贪欲成瘾   作者:尚书大人   简介:   关婮出身穷苦,肩负着为家中柴米油盐而发愁的重任。   某日,入城赚钱,偶遇劫匪,被捆猪似的扛入一间房,谈条件。   “每月给你二十两,不干家务,不伺候男人。你可愿意?”   还有这等好事?关婮一度以为在做白日梦。   “当然愿意!”   何况还有情郎在侧,简直是梦寐以求。   *   姚淑女精通戏路,一心只想嫁有钱人,冲上人生巅峰。   和离,再婚,演戏,搞钱,招数不断。   然而,却栽在一个老男人手里。   “刚哥哥总能令我欲醉欲仙。他哪像年逾四旬,分明血气方刚,令我神魂颠倒。”   “若他是那个杀人凶手呢?”   “只要他疼我入骨,我管他是人是鬼。” 第一章 掘坟寻宝   松塔县,龟甲村。   关家四方茅屋上空的璀璨星点,一闪一闪的,照亮了寂静的夜,星光琳琅满目地镶嵌在银河两旁。   悠闲自在的银河,散发着淡淡白光,阻隔了情义连绵的郎情妾意,即便优雅美好,也难免略显薄情。   夏末秋初的夜风爽快地吹着,村民们陆续点上了幽幽灯火,远远望去,仿佛稀疏闪亮的萤火虫。   关家姐妹平躺在茅屋前的草垛上,唉声叹气,愁眉苦脸。   姐妹俩眨巴着晶亮的眼,望着绚烂的星空。   “阿姐,我觉得阿兄就像那颗见不得娘子面的牛郎星。他们都好可怜。阿姐,没有钱,真的娶不上新娘吗?”   “是啊。”   “青青姐姐的娘不是说了么,只要爹娘愿意出二十两,他们就把青青姐姐送给我们家做新娘子。”   “可是咱家哪有二十两呢?”   “哎——要是天上能砸下来一堆银子,那该多好。等我长大了,一定要找个有钱人嫁。我要把钱都拿回家给爹娘,还有阿姐和阿兄。阿姐,你想嫁有钱人吗?”   家徒四壁的环境,吃穿都需发愁的家境,身为长女,关婮自然想嫁入富贵之家,为年迈的父母解决生计。   可是摸摸身上的肉,她只能呵呵笑笑:“凭你姐这臃肿的身子,谁家小郎君见了,不吓得拔腿就跑。算了,阿姐还是别出去祸害人,就在家里照顾你们。”   “不对,阿姐明明像天上的仙女,就是胖了点。阿娘说,我们南梁女子,就是要胖点才好看。等我长大了,也要像阿姐一样,做个优雅的胖子。”   优雅的胖子?关婮噗嗤一笑,她这个妹妹虽只有八岁,但聪明好学,鬼主意多,时常冒出奇怪的话语,令人捧腹。   躺了会,妹妹哈气连天,关婮轻声催促:“回屋睡吧。”   “阿姐也快些回屋。”   “好。”关婮扭着脖子,目送妹妹。   窸窣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她仰望着万里星空,心中的小算盘噼里啪啦地敲起来,想到今夜的行动,心里激动得很。   “假如能在三日之内找到墓中梨,那么就能替照钱讨媳妇了,爹娘也不用再为钱财犯愁。墓中梨价值连城,得到它,且不说不愁柴米油盐,这草屋便能立刻换成砖墙房,说不定还能在镇上买栋新房。将来,不仅爹娘有养老的居所,照钱不用看丈人脸色,小照兰也能去学堂了。”   如此一想,入夜前往长蛇山寻找墓中梨的念头,越发令关婮激动,她急忙爬起来,找到早已藏于草堆里的铁锹。因担心家人发现,急忙回头望了望家门,院内包括堂屋空无一人。   万事俱备,只待爹娘弟妹入梦,她便能惊天动地大干一场,实现关家人的财务自由。   若是家人得知她今夜独自前往长蛇山,那是万万不会同意的,所以她要悄悄行动。   夜越来越深,月亮缓慢爬上夜空,照着渐渐沉睡的小山村。   皎洁的月光仿佛明珠一般耀眼,逐渐替代了万里星空。   关婮悄悄走到院门口,探头朝院内瞧了瞧,又侧耳听了会动静,继而轻轻关上院门,径直奔向长蛇山。   虽然关婮素来在村里乃至方圆几十里有着胆大包天的威名,但深夜独自前往长蛇山,身为小女子,心里难免有些忐忑。   再说长蛇山位置特殊,盘踞在两座大山中间,地势较低,环境潮湿,夏末初秋,仍有蛇类出没。   方圆几百里的村民都不愿独自前往长蛇山,一来因为山中树高林密地不平,二来此山孤坟较多,唯恐偶遇野鬼。   何况三更半夜,岂不找死?   今夜关婮前往长蛇山,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她只为寻孤坟中那传说价值连城的墓中梨。   夜间山林,密密麻麻的,一片漆黑。周边寂静,林中孤鸟时不时叫两声,令人头皮发麻,脚下草丛里似乎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蛇在流窜。   关婮努力壮着胆,借月光继续向山上行。身旁越过去的松树粗细不一,夜路不好走,只有扶着树干才能走得平稳。   进入深林,起初那动荡不安的恐惧心情逐渐平静下来,大胆的眼睛也敢朝树林四周瞅来瞅去。   虽有月光,但模糊不清,即便看见鬼,也能假装眼瞎。   意外的是,山腰间居然有烛火光亮,侧耳细听,仿佛还有说话声。   关婮并未多想,听见人声,看见灯光,好像瞬间有了安全感,迈开步子,径直朝光亮处走去。   哪成想,往山腰走着走着,余光似乎瞟见了什么东西一闪一闪的,她本能地转头朝闪烁的东西看。   两只椭圆形的小眼睛悬在树上,被月光冷冷地照着,直直地看着她,冰冷的眼神里透着一股诡异。   吓得关婮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幸而她反应及时,随手抓住身旁的松树干,这才站稳了脚步。   走进看才知道,原来是只早已归西的黑白相间的大猫,尸体被悬树上。   松塔县这一带有个习俗,无论家猫或野猫,但凡没了命的,都要悬在树上。至于为何如此,没人能说出个所以然,反正自古以来,都是这么做的。   “吓死我了!”关婮拍了拍胸口,缓了会,注意力再次回到烛火聚集点。靠近烛火,隐约瞧见两个男人拿着铁锹,正在卖力挖坟。   关婮纳闷,莫不是同道中人?   看了几眼,又出现一个男人。听不见他们说话,关婮便悄悄往上走,待能听见些声音,才猫在草丛中偷窥。   “邵管家,这已经是第九座坟了,真的没有那血灵芝。”两个拿铁锹的男人,站在坟沟里抱怨。   原来他们也是来找墓中梨的。关婮听了,心里发慌,若是宝贝被他们寻去,那家中等着掉下来的泼天富贵可就没了。   顾不得许多,她扭着屁股就往黑暗中走,一脚踩上稀泥,脚一滑,整个人从两棵松树间翻下去。   动静不小,显然惊动了坟前三人。   好在关婮灵活,随手胡乱抓住草丛,咬着牙,硬是没敢发声。   “什么东西!”那三人听见动静,不免大吃一惊,“鬼啊——邵管家,有鬼!有鬼!有鬼啊!”   大男人矫情起来,也不亚于小女子。   “没到三更,哪来的鬼!”其中一人呵斥,“还不快点干活!”   “哎。”两人不情不愿,继续挖坟。   摔倒的关婮害怕惊动三人,一直倒在地上不敢动,等他们忘了刚才的小插曲,这才轻轻爬起来。   “你俩在这里,我去那边看看。”说话的男人提着纱灯,很快消失不见。   另两个男人相互低声说话,竟说些害怕鬼魂之类的话。   “邵管家只是提着灯站在一旁,这掘人家坟墓的事,可都是你我二人做的。若是他们怪责起来,可是要拿我们俩偿命的。”   “若是个孤魂女鬼,那还好说,若是冤死的男鬼,指不定此刻就要了你我的性命。阿弥陀福,此事不干我们的事,都是邵管家让我们做的。”   “您大人大量,千万要理解我们的不得已啊。”   “诶,你看,那个——是不是血灵芝?我摸到了,软软的,就在尸体旁边……你快来���看。”   “臭死了!软软的,莫不是尸身吧。”   关婮越听越着急,伸头朝他们看。两男人举着一根烛火晃动的蜡烛,依偎着一起往掘开的坟墓里瞧。   没想到,两人并没有伸手去摸,而是一同干呕,接着扭头便跑,连蜡烛也扔在坟沟里不管。   为了价值连城的宝贝,关婮可管不了那么多,她抬起脚便爬上坟前,一股恶臭味扑鼻而来,忽然她就理解了刚才那两男人的行为,也想吐一吐。   慌乱下,她还是选择憋着反胃的不适感,伸手朝坟里瞎摸。摸了几下,没有收获,她又缩回手,朝坟堆作揖,以示敬畏。   再伸手摸索了一会,果然触碰到软软的,不管三七二十一,掐断,站起来就走。与此同时,那三个男人的声音又出现了。   “那软软的东西,就是血灵芝,快!”   路不平,人即将出现,急得关婮恨不得直接从山上滚下去。慌乱的脚步声,显然暴露了行踪。   “谁?”   好在关婮时常进山砍柴,即便是漆黑一片的夜晚,她也能灵活地穿梭在树林中。   速度之快,暂时与胖瘦无关。   “邵管家,定是我们掘开坟,惊动了孤魂野鬼!”   “这可怎么办?快跑啊——”   “饭桶,闪开!你,去看看是什么东西。你,把刚才你们说的那个软软的东西拿出来给我瞧瞧,说不定就是我们要找的东西。”   “邵管家,这……这……”   关婮走得慌乱,听得也不是很真切,就觉得身后有人在跑,脚步踩着枯黄的野草,紧随其后。   她越走越快,尽朝黑暗中躲藏身体。就她那庞大的身躯,若是被男人瞧见,定无法活着走出去。   突然,身后有人闷哼一声。她觉得身后那人正扬起铁锹,朝她后脑部位砸下来,脑袋可能即将开花。   吓得抬脚就跑,谁知脚底没路,一脚踩空,刺啦啦一阵响,不知去向。 第二章 杀人毁尸   关婮骨碌碌地滚到位置不明的阴暗地,又急忙连滚带爬,钻进杂草丛,手指嵌入泥土,荆刺划过脖子、肩膀,刺痛感猛然袭来。   躲在阴暗处,纹丝不动,努力使狂乱的心平静,两只圆溜溜的眼睛透过杂草间隙,看向提着纱灯的两个男人。   被荆刺划破的伤口好痛,她敷衍地吹了吹,在保证不发出声音的前提下,迫不及待地去看手中紧紧握着的墓中梨。   如此轻易拿到它,实属意外,又像是命中注定。   富贵险中求这个道理,当真一点也不假。   软软的新鲜灵芝,攥在手心,真怕它突然化了。关婮小心翼翼,迎着月亮打量手里的宝贝。   心里那个兴奋劲,根本无法言表,恨不得立刻飞回家,把这破天荒的好消息告诉家人,让他们也乐一乐。   “阿爹阿娘,咱们有钱了,咱们有钱了!”激动的心情飞快地穿梭在身体的每一滴血液里。   外边两男人低声对话,一人壮着怂胆,一人胆子肥得很。关婮低头瞧宝贝,乌漆墨黑,也没看出个名堂,只得看男人。   “邵——邵——管家,听说这长蛇山真的有豺狼,还有野鬼。我们今晚挖了这么多家坟,就算……呀,那是什么东西!”   说话之人一惊一乍的,用手指着前面。明明不害怕的,估计也被他惊悚的叫喊声吓了一大跳。   “什么东西!什么东西!”他胡乱叫喊起来,惹得关婮捂着嘴偷笑,没想到男人不像个男人,矫情。   “你给我闭嘴!一只夜猫也能把你吓成这般。”另一人低声呵斥。周边立刻恢复寂静状态,“血林芝没了,回去要如何交代!都是废物!”   “那血林芝就是一种传说,依我看——其实根本就没有。邵管家,您得了大老爷那么多恩惠,并不差钱,为什么还要寻这个血林芝?今夜我们掘人家坟墓,那可是伤天理的,肯定要倒大霉。而且——您还杀了……”   话还未说完,一把匕首插入他腹部,吓得关婮差点叫出来。   杀他之人低沉地骂了一句:“屁话真多!”拔出刀,将尸体往山腰上拖拽,凶手力气不小,毫不费吹灰之力,就将人处理干净。   关婮从未亲眼见过杀人毁尸,即使胆子再大,心里的惧怕感也无法抑制,躲在草丛里很久很久,腿麻,腰疼,没知觉。   若是让凶手发现她抢先一步拿到墓中梨,那可就必死无疑,于是等月光逐渐偏移长蛇山后,她才咬牙爬出来,护着墓中梨,从山沟里悄悄爬出去。   奇怪,凶手去哪了?   管不了那么多,逃命要紧。   出了长蛇山,直奔鹿州城,暂且顾不上形象上的狼狈,何况她这样一个胖女子,只怕也没人感兴趣。   当年在合欢山被扒光衣物,却没有失去贞洁,不就说明她吸引不了男人那方面的兴趣吗。   罢了,罢了,像个乞丐,才没人异想天开,认为她怀中有宝贝。   盘起的乌发散乱,身上的灰色褂子袖口也不知被哪根荆棘划破,好在遮羞的黑色长裤完好无损。   不然,又得出丑。   脱身后,她首先检查拼命护着的墓中梨,没见过这宝贝,只觉得它长得十分普通。可能因为光线暗,看的不真切。   手掌大小,边缘缺个小角,关婮心疼地轻轻抚摸。新鲜的表层仿佛抹了一层血,纹理像树轮,还有一层毛茸茸,迎光能见。   “肥肥的,和我一样。”望着宝贝,关婮自嘲,对宝贝爱不释手,因担心再次破损,她从路边扯几根竹丝,为墓中梨做个简易式的篮子。   装在里面,既能护着它,又能不被人轻易发现。   挂在腰间,随意一些。   “如此轻易得到它,莫不是错了吧。”关婮心里担忧。都说这宝贝稀有,罕见,见过它的人少之又少,怎会如此轻易就被她找到?   “算了,先卖卖看,宝贝总是长得……”小篮中宝贝长得实在过于普通,不像个价值连城的货。   “普通可能就是它的奇特之处。”这么解释,就能说得通了。   折腾一夜,东方迎来淡淡红日。   进城前,关婮特意转道去池塘边,整理仪容仪表。   破损的衣服没得救,胡乱抓了抓头发,沾水抹平,再洗把脸,漱漱口,最后朝水中的自己会心一笑。   用不了多久,龟甲村穷酸酸的关家就能冲上云霄,如日中天,享受墓中梨带来的泼天富贵了。   想想未来的日子,就令人无比兴奋。   整装妥当,关婮哼着欢快的小曲,大摇大摆地往城中走。昨夜经历的凶险,仿佛已是上辈的事,早被她丢至九霄云外。   城中早市,药铺医馆懒洋洋地关着门。   肚子咕咕叫,身无分文,看着早点铺里热腾腾的包子,关婮嘴里的口水一遍遍往下咽,只能狠心不看,快步走开。   在早市溜达一圈,关婮进了一家较大的医馆。她担心被人抢,所以鬼鬼祟祟地朝店里小厮招了招手。   店小厮见她如此这般,心中立刻冒出一团疑云,又见她衣衫破损,蓬头垢面,便狗眼看人低,另眼相待,极其不耐烦地摆摆手,也不问原由。   关婮往日来过几次鹿州城,自知这城里人傲慢无礼,瞧不起他们乡下人,她也不计较,笑着上前主动打招呼。   “这位小哥,我给你看样东西呗。你家掌柜在吗?”   店小厮只觉得她像个乞丐,连个好脸色都不愿给她。他好像昨晚噩梦连连,早起工作心情不畅似的。   傲慢无礼且附带着白眼:“什么事,直接说。”   “我要见你们掌柜。”关婮一再要求。   店小厮再次送上白眼,随手拿起鸡毛掸子,假模假式地打扫灰尘:“有病看病,没病您请好。”   无奈之下,关婮只好拿出墓中梨,捧在手心,满心欢喜地看向店小厮:“你可知这是什么?”   店小厮连看一眼都嫌麻烦,扭头快速瞟一眼,敷衍地摇头,然后就把关婮给轰了出来:“死肥婆,臭要饭的,大清早就来触霉头。”   险些伤害到关婮的宝贝,她立即收起墓中梨,前往下一家门庭看似若市的药铺,想来卖药的见多识广,许能成功。   等她亮出墓中梨,店掌柜当真眼睛一亮,然而他很快又恢复到最初的鄙视目光,把手中墓中梨还给关婮。   “不是墓中梨,假的。”   “假的?”关婮不愿接受这个说法,“麻烦您再仔细看看,这是我从……山里找的,怎会是假的。”   店掌柜质疑:“山里?哪座山?山中什么位置?你能否详细说说?”   关婮看了看他,嘴里叨咕着:“问那么多干什么。你只说它值多少钱。”   “若是真的,那可是价值连城。”店掌柜故作遗憾地摇头,两只眼止不住地偷瞄关婮手中的墓中梨,“你这只是普通灵芝。看你一身狼狈,我倒是愿意出价买下。你看,五十钱,可好?”   关婮低头装宝贝,没能察觉,五十钱?哪凉快哪待着去吧。她干脆地摇头,转身就走。这家不识货,那就换一家。   “诶——姑娘?你且慢……”   关婮不理。   然而,直到傍晚,仍然一无所获,说辞大都相同,皆说不是墓中梨,不过都愿意出价买下,可价钱令人不满。   “死人坟里长的灵芝,绝非普通灵芝。”关婮虽不认得墓中梨,但心中笃定这就是她要找的宝贝。   傍晚,天阴沉沉,下秋雨了。   眼看着店家即将关门,奔波一日的关婮,饿着肚子,不愿放弃希望,没有雨伞,只能穿梭细雨中。   头发湿了,衣服也湿了,唯独墓中梨护得好好的。秋雨打在身上,腹中饿,身上冷,牙齿忙着打颤。   明日再找几家医馆,不信没人识货。关婮吃惯了苦,窝在某个破旧的角落,就能对付到次日。   没想到,破旧的角落还没找到,却被人猛地一下用麻袋套住头,急急忙忙地抬着胡乱跑了。   关婮懵了,立刻想起昨夜长蛇山那杀人的凶手。 第三章 替女尸出嫁   被扛着奔跑,关婮没少挣扎,两只脚胡乱踢打,双手护着墓中梨没办法挥打,但她还能扭动肥胖的身躯。   她是个灵活的胖子。   “肥娘们,劲还挺大。”扛着她的两人笑着调侃,一边跑,一边拍了拍麻袋里面的女人,“别着急,你的苦日子到头了。”   又是男人!   让他们住手,显然那是异想天开。无法挣脱的关婮,只能在麻袋里大喊大叫,拼命喊救命。   然而,细雨中,阴暗巷子里,连个鬼影都找不到,别说有站出来打抱不平的人了,根本不可能出现。   一片茫然,不知被带到哪。   半晌,两人把她放下,解开麻袋。   一挣开袋口,就被一束束刺眼的烛光照到眼睛,刺得关婮下意识眯住眼。   说实话,活了二十三年,她还是头一回坐在这般亮堂的屋内。   房中点了多少根红烛?那是个未知数。   她心下倒不是特别慌张,趁那工夫先飞快地巡视屋内陈设。   一旁盯着她的人,她暂且没空搭理。   她家穷,她家亲戚也穷,所以贫穷限制她的想象,以致多年来,竟没见过如此奢华的房间。   屋内每一处都挂了大红绸缎。   赤色雕花家具错落有致地摆放着,窗前案几上摆着一架黑色木琴,壁上还有两幅山水画,山水画下首是女子的妆奁,精致的首饰盒也搭着细小的红绸缎子。   ——原来是喜房。   欣赏完眼前壮观景色,这才低头看向身旁以及屁股底下的床榻,软软的,很舒服,那是她从未感受过的柔软。   未作多想,她抬手就在床榻上用力拍了拍,还自言自语地说:“真软和。还没到冬天,就垫这么多棉被。浪费。”   屋内的一切,看得关婮眼花缭乱,她何曾有幸见过如此场景。仿佛已然忘记她是被两个男人扛到这里,不知所因。   “关娘子。”不知从哪冒出一位中年妇女,忽然伸出头,露着满口大黄牙,朝关婮美好地笑,暗红绣花衣裙,油光满面,瞧上去不像什么良善之辈。   关婮纳闷:“你——怎么知道我姓关?”根本不认识这号人物。   “不管你以前姓什么,此刻开始你就姓关。”中年妇女呵呵笑,挨着关婮坐下,眼神与行为都显得特别亲切。   她那瘆人的笑容,着实令关婮心中不安。   “小娘子莫怕。”   即使关婮衣衫褴楼,也不愿和身旁过于油腻的妇女靠得近,她悄悄往一旁挪了挪,礼貌又不失尴尬。   那中年妇女垂眼瞟了一下关婮挪开的空地,又不识趣地往前挪了挪,好像偏要挨着关婮才能舒坦似的。   “我请你来,是让你享受荣华富贵的。”   还有这好事?关婮不信。若真有此事,便是要卖她去勾栏瓦舍做那种勾当,不过她这种外形,合适吗?   “享受富贵?”   “对呀,”妇人一见关婮,便知她是个乡下人,所以心里笃定这招能成,只笑着问,“你可愿意?”   关婮好奇:“你且说说看。”   “鹿州城大名鼎鼎的万家,你听说过吧?”妇人故弄玄虚。   关婮不耐烦,蹙起两道弯弯的细眉。但提起万家,忽就想起四年前搭救过自己的何之州,紧跟着问:“就是那个死了老婆的万元户?”   “对,就是他!”妇人满脸堆着笑,眼珠乱转,“明日是他续弦的大喜日子。嫁给万老爷,往后就会有享用不尽的富贵。小娘子可知,万家有多少铺面,每日进账的银子又有多少两?”   这些都非关婮该操心,她上心的事另有其他,就是有些不好意思:“……嗯,那个——他家的护卫,何大人还在吗?”   何大人?那是个什么人?妇人根本不知,但为了稳住关婮,立刻点头打包票:“当然在呀!你们认识?”   “算认识吧。”想起四年前那件羞涩的桃色事件,关婮耳根子有些发烧,还没到春天,竟又思春了。   那翩翩公子温润的手掌,擦过她胸前丰满的肌肤时的燥热感,她记忆犹新,且每每想起,都感到害臊,尤其是公子彼时那慌张局促的眼神,令她终生难忘。   “只要小娘子答应嫁过去续弦,万老爷每月便可付你二十两的月例银子,成亲后,家中事一概不管,万老爷也不会过问你的私事。人前,你是他明媒正娶的夫人,人后,你是你,他是他,互不相干,每月底拿钱花。这第一个月的银子,明晚洞房里就给。小娘子,我跟你说,你这可是祖上冒了青烟。哎——这种快活事,怎么就没能轮到我张姬儿呢!”   说了一大串,她又手背贴手心,拍了拍,以示遗憾与羡慕。   关婮听得满脸茫然,直到此刻她还是没明白,一没媒,二没聘,如何将她这般肥胖娘子嫁到泼天富贵的万家?   “月例二十两,什么活都不用干?”关于二十两,关婮特别在意,毕竟那能解决弟弟照钱娶媳妇的费用。   张姬儿笑着用肩膀推了推关婮:“你就等着享福吧。”   若真如此,这个生意能做,关婮笑着问:“那万老爷——是不是也不用我伺候?”毕竟听说他年过半百,骨瘦如柴,毫无男人气概。   张姬儿又用肩膀蹭了蹭关婮的肩膀,同为女人,自然明白这问题的内涵:“你不是有相好的在万家吗,到时候你们暗度陈……你明白我的意思就行。不过,有几句话,我要交代你,首先有一点,你给我记住了,不能有孕。因为先头的关家娘子,不能生育。”   “……啊?”关婮似懂非懂。   “你回头看看。”张姬儿往后滑动屁股,让出空间给关婮回头。   不知情的关婮跟着就转身扭头去看,鲜红的鸳鸯喜被下竟躺着一位女子,定睛看,那女子脸色惨白,毫无生气,同她有些像——胖。   “她怎么了?”关婮问得随意。   张姬儿回答得也比较随意:“死了。”   吓得关婮立刻站起来闪开,进入屋内有段时间,居然不知身后躺着一具惨白的女尸。   “她——怎会死了?”   “命不好呗。”张姬儿倒是为女尸叹息了一声,“她要是命好,还有你什么事。”   关婮眨了眨眼,这才恍然大悟,她看看张姬儿,又瞅瞅那张惨白的女尸脸,最后指着自己的鼻子:“我要假扮她?”   “不然呢?”张姬儿点头,站起来冷着脸说,“条件我已说明,愿不愿做新娘子,你自己看。”   说完扭着屁股就要走。   每月二十两,不用干活,不用伺候男人,不仅能与何公子朝夕相处,还能解决弟弟的婚事。   如此一举五得的事,关婮怎能狠心拒绝,当即便扯住张姬儿的衣袖摆,点头应下:“好,我答应。”   “对,这才叫聪明。”张姬儿一扭头回来,满脸都是得意的笑容,“那万老爷年过半百,两腿一蹬的日子也不远了。你还年轻,还愁将来不能当家做主吗?小娘子,听我说,这年头干什么,都别跟钱过不去。只要把钱攥在手里,想什么,自然来什么。”   “可是……”关婮忧心地看着床上的女尸。   “哦,那个啊,直接埋了。”张姬儿随口那么一说,扭头亲切地拉着关婮,拽着一同坐到妆奁前。   “她与万家缘分太浅,万家人也不知她是哪根葱,只知道明日续弦,有她一份,至于别的,到时候你随意。”   “这……”   “别这,那的。我跟你说,床上躺着的人,死于非命,胸口有个这么大的刀口。但她孤苦无依,没人能帮她。这就是她的命。”   看着屋内陈设,关婮一直以为女尸生前有着富贵之命,未曾想,死得这般凄惨,且身旁之人毫无伤心难过之意。   “你是她什么人?”关婮问。   “什么人也不是。我是媒婆子。”张姬儿说,“这屋是月前万老爷给租的,给她一个像样出阁的地方。现在开始,这里属于你了。不过今夜,你得和她同塌。记住,不能让人看出破绽。”   “为什么要和她同榻?”和死人同眠,关婮做不到。光看看女尸那惨白的脸,满身汗毛立即竖起。   “因为不能让人看出问题。”   “替她出嫁,万老爷知道吗?”关婮忐忑。   张姬儿立刻压着声音说:“为的就是糊弄万老爷,他自然不晓得。我看你穷得叮当响,这才把你请来这里做新娘子。你要实在不愿意,可以走人。”   她就是吃准关婮缺钱,才敢如此放狂言。   奈何,关婮就吃这套,不过这里她也聪明了一回:“张娘子看上去可比我还着急呢。新娘子死在你手上,若是万老爷查问起来,你难逃罪责。且不说喜钱拿不到,可能还要吃官司,这才将我“请”来。我说的,对不对?”   “没看出来,你还挺聪明。”张姬儿满脸得意地点头点头,又仔细打量关婮的脸蛋,“别说,除了胖点,你好像找不到别的缺点。大脸粉嫩粉嫩的,好看。瞧你这对聚光的眼睛,多传神呐。还有你这樱桃小嘴,要是万老爷见了,指不定……不错不错,天生丽质,难怪有公子愿意和你相好呢。我警告你,嫁过去,和别人幽会可得小心点,切莫被抓,他家老夫人,那可不是省油的灯。”   见关婮脸色越来越沉,张姬儿又打了自己的脸一巴掌:“瞧我都在胡说什么。没有的事,没有的事。”   既然已经答应,如果再逗留下去,张姬儿就会把关婮劝走了。于是丢下关婮,急哄哄关门走了。   瞬间把寂静的喜房,留给心中惶恐不安的关婮。回头便又瞧见床上惨白的女尸,她特别害怕烛火忽然灭了。   圆桌上摆着瓜果点心,关婮拿了两块五瓣梅形状的白色糕点,狼吞虎咽地吃起来,饿了一天,也快成尸体。   屋外的雨还未停,偶有夜风吹动窗户,发出沙沙的响声。   吃两口,回头看看女尸,吃两口,再看看女尸。   今夜,到底要如何入睡?   爹娘他们不知担心成什么样? 第四章 拐卖幼女   万家,老夫人刁当当屋内。   身穿深紫长袍的万元户负手踱步进门,一面打发仆人们去院外候着,他抬眼看看坐在床沿上的母亲刁当当,继而缓慢坐到床边扶手圈椅上。   母子俩一整日相见不言。   屋内气氛沉闷。   最终,还是情绪低落的刁当当扭过头,望着骨瘦如柴的儿子,她颤抖着双唇,无比心疼。明日儿子大喜,昨晚她才得知儿子身患绝症,药石无医。   今日她都不知是如何度过的。每每撞见儿子,想与他说两句,关心两句,可话到嘴边终究没能说出。   遥想当年,嘲讽别家白发人送黑发人,如今这种悲惨事居然临到自己头上,她怎能不悲伤郁闷?   丈夫早死,儿子命不久矣,孙子年幼,还有个令她厌烦且虎视眈眈的庶子,未来日子,不知又是何种景象。   “两个新娘子的事都办妥了吧?”刁当当强忍着心中悲伤,望着儿子。   万元户笑笑说:“妥了。娘放心,明日只管好好吃喜酒,别的都有邵刚他们操劳。”   刁当当点了点头,心里苦闷,自不想多说。   母子俩又沉寂了半晌。   “娘。”低着头沉默的万元户忽然喊了一声,语气严肃。   刁当当只觉儿子心中仍有事,她满脸担忧地望着他问:“我儿心中是否还藏着事?”   万元户抬起头,略微点了点:“娘可还记得二十二年前,儿子在外发了一笔财?”   当年他发财,一度成为鹿州城佳话,自豪的刁当当怎会忘记?她点头:“我儿那般有本事,娘当然记得。”   万元户呵呵笑笑:“二十二年了,这个秘密一直压在儿子心里,就像一块大石头,难受。娘,儿子续弦也是因为这件事。”   刁当当满脸茫然,越听越糊涂:“娘怎么不明白了。你娶关家和姚家那两丫头,不是因为她们都不能生育,让她们将来一同照顾我的大孙子吗?”   万元户摇头:“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   “那还为什么?”刁当当纳罕。   “为了还债。”   “还债?”   “对,还债。”   “我们万家,资产万贯,如何欠了别人债?”   “这个债不是用金银能还得清的!”万元户说得着急,皱起了霉头,“即便是还债,这件事也不能让旁人知晓。”   “到底是什么?”刁当当听得更加着急,起身坐到儿子身旁。   万元户叹气:“当年我之所以赚得一笔钱,那是因为偷拐了一个年幼的小丫头。那年我进京赶考,却不想遇见强盗,将我身家全部掳去,眼看着京城就在眼前,将要开考,我却只能干瞪着眼。那么冷的天,他们将我身上唯一一件棉袄扒去——那是赶考前,娘您一针一线为我做的袄子呐!衣不憋体,狼狈不堪,又没了浮票,如何考试?所以只能放弃进京。娘也知晓那时我们万家境遇……我也是没有法子,才走了这条路呀。”   “你为何从来不说与我们知晓?”刁当当瞠目结舌。   万元户摇头惋惜:“如此丢人,儿子哪有脸说。”   “你且接着说。”   “那小丫头瞧上去不过两三岁,一身绫罗绸缎,一看便知是富贵人家的,那小脸粉嫩粉嫩的。我当真喜欢,就多看了两眼。本想看住她,等她家人来寻。可是,我看着看着,就看到她项上戴的那个金项圈,样式新奇,做工精细,便猜想应该价格不菲。我脑袋一发热,立刻把她抱走了。那小丫头厉害得很,用手在我脸上抓了好几道血痕。我一怒之下,不仅卖了她的金项圈,还狠心卖了她。”   刁当当不可思议地望着情绪激动的万元户。   万元户满脸愧疚:“儿子想在死之前,寻得当年那小丫头,所以三月前,让邵刚四处打探,想补偿她。寻来寻去,只有关家女与姚家女符合,这才娶她们进门。”   “原来如此!”刁当当一时半会无法接受这么多信息,只知道傻愣愣盯着她儿子瞅,仿佛要将万元户看穿似的。   “娘,儿子还有一事需要委托。”万元户讪笑了两下,又压低声音说,“两位新娘,其中必有一人是假。”   他还未说完,刁当当便明白他的意思,不免要替他说:“当年那小丫头留下,左右她无法生育。那假的,自然是——除之后快。”   “儿子这也都是为了万家和彤儿考虑,不得已而为之呐。”万元户万分感慨地说道,“若她良善,就发回本家。”   刁当当微微摇头:“我万家向来风光无限,岂可容别人话柄。此事就交给我,你莫要再问。”   将死之人,即使想追问,恐也没机会。   “娘,儿不想让您……”万元户想劝他娘,虽然他恶贯满盈,但并不想家人也手染肮脏事物。   儿如此这般想,做娘的自然也会为儿着想,立即打断他的话:“我都是半个身体埋在土里的人,还担心什么。你且去歇着,早些睡吧。”   见刁当当满脸严肃,做了错事的万元户也不敢再说,站起来便走了。   “那个宫女,你得处理妥当。”刁当当还是忍不住叮嘱一句,儿子的风月事,本不该她多话,但明日便是大喜之日,她不得不叮嘱。   万元户听了,立刻顿足,转身应诺,心里却并不安分,走出刁当当的院子,喊了一声:“邵刚。”   邵刚是万家下人,家中大小事皆由他全权负责,多年前,他曾受过万元户的恩惠,所以在万家尽心尽力尽责尽职。   他与万元户几乎形影不离,只要万元户喊他一声,他便能立刻出现在眼前,仿佛影子一般亲密。   “大老爷。”邵刚毕恭毕敬的。   “高烟呢?”万元户边走边问。   “在姚家新娘子房中。”   “我交代你的事情,都办好了吧。明日我万家虽是大喜,但问题颇多,你定要看住几个关键人物。”   邵刚微微颔首。   “何之州呢?”万元户又问。   邵刚依然恭敬有礼,温和地回答:“在小公子房中陪他下棋。”   “嗯,何之州如今虽在我万家做护卫,但他曾中殿前三甲,若不是骨子里有些傲气,如何没做得了官。有他这种一身傲骨之人陪着彤儿,我也放心。”   邵刚点头,斜眼瞟着万元户,笑笑说:“大姑娘相中何护卫,若是能招他上门,将来……”   “千万打消这个念头,此人太过于聪颖,不适合留用。”万元户压低着声音叮嘱,“将来若是老夫人有这个意向,你要阻止。”   “诺。”但凡元万户说的,邵刚不问其由,照着做就是。   交代好家中一切,万元户站在幼子万华彤窗前,见幼子与何之州坐在小几旁对弈,微微笑了笑。   这般美好光景,人生最后一次了。   看完儿子,万元户便轻去约会情人高烟。娶新娘子进门,他那脾气不好的旧娘子,还得好好哄着,以免节外生枝。 第五章 洞房毙命   次日午时,高挂红绸的万家门前站满宾客,吵吵嚷嚷的,嬉笑着朝南边路口吹吹打打的迎亲队伍望。   “来了来了,新娘子来了。”堂客们挤破头也要先睹为快,都说万家这回特意娶个胖娘子坐镇,讨个新鲜说法。   “咦,怎么两顶喜轿?”众人大眼瞪小眼,不明其由。   “哟,来吃喜酒,居然不知今日万家老爷要娶两位新娘子吗?”   “两位新娘子?”   “这似乎不合我们南梁律令。”   “什么附和符合。有钱就是王道。”   “听说这两位娘子都极其肥胖,且那位姚氏前不久才与相公和离。你们道是合理不合理?”   “这……”   “哎哟,别管那么多闲事。有道是,有钱人家的事,你莫要去揣测,他们呐,跟常人不同!”   几句闲聊话,惹得嘲讽声一阵阵飘起,很快淹没在热闹的炮仗声中。   两顶喜轿分毫不差地落在门前,轿子一落地,肩负重担的轿夫们瞬间放松下来,急忙抬起手腕擦拭额头汗珠,可见累得不轻,只怕担任轿夫多年,头一回抬此等重量的新娘。   新娘子下地,身旁便有一阵阵刺耳的笑声。   关婮只当众人笑话自己,心中有些自卑,好在顶着大红盖头,那些人瞧不见她的脸。她自我安慰:“丑就丑吧。等往后有机会,再收拾这些人。”   礼堂闹哄哄的,吵得分不清男女老少。   天气本不热,但堂中观礼人实在太多,来来回回行礼,难免有些燥热,累得身披鸳鸯喜服的两位娘子背后微微出汗。   行完礼,又拥簇着步入洞房,饿得两眼冒金花,等人退下,纷纷撩开盖头,偷吃桌上点心,再假装没事发生,静等新郎。   关婮房中有股浓浓的香味——那是沁人心脾的桂花香——嗅一嗅便能令人神清气爽,是股熟悉的感觉。   只因关家门前也有一棵桂花树——那是关婮六岁时同父亲一同种植——曾有位老翁说那棵树会为关家带来贵气。   如今她新房中也有这股熟悉味道,这大约就是老翁所说的贵气吧。   关婮越想越得意,坐在喜床上幻想未来,今夜她就能拿到二十两,往后还用愁没钱过日子吗?   笑话!   想想昨夜喜娘张继儿说:“万家的财产,实在令人羡慕。酒肆两间,茶铺三间,糕饼铺七间,药铺一间,南大街租赁的铺子二十二间。”最让关婮心动的便是那间鹿州城最大的富华钱庄……   她激动地躲在红盖头地下偷笑。   笑着笑着,竟不知外面逐渐安静下来,屁股也坐麻了,正预备起身走两步放松放松,哪知有人进门,脚步很轻,来人定是位女子。   “关娘子,天色已晚,你可以揭开盖头歇息了。老爷在姚娘子房中歇了。”声音甜丝丝的,听上去年纪不大。   关婮立即撩开红盖头,抬头望着站在一旁的清瘦女子:“万老爷不是死了老婆吗,那姚娘子是哪位?”   她眨眨漆黑的眼睛,微微一笑。灯光下,大红喜服衬着,虽肥胖,但精致的五官皆浮起一层美好笑容,天生丽质非常符合她此刻的气质。   “同娘子一样,是今日新进门的娘子。”说话的小女子一直盯着关婮瞧,嘴角微微勾着,忘了行礼。   关婮茫然地眨了眨眼,飞快地在脑中寻找台词,又笑着看身旁的女子:“你是万老爷的女儿?”   她摇头:“我是来伺候娘子的,我叫古多芸。”多芸行了个万福礼,起身便帮关婮卸妆,安排她梳洗。   “你家老爷同时娶了两位娘子?”褪去喜服,散着及腰青丝,关婮负手打量喜房中一切,这可比昨晚那间气派许多,简直看花了她的眼。   即便今晚万元户不愿付给她二十两,那案几上摆放的白瓷花瓶也能值不少银子,卖了它,少说也有五两,值了。   她捧着花瓶,左边看看,右边瞅瞅,爱不释手,心中盘算,已然诠释在望眼欲穿的眼睛里。   多芸匿笑。   关婮不知,只晓得盘算二十两。   这种花瓶,只要多拿几个出去,便能赚二十两了。她抱着花瓶,扭头巡视屋内其他地方,意欲寻找第二个瓷器。   “娘子当心。”急忙跟上来的多芸,不识趣地拿走花瓶,摆回原位。   “娘子与姚娘子同为新夫人,平起平坐。”多芸笑着问答,“家中事务皆有邵管家打理,又有老爷掌舵,还有老夫人从旁提点。”   “邵管家?”关婮一听,皱起了眉,那夜长蛇山遇见的杀人凶手,好像也叫邵管家,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   “对。”多芸笑笑,眼中尽是对邵刚的崇拜,“我们私下都说邵管家是二老爷,有时候他管得可比老爷多。”   关婮:“那你们老爷,是不是放任管家做事?”   “那当然。邵管家是老夫人和老爷的心腹,深得老夫人和老爷的信任,与老爷更是形影不离。连二老爷都不如他……”   说到这里,多芸忽收了话,拍拍嘴,像是说错了话。   “形影不离?”关婮好奇。   多芸点头:“这段日子,老爷身体不好,邵管家忙里忙外,还时刻守在老爷身边,连晚上睡觉都陪在床头。”   “真的假的?”   “这有什么真假,”多芸呵呵笑笑,“本就这样。”   关婮微微颔首,心里有疑惑,必要见了这位邵管家才能揭晓。   别家女子成亲,都有闹洞房,不料这富贵人家却不兴这套,不兴倒也好,省得闹来闹去,别扭。   收拾妥当,关婮再次打量寝室陈设,实在不想上床合眼,生怕合上眼,再睁眼,这一切都是幻象。   磨蹭许久,多芸几次三番催促,她才依依不舍爬上床。   哪成想,屁股刚挨上软绵绵的床,门外有人猛地一下推开房门,张口便喊:“老爷死了——关娘子快起身。”   着急的催促声,显然没把新进门的关婮放在眼里。   “老爷死了?”多芸惊恐万状,转身便掀了大红喜帐,“娘子快起身!这可如何是好?娘子,快!”   关婮还未反应过来,就被两丫鬟拽起身,快速裹上素服。   新婚之夜,新郎居然死了?   关婮既喜又悲,喜的是往后不用伺候丈夫,悲的是今夜当真拿不到二十两了。她还在郁闷,人已被丫鬟拽了出去。   园子处处挂着红绸,阵阵桂花香掠过鼻尖。   往前快步走,不时便有人哭丧声,机灵的小厮们拆红绸,挂白布,动作倒是快得很,像早有准备,三两下便将偌大庭院的喜景,换成白茫茫一片。   寝室内堆满了人,杂乱一片的哭声。有喊爹的,有喊儿呐的,也有下人哭着喊老爷的。   杂乱一片,分不清谁是谁。   关婮进门,不知所措,是该哭丧,还是站在一旁东张西望。   “娘子,哭。”多芸小声提醒。   关婮机灵,立即跪倒,哭丧起来。   跪倒那瞬间,她瞟见对面正在哭丧的一名素服女子,同自己一样,也是个胖子,且那人也瞅了瞅她,似乎有股同道中人的感觉。   只对视一眼,那女子便接着大哭起来,瞧上去十分悲伤。关婮急忙跟着她,一同哭天喊地。   人在江湖,做戏谁不会。似乎一入江湖门,便能自学成才。   绝望的哭声中,忽有道浑厚的男声出现,此人没哭,且没有半分悲伤之情,声音似乎还挺清亮,瞬间压过所有的哭丧声。   “老夫人,此刻还不是该伤心的时候。今日老爷大喜,却惨死新房,此时需先冷静,查明原由。”   此人声音耳熟,关婮记得——是那位风度翩翩且她日思夜想的何公子。   “何护卫说的是。”   接话之人的声音,关婮似乎也在哪儿听过,她立刻抬头偷看,然而,眼里看到的背影只有那道翩翩之姿。   她色眯眯的眼神,没有一丝悲伤。至于屋内人在说些什么,她根本听不见,只在回忆过往,顺便幻想将来。   “何护卫说得对,户儿死得蹊跷,给我查!”刁当当立即起身,吩咐众人收了哭声,“邵管家,去报官。”   邵刚应声,便转身出门。   经过关婮身边时,她下意识看了眼,见他面相温和,慈眉善目的,背影与神态的确与那晚的歹徒相差甚远。   屋内人都被打发到院中哭丧,只留刁当当和何之州在房中。   出了门,便有家中下人的婆娘们不知死活地小声探讨。   “老爷来姚娘子房中度春宵,为什么又和高烟死在床上呢?还赤裸……老爷胸口的匕首难道是高烟刺的?”   “她可真下得去手。爱得死去活来,到头来死在一张床上。”   “两人生前不知怎样快活呢。”   “老爷也真是的。身子那样,还和高烟睡觉。再说,今晚不是有两位新娘子吗,干什么要和高烟做呢?”   “青梅竹马还能赛不过今晚那两货色。”   “高烟毕生梦想就是嫁给我们老爷,老爷背信弃义,一娶再娶,她哪里愿意,自然恨毒了老爷。”   自古以来,爱嚼舌根的人都没好下场。   这不,万家大姑娘万绵阳耳边飘过这阵风,心中怒火燃起,正愁悲伤心情没处发泄,当即让人把嚼舌根的妇人们拖下去杖刑。   “谁敢再胡说八道,立刻拖出去杖责。”万绵阳气势逼人。   这时,儒雅的万荇之走上前劝道:“绵阳,你爹死于非命,尸骨未寒,暂且别管下人们说什么……”   他话还未说完,万绵阳立即打断,且毫无尊重之意:“二叔还是管好自家的事!爹死了,我瞧你最快活,指不定是你策划的。”   万荇之瞥她一眼,拂袖离开。 