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贵婿   作者:绿皮卡   【文案】   名动京城的第一美人迟兮瑶,被宰相府的二少爷当众退了婚。   一时之间,这位国公府唯一的嫡小姐竟成了全京城的笑柄。   迟兮瑶乐得自在,不嫁人也罢,自立女户守着家产过活,锦衣玉食还没有宅院纷争,人生岂不美好。   偏偏圣上突然想起了她这位表侄女。一纸诏书,将当朝新贵,那位刚刚立下赫赫战功的少年将军赐给了她。   赐婚当天,京城内无数少女落了泪,心碎了一地。   而那位少年将军竟怔了怔,不知在想些什么,迟迟没有接旨。   难不成又要被退一次婚吗?迟兮瑶气得连夜潜入将军府,偷走了他时时挂在腰间,一看就是心上人所赠的小香囊,顺带,在他脸上画上了一个大猪头。   迟兮瑶自以为动作熟练无人察觉,欢欢喜喜地又翻出了将军府的院墙。   却不知,她走后,少年将军自床塌起身,摸了摸自己脸上的笨拙笔迹,笑出了声。   连夜唤来了下属,嘱咐道:“去把那院墙再砸矮一点,免得摔到小兔子。”   ————   “将军,迟家小姐又被退婚了。那厮太过大胆,咱们要不要把人绑了扔进池子里?”   “不必了。别污了池水。”   【少年将军,暗恋成真。你以为是你强迫于我,但其实是我早已深陷。】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甜文 轻松   搜索关键字:主角:迟兮瑶/崔珝 ┃ 配角:同类型《一枕香》1.19开 ┃ 其它:同类型完结文《春意迟迟》《小娇衿》   一句话简介:噢!只有我是先婚后爱   立意:喜欢一个人什么时候都不晚   =================================== 第一章   月落乌啼,清风徐徐。一抹微光自天边而来,将夜幕扯开了一角。   林子舒等人自凉亭间睡醒,正打着哈欠,睡眼惺忪,迷蒙间便看见了廊下正在闻鸡起舞的人。   春日迟迟,几个人宿醉刚醒,腰酸背痛地揉着自己早已睡麻了的双腿,嚷嚷着。   “绝!真绝!”   “您老人家真让我们哥几个幕天席地的睡一晚啊!”   “叮……”一声嗡鸣,一把闪着寒光的利剑携风而来,扎进了凉亭的柱子里。   崔珝扯了扯自己的袖口,理了理衣袍下摆,只看着他们,却没有回话。   “哎,崔大哥,崔大爷,到底是什么事值得您这么生气,在这耍剑耍了一晚上,喊你喝酒也不喝。”林子舒站起了身子,扭了扭腰,喊道。   “无事。”崔珝走上去,将插入亭柱的剑拔了下来,擦试了一下,收进剑鞘,却并不多言,便抬脚要走。   众人见他要走,这才想起此次特地带着酒来崔府的目的,一窝蜂的往前一涌,拦住了他的去路。   林子舒更是下了血本,直接抱住了崔珝的大腿,哭喊着。   “这次的春日马球赛,你必须来参加。去年你不在,咱们队可被卢霖他们给欺负惨了。”   “这次你不打,风头又要被他们给抢去!以后整个京城,谁还记得咱们京城第一马球队的威风啊!”   崔珝抬腿将自己的脚从林子舒的怀里抽了回来,用剑鞘抵住了他想要扑上来的身躯,他语气淡淡:“没兴趣。”   林子舒抱不到大腿,转而抱住了剑鞘,哭喊着说:“别啊,你要是参加,我给你擦一个月剑,或者,我送你一把大宝剑。”   崔珝蹙了蹙眉,将手腕转了转,语气懒懒:“真打不了,在战场受了伤,手腕使不上力。”   言罢,他便扫开了拦在他面前的几人,往书房的方向走了过去。   大军刚刚班师回朝,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没空陪他们几个招猫逗狗的闹着。   “啊,可惜了……”林子舒望着刚刚被扎了个大洞的亭柱,叹了口气。   与他一同来的几人也皆是叹息。   “哎,咱们这次又要输。”   “希望能混个前三甲吧,别第一场就输了,那真是丢人。”   “咱们第一场跟谁打啊?”   “不知道呢?希望别碰上卢霖和郑容这两队吧。”   “今年郑容还敢出来?他不是才跟英国公府的小郡主退了婚吗?还敢出来出风头?”   “谁知道呢?这婚事退不退的成还另说呢,得圣上点头才行。”   春日清晨格外热闹,各种飞鸟鸣叫声不绝,崔珝原本已经走远,听着他们的对话,不自觉地又站住了脚。   他抬眸朝凉亭里正愁眉不展的几人看了看,伸手朝林子舒招呼了一下。   “子舒。过来。”   原本正唉声叹气的林子舒眼睛一亮,蹭的一下站起身,像一只脱了僵的野马一样,朝他的方向奔去。   “也不是什么大事,你们至于这么愁眉苦脸吗?我去就是了。”   “可是,你不是说,你的手腕……”林子舒将信将疑地朝崔珝的手腕看了一眼,话只说了一半。   他与崔珝相识多年,自是十分了解他的,若非真的受了伤,他也不会轻易将自己的短处揭露于人前的。   “无碍,本将军便是用左手打马球,也算是欺负他们。”崔珝左手拿着剑鞘,朝他扬了扬。   “属于我的东西,也确实不该再留在他人之处了。”   ──   与此同时,英国公府也早已乱作一团。   自从昨日在东昌侯府办的赏诗宴上传出自己小姐与丞相府二少爷为了件小事闹不和,郑府二少爷当众说要与迟家退婚这事,整个府里已经人人自危战战兢兢一晚上了。   丫鬟小厮们各个都屏气凝神,做事分外小心,生怕一个疏忽,闹的主子们不愉快,撞到这火星子上。   国公外出未归,国公夫人裴氏又是个续弦,此刻也紧张的不得了。   此事若是处理不好,免不了落人口实,说她这个续弦的继母不爱惜前头生的女儿。可要是管得多了,她更怕一个不小心,惹恼了家里这位千娇百宠的小郡主。   做继母难,做这钟鸣鼎食之家的继母更难。   “小姐醒了么?”裴氏担忧了一夜,今日晨起眼睛下便是一圈乌青,连脂粉都盖不住。   “回夫人的话,临水苑那边派人来过,说是郡主昨日头疾犯了,今日便不陪您去栖霞寺进香了。”   裴氏正由着丫鬟们伺候着梳妆,听到下人的回复,微微松了口气,挑了支单色的素花簪子递给了梳头丫鬟。   “那,也罢,我便一人去为国公爷祈福吧。你去安排一下,挑几支上好的山参送去临水苑,嘱咐府里的下人好生照顾小姐。”   昨日迟兮瑶在东昌侯府当众出了丑,按着她以往的性子这事可轻易翻不了篇,恐怕是得闹上一阵子。   可这每月一次的进香倒也是雷打不动的,裴氏原本正愁着不知该如何处理才好,临水苑那边竟先来报了郡主头疾犯了要在家修养。   她倒是一下子松了口气。   默了默,又嘱咐道:“前些日子大长公主不是派了人来给郡主量体裁衣吗?衣物可曾赶制出来了?你今日就不必陪着我去寺中了,拿着我的对牌钥匙,去账房支些钱财,到城南的多宝阁再去给郡主买一套配套的首饰,不拘着价格,越精致越好。”   陶妈妈点了点头,顺手替裴氏理了理衣服的下摆,说到:“这世上恐怕再找不出夫人您这样的母亲了,您对郡主,可真是好呀。”   裴氏的眼睛转了转,没有接话,转而继续问到:“昨日的事情,可有书信告知国公爷?”   “说了。咱们派去郡主身边的人,将事情的始末,里里外外,仔仔细细都阐述了一遍,奴婢亲自去看过,信中都交代清楚了。”   裴氏点了点头,将原本戴在发髻上的素花簪子抽了下来,改成了一支红玉梅花簪。   见她换了支簪子,陶妈妈立马夸赞了起来:“对呀,夫人您如今正值青春,就该打扮的艳丽些,叫国公爷看了心生喜欢,也好早日生下个嫡子。”   “到那时,您又何必看他人脸色。”   听到这话,裴氏原本云淡风轻的脸,突然就变了颜色。   这英国公府人丁并不兴旺,自上上代老国公起,便是一脉单传,到了这一代,也只得一位嫡子与一位嫡小姐。   不过庶出的公子小姐,这一代倒是不缺。   大宅子里乌烟瘴气,外面的人看着却是繁花似锦。   裴氏青黑着脸,状似无意地轻抚了一下自己平坦的小腹。   眼睛左右转了转,又温声道:“既然郡主犯了头疾不便外出,我一人上山进香也怕不妥,你去知会二小姐一声,让她陪我去吧。”   消息传得飞快,很快庶出的二小姐代替嫡小姐去寺中进香的事便传到了临水苑。   迟兮瑶一听便知又是裴氏再找不痛快,她也懒得理会这些。   昨日被气着了,她回府后一直辗转难眠,下半夜好不容易睡下了,又是噩梦连连。   她连着梦见了好几次兄长在边关遇险,被人从身后一刀刺入,刀身没入兄长的身体中,鲜血直流。   偏偏任她如何努力,也未能瞧见那凶手的脸。   她一直安慰自己梦境中的事情,都是假的。   可偏偏出征的大军皆已回了京城,兄长作为军师,却不知所踪。   自前些日子兄长在阵前失踪的书信传回京城,她便一直惴惴不安,如今兄长生死未卜,她哪有心思去折腾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她要去就让她去呗,也不是多大的事情。”   橘若点了点头,有些犹豫不决。   “可是,二小姐定要乘您的马车去。就是公子出征前才给您定制的那辆四驾马车。”   “听说,是外院那位大公子的主意,说是山路难行恐有意外,您那辆马车安稳些。”   迟兮瑶皱了皱眉,自榻上坐起了身。   “他算哪门子大公子,一个外室所生,哄着父亲将他接了进门,他们这是打量着兄长回不来了?这就敢拿出公子作派来欺辱我了?”   英国公风流多情,早些年先帝还在世,她的外祖母大长公主圣眷正浓,虽然那时英国公在外面便处处留情养了好些外室,但到底不敢带回府。   后来她的母亲去了,先帝也去了,外祖母隐退清修,这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庶子庶女倒是跟雨后春笋似的,一个个冒出了头。   最年长的那个,竟比她的兄长,还要年长半岁。   “就算是母亲不在了,兄长如今也不知身在何处。当年直接或间接害死母亲的这些人,也不配染指府里的一片砖瓦一块泥。”   橘若将她扶起了身,替她披上了外衫。   如今虽已是春日,但乍暖还寒,早晚仍旧是有些凉意,可迟兮瑶的身上竟是滚烫。   “小姐,您可是发了高热?奴婢现在就去找个大夫来给您瞧瞧吧。”   迟兮瑶伸手探了探自己额头,似乎是有些发烫,或许是昨夜梦中惊醒着了凉。   “不必请大夫来看,我歇息一会儿就好了。我有更重要的事情安排你去做。”   橘若点了点头,将耳朵伸了过去。   “他们不是要乘我那四驾马车吗?那就让他们有去无回。”   作者有话说:   是这样的女主不是傻子不是无脑恋爱工具人有自己的思想有自己的坚持 性情良善但也睚眦必报前期没有实力也没有靠山只能隐忍蛰伏不然早死了后期会打回去的   男主是个腹黑的恋爱脑   专栏预收《我夫君柔弱不能自理》求收藏啦 文案如下   前世才貌双全名动京城的杜青汝,有个青梅竹马芝兰玉树的未婚夫。   后来,杜家失势,一朝败落,树倒猢狲散。   她那未婚夫竟为了家族荣誉攀附权贵,与她解除婚约转身就娶了丞相府的嫡小姐。   还诱骗她,要她做见不得光的外室。杜青汝不堪受辱,一杯毒酒了结了自己。   重活一世,她不愿再做个任人欺凌的蒲苇了。   杜青汝手撕婚书,脚踹渣男。   转身就嫁给了未婚夫家权势滔天功高震主的小叔叔。   你给我送绿帽,我就让你喊我婶婶。   为了让她和弟弟不再受人欺辱,小叔叔还向宫里那位位高权重的外祖奶奶求了恩典,给杜青汝抬了身份。   旁人都惊羡不已。   可嫁进来才知道,她上当了。   这传言中俊逸不凡的小叔叔竟是个病秧子,只剩不到一年的寿命了。   慌了一夜的杜青汝冷静下来盘算了一下家产,拍了拍自己的脑门,马上她就会有钱有权夫君早逝,这必须得哭一哭吧。呜呜呜……   *   而一直坐在一旁一言不发静静看她表演的裴煜文,低眸扫了眼眼前人的盈盈一握的细腰,想起前一夜怀中的温香软玉,眸色深处似有火燎原。他机不可查地扯了扯嘴角,舌尖轻轻顶了顶左腮。   ————   1v1 感情流甜饼 sc 男主没病是个影帝 绿茶男   【男主暗恋成真男配追妻火葬场哭也没用女主先婚后爱】   【心机深沉表里不一阴鸷男VS花容月貌又纯又欲财迷女】 第二章   嘱咐完橘若,迟兮瑶仍旧觉得有些不适,便索性没有起身,接着躺回了榻上。   春意惹人惫懒,这个时节的江南又总是多雨。她刚睡下,屋外便飘起了迷蒙细雨,半睡半醒之间,迟兮瑶又做起了昨晚的梦。   边关多风沙,白日里风吹日晒猎猎北风吹得旌旗阵阵作响,到了夜晚又是寒冷肃杀,纵使是燃着炭火,她仍旧觉得阿兄蜷缩着身子侧身而卧,像是冷得微微有些发抖。   纵使只是在梦中,可迟兮瑶却似乎是真切的感受到了一般,鼻尖一酸,流下泪来。   怪自己未曾在兄长出征前为他多备些冬衣,也怪自己未能拦下要出征的兄长。   更怪自己,不该出席当年的那场宫宴,若非她去了那场宫宴,或许后面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兄长原是不必去战场上卖命争功名的。   忽然,原本燃着的炭火渐息,兄长似乎有些冷,站起了身,从帐外抱了些木炭进来。   就在他俯身往炭炉中添加炭火之时,一道玄色衣袍掀开了帐门。   紧接着,便是长剑刺入,鲜血淋漓,兄长倒在了炭炉旁。   梦境戛然而止,迟兮瑶哭喊着惊醒了过来。   一直守在门外的桃若听见声音,连忙推门而入,寻了件外衫披在了迟兮瑶身上将她扶了起来。   迟兮瑶像是还未从梦中清醒过来,披着外衫,双目无神的枕着桃若的肩头,又是几声呜咽。   英国公自幼便不待见他们兄妹二人,幼时他们的吃穿用度甚至一度不如寻常百姓人家,是兄长一路呵护着她长大的,他们兄妹二人的感情自是很深。   桃若与自小同迟兮瑶一同长大的橘若不同,她是近些年才被拨到临水苑的,因聪明机灵便被迟兮瑶留在身边贴身服侍了。   可到底是隔了些,自然不能如橘若一般同迟兮瑶心意相通。   她见迟兮瑶梦中惊醒又靠着自己哽咽了几声,也不知该如何安慰,憋了半天,骂了一句。   “小姐如此天仙姿色,何必为了个瞎眼男人这般伤心。”   见她误会了,迟兮瑶也未做解释,只咬了咬唇,摇了摇头。   她生的极为好看,十岁时便能在宫宴上逗得几家郎君为她大打出手,如今这副欲说还休泫然欲泣的模样,更是别有一番风情。   连桃若一个女人看了都不免心动,她实在想不通,那宰相府的二少爷究竟是眼睛长在脚板底了,还是没长眼睛,这样的天仙要嫁与他,他竟然不乐意。   “小姐您别怕,咱们还有大长公主呢,还有圣上呢,想来这婚事轻易是退不得的。”   “再不济,等郎君回来了……”迟兮瑶的目光亮了亮。   察觉到自己说错了话,桃若忽得噤了声,不敢再往下说了。   屋外的细雨转眼便成了磅礴大雨,雨声噼里啪啦地砸在屋檐上,狂风吹动着门窗,呜呜作响。   迟兮瑶抬眼,朝门外那个正立于檐下的身影看了一眼。   缓缓开口声音却是比寻常大了些:“我无事的,退婚便退婚吧,又不是没退过婚。你可千万别将今日之事说出去。”   又过了片刻,迟兮瑶梳洗完毕,屋外的雨势渐小,一直守在门外的人影不见了踪迹。   迟兮瑶轻轻瞥了瞥窗外,冷笑一声。   “他们这是打量着兄长回不来了,我又迟早会嫁出去,这国公府就是他们的了?”   “哥哥如今不在府中,我更不能叫人随便欺负了去。便是兄长真的出了事,我逼着父亲从旁支过继一个幼子又能怎样。”   桃若守在一旁,没敢接话。   自家小姐虽然看上去柔弱纯良,似乎任谁都可以在她头上欺负一把,可也只有她们这些近身伺候的人才知道,这位小郡主实则外柔内刚睚眦必报。   窗外风雨初歇,云销雨霁,彩彻区明。   橘若慌慌张张闯了进门,气喘吁吁地说:“小姐,不好了,二小姐和大公子要砍了您的马。”   “别急,歇会,慢慢说。”似乎早料到会这样,迟兮瑶从容淡定地倒了杯茶水,递给了橘若,见她跑的满头大汗,又拿出帕子,在她额头擦了擦。   橘若如牛饮水,接连饮了三四杯茶,又从桌上的果子盘里拿了块糕点塞进嘴里,边吃边说。   “您不是让我跟驾车的车夫说,将人送上山即刻便回,不必停留嘛。”   “车夫照办了。可偏偏今日山上狂风骤雨的,山路本就难行,这一下雨更是泥泞不堪,若是急着往回赶,怕是会损伤车马。咱们的车驾在半山腰逗留了一会儿,车夫想等雨停了再往回赶。”   迟兮瑶点了点头,又递了块糕点给橘若。   “谁知道夫人竟带着二小姐也提前回来了,二小姐没了马车便同夫人挤在了一处。雨路难行,夫人的马车车轮陷在了淤泥里,半响也动弹不得,偏巧又遇上了咱们的马车,他们便要先乘咱们的马车回府。”   “然后呢?”桃若站在一旁,插了句嘴。   “咱们这四驾马车的马匹可都是郎君亲自挑选,里面还有一匹可是圣上钦赐的,仿佛是通灵性一般。二小姐刚一靠近马车,四匹马同时齐刷刷尥蹶子,污泥甩得二小姐满头满脸,御赐的那匹黑马甚至一脚蹬在了二小姐的身上,将二小姐踹倒在泥地了。”   “当时几名车夫皆不在马车上,都被夫人叫去搬东西了。这几匹马尥蹶子之后,便一路狂奔,跑回府了。”   迟兮瑶眨巴了一下眼睛,也给自己倒了杯茶,点头说道:“嗯,没白吃那么多精草。老马识途,看来此言不虚。”   “二小姐和夫人闹了好大个没脸,一身污水的借了路过的商户马车回了府,一回府二小姐便又哭又闹地寻死觅活,大公子便说要将那几匹欺主的马匹砍了。”   迟兮瑶抬手抚了抚额头又理了理发髻,神色淡然道:“欺主?他们也配?”   橘若咽了口茶,点头如捣蒜,愤愤不平道:“就是就是,这俩兄妹自小便是这样,仗着国公爷喜欢柳姨娘,眼睛都快长到小姐屋里了,但凡小姐得了什么好东西他们都要来抢上一抢。”   “呸!”   桃若站在一旁,没有搭话,只紧紧攥住了手指,警惕地朝门外望了望。   主仆正说话间,二小姐迟兮芸便自院门外开始一路骂骂咧咧地闯了进来。   站在门口的侍从刚要拦她,便被她当众甩了两耳光,打得直流鼻血。   “你倒是得意了!还有心思在这喝茶!”迟兮芸站在门口,双手叉腰,哪里还有半分世家小姐的模样,全然一副市井泼妇的作派,进门也未向迟兮瑶行礼问安,便直接气冲冲地指着迟兮瑶开骂。   也不知是迟兮瑶这些年的隐忍退让使得她逾加放肆了,还是英国公这些年流水一样的补品把她喂傻了。   迟兮瑶抬了抬眼皮,都懒得拿正眼看她。   “怎么?如今本郡主的院子,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来的吗?”   迟兮瑶生的本就比寻常人好看,这轻轻一瞥,也带了股不同寻常的韵味。   像是极不屑,又像是极厌恶。   让迟兮芸更加火冒三丈。   她不管不顾冲上前来,发了疯似的将迟兮瑶桌前的果子盘茶具扫到了地上,杯盏也连摔了好几个,如同泼妇一般叫喊道:“我为什么不能进你的院子,都是爹爹的女儿,你又有什么好金贵的!”   迟兮瑶一手拉着橘若一手拉着桃若,主仆三人早已站起了身,退到了一旁,像看牲口发疯一般看着迟兮芸,也不说话。   迟兮芸见对方不理会自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心中的怒火仍无处可发,气得暴跳如雷。   “你就是故意的,你故意派人将马车驱走,又故意纵马行凶。你等着,等过几日爹爹和母亲回来了,有你好果子吃。”   裴氏原本听见迟兮芸闹来了临水苑并不想管,但又想起英国公再有些时日便要回京了,怕有什么对自己不利的话传出去,到底还是来了。   可刚一进院,便听见了迟兮芸这样的话,她原本只想来看个热闹走个过场的心,突然之间就硬了。   她这个正室夫人就是个笑话,庶女都敢当众称姨娘作母亲了!   而另一边的迟兮瑶,只乜斜着眼睛,满眼不屑地扫了一眼迟兮芸,理都没理她。   平日里迟兮芸在家里横行霸道惯了,但凡是她想要的,英国公都会从迟兮瑶那替她讨要过来,迟兮瑶也一贯不会说些什么。   可如今出了这事,迟兮瑶还突然这般做派,让迟兮芸一下子更加没了分寸。   她不管不顾,哐哐哐又砸了迟兮瑶摆在博古架上的几只琉璃花樽。   “你不过就是被退了婚,当众丢了脸,便要让我也跟着你丢脸吗?你当初本就不该应下这门亲事,容哥哥本来要求娶的人是我,我们才是情投意合天生一对。你非要插进来。你就是活该,有人生没人养,谁瞎了眼才会娶你!”   此话一出,连正要进门的裴氏都惊住了。   她刚要迈过门槛的脚悬在了半空中,进退两难。   迟兮瑶的生母,乃是当朝大长公主与驸马爷裴镛唯一的女儿,与当今陛下乃是一同长大的表兄妹。   是大梁金尊玉贵独一份的人。   后来嫁进了英国公府,生下一子一女后早亡。   这些年来,她的死一直是英国公府避而不谈的话题。   如今一个小辈,竟也敢将她的生死随意挂在嘴边了。   裴氏怔了怔,慌乱地看向了迟兮瑶。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的支持   谢谢是爽文甜文虐炮灰配角但不虐男女主 第三章   迟兮瑶生母早亡,她又不得英国公的喜欢,自出生起便被王皇后派人接进了宫抚养。   原本,她应是照着未来太子妃的路子被照料着的。   偏偏她三岁时,西苑的柳姨娘作妖,在英国公耳边吹了半年多的枕头风,又哭又闹的,非说自己有心疾,在灵谷寺拜了菩萨真人,真人说须得一家人团团圆圆生活在一起,她这病才能好。   英国公是被小妾拿捏的死死的,脑子一热,竟真跑到宫里痛哭流涕的说思念独女,要将人接回去抚养。   为着这事儿,满京城都不知道笑话了英国公府多久。   迟兮瑶的生母容英郡主用一条命才换来的恩赐,被一个只知男女之事的小妾轻易就毁了。   可是英国公将人接回去也并未好好抚养,平日里吃穿用度苛刻也就罢了,甚至有好几次连迟兮瑶病了也没有下人去请大夫看,导致她小小年纪几经生死。   再后来,还是皇帝想起了早逝的表妹,破格给迟兮瑶封了个郡主之位,再加上迟家大郎日益年长,在家中也能说上些话了,迟兮瑶的日子才好起来。   可是她的姻缘也确确实实被柳姨娘给毁了。   好好的太子妃尊位不要,非要打皇后娘娘的脸,同一个没落世家订了婚。   再后来那个世家突然犯了事,被圣上夷了九族,与迟兮瑶退了婚。   后面柳姨娘又蹿腾着英国公接二连三给迟兮瑶定了几门亲事,皆是无疾而终。   渐渐的,迟兮瑶的名声便差了起来。   不知从哪传出来了一些风言风语,说她空有美貌实则脑内空空,又说她骄奢淫逸不善持家,更有甚者说她体弱多病不好生养。   容英郡主临死前为儿女铺平的康庄大道,被柳姨娘毁得面目全非。   迟兮瑶自然是知道这些话是从哪传出来的,所谓无风不起浪,枯树都是从根烂起来的。   她从前顾念父女亲情,也怕兄长担忧,事事克制忍让,却只换来了西苑的变本加厉。   如今竟让人当着她的面辱她有人生没人养了。   迟兮瑶原本还想忍耐,想等着裴氏出手,看看她要如何处理。   此刻却是再也忍不住了。   她松开拉着橘若桃若的手,走上前去,啪啪几个巴掌,直愣愣打在了迟兮芸的脸上。   “你!你做什么!你敢打我!”迟兮芸被这突如其来的几巴掌打得眼冒金星,一时连北都找不着了,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回手。   但她刚一抬手,手腕便被裴氏身边的嬷嬷擒住了。   “你们干什么!反了反了!等母亲回来我让她发卖了你们。”她一个娇生惯养的小姐哪里是嬷嬷的对手,迟兮芸原本还想挣扎,直接便被嬷嬷擒住手反扣在了桌案上。   迟兮瑶走上前去,又是一巴掌,直接将她的嘴角扇出了血水。   “打你就打你了。你见到本郡主不行礼问安,还敢砸本郡主的东西。难道本郡主打你一个平民,还要上奏折不成?”   似乎是此刻才想起来迟兮瑶的郡主身份,迟兮芸满嘴的血水,眼泪汪汪,嘴上却并不饶人。   “你是郡主又怎样,这英国公府哪有什么高低贵贱,父亲宠爱谁,谁便是高贵,无宠,才是低贱。”   边说她边恶狠狠地用眼睛瞪了裴氏一眼,补充道:“你们给我等着,等父亲母亲回来,今日这仇,我定然会报。”   边说,迟兮芸边扭着身子想挣脱开嬷嬷的掌控,连发髻都送散开了。   就在此时,一向不问后院府内之事的老夫人也踏进了临水苑。   一直按着迟兮芸的老嬷嬷见老夫人来了,连忙松开了手。   迟兮芸失去了禁锢,站起身,哭得梨花带雨地冲进了老夫人怀里。   “祖母,您可一定要为我做主啊,长姐故意纵马行凶,我不过是来问问,长姐和主母便对我又打又骂拳脚相加。”   迟老夫人柳氏看了看四周,又看了看扑进她怀里的迟兮芸,脸色黑了下来。   “跪下!”   她拄着拐杖,狠狠地敲击在地面上,声音深沉而有力。   裴氏被这突如其来一声喝住了,吓得一抖,连忙解释:“母亲,事实并非是兮芸说的这样。”   老夫人并没有理会裴氏,她略显浑浊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迟兮瑶那张与她生母别无二样的脸庞,仿佛要将她的脸看穿一般。   “闭嘴!老身同孙女说话,何时轮到你插嘴了。”   裴氏又是一抖,然后毕恭毕敬地退到了一旁,拂了拂衣,跪在了地上。   方才按着迟兮芸的老嬷嬷,此刻也被人带了下去,正在院子里掌嘴。   迟兮芸抓住了靠山,正窝在迟老夫人的怀里,洋洋得意地看着裴氏和迟兮瑶。   裴氏屈辱地跪在冰冷的地板上,紧咬牙关,狠狠地抿着嘴唇。   “别在这碍事,跪出去!”似乎是嫌她碍眼,迟老夫人瞥了裴氏一眼,挥了挥手,示意她跪到院子里去。   裴氏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老夫人,一直强忍着的泪水差点便要夺眶而出。   “母亲!”她拉住了迟老夫人的衣摆,求饶地看着她。   “出去!”迟老夫人一拐杖打在了裴氏紧攥她衣摆的手,又喝了一声。   裴氏收回了手,低着头,全身发抖的退了出去,老老实实跪在了院子里。   迟老夫人出身河东柳氏,乃是西苑柳姨娘的嫡亲姑母,当年若非大长公主插了一手将裴氏先送进了英国公府,那如今的英国公府夫人应当是柳氏。   可惜柳氏忍辱负重,做了好些年的外室,本以为熬死了容英郡主便能顺理成章的变成英国公夫人,谁知道最后也只落了个贵妾的身份。   是以,迟老夫人每每看见裴氏,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见裴氏被罚丢脸,迟兮芸差点高兴的直接拍手叫好,但是一想到迟兮瑶还好端端地站在这,她就气不打一出来。   “祖母,芸儿的耳朵好疼,不知道是不是被长姐打坏了,芸儿好像听不见了。”她将头埋在迟老夫人的肩头,呜呜吟吟哭着。   迟老夫人安慰地轻抚着迟兮芸,满眼疼惜,紧张道:“快,快去叫大夫来,可千万不能留下什么后遗症啊!”   她边嘱咐下人去寻大夫,边拉着迟兮芸坐了下来,而后面色不善地扫了一眼站在一旁的迟兮瑶,说了句:“你身为长姐,往日里便不爱惜几个弟弟妹妹,如今妹妹不过来你院子里问上句话,你便动辄打骂,可真是一副好做派。郡主大人,可真是威风啊!”   迟兮瑶刚要张口说话,便又被迟老夫人堵了回去。   “弟弟妹妹们到底是比你年幼,纵使是有那么一丁点的错,你作为长姐,怎就不知忍让爱护弟妹们呢?”   “你如今多少年岁?你已经十七了,若不是你平日里嚣张跋扈惯了,哪里就到如今了还不曾婚配。想当年,你祖母我十七岁的时候,你们的父亲都已经会爬了。”   “不敬长辈,不孝父母,不善待弟妹们,你就仗着这郡主身份,迟早有一天,有你后悔的。”   “祖母!”迟老夫人还要继续往下说,迟兮瑶直接打断了她的话。   “今日之事,本就是二妹的错,她无缘无故来我院中撒泼在前,又不尊我的母亲,我不过是小惩大戒而已。为何到了祖母嘴中,便成我恃宠生娇,我仗势欺人了。”   “我若是嚣张跋扈,迟兮芸不敬本郡主,随意毁坏御赐之物,早就该乱棍打死了。”   或是没想到迟兮瑶会开口为自己辩解,从前她都是一副软包子人人可欺的模样,如今竟突然硬气了起来。   迟老夫人微微侧目,怔了怔,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是好。   她早已两鬓斑白,眼神也大不如前,那双从前如琉璃珠般璀璨的双眸也早已混浊,她望着眼前的迟兮瑶,仿佛透过她脸,看见了二十年前的容英郡主,又仿佛看见了四十年前的建宁大长公主。   都是她憎恶的样子。   这对母女,一个夺了她的姻缘,害她嫁进了英国公府这个牢笼里,另一个夺了她侄女的姻缘,害得她只能隐姓埋名做了几年外室,令整个河东柳氏蒙羞。   迟老夫人双唇微微抖了一下。   她忽得站了起来,怒目圆睁,盛气凌人:“你好大的威风啊!你的祖母在同你说家常话,你竟也要搬出郡主的名号!好啊,你可真是有教养!”   “这深宅大院中,哪个人不是嫡亲血脉,哪个人不是自己人?竟在自己人面前摆起了你郡主的架子。”   “看样子,我这英国公府的老夫人也不必做了,洗洗手于你做个使唤婆子吧!”   她似乎气极了,连咳了好几声,年迈的身躯微微发颤,摧枯拉朽的声音自喉间传出。   “来人,把她给我拉下去。不尊长辈,苛待亲妹,家法伺候。”   “去,拉到院子里,打二十板子!”   迟家家法严苛,二十个板子皆打在要处,寻常男子都未必受得住。   若真是生生受了这二十板子,她恐怕后半生都不能再站起来了。   迟兮瑶站在原地没动,她自小便知祖母并不喜欢她,是以她从不随意往祖母跟前凑,纵使是家宴,她也会坐在最末端,离祖母远远的。   可她不曾想到,祖母竟这般厌恶她。   为何同是迟氏子女,她和兄长,便要受这些委屈遭这些罪呢?   她愣住了,虽然原本就不抱希望,可如今血淋淋的现实摆在面前,却仍叫她心寒。   见她不动,负责行刑的嬷嬷面面相觑,谁都不敢上前去拉迟兮瑶。   橘若和桃若则拦在她迟兮瑶的身前,死死地将她护在了身后。   “你们干什么!还不快把她给我拉到院子里去!要老身亲自动手吗?”   几个嬷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犹犹豫豫地走上前去,一人一个地同橘若和桃若拉扯着。   “老夫人,老夫人您就放了小姐吧。这二十板子打下去,小姐的腿可就废了。”   “奴婢愿意替小姐受罚。”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的支持 感激不尽   前面的章节每天都是有红包的 第四章   “轰隆”   一声惊雷自天际响起。   黑云压顶,将这一方院落笼罩。   迟兮瑶冷冷地看着祖母,没有说话,也没有挪动脚步。   她是皇帝亲笔御赐的郡主,是建宁大长公主唯一仅剩的血脉,旁人是轻易动她不得的。   可如今祖母竟因为这点小事,要对她动家法。   迟兮瑶抿了抿唇,目不斜视,一字一顿地说:“祖母当真要如此?你可知这二十板子打下去后果是什么?”   “祖母要罚你,自然是你做错了,你还好意思提什么后果?祖母是家族的长辈,对你,罚也是赏,你都该欣然接受。”迟兮芸斜靠在迟老夫人的身边,翻着白眼。   被偏爱的人,或许都有恃无恐且不长脑子。   迟兮芸的话音刚落下,一柄利剑出鞘,带着寒光自屋外而来,擦过她的耳垂,“叮”的一声,扎进了墙壁。   伴随着这利剑入壁引起的嗡鸣声,一道尖锐的声音自屋外响起。   “大胆!是何人敢如此对郡主大人口出狂言。咱家竟然不知,英国公府竟还有这等人物。”   一直在御前伺候的内监总管曹得财人未到声先到,身后还带着两个小黄门,手里分别捧着些东西。   迟兮瑶循声望去,倒是越过几位公公先看到了跟在他们身后左手执一把剑鞘的英姿少年。   剑眉星目,红唇如血,眼神之中却带着股冷漠淡然。像是来看热闹的。   看来刚刚那一剑不是给自己解围,是丢错了。   迟兮瑶的睫毛抖了抖,将目光收了回来。   迟老夫人见到来人是御前红人曹得财,自然不敢怠慢,连忙站起了身,向曹得财行礼问安。   “不知公公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实在是老身的不是。”   迟老夫人作为英国公的母亲,本是不必如此卑微地向一个奴才行礼,可这些年英国公府如日落西山一日不如一日,英国公不思进取整日里只知带着小妾柳氏四处游玩,在朝中既无威望也无实权。   这诺大的国公府,还要靠着死去的容英郡主的嫁妆过活,看着风光,只是徒留一个好听的名号罢了,其实早已是满目疮痍了。   她不敢也不能得罪圣上面前的红人。   也正因如此,当初迟老夫人纵使百般不愿,也还是使了些手段让容英郡主嫁了进来。   原以为等她生下孩子,再使些手段让她产后失调,早早离世,这样便又能用她丰厚的嫁妆填补英国公府账面上的亏空,又能让自己的侄女柳氏嫁进来。   哪知道事与愿违,纵然天意让容英郡主是个短命的,没等她出手,早早便香消玉殒。   可她想让侄女嫁进来做续弦的事,还是被建宁大长公主给识破了。   建宁大长公主收了个伺候容英郡主的丫鬟作义女,而后又连夜进宫,从太后那请了道懿旨,硬生生将人塞了进来。   迟老夫人机关算尽,最后鸡飞蛋打一场空,自然恨极了建宁大长公主也恨极了被塞进来的裴氏。   她长年累月的让人在裴氏的饭菜中做手脚,如今过去这些年了,裴氏也没个一男半女,这让她很满意。   迟老夫人原以为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中,哪知道去年春岁迟家嫡子迟沐炀竟自请随军出征,做了个军师。   若真让他得胜回朝,这英国公府的小公爷之位,自然同养在外院的大公子没有关系了。   但是天意让迟沐炀没能回来,现下只要解决了迟兮瑶,建宁大长公主在这个世界上就一丝血脉都不会留下了,这英国公府自然也就落到柳姨娘的手里了。   所以,她今日来临水苑,本就没想着放过迟兮瑶。   哪知道半路杀出个曹得财。   迟老夫人恨得牙根痒痒,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恶毒的光芒,可是她的嘴上还是客客气气的,半点毛病也挑不出来。   “不知公公大驾光临,是为何事?公公先请去前厅一坐,我这不懂事的孙女,将院子弄得有些乱,别脏了您的衣袍。”   “您别忙活了,咱家可受不起。”曹得财毕竟是跟在皇帝身边的人,这深宫里的事,也见过不少,自然是知道眼下发生了什么。   他阴阳怪气的本事也是一流。   “咱家还怕受了您的礼,回头您那宝贝孙女,也要家法伺候咱家呢。”   边说,曹得财边朝这迟兮芸瞪了一眼,如毒蛇般犀利的眼神投到迟兮芸的身上,如同萃了毒的尖刀,让她吓得浑身一抖。   曹得财清了清嗓子,咳了一声,抬高声调说道:“咱家今日来也不为别的事。只是圣上听闻郡主昨日在东昌侯府受了些委屈,特地让咱家来看看,顺便送些安神助眠的补品给郡主补补身子。”   曹得财朝着迟兮瑶毕恭毕敬地行了个正礼,眼神示意小黄门将东西送到了迟兮瑶面前,接着说道。   “圣上还说了,郡主您呀,是容英郡主唯一的女儿,那便是他半个女儿,任何人任何身份,都不能随意欺负了您。”他边说,边又恶狠狠地朝迟兮芸剜了一眼。   “若真有些不长眼的,以为您好欺负,想要做出逾矩之事,那便是同圣上过不去。”   “咱家的手段,可是连宫里的娘娘们都知道的。”这最后一句话,倒是曹得财自己添加进去的。   他从前得过建宁大长公主的恩情,也受过容英郡主的好,自然会对迟兮瑶格外重视些。   是以,此次宰相府二少爷当众说要退亲的事刚一传进宫,曹得财便立马添油加醋的在皇帝面前说了一通。   此时,郑大人正跪在御书房,汗如雨下呢。   迟兮瑶让橘若收了东西,谢了恩,又朝曹得财拜了拜,算是谢过他为自己说话。   曹得财哪敢受她的礼,连忙去扶她。   两人拉拉扯扯间,崔珝早已进了屋子,走上前去,拔下了插进墙壁的利剑。   架在了迟兮芸的脖子上。   崔珝自十岁时便在军中历练,这些年鲜少回京,偶尔回来也不爱参加诗集茶会,顶多去京郊打打马球。   是以,屋子里的人,大多不认识他。   迟兮芸哪见过这样的阵仗,她一向是被英国公捧在手心长大,何时有人敢拿剑指着她,她吓得一动也不敢动,哭喊着找祖母。   迟兮瑶的目光也被吸引了过去,她看着崔珝又看了看曹得财。   曹得财见众人纷纷将目光看向崔珝,连忙解释道:“这位是刚刚得胜回朝的崔将军。”   “咱家领了命来英国公府传旨,出宫门的时候恰巧遇上了崔将军,崔将军说与贵府公子私交颇深,又有些事情要来问问二小姐,便一同来了。”   与兄长私交深?   迟兮瑶在脑海中默默将哥哥平日里经常外来的几个朋友过了一遍,好像没有一位姓崔的将军。   莫不是新交的朋友?   在军营认识的?   好像也说得通,迟兮瑶点了点头,朝着崔珝行了个礼。   “崔将军安。”   崔珝握着剑的手微微抖了一下,剑锋擦着迟兮芸的脖子,擦破了一块皮,迟兮芸的脖子上瞬间便洇出了些血迹。   “郡主,客气了。”这是他第一次同迟兮瑶正面相处,崔珝有点手足无措,不知道是该先放下剑,还是该先回个礼。   他微微倾了倾身子,向前弯了弯腰,都不知道该迈左脚还是迈右脚。   甚至有些结巴:“郡,郡主,安好。”   说话动作间,剑锋一动,又在迟兮芸的脖子上划了道口子。   迟兮芸察觉到疼痛,却也不敢动。   此刻她才察觉到,这一屋子,都是她不敢惹的人。   “不知将军来我英国公府是为何事,为何一来就刀剑相向。”   迟老夫人见心肝宝贝孙女脖子上没一会儿功夫便多了两道血痕,心疼得不行,差点便要走上前去,从崔珝手上夺剑了。   听到迟老夫人的话,崔珝的目光才从迟兮瑶的身上挪了回来,又恢复了之前那副冷漠淡然的模样。   他看了一眼迟兮芸,眼皮都懒得抬,说道。   “廷尉府接到报案,说贵府的二小姐纵仆行凶,害死了一位身怀六甲的商户之妻。本将军来拿人问话。”   嗯?不是刚刚打了胜仗回朝吗?这么快就又去廷尉府任职了吗?   看来这位崔将军是个勤快人。   迟兮瑶忍不住,又抬了抬眼,悄悄看了崔珝一眼。   果然不愧是哥哥的好友,都是发奋图强的人,可比自家那个只知道吃饭睡觉的国公爷好多了。   她好像完全没有听清崔珝说了些什么,又好像完全听清了。   “拿人问话?”迟老夫人尖锐的声音传入迟兮瑶的耳中,她才反应过来,崔珝是来拿人的。   “你当我英国公府是什么地方,纵使我儿在朝中并无实权,也不是任谁都能在我们头上踩一脚的。”   “若要拿人,去请旨来。”   迟老夫人边说,边护在了迟兮芸的身前,大有一种要以死相护的架势。   与刚刚对迟兮瑶的冷漠不同,听闻迟兮芸犯事,迟老夫人满心满眼都是紧张,恨不能立马与崔珝拼命。   迟兮瑶冷冷地看着,虽然面上不显,心里却是一阵酸涩。   “刚刚老夫人对郡主,不是很有一副严肃秉公的模样吗?”   “怎得到了二小姐,就不行了?”   崔珝冷哼一声,轻扯嘴角,笑了笑。   眼角眉梢却都氤氲着一股让人胆战心寒的狠戾气息。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的支持 感激不尽 第五章   迟老夫人被崔珝这么一噎,一时半刻说不出话,气呼呼地喘着气,摧枯拉朽般,像是要即刻便被气死一般。   崔珝的剑还架在迟兮芸的脖子上,一旁的家丁看着也胆战心惊纷纷愣在原地不敢上前。   唯一能在崔珝面前说得上话的曹得财本就不喜英国公府宠妾灭妻苛待嫡女,根本不可能帮忙,不帮忙递刀子就不错了。   