而还不待她把话说完,宁远便沉声将其打断。   “美人只能有我一个。”   宁远直起身,字字强调道。   “……什么?”   楚梦一时怔住。   “我说,美人只能有我一个。”   宁远抿唇又说一遍,满脸郁气。   楚梦抬头瞧他。   只见宁远堵气似的望向自己,眸光阴晴不定。   他生气的样子看起来像只仓鼠又像只兔子。   楚梦眨眨眼。   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凉风轻又轻。   楚梦忍不住拿出一颗松子,递到宁远跟前道:“你吃吗?”   宁远气结。   他抬手挥开了松子。   小小松子骨碌碌落下,转到楚梦脚边停住了。   楚梦捡起松子,歪头。   默了一会儿,她开口道:“好。”   楚梦轻叹口气,带点无奈的望向宁远道:“你想让我怎么做?”   “你肯听我的?”   宁远瞅她。   楚梦想了想,点头道:“听。”   “好。”   宁远这才舒展眉眼,恢复往日笑眯眯的活泼样子。   楚梦见状,也跟着心下一轻。   “这个,给你。”   楚梦拿出藏于绸缎下面的香囊,递给宁远。   香囊以最简单的针线样式勾绘,用同一块鹅黄绸缎裁制而成。   “……送我的?”   宁远接过,乐的挑眉。   鹅黄色浅,杏花微点,怎么看怎么嫣然。   “谢谢你的丹药。”   楚梦道。   她知道血莲金还丹极珍贵。   固本的汤药也是分了宁远平日用药与她的。   “避毒草药?”   宁远嗅了嗅香囊,自是闻不出味道。   但他见里面药粉包裹处置有一团杜衡草叶,故出言。   楚梦点头。   “我与薛兄讨了一些。”   “或许可减轻你体内毒素负担。”   铜匙草还未寻得,只能先想些别的法子。   虽然可能用处不大。   想到这里,楚梦又微微蹙起眉。   “难怪我觉得神清气爽呢。”   宁远将香囊收入怀中,夸张的咧嘴道。   楚梦忍不住轻笑。   “这个,我拿走了。”   二人回到房前,宁远还不忘从楚梦怀中扯走剩下的绸缎。   “少爷,你出去买布了?”   见宁远怀抱绸缎进门,长缨接过问道。   “也好,少爷终于知道持家了。”   长缨略感欣慰。   买布制衣可要比直接买成衣便宜多了。   “只不过,少爷这眼光还是不太行。”   长缨展开绸缎,摇头。   “挑的这是什么颜色。”   他将绸缎在宁远身前比了比,道:“太轻佻了,不适合少爷。”   末了,又补充一句:“少爷本身就轻佻散漫,是以得穿些稳重颜色才好遮掩。”   长缨很是那么回事的点点头。   “本少爷在你眼中就这么不堪?”   宁远气笑,敲敲长缨脑袋。   “还遮掩。”   长缨护住脑袋,不言语。   反正无论如何,都不能拿这块绸缎给少爷做衣裳。   这是他作为一名合格随从的坚持。   宁远见长缨面色凝重的又不知在胡思乱想些什么,索性不管他。   宁远拿出怀中香囊,怡然的瞧着。   笑的春意盎然。   完了完了。   长缨瞧着宁远对着鹅黄香囊傻乐的模样,连连摇头。   看来少爷的品味,必须由他来守护了。   次日。   风竹街道的布庄前。   “你个傻子,知道错了吗?”   宁远从长缨手中夺回香囊,又气又无奈。   “知道了知道了。”   长缨将剩下的两贯钱点好,摸摸被敲红的脑袋嘟囔道。   “少爷要早说这是楚姑娘送的,我也不至于此。”   长缨一早便拿了昨日的绸缎,到布庄出手。   顺便将那鹅黄色的香囊也捎带上了。   生怕少爷迷恋上这等轻佻色系。   宁远发现后,连忙赶来,将倒卖物品的长缨拿个正着。   挨了训斥的长缨不服气的碎碎念。   “谁知道这不是少爷买的呀。”   “上面也没写名字。”   宁远将活血片重重贴在长缨脑门上。   “你还有理了。”   “嘶,少爷,疼。”   长缨连忙躲开宁远的手掌,自己将活血片在红肿处贴好。   “记得将钱还给楚梦。”   宁远瞧着长缨将两贯钱装进他自己口袋,出言提醒。   “知道了知道了。”   长缨心痛的紧了紧钱袋,小声嘟囔道:“不早晚都是一家人么。”   “分的那么清楚干嘛。”   “你又在瞎嘀咕些什么?”   宁远侧目瞧他。   “没什么。”   长缨将钱袋系好,正色。   然而还不待长缨将钱袋重新放回怀中,一个紫色身影从旁边掠过,身上的短剑正巧勾住了钱袋而去。   “哎呀,钱袋!”   长缨瞬间反应过来,刷的一下整个人就直扑上去要将紫衣身影拿住。   紫衣身影被这突如其来不讲武德的举动搞得身影一晃。   长缨见状,抽出短刀将其挡住。   “抓住她,别让她跑了!”   此时身后传来薛幽然提醒的声音。   宁远飞身向前,点住了还欲脱身的紫衣女子。   “妖女?”   看清了女子样貌后,宁远环起手臂点点头。   一众人抓了这两天,也是该抓住了。   薛幽然、薛灵风、华焉等人相继追赶而来。   “多亏了宁兄二位。”   薛灵风拱手出言。   “走,带去客栈。”   薛幽然上前,将穴道被不鸣指点住的妖女拦腰带起,点脚跃身往客栈。   其他人见状,纷纷跟上。   杀人如麻的妖女,终于被抓到了。   这个消息一经传开,客栈顿时聚满了江湖客。   “你与雪影勾结,残害五岳地性命。”   “说吧,你们的老巢到底在哪儿。”   “接下来又意欲何为?”   薛幽然抽出迷骨扇,杀气凛凛的直指妖女。   妖女瞧向众人,冷笑一声。   “我与雪影勾结?”   她缓缓开口。   “什么雪影。”   “笑话。”   清冽的声音坠在地面,仿佛堂堂有声。   “居人城的弟子,向来独行独坐,独酬独卧。”   “从不与人勾结。”   妖女睨视众人,以内力冲开穴道。   顾笙适时甩出罗纱,欲将其绑住。   妖女素手一握,反将顾笙扯到了自己面前。   顾笙一个反身贴衫,卸了罗纱力道,旋到妖女身后。   罗纱绕颈,妖女只得松了手。   顾笙纤足微点,一声清脆铃响直沁心脏。   众人不由得随着清脆铃响神情荡漾。   就这一个摄神间,顾笙扣住妖女双臂。   “好厉害的引仙铃。”   妖女回神。   但她也不是吃素的,小腿一个侧踢,将腰间短剑踢出。   紫纱缎带微动之间,她已咬住剑柄,将利刃刺向顾笙颈间。   顾笙只得一个仰身退步松开双手。   妖女重得自由。   “各位不想知道真相如何吗?”   见众人欲上,妖女将短剑一把收回,反而老神在在的坐下了。   她冷眸出言,制住众人。   “你到底是谁?”   华焉扶住顾笙,沉言问道。   “居人城,舒缈。”   舒缈也不急着走了,反倒给自己倒上了一杯茶。   她裙衫一荡,将左脚搭在了右腿上。   “居人城?”   闻声下楼的薛灵夙,疑惑出言。   “居人城素来不与江湖人交往,来这里作甚?”   回首乱山横,不见居人只见城。   这居人城远在乱山中,且弟子甚少,不喜参与江湖世事。   “……舒缈?”   顾笙闻言,再度细细打量了一番,然后睁大了眼睛。   难怪她觉得这妖女熟悉,原来是居人城的开山弟子。   居人城和不真楼都只收女弟,因此多年前,两派曾共同参加过一次簪花会。   在簪花会上,顾笙与舒缈有过一面之缘。   这几年居人城论实力也不在四大门派之下。   只是此派行事捉摸不定,行踪也飘忽诡秘,似不屑于理会这些江湖地位排名。   “居人城确实不喜参与江湖事。”   “只不过这次,不是江湖事,而是家事。”   舒缈见众人把查探重心都放在了自己身上,索□□代个清楚。   “风竹镇真正的妖女,是居人城前弟子舒绵。”   “也就是五年前被逼嫁人的王家女儿。”   舒缈喝了口茶,缓缓道出妖女真相。   “舒绵与城中另一女弟舒郁相爱至深。”   “两人动了凡俗心,便向城主请求脱离门派,退隐江湖,返乡过鸳鸯双栖浴红衣的生活。”   “两个女弟,鸳鸯双栖……吗?”   薛灵夙闻此,不可置信的敲了下扇骨。   “是。又如何?”   舒缈瞥他。   一阵冷光袭来,薛灵夙连忙摆手。   “不如何不如何。”   说完,他又忍不住猜测道:“所以,城主不同意?”   “就,就逼疯了她?”   这倒也是合理。   毕竟女弟相爱这种事情传出去,确实有损江湖颜面。   “居人城从不在意江湖颜面。”   舒缈似看穿了薛灵夙的心思,冷哼一声放下了茶杯。   “恰恰相反。”   “城主与其他弟子为二人送上祝福,且护送二人返乡归镇了。”   “舒绵变成妖女,怕是在王家定下那门亲事之后吧?”   宁远出言。   “不错。”   舒缈似发现了一个聪明人般点点头,继续道。   “舒绵本名王芙,是王家大女儿。”   “因一胎得女,王家觉得晦气,便在她满八岁之时,将其送入居人城。”   “后来王家又陆续得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   “黄家前来下聘时,王家知道他们不好惹,且黄家儿子是个满身癞疮的痨病鬼。”   “王家心疼这个从小抚养到大的小女,是以将刚刚返乡的大女儿王芙推了出去。”   “怎会有父母如此?”   楚梦听得蹙眉。   “何止如此。”   舒缈黑羽睫一煽,继续开口。   “王家更是觉得王芙和舒郁的事情有违天道,以舒郁的性命相逼,让王芙应下婚事。”   “她们不会反抗吗?”   薛灵夙听到此处,也心有不忍。   “我看你功夫挺好的。”   薛灵夙补充。   意思是王芙和舒郁作为居人城曾经的弟子,功夫应当也不错。   “居人城弟子若要中途离开门派,需将本门内力功夫悉数散去。”   这是居人城的规矩。   “因此她们二人返乡后,不过就是普通女子而已。”   “王芙嫁过去当日,想偷偷传信确认舒郁的安危。”   “没想到被黄家发现了。”   “黄家势力强大,不能容忍此事,再加上新婚当日,他家痨病鬼的儿子咳死了。”   “于是便找上了王家,讨要儿子性命。”   “王家为自保,只得供出藏匿舒郁所在,并表示一同前往捉拿,带回来与王芙一共治罪,以洗清王家干系。”   “王芙得知后,悄悄跟随而去。”   “等她赶到之后,才发现舒郁早已命掩黄沙。”   “她们连一个好好的道别都没有。”   说到此处,舒缈垂下了眼睫。   她周遭凛冽的杀气也难得的收起。   “你别难过。”   薛灵夙见状,忍不住出言劝慰。   “生命犹如水逝,但逝水终在海;死去犹如月落,而落月不离天。”   舒缈闻言,抬头正经打量薛灵夙。   “你倒也不像看起来那样瓜撮撮的。”   “什么是瓜撮撮?”   远山来的用语,薛灵夙没听懂。   舒缈好笑的勾唇睨他。   赖话还要听两遍,可不是瓜撮撮么?   “薛兄。”   一旁的楚梦忍不住拉了他一下。   “舒姑娘的意思是……”   “舒姑娘的意思是薛兄当真是风流倜傥聪慧无双。”   宁远见楚梦又要认真讲老实话,连忙将她往怀里一带捂住了嘴。   若是薛灵夙和舒缈二人在此打起来,怕又要耽误好多时间。 第37章 蒿莱血吸   “真的吗?”   薛灵夙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舒姑娘过奖, 过奖。”   薛灵夙对舒缈的态度明显温和不少。   “哼。”   舒缈勾唇。   果然够瓜。   不过她没在此事上做过多停留,继续道。   “王芙自然无法接受所爱之人就这样受尽折磨而死。”   “因此她发了狂。”   “她以自己的性命做药引,私自习回了居人城的功夫。”   “虽只几成, 但足够报仇了。”   舒缈垂眸。   “我只知她将舒郁的尸骨带回, 寻了那处木屋蛰伏。”   难怪妖女木屋里有那样一个珍视的头颅和刻在桌上的一行诗。   楚梦感慨。   “后来王家五口人全部死光, 被拧断脑袋相继挂于镇口。”   “黄家人也在惨案发生后, 举家迁徙,不知下落。”   “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又是否为王芙所为,居人城亦未探清。”   妖女的故事, 竟是这样凄惨。   舒缈始终不相信舒绵会这样残忍报复, 杀害亲生父母兄妹。   她本就不是这样的性情。   不然为何还要将王家五口人的头骨收回, 置于床下时时惦念呢?   挫骨扬灰岂不是更解气。   舒郁之死, 到底是当初赶去的王家人杀的,还是黄家人杀的, 已不可考。   但舒缈始终认为,应该是黄家下的手, 包括王家五口的性命。   黄家为失去儿子而泄愤,为舒绵让他家蒙羞而泄愤,然后将一切嫁祸于已成为妖女的舒绵身上。   只有黄家的失踪,才或许不是杀人后逃匿, 而是被舒绵杀了。   不过, 这一切也都只是猜测而已。   事隔经年,所有真相也如同舒郁年轻的生命一样,早已被黄沙掩埋。   留下的, 只有淡淡的悲情罢了。   “所以你为舒绵舒郁二人立了碑?”   宁远打破了这种淡淡的物哀之感。   既以性命为药引, 想必舒绵是活不了多久的。   且当初支撑她活下去的唯一信念就是复仇, 一旦事情落幕,她定然不愿再生。   舒缈收起情绪,点点头。   “那你为何要杀五岳地之人?”   提到墓碑,楚梦想起当日沼泽地的情形。   “他们该死。”   舒缈说的坦然。   “居人城此番前来,是为了查清风竹镇妖女再现的事情。”   “江湖都传,妖女或与复仇灵勾结相关。”   “舒绵毕竟是我们居人城出去的,怎能坐视不管?”   “但来了之后,我发现,再现江湖的妖女并非舒绵。”   “居人城也传来探查消息,知晓了这一切,并且告诉我舒绵已死去多年了。”   薛幽然点点头。   “确实,再现江湖的妖女,是我假扮的。”   “是你?”   舒缈眸光一闪,端茶的手微顿。   她迅速观察了四周形势,收了手点头道:“原来如此。”   “那为何五岳地之人该死?”   薛灵夙发问。   这个问题舒缈还没有回答。   舒缈微一沉思,道:“我在查探过程中,发现五岳地之人与研制复仇灵的那些人有勾结。”   “他们以为复仇灵可称霸江湖,因此选择与那些人勾结,想要在日后分一杯羹。”   “暗地里害了不少人性命,怎不该杀?”   不杀难道还留着危害江湖吗?   “那也不用杀的如此残忍吧?”   回想到舒缈杀人的场面,薛灵夙蹙眉,小小反驳道。   “呵,怪了。”   舒缈冷笑一声。   “我想怎样杀人便怎样杀人,难道还要你教我?”   “呃……”   薛灵夙头一缩,避到了薛灵风身后。   “妖女”果然是“妖女”,射过来的眼光冷飕飕的简直可以杀人。   “当初本想留一个活口逼问情况。”   舒缈继续。   “没想到最后一个也死了。”   “你是说,罗涣不是你杀的?”   楚梦抓到了重点。   “罗涣?”   “那个被他师兄脑袋吓呆了的五岳地弟子吗?”   舒缈道。   “当然不是我杀的。”   “那与雪影勾结的,便不是你了。”   宁远沉思。   “当然。”   “我说过很多遍了,居人城从不与人勾结。”   舒缈似有些不耐烦。   “不过,你们说的雪影,是那个会移步换形的家伙吗?”   舒缈反问。   “正是。”   “姑娘交过手?”   华焉出言问道。   舒缈点点头,又摇摇头。   “见是见过,但未交手。”   “他总是在晚上往来于镇子和蒿莱野林之间,看起来是个难缠的人物。”   一看就不好惹的家伙,居人城更不会去主动招惹了。   “那,舒姑娘可见过消失的老人和孩子?”   楚梦也问道。   舒缈摇头。   “但老人和孩子的消失,肯定是与妖女无关的。”   她耸耸肩。   她本人就是妖女,因此可以笃定。   “或许,也跟那蒿莱野林有关吧。”   这几日野林里总有些动静,似在忙着些什么。   “又是蒿莱野林。”   顾笙忿忿。   她虽来的时日不多,但也知道这里的事情关键怕是都藏在密林之中。   明明知道野林有异,却偏偏进不去。   实在令人懊恼。   “哎呀。”   就在这时,薛灵夙突然一拍脑袋。   “我怎么忘了。”   薛灵夙刚才急匆匆下楼,便是想通知大家,密林里瘴气毒雾的解毒粉,他已经研制出来了。   “解毒粉已经有了!”   他兴奋的向众人说着,从袖中拿出一个瓷瓶。   “什么?”   薛灵风和薛幽然同时望向薛灵夙,二人均有些不敢相信。   “二师兄,你竟先大师兄一步研制出了解药!”   薛幽然震惊过后,很是兴奋。   他们空魂谷的弟子,果然个个都不辱没门庭。   “师弟,你果然有了长进。”   薛灵风欣慰的拍了拍薛灵夙的肩膀,认可点头。   “嘿嘿嘿。”   薛灵夙将解药展示给大家,又道:“因杜衡草珍稀,我特意将解药研成细粉,可附之肌肤,于血脉中通行。”   “因此每人只需涂一点便可保周身安全。”   瓷瓶虽小,但解药够用。   “二师兄,原来你这两日偷偷摸摸的,竟是做了这等大事。”   薛幽然涂上药粉,难得的夸赞。   “那当然了。”   薛灵夙挺起胸膛。   “我就是要悄悄用功,然后惊艳所有人!”   先前连累薛灵风为他受过,这次有了将功补过的机会,薛灵夙特意瞒住他们,给个惊喜。   “确实惊艳。”   远离众人在二楼看热闹的花若琮,此时也眯眼点头,缓缓出言。   舒缈接过瓷瓶,微微涂上一些药粉,抿唇若有所思。   涂好药粉,众人赶到蒿莱野林。   毒雾弥漫,瘴气环绕。   他们小心翼翼拨开丛林进入,发现身体果然不再受瘴气毒雾侵扰。   众人欣喜,皆信心大增。   然而走了约一炷香的时间后,大家发现了不对。   “为何没有方向?”   华焉抬剑扫开横枝,四处环顾。   密林暗不见天,需用随身携带的武器割开横枝蔓叶才能行走。   但他们明明一路向左,最后却完全迷失方向。   这里就像座迷盘一样,没有东西南北。   “还不如押着那谢锦绣一起进来呢。”   大散关的毛樾不满的粗声道。   考虑到谢锦绣或许会在密林中溜走,提前为蒿莱殿通风报信。   因此在当初赶来密林时,众人选择将谢锦绣暂时留在客栈,由长缨看管。   不过一部分人也曾提议带上谢锦绣,让他为大家带路。   “他来了也未必有用。”   宁远细细打量着遮天密林,出言。   若是谢锦绣真的熟悉密林环境的话,当初救楚梦时便不会耽搁那么久的时间,并且还让自己也被毒蛇袭击了。   林木郁郁苍苍,浓雾弥漫,几乎无法透射阳光。   高高的横枝在天空处相互交缠,仿佛形成了一个屏障。   只有偶尔几处,能隐约看到被高大树木枝条割成一缕一缕的蓝天。   斑斑驳驳的细点散落下来,随着树叶的曳动而眨着古老诡异的眼。   宁远拨开杂草蔓枝,走到这细微透光处。   只见透光之处虽仍然树木林立参天,但草丛却不似林中其他地方那样茂密。   而是稀稀疏疏,留有间隙。   “难道这是通往蒿莱殿之路?”   众人跟上,也发现了不同。   “去看看就知道了。”   毛樾大步向前。   但没走几步他便倒吸口气连连后退。   众人定睛,发现毛樾双腿逐渐渗出鲜血,似被什么东西划伤割破一般。   “大家小心。”   毛樾出言提醒。   此处看似草木稀疏,但稀疏处好似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让人根本无法轻易踏足。   一阵微风吹过,林中躁动的声音由远及近微弱响起。   “不好。”   薛灵风竖耳倾听。   “是血的味道唤醒了林中毒虫猛兽。”   他肃容提醒。   众人闻言,皆举起武器戒备。   一些江湖散客纷纷远离毛樾所在之处,避身而去。   “毒蛇!”   嘶嘶声传来,草丛中绵长黏滑的无骨蛇飞射而出。   薛灵风甩出铁镖头将蛇头割掉,暗红的毒蛇血喷涌而出。   “师妹,小心!”   无头的蛇身依然疯狂扭动,其状可怖。   薛灵风连忙挡在薛幽然身前,足尖轻点,带她避开了毒蛇的袭击。   舒缈紧跟薛幽然身后。   不想沾染毒蛇血的众人也纷纷四处避闪。   “什么东西?”   林中噬血而动的不仅是毒蛇。   一群四肢细长,脊背弯曲,獠牙大眼的动物灵活窜出,似鼠又似兔。   楚梦脚下一惊,来不及细想便慌忙跃身而起。   一旁的薛灵夙听到楚梦不淡定的声音,以为是出现了什么厉害猛兽,也跟着纵身躲避。   见楚梦和薛灵夙二人不辩方向的隐身到了密林最暗处,宁远提气追上。   他一个旋身,揽过楚梦的腰肢落地。   “只是鼷鹿而已。”   宁远见楚梦站稳,松了手好笑道。   鼷鹿善夜行,想来是这密林深不见天,正巧适宜了它们的栖息。   鼷鹿是一种偶蹄动物,身形娇小,行动敏捷。不过并不噬血,而是以野果为食。   应该是林中其他猛兽的躁动,惊到了鼷鹿,才导致它们四处逃窜躲避。   “嗨呀,原来是这毛茸茸的小家伙。”   跟着慌忙躲避的薛灵夙被横枝绊到,在空中翻个身,略显狼狈的一个趔趄。   他起身拍拍衣裳,松了口气道。   “…哦。”   楚梦看清来物之后,一时有些过意不去。   她略显局促,默了一会儿,眨眨眼哦了一声。   “真呆。”   宁远轻笑。   “宁兄,我们这是到了哪边了?”   薛灵夙打量下周围情况,发现此处环境更为幽谧难辨。   因了这一番躁动,林中众人也都被冲散了。   “我也不知。”   “向前探探吧。”   宁远抬头瞧瞧,见此处一丝光线也不透,甚是压抑。   他想了想,挥了挥迷雾试探向前。   三人摸索着行了一会儿,宁远突然停下脚步。   “前面有人。”   他皱眉。   “什么人?”   薛灵夙戒备。   楚梦也握紧鸳鸯钺。   “大概率,是个死人。”   宁远示意二人放松,挥散雾气向右侧一指。   只见一个人俯身在地,一动不动,一半的身形被落叶掩埋,旁边还散落着一个包袱。   三人靠近,发现这人的衣着有些熟悉。   薛灵夙大着胆子将其翻转过来,手一抖。   这人裸露在外的脑袋被啃食的不成样子。   干枯的骨头上只挂着些黑色的腐肉,上面爬满了密密麻麻的蚂蚁。   “这,这是沈家家仆?”   薛灵夙捏起鼻子侧身,挑起了死人的衣角惊讶道。   绿色的粗布麻衣上刺着一个沈字。   将此人身上的落叶泥土悉数扫落,三人发现此人所穿确实为沈家家仆的衣裳。   此人已死去月余。   “沈家家仆怎会在此?”   楚梦诧异。   宁远也深思。   他拿过旁边的包袱,打开。   “……一把弯刀?”   薛灵夙侧眉。   “弯刀?”   楚梦仔细瞧瞧,突然想到什么。   “这是,沈家那把弯刀?”   当日处决“安秀廷”的弯刀,在沈家一直未曾找到。   眼前此刀杀气凛然,不似凡物,况且刀身浸染着残留许久的斑斑血迹。   宁远见此,拿起刀身嗅了嗅。   自是什么也闻不出。   他将弯刀递给薛灵夙。   “还请薛兄辨别一下,此刀除了血迹,是否染有风桥酒?”   薛灵夙接过弯刀,仔细一闻。   “宁兄猜的不错,果然染有风桥酒。”   薛灵夙敛眉。   “看来这当真是沈家那把弯刀。”   薛灵夙抬起底端,见刀柄处果然刻着一个沈字。   “可是怎么会在这儿?”   楚梦也侧头。   “此人应该是沈家血案发生后,从沈家离开的家仆。”   宁远猜测。   “只是他为何要带了这把弯刀离开呢?”   “况且还任由刀身沾满血迹酒迹而不擦拭。”   宁远一时也想不通。   风桥酒既未被擦拭,想必这血迹便是当日那个“安秀廷”的。   风桥酒只有沈家才有,沈家弯刀在处决“安秀廷”之后也未再问世。   因此刀身上的血迹酒迹所属只有这一种可能。   “是啊。”   薛灵夙也怪。   “为什么要这样?”   “难道说,这弯刀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吗?”   说着,他提起弯刀又仔细闻了闻。   然后薛灵夙眉尖一耸,突然跳起道:“不对劲。”   “怎么了?”   楚梦也跟着起身问道。   薛灵夙难得的正经严肃。   “这刀上沾染的风桥酒里,有毒。”   “薛兄确定?”   宁远也肃容起身。   “确定。”   薛灵夙笃定的点点头。   他又提起刀身闻了闻,确信的开口。   “这种毒在与血混合后可迷人心魄,使人产生短暂幻像。”   “空魂谷曾经研制过一时,但并未成功。”   “酒中这毒,更像是结合了幻术来催动。”   薛灵夙判断。   “……原来如此。”   宁远沉思。   “难怪当初‘安秀廷’脑袋被砍后,会出现头颅复仇的异象。”   “想必是当时在场的众人,都被这下在风桥酒里的迷毒摄神了。”   头颅或许被简单的一时催动,但之所以令人觉得如此可怖,应当也是因为吸入毒酒,产生了可怖幻象的原因。   楚梦闻言,也点点头。   她出言猜测道:“此人带刀而逃,许是酒中下毒的知情人。”   “或者,他亦可能就是下毒之人。”   楚梦思量。   “没错。”   宁远点头,摸摸下巴继续道。   “这样的话,一切就说的通了。”   “此人之所以会出现在蒿莱密林,或许因为他便是蒿莱殿安插在沈家的奸细。”   宁远推想。   “因此在沈家血案发生后,才急忙逃离沈家返回蒿莱殿。”   当初沈穆英已对安秀廷起了疑心,是以才李代桃僵,留下安秀廷性命想要追查两年前沈坎被操纵死亡的真相。   “安秀廷”死亡的异状更让沈穆英意识到,除了安秀廷之外,害死沈坎的那些人怕是还在沈家安插了其他奸细。   因此面对沈穆英的铁面追查,想必奸细是极其害怕的。   “带着这把沾满血迹酒迹的弯刀,或许是为抹掉下毒的证据,又或许是为了给自己留一个筹码。”   宁远沉思。   不过前一种可能性不大。   如果是为了抹掉证据,当初便会连装有毒酒的酒壶一起带走。   并且还会将血迹酒迹抹去更为妥当。   会做的更加仔细周密才是。   宁远翻看了下这具尸体。   他已死去多时,肉身又被野兽噬咬,看不出是如何死亡的。   不过有一点可以判断。   他身上没有携带武器。   包袱中裹藏的弯刀亦未被拿出。   由此可以推想,杀他的人应该是相识之人。   是以他才没有抽出弯刀应敌防身。   此人从沈家带走弯刀,更大的可能性应该是为自己所做的一切留下一个筹码。   若沈穆英追查出真相,定然不会放过他。   因此他将弯刀带回蒿莱殿,以证实自己的忠心,也证实自己在此事中确实出了一份力。   以此寻求庇护,求一个前程。   只可惜此人实在不聪明。   他大概率是被自己人杀来灭口了。   从沈家离去的家仆丫鬟没有留下一个活口,均在返乡路途中被人暗杀。   这便说明那些人行事狠辣,只要能掩住在沈家寻找复仇灵的真实目的,杀几个自己人也没关系。   甚至为了迷惑众人,不仅杀死了从沈家撤退的奸细,还不惜余力的将所有丫鬟家仆一一追杀。   他们发觉沈穆英似乎已对他们此行的真实目的起了疑心。   因此才要将复仇灵的相关线索全部抹去,让沈穆英查不出什么,亦无法抓到人审问什么。   以此来争取唤醒沈坎的时间,防止寻回沈坎的目的被提前破坏。   除了复仇灵,其他的他们都不在乎,亦不放在眼里。   因此追来杀此人灭口的人,才会连他的包袱都不屑打开检查。   因为他们根本不怕日后被江湖人查出真相。   他们要的,只是在唤醒沈坎之前不被人泄漏计划而已。   宁远摇摇头。   不过……等一下。   宁远突然眸光一闪。   案发后沈穆英便立刻将讯厅封锁了,家仆也携带了配合安秀廷下毒的弯刀而逃。   那这样来看的话,用来装毒酒的酒壶应该是来不及清理的。   那当初在沈家翻出的那个隐秘酒壶……   想到当日情形,宁远心下一凛,不可置信。 第38章 蒿莱血吸   他将浮出的线索迅速串联, 沉色。   刚才宁远便奇怪。   沈穆英明明在处决“安秀廷”三日后便死了。   既然沈穆英已死,那便没人知道当年沈坎的事情了。   因此即便奸细被抓,也不用担心有人会审问到复仇灵的方向上去。   他们的目的被这些奸细提前暴露的风险其实是很小的。   沈穆英死后, 他们完全有充足的时间可以继续计划, 寻找并唤醒沈坎。   可为何还要如此大费周章的, 将已经撤离沈家的奸细全部杀光呢?   宁远方才只道是那些人太过狠戾, 做事绝辣不想留一点隐患。   然而直到此刻,他才想通了另一个这些奸细非死不可的原因。   “怎么了?”   薛灵夙见宁远脸色不对,连忙问道。   宁远神色复杂的看了他半晌儿,抿唇沉思道:“没什么。”   “我知道路的方向了。”   宁远岔开话题。   “我们行走在密林里, 需时刻以武器割开横枝蔓叶寻找道路。”   “但这家仆却不需要。”   “他身上没有其他武器, 唯一可以用来开路的弯刀也一直被裹在包袱中并未拿出。”   “这说明他知道这密林的道路, 因此不需要武器辅助。”   “这也侧面证实了我们对他奸细身份的猜测。”   “此人既是蒿莱殿奸细, 那么他所走的方向多半就是蒿莱殿位置所在。”   “因此我们顺着他行进的方向继续向前,至少应该能找到蒿莱殿的大致方向。”   宁远合理推测。   “有道理。”   薛灵夙点点头。   二人人交谈间, 只见楚梦已经在旁侧挖好了一个深坑。   “楚姑娘,你干嘛?”   薛灵夙奇怪。   “让他入土为安。”   楚梦将家仆的尸体埋入, 堆了个小坟丘淡定道:“走吧。”   “你还真是……”   宁远头一侧,有些无奈的挑挑眉。   老好人。   三人继续向前,浓雾弥漫,横枝蔓叶似乎都埋到了野林朦胧里。   一阵林风拂过, 树木丛草散发出独有的清香。   然而没一会儿, 林风忽然变强,气势逼人,似排山倒海而来。   “这是怎么回事?”   薛灵夙掩住脸面, 防止沙叶入眼。   “这是……蒿莱殿?”   宁远抬袖挡在楚梦面前。   透过袖口缝隙, 楚梦直直盯着前方出言。   三人顶着强风朝楚梦所言方向行走一段, 林风霎时安静下来,就像被风口袋收走了一样。   眼前之地不再被浓雾层层遮蔽,只见数十颗大树合围一起,形成一个圆弧形状。   林风吹到这里,全被圆弧卸了力,往大树周围的四面八方而去。   这里就像个旋风眼,静谧,悄焉。   密林里的其他树木已是非同寻常的枝大叶粗,生命茂盛。   而这数十颗大树更比林中其他树木粗几倍蓰,魁奇拓拔,莽莽苍苍,高入云天。   大树之间爬满了藤蔓。   楚梦以鸳鸯钺割开其中一条缝隙。   只见大树围起的圆弧中心里面,明亮闪烁,似有人影在走动。   “果然是蒿莱殿!”   薛灵夙也看到了大树里面的景象,激动出言。   他抽出迷骨扇向前一步,就要冲破藤蔓闯进去。   “薛兄!”   宁远抬手拦他,但也只扯下了一块衣角。   薛灵夙整个人顿时在楚梦和宁远二人面前不见了踪影。   “他这是……”   楚梦惊诧。   薛灵夙刚刚就在自己身旁,他只是向前跃身一步,怎的忽然就不见了?   “楚姑娘,宁兄,你们怎么不见了?”   二人正疑惑间,只听得薛灵夙惊疑的声音也传了过来。   “蒿莱殿也不见了。”   薛灵夙只向前了一步,却仿佛坠入了空空之空,周围一片苍茫。   “这林子怕是可以随行变幻。”   宁远想了想,道。   因此他们先前才会无论如何行走,都无法辨别方向。   蒿莱殿擅控术、幻术,想必也将其运用到了藏身之所。   “薛兄,你试试寻着气味回来。”   宁远拿起扯落的衣角,在薛灵夙消失的地方挥了挥。   “空魂谷的药香。”   薛灵夙果然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传来。   空魂谷的弟子都是以此种香味薰衣的。   他朝着药香传来的方向走了几步,果然重新见到了楚梦和宁远。   “好厉害的术法。”   薛灵夙心有余悸。   “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薛灵夙不敢再轻举妄动,但又不知该如何进入蒿莱殿。   “我来。”   楚梦想了想,举起了鸳鸯钺。   宁远点点头。   楚梦的鸳鸯钺上,毕竟有一枚屈轶草残片打磨成的铃铛。   而屈轶草锆片又是用来驱使复仇灵的。   因此这锆片想必可以穿破幻术迷障。   这一点,从刚才楚梦可以顺利割断藤蔓也可得到印证。   楚梦将鸳鸯钺甩出手,鸳鸯起尘,双钺带风。   方才被割出一条缝隙的口子,随着利刃的划过,变得更加明亮。   大量的藤蔓被割裂撕碎,流出浓稠的绿色浆液。   “不好,有人闯入!”   “大家戒备!”   只见这浆液像是烽火狼烟一样,可以向里面的人传递有人攻入的信息。   紧接着,一群蒿莱殿门徒从大树间的各个藤蔓处向三人袭来。   “不是吧,这么多人一起?”   薛灵夙震惊。   三对多,该不会命丧于此吧?   毕竟从以往的交战情形来看,蒿莱殿之人也不是好对付的。   “先打再说。”   宁远脚踩一个蒿莱门徒的脑袋,借力旋身而起,对迎面攻来的另外三个蒿莱门徒使出一招拈花千叶。   被踩脑袋的门徒受不住宁远内力的压迫,闷哼一声不动了。   另外三个门徒也未能躲开拈花千叶手,纷纷倒地。   “不会吧,这么不经打?”   薛灵夙见状,再度震惊。   他抬扇一挥,身侧袭来的蒿莱门徒便被扇风扫落,飞出去老远,连带着撞倒了后面攻上来的几个门徒。   “啧。”   “看来确实是资质平平毫无武学潜质啊。”   薛灵夙信心大增。   “阿梦,我来助你!”   交战间,顾笙和华焉也赶到了。   她荡出罗纱,一下裹住两个蒿莱殿门徒。   “你们也找来了。”   楚梦招呼。   顾笙略一使力,两个被罗纱裹住的门徒便头对头的撞在了一起,昏死过去。   “全靠花兄方向感好。”   顾笙道。   “不然我们在林中差点喂了黑斑蛙。”   花若琮在一旁轻荡羽缎,谦虚笑道:“误打误撞,误打误撞罢了。”   “其他人呢?”   楚梦边打边问。   “不知道,大家都被冲散了。”   花若琮边躲边答。   不管是人的血迹也好,还是野蔓藤枝的血迹也好,他可一点都不想沾到身上。   “二师兄!”   此时薛幽然的声音破空传来。   “太好了,你没事。”   她连忙落身到薛灵夙身旁,二人霎时默契的背靠背,共同御敌。   “师妹,你们也进来了?”   薛灵夙看到赶来的薛幽然和舒缈,一阵欣喜。   “大哥呢?”   他一边杀敌,一边四处寻找。   “大师兄断后,马上就来。”   薛幽然薛灵风和舒缈三人被冲散到了一起。   三人在附近听到交战的动静,这才找到方向。   但赶来时被林中夔牛绊住,是以薛灵风稍迟一步断后,令薛幽然和舒缈二人先行。   “好,我们一起杀进去!”   薛灵夙斗志激昂。   不消一会儿,众人便攻进了蒿莱殿。   只见这蒿莱殿内部完全不同于外面野林的原始荒芜状貌,而是殿如其名,修缮布置的像一处宫殿一般。   宽敞阔大,明亮辉煌。   楚梦行至殿中金壁处。   金壁上放置了一排排的白色透明瓷罐,里面以不同颜色的液体浸泡着什么。   “肝脏?”   楚梦拿起其中一罐,惊讶皱眉。   “胰脏。”   宁远过来,也拿起一罐观察道。   “心、肝、脾、胃、肾……”   华焉抬起剑柄一排排指过去,沉眉道:“所有的内脏,都有。”   “这么变态?”   薛灵夙见状,后退两步捂嘴。   自打来了这风竹镇,他的胃是被折腾的愈加浅了。   “大家小心!”   还不待众人弄明白这些器官是怎么回事,忽听得赶来的薛灵风戒备提醒众人。   众人回头一看,这才发现,又一群蒿莱殿的门徒袭了上来。   “还不死?”   薛灵夙打开折扇射出铁镖头。   他自信的等着袭来的人应镖倒地。   然而此人却一个侧身躲开了铁镖头。   他双手聚力,改变了铁镖头的攻击方向,使之向薛灵夙返打而来,并且脚步快移,欲行至薛灵夙左侧偷袭。   薛灵夙一惊。   殿内攻来的这批蒿莱殿门徒,要比殿外那些难缠的多。   薛灵夙不敢再掉以轻心,连忙提气点脚,将铁镖头以足尖挡回。   并且加了内力力道。   这才使铁镖头正中来人额心,刺穿脑门而死。   其他人也发现了这群门徒的难缠之处。   不过他们虽比先前那批人强一些,但内力真气各方面依旧不如众人。   因此还是可以对付的,只是需要费些力气。   薛灵夙刚收回折扇,只见身侧的舒缈一个脑后摘盔,拧断了前方来人的脖子。   她提着此人脖子凌空而起,双手错旋,将此人的脑袋直接拧下。   舒缈紫衫轻荡,跃到更高处,避开了四溅的鲜血。   薛灵夙躲避不及,饶是他打开折扇挡住了脸,眉毛处依旧被溅上了血滴。   薛灵夙皱起眉。   “你怎的如此残暴?”   他一面擦脸一面不满的冲舒缈道。   “你看看人家楚姑娘,你能不能跟她……”   “薛兄,小心。”   薛灵夙的话还未说完,杀敌的楚梦便移至其身旁。   楚梦冲薛灵夙淡淡一笑,将鸳鸯钺在他颈后轻轻反手拉过。   薛灵夙身后偷袭而来的蒿莱殿门徒直挺挺倒地,连个闷哼都没有。   他被楚梦利落的抹了脖子。   薛灵夙僵硬的回头,只见这人颈间一道细细的划痕,滴血未出。   但是须臾,鲜血从他的嘴巴、眼角、鼻孔、耳孔汩汩流出,还带着涌出的血气泡。   “这样比较方便。”   楚梦见薛灵夙呆住,将鸳鸯钺回手道。   “他也没有痛苦。”   楚梦冲薛灵夙侧头笑笑,补充。   这种方式既不会让鸳鸯钺染血难清理,又能一击毙命让对方死个痛快。   除了死状不太好看之外,都挺好的。   楚梦点点头,一个点脚又赶到宁远处应敌。   “怎么了?”   楚梦落地后,见宁远突然盯着前方一个愣怔,戒备询问。   “你看。”   宁远指向大树合围的幽微处。   殿中的蒿莱门徒已被他们收拾的七七八八,可这时又出现了新的状况。   楚梦寻声望去,也一惊。   只见幽微处逐渐走来一批诡异的老人。   他们身子佝偻,垫着脚,微低着头,眼珠异常凸起,里面布满了血丝。   跟当初众人在破庙见到的老李头并无二致。   只是这些人更加精壮、干瘪一些,身上也没有浸润任何液体。   剩下的一些蒿莱门徒得意的跃起。   “傀儡佬,杀光他们!”   其中一个门徒邪声张扬,冲这些老人指挥道。   老人凸起的眼珠立时咯哒咯哒滚动起来,其声可怖。   他们辨别了方向后,一齐向众人袭来。   薛幽然的离弦箭直刺其中一人心脏,但却仿佛打到了一堵肉墙上一般,毫无用处。   薛幽然诧异。   她收回离弦箭,只见上面沾满了腐臭的浆液。   众人定睛一瞧,这才发现,这些老人从脖颈到肚脐处都有一条长长的裂缝,里面的内脏已被悉数取出,只剩团团绿浆。   有些人的裂缝被粗劣缝合上了,有些则没有,绿浆滴滴答答在裂口处流出。   “让你们尝尝蒿莱殿控术的厉害!”   蒿莱门徒见众人被傀儡佬攻个措手不及,得意的扬言。   “控术?”   宁远从此话中寻得破绽。   既为控术,那便必定有操控这些傀儡佬的本源所在。   他点脚凌空,落于这些傀儡现身的大树幽微处。   只见这颗大树果然周身裹满了绿色浓浆,一层一层不断的涌出,活跃异常。   宁远一招袖里乾坤,将流动的绿浆全部截断打乱。   前行攻击众人的傀儡们突然间不动了,眼珠也死亡般重回灰寂。   “果然。”   宁远勾唇一笑,直接将此树剥皮。   傀儡佬也随之倒地,肢体散裂消亡。   “粗劣把戏。”   宁远说着,眉峰一凛,飞身直攻发号施令的蒿莱门徒跟前,掐住了他的脖子。   “还不束手就擒,老实交代。”   宁远虽曼声出言,但眉眼间全是凌厉。   “饶命饶命,大侠们饶命!”   剩下的蒿莱门徒见此,通通放弃抵抗,扔了武器开始求饶。   看来这些傀儡佬是他们最后的底牌了。   “风竹镇的老人,都是你们杀的?”   楚梦在方才的傀儡佬中,看到了老李头,因此沉眸问道。   蒿莱门徒点点头。   “我们,我们练功的资质平平,因此不敢对其他人下手。”   “这些老人过了六十岁,本就没有多少时日可活了。”   “将他们伪造成自然死亡,再散播些福祉传说,便不会令别人起疑心。”   蒿莱门徒对众人道。   “你们要用这些老人炼制复仇灵?”   薛灵夙搞不懂他们为何要抓老人,因此发问。   可是这也不对,宁远明明说过,炼制复仇灵不需要老人孩童。   况且,看这些老人被操纵的粗劣样子,也和炼制成型的复仇灵无法相比。   “什么复仇灵?”   果然,蒿莱门徒挠挠脑袋一片迷茫。   “我们只是需要这些老人的内脏,以药水浸泡后吸取其中血精。”   “这样便可提高自身习武的资质,等同于拥有了两副脏器。”   看来蒿莱殿门徒果如江湖传言一般,都是些资质平庸毫无习武天赋之人。   可他们偏偏又不甘心。   因此才想出这邪门法子,以提高自身习武资质。   “那些老人的躯体也只是被我们以控术操纵,用来御敌。”   “那你们抓的小孩子呢?”   “小孩子也这般对待吗?”   楚梦有些着急。   此处遍寻不见孩童踪影。   “小孩?什么小孩?”   蒿莱门徒面面相觑,互相摇头。   “你们不知?”   宁远也略感疑惑。   楚梦蹙眉。   “舒姑娘,你头顶上那是什么?”   凌空挂于墙壁的花若琮,此时突然开口叫舒缈。   舒缈正落于蒿莱殿耸入半空的石雕上。   她闻言抬头一瞧,只见高入云天的大树上,不仅枝繁叶茂,还结起了硕大的团团果实。   这树果如同蚕蛹一般,每棵树上都结有一两个。   “这是……”   舒缈短剑闭合,以长剑刺出,割下其中一个。   待硕大果实从眼前跌落之时,她突然面色一凛。   “瓜撮,接住!”   舒缈出言,提醒位于下方的薛灵夙。   “啥?”   薛灵夙不明所以的抬头,见一个硕大的蚕蛹朝自己的脑袋直直砸来。   他连忙张开双臂环抱住。   “哎哟。”   薛灵夙被坠落的力道撞击的一个趔趄。   舒缈已旋身追下来,拦腰将他扶起。   “这是什么?”   随着薛灵夙的发问,两人同时看向他怀中的“蚕蛹”。   只见一个五六岁的孩童,正安静的裹于蚕蛹之中。   娃娃面色安静祥和,呼吸浅浅。   细细观察,小娃娃比常人脸色更白一些,嘴唇略失红润,呼吸节奏也较为缓慢。   “……小娃娃?”   蒿莱殿门徒见状,和众人一样惊奇。   “这不是,这不是殿主练功用的毒丹药吗,怎么会是小娃娃?”   门徒怪道。   “什么意思?”   薛灵夙将娃娃置于舒缈怀中护好,追问。   “殿主功夫邪门,练功亦需以毒攻毒。”   “这些树果便是殿主所植毒物,殿主说是炼制的毒丹药。”   “毒性非常,因此我们从未靠近过这些树果。”   蒿莱门徒不解。   “怎么里面居然是小娃娃?”   “难道是这些娃娃有毒?”   舒缈敛眉猜测。   “不可能。”   薛灵夙在怀抱娃娃的时候,便留意过了。   娃娃周身奶气,夹杂着点草叶香味,只是较常人虚弱而已,并未被毒侵蚀。   “那这是为何……”   蒿莱殿门徒也想不明白了。   突然他们像看到了什么似的,激动的冲着金壁大喊一声。   “殿主!”   众人将树果全部安然解下,闻言连忙戒备而起。   只见金壁处又跑出一个小孩。   “姐姐,救命!”   小娃娃看到众人,像看到救星一样,朝着楚梦宁远等人直奔而来。   “小芍子?”   楚梦又惊又喜。   小芍子带着哭腔,踉踉跄跄的跑来。   她面色惨白,似受了不少惊吓,脸上还挂着被抹的脏兮兮的泪珠。   楚梦蹲下,就要揽她入怀。   这时金壁后面又匆匆跑出一个人影,大喊道:“小心!”   见众人微怔,人影又进一步提醒道:“小心小芍子!”   楚梦闻言,虽未清楚什么意思,但亦下意识的看向小芍子。   只见她稚嫩的小手高高举起,正将一把锋利的匕首刺向楚梦。   她嘴角愉悦的扬起,轻快侧头道:“杀了你们。”   她像玩笑般满是孩童的天真烂漫,稚气出言。   但手上的利刃却丝毫没停。   顾笙见状不对,将楚梦往身后一拉,红罗绫纱直刺小芍子脑门。   “手下留情!”   方才出言提醒众人的那个人影跑到了众人跟前,大家这才发现,竟是林煦。   宁远一把接过楚梦入怀,以散花月谢打落了顾笙的罗纱。   “这是怎么回事?”   众人将小芍子制住,防备的问向林煦。   见此突转的状况,花若琮也不再作壁上观。   他一个轻旋落下,观察小芍子林煦二人。   “殿主!”   蒿莱门徒又叫一声。   众人一惊,连忙戒备的望向金壁。   难道金壁后面还有人?   “你是殿主?”   宁远没有随众人望去,而是将楚梦往身后藏了藏,凌眸看向小芍子。   蒿莱门徒的第一声殿主充满了希望,第二声则满是失望。   这说明,他们第二次出声时,殿主一定是被众人制住了。   楚梦露出个脑袋,观察。   “呜呜呜。”   这时,小芍子突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制住她的薛幽然一愣,这个空档间,小芍子摆脱了束缚。   她再度袭向楚梦。   然而还未等靠近,便被花若琮高高举起了。   “老实点吧。”   花若琮说着,本想将她点住。   但小芍子却突然像小娃娃撒泼似的,一边哇哇大哭,一边手脚乱挥。   她刚擦了一手眼泪的手掌在花若琮脸上东抓西抓。   花若琮倒抽一口冷气,松了手连连后退。   脏死了。   他拿出巾帕嫌弃的蹙眉擦脸。   继而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手一顿。   花若琮环顾四周,发现宁远此时已经在沉眸瞧着他了。   花若琮顿了一霎,眼一眨,不甚在意的扯下一条羽缎。   他慢悠悠用羽缎在眼角处做了个遮掩,悠哉的对上宁远的目光。   宁远眸一眯,玩味的轻勾唇角。   难怪花若琮每天敷粉傅面,原来竟是为了遮掩眼角处的一道浅浅刀疤。 第39章 蒿莱血吸   这刀疤虽浅淡, 但索钩的形状却是极其明显的。   宁远略一思索,将心中真相勾勒的更为清晰了。   不过,此事须待出去再说。   花若琮似猜到了宁远的心思, 是以此刻也不慌也不忙, 依旧潇洒悠哉。   林煦出手制住了小芍子, 冲众人解释道:“她确实是殿主。”   林煦甫一上手, 小芍子便安静了许多。   “只不过。”   林煦垂眸,继续道:“她也是我的姐姐,林舍。”   “所以还请各位手下留情。”   “什么?”   众人闻言,皆一惊。   只见小芍子脸上的天真稚气完全不见了, 浮现出一种成年人的神态。   她丧气的垂了眸, 充满疲态。   “让我解脱吧。”   小芍子开口。   她的声音也不再如孩童般稚嫩, 而是流利沉稳。   “我姐姐绝不是真的想杀你!”   林煦抬起头, 冲楚梦解释道。   “她就是想让大家杀了她而已。”   攻击楚梦,是因为林舍看清了, 众人之中,楚梦所站的位置最为合适。   宁远一直在她身侧。   顾笙也在其右后方时刻戒备。   华焉又时刻站在顾笙一旁。   薛灵夙站在几人中间, 哪边都能帮上一手。   就连花若琮,方才虽在壁上观,但他若要伺机而动,首先落下来的方位也只能在楚梦这侧。   林舍若偷袭楚梦, 周围定会有人及时出手。   这是个被一击毙命的最佳位置。   “……为何?”   寂静了片刻, 楚梦开口。   林舍为何会成了蒿莱殿殿主?   此刻又为何不想活了?   “因为,这些孩童,确实是姐姐抓的。”   林煦再度替林舍开口。   “姐姐以前是很善良的, 绝不会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   “但她来到蒿莱殿之后, 练了阴阳血, 这种邪门功夫会吞噬人的部分心性。”   “所以她才会抓小娃娃来练功。”   林煦连忙向众人解释。   “但姐姐没有害死他们。”   “她只是在每个娃娃身上吸取一部分不伤及性命的赤诚之气。”   “并将这些娃娃置于树果中给予养分保命。”   薛灵夙随之望向舒缈怀中的小娃娃,难怪他们身体较常人虚弱了。   “哼,说的好听。”   舒缈将娃娃往薛灵夙怀中一塞,抽出短剑开口。   她不屑的冷笑一声。   “难道恶人做了坏事,只因事未做绝,我们便还要拍手叫好感恩原谅了吗?”   “没这个道理。”   “你也不必再为她辩解。”   舒缈将双剑反握在手。   林煦见杀气聚起,连忙将林舍护在身后。   “我只是觉得,姐姐还未完全泯灭人性,应该给她一个赎罪的机会!”   舒缈未答,只是腾身而起。   “慢着!”   薛灵夙见状,挥扇拦住。   “先把事情问清楚。”   他还有好多地方没搞明白。   舒缈回眸瞪他,冷光四射。   见气氛有些焦灼,林舍缓缓开了口。   “阿煦,你不必护我。”   “是姐姐罪恶深重,对不住你。”   她抬手,在自己面前轻轻一挥,露出了真实的样貌。   “我确实练了阴阳血,因为我生来便中了阴阳蛊之毒。”   众人仔细看,发现林舍真实的五官长相都和小芍子没有两样。   只不过,她脸上多了一个骇人的阴阳卦,将她的脸庞切割成了一黑一白两部分。   这种蛊毒,饶是一向沉稳的薛灵风见到之后也心下一惊。   “大师兄,这是什么毒?”   薛幽然闻所未闻。   “这毒,我以前只在祖师爷典籍中见过。”   薛灵风思索道。   “据记载,此毒下起来非常容易,可是却无解。”   “中毒后,亦不知会对中毒之人有什么样的影响改变。”   薛灵风沉言。   “那不就是弃品吗?”   薛灵夙听后,怪道。   按记载这样讲,阴阳蛊之毒便属于未研制成功的弃品,弃品是不会被拿来使用的。   薛灵风也点头。   “祖师爷确实连方子都没有留下,典籍中也只是只言片语一笔带过而已。”   空魂谷三人皆感到奇怪。   “这毒竟这样阴险。”   林煦听完,愤愤出言。   “姐姐,你是缘何中了这种毒的?”   他问向林舍。   林舍摇头。   “我本不知自己身携奇毒。”   “是五年前从家中逃出后,遇到了穷武太鹜,他俩告诉我的。”   “当年为反对婚事,我从家中逃出,不小心误入蒿莱密林。”   “林中的瘴气毒雾虽未伤我性命,但是却激发了我脸上阴阳卦的显现。”   “我那时才知道,原来我自生来体内便有此蛊毒。”   “穷武太鹜二人是蒿莱殿的护法,他们看到之后,便将我留下。”   “与我做了一个交易。”   林舍道出当年事。   “什么交易?”   林煦追问。   “应该是以某些条件交换,让她答应成为蒿莱殿殿主吧。”   宁远猜测开口。   没想到他们的棋局从那么早便开始布置了。   “没错。”   林舍果然点点头。   “他们要我坐镇蒿莱殿,成为殿主。”   “在此维系教众。”   “他们怎么不自己做殿主呢?”   薛灵夙奇怪。   林舍道。   “护法虽为蒿莱殿门徒,但却不同于其他人的平庸。”   “他们武功极好,来去诡秘。”   “当时他们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做,没有办法时时留在此处。”   “可是此处又是他们所做之事的藏身地。”   “因此便需要一个能够在此替他们坐镇的人,守住蒿莱殿。”   “同时这人还得能够服众,最好身怀异能。”   “为什么不选其他人,偏要选你呢?”   听到此处,薛灵夙更怪了。   “你虽中了阴阳蛊之毒,可当时也只是个不会功夫的普通人吧?”   选一个武功高强的,岂不是更好?   “蒿莱殿擅用控术、幻术。”   “而我所中之毒极易为他们所操控。”   护法所选的殿主,既要身怀异能,镇住蒿莱殿门徒。   又要能够时刻处在他们的掌控之中,翻不出风浪。   说白了,就是要寻个有用的傀儡而已。   “因此他们才会助我练阴阳血。”   “一开始他们只是告诉我,阴阳血不仅可以使脸上的阴阳卦消弭,还可以使我永葆孩童模样。”   “永葆孩童模样?”   顾笙适时开口。   “为什么?”   一般人不都是希望永葆青春模样吗?   林舍为什么不希望长大,反而要保住孩童模样呢?   林舍屈膝环抱住自己。   “因为,因为当初我听到阿爹阿娘说,等我到了豆蔻,便让我嫁去贾家。”   “贾家的儿子生来便有疾。”   “但是他们给了很多很多的聘礼,阿爹阿娘说这笔钱可以留给弟弟以后娶媳妇用。”   “让我不要任性。”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便想到,如果我一直到不了豆蔻的话,那便不用出嫁了。”   “所以这便是穷武太鹜与你所做的交易?”   楚梦似乎明了了什么。   当初林舍离家时,不过十二岁的孩子。   正是个容易爱,容易恨,容易执着的年纪。   一旦陷入心中执念,便易为执念所驱使。   想必穷武太鹜必是看穿了这一点,才对林舍加以引诱利用。   林舍点点头。   “但没想到阴阳血会逐渐吞噬人的心性。”   “他们瞒了我这点。”   “可一旦练了,便也无力回天了。”   所以她才越陷越深,更加无法脱身回去重新面对家人了。   “难怪只有十二岁以下的孩童会被抓。”   薛灵夙喃喃道。   “也难怪风竹镇从来不丢孩童。”   毕竟风竹镇是林舍的家。   “清醒时,我会挂念弟弟,挂念阿爹阿娘。”   “因此后来便以小芍子的身份,回到他们身边。”   林舍将脑袋垂入双膝。   “爹娘居然为了我……”   听到当初林舍离家真相,林煦大受打击。   “他们太过分了!”   林煦愤愤。   气的起身踱步。   “可是,为何姐姐身上所中蛊毒,以前没有出现过呢?”   愤恨之余,林煦亦有解不开的疑点,复又蹲在林舍身旁问道。   林舍在林家生活的这些年,一直正常如斯,从未出现过异状。   “我也不知。”   林舍摇头。   “许是正巧被蒿莱密林中的毒雾催发了吧。”   也只能做如此猜测。   “那你为何又将林煦抓到此处呢?”   既然挂念家人,那怎么又对弟弟动手了?   华焉沉不住问道。   他最看不惯兄弟相残。   “姐姐没有抓我!”   不等林舍开口,林煦率先出言。   “是我那日替江湖侠士打探消息,撞见了姐姐在蒿莱密林边缘徘徊。”   “我担心她的安危,便一路跟着。”   “姐姐她……”   林煦略显激动的辩白。   “阿煦。”   林舍见状,适时截过话头安抚。   “当日我阴阳蛊发作,便匆匆抓了邻镇一个娃娃赶回密林练功。”   “阿煦跟在身后,看到了这一切。”   “我怕事情败露,又怕他受密林中瘴毒侵噬,便索性将他带回了蒿莱殿。”   林舍自述。   楚梦略一回想,二人失踪那日,小芍子确实无精打采不同往日。   原来是体内毒蛊发作所致。   “你既已是蒿莱殿殿主,还怕这自家的瘴毒么?”   宁远觉得这儿不对。   林舍摇摇头蹙眉。   “虽然我来后,也曾在瘴毒中加入自己的阴阳血,使瘴气毒雾更加弥漫,以掩护蒿莱殿所在。”   “但自从江湖人士踏足风竹镇之后,这密林中的瘴气毒雾便变得更加厉害了。”   “以前虽会重伤闯入之人,但不似眼下这般,片刻就会要人性命。”   “因此我只能保我自己不受侵噬,无力再护住弟弟。”   “只能将他带回没有瘴毒的蒿莱殿内。”   林舍解释。   “但阿煦太聪明了。”   她叹息。   “蒿莱殿处处是我的生活痕迹,没多久他便猜出了我的真实身份。”   “亦不让我再练阴阳血之功。”   “所以我今日已无法抵挡诸位的侵入。”   一方面是断了娃娃供养,林舍功力大减,一方面则是身份败露,她所维持的唯一一点温情也化成了泡沫,她无力面对。   “姐姐,那你为何就是不肯跟我走呢?”   但林煦想不通,仍不解问道。   林舍抬起头,索性解释明白。   “护法说,他们的事情今日便可了结。”   “所以我只需将你留到今日。”   “不再练功之后,我的心性已慢慢找回。”   “你觉得我还有脸回去面对阿爹阿娘和这些孩子的父母吗?”   林舍道。   因此她刚刚才会自寻死路。   “今日了结?”   楚梦抓住重点。   “了结什么事?”   林舍摇摇头。   “我只在头两年将门徒管理的服帖之后,便不再管事了。”   “连门徒私自杀老人练功,我都是今日见到才知。”   林舍看向傀儡佬留下的印记,罪孽深重般叹口气。   “护法之事,他们更加不会告诉我。”   “不过。”   林舍蹙眉。   “这几年,他们似乎一直在寻找炼制什么东西。”   “尤其从江湖人士来了风竹镇之后,更是进进出出,愈显繁忙。”   林舍想想,补充道。   “但他们跟我说过。”   “待今日事情了结后,他们也会离开一段时间。”   “若是蒿莱殿被人攻入,便尽力保全。”   “实在保全不了,便也不必管了。”   听完此话,薛灵夙摸起下巴。   “这就怪了。”   五年前他们还特地要找个人坐镇蒿莱殿,生怕门派荒芜凋零。   怎的今日便这般弃如敝履毫不留恋了呢?   “不怪。”   宁远早已将蒿莱殿观察了个仔细。   殿内远处的暗潭,似刚被清理出来不久。   “想必沈家一役他们已知自己暴露。”   “是以将炼制复仇灵的大本营搬至别处去了。”   因此现在这座蒿莱殿,只不过是个空壳罢了,没有太多可留恋的。   “怪不得他们要将瘴气毒雾加深。”   楚梦亦道。   “原来是以此拖延转移复仇灵的时间。”   “那,他们搬到哪里去了?”   随着薛灵夙的发问,众人看向林舍。   只有宁远,他拍拍薛灵夙的肩膀,缓言道:“不急。”   “我不知。”   林舍再度摇头。   “果然急不得。”   薛灵夙失望的叹口气。   “蒿莱殿的护法,只有穷武太鹜两个吗?”   宁远突然话题一转,问了这么一句。   林舍一怔,侧头想想道:“确实并非他俩。”   “还有雪影。”   听到熟悉的名字,众人恍然。   是啊,那日在客栈杀人的,不就是雪影么。   “只不过。”   林舍又道。   “我从未见过他,只是听穷武太鹜提起过而已。”   “他不在蒿莱殿吗?”   华焉问。   “极少。”   林舍回想。   “即便来了,也从不见任何人。”   “虽为护法,但他行动好像更难琢磨一些。”   这倒也是。   毕竟雪影的移步换形、移宫换羽令他整个人行动起来都如鬼似魅的。   “难怪。”   宁远一边道,一边好似漫不经心的看向某处。   “听你这样说,杀你倒是便宜你了。”   听完故事,舒缈收了短剑。   “像你这种人,就应该在痛苦中活着赎罪。”   “待你赎完罪孽,我再来杀你亦不迟。”   舒缈“叮”一声将双剑挂回腰间。   “不要杀我姐姐!”   林煦闻言,再度气势汹汹的挡住林舍前。   “我会让她赎罪,让她变好的!”   林煦气鼓鼓说着,眼里涌上两包泪。   毕竟是个孩子。   楚梦心有不忍。   但她并未开口。   因为只有受到伤害的那些人,才有资格选择是否原谅。   别人没资格替人做决定。   楚梦只是侧侧头,轻叹。   “无论如何。”   华焉开口。   “我们先将人带出去。”   其他一起进入密林的江湖客,此刻都未寻到蒿莱殿。   也不知他们情形如何了。   既然已经捣了老巢,捉了人。   那有什么话还是应该出去,当着所有江湖客的面敞开了再说比较好。   志毋虚邪,行必坦荡。   立身既质直,处事便当磊落。   这是华焉的信条。   宁远亦点点头。   “是时候了。”   他视线意味深长的扫过众人,缓缓开口道:“出去吧。”   众人带着剩下的蒿莱门徒和小芍子出了蒿莱野林。   “你们抓到了?”   见到出口处草丛人影闪烁,大散关的毛樾率先迎了上来。   他们一众人在野林里被冲散迷失方向后,久寻不见蒿莱殿。   无奈之中,只好先出了野林。   一众江湖客都聚集在野林旁边,等着消息。   见终于有人出来,众人也颇为激动。   “这就是炼制复仇灵的那些人?”   大家指着蒿莱门徒议论问道。   “哪个是殿主?”   “研制这种邪门东西的祸害可不能留在世上!”   众人纷纷开言,举起武器。   “别乱说!”   林煦见江湖客磨刀霍霍,站出来护在林舍身前道:“你们说的什么复仇灵。”   “跟我姐姐没关系!”   “什么意思?”   见一个小孩气势汹汹的,众人皆怪。   毛樾打量了下林煦,傲慢开口道:“小小毛孩别插嘴,我们要杀的是殿主。”   “关你姐姐屁事。”   “难不成你姐姐是蒿莱殿殿主不成?”   毛樾好笑,不屑撇嘴。   “还真是如此。”   宁远不着痕迹的调了下站位,悠悠开口。   楚梦侧头瞧他。   “什么意思?”   众人摸不着头脑。   宁远向前一步,解释道。   “意思便是。”   “这位看起来如孩童一般的姑娘,确实是蒿莱殿殿主。”   “什么!”   众人震惊。   短暂的寂静过后,众人不可置信的议论纷纷。   “就这看起来没二两肉的毛丫头?”   “小小年纪,居然如此狠毒吗?”   “说,你到底炼制了多少复仇灵,害了多少江湖好汉!”   一时间围绕着林舍杀气四起。   这些江湖客之中,有不少暗暗发力,希望能够由自己一击斩杀炼制复仇灵的头目,以期江湖扬名。   宁远挡住杀气,出言道。   “诸位稍安勿躁。”   “听在下把话讲完。”   宁远道。   “她虽是蒿莱殿殿主,但并非大家要找的炼制操控复仇灵之人。”   此话一出,众人果然止住了骚动。   “此话怎讲?”   毛樾粗声问道。   宁远缓缓开口。   “蒿莱殿的势力可分为三股。”   “一股是这些不堪一击的门徒。镇上失踪的老人为他们所为。”   “一股是殿主林舍,也就是大家口中的毛丫头,娃娃被抓事件为她所为。”   “但是这两股势力抓人,目的都是为了自己练功而已,并非炼制复仇灵。”   “他们并不知复仇灵之事。”   “剩下的第三股势力,便是蒿莱殿的三个护法了。”   “其中一位诸位都见过,五岳地罗涣死的时候,他曾出现在客栈。”   宁远提醒众人。   “五岳地……死的时候……”   “那不就是雪影吗?”   众人想起。   “是了是了,当时确实是雪影出现在客栈,杀了罗涣。”   众人纷纷点头。   宁远也点点头,但又摇了摇。   “包括雪影在内的第三股势力,才是真正炼制复仇灵的那些人。”   “不过,当初在客栈,杀死五岳地罗涣的,却并非雪影。”   宁远缓身走回刚才的站位,袖口微动。   “不是雪影?”   “那还能是谁?”   “大家都亲眼看见雪影逃脱了啊。”   众人一时摸不着头脑。   “宁远,此言何意?”   华焉也有些被弄迷糊了。   宁远理了理袖摆,缓声开口。   “雪影的逃脱,只不是为了替真正的凶手背锅而已。”   他说着,狭袖屈伸。   “我说的对吧,灵风兄?”   宁远刚好在薛灵风身侧停下,以不鸣指制住了他的身形。   “你才是杀死罗涣的真凶。”   宁远沉眸。   “亦是与蒿莱殿护法相勾结的另一股势力。”   此话一出,四下寂静。   “什么?”   “不可能!”   待众人炸开后,薛灵夙和薛幽然也同时跳脚。   “绝对不可能!”   薛幽然竖眉。   “若真如你所言,那大师兄当初为何还派我提前赶来风竹镇查探?”   薛幽然努力摆出反驳宁远的证据。   “况且,大师兄在得知密林有瘴毒之后,还曾令我先设法解开。”   薛灵夙闻言也反应过来。   “是啊。”   他接过薛幽然的话头。   “大哥对查探此事如此用心,宁兄,你一定是搞错了。”   薛灵夙急的在宁远身旁不断提醒。   “薛灵风当初派你来风竹镇查探,不过是为了方便布局。”   宁远对薛幽然道。   “在你设法解开瘴毒的时候,他是不是给过你指点?”   宁远反问。   “想必这指点不是为了解毒,而是为了通过你的手,将密林中的瘴毒加深而已。”   宁远引导薛幽然回想。   “……不可能!”   薛幽然依然反驳。   但她下意识的看向了薛灵风。   她确实是在薛灵风的授意下假扮了妖女。   也确实曾按薛灵风给的方子研制过解药并散入林中试探效果。   “大哥,这是真的吗?”   “你快反驳他呀!”   薛灵夙仍旧不可置信。   但是他想起了,密林中瘴毒的设置那般精巧,九样为空魂谷所有,一样为蒿莱密林独生。   确实很像空魂谷和蒿莱殿合作下的产物。   薛灵夙一时又惊又慌。   薛灵风堂堂而立,不发一言。   “那,杀死罗涣是怎么回事?”   华焉顺着宁远话中疑点问道。   “当时店小二还特地叫他小心凶手。”   “他怎么又会是凶手?”   华焉蹙眉。   众人也蹙眉,一齐看向宁远。   宁远轻勾唇角。   “大家还记不记得,店小二死前是如何提醒薛灵风的?”   宁远扫视一时语塞的众人。   然后提醒道:“当时店小二叫的,是小心薛公子。”   “而非薛公子小心。”   “因此他并非是在提醒薛灵风小心凶手,而是在提醒大家小心薛灵风。”   宁远抬眸,锐光闪过。   “因为薛灵风就是那个凶手。”   “他杀了罗涣,被店小二目睹了。”   “我说的没错吧,灵风兄?”   说完,他望向薛灵风。   薛灵风依旧岿然不动,唇角紧闭。   “……这样想,也是。”   华焉率先回想起了当日情形。   他听到声音后,第一时间就从房间出来了。   但当时楚梦、薛灵风和薛灵夙都已经在场。   楚梦是去给罗涣送安神茶的,正巧赶上。   薛灵夙当时衣衫凌乱,慌慌张张,一看就是刚从床上惊起。   两人都在事情发生后,急忙转向了案发现场。   只有薛灵风。   他当时衣衫堂堂,束发严整,不仅一副出门的装扮,且是背对着罗涣房间方向。   如果说,他是去找罗涣谈完话,然后杀了人,正走在回房的路上,一切便都说得通了。   众人默然沉思,似觉有理。   “那雪影是什么时候潜进客栈与他配合的?”   大家顺着这个思路继续向下。   “雪影不用潜进客栈。”   宁远缓缓开口。   楚梦身形微动。   “雪影本就在客栈。”   宁远悠悠话语刚落,楚梦已配合的掠身花若琮身侧。   楚梦将鸳鸯钺利落的架在了花若琮的脖颈上。   寒光闪闪。   楚梦之前已想到,雪影来去那样自如,或许就隐藏在众人中间。   且刚才寻找蒿莱殿,她是因为那枚跟蒿莱殿有关的锆片才得以进入。   楚梦猜想,舒缈和薛幽然能够进入,想必也是因为跟蒿莱殿有勾结的薛灵风。   这或许说明,若要进入蒿莱殿,则必须有着与蒿莱殿相关的某种关联才行。   这也可以从毛樾等人皆未得进失败而归一点得到佐证。   若此番猜测是对的,那顾笙和华焉二人,又如何能进的去蒿莱殿?   答案只有一个,他们二人是借了花若琮的光。   那这花若琮和蒿莱殿之间,便定有渊源联系。   楚梦还留意到,宁远这一路紧盯的人,除了薛灵风,还有花若琮。   因此,种种线索,都说明雪影只可能是一人。   “花兄就是雪影,雪影就是花兄。”   宁远道。   “花若琮是雪影?”   