第六章 同居室友   不时,衙门来人了,领头的捕快嘴里嘟囔着两句不爽的话,刚巧被夜风吹进关婮耳朵里,她偷瞟。   “大晚上的,出什么命案,真烦人。”这话定是为上灯后出门办案心里不悦而表达的私话。   嘀咕之人一见刁当当迎上来,立即将方才不爽神情,换为眉头紧锁,满脸关爱且略显悲伤。   关婮鄙视地盯着他的后脑勺,不禁想:“这城里人怎都如此?当面一套,背后又是一套,厉害。”她性子直接,可做不来这般摸样。   “万老夫人,”捕头拱手作揖,自报姓名,“某乃鹿州衙门唯一的捕头君子逑,特来查看案发现场。请问死者是谁?尸体呢?”   此人语速较快,新官上任,没几人见过他。   “君捕头有礼。”刁当当正处在悲伤情绪中,但仍没忘回礼,邵刚立即摆手请衙门人进门。   君子逑领着两个衙役,随邵刚进门。   鹿州城谁人不知今日万家大喜,突发命案,喜事变白事,又成闲聊话题。外人进门,难免左顾右盼,暗中嘲笑。   刁当当酷爱脸面,见衙役们偷瞟,心中自是不满,但此刻有求于人,只能忍了。   “尸体呢?”君子逑前脚刚踏进寝室,目光就停在一道笔挺的白衫背影上,紧接着那人转过身。   真是冤家路窄,这不是目中无人且器宇轩昂的何之州吗?听闻他离开大理寺后自谋生路,原来在鹿州。   两人飞快对视一眼,暂将往日恩怨放在一边。   “君捕头”何之州作揖,语调淡淡的。   君子逑无视,径直走向床边,紧锁两眉:“这——死的真是……”故作惊讶,实则早已知晓。   刁当当听了,又哭起来。   君子逑说来验尸,实则根本不敢靠近床沿,光是万元户那瘦扁且鼻孔留有血迹的脸,便能吓住他,灯光恍惚下那脑袋像极了骷颅。   “万老爷怎会瘦成这样?”   “还是先检查尸体吧。”邵刚轻声提醒。   君子逑回神,掏出手帕,捂着口鼻,有些矫情,命身旁衙役掀开尚未来得及更换的喜被。   ——万元户赤露上半身,胸口插着匕首,喷出的血已经凝固。   “万老爷是被一刀毙命的。”君子逑说。   这时,深知他能力的何之州说:“你再看看鼻上的血。”   “嗯,我已经看到了。”君子逑微微颔首,“像是中毒。你们发现没有,万老爷的血从鼻孔里流出来,嘴唇也有些发黑。”   “我们能看出来。”邵刚冷着脸回答,接着摆手请衙役们看,“这边还有具女尸,发现时躺在老爷身边。她叫高烟,与我们老爷相识几十载。”   高烟身上随意搭着一件衣服,两条光秃秃的大腿露在外面,瞧上去死前经历过云雨之欢。死相与万元户相同,鼻腔流血,嘴唇发黑,胸部中刀。   “有没有人见过凶手?”君子逑一边查看尸体,一边询问,另两个衙役跟着后面一本正经地看,也不知是不是装模作样。   邵刚上前回答:“没有。这间房本是姚娘子与老爷的新房,但高烟坐在房中,姚娘子就被老爷安排在外间,把门闩了。”   “所以凶手不是他人,而是他们自己。”君子逑非常肯定自己的判断,并打算草草结案,“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报案?”   “我儿死的这般凄惨,我自然不愿放过任何可能。”刁当当情绪激动,瞪着两只通红的眼睛,“你若有本事便继续办案,没本事请离开。”   君子逑新官上任,心里自是有把火,见刁当当如此说话,他年轻气盛,哪里憋得住,扭着脖子便看向刁当当。   何之州眼疾手快,一步跨上前,劝道:“老夫人,还是请君捕头将现场一一记录在册吧,如此也好方便接下来的事。”   不等刁当当同意,君子逑便自作主张,命两名捕快将现场所有记录入册。字迹潦草,敷衍了事。   “此等废物,让他来有什么用,当真浪费工夫。”刁当当气愤,等衙门人走后,便不满地抱怨。   邵刚为难:“衙门人也没看出什么,这要怎么办?老夫人,您看,是不是要去别处报官?”   “依你看呢?”刁当当反问。   邵刚望着床上尸体,良久才道:“发丧吧。”   仍在仔细观察现场的何之州听了,忽就抬起眼眸,看了看邵刚。   刁当当微微点头,同意发丧。随后万家子女涌入房中,一同哀嚎,两位新娘也被拽去哭丧。   披麻戴孝,移至灵堂。   此事不再通报官府,万家擅自把万元户之死,钉在高烟头上,理由是为情生恨,哄骗万元户喝下剧毒,同归于尽。   此话流出,虽有些生硬,但他们万家如此宣告,外人也无话可说。毕竟人家家大业大,轻易不肯得罪。   丧事结束,新娘成寡妇,两位娘子心情复杂。这几日忙着万元户的葬礼,万家人暂时没顾她俩。   万元户与高烟死在姚淑女寝室,自那日后便有下人悄悄说此屋不洁,夜半有哭声,闹得姚淑女不敢独居,要求搬离别间。   万家人伤心,没人理会此事。邵刚自作主张,将姚淑女暂时安排在关婮寝室,两人同住一间。   姚淑女不满,跟在邵刚后追问:“家里这么大,为什么让我们挤一间?邵管家,这是不是不太合理?”   “姚娘子,你若是不满意,可以搬回原来那间。”邵刚毕恭毕敬。   关婮站在屋内,望着门外两人。   “那好吧。”姚淑女不情不愿,站在门口目送邵刚背影,等门前空了,她才转身,走进屋内。   “你叫什么名字?”   “关婮。”   “看万家人的态度,往后我俩可能要长期作伴。”姚淑女边打量屋内,边说,“不过,我得想法子早点离开这间屋。我不可能一直和你同榻。”   关婮笑笑:“那就暂时做室友吧。”   “老爷刚死,你就笑,忌讳!”姚淑女批评,说完晃着臃肿的身子,坐到床沿上,霸气地说,“我们虽说是平起平坐,但我比你年长,又有过一次婚史,所以理应做你的姐姐。这,你没有意见吧?”   此话关婮听了不乐意,看她一眼,也不说话,径自走向床边,撅着屁股用力一挤,抢先一步爬上床。把姚淑女直接挤到地上。   “你劲这么大,像头牛!”姚淑女生气,张口就抖出关婮心中秘密,“如此粗鲁,我料定何之州看不上你。”   刚巧关婮背对着床沿,那心虚的表情,自然隐藏得好。她不搭理姚淑女,掀开棉被,睡觉。   枕边放着一个精致的黑色木盒,每晚睡前都要打开看看,确定宝贝在,便将手搭在木盒上安睡。   姚淑女好奇,爬上床笑着问:“什么呀?”   关婮看她一眼,学她,嘲讽:“老爷刚死,你就笑这么开心,忌讳。”   “老爷和那个什么烟忙着吓唬万家人,哪有空管我们。”姚淑女爬过来,“给我看看呗,我想看。”   “不给。”关婮立刻将木盒抱入怀里,说什么也不愿分享。   两人在床上抢夺木盒,闹得床板吱呀吱呀响。幸而窗外没人守夜,不然定要错以为屋内有男人偷欢。   夜里,两人抢被子,夜风阵阵,心生害怕,姚淑女胆小,背靠关婮,头蒙在被子里,缩成一团。   关婮胆大,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她起初入睡时躺在里面,后来被姚淑女挤到了床沿边。无论她躺哪边,姚淑女始终紧紧贴着她。   清晨醒来,姚淑女不承认,她道:“你别胡说八道。我就算害怕,那也不可能紧靠你身上。这根本不可能!”   关婮懒得解释,坐在妆奁前,挽发。   姚淑女散着长发,挑选衣服。   “我们俩身材差不多,衣服也应该能互穿。关娘子,你这件妃色的,今日先给我穿吧,你改日再穿。”   “不行。”   “小心眼。”姚淑女不管,拿起妃色襦裙,径自换了,“我肤白,穿妃色好看,你肤黑,还是灰色那件吧。”   关婮扭头看了一眼搭在衣架上的新衣服,这是万家为她们准备的日常服饰,每人二十件,各样颜色,各样款式,都是鹿州城妇人中时新的。   “我还是穿浅绿色的吧。”免得招人话柄,关婮其实也喜欢妃色那件,但看看浅绿色的,好像也不错。   收拾妥当,姚淑女对着镜中自己,笑着夸赞:“像我们这样如花般的娘子,成了寡妇,有点可惜。”   “是不是寡妇,不都这样嘛。”关婮不在意这些,寡妇才好办事,“我在乎的,只有钱,还有……”何之州。   “那你可算嫁对了。”姚淑女回头瞅瞅伺候的丫鬟,然后靠近关婮耳边低语,“钱庄里有的是银子。”   关婮抿嘴一笑,心照不宣。   同去西图澜娅餐厅用朝食时,姚淑女忽然说:“你那宝贝我看了,什么东西,黑不溜秋的,还有点恶心。我帮你扔了,免得今晚恶心到我。”   “谁让你动的!”关婮自以为藏得好,未曾想姚淑女居然偷看,她瞥了姚淑女一眼,转头便回了。   嫁入万家整整七日了,如今分文没有得到,若再失去拼命得来的墓中梨,那将来如何回家?   哪成想,一转身,目光竟直接对上何之州那双漆黑黑的眸子。 第七章 鸡毛蒜皮   目光对视刹那,关婮心如鹿撞,怦怦乱跳,呼吸困难,只匆忙看一眼,便假装从未相识,擦肩而过。   擦肩时,何之州漆黑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笑容。   “关婮!”姚淑女转身便喊人,跟上一把扯住关婮,赔笑道,“我逗你的。你那黑不溜秋的东西,还在床头,没扔。”   “什么黑不溜秋!”当着风度翩翩的何之州面前,关婮只要面子,“我哪有什么黑不溜秋的东西,还放床头,笑话。”   说完,不再回房,转身继续走向西图澜娅餐厅。   哪成想,躲在何之州背后的小孩突然冒出来,上前便抓住关婮和姚淑女的袖摆,用力一扯,险些将两人放倒。   “哎呀呀——”姚淑女吓得大叫。   关婮也没比姚淑女优雅到哪,差点出了洋相。   “两个死胖子,大块头。挡着我们的路,心里没数吗?”说话的孩子是万元户那个刚满七岁的儿子万华彤。   这孩子皮肤白嫩,身子微微发福,梳着羊角头,身穿一件金黄色长衫,不知是衫子偏小,还是身上肉过多,总之裹得像个粽子,滑稽。   姚淑女张口就反击:“你不是也胖吗!”站稳后,伸手抓住万华彤。   “我是小孩。”万华彤伶牙俐齿,小鼻子小眼睛小耳朵,像是鬼精灵,别看他胖,身子灵活得很,攥在手里仿佛泥鳅一般,一不留神,就被他溜了。   “你们瞧瞧,这满院女人,哪有你们如此肥胖的娘子。”万华彤大声喊,倒退着走,手指扒拉下眼皮,白眼,嘲讽。   “这死孩子,看我不打死你!”姚淑女脱了鞋便砸过去,丝毫不顾形象。   看得关婮心里特别爽。调皮胡闹的万华彤,她看着也想收拾。今日羞辱已不是第一次,一忍再忍,就不必再忍,奈何心仪公子在侧,没法子施展暴脾气。   哪知,何之州大步流星,一跃而起,抬脚踢飞绣鞋,绣鞋飞落至廊下花坛里,不见了踪影。   “你——”姚淑女愤愤不平。   何之州拱手,淡淡地道:“公子年幼,性子天真,姚娘子不必如此计较。再说若你伤了公子,只怕老夫人饶不了你。”   “对,何公子说得有理。”关婮扯了扯姚淑女的衣袖。   “暂且放过你。”姚淑女不服气地瞥万华彤一眼。   万华彤转身便跑,一路哭着奔向西图澜娅餐厅。人还在厅外,便扯着嗓门喊:“奶奶,那两个胖娘子欺负我,她们用鞋打我。”   儿子才去世不久,刁当当心情本就沉重,忽又听说新媳妇欺负宝贝孙子,顿时气聚心口,郁结一团,需得爆发。   万华彤一头栽入她怀里,哇哇大哭。   “彤儿这般可爱,她们怎舍得打他!”万绵阳屁股刚坐上西图澜娅餐厅椅子,又立即起身,走过来看弟弟,“快给阿姐瞧瞧,可打坏了?”   “阿姐——”万华彤扭头又扑进万绵阳怀里,嚎哭。   只有瘦小的二姑娘万棉花站在门口不说话,安静地看着弟弟表演。   “翻了天了!”刁当当心疼孙子,怒火中烧,“那两个胖子呢?”   身旁下人立即回答:“来了来了。”   西图澜娅餐厅门前那一道道凶狠目光,宛如蓄势待发的羽箭,直对迎面而来的关婮和姚淑女。   “这死孩子肯定恶人先告状了,”姚淑女用牙缝挤出这么一句,“怎么办?”   关婮也同样用牙缝挤出一句回话:“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呗。”   “她会不会打我们?”   “很有可能,瞧她那张怒气冲天的脸,估摸着都想把我们休了。”   “休了?”那可不成,姚淑女立刻苏醒过来,撂下关婮,两步冲上前,往刁当当面前扑通一跪,“母亲,儿媳真是该死啊——”   她亮出这招,关婮毫无防备,且束手无策,主要自己做不来这种戏。瞬间觉得,姚淑女挺适合去戏班子发展的。   姚淑女哭喊着觉醒,痛心疾首地道歉:“想想彤儿才七岁,亲娘早去,爹爹又忽然离世,如今就我和关娘子这两个继母,竟还要受这般委屈,实在是天理难容。母亲,您责罚我吧,我实在愧对老爷的托付。”实则根本没见过万元户。   刁当当自然心疼孙子,瞧见姚淑女这般嚎哭,有点反感,下意识皱了皱眉。深宅大院住久了,还不知内宅女人那点伎俩吗。   姚淑女见刁当当没有立即原谅,又扯着万华彤的腰,搂着他关心:“彤儿,刚才我一时情急,没伤着你吧?小脸蛋如此可爱,真令人心疼,多好的孩子,哎——我真是,天杀的,我都做了些什么!”   小孩子虽调皮掉蛋,但哪里是大人的对手,只愣愣地看着哭成泪人的姚淑女,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毕竟都在演戏。   “行了!别嚎了!”万绵阳用力推开姚淑女,护着弟弟,“奶奶,这两个毒心肠的女人,若不好好责罚,往后还不知如何虐待彤儿呢。”   关婮本与此事无关,若是被罚,只觉得冤枉,于是便道出实情:“刚才是彤儿忽然跳出来吓唬我们,姚娘子也只是丢出鞋子,好在何护卫手脚快,没伤到彤儿。彤儿虽小,但这是恶人先告状。母亲,你不能……”   “住口!”刁当当厉声打断,“我孙子是什么样,我还能不知吗。恶人先告状?彤儿他才七岁,算得上什么恶人?”   关婮自知说错话:“我——只是说清事实,小孩子年幼不假,但若不能好好教导,将来必有忧心。”   “还敢顶嘴。”万绵阳火上浇油。   “老爷娶我们进门,本就是为照顾彤儿,既然如今我与姚娘子同为彤儿继母,理应好好管束他。”关婮觉得不公平的事,就要理论一番,她心里憋不住,“他调皮捣蛋,我们可以容忍,但他撒谎就不行。”   姚淑女听了,立刻回头,朝关婮使眼色。脾气上来了,关婮什么都能视而不见。   “我没撒谎!”万华彤据理力争,“奶奶,我没有撒谎,她骗你。”   “彤儿才七岁,怎会撒谎。”万绵阳始终帮着自己的弟弟。   “反正我没有撒谎。”万华彤再次肯定。   关婮怒瞪孩子,彻底激怒了刁当当。   “邵刚,把这两个女人给我拖到户儿灵前,让她们跟户儿说去吧。这般蛮狠,如何照顾得了彤儿。让她们跪着,不许给她们吃饭。”   “母亲怎能这样教育孩子!”关婮愤愤不平,“你这样护着他,是会毁了他,即便跪在老爷灵前,我也要这样说。”   “你少说两句吧!”姚淑女皱眉斥责关婮,站起来拽着关婮,乖乖去了万元户灵位前,“你怎么那么笨!”   关婮反驳:“我这不是笨。”   “不是笨,是什么?”姚淑女瞥她一眼,“如果刚才跟着我一样认错,我们已经填饱肚子。可是你偏要说实话,好了,跪在这里,不知要饿到什么时候。”   这点关婮不懂,她盯着姚淑女问:“难道说实话不对吗?彤儿小,不应该正确教他吗,难道明知他撒谎,还由着他吗?”   “那是他奶奶的事,与我们有何关系。”   “可我们是他的继母啊。”   “我一点都不喜欢那死孩子。”   “嘘!”关婮立刻看向万元户灵位,皱眉道,“当心被老爷听见。”   姚淑女叹气:“吵了一早上,肚子饿了。看老夫人那脸色,估摸着今天都不会放我们出去了。你看,门口还有人盯着呢。”   关婮回头瞅瞅,门口当真守着两个老妈子。   “你赶紧忏悔。”姚淑女催促,“要不是你拖我后腿,我哪会受这种委屈。关婮,你记得欠我人情。”   关婮气愤:“要不是你拿鞋打那小孩,也不会发生这么多事。”   “你竟然怪我!”   “不怪你怪谁!”   两人吵吵起来,接着越吵声音越高,引得守门老妈子纷纷侧目,接着拿上鸡毛掸子快步走进来。   开打。 第八章 偷香窃玉   守门老妈子气冲冲走过来,领先一步的那位抬手就是一巴掌,狠狠地打在姚淑女左边脸颊上。   姚淑女眼不疾手不快,跌趴下,幸而关婮一把扯住她手臂,这才幸免倒地出丑。   另一老妈子紧随其上,咬牙切齿地抄起鸡毛掸子,转身便往关婮背上抽,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得关婮爬起来直躲。   那瞬间,关婮没忘记尚未反应过来的姚淑女,伸手拽她衣服,带她一起躲开。姚淑女立即躲进关婮身后,又巧妙地带着关婮避开老妈子的鸡毛掸子。   纵使躲闪迅速,大腿还是没能逃过抽打,痛得两人哇哇大叫。   “老夫人只是让我们罚跪,可没说让你们打我们。”关婮愤怒,回过神便反抗,夺走老妈子手中鸡毛掸子。   姚淑女趁机怒道:“我们是你们的主子!竟敢动用私刑,看我不打烂你们的肉。”说着一把夺走关婮手中鸡毛掸子,抬手就往老妈子脸上抽。她狠起来,不管谁是谁非,只能说谁撞上谁倒霉。   可老妈子哪里是省油的灯?吃了亏必要现场报仇,夺不过鸡毛掸子,随手拿起笤帚,管他主子奴才,打就是了。   二对二在万元户灵位前较量起来,打得分不清谁是谁,只见八只脚在地上胡乱摩擦,裤脚裙摆乱飞。   赶来查看情况的邵刚见了这幕,愣了好大一会,未料老爷竟娶回这两个不省事的娘子,往后还不知要闹到何种地步,得尽快辨别真假,让冒牌消失。   打闹中,关婮出手快准狠,狂扇老妈子巴掌。姚淑女像是帮手,抬脚踹,却又时常踢不中,动作甚是滑稽,瞧上去不善于打架,倒像骨子里有些大家风范。   邵刚便仔细盯着姚淑女看,许久,内心某种奇怪的感觉告诉他,或许姚淑女就是当年那幼女。   “都给我住手。”半晌,他才大喊一声。   厮打成一片的老妈子立即住手,但初来乍到的两位娘子可没及时收手,趁机往老妈子头上打了好几下,赚回了本,自认为没吃亏。   四人衣衫不整,头发散乱。   姚淑女妃色褂子大敞,露着圆润嫩白的肩膀,齐胸襦裙也被拽得滑了一截,露着丰满诱人的乳沟。   关婮打架处于上风,只散乱些头发,露了点嫩白的肩膀,并未失礼。   邵刚瞟了眼姚淑女胸部,人多眼杂,也不便多看,责令关婮和姚淑女继续跪着,他领着两个老妈子走了出去。   “邵管家,不是我们非要动手,是她们说话太难听。她们骂老夫人!这我们哪里受得了,必须要教训她们。”   邵刚微微颔首,轻声指责:“即使她们说话过分,她们也是主子。往后这种事,不许再发生,不然我也保不了你们。”   “知道了。”   两位鼻青脸肿的老妈子回房后,邵刚径直朝刁当当院里来。   “怎么样?”他刚进门,刁当当便问。她原是让邵刚前去查看罚跪认错情况的,若是认错态度积极,便就此饶了,顺便再看看真假问题。   邵刚轻叹一声,微笑道:“正如老夫人所料,在里面打起来了。都受了些伤,不过不打紧。还在老爷面前跪着悔过呢。”   “我瞧她俩性子差不了多少。”刁当当不满,“这样的女子,即便是当年幼女,也照顾不了我彤儿。”   邵刚站在一旁,没发言。   刁当当皱着眉又道:“你平日多与她们处处,早日辩出真假,除去那冒牌货。”   “是。”邵刚道,“方才我站在门外看了会,没觉出两位娘子有爱咬人的习惯。若是凭这点辩真假,实在有些难。”   “可户儿死前交代过,那女娃就爱咬人,买下她的那对夫妻也这样说,应该错不了。”刁当当叹气,“不过话说回来,二十多年了,她当真还记得?你找机会,一个一个去试,看谁记得当年咬了户儿。”   “好,那我再过去看看。”等刁当当点头,邵刚便转身去了祠堂。他站在窗边,偷偷窥视面对面坐在地上的两位娘子。   “哎哟,痛!”姚淑女嗔怪地皱眉,“你当心些。”   关婮托着她的拳头,轻轻吹手背上的伤口:“我又不是给你上药,当心什么。忍忍吧,今夜我俩定是要和老爷共度良宵了。我若不帮你吹吹,你如何度过去?我告诉你,往后打架,不要直接用拳头,借用工具,不然会伤到自己。”   姚淑女瞅了瞅关婮,见她右边脸颊破了几层油皮,下意识抬手抚摸,一面嗔怪地道:“还说我呢。痛不痛呀?”   “我皮糙肉厚惯了。”关婮抿嘴微笑,忽又扭动腰肢,蹙眉笑道,“身上痛得很。若是她们能将我们身上的肉打下来,那倒也好,左右都没吃亏。”   惹得姚淑女噗嗤一笑,紧接着“哎呦”一声叫身上痛,没接话,掀起裙摆,露出嫩白大腿,直裸到大腿根,低头查看破皮伤口。   “死婆娘,太狠了。”   “哎呀——”关婮看了眼,立即附身帮忙去吹,一边扇着手掌,缓解痛感,“扇扇凉。好点没?”   “没有。”姚淑女撒娇似的噘着嘴。   两人坐在地上相互关心,看得窗外的邵刚目不转睛,生怕惊扰到这一幕。且姚淑女那嫩白显眼的大腿,也是他无法移开目光的。   好色是男人的天性,何况老婆不在身边,自然为所欲为。   看了会,邵刚绕过门,跨步进了去。   “痛。”   “死婆娘。”   两位娘子低声对话。   邵刚放慢步伐,“咳咳”两声,提醒两人。   听见咳嗽声,姚淑女转头,见是邵刚走进来,不慌不忙地把裙摆放下去。   “邵管家又来干什么?”关婮拽着姚淑女起身,规规矩矩跪到铺垫上,“身上都是伤,看看都不行吗?”   邵刚浅浅一笑,微微躬着腰,以示恭敬:“两位娘子莫要误会,我只是过来看看二位的伤势。”说话时,瞟了眼姚淑女大腿,又看了看关婮脸上的伤情。   “关娘子伤在脸上,这可要好好上药,以免留下疤痕。”   姚淑女故作矫情:“关娘子长得那般好看,若是留下疤痕,岂不是给万家丢脸嘛。幸而我伤口不在脸上,不然可也要破相。”   邵刚笑笑,俯下身,虚扶两人:“我送二位娘子回房。”   关婮与姚淑女茫然。   “不用罚了?”关婮问。   姚淑女扭头望着邵刚,两汪清澈的眼睛笑眯眯的:“既然邵管家这样说了,那定是老夫人的意思。”   话音未落,拍了拍关婮的大腿,低声催促:“起来。”两人依偎着站起来。   出了祠堂院门,姚淑女在关婮耳边轻声道:“你先回去,我想和邵管家聊聊。”说完轻声娇羞地笑了笑。   关婮还是个完好无损的姑娘身子,一时半会没能察觉出姚淑女的动向,她想都未想,便点头先走了。   寂静的深夜里,只留姚淑女和邵刚站在一起。   等关婮走远了,邵刚摆手邀请姚淑女往右前方石子路走:“姚娘子请。”   姚淑女故作矫情,含笑看着邵刚,邵刚瞟一眼她的脸,又立即垂下眼睑,微微一笑。   这一看,一笑,便有了三五分那方面意思。   姚淑女抬手就搭在邵刚肩膀上:“邵管家不介意扶一扶我吧。”   “自然不介意。”邵刚低着头微笑。   两人并肩进入暗黑的十石子路里。月光朦胧,忽明忽暗,树影晃动,小径幽静,你情我愿,各取所需。   姚淑女轻叹一声,一瘸一拐地往前走,一只手原本搭在邵刚肩膀上,进入黑暗里后,直接挽着邵刚手臂。   邵刚也没反对,还柔声提醒:“娘子当心脚下。”   “有你搂着,我还怕什么。”   “娘子可莫要胡说,我只是……扶一扶而已。”   姚淑女挑眉娇笑:“听闻邵管家的娘子远在乡下,数年也不曾见一面,日子久了,除了送点钱过去,别的都不剩什么了。”   “她照顾家和孩子,我赚钱养家。”邵刚回答,“自古以来都是这样的。”   “理是这个理,”姚淑女笑,“但你就不想那……我是说不想娘子和孩子吗?”   “自然想的。”邵刚笑笑说,“想起来的时候,吃不香,睡不好,但又不能见上面,只能想想。”   姚淑女听了,笑着往他怀里靠了靠:“像邵管家这般好的郎君,为何身边没有个女人暖被窝呢?”   竟没料到,斯文的邵刚的回答,令人忍俊不禁。   “还没到冬天,暂时用不到。”   姚淑女笑出了声,顺势把手滑到邵刚腰上,又故作脚下不稳,紧紧贴着他的身子,另只手也巧妙地楼上他的腰。   邵刚也在那瞬间把手搭在她翘起的屁股上。此举不言而喻,在幽静的小路里这般搂抱,自然是要做亲密之事。   两人都已成婚,享受过云雨之欢,如今寂寞难耐,饥渴如狼,自然会不谋而合。   石子路两侧种着青翠的毛竹,密密麻麻的,夜间站在里面,没有月色,没有旁人,再适合不过。   初秋身上衣物单薄,姚淑女身穿的妃色襦裙滑落地上,邵刚从背后搂着她,宽大的手掌轻轻摩擦着她的大腿。   姚淑女会玩得很,眼见着邵刚就要得逞,她扭身一转,躲进暗处,不见了踪影。   弄得邵刚心中直痒痒。 第九章 勾魂摄魄   关婮回房,婢女多芸伺候,处理伤口,更衣梳洗,爬上床,望了望房门口,嘀咕:“说什么话,这么久还没回来。”   多芸听见她说话,回头问:“娘子说什么?”   “没事。”关婮靠床头,朝她挥手,“夜深露重,怪冷的,你早点去睡吧。”   多芸抿嘴一笑:“姚娘子还没回来,我等等吧。”   房中站着一个人,关婮不自在,便伸头笑着劝:“没事,去睡吧。姚娘子要是有事,不是还有我嘛。”   多芸正要辩解,关婮抢先一步又道:“放心,老夫人不会知道这件事。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   说完,她故意含笑俏皮地挑了挑眉。   做下人的自然希望主子和善宽厚,关婮如此待人,多芸心生欢喜,心下服从,嘴上不说,只笑着点头退下,是个机灵丫头。   寂静屋内,关婮靠床头,转溜着眼。无聊时,玉树临风的何之州便浮现眼前,两人微笑对视,忽想起今晚被罚场景,又觉难堪,打碎幻影,心中烦闷。   “要如何靠近他呢?”这是关婮近几日的烦心事。每每偶遇何之州,不是狼狈,便有第三人在场,实在不便相认。   靠了会,躺下,躺了会,又爬起来,探头看向房门口。   半晌,才听见渐行渐近的脚步声。姚淑女轻轻推开门,伸头往屋里瞧,见关婮同样伸头,急忙缩回去。   关婮一眼看出问题,开口便质疑:“说什么话,需要这么久?”   姚淑女笑眯眯的,关上门又“呵呵”笑两声,以示内心尴尬。转身后,不说刚才色诱邵刚之事,只提在祠堂打架之事。   梳洗后,褪去衣裙,身着小衣。挤上床,挨着关婮躺下。   “你说,假如我俩都能瘦些,会不会迷倒一片公子?”姚淑女心情美丽,情绪高亢,异想天开。   关婮闭着眼,轻声笑笑,随口道:“我做梦都想呢。但我这身子不容易瘦,难得很。我爱吃的东西实在太多。今日想着瘦点好看,明日见了佳肴点心,还是忍不住会吃。吃的时候便想,罢了罢了,明日再说吧。如此反复,就成了如今这般摸样。再说我家穷,能有吃的,那还不赶紧塞进嘴里,哪里还会想到身子胖瘦。”   “噗——哈哈——”姚淑女深有同感,笑个不停,甚至笑得有些过分,“你我可真是同道中人。”   听着爽朗的笑声,关婮纳闷,今晚被罚又被打——尤其当着何之州的面——怎还能笑得如此开心,不免心生好奇,好奇自然促使着要去追问。   “身上不痛吗?竟还这么开心。快说,你刚才和邵刚到底做什么去了?他是不是给你钱了。姚淑女,他给你钱,你可要分我一份,不然多见外啊。”伸手就在姚淑女腰间瞎摸,一面笑。   姚淑女被她摸得身上痒痒,扭动身子咯咯笑:“没给钱,没给钱,真的——只是去做……人人都会做的事。”   关婮茫然,张口胡猜:“……吃饭?”   姚淑女递给她一束白眼:“不经世事。”   “什么吗?”关婮依然不懂,晃了晃姚淑女,“你说呀。”   姚淑女转头看了看窗户,窗外静悄悄的,这才低声道:“老爷不在,你我若是没有靠山,将来定会被人欺负。”   这点关婮认同,但却有疑问:“可老夫人看上去非常讨厌我俩。在万家,除了她,还能找谁?难不成那孩子?”   “哼!”姚淑女嗔道,“等老夫人归西,你看我不打断那孩子的腿,报今日你我被羞辱之仇。”   “两位姑娘将来都要出阁……”说到这,关婮忽然想起万家还有一位老爷,只是身为庶子,不多管事,一家三口很少出来晃悠,上回见他们,还是在万元户的葬礼上,“我知道了,是万荇之!”   “不是不是。”姚淑女道,“我问你,男女那事,你做过吗?”   “亲嘴吗?没有没有。”关婮皱眉笑,“光天化日的,哪能直接亲。再说,这种羞事,也只能洞房花烛后做呐。”   姚淑女:“如今你我可都是过了洞房花烛夜的女子,当然能直接去做。”   “和谁?”   “你想和谁?”   “我……”关婮眼前再次浮现何之州那张迷人的脸,“我们是寡妇,做这种事,会败坏名声。”   姚淑女瞥她一眼,笑道:“做这种事,自然不会让别人撞见,如何会败坏名声。关婮,你可尝过床笫之欢?”   关婮噗嗤一笑,害羞。   “那滋味别提有多快意。”姚淑女有过婚史,懂得其中奥妙,“左右我们现在没郎君管束,大可随意。”   关婮笑着摇头:“好了,你别说了,羞死了。”   “都是女人,羞什么。”姚淑女越说越起劲,将初次洞房之夜的云雨事说给关婮听,又教关婮如何取悦男人。   关婮说是害羞,可听见的每个字,都放在心里存了档。   两人嬉笑不止,闹得床板咯吱咯吱响,听上去像极了床笫之欢。   院外守夜路过的下人,便心生疑虑,偷偷趴在窗户上瞧,只见罗帐内人影晃动,娇嗔呻吟。两位娘子这是忍不住寂寞,相互安慰对方?   这种桃色流言一旦传出,那将贻笑大方,且一发不可收拾,往后这间寝室以外的人,不知要如何议论嘲笑。   床上两人嬉闹会,喘息休息。   忽然,窗前闪过道暗影,刚巧被姚淑女看见,吓得她大喊“谁——”,转身便搂着关婮藏起头。   “怎么了?”   “窗外有人。”   “别怕。”关婮立即搂着姚淑女的脖子,轻轻拍拍,盯着窗户低语,“我去看看,你别出声。”   “你小心点。”   关婮关着脚打开门,伸头,瞟见人影,抬脚便追上去,直追至万元户与高烟死去的那间房。   眼看着人影即将抓住,忽就不见了踪迹。   四周漆黑,静谧,身旁房门合着。自从万元户死后,这间房便没人敢进来,何况深更半夜?   站了会,忽闻屋内有动静,很轻很轻。   关婮胆大,想一探究竟,伸手缓慢推开门,目光还未看清任何东西,忽被一手攥住腕子,猛地拽进门内。   门再次合上。   说不害怕,那定是诓人的。   小心脏“怦怦”跳个不停,准备喊叫,嘴忽又被堵上,身子抵上门,动弹不得,那人劲很大。   关婮反应也快,张口便咬捂着自己的手,那人一松手,她转身开门,谁知那人手臂直接圈住她的腰,强行将她抱离门旁。   “啊——”慌得她叫出声,双手胡乱挥打,很快引来守夜小厮。   漆黑下,关婮被搂着闪进一处空间极其狭小的墙壁里,还未反应过来,那人跟着挤进来,紧贴着她胸而立,双唇蓦然堵上来。   屋内瞬间静谧起来,窗外火光晃动。   柔软唇部贴合的感觉,顿时令关婮脑际空白,只知那人嘴唇软软的,有丝丝甜味,感觉甚是微妙。   那瞬间,姚淑女所说男女之欢的话,在心里尤为活跃。身子挤着,那男人腰下硬邦邦的东西,关婮感受清晰,未曾想,但凡男女贴近,便有如此奇妙之事。   她未经男女事,只听姚淑女说,自然好奇。   嘴唇刚分离,那人便低声催促:“快走。”说完,丢下关婮,飞快抽身,越窗消失,动作敏捷,行云流水。   关婮甚至都没能看清暗影,回过神,追上去已是漆黑一片,不知所踪。   人不见,但感觉依然存在。不知他是谁? 第十章 神鬼难测   失去初吻,得偿所愿,关婮欣喜若狂,甜丝丝的嘴唇,定是何之州的。回到房中,仍难耐兴奋。   竟被姚淑女看出破绽,直勾勾盯着。   “睡吧。”爬上床,关婮傻笑。   姚淑女顶着困意质问:“那个黑影是谁?”   “没找到。”   “是个男人?”   “可能是猫,也有可能是老鼠。”   “那老鼠一定成精,化成了人形。”   关婮继续傻笑。   姚淑女听见,立即睁眼追问:“可是邵管家?”毕竟不久前邵刚才经受了诱惑,若是饥渴难耐,定然想找一人释放。   “邵刚?”这么一提醒,关婮想起长蛇山那凶手,脑回路忽的一下跳转,“我也觉得是他,但听声音和身形,似乎都不像。”   “你方才出去那么久,肯定发生了什么。”姚淑女担心即将进嘴的肥肉被关婮捷足先登,那今晚勾引之举岂不白费。   关婮担心今晚和男人亲嘴的事被知晓,所以打死也不愿多说:“没有。快睡吧,别胡思乱想。”   “不行,我偏要你说。”   “我偏不说!”   “关娘子。”   “关婮!”   “死胖子!”   “你不也是胖子吗,怎会如此骂我!矫情。”   “哼!不理你了。”   “不理就不理。”   赌气,背对背,就此一夜。   次日早起,姚淑女已不在房中,关婮不想多问,梳洗后,趁房中没人,翻出宝贝墓中梨瞧瞧。如今万元户已死,月例二十两定然得不到,不如寻机变卖此物,早日换现,帮扶娘家。   听见脚步声,匆忙收起宝贝,假装淡定。   “娘子,该用朝食了。”原来是多芸走了进来,低声提醒,“姚娘子今日起得早,此刻正在侍奉老夫人呢。”   “哦。”关婮没那么多心眼。   西图澜娅餐厅中尽是女人的声音。   越过门,首先映入眼帘的便姚淑女坐在刁当当身旁,婆媳俩笑谈风声,一旁继女继子其乐融融,仿佛近日家中并无丧事一般。   关婮一进门,刁当当便收了脸上愉悦的笑容,转为严肃。   “可算来了,开饭吧。”刁当当说。   “儿媳见过母亲。”关婮没忘媒婆张继儿的教导,回回见刁当当都这般行礼。   “嗯。”刁当当应了一声,声音像是从鼻孔里冒出来的。   关婮心里不爽,不再看这些人,径直走过去,坐下。不料,屁股下的凳子竟被身旁的继子踢开,“哐当”一声跌地上,她下意识伸手抓住餐桌边缘,“哗啦啦”连带着碗筷一同碎落。   恶作剧的始作俑者万华彤张口就栽赃:“瞧你那笨样,坐个板凳都能摔跤。奶奶,她摔碎碗碟,快罚她出去站着。”   刁当当还未说话,站在一旁的邵刚急忙走上前扶关婮,一边命令身后婢女收拾残局,一边轻声斥责万华彤:“这是你继母,不可无礼。”   “彤儿,不得放肆。”刁当当皱眉嗔怪地看了一眼万华彤。   万华彤立即摔下碗筷,任性道:“不吃了。”   这时,姚淑女笑着打圆场:“关娘子昨夜没有休息好,坐不稳也是有的。这事不怪彤儿。母亲,我去看看彤儿。”   “罢了,还是我去吧。”万绵阳不喜欢这两位继母,瞥一眼姚淑女,起身离开席间,路过关婮身旁,又斜眼瞟了瞟她,嗤之以鼻。   “母亲,”姚淑女笑道,“关娘子惹得彤儿不快活,不如略惩小戒,宽一宽彤儿的心,可好?”   关婮听了,抬头看向姚淑女。见她面含笑容,满脸得意,不禁心生闷气,竟未料到她是这种两面三刀之人。   “西院小池里水草众多,你去清除干净。”刁当当心中自有打算,当众卖了这个面子给姚淑女。   关婮愤怒至极,狠狠瞪了姚淑女一眼,负气离开,直奔西院。途径二进院拱门时,撞见迎面而来的何之州。   瞬间被他吸引。   束身红边黑衫,腰系红底兰花锦带,乌发高束,行走在葱绿树间,越发显得肤白眸黑,再瞧鼻下那张嘴,看一眼便觉甜丝丝的,儒雅风流说得就是他。   “何公子。”但凡见了他,关婮心中便无郁闷。   谁知何之州神情淡然,漆黑目中并无他想,见到关婮,只循礼作揖,继而擦肩而过,毫无昨夜风流之意。   难不成昨夜不是他?关婮纳闷,且十分郁闷。本想回头看他那笔挺背影,忽想起他那淡然神情,心里不满,抬步走了。   西院空无一人,院里荒芜,池中散发着淡淡淤泥的腐臭味,水中漂浮着杂草,池边只留着一只小舟。   “干活就干活,我又不是不会。”爬上小舟,关婮蛮狠地摆动船桨,使不动便将心中怒火尽数泼在水草上,暴躁地与水草纠缠。斗不过腐臭的水草,只能气得骂人,“这一家破人,钱多,心眼小,讨厌鬼。姚淑女,你也在内。等我攒够了钱,我要比你们更加讨人厌,哼!走开,滚开——”   越是发怒,小舟越是不动,尽被水草纠缠。无论关婮如何摆动船桨,砍伐杂草,舟儿就是不动,船底像是被人刻意抓住似的。   挣扎许久,毫无进展。关婮低头,左右推动水草,一探究竟,忽见水草底下漂浮一只手,她伸手去抓,竟抓上来一把头发,连带着头和身体露出水面,混杂于水草中。   吓得慌忙松开,知道原由,急忙划动小舟,往后退。空出地方,逐渐看清水草中漂浮的尸体,是个女子,一丝不挂。   大户人家,深宅内院,一手遮天的事常有。关婮定了定神,半晌,拿起船桨,往回划,上岸找人。   出了西院门,撞见瘦弱有礼的小叔子万荇之。   “二叔,那有死人。”关婮慌乱地指着西院小池,边走边道,“是个女子,没穿衣服。我去找人。”   万荇之跟在后面低声喊:“关娘子,此事你还是不要多管。”   关婮并未听见,急忙跑了。在此处偶遇万荇之并不惊讶,只因万荇之一家三口就住在西厢房小院中。   “老夫人——”关婮一口气跑至刁当当院门前,气喘吁吁地边跑边道,“死人……又死人了。”   她是个实心肠的,有话就说,直来直去。   刁当当正在屋内诵经,听见这话自然不悦:“胡说什么。”   “西院……西院池中……有死人。”关婮上气不接下气,“是个女的,没穿衣服,藏在水草里。”   “什么!”刁当当神情严肃,丢下手中佛珠,慌忙起身,“当真?”   “嗯!”关婮点头。   “快,邵刚呢?”刁当当迈步出来,一面吩咐人寻找邵刚,一面急躁地吩咐小厮准备打捞尸体。   “老夫人,邵管家方才去钱庄了,一时半会应该回不来。”   “快,走,去西院。”刁当当也不等邵刚,领着一群丫鬟小厮,同关婮一起往西院走。内宅听说消息的,都赶了过来,只为看热闹。   尸体水中泡发,打捞上来,难以辨认五官,眼球突出,脑袋肿大,着实吓人,再伴有刺鼻的腐臭味,吓得围观人一窝蜂似的散开,纷纷躲去呕吐,有些实在害怕,趁机溜了。   “能否看出死者是谁?”刁当当捂着口鼻问。   打捞尸体的小厮盯着尸体上下瞧,许久才回道:“泡成这样,实在看不出。老夫人,先报官吧。”   “先去找邵刚回来,再去报官。”   “今晚我要抱着你睡。”正在聚精会神打量尸体的关婮,耳边忽然飘来这句低语,她扭头瞥了眼。   “笨蛋,我那是苦肉计。”姚淑女附耳低语,“就你那愚蠢的性子,横冲直撞的,还不知将来要惹多少祸呢。哄住老夫人,不会有错。”   关婮依然记得她早晨那副嘴脸,不愿搭理她,甩开膀子,往前走了几步,站到继女万棉花身旁。   万棉花年仅十三,许是害怕,眼里尽是惧色。与关婮对视一眼,匆忙转身,离开了西院。   不时,邵刚赶回来,认出死者是万元户的婢女欢芝。   半月前,欢芝曾向万元户告假回家探亲,归期未到,没想到人已归西,可疑的是,分明已经离开,为何尸体出现在家中?   “竟是欢芝?”刁当当愕然,她非常疼爱欢芝,若不是万元户身子不行,早就纳了欢芝进门。   邵刚急忙解开外衫,为女尸遮羞。那瞬间,他眼中的不舍与怜悯,发自内心,人人见了,得以了解。   由此善意之人,又怎会杀人?关婮逐渐拨开云雾,似乎看清长蛇山那晚的凶手,并非邵刚。   衙门人姗姗而来,阵仗大,开道让路。   关婮扭头看时,见何之州站在小舟旁,距离尸体较远,不知他在做什么,像道风景,可能故意站在那,吸引女人吧。   “君铺头,请。”邵刚引着衙门人。   刁当当见又是君子裘带人来了,不免心烦,敷衍地打了声招呼,便带着孙女们离开了西院,一切交给邵刚。   “邵管家,仵作需要将尸体带回衙门。”君子裘并不看尸体,随意看了看周边环境,便提出如此要求。   邵刚颔首,拱手道:“那就有劳君铺头了。还请君铺头秉公,必要还原事情真相,不使一人含冤。”   “这是自然。”君子裘昂着下巴,命人抬走尸体,又见何之州立在池塘边,便指着他喊,“那个谁,过来帮把手。”   “那是我家公子的护卫何之州。”   “何护卫,过来。”   何之州闻声,走过来,循礼朝君子裘拱手作揖。   “你来抬。”君子裘指了指何之州,“给我们送去衙门,顺便说说事情经过。”   “好。”何之州正愁没机会调查此案,忽见君子裘下令,自然顺着他的心意,跟随去衙门。   日落西下,何之州带回消息:“欢芝姑娘死于九天前夜晚,后脑被利器捶打,是为致命伤,身上多处有挣扎的痕迹,下体私处有裂口,大概率是被奸杀。”   “奸杀?”万绵阳听了,心里怕怕的,起身来到何之州身旁,娇滴滴地说,“何公子,我害怕。”   何之州安慰:“姑娘莫怕,你只管待在房中,无事不要外出。老夫人,衙门要逐个讯问家中男丁,需要你安排。”   “我这就安排。”刁当当立刻看向邵刚。   邵刚心领神会:“我先带几人过去。”   “何公子,你今晚能否陪我?”万绵阳拽了拽何之州衣袖,皱眉再次向他撒娇。   关婮见了,心中不爽,又见何之州并未当众驳回万绵阳的意思,心里更加不悦,站起来走了。   “母亲,我也害怕,先回房了。”姚淑女明白她心意,紧跟着追上来。 