眼看着两方僵持不下,若迟兮芸当真被崔珝就这么带进廷尉府的大牢,恐怕不出半日整个京城都要看英国公府的笑话了。   她到底还是英国公府的嫡女,这些庶出的姊妹也到底是姓了迟,大宅院里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顾及到英国公府的名声,迟兮瑶叹了口气,走上前去,朝崔珝施施然行了个礼。   “不知将军所说的是何人之妻,此事又是否有其他隐情?”   “廷尉府办案也应当要走个流程吧?”   “还请将军网开一面,先将事情探查清楚,到时再来传人也不迟。”   崔珝并未想到迟兮瑶会开口,原本这事根本不需要他来亲自理会,可是今日听闻下属汇报,他便鬼使神差的来了。   一来,便看见迟兮芸仗着老夫人的宠爱欺辱迟兮瑶,本想着为她出口气。   可是她竟不领情。   还要为别人求情。   崔珝默了默,并未多言语,他低头看了看迟兮瑶。   明明才只是初春时节,她便已穿上了薄纱单衣,额间还细细密密布了好些汗水,鬓角的碎发被汗水浸湿粘黏在肌肤上。   竟是如此怕热,同迟沐炀说的一模一样。   许是因为热,她的脸像是刚刚睡醒一般,半张脸涨得通红,莹润的红唇一张一合,如小巧樱桃。   忽得,崔珝突然想起了从前在军营时,迟沐炀日日同她写信,每每被他嘲笑是个怕妹妹的。迟沐炀总会欲言又止地说一句“阿瑶体弱,总睡不安稳,若没有我的信件时时寄回,我担心她梦魇。”   可迟沐炀已经失踪月余,她该是如何的担心受怕呢?   崔珝心里泛起了一股异样的感觉。   他也不知道这是为何,就好像昨日在东昌侯府的春日宴上,原是不关他的事。   可他远远听见郑容与她发生了争执,又远远看见郑容将她险些推倒。   他的心里也同此刻一般,突然变得暴虐狂躁,若非当时在场的人太多,可能郑容早被他踢进池塘里了。   可是他不过是一个过客,仅仅是与她的兄长有些私交,他们之间甚至没有正式说过一句话,他又有何资格替她去教训她的未婚夫婿呢?   后来的一整场宴会他都心不在焉,匆匆喝了几杯竹叶青,而后他便回了府,又在廊下练了一夜的剑,心境才稍稍平复。   “将军?”见崔珝半响不说话只盯着迟兮瑶看,生怕他连迟兮瑶也一起抓了,曹得财连忙喊了他一声。   崔珝的思绪被拉回了现实,他怔了怔,才察觉到自己盯着迟兮瑶已经看了很久了,他猛地收回了剑。   “是崔某唐突了,冲撞了郡主。崔某这就回去将此事探查清楚,改日再来。”   说完,他便一甩衣袍,飞也似的离开了临水苑。   像是仓皇出逃一般。   崔珝一走,屋子里的气氛就缓和了下来。迟兮芸吓得差点晕倒,此刻瘫软在地,动弹不得,被几个丫鬟小厮抬回了自己的院子。   而迟老夫人也没了刚刚那副盛气凌人的模样,她喘着气忙着嘱咐下人去查这商户之妻的事,倒也没精力再想着折腾迟兮瑶的事了。   临水苑一下子空了下来,曹得财行了个礼,也准备告退。   “郡主您请安心,今日之事,奴才定然一字不落的回禀圣上。”   迟兮瑶抿了抿唇,摇了摇头。   “不必了,谢过公公好意。陛下日理万机,这闺阁争吵的小事,就不必再麻烦您传达了。”   见她执意如此,曹得财也明白其中原委,只得点了点头,带着两个徒弟,回了宫。   人一下子便都走空了,橘若望着一屋子的狼藉,忍不住地委屈道:“小姐,你为什么不让曹公公去圣上面前告状啊?他们整日里就觉得你好欺负,动不动就要来撒一次泼,您看看,二小姐连御赐的琉璃花樽都给砸了。”   “大公子那边还说要砍了您的马,幸好被刘妈妈给拦了下来。”   “咱们做什么要这么委曲求全啊?”   是啊,她为何要委屈求全呢?   因为她这个郡主之位是被施舍来的,因为她外祖母的大长公主之位差点就没了,因为她兄长的世子之位迟迟拿不到手。   她没办法同他们撕破脸,她根本无路可走。   两人说话间,先前去马厩拦下大公子的刘妈妈回来了。   看见满地的狼藉,又看了看橘若哭红了的双眼,她瞬间便明白了。   但刘妈妈到底是大长公主离京前特地留给迟兮瑶的人,自然同没经历过风浪的橘若桃若不同。   她走上前去,安抚地轻轻地拍着橘若的后背,语调柔缓的说:“小姐再忍耐忍耐,大长公主来信说,她不日便会回京了,这些年的隐忍不发,这些年的布局谋篇,总算要有个头了。”   她安抚完橘若,便从怀中掏出了厚厚的一沓地契。   “这些是容英郡主当年的嫁妆。当年大长公主就是察觉到这英国公府来者不善,所以郡主的嫁妆是做了两份的,一份过了明面都是些不值钱的薄田和偏僻铺子,这些年也已经被英国公府这些豺狼虎豹吃干净了。这一份,是在暗处了,除了大长公主和郡主,并无人知晓。”   她将这些地契一一递到了迟兮瑶的手中,接着说:“这些年,大长公主被贬离京,容英郡主又走的早,是以这些东西都是老奴在保管。这些京郊的良田,足足有上千亩,足够您将来生活。这些是城南的旺铺,有两条街,生意一直有专人照看,获益颇丰。还有些矿产,农庄,果园,鱼塘,日后各处的主管都会一一来与您汇报收成。”   “小姐,如今郎君在边境生死未卜。您更要照顾好自己,首先便是不能再叫人随意欺负了去。”   “纵使是离开了英国公府,您也依旧是尊贵的郡主,也依旧衣食无忧,您没什么好怕的。”   “还有那郑家的二郎,他敢当众提退亲,那便让他去退,天底下的好儿郎多的是,咱们何愁找不到好夫婿。再者,闹成这样,不需您出手,圣上那边便能要了他半条命。”   刘妈妈越说越激动,恨不得立马就冲进郑府将那不知天高地厚地狗东西,生吞活剥了。   自家小姐如此好的样貌品性,他竟敢当众让她没了脸面。   迟兮瑶将手中的地契拢了拢,厚厚一沓,她微微垂下眼睫,瓮声瓮气地说道:“有件事要同妈妈说,希望妈妈听了之后不要生气。”   “其实昨日在东昌侯府,我是刻意要惹怒郑容,让他说出婚事作罢的。”   此话一出,在场的众人都有些惊讶。   只有从头到尾参与进来的橘若若无其事的摆弄着手指。   她一边抠着手指,一边骂道:“刘妈妈你是不知道。前些日子我陪着小姐出门去善堂布粥,刚出门没多久,便有一夫人模样的女子带着个三岁的孩子拦住了小姐的马车,哭喊着让小姐给她一条活路。”   “小姐还以为是从灾区逃难过来的难民呢。还准备给她些钱财,哪知道那三岁小儿一看见小姐,便拾起地上的泥巴丢到小姐的身上,还骂小姐是坏女人。”   “我们都惊着了。后来平复下来一打听,原来这妇人是郑容养在外面的外室,如今孩子大了想认回家门,才会跑来向咱们小姐求亲,偏偏全京城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父亲被咱们小姐摊上了。也不打探清楚,看见郑府送来的聘礼厚重便满口答应了。”   “这不就是把小姐往火坑里推嘛!那妇人,如今肚子里还怀着一个呢,都已经四个月大了。”   为了这事,迟兮瑶一连几日都未曾吃下饭,只要一闲下来,满脑子便是那对母子。   她的母亲便是吃了这个外室的亏,她可万万不能再步母亲的后尘。   可兄长未归,外祖母不在京城,根本无人为她做主。   若说给父亲和祖母听,他们恐怕只会劝她大度,让她容下那对母子,毕竟父亲和柳姨娘就是这么过来的。   没办法,想了又想,她只能在东昌侯府的春日宴上刻意惹怒郑容,又直接了当的告诉他绝对不会容忍外室进门,去母留子也不行。刻意留下了个善妒的名声,逼着郑容当众说了句,婚事不谈也罢。   可这也仅仅是他们二人争执时所说的气话,这门亲事是在圣上面前过了眼的,若真是要退亲,恐怕也没那么容易。   迟兮瑶叹了口气,这杀敌八百自损一千的法子,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用。   若是不行,那她又该如何是好,眼看着春日一过,婚期便近了,她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的支持 感激不尽 第六章   听闻迟兮瑶为了顺利退亲,竟不顾自身名誉。   刘妈妈难受地用衣袖抹了抹泪,又生怕被她看出来,连带着影响她的心情,硬生生给憋了回去。   “小姐,您何苦这样委屈自己。若那郑二郎的确如此不堪,咱们也可以去宫中奏请陛下。”   她实在是有些心疼迟兮瑶,这些年不知在这深渊般的英国公府吃了多少苦,才养成了这般性子。   迟兮瑶摇了摇头,不是她不想进宫寻个庇护,只是这天家恩情,哪里是随随便便就能随意求取的。   皇帝曾给予她的一切荣宠,其实早已在暗中标记好了价格,等到母亲的那点恩情不在了,剩下的便该由她来还了。   “实在是没办法,那也只能去求陛下。可是若能自己解决,我是断然不会轻易开口的。”迟兮瑶默了默,解释到。   “我不在意旁人如何看我,这些年从府里传出去的闲话还不够多吗?他郑二郎敢迎着那些流言蜚语前来求娶,我原本是感激的。可当我知道这其中龃龉之后,剩下的便只有恶心。”   “刘妈妈,您是了解我的。便是死,我也一定要退了这门亲事。”   “大不了,便是终身不嫁,等兄长和祖母回来,我便去自请离家,立个女户。女人这一辈子,难不成就只有嫁人生子这一条路了吗?”   见她如此坚定,刘妈妈也没在说什么,只轻轻试了试眼角的泪光,心疼得忍不住叹息。   “若是当年大长公主殿下没有走错路,您与郎君,当是何等矜贵。”   迟兮瑶垂下了眼睑,没再回话。   当年之事已不可考,究竟真相如何也无法再纷说,皇帝留着祖母的尊位,留着他们的命,已然是天大的恩赐了。   她又能有何奢求呢?   当真以为自己是郡主,跑去宫里闹上一闹吗?   这一日过得叫人疲惫,现下已是晚膳时分,迟兮瑶没有胃口,只粗略吃了碗卤水豆腐,便想歇下了。   她靠在罗汉塌上,点着灯,细细地翻阅着刘妈妈方才交给她的地契。   这些地契已有些年头,纸张早已泛黄,边角也起了毛边,却被保存的很好,丝毫没有损伤。   迟兮瑶一张接着一张的翻阅,越看越觉得哪里不对劲,可是她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等她将手里的一沓地契翻阅完,已是夜深人静,临水苑的下人不多,此刻除了留职的橘若,剩下的也都已经安置了。   窗外有风吹来,伴着不知名的花香和刚刚被雨水冲刷过的泥土气息。   迟兮瑶打了个哈欠,将地契收了起来,从罗汉榻起身,准备去床榻上。   “小姐,前些日子您接了瑞王府的邀请,明日要去参加瑞王府的百花宴。出了这档子事,您明天还去吗?”橘若替她脱下了外衫,挂到了一旁的衣架上。   “要不咱们别去了,那些人本来就喜欢挤兑您。这下子您要跟郑二郎退亲的事情又传开了,咱们去了,他们又指不定要怎么笑话您,这不是自讨苦吃吗?”   迟兮瑶摇了摇头,俯身进了床榻。   “去啊。为何不去,不仅要去,还得风风光光地去。明日便将母亲留给我的那套红玉玛瑙头面拿出来,衣裳穿今岁才做的那套织花广袖流仙裙。”   “做错事了才要躲起来不见人,我又没做错什么,有什么理亏的?”   橘若点了点头,临睡前提前将东西备好了。   不得不说,迟兮瑶在京中,长相本就是一等一的好,再加上这些价值千金的首饰衣衫点缀,那便更是如耀眼明珠一般。   往日里,只要是迟兮瑶出席的宴会,那些儿郎们的眼珠子都像是要长在她身上了一般。   女子们嫉妒她,可偏偏没办法,长相是天生的,而且迟兮瑶的母族财力雄厚。纵使是这些年被英国公府扒着吸血,除了幼时大长公主身陷囹圄自顾不暇的那阵子,后面也再没有丝毫影响到迟兮瑶的生活。   男子们明明心中欢喜,谁人不爱欣赏美,谁人不爱美呢,可他们偏偏要假清高,装作一副与孔武莽夫不同的样子,非要说自己爱才而不爱美。   小小年纪,都学的口是心非道貌岸然。   橘若想到这,忍不住又在心里将郑二郎骂了个狗血淋头。   原以为他是不一样的,结果哪成想,他是个更糟糕的。   主仆二人熄了灯,临水苑彻底静了下来。   远处的树梢上,一道玄色衣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见主屋的灯已熄,崔珝抬脚跃上了院墙,而后消失在了黑夜。   不多时,人便来到了廷尉府的大牢。   “吐干净了吗?”大牢深处阴暗逼仄,长年累月的血腥气直扑入鼻。   崔珝接过下属递来的信件,边看边问。   “还没有,她的嘴硬的很。我们的人去晚了,之前的来往信件都被她焚毁了,如今只剩下这一封。”   下属边说,边用凉水将行刑架上的女子浇醒。   “烟云坊查清楚了吗?还有暗探吗?”崔珝拧着眉,读着手中信件,问到。   “已经排查过了,嫌疑人等皆已带回。”   崔珝握着信件的手渐渐收紧,手指骨节分明泛着苍白。   到底还是晚了一步,大军已经班师回朝十日有余,他们什么都未能查出来,只找到了烟云坊的这一处暗桩,抓了一个化身舞姬的暗探。   这背后定是有朝中之人在拼命遮掩,才导致他们次次抓捕都晚了一步。   若是能再快一点,再快一步,早日探查清楚,或许迟沐炀会早日回京,她便不用再整日担惊受怕了。   崔珝面色凝重地看着被绑在行刑架上的舞姬,不由得又想起了迟兮瑶白日里的样子。   又想起了她今夜在灯下盘算地契的模样。   迟兮瑶想问题时爱偏着脑袋,偶尔遇到点烦心啊,喜欢用手指绞着头发,想到突破口时总会一个不小心拉扯发丝将自己拉痛。   与迟沐炀平日里念念叨叨说的一模一样。   迟沐炀临行前嘱咐他回京后一定要照顾好她,他也点头应允了。   只是那时,他掩藏的极深,迟沐炀还为自己将素未谋面的妹妹托付于他而心怀感激。   却不知,他其实早就见过她了,而且见过一次,便不想放下。   可是,若是让好友知道自己对他的妹妹存了这份心思,他该如何应对。   迟沐炀应当能理解他吧?   崔珝的思绪转了转,又忽得想起了昨日的事。   他的气还未消。   “去查一查,郑府二郎可曾去过烟云坊。去过,连夜去把人给我请来。”   吩咐完,崔珝抬头顺着大牢狭小的窗棱朝外望了望。   明月高悬,清风徐来,今夜应当好眠。   崔珝将手中信件收起,转身出了囚室。   行至廷尉府门口,他忽得又停下了脚步,转身对着随从问道:“我成日了穿着玄色衣袍,是不是不好看?是否杀伐气息太重?”   小厮一愣,不知该如何答复,只能胡乱拍马屁:“您高大威武又长得英俊,穿任何衣裳都是好看的。”   崔珝低头看了看自己衣袍,又抬头望了望明月,自顾自的说道:“广袖流仙裙应该是浅色的吧?”   这下子小厮更是吃惊了,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将军,这京中时兴的广袖流仙裙,一条裙子便价值千金,都是些靓丽色彩,主要以嫩粉淡绿鹅黄天蓝为主,之前也要人穿大红色的,可是穿不出气质来,到显得庸俗,红色穿的人便少了。您?您要买?”   崔珝没听见他后半句,只在心里默默盘算着颜色。   依着迟兮瑶的性子,是不是越是难驾驭的颜色,她便越喜欢?   “你去瑞王府给我弄一张明日瑞王府百花宴的请帖,再去给我买身暗红色的衣服。”   崔珝望了望明月,语气淡淡。   说完,他像是才突然意识到自己要做什么一般,也愣了愣。   “停下来。”   崔珝在心里挣扎了一番。   挥了挥手。   “快去快回。”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的支持 感激不尽 第七章   这一夜有人为了寻件春装跑断了腿,有人抱着玉枕睡得香甜,也有人一整夜都在挨骂。   宰相郑锐临近傍晚时分才自宫中回来,他也是自知自家二郎闯了大祸,今日散了早朝便早早跪在了御书房。   皇帝倒是没有为难他,但也未搭理他,生生让他跪上了六七个时辰,等到暮色四合天色将晚,才仿佛刚刚看见他这么一号人一般,随意敷衍几句,便让他先行回府了。   帝王心思无人能猜,更何况是个心有沟壑的帝王。   偏偏自家那个蠢笨如猪的夫人和次子,自以为皇帝这些年对英国公府发生的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又将建宁大长公主贬去了偏远之地,是不会轻易为迟兮瑶动怒的。   可是他们不懂,这些年来,皇家寺庙里,香火不断,皇帝隔三差五去看的,恰恰就是迟兮瑶那个早逝的母亲。   他一个荥阳郑氏旁支,好不容易爬上了如今的高位,也顺利取了琅琊王氏女,怎么偏偏娶了最蠢笨的,又生了个蠢笨的。   一大家子的生死,差点就要被这对愚不可及的母子给断送了。   郑锐气急败坏,自宫中回府后便大发雷霆,嚷嚷着要动用家法。   郑容也是第一次见他如此生气,他被王氏护在身后,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整个郑府鸡飞狗跳了一通,王氏护子心切,开始责骂自己的夫君无能。   “老爷如今做了宰相了,威风了。怎么不想想当初落魄之时,来我王家求娶的模样了。现在开始耍一家之主的威风了。”   “若不是你无能,咱们二郎一表人材,用得着去跟那泼皮破落户结亲吗?”   在王氏心里,自己的儿子天上有地上无,迟兮瑶连自家儿子的脚趾头都配不上。   还是个不能容人的,哪个男人没个通房妾室,她竟敢说决不允许外室进门,这样的泼辣妇人,他们王氏才不稀罕。   郑锐被气得发抖,但又拿自家夫人半点法子也没有,对着郑容骂骂咧咧一顿,气得把自己锁进了书房。   见自家父亲进了书房,郑容刚刚松了口气,门外又来了廷尉府的人,非要说他曾去过烟云坊,要请他去烟云坊问话。   可等他到了廷尉府,却只让他独自一人在阴暗逼仄的囚室里待着,连个来问话的人也没有。   他就这样坐在腐烂发臭的廷尉府大牢,听了一夜的审讯声和囚犯们的鬼哭狼嚎。   天刚擦亮,便有人来将他放了出去。   莫名其妙从廷尉府惹了一身血腥气,郑容一贯梳得油光水滑的发髻也都乱了。   更不凑巧的是,他辅一出廷尉府的大门,便有一盆污秽之物不知从何处而来,直接浇在了他的身上。   郑容平日里最重仪表,哪里像此刻这般狼狈不堪过,他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好不容易盯着满街嫌弃的目光回了郑府,那外室又闹了起来。   嚷嚷着昨夜腹痛难忍,担心腹中孩子出问题,叫人来寻他。   郑容虽然平日里对这外室千依百顺,可今日却愈发暴躁。   他不耐烦地说:“腹痛便去找大夫,我又不是大夫。她若是再这么闹,这孩子不要也罢,我这就去找人寻一碗落胎药给她。”   说完也不等人答话,他便急不可耐的回了院子,好好清洗了一番。   折腾了一夜,郑容想立刻睡下补眠。王氏那边便派了人来,嘱咐他道:“夫人说了,二公子就是再累,今日这瑞王府的百花宴也必须得去,夫人已经替您都安排好了,既然有的人不识相,明媒正娶的正室夫人不想做,那便做个法子,让她进门做妾。”   “另外,夫人让您今日前去瑞王府,多与瑞王府的康成郡主说说话。那位,才是正经八百的郡主娘娘。”   郑容本不想去,前些天才同迟兮瑶在东昌侯府闹了一场,如今满京城正愁着不知该怎么取笑他呢,他怎么能上赶子去呢?   可是转念想想,母亲的手段他是知道的,若是真能成,外室进门,迟兮瑶这个美妾在怀,还能得个瑞王府郡主做夫人,岂不是天下第一快事。   想到这,郑容立马从床榻间起身,飞快的穿戴好衣物,又仔仔细细的挑选了一支莲瓣形的玉冠。   “可迟兮瑶若是不来赴宴又该如何?母亲有说吗?”郑容想了想,问到。   “回二公子的话,今日一早夫人便派人去英国公府散播了您要赴宴的话。夫人说,她若是知晓您去,定然会去的。这婚事还未真的退下,她定然是要找个机会到您面前求求您的。”王氏的贴身婢女帮郑容整理好衣冠,手指状似无意地擦过了他的手背。   郑容有些心痒,反手扣住了她的手掌,另一只手抚上了她的腰肢,一个翻身将人压在了桌案上。   “萍儿今日擦的什么头油?很是清香。”   婢女将手递到了他的鼻尖,语气娇柔:“二公子不妨再闻闻奴家的手,今日用玫瑰花瓣水泡过。”   郑容是个经不起撩拨的人,俯身而下,将脸埋进了萍儿身前的无限春光里。   随从还在屋外等候,这萍儿已不是第一次来了,他们早已见怪不怪,却也不敢催促。   屋内春光泄了一地,两人原本穿戴好的衣物也早已散落在了地上。   两人在桌案上翻云覆雨,全然忘了时刻,郑容疲惫了一夜此刻却倍显精神酣畅淋漓。   临近关键时刻,萍儿娇声娇气地喘息着,假意去推开他:“二公子,别来了,您今日还要去瑞王府呢?”   郑容哪里还能听进去这些话,抚着她的腰肢将她整个人翻了个身子,更加猛力地索取着。   情至深处,郑容趴在萍儿的背脊上,喘着粗气,闭着眼,脑海里浮现出了迟兮瑶那张娇艳欲滴的脸。   他突然,发疯了一般,猛地用力,让萍儿一下子差点没能受得住。   “母亲可跟你说了,她想得什么办法?”   萍儿的声音被撞的七零八碎,偏过头,忍着疼痛,回答道:“夫人买通了瑞王府的小厮,今日赏花时会有一项乘船游湖的活动。倒时小厮会趁无人之时将迟小姐推进水里?”   “哦?母亲是想让我下水救人,趁机有了肌肤之亲,逼她嫁我?”郑容从萍儿的身后退了出来,站在一旁,等着萍儿收拾残局再来替他更衣。   “那倒不是。”萍儿的双腿发软,但是仍不得不收拾起地上的衣物,胡乱套在自己身上,然后再去拾郑容的衣物替他一一穿戴好。   “夫人另外派了人,是个粗鄙汉子。等迟小姐一落水,便去救她。”   “然后,夫人嘱咐那人务必在水中扯开迟小姐的衣物,让她在大庭广众之下没了清白又被粗鄙汉子搂抱过。”   “这满京城,定然不会再有人会娶她。到时,纵使是给您做妾,也是抬举她。”   迟兮瑶那张娇艳动人的脸又一次在郑容的面前一闪而过。   平日里那张脸永远都是一副淡漠疏离的模样,细细的脖颈倒是极白,盈盈一握的细腰倒也是勾人。   这衣物之下,又不知道该是怎样的一番风情。   倒是便宜了母亲找来的那个汉子。   他吞了吞口水。   “行了,穿快点。这点小事也干不好?”郑容不耐烦地拍开了萍儿正在给他系腰带的手,自己胡乱扣了一下腰带,急不可耐地便要出门。   ——   瑞王府的百花宴一年一次,因着是先帝在世时最宠爱的皇子,瑞王府修葺的十分贵气。   与寻常王府不同,瑞王府前后有四五个花园假山温泉池,后院甚至还带着一大片天然活水湖,所种树木花草,也皆是当年先帝重金聘请的能工巧匠所植,各个都非凡品,寻常人家自然是见不到的。   康成郡主是个爱热闹的人,每年的百花宴都会将全京城的名门贵女和公子邀请个遍。   是以,年年此时,也是京中适龄男女们相看的日子。   今年的百花宴格外的热闹,因为出了先前东昌侯府那档子事,原本不想来的人也都来了。   想来看个热闹。   原本盛宴都是男女分席,可百花宴本就是为了适龄男女相看方便,便就没有分席而坐。   而是男女左右分坐,京中几位平日里招猫逗狗的世家子弟早早便已到了席上,正坐在一起叽叽喳喳的聊着近日的闲话。   而贵女们那边,则拘谨很多,虽然人已经大致来齐了,但是怕给对面的世家公子们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贵女们都正襟危坐,生怕多说多错。   一贯与迟兮瑶交好的户部尚书林家的嫡小姐林清茹倒是并不拘谨,她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捻着桌上的果子往嘴里送。   “瑶瑶怎么还不来?”她有些急,若是迟兮瑶不来,她一个人对着这些假脸,恐怕隔夜饭都要吐出来。   “哎,不会真的被郑二那个狗东西气病了吧?”   “啧,是不是路上马车坏了啊?”   “咦,这果脯做的真差劲,又甜又腻,快那杯牛乳茶来给我过过口。”   林清茹是个话痨,一个人也能撑起来一场大戏,她一边等着迟兮瑶,一边支着脑袋自言自语。   坐在她右手边的卢家小姐听见她的话,掩着手帕,轻笑出声。   “真是人以类聚物以群分。”   林清茹没理会她,回过头白了她一眼。   卢家小姐右侧的骆家二小姐也跟着搭腔:“是啊,这事要是我,我可不好意思出门。连郑二郎那般好性子的人都不要她,我看呐,她不如早早出家算了。”   这下子林清茹忍不了了,她挽了挽衣袖,露出了自己皓白的手腕,捏紧了拳头,举到她们面前。   “你们要是皮痒就说,我可不介意免费帮你们整理整理筋骨。”   谁人都知道这林清茹自幼便随着哥哥们一起习武,性子骄纵,蛮不讲理,还格外有力气,真要被她揍上一拳,恐怕有得受。   两个人顿时就泄了气,像被浆糊封住了嘴巴一样,再不敢多说一句。   几人正说话间,郑容同迟兮瑶却在瑞王府门口撞上了。   两家的马车辅一靠近,迟兮瑶那匹御赐的宝马便昂起了马蹄,重重地朝着郑府马车一脚蹬了过去。   两家马车在瑞王府乱作一团,又耽误了好一会。   郑容先迟兮瑶一步下了马车,站在瑞王府门口,看着被婢女牵下马车的迟兮瑶。   他原本想上前扶一把,但是想起母亲的话,又收回了手。只昂首挺立地站在瑞王府门口,等着她下车。   果然,她一听说自己要来赴宴,便立马跟来了。郑容望着迟兮瑶盈盈一握的细腰,轻蔑一笑。   还说什么绝不与外室同侍一夫,平日里碰都不让碰一下,装什么贞洁烈女,一听他说要退亲,这不是眼巴巴的送上门来了吗?   郑容立在门前,挡住了门,假意施威。   “你怎么来了?别以为追着我转这事就能有回转。咱们之间没什么好说的,要么答应瑛娘进门你还是郑家的新妇,要么婚约作罢。”   同时到达瑞王府的还有在家翻腾宝剑准备今日送给崔珝的林府大公子林子舒。   他刚落地,便听见了郑容的这番话,差点惊掉了半边下巴。   怎么会有人在别人家门口同自己未婚妻子说这种话,林子舒攥了攥手中的宝剑,连他都忍不住想要踹郑容这厮一脚了。   “郑公子。您既然前日已经开口说了婚事作罢,我想您应该都会信守承诺,亲自去圣上那说明,你我之间也确实无话可说了。”   “您要娶谁,纳谁,都是您的自由。与本郡主无关。”   “那么本郡主要去哪,见谁,做什么,也同你无关。”   迟兮瑶对着郑容就没好脸色,她从未见过如此自恋之人,竟觉得自己来瑞王府赴宴是为着他?   迟兮瑶差点被他气笑了,她伸手使劲推开了郑容,二话不说地带着橘若进了瑞王府。   郑容望着迟兮瑶离去的背影,那一抹鲜艳的红裙像是在他的心头抹上了一层血色。   叫他心痒。   明明是追着他来的,偏偏还要嘴硬。   欲擒故纵这一招,瑛娘喜欢用,萍儿也喜欢,没想到迟兮瑶也是同样。   他笑了笑,跟在迟兮瑶身后,进了瑞王府。   而一直在看热闹的林子舒愣了愣,有些吃惊。   他站在门口又等了一会姗姗来迟的崔珝,立马屁颠颠的将京城最新鲜的一口八卦说给他听。   “你是不知道,我当时气得都想踹郑二一脚。”   “若是迟沐炀在场,恐怕能把郑二从瑞王府门口打到郑府门口。”   崔珝捏了捏挂在腰间的荷包,是前日他在东昌侯府捡到的,郑容随手扔在地上不要的。   当时他是怎么说的来着?   “这东西做工极其粗鄙,丑陋不堪。若不是母亲逼迫,我断然不会佩戴,今日刚好,与她退了亲,这丑东西也正好扔了。”   他随意一扯,便将荷包丢进了污泥之中。   崔珝则像个卑微的拾荒者,趁四下无人,偷偷捡起,又珍之重之的清洗干净,悄悄佩戴在了衣袍里侧。   他不懂,为何有人明明拥有明月,却要将明月遗弃。   而他连肖想明月,都觉得自己玷污了明月。   “再有下次,你也可以打他。出了事,有我。”崔珝接过了林子舒递来的宝剑,拔出剑鞘,寒光一闪,带着他眼底的杀意。   林子舒点了点头,跟着他一同进了瑞王府。   “咦,你今日怎么换了身衣裳?故意学我吗?”走到一半,林子舒才注意到崔珝今日穿了件暗红色的衣袍,款式还是时下京中最盛行的。   崔珝走的极快,林子舒小跑着跟着他,将胳膊搭在他的肩上,亲亲热热地说道:“刚巧,咱俩今日是好兄弟装。”   “我那个妹妹,一个月前就跟迟小姐约好了,今日一人穿红一人穿绿,说是什么情义千金姐妹装。”   “还是咱俩心有灵犀,都没约定,就穿一样颜色款式的衣物。”   崔珝驻足停顿,横了他一眼。   “你话太多了。”   作者有话说:   感激不尽谢谢大家的观看 顺便收藏一下预收呗 第八章   瑞王府中的众人没想到迟兮瑶和郑容会一前一后来赴宴,纷纷议论了起来。   而后林子舒追着崔珝也跟着进来了,更让众人大吃一惊。   要知道,崔珝平日里除了行军打仗,从不出席任何宴席。   连宫里办的上元节宫宴,他都是能推则推的。   现下竟亲自来了瑞王府,也着实人众人有些不适。   康成郡主原本坐在首位,看见崔珝进来,便立马坐起了身,朝他行了个礼。   大梁三面环敌,早些年遗留下来的几个小部落联盟也总是喜欢在北境纷扰不断。   去岁崔珝领了命,同老裴将军一同出征,几经生死,将北境那几个小国一举歼灭,算是为大梁的北地解决了一大后患。   听闻崔珝此人甚至骁勇善战,一人一骑便能自万军之中取敌将首级。   又与军师迟沐炀合作无间,两人所带的先锋营,几乎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小小年纪,便让边境百姓俯首称其为战神。   班师回朝后,陛下便对崔珝一番嘉奖。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位小崔将军,将来的造诣,恐怕不在他的祖父崔老将军之下。   此次百花宴瑞王府本在十日前大军刚刚班师回朝时,去崔府递过请帖,但是被拒绝了。   那时康成郡主还生了好大一会儿子气,认为他一介武夫粗鄙不堪,不识抬举。   可偏偏瑞王想拉拢崔珝,便又私下里安排着康成郡主同崔珝来了次偶遇。   原本康成郡主还是十分不乐意的,一介莽夫,又自幼在军营里长大,定然是生的粗陋鲁莽,面目可憎的。   比较起来,她更喜欢郑家二郎和卢家大郎的样貌,文质彬彬气质卓然。   可那次偶遇,康成郡主险些以为自己父王安排错了人。   哪曾想到,这鲁莽武夫,竟生的如同谪仙般好看。   若说迟兮瑶是这京中第一美人,那崔珝的样貌恐怕也丝毫不逊色于她。   是以,康成郡主默默将崔珝纳入了自己的择婿花名册中。   昨夜听闻崔府遣人来讨要百花宴的请帖,今晨她高兴了好一阵子,险些连早饭都激动得未曾吃下。   京中几位平日里心比天高的贵女们此刻也都将目光投向了崔珝。   但她们不敢多看,只敢轻轻瞥上一眼,生怕被人察觉出心思。   林清茹有些无语,瘪了瘪嘴,拉着迟兮瑶悄悄附在她的耳边说:“这些人哦,又想看又不敢看,虚荣。”   “哪像我,我就大大方方看。”   “美男有什么不可看的,有什么好害羞的?我小时候还同哥哥一起,去崔珝家看他洗澡呢!”   迟兮瑶一惊,吓得连忙捂住了她的嘴。   “姑奶奶,你瞎说什么?”   “没瞎说,那时候他才七岁,我三岁,哥哥带着我去他家温泉池边偷他的衣服,好害他洗完澡没衣服穿。”   “来,我告诉你一个小秘密,他屁股上有一口红色胎记,是花瓣样的。”   迟兮瑶瞪大了眼睛,连忙又捂住了林清茹的嘴。   她吓得要死,匆匆忙忙朝四周看了看,见众人并未注意到他俩,这才缓缓松了口气。   “你别再乱说了,再乱说,我可不理你了。”   林清茹朝自家哥哥看了一眼,见自家哥哥一副不值钱的贱模样,正摘了颗果子递到崔珝嘴边,崔珝偏过头不要,他又换了个果子递过去。   “咦……”,林清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是真的,我没看到,哥哥不让我看。但是他自己偷偷看。有时候,我都怀疑我哥哥是断袖。”   “哎,真怕我们林家的香火断了。”林清茹头疼地捂着脑袋,又朝那边看了一眼,林子舒不知从哪又弄出个糕点,死活要塞进崔珝嘴里。   “你瞎说些什么啊?”迟兮瑶也顺着她的目光向男宾那边看去,不期然竟与郑容的目光对上了。   她一阵恶心,连忙收回了眼。   “要不然,等你同郑二那个狗东西退了亲。我替你引见,你跟崔珝凑一对吧。救救我们老林家的最后一点香火吧。”   察觉到郑容的目光,林清茹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语气不善,咬牙切齿。   “迟早有一天,我要阉了这个狗东西。”   两人凑在一起,窃窃私语,倒是没人能听清,但是迟兮瑶到底是害怕被人听了去,吓得一把拉住了林清茹的胳膊,又捂上了她的嘴。   而男宾那一边,林子舒也在跟崔珝八卦自己妹妹与迟兮瑶。   “我跟你说,我妹妹一个月里,总有那么七八天要睡去英国公府。啧啧啧,听说俩人还一起泡澡,还互换衣物穿,还一起贴黄瓜片。”   “你看看,你看看。”林子舒抬眼一看,便见自家妹妹被迟兮瑶拉着胳膊捂着嘴,整个人都要倒在迟兮瑶怀里了。   “这可如何是好,我妹妹该不会嫁不出去吧。”   “她不会是喜欢迟兮瑶吧。”   林子舒一边叹气,一边见自己妹妹又往迟兮瑶的身上蹭了蹭。   崔珝也顺着他的目光朝女宾那边看了过去,这次恰巧与迟兮瑶抬起的眼眸撞了个满怀。   迟兮瑶看了看他,大大方方地朝他莞尔一笑。   崔珝点了点头,算是回礼。   “咦,你们认识啊?”这细微的小动作到底也没能逃过林子舒的眼睛。   “要不你把她娶了吧。反正郑二不识抬举,这姑娘真不是外界传言的那样不堪,我妹妹说了,迟兮瑶是京中第一大好人。你娶她不亏。”   崔珝默了默,手中的杯盏转了转,闷声说了句。   “好。”   而后又补了一句。   “我怕她亏。”   他的声音太小,有低着头,林子舒并未听见。   见他不回话,林子舒咂巴了一下嘴,又说了句。   “不然我去求娶吧。清茹这么喜欢她,那她一定是个好姑娘。”   崔珝手中的杯盏落了下来,酒水撒了一桌。   “你不配。”他抬眸,十分嫌弃地看了一眼林子舒。   林子舒委屈的瘪了瘪嘴,不再说了。   众人推杯换盏,互相吹捧,花倒是没欣赏什么,花一样的话倒是说了一箩筐。   日头渐渐偏移,时间一点点流逝。   有几位早已相看好了的男女三三两两的离了场,自寻去处了。   剩下的人也都有了自己的目标,原本分隔开的男女席坐也乱了套,男宾们下了场,纷纷去找合眼缘的女娘们闲话。   林清茹有些发闷,她靠在迟兮瑶的肩膀上,都快要睡着了。   春日暖阳,总是会让人多眠。   林子舒看着自家妹妹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无奈地耸了耸肩:“崔兄,今日我就先不陪你了。我妹妹好像要睡着了,我去看看她。不然,你去找迟小姐说会话吧。她人真的蛮好的。”   崔珝点了点头,同林子舒一起往女宾那边去了。   林子舒自迟兮瑶的怀中接过了林清茹,略带歉意地朝迟兮瑶俯了俯身:“麻烦你了。我这就带她下去歇息,迟小姐若是烦闷,可以同崔将军一同在院子里逛逛。”   迟兮瑶点了点头,也没说话,目送着林氏兄妹离开,略显拘谨地站在一旁,不知该与崔珝说何话。   这是他们第二次正面交锋了,比起前一次的紧张,这次崔珝似乎好了很多。   他低头看了看迟兮瑶绞着手帕的手指,低声说道:“不如去花圃那边看看吧。”   迟兮瑶嗯了一声,同他一起走向了花圃。   “你想不想听一听迟兄在军营中的事?”怕场面尴尬,崔珝找了个话题。   迟兮瑶眼前一亮,来了兴致。   “麻烦将军同我说说。”   两人一左一右走在花圃间,边走边轻声谈论着。春日的百花争奇斗艳,花丛之间,两道红色的身影迎风而立,吹面不寒地微风轻轻拂过两人的衣袍。   远远看去,便是一对璧人。   林清茹拉着林子舒,偷偷躲在假山后,撅着屁股趴在山石上偷看。   “你看,我就说吧。崔珝哥哥同瑶瑶,就是天生一对。”   “幸好你这次听了我的,你看他俩聊得多开心。”   林子舒一手护在妹妹身下,以保她不被山石硌着,一手放在她的头顶,生怕她一个激动抬头撞在石头上。   他自己则以一种奇怪的姿势,歪七扭八的靠着假山,也在跟着偷看。   “可是,崔珝好像不好女色。这些年,除了宝剑,我就没看见他喜欢别的。”   “而且,迟兮瑶毕竟还没正式退婚。咱俩这样,是不是不好?”   林清茹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他。   “拜托,天下就没有不近女色的男人。那些丑八怪庸脂俗粉能跟瑶瑶比吗?”   林子舒远远看了一眼崔珝,见一向沉默寡言的他似乎一直在说话,一下子也赞同了妹妹的观点。   他咂巴了一下嘴:“啧,你说你有这么好看的闺中密友,你怎么不介绍给你哥哥我呢?肥水不流外人田不是?”   林清茹嫌弃的看了一眼自己哥哥那副便宜模样。   摇了摇头。   “你不配。”   ……   林子舒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今天接二连三有人说他不配了。   日头渐渐发紧,不知是谁吆喝了一声,原本散在各处的众人又都聚到了一起,准备登船游湖。   郑容本是想着去找康成郡主谈天的,哪曾想康成郡主被人围的水泄不通,他根本进不了身。   原本他就窝着一肚子气,方才又看见迟兮瑶站在花圃同崔珝说话,更加是暴躁了。   对他而言,这门亲事他可以不要,但是迟兮瑶不能给他戴绿帽。   他舔着后槽牙,恶狠狠地望着迟兮瑶,想着出门前母亲的安排,心中的肮脏想法更深了。   他望着迟兮瑶那一袭红裙,招惹是非的样子,便觉得她与勾栏里的那些妓人没什么两样。   待到娶回家门,他定要好好挫磨她一番。   郑容眼看着迟兮瑶同崔珝一道上了船,啐了口口水,也跟着上了船。   原本,他只需在岸上等待结果便可以了,可现下,他决定亲自去看看。   看看这位高高在上的贞洁烈女被当众扒了衣物,失了清白,还怎么昂起高傲的头颅。   没一会儿,众人便纷纷上了船。   瑞王府极大,这活水湖直接流入京城中的秦淮河,而后又随着河水流入长江。   湖中央还有一座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湖心岛,因常年无人居住,便被瑞王府用来种植了瓜果,只有农忙时节,才有人乘小筏上去耕种。   春色撩人,湖面上水光潋滟,湖水随风而已,滟滟生波。   众人三三两两站在甲板上,迎着风,俯瞰湖景。   忽然,不知是何缘故,船身像是撞上了湖底礁石,猛地一颤。   好几位站在甲板上的贵女险些掉进了湖中。   “啊!有人落水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众人循声望去,便见湖面上咕咚一下掉进了两道红色身影。   忽然,又是一声惊叫。   “啊!郑二公子掉进湖里了!”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的支持 感激不尽 第九章   众人纷纷将目光投到了湖里,这乍暖还寒的春日,掉进湖水中可并不是件好事。   少不得要得一场伤寒。   而且,若是女子掉到湖水中,被陌生男子救起,肌肤相亲,可就是倒了大霉了。   若是情投意合的小情郎便罢了,万一是个小厮匹夫,那是嫁还是不嫁,都是比死还难受的事。   