薛灵夙后退一步,吃惊。   “这……”   顾笙也惊起柳叶眉。   “这还真是没想到。”   华焉缓缓摇头。   宁远继续道。   “当初第一次与妖女交手时,花兄身形移动之快已是引起了我的注意。”   “此后或许是怕暴露,他甚少再出手。”   宁远为众人抽出曾显现的蛛丝。   “顾笙来风竹镇的时候,在风竹码头遇到了花兄。”   “恰恰那么巧,同一天的前后脚,薛灵风也从风竹码头赶到了客栈。”   “既然薛灵风的身份现已揭穿,那当初二人这个巧合,便很难不让人怀疑,是否是他们在提前碰头,谋划了什么。”   “毕竟薛灵风刚在风竹镇出现,就发生了所谓妖女杀人事件。”   “而舒缈之所以杀五岳地之人,是因为五岳地勾结了蒿莱殿。”   “五岳地与蒿莱殿有勾结之事,一旦被其他人知道,那薛灵风的事情便很容易败露。”   “再加上他之所以与五岳地合作,也很可能并非出自情愿,而是被五岳地发现了什么,所以受到胁迫不得不合作。”   “因此很有可能,当初是薛灵风赶来布局,借妖女之手杀了五岳地之人灭口。”   “这样的话,这一切,包括在客栈杀罗涣,便都需要有人与他打配合。”   “这个人就是雪影,亦是花兄。”   宁远看向花若琮。   “不过,以上这些也只能算一种猜测,做不得实证。”   “要想看实证,恐怕还需花兄把脸露出来。”   楚梦闻言,随之扯下了花若琮绑在眼角的羽缎。   “方才在蒿莱殿中,花兄不小心擦掉了脸上的傅粉。”   宁远望着花若琮眼角的浅痕,提醒众人道。   “这浅痕,便是抹不掉的实证。”   羽缎飘落,华焉一眼认出。   “这是,重柄刀留下的索钩状伤痕?”   那日在沈家与安秀廷对决时,越捕头的重柄刀曾无意间砍伤了赶来支援的雪影。   曾见证了沈家一役的江湖客皆倒抽口气。   “果然如此!”   “他就是雪影!”   种种线索汇合在一起,雪影不可能是别人。   “呵。”   雪影浅笑一声,似对众人不屑一顾。   “阿梦,轻点嘛。”   他只对身后的楚梦耍赖似的抱怨道。   雪影丝毫不惧身份的暴露,神色依然潇洒自如。   “宁远,你果然聪明。”   他眯起眸子点头。   “你还看出些什么?”   雪影微一侧头,好奇的问道。   “老实点。”   楚梦手腕微动。   “哎哟。”   鸳鸯钺的利刃寒光一闪,雪影又连忙将脑袋摆正,不再乱动。   “我说阿梦啊阿梦。”   雪影无奈的带笑埋怨。   见他与楚梦一副相熟无赖的样子。   宁远不悦的沉眸。 第40章 蒿莱血吸   “想听就闭上嘴。”   宁远指节翩跹, 射向雪影。   他本就在钳制薛灵风,故射向雪影的不鸣指力道也不大。   雪影闭气,略一使力, 卸掉了袭来的力道。   只不过宁远这一个小小的分神间, 薛幽然已伺机侧身袭了上来。   她想救下薛灵风。   “师妹!”   薛灵夙连忙提气, 但又不知该不该拦。   “你也别想跑。”   犹豫间, 眼前紫衫一晃,舒缈快速出手制住了薛幽然。   “加重蒿莱野林中的瘴毒这事,你是知情的吧?”   舒缈眸光冷冷,适时出言。   “我去假扮妖女的时候, 发现前一个妖女踩出的足迹, 居然直通野林深处。”   “两种可能。”   “要么是你不怕瘴毒, 可以自由出入。”   “要么, 那是你在瘴毒加深之前,踩下的足迹。”   “若为前者, 你必是知情人。”   “若为后者,你亦洗不清干系。”   舒缈道。   “因为若是后者, 那便说明按薛灵风给的方子配出解药撒入林中后,林中瘴毒反而更浓郁了,连你都不可踏足了。”   “你又怎会察觉不出薛灵风给你的不是解药,而是毒药呢?”   “因此, 无论哪种可能, 你都无法推脱自己不知情。”   当初在客栈,薛幽然说出自己是上一个妖女的时候,舒缈便察觉了不对。   只是碍于人多, 亦无法确定和她串通的究竟有几人, 因此才按兵不动。   不过此后舒缈一直紧紧跟在薛幽然身边。   果然借着师兄妹二人找到了蒿莱殿。   “师妹, 你……”   薛灵夙闻言,不可置信。   “这是假的吧?”   薛幽然也不答薛灵夙的话,只是愤愤想要挣脱。   “不管大师兄想做什么,我都会帮他。”   薛幽然昂首。   这话无疑是默认了。   舒缈自不会让她如愿。   “蠢货。”   舒缈黑羽睫一眯,冷言开口。   “师妹。”   一直沉默的薛灵风,此时终于开了口。   “是我对你不起。“   他还是一副沉稳稳重的模样,只是眸光里带了些许歉疚。   “是我利用了你。”   他看向薛幽然。   “大师兄,不要这么说。”   薛幽然有些难过。   “我知道,我都知道。”   她喃喃。   “师妹,你,你知道大哥……”   薛灵夙到此时依然不愿相信薛灵风参与了复仇灵的炼制,因此话说一半便说不出口了。   “想必她只知道薛灵风借她之手在林中放毒的事情。”   宁远道。   “至于复仇灵,灵风兄瞒的甚好。”   宁远敛眉,话语中带了几分讥诮,几分沉郁。   “他也不会允许更多的人知道。”   “此话怎讲?”   华焉听出宁远话中有话。   “这就要说回沈家了。”   宁远道。   “还记得我们在野林中发现的那具沈家家仆尸体吗?”   宁远忽然问向薛灵夙。   薛灵夙从悲痛中一愣,点点头。   “记得,他还随身携带了沾有血迹毒酒的沈家弯刀。”   “对,毒酒。”   宁远特地将“毒酒”二字说的缓慢郑重。   听到这里,薛灵风果然眸光微闪。   宁远当然没有放过他这个细节。   宁远继续道。   “当日在沈家发现盛装风桥酒的酒壶之时,我便有过怀疑。”   “是不是这酒中被下了什么毒,所以才会出现所谓头颅复仇的诡异事件。”   “但由于我身中奇毒丧失了嗅觉,因此只得拜托一旁的薛灵风帮忙。”   “他当时言之笃定的告诉我,酒中无毒。”   “可是刚才在密林中发现的这把沾了酒的弯刀上。”   宁远示意薛灵夙将弯刀拿出。   “薛灵风的同门师弟,薛灵夙,却明明确确嗅出了酒中有毒。”   宁远微顿,留给众人一些思索反应的时间。   “我想,空魂谷的弟子,嗅觉灵敏是江湖公认的。”   “所以他俩是谁在撒谎呢?”   综合种种线索,答案不言而喻。   “搞清是谁在撒谎的话,一切真相便清晰了起来。”   宁远顺势往下。   “从沈家撤退的蒿莱殿奸细,为何全部被杀无一活口。”   “怕不只是担心寻找沈坎这个复仇灵的事情被人提前发觉破坏。”   “更多的,则是怕暴露出,在整个事件当中居然有空魂谷之人参与其中。”   “蒿莱殿虽然擅控术、幻术,可他们用毒的能力非常一般。”   “当时头颅事件之所以会发生,按安秀廷所言,是因为一些毒粉加上幻术。”   “这样厉害的毒粉,且能炼制的和幻术配合无间,如此精密,他从何而得?”   方才蒿莱殿一战大家已发现了,蒿莱殿门徒不过尔尔。   护法虽武功更高,可从雪影的用武习惯来看,他们这些护法本身并非擅于用毒之人。   因此,宁远道。   “他们手中这些毒粉,怕都是由薛灵风这一方提供的。”   “所以这些安插在沈家的蒿莱殿奸细才必须死。”   “这些奸细绝不能被抓,绝不能落入他人之手。”   “因为一旦被抓住,层层审问之下,头颅用毒的事情便很容易被揭发。”   “毕竟如此高阶的毒粉究竟从何而来,想必众人不会轻易放过。”   “到那时,薛灵风的所为,便都瞒不住了。”   听到这里,众人恍然大悟般连连点头。   薛幽然见此,急声出言。   “可是,这些都是你的推测罢了。”   “这些推测虽合理,但也可以有其他不同的解释啊。”   薛幽然依然在维护。   “不止这些。”   宁远侧头瞧她。   既然想要更多佐证,那便怪不得他将薛灵风的其他所为全部说出了。   “在沈家,薛兄曾经丢失过他的迷骨扇。”   “不知大家是否还记得?”   宁远再次开启众人的记忆。   “记得。”   薛灵夙的心又被揪了起来。   这几番追溯过往,带给他的全是噩耗。   因此听到宁远又要开启沈家回忆,他不由得提溜起心脏。   “后来薛兄的扇子虽被寻回,但里面的茇草毒却不见了。”   宁远看向薛灵夙。   “是的。”   薛灵夙沮丧的点点头。   空魂谷之所以被牵扯到复仇灵的事件里面,起因便是茇草毒的丢失。   “薛兄也说过,茇草毒为空魂谷秘制,只有空魂谷秘技点苍指才可以取出。”   “因此茇草毒丢失后,我们便都以为是出现了什么高人,可以破解茇草毒之密,将其取出,并加以改制利用。”   宁远摇摇头,道。   “现在想来,那不过是薛灵风使的心理攻术罢了。”   “不得不说,你这大哥,着实聪明。”   宁远对薛灵夙侧眸。   “此话怎讲?”   薛灵夙依旧提溜着一颗心,不解发问。   “最危险的行为恰恰是最安全的行为。”   宁远道。   “薛灵风就是大大方方在你眼皮子底下取走了茇草毒。”   “又大大方方的将迷骨扇置于顾笙房中栽赃嫁祸。”   宁远缓言。   “不知大家是否还记得。”   “当日薛灵风主动参与了对顾笙房间的搜寻。”   “他就是在取出茇草毒后,借这个机会,将迷骨扇放入了顾笙房中。”   “然后又假装搜出。”   “然而越是显然易见破绽百出的事情,人们越是不敢相信。”   “因此我们从未想过,迷骨扇和茇草毒的丢失就是如此简单,贼喊捉贼。”   “反而更愿意相信是什么其他人用什么高明手法将其盗走了。”   宁远感慨。   人性往往如此。   唾手可得的,反而容易视而不见。   就像人只会记得自己跋山涉水去见的人,而不会记得跋山涉水来见自己的人一样。   寂静片刻,华焉开口。   “……是了。”   华焉道:“当时小师弟去世,顾笙嫌疑最大,沈家确实搜过她的房间。”   宁远看了看垂眸的华焉,沉声开口道:“只怕,华之之死,亦为薛灵风所为。”   “什么?”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四大派第一的少涯弟子折损于沈家凶案之中,江湖上人人有闻。   想不到凶手竟是与少涯派齐名的空魂谷之子?   “不可能!”   “不可能……”   薛灵夙震惊的声音由强及弱,他瞪大双眼,连连摇头望向薛灵风。   那颗被揪起的心仿佛被提到了最高处。   宁远声音也沉了下来。   “华之死的那晚,沈湘按照安秀廷的授意,潜入了顾笙的房间,寻找屈轶草残片。”   “但没想到顾笙很快被惊醒,追了出去。”   “安秀廷只教了沈湘一点逃脱术。”   “因此当初她能快速又顺利的逃脱,应该全赖薛灵风的及时出现配合。”   “我想这一切,不巧正好被闻声出来的华之看到了吧。”   宁远叹息。   “他追至湖心,被薛灵风一掌打落灭口。”   “由于事发突然,人命的事情便需要一个替罪羔羊。”   “他们又正巧要搜寻顾笙身上那枚锆片,索性就将事情全部推到顾笙身上。”   “如果顾笙被抓起来,他们寻找锆片会容易许多。”   “这也是为什么薛灵风这样沉稳持重的人,当初会主动参与搜索顾笙房间的原因。”   “除了要放入迷骨扇栽赃嫁祸,还有借机再次寻找锆片的目的。”   “只是没想到,他们想把戏做的更足,反而却演过了。”   宁远侧头。   “想必薛灵风一早便注意到顾笙遗失了脚铃。”   “因此他杀死华之后,又将一枚脚铃塞入华之掌心,想以此来给顾笙定罪,让她百口莫辩。”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   “他万万没想到,顾笙的遗失那枚脚铃,恰巧被楚梦捡到,化解了危机。”   听到此处,顾笙点点头。   “你说的没错,确实如此。”   “这样想想,幸好我那日太过劳思,是和衣而睡的。”   顾笙回想道。   “锆片其实一直在我腰间未解下。”   “因此他们才一直未能得逞。”   “不过。”   顾笙还是疑惑。   “他手中为何会有我们不真楼的脚铃呢?”   这个问题直到现在顾笙都想不通。   “这恐怕只能问他了。”   宁远看向薛灵风。   “薛灵风,居然是你杀了我小师弟。”   听完所有,华焉握剑的手发抖。   他和薛灵风配合作战也有多次,两人性情一直相合。   华焉实在不敢相信,眼前的谦谦君子,竟满身斑斑劣迹,虚伪至极。   “你这个杀人凶手!”   华焉脸色铁青,咬牙拔剑。   “大哥,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事已至此,种种线索微迹,不由得薛灵夙不相信了。   其实当初迷骨扇的丢失,他也一直想不明白。   只有他和薛灵风在的房间,怎么会眨眼间扇子就不见了。   又怎么会那么短的时间内,寻回了迷骨扇,可茇草毒却轻易被人取走了。   薛灵夙那颗紧紧揪起的心脏好像轰隆一声坠下了,将他五脏六腑都重重击穿。   他难受的有种想吐的感觉。   “大师兄……”   薛幽然也望向薛灵风。   显然刚才宁远所说的这一切,亦是薛幽然一点不知的。   “你,你当真杀了少涯派弟子?”   薛幽然颤声问道。   若说薛灵风勾结蒿莱殿或许有什么苦衷。   可是杀名门正派的无辜弟子,这无论如何也是洗不清的了。   “哟呼。”   听了这些,众人无不惊诧沉重。   唯有雪影,欢呼一声,像看热闹般冲薛灵风瞥眼。   “想不到灵风兄竟有如此深沉的心机。”   他好似好奇心得到了满足一般,感慨道:“也不知穷武太鹜究竟使了什么花言巧语,竟寻得你这样一个妙人合作。”   补听了自己还未出场时的戏份,雪影对薛灵风不觉一番另眼。   直到此刻,薛灵风才再度沉声开口。   “我这么做,都是为了空魂谷。”   他腰姿挺拔,在声声议论讨伐中目视众人。   “江湖大而莽莽,谁不想于其中分一杯羹?”   “只是,分一杯羹,也只是一杯而已。”   “是为大丈夫,便应凭虚御风,站到最高处。”   “做那个睥睨天下,为众人分羹之人。”   “而不是挤在这四大门派里,讨那一角江湖。”   薛灵风言之堂堂。   “既入江湖,既为侠士,便要掣电流虹,与日月争光。”   “阿奴碌碌,良士休休,昨日欢浓,顷刻便成今日离索。”   “既浮命微浅,殊途同归,何不曳风擢髓,争他一霸!”   薛灵风言语间所传达的,仿佛是堂堂之阵,正正之旗。   这一番慷慨言辞砸落在地,似有回音。   众人霎时寂静无声,面面相觑。   薛灵风所言,让江湖侠士一时无法反驳。   “谬言。”   然而此时,楚梦皱眉,于寂静中开口。   “江湖中任何情皆可有,唯独侠心不可破。”   “你既为侠士,便不应滞于迹象。”   “称雄称霸,在骨在神,不在虚名。”   “于外在的虚名迹象求之过甚,必然百病丛生。”   “你有豪壮之意,却无侠士之心。”   “既已枉为侠士,又何谈在这江湖中称霸?”   楚梦淡淡迎上薛灵风的目光。   “不过是执于一隅,昧于一方罢了。”   “你将人生如此壶视,只会愈力愈勤愈不至。”   楚梦遗憾的摇头。   “好!”   楚梦说完,众人又是一阵寂静。   雪影率先悠哉笑着鼓起了掌。   “阿梦,说的好!”   顾笙也在一旁竖起手掌,顿觉楚梦之言替自己出了一口堵气。   “不错。”   华焉也沉声补上。   “既入江湖,既为侠士,那便是厉鬼不能夺其正,利剑不能折其刚。”   “如你这般,不配为侠!”   华焉咬牙,沉痛出剑。   “说,复仇灵到底被你们转移到了何处?”   华焉逼身至薛灵风另一侧。   小师弟之仇虽要报,但他亦未忘记自己身为江湖人的大义。   因此忍住了欲将薛灵风杀死而祭奠华之的冲动。   “啧。”   雪影见眼前的情状,似遗憾的一咂嘴。   “维护了这么久的名声,不还是一朝倾塌。”   雪影对薛灵风摇头道:“早知如此,又何必麻烦布局。”   “只是可惜了,这次又抓不到他。”   雪影说话间,将目光转向宁远,微笑。   “激发宁远体内毒素的,是你?”   楚梦听出不对,鸳鸯钺一凛。   “嘶,轻点轻点。”   雪影立马将脑袋捋直,蹙眉不满的咧嘴。   潇洒被制住,颈间亦微微划伤。   “啧,果然可惜。”   雪影将这笔帐算到了宁远头上。   “沈坎这个复仇灵虽是成功之作,但亦有瑕疵。”   雪影试图重新拾起潇洒,慢悠悠开口。   “因为在制作时先炼了他的四肢,后夺了他的心神。”   “因此他并不能认主,需要屈轶草锆片或者炼术人血液才能催动。”   “你就不同了。”   雪影欣赏玩味的瞧向宁远。   “你是至今为止,炼制最完美的一个。”   “因为我们找到了正确的炼制步骤。”   “可惜啊,被你逃了。”   雪影遗憾。   “因此,我们虽要将你抓回,但在抓回时也需配合正确的炼制步骤。”   “先夺心神,再炼四肢。”   雪影道。   “所以当初即便你们不去破庙,我也会想法子引你过去的。”   “只是没想到掺在毒铅液之中的摄神浆,并未能顺利将你一激失神。”   雪影咂嘴。   “反倒让你们起了警觉之心,此后一直未能寻得其他机会下手。”   “若不是要保你这躯体齐全无伤的带回去,我可懒得布这么麻烦的局。”   “可惜啊可惜。”   雪影又想摇头,但余光瞟到冷眸盯他的楚梦,霎时忍住了。   “没什么可惜。”   薛灵风开口。   “不必说丧气话。”   薛灵风冲雪影道。   “我们以后还有的是机会。”   “以后?”   薛灵夙闻言,不可置信。   “大哥,你还不知悔改吗?”   时至此刻,他们居然还存了逃走之心。   “你做这些,不怕师父知道吗?”   薛灵夙执起扇子的手微微发抖。   自薛灵风的身份被揭出,众人已对整个空魂谷议论纷纷。   “既无错,何言改?”   薛灵风依然目光无悔。   他堂堂出言道:“我做这些,师父他老人家自是知道。”   “不过。”   薛灵风沉眸看向薛灵夙手中迷骨扇。   “师弟,你这是要杀我吗?”   他微微蹙眉,平静的反问。   “我,我……”   薛灵夙望着薛灵风,根本无法狠下心。   和谷中其他弟子不同。   薛灵夙和薛灵风既是师兄弟,更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   因此他向来只叫薛灵风大哥。   “若不是我和师父倾尽心力为空魂谷争取到今日的江湖地位。”   “你以为你可以生活的如此安然天真吗?”   薛灵风再度平静出言。   薛灵夙的乐观跳脱,确实是在空魂谷无忧无虑的庇佑下养成的。   “我……”   薛灵夙更加百感交集,他痛苦的抱住头。   “犹豫什么?过来帮我。”   薛灵风同时叫向薛幽然:“师妹。”   薛灵夙摇摆不定,愣在原地。   薛幽然应声而动,袭向宁远。   就在这时,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谢锦绣突然从人群中窜了出来。   只见他跃身而起,将手中匕首刺向雪影头顶百会。   似要将雪影一击毙命。   楚梦见状,先是一惊。   见谢锦绣没有停手的意思,楚梦连忙抬起鸳鸯钺扫飞了刺来的匕首。   雪影有了活动间隙,想要脱身。   楚梦正想将其重新制住,谢锦绣忽又拾起匕首刺向楚梦而来。   “谢锦绣,你怎么了?”   楚梦抬钺格挡,诧异不解。   谢锦绣也不说话,只是抿唇直刺而来。   楚梦犹豫一霎,还是避开要害,只是将其击退。   雪影得了更多脱身的空间。   雪影诧异过后,明白了谢锦绣要救他的意图。   “阿梦,你还是这般老好人啊。”   雪影侧头看向再度袭来的谢锦绣,冲楚梦遗憾的摇摇头。   原来是声东击西围魏救赵。   楚梦不再与谢锦绣纠缠,将注意力放到雪影身上。   可是这时楚梦周遭却涌上了许多其他江湖客。 第41章 蒿莱血吸   毛樾冲在最前, 一掌打在了楚梦肩上。   这一掌没有杀意,却将楚梦从雪影身旁推开。   楚梦身形一个趔趄,后退一步。   就在这个间隙, 雪影一招移步换影旋身而起。   “蒿莱护法危害江湖, 抓他非我们大散关莫属!”   毛樾大喊着, 追向雪影而去。   原来这一众江湖客见有机可趁, 都想趁此从楚梦手中抢夺雪影立功扬名。   原本可控的场面顿时大乱。   楚梦被众人推搡阻挠间,已失却了最好的反制机会。   “楚姐姐,对不起了。”   就在楚梦思索对策时,只见谢锦谢也从地上爬起, 追随雪影而去。   不怕敌人强大, 就怕自己人各怀鬼胎。   楚梦遗憾又失望的皱眉。   “你不是答应, 跟宁远回两负阁, 以后好好修养心性的吗?”   楚梦问向谢锦绣。   谢锦绣没有回头,只是垂了眸, 喃喃道:“……对不起……”   与此同时。   “小心!”   随着华焉一声提醒,这边宁远挟制薛灵风一起躲开了薛幽然的袭击。   薛幽然立定, 拔下头上的迷骨扇,直接甩出了茇草毒。   她面容坚定,眉眼间带着必胜的自信,将茇草毒直刺宁远而出。   “宁兄小心!”   茇草毒的威力如何, 没人比空魂谷弟子更了解了。   因此薛灵夙见状, 连忙甩出铁镖头,想将茇草毒挡落。   “薛兄不可!”   宁远看着薛幽然闪过的神情,连忙出言制止薛灵夙。   薛幽然明明知道没有偷袭成功的可能, 却还要一再袭击宁远, 追缠不休。   宁远原以为是她救人心切, 顾不得思索这些。   但刚才看到薛幽然站定,并面露得意,他才明白过来。   薛幽然是故意的。   她偷袭并不是为了直接从宁远手中救回薛灵风。   她偷袭是为了引导宁远不知不觉站到现在的位置上。   在这个位置上,薛幽然背后全是蒿莱殿门徒。   她甩出的茇草毒一旦被挡回,毒粉便会全部洒落到蒿莱殿门徒身上。   那她霎时便多了许多帮手。   如果直接将茇草毒甩向蒿莱门徒,她的计谋一眼会被众人看穿。   茇草毒便会被众人击落。   而这样雾里看花虚晃一枪,才更容易不受阻碍的达到她的目的。   “瓜撮!”   舒缈显然也看出了薛幽然的心思。   她鱼跃向前,连翻几个跟头,将薛灵夙甩出的铁镖头一一截住。   舒缈停身在薛灵夙跟前,掌开手掌。   “拦了就如她所愿了。”   舒缈蹙眉,没好气的将铁镖头塞入薛灵夙手中。   “什么意思?”   薛灵夙又急又不解。   再不拦,眼看着茇草毒就要打到宁远身上了。   他迷骨扇扇骨中的茇草毒已丢,解药当然也不再有。   到时,宁远就危险了。   宁远虽身形不动,表面上一副躲闪不及的样子。   实际已暗暗聚起真气,只待茇草毒袭来,便直接将其打入地底。   然而,就在此时,突然“叮”的一声,一把长剑横于宁远眼前,将茇草毒悉数打落回去。   “不好。”   宁远和舒缈见茇草毒被打回,皆一惊。   “宁兄,你没事吧?”   沈桓收了长剑,出现在众人眼前。   “沈公子?”   宁远蹙眉。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赶在这么关键的时刻来了。   “先应敌。”   宁远顾不上解释,提醒大家戒备。   只见薛幽然身后的蒿莱门徒,果然在茇草毒的催动下,一个个面目变得狰狞。   他们眼睛尽力眦起,嘴角扯开,整个面庞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黑紫色。   逐渐靠近众人的步伐也显出一种不正常的机械。   这样子众人在沈家见过。   当时误服了茇草毒的沈家家仆,发作时便是这副模样。   “大师兄,我来助你!”   薛幽然扬起眉,手一挥命蒿莱门徒向众人袭去。   这些门徒的皮肤一瞬间皱缩起,好似体内的所有血肉同时蒸发殆尽了一般。   “不好。”   “他们要过来了!”   薛灵夙见状,知道这是中毒者马上要行动加速变快的前兆。   他话音刚落,这些蒿莱门徒便残影般窜到了人前。   他们枯瘪的双臂像两根麻秆一样直直挺起。   华焉提剑,直接砍掉了面前袭击者的脑袋。   然而没用,枯瘪的双臂依然袭击而来。   众人一时皆被蒿莱门徒缠住。   其中一人抓住了宁远的肩膀,要将其双臂直接撅断。   宁远只得腾出部分精力对付袭击者。   就在这个空档,薛幽然扔出离弦箭钗而来。   宁远侧头躲过。   薛幽然趁机抓住了薛灵风的手臂。   薛幽然为薛灵风注入一股真气,助他冲开不鸣指桎梏。   宁远回身,欲将薛幽然一起制住。   但这时,随着毛樾一掌推开楚梦,周遭的江湖客已然混乱骚动起来。   他们一部分人去楚梦处争夺雪影,一部分人见雪影抢不到,又转而来抢薛灵风。   宁远虽打落不少来人,但这也给了薛灵风冲开不鸣指的时间。   只见他不消片刻,便衣袂震动,揽起薛幽然飞至空中。   顾笙刺出的绫罗也被薛灵风以真气打回。   华焉不仅要应对袭向自己的蒿莱门徒,还要兼顾围在顾笙身旁的那些。   “休想逃!”   沈桓虽对目前的情况一知半解,但他也看出薛幽然是敌对之人。   因此他直追而去。   “难缠。”   薛幽然一心助大师兄逃脱,毫不留情冲沈桓甩出扇中铁镖头。   薛灵风的迷骨扇已被宁远卸下,方才被不鸣指制住,真气又受损多时。   故眼下不是恋战的时候。   此时雪影和谢锦绣也刚刚脱身,点脚凌空。   薛灵风和薛幽然与二人汇合,四人御风而去。   一众江湖客不肯死心的急追而去。   随着薛幽然的远去,中了毒的蒿莱门徒失了控制,便呆呆不动了。   “啊!”   沈桓毕竟功夫不济,躲闪不及,被其中一个铁镖头刺中眼睛。   薛灵夙见状,连忙止住了想要御风追行的脚步。   他出手,以真气停住了铁镖头的继续刺入。   薛幽然这一刺,用的力道颇大,若不能及时停住,恐怕会穿破眼球直接刺穿脑后。   “沈公子,如何了?”   薛灵夙一身冷汗。   若非他出手快,恐怕连师妹身上也要背一条无辜人命了。   “……没事。”   沈桓面色惨白,汗珠霎时疼起。   他忍住疼痛抽出铁镖头,眼睛血流不止。   “少爷,药。”   匆匆赶来的长缨及时递上药物。   华焉不甘心,见沈桓无大碍后,想提剑去追。   楚梦过来摇摇头,拦住了他。   宁远亦开口:“追不到了。”   雪影的移步换形,足以带他们快速消失在众人视线中。   像当初在沈家救走安秀廷时那样。   宁远之所以直到出了蒿莱殿才揭穿二人身份,怕的便是他们熟悉蒿莱野林环境,方便在里面打配合逃脱。   本以为出了野林,胜握更大。   却没想到贪心的江湖客那么多,也没想到中途会有谢锦绣和沈桓突然杀出来。   “谢锦绣是怎么回事?”   宁远望向匆匆赶来的长缨。   长缨满脸愧疚。   “他借口如厕,我便以为跟往常一样,就放他去了。”   “没想到这次他却借如厕逃了出去。”   长缨解释道。   “我发现后立马就追出去了。”   “本来马上就能追到了,结果又被沈公子拦住了去路。”   长缨皱眉。   众人看向沈桓。   沈桓眼睛的血已暂时止住。   薛灵夙替他缠上布条。   “我也是受了那姑娘,哦不,那小公子的骗。”   沈桓自责愤言道。   “他在街上乱跑,一头撞在了我身上。”   “然后就指着后面说,有人要强迫他,把他带回家,娶他成亲。”   “我看他一副小姑娘打扮,哭哭啼啼的,不似有假。”   “就顺着他指的方向向后望去。”   “正巧看到是长缨在追他。”   沈桓叹气。   “我心想,既是相熟之人,那此事便可坐下好好谈谈。”   “没想到……”   “没想到谢锦绣不仅是个男的,还是蒿莱殿的人,对吧?”   长缨没好气的替沈桓接上。   “这一阻一拦之间,便让他跑了。”   长缨不满道。   “偏偏沈公子还要拉着我问清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只得又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简单解释给他听。”   然后又耽误了不少时间。   “唉,是我坏事。”   沈桓摇头后悔。   “我听长缨讲了来龙去脉后,便急忙追着谢锦绣赶来了。”   “是啊,赶来了。”   长缨收了药瓶继续嘀咕。   “然后搅得局面更乱了。”   “你还好意思说?”   宁远见长缨不停的碎碎念,瞅他。   也是。   长缨垂头闭口。   毕竟是他先放走了谢锦绣在先。   见众人皆有些垂丧,宁远开口道。   “不必担心。”   “既已知道了薛灵风的身份。”   “下一步我们赶去空魂谷便是了。”   “若与蒿莱殿勾结是空魂谷谷主示意的,那转移了的复仇灵,多半在空魂谷某处。”   “若与蒿莱殿勾结的是薛灵风个人,谷主只不过是他言语中的幌子,那转移了的复仇灵,也多半在薛灵风所熟悉之地。”   “他自小在空魂谷长大。”   “因此,我们接下来只要去空魂谷打探一番,必会有所收获。”   “不错。”   楚梦认同。   “不过,要小心。”   她补充道。   先前薛灵风为了隐瞒他勾结蒿莱护法之事,不惜杀人灭口,不折手段。   而今面对揭穿却突然不再挣扎隐瞒了。   其中一个原因,恐怕便是因为不再怕事情暴露。   那便说明,他对事成有了更大的把握了。   “复仇灵恐怕炼制的差不多了。”   楚梦忧心道。   华焉和顾笙也点点头。   “先把这些小娃娃送回去吧。”   乱战时,林舍和林煦趁乱将这些树果中的小娃娃挪到了草丛掩护处。   “那些人怎么办?”   华焉看向蒿莱门徒。   “没有解药的话,他们活不了太久。”   薛灵夙叹息。   “薛灵风的迷骨扇中有没有解药?”   顾笙记得宁远卸下了薛灵风的迷骨扇。   薛灵夙犹疑的摇摇头。   打开扇骨一看,果然没有。   “上次在沈家,大哥扇中的解药已被取出用掉了。”   薛灵夙看到薛灵风的迷骨扇并未漆新,就知道他先前回空魂谷并未补充解药。   “他们也是恶人恶报了。”   舒缈道。   “先救这些孩子要紧。”   众人点头。   “对了宁兄。”   沈桓想起什么开口道。   “上次你寄书信询问铜匙草的状貌,可是找到铜匙草了?”   提起这个,沈桓很是关怀急切。   楚梦垂眸。   长缨从怀中拿出铜匙草画像,叹口气。   两负阁久未传来消息,宁远只得转而写信与沈家相询。   宁远接过画像,摇摇头。   方才在蒿莱野林中并未看到。   “你们要找这种草?”   这时,林舍看到了画像,开口问道。   “你见过?”   楚梦瞧她。   林舍点点头。   “林姑娘,铜匙草长在何处?”   沈桓闻此,连忙出言问道。   “就在蒿莱密林的草木稀疏处。”   林舍道。   “这种草是益草,遇到浓郁瘴毒后,为了保护自己,会将自身隐藏起来。”   “因此表面看起来草木稀疏处,其实便是它们在生长,只是肉眼不可见罢了。”   “隐藏?”   沈桓支撑着站起来。   “那还能找到吗?”   他记挂着沈湘的病情。   林舍想了想,道:“能。”   “我身上的阴阳血,能迫使它显形。”   “那太好了。”   沈桓很是激动。   “那就麻烦林姑娘了。”   “只不过,这草木稀疏处是在哪里呢?”   沈桓问。   蒿莱野林这样硕大,找起来恐怕也需耗费不少功夫吧。   “我亦记不起了,需慢慢寻找。”   林舍道。   她平日往来,只踏足野林茂密之处。   “草木稀疏处……”   楚梦和宁远抓到了重点,两人相视一眼。   先前进入密林时,毛樾曾进入过一片草木稀疏之地。   还被看不见的什么东西划伤了腿。   现在想来,那一片区域,恐怕就是铜匙草生长之地。   几人带林舍进入。   依记忆寻得那片区域后,林舍过去划破手臂滴血。   只见闪烁之间,果然有异草显现。   草叶叶片与剪刀相同,柔软纤细,随斑驳的光波摆动。   和长缨怀中画图上的状貌一样。   长缨连忙伸手去摘,可刚一碰触,叶片却迅速支起,变得锋利无比,无从下手。   “这……”   长缨不敢再轻举妄动。   林舍想了想,在几株草叶上滴了血,道:“这样试试。”   长缨再度伸手,这次果然可以顺利摘下了。   “铜匙草喜湿,幼苗都是扎根在水底,吸收土壤营养。”   “成熟后才会随水面漂浮,缠在两栖动物身上,散落在土地上。”   “因此需液体浸润才能将其摘下。”   “服用之前,亦需浸泡,让其舒展柔软至可研磨的状态方可。”   林舍道出这几年她在林中耳濡目染所学。   宁远点点头。   “沈夫人确实提醒过,铜匙草服用前,需用鹿血浸泡。”   长缨闻言,在怀中摸索半天,一拍脑门道:“少爷,鹿血干支放在客栈了。”   “我们快回去泡上吧。”   铜匙草摘下之后,长缨连连催促宁远回去服下。   楚梦也多摘了一些,准备出去拿给无法进入密林的沈桓。   “我们把小娃娃送回家,你们先回去服药吧。”   出了野林,华焉对宁远道。   “我跟你们一起。”   楚梦想了想,不放心,故对长缨宁远道。   “小娃娃就交给你们了。”   她嘱咐顾笙薛灵夙。   “放心吧。”   薛灵夙应着,跟华焉等人一起抱起了小娃娃。   回到客栈,忙活一番,宁远终于是服了药,沈桓的伤处也重新得到了处理。   “他们怎么还没回来?”   服药过后,宁远怪道。   浸泡、研磨、煎药、熬药再加上服药,这怎么也有半晌的时间了。   宁远想起身出去瞧瞧。   “你待着别动。”   楚梦止住宁远的动作。   “我去看看。”   楚梦亦觉得奇怪,准备自己起身出去查探。   宁远拉住了她的手掌。   “一起吧?”   宁远摇了摇楚梦的手腕,眨巴眼。   “……”   楚梦有些动摇。   但还是别过眼,不去瞧他。   “……不行。”   “你刚服了药,需要静养。”   谁也不知道铜匙草药效什么时候发作,更不知到时会对身体有什么样的影响。   因此还是在此静养比较妥当。   “只是出去走走,又不动武。”   宁远皱起脸蛋可怜巴巴的央求道。   “一起嘛。”   宁远将脑袋跟过去,再度凑到了楚梦跟前。   他可怜巴巴的撇嘴。   “……”   “……不动武?”   默了一会儿,楚梦没忍住松了口。   宁远嘿嘿一笑,立马下床开始穿鞋子。   “保证。”   他说着,拉起楚梦的手道:“走吧。”   楚梦瞧着他神采飞扬精神百倍的模样,皱起眉侧头。   看来确实是自己多虑了。   出了客栈,二人发现街上许多镇民正怒气冲冲往林煦家走去。   “不好。”   宁远眉一沉,加快了步伐。   想必是这些丢失娃娃的镇民,在知道真相后,去林家算账了。   楚梦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她欲点脚跃起,但看了宁远一眼,又有些顾虑。   宁远刚服了解药,还是不要妄动真气比较好。   楚梦想了想,索性伸手,拦腰将宁远往怀中一带,揽着他凌空而起。   宁远脚下一空,先是一愣,继而偷乐。   他伸手揽住楚梦的腰肢,故意担忧道:“我现在无法运功,可不能掉下去了。”   “我知道。”   楚梦见他忧心,索性将他另一只手也环在自己腰间。   “抓紧。”   宁远自然是乖乖听话。   他高出楚梦半个脑袋,楚梦的发心就在他唇边。   茸茸碎发拂在宁远唇边脸颊,柔柔的,软软的,痒痒的。   宁远不自觉的贴近嗅了嗅,遗憾的垂眸。   秀发一定香气如兰,就像楚梦一样,可惜,他闻不到。   宁远低头,轻轻贴上。   “你在干嘛?”   楚梦觉得发心一股温热,有些痒。   “马上到了。”   楚梦以为是这个姿势让宁远感到不舒服,因此脚尖轻点,快速行至林家。   “到了。”   楚梦落定,出言提醒。   “这么快就到了?”   宁远似满脸遗憾。   “……”   楚梦侧眸,盯他。   “错了。”   宁远立马松开了环抱着楚梦的双手,老实了。   “阿爹阿娘!”   二人刚到房间门口,便听的林舍和林煦惊慌的叫声传来。   两人肃容,连忙推开房门。   只见房内挤满了前来讨说法的镇民。   “阿梦宁远,你们怎的过来了?”   顾笙被挤到了门边,率先发现了两人。   “发生了什么?”   楚梦问道。   “有镇民情绪激动,刺伤了林父林母。”   顾笙向右侧指去。   只见薛灵夙正在为林父林母止血,林舍和林煦跪在一旁,满脸是泪。   华焉则横起鹤翎剑,拦着激动的镇民。   “阿爹阿娘,为什么……”   林舍一边流泪一边摇头。   林母抚上林舍的额头,颤悠悠道:“舍儿,是我们对不住你。”   “当初把你捡回来收养,确实是存了以后用你换钱养煦儿的心。”   “所以才给你起名叫舍,意思是可以为煦儿将你舍掉。”   林母缓缓道出心结。   “可是养你这么多年,已然有了感情。”   林母哽咽。   “我们当初的想法是错的。”   “你就是我们的亲孩子,我们一样疼爱。”   林煦闻言,先是愣住,继而表情复杂的愤愤抹了把眼睛。   “那你们为何还要将姐姐嫁出去换钱!”   他闷声质问。   林父林母摇摇头。   “我们将舍儿捡回来的时候,她不同于常人,脸上有骇人的阴阳卦。”   “是贾家的缮药堂出手帮忙,才将她脸上的阴阳卦掩住,并帮忙瞒下此事。”   “但这阴阳卦每十二年便需重新掩盖一次。”   “贾家以此为条件,央求与舍儿结亲。”   “他们不仅给了丰厚的聘礼,也承诺一定会好好对待舍儿。”   “我们当时只是想着,这是一举两得之事。”   “却没想到忽略了舍儿的感受。”   二老擦擦眼泪。   “是我们当父母的做错了。”   “我们只把孩子当成了孩子,以为为她安排好了一切。”   “却没有意识到孩子也有自己的想法诉求。”   林父林母紧紧握住林舍的手,满含歉疚。   “……原来是这样。”   “居然是这样。”   林舍喃喃。   她没想到自己竟是捡来的。   也没想到她眼中父母逼她嫁人的真相竟是这样。   “阿爹阿娘,你们为何不早告诉我?”   林舍痛哭。   “还替我,还替我……”   她颤抖着抚向林母林父身上的伤口。   林父林母替林舍挡了刀。   镇民得知真相后,前来找林舍算账。   其中一人趁众人不备的混乱间,拿杀猪刀刺向林舍。   林母见状,挺身挡住。林父为了保护林母,亦抬臂阻挡。   最后林母肩膀,林父手臂都被划伤。   林家人抱头哭做一团。   “这样吧。”   听完此番剖白,华焉在沉痛混乱的氛围中开口。 第42章 空谷幽魂   “请大家稍安勿躁。”   华焉对躁动的镇民道。   “你们此时将林舍杀了, 也只是解一时之气。”   “不如留她一命,让她为所犯下的罪行长久的赎罪。”   华焉试图寻找解决僵局的办法。   “如何赎罪?”   镇民粗声问道。   还不待其他人开口,林煦挺起胸膛, 站了出来。   他一把擦掉眼泪, 开口道:“以后大家的孩子, 都由我们林家出钱养育。”   “不管疾病用药还是求学成家, 直到他们成年之前,一切费用都由我们林家承担。”   林煦之言颇有种一诺千金重的气势。   镇民闻之,有些松动的小声交头接耳。   “弟弟……”   “对,对对。”   见众人松动, 林父林母连忙点点头站出来附和。   “阿爹阿娘……”   林舍泣不成声。   “此话当真?”   一阵商量过后, 镇民果然稳下情绪。   “那好, 立下契据, 此事就暂且到此为止。”   镇民接受了林煦的允诺。   契据立下后,众人又言语威胁一番, 方渐渐散去。   没想到林舍事件背后,竟还有此番隐情。   人性终归是复杂的。   世上之事, 也并不是非黑即白。   就如林父林母对待林舍的复杂情感一样。   不管怎么说,此事终究是了了。   众人感慨着,替林父林母疗了伤,留了些钱财伤药后, 也返回了客栈。   “怎么不见舒姑娘?”   楚梦环视四周, 这才发觉少了一人。   “她已经回居人城了。”   顾笙道。   “毕竟她在此处的事情已了。”   居人城又不喜参与江湖事。   “也是。”   楚梦点点头。   “我们接下来直接去空魂谷吗?”   顾笙问。   “空魂谷只有接到拜帖才能进。”   一旁的华焉犹豫片刻,还是开了口。   他看向了薛灵夙。   空魂谷毕竟是江湖四大派之一,不像风竹镇, 什么人都能随便往来。   “没关系。”   薛灵夙也明白。   他沉一会儿, 开口道:“我可以带大家进去。”   有了空魂谷弟子的引荐, 便如同有了拜帖。   “可是,这样的话……”   华焉有些担忧,望向薛灵夙。   不管复仇灵的事件是不是整个空魂谷都参与其中,从种种迹象来看,薛灵夙应该是不知情的。   华焉担心,万一他们到空魂谷查出此事真与谷主有关的话,势必会出手清理。   到那时,薛灵夙会不会夹在中间,两边难为。   会不会就此怨恨,是自己带众人进去围攻了自己的家。   “没事。”   薛灵夙抿唇。   “如果空魂谷真的做了错事,理当受到惩戒。”   “况且,若空魂谷并未参与其中,还需各位还空魂谷一个清白呢。”   他尽力冲众人扯出一个笑容。   没人比薛灵夙更迫切希望立刻赶回空魂谷,弄清事情真相。   他始终不敢相信这件事整个空魂谷都参与其中。   毕竟薛幽然最后虽然跟随薛灵风而去,可是明显她对复仇灵的事情并不知情。   “那我们同沈公子一道吧。”   去往空魂谷,必经落云城。   沈桓已受了伤,楚梦提出与他同行,既可以护送,又可以探探沈湘现状。   宁远瞧出她的心思,点头道:“好。”   商定好行程,众人便收拾了行囊,一路北上。   远离了蒿莱野林,路上已是深秋之景。   天空一片高蓝,远山近岭到处是燃烧的红叶在秋风中飘落。   枫叶红透,在秋阳下闪着奇异的光彩。   “没想到外面风景已这般好。”   顾笙望着满山红色,心情舒畅。   不真楼一向喜欢红红火火的颜色。   华焉瞧着顾笙一袭红衣的支颐在船窗上,紧闭的嘴角也不由得松弛了下来。   紧张了这样许久的心情,也应该得以喘息放松一下了。   虽未擒得雪影和薛灵风,但至少又前进了一步。   “对了阿梦。”   顾笙接了片落叶,想起什么,拿出随身包袱。   “给。”   她将已经做好的衣裳递给楚梦。   “愈往北走天气愈寒,正好穿。”   楚梦接过,见不仅衣领已绣上了层层暗纹,还另外多缝制了一件轻薄的红色大氅。   “顾姑娘当真是心灵手巧啊。”   宁远借机挪了过来,出言赞叹道。   “那当然了。”   顾笙将大氅从宁远手中夺下,替楚梦放好。   “你离阿梦这么近干嘛?”   顾笙见宁远凑到楚梦身旁,不满。   这家伙明明是两负阁少阁主,却一路瞒了大家许久。   虽然整日笑眯眯的,但看起来心机颇深,还是离楚梦远点好。   “华焉,你觉得呢?”   宁远见顾笙过来驱赶自己,忙将矛头递给华焉。   “……什么?”   华焉正出神,闻言一怔。   “顾姑娘的手艺啊。”   宁远慢悠悠道。   “我瞧你看了顾笙许久,难不成不是在看衣裳?”   “……”   华焉一滞,不由自主紧张握剑。   他的面庞慢慢有些许涨红。   “你胡说什么。”   不知怎的,顾笙见状,心下也忽的升出了点小别扭的感觉。   她连忙叉起腰,竖眉怒视。   “你起开。”   顾笙粗鲁的推搡宁远,要挤进他和楚梦之间坐下。   “我偏不。”   宁远扯住楚梦一只手臂,也耍赖,就是不让。   “顾笙。”   在楚梦出声前,华焉抬手制止了她。   “干嘛?”   顾笙争而不得,转而对华焉怒目而视。   “让宁远和楚梦两人待会儿吧。”   华焉一路行了这许久,纵然再古板,身为男子,也不会看不出宁远的心思。   “就你们少涯派最会当好人。”   “天天板着脸说教累不累呀?”   顾笙气呼呼在华焉一旁坐下,开始在他耳边吵吵起来。   “你干嘛气她。”   绮船重回和谐后,楚梦打下宁远的手掌,皱眉道。   宁远故意使坏的样子,楚梦一眼就看穿。   “她都霸占……”   宁远理直气壮。   转头看到楚梦一双俏丽清澈的眸子,突然声势又弱了下去。   “霸占……”   “霸占什么?”   楚梦清澈眸子里涌上些许疑惑。   “少爷是说,顾姑娘都霸占你呜呜呜……”   一旁的长缨看的着急,索性替宁远说了出来。   宁远连忙上前捂住了长缨的嘴。   “我是说,她都霸占你——旁边的窗户好久了。”   在这小小船舱里,周围又这么多人,宁远原本的话忽的就说不出口了。   这不是个好时机。   他拐过个弯儿险险掩饰过去。   “……也是。”   楚梦闻言,朝船窗看了一眼。   自一上船,她和顾笙就一直坐在唯一的船窗前。   “那你过来一点。”   楚梦从窗口挪开身子,示意宁远坐过来。   “外面风景很美。”   楚梦迎面感受了下秋风,冲宁远笑道。   宁远松口气,开心的挪了过去。   还不忘瞪长缨一眼。   长缨委屈撇嘴。   就窝里横吧!   “薛兄,你也过来瞧瞧。”   沈桓已在船角睡下。   楚梦见一路照顾他的薛灵夙依旧心事重重的样子,遂也将薛灵夙拉了过来。   然后自己让开了船窗的位置。   宁远快乐的嘴角立马耷拉下去了。   两个大男人一起看风景……   有啥好看的。   “扑哧。”   一直在观察情况的华焉,见状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   顾笙正数落少涯派古板迂腐数落的起劲,见华焉不仅不反驳,居然还笑出了声。   她不可思议的拧起眉。   “说累了?”   华焉见顾笙停下,递上茶杯道:“要不要喝茶?”   顾笙狐疑的接过茶杯,一口饮下。   怪哉怪哉。   说了少涯派这一通的不是,这人居然没有翻脸反驳。   看起来还挺温和?   顾笙挠挠脖子,索性也无趣的闭了嘴。   几人就这样吵闹又和谐的行了许久,终于重回落云城。   夏去秋离,落云城已染上了层层冬意。   楚梦披上大氅,和众人一起向城中赶去。   行至静客亭,楚梦脚步微顿。   世人常言,留得枯荷听雨声。   此番回来,竟连枯荷也全未剩了。   湖面静静如磨,泛着些许灰白的寒气。   “咦,沈公子,这是去哪?”   转过了街角,见沈桓仍不停步,顾笙奇怪问道。   “是啊,沈兄。”   薛灵夙也停下脚步,皱眉不解。   这不是通往沈家的道路。   沈桓这才叹口气,垂眸开口。   “自那日你们离开沈家后,没多久,小妹就出家了。”   “什么?”   顾笙惊讶。   不过想想也是。   遭受了那番打击,要挺过去肯定不易。   萌生皈依佛家的念头倒也合理。   毕竟沈夫人本身就是向佛的,想必沈湘也从小耳濡目染。   “那,我们现在是去尼姑庵?”   楚梦询问。   沈桓沉重的点了点头。   宁远和华焉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们找静慈师姐?”   敲开尼姑庵的大门后,一个大眼睛脑袋光溜溜的小姑娘开了门。   她听了沈桓描述后,想了想道:“静慈师姐一早便出去布道了。”   “诵经前才回来。”   小尼姑看看天色,又补充道:“这会儿也快回了,要不然施主在此等候片刻?”   正说着,众人身后传来细微的脚步声。   “静怜,何事?”   沉静如佛的声音响起。   众人闻声回头,见果然是沈湘回来了。   但她已大不同于从前。   不仅剃了发,连面容气质都全然改变了。   沈湘眉目间清岑宁静,已无半点往日大小姐的娇矜贵气。   她看起来古井无波,面容因无欲无求而显出心平气和的疏离了悟。   “小师姐。”   静怜蹦跳着迎了上去道:“这几位施主找你。”   沈湘抬眸望向众人,虽一一扫过,然眼中并无一丝波澜涌动。   “湘……静慈尼。”   沈桓上前一步,见到小妹略显激动。   他最终还是没有唤出沈湘小名,想必是知道沈湘亦不再认她的俗家名姓。   沈桓从怀中拿出已浸泡好的铜匙草,递给沈湘。   “这是铜匙草。”   “多谢施主。”   沈湘接过铜匙草,保持着出家人和客主间的疏离冷落。   声声铜钟从尼姑庵的青苔古墙里传了出来。   “小师姐,到了诵经时间啦。”   静怜摸摸脑袋,望天。   “静怜,关门。”   沈湘说着,转身迈进了尼姑庵大门里。   她背影依然纤细,却不再弱柳扶风。   反而透出一种淡然的韧。   沈湘回身,冲众人微一颔首,眼波未动道:“施主,告辞。”   “沈小姐,你当真……”   顾笙见她就要这样离去,忍不住想多问一句。   但见沈湘彷佛已忘却前尘不认识众人一般,顾笙踌躇一下,未再言语。   “静慈尼,这铜匙草……”   沈桓见沈湘只是将铜匙草随意搭在臂上,担忧的想要提醒。   “施主,请回吧。”   静怜拦住了沈桓。   她有些害冷的呵了口气,笑着安慰道:“佛家既已给了师姐新生,她便不会作践性命。”   “《成实论》有三恶,小恶、大恶、恶中恶。”   “其中最恶便是厌离生身,消颓自毁。”   “所以,施主放心。”   静怜说着,掩了大门。   从逐渐关上的门缝中,众人瞧见静慈静怜二人缓步向庵堂走去。   声声铜钟里,似乎能够听到,静慈口中唱出一则偈诵:   出草入草,谁解寻讨。   白云重重,红日杲杲。   左顾无暇,右眄已老。   君不见寒山子,行太早。   十年归不得,忘却来时道。   众人闻之,静默片刻。   见沈桓依旧郁郁担忧,楚梦开口道:“这样也好。”   至少能够放过自己的活着。   “佛只是让生者重归寂静,并非导人寂灭。”   沈湘既已托身为静慈,便不会再轻视性命。   沈桓擦擦眼角点头。   “此番多亏诸位帮忙。”   他为铜匙草的事情再次向众人道谢。   “今日天色已晚。”   “诸位不如在沈家住下,明日一早再启程也不迟。”   众人应下。   离空魂谷愈近,他们愈需要多些时间来思考种种对策。   -----   沈夫人又重回了以前闭关向佛的生活。   但她不会像沈湘一样离开沈家,皈依入庵。   因为她知道,沈家的重振,担子虽然在沈桓身上,但在沈桓能够独挑大梁之前,仍需她这个上一辈的人物在此做定海神针。   住回了熟悉的厢房,大家都思绪万千。   “干嘛在这儿闷着?”   晚上,顾笙休憩好,推开门便看到薛灵夙托腮坐在西园石桌前。   薛灵夙和薛灵风曾在这树下一同吃冰饮茶,还一同打过架。   而今物是人非。   饶是性子跳脱的薛灵夙,遭遇了这些打击,也不禁被悲伤包围起来。   顾笙上前,拍拍他的肩膀,拉起他道:“一个人多无趣。”   “走,找大家喝酒去。”   两人行至楚梦房前。   敲敲门,人不在。   顾笙警觉的竖起耳朵,忙去敲敲宁远的房门。   “顾姑娘,薛公子,干嘛?”   果然只有长缨打着哈欠开了房门。   长缨睡眼惺忪道:“你们找少爷吗?”   “他出去了,不在。”   “去哪儿了?”   顾笙拧眉。   八成又跟在了楚梦屁股后头。   “不知道。”   长缨摇摇头,见不是找自己的,便又把房门关上了。   顾笙拉着薛灵夙,又跑到华焉门前笃笃笃的敲了起来。   “来了。”   “来了。”   华焉一边赶来开门,一边面色不悦道:“哪位?”   “为何一直敲……”   打开门,见是顾笙,华焉又将“没礼貌”三个字忍忍咽回去了。   “你知道宁远去哪儿了吗?”   顾笙一脚踏进门去,四周望了望问道。   宁远果然也不在华焉这儿。   “不知道啊,怎么……”   “逍遥酿?”   华焉话还未说完,只见顾笙又瞪大眼睛转了注意力。   她走到华焉桌前,指着桌上酒壶道:“这等好酒,你居然藏着自己喝?”   顾笙说着,招呼薛灵夙坐下道:“来来来薛兄,我们一起!”   冬夜寒冷,顾笙出门本就是找酒喝来暖身的。   因此她一屁股坐下,不客气的端起酒杯。   “你也坐下。”   顾笙一把拉过华焉。   反正宁远也不会伤害楚梦,只是跟的紧些。   既然楚梦都没嫌烦,她也懒得多操心了。   况且,这大晚上的,两人也无处寻。   不如坐下喝杯小酒,快乐快乐。   人生在世,开怀大笑容易,快乐总是难些。   因此每一个小小的快乐时刻,都要好好抓住。   顾笙美美喝了口逍遥酿,满足的翘起嘴角。   华焉刚去凌烟湖祭了华之回来。   酒还未来得及收起,便被顾笙扣下了。   华焉沉眸瞧着顾笙喝了一杯又一杯的豪迈模样。   嘴唇抿了又抿,还是将劝诫的话语咽下。   华焉摇摇头,松了唇角随她去了。   夜已深,天空飘起片片雪花。   顾笙醉倒在桌边。   而薛灵夙还在一杯又一杯。   “薛兄。”   华焉将顾笙抱到床上放好,在旁燃起一盏暖炉。   然后他回到桌边,抬手挡住了薛灵夙的酒杯。   “每个人的生命中都有一些截点。”   华焉望着从蒿莱一战过后便一直心事重重的薛灵夙,缓缓开口。   “走到了那里,有些东西就停住了。”   “但是,我们总得往前走。”   “不得不走。”   “带着所有的残破和沉痛往前走。”   薛灵夙放下酒杯,抬手掩眸。   华焉看着摇曳的烛火,继续道:“人生就是这样。”   “很多人昨天还在温暖你的心房,今日就咫尺天涯。”   薛灵夙的肩膀颤抖起来。   华焉拍拍他的后背。   “热泪会留下,亦会收起。”   华焉继续道。   “人间正义就像这烛火。”   “当它熄灭的时候,周围一片黑暗。”   “而它一旦燃起,周围便都是闪耀不离影子。”   华焉扯下了薛灵夙的手臂,望向他的眼睛郑重道:“薛兄。”   “我们这些朋友,便都是你的影子。”   薛灵夙终于忍不住痛哭出声,将这些日子以来的压抑全部倾泻而出。   静客亭。   冬日的夜晚少了几许热闹与活泼,多了几分宁静与安然。   月色幽微,将一切融合、浸润。   楚梦立于亭中,将一颗石子扔进湖心。   湖面荡起层层涟漪,月光也跟着微微晃动,似笨拙起舞。   楚梦感到一种静谧又灵动的快乐。   江上之清风,山间之明月。   大自然的纤尘不染,不像烦嚣江湖褪尽铅华的矫揉造作,而是一种自然而然洗涤心灵的纯净。   “在干嘛?”   见楚梦望着湖面发呆,宁远凑过脑袋问道。   “赏月。”   楚梦似心情很好。   她也未对宁远的突然出现感到诧异,笑盈盈拉了他道:“你看。”   “月光在跳舞。”   宁远循声望去,见涟漪渐弱,似一曲终了,湖面重新洗净如磨。   楚梦又捡了颗石子,扔入湖中。   露似珍珠月似弓。   “噗通”一声,水面溅起一朵大水花。   每片水花都染上了淡淡的皎白月光,像花开烂漫。   楚梦弯起眼眸,开心道:“像不像一朵碧桃花?”   宁远也捡了块瓦片,呵口气扔向湖中道:“这才一朵。”   “看我让它花光照万家。”   扁扁的瓦片“噗噜”“噗噜”“噗噜”在湖面划过,打出一串水花。   “……六、七、八,八朵!”   楚梦兴奋。   “还能更多。”   宁远小得意,蹲下重新寻找合适的瓦片。   “嘶。”   他一缩手,抽口气。   “怎么了?”   楚梦闻声,蹲到他跟前询问。   借着幽弱的月光,可以看到,宁远的手腕被瓦片划破,涌出血丝。   “呀。”   楚梦皱眉。   她想抽出布条帮宁远包扎,才发现这身衣裳中并带有布条。   “回去。”   见血丝不断渗出,楚梦起身。   伤口需要回去处理。   宁远也起身。   他将楚梦拉住。   楚梦回头。   “你还笑?”   楚梦拧眉不解。   宁远耸着肩膀笑的更开心了。   手腕上的血丝凝成一条,滴落在地上。   像一朵真正的碧桃花。   宁远丝毫没有回去的意思。   楚梦有些生气。   宁远见状,忙收了笑开口解释道:“毒解了。”   他愉悦的勾起唇角,冲楚梦眨眨眼。   楚梦一怔,继而恍然。   手臂受伤会流血,说明宁远的肤觉已经恢复。   也说明铜匙草的解毒药效确实起作用了。   “太好了。”   楚梦松了口气,抓住宁远的手臂点点头。   看着靠过来的楚梦,宁远嗅嗅鼻子。   可惜,还有嗅觉未恢复。   不过,就剩这一毒了,早晚可以解决。   宁远依旧愉悦。   “还是要回去。”   喜悦过后,楚梦开口。   总不能因为恢复了肤觉,就任由它血流而不止吧。   “等下。”   回去又要一堆人一起。   宁远自是不愿。   他想了想,开口。   “我出个对子,你若对的出来,我便立马回去。”   楚梦抬头。   依了他道:“你说。”   楚梦在夜色下盈盈而立,夜风吹的大氅微微摇曳。   她望向宁远,眉眼因担忧而微微皱起,鼻头红彤彤,唇角轻轻抿起。   既真诚又动人。   既拙朴又可爱。   宁远心下一动,喉结滚了滚,移开了眼睛。   他按耐住心中升起的温热躁动,瞧向湖面。   宁远侧头,缓缓道:“水中月是天上月。”   说完,他心中略略紧张,重新瞧向楚梦。   楚梦顺势瞧过去,见两月相映,果然如此。   楚梦凝神想了想,道:“海之涯是天之涯?”   应该可对。   她询问的望向宁远。   宁远闻言,松了紧张。   可又有许多期待落空的失落。   并且失落越升越起。   他摇摇头,对楚梦道:“不对。”   “怎么不对?”   楚梦求教。   “就是不对。”   宁远直接耍赖。   “别闹了。”   楚梦看出,商量道:“回去再对。”   “不回去。”   宁远索性环起手臂。   他既紧张楚梦对出来,又因为楚梦对不出来而感到心中不快。   是以莫名有些赌气。   血丝将他袖口染上了点点红色。   “……”   见状,默了一会儿,楚梦直接转身。   “那你在这儿吧。”   楚梦无情欲走。   “你不想知道下联吗?”   宁远起身。   “这样吧。”   看到楚梦生气,宁远心中堵气好像消弭了一些。   他眉一挑,道:“我写在你手心。”   “你只要猜出来,我就跟你一起回去。”   “要回不回。”   楚梦不想理他,直接迈开步子。   瞧他样子,就知道他不知又在盘算什么。   不过走了没几步,楚梦还是停下了。   她深吸口气,又折了回来。   宁远偷笑。   “写。”   楚梦将手伸到宁远面前,语带威胁。   她眉目之间写满了不满:再耍花样,就不客气。   宁远自然看懂了。   “绝无花样。”   宁远举起双手,郑重点头。   他拉过楚梦手掌,不紧不慢的一字一字写出来。   然后一本正经的抬起袖口掩住半张脸。   “岸似绿……”   楚梦努力拼凑。   “岸似绿……似透黛绿?”   楚梦侧头思考。   这是什么对?   水中月是天上月。   岸似绿似透黛绿。   楚梦琢磨。   岸似绿似透黛绿。   这不就是……   俺是驴是头呆驴?   琢磨过来之后,楚梦竖眉。   “哈哈哈。”   宁远这才放下袖口大笑出声。   他憋笑憋的十分辛苦。   “你戏弄我?”   楚梦冷光射来。   宁远连忙无辜摇头:“绝无花样戏弄。”   他正经补充:“因为,这是实话。”   楚梦气结。   一个点脚,挥拳袭向宁远。   宁远连忙跃身。   “回去咯。”   心中赌气全然消散。   再等等吧。   等他再闯入的多一些。   宁远一面御风而起,一面冲楚梦扯个鬼脸。   “休想逃!”   楚梦气还未消,抽出鸳鸯钺凌空追去。   幽月渐渐隐于云朵,天空飘起片片雪花。   一青一红两个追逐的身影,渐渐在静谧夜空中化为两个星点。   -----   翌日,告别沈家,一行人继续向北。   不多久,便到达了空魂谷。   “果然名不虚传。”   到达后,顾笙率先发出感慨。   众人甫一进谷,便立时隔绝了外面的寒冷。   谷内四季如春,各种花草绿植遍布偌大的庭园。   这种景象不禁令众人感到新奇。   “这里是空魂谷后庭。”   薛灵夙为众人介绍道。   “主要用来培植各种花草,因此多数地方气温恒定适宜。”   “也有一些或极寒或高热的培育地,都以藤棚隔开了。”   薛灵夙左右一指,果然有一些被层层藤蔓覆盖起来的拱棚。   “二师兄。”   “二公子。”   众人跟随薛灵夙一路向前,不断有弟子和女娘向薛灵夙行礼。   “你们怎么也招了这么多女弟子?”   看着形形色色年龄不一的女娘,顾笙疑惑发问。   “不,这些并非空魂谷弟子。”   薛灵夙解释道。   “这些女娘是找来照看花草的,不修武功。”   “都是些流落江湖的可怜之人,空魂谷以这种方式收留她们。”   华焉闻此,点点头。   “使贫贱易安,老弱有所,不愧为大派。”   华焉对此表示赞赏。   自从进得空魂谷,华焉就细细观察留意周遭环境。 第43章 空谷幽魂   谷内一切如常。   女娘们飘飘袅袅有说有笑, 弟子们浩气凛然精神龙马。   完全不像勾结了邪派做出腌臢事的样子。   “你们先歇息片刻,我先去师父处禀告。”   行至后庭深处的厢房前,薛灵夙安排众人住下。   安顿好之后, 几人出了厢房熟悉环境。   “薛兄一人去, 会不会有危险?”   顾笙想起此行目的, 有些担忧的开口。   毕竟空魂谷谷主此刻依然有着勾结复仇灵的嫌疑。   “不会。”   华焉道。   “相信薛兄。”   他说的很是笃定。   顾笙有点奇怪, 刚想再问,忽听得一丝悲泣声传来。   “有人在哭。”   楚梦和宁远也听到了。   几人竖起耳朵,顺着声音走过两个拐角,来到了一座葡萄架旁。   葡萄藤爬满了庭廊, 碧绿碧绿的, 一片生机。   上面还结出了串串硕大的果实, 紫红透亮, 飘出醇酒一般的香气。   藤下一个女娘,正靠在栏杆上抹泪。   “阿婆, 你为何在此哭泣?”   随着女娘抹泪的动作,几人可以看到她发髻上银光闪闪。   女娘的头发已是一半灰白了, 微驼着背,看起来年纪不小。   因此华焉上前称呼一声,出言问道。   女娘闻声回头。   “阿婆?”   她皱眉,打量了下众人。   几人一瞧, 这才发现这女娘并不如众人想象的那般年老。   她虽头发灰白, 眼角也难掩丝丝皱纹,但看起来至多不过四十岁左右的样子。   “我看起来已经这么老了吗?”   女娘整整发髻,有些悲凉。   “呃, 不是……”   “是你的头发……”   华焉自知刚才出言不妥, 有些尴尬的想要找补。   “当然不是啦。”   顾笙暗暗踩了华焉一脚, 接过了话头开始帮忙圆。   “主要是他眼神不好。”   “而且悲伤又掩住了姐姐的风华。”   顾笙说的一本正经。   女娘破涕为笑。   “你们不必哄我。”   她瞧向众人。   然后想了想,猜测道:“你们是夙儿带来的朋友吧?”   见众人点头,女娘安下心继续道:“叫我虫娘便好。”   虫娘摘下一串熟透的葡萄,继续摆放在眼前的藤椅上。   “想想我确实是老了。”   虫娘感慨。   “想当年夙儿和灵风刚到谷中的时候,还是由我照看的。”   “那时候他们才不过两个小小婴孩。”   虫娘抬手比划了比划。   “转眼已经这么大了。”   虫娘叹口气。   “那,你是在为薛灵风的事情哭泣?”   楚梦问道。   虫娘点点头,又摇了摇。   “唉。”   她再度开口。   “其实,今天是我孩儿的祭日。”   虫娘望着摆放在藤椅上的葡萄,垂眸道。   “可怜他一出生便夭折了。”   “幸亏后来夙儿和灵风进了谷。”   “我才得以走出丧子之痛。”   “我一直把他俩当亲生孩子照看。”   “没想到,没想到如今灵风却又出了这样的事情。”   虫娘抚住心口,担忧的摇头。   风竹镇发生的事情,江湖上必是传言四起,空魂谷肯定一早便听到风声了。   这一路上,想必薛灵夙也早已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传书给了空魂谷。   因此虽然一进谷,众弟子都亲热的环绕在薛灵夙身旁,但他们却都很自觉的无人提起薛灵风这个大师兄。   “虫娘,小师姐要你备好新酿的琥珀酒。”   远处茉莉花丛传来一声清脆的呼喊。   “晓得了。”   虫娘忙擦了擦眼泪,跟众人垂首退下了。   宁远斜倚栏杆,抬手揪下一颗葡萄尝了尝。   皮薄肉多汁液丰盛。   “好甜。”   他眯眼享受。   想了想,唤了楚梦一声。   楚梦刚一回头,宁远便将一颗葡萄塞进了她的口中。   “你……”   楚梦想问你给我吃了什么,但唇齿咬啮间,饱满的葡萄汁液已经炸开。   因此她刚一张口,葡萄汁便喷了出来。   正喷在宁远嬉笑的脸上。   “……”   衣领也被染上紫色,宁远脸色变幻。   “扑哧。”   看他吃瘪窘相,楚梦忍不住笑出声。   “少爷……”   少爷一向爱净,这葡萄汁可不好洗掉。   长缨也担忧出言。   “我帮你擦。”   楚梦似觉不厚道,连忙收了笑。   她拿出手帕帮宁远擦净眉睫唇角处的残汁。   残汁已了,却留下浅浅紫红印记。   像涂抹了胭脂一般。   楚梦瞧着,有点憋不住笑。   她按下唇角使劲擦了擦。   “嘶。”   擦的宁远脸颊挤成一坨,皱眉呼痛。   宁远一把扯住楚梦的手腕,沉眸瞧她。   楚梦连忙藏起眉间笑意,想要起身。   宁远眯起眸子。   “不用擦了。”   他将楚梦重新拉回自己眼前。   然后盯着她,舔了舔唇角。   随着舔舐,宁远唇角处的紫红印记霎时淡了。   “你……”   楚梦有点慌。   她心里好像有一股什么不安静的东西涌到心头。   令她脑子突然有些轰乱。   瞧着楚梦一时呆住的慌乱脸色,宁远松了手,愉悦的勾起唇角。   没救了。   少爷疯了。   长缨合上自己惊掉的下巴。   这么爱干净的少爷,居然舔了别人的……印记。   长缨摇摇头自觉退下了。   “这葡萄味道不错吧?”   自宁远说了甜之后,顾笙也揪下一串葡萄。   刚吃了几颗,便听得葡萄藤后传来一个笑呵呵的声音。   这声音打断了几人之间的交流。   顾笙更是警觉起身。   藤叶被拨开,一个看起来三十多岁的男子出现在众人眼前。   他看起来儒雅温和,一双笑眼乐呵呵的。   “你是谁?”   顾笙问道。   男子抬手想摘下一串葡萄,没想到葡萄藤很有韧性。   他越是想使劲扯下,越是连带着藤枝藤叶都缠到了他的发冠上。   “哎哟。”   男子叫了一声,忙半蹲了身子求救。   “我的发冠。”   楚梦鸳鸯钺一动,削断了藤韧。   “多谢这位姑娘。”   男子感激的冲楚梦笑笑,将摘下的葡萄摆放在了藤椅上。   “师叔,晚宴快开始啦。”   还没等几人弄清楚眼前男子是谁,茉莉花丛又传来那个清脆的女娘呼声。   “哎呀,我得走了。”   “你们尽管吃,别客气。”   男子慌忙理理衣襟发冠,冲众人笑着点点头,匆匆离去了。   离开葡萄藤庭廊的时候,他还一个前栽踉跄,差点被庭阶绊了一跤。   “……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   待人走远,顾笙摇摇头感慨。   华焉点头认同。   这人的行事作风颇令人熟悉。   “像薛兄。”   楚梦直接说了出来。   宁远扯她一下,朝前方扬扬眉,笑。   “谁像我?”   薛灵夙从前方出现了。   “你们……哎哟。”   只见薛灵夙搭着话过来,也被同一处庭阶绊了一跤。   众人相视一眼,哂笑。   “你们怎么到这儿来了?”   薛灵夙整整衣冠,开口道。   “师父今晚要宴请你们。”   -----   宴客厅在空魂谷的大殿。   大殿和后庭是完全不一样的风貌。   后庭在一片平原地,大殿则是一路向上,立在高耸处。   越往上走,花草绿植也越少。   “大殿是空魂谷弟子生活的区域。”   薛灵夙一边带路,一边为众人解惑道。   “后庭用来培育花草,招待来客。”   “大殿是师父教授和督促我们练功的地方。”   这样前后隔开,极大的保障了门派的安全。   宴客厅已经备好了饭菜歌舞。   薛灵夙引导众人落座。   “夙儿,好生招待,切勿失了我们空魂谷的礼节。”   这时,从厅后走出一个眉发皆白的老人,肃容对薛灵夙嘱咐道。   只见他指节干枯修长,捋着胡须,面容肃穆,一派仙风道骨的模样。   “是,师叔。”   薛灵夙恭敬答道。   “师弟,何必那么拘谨。”   紧跟着,厅后又走出一人,以完全不同的明朗声音乐呵道。   几人定睛一瞧,居然是刚才葡萄藤下那位男子。   “师父。”   薛灵夙连忙上前招呼。   “这……”   几人面面相觑,都有些吃惊。   没想到空魂谷谷主,竟是这样一位年轻的男子。   楚梦瞧瞧薛灵夙的师叔,又瞧瞧这位谷主,陷入沉思。   师叔看起来怎么也得有六十以上了,师兄弟两人年龄竟相差如此之多。   “哈哈。”   薛旦似看出了众人心思,乐呵呵开口道:“我这师弟,只比我小半岁。”   “什么?”   顾笙惊奇。   楚梦打量打量师叔,眨眨眼,遗憾的侧头。   “不知是遭遇了何等变故,抑或练了何等奇功,才令这位师叔,如此……如此仙风道骨呢?”   华焉委婉了一下说辞,亦道出了楚梦心中所想。   “哈哈哈。”   薛旦再次仰头乐了起来。   宁远瞧着薛旦仰头的样子,眉峰一挑,了然。   他悠悠开口道:“想必,不是师叔仙风道骨。”   “而是谷主驻颜有方。”   薛旦虽面容年轻俊雅,但脖颈处的枯瘦皱纹却泄露了他的真实状态。   薛旦闻此,瞧向宁远点点头。   “这位便是宁公子吧。”   “果然聪明。”   薛旦连连称赏。   “不愧是勘破沈家血案,揭出蒿莱殿之秘的人。”   “自古英雄出少年啊。”   薛旦拍拍薛灵夙肩膀,感慨。   “谷主过奖。”   宁远拱手。   “唉。”   薛旦环顾众人,突然感伤叹气。   “其实灵风也跟你们一样,风华正茂的年纪。”   “没想到却做出这等糊涂事。”   薛旦叹息。   “师兄。”   薛苜出言。   “这等逆徒,不必再提。”   他胡须竖起,面色铁青起来。   “自己堕入邪道,还要连累师门。”   “这些日子不知多少门派将战帖下到空魂谷。”   “都是打着为江湖除恶的名义而来。”   薛苜咬牙。   “我们堂堂百年门派,没想到竟因这孽徒而成了所谓的江湖之恶。”   “我费了多少口舌,才将此番汹涌暂时压下。”   薛苜气的摇头。   “可空魂谷勾结蒿莱护法的恶名却依旧不能彻底洗清。”   “这中间的憋屈受气,又有几人知道?”   “何必再管他!”   薛苜大袖一挥。   “师弟,消消气,消消气。”   见薛苜动怒,薛旦连忙不安的摆摆手,示意他消气。   “这事不提也罢。”   薛旦岔开话头道。   “几位来我们空魂谷做客,想必也是想查清真相。”   薛旦不再寒暄,直入主题,想快点结束这个话题。   “对于追查,空魂谷此番必定大力支持。”   “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   “我们坐的正,行得端。”   说着,薛旦随之坐直身姿理理衣襟。   “所以还请诸位能够帮忙查清真相。”   “到时也好昭告江湖,洗清空魂谷污名。”   薛旦郑重道。   几人之中又有两负阁,又有少涯派,又有不真楼。   若能由他们洗清冤屈,江湖其他门派对空魂谷定不会再有非议。   见众人点头,薛旦放下心,示意女娘们上酒。   薛幽静也拿着酒壶,从厅后走出。   “小师妹。”   薛灵夙上前,开心的握住薛幽静的手。   “二师兄。”   薛幽静冲薛灵夙淡淡一笑,拍拍他的手掌拿了下来。   “还要给师父倒酒呢。”   她轻声说着,给薛旦酒杯蓄满了琥珀酒浆。   “师姐当真跟着大师兄走了吗?”   倒完酒,薛幽静退到薛旦身后向薛灵夙问道。   薛灵夙犹疑一下,点点头。   薛幽静眼神晃了晃,望向前方。   “她真傻。”   薛幽静的眼神空怔又幽微。   她就这么直直的望着前方,蹙眉喃喃。   女娘们端着酒壶袅袅婷婷的上来了。   “葡萄酒?”   薛灵夙瞧着红玛瑙般的酒浆缓缓流出,侧头。   “来,我敬大家一杯。”   酒浆倒好,薛旦举杯。   “慢着。”   淡淡的声音响起,制止了薛旦。   厅内霎时一片寂静。   只见薛幽静缓缓向前,从薛旦手中拿下酒杯。   “还未服药。”   薛幽静眼波微掀,瞧向薛旦。   “哦哦对。”   薛旦连忙放下酒杯。   淡黄色的酒浆微微洒出。   “还是静儿周到。”   薛旦呵呵笑着,对众人抱歉道。   “这杯酒,劳烦诸位且先等等。”   “谷主可是身体不适?”   听到服药,楚梦问道。   若是身体不适,倒也不必勉强饮酒。   “大家不必担心。”   薛灵夙出言解释道。   “师父一向注重养身,这些汤药,是他每日必服的。”   “不为治病,只为养气调息。”   顾笙闻此,点点头。   “这倒是。”   空魂谷谷中这么多奇花异草,想必也研制出了不少延年益寿的养生药方。   “难怪谷主驻颜有方了。”   顾笙瞧向薛旦,感慨。   这样的药草,她也想要一些。   薛旦看出顾笙心思,大方道:“承蒙诸位瞧得上。”   “回头便叫静儿给诸位送上一些。”   “不过。”   薛旦冲几人挤挤眼,抬袖挡住薛苜的视线。   “有没有效果,那还是因人而异的。”   薛旦小声说完,还冲几人努努嘴。   几人被逗的忍俊不禁。   趁薛幽静前去拿药的功夫,薛灵夙来到了薛旦身旁。   他扯扯师父的衣袖,附耳说了些什么。   薛旦一面听,一面乐呵呵点头。   “好,好。”   薛旦听完,眉一挑,冲女娘下令道:“把这葡萄酒都撤了。”   “将今年新酿的琥珀浆呈上来。”   薛灵夙也帮忙收了酒杯,冲众人开心道:“即使是空魂谷弟子,也难得喝一次琥珀浆呢。”   他趁薛旦薛苜不注意,又悄悄道:“还好我从师妹身上闻到了味道。”   这才知道琥珀浆已经酿好,替众人讨了来。   薛灵夙小小得意。   薛幽静端着汤药进来了。   薛旦乖乖服下,喝的一滴不剩。   然后才重新举杯,邀大家共饮。   出于礼节,楚梦将这杯琥珀浆一饮而尽。   刚入口时是有点涩,但过后甜甜的,很是香醇。   楚梦侧头回味一下,又给自己续上一杯。   宁远抬手拦住。   楚梦瞅他。   楚梦的两颊已经染上了些许红润,眼眸也有些雾气蒙蒙的。   宁远禁不住这样被盯,叹口气无奈松了手。   楚梦回头瞧向摇曳的酒浆,想了想还是放下了。   虽然谷主撇清了空魂谷和蒿莱护法勾结的干系,但他所言未必皆是真相。   虽然谷内氛围一派和谐安乐,但还是不可大意。   “来来来,再饮一杯!”   一旁的顾笙可就顾不上想那么多了。   她连饮一壶之后,又唤女娘给自己再度满上。   “谷主,还是你懂大义。”   顾笙喝的开心,拿着酒杯摇晃到薛旦跟前,一把勾过他的脖颈。   薛旦吓得手一抖,酒都洒了出来。   薛幽静默默上前擦净。   “你放肆!”   薛苜见状,横眉怒目,展了迷骨扇就要对顾笙出手。   “叮”一声,扇骨被格挡开。   “得罪。”   只见华焉收了剑鞘,沉着脸一把将顾笙拉了过来。   “诶,我还没敬酒呢,你干嘛……”   顾笙不甘心的被拉下台阶。   她醉呼呼踩到了自己的绫罗裙角,身子一歪,跌进了华焉怀中。   软和和的身子入怀,华焉硬邦邦的唇角好像也跟着软和下来一点。   顾笙已是喝了不少,因此一靠到抱枕一样的东西,困意不由得立马袭来。   她扔了酒杯,抬手环上了华焉的脖颈。   顾笙脑袋蹭了蹭,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嘟囔道:“怎么困了。”   随后上下眼皮打架,睡了过去。   华焉将她横抱起。   “谷主。”   华焉开口。   “哦哦,你们告辞,你们告辞。”   薛旦明白华焉先行告辞之意,挠挠脑袋一脸我懂的笑呵呵道。   楚梦和宁远见状,也跟着一同退席了。   薛灵夙跟薛旦交代了几句,也离开大殿,跟着几人一起去了后庭的厢房居住。   晚上,藤叶微动。   “你怎么也出来了?”   楚梦悄行至庭廊,见宁远正倚靠在廊侧把玩藤叶。   “等你呀。”   宁远侧头笑笑。   楚梦狐疑瞧他。   宁远解释道:“你虽熄了房灯,但并未入睡不是么。”   解了肤觉之毒后,宁远功力又得到了极大恢复。   他和楚梦房间挨着,只要凝神摒气,稍稍费些功夫,便可探得隔壁声息。   楚梦一直没有进入睡眠的浅息,显然是准备趁夜出门。   于是宁远便先一步等在这里。   “你知道我要去哪儿?”   楚梦问。   宁远笑笑,道:“大殿之后。”   后庭先前就已被他们查了个遍。   大殿内的环境也在晚宴时瞧得七七八八了。   唯有大殿之后,众人还未曾去过。   “你不是饮了酒吗?”   两人一边走,楚梦一边有些担忧。   她瞧瞧宁远脸色,果然有些醉颜。   以往笑眯眯的眸子里是清澈的,带点无辜坏笑。   此时他的眸子幽暗,更多了恣意任性之态。   “你担心我啊?”   宁远故意突然凑了过来,挑眉。   楚梦瞧着流转的眸光,没答话。   她回身向前,点脚凌空。   “……落荒而逃。”   宁远好心情的环起手臂,摇摇头跟上。   殿中皆是空魂谷弟子。   怕随意落脚会惊扰众人,是以二人直接御风至大殿之顶。   借着幽微夜色向前望去,见大殿后方更加高耸,似一处崎岖山崖。   楚梦直接落身过去。   山路崎岖陡峭,难以轻易落脚。   但二人还是发现,荦确山石中,有一条被踩出的细细小道。   二人相视一眼,沿小道而行。   “小心。”   两人同时出声,互相提醒。   只见行至道路尽头,赫然是一节断崖。   向下望去,漆黑幽暗,深不见底。   既有道路,缘何又会通向断崖?   楚梦想不明白。   宁远亦皱眉。   “阿嚏。”   此处已远离了空魂谷造出的恒温之所。   冬日的夜风吹来,呼啸凛冽。   楚梦鼻头红红,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宁远想起,在风竹镇破庙的时候,楚梦打喷嚏也是这般。   他不由得勾唇一笑,脱下外袍将楚梦裹了进来。   “干嘛?”   楚梦抬头瞧他。   “回去。”   似觉得这是个蠢问题,宁远在她脑门轻弹一下,点脚御风。   “可是……”   突然凌空而起,楚梦不由得抓紧了宁远衣角。   “这断崖又跑不了。”   宁远有些好笑的瞧她。   也是。   楚梦想想。   确实一时半会儿在这断崖也看不出什么。   以后寻机会再来就是了。   二人行至大殿上空,忽见两个人影一前一后的趁夜色往薛旦房间而去。   “那是,薛幽静?”   楚梦看清了来人,轻声道。   这么晚了,她去薛旦房中作甚?   “后面是……”   楚梦从宁远怀中挣脱出来,落得离人影更近一些。   “一个女娘?”   楚梦奇怪。   这女娘鬼鬼祟祟的,看起来像是在跟踪薛幽静的样子。   宁远将外袍披在楚梦身上系好,拉了她道:“走,跟上去瞧瞧。”   二人悄无声息的跟在了女娘后面。   只见薛幽静果然直接进了薛旦的房间。   女娘从墙角探出头观察,见薛幽静进去了,她也赶紧起身。   不知是不是起身太急了,女娘身子晃了两晃,倒在了地上。   楚梦连忙过去将她扶住。   这女娘看起来年纪不大,十六七的样子。   她面色惨白,脸上还挂着泪珠。   宁远拿起她的胳膊,想帮忙把脉。   女娘却突然受惊似的,连忙抽回了手臂。   “你,你们,你们干嘛?”   女娘压低声音惊慌问道。   “你晕倒了。”   楚梦解释:“我们想帮你。”   “不,不用。”   女娘抱着手臂连连后退,死活不让宁远把脉。   “你是谁,为何半夜偷偷来此?”   宁远转而发问。   “我,我叫涵娘。”   见宁远楚梦二人都有功夫在身,涵娘小心翼翼的回答。   “我来此,是因为,是因为……”   涵娘说到这里,忽然又抽泣起来。   且抽泣声越来越抑制不住。   见薛旦房中烛光燃起,楚梦忙拉了涵娘躲起。   在角落里隐了一会儿,涵娘突然趁二人不备跑到了拐角处。   宁远和楚梦急忙屏息去追。   但刚过拐角,却发现涵娘已经不见了。   “她熟悉地形。”   宁远皱眉道。   涵娘身上并未有半点功夫,却能在转眼间将二人甩掉,必是不知拐进了什么隐秘地方。   但这儿居住的都是空魂谷弟子,宁远和楚梦二人搜也搜不得。   “先回去。”   楚梦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找薛兄。”   她想了想,拉起宁远一同回了后庭。   “薛兄。”   至薛灵夙门前,楚梦敲敲门。   “薛兄?”   敲了好久,都不见动静。   宁远索性一把将门推开了。   只见房中寂静一片,并无半个人影。   床铺虽有睡过的痕迹,但被褥又被掀开,似中途起床出去了一般。 第44章 空谷幽魂   “怪了, 竟不在房中。”   楚梦皱眉,有些不好的预感。   “再去谷主处探一探。”   楚梦说着,就要出门。   “楚梦, 宁远?”   此时华焉突然从门外进来了。   “你俩在薛兄房间作甚?”   华焉问道。   他听到敲门声响, 起身过来查看。   宁远和楚梦将方才所见简单说与华焉。   华焉闻后蹙眉。   他面色略带沉重, 沉思良久, 开口道:“今夜还是别再去了。”   “为何?”   楚梦不解。   对于追查复仇灵的事情,华焉一向积极。   此时打退堂鼓,显然不像他的作风。   “万一打草惊蛇,就不好了。”   华焉憋了许久, 只说出这样一句。   宁远微微摇头。   方才自己和楚梦的行为, 说不定已经打草惊蛇了。   既然已经有了打草惊蛇的可能, 不如就趁此一惊到底。   这样才不会留给对方另想计谋的机会。   华焉不会想不到这一点。   宁远侧眉, 瞧向他。   只见华焉依然面色沉重,一副深思忧虑的模样。   宁远摸摸下巴, 眯起眼眸。   “好。”   宁远应道。   “那便改日再说。”   楚梦将一切尽收眼底,闻此也不再多说。   她亦点点头, 若有所思。   “回去休息吧。”   楚梦适时出言,散了场。   -----   接下来一连几日,谷中均一切正常。   通过旁敲侧头,几人也知晓了殿后断崖的用处。   谷中培育绿植颇多, 总有一些培育不活的腐烂之作。   为了不让失败绿植的腐烂之气影响整个谷中的其他花草, 便须定期将它们清理掉,倒入断崖,因此才留出了一条细道。   薛灵夙这几夜也常常不在房中, 甚至连白日, 众人与他照面的机会都不多。   似乎一回到谷中他便十分忙碌起来了。   “薛灵夙这个家伙, 不对劲。”   顾笙显然也感受到了。   这日,她拍着桌子对众人道。   “一回到谷中,薛兄就好像跟我们生疏了似的。”   “神神秘秘的,也不知整天在忙些什么。”   顾笙托起腮,皱眉。   “空魂谷毕竟是江湖大派。”   “眼下首徒不在了,薛兄这个二师兄自然要顶上去。”   华焉接过话头,替薛灵夙解围。   楚梦和宁远闻此,相视一眼。   “几位姑娘、公子,这是我们谷主为大家送上的谢礼。”   正交谈间,几个女娘袅袅婷婷的走了过来,将身后的东西悉数呈上。   众人一瞧,见是薛旦允诺的养颜药草。   除此之外,楚梦和顾笙还各收到一套精致漂亮的裙裳。   “谷主有心了。”   楚梦接过衣裳瞧瞧,道谢。   “是啊。”   顾笙也拿起衣裳点点头。   “针脚都是极讲究的。”   她一眼看出这是上品。   “只可惜。”   顾笙放下衣裳收起。   “得改改才能穿。”   不真楼的衣衫都是防身武器。   薛旦送的这件虽精致漂亮,却无法御敌。   是以对顾笙来讲,须得经过改制后,才能穿。   楚梦闻言,想了想,道:“那,我穿。”   她又将衣裳从文盘中拿出,回房换好。   刚刚合身。   “楚梦,你怎的穿上我们空魂谷的衣裳啦?”   楚梦刚出房间,便发现薛灵夙难得的现了身。   他新奇的走到楚梦身旁转了两圈。   “还不错。”   薛灵夙打量一下,站定。   他捏起楚梦的衣袖闻了闻,微顿,然后晃了两晃。   “我们空魂谷的药香,果然沁人心脾。”   薛灵夙冲楚梦嘿嘿笑着。   几日未见,薛灵夙消瘦不少。   不过精神头还是一如往日。   宁远见状,上前将薛灵夙的手臂拉下。   他揽了薛灵夙的肩膀,不由分说的将其拖离了楚梦道:“哦?”   “不知是何药香?”   宁远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   然后垂首遗憾:“可惜宁某失了嗅觉。”   “不知可否烦劳薛兄为我描述一番?”   宁远说的可怜兮兮。   “当然。”   薛灵夙见状,义气的将袖子一撸。   这可是他的专业领域。   薛灵夙得意的随宁远坐下,滔滔不绝起来。   宁远一面状似认真的听着,敷衍点头;一面瞧向整理衣裳的楚梦,眉眼间涌上些担忧。   “谷主的谢礼都送上了,可我们什么也没查出。”   顾笙收起裙裳后,琢磨道。   “或许空魂谷真的是清白无辜的?”   顾笙转向薛灵夙,又道:“你们空魂谷是不是在赶我们走啊?”   不然怎么会将谢礼都提前送上了。   顾笙柳眉一挑,逼近薛灵夙询问。   “诶?”   薛灵夙正跟宁远描述空魂谷秘制药香,被叫到后突然一懵。   “薛兄,你老实说,这几日你到底在忙什么?”   顾笙气势不减,一副要拎起薛灵夙质问的架势。   好不容易抓到询问的机会,顾笙故意凶神恶煞,让薛灵夙避无可避。   “顾笙。”   然而此时华焉横起剑鞘,挡在顾笙和薛灵夙之间,制止了她的靠近。   “二公子,精进点苍指的时间到啦。”   “谷主在等着了。”   茉莉花丛中的清脆呼声适时响起。   “来了来了。”   薛灵夙猛松口气,擦擦额角汗珠,连忙应声过去了。   “华。焉。”   顾笙打落横在眼前的剑鞘,咬牙。   “你干嘛拦我?”   顾笙质问。   华焉将剑鞘收回,默了一会儿,反问道:“你干嘛像审犯人一样逼迫薛兄?”   这个反问惹得顾笙更加不满了。   “是我在问你。”   “你还倒打一耙?”   顾笙竖起柳眉。   “我什么也没打。”   “倒是你,刚才明明想打薛兄。”   华焉心一横,索性也学宁远,闭眼瞎掰起来。   楚梦闻言,喝茶的口呛了一下。   她瞅向宁远。   宁远笑眯眯,无辜的耸耸肩。   “好啊。”   听了华焉这话,顾笙果然更气了,她卷起纱袖。   “你也会耍无赖了。”   顾笙一拍桌子,起身威胁。   “我现在不想打薛兄了。”   “我。想。打。你。”   她说着,蓄力。   为了增加气势,顾笙抬起脚,想踏在旁边藤椅上。   结果由于刚才薛灵夙逃的匆忙,藤椅被带倒在地,滚到一边去了。   是以顾笙一脚踏了个空。   但她又使了很大的力。   “哎哟。”   因此顾笙无法保持平衡,蓄起的力也成了一股反向冲击力。   她仿佛被人拍了一掌似的,踩空跌撞向华焉所在。   华焉本能的抬剑格挡,但瞬息转念间又怕坚硬的剑鞘伤了顾笙。   只得连忙将剑鞘放下。   “咚”的一声,顾笙一头撞在了华焉脑门上。   “嘶。”   顾笙捂住脑门痛的倒吸口气。   她坐起身,眼冒金星。   “……起来。”   顾笙坐着稳了好一会儿,忽听得华焉沉沉的声音传来。   她低头一看,忍不住捂着脑门转痛为乐起来。   华焉被顾笙大力撞到在地,不仅脑门红肿起一个包,脸上还洒满了被衣袖挥倒的茶水。   此刻还被顾笙当成矮凳坐在身下,状貌十分狼狈。   “起。来。”   华焉铁青着脸,一字一字咬牙。   少涯首徒,一向鹤袖迎松,风度修竹。   可自打入了这江湖,却频频受此等折辱。   顾笙见他躺地的狼狈相,乐不可支。   “来。”   乐够了,顾笙起身,伸出手要拉华焉一把。   华焉没好气的打开她的手掌,抿唇将挂在眉角的茶叶狠狠掷在地上。   两人的斗气你来我往,不注意间,楚梦和宁远已然同时起身,各自回房了。   晚上。   宁远早早熄了灯,坐在幽暗的房中。   随着夜深,整个空魂谷都寂静下来。   大约到了丑时,忽听得“砰”的一声。   只见长缨慌慌张张的推门进来了。   “长缨。”   宁远额角跳了跳。   “你在干嘛?”   宁远压低声音,咬牙质问。   “少爷,不是我。”   长缨朝外看了一眼,连忙摆摆手小声辩解。   “是薛公子。”   长缨道。   “他刚刚出去了。”   长缨示意,方才是薛灵夙关门发出的声响。   “是薛兄?”   宁远松了额角,略略吃惊。   这几日夜晚,薛灵夙常常不在房中。   可他有意的屏息凝气,掩住了自己的声息。   是以只待在房中,众人也抓不到他是何时出去的。   因此今夜宁远便让长缨躲在门外隐蔽处盯着。   没想到这几日一向小心的薛灵夙,今日却发出这么大的关门声响。   “是他,鬼鬼祟祟的。”   长缨摸摸胸口,点头。   刚才他也被关门声吓了一跳,差点从树上掉下来。   “你在房中守着。”   宁远微一沉思,匆忙交代一句。   他跃身追了过去。   “这边。”   宁远一路追踪,刚踏上大殿房顶,却突然被人一把拽到了檐下。   “嘘。”   不等宁远张口,楚梦便示意噤声。   两人挂在檐下侧耳,听得头顶上一阵幽微的轻踏瓦片声。   “有人跟踪。”   声音消失后,楚梦翻身至房顶。   四下寂静,看样子他们已经暂时甩开了跟踪之人。   “走。”   两人继续沿薛灵夙行进的方向而去。   “断崖?”   宁远和楚梦很快追上了薛灵夙的身影。   只见薛灵夙径直御风到断崖前,沿着细道行至尽头。   宁远和楚梦屏息隐住身形。   薛灵夙警戒的左右看看,然后纵身一跃,跳下了断崖。   “薛兄?”   楚梦心下一惊,连忙从隐身处出来。   她向崖底望去,下面一片漆黑渊静,仿佛可以吞噬万物般深不见底。   薛灵夙掉落的身影至一半,便被黑色瞬间掩埋不可再见。   “别担心。”   见楚梦悬起心,宁远朝右后方指了指。   “这是……树藤?”   楚梦靠近一看,稍稍安了心。   原来薛灵夙在跳下断崖时,已提前绑好了树藤,助自己安全下落。   但随即,楚梦又皱起眉。   “下面,到底有什么?”   她有种不好的预感。   宁远也同样抿了唇。   “下去看看。”   楚梦不想猜来猜去,直接转身,要顺着树藤而下。   然而就在此时,树藤“嗖”的一声,突然被收下去了。   楚梦跟到断崖边,依然是什么都看不清。   “先回去吧。”   陷入僵局,宁远想了想,开口道。   楚梦垂眸,也没更好的法子。   两人返回途中,行至大殿停了脚。   夜已深,薛旦房中却突然燃起了灯。   窗上映出两个人影憧憧。   楚梦和宁远相视一眼,皆心下一沉。   其中一个拱手行礼的束发身影,很明显就是刚才跟踪他俩之人。   楚梦和宁远凝气,落身离房间更近一些。   “禀谷主。”   房内的声音断续可闻。   “他们确实在跟踪二师兄。”   那人对薛旦回禀道。   “嗯。”   能看到薛旦点了点头,附耳对那人说了些什么。   “天好晚了。”   此时一个淡淡的女声响起,穿透门窗依稀可闻。   是薛幽静。   她居然也在。   楚梦正皱眉不解间,一个女娘的身影悄悄潜到了薛旦房门前。   “什么人!”   女娘笨拙的声响显然逃不过房内人的耳朵。   跟踪那人大喝一声,冲到门口执起扇骨。   女娘吓得一个哆嗦,提起裙摆匆匆忙忙逃走。   薛旦支起窗棂看了一眼,掩上道:“莫要惊慌。”   然后又转头朝向里间,微微提高了些声音道:“老鼠罢了。”   说罢,他冲跟踪那人摆摆手,示意他退下。   不一会儿,房内熄了灯。   大殿重归寂静,仿佛雪落无痕。   “越来越奇怪了。”   回去的路上,楚梦摇头。   谷内一切是那么平静。   但却又有着种种道不清的暗流在涌动。   宁远思索一会儿,开口道。   “不奇怪。”   宁远侧眉。   “越是风暴的中心,往往越是平静。”   这空魂谷,一定不像外表看起来的那样温馨和谐。   回到房中,楚梦辗转难眠。   若这儿真是风暴的中心,想必就是复仇灵藏身之地了。   接下来应该怎么做呢?   思索间,忽听得房内有窸窣动静。   楚梦摸到鸳鸯钺刚想起身,忽听得一个男弟子的声音害怕道:“她,她晕过去了吗?”   另一个大胆一些的笃定道:“肯定晕过去了。”   “我见到她穿上我们送的衣裳了。”   “又出去折腾了这大半夜,此时药效肯定发作了。”   两人边说,边小心翼翼的行至楚梦床前。   楚梦顺势假寐。   “你看,我就说吧。”   二人检查一番,放下心来。   “你抬头,我抬脚。”   胆子大一些的那个弟子似颇为熟练,指挥道。   二人将楚梦抬起,放进了提前掩藏在床底的木箱之中。   “我们快走吧。”   最艰难的一步完成,胆子较小的那个催促道。   楚梦睁了眼,见箱子侧端留出一些细缝。   虽不可看到外面,却可以流通空气,不至于憋死。   看样子,这箱子是专门打造用来装人的。   楚梦算着路程,眉越皱越紧。   二人最后的落脚点,竟是谷主薛旦的房间。   到了房间后,二人放下木箱,便急急忙忙离开了。   静置了好一会儿,楚梦听到幽微的脚步声。   楚梦屏息,手在背后握紧鸳鸯钺。   随着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木箱被打开了。   楚梦旋身而出,利落的制住了来人。   “……是你?”   来人似乎比楚梦还要惊讶。   她声音虽然依旧淡淡的,但挑起的细眉显然一惊。   “薛幽静?”   看清来人面容后,楚梦也惊诧皱眉。   然而还不待弄清状况,房外走廊又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薛幽静眉一沉,眼波微掀。   “想活命,就快走。”   她朱唇轻启,也不惧架在脖颈上的鸳鸯钺,就势推了楚梦一把。   脚步声越来越近,薛幽静重新将箱子锁好。   薛幽静和楚梦两人都在寻找可以藏身的地方。   此时一个人影从房梁上落下,一个旋身将两人捞起。   “宁远?”   楚梦被拦腰带起,而薛幽静则被甩至房梁另一端。   三人得以倚靠在横梁之上隐身。   宁远横抱楚梦,以外袍将两人裹住,屏息。   薛幽静身形纤细,她所在的一侧房梁恰巧是阴影重重的幽暗处。   因此只要将腿脚尽量收起,便可隐于无形。   房门推开,有三个人陆续走了进来。   只见此三人,除了薛旦和薛灵夙之外,竟还有已经消失许久的薛灵风。   “蒿莱殿江湖败类,果然留不得。”   薛旦似乎很生气,一改往昔笑呵呵的温和样貌,甩袖出言。   “竟敢与我耍心眼。”   薛旦坐于房间中央,尽量压制住怒气。   他沉声开口道:“空魂谷可不是他们谈条件的地方。”   “灵风,夙儿。”   “你们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薛旦似乎有了筹谋,嘱咐薛灵风和薛灵夙道。   “是。”   薛灵风和薛灵夙一拱手,肃容应声。   “嗯,退下吧。”   薛旦挥挥手。   待两人走后,薛旦似乎还有些余怒未消。   他皱眉在房中度了几步,唤了人。   “抬回去吧,今日没心情。”   薛旦脚步停至木箱前,摇摇头,又令那两人将箱子抬走。   “慢着。”   抬箱的两人走到门口,又被薛旦回身叫住。   梁上三人皆有些紧张。   只见薛旦并未留下箱子,只是嘱咐道:“要小心,切勿打草惊蛇。”   两人拱手称是,继续抬了箱子往后庭行去。   虽察觉出箱子重量好像不对,但因为薛旦怒气冲冲,是以二人也不敢再多生是非。   “来人,沐浴。”   安排好这些事情之后,薛旦唤人,走向了屋后温泉池。   梁上三人趁机落下,离了薛旦房间。   薛幽静浑身发抖。   她的表情不再如往日般淡然,而是唇角紧紧抿起。   “你……”   楚梦走到她身旁,想出言询问。   “你别动。”   薛幽静面带痛苦,制止了楚梦。   她拿起楚梦的衣袖闻了闻,眸光霎时幽幽沉下。   薛幽静面色复杂的瞧着楚梦,眸光又好像穿过楚梦在瞧着什么其他东西。   她暗沉的眸光中涌上一丝悲凉,然后一言不发,转身走了。   “薛……”   楚梦还想叫住她,被宁远拦下了。   “随她去吧。”   宁远似猜到了什么,放薛幽静走了。   “走,去找华焉。”   眼下的状况,不能再任由他们瞒下去了。   宁远意指华焉和薛灵夙。   楚梦亦点点头。   二人定是知道些什么,因此华焉才会一再为薛灵夙掩护开脱。   楚梦和宁远匆匆赶回厢房。   结果还不待敲门,华焉已经先一步将房门打开了。   “你们终于来了。”   “你们俩这是去哪儿了?”   二人一进门,顾笙就着急的迎了上来。   “我们已经等你们许久了。”   “华焉和薛兄有话要说。”   顾笙为两人拿了凳子。   她也是方才被华焉叫起来的。   二人面色凝重的坐下,华焉和薛灵夙亦面色凝重。   几人关了房门,彻谈起来。   第二日,晚上。   “薛兄下去了?”   华焉和顾笙赶至崖边,问向楚梦和宁远。   楚梦点头。   “他给我们留了树藤。”   华焉上前扯了扯,树藤极坚韧。   “好。”   华焉握起鹤翎剑。   “我们也下去吧。”   “彻底了解此事。”   他挺起胸膛,掷地有声。   几人顺着树藤小心向下,只见树藤是通往断崖半腰的。   行至半腰,树藤已尽。   但断崖处却有了新貌。   只见这儿被凿出一个硕大的洞口,蜿蜒至里面,别有洞天。   但几人不敢贸然前进。   于是寻了处隐秘的藏身缝隙,躲在巨石阴影夹缝中。   断崖毕竟陡峭,为了确保安全无虞,几人互相牵着手。   宁远拉着楚梦,楚梦拉着顾笙,顾笙拉着华焉。   刚藏好,华焉突然一怔,身体僵硬。   不知是谁,悄悄拉上了华焉的手。   长缨在上面留守,他们一共就下来四人。   华焉明明在最后一个,又哪里来的另一只手?   华焉戒备的想要抽手,那只手却死死抓住了他的手臂。 第45章 空谷幽魂   “你干嘛?”   顾笙将华焉往自己身边一拉, 示意他老实点。   但甫一回头,也愣住了。   “薛幽静?”   她和华焉皆惊诧的望向跟在最后的那个人。   楚梦和宁远闻声也齐齐回头。   “嘘。”   薛幽静一脸淡然,反而示意众人安静。   她指指前方。   众人随之望去, 见前方洞中已然透出了幽幽烛光。   若此时甩开薛幽静, 她定然会坠落崖中, 尸骨无存。   “无碍。”   两难选择间, 宁远轻声安抚众人。   他狭袖屈伸,隔空点了薛幽静哑穴。   众人犹豫一下,也只得先由她去了。   “巨根糓没有是什么意思?”   里面对话的声音突然提高了起来。   众人听出,是薛旦。   “你们忘了当初是怎么承诺的了吗?”   他显然十分愤怒, 语带威胁。   “我助你们练复仇灵, 你们给我培育巨根糓。”   “这是一早便讲好的条件。”   “现在复仇灵已大成, 你们却说没有巨根糓。”   薛旦冷哼一声。   “年轻人, 生意不是这样做的。”   他怒气的声音里夹杂着阴沉。   “没有便是没有。”   一个淡定的声音缓缓响起,似乎根本不受威胁。   这声音嘶嘶哑哑, 似有双重回音。   “薛谷主,何必在这种事上如此执着呢?”   此人话语中带着些许讥诮。   洞中碎石微晃。   显然里面交了手。   不过似乎只是点到即止。   没一会儿, 碎石不再掉落,对话声再度响起。   “我就知道,江湖败类始终是败类。”   薛旦稳定下心绪。   “你们以为,和你们交易, 我没有留后手吗?”   薛旦似乎重占上风, 略有得意。   因为方才碎石的震落,几人视线开阔了一些,依稀可以看到里面的状貌。   楚梦挥挥砂石, 看清里面的情形之后, 心下一惊。   只见洞里放置了许多棺材。   虽燃了烛, 但也不难看出,这本是一个黑黢黢的灵堂。   跟曾经闪现在楚梦脑海中的那个灵堂一模一样。   然而还顾不得细想,薛旦说话的声音再度传来。   他从怀中拿出一个瓷瓶,在对面两个人影前晃了晃。   众人这才看清,那两个人影肩并肩紧紧相连,共用一条手臂和身躯。   竟是一体双生的怪胎。   “这药粉,只要洒在复仇灵身上,不出片刻,他们都会变成一滩腐水。”   薛旦说着,得意的目光在眼前人脸上一一扫过。   “什么?”   除了对面的两人吃惊之外,一旁的薛灵风也吃了一惊。   “空魂谷堂堂百年名门,岂能容你们在此放肆。”   “你们借空魂谷之毒炼制这些邪祟玩意儿,真当我就傻到不知防备吗?”   薛旦拔掉瓷瓶木塞,举起手臂道:“我再说一遍,交出巨根糓。”   “交出巨根糓,我便将此药粉销毁,放你们离去。”   薛旦与两人重新交易。   “一举两得,你们不妨想想。”   “好。”   薛旦话音刚落,突然响起了掌声。   一个众人熟悉的声音传来。   只见一直挂在洞顶看热闹的雪影,此时幽幽落了下来。   他一边拍手一边悠然道:“谷主好计谋。”   “雪影,你干什么?”   另外两人显然不满,叠音怒声问道。   雪影手一摊,潇洒道:“为好戏鼓掌啊。”   然后拍拍那两人肩膀,道:“穷武太鹜,这是看戏人的基本素养。”   说完,轻理羽缎。   “只是,我很好奇。”   雪影头一侧,对薛旦道:“你说只要交出巨根糓,你便将此药粉销毁。”   “我们又怎知,日后你不会再研制一份呢?”   穷武太鹜亦有此疑问。   两人同体连心,共聚真气,起了杀机。   “这你大可放心。”   薛旦呵呵笑了起来。   “这药粉,是掺了他们的血才研制而成的。”   薛旦抬手扫过洞中一众棺材。   “而今这些人已经被你们沥干了血,毒腐了肉,炼成了灵。”   “因此这药粉,永远不会再有另一份了。”   薛旦昂首。   “呵。”   闻此,穷武和太鹜沉沉暗笑,放下心。   “那还谈什么呢?”   二人邪气的勾起唇角,在双声叠音的讥笑中直接出招。   “啧。”   “粗鲁。”   雪影见状,连忙移身而起,落于清净处。   他向众人藏身的巨石处轻描淡写扫了一眼,环起手臂看热闹。   众人一怔,意识到显然已被雪影发现。   “果然留不得。”   薛旦料到他们不可信。   见穷武太鹜出手,薛旦迷骨扇一挥,将众棺材全部击碎。   洞中顿时灰尘四起。   薛旦将瓷瓶抛入空中,威胁要撒向复仇灵。   “师父,不要!”   此刻薛灵风比穷武太鹜还着急,直接飞身过去。   “复仇灵可以助我们称霸江湖。”   薛灵风急道。   “师父,杀了他们就好,复仇灵需留下。”   薛灵风跃身而起,想要将瓷瓶夺下。   “大师兄……”   一直未发言的薛灵夙,显然再次被薛灵风的疯态惊到了。   “灵风,你闭嘴!”   薛旦也有没料到薛灵风会如此行为,竟替穷武太鹜争抢药瓶。   因此气急败坏的将他打落。   “大师兄!”   薛幽然急忙跑过去,将薛灵风扶起。   薛幽静见状,忍不住想要向前。   但她张张嘴,却无法发出声音。   就在这个间隙,华焉拔剑而出。   鹤翎剑在空中挽了一个漂亮的剑花,以剑芒刺破瓷瓶。   药粉纷纷落下。   漆黑一团的数十具复仇灵顿时嘶吼出声,在棺材中浑身扭曲。   操控沈坎尸体的安秀廷被吓了一跳,连忙看向穷武太鹜。   薛灵风急忙护在复仇灵跟前。   他以内力逼出自己心肺中一股鲜血,混入一团药粉挥出。   复仇灵的嘶吼声停住了,它们畸形硕大的圆眼中突然射出红光。   它们缓缓升起,聚于薛灵风身后,周围的黑雾炸起,形成攻击之势。   复仇灵并没有化成腐水。   “灵风,你,你……”   眼前的突转显然令薛旦也大惊。   “师父,对不起。”   薛灵风抬起捂住胸口的手,擦擦嘴角血迹。   “你知道我研制了摧毁复仇灵的药粉?”   薛旦不可置信。   薛灵风点点头。   所以他也留了一手,背着薛旦悄悄研制了化解之法。   “师父,只有复仇灵可以助我们称霸江湖。”   薛灵风有些急切。   “这难道不是师父所愿吗?”   薛灵风望向薛旦,迫切的想要得到他的认可回应。   “你,逆徒!”   薛旦气涌心头,面目扭曲起来。   “交出巨根糓!”   薛旦不再理会薛灵风,而是直奔穷武太鹜。   “哈,哈哈,哈哈哈。”   穷武和太鹜窃笑起来。   “好笑,真是好笑。”   二人抬袖掩口,悠悠道。   “徒弟为师父卖命,却不知师父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这到底是徒弟傻呢,还是师父坏呢?”   二人看看薛旦,又看看薛灵风。   “你们胡说什么?”   薛灵风只当二人是在使反间计。   “师父想要的,当然是我们空魂谷称霸江湖。”   “不然你以为我堂堂空魂谷大弟子,会甘于和你们勾结吗?”   见穷武太鹜起势,薛灵风将薛幽然护在身后,言之堂堂。   当初薛旦要薛灵风去暗中勾结蒿莱护法,薛灵风以死相拒。   是后来,薛旦说,这一切都是为了空魂谷,薛灵风才心甘情愿去了。   “我有没有胡说,你问问你师父不就知道了。”   穷武太鹜似觉他可怜的摇摇头。   “你的师父,他想要的,从始至终就是可以助他大展雄风夜御千女的巨根糓罢了。”   “你以为,他保持得了容颜不老,也能保持得了其他地方不老吗?”   二人悠悠说完,看向薛旦下半身,又丝丝窃笑起来。   “不可能!”   薛灵风展扇刺向穷武太鹜。   薛旦也同时出手。   他面容扭曲,咬牙道:“交出巨根糓!”   一时之间,洞内混战起来。   宁远等人也及时现身,助力华焉对付复仇灵。   “杀了你,为沈姑娘和沈家一众冤魂报仇。”   楚梦直指安秀廷。   安秀廷见昔日的老仇人来了,连忙操控起沈坎,想要护住自己。   可是沈坎嘶嘶吐着浓黑雾气,却不再受他操控。   “不可能啊。”   安秀廷傻了眼。   穷武太鹜也遭遇了一样的情形。   他们并不能催动这些复仇灵了。   “屈轶草锆片的秘密被知晓后,我们明明已经改进了炼制方法。”   因此复仇灵不再需要锆片操控。   “这些复仇灵应该只听从我们这些炼术人的指挥才对啊。”   穷武太鹜不知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薛灵风冷笑一声,缓缓抬起双臂。   只见一众复仇灵听他之令,纷纷在他身后凌空聚起,吐着黑雾嘶吼。   “绝招要藏好。”   薛灵风勾起唇角不屑。   “炼制复仇灵如此绝密,怎可假他人之手?”   “既然你们要假我之手,那我又怎会让你们失望?”   薛灵风显出邪态。   “是你,你在炼制过程中动了手脚?”   穷武太鹜聚起怒气。   “你们自恃武功高强,驱使我许久。”   薛灵风道。   “我不得给你们一点惊喜。”   堂堂空魂谷弟子,被他们这般作践,薛灵风心中自是憋着一股气。   他说着,手一挥,指使复仇灵向二人袭击而去。   “哼。”   “你以为我们会怕这东西吗?”   毕竟是自己主导炼制的,穷武太鹜似不把这些复仇灵当一回事。   “以我俩的阴阳合和之气,足以应付。”   穷武太鹜联手,在空中画出一个坎离阵法。   他们凝神聚气,催动坎离阵向复仇灵镇压而去。   复仇灵受此一击,被压制在半空,嘶吼声剧烈响起。   团团黑雾狰狞扭动,最后散成一丝一丝的长条。   然而使出阵法后,穷武太鹜却突然口吐鲜血。   他们相连的躯体渐渐撕裂开来。   两人聚起的真气也随之泄出。   “这是怎么回事?”   身体越来越虚弱,两人皆惊。   “空魂谷要称霸江湖,岂能留下你们。”   薛灵风说着,双手一展,穷武太鹜的身体就此完全撕裂,被劈成两半。   薛灵风举扇,直刺位于太鹜身体里的心脏而下。   薛灵风早就防着二人这一招了。   他提前在复仇灵身上做了手脚。   只要阴阳和合之气一出,复仇灵便会吸纳此气转给薛灵风。   薛灵风虽无法将此气化为己有,却可以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用此气撕裂二人躯体。   “住手!”   薛旦见状,急忙上前,要留穷武太鹜二人性命。   “狗屁的称霸江湖,我只要巨根糓。”   他连忙制住薛灵风,道出心中真正所念。   “说,巨根糓到底生长在哪里!”   薛旦揪着穷武太鹜的一半身体,嘶吼出声。   “呵,呵。”   穷武太鹜的讥笑喷着血泡。   “你们,你们可真是师徒……”   “闭嘴。”   薛灵风再次出手,一扇刺进了二人的心脏。   血泡还在喷涌,但穷武太鹜的躯体已经不动了。   “不,不!”   薛旦不可置信,满是怒愤。   “师父,您怎么糊涂了呢?”   薛灵风扶起薛旦。   “是师父当初要我去勾结蒿莱护法。”   将他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薛灵风瞧瞧扇骨上的鲜血。   皱眉委屈道:“等我终于想通了可以借此称霸天下后,师父您怎么又糊涂了呢?”   他执起扇骨瞧向薛旦。   称霸江湖不是狗屁,是理想。   “逆徒,逆徒!”   薛旦道:“你这是要弑师吗?”   “哈哈哈。”   薛灵风突然收了扇子,低头笑了起来。   他好像有些失望。   而后薛灵风敛了唇角,望向薛旦道:“我不要弑师。”   “我只要称霸江湖。”   薛灵风说着,猛的展开双臂,带起洞中阵阵尘土。   复仇灵随着他的状态也狂躁起来,炸起黑雾蠢蠢欲动。   “我以我血喂生灵。”   薛灵风环视众人,冷笑道:“现在,它们只听我的。”   他嘴角带血。   “大师兄。”   薛幽然也被薛灵风的狂态吓到了。   “不要再逆行真气了。”   “不值得。”   她知道薛灵风是如何收服复仇灵的。   “你死了,它们也活不了。”   “你活着,我们日后还可以再炼。”   薛幽然将他向后拉了拉,以秘法传音劝道。   “不,师妹。”   薛灵风握住薛幽然的手,声音缓和下来。   他摇摇头,道:“没机会了。”   “此番我若不能称霸江湖,以后便是身败名裂。”   他擦掉薛幽然的眼泪,又擦掉自己唇边的鲜血,坚定道:“所以,要拼死一搏。”   薛灵风操控复仇灵对众人动手。   早就饥饿无比的复仇灵纷纷扑了上来。   复仇灵张大口,整张嘴变得犹如半个身子一样大,直接吞掉了对战之人的招数。   它们好似软浆一般,黑色雾气在里面搅了搅,将刺向自己的武器反攻喷出。   众人皆被复仇灵紧紧缠住,无法抽身。   安秀廷寻了个缝隙,爬向洞口想要趁机开溜。   楚梦箭步向前,一把将他拎起。   “人难为人,鬼不是鬼,江湖,不能留你。”   鸳鸯钺寒光一闪,安秀廷直挺挺倒地。   连个闷哼也没有。   “小心!”   缠着楚梦的复仇灵已升腾至她脑后。   宁远提醒一声,以穿花寂灭将其斩成两半。   但浓雾黑浆又迅速贴合。   其他人周围的情形亦是如此。   薛旦见状,跃身至薛灵风身后。   “逆徒!”   他方才就在薛幽然不远处,这秘法传音,亦是他教的。   因此他将两人的对话听了个清清楚楚。   薛旦执起迷骨扇,展开扇面刺入薛灵风心脏。   并且不放心的横转扇面搅动两下。   随着脏器撕裂的声音,薛灵风缓缓倒地。   他努力想要回头。   “师,师父……”   但最终抬起的手还是重重落下了。   恍惚间,薛灵风仿佛回到了十多年前。   一个瘦弱的孩子领着弟弟,裹着破烂的粗布麻衣在街边躲雨。   “要跟我走吗?”   男人撑着漂亮的油纸伞,走过来和善又心疼的问道。   孩子眼中闪着一丝小鹿般的惊恐与不安。   他拉紧了弟弟的手,望着男人递过来的两串糖葫芦,咽了咽口水。   孩子有些局促狼狈,脚趾蜷缩进破草鞋中,眼眸却渐渐亮了起来。   “只要你们肯听话,以后便再也不会有吃不饱的日子啦。”   男人笑呵呵的摸摸他的脑袋,牵起两人的手,一起走进了空魂谷。   ——以后再也不会有吃不饱的日子啦。   薛灵风闭上了眼。甚至来不及落一滴泪。   “师父!”   “大师兄!”   应战的薛幽然听到动静,脱身赶来。   她已杀的满脸是血。   薛幽然不可置信的跪倒在地。   她怎么也想不到,薛旦会这般狠心,杀了这个为他付出一切的徒弟。   “不可能,这不可能……”   她小心翼翼的抱起薛灵风的头颅,连连摇头。   “大师兄,大师兄。”   薛幽然似乎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轻柔的擦掉薛灵风脸上的鲜血,哽咽道:“你说过。”   “你说过。”   “你要娶我的。”   “你不记得了吗?”   她的泪水不断的滴落在薛灵风脸上。   薛灵风脸上刚被擦干的血迹,又再次流动起来。   但是他的生命永远不可能再次流动了。   即使薛幽然将眼泪流干。   “师姐。”   薛幽静垂了手臂,颓然的站在一边。   哑穴已解,但她的眼泪仍无声的滑落。   “大哥!大哥……”   千准备万准备,薛灵夙这才发现,人永远也不可能准备好面对亲人的死亡。   有些痛苦是悲郁的,沉潜的,无声暗涌的。   它在握紧的拳头里,在咬紧的牙关处。   随着薛灵风的死亡,复仇灵似乎被刺痛般在洞内横冲直撞起来。   整个崖洞剧烈晃动起来,大石块不断翻落掉下。   “不好,山洞要塌。”   薛旦率先反应过来。   他收了扇子跃身至洞口。   薛旦攀住树藤,借崖壁之力开始点脚向上。   “呵。”   薛幽静看着仓皇而逃的薛旦,一面笑一面留下悲凉的眼泪。   “师妹。”   薛幽然抱起薛灵风的躯体,努力冲薛幽静挤出一个笑容。   “好好活下去。”   她说完,便纵身一跃,紧紧拥着薛灵风的躯体坠入断崖。   “师姐!”   薛幽静扑上前,伸手去抓。   “小师妹!”   薛灵夙将其拉住,护在怀中。   “还磨叽?”   雪影羽缎一荡,抓住树藤。   同时拍了下薛灵夙肩膀提醒。   再这样下去,薛幽静也会死在洞中。   薛灵夙咬牙抹了把眼泪,携薛幽静攀藤而上。   崖洞轰隆一声,全部坍塌。   奄奄一息的复仇灵也不再嘶吼,命丧洞中。   楚梦看看深不见底的深渊,垂眸。   穷武太鹜为达自己目的,将活人炼制成复仇灵并不断想方设法折磨改制。   薛旦为达自己目的,不惜在复仇灵身上撒毒。   薛灵风为达自己目的,更是在复仇灵炼制中频动手脚。   几番拉扯之下,复仇灵身上的破绽弱点反而越来越多,从无敌变了可敌。   谁能想到横空出世,震动江湖一时的复仇灵,最后竟这样被轻易的埋葬于洞崖之中。   很多东西,一旦从内里开始腐烂裂痕,即使不战,也早晚会败落。   人心不足蛇吞象。   比这深不见底的深渊更幽深的,是人的自私和贪欲。   “小心!”   行至崖顶,楚梦的思绪被紧张的呼声唤回。   只见华焉刚一落地,便拉起顾笙的手腕,躲开了从空中落下的两个人影。   人影重重落地,被摔的脑浆崩出。   饶是如此,楚梦还是辨认出,这是昨日抬她进木箱的那两个空魂谷弟子。   “师弟!”   薛灵夙连忙上前查看。   没有用,两人已经死透了。   “报应,报应。”   薛幽静摇摇头,在一旁喃喃道。   “你们,你们这是怎么了?”   空魂谷的大部分弟子和女娘,竟然都聚集在了断崖处。   薛旦见状,不由得厉声问道。   女娘们瑟瑟发抖,泣声一片。   “师父,有人闯入。”   一个弟子执起扇子,防备的禀告。   “有人闯入?”   薛旦肃容。   “十多年未见,谷主别来无恙啊。”   空中传来一个袅袅女声,伴着清脆铃响。 第46章 空谷幽魂   “师父?”   顾笙闻言, 十分惊讶。   “哎呀我都说了我不是空魂谷的人。”   “你就不能松开手。”   随着长缨抱怨的声音传来,只见顾筝也跟在顾八音身后出现了。   她用绫罗将长缨捆的结结实实,提溜着长缨的衣领而来。   “师姐!”   顾筝兴奋的跟顾笙打着招呼, 挥起圆圆的手臂。   她分身的空档, 宁远指节微动, 一招落花盈野轻松震碎了顾筝的绫罗。   长缨抽出短刀, 脱身跃至宁远身旁。   “丢不丢人?”   宁远斜他。   顾筝的武功远在顾笙之下,长缨被她制住,实属不该。   “她,她不讲武德。”   长缨急忙解释道。   “是不真楼楼主先使出了引仙铃。”   “我一时被摄住心魂, 才让她得了便宜。”   “你呀。”   宁远弹他个脑嘣儿, 摇头。   楚梦拉下宁远的手臂, 皱眉。   “长缨只不过是不想伤她。”   何必苛责。   “对对对, 楚姑娘说的对。”   长缨连忙躲到楚梦身后,朝宁远一扬下巴。   宁远无奈。   “师父, 你不是说,带师妹云游历练去了么。”   “怎的来到空魂谷了?”   顾笙上前的环起顾八音手臂, 疑惑问道。   而且,顾笙环顾四周,不难看出,她的师父还是硬闯进来的。   “师姐师姐。”   顾筝跟在顾笙屁股后面, 鼓起圆圆的眼睛解释道:“师父是带我去历练了。”   “不过, 我们中途想去风竹镇看看你。”   “没想到你已经离开了。”   顾筝道:“然后我和师父在那儿遇到了一个奇怪的女孩子。”   顾筝回想,皱起脸蛋。   “她脸上居然长着个好吓人的阴阳八卦。”   顾筝夸张的在顾笙脸上比划一下。   “阴阳八卦?”   去过风竹镇的众人闻言皆一怔。   这不就是……林舍吗?   “你是说,林舍?”   顾笙显然也反应了过来。   顾筝连连点头。   “对, 就是这个名字。”   “师父一见到她, 就开始不高兴了。”   说着, 顾筝瞅瞅顾八音脸色,往顾笙身后躲了躲。   “然后就一路带我来到空魂谷,把他们打了一顿。”   顾筝在顾笙耳朵旁小声道。   “不真楼楼主,顾八音。”   薛旦见得来人,一个晃神,敲起了迷骨扇。   “那可真是许久未见了。”   薛旦理理身姿,缓步出来。   “哼,没料到吧。”   顾八音轻盈落地,聚起真气。   “我不仅还好好活着,并且已得知了当年真相。”   她轻轻柔柔说着,眼底却凝上杀意。   “真相?”   “什么真相?”   顾笙开始听不明白了。   “师父,你在说什么?”   顾笙有些着急。   顾筝扯扯她的衣袖,点头道:“自从见到林舍后,师父就这样了。”   “你没听明白师父说的话吧?”   “我也没明白。”   顾筝开朗的拍拍顾笙,示意她放心。   反正大家都听不明白。   顾笙更着急了。   师妹傻乎乎的,自己可不傻。   这当中定有什么事。   而且很严重。   不然师父身体刚刚大好,不会如此杀上门来。   “既然大家疑惑。”   顾八音环顾四周,见众人皆迷惑不解。   她幽幽道:“那便由我来揭穿眼前之人的真面目,为大家解惑。”   顾八音道。   “十多年前,不真楼刚刚在江湖站稳脚跟。”   “为守住门派根基,我作为楼主,少不得与各派之间频打交道。”   “一来二去,便与空魂谷谷主薛旦,暗结情缘。”   顾八音缓缓道来。   “说是暗结情缘,其实不过是被他诱骗。”   顾八音自嘲一声,不惜自揭伤疤。   “不管怎么样,当时我是与他在一起了。”   “甚至还赠与他一枚我随身携带的脚铃,做定情信物。”   “不多时,我便有了身孕。”   说到此处,顾八音神色伤怀起来。   脚铃……做信物……   顾笙眉一挑,拍下大腿。   困扰她多时的谜题,终于解开了。   难怪当初薛灵风手中会有不真楼的脚铃。   原来是薛旦为了以备不时之需,令他带在身上的。   “我以闭关为由,听从薛旦的吩咐,只身来到空魂谷养胎。”   顾八音继续道。   “这期间,我渐渐发现,他竟背着我,和谷中的诸多女娘乱来。”   “我伤心欲绝,本想离去。”   “但临盆日近,身体无法支撑山高路远的行程。”   “只得滞留在此,等待生产后带着孩子一同离开。”   众人凝神倾听,而跪在地上的诸多女娘却泣声越来越大。   她们也是同样被薛旦的甜言蜜语所蛊惑欺骗过。   顾八音继续道:“生产之夜,我痛晕了过去。”   “待再次醒来,却看到薛旦流着泪对我说,孩子是个怪胎。”   “不仅生下来就有着八卦阴阳脸,且哭了两声便没了生息。”   “他怕我看到伤心,便将孩子埋了。”   “产婆也在一旁点头抹泪。”   “我无法接受,连找了三个昼夜。”   “最后果然在□□处挖出一个面色乌黑的男婴。”   “我带着绝望离开了空魂谷。”   “也就是那时,身子留下了病根,此后只能一直缠绵病榻。”   顾八音道。   “直到顾笙为我寻得萤火芝,将病治好。”   “我才决意游山历水,忘掉前尘。”   “然而,命运就是这么难以捉摸。”   顾八音话语一转。   “我担心顾笙安危,中途去了风竹镇。”   “却恰恰遇到了林舍。”   说到林舍,顾八音语调轻柔了下来。   “八卦阴阳脸,世间少有。”   “她面容像你又像我,且年龄也对得上。”   “我经过多方打探,终于寻得当年的产婆。”   “这才知道,当年我生的是女儿,且女儿刚一出世,便被你抱去喂了毒。”   “然后你将她弃尸荒野。”   “是产婆于心不忍,过后又偷偷找去。”   “没想到孩子命大,竟活了下来,产婆便将孩子辗转送到了她的老家。”   “也就是风竹镇。”   顾八音道。   “冥冥之中,苍天有眼。”   “薛旦,你对我们母女做的恶,我今日便要悉数讨还。”   将往事说完,不待众人反应过来,顾八音已同时甩出三条绫罗。   绫罗直刺薛旦而去,乱人眼目。   “不,不要!”   此时,一个女娘突然起身,挡在薛旦身前。   “涵娘?”   楚梦侧眉,挥起鸳鸯钺飞向绫罗。   顾八音的罗纱断好似长了眼睛会转弯一般,力道一松,柔软的避开了鸳鸯钺寒光。   涵娘趁这个间隙,连忙跪倒在薛旦跟前,扯住他的衣摆道:“谷主,求求你。”   “求求你。”   “告诉我,告诉我你把我的孩子藏在哪儿了。”   涵娘泣涕涟涟,向薛旦不停叩首乞求。   她刚生产完不到一个月。   孩子一出生便被薛旦抱走,说是死胎,但涵娘不信。   因此她几次三番潜到薛旦的住处,想要问清楚。   当初拒绝宁远为其把脉,也是怕怀孕生产之事泄漏。   涵娘此话一出,顾八音收了绫罗。   竟还有其他人,与她遭遇一样。   “难道,难道当日我的孩子,也是被谷主喂毒后丢弃了吗?”   此时虫娘也站了出来。   她颤抖着声音,问向薛旦。   “谷主,我的孩子呢?”   另一个女娘也颤抖着起身询问。   “我的孩子。”   “我的孩子。”   “还有我的孩子。”   跪在地上哭泣不停的其他女娘,此时一个接一个的站了出来。   为数之多,几乎是空魂谷的大半女娘。   众人一时被震撼住。   “这,空魂谷谷主,到底有多少个孩子啊?”   长缨不可思议的摸摸脑袋,不由自主的看向空魂谷其他弟子。   只见众弟子也跟长缨一般不可思议。   “都闭嘴!”   薛旦见状,厉声道:“他们都死了,听明白没有,他们早死了!”   薛旦以这些孩子试毒,除了林舍,其他根本没有活下来的。   这既可以助他了解更多古书记载的奇毒之秘,又可以为他除去滥情的把柄。   薛旦气急败坏。   “师父……”   薛灵夙习惯性的呼出声,但眼神中已全是失望难过。   那晚在沈家痛哭过后,薛灵夙便决定振作。   以往无论出了什么事,他都可以无忧无虑的躲在薛灵风和空魂谷的羽翼之下。   而如今薛灵风和空魂谷出了问题,薛灵夙觉得,自己必须站出来主动担当。   因此,那晚在沈家,他便将自己的想法说与了华焉。   薛灵夙要回空魂谷,试探自己的师父。   看师父是不是真的参与到了复仇灵事件之中。   因此回谷之后,薛灵夙便假意自己选择投奔薛灵风的阵营。   薛旦果然信了。   那日宴会,薛旦本想将众人直接毒死。   是薛灵夙说,他有办法可以借众人之手洗清空魂谷污名,薛旦才换了酒。   薛旦根本想不到,从小到大什么事都写在脸上的薛灵夙,会潜伏在自己身边演戏。   他很快便将薛灵夙安排进自己的计划当中。   当然,一开始还是留有防备的。   所以才会派人监视跟踪。   那晚跟踪宁远楚梦的人,其实便是薛旦派去监视薛灵夙的。   见楚梦宁远跟踪薛灵夙,薛旦这才确认他们不是一伙的,正式将薛灵夙拉入局中。   这也是薛灵夙不让华焉将这个计划告诉其他人的原因。   因为这样才能演的真。   直到入了局中,薛灵夙才终于见到了穷武太鹜和炼制好的复仇灵。   因此这才在昨晚,将计划对众人和盘托出。   于是便有了今日的崖洞之战。   薛灵夙本以为,自己的师父再不济,至多也就是野心太大,妄图借复仇灵称霸江湖。   没想到真实的原因竟然更为不堪。   “小师妹,你怎么了?”   薛灵夙正在信念崩塌的悲痛边缘,忽见薛幽静直直的走了出来。   她眼波微掀,面容平静。   好似所有的眼泪都在薛幽然抱着薛灵风坠崖时流尽了。   “所以,你在骗我。”   薛幽静径直走到薛旦跟前,瞧着他。   薛旦一脚将涵娘踢开,对薛幽静柔声道:“静儿,你听我说……”   然而薛旦话还未落,便被薛幽静一箭穿心。   那是薛幽然跳崖时,塞到她手心的。   薛灵风买给薛幽然的离弦箭钗。   离弦箭钗刺透了薛旦的心脏,被薛幽静回手接住。   血顺着她的掌心滴落。   “去地狱里跟鬼说吧。”   薛幽静擦了擦手,淡淡开口。   “当初你用燃情粉将我送到你床上时,便要料到会有今天。”   “……小师妹?”   薛灵夙闻言,一整个惊住。   师父做的孽,到底还有多少是他不知道的。   “师兄,不必担心我。”   见薛灵夙对此心疼不已,薛幽静展颜一笑。   “当初的痛苦早已过去了。”   那时她才不过十五岁。   她不明白为什么平时和善儒雅如兄如父的师父,却突然变了一个人似的,撕扯着自己的衣衫兽性大发。   她哭了很久很久。   是师姐过来,抱着她跟她说,忘掉这一切,好好活下去。   那时师姐的热泪滴落在她发心,好像温暖了她冰冷的躯体。   薛旦亦向她赔罪,说自己只是爱上了她。   并且保证,往后余生,只她一人,绝不辜负。   她虽迷惘,亦无他法。   这样一过就是三四年。   直到今日,种种丑恶,悉数揭出。   曾经溺水窒息的感觉又出现了。   但是现在的薛幽静,已不再是当年那个什么都不懂,只能任人摆布的孩子。   她知道,只有斩断缠住自己脚腕的水草,才能游出水面,重新呼吸。   燃情粉?   薛灵夙也明白过来。   难怪当初薛旦要给楚梦顾笙送衣裳。   原来送衣裳是假,看中两人是真。   他嗅得楚梦衣裳上有药粉痕迹,还以为是谷中浪荡弟子胆大所为。   因此他不着痕迹的为楚梦洒了解药,只待解决完大事,日后再追查此凶徒。   没想到,这凶徒竟是薛旦。   宁远闻此也心下一惊。   他将楚梦揽至怀侧,一阵后怕。   当日薛旦突然送上裙裳,宁远和楚梦都觉得不对。   为引蛇出洞,特意将裙裳换上。   原来竟是这般凶险。   宁远当日虽看出了薛幽静和薛旦之间有什么,却也未料到真相是如此不堪。   “你这丫头,下手倒干脆。”   确认薛旦已死,顾八音蹙眉收了绫罗。   “可惜,便宜他了。”   顾八音似略有遗憾。   “罢了,死人不值得活人费功夫。”   顾八音唤了顾筝,道:“随我回风竹镇。”   顾筝听话的点点头,御风跟上。   行至半空,顾八音微微回眸:“顾笙,你还要野多久?”   突然被点名,顾笙“啊”了一声小退一步。   她明显不想走。   华焉见状,将其掩在身后。   顾八音摇摇头。   “随你吧。”   她留下这么一句,云似的带着顾筝离去了。   “不好了不好了!”   刚静下来,忽又从大殿处慌忙跑出一名空魂谷弟子。   只见他慌慌张张,对薛灵夙和薛幽然道:“师叔他,师叔他自戕了!”   说罢,抹着眼泪呜咽不止。   “什么?”   薛灵夙被打击的身形一晃。   “师叔他,怎么会……”   报信的小弟子哭着道:“听说有人闯入空魂谷断崖,师叔便连忙赶来。”   “刚才你们讲的那些话,他都听到了。”   “然后师叔他吐了好大一口血,便默不出声回房了。”   “我见师叔脸色不对,偷偷跟了去。”   小弟子吸吸鼻子。   “这才发现,这才发现师叔已经死了。”   众弟子闻此,皆悲泣。   他们在悲泣中又带着一丝如坠深渊的迷惘。   这空魂谷,现在到底是什么?   又该何去何从?   “师叔他一生刚直。”   “为空魂谷鞠躬尽瘁用尽心力。”   薛灵夙留下眼泪。   “他定然是无法接受这一切的。”   高山流云自卷舒,海水扬泥不可覆。   薛苜明白这个道理,故以死殉志。   一夕之间,薛苜死了,薛旦死了,薛灵风和薛幽然也死了。   眼下的空魂谷,当真成了空魂之谷。   众人悲哉复悲哉,六神惶惶无所主。   薛幽静擦净离弦箭钗,将其插入发髻中。   她的脸被修饰的捉摸不定,表情却坚韧的一针见血。   薛幽静行至众人中间,开口道:“从今往后,空魂谷由我来整肃。”   她声音依旧淡淡,却十分笃定。   “你是说……”   众弟子抬头,猜测。   薛幽静点点头,道:“我是说,我来做谷主。”   空气一时凝结寂静,而后弟子们忍不住小声议论起来。   “小师妹……”   薛灵夙也从未见过这样的薛幽静。   “不能吧。”   有些弟子开始大着胆子说话了。   “怎么也得是二师兄来做才说的过去。”   “是啊。”   有人附和道。   “师姐若当了谷主,空魂谷岂不成了女派?”   “女派?不行不行。”   “对啊,而且,而且……”   有人偷偷看了薛幽静一眼,鼓起勇气说出心中所想:“而且当初师姐和师父……”   “这可是有违礼教的不伦之罪。”   “还有弑师。虽然师父……”   “但师父毕竟是男人,这些顶多被当成风流韵事来流传。”   “但师姐就不同了,一个女流之辈,有了这种事,若当了谷主,空魂谷就没脸了。”   “而且,不管怎么说,师姐和师父做了夫妻,既已委身,便当殉夫而去才是啊。”   “怎还能当这个谷主?”   一人开头,众口悠悠。   “师姐虽可怜,但不管怎么说,也是失了身,做了苟且之事。”   “不被逐出门去已是慈悲,怎的还能做谷主呢。”   “是啊,饿死事小,失节事大。”   “还有这些女娘,留着只会败坏门风,也应当逐出去。”   议论越说越过分,却也得到越来越多人认同。   顾笙气的挥起绫罗,又不知该刺向哪一个。   她一跺脚,要跃身而出。   “慢着。”   华焉拦住了她。   “你干嘛?”   顾笙见状,这次是真的生气了。   若是从华焉嘴里说出什么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的圣人之言。   哪怕只有一句。   她也一定会打爆他的脑袋,然后割袍离去。   “我来。”   华焉替顾笙站了出来。   他站在人群中,鹤袖迎松,身姿堂堂。   “她为什么不能做谷主?”   “她为什么要被逐出去?”   华焉指向薛幽静,质问众人。   “就因为她是个女子,且失了身?”   “简直笑话!”   华焉肃起面容。   “什么贞洁,什么殉夫,不过是男子按照自己的想法,强加在女子头上的枷锁罢了。”   “自古以来,是男子认为,一旦女子失了贞洁,就等于人生有了污点。”   “自古以来,亦是男子认为,这样的女子,从此便要被鄙夷、被唾弃,不配像个人一样活着,不可以也没资格再重新获得美好人生。”   “自古以来,男子不仅这样认为,并且还将这枷锁写进书中,变成传统,被代代世人奉为圭臬。”   “可是自古如此,便对么?”   华焉此言,掷地有声。   “我们既生而为人,便拥有自己为人的意识。”   “这种意识,是时刻对自己的人生有所感悟,有所思考的存在。”   “大家听古人之话,信众人之言,但有没有想过,什么是自己想说的话?”   “只有自己想说的话,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意识。”   “人应该用自己的意识思考,更应该为自己而活。”   “同然之理,这些受过伤害的女子,凭什么不能挣脱枷锁,为自己求一个新生,走向复活?”   华焉扫视众人,朗朗铮铮道。   “因此,薛姑娘想做谷主,又有何不可?”   “你们,才是那个应该扪心自问的人。”   华焉继续道。   “你们才应该叩问自己,是不是脑袋空空,被他人之言操控。”   “继而将糟粕奉为圭臬,用来残杀同胞!”   华焉一席话说的慷慨愤怒。   “薛姑娘想救空魂谷于水火,你们却推她入沼泽。”   华焉摇头感慨。   众人一时被震慑住。   “这……谬论,妖言惑众。”   一些弟子无法接受,摇头反驳。   华焉望着他们,难过的垂眸。   他仿佛看到了当初的自己,也是这样如小丑般充满偏见并且冥顽。   顾笙将手搭上他的肩。   “才,才不是谬论!”   涵娘于此时弱弱的出言。   “华公子说的很对。”   涵娘道:“这就是憋在我们心里,却不知如何说出的话。”   “对。”   