第十一章 绣花方巾   次日,衙门开堂审理,包括何之州在内,万家上下男丁逐一被问话。   朱县令一番细细盘查询问之后,皆有不在场证明,万家人与欢芝的死,没有任何值得怀疑之处。   “万家可还有男丁?”朱县令皱着眉。此人在朝为官几十年,盘旋鹿州城亦有十来年,见怪不怪。   心内淡定,只因死者是个微不足道的丫鬟,何况还是万家的?有钱人家的浑水,不淌为智。   “还有一人。”君子逑回道。他初来乍到,又是朝廷新人,知道得不多,凡事还喜欢抢风头,“万家管家邵刚还没有当堂审问。不过,此人也有不在场的证明,且是万家老人,深得万家主子信任,听说与欢芝关系向来很好。属下已经问过话,觉得并无不妥之处。大人可要传他过来问话?”   朱县令微微颔首。   “禀大人,邵管家已候在门外。”何之州道。   “嗯,”朱县令略微点头,示意君子逑请人进来。   君子逑不满地瞅了眼何之州,此刻,他还不忘与何之州争一争风头,满足之后才喊人进门。   邵刚急忙进门,循礼问安。皱眉解释因为钱庄客官存取款问题,所以姗姗来迟,不敢打扰,只候在门外。为此诚恳地向堂上大人致歉,并主动交代自己半月来行踪,且整理成册。一切早有准备,说明详细。   朱县令看了,夸他做事认真,连连点头叫好:“如此说来,按照你们交上来的名册,已经逐一审问。唯独还缺一人。”   邵刚问:“大人问的可是赵四?”   何之州侧身看向邵刚,仔细盯着他的眼睛,万家所有男丁何之州都做了推测,并无发现端倪,如今只剩半月前北上采买食材的赵四。   “此人何在?”朱县令颔首。   “回大人,赵四如今还未回来,估摸着明晚应该能到鹿州。他虽没有循例问话,但他离开鹿州城,在欢芝死前六日。这事我万家所有人都可作证。”邵刚道。   此事何之州也略有所知,于是站在堂上并未说话。   君子逑插嘴道:“如此,大人,赵四是不需审了。”有时候看朱县令那年老体衰样,他恨不得自己坐上去审理案件。   朱县令微微颔首,邵刚又道:“不过有件事,我还需要向大人说明,以免错过案情关键处。”   “你尽管说。”朱县令立即锁眉,认真听。   “嗯——”邵刚面露为难,“欢芝,原本我家老夫人准备给大老爷做房中人的,但赵四心中不满,几次求老夫人放人,都未能如愿,去年还曾带着欢芝出逃过一次。抓回来后,还求大老爷放过他们。我家老夫人心善,不愿计较,便让大老爷放了他们,还赏了些银两,又照顾赵四孤身在家的老母亲,他这才放了手。不过……”   “不过他心里还想着欢芝,是吧?”君子逑再次插嘴。   邵刚呵呵笑笑:“君铺头说得是。赵四是个实在人,对欢芝也是真心实意,即使欢芝心里不再愿意和他好,他对她还如以往那般。”   “某已明白,你等且回去吧。”朱县令道,“君铺头,你明日午后带人前往城外,待赵四出现,立即将他带回衙门问话。”   “属下领命。”   “哎——”退堂时,邵刚深深叹了一口气。站在堂中出神,半晌才领着万家男丁,离开衙门。   次日午后,何之州为防发生意外,领先一步出城,迎接采买而归的赵四。申时四刻,他攀上山丘,登高望远。   久不见赵四驾车,只得坐上石块静候。   然而,直到君子逑带人出现在山下时,也不见赵四出现。依照往日北上采买回归时间,就该此时出现。   何之州急忙尾随衙门人,直至夜色来临,才发现了赵四的踪迹。衙门中有人认得万家牛车,这才猜测此人是赵四。   只见他昏迷不醒,面朝地趴在路边山沟里,装运货物的牛车塌入沟中,车斗散架,货物散落满地,牛已不知去向。   衙门人拿火折照了照,把赵四从沟里捞上来,脸部、颈部以及手臂皆是动物牙齿所造的伤口,大小不一,血淋淋地露着肉,衣衫破碎。人虽没死,但看上去估计也活不长了。奄奄一息,说不出话,有几处伤口仍在流血。   “怎会这样?”君子逑茫然。   “城里近日传言,说城外来了一头老虎,一到天黑,家家户户都关上门,没有人敢出来,就怕被老虎咬死或吃了,看来此事是真的了。”   衙役们七嘴八舌,皆害怕老虎再次出现。   老虎凶猛,谁人不怕?周围一片漆黑,大路挨着山岗,上岗树高草密,阴森恐怖,危险系数极高。   于是君子逑立即下令将人、车带回衙门,匆匆消失。   待他们走后,藏身于树后的何之州慢慢走出来,点亮火折,勘察现场,山脚旁的确曾有动物脚印出现。   夜色乌黑,所得线索有限,除了动物凌乱的脚印,只在沟中拾得一块白色绣花方巾,像是女子所有。   寻不得其他线索,只得离开。   君子裘等人还未赶回衙门,赵四便死在途中,没留下只字片语。   仵作验尸,指出赵四重伤于猛虎,但最后的致命伤并非来自于猛兽,而是颈部那一刀自刎。   这便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赵四一死,欢芝案几乎成了谜,与她接触过的人皆没有作案动机,且都有不在场的证明。因此,此案草草结束。   万家发生悬疑命案,城中传得沸沸扬扬,什么话难听,街头巷尾便传什么话。气得刁当当火冒三丈,恶意降低钱庄利息,刁难客官,以泄私愤。   为此,鹿州城乃至周边一带百姓怨声载道,有人不满上书衙门,然无济于事,只得吃哑巴亏。   三日后。   “鹿州城再次发生悬案,依然是上回提到的万家。”晚上,关婮坐在书案前,认真撰写新闻稿件。   姚淑女一进门便瞅了她两眼,自从上回夜间怄气,这些天两人始终不言不语,即便想沟通,也是通过多芸传达。   今晚姚淑女实在憋不住,特别想说话。   “我想放……”姚淑女故意自言自语,说粗话吸引关婮,“屁——”   关婮认真撰写新闻稿,十分专注——主要文化学识有限,大多文字不会,所以总需要消耗大量时间来写。   说完,姚淑女哈哈大笑,笑完又来回走了两圈。   “不介意是吧,那我接着放了。”姚淑女在屋内来回晃悠,一面瞟了瞟书案前的胖妞子,一面假装放屁。   放完,她哈哈大笑。   怄气多日,关婮也觉没意思,心下早不生气,只不过碍于面子,不愿意主动开口求和罢了。   “屁放完了,还想说什么呢?”   姚淑女立刻笑着跑过来,跪趴在书案前,瞅瞅关婮胸前文本,又拽过去瞧瞧:“你在做什么?”   “闲来无事,记着玩。”自从来到万家,关婮把周边发生的有趣事或新鲜事,一一记录下来,“鹿州城外的人定不是特别清楚城中事,所以我呢,把这些事全部写下来,然后再想办法送出去,让那些好打听的人知道,图个新鲜。”   “好了,别说那个了。”姚淑女才不感兴趣呢,“现在家里都在传是赵四强奸欢芝,再杀了她扔回万家,然后借口北上,回来时听说衙门查得紧,就在城外自刎了。”   关婮道:“可衙门给出的结果是,他被老虎咬伤,受不住身上痛,这才抹脖子的。”   “衙门的话,你也信?”姚淑女嗔怪地说,“他们指不定收了什么好处,然后胡说八道呢。”   关婮盯着她看了许久,然后点头道:“言之有理。我得委婉地把你这句话写进去,让世人自己体会。”   “你认识的字就那么几个,会写吗?”姚淑女嘲讽。   关婮不服:“山人自有妙计。”   “听说何之州曾经中过举,不如你去他那学学。”姚淑女挑眉,讥笑。   关婮故作淡定:“他那么冷面,又高傲,我可不去。再说我跟他又不熟,不像万绵阳,天天纠缠他。”   姚淑女嬉笑:“万绵阳那么上赶着贴何之州,你说,他们俩有没有上床?”   “休要胡说!”关婮心里尽是醋意,“何公子岂是如此随便之人,就算……不可能,觉得不可能。”   姚淑女笑道:“关娘子,不要高估男子的耐力,也不要低估女子的底线。当然,我指的是那方面。”   她三句话不离那种事,关婮瞥她一眼。   说完,姚淑女站起来出门。   关婮随口问:“这么晚,你去哪?”   “我……”姚淑女回眸一笑,“出去转转,看看能不能赚点银两回来。等着,明天给你买西河街的桂花糕吃。”   话音落下,房中只剩安静陪着关婮。回想方才姚淑女的话,关婮心中直痒痒,放下笔,悄悄跑到门口,探出头左右看看。   院中空无一人,关婮迈出步子,直奔万元户暴毙那间房。她倒要瞧瞧上回亲她那人,会不会再次出现。 第十二章 学堂霸凌   房门半掩着,里面有动静。   关婮附耳侧听。   “兄长,我对你的心,日月可鉴。如今你去了,应该能看清我的心了吧。”声音很轻,很柔,附带着满满情感。   连偷听的关婮都被他感动,心想此人对他兄长之情定感天地泣鬼神,于是她下意识推开门。   万荇之背对门而立,听见开门声,匆忙用衣袖拭泪。   门外月光照着背影,半晌他才转过身,勉强挤出一抹笑容,缓慢站到月光下,尴尬笑道:“让关娘子见笑了。我知道,此时来这里的人,只会是你。大哥走了,你定是非常思恋。我说的,对吗?”   关婮眨巴着眼,哑口无言。一来见转过身的是万荇之,担心那晚和自己亲嘴的人是他。二来心中根本没有万元户的一丝之地,略微有些惭愧。三来还未反应过来如何回答。   定定神,施展个甜美笑容,这招管用,然后再点头道:“谁说不是呢,异常思恋。我看二叔这样难过,一定也是非常思恋老爷吧。”   “长兄如父,那是自然。”万荇之卖力眨眨眼,收起貌似泪水之物的东西,继而迈出门,轻声提醒,“早些回去休息。”   语气温柔,令人动容。   关婮含笑“嗯”了声,又问:“二叔每晚都来这里吗?”   “倒不是每晚,”万荇之顿足,回头道,“十分想他时,便忍不住过来瞧瞧。这里是他留下气息的最后一个地方,我总幻想他还在。”   如此一说,关婮心里忽就闷闷不乐了,她越发怀疑是他轻薄了自己。等人走后,她气得直跺脚,心中苦闷无法诉说,当真郁闷至极。   替嫁进入万家,银子没拿到,心上人也没法子靠近,各种不顺心的事接憧而来,真是后悔冲动。   回房后,总不见姚淑女回来,折腾许久才有困意,便合上眼,渐渐睡了。直到夜深人静晨光微熹时,才感觉身旁有人在动。   一睁眼,瞧见姚淑女正往床上爬。   “一夜未归,去哪了?”关婮随口胡诌,未料竟被她说中。   姚淑女嬉笑:“欣赏夜景。”   “撒谎。”   “夜景可以分为很多种,主要你想看什么。”   关婮瞥她一眼,懒得听,掀了棉被,起床。   “你别走嘛。最精彩的部分,我还没说呢。”姚淑女拽着她的小衣,不许她起床,“关婮,你给我好好听。”   “我不感兴趣。”关婮偏不听。   两人在床上嬉笑打闹,各种闹腾。传到窗外,又成了一段流言蜚语,很快四处蔓延,再飘入刁当当院里。   “奶奶,那两个死胖子,简直太不要脸了。”万绵阳刚巧在刁当当房里,听见这些下三流话,恨不能亲手甩两位继母几个耳光,“赶紧想个法子,让她们滚蛋。”   “绵阳,”刁当当嗔怪地皱起眉,她宁愿自己当恶人,也不愿孙女口不择言,“她们好歹是你们的继母,不可如此说她们。”   “可如今她们在败坏我们万家名声。”万绵阳这般讨厌两位继母,自然是有私心,“这传出去,往后我和棉花还如何嫁人?”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刁当当敷衍,见万绵阳气鼓鼓的,又笑道,“昨日张媒婆又来了,送了好几幅画像来。我正要给你看呢。”   万绵阳撒娇:“我不看。”   “姑娘大了,总要嫁人,不要这些,那你要谁?”   “爹娘都不在了,奶奶年纪也大了,棉花性情懦弱,是个不中用的,彤儿又太小,撑不起家,所以我想留在家里。”   “你想招婿?”   “嗯。”万绵阳腼腆一笑,有些害羞,“其实孙女已经有意中人。只要奶奶托人去说,定能成。我与他心意相投,郎才女貌。”   “除了何之州,别人都行。”刁当当道。   “何之州曾经中过举,又仪表堂堂,配给孙女再合适不过。”万绵阳心里装的全是何之州。   刁当当摇头,劝道:“他既中举,为何圣上没有留用?可见此话有假。再说他相貌太过于英俊,内心必定风流。这样的男儿,不是好归宿,更别提招他上门。”   “奶奶!”万绵阳撒娇不成,只能愤愤不平。   “如今他只是我家一个护卫,想来也成不了大气候。”刁当当苦口婆心地劝,“绵阳,你别被他花言巧语骗了。奶奶是过来人,知道这种小郎君,没几个真心。相信奶奶,定错不了。”   “我不听!”万绵阳不听劝,甩开刁当当的手,负气离开。出门时,迎面遇见两位继母,她狠狠瞥了一眼。   关婮嘴快,好心地问:“这是怎么了?”看上去万绵阳眼睛发红,像是要哭。   “别管她。”姚淑女扯着关婮衣袖,低声提醒。拉着关婮进门,见刁当当紧锁眉头,立即亲切地喊了声,“母亲”。   面对心里讨厌的人,还能如此热情?这般做作的事,关婮实在学不来,这可能需要天赋。   “可是绵阳又任性了?”姚淑女笑着站到刁当当身边,一边捶肩捏腿,一边笑着劝,“姑娘家大了,心里难免有些小九九。母亲若是信得过我们,不如让我们过去开导开导她,毕竟终究是要嫁人的。”   “还是你懂我的心。”刁当当叹道,“这几个孩子,没有亲娘在身边,往后,只能指望你们呐。”   关婮笑笑:“母亲放心。”   这时,门外走进来个丫鬟,急匆匆的脚步,便能猜出她即将要说的话必定事态紧急:“老夫人,不好了,少爷在学堂被打了。”   万华彤被打,这还得了!关婮与姚淑女大吃一惊,如小皇帝霸道一般的继子在学堂被打,那这恶狠的婆婆还不把学堂给掀了?   两人不约而同地起身,再异口同声地大声反问:“竟有这种事?”如此惊讶,自然是做给身旁的婆婆看。   说完,两人又心照不宣地看对方一眼。这种眼神在她们自己心里叫默契,但在身旁下人眼里,就叫磨镜了。   “这回让谁过去呢?”禀报的丫鬟问。   刁当当面露为难,颤抖着嘴唇,并未立即回答。   关婮见她那样,便以为她担心孙儿,于是自告奋勇地道:“母亲,我也担心彤儿,想过去看看。此事不如交给儿媳。”   姚淑女诧异地看向关婮。   “也好。”刁当当略微顿了顿,才颔首答应,“那你要当心些。与老师好好说,切莫开罪与他。”   “儿媳明白。”   姚淑女担心关婮吃亏,忙道:“母亲,我也一同过去看看彤儿。”   “快些去吧。”   路上,两人绞尽脑汁,始终无法参透为何刁当当不着急,还同意让她们俩前来处理此事。   赶到学堂后才知晓,原来被欺负和挨打的人,并非万华彤,而是他的同窗。   被打者鼻子流血,嘴唇红肿,坐在凳上哭,眼泪与鼻涕混为一谈,个头又小,看上去令人心疼。   身后站着两三个同窗孩子,皆满脸愤怒地瞅着万华彤。相反,万华彤满脸得意,趾高气昂的,身旁围着三五个同窗,神情大致相似。   “见过老师,”关婮见惯了孩子打架,这种场面其实都是小场面,但不得不假装无知,“这……”   “彤儿,你可有哪里受伤?”姚淑女会做戏,上来就搂着万华彤左看右看,瞧他是否吃亏。   万华彤不耐烦地推开她:“没有。”   老师皱眉,愤愤不平:“他怎会受伤!你们瞧瞧,他们将人打成什么样了。实在太过分了,课堂上捣乱也就罢了,竟还在园子里欺负弱者。今日看谁不顺眼,便拖到茅房里暴打一顿,明日看那个不快活,又围起来恐吓踢打。如此不顾王法与伦理之人,我学堂是断断不敢要的。”   “上学半年不到,已被两所学堂开除,这种学生简直就是个祸害。”老师气愤,“这回送金子也不能留下。”   原来此前万家贿赂学堂老师,关婮尴尬笑笑:“老师说得对,但是我觉得孩子还小,只要好好教导,还是能挽救的。”   老师讥笑:“你也知道用‘挽救’二字,看来你们很清楚他的秉性。既如此,即刻将他领回去吧。”   “没有商量的余地了吗?”关婮赔笑。   “没有!”老师甩袖,别头,生气。   “老师,烦请您再通融通融。”关婮继续赔笑道,“孩子们的医药费,我们一分不少,再赔偿一些。您看,可好?”   老师压根不搭理。   “算了,关婮。”姚淑女看不惯老师那副高傲的派头,“不就是小孩子打架嘛,有什么大不了的。谁家孩子没打过架。该赔的医药费,我们都会赔的。彤儿,走,母亲带你回家。”   调皮的万华彤当真听话,任由姚淑女搂着他肩膀,走出学堂。   关婮尴尬,朝老师和学生们笑笑,给了些银两,往后退了两步,行了个大大的道歉礼,仓皇而逃。   出了学堂,姚淑女问:“你当真经常在学堂打人?”   “但凡不愿服从我的,我都要揍。”万华彤骄傲地道。   姚淑女偷偷递给他一个白眼,又看向关婮,咬牙切齿地做鬼脸。   关婮匿笑,劝道:“彤儿,在外面,不可以这样打人。打架事小,伤人是大,再说他们是你同窗,你怎能……”   “不要你们管!”万华彤直接打断她的话,推开姚淑女,气愤地跑了。 第十三章 贿赂先生   为了能让万华彤重返学堂,关婮连续数日奔走于受伤孩子家,赔礼,道歉,诚恳地请求各家原谅。   万家财大气粗,多施舍点银两,此事也就摆平。但学堂为了名声,不愿再收万华彤这种霸凌他人的孩子。   如此一来,臭名远扬的万华彤,便失学在家。整日游手好闲,今日跟小丫鬟躲猫猫,明日和小厮捉虫子,玩得不亦乐乎。   “学堂不愿收,那便算了。”刁当当宠溺孙子,毫无天理,“我彤儿是打了人,可我们也赔礼道歉了,他们还如此不肯罢休。这种学堂,不去也罢。”   这话正合万华彤心意。   关婮听了,不大认同,她腹中虽没几滴墨水,但知道孩子就该上学,尤其像万华彤这种不学无术的。   “母亲,您不能这样由着彤儿。彤儿现在还小,若不好好学习,将来如何管理家中偌大产业?”   这个道理,刁当当自然懂,只是不愿孙子受委屈。   “母亲,我觉得关娘子的话没错。”姚淑女道,“不如依邵刚说的,请先生回家教书。如此,便不会再打架了。”   刁当当轻叹。   以往请过先生回家教书,但统统都被万华彤折磨不堪,最终绝望走了。后来聘金出得再高,也没人愿意上门挣这份辛苦钱。   “无论请老师上门,还是送去学堂,总之是要学的。”关婮点头道。她自小便爱学,苦于家境贫寒,无缘书本,腹中那几滴墨水,还是每回去镇上卖粮食偷听学来的。   “哎,二位娘子不知,此事难呐。”邵刚为难地皱着眉,又笑道,“少爷天性爱玩也就罢了,还时常捉弄课堂老师,这实在……哎——”   关婮瞅一眼门口,见万华彤在院里玩,便笑着问:“同样都是老爷的孩子,为什么棉花那般爱看书呢?”   邵刚回道:“二姑娘的老师对她甚好,所以她喜爱去学堂。老师还时常邀请二姑娘回房教导,十分尽心。”   “老二性子安静,平日不是看书,便是坐在窗前发呆。”刁当当道,“只不过见到人,便捧起书,让人觉得她更爱看书些。”   “老夫人,少爷这上学的事,该怎么办呢?”邵刚笑着问,“不如,还是让我出去跑跑看,或许……”   话未说完,刁当当丧气地摆了摆手:“还是我去试试吧。你要照顾家中生意,哪有时间。就让我豁出这张老脸,一个个去求。”   “这不行,老夫人,如此难堪的事,怎能让您去呢。”邵刚反对,说什么,也不愿让刁当当出门求人。   见他二人拉扯,关婮一拍桌子道:“还是我和姚娘子去吧。”此言一出,争着要出门求人的话,戛然而止。   屋内瞬间安静起来。   邵刚皱眉为难道:“这……如此甚好。”   “不是我说你,你就是笨!”出了家门,姚淑女愤愤不平地指责关婮,“稍微有些脑子的人,都能看出刚才那两人是在故意抢着出门。你倒好,张口就把这么难的事,揽到自己身上,还带上我。”   秋风一吹,荡起两人额前碎发。姚淑女一把甩脑后,气鼓鼓地往前走。   关婮跟上去,笑着激将:“你既不愿意,为什么还往前走?回去啊。”   “你……”姚淑女中招,瞠目结舌,“我……不是担心你出门被人欺负,所以同你一起出门。这点都看不出来,真是的!”   关婮伸手挽着她,俏皮地笑道:“我知道,姚娘子人美心善,世间绝无仅有,凡事总会先想到我。”   “哼!”姚淑女喜爱撒娇,脖子一扭,噘起嘴。扭头故作矫情那瞬间,余光忽然瞟见一个熟悉身影,立即扭头认真看。   这一看,不得了,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破口大骂:“你这个负心汉,这么快就怀抱美人了。”   “你说什么?”关婮没明白,随着她的目光,瞧见眼前一对男女,手挽着手,边走边说话,十分亲密。   “他莫不是你相公吧?”   “是前相公。而且是我提出的和离,是我不要他的!又穷,又寡淡,没意思透了。”姚淑女更正,且越说越愤怒。   关婮纳闷,低声问:“既然如此,为什么你看上去这般生气?”   “谁说我生气,我分明高兴得很。”姚淑女嘴硬,拽着关婮的手,大摇大摆地从视线前那对男女身旁经过,还故意蹭了下小妇人的肩膀。   小妇人吓了一跳,“哎哟”一声。   “走路没长眼吗!”前相公张口就骂人,见是姚淑女,忽又嘲笑,又见她身旁还站着一位胖子,便失礼地哈哈大笑。   笑完他道:“虽说如今我南梁女子追崇丰腴为美,但像她们这般肥胖的人,还是极少数的。丑,实在是丑陋不堪。”   “你个田舍郎!”姚淑女气得牙痒痒,撸起褂袖,想打架。   关婮一把拽住她,愤怒回怼:“你这尖嘴猴腮的,懂什么叫美。肤浅货色。让开,不要挡着我们的道。”   “呵,二位请好。”阴阳怪气的语调,听得人心里发毛,气得姚淑女特别想打架,幸而关婮拽她走开。   待走远些后,姚淑女夹着哭腔,抱怨:“他骂我们胖,说我们难看。”   “事实如此啊。”关婮倒是诚实。   姚淑女愤愤不平,左右瞧瞧街上出现的女子,虽没有婀娜妙曼之人,但皆是微胖,相较于她们,的确更加好看。   “我们这样,好像是有些丑。”最终,她悄声说给关婮听,顺从内心真实的感受。   关婮豁达,微微一笑,宛如四月天明媚的阳光,温暖。   “今日先丑着吧,明日再说。待会要去求人办事,快别生气了。方才邵刚教我们的那套说辞,再练习几遍,免得待会又被学堂守门给轰出来。”   “哼,还是邵刚好。”姚淑女蓦然来这么一句。   两人跑了三所学院,皆以失败告终,最后花钱求人,千般难万般苦,可算约到一位学堂负责人,一同用晚餐。   兰香酒肆。   站在酒肆门前,关婮皱眉,扭扭捏捏,不愿进门:“这里不是个正经地方吧?”   “当然不正经。”姚淑女自幼混杂于鹿州城大街小巷,知道得自然多,“我花重金从学生嘴里撬出来,说这个余先生其实表里不一,还是个色鬼,虽掌管整个学堂,但内心十分闷骚。请他来这里,明面上说请他吃酒,这吃着吃着,自然就能做风流事,让他快活快活。如此一来,我俩那讨厌的继子,便有学可以上了。”   关婮听了,内心反感,但世道如此,她又能如何?只能顺应自然,就当自己是个瞎子聋子吧。   余先生倒是个守时之人,两位娘子前脚刚到,他后脚就到了。中等个,瘦弱样子,许是风流事做得多,肾虚精亏。   “某见过二位娘子。”余先生飞快打量几眼约他的娘子,见皆是过于肥胖女子,瞬间感到失望。   “余先生有礼。”两位娘子并未发现起初他那色眯眯的眼神,已经失去颜色,“快请坐。好酒好菜,即刻就来。先生爱吃什么,可要再加几道菜?”   “不用了。”余先生摆手,“某平日吃惯了清淡饮食,无需刻意。二位娘子的用意,某深知,只是……”   姚淑女会来事,听见余先生话语转折,立即命店小二传唤一名陪酒女,浓妆艳抹,坐在余先生身旁。   余先生假模假式避让,许是真心瞧不上陪酒女,皱着眉连声拒绝。   不要女人陪,正合关婮心意,忙请出陪酒女,笑道:“言归正传。彤儿上学的事,先生能否帮忙?”   “帮忙可以,如若不然,某怎会赴约?”余先生捋小胡须,“只不过,有些难呐。”   “您看这样,可以吗?”姚淑女二话不说,直接亮出一沓自家钱庄银票。   “诚意够吗?”关婮笑着问,心疼银票。   余先生眉头一皱,轻声嗔道:“我帮忙,那是因为万兄,可不是为了这些俗物。”   “但是话说回来,”关婮巧妙地接话,“若没有这俗物,如何与家人好好生活呢,对吧先生?”   “此话不假。”余先生变相接受银票。   姚淑女立即笑着把银票送他面前。   “那小儿入学之事?”关婮着急。   余先生笑笑:“放心吧,此事妥了。”   “哎哟,这可太好了,多谢先生。”姚淑女高兴地说,“往后小儿在学堂的事,还望先生多多照应。”   “尽管放心。”余先生赚得盆满钵满,心情怎能不愉快,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兴致高时竟还说了一大箩筐知心话。   “先生醉了。”关婮提醒。   余先生摇头:“我有海量,不怕醉。对了,时候差不多了,你们走吧,给我找个人上来伺候。”   醉了,便肆无忌惮,心里话尽数说出。   姚淑女将开席前那位妓女喊回来,塞给余先生,让他们玩耍。余先生急不可耐,忙搂入怀里亲嘴。   “先生慢点,别着急呀。”妓女有的是法子伺候男人。只听她哎呀呀叫着,余先生气喘吁吁。   站在门外偷听的姚淑女捂着嘴笑。   关婮嗔道:“他掌管整个学堂,你怎能让他如此呢。若是传出去,毁了学堂名声,到时候彤儿入学,恐又要黄。”   “万华彤那毛孩子,送去学堂,简直就是祸害,不去也罢。”姚淑女只管看好戏。   “姚淑女!”   “呵呵——”姚淑女还在偷笑,“好了好了,不偷听了。放心吧,不管接下来怎么样,至少这件事,我们办成了。如此,老夫人不好再说什么了。”   “但愿吧。”关婮当真不放心正在风流快活的余先生,还特别心疼送给他的银票,只恨不能带走一张。 第十四章 窥见风流   回到家,姚淑女抢着邀功,叽里呱啦的,特别得意。   她道:“事情都已办妥。两日后,彤儿便能再回学堂。母亲,那余先生可当真是个贪财好色之人呐,看来传言都是假的。若不是我巧言善辩,他还不能答应呢。”   关婮听了,冷冷地瞅瞅她。   “哎呀,这就好了。”刁当当神情淡定,略笑了笑,笑容略显敷衍。   关婮看出些端倪,但不知她那张老谋深算的脸后隐藏着是什么,自己道行太浅,目前实在参不透,只装糊涂。   “彤儿——”刁当当笑着把孙儿喊进来,“你两位母亲大费周折,让你两日后再回学堂,你可高兴?”   “我不去,我不要上学。”万华彤抗议,扭头便跑了。   望着那孩子背影,姚淑女偷偷在心里骂:“死孩子!”   “这孩子,哎——”刁当当唉声叹气。   一直乖巧地坐在奶奶身旁的万棉花,忽然轻声道:“彤儿这性子,的确应该送入学堂,不然将来不知会怎样。”   乖巧女孩蓦然说话,不禁令在场的人皆感惊讶。   关婮细细盯着万棉花看。   姚淑女嘴大,张口就笑着问:“对了,都说棉花的老师人品贵重,对待学生们一视同仁。母亲,若是彤儿不愿去余先生那儿,不如送去棉花那儿吧?”   刁当当还未反对,向来安静的万棉花脱口而出:“不行!”   “为何?”   “因为……”万棉花一时接不上,只好扭头看向刁当当,“奶奶知道的,胡先生课堂严,功课也多,彤儿去了,定会受不了。”   “不然,我早送彤儿去了。”刁当当颔首,“胡先生这个人脾气古怪,又两袖清风的。送彤儿去他那儿,想都别想,再说他那儿,只不过是个小私塾,大多数都是未成年的女子,不适合彤儿。”   万棉花跟着点头附和:“对。”   就这么短短几句话,处于沉默状态的关婮,发现提到胡先生时,万棉花的眼神似有变化,有着急,也有恐慌。   “你可有发现棉花有些不正常?”晚上,关婮坐书案前整理新闻稿,一面和坐在贵妃椅上吃坚果的姚淑女闲聊。   “哪里不正常?”姚淑女只顾着和邵刚眉来眼去,没发现,实属正常。   关婮低语:“精神。”   “你说她有神经病。”   “我也说不好,总觉得她与绵阳、彤儿性情差别很大,就好像不是一家的孩子,又好像是经历了很多事。”   “一个十三岁孩子,能经历什么事。她每日去胡先生那儿上课,下学便回家,看书,吃饭,吃饭,看书。对了!你不说,我差点忘记,如此反复,可不就成神经病。”   关婮递给她一束白眼:“我发现提到胡先生时,棉花的眼神有些紧张。而且我曾听母亲说过,棉花上学,是不需有人跟着的。起初大家不放心,安排车送,到那儿就走,后来时间长了,路也就熟了,便不再送她过去。”   “哪个孩子不害怕老师?”姚淑女哈哈大笑。   “我说的害怕,不是尊重的那种害怕,而是恐惧的心理。”关婮越说越玄乎,“比如,你害怕老夫人,和害怕鬼,都叫害怕,但感觉是不一样的。”   “不都是害怕吗?”姚淑女满脸茫然。   望着她满脸茫然且肥胖的样子,关婮嗔道:“还吃,瞧瞧你身上的肉。不是说好,从今晚开始,一起瘦身嘛。”   “邵刚说,身上有肉,摸着才有感觉。”姚淑女忘记心中秘密。   关婮立即上纲上线:“你俩果真有私情。”   “休要胡说,当心隔墙有耳。”   “那么老,喜欢他做什么。”   “谁说他老了!你那个何之州倒是青年才俊,可他瞧得上你吗?人家眼里嘴里心里,都是万绵阳。”   说得关婮瞬间泄了气,连手中新闻稿都懒得继续撰写了。   这时,多芸端着洗脸水从门外走进来,边走边道:“两位娘子可听说,余先生没了?”   “哪个余先生?”姚淑女随口问。   关婮抬头,看着多芸,心下便猜测是昨晚一同用餐的余先生。   “就是你们昨日见的那位。”   “什么,死了?”   “刚刚前院家童说的。”   “如此一来,那个死孩……彤儿上学的事,岂不又不成了。”姚淑女茫然地眨着眼,攥着贵妃椅扶手,起身。   关婮心疼:“可惜了,那么多银票。什么时候死的,怎么死的?”   “昨天夜里,”多芸放下脸盆,回头道,“听说和酒肆姑娘玩得过头了,光着身子趴在人家身上,直接没了气。吓得姑娘哇哇大叫,只喊冤枉。此刻她人还在衙门问话呢。”   关婮与姚淑女相互看看对方,一时半会,竟哑口无言,内心有种亲手将余先生送上西天的感觉。   “不过奇怪的是,余先生身上竟有欢芝生前的帕子,绣着梅花。欢芝就喜欢在帕子上秀梅花。君铺头还让邵管家前去看了,的确是欢芝的帕子。”   关婮纳闷:“这有什么关联?”   “我也不知道。”   “难道欢芝与余先生也有关联?”姚淑女胡乱猜测,“不对,不是说赵四奸杀了欢芝吗?为什么素不相识的余先生也搅进去了?”   说完,她跑向关婮:“我害怕。今晚你睡外边,抱着我,不然我不敢闭眼。不行,我还是出去看看。”   话音未落,急忙跑了出去,直奔邵刚寝室。   关婮担心她出门乱跑,略坐了会,也起身跟了上去。料想她可能会去刁当当房里,便在门外转了转,没发现,又掉头走向邵刚寝室。   邵刚虽说是下人,但却是万家目前实际掌权人,找不到姚淑女,问他几句余先生事件,倒也可以。   屋内亮着灯,门窗紧紧合着,周围空无一人,想来屋内并无他人。关婮想都未想,迈步走向房门。   经过窗户时,竟听见里面有娇柔的女子声音,便下意识顿足,停在窗边,扭头看向亮灯的屋内。   “刚哥哥,我当真害怕。”   听见此声音,关婮立刻瞪大眼睛,忍不住贴近窗户,隐约瞧见里面两人搂在一起,且其中一人是个胖子。   “天啦,姚淑女这是疯了!她当真和邵刚暗渡陈仓。”   “莫怕,凡事有我在。”邵刚极其温柔,搂着姚淑女的腰,等不及地把手插入腰间小衣内抚摸。   “做点事,就不怕了。”他笑道。   “刚哥哥看着稳重,没想到竟如此坏。当心窗外有人。”姚淑女娇滴滴的。   听得关婮头皮发麻,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我知道今夜你定会过来,所以早早将人打发了。此刻,就算是麻雀,也不会出现。放心。”   “讨厌!”姚淑女轻轻一转,巧妙地脱了外衣,只留抹胸裙遮羞。   关婮看得目瞪口呆,一时竟忘了离开,还特别想推开窗户,仔细看清那人是不是自己的室友。   邵刚急忙脱了衣物,光秃秃的背影一丝不挂。幸而有层窗户纸阻隔,不然关婮也无法看下去。   她别过头,不好意思那瞬间,里面两人已经脱了个精光,趴在椅子边,一来一回忙活起来。   话本里虽有类似情节,但亲眼所见,难免震撼。关婮从未感受过云雨事,看了,只觉面红耳赤,心里紧张。   姚淑女娇羞地叫声,听着发麻。似乎叫得声音越高,邵刚的动作越大,撞得椅子与桌子间哐哐响。   “都什么时候了,他们竟还有心情做这事?”关婮皱着眉,撞见这种事,有些难为情。姚淑女平日把男女事挂在嘴边,她实属风流一派,也就罢了,倒是那邵刚,看着斯斯文文,一本正经,老实持重的,没想到关起门,竟是这种做派。   见他们玩得开心,关婮觉得无聊,悄悄离开了。这一夜,姚淑女又是天明来时才回到床上的。   “昨晚干什么去了?”关婮闭眼,轻声问。   姚淑女搂着她的腰,懒洋洋地道:“天还未亮,再睡一会。”   关婮屁股一扭,躲开,侧转身面对她,笑道:“我可算知道,你夜不归宿,都去干什么了?”   “那你说我干了什么?”   风流话,关婮羞于启齿,只能瞠目结舌。   姚淑女得意:“说呀。”昨夜和邵刚做完爱以后,她不愿离开,偏要搂着邵刚同眠,就像上回那样。   在女人面前,邵刚温柔似水,一切由着她。   “我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姚淑女好奇,怀疑真被关婮看到了,“还是你看到了什么?”   “都知道了。”关婮忍俊不禁,“羞死了。”   “你怎么知道的?”姚淑女倒是一丝害羞之色都没有,“好你个关婮,你居然偷偷跟着我。”   “我那是好心跟着你,担心你。”   “你全看了?”   “我什么都没看到。”   “那你在说什么?”   “你自己做了什么,你不知道吗?”   “我……当然知道。”姚淑女满不在乎,当然,她视关婮为密友,自当直言不讳,“你居然偷看这种事。”   “我……”关婮难为情,现在无论是睁眼还是闭眼,总能看见邵刚努力抖动屁股的样子,即便窗纸遮挡看不清,那也无法清除记忆。   “你喜欢邵刚?”   “不喜欢。”   “那你和他……”   “男人嘛,不给他尝点甜,他怎会对我好?”   “可是你都给他尝了很多次了,怎么还送上门?”   “谁说的,昨晚才第二次。”   可是她彻夜不归不止两次,关婮百思不得其解,陷入苦思。   姚淑女忽然笑眯眯地小声问:“你想不想尝尝……和何之州一起尝尝鸾凤颠倒的快活滋味?”   关婮羞红了脸,急忙爬起床,闭口不言。 第十五章 贪赃枉法   余先生暴毙,多少与关婮、姚淑女有些关联。两人商量一番,决定上门慰问,朝食后一同前往余家吊唁。   传闻中,余先生清廉,家徒四壁,当真如此。灵堂里挤满宾客,白茫茫的孝帽下,辩不出谁是谁。   “怎么这么多人?”姚淑女道。   关婮低语:“可能是他的学生。”   两人皆穿素雅衣裙,穿过人群,走进灵堂,躬腰,祭拜。   余夫人扶着管材,哭得死去活来。   “夫人请节哀。”关婮走上前,轻声劝道,“余先生若是知道夫人你如此难过,他怎能安心呢。”   哪知忙着哭丧的余夫人,竟蓦地扭头看过来,立即收了悲伤的哭泣声,义正言辞地问:“他若是有良心,又怎会去那种酒肆?”   此话问得关婮心里咯噔一下,望着余夫人那两只红肿的眼睛,竟无言以对,自己像极了坏蛋。   姚淑女急忙插嘴道:“我想余先生去酒肆喝酒玩耍,也是为了家中生计,只不过走了场霉运罢了。”   “哎哟——”余夫人听了,扭头趴上棺材,继续悲痛哭起来,“丢下我们孤儿寡母,往后这日子要怎么过呀——”   哭声感染学生们,陆陆续续低声哭。   见余夫人哭得似乎透不过气,关婮与姚淑女忙将人扶到一旁长板凳旁坐下,一番好言相劝。   “好端端的,去什么酒肆吗——”余夫人边哭边喊这句话,“我家老爷这辈子清廉,从不沾染烟花,谁能想到,头次进去就被害了。”   关婮瞠目结舌。   姚淑女不以为然,忍不住道:“夫人,你虽伤心,可也要拎得清。若余先生当真清廉,怎会死在那女子身上,还脱光了衣服?”   在她们来之前,在场的人只知余先生暴毙酒肆,并不知他一丝不挂死在烟花女子身上,骤然听说,宛如五雷轰顶。尤其是尊重他的那些学生,更加接受不了。   “你胡说,休要诽谤恩师!”跪在姚淑女脚下一尺远的学生听了,别过头便大声反驳,“你们是谁,为何要毁恩师清誉?”   姚淑女还未回答,便有十来个头戴孝帽的男子站出来,神情严肃地齐声道:“给我们立即离开。”   “滚——”余夫人也喊了声。   吓得关婮与姚淑女仓皇离去。   经此一闹,余先生受贿嫖娼的事,便逐渐传开。更有人一纸状书,将已登极乐的余先生告上县衙,要求退还受贿银两。   人已死,哪里去查?   为平民愤,朱县令得装装样子,命君子逑带人翻查余家,没有所获,又前往学堂余先生的书房,翻找蛛丝马迹。   余先生教书育人,心思细腻,为人谨慎,素日在学堂从不与人正面交恶,在外名声也向来很好。   书房墙壁上挂着不少字画,若不识货,哪能认出皆出自历史名家?识货的,才知价格不菲。   “看来还真不简单。”君子逑并不识货,只一味猜测。取下字画,命人逐一收好,又站在书案前假模假式看了看,“毕竟是教书的,字写得真好看。”   跟随他身后的衙役拍马屁:“小的觉得君铺头的字,写得不比余先生差。就是平日写得少,别人不知道。”   “咦,那是什么?”另一衙役瞅着君子逑背后书柜的抽屉,“莫不是还藏着女人的肚兜吧?”   君子逑回头,见黑色抽屉口,露出一截白色纱巾,他伸手一抽,亮在众人眼前:“丝帕。还真是女人的东西。若是余夫人看见,当真要气得吐血。不知,这又是哪家的娘子,瞧上了余先生?”   衙门人在书房中翻箱倒柜,学堂里其他老师便站在院中偷看,更有调皮胆大的学生,争抢着看热闹。   “君铺头,找到了这个。”衙役取字画时,发现字画背后有暗格,格中摆着一个朱红色木质盒子。   君子逑道:“拿过来,打开。”他故意站在门前桌旁,让衙役当众打开木盒。一来彰显他的能力,二来羞辱读书人,只因他腹中墨水少之又少,屡次参加科举,皆得了“丢脸”二字回家,还被他爹打。   ——他的人身价值观,不读书,也能混出个人样。所以他爹无奈,只得花钱给他买官,送他进衙门当铺头。   “天啦,这么多金子。”木盒打开后,衙役们大声喊,“原来余先生如此阔绰,当真厉害呐。”   君子逑怒道:“再给我好好找找。看看余先生到底藏了多少黑心钱。我南梁教书育人的老师,若都如余先生这般,那还上什么学!”   门外站着的老师们,皆满脸尴尬。从前心中多少有些底,只是碍于人微言轻,不敢随口胡说。   同混江湖,善恶难分,人鬼难辨,明哲保身,自求多福,才是聪明之举。   “君铺头,又找到一沓银票。”书房中,衙役们仿佛挖宝似的,每发现一样,便高兴地展示出来。   最后,君子逑带着这些不明银两,回衙门。   “君铺头,这些银两没数。”路上,衙役们想打银两的主意。   “你小子想干什么?”面对金银,君子裘也是凡人。   “嘿嘿。”   笑声不言而喻,君子逑又不是傻瓜,他明白衙役们的意思,转身便从木盒中拿出几锭银子,每人分了些。   “还是君铺头待我们好。若是带回去交给朱县令,说不定这些都要上交朝廷,那可就没我们的份。”   君子逑笑笑,心想:“上交朝廷倒也说得过去,就怕朱县令中饱私囊,尽数装进他自己的口袋,那可就亏大了。”   于是在赶回衙门前,趁大家不注意,他贪了一大笔现银,赚得全年俸禄的好几倍,这才心满意足。   赃款上交朱县令,至于最后钱去了哪里,无人知晓。倒是那方丝帕,竟被认真对待,成了堂上证物,四处巡查。   也是巧合,君子逑带着丝帕大海捞针时,刚巧遇上万家小厮,一眼认出那是欢芝生前最爱之物。   “当真?”君子逑不信,“又是欢芝姑娘的丝帕?”   万家小厮立即领着他,来到万家,让熟悉欢芝绣法的丫鬟辨认,皆说是欢芝的。   “欢芝的丝帕,这次为什么搁在余先生的书房中?”君子逑问,“难不成欢芝与余先生曾有来往?”   上回问题没有解决,这次又来了。   万家下人茫然摇头,皆不知内幕。   有了这个线索,本以为案件会有进展,然而,君子逑依然像个无头苍蝇,在鹿州城乱窜,他实在找不出剧情该往哪发展。   此时,也只有暗中探案的何之州,能一点点摸索。他亲眼见了衙门所得那块丝帕,与自己拾得的那块相近,便确定出自同一人。   余先生涉嫌受贿,即便人已归西,还需配合调查。衙门公告,暂且停灵,不许出殡。万家人不满,去衙门闹了一场,无疾而终。   何之州便混入人群,侧面围观。   “余先生何等清廉,怎会出这种事。”