年年都会有人在水上使些下三滥的手段,有些是小门小户的女子逼迫世家大族的男子娶她,有些则是男子逼迫女子。   总之,都不是什么好姻缘。   有时候落水女娘不幸被路过的乡野村夫给救了,也不得不下嫁于他,这辈子也就算是毁了。   众位贵女望着这碧波荡漾的湖水,各个都是心有余悸,庆幸着幸好不是自己掉下去了。   “可怎么办!”林清茹是最先发现迟兮瑶不见了的,她不敢声张,生怕船上这些长舌妇将迟兮瑶落水的事添油加醋的扩散了出去。   她只能焦急地拉着林子舒的衣袖,急得直跺脚。   “哥哥!怎么办啊?瑶瑶不见了,好像刚刚落水的是瑶瑶。”   林子舒也是知道这事的严重性,他难得的正经起来,扶住了妹妹,假装无事发生的模样环顾了一下四周。   “你别慌,也别声张。我刚刚看见了,崔珝见她掉下去,也跟着跳下去了。有他在,迟小姐应当无碍。”   “咱们现在要做的,是稳住心态,别乱了阵脚。若是有人问起,你一定要咬死了他俩从未登船,一直在花圃看花。”   林清茹慌乱无措地点着头,任由哥哥牵着,跟着众人一起下了船。   出了这样大的事情,游船自然是游不成了,大船直接返航又开了回去。   众人纷纷下船,瑞王府的小厮开始按照到访名册清点人数,想要查清楚到底掉下去几个人,又是哪几个人。   一阵骚乱过后,众人纷纷冷静了下来。   一向与林清茹不对付的卢家小姐突然发现了什么,走上前去,问道:“迟兮瑶呢?你们不是一向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吗?她人呢?”   经她这么一提醒,众人也都反应了过来,现下确实是只缺一个迟兮瑶。   “刚刚掉进湖里的,是不是就是迟郡主?”   “难怪郑二公子也掉下去了,看来是急着英雄救美,跟着跳下去了。”   “他们二人不是在闹着退亲吗?郑二怎么会去救她?”   “那你们就不知道了吧。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呐。郑二公子如此光风霁月的一个人,纵使是再不喜欢,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她一条性命白白牺牲呀。”   “那我就怀疑这迟郡主是不是真的失足落水了。”   “是啊是啊。说不定是有意为之,拿捏准了郑二公子心善定会救她。”   “这下子,二人在水底搂搂抱抱,肌肤相亲,这婚事怕是退不掉了哦。”   人群里叽叽喳喳个没完没了,从前那些妒忌迟兮瑶的贵女们此刻也顾不上贵族礼仪了。   一个个伸长了脖子,像是菜市口的叫卖妇人一般,你一言我一语,活活要将迟兮瑶的名声踩成淤泥。   “你们瞎说什么呢?瑶瑶根本没上船,哪来的机会落水。我看八成是你们嫉妒她,攀污她。”   林清茹气得发抖,攥紧了拳头,恨不能一拳一个,将这七嘴八舌的毒妇揍成傻子。   “若是没上船,那在哪呢?你说啊?”卢家小姐咄咄逼人。   眼看着林清茹就要绷不住了,林子舒握住了她的手腕,拦在了她的身前。   “确实是没上船。”   “方才崔将军带着迟郡主,去花圃那边赏花了。我们上船前崔将军派人给我传了话,他公务繁忙不便久留,迟小姐也突感不适。是以,两人已经一道离开了。”   这话虽然说的天衣无缝,可细敲起来仍是漏洞百出,卢家小姐不信,仍要追问细节。   就在此时,瑞王府负责打捞的小厮叫喊了起来。   “人救上来了。”   众人的目光瞬间便被吸引了过去,纷纷围到了岸边。   只一眼,大家便惊的别过了脸。   几位走在前列的贵女更是羞愧的蒙住了眼睛。   瑞王府小厮打捞上来了一男一女。两人皆吞了不少水,此刻正昏迷着,迷迷糊糊地往外吐着泥水。   男的则是郑二公子,而那女子则是方才在席间与卢家小姐一起阴阳怪气的骆家二小姐。   原本也没什么,众人不至于如此吃惊。   只是不知为何,那骆家二小姐的衣物被解开了,外衫早已不见踪影,只余一件单薄的里衣,整个雪脯裸露了半边在外,大腿以下也无寸缕。   许是在水中受了惊吓,她此刻虽然昏迷着,却紧紧地搂着郑二公子的脖子,整个人攀在他的身上,双腿紧紧地夹在他的腰际。   而那郑二公子的样子也并未好到哪去,两人像是比赛一般,郑二公子的下身也是同样未着寸缕。   这臼恃洸水流的冲击力并不大,若是好好系了腰带,裤袜应当不至于被冲走的。   可偏偏两人此刻就是以这样的一副样子出现在众人面前。   骆家二小姐的绯色心衣,此刻还挂在郑二公子的莲瓣玉冠上。   围观众人面面相觑,场面瞬间便静了下来。   不多时,骆二小姐渐渐转醒。   看着自己几乎是未着寸缕的挂在男人身上,又惊又怖,尖叫了一声又晕了过去。   而郑容抱着骆二小姐,也懵住了,看着他身边围满了的小厮和众人,他竟连推开骆二小姐都忘了。   他不明白,明明母亲的安排天衣无缝,为何最终落水的是自己和骆二小姐。   那迟兮瑶去哪里了?   他有些懵,又有些恨。   再一转脸,看见自己怀中相貌平平的女子,更是气不打一出来。   也顾不得多想,郑容坐起了身,将骆二姑娘从自己身上推了下去。   也不管她是否春光大泄,只拼命喊着自己的随从。   骆家的随从各个面如土色,一位灵敏一点的丫鬟走上前去,将自己的外衫脱了下来,浅浅地替骆二小姐遮盖住了身体。   其他几个随从都不敢上前,也不敢动弹。   他们几乎在心底里给自己判了死刑。   平日里这位骆二小姐便不拿下人当人看,动辄打骂,刮风下雨数九寒冬之日命人在院中罚跪也是常有的事。   好些年幼一点的丫鬟被生生冻坏了膝盖,一生不良于行。   更有甚者,稍微惹她生气,她便会将人发卖去最低等的窑子里。   如今他们随着她来瑞王府赴宴。   清清白白的来,这样回去。   恐怕他们这些随从人员,都不会有命活到明天了。   因此,几位随从像是麻木了一般,见自家小姐如同弃尸般被郑二公子推开,又被小厮们看了个遍,竟也没人上前拦上一拦。   唯一的一位走上前去的,也只是脱了自己的外衫替她粗略盖了盖。   这春日衣衫本就单薄,更别提是他们这些下人的衣衫。   哪里能挡得住呢?   这骆二小姐从今往后,怕是再也不能在京中抬起头了。   ──   而另一边,崔珝上船时便留意到了船尾的小厮似乎不对劲。   寻常小厮只会低头做事,哪敢抬头看贵女。   可这位小厮的眼睛直愣愣地盯着上船的贵女们看。   好像是在排查什么人一样。   崔珝留了个心眼。   可到底防不胜防,船底触到礁石时,他只顾着盯着船尾的那个鬼鬼祟祟的小厮,却没能注意到一直站在甲板旁边的小厮。   待他反应过来时,迟兮瑶已经被那小厮推下水了。   他几乎来不及思考,便跟着跳了下去。   在水中紧紧搂住了她,带着她一路向前,游到了湖心岛。   眼下已是傍晚时分,迟兮瑶吞了些水,刚刚吐完,此刻还晕着。   他坐在一旁,盘算着该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带着她从瑞王府全身而退。   迟兮瑶迷迷糊糊,脸颊通红,开始慢慢有些呓语。   “哥哥。”   “我冷。”   这春日落入湖水,自然不会好受。崔珝此刻也并未多好,他今日穿的单薄,此刻浸了水,衣衫紧紧贴在身上,水滴顺着衣角滴滴答答地往下流着。   崔珝见迟兮瑶虽紧闭双眼,却仍旧在扭动着身体,猜测她或许也是不舒服的。   可是碍于男女大防,他又不能替她宽衣。   他只能伸手探了探迟兮瑶的额头,轻轻抚了抚她的脸颊。   她的额头滚烫滚烫,如同沸水。   怕是因为落水而发了高热。   此时的天也不知不觉暗了下来,再耽搁下去,迟兮瑶的身体或许会吃不消。   而且天黑之后,或许更无法离开了。   他们被困在这里,也不知道瑞王府此刻是什么样子,可否有派人来寻他们。   若是寻来了,他又该如何解释。   迟兮瑶会不会误会他别有用心。   崔珝低眸沉思。   迟兮瑶躺在他的身边不住的发抖。   时间在一点一点流逝。   顾不得再多想其他了,崔珝看了一眼刚刚上岸时遇到的竹筏,俯下身,刻意避开重要部位,将迟兮瑶抱了起来。   两人乘上了竹筏。   崔珝记得从前在皇宫看见过瑞王府的布局图,这活水湖最终是有一个活口,流向秦淮河的。   若是能从那出去,便能不被人看见,不至于玷污了迟兮瑶的清白。   崔珝一边撑着竹筏,一边朝四周探查着。   希望不要碰上瑞王府负责搜寻的人。   可出乎他的意料,瑞王府像是无事发生一般,并没人来寻他们。   崔珝带着迟兮瑶,很顺利地便出了湖,又经由秦淮河上了岸。   上岸后已是夜深人静,虽未宵禁,但夜晚视线总归是差了些,是以他一路抱着迟兮瑶回府,也并无一人上前询问。   应当无人将他们认出来。   崔珝微微松了口气,便立马派人前去通报了林子舒,请他和林清茹帮忙打掩护。   因为今夜,迟兮瑶或许得留宿在他这里了。   坊间一直流传着,失足落水的男女须得结为夫妇。   若是他这样抱着迟兮瑶回英国公府,她那个要吃人一样的祖母,定然是会逼着他迎娶迟兮瑶的。   倒不是他不想负责任,而是他不想趁人之危。   他爱慕迟兮瑶,这是他自己的事情,不该因为他的一己之私,便剥夺了她的自由。   那是不公平的。   他的明月,应当是自由的,无忧无虑的。   所有想让明月蒙尘的东西,都该被清扫干净。   崔珝抿了抿唇,望着怀中因高热烧的满脸通红不断呓语的迟兮瑶,心脏像是被紧紧揪了一下。   他吩咐小厮道:“去请个大夫来,要把嘴巴闭紧的。”   “另外,派人去查清楚今日瑞王府的事,事无巨细,全部探查清楚,直接报给我”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的支持 感激不尽 第十章   已是午夜时分,崔珝的下属在京城里找了一圈,才找到了个符合他要求的大夫。   等大夫替迟兮瑶把过脉,开好了药,再交由下人们去煎熬好,已近黎明。   崔珝撑着身体守了她一夜,连脚步都未曾敢挪动半分。   待到鸡鸣时分,迟兮瑶喝下了药高烧渐渐退下,他才放松了些。   怕在他府中耽搁太久,白日里送她出府太过引人耳目。迟兮瑶的高烧刚一退下,人还未苏醒,他便安排了一辆马车自崔府后门将人送去了林府。   林氏兄妹一早接到消息便立马守在了自家后门,生怕被人看见,林清茹还精心打扮了一番,穿了身不合适的粗布衣裳。   见迟兮瑶昏睡着被崔珝抱下马车,她先是一愣,但很快便反应了过来,顺手就将人接进了自己坏里。   然后掂了掂,好像怕崔珝还给她的迟兮瑶缺斤少两了一般。而后又看了看崔珝,皱着眉,一溜烟儿地抱着迟兮瑶跑得没了影。   林子舒原本是想跟过来搭把手的,但是看着自家妹妹那游刃有余的样子,那孔武有力的臂膀,摇了摇头,突然觉得自己平日里让着她是在保命。   天刚破晓,整个林府后门也只有些巷子口的叫卖声传来。   崔珝将人交到了林清茹手中,也放心下来,他稍稍转动了一下手腕,准备回府。   林子舒望着他,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他想起十三岁那年,有位爱慕崔珝的小娘子假意在他面前摔倒。   当时崔珝是怎么做的?好像看都没看一眼,径直从那个小娘子身边走了过去。   所以,这事怎么看,怎么透着猫腻。   “崔兄。”   “我怎么不记得你,这么热心肠?”   “勇救落水小女子?不像是你能干的事情啊?还带回家去,还给人找大夫看病,还帮人遮掩。”   林子舒像是一下子抓住了崔珝的私隐,抱着手臂,在他身边转来转去,四下打量。   “你还是崔珝吗?被什么妖精上身了吗?”   崔珝没空理他,一把将他推到了一边,准备上马车。   “唉,别走。”林子舒哪里肯放过他。   他原以为崔珝是个不近人情的,就是马路上摔倒了一个花甲老太太他都不一定会扶上一把。   这次怎么会连自身安危都不顾了。   “怜香惜玉可不是你会干的事哦。我还以为你这辈子只喜欢宝剑呢!”   “难不成?你对迟小姐一见倾心?”   崔珝的耳尖红了一下,但仍旧面不改色地睨了林子舒一眼。   “不愧是你。”   “无所事事,招猫逗狗,不学无术,满脑子情情爱爱。”   ……   林子舒好像被人迎面打了一巴掌一般,一下子就沉默了。   此话若是从别人口中说出,他或许还能辩上一辩。但是崔珝说他,他无力反驳。   林子舒瘪了瘪嘴,摆出一副苦大仇深地模样,目送崔珝离开。   ────   迟兮瑶体弱,又在湖水里泡了一会,感染了风寒。   崔珝离开后迟兮瑶又起了一场高热,还呕出了好些污秽之物。   林清茹急得团团转,大夫请了一波又一波,就差拿着她父亲的腰牌去宫里请太医了。   折腾了一日,傍晚时分她的高热才渐渐退下,人也慢慢苏醒了过来,迷迷糊糊地靠在林清茹的肩头喊哥哥。   “瑶瑶,你感觉怎么样?”   林清茹单手抱着她,另一只手拿了些清水喂给她。   迟兮瑶半梦半醒,整个人还是昏昏沉沉地,许是发了高热的缘故,她的嘴唇干燥缺水,此刻正下意识地小口小口攫取着林清茹喂过来的水。   一杯茶水下肚,她才略微清醒了一些,抬眼望了望四周,又看了看正揽着自己的林清茹。   忽得,眼含泪光,却极力忍耐着。   “清茹?是你救的我?”   迟兮瑶从林清茹的身上挣扎着坐了起来,行动间外衫的肩臂处落了下来。   林清茹本想据实回答,却在不经意间在她的脖颈处看见了一抹淡淡的红痕。   这……   林清茹吓了一跳,她虽未经人事,可也阅读过不少风月话本子。   迟兮瑶又生的过分的白,肌肤吹弹可破,这一抹淡淡的红痕,停在她的脖颈处,格外显眼。   昨日迟兮瑶落水后便被崔珝给救了,后来又带回了崔府,今晨又悄悄送来了林府。   按道理,应当除了崔珝以外,应当是没有第二个人碰过迟兮瑶的。   林清茹的脑子飞速运转,她又在脑海中将今日清晨崔珝抱迟兮瑶下马车的场景仔仔细细地回想了一遍。   她突然瞪大了眼睛。   “嗯。是我。”林清茹鬼使神差的,撒了个谎。   有侍女过来送餐食,林清茹怕烫到迟兮瑶,顺手接了过来,她不敢看她的眼睛,只低着头搅动着手中的膳粥。   “可是,我在水中,看见了一个男子。”迟兮瑶被侍女搀扶着,靠到了床榻上的软枕上。   她张了张嘴,林清茹给她喂了口粥。   折腾了两日,她也确实是饿了。   边咀嚼着膳粥,迟兮瑶边回想着昨日的事情。   她清楚的记得,自己是被人推下水的。后来,紧跟着便有人也跳了下来,在水底将她拉进了怀里。   春日湖水冰冷刺骨,迟兮瑶不通水性,在水下下意识地便抓紧了那人的脖颈,整个人都挂在了他的身上。   印象里,自己似乎是怕被人扔下不管,用了格外大的力气,好像还将那人的脖颈处给挠破了。   可惜水底她过于害怕,一直未敢睁开眼睛,是以并未能看清那人的真面目。   可是,直觉告诉她,对方是位男子。   “清茹,真的是你吗?”   迟兮瑶又接了一口林清茹喂过来的膳粥,连吃几口,她便有些吃不下了,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了。   迟兮瑶垂眸又问了一遍,而后抬眼轻轻瞥了一眼林清茹练就的强壮臂膀。   见她不想吃了,林清茹将手中的碗筷放到了小几上。似乎嫌这红木制的小几碍事,她随手就将床榻边的小几拎到了一旁,然后大大咧咧坐到了迟兮瑶身边。   看着她这随手一拎便是几十斤的动作。   迟兮瑶默了默。   若要真的说是林清茹,似乎也能说的过去。满京城,应该也没有几个男子能有林清茹这般力气。   可是身材对不上啊!   “清茹。我知晓并不是你,那人很胖,腰很粗,屁股很大,还长了一脸胡子。”   虽然不知道林清茹是出于何缘由要隐瞒她,但是她不能不将这人问出来。   对方或许是个达官贵人,怕自己借此机会讹上他,可救命之恩她不能不报。   亦或许,对方是个路过的行人,那么不论是金银玉石还是豪宅美眷,她都应当全力以赴的。   没办法,她只能诈一诈林清茹了。   “什么?除了他,还有个大胡子?”   林清茹果然上当了,激动的站了起来。   但几乎是站起来的那一刻,林清茹便立马反应了过来,知晓自己又被迟兮瑶给诓了。   她想了想,到底要不要告诉迟兮瑶实情。这短短须臾片刻,几乎快用尽了她的聪明才智了。   迟兮瑶轻咳了两声,行动间发丝垂下,一张小脸涨得通红。   另一侧的外衫也随之滑落,露出了三两处淡淡的红痕。   林清茹握紧了拳头,忍不住的在心里骂了崔珝一句。   “好色之徒。”   依着迟兮瑶的性子,若是知道是崔珝救得她,定然会对他感恩戴德。届时崔珝再耍些手段,哄骗于她,那她和哥哥昨日岂不是将迟兮瑶往狼嘴里送了。   都怪那个一无是处的林子舒,交的朋友也各个都是色中饿鬼,徒有其表。   “是。还有一个。是我哥哥。”林清茹没办法,一时半会也想不到合适的人,只能随口说到,她想着自己眼皮子底下的人,总好控制些。   迟兮瑶听了她这话,轻轻松了口气。   原本,见林清茹如此吞吞吐吐。   她还以为那人是崔珝,现下既然救人的是林子舒,那便好办很多了。   “清茹。我有件事想说。”   “原本我只想着,若是能与郑容和离,那便等到哥哥从边关回来,顺利坐上世子之位,我便自请离家立个女户。”   “做些生意,再加上母亲留给我的嫁妆,也足够过活了。”   “一辈子不嫁,也不是什么要紧事。”   林清茹原本撒谎就很紧张,这下子听到迟兮瑶这么说,更紧张了。   她突然打断了迟兮瑶,哆哆嗦嗦地说:“啊!瑶瑶。你不会是要以身相许吧?不行!他不配!”   见她这副模样,又想到林子舒和她的身世,迟兮瑶心下了然。   她原本也没想过要以身相许,说实话,她并不在意是否与林子舒在水下有过肌肤相亲。   因为于她而言,情爱姻缘,都是虚无缥缈的东西。   她母亲不曾得到过,她的外祖母也不曾得到过,她自然也不敢奢求。   那么,她就更不能以此相威胁,恩将仇报逼迫林子舒娶她了。   她只是想说,若是立了女户,待她百年后,她愿意将私产全数奉于林府后代,以报救命之恩。   但是见林清茹如此紧张,她突然来了兴致。   迟兮瑶笑了笑,摇了摇头,打趣道:“我做你的嫂子不好吗?”   “你又说是你兄长救了我,如此大恩大德,何以为报?我便该以身相许啊。”   林清茹慌张地一把扯断了挂在床榻上的帷幔。   帷幔连着青纱帐落地,盖到了迟兮瑶的头上。   “轰隆”一声。   卧房的门不知为何,塌了下来。   门外正欲进门探望的两人面面相觑,彼此都没有说话。   林清茹和崔珝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射到了林子舒的身上。   “你,很好。”崔珝面无表情地拍了拍林子舒的肩膀。   作者有话说:   林子舒:我不好,我觉得我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谢谢大家的支持 v前随榜单字数更新 v后双更 第十一章   春日清风徐来,青纱帐随风而动,迟兮瑶隔着青色纱帐,循声一望。   便撞见了正朝她看着的崔珝。   仅仅是这一瞬的对望,不知为何,她忽然生了个寒意。   “崔将军,安。”迟兮瑶将罩在她身上的帷幔扯下,坐直了身体,朝崔珝微微点头。   林清茹早就被林子舒拉出去了,两个人站在院子里的大树下不知在争吵些什么。   好像还动起手来了,林清茹一拳又一拳地打在林子舒的心口。   林子舒倒是没有躲闪,任由她拳打脚踢。   迟兮瑶朝他们的方向看了看,又收回了眼神,看向崔珝。   刚刚那股寒意似乎没了,崔珝只淡淡看了她一眼,便将目光移向了别处。   “我只是来例行问话。你昨日,是被人推下水的,你知道吗?”崔珝转过了身,也朝着外面正在打打闹闹地两人看了过去。   “嗯。我有印象,似乎有人从后背推了我一下。”   “可是,那人的样子,我并不记得。”迟兮瑶将身子往里撤了撤。   “无碍。我记得。”崔珝转过身,轻轻扫了一眼迟兮瑶,立马又将眼神转移了开来。   “是有人有意为之,昨晚我已经派人去查了。”   “今天下午将人全部捉拿归案了。详细的情况,改日我再来告诉你,你好好休息。”   原本迟兮瑶也正在疑惑,自己平素并未与人结仇,何人会对她下如此狠招呢?   现下,她还未来得及思索,人便被抓住了。   在京城这些年了,她竟不知廷尉府的办事效率如此之高了。   “谢谢崔将军,您费心了。”迟兮瑶欠了欠身,朝崔珝行了个礼。   “是何人?”她补充到。   落日余晖顺着窗棱洒了进来,扑撒在崔珝的身上。   他本就生的长身玉立,一把劲腰不知迷倒了多少京城女郎,如今沐浴在这夕阳余晖之下,整个仿若镀了层金色光芒。   如同神祇。   “是郑府大夫人。人已经在大牢了。”   崔珝抿了抿唇,喉结滚动了一下。   “那……昨日之事,是不是都传开了?”迟兮瑶默了默,低着头,闷闷地闻到。   见她这副样子,崔珝不由得又想起她刚刚那句以身相许,反问她。   “你很在意?”   迟兮瑶咬了咬唇,点了点头。   “倒不是在意其他的。我主要是怕拖累林公子,他舍命救我,我不能让他陷于流言蜚语之中。”   崔珝握着佩剑的手紧了紧,手腕微微发抖。   他的喉结又上下滚动了一下,声音微微发哑。   “谁救了你,你便要嫁谁吗?”   “那么我替你找到了幕后真凶,你又当如何?”   他看上去似乎有些生气,这话虽然说的声音不大,但却掷地有声。   迟兮瑶微微怔了怔,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情绪波动。   他在生气。   因为自己说不想连累林子舒吗?   这是什么道理?   迟兮瑶有些迟钝,她想了又想,还是无法领悟他的意思。   “林公子救了我,我定然要结草衔环以报。这有什么不对的吗?”   崔珝握着佩剑的手似乎旧疾复发,止不住地颤抖了几下。   他原本在战场上受的伤就未完全恢复,昨日在水下救迟兮瑶,虽然她身量轻轻,可崔珝不敢触碰她的隐私部位,一直费劲地牵扯着她的肩膀,可迟兮瑶却一个劲地往他身上扑,紧紧地勒住了他的脖子。   差点便让他喘不过气,晕倒在水下。   几番挣扎,两人才好不容易到了岸边,但崔珝的手腕因为过度用力,伤情更加严重了。   怕被迟兮瑶察觉出他的异样,他往后推了几步,低声说道:“是我冒昧了。我不该干涉郡主的私事,抱歉。”   “告辞。”   边说话,崔珝边退了出去,给迟兮瑶留下了一个背影。   迟兮瑶有些摸不清他的意思,似乎是有些生气的。   她与崔珝虽相识不久,但是听林清茹的意思,他应当与林子舒关系匪浅。   这是在为好友而来提醒她吗?   难道他也以为自己要以此要挟林子舒,非要嫁给他吗?   原本迟兮瑶还因为之前的事情对崔珝印象很好,此刻,她突然觉得崔珝与其他男子并无二致。   他们一样的自以为是,一样的高高在上,一样的不尊重女子。   或许这世上所有的男子都是这样认为的,女子若是不嫁人,这辈子做什么便都是错。   未嫁从父,出嫁从夫,这是他们根深蒂固的思想。   迟兮瑶望着崔珝离开的方向,微微叹了口气。   她撑了撑身子,从床榻间起身,走到先前被林清茹移开的小几边,给自己倒了杯水。   如今的情况远比她想的要糟糕。   若是满京城都知道她落水之事,那她不论是被谁所救,这清白也都不在了。她在京中贵女间原本就不怎么样的口碑,这下子恐怕就更差了。   更糟心的,她才与郑二传出要解除婚约的消息,这下子又立马被林大公子给救了。   依着她那个见钱眼开的父亲,定然是要逼着她二选一的。   外界究竟会怎么传,想想也知道不会很好听。   想到这,迟兮瑶便一个头两个大。她并不畏惧流言蜚语,但只怕郑家因此为难她,不肯轻易退婚。   这与她最初所想的顺利退婚,差之甚远。   她正独自苦恼着,英国公府派来接她的人便到了。   她落水一事实则被崔珝瞒得死死的,当时在场的几位贵女们虽然有疑惑,可终究是苦于没有证据。   是以,英国公府的人并不知晓内情,只当是她在林府留宿一晚而已。   可到了第二日她还不归家,迟老夫人便有些不满。   前些日子崔珝才来家中闹过一场,吓得迟兮芸几天都没敢出门,迟老夫人心疼得不行。可迟兮瑶却打扮的花枝招展地参加百花宴去了,还在林府留宿。   迟老夫人一想起她就气不打一处来。   匆匆忙忙便派了几个老婆子来林府请人。   迟兮瑶也并不知晓她落水的事被瞒了下来,见府里派人来了,也以为是来拿她兴师问罪的。   连忙收拾了一下仪容,也顾不得身体还未完全恢复,便出了门。   林清茹和林子舒此刻也早已不在院中,两人不知去了哪里,迟兮瑶只得让林府的下人代为回禀一下,便跟着几个老婆子回了英国公府。   她虽贵为郡主,可清官难断家务事,这大宅院子里的事,就是皇帝也不好插手。   是以,这些下人惯会看人下菜碟,一个个的都并不把迟兮瑶当回事。   迟兮瑶一回府,便被带到了老太太处。   她本就虚弱,这一整天也不过进食了一晚膳粥,现下早已是筋疲力尽头晕眼花。   迟兮瑶面色苍白,双唇几无血色,两眼也甚是无神,只得强撑着身体,向迟老夫人行礼。   可迟老夫人并未关心她的身体,二话不说,直接让她跪在了冰冷的地板上。   “你好得很!”   迟老夫人住的慈心堂常年焚香,这里浓厚的香料气味总会让迟兮瑶心绪不稳,今日或许是因为她身子不适,这种心悸心慌感尤胜以往。   “请祖母恕罪,孙女认罚。”   她不想在慈心堂多做停留,只想早早回到临水苑,也没有多说什么,直接了当地认了错。   老太太扶着罗汉椅的把手,一下又一下地打量着她。   “你今日倒是乖巧。”她微微眯了眯眼睛,自鼻孔中冷哼出气。   迟兮瑶没有说话,只低着头,跪得板板正正。   有时候,家人的偏心便是如此,纵使你什么都没有做错,也依旧会被指责。   更何况,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她根本无法为自己辩白。   更别提让家人为自己出头了。她从不抱希望,便也不会失望。   “兮瑶,祖母也不是想罚你。只怪你素日里太爱与弟妹们计较,太争强好胜了。”   迟老夫人轻轻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个假意地微笑,一边轻轻摆了摆头,示意下人将迟兮瑶扶起。   “兮瑶啊。今日郑府派人来传,说要去圣上那里说清楚,正式与你退婚。”她的语气前所未有的慈爱,若不仔细分辨,迟兮瑶差点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你幼时便被退过婚,后来接二连三许的人家也都出了事。”   “你十岁那年,圣上封你做了郡主,本是要送去乌兹国和亲的。可刚刚定下来,乌兹国便被旁边的部落给灭了。”   “再后来京城里便传言说你祸国殃民,是为不祥之人。这好不容易,有个郑二公子敢与你提亲。却又闹成了这样。你将来可怎么办哟,这满京城,怕是在没人敢求娶你了。”   迟老夫人越说越激动,眼眶中,似乎还挤出了几丝泪光。   “祖母,您有话不妨直说。”迟兮瑶早已见惯了人情冷暖,也知晓家人的虚伪和谎言。   “你这个样子,恐怕这辈子很难嫁人了。不若帮帮芸儿。”   “我问过了,前些日子芸儿确实是在回府的路上与一名妇人发生了龃龉,芸儿便让随从教训了她几下,但并未下狠手。”   “定然是那贱民借机攀咬芸儿。你是郡主,身份高贵,这事若是你替芸儿顶下,廷尉府定然是不会为难你的。”   迟兮瑶冷笑了一声。   昂起了头,撑着摇摇欲坠地身子,说道:“祖母的算盘打的可真好。纵使我被人接二连三的退婚又怎样,不嫁又怎样,落水了又怎样?”   “我这条命,这口气,永远都是属于我的,你们凭什么随意决定我的生死?”   听到她这样说,迟老夫人蹭得站了起来。   她如毒蛇般阴毒的目光在迟兮瑶的身上来回打探,最终落到了她的脖颈处。   “你说你落水了?”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的支持 感激不尽么么嘛   专栏预收看一看呀 亲 第十二章   “你再说一遍!你怎么了!”迟老夫人丢掉了一直紧握在手中的手杖,踉踉跄跄地走到了迟兮瑶的身边。   她突然俯下身,伸出了她那如枯槁般的手,捏住了迟兮瑶的下巴,逼迫她抬起了头。   迟老夫人的手指粗粝,完全不似一位贵妇该有的样子,她粗糙的皮肤摩挲在迟兮瑶光洁的脸蛋上。   一下又一下,仿佛要将她的脸皮蹭下来一样。   迟兮瑶有些刺痛,但也并未躲闪。   迟兮瑶先前落水高烧昏迷了一天一夜,醒来后又直接被祖母派人接回了英国公府。   中途甚至没来得及详细问一问林清茹关于她落水的详细情况。她两耳闭塞,只从崔珝那听闻瑞王府落水之事已传遍了京城,便以为流言风口中的定然是自己了。   现下看着祖母的表现,她下反应了过来,自己落水之事定然是被林清茹他们瞒下来了。   可她自己竟然不打自招,主动说了出来。   迟兮瑶懊悔万分,头一次觉得自己蠢笨如猪。   她是不可能去给迟兮芸顶罪的,更不可能任由他们摆布自己的婚事。   “您不是都知道了吗?又何必明知故问?若是想要叫我去给迟兮芸顶罪,除非现在您就杀了我,再抬着我的尸体去廷尉府认罪。”   她这副倔强的模样,像极了当年的建宁大长公主也像极了她早逝的母亲。   迟老夫人捏着她下巴的手收紧了些,捏得迟兮瑶的肌肤微微发红。   忽然,她停了下来,一把将迟兮瑶甩在了地上,另一只手直接拽住了迟兮瑶的衣领,将她的衣领撕开了。   “撕拉。”一声,迟兮瑶的衣领便被迟老夫人扯了开来,她光洁如纸般的肌肤直接暴露在了空气中。   迟兮瑶脖颈间,那淡淡的粉色痕迹,也随之暴露了出来。   没料到祖母会突然撕扯她的衣物,迟兮瑶又被推倒在地,一时惊慌失措,下意识地连忙捂住了自己的领口。   “你挡什么?有胆量做,没胆量认?”   迟老夫人此刻像是抓住了迟兮瑶的把柄一样,格外的愉悦了起来。   一直以来压抑在她内心的恶毒念头,顷刻间也全都涌现了出来。   “落水了?还被外男给救了?还有了首尾?”   她越说,声调越高,脸上也是一抹按耐不住的兴奋。   “同你那不知廉耻的外祖母一样。”   “浪荡。”   此时,慈心堂里里外外都是人。除了原先就在慈心堂伺候着的下人外,还有临水苑来接她的丫鬟婢女,以及夫人裴氏派来打探消息的两个老嬷嬷,还有迟兮芸派来旁听的两个丫鬟。   迟老夫人这些话,自然是被下人们全数听去了的。   原本大家看见迟兮瑶跪在厅前,只以为老夫人是因为她在林府留宿而生气。   但听到迟老夫人的这番话,便都面面相觑,开始交头接耳了起来。   “祖母!我做错了事,您要罚我,我绝无怨言。但是请您不要恶意揣测我,孙女清清白白,经得起您任何考验。更请您不要随意攀污我外祖母,她身份贵重,不是您能随意攀咬的。”   此刻迟兮瑶高热又起,脑子昏昏沉沉,因此并没有听出迟老夫人的弦外之意,只一心想着不要因此事而牵连外祖母的名声。   下人们的窃窃私语声传入了大厅,迟老夫人端坐在罗汉椅上,半点也没有要制止的意思。   而是扯了扯嘴角,露出了轻蔑一笑,想着该怎么拿此事做筏子,再去逼一逼迟兮瑶那个外祖母,最好让他们再吐出些钱财来才好。   “你们议论什么!主子的事情,轮得着你们这些下人嚼舌根吗?”橘若气得两眼泛泪,直跺脚。   桃若扑到了迟兮瑶身边,勉强将她扶了起来,让她依靠在自己身上,好舒服一些。   她一边扶着迟兮瑶,一边向迟老夫人求情。   “老夫人,我们小姐又高热了,求您今日先放她回去休息,有什么事,明日再说行吗?”   眼见着迟兮瑶的眼皮越来越重,整个人都开始迷糊了起来,橘若也冲了进来:“是啊,老夫人。我们小姐昨日一直同林府小姐在一起。并未与外男接触,您若是不信,可以去林府请林小姐来问话。”   迟老夫人笑了笑。并不想理会临水苑的这两个丫头,直接便想将人扣下定罪。   她伸手拢了拢自己的发髻,又抚了抚自己的衣裳下摆。   事实究竟如何已经不重要了,瑞王府的百花宴有人落水之事早已传遍了京城,纵使是传闻中的对象声郑二公子和骆二小姐,但迟兮瑶自己不打自招说出了自己也曾掉入水中。   那么这件事,究竟是大是小,是烂在这英国公府里,还是传扬出去,都不是迟兮瑶能决定的了。   想到这,迟老夫人恶狠狠地又瞪了迟兮瑶一眼。   她恨极了迟兮瑶这副模样,一副矫揉造作惹人怜惜的模样,惯会讨男人喜欢。   若不是考虑到她的名声烂了,会影响到府里其他几位小姐的婚事。   迟老夫人恨不能亲自派人将此事传遍大江南北,好叫建宁那个贱人好好心痛一番。   “今日的事,大家都给我烂到肚子里,若有一个人敢往外传,我有的是手段对付她。”   迟老夫人拄着手杖,站起了身,声音坚定地说到。   “至于迟兮瑶,她犯了错,就不适宜留在府里影响其他人了。府中还有好几位待嫁的小姐,别叫她给带坏了。”   “送去京郊的尼姑庵里吧。叫她清醒清醒,反思一下自己。”   听到她这话,橘若吓得微微一颤,紧紧搂住了迟兮瑶的身体。   “不行!老夫人,求求您了,我们小姐不能去庵里。”   任谁都知道,这京郊的尼姑庵,名为庵堂,实为暗娼馆。   以往只有些犯了大错的妇人才会被送过去,京郊清苦,庵堂又地处偏僻,有些不安分的妇人便会同路过的樵夫猎户行些苟且之事,以换取钱粮。   时间久了,这庵堂遍就成了暗娼馆,再好的人到了那,也活不成了。   迟兮瑶此刻还保留着一丝清醒,她虽高热发作浑身难受,但头脑还未完全糊涂,听到迟老夫人要将自己送去京郊庵堂,也不免有些惊讶。   她竟不知,自己的祖母,竟然如此恨毒了自己。   不但想要她这条命,还想要她生不如死。   “祖母。您没权这样做,我是陛下亲封的郡主!”这是迟兮瑶第一次觉得,这郡主的身份,用用也好。   兄长生死未卜,外祖母还在回京路上,此刻除了自己她没人能够倚靠了。   迟兮瑶撑着身子,摇摇欲坠地站了起来。   “孙女身子不适,先回屋了。祖母若是想罚我,便请您去圣上那请了圣旨再来。”   “孙女也绝对不会去给您的宝贝心疙瘩顶罪。至于我落水之事,您愿意往外传播就传播,我并不惧怕,反正下面还有几位庶妹与我作陪。大不了大家一起烂死在这英国公府里。”   “还有您这慈心堂,日后我也不会再踏足了。您若是觉得我不孝,大可以去大内敲登闻鼓,状告我一个忤逆不孝的大罪。”   这英国公府的父女恩情,祖孙恩情,从前与她无关,日后也不会与她有干系。   撕破了脸,也好。   她这十七年,已经忍够了,也受够了。   “你……”迟老夫人没料到她会如此,气得瘫坐在罗汉椅上,一口气差点没有喘上来。   “也不用您送我去庵堂了。这个家我也是同样一刻都不想待了,明日一早,我便会带着丫鬟去皇家佛寺,去陪我母亲。”   说完,她便倚靠在桃若的身上,由她扶着出了门。   迟老夫人跌坐在原地,连拦都忘记拦了。   几位老奴见状,知晓迟兮瑶是铁了心要与迟老夫人撕破脸了,也不敢擅自做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迟兮瑶离开了慈心堂。   待她离开,迟老夫人才缓缓醒过神来,吩咐心腹道:“去给我查查,昨日在瑞王府到底发生了什么。再去查查林府,问问看她是几时去的林府,又是几时离开的。”   “另外,查查林家大郎平日里与她是否有私交。”   心腹点了点头,记在了心里,又追问道:“老夫人,真的就由着大小姐离家吗?老奴听说,大长公主要回京了,是圣上的旨意。”   当今皇帝是个多疑敏感的人,当年因为夺嫡之事差点杀了大长公主这位嫡亲姑姑,这些年也将她与驸马裴氏发配去了封地。   如今居然将人召回了,此举究竟为何,这是他们这些深宅妇人无法参透的。   迟老夫人摇了摇头,她原本想着借此事再逼着建宁吐些钱财来。   可如今想来,若是建宁回了京城,那依着英国公府这些年对迟兮瑶兄妹俩所作所为,恐怕建宁不会善罢甘休。   她蹙了蹙眉,紧紧地咬住了后槽牙,面露凶光,眼神中闪过了一丝杀意。   “她要出府,便让她出府。”   “但是究竟是去皇家佛寺,还是去京郊庵堂,可由不得她。”   主仆俩互相对视了一眼,彼此都没有说话,却在片刻间达成了共识。   ──   迟兮瑶夜里又折腾了几次,临近子时才退了高热,浅浅睡下。   但梦中也未有好事。   她又做起了那个梦,只是此次梦境有了后续。   那玄色衣袍的人追着迟沐炀进了大帐,随后便趁其不备一刀扎进了迟沐炀的后腰之处。   迟沐炀随之倒地。   而这一次,梦境没有戛然而止,那玄色衣袍之人俯下了身,不知是要在迟沐炀的身上搜寻些什么。   忽然,原本昏迷在地的迟沐炀睁开了眼睛,拾起了一旁添加炭火的火钳,狠狠地刺进了那人的手腕处。   紧接着,那人因为吃痛从迟沐炀身边弹开,并又上前补了一剑,扎进了迟沐炀的心口。   迟兮瑶像是也被人刺了一剑一般,感同身受地开始心口剧痛。   她满头大汗的自梦中醒来,一睁眼,还是熟悉的地方,可梦境中那种心痛之感,却迟迟不散。   天下刚刚擦亮,桃若却早已起身正在屋里子轻手轻脚地替她收拾衣物。   而橘若则守在榻前,依靠着窗柱,睡着了。   迟兮瑶不想打扰橘若,她用手探了探自己的脑门,见高热已经退下,只轻手轻脚地起了身,自衣架上拿了件外衫披到身上,便坐在了窗边。   屋外吹进来阵阵微风,院子里迟沐炀临走时种下的花也正盛开着,清风拂过,带进了阵阵花香。   迟兮瑶怔怔地望着院子里的花圃,又伤心又自责。   “桃若,你去跟刘妈妈说一声,这次去皇家佛寺就不必她跟着了。让她帮我查一查,此次大军班师回朝的人中,有没有人,手腕受了伤。”   “是烫伤。”   她轻声唤了唤桃若,嘱咐道。   而另一边,天际升起光亮才从廷尉府的大牢走出来的崔珝,正用清水洗着手。   连夜审讯,各种刑罚都上了,他的身上沾满了几位暗探的血渍。   却半点收获也没有。   他边揉搓着手上的血迹,边微微转动着手腕。   当日在军营时包扎的匆忙,他也并未将这点小伤放在心上,如今竟成了顽疾,久久不愈。   昨日还险些因为手腕上的伤势,没能将迟兮瑶带出水面。   崔珝闭上了眼睛,眼前全是那日紧紧攀附在他身上的迟兮瑶。   “英国公府,昨晚有动静吗?”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的支持 感激不尽 第十三章   清晨的阳光洒进京城各个角落时,迟兮瑶已带着两个丫鬟坐上了马车。   这一路倒是顺畅,不知是她昨日将话已说得很明白的缘故,还是迟老夫人还未来得及想出应对之法的缘故。   整个英国公府都静悄悄的,并无一人敢阻拦她。   迟兮瑶总觉得事情过于顺畅了,透露着点古怪,却又说不上哪里有问题。   整个人坐在马车里,手里拿着橘若从膳房顺来的芙蓉糕,就是提不起劲。   知晓她要去皇家佛寺,裴氏倒也没说什么,只是在她临行前派了个老妈子前来客套了几句,送了点御寒衣物。   山寺中清冷,早晚都还有些凉意,桃若虽早已替迟兮瑶备下了这些东西,可到底是裴氏派人送来的东西,他们也没好意思拒绝,便带着一起了。   马车缓慢行走在长街上,道路两旁的小贩也已吆喝了起来。   橘若是个爱看热闹的,她掀开了马车车窗帘,探头探脑的四处张望。   