虫娘也站出来附和。   “小师姐,如果你不嫌弃的话,我们愿意跟随你。”   “对,我愿意让小师姐当谷主。”   女娘中支持薛幽然的声音渐起,并且越来越浩大。   “小师姐当谷主,还可以收我们做弟子,教我们武功。”   “这样就不会被坏男人欺负了。”   女娘们擦着眼泪,对薛幽然说道。   “小师姐当谷主!”   “小师姐当谷主!”   此起彼伏的应和声响起。   “我,我也觉得华公子说的对。”   方才报信的那个男弟子,也鼓起勇气站了出来。   “况且,小师姐武功也是极好的。”   他望向其他弟子,点头补充道。   有些弟子犹疑过后,也缓缓站了过来。   薛幽静动容。   此时,薛灵夙挺身,站到薛幽静身旁。   薛灵夙举起了薛幽然的手。   “我支持小师妹当谷主。”   “并会作为辅助,伴她左右。”   薛灵夙难得的肃容道:“有愿意追随者,可与我们一同,重振空魂谷。”   “不愿者亦不强求,可领了钱帛,自行离去。”   众弟子寂静片刻,又开始交头接耳起来。   有人陆续站过去,也有人摇着头起身离开。   “今日这戏,当真是热闹啊。”   就在空魂谷弟子站队之时,悠悠的声音响起。   众人闻之,皆一惊。   他们这才想起,还有蒿莱殿的雪影被他们遗忘了。   “不必出手。”   见大家举起武器戒备,雪影悠然飘下。   他一直隐身侧卧于树顶看热闹。   “炼制复仇灵我未参与。”   “杀人我亦不感兴趣。”   雪影整整羽缎,开口道:“加入蒿莱殿,实属半道兴起。”   “我只答应替他们追踪复仇灵。”   雪影好整以暇。   “其他的,我根本不感兴趣。”   “所以,你们不必对我出手。”   雪影摊手,示意自己身上什么价值都没有。   “现在事已了,我也该走了。”   他行至楚梦身前,侧眸开口道:“不过。”   雪影仍留在此处,只为了一件事。   他对楚梦道:“阿梦,你不跟我走吗?”   那便是,带走楚梦。   对上雪影的眸光,楚梦一怔。   她脑海中又开始有记忆碎片闪过。   楚梦曾看到自己在那个黑黢黢的灵堂,按住过一个拼命挣扎的人。   现在她看清了。   那个人,竟是宁远。   他在自己的手下痛苦的挣扎。   “十一子,别白费力了。”   先前听不清楚的声音,此刻也清晰传来。   是穷武和太鹜。   他们浮在空中,对宁远窃笑道:“你逃不掉的。”   这些碎片令楚梦心下一惊。   “你知道些什么?”   楚梦急切向前。   “跟我走,我便全都告诉你。”   雪影凌空而起,楚梦抓了个空。   见他离去,楚梦也毫不犹豫的点脚,欲御风追去。   “楚梦!”   宁远上前一步,抓住她。   “阿梦,别信他。”   顾笙也上前,着急道:“这种人,嘴里能有什么真话。”   雪影闻言,似觉好笑。   他抬袖轻轻掩口,望向楚梦无奈道:“阿梦,你知的,我怎会骗你?”   他微微侧头,眼里似带有一丝悲伤。   但他很快垂眸,掩了神情。   “罢了。”   雪影定定神,恢复往日的潇洒情状。   见楚梦依然犹豫,他慢悠悠从袖口拿出一帖名符。   “我若骗你,你当初又怎会将名符与我?”   小小的名符展开,赫然写着楚梦的名姓和生辰八字。   楚梦神色又变。   雪影不再多说,收起名符,随即御风离去。   他一定知道什么。   楚梦心一沉,立刻就要御风追上。 第47章 两负情起   “楚梦!”   宁远死死抓住她的手臂。   “少爷……”   长缨从未见宁远如此紧张过。   “楚姑娘, 你就听大家伙儿的吧。”   长缨连忙上前,抓紧了楚梦另一条手臂。   “是啊是啊,万一是陷阱呢?”   见楚梦执意御风, 顾笙急的团团转。   “两负阁。”   宁远飞速思考, 开口道。   “两负阁也可以助你恢复记忆。”   宁远望向楚梦, 绝不放手。   听到这里, 楚梦终于回神,有了些许松动。   被众人牵绊间,雪影的身影已模糊。   “……当真?”   楚梦启唇问道。   “真真真!”   不待宁远回答,长缨便抢先一步差点将头点烂。   “确实。”   华焉也适时开口劝道:“两负阁结交神医众多, 又尽藏天下奇书。”   “宁远身中奇毒, 都能恢复至此。”   “想必助你寻回记忆, 亦不是难事。”   华焉这番话说的有理有据。   楚梦想想, 这才收了真气。   雪影的身影已模糊成一个小点。   楚梦回头,瞧向宁远, 皱起眉。   此番看到的记忆碎片,令楚梦心思全乱。   难道自己亦是炼制复仇灵之人吗?   当初宁远所受的残害, 又有哪些是出自自己的手笔?   自己还有没有这样伤害过其他人?   江湖是苍莽踏雪行,不惭世上英。   对楚梦来讲,她绝不能原谅自己曾做过有愧侠心之事。   因此,她一定要将记忆找回, 把一切弄清楚。   “长缨, 去收拾行李。”   见事态暂时平息,宁远对长缨嘱咐道。   他生怕楚梦改变主意。   “可是……”   楚梦看向眼前空魂谷的狼藉状况。   虽然炼制复仇灵的主要人物已死,可毕竟还有其他余孽, 说不定他们还会回来。   且复仇灵被扫荡的消息传出后, 也难保不会有其他江湖门派前来空魂谷下战帖, 想一较高下。   “放心。”   薛灵夙看出楚梦的担忧,出言道:“有我和师妹在,不会有事的。”   复仇灵老巢已被摧毁,其他余孽不成气候。   江湖门派无论如何挑战,也都是要守江湖道义的。   “确实。”   华焉也道。   “你就放心跟宁远回两负阁吧。”   华焉冲楚梦示意。   “我会留下来,助薛兄一臂之力。”   “华兄,多谢。”   薛灵夙很受触动,拍拍华焉肩膀。   顾笙看看楚梦,又看看华焉。   她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你也留下吧。”   楚梦看出顾笙的犹豫,替她选择道。   “空魂谷百废待兴,正是急需人手之际。”   “可是……”   顾笙答应过要帮助楚梦寻回记忆。   “哎哟……”   长缨突然跳了出来,打断了顾笙的话。   他揉着后腰瞧了宁远一眼,对顾笙道:“顾姑娘,没什么可是。”   “我和少爷一定护好楚姑娘周全。”   长缨道:“且我们阁主正在闭关,两负阁也不宜去那么多人。”   宁远跟着点下头。   “……那好吧。”   顾笙闻此,只得道:“那我便留在空魂谷,照应薛兄他们。”   “不过,有什么情况一定要及时联络。”   顾笙不放心的嘱咐。   楚梦点点头。   宁远这才稍稍放下心。   长缨揉揉后腰,叹气。   刚才他被宁远使劲掐一把,推了出来。   长缨撇撇嘴。   为了少爷和楚姑娘,他实在承受了太多。   既已决定好,大家便不再纠结。   方才华焉的一席话,已说服了不少空魂谷弟子留下。   顾笙走到华焉身旁,打趣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   她冲华焉俏皮的刮了下眼睛。   华焉看她一眼,突然道:“……你不必等了。”   “啊?”   顾笙被他突然之言弄的摸不着头脑。   华焉瞧着她。   “我是说,当初在沈家,我曾说过一定会驳倒你,让你等着。”   华焉解释:“现在,我认输。”   他不仅无法驳倒顾笙当初的那番言论,并且随着江湖历练的加深,反而愈发认同那番话语。   他意识到了自己过去都活在某种枷锁里,而人生本不该如此。   人生应该是舒展的、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   这种舒展饱含着涌动的思考力、生命力与感受力。   “原来如此。”   顾笙明白华焉所指后,笑嘻嘻开怀道:“孺子可教。”   顾笙眉眼弯弯,一把揽上华焉的肩头。   “虽然如此。”   华焉被她揽的身形一晃。   沉了沉,皱眉道:“你这种动不动就勾人肩膀的放肆行为还是要收敛。”   然后华焉瞧了顾笙一眼,又补充道:“我自是没关系,那别人……”   顾笙大咧咧截过话头道:“我现在又没搭别人。”   华焉道:“我知道。”   “我是说以后。”   华焉说罢,别过头去。   这话只有两人可闻。   顾笙瞧着他略显别扭的发言,心下也有些扭捏起来。   她清清嗓收了手臂,岔开话题说起了别的。   宁远和楚梦本已离开去收拾行李。   走了几步,楚梦突然停下。   她又神色凝重的匆匆折了回去。   宁远心一紧,连忙跟上。   只见楚梦折回到薛灵夙面前。   她望向薛灵夙,郑重嘱咐道:“薛兄。”   “若抓到复仇灵余孽,审问之时,还请记得问出嗅觉之毒的解法。”   楚梦依旧记挂着宁远体内之毒。   宁远闻之,神思涌动。   他瞧向楚梦,心中只一个想法——绝对不放手。   “怎么了?”   见宁远立在原地,眸光闪烁,楚梦关怀问道。   “……没事。”   宁远握住楚梦的手掌。   然后抚在心口,眨眨眼嬉笑道:“只是想把你装进口袋。”   楚梦见他还有心情开玩笑,抽了手放下心道:“又在胡言。”   楚梦利落向前。   “走吧。”   她回身提醒,对上宁远亮晶晶的眸子。   楚梦、宁远和长缨就这样暂时离开了空魂谷。   “姑娘,公子,后会有期。”   众人将三人送出谷的路上,茉莉花丛又传来那个女娘清脆的道别声。   这声音像一道生机,穿过残破,执着的维护着空魂谷最后的有序。   -----   “最近可有阁中消息传来?”   三人行往两负阁,中途落脚客栈,宁远对长缨问道。   长缨答:“自从阁主闭关后,便只有一些琐碎信息。”   “都是汇报阁中生活的。”   “情报类的消息暂时没有。”   长缨拿出近些日子传来的字条。   马上要回两负阁了,这一路也无需再掩饰身份。   因此长缨恢复了对谢天铸的阁主称呼。   “你已将空魂谷的事情传回了吗?”   宁远若有所思,继续问道。   长缨点点头:“传回了。”   “也说了我们近期便会回到阁中。”   “可有收到回信?”   “有。”   长缨从字条中找了找,抽出了最新的一张。   “是阁主亲笔回信。”   “记了一些卦相心得。”   宁远接过字条,见上面记了一串类似卦相的数字:   “四六,九。   九,二一。   四七,四四。   四七,四八。   闭关有所得,呵呵,与宁儿共悟。”   长缨表示看不懂,嘟囔道:“估计是被小师叔传染了。”   宁远瞧瞧,也看不出什么。   毕竟老爹一向捉摸不定,常有惊人之举。   他收了字条,想想道:“我记得往西行有条山谷,景色甚是秀丽。”   “接下来从那边走吧。”   “啊?”   长缨闻言,傻眼的摸摸脑袋。   这大冬天的,还时不时飘起雪花,山谷里,哪里还有秀丽景色?   “西行,岂非绕道?”   楚梦闻言,也不解。   “……我怕阁中有异。”   宁远不想再什么事都瞒着楚梦自作主张,故想了想,如实道。   自从谢天铸闭关后,从两负阁传来消息的速度便慢了许多。   不仅迟迟收不到铜匙草画像,这些日子连有效情报都少了。   能收到的,只是些对阁中生活琐事的汇报。   宁远隐隐觉得不对。   “不会吧……”   长缨担忧。   “阁主会不会出什么事?”   他有些焦急的转起了圈。   宁远拉他坐下,开口道:“这只是猜测而已。”   “字条确实是出自爹的亲笔无误。”   “也是。”   长缨稳了稳心神。   “阁主武功高强,怎会轻易为人所制。”   况且还有小师叔在,即便有异,也应该问题不大,掀不起什么风浪。   “好。”   楚梦闻此,点头道:“那便绕行。”   她示意宁远不必太忧心。   “有我在。”   楚梦望向宁远,认真道。   意谓自己会保护好他们。   宁远忍不住眼一眯。   “你呀。”   “不要随便对男人说这句话。”   他倾身至楚梦眼前,言语中带了点危险意味。   楚梦被他盯的一阵发懵。   然后宁远撤回身子,无奈的笑。   看来是自己病秧了太久,才会让楚梦误以为自己不够雄风。   宁远把玩着手中茶杯,挑眉。   一路西行,果然进了一座山谷。   四周虽有些常青林木,但谷中蜿蜒的溪流都结了冰,显示着山谷里的寒气。   晌午将至,长缨抽出短刀,钻进林木丛扫荡了几下。   窸窣动静过后,几只野兔受惊的逃窜了出来。   “就是你了。”   长缨盯住一只,追身过去。   三人决定就地取材,解决午饭问题。   野兔三蹦两跳的逃窜到了冰面上。   长缨紧随其后,在冰上御起风。   冰上御风,自然容易脚滑。   只见长缨“哎哟”一声,不出意外的摔了个大马趴。   “啧。”   宁远不忍看的捂住一只眼睛,连连摇头。   “笨死了。”   宁远一面说着,一面过去拉他。   长缨扑倒在冰面后,看到冰面下面有好多肥鱼游来游去。   他心头一喜,凝神,抬手起势,刺穿冰面抓了过去。   宁远此时刚俯身抓上他的衣角,就这样被猝不及防的被一同带倒在冰面上。   冷冷的河水和刺破的冰碴儿溅了宁远一身。   还好他别过头护住了脸。   宁远看着满身水渍,紧紧皱眉。   他刚要出言责备,只听长缨突然激动道:“抓到了!”   长缨兴奋的将一条肥鱼提溜起来,怼到宁远脸前。   肥鱼被扼住了命运的喉咙,自然不甘。   它在长缨手中拼命挣扎。   腥臭的鱼水甩了宁远满脸。   宁远连忙掩面后退。   他黑着脸正要擦,忽听得楚梦又对他道:“接着!”   宁远条件反射的展袖出手,只见是一只腿上滴血的野兔朝自己飞来。   血滴四散,宁远不想沾到自己身上,连忙朝旁侧一个躲身,以真气打向野兔。   “长缨!”   宁远将野兔推向长缨,提醒他接住。   “少爷,我有鱼,鱼!”   长缨刚刚站稳,连忙举起双臂示意。   他左右手各抓着一只肥鱼,腾不开手接住野兔。   “楚、楚姑娘!”   眼见这只在空中惊慌失措的野兔就要砸到自己脸上,长缨凌空翻了个身,以脚尖踢出野兔。   楚梦微怔,见野兔飞来,略一迟疑,还是默默侧身躲开了。   野兔经此波折,重重摔落在地,整个七零八落了。   宁远和长缨瞧向楚梦,无言。   楚梦眨眨眼,冲二人不好意思的笑笑。   见她一副做错事的心虚模样,宁远转头,笑的耸肩。   “楚姑娘……”   长缨竟忘了,楚梦一向害怕这些带毛会蹿的动物。   因此才会在伤了兔腿之后,不敢去抓,转交给宁远。   “椒盐烤兔,没了。”   长缨遗憾的咂嘴。   楚梦从怀里摸索一下,拿出一个瓷瓶。   她拍拍长缨肩膀,安慰补救道:“至少……椒盐,还有。”   说罢认真的点点头。   宁远扑哧笑出了声,长缨见状,拎着鱼也觉得眼前情状甚是可乐。   阳光照在湖面,楚梦呵口气,看着狼狈的大家,眉眼弯弯。   这一路她时刻牵挂于寻回记忆的心事,终于在此时松了下来。   宁远见她发自内心的展颜,侧头道:“你就是你。”   “什么?”   楚梦忙于将捡好的干树枝放入火堆,闻言笑盈盈回头。   宁远瞧她一会儿,擦掉她脸颊蹭上的灰,道:“过去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   “无论它是什么样的,都不能改变你此时所有的品格。”   “所以,不要为它所扰。”   自雪影激起了楚梦的记忆碎片后,宁远便猜到,这记忆里一定有什么让她放不下的沉重东西。   不过,楚梦既不愿说,宁远便不多问。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处独属于自己的角落,尊重它,便是尊重她。   “难道,你不相信自己吗?”   宁远看向楚梦。   楚梦一愣,蹙眉低头道:“我不知道。”   她下意识的拨了下火堆,不愿深入。   宁远握住她的手,刚想再说些什么,突然被长缨叫住打断了。   “少爷,阁中又有消息传来了。”   长缨放飞了翠鸟,一路小跑将纸条递与宁远。   宁远接过,展开。   “万事纷纷一笑中,尽借篱落看冬风。   书剑灯酒来相命,当杯入手莫停声。   情味好,侠心雄。白羽雕弓古今同。   莫道走月行云逆,系取天骄荡飞鸿。   闭关有所得,呵呵,与宁儿共悟。”   是谢天铸亲笔。   一首《鹧鸪天》。   写的是他闭关期间的潇洒豪迈心情。   “看来阁主精神头不错。”   长缨读完,略放下心。   宁远将纸条收起。   “少阁主……”   “宁儿……”   “师兄……”   碎兔汤的香味刚刚飘起,便听得周围传来寻人的呼声。   长缨登时扔了树枝,侧耳倾听。   然后他站起身子朝呼声处连连摆手。   “小师叔,师兄,师弟!”   “我们在这儿!”   长缨听出是谢九钦和阁中弟子的声音。   果然,结着霜的草丛被拨开后,谢九钦和一众两负阁弟子的身影出现了。   “小兔崽子,让我们好找!”   谢九钦见到宁远,很是激动。   上来就大力拍着宁远的后背,一脸关切的埋怨道。   “我就说,你小子机灵的很,定不会出事。”   谢九钦道:“本想着去路上接你们。”   “谁知刚到长缨说的那个客栈,就发现它塌了。”   “幸好你们已提前离开,也没造成其他伤亡。”   “不过,还真让我担心了一把。”   谢九钦再度猛拍宁远的后背:“你个小兔崽子!”   “小师叔,你轻点,轻点。”   宁远被拍的咳嗽一声,长缨连忙出言。   “少爷体内还有余毒未解清呐。”   谢九钦闻言,恍然大悟道:“对对对。”   “宁儿毕竟是个病秧子。”   “须得小心些。”   说着,他收回了自己的手臂,搓搓手。   “那抓紧回去,别耽搁了。”   谢九钦指挥道:“将宁儿抬回去,让蛇医给好生瞧瞧。”   他冲谢镜和谢钉摆摆手。   然后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盯住长缨问道:“对了,你是谁?”   谢九钦摸摸下巴,思索道:“看着很面熟啊。”   谢镜和谢钉向前的身影一顿,差点脚滑。   长缨瞪大眼睛,不可思议道:“小师叔,我是长缨啊。”   长缨满脸委屈。   怎么去江湖转了一圈回来,还被自家人给除名了。   “长缨?”   “长缨啊。”   谢九钦一拍脑袋,表示想起来了。   “许久不见,你都长这样了。”   他上下打量了长缨一下,拍拍长缨肩膀补充道:“不过气质倒是没变。”   “还是不太机灵的样子。”   谢九钦彷佛觉得这是很令人骄傲的事情,语带赞赏。   长缨望天。   这个不着调的糊涂师叔才是真的一点没变。   “那小师叔怎么没忘了少爷。”   长缨不满的小声嘀咕。   谢九钦耳朵一动,自是听到了。   “这不废话。”   谢九钦再度骄傲起来。   “这小兔崽子我看着长大的,这还能忘?”   说着,催促谢镜和谢钉上前抬他。   谢镜和谢钉听小师叔的吩咐,要抬起宁远。   宁远自是不干。   笑话,莫说楚梦还在这儿呢,即便楚梦不在,他也不干。   天天被当成病秧子,以后还怎么娶媳妇儿?   想到这里,宁远不自觉地瞅了楚梦一眼。   然后猛地摇头。   糟糕,怎么满脑子娶媳妇儿,肯定是被长缨传染了。   楚梦见宁远脸色黑一阵白一阵,明显不悦的样子。   她上前拦住了谢镜和谢钉。   谢九钦好像这才发现居然还有一人。   他吃惊道:“这姑娘是谁?”   然后蹙眉思索:“好像有点面熟。”   谢镜忍不住道:“小师叔,快别说了。”   “你看什么姑娘都面熟。”   “是啊。”   谢钉也接话道:“上次师弟成亲,你也是这么说的。”   两人无奈。   谢九钦是个剑痴,年纪不过三十出头,已跻身前辈之列。   不过,他虽武功高强,但说话做事常常颠三倒四。   对他来说不重要的人,他从来不在脑子里留影。   因此常常在识人这方面犯糊涂,尤其分不出姑娘的长相。   “什么?”   “宁儿成亲了?”   听得成亲二字,谢九钦自动过滤掉了其他信息。   他震惊的看看宁远,又看看楚梦,然后围在楚梦身旁连连转圈打量。   楚梦亦打量他。   谢九钦样貌端正,头发呈显眼的焦红色,似常常被剑芒灼焕所致。   举手投足间自带纯厚真气,显然已将体内真气化炼于无形,可以随呼吸自然流动,无滞无痕亦无穷尽。   “她是楚梦。”   宁远将楚梦护在身后,对谢九钦道。   然后眼一眯,侧头愉快道:“成亲嘛,那倒还没有。”   “没有就好。”   一旁的谢镜似松了口气,跟在谢九钦之后小声感慨。   “别在这荒山野岭的杵着了。”   天色渐暗,山谷风势加大。   谢九钦测了下风向,明显注意力已不在众人身上。   谢九钦开口道:“晚上这儿怕是有风雪。”   “先出谷再说吧。”   宁远拒绝被抬着,谢九钦说什么也要输给他一些护体真气才肯罢休。   就这样,由谢九钦和众弟子在前面领路,一行人很快出了山谷。   不久,便到了两负阁山脚下。   街上行人往来,熙攘热闹。   谢九钦这才肯放慢脚步,寻了客栈歇息。   “咱们两负阁眼皮子底下,安全的很。”   谢九钦对众人说着,几个跃身不见了人影。   “你们且好生歇着,我先去小酌一杯。”   长缨闻言,摇摇头,表示没个省心的。   “好热闹。”   瞧着各色摊贩,楚梦由衷感慨。   两负阁不愧是闲云野鹤的大派,连山脚下的街市都充满如此轻松欢欣的氛围。   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快乐的基调。   “花灯节快到了。”   宁远随手提起一盏鱼灯,一面为楚梦解惑,一面拎到她眼前问好不好看。   楚梦算算日子,也是。   她瞧了瞧,推开了小巧玲珑的鱼灯。   楚梦指着挂在最上面的猛虎添翼糙漆灯,展眉道:“这个好看。”   长缨准备付钱的手一哆嗦,将钱袋又收了回去。   这么丑的花灯,他绝不可能付钱。   “好。”   宁远放下鱼灯,忍笑道:“有气势。”   说着,还冲楚梦连连点头。   “要不,等花灯节那天,我们一起来放?”   宁远趁势道。   “嗯。”   楚梦很快应下。   这猛虎添翼如此巨制,一个人确实拿不下。   宁远开心的发束跳荡。   “两负阁,都是谢姓?”   楚梦道出心中疑问。   “我随母姓。”   宁远知道楚梦意思,为其解惑道。   “这是我娘提出来的。”   他想想,又补充道:“我爹什么都依我娘的。”   然后望向楚梦,继续道:“你喜欢猛虎添翼,我也依你。”   宁远半是戏谑半是认真。   楚梦侧眸瞧他。   宁远无辜挑眉。   楚梦裙摆微动,宁远“嘶”的倒吸口气,俯身抱脚。   楚梦狠狠踩他一脚,头也不回的继续向前。   但,背对宁远后,她捏紧拳头稳了稳略被搅乱的心神。   “师兄,没事吧?”   见宁远抱脚呼痛,谢镜快走两步上来问道。   “没事。”   “我爹一直在闭关吗?”   看到谢镜过来,宁远直起身,顺势问道。   说起节日,自然容易想起亲人。   新年已在路途中悄然过去了,花灯节当然想家人团聚。   “是的。”   谢镜答道。   “阁主传话说,剑术还有一招未悟得。”   “因此这几个月一直在云崖闭关。”   “小师叔说,估计再待个三两月,就可以出来了。”   谢天铸就是这样,痴迷剑术研究,一丝未悟,便不尽不休。   宁远叹口气。   对这一点,他也没法子。   到了客栈,众人刚坐下,只见落在最后的谢钉抱着一堆灯纸竹篾进来了。   “师弟,你买这东西作甚?”   长缨摆出师兄的架势,拿起谢钉手中的灯纸问道。   这显然是做花灯的材料。   “嘿嘿嘿。”   谢钉挠挠脑袋,有些羞涩道:“这是买给程姑娘的。”   “程姑娘?”   宁远听得二人的对话,也有些发懵。   阁中何时多了一位程姑娘?   他并无半点印象。   谢钉点点头,乐呵呵道:“是啊,程姑娘。”   “师兄有所不知。”   谢钉解释道:“程姑娘是沥剑阁派来和两负阁联姻的。” 第48章 两负情起   “什么?”   此时谢九钦正好进来了。   他面颊微红, 看来已小酌了不少。   怀中还抱回了一坛酒。   听到谢钉所言,谢九钦大惊。   “程姑娘来两负阁,是为了联姻?”   他好似今日才搞明白。   “是啊。”   谢钉谢镜相视一眼, 无奈。   程荦已在阁中住了许久, 小师叔居然连这个还不知道。   谢九钦闻言, 一屁股瘫倒在条凳旁, 掉凳了。   “坏了坏了。”   他一脸惶恐担忧。   “程姑娘,是要与我联姻吗?”   “那可不成。”   谢九钦悲壮的抱住酒坛子:“我已经许身剑术了。”   “此生绝不另娶他人。”   谢九钦悲壮万分。   谢钉无奈的摇头,想开口又不知怎么说。   他向谢镜投去求救目光。   谢镜连忙拦住了谢九钦的胡言乱语,道:“程姑娘要联姻的人, 是在小辈之中挑选。”   “小师叔大可放心。”   “什么?”   谢九钦松开酒坛子, 又惊。   “原来如此。”   惊完, 他反应过来。   谢九钦拔掉坛塞, 安下心畅饮一口。   谢钉瞧瞧宁远,小声补充道:“程姑娘虽还未定下人选。”   “但眼下师兄回来了。”   “应该就是师兄了吧。”   谢钉如是猜测。   毕竟宁远是两负阁的少阁主。   宁远手一抖, 看戏的嘴角逐渐僵住。   这热闹的击鼓传花,怎么突然就传到了自己手里?   宁远看看楚梦脸色, 连忙撇清。   “程姑娘是谁我都不知道,可别胡说。”   楚梦虽神色不动,但还是瞅了他一眼。   “还有,为何突然要联姻?”   江湖门派联姻, 多数情况下是为了利益联合。   两负阁向来闲云野鹤, 根本不在乎这些,因此从来没有过这种传统。   “是沥剑阁提出来的。”   谢镜解释道。   “沥剑阁虽擅长铸剑,但却没有剑术根基。”   “程阁老仙逝后, 更是无以为继。”   “是的。”   谢钉接过话头。   “不少门派前去沥剑阁挑衅, 都想将其吞入自己门下。”   “沥剑阁不愿受此折辱, 因此主动提出和咱们两负阁联姻。”   “原来如此。”   宁远点头。   沥剑阁擅长铸剑,自然不愿被有着其他私心的门派吞并。   此番提出联姻,不过是寻一个庇护罢了。   两负阁向来以剑术名扬天下,挂名于此,倒也不会辱没铸剑门风。   “不过阁主说了。”   谢钉又补充道。   “一切以程姑娘的意愿为主,绝不强求。”   同意联姻的目的,就是为了救沥剑阁于水火。   一片好心,当然也要避免办成坏事。   “所以程姑娘已在阁中住了许久。”   谢钉道。   提前让程荦住在阁中,便是为了方便她和两负阁弟子培养感情,挑选心仪之人。   “这个什么程姑娘,肯定配不上少爷。”   见宁远越听越皱眉,长缨连忙出言。   谢钉听闻此言,不乐意了。   “程姑娘很好!”   他鼓起眼睛,从长缨手中夺回了灯纸。   宁远瞧着谢钉,乐了。   “要不,就你吧。”   宁远调侃,顺势安排。   “什么?”   “我?”   喝了半坛酒的谢九钦闻言凑身过来。   “我不行我不行。”   他打个酒嗝,连连摇头。   宁远伸出两根手指,嫌弃的将谢九钦脑袋推开。   “小师叔,没说你,说的师弟。”   长缨拉过谢九钦,朝谢钉努努嘴。   谢钉拿着灯纸,慢慢涨红了脸,不知该怎么回答。   谢镜见状,出来圆场道:“还是要遵循程姑娘的意愿。”   “对对。”   谢钉明显松了口气,附和道。   长缨闻此,思索。   “那,程姑娘万一看上少爷怎么办?”   他摸着下巴,不知不觉将心中担忧讲出了声。   众人齐看向宁远。   楚梦也看。   宁远一个瓜子飞向长缨脑壳。   哪壶不开提哪壶。   刚把自己撇清楚,这下可好,又绕回来了。   长缨捂住脑门。   “既要遵循程姑娘意愿,自然也要遵循师兄的意愿。”   谢镜继续适时出来打圆场。   “对对。”   谢钉连连点头。   “对!”   谢九钦突然站起身。   他将空酒坛往上一抛,醉悠悠接话道:“对酒当歌!”   “小师叔,酒坛!”   长缨见空酒坛马上要砸落在众人眼前,抬手护住脑袋。   “嘿嘿。”   只见谢九钦毫不在意。   “不是酒坛,是酒花。”   他摆摆手,冲长缨纠正道。   就在他手指微动的瞬间,酒坛细微“嘣”了一声,化成了轻盈的粉末。   粉末散在空气中,轻轻柔柔,像掺着酒香的星光。   “好强的剑气。”   楚梦感慨。   “气?”   “不气。”   谢九钦晕晕乎乎,摇摇头道:“对酒当歌,开心到老。”   然后对楚梦说:“不气不气。”   众人被谢九钦的不着四六搞得啼笑皆非。   翌日,天光尚好,众人已身至两负阁。   两负阁半掩于层层白云之中,充盈的云朵看起来白白净净的,使得环绕其中的两负阁彷佛是穿云戴月的云中仙阁。   “宁儿就交给你了。”   一进阁中,谢九钦就唤来了蛇医。   见宁远没什么大碍,谢九钦道:“我去云崖练剑。”   他拍拍蛇医肩膀,转瞬踏云没了踪影。   “蛇医,少爷当真没什么事?”   长缨不放心的再次追问。   “无碍。”   “不过是老毛病。”   蛇医拔下宁远臂上银针,合上药箱道:“此番少阁主身体已恢复了七八成。”   “待嗅觉之毒解了,便可高枕无忧。”   蛇医眯起眼角细细的皱纹,乐观道:“少阁主体内毒素已大减。”   “只要稳住心神,有这避毒珠护体,剩下小小一毒,于他并无大碍。”   楚梦闻言,也放下心。   “我就说没事吧。”   宁远冲楚梦眨眼,示意不用挂心。   “少爷,我也在担心你诶。”   长缨凑过脑袋,不满。   “去。”   宁远推开长缨的脑袋,问他:“让你办的事办了吗?”   “呃……”   长缨挠挠头,出去了。   “蛇医,你帮我瞧瞧她。”   宁远留住了蛇医,让楚梦坐下。   蛇医打量一下,搭上楚梦脉象。   他探了一会儿,闭眼捏几个诀,然后又捋捋胡须。   好一会儿,蛇医睁了眼。   “怎么样?”   楚梦和宁远同时问道。   瞧他俩一样的蹙眉,一样的探身,蛇医呵呵笑了。   “无碍。”   蛇医似尽在掌握。   “人脑底部有一处由两个扇形组成的弓形隆起区域。”   知道二人焦急,蛇医索性解释清楚。   他探上楚梦的后脑,示意。   “这个部位受损瘀伤,便会导致记忆丧失。”   “只要将其修复,记忆便可寻回。”   蛇医施施然道。   “如何修复?”   楚梦问。   “这个嘛。”   蛇医捋捋胡须。   “我开张方子,你且先服着汤药。”   “若无好转,再行下一步。”   “还有下一步?”   宁远不放心。   “嗯。”   蛇医眯着眼点头。   楚梦和宁远闻此,面色皆有些严肃。   “你们两个娃娃。”   见二人很是忧心,蛇医笑道:“将心放回肚子里。”   他拍拍宁远肚皮,睨他:“不信我,也得信你爹的藏书吧”   “《灵枢》《素问》中都有恢复之法的记载。”   蛇医宽慰道:“待我回去翻阅翻阅,一准儿还你个完整的楚姑娘。”   “好。”   楚梦认真道:“那就拜托了。”   宁远侧头,乐。   “拜托拜托。”   宁远笑眯眯扯扯蛇医的胡须,跟着嘱咐。   “你小子。”   蛇医摇头。   活了这么大岁数,还能看不出他。   人家楚姑娘拜托的是恢复记忆,这小子拜托的,怕是其他心思。   楚梦一面安心许多,一面又心中惴惴。   能恢复记忆,是好事。   可若是记忆恢复之后,应验了最坏的猜想,到时该如何?   楚梦有些忐忑。   因而每次见到宁远,便会不由自主的想起那些记忆碎片,然后陷入忧思。   宁远见此,主动来到藏书阁。   他帮忙找起了《灵枢》《素问》两本医书。   猜测最是挫磨人心。   它不仅虚无缥缈没个定处,且会将人困滞原地,无法迈出下一步。   不如早日寻得结果。   因为结果是实实在在的,无论它是好是坏,只要是存在的,就都可以想办法化解。   藏书阁就建在云崖之前,圆弧形状一层一层旋转延伸至云端。   宁远点脚跃至最上端,画阵捏诀,打开了阁门。   “啧。”   一进去,宁远便皱起了眉。   上层书阁相当凌乱,似弟子们借书归还后,并未好好整理过。   “又偷懒。”   宁远摇摇头。   如此凌乱,看来不是自己要找的。   宁远如是想着,随手拿起架上册子。   他扫扫灰尘,抬袖掩口。   是一套《空明剑法》。   果然,上层收藏的全是剑法秘籍。   宁远瞧瞧,这套《空明剑法》本有三册,此时中间少了一册。   想来不是被哪位弟子借出,就是在归还时没有归位。   瞧着眼前的狼藉,宁远屏息退了出去。   出去后,他这才喘口气,旋身至向下一层。   这层收藏的全为内功心法,亦不是宁远要找的。   层层寻下来,宁远停在了最底层。   见到架上端放着《千金方》《杂病论》等医书药诀。   居然在这儿。   宁远叹口气。   都怪自己以往太消闲,就没来过藏书阁几次。   早知道就直接推门进来,从底层找起了。   白白折腾这一遭。   还弄的满身灰尘。   宁远拍拍衣袖,突然蹙眉。   方才他一层一层寻下来,每一层都有些藏书区域堆积了薄尘。   这很正常,因为总有一些书籍是不常被翻阅的。   然而只有最上层,不仅所有区域都布满了灰尘,且灰尘又多又厚。   这不应该。   阁中弟子都是修习剑法的,剑术秘籍,应当常常有人翻阅才对。   怎么反而积尘最多呢?   宁远一面思索,一面寻找《灵枢》《素问》。   终于在入口处的架上,看到了两本书册。   宁远抬手抽出,只见册子是空的。   里面的书籍已被拿走。   难道是蛇医已经过来取过了?   不对。   宁远放下册子。   他来之前明明问过蛇医,他说过他和弟子都还没有找到,宁远这才来帮忙的。   除了蛇医和跟随他的膳药弟子,阁中还有谁会借阅医书呢?   想起先前便有的疑虑,宁远更觉得奇怪。   看来得寻个时机,在阁中试探试探。   “这是,送给我的?”   宁远思考间,藏书阁窗下忽然传来对话声。   “是的,程姑娘。”   “这鱼灯精致玲珑,正合你的气质。”   谢钉略带羞涩的声音响起。   是谢钉和程荦。   “阿钉,谢谢你。”   程荦提起鱼灯,开心道。   “不用谢。”   谢钉的语调也跟着悠扬起来。   “你开心便好。”   他殷勤道。   “嗯,开心。”   程荦点头,戳戳鱼灯的眼睛。   一戳,鱼灯的眼睛便翻上去闭上了。   随着她松开手,鱼灯的眼睛又翻回来睁开。   程荦咯咯笑起来。   “对了,阿钉。”   程荦侧起脑袋,想想道:“我想见见你们少阁主。”   “他是不是在躲着我啊?”   程荦皱眉问道。   自从宁远回了两负阁,两人只匆匆打了个照面。   此后几乎不见宁远身影。   即便远远看到,每次也都在那个楚姑娘身旁。   但是作为沥剑阁阁主之女,两派联姻,自然是与两负阁少阁主缔结良缘最为门当户对。   因此程荦想见见宁远。   宁远闻言,先是皱眉,继而摸摸下巴思量起来。   “那,我帮你跟师兄说一声。”   谢钉晓得了程荦的心愿,认真点头。   “好。”   程荦挽了谢钉的手臂,拉着他开心道:“走,我们去放灯。”   两人就这样蹦蹦跳跳的走远了。   宁远刚要现身,发现谢镜摇摇头出现在窗下。   谢镜望着谢钉和程荦远去的背影,捏捏眉心。   “真是不省心。”   眼下就要到弟子们读书养心的时间了,偏偏该和自己一起当值的谢钉又在此时跑了出去。   到最后还不得他出来帮忙打圆场。   谢镜少年老成的叹气。   宁远见谢镜老母亲操碎心一般的模样,忍不住扑哧笑了。   “师兄?”   谢镜回头,诧异。   宁远从来都懒得进藏书阁。   “今日你当值?”   宁远出来,拍拍谢镜的肩膀,侧眉道:“辛苦,辛苦。”   不是一向如此吗?   谢镜被宁远突然而来的关怀搞得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过也是,谢镜侧头,师兄一向高深莫测。   想到这里,他又叹起了气。   师兄高深莫测。   师父不可捉摸。   这小师叔呢,又不着四六。   两负阁,真的不能没有自己。   谢镜暗暗点头,握紧佩剑,一脸正气。   第二天,宁远来到蛇医房中。   “当真没有?”   “没有。”   面对宁远的连番询问,蛇医不耐烦的将他撵出房去。   “我的弟子,我能不知吗?”   蛇医胡须翘起。   宁远昨日未寻得医书,便来蛇医处确定一下,是否有他的膳药弟子私自将书拿了。   见宁远怀疑到了自己弟子头上,蛇医生气将他赶了出去。   “宁儿,在这作甚?”   刚被赶出来,宁远便被谢九钦抓到了。   “走,跟我练剑去。”   谢九钦觉得,宁远调养这些日子也够用了,因此时时敦促他练剑。   “小师叔……”   宁远刚要拒绝,人已经被谢九钦拉走。   完了。   宁远垮下一张脸。   按照以往经验,不练到精疲力尽,小师叔定不会放人。   不过,也幸好是小师叔。   若是被老爹抓去练剑,那还真不好办。   小师叔的话,还是可以化解的。   宁远挠挠眉角,开口。   “不知小师叔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什么话?”   谢九钦果然好奇。   宁远一咧嘴,正色道:“练剑不练诀,全是白忙活。”   宁远煞有介事。   “当然了,像小师叔这样的用剑高手自是无需口诀。”   “但我这种向来不用剑的,还是得劳烦小师叔先教我剑诀呀。”   宁远说的一本正经。   谢九钦闻之,顿觉有理。   “是啊。”   他一拍手,道:“让我想想。”   谢九钦背起手苦苦思索起来。   只见他一连转了好几个圈,还是记不起口诀。   对高手来讲,剑诀早已化于无形。   记不得才是常态,若还记得,只能说剑法依旧凝滞于心,未达高境。   宁远悠闲的嗑起瓜子。   “要不,咱们去翻翻剑谱?”   见谢九钦已经苦恼的蹲坐在地上,宁远这才扔了瓜子壳开口。   他本来就打算今日再去藏书阁瞧瞧。   “有道理。”   谢九钦觉得这个建议不错,果然踏云而起。   宁远顺势蹭上,连御风的力气都省了。   “怎么这么乱?”   落脚于藏书阁最上层,谢九钦挠头。   他抽出身后背剑,剑穗轻旋,将阁中尘埃全部聚起。   谢九钦一个飞飘,将头顶天窗踢开。   尘埃如雪球,被抛出在外。   “这下清净了。”   谢九钦满意的点点头,又一个剑穗轻旋,将堆放在地上的凌乱书籍尽数浮起。   “让我瞧瞧。”   他凝神,从这些悬空的书籍上一一扫过。   “都不是。”   “不是不是。”   谢九钦不耐烦的一叉腰,这些书籍又软了筋骨似的尽数落下了。   “小师叔……”   宁远想要阻止书籍落下,但已经来不及了。   宁远扶额。   既然已经用剑气将书籍浮起,不如就顺势将它们归位,省的再麻烦了。   结果谢九钦又原模原样将它们散回到地上。   “没事没事。”   谢九钦拍拍宁远肩头。   “这样才能知道哪些看过,哪些没看过。”   谢九钦大咧咧说着,又在书架上胡乱扒拉起来。   “哎呀。”   谢九钦扒拉扒拉,忽然听到一个女声痛呼。   “宁儿。”   “糟了。”   谢九钦汗毛立起,僵着脖子缓缓回头道:“我把这书弄疼了。”   “剑谱成精了!”   说罢,谢九钦扔了手中书籍,一脸惊恐。   “小师叔。”   宁远无奈扯扯嘴角。   “那儿。”   宁远望着地上的书堆,挑眉示意。   谢九钦看过去,这才发现书堆上坐了一个姑娘,正眨巴着眼睛瞧他。   “这人是谁?”   谢九钦诧异。   “有点面熟。”   谢九钦琢磨。   不过,管她是谁,只要不是剑谱成精就行。   诶,不对。   藏书阁怎么能有人随便闯入呢?   想到这儿,谢九钦又开始皱眉。   “小师叔,莫动手。”   这时,谢镜适时从天窗落了下来。   “是我带程姑娘来的。”   谢镜落地后,程荦连忙躲到他身后。   谢九钦收了剑气。   “哦对。”   谢九钦一拍脑袋,想起来了。   “她是程姑娘。”   “你怎会带程姑娘来此?”   宁远侧头,不动声色的问道。   谢镜连忙领罚。   “是弟子莽撞。”   “不怪阿镜。”   程荦见状,急忙出来解释道:“是我想找谢前辈。”   “阿镜说谢前辈在藏书阁,我便在门口等着。”   “看到藏书阁顶端如入云雾,生了羡慕之心。”   “阿镜看出,这才说带我来上面看看。”   程荦说着,又连连摆手补充道:“我只是想来藏书阁顶端看看云雾,没有要进来的意思。”   “确实如此。”   谢镜依然领罚道。   “不过,是弟子功力太浅,踏云不稳,导致程姑娘落了下来。”   谢镜向上看看。   “没想到天窗开着,这才直接落到阁中了。”   “糟糕,刚才忘了关了。”   谢九钦看到,一拍脑袋,懊恼。   “程姑娘找小师叔作甚?”   宁远好奇问道。   “这……”   谢镜有些吞吞吐吐。   “我找谢前辈,是想让他安心。”   程荦直接接过话。   “先前我听到了阿钉和阿镜的对话,知道谢前辈误以为我想嫁给他。”   “因此想着必须找谢前辈讲清楚,请他不必多虑。”   程荦望向谢九钦,认真点头道:“谢前辈放心,我不嫁你。”   “这……”   谢九钦被突如其来的状况搞了个大红脸。   “误会,纯属误会。”   “我,哎呀,说不清楚。”   谢九钦不知道怎么说,羞的直跺脚。   “宁公子。”   程荦想对谢九钦说的话已经说完,又将话头转向宁远。 第49章 两负情起   然而还不待她开口。   “怎么这么乱?”   “难道有人闯入?”   这时谢钉画阵捏诀打开了这层阁门。   谢钉看着眼前的狼藉书册, 吃惊。   “大家都在?”   谢钉环视一圈,连忙过来问道:“是有人闯入吗?”   “有人闯入?”   “什么人?”   谢九钦逃离尴尬氛围,一边发问一边连忙来到谢钉身旁。   “我不知道。”   谢钉也摸不着头脑。   但他还是戒备起, 道:“方才我经过藏书阁, 突然从阁中飞出好大一个球。”   谢钉指指自己脑袋, 一脸严肃:“你们看, 那球中的灰尘现在还在我脸上呢。”   被剑气裹挟的灰尘劈头盖脸的砸落在谢钉脸上,他擦了许久,仍留下这么些残迹。   “噗。”   宁远抬袖掩口,笑的耸肩。   “宁儿。”   谢九钦显然也明白过来。   他威胁宁远道:“可不许说。”   “说?”   “说什么?”   谢钉抬手胡乱擦把脸, 看看宁远, 又看看谢九钦。   “说, 说那本剑谱。”   谢九钦往程荦身后的架上一指, 示意谢钉帮他把剑谱拿过来。   “快去。”   谢九钦推他一把。   谢钉为了不踩到书籍,被推的磕磕绊绊到程荦面前, 差点撞到她。   “你……”   程荦抬眸看他,眼前一个大花脸。   她忍不住笑了。   然后抬袖帮谢钉擦了擦。   “程姑娘……”   谢钉心脏突然砰砰乱跳起来。   程荦手一僵, 眨眨眼有些不自在。   她连忙放下手,让开了位置。   “剑谱。”   程荦扯了下谢钉衣袖,示意他快找剑谱。   谢钉这才反应过来,移开了直勾勾的目光“哦哦”点头。   “师弟, 快找吧。”   谢镜打破一时的寂静, 咳嗽一声圆场道。   “啧。”   “不是这本。”   谢钉将找到的剑谱递给谢九钦后,谢九钦皱皱眉,将其往脑后一抛。   “小师叔……”   谢镜想要伸手阻拦, 最后还是握拳停住了。   算了, 这阁中就没人能劝的了小师叔。   “你这家伙, 是要砸死谁?”   蛇医抬手将剑谱接住,走了进来。   “蛇医?你怎么来了?”   谢九钦见到蛇医,很是惊奇。   “你又不修剑法。”   谢九钦曾经一度想要说服蛇医习武,无奈都被拒绝了。   “你呀。”   蛇医毕竟资历老,仍是将谢九钦当作小辈看待。   他在谢九钦脑门上戳这么一下,捋起胡须皱眉。   “底层医书少了几册,所以我上来瞧瞧。”   自从宁远怀疑有弟子偷书后,蛇医虽生气,但还是决定来藏书阁看看。   没想到清点了所有医书之后,发现居然真的少了几册。   蛇医不放心,于是逐层查验。   然后发现收藏踏云轻功和内功心法的层阁,也有书册丢失。   于是就这样一路检查到了最顶层。   “……果然。”   宁远闻此,环起手臂。   阁中还真出了问题。   “这层所收的剑术秘籍,恐怕也丢了不少。”   应该还是丢的最多的。   宁远眯起眼眸,环视众人。   “师兄怎么知道?”   谢钉闻言一惊。   想不到竟会有人来两负阁偷书。   宁远放下手臂。   他想了想,悠悠道:“我自然是知道。”   说罢,慢腾腾的理了理衣袖。   众人相视一眼。   “你这小子,又想搞什么。”   蛇医见他这副模样,摇摇头。   “谢钉谢镜。”   “去。”   “将程姑娘送出去。”   谢九钦听到剑术秘籍丢失,也难得的严肃起来。   送走程荦后,他继续道。   “把弟子们叫上来,清点藏书阁所有书籍。”   “丢了哪些,务必悉数报上。”   “是。”   谢钉谢镜领命下去了。   谢九钦已将宁远打算做的事做了,因此宁远此刻也不着急。   他只是不着痕迹的观察着众人,摸摸下巴。   藏书阁这么多藏书,即便出动所有看守藏书阁的弟子,也需得一天的时间才能清点清楚。   宁远见小师叔安排好之后,便离了藏书阁。   晚上,月满西楼。   宁远出了房间。   他在阁中闲逛几圈,正赶上小弟子们下了晚课。   今日晚课是由谢钉负责主持的。   弟子门三五成群说说闹闹的回了各自房间。   只有谢钉,甫一下课便急匆匆往房间赶去。   他看起来有些焦躁,不停的挠着脑门。   宁远瞧着,远远跟了上去。   谢钉一头扎进自己的房间,随后便关紧房门,燃起灯。   宁远行至门前,刚准备敲门,忽然见谢钉的身影在妆台前坐下了。   他的手似乎在脑袋上忙着什么。   宁远放下敲门的手,侧身来到窗下。   这里离妆台更近。   不过离烛台较远,因此只能看到模模糊糊的影子。   谢钉的手在脑袋上忙了一会儿,揭下了一层头皮。   连带着头皮上的束发,都被谢钉拿在了手里。   宁远一惊,想看的更清楚一些。   结果气息触动了窗棂隐秘处的风铃,铃声顿时响了起来。   谢钉似早有防备一般,在窗口处放置了报信的风铃。   “什么人?”   铃声响起,谢钉的厉声询问立马传来。   而后谢钉又有些慌张,变了声调道:“……是你吗?”   他连忙熄了烛灯,整个房间霎时隐于黑暗。   窸窣一阵,谢钉匆匆开了房门。   他张望一下,慌忙跑了出去。   宁远从拐角处现身,发现谢钉所去的方向,似乎是程荦的住处。   宁远招招手,叫来几个当值弟子。   “我刚才看到有个人影儿,鬼鬼祟祟往那边去了。”   宁远对弟子道:“你们去,看看他干嘛。”   “是!”   弟子们应声而去。   宁远斜靠在墙壁思索片刻,御风而起。   “程姑娘,好兴致啊。”   宁远行至程荦所住庭院,落在园中。   只见程荦穿戴整齐,似正好在园中赏月一般。   “你不是想找我吗?”   宁远来到程荦面前,开门见山。   “宁公子。”   见宁远如此,程荦也不再客套。   “我先前确实想找你。”   程荦瞧向宁远,眨眨眼。   “我想问问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   “不过。”   程荦歪头,笑笑道:“现在似乎不需要了。”   “哦?”   “是吗?”   宁远环起手臂,欠欠的笑道:“程姑娘放心。”   “不是你这样的。”   宁远故意从上到下的打量程荦一番。   又从下到上的将目光收回。   看起来轻浮又无礼。   程荦笑了。   “我知道。”   程荦托起腮,瞧着宁远。   “你有意做出这副轻佻模样,就是怕我选定你。”   程荦向宁远身后瞧瞧,起身,笑的更甜了。   “你喜欢的,怕是那位吧。”   程荦在宁远跟前站定,贴近他的耳边。   同时伸出双手,亲昵的理理宁远衣领。   宁远回头望去,见楚梦正往这边走来。   月色朦胧,楚梦的身影在幽深的夜色中忽明忽暗,看不清脸色。   宁远连忙后退一步,扯回了自己的衣领。   他斜眼瞧向程荦,开口道:“……小小年纪,还挺厉害。”   程荦笑容灿烂,甜甜道:“这就叫厉害了?”   “楚姑娘。”   程荦不再理会宁远,而是冲楚梦招招手。   “你们聊,我先行一步。”   见楚梦过来,程荦说着,拍拍宁远的肩膀蹦蹦跳跳离开了。   “你……”   宁远伸手想拉住她。   然后觉得脖颈一寒。   宁远侧头,见楚梦正直勾勾的瞅着他,带着点月夜的寒气。   “你走好。”   宁远立刻将准备拉人的手抬起来摆了摆,冲程荦背影道。   程荦走远了。   宁远盯着她离开的方向暗暗皱眉。   “在做什么?”   楚梦的询问拉回宁远的目光。   “没什么没什么。”   宁远挠挠头,揽上楚梦的肩膀回身要走。   楚梦一把打掉他的手掌,朝程荦离去的方向瞧了瞧。   “怎么,你吃醋啦?”   宁远再次揽上楚梦的肩头,将她拉到自己身侧。   他故意低头没个正经的调侃道。   “……小师叔找你。”   楚梦不想理会他的嬉皮笑脸,拿鸳鸯钺隔开了两人,冷眸道。   “好嘞。”   宁远笑嘻嘻答着,乖巧道:“马上去。”   他屁颠屁颠跟在楚梦身后,一路没话找话。   走出庭院时,宁远不着痕迹的稍稍回眸,精准捕捉到了程荦的身影。   只见程荦在转过拐角时,仿佛将一个人影儿急匆匆推了进去。   是谁呢?   宁远蹙眉沉思。   走了两步。   “哎呀。”   楚梦突然停下脚,导致跟在其后深思的宁远,一头撞在了她的薄背上。   “我的鼻子。”   宁远捂着鼻子,眼眶发酸。   他不解的看向楚梦。   无缘无故的,怎么突然凝起了真气?   被真气贯穿的肢体就像一面铁墙,因此宁远撞在上面,才会感到尤其吃痛。   鼻眼相通,宁远鼻子被撞,眼眸也聚上水汽。   楚梦瞧着他湿漉漉的疑惑眼眸,大步向前。   “知道看路了?”   楚梦道。   “活该。”   楚梦轻声补充。   -----   “小师叔,现在都几时了?”   到了谢九钦处,楚梦扔下宁远便走了。   宁远想跟着一起,结果被谢九钦拎住。   “大半夜叫我来,就是为了学剑诀吗?”   宁远抱怨,想逃又逃不掉。   “当然。”   谢九钦骄傲道:“我好不容易把剑诀想起来了,可不得趁热打铁。”   谢九钦凑到宁远跟前,嘿嘿道:“你当然就是那块铁咯。”   说罢,突然将宁远抛至空中。   “无物之象,无状之状,绵绵若存,用之不勤。”   谢九钦扔了剑给宁远,念起剑诀。   宁远抬手接了剑,以剑尖点地,一个旋身立于空中。   “凝神!”   谢九钦敦促宁远。   宁远屏息,照剑诀刺出几招。   谢九钦满意的点头,继续念诀。   不一会儿,宁远捂住心口,背剑落了下来。   “怎么停下了?”   谢九钦厉声问道。   他才刚刚起劲。   宁远皱眉,一脸痛苦的捂住心口,虚弱道:“小师叔,我不行了。”   他搭住谢九钦的肩膀,将整个人挂在他身上道:“怕是体内毒素被激发了。”   “练不了了练不了了。”   宁远扔了剑,一脸委屈可怜。   谢九钦见状,也略慌。   他连忙扶住宁远,道:“我带你去找蛇医。”   说着,就要拖着宁远过去。   “不用不用。”   宁远又振作点精神道:“老毛病了。”   “回去泡个药浴就好了。”   谢九钦想想,也是。   以往都是这么疗治的。   他松开手,放宁远回去。   然后嘱咐道:“我这儿有天竹虫,有稀释毒素的奇效。”   “我先找找,你回去后叫长缨过来取。”   说罢,便冲进房间扒拉起来。   宁远见状,松口气。   他直起身子,伸个懒腰,望着谢九钦的背影悠哉道:“好。”   然后轻点脚尖,踏入云中。   一扫先前的虚弱之相。   不过,练了这许久的剑,确实出了不少汗,是该回去好好泡泡。   宁远想着,愉快的回了房。   这边。   楚梦和宁远分开后,直接去了蛇医处。   她来拿剩下的汤药,顺便问问蛇医的进展。   弄清来意,蛇医捋着胡子道:“关键的医书缺失了。”   “看这几日能不能将其找到吧。”   蛇医将包好的草药递给楚梦。   “此事急不得。”   “你先服着汤药。”   “其他的,待清点完藏书阁再说。”   “藏书阁,何时可以清点完?”   楚梦接过草药问道。   蛇医摇摇头,笑呵呵道:“这我就不知了。”   “需得问宁远这小子。”   他一向只专心于医术相关,阁中事务甚少参与。   “好。”   楚梦点头。   “多谢。”   楚梦拱手,告别了蛇医。   楚梦回房,路上见长缨拿着草药忙忙活活的。   “长缨。”   楚梦叫住了他。   “楚姑娘?”   长缨回头。   “宁远回房了?”   见长缨忙活,楚梦猜测。   “是的。”   “少爷刚回房。”   长缨忙着去谢九钦那里拿天竹虫,因此匆匆道。   楚梦点点头,转身去了宁远院内。   “进来。”   楚梦敲敲门,传来宁远的声音。   楚梦推门进去了。   “这么快就拿到了?”   一进门,楚梦就看到宁远在脱衣服。   他背对着门口,将脱下的内衫随意搭在架上。   “你呀。”   “是不是又偷懒,让小师叔送过来的吧?”   宁远戏谑说着,回身睨向来人。   他的胸膛瘦而有肌,薄而精健。   楚梦一愣,然后转过身去。   看到来人,宁远也是大大一愣。   他以为进来的是长缨。   楚梦深吸口气,握紧拳头。   她心头突突跳了两下,面颊微微发红。   楚梦皱眉,有些想不明白。   她一向以为,躯体只是用来盛放灵魂的器具。   每个人是因了灵魂的不同而各自为人。   肉身非我,是以这器具没有什么稀奇。   一切裸身,不过都是肉体凡胎罢了,在她眼中都一样。   但是此刻不同。   宁远的裸身,在楚梦眼中好像不再是普通的肉体凡胎。   他的裸身让楚梦害羞,让她的心境不能平静如波。   这种心口微胀的感觉是楚梦无法掌控的,令她有些害怕。   楚梦抬腿就要离开。   宁远见楚梦紧绷绷一副生气的模样,连忙裹好衣服相拦。   “干嘛又走?”   宁远拦在楚梦跟前,看她脸色。   楚梦稳稳心绪,然后才抬起头看他。   宁远额间碎发湿漉漉的,他紧盯着楚梦,一脸紧张。   像只犯错又无辜的斑鹿。   楚梦瞧着他,眨眨眼屏息,一下子忘了自己要来问什么了。   她移开目光,侧头想想,这才想起来。   “藏书阁,何时可以清点完?”   楚梦稳住心绪,问道。   一听是这个事,宁远松了口气。   他还以为楚梦是来问他刚才程姑娘的事情。   “明日便差不多。”   宁远已经加派了人手。   “好。”   楚梦得了答案,绕过宁远就要离开。   见楚梦依然眉头紧皱,既防备又紧绷,宁远也蹙了眉。   “你在生气?”   宁远抬起楚梦的手臂,只见她依然拳头紧握。   宁远替她松了拳头,认错似的垂眸道:“刚才程姑娘……”   然后他似觉复杂难言的叹口气。   宁远收了话头,望向楚梦笃定道:“你放心,程姑娘不会联姻的。”   话题突然一转,楚梦本就一团乱的大脑更是懵懵。   不过她还是察觉到自己内心深处好像小小松了口气。   “哦。”   楚梦一面看似淡定的应着,一面想不通自己今夜是怎么了。   “少爷,天竹虫……”   宁远抓着楚梦的手腕,两人双双立于风露中宵。   似此星辰非昨夜。   长缨匆匆赶回来时,正瞧见门口这副场面。   “啪叽”一声,天竹虫掉在了地上。   “少爷,楚姑娘,你们……”   长缨呆在门口,指指衣衫不整的宁远,又指指面颊微红的楚梦。   夭寿了。   没想到少爷行动这么快。   “接下来。”   “聘书,聘礼,还有……”   “哎呀,忙不过来啊……”   呆了片刻,长缨拍着脑袋开始了碎碎念。   “瞎嘀咕什么呢。”   见长缨又开始胡言乱语,宁远弹他个脑嘣将他拎了进来。   “楚姑娘,这就走啦?”   长缨一面被拎进去,一面不忘跟离去的楚梦打招呼。   楚梦从宁远处抽回手,点点头快步离开了。   “你还说。”   宁远环起手臂,开始算账。   “为什么不提醒楚梦我在洗澡?”   幸好自己只脱了上衣。   “呃……”   长缨挠挠头,讪笑:“嘿嘿。”   “少爷,天竹虫。”   长缨岔开话题。   宁远无奈叹气。   “先前交代你的事情,办的如何了?”   宁远一面进入屏风后的药池中,一面询问正事。 第50章 两负情起   “跟少爷所见情况一样, 云崖已被真气封住。”   “见不到阁主,也无法通气。”   长缨也正色起来。   “除了阁主自己的真气结界,小师叔和谢钉谢镜在外圈也设了防护结界。”   “光外层结界, 除了他们三人, 就谁都无法进入。”   “因此这些日子以来, 都是由他们三人轮流照看阁主的。”   宁远点点头, 沉思。   一回两负阁,他便先去了云崖见老爹,结果所见情状与长缨反馈的一样。   因此他也没见着人。   “这样看来,爹传出的书信, 也是由他们三人负责了?”   “是的。”   长缨将这些日子收到的字条悉数拿出。   宁远擦擦手, 接过后一一瞧着。   从收不到铜匙草画像开始, 两负阁传来的书信字条, 就开始变成一些无意义的琐事。   这发生在谢天铸闭关一个月的时候。   “程姑娘何时入阁的?”   宁远突然问。   长缨一愣,想想道:“听谢钉说, 大约是秋末。”   宁远算算时日,眯起眸子。   正巧是那段时间。   宁远看着字条琢磨。   他翻了翻, 突然停住。   “这两张……”   宁远将其他字条悉数塞回长缨手中,只留下两张。   “四六,九。   九,二一。   四七, 四四。   四七, 四八。   闭关有所得,呵呵,与宁儿共悟。”   “万事纷纷一笑中, 尽借篱落看冬风。   书剑灯酒来相命, 当杯入手莫停声。   情味好, 侠心雄。白羽雕弓古今同。   莫道走月行云逆,系取天骄荡飞鸿。   闭关有所得,呵呵,与宁儿共悟。”   只有这两张字条,与其他的不同。   这两张落款写的全部是“与宁儿共悟”。   而谢天铸以往并没有这样写书信的习惯。   “爹要与我共悟什么呢?”   事出反常必有秘。   宁远抬起两张字条,细细思索。   他看看这些数字,再看看那首词,突然眸光一闪。   “难道是……”   “反切?”   想到这里,宁远匆匆结束药浴,起身研究起来。   果然是反切密语。   揭出之后,宁远思索片刻,将线索串了起来。   他唤来当值弟子,嘱咐他们,从今夜起,谁都不许离开两负阁。   第二日。   “少爷少爷,空魂谷来信了。”   宁远正在藏书阁前查看清点情况,长缨拿着信件急急忙忙跑来了。   “写了什么?”   一旁的楚梦闻言,也过来一同阅览。   “薛兄说,参与炼制复仇灵的余孽已经围剿的差不多了。”   “前去空魂谷挑衅的江湖门派也越来越少。”   “前些日子有个特别难对付的,不过也被华焉制服了。”   宁远看着,突然皱起眉。   “怎么了?”   楚梦接过,继续往下看。   只见下面是华焉的留言。   华焉说,这次遇到的这个难对付的家伙,剑法精妙,使得似乎是绵存剑术。   他记得这套剑法是两负阁的藏物,不知此人是否与两负阁有渊源。   待过些日子空魂谷稳定下来,华焉准备到阁中拜访,共讨绵存剑术。   宁远拿过藏书阁的清单,向下看了看。   只见在报上来的缺失书籍中,果然有绵存剑术。   “去。”   宁远收了清单,叫来弟子道:“将程姑娘请来。”   “请程姑娘作甚?”   谢钉忍不住问道。   楚梦也瞧向宁远,不自觉皱起眉。   前去请人的弟子好一会儿都没回来,宁远脸色愈发凝重。   “师兄。”   谢钉忐忑了半天,还是过来开口道:“程姑娘今日,怕是去街市游玩了。”   说罢,看看宁远脸色。   “师弟,你怎么不早说。”   谢镜上前,小声责备。   “无碍。”   “去云门。”   宁远料到,前去传信的弟子多半是被绊住了。   因此直接率领众人行至两负阁云门前。   只见程荦果然在此。   并且背好了行囊,一副要离开的样子。   看守云门的弟子将其拦住,两方正在掰扯。   “程姑娘,怎么,这就要走了?”   宁远上前,悠悠开口。   见众人都到了,程荦一怔,索性也不再急着出去。   她推开门前弟子,又返身回来。   “宁公子,实在抱歉。”   程荦微笑道:“阁中没有我心仪之人,所以就不再打扰了。”   她提裙行礼。   宁远轻笑,走上前去。   “要走,当然可以。”   “只不过。”   宁远侧眉,眸光转换。   “需得将我们两负阁的藏书留下。”   宁远说着,展袖出手,一招制住程荦咽喉。   程荦躲避不及,被掐的直咳嗽。   “宁远。”   楚梦拦他。   程荦身上并无半点功夫。   “师兄,程姑娘身子娇弱,还请手下留情!”   谢钉向前一步,急的求情。   谢镜拉住他,也皱眉不解道:“师兄此话何意?”   大家都望向宁远,不明所以。   藏书阁不是一般人能进去的。   丢失了那么多书籍,怎么可能是程荦所为?   她连藏书阁都进不去。   宁远松了手,睨向程荦道:“程姑娘今日要逃,怕是昨日有人给你通风报信了吧。”   言下之意,她有内应。   “除我之外,昨日谁还去找过程姑娘?”   宁远环视众人,出言问道。   “不可能。”   谢钉摇头,后退一步道:“程姑娘不可能偷书。”   明白状况后,他似乎很受打击。   “是啊。”   谢九钦也挠挠头,思绪还没跟上。   “这丫头连开启阁门的阵法妙诀都不会,怎么偷书?”   宁远无奈。   “她虽不知。”   “但可以利用其他知道的人。”   宁远耐着性子解释。   “不过,若要利用人,便需要和那人走得近。”   宁远继续道。   “走得近……”   “难道是……”   谢镜跟上了节奏,不可置信的看向谢钉。   “我,我没有。”   见众弟子纷纷望向自己,谢钉涨红了脸。   他回应的声音逐渐犹豫。   “程姑娘,程姑娘最开始确实说过,想让我帮忙借阅阁中书籍。”   谢钉禁不住众人审视,开口辩白道:“但是我拒绝了。”   他连连点头,想让众人信他:“我知道阁中规矩。”   “因此只替阁中弟子借过书,绝对没有不经允许外借过。”   “你替谁借过?”   谢九钦追问。   “这,太多了。”   谢钉面露难色。   阁中没有资格进藏书阁的弟子,借阅书籍都需要经过当值师兄之手。   这一时半会儿,哪里能想得起来。   “那你昨晚有没有找过程姑娘?”   宁远问他。   谢钉踌躇一会儿,看了程荦一眼,抿唇摇头。   宁远也摇摇头。   继而厉声道:“你撒谎。”   “昨晚在我之后,你明明去见了程姑娘。”   谢钉大惊失色,握紧了佩剑道:“你,你怎么知道?”   “因为在半路拦你的弟子,是我派去的。”   宁远索性和盘托出。   “昨晚在你房外碰响风铃的,也是我。”   “不过,你误以为是程姑娘来找你,误以为她看到了你的秘密。”   “所以你急忙跑出去,找她解释。”   “拦你的弟子在将你放走后,一路跟踪,发现你与程姑娘会了面。”   谢钉听完,哑口无言。   “月夜为约,风铃为信。”   “你们这样往来,应该有一段时间了。”   “你喜欢她。”   宁远瞧向二人。   只见谢钉垂了脑袋,而程荦依旧甜甜笑着,面不改色。   “秘密?”   谢镜闻言,惊诧。   “师弟,你有什么秘密?”   谢镜与谢钉整日一起,谢钉与程荦的事,他早就知道了。   可是竟不知谢钉还藏有其他秘密。   宁远瞧向谢钉,叹口气,还是道:“师弟,得罪了。”   宁远抬手,像昨晚他看到的那样,去撕扯谢钉的头皮。   “宁儿,你干嘛?”   谢九钦连忙出手。   怎么说也是自家弟子,怎可如此血腥残暴?   “无妨。”   宁远手腕一转,灵活躲开了谢九钦的阻拦。   随着他毫不留情的撕扯,谢钉的头皮赫然被揭下。   连带着皮上的毛发。   谢钉痛苦的哼了一声,抱头蹲下。   众人这才看清,被揭下的,乃是贴住头皮的假发。   谢钉本人只一个光秃秃的脑袋,头上还长有一个丑陋的癞疮。   “这……”   众人吃惊。   没想到谢钉竟是如此状貌。   宁远也略惊。   他想到或许谢钉没有头发。   但未料到他头上还有癞疮。   昨晚见到谢钉异状后,宁远今日便仔细观察过。   他发现谢钉头皮处有一圈极为隐约的细胶。   宁远由此猜出,谢钉戴的多半是假发。   “师弟,为何要遮掩?”   谢镜见状,心痛不已。   “是啊。”   谢九钦也接话。   “你个娃娃,怎的不找蛇医医治?”   谢钉擦擦眼泪,嗫嚅道:“找了。”   “蛇医已经帮我治好了。”   谢钉道:“只是因为病变,这个癞疮无法割除。”   “所以他才帮我做了这顶假发,用以遮掩。”   谢钉垂头。   “所以,这事只有蛇医知道?”   谢镜问道。   谢钉点点头。   “太丑了,我不敢让大家发现。”   他将头埋的深深的,但还是忍不住既害怕又愧疚的看了程荦一眼。   程荦神色不定。   “程姑娘,对不起。”   谢钉小声道歉,然后又恳求道:“不要嫌恶我。”   程荦眨眨眼。   “我为什么要嫌恶你?”   “当,当真?”   听到回答,谢钉鼓起勇气,眼中充满希望的看向程荦。   宁远遗憾的摇头。   “程姑娘说的,怕是你连让她嫌恶的资格都没有。”   “什么意思?”   谢钉吸吸鼻子,不明白。   宁远虽不忍心,但还是打破他的幻梦。   “意思是,真正和程姑娘走得近的,不是你。”   “而是另有其人。”   宁远眸光锐利起来。   “另有其人?”   一旁的谢镜也困惑道:“谁?”   宁远瞧他,轻扯嘴角。   “何必明知故问?”   宁远抓住谢镜的手肘,缓缓举起道:“那人,就是你。”   “什么?”   谢九钦已然被搞糊涂了。   “不,不可能。”   谢钉也愣住。   “程姑娘和谢钉走得近,不过是用来打掩护的幌子罢了。”   宁远揭秘道。   “她时时粘在谢钉身旁,将他绊住,才能留给你行动的机会不是吗?”   宁远看向谢镜。   谢镜抿唇。   “师兄,话不能乱讲。”   谢镜瞧向宁远。   “定人罪也是要讲证据的。”   “好。”   宁远爽快应他。   “那我便给你证据。”   宁远说着,从怀中拿出那两封谢天铸所写的书信。   “这是爹写与我的信件。”   “上面明确写明了,两负阁中行为有异的人,是你。”   