围观群众七嘴八舌,大声议论,“就连上门求学的穷人家的姑娘,他都愿意耐心教导,而且分文不取,可见人品贵重。”   “对啊,我家姑娘不就是得了余先生的教导,如今才识得几个字吗。不然就像个乡下泼妇一样。”   “我家女儿也受过他的恩惠。”   “我家也是。”   “但光凭我们说这些,没用啊。县令大老爷,他不听我们说的这些废话,他要看的是证据。”   “那些证据指不定是被人栽赃的。”   “很有这个可能。”   何之州听在耳里,记入心里。翻出脑中姚淑女和关婮所说的话,她们口中的余先生与百姓口中的余先生大相径庭,似乎不是同一人,不免有所怀疑。   余家人闹了场,便散了。   为了继续探案,何之州转道去了学堂附近打听,听到的基本上和之前的差不多,对案情没什么帮助。   想不通,他便坐在路边出神思考案件,回想细节。不久,走过来三五个学生,边走边说笑。   学生们闲聊的话题,瞬间惊醒了何之州。   “余先生那么好的人,为何会暴毙?那自然是老天爷发怒,他的报应呐。”学生们嘻嘻哈哈,明嘲暗讽。   “前几日来学堂门口哭的那个女子,他说是他干女儿,可学堂里的人,谁信啊?”   “指不定被他玩了。老淫棍可算死了,死了好啊。”   “听说那女子是被奸杀的。可惜是个下人,所以死了便死了。我南梁律法,何时才能执行到整个南梁?”   “那女的,我见过她来找余先生,还进了余先生的书房,那丝帕应该就是那时候留下的。此事我一直想说出来,但无凭无据,不敢胡说。”   “说了又有何用,不如我们自己听了,乐一乐。左右余先生已经暴毙,也算还了人家公道。”   何之州听了,走上前拱手问好:“不知方才几位所说,可是属实?”   “你是谁?”   “我是你们的学长。”   “不管你是谁。反正余先生不干净,是事实。还是等衙门查吧。衙门要有真本事,不信他们查不出来。”   何之州低声问:“你们可知,他为何要奸杀那个丫鬟?”   学生直摇头:“问那么多做什么,我们跟你很熟吗?不过,我与你说,我们学堂,其实……嗐,罢了,不说也罢。”   摆摆手,一同走了。 第十六章 小鹿乱撞   三位学生嬉笑闲聊的话语,给了何之州破案思路,略站了会,他转道前往余家。   衙门下令停灵,前来余家吊唁的宾客,便渐渐散了,只留下一片白茫茫的伤心泪。   “余夫人,”站在门前,何之州礼貌地拱了拱手,“某是先生的学生,千里迢迢赶过来,想进来祭奠一下。”   自从余先生受贿嫖娼一事公之于众后,便没人再上门祭奠。忽见仍有学生上门,余夫人心感欣慰,忙起身相迎。   “快请进。”   何之州依礼,祭奠。礼毕后,他问:“老师为何会发生这种事?传闻中所说的,与我所认识的老师,不大相同。”   “谁说不是呢,他冤枉啊。”余夫人哽咽着点头,低声哭起来。   何之州看看她,只觉无奈,又看了看屋内陈设,的确如传闻所说那般简陋,不见余先生的儿子,便问:“大郎不在家吗?”   亲切称呼,便能显出曾经的关系亲密。   果不其然,余夫人眼中的警惕之色,蓦地暗淡,继而换成长辈惯有的慈爱目光。   “下地去了。”   何之州微微颔首,虚扶余夫人,坐到椅子上,恭敬地问:“多年不见老师,不知老师与师母可还有姑娘?”   没想到这一问,竟激起余夫人眼中的警惕之色,这是何之州并未预料到的。   “没……没有。”余夫人支支吾吾,躲避何之州漆黑传神的眼睛,忽又多说了一句,“他倒是想要,但身子不行。”   常年流连妓院,身子不好也是常理。   “你相信你老师吗?”余夫人转变思维,反问。   望着她哭红的眼睛,何之州脸不红心不跳地回答:“那是自然。不然,某也不会这时候过来祭奠。”   “某来之前,去了学堂,但守门不许某进去。”何之州道,“他们说平日连老师的姑娘都不许进门,又怎会让我这个陌生人进门。所以某方才,才会问老师与师母可有姑娘。”   “没有没有。”余夫人立即回道,速度很快,且附带着横摇头。她这些下意识反应,令何之州感到好奇。   他正想继续往下试探,没想到院门忽然出现道身影,还未扭头去看,便已知晓来人是谁,只因声音格外熟悉。   “余夫人。”是关婮,她又来了。   “你怎么又来了?”余夫人见门口站着的来人,是昨日上门胡说八道的胖女人,立即起身,不问上门何事,扬起竹丝扫帚便冲上前,赶人。   “关娘子,快走!”情急之下,何之州大喊一声。   吓得准备进门的关婮不知所措,回过神又神经错乱,继续往前冲,意在为心上人冲锋陷阵。   余夫人听了,止住步,回头道:“好你个小子,原来你们是一伙的。竟还骗我说,是亡夫的学生!你这杀千刀的,长得白白净净,没想到满嘴胡话。我今天不打死你们,就随亡夫去了。”   “余夫人,你听某解释。”何之州急忙闪躲,又见关婮冲过来,只好站在原地,伸手顶住余夫人扬过来的竹丝大扫帚。   本以为自己可以完美接住扫帚。   万万没想到,关婮居然先他一步,冲过来往中间那么一插,背对他用脸抵挡扫帚。何之州顺势搂上她的腰,带她往后退。   后退这招本来很妙,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关婮比他着急,竟一脚踩住他挪动的脚尖,踉跄之下,直接往后一坐,关婮紧跟着坐下来,一屁股压在他小腹上,正中要害。   痛不痛暂且不管,那尴尬的感觉,顿时浮现在两人脸上。尤其是关婮,顿时懵了,她感受到何之州的隐私部位,想起吻她那人。   竹丝大扫把猛地一下打在关婮头上,竹丝牵制发丝,扯乱盘起的发髻,髻上簪着的两朵小花,随扫把丝一同飞走。   “看你俩这贱样,没想到还有情!”余夫人气急败坏,打了人,不仅没有消气,反而更加愤怒,“这是我亡夫的灵堂——”   说着还要继续打。   好在何之州反应及时,推开关婮,急忙站起来,又拉起关婮的手,拽着她直奔院门,飞快消失。   “再有下次,我打断你们的腿——”余夫人扬着扫把,追了一截,恐吓两句。   跑了许久,关婮受不住,但又不愿错失良机,即便今日累死,那也特别值得。可惜,这念头刚萌生,何之州便松开了她的手,停下。   “好了,余夫人没有追过来。”何之州微微有些喘,他说话时并没有看向关婮,而是看着关婮身后。   关婮发傻,直勾勾盯着他那张好看的脸,不禁想:“这世间为什么会有如此好看的男子?而且他刚才还拉了我的手,还有亲嘴……”   “关娘子?”何之州发现她在发呆,喊了好几声,又见她发髻松散,“你可要去整理整理?”   “不用。”关婮不在状态,根本没听见他说了什么,“对了,何公子为什么会在这里?是不是因为……”她想问是不是因为她,他才来的。   “余先生暴毙,如今传言众多,衙门又不许下葬,我觉得可怜,便过来看看。我曾与余先生有过交往,过来送一送他。”   关婮担心刚才发生的尴尬,影响他身体健康,便毫无顾忌地直接问:“你还好吧?那个……方才我不是有意的,我……”   “无碍。”何之州淡淡地打断她的话,“不过,请恕我冒昧。娘子的确应该控制体重,以免……过重,不利于身体健康。”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关婮深深地看他,这句话绕在心头,不好意思说出口,不过瘦身的事,的确该认真考虑一下。   “好,何公子说得有理。”她笑眯眯地说,却又要假装心里并非偷偷喜欢何之州,还要故作洒脱,迈步往前走。   越是故意,越是做作。   何之州抿嘴笑,看穿并不说穿,负手,安静地跟在身后。   他走在身后,关婮总感觉背后不安,生怕哪里不妥出洋相。时不时侧头,假装看田野风景,用余光偷瞟身后的何之州。瞟见何之州就在三五步后,心里又直发慌,手足无措,胡乱抚摸头发,这才发现发髻凌乱,碎发随风飘扬。   这还了得!   慌得顿足,四处巡视,方圆内没有池塘,只能奔向田野,跳入小沟边蹲下,瞬间藏起身体。   仿佛这才有了一丝安全感。   清水中,照出一张凌乱的女人脸。   “怎么会这样?”她自言自语,捧起水洗脸,梳头,势必要在何之州赶到之前,整理妥当。   直到收拾妥了,何之州也没有出现。小鹿乱撞般的心跳,差点让关婮无法呼吸,她蹲了会,缓慢起身,故作格外优雅。   然而,视线范围内,空无一人,只有几只麻雀,在田野边悠闲。   人呢?   她有些生气,大喊一声:“何之州——”居然把她丢在陌生乡野,他怎能如此对她?太过分了!   气得她猛地踢了几脚沟里的水,差点摔倒,溅得湿了裙摆与鞋子。带着满满怒气,大步往回走。   路上,前往驿站给乡下爹娘送信,又寄回些银两。此前,姚淑女总是跟在身后,没机会送信回家,今天可算办成了。   她消失在驿站后,何之州便出现在驿站门前,进去询问一番之后,心中那团疑云,立即烟消云散。   关婮毫不知情,仍然附带着怒气,回到万家。   姚淑女早候在二门旁秋千架上,看见关婮出现,大声道:“你去哪了?不知道我一个人在家,会着急吗?”   见她荡来荡去,关婮笑道:“那可是邵刚搭给彤儿的秋千,你若是坐断了,彤儿可要跟你闹了。”   “那就让邵刚再搭一个呗。”姚淑女肆无忌惮地越荡越高,麻绳与秋千木架摩擦出刺耳的声音。   “快下来。”关婮边走边问,“有没有看见何之州回来?”   “没有。”姚淑女小跑着跟上,“什么意思,你和何之州幽会去了?快告诉我,去哪儿幽会?”   关婮嘟囔着嘴:“臭水沟里。”   “啊?”姚淑女茫然,“你们在沟里……行鱼水之欢?真没想到,何之州竟这么会玩,嘻嘻。”   “嘻什么嘻!”关婮轻叹一声,拍拍额头,“淑女姐姐,我今天被打了,好痛呀,还坐在软软的……”   姚淑女期待:“软绵绵的什么?”   这时,忽然听见孩子的啼哭声,急忙绕过灌木丛,伸头看是谁在哭。   “是瑶瑶。”姚淑女道,“二叔他们平日不让瑶瑶来这边院里,怎么今天让她一个人进来了。彤儿,你在欺负妹妹吗?”   两人伸出头,刚巧看见瑶瑶跌坐地上,万华彤居高临下地俯视她,抬手就是一个耳光,继而伸着手指责怪她来院子里。   打得瑶瑶坐在地上哇哇大哭。   “这是我家,我教训她两句,怎么能算欺负呢。”万华彤嚣张惯了,天王老子都不怕,为所欲为。   瑶瑶才三岁,患有先天性心疾,稍有不慎,便会有生命危险,所以万荇之夫妇从不带她出门晃悠。   “瑶瑶,”关婮蹲下抱起瑶瑶,轻轻拍拍屁股上的灰尘,轻声安慰,“好了,瑶瑶不怕,关娘子送你回去找阿娘。”   瑶瑶被万华彤吓得不轻,一直嘶吼地哭着,闹得满院子的人都能听见。   到了后院,大家听见哭声,便知万华彤欺负了瑶瑶,但碍于刁当当的威严,不敢上前关心瑶瑶。   “母亲,瞧彤儿将瑶瑶吓的。”关婮不满万华彤的行为,抱着瑶瑶去刁当当面前说理,“瑶瑶有病,不能受惊吓。”   刁当当皱着眉,心里自是不愿责怪宝贝孙子,但见瑶瑶那嘶吼的样,多少有些害怕她突然接不上气死了。   “彤儿,快给瑶瑶道歉。”姚淑女指责万华彤。   万华彤嘟囔着嘴,不愿意。 第十七章 因妒生恨   万荇之的娘子周琴瑟视唯一的女儿瑶瑶为命,每日形影不离,忽遇女儿不见了,她急得满院子找,放声大喊。   “瑶瑶——”   周琴瑟本是位安静美好的女子,相貌秀丽,温文尔雅,但若是遇见女儿不适的事,那便像换了个人似的。   找不到瑶瑶,她像个疯子般四处翻找。此时若有下人说句语气不恰当的话,必能得来她的一巴掌。   找了许久,近身伺候的婢女匆忙跑来,一边大喊。   “娘子,我们姑娘好像在老夫人院里,听说被他们院里的少爷打了,正在哭天喊地呢。”自家丫鬟,心里自然是向着自己的。   周琴瑟听了,顿时瞪起双眼,疾步奔向大房院里,人还未到,便扯着嗓子喊:“瑶瑶   ——瑶瑶——”   孩子仍在哭,听见亲娘喊她,立即回头,哭得更大声,努力嘶吼,涨红了整张小脸,扭着脖子喊:“阿娘。”   瞧上去就省一口气了,着实吓人。   关婮努力拍着她的背后,就怕她一口气吊不上来,呜呼一命了。   周琴瑟心疼得眼泪簌簌往下落,奔过来就从关婮怀里抢走了瑶瑶,搂在怀里左亲又亲,悲伤地哭。   母女俩抱在一起痛哭,看得在场人心生恻隐。   站在院里的人都没说话,只安静地看着母女俩。   关婮最见不惯孩子受委屈、老人受苦,望着这一幕,心里不是滋味,便轻轻拍了拍周琴瑟的手臂,低声安慰:“没事了。”   哪知周琴瑟竟不领情,愤怒地甩开她的手,继而义愤填膺地盯着站在门廊台阶前的刁当当道:“大娘明知瑶瑶患有心病,为什么还让彤儿打她?我与荇郎恪守本分,从不越距,只是想瑶瑶平安长大,难道这也不行吗?若是瑶瑶今日死在你院里,我即便是告到圣上面前,也要将你绳之以法。”   这番话,听得关婮与姚淑女莫名其妙的。按理说小孩子打架,不该上升到大人,即使刁当当有管束不当之责,也不能告到当今圣上那儿吧。   两人相互对视一眼,略感惊讶与好奇。姚淑女馊主意多,悄悄拽关婮衣服,带她往后退,让出空地,作为即将要使用的战场。   “谁说彤儿打你女儿了?”刁当当回怼,“你自己女儿有病,不好好看着,反倒打一耙,来我院里吆五喝六。周琴瑟,我瞧你是个斯文人,从不愿与你说难听话,你可不要逼我就范!”   “怎么,你还想杀了我们一家三口?”周琴瑟说几句话后,情绪逐渐稳定下来,搂着瑶瑶轻轻晃动身体。   万华彤插嘴:“杀了你又怎样?”昂着头,怒气冲冲地看着周琴瑟。   “万华彤!”关婮无法接受一个七岁孩子如此说话,立即严厉地看着他,“不能这样跟二婶说话,本就是你打了瑶瑶,理应道歉。”   没想到刁当当只知护孙子,竟还反问关婮:“道什么歉?不需要道歉。”   “母亲,”关婮必须要说几句公道话,“彤儿调皮,爱打人,现在又口无遮拦。如此下去,将来必有麻烦。”   气得刁当当火冒三丈:“这哪有你说话的份。给我退下。”   “母亲……”关婮不从。   姚淑女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拽走。   “彤儿,进屋。”刁当当伸手,笑着喊宝贝孙子进屋,至于廊下受委屈的母女,任由她们哭去吧。   周琴瑟无奈,抱着孩子愤怒地离开。   关婮同情,挣开姚淑女的手,追上去。   “你别犯傻。”姚淑女抓不住人,只能站原地小声提醒,“关婮,你给我回来,听见没有?”   即使听见,关婮也假装没听见,她疾步跟上周琴瑟母女:“二婶。瑶瑶还好吧?彤儿实在过分,我替他向瑶瑶道歉。”   周琴瑟含泪看了她一眼,方才的愤怒逐渐平缓,吸了吸鼻子,温柔的泪水无声落下,搂着孩子轻声道:“抱歉,关娘子,方才担心瑶瑶,才那样对你。”   “我都明白。”关婮会心地笑笑,看向趴在母亲肩膀上的瑶瑶,“往后出门,定要看好了,切不可再出现今天的事。瑶瑶这般可爱的小姑娘,当真可人,我很喜欢她。其实每回看见她,都想抱一抱,今天可算抱上了。”   世间哪个母亲不喜欢旁人夸自己的孩子?周琴瑟听了,嘴角微微扬起一抹舒心的笑容,亲了亲瑶瑶的脸蛋。   母女俩长得像,都是美人胚子。   “关娘子不知,瑶瑶出生时,受了大罪,又从娘胎里带着病出来。”周琴瑟叹气,“这都怪我,怀胎时受了惊吓,这才苦了瑶瑶。”   “受惊吓?”关婮好奇,“我虽嫁进来不久,但听他们说,二叔与二婶极其恩爱,像对神仙眷侣,怎就受了惊吓?”   周琴瑟抿嘴微笑:“这话不假。”   “那瑶瑶为什么会受惊吓?”   “因为大娘。”周琴瑟再次叹气,“我相公的生母是瑶瑶爷爷的外室,两人私下来往,多年来不曾让家人知晓。原本打算瞒一辈子的,谁能想到忽然病死了,我相公那时年幼,瑶瑶爷爷便将他带回万家。后知后觉的大娘恨之入骨,便日夜打骂。后来,我们成婚后,相公才结束这种苦难,可没想到瑶瑶又……”   说着,又哽咽起来。   关婮听了,不知说什么,只好轻抚瑶瑶背后,无声安慰。   “我刚才跟你说的,你可千万别告诉旁人。”周琴瑟忽然小声叮嘱,“我见你是个实心眼的,这才向你倾诉苦楚。”   “我明白。”关婮颔首。   周琴瑟顿足,转身,忽转变脸,怒道:“好了,关娘子,你不要再说了。我知道,你无论说什么都是为了你那继子。哼!”   说完,气愤地走了。   说得关婮满脸茫然,轻抚瑶瑶的手,还悬在半空。一时没反应过来,当真接不住周琴瑟的招。   愣了好大会,才回过神。   跟在树后偷看的老妈子,立即小跑着,将眼见的画面,如实陈述给刁当当听。   “周娘子甩了一个好大的脸色给关娘子,我瞧,关娘子往后再也不会帮着她们一家三口说话了。”   “活该。”刁当当冷笑,关婮性子冲动,且喜欢当众顶撞她,包括当众责骂自己的宝贝孙子,不如姚淑女得人喜欢。   略思量了会,她命丫鬟叫关婮过来。   “母亲,”关婮知道这时候喊她来,必然是要给下马威的,于是主动承认错误,这是姚淑女给她出的主意,“儿媳当众顶撞您,实在不孝,望您不要再生气了。”   刁当当故意不说话,端着茶杯,小抿一口。   “还有彤儿,我……我担心他长大以后,性子不好,所以想趁年纪小,多加管束。母亲,我这一切都是为了彤儿,为了老爷和万家。”   刁当当这才放下茶杯,略微笑笑:“你的苦心,我怎能不知呢。只不过,彤儿他如今还不愿认你们,我也为难呐。”   这话几个意思?关婮不明白:“那母亲……”   “听说刚才周琴瑟骂你了?”刁当当问。   消息如此灵通?莫不是有人跟踪吧。关婮心有怀疑:“是啊,骂了。不过二婶正在气头上,不碍事的。”   “你能这样想,也好。”刁当当笑了笑,伸手拉关婮,情真意切地道,“我见你如此识大体,想让你管理家中一些琐事,你可愿意?”   本以为会被指责,没想到竟要升官。关婮茫然,只能赶鸭子上架,笑着点头:“母亲尽管吩咐就是,只要是儿媳能做、会做的,儿媳二话不说。”   “厨房缺个管事的,平日邵刚不忙时便过去看看,但总力不从心。我又不放心旁人,姚娘子我瞧着有些懒,所以只能找你。要不是今天见你处事公道,我还看不出你的品行呢。”   “母亲说的都好。”关婮被灌了迷魂汤,笑着一饮而下,还挺好喝的,“儿媳就喜欢干活。那儿媳现在就去?”   “嗯,快去吧。”刁当当笑眯眯的。   关婮喜欢劳动,喜欢厨房,喜欢美食。傍晚前走进厨房,笑着和大家问好。   然而,厨房里的老妈子们忙着干活,没人热情搭理她,大家只抬眼看了看,象征性地问好后,便继续做自己的事情了。   被冷落,关婮满脸无所谓,走向案板前,准备切菜。   王妈妈立刻走过来,笑道:“关娘子哪能做这事。”   关婮笑笑,微微点头,又转身摘菜,拿起一把芹菜,掐掉两片叶子,又被李妈妈一把抢了去。   “关娘子,这是我的活,还是我来吧。”   “好。”关婮笑笑,“我去烧火。”   哪知道锅底下早就坐着一人,笑着伸出头道:“这也有人呢,关娘子。”说完,又神秘地朝关婮招招手。   关婮会意,附耳过去。   “你是主子,只要看着,不需要干活。”   “那不行。”关婮横摇头,见灶前没人,灶台上摆着正要下锅的菜,她忙跨过去,刺啦啦地炒菜。   可算抢到了活。   晚餐准备妥当,分成两份,多的那份送去刁当当院里,少的那份送去万荇之院里,一直以来都是这样。   除了分量少些,菜品并没有差别。老妈子们陆续忙着送晚餐到各院里,关婮便在厨房收拾。   “关娘子,你为什么被打发来厨房?”烧火小厮笑道,“厨房可不是好地方,你没见那几个妈妈都不理人吗。”   “我是来干活的,不需要她们理。”关婮一边刷锅,一边笑着问,“你一直都是烧火的吗?”   “是呀。”   “几岁了。”   “十四。”   “叫什么名字?”   “汪默。”   “我好像没听过你的名字。”   “你是贵人,哪听过我的名字。”   关婮笑笑,没说心里话。   汪默伸头朝门口望了望,见门口没有第三人,慌忙凑到关婮身旁,低语:“二老爷那边的伙食,其实不好。老夫人克扣他们,还不许我们说。”   “不能吧。”关婮分明记得今晚的菜式相同。   “老夫人想把二老爷一家三口赶出去,还想下毒害他们呢。”   关婮听了,瞠目结舌。 第十八章 温泉恩爱   汪默的话,关婮听进心里。往后一日三餐,她格外留心,凡是万荇之院里的饭菜,必经她检验,才能送去。   如此反复几日,两房暂停休战。   万荇之夫妇感激关婮,但碍于大房众人,只敢私下对她感恩戴德。尤其是知恩图报的周琴瑟,还偷偷送了双亲手做的鞋子给关婮。   青蓝色金边翘头履,关婮欢喜得很。   “我如今可算知道,你为什么愿意帮忙了。”姚淑女见关婮收到周琴瑟偷偷送的鞋子,有些羡慕,噘嘴说话,酸溜溜的。   关婮抿嘴笑,歪着脑袋看她:“瞧你那酸样。我说的,对吧?周娘子是极好的人,与她交好,不会错。”   “我当然知道。”姚淑女嘟囔着嘴道,“但有老夫人那样的坐镇,不可过分鲁莽。不过现在这样也好,我明面上巴结老夫人,你偷偷帮着这些可怜人。我们合作,必然双赢。”   说话时,她起身靠近关婮,盯着关婮手中的新鞋子,趁其不备,猛地一下夺过去,迅速跑开。   “既然我们姐妹情深,两不相疑,这鞋子就轮流穿吧。我喜欢新鞋子,又比你大一岁,自然我先穿。”   关婮站起来便追上去抢:“新鞋子我都舍不得穿,你怎能抢了过去。鞋子如此好看,不能给你。我很久没穿新鞋了。”   “我也很久没穿新鞋!”姚淑女一屁股坐下,脱了旧鞋,穿新鞋。   关婮一把夺走,笑道:“新婚那日,你不是才穿过嘛。”   “我不喜欢那双。”姚淑女撒娇。   关婮道:“明天我能一个人出门采买干货,到时候给你买一双,可好?”   “你有钱吗?”姚淑女质疑。   关婮点头:“有。”   “当然有。”姚淑女讥笑,“房中能变卖的花瓶瓷器,都被你卖完了,若说你没钱,我自然不信。”   “我不就卖了两个花瓶吗?”关婮回怼。   “就卖了两个!若是被老夫人知道,别说两个,就是半个,你也大祸临头了。关娘子,你好大的胆子。”   关婮本以为无法反驳,忽瞥见书案上层那个琉璃盏不见了,便知被姚淑女拿出去偷偷卖了。   “琉璃盏呢?还好意思说我。”   “我……我,不就卖了一个嘛。可你卖了两个。”   “你前几天去了原先那间房,肯定偷东西了。”关婮笑道,“你说害怕进去,可晚上还敢去,肯定是偷东西。你也不怕老爷魂魄出来,吓死你。还说你胆小,我看,但凡涉及钱财事,你就会胆大包天。嫁过来才几天,就和邵刚好上了,可见……”   “关婮,我只是说想穿你的鞋子,你就翻出这么多我的不是。”姚淑女义愤填膺地打断,“亏我还当你是最亲密的人。”   她生气,关婮反而捧腹大笑:“我可算知道你的软肋。好了啦,你对我好,我心里都清楚,在万家,我也只当你是最亲密的人。”   “那我先穿新鞋子。”姚淑女偏要。   关婮将鞋子藏身后:“明天去集市上给你买。”   “好吧。”   次日朝食后,关婮怀揣墓中梨,独自前往集市采买干货。采买前,先走进一家附近的医馆,亮出干枯的墓中梨。   “娘子,并非老朽诓你,这的确是灵芝,但不是血林芝。”医馆掌柜盯着墓中梨看了许久,“若你肯卖,就给你一千两吧。”   一月前才卖八两,这回直接涨到一千两,关婮觉得价格肯定不菲,定能卖的更高,所以不卖。   “诶,娘子,你不需要再考虑一下吗?”见关婮走出门,掌柜追上来喊了几声,忽又自言自语,“看来长蛇山掘墓之事,必定与此女有关。小二,你去跟着她,看她是谁家的,不要声张,回来告诉我就行。”   店小二应声跟上去。   不知情的关婮依然往前走,本准备寻找下一家医馆,忽看见门前摆着一双双精美女鞋的铺子,便准备进去为淑女挑选。   哪知,刚转身,竟看见何之州从铺子里走出来,手中提着包裹,像是女鞋,不知送给谁的。   关婮难过,转身避开。见他并未走向万家,忙疾步跟上,尾随其后。路越走越偏,越过小树林,一片金灿灿的原野,西北有座小山村,山村背后是山丘,远远望去,山上似乎有股淡淡的仙气。   田野一望无际,饱满的稻穗低着头,一簇簇地围着羊肠小道。   何之州迈步走在小道上,只顾着赶路,似乎不知黄雀在后。   关婮偷笑,见他走得急,心中又不爽,不知如此着急来这里,所为何事?还提着女鞋探望。   越过田野小道,走进小山村。那道笔挺背影忽然不见了,急得关婮小跑着寻找,从村头找到村尾,不见人影。   去哪了?关婮好奇,又不便走进人家门里询问,只好挑条小路,随意走走,本打算回头,走着走着竟找不到来时的路。   脚下羊肠小道和来时一样,但前方却是冒着仙气的山丘。关婮越走越懵,绕来绕去,似乎还在山丘前打转,急得背后冒汗。   索性不绕小道,转身上了山丘。山林里烟雾缭绕,气温比外面高很多,热得关婮既渴又热,想松开衣衫纳凉。   再往前走几步,就能看到烟雾缭绕的根本原因。   “喔——”望着眼前那潭碧蓝的泉水,关婮恍然大悟,“原来有温泉。”   “有人吗?请问山里有人吗——”身上热,又是初次遇见温泉,关婮想下水洗洗汗,感受温暖。   山内静谧,回答得只有山中的回音。   “没有人,那我就下去洗澡了。”关婮笑着巡视四周,站了会见没人回应,便一步步走向温泉池。   试试水温,刚巧舒适。泉水从山间泄下,潭不大,清澈见底,冒着淡淡氤氲之色,像极了仙境。   关婮迫不及待,解开衣衫,褪去襦裙与鞋子,贴身小衣也冒然解开,同衣物放在潭边草丛上。   “好舒服呀。”关婮整个人泡入泉水中,忽又露出头,在水中肆意走动,松开发髻,一边哼曲,一边洗头。   似乎忘记还要采买干货,挑选鞋子,以及迷人的何之州。   歌声与热气缭绕,潭中女子面朝泉水飞落地,心情美丽,快乐地戏水。忽然脚下踩空,惨叫一声,消失谭中。   跌入深潭,关婮拼命挣扎,仰面看见潭上晴空,那瞬间,以为就此上西天。脑中浮现养父母慈爱的笑容,弟妹喊着阿姐的声音,以及何之州的背影。   视线模糊时,隐约瞧见潭面出现何之州的影子,影子向下划动,来到身边,伸手搂着她的腰,双唇贴过来,渡气。   一口气渡过来,关婮蓦然清醒,本能反应,搂着渡气给自己的人,紧紧的,满满的安全感。   浮出水面,依然面对面搂着。望着记忆中何之州的脸,此刻呈现在眼前,即便湿漉漉的,关婮也喜欢。   她想说话,但嗓子不舒服,只能咳嗽。   等她安静下来,何之州才问话:“你在做什么?”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关婮脑中浮现的记忆,全是姚淑女教她如何勾引男人的话。   “如此天赐良机,关婮,快上啊,可别让我瞧不起你。”仿佛姚淑女就在身旁鼓励她,“亲他。”   甜丝丝的嘴唇,诱惑力实在太大,关婮迷糊不清,抬头抱着何之州的脖子,深情地吻他双唇与舌尖。   何之州猛地推开她,漆黑的眸子,看不透。   关婮大口喘气,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睛。   潭中水温怡人,氤氲水汽熏得久了,越发热了。水汽中的关婮,去了妆容与雕饰,回归自然,却更显肤白貌美,双唇粉嫩,眸子漆黑。   温水催着何之州体内欲火,没坚持多久,便低头亲吻,水中肆意,四下无人才敢搂着腰疯狂。   潭池浅水边有块半丈长的大石头,潜在温水中,可供此刻有需求的人使用。   亲吻许久,关婮主动解开何之州的腰带,褪去他的长衫,亲吻他的脖子,臂膀,胸脯。   何之州蓦然抱起她,带她来到石块躺下,欲火焚身,四目相对,目光交织,可算应了那句,鱼水之欢。   关婮梦中画面,终于成真,总算把自己献给了心爱男子。   初次交欢,关婮只感受到痛,不过身子泡在温水中,后来痛感似乎逐渐消失,主要得到心爱之人,她欢喜。   结束后,她迅速躲入水中,事情都办完了,她才感到害羞。   浮在石块上的温水中,漂浮着一层红色血液,随着泉水涌动,鲜红血液逐渐淡了,慢慢散开,最终消失。   何之州瞟了两眼,没说话,从水中站了起来,光妥妥的背影,看得关婮心里发窘,不敢看,又忍不住。   她想:“做都做了,还怕看嘛。”趁何之州没有转身之前,尽情地欣赏他的完美身材。   “和我做了,是不是代表喜欢我?”她躲在水中,傻乎乎地轻声问,毫无以往那股横冲直撞的鲁莽。   何之州背对着潭水,晾晒衣衫,说话的语气不咸不淡的:“你为什么跟踪我?”   “我……”关婮诚实,“看见你提着一双女鞋,有点好奇,所以就跟了过来。你刚才去哪了?为什么又出现在……”   说话时,何之州忽然转过身,一丝不挂地面对她。   吓得关婮立即躲入水中,故作矫情。 第十九章 蛛丝马迹   憋气太久,关婮实在受不了,只能硬着头皮露出水面。何之州依然坐在岸上,赤裸着身子,朝潭水中看着。   他倒是一丝羞涩之意都没有。   可苦了关婮,泡得热,想上岸,可他不走,她害羞。   “方才怎么不见你害羞。”何之州盯着谭中的关婮,其实无论上岸与否,潭水清澈,潭底石子都能数清,更别提女人的身子了。   “啊?”关婮故作听力不佳,“你说什么?”   “泡久了,对皮肤不好。”何之州语气淡淡的。看不出他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反正关婮看不透。   阳光照着水面,刺眼。关婮磨磨蹭蹭,就是不愿上岸。   何之州只能使坏:“快,有人来了。”还对她匆忙招手,显得局势特别紧张。   吓得关婮立即从水里往岸上跑,方才的害羞全然不顾,直奔岸上,爬起衣物,躲入身后半人高的草丛里。   何之州勾起嘴角笑,差点笑出声。   关婮丝毫不知自己中计的事,只顾着慌忙穿衣服。这要是赤裸着被人撞见,那往后这张脸还往哪搁?   “你怎么还光着身子,快穿衣服!”她自己忙着遮羞,还不忘男人的身子,不能被旁人瞧见。   “人在哪?”匆忙穿好衣服,关婮慌忙起身,身上没干,衣服穿起来更加不利索,还险些将衣衫扯坏。   三五下穿上衣服,仍不见人影出现。她左边看看,右边瞅瞅,再回头找了找,鬼影子也没有。   “人呢?”伸出头问,见何之州依然一丝不挂地坐在石块上晒太阳,便知方才是他故意吓唬自己的,“你骗我。”   “你似乎一直都在骗我。”何之州起身,背对着关婮,拿起衣服抖了抖,没干,继续晾晒。   关婮揣着明白装糊涂,套上鞋子,准备不等何之州回头,躬腰偷溜。未料脚下踩上一物,软软的,差点绊倒,幸而顺手抓住树干。   低头去看,几件衣服窝成团,藏在草丛里。她顺手拽出来,衣服散开,白色底裤沾满血,掉在地上,手上那件男人衫子,满满的汗馊味,还有条底裤。   “呀,脏衣服。”她准备随手扔。   何之州出现在身旁,已穿戴整齐,速度快得令人惊讶。他从关婮手中拿走衣服,仔细看了看,又蹲下,捡起带血底裤,左右看了看。   “怎么了?”关婮不明白,见他眸色凝重,便觉此事可能不简单。   “你在哪发现的?”何之州问。   关婮指着草丛:“就那。”   何之州放下衣物,挪动脚步,关婮让开。拨开草丛,便能发现蛛丝马迹,藏匿衣物的痕迹,暴露无遗。   顺着蛛丝马迹,何之州往草丛西北方挪动脚步,按照这个方向,草丛越来越密,距离温泉也越来越远。   茂密草丛有被踩踏过的痕迹,但被人刻意做了手脚,遮挡了真相。何之州顺着这个轨迹,一点点往前探索。   关婮跟在身后,一言不发,只是看着何之州的一举一动,时而再抬头环顾前后,观察四周。   “原来这才是案发的最初现场。”何之州自言自语。   关婮好奇:“哪个案子?”   “欢芝案。”何之州蹲在地上,望着地上凌乱的枯草,若有所思,“欢芝可能是在这里被强暴的。”   啊?关婮茫然:“万家距离这里很远,欢芝好端端的在家,为什么跑来这里呢?”   “和你一样。”何之州看了关婮一眼。   关婮脑子里只会胡思乱想,记忆中只有刚才浅水边的鱼水之欢。不禁想,欢芝也来温泉池与男人这般吗?   “我说的是沐浴。”见她羞涩摸样,何之州淡淡地说,“脑子放干净点,别整日想那些夜晚的事。”   “夜晚?可刚才分明不是夜晚。”关婮没能明白他的意思,竟还想和他掰扯一会。   何之州道:“刚才是你要求的。”   “我……”关婮瞠目结舌,盯着他的侧颜,一个字也怼不回去。刚才之所以发生肌肤之亲,的确是她主动的。   无话可说,只能胡说:“你不许跟别人说。”   何之州嘴角一扬,笑了。   “听见没有?”   “何之州!”   “嘘,别说话。”   “两个人的脚印,若不是事发前日下雨,还不能留下证据呢。”何之州自言自语,从腰间掏出一方白色丝帕,铺在泥土里,复制脚印。   关婮见那丝帕像女子之物,心里猛然油生一股醋意。   “你先回去吧。”何之州淡淡地下令,说话时依然盯着地上的一草一土研究,丝毫没顾及关婮的脸色。   哼!关婮耍小性子,起身,走了。   再回集市,已是正午时分,匆忙采买干货,挑选鞋子,赶回万家,已过午饭。   “关婮!”姚淑女等在厨房外的园子里,看见关婮立即大吼一声,“清早出门,午后回来。去哪了?”   “看我娘。”关婮张口就来。   姚淑女不知她替嫁,立即回怼:“你娘早死了。”   “要不要新鞋子?”关婮样了样手中袋子。   “当然要,不然我在这里等你做什么。”姚淑女迫不及待,拿到鞋子,立刻换上,妃色绣花鞋,是她喜欢的。   两人正在说话,何之州从身后走过来,略拱了拱手,便朝后院走。万绵阳迎面走来,笑着喊他。   两人并肩离开园子,关婮不高兴。   “这种小郎君,只知攀高踩低,根本不值得喜欢。”姚淑女低语,“上午你不在家,我去老夫人那儿坐了会。听她那个意思,好像要招何之州入赘,做上门女婿。”   关婮听了,心里凉丝丝的,宛如刮进去一阵秋风。回想温泉池里的恩爱,不禁想何之州与万绵阳肯定有过肌肤之亲。   如此想,心里失落落的。走路时,下体还有痛感,不免觉得自己不值。   何之州收集证据数日,若不是关婮意外发现衣物,他一时半会还找不到铁证,证明欢芝是被余先生奸杀。   提着新款女鞋,前往乡野,的确送人,但只为寻求欢芝的鞋码。温泉池边的衣物与鞋印,给他破了案。带血底裤是欢芝生前的月事裤,灰色底裤是余先生当日穿的。   何之州皆设法求证过。   居他推测,欢芝那几日月事来临,前往温泉池沐浴。未料被好色的余先生撞见,慌乱穿衣逃跑,最终不幸,失去贞洁。事后想不开,投河自尽,但万家池塘并非她寻死之地,而是有人将她尸首转移了。   衙门听了,只觉繁琐,令余家赔偿欢芝家属些许银两,此案到此为止,也算有了新的突破。   次日下午,邵刚被叫去衙门,说是谋害欢芝的真凶找到了。傍晚回来,当着全家人的面,他把结果告诉大家。   听了后,众人皆感惊讶,心里都装满了许多个为什么,百思不得其解。   “赵四并非奸杀欢芝的凶手,而是余先生。”刁当当仍然不信,“这似乎不符合事情的发展。欢芝怎会与余先生有交往?而且两人还是老相识?”   邵刚摇头:“此事衙门说得含糊,案子并非朱县令调查出来的结果。说是另有其人,但此人没有出现在衙门,只将案情结果给了衙门,这才有了新的结果。”   “什么人?”大家皆充满好奇。   关婮想到何之州。   邵刚摇头:“虽然欢芝是被余先生害死的,可衙门人说,这件事并没有真正结束,后面的事,还不知道如何发展呢?”   “这又是什么意思?”姚淑女追问。   万绵阳问:“余先生都已经死了,难不成他还想残害谁家娘子吗?”   “自从爹爹去世后,鹿州城似乎就不太平了。”万棉花忽然说话,“连带着爹爹,已经死了五人。还有爹爹去世前,马棚里两个小厮也不见了。”   “二姑娘,那两个小厮,是病死的,与旁人无关。”邵刚道。   “欢芝的死,既然与赵四没关系,那赵四又是谁杀的呢?”关婮问。   姚淑女忙回道:“老虎咬死的呀。”   “不对,”万绵阳说,“朱县令说,赵四的毙命伤,是项上那一刀,那才是他死的最主要伤。”   七嘴八舌的,刁当当听了,抬手阻止大家:“无论凶手是谁,衙门已经结案。再说这些事跟我们家也没关系,往后别再提了。”   “奶奶……”万绵阳还想继续讨论,被刁当当一个眼神憋回去了。   “你不是要招婿上门吗?”   “奶奶。”见刁当当松口,万绵阳立刻笑了,急忙对众人挥动帕子,“都散了吧。我有事与奶奶商议。”   关婮立刻不高兴,首先离开厅中。走到门首,迎面遇见何之州,心情忽就美丽起来。然而,何之州依然冷着脸,生分得很,就好像两人不曾有过那般疯狂的肌肤之亲似的,实在令人不解。   气得关婮大步走开,怒气冲冲地去了厨房。   厨房热火朝天,忙着晚餐。关婮正在气头上,见万荇之院里的晚餐明摆着少一碟子酱牛肉,立即拽住送餐的老妈子。   “为什么少一盘?”   老妈子支支吾吾的,回答不上来。   关婮便觉其中有猫腻,于是没再追问,直接从大桌菜里拿了一碟酱牛肉,一碟风味烧鸡给万荇之院里。   “关娘子,这恐怕不妥。”老妈子抗议。   关婮瞥她一眼,没说话。   吓得老妈子立刻端着菜消失,左右都是主子们的事,她一个下人犯不着得罪人。 第二十章 取钱不易   主子心情不畅,得罪碎嘴下人,那可有的是被议论的话题。   “你们发现没有,关娘子的屁股有点不对经。”关婮刚离开厨房,那几个嘴碎老妈子就开始搬弄是非。   各种议论,嘲讽,哄堂大笑。   “我也发现了。关娘子可是未婚嫁进来的,大老爷又没进她房里,按理说她应该还是姑娘身子。这处子身破了,是能看出来的。我看她这两天走路不正常,像是破了。”   “不知谁给她破的身子?”   “那还能有谁,自然是姚娘子呗。”   “哈哈哈——”   “这女子与女子之间……真难想象呀——”   厨房老妈子们笑成一团。烧火小厮汪默听不下去,故意走过来,狠狠瞥老妈子们一眼,走出厨房。   老妈子们只顾闲言碎语,什么也看不着。   无论深宅内院,还是街头巷尾,但凡是老妈子们的闲言碎语,必能闹得满城风雨。   如今整个鹿州城,谁人不知万元户两位遗孀相互安慰对方,白日做姐妹,晚上做“夫妻”,能有多不要脸,便有多不要脸。   然而,流言里的两位,那是一点不在乎。   夜晚,躺在床上,姚淑女用质疑的目光瞧着关婮:“说说你与何之州是在何时何地何种场景下,做了的。”   关婮心中一惊,故作懵懂:“做什么?”   “不要跟我装蒜,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姚淑女瞅了瞅关婮,“如今整个鹿州城可都在传,是我破了你的身子。你不能让我顶了罪,还不知罪从何来吧。”   “那些人都是胡说八道。”关婮掖了掖被角,依然不说,忽又笑道,“这回我当真要好好瘦身。我说真的。”   姚淑女压根不搭理她,猛地掀开被角,又抖了抖关婮的睡裤:“上次你出门采买干货,耽误那么久,我就觉得不正常。而且你与何之州一前一后回来,肯定有问题。”   “你既然都猜出来了,还问做什么。”关婮笑。   “我的傻婮子,你居然真把完好的身子,送给他了!”姚淑女义愤填膺地指责,“那个何之州根本靠不住。”   关婮嗔道:“那邵刚也靠不住,你不是也上赶着送上门吗?而且还是你教我,如何取悦男人,如何行云雨事的。”   “我……”姚淑女一时半会接不上,稍作酝酿,继续争论,“我和你这情况不一样。我有过一次婚姻,身子早已经破了,再说邵刚娘们又不在身边,我和他偷偷摸摸的,也不会有人知道。但你与何之州就不同了,他心里装的是万绵阳,而且他们俩天天在一起。如此,他还跟你做肌肤之亲的事,依我看,他肯定没按好心。”   “你不是说,要找个男人,这样才有依靠嘛。”关婮厚着脸皮傻笑,“刚巧我喜欢何之州,他又愿意碰我。你不知道,在我们村那一带,根本没有人愿意娶我,所以我才愿意嫁给万元户续弦的。”   姚淑女皱着眉,微微摇头:“我就怕你陷得太深,到时候想出来,出不来。而且你知道,万绵阳与何之州马上要订亲,往后何之州会是我们的女婿,丈母娘和女婿乱搞,这算什么嘛。不行,我不同意。”   “可是都已经发生了。”关婮难过,“怎么办?”   姚淑女叹道:“好在你我都是寡妇,即便身子破了也无妨。你当心些,别有身孕就行。不然,脸往哪搁?”   “就做了一次,应该不会吧?”关婮小心翼翼地问,回想何之州在水中的温柔,她不禁地笑。   姚淑女立刻追问:“快跟我说说,你俩怎么就躺到一起的?”   “不说了,我困了。”