桃若则坐在一旁,细心整理着裴氏送来的衣物,感叹道:“夫人还是个热心的,这府里怕也只有夫人一人还会对小姐稍微好那么一点了。”   迟兮瑶没说话,斜靠在软枕上,摇了摇头。   “你可真是看错了。”橘若不知从哪翻出来一盒子蜜饯,递到了迟兮瑶的手里。   这一路上马车颠簸,迟兮瑶又没用早膳,吃些蜜饯果子,胃里会舒服些。   “咱们这个夫人呀,也只是表面上做的好看而已,其实啊,佛口蛇心。”橘若忍不住瘪了瘪嘴,吐槽道。   桃若来的晚,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她根本不知道,追问道:“橘姐姐为何这样说?”   马车已驶离英国公府的范围内,正走在朱雀桥上。   迟兮瑶捻了粒酸杏干,递到了桃若的嘴边,打趣道:“你倒是个爱打听的。”   见主子并未生气,桃若的胆子更大了些,补充道:“是橘姐姐先引的我,我才问的。”   “可我偏不想告诉你,略略略……”橘若又塞了粒酸杏干到桃若的嘴里,想把她的嘴堵住。   连接两口酸杏干入嘴,桃若被酸得差点掉眼泪,也顾不上追问了,连忙喝了几口水。   一路的春风和着暖阳,几人打打闹闹说说笑笑,时间倒是过得飞快。   之前萦绕在迟兮瑶心头的那一丝疑虑,也随风而散了。   她们都没注意到,马车驶出了城门后便一路向东而去,先前走还是宽阔的官道,渐渐的便开始走向了偏僻的小路。   一辆黑色的马车正一路尾随而来。   而在这黑色马车之后,则又是一辆二驾的马车,车上的族徽赫然便印着一个“崔”字。   崔珝在廷尉府审讯了一夜都未合眼,刚刚出了廷尉府听到手下打探来的消息,便又立马驱车赶了过来。   他靠在车里闭目养神,手腕上的旧伤口隐隐作疼,前些天碰了污水未及时包扎,伤口又溃烂了一些,此刻正由下属帮着换药。   “将军,这种小事您交给属下就可以了。您应该注意一下自己的身体。”季风常一边替他换药,看着他的伤口溃烂了一遍又一遍,忍不住地说道。   “事无大小。”换好了药,崔珝收回了手,轻轻转动了一下手腕,尝试着用力。   而后,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季风常,眉眼之间带了几分不悦。   他并不认为这是小事,与他而言,迟兮瑶的事,都是大事。   “可您都快两天两夜没合眼了。前夜是为了守着迟郡主,昨夜是为了审讯烟云坊的暗探,今晨又跑来跟稍。就是铁打的身体,也吃不消啊。”   季风常换了个姿势坐着,有些生气。   崔珝没有理会他的话,自顾自的闭上了眼睛,喃喃自语道:“我答应过她的兄长,回京后,定要护好她。”   往事如风,一幕幕又闪现在他的眼前。   他想起曾经在北荒大漠深处,他们粮草断尽,连水袋也都早已空空。   那时他身受重伤,几乎要撑不下去了。迟沐炀,从自己的行囊里拿出了唯一仅剩的水袋,全都递给了他。   还骗他,说他还有。   等他喝完,迟沐炀便会笑着同他说以后的生活,幻想他们打完仗回去的日子,又同他谈起迟兮瑶。   他是怎么说的来着?   崔珝拧了拧眉,思索着。   “瑶瑶自幼体弱,但是嘴硬,疼了累了都不肯轻易说出来。”   “瑶瑶怕黑也怕一个人在黑夜里独处,但是祖母经常罚她跪祠堂。”   “瑶瑶虽然看着柔弱,但心性坚定。”   “瑶瑶喜欢读书人,她不喜欢我父亲那样不求上进的纨绔子弟。”   他就这样听着迟沐炀念叨迟兮瑶,慢慢撑了下来。   等救兵到时,迟沐炀早已双唇干涸起皮,整个人也迷糊了,可嘴里还在不住的念叨着妹妹。   他说:“瑶瑶不想我上战场,她不喜血腥暴力。”   想到这,崔珝忽然睁开了眼睛,他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自己藏在怀里的香囊荷包。   心绪难平。   前方的马车越走越远,自官道拐进小路后,便是一路难行的山路。   山路崎岖颠簸,起初迟兮瑶他们并未察觉到不妥。   可这路竟越走越偏,马车也越来越颠簸,与他们平日里去往皇家佛寺时所走的,分明就不是同一条。   桃若掀开了前车帘,想要问问是怎么回事,这才发现连车夫都被换了。   “为何要走小路?这不是去皇家佛寺的路吧。”   她没好气的问道。   驱车的车夫一边甩着缰绳,一边侧身回复她:“回姐姐的话,听闻昨日山中大雨,去往皇家佛寺的官道上的桥被冲垮了,所以才改了道。”   桃若似信非信地看了他一眼,又追问道:“先前的车夫可不是你,我们小姐一贯的车夫我们可是认识的。”   天公不作美,此刻竟飘起了雨丝。   车夫陪着笑脸,回答她:“杨老哥前些日子不慎摔断了腿,正在家修养呢。郡主用马车用得急,便没有向郡主提前禀明。”   “就是再急,也得禀明郡主!怎么能擅自更换!”   大宅院里上行下效,上位者不把迟兮瑶当回事,连带着下人也不把她放在眼里。   桃若气得一甩帘子,坐回了车里。   江南初春时节总是多雨,这雨丝纷纷扬扬,久久不见停歇。   山路本就难行,再加上下了雨,便就更加泥泞坎坷。   行至一座简陋茶棚时,车夫突然将马车停了下来,朝帘子后头说道:“郡主,雨势越来越大,这路不好走,咱们不然现在此处歇息片刻,我给马儿喂些粮草。”   迟兮瑶伸手挑开了车窗帘,虽不想下车,但顾及到这山路确实难行,几人又未曾用过早膳,这马儿恐怕也未曾吃过粮草,便答应了下来。   一主二仆便撑着伞下了车,走进了这路边的简陋茶寮。   橘若从包里拿出了些今早匆忙备下的果子点心,桃若从店家那买了壶茶水,几个人便坐在这茶寮里,准备就着茶水吃点心看漫山大雨。   见他们的车停下,一路尾随而来的两辆马车也都停在了不远处。   季风常用剑鞘挑开了车帘,远远地观察着迟兮瑶他们几个的动作。   忍不住地吐槽道:“迟军师那般聪慧之人,怎会有个如此没有心机的妹妹。这荒山野岭突然出现的茶寮,她们也敢进?”   忽然,他就理解了崔珝为何一听到他的汇报便要跟过来。   若是今日他们不跟过来,都用不着后面那辆马车上的人牙子出手,这茶寮里的人就能将她们送进京郊庵堂。   而另一边,迟兮瑶似乎也察觉到了不对劲,桃若买来的茶水她们一点也没喝,只浅浅吃了些点心。   但并不知自己的猜想是否准确,迟兮瑶也不敢轻举妄动,只眼神示意着两位丫鬟小心注意,便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坐在茶寮里等着雨停。   车夫将马车赶到了一旁的空地上,正冒雨给马喂食。   茶寮里的两位店家各忙各的,也并未有人上前来搭话。   一切都静悄悄的,好似有什么要发生,又好似什么都不会发生。   迟兮瑶轻轻按压了一下自己的手帕,希望是自己过于谨慎,想多了。   过了小半个时辰,雨势渐小,马儿也吃饱了,车夫重新将马车拉了回来,请示迟兮瑶是否继续前行。   迟兮瑶微微松了口气,带着两个丫鬟又上了马车。   先前在茶寮里买来的那壶茶水,仍旧是纹丝未动的摆在桌上。   崔珝朝他们的方向看了看,嘴角扬了扬:“还算有点警惕心。”   马车再次行驶起来,路走的更偏了,这一次马车似乎换了个方向,朝着东南面前进着,颠簸之感也再次袭来。   可渐渐地,车厢内的几人便都慢慢没了力气,开始有些昏昏欲睡。   察觉到不对劲,迟兮瑶朝车夫喊道:“停下来,别往前去了。”   可车夫似乎没有听到,反而加快了速度,挥舞着皮鞭一下下抽打在马背上。   迟兮瑶浑身无力,却突然清醒,她拼尽全力爬到了车门边,掀开了帘子,将半个身子探了出去,与车夫拉扯了起来。   “我让你停下,你听到没有。”   她这才意识到从一开始就不对劲,早晨她们从英国公府出来的太容易了,而后来新车夫又突然改了路,再接着是荒郊野岭突然出现的茶寮。   看来她此刻浑身无力,也定然是中招了。   可自己明明没有喝水,为何会中毒?   迟兮瑶拼命拉住了缰绳,企图让马车停下。   “你为她做事也不过是为了钱,整个英国公府最有钱的是我,她给你多少,我出十倍,百倍。”   驾车的车夫似乎动了心,紧握的缰绳松开了些,他转过脸,问道:“此话当真?”   趁着他分心,迟兮瑶卯足了劲,伸手拼命一推。   车夫并未料到她会出此下策,一个慌神,重心不稳,从马车上摔了下来。   而两人争夺之间,也惊了马。   四匹烈马齐齐向前冲去,不管不顾地朝着山坡处奔跑着。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的观看 谢谢谢谢 第十四章   迟兮瑶少时跟着兄长学过些骑术,且这几匹马也都是迟沐炀为她精心挑选的,往日里很是听她的话。   可今日这几匹马却不知怎么了,发了狂一般的横冲直撞,这山间小路本就狭窄,稍有不慎,便会掉入另一侧的陡坡之下。   迟兮瑶勒紧了缰绳,企图将马车拉停。   车厢内的另外两人早已昏迷不醒,连马车剧烈的颠簸都未能将两人震醒。   迟兮瑶的精神也慢慢有些溃散,这药力来的凶猛,饶是她意志力再强,也不能控制住自己。   为保持清醒,迟兮瑶拔下了发间的梅花簪,狠狠地刺在了自己的大腿上。   凭着锥心的痛苦,强迫自己不闭上眼睛。   忽然,四匹马同时挣脱了束缚在身上的缰绳,四散奔逃。   马车瞬间便垮成了两半,迟兮瑶坐在前头,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震荡到了地上,连人带着车前身,直直向前滚去。   此处刚巧有一处陡峭的斜坡,她整个不受控制的向下翻滚着。   药物的作用加上身体的疼痛,让她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迟兮瑶认命的闭上了眼睛。   这一次,英国公府那些人应该都能如愿了吧。   她突然悲怆地想到了她的母亲,不知母亲当年为救圣上身中数箭,弥留之际究竟想了些什么。   是否同她此刻一样,仍旧是不甘心。   不甘心就这样死去,不甘心将自己的一切拱手让人,不甘心让伤害自己的人逍遥快活。   迟兮瑶的身体还在不断向下滑落,意识已经开始涣散,迷蒙之间,她似乎产生了幻觉。   她听见有人呼喊她的乳名,又感觉自己撞进了一个宽厚的胸膛。   坚硬的,带着些湿漉之气的胸膛。   就像那日瑞王府湖底的感觉一样。   迟兮瑶下意识地,将头埋进了对方的怀里。   就在迟兮瑶连人带车滚落山崖之时,英国公府正在同宰相府为退婚之事争吵不休。   裴氏在府中并无实权,表面上看她是当家人,可明里暗里国公府事无巨细都是由柳姨娘来操办的。   如今柳姨娘不在府中,裴氏也确实做了一阵子的当家主母,可后来又因为迟兮芸的事,被迟老夫人收了管家钥匙。   可外人并不知道英国公府这些龃龉。   是以,郑府二房的夫人来英国公府商议退亲之事,很自然的便来到了裴氏的院子。   这一举动,算是捅了马蜂窝。   迟老夫人昨晚连夜派人替换了迟兮瑶的车夫,又找了几个身强体壮的流寇尾随其后。   没别的想法,不过就是想在荒郊野岭对迟兮瑶下手,让她失了清白再送去京郊庵堂罢了。   她没有直接让人要了迟兮瑶的命,便觉得自己是慈悲心肠了。   原本她正心情愉悦地在花园里品茶,听闻郑府来人直接去了裴氏的院子,便突然砸了杯盏。   硬是要将人请来她的慈心堂。   说来说去,无非也就是想要多从郑府手里好处。   郑府二夫人原本还以为英国公府不会轻易罢休,现下郑府有错在先,骆家那边又催命一般的要他们给个说法,大夫人还关在廷尉府的大牢里,郑府正是一团乱麻的时候。   若是迟老夫人再提出些什么苛刻要求,她正战战兢兢不知该如何是好呢。   哪知道听着听着,郑二夫人却忍不住地用手帕掩着嘴笑了。   没想到堂堂国公府的老夫人,竟以孙女的婚事想要挟,要扣留聘礼。   按说迟老夫人出身河东柳氏,不该如此鼠目寸光,可偏偏她是柳氏早已没落的旁枝,再加上这英国公府自前任英国公起就已经是入不敷出了。   郑二夫人难掩鄙夷之意,也不多说旁的客套话了,直接开门见山道:“老夫人若是答应明日陪我家大老爷一同去圣上那说明情况,我们郑府不仅不会要回聘礼,还会再额外奉上一份谢礼。”   没想到对方这么爽快就答应了,迟老夫人在心中暗暗懊悔,懊悔自己刚刚开口说少了。   高门大院的主母做到她这个份上,也真是天上有地上无了。   郑二夫人见事情已经说妥,也不愿久留,便匆匆离开了。   她前脚刚走,后脚迟老夫人的心腹便来回话。   “老夫人,茶寮那边传信来,大小姐没吃茶水,很是警惕。”   迟老夫人一边盘算着郑府当初送来的聘礼还有多少,一边冷哼道:“她倒是警觉。但也没用,咱们的药,是下在车厢里的,只要她坐进马车,自然而然会中毒。”   “还是老夫人思虑周全。”心腹适时地夸赞她,又带了些犹豫地问道:“老夫人,咱们这么做真的好吗?大小姐好歹,也是您的血脉。”   此话一出,迟老夫人立刻便换了脸色,她一把甩开了心腹搀扶着她的手,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闭嘴!容英那个贱人给我儿戴了顶绿帽子,生下来的小贱人,怎么可能是我的血脉!”   “可是老夫人,若大小姐的身世真的是……”,她似乎有些害怕,朝四周看了看,不敢大声说:“咱们这么做,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迟老夫人阴鸷地眼神里闪过一丝恶毒的光芒,她眯着眼睛,蹙着眉,一字一顿地说道:“所以,建宁回来前。迟兮瑶,必须死。”   知晓从前的内情,也亲眼目睹了迟兮瑶兄妹俩这些年在府中所过的日子,心腹只能点了点头,不敢再提出任何质疑来。   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若是等大长公主回京,当年的事情被拆穿,这原本就摇摇欲坠的英国公府,恐怕将不复存在。   主仆二人相视对望,又一次达成了共识。   ──   淫雨霏霏,洋洋洒洒了近一整日的春雨,总算在临近黄昏时停了下来。   迟兮瑶海昏迷着,她身上的衣物满是泥泞,从山坡上滚下来时应是剐蹭到了不少坚硬石子和树枝,原本好端端的一件衣服,此刻早已烂成了碎布条条。   别说是御寒了,就连遮蔽身体都不能做到了。   崔珝的外袍也被剐蹭破碎,他摆弄了好一会,才堪堪将迟兮瑶身上的漏洞遮掩住了。   他是在看见马车失控的第一时间便纵马扬鞭飞奔而来的,可迟兮瑶像是听不见他的呼喊也看不见他,只走火入魔般的拉着缰绳。   最后连人带车摔了下来,崔珝原本是想拉住她,不料却被她带着一同滚下了山坡。   索性他们都并未受重伤,只是迟兮瑶一直昏迷不醒,像是中了迷香。   他只能抱着迟兮瑶,先寻了一处山洞,暂时遮风挡雨,以待救援。   雨势渐小,夜幕降临。   他望着睡梦中的迟兮瑶,不由得心跳加剧,连呼吸都加重了几分。   他想起刚刚滚落下来时,迟兮瑶似乎把他当成了木桩,如同那日在水下一般,紧紧地抱住了他,乖巧地将头埋进了他的怀里。   迟兮瑶发间淡淡的梳头油香,一直到此刻,还仿佛萦绕在他的鼻尖。   “嗯……”一阵悉悉索索的翻身声伴随着迟兮瑶的嘤咛声,她似乎被坚硬的岩石硌到了,睡的不舒服,翻了个身。   崔珝好不容易搭在她身上的外袍顺势掉落,迟兮瑶被划破的衣物暴露在外,她光洁的后背和臂膀露了出来。   崔珝坐在一旁,呆呆地望着那入目时过分耀眼的白,竟一时连呼吸都忘了。   一股不明热意爬上了他的脸颊。   崔珝整张脸涨得通红,却连动也不敢动,连呼吸都不敢大口,生怕一个不小心便将人惊醒了。   没一会,迟兮瑶似乎是感觉到冷,山间的夜晚本就比不得京城,更何况他们现在连取暖之物都没有。   迟兮瑶迷迷糊糊地挪动着身子,像是要寻找热源,一点点朝着崔珝的身体靠了上来。   她似乎做了个美梦,嘴角正微微上扬,一点点靠近崔珝,而后像是寻到了靠枕一般,将头枕在了崔珝的两腿之间。   没了,还伸手紧紧抱住了崔珝的腰,将脸往他的小腹蹭了蹭,半个身子都压在了崔珝的身上。   崔珝倚靠着岩壁坐着,半点也不敢动弹。   偏偏迟兮瑶睡着了也不老实,好像是要确认今日睡的枕头是不是自家的,脑袋动来动去的反复确认枕哪里比较舒服,脸也不停的在他的小腹间乱蹭。   忽然,她像是清醒了一般,搂在崔珝腰间的手松了开来。   整个人也停了下来,一动不动的趴在崔珝身上。   崔珝低着头,看着趴在自己腿上的迟兮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只是还未等他思索好,迟兮瑶的手又不安分了起来。   这一次,她竟将手伸进了崔珝的里衣内,好像是隔着布料不能很好的取暖一般。   迟兮瑶将崔珝搂得紧紧地,心满意足的吧唧了一下嘴,还不忘在他的腰上轻轻捏了几下。   嘴里嘟嘟囔囔道:“小橘,你最近瘦了,腰上没肉了。”   山洞中并无火光,湿漉漉的岩壁上滴滴答答的流着些水珠,四周寂静无声,只余迟兮瑶慢慢平稳的呼吸声。   崔珝借着山洞口探进来的月光,低着头,看向怀中的少女。   迟兮瑶好看得如同山间清泉,天边明月。   她好像天生就该拥有一切美好的东西,这世间所有人,也都该对她俯首称臣。   崔珝情难自控,忍不住地,想要伸手触一触他怀中的明月。   很快他又收回了手。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的支持 预收可不可以帮忙点一下 真的对我很重要 第十五章   他的脑海中又响起了迟沐炀喃喃自语时的那两句话。   “瑶瑶喜欢读书人,不喜欢纨绔子弟。”   “瑶瑶不愿意我上战场,她不喜欢血腥暴力。”   崔珝蹙眉,凝神借着月光望向自己满是深茧的掌心。   他这双手,自五岁起便学着舞刀弄枪,七岁起他便能一个人在野外露宿,十岁时随军出征从无败绩。   他这双手,沾染过无数敌军的鲜血,也手刃过无数叛军。   她应当是不会喜欢自己的。   崔珝平日里是个杀伐决断的人,腹黑而毒舌,从不在意旁人的看法。但面对迟兮瑶,他却总是犹犹豫豫,想靠近,又怕吓到对方。   他摸了摸自己铺在迟兮瑶身上的外袍,仿佛想要隔着衣袍,摸一摸自己的梦想。   但是他不想趁人之危,更怕自己玷污了心中的明月,很快就又收回了手。   山洞外风雨如晦,野兽嘶吼声不断,连月光都在这凄风苦雨中被撕碎,稀稀拉拉的落在里山洞门口的水洼之中。   崔珝小心翼翼地挪动了一下身子,借着力,撕下了自己的衣袖,举过头顶去接岩壁上流下来的积水。   他将布料沾湿,然后一点点的轻柔地擦拭着迟兮瑶被泥土弄脏了的脸颊。   迟兮瑶似乎很舒服,又翻了个身,一双手不老实地向上,扯开了他的衣服,一张红扑扑的小脸贴上了他的腰腹。   明月在怀,四下无人,洞外是狂风骤雨。   崔珝并非坐怀不乱的柳下惠,也不是个会趁人之危的卑鄙小人。   他极力忍耐着,可那股莫名的燥意却还是自下而上,直冲脑门。   这一夜,又是极其难捱的一夜。   直至下半夜,迟兮瑶才松开了崔珝,一个翻身,又翻到了另一边,丝毫不眷恋他身上的温度,抱着自己的身子睡得香甜。   崔珝仍旧倚坐在一旁,不动声色地替她拢了拢衣裳。   直至第二日临近晌午,迟兮瑶才悠悠转醒。   她身上中了药,虽然清醒着,却浑身无力。   一睁眼醒来看见自己正衣不蔽体地躺在山洞里,她着实吓了一跳。   不受控地失声尖叫了起来。   她一边叫喊着两个丫鬟的名字,一边扯着衣裳盖住自身往后扯了扯,惶恐不安地瑟缩在角落,用眼角余光悄悄打量着山洞。   “你别怕,除了我没有别人。”崔珝刚刚见天已放晴,便想着出去找找出路,顺便在路边摘了些野果子,这才刚刚回来。   “你摔下山崖了,我没能拉得住你。”   他将野果递给了迟兮瑶,并未多看她一眼,而是自行坐到了另一边。   迟兮瑶怔怔地接过了他手中的野果,有些惊魂未定:“昨夜,也是只有你?”   迟兮瑶一边捧着果子,一边眼巴巴地看着崔珝。   她最近接二连三的出事,又是落水又是遇险,确实是够让人担惊受怕的。   崔珝不知从哪弄来了一个包袱,递了过来。   “也只有我。你放心,我只给你盖了衣服,并未做其他过分之事。”   “你看看这个包袱,是不是你们马车上的,我在马车的残骸里找到的。”   听到这,迟兮瑶伸手接过了这个满是泥泞的包袱,声音却是颤抖着的。   “你说,残骸?那……我那两个丫鬟呢?”   她的手不受控制地抖了起来,若是橘若和桃若因她而丢命,那可如何是好。   崔珝察觉到了她的不安,回过了头,安慰道:“应当无事,我的人应该已经把她们救下了。过不了多久,他们应该也会搜寻到咱们。”   听到他这么说,迟兮瑶心中的大石头落地,她收起思绪开始翻看崔珝递过来的包袱。   是今晨出门时裴氏送来的东西,当时橘若留了个心眼,随意塞在了马车前座。   没想到,如今竟又落到了她手里。   迟兮瑶身上的衣物已经不能穿了,若是让搜寻的人看见她这个样子与崔珝同处一处,改日京城里的艳闻又不知该怎么传了。   她侧了侧身,撑着身体从包裹里翻出了衣物,想要换上。   “你换衣服,我出去受着。”崔珝站起了身,并未朝她多看,便迈着大步走了出去。   没多久,里面便传来了悉悉索索的脱衣声。   迟兮瑶中了药,此刻正浑身无力,她刚刚将衣物拿出来便已累得满头大汗,此刻撑着一口气将自己身上的旧衣物褪去,竟是动也不能了。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急得额间满是细汗,整张脸更是绯红一片。   “好了吗?”半晌都未听到里面传来声音,崔珝站在山洞前,试探地问道。   里面仍旧没有回应,静悄悄的。   隔了好一会儿,一道虚弱发颤的声音响起。   “崔将军,你能帮帮我吗?”   里面似乎出了事,崔珝听见迟兮瑶的求助声,关心则乱根本顾不上其他,直接冲了进去。   迟兮瑶身上一片凌乱,她早已顾不上遮掩,只恨得咬牙切齿,又急得双目含泪。   她觉得她此生都从未如此狼狈过。   可偏偏眼下除了崔珝,她无处可求。   “崔将军,我中了药,使不上力,求您帮帮我。”她的声音带着哭腔,仿佛下一刻,眼泪便要决堤而出。   作为大家族里长大的女子,她虽不至于将清白看得比命还重要,可眼下的情景却着实让她既难堪又羞耻。   崔珝转过了身,不敢多看。   “您想让崔某如何帮?”   迟兮瑶再也忍不住了,眨了眨眼睛,一双好看的小鹿眸盛满了眼泪,如晶莹剔透地露珠儿一颗颗坠落下来。   “您能蒙上眼睛,帮我把衣服穿上吗?”   崔珝顿了顿,脚下滑了一下,险些有些站不稳。   但是他很快便做好了决定,撕下了自己的一侧衣袍,慎重地系到了自己的眼睛上,然后凭着感觉摸索到迟兮瑶身边。   “郡主,得罪了。”他微微颤抖着伸手从迟兮瑶的身上摸到了一件衣物,赔罪道。   “不是这件,先穿里衣。”迟兮瑶见他慌慌张张拿错了衣物,纠正他。   “好,那换一件。”崔珝将刚刚那件放到了一边,又伸手拿了一件。   递到了迟兮瑶的面前,问道:“是这件吗?”   “嗯。”迟兮瑶扭过了脸,不再看他,哭得更凶了。   崔珝带着薄茧的手轻轻抚上了迟兮瑶的手臂,而后又抚上了她的肩膀,他轻轻将衣物披在了她的身上,而后将迟兮瑶的手臂穿过衣袖。   几乎做一步,迟兮瑶都会轻轻发颤,不知是害怕还是敏感。   他没穿过女式里衣,也不知晓该如何穿,此刻又蒙着眼睛半点光线也不见,手忙脚乱地摸索了一阵,衣服没穿好,倒是不小心在迟兮瑶身前蹭了好几次。   这下子,连崔珝自己都感觉到自己很无耻了。   “对不起。”崔珝停了下来。   他实在不知该如何进行下去了。   山洞中的水滴声渐渐变小,而迟兮瑶的小声啜泣慢慢变成了大声。   两人僵持着,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不知是何缘故,连崔珝都开始慢慢感觉力不从心,身子有些发软,可下腹处却突然升起了一股巨大的热意。   比昨夜来得更甚。   崔珝的呼吸慢慢开始变得急促了起来。   在这隐蔽的山洞之中,愈加明显。   迟兮瑶的哭声渐止,她的身体也开始燥热不安,她莫名不受控地想要靠近崔珝。   两个几乎是同时,发现了彼此的异样。   “我们,中药了?”迟兮瑶抿着嘴唇,含着泪,问道。   四下无人,山洞中更是连块遮风的布都没有,能下毒的也唯有裴氏送来的这个包袱了。   崔珝拾起了刚刚丢在一旁的衣物,递到鼻尖,嗅了嗅,而后立马将衣物丢到了一边。   “是依兰依兰,混着鹅梨帐中香。”   迟兮瑶到底是个女子,意志力不如自小在军营长大的崔珝,她的意识已经快被攻占了。   “那是什么?”她边说,边往崔珝的怀里猛地扑了过去,而后紧紧地搂住了崔珝的腰腹。   如同昨夜一般,一边颤抖着双手,一边哆哆嗦嗦地解着他的腰带。   可偏偏,她的意识还未完全被药物攻占,她一边扑向崔珝渴求着他,一边恨自己此时此刻地行为。   两种截然不同的思想,快要将她撕裂成两个自己了。   “是北境人常用的一种催清香,京城应当是没有的。”崔珝蹙着眉,按耐着内心的悸动。   英国公府当真是卧虎藏龙,连这种将药物薰在衣物上的法子都能使得出来,看来真的是想要毁了她。   崔珝那深如古井般的双眸,多了股阴沉沉的杀气。   迟兮瑶的理智彻底被击垮。   她先前就中了药,根本使不上力,此刻费劲地拉扯着崔珝的腰带,却半点也解不开,倒是她自己弄出了一身汗。   迟兮瑶有些急不可耐,可偏偏又解不开,急得眼泪汪汪,低下头,匍匐在崔珝的腰间连啃带咬的撕扯着他的腰带。   从未想过两人会遇到如此情境,崔珝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也在极力忍耐着,可这药力来得凶猛,他也徘徊在崩溃的边缘。   迟兮瑶扑在他的身上,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瑶瑶。”崔珝捧起了迟兮瑶的脸,试探着叫了一声她的乳名。   迟兮瑶昂起了脑袋,眼神迷离,面若桃花,双唇莹润。   他轻轻捧着迟兮瑶的脸,低下头,吻了上去。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的支持 感激不尽。预收求点呀 第十六章   落了一夜的雨,整个山林都带着股湿漉漉的青苔气息。   泥土被雨水冲刷过后,也变得松软泥泞。   去往皇家佛寺的路半山腰起,便不能再乘车,需得访客自行爬上几百级的阶梯,才能到。   迟兮瑶刚刚在马车上已经简单梳洗过身上的污痕,又服下了崔珝找来的解药,此刻身子虽然并不十分舒坦,但到底也比之前要好很多了。   橘若和桃若昨日便被季风常给救下了,后来又跟着崔府的护卫一同漫山遍野的搜寻迟兮瑶和崔珝,此刻也正一左一右的陪在迟兮瑶的身侧。   “小姐,您累不累。不如让我背着您吧。”橘若看了看累得满头大汗的迟兮瑶,搀扶住了她的手臂。   迟兮瑶没说话,摇了摇头。   她仍旧在想这次的遇险。   饶是她有幸被崔珝救下了,可她不可能次次都如此幸运,若是下次崔珝不在呢,她身边没了人呢?   想到这,迟兮瑶紧紧攥着的拳头,捏的更紧了些。   可一想到这些,迟兮瑶的脸变又燥热了起来。   她咬着唇,闭紧了牙关,强迫自己不去想今日发生的事情。   可越是想控制着自己不去想,回忆就越是像飞絮落花般往她脑海里撞。   她微微顿了顿足,忍不住地轻轻侧目,朝一直跟在她身后的崔珝看了一眼。   很快,她便将目光收了回来。   崔珝正冷着脸跟在她的身后,似乎是有些不悦,正低声同季风常说这些什么。   他周身的气息都是冷的,让人只看一眼,都忍不住发颤。   他这样的天之骄子,居然被人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算计了,应当是会很生气的吧。   迟兮瑶想起了刚刚在山洞中,情急之时,她撞进了他的怀里,似乎看到过一支针线蹩脚的香囊。   恐怕是心上人所赠吧,所以他才会佩戴在怀中,生怕被人瞧去一般。   迟兮瑶蹙了蹙眉。   既然对方已有意中人,想来对她定是无意,不然也不会做到那个份上。   那自己便也洒脱一点,不要再去想这些事情了。   反正,他们其实也没发生什么事情。   不过只是亲了亲,抱了抱。   就当是被狗咬了吧。   迟兮瑶望着山间薄雾,轻轻叹了口气。   之前那股羞愧难当的情绪,莫名又化作了一股浓浓的怨气,堵得她快要喘不过气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怨什么。   但是眼下也顾不得多想其他了,英国公府的事情,必须得有个了结了。   “小橘,前阵子夫人管家时私放印子钱还有私卖祖产的事现在可以拿出来说了。”   “找个人,直接捅到祖母那。”   她今日受这么大的罪,她没理由再忍着裴氏了。   橘若点了点头,又追问道:“小姐是觉得,这马车是夫人弄坏的?”   她想不通,裴氏在国公府隐忍不发十几年了,怎么今日想到了这么蠢笨的法子。   “不是此事。是旁的事。况且,外祖母要回来了,没人敢动摇哥哥的世子之位,裴氏留与不留,影响不大。”迟兮瑶摇了摇头,停下了脚步,坐在路旁的石凳上微微喘气。   她身子不好,平日里便不能多走动,稍一用力,便会汗流浃背。   这几日接二连三的出事,此刻又爬了好些阶梯,她当真是再也爬不动了。   恨不能直接找张床,躺上一躺。   崔珝担心她路上再出意外,一直跟在她身后的不远处,此刻看见她停了下来,也跟着停了下来。   四下并无旁人,只有几个熟悉的人。   迟兮瑶也不再拘谨,她大大方方坐在了石凳上,将衣袖挽起,一边喘气一边用手掌给自己扇风。   反正,左右都已经在崔珝面前丢过脸了,也不怕再让他看见自己其他面。   平日里她都是紧绷着的,生怕行差踏错被人抓住了把柄。京中贵女们大多如此,连说话都要装腔作势拿腔拿调的,生怕被人说闲话。   她也只有在自己屋里时,才敢如此刻一般放松。   过了好一会儿,迟兮瑶歇息够了,准备继续赶路。   可望着高耸入云的台阶,她又有点打退堂鼓了。   这也太难爬了吧。也不知道当年修建寺庙时,是谁的提议,非要弄什么心诚则灵的百级台阶。   迟兮瑶叹着气,望着剩下的台阶面色发难。   忽然,身后传来了一股熟悉的味道,她整个人身形一轻,一阵天旋地转。   “你做什么?”迟兮瑶吓得心跳都漏了半拍,眨巴着眼睛看着崔珝。   “山路难行,按照郡主的走法,恐怕天黑了也到不了寺门。崔某帮您一把。”   崔珝紧紧地搂住了迟兮瑶的身体,却刻意避开了她的腰臀,而后沉着声,不容置疑地说到。   “可是……”迟兮瑶还未来得及拒绝,崔珝便已经抱着她拾级而上了。   她抬着头,顺着他的下颌往上看。   崔珝的喉结微动,目光淡淡地投向前方,并无半点波澜。   仿佛怀里抱着的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块石头。   迟兮瑶抿了抿唇,刚刚积压在心口的怨气更深了些,这下子要是不吐出来,恐怕能把她憋死。   “崔将军,您虽然是行武之人,但也应当知道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吧。”   “您这样做,让您未来的妻子如何想?又让本郡主如何自处?”   “再说,您既然有了心上人,便该与其他女子保持距离,那您只能对她一个人好,只能抱她一个人,懂吗?若不然,您与那些整日里无所事事,眠花宿柳的纨绔子弟又有何区别。”   “您这样做,岂不是叫您的心上人失望嘛?”   说到这,迟兮瑶吞了吞口水,好像觉得自己说的有点过分了,怕真的惹怒崔珝,被他一把子扔到山崖下去。   她又放缓了声音。   “本郡主知晓您与兄长是好友,既然兄长肯与你交朋友,那么您定然是有过人之处的,我也相信您的人品必定没有问题。”   “我也不是说您品行不端,我只是觉得,您这样做于理不合。”   崔珝一直没有说话,只是抱着她,朝前方走着。   听完迟兮瑶说了这么一大堆,崔珝无措的皱了皱眉,连语调都带着些慌乱无措:“那郡主想崔某怎么做?”   “怎么做您才不会失望?”   两个人似乎不属于同一个世界的人,一直在鸡同鸭讲。   迟兮瑶叹了口气,也不说话了。   没过多久,寺门便到了。为防止被其他人瞧见,崔珝远远便将迟兮瑶放了下来,而后自顾自的先进了门,留下迟兮瑶几人呆站在原地,不明所以。   “小姐,这崔将军,是不是喜欢您啊。”橘若敏锐地嗅到了八卦的气息。   “不然他干嘛抱您啊?”桃若也跟着拼命点头。   迟兮瑶抚了抚衣裙,抬腿向前走去。   “没有,他有心上人了,你们别瞎说。”   果然,粗鲁武夫,只有蛮力,不通情理,无法沟通。   迟兮瑶瘪了瘪嘴,看了一眼崔珝离去的身影,补充道:“他们带兵打仗的,恐怕眼里没有男女之别,只有能不能杀能不能打。”   听到她这么说,橘若和桃若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随着她一起走了。   一行人来到皇家佛寺时,已是傍晚。白日里前来进香的人也都已经下山了,此刻整个佛寺除了僧侣外,也只有他们几人了。   迟兮瑶同两个丫鬟找寺中要了出僻静的院子,简单收拾了一下,便将就着住了进来。   她身上不爽利,虽然在马车上简单梳洗过了,却还是觉得有一股泥土味,连晚饭都未曾用过,便先让桃若找寺中要了水沐浴更衣。   等到她梳洗完,月亮都已经爬上树梢了。   迟兮瑶有些烦闷,便独自一人,往前院走了走,想散散心。   可还未走出几步,便在小路上,迎头撞上了一个人。   “兮瑶!”   迟兮瑶的脚步一顿,险些滑倒。   “你……你怎么会在这。”四下无人,连一点灯光也没有,迟兮瑶借着月光才将来人的样貌看了个清楚。   郑容眼底一片乌青,一看便是熬了好几夜的样子,他此刻早已没了往日高高在上的姿态,而换上了一副讨好的嘴脸。   “我今日听闻,父亲委托二婶去英国公府退亲了。担心你,所以想去迟府看看你。但是听闻你来了皇家佛寺,我便跟着来了。”   “只是今日白天,怎么没有见到你?”   迟兮瑶懒得理他,翻了个白眼,避而不谈:“不必看我,我很好,谢谢。”   没想到迟兮瑶会如此直白,郑容愣了愣,语气更缓和了几分。   “兮瑶。其实,我是心悦你的,我心里有你。”   他此话并不假,虽然他驭女无数,可是像迟兮瑶这样的绝色,确实是天上有地上无。   特别是,这样的绝色,还曾经差一点点就成了他的榻上之物,更叫他心痒痒。   几日不见,此刻借着月光看她,郑容愈发难耐,只觉得此刻便要就地要了她。   更何况,他与骆家那个丑八怪一同落水的消息传的满城风雨,若是真与迟兮瑶退了亲,那恐怕他只能娶了骆二了。   一想到骆二那张寡淡的脸,他甚至想要作呕。   “兮瑶,之前都是误会。我心里是有你的,此生也只会爱你一人,若是没了你,我恐怕是活不下去的。”   他凑近了一些,想要伸手去拉迟兮瑶的手。   “啪。”迟兮瑶一巴掌将他伸过来的手打了开来。   “我求求你心里别有我。”   “或者你现在就去死吧。”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的观看 感激 第十七章   迟兮瑶有些生气,一巴掌扇在郑容的手上还不够,又抬腿,朝着他的膝盖骨踢了一脚。   从前他们有婚约在身,迟兮瑶总是忍着,现下反正都已经闹成这样了,她也没什么好顾及的了。   “兮瑶,你生气没事,你怨我打我都没事。但是能不能别退婚?”郑容忍着疼,又朝前走了一步。   迟兮瑶被他逼的连连后退,靠在了一旁的假山上。   “你知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做什么?”   见她连连后退,郑容朝四下看了看,索性又往前逼近了几步。   “迟兮瑶,我在低声下气地求你。你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气该消了吧。这个台阶现在你要是不下,后面这台阶可就没有了。”   郑容清隽的脸上,忽得闪现过一丝阴测测的冷光,他的眼睛不安分地上下打量着迟兮瑶的身体。   “你我并未彻底解除婚约,我若是此刻要做些什么,恐怕也没人会觉得有何不妥吧?”   郑容步步紧逼,将迟兮瑶困在了假山上,而后伸手拦住了她的去路,另一只手不安分地抚上了她脸。   “你们女人是不是都这么贱,都喜欢男人来硬的?”   郑容的手猛地向下,一把扯开了迟兮瑶的腰带。   他得意地看着被他完全掌控住一动不动的迟兮瑶,一脸地春心荡漾。   “你看,你早这么听话多好。”   “哼。”迟兮瑶轻蔑一笑,抬起了眼眸,望向郑容,眼神中满是鄙夷,却毫无慌张。   “你……”郑容的兴致一下子便被浇灭了,他看着此刻的迟兮瑶,莫名有些恐惧。   忽然,他的腰腹一痛,他垂下头,下意识伸手摸了摸。   一把尖锐的匕首,正扎在他的腰腹处,伤口很深,正往外冒着血。   “郑二公子,难道不知道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吗?更何况,我还不是兔子。”迟兮瑶不紧不慢地说着。   她抬手,用力将刀刃旋转了一个方向,又拔了出来,紧接着又往里扎了一下。   原本还生龙活虎凶神恶煞的郑容,疼得跌坐在地,连还手的力气都没有。   迟兮瑶自腰间拿出手帕,擦了擦手。   “你若是觉得本郡主这一下扎得不够深,大可以去御前参本郡主一本。”   “我倒是想看看。陛下是会先治本郡主的罪,还是先治你个玷污皇家佛寺之罪。”   说完,她懒懒地瞥了一眼疼得在地上打滚的郑容,又上前补了一脚,而后扬长而去。   手刃渣男,甚是开心。   欢欢喜喜开心离去的迟兮瑶并未注意到,不远处的竹林里,正站着两个人。   见她离去,崔珝和季风常才从暗处走出来。   季风常看着疼得已经昏死过去的郑容,抖了抖肩。   “果然,女人心,海底针。”   “迟郡主平日里多么温柔端庄啊,居然随身带刀。”   崔珝望了望迟兮瑶欢欢喜喜离去的背影,几不可查地笑了笑。   “会咬人的兔子,才能活得开心。”   而另一边,收拾完郑容的迟兮瑶心情甚好,回了房连着吃了好几块芙蓉糕。   然后又捧着肚子嚷嚷着自己今日吃多了会发胖,硬拉着两个丫鬟陪着她在院子里打起了太极。   负责打更的小沙弥站在他们的院落门口,远远望去,还以为三位香客中邪了。   竟在佛门打太极。   小沙弥敲着刁斗,摇着头,走开了。   这一夜迟兮瑶睡得极其舒坦,难得的没有梦魇也没有高热。   次日清晨醒来,便同两位丫鬟一起去寺中的膳堂取了斋膳。   寺中膳食自然比不上国公府,但迟兮瑶也并不挑剔。   她尝了几口粥膳和小菜,虽然米粒粗糙了些,小菜过于清淡了些,倒也不至于难以下咽。   没一会儿,她便将取来的早膳全用完了。   或许是前几日一直都未曾正经用过膳,这寺中膳食虽然简单也无荤腥,但胜在清淡好克化。   迟兮瑶吃完了,又吩咐桃若去膳堂取了一份。   昨日撞见她在院中打太极的小沙弥此刻正巧在膳堂负责发放膳食。   听闻她吃完了,又来要了一份,挠了挠光洁的脑袋,有些发懵。   