众人瞧向字条,不明所以。   宁远指引道:“这两封信件,一份全为数字,一份为一首小词。”   “乍看之下,确实并无异状,只是在说一些闭关时的心得。”   “但是将二者并到一起,便会发现,这两封信是在用反切法传递密语。”   宁远继续道。   “大家可以试着将第一封信中的数字,一一对应到第二封信的小词中。”   “再将所对应的字,于词中单独挑出。”   谢九钦拿过字条,数了起来。   楚梦过目一瞧,迅速将其列出。   数字对应的词中之字分别是:   “行,借。   借,命。   云,走。   云,逆。”   楚梦按照反切法将每一行字拼合。   反切法,简单来讲,便是以前一字的声母,与后一字的韵母相拼合,这样便可凑成一个新字的读音。   “xiè……jìng……yǒu……yì……”   楚梦拼出后,整合一下:“谢镜有异。”   楚梦将密语内容揭出。   “聪明。”   宁远打个响指,摸摸楚梦脑袋。   楚梦一把扯下,睨他。   宁远收回手,嘿嘿一乐。   然后他转过身,复又对众人正色道:“这便是爹要告诉我的信息。”   “这么复杂?”   谢九钦脸皱成一团。   “搞不懂。”   “师兄是闭关了,又不是升天了。”   谢九钦开始语出惊人。   “有什么事情,不能直说吗?”   搞这些密语暗号,费死劲了。   谢九钦嘀咕。   “这就要问你了,小师叔。”   宁远望向谢九钦,无奈。   “问我?”   “问我什么?”   谢九钦诧异。   宁远叹口气,道:“问你,在我爹闭关期间,你进去过几次?”   “呃……”   谢九钦卡壳了。   他挠挠头,靠过来小声道:“小兔崽子,小点声。”   “还有,你怎么知道我偷懒了?”   宁远扶额。   何止他知道,恐怕全阁弟子都知道。   谢九钦向下一瞧,果然不少弟子在偷笑。   “咳咳。”   “笑什么。”   谢九钦指指他们。   “我那是忙于练剑。”   “再说了,当时谢钉谢镜都说了,他俩可以帮我照看师兄……”   说到这里,谢九钦才意识到。   “糟了,被利用了。”   谢九钦停住话头,想了过来。   “不止是你,还有谢钉。”   宁远瞧向谢钉,道:“你们俩都被利用了。”   谢钉闻言,想了想,也惊慌道:“好像……确实。”   谢天铸闭关后,由谢九钦、谢钉和谢镜一起联手,为他设置了防护真气。   这真气可保谢天铸安全,同时也只有他们三人才能穿过真气层去照看谢天铸。   开始的一个月,三人还是轮流值守的。   虽然谢天铸自己闭关所练的真气隔绝了与三人的会面。   但有什么信息,还是可以通过信件的形式,附在真气之上进行传递。   外面的消息,里面的消息,往来均无碍。   不过一个月后,也就是程荦入阁不久之后。   谢镜主动提出要帮谢九钦照看谢天铸,这样谢九钦便可以专心练剑,不必再挂念此事。   谢九钦正好也惫懒了,便将此事悉数交与谢镜和谢钉二人。   后来程荦和谢钉走得很近,经常在轮到谢钉当值的时候拉了他去陪自己游玩。   渐渐的,照看谢天铸闭关的事情,就全落到了谢镜身上。   “程姑娘来两负阁,怕也不是为了联姻。”   宁远继续道。   “她来此的真正目的,就是偷盗秘籍。”   宁远瞧向程荦。   程荦闻言,毫不避讳的笑了。   “不愧是少阁主。”   程荦歪头,两个酒窝甜甜的。   “我可真是,愈发讨厌你了呢。”   她一派天真的说着,眸光有些冷了下来。   “若要重新壮大沥剑阁,便需要足够的根基。”   “只会铸剑是不可能站稳的,要想不挨打,还需自身强。”   宁远道。   “所以你盯上了两负阁。”   “一来两负阁以剑术闻名,所藏剑谱众多,正贴合你们沥剑阁所需。”   “二来两负阁曾受程阁老的铸剑恩情,便于你伪装侵入。”   “所以,你便定下了这个窃书计划。”   宁远望向程荦道:“程姑娘,我说的对也不对?”   不过,宁远不需要回答。   他继续道。   “你先试图拉拢谢钉。”   “没想到他胆子小,不肯为你违规借书。”   “于是你便转变计划,以他为掩护,搭上了谢镜。”   “每次轮到谢钉谢镜二人看守藏书阁的时候,你便想方设法将谢钉支走。”   “以便留给谢镜盗书的时间。”   “谢镜知道爹心思机敏,怕他从蛛丝马迹的信件中察觉出不对。”   “因此私自拦下了汇报阁中情况的信件。”   “在得知我快要回阁时,更是百般阻拦。”   “因此很长一段时间,我亦收不到阁中有效情报。”   “你们希望借此将我绊住,让我不能早日回阁。”   “生怕我一回阁,你们的行动便会受阻。”   “毕竟这阁中好唬弄的,也就小师叔一人。”   宁远拍拍谢九钦的肩膀,以示安慰。   “但爹是何等聪明。”   “你整日只传些琐事与他,他怎会察觉不出不对。”   “再加上本来三人轮流的照看,慢慢就变成了只有你自己。”   “因此他才想法子,将你有异状的情况传出。”   宁远看向谢镜。   谢镜垂了眸,似心中汹涌。   “是我对不起阁主,对不起师兄,对不起两负阁。”   谢镜道:“但是,但是程姑娘说过。”   “这些书籍,她只是借阅一段时日,不久便会归还的。”   “所以,所以我才想法子,绊住了阁主和师兄。”   谢镜看向宁远,浮上愧色。   他本想等程荦将书籍归还后,再将一切恢复正常。   为了掩盖行径,还特意将书蒙上厚厚灰尘。   没想到欲盖弥彰。   “阁主和师兄,都太聪明了。”   谢镜摇头感慨。   他昨夜去找程荦,也是因为藏书阁突然清点图书。   谢镜怕瞒不住。   “你真是……糊涂啊!”   谢九钦见事实果真如此,气的直背手。   难怪他们接到消息赶去接宁远回阁的时候,宁远所住的客栈会突然坍塌。   想必也是谢镜为了拖延宁远回阁时间所为。   “不过。”   谢镜突然抬起头,笃定道:“程姑娘不是拉拢我,我们是真心相爱的。”   事已至此,谢镜还在坚定的相信着程荦对他的感情。   宁远叹气。   “你倒是真心。”   宁远不留情。   “可她未必相爱。”   宁远将话锋直指程荦。   程荦摇头笑了。   “门派岌岌可危,哪有时间沉溺儿女情长?”   程荦似对真相的揭出毫不在意。   “……程姑娘,你对我,也都是利用吗?”   谢钉闻言,抬头难过的问道。   程荦见他难过的模样,收了笑。   “你是个好人。”   她垂眸,微微皱眉。   继而又抬起头,坚定道:“不过,我心中只有一件事。”   “那便是壮大门楣。”   程荦昂首。   “那些秘籍,想必你也没打算还吧?”   宁远瞧她。   “那倒不是。”   程荦歪歪脑袋。   “有借有还,再借不难。”   “这道理我懂。”   “只不过。”   她狡黠一笑,甜甜道:“何时还,就要看我们沥剑阁的修习情况了。”   程荦将不光明的事也说的似乎堂堂正正。   “为何不直接开口借?”   楚梦皱眉,忍不住问她。   “想来两负阁也不会不借。”   楚梦道。   “这倒是。”   程荦看向楚梦。   “只可惜,你太天真了。”   “借哪能借得了这么多?”   程荦笑笑。   “再说了。”   “各个江湖门派都巴不得将沥剑阁吞了为己所用。”   “又怎会有门派真心让我们练到精妙剑法?”   若直言开口,程荦想,沦为鱼肉的沥剑阁,根本借不到这些最为精妙上等的秘籍。   “你不信两负阁?”   楚梦听出程荦意思。   程荦弯起眼眸。   “我谁都不信。”   她悠悠道:“求人不如求己。”   程荦对楚梦语重心长。   “你就不怕两负阁将你扣下?”   身无半点功夫,还敢在此说教别人。   宁远出言威胁。   “扣下我又有何用?”   程荦似乎早就料到这一点。   “我一介女子,身无功夫。”   “又打着联姻的名号诚心来此。”   “若被扣下,你们名声何在?”   程荦淡定反问。   宁远轻笑。   随后抽出谢镜佩剑。   寒光一闪,佩剑便架在了程荦脖颈。   宁远俯身逼近,沉言:“那便杀了。”   然后又直起身子,眯眼悠悠道:“反正我们两负阁,也向来不在意江湖名声。”   “好啊。”   程荦丝毫不惧,反而笑着拍起了巴掌。   “将我杀了,不但此生你们再也找不到那些秘籍。”   “而且待来日到了黄泉路上,你们可得自己去跟我爹解释。”   当初程阁老仙逝时,曾将程荦托付与谢天铸。   程荦精准拿捏住江湖人一诺千金的秉性。   就算宁远不在乎,她不信谢天铸也会做这种背信弃义的事。   宁远果然收了剑。   “小小年纪,竟如此擅长攻心之计。”   宁远皱眉,睨她。   “那又如何?”   程荦笑的甜甜,气势丝毫不减。   “男子心机深沉,便被赞为大丈夫运筹帷幄。”   “怎的女子心机深沉,就变成了黄蜂尾上针了呢?”   程荦咯咯笑了两声,然后突然收了笑。   “没有这个道理。”   她敛眉,沉下声音,既严肃又骄傲道:“我就要做那个运筹帷幄之人。”   众人皆静,场面一时僵持不下。   “宁儿。”   这时,传来一声沉厚的云中传音。   “放她走。”   声音缓缓道。   “……爹?”   宁远惊诧。   他听出这是谢天铸的声音。   “程阁老为两负阁铸剑无数,足以相抵。”   谢九钦在听得自己的师兄被软困于云崖之后,便立马赶去云崖破了当初三人设下的结界。   将信息传入后,谢天铸也将自己的真气结界撕开一条缝隙。   因此才得以以云中传音的方式将话语送出。   “程姑娘,此番离去,还望好好修心养性,壮大门派。”   “若再行不义之事,两负阁定不轻饶。”   谢天铸声音虽缓,却沉重威严。   程荦闻之,肃容恭敬。   “阁主大义。”   “多谢。”   程荦对云中郑重行礼。   “偷了我们那么多书籍,如果让我发现你们用秘籍上的剑法作恶,我谢九钦一定会以血祭之。”   谢九钦不像谢天铸那么委婉,愤愤直言道。   “好。”   程荦也痛快应下。   她微一抱拳,后退几步。   程荦最后看了谢钉一眼,转身离去了。   “程姑娘……”   谢钉望着程荦干脆离去的背影,五味杂陈。   谢镜一言未发。   他一直以领罚的姿势单跪在地,紧闭唇目,看不出神情。   楚梦的神思暂时离了这些纷扰。   她咬起下唇,陷入思考。   谢天铸的声音,听起来好生熟悉。   到底在哪里听过呢?   楚梦苦苦思索。 第51章 两负情起   “他俩怎么办?”   宁远看向谢钉谢镜二人, 无奈叹气。   按理说,应该赶出两负阁。   “你们两个不争气的!”   谢九钦恨铁不成钢,上去一人就是一拳。   “弟子愿入云崖深牢, 静思己过。”   谢镜毫不闪躲, 硬生生受了这一拳, 请求道:“只求不被逐出阁中。”   他紧紧抿起唇角。   “弟子也是。”   谢钉也连忙擦擦眼泪, 垂头请罪。   谢天铸叹息。   年轻人的人生凶险之一,莫过于情窦初开之时。   “就让他们去深牢思过吧。”   “其他的,容后再说。”   听到这叹息声,楚梦愈发觉得熟悉。   然而谢天铸交代完这些, 就立刻封了真气缝隙。   他继续将自己裹在真气厚壁中, 不言不语不见人的闭关去了。   果然剑痴。   楚梦感慨。   “阁主何时出关?”   事情结束后, 楚梦还是忍不住问道。   她想见见谢天铸。   “还得两三月吧。”   宁远道。   若不是自己这老爹痴迷剑术, 阁中也不会出现这等风波了。   还折了两个师弟。   宁远痛心摇头。   “少爷。”   长缨跟在二人身后,一脸担忧的开了口。   “医书没了, 楚姑娘的记忆怎么办?”   程荦盗走的,还有部分医书。   用以防止沥剑阁弟子练功练岔之后, 无法自救。   这程姑娘,算计的倒是周到。   长缨感慨。   只是误打误撞的,把楚姑娘的大事给算进去了。   楚梦停了脚步。   “我问过蛇医了。”   宁远连忙道。   昨晚他想通整件事情的时候,便意识到了这一点。   因此他已去找过蛇医。   “蛇医说, 他有别的法子。”   宁远道:“只不过需要比之前多费一点点的时间。”   “就一点点。”   宁远伸出手比划, 生怕楚梦等不及要离开。   他将手指在眼前捏起,透过一点点的缝隙瞧向楚梦,巴巴的眨着眼。   楚梦被他滑稽模样逗的扑哧一笑, 点点头。   宁远这才松口气, 咧嘴笑了。   束发在他肩头快乐的跳跳荡荡。   长缨在二人身后瞧着, 感慨的左手抱住右手。   多么岁月静好的画面啊。   长缨吸吸鼻子,放下心,莫名感动起来。   ----   转眼到了花灯节。   花市灯如昼,行人多是边吃边逛,喜气洋洋。   “他们吃的什么?”   楚梦走在买灯的路上,好奇。   “楚姑娘,是云片糕。”   长缨跟在后面。   “可好吃了。”   长缨咂咂嘴补充。   “是吗?”   楚梦侧头。   长缨使劲点点脑袋。   楚梦瞧向不远处排着长队的糕点铺子,有点心动。   宁远见状,扑哧乐了,道:“你在这儿等着。”   “长缨。”   宁远叫上长缨,转身去了糕点铺子。   “楚姐姐?”   楚梦正挑着花灯,突然有个熟悉的声音叫住了她。   楚梦一愣,回头。   “谢锦绣?”   许久未见,只见谢锦绣抽条长高了不少。   他束腰束发,一身中性打扮,整个人显得愈发秀气漂亮。   “楚姐姐,果然是你。”   谢锦绣见到楚梦,很是开心惊喜。   “你不是……”   楚梦皱起眉。   当初在蒿莱野林,他可是跟着雪影和薛灵风他们走了。   “楚姐姐,对不起。”   谢锦绣赶忙接过楚梦的话语,垂眸道歉。   “那时是我不懂事,没想明白。”   谢锦绣吸吸鼻子,愧疚道:“辜负了大家的好意。”   “不过。”   他抬起丹凤眸子,急切道:“我后来已经想通了。”   “所以早就离开了他们。”   谢锦绣忐忑道:“楚姐姐,你不会,想打我吧?”   楚梦他们在空魂谷打败复仇灵的事情,江湖已经传遍了。   谢锦绣生怕楚梦仍把他当作炼制复仇灵的同伙。   瞧着他忽闪的双眸和紧张握起的双手,楚梦摇摇头笑了。   果然还是一身的孩子气。   “知错能改,何乐不为。”   楚梦拍拍谢锦绣的手,示意他放松。   “以后莫独行,莫独步。”   楚梦对他道。   侠者同游涅槃路。   对于谢锦绣这种心性不定的毛孩子,需得时时有人指引,方能将其导上正路。   先前宁远便已经打算将其带入两负阁修养心性。   此番遇到了,时机正好。   “楚姐姐,你看,这虎灯真漂亮!”   谢锦绣见得了原谅,也不愿再提起这个话题。   他开心的将心思重新转到了花灯节上。   谢锦绣打断了楚梦的沉思,指着架上的猛虎添翼糙漆灯道。   “……你喜欢?”   楚梦随视线望去,想着该如何说服他乖乖留在两负阁。   或许是先前宁远太粗暴了,才导致谢锦绣逆反想逃。   成长期的少年,更适合顺毛捋。   见谢锦绣重重点头,楚梦将虎灯买下。   “送给你。”   楚梦将虎灯递到谢锦绣手中,笑眯眯道。   “这……谢谢楚姐姐!”   谢锦绣瞪大眼睛,兴奋的接了过来。   然后他想想,又道:“楚姐姐,你也挑一个吧。”   楚梦瞧瞧剩下的花灯款式,道:“好。”   她停在鱼灯前戳了戳鱼眼,笑了。   “这个吧。”   谢锦绣见楚梦选好,拦住了她付钱的手道:“我来。”   “楚姐姐,这个送你。”   谢锦绣抢先付了银子,将鱼灯塞到楚梦手中。   “礼尚往来嘛。”   谢锦绣弯起眼眸道。   楚梦抬手,笑呵呵的摸摸他的脑袋。   长缨抱着些瓜果,跟在宁远身后。   “少爷……”   看到眼前的情状,长缨小退一步,暗道不妙。   宁远拿着云片糕,一动不动站在桥头。   他将一切尽收眼底。   谢锦绣不仅和楚梦互相送了花灯,此刻还开心的举着虎灯,亲昵的和楚梦交谈。   宁远抿唇。   他紧紧盯着谢锦绣,沉起脸庞。   “云片糕云片糕……”   见宁远手上用劲,长缨心痛的跺脚。   云片糕要被少爷捏碎了。   长缨抬头。   但他看看宁远脸色,又泄气的摇摇头道:“……算了。”   云片糕算什么。   毕竟少爷的牙也快被他自己咬碎了。   “谢锦绣?”   这时,谢九钦突然从宁远身后探出脑袋,惊奇道。   只见他一个跃身,急急行至谢锦绣跟前。   “小叔?”   看到来人,谢锦绣也是一惊。   然后他后退两步,讪笑一声心虚道:“嘿嘿,小叔,我回来了。”   “你还知道回来?”   谢九钦转一圈,见谢锦绣好胳膊好腿,没什么闪失的样子,立马出手拧住了他的耳朵。   “你小子,说,以后还敢不敢偷偷跑出去了?”   谢九钦算账道。   “楚姐姐,救命。”   谢锦绣疼的咧嘴,挣脱了谢九钦的魔掌后,连忙躲到楚梦身后。   他紧紧抱住楚梦的手臂。   “谢前辈。”   虽搞不清眼前状况,但楚梦还是出手护了谢锦绣一下。   宁远沉眸。   他点脚上前,一把拉开了谢锦绣。   “小师叔,你认识他?”   宁远落身,盯着谢锦绣,不悦问道。   谢锦绣觉得一阵冷光射来,连忙将虎灯挪到自己眼前,挡住。   看到虎灯,宁远脸更黑了。   “小师叔,谢锦绣到底是谁?”   长缨见状,忙抱着瓜果挤到众人中间,缓和气氛。   “难道他也是两负阁的弟子吗?”   以前在阁中也没见过呀。   而且,若是阁中弟子,当初为何又和蒿莱殿有关系。   长缨一面纳闷一面警惕。   “他呀?”   “不是阁中弟子。”   “是我侄儿。”   谢九钦瞧着这几人,感觉气氛好像不太对。   但他也没有多想,挠挠头继续道:“前几个月刚从乡下将他接来。”   “本来是想引入阁中的。”   “哪知还不等引入,他便偷摸跑出去了。”   “说什么闯荡江湖,匡扶正义。”   谢九钦在谢锦绣脑门使劲戳了一下,摇头。   “你呀,能闯出什么名堂。”   谢九钦不省心的道。   长缨明白过来,点点头。   难怪当初谢锦绣看起来真的对两负阁有所了解的样子。   原来是小师叔近亲。   “哼。”   宁远闻言,抱臂冷哼。   他睨了谢锦绣一眼,沉言道:“小师叔有所不知。”   “他还真闯出不少名堂。”   宁远语带讥讽,似不打算轻易放过他。   “宁远。”   楚梦皱眉,扯他一下。   跟小孩子计较什么。   扯我也没用。   宁远不管,赌气的拽回自己的衣袖。   楚梦无奈,解释道:“他已经改邪归正了。”   “楚姐姐,我本来就不是邪。”   谢锦绣闻言,插进两人之间,小声辩解。   “到底什么情况?”   谢九钦才是彻底被搞糊涂了,因此打断了众人对话,问道。   于是长缨便将谢锦绣“闯荡江湖”的所作所为渲染了一番。   “胡闹!”   “简直胡闹!”   谢九钦听完,气的要拔剑。   “居然跟蒿莱殿的邪徒混到一起。”   “我看你是活够了。”   谢九钦追着谢锦绣要打。   “看我怎么收拾你。”   谢九钦一个剑花将谢锦绣挑起。   “这次回来,给我好好思过。”   “日后休想再偷偷溜出去。”   谢九钦将谢锦绣甩落在地,以剑花给他一掌。   “小叔,我真的是有苦衷的。”   谢锦绣一面躲,一面捂住胸口痛呼辩解。   宁远施施然的侧身,顺势将楚梦拉走。   他将地方让开,以便谢九钦能打的更顺手。   宁远瞧好戏的环起手臂。   他逃,他追。   街市瞬间被两人搅的一片狗跳鸡飞。   “谢前辈。”   楚梦看不下去了,开口叫住了谢九钦。   “今天毕竟是节日。”   楚梦叹口气,皱眉道:“有什么话,过完节再说也不迟。”   再这样下去,整个街市都乱套了。   “就是就是。”   见楚梦替自己解围,谢锦绣连忙躲过来,抱住她的手臂附和。   谢九钦瞧瞧四周,见路人果然纷纷惊慌的绕开此处。   谢九钦挠挠头,不甘心的收了剑道:“你小子。”   “不要妄想能够逃过这一遭。”   “今日暂且饶过。”   “明日有你好看!”   谢九钦看看热闹的街市,一面威胁,一面拉了谢锦绣道。   “走,跟我去放灯。”   谢九钦见谢锦绣这盏猛虎添翼灯很是不错。   他自己也想放放花灯,趁节日痛饮一番。   谢锦绣闻言,还想往楚梦身后躲。   宁远不动声色的拍拍他肩膀,暗劲将他推到谢九钦身旁。   “我,我想和楚姐姐一起。”   谢锦绣一个踉跄,不满的小声道。   谁要和大男人一起放灯啊。   “什么?”   楚梦没听清,疑惑。   宁远悠悠过去,笑眯眯抬手揽住谢锦绣肩膀。   他略一使劲,附耳威胁道:“你想挨揍吗?”   然后宁远回过头,一脸无辜的对楚梦点头道:“没什么,他说他想吃桃。”   宁远指指谢锦绣。   “我不是……”   谢锦绣上前一步想要辩解。   宁远衣袖轻飘,隔空点了他哑穴。   然后笑眯眯从长缨怀中拿出一个鲜桃,好心的塞到了谢锦绣口中。   ……冷光嗖嗖的。   谢锦绣又看到了熟悉的咬牙笑,脖颈一寒。   他就这样任由谢九钦拎走了。   宁远拍拍手,瞧向楚梦。   他微一挑眉,心中还是有点堵气。   “去放灯吧。”   闹剧结束,楚梦没事人一样对宁远道。   谢锦绣的事情,大可以日后再说。   既然他是谢九钦的侄儿,此刻又身处两负阁,想必也作不出什么妖。   “这个灯?”   宁远瞧向楚梦手中的鱼灯,眯起眸子不悦。   “是啊。”   楚梦提起鱼灯。   见宁远脸色不对,她有些疑惑的眨眨眼。   “虎灯只有一个了。”   楚梦想想,解释道。   “我看谢锦绣喜欢,就买给他了。”   楚梦瞧瞧鱼灯,提到宁远眼前道:“只是交换了一下,没事的。”   “鱼灯也很好呀。”   她晃了晃鱼灯,侧头对宁远笑道。   不解释还好,听了解释宁远脸更黑了。   他越听越烦闷。   索性停了脚步。   宁远看向楚梦,环起手臂道:“我也喜欢虎灯。”   楚梦一愣,有些诧异。   “你不是喜欢鱼灯吗?”   她记得,上次宁远拿的就是这个。   “我还特地挑了这盏。”   楚梦瞧着鱼灯,皱眉。   宁远闻言,瞅她。   “你是因为我喜欢,才选鱼灯的?”   宁远黢黑的脸色好看了一点。   “是啊。”   楚梦坦荡点头。   “两人一起放灯,总得选喜欢的才好。”   既然她喜欢的虎灯没了,那剩下自然要选另一个人喜欢的了。   宁远看出楚梦意思,刚缓和的脸色又有点垮。   不过比先前还是好了许多。   宁远幽幽瞧了楚梦半晌,最后还是叹口气。   宁远拉起楚梦。   “干嘛?”   放灯要去河边,楚梦不明白他为何去往相反的方向。   宁远瞧瞧赶往河边放灯的人群。   谢九钦拉着谢锦绣,二人举着猛虎添翼糙漆灯艰难前行。   后面还跟着长缨,挤在人群中,头顶着一条长龙雄赳赳往前穿越。   “去别处。”   宁远一早也没打算去人满为患的河边。   他不由分说的揽过楚梦腰肢,踏云御风。   “去哪儿?”   楚梦脚一空,拎紧鱼灯。   -----   宁远带着楚梦回了两负阁,但脚下没停。   两人一路行到云崖之顶。   “放河灯没意思。”   宁远放开楚梦,眼前是茫茫云海。   他侧头,瞧向楚梦,眸子忽明忽暗道:“放云灯,那才有趣。”   两人霎时被层层云海环绕。   宁远清出崖顶一角,拉楚梦坐下。   云气扑面,凉凉的,带着水汽。   宁远擦一把脸,手上都是白雾。   楚梦坐在崖边,垂着双腿晃荡。   裙摆隐在云雾里,好心情的飘摇。   鱼灯忽闪忽闪,映的云雾如璀璨云珠。   宁远瞧着她扬起的唇角,眯眼想了想,脱下了大袖衫。   宁远用袖衫兜住了周围缭绕的浓密云气。   兜了许多许多。   然后他坐到楚梦身旁,伸手揪了下楚梦垂肩的发辫。   楚梦回头。   宁远嘴角一弯,将袖衫里的云气尽数荡出。   浓密的云气扑面而来,楚梦霎时被浸染的眉目皆白。   楚梦被呛的咳嗽一声,然后狼狈的抹了把眼睛。   “你……”   楚梦眉尖挂着雾珠,皱眉要问,然后看清宁远正在一旁乐的耸肩。   “你故意的?”   楚梦明白过来。   “是啊。”   宁远欠揍道:“我就是故意的。”   他悠悠说着,还顺势将扯下的一叶的五针松贴在了楚梦脑门上。   楚梦将说好两人一起去放的虎灯送给了谢锦绣。   宁远心中憋屈。   看到她这样没心没肺的样子就想捉弄一番。   楚梦沉气扯下贴在脑门的五针松,手上带寒。   她没说话,直接出拳。   宁远早就料到会挨揍,飞速起身,握住了楚梦袭来的拳头。   崖角本就湿滑,再加上力道的冲击,宁远一个趔趄,仰面倒地。   他手上用劲,将楚梦也拉了过来。   “哎哟。”   宁远后腰着地,忍不住痛呼出声。   楚梦压倒在宁远身上,唇颊蹭在他的颈间。   楚梦唇颊还残留着未擦净的湿润云气,触到宁远颈间,水意凉凉的。   但呼出的气息却温热柔软。   宁远瞬间忘了腰上的疼痛,心里有股燥热一下升起。   楚梦想起身。   宁远呼吸乱了两下,一把摁住楚梦的腰肢。   这令楚梦贴的更近了。   楚梦慌乱的将手掌撑在宁远胸膛。   宁远拿开了她的手,眸光幽深。   盯了一会儿,宁远突然翻个身,将楚梦压在身下。   怕楚梦被硌到,宁远将手垫在了她脑袋下面。   楚梦裙摆一荡,不小心将放在腿边的鱼灯扫落到了崖底。   “呀。”   楚梦伸手,没抓到,想探身看看。   “正好。”   宁远一把将她摁下。   眯起眸子道:“以后不许和别人交换花灯。”   宁远皱着眉,语气危险。   原来这一路是在别扭这个。   楚梦好像有点明白过来。   见楚梦不做声,宁远逼近。   他越贴越近,两人气息相交。   气息传来,楚梦这才回神,慌忙应了一声。   宁远停下逼近的身躯,勾唇笑了。   但是他依然没有起身。   楚梦被他盯的愈发不自在,扭动起身子,想要挣脱。   “别乱动。”   宁远脸色一变,沉声制止。   楚梦吓了一跳,停了动作直勾勾瞅他。   宁远喉结动了动,移开了眼。   随后又很快将目光移了回来。   勾起的燥热压不下去。   宁远瞧着楚梦,眸光愈发深沉。   他手腕用力,索性抬起了楚梦的脑袋。   楚梦有些惊慌,眨巴着眼。   宁远轻笑,命令道:“闭上眼睛。”   楚梦大脑已然跟不上思考。   两人气息纠缠。   唇齿微微相触的瞬间,楚梦突然反应过来。   她连忙睁开眼睛,用额头撞向宁远。   “嘶。”   宁远吃痛的捂住额角。   ……还真是不留情啊。   楚梦得了空隙,双手用力一推,推开了宁远的胸膛。   楚梦稳下乱掉的呼吸,匆匆跑开。   不过没一会儿,她停了脚步,又返身回来。   宁远此时已侧卧在地,抚着额头偷乐。   楚梦过来,抿唇,握紧拳头。   她二话不说,利落出手,照着宁远这张气人的脸狠狠给了一拳。   “哎呀。”   宁远捂住眼角。   “痛!”   宁远皱眉抗议。   这一拳当真是一点没留情。   不过看到楚梦泛红的脸颊,宁远还是顶着个乌眼圈愉快的笑了。 第52章 两负情起   ……吹气如兰。   ……温香软玉。   ……唇角微甜。   回房后, 宁远抱着被子在床上辗转。   绸缎温舒,被角轻柔,像刚才怀抱中的楚梦一样, 贴在身上白皙皙, 软乎乎的。宁远下巴在上面蹭了蹭, 痒痒的, 好像楚梦轻软如兰的呼吸擦过脸颊一般,那种痒意像猫爪子似的直挠到人心里去,还要往下蔓延,再蔓延。   “少爷, 你怎么了?”   长缨推门进来就见宁远在床上抱着被子翻滚傻乐, 看到后一脸担忧。   “少爷怎么成了村头二傻子了……”   长缨一面嘀咕, 一面将虎灯放下, 过来查看。   “咳咳。”   宁远恋恋不舍的松了被角,起身正色。   “你拿的什么?”   宁远瞧向长缨身后。   “这个呀。”   长缨举起身后的虎灯, 殷勤道:“虎灯。”   长缨拍拍胸脯,道:“楚姑娘的东西, 怎可落入他人之手。”   长缨一早看穿宁远心思。   “你这是……从谢锦绣手里抢来的?”   宁远大概猜出,不可思议的拧眉。   “嘿嘿,少爷放心。”   长缨道:“三下两下我就把他打趴下了。”   长缨一脸骄傲。   ……果然。   宁远扶额。   “送回去。”   宁远开口,催促长缨。   谢锦绣那小子, 惯会卖惨, 少不了要去楚梦面前哭唧唧。   到时楚梦又会护着他。   想想就令人心烦。   “这……”   长缨举着虎灯,被推出门外。   “好心当作驴肝肺。”   门关上了,长缨不满的一跺脚。   但他还是老实将虎灯还了回去。   “……我知道了。”   长缨到谢锦绣院中, 见谢锦绣正面壁似的对着院墙嘀嘀咕咕。   “你在干嘛?”   长缨将虎灯扔给他, 疑惑问道。   看到长缨来了, 谢锦绣连忙侧身。   “没,没什么。”   谢锦绣向后瞥眼,有些紧张道。   “你在挡什么?”   长缨觉得可疑,一把将谢锦绣推开。   什么也没有。   “你又来做什么?”   谢锦绣一脸防备。   看来是被自己吓到了。   长缨挠挠头。   先前确实不该下手那么重。   “我来还灯。”   长缨示意一下,然后从怀中拿出一个瓷瓶。   “化瘀散。”   长缨将瓷瓶塞到谢锦绣手中,转身回去了。   次日。   宁远起了床,他准备去找谢九钦商讨下如何安排谢锦绣的事宜。   但刚一推开门,宁远便捏着额角顿住了。   只见门口赫然放着那盏猛虎添翼糙漆灯。   “长。缨。”   宁远叫道。   “少爷,不是我。”   长缨应声过来,连忙摆手。   “谢锦绣的虎灯我昨儿已经还回去了。”   “这盏是楚姑娘送来的。”   长缨解释道。   “楚梦?”   宁远闻之诧异。   “是啊。”   长缨有样学样的环起手臂。   清清嗓戏谑道:“人家楚姑娘,可是大半夜的跑去摊贩家里花高价买来的。”   一面说着,一面还看热闹的点点头。   “什么鬼样子。”   宁远“啪”一下打在长缨脑门上,睨他。   “楚姑娘来,为什么不叫醒我?”   长缨捂着脑门,委屈道:“少爷,你自己昨晚兴奋不睡。”   “早上又赖床不起。”   “我这做随从的能有什么法子?”   “再说了。”   长缨瞅他一眼,嘀咕道:“我看楚姑娘也没有想见你的意思。”   “她现在在哪儿?”   宁远拎起虎灯问道。   “又去街市了。”   长缨朝云门方向指指。   楚梦昨夜睡不着,转而去街市闲逛。   她见摊贩一边贩卖,一边赶制新的花灯,索性花钱让小贩重新制了一盏虎灯。   楚梦想想,一早将其放到了宁远房门外。   然后又返回了街市。   蛇医曾嘱咐过,现在在服的这几剂汤药,如果能配合花草散发出的香粒,效果会更好。   可惜这个季节阁中花草均不多,因此楚梦准备在街市买一些。   “这鹤望兰真漂亮。”   楚梦瞧着花店中的绿植,由衷感慨。   可惜鹤望兰本身没什么浓郁的香气。   楚梦遗憾的松开手,瞧向别处。   她已经选了山茶、腊梅、海棠还有蟹爪兰。   “选这么多啊。”   熟悉的声音响起,怀中的海棠花随之被人抽出一枝。   楚梦将花朵抱个满怀,从中露出一个脑袋。   果然是宁远。   他站在楚梦跟前,顺手将那枝海棠花插在楚梦鬓间。   “真好看。”   云鬓斜簪。   宁远小退一步,瞧瞧海棠花,又瞧瞧楚梦。   楚梦转过身,不想理他。   但宁远又颠颠的跟了上来,笑眯眯的替楚梦拿了花。   “肯定很香。”   宁远闻了闻,开心的猜测道。   嗅觉之毒未解,他其实一点也闻不到。   不过也已经习惯了。   楚梦听了,瞧他。   只见宁远额头依然红肿,眼角还顶着一个大大的乌青眼眶。   都是楚梦昨天打的。   但他好像一点不在意。   依旧巴巴的瞅着楚梦,笑的跟捡了二两金子似的。   楚梦叹口气,有点心软。   罢了。   “要是有荷花就好了。”   楚梦开口。   想到当初去月黑城赏荷的情形,她不由得感慨。   也不知其他人现在怎么样了。   虽说空魂谷日渐好了起来,但楚梦还是会有担忧。   “今日收到了薛兄来信。”   宁远看出她的心思,从袖中拿出书信。   “谷中一切都好。”   “薛兄他们前几天还在邪徒的招供下,清剿了另一处余孽聚集地。”   “等过些时日安定好了,他们就来两负阁看我们。”   宁远宽慰道。   “真的?”   楚梦接过书信来看。   不一会儿,又微微皱起眉头。   “薛兄还未问到嗅觉之毒的解法。”   楚梦道。   他们目前对此一点线索也无。   “不急。”   见楚梦担心,宁远笑道:“我有避毒珠呢。”   宁远抬手,准备解开衣领拿出避毒珠示意。   楚梦忽的想起那晚他脱衣服的情形了。   记忆就像外头升起的暖阳,在楚梦心里窜出一个小火光,照的她心里发热,并且一路攀升,微微染红脸颊。   楚梦连忙抬手,捏紧了宁远的衣领。   楚梦拧眉。   “咳。”   宁远被勒的咳嗽一声。   “松点松点。”   他拍拍楚梦大力的手。   “……别乱脱衣服。”   楚梦语带威胁。   宁远眨眨眼,哭笑不得。   两人回了两负阁,宁远先去了谢九钦处。   楚梦则将买来的花草在房间内摆好,好心情的将窗帘卷起。   阳光洒进来,温温柔柔的。   楚梦取了花洒,给花草喂水。   水珠亮晶晶的,在花瓣上欢快的跳荡。   清澈又调皮。   很像宁远使坏时跳荡的束发。   楚梦瞧着瞧着,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宁远嬉笑的脸庞。   楚梦晃晃脑袋,停了手。   就在这个间隙,她忽然感觉到背后传来吐纳的气息。   “什么人?”   楚梦警觉的回身。   然而房内并无其他人。   只有窗帘随着她的话语轻轻荡起。   是风吗?   楚梦侧眉,不能确定。   “为什么不让我见她?”   此时门外传来吵闹的声音。   “楚姐姐!”   “楚姐姐!”   谢锦绣在楚梦门外扯着嗓子呼喊。   长缨拦住他的人,便噤不住他的声。   噤住了他的声,又拦不住他向前的脚步。   是以场面一团混乱。   “我都说了。”   长缨急道:“在少爷和小师叔商量出对策之前,你不能随便离开院子。”   更不能在阁中乱闯,尤其是来找楚姑娘。   但谢锦绣根本不管这些,就是要见楚梦。   “你干嘛非得要见她?”   长缨已和谢锦绣打了不止一架。   见谢锦绣牛似的执拗,长缨气急败坏问道。   谢锦绣被揍的俊脸挂彩,此时也在气头上。   “我就是要见她!”   “因为,因为我喜欢她!”   二人话赶话,谢锦绣一个冲动,不小心将心中所想吐了出来。   然后长缨和谢锦绣二人皆是一愣。   两人抱作一团,大眼瞪小眼。   楚梦打开房门,刚好看到了这一幕。   她一歪脑袋,乐了。   宁远也正巧落身下来,听闻这些,脚步一滞。   长缨见楚梦和宁远都来了,心里咯噔一下。   坏了坏了。   他连忙粗暴的捂住谢锦绣的嘴。   这小子,表白的时机也赶的太巧了。   不过此时捂嘴已经晚了。   刚才的对话显然在场之人都已经听到了。   宁远皱眉。   他瞧向楚梦。   然而楚梦好像没事人似的,轻盈盈走到了谢锦绣跟前。   “长缨。”   楚梦示意长缨放开手。   长缨瞅了宁远一眼,松手后退半步。   “楚姐姐,我,我喜欢你!”   事已至此,谢锦绣心一横,索性又讲一遍。   宁远危险的眯起眸子。   “我知道。”   然而楚梦依然笑呵呵的。   她抬手,摸摸谢锦绣的脑袋道:“我也喜欢你呀。”   宁远嘴角一沉,眼中凝起凌寒。   长缨也擦起额上的汗。   楚梦并没有意识到这些。   她将谢锦绣头发揉的乱乱的,继续淡定道:“朋友之间,自然是相互喜欢的。”   谢锦绣一愣。   然后明白过来。   他皱眉打掉楚梦的手,生气道:“我说的不是这个喜欢。”   “还有。”   他气呼呼的望着楚梦,不满道:“不要再把我当小孩子了。”   “我是男人。”   谢锦绣盯着楚梦,一字一顿的郑重道。   楚梦看着他这副模样,愈发觉得是小孩子在闹脾气。   笑盈盈点头道:“好。”   “男子汉。”   楚梦说着,哄小孩似的拍拍谢锦绣肩膀。   长缨擦汗的手停住了,傻眼。   宁远一愣,也松了拳头。   他收起刀光,忍不住掩口嗤笑。   他就知道。   情爱之事,以楚梦这样的心性,需要一点一点才能闯入,一点一点才能带她领悟。   万万不可以操之过急。   “你……”   谢锦绣彷佛受了莫大的侮辱。   他气的一跺脚,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的跑开了。   “小孩子不可以乱跑唷。”   宁远适时出手,拎住了谢锦绣的后衣领。   他故意加重“小孩子”三个字,然后悠哉道:“小师叔叫你过去。”   宁远将谢锦绣扔向谢九钦所在方向。   “楚姑娘。”   长缨见楚梦云淡风轻笑意盈盈的,忍不住小声问道:“你是不是不知道什么是喜欢?”   楚梦侧头看他。   “我知道呀。”   她觉得这个问题很简单。   “喜欢就是朋友之间。”   “意气相投,侠心相共,一诺千金重。”   楚梦说的坦然郑重。   “啊?”   长缨挠挠脑袋。   “这就是喜欢?”   长缨不可思议。   “这不是吗?”   楚梦奇怪。   “好像,不是吧……”   长缨看了宁远一眼。   “那你说,什么是喜欢?”   楚梦被勾起了好奇心。   “呃……”   长缨被反制,噎住了。   他眨眨眼,一脸为难道:“这……什么是喜欢?”   长缨看向宁远。   楚梦也跟着看向宁远。   宁远一愣,苦笑摊手。   这可不是个好时机。   他只能无奈的耸耸肩。   楚梦乐了。   见此题无解,索性换了话题。   “你拿的什么?”   楚梦问向宁远。   宁远将手中牛皮纸展开,道:“种子。”   圆圆小小如黑豆一般。   “像蝌蚪。”   楚梦感到新奇,拿起一颗瞧着。   “这……少爷,难不成,你要在两负阁种荷花?”   长缨看到,认出这是荷花种子。   “是啊。”   宁远点点头,好心情的将牛皮纸收了起来。   这可是他千辛万苦弄来的洒锦双色荷的种子,一路过来,就活了这十几颗。   “可是,两负阁没有池塘啊……”   长缨挠头说着,心中升上一股不详的预感。   该不会……   “没有就造一个。”   宁远说的轻轻巧巧。   “长缨,辛苦你了。”   果然。   长缨垮脸。   这个重任不出所料的落到了自己肩上。   “哦对了。”   宁远不放心的嘱咐道:“双色荷喜湿,池塘底端记得多放些淤泥。”   宁远算算日子,池塘造好,开春正好种下。   而长缨像霜打的茄子,耷拉着脑袋思索着这活该怎么干。   谢钉和谢镜都去云牢思过了,哪里还有用的顺手的得力弟子。   “喂。”   宁远戳戳长缨脑袋,好笑的睨他。   “跟你说话呢,听到了没?”   长缨不耐烦的将宁远的手隔开。   “听到啦听到啦。”   长缨敷衍回着,脑袋重重,满腹愁苦。   楚梦被他逗乐了,将种子递给他道:“到时我帮你。”   楚梦冲长缨眨下眼。   “真的?”   长缨接了种子,连连点头。   楚姑娘做事,还是很利索的。   “长缨。”   宁远拎住他衣领,威胁的挑了下眉。   长缨头一扭,假装没看见。   然后他瞥了宁远一眼,给自己撑腰道:“少爷,这可是楚姑娘说的。”   “对,是我说的。”   楚梦接过话头,瞅向宁远。   宁远挠挠眉心,不做声了。   ------   这日,楚梦服了汤药,正在房中摆弄花草。   忽然之间,她觉得空气中有些异样。   楚梦屏息,环视四周。   一切都静悄悄的。   窗边帏帘都噤了声似的,轻轻摆动。   “楚姐姐。”   突然,从窗前探出一个脑袋。   楚梦吓了一跳。   “谢锦绣?”   楚梦走到窗前,皱眉疑惑。   “你不是,在闭门思过吗?”   商讨过后,谢锦绣可以留在两负阁。   但要先闭门思过,其他事待谢天铸出关后再行定夺。   “没事。”   谢锦绣鬼鬼祟祟的东瞅瞅西瞧瞧。   然后从怀中拿出一封书信。   “我看到有你的信件,就想着给你送过来。”   谢锦绣瞧向楚梦。   楚梦接了信,见是顾笙写给她的。   谢锦绣瞧向楚梦,鼓鼓勇气,还有话想说。   他想挽救一下上次糟糕的表白场面。   自己最后居然哭哭啼啼跑开了。   呔,这实在太不男子汉了。   想到这里,谢锦绣一捂脸。   “你小子,还敢乱跑?”   然而还不待他再度开口,谢锦绣就突然被追来的谢九钦拧住了耳朵。   “哎哟。”   谢锦绣疼的一咧嘴。   “小叔,我……”   “我什么我?”   谢九钦怒气冲冲。   “叫你好好闭门思过。”   “居然还敢偷偷溜出来。”   谢九钦拎起谢锦绣道:“看来还是对你管的太松了。”   他说着,不由分说的将谢锦绣拖走。   “楚姐姐,救我……”   谢锦绣一面挣扎一面挥臂求救。   楚梦拍拍他的手,一侧头,利落关上了窗户。   闭门思过,是为他好。   打开顾笙的书信,楚梦读了起来。   里面写的都是些姐妹间的体己话,说了说在空魂谷打打闹闹的日常。   写完这些后,顾笙在末尾点出了这封信要讲的重点:   “我好像喜欢上华焉了。”   楚梦略有惊奇。   然后她反复琢磨了琢磨,又看一遍,陷入沉思。   楚梦托着腮苦苦思索了半天,想不出,最后提笔给顾笙回了信。   -----   “少爷,你从哪弄来的这些淤泥。”   池塘挖好后,长缨看着眼前一片又一片的淤泥发愁。   这些淤泥又多又黏,常常陷进去就拔不出脚。   宁远没理会,而是瞧瞧四周,问道:“楚梦呢?”   她以往都会在此帮忙。   长缨擦擦脸,拿起锄头翻了翻淤泥道:“楚姑娘说一会儿就来。”   长缨吭哧吭哧干着,一使劲,腿脚又陷到了泥里。   宁远看他狼狈相,又好笑又有点不忍心。   他想了想,小心的卷起裤脚衣袖道:“给我手。”   宁远也下到淤泥里,拉了长缨一把。   -----   等了这些天,楚梦终于收到了顾笙的回信。   她拿回房打开看着。   看着看着,面色凝重起来。   楚梦上次收到顾笙的来信,隐约察觉出顾笙所说的喜欢华焉,与自己所认为的朋友间的那种喜欢好像大不相同。   然后又想到长缨曾经的问话,楚梦愈发觉得不对。   到底什么是喜欢?   她左思右想想不出,于是直接回信问了顾笙。   只见顾笙先是在信中就此取笑了一番,然后正经为她解答道:   “喜欢就是特别。”   “就是对他和对别人不一样。”   “哪怕是同样的事,同样的话,放到喜欢的人身上,就会变得不一样。”   “你对他跟对别人,就会不一样。”   “就好像你心里原本有一条江湖路,上面走着所有人,大家共赏沿途风景。”   “喜欢却让你在心里不知不觉又生出另一条路。”   “在这条路上面,只有你和他,也只许你和他,独领此境风华。”   “喜欢一个人,会羞会恼,会突然害怕,会想对他纵容的好。”   “会常常不敢看他,但眼里又全是他。”   “心中有百般滋味。”   “可无论哪种滋味,底色都是悠扬的。”   “就像江南烟雨,在心里荡起层层涟漪终究又能重回静谧。”   楚梦读这些话的时候,脑海中不断有画面闪现。   他的坏笑,他的捉弄,他的赖皮,他的装乖,甚至他的裸身他的吻。   是啊,被偷亲了之后本该又恼又怒,可自己为什么又大半夜跑下山给他买了虎灯?   看什么美景都容易幻化成他的影。   面对他的时候,最是不能镇定自若。   明明一路都在叮嘱他不要总是胡来,可只要他眼眸一软,自己的心便好像也跟着软了,像春天的悄悄开化的泉眼,咕噜噜泛起泡泡涟漪。   楚梦有些慌乱。   她将这些话认真读了两遍,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所以当初她才会不开心他大半夜去找程姑娘的吧。   楚梦心里好像有了答案。   心中那层粗糙模糊的莎草纸,好像变得晶莹透亮起来。   她皱眉将信纸缓缓折起,忽见背面角落里写着一行小字。   “说,是不是宁远?”   顾笙如是问道,还在旁画了个俏皮的小人。   楚梦一怔,心里那层纸好像一下被戳破了。   她眨眨眼,脸颊有点泛红。   不过没一会儿,又坦然笑了。   楚梦不再犹疑。   她站起来,收了信,打开房门。 第53章 两负情起   “楚姑娘, 你终于来了。”   长缨看到楚梦出现,连忙招呼。   他将一把锄头递给楚梦,示意她赶紧帮忙。   宁远本来小心翼翼的挪到了岸边。   见楚梦来了, 他又挽起衣袖留下了。   “你不走?”   楚梦侧头。   宁远的裤腿衣袖高高卷起, 身上一点泥污不沾。   一看就是怕脏。   “不走。”   宁远从长缨手中拿回锄头, 笑眯眯道:“有你在, 我怎么会走呢。”   他戏谑的侧眉。   楚梦这次没做声。   她盯了宁远一会儿,上前将他洒落胸前的束发向后拨了拨。   楚梦有话想说。   但犹豫了一下,还是道:“先干活吧。”   宁远一乐,跟在楚梦身后。   “少爷, 你倒是也过来帮帮我呀。”   长缨遇到一块难锄的地儿, 一锄头下去就翻不出来了。   他急的擦擦汗, 不满的叫救援。   宁远闻声, 一点一点挪了过来。   长缨白眼。   “少爷,有这么夸张吗?”   不就是些淤泥, 弄脏了洗洗就得了。   长缨看宁远保持的纤尘不染的衣服,撇嘴。   大大拖延了干活的进度。   “帮你还这么多话。”   宁远斜他一眼, 将手中锄头递给他。   “拿着。”   他腾出手,抓住长缨陷到泥里的锄头使劲往外翻。   锄头似乎被淤泥中的藤蔓绊住了。   宁远翻不出,又不想使蛮力弄脏衣服,于是以指成剑, 挥出真气。   “少爷, 别——”   长缨见状,连忙阻拦。   然而阻挡的声音还未发出,只见眼前污泥纷纷炸开了。   污泥里既有空气又有水汽, 形成许多气孔区间。   若贸然将真气灌入, 会将这些气孔区间撑爆。   后果就是淤泥四溅。   这在一开始长缨便领教过了。   所以他再不敢乱用真气疏通淤泥。   宁远此刻显然也领教到了。   不过已经晚了。   他小心维持的干净衣衫上溅满了泥污。   脸上也沾了许多泥点子。   长缨忍不住偷笑。   见宁远脸色不太好的样子, 长缨拍拍他肩膀安慰道:“少爷你看,至少锄头出来了。”   长缨拎起锄头示意。   宁远打掉长缨的手,肩头果然被印上了一个泥手印。   宁远捏着眉心,额角青筋突突的跳。   “怎么了?”   楚梦闻见动静,过来查看。   宁远抬头,不悦的耷拉着眉眼。   一张狼狈的花脸。   楚梦也忍不住乐了。   宁远抿唇,脸色愈发不好。   楚梦连忙递出帕子。   宁远使劲擦着脸,皱着眉满是嫌弃。   楚梦瞧着他这副样子,想了想,侧头道:“泥土就是生命。”   “生命是纯净的、质朴的。”   “泥土也是。”   “它处众人之所恶,却利万物而不争。”   “是至真至善。”   楚梦抬手,替宁远擦了把脸。   她看着手上蹭到的泥污,笑意盈盈。   宁远的脸色缓和了一些。   他抬起楚梦的手掌,拿手帕帮她擦擦。   结果越擦越脏。   最后两人手上皆是泥污,绵巾帕子也看不出原本颜色了。   楚梦瞧向宁远。   宁远瞧向楚梦。   两人都笑了。   “别看了,脏兮兮的。”   楚梦一直没有收回目光。   她笑盈盈的望着宁远,目光晶亮又和暖,在阳光下,清澈的好像琥珀脂玉。   她眼瞳里浅浅映出宁远的影子。   宁远看的有些晃神,忍不住又开始心潮涌动。   为了按下心中鼓噪,他抬手,挡住了楚梦的视线。   而楚梦却扯下他的手掌,依旧直勾勾的瞧着他。   “不脏。”   楚梦微微侧头,驳他。   她的目光像琴点,拨乱宁远的心弦。   宁远喉结动了一下,眸色深了起来。   楚梦在裙摆上擦擦手。   然后她踮脚,捧起了宁远的脸颊。   宁远一愣。   楚梦眨眨眼,似为证明不脏一般,在宁远脸颊上亲了一下。   融化冬意的春光袭来,照的两个人影朦胧恍惚。   宁远是真的一瞬间恍惚。   然后他反应过来。   宁远双手向前一揽,环上楚梦腰肢。   他稍一用力,将楚梦带入自己怀中,以双臂圈住。   楚梦松开手,有些慌乱的想挣脱,但想想又停下了。   楚梦抬头,见宁远瞧着自己,眸光深了又深。   她能感受到宁远紊乱的呼吸。   “你……”   宁远开口,声音低沉喑哑。   他的眸光带着侵略性,深的好像要将她一口吞掉,融进骨血。   楚梦也跟着乱了起来。   两人乱跳的心声混到一起。   楚梦有点受不住,抬手挡住了宁远幽深的眼眸。   然后她鼓了鼓气,再次垫脚,在宁远唇边轻吻了一下。   宁远呼吸粗了起来。   上次品尝过的楚梦唇齿间的甜软霎时涌上心头。   他有些粗鲁的扯下了楚梦的手掌,紧紧握住了她的腰肢。   “是你先撩拨我的。”   宁远一面粗声贴近,一面不容拒绝的命令,“闭上眼。”   两人气息交缠。   楚梦觉得心里好像生出了许多春芽,挠得心里痒痒的。   这感觉又陌生又令人想要一探究竟。   她的睫毛随着闭眼的动作柔柔颤抖,好似在为情动而旖旎起舞。   宁远的手掌情不自禁在她腰窝处流连。心仿佛被扔到了滚烫的水里,燎原升腾。   一旁的长缨早已满脸通红。   他一面捡了锄头背过身,一面忍不住安下心的咧嘴。   长缨小心抬脚,准备不打扰的悄悄离去。   就在这时。   “少阁主,师兄!”   阁中弟子大剌剌的呼声突然响起。   池中水鸟纷纷惊起。   几个弟子喘着粗气跑到了池边。   楚梦连忙推开了宁远的胸膛。   “有人来了。”   宁远不满的皱眉,抬手替她掩上稍显凌乱的领口。   “少阁主,师兄,不好了。”   弟子停在池塘边,望向宁远和长缨紧急道:“有人擅闯两负阁。”   楚梦闻此,欲跨步向前。   她眸中湿润还未消散。   宁远抿唇将她向后一拉,结结实实藏到身后。   “什么人如此大胆?”   宁远声音沉沉,似要将此人碎尸万段。   “不知道。”   弟子摇头。   “是一个女的。”   “而且,她一直叫你出来。”   弟子看向宁远,补充。   “小师叔已经赶过去了。”   “一个女的……叫少爷出去?”   长缨不解。   宁远也沉眉。   “去看看吧。”   楚梦率先上了岸。   匆匆赶到云门前,几人见谢九钦果然在与一名女子交手。   那女子戎装束发,身形飒沓,只可惜似乎受了很重的伤。   因此虽然她招式精妙,但一招一式之间均有凝滞之感,不久便落于下风。   谢九钦一个剑芒刺过,女子后退吐血。   但她趁机甩出带血的蚕丝,划破了谢九钦的手背。   谢九钦没有料到她会以退为进,如此很辣,因此他也翻身荡出凤眼剑,溢出杀意。   “小师叔,住手!”   谢九钦正欲将其制住,突然被宁远拦住。   宁远一招拈花千叶散了剑芒。   “宁远,呵。”   “你终于来了。”   女子以蚕丝撑住身体,跪卧在地。   她抬头,望向宁远,一扯嘴角冷冷道。   “宁儿,你认识她?”   谢九钦急急收了剑芒,看向二人。   “奇怪。”   谢九钦盯着女子转了一圈,摸摸脑袋道:“我怎么不觉得她熟悉?”   这女子虽和宁远认识,但对谢九钦来讲,属于完完全全的陌生。   “她是齐婉儿。”   宁远表示自己确实认识,并且连忙蹲下身扶住了齐婉儿。   “……你中毒了?”   宁远瞧着齐婉儿嘴边的黑血,惊觉。   楚梦闻此,想替她搭脉探探气息。   然而宁远拦住了楚梦的手,皱眉道:“她左手不行。”   说罢,卷起齐婉儿的衣袖搭上了她的右手。   楚梦收回了手。   不过,只刚才那一下,她已经探到,齐婉儿的左手,是装的假肢。   看来宁远对齐婉儿的状况甚是了解。   “果然中了毒。”   而且毒气已经四溢,十分凶险。   宁远探完脉息,有些着急。   齐婉儿又吐了一口黑血,昏昏晕了过去。   “不好。”   宁远拧眉。   方才的打斗,已经催动了她体内毒素的蔓延。   再这么拖下去,怕是来不及了。   宁远果断解开自己的衣领,将颈中避毒珠扯下。   楚梦一怔。   宁远将避毒珠戴在了齐婉儿身上。   没一会儿,齐婉儿悠悠醒转。   她稳了稳神,然后一把抓住宁远的衣领,将他扯到眼前。   齐婉儿有些费力,但仍然凛眉问道:“之前许下的承诺,还做不做数?”   她手上用劲,使出最后的力道。   由于气息不稳,身子颤晃,因此抓的宁远胸前留下了一道红印子。   “许下的承诺?”   长缨闻言,不可思议。   这是何时的事情,自己怎么不知道?   况且,居然还是对其他姑娘许诺。   “少爷,你,你还招惹过别的姑娘?”   长缨看看楚梦,又看看齐婉儿。   他虽搞不清状况,但心中已是咯噔不妙起来。   楚梦抿唇。   她瞅着宁远胸前的红印子,有些纳闷。   自己以前怎么从未发觉,原来红色这么刺眼。   “闭嘴。”   宁远顾不上掰扯,将齐婉儿慢慢扶了起来。   “你也闭嘴。”   宁远从齐婉儿手中扯回衣领,冲她沉声道。   此刻齐婉儿命悬一线,不宜有任何波动。   见齐婉儿依然不肯罢休的睨他。   宁远叹口气,道:“两负阁的承诺,向来做数。”   齐婉儿这才凌厉一笑,垂下手臂。   “好,好。”   她连应两声,再次昏了过去。   “长缨,快去请蛇医。”   宁远探探齐婉儿的气息,急道。   他将齐婉儿抱起,匆匆走向客房。   楚梦立在原地,有种插不上手的感觉。   众人匆匆散去,楚梦在一旁愣愣看着,有些不知所措。   “楚梦。”   宁远见她没有跟上,停脚回头,叫了她一声。   “来了。”   楚梦应着,跟了过去。   但她觉得自己的双脚似乎还陷在刚才池塘的淤泥里一般。   避毒珠……   解衣服……   承诺……   楚梦脑子乱乱的。   “齐姑娘这是中了芒草毒。”   蛇医看过之后,擦擦手。   芒草含有剧毒,中毒轻微者会出现眩晕、呕吐的症状,若中毒深重,不出三日便会丧命。   “她虽已用内力逼出大半。”   “但刚才一番打斗,真气夹杂着毒素乱行,已深入体内。”   “避毒珠虽能暂时压制。”   “但仍需尽早服用解药,方才有一救。”   蛇医缓缓道。   “芒草毒?”   宁远皱眉。   “是空魂谷。”   宁远大概猜到了什么。   也幸好是空魂谷。   宁远回身,对长缨交代道:“传信与薛兄。”   既为空魂谷之毒,便可稍稍放下心。   宁远开口讨药,想必薛灵夙不会拒绝。   长缨明白意思,应声退下。   宁远忽又将他叫住,正色嘱咐道:“一定要快。”   长缨点头。   看来少爷对这个齐姑娘,也是颇为上心。   长缨担忧的瞧了楚梦一眼。   只见楚梦默默站在一旁角落里,在夕阳的映照下,影子被拉的长长的、清冷冷的。   “我跟你一起。”   楚梦出言,跟上长缨,要一起离开。   “楚梦。”   宁远也连忙跟了出来。   他拉住楚梦,看她脸色。   “薛兄会给解药的,你放心。”   见宁远一脸担忧,楚梦安慰道。   宁远皱眉,将她拉到自己眼前。   “我不放心。”   宁远盯着楚梦道。   楚梦眸子黯淡了一下。   宁远抬起她的脑袋,叹口气道:“我是说,我不放心你。”   楚梦抬头。   她望向宁远,沉默了一会儿。   然后开口问道:“你与齐姑娘是旧识?”   宁远迟疑了一下,点头。   “嗯。”   楚梦应着,转身回房。   她忽的又觉得听到这里就够了。   “你……”   宁远想拦,又收回手。   回房也好,宁远想。   他松开了手。   楚梦抿唇。   她听到宁远站在原地没动。   楚梦一路乱糟糟的回去,关上了房门。   她试图理清此刻思绪。   “楚梦。”   宁远忽然叫她。   只见他已经先一步翻窗进来了。   “你不想听吗?”   宁远示意楚梦坐到身边来。   楚梦依旧咬唇犹疑。   宁远无奈一笑,以指尖荡出软剑将她卷了过来。   楚梦落在他的腿上。   “不管你想不想听,我都想告诉你。”   宁远难得的认真,温润的气息浮在她颈间。   楚梦出神的想,气息明明看不见也摸不着,虚幻又飘渺,却那么奇怪的会勾起人的贪恋。   这丝贪恋让她安静的坐在了宁远的腿上,任由他圈在怀里,没有逃开。   “三年前,我从阁中溜走。”   宁远开口,拉回了楚梦的思绪。   “不知天高地厚的准备闯荡江湖。”   “没想到遇上了穷武太骛,反被他们抓走。”   “他们将我放入崖洞中,要将我炼制成复仇灵。”   宁远一开始并不知抓走自己的是何人,也不知自己身处何处。   直到先前,才明白原来一直在空魂谷的崖洞中。   “我在崖洞中受尽折磨。”   宁远回忆道。   “除了喂毒割身的时候,他们会蒙上我的眼睛将我拖出去通通风。”   “其他时候日日夜夜都躺在一个黑黢黢的狭小棺材中。”   “他们派人轮流看守。”   “看守的人觉得无聊,便以折磨我为乐。”   宁远不由得握起拳头。   “他们故意放出一些破绽,引我逃走。”   “而每次等我艰难逃出,他们又会重新将我抓回去,然后拷打羞辱一番。”   宁远皱起眉。   “后来我才发现,他们是以此为乐。”   “就像猫抓老鼠一样。”   “每次给我一点希望,又将其刺破。”   “把我折磨到濒死的边缘,再一把拉出来。”   “就是为了看我苟延残喘的狼狈相。”   想起这些,宁远苦涩的笑。   “我因为中毒太深,又废了双腿。”   “一直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每每徘徊在痛苦深渊,恨不得与天地俱灭。”   说到这里,宁远眼眸似浮上戾气。   楚梦见此,皱眉握住了宁远的手。   宁远松了唇角,望向楚梦,将她的手反握。   “后来,他们派了齐婉儿来看守。”   “她不像其他人那样嗜血残暴。”   “她从不折磨我取乐,反而还会在我每次求死的时候,拿蚕丝缚住我的双手,阻止我自伤。”   “或许是看我可怜。”   “有一天,齐婉儿忽然问我,想不想逃出去。”   “我只当又是猫抓老鼠的游戏,没有理会。”   “她却突然将我击晕。”   “待我醒来时,才发现自己已经离开了那个黑黢黢的地方。”   “那一刻,阳光重新洒在脸上的感觉,我到现在都没有忘记。”   宁远仰头,闭上眼睛。   “是齐姑娘将你救出来的?”   楚梦问。   宁远点点头。   “她将我放在一颗树下。”   “但是带着一个残废逃脱何其艰难。”   “她很快被其他人追上,缠斗了起来。”   “然后呢?”   楚梦也不由得跟着紧张。   “然后她赢了。”   宁远眯眸。   “她杀光了所有追来的人。”   “但她也被砍断了一只手掌。”   宁远叹息。   “是左手。”   楚梦恍然道。   “是的。”   宁远垂眸。   “那是她惯用武器的手。”   对于习武之人来讲,这种伤势无疑是致命的打击。   楚梦也跟着心情沉重起来。   宁远陷入了深深的回忆。   当时齐婉儿手臂滴着鲜血,捡起了从断肢上脱落的蚕丝。   她将蚕丝扔到宁远怀中,冷冷道:“拿着,防身。”   宁远曾在沈家用过的蚕丝,就是出自此处。   在宁远腿脚不便的日子里,蚕丝帮了不少忙。   因此在风竹镇遇到空中赶尸的异象时,宁远便已经猜到了那是齐婉儿的蚕丝所致。   不过他没有点破。   当初齐婉儿救出宁远后,并没有跟宁远一起走。   她毕竟是蒿莱邪徒那方的人。   齐婉儿只是拎起宁远的衣领,如同今日这般的,对他冷言道:“今日救你一命,不必言谢。”   她肆意擦了一把脸上的血,睨他。   “他日我若有难,你可愿留我?”   宁远点头。   齐婉儿这才松了手。   “你这身条脸蛋儿,落他们手里,可惜了。”   齐婉儿说着,起身补充道:“别想赖。”   “我知道你是两负阁的。”   她用布条缠好左手,以牙齿打了个结。   然后右手抓起宁远的手掌,印了章。   随后便冷艳一笑,潇洒离去了。   宁远迷迷糊糊看她消失在光里,再次晕了过去。   等到醒来,人已经被长缨救回两负阁了。   那段地狱般的至暗日子才终于就此结束。   楚梦听完,敛眉动容。   “齐姑娘巾帼不让须眉。”   默了一会儿,楚梦感慨。   她难过的握住宁远的手,垂眸。   楚梦为宁远遭受的那些苦楚感到心痛。   她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暗暗庆幸。   庆幸齐婉儿将宁远救了出来。   楚梦心中五味杂陈,夹杂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怅然若失。   宁远的话语像是化作了一团棉花,悉数落到她的胸口,绵绵闷闷的。   这是独属于宁远和齐婉儿的记忆。   想到这里,楚梦心头一阵乱。   原来记忆可以这样幽微奇妙。   原来记忆可以这样将人的情感连接贯通。   反观自己的记忆碎片……楚梦垂眸深思。   千般险,百般难,万般苦。   若自己真是造成这一切的帮凶,叫她以后如何自处?   楚梦深深不安。她吸吸鼻子,不知为何竟觉得有点酸。   宁远见状,想要将她揽入怀中抚慰。   这时,敲门声响起了。   “少爷,齐姑娘醒了。”   长缨在门外转了两个圈,还是敲敲门打断了里面的谈话。   “她想见你。”   一面是少爷心心念念的楚姑娘,一面是少爷许下承诺的齐姑娘。   长缨挠挠头,觉得好像哪个都不能怠慢得罪。   “你去吧。”   楚梦推开宁远。   齐婉儿毕竟救了宁远的命。   楚梦收了思绪,压下情绪。   她笑笑,替宁远理了下衣领。   宁远见状,这才略略放下心。 第54章 两负情起   来到齐婉儿床前, 见她已经睁了眼,气色好转了一点点。   “没想到,还真有这一天。”   齐婉儿看到宁远, 扯出一个满不在乎的自嘲笑容。   “你与空魂谷交了手?”   宁远见她还要逞强, 制止。   齐婉儿冷笑一声。   “交了。”   “他们也没讨到便宜。”   “给我下的毒, 又被我用蚕丝喂了回去。”   “只怕此刻正忙着吃解药呢。”   齐婉儿轻蔑说着, 咳嗽起来。   宁远犹豫一下,见她咳的厉害,还是抬手拍了拍她的后背。   楚梦移开眼睛。   “复仇灵事败后,崖洞被毁。”   齐婉儿抓住宁远的手腕, 一副拜你所赐的模样。   宁远不着痕迹的抽回手, 转而将楚梦拉了过来。   “我们这一脉本打算就此作罢。”   “反正也干够了。”   “不如另寻出路。”   自从穷武太骛与空魂谷的合作加深, 齐婉儿这一脉人便被边缘化了许多。   他们本就打算脱枝自飞。   “没想到空魂谷居然寻上门来。”   齐婉儿拧眉冷哼。   “就没有别人上门挑衅还做缩头乌龟的道理。”   双方自然是大打一场。   宁远了然。   楚梦也想起, 先前空魂谷传来的书信上曾提到过,他们围剿了一处孽徒聚集地。   想必就是齐婉儿这脉人所在了。   “我知道你与空魂谷那愣小子交情不浅。”   齐婉儿扬扬下巴。   因此她才在中毒负伤后来了两负阁寻人。   手下已被清剿个干净, 她自己亦自身难保。   只得先来两负阁暂避,再寻出路。   “承诺便是承诺。”   齐婉儿挑眉看向宁远。   她话中的意思, 宁远自然明白。   齐婉儿伸手,想抬起宁远的下巴让他直视自己。   “我知道。”   宁远皱眉,伸手拦开。   他翻转一下,将齐婉儿的手放入了被中。   “你安心养伤。”   “解药很快就送来了。”   见齐婉儿再次咳嗽起来, 宁远起身。   宁远站到楚梦身边, 自然的环上了她的腰肢。   “齐姑娘,你好生休养。”   楚梦望向齐婉儿,有些替她担忧的侧头。   齐婉儿迎上楚梦的视线, 打量。   只见楚梦一双杏眼透着些清冽, 唇朱而不点, 鼻恰到好处。   脸庞明明秀丽,却被朴素干净的衣着衬出些清淡气质。   此刻她眸中带忧,愈发显得眉眼出挑。   宁远环在楚梦腰间的手掌,更衬得她腰肢如柳,英姿娇柔。   齐婉儿眯了眼,轻扯嘴角微一点头。   “我去药房看看。”   出了门,宁远说道。   蛇医为齐婉儿煎了治伤的药。   “你先回房休息吧。”   他对楚梦嘱咐。   忙了一整天,又种种风波,他不想楚梦太劳心。   “好。”   楚梦点头。   她确实需要理一理纷繁的头绪与起落的心情。   见楚梦依然眉头不展,宁远抬手抚平了她的眉心。   “我晚点过去找你。”   宁远眨眨眼,又恢复了往日的无赖模样。   “嗯。”   楚梦轻声应下,抽回双手回了房。   楚梦回到房间,刚关上房门,忽听得背后有人吐纳的气息。   楚梦猛地回身。   房中静悄悄的,四下无人。   只有窗帘随夜风轻轻荡起。   楚梦警觉。   这场景,已经不止一次出现了。   -----   初春的夜微凉,空气里有种生机勃勃的静谧。   灯芯浸在溢出的蜡油里,昏黄的烛光开始打晃。   楚梦看看天色,推开了房门。   一支烛将近,已经好久了。   楚梦出了院子。   在松石路街角,她看到了宁远和长缨。   二人正匆匆往齐婉儿院中走去。   “少爷,都在齐姑娘这儿忙活了一晚上了。”   “怎么还没完啊。”   长缨手里不知拿着什么东西,打着哈欠不满道。   “干好你的活。”   宁远接过长缨手里的东西,原来是一碗汤药。   “齐姑娘不能出岔子。”   宁远皱眉补充道。   楚梦点脚御风,转身回了房间。   蜡烛正好燃尽。   “这齐姑娘也真是的。”   “非得大晚上的把少爷叫来。”   长缨嘀嘀咕咕。   “我当什么要紧事呢。”   “结果又是配药又是煎药又是伺候她服药。”   长缨叹气。   这些明明有专门的膳药弟子可以做,齐婉儿偏偏点名宁远。   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好了。”   到了门口,宁远打断了长缨的碎碎念。   “一会儿你在齐姑娘门口守着。”   “若她叫我,你就想法子应付过去。”   宁远看看天色,心中焦急。   “我守着?”   长缨指指自己鼻子。   没想到忙活了大半夜才是个开始而已。   居然还要守夜。   长缨耷拉脑袋。   “我说少爷,你到底行不行?”   一个就够难的了,居然还招来两个姑娘在两负阁。   “小心竹篮打水一场空。”   就怕最后一个也留不住。   长缨摇摇头小声嘀咕。   宁远从齐婉儿处匆匆离开后,脚尖轻点,落至楚梦院中。   然而烛已熄,人已眠,院中寂静悄焉。   