关婮侧身躺下,嘴里是挡不住的笑容,心里是溢不住的甜味,然而,想到万绵阳,美丽的心情忽又暗沉下来。   一号情敌横在中间,扭曲的爱情路,终究颠簸不平。   近日钱庄客官闹事,邵刚忙前忙后周璇。姚淑女便提议,同关婮一起前往钱庄瞧瞧出了什么事。   假借出门寻找学堂,迅速溜了。   关婮真心愁着万华彤上学的事,一边又是后厨老妈子们的琐碎纷争,心情正不畅快,出去转转也好。   两人步行,来到钱庄。门前围得水泄不通,愤怒的呼喊声参差不齐,时高时低,但往门内拥挤的呼声格外齐整。   “到底怎么回事?”姚淑女迫不及待,疾步上前,伸头寻找邵刚的身影。她嘴上虽说不喜欢邵刚,但行为和眼神已然出卖她。   拥挤人群中有人回答她们:“可千万不要往钱庄里存钱。这年头,太难了。钱存进去容易,但想取出来,那可就难呐。”   “自家的钱,存在钱庄,想取时,为何难?”关婮不明白,“取自己的钱,那不是理所应当吗?”   “娘子有所不知。不知官府与万家如何勾结的,让我们这些百姓取钱时,必须要提供各种证明,若是无法证明,便不给取。这突然出来的规矩,当真苦了我们这些老老实实的平明百姓啊。”   关婮皱眉:“别家钱庄也是这样吗?”   “就这家最先开启这先例,接着另外几家也如此了。再说,鹿州城,不就万家的钱庄最大吗?他们只要送点银两给官府,还不是想怎样就怎样!”   姚淑女听了这话,心中不快活,立即怼回去:“你这胡说八道吧。”   关婮担心她引起众怒,立即接过话补充:“或许这其中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大家先稍安勿躁,等等看,我想钱庄掌柜一定会给大家一个说法。毕竟放在钱庄的银子,都是大家的辛苦钱。”   “别跟他们废话,走!”姚淑女拉着关婮,强行挤进人群,努力走进门内。   拥挤人群们恍然大悟:“她们就是万元户的继室。难怪帮着钱庄说话。”   “邵刚,”关婮进门便拦住邵刚追问,“门外客官说的可是事实?他们存了钱,但是想要取走,需要开具各种证明,是吗?”   “是的。”邵刚自信地点头,“六日前,有位客官前来存钱,次日一张陌生脸前来取,拿着那位客官的私戳取走了钱。没想到,当日下午这位客官便说取钱并非他授权,嚷着要让钱庄双倍赔偿。没办法,我与老夫人商量后,双倍赔了。正因为这样,才立下这个规矩,避免将来的损失。”   “有道理,防范于未然。”姚淑女赞同。   关婮纳闷:“那如果有人无法开具证明,又或者开具的证明力度不足呢?”   “那自然无法取走款项。”邵刚笑道。   “这样,岂不苦了那些善良老实之人?”关婮微微点头,“难道没有其他更好的法子了吗?”   “暂时还想不出更好的办法。”邵刚微笑,听见身后有人喊他,转身忙去了。   门外闹哄哄的,久不散去。   这万家可真不是好地方。望着门外张张郁闷的脸,关婮茫然地在脑子里寻找更为恰当的办法。   没想到人群中忽然有人朝她招手:“关娘子——”   “你认识她?”姚淑女挽着关婮,“别过去,当心他们打你。”   关婮推开她的手,低语:“没事,我认识她。”走过去,笑着喊,“张娘子,好久不见。”   “能让我进去吗?”张继儿笑着问,见关婮示意守门人,她立即挤进门内,拉着关婮手感激。   “你也在这里存了银子?”关婮问。   张继儿连连点头,四处张望:“麻烦帮帮忙,能不能帮我跟邵管家说说好话,让我走个后门,把我那点碎银子取走?”   “等会。”关婮拉着她,走到无人处,“张娘子,当初我答应你嫁到万家,可如今万老爷死了,你承诺我的月例银子,一分也没拿到,你这算骗我吗?”   “咦?关娘子,你这话说得可不对。”张继儿笑着低语,“我且问你,如今的日子,你在乡下时,可曾想过?”   当然不曾想过,关婮瞠目结舌。   张继儿继续笑道:“我再问你,自从你进了万家,是否经常接济娘家人?他们是不是就此脱离以往的苦日子了?”   这倒是不假。关婮被问得哑口无言。   “所以呐,我是你的恩人。”张继儿嬉笑。   “她是你恩人?”姚淑女听见,不明白地追问。   张继儿立即更正:“是媒人。关娘子与万老爷这桩姻缘,是我一力促成的。对了,你是姚娘子吧。”   说话时,上下打量姚淑女,接着又笑道:“听说你叫淑女,不知为何……呵呵,这般……呵呵。”   这般肥胖。   姚淑女不爽,脸色一拉,不情愿地解释:“做姑娘时,我窈窕得很,后来成婚,才长成这般。我只是不想瘦,不然定能。”   “对,那是自然。”张继儿陪笑,“关娘子,能不能帮帮忙?”   “等会。”关婮向邵刚解释张继儿为什么进门,又请他通融,最后邵刚同意为张继儿临时打开一条绿色通道。   张继儿感恩戴德,一次性把钱全部取走。她得了脸,门外急着用钱的人心里自然不爽,闹得更加凶狠。   几次三番,差点涌进门内闹事。幸而邵刚经验丰富,提前命人守门,这才没有发生踩踏事件。   “这关娘子人还不错,看来我没有选错人。”张继儿拿到自己的银子,心中正得意,约人晚上吃酒,准备谈一笔媒婆生意。   哪知,走到街边巷口,暗光中,忽然跳出来一人,二话不说,一刀插进她胸口,立即毙命。 第二十一章 拆穿秘密   张继儿的尸体,关婮亲自看了。左胸上插着一把匕首,浓妆艳抹的脸,惨白,瘆人,凉冰冰地躺在衙门仵作间里。   看到这样的张继儿,关婮想起当初惨白地躺在床上的关娘子,脸色也是这般惨白,无助,可怜。   涉及人物皆已死,替嫁之事便成了永久的秘密。关婮此刻本应该放心下来,但她内心并非如此,反而悬起来,隐隐不安。   “张娘子为鹿州城家家户户说媒,从未听说有过仇家,为何就突然被害?”关婮不明白,问衙门人。   君子逑刚巧进门,听见这句话,张口便回答:“要不是你们万家钱庄不许随便取回自己的钱,兴许张继儿还不会死于非命。”   关婮回头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凶手杀害张继儿之后,搜刮了她身上所有钱财。”君子逑边走边说,又围着尸体绕了一圈,“据说凶手也是你们万家钱庄的客官,近几日都在钱庄门口堵着闹事。”   “凶手抓到了?”关婮目光紧随着君子逑。   君子逑笑着点头,又极其自信地抚着前额碎发,忽又往后一甩,故意不答话,装作高深莫测的样子。   守门衙役看不下去,才忍不住拍马屁:“若不是我们君铺头,杀害张继儿的凶手,哪能如此轻易抓捕归案。”   关婮下意识接了一句不聪明的话:“可是前几次案子,他一次也没有破过。这次怎么……”说到这,才发现君子逑斜眼瞅着她,忙关上嘴巴,不说了。   “咦?”君子逑忽然惊讶一声,盯着关婮看。   关婮茫然:“君铺头这是做什么?”   “我怎么觉得你有点面熟?”君子逑靠近,仔细盯着。   关婮心里不安,往后退了些:“我是万家关娘子,你见过的,自然熟悉。”   “也对。”君子逑微微颔首,“你与张继儿相识?”   “她是我与我家老爷的媒人,她遭遇不测,我自然要来送一送。”关婮别过头,看向张继儿的尸体,顺便藏起心虚眼神。   “媒人——”君子逑质疑,“整个鹿州城,谁不认识张媒婆,又有多少家的好姻缘不是张媒婆促成的。为什么没有旁人过来送一送,唯独你,关娘子来了呢?关娘子,你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吗?”   “当然是我知恩图报,感念旧情呀。”关婮回答得倒是非常巧妙,“像我这样的人,不好找婆家。”   “关娘子长得如此好看,怎会不好找婆家。”君子逑笑着打量关婮,“你是不是知道别的什么事?”   “别的什么事?”关婮被他盯得心里发慌,一紧张,眼神容易暴露,“行了,人我也送了,告辞。”   “不给你媒婆收尸,安葬?”君子逑不怀好意地追问几句。   关婮不搭理,迈步走了。   “你,过来。”关婮前脚刚走,君子逑就朝门口招手,“给我盯着她。我觉得她有点可疑。”   衙役不知趣地问:“哪里可疑?”   君子逑说不上来,一脚踢过去:“你只管跟着就是,哪来那么多废话。”   不知情的关婮离开衙门,心里还是放不下张继儿的死,便去了当初张继儿绑架她的那间屋子。   哪知,距离门还有半里地左右,忽然跳出来个人,一把将她拽进一扇门内,捂着她的嘴,不许她出声。   吓得关婮本能地挣扎,直到看清抓着她的人是何之州,这才安静下来。心情从惊悚,瞬间转变成惊喜,喜悦冲上眉梢,充满眸子。   “何之州?”   “嘘!”何之州打断她的话,把她藏身背后,他侧头望着门缝,直到脚步声消失,才松开关婮。   “谁啊?”关婮一脸懵。   何之州嗔道:“被人盯梢,竟还不知。刚才去哪了?为什么会被人盯上?”   “衙门。”关婮虽然是个胖子,但并不是傻子,“是君子逑,一定是他派人盯着我的。”   这下该轮到何之州好奇,他负手往前进,近距离盯着她:“君子逑为何要盯着你?你去衙门做什么?”   “送一送张继儿,她是我的媒婆。”关婮往后退。   有了肌肤之亲后,何之州无所不知,他讥笑:“关翠花,年二十一,宝林村人,母亲三年前患病去了,父亲仍在乡下,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   关婮一时没明白,脱口而出:“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真被何之州给猜中了,他抿起嘴角微笑,又轻轻敲了敲关婮的额头:“当然与你没关系,你是关婮。”   “你……”关婮摸摸额头,直勾勾看着他,半晌才恍然大悟,费尽心思藏的秘密,没想到三五下就被何之州抖搂出来了,害得她语无伦次的,“我……她……你是怎么知道的?”   “难道你忘了,四年前,我救过你?”何之州问。   关婮笑:“当然记得。”自然是记起当年素未谋面的何之州是如何搭救自己,又是如何摸了她的。   “关翠花呢?”何之州不与她调情,一脸严肃地追问,“张继儿为什么让你替代她嫁入万家?”   “我能不说吗?”关婮调皮。然而,答案已经从何之州冷冷的脸上得出,被他发现,自然无法逃脱。   “事情具体是什么样的,其实我也不知。”关婮如实告知,“我只知关翠花被害,张继儿无法交代新娘子死的事,于是就把我抓来冒充新娘。但是,她们之间的事,我一丁点都不知。”   “张继儿可曾与你说过什么?”何之州问,“或者可有什么,你印象深刻的地方?”   关婮慢慢摇头:“我当时被灌了迷魂汤,什么都不记得。”   “迷魂汤?”何之州一时没明白。   关婮傻笑:“就是银子。”   何之州瞠目结舌。   “不过有一点我觉得奇怪。”关婮道,“就是关翠花的死相,与张继儿的死相,看上去好像一样。你说奇怪不奇怪?这凶手又不是同一人,为什么杀人的手法却相同呢?”   “你可知关翠花的尸体在哪?”何之州问。   “不知道。”   “你冒名顶替的事,还有旁人知晓吗?”   “如今张继儿死了,知道这件事的人,应该只有你与我了。她说那几个抓我的人,只知有好事,不知具体为什么。”   “这件事不许告诉旁人。”何之州下令,“你先走吧。”   关婮一愣,忽然想问一件私事,但想想似乎与自己没多大关联,便又把话咽回肚子里。   “哦。”最后,乖乖地打开门,先离开。秘密告诉何之州,关婮不放心,担心他转身告诉万绵阳,那可就惨了。   为此,夜不能寐,辗转反侧。白日里看见万绵阳,仿佛老鼠见到猫,呲溜一下,便躲了起来。   每每如此,当真引起万绵阳的注意。   “姑娘,你有没有发现,最近关娘子总是故意避着你。”某日,婢女忍不住告诉万绵阳,然后再肆意揣测,“莫不是因为何护卫吧?”   “你不说,我也发现了。这死胖子,居然敢动我的男人。”万绵阳几次三番求何之州入赘,都没能如愿,心中正郁闷,无处发泄呢。刚巧看见不顺眼的关婮神神秘秘的,正好收拾一下,以泄私愤。   “这死胖子最近在干什么?”万绵阳鄙夷地问。   “据说死胖子最近在厨房忙着瘦身的事,听王妈妈说,认真着呢。有时候连晚饭都不吃,姚家那死胖子怎么劝她都不听。”   万绵阳嬉笑两声,自信地扶着自己的柳腰枝,得意地说:“何之州喜欢的女子,是我这样的,可不是她那种死胖子。”   “再说她与姚娘子之间丑事,听着便让人觉得恶心,何侍卫只怕多看她一眼,都觉得恶心呢。”   “呵呵,走,我们去看看那个死胖子。”万绵阳大声嘲笑。在自己房中,笑得肆无忌惮。   到了厨房,摆架子,嘲讽关婮,然而,汪默告诉她,关婮去了东头杂货间。她倒不嫌累,屁股一扭,继续前进。没想到,关婮先她一步,已从小仓库折回厨房。气得万绵阳怒火中烧,边走边骂,必然气喘吁吁。   如此反复被戏弄,直到天黑,她准备的满满的嘲笑话,无处发泄。   关婮神出鬼没,其实并非偶然,而是故意安排。与万绵阳躲猫猫,也是够累的,再加上近日克制饮食,瘦身的确有成效。   “你真瘦了。”回房路上,身后忽然有人夸她。   还未回头,她便笑了:“还不是为了躲你的绵阳吗?”   何之州敲她额头,轻声嗔道:“今晚韭菜炒鸡蛋略微咸了些。你是故意的吧?”   “韭菜壮阳,我特意为你做的。”关婮笑道,“我弟幼年时,每回吃韭菜炒鸡蛋,他都会流鼻血,所以,我也想试试,你会不会流鼻血。”   何之州忍俊不禁,靠过来,侧头低语:“关翠华的尸体,我找到了。”   “在哪?”关婮一惊,总觉得冒名顶替这件事被他知道不是件好事情。   “跟我来。”何之州在她耳边轻轻丢下一句,他便负手先走了,脚步轻快,越走越远,越走越快。   月黑风高,四下无人,关婮并未多想,立刻小跑着跟上。 第二十二章 他的故事   西侧门外树下拴着一匹黑马,若不走进,很难发现它在哪儿。这匹马似乎很有灵性,听见脚步声,轻轻哼了下,像是朝来人打招呼。   何之州伸手摸它:“乖,别出声。”   “我竟不知,你还有这么好看的马儿。”关婮笑着夸马,她想骑它,长这么大还没有骑过马,精神有些兴奋,就怕马主人并非如此想。   “天色这般黑,你如何看出它好看的。”何之州冷冰冰地打趣,一边说话,一边翻身上马,动作轻便,仿佛轻功附体一般。   忙着欣赏美男子上马,关婮略有些迟疑,回过神着急问:“我呢?”她这般肥胖,想自己上马,一个字,难。   何之州逗她:“自己上来啊。”   “我……”明摆着欺负人,关婮噘嘴,瞅着马上男子。站了会,他依然没动静,她只好靠近马屁股,努力往马上爬。   今晚,无论如何也要爬上这匹马。   然而,挣扎许久,她依然站在马屁股旁,手足无措,显得无比笨拙,往日在男人前的那般优雅,已经荡然无存。   何之州回头望着,嘴角扬着笑。   “哼!”关婮生气,瞥他一眼,太欺负人了。   “你就不能说一句,帮帮我吗?”何之州的忽然开口,听上去有点欠扁。   关婮不忿,回怼:“你就不能主动伸手扶我一把吗?”话音还没落下,何之州的手臂已经亮在眼前。   “这次可是你主动的。”她故作矫情,慢悠悠地把手搭在他手心。本以为如此上马会有些吃力,未料,何之州用力一拽,她整个人腾空而起,踉跄地跌坐在马背上。重心不稳,急忙抱住何之州的腰。   “你也有害怕的时候。”何之州再次打趣,“抱紧了,当心摔下去。”   “哦。”关婮乖巧。   马儿奔起来,关婮当真死死抱着何之州,问他这么晚去哪儿,他也不说,只顾着策马奔驰。   深秋夜风打在脸上,又冷又疼。关婮索性把脸贴在何之州背上,如此她便感受不到寒冷的夜晚了。   马儿颠簸,不知过了多久,她竟晃悠着睡了。直到何之州用胳膊肘顶她的腹部,她才从迷迷糊糊的睡梦中苏醒。   “这是哪儿?”漆黑一片的陌生树林横在路前,即便没有月色,也能感受到这片山野的荒芜,夜风吹拂,竟是荒草味。   何之州先她一步跳下马,又扶着她下马,一边回答:“关翠花的尸体就在这。带帕子了吗?”   “带了。”关婮茫然,但还是安排何之州的指示,拿出帕子,蒙住口鼻,由他牵着手,走进山林里。   “虽然刺鼻,但我能承受。”   “不是担心你能否承受,而是担心尸体上的虫子钻进你口鼻。”何之州淡淡地打趣身后的女子。   关婮听了,忽然想起上回偷墓中梨的事,她可是亲手从腐臭的棺材里摸索宝贝的,莫说刺鼻的腐臭味,就是尸骨她也曾碰过。   但此事,她不敢说。   走了一段,何之州松开她的手。点亮火折,半蹲身子,伸头看了看地上,又往前走了两三步。   “跟着我。”   关婮紧随其后:“关翠花的尸体,暴露在外?”   “已经被吃了大半。我带你过来,是想让你确认一下,因为你见过她。”何之州忙于案件,便不顾一切。   “哦。”关婮点头,可她又说,“我虽然和她待了一整晚,但那时她已经断气,我没靠近看她。”   “她左胸上有伤,你只要看一眼伤口位置就行。”在来之前,何之州已经做足了大量准备,其实基本上已经确定尸体是谁,只是为了万无一失,再次确认一下,“尸体身上这件喜服,你应该也认识。”   这倒是提醒了关婮:“对,我记得很清楚。那晚她穿着大红鸳鸯喜服,安静地躺在床上,喜服我看了几眼,绣工精致,领口是用金色丝线绣的,特别好看。”   “你过来看。”何之州扶着她手腕,让她往前,仔细辨认。   关婮凑近尸体,面目全非的尸首爬满虫子与蚂蚁,腐臭味弥漫四周,尸身上的喜服破损脏乱,但绣工与丝线颜色不难辨认。   “是她。怎么会这样,张继儿分明跟我说,等我上了花轿,就会好好的将她安葬。他们怎能把人扔在荒山里!实在太过分了。”   “所以张继儿被杀。”何之州道,“两人的死,应该是同一人所为,但并非衙门抓获的那个凶手。”   “你是如何看出来的?”关婮亲眼见了两人尸体,觉得凶手是同一人。   何之州道:“目前我还不知道。”   “她的尸体,你还需要吗?”关婮问,“我想把她葬了。抛尸荒野,魂魄定然不能得到安宁。”   未料,何之州居然做好了准备,只需等关婮辨认,便能入土为安。   为此,关婮觉得他似乎并非表面看上去那般冷漠。两人合力,将关翠花尸体入土,好生安葬。   尸体入土前,何之州从她身上取一块衣料,为以后翻案做准备。   “何之州,”返程路上,关婮才开始怀疑何之州的真实身份,“其实你并不只是万家护卫这么简单,对吗?”   何之州故意不答,伸手拉她。   他不说话,关婮不理,偏不给他牵手。   “说话呀。”等了许久,关婮不耐烦,她是个急性子人,凡事喜欢当场解决,不喜欢拖泥带水。   “这里不好走,把手给我。”何之州答非所问,见关婮迟迟不把手递过来,他便伸手自己去拿。   哪成想,刚牵上手,竟被关婮一口咬了。   “你怎么咬人!”何之州倒是一惊,急忙松开手。   关婮傲娇地说:“我阿娘说,捡到我的第一日就发现我特别喜欢咬人。我们村的人都知道我喜欢咬人,所以没有人敢跟我打架,即便是成年男子,那也不敢。”   远离荒山,朦胧月色下,一匹马,两个人,漫游小道上。   “你是捡回来的?”许久,何之州才问,语调里似乎有股兴奋感。   关婮不懂,也没追问。依然坐在他身后,搂着他:“对啊。我是被亲生爹娘扔掉的。说是我生了一场怪病,医不好,就给我扔了。后来我养父母将我带回家,细心照料,慢慢的,竟就自己好起来了。后来越来越胖。”   “有空,我想拜访令尊与令堂。”何之州笑着说。   关婮听了,心里非常得意,躲在背后偷笑。她想的都是男女订亲成婚的事,甚至幻想未来生孩子的遥远画面。   “你可有画像?”何之州忽然问,“或者幼年时,可曾留着画像?”   关婮没能明白他的深意:“我就在你身边,还要我的画像做什么?”她完全沉浸在甜蜜的爱情里,早忘了身份。   “给我一份吧。”何之州要求。   关婮点头:“以往的画像没有。过几日我去集市上,让画师给我画一幅新的,到时候送给你。”   “好。”   这回交流,无比谐和。   “何之州,我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你,但是不敢问。”关婮左思右想,最后才问,“你为什么长得那么好看,还有些不像中原人。”   竟没想到,何之州直接告诉她:“我的确不是中原人。不过此事,没有人知晓,所以你也别问了。”   “可是我想知道。”好奇心被点燃,关婮哪里憋得住它,必要问出个所以然,“万绵阳知道吗?”   “我都说了,没有人知道。”   “就说一点点,好不好?”   “其实我和你一样,都不是在亲生父母身边长大。”何之州说话语调淡淡的,就好像说的人不是他似的,“据说我生母是蓝楼国公主,长得很美,生父是和田国王子,他们相遇一见钟情,相爱后有了我。但他们还未来得及成亲,就被我姨母痛下毒咒,生生分开,后来我姨母杀了我生母,我生父也被抓回国,我被偷来中原,一家人就此分别。”   关婮听了,愣了好大会:“难怪你气质出众,与普通人那般不同。原来,你,竟然是公主与王子的儿子,这……那我应该叫你什么?何王子吗?还是……”   “傻丫头,我逗你的。”何之州笑出了声,猛地拍了下马儿,快速奔跑。害的关婮险些摔下去,本能地搂着他。   “你坏死了——”   夜深人静,关婮偷偷溜进寝室,脱掉鞋子,猫着身子走向床边,生怕吵醒姚淑女。爬上床,发现床上根本没人。   “这个淑女,又和邵刚厮混去了。”房中没人,关婮便放心大胆地说话。   “这话应该是我问你吧。”没想到,姚淑女竟蓦然站在床边,吓得关婮差点叫出声,黑灯瞎火,罗帐外站着一个影子,的确吓人,好在关婮胆大。   说着,影子掀了罗帐,跳上床,压在关婮身上。   “快说,到哪去了?”   “我去送送张继儿。”关婮撒谎,“她也实在可怜。给鹿州城那么多家人说媒,到头来竟被人害死。”   “哎。”姚淑女信了。   “睡吧。”   次日清晨,姚淑女起床便被叫去刁当当房里。只留关婮一人在房中梳洗,她背对着门收拾床铺,顺手翻出藏在盒中的墓中梨看了看。   门口有脚步声,邵刚竟然走进门。   见是他,关婮心里有些发慌,来不及藏宝贝,只好硬着头皮面对他,顺便从他眼里寻找端倪,假如他就是长蛇山杀人凶手,那么此刻他的眼神定能出卖。   “关娘子,老夫人让我喊你一同去钱庄,我在门外叫了几声,可能你没听见,所以就进来了。”   邵刚面含微笑,眼神并无不妥之处。   关婮大胆,将手中宝贝样了样,笑道:“稍等,我放起来。”   “那是什么?”邵刚居然笑着问。   “宝贝。”关婮开玩笑,“听说它可值钱了。”   邵刚笑笑,没再继续问,转身出去等。   见他神情如此淡定,关婮猜测可能真的不是他。 第二十三章 替罪羔羊   “请我前往钱庄处理闹事客官?”关婮纳闷,她一个乡野村姑爬上来的冒牌富贵娘子,哪里懂得这些?   出了房门,左思右想,实在想不通,于是笑着问:“邵管家,是母亲让我去的吗?”心里没底,发慌。   邵刚侧头,略微点点:“是啊。”   “可是……我不会啊。”关婮倒是实在。   邵刚轻声笑笑:“自那日娘子你出现在钱庄之后,门外闹事的人,便都囔着要你去钱庄处理这件事。起初,我也知道娘子你不懂生意上的事,不敢冒然请你去,可那些人堵在门前,实在碍事。后来,与老夫人商议后,便想请娘子你去试试。”   关婮茫然:“可是我去了,该说些什么?”   “娘子莫怕,你只管站在那儿,别的交给我就好。”邵刚笑笑,心中打的如意算盘,自然是和刁当当商议好的,只把关婮蒙在鼓里。   关婮忐忑,寻找理由,延迟出门:“我还没用早餐呢?”   “车上备了,都是娘子平日爱吃的。”邵刚有备而来,摆出手,恭敬邀请,“关娘子快请吧,大家都等着你主持公道呢。”   如此盛情,实难推脱。   关婮呵呵笑笑,她日日躲着万绵阳,连带着刁当当和万家人都避开了,如今反而很难看出他们想干什么了。   至于说让她出门主持公道,实在有点出其不意,还有些浮夸。   正为难,何之州竟然出现,他此刻走过来,简直像极了一道亮丽的风景线,何况他向来宛如风景。   说的话更是令关婮如沐春风,舒爽。   “钱庄闹事的人较多,让我前去保护关娘子与邵管家吧。”他是万家护卫,保护主子,天经地义,职责所在。   邵刚微笑,正准备接话,忽见万华彤跟随何之州而来,便没提反对意见:“如此……甚好。只是少爷,你这是要去哪儿?”   “我随何护卫一同出门玩呐。”万华彤小鼻子小眼睛一睁,家中没人敢跟他作对,再搬出大靠山,那更是无人问津,“奶奶也同意。”   “那快些走吧。”关婮悬着的心忽就放下,笑着催促,“肚子好饿,赶紧去办正事。彤儿,你用早餐了吗?”   其实她想问心爱人用早餐了没有,但碍于人多,不便提问。   “我吃过了。”万华彤不怎么搭理她,“何之州,我与你一同骑马。”   “你与关娘子乘车。”何之州道。   牛车里,关婮与万华彤抢夺早餐,关系由生疏嫌弃,逐渐缓和至相互鄙视的微笑,偶尔还偷笑对方。   “你不是说,你吃过了吗?”   “我再吃些,不行吗?”   “不行。吃多了,会发胖。”   “我才七岁,胖点没关系。”   “不行!”   不得不说,何之州这个刻意安排,符合天时地利。他骑马走在车边,被里面的争吵话逗笑。   不时,一行人赶到钱庄。   清晨,钱庄门口便堵满了闹事人,一见万家车来了,纷纷侧目,闹哄哄地嚷嚷着万家来人了。   接着一窝蜂挤过来。   关婮两脚一沾地,立刻被围得水泄不通,她忙把万华彤推开,以免被伤。   那些围着她的人,皆虎视眈眈盯着她,讨要说法。好在她向来胆大,不怕旁人威胁,比身段,比嗓门,比力气,她都能放下脸面。   “大家请不要着急。”她微笑,面对困难,“遇到问题,我们想办法解决。你们这样堵着门,也不是事,难道日子不过了吗?”   “银子拿不出来,还过什么日子!”呼声最高的这句话,依旧是许多人的共鸣,“我们就想拿回自己的钱,别的话不要再说。”   “还我钱——”   “黑心钱庄,还钱!”   “还钱——”   这些男子围着关婮,竟还故意挤她的肉身,一个个人高马大,把她挤得无法呼吸,忽又转变策略,猛地将她撞倒,不等她反应过来,紧跟着蛮狠地坐上她身体。   拥挤,跌倒,被压,一气呵成,关婮甚至都没能明白自己是如何被这些男人压在身子无法反抗的。   更有坏心肠的,故意踩她的手,脚腕和小腿也被跺了几脚。痛得眼泪直滚,那几脚,显然往死里踹。   被打那刻,关婮似乎有些明白,她忽然被隆重邀请来钱庄帮忙,其实是为了让愤怒的客官打她。   好狠毒的计谋。   幸而有何之州在,慌乱下,急忙把她从人群中抢走,给了她自由呼吸的机会。   “你还不快跑!”还未站稳,万华彤揪着她衣襟,把她往门内拽,奈何个头太小,压根拽不动。   两只脚皆受伤,纵使关婮有逃跑之心,也没逃跑之力。   “关娘子,快!”邵刚急忙扶着她,带她往门内躲,一边道歉,“都怪我。我也没想到,这些人会发疯。光天化日,竟敢打人。”   若不是何之州跟随,今日就是关婮的死期,回想,不免后怕。   很快,刁当当与姚淑女闻讯赶来,当众训斥闹事人群。能在短时间内出现,并借此怒骂闹事者,像是有备而来。   “钱庄之所以出此下册,那还不都是为了各位的利益吗?我们不顾自身名誉,也要保全你们的利益,可你们倒好,日日堵门不说,今日竟还打我万家女人。这个理到哪儿都说不通。今日我万老夫人便把话放这里,为了以防唯一,凡是来钱庄取钱的,一律提供身份证明,反之,不允。若再有人闹事,直接报送衙门。”   说完,甩袖进门。   这边话音刚落,那边衙门人便匆忙赶来,以寻衅滋事为由,将参与闹事和打人者,全部带去衙门。   还钱庄门前一片安宁,钱庄终于恢复往日正常营生。由衙门出面,闹事者即便有心,那也心不齐了。   “关婮,”回家后,刁当当道,“我知道你一心为家中事着想,但你也要顾及自己的身子。你瞧瞧你的伤,后悔吧?”   后悔,后悔上当,后悔为银子来可恶的万家,关婮心知肚明此次计谋得逞全归功于她,但却不好把话摆上台面说。   所以只能聪明地违心,她释怀地笑笑:“既然嫁进门,我就是万家人,定要为家中考虑。再说,当时彤儿在我身后,我怕万一……”   后面一句非常给力,刚巧说到刁当当心坎里了。   “哎,你真是个好孩子。”刁当当忙搂着她肩膀,轻声细语地安慰,“这几日好好休息,不用去厨房忙了。”   关婮笑着摇头:“没事,母亲。这点伤,对我来说根本不是事。”   “那么多人对你拳打脚踢,怎么会没事!”万华彤纳罕,接着说了句找骂的话,“我们在学堂打人,若是像今日打你这般,那他们指不定早已死了。”   话音未落,在场的人齐刷刷地全部盯着他。吓得万华彤一愣,回过神立即拔腿就跑,很快消失。   姚淑女差点笑出声。   关婮也仍不住想笑,为了憋住笑容,她急忙道:“母亲,彤儿上学的事,还是需要再想想办法。”   “这件事,有着落了。”刁当当笑道,“前日有位吴姓客官来我家酒肆吃酒,谈话间听他说想办间私塾,但苦于手头拿不出那么多银子,正为这事发愁。”   姚淑女问:“给他些钱?”   “不然还能怎样?”刁当当长叹短嘘,“若都能像棉花那样用功,我也就不用愁了。彤儿贪玩又调皮,绵阳整日想着何之州,哎——幸而家里有钱,还能为他们铺铺路,不然真不知如何是好。”   “这事不如还交给我和关娘子?”姚淑女自告奋勇。   关婮不想干。   刁当当摆摆手,笑道:“关婮受伤,还是让她好好休息吧。这件事还是交给邵刚,爷们出门办事方便些。对了,淑女,你去帮我把邵刚叫过来。”   “好。”   等姚淑女走后,刁当当低声对关婮道:“我发现彤儿对你态度变了许多,这也是我一直期待的。关婮,往后彤儿就交给你了。”   “母亲放心,我虽不是彤儿生母,但我疼爱孩子。”关婮道,“真的!”   刁当当笑着颔首,坐了会见邵刚进门,便让关婮回屋休息,她与邵刚坐在房中,窃窃私语。   “这次虽没能除去她,但好在办成了事。”她低语,“今日出门后,彤儿对她改观了不少,我担心彤儿越来越喜欢她,往后不好下手。”   邵刚道:“其实她对少爷倒是真心实意,可惜并非我们要寻找的那人。她太出风头,的确留不得。”   “好与不好,我们万家都不要。”刁当当轻叹,“户儿当年犯的错,如今就让我这个娘来替吧。对了,她与姚淑女关系不一般,你可适当在姚淑女面前提点两句,让她离关婮远点。”   “那不如让她们分开住?如此一来,感情也能疏远些。”   “对,免得再传出那些刺耳的流言。”刁当当颔首,略微想想,又道,“让姚淑女搬出来,就住我和彤儿隔壁,如此,将来照顾彤儿也方便。”   “……也好。”邵刚听了,心里有些失望,他本想借此让姚淑女住自己附近,方便夜间行鱼水之欢。然而,刁当当如此安排,往后两人偷情可要注意。   当日下午,姚淑女便搬出来,住到刁当当与万华彤隔壁了,她非常不满,向邵刚要求调换地方。   “这是老夫人的意思?”邵刚无奈。   姚淑女轻声问他:“那往后夜里,我俩如何睡觉?” 第二十四章 她有生孕   姚淑女搬走,关婮便能独居,原以为是好的,没想到心里空落落的。   入夜后,寂寞冲上眉梢,孤枕难眠,翻来覆去,只能盼着何之州翻窗前来相会。白日里,两人有过眼神交流,心照不宣,只等深夜。   然而,左等右等,三更半夜,日来夜去,等了七八日,也不见他的身影。   于是,关婮发自内心埋怨何之州,不识趣。直到第十日——入夜后,门前忽然传来脚步声,伴着院中最后一缕桂花香。   那瞬间,她心跳加速,自以为何之州识趣地来了。忙坐到书案前,假模假式地翻开书本,假装看书。   半晌,房门轻轻开启。   关婮只当自己耳鸣,什么也听不见,她继续低头,看着书本,实则眼珠乱转,心里慌得很。   “哈哈——”没想到,门口响起一阵嘲讽的笑声,惊得她手一抖,下意识松开书本,抬头去看。   姚淑女笑弯了腰:“若是以往听见我的脚步声,你定会抬头看着我。此刻如此做作,莫不是以为何之州来了吧?”   关婮失望,偷偷叹气:“搬走了还回来做什么。”   “想你啊。”姚淑女抱着被子,挤进来,关上门,径直走向床边,也不说此举是何意思。   关婮忙起身问:“怎么了?彤儿欺负你了?”   “嗐,那屋我实在住不了。”姚淑女说着便爬上床,自顾自地睡下,“万华彤那死孩子,白日吵,晚上吵,夜里睡了,他还吵。老夫人夜夜搂着他,哄他睡觉。那么大孩子,还当成月子里的养,真是笑话。”   “那你这样跑过来,万一被发现怎么办?”关婮笑着上床,靠床头。   “再说吧。”姚淑女哈气连天,“好困,睡了。”   睡前,关婮还歪头看了看窗口,心里期盼的事,还没死心。早起去厨房忙,才听汪默说何之州昨日出门还未归,心里失落落的。   “关娘子,你听说了吗,逍遥王在寻找他与王妃失散二十多年的女儿?”汪默随口闲聊天。   逍遥王是谁,关婮丝毫不关心,她甚至都没听进去这句话,只“哦”了声,便去看早餐了。   “二老爷房里的早餐先送过去。”但凡关婮在厨房,从不会出现克扣万荇之院里伙食的情况。   “算了,还是我亲自送去吧。”关婮几日不见瑶瑶,有些想她,端着餐盘,随老妈子们一同出门。   走到西院附近的小花园,见万棉花低头往西侧门走,脚步很快,似乎在刻意躲避谁。关婮好奇,本想走过去关心两句,没想到万棉花忽然神色慌张,提着裙摆,匆忙跑了。   关婮忙把手中餐盘递给老妈子,悄悄跟上,想探究竟。   出了门,万棉花径直朝学堂方向走。   关婮送了一段路,并未发现有何不妥。见学堂就在眼前,且又没有发生什么事,便站在原地目送。   准备转身回时,忽见万棉花转道,走进巷口,很快消失在街道上。关婮纳闷,小跑着追过去。   赶至巷口,空无一人,喊了几声,无人回应。顺着巷子,往前寻找,前方已是尽头,没能发现万棉花。   “姑娘这般年幼,行为为何有些奇怪?”关婮边找人,边思考,想不通。   无功而返,掉头回到街道。因不放心万棉花,便等在学堂门前,守株待兔。   午时将近,仍不见万棉花出现,只好回了家。到家后,还被刁当当指责一番。午饭时,万棉花已然坐在西图澜娅餐厅,安静吃饭。   “棉花,今日去上课了吗?”关婮私下问她。   她微微点头:“去了。”面色淡然,目光沉着,不慌不忙的,和往日相同,并无不妥之处。   可关婮知道,她根本没去上学,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撒谎,又是何时开始撒谎的?自从这日开始,关婮便格外关注万棉花。   万棉花性子安静,废话不多,偶尔会说几句经典话,素日在家,基本上不与人进行眼神交流。   ——这便是关婮想不通的事。   她观察万棉花多日,没有丝毫发现。思前想后,于第一个冰雪天的午后再次出现在学堂门外,守株待兔。   还没到放学时间,万棉花走出学堂,撑着油伞,挡着脸,走在雪花飘零的街头。继而同上回那样,穿街入巷。   关婮随后跟上,同样用油伞挡着自己,为了不被发现,尽量避开身影。   万棉花走到一户门前,踌躇许久,又竖起伞,回头左顾右盼,最后收了伞,慢慢走进门内。   “这是哪儿?”关婮急忙小跑着跟上,雪天路滑,差点摔跤,幸而随手抓住墙角,站稳后,忙追上去。   已然晚了一步,大门紧紧合着。陈旧的黑色木门,有的只是一方陌生小院。   靠近门,从门缝里往里看,小院干净,安宁。   站了会,见一位身穿黑色长袍的中年男子从小院西边走向正堂,万棉花也出现在堂中,她畏畏缩缩地喊了声“先生”。   先生?她的老师?   隔着门与风雪,关婮实在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不难看出门内两人举止暧昧,尤其那身穿长袍的男子,行为更是放肆,一见万棉花便捏着她的下颚,亲她的小嘴,一手搂她的腰肢,摸她的屁股。   莫不是行云雨之事?急得关婮险些推门闯入。   不时,男子转身,面含微笑,合上堂中门。   关婮看到了他的脸,陌生的。她着急,想敲门,略作思考,又放下着急的手,在门外来回踱步。   大约等了半个时辰,那扇门再度打开。万棉花匆忙走出来,扬着伞,走向大门。   关婮闪开,躲着,跟在万棉花身后,直到进了家门。   如此反复,连续着月余,始终没能发现他们在屋内做什么。两人约会时间不定,每次时间长短也不同,实在难以琢磨,又不便开口询问。   隔着门,想象力无限。   冬月头几日,关婮闲来无事,打扫院子。那几日万棉花身子不适,休息在家,刚巧独自在院里散步,迎面而来。   关婮本想打招呼,却见万棉花扶着胃部,面色难堪。料想她肯定不舒服,便放下扫把,上前安慰。   “棉花,郎中开的药没吃吗?为什么已经休息三日,这身子还是没有好转?”   万棉花吓了一跳,立即摇头说:“没事,已经好了,明日就能去上学。”说完,又是匆忙消失。   “一个十三岁小姑娘,为什么身子总是不舒服?”关婮自言自语,一边清扫院子,“郎中开的药,到底管用不管用。莫不是用错了药,害了小棉花吧。”   心里想的那些乌七八糟事,始终不敢说出口。   “你一个人在嘀咕什么?”姚淑女拿着蜜饯果子出现,“这个冬天,关娘子,你似乎真的瘦了。”   “你来得正好。”关婮不与她闲话聊天,对她招手,靠近低语,“我总觉得棉花有些不对劲,她在家休息三日,可腹中还是不舒服,我刚才瞧见她似乎想吐……”   话没说完,姚淑女急忙打断:“莫不是有了身孕吧。听说郎中来瞧了,也没说她身子哪里不适,就开了些药给她。老夫人向来不喜欢棉花,听说她没事,也就没问。”   她这么一说,关婮心里的疑问似乎有了答案,一时之间,脑中画面全是万棉花与那个中年长袍男子。   “怎么了?”姚淑女发现关婮神态不对,笑着塞给她一片蜜饯。   关婮边吃边四周看了看,接着附耳低语:“我跟踪棉花一个月了,发现她经常和她的先生私会。”   “天啦,果真有了身孕!”姚淑女一惊一乍的,“她才十三岁呐!”   “你别嚷嚷,小点声。”关婮担心被旁人听见,“若是被旁人听见,即便没有的事,棉花的名誉也会受损。”   姚淑女对这种事非常上心:“得想个法子知道这件事的真假。”说着立刻夺了关婮手中扫把,拽着她离开院子。   “都说棉花有个相好的同窗,怎就和她先生好上了?”姚淑女一路上都在问这句话,“那先生可是有老婆的,听说还是个母老虎。”   “先别说了。”关婮担忧,“此事你可千万别说破嘴,尤其不能让老夫人知道,还有绵阳。”   姚淑女反对:“这事你可千万别揽下来。到时候处理不当,老夫人定会把所有的错,都算在你头上。”   “到时候再说吧,先帮帮棉花。”关婮道,“棉花若真是怀孕,心里肯定非常着急,此时只怕特别担心家人知道。淑女,你有过小产经验,快跟我说说,都应该注意什么?”   两人只顾着说话,竟不知万华彤跟在身后,听姚淑女这般说,他大声问:“关娘子有身孕了?”   吓得两人立刻停下来,回头。   “没有,别胡说。”姚淑女笑,“你爹早就不在了,关娘子如何能怀孕?彤儿,这话可不能胡说。”   “可是我分明听你说她有身孕了。”万华彤放低了声音,“而且我还听见关娘子问你怀孕的细节。”   他眯着小眼睛,满脸得意的笑容,说完跑了。   两位娘子瞠目结舌,不知如何是好。   万华彤得到消息,急忙告诉了何之州,说得那是绘声绘色,把何之州说得不知所措。晚上,急忙跑去关婮寝室外敲门。   多日不见他来,关婮以为还是姚淑女,便随口说了句:“自己进来啊,难道还要我出来拉你吗。”   她背对着门更衣,完全没注意到男人进来了。   关上门,何之州转身,望着她更衣。   “你打算如何处理?”何之州蓦然问。   吓得关婮差点叫出声,心里是又惊又喜,身上只裹着小衣,正在回头与不回头之间尴尬着。 第二十五章 茅房抛尸   问得关婮满脸茫然,傻乎乎地看着一步步走近的何之州,等他停在面前,她才恍惚般眨眨眼,清醒过来。   “你说什么?”   何之州看了眼她腹部,轻蹙眉,忽又舒展开,继而会心一笑:“我孤身一人多年,更是没有血亲陪伴过。”   莫名其妙的,关婮听不懂,只能胡乱接话:“你生父应该还在和田吧,为什么不回去找他?”   “他子嗣众多,不差我一个。”何之州随口便答了,他垂着眼睫,抿嘴微笑,伸手抚摸关婮腹部。手指有些凉,摸得关婮皮肤痒痒的。   