这就是京中贵女吗?一顿要吃两个人的量?   桃若拿完膳食,前脚刚走,膳堂侧房里的人便出了声。   “长老,昨日嘱咐您的补药,您放进去了吗?”   崔珝正盘腿坐在寺中负责膳堂的长老面前。   长老点了点头,念了声阿弥陀佛。   “迟郡主那份膳食,是贫僧盯着做的。额外加了您要求的滋补药物和开胃之物。”   “想来郡主在寺中这几日,定会吃得香,睡得好。”   崔珝微微欠身,朝长老点点头行了个礼。   “谢过长老。廷尉府还要要事,今日崔某便要下山了,迟郡主,就劳烦您多多照顾了。”   这位长老曾经受恩于崔家,对于崔珝的请求,自然不会拒绝,他捻了捻佛珠,双手合十,念了句阿弥陀佛。   “崔将军客气了,举手之劳罢了。”   山中清净,一早便有鸟鸣声混着沙沙作响的的树叶风声。   迟兮瑶连吃了两份早膳,肚子微微发鼓,却并不觉得撑胀。   她闲来无事,一个人四处转了转后,又走进了大殿内,烧了几柱香,拜了拜。   这一圈走下来,倒并不觉得十分疲累。   后面一连几日,迟兮瑶都雷打不动的要了两份早膳,午膳时还多要了份素菜羹。   平日在府中她进食的少,也不怎么爱动,每日除了卧房前的一小块空地,几乎不会踏足其他地方。   这几日在寺中,虽然也并未多走动,但每日用过早膳,爬上几级台阶去大殿上香也是雷打不动的。   整个人到比在府里,活泛了许多。   迟兮瑶在寺中住了快十日有余,林清茹带着两三箱行李,哼哧哼哧地爬了上来。   刚一见到迟兮瑶,便开始诉苦。   “可把我给累死了。”   “这山腰到寺门的台阶可真难爬,我还带着好几箱行李差点没把我给累死。”   林清茹昨日跟林子舒为着迟兮瑶的婚事吵了一架。   当事人倒是快活神仙似的在寺中躲清净。   他们两个倒是给急死了。   这不,林清茹说不过他,只能把人给揍了一顿,然后连夜打包也跟着躲来了寺中。   自从那日崔珝离开之后,迟兮瑶便于京城断了联系,关于郑容的事她原本就一概不想知道,更不会刻意去打听了。   现下林清茹来了,叽叽喳喳地非要说给她听。   “郑大人带着郑容去圣上那负荆请罪了。”   “然后圣上罚了郑容二十军棍,据说屁股都打烂了。”   她喝了口茶,说得眉飞色舞。   “真是大快人心,陛下命郑府回头亲自去英国公府给你赔罪,直到你点头为止,他才能另娶新妇。”   “可是骆家那边等不及了,骆二本就是个不讲理的,已经在家里闹着上吊两三回了。”   “骆大人实在没辙,又跑去圣上那哭闹,参了郑家一本。”   迟兮瑶听得云里雾里,没头没尾:“骆家为什么要参郑家一本?不是说,他俩是被瑞王府的人救起来的吗?干郑家何事?”   原本确实是赖不上郑府,毕竟失足落水这种事情,失了清白若是对方咬死了不愿意娶,也只能自认倒霉。   可偏偏,这事的始作俑者,是郑府的大夫人,是郑容是亲生母亲。   这下子,郑家可算是被骆家揪住了尾巴了。   原本骆家只是个小小的五品官员,在朝中根基并不深厚,是无论如何也攀不上郑府这棵大树的,如今出了这档子事,骆家人自然不会轻易放下。   迟兮瑶边听边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郑大夫人不是有诰命在身吗?廷尉府可以随意拿她吗?”她这才想起前些日子,崔珝似乎同她说过,郑大夫人已经在廷尉府的大牢里了。   “原本是不能的。但是廷尉府刚刚交由崔珝管理,我哥哥说他正在查一桩大案。里面有个涉案人员,刚好是郑大夫人娘家的表侄子的妾室的表舅。”   “反正就是个弯弯绕绕的关系,崔珝就把人给抓了。”   “而且刻意推人下水,这事也不小,闹不好要出人命的。陛下也就没多问,由着崔珝办了。”   “反正郑家,估计这次得掉层皮。你刚好,脱身。”   迟兮瑶微微顿首,一双小手捧住了自己的脸,支棱着下巴。   “看来崔珝这个人,办事确实很牢靠。”   听到她这么说,林清茹莫名其妙又想起了那日迟兮瑶脖颈间的红痕,愤愤不平地一掌拍在了书桌上。   “哼!”,她昨日便是因为此事同林子舒吵架的,林子舒坚称崔珝不是趁人之危之人,“你别被他的表象蒙蔽了。”   “我告诉你,崔珝跟林子舒,定然是有断袖之癖!”   “要么就是好色之徒。反正他俩,没一个好东西!”   迟兮瑶张了张嘴,看着气呼呼的林清茹,并不信她的话。   因为按照以往的经验来看。林清茹发现的事情,都得往反向去推理才能得出真实情况。   迟兮瑶若有所思。   难怪他怀里那个香囊那么丑,除了她自己,她还没见过京中哪个贵女的女红做的如此之差呢!   看来,那定然是个自小习武,膀大腰圆,从军打仗的女子所赠吧。   作者有话说:   崔珝:抱歉郡主您就是膀大腰圆的这位女子   谢谢大家的观看 感激不尽一直很想写一本正儿八经的先婚后爱文每次都跑偏今天搞了个预收《我夫君实在貌美》 是纯纯的先婚后爱大家可以去收藏一下啵文案如下:   长公主府的小郡主生来高贵,吃穿用度皆非凡品。   而且她还生的十分貌美,这世间所有好事,似乎都让她赶上了。   小郡主顺风顺水的过了十几年,突然遇上了一桩烦心事。   她收到了一封退婚信。   没隔几天,她又收到了一封求和信。   小郡主第一次遇上对她挥之即去招之即来的人。   这人简直是不把她放在眼里,小郡主气得泪眼汪汪坐上了花轿。   没办法,这桩亲事是先皇定的,谁也不能阻止。   十里红妆,洞房花烛,娇气包小郡主坐在榻上哭肿了眼睛,盘算着将来要怎么将这秦王府闹个鸡飞狗跳乌烟瘴气,好出一口恶气!   盖头揭开,小郡主忐忑不安又眼含泪花地抬起头,打了个响亮的哭嗝。   暧昧的红烛微光下,小王爷轻轻笑了笑。   那一瞬间,电光火石,干柴烈火,风雨彩虹。   小郡主连未来孩儿的名字都想了好几个出来。   男主篇:   秦王林闻清前世马革裹尸死在了战场上,尸骨无存。刚刚新婚的妻子为他守节至死,活得十分凄惨。   重活一世,他不想再重蹈覆辙,更不愿拖累未婚妻,便修书一封提了退婚。   哪成想,阴差阳错,他还是娶了她。   大婚那日,他心事重重饮了些酒水,跌跌撞撞地走进了洞房。   连盖头都还未曾掀开,他便听见小娇妻在心里谩骂。   “林闻清那个死人头,怎么还不来掀盖头,本郡主等得花儿都要谢了。”   娇气包vs假正经   【先婚后爱双c 身心如一没有白月光退婚有原因】 第十八章   寺中清净,此方院落倒也被收拾的十分清爽。   虽没有大团锦簇的鲜花作衬,但院子里倒是种了好些翠竹。   傍晚时分,迟兮瑶刚刚沐浴过,着一身烟青色春衫,一边坐在院中的小椅上翻看经书,一边由着桃若替她绞干湿漉漉的长发。   一阵风起,竹叶沙沙作响,昏黄的落日余晖顺着竹影洒下,如同一道神晕一般投射在迟兮瑶的身上。   她抿着唇,微微蹙着眉,正全神贯注地研究着经书中的内容。   迟兮瑶生的极美,却并不庸俗,更多的是一股浑然天成的高雅气质,叫人的眼睛不舍得从她的身上移开。   崔珝站在暗处,也不知看了多久,竟连正事都给忘了。   “阿弥陀佛。”前些日子在膳堂与他对话的长老怕他再站下去,要变成块石头了,适时提醒他。   “崔将军今日来,不是有事要找主持吗?主持正在闭关,您可以先告知贫僧,待主持出关,贫僧便为崔将军转告。”   又是一阵风起,微风将她的裙摆吹得猎猎飘扬,她那身烟青色的春衫,在春日里却显得格外夺目。   崔珝低了低眸,喉结微微滚动,不舍的转身走开了。   待崔珝走开,林清茹才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   她刚刚操练完,热的一身汗,随手就拿起迟兮瑶摆在桌子上的手帕擦了擦汗。   “收拾行李吧,咱们今日便回城吧。”   林清茹向来便是风风火火想一出是一出,今日也不知道是受什么刺激了,临近傍晚了,突然提出要回城。   “你怎么突然要回去?这几日,待得不舒坦吗?”迟兮瑶合起了手中的佛经,问道。   倒也不是因为别的,只是林府今日派人来说,明日玄武池边的春日马球会,林子舒会参加。   下人听到林老爷和林夫人商量着,把马球会做成相看会,给林子舒定了两位女娘。   她必须得回去看看,把把关。   但是这话可不能直接跟迟兮瑶说。   林清茹喝了口茶,犹犹豫豫道:“我听闻大长公主后日便要回京了,今日陛下已经命人将皇家别院收拾干净了,说赐给大长公主回京居住。”   “我觉得你应该回去了,难不成真要在寺里出家吗?就算是出家,那也得先去看看大长公主吧。”   迟兮瑶一早也接到了外祖母派人送来的消息,原本便已打算明日回城了,听到她这么说,也跟着点了点头:“是要回去的,我与外祖母自七年前的上元灯节后,便再未见过面了,也确实该早早回去,亲自去城门口接她。”   “咱们明日一早便出发吧。”   从寺中下山,到山脚下便要一两个时辰,再从山脚驾车回到城中,又得几个时辰。   这一折腾,别说马球会了,马蹄子都看不见了。   林清茹瘪了瘪嘴,拉着迟兮瑶的手臂,摇了又摇:“不行嘛。明天回去我就看不成马球了,今日便回去好不好呀。”   边说,她边难得的撒着娇,眨巴着眼睛,委委屈屈道:“这可是一年一次的马球会,错过了又要等一年。就今日回去吧,求求你了。”   迟兮瑶拿她没办法,叹了口气:“就是我同意,也没有用。咱们的车驾都不在,难不成靠双腿回去吗?”   其实早一天晚一天对她来说也没什么大的影响,若是林清茹真的想去看马球赛,连夜赶回去也没什么。   可是现下并无车驾,他们就是决定回去,也无用。   听到她松了口,林清茹开心地一把抱住了迟兮瑶。   “你答应就好啦,车驾的事情我来解决。”   说完,她便一溜烟的跑了。   没过一会,便又神神秘秘的回来了,催着迟兮瑶收拾行李。   几个人又折腾了一会,待到行至寺门时,太阳已经完全没入地下了。   迟兮瑶想起了前些日子滚落山崖的事,仍旧心有余悸,打起了退堂鼓:“天黑了。咱们明日再回吧。”   林清茹哪肯轻易放开她,连拖带拽的将她拉到了半山腰。   那里早已有了一辆马车正在候着。   迟兮瑶甚至都未臼恃洸曾来得及询问哪来的马车,便被林清茹一把抱进了车里。   迟兮瑶云里雾里地坐进了马车,待她坐稳后才发现,车里早已坐了个人。   险些吓了她一跳。   待看清那人面貌时,迟兮瑶忽然紧张地攥住了林清茹的手心。   “没办法,只有他着一辆车,你将就一下。”林清茹并不知晓前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只当迟兮瑶是与外男同乘一驾马车有些局促不安,她挠了挠头解释道。   “我问了一圈,今日到访的香客们早已走完了,只剩下崔珝还没走。”她悄悄凑到了迟兮瑶的耳边,压低了声音同她说话。   “你别怕,崔珝其实人也挺好的。别的不说,至少长得好看,这路上看看,还能解解乏呢。”归家心切,林清茹已经不顾上其他了,对着迟兮瑶一阵安慰。   “林子舒说他明日也会去马球赛,好像他俩一队。这俩人真是好得能穿一条裤子。”   她又凑到迟兮瑶的耳边八卦着。   而坐在崔珝对面的迟兮瑶,却紧张地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只低着头不停地搓手。   没过多久,林清茹像是说累了,倚着马车,睡着了。   迟兮瑶悄悄抬起眼眸,状似无意地朝崔珝看了一眼。   他今日穿了件绛紫色的直裰,腰间系了条深色腰带,上面挂着个青色玉佩,正端坐在位子上闭目养神。   迟兮瑶仅仅是瞥了一眼他的腰带,便红透了脸。   她的脑子里,又不断闪现起那日在山洞中的情景。   那些令人难以启齿的画面,如同皮影戏一般,一幕幕再次在她的脑海中上演。   这些天她在寺中睡得很踏实,并未再做那个关于兄长遇险的噩梦,却如同被人下了药一般,总是能梦见山洞中的事,也总是能梦见崔珝。   迟兮瑶咬着嘴唇,红着脸,低头催着手指,逼着自己不去想那日的事情。   “别搓了,再搓手要坏了。”崔珝不知何时坐到了她身边,像是怕惊醒林清茹,也学着林清茹的样子,凑到了她的耳边,轻声轻语。   他略带寒意的气息顺着耳朵仿佛吹进了迟兮瑶的心里。   她忍不住的微微一颤。梦境中的事情,此刻好像有了实感。   她一慌乱,竟将手搁在了崔珝的大腿上。   林清茹睡得香甜,转了个身,将背朝着他俩,嘴里还嘟嘟囔囔的。   “瑶瑶不能嫁给崔珝,我不同意。”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的支持 感激不尽。 第十九章   迟兮瑶和崔珝双双红了脸,两人心照不宣地讲目光挪向了别处。   车厢内静悄悄的,只余车轱辘碾压路面留下的吱吖声,以及林清茹均匀的呼吸声。   隔了好半天,崔珝压了压声音,一双明眸如璨夜星辰,鸦羽似的睫毛抖了抖。   “明日的马球会,郡主来吗?”   他这话说的有些紧张而忐忑,连声音都微微有些发抖。   迟兮瑶仍旧低着头,没敢看向崔珝,只瓮声瓮气地回了他一句。   “若是有时间,便去。”   两人又一次心照不宣地沉默了下来。   不知为何,近几次与崔珝相处,迟兮瑶都会莫名的感觉到有点紧张,一双小手手心里满是汗珠。   她有点局促地在裙摆上擦了擦手心里的汗。   “郡……主?”崔珝抬眸,有些不解的看向她。   “你为何摸我?”   迟兮瑶的心跳漏了半拍,一张小脸憋得通红,这才想起自己刚刚一时失察将手摆在了崔珝的腿上,竟一直忘了收回来。   难怪她刚刚磨搓手心时,同一件衣服两只手的感觉却不一样。   她尴尬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下去了。   这可怎么办?怎么解释都是错。   迟兮瑶闭了闭眼,索性把心一横,又摸了一下。   “我摸摸看你们男子的衣物布料与女子有何不同。”   迟兮瑶的脑子转的飞快,瞎话说来就来:“崔将军有所不知,我母亲给我留下了很多嫁妆,其中就有几家位于城南的成衣店,专卖男装。我打算好好经营,先了解了解行情。”   崔珝的衣物一般都由府中的管家料理,他很忙,并没有时间浪费在吃饭穿衣这些小事上。   但他口不对心地拧了拧眉,也硬着头皮说道:“那很巧,我很喜欢逛成衣店,不知郡主的店铺具体是在城南何处?改日我一定前去光顾。”   没料到他会这么说。   迟兮瑶干咳了一声,差点呛到自己。   “改日改日。哎呀,我好困,先睡了,到了麻烦将军唤醒我。”   马车极速地行驶在官道上,由于是夜晚赶路,因此并无人与他们并驾齐驱,道路也显得格外宽敞好走。   临近三更时分,几人便到了林府。   迟兮瑶自然不愿回英国公府,因此也寄宿在了林府,仍旧住在了平日里她来林府住的那个屋子。   林清茹白日里累着了,现下睡得香甜,到了自家门口也仍旧没有醒,被林子舒背着回了房,嘴里还一直嘟嘟囔囔地骂着林子舒。   林府的灯亮了又灭,在这寂静的春日夜晚,喧闹了一阵子,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第二日一早,天刚擦亮,林清茹便已穿戴整齐,风风火火地闯进了迟兮瑶的卧房,站在她的榻前催她起床。   连带着睡在外间的桃若橘若也都被她唤了起来。   几人一番梳洗装扮,待吃过早膳,赶到马球场上时,已临近辰时。   迟兮瑶没有去英国公府那边落座,而是选择了坐在林清茹身侧。   几位先到的贵女见状,纷纷交头接耳了起来。   说来说去无非也就是那些事,迟兮瑶没有理会他们,自顾自的喝茶吃点心。   近几年来京中马球盛行,大大小小的马球会更是不胜枚举。   但说到底,还是这一年一度的春日马球会最为壮观。一则是因为春日马球赛是由皇家亲办,当今圣上的亲皇叔宁老王爷是个马球狂热分子,每年马球会他都会办的极其隆重,彩头也给的非常丰厚。   另一则,则是因为这马球会连办十日,除了打马球,后场还有投壶、骑射、蹴鞠等比赛,京城中上至三十几岁的男女青年,下至十岁小儿,都会参与。   而马球会后场还配备了简易茶寮和膳房,专供前来参加马球会的男女吃食。   是以,每年的春日马球会,都会是京城中男女出游的好时机,也因此有不少世家大族将相看会定在了马球会上。   今日的第一场球赛便是林子舒同崔珝的队伍,对战的则是郑容的队伍。   迟兮瑶原本以为今年的马球会郑容是不会再出现了,竟没想到,还能在马背上看见他。   她不动声色地品着茶,偷偷用眼角余光打量了一下四周。   京中待嫁的女娘此刻都有些按捺不住,纷纷站起了身垫着脚,朝着场中央那抹蓝白色的身影看了过去。   迟兮瑶爱热闹,也跟着将目光投了过去。   崔珝今日穿了身蓝白色素面杭绸的骑装,袖口和领口绣着金丝流云滚边。   乌黑的头发高高束起,由一定汉白玉发冠固定着。   他静静地坐在马背上,目光仍旧是一如既往地平淡,似乎不知在想些什么,眸中透着几丝清冷,朝着女眷这边扫了一眼。   他本就生的高大魁梧、剑眉星目,此刻坐于马上,气质清冷卓绝又带着几分贵气。   仅仅是往女眷这边随意投来的一眼,也引得几位贵女纷纷红了脸,失声尖叫了起来。   风拂杨柳,迟兮瑶的发丝随风飘动,有几缕落到了她的眼前,她伸手拨了拨,将发丝别到了耳后。   恍惚之间,她仿佛看到崔珝冲着她扬了扬嘴角。   晨光熹微,并不刺眼,崔珝正背对着璀璨晨光,整个人都被着春日暖阳镀上了一层金色光芒,如同神祇。   这是她第二次产生这样的幻觉了。   迟兮瑶一下子晃了眼,晃了晃自己的脑袋,连忙欲盖弥彰地喝了口水。   “崔珝这厮!还对着这些女娘们笑!”林清茹愤愤不平,一拳砸在了桌案上,险些将茶水打翻。   不知为何,她近些日子,越看崔珝越来气,特别是同迟兮瑶在一起时。   不过没过一会儿,更让她来气的也出现了。   郑容一身深紫色骑装,也御马走到了场中央。   “哼!这个狗东西怎么还有脸出来!”   林清茹破口大骂,丝毫不顾及形象。   迟兮瑶倒是没有答话,耸了耸肩,又拉了拉林清茹的小手:“你小声点,四处都是人呢!”   坐在她们邻座的女娘们此刻也注意到了郑容,正看好戏似的将目光投到了迟兮瑶这边。   京城中几乎人人都知道了,郑家二郎与迟兮瑶退了婚,眼下正与骆家二小姐商议婚事。   这英国公府的小郡主,又一次成了弃妇,成了满京城的笑话。   “你怕什么?做错事的是他,他还有脸出来,看来板子还是打得不够狠,居然还能让他骑马!”林清茹恨恨地瞪了一眼那些好事的女娘们,一手捏碎了一只茶盏。   就在此时,姗姗来迟的骆二姑娘和瑞王府的康成郡主携手走过了她们的位置。   听到她这话,骆二姑娘停下了脚步,扬着下巴,鼻孔朝天地看着迟兮瑶,挖苦道:“有些人自诩美貌,可到头来呢,接连被退婚,若是我,我都不好意思活着。”   那日瑞王府落水之时早已不是秘密,骆二小姐是如何衣衫不整的挂在郑家二郎的身上,也都被人传了个遍。   街头巷尾,以他俩为蓝本的香艳话本子都快卖断货了。   这样声名狼藉的两人,今日竟然都大摇大摆的出来了。   在坐众人,也皆是一惊。   而且康成郡主素日来眼比天高,根本看不上区区五品官员的骆府,今日竟与骆二手挽着手一同出席马球会,当真也是一大奇闻。   迟兮瑶本不愿与她们多费口舌,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并未搭理骆二。   可这骆二竟是个愚蠢的草包,还以为迟兮瑶怕了她,开始蹬鼻子上脸。   “郑郎说了,迟小姐你徒有其表,其实内里是草包一个,毫无趣味,活该被退婚。”   听到这,林清茹坐不住了,蹭地站起了身,双手叉腰,怒目圆睁:“你再多说一个字,信不信我撕烂你的嘴!”   骆二明显有些畏惧林清茹,毕竟京中也没几个人能打得过她,她往后退了退,躲到了康成郡主的身后,嘴上却仍不饶人:“果然是人以类聚,物以群分。我家堂姐今日还要与你兄长相看,叫我看来,有你这样的小姑子,不看也罢!”   林清茹早就知晓父母给林子舒安排了相看,却不知竟连礼部侍郎骆家的人都安排上了,她有些吃惊,顿住了,一时之间竟有些无措。   听到她这样说,原本正坐在桌案前的迟兮瑶也站起了身,三步两步便走到了骆二面前。   她二话不说,将骆二从康成郡主的身后扯了出来。   “啪”,“啪”。   两道利落的耳光落在了骆二脸上。   “给她道歉!”迟兮瑶难得的生气,板着脸孔说道。   没料想到迟兮瑶会先动手,围观的众人也都吃了一惊。   那骆二更是被打得眼冒金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你怎么打人?”康成郡主一把将骆二拉到了一旁,质问迟兮瑶。   迟兮瑶冷笑了一声,也学着康成往日的模样,扬了扬下巴,用眼角余光看着骆二。   “本郡主打她一个平民,还打不得了?”   在场众人面面相觑,谁都没有站出来替骆二说话。   原本,她们就是鄙视骆二这种靠寻死觅活逼男人迎娶的人。   更何况她还如此嚣张跋扈,真以为自己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这下子,原本看迟兮瑶不顺眼的人,却突然跟迟兮瑶同仇敌忾了起来。   女眷这边的事还未完结,马球场上也出了状况。   崔珝一连接到了好几球,却不往门洞中打,直直地往郑容的脸上招呼。   一连数次,球球命中。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的支持 感激不尽你们每一个人对我来说都很重要 第二十章   郑容半月前在皇家佛寺苦求迟兮瑶回头未果,还挨了她一刀。   虽未及要害,但也着实让他在家休养几日。   后来又被他爹逼着进宫面圣,被打了二十军棍,活生生又在床上趴了十日。   近两日好不容易舒坦了一些,郑府二房的二夫人又派人来传话,令他无论如何也要撑着去参加这场马球会。   只因他们提前探听到了康成郡主会来参加此次马球会。   他与骆二小姐的婚事还未定下,骆家虽然步步紧逼,但郑府若真是不愿意,拼个鱼死网破,他们也没办法。   况且郑府大夫人还在廷尉府的大牢里,崔珝压着不肯放人。   眼下,他只剩下康成这一条退路了。   若是此次马球会能得到康成郡主的垂青,一切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他不需要硬着头皮去迎娶骆二小姐,他的母亲借着瑞王府的势头,也能从廷尉府出来。   饶是他崔珝再怎么飞扬跋扈,总不能押着瑞王府亲家不放吧。   是以,郑容虽重伤未愈,却仍旧涂着厚厚的伤药,忍着疼,来到了马球场上。   他早已与同僚们说好了,他今日不做主力,只穿戴整齐在马球场上转悠几圈即可。   也因此,队伍里的人都心照不宣的没有传球给他。   哪知道,无人传球于他,这马球却一直往他脸上飞。   一连数次,次次命中,他躲闪都躲闪不及。   郑容定睛一看,才发现是崔珝一直在传球给他。   原本他出场时风头便被崔珝给抢了去,那时他就已经对崔珝有些不悦,现下,更是仇恨上崔珝了。   “崔将军,你是打球还是打人?”郑容御马走向了崔珝,没好气地问道。   “哦?本将军打到你了?”崔珝淡淡地瞥了一眼郑容,旋即又将目光投向了别处,好似多看他一眼都嫌晦气一般。   “本将军在战场上受了伤,右手手腕用户上力,只能使左手打球,难免会有失误。传错人了。”崔珝边说,便象征性地抬了抬自己的右手。   而后理都没理郑容,拍马朝着另一边走开了。   马球场上尘土飞扬,儿郎们面面相觑,互相心下了然。   接下来,再也没一个人专心打球了。   与崔珝一队的人,拿到球便传给崔珝,崔珝接到球便击向郑容。   郑容原本骑射都不差,马术自然也不在话下,可今日不知为何这座下之马似乎也在跟他过不去,半点也没有往日灵活。   他一边要抬着屁股不敢在马鞍上坐实,以防磨蹭到伤口,一边还要御马躲避崔珝不时“传”过来的要命球。   几番下来,郑容狼狈不堪,整个马球场上都是他慌乱逃窜的身影。   哪里还有半点往日翩翩公子的形象。   京城中原本还对郑容抱有好感的女娘们也纷纷摇起了头。   两相比较起来,真是云泥之别。在崔珝面前,郑容简直提鞋都不配。   骆二小姐刚刚被迟兮瑶扇了两巴掌,正懵着神,眼下又看见众人对着马球场议论纷纷,又气又愤,一个失控,竟冲上来要打回迟兮瑶。   她的手腕高高举起,还未碰到迟兮瑶的身体,便被林清茹一把拦了下来。   林清茹用足了力,直接将她的手腕翻了个向。   骆二小姐是个娇生惯养的闺中女子,哪里受过这种疼痛,一下子便哭出了声。   “你与她同为官宦子女,地位平起平坐,你怎可打她。”康成郡主眼见着场面要失控了,也顾不得形象,指着林清茹的脸,有些气急败坏。   “不好意思,她刚刚准备对迟郡主动手。我只是出手保护郡主,便是去圣上那分辩,我也不怕。”   林清茹边说,边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咔嚓”一声,直接将骆二小姐的胳膊卸了下来。   骆二疼得快要昏死过去了,泪眼婆娑地骂骂咧咧。   “林清茹你这个泼妇,男人婆,你快放开我。”   京中贵女们大多自命清高,虽有不少人曾对郑家二郎有意,却也没人明目张胆地示好。   因此,那日瑞王府落水之事,有不少不知事情始末的人,以为是骆二小姐自编自演的一场戏。   故此,大家都对骆二小姐这种使用龌龊手段上位的人嗤之以鼻。   更何况,对面一个是迟兮瑶一个是林清茹,要身份有身份,要实力有实力。   以往同她交好的人,此刻也都怕引火上身,竟一个人都不曾出来为她说话。   而这边康成郡主虽然近些日子与骆二小姐走的近,却也不愿为她所做什么。   只是瞧着众人议论纷纷竟将她与骆二小姐挂在一起,康成郡主的脸上有些挂不住了。   她提前探听到崔珝会参加此次的马球会,今日刻意打扮了一番,为的就是能在崔珝面前得些青眼。   哪成想竟闹成这样。   康成郡主面色不善地看了一眼迟兮瑶和林清茹,眸色一凝,咬牙切齿道:“很好,咱们来日方长。”   言罢,她便拖着仍旧哭哭啼啼的骆二小姐要走。   骆二小姐的胳膊脱臼了,此刻被康成拖着,更是苦不堪言。   “慢着,你可以走,她不可以。”迟兮瑶拦住了康成的去路。   毋庸置疑地朝着骆二说道:“给林清茹道歉,你今日冒犯了她两次。”   四周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爱凑热闹的小女娘们连马球赛都顾不上看了。   康成郡主丢不起这个人,松开了紧拽着骆二的手,不耐烦地命令道:“快点道歉,别在这丢人现眼了。”   骆二又疼又恼,但却没有办法,哭着向林清茹行礼道歉。   林清茹不想再与她周旋,拉着迟兮瑶回了座。   康成郡主气得不行,一甩衣袖,也不管骆二小姐了,径直离开了马球场。   马球场上尘土飞扬,一度混乱不堪。   双方人员一方顾着击打郑容,一方顾着逃跑,竟一方都未曾进球。   眼看着时间快要到了,郑容脸色惨白、鼻青脸肿双目乌青,停在了裁判席,扯下了白旗,投降了。   他刚刚举起白旗,崔珝的球棍一转,一球进洞,直中靶心。他分明使左手打球,也打得很好。   今日这一场闹剧,最终以郑容惨败崔珝晋级而告终。   在场的小女娘们忙得不可开交,一边伸着脑袋看着迟兮瑶和康成郡主这边的热闹,另一边还要分神关注着马球场上的情况。   待到崔珝最后一球命中,坐在前排的那些小女娘纷纷激动的站起了身。   更有甚者,原地跺起了脚。   迟兮瑶和林清茹被康成他们这么一闹,早已没了兴致。   迟兮瑶远远的看着林子舒从老王爷那拿到了头彩,急急忙忙朝这边奔来。   她用胳膊肘轻轻捣了捣林清茹:“你哥哥来了。”   林清茹仿佛没看见,板着脸撅着嘴坐在位置上纹丝不动,林子舒气喘吁吁地凑了过来,不知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   林清茹抬起手,就是一记重拳,打在了林子舒的心口。而后两个人又打打闹闹了一番,林清茹含着泪跑开了。   “崔珝!”林子舒急着去追林清茹,挥舞着手,高声喊着还在马球场另一边的崔珝。   “我和妹妹有事要先离开,麻烦你送郡主回府!”说完,他便撂下马球杆,追着林清茹跑了。   崔珝骑坐在马上,其实并未听清林子舒张牙舞爪地说些什么,但是一看见迟兮瑶身边没了人,他座下的马便不受控地飞奔而来,跨越了大半个马球场,来到了迟兮瑶身边。   一路尘土飞扬,混着初春的暖色阳光,他的衣角随风而动,马蹄声声作响,哒哒声不绝于耳。   迟兮瑶抬眸望去。   碧蓝如洗的天空之下,少年扬着马鞭,远远向她奔来,连他策马奔腾时带起的风,都带着春日独有的花香和新鲜泥土气息。   崔珝一贯待人并不热情,冷漠而疏离,现下却坐在马上,背对着阳光,朝着迟兮瑶微笑。   “郡主想何时回府?崔某送您。”   那一瞬间,万籁俱寂,四下无声,迟兮瑶的心跳忽然乱了起来。   纵使后来过了好些年,马球场上的少年也早已两鬓斑白,迟兮瑶仍然记得这一幕。   少年将军,英姿勃发,御马而来。   她点了点头,回应他:“现下便想回去了。”   崔珝了然,纵身下马,带着迟兮瑶去了停靠马车的地方。   马车缓缓而行,迟兮瑶往里侧坐了坐,靠在了车壁上。   “郡主,怕我?”崔珝坐在了前侧,看见迟兮瑶不动声色地往里侧挪位置,蹙了蹙眉。   沿街叫卖吆喝声顺着风传了进来,迟兮瑶故作镇定地掀开了帘子。   “没有,我是闻到豆腐花的香气了,想看看。”   崔珝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哦了一声。   “饿了?”   说完,还不能迟兮瑶反应,崔珝便已经翻身下了马车,不多会儿便回来了。   手里多了好些吃食。   “不知郡主喜好,所以每一样,都拿了些。”   他边将东西递给迟兮瑶,边说道。   前几次接触,崔珝面对迟兮瑶时总有些紧张局促,而这几次或许是熟悉了,到不那么拘谨了。   倒是迟兮瑶,开始紧张起来了。   她尴尬地接过了吃食,也不好一个不吃,只能每一样,都浅尝了一口。   马车轻轻摇动,崔珝换了个姿势,侧坐着,支着脑袋看着迟兮瑶吃东西。   他塞在腰间的香囊顺着衣摆滑出了一个角。   迟兮瑶低眉颔首吃着小食,很自然便看到了。   却怎么看,怎么眼熟。   “将军可有心上人?”她实在是太好奇了,如此丑陋蹩脚的针线活,除了她,这世上到底还有谁。   崔珝明明没有进食,却莫名被呛了一下,猛地咳了一声,身子也跟着颤抖了一下。   他的喉结滚动了几下,目光如耀眼星辰,投向了迟兮瑶。   “是啊!”   哦豁!真被自己猜中了!迟兮瑶心里暗暗想到,这女娘应当是个女中豪杰,一拳打死一头牛那种,竟然让崔将军想起来都会发抖。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的观看…… 第二十一章   马球场设在京郊的玄武池旁,距林府是有些距离的。   一路上两人又有一搭没一搭的说了些话,迟兮瑶有些困倦,眼皮子渐渐开始打架。   忽然,崔珝没头没脑地说了句:“郡主风华绝代又秀外慧中,必定会有一段美好姻缘。”   迟兮瑶一下子就不困了,眨巴着眼睛,有些不解地望着他。   近些日子因为林家兄妹的缘故,迟兮瑶确实和崔珝走的近了些,但是也未亲近到如此地步吧。   他怎么突然关心起她的终身大事了?   迟兮瑶抿了抿唇,不知该如何回复,只能硬着头皮,也回敬了他一句:“崔将军年少有为,乃国之栋梁,将来也定会娶得如花美眷。”   说完,她便有些后悔。   这样的对话,若是叫旁人听了去,还以为他俩是一对被人拆散了的苦命鸳鸯,正在车里互相祝福呢。   况且,怎么今日的崔珝如此奇怪?   迟兮瑶蹙了蹙眉,轻轻拿手帕拭了拭汗,又将目光转向了车窗外。   忽然,她似乎想到了什么一般,转过了脸,盯着崔珝的手腕看了又看。   今日在马球会上,虽然她一直在顾着跟骆二分辩,但也稍稍留心了一下场上。   她记得,崔珝一直在用左手击球。   看上去像是惯用左手而不用右手。   一介武将,骑射弓箭都应不在话下,更何况她曾亲眼见过崔珝使右手用剑,应当不是左撇子才对。   她转了转眼睛,一双忽闪忽闪的亮眸盯着崔珝的右手手腕看了又看。   细想起这些天的接触,她似乎隐约记得,崔珝总会下意识的将右手背于身后。   他似乎,在刻意隐藏什么。看来必须得试探一下。   迟兮瑶不动声色地往崔珝的方向坐了坐,而后又悄悄往他身边靠了靠。   马车行至一处拐角时,她突然假意哎呀了一声,然后从自己的座位上崴了一下,整个人扑进了崔珝怀里。   人虽然是倒进了崔珝怀中,但她的目标却是冲着他的手腕去的。   崔珝没想到她会突然坐不稳摔倒,不假思索地便伸手接住了她。   迟兮瑶一张小脸埋进了崔珝的怀中,鼻尖磕在了他坚硬的胸膛上,一阵酸楚之感自鼻尖传来,差点便让她当场落泪。   可她没顾得上这些,两只小手不老实地上下翻腾,摸索到了崔珝的手腕。   果然,崔珝的右手手腕上有伤,且一直未曾愈合,此刻正包扎着药物,一股淡淡的草药香气自他的手腕传来,若是不靠近,根本闻不到。   她想起了梦中那个玄衣人,正是被迟沐炀击中了右手手腕。   迟兮瑶扭了扭脑袋,将鼻子凑近了些,想仔细辨别一下究竟是那种草药味。   而崔珝则生怕她再次跌倒,双手动不也不敢动揽在她的身上。   忽然,马车像是遇上了阻碍,一个急刹,停了下来。   车厢内的两人并未留意到,两个人均是身形不稳,一同摔倒在了车厢内的软塌上。   迟兮瑶的鼻尖重重磕在了崔珝腰间的汉白玉扣件上,这一下的疼痛感比刚刚那一次更甚,迟兮瑶忍不住捂住了鼻子,顿时便泪眼汪汪。   她的发髻也撞散了,发丝牵连勾在了崔珝的腰封上。   原本她想要直接站起身,却不曾想发丝被勾着,她刚刚一动,便扯得她头皮生疼,脚下一滑,又跌坐了回去。   整个人,趴在了崔珝身上。   崔珝仰面倒在软塌上,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两个人相对无言,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眼看着马上就要到林府了。   迟兮瑶又疼又急,泪眼婆娑地朝着崔珝发脾气:“你这车夫怎么驾的车!这下子可怎么办?”   崔珝坐起了身,将迟兮瑶往自己身边抱了抱,然后低着头一点点地将她的长发松开。   “是我不对,让郡主受惊了。”   其实,应对这种情况最好的办法,便是直接将迟兮瑶勾进他腰带的头发剪了。   又快又省事。   可这样难免会难看了些,况且她是个女子,定然不愿秀发损伤分毫。   崔珝想了想,柔声道:“郡主别急,我一定能处理好的。”   他一贯冷血冷情,在战场上杀伐决断,从未有人敢朝他发脾气,也不曾有人能让他如此平心静气地哄着。   连崔珝自己都觉得,他对着迟兮瑶,着实是有些太好说话了。   崔珝慢慢将迟兮瑶的发髻完全散开,然后一点点将她勾进自己腰带中的秀发拉出。   怕用力过度她会疼,崔珝一边小心翼翼地摆弄着她的头发,一边说话分散她的注意力。   “郡主可曾听闻过西域有一种布料,名唤流云纱?”   迟兮瑶揉着鼻尖,歪着头趴在崔珝的大腿上,摇了摇头:“没听过。”   “崔某也不曾亲眼见过。但听闻这种布料,穿在身上非常清凉,且颜色十分好看,在灯光下能呈现出五光十色。郡主惧热,夏日可用来裁衣。”   “等过些时日,崔某便派人去为郡主寻来。”   迟兮瑶点了点头,有些高兴。   天底下或许没有那个女人不爱美,更何况是迟兮瑶这样的妙龄少女,谈起衣裳首饰来,什么事都能忘到一边去。   等她从流云纱的兴致中醒过神,崔珝已经将她的头发解开了。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穿过迟兮瑶乌黑的秀发,一下又一下,缓慢而轻柔的穿梭其间,仿佛在盘弄着一件世间罕有的宝物。   迟兮瑶失去了禁锢,连忙坐起了身,理了理自己刚刚弄乱了的衣物。   马车刚好行至林府,橘若站在马车边探声问道:“小姐,林府到了,您现在下车吗?”   迟兮瑶看了一眼崔珝大腿处被自己枕得有些发皱了衣物,羞愧地冲崔珝笑了笑,“崔将军,今日谢谢你了。”   她边说,边红着脸掀开帘子,走了下去。   林府门前空旷无物,也并无行人,清风将府门上的灯笼吹的微微摆动,迟兮瑶披散着的发丝被风轻轻吹起,荡漾起来。   橘若望着迟兮瑶的样子,欲言又止。   她有些不明白,怎么坐一趟马车,小姐的发髻也松了,脸也红了,眼眶也是红红的。   不过眼下她也顾不得多想,连忙扶住了走下马车的迟兮瑶,又惊又喜道:“小姐,怎么可以收拾东西去长公主府了!”   “刚刚刘妈妈派人来报,长公主提前了一日进京,此刻已经在长公主府了。”   “陛下在宫中设宴为长公主接风洗尘。长公主让人来传话,说让您收拾一下,今晚要一同进宫赴宴。”   迟兮瑶点了点头,跟着橘若进了林府。   至于崔珝手腕上的伤,则被她忘在了一旁。   迟兮瑶的行李本就不多,收拾起来也快,几人很快便来到了长公主府。   与外祖母一阵寒暄过后,迟兮瑶便跟着长公主一同进了宫。   她虽为陛下亲封的郡主,可她这个郡主是徒有其名,并无实权,甚至连个封号都没有。   她十岁那年,若不是乌兹国求娶适龄郡主,康成郡主又闹死闹活不肯去,或许陛下根本想不起来她这位表侄女。   不过也正是她十岁那年的上元宫宴,她被乌兹国王子一眼看中,又引得几位京中纨绔子弟与乌兹国王子起了争执,最终将宫宴闹得一团乱。   帝后似乎十分不悦。   原本开春便会为她兄长举行的世子受封仪式,拖了七年也未能成行。   而皇帝的那一纸册封诏书,其实早已写好,只是押着不肯发而已。   若非如此,迟沐炀不必去北境战场上拼命争取军功,他本就该是英国公府的小公爷。   可眼下,他音信全无,连这国公府小公爷的位置,都快被人抢走了。   迟兮瑶心事重重地跟在大长公主身后赴宴,一整场宴席,她都心不在焉。   如今外祖母回来了,她本该轻松,可不知为何,她心头的弦,却绷得更紧了。   “大长公主舟车劳顿,今日只是家宴,也无需拘束。”皇帝端坐高位,象征性地客套道。   建宁大长公主笑了笑,一杯酒水下肚,并未急着回复皇帝的话,只面带微笑的看着皇帝。   “陛下,事情都过去二十年了,您还是连一声姑母都不愿意叫老身吗?”   “老身今年已年过五十,很快便能去见先帝了,您的疑心也该消了吧。”   迟兮瑶对上一辈的恩恩怨怨也略有耳闻,却并不知其中真相,此刻听着外祖母这样对皇帝说话,她突然紧张了起来。   “大长公主喝醉了?”皇帝站起了身,走到了她的身旁,不动声色地按住了正准备起身的大长公主。   “朕对大长公主,从来都是如此,您的尊位还在,您的封地食邑也都还在,朕并未有丝毫怠慢。”   他的话虽是这样说的,可话里话外,却半点情谊也无。   建宁轻轻叹了口气,她望着这位自小在她身边长大的孩子,只觉得陌生。   “陛下对老身确实有心,老身无话可说。”   “可陛下这些年,可曾还记得自己的誓言,可曾还记得您答应过容英,要庇护她的一双儿女。”   “如今,沐炀生死未卜,兮瑶被那种肮脏货退婚羞辱。陛下当真,问心无愧吗?”   陪同参加宴席的几位后妃也都是一惊。   容英郡主,这个人,这个名字,几乎是后宫中的禁忌。   每每有人不经意间提起,皇帝都会勃然大怒。   更没人敢,拿着容英郡主临死前说的话,如此质问皇帝。   皇帝蹒跚后退,幽幽地看了一眼迟兮瑶。   “她的婚事,朕定会为她做主。”   “朕一定会为她,寻一个天下最好的夫婿。”   “绝不会像大长公主一样,逼迫亲女儿,嫁给她不爱的人。”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的支持 不要养肥呀。 第二十二章   大殿之内,再无一人敢言。   几个陪坐在次的低阶妃嫔纷纷停下了手中的杯盏,垂着头正襟危坐。   生怕一个不小心,惹怒了这位阴晴不定的帝王。   迟兮瑶也放下了手中的杯盏,不动声色地往大长公主的身边挪了挪。   饶是反应再迟钝的人,此刻也能感受到大殿内剑拔弩张的气氛。   她知道,自己身份尴尬,也知道皇帝并不喜欢她与兄长二人,是以从前的宫宴,他们大多数时候都是不出席的。   即便是出席,迟兮瑶也只会远远地坐在末流,极少会如今日一般,离帝后如此近。   皇后仍旧端坐于上,随手拢了拢发髻,轻轻抿了一口酒水,正好整以暇地看着迟兮瑶与建宁大长公主。   而坐于皇后下首的裴妃,则拘束很多,自大长公主突然高声质问皇帝时,她的后背便开始不断冒着冷汗。   这些年,不光是大长公主被贬去了封地,就连曾经宠冠后宫的她,也受到了冷落。   但若是细细追究起来,她又何尝不是与皇帝一样薄情寡义,受着容英郡主的恩惠,可这么多年却从未想过要庇护她的子女。   裴妃紧紧攥住了自己的手心,鼓足了勇气,准备起身说话。   “裴妃,今日不胜酒力?这就醉了?”她还未站得稳,皇后的声音便自上坐传来。   “即是醉了,便早些回去歇着,别在这扰了大长公主的兴致。”   裴妃没办法,立时便噤了声,由着宫女们扶着,离开了宴席。   可还没走出去两步,她便又忍不住地回头看了看。   迟兮瑶正低着头,乖巧懂事地坐在大长公主的身侧。   连动都不曾动一下。   如同当年的容英郡主一样,柔顺、温婉。   她突然不想再忍下去了,发了疯似的甩开了扶着她的两个宫女,扑通一下,跪倒在了皇帝的脚下。   “陛下,当年之事皆因臣妾而起。是臣妾一时失察上了奸人的当,是臣妾害了容英妹妹。”   “若非如此,崔将军不会负气出走,也不会有后面的事。”   “这些年,您罚也罚了,查也查了,可这些事,确实是与大长公主没有半点干系啊。您的疑心,尽可消了吧。”   皇帝低头看了一眼正跪在自己脚下,哭得泣不成声的裴妃,心头微微颤抖了一下。   就在此时,一向端庄的皇后也跟着站了起来,大声呵斥着裴妃。   “今日是大长公主的接风宴,你在这发什么风?提起这些腌脏事做什么?快来人,把她给我拖下去。”   她的话音一落下,便立马有三五位宫人走上前来,捂住了裴妃的嘴,将她硬生生拖了下去。   皇帝的头疾又犯了,疼得他青筋暴起,扶着额头站在大殿内,连身形都有些颤颤巍巍。   “快扶陛下去内殿休息。”皇后走下了位置,吩咐人扶走皇帝,而后又走到了迟兮瑶的面前。   她明明目光停留在迟兮瑶的身上,可话却是说给大长公主听的。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陛下对您,赏也是罚,罚也是赏。”   “若非您当年一意孤行,非要向先帝力荐戾王,能有后面这么多事吗?”   建宁抬起头,看着这个自己从小看大的孩子,陌生极了,仿佛不曾真切认识过她。   先帝在时,皇帝皇后裴妃容英四人时常围绕在她膝下,明明那时候的皇后最是笨嘴拙舌心无城府。   可如今看来,自己恐怕从一开始就看错了人。   建宁轻轻拍了拍迟兮瑶的后背,笑了笑。   “瑶瑶你先回去吧,外祖母同皇后娘娘和陛下,还有些话要聊。”   迟兮瑶温顺地点了点头,如同一只刚刚睡醒的小奶猫,轻手轻脚地跟着宫女们退出了大殿。   可她并没有回家,此刻已临近深夜,宫门还有一个时辰便要下钥了。   她不想自己一个人回去,便守在宫门口,等着外祖母一起。   虽已是春日,可早晚仍旧有些凉意,迟兮瑶不想坐在车里等,可站在宫门口又挨风吹,有些冷。   她干脆在宫门口来回踱步,活动手脚,驱散些寒意。   宫门远处传来了阵阵马蹄声,迟兮瑶好奇地伸着脑袋张望着。   这个时辰怎么还会有人进宫?   车驾渐渐走近,马车前挂着的灯笼微微摇晃,将车身前侧的族徽照亮。   族徽上赫然写着一个,“崔”。   是崔珝的马车。   迟兮瑶在心里默默念了一声崔珝的名字,突然有些愉悦地跳了一下,将位置让了出来。   崔府的车驾渐渐驶近,而后缓缓地停了下来。   车帘掀开,崔珝穿着一件玄色披风,跳下了马车,走到了迟兮瑶的身前。   两人身高有些悬殊,此刻相对而立,崔珝微微弯了些腰,向她问好。   “郡主为何在此?”   凉风习习,吹动着马车上的灯笼,烛火摇曳,昏黄的灯光映衬着迟兮瑶雪白的肌肤。   她扬了扬下巴,把缩在袖口中的手指伸了出来,朝着宫内的方向指了指。   “我在这等外祖母,她正与陛下和皇后娘娘叙旧。”   很快,她又将手指缩了回去。   迟兮瑶怕冷又怕热,有着一副非常娇气的身子。   听到她这么说,崔珝突然松了口气。   “还好,赶上了。”边说,他边解下了自己的披风,不由分说地披在了迟兮瑶的身上。   崔珝的手生的也十分好看,修长而纤细,骨节分明且白嫩,细看起来虽有些大大小小的薄茧,却并不显得粗旷。   像个读书人的手。   他的手指上下翻飞,细心地将披风领口的带子系好,而后又将披风的肩膀调试了一下,舒舒服服地将迟兮瑶整个人拢了进去。   “崔将军进宫有事?”迟兮瑶咋吧了一下眼睛。   宫道两边的宫灯被风吹得有些摇曳,烛影微微跳动,映在迟兮瑶的明眸里,如同闪耀星辰。   崔珝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郡主马上也会知道了。”说完,他又弯了弯腰,合手行礼,同她告别。   迟兮瑶目送着崔珝离开,她靠在宫墙边,百无聊赖地一下又一下地摩挲着披风的布料。   崔珝赶到承庆殿时,皇帝被太医扎了几针,他的头疾刚刚缓解。   正和皇后在内殿与大长公主说着些什么。   崔珝原本并不着急,他已经等了很久了,也不怕再多等上些时日。   可今日在马车上,他突然反悔了。   回府之后,他将迟兮瑶在车上所说的话细细想了又想。   扪心自问,若是迟兮瑶当真嫁于他人,他或许并不会甘心。在他看来,这京城中人,无一人能与她相配。   若是这世上无一人能匹配他心中的明月,那么他愿意做那个终身供奉明月的使徒。   内殿里窸窸窣窣地说着些话,他跪在外殿,听得并不真切。   许是怕他连夜进宫,有军机要事相商,没隔一会儿,皇帝掀开了内殿的帘子,走到他身边问他:“君珩这么晚进宫,是案子有进展了吗?还是迟沐炀找到了?”   崔珝没有立即答话,而是正正经经朝皇帝行了个大礼,朗声道:“臣深夜前来,是为私事。”   “臣今年已二十有一,早已该谈婚论嫁了。奈何家中并无长辈为臣操持,故此,臣想请陛下为臣赐婚。”   他的话音刚刚落下,内殿里便传来了杯盏落地的清脆之声。   像是有人砸碎了杯盏。   而后皇后尖锐的声音自内殿传来。   “若不是大长公主您当年一意孤行,定要让容英妹妹嫁于英国公府。”   “崔大哥不会郁郁不得志,最终含恨而终!”   “若不是您力保戾王,导致戾王叛乱,崔家也不会满门忠烈尽皆惨死!只留下君珩一个五岁小儿!”   “您说我们都欠了容英妹妹一条命,那么大长公主您呢?您欠崔家的,您拿什么还?”   崔珝跪在原地,如有惊雷忽而远至,劈在了他的身上。   “君珩?你刚刚说,要朕为你赐婚,是哪家女娘?朕现在就拟旨。”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的支持 周二入v 希望大家支持正版呀 前面几天会有红包和抽奖等于免费看文还有的赚呀 谢谢啦 第二十三章   “不过说来也巧。今日瑞王府的瑞王爷和王妃也进宫了。”   “说康成郡主已年满十八, 还未曾许人家。”   “而后王妃又在朕的面前,啰啰嗦嗦夸了你好一顿。看来是看上你了,在暗示朕。”   皇帝与崔珝的父亲是同门师兄弟, 早年间两人亲热的同穿一条裤子。   这些年,也一直对崔珝视如己出。   是以,崔珝虽仅仅是个毛头小子时, 便能进军营历练,十五岁那年更是直接破格做个大梁最年轻的少将军。   “君珩?怎么又在发呆?”见他半天没有回应, 皇帝也不恼,仍旧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一副慈父模样。   崔珝还未从皇后的话中走出来, 他顿了顿,心乱如麻, 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长辈们的事情他也曾略有耳闻,可他却并不知晓其中内情。   若当年之事,当真是大长公主一手造成,那么他与迟兮瑶之间,隔着的便是血海深仇。   但若是此刻不说, 或许便是抱憾终生。   况且,这事, 也并非真如皇后所说。   崔珝飞快地在心里盘算着,不断地劝说着自己, 放弃吧,放下吧。   可偏偏, 饶是有一百个放弃的念头,一万个放弃的理由, 到了嘴边, 他仍旧改了话锋。   “陛下, 臣确有意中人。”崔珝平复了一下心情,深吸了几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但,或许并非良配。”他的声音颤了颤,连他自己说出这话,都觉得底气不足。   “可是,臣不愿为了或许并不真实的事情,而抱憾终生。”   崔珝端正了身体,跪得板板正正,深深朝皇帝叩首。   “臣心仪英国公府的迟郡主许久,此生非她不娶。”   他的声音如山间清风,朗朗清脆,掷地有声。   也如同一记惊雷,炸在了皇帝耳边。   冥冥之中,似乎真有命中注定这一回事。命运的年轮,转了一大圈,似乎又回到了当年。   而这一次,棒打鸳鸯的那根棒子,落到了他的手里。   “你可知,瑞王府的康成郡主属意于你,东昌侯府的二小姐也曾在朕面前提过你,卫国公府府的六小姐还曾在你出征时去寺中为你祈福半年。”   “就连朕的幺女,连城公主,也三番四次的在皇后面前提起要嫁于你。”   “这些朕从未在你面前提过,也从未许诺过任何人。不为别的,只为了朕想要圆你的梦想,朕想要让你娶到自己最想要娶的人。”   “朕与皇后甚至曾经想过,若是你看上了外邦女子,便是踏平那一方土地,也要替你将人弄到手。”   皇帝坐在桌案前,双手扶着桌案,微微颤抖,因为太过激动,整个人都似乎有些坐不稳了。   “可你怎么偏偏,偏偏喜欢上她?”   皇帝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又有些失望,他这口气拉的老长,似乎要将全部的烦闷都融进这一声叹息之中。   崔珝的后背挺得笔直,眼神里也无半点退缩迟疑。   他坚定地看向皇帝,又认真地叩首。   “陛下,她们都是很好的女娘,可是却不是臣心中所想的女娘。”   皇帝默了默,没有说话。   但也没有答应他。   他的头疾又犯了,此刻坐在椅子上,撑着额头强忍着不适,却并未对崔珝发火。   “君珩,今日夜色已深,你先回府吧。此事,日后再议。”   说完,他再没给崔珝说话的机会,由太监搀扶着,又回了内殿。   内殿之中,早已没了建宁大长公主的身影,她自皇后摔盏后便被气晕了过去。   此刻正由宫人抬着,送到了公主府候在宫门口的马车边。   迟兮瑶站在宫门口等了很久,才看见几位小黄门抬着一顶软轿风尘仆仆而来。   而她的外祖母坐斜倚在软轿内,闭着眼睛,并非完全清醒。   “劳烦几位公公了,我外祖母这是怎么了?”   “刚刚不是还好好的吗?”   她一个箭步冲上去抱住了建宁的身体,想要将她扶上马车。   几个小黄门哪敢多嘴多舌,纷纷摇了摇头,并不言语,朝迟兮瑶匆匆行礼,便又抬着软轿跑开了。   迟兮瑶抱着建宁大长公主,一时之间也没了主意。   一直守在宫门口的老妈妈在马车里翻找了一阵,才找到了几粒药丸,又拿了些水,喂给了她。   “外祖母,这是病了吗?”迟兮瑶一手搂着建宁,一手慢慢在建宁的心口摩挲想帮她顺顺气。   一直伺候着建宁的老妈妈摇了摇头,没有说实话:“并不是什么大事,长公主年岁大了,难免有些顽疾,不碍事的。”   “郡主不必忧心。”   迟兮瑶点了点头,虽然心有疑虑,却也没有多想,只吩咐车夫驾车。   这一日过得格外漫长,回到长公主府后,迟兮瑶由下人们伺候着沐浴更衣,又吃了些宵夜,才回房安寝。   但这一夜她睡得并不安稳,朦胧之间,她又做起了之前的那个梦。   这一次的梦境更加清晰,迟兮瑶甚至能感受到刺杀迟沐炀的那位玄衣男子身上的寒意。   可终究是看不清脸。   她自梦中惊醒,睁开了眼,起身坐在床榻上,望着窗外发呆。   不经意间,她忽然瞥到了挂在衣架上的披风。   是今日在宫门口,崔珝披在她身上的那件。   玄色披风。   一个念头在她心里转了转。   崔珝似乎很喜欢穿玄色衣物,手腕也刚好受了伤。   迟兮瑶抿了抿唇,自床榻间起身,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在卧房来回踱步。   竟是一夜未眠。   次日一早,迟兮瑶给建宁请过安又一起用过早膳,便带着橘若出了府。   她心里藏着事,整个人便都有些心不在焉。   来到平日常与林清茹相见的茶楼时,无意间还撞到了人,差点便连戴着的帷帽都弄掉了。   主仆二人也并未与那人多做纠缠,只顾着低头上了楼上的雅间。   迟兮瑶一早便派桃若去林府送了信,眼下林清茹应当正在来的路上。   她也不是很急,叫了壶茶水,便侧身坐在了窗边,倚着窗口向下看去。   京城自然比寻常城市热闹,仅仅是早晨小贩们的叫卖声便已是人声鼎沸。   迟兮瑶坐在窗口,一双好看的眼睛如潋滟水波,盛着些水光山色。   她掀开了帷帽,单手撑着自己的下巴,一会抿抿唇,一会皱皱眉,一会又饮一口茶。   正朝着林清茹来时的必经之路看着。   她昨夜想了一整宿,最终还是决定先不打草惊蛇。   若是想要知道崔珝到底是不是她梦中的玄衣人,恐怕还是先得深入虎穴,才能一探究竟。   等待会林清茹来了,她便与林清茹好好商议一番,由林清茹带着林子舒调虎离山,她则偷偷潜入崔府。   去探查一番。   想到这,迟兮瑶下意识地捏了捏自己的胳膊,纤细瘦弱,不堪一击。   若是被逮到了,崔珝恐怕两根手指头就能把她的胳膊捏断。   这一副惨烈的画面扑进了她的脑海,迟兮瑶抖了抖肩,摇了摇脑袋。   她又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大腿。   同样的纤细瘦弱,并无半点横肉。   迟兮瑶叹了口气,早知道今日能派上用场,她就该同林清茹多学上几招。   而不是跟着她插科打诨多年,只学会翻墙出去觅食。   想到这,迟兮瑶又嘟着嘴,叹了口气。   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大腿。   就在她一个人在脑海里自编自导了一出大戏时,对面二楼雅间的窗口暗处,也正站了个人。   那人一身藏青色锦服,头戴玉冠,正摇着手中的折扇,似笑非笑地看着迟兮瑶的一举一动。   “这位,便是康成郡主说的京城第一美人?”   他将折扇收起,轻轻搭在手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   “回世子爷的话,正是这位。”   “刚刚上楼时,您还撞了她一下。”随从也朝迟兮瑶看了一眼,回答道。   原来是刚刚那位婀娜身姿的美人,他点了点头,扯了扯嘴角。   这时,林清茹已经赶来了,正站在街头朝着茶楼的方向张望。   迟兮瑶也瞧见了林清茹,她向外探了探身子,掀开帷帽前的帘子,朝她招手示意。   帷帽之下,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正笑得灿烂。   她的眼中,盈盈脉脉带了些水色,看上去格外温柔恬静。   那一抹浑然天成的水色,彷佛是一泓清泉,又仿佛是月下池塘。   这山水之色,像是天生就该被她盛在眼中,远远看去像是盈盈泪花,又像是迷蒙雾气,更像是情窦初开的少女满怀爱意的眼神。   晋王世子手中的折扇落了地。   他的心,也跟着落了地。   “看来康成没有骗我。”晋王世子目不转睛地盯着迟兮瑶看了又看,心里阵阵发痒。   “去给本世子查查,看看康成说的话有几分真几分假。细细问问此女可否婚配,家住何处,家中还有何许人也。”   随从应声领命而去。   晋王与当今圣上乃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不过年岁偏小,当年夺嫡之乱时,他还是个孩子。   倒也因此因祸得福,平平安安的去了封地,这些年也算在封地过上了土皇帝的日子。   当今皇帝剩下的兄弟并不多,一母同胞的更是只有晋王一位。   是以,这位晋王世子,自然也骄纵了些,但本性倒是不坏。   他此次进京,为的则是一个月后的万寿节。另一方面,他已年过十八,还未曾娶亲,这次来也是为了在京城贵女中挑选一位合适的人,作为未来的晋王妃。   昨日在瑞王府坐席,无意间同康成聊了几句闲话,哪成想康成当下便有了主意,向他推荐了这位京城第一美人。   她倒是说的天花乱坠,可晋王世子也不是个傻子,自然也会有自己的判断。   且他自小便不喜欢康成的做派,满口谎言,不堪信任。   说到底,成亲乃是大事,他须得自己亲自上阵,细细查问。   哪成想,这竟是天定的缘份,昨日康成才与他说过迟兮瑶,今日他便在茶楼里与她碰上了。   晋王世子弯腰拾起了折扇,也坐到了窗台边,用折扇撑着下巴,悄悄观察着对面的人。   ──   小小一间茶楼,倒是很热闹。   林清茹刚坐下,迟兮瑶就摘了帷帽坐到了她的身边,煞有介事地凑到她的耳边同她低声耳语。   迟兮瑶言简意赅地将自己的梦境和推测说了一遍。   林清茹瞪大了眼睛,有些难以置信。   “你是不是疯了?做梦的事情,哪里能当真啊?”   迟兮瑶自然也懂得这个道理,她有些尴尬而局促的卷了卷自己的衣摆,眨巴着眼睛,像是要哭出来了。   “可是怎么办呢?哥哥一直没有消息,我又连接做噩梦。”   “而且,天下怎么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啊。”   她捏了捏自己的眉心,有些头疼:“眼下我就是没了主意,所以才来找你商议。”   “无论如何,今晚,我都必须得去趟崔府。”   林清茹也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她也很头疼:“你要怎么去啊?崔府可不比你的英国公府,说翻墙就翻墙,一个不小心,你会被人当成探子,抓进廷尉府的。”   迟兮瑶摇了摇林清茹的胳膊:“所以得让你帮忙啊!”   边说,她边凑到了林清茹的耳边,原原本本的将自己的计划说了一遍。   “而且,若是真的被人发现了。大不了,我就说我认错门,走错路了,抵死不认。”迟兮瑶捏紧了小拳头,做出一副随时都要慷慨就义的模样。   林清茹看着她很有把握的样子,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   “放心吧,我今晚就是死在崔珝面前,也一定把他拦住,不让他回府。”   茶楼另一边的雅间里,今晚秘密任务的当事人,正与林子舒喝着茶。   崔珝瞥了一眼林子舒,淡淡地将茶盏放下,扬了扬眉。   “你妹妹,挺不错。”   崔珝和林子舒也将隔壁的对话都听了进去,除了迟兮瑶在林清茹耳边耳语的那些梦境之事,其余的他们全都知道了。   林子舒默默为自家妹妹和迟兮瑶擦了把汗。   想要偷偷潜入别人家,却还让人给听见了。   当真是还没开始做贼呢,便叫官府给盯上了。   崔珝又给自己倒了杯茶,慢慢细品着,他转了转手中的茶盏,又想了想,扭过头,对着随从吩咐道。   “去把崔府的院墙,全都砸矮五寸。”   随从挠了挠头,有些为难:“真的五寸吗?”   这砸的有点多了吧。崔府的院墙,可本身就不算高啊。   “那便砸七寸吧。”崔珝抿了口茶水,垂眸说道。   生怕自己再问下去,主子会让他把整座院墙都给拆了,随从一溜烟地跑了个没影。   林子舒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有些不解:“崔珝,你要干嘛?”   崔珝站起了身,单手扶在了林子舒的肩头,微微施力,按住了他。   “守墙待兔。”他轻轻笑了笑。   他学着方才林清茹的口吻,煞有介事地说道。   “所以今晚,你就是死在林清茹面前,也不许她出门。懂了?”   “哼!你还说你没有?”   林子舒莫名想起了前些日子在林府后门,他打趣崔珝,被崔珝奚落的事情。   “我看,你就是对迟郡主有意,早已包藏贼心。”   崔珝没有说话,这一次,既不否认,也不肯定。   隔壁的两人又将耳朵凑到了一起,正窸窸窣窣地密谋着些什么。   崔珝站起身,理了理自己的衣袍,准备离开。   “你不接着听了?”林子舒拦住了他。   春寒料峭,今日起了风,似乎要下雨,天边卷起了黑沉沉的乌云。   崔珝揉了揉自己的手腕,摇了摇头:“我没兴趣做这种梁上君子的行为。”   ?那刚刚贴着墙壁偷听的人是谁?   林子舒看了看他,张了张嘴,又把话吞了下去。   “你在这听吧。廷尉府还有事,郑家闹着要我放人,我得去处理一下。”   崔珝说的云淡风轻,仿佛像是在嘱咐林子舒,天冷了多加件衣服一般。   林子舒即无奈又无助,只能点了点头。   “行行行,你去吧。”   廷尉府事多,且繁杂。   很多事情积压在一起,表面上看来毫无关联,却又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前些日子崔珝的人端了北戎暗探的老巢,从烟云坊抓了十几位伪装成小厮舞姬的暗探。   连着审了快有月余,却半点有用的消息也没能撬出来。   这些人受过专业的训练,轻易是不会吐露有用的情报的。   不过也不算白折腾,崔珝的人翻查烟云坊来访人员和账簿时,倒是发现了一点苗头。   是郑府大夫人王氏的远亲。   这位负责给烟云坊采买的人,细说起来,除了与琅琊王氏沾亲带故,还与瑞王府的王妃也有些关系。   但瑞王妃毕竟位高权重,且一直以来并无过错,未免节外生枝,崔珝并未贸然去瑞王府拿人。   倒是郑大夫人,不打自招的撞了上来。   她虽出身琅琊王氏,却是个市井泼妇的做派。起先进了廷尉府的打牢还骂骂咧咧地咒骂崔珝。   后来接连在大牢里见识了自次他们审讯暗探的手段,倒是吓得晕死过去几次。   再醒来,便什么都肯招了。   那位负责给烟云坊采买的人,名义上是花重金采买烟云坊日常所需物资,实质上是往朝中各大官员的后宅送银子。   烟云坊明面上做的是男人的生意,平日里朝中不少大臣都爱去那喝上几杯酒水,再找几个美貌的舞姬风流一番。   这些人几杯酒水下肚,便不知今夕何夕,更不知自己姓甚名谁了,稍微有点事情压在心里,也都经不住这些训练有素的舞姬们几番盘问。   大梁的坐镇计划,军事部署,以及对北境诸国的态度,大致是通过这条路子,泄露出去了。   而那些位高权重的大臣,烟云坊除了会探听他们的喜好,还会探听他们府院中人的喜好。   再经由这位负责采买的管家之手,将这些物件银钱,不动声色的送进各个大臣的后院。   饶是从不曾流连烟花之地的清贵之流,但凡是后院着了火,这秘密也就守不住了。   崔珝忙活了好些日子,大致整理出来了一份名单,这几日真要上报给皇帝。   而瑞王府那边,似乎也有了动静。   昨夜连夜,瑞王府便派了个人,潜进了廷尉府的大牢,想要伺机而动,杀了那位采买的管家。   只不过那人扑了个空,崔珝早就已经将人转移走了。   不过郑大夫人,却突然在大牢里疯了。   今日一早,廷尉府那边便传来了消息,丞相郑锐此刻正带着门生们在金銮殿上弹劾崔珝。   而郑府的随从护卫,正围在廷尉府的门口,煽动着四周的百姓,找崔珝要个说法。   郑府或许料定了崔珝不会拿迟兮瑶的名声开玩笑,郑府大夫人做的事,本就是一桩烂事,没办法拿到场面上来明说。   故此,并不知情的百姓正愤愤不平地围在廷尉府,斥责廷尉府无故抓人,将郑大夫人逼疯了。   崔珝不愿与百姓们动武,因此并未下令调禁军过来,只带着几位随从进了廷尉府。   将郑大夫人放了出来。   他想要的东西已经拿到了,而郑大夫人这些日子在廷尉府日日被迫看着他们审问犯人,也确实吓破了胆。   他也算是为迟兮瑶落水之事出了口恶气,但郑大夫人到底是一品诰命夫人,他没办法轻易处置她。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也确实只能将人放了。   郑大夫人离开后,围在廷尉府附近的百姓自然也就散开了。   崔珝拧着眉头,在人群中看到几个熟悉的身影,却又恍惚了,似乎看错了。   朝堂上对于崔珝的弹劾也被皇帝拦了下来。   一场闹剧,最终不了了之。   崔珝又忙活了一日,临近傍晚才回了府。   用过晚膳,他便沐浴更衣,换了身轻便的衣裳,信步闲庭。   顺便,验收一下府中的院墙,是否都砸低了七寸。   家丁们这一日别的活计都放下了,只专心干着砸墙这一件事,自然办的妥帖。   崔珝站在院中的桃花树下,双手背后,抬头仰望着高悬天际的弦月。   他的明月,说今日会翻墙而来。   他莫名的,还有些期待。   “吩咐下去,今晚值守的人全部撤下去,不必巡视了。”崔珝负手而立,望着那一方矮墙,吩咐家丁。   不多时,墙外便传来了声响。   好似有人在压低声音,鬼鬼祟祟地说着话。   迟兮瑶早早便用过了晚膳,怕被外祖母察觉,还编了个幌子说要去林府找林清茹赏月。   如今望着天际孤零零的弦月,她突然觉得自己这个借口有点蹩脚。   但她人已经在崔府院外了,此刻已经是人在墙角,不得不翻了。   迟兮瑶拍了拍自己的胸脯,给自己打气。   “没事的,不怕不怕,你可以的。”   橘若自小便跟着迟兮瑶翻墙出英国公府觅食,自然也对她会翻墙一事见怪不怪。   她站在一旁,给迟兮瑶打气。   “小姐,没事的,你定然能翻过去。这崔府的院子,可比咱们英国公府矮多了。”   迟兮瑶这才注意到崔府的院子,这墙竟当真如此矮,矮到她几乎可以不费力,就攀爬上去。   迟兮瑶甚至忍不住觉得,自己这种高手来爬这墙,简直是屈才了。   她突然就不紧张了,甚至有些怡然自得。   “小橘你不用跟我进来了,这很好翻,你在外面守着吧。我去去就回。”边说着,迟兮瑶边跳跃起来,伸手勾住了崔府的墙角。   而后撑着双臂,一点点将身子往上挪着,再将右腿也攀了上来,整个人侧坐在了院墙之上。   “你快别站在那,从高处看,你太明显了。”迟兮瑶侧坐在院墙上,朝着橘若招手示意。   橘若此刻正站在街角的路灯下,整个人被路灯照的透亮。   听到迟兮瑶这样的话,她一连后退好几步,彻底将自己隐匿在黑暗之中。   见橘若躲藏好了,迟兮瑶舒了口气,转过了身,准备翻身进去。   “好玩吗?”崔珝负手立于院墙之下,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天!   迟兮瑶吓了一跳,忍不住地惊呼道:“你怎么在这!”   而后,她一个身形不稳,整个人朝着院内栽了下去。   崔珝站在下面,伸手轻轻接住了她。   正是春寒料峭之时,夜晚的风吹过,带着阵阵寒意。   迟兮瑶吓得闭上了眼睛,下一刻,却整个人扑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崔珝刚刚沐浴过,身上的衣物还带着些皂荚清香。   他的手臂有力,轻轻托着迟兮瑶的身子,还掂了掂。   又是一阵风起,吹得迟兮瑶脑袋嗡嗡发懵,她的鼻子痒了痒,忍不住地在崔珝怀里,打了个喷嚏。   “虽然已是春日,但早晚还是该多穿些衣物,避免着凉。”崔珝似乎没有要将人放下来的意思,径直抱着迟兮瑶,穿过院子,准备进里屋。   “为何我每次见到郡主,郡主都穿的很少?”崔珝走的很慢,抱着她的手却格外有力。   “若是怕热,可以只在早晚加上一件披风斗篷,白日里便脱去。这并不是什么难事。”崔珝抱着她的双臂紧了紧,将人搂得更深了些。   迟兮瑶将脸埋在崔珝的怀里,慢慢醒过了神。   天啊!她不仅偷偷翻墙被崔珝当场看见了,还主动送上来,被他给抓住了。   此刻迟兮瑶满脑子的悔意,悔得肠子都要青了。   她捏紧了崔珝胸前的衣物,将脸死死地埋进了他的怀里。大有一种我打死也不露脸,你便不能拿我怎么样的架势。   崔珝单手抱着迟兮瑶,腾出了一只手,推开了门。   而后他将迟兮瑶带到了软榻前,想将她放到软榻上。   可迟兮瑶揪着他的衣服,整个人好像都想躲进他的袍子里。   “郡主,到地方了,可以松手了。”   他小声提醒她。   迟兮瑶装作若无其事,听不懂的样子:“啊?什么郡主?哪有郡主?”   不管怎么说,大家熟归熟,但她还是要脸的。   这下子,可真是丢脸丢到人家家门口了。   这也太影响她的形象了吧。   迟兮瑶难过得快要哭出来了,今日潜伏进来的目的也抛到了脑后。   此刻,她只想装做自己不是迟兮瑶,只是个平平无奇貌美如花的小贼。   “郡主不必紧张,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崔珝突然笑了。   他看着迟兮瑶如同受惊了的小兔子一般,将头窝在他怀里,忍不住,伸手揉了揉迟兮瑶的脑袋。   “郡主想要知道什么?崔某一定知无不言。”   听到这,迟兮瑶悄悄转了转脑袋,露出了一只眼睛,冲着他眨巴了两下。   如同一只惴惴不安地小兔子。   “真的?”她仍旧将头埋在崔珝的胸前,瓮声瓮气地问道。   “我何时骗过郡主吗?”崔珝弯着腰,带着笑意回复她。   想到这,迟兮瑶又转了转眼睛。   似乎相识这么久以来,崔珝确实没有骗过她。   她蹭得一下抬起了头,然后迅速从崔珝的身边弹开。   “行吧,反正你也看到了,我想偷溜进崔府。”   “我还会翻墙。”   “我并不是什么循规蹈矩的大家闺秀。”   “但是希望你不要说出去,有点丢人。”迟兮瑶吐了吐舌头,说道。   崔珝看了一眼自己一下子就空了的怀里,点了点头:“好。”   “郡主冷吗?”他说着,便自软榻旁拿了条柔软的薄锦被,轻手轻脚,盖在了迟兮瑶身上。   迟兮瑶扯过锦被,将自己整个人围了起来,只露出了一张小脸。   四下无人,屋内烛火摇曳,屋外是他的地盘,迟兮瑶有些不安地往一旁撤了撤。   “咱们约法三章,今日的事,你不许说。”迟兮瑶伸出了小手指,朝崔珝勾了勾。   她这副样子,和那日在山洞中,如出一辙。   崔珝拿她没办法,只得伸出小指,同她勾了勾。   “郡主深夜来访,是为何事?”崔珝走到桌前,替她到了杯热茶。   迟兮瑶望着他的背影,抿了抿唇,有些犹豫。   不知该如何说起。   最终,她还是选择了不说。   “没什么事情,我只是,走错了路,进错了门。”   崔珝没再说话了,只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迟兮瑶。   屋内燃了些清冽果木香,香气随着风,萦绕在迟兮瑶的鼻尖。   屋外的树影被风吹得摇曳,叶与叶之间互相拥挤,沙沙作响。   烛火烧得正热烈,也随着风轻轻摆动着,将屋内两人的影子,拉的斜长。   迟兮瑶也抬头,望着崔珝。   崔珝的喉结滚动,双唇带着殷红的血色,也正看向她。   她不由自主地又想起了在山洞中的那一夜,也是这样的夜,风很急,树叶沙沙作响。   她失了控,拼命想要同他欢愉一场,想要从他身上汲取片刻温暖。   可是最终,他也未曾冒犯过她。   这样的人,应当是个非常好的人。   是堂堂正正的正人君子。   可是自己,竟然因为一个梦境,去怀疑他。   迟兮瑶低下了头,抿起了嘴唇。   她又想起了他们在山洞中,那个青涩的,蹩脚的,却又让人难忘的吻。   迟兮瑶突然就红了脸,她蹭的站起了身,将锦被扔到了崔珝的身上。   “崔将军改日再聊,我先走了。”   说话,她便像只四处逃窜的兔子一般,闯进了崔府的院子,东窜西窜,四处寻找出路。   没隔一会,便又回到了最初翻进来的地方,马不停蹄地又翻了出去。   徒留崔珝一人,站在月色之下,有些神伤。   他不知自己所作所为是否应该,更不知他们的结局会是怎么样。   可是每每遇见她,崔珝便会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她,关怀她,甚至拥抱她。   人生或许本就如此,哪怕万般皆是错,却又无法自拔。   这或许,便是他的命,他的劫。   崔珝默默闭上了眼睛,轻轻抚了抚迟兮瑶刚刚坐过的地方。   那里余温尚存,甚至还残留着一些她的香气。   这一夜,崔珝搂着迟兮瑶披过的薄锦被,睡得格外安稳。   第二日是朝廷休沐日。   崔珝没有去廷尉府,也没有上朝,他难得一见地坐在家中的院子里,品茶赏花。   顺便嘱咐着家丁,在院墙四周,都铺上了些柔软的垫子。   正值春日,本该是百花争艳的时候,崔府上下,却忙着搬运墙角的花丛,修缮院墙。   里里外外的下人们,都忙得够呛。   而这一日,除了崔府,其他几位大臣的府上也忙得够呛。   前些日子崔珝查出来的名单,昨日也已交给了皇帝。   今日,禁军正带着人,挨家挨户的查抄。   京城一夜之间,便换了个天,那些平日里做过些错事的官员,几乎人人自危,生怕查到自己头上了。   而帝后在宫里,也没闲着。   皇帝正坐在御书房里,对着京中适婚年龄的贵女画册犯着难。   昨日晋王妃也进宫了,同瑞王妃一起,求着皇后给自己孩子指婚。   这边崔珝的婚事正让他犯着难,那边晋王世子和瑞王郡主,又跟着来了。   皇帝正愁眉苦脸地翻着册子,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陛下,前些日子,卫国公夫人又进宫了。她家的六小姐,年初也从灵妙寺回了京。”   “这孩子对君珩痴心一片,可足足去寺中苦修了半年有余。”   皇后站在皇帝的身旁,一边替他研磨,一边提醒道。   “您若是赐婚,可别把她给忘了去。”   隔了一会儿,皇后又补充道:“还有连城那孩子,也已经十五了,不小了。”   皇后并未言明,却字字句句都在提醒着皇帝。   听到皇后这么说,皇帝更是一个头两个大。   他明明,只是想要让崔珝过得舒坦,只是想让崔珝不再步他父亲的后尘。   怎么就如此之难呢?   皇帝摸了摸手中的扳指,没有说话,只抬了抬手,示意皇后离开。   临近傍晚十分,几道圣旨从宫中传了出来。   总管太监曹得财带着几位小黄门,急急忙忙地出了宫门。   行至宫门口,负责看守的人例行查问。   曹得财翘着兰花指,摆了摆手。   “是好事,赐婚的好事。”   “哟,不知是哪位贵公子与贵女啊?”有人多嘴问了一句。   曹得财笑了笑,回忆道:“是崔将军,卫国公府六小姐,还有晋王世子。”   “哦!还有位英国公府的迟郡主。”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的支持 刚刚入v对于我这种小透明来说非常非常非常重要 希望大家支持正版。留评会有小红包掉落哦。 第二十四章   这天下便没有不透风的墙。   京城中, 更没有传不出去的话。   圣上一口气下了两道赐婚的圣旨,由总管太监领着小黄门一家一户的上门宣旨。   这事,没一个钟头, 便在京城中传开了。   迟兮瑶昨日在崔珝府上闹了个大乌龙,今日一整日都蔫蔫的,除了去给建宁大长公主请安外, 连卧房都不曾出过。   到了深夜,她早已沐浴更衣准备睡下时, 长公主府的院落却突然热闹了起来。   几个被建宁临时派来照顾迟兮瑶起居的下人,远远地站在院子里便高兴地喊了起来。   “郡主!郡主!您快些打扮打扮, 长公主让您去一趟前厅。说是宫里来人了!”   迟兮瑶有些懵,明明昨日她才进过宫, 今日宫里怎会又派人来了?   但是她也不敢耽误,连忙招呼橘若为她找了件春衫,换上了便急匆匆跟着家丁去了前厅。   她赶到时,建宁正同曹得财闲聊着。   见她来了,曹得财站起了身, 笑意盈盈地弯起了兰花指:“给郡主请安。咱家啊,这次可给郡主带来了天大的好消息呢!”   迟兮瑶捏了捏自己的衣摆, 走上前去,分别向建宁和曹得财行礼问安。   而后, 她眨巴着眼睛,有些忐忑不安地问道:“公公, 是何事?”   昨日建宁大长公主才在酒宴上与皇帝争执过,今日便会有好事发生?   她说什么也不信。   “陛下亲自赐婚的好事!”   曹得财噗嗤一下, 用手轻轻捂了捂嘴, 突然高声道:“圣旨到, 郡主请跪下接旨。”   迟兮瑶蒙头蒙脑地跪了下来。   接下来的内容,她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她满脑子里全是陛下亲自赐婚六个字。   这六个字,在她十岁那年也在她耳边响起过。   那一次,皇帝将她赐给了北境边陲小国,乌兹。   那里民风彪悍,男子们更是行为放荡而粗旷,听说礼节也与大梁完全不同,兄终弟及,父死子继,是常有的事。   迟兮瑶吓得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敢出门。   不过后来没过多久,那个小国便灭国了。   但这事,也让她很长一段时间,都活在噩梦中。   怎么时隔七年,她这位高高在上表舅舅,又想起她了吗?   这次是又要将她嫁去哪个弹丸之地?   迟兮瑶原本就不怎么安稳的一颗心,又一次忐忑了起来。   崔珝此次大败北戎人,让整个北境都至少能安稳五十年,难不成,是北戎人来降,又要求娶公主郡主?   怎么每次倒霉的都是她啊!   迟兮瑶低着头,半点也没将曹得财的话听进耳朵里。倒是自己在脑海中,上演了一出昭君出塞,与家人生死分别的戏码。   她想着想着,差点便要将自己给想哭了。   曹得财念完了圣旨,却半晌也不见迟兮瑶领旨谢恩。   也微微愣了愣。   他提醒道:“郡主,郡主?该接旨了!”   迟兮瑶这才回过神,木讷地领旨谢恩,表情麻木的将圣旨握进了手里。   她甚至,还委屈地吸了吸鼻子。   曹得财也有些发懵,按理说这事,应当值得高兴啊,怎么今日他一连宣了四道旨意,接旨的人各个神情诡异?   “郡主怕是,激动坏了,一时忘了该谢恩吧。”   为了缓解尴尬,他抿着嘴,笑了笑。   