宁远皱眉,叹口气。   本来觉得时机终于到了,一切都可以水到渠成了。   没想到中途突然杀出齐婉儿这档子事。   宁远希望他和楚梦之间,只有他和楚梦。   不想掺杂着其他人其他事。   美好的开始是属于独独两个人的。   倾注的所有身心也只为两个人。   所以他想赶快把齐婉儿的事情解决好。   这样才能将所有精力放在他和楚梦的事情上面。   就差一点点了。   一点点。   但这一点点,对于宁远来说,很重要。   一定要做到最完美。   宁远小心的从怀中拿出一支海棠花,放在了楚梦门口。   -----   第二天一早。   “少爷,你怎么在这儿?”   长缨找了一圈儿,终于在楚梦房门口找到了宁远。   “嘘。”   宁远拉了长缨,示意他小点声。   “什么事?”   宁远不想吵醒楚梦。   “空魂谷的解药送到了。”   长缨也压低了声音。   “当真是快马加鞭。”   薛灵夙也真是够意思。   “蛇医过去了?”   宁远问。   “过去了。”   长缨点点头,指指齐婉儿房间方向。   “蛇医还说,叫上楚姑娘。”   长缨将宁远推到楚梦门前,然后自己溜了。   宁远敲敲门,无人应。   他叫了两声,依旧没人应。   宁远心中一凛,连忙推开房门。   只见楚梦刚刚收了吞吐气息。   “怎么了?”   见宁远闯进来,楚梦诧异。   “你……吐息纳气了一整晚?”   宁远看着她盘坐的姿势,问道。   楚梦点头。   她昨晚心绪纷乱难眠,索性打起了坐吐息纳气。   这既可以摒除杂念,又可以提高内功修为。   宁远无奈。   难怪他在门口守了一夜,楚梦都没有察觉。   “没什么。”   宁远摆摆手,拉起楚梦道:“蛇医叫你。”   二人来到齐婉儿房中,只见齐婉儿已将解药服下了。   蛇医为她把着脉,捋捋胡须道:“昨日灌了那么多汤药,今日果然见效。”   “解药吸收的很快。”   “所以,齐姑娘几时能完全康复?”   长缨期待问道。   替少爷应付两个姑娘,他累啊。   “现下需要好好静养观察。”   蛇医道。   “若解药能够顺利的完全吸收,此后便无碍了。”   “身上的其他伤处,都于性命无攸。”   “好生养着便可慢慢恢复。”   听蛇医这样说,众人都放下了心。   听到需要静养,齐婉儿也不再多言。   她看看楚梦宁远,只是凝神想了想,然后让众人先出去了。   “楚姑娘,你来一下。”   蛇医叫住了楚梦。   “恢复记忆之法已小有进展。”   蛇医眯起眼睛,很是得意。   “相信不日便可成熟。”   “近期可以先停了汤药,为下一步治疗做准备。”   蛇医尽在掌握道。   “多谢前辈。”   楚梦拱手。   无论怎样,总要面对。   记忆早一天找回,早一天安心。   楚梦已经不想再漫长的等下去了。   虽然忐忑,但有了进展对她来说,是好事。   楚梦回了房。   关门的瞬间,她耳朵微动,然后利落的反手甩出鸳鸯钺。   “嘶。”   果然有声音传来。   “谁?”   楚梦回手收了鸳鸯钺。   她轻盈转身,一个侧旋将鸳鸯钺架在了来人脖颈之上。   寒光闪闪,杀气顿起。   “啧,还是老样子。”   来人并未挣扎,反而悠悠道。   “雪影?”   看清来人,楚梦不可思议。   她早该想到的。   几次三番,除了雪影的移步换形,还有谁有这种来无影去无踪的本事。   “是我。”   见被认出,雪影笑眯眯道。   他指指窗口,状似遗憾:“被你抓到了。”   楚梦一早便在窗口布置了刺钉。   平时看不出异样。   但若从外闯入之后,刺钉便会悄无声息的竖起。   若想再施展轻功从这里出去,便很难了。   雪影轻理羽缎,嘴上遗憾,脸上却感到很开心似的。   “你想干什么?”   楚梦冷眸问道。   “我说过了呀。”   雪影慢条斯理,一点不着急。   “我要带你走。”   雪影直直的瞧向楚梦。   言下之意,他来此就是要带走楚梦的。   楚梦不理会,直接逼近了鸳鸯钺问道:“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雪影往后缩了下脖子,侧头道:“你跟我走,不就知道了。”   他冲楚梦悠哉的一扯嘴角。   “少废话。”   楚梦直接出手。   雪影不愿与她对打。   亦怕动静太大招来其他人。   因此只是一个点旋,快速躲开了袭来的鸳鸯钺。   雪影羽缎飘飘,转眼间就撤身到了房门方向。   “你不是很想找回记忆吗?”   雪影道。   “靠蛇医那老头,还不知猴年马月。”   “毕竟这些日子以来,他也就有了一点点进展。”   雪影抬手,嘲讽道。   “不如,跟我走。”   雪影继续游说。   “不信你看。”   他荡出羽缎,楚梦扔出鸳鸯钺反踢。   然而雪影荡出的羽缎只是障眼法。   他在层层羽缎的掩护下,影移至楚梦身旁,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   楚梦心下一惊,借羽缎之力改变了鸳鸯钺方向,将其袭向雪影后颈。   同时挥出凤眼拳,直刺雪影太阳穴。   雪影也不躲闪,只是将名帖在楚梦眼前一晃,握紧了她的手腕。   然后他食指和无名指发力,一股利刃之气顺着楚梦的手臂直冲脑端。   记忆碎片霎时出现。   楚梦连忙收势。   碎片中是她和雪影说话的画面。   “名帖为凭。”   楚梦亲手将自己的名帖递与雪影。   雪影说了什么,楚梦听不清。   她看到记忆中的自己,此时身染污血,鸳鸯钺在寒光中也透着鲜红。   雪影收了手。   碎片消失了。   “等你想通了,记得叫我。”   趁楚梦怔住的间隙,雪影悠悠然打开了房门。   他留下这句话,便光明正大的从房门出去了。   楚梦追了两步,见雪影已然没了踪影。   她知道追不上了,返身回来,坐到桌前沉思。   楚梦想了想,按照雪影的方式,抓住自己的手腕,刺入真气。   然而没用。   看来雪影刚才的利刃之气,是一般人无法掌握的。   “楚梦?”   此时宁远敲敲门,抬腿走了进来。   他伸手在楚梦眼前晃晃,道:“想什么这么入神?”   “房门也不关。”   宁远坐下,瞧她。   “没什么。”   楚梦回了神,含糊过去。   “齐姑娘没事了?”   宁远身上有草药味,想必是从齐婉儿处过来的。   因此楚梦问道。   “她没事。”   宁远皱眉。   他略过齐婉儿的话题。   “我去蛇医处找你,结果你已经回来了。”   宁远在蛇医那儿等了半天,这才沾上了药味。   没想到楚梦自己悄无声息的回来了。   “你怎么样了?”   宁远看楚梦一脸心思,问道。   “我?”   “我没事。”   楚梦道:“蛇医说,就快找到恢复记忆之法了。”   楚梦笑笑。   但她的心思还在方才雪影使出的利刃之气上。   “跟我讲话,为什么不看我?”   宁远抬起楚梦的下巴,眯眸。   她心不在焉的样子都写在脸上了。   “啊?”   楚梦眨眼,发愣。   “齐姑娘……”   楚梦寻找话题。   “不许提她。”   宁远皱眉,逼近。   “那,长缨……”   楚梦转而想问问池塘修的怎么样了。   “也不许提他。”   宁远沉声,依然不悦。   楚梦无言了,瞅他。   那要说什么?   宁远抬起楚梦的下巴,继续逼近。   “我俩就是我俩。”   “没有别人。”   宁远带着点怒气,说的笃定。   楚梦一怔,心头又开始乱跳起来。   宁远的脸越靠越近,楚梦慌乱的忽闪了两下睫毛,自觉的闭上了眼。   宁远轻笑,气息喷洒在楚梦脸颊。   心里那只挠人的猫爪又冒了出来,肆意摇曳。   楚梦一时有了些贪恋。   她抓紧了宁远的衣袖,仰起白乎乎的下巴。   一股热流从下至上窜起,宁远眸色幽暗起来。   怀中人玉雪可爱,生涩的主动令她睫毛微颤。   随着下巴微微扬起,锁骨处的领口裂开一条缝隙,娇软白皙一路蜿蜒起伏,直至隐约朦胧。   看起来像朵等待被春雨打湿的娇花,可以任人蹂躏。   他看她的眼里霎时染上痴缠。   “少爷,不好了!”   杂沓的脚步声传来,旖旎被打断。宁远厌烦的皱眉,展袖一挥关上了房门。   “砰”的一声,长缨的脚步止在门外。   长缨略一迟疑,还是硬起头皮使劲敲门道:“齐姑娘出事了!”   宁远的动作微顿。   楚梦睁了眼。   对视片刻,她突然将手臂环上了宁远的脖颈,瞧他。   “少爷,蛇医要你赶快过去。”   “齐姑娘怕是需要养血才能救了。”   长缨在门外急道。   宁远一瞬间的犹疑。   楚梦凝眸。   然后她松了手笑了。   “逗你的。”   楚梦起身,催促道:“快去吧。”   宁远垂眸,半晌,起身。   走了两步,他又折返回来。   “一起。”   宁远不由分说,拉起楚梦。   楚梦点头,道:“你先去,我随后就到。”   宁远这才离开。   待宁远走后,楚梦整理了下神色。   她缓了缓有些失落沉沉的心情,才轻叹口气跟了过去。   “齐姑娘体内原有蛊毒。”   “本已休眠无碍。”   “没想到芒草毒的解药将其催动,使其在血液中两相冲撞起来。”   蛇医一边施针一边道。   齐婉儿的蛊毒是用来养蚕丝的。   “现下施针也只能保其一息尚存。”   “只有养血才能将她的命完全救回。”   蛇医擦擦汗。   齐婉儿此刻脸色惨白。   “什么是养血?”   长缨不解问道。   麻烦事一桩接一桩。   “养血便是以部分他人之血,输入齐姑娘体内。”   “让这股血液,清散她自己体内相冲的带毒之血。”   “因此,这血液必须来自内力纯厚之人。”   “且是纯净无毒的心头血。”   蛇医摇摇头,表示难办。   “你体内有毒。”   蛇医指指宁远。   “他被齐姑娘划破手背,也染上了芒草毒。”   蛇医指指谢九钦。   因为量很少,谢九钦便仗着自己内力深厚,不服解药。   非要以内力将其逼出,来提高自己的御剑之气。   蛇医叹息。   “阁中无人可养血。”   谢天铸在闭关,上次云中传音已扰乱了修炼,令他损失元气。   此番更无法出来取心头血。   空气中有些沉重。   “对了,还有楚……”   长缨突然一拍手。   宁远一个冷眸,止住了他的话语。   “不行。”   宁远不由分说。   楚梦是他的心头血。   他不许。   “什么不行?”   楚梦走了进来。   “齐姑娘怎么样了?”   楚梦担忧道。   “没什么。”   宁远拉住了她。   岔开这个话题。   “齐姑娘会好的。”   宁远唤了长缨,简单嘱咐道:“传信与华兄。”   齐婉儿先前说,空魂谷之人也中了毒。   想必现下也刚解毒不久。   此题便只剩华焉可解。   以华焉的深厚功力,即便取了血,养几天便可无大碍。   不过此番要他代为受苦了。   宁远心中自觉有所亏欠,故忍不住叹息一声。   “别发愁。”   楚梦以为宁远是在为齐婉儿担心。   拍拍他的手皱眉道:“会有办法的。”   楚梦想了想,对长缨道:“我跟你一起。”   长缨写信,她取信鸽,这样更快一些。   “宁远。”   施了针,齐婉儿悠悠醒转。   她叫住了本欲跟去的宁远。   “我是不是要死了。”   齐婉儿轻笑,望向床顶。   “别乱想。”   宁远只得回身,坐到齐婉儿床前道:“已经有办法了。”   “是吗?”   齐婉儿凝神聚力,皱眉。   “那为何我还如此难受?”   “只是一时。”   宁远道:“很快就会好起来了。”   齐婉儿点点头,又忽然问:“承诺当真做数?”   宁远已被此题问的有些厌烦,再次无奈道:“做数。”   “好。”   齐婉儿动了动身体,继续道:“既然做数,那就是你会留我。”   “既然你会留我,那如何留是不是也应当按我的意思来?”   齐婉儿睨他。   宁远觉得此言话中有话,也侧眸睨她。   -----   “唉。”   “真不知道少爷怎么想的。”   “又招惹来这么一个齐姑娘,当佛一般供着。”   长缨将信封好,急急忙忙放了信鸽。   “你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   楚梦望着飞走的信鸽,接话。   “当然不知道了。”   长缨抱怨。   “你知道吗?”   长缨转而问向楚梦。   楚梦摇摇头。   “全乱套了。”   长缨嘀咕。   是挺乱的。   但总得先理出个头绪。   楚梦托起腮,暗暗想,她虽不知道宁远怎么想的,但她知道自己怎么想的。   无论如何,她应该先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   把当初在池塘挖泥时就想说的话说完。   打定主意后,楚梦将繁乱不安的思绪沉下来,给自己鼓了鼓勇气。   -----   “你不答应?”   齐婉儿继续挑眉望着宁远。   她遗憾的抬起自己的左手,咂嘴。   宁远见状,抿唇。   半晌,他缓缓点了头。   齐婉儿轻扯唇角。   她侧耳,忽然将被子往上掖了掖。   丝绸滑过的声音掩盖住了门外轻微的脚步声。   宁远心思沉沉,竟没有注意到。   齐婉儿乘势话锋一转,道:“留我,就是要你娶我。”   她的声音突然暧昧起来。   楚梦的脚步滞住了。   她屏息,想听宁远的回答。   但宁远一直沉默。   他没有拒绝。   楚梦心一沉。   只听齐婉儿悠扬笑道:“好。”   “你终于点头了。”   她一改往日飒朗,语带娇柔。   楚梦僵硬转头,见屋内两个朦胧人影。   宁远坐在床边,抬手将齐婉儿揽在了怀中。   楚梦低头,凝重。   她想了想,转身走了。 第55章 两负情起   楚梦回房, 关上房门,倚靠在门上深吸口气。   她无法直面宁远和齐婉儿拥在一起的画面。   这画面令她感到难过。   可是她不应该因为别人的幸福画面而难过。   这一点也不楚梦。   楚梦就是楚梦。   楚梦愿见世间一切人都开心、快乐。   并应为此感到同样的开心、快乐。   而不是难过。   所以,楚梦想, 或许她应该先离开。   有了这个念头, 楚梦这两天悬悬吊起的心, 好像才终于咣当一下落了地。   但她还有一件事要做。   楚梦起身。   刚才蛇医说需要养血的话语, 其实她都听到了。   她之所以要跟着长缨一起去写信,就是要找机会将信换掉。   楚梦不愿见宁远为此事焦急担忧,一次又一次的求人。   她想替宁远做些什么。   因此楚梦刚才便已经想好了。   她取自己的心头血,帮忙尽快医治好齐婉儿。   这就是她想替宁远做的事。   不过现在宁远要娶齐婉儿了, 不需要别的姑娘替他做什么了。   那这件事就当是楚梦对这段日子的感谢。   楚梦是真诚的。   真诚一向令她快乐。   可是, 此刻的楚梦虽依然是在真诚的做这件事, 却不再感到快乐。   于是楚梦知道, 她没有办法在这里继续待下去了。   楚梦取了血,将衣衫整理好, 掩盖住受伤的痕迹。   她点了几个穴道稳住气息,然后打开房门。   楚梦唤来了长缨。   “楚姑娘, 什么事?”   长缨忙中赶来。   “你怎么脸色也不太好?”   床上已经躺着一个了,这个可千万别再病倒。   长缨关心道。   “无碍。”   楚梦将血碗端与长缨道:“心头血。”   “快给齐姑娘送去吧。”   长缨吓到了。   “楚姑娘,你,你, 你你你……”   长缨舌头打结, 急急打量楚梦的身体状况。   “去吧。”   楚梦将碗递到长缨手上,催促。   “既然我已经取了,就不要再麻烦别人了。”   长缨小心翼翼的端着血碗, 手都不敢乱动。   “楚姑娘……”   长缨心头震动, 突然有点鼻酸。   这一刻, 他下定了决心。   今后永远站楚梦这边。   长缨将血碗丝毫未晃的端入房中,擦擦脑门上的汗松了口气。   “少爷,心头血。”   宁远闻言诧异,突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他向长缨投去询问的目光。   长缨抿唇,点点头道:“楚姑娘的。”   宁远大惊,心头一紧,连忙打开房门。   “你在此守好。”   宁远嘱咐完长缨,匆匆遣阁中弟子去请蛇医。   然后他面色沉重,急急忙忙赶去楚梦房中。   宁远脚步如飞,眉头紧锁。   -----   待长缨走后,楚梦捂住心口缓了一会儿。   她来到窗前,平静开口道:“你出来。”   雪影悠悠现了身。   楚梦心口渗出的血丝已经将衣衫染出一点红色。   雪影见状,无奈皱眉。   他以羽缎系起楚梦手腕,为她注入护体真气道:“你这是何苦。”   楚梦擦了擦心口渗出的血迹,淡然道:“无碍。”   继而解开了羽缎,微一侧头,道谢一声。   “多谢。”   雪影笑了。   他叹口气,心疼的摸了摸楚梦的脑袋。   楚梦抬手挡开,直视雪影道:“我可以信你吗?”   她的眸光虽黯然,但坦荡无遗。   楚梦问的认真。   雪影收了笑。   “当然。”   他答道。   楚梦垂眸。   思索片刻,她不再犹豫。   楚梦抬头,道:“好。”   “我跟你走。”   “不过,我有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   听到这里,雪影已经愉快的将羽缎重新系在了楚梦手腕。   楚梦没有甩开,而是叹息般道:“悄悄的走,不可伤人。”   “简单。”   雪影打了个响指。   “确实简单。”   谢锦绣突然落身至窗口,接话道。   “我知道另一条出去的路。”   “只要轻功好,走那边不成问题。”   谢锦绣拍拍胸脯:“放心吧,他们绝对追不上。”   “你……”   楚梦看看谢锦绣,又看看雪影,诧异。   难怪雪影能够无声无息的潜入两负阁,在此神出鬼没。   原来是有内应。   “嘿嘿,楚姐姐,相信我。”   谢锦绣道:“其他的,出去再说。”   眼下确实不是说事的时候。   谢锦绣警觉的看下四周,御风道:“我先去路上准备。”   他一个点旋,随即燕一般轻易离去了。   楚梦这才发觉,谢锦绣的轻功竟大有长进。   并且出自雪影移步换形一脉。   急促的敲门声猛然响起。   “楚梦。”   是宁远。   他焦急唤道,声音里写满担忧。   “走。”   楚梦闻言心头一乱,胸口又有血迹渗出。   她催促雪影。   宁远已经急急推开了房门。   雪影收了羽缎,揽起楚梦,影移出窗口。   “楚梦!”   宁远见此大惊。   他将手中止血养身的药草刺出,随即出手。   然而楚梦挥起鸳鸯钺,替雪影挡住了。   “叮”的一声,鸳鸯钺化解了袭来的不鸣指。   宁远愣住。   “别追了。”   楚梦道:“是我决定要走的。”   “不可能……不可能。”   宁远再度凝力,追向雪影道:“把她放下!”   雪影准备应招。   “走。”   楚梦拦住雪影,心绪又乱。   她皱眉催促道:“快走。”   楚梦转过头,不再向后看。   亦是不敢再看。   因为一看到宁远,楚梦便意识到,原来离开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容易。   把关系中断是一种姿态,最艰难的是把心也抽出来,不再回头。   雪影收了手。   他冲宁远勾唇一笑,扬眉以羽缎裹住了楚梦。   雪影一个飞速旋身,眨眼间便不见了踪影。   “休想带走她!”   宁远不惜冲破体内禁锢,硬生生追了上去。   禁锢一破,体内毒素瞬间四散,横冲直撞起来。   宁远吐了口血,重重落到了地上。   “少爷!”   待蛇医赶到齐婉儿房中之后,长缨便不放心的跟了过来。   眼前这一切发生的极快。   长缨甚至来不及反应。   他只能先救起宁远。   “少爷,你怎么样了?”   长缨见宁远已经昏倒在地,却仍妄动真气,导致气息粗乱不接。   他连忙点住宁远穴道,扶起他赶往蛇医处。   乱了乱了,全乱套了。   长缨心中沉沉。   -----   “此伤无碍,只是需要静养。”   落地后,雪影查看了楚梦的伤势,判断与蛇医所说一致。   “这是哪里?”   离开时,楚梦一阵忧急攻心,昏了过去。   “楚姐姐,这是我们暂时落脚的地方。”   谢锦绣拨了下火堆,凑过来道:“你现在有伤,不宜赶路太急。”   楚梦简单环视四周,见是一处破房屋。   谢锦绣语调悠扬,似乎楚梦跟雪影走了,他也很高兴。   “你们……”   先前的疑问重新浮了上来,楚梦皱眉。   “是他救了我。”   谢锦绣拿拨火棍指指雪影。   “脏不脏呀你。”   雪影嫌弃的侧身躲开,拍拍衣衫。   其实谢锦绣刚从乡下去到两负阁的时候,曾偷偷听到过谢天铸和谢九钦的谈话。   在这只言片语中,谢锦绣知道了蒿莱殿可能有问题。   并且得知在风竹镇集满了新一代的江湖贤俊。   谢锦绣一方面想借此闯荡江湖惩恶扬善;   一方面也是想借此扬名立身以报答谢九钦的养育之恩。   少年人,总是这样不服输不服管,总是想让长辈刮目相看。   就这样,谢锦绣抢先一步偷偷溜去了风竹镇。   他想法子潜入了蒿莱殿之中,成为了教徒。   本想借机潜伏,慢慢探清他们老巢,然后再伺机将其制服,一网打尽。   没想到实施过程中各种阴差阳错,最后又被宁远揭出身份。   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装到底。   当初在蒿莱野林放走雪影他们并跟随一起,就是出于这个潜伏目的。   他想借机潜入蒿莱邪徒的中心。   因此演了出戏中戏中戏。   只不过谢锦绣把一切想的太简单了。   穷武太骛从不用功夫不济之人。   因此虽然谢锦绣助力薛灵风等人逃跑有功,但依然是个时刻受监视的小喽啰。   他不仅无法凭借一己之力将他们肃清,甚至连自己都难以脱身出来。   空魂谷崖洞一役,谢锦绣因为被边缘化,很幸运的没在其中。   但事后他并不知道老巢被剿,和几个教徒办好事情之后准备一同返回。   是雪影在路上截住了他,跟他说明了现下处境。   其他几个一无所知返回去的教徒,果然都被剿灭了。   “雪影为什么会拦你?”   楚梦闻此,问道。   她虽问向谢锦绣,却看向雪影。   楚梦的意思很明确。   雪影一向是个不爱揽事的人,只要事不关己,他就高高挂起。   根本无所谓立场。   又怎会为了救一个无关紧要之人而辛苦等在路上?   既等了,就说明此人对他重要。   哪里重要?   楚梦等着雪影给一个回答。   “果然聪明。”   雪影赞赏的笑了。   “救他,是因为我要找你。”   雪影悠悠道。   当初楚梦没有跟他走,反而去了两负阁。   因此雪影需要一个能帮助他的人。   此人须得能进得去两负阁,还须得不能是楚梦反感戒备之人。   雪影轻捋发丝,心里有数的很。   他知道自己自然是不行。   毕竟两条全不沾边。   想来想去,这便想到了谢锦绣。   既然谢锦绣当初敢冒充两负阁之人,还装的七七八八,想必确实与两负阁有些渊源联系。   同时楚梦对谢锦绣如兄如长,尤为照顾,也符合第二条要求。   因此,雪影的算盘便打到了谢锦绣头上。   并且雇他还不用费功夫。   “那,你为何会答应?”   雪影的解答有了。   谢锦绣这边又是为了什么呢?   楚梦问向他。   “因为我想帮你。”   谢锦绣老实答道。   “也想学轻功。”   他小声补充。   谢锦绣知道楚梦一直想找回记忆。   他与雪影接触过之后,发现雪影并不是蒿莱邪徒那种大奸大恶之人。   尤其是他后来得知,当初他钻入蒿莱密林中去救楚梦,刮起的那阵指引方向的风,其实是雪影在暗中出手相助的。   因此相处一阵后,谢锦绣便应下了。   开出的条件是,雪影教他移步换形的轻功。   谢九钦虽武功高强,但只痴迷剑术。   而谢锦绣对剑术全然不感兴趣,只喜欢研究轻功。   因此转而求学他人。   而且,一听楚梦是跟着宁远回了两负阁,谢锦绣就更想帮忙把楚梦带出来了。   想到先前被宁远审讯剃头的遭遇,谢锦绣撇嘴,使劲拨了拨火堆。   他一点也不希望楚梦跟宁远在一起。   他最希望楚梦跟自己在一起。   想到这里,谢锦绣心思又活络起来。   他清清嗓子,准备再度开口:“楚姐姐,我是真心呜呜呜……”   雪影眼疾手快,适时捂住了谢锦绣的嘴。   “小心缝上你的嘴。”   雪影将谢锦绣拖走,威胁。   谢锦绣一口咬下去,泄愤。   “嘶。”   雪影收了手,要出招。   谢锦绣一个点脚,跃身跑了。   谢锦绣知道雪影说的出便做的出。   当初两人刚结队时,他就吃过这个亏。   雪影强烈要求谢锦绣不许穿女装,因为这会让他想起在风竹镇的丢人经历。   谢锦绣一开始不听,雪影就是这么出手威胁他的。   所以谢锦绣这次出现,一直是中性的装束打扮。   楚梦了解了来龙去脉,没有余力理会二人的争斗。   她只是有些疲倦的伸出手,对雪影直入主题道:“记忆。”   雪影放回她的手臂,摇头笑。   “你现在的身体状况,不行。”   楚梦心口的出血刚刚止住,现下根本受不住真气的刺入。   楚梦想想,也是。   “休息吧。”   她果断收了手,背身躺下了。   楚梦闭上眼,不再言语。   脑中却忍不住茫茫然的想:   不知道宁远现在怎么样了。 第56章 两负情起   “你好了吗?”   宁远甫一醒来, 便闯进了齐婉儿的房间。   经过几日休整,齐婉儿已是面色红润,气息平稳。   她正悠然喝着茶。   宁远推开房门, 望着她冷冷道。   “好了就离开。”   宁远说着, 让开了房门。   宁远已经猜到, 那天的情形, 楚梦一定是看到了。   那日他刚点头答应齐婉儿留下的要求,便突然被她疾手点了穴道。   齐婉儿的蚕丝已使的出神入化,点穴手法极怪。   宁远虽惊觉不妙,但一时之间却没有办法冲开。   他既动弹不得, 又无法出声。   之后便发生了齐婉儿自导自演, 自问自答的一幕。   她自己靠入宁远怀中, 以不易察觉的蚕丝缚住宁远的手臂。   让其慢慢环住自己。   宁远冲开穴道后便一把将她推开了。   他想到了什么, 当时便慌忙推开了房门。   但是门外无人。   宁远刚刚安下心,没想到那么快长缨便端着血碗慌张过来了。   他顾不得再审问齐婉儿, 急忙去找楚梦。   结果还是晚了。   齐婉儿笑,侧眸睨他。   “莫说我尚需休养。”   “就算我已经好了, 我要留,你又怎能赶我走?”   她故意将茶杯换到了左手。   “你可以留在两负阁。”   宁远不再理会她这一套。   “只要不出现在我眼前。”   宁远出手,以不鸣指制住齐婉儿咽喉。   “做不到这一点,就滚。”   “否则, 我杀了你。”   齐婉儿一霎时有种濒临死亡的感觉, 面庞涨的通红。   在她窒息而亡前,宁远收了手,但语气依旧冷漠危险。   楚梦的一碗心头血, 亦是救命之恩。   足以相抵。   宁远不会再客气。   不杀她不过是心疼楚梦的血罢了。   他只恨自己先前太犹豫。   非要等处理好齐婉儿的事再表明心迹。   其实表达心意哪里需要什么完美时机。   缠绵丝尽风华句, 此刻情浓此刻语。   楚梦已经做的很好很好。   她努力过了。   明明有那么多的蛛丝马迹。   这些日子每每回想起来, 宁远都痛恨自己像个瞎子。   他居然本末倒置,完全搞错重点。   他居然没能及时察觉。   宁远觉得,自己甚至不如谢锦绣这个毛头少年。   “看来,你对那姑娘用情颇深啊。”   齐婉儿对宁远的怒气不甚在意。   她摸摸差点被掐断的脖颈,喝口茶顺了顺呼吸。   “不过呢,感情不过潮水。”   “日日西流,日日东趋海罢了。”   齐婉儿放下茶杯,轻巧道:“都会过去的。”   她起身走过来,想拍拍宁远的肩膀。   宁远眸中锐光起。   他侧身躲开,反手拧住了齐婉儿的手臂。   宁远毫不留情的出手,将其扔出了房门外。   齐婉儿捂住心口咳嗽一声,被震荡的吐出了一口鲜血。   她擦了擦唇角血丝,道:“好。”   “我先消失。”   齐婉儿依旧冷艳飒沓,不急不缓,轻扯唇角折身去了后园。   “备马。”   宁远唤来长缨。   “少爷,你要出门?”   长缨有些着急。   “你的身子……”   “备马。”   宁远眸光射来,长缨噤了声。   “那,至少将避毒珠带上吧。”   自那日后,宁远体内毒发,在床上躺了好多天。   愈是需要静养,偏偏他愈是整夜整夜的不合眼,眼神像凝了霜的刀,不知在死死盯着什么,一言不发。   若不是有蛇医在,长缨都怕他熬不过去。   灌下几副汤药后,这才慢慢将他体内毒素重新压制下去。   眼下身体才刚刚能动罢了。   不过长缨也知道拦不住,于是展开手心。   齐婉儿毒解后,避毒珠就拿回来了。   宁远接过,垂眸看着。   突然他掌心用力,握起拳头将避毒珠捏碎了。   “少爷,你——”   长缨大惊。   又心痛又不敢话说太重。   “你体内的余毒还要靠它压制啊。”   毕竟又不能将蛇医时时带在身边。   长缨急的打转。   “楚梦说过,切莫将它轻予别人。”   宁远看着洒落的避毒珠粉末,缓缓开口道:“我没做到。”   所以他活该。   活该受此余毒缠身之痛。   长缨叹息。   阁中弟子牵了马来。   “少爷,要去哪儿?”   宁远身子刚刚好转,无法长时间提气御风,因此需要马匹辅助。   长缨跨上马,担忧问道。   “去空魂谷。”   虽然知道希望渺茫,但宁远还是不死心的想去看看。   万一她在呢?   “好。”   长缨拍马跟上。   “少爷,你别担心。”   “我先前已让阁中弟子去四处打探了,早晚会有消息的。”   其实长缨知道,楚梦不在空魂谷。   能打听的消息这些日子他都打探过了。   但是他知道,如果不让宁远做点什么,他会疯了的。   “嗯。”   宁远点头。   不过他等不了,一天都等不了。   -----   “楚姑娘还没消息吗?”   薛灵夙坐到二人身旁,闻言皱眉。   自从楚梦离开了两负阁,众人就失去了她的消息。   见宁远找到空魂谷来了,众人不由得再度担忧。   “都怪你。”   顾笙忍不住责备。   她将这些日子被退回的信件往桌上一扔,冲宁远不满。   顾笙写给楚梦的信件,因无人收阅而被悉数退回。   “弄出个什么齐婉儿。”   顾笙竖起柳眉。   “我看你就是想享齐人之福。”   “早知你如此靠不住,当初在沈家我就该拦她。”   顾笙懊悔。   当初在沈家那晚,她不该贪酒,应该出去找楚梦的。   就是那晚没去找,后面她才放任了两人之间的发展。   “顾笙。”   华焉拉她坐下。   “宁远不是那种人。”   “是啊是啊,什么齐人之福。”   薛灵夙也道:“宁兄不是这种人。”   “少爷……”   长缨有些心虚的瞧瞧宁远。   这些事情的细节,是他在打探消息时,说与众人的。   长缨生怕自己挨骂。   然而宁远并没有说话。   他只是紧抿唇角。   无论什么样的责备他都不在乎了。   他只想知道楚梦现在在哪儿。   “我记得,楚梦跟你讲过一些她失忆的细节。”   宁远开口,问向顾笙。   顾笙一怔。   收了责骂。   现在责备谩骂也意义不大。   找到楚梦才是正事。   顾笙随即思索起来。   “最早是在沈家查案时说起的。”   虽然当时宁远和华焉也偷听到了,可是他们听到的只是部分。   “阿梦说,她醒来时什么都不记得了。”   “连名字都想不起来。”   “是看到身边的鸳鸯钺上刻了名姓,这才想起的。”   “当时她身上还有许多血污。”   “躺在一棵树下。”   顾笙尽量回想。   “有没有说,是在什么地方?”   宁远追问。   “好像有……”   顾笙托起下巴。   “是什么地方?”   宁远有些着急。   “什么地方呢……”   顾笙敲起脑袋。   “什么地方?”   宁远不由得迫近,沉声拧眉。样子像头狠兽要刺人一样。   “宁远。”   华焉见状,默默抬剑。   他将宁远与顾笙隔开,将顾笙向后拉了拉护住道:“别太着急。”   “让她想周全些。”   宁远沉沉坐下。   怎么可能不着急。   “周全?”   顾笙闻此,突然灵光一闪。   “我想到了!”   她一拍桌子,激动道:“是不周山。”   “阿梦说,她是在不周山下醒来的。”   -----   “不周山?”   楚梦奇怪,对雪影道:“为何带我来这儿?”   离开两负阁后,他们一路抄小道走走停停。   待楚梦身子完全养好,雪影带她到了不周山脚下。   “伤已经好了。”   楚梦提醒雪影别忘了答应的事。   她看向雪影道:“我不想浪费时间。”   “你若食言,知道后果。”   楚梦虽身形未动,但鸳鸯钺寒光一闪。   “我知道。”   雪影笑眯眯避开鸳鸯钺锋芒。   “所以才来这儿呀。”   雪影悠悠道。   “若要大面积的恢复记忆,须得回到相关的场景之处才行。”   雪影解释。   物件虽也能唤起,但只是些碎片。   原来如此。   “好。”   楚梦点头,不再多言,直接伸出手腕。   雪影也收了笑,凝神注入利刃之气。   利刃之力直冲脑端,楚梦脑海中随之出现大幅场景画面。   -----   “为何帮我?”   楚梦擦了把脸上血迹,冷眸问向雪影。   雪影抬手,以真气贯穿楚梦身后偷袭之人的眉心。   然后悠悠道:“我乐意。”   楚梦皱眉瞧他一会儿,拱手道:“谢过。”   “不用谢。”   雪影笑道:“我知道你有事要做。”   “你先走,我殿后。”   楚梦迟疑一下。   但她向另一个方向看了一眼,随即应下。   “此番相助,日后定会相报。”   闻此,雪影好像来了兴致似的。   “哦?”   他不慌不忙的将追来之人折颈,笑眯眯问道:“此话当真?”   雪影轻展羽缎。   “可有凭证?”   “日后我也好找你去兑现啊。”   楚梦想了想,从怀中拿出名帖。   一个小小牌位从怀中掉落出来。   楚梦捡起,上面刻着“师父”二字。   她有些神伤。   但很快收了神情。   “名帖为凭。”   楚梦将自己的名帖递与雪影。   除了鸳鸯钺和牌位,她浑身上下只有这个了。   雪影一怔,勾起唇角。   他一边收下一边道:“看来此事对你果然重要。”   “放心。”   雪影意谓他不会食言。   “只不过。”   雪影一挥羽缎,趁楚梦不备揭下了她的面纱面皮。   雪影展开名帖道:“名字倒是真名字。”   “面目也得是真面目呐。”   他将揭下的面纱面皮挥开,望向楚梦。   “我猜的不错。”   雪影瞧着,笑意更深了。   “你果真是个美人。”   他似乎很满意,连连击杀三个来人,冲楚梦悠然展眉。   “我会去找你的。”   追来的人越来越多,雪影转身迎上,将他们引去别处。   楚梦仔细看着回忆中的画面,发现追来之人皆是蒿莱教徒的打扮。   之后画面里便没有了雪影。   楚梦将鸳鸯钺放回腰间,点脚御风,要向另一个方向而去。   画面中的她显得有些匆忙。   因此没有注意到,脚下一个没死透的蒿莱教徒,突然爬起身聚力。   “叛徒!”   教徒猛地抽走楚梦腰间鸳鸯钺,一钺劈向楚梦脑袋。   楚梦惊觉回身,双脚成剪,拧断了此人脖颈。   她旋身躲避袭来的鸳鸯钺,同时抬手收回。   鸳鸯钺飞旋着打在了她的后脑勺。   楚梦顺势飞出一段距离。   她落身在一颗树下,将鸳鸯钺回握在手中。   楚梦稳了下身形,看向另一个方向。   她再度提气,准备御风而去。   然而就在这时,楚梦突然眼前一黑,紧紧握着鸳鸯钺倒在了树下。   -----   雪影松开了楚梦的手腕,记忆画面消失了。   楚梦沉思。   看来这便是她丧失记忆前的最后一幕。   牌位上写着“师父”二字。   师父是谁?   已经死了吗?   为何此时还是想不起来这些。   而且。   “你为何也在?”   楚梦整理完思绪,问向雪影。   雪影收了真气,侧头笑道:“我早就说了,阿梦。”   “我不是敌人。”   “我当时在做什么?”   楚梦抓住雪影的羽缎,皱眉问道:“为何会被人追杀?”   还被叫做叛徒。   雪影拿下她的手,悠悠道:“这我就不知了。”   “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楚梦狐疑的睨他,追问。   “我知道的也不多。”   雪影无奈道:“而且说了你也不信。”   雪影咂嘴,指责楚梦此刻怀疑的眼神。   “不如等你自己想起来。”   雪影展了展羽缎。   这倒也是。   楚梦想想,又道:“那就继续。”   她直挺挺伸出手臂。   雪影无奈的笑。   “继续不了啦。”   他将楚梦手臂放回,捋了捋发丝道:“一次不能持续太久。”   “我会累。”   雪影凝了下气,给楚梦示意此番真气耗损:“要休养几天。”   楚梦瞧了瞧,侧头道:“好。”   “你先休息。”   “楚姐姐,救我!”   二人刚走下不周山,便被谢锦绣拉住。   “我都付过银子了,你凭什么不卖?”   谢锦绣躲在楚梦身后,对来人说道。   “你是个公子,若穿了我家衣服出去,我家这女衣生意,日后还怎么做啊。”   追来的店主急的跺脚。   他将鹅黄裙衫卖给谢锦绣之后,才知道是谢锦绣要穿的。   因此说什么也不卖了。   两人一直追逐至此。   “这样吧老伯。”   楚梦拦开他俩,出言道:“这裙衫你就当是卖给我了。”   “况且我们马上就要离开这儿了。”   “他没有在这里穿的机会。”   店主闻此,打量了下楚梦。   “当真?”   他见楚梦看起来确实诚恳,松了口。   “可不兴骗人的。”   “要是让我看到他穿,我还是会收回来的。”   “但是到那时候,银子是不退的喔。”   店主将银子收了起来。   此事这才算了了。   楚梦大步向前。   “接下来去哪儿?”   雪影跟上楚梦,问道。   “风竹镇。”   楚梦干脆答道。   不周山的记忆差不多拼凑完整了。   若想知道为何会被蒿莱教徒追杀,恐怕需要再开启有关蒿莱殿的记忆。   那就需要重回风竹镇。   雪影见她思路清晰,笑了。   “这么冷静。”   聪明人就是聪明人。   即便身处低谷,依然不会忘记自己该做什么、要怎么做。   “现下风竹镇,怕是最清净的地方了。”   雪影猜测。   蒿莱一役过后,风竹镇已经毫无神秘和价值可言。   江湖人目前最不感兴趣的地方,恐怕就是这儿了。   现在最吸引江湖人的,是换了谷主重新整派的空魂谷。   因为若能趁此将空魂谷拿下,那江湖四大门派便有了重新洗牌的机会。   “你好好休养。”   到了风竹镇,楚梦对雪影嘱咐道。   休养好了,才能寻找下一个记忆片段。   “楚姐姐,不住客栈吗?”   见楚梦往北边走去,谢锦绣挠头。   这和客栈完全是相反的方向。   而且,他们上次来也没去过北边,因此北边是个陌生地方。   “不去。”   楚梦说着,加快了离开的脚步。   像在逃避什么似的。   雪影侧头,啧了一声。   他瞧瞧南边客栈,又瞧瞧楚梦匆匆离去的背影,摇头。   “竟连以前一同待过的地方都不敢去了。”   雪影突然有了些许挫败感。   -----   三人在北边涵洞住下,风竹镇果然清净。   只可惜清净了没几日,突然陆续有些江湖人士到来。   雪影戒备,不日便说自己休养好了。   楚梦便拉了他来到了蒿莱野林。   随着蒿莱殿的覆灭,此处已无瘴气毒雾。   “楚姐姐,花公子?”   楚梦和雪影来到林边,突然被人叫住。   “林煦?”   楚梦回头,有些惊喜。   “林舍呢?”   楚梦向林煦身后望了望。   不知林舍恢复的如何了。   “别看了,姐姐不在。”   林煦背起手道。   “姐姐前些日子被她的生身母亲接去养身了。”   “过段日子才回来。”   林煦想念林舍,因此才来到林边。   “对了,你们还不知道吧。”   林煦神秘兮兮道:“姐姐的生身母亲,竟然就是不真楼楼主。”   林煦小小威风。   楚梦被他神气的模样逗笑。   林煦瞧瞧楚梦和雪影,怪道:“怎么你们也一点都不惊奇啊?”   他没有得到相应的反应,有些失望。   “也?”   雪影警觉。   “除了我们,你还告诉谁了?”   雪影松了把玩羽缎的手,问道。   “宁公子华公子他们啊。”   林煦道。   “你们不是一起来的吗?”   林煦反问。   雪影避开问题,皱眉道:“他们也来风竹镇了?”   “在哪儿?”   “还能在哪儿,风来客栈啊。”   风竹镇就这一个客栈。   林煦朗声答道。   楚梦抿唇。   “他……”   楚梦开口,顿了下,问道:“他们有没有说来这里做什么?”   她有些忐忑,心里莫名生出些道不明的期待。 第57章 两负情起   雪影看到后皱眉。   “还能做什么。”   林煦一挥手, 成竹在胸道:“肯定是来参加一线堂侠侣大会的。”   “一线堂侠侣大会?”   雪影问道。   什么犄角旮旯的江湖会议。   不过,也难怪近日风竹镇的江湖人多了起来。   雪影摸摸下巴。   “是啊。”   “一线堂的百年铁树开了花,是个祥兆。”   “于是趁此召集天下侠侣, 切磋比试。”   “胜出者不仅可得一本双修秘籍, 一线堂还将与其永结莫逆之好。”   林煦道。   因此不少门派都派了鸾凤弟子前来凑热闹。   一线堂亦想借此打出名气, 广交各派。   “你是说, 宁远和华焉,是来参加这个的?”   雪影瞧瞧楚梦,故意如此问向林煦。   林煦摆摆手。   “两个大男人怎么可能。”   “是华公子和顾姑娘。”   “宁公子和……”   林煦说着,挠挠脑袋。   楚梦屏息瞧他。   林煦为难的一歪脑袋, 不甚在意的挥手道:“我也不知她是谁。”   “上次你们来, 里面没有她。”   “反正就是一个没见过的姑娘, 眸光冷冷的。”   林煦回想一下, 如是道。   “想必是齐姑娘了。”   雪影恍然大悟道。   “反正是成双成对的。”   林煦脑海中浮现出顾笙拉着华焉去看姻缘树的场景,笃定点头。   楚梦一言不发, 走入了蒿莱野林。   “你们要进去吗?”   见此,林煦有些诧异。   “要不要一起?”   雪影晃晃脑袋。   他本来已经准备好随时打断林煦的发言了。   没想到这孩子说的都是他爱听的话。   因此好心情的邀请道。   “不要。”   林煦果断摇头。   林中瘴气毒雾确实没了, 可野兽猛禽还在。   他可不想冒险。   “我要回去了。”   林煦还要回去照顾林父林母,保重好自己的身体替姐姐还债。   雪影一笑,跟上了楚梦的步伐。   到了颓败的蒿莱殿,楚梦拨开凌乱的藤蔓进去。   里面早没了当初的金碧辉煌。   用来贴墙的金箔纸被一些大胆的镇民抠下揭走, 露出灰白的墙壁。   重寻携手处, 空物是人非春暮。   楚梦不易察觉的吸一口气,握紧鸳鸯钺直接走到了干涸的暗潭前。   她冷眉,向雪影伸出手臂。   雪影也不多说, 一侧头, 聚起真气。   画面场景开始在楚梦脑海中显现。   -----   楚梦一身蒿莱教徒的装扮, 似乎刚从外面回来。   她揭下面纱,来到水潭旁边,查看着泡在里面的人。   水潭里印出楚梦的脸庞。   竟是一张十分陌生的脸。   一脸苍灰色,垂眼低眉,平平无奇。   看来是易了容。   水潭中的人已被废了双腿,背后两腰之侧皆划出细长的伤口。   他的双臂后折,被塞入了伤口之处。   周遭一团黑气,他躺在水潭里一动不动,不知是死是活。   “废物,又是个废物。”   穷武太骛的双声叠音传来。   楚梦连忙撤向一旁,低头行礼。   “这已是第九个了。”   “竟都不如那个沈坎。”   穷武生气的挥袖道。   “莫急。”   太骛抬手,画出一个阵法。   他手指轻轻一展,将阵法推向水潭。   水潭之人霎时灰飞烟灭,化成了一滩腐水粉末。   又是一具炼制失败的复仇灵。   “沈坎已遣人去寻了。”   “再者说,我们手中还有十一子。”   太骛收了指节道。   穷武的急躁似乎得到了安抚。   “十一子是个难得的极品。”   “他的身体条件,包括他的意志,都是炼制复仇灵的上等材料。”   穷武缓和了声音道:“因此,切不可在他那儿再出差错。”   “这是自然。”   太骛道:“已将他移置崖洞中。”   “料是神仙也寻不到。”   二人阴测测的咯咯笑了起来。   “派人看好了。”   穷武交代。   “你。”   他一指楚梦,吩咐道:“身手不错,过两日随我去崖洞。”   “有新的任务。”   说完,二人合力画了个阵法,消失于其中。   楚梦接下任务,面容平静。   她转身,到了蒿莱殿后方的一个角落。   这个角落被藤蔓围起,楚梦弯腰钻了进去。   是住的地方。   楚梦拿起床边的小小牌位,抬起衣袖擦了擦。   “师父,就快好了。”   楚梦垂眸说着,将牌位放进了怀中。   她简单的收拾了一个包袱,准备随时离开。   接下来的画面就是她在暗潭边无尽的等待。   在记忆中,楚梦没有和太多教徒打过交道,也没见过殿主,没去过大殿之上。   她仿佛是一个边缘人。   属于她的天地,好像只有这个角落和暗潭。   画面快速闪现,大概三日后,穷武太骛再次现了身。   他们好像刚商议完什么事情,然后带了楚梦和几个教徒一起离开。   画面就此结束了。   -----   楚梦睁开眼睛,示意雪影收手。   “怎么样,看到了什么?”   雪影轻展羽缎,悠哉问道。   这部分记忆的内容,他一点也不担心。   “没什么。”   楚梦似乎对这段记忆的感觉不是很愉快。   她沉思了一下,开口道:“走吧。”   “好。”   雪影明白她的意思。   “谢锦绣已在码头等着了。”   楚梦点点头,御风而去。   楚梦说的走吧,是离开风竹镇。   这正合雪影之意。   他没有立马跟上,而是慢悠悠捋起头发思索。   居然被追上了。   这个疏忽,绝不可再犯。   思量过后,雪影朝客栈方向轻蔑一笑,方才影移而去。   -----   “少爷,我找过了,没有。”   长缨一屁股坐下,喝了口水道。   他听从宁远吩咐,先去东边西边北边找了一圈,然后才赶来和他们汇合。   宁远垂了眼。   “唉,就差一步。”   顾笙和华焉也从一线堂那边返回。   那里也没有见着楚梦和雪影。   “当时在不周山,早那么一点点就好了。”   顾笙托腮遗憾。   他们想到不周山之后,立刻启程赶了过去。   几人四处打听。   是一个卖女衣的店主,对楚梦等人十分有印象。   笃定的告诉几人,楚梦他们确实来过,但前几天便离开了。   宁远由此想到,楚梦或许会重回蒿莱殿,因此几人才匆忙赶来。   “别担心,他们若来过,定会留下痕迹。”   就像在不周山留下痕迹一样。   薛幽静出言安慰。   当初说要去不周山寻人,薛幽静便提出跟随一起。   一来空魂谷确实和不周山有些联络正好要做;   二来空魂谷换了新主人,也是时候该去江湖上主动露露面了。   “薛谷主说的对。”   长缨认同道。   “华公子不是已遣人去请林煦了吗?”   长缨向外张望:“林煦这家伙鬼机灵的很。”   “让他帮忙打听,很快就会有消息的。”   长缨正如是说着,林煦已经进来了。   “你们还没走啊?”   林煦一进门便开了口。   “看来还真是参加侠侣大会的。”   林煦得意自己猜对了。   “林兄弟何出此言?”   华焉觉得不太对,问道。   “楚姐姐他们刚走。”   “你们既然没和她一起走,反而留下来了。”   “那肯定不是和她一起来办事的。”   “那就只能是为了侠侣大会了呗。”   林煦道:“不然我们这小镇,还有什么事能劳驾各位大侠光临啊?”   “楚梦来过。”   宁远一下站了起来。   “是啊。”   林煦点头。   他瞧瞧宁远脸色,不由得收起了得意的气焰。   这个宁公子此刻看起来不太好惹的样子。   “刚走。”   “刚才还和花公子一起呢,在蒿莱野林。”   “然后就御风离去了。”   林煦说着,见众人沉默了。   他以为自己说的不够清楚,连忙补充道:“是楚姐姐和花公子,两人一起。”   宁远抿唇沉色,客栈的竹木上仿佛霎时染上了寒霜,这寒霜泅尽他的眼底。   顾笙叹口气。   她换了只手托腮,开口打破了沉默。   “我看也挺好。”   “花若琮也不是什么十足的坏人。”   顾笙索性道,“阿梦开心就好了。”   华焉扯扯她的衣角,示意她住嘴。   “不管怎么说,还是要找到楚梦。”   华焉开口道:“至少要有个见面的机会。”   “她总不能连这些朋友也不要了。”   华焉圆场,亦是宽慰宁远。   不管怎么说,楚梦和大家之间还有朋友这层情谊在。   只要还有连接点,就还有希望。   长缨连连点头。   必须要找到。   必须要见面。   不然两人怎么把话说开?   长缨看看宁远,叹气。   两次都是晚了一步,太可惜了。   她逃,他追。   快煮熟的鸭子也会飞。   长缨摇摇头,感慨。   “薛谷主。”   宁远按耐下烦郁心绪,沉言开口。   “可否在空魂谷加派一批人手?”   宁远问道。   薛幽静侧眸:“你是说,楚姑娘接下来会去空魂谷?”   宁远点头。   不周山,蒿莱殿。   这都是跟楚梦记忆有关的地方。   宁远知道,空魂谷的崖洞,也一定在楚梦的记忆碎片之中。   她虽没说过,但他已猜到。   “不成问题。”   薛幽静淡淡道:“大家帮了空魂谷这么多,这点小忙不在话下。”   “多谢。”   宁远谢过,补充道:“要隐蔽。”   “好。”   薛幽静点头应下,当即便叫了信鸽,飞书回去吩咐布置。   宁远依旧沉思。   其实隐不隐蔽,差别也不会太大。   楚梦不会猜不到众人的这一步。   但她早晚还是会去的。   至于何时去……   宁远只盼着,越早越好。   -----   春风吹起,花好一回叶又绿。   两个月后。   “两负阁少阁主大婚的消息你们听说没有?”   “可真是声势浩大。”   “可不是嘛。”   “太突然了,就定在五日后。”   “没有五日了,你看日期,这是三天前的帖子。”   “真是大手笔。全江湖广发喜帖,共赏盛事。”   “多少年没见过这等江湖盛况了。”   “是啊是啊。况且两负阁一向低调,又是大派,此次突然宴请天下侠士,怎能不令大家惊奇。”   “据说喜帖都发到偏僻的原始居落里了。”   “是吗?看来两负阁这次要出尽风头了。”   “出风头也不是这一次了。先前的沈家大案,蒿莱殿一役,包括空魂谷复仇灵的剿灭,都有这位两负阁少阁主的身影。”   “这少阁主不是个瘸腿吗?难道是我记错了?”   “嗨,都什么时候的事了,早治好了。人家现在是自古英雄出少年了。”   “真是,江湖代有才俊出啊。”   “那,新娘是谁?”   江辽的赶花会上,一众看客议论纷纷。   听到此处,楚梦忍不住停了脚步,屏息凝听。   “新娘子啊,等下,我瞧瞧。”   传来一阵翻喜帖的声音。   “瞧瞧,这个。”   “哟,真漂亮啊。”   看来喜帖上附了画像。   楚梦侧眸,忍不住想要穿过人群看上一眼。   “这不就是住在两负阁的那个姑娘吗?”   人群中突然传来这么一声。   楚梦收了迈出的脚。   “什么,已经住在一起了?”   其他人诧异。   “快,给我们讲讲,这是什么香艳故事,嘿嘿嘿。”   看客的八卦之心被勾起。   住进两负阁的姑娘,还能是谁。   楚梦转头,快步走开了。   “好好的赶花会,净遇上这些晦气事。”   雪影撕了手中喜帖,洒入湖面。   这两个月他带着楚梦和谢锦绣四处行走,专寻偏僻处落脚。   因此这些日子以来,宁远散布的寻人信息,基本上都被雪影处理抹掉了。   他小心抹掉了所有痕迹,让楚梦彷佛在江湖上蒸发了一样。   这次来到江辽,也是看它偏僻又不通消息。   没想到宁远竟将大婚喜帖广发江湖各处。   而且这次不同于先前的寻人消息。   两负阁办喜事本就是江湖盛事,现下又广为宣传。   这大大勾起了江湖人的兴致,以至于口口相传,议论纷纷。   寻人消息好抹杀,可是这等江湖八卦实在防不住,谁不爱吃瓜呢?   况且新娘子署名处只有一副画像,愈是这样犹抱琵琶半遮面,愈是勾人议论不休。   因此舆论持续发酵。   根本防不胜防,无法拦截。   如此与两负阁气质不符的高调作风,不知谢天铸是如何同意的。   雪影不满的想着,捋起发丝。   “以往说到去空魂谷,你总是百般推脱。”   楚梦走了过来,冷声打断了雪影的沉思。   “这次正好。”   楚梦道。   “他大婚。”   “空魂谷一定会去庆贺。”   “到时谷内虚空,我们寻机会潜进去。”   这些日子以来,在雪影的帮助下,楚梦零零散散的记忆又恢复了不少。   楚梦知道自己有一个师父。   是师父将她养大,教她功夫。   也是师父传给了她这一对鸳鸯钺。   后来师父病了,整日只能卧榻。   但他还是会用野花野草折些有趣的小玩意儿,在楚梦每日回来后,送给她逗乐。   师父总是笑呵呵的。   即便是读到了棘手信件,沉下面庞,但眉眼依旧是上扬的。   师父去世后,楚梦将他安葬了。   她用树叶包裹着花心,折了一堆浮元子,放在坟前。   这是师父爱吃的,也是师父常常折给她的。   楚梦在坟前磕了三个响头,拿起鸳鸯钺离开了。   她走的落寞,却又干脆利落。   似乎前面有什么事情在等着她。   楚梦为这段记忆神伤了许久。   雪影趁此拖延,迟迟不去下一个记忆相关的场所。   也就是空魂谷的崖洞。   其实楚梦也有些怕。   怕见成双。   怕见鸳鸯绣带长。   但这部分记忆一定很重要。   说不定是贯通各种记忆片段的关键。   楚梦不再给雪影找理由拖延的机会,如是定下。   雪影依然轻捋发丝,瞧着楚梦没有做声。   楚梦不管他做不做声,决定后便走了。   “猜灯谜赢花灯咯。”   花会上的摊贩卖力吆喝。   听到花灯,楚梦有点恍惚。   她停下脚步看了过去。   小贩迅速迎了上来,拉了楚梦到花灯前。   小贩提起一盏,拎到楚梦眼前。   灯芯垂下一则飘飘摇摇的纸条,上面写:   此花自古无人栽,每逢隆冬心自开。无根无叶怪又怪,春风一吹回天外。   “…雪花?”   楚梦不自觉答道。   “哎哟姑娘聪明。”   小贩连连称赞留客。   “小店猜谜只需一两银子,连中三盏,便可免费得一鱼灯。”   小贩趁机拿来另一盏灯谜,上面写着:   三星日月光。   楚梦本无心情,但被小贩热情留住。   她看到鱼灯一个晃神,稀里糊涂付了银子。   “四诗风雅颂。”   楚梦只得继续对出灯谜。   “好嘞,姑娘,最后一盏咯。”   小贩赚了钱,开心垂下下一盏纸条:   水中月是天上月。   楚梦看到,愣住。   “这个,真有下联?”   她怔怔开口。   “当然有下联啦。”   小贩笑呵呵的。   “不然怎么能做灯谜呢。”   “您说是吧,姑娘。”   小贩殷勤又不失礼貌道。   “那,下联是什么?”   楚梦依然愣怔,心绪却再次乱了起来。   “哎哟我说姑娘,这是请您猜的。”   “哪有猜灯谜直接公布答案的呀。”   “也失了乐趣不是。”   小贩仍旧乐呵,得体回道。   “没错。”   这时旁边一个小小少年突然答话道。   他昂首挺胸,一派神气,牵着一个小姑娘的手。   “老板,我来猜。”   小小少年从袖中拿出一两银子,臭屁的付给小贩。   “好好好,您猜。”   小贩也不因他年纪小就轻视,一视同仁的将纸条展向小少年。   “水中月是天上月?”   小少年道:“简单。”   他偷眼瞧了瞧身旁懵懵懂懂的小姑娘,试探着抬手揽住。   “水中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是心上人嘛。”   小少年说着,将小姑娘往自己身边搂了下。   “哎哟,聪明聪明。”   小贩十分捧场,竖起大拇指。   “再来。”   小少年一摸鼻子,得意道。   后面他们又说了些什么,楚梦已经听不到了。   她的脑袋乱哄哄的。   心里绞上难受的感觉。   很难受。   原来水中月是天上月。   眼前人是心上人。   眼前人是心上人。   “姐姐,你怎么掉眼泪了。”   小小少年赢了鱼灯,将它递给小姑娘。   小姑娘提了鱼灯,看向楚梦怯生生问道。   “要不,我们把鱼灯给她吧。”   小姑娘同小少年商量。   “我都听你的。”   小少年说。   两人合力将鱼灯塞到了楚梦手中。   “没事,我一会儿给你做个更好的。”   小小少年牵起小姑娘空荡荡的掌心,两人快快乐乐离开了。   路边一个放风筝的小娃娃,将风筝不小心挂到了树枝上。   “姐姐姐姐,帮帮我。”   小娃娃拉拉楚梦的衣袖请求帮忙。   楚梦提着鱼灯,就这样站着。   夜风吹过,很凉。   凉风钻进了春天的夜晚,楚梦的思绪像枝头吹落的花,摇摇摆摆不知飘向哪里。   晶亮的蚕丝光线闪过,风筝打着旋儿落了下来。   “谢谢姐姐!”   小娃娃松了手,跑向楚梦身后开心说着。   齐婉儿一拍小娃娃脑袋,飒爽道:“不必谢。”   齐婉儿看向前方,眯眸。   “师婆。”   她身旁一个十一二岁的质朴少年,抬手在齐婉儿眼前晃了晃道:“你看啥呢?”   炎恒顺着视线望去,不明所以。   齐婉儿收回目光,展开了手中喜帖道:“啧啧。”   她摇头。   “啧啥?”   炎恒继续问。   “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齐婉儿眸光一转。   “看来还真是。”   她想了想,转身道:“走,回客栈。”   “回客栈?”   炎恒疑惑。   “不是说,今天就回家的吗?”   齐婉儿没有回答。   而是一把拎起他的衣领,御风道:“造了孽,总是要还的。” 第58章 两负情起   雪影来到楚梦身旁。   鱼灯里的烛芯在坠落泪珠下打了一个晃。   雪影叹口气。   他最终还是不忍心的摇摇头, 道:“算了。”   雪影握住楚梦的手腕,凝神刺入了利刃之气。   楚梦来不及反应,脑海中便已浮现出了大量记忆画面。   是空魂谷的崖洞。   -----   “看好他们。”   穷武太骛交代一声, 画阵离去了。   空阔的洞中摆放了三具棺材。   棺材中的人均被喂了不同程度的体毒, 每个人的情况都不一样。   看来是一边将他们炼成复仇灵, 一边在摸索不同的炼制方式。   楚梦领了命, 想要过去打开棺材盖。   “你干嘛?”   旁边的教徒伸手拦住,凶神瞪向楚梦。   “主上叫我来看管他们。”   楚梦连忙低头,开口回道。   她不仅易了容带着黑色面纱。   连声音也做了改变。   教徒狐疑的打量了她一下,指向远侧道:“你去看那个。”   “是。”   楚梦走到了另一具棺材前。   她打开看了一眼, 发现里面的人浑身缠绕着黑气, 看不清面容。   并且已经一动不动了。   看来这具是采用的死后炼尸方式。   楚梦蹙眉, 似乎思索着什么。   她暗暗观察崖洞的环境, 将其记下。   此后的画面一直是在崖洞内,看守这具棺材。   教徒来来往往。   楚梦常常转到另外两具棺材旁, 想要伺机查看其中状况。   一日,教徒带回了再次被喂完毒的棺材人。   他被蒙住双眼, 拖了进来。   教徒一把将其塞进棺材内,像扔垃圾一样。   不一会儿,棺材里传出痛苦的嘶吼声。   “他又想自残。”   负责看管的一个教徒乐道。   “放心,他现在根本没那个本事。”   另一个教徒似乎见怪不怪。   两人甚至都不屑过去瞧一眼, 吃起自己的饭菜。   嘶吼声愈发痛苦。   “喂, 我们现在没工夫陪你玩,老实点!”   两人踢了一脚棺材,嫌烦的走远了一些。   楚梦趁两人不注意, 上前。   只见棺材里的人长身玉立, 只可惜双腿已废。   楚梦抬手, 揭下了蒙住他眼睛的布条。   记忆中的楚梦不认识这张脸。   记忆外的楚梦则是心头一颤。   这张脸的主人,正是宁远。   宁远用尽力气,想要自爆真气而亡。   然而他早已被折磨的真气四溢,甚至连力气都所剩无几。   这样提气,只会徒增痛苦罢了。   楚梦上前,摁住了他拼命挣扎的躯体。   “十一子,别白废力气了。”   穷武太骛现身,悠悠道:“你逃不掉的。”   雪影跟随一旁,挂在壁上,环起手臂饶有兴趣的瞧着。   “下次就要割开你的背脊。”   穷武太骛抬起他们相连的手臂。   “到时,你会被炼制成为最完美的复仇灵。”   二人划了一下,阴恻恻的咯咯笑了起来。   “这是你的荣幸。”   说话同时,穷武太骛身形一转,变了脸色来到那两个教徒前。   “不是交代过了,一定看好他。”   穷武太骛对两人放任宁远自残不满。   他俩一挥手,将两名教徒丢下了悬崖。   “叫齐婉儿来。”   穷武太骛对剩下的教徒嘱咐道。   画面飞转,转眼便到了有齐婉儿所在的场景之中。   “你可知,这些都是什么人?”   观察了齐婉儿几日,楚梦开口问向她。   “将死之人。”   齐婉儿不屑的勾起唇角,冷艳道。   楚梦垂眸,思索着怎样再度开口。   这时,壁上突然传来一声轻笑。   “阿梦姑娘问的是,他们生前是什么人?”   雪影悠悠从壁上飘落下来,轻摇羽缎。   “雪影大人。”   齐婉儿行礼道。   楚梦亦行礼。   “若我告诉你他们是什么人,你准备做什么呢?”   雪影问向楚梦。   “此三人分别是斧刀门凌越,神鞭派凤勤和两负阁宁远。”   不待楚梦回答,雪影便将三具棺材人的身份点出。   “回大人。”   楚梦眼波未动,不卑不亢的平静道:“自是替主上将他们变成死人。”   “非也。”   听到这个回答,雪影轻笑。   他摇摇羽缎,来到楚梦跟前道:“是将他们变成复仇灵。”   “都一样。”   楚梦低眉,领命道。   被炼成复仇灵这种邪祟东西,跟死了没什么两样。   雪影收了羽缎,饶有兴致的瞧着楚梦。   “这地方阴沉沉的,枯燥的很。”   “我本想离开了。”   “不过我发现,你倒是有趣。”   雪影故意扯下楚梦面纱。   楚梦没有闪躲。   雪影眯眸瞧瞧楚梦的脸颊,笑了起来。   扯下面纱也没用,她果然还易了容。   若非他精通掩容遮貌之术,怕是也要被瞒过去了。   雪影已经观察楚梦有一段时日了,此刻愈发觉得有意思起来。   “雪影大人,主上叫你。”   其他教徒来报,雪影翩跹离去。   “等一下。”   齐婉儿出言,叫住来人。   “主上有没有提起升任护法之事?”   齐婉儿卖力许久,这是穷武太骛先前应下的。   “别痴心妄想了。”   前来通报的教徒尖锐嘲讽道:“主上两年前还说要升任我为右护法呢。”   “要轮也轮不到你啊。”   说着,离了崖洞而去。   齐婉儿拧眉。   好一会儿,她回身,没事人一样的坐下了。   “居然抓了两负阁的少阁主。”   齐婉儿看向自己负责看管的棺材,咂嘴道。   “难怪这小子模样脸蛋都异于常人。”   齐婉儿睨向棺材之人,心思转了起来。   记忆画面又转。   崖洞中的教徒都被穷武太骛叫走了。   齐婉儿突然出手打晕了另一个看守棺材之人,同时将蚕丝刺向楚梦。   楚梦对齐婉儿的蚕丝早已有防备。   她顺势向后一荡,似被击中一般的摔在墙上。   然后重重落地,不动了。   齐婉儿收了势。   她一掌挥开棺材盖,问向宁远道:“你想不想逃?”   然后伸手拍晕了宁远,带他御风而去。   然而此时已有鸿鹰一脉的教徒陆陆续续回来了。   齐婉儿要带宁远离开崖洞,只能靠连接至对面的一条藤锁。   那是他们可以避开空魂谷出入崖洞之路。   鸿鹰一脉的教徒见状,立刻围攻齐婉儿而上。   齐婉儿一路撕杀,艰难顺着藤锁行至对面。   但教徒也顺着藤锁蜂拥而来,情况十分危急。   然而她带着宁远刚一踏上对崖的出路,只听“咔嚓”一声。   藤锁被利落斩断了,由于太过出其不意,追击而来的教徒纷纷坠落。   楚梦将鸳鸯钺回手,踩着即将掉落崖底的教徒的脑袋,在最后时刻堪堪跃身上来。   一半的教徒跌落崖底。   另一半已经踏上出路,见自己这脉兄弟被灭,他们杀红了眼的追了过来。   “走。”   楚梦揽起宁远,对齐婉儿道。   鸳鸯钺割断了几个来人的喉咙。   齐婉儿趁势点脚逃出。   楚梦将宁远轻轻放置在一颗树下,回身应敌。   “你到底是谁?”   齐婉儿一面与她配合,一面也对她颇有防备。   楚梦未答,只是思量眼前形势。   追来的教徒众多。   她和齐婉儿二人逃脱出去虽不成问题,但若要带上宁远的话,恐怕脱身不易。   但好不容易等到这个机会,不容再错过了。   “我引开他们,你带他走。”   楚梦迅速想出对策。   她对齐婉儿说着,返身杀入人群中。   衣衫挥舞,满身血污。   鸿鹰这一脉,皆是些搏命之徒。   楚梦点脚落地,擦去了鸳鸯钺上的滴血。   她故意杀的狠重,以激起教徒对她的愤怒。   “兄弟们,杀了她!”   这招果然奏效,教徒纷纷向楚梦挥刀袭来。   楚梦跃身,引领教徒往其他方向而去。   “带他到不周山汇合。”   从齐婉儿身旁掠过时,楚梦匆匆交代。   教徒追着楚梦,不肯放过。   “记住,要杀光。”   齐婉儿也有话要嘱咐,因此亦匆匆道。   楚梦带走了大部分教徒。   齐婉儿和剩下的一小部分撕打起来。   她一个不小心被教徒偷袭,割断了左手。   但最终还是将他们全部杀死了。   齐婉儿要为自己多谋一条出路。   因此她在听说棺材中是四大派之一两负阁的少阁主之时,才会动了其他心思。   正邪不过一线间。   两条道路都打通,才能在这变幻无常的江湖保住性命。   齐婉儿亦懂得为自己多留一个后路。   因此她在宁远醒来后,要了一个承诺。   齐婉儿谨慎的去周围查看了一下情形,发现并无其他分脉的教徒跟踪躲藏。   她这才重新折回宁远身旁。   不过此时宁远已经再度晕过去了。   齐婉儿扶起他,腕口的疼痛令她脑袋昏昏。   方才那个阿梦说,将他送去哪里汇合?   齐婉儿拧眉想着。   好像是什么什么山。   到底什么山?   愚公移山?   调虎离山?   寿比南山?   齐婉儿晃晃脑袋,驱散这些乱七八糟的鬼想法。   