忽然如此温柔,关婮从未奢望过这种亲昵的温暖,此刻必须好好享受。何之州抚摸她,她便低着头,望着他的手,安静感受他的爱。   摸了会,何之州低头吻她的嘴唇,把她拥入怀里。   靠在他怀里,关婮心里甜得溢出眼眶,忍不住偷笑。抱得美男子,是她四年来的美梦,如今可算成真。   “往后你要注意身子。”   “好……”关婮茫然,点头答应,“你今日怎么了?”   “没事。”何之州松开她,扶着她上床,“明日我去给你抓药,煎好后,我给你送过来。放心,不会让人发现。”   “为什么呀?”   “睡觉。”   他说睡觉,关婮立马想入非非,她羞答答地点头,优雅地撩开罗帐,坐等稍后的恩爱感觉。   躺下后,何之州放下罗帐,依然站在地上。   关婮纳闷,他不上来吗?   “快睡吧。”何之州柔声叮嘱,丢下这句话转身便走了。   屋内静谧,关婮满脸茫然,等门合上,她一骨碌爬起来,发愣似的盯着房门,久久无法回神。   次日入夜后,关婮还在书案前整理自己的新闻稿,何之州直接推开门,端着碗汤药递给她。   黑漆漆的,闻一闻,便觉难以下咽。   “这是什么?”她问。   “安胎药。”何之州回答得坦然自若,仿佛早已是关婮的丈夫,见她发愣,忙端碗,塞入她嘴边,“快喝,不然凉了。”   关婮甚至都没来得及问,就喝下了汤药,一口气喝完,不给何之州如此温暖的心吹一丝冷风。   喝完才笑着问:“你刚才说这是什么?”   “安胎药。”何之州用衣袖,为她擦嘴。   关婮听了,如雷贯耳,瞬间恍然大悟,明白昨晚他为何忽然煽情,此刻又为何亲自送药探望。   原来错以为她有身孕,一定是万华彤说的。   “那个……”她不想此刻打击温暖的何之州,“我身强体壮,其实……不需要……喝这个……安胎药。”   何之州坐到她身边,笑道:“我也不是很懂,白日问了郎中,就给开了这服药。你好好吃,过几日我带你出门去瞧瞧。”   “过几日再说吧。”关婮笑。   连续五日,何之州都在入夜后送来安胎药。关婮有苦难言,前两次乖乖喝了,后面便想法子偷偷倒了。   为躲避安胎药,天一黑,她便跑去姚淑女寝室说话。偶尔陪同万华彤玩耍,时而去探望万棉花。   万棉花寝室轻易不让旁人进,关婮从未有幸踏足过。   那日刁当当出门,家里来了个郎中,径直去了万棉花房里。关婮瞥见郎中出来,急忙跟上,问好。   郎中认得她:“原来是你啊,娘子。”   关婮也认得他:“那日你不愿买下我的灵芝,还说那并非血灵芝,如今再看到我,是不是悔了?”   “是啊,”郎中笑笑问,“不知娘子的灵芝,可还在吗?”   “早卖了。”关婮道,“我家二姑娘身子怎样了?这孩子性子安静,有什么事总憋在心里,即便身子不爽,她也不说。”   “无碍,吃几服药就好了。”郎中说完,又低声问,“娘子能否告诉某,那灵芝在哪里寻来的?”   关婮心有防备,自然不会说。   郎中忙解释:“我们做医者的,别的不爱,就爱贵重药材。若是娘子有门路,还望能告知。”   “在我老家。”关婮随口回答。   “娘子老家在哪?”郎中追问。   关婮这才松口,自以为胡乱忽悠,殊不知已在别人计中:“我这灵芝,它叫墓中梨,从死人坟墓里寻得的。”   郎中眼睛一亮,急切地问:“哪座坟?”   “自然是自家的坟。”关婮笑道,忽又双手合十,朝西边方向拜了拜,以示对亡灵的敬畏。   郎中故意打趣道:“我还以为娘子说的是长蛇山坟堆呢。”   关婮打哈哈:“长蛇山在哪?哎呦,说哪去了,问二姑娘身子呢。棉花没事就好,这我就放心了。”   郎中抿嘴笑笑,拱了拱手,转身走了。长廊转角,他回头,冷漠地看向身后,朝关婮背影眯了眯眼,扬起一抹阴险的笑容。   次日,万棉花便说可以出门上学。看她精神状态挺好,且刁当当对她并不上心思,就同意了。   关婮担心她出门继续约会老师,私底下依然盯着她。每晚等她回家后心才能定下,晚餐后偶尔还会去偷偷看她。   那晚发现茅房里的死胎,并非偶然,而是关婮多日来盯梢的结果。   夜晚下着连绵不断的小雨,冬日阴冷天,大家都躲在房中嗑瓜子说笑,没人愿意在院子里晃悠。   万棉花的贴身丫鬟便趁此时溜出房门,还专挑漆黑地方行走,鬼鬼祟祟的,提着净桶,往西北角茅房走。   贴身丫鬟,原是不需要做这种粗活的。   “蓝丫。”关婮发现,便觉有问题,故意喊她。   “嗯?”蓝丫吓得立马顿足。   “怎么是你出来倒净桶?”关婮笑着走上前,伸手去拿,想看看,“我正巧去茅房,给我吧。”   “关娘子,这如何使得。”蓝丫一惊,立马笑着藏起马桶,“脏兮兮的,别弄脏了娘子的衣裙。”   “没关系。”关婮手还伸着,身子也倾斜着,“左右都是棉花的,她是我姑娘,我不在乎。”   “不行!”蓝丫撂下话,拔腿就跑,也不担心马桶里的污秽之物溅出来,咚咚咚几下,跑得不见人影。   小姑娘人虽精明,但毕竟年纪太小,如此这般,反而引得关婮匆忙跟上,躲在身后,见她悄悄将净桶中的东西倒入茅坑里。   待她走后,关婮拿灯照了照,一个已经成型的胎儿,还是个男孩。急忙打捞上来,恐被人发现,就近埋了。   处理结束,关婮忙把此事告诉了姚淑女。   姚淑女听后,瞠目结舌,拽着关婮,便要去质问万棉花。   她义愤填膺:“这种事,就应该立刻告诉老夫人。”   “我觉得还是先问问棉花的意思。”关婮不忍戳破小姑娘的事。   “我要是十三岁在家偷着小产,我阿娘一定会亲手杀了我。真没想到,棉花竟是如此不自爱的小娘子。”   “你小点声!”   “关婮,我就知道你发现了不该发现的事。竟还要担下这与你没有任何关系的责任。你简直太糊涂!”   “我……你我虽是棉花名义上的母亲,但她并不愿和我们说真心话。我若贸然,指不定闹出别的事。我担心她出事,所以不敢告诉老夫人。再说老夫人不喜欢棉花,她若知道棉花这样,那棉花的日子可能更不好过。当然,这事还是怪我,发现时,就应该阻止他们来往。”   “好了,先别自责了。棉花好像睡了。”   万棉花寝室漆黑一片,蓝丫守在门外,屋内灭了灯。   “两位娘子怎么这时候来了?”蓝丫忙上前,拦着人,“二姑娘今日看书累了,早就睡下了。”   “我们去瞧瞧她。”姚淑女说着便推蓝丫。   蓝丫拼命用身子挡着:“姚娘子知道的,我们姑娘房里不许旁人进,就连老夫人与大姑娘也不许。”   “我们不进,只是过来瞧瞧。”关婮一把拽着姚淑女,笑着问,“棉花身子还好吧?”   “好着呢。”蓝丫笑着回答。   院外风大,光线黑暗,谁也看不出谁眼里都是谎言。   “明日等姑娘醒来,我一定会告诉她,两位娘子来看过她。娘子们,怪冷的,你们快回去吧。”   “好。”   等两人走后,蓝丫急忙转身,进到屋内。   “姑娘,她们走了。”   万棉花缩在被窝里发抖,半晌,才哽咽着嗓子,颤巍巍地问:“那脏东西当真没被关娘子看见吧?”   蓝丫跪在床沿边,轻声低语:“我扔在茅房里,没有人看见。姑娘,放心吧,明早就会有人去打扫茅房,到时候什么都没了。”   万棉花没说话。   “姑娘,”蓝丫偷哭,“当真一点办法都没有吗?先生如此对你,往后再有身孕,又该怎么办?”   “来一个,杀一个。”万棉花闷声道,慢慢从被窝里钻出头,手里紧紧攥着一方丝帕,“明日又要去学堂了。”   蓝丫哭出声:“姑娘这身子,如何再……”   听见哭声,万棉花视线也逐渐模糊,可即便眼睛看不清,眼前那些丑陋的侵犯画面,依然清晰。   春日里,阳光温暖,她初次走进学堂,本以为会这里度过岁月静好的学堂生活,没想到那儒雅的先生,竟向她伸出邪恶之手。   万棉花性子安静,自小不会说话,便不得家人喜爱。缺爱的内心,自是无法拒绝旁人的关心。   先生待她很好。   可谁知道,他表面上关爱,耐心教她学习,私下却是个禽兽,时常喊她去书房,以单独辅导她为由,占她便宜。   她坐着,先生便跨坐她背后,从背后抱她,摸她乳房,把手塞入她腰间,抚她私处。她若站着,先生便掀她裙摆,肆意爱抚。   那时她不懂,心里既敬又怕,先生便在她耳边轻声安慰。春日一结束,先生就在书房的书案上强要了她。   青天白日,门窗未合,赤裸半身,血流大腿,羞愧难当,痛苦不堪。   从此,万棉花的人生,再也不见春天。 第二十六章 天要收你   回到寝室,关婮想了想,还是不放心万棉花,于是套上棉衣,悄悄出了门,径直朝那条熟悉的巷子走。   此时前往,时间上虽有不妥,但她并不想打道回府,就怕黑色木门内没有那中年男子的身影。   一见这扇黑色门,关婮心里就憋得慌。   “咚咚咚——”敲门声不太礼貌,且附带着些怒气。半晌,门缝里送来光亮,男子询问声传出来。   “谁啊?这么晚了,如此这般粗鲁的喊门,真是有辱斯文。”   关婮听了,心里的愤怒更加浓厚,门一开她便怼回去:“对不住先生,我大字不识一个,的确是个粗人。先生姓什么呀?”   她故作莽撞。   “某姓周。”门内男子披着长袍,满脸不爽。   关婮上前一步,借着蜡烛光,近距离看他,正是上回从门缝里偷看到的那张脸,所以内心更加厌恶他。   “周先生,我是万棉花的母亲。深夜来,不是拜访,是为我那可怜的女儿,她病了,明日没空过来。我特意来只会你一声。”   听说是万棉花的母亲,周先生难堪的脸色并未好转多少,他依然蹙着眉,计较深夜被打扰而不悦的心情。   “为了此事,你竟三更半夜过来喊门,还如此大声音,简直……”周先生漠然,“知道了。”   他的冷漠,令关婮心里不平:“先生不想知道棉花为什么不能来?”   “方才你不是说了吗,她身子不适。”周先生有些不耐烦,双手扶着门板,想尽快将门合上。   一来寒冷,二来烦躁。   “先生好记性。”关婮冷嘲热讽,“像先生这种教书育人的老师,品德定然高尚,不会计较我半夜敲门吧?”   周先生冷着脸,没有及时回答。   关婮又冷笑道:“我瞧先生年岁也不小了,往后也该注意些身体。那些与自己无关的人,还是少招惹为好,不然,上天看不过去,一定会收了你。”   “咦,你这人说的什么话!”周先生惊愕,“若不看你是我学生的母亲,我哪能让你在我门前这般嚎叫。”   “这门是你的吗?”关婮嘲讽,又伸头朝院里瞅,“我留意你这里半年多了,从不见有第三人出入,莫不是你的别院吧?”   听说她观察半年之久,周先生慌了,“砰”的一声把门关上。   此举必然是因为心慌,关婮得意地笑了。   次日一早,守门小厮传话给蓝丫,说周先生身体不适,私塾暂且休学,何时上学,另行通知。   万棉花身虚头晕,听说不用出门,心感欣慰,折回床上,继续躺着。身虚体弱,不敢去厨房索要营养品。   关婮便在厨房炖汤,制作营养餐,再亲自送去万棉花房门前,只说心血来潮随意做的,不吃大可随意。   万棉花哪会不吃,关婮前脚刚走,她便尽数吃了。三五日下来,身子基本痊愈,精神状态也好很多。   “我也不知,你这样做,到底对不对?”午后,姚淑女与关婮坐在花园石阶上晒太阳,石桌上摆着一碟炒花生,一碟香酥糕,两碗奶茶。   关婮笑笑:“你看棉花这几日气色,是不是好多了?若是让老夫人知道这些事,棉花的日子,定然不好过。”   “或许你是对的吧。”姚淑女叹气,捏了颗花生,剥开,塞入嘴里,“可过几日,又该怎么办呢?”   半晌,关婮才回答:“若是周先生忽然不在了,才能解决棉花的问题。”   “哎,这万家可真不是好地方。”姚淑女低语,“万华彤上学的事还没有解决好,又出现棉花的事。还有那个绵阳,也不是省油的灯,她天天盯着你男人。”   “我男人?”关婮假装没反应过来。   刚巧,何之州来了,姚淑女眼疾嘴快,朝关婮努了努嘴:“喏,他来了。”   与此同时,多芸小跑着从后面过来,越过何之州,边跑边轻声喊:“娘子们,又出事了。”   “慢慢说。”姚淑女不慌不忙的,瞥着何之州,匿笑,故意问,“何侍卫可是有事找我们?”   关婮忙打断,问多芸:“怎么了?”   多芸弯腰,附耳低语:“尹小三在茅房里发现刚成形的胎儿,他不敢到处说,只跟我们几个大丫鬟说了。”   “什么时候的事?”姚淑女也听见了。   多芸扭头回答:“前晚上发现的。说是没告诉几人,但前院人好几个都知道了。此事估摸着快瞒不住了,老夫人与姑娘、少爷很快也会知道。”   姚淑女急忙看向关婮,用眼神询问她这该如何办。   “邵刚知道了吗?”关婮问。   “邵管家近日忙着钱庄的事,出门去还没回来,目前应该还不知。”多芸小声回答,“不过也快了。”   关婮咬着嘴唇,飞快思考,起身便走:“不行,不能让他们知道。”慌张地跑向前院,经过何之州身旁,朝他会心一笑。   找到尹小三,让他把嘴巴关上,别人问,就说没有的事,传错话了而已。   因此,知情的下人,便私下传那胎儿是关婮的。刁当当这边瞒住了,邵刚那边目前也不知情。   “关娘子只是与姚娘子相互安慰。”碎嘴老妈子们好奇,闲来无事就会胡说,“这如何有的身孕?莫不是借着与姚娘子的流言,偷偷与哪个汉子搞在一起了吧。”   “没有汉子,哪来身孕?肯定偷汉子了。”   “关娘子偷汉子,那姚娘子也逃不掉。自古以来,寡妇哪有守得住寂寞的?夜里身边没个男人摸,睡不着。”   什么话难听,她们便说什么。   晚上,何之州上门问胎儿的事。   关婮笑,逗他数日,总算瞒不住了:“我根本没有身孕。前几日你突然关心我,我见你那般喜欢,不忍心打断你。难道你没发觉,后来几日我总躲着你吗?”   何之州眨了眨眼,半晌才开口说话:“那胎儿怎么回事?”   “别人的。”关婮讪笑。   何之州追问:“谁的?”   见他有些着急与在乎,关婮脑际天马行空的,她想歪了,于是不高兴地回答:“反正不是万绵阳的,你就放心吧。”   说完摆手请人离开。   何之州也没说什么,真就转身走了。气得关婮快步走上前,极其用力地关上门,故意做给他看。   啪嗒一声响,何之州回头瞅了瞅,只觉莫名其妙。接下来几日,关婮刻意避开他,即使半路偶遇,也假装眼瞎,不与他有任何交流。   姚淑女发觉,私底下独自偷笑。深夜与邵刚偷情时,便问邵刚:“是不是好看的男人,都靠不住?”   “那当然。”邵刚最近忙着家里生意,东奔西跑,好几日不见人,好不容易回到家,晚上便着急幽会。   两人仿佛平常夫妻那般,蜷在被窝里亲热,各自赤裸着,一个高翘腿,一个疯狂摇摆臀部,玩得不亦乐乎。   邵刚出门一趟,云雨式子多了,折腾半晌才结束。抱着姚淑女的腰肢休息好大一会,才慢慢缓过来。   “这回出门,可有回去见她?”姚淑女靠他怀里。   邵刚:“没有。她老胳膊老腿的,提不起兴趣。哪像你这般年轻,身上都是肉,摸着有感觉。”   “嘻嘻。”姚淑女喜欢听这种荤话。   安静会,邵刚忽然试探:“你我这般难舍难分,自然是因为寂寞,彼此相好,也是缘分。不知,关娘子可有个相好的?”   “有啊。”姚淑女随口回答,忽又为密友保留秘密,“关娘子的相好,自然只能是我。难道你不知,我与她私下相互安慰吗。”   “这种话,我自然是不信的。”邵刚道,“听说关娘子为了某人,一直努力瘦身,可有此事?”   “有啊,”姚淑女笑道,“还是为我。我和她说好了,要一同瘦身,看看到底谁能做的到。邵刚,你说,我们谁先做到?”   “那自然是关娘子。”邵刚说,“几日不见,我倒真觉得她瘦了不少。听厨房王妈妈说,为了瘦身,关娘子竟还吃汤药,何之州似乎也掺和在里面,是吗?”   这些事姚淑女竟然不知?但为了帮关婮,她含糊地摇头,只说厨房老妈子们碎嘴,别的绝不出卖关婮。   “明日关娘子的爹和弟妹来家里拜访。”邵刚忽然放出这句话。   姚淑女纳闷:“关婮为什么不知道?”   “我请的。”   “为什么?那我爹娘呢?”   “你爹娘就在鹿州城,你想见,随时都能去见他们。再说,你那个爹娘待你又不好,何必想他们。”   “他们虽待我不好,但毕竟是养育我长大的父母。”   “你还记得亲生爹娘吗?”   “不记得了。”   “想不想找到他们?”   “不想。”   “那就一直留在万家,就这样留下来吧。”邵刚把她往怀里搂了搂,“照顾老夫人,照顾彤儿,照顾家中一切。”   “好。”姚淑女笑着答应。   次日天还未亮,她便起床,猫着身子,溜回自己房间。假装昨夜睡在床上,喊丫鬟帮忙梳洗。   收拾妥当,急忙跑去厨房。还在门外,便大喊:“关婮,你在哪儿?快点出来,这次真的出事了。”   关婮戴着围裙,正在案板前做葱油饼,忙得热火朝天,哪有闲工夫回头搭话,只随便应一声。   “别忙了,出事了。”姚淑女气喘吁吁,见关婮丝毫不在乎,一巴掌拍在案板面团上,大喊,“你爹来了!”   关婮惊愕:“我爹?”   “对!”姚淑女不知邵刚用意,但觉得他可能有意安排,“带着你弟妹一同来了。邵刚请来的。”   关婮脑袋嗡嗡的,心里发慌,忙放下面团,随姚淑女跑了。无论哪边爹来了,都有可能露馅。   还未拿到足够银子,此时不能离开。 第二十七章 柳影花阴   关婮第一时间跑回寝室,快速找到她的墓中梨,揣入怀里,又从枕下翻出荷包,塞进腰包里,想逃。   刚巧姚淑女气喘吁吁地跑进来,见她慌慌张张,便觉有事:“你这是做什么?”   “待会你就知道了。”关婮忐忑不安,拉着姚淑女的手,诚恳地道,“淑女,你记着,无论如何,我从来没有害人之心。”   “啊?”姚淑女茫然,跑得累,仍在喘气。   松开手,关婮要走,姚淑女不许。   “为什么要走?”   “不走,麻烦就大了。”   “你爹来,为什么会有麻烦?”姚淑女拽着她手臂,继续追问,“关婮,你是不是心里有秘密,没告诉我?”   “有机会再跟你说,我先走了。”关婮着急,推开姚淑女的手,急忙跑了。刚跑出院门,邵刚迎面而来。   “关娘子,这般匆忙,要去哪儿?”   关婮心慌,放慢脚步,面含微笑:“不去哪儿呀。”幸而没有携带包袱,不然当真没办法逃过一劫。   她故作镇定:“邵管家有事?”   邵刚点头:“关娘子的家人来了,我特意过来请你。此刻正等在前厅。老夫人还在梳洗,所以让关娘子先过去待客。”   “我爹来了!”关婮假装满心欢喜,笑脸如花般,快步走上前,大声问,“他们在哪呢?我阿弟和阿妹也来了吗?快些走,我要见阿爹。”   声音大,是为掩饰内心慌张。   一转身,她立即收了欢快笑容,换为满脸焦虑。关翠花的爹忽然而来,待会认出她这个冒牌货,说不定还会怀疑是她预谋的一切,那可就洗不清了。   都说贪财不好,她怎么就糊涂了呢。   为了掩饰内心恐慌,关婮走得非常快,人还未到前厅,便笑着大喊:“阿爹——阿爹——”   如此作死之举,当真豁出去了。   听见喊声,厅中客人忙出来相迎。伸头便朝疾步走来的关婮微笑,同样满脸兴奋地喊着:“丫头。”   关婮满脸茫然,若不是她听错了,那便是老人家眼神不好,认不出她这个冒牌女儿。   “阿爹。”走近,再喊一声,提醒他擦亮眼睛。   然而——意外至极。   “哎!”老人家竟笑着点头,身旁一对儿女也笑着喊阿姐,一家人欢欢喜喜地聚在一起,毫无生疏感。   关婮心中懵懵的,但面上丝毫不敢表露,她笑得像花儿一样美,挽着关老爹问长问短,又与弟妹俩亲热一番。   看得邵刚满脸惊愕,他知道关婮是冒牌的关家女儿,但看他们一家人相聚欢喜的样子,瞬间茫然,不懂。   只能笑着迎上去:“关老爹,老夫人还在房中梳洗,让关娘子先陪你们说会话。许久不见女儿,定想她了吧。”   他试探。   关老爹连连点头,眼中竟还含了点泪:“想!我家丫头做姑娘时就当家,照顾我与她弟弟妹妹。这么好的姑娘,我们怎能不想。”说着,还深情地看了眼关婮,就像一位真心疼爱女儿的父亲那般自然。   戏演得如此逼真,令人佩服。   邵刚笑笑,心里疑惑,面上丝毫不露,说两句客套话,笑着去了刁当当院里,把所见所闻说了一遍。   “当真?”刁当当不信,“我派出去的人,分明查出关婮并非关家女儿,为何关老爹认了她?”   “关家人是我突然请来的,关娘子并无防备,应该来不及提前安排。”邵刚低语,“如此看来,难道是我们的人调查有误?”   刁当当略微想了想,继而道:“让关家人暂时住几日。时间久了,总会有破绽。”   邵刚垂着眼睫,没有说话,微微颔首,退下。走在院里,见姚淑女等在石子路边,便朝她看了看。   “喂!”姚淑女笑着招手,喊他过来说话。见他不理,心里不爽,忙扭着屁股,去了前厅。   关婮与家人仍坐在厅中说话,一幅合家欢的画面,看上去令人羡慕。   姚淑女自小没有感受过家庭的温暖,所以格外羡慕家人相亲相爱的画面,她站在门外看了许久,直到关家弟弟发现她,才喊了声:“关婮。”进门向关家人问好,又拿了些糖果和点心,亲切地给弟弟妹妹们吃。   一边询问:“上学了没有?”   “我们乡下人,哪有学上?”关老爹陪笑道,“快谢谢娘子。”两孩子有礼貌,立即起身道谢。   “不用谢,快坐下。”姚淑女接话,“老爹这话说得不对!如今您女儿是万家娘子,她阿弟阿妹来城里上学,那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嘛。”   “呵呵。”关老爹敷衍地笑笑。   姚淑女坐下,又道:“过些日子我家彤儿也要去上学,到时候安排阿弟阿妹去他那个新学堂上学,都是自己人,还能相互有个照应。”   “可以。”关婮也赞同,“只要我去和老夫人说一声,这事就能成。有我在,也能照顾阿弟和阿妹。”   这时,两孩子直勾勾盯着关婮,眼里尽是陌生。   姚淑女看在眼里,只觉奇怪。   关老爹难为情,自己女儿发生了什么,他心里有底,自然不愿再让另几个儿女涉险,只摇头摆手,不愿前来。   “他们苦命惯了,上不了学堂。再说,我又不在鹿州城,没办法照顾他们。不来,不来。”   无论姚淑女如何劝说,关老爹就是不愿让孩子们来城里上学。于是,关于上学的话题,也就搁置下来。   中午,刁当当陪关家人一同吃饭,她有些嫌弃乡下人,所以说话敷衍,态度冷淡。晚餐便直接推辞说身子不舒服,不再与关家人同桌吃饭,不过礼节上做足了,倒没有让人说闲话的机会。   晚饭后,关婮陪关家人回房休息,她亲自伺候弟第妹妹梳洗,等他们睡下,才悄声问关老爹事情的来龙去脉。   半晌,关老爹两眼通红,拍了拍关婮肩膀:“翠花虽不在了,但你这个女儿还在。姑娘,别想多,也别问了,我就是你爹。”   知道关婮是冒牌的事,除了媒婆张继儿——她已死,只有何之州了。如此这般安排的,只能是何之州。   “阿爹,翠花的坟……”关婮同情关老爹那张瘦弱的脸,以及他有苦说不出的冰冷眸色。   关老爹连连点头,打断她的话:“已经迁回家了。放心吧,姑娘。时候不早了,回屋休息吧。”   关婮微微颔首,轻声安慰关老爹几句,服侍他梳洗,等他躺下,熄灭灯,悄悄合上门,才算松口气。   喊他一声爹,服侍他一回,也算为关翠华尽点孝心,告慰她在天之灵。   “关翠华是苦命人,她爹也是个苦命人。哎——”静下来,不免为平凡的苦命人感到惋惜。   院里月光皎洁,冰冷月色笼罩着一切,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关婮慢悠悠地往寝室走,忽想起何之州,便朝东边厢房看了看,见屋里还亮着灯,转道走了去。   他如此这般精心安排,自然是要去感谢的。   厢房门半掩着,房内寂静,一身黑袍的何之州坐在书案前,低头,手拿笔,快速地在纸上书写。   透过门缝,关婮偷偷看他。   半晌,他蓦然在里面问:“还不进来吗?”显然已猜出门外鬼鬼祟祟之人是谁。   “今天的事,谢谢你啊。”关婮讪笑,把头伸进去。飞快瞟一眼屋内,确定万绵阳不在里面陪同。   前两日闹的小情绪,早已烟消云散,又仿佛从未发生过。   何之州瞅她两眼,淡淡地道:“进来,把门闩上。”   啊?“哦。”关婮照做。   闩上门,她四处打量屋内。陈设素雅,简单桌椅,浅蓝罗帐,铺盖整齐地叠放着,不像有女人来过。   “你在看什么?”何之州抬眼,看她。   关婮扭头,望着他笑,答非所问:“你什么时候去关翠花家安排的?连关老爹都没有任何话。关翠花的坟也是你帮忙迁的吗?”   “知道是我,还问。”何之州放下笔,抿嘴笑了,“你来找我,除了感谢,可还有别的用意?”   望着他的眼睛,关婮茫然摇头:“没有了。”   何之州直勾勾盯着她。   她立即识趣地补充:“有!”   惹得何之州忍俊不禁地笑出声,忽就吹灭了烛火,起身摸黑来到关婮身边,伸手绕过她腰肢,嘴唇贴着她脸颊。   意图不言而喻,都在举止里。   关婮心花怒放,她知道,闩门的用意,自然是为方便行事。所以此刻,不需矫情,任由他亲吻、抚摸,脱衣,上床,翻滚。   “你瘦了。”   何之州温柔起来,能把关婮柔化,她整个人沉浸在他的情绪里,注意力跟随他的一举一动。   肌肤相触时,内心火花四溅,微妙感觉,无法言表。   初次交合,关婮只觉得痛,所以当何之州坚挺地再次碰她私处时,她有些紧张,担心伤口未愈,想躲,又嬉笑。   何之州不许她躲,吻她嘴唇、颈脖、胸脯,浑身上下肆意亲抚,才让她慢慢打开双腿,高翘臀部,主动迎合。   虽有过交合,但依然感觉有些痛,她微微蹙眉,用了些力,配合着何之州。   断断续续的痛感,逐渐被连绵不断的快感替代。不时,痛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快乐。   关婮轻声喘气,何之州吻着她的双唇,在她耳边吐着浓重的呼吸,时而说几个低沉的话语,她听见了,似乎又听不清。   搂着,一遍又一遍,水乳交融着。   这夜,关婮没离开这间房,只因何之州做完搂着她睡了,夜半三更他醒来,再次压在她身上寻求快乐。   如此反复,折腾数次,直到四更天,两人才合上眼,睡去。 第二十八章 秘密已破   一觉惊醒,天已蒙蒙亮,关婮猛地起身,连爬带跳地跃下床,慌乱穿衣,来不及整理凌乱的头发,只好顶着棉袄,就此糊弄。   何之州忙活了一夜,累得很。关婮起床那么大动静,他居然丝毫不知,侧身赤裸着,依然熟睡在梦里。   关婮飞快赶回寝室,推门,进去,再合上门,深呼吸。自以为人已安全,哪知身后居然有人,见她慌张进门,故意敲了敲床沿。   “火烧眉毛了,竟还和男人私会。关娘子,我瞧你如今胆子是越来越大,丝毫不顾了是吧。”   “哎呀,吓死我了,原来是你呀。”关婮当真吓了一跳,回头见是姚淑女身着寝衣散着头发,坐在床沿边,这才松了口气。   “昨晚……”想解释,忽又把话咽了,“你怎么在我屋里?”   姚淑女迎上来,盯着她的脸看:“气色这么差,一看便知你昨夜没有休息好。说,你们做了几次?”   “好像……四次。”关婮讪笑,绕开她。   姚淑女露出羡慕的眼神:“一夜四次?年轻真好。邵刚一晚上顶多来两次,且还喊累得很。关娘子,何之州功力如何?”   关婮害羞,扭扭捏捏地说:“挺好的。”   “哼。”姚淑女噘嘴道,“瞧你满脸得意的样。当初若不是我耐心教导,哪有你如今这快活日子。”   关婮听了,不禁大笑。   姚淑女嗔怪地瞅了瞅她,接着言归正传:“行了不逗你了。我来找你睡觉,是想问你老爹的事。赶紧的,把你的秘密告诉我。”   “你真想知道?”关婮记得何之州叮嘱过,冒名顶替的事不可以告诉任何人。   姚淑女生气:“我一心为你,你可别跟我生分,不然多伤我心呐。”   “好吧。”关婮未做思考,把冒牌娘子的来龙去脉一次性解释清楚,惊得姚淑女久久合不上嘴。   “关老爹也知道?他在帮你?”   “对。”关婮点头。   “还是好人多啊。”姚淑女缓慢点头。   “所以我要好好孝敬他,也算帮关翠花孝敬。”   “对对,的确要好好待人家。这家人真好。快些梳洗,我陪你一同去看看他们。”   关家人住在万家,行为低调,安守本分,与关婮相处得极为亲密。不知情的人,丝毫看不出任何问题。   不信这一切的刁当当与邵刚便纳闷,不知其中奥秘,但知定然有人从中作梗,只是不知那人是谁。   于是,刁当当亲自出马,以关老爹入住数日待客不周不由,邀请关老爹去她院里一同用饭。   关老爹便知不好,但也只能揣着明白装糊涂,前去赴约。   “我家姑娘在府上过着常人不能想象的好日子,这都要感谢老夫人,是你大度宽容,才容得下我那粗俗的女儿,不嫌弃她。”   都是千年狐狸,说两句冠冕堂皇的话,谁不会呢。   刁当当呵呵笑笑,嗔怪地道:“谦虚!关婮这孩子有多好,你做爹的,还能不知道?这孩子会做事,又会心疼人,还是个管家的好苗子。将来我们万家,不愁没人料理家务事。我喜欢她还来不及了,哪能嫌弃。”   关老爹客套地笑两声,慢悠悠吃饭,尽量不招惹对面女人的内心不爽快,吃菜也只捡面前那盘素小炒。   “吃菜呀。”刁当当指了几盘荤菜,说是让他吃,可没想着动筷子布菜,虚伪一下,接着笑笑说,“哎,还是有姑娘的好。瞧你到这般年纪了,还能与自己姑娘那般亲。我心里那个羡慕呀。”   关老爹知她用意,顺着她的话往下接:“老夫人没有姑娘?”   “我就一个儿子。”刁当当长叹短嘘,“还让我白发人送了他。不像关老爹,还有一对儿女。关老爹,说句不该说的,若是这对儿女再有个三长两短,你这老日子,还过不过了?”   言下之意,是要动他这对年幼的儿女了。   如此明显的暗示,的确吓倒了关老爹,他快速反应,迅速接上:“听说老夫人还有个庶子,他待你不好吗?”   巧妙转移话题,避免当面的危险。   “不是自己生的,自然不亲。”刁当当笑笑,再次暗示、威胁,“亲生的孩子不在了,那才叫心痛呢。好在我还有这些孙儿。若像老爹这对年幼的儿女,忽然没了,那我也活不成了。”   说着,竟还抹泪。   “哎哟,这……”关老爹忙放下碗筷,起身劝道,“老夫人可别伤心了。都怪我,惹你不高兴了。”   “没有的事。”刁当当破涕而笑,捏着丝帕拭泪,“倒不是为我难过,刚才说着说着,是为老爹伤心呢,毕竟你孩子还小。”   关老爹笑着夸她:“老夫人慈悲心肠,才会如此替我难过。对了,老夫人,打扰多日,与我姑娘也相聚多日,家中牲口又没人照看,我想回去了。庄稼人,闲不住,天天好吃的好喝的,养的,全身酸痛。”   “也好,那我就不客套了。”刁当当颔首,招呼关老爹吃菜,又聊了几句家常,才散了席。   回房后,关老爹立即收拾包袱。一双儿女不在屋内,他以为关婮喊过去玩了,收拾妥当出来院里寻找。   哪知,关婮也在找两孩子。两人碰头后才知孩子们夜晚作伴逛园子,此时不知人在哪儿玩。   关老爹急得红了眼眶,席间刁当当那几句暗示,显然已经应验在两个孩子身上。   “关婮,这可怎么办?”虽承诺过何之州,但他更在乎自己的孩子,“我可不能没有他们呐。”   言下之意,关婮明白:“放心阿爹,我绝不会让阿弟阿妹为难。别着急,我们再找找,或许在哪玩呢。”   “这么冷的天,他们能去哪呢?”关老爹碎碎念。   关婮领着他四处找孩子,各房各院都翻了个遍,大大小小房间杂物间,以及万荇之院里都找了,没有。   闹得万家人跟着着急,下人们四处帮忙寻找。   显然,两个孩子在晚饭后失踪了,且没有人见过。   “阿爹,不用找了,他们一定已经不在万家了。只是奇怪,这么晚他们为什么还会出门?”关婮虽不知其中利害,但心里总隐隐不安,她扶着关老爹,心中尽是自责,或许只有放弃自己,才能保住关翠花的亲人,“你不用为了保我,而不顾阿弟阿妹了。我陪你一同去见老夫人,告诉她,我并非你的女儿,而是冒牌的。”   “这……”关老爹为难,他是善良之人,自己女儿已经因为万家死于非命,不想身旁的关婮也遭遇同样命运。   “先别说了,找人要紧。”何之州忽然出现,快速提醒两人,“我现在出门寻找,你们稍安勿躁。”   关婮忙道:“我同你一起去。”   “我也去。”关老爹争着要去。   其实不止何之州出门帮忙寻找,邵刚也派出两人沿街找人。   三人刚转身,刁当当蓦然出现,急忙阻止关老爹:“你先别着急,让关婮他们出门去找,你对鹿州城不熟悉,如何去找?还是在家等消息,放心,不会有事的,他们定是贪玩,看到什么,耽搁了。”   关老爹快速看向她,借着月光,似乎从她眼中看见孩子的位置,他下意识停下脚步,松开了关婮的手腕。   刁当当急忙催促:“关婮,你们快出门找人。”   “诶!”关婮担心孩子,急忙跟何之州跑了。   出了门,何之州立刻放慢脚步,走了几步,回头看看。   “快走啊。”关婮不明白。   何之州低声道:“不用找了,孩子被老夫人藏起来了。关婮,我喊你出来,是想让你逃的。趁老夫人还没有发话,你要赶紧离开。”   “啊?”关婮舍不得,而且还没有跟姚淑女道别,“我的……我的宝贝还在床上放着呢,还有我的钱。我的宝贝可是能卖很多银子呢,我不能直接走,得回去把它带上。”   何之州听了,无言以对。   “关婮——”姚淑女大喊着追出来,“不用找了,已经找到了,还在家里。你们快回来吧。”   何之州道:“走不掉了。”   “那就不走了。”关婮笑笑道,“老夫人通情达理,告诉她原因,应该不会为难我的,大不了到时候再走呗。”   何之州知道,此事没有如此简单,但一时之间,他没办法和关婮解释。   “快回去。”姚淑女跑过来,拉着关婮的手,带她掉头回去,“你阿弟阿妹在后院地窖里躲猫猫呢。里面黑漆漆的,谁能想到他们会去那呢。”   关婮松了口气:“找到就好了。”   次日清晨,关老爹便带着孩子走了,没和关婮打招呼,走得着急,走得低调,走得令人不解。   至于关婮冒牌顶替的事,刁当当也没有过问,此事就这样沉没下去。   关家人走后,刁当当和邵刚松了口气,可算知道关婮冒名顶替的事,也算明白当年幼女的真假。   自此,刁当当对待姚淑女格外上心,打心眼里疼爱这个儿媳妇,以还万元户当年犯下的错。   至于关婮,那便当成下人对待,日日打发她做粗活,处处看她不顺眼,还要想法子巧妙地除去她。   临近年关,关婮实在思念亲人,某日外出,悄悄回了趟家。诉说半年来的境遇,给家人带了新年礼物,还承诺妹妹年后去城里上学。弟弟开春迎娶娘子,年下忙着婚礼的事,见姐姐回来,高兴得很,杀鸡宰猪,各种感谢。   关父关母不知女儿在外受苦,自以为她飞上枝头,纵使成不了凤凰,那也是全村人羡慕的对象。   因此,他们怎能不欣慰?   关婮不敢逗留太久,略坐了坐,便说要走。父母舍不得,拉着她千叮咛万嘱咐,裹了些干粮给她路上吃。   临行前,关母偷哭。   关婮搂着母亲,把脸贴在一起,忍着眼泪,笑道:“姑娘大了,总要嫁人。如今我飞上枝头,你们应该高兴才对。”   有些人一别,或许就是一辈子,且不知意外与明日,哪个先来。   路上,关婮的眼泪簌簌落下,心中尽是离别的不舍。 第二十九章 餐桌吐血   偷跑一日,竟没人发觉,关婮有些小得意。   殊不知,她所有的行为,已被邵刚与刁当当尽收眼底。   她离开关家的次日,邵刚便派两人前往龟甲村,摸清了关家的一切,以关婮之名恐吓关家老小往后需得安分,莫要拖她后退。而后又抹黑关婮飞上枝头嫌弃关家的穷酸,昨日回门探望是为永别做准备的谎言。   关家人不信。   两人便粗暴骂人,说出几件关婮幼年时因调皮被养父母打骂的事。言语粗鄙,还险些与关婮之弟关照钱打起来。   “若是不识相,别怪关娘子不念旧情!”两人瞪着双目,高声恐吓,“她如今的身份,实在不该有你们这种亲人,她嫌丢人!”   关母听了,哭得止不住泪。   关父瞠目结舌。   关照钱愤怒,紧攥着双拳。   只有妹妹关照兰哭着喊:“不可能,阿姐那么疼爱我们,绝不会如此狠心不要我们。你们骗人。”   万家两人张口便怼:“不信你试试,看关娘子还会不会再回来了!”   “罢了。”关父摆摆手,“你们走吧。这个女儿,就当我们没有养过。我们家虽然穷,但心不穷。”   “关娘子出走半年多,直到昨日才回来看你们。”万家两人继续挑拨离间,“再瞧瞧她给你们带了些什么便知了。这个家,她根本不想回。”   “滚——”关父大吼一声。   穷苦人家,即便女儿飞上枝头,那也不敢得罪富贵人家,以免往后遭受报复,只好咽下这口窝囊气。   万家两人走前,扔了些碎银子在地上,算作买下关婮的费用,就此关婮与关家不再有任何关系。   回想昨日,关婮来去匆忙,不愿逗留太久,已不像往日那般留恋家。   关父叹气,女儿变了,心痛难忍。   仔细想想,信与不信,其实并不重要。   罢了,泼出去的水,自然收不回来了。本就是捡回来的养女,没了就没了吧。   而这一切,关婮毫不知情,回到万家后,她依然时常前往驿站,给亲人们寄去思念的书信。   但是,再也没有收到过家书。   仿佛就此断了联系。   万家人盯着紧,她无法偷偷赶回龟甲村探望,一来二去,此事也就耽搁了。   除夕午后,周琴瑟邀请关婮去院里说话,刚巧关婮为瑶瑶准备了一套新衣服,顺便送过去。   “没想到关娘子你手如此巧。”周琴瑟样着小衣服左右瞧,“以往只知你厨艺不错,没想到你女工也好。”   其实关婮女工并不出色,只能说还行,她知道周琴瑟客套,所以心里有些难为情,讪讪笑笑。   “上回你送我那双鞋,我还没舍得穿,你那手艺才叫好呢。我想着瑶瑶那么可爱,就给她做件衣服,你可别嫌弃。”   “怎么会!”周琴瑟嗔怪地笑笑,抱着瑶瑶和关婮玩了会,闲聊了半晌才开始进入邀请关婮上门的正题。   “这几日你要当心。”玩笑中,周琴瑟飞快道。   蓦然说这么一句,倒是令关婮感到惊愕。   “什么意思?”关婮没明白。   周琴瑟蹙眉,低语:“你没心没肺的,自然不知道。也不是我多嘴,只是实在看不惯大娘的做派。”   这话说得关婮满心的好奇,她眨巴着眼,笑着问:“周娘子是听说了什么,还是看见了什么?”   “我听说,”周琴瑟掩着嘴,悄声说,“当初大哥娶你与姚娘子回来,是为做一件事,但具体是什么,我也不知,我只知如今只能留你们其中一个,另一个说要除掉。”   关婮听了,目瞪口呆。回想这些日子,刁当当对自己的态度与对待姚淑女的态度,简直天壤之别。   大约就是因为冒牌的事。   “所以她要除掉我?”她茫然地问。   周琴瑟微微摇头:“我也不确定,只是听说。你人正直,善良,我担心你太过于单纯,被人害。不过这种话,你也不能全信,毕竟你没有任何过错,他们凭什么动你呢?”   “你听谁说的?”关婮向来胆大,她并不害怕,还笑着问。   周琴瑟:“我家郎君在自家酒肆偶然听邵刚身边人说的。你也不要太过于害怕,不管有没有,留个心眼就是。”   关婮微微颔首,想着万家不是久留之地,又思念家人,不如早日抽身离开,反而过得轻松。   “周娘子,我有一物,据说价值连城,但不知如何变卖。二叔时常出门,见多识广的,能否请他帮忙问问哪里能卖?”   “什么东西?”   “墓中梨。”   周琴瑟茫然:“什么是墓中梨?”   “就是血灵芝,”关婮笑,“长在死人墓里的。我们那儿的人,都叫它墓中梨。”   “你有?”   “嗯。”   周琴瑟扭头便喊坐在隔壁的万荇之,待他进门,笑着请他帮忙寻找墓中梨的买家。   万荇之温柔地笑着,走进门,坐到桌旁,先摸了摸瑶瑶的头,再看向关婮问:“墓中梨可是稀罕物,关娘子竟有?”   他露着不相信的目光。   关婮陪笑道:“有!而且还是我亲自从坟墓中寻得的,非常稀罕呢。”   万荇之笑着点头:“行啊。哪日我出门,帮你问问。你的墓中梨可在家?能否先给我看看?”   “自然可以。”关婮真心当这对夫妻是知心人,说着便起身回房,将珍爱的宝贝,拿给万荇之瞧。   看见墓中梨那瞬间,万荇之温柔的眸色里闪过一丝阴冷,他拿着干结的血灵芝,垂眸许久,不说话。   关婮盯着他看,笑着喊:“二叔,二叔?”   万荇之忙回过神,讪笑:“初次见这东西,竟看出神了。听说血灵芝极为罕见,你是在哪寻得的?”   “此事说来话长。”关婮道,“也就半年前,那时我还没有嫁入万家,偶然得来的。因为它,我才机缘巧合嫁进来。”   “半年前?”万荇之再次确认时间。   关婮笑着点头,清澈的眸色里不含任何杂质。   “哦。”万荇之看着她的眼睛,笑着点头,“你可放心将它放在我这?等我出门,再帮你寻买家。”   说实话,关婮不放心,她讪笑。   万荇之瞬间明白,忙把宝贝还给她:“如此贵重,自然还是关娘子自己保管为好。