迟兮瑶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也不说话。   但是也不能怠慢他,只得硬着头皮说道:“我是高兴坏了,所以刚刚有些失神。”   曹得财放声一笑,他自然也是希望迟兮瑶幸福美满的。   “确实是应当高兴,陛下还特地为您挑选了封号,端淑,下月初五便会为您行正式的册封礼。”   “打今儿起啊,咱家倒是要瞧瞧,还有哪个不长眼的敢在背后嚼舌根,说您不是正经八百的郡主。”   嗯?迟兮瑶没想到还有封号一说,脱口而出问道:“不是赐婚吗?怎么还赐封号?”   曹得财一听,眼角的笑意更深了:“所以说这事,是天大的好事呀。陛下为您和定北侯赐婚,还为了增添喜气,给您和定北侯分别赐了爵位。这叫,三喜临门。”   听到定北侯三个字,迟兮瑶的心,忽得一紧。   京城中,并无定北侯府啊!   “定北侯?”   “是啊!崔少将军能征善战,此次与北境平叛,立下了不世之功。陛下早就说要给他赏赐,却一直又找不到合适的。这次,估计是想着崔将军要迎娶郡主,身份也应当与郡主相配才是!”   这下子,迟兮瑶更加发懵了。   “是崔珝?”   听她这么问,曹得财也被问住了,这圣旨上明明白白写着的,可不就是崔珝二字吗?   “正是崔将军。郡主方才没有听仔细吗?”   迟兮瑶手中紧握的圣旨,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与她一样不敢置信的,还有建宁大长公主。   她的脑海里反复的重复着昨日皇后的话。他们都在怪她当年的所作所为,他们都怪她棒打鸳鸯,怪她害了崔氏满门。   今日又怎么会,将迟兮瑶赐婚于崔氏。   建宁的步伐凌乱,蹒跚着走到迟兮瑶身边,捡起了她落在地上的圣旨,就着昏黄的灯光,一字一句的又看了一遍。   二十年前,乱了的命运齿轮,似乎在这一刻,被人强行拨动了回来。   建宁手握圣旨,久久不言。   曹得财还要回宫复命,福了福身,告退了。   整个大厅之中,只余迟兮瑶和建宁祖孙二人,手握圣旨,互相对望。   “瑶瑶,你想嫁吗?”建宁伸手,抚了抚迟兮瑶微微有些凌乱的发丝。   她的眼中,氤氲着水汽,不复当年模样的脸上,尽是不舍与慈爱。   同样的话,她在二十多年前也曾经问过。   可那时,她终究没能阻止容英嫁进英国公府。   而这一次,若是迟兮瑶说一声不,摇一下头,豁出命去,她也要阻止。   迟兮瑶摇了摇头,有些为难地咬着嘴唇:“祖母。我也说不清楚,我也不知道要不要嫁。”   “他是个很好的人,是哥哥的朋友,而且也一直在帮助我。”   “可是,可是我很害怕。若是我嫁给了他,他日后像父亲一般,偷偷养了外室,或是娶好几房妾室。那我该怎么办啊?”   对于迟兮瑶而言,嫁给谁,嫁不嫁,都不是最要紧的。   最要紧的,是她不想步她母亲的后尘。   建宁揉了揉迟兮瑶的脑袋,有些不忍,又有些不舍:“生为女子,嫁人便是第二次投胎,须得睁大了眼睛,好好瞧瞧。”   “若是你对他不满意,或是察觉到他有任何不妥之处。这圣旨,咱们不接也罢。”   她伸手,将迟兮瑶揽进了怀中。   建宁这一生,前半生过得恣意洒脱高傲任性,后半生接连丧夫丧子丧女,最终成了个孤家寡人,余生都在无尽的孤独之中度过。   在这世上,她也只剩下迟兮瑶和迟沐炀两个牵挂了。   “祖母从前不在你们身边,很多事情力不从心,只能嘱咐你们谨小慎微小心行事。如今祖母回来了,定不会再叫人欺负了你。”   “这崔珝若非良配,老身便是拼了命,也要拉着他一起下地狱。”   迟兮瑶也忍不住地落了泪,含泪点了点头。   好似又想起什么似的,多了句嘴:“可是,我觉得,他应当不是父亲那样的人。”   “他是个很好的人。”   至于有多好呢?她也说不上来。但是她就是觉得,崔珝似乎和京城中的那些纨绔子弟不一样。   郑容爱好诗词歌赋,却并不为了求取功名,只是为了与女子花前月下附庸风雅。   卢霖喜好骑射,但却不肯上战场保家卫国,只为了在马球场上引女娘们尖叫呐喊。   瑞王世子精通丹青,却从不曾画过大梁的大好河山,他的笔下只有美人。   而崔珝不同,崔珝爱剑,爱骑射,却更爱大梁的疆土、更爱大梁的子民。   他虽然一贯冷酷无情,看上去不近人情不好相与,可是他的心却是柔软的。   迟兮瑶摸了摸圣旨上滚烫的红印,抿了抿唇,好似下定了决心。   “圣旨已下,我便赌他,是个良配。”   建宁没再说话了,她的思绪拉的很远很远,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容英出嫁的时候。   容英也是这般模样,心中没有底气,嘴上说着:“女儿已失身于他,还有了身孕,岂能去祸害崔大哥。我还能怎么办,只能赌他是个良配。”   她那时一时的心软,竟将自己的女儿亲手送进了虎狼窝。   想到这,建宁便恨得牙痒痒。   现下她已回京,从前的恩恩怨怨,也是时候该清一清了。   建宁连夜,便将这些年安插在英国公府的暗探招进了长公主府。   ──   第二日清晨,迟兮瑶很早便起了身,早早便梳洗装扮完毕。   昨日才领了圣旨,今日她须同大长公主一同进宫谢恩。   按理说,应当是有英国公府派人同她一起进宫的。   可昨夜赐婚的消息传进英国公府时,迟老夫人竟突然中风了。   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她气坏了身子。   与他们一同进宫的,还有昨日也被赐婚了的卫国公府六小姐和晋王世子。   几家的马车竟在宫门口不期而遇了。   迟兮瑶今日穿了身素雅的衣裙,并不十分显眼,但胜在颜色清秀衬得人更加高贵典雅。   寻常大臣的车驾是不允许驶入皇城的,是以几人都在宫门口下了车,步行入宫。   迟兮瑶搀扶着建宁大长公主,走在了最前面。   晋王世子同卫国公六小姐身为晚辈,自然走在了他们身后。   一路上几人并没有说话,只自顾自的走着。   行至云霄殿前的石拱桥时,远远的便有人蹦蹦跳跳的招呼着迟兮瑶。   “瑶瑶!”   迟兮瑶定睛一看,便看见林清茹蹦蹦哒哒像只蚂蚱似的在远处朝她招手。   不一会儿,人便冲到了迟兮瑶的面前。   “我进宫看我姨母,听说你被圣上赐婚啦?是崔珝?”   “呸,真被他给得手了。”林清茹不知从哪弄了根狗尾巴草,叼在了嘴里。   迟兮瑶摇了摇头,伸手将她口中的狗尾巴草拔了出来,又从随身带着的荷包中拿出了一粒糖莲子,递给了她。   “嘘,你小声点,我外祖母也在呢。”她巴不得赶紧把这位姑奶奶的嘴堵上。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打闹着。   晋王世子谢琰站在他们身后,饶有兴致的看着。   “你喜欢迟兮瑶?”卫国公府六小姐李明玉扬了扬眉,问他。   谢琰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未婚妻,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喜欢又能怎样,可惜罗敷有夫。况且本世子也得娶你不是?”   迟兮瑶同建宁林清茹三人渐渐走远。   李明玉站住了脚,停了下来。   她一点也不恼火自己的未婚夫当着自己的面说这种话,反而是淡淡一笑。   “只是赐婚而已,又未曾嫁娶。况且,便是真的嫁娶了,又有何妨?”   “夺。世子不懂?”   谢琰虽然不爱读书也不爱骑射,做什么事都懒懒散散的,但本性不坏,也不屑做没品的事。   “没兴趣。”他懒得理她,长腿一迈,便要往前走。   李明玉一个箭步,拦在了他身前。   “并不需要世子亲自出手。听闻连城公主心仪崔将军许久,您说,若是让她寻到机会坏了这桩婚事,她会怎么做?”   “您只需配合公主,听公主的命令行事,便好。”   李明玉出身书香门第的卫国公府,自幼时起便作为公主伴读入宫。   七岁便能吟诗作赋,十岁一手丹青便已冠绝天下。   京城中,几乎人人都会称赞她一声,大梁第一才女。   却不曾想,这人心眼这么坏。   谢琰皱了皱眉,从她的身边弹出了好几尺的距离。   “咦……”   “李姑娘今日出门,没洗澡吗?”   “怎么浑身上下,一股嫉妒他人的酸臭味。”   谢琰咧了咧嘴,拿折扇轻轻敲了敲自己的脑门,又说了句:“怎么?李小姐是觉得,本世子的脑子里都是浆糊吗?”   “为他人做嫁衣的事,你觉得本世子会做?”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跑开了,徒留李明玉一人站在原处,尴尬而又羞愤。   她咬着牙,双手紧紧地攥着拳头,一计不成,又生一计。   云霄殿内,迟兮瑶同建宁正在谢恩。   原本迟兮瑶准备谢完恩便同建宁一起回公主府,却不曾想,被皇后叫进了椒房殿。   不过还好,有林清茹作陪,她也不觉得乏味。一路上两人挽着手,说说笑笑。   而迟兮瑶前脚刚走,后脚谢琰便连哭带闹地冲了进来,扑到了皇帝脚边,一把抱住了皇帝的大腿。   “陛下,臣侄要退婚!”   紧随其后的李明玉,尴尬地收回了正要踏入殿门的脚,若无其事地站在了殿门口。   仿佛殿内正哭喊着要死要活的人,不是她的未婚夫一般。   这桩婚事,她打心眼里,也是一百万个不愿意的。   谢琰文不能文,武不能武,根本配不上她。   李明玉垂着头,作出了一副委屈的模样,心底里却是在暗笑着的。   由着他闹吧,他闹得越凶,她便越惹人怜惜。   而另一边,迟兮瑶同林清茹去往椒房殿的路上,却遇上了连城公主。   身为陛下幺女,连城自幼锦衣玉食,脾气秉性更是被宠的无法无天。   她一直守在迟兮瑶去往椒房殿的必经之路上,远远看见人来,便站起了身,拦住了她的去路。   “你,站住。”连城仰着头,看着比自己高出许多的林清茹,又看了一眼明显也比自己高出了半个头的迟兮瑶,指了指迟兮瑶的鼻子,说道。   “你现在就去父皇那说,你要出家当尼姑,你不嫁人,让父皇收回成命。”   连城在心里默了默,想仔仔细细将昨夜李明玉教她的话又想了一遍。   可李明玉之乎者也的说了一大堆,她也记不住,只记住了要让迟兮瑶去出家当尼姑。   迟兮瑶没有直接回复她,而是朝她行了礼,说道:“公主殿下恕罪,眼下我正急着要去面见皇后娘娘,烦请殿下让个路。”   连城理都没理她这句话,就是不肯让。   “母后忙着呢,哪有空见你。是我让人叫你过来的。”   她又顿了顿,反复想着昨夜李明玉说的几个办法,又补充道:“你去找父皇退婚,反正你都被退过好几次婚了,也不差这一次。大不了,你想要什么,本公主统统补偿你。”   迟兮瑶低着头,没有说话。   “难不成你以为君珩哥哥喜欢你吗?去传旨的小太监跟我说,他愣是半天都没有接旨!”   “他肯定是不喜欢你!你别赖着不走!”   “我命人杀了你!”   连城是个早产儿,自胎里便带了些不足,三岁时又因偶感风寒高热不退,而阻碍了发育。   是以,她的行为举止,总是如同孩子一般简单。   迟兮瑶也不恼她狂骗自己,还从荷包里掏出了一粒糖莲子,递给了她。   “公主殿下要吃吗?”   连城看了一眼迟兮瑶手中的糖莲子,咽了咽口水,想伸手去拿。   但她又想起了李明玉的话,啪的一声将迟兮瑶手中的糖莲子打落在地。   竟忽然,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你竟敢羞辱我!明玉姐姐说过,我如今已经十五岁了,不是三岁小孩了!”   “你竟敢拿本公主当三岁小孩哄!”   边说,她边不受控制地朝迟兮瑶扑了过来,一把将她推倒在地,整个人骑到了迟兮瑶的身上,对着她连打带骂。   林清茹忍无可忍,一把将连城从迟兮瑶的身上提了起来,一路拎着,像拎小鸡仔一般拎到了一边。   连城哭得更凶了,一旁的宫女们也纷纷围了过来,对着林清茹拉拉扯扯,想把连城抢过来。   一群人乱做了一团,最终,不知是谁用力推搡了一把,将林清茹整个人,推进了后花园的御池之中。   林清茹掉进了水里,一下子便慌了神。   她挣扎着在水中乱扑腾,呛了好几口水。   而连城站在一旁,惊魂未定地挠了挠头,她突然想起了昨夜李明玉的计划。   计划里,明明是推迟兮瑶下水,然后淹死她啊!   怎么现在换了个人。这下子,连城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她吓得拉着宫女们就要跑。   “她是你的朋友,你自己救她。”   林清茹还在水中扑腾,却越来越没力气。   她自幼习武,精通百般武艺,却独独不通水性。   “清茹,你快游到岸边,我来拉住你!”迟兮瑶站在岸边,弯下了腰,试图去拉她一把。   可是林清茹离岸边太远,还越扑腾越往池中心跑。   迟兮瑶急得团团转,却只能干瞪眼,半点法子也没有。   “你不是会水吗?快点游过来啊!”她朝着池中央喊道。   “我不会啊!”林清茹一边胡乱扑腾,一边回答她。   这春日后花园,平日里应当有很多妃嫔前来赏花,也会有不少宫女太监们经过,可今日却被连城提前安排清了场。   眼下四处无人,迟兮瑶便是想找人帮忙,也都找不到。   她拼了命地大喊:“来人呐,有人落水了!”   时间渐渐过去,林清茹扑腾的快没力气了,整个人迅速地往池中央下降着。   忽然,一道身影自迟兮瑶身边一闪而过,而后如蜻蜓点水般掠过御池。   那人扯下了自己的腰带,顺势一卷,拉住了林清茹的身子,将她带出了水面。   “扑腾”一下,扔到了迟兮瑶的面前。   迟兮瑶连忙将林清茹扶起,将自己的外袍脱下,披到了林清茹身上。而后伸手拍了拍她的后背,帮她顺了顺气。   “你们兄妹二人,就不能抽空学一下驭水?”刚刚救了林清茹的男子此刻也并未离开,而是站在不远处,奚落她。   “上次是林子舒,这次是你。本皇子是你们林家的救兵吗?专门负责打捞你们兄妹俩吗?”   三皇子谢珏有些无奈,瘪了瘪嘴,将自己的腰带从林清茹身上抽了回来,不紧不慢地系了起来。   林清茹喝了好些凉水,此刻正难受着,也没力气跟他争论,低声说了句:“谢谢表哥。不然下次你别救我了。”   两人自小便是如此,一见面就掐,不见面倒是挺想。   谢珏揉了揉自己的鼻尖,换了个话题:“连城不懂事,还是个孩子,你们俩别跟她一般计较。”   听到这话林清茹当场便翻了个白眼:“十五岁的孩子,可真是金贵。”   自觉理亏,谢珏也没说什么,拱了拱手,追着连城去了。   待他走后,迟兮瑶才微微缓过了神,想起了他刚刚的话。   “你哥哥,和你,都不会水?”   林清茹又吐了口水,伸手擦了擦自己的嘴角。   “有什么奇怪的吗?你不是也不会?”   京城又不是什么鱼米之乡,难不成还非得人人会水吗?   听到她这样说,迟兮瑶拧住了眉,目不转睛地盯着她问道:“那上次救我的是谁?”   “是谁?”   迟兮瑶回顾了一下那日的情形,心中已然有了一个想法,却不敢肯定。   事实恐怕也只有从林清茹的嘴里才能问出来了。   “快说啊,到底是谁啊?”她摇了摇林清茹的肩膀。   林清茹又往外吐了口水,还混着泥沙。   她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觉得没什么好隐瞒的了,两人都要成亲了。   “行了行了,别摇我了,我现在看你都有重影。”   “是崔珝,是崔珝。他不许我们说,怕知道的人越多,对你越不好。”   迟兮瑶向来聪明敏锐,自然不信她这套说辞。若是不想被外人知道,只封锁消息不外露便是,为何连她这个主人公都要瞒着。   还诓骗她,说是林子舒救的。   “当真是如此?”迟兮瑶紧盯林清茹的眼睛,追问。   林清茹一直以来都被迟兮瑶拿捏的死死的,根本没办法同她说谎。   她闭上了眼睛,把心一横,说道:“那日他送你回来,我看见你脖子上有吻痕。”   “定然是崔珝趁人之危,干这种龌龊的事情。”   “我觉得他不是个好人,是个登徒子。我怕你知道是他救了你,万一要以身相许呢?那不是兔子被狗拱了嘛!”   林清茹边说,还不忘义愤填膺地锤了锤地。   “气死我了,没想到,最终还是让他得手了!”   迟兮瑶听着,久久没有回话。   隔了好一会儿,她才问道:“那将此事瞒了下来,崔珝可知道?”   “知道啊,那天他不是跟我哥哥一起来的吗?就在外面听着啊!”林清茹缓过了神,站起了身,拍打着自己身上的泥泞。   听到她这样说,迟兮瑶的心,渐渐沉了下去。   明明知道她误会了,却不解释,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是怕她以此要挟,非要嫁给他吗?   她虽然被退了婚,却也没有恨嫁到如此地步。   若是他真有意中人,她也愿意退位让贤。   迟兮瑶心里突然泛起了一阵酸楚,自鼻尖传上了眼角,阵阵酸楚让她忍不住地掉了眼泪。   她又想起了方才连城公主的话,之前她只当那是连城的气话。   可如今看来,或许连城所言非虚。   他久久不肯接旨,应当是不愿娶她吧。   原本自己与他就不该有交集,原本他们就是不一样的人。   他是战功赫赫的天之骄子,而她是声名狼藉的失德少女。   若非陛下赐婚,或许他们的姓名,此生都不会被人放在一起吧。   迟兮瑶又想起了崔珝时时放在身上的那只香囊,虽然阵线蹩脚,连绣的什么图案也分不清。   可他却十分珍重,日日戴在身上。   想来,定是他心尖上的人送的吧。   不知为何,迟兮瑶突然有些胸闷气短,整个人都快站不住了。   她忍不住地掉着眼泪,如同晶莹剔透的露珠儿,一颗颗砸在了地上。   “你别哭,别哭。”   林清茹没料到知道事情的真相会让迟兮瑶这般,一下子也慌了。   “也可能是我看错了。林子舒为了这个跟我吵过好几次,他说崔珝平日里,身边连个母蚊子都没有,绝对不会做这种事情的。”   林清茹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能胡乱替崔珝开脱。   “真的,你别听我瞎说,还是听林子舒的吧。”   “崔珝定然不是那种浪荡之人。”   林清茹身上湿漉漉的还未来得及换下,此刻手足无措地给迟兮瑶擦臼恃洸着眼泪,却半点也止不住。   这泪水像是决堤了一般,越擦越多。   “哼,不然这样,咱俩今晚再去一趟崔府。偷偷扮成侍女,去看看崔珝身边有没有其他女人。”   “他要是真如林子舒所说,一整晚都抱着剑睡的,那咱们就饶了他。”   迟兮瑶慢慢停下了眼泪,眼波盈盈地看着林清茹:“若是不是怎么办?”   “不是的话!我就阉了他!”林清茹边说,边做了个剪刀手的动作,惹得迟兮瑶噗嗤笑出了声。   她其实并不觉得崔珝会趁人之危,若是他当真是那种无耻小人,当初有更好的机会,他为何会忍着不动她呢?   迟兮瑶并未因此而生气失落,只是有些事情,没办法同林清茹说的太明白。   因为就连她自己,也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   不过她倒是真的想溜进崔府看个仔细,上一次一无所获,这次她想去看看,崔珝是否真的已有心上人。   若真如此,她岂不是又要被退婚了?   这可真不是什么好事。   她快成京城标杆了,退婚次数是大梁建国以来最高的了。   ……   两人说干就干,当夜,林清茹便不知在哪找来了两身侍女的衣物,硬拉着迟兮瑶换上。   然后带着她,从崔珝后院翻墙进了去。   两人一进崔府,便分散开了。   倒不是他们想分头行动,而是他们刚刚落地,正站在墙角盘算着搜寻计划。   一个老妈妈便发现了她们,误以为她俩是偷懒不干活的小丫鬟,拧着林清茹的耳朵,拖着她去水房烧水了。   而迟兮瑶,则被她指派去水房提水送水。   迟兮瑶长这么大,头一次亲自干这种体力活,一桶水,东晃西荡的,快到目的地时,只剩下不到半桶了。   负责拎水的丫鬟有七八个,她站在了最末尾。   丫鬟们按照顺序走进了浴室,将热水倒入了木桶中。   迟兮瑶因为只拎了半桶水,还被管事的拧了一下胳膊。   她吃痛地叫出了声。   “啊!妈妈轻一点。”原本就不多的水,因为她吃痛抖了一下胳膊,又撒出去一半。   管事的见她笨手笨脚的,又在她另一只胳膊上恶狠狠地拧了一下:“机灵点!别耽误了侯爷沐浴!”   另一位慈眉善目些的老妈妈看着她生涩的面孔,估摸着她是府上新来的,又见她生的貌美,定非池中之物,帮忙打了个圆场。   “你别去拎水了,新来的吧?这细胳膊细腿的,干不了气力活。你留下来,伺候侯爷沐浴吧。”   迟兮瑶拎着水桶,呆若木鸡:“啊?我?”   “伺候谁?”   老妈妈叹了口气,有些惋惜,貌美是貌美,怎么偏偏是个耳背的?   “让你留下来!伺候!侯爷!沐浴!”老妈妈抬高了声调,一字一顿,比手划脚地又说了一遍。   这下子,迟兮瑶回过了神,吓得抖了抖,如同小鸡啄米一般,点了点头。   好哇,崔珝沐浴,居然是让侍女服侍的!   迟兮瑶在心里暗暗念叨。   亏自己还觉得他是正人君子!林子舒也是眼瞎,还说他天天抱着剑睡!   这满院子的侍女,定然不会空床冷落,抱着剑睡的!   一想到这,迟兮瑶捏紧了拳头,暗暗跺了一下脚。   不多时,又有几位侍女过来送沐浴所需的物件。   管事的一一拿给迟兮瑶过目,嘱咐道:“侯爷爱干净,你要好好伺候着。这个,是凝脂露,待侯爷沐浴完,擦拭全身之后再涂抹的,护肤滋润,能使肌肤保持水润。”   “这个,是清爽膏,侯爷入浴后,用来涂抹全身,去污去垢。”   “这个,是用来搓背的,须得稍微用力,但也不可用力过度蹭破侯爷的肌肤。”   迟兮瑶边听边点头,一本正经地一一记下。   她没想到,一个大男人,怎么洗个澡,还有这么多道程序。   再说了,这些,都需要她来弄?   她这双纤长细嫩的小白手,用来干这些事情?   难道说没有别的下人了吗?她才不干呢,到时候她就退到人群后面,谁也看不到她。   迟兮瑶瘪了瘪嘴。趁着没人注意,将一整瓶的清爽膏都打翻进了浴盆。   没一会儿,准备工作便完成了,除了迟兮瑶,其他的人都纷纷退了下去。   迟兮瑶一个人傻愣愣地站在浴盆边好一会儿,才反应了过来。   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那岂不是,什么事都给她干?还得负责给他更衣不成?   她原以为,伺候人洗澡,只是拿着浴巾,站在一旁便可以了。   这怎么,同她沐浴不一样啊?   迟兮瑶立马便打起了退堂鼓,忙不迭地往外撤去。   “快,快来人,把门打开,我要出去。”   屋外静悄悄的,并无人回应。   浴房的门也被人从外面关了起来,迟兮瑶拼命摇了摇,也没能打开。   这下子,迟兮瑶慌了。   这可太丢人了吧,刚刚订婚,她就跑来人家家里,要伺候他沐浴更衣。   这要是传出去,大家会以为她有多恨嫁啊!   就在迟兮瑶在浴房中来回踱步,惴惴不安时,崔珝已经脱了外袍,走到了浴房门口。   浴房内烛光闪动,一道熟悉的身形正如兔子一般来回乱窜。   崔珝蹙了蹙眉,转身问道:“不是说过,我沐浴时,不许人靠近吗?”   负责管事的老妈妈连忙解释道:“是个新来的毛头丫鬟,耳朵不太好使,也没什么力气干不了重活,所以安排进了浴房。”   “侯爷您只当她是根木桩子便成了。”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的支持 感激不尽 第二十五章   夜深露中, 椒房殿外飘起了细细雨丝。   连城因为白日羞辱迟兮瑶的事情,被皇后罚跪在椒房殿外。   原是只需跪上一个时辰的,但是她觉得自己没做错, 堵气就是不肯起来。   皇后一气之下,撤走了所有宫人,只留她一人跪在了殿外。   椒房殿外的灯笼被风雨吹得打转, 明明灭灭的火光之下,连城一晃神, 仿佛看见了一个人。   穿着一件黑色斗篷披风,从椒房殿的侧门而出。   鬼鬼祟祟地往椒房殿的东偏殿而去。   连城跪得双腿生疼, 但又好奇,忍不住跟了上去。   但是一眨眼的功夫, 那人就不见了踪影。   连城坐在东偏殿的地板上,一下又一下地揉着自己有些红肿的膝盖。   渐渐地,她便倚着门槛,睡着了。   夜晚的风雨来得急,还伴着几声惊雷滚滚。   漆黑的东偏殿殿门大敞, 木质的殿门被风吹得吱呀作响。   方才那道黑色的身影自暗中走出,抬足走到了连城身边。   她点燃了手中的熏香, 在连城的鼻尖绕了绕,彻底将连城迷晕了过去。   黑衣人踢了踢连城的腰腹, 见她彻底没了反应,才转身又走进了黑暗之中。   东偏殿的博古架后面, 藏着一个地下暗室。   暗室终年不见天日,幽暗而阴森, 扑鼻而来的也是一股浓浓的霉烂之味。   皇后脱下了斗篷披风, 露出了她那张雍容华贵的脸。   她的手指轻轻点了点, 又往暗室的烛台中放了些迷香。   幽暗的暗室之中,只燃了一盏明灯。   熏香倒是点了好几炉。   皇后弯着手指,一点一点细心地调着香料,再慢慢往香炉中铺洒开。   “你今日看上去,平静许多。”她笑了笑,望着暗室卧榻,自顾自的说话。   没人回应她。   死一般的寂静。   “你知道吗?陛下给崔珝赐婚了。”   皇后合上了香炉鼎。   “真没想到,这孩子命这么大。当初咱们捡到他的时候,他才不到两个月大,瘦弱的像只小猫似的。如今,竟成了大梁赫赫有名的战神。”   皇后放下了香炉,从自己带来的木质匣子里有拿出了一瓶药水。   慢慢滴进了烛台中。   “你不好奇陛下给他找的是哪家女娘吗?”   她已经疯魔了,对着漆黑的暗室,喃喃自语。   “是英国公府的嫡小姐。容英的女儿。”   说完,皇后突然站起了身,如同地狱修罗一般,邪魅一笑。   “哀家亲生的连城他不屑一顾,偏要去求娶那个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你们男人怎么一个两个都那么贱,非要惹哀家不痛快?”   “哀家若是不痛快了。那你们就全都得死!”   皇后握着药瓶的手微微发抖,整个人都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   常年累月的与这些毒物打交道,她的身子也受到了不可挽回的损伤。   她捂着自己的头,发了疯似的,跌跌撞撞跑了出去。   弦月流转,光华倾覆。殿外的雨势渐渐停歇,皇后走出暗室,伸手抚了抚连城的脸,轻轻将她拥进了怀中。   而另一边,迟兮瑶正硬着头皮,装聋作哑。   就在崔珝推门进入浴室的一瞬间,迟兮瑶伸手沾了点水抓了把香炉里的陈灰,蹭了蹭,涂到了自己的脸上。   她吓得动也不敢动,整个人如同一只小斑鸠一样,背对着门口瑟缩在墙角。   “可千万别喊我,别喊我,别把我认出来。”迟兮瑶一边在心里默念,一边伸手又蹭了蹭自己脸上的炉灰。   崔珝不知何时,已经不声不响地站到了她的身后,高大的身躯慢慢贴近了她的后背。   人影交叠处,仿佛他正轻轻拥着她。   崔珝身量挺拔,整个人站了过来,便将迟兮瑶小小的身躯笼罩了起来。   他在门口的时候便已经将人给认出来了,但是他也不急着说破,只是想着看看她到底要做些什么。   “嗯?”崔珝微微俯身,将头凑到了迟兮瑶的耳边,“新来的?还不过来替本侯更衣?”   更你个大头鬼!   迟兮瑶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句。   她将脑袋缩了缩,装作没有听见的样子,又往墙角缩了缩。   偏偏她往前挪了一寸,崔珝便又跟上了一寸。   两人离的太近,崔珝不怀好意的轻笑出声,他的气息甚至都喷洒在了迟兮瑶的脖颈处。   迟兮瑶只觉得脖子一热,整个人都快不行了,她急的趴在了墙上。   “没听见吗?”   崔珝又往前挪了挪,婚事已定,他今日心情甚好,白日里还去军营里找人切磋了一番。   原本是挺急着想沐浴更衣的,可眼下,他发现了更有趣的事情。   还有什么事情,能比挑逗一只四处乱窜的兔子更有趣呢?   崔珝忽然就理解了三皇子为何一个人沐浴要十几位婢女伺候着了。   崔珝轻轻松了松自己的腰带,刻意制造出来一些声响。   浴室内静悄悄的,崔珝窸窸窣窣的解衣声显得格外清晰。   “管事没有教过你伺候人的规矩吗?”崔珝的气息带着压迫感,将迟兮瑶逼得走投无路。   “侯,侯,侯爷。奴婢不会。”迟兮瑶趴在墙上,大气都不敢喘,压低了声音,急的快哭了。   她敢保证,崔珝再逼她一下,她立刻便能哭出声来。   守在屋外的管事看着烛光投射过来的两道紧密相拥的身影,震惊地张了张嘴巴。   很快,便胜券在握地朝另一位管事扬了扬眉:“是我的安排。”   “这可是侯爷的第一个女人!”她有些洋洋得意。   说完,她欢欢喜喜地又吩咐人去给迟兮瑶安排沐浴,准备今晚送去崔珝床上。   另一位管事也不虚,瘪了瘪嘴:“过不了多久英国公府的小姐便要进门了,你这时候给侯爷安排通房丫头,不是自找麻烦吗?”   两人互相看不对眼,彼此嗤之以鼻,都不说话了。   屋内,崔珝察觉到了迟兮瑶的细微变化,点到为止,也没有再为难她。   一阵水花飞溅声传来,崔珝自己进了浴盆。   “你出去吧,本侯沐浴向来不用人伺候。去告诉管事的,不必再安排人了。”   迟兮瑶听到这话,一下子便放松了下来,立时便想离开这个让人尴尬的地方。   可是她刚刚拘谨地站在墙角太久,此刻腿都麻了。   迟兮瑶一个转身,双腿一软,整个人趴到了浴盆口。   慌乱之中,她一把扶住了崔珝的胳膊,借着力撑住了身子,才好险没有摔进浴盆里。   但可能还不如摔进盆里。   她半个身子,都扑在了崔珝身上,大有一种投怀送抱的味道。   崔珝眼疾手快地伸手接住了她。   一个翻身,搂住了迟兮瑶的腰,将迟兮瑶整个人往浴盆里带了带。   “哗啦。”一声,不堪一击的浴盆,承受不住两个人的重量,裂了开来。   迟兮瑶惊魂未定,下意识地搂住了崔珝的脖子,整个人挂到了他的身上。   守在屋外的人听见了动静,闯了进来。   便看见崔珝浑身湿透地搂着迟兮瑶,而迟兮瑶则挂在他的身上,整张脸埋在了他的胸口。   崔珝拧了拧眉,目光不善的看了一眼闯进来的管事。   他的眼神落到了管事的身上,如同冬日寒风,刮得人生疼。   管事低下了头,不敢再看,悻悻退了出去。   “侯,侯爷。您的盆质量不行,该换了。”见管事离去,迟兮瑶才惴惴不安地从崔珝身上撤了下来,而后留下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慌不择路地跑出去了。   迟兮瑶慌慌张张地跑了出去,凭借着记忆,找到了正在水房灰头土脸烧着水的林清茹。   见她来了,林清茹气得一把扔掉了手中的柴火。   “崔珝这厮,果然人面兽心,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你知道刚刚管事的叫人来通传什么吗?”   “让我再烧一锅水,说是给府里的新姨娘用。”   “听说那女子此刻正在崔珝的浴室呢,两人也不知道是如何颠鸾倒凤,不知廉耻。”   “府里都传遍了!”   林清茹义愤填膺,撸起了袖子,下一刻便要去找崔珝打架了。   颠鸾倒凤不知羞耻本人,眨巴着眼睛,惊讶地捂住了脸。   “天呐!”迟兮瑶叹息。   “你别怕,我这就去收拾他!”林清茹撸起袖管,转身便要出门。   迎头便撞上了三五个五大三粗的老妈妈。   负责水房的管事一把拧在林清茹的胳膊上:“你这丫头怎么回事,怎么这么喜欢偷懒。快快将水烧好,别耽误了贵人的事!”   边说,她边推搡着林清茹。   而另一位管事,则一把揪住了迟兮瑶,将她往外来。   “姨娘怎么在这?叫我们一顿好找,侯爷已经在房里安歇了,就等您了!”   “姨娘慢些,小心台阶。”   崔珝从前身边并没有留人伺候过,眼下竟对迟兮瑶另眼相待,明眼人都能看出其中端倪。   管事生怕得罪了这位未来的主子,一口一个姨娘的喊着。   一旁又重新拾起了柴火的林清茹,擦了一把自己的脸,将柴灰蹭到了脸上,目瞪口呆地看着迟兮瑶被人拉了出去。   “你们干什么!”林清茹吼了一声。   “啪!”水房管事一掌轻轻地打在了林清茹的手臂上,神神秘秘地拉住了她:“你可别犯傻,别坏了你姐妹的好事。”   边说,她边拉着林清茹坐到了一边空地上:“咱们侯爷这可是头一回疼人。你这个姐妹,日后必定飞黄腾达。你跟在她后面,还愁没好日子过吗?”   “到时候啊,哪里还用得着来水房这种地方。”   管事说着话,还不知从哪掏出条脏兮兮的抹布,擦了擦林清茹脸上的柴灰。   林清茹脑子嗡嗡地点了点头。   好像说得有几分道理。   作者有话说:   解释一下皇后为啥自称哀家,因为丧夫的皇后才会自称哀家。   就类似于皇帝活的好好的你来一句如有国丧天下皆知   谢谢大家的支持 明天的更新提前到今晚发啦 晚点还有一更 第二十六章   迟兮瑶本来是来刺探情报的。   没成想, 自己变成了那份情报。   还被几个老妈妈和丫鬟拉扯着,沐浴更衣了一番。   她好几次想偷偷溜走,奈何对方人多力量大, 她刚起了转身的念头,下一刻便立马又被按了回去。   不过这一来一去,她也算打听清楚了。   要按照崔府众人的说法, 这崔珝恐怕是个榆木脑袋瓜子,对于情爱之事, 半点也不开窍。   平日里除了处理公务,就是练剑, 连酒水都不曾多饮。   虽然她很想逃,可迟兮瑶又不能直接将自己的身份暴露出来, 只得硬着头皮,由着他们了。   负责照顾崔珝饮食起居的管事,是崔府的老人。   从她手里,已经带大过两任崔府的家主了。自打二十年前的宫门政变,崔氏满门为国尽忠尽皆惨死后, 夫人姨娘们改嫁的改嫁,出家的出家。   这诺大的崔府里只剩下崔珝一个小主子了。   刘妈妈也在那场宫变中受了伤, 脑袋受到了重创,很多事情都记不大真切了。   但她却一直记着, 拼了命也得把小主人护好。   而崔珝幼时又被皇后接进宫亲自照料,每隔数月才会回一趟崔府。   是以, 府中的大小事务,也都由这位管事妈妈来张罗了。   今日听闻崔珝在浴房看上了个小丫鬟, 她连忙丢下了账房的事情, 火急火燎地赶了过来。   她来时, 迟兮瑶刚刚出浴,只穿了身单薄的藕粉色里衣。   内里搭了条月牙色的素锦缎心衣,心衣的绸带还未系好,隐约漏了些在外头。   刘妈妈透过窗子倚着栏杆,垫着脚,往里探了探。   不经意间,刚好与散开了一头秀发,正别扭的拂开落在胸前的几缕秀发的迟兮瑶对上了眼神。   刘妈妈一下子愣住了。   这张脸,她似乎曾经在哪见过。莫名的熟悉而又亲切,仿佛从前便生活在这崔府里一般。   她咂巴了一下嘴唇,若有所思地咦了一声,而后穿过长廊,走了进去。   迟兮瑶正由下人们伺候着穿衣,藕粉色的寝衣外面,是一件薄衫单衣,穿了跟没穿似的。   她被人上上下下清洗了一遍,还浑身熏了些香,这浓厚的熏香气息,熏得迟兮瑶有些发晕。   “姑娘的皮肤真好。”一旁负责打着熏炉的丫鬟忍不住地艳羡。   “难怪侯爷能看上您!”负责擦拭的丫鬟也跟着说。   这崔府中并无女主人,丫鬟们平日里也大多只是与府中的小厮老妈子打交道,自然是没见过京中贵女们的。   更别提是迟兮瑶这样的贵女了。   刘妈妈走了进来,眼风一一扫过这些丫鬟,刚刚还在说话的丫鬟立马便噤了声。   她虽然只是个管事的,却处处要强,事事都要插手。   刘妈妈又看了一眼迟兮瑶,只见她面色绯红,一张红唇娇嫩欲滴,一双星眸更是眼波盈盈,衣裳之下也难掩曼妙身姿。   是个不可多得的妙人。   她在心里点了点头,可嘴上却并不这样说。   “浴房的管事呢?罚扣月银一个月。”刘妈妈又忍不住地悄悄看了一眼迟兮瑶,这样的妙人与崔珝是相配的。   可惜身份上差了些。   且圣上赐婚的旨意已下,不日便会有大婚日期的旨意来。   届时,这崔府便会多一位女主人。   这些没眼力见儿的人,竟然在这个节骨眼给崔珝弄了个通房,也不知道是为他好,还是要搅和他的后宅。   刘妈妈眸色一沉,阴着脸,扫视着屋里的众人:“都警醒着点,别自作聪明,反而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马上夫人便要进门了,是谁在这个节骨眼出了这么个馊主意?”   浴房的管事许妈妈躲躲闪闪地不敢上前,还往后撤了撤。   刘妈妈又扫了她一眼,语气不善:“今日就算了。不要再有下次了,做好自己分内的事,别想着耍小聪明。不然,我便拿了你的卖身契,将你发卖了出去。”   “还有你们这些人。”,刘妈妈的眼神如一道光,一一扫过了在场的丫鬟:“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心里想什么?若是谁敢效仿,做出爬床的丑事,别怪我把她卖去勾栏瓦肆,让她好好爬一爬。”   迟兮瑶站在一边,听得一愣一愣。   好像自己,真的干了爬床这样的羞愧事,她脸也跟着红了起来。   她站在原地,进退两难,左右不是。   隔了好久,屋子里都是静悄悄的,并无一人敢再说话。   这时,外面传来了小厮的声音:“许妈妈,您这边准备好了嘛?侯爷已经从书房回了寝屋,眼下已经要熄灯就寝了。”   屋内几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刘妈妈又抬眉看了一眼迟兮瑶,还是觉得莫名的熟悉,且有一种发自内心的亲切之感。   她在心里默了默。   索性崔珝在这之前并无通房丫鬟,多这么一个,新夫人应当也不至于生气吧。   刘妈妈说服着自己。   这样的美人,主子会动心也是应当的。   “去吧。好生伺候着。”她往一旁侧了侧身子,将门口的路,让了出来。   迟兮瑶原本以为来了个救兵,这位妈妈说得这样凶,应当不会在让她去侍寝了。   可怎么,救兵变了味?   没办法,求人不如求己!   我命由我不由天!   只要她抵死不认,然后趁机打晕崔珝,便可以趁乱逃走!   迟兮瑶闭了闭眼睛,把心一横,跟着丫鬟们走了出去。   一路上她不断地在心里给自己打气,还一边偷偷摩拳擦掌,想着等会该拿哪只手用什么样的力气,才能把崔珝给敲晕了呢?   从浴房走到崔珝的寝屋,不过片刻之间。   迟兮瑶的脑海里,已经反复上演了好几种可能性。   她甚至想过,万一崔珝人面兽心,真的对她做什么的话。   她只能,只能,委屈一下了。   不然还能怎么办呢?   就在她在脑海中臆想了无数场景后,她被人直接送到了崔珝的榻前。   但是让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崔珝竟然已经睡着了。   他抱着一条有些眼熟的薄锦被,侧身躺在床榻上,呼吸均匀,睡得深沉。   迟兮瑶走上前去,伸手在崔珝的面前晃了晃,想确定一下他是否真的睡着了。   忽然,她的手腕被崔珝擒住了。   一阵天旋地转后,迟兮瑶整个人倒在了崔珝的床榻上,而崔珝则压在了她的身上,将她紧紧禁锢在了身下。   “你干什么呢!”迟兮瑶反应了过来,握紧拳头,朝着崔珝的胸口捶打着。   崔珝没有任何反应,仍旧闭着眼睛,呼吸均匀,好像是睡着了。   他歪了歪头,将脑袋搭在了迟兮瑶的颈弯处,均匀的呼吸伴着热气,喷洒在迟兮瑶脸颊处。   