她果断放弃了思索,一点脚,携宁远御风而起。   管他什么山。   找个安全地方将他放下,再遣个小乞丐去通知两负阁不就得了。   反正他是两负阁的人。   做完这些,齐婉儿一面重返山崖,一面谋划。   看那个阿梦的样子,是不打算重新回来了。   到时,就将一切推到她身上。   若她回来……   齐婉儿眸光冷了下来。   楚梦一路御风一路杀敌。   纠纠缠缠来到了不周山附近。   她擦一把脸上的血,已是十分疲累。   这时,雪影悠悠出现了。   记忆中的画面和先前在不周山看到的画面连在了一起。   -----   楚梦猛地睁开了眼睛,收回手臂。   她被这些迅速侵入的信息搅得又惊又乱。   没想到真相竟是这样。   她不是蒿莱邪徒。   也不曾违背正义。   她只是潜伏其中。   还救了宁远。   如果早知道。   如果早知道。   ……一切会不会不同?   楚梦垂眸,心口起伏不定。   “唉。”   雪影叹息一声,抬手擦了下楚梦的眼角。   他面色有些发白。   这次是真的损耗了不少真气。   其实雪影先前讲的话,半真半假。   他能帮助楚梦找回记忆是真,需要回到特定场景是假。   楚梦之所以失忆,是因为脑袋中有淤血堵塞。   只要刺入利刃之气,小心的将淤血冲散,便可一点点恢复记忆。   只不过,这利刃之气,天底下没几个人会用罢了。   至于想要楚梦恢复哪部分记忆,其实亦可操纵。   在刺入利刃之气前,她心中想到的是哪一处,记忆就会回到哪一处。   雪影带着楚梦去不周山,去蒿莱殿,不过是讨巧罢了。   因为既然身处其中,心中想的自然是相关场景,恢复的自然便是相关记忆。   雪影不想让楚梦太快恢复全部记忆。   尤其是有关宁远的记忆。   他不想让楚梦太早知道,她和宁远之间,其实早就有了牵绊。   所以他拖延来,拖延去。   就是希望楚梦能在自己身边多一些时间。   雪影认为,只要有时间,自己就有机会。   因为人办不到的,时间都办的到。   时间会在不知不觉中用工夫,做手脚。   他可以借此慢慢培养楚梦和自己之间的感情。   但是现在看来,没指望了。   雪影进蒿莱殿,是一时兴起。   他留意到楚梦,亦是一时兴起。   当日他杀光鸿鹰一脉教徒,折返回不周山之后,发现楚梦已经离去了。   他想寻回楚梦,亦是一时兴起。   齐婉儿不知楚梦去向,只是偷偷将宁远送回了两负阁。   穷武太骛要寻回宁远,又不想正面招惹两负阁。   他们只能再次寻找宁远离开两负阁庇护,独自落了单的机会。   而楚梦救走了宁远。   因此只要继续卷在复仇灵的事情中,早晚会寻到楚梦。   所以雪影选择留下,还是一时兴起。   人活一世,不过百年。   雪影就是想讨自己的欢心。   他想做的事,便要去做。   他想要开心,便要开心。   从不难为自己,亦不关心他人。   他知道齐婉儿做了叛教的事,却像不知道一样。   他知道穷武太骛一气之下毁了藤锁,毁了崖洞对面的出路,会留下极大隐患,却仍不会多管一分。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   只管自己的世界。   楚梦的身影越来越远。   “你舍得放手了?”   谢锦绣头上簪朵花,凑了过来。   雪影将其脑袋推开,顺势嫌恶的将花朵折下。   “她开心,我开心。”   “这就行了。”   雪影向来不是什么舍己为人的人。   他之所以将这段最重要的记忆拖延这么久,就是为了取悦自己。   过早的让楚梦想起宁远,他会不开心。   让自己不开心的事,雪影绝对不做。   只不过现在,雪影无所谓了。   努力过了,就得服。   折腾完了,就得认。   这就是他的人生信条。   坚持但不固执。   作妖但不作死。   该随缘的时候就随缘。   毕竟到最后,谁还不是黄土一抔随风而散呢。   楚梦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到房间的。   她只是觉得心很乱,觉得没有办法顺畅呼吸。   楚梦想去打开窗户。   然而刚一起来,便身子一软,倒了下去。 第59章 两负情起   “师婆, 你咋能用这么下三滥的手段?”   齐婉儿和炎恒隐在楚梦房外,炎恒嫌弃道。   齐婉儿收拾了残余的迷烟,睨他一眼。   “什么手段不手段。”   “江湖险恶, 能活命就行。”   末了, 推开房门又补充一句:“你不许学。”   “俺才不稀罕学呢。”   炎恒环起手臂。   “她呀, 注定今夜无眠。”   齐婉儿扶起楚梦, 道:“迷倒她也是为她好。”   -----   两负阁。   “自我出关以来,你就没让我省心过一天。”   谢天铸斥责宁远道。   “整日在外东奔西跑,魂不守舍。”   谢天铸指着宁远:“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   他一甩衣袖。   “阁主, 阁中该打理的事情, 少爷一样都没落下。”   长缨适时站出来, 消解谢天铸怒气, 为宁远鸣不平。   “我知道。”   谢天铸转过身。   “我是说他那样子。”   “现在又自作主张,印出喜帖广发天下英雄。”   谢天铸青筋跳起。   “你成的哪门子亲, 我怎么不知道?”   “两负阁讲究的就是个清净逍遥,何时如此张扬过?”   谢天铸生气。   “况且, 都跟你说过了。”   “先前已经为你定下了亲事。”   “你现在突然来这么一出,要我日后怎么跟老东西交代。”   谢天铸气的连连拍手。   “难不成,让人家姑娘做小?”   “胡闹!”   谢天铸道:“我们谢家人就没有一男娶二妻的毛病。”   “丢人!”   谢天铸越说越起劲。   长缨见他越扯越远,忍不住开口道:“阁主, 少爷是宁家人。”   长缨小声提醒。   “…………随便吧。”   谢天铸呛了一下。随后大手一挥。   “行了行了。”   “都下去吧。”   谢天铸心烦。   宁远转身出去了。   长缨连忙跟上。   “这亲能不能结的成, 我看都够呛。”   谢天铸大概猜出宁远心思,摇头叹气。   “少爷,你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啊。”   这几日, 两负阁陆续收到了各个门派送上的贺礼。   长缨一面整理, 一面不解问道。   到现在他都不知道新娘子到底在何方。   万一到时候搞砸了, 可别拿他当挡箭牌啊。   长缨惴惴。   他可不想男扮女装当新娘。   宁远没有回答。   他垂手来到了池塘边。   池塘早已修缮好。   种下的种子也发了芽。   展了叶。   开了花。   十几颗洒锦双色荷,就活了这么一株。   宁远瞧着它,抿唇。   梦醒人间看微雨,江山还似旧温柔。   他没想到,做一个梦,也能这么久。   宁远已经做好筹谋。   剩下的,便是张网,便是等待。   -----   大婚日。   两负阁一片喜气。   挂红绸,展红幡,结彩灯。   筵席的桌子一张又一张,瓜果糕点通通备上。   宾客们陆续到来,盈门如云,座无虚席。   阁中好久没这么热闹过了。   或者说,整个江湖都好久没这么热闹过了。   谢九钦喝的脸庞通红,开心的耍着剑花剥花生。   “谢兄。”   不真楼楼主顾八音拱手寒暄。   “谢兄好兴致。”   “两负阁有了这等喜事,真是恭喜恭喜。”   顾八音不忘环顾四周。   “哪里哪里。”   谢九钦也不管来人是谁,拍拍顾八音肩膀乐道:“客气客气。”   他拨开红头发一瞧,这才发现是顾楼主。   “竟是不真楼楼主。”   “果然年轻。”   谢九钦喝醉了酒,开始胡言乱语。   “不过虽然我气质出众,但已许身剑术。”   “楼主还是要自重。”   谢九钦道:“各大派掌门都被请去前厅了。”   “师兄在那里跟你们叙旧。”   谢九钦的意思是,不要跟他搭话。   他没工夫应付这些位高权重的来客。   顾八音笑了。   “谢兄多虑。”   顾八音道:“我只是想问一句,这新娘是何人?”   顾八音展开画像。   “可否一睹真容?”   画像上的人,顾八音不认识。   但她又总觉得有点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哎呀。”   谢九钦闻此,一拍脑袋。   “糟了糟了。”   他扔下酒坛。   “新娘是谁,我忘了问了。”   谢九钦说罢,点剑而起。   顾八音无奈。   她一时也忘了,谢九钦一向是个不讲章法的糊涂家伙。   顾八音在宾客中寻找着顾笙的身影。   这时顾筝匆匆过来了。   “师父,谢阁主邀您去前厅。”   “你留下,找找你师姐。”   顾八音交代一声,离了大席。   “新娘到底是谁啊?”   薛灵夙拿着喜帖挠头。   顾笙和华焉也无言。   “该不会……”   薛灵夙猜测的出言。   几人看着喜帖上的画像,面面相觑,皆沉默。   “可是……”   薛灵夙又犹疑的继续挠头。   “怎么会是她呢?”   “薛兄,别想了。”   华焉开了口,道:“晚上就知道了。”   “也是。”   薛灵夙放下喜帖。   猜来猜去也无济于事。   到了晚上流水席一开,堂一拜,一切就真相大白了。   薛灵夙放下心思,拎串葡萄四处蹓跶着吃了起来。   “这么大个池塘,居然就养这一株菡萏。”   舒缈离了筵席,坐倚在池边横栏上。   她腿上搁个酒坛,瞧着池中双色荷感慨:“浪费。”   “此言差矣。”   薛灵夙凑了过来。   “你不懂,这是宁兄的心思。”   薛灵夙扒了颗葡萄塞进嘴里道:“这就叫弱水三千,只取一瓢。”   “才不是浪费。”   薛灵夙小小反驳一番。   他说罢,就要将手中的葡萄皮葡萄籽丢入池塘。   然而刚一抬脚,便被台阶绊了个踉跄。   手中葡萄皮葡萄籽向前一抛,不偏不倚全部落到了舒缈的酒坛之中。   舒缈黑羽睫一眯,顿时杀机四伏。   “管他取几瓢。”   舒缈道:“我现在就要把你脑袋开个瓢。”   舒缈抛起酒坛。   薛灵夙挠挠头,脚下起势,转过身立马开溜。   酒坛“扑通”一声溅起好大水花。   舒缈将腰间短剑合一,追了上去。   “你们居人城不是不理江湖世事吗?”   “干嘛又跑来两负阁行凶。”   薛灵夙一面以迷骨扇格挡,一面躲闪。   “居人城既来了,自然是有事。”   舒缈紫衫飘摇,手上招式未停。   “有事?”   “什么事?”   薛灵夙一面挨揍,一面还不忘好奇。   “自然是……”   “来揍你的。”   舒缈没有正面回答。   见薛灵夙不肯还手,她反而出招更紧了。   “怎么,不敢与我对招?”   舒缈道。   “胡说。”   “我那是让着你。”   薛灵夙只想吃喜宴,不想动手。   这些日子为了重振空魂谷,为了帮薛幽静巩固江湖地位,他已和不少人过了不少招。   累啊。   然而舒缈不肯放他,一路紧追而去。   楚梦在阁楼,看着这一切,神色复杂。   “你把我绑到这儿,就是看这些的?”   楚梦问向齐婉儿。   齐婉儿好歹曾在两负阁住过一些日子,因此不费什么功夫就避开了巡守,将楚梦带进了两负阁。   “当然不……”   齐婉儿皱眉。   但她看楚梦一副呆呆的冷静模样,想了想,又收回了要说的话。   齐婉儿勾唇一笑,冷艳道:“对,看这些。”   “而且,还不止呢。”   她说着,突然蚕丝出手,点了楚梦的穴道。   “不如,你再陪我去看看喜服如何?”   -----   吉时到,流水宴开席。   宁远身着喜服,来到筵席前。   他一一扫视着来人。   “新郎倌,新娘子在哪里,让大伙儿瞧瞧呀。”   看到新郎出场,众人起哄。   宁远不言。   依然认真的扫视着来人。   “是啊,新娘子在哪里呀?”   “这胃口吊的够足了,快叫新娘子出来吧。”   呼声四起。   宁远抿唇。   “少爷……”   长缨提起心。   “弟子说,所来者皆是请柬上报备之人。”   “没发现什么可疑。”   手中酒杯被宁远捏出一道裂痕。   沉默半晌,宁远放下酒杯。   “诸位。”   他沉声开口。   “新娘子在这儿。”   正在这时,群宴中突然有人接上了宁远的话头。   齐婉儿起身入场,同时荡出手中蚕丝。   荡出的蚕丝像展开铺盖一样,将一个身着红衣的人影儿直接送入了宁远怀中。   大红盖头旋落,新娘子显出真容。   是楚梦。   她盘戴着新娘的发饰,描化着新娘的妆容。   容颜俏丽无双。   只不过眸子慌乱的眨起,手指紧紧抓紧了喜服的裙摆。   “好美的新娘。”   “漂亮漂亮。”   “你看,我就说了嘛,就是先前住在两负阁的那个姑娘!”   众人为这个出其不意的出场喝一声彩,纷纷起身庆贺。   “好!”   众人欢呼起来。   宁远此刻才终于舒展了眉头。   “你来了。”   “你果然来了。”   他将楚梦紧紧拥在怀中。   台下起哄声层出不穷。   “厉害啊宁兄。”   薛灵夙直接看傻了眼,连连佩服。   自从楚梦离开两负阁,至今已经消失了三个月了。   这三个月可以说是江湖蒸发,半点消息也无。   薛灵夙都不明白喜帖上怎么会是楚梦的画像。   更没想到,出场的新娘还真就是楚梦。   像从天而降一般。   如梦的模样,清水般的目光。   “太梦幻了。”   薛灵夙愣愣拍手。   “瓜撮。”   舒缈不屑的冷他一眼。   但随即也不自觉地看向台上,翘起唇角。   “我就知道。”   顾笙百感交集的摇头。   宁远大婚就是姜太公钓鱼。   楚梦这个傻姑娘,八成要上钩。   只是没想到,是这么高调的上钩。   顾笙原以为,楚梦会悄悄地来,悄悄地走。   因此从一进了两负阁,顾笙就尤其留意各个角落,搜寻楚梦的身影。   万万没想到,楚梦直接出现在了台上。   “楚梦。”   宁远抱紧她,感喟一声。   继而揽腰点脚,带她踏云离开了筵席。   “怎么走了?”   “这么迫不及待吗?”   “还没拜堂呀……”   新人离去,众人顿觉没意思。   “诸位诸位。”   长缨适时站了出来。   “大家先吃好喝好。”   “新郎新娘先来露个脸,给大家送上喜酒。”   “待拜堂的吉时到了,再一同出来,请大家观礼。”   长缨一面安抚,一面唤了弟子道:“上逍遥酿!”   “好!”   听到又有好酒,众人重新振奋欢呼。   “去,给前厅也送上几坛。”   长缨嘱咐。   “人家大婚,你怎的也穿红衣?”   顾筝过来替顾笙拿酒,看到长缨里面露出的红衣,不解问道。   “你懂什么。”   长缨见是上次制住自己的小丫头,没好气的打发。   “这是紧急计划。”   长缨将酒坛放入顾筝怀中。   “抱紧了,很重的。”   顾筝接过酒坛,圆圆的脸蛋儿也被挡住了半个。   “什么紧急计划?”   她好奇追问。   “就是……”   “哎呀,我跟你说这么多干什么。”   长缨见她被酒坛压的只露出双眼睛,又从顾筝怀中拿回了酒坛道:“我替你送过去吧。”   “哦。”   顾筝松了手。   她跟在长缨身后,扯了扯他的衣服继续问道:“所以,是什么紧急计划?”   长缨无言。   -----   宁远揽着楚梦行至房中,楚梦已经冲开了穴道。   “这是怎么回事?”   楚梦挣开宁远的怀抱。   宁远手一紧,拉回她,沉眸。   周遭气压一片沉沉。   宁远盯了楚梦一会儿,突然又把她狠狠推开。   宁远笑了。   他起身,缓步走到了梳妆台前。   楚梦被推的一个踉跄,顺势望了过去。   只见一个穿着大红嫁衣的新娘端坐在梳妆台前。   新娘头上蒙着火红火红的新鸳鸯盖头。   楚梦被这火红刺眼,霎时有些恍惚了。   “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宁远在妆台新娘身边站定,轻轻抚上新娘的肩头。   他睨向楚梦,笑的有些发冷。   宁远转过头,在妆台前对新娘附耳说了些什么,眉眼温柔。   眼前刺眼的火红突然变得刺痛。   楚梦低头。   然而却又被自己身上的大红嫁衣晃了眼。   “……太荒唐了。”   楚梦抿唇,捏紧了拳头。   好像这样就能把她一下击碎了的心也能捏紧一样。   楚梦立刻起身。   “你又想走?”   宁远见状,突然变了声调。   他似乎咬着牙。   宁远出手,指剑成气,瞬间将楚梦卷到了自己身旁。   他沉着脸,眼神复杂。   “你就不想看看,我的新娘是谁?”   宁远瞧着楚梦,眸光阴沉不定。   继而,宁远轻柔拉起新娘的手,准备挑开盖头。   “龙烛双辉玉女临,花前月下结同心。”   宁远幽幽说着,将大红盖头一点点揭下。   他瞧向楚梦,脸色由阴郁转为暧昧的玩味。   “……我不想看。”   楚梦唰一下转过头,惨白了脸色。   她立刻提气,不顾其他要冲破指剑禁锢。   后腰侧鸳鸯钺被震得清叮作响。   宁远一把拽住她:“你不要命了!”   她居然逆气而行。   “你就这么想离开我?”   宁远抓的她生疼。   “连多一句话也不愿意听?”   宁远聚起怒气,心不由得翻腾起来。   上一次就是这样。   楚梦仍转过头,倔强抿唇。   她只想赶快离开。   她怕眼泪在这里掉下来。   然而吧嗒一声。   已经晚了。   楚梦胸前的大红嫁衣被打湿,晕染成了一朵花的样子。   「像一朵碧桃花。」   这个念头突然在楚梦脑海里闪过。   然后好多过往画面就这样一股脑的涌了上来。   吧嗒,吧嗒,吧嗒。   花朵更多了。   “你……”   宁远松了手。   他神色复杂,眼中又恨又痛。 第60章 两负情起   最后还是咬牙认命的感喟一声。   “你是不是以为, 她是齐婉儿?”   宁远开口。   他抬起楚梦的下巴,强迫她看向妆台前。   然后不再做戏,一把掀开了妆台新娘的盖头。   楚梦紧紧闭了眼。   “你再闭眼, 我就亲你了。”   宁远的气息喷洒在眼角, 楚梦知道他靠的很近了。   楚梦连忙睁开了眼。   妆台前的新娘映入眼帘, 透过铜镜, 楚梦看到了她的脸。   楚梦一下愣住了。   “方才,你是不是被齐婉儿点住的?”   宁远见她愣住,终于缓了点脸色。   他开口道。   “齐婉儿当初就是这样点住我的。”   齐婉儿的蚕丝点穴手法既诡异又出神入化,常人很难快速冲开穴道, 一旦被点住, 都要僵直失声许久。   宁远望向楚梦, 一字一句。   他捏起楚梦的下巴, 让她直视自己。   “你不是要和……”   楚梦停住了。   宁远勾唇,脸上却没有笑意。   “齐婉儿?”   宁远挑眉。   楚梦没做声。   但是抽了抽鼻子。   “你这个傻子。”   宁远将楚梦拥向怀中, 卸了伪装。   他这才将当时的真相缓缓道出。   本想再多讨伐一会儿的,但一看到楚梦掉眼泪, 他自己就先软下心败下阵了。   “我从没想过娶她。”   “更不会答应。”   宁远凝视楚梦。   “我也没想过娶别人。”   宁远道:“我心里从来只有你。”   “所以这新娘,也是你。”   楚梦先前根本没有注意到,妆台前的新娘,竟是个穿嫁衣的假人。   也从来没有想到, 这假人会是她自己的雕像。   楚梦心头开始乱跳。   眼前的一切让她全部混乱了。   “你跟雪影走了, 我的心便空了。”   “你还藏的那样隐秘,一点痕迹都不留给我。”   宁远手上使劲,好像要将她揉碎。   “你怎么能这么狠心。”   “你为什么不能听我解释?”   说走就走, 连开口的机会都没给他留, 未免太不公平。   宁远咬牙, 又委屈。   所以他刚才才要做戏,好像让她知道自己有多痛。   这三个月,太难熬。   比宁远被关在崖洞中喂毒的日子还难熬。   那种日子再苦,心还是自己的。   而楚梦的离去,让他心都碎了。   “齐婉儿早就走了。”   宁远道。   齐婉儿亦是聪明人。   她想当两负阁的少夫人,不过是想寻个庇护,让自己在江湖上更好的立足罢了。   背靠大树好乘凉。   但她试过之后,发现此计根本行不通,甚至会丢命。   于是留下一封书信便潇洒离去了。   楚梦听到此处,这才敢在纷乱中好好看向宁远。   他消瘦了许多。   以往总是挂满笑容的面庞也多了几分憔悴。   楚梦心绪一时间乱的很,理不出个头绪。   她被这些信息冲击的头脑发懵。   “那这大婚……”   不过纷乱之中,楚梦最想问的是这个。   她骗不了自己。   她确实在意。   “这大婚本就是为你准备的。”   宁远拿了喜帖,展开。   新娘处未署名,只有画像。   而这画像,果然与楚梦八九分像。   “我赌你不会无动于衷。”   其实宁远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他只是赌了一把。   赌楚梦听到这个消息,看到这个画像,一定会忍不住来看一眼。   “……若我会呢?”   楚梦问。   这赌注未免太大了。   “那也无妨。”   宁远道。   “那我便借此向所有江湖侠士宣布,我心仪一位楚姑娘。”   “今日的婚礼,只为她准备。”   “喜堂上的红烛,永远为等待她而燃。”   如此兴师动众的婚礼却没有新娘,这事迹想必不日便会传遍江湖。   到时只怕楚梦想躲也躲不开江湖众人之眼了。   宁远不信,他以全江湖人为子,下到这盘棋局里,还会得不到有关楚梦的任何消息。   “……你疯了。”   楚梦蹙眉,喃喃。   “这样置两负阁于何地。”   真这样做了,两负阁定然会沦为笑柄,一时间成为茶余饭后的江湖谈资。   “那又如何。”   宁远不在乎。   “我只要你来。”   楚梦心摇。   “……是齐婉儿绑我来的。”   她继续喃喃道。   “若她不绑你,你会来吗?”   宁远问。   他瞧向楚梦。   楚梦没有做声。   宁远垂下了眼角,有点难过。   楚梦心一揪。   “……我会来。”   楚梦审心,老实道。   但会悄悄地来,再悄悄地走。   宁远闻此,重新抬起眼眸,笑了。   只要她来了,他就绝无可能再放她走。   宁远抬手将楚梦搂在怀中。   他的下巴在楚梦脖颈蹭了蹭。   趁势开口,问道:“那你愿意嫁给我吗?”   楚梦本就心头昏乱,情绪随着宁远的话起伏不定。   “我……”   楚梦呆呆道。   “我倒要瞧瞧,娶的是哪个姑娘。”   就在这时,谢天铸不客气的推门进来了。   方才送逍遥酿的弟子,给他汇报了情况。   谢天铸看到楚梦,一番打量。   他的眼神由凌厉逐渐变得怀疑。   待看清了楚梦身旁的鸳鸯钺之后,谢天铸突然胡须颤动。   “……谢伯伯?”   听到谢天铸的声音,熟悉的感觉又出现了。   楚梦也闻声望了过去。   而后她微微一愣,记忆中的其他空白之处突然被填满了。   师父还没有卧病在床的时候,曾带楚梦见过谢天铸。   后来,师父病情加重,只能整日躺在床上。   期间谢天铸也来看过好多次。   两人一直互通书信。   有一天,师父收到了谢天铸的来信。   读完后,便沉下了面庞。   他叫来了楚梦。   师父跟她说,谢天铸的独生子,宁远,突然失踪了。   谢天铸已搜寻多日,皆未得其下落。   前些日子寻得些蛛丝马迹,怀疑此事或跟一个一体双生的怪胎有关。   但这怪胎行踪诡秘,极为狡猾,似乎已在江湖潜伏许久。   各大派有名有姓的掌门、弟子、高手,他均识得。   是以无法近身追踪。   派出的一些无名小徒,虽是生面孔,但却武功不济。   不是被杀,便是追不上。   他已为此事烦忧多时。   因此写信求救,拜托师父帮忙。   他知道楚梦是师父的徒弟。   平日虽安安静静,却武功极好。   而且是江湖上的生面孔。   师父当即应下。   楚梦受师父所托。   师父又受谢天铸所托。   楚梦一下子想起,她当初是为何才一步步跟随着穷武太骛潜入了蒿莱殿。   “楚姑娘,楚儿?”   谢天铸显然也很激动。   “原来你小子一直在找的楚姑娘,竟是楚儿?”   谢天铸看看楚梦,又看看宁远。   “来来来,快让谢伯伯瞧瞧。”   谢天铸抓着楚梦,满眼惊讶心疼。   “当初拜托你去救宁儿,真是不应该。”   谢天铸悔道:“害你受了这么多苦。”   他不由得肃容抿唇。   “爹,你在说什么?”   宁远皱眉。   “说什么,说她是你的救命恩人!”   谢天铸冲宁远瞪眼。   然后他拉起楚梦的手,将当初的事情和盘托出。   宁远震惊。   “这么说,当初是楚梦救的我?”   宁远不可置信,看向楚梦。   “是我和齐姑娘一起。”   楚梦道。   只不过她易了容。   因此齐婉儿才一直没有认出她来。   宁远说不出话。   他只是瞧着她。   兜兜转转,两人之间竟是这样的渊源。   “你小子,发什么愣。”   谢天铸锤他。   “既是救命之恩,实在无以为报。”   “那便以身相许吧。”   谢天铸推了宁远一把。   “爹,你同意了?”   谢天铸先前一直反对宁远自作主张的婚事,因此在酒席上也不愿露脸,只是将前来庆贺的老友们请去前厅相聚。   “废话。”   谢天铸背手。   “先前为你定下的婚事,本就是与破衲野老之徒约为婚姻。”   “我师父?”   楚梦抬头。   “你师父?”   宁远诧异。   “她师父。”   谢天铸点头。   然后补充道:“楚儿的师父,就是破衲野老。”   “破衲野老的徒弟,就是楚儿。”   当初谢天铸被破衲野老一招击败,两人便从此成为了莫逆之交。   “这真是……天造地设啊。”   门口的长缨听得一愣一愣,心路跟着转了十八个弯。   “少爷,前面等着新人拜堂呢。”   长缨回过神,道明来意。   “江湖豪侠可是快要掀桌子了。”   莽汉们吃了酒,光靠弟子们可是安抚不住。   “你们快去吧。”   长缨催促。   若是砸了场子,收拾残局的还得是自己。   “楚姑娘?”   长缨小心的看楚梦眼色。   “嗯。”   楚梦条件反射的应了一声。   “好嘞!”   长缨大大松了口气,继而转向宁远。   他皱起眉头,没好气的催促道:“少爷,听到没有。”   “还不快点。”   -----   吹吹打打,嬉嬉闹闹。   满堂彩过后,拜过堂的新人入了新房。   “长缨,把他们赶走。”   宁远关上房门,嘱咐道。   长缨识趣的退下。   “抢彩头咯!”   长缨将跟过来哄闹的人赶了出去,一面撒喜钱一面吆喝。   他心痛的捏紧自己的小钱钱。   宁远回身,见楚梦已经自己揭了盖头。   楚梦站在宁远身后,望着门口一脸严肃。   “是不是需要帮忙?”   楚梦问。   她知道江湖人酒后闹事很难收场。   宁远无奈。   拉了她回到床边,道:“与我们无关。”   “……哦。”   回到狭小的床边,楚梦突然有了些不自在。   情况一下变成了这样,太快了,她甚至来不及反应。   宁远看出,故意不说话,直勾勾瞅她。   瞅的楚梦脸色愈发红了起来。   “啊对了。”   楚梦找出一个话题道。   “刚才还没说完。”   “什么?”   宁远靠近,问她。   “我,我愿意。”   楚梦这才想起来回答愿不愿意嫁给宁远的话。   真相既已明了,两人又心意相通,那就莫放时光过。   所以楚梦愿意。   宁远轻笑,气息喷洒在脸颊。   “现在才说,是不是晚了点。”   “都已经拜完堂了。”   宁远越靠越近,眸中炙热云涌。   也是。   楚梦忍不住偷偷向后挪了挪身子,点头。   宁远捏住她的下巴,抬起她的脑袋。   一面贴近,一面阻止她逃。   楚梦慌乱的眨巴眨巴眼睛,乖乖的闭上了。   宁远吻上了楚梦的唇。   两人唇齿相依,气息相缠。   陌生又熟悉的悸动,沿着脊背一路攀爬,酥麻了整张软榻。   宁远的呼吸愈发粗重急促起来。   握着楚梦腰肢的手也越来越用力。   楚梦的呼吸跟着乱了起来。   她的衣衫被扯的凌乱,头上金钗也滑落下来。   楚梦双手撑在宁远胸前,被金钗落地的声音拉回一点思绪。   这个吻怎么这么绵长。   楚梦有些受不住。   她推了推宁远,开口找话道:“水中月是天上月,我知道下联了。”   宁远的手在她腰间游走,喑哑“嗯”了一声,沙沙的,透着撩人气息。   他再度将楚梦贴向自己,靠近楚梦的唇角。   楚梦急忙拦住。   “我还没说呢。”   “不用说。”   宁远吻上去呢喃道:“一会儿就知道了。”   绵长的吻再度袭来。帐幔里跳跃着迷离倾洒的碎光。   不知不觉楚梦松开手,环上了宁远的脖颈。   不知不觉房间熄了烛火,她已经仰卧在床。   楚梦摸到他的胸口,然后慌慌睁了眼。   “你的避毒珠呢?”   她要起身。   胭脂红的耳垂被月色照出了可怜模样。   宁远将她摁住。   “还有心思分心?”   宁远拧眉,气息沉沉。   他卷起被子。   “可是,你的毒素……”   “你……”   未说完的话语被碾碎在唇间,吞噬殆尽。   -----   第二日一早。   一些常和两负阁来往的门派陆续离去了。   一些少有机会亲临两负阁的门派,趁此机会在阁中逗留观赏。   斧刀门便是如此。   且不仅如此。   斧刀门的屠颂等人转了一圈,来到了薛幽静和薛灵夙跟前。   “薛谷主。”   屠颂主动抱拳招呼。   “屠兄。”   薛幽静薛灵夙二人回礼。   舒缈斜倚栏杆,手握在腰间短剑上斜睨来人。   “薛谷主,薛兄。”   屠颂见华焉和顾笙也在,上前一步放低了声音道:“可否借一步说话?”   薛幽静一脸平静的瞧他。   薛灵夙拍拍屠颂肩膀道:“屠兄,不必。”   “有什么话你说,都是自家兄弟。”   薛灵夙大大咧咧。   屠颂掂了掂手中□□,犹豫下,道:“那好吧。”   “薛谷主,薛兄。”   “不瞒二位说。”   屠颂看向二人。   “我们斧刀门的弟兄,近些日子在龙牙山,发现了贵派弟子薛灵风和薛幽然的踪影。”   “什么?”   薛灵夙闻此,惊讶肃容。   薛幽静也眼波一动,侧眸。   “真的。”   屠颂道:“开始我们也不敢相信。”   “但是确实是薛幽然的踪影。”   “跟在她身旁的那个人虽不看清面貌,但很像是已经被炼制成半个复仇灵的薛灵风。” 第61章 龙牙之疑   “跟在她身旁的那个人虽不看清面貌, 但很像是已经被炼制成半个复仇灵的薛灵风。”   屠颂回想起来,心有戚戚。   “……没看错吗?”   薛幽静心绪涌动,却也怀疑。   “对啊, 是不是看错了。”薛灵夙正色, 亦不敢轻信。   他放下了手中动作。   “屠兄该不会是耸人听闻吧?”   这时头顶传来质疑的声音。   众人抬头, 见大散关的毛樾从房顶飞身落下。   “没头没脑讲这种话, 谁敢信。”   毛樾瞧向屠颂。   屠颂皱眉。   “我骗你们作甚。”   “不信你问舒姑娘。”   屠颂着急解释,将矛头转向舒缈。   “龙牙山就在居人城附近。”   “若不是龙牙山有异,居人城怎会入世?”   屠颂看向舒缈。   薛灵夙也跟着转过头。   他昨日确实奇怪过。   居人城从不理江湖世事,此番怎会出现在两负阁?   如果不是跟居人城自身相关, 他们是不会轻易入世现身的。   众人也随之瞧向舒缈。   舒缈冷眉, 缓缓起身走向斧刀门。   她问道:“你们先前盘踞在龙牙山, 就是为了此事?”   居人城发现斧刀门盘踞在附近的龙牙山一带, 不知他们在搞些什么。   因此才派舒缈前去查探。   舒缈这才一路追踪斧刀门至此。   “那当然了。”屠颂答道,“不然我们何苦潜伏在那深山老林。”   舒缈依旧瞧他, 思索。   毛樾闻此,收了势。   “若真如此, 江湖岂不是又会大乱?”   毛樾担心道。   他的担心不无道理。   既然薛灵风被炼制成灵,便说明还有会炼灵的人存在。   那么此人一样也可以炼制他人。   虽不知此人是不是薛幽然,但薛灵风既然已成灵,便不可轻视。   如果有人心怀不轨, 抓了薛幽然和薛灵风二人供自己驱使作恶, 情况还会更糟。   “无论如何,这都是空魂谷遗留下的祸端。”   毛樾道:“空魂谷理应前去查探处理,还江湖一个清净。”   毛樾直指此事根源所在。   薛幽静微微皱眉。   薛灵夙亦沉思不言。   “我们知道空魂谷现在正在恢复之中。”   毛樾见状, 站出来道。   “若你们不愿插手, 我大散关愿意前去为江湖除恶。”   此话一出, 斧刀门的几个弟子肃然起敬。   薛幽静和薛灵夙二人对视一眼。   无论如何,这种事情一出,空魂谷都脱不清干系。   若不去,待流言四起,到时只怕处境更难。   稍一思索,二人点头道:“空魂谷会去。”   “好。”   毛樾和屠颂同时应道。   “爽快。”   “那我们便一起,大家也好有个照应。”   大散关的弟子也都摩拳擦掌。   “我跟你们一起。”   在旁一直未开口的华焉,此时站出来对薛幽静薛灵夙二人道。   他有些担忧。   “我也一起。”   顾笙也道。   “我们神鞭派也去。”   池塘中突然冒出一个脑袋,激动附和。   众人惊诧望去,只见一个人影从水中旋身而出。   他身上湿答答的水珠顿时随之四散开来。   正当众人怕水珠溅到身上,准备抬手挡住时,水珠突然像被定住一样,停在了空中。   原来是此人以真气凝住了它们。   凤不休从水珠中穿出。   待他落地后,凝滞半空的水珠才纷纷跌落回池塘。   他自己身上则滴水未沾。   “凤兄?”   斧刀门诧异。   “诸位,实在抱歉。”   凤不休抱拳。   “方才不经允许听了诸位的谈话。”   凤不休道:“这实在是因为我派师兄就是死在复仇灵事件之中。”   “所以我们神鞭派与复仇灵有不共戴天之仇。”   “此次复仇灵或将重出江湖,我们神鞭派定然要去。”   凤不休心意已决。   斧刀门见这么多人都要跟去,略有迟疑。   但还是将长枪锤地,道:“好。”   屠颂铿锵有声:“大伙儿一起!”   “一起什么?”   忙活了一夜的长缨,听到这边的动静顿时脚腕拐了个弯。   他警觉的竖起耳朵,折身过来问道。   长缨生怕这些江湖莽汉又要去打扰新人。   薛灵夙见状,刚想出言,便被斧刀门横枪拦住。   “薛兄。”   屠颂道:“宁兄毕竟新婚燕尔,不好前去拼命。”   华焉也出来道:“确实。”   薛灵夙想想也是,遂对长缨改口道:“没什么。”   “我们只是商量着,一起用个早膳。”   长缨这才放下心,点点头道:“早膳已经备好了。”   “就在昨日的宴厅。”   见没有其他事情,长缨便去了宁远院中。   他得去看看少爷和少夫人有没有起床。   -----   窗棂微响,楚梦睁开眼睛。   “有人。”   她警觉起身,伸手就要摸起鸳鸯钺。   然而鸳鸯钺已被昨晚凌乱踢到了床下。   楚梦只摸到了宁远的手臂。   宁远皱眉,闭紧帏帘。   他抬手将楚梦摁下,裹进被中。   一点自觉都没有。   宁远指节一勾,将地上衣衫带起。   衣衫落到楚梦头上。   “什么人?”   宁远系好中衣,掀开帏帘厉声问道。   楚梦也穿好了衣衫起身。   “宁兄不必紧张。”   雪影破开窗棂,跃身进来。   他以羽缎卸了宁远不鸣指之力,展袖道:“我只是来送贺礼的。”   说罢,随袖射出一件方方正正的物什。   宁远以二指接住。   “名帖?”   他侧眸。   是楚梦的名帖。   “怎么样,是份不错的贺礼吧?”   雪影悠悠道。   宁远眯眸。   “贺礼是不错。”   “送贺礼的人……”   宁远晃晃脑袋冷声:“差劲了点。”   他不信雪影有此等好心,单单来还回名帖。   雪影笑。   “贺礼送完了,我也该走了。”   他转身。   而后又想起什么似的,轻摇羽缎道:“对了。”   “忘记讲了。”   “你的那些朋友们,好像正商量着要去龙牙山呢。”   雪影瞧向楚梦,状似随意道。   “龙牙山?”   楚梦奇怪,“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去那儿?”   雪影又笑了。   “好像是那里出现了薛幽然和炼制成灵的薛灵风。”   他悠哉悠哉。   “怎么可能?”   楚梦蹙眉。   二人跳下万丈深渊,不可能生还。   又怎会出现在龙牙山?   “是啊,怎么可能?”   雪影也想不通一般,跟着楚梦蹙眉。   不过他脸上依旧笑意盈盈。   若此消息是假,那背后定有阴谋。   若此消息为真,那面对的就是非人。   无论如何,此事都有凶险。   “他们现在在哪儿?”   听闻朋友要涉险,楚梦果然立刻担忧起来。   “……你闭嘴。”   宁远看出雪影意图,厉声拧眉。   雪影一早来送名帖,不过是为了扰人清梦。   送名帖为假,传消息是真。   放出这个消息,就是不想宁远好过。   雪影知道楚梦一定不会袖手旁观。   他就是要给宁远的新婚生活添点堵。   宁远不再给雪影废话的机会,沉气出手,招招杀意。   雪影并无应战的意思,只是移步换形躲开了。   他一边影移离去,一边不忘对楚梦道:“阿梦,若后悔了,可以随时来找我。”   宁远眸中锐光起,跃至窗口,二指一挥。   他对雪影这招早有准备。楚梦被他带走过一回,但绝不会有第二次。   雪影影移闪躲,可羽缎依旧被割落。   他的身形在空中一个踉跄,缓了缓后背没躲开的重击。   雪影压下喉头涌上的血腥,尽量保持优雅,迅速离去了。   宁远回身,见楚梦打开房门,已利落的迈出了一只脚。   “你去哪儿?”   宁远顿时心一提,一把拉住楚梦问道。   “去找薛兄他们。”   这不是显而易见吗?   楚梦不解回头。   见宁远如此担心,楚梦也明白过来。   不过……   楚梦心思转个弯,突然甩开宁远的手,撤身防备道:“你是何人?”   随之眉黛蹙起,面容惊讶严肃。   她迅速环顾四周,一脸陌生的戒备起来。   “你……”   宁远霎时愣住。但细细打量,楚梦又果真一副不认识自己的模样,不似有假。   难道是刚刚雪影使了什么阴招?   毕竟楚梦的记忆才恢复不久。就怕出什么闪失。   思及此,宁远心下大惊,一下变了脸色。   他再度伸出手紧紧抓住楚梦,一颗心铮铮悬在了寒冰下。   “走,跟我去见蛇医……”   宁远严肃垂眼,唇角像凝了苍的霜。他生怕楚梦又从身边溜走。   宁远拉着楚梦,脚步凌乱无序。不仅匆匆系上的衣扣都错了位,一抬腿还磕在了圆木凳上,“哐当”好一声响。   楚梦瞧着他紧张狼狈的样子,终究是没忍住继续绷脸。   “逗你的。”   楚梦眼睫眨了两眨,松了势,憋不住笑道:“我没忘,都记得呢。”   她抬手,扯了扯宁远紧张抿起的唇角。   “……那你刚才,是在骗我?”   宁远停了脚,不可置信的拧眉。   “谁让你昨天骗我了。”   楚梦扯着宁远唇角的手不由得用了点劲。   弄个假人新娘骗她掉眼泪不说,还有……   楚梦顿了一下,嗔怪道:“你还害我腰疼。”   因为担心宁远体内余毒未清,怕出什么差错,所以她昨晚床榻间一直主动配合。   没想到这反而惹的这人更加不知餍足,浑身燥的像一团火,翻来覆去极尽缠绵,将人折腾了好几遭,浑身又软又麻。   刚才雪影来袭,情急之下还不觉得,现下松了这口气,愈发觉得腰窝酸疼。   宁远听后,本来瞪起的眼睛一下弯了起来。   他顺势握住楚梦的手腕,好心情的笑了。   笑的十分暧昧。   宁远恢复了往日的散漫从容,慢悠悠凑过身来。   他缓缓拾起楚梦颈肩的一缕头发,手下宛若没有衣物阻隔一般,黏糊糊在她耳旁吹气道:“那,我帮你揉揉?”   说着,揽住了楚梦的腰就要将人往榻上带。   触感不容忽视,楚梦耳尖一麻,连忙挣了两下。   可他反而摩挲的更紧了,一脸的坏心思。   楚梦想了想,抬手放到他胸前道:“你先松手,我帮你把衣裳解开。”   说着,慢手去解宁远方才情急下系错位的衣扣。   宁远眸光一暗,下腹一股热流袭来。   昨晚如梦如幻的软腻感觉霎时苏醒,他松了手,焦急低头去寻楚梦的唇。   谁料楚梦将错位的衣扣解开后,又重新利落系上了,然后侧身轻旋,从宁远怀中溜了出来。   “办正事要紧。”   楚梦推开房门,瞧着愣在原地的宁远偷笑。   然后抬腿出去了。   空余阵阵软香。   勾起人的火,却不管灭。   回神后,宁远气的在原地磨牙。   哼,等着,早晚让她还回来。   “走吧。”   见宁远未动,楚梦笑着回身,主动拉起他的手道:“我们一起。”   -----   楚梦和宁远到了宴厅,顾笙兴奋的围上来叽叽喳喳叙旧。   中间免不了对楚梦一番教训。   薛灵夙也是问题问个不停。   一番激动过后,楚梦切入了正题。   “不行,我不同意。”   顾笙第一个站出来反对。   “哪有刚成亲就出去打打杀杀的。”   顾笙驳回了楚梦的组队请求。   “是啊。”   薛灵夙也点头。   “除了华兄和顾笙,还有神鞭派、大散关、斧刀门也一同前往。”   薛灵夙道:“放心,不会有事的。”   薛灵夙明白楚梦的担忧。   神鞭派虽是小派,却立身颇正,派中弟子皆是正气之徒。   大散关在风竹镇就有过合作,虽急功近利了些,但亦是正派品行。   因此,即便做最坏的打算——此事是斧刀门设下的圈套——依然不用太过担心。   况且,这件事本就该由他们空魂谷出面处理。   经过了这些日子的整顿,也是时候彰显一下新任谷主的威慑力了。   “既不会有事,又何必阻我们前往呢?”   楚梦依然坚持跟随众人前去,反问道。   “虽然我不喜欢这个家伙。”   顾笙指指宁远,对楚梦提醒道:“但是你俩好歹是新婚吧。”   “哪有新娘子不要新婚生活的?”   成亲第二天就跑出去打打杀杀,像什么话。   顾笙叹气。   还是那个呆头呆脑的傻姑娘。   楚梦被此话噎住了。   她好像此刻才意识到这件事一样,转头瞧向宁远。   宁远在一旁环起手臂,似笑非笑的瞅她。   “可是,我真的很担心他们。”   默了下,楚梦蹙眉道。   她拿手肘戳了下宁远。   宁远顺势将她往怀里一带。   盯了一会儿,无奈笑了。   宁远败阵,挑眉道:“都听你的。”   “喂——”   顾笙见状,站起身冲宁远不满的一拍桌子。   “也好。”   华焉赶忙拉她坐下,截过了话头。   “成大事者,不惜小费。”   既然二人决意要去,那就摒除杂念只管往前看。   “你说什么?”   顾笙瞪他。   “……我说的是实话。”   华焉侧过身,避开唰刷射过来的眼神。   但亦不再多言。   “不行,我就是不同意。”   顾笙一屁股坐下,拧眉坚持。   “我也觉得顾女侠说的对。”   隔壁桌斧刀门屠颂过来道:“毕竟龙牙山危机四伏。”   屠颂忧心的望向楚梦和宁远二人。   “况且宁兄又是两负阁独子。”   言下之意,新婚时光应用来传宗接代,不然有负先人。   顾笙前面还在跟着点头,听到这里,柳眉皱起了。   “屠兄此言差矣。”   顾笙反驳道。   “他是他,两负阁是两负阁。”   顾笙指向宁远。   “他在两负阁少阁主这个身份之前,首先是他自己。”   “他虽应承担家族责任,但并不该就此被家族绑架。”   顾笙道:“因此娃娃他们想生就生,不想生就不生。”   “想何时生就何时生。”   “是谁规定成了亲就必须做这些事情并被这些事情绑住的?”   顾笙睨他。   “再者说,娃娃是从姑娘肚子里出来的。”   “传什么宗,接什么代,简直迂腐又可笑。”   屠颂没想到自己简单的两句话招来这么一顿嘲讽,自是不服气。   他上前一步想继续理论,被旁边屠仪、屠典赶紧拉走了。   气氛一时僵住。   “这样吧。”   待斧刀门走后,薛幽静淡淡开了口:“我有一个折中的法子。” 第62章 龙牙之疑   “是什么?”   大家好奇。   薛幽静示意众人附耳, 小声说出了计划。   大家听完,点点头。   顾笙华焉跟着薛灵夙薛幽静离去了。   神鞭派、斧刀门和大散关也随即跟上。   送他们离开后,宁远揽了楚梦腰肢道:“我们也走?”   楚梦点脚, 二人御风而起。   行了一会儿, 宁远微微侧头。   他不经意的朝身下老树掸了掸衣袖, 树叶一阵晃动。   枝叶唰啦啦摇荡坠落的声音传来, 宁远勾起唇角。   “你笑什么?”   楚梦感受到宁远胸膛震荡,抬头瞧他。   “没什么。”   宁远赶快收起肆意的唇角,弯弯眼眸道:“心情好而已。”   他环紧了楚梦,大手偷腥的在她腰间捏了两捏。   腰窝酥麻, 楚梦身子一颤, 差点坠下去。她连忙伸手环住宁远的脖颈。   自尝了情事后, 楚梦的身体好像不再完全受自己掌控一样。宁远的唇齿手掌只要一闹她, 她就软乎乎的想打颤。   对这个反应宁远自然是满意万分,他将楚梦往上一提, 贴紧自己,加快了踏云速度。   宁远向后方的长缨嘱咐道:“交给你了。”   长缨领命, 拉了谢九钦折身。   “不是比御剑飞行么,这又是做啥?”   突然调转方向,谢九钦摸不着头脑。   长缨嘿嘿一笑,俯身袭向老树道:“小师叔, 我们现在比猫抓老鼠。”   枝叶晃动中落下一个正在整理羽缎的人影儿。   谢九钦定睛望去, 来了兴致。   “这个有意思。”   他抽出背后凤眼剑,向人影儿争抢而去。   -----   薛灵夙薛幽静与华焉顾笙,和神鞭派、大散关、斧刀门结伴。   一行人一路行走, 赶往居人城附近的龙牙山。   舒缈跟在后面, 时隐时现, 自成一队。   “先在此处歇歇脚吧。”   一路前行,日光渐浓,碧绿由浅转深,林意盎然。   一行人紧赶慢赶,终于到了龙牙山附近。   屠颂指着一处茅草屋,对众人道。   “大家放心。”   “这是我们斧刀门先前盖好的。”   见大家握紧武器观察茅草屋周围环境,屠颂劝大家放轻松道。   神鞭派凤不休跃身屋顶,揭开茅草向里面探视。   “无毒无埋伏。”   确定安全后,他旋身下来。   “走。”   凤不休朝本派弟子一挥手,率先收了鞭子走进茅草屋。   大散关的毛安、毛略见状,也收了武器准备跟进去。   而毛樾一伸手将他俩拦住了。   眼神对过,毛安、毛略停了脚。   待神鞭派进去一会儿之后,毛樾方才带领大散关弟子进入。   越接近龙牙山,各派便愈发小心起来。   舒缈见他们各怀心思的模样,环臂倚门。   “你不进来吗?”   黑云压山,大雨即将倾盆。   薛灵夙进去后,问向舒缈道。   “居人城就在前面。”   舒缈抬头示意。   “太好了。”   顾笙跟着望过去,道:“若这茅屋经不住大雨,我们可否去居人城暂避?”   她不想和一些大男人挤在狭小草屋中。   舒缈黑羽睫微煽,侧眸。   “恐怕不行。”   舒缈直截了当。   “居人城不喜待客。”   她抬手扫落身上水汽。   “诸位,明日再碰头。”   空气中的水汽愈发重了起来。   舒缈看看天色,道别。   她要先回居人城看看。   “舒姑娘,喝口暖身酒再走吧?”   屠颂给大家倒了酒,端一碗递给舒缈。   舒缈瞧了瞧,没接。   “信不过?”   屠颂瞧出舒缈意思,没劲的将酒碗收回,自己一饮而尽。   他将空碗在舒缈眼前晃了晃,以示酒很安全。   屠颂哼了一声,返身坐下。   大散关这才端起酒碗饮了起来。   神鞭派解下自己的酒囊,倒了一杯递与舒缈。   “谨慎些是没错的。”   神鞭派出来解围。   他们也一直只喝自己随身带的酒。   薛灵夙嗅嗅鼻子,开口道:“嗨,都没有毒。”   薛幽静喝了斧刀门的酒,点头。   舒缈这才接过,一饮而尽。   不多时,大雨果然哐哐砸了下来。   风吹的林草惊慌,树枝摇曳。   仿佛有猿猱一般的呜咽声传来,在大雨倾盆中响起。   “大家听。”   屠颂侧耳道:“这是不是复仇灵的声音?”   他肃容。   “确实像。”   凤不休听了一阵,抿唇。   当初他们救回凤勤后,曾试着为他解毒疗救。   虽然凤勤已死,但他半成灵的黑雾躯体还是随之发出了短暂的嘶吼。   和此时听到的呜咽声极为相似。   “去看看。”   顾笙说着,就要起身。   “不急。”   华焉拦住她。   “既然这些日子他们都没有离开。”   “明日也一定还在。”   华焉按下顾笙。   薛灵夙也点头。   薛幽静望着草屋外大雨,眉眼忧郁起来。   暴雨过后必是晴天。   第二日,天光大好。   众人从狭小的茅屋出来,活动筋骨。   “一会儿若碰上了,我派不会手下留情的。”   凤不休卷起长鞭,拍拍薛灵夙肩膀。   他的意思是,不会对薛幽然和薛灵风手下留情。   因此先打好招呼。   薛灵夙咬了一口鲜花饼,蹙眉。   越接近龙牙山,他的心情便越复杂。   “大家吃好之后,我们便进去了。”   毛樾果然不改他急功近利的特性,三下两下吞了胡麻饼催促道。   薛灵夙朝后面瞧瞧,摸摸怀中糕点。   “好。”   屠颂拎了长枪附和:“早日擒住,早日安心。”   说罢,便带领弟子向龙牙山进发。   大家连忙跟上。   “这台阶怕不是天上星星下凡变的吧。”   顾笙将裙摆系在腰间,喘气抱怨。   一面御风一面攀爬,至此已经上了九千九百九十九个台阶了。   但抬头瞧瞧,前面至少还有九千九百九十九个台阶。   顾笙简直没了脾气。   山势陡峭高耸,并不能时刻御风前进。   其他人亦是手脚并用向上攀爬。   “拿着这个。”   树枝不堪用,触地易折。   华焉将剑鞘递与顾笙,示意她以此为拐杖。   顾笙接过,想了想,扯下环腰薄纱裹上。   “磨损就不好了。”   顾笙道。   “还不要了你的小命。”   顾笙睨他,揶揄华焉。   她知道这鹤翎剑对华焉来说尤为重要。   华焉根本没有听进顾笙在讲什么。   他只是盯着顾笙露出的白白一截肚皮,皱眉。   华焉挽了个剑花,将前面拦路的横枝砍断。   然后状似不经意的收回剑气。   剑风一扫,顾笙系在腰间的裙摆向上延展开来。   正巧挡住她的肚皮。   华焉这才转身,若无其事的继续攀登。   顾笙低头一瞧。   “迂腐。”   她一面嫌弃,一面忍不住扬起柳眉乐了。   一个日夜后,众人终于攀上了山顶。   只见山顶处完全不同于山下。   不仅没有了任何台阶,反而如履平地一般,非常平坦开阔。   众人歇息片刻,立马四处查看起来。   走入林木深处,大散关毛安呼喊一声:“此处有一间木屋。”   “里面除了树叶,什么都没有。”   舒缈见众人终于来了,从树上旋落而下。   她虽耽搁了一天,但还是先一步到了山顶。   舒缈已进屋查探过了。   这木屋似盖了不久,里面除了铺地的树叶,并无其他。   树叶上有些压痕,似乎睡过人。   “这应当是他们藏身的地方了。”   神鞭派认定此处为薛灵风和薛幽然的藏身地。   “周围一定还有其他行迹。”   凤大显道:“大家小心搜索。”   神鞭派在木屋周围戒备查探起来。   “你要吃吗?”   薛灵夙将怀中鲜花饼递与舒缈。   舒缈瞧向鲜花饼,已经压扁了。   “不要。”   她嫌弃的撇开,跃身林中。   薛灵夙将鲜花饼塞到自己口中,边吃边撇嘴:“不懂好东西。”   “大家看这儿。”   这时,斧刀门屠颂大喊一声。   众人纷纷过去。   “土地被翻过?”   华焉蹲下瞧瞧,皱眉。   “难道是藏身地道?”   毛樾瞧过后,突然带领弟子向后跃开。   薛灵夙摇头,心中警觉。   空魂谷从来不用地道。   若在林中藏身的真为薛灵风和薛幽然,比起挖地道,他们应该更擅长在林中放毒御身才是。   然而。   “林中无毒。”   薛幽静也蹙眉。   此处不对。   还是先离开为妙。   然而正当他们准备点脚离开此处之时,轰隆一声,从翻过的地下升出四遭铁栅栏。   铁栅栏延伸至空中,迅速封顶闭合。   斧刀门见众人被困住,松了口气,将长枪一横,纷纷对向铁栏中的众人。   大散关在一旁幽幽瞧着拔地而起的铁栅栏。   除了斧刀门和大散关,其余众人均被封在了栅栏之中。   屠颂笑了起来。   “屠兄,你……”   凤不休惊诧的望向屠颂,握紧长鞭。   “二位这是为何?”   薛幽静缓缓拿下发髻上的离弦箭钗,抬眸问道。   她同时看向屠颂和毛樾。   面对突转,毛樾如此淡定。   看来他早知道有此陷阱。   “薛谷主当真不知为何吗?”   屠颂得意反问。   薛幽静瞧他一会儿,淡淡扯了下唇角。   “原来也是为这名。”   屠颂点头:“没错。”   斧刀门露了真面目。   -----   楚梦和宁远离开空魂谷之后,一路抄小道赶往龙牙山。   楚梦在溪边湿脸。   宁远见状,故意在旁溅出好大水花,沾了她一身。   楚梦往旁边挪了挪,不予理会。   宁远瞧瞧,又贼兮兮的跟了过来。   楚梦瞅他。   他好心情的笑。   楚梦抬手,按捺住想把他丢水里的冲动,拿湿帕子在他脸上抹了一把。   然后快步离开溪边。   上次宁远就是这样故意捣乱。   楚梦没忍住将他扔进了水里。   结果晚上他便以衣服湿了要烤为理由,三下两下脱干净钻到了楚梦身旁,缠了她一夜。   第二天两人到日上三竿才起来。   大大耽误脚程。   “打只野兔吃吧?”   宁远的问话拉回了楚梦思绪。   他靠过来商量,眨巴眨巴眼。   楚梦闻此,一时有些犹豫。   只顾着赶路,确实好久没吃荤了。   她倒是还好,可宁远毕竟是个大男人。   况且这几日晚上又总缠着她不知餍足的胡闹。   “薛兄他们……”   楚梦虽点头同意,却又怕耽误了时间。   万一薛灵夙他们那边出什么岔子……   “你放心。”   宁远嘿嘿一乐,环起她跃身至林中。   “有人早就过去了。”   宁远算算,道:“也该到了。”   “他们不会有事的。”   宁远仿佛尽在掌握。   “谁过去了?”   竟比她和宁远还快吗?   楚梦疑惑。   “嘘。”   宁远将手放在楚梦唇边,示意噤声。   楚梦向前望去,见几只野兔蹦蹦跳跳,正在林中活动。   楚梦不自觉的往宁远身后一躲。   宁远偷乐,顺势改变手指方向,捏了捏楚梦脸颊。   “真可爱。”   宁远将楚梦捏成个鬼脸,开心瞧着。   楚梦扯他,他不仅不松手,还像揉面团一样搓了起来。   楚梦睨他,直接不留情的咬了下去。   “哎哟。”   宁远痛呼一声,皱眉,“你……”   楚梦反过来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堵住了他抗议的话语。   楚梦示意前方,学他一本正经道:“兔子跑了。”   宁远瞧她假装正经的模样,哑然失笑。   不过野兔确实受惊扰的四散跑开来。   宁远出手,擒住其中一只的耳朵。   他这边也没有放开楚梦。   宁远环紧腰肢将楚梦带入怀中,提起野兔道:“野兔要追。”   “你也不能放过。”   说罢,点脚起身。   一会儿。   “衣服干了没?”   楚梦缩在被窝里,只露出一个脑袋问道。   刚才宁远环起她御风,不小心将野兔荡到了楚梦面前。   野兔扑腾着小短腿乱踢,将楚梦吓了一跳。   她下意识的将宁远带兔子推开,结果自己忘了提气。   宁远伸手捞她,反被她带着双双跌进了溪水中。   “哪有这么快。”   宁远将晾在树枝上的衣服翻了个个儿,哼着小曲儿笑眯眯道。   替换衣衫被宁远一路换一路丢。   临近龙牙山,已没什么可换的了。   早知道不该听他的。   说什么可以到了居人城再买,路上应该要轻简行装才走的更快。   宁远将火堆拨旺,架上野兔,自己也褪了湿掉的中衣。   他掀开楚梦的被子钻了进去。   “干嘛?”   楚梦瞅他。   她已经给他铺好了旁边的一处铺盖。   “那边好凉。”   宁远道:“不信你摸摸我的手。”   他握住楚梦的手掌,果然带着湿润的凉意。   “湿衣服穿太久了。”   宁远扬起一张无害的脸,可怜兮兮。   也是。   为了给自己烘烤衣服,他才耽误到这会儿才脱湿衣。   楚梦不再做声。   她往旁侧挪了挪,给宁远让出点地方。   宁远勾唇一笑,靠了过去。   “野兔还要烤好一会儿呢。”   宁远裹紧被子。涌动。   他的声音夹杂在噼里啪啦木柴燃烧的声音里,好像也热情如火起来。   “不许乱动。”   楚梦制止,出言威胁。   “听到没,不许乱动。”   宁远从被子里探出个脑袋,正经八百对火架上的野兔道。   他动作一点没停。吻上楚梦的唇角。   “放心,它动不了了。”   宁远糊弄说着,拉扯着翻个身。   “你……”   楚梦的愤言很快消逝在绵长的吻里。   不一会儿,她的手臂也环上了宁远的脖颈。   “别,别这么凶……”   楚梦手指蜷起。一面意乱,一面又担忧他的身体吃不吃得消。   宁远绷紧呼吸。   虚空朦胧之际,纤指在他脖颈留下道道暧昧红丝。   火堆在一旁噼里啪啦的燃着,仿佛唱出一首悦耳动听的快乐声调。   -----   龙牙山。   斧刀门露了真面目,顾笙拧眉。   “你们使诈?”   她执起纱罗。   “为何要编造谎言?”   华焉亦质问。   事已至此,大家也明白过来。   看来复仇灵重现,不过是个引君入瓮的幌子罢了。   “兵者,诡也。”   屠颂笑道:“谁让你们自己想来送死呢。”   “我还想问你们为何多管闲事呢。”   屠颂意指顾笙和华焉二人。   “本来这圈套只是为他俩设下的。”   屠颂瞧向薛灵夙和薛幽静。   “无仇无怨,狼子野心。”   顾笙不忿道。   “确实无仇无怨。”   屠颂抚摸着长枪。   “怪只怪,谁叫他俩是空魂谷的谷主和主事呢。”   屠颂眼中聚起杀意。   此话一出,众人也都明了了。   趁他病要他命。   想趁空魂谷重整之际将其灭掉的门派太多了。   空魂谷若能就此消亡,江湖四大门派便会让出一个空缺。   其他门派才能有一个争一争的上位机会。   若空魂谷不死,重新起来了,这些小门小派恐怕终此一代都很难再找到可以重新洗牌崛起的机会了。   因此自崖洞一役,空魂谷已经应付了不少前来挑衅的门派。   只不过大家都是光明正大的前来相争。   像斧刀门这样使阴招的,这是头一回。   想必他们也是筹谋甚久,才想到设下此等圈套。   本以为空魂谷的整顿近些时日刚刚平稳下来,没想到就遇到斧刀门这些不死心的。   “本来只想杀他俩。”   屠颂提起□□,开始运气。   “但既然你们也来了,便不能放过。”   华焉背后是少涯派。   顾笙背后是不真楼。   哪个都得罪不起。   至于舒缈,她背后的居人城虽不露锋芒,但尤其护短,亦不好对付。   所以他们必须死在这儿,绝对不能把他们放回去说出真相。   “毛兄,没想到你们大散关,也甘心和他们沆瀣一气。”   薛灵夙将话头转向同样聚起杀意的大散关。   他一边说着,一边抽出迷骨扇应战。   “凤兄。”   薛灵夙和薛幽静背靠背,对神鞭派凤不休道。   “我们一同将这栅栏打破,冲出去杀了他们。”   薛灵夙出言团结神鞭派的力量。   凤不休未做声。   “凤兄?”   薛灵夙转头叫他。   凤不休本将长鞭指向栏外屠颂方向。   此刻突然调转矛头,对向铁栅栏内众人。   “薛兄,恐怕要叫你失望了。”   神鞭派的凤大显、凤盈足见状,纷纷站到凤不休身后,同样调转矛头。   “你们……”   薛灵夙惊诧。   “没错。”   大散关的毛樾接过话头,道:“我们都是一伙儿的。”   他执起武器配合。   先前在两负阁那番交谈,不过是三派联合起来演戏,一同给空魂谷下套罢了。   其实听到华焉顾笙他们也要跟来之时,三派心中皆有些惧疑。   但机会只有一次,搏一搏,小派变真佛。   所以干脆狠下心,一不做二不休将他们一起杀了。   到时候大不了就说,他们是为了清剿复仇灵余孽而战死了。   “只要我们三派统一口径,到时谁也想不到真相是什么。”   毛樾胸有成竹道。   三派早已暗中勾结。   “是吗?”   此时远处一个声音悠悠传来。   树叶晃动。   “哪里有三派?”   “只怕今日过后,只能有一派活着吧。”   雪影轻理羽缎,现了身。   “啧,居然不在。”   他并不忙着靠近。   而是停在树梢扫视一周,不满的咂嘴。   “那家伙果然贼的很。”   雪影寻不见楚梦,皱眉。   他本想一路跟着楚梦和宁远,准备一边打扰他们,一边看江湖热闹。   可没想到从一开始就被谢九钦缠住了。   他废了好大心力,才甩开难缠的谢九钦,从两负阁脱了身。   又十分艰难才探得情报,得知楚梦已经来了龙牙山。   他这才一路御风追来。   没想到楚梦并不在此处。   雪影捋了捋发丝。   现在看来,恐怕这一切都是宁远算计好的。   宁远知道,若楚梦的朋友出事,雪影一定不会袖手旁观。   因为他舍不得楚梦伤心。   哼,可是楚梦哪里轮得到他来舍不得?   宁远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因此才设计雪影一路追随至此,正好赶上为众人解围。   简直是在拿自己当免费劳力使。   雪影一面脸上保持优雅,一面心里忍不住优雅开骂。   “你们三派现在虽是联手。”   雪影转完心思,还是飞身下来道:“可等杀光了他们。”   他指向栅栏中人。   “谁是取代空魂谷地位的那个呢?”   雪影故意好奇的侧头。   空缺只有一个。   三派各异,不可能合一。   “兄弟们,别听他的。”   凤不休打断雪影,出言。   “他在离间咱们。”   三派虽明白雪影说的这个道理,但亦知道眼下更需要的是团结。   至于其他事,等杀完了他们再说也不迟。   三派直接出手。   华焉立时提剑,凤大显见剑芒极盛,不禁有些退缩。   三派本来说好了,留两派在外面刺杀,留一派在里面缠斗。   原来说好的留在铁栅栏之中的本是大散关。   但不知为何,机关触动时,大散关全部躲开了。   反而是神鞭派稀里糊涂的被封在了里面。   因此神鞭派凤大显、凤盈足等都有些惊慌。   “别怕。”   屠颂一面缠斗雪影,一面安抚神鞭派众人道:“他们昨夜喝了酒。”   “又沾了雨气。”   “体内真气早被卸掉了。”   “待我和毛兄解决了外面这个家伙,就去助你们。”   屠颂和毛樾配合袭向雪影。   薛灵夙提气,果然绵软无力的样子。   神鞭派见状,心中窃喜,胆子亦大了起来。   毛樾见到,也很是得意。   “想不到吧。”   他见众人果然中招,主动道:“昨夜酒中确实无毒。”   他们知道空魂谷擅用毒,怎会傻到直接下在酒中。   “只不过,酒是特制的。”   毛樾道:“若是平日,饮下并无妨。”   “可若是沾了雨气,便会催发酒中金梅的软筋化气之效。”   毛樾笑,“你们坚持不了多久的。”   这样做的好处就在于,这两样东西都无毒,且常见。   并且即便催发了金梅的软筋化气之效,只要不大量聚起真气,亦不会被察觉到。   所以他们才故意带领众人攀爬阶梯上山。   为的就是地势特殊,无法长久聚气御风。   “是吗?”   趁他们得意忘形之际,薛灵夙突然甩出迷骨扇。 第63章 龙牙之疑   “是吗?”   趁他们得意忘形之际, 薛灵夙突然甩出迷骨扇。   他以真气催动铁镖头,一招刺向面对他的凤盈足。   凤盈足闷哼一声,顷刻死亡。   “师弟!”   凤不休心下一惊。   “你……”   他看向薛灵夙。   只见几人皆聚起真气, 一改先前的中毒模样。   “你们……”   凤大显惊诧, 后退一步。   “怎么样, 没想到吧?”   薛灵夙将原话还了回去。   他将怀中剩余一个鲜花饼递与舒缈, 悄悄道:“这下知道为什么要吃了吧。”   薛灵夙眨眨眼。   几人之中,只有舒缈还未化解体内金梅之效。   舒缈睨他一眼,接过扁扁的鲜花饼。   薛灵夙满意的点点头,继而转向凤不休。   “空魂谷能跻身江湖四大派, 自然不是吃素的。”   薛灵夙朗声道:“你们未免太小瞧我们了吧?”   薛幽静对此早有防备。   因此他们随身携带的所有吃食, 都是空魂谷特制的。   为的就是防备这种不易察觉的巧毒。   若是厉害毒药, 虽不易化解, 但他们一闻便知。   若是这种巧毒,虽闻不出来, 但却极易化解。   鲜花饼中早已掺进了金蟾液,专克这种小把戏。   凤大显闻言, 立刻转身摇晃起铁栅栏想要出去。   “不要慌!”   凤不休毕竟功夫不错,相对镇定。   他长鞭一甩,先在神鞭派面前筑起一道真气屏障。   继而向屠颂道:“屠兄!”   凤不休请求配合。   屠颂见状,拿过屠典双枪中的一支, 扔向铁栅栏。   □□穿过栅栏间隙, 横在凤不休和薛灵夙等人之间。   薛幽静刺出离弦剑钗。   然而“叮”的一声,剑钗被挡落。   只见横在其中的□□突然展开,在神鞭派和薛灵夙等人之间形成一面薄铁壁。   两边被隔绝开来。   “先把这栅栏破开。”   顾笙见他们里外配合, 自己人在里面又施展不开拳脚。   因此一个侧旋袭向旁边一根铁柱。   铁柱被纱罗缠绕, 顾笙向上一荡, 铁柱碎裂。   但没想到这铁柱全被挖空了中心。   里面被灌入了改制而成的挥发性汞气。   有毒的汞气随着破裂喷发出来。   三派为了万无一失,将汞气装的极满极浓。   “掩住口鼻,遮蔽肌肤!”   薛灵夙连忙收回迷骨扇,展开扇棱上的节节扇骨荡出御毒粉末。   薛幽静也同样做法。   这是他们重整空魂谷之后对迷骨扇进行的改进。   这御毒粉末可解百毒,唯一不足之处是量不大,一扇中只能携带一点,做救命之用。   两扇的解毒粉合在一起,刚刚好抵御了一根铁柱中的汞毒。   然而破开这一根铁柱后,虽缝隙变大,却仍旧不够一个人侧身出去。   “你们死心吧。”   屠颂见状,显然信心大涨。   他们亦是做了万全准备的。   “待我和毛兄解决了这一个,你们就等着受死吧。”   屠颂转了转手中长枪,迎击雪影。   雪影一向不喜欢动手。   此番被斧刀门和大散关围攻,虽构不成威胁,但时刻被缠斗,也不可掉以轻心。   他打的心烦。   然后心思一动,渐渐带着他们往林中移去。   “屠兄,毛……”   凤不休这个战局外面的人看的清楚,想出言提醒。   被雪影一个羽缎分身点了过来。   凤不休挥起长鞭,将羽缎真气打散。   但还是被扫到,一时口不能言。   屠仪瞥眼瞧见,想过来先杀栅栏中人。   雪影荡出一缕发丝,又将他卷了回去。   