我也是糊涂了。”   “你可看好了,当真是血灵芝?”一直在旁保持沉默的周琴瑟笑着提醒,“若是真的,就好好帮关娘子寻个买家。”   万荇之:“那是自然。关娘子请放心,我定给你寻个好买家。”   “那就谢谢二叔了。”关婮满心欢喜,心想等卖了这宝贝,就拿着银子回龟甲村照顾爹娘。   她走后,周琴瑟低声问:“当真是吗?”   “是的。”万荇之慢慢地说,“关娘子善良单纯,这般好的人,为何偏偏来了万家?大娘要除她呢。”   “我们能帮她吗?”周琴瑟喜欢关婮。   万荇之遗憾地摇头:“别人的事,还是不要多管,以免牵连自己。瑶瑶身子不好,我们还是多注意她吧。”   “可是……”周琴瑟欲言又止。   万荇之叹道:“一个人一种命。”怪就怪,半年前的那晚关婮出现在长蛇山,见了凶手杀人,抢先一步拿走墓中梨。   世界可以很大,也可以很小,命运还喜欢捉弄人。   关婮做客周琴瑟房里的事,很快被刁当当知晓。她鄙夷地“哼”了声:“正好,机会来了,两个一起除去吧。”   这时万华彤刚巧走到门口,听见此话伸头便问:“奶奶要除掉谁?”   刁当当张口便胡说:“房顶上的麻雀,吵得我头痛,奶奶一直想找机会除掉它们,可惜总抓不住它们。”   “这个我在行。”万华彤才从关婮那儿学来的新法子,“关娘子昨日教我如何在雪地里抓麻雀。奶奶,你等着,我帮你抓。”   说着,一扭身,又跑了。   除夕夜,阖家同吃团圆饭,万荇之一家也在其中。   “听说往日年夜饭,老夫人不许二叔一家出现。不知今日是为什么,竟喊他们一家过来了?”姚淑女与关婮坐在一起,两人偷偷低语。   关婮笑道:“毕竟是一家人嘛。”   “近些日子老夫人待我极好,”姚淑女接话,“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奇怪得很,但又说不上来。”   “待你好,还不行啊。”关婮并不羡慕。   见两人交头接耳,刁当当心里不高兴,瞥她们一眼,笑道:“今晚的菜式都是关婮准备的,有几道菜还是她亲手做的。听说她还为每人准备了一道特别的甜汤,是根据你们平日的爱好,特别调制的。她太有心了。”   “什么甜汤?”万华彤着急。   关婮道:“饭后才能喝。”   “关娘子厨艺不错,那甜汤自然也不会差。”周琴瑟对关婮微笑。   关婮回给她一抹笑容。   万绵阳见了,翻了个白眼,说着阴阳怪气的话:“爹爹才死半年,某些人就能上桌吃饭了。奶奶,赶紧开席吧。早些吃完,早些回房,何之州还在等我呢。”   “他等你做什么?”姚淑女急忙为关婮询问,她笑着试探,“你俩今夜莫不是还要一同出门?”   万绵阳骄傲地扬着下巴道:“你管得着吗。”   “呵呵。”姚淑女面上笑笑,心里恨不能扇万绵阳一巴掌。   “别说了,开席吧。”刁当当伸长脖子望着门口,“快让邵刚点响炮仗,一同吃年夜饭了。”   这边话音还未落,“噼里啪啦”的炮仗声便送入耳边,喜庆的年味,环绕在西图澜娅餐厅中的每个角落。   饭后,关婮亲自取来甜汤,每人一碗。   入口酸甜,解腻。   皆说味道不错,尤其孩子们,纷纷要了第二碗。   见大家都说不错,关婮满足地笑了。   哪知,笑容还挂在嘴角,周琴瑟“呕”的一声吐出来,事发突然,她没能憋住,吐出来的食物尽数喷在桌上,色泽凌乱,红色居多,像鲜血。   刺鼻的味道弥漫开。   吓得众人瞬间没了喝汤的兴致,纷纷起身避开。   慌得下人们大喊:“二奶奶吐血了!” 第三十章 一箭双雕   周琴瑟忽然吐血,吓得她女儿瑶瑶慌乱大哭,也惊得万荇之慌乱地大喊她的名字,一家人乱成一团。   旁人只顾看好戏。   “关婮,你在汤里放了什么?”回过神,刁当当怒吼,立即将矛头指向不顺眼的人,“你到底放了什么?”   问得关婮哑口无言,慌乱下竟真忘记放了些什么。   紧跟着,万荇之扭头朝刁当当大吼:“此事怎会是关娘子做的!她性子纯良,与琴瑟向来交好,亲如姐妹,怎么可能是她!”   他这么一吼,令所有人感到震惊。他向来行事低调,废话不多,没想到,今晚竟会帮关婮说话。   众人发愣。   关婮听了,甚是感动。没想到这种时候,他还会站在公道上帮她说话,实在难得得很。   感动中夹杂着感谢,她忙催促:“二叔,还是先扶周娘子回房,尽快请郎中医治要紧。”   “刁娘子,这件事我们没完!”万荇之瞪刁当当两眼,抱着周琴瑟急忙离开,身后奶妈抱着瑶瑶一同走了。   厅里瞬间安静下来,气氛陷入尴尬。   刁当当满脸茫然,厅里家人都在,两旁又立着几个下人,她难免觉得面上挂不住,颤抖着嘴唇想表达两句,却又没说上来。   关婮担心周琴瑟,本想跟上去查看情况,脚步刚抬起,忽被姚淑女一把拽住手腕,低声提醒她不要去。   万绵阳冷笑道:“多大点事,不就吐口血吗。定是秋冬季节干燥上火,吐吐血,又死不了人,紧张什么。”   刁当当也冷冷地说道:“好好的除夕夜,竟发生这种事。”   “就不该请他们一同过来吃饭。”万绵阳瞥了一眼门口,“真是晦气。奶奶,这事没完,谁干的,得把她揪出来,好好打一顿。”   众人纷纷偷偷看一眼关婮,皆怀疑是她下的毒。   关婮何其之冤。   “刚才二叔说,不是关娘子干的。”万华彤帮着关婮说话。   “大人说话,小孩子别插嘴。”万绵阳瞥他一眼。   “我就要说,不是关娘子干的。”万华彤桀骜不驯般的性格,任何人都不服,张口就给顶回去了。   刁当当道:“关婮,你最好想清楚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老二刚才那态度,显然误会此事是我做的。真是荒谬!”   没做过的事,关婮自然不会承认:“我做的汤,我下毒,我岂非太傻?而且下毒这种事,我也不会去做。心肠太毒!”   说完气愤地离开西图澜娅餐厅,忙着去看周琴瑟。   一句话怼的刁当当瞠目结舌。   姚淑女帮着关婮说话:“母亲,此事恐怕另有隐情,我也觉得关娘子没有这般傻。而且她与周娘子关系向来不错,绝不会害她。”   “不是她,那是谁?”万绵阳质问。   姚淑女可不是省油的灯,看了眼万绵阳,立即陪笑道:“谁做的,谁心里清楚呗。除夕夜下毒,心可真狠。”   “行了,都散了吧。”刁当当听不下去,打发众人退下,又命人喊邵刚去房中说话,“不是……怎么就吐血了?”她欲言又止,不便直言。   房中只两人,格外安静。   “药是我亲手下的,但绝不是毒药。”邵刚纳闷,“顶多只是让周娘子躺几日,吓唬吓唬二老爷罢了。”   “难道真的是关婮所为?”刁当当猜测。   邵刚微微蹙着眉:“看刚才关娘子的态度,应该不是她。但也说不好,毕竟有些人善于隐藏心事。”   “罢了,不管是谁,就说是关婮做的。”刁当当有些不耐烦,“周琴瑟没死也就罢了,死了就栽赃给关婮,正好给她除了。”   邵刚笑笑:“无凭无据,只怕有些难。”   “本来想离间她们的关系,没想到竟闹出个中毒来。”刁当当叹气,“你让人去看看周琴瑟死了没。”   话音未落,万荇之的声音从门口传进来:“那恐怕要让刁娘子失望了。我娘子虽被你们下毒残害,但她命大,去阎王殿门口转一圈,又回来了。”   刚才为了方面说话,邵刚把院里下人都打发出去,没想到,倒是给了万荇之方便,让他随意进了门。   万荇之从未踏足过刁当当的房门。   “你来做什么?”刁当当一愣,倒也吓了一跳。   万荇之怒目圆瞪:“自然是来质问你为何要残害我娘子。往日,看在你是我嫡母的份上,我对你一忍再忍,但这可不是你欺负我们一家的理由。”   刁当当抢着插话:“我何时欺负你们一家人了?”   “这里没有旁人,不用再做戏了,再说你刁大娘子性子向来直爽,也不愿做那种戏呐。”万荇之明嘲暗讽,“你讨厌我可以,但我不许你动我的妻儿。若你再敢动她们一丝一毫,我绝不手软。”   气得刁当当一时之间无法反驳。   “你见关娘子与琴瑟交好,便想借她的手,对琴瑟下毒。你可别忘了,我还活着呢!”万荇之大喊大叫,惊动院外下人,纷纷跑进来看热闹。   “我没有!”刁当当这才有机会怼一句。   这时邵刚急忙上前,劝道:“二老爷当真误会了。老夫人不会做这种事,周娘子中毒的事,我已经在查,一定会还二老爷一个公道。”   “查?”万荇之愤愤不平,“诸如此类的事,她又不是第一回做,何必要查?又能查出什么?”   “这……”邵刚为难。   万荇之放下一句话:“今晚我把话放在这,谁若是再动我院里的人,休怪我不客气。”说完愤怒地走了。   “什么人呐!”刁当当气不过,跟上去骂道了几句,“我能收留你们一家人,已经是开了天恩,不知感恩也就罢了,竟还恩将仇报。”   邵刚垂着眼睑,没有说话。   “谁下的毒,为什么不多放点,好毒死他娘子。”刁当当愤怒至极,在房中说些恶毒气愤的话。   邵刚这才劝道:“老夫人莫要和他计较,当心身子。除夕夜,您还得陪少爷、姑娘们守岁呢。”   “气死我了!”刁当当怒道:“让关婮去祠堂里跪着,给户儿守岁去。”   不时,关婮被强行拖至祠堂,她不服,不愿下跪。拖她前来的老妈子便踹她膝弯,压她肩膀,逼她就范。   老妈子们刚松手,关婮立即起身。如此反复,闹了几回,最后被老妈子打了几个耳刮子,才安静下来。   “关娘子最好乖乖的,不要惹怒我们,大过年的,可不要犯恶心。你乖乖跪着,不闹腾,我们都能相安无事。”   “老夫人怎能如此不讲道理,不是我做的,凭什么罚我?”关婮义愤填膺地扭头,瞪着老妈子们。   “主子家的事,我们哪里晓得。”老妈子们还记得半年前被关婮和姚淑女打的事,所以今夜态度格外恶劣。   于是,这个新年,关婮只能陪同万元户的亡灵。   夜半三更,她在祠堂里晃悠,门口安静,热闹的院外也逐渐安静下来,明亮的月光洒在门前。   她伸头朝门外看,真想走。   忽然,何之州的身影从黑暗中冒出来:“想逃啊。”说着走进门,递给关婮一个眼神,让她把门关上。   “你怎么来了?”关婮既惊又喜,心中还有股醋意,委屈也就跟着溢出来,“你不用陪绵阳吗?”   何之州深深看她一眼,嗔怪地道:“不知道你整日都在胡思乱想什么。喏,看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钱吗?”关婮心中只有银子,让路给何之州站到灯光下,这才看清他手中提着一壶酒、一盒糕点。   何之州看她一眼,抿嘴笑:“就知道钱。”   “人活在世上,不就是为了钱嘛。”关婮并不觉得尴尬,反而给他上了一课,说了有钱的各种好处。   一扭头,从余光中瞟到万元户的灵位,忽然心里毛毛的,那瞬间仿佛看见万元户的魂魄正盯着她。   好像在说,在他灵位前偷男人,实在有些过分。   “喂,老爷看着呢。”关婮小声提醒。   何之州笑道:“他知道我和你的关系。”   “啊?”关婮茫然。   “我留在万家,正是因为万老爷的嘱托,他要我保护的人,就是你。”何之州说出曾经和万元户的约定。   “保护我?”关婮不明白,忽又反应过来,“应该是保护关翠花吧?”   何之州笑着摇头:“就是你。”   “什么意思?”话音还没有落下,门外有脚步声,接着有人推门。何之州反应及时,转身藏起。   姚淑女悄悄推开门,伸头朝里面瞅了瞅,接着释放一抹灿烂的笑容:“关娘子,你寂寞吗?”   关婮还在担心何之州被发现,回头慌张地讪笑:“你来啦。”   “你这什么表情,莫不是已经有人来过来吧。”姚淑女盯着何之州藏身之地看,意味深长地笑。   “老爷灵前,你注意些。”   关婮皱眉:“别胡说。当心老爷听见。你手中提着什么?可有我爱喝的奶茶?有没有瓜子?”   姚淑女笑着慢慢点头,却又指责:“老爷在地下躺着,你却在他灵前嗑瓜子,你也不怕他夜里来找你说话。”   “你不知我一个人坐在这里有多无聊,自然需要瓜子解闷。”关婮伸手接走姚淑女手中的食袋,坐到蒲垫上。   姚淑女也顺势坐下,两人边嗑瓜子边聊天。   似乎忘了藏身的何之州。   “夜深了,你不困吗?”关婮笑着催促。   姚淑女摇头:“今夜不回去,就在这里陪你。”   啊?关婮一惊,直勾勾看着她。   “怎么了?”   “没什么。”   忽然,门再次“吱呀”的一声响,又有人推门进来。来不及跪,也来不及收拾地上的瓜子皮,只知道傻愣愣地看着门口。   “关娘子……”没想到,推门的人竟是万棉花的贴身婢女蓝丫,她见两位娘子坐在一起嗑瓜子,眼里尽是惊讶。   “蓝丫?”关婮笑了。   “你来做什么?”姚淑女好奇。   蓝丫抱着一床毯子进门,悄声道:“我们姑娘担心关娘子夜里冷,让我送床毯子过来。娘子可莫要说出去,不然……”   “好。”关婮立即伸手接下,笑着挥手,“替我谢谢棉花。快回去吧,这么冷的天,真谢谢你蓝丫。”   “都是姑娘让我送的,不用谢我。”   “可以啊,”等蓝丫走后,姚淑女打趣,“虽然你被罚了,但关心你的人并不少。何之州呢,他可有来过?”   关婮没藏着眼里的幸福,还下意识看了一眼何之州的藏身之地。   姚淑女发觉,急忙回头去看。 第三十一章 失足落水   何之州早已巧妙地越窗离开,哪里还有让旁人发现的机会。用关婮的话说,他可狡猾着呢。   不过姚淑女不信,她保持怀疑。   关婮装傻。   整夜,两位娘子作伴,相互依偎,直到天亮。   幸而周琴瑟中毒不深,关婮才得以释放,恢复自由。   郎中给周琴瑟开了几服药,让她暂时吃着。虽说没大碍,但她人显得虚弱,只能躺床上休息。   万荇之凡事亲力亲为,照顾妻女。时而忙起来,难免有疏漏的地方,忙着照顾周琴瑟,便顾不上胡乱跑的女儿。   小姑娘性子活泼,日日想着出门玩,趁爹爹与奶娘不注意,转身就跑出了院门,在园子里胡乱跑。   大房院里人看见她,只装眼瞎,任由她四处走。   临近傍晚,北边侧门半开着。小姑娘直奔门口,伸头瞧瞧没人看守,脚步一迈,不见了身影。   紧跟着,门外树后闪出个人,随着小身影追上。待天色昏暗,巷口无人时,一把将瑶瑶掳走。   瑶瑶有心疾,哭闹久了,容易发病。忽被人抱住,她大吼大叫,用力挣扎。被困在陌生人怀里,撕心裂肺地哭,没走多远,便安静下来,不再挣扎。   家里奶娘发现孩子不见了,没有立即告诉万荇之,独自在院里找,直到天黑还没发现小姑娘,这才慌了,哭着将孩子丢失的消息告诉万荇之。   周琴瑟刚起身,人还在病中,精神不佳。听说小姑娘丢了,瞬间晕厥,一头栽在床沿上。“哐当”一声响,吓得婢女们慌乱大叫。   “二老爷,娘子晕了!”婢女们大喊大叫。   急得万荇之忙转身回房,抱起软绵绵的妻子,放入床上,一边命人叫郎中,一边命人出门找孩子。   慌乱一团,惊动满园。   姚淑女得知消息,急忙跑去厨房,大喊关婮:“二叔那姑娘丢了。周娘子听说了之后,直接倒在床沿边,头也撞破了。郎中正往家里赶呢。”   “怎么会这样!”关婮忙着晚餐,在厨房忙得头晕转向,哪知外面情况,“瑶瑶身边从来不离人,怎么就丢了?”   说着放下大勺,脱了围裙,转身出来。   姚淑女皱眉低语:“下人毕竟是外人,哪有亲娘尽心。这两天周娘子身子虚,没有精力照顾瑶瑶。此刻,他们院里已经炸了锅。”   “走,快过去看看。”丢下围裙,小跑着冲向门外。   姚淑女跟不上:“如今你是瘦了,跑起来这般轻巧。我不行,跟不上你啦。关婮,你慢些。”   赶到万荇之院里,郎中急急忙忙走进去,房中混乱,万荇之交代两句,顾不上关婮她们,急忙走了。   夜越来越深,想要快速找到三岁孩子,当真不容易。   奶娘自责,哭得像个泪人,跪在床边等候发落。伺候的婢女们心里皆害怕,老老实实伺候周琴瑟。   “郎中,病人怎么样了?”万荇之走后,关婮与姚淑女便留在房中照看。一见郎中曾来过家里,关婮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   郎中皱着眉,为难道:“不太好。周娘子腹中本就有余毒未清,她身体虚弱,四肢无力,再加上方才担心孩子而急火攻心,又摔伤脑袋,能否醒来,还需要等。先想法子把药喂进去,再等等看。”   “好,就按郎中说的办。”姚淑女扭头吩咐婢女,见奶娘仍跪在地上哭,便道,“先别哭了。想法子把药喂进去。”   “诶!”奶娘忙擦了眼泪,起身帮忙。   时间一点点过去,瑶瑶杳无音信。万荇之万般憔悴,在外找了大半夜,最终一无所获地回到家。   关婮与姚淑女依然守在周琴瑟床边,见他如行尸走肉般进门,忙起身迎上:“二叔,还没有瑶瑶的消息吗?”   似乎是听见亲切的声音,万荇之眼眶瞬间红了,他没说话,只微微摇头,看向依然昏迷的周琴瑟。   关婮安慰:“郎中说周娘子没有大碍,只要等会醒来,她就安全了。”   “附近都找遍了吗?”姚淑女担心患有心疾的瑶瑶,跟着万荇之追问,“一个三岁孩子,那么晚,能去哪儿?会不会像关婮阿弟阿妹一样,躲在家中哪里玩。”   万荇之知晓,上回万家那对姐弟是被刁当当关起来的,而瑶瑶是万家人,熟知家中每一处,刁当当不会再用这招。   身后跟着的小厮忙回答:“家里里里外外都找了,没有小姑娘的踪迹。小姑娘特别怕黑,若是独自一个人,定早就回来了。她虽然有心疾,但聪明着呢。”   说得屋内人心里难受。这番话,显然说明瑶瑶陷入了危险里。大家都沉默,不敢开口说话。   房中气愤压抑。   万荇之坐在床沿边等周琴瑟醒来,他没哭,但心里的悲伤与焦急,已然表露清晰。   “走吧。”姚淑女拽了拽关婮衣襟。   关婮也待不下去,悄悄退了出来。她记挂瑶瑶,想到何之州,与姚淑女分别后,忙快步往前走,直奔何之州寝室。   正如她所料,他不在房中,迎去大门口。不时,便见他的身影慢慢出现在黎明的微弱光线里。   关婮小跑着迎上去:“找到了吗?”   “找到了。”何之州轻声回答,忙了一夜,面部有些憔悴。   关婮高兴,伸头左顾右盼:“瑶瑶在哪呢?”   何之州一把扯住她袖口,飞快地说:“别过去!”   “怎么了?”关婮预感不妙。   何之州道:“河水里泡久了,面相难看。”   关婮听了,震耳欲聋,她不可思议地抬头看向何之州,慢慢地问:“瑶瑶在河水里泡了很久?那她……”   “已经死了。”何之州微微蹙眉,实在不忍心回答,“死因应该是病发,并非河水,死前没受多大罪。”   “哪条河?”关婮惊愕,噩耗若是告诉万荇之夫妇,那他们夫妻俩要如何接受?尤其视瑶瑶为命的周琴瑟。   “护城河北侧。”何之州轻叹,“没人看见她落水,早晨有人在河边洗衣服发现河面上漂着一具孩子尸体。河水温度低,尸体与河水凝结在一起,附近居民费了些力,才将尸体打捞上来。”   关婮听了,捂着嘴,心疼,眼泪忍不住往下落。   “你能查出来是谁干的吗?”她义愤填膺地问,“护城河距离万家那么远,她一个三岁孩子如何能走的过去。”   而且天黑路滑,显然有人谋害。   “暂时还无法分析。”何之州道,“护城河附近居民说,昨晚天黑后,有三五个孩子在河边玩,不知是谁家孩子。”   “瑶瑶即使出门,也不会独自前往护城河。”仔细想想,关婮心里发毛,回想除夕夜周琴瑟中毒,她有些怀疑是万家人做的。   说话间,万家下人抬着瑶瑶尸体经过身边。幼小的身体,冷冰冰地躺在木板上,看了令人心疼。   瑶瑶抬回来的时候,刚巧周琴瑟醒来,一见她女儿已经天人永隔,猛地喷口献血,白眼一翻,不省人事。   她身体本就有问题,再得知爱女死讯,终究没挺过去,甚至来不及看一眼小姑娘尸体,便撒手人寰。   新年,同日失去妻女,万荇之无法接受。   他疯狂般哭喊,一会抱着周琴瑟悲伤,一会又搂着瑶瑶亲,悲伤心情,感染身旁人,同他一起哭。   同情他们一家三口的人,皆站在屋内怜悯这一切。关婮、姚淑女,万华彤也被何之州带了过来,同站在房中。   “哎,他们真可怜。”姚淑女小声叹气。   关婮回头,看见何之州与万华彤也站在屋内,便悄悄走过去,看一眼何之州,扶着万华彤的肩膀。   “他们活该。”万华彤悄声说。   关婮瞪他,斥责:“你二叔就两个亲人,你怎能这样说。你若不想来,就给我出去,别在这恶心。”   “哼!”万华彤不忿,回了关婮一个凶狠的眼神,甩头便走了。   万荇之妻女突然离世,刁当当得知后大为吃惊,虽感意外,但并未派人前往庶子院里关心。   倒是邵刚亲自去了,帮忙打理丧事,说了些宽慰万荇之的话。   后来刁当当松了口,念在周琴瑟是万家儿媳,瑶瑶是万家子孙的面上,风风光光操办了一场丧事,全了万荇之的脸面。   但万荇之并不感激她。丧事结束后,他日日沉醉,时常与刁当当大吵大闹,偶尔借酒疯打闹院里下人。   “哎,二叔这样下去,就快废了。”关婮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多次上前劝说,一点用也没有。   姚淑女也叹气:“原本一家三口过得好好的,这突然失去妻子与女儿,搁谁都过不去这道坎。”   “瑶瑶失足落水,周娘子受不住打击跟着去了,两人的死,皆与旁人无关,二叔听了,心中该多绝望。”关婮叹道。   姚淑女朝房门外看看,见门外没人,这才敢低声道:“瑶瑶的死,衙门虽说是意外,但你真的相信吗?”   关于瑶瑶的意外,何之州仔细观察过,不曾发现任何蛛丝马迹,整个案件再平常不过,小孩子失足落水,毫无暗害的迹象。   为此,他三番几次勘察,皆是同样结果。   “的确是失足。”关婮遗憾地回答。“就是不知,瑶瑶是如何去的护城河,便没有人知道了。”   说完,她唉声叹气。   姚淑女拍拍她肩膀:“二叔有二叔的命,我们也只能同情他。好了,别想二叔了,还是好好想想那个万华彤在学堂欺负同窗的事吧。”   “他怎么又欺负别人?”关婮自以为开学前与万华彤谈心,让他不能再欺负打骂同窗,没想到他死性不改。   姚淑女讽刺:“自家办的学堂,他还不是想欺负同窗便欺负,想打人便打人,想骂谁便骂谁。这孩子命可比瑶瑶好太多。同是万家子孙,命运差距太大。”   “这孩子,我现在就去找他算账。”想起失足的瑶瑶,关婮立即起身,去找万华彤算账,不把他屁股打开花,算他厉害。 第三十二章 收拾继子   当晚,万华彤听说关婮要来训斥,急忙跑去刁当当房中玩耍,巧妙避开了关婮。   苦得关婮只在门外瞧了瞧,没敢进门训斥她那调皮的小继子。   次日上学,又是刁当当亲自送孙子到学堂,再次成功避开关婮。   关婮无奈,只能暗自想:“先让你高兴着。给我等着。”   进了学堂,万华彤满脸得意,课间与同窗好友吹牛:“我那继母,整日就想管束我,我想要一些自由日子,可真难。然而,可惜呀,她根本奈何不了我。偶尔见了我,还要礼让我几分呢。你们说,她可笑不可笑?”   “就是你那肥墩墩的小继母?”同窗们调侃,别看孩子们年龄不大,说起打趣话真有大人那两套。   “我看,不如你替你爹休了她。如此,就没人能管你了。”   万华彤摇头:“她虽有些讨厌,但不失可爱。再说我那护卫看上了她,我总要顾着他的感觉吧。”   “寡妇和护卫,这叫什么?”   “我阿娘说,这叫——红杏出墙。”   几个孩子聚在教室门外,嘻嘻哈哈,胡说八道。看他们不顺眼的学生,听了这些荤话,只觉得头晕耳鸣,烦躁得很,忍不住便骂上一句。   “无耻,下流,枉为学子。”   围在万华彤身边的其中一位学生听见,立即指着骂人者质问:“你说什么?你竟骂万华彤。”   “骂我!”万华彤天不怕地不怕,听说同窗中又有人看他不顺眼,忙推开人群,立即冲上前,抬手就要打人。   那孩子连忙躲避,险些中招。万华彤穷追猛打,又有同窗在侧帮忙,没两下便将那孩子团团围住,几人将他按在地上打。   “叫你骂人!”万华彤愤怒地扇那孩子巴掌,一面厉声道,“就凭你,也敢在我们万家底盘上放屁。”   说完,打那孩子嘴,命令他道歉。   孩子不愿意,围着他的人,便一人扇一巴掌,打得孩子眼泪只滚,抱着头在地上来回滚动,设法躲避。   在学堂,但凡是万华彤出现的地方,讨厌他的学生们便避而远之,当然,也有爱巴结他凑热闹的人过来观战、助威。   “打——打——”喊起来,热闹得很。   忽然,一声“万华彤”,止住了打闹场面。万华彤还忙着打人,没注意有人大喊他的名字。   紧接着,有人一把揪住他衣领,猛地将他拽起,往后用力一拽,重心不稳,踉踉跄跄一屁股坐在泥土地上。   屁股摔痛了。   “哪个王八……”粗鲁话刚骂出口,两眼看清施暴者的脸,瞬间把嘴合上,坐地上发愣,眼里含着些惧怕,“关娘子。”   仿佛瞬间忘了屁股痛。   “说曹操,曹操就到。”他小声嘀咕,“昨晚才从何之州那儿学来的话,今日就能用得上。真好。”   “还王八是吧?”关婮伸手便揪住他耳朵,用力一拧,“上学前,你不是答应我,不再欺负同窗吗?”   痛得万华彤哇哇大叫,急忙回答:“没欺负。刚才我们打着玩呢。真的,只是玩玩而已。对吧?”   他朝被打者使了点眼色。   哪知,被打的同窗竟丝毫不知趣,哭着向关婮告状,还亮出身上的新伤旧伤,一口咬定是万华彤先手动的。   “我就知道是他先动手的。”关婮斥责,“快,向他道歉。”   万华彤哪里肯依,说什么也不愿服输,且还瞅着关婮恐吓:“你不怕我回家,告诉奶奶吗?”   “我先收拾你再说!”关婮容不得自家孩子欺负外人,以往教育弟弟妹妹便是如此,“起来,道歉!”   “我不!”万华彤义愤填膺,若是道歉,岂不面子上挂不住?   关婮一把将人拽起,严厉地瞪着他,逼迫他当众道歉:“若不道歉,我即刻将你送去衙门,让官老爷评判。”   万华彤素日以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身边从来没有人敢违抗他的意愿。如今见关婮这般粗鲁,他当真心生惧怕,甚至想哭。   被关婮拽起来后,他态度转变,直勾勾看着关婮,就是不愿开口道歉。   关婮怒吼:“道歉!”   “我没道过歉,不会。”万华彤姿态放低,小声回答,心里实在惧怕此时的关婮,“你告诉我,应该说什么合适。”   望着他略含无辜的眼神,关婮内心居然想笑,实在没想到,不可一世的万华彤竟也会示弱。   “你说,对不起,方才我错了,往后不会再欺负你。”关婮扶着他肩膀,轻声细语地教他长大。   万华彤十分不情愿,扭扭捏捏的,与之前相较,仿佛换了个人。   “快说啊。”关婮鼓励他,“男子要勇于承担自己的错误。你往日霸道一些没关系,只要你知错能改就好。”   万华彤单纯地看向关婮。   关婮笑着点头。   “对不起。”万华彤忽的就说出歉意的话,毫无防备,不过倒像个男子,能屈能伸,“我错了,方才不该打你,往后不会再发生类似的事。”   他道歉的时候,关婮绽放一抹舒心的笑容。教导继子数月,可算将他桀骜的性子扭转过来。   太不容易了。   见万华彤道歉,那被打者也就没再计较,关婮又说了几句安慰与道歉的话,此事也就罢了。   “彤儿,”放学路上,关婮夸万华彤,“你今日道歉的样子,真是潇洒,做男子就该如此。”   万华彤噘着嘴,下了面子,心里多少有些不爽。   “若是奶奶知道你如此折磨我,她定会打你板子。”他嘀咕。   关婮笑道:“若是一顿板子能让你从此改邪归正,那我是愿意的。板子打在身上虽有伤,但终究可痊愈。可若你的心坏了,就再也救不回来了。”   万华彤问:“你为什么偏要我的心变好?”   “因为——人之初性本善。”关婮牵着他的手,温柔地笑,“善良之人,必有福报。我希望你将来好好的。”   “听上去,你好像特别喜欢我似的。”万华彤骄傲地扬着下巴。   关婮笑道:“你希望我喜欢你吗?”   万华彤不说,甩开手,朝前跑了。回到家,果真将关婮赶去学堂命他当众道歉的事,告诉刁当当。   但他并没有将关婮拧他耳朵的事,告诉刁当当。   “长能耐了,她竟追到学堂去教训你。”刁当当正愁没机会收拾关婮,“来人,去厨房把关婮给我捆起来,扔进柴房,不许给她吃喝。”   命令下达,自然没人前往柴房雪中送炭。   “饿就饿吧,不就一夜嘛,我又不是没饿过。”柴房点着一盏灯,关婮悠闲地躺在柴火堆上,翘着二郎腿,毫无被罚之苦。   豁达,是她向来喜爱的。凡事不愿多计较,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这么简单。   不时,柴房门口有人咳嗽,关婮一听便露出了笑容,忙起身躲在墙边,伸头悄悄看着门外。   万华彤站在门口,犹豫不决,手中提着什么。磨蹭半晌,终究没勇气推开门,他把手中之物放在地上,然后用力推开门,拔腿就跑。   门险些撞在关婮脸上,幸而她抬手挡了。   “这孩子。”关婮忍不住笑出了声,等孩子跑远了,她才走出来,弯腰拾起地上的东西,拿到灯下照了照,竟是一块桂花糕,用丝帕裹着。   “定是他吃剩下的。”关婮自言自语,笑着吃下桂花糕,甜而不腻,美味。   不时,姚淑女悄悄喊她的名字,给她送来奶茶和煎果。   “就知道你会来陪我。”关婮抱着奶茶,小口抿着,“淑女姐姐,你对我如此好,将来我们分开,我会舍不得你。”   姚淑女叹气:“我也舍不得你。虽说你是冒牌的,但老夫人至今都没有找你挑明此事,或许她根本不计较。”   “看看她待你我的区别,便知她很在意这件事。”关婮笑道。   姚淑女道:“所以呐,我才觉得对不住你。同是万家媳妇,她凭什么对你那么坏,对我那么好。”   “凭我是假的呀。”关婮笑着打趣,“好啦,别纠结这件事。我呢,本就不属于万家,早晚都会离开的。”   “她待你坏,你还待棉花好,你待万华彤那死孩子也非常好。我觉得,你真是非常不值得。”   “老夫人是老夫人,孩子们是孩子们,不能混为一谈。”关婮笑笑说,拿了一块煎果塞进嘴里。   姚淑女也顺手去拿煎果,关婮一巴掌拍在她手背上。   “为什么打我?”姚淑女满脸惊愕。   关婮嗔道:“瞧瞧你身子,最近越发肥胖。不是说好了,我俩一同瘦身嘛。你瞧瞧我,真的瘦了。”   “哼!”姚淑女不服气,推开关婮的手,任性地拿走一块煎果,还喝下关婮余留的奶茶,然后得意地看向关婮。   “我那都是为了你好。”关婮无言以对。   “不陪你了。”姚淑女起身,又拿了一块煎果,“今晚先不管是肥是瘦,先让嘴巴舒服了再说,其他的,明日吧。”   说完,大摇大摆走了,故意敞开门。   关婮跟上去,笑道:“为什么不关门?”   “因为待会还有人要过来陪你。”姚淑女边走边道。   不假,关婮站门口等了等,便见何之州朝柴房走来,随他而来的,还有一股浓浓的蛋炒饭的香味。   “他是如何得知我爱吃蛋炒饭的?”关婮纳闷,人还没走到门口,她便着急地迎上去,不等何之州开口,伸手接过他手中食盒。   转身进门,席地而坐,打开食堂,扑鼻而来的蛋炒饭味。   “好香呀。”关婮其实本不饿,但闻到蛋炒饭的香味,实在忍不住。   何之州瞧见她腿边空碗和煎果,立刻伸手去拿炒饭:“既然已经有人给你送了吃的,那这碗饭还是给我吧。”   说着,当真从关婮手中夺走蛋炒饭,自顾自地吃。   “这是我的!”关婮抢。   何之州不给:“你要瘦身,不能再吃。”   两人拉扯,关婮力气大,竟把何之州直接推倒在地上,蛋炒饭也因此摔在地上,美味瞬间变成遗憾。   “可惜了,我第一次下厨。”何之州垂眼,看着地上的饭。   关婮讪笑:“我可以赔偿。”   “如何赔?”何之州把目光移到她脸上。   “你想我如何陪?”她换了个字。 第三十三章 影影绰绰   关婮知道,何之州此时来陪她,必然要一同行周公之礼。   她又不是那种喜爱矫情的女子。再说姚淑女曾细心教导过她,面对男人不要使用那些虚伪之术,直接面对便好。   所以她主动压上何之州,亲他略带着丝丝甜味的柔软双唇。内心极其害羞,但能隐藏得很好。   何之州紧跟她的节奏,搂她入怀,不过,他先调皮地不许她亲,故意左右避让,惹得关婮泄气。   “不给亲,那就算了。”说着,从他身上爬起来,“你走吧。夜深人静,不要打扰我与柴火堆同寝。”   语气有些凶,表露心里状态。   何之州偷笑,蓦然伸出手,一把将她拉下,跌在他怀里,顺势搂着,亲密如刚成婚的小夫妻。   柔声在她耳边打趣:“既然关娘子想,那某就舍命陪你。关娘子,你需求如此大,某当真有些吃惊。”   “你这么晚来柴房找我,显然是饿了。”关婮趴在他怀里,不服气地回怼,“我就奇怪了。”   “奇怪什么?”   “万绵阳那种未婚小娘子你不要,却偏偏来招惹我这大家都讨厌的寡妇,这到底是为什么呀?”   何之州伸手扶着她后脑勺,猛地拽下她的头,快速亲她双唇,深啄一下,又松开她的脑袋。   “待会你就知道为什么了。”   说完,将他那硬邦邦的肌肉,顶着关婮私处,轻轻摩擦,蹭了一蹭,很快便湿了她的底裤。   欲火丛生,流窜全身。   关婮轻喘,还不忘追问:“为什么?”   何之州搂着她脖子,只吻她,不回话。亲吻至喘不过气,才将她衣裤褪去,温柔抚摸,就地交合。   屋内灯光昏暗,影影绰绰,映出壁上那对楚雨巫云的人儿。   关婮不懂何之州功力究竟有多好,只知道,无论躺他身下,还是趴他身上,她脑际空白,全身血液沸腾,一阵阵的爽感推动血液,奔向五脏六腑的最高处。   感觉妙不可言,她沉迷、回味、精神麻木,只觉整个人醉在何之州怀里,且她贪念这种美妙时刻。   许久,两人身上黏糊糊的,一同冲上云端,这才舍得罢休。   何之州趴她身上,休息半晌,嘴角微微扬着:“现在知道为什么了吗?”   两人虽不是情侣夫妻,但相交相合时却很默契。   关婮似懂非懂,累了,只睁眼看他,没有回话。   “明日我要离开鹿州,”休息半晌,何之州柔声道,“可能需要一段时日。”   关婮舍不得:“去哪儿?”   “蓝楼。”   “你生母的家?”   “对。”何之州最终还是承认了自己的生世,“舅舅找我多年,也派人来接我回去,我一直拒之不见。此次,他说外公病危,再次恳请我回去。我想,我应该回去看看这些陌生的亲人。”   “对,应该回去。”关婮并不清楚他的故事,不过支持他的行为,“如此说来,你上回说的故事,是真的啦?”   何之州答非所问:“不过去蓝楼之前,我要先去一趟京都,去见一个对你来说很重要的人。”   关婮满脸茫然:“我?”   “现在还不是非常确定。”何之州道,“等我回来,再告诉你。到时候可能要带你去一趟京都。”   活了二十四年,关婮只来过鹿州城,何曾幻想过去京都,她忽然有些兴奋,期待美丽的京都。   “你要去多久?”她扭着身子问。   “少则半月,多则月余。”其实何之州也没有多少把握,毕竟他从未去过舅舅家,不知那里情况。   “这么久啊。”关婮把心里的不舍,尽数表达出来。   忽然间,何之州一惊,似乎听见窗外有动静,猛地起身,熄灭烛火,大步流星来到门前,悄悄打开门,通过门缝,看向室外。   静悄悄的,并无异常。   “怎么了?”关婮也慌忙将衣服穿上。   何之州道:“没什么。”   殊不知,偷情这件事,就这样被邵刚知晓,转身便告诉了刁当当。   那时,刁当当已经睡下。   “老夫人,我有急事要见你。”邵刚在门外小声说话。   刁当当年纪大,睡眠浅,听见说话声便睁开眼睛:“什么事?”睡梦中也能听出是邵刚在求见。   邵刚低语:“是关于关娘子与何护卫的。”   刁当当聪明一世,却不知这两人暗度了陈仓:“他俩怎么了?关婮不是在柴房关着的吗?”   “少爷给打开了。”邵刚笑笑。   “这彤儿,心竟被关婮给收买了。”刁当当披上衣服起身,走向房门,“也不知关婮给他说了什么,打了他,他还能帮她。”   打开门,便问:“何之州与关婮怎么了?”   邵刚紧皱着眉,分明自己与姚淑女暗度陈仓已久,却还能装作腼腆单纯,故作为难,连连叹气。   急得刁当当跺脚:“你倒是说呐。”   邵刚就是不说,等她猜。   接着刁当当便猜出:“可是关婮勾引何之州?”   邵刚微微颔首,做出难以启齿的样子。   “这个骚货,竟敢在我眼皮底下和男人快活!”刁当当愤怒,她向来看不上何之州,如今可算验证她的观点,“幸而绵阳没有嫁给他。他们是不是在柴房苟合?此刻还在吗?”   “我也是偶然发现的。”其实邵刚早已发现关婮暗恋何之州,只是一直苦无证据,今夜可算亲眼瞧见两人风流,“关娘子一人在柴房,我不放心,担心她一把火点了柴房,所以就想着过去瞧瞧,哪知——他们竟光溜溜地躺在地上,忙……得很。”   并未看清实际画面,大多是他想象的。   “这对狗男女!”刁当当虽没见苟合画面,但可以无限幻想。儿媳妇红杏出墙,这要是传出去,那该多损万家颜面,说什么也不能放过他们,“他们还在柴房,没分开吗?”   “何之州那人警觉得很,发现窗外有人,立即熄灭了灯。”邵刚义愤填膺,“黑灯瞎火的,就算他两人同在一室,那也不能定他们一个通奸罪。此事虽没有当场证据,但可以想个别的法子。”   他稍微指点一二,刁当当便能会意:“何之州狡猾得很,想从他那里下手,恐有些难。那就从关婮那里开始,除了她,就行了。”   “如何开始呢?”邵刚装傻。   刁当当道:“关家姑娘嫁到我们万家续弦,那可是姑娘身子,此事她关家人以及媒婆曾经都有承诺。明日找个稳婆给她验验身子,只要验明了,我就能直接休了她。”   “好。”邵刚道,“等我忙完钱庄里的事,便去请蒋稳婆,她往年时常给大奶奶瞧身子,也算是自己人。”   “请她来家里之前,先给她些银子,莫要失了礼数。”刁当当暗示。   邵刚明白。   次日一早,何之州前来告假,正巧给刁当当收拾关婮的机会,她问都没问,便准了他假期。   “老夫人,”何之州有话要说,他递给刁当当一份文书,“这是大老爷生前与我签署的协议,你看看。”   此事,刁当当与邵刚皆不知情。   “协议?”刁当当满脸茫然,迟疑地打开文书,字迹她认识,的确是她儿子万元户的,看见文字,仿佛见到已故的儿子重生,眼眶瞬间红了。   “为什么签署这个?”   何之州胸有成竹:“你看看便知。”   文书中明确表示,万元户死后,万家人不许伤害两位继室,且聘何之州为护卫,保护幼子与继室。   “这……”不可能。刁当当惊愕,当初她儿子死前,分明交代要将那冒牌幼女除去,为何又留下一份保护协议?   “这份协议是假的!”她一口咬定。   何之州淡然:“老夫人大可拿去检验。”   刁当当不说话。   “这是大老爷的遗愿,老夫人应当知道如何做。别的我也不多说。”何之州丢下文件,拱了拱手,便转身走出了厅门。   刁当当立即将协议书拿给邵刚看,邵刚研究半日,还是确定写下文书的人就是万元户本人。   “户儿这是什么意思?”刁当当不明白。   邵刚自然也不明白,只能摇头,半晌才问:“如此,还要请蒋稳婆过来吗?”   “还是先缓缓吧。”刁当当略微想了想,最终还是摇头,“关婮与人苟合的事,板上钉钉。验身不在早晚。”   这两人说话向来隐秘,没想到此次竟被碎嘴婢女听见,偷偷告诉第四人,那第四人又传来传去,最后飘进姚淑女耳朵里。   流言传得非常吓人。   姚淑女表达得更加恐怖:“听说蒋稳婆可厉害呢。她验身,会将手塞进去,那可是能将清白姑娘当场破身的。”   “把手塞进去?”关婮瞪大双眼,幻想她被三五个老妈子绑着按在地上,蒋稳婆把手塞入她身体里验身。   “啊——”她大喊一声,猛地起身,“大家都知道我是处子之身进门的。如今可怎么是好?”   “你就一口咬定,你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姚淑女又给她出主意,“你天天干活,爬上爬下的,也有可能自己破了身子。”   “还有这种可能?”   “当然!一切皆有可能。”   “那我得赶紧想法子逃掉。”关婮立即爬上床,翻找她的墓中梨,又拿出全部家当,快速收拾包袱。   姚淑女嗔道:“每回危险时刻,你总是想着收拾包袱走人。难道,你就想不出一个万全的鬼点子?”   “什么鬼点子也不好用。”关婮道,“毕竟我理亏。老夫人要是将我沉塘,浸猪笼,那都是轻的。”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第三十四章 翻天覆地   然而,关婮还没能成功逃脱,便被戴上一顶泼天冤枉之帽,以致她的人生轨迹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你当真决定走。