迟兮瑶的心忽然就如同战鼓擂擂,砰砰作响。   在这静谧的夜里,她被崔珝压在榻上,动都不敢动一下。   隔了好一会儿,久到迟兮瑶的眼皮打架,瞌睡到不行的时候。   崔珝翻了个身,从她的身上撤去,松开了她。   迟兮瑶忽得一下跳下了床榻。   惊魂甫定地拍着自己的胸脯,大口大口喘着气。   真是太吓人了。习武之人或许就是这样警觉,有任何风吹草动都会立马察觉。   还好他没在梦中把自己掐死。   迟兮瑶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生怕它此刻已经断了。   她嘟着唇,望了一眼正躺在里侧睡得香甜的崔珝。   歪了歪脑袋。   她突然想挑战一下极限。若是明日一早,崔珝发现有人潜入了他的卧房,而他却半点也不知道,该会怎样的生气呢?   她眨巴着眼睛,笑了笑。   迟兮瑶抿了抿唇,蹑手蹑脚地走到了桌案边,借着月光,悄悄给自己研磨,润笔。   然后拿着毛笔,轻手轻脚的走到床榻边。   她单手撑着锦被,另一手执笔,屏气凝神地,在崔珝的左脸颊,画了个猪头。   而后,她便撤了回去,准备爬窗户离开。   忽然,她的脚下似乎踩到了一个软绵绵的东西。   在暗中看不真切,迟兮瑶俯下身将东西拾了起来,借着月光看了看。   好似是平日里崔珝总爱戴在身上的那个香囊。   看到这个香囊,迟兮瑶的心,又慢慢沉了下去。   难怪崔府没有通房丫鬟也没有姨娘。   恐怕,全是因为做这个香囊的人吧。   迟兮瑶低着头,站在窗口,有些失落。   但不知道为何,她鬼使神差地没有将香囊还回去,而是悄悄塞进了自己的袖中。   许是因为偷偷拿了别人的东西,心中有愧便会分心。   迟兮瑶翻窗而出,外衫被窗棱的木制雕花给勾住了。   伴随着一声布料撕裂的滋啦声,迟兮瑶摔了一跤。   她忍不住地,惊呼出声:“哎呀!”   窗外,正趴在墙壁上,贴着耳朵探听的林清茹转过了脸。   两人面面相觑,彼此都很狼狈。她们抱在了一起,互相搀扶着,又从后院的围墙翻了出去。   “哎!我以后不陪你来了。”坐在马车上,林清茹揉了揉自己因为烧了一夜水而酸痛的胳膊。   “你是享受了,又是沐浴更衣,又是深夜探房。我呢?烧了一夜的柴火。”   迟兮瑶抿着唇,低着头,翻看着小香囊,也不说话。   以为她不高兴,林清茹又转了话锋。   “主要是很丢人好吧。我绝对不能在一条河里淹水两次,也绝对不能在一个围墙里,丢脸两次!”   迟兮瑶还是没有说话,只低着头摆弄着自己偷偷捡回来的香囊。   她怎么看,怎么觉得眼熟。   “瑶瑶,我同你说话呢!”林清茹一把夺过了她手中的东西,举着看了看。   “你拿我的香囊看来看去干嘛?”林清茹举着香囊,满脸诧异地问她。   “你绣的?”迟兮瑶更是吃惊。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的支持。感激不尽周四的更新发好啦 周五因为要上夹子 所以0点的更新改成11点 以后还是0点。谢谢大家的支持呀 第二十七章   迟兮瑶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朝着林清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又问了一遍:“你绣的?”   “瞧不起我?”林清茹有点莫名其妙,一把将香囊扔进了迟兮瑶的怀中。   “不就是去年, 同你一起学的女红嘛?你说你要绣荷包给郑二,非要拉着我一起。”   听到她这样说,迟兮瑶恍然大悟, 突然也想了起来。   那时候她刚与郑二定亲,还不知郑二的为人。听闻定了亲的女子都会在乞巧节给未婚夫婿绣香囊荷包。   她便也动了念头, 想着亲手绣一个送给郑二。   可是后来,她废了好大劲, 手指头都快被针扎烂了,才堪堪做好了一个小荷包, 不舍得送给郑二,倒是送给了迟沐炀。   她眨巴了一下眼睛,追问林清茹:“那你绣的,送谁了?”   林清茹皱着眉,面色发难地挠了挠头。   “这你可把我问住了。”   林清茹又从迟兮瑶手中拿过了那只香囊, 翻来覆去看了看。   “我当时绣了只猛虎,林子舒非说是猫。我气死了, 干脆绣了十几二十个小动物。”   “在府里到处送。”   “我身边的丫鬟,林子舒身边的随从, 几乎人手一个。”   。。。   迟兮瑶没想到竟是这样的一个故事。   她伸手扶了扶额,看着香囊上绣着的长着四条腿一对翅膀两只长耳朵的四不象, 有些无奈。   突然,林清茹一拍巴掌, 惊呼起来:“我还绣了只凤凰给你!”   “你弄哪去了?”   这下子, 轮到迟兮瑶被问住了。   她仔仔细细地回忆了一番, 始终都想不起,自己何时收到过林清茹的香囊。   但是她又不敢直说,怕林清茹生气。   “自是不会随身带着,万一弄丢了呢!我让小橘好好收着了。”   林清茹似信非信地哦了一声,也没再追问。   她顿了顿,神神秘秘地凑到迟兮瑶的身边,问道:“你今日伺候崔珝沐浴了?他屁股上是不是有块胎记?林子舒说的对不对?”   迟兮瑶捂住了林清茹的嘴,求饶道:“姑奶奶,我求求你忘记胎记这回事吧!”   她一个头两个大,怎么能有林清茹这样的女娘啊。   见她不愿多说,林清茹瘪了瘪嘴,也不问了。   折腾了大半宿,两人都有些乏了,慢慢地两人互相倚靠着对方,小憩一会儿。   次日清晨,迟兮瑶梳洗妥当,迟府便来了消息。   前些日她在寺中修养时,曾让身边的管事妈妈将裴氏这阵子做过的好事抖露给迟老夫人。   迟老夫人也不是个善茬,顺着一点苗头,竟叫她全都查出来了。   今日,迟府便传来消息,说裴氏被老夫人五花大绑地捆在了柴房,估摸着等过两日英国公回来,便要以修行的名义将人送去京郊庵堂。   迟兮瑶还有些事情没弄清楚,因此,在英国公府将人送去庵堂前,她必须得回去一趟。   破旧不堪的木门吱呀作响,柴房里满是灰烬,地上还爬着些不知名的小虫。   裴氏像是受过重刑,正奄奄一息地趴在柴房的角落里。   听见开门声,她转过了脑袋,朝着门口看去。   忽然,她自嘲般地笑了笑。   “看上去,你过得很不好。”迟兮瑶拿出了一条手帕,掩了掩鼻息。   这柴房的味道实在难闻,还带着股破旧腐烂的血腥气,似乎是从裴氏的身上散发出来的。   裴氏将头偏向了一边,不再看她。   似乎这样,便能掩耳盗铃自欺欺人地不让自己的惨状暴露在迟兮瑶面前。   她没想到第一个来柴房看她的人是迟兮瑶,原本她以为自己只会烂死在这柴房之中。   “你来干什么?”裴氏也不指望迟兮瑶会救她,她这个国公夫人的位置,本来就是便宜得来的,从来也不受人尊重,更不被迟兮瑶放在眼里。   更何况,如今她做过的事情,全都被人揭了出来。   恐怕迟兮瑶只会明哲保身,又岂会救她。   裴氏又是一声冷笑,又问了一遍:“你来干什么?郡主何等高贵,何必来看我这种卑贱之人。”   迟兮瑶往前走了几步,停下了身,叹息道:“曾经,我是有把你当作这英国公府的夫人的。比起柳姨娘,我更希望你坐这个位置。”   “可惜,你太不知足了。”   裴氏扭头看了看她,突然疯癫般的笑了起来。   “你和你那个机关算尽的外祖母,不过是想把我当个阻挡国公扶正柳姨娘的工具而已。”   “你们不过,不过是那我当个物件而已。”   边说,裴氏的眼泪便不自觉地流了下来。   她如今不过三十出头,却憔悴的如同老妪。   迟兮瑶弯下了腰,伸手捏住了裴氏的下颌。   “这条路不是你自己选的吗?我母亲刚刚过世,你作为她的陪嫁丫鬟,迫不及待地就爬了姑爷的床。”   “当初谎称有孕,去求我外祖母恩典的也是你。口口声声答应定会护我们兄妹周全的也是你。”   “难不成,你不想嫁,我外祖母还能逼你不成?”   迟兮瑶鄙夷地看着裴氏,多看她一刻都会恶心一般地甩开了手。   “你贪慕虚荣,用尽手段,最后如愿以偿。却又觉得这一切与自己想象的不一样,这便要来怪罪别人?”   “天下没有这样的道理!”迟兮瑶抬高了声音,带着股不怒自威的气息。   裴氏趴在地上,痛苦地呜咽着。   这些年,她原以为自己的眼泪早就流干了。   她这一生都是错,现在连后悔都来不及了。   “你想知道什么?快问我,我都告诉你。”裴氏撑着身体,爬到了迟兮瑶的脚边,匍匐在她的脚下,声泪俱下。   迟兮瑶有些厌恶地往后退了一句:“你应当知道我想问什么。”   裴氏恶狠狠地看了一眼柴房外的院墙,瞪大了眼睛不甘心地说道:“我全都告诉你,你保我性命。”   迟兮瑶点了点头,却没有直接回话。   “是英国公,还有柳姨娘,还有老夫人。容英郡主的死,他们人人都有份。”   “英国公长期冷落郡主,甚至一有不快便会对郡主拳脚相加,致使郡主产后郁郁寡欢。”   “老夫人刻意不许人为郡主延请郎中,还欺瞒长公主派来探望的人。”   “柳姨娘长期在郡主的饭菜里下使人神情恍惚的药。”   “可是最终杀死郡主的不是别人,是郡主自己。她早就不想活了,所以那年春日狩猎,郡主明明手无缚鸡之力,还要冲进围场,从虎狼嘴里救下了陛下和皇后。”   “你去讨债吧,一个一个去吧,哈哈哈,最好连陛下和皇后都杀了。全都死了,才干净。”   迟兮瑶捏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了手心。其中真相到底如何,早已不那么重要了。   这些年这些人的所作所为,无时无刻不在不打自招。这看似一团和气的英国公府里,没住着一个好人。   她不过是想求个明白。   迟兮瑶皱了皱眉,强忍着泪水,追问:“你呢?难道你就没有参与吗?”   听到她这样说,裴氏惊恐地看着迟兮瑶,拼了命地摇头,整个人都往后撤了撤。   “我没有。我对郡主忠心耿耿。”   迟兮瑶闭了闭眼,不想再去看她的模样。   “你自以为自己隐藏的很好吗?”   “你小心谨慎了十几年,就没想过老夫人是怎么突然知道你放印子钱和私卖祖产的事?”   “他们做这些事情固然可恨,但是作为帮凶的你,也未必就干净!”   尽管迟兮瑶刻意压低了声音,可在裴氏耳中,却如雷轰顶,连她看向她的目光,都带着股阴狠之色。   裴氏难以置信地看着迟兮瑶,恍然大悟般地朝她扑了过来,歇斯底里地叫喊道:“贱人!你这个贱人!”   “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迟兮瑶往门口退了退,嫌弃地将裴氏一脚踢到了一边。   “你放心,你不会做鬼的。我一定会让你好好活着,长长久久的受着折磨。”迟兮瑶抬手,轻轻抚了抚自己鬓边的流苏簪子。   “本郡主,说到做到。”   裴氏彻底慌了神,一下子瘫软在地。   迟兮瑶的性子她是知道的,看似柔弱可欺,实则睚眦必报。   她见事情败露自己再无退路,思绪都乱了,只得求饶道:“您放过我吧。您想想,若是没了我,国公爷和老夫人定然会扶正柳氏那个贱人。那您跟长公主殿下能咽下这口气吗?”   “留着我,我日后一定什么都听您和长公主的。”   迟兮瑶瞥了她一眼,准备转身离去时,停下了脚步。   “你知道为何当年外祖母明明知道你心术不正,却还是收你为义女,让你做了这英国公府十几年国公夫人吗?”   “没有什么,比得到了,却与自己期待的不同,更让人伤心的了。”   “也没有什么,比曾经得到了,复又失去了,更让人痛苦了。”   她身后的柴房门又吱呀一声关了起来,隔着破旧的木门,迟兮瑶浅浅一笑。   “柳氏越在意什么,越想得到什么,我便越要摧毁什么。”   一门之隔,柴房里传来了裴氏凄厉的笑声。   她似乎,真的疯了。   ……   今日并非休沐之日,崔珝却向皇帝告了假。   原本皇帝还想召崔珝进宫商量一下他大婚之事,哪成想他竟然提前告了假。   “他有何事要告假?可是病了?”崔珝不论刮风下雨,当值从未有过松懈,是以皇帝听闻他告了假,甚至疑惑。   曹得财替皇帝研着墨,不着痕迹地拍着崔珝的马屁。   “崔将军日理万机,对陛下您交代的事情甚是上心从不敢怠慢。听闻,时常在廷尉府审讯犯人到深夜。”   “或许是崔将军一贯忙于公务,没空管理府中事务。是以,府中的外墙都因年久失修,倒塌了。”   他抬头看了看皇帝的脸色,接着说道:“崔将军告假在家,拆墙呢。”   作者有话说:   感谢大家的支持 我这几天要考科目三科目四在刷题。待我周日考完了一定天天加更加更到完结 第二十八章   京城的街头繁华, 如今又正值初春,满街乱跑的幼童嬉戏玩闹伴着此起彼伏的叫卖声。   长街上的店铺鳞次栉比,商贾云集。   无不宣示着, 这大梁盛世的繁华。   迟兮瑶低着头,望着自己的脚尖,不敢抬眼去看崔珝。   按理说, 他们是被圣上赐婚的男女,这婚事已然是板上钉钉了, 他们自然不需要避嫌。   这种一同逛街之事,也不过是情侣之间常见的事情。   可迟兮瑶就是说不上来的紧张。   她又说不上来自己到底紧张些什么。   “我在营中便听沐炀兄提过, 你很爱热闹。”   “今日刚巧,圣上放了我一天假, 所以我便想着陪你四处走走逛逛。”   “没有耽误你其他事情吧?”   崔珝动了动手,学着文官的样子,将自己宽大的衣袖甩到了身后。   他今日不知从哪弄了身并不合适的竹青色直裰,并无多余的刺绣花样点缀,素布材质, 对襟大袖,直裰的边缘镶有月牙色的白边。   头顶, 还戴了只乌黑的高帽。   与他平日里的穿扮,大相径庭。   怎么看, 都像是借了身衣裳。迟兮瑶有点看傻了眼。   见她一直看着自己,崔珝心中暗暗窃喜:沐炀兄诚不我欺, 瑶瑶果然更喜欢文人多一点,那我日后就多做文人装扮。   迟兮瑶抬头看了看他, 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尖。   她今日出门时未曾多想, 只顾着爱美, 穿了双苏绣杭锦缎子做的玉鞋。   鞋底是织花缎子纳成的千层底,鞋面由杭锦缎子做成上面绣着苏绣,更是缀着好些玲珑剔透的玉石。   这鞋,可没法沾水呀!   “我倒是没有其他事情。只不过,看这天边的乌云,像是马上便要下雨了呢!”迟兮瑶轻轻点了点自己的足尖,娇嗔道。   她今日,一点也不想闲逛。   一大早便去英国公府料理了裴氏的事情,她此刻非常非常累,只想回榻上躺上一躺。   哪成想,刚出国公府的大门,便被崔珝派来的小厮给拦下了,死活要拉着她来见崔珝。   她原以为是多么要紧的事情,结果居然是闲逛。   晴天暴晒伤肤,雨天出行湿鞋,刮风闲逛头晕,下雪出门冻人。   根本就是,一年四季都不适合逛街的。   迟兮瑶瘪了瘪嘴,希望崔珝能清楚来她的弦外之音。   哪成想,这崔珝竟是个榆木脑袋,听她这么说竟误以为她是想赏雨,抖了抖衣袖,学着文人模样,酸腐腐地说道。   “若是天降甘霖,那也是极好的。那你我便可一同漫步雨中,赏一赏这春日美景。”   狂风说来就来,路边买纸鸢的小贩来不及收摊,几只花样纸鸢,随着风,一路滴溜溜地跑得好远。   迟兮瑶有些头疼这样的崔珝,但她也不好意思再推辞,只得答应道:“那,咱们去逛什么店呢?”   两人并肩漫无目的地走在长街上,丫鬟随从们则紧跟在他们身后。   崔珝平素从不会出来闲逛,往日路过长街,他都是策马而过。今日还是他头一遭穿着一身常衣来这长街之上。   “不若,就去郡主上次提及的那家成衣店吧!”   没想到当时一句随便搪塞的话,他竟记下了,如今还要她兑现。   迟兮瑶连忙摇头摆手,紧张得心口小鹿乱撞:“不不不,我的店铺近日在重新装修整顿,一时半刻还不能营业。咱们不如,就在此处随意看看吧。”   说完,她东张西望,随便找了家成衣店,拉着崔珝的手腕,就往前冲。   生怕迟上一刻,他便又要问起她名下的其他产业了。   崔珝的心头一热,看着迟兮瑶紧握着他的手,愈发觉得,自己今日这身衣服,没白穿。   进了成衣店,里面的各色服饰便映入眼帘叫人应接不暇。   崔珝倒是没有去看男装,他辅一站定,便被店家摆在最显眼处的一件淡紫色襦裙给吸引住了。   这铺子的老板是个油嘴滑舌的生意人,颇有些眼力,单看迟兮瑶那一双价值不菲的玉鞋,便已知他们来路不小。   再看看两人,皆生的贵气不凡,心下便有了主意。   “两位贵客光临,我这小店啊,真是蓬荜生辉!”   说完,她看了看迟兮瑶还紧紧握着崔珝的手,心知肚明地点了点头。   往崔珝的身边走了走。   “这位郎君,我们店最近新到了一批新鲜货。因为太过贵重,并未放在此处,请您二位移步楼上。”   边说,她便朝着旁边的小二使了使眼色,示意他去服务迟兮瑶。   两人跟着店家上到了二楼,店小二直接带着迟兮瑶进了左侧的隔间,而崔珝则被店家带到了另一侧的雅间。   “为何,看个衣服,还要男女分开?”崔珝有些不明所以。   店家见他这愣头青的模样,料定他们还并未成婚。   “小郎君有所不知,小娘子们有小娘子们喜欢的,郎君也有郎君喜欢的。还是分开看好。”   说完,她神神秘秘的将一旁隐藏在屏风后的架子推了出来。   这架子上,竟是一排精致而又裸露大胆的心衣。   “您看看,这些可都是西域货。”   “这些款式和花样,可是咱们大梁没有的。”   崔珝没料到老板会带着他大大方方地看女子的心衣,还是一整排,差点一口气没缓过来,呛着自己。   他难得的,在外人面前,红了脸慌了神,连方才一直端着的文人做派,都学不来了。   崔珝捏了捏眉心,宽大的衣袖遮住了他的视线:“这,这些不该是女娘们的闺中之物吗?我怎么穿?”   听到他这么说,老板扑哧一笑,轻轻将帕子往他身上掸了掸。   “郎君日后便会知道这心衣由自己选来送与夫人的好处了。”   “如此,方得闺房之乐。”   “这京中好些大人公子,可都从我这买呢!”   她越说越起劲,甚至直接拿了件深紫色镂空织花心衣,递到了崔珝的手中。   “您看,比方说这件,这件配您的夫人,刚刚好,略小一点。”   崔珝第一次触碰到女子的贴身之物,手中的心衣犹如烫手的山芋,叫他面红耳赤:“略小一点?如何还刚刚好?店家怕不是想做生意,想疯了?”   “郎君日后,可记得要感谢我。”   “略小一点,方得情趣……”店家神神秘秘地压低了声音,凑到崔珝耳边,悄悄地又说了几句。   这下子,崔珝的脸更红了,他手捧心衣,拿也不是,放也不是,连耳尖都红透了。   他这副模样,哪里还有半点威风凛凛的将军模样,全然便是个小儿郎。   “那,那便拿上这件吧。”崔珝看了看手中的心衣,压低了声音,有些难以启齿地说道:“记得包裹的严严实实。”   店家心下了然,又补充了一句:“再买些别的吧。也是各家大人公子们甚是喜爱的。”   “还有?”崔珝往后退了一步。   他与这京中大人公子们,可真是差的远了。   就在这时,他的话音刚刚落下,雅间的门被人吱呀一声推开了。   迟兮瑶伸进来半个脑袋,探头探脑地问道:“嗯,将军。我今日出门急了,忘了带钱,方才襦裙选的多了些,可否像将军借一点?”   边说,她还边伸出手指,比划了一下。   “不多,就这么一点点。”   毕竟借钱的时候嘴巴要甜,态度要好。   迟兮瑶又朝着崔珝眨巴了几下眼睛,委委屈屈地娇嗔道:“好不好嘛!”   “买!”崔珝的心,好似在迟兮瑶眨眼的那一刻,被利刃击穿了,突然一下子,好似连神魂都被震荡的离体了。   “店家,今日她看上的,全部都买下。你记好帐,马上便会有人送钱来。”   听到他这么说,迟兮瑶伸进来的半个小脑袋,又飞快地抽走了。   迟兮瑶没想到这看上去朴实无华的一家成衣店,衣品竟如此之好。   方才她怕崔珝不答应借钱,好几件襦裙都只是看看,未曾试穿呢!   现在,立刻,马上,不得耽误,这就去全都试一试。   待迟兮瑶走后,崔珝仍旧在回想她刚刚的模样,过了许久,他像是打定了什么主意似的,对着店家说道。   “不必与我一一介绍了。”   “这京中流行的,其他公子们喜欢的,每样都为我包上,下午我派人来取。”   老板看着他爽快的模样,笑得眉飞色舞,这一下子,碰上个大单子,半个月都不用愁了。   她飞快地点着头,忙着拍马屁:“公子出手阔绰,对夫人又好,可真是天下难得的夫婿呢!”   “瞧着您俩的样子,日后必定子嗣丰厚,儿孙满堂。”   平日里崔珝最讨厌的便是下属溜须拍马满嘴流油,今日听到老板这样的话,竟心生愉悦,觉得,甚是好听。   又坐在雅间,品着茶,听老板拍了半天马屁。   待到临近正午时分,迟兮瑶才堪堪选好衣物,两人又一同去了街角的杏花楼用膳。   用过午膳,果然下起了大雨,迟兮瑶只得坐在杏花楼的雅间里,等着雨停。   崔珝则坐在一旁,陪着她。   忽然,她又想起了上午原本想试穿却因为尺码小了一点而放弃了的一条襦裙。   还是心有不甘,心想着,她只需每日少食一餐,不出半月,这襦裙应当便能穿上,便派了橘若返回成衣店,去将那襦裙买来。   不多时,橘若便气鼓鼓地抱着包裹回了雅间。   一回来,她便瞪了崔珝一眼,而后又气又恼地嘟着嘴,也不说话。   察觉到她的不对劲,迟兮瑶将人拉到了一旁。   “你做什么?没半点分寸,咱们还欠人家钱呢!可不能怠慢!”她压低了声音,悄声说到。   橘若突然就气得眼泪汪汪,泪珠子吧哒吧哒地往下掉。   “哼!这崔将军,看着仪表堂堂,其实内里坏透了!”   “我方才去买襦裙,竟看见他派去的小厮,找店家买些女子贴身之物。”   “我偷瞄了一眼,全是些勾栏样式!”   “鬼才会穿!正经人谁穿啊!”   作者有话说:   啊 对不起今天很短因为我明天要考科目三科目四。我最近上午练车 下午刷题晚上码字眼睛都要瞎了。好紧张也不知道明天能不能过,祝我好运吧。 考完了日六。。 第二十九章   崔珝还端坐在一旁, 静静地看着窗外的雨景,并未在意到这边的动静。   他只是单纯的以为,橘若或许是淋了雨, 有些不高兴。   却不曾想,人家在脑海中早给他安排了一出大戏。   正跟迟兮瑶哭哭唧唧地投诉着呢!   雨势渐渐停息,原本黑压压的乌云也散开了些, 清风徐来,带着些新鲜的湿气混着泥草香吹进了雅间。   迟兮瑶望着湿漉漉的地面, 忍不住地叹了口气。   崔珝有些摸不透女儿家的心思,他自小在军营长大, 大部分时候都是同些五大三粗的汉子相处,大家直来直往惯了, 也甚少有人拐弯抹角。   是以,听见迟兮瑶叹息,崔珝愣了愣,问道:“郡主为何叹息?可是今日的襦裙还未买够?要不然再去把另一条街的也买了吧。”   “够了够了。”迟兮瑶连忙摇了摇头。   她紧着眉头,又点了点自己的足尖, 有些后悔自己今日穿了双这么不合适的鞋子出门。   可这世上也只此一双,若是弄坏了, 她又舍不得。   但又不能耗在这,不回家吧。   “路面有积水。”迟兮瑶低着头, 看着自己足尖缀满的玉石,瓮声瓮气地说道。   “积水瞧着还挺深。”   听她这样说, 崔珝也顺着窗口往外看了看。   长街的路面有青石板堆砌而成,由于修缮的年代有些久远, 不少石板路上的青石板已有裂痕和坑坑洼洼的小凹槽。   但若是不刻意去看, 其实并不影响行走。   杏花楼的对面是京城中数一数二的头面首饰铺子, 崔珝的眼神轻轻扫过,刚巧从里面走出了一对青年男女。   两人刚刚似乎一同在铺子里避雨,此刻雨停了,便准备离开。   忽然,崔珝看见那女子试探地将脚伸出了屋檐,踩在石板路上。   而后像是踩到烫山芋似的,立刻又缩了回去,好像扭扭捏捏地与同行男子说了些什么。   男子俯下身,将女子整个抱起,从店铺走出,去往了街口停靠马车的地方。   迟兮瑶自然也看见了,她瞥了一眼站在她身旁的崔珝。   压低了声音,说道:“路面积水,着实有些多呢!”   崔珝蹙了蹙眉,轻咳了一声:“是挺多的。”   迟兮瑶有点无语,到嘴的话有点发哽:“给出行的人带来了很多不便呢!我看刚刚那位郎君若是不抱着女娘上马车,女娘新做的绣鞋,恐怕就毁了。”   崔珝认同地点了点头。   “确实,麻烦。”   “这女娘为何不穿一双方便行走的鞋子呢?”   “不过郡主倒是提醒了我。”   迟兮瑶听见前半句话的时候,瞪大了眼睛,甚至有些生气,但听到最后一句时,又突然有些雀跃。   “是呀,刚刚那个女娘若是自己走容易摔跤呢!”   崔珝顿了顿,接着自己刚才的话:“明日我就上书陛下,命工部修缮京城各处的道路。”   “另外再上书提议,巡防营在极端恶劣天气下,须加强人手巡查。若是遇到突发状况,可以及时救助百姓。”   。。。   迟兮瑶望着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她实在是,不能理解,崔珝的脑子里到底装了些什么!   迟兮瑶直截了当地指了指自己的绣鞋。   “我,今日,也穿了双,麻烦的,鞋子。”   “这鞋底不能沾水的,不能沾水你知道什么意思吧!”   说完,不知为何,她突然格外的生气。方才听闻崔珝派人去购买女子贴身衣物时,她都一点也不生气。   因为在她心里,他是个很好的人,正直而坚定,定不会与郑二是同样的人。   可眼下,她是真生气了。   对着榆木脑袋,或许也真的很难不生气!   迟兮瑶说完话,也没等崔珝的反应,带着橘若就转身出了雅间。   而后头也不回,大步流星地走到了一楼,准备直接冲上长街。   沾水就沾水吧,毁了就毁了吧。她现在只想赶快回公主府。   就在她刚要踏出杏花楼的门槛时,一只大手拉住了她的小手,将她整个人往里带了带。   “你松手!”迟兮瑶努力挣脱着。   崔珝没有放手,反而顺着手腕,向下滑了几寸,握住了迟兮瑶的手掌。   他微微弯了弯腰,尽量与迟兮瑶视线平行,语气诚恳,又带着些青涩无措之感。   “郡主,这是生气了?”   “我错了。”   “我认错。”   崔珝想起了从前在军中时,副将常常与他发牢骚,说的是又如何如何惹到了夫人,怎么哄也哄不好。   当时的军师年纪颇长,向他传授经验。   好似是这样说的,“夫人若是不高兴,不要多嘴,不要多问,直接认错,不管是谁的错,反正先认错。”   然后该做什么?崔珝忘了。   他只记得这一句,反正就是认错。   迟兮瑶看着他的眼睛,又看了看他紧紧牵着自己的手,心里的气顿时便消了大半。   但是脸上却仍旧没有半点笑意:“你错哪了?”   这一下子,可把崔珝给问住了,军师没教到这里啊。   崔珝拧了拧眉,看着迟兮瑶撅起的嘴,又想了想这短短一炷香内发生的事情。   他有些迟疑地回答道:“我不该说你穿了双麻烦的鞋?”   他的话音刚落,迟兮瑶狠狠甩开了他的手。   又是一个决绝地转身。   这下子,崔珝是彻底把人惹生气了。   忽然,迟兮瑶的腰被他紧紧搂住,随着一阵眩晕,她整个人也崔珝抱了起来。   “路面有积水,郡主的鞋不能沾水,我送你去马车那边。”   迟兮瑶没理会他,没好气的哼了一声。   “侯爷好臂力!”她阴阳怪气地说。   马车就停靠在街口,崔珝步伐又大,很快便到了。   他松了手,将人安安稳稳地塞进了马车,而后又解释道:“那日在去皇家佛寺的山腰上,我就冒犯了郡主。当时郡主狠狠教育了我一番。”   “我一直记在心里。今日本也无意冒犯,但确实是顾虑到郡主或许不想损失了这双鞋子。”   “至于郡主为何生气,或许是我哪里做的不够周到。我这就回府反思。”   他边说,边抖了抖宽大的衣袖,这身衣服阻碍了他太多。他抱起迟兮瑶时,刚刚差点被这宽大的衣袍妨碍到。   迟兮瑶坐在车里,看着他蹩脚的样子,一时有些想笑,但又不好意思直接笑出来,憋的眼泪都要出来了。   一下子,都忘记要与他生气了。   “侯爷以后,还是穿自己的衣裳吧。这衣服,并不适合你。”   崔珝点了点头,退到了一旁,目送着迟兮瑶的马车离开。   待公主府的马车渐渐消失在街角,崔珝才默默转身,也回了府。   崔府的家丁还在忙着砸墙,这一整圈的院墙若全都拆掉,恐怕要花上好些精力。   崔珝望着自己被拆了一半的院墙,皱着眉,思考着自己今日究竟错在哪里了。   而后,他立马将廷尉府的下属和营中的副将,全都招进了崔府。   几个并未成亲的愣头青,同几个成了亲便上了战场的假丈夫,凑到了一起。   互相传授经验。   有人是真敢教,而有的人,也是真敢学。   崔珝执笔,奋笔疾书,光是注意事项就洋洋洒洒记了十几张纸。   他有些头疼的捏了捏眉心。   刚刚成婚一个月娘子就气回了娘家的副将用手肘捣了捣崔珝的胳膊:“将军的婚期可定了?”   大家都知道崔珝家中并无长辈帮忙张罗婚事,况且他的婚事是由陛下亲自赐婚,这事大概还是会落到陛下身上。   但婚期,应当是提前订好的。   “这有什么讲究吗?这里面也有学问?”崔珝求知若渴地问道。   “那学问可大了去了。”另一位成亲两年,连夫人手都还没碰上的下属,将脑袋凑了过来。   “将军您不懂。我跟您说,这婚期啊,得提前定,还得有不少事情呢!什么下聘啊,这些都要挑日子的。”   崔珝握着笔,一一记下,但不是很懂:“为何要挑日子?是为了什么?”   一个还未成亲,正满京城相看的副将咋吧了一下嘴唇:“啧!将军怎么连这个都不懂?”   “挑日子,自然是怕成亲的日子不好,影响夫妻感情啊!”   听到他这么说,崔珝赞许地点了点头,有些惊讶。   没想到平日里一个个笨呆瓜的模样,竟都比他懂得多。   听到这,崔珝突然撂下了笔,想起什么似的,站起了身。   “你们现在这探讨着,本将军进趟宫,去去就回。”说完,他便转身离开,带起了一阵风。   “将军进宫做什么?”   “去问陛下婚期。”崔珝的话落在了风里,人已经没影了。   留下来的下属们,面面相觑,异口同声:“将军为何如此心急?”   他赶去御书房时,皇帝正在批阅奏折,听到小黄门的传话,便立马让崔珝进了门。   崔珝一路疾行,一进门,便跪了下来,让皇帝批阅奏章的手都抖了一下。   “君珩,这是又有何事?难不成,又要朕赐婚?”皇帝放下了手中的笔,打趣他。   崔珝抬起头,看着皇帝,也没拐弯抹角。   “陛下什么时候给臣定下大婚之日?臣听闻,民间定日子,须得合八字,须得找命师计算。”   皇帝摆了摆手:“你怎么如此急?”   “这钦天监如今正在推算星盘,刚刚开春,须得先算一下今年的年势。还得为百姓们推算农耕节气。”   “朕已经让他们忙完这些,便算一算你的婚事。”   听他这么说,崔珝又跪了下去。   “陛下,没什么事,臣先告退了。”   “不陪朕用晚膳吗?”皇帝挥了挥手,示意他起身。   “不了。请陛下恕罪。臣现下有急事。”   “臣得去趟钦天监。”   “学习一下。”   作者有话说:   迟兮瑶:一群学渣教一个刚刚入学的,真的不会,误人子弟吗? 第三十章   春日又连着下了几场大雨, 原本贵如油的春雨,在这一年到显得格外多了些。   时值仲春与暮春之交,原本京城内的世家大族都会在此时设流水流水宴、品诗会、游园会、赏花会……   可这一年, 全都泡了汤。   春雨一场接着一场,刚刚晾晒干的衣物,稍不注意便会被雨水再次淋个透湿。   迟兮瑶接连有近半个月都未曾出门。   她的婚事已定, 京城中那些平日与她交好的贵女担心她正在筹备嫁妆,不好意思邀约打扰她。   而那些原本就与她不对付的贵女, 更不会约她。自打她与崔珝的婚事传出后,这些女娘们几乎日日翘首以盼, 巴不得哪日能听见迟兮瑶又与崔珝退婚了的消息。   更有甚者,听闻几位平日里对崔珝芳心暗许的贵女, 还结伴去灵妙寺烧香,期盼他们俩早日退婚。   要照着这些女娘们的私心,恐怕最好是能晴天一道惊雷能将迟兮瑶劈死。   可惜,事与愿违。迟兮瑶不仅没被惊雷劈死,甚至在公主府还养得更圆润水灵了些。   而且仲春一过, 他们的婚期便定了下来。   来宣旨的太监刚刚宣完旨,迟兮瑶便拿着定下婚期的圣旨, 看了又看。   “怎么会,定在五月?”   “只剩下两个月的时间了啊!”   按理说, 订婚了的男女,婚期应当定在半年后, 如此才能将整个婚事“六礼”的步骤,都有条不紊的进行下去。   他们是皇帝赐婚, 自然没有那么多繁琐的纳采问名纳吉流程。   可是纳征下聘请期也是需要时间的呀。   建宁大长公主也有点纳闷, 但听闻是钦天监几位正使和副使忙活了半个月算出来的, 她也就没再多问。   “郡主有所不知,钦天监推算出来的时间,自然是不会有错的。”负责宣旨的太监点了点手指,解释道。   说完,他又伸手擦了擦额头的汗,生怕自己说错了什么,惹了这位主子。   毕竟,这位端淑郡主,可是崔将军心尖尖上的人。   钦天监的惨状,眼下宫里可都传遍了。   听说崔将军连夜搬去了钦天监,脑门一热非要拜钦天监正使为师,说要自行推算婚期。   他还与钦天监各位官员同吃同住,日夜监工,差点熬死了好几名钦天监官员。   钦天监本就是个苦差事,干得好不会得到额外奖赏,干得不好就是杀头的事。   这下子,被崔珝一闹,钦天监正使脸拉得跟长白山似的。   又长又白。   拿他没辙,正使只能带着几个副使,点灯熬油地给崔珝把婚期算了出来。   好不容易,才把这樽菩萨给送走了。   婚期定了下来,礼程便开始有条不紊地走了起来。   由于日期定的太近,迟兮瑶忙得团团转,一天也不得闲。   崔珝自幼便由皇后养大,是以皇后对她这位未来的定北侯夫人也甚是重视,赏赐是一拨接着一拨的送进了公主府。   原本皇后还赐下了两位负责教迟兮瑶规矩的老嬷嬷,被崔珝拦下来了。   这宫中规矩甚多,繁琐而且枯燥。崔珝觉得,不学也罢。   更何况他们婚后定然不会住在宫中,崔府只有他们二人,这些规矩,自然也用不上。   不用跟着嬷嬷学规矩,迟兮瑶倒是乐得清闲,没过几日便又胖了好些。   她原先有些过于清瘦了,如今身上长了些肉,到显得更加风韵了些。   可迟兮瑶却不高兴了,她前些日子才买了好些襦裙,如今穿起来,竟都有些挤挤巴巴的。   像是借了别人的衣服似的。   好像自从之前在皇家佛寺中略微多吃了些斋膳,她的腰间就开始渐渐长了些肉。   如今竟有点,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   为此,迟兮瑶还特地制定了计划,每日用膳控制用量,食谱也精心设置过,甚至连平日里她最爱吃的蜜饯果子,也都一一减下了。   哪曾想,竟是白徒劳。   她的身体,就是一点也不见消瘦。   迟兮瑶每日忙着瘦身,忙着护肤,忙着养发,倒是再没心思同崔珝生气了。   迟兮瑶成日里瞎忙活,而英国公府那边,则成日里鸡飞狗跳乌烟瘴气。   裴氏自打被锁进了柴房,便是进气多,出气少,只剩下一口气吊着条命。   而迟兮芸那边,自打她犯下了命案,害死了那位身怀六甲的妇人,便躲在了家中不敢出门。   不过后来不知道迟老夫人用了什么法子,竟叫那位商户突然改了口,坚决声称是自己误会了迟兮芸,自家娘子是难产而死。   如此一来,迟兮芸自然没了牢狱之灾,她又精神了起来。   一连数日,日日都会往外跑,说是去参加闺中密友们的赏诗会。   她身边都是些定了亲或是正在相看的女娘,这段时间也都是喜讯不断。   连迟兮瑶的婚事都已经定了下来。   可迟兮芸却连个上门提亲的都没有,她的年纪也不小了,是以她有些急了。   一连几日,迟兮芸都茶饭不思,硬逼着迟老夫人想法子,要么给她也找一位与崔珝家世相当的夫君,要么就找个理由将迟兮瑶的婚事弄到她头上来。   她一贯便是这样,自小开始,迟兮瑶那里但凡是她看上的东西,都会让柳姨娘和迟老夫人替她弄来。   如今,迟兮瑶眼看着就要成亲了,她甚是不服。   听闻迟兮瑶的婚期已定,又听闻皇后和陛下赐下了很多宝物,迟兮芸恨得牙痒痒。   她又哭又闹,甚至绝食相逼,想逼迟老夫人就范。   可这事,哪里是迟老夫人能做的了主的。   不过她也听闻了皇上和皇后赐下来的东西,顿时便两眼发光。   在她的世界里,赐给迟兮瑶的,那便是赐给英国公府的。况且,后面崔珝还要来给迟兮瑶下聘,那这聘礼,也应当是英国公府的。   想到这,迟老夫人一拍大腿,便杀到了公主府,死活非要带迟兮瑶回英国公府。   大家彼此都十分了解对方,也都对彼此的动机一清二楚。是以,迟兮瑶根本没给迟老夫人假装祖孙情深的戏码。   她打定了主意,定然是要从公主府出嫁的。   听到她坚持要从公主府出嫁,迟老夫人拿她没辙,便又想从崔珝的身上打主意。   她连忙又去了趟崔府,旁敲侧击地暗示崔珝,聘礼要厚重,且要送去英国公府。   可惜,崔珝也没给她半点面子,直接送了客。   迟老夫人也气得够呛,几日都没能吃得下饭。   直到英国公带着柳姨娘回了京,她才舒服了些。   英国公建在,那么迟兮瑶便没理由从公主府出嫁了。   传出去,英国公府能被天下人笑话几年。   柳姨娘一回京,便将裴氏送去了京郊庵堂,对外说是为国公爷祈福静修。   但人送过去,是死是活,便不会有人再关心了。   柳姨娘做事干净利落,到也省了很多麻烦。   料理完裴氏,柳姨娘又以英国公的名义,一天几封家书的催着迟兮瑶回府。   迟兮瑶不想回去,可想到自己到底还是姓迟,便只得硬着头皮回了趟国公府。   迟兮瑶辅一进屋,柳姨娘便急冲冲地朝她奔了过来,一把握住了她的手,满眼泪水尽是柔情。   “我可怜的孩子,这些日子你受苦了!”   “这些年我与国公时常外出,未能照料到家中的大小事务。没曾想,竟叫裴氏那贼婆娘,坑害了你。”   “她居然敢如此苛待你,瞧瞧,兮瑶可太瘦了。”   柳姨娘将一切都推到了裴氏头上,仿佛这些年英国公府的管事者真的是裴氏一般。   边说,她还边拿着帕子擦试着眼泪,可这眼泪,竟越擦越多。   不知道的人看到这样的场面,估计都会以为这是一场母女情深的真挚感情。   可知晓内里的人,看着只会觉得恶心。   迟兮瑶厌恶地将自己的手从柳姨娘的手中抽出,她一把扯下了柳姨娘正擦着眼泪的手帕。   “哼,姨娘,您这个帕子,倒是挺别致。”   “细细闻着,还有股蒜味呢!”   “辣椒面混着青蒜,您的手段可真是一点也没变。”   迟兮瑶将柳姨娘用来催泪的手帕一把扔在了地上,用脚蹭了蹭。   “便是要讨好本郡主,姨娘是不是也该有些诚意?是不是该下点血本?”   没料到自己的手段早就被迟兮瑶识破了,柳姨娘微微顿了顿,又改口道:“哎呀,你胡说些什么呢?”   “瞧你这孩子,哪里有什么蒜味呀!定然是郡主闻错了。”   不想与她多做纠缠,迟兮瑶往后退了退,十分鄙夷:“您不必在我面前惺惺作态,更不必将对着我父亲时的那副嘴脸拿来对着本郡主,我看着只会觉得恶心反胃。”   “说吧,你到底要干嘛。”迟兮瑶片刻都不想多留,只想尽快离开这里。   柳姨娘收回了陪笑着的脸,微微伸手拂了拂自己的裙摆。   “倒也没有其他事情。只是兮芸如今也大了,不知,新姑爷可有什么知己好友,还未成娶亲的。还请你同新姑爷说一声,替自家妹妹,参谋参谋。”   早知道她葫芦里没有卖什么好药,迟兮瑶理都懒得理,开口便拒绝了:“没有!”   见她这副态度,柳姨娘也不再掩饰了,收回了自己刚刚的那副模样。   “你觉得自己翅膀硬了是吗?”   “马上,国公便会奏请圣上,立我为新的英国公夫人。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娘,当真要得罪主母?”   听到她这么说,迟兮瑶冷笑一声。   “呵!”   “你笑什么?芸儿马上也会是英国公府的嫡小姐,婚事未必会比你差。”   迟兮瑶眯了眯眼,满是不屑地看着柳姨娘:“若