薛灵夙等人驱散了汞毒之后,开始另寻他法。   凤大显悄悄靠近铁栅栏,想绕过真气和铁壁,从外面的栅栏缝隙甩鞭偷袭。   薛幽静以扇穗成钉,缠绕在长鞭上。   鞭子被荡回后,只听“哎哟”一声。   长鞭上的穗钉全部刺向凤大显自己。   他躲避不及,被划伤脖颈差点送命。   神鞭派一时不敢再有小动作。   “等他们。”   凤不休索性盘坐下来,将屏障真气聚的更坚实。   没了骚扰,□□铁壁对面的薛灵夙等人也收了势。   “拔也不敢拔,撞也不敢撞。”   顾笙为难的叉起了腰。   中空的铁柱,经不住真气和莽力。   “这还出不去了不成?”   顾笙皱眉。   “既能升上,定能降下。”   华焉蹲下查看脚下土地,笃定道。   “确实。”   薛幽静也赞同。   几人开始翻查每一寸土地。   “你怎么不帮忙?”   舒缈挂在一根铁柱上,环着双臂,很是悠哉。   见薛灵夙疑惑,她跳下来道:“很简单。”   “若我要用笼子抓人,定不会将开关设在笼子里面。”   薛灵夙闻言,顿觉有理。   顾笙也随之停了手。   “未必。”   薛幽静淡淡反驳。   “若按常理,确实如舒姑娘所说。”   薛幽静思量道。   “但他们留了自己人在栅栏中。”   “所以我想,开关应该就在此中。”   三派虽然联合,但一路走来,他们互相之间亦有防备。   因此建造这个铁栅栏时,计划留在里面应敌的那一派,一定不会放心将开关设在外面,把自己的命运交到其他两派手中。   “有道理。”   薛灵夙点头。   顾笙也随之又开始了手上的动作。   至夜,双方依旧对峙。   雪影不知将其他两派引到了何处,已消失在了铁栅栏可视的范围内。   夜风吹过,星星闪烁。   两个人影儿一前一后点脚树梢,出现在空中。   “怎么有个笼子?”   借着月光,楚梦瞧见一个大大的四方块拨地而起。   难道真的出事了?   她心里一阵担忧,连忙跃身过去。   随着跃身的动作,楚梦衣摆荡开,露出精致玲珑的一节锁骨,上面还残留着春色印记,在月光下晦暗成零星几点,愈发衬的整个人软乎乎的赛雪欺霜,一副新婚俏娘子的模样。   宁远瞅着,眸色越发兴致涌动,喉结上下滚了滚。   不过。   “别急。”   宁远指节上移,抬手拦住楚梦,也拦住了心头绮思,将其暂时压下。   他想了想,向笼中抛了一块石头。   “什么人?”   一个声音警觉起,紧接着是甩起长鞭的声音。   “嚷嚷什么。”   顾笙不满的敲敲长枪铁墙,嫌弃。   但铁墙周遭的真气屏障突然刺起,袭向顾笙。   顾笙连忙后退一步,以纱罗化开。   “这边。”   宁远分辨出铁栅栏两边不同的声音,跃身至顾笙所在那一侧。   楚梦抽出鸳鸯钺跟上。   “阿梦?”   楚梦和宁远落于铁栅栏上面,顾笙等人惊喜。   “你们来的好快。”   顾笙道。   “我们一路抄了小道。”   楚梦回道:“若不是……”   说了半截,她突然意识到什么,眨眨眼又咽回去了。   若不是身边这人初尝情事滋味,夜夜不肯安分……   “还能更快。”   楚梦含糊。闪躲的模样像春潮浸湿的朦胧娇花。   幸好夜色掩了她泛红的脸色。   不过顾笙还是瞧出来了。   难以言明的暧昧气息,白皙脖颈上的红痕,无一不昭示着楚梦含糊的内容。   顾笙撇撇嘴。   阿梦这么好,怎么看都是便宜宁远这小子了。   随之她心里又升起了许多好奇探究:脖颈上的肌肤又细又软,弄的斑驳一片,不会疼吗?   顾笙抬手摸摸自己的脖颈,瞅了华焉一眼。   唔,等找个机会得研究一下。   楚梦和宁远二人上山,避开了冗长难走的台阶。   他俩是在旁侧陡林一路御风上来的。   虽然一路胡闹耽搁,但实际还是快上许多。   “你们这是怎么回事?”   楚梦敲敲铁柱,拉回大家思绪,打量问道。   “别提了。”   顾笙晦气的一挥纱罗,简单将事情道出。   宁远走到隔开两边的长枪处,摸摸下巴。   “这下面你们试过没有?”   他指指长枪下面的土地。   众人一愣。   “聪明。”   薛幽静和舒缈异口同声。   二人率先明白过来。   屠颂的长枪为何偏偏横穿此处隔开两边?   只怕保护神鞭派是假,掩住铁栅栏开关是真。   见众人并未如计划般的中毒,他们自然更怕众人寻得开关出来。   因此势必要掩住。   神鞭派的真气屏障并不难破。   几人先前不动手,亦是图个清净。   既然开关在此处,那便不得不动手破开了。   华焉和薛灵夙打个配合,以剑锋送出的迷骨扇面一下割开了真气屏障。   剩下的长枪铁壁有点难办。   不过幸好楚梦和宁远在铁栅栏外面。   他俩在栅栏外,一人一边握住长枪首尾,聚起真气左右错旋。   长枪铁壁顿时收回,变回了那根细长的红缨长枪。   神鞭派见状,大惊。   本来受这铁壁和屏障保护更多的就是他们。   一旦破开,他们便不得不应战。   凤不休出其不意,率先出手。   既然迟早要打,不如先发制人。   华焉早就盯紧了他的一举一动,提起鹤翎剑,迎上长鞭。   鹤翎剑绕住长鞭。   十几招过后,长鞭虽仍在凤不休手中,可他已然呈被动挥鞭之势。   鞭子随着剑锋的游走而扭转。   华焉以剑指天,又瞬时直直刺下。   长鞭脱离了剑端,借剑之锐力刺入地下。   顾笙趁势将纱罗甩向凤不休眼前。   凤不休向后躲闪,鞭子一端缠绕在手。   他向后飞撤,长鞭又被他从地下扯了出来。   这一扯,地下的机关枢纽瞬时被连带着向上拨了一下。   “轰隆”一声,铁栅栏两面旋开,让出出口。   神鞭派拼死一搏,袭向众人乱杀一通。   “为何要如此?”   楚梦一面闪躲,一面皱眉问道。   神鞭派虽小,但一向立身颇正。   楚梦不明白怎么好端端的要选择走上这种道路。   “若不是空魂谷联合奸人搞出那些害人的事情,师兄就不会死。”   凤不休十分激动。   凤大显和其他几个弟子已渐渐不支。   “当初夺回他的尸身,万般辛苦。”   凤不休将长鞭分解,一条粗粗的长鞭瞬间化成百十条细丝。   他擦下嘴角鲜血,继续道。   “黑气环绕,面目全非。”   “师祖找来都夷香之蕊,也只能解其尸身一毒而已。”   凤不休陷入痛苦回忆。   “最后师兄就这样面目全非的下葬了,连个真面都不能留下。”   “你们知道我当时所受的痛苦吗?”   凤不休狂舞鞭丝,厉声质问。   周遭树身被鞭丝割出一道道裂痕。   他对凤勤的情感,似乎不一般。   只不过,凤不休所讲述的故事虽惨,楚梦还是抓住了其他重点。   “都夷香之蕊?”   她回手收了鸳鸯钺。   楚梦不顾鞭丝的袭来,急急飞身向宁远道:“是都夷香之蕊!”   楚梦一双杏眼晶亮。   神鞭派解出的唯一一毒,恰巧是宁远身上待解的最后一毒。   楚梦愈发想要赶快结束眼前的乱战。   都夷香之蕊,会生长在哪里呢?   她忍不住分神去想。   “小心!”   舒缈拉她一把,忍不住侧眉。   都夷香之蕊?   舒缈挡开坚韧的鞭丝。   她略一思索,弃了乱战,飞身入老林。   除了凤不休,神鞭派其他弟子的功夫并未有多精进。   但乱拳打死老师傅,尤其是他们皆意识到自己大限将至。   因此拼死一搏,打的又凶又猛,且毫无章法。   华焉这边也想给他们留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所以并未出太多杀招。   就这样,种种原因之下,两方虽实力悬殊,但亦缠斗许久。   “怎么还在打?”   一个黑球滚入众人之中。   雪影将屠颂向旁边一扔,紧紧皱眉。   斧刀门和大散关正道不走,心机小动作倒是不少。   他们早已在林中做了埋伏,安排了大量弟子。   雪影引他们入林的时候,他们不过是将计就计。   一进老林,雪影便被金丝网兜住,吊向树梢。   继而一阵乱箭射来。   逼的他不得不拿出真本事正儿八经的御敌。   杀了许久,才将这些乱徒杀光。   雪影本想将两派掌门擒住,以便带回去昭告江湖真相。   没想到大散关的毛樾是个硬骨头,见事迹将败,居然刎颈自杀了。   这种急功近利又处处争强的人,往往最是接受不了失败的局面。   刚极易折,强极易辱,说的便是这个道理。   雪影只得将屠颂缚住,带了出来。   为了省力,他将屠颂折成了一个球,一路滚了过来。   而他只需在空中偶尔点拨下方向即可。   回到铁栅栏处,见这边又在乱战,雪影眉头紧皱。   简直烦死了。   “雪影?”   薛灵夙薛幽静见来人是他,亦戒备起。   “不必担心。”   宁远悠悠道:“雪兄是来帮我们的。”   见雪影白衣是血,一脸厌烦,宁远好心情的勾唇。   看来自己算对了。   雪影环臂,低压。   他未答话,而是眯眯眼睛,跃至一旁树梢。   “宁兄错了。”   雪影挂上树梢。   “我只不过是想看热闹罢了。”   他没有再出手的意思。   “随便。”   宁远跃至楚梦身侧,对雪影的话不甚在意。   反正也已经利用完了。   “楚姑娘,接住!”   一个被紫带包住的东西突然向楚梦袭来。   楚梦反手接住,“这是……”   “这是都夷香。”   舒缈点脚凤大显头上,抽出双剑加入乱战中。   神鞭派的败势已显。   几个弟子都已经被制服,只剩凤不休和凤大显在负隅顽抗。   若不是想抓活的,乱战恐怕早就结束了。   “都夷香?”   楚梦惊喜。   她连忙展开紫带。   都夷香十分微小,叶片细长弯曲,花蕊为火红的微粒。   “小心。”   舒缈提醒道。   “都夷香之蕊极易脱落,一旦落地,便化于无形。”   “你怎么对都夷香如此了解?”   薛灵夙将战场交给了薛幽静,自己闻声凑到了这边。   “因为我是居人城的弟子。”   舒缈觉得薛灵夙问的是废话。   都夷香就长在龙牙山上,作为附近居人城的弟子,自然是无比熟悉的。   “宁兄运气不错。”   舒缈继续道。   都夷香虽在龙牙山常见,但都夷香之蕊却是难得。   “这都夷香只在大雨后遇到晴天才会生蕊。”   “且只生三日便将脱落。”   今日正好是雨后第三天。   “如何服用?”   楚梦小心的展开了紫带中的都夷香。   中蕊火红,摇摇欲坠。   若不是舒缈一路以真气护住,恐怕早已散尽了。   楚梦看看天色,只剩两个时辰了。   她心里焦急。   “划一个伤口,将蕊粉沾入便可。”舒缈道。   因此活人死人都可用。   只不过死人要划多几道伤口罢了。   划一个伤口?   楚梦皱眉瞧向宁远。   划哪儿好呢?   楚梦认真想。   宁远身上到处都白白净净的,摸起来滑滑的手感很好又不失精健。   划伤哪儿都不好。   留个疤更不好。   “心疼了?”   宁远见楚梦皱着眉发愣,笑意加深。   他抬起一只手捂住楚梦的眼睛。   另一只手快速翻飞,以真气划伤了手腕。   “我不会叫你们如愿的!”   凤不休见状,发起了狂。   “凭什么师兄救不回来,你们却可以活的好好的!”   凤不休分了一股鞭丝袭向楚梦手中都夷香之蕊。 第64章 龙牙之疑   他袭击的突然。   若楚梦躲闪还手, 都夷香之蕊定会脱落。   若楚梦不躲,都夷香之蕊虽可保住,但定会被刺破掌心。   楚梦站定未动。   宁远皱眉, 推她一把。   “不要!”   楚梦惊慌出声,眼睁睁看着整株都夷香脱落。   宁远推楚梦躲开鞭丝,自己仰面倒下。   他一个醉卧沙场,以脚跟为轴旋身, 伸出手腕接住了就要落地的都夷香。   花蕊在落地消散前,有大半都沾入了宁远腕上伤口处。   楚梦悬起的心这才落下。   “下次不可再如此。”   她上下检查了下宁远, 责备。   宁远顾不得回答。   因为都夷香之蕊起效甚快,他只觉得体内真气游走,激烈碰撞。   薛幽静见凤不休突然不要命的袭向楚梦这边, 一个扇面横转,刺入了凤不休的命门。   顾笙以纱罗配合,将他打落到屠颂身旁,重重坠地。   看到楚梦遇险正欲出手的雪影, 见此收回脚步。   “早这样不就好了。”   他似乎对众人的打法很不满。   为了留这些人一命而拖长战线,太婆婆妈妈了。   “怎么样了?”   宁远双眸紧闭,楚梦忧心问道。   宁远盘坐在地, 想要阻止真气逆行。   “不可。”   舒缈拦住,“必须让都夷香之蕊散开。”   只有重新打破压制毒素的那层真气封印,让毒素四散出来, 都夷香之蕊才能将毒素消解。   凤勤之所以用了都夷香之蕊却仍旧黑气环绕, 不能减轻毒素,便是因为他当时体内还有其他毒素。   所以一旦封印解开, 其他毒素也会窜出。   而都夷香之蕊只能解其一种。   因此看起来反而中毒更深了。   宁远体内封印解开, 毒素一瞬间冲了出来。   他咬牙皱起眉头。   “兄弟们, 一起上!”   这时,从舒缈刚才回来的方向,突然窜出黑压压一群人。   他们皆手携武器,满脸杀意。   “这是……”   众人回头,楚梦诧异。   这些人穿的,全是蒿莱教徒之服。   “蒿莱余孽?”   薛幽静和薛灵夙也看了出来。   “没想到此处竟还藏有蒿莱余孽。”   舒缈皱眉。   显然她也没料到。   这群人袭了上来,凶残不已。   众人只得再度应战。   楚梦用真气护住宁远,看看地上的都夷香,明白过来。   雪影曾说过,炼制复仇灵的毒药和解药相克相生,生长于相近之处。   因此但凡有解药生长的地方,就一定会有蒿莱邪徒的身影。   比如潜伏于沈家的叛徒,比如蒿莱野林中的教徒。   既然龙牙山中有作为解药的都夷香,那在这里潜藏着蒿莱余孽也就不难理解了。   苍渊一脉杀的眼红。   舒缈荡身空中,瞧着众人应战。   待黑压压的余孽全部出来加入混战后,她轻一抬手,拔下了眼角的黑羽睫。   舒缈将黑羽睫刺入人群之中。   被拔下的黑羽睫如暴雨梨花针一般,好似化成了千万根。   不少余孽被黑睫刺入体内,一些直接被刺破心脏,应睫而亡。   “雕虫小技。”   围在苍渊身边几个功夫不错的教徒,挡落黑羽睫。   他们提醒其他人道:“兄弟们,不用怕。”   “将其以内力逼出便好。”   扫射范围广的武器,杀伤力定然不会太大。   苍渊等人有了应对之法,依旧未停手。   顾笙见状,与舒缈打了个配合。   她足尖轻点,脚腕轻旋。   绫罗软纱环绕在顾笙周围,跟着她翩然起舞。   “是花还是蝶,抑或鬼怪妖孽。   如枯萎花朵,花蕾亦如妖魔。   世间女子施水粉,我以清铃入君魂。”   顾笙双手从旁提起,曲臂向上。   她将手腕向上拎起,起到正上方的位置时,顾笙唱起了曼妙的歌谣。   随之双手下落到胸前,脚腕随歌谣下按。   清脆铃声猛然响起,苍渊一脉教徒皆被引仙铃摄住神魄。   就在他们愣怔迷神的这一瞬间,舒缈得了机会。   她一个抹额,催动了教徒体内的黑羽睫逆行。   体内中了黑羽睫的教徒纷纷吐血,内脏被搅烂而死。   楚梦也趁势一个旋身横拧。   鸳鸯钺在她身体前方左右交叉,如花影般,霎时便将苍渊身边几个教徒抹了脖子。   顾笙收势落下,绫罗飘飘。   华焉提剑愣愣瞧着,彷佛还在摄神中。   “还不帮忙。”   顾笙拍他一掌,有点好笑的睨他。   “不必了。”   薛灵夙收了扇,拦住了回过神欲出手的华焉。   只见薛幽然已经轻轻巧巧走了过去。   她将离弦箭钗擦净,重新戴入发中。   然后冲苍渊幽幽一笑。   苍渊整个人突然僵直成一根铁棍,直挺挺倒地了。   其余教徒亦被洒出的茇草毒控制住。   “厉害啊。”   顾笙鼓鼓掌。   “不知薛谷主这番使的,又是何毒?”   顾笙问向薛灵夙。   众人也收了武器,好奇的看向他。   薛灵夙整整衣襟,骄傲道:“这是师妹新研制出来的。”   “还没起名字呢。”   “这毒和你的气质倒是相配。”   舒缈瞧他得意的模样,冷不丁出言。   “什么意思?”   薛灵夙没搞懂。   楚梦见状,眨眼。   顾笙见状,摇头。   华焉见状,也不知当讲不当讲。   舒缈没有众人的犹豫,直接道:“这毒不就是愣木头。”   将人毒成一个傻的,愣木头。   “……好啊,你拐着弯骂我?”   薛灵夙明白过来,撸起袖子皱眉。   众人注意力一时皆在此处,没有发现那边屠颂居然以腹语传音,叫醒了旁边奄奄一息的凤不休。   “凤兄,你甘心吗?”   屠颂问道。   凤不休未答,但眼中涌上恨意。   可惜他连拾起长鞭的力气都没有了。   “与其狼狈死去,不如跟他们同归于尽。”   屠颂看出凤不休的不甘,如是道。   兵败如山倒,已经到了这一步了,还如何能同归于尽?   凤不休看向屠颂。   屠颂笑了。   他被扭曲成一个球,因此笑起来也面带扭曲。   屠颂用力挪动,以嘴对地。   他衔起地上的一根极韧的鞭丝。   “凤兄,左肩。”   屠颂以鞭丝划破自己的左肩,示意凤不休。   “这是……”   随着鲜血涌出,一个黑乎乎的团状物掉落出来。   “火雷。”   屠颂忍痛道:“十几年来,斧刀门才得这么一颗。”   “你将它吞下,它和胃液混在一起,便会发生反应。”   屠颂道:“到时炸开这些铁柱,他们也得一起死。”   扭曲的笑容又在屠颂脸上出现。   这才是他在铁柱中注入毒汞气的最终目的。   若是一击不成,便将众人全部毒死。   “好。”   凤不休已被恨意冲昏了头脑。   他并未想到,既然火雷已取出,为何屠颂不吞,反而叫他吃掉。   凤不休毫不犹豫的吃下火雷,目眦具裂,以最后的力气纵身到铁栅栏里边。   “哈,哈哈哈哈!”   屠颂见状,大笑出声。   众人闻之,警觉回头。   只听“轰”的一声,凤不休爆体炸裂。   血肉碎片溅的到处都是。   为复仇做到这一步,凤不休也是个痴心人了。   华焉抬剑,挡住他和顾笙。   薛幽静跃身而起,回头想拉住薛灵夙一起。   然而薛灵夙已被眼疾手快的舒缈拎了起来,旋身避于树后。   楚梦环起宁远腰身,点脚树梢。   雪影羽缎掩口,皱起眉。   “好厉害的毒。”   先前就处于上方的雪影,率先观察到了下面情形。   只见随着凤不休的爆体而亡,周遭的百根铁柱也一同被炸碎。   铁柱中的毒汞气霎时弥天而出。   薛灵夙和薛幽静的解毒粉先前已用掉。   眼下唯一之法,便是御风躲开这些毒汞气。   “哈哈哈,你们逃不掉的。”   屠颂得意出言。   他处于毒汞气正中,被毒汞气包裹的看不见人影。   却仍然不受影响。   想必是一早便涂抹服用了解药。   “最后活着的,还是我!”   屠颂激动道。   毒汞气四散极快,众人想要御风快过气体的挥散,简直痴人妄谈。   只得先凝起真气,能护体一时是一时。   先前中了茇草毒的蒿莱余孽,吸入毒汞气后,口中也不断涌出黑血。   “就算你能活下来,只剩你一个,也难成你所谓的大业。”   薛幽静一面寻找化解之法,一面幽幽道。   屠颂他们的毒汞气,是有备而来,因此十分阴毒厉害。   薛幽静故意言此分解屠颂的注意力,以掩护薛灵夙悄悄靠近屠颂身旁。   或许屠颂身上带有解药。   他俩如是猜测。   “哼,你们也太小瞧我了。”   屠颂果然上钩。   “你们赶来龙牙山,空魂谷势必虚空。”   屠颂对薛幽静和薛灵夙不屑道:“我们斧刀门早就安排好弟子入侵空魂谷了。”   他做了两头的准备。   一头诱薛幽静和薛灵夙进死局;   一头趁此杀光空魂谷其他弟子。   “待我活着回去,不愁重新崛起,取代你们空魂谷的位子!”   屠颂算盘打的如意。   “你以为,你那些弟子还在吗?”   薛幽静道。   她和薛灵夙早就防备了这一点。   楚梦和宁远之所以后一步赶到,便是代薛幽静前去空魂谷进行了布置。   斧刀门的那些弟子,此时只怕早已被拿下了。   “你什么意思?”   屠颂觉出不对。   毒汞气缠身,饶是从小生长在空魂谷的薛灵夙,依旧被蚕食的头晕眼花,脚步踉跄起来。   他虚浮的沉重脚步很快被屠颂发觉。   “你干什么?”   屠颂一惊,顾不得再问,将自己滚到了远处。   薛灵夙还想提气去追,但身子已经沉沉倒下。   “二师兄!”   薛幽静见状,忧心。   她提气便要过去。   突然,薛幽静肩膀被一股真气拉住,将她拽了回来。   薛幽静回头。   “我来。”   只见宁远终于睁开了眼睛,于此刻沉声出言。   他脸上已经没有了先前的痛苦之色。   宁远双眸幽深,比以前还要晶亮。   他眸中聚起凌厉的光芒。   宁远体内的毒素已全部解清,再也没有压制他体内真气的东西了。   舒缈见此,放心的收回了踏出去的脚步。   宁远二指聚力,指向两侧。   他以指尖做引领,手臂盘旋。   宁远凌空而起,旋身一周,成大双晃手。   一阵刮地风气。   林中飒飒作响。   宁远脚脚起尘,指指带风。   “生灭缘知色是空,可堪倾国付东风!”   他以大双晃手画出一个阵法,林中落叶飒飒嗖嗖,随之聚集而起。   宁远一个鲤鱼卧旋,将阵法推入毒汞气之中。   然后一指击破。   落叶霎时成粉,纷纷扬扬散在空中。   每一个粉末中都注入了真气碎片。   如此精细的操作,需要极强的内力与极强的掌控力。   雪影见状,轻捋发丝。   “没意思。”   他挡住风声,摇摇头,一个闪身,影移而去了。   既已锁定胜局,热闹便要落幕。   雪影不再逗留。   江湖中,有些生命愿意选择酣畅淋漓恣意挥洒,不惧遍体鳞伤。   但亦有些生命,愿宁静淡泊安于一隅,哪怕无波无澜。   拖山为钵,剪水为衣,邈邈若垂天之云,悠悠自来去。   雪影想,或许这才是他该追寻的生活。   挥发在空中的毒汞气体,甫一沾到落叶粉末,便被吸入进去。   落叶粉末以真气沾裹住了毒汞气,变得沉重起来,继而直坠在地。   不多时,地上的落叶粉末便聚集了厚厚一层。   空气中的毒汞气全被落叶粉末吸收,毒汞气不再于空中弥漫,而是堆落在地。   众人点脚跃起,纷纷避开。   滚在地上无法直立的屠颂渐渐被落叶粉末掩埋。   “不——”   他发出最后的嘶吼。   随着粉末进入喉咙,他浑身黑紫,渐渐没了生息。   “走。”   宁远收了势。   他侧身揽住楚梦,率先离开此地。   “薛兄……”   楚梦担心薛灵夙状况,回头。   只见舒缈已经封住了薛灵夙的经脉。   幸好毒气吸入的不多。   去居人城讨些草药疗愈便可。   其他人也放下心,随即跟上。   ----   “居人城,可真小气。”   离开居人城后,众人一路游山玩水的返程。   薛灵夙服了最后一剂药,小声抱怨。   “你说什么?”   舒缈从树上落下,冷眉。   薛灵夙没想到舒缈就在头顶,连忙噤声。   “能救你就不错了。”   舒缈冷冷的睨他。   居人城一向不喜与外界接触,更不喜欢外来人。   此番能允许众人暂住,并且为薛灵夙解毒,都已是看了舒缈这个大师姐的面子。   因此薛灵夙身体刚一好转,众人便被居人城城主赶了出来。   “舒姑娘当真决定随我们入江湖?”   顾笙看热闹的问道。   “当然。”   舒缈道:“城主说了。”   “绝世锁派必定固步自封。”   “派弟子时不时出来走动一番,亦是必要。”   居人城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   “好。”   顾笙点点头。   她张开手臂,左边揽住楚梦,右边搭上舒缈。   “那我们便一起,横扫江湖!”   顾笙扬起柳眉,满意的开怀道。   杨柳低垂小河边,流萤坠地化繁天。   不日,一行人便走到了落云城。   只见沈家在沈桓的操持下,有模有样,俨然又恢复了几分当时盛况。   沈桓力邀众人于沈家落脚。   沈夫人栖身沈家庵堂,不再过问世事。   沈家之事已由沈桓全权负责。   沈桓开了送镖之业,养了许多镖师,自己亦修习了一些功夫。   同时还兼有钱庄生意,办的有声有色。   虽半退江湖半入商,但对以往的一些江湖好友,沈家还是保持来往互通有无。   众人盛情难却,在沈家住下。   华焉背手站在凌烟湖旁,望着茫茫湖面叹气。   小师弟华之丧命于此,很难说没有自己的一份责任。   他既为少涯派首徒,便应照顾好所有弟子,担起本派之责。   秋风起,冬雪至,春花落,夏萤飞。   他经历的这一切一切,小师弟都再也感受不到了。   华焉难过自责。   他实在不该有此疏忽。   楚梦侧眸,过来拍了拍华焉的肩膀。   “江湖不曾闲,且放天地宽。”   楚梦道:“不必担子太重。”   江湖滔滔莽莽,代代不休。   能够把握当下,不负此生便已是很好很好了。   她知道华焉有身为少涯派首徒的压力和重担。   但很多事情是早已在时光洪流里写好了的。   众人不过是沿着它走一遍。   或早或晚,该出现的都会出现。   唯有宽心。   华焉点头。   楚梦拍拍他,换了个轻松的话题。   “你和顾笙的事情怎么样了?”   楚梦问道。   “我和她?什么怎么样?”   华焉不明所以。   楚梦见状,诧异。   “你还没跟他讲呀?”   楚梦看向顾笙。   “讲什么?”   华焉更奇怪了,也看向顾笙。   顾笙一怔,明白过来。   她连忙捂住了楚梦的嘴。   “我才不像你,傻兮兮的,这么快答应嫁给宁远。”   顾笙将楚梦拖走,小声道。   “暧昧期的拉扯才是最美好的,明白吗?”   她看楚梦皱眉的样子,敲她。   “就知道你不明白。”   顾笙想把这个时期留的久一些。   反正华焉正直的要命,她不戳破,他就熬着。   舒缈环臂凑过耳朵,学到了的点点头。   她瞟了薛灵夙一眼。   薛灵夙立刻头皮一紧。   “干嘛瞪我?”   他条件反射的起身,眼睛迅速瞄向逃跑路线。   “瓜兮兮。”   舒缈一扯唇角,展眉。   “我告诉你,你别骂我。”   薛灵夙挺起胸膛道:“我现在听得懂你讲话。”   他不满抗议。   见舒缈煽了煽睫毛,薛灵夙还是心虚的往楚梦身后躲了躲。   宁远皱眉,将楚梦拉了过来。   “你们这些闲散人士斗嘴,别带楚梦。”   他环住楚梦腰肢,睨向众人。   “啧啧啧。”   顾笙见状,环起手臂摇头。   “成了亲不得了了你还。”   顾笙奚落。   “那是自然。”   宁远悠悠道:“大好春光,怎能荒废?”   “你们聊,我和夫人先回房了。”   他欲点脚。   “夫人?”   楚梦一时没反应过来。   “怎么,想反悔不成?”   宁远眯眸逼近,对楚梦的愣怔不满。   “哪有。”   楚梦被勒的紧,皱眉:“你先放开。”   “谁放谁是傻瓜。”   宁远说着,抬起楚梦的脸,吻了一下。   软香袭来,温润如兰。   嗅觉恢复的感觉,真好。   每次情到深处,水淋淋的楚梦都像朵被春雨打湿的嫣花,可惜以往这春色只能看,现在不同了,不仅能看到,还能闻到。   想到这些,宁远心里的羽毛又开始痒起,他再度低头凑过唇去。   楚梦捂嘴,将他推开。   大家还在呢。   众人果然起哄。   华焉立马抬剑挡住顾笙的视线,自己也君子的转过头闭上了眼。   薛灵夙一面羞臊的捂住眼睛说不能看不能看,一面又露出一条指缝偷看。   舒缈饶有兴趣的撑起下巴,看的津津有味。   薛灵夙瞧见,连忙展开扇面,连舒缈一并挡住。   “挡什么?”   舒缈不耐烦的拨开。   “不学怎么能会?”   她说的倒是坦荡。   “我,我不用学,我本来就会。”   薛灵夙接话道。   舒缈睨他,明显不信。   薛灵夙自尊心受到挑战。   “不信的话,不信的话你试试!”   薛灵夙给自己撑场面。   他故意若无其事的将脸凑过去,一副熟知的样子。   然而离得老远的僵硬身体出卖了他。   舒缈笑,眯眼道:“好啊。”   “啊?”   薛灵夙本想吓她,没想到她如此反应,一时傻了眼。   舒缈扯住薛灵夙的衣领,作势要将他拉过来。   薛灵夙一个激灵,连忙红着脸跑开了。   迷骨扇都丢在了桌上。   其他人见状,皆被逗笑。   楚梦将宁远推开,见众人笑笑闹闹,一片欢乐。   她一展眉,脚尖轻点,勾住宁远的脖颈御风离开道:“回房。” 第65章 番外·顾笙×华焉   “为何不走正门?”   见顾笙回不真楼还偷偷摸摸东绕西绕, 华焉索性抱剑站定,睨她。   “嘘,嘘嘘。”顾笙松了提着裙摆的手, 示意他安静。   她将华焉往花藤后面一拉,堪堪躲过了说笑着走来的两个师妹。   “你不是一向聪明的紧吗?”   “怎么这会儿糊涂了。”   顾笙见花藤处又重新空旷起来,直起了猫着的腰皱眉。   她捏捏腰道,“不真楼是女派, 不欢迎男人。”   言下之意,还不是因为你才偷偷摸摸如此辛苦的。   “……”华焉越听脸色越差。   “不欢迎男人, 你还叫我来切磋作甚?”   若不是她一路相激,请他来不真楼交流切磋,看看到底少涯派和不真楼孰强孰弱, 他才懒得来这地方呢。   居然连正门都走不了。   华焉气结,转身就要走。   “哎哎哎,来都来了,急什么。”   顾笙连忙旋个身, 张开手臂拦在他面前。   “虽不能走正门,但偏门还是可以的。”   顾笙郑重点点头,为他俩之间走偏门的关系竖起大拇指。   “你看, 这不就到了。”   说话间,她已经扯着华焉的手臂拐个弯,到了她的小院。   “何时论道, 何时切磋?”   华焉坐下, 沉声问道。   这样偷偷摸摸进女派,他浑身不自在。因此只关心这个。早结束早走人。   “这个嘛, 容我向师父先禀告一下。”   顾笙琢磨了琢磨, 含糊道。   见华焉投来怀疑的眼神, 她笑嘻嘻坐下给他倒了杯茶,曼声道:“你也知道的,师父讨厌男人嘛。”   这个倒是。顾楼主毕竟是被男人害了小半生。   想到这里,华焉脸色缓和了些,点下头。   顾笙嘿嘿一笑,托腮琢磨起自己的小九九。   阿梦被宁远那小子带去了琉璃岛,说要搞什么金屋藏娇。   金屋藏娇,听起来很是不错。   顾笙眯眯眼。这种新体验,她怎么着也得试一把。   怎么能屈居于宁远那小子之下?   而且正好还能找个机会,把上次在龙牙山时就想研究的事研究实践一番。   顾笙的纤指来回摩挲着茶杯边缘,眼睛盯着华焉白皙的脖颈,半眯中又勾着笑。   忽然,眼前桃核似的喉结上下滚了滚。   “你干嘛?”   华焉一抬下巴,绷紧了面皮。   啧,还是那副骄傲的首徒模样。   顾笙撇嘴感慨。   不过,她偏要让这个“骄”折在她手下当一回金屋藏娇的“娇”。   想到这里,顾笙不由得好心情的窃笑起来。   “我能干嘛,当然是招待你这个贵客啊。”   顾笙说着,抬手指了指房门道:“你就歇息在这儿,我先去禀告师父。”   说罢起身,走了两步又回过头,俯身对坐着的华焉威胁道:“在我回来前,不可以乱跑哦。”   她拾起华焉肩头的一缕黑发,在手指绕了绕,将发丝顺到了他的背后。   威胁话语好像也随着她这漫不经心的缠绕动作变得多了些缠绵意味。   不知怎的,华焉脑海中突然蹦出“绕指柔”三个字。   他抿抿唇,抽回发丝撤身。   撇过头从鼻孔哼了一声。   顾笙满意的点点头,直起身蹦跳着离了小院。   纱罗飘飘,铃声清脆,人走了,好像余香还在。   华焉皱下眉,起身。   他推开顾笙指给他歇息的房门,登时愣住了。   房门甫一推开,熟悉的香气扑面而来。   华焉立马后退一步。   这很明显就是女儿家的闺房。   布置的香喷喷,软乎乎,甜美美的。   华焉从香味上辨别出,这就是顾笙的房间。   他快速扫视了一下房内,倒吸口气又退一步。   隔床的屏风上,大剌剌挂着一件斜襟肚兜,还是顾笙最喜欢的大红色的。   该死,大红色就大红色,怎么脑子还要给它加上「顾笙最喜欢的」?   华焉懊恼的咬牙,砰的关上房门背过身去。   从刚才的扫视来看,这就是普普通通一间闺中卧房,哪是什么招待来客之所?   还是说,顾笙的待客之道就是如此?   她难道还在自己闺房里招待过其他来客?   不知怎的,脑子里的想法忽一下就拐到了这里。   拐到这里之后,华焉握紧鹤翎剑,沉脸在小院中审视起来。   审判完之后发现,这院子虽不小,但房间确乎只有这么一间。   华焉抬腿就要出去找她。   但想到顾笙临走之前的交代,迈出去的腿又抽了一下停在半空。   正在天人纠结之际,脆生生的声音响起了。   “师姐,你这次回来待多久啊?”   “我们都想你想的紧呢。”   “师父说的事情你啥时候能考虑好啊?”   “不真楼已经好久没有热闹过了,嘿嘿。”   叽叽喳喳的话语中,透着难耐的好奇和兴奋。   “行了行了,你们这些小不点。”   顾笙点点她们的脑袋,“才多大啊,整天打听大人的事。”   “嘿嘿,师姐我们好奇嘛。”   旁边的声音撒娇道。   脚步声越来越靠近小院。   顾笙停了脚,拦住身边叽叽喳喳的师妹道:“我累了,要回去休息了。”   “你们也回去吧,好好练功,不许贪玩。”   “啊?又要练功啊……”   方才还兴奋不已的声音瞬间蔫了下去。   顾笙见她们悻悻离去,才理理罗裳摸回了小院。   “你杵在这儿干嘛?”   刚进去,她就被直直站在门口的华焉吓到了。   仔细瞧瞧,华焉的脸色好像比这黑下来的天色也白不了多少。   “怎么不去房间休息?”   顾笙拉着他往房间走。   华焉挥袖甩开,瞅了眼她说的“房间”。   “……”   顾笙眼睛滴溜一转,明白过来。   “这有什么。”   顾笙环起纱罗大义凛然的瞧他。   “江湖儿女,不拘小节。”   “这一路风尘,咱们同住的时候还少吗?”   “怎么这会儿扭捏起来了?”   顾笙一副坦坦荡荡的模样,故意道:“还是说,你这会儿心里有鬼了?”   她眼睛一眨不眨的凑上去,凑近一点,再近一点。   顾笙当然知道江湖赶路时的权宜同住和此刻是大不相同的,可她就是要故意将两者含糊成一回事。   华焉条件反射的想后退。   而后想到什么,稳住了身姿。   “胡说。”   “少涯弟子行端坐正,有什么鬼,一派胡言。”   “我就说嘛,堂堂少涯派首徒,怎么会对一间闺房有别的心思。”   顾笙难得的没有反驳,反而鼓鼓掌顺着势说。   她得逞的睨他。只见他果然被架在了这个高台上。   这下不进房间也不行了吧。   顾笙偷笑。   华焉哼一声,向前一步面无表情的推门。然而下巴颏紧绷成了一条线。   “进来吧。”   顾笙趁势拉他一把。   华焉侧身,站在了书窗下,避开那条大剌剌的红色肚兜。   顾笙乐呵呵进房,看到肚兜后也是一愣。   她心道不妙,连忙偷偷摸摸伸手扯下藏了起来。   顾笙偷偷瞧华焉一眼,还好自己动作快,没让他瞧见。   “何时论道,何时切磋?”   房间只静了那么一瞬,华焉便立刻心里别扭起来。   于是出口打破这诡秘的沉静。   “别急嘛。”   顾笙移了移屏风,铺好丝绒床铺。   “今日天色已晚,哪有二半夜不睡觉跑出去比试的。”   顾笙坐到床上,拍拍床沿道:“所以今日先歇息,论道切磋明日再说。”   “……”   华焉盯着她拍床沿的动作,脑子过滤掉其他话语开始胡思:她这是要让自己去那儿歇息吗?   华焉额角跳了跳,沉下脸。   顾笙瞧着他的脸色纳闷。   这人怎么一会儿面色赧然一会儿面带愤怒的?   纳闷间,只听华焉闷声问:“……你一向都是如此待客的?”   “是啊。”   顾笙点头。   阿梦来,舒缈来,薛幽静来,都是歇在她这儿,方便说些体己话。   如果是冬日的话,在这小屋里燃起红泥小火炉,映衬着外面的皑皑白雪,那才叫自在呢。   不过,顾笙心思转了转,明白过来。   她嘴角的笑容加大,继续无辜道:“有客人来,都是住我这儿的。”   只不过她的客人都是女客而已。   臭男人哪能进得了她的闺房。   华焉这可是头一个。   顾笙瞅华焉的表情。   果然,他脸色更沉了。   仿佛被一口气闷住了似的。   “顾女侠当真是不拘小节,不……”   不成体统!   不过这句“不成体统”在他嘴边绕了又绕,还是咽回去了。   换了句:“不拘形迹。”   顾笙心里偷乐。   骄傲古板的首徒在自己闺房里吃瘪。   原来这就是金屋藏娇的感觉啊。   把美人藏在自己房里,肆意逗弄。   竟这般有趣,啧啧,宁远果然又苟又贼。   “你这房里太闷了,我出去歇息。”   被打量的不自在,华焉欲出门。   “哎——”   顾笙一下起身,叫住他。   这才刚感觉到金屋藏娇的乐趣呢。   “不是说心里没鬼么,出去作甚?”   “莫非——你对我有别的想法?”   顾笙仿佛想到什么般,故意拢紧胸口衣襟,怀疑又探究的瞧他。   华焉还在沉思她的待客之道,闻此停了脚步沉声道:“绝无。”   哼。答的这样快。   顾笙松了手撇撇嘴。   “你还是在这儿歇着吧。”   “楼里都是女弟,你出去歇息我反而不放心。”   “反正你也是对我绝无想法,留在这里我还省心些。”   顾笙这话说的夹枪带棒的。   两人一时都有点不愉快。   “那就歇着吧。”   华焉见扯下去也没意义,她歪理多得是。   于是直接停了脚步,倚窗闭眼,虽留在了房中,但没有再开口的意思。   顾笙瞧他铁板一块的模样,嘴角撇的更大了点。   不过,反正最后还是她赢了。   想到这里,顾笙心情缓和了点,悄悄抬手又移了移屏风。   夜色落在华焉脸上,投下一圈阴影。   长长的睫毛映在脸颊,卷出一个弧。   还真是一张精雕玉琢的害人脸。   把人藏在房里了,接下来应该做什么呢?   顾笙将双手合十,枕在脸侧。一面目光在华焉身上流连,一面懊恼,早知道多学点了。   今日留住了,明天再找个什么由头呢?   顾笙这么胡思乱想着,最后眼皮打架,沉沉睡去了。   华焉这才轻呼口气,睁了眼。   他定定瞧了顾笙一会儿,准备转身出去。   不过,转身前,他还是走到床边,把她露出的一节藕白胳膊放进了被子里。   少涯派从不语鬼神。   华焉坐在院中瞧着月色摸摸胸口。   可是自己这儿怎么好像真的有鬼了?   -----   “你起的好早啊。”   第二天一早,顾笙唰一下打开了房门。   华焉被她突然的动作惊的眼皮一跳,掀开缝瞧她。   顾笙见华焉还在,松口气。   她伸个懒腰,张口问早。   白白的肚皮本来隐约在纱罗里,随着她抬手的动作,悉数露了出来,一直蔓延到胸际。   华焉扯下她高高抬起的手掌。   软乎乎肚皮这才乖乖被纱罗遮住。   “干嘛?”   顾笙懒腰伸了一半,瞅他。   “你没休息好吗?”   这一瞅,霎时就被他眼底的黑印子吸引了注意。   哼。华焉抱臂。   “嘿嘿。”   见他没休息好,顾笙反倒心情很好。   定是跟自己独处一房,不自在了。   昨日还不承认。   死鸭子的嘴都没他硬。   “何时论道,何时切磋?”   华焉冷冰冰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暗爽。   “啊?”   “哦哦,我这就去问问师父。”   顾笙显然一愣,继而含糊道。   她拧起手中纱罗,心里想的是:今日想个什么由头骗他留下呢?   她敲敲脑袋,都怪自己昨晚想着想着睡着了。   “师姐,师父叫你。”   思索间,院外突然传来声音。   耳听着小师妹越走越近,顾笙慌了一慌。   她连忙拉起华焉,连扯带拽的将他往自己房间一推,砰的关紧房门。   华焉:“?”   继而,“!”   她这是,把自己藏起来了吗?   “来了来了。”   顾笙一面应着,一面对华焉匆匆交代,“我去去就来,你不许乱跑。”   小师妹探了个脑袋进来,被顾笙一把带出院去了。   “师姐,今日院中怎的没设结界?”   “这不是还没来得及嘛。”   顾笙说着,一挥手,给院子罩上一层肉眼难以看到的红色微光。   行为古怪。   华焉出来,抬手探了探这层结界。   愈发像是她把自己藏起来了。   华焉一挥剑鞘,破了结界。   门派之间论道切磋,本是最自然无比的事情了。   怎么被顾笙搞的像偷情的小媳妇儿一样。   「偷情的小媳妇儿」。   这个词一从脑海中冒出来,就烫的华焉心头发慌。   心口涌上的一团火也不知是躁火还是怒火。   总之,由他自己去拜见顾楼主,禀明切磋来意才是现下最稳当的做法。   这样想着,人就已经走到了昨日的花藤旁。   一阵杂沓的脚步声传来。   华焉心下一惊,居然如昨日那般,侧身躲到了花藤后。   随即他懊恼的抿唇。   怎么越来越像偷情的登徒子行为了。   华焉直直腰,刚要凛然踏步出来,忽听得两个女声叽叽喳喳的议论。   “师父真疼师姐,这波求贴她筛选了好久呢,最后才剩这几家。”   “师父也疼咱们呀。不知道师姐会选哪家,昨个儿我瞧着她拿着求贴愣神了好一会儿呢。”   “嘿嘿嘿肯定是春心思嫁了嘛。”   “咱们楼里都好久没有这么大的喜事了。”   “上次摆庆宴还是楼主找回少楼主那次呢。”   “是呀是呀。这次为了师姐的婚事,师父一早就下令封楼,谢绝了一切门派切磋呢。”   “眼下楼内就这一件大事,咱们可得打起十二分精神。”   “万万不可给师姐的婚事拖后腿。”   两人说着,脚步飘飘折身出了华焉的视线范围。   华焉握剑的手骤然绷紧,半晌才松懈下来。   骗子。   华焉眸光冷了下来,唇角横生出和他清正气质不符的几分戾气。   什么论道,什么切磋。   原来不过是骗他的。   华焉转身就要离开不真楼。   走了两步,还是停下了。   心中挣扎一番,折身回了小院内。   “你可是乖乖的没有乱跑?”   顾笙应付完师父的差事,一路小跑回来。   见华焉四四方方端坐在石桌前喝茶,她放下心,嘴角翘了翘凑过身来。   “嗯。”   华焉难得的正经应了她带着不正经的问话。   顾笙唇角笑意更深了。   “何时论道,何时切磋?”   华焉不露声色的打量着她的笑靥,盯紧了她的回答。   顾笙沉浸在自己的好心情里,全然没有注意到这些。   她一手托腮,一手在石桌上敲点了两下。   随后眼珠滴溜一转,开口道:“快了,师父说,你一路赶来不真楼也是辛苦,这两日先好生歇着,她老人家到时定拿出不真楼的宝贝,任你切磋。”   是了。   这就是她骗人时的模样了。   华焉不由得手指用力。   “嘭”的一声,茶杯碎裂。   “……你发的什么疯?”   顾笙被溅了一脸茶水,愣怔过后自是不满。   见茶杯碎片,又担心伤着他手,于是抬手去抓他的手腕。   华焉一把挥开。   “不用你假惺惺。”   语气凉飕飕的,像夹着冰刃似的刺人。   “你干嘛?”   顾笙诧异,拧起柳眉。   好吃好喝还软语供着,这又是怎么了?   “干嘛?”   华焉冷哼一声。   “这话应该我问你吧?”   华焉握剑逼近,寒气飕骝。   “顾楼主一早就下令封楼,谢绝了一切门派的切磋。”   华焉一字一字咬牙。   还有……   顾笙瞬间瞪大了眼睛。   而后心虚的挠挠头。   “你,你都知道啦?”   她心虚的笑笑,想抬手拉下华焉握剑的手臂。   这便是承认了?   华焉心一沉,躲开了她伸来的纤手。   好像……更生气了。   也是。顾笙皱眉,他这般古板正气的人,定是痛恨被人欺骗。   怎么办呢。顾笙咬咬唇,瞅了他硬邦邦的下巴一眼,心道还是说实话吧。   “咳咳。”   顾笙清清嗓,“我这不是,这不是想试试金屋藏娇是什么滋味儿嘛……”   做的时候还不觉得,说的时候才发觉,这话说出来还真是让人臊得慌。   于是顾笙声音越来越小。   华焉瞧着她这副越过了道德边境的心虚模样,愈发证实了自己心中的想法。   一边筹备婚事,一边偷偷将他藏在房里。   这是想利用自己来寻找偷情的刺激感觉吗?   想到婚事、偷情等字眼,华焉心里又梗了两梗。   好像胸口被谁挖了个洞,然后胡乱塞进去了一团冰棉花。   顾笙扯住华焉的衣袖,摇晃了两下。   不让抓手手了,抓下衣摆总行吧?   顾笙这么想着,抬头瞅瞅华焉脸色。   「含羞带怯」,这四个字突的蹦到了华焉脑子里。   华焉头一次痛恨自己的脑袋这么好使,啥词都会。   冰棉花扎心的感觉再度袭来,华焉剑鞘一挥,隔断了她拉着自己的袖袍。   “以后桥归桥,路归路。”   声音也像被冰棉花冻住了。   顾笙一愣,瞧着那片衣袖从手中滑落,飘飘摇摇落了地。   这是,要与自己割袍断义?   登一下她心里也不好受起来了。   就是骗了他一下,哄也哄了,作低也作低了,伏小也伏小了,至于这么严重吗?   哦,原来在他心里,自己就值这么点情义?   柳眉拧起,顾笙也沉脸不做声了。   本想把衣袖扯回来,没想到心绪烦乱力道没控制好,一下割断了。   华焉瞧她一眼,迟疑了一下,开口:“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   “没!有!”   顾笙气呼呼说着,转身回了房。   “砰”一声,房门震荡起一层尘气。   没有?   华焉眼中云墨翻涌,瞧着冷冰冰的房门,也转过身,唰一下御剑离去了。   顾笙侧耳听了一会儿,房门打开一条缝。   院中半个人影儿也无。   好嘛,还当真桥归桥路归路了。   皱眉,皱鼻子,最后顾笙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她挫败的往床上一倒,蒙头盖住自己。   半晌,又一下坐起来咬起粉腮:   她还就不信了,自己折不下这朵骄花!   ----   “师姐,这婚事师父给你选了好久呢,你怎么说不要就不要。”   顾箫顾瑟一面替顾笙收拾东西,一面不解的叹息。   “师父挑的可精心了,你这样定让她老人家烦心。”   “男人有什么好?”   顾笙扔了颗花生米张嘴接住。   “师父才不会烦心呢。”   顾八音才是最知道不靠谱的男人能给人带来多少不幸的人。   接那些求贴,不过是做做样子,为了堵住其他门派的嘴罢了。   “你们帮我收拾好了没?”   顾笙吃完花生,抖抖裙裾上沾的碎屑,伸手去拿包袱。   “好了,燕居服也按照师姐交代的带上了。”   “嗯,不错。”   顾笙瞅瞅,满意的拎起包袱就要走人。   “师姐,你去哪儿?”   顾箫有些吃惊。   “过些日子就是少涯派的掌门继任大典了,师父可是点名要师姐你跟着一起去的。”   顾箫提醒她道。   这个时候溜出楼去瞎逛,被师父知道了肯定要误事的。   “放心吧,我有分寸。”   顾笙闻此,眼睛眯了眯,扯扯唇角。   “师姐,我们都可羡慕你了。”   顾瑟叹口气。   “羡慕我啥?”   顾笙回眸。   是了,肯定是羡慕她这个大师姐武艺高强,引仙铃和罗纱断都使的出神入化。   除此之外呢,还是个貌美如花的大美人儿。   顾笙得意的扬起柳眉,等待夸赞如潮潮流水般涌来。   “羡慕你可以去少涯派看继任大典。”   顾瑟搓搓手,眼睛亮起,“大家都说,新任掌门华焉是个翩翩公子呢。”   “什么翩翩,是谦谦,谦谦公子。”   “都说他为人清冷端庄,矜重自持,是江湖难得的一股清流。”   顾箫显然也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激动的纠正顾瑟。   “大家私底下都叫他正气小道君呢。”   “说是痴迷剑术,除了精进武艺,其他什么事情都入不了这道君的心。”   “师姐,你前番去江湖历练,还跟他联过手,你跟我们说说,他是不是如传闻所说这般啊?”   顾箫顾瑟一齐回头,巴巴的眼神望了过来。   小道君吗……倒也确实如此。   顾笙勾起唇角。   见师姐跑神未答,顾箫顾瑟又叽叽喳喳开了。   “这次得知他要继任少涯派掌门,不少门派都送去了婚事求贴。”   “说不定此次前去,师父和师姐还能赶上少涯派双喜临门。”   俩人越说眼睛越亮。   “这小道君也不知最后会选定哪家。”   顾瑟私底下画本子看的最多,瞎琢磨道。   “像他这种一心只在剑术上的人,选谁估计都没差吧。”   顾箫不懂这些,随口瞎猜着。   俩人说的兴起,丝毫没有注意到,一旁的师姐渐渐捏起了拳头,脸色不对劲起来。   好你个华焉。   从这儿割袍断义走了便罢了,明明是她一手调教好的小古板,如今居然还公然娶上别人了?   “师姐,你还没跟我们说呢,到底是不是如传言这般啊?”   俩人叽喳一会儿,又将话题绕了回来,再次齐齐望向顾笙。   清冷端庄,矜重自持吗……   哼。   “是,也不是。”   顾笙柳眉一挑,慢声回道。   “什么意思?”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怎么还能一边是,一边又不是?   顾箫和顾笙疑惑,巴巴的瞅向顾笙的脸。   然后两人同时打个激灵噤了声。   师姐怎么好像在冷笑?   别看我,我也不知道。   师姐好像还咬了牙?   这个确实,我也看到了。   那现在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先溜了再说吧。   在顾笙兀自咬牙之际,顾箫顾瑟两人对视一眼,提起裙麻利开溜了。   全然忘了要阻止顾笙出楼的事。   是,也不是。   顾笙拿起包袱点脚御风。   现在是,等她去了以后,看他还是不是。   -----   少涯派掌门继任大典前一天。   “客房都布置好了吗?”   华焉一边往园中走,一边问向弟子。   “回师兄,都按照你要求的布置好了,只等人来了就可以直接住进去了。”   华矣说着,瞧瞧华焉脸色。   自前段时间江湖历练回来后,他觉得师兄好像就一直不高兴。   看起来心思沉沉的。   一开始他还以为是为了继任之事焦心,后来看看好像又不是。   继任大典的事有条不紊的推进着,和师兄往常审慎从容的气度并无二致。   正想着,忽见华焉停了脚。   “你先回去吧。”   华焉侧眸嘱咐。   华矣抬头,这才发现不知不觉竟跟到了师兄房门前。   他连忙退后两步告辞。   他这师兄一向爱清净爱干净,房内所有的陈设布置都一尘不染,老老实实的各在其位。   平素最讨厌被别人打扰。因而房间也甚少允许其他人进。   华焉瞧着华矣毛毛躁躁的样子,叹口气推门。   华焉刚抬脚进去,便发现不对。   “什么……”   他厉声的“人”字还没说出口,大脑已经先一步辨别出了来人是谁。   这香味,是顾笙身上的。   华焉抿唇收回话语。   他回头瞧瞧门外,见没有惊动其他弟子,而后双手向后一推,倒将房门紧紧关上了。   “私闯少涯,你胆子倒是不小。”   华焉在桌前坐定,朝床后睨了一眼。   顾笙现身出来,将肩上包袱往床上一扔,纱罗一摆沉气坐了过来。   她眯眼瞧向华焉,嘴巴闭的紧紧的,不说话。   见她不说话,华焉也不做声。   抬手倒了杯茶,端起来像模像样的喝着。   反正是在他的房间,不说话他也自在的很。   两盏茶后,顾笙夺过了他的茶杯。   华焉擦擦眉心溅上的茶水,瞧她。   顾笙柳眉竖起,茶杯被掷在桌上打了个旋儿。   “你看不出来,我在生气吗?”   她一字一句敲打他道。   “顾女侠生气,干我何事?”   华焉将掷倒的杯子扶起,温雅的续上茶。   “当然干你的事了。”   顾笙瞪了他一会儿,又一屁股坐下。   这人一看就是还在生上次的气。   当真是小心眼的紧。   “哦?我倒不知,是哪里又得罪了顾女侠?”   华焉一副公事公办的疏离口吻。   “你哪里都得罪了我。”   顾笙一拍桌子,俯身凑过去。   “上次割袍断义。”   “这次背着我娶妻。”   “这都是得罪我的地方。”   顾笙也不拐弯抹角,直接盯紧了他。   只见华焉端茶的手指果然一抖,眸光闪了过来。   “不知,我娶妻,怎么会得罪你了?”   “再者说,什么又叫背着你?”   娶妻?他娶的哪门子妻?   虽然摸不着头脑,但华焉还是先按兵不动,眼皮掀了两掀问了过去。   顾笙仔细瞧着华焉的反应,将一切尽收眼底。   哼,慌了吧。   叫你装。   “你娶妻不娶我,当然是背着我,得罪我。”   顾笙继续下狠药。理所当然的慢声说着,抬眼继续望过去。   纱罗下的手指握起。她也属实紧张得慌。   但表面上仍摆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咣当”,华焉手里的青瓷茶杯掉在了地上。   那是他最珍爱的一套茶具中的。   不过他此刻可顾不上心疼生气,而是睁大眼睛有些不可置信的茫然道:“什么?”   一向聪慧机敏的少涯首徒,新任的少涯掌门,居然也有这等呆怔茫然的时刻。   顾笙紧张的心头松了松,涌上些许愉悦。   “我说,你娶妻不娶我,当然是背着我,得罪我。”   顾笙翘起唇角,又重复一遍。   “你,你……”   华焉“你”了两句,面庞渐渐涨红。   “你师父不是为你定下婚事了吗?”   难道她还不肯放过自己,要自己与她做那苟且背德之人?   但是不对,她说的是「娶妻不娶我」……   不对不对。   华焉在大惊中混乱,在混乱中大惊。   “我狗屁的婚事。”   “明明是你,快要有婚事了。”   顾笙睨他。   “我?我没有。”   没了沉静,华焉张口就是老实话。   “当真没有?”   “当真没有!”   顾笙收回探到他眼前的身子,看来都是些江湖传言了。   “你,你有没有?”   理智回来了一点,华焉抓着重点,抿唇反问道。   “我当然也没有。”   顾笙此刻心情已然大好。   “不然我来找你作甚?”   顾笙掀起眼波瞧他。   「眼波流转,顾盼生辉」。   华焉立时身子一僵,一股热流升腾上来。   “你来找我作甚?”   他愣愣重复了一遍。   “当然是找你谈情……谈清楚啦。”   顾笙拉住他的手,故意来了个大喘气。   华焉心脏一窒,然后又砰砰砰的猛跳起来。   局势反转,掌握权又到了顾笙手里。   华焉蹙眉,不满。“……搅的人心里乱七八糟的。”   锐气模样也被挫的差不多了。   顾笙想想,反身坐到了他的床上。   然后将鞋子一踢,侧躺到床里面道:“行了行了,跟你赔罪还不行么。”   “既然搅乱了你的心,那么我就特许你来搅乱我的床吧。”   说罢,拍了拍让出来的那侧床,挑眉。   随着她侧身的动作,纱罗滑落,雪白的肩颈全部露了出来。   “……那明明是我的床。”   华焉张张口,突然觉得口干舌燥。   他转过身后,吞咽着润润喉腔。   “你都是我的,你的床自然也是我的。”   顾笙可不给他说什么于礼不合非礼勿视的机会,欠欠身一把把他拉进了床内。   手腕一挥,下了帐幔。   “你……”瞧着顾笙就在自己身下,华焉立时便想起身。   “想干嘛。”   顾笙双臂收紧,环住他的腰身道:“你要这时出去了,我看你还算个男人不算。”   华焉抿唇,努力绷着最后一根自持的弦。闭着眼心经念的颠七倒八。   顾笙又将双臂移到他脖颈,轻笑道:“什么嘛,原来你们少涯男子不过是中看不中用。”   “你说什么?”   华焉蓦地睁了眼。   “我们少涯派自然都是铁骨铮铮的真男子,你……”   “你……”   不知何时,顾笙已经退去了纱罗衣衫。   并蒂莲的斜襟大红肚兜映入眼帘,仿佛老熟人般勾着华焉的眼。   “砰”,那根弦断了。   “你”了两下,华焉心一横,咬牙变了腔调,“你惹的祸,你别想逃。”   铺天盖地的热吻呼啸而下,粗鲁中透出生涩而又火热的激情。   第二日。   “什么时辰了?”   随着懒懒的问话,一直纤细白嫩的胳膊从帐幔里伸了出来。   紧接着帏帘被掀起一条缝,一个朦胧的玉琢人影儿探出个脑袋来。   雪白肩颈下的绵延隐约可见,随着起身的动作滉漾。   华焉腹部猛然一紧,将衣衫纱罗递了过去。   “卯时了。”   华焉别开眼,努力不去想昨日的呜咽燎原。   但视线一下又落到了满屋狼藉上。   自己的房间何曾这样荒唐过?   此时身上的变化实在太明显,春情又开始摇曳,他赶忙背过身去,默念心经。   顾笙已穿好衣衫,撩起了帐幔。   自然将他这些难耐尽收眼底。   她嘴角偷笑,伸腿去寻自己的鞋。   然后,“嘶——”   痛吸口凉气。   “怎么了?’   华焉听到动静,连忙转过身来。   “你说怎么了?”   顾笙拿眼瞪他。   腿侧定是青紫了。   毛头浑人,开了荤不知轻重。   “……我晚上拿些药膏,帮你敷上。”   华焉在她白白的脚踝上向上扫了扫,有些懊悔道。   “晚上?”   也是。   今日继任大典,他这个新任掌门,怕是有得忙。   “我会尽量早些的。”   华焉望进她的眼睛里。   “好。”   顾笙穿好鞋子起身。   “那,这次就换你来金屋藏娇。”   她抬手理理他的衣领,故意在他耳边吹气如兰。   华焉胸口起伏明显震动起来,热气在体内横冲直撞。   顾笙冲他眨眨眼,“虽然少涯派总差不真楼那么一点,但这次姑且就算扯平了。”   “什么?”   华焉翻腾的血液冷静了一点。   接着骄傲的脖颈就要挺起来。   “我们少涯派……”   “行行行,你们少涯派总是比我们不真楼强上那么一点点,行了吧?”   顾笙先一步堵住了他后面要发的作。   今日是他的继任大典,就不招他了。   不过嘛,敢说不真楼不如少涯派,那这小小惩戒还是要有的。   “你把手伸过来。”   顾笙道。   “干嘛?”   华焉伸出手,见顾笙低头,覆唇而上。   “你,这是……”   华焉手腕一烫,心也跟着一漾。   “这是盖章。”   瞧着他腕骨处渐渐显出紫红一块,顾笙满意的勾勾唇。   “这是我的印章。”   顾笙料他这种古板道君也不懂这些,于是正经忽悠道。   骗人。   才不是。   华焉拉着衣袖遮了遮,心头热烘烘的垂眸。   他被薛灵夙拉着一起看过一些放浪形骸的画折子。   他知道,这是吻痕。   是极亲密的夫妻之间才会做的事。   -----   继任大典。   “嘿嘿,师父,我来了。”   顾笙赶在大典开始的前一刻姗姗来迟。   华焉走后,她吃了个精致的早膳,磨蹭了好一会儿才过来。   这等繁文缛节的典礼,她一向最讨厌了。   若不是今日是华焉的继任大典,她才不会来呢。   仪式终于进行到了最关键的授剑式。   少涯山真气云涌,照的山头湛蓝一片。   华焉立在真气正中,清冷持重,端庄肃穆。   然而当他抬手郑重接剑的时候,腕骨上的紫红吻痕忽的露出半个。   顾笙眯眯眼,很是愉快。   妙哉妙哉。   江湖众人眼中的正经道君,谦谦公子,高岭之花,昨晚在她床上可是另一副模样。   清冷自持?   哼。明明是失控难禁。   端庄肃穆?   哼。明明是任人蹂躏。   不苟言笑?   哼,最后还不是疯了一般的抱着她哼唧低吟。   最关键的授剑式结束,顾笙顿觉无聊。   待华焉接了掌印后,顾笙便一抹脚底开溜了。   华焉举起掌印示众,发现人群中已然没有了那个红裳纱罗的身影。   他慌了一瞬,忙稳住心神,继续将掌印端端正正盖在少涯山上。   仪式结束,华焉推脱自己要去静心练剑,匆匆离了最后的大宴。   推开房门,一片沉静,半个人影儿也无。   华焉捏紧了推门的指节。   “今日……可有人来我园中?”   华焉唤来弟子,抿唇问道。   “掌门放心,绝无半个人影儿!”   弟子瞅着他脸色不对,只道是他担心有人私闯他的松园,因此挺直腰板斩钉截铁的答道。   好像,脸色更不对了。   弟子挠挠脑袋,见他没别的问话,便悄悄退下了。   她这是……睡完就跑了吗?!   华焉开始胸闷。   “师兄,哦不,掌门,你怎的提前离席了?”   看到松园烛光亮起,华矣吃着个糖人晃悠悠进来了。   “这就要歇息了?”   华矣喝了点桃花酒,此刻心情正愉悦。   “来观典的人,都回去了?”   华焉旁敲侧击的问。   “嗨,哪能这么快。”   华矣乐呵,“这可是百年难遇的江湖盛事,怎么也得闹到二半夜啊。”   说着,他一拍脑袋。   “哦对,不真楼的顾女侠托我跟你捎了口信。”   华矣这才想起来传话。   “什么口信?”   华焉上前一步。   “她说她代不真楼谢谢少涯派的款待,客房布置的甚为舒适。”   华矣吃了口糖人,继续道:“能不舒适吗,那可是师兄你亲眼盯着布置的。”   得意忘形间,一时又忘了叫掌门。   不过华焉根本没有心思听他后面的碎碎念了。   原来是去了客房。   他大步一迈,转瞬没了人影儿。   顾笙环顾客房四周,满意的点点头。   不错嘛,只在她那儿待了一晚,就记住了她房中的陈设。   眼前这客房看起来,明明就是顾笙闺房的复刻版。   “怎的住到客房来了?”   华焉悄无声息的进来,冷不丁开口道。   住客房,还算什么金屋藏娇。   顾笙吓了一跳,回头,“大宴这么快就结束了?”   华焉未答,而是从怀中摸索出一瓶药膏。   “坐好,给你上药。”   顾笙眨眨眼,笑了。   原来是记挂这事呢。   她将鞋子一踢,坐到床上,不动了。   青紫在大腿,她看他怎么办。   果然,华焉拿药的手一顿。   踌躇了一会儿,他闭上眼去解顾笙的腰间束带。   “是在脱我的裙衫吗?”   瞧着他僵硬的动作,顾笙故意环上他的脖颈问道。   手一抖,药膏偏到其他地方去了。   “嘶——”顾笙倒吸口凉气。   “手不要乱摸呀。”   身子酥麻了一瞬,顾笙也连忙稳住身子不敢乱动了。   “闭着眼哪能涂的对。”   这样慢悠悠的涂药,不仅折磨他,也折磨自己。   顾笙难耐的蹙眉,令他睁眼。   华焉也早已紧绷的难受。   愈是看不见,愈是浮想联翩。   他索性睁了眼,快速涂好了药膏。   然后哑着嗓子开口道:“我会尽快备好成亲事宜的,三书六礼,三媒六聘,定……”   “打住打住。”   顾笙惊奇的瞪大眼睛,方才那些绮思一下都给惊没了。   “谁说要嫁你啦?”   这人怎么说风就是雨,怪吓人的。   华焉顿住,猛的抬眼瞧她。   “昨晚……都那样了,不嫁吗?”   想到昨晚,他假意咳嗽一声,面庞浮上红色。   顾笙哂笑,托起粉腮道:“谁说那样了就得嫁你呀。”   她好笑的睨他。   华焉震动,探究的眸子里涌上漆黑墨色。   下颌又开始绷紧,十分不满的绷紧。   “不嫁我,你还想嫁谁?”   昨日明明还埋怨「娶妻不娶我」,今日便换了副面孔,变了番说辞。   华焉沉沉凝着她。   难道说,她还有别的郎君?   这个想法甫一冒出来,他心中便涌上杀意。   恨不得杀了那郎君。   而后华焉猛的一惊。   自己怎么可以有这种龌龊危险的心思?   这不是正派所为!   他脸色几番变幻,苦苦挣扎。   顾笙抚上他握紧的拳,松了道:“瞎想什么,又没一口回绝你。”   “等等再说吧。”顾笙道。   “眼下我发现了一件比成亲更有意思的事情。”她眨眨眼,凑上来神秘兮兮小声道。   娇柔熟悉的感觉袭来,华焉松了神经,顺着问道:“什么事情?”   顾笙展唇一笑,抬手将他勾到床上。   抬了头,顾笙瞧着印上紫红斑点,甜蜜的眯眯眼道:“这种事情。”   纤指在上面轻轻一点,华焉身子果然不受控的抖了一下。   顾笙笑的更开心了,驼红的脸蛋粉扑扑的,带着点靡。   难怪楚梦身上总是有。   这滋味儿果然不错。   这样想着,又低头在留下几个痕。   一路蜿蜒向上,华焉忍不住哼出声。   顾笙愈加兴奋。   将古板骄花折下,看他在自己身下丧失理智,这世间没有比这更好的药了。   纤指一挥,帐幔闭合。   不一会儿。   “你干嘛?”   华焉略显慌张的声音传来,抬手挡住顾笙的胡来。   “刚才还说要娶我,现下这点事都不能依着我吗?”   委委屈屈的娇柔曼音传来。   华焉迟疑,憋了半天,松了手道:“这儿,不行。”   脖颈处留印子会被看到。   这等荒唐春色怎能为外人瞧?   “无碍。”   顾笙没有停下胡闹的手,含含糊糊道:“我帮你将衣领改高一些不就行了。”   “……”   对话声渐弱,化成快乐碎星音符。   美乐奏罢。   “你为什么不同意成亲?”   华焉望着怀中瘫软成一团的玉琢人影,不死心的问道。   顾笙在他怀里拱了拱,找了个舒服的角度窝好,困乎乎道:“因为成了亲就等于进了坟墓。”   “怎么会,这……”   华焉还想张口问什么,被顾笙堵住嘴巴道:“不许问了,睡觉。”   这人正经起来,有一堆讲不完的大道理,她可不想听。   -----   三月春光好,适合闺中胡闹。   这样想着,顾笙又偷偷离了不真楼。   潜进少涯根本不费工夫。   倒不是因为顾笙功夫有了多么大的精进,而是所有的少涯弟子都对她的到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看到了也仿若无人。   顾笙一路轻轻松松到了华焉的松园前。   刚要抬脚进去,忽然察觉到什么不对,又退出来重新瞧了瞧园上刻字。   原来的“松园”二字,现在竟改为了“松茔”。   顾笙落身窗前,一把抢了华焉写字的毛笔道:“你疯啦,将园子改成这名字。”   顾笙皱眉瞧他,“多不吉利呀。”   这么改,他一人住也就算了,她可是要常来的。   谁要住在寓意为坟墓的园子里。   华焉从从容容将写好的婚书晾起,伸手接了她落进来的身子道:“我只是想着,若是能将坟墓经营建造的像现下这般一样,或许你便不会觉得成亲不好了。”   顾笙害怕成了亲便是进了坟墓,但若是这坟墓能够被维护的宛若仙境般美好呢?   这样她是不是就不会那么怕了。   华焉这般想着,便这般行动了。   顾笙听完,难得的未反驳。   她默了一会儿,瞧着他道:“没想到你这古板脑袋还能想出这些。”   说不感动是假的。   不过没感动一会儿,只见华焉少涯派的骄傲劲儿又上来了。   “我们少涯派弟子个个聪慧,自然是学什么都快,想什么都周到。”   骄傲的脖颈又挺了起来。   顾笙眯眯眼,“哦,是吗?”   顾笙有意逗他道:“既是学什么都快,那我问你,那本画折子上的第十八势,你学会了没?”   本以为他会像以往一样,抿唇不言,然后面庞慢慢爬满红色。   没想到这番他突然伸手,将顾笙往怀里一带,抬起她的下巴道:“学没学会,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诶?”   这人竟反客为主?   顾笙愣怔间,人已经被放倒在床上。   本想逗逗他的,没想到把自己搭进去了。   迷糊间,顾笙心砰砰跳着胡乱想:少涯弟子,好像还真是有那么点子聪慧在身上。   三月春光好,果然适合胡闹。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