那我帮你。”姚淑女心里始终装着好友,“此刻不行,人多眼杂,容易被发现。需得等天黑后,那时容易逃。”   关婮感动:“谢谢你,淑女。”   “若是我即将面临危险,你也会帮我的。”姚淑女矫情地噘着嘴,又不舍地拉着关婮的手,“往后我们不能作伴了——你要好好保重。”   突然煽情,关婮心里发酸,眼泪等不及往上涌:“淑女,我还是那句话,说了你别不高兴,邵刚他……靠不住。”   “嗐!”姚淑女忽就松开了手,假装豁达地笑笑,“他对我挺好的。如今你瞧瞧,我在万家的地位便知,人人尊重我,拿我当少奶奶看,就连万绵阳那个死丫头,见到我都会礼让三分。这都是邵刚在背后做的,我知道。”   “可我总不放心你。”关婮始终不放心邵刚的为人,即便至今未能察觉他是否曾经出现在长蛇山,但隐隐觉得此人并不简单。   “我有这么多人围着,你有什么不放心的?”姚淑女嬉笑着,又拉着关婮的手,逐渐红了眼眶。   “舍不得你。”   关婮没忍住,眼泪直接溢出,她低下头笑笑:“时间过得真快,没想到,我们就要分别了。”   “是啊。”姚淑女趁机擦了眼泪。   关婮忽然问:“若他是杀人凶手呢?”   问得匆忙,姚淑女茫然,盯着她看了半晌,才自信地回答:“只要他待我好,疼我入骨,我管他是人是鬼呢。那我问你,若是何之州并非善类,你还会和他好吗?”   “我……”关婮噎住,眨巴着眼,忽又破涕而笑,搂着姚淑女入怀,轻声道,“希望我们都能好好的,希望我们的选择都没有错,希望命运能善待善良之人。”   说得姚淑女眼泪簌簌往下落,她猛地拍打一下关婮后背,嗔怪地道:“什么嘛!像要生离死别似的,不吉利!”   “不吉利,不吉利!”关婮忙拍打嘴巴,后悔说这句话。   天黑后,一切收拾妥当,准备逃跑。姚淑女提前打发寝室附近下人,假装毫不知情,前去困住邵刚。   哪知邵刚竟不在房中,四处寻他。   约定时间已到,关婮等不及,提着包袱,悄声出门。未料,多芸竟蓦然冒出来,塞给关婮一袋干粮。   “往后不能再服侍娘子,真舍不得。”眼泪汪汪的,拉着关婮的手。   “谢谢你多芸,在万家,除了淑女,只有你对我是真心好。”关婮抬头替她抹泪,“别哭,淑女还在呢。往后,好好服侍她。如果她伤心难过或者身子不爽利,请你务必尽心尽力,照顾好她。”   多芸连连点头:“娘子放心,我一定会的。”   “走了。”关婮不舍,会心笑笑,擦肩走了。   多芸忙转身,压着嗓子大声问:“走了还会回来吗?”   “应该不会了。”关婮扭头回答,笑着挥了挥手。   这时,背后忽然有人走过来:“关娘子,老夫人叫你过去。”回头便见刁当当院里的婢女站在面前。   完了,逃不掉了。   多芸机灵,忙走上前,接下关婮肩上包袱,笑道:“娘子快去吧,这些东西,我替娘子扔掉。”   为免被怀疑,关婮立即点头:“也行。”   路上,关婮打听情况:“这么晚,母亲还没睡吗?”   “还没呢。”   “以往此时母亲早睡了,今晚为什么还没睡呢。”关婮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身旁婢女。   婢女耳背,听不见。   关婮心里不安,越往前走心跳越快,仿佛预感到特别危险,但一路过来平平静静,与往日并无不同。   刁当当院门无人看守,院里也没人,屋内点着灯,一片安宁。   看上去不像是要验身的样子。   关婮舒了口气,壮着胆子,迈上台阶,跨进房门。婢女留在门外,给出了适当的私人空间。   “母亲,你找我。”走进内室前,关婮再次深呼吸,一步步走向内室门,“这么晚,你有什么事?”   跨进内室门,瞧见刁当当身着白色寝衣坐在床沿上,面朝里,背靠着床架,一动不动,也不回话。   关婮好奇,不太敢上前,只站在原地行礼。   “母亲。”她又喊了声,依然没有回应,不免觉得好奇,往前走两步,伸头看刁当当的脸,见她睁眼看着前方,不明白她在想什么。   于是又喊了声,并没有往前走。毕竟这段日子刁当当对她特别严苛,每回见面都没好脸色,这种婆婆,关婮也不想靠近。   “母亲,你找我来,为了什么事?”   等了会,仍然没有声音。   关婮这时才觉不妙,猛地往前迈步,绕到刁当当面前,只见她怒瞪两只眼,脸色惨白,左胸上插着一把匕首,血液染湿了衣服。   吓得关婮“啊”的一声喊出来:“母亲。”下意识上前攥着匕首,按住伤口,想让流动的血停下。   与此同时,门外忽就来了一阵脚步声,接着婢女们接二连三跑进来,皆目睹关婮手握匕首,用力往刁当当胸口插入的画面。   “啊——”其中一婢女吓得连滚带爬,慌乱大喊,“杀人了——杀人了——关娘子杀了人……”   屋内慌乱声大叫,一窝蜂又全部跑了出去。   关婮后知后觉,才发现不妥,此情此景,她也害怕,喊出来的声音都在颤抖:“母亲!母亲——”   只听室外一阵阵匆忙脚步声,接着是邵刚的声音:“谁杀了谁?”他大喊大叫,奔向内室。   关婮慌了,回头便见他的脸色十分难看。   “邵刚……母亲,她……不是我,我来时,母亲已经……院里一个人都没有,这太奇怪了。”   “关娘子!”邵刚睁着一双不可思议的眼睛,回过神厉声道,“你与何之州在柴房苟合,老夫人知道都没去管,你竟如此狠心将她杀害!你这毒妇,娶你进门,当真是大老爷糊涂。我定要将你绳之以法!”   说着,大步流星走上前,一脚踹在关婮腰上,再猛地将她拽起,粗暴地推倒在地。   “老夫人——老夫人——老夫人——”邵刚哭喊,摇晃刁当当身体,奈何人已断气,阴阳两隔。   哭闹声立即引来万家子孙,听说刁当当胸插匕首,皆不敢相信。万绵阳与万华彤一度哭晕在床前,万棉花只跪在床前,没哭。   “凶手呢——”万绵阳哭着质问。   立即有婢女将亲眼所见画面,陈述给众人听。姚淑女匆忙赶来,刚巧听见这番言辞,进门便反驳。   “不可能,绝不是关婮!”   万绵阳扭头便吼她:“你与她不干不净,你自然帮着她说话。依我看,定是你俩合谋害死我奶奶。”   姚淑女急忙看向邵刚,希望他能开口说话。然而,此刻他居然低着头,只认主子,不理情妇。   “报官吧!”关婮担心牵连姚淑女,“凶手是谁,官老爷自有定论!若不是我做的,那便放我离开万家。”   邵刚立刻命人报官。   “你傻吗?”官府人还没到时,姚淑女责怪关婮,“不是说好逃走吗,为什么给你安排好了却不走?老夫人待你不好,你何必来向她辞行。如今可好,招惹了人命官司,还怎么跑!”   关婮有苦难言,忽见姚淑女板着脸责怪,心里别提有多委屈,不说话,只知道默默哭起来。   不时,衙门人来了。   君子裘听万家婢女陈述案发现场画面,草率定下凶手就是关婮,立即命人将她绑起,带走。   “君铺头,我是冤枉的。”关婮一遍遍喊冤,将今晚发生的事,一字不落地告诉君子裘,请他认真办案。   哪知此话惹怒了君子裘,他讥笑。案件开庭后,几个见关婮手握匕首等事情如实告诉官老爷。   君子裘还做了补充:“据万家人所说,关婮与万家护卫何之州在柴房私通,被老夫人知晓。老夫人说要择日验关婮身子。”   “如此说来,关婮的确有杀人动机。”官老爷忽又问,“那个私通的奸夫,此刻在哪里呢?”   关婮急忙抢答:“何之州在老夫人死前三日便已离开鹿州城。此事绝不可能是他做的。官老爷,若真是我做的,我杀了人,为何不走?等着万家人发现?等着你们来抓我?”   “案件如何审理,不需要你来多嘴!”官老爷愤愤不平,看关婮不顺眼,命人将她押下去,择日再审。   哪知,三日后,宣判结果便送至大牢。说关婮与奸夫私通,不守妇道,又残忍杀害婆母,枉顾人伦,但念在并未嚣张逃跑,故终身监禁。   宣读完结果,关婮整个人懵了,她失去了终身自由。   姚淑女得知消息后,花重金托人帮忙,试图减少关婮刑罚,然而没有丝毫作用。莫说减刑,就是想见一面都难。   牢房阴冷,春日里,即便室外阳光刺眼,关婮也无法感受到温暖。衣不足,饭不饱,腰上被邵刚踹的那一脚,至今还有些痛。   她整日坐着,抬头望着小小窗口外的阳光,回忆往日的美好与自由。静下来月余,才逐渐明白,当初真不应该为了钱替嫁。   但凡与金钱靠近,即便不害人,可能也会成为害人者的帮凶。   想通了这些,忽然胸口不适,胃似乎病了,总是犯恶心。起初她以为是牢饭难以下咽,才会如此,后来清晨醒来,即便空腹,也会犯恶心。   如此反复,日来夜去,呕吐持续了二十多天,但身体依然康健,并没有恶化。   “不是病……”她开始猜疑,“莫不是有了身孕?淑女说,初有身孕,就会有犯恶心的感觉。”   “我有身孕了!”她低头抚摸小腹,“这里面有我与何之州的孩子?可是……不能有,哪有在大牢里生孩子的。不行,不能生!” 第三十五章 疯子崛起   刁当当死后,万家先是进入一段沉睡模式,为了缅怀突然死去的亲人,院里院外死气沉沉的。   然而,没几日,有着身份的人,便开始暗箱操作,皆为自己的将来筹谋划策。除姚淑女外,基本上都逐渐忙起来。   有人为财,有人为情,有人为自由。   “姚娘子,他们都在争家产,你为什么不争?”多芸不懂,自从刁当当死,关婮入狱后,她便想逃离万家。   “我一个外姓人,哪里争的过他们。”姚淑女故作无所谓,实则自个私房库里已经堆满值钱货,只不过和万家旁人比起来,还太显寒酸,拿不出手,说出口还丢人。   多芸笑道:“听说大姑娘已经争足了嫁妆,就等何护卫回来成亲。不过她还觉得不够,还想要钱庄呢。”   “呵呵。”姚淑女讥笑两声,“何之州是关婮的,与她万绵阳有何干系。至于钱庄,不是有邵刚在嘛,那终归属于万华彤的,万绵阳那小妖精休想。”   多芸捂嘴笑笑,好奇地问:“何护卫与关娘子当真是一对?”如今都知道柴房私通的事,大家心里自然好奇。   “对啊。”姚淑女道,“他们在来万家之前就有缘相识,后来因为某些原因,不得已才分开。但何之州深爱关婮,关婮也记挂何之州,两人默默念着对方。相隔数年,本以为不能再见,哪知竟又在万家相遇。你说,他们如此相爱,又怎能不相好?”   “哇啊,”多芸听了关婮的爱情故事,满脸羡慕,“原来关娘子还有如此美丽的爱情,真令人羡慕。我现在终于知道,她为何那么拼命瘦身了,可见都是为了何护卫。”   “嗯。”姚淑女笑笑,想起关婮又叹气,“不知道她在大牢里怎样了?想见她一面真难。何之州也不知去哪了。哎——”   “姚娘子!”多芸忽然加重语气喊她,“刚才我好像看见二老爷走进后院来了。对,我没看错,就是二老爷。”   姚淑女心不在焉:“他不是已经疯了吗。”   自从妻女死后,在万家人眼里,万荇之便不再是正常人,除了一日三餐有人随意照顾着,别的只当他是个废物。   “刚才他分明好好的,而且行色匆匆,走路更是正常人的样子。”多芸说着往前小跑两步,跟上去看。   姚淑女没心情,也没那脑子去思考这些事,见邵刚好些时候还未归,心里惦记,便前往大门,一面与守门小厮打趣说笑,一面等着。   万家人为争财产,忙得不可开交,后院空空的,多芸尾随万荇之,一路跟到祠堂,想来他是为思念妻女。   哪知他一开口便喊:“兄长,很快,万家一切都是我的了。你那个坏心肠的阿娘,终于死了。”   吓得多芸捂着嘴,贴着墙壁不敢动。她伸出头,偷偷看着背影,在万家伺候数年,绝不会认错,就是万荇之。   “不知道下一个死的,会是你的哪个血亲呢?”万荇之阴阳怪气地笑笑,漫步在祠堂内,扭头盯着祖先的灵位。   “二老爷竟是这样的人!”多芸与万荇之接触不多,每回见他总是温文尔雅的,便以为他温柔善良。   事到如今,万荇之的确有些疯狂,说话再也不会顾及身旁是否有人,随心所欲,畅所欲言。   “敢动我的人,都得死。你那个娘欺负我几十年,不把我当人看,这些年我能避而远之,已经是极大忍让。她竟还不知好歹,杀我妻女,逼我成疯。她不惨死,实在有违天理。哦对了,我女儿死了,你那个蠢笨的儿子也活不了多久。”   言下之意,多芸半信半疑,虽挺不太懂,但大约知道万华彤会有危险。恍惚下,动了动身子,脚后跟碰倒了接屋檐水的瓦罐,发出声响。   声音不大,但惊到了多芸自己,从而打扰到万荇之。他没问话,扭头便奔出来,还未看见人,便一把将人揪出来。   “啊——”慌得多芸大喊大叫,语无伦次的,“二老爷,二老爷……”   万荇之揪着人,拖进祠堂内,将人用力摔在地上:“谁让你在外面偷听的!”他大吼一声,精神近似疯狂。   多芸害怕,吓得大哭。   “你——”万荇之走近,弯腰,捏着她下巴,阴笑,“好像是服侍关娘子的吧?”   万家下人皆知关婮与周琴瑟交好,想来看在关婮的面上,万荇之应该会手下留情。   于是,多芸连连点头,嘴被捏着,无法说话,眼泪汪汪地看着万荇之,希望他别发疯折磨她。   “那你可知她有血林芝?”万荇之松开了她的下巴。   多芸知道些,但并不识货:“血林芝……我……我也不知道。好像……关娘子好像带走了。”   “休要跟我废话!”万荇之伸手就是一巴掌,瞪着她,疾言厉色地道,“偷听我说话,我暂时可以不跟你计较。但是,我要你去把血林芝拿给我就行。”   多芸哭着摇头:“二老爷,我真的没见过什么血灵芝啊。关娘子被抓走后,她的东西就被姚娘子收起来了。”   “如今你也是姚娘子的身边人,同样可以拿到。”万荇之不听废话,只要心里想要的东西,“快去拿!”   大吼一声,吓得多芸连滚带爬出了祠堂。一见到姚淑女,就将所发生的事,一字不落地说一遍。   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身体发抖,害怕。   “天啦,天啦,天啦!”姚淑女满脸震惊,在寝室快速踱步,“疯了,他真是疯了,连关婮的东西也想要。当真是疯了。不行,我得立刻告诉邵刚,让他想法子对付万荇之这个疯子。”   说着便提裙摆跑出门,边跑边说:“疯了,真是疯了。万家人都疯了——”   的确,自从刁当当死后,万荇之彻底改变以往行为作风,完全像换了个人,且频繁出入家门,日日以万家二老爷身份涉足万家各项生意。   以往,刁当当在世时,他可是连抛头露面的机会都没有。如今,他再也不用委屈就全了。   起初,邵刚阻拦万荇之涉足生意,但他毕竟是个下人,再说但凡他能说上话的地方,皆已被万荇之的人提前取代。   可见早已布局。   姚淑女跑去找他,将多芸所见所闻匆忙告之。哪知向来自信的邵刚却垂头丧气地摇了摇头。   “怎么了?”   “二老爷装疯卖傻,原来是为了抢夺财产。”离开钱庄,邵刚压低声音,渐渐又笑了,“不过,道高一丈,魔高一丈。”   姚淑女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她别过头看着他,从他满是笑意的眼里,似乎看到关婮说的那些他不是好人的话。   “你在说什么?”她问。   邵刚高深莫测地笑笑,并未回答。   万荇之接手生意后,便发现账目早已亏空,再回想邵刚放手时的恭敬态度,多少猜出来些眉目。   回去便寻找邵刚,找他对质。哪成想,邵刚早就准备好一切,将所有财产放入万华彤名下。   万荇之发怒,将邵刚绑起来,严刑逼他投诚。   邵刚不愿意。   姚淑女见情况不妙,带着私有财产与关婮的宝贝,连夜逃离万家。   万棉花性子懦弱,不愿争抢,带了些盘缠,与相好的远走他乡。   万绵阳痴心不改,依然坐等何之州归来。   只有年幼的万华彤还像往日那样,他对家中情况并不清楚,每日仍旧上下学,再说吃喝不愁,别的事情就与他无关了。   “二叔,”万绵阳试图示好万荇之,多拿些嫁妆,再与何之州一走了之,“过些日子,我要办喜事。”   万荇之冷着脸嗯了声。   “如今家中长辈只有二叔一人,绵阳希望由二叔来主持婚礼。”万绵阳异想天开,实则也是不知家中财产情况。   “自然可以。”万荇之冷着脸笑笑,“就是不知何之州心中是否有你。绵阳,我可是也听说了,他曾在柴房与关娘子私通。”   万绵阳气鼓鼓地道:“那是关婮勾引他的。”   “这种事,男人要是不想,女人也无法独自完成。听邵刚说,他们当晚非常和谐,绝不是关娘子一人所为。”万荇之阴笑,万般嘲讽,“婚后,只怕你们的夫妻日子,不会完美。”   万绵阳不爽,瞪着他,心想:“我知道你不是好人。很久以前,我就告诉爹爹和奶奶,要把你赶走。果真……”   但面子上还要装一装:“所以我才要二叔出面呐。二叔,如今家里除了彤儿,便只有我这个亲人了,我们毕竟是血亲,你也不想我难堪吧。”   “呵!”万荇之讥笑,“我的亲人,早就被你奶奶害死了。琴瑟与瑶瑶如何受的苦,你们就应该如何受苦。”   “瑶瑶不是淹死的吗?”万绵阳茫然,“还有婶婶……她们的死,与我奶奶有什么关系?二叔,你是不是弄错了?”   “行了,快去等你的心上人吧。”万荇之回避问题,忽又转为慈爱的笑脸,还对万绵阳挥了挥手。   如此亲切举止,让万绵阳满脸震惊,但她心里其实已经乐开了花,忙屈膝行礼,笑着跑开。   当日傍晚,何之州便赶回了鹿州城。他人还未走进万家,最近发生的事,已经一件件传入他耳里。   最不可思议的是,他心爱的女人居然被关在大牢里,且人已转移,不在鹿州城,目前下落不明。   “何之州——”看见他骑着马掉头,万绵阳心中一阵阵喜悦,又一阵阵失落,奔上去喊他,“你才刚回来,又去哪儿?家里发生了大事,奶奶死了——”   何之州听而不闻,直奔衙门,不顾守卫,直奔门内,找到君子逑,问他,关婮被关押在何方。   “你求我啊。”君子逑得意地笑,“万家大姑娘说,她不计前嫌,还愿意和你结成连理。你小子到底是哪里好,惹得人家姑娘这般死心塌地。虽说万家大姑娘长得不好看,但人家好歹是富家千金呐。”   为了找到关婮,何之州当真求他告之。   “跪下。”君子逑嚣张地扬着下巴,“当初在大理寺,你不是神气得很吗。你还记得,用鼻孔看我的那些日子吗?”   “你可知关婮是谁?”何之州不予理会,只是质问。   君子逑小人一枚,哪里关心与己无关的:“一个偷情的寡妇,我管她是哪根葱。”   “她到底在哪?”何之州着急,一走月余,竟不知万家发生了如此大的变化。   “不知道。”君子逑一字一字地说,满脸的得意。   气得何之州只好转身离开,折返万家,寻找姚淑女。一进门,被万绵阳冲上来拦住,她堆满了笑。   “何郎,你可算回来了!”万绵阳欢喜雀跃的,“我们不日便要成亲,你此时回来,恰到好处。”   何之州茫然。 第三十六章 金枝玉叶   “我问你,”何之州一把抓住万绵阳手腕,着急地问,“关婮为何成了杀人凶手?是谁害她的?”   忽被攥着腕子,肌肤接触,万绵阳欣喜若狂,但听他问关婮的事,且直呼关婮名字,她眼里的色彩瞬间凝结成一种阴沉沉的灰色。   矫情地甩开何之州的手,闹女子的小情绪:“她曾是我庶母,也算是你的庶母,你怎能直呼她名字。再说,她如今是个囚犯,是坏蛋。不许再提她!”   “我何时答应与你成婚?”何之州只觉莫名其妙,“我又何时对你吐露过一丝一毫的情谊?你一再纠缠,我早已对你说过,我只是暂时在你家做护卫,别的不愿意。你也说过,你都明白,不再纠缠。”   “我……”万绵阳不甘心,见何之州迈开步子往前走,立即跟上,继续纠缠,“我那是缓兵之计,我怕你跑……”   何之州听而不闻,疾步走。   万绵阳见他不搭理自己,忙转换语气,攻击关婮:“那个死胖子有什么好的!你竟还和她……这种坏女人,今日能和你私通,明日自然也能和别人苟合。如今被关在大牢,指不定又和哪个衙役纠缠……”   她还在说,何之州忽然回头,投过去一束阴冷凶狠的目光。吓得万绵阳立即闭嘴,站在原地不敢动。   “邵刚呢?”何之州问。   万绵阳被他吓倒了,怔了怔才开口说话,脑筋飞快转动,又转为撒谎:“应该去钱庄了吧。”   何之州一眼识破:“到底去哪了!”他朝万绵阳吼了声。   万绵阳吓得直接坐在地上,眼泪汪汪,看着何之州,故意不说话。何之州越是着急,她心里反而越爽快。   何之州瞥了她一眼,绕开她走了。   次日上午,万家门前停下一辆豪华马车,特别气派,像是从大地方来的。看得守门小厮满脸懵,站在门前,不知所措。   车上走下一位中年郎君,衣着华丽,面容可掬,上前询问:“请问关娘子可在府上?”   见他如此这般,又是寻找关婮的,守门小厮天马行空地胡思乱想,紧接着语气也就不客气了。   “死囚犯,怎么会待在我们府上。”   中年郎君听了,满脸惊愕,忙上前两步:“死囚犯?她如何就成了死囚犯?你家主人可在家?”   “我家郎君……”守门小厮废话较多,“我家如今是二老爷在当家。他近日有些疯癫,可不好惹。”   “那你去喊何之州出来!”门下郎君有些不耐烦。   守门小厮见他语气强硬,又见他身后随从怒气冲冲的,想想还是不要轻易得罪人,忙转身喊人去。   不时,何之州出来,拱手作揖:“王爷,您怎么亲自来了?”   小厮听闻“王爷”二字,吓得屁滚尿流,悄悄躲进门后,不再出来丢人现眼。   “娘子着急见女儿,我也着急。”中年郎君皱着眉,焦急地问,“雅雅呢?方才他说……雅雅是死囚犯,这是怎么回事?”   “王爷快请进。”何之州一面摆手请人进门,一面简单叙述了事情,“临近的县衙大牢我都问了,没有郡主的下落。”   “放肆!”中年郎君愤愤不平,“竟敢动我李桦清的女儿!何公子,烦请你将万家人全部叫出来,本王要一个个问。”   话音落下,身后随从便高呼:“逍遥王驾到——”   鹿州城里的人从来只听说圣上与王爷,哪里会想到王爷亲临,忽然听见有人如此大喊,只觉得他有病。   下人们扭头看了眼,见来人排场不大,便回过头,继续忙自己的。   李桦清随从见了,面上挂不住,急忙连喊数声逍遥王驾到,直到一行人走进正厅门前,才落了话音。   “王爷稍等片刻。”何之州知晓李桦清品性,也不去管万家那些不识趣的下人,转身去喊万家主人。   当今圣上的亲弟弟驾临,惊得万家人一头雾水。   万荇之作为当家人,忙整装出来迎接,毕恭毕敬行礼,邀请李桦清上座,又让家中上下前来请安。   “某不知王爷忽然大驾光临,实在惭愧、无礼至极。”万荇之笑道,“不知王爷莅临寒舍,是……”   李桦清不等他说完,便回:“接我女儿回家。”   万绵阳听了,偷瞄李桦清,甚至异想天开地幻想自己就是他的女儿,然后挺了挺腰,意在抛头露面。   “接女儿回家?”万荇之满脸茫然。   此时万绵阳满眼期待,伸长脖子往前看,又悄悄向前挪了一小步,仔细盯着李桦清的五官,越看越觉得自己的小鼻子小眼睛有些神似他。   ——当然,所谓“神似”,那都是她的自以为。   “哦!”万荇之急着盲猜,“定是王爷千金流落民间多年,又阴差阳错来到寒舍做了下人。这可真是该死!”   李桦清静等着他说完。   “不知王爷千金……”万荇之也并非愚蠢之人,见李桦清盯着他不说话,忙收起话头,尴尬笑笑,“某实在不知王爷千金在家里服侍,不然,定会亲自送郡主上京,让王爷一家团聚。”   “废话真多!”万绵阳等得不耐烦,在心里偷偷骂着她二叔,见李桦清依然闭口不言,便冒着胆子,笑着问,“不知王爷的千金是哪位?”   她自以为问话得体,举止优雅,笑容可掬,应当符合郡主身份。殊不知,蠢笨心思暴露在焦急的眼里。   何之州便给了她当头一棒:“是关婮。二十四年前,万元户上京赶考,即将赶到京都,却偶遇劫匪,将他洗劫一空。于是他便将在郊外踏青贪玩的小郡主偷走,不仅抢夺小郡主财物,还狠心将她卖给人牙子。致使郡主流落他乡,王妃久病于榻,一家人不得相聚,痛苦不堪。”   万荇之惊愕,一时之间不敢开口。   “前些日子,听说王爷在寻郡主,真没想到,竟是关婮那个死囚犯!”万绵阳愤恨,嫉妒,愤愤不平地表达心中情绪,“王爷,您可别认错了人,就关婮那德行,她根本不配郡主身份。她曾被我奶奶关在柴房面壁思过,可她倒好,竟在柴火堆里与男子私通。此事,我们万家人人皆知。后来她不满流言满天飞,就将我奶奶残忍杀害。这种人,即便就是您的女儿,那也不需要再认。”   私通的事,李桦清不知,立刻看向何之州。   何之州忙上前,跪下,解释:“王爷,我曾与你说过,我与雅雅两情相悦,相爱数年,也曾向你提亲,我与雅雅……”   “不用说了。”李桦清急忙打断他的话,“此事我早已准了,你们俩的事,我与王妃都没有意见。你快起来。我现在就想知道雅雅到底被关在哪儿?”   “这就要问——”何之州一面起身,一面侧头看向万荇之,“如今的当家人,万郎君了。”   万家上下,谁能料到大大咧咧让人看不起的关婮,竟是当今逍遥王的千金?众人听闻,皆感不可思议,又纷纷回想往日自己是如何对待郡主的,忙对天祈求郡主平安。   犀利目光对视,何之州气势逼人,万荇之也当仁不让,面色从容淡定。   “此事我也想知道。”万荇之皱眉道,“当晚大娘被害,只有关娘子一人在场,且她手握凶器,又有目击人。就算我想帮她,也……王爷您可能有所不知,关娘子……某是说郡主,与某亡妻曾经十分要好,与某也……”   “二老爷!”门外忽然有人高声打断他的话,大步迈了进来。万荇之忙回头去看,万万没想到,竟是被他幽禁的邵刚,心下开始发慌。   “小人万家管家邵刚,见过王爷。”邵刚进厅,下跪请安,脸上带了些鞭伤,“王爷千金正是我家二老爷所害。”   “你胡说什么!”万荇之怒斥,忙拱手解释,“王爷,此人的确是家中管家,但他行为不端,中饱私囊,将家中财产尽数私藏,置办他家家业。近日某才发现,将他关起拷问,还没结果。没想到,他竟偷跑出来反咬某一口,实在可恶。某以往不太过问家中生意,日日沉迷于书本,那时便听家中下人说,他与大娘想要除去郡主,他们苛待郡主,时常折磨郡主。这些事,家中下人,皆可作证。”   邵刚低着头,沉默。   “这些事,我已知晓。”李桦清严肃地盯着万荇之,“如今,我只想知道我女儿在哪受苦?你们的家事,我并不想过问。”   “哎——”万荇之叹气,实则心下放开,松口气,垂下眼睑,“某又何尝不想呢。”忽又抬起眼睑,看向李桦清,“王爷寻找郡主,某定会尽力帮忙。某也希望郡主是冤枉的,希望她沉冤得雪,早日归来。”   说完,忙转身走向厅外,大声命令家中小厮前往衙门,为寻找关婮做戏。   何之州担心他跑,立即跟上。   未料,万荇之说完便转身回到厅中,摆手邀请李桦清同行:“王爷若愿意,即便我们便出门寻找郡主的下落。”   “何公子,走。”李桦清递给何之州一个暗示的眼神。   一行人走后,重获自由的邵刚松了口气,扭头看向万绵阳,嗔怪地道:“大姑娘,你糊涂啊。”   “我……”万绵阳蠕动下嘴唇,想反驳,又把话咽了。想起关婮的真实身份,气又不打一处来,“哼!”   “关婮如今是郡主,那何之州便配不上她了吧。”想想这些,她心里忽然觉得平衡了不少,“哈哈——这可是太好了。关婮,她竟是郡主!王爷的女儿,圣上的亲侄女。难怪……她长得那么好看……哎——烦死了!”   “她最好已经死在大牢里,可别让她爹找到!”万绵阳自言自语,恶毒地诅咒关婮,“即便找到,那也只能是具尸体。王爷……那人真的是王爷吗?都说六王爷没有实权,是个不中用的王爷,今日见了,倒是不假。罢了,这种爹,不要也罢。”   的确如万绵阳所说,李桦清是个低调之人,在朝没有实权,素日只与妻子恩爱相伴,不喜与旁人茶来酒去,是个清静之人。   然而,得知女儿消息,他便不再清静,又因思女心切,没再顾及旁的,一路南下,大张旗鼓,途径之处,皆知他来江南接女儿。   那些梦想发财之人,纷纷上前献计,恨不得自己化妆成失踪的郡主,前去认亲,好圆富贵之梦。   何之州曾说过一句话:“郡主与王妃长得非常像。”他半月前去过王府,见过王妃,自然晓得。 第三十七章 未得圆满   有万荇之跟随左右,李桦清等人很快找出关婮的下落,得知她被押去临县开垦荒山,做苦力。   听闻女儿受苦,李桦清心疼,眼泪直滚,连夜快马加鞭,赶到目的地。夜间不便寻人,便等在山旁,盼着女儿。   次日天明刚出现,衙役们便赶着一群脚带镣铐的犯人前来,一路上大吼大叫地骂,不当人看。   都知关婮身子肥胖,可一眼瞧上去,队伍里哪有肥胖女子?皆身穿灰色囚衣,低头慢腾腾地走路。   “何公子,可有见到雅雅?”李桦清红着眼眶,扫视迎面而来的囚犯,别说胖子,就连个女子好像都没有。   可何之州认得心爱之人:“来了。”见关婮脚带镣铐,灰头土脸,满脸憔悴且瘦弱不堪的 样子,甚是震惊与心疼。   一别两月,她竟成了这般模样。等不及,他大步流星似的冲上去,直奔低头的关婮。   “关婮!”脚下石子踩得沙沙响,立刻叫醒死气沉沉的队伍。   听见喊声,关婮缓慢抬头,旭日阳光蓦然刺向她的双眼,一阵晕乎乎的不适感猛然而来,头晕眼花,脚下不稳,两腿一软,身子轻飘飘的,无法支撑。   “雅雅——”李桦清慌忙大喊女儿小名,虽认不出女儿,但见何之州如此这般着急,心里多少也就明白,忙奔过去。   何之州眼疾手快,伸手便将体力不支的关婮搂入怀里。脸色苍白,身子又轻飘飘的如一团棉花,不知她这段时日受了多少苦。   心疼!   万荇之也忙跟上来,微微蹙眉,紧握拳头,见关婮依然活着,他心里烦躁得很,当初真不该萌生恻隐之心,留她一命,就该狠心杀之。   好在,时至今日,关婮依然不知他的老底,这便是他萌生恻隐之心的原因。   “若她知晓那晚长蛇山的人是我,以她的性子,定会将我送入大牢。”看着命悬一线的关婮,万荇之只盼她早死。他眯了眯双眼,往前伸头看。   “你们是什么人?”看管囚犯的衙役们怒斥,不许何之州等人靠近囚犯。还扬言要将这行人全部抓起来拷打,李桦清随从三两脚便让他们安静。   “关婮!”何之州搂着关婮,含泪笑着喊她的名字。   这是关婮一月多来梦寐以求的画面,她还听见身旁有人喊她什么雅雅,不过没力气去看那人,只想摸一摸心爱男子的脸。   “我能在死之前看到你,真好。”费尽力气,也要表达这句心里话。   “你没死,我不许你死。”眼泪滴在关婮脸上,何之州笑了,“对不起,我耽搁太久,回来晚了。”   “没关系,我挺好的。就是……”关婮努力笑笑,抚摸何之州的手移到腹部,勉强挤出几个字,“有了。”   何之州没明白:“有了什么?”   “先别说了,”李桦清心疼女儿,“雅雅如此虚弱,得尽快看郎中。”   “快!”万荇之虚情假意,安排上车。   关婮是囚犯,衙役们说什么也不让她走。无奈之下,李桦清只好亮出身份,强行将病弱的女儿带走。   衙役们斗不过,便将此事告诉县老爷,让他们斗去。   躺在客栈床上,关婮昏昏欲睡,身下软软的,屋内明亮,一切都像幻觉,身边有个上了年纪的陌生郎君,待她极好。   不清晰,不真实。   恍惚间,她想起了养父,便喊了声:“阿爹。”   没想到身旁那人居然狠狠地“哎”了声,紧接着红了眼眶,亲切地攥着她的手,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别着急,郎中马上就来了。”他很急切。   合上眼,关婮便睡了。   不时,郎中来瞧。   “我女儿怎样了?”李桦清着急,生怕刚寻来的女儿又因为某种病而去。   郎中捋须良久,似笑非笑地瞅一眼李桦清,接着继续切脉,又皱了皱眉,微微点头,自言自语些什么。   看得李桦清心急如焚。   “你姑娘有了两个月的身孕。”郎中说道,“身子太虚了。心事郁结,整日忙碌,得不到休息,当心滑胎。”   此前李桦清许了何之州的求亲,听闻女儿有了身孕,倒也没有多么惊讶,以他的实力,接回家举行仪式便是。   “只是累了?”他只担心女儿身体健康,“你可要看仔细了,可还有别的情况?如若不然,我定不饶你。”   “老夫行医数十载,连这点小毛病都把握不住,还如何抬头做人?”郎中也是个直爽自信之人。   李桦清忙拱手致歉,表达自己只是担心女儿,冒失了。   郎中客套两句,开个安胎补身的方子,收钱走人。   照顾好女儿,李桦清心情荡漾,深呼一口气,放下悬着多年的心,坐在床沿边细细看女儿,越看越觉得像自家孩子。   看了半晌,笑笑,回想这些年饱受的思恋之苦,又觉心里不舒服,眼泪再次湿润眼眶,眨了眨眼,收了泪水。   这才想起何之州不在房中:“何公子呢?”   身后随从回道:“小人也不知。刚才郡主回来时,那个万荇之鬼鬼祟祟地溜了,何公子发现,跟了出去。”   李桦清听了,微微颔首,并没有往别出想。此时此刻,他只想女儿快快醒来,和他说话,早些相认。   “雅雅你醒了。”关婮刚动弹一下,他便急忙笑着喊她。   睁开眼,关婮仍觉不真实,茫然地看着坐在床沿上的陌生郎中:“请问你是哪位?”如此坐在她床边,是否有些不当?   她忙坐起,拿被子遮住嘴巴以下的身体。   此举惹得李桦清忍俊不禁:“你果真还像小时候那样调皮。”   关婮看出他眼里的慈爱,便知他并无恶意,只是不懂,这号人物忽然出现,且把她带出囚牢是如何办到的?   “哎!”李桦清深叹一声,“若不是你这调皮贪玩的性子,我们一家三口也不会分开这么多年。”   “你说什么?”关婮似懂非懂,又渐渐明白,只是不敢相信,“我们一家三口?你是我……”   “爹爹!”李桦清替她补充。   关婮满脸惊愕,盯着他,愣住。   “郡主,”随从忍不住心里激动,冒胆进言,“这是六王爷,是你的亲爹爹。王爷与王妃找你二十多年,可算找到了。”   一切太梦幻,关婮不相信。昨夜还在监牢受苦,今日身份便一飞冲天,这种故事也只有梦中会出现。   “何之州呢?”找到心爱男人,或许就能打破此梦。她关婮虽贪财好色,但也不会做这种无脑之梦。   李桦清看懂她心思,忍不住抿嘴笑,顺着她的话往下说:“他知道你是被冤枉的,去衙门了。”   “我也要去!”掀了被子,急忙爬起来。   “我来。”李桦清还当女儿是小孩子,竟想帮她穿衣服,忽想起她早已成年,又尴尬笑笑,退了出去。   换上时新衣裙,宛如换了个人,如今瘦身成功,穿上青色罗裙,尽显婀娜身姿,无论如何装扮,都是极好看的。   “真的是太像了。”李桦清望着女儿,连连点头,“和你阿娘年轻时一个样,就是性子有些不同,你更调皮些。”   “阿娘?”关婮依然觉得处于梦中,但凡眼睛有空,便偷偷瞅李桦清,“你真是我阿爹?亲的?”   李桦清笑道:“对,我是你阿爹。亲的,很亲很亲的阿爹。雅雅,我带你去见阿娘,好不好?”   “我……”关婮自然想,但更想回龟甲村看看养父母,“我还是想先回去看看爹娘和弟弟妹妹们。”   “好,都依你。”李桦清慈爱地笑笑。立刻命人安排车,随关婮一同前往龟甲村,答谢关家。   路上,关婮便想明白,当初何之州离开之前,为何要说带她去京都,原来是见她亲生父母。   如此说来,他都是知情的,为何不早些说呢?   哪成想,关家一月前搬迁了,询问多人,皆说不知。见到曾经的家,关婮有了真实感,不见亲人,心里难过。   “阿爹会帮你找他们。”李桦清理解她的难过,扶着她的肩膀,一面下令寻找关家人,而后又随关婮来到万家。   进了万家大门,关婮才相信李桦清当真是逍遥王,且她是王爷的千金。   万家人见到崭新的关婮,皆是满脸愕然,未料身份转变后,她整个人都变了,险些认不出是当初那个胖嘟嘟爱吃的关娘子了。   愣了愣,急忙同来请安问好,毕恭毕敬,态度不同往日。   “淑女呢?”关婮有些不习惯,只悄悄问邵刚。   邵刚笑着回道:“郡主,姚娘子……回娘家了。”   “关娘子,”万家人群中有人大喊一声,不见人,只听声音,“你如今是郡主了,那还是我继母吗?”   许久不听他的声音,关婮竟有些记挂,立即从人群中搜索到他的身影:“那是自然。我不在的这段时日,可有好好温习功课?可有打架骂人?可有与老师作对?”   “那是自然……”万华彤依然不肯站出来,“没有!”   关婮笑了。   邵刚上前,拱手问:“王爷,我家主君不在,还请王爷与郡主移步厅里,好让下人们准备餐食。”   “不必了。”李桦清不喜欢邵刚,也不想过问万家私事,“雅雅,既然你要找的人不在,我们走吧。”   “何之州还没有回来呢。”关婮舍不得万家,尤其见到万华彤那不舍又有些害怕的眼神,她便更加不想离开。   身后忽然有人大声说:“那就别等他啦!”   淑女!关婮听声音笑了,急忙回头去看。姚淑女身着灰色衣裙,同样笑着,一步步走过来。   “我就知道你不是个简单的人。”姚淑女笑中含泪,伸出手中墓中梨,“喏,你的宝贝,还给你。”   关婮喜极而泣,又破涕而笑:“你这么快就回来了。”说完,上前搂着姚淑女的肩膀,附耳低语,“我有了何之州的孩子。”   姚淑女听后,脸色猛地一沉,忽又勉强微笑,低声说:“他还没娶你呢,你怎么能事先有孩子。”   “还有一件事。”关婮继续搂着她说,“那个逍遥王居然是我亲爹,这是不是太离谱了?我觉得像梦。”   姚淑女用打趣的语气,说出心里话:“就把它当梦吧。关婮,如今你是郡主,理应随王爷回京,在那里,你腹中孩子也能好好生下来,然后你们母子过着平安的日子。若有可能,就再寻个郎君,不求恩爱,只求安稳。”   “你这是何意?”关婮松开她,笑着问。   就在这时,李桦清的随从前来禀报,说何之州追捕万荇之,两人拉扯,一同跌入悬崖,生死不明。   关婮听了,当场昏厥。李桦清担心女儿,忙将人带走,远离万家,返程回京,一面命人寻找何之州。   送走关婮,姚淑女准备离开,却被邵刚拦下。   “知道秘密太多的人,一般都活不长。”邵刚阴冷地笑笑,上前搂着姚淑女的腰,“数月不见,着实想念。”   姚淑女心照不宣,笑着调戏:“关婮已走,所有的事,都可以尘埃落定。往后,万家便是你一人的了。万荇之已死,万绵阳迟早要出嫁,只剩个万华彤,还不随你处置吗。”   “可我想与你一同享受这荣华富贵。”邵刚转身,面朝姚淑女,身体紧紧贴着,伸长脖子,在她耳边低语,“许久不做,还是一见你,便想要你。”   姚淑女禁不住诱惑,很快便跟上邵刚的心思,忍不住亲他:“我又何尝不想你,可是你太可怕了。”   “哪里可怕?”邵刚带她入林,解开她上衣纽扣,伸手摸她乳房,“我与你说过,这万家偌大财产,将来都是我的,只要你跟着我,也会是你的。”   姚淑女嬉笑,一面解开他腰带,一面戏言:“我可不想哪天死在你手里。就这样,挺好的。今日最后一次,往后井水不犯河水。你做的事,我不会告诉旁人,就当我没来过万家,可好?”   “那自然是好的。”邵刚笑了笑,一把扯开她裙摆,粗鲁地褪下底裤,不等姚淑女同意,便将属于他那部分东西,塞入她体内,来回抽动,尽情摆弄。   自始至终,姚淑女都是喜欢他这般疯狂,如今虽有心离开,但身子还是不听使唤,只能任由他随意。   “最后一次,快活吗?”邵刚有些发疯,大口喘气时,双手捏她的乳房,双腿用力顶她的屁股。   姚淑女闭眼,不说话,只享受私处带来的快感。   “淑女,”冲到顶峰,邵刚紧紧搂着姚淑女的腰,在她耳边说,“你只有配合我做这事的时候,我心里才有你。如今,该死的人都死完了,往后我便有的是好日子。至于你这样的胖子,我随手就能找到。对不住了,你要先走一步。”   话还没说完,掏出匕首,一把插入姚淑女左胸。由于位置不便,只能斜插入赤裸的乳房上。   插入匕首后,他才将下体抽出姚淑女的身体,无情地将人推倒在地,提上裤子,得意地走了。   “关婮……”倒在地上的姚淑女,孤零零的,上衣褪到腰间,裙与裤堆在脚踝上,赤裸着隐私,血与肉模糊不清,“我错了……不该贪恋财色。可这世间又有哪个不贪恋财与色?只是他们远比我们幸运。他们坏事做尽,却依然活得很好。”   即便合上眼,那也是死不瞑目。   而赶往京都的关婮,孕吐反应,身心阴郁,前路不明,得知何之州的死讯,几乎没了活下去的希望。即便认了亲爹亲娘,那也找不回曾经的快乐。   往后日子,金尊玉贵,拒绝姻缘,只为诞下孩儿,再回鹿州,寻踪找迹。   “何之州为何要抓捕万荇之?”这是她一直以来想不明白的,“我一定要弄清楚这件事。”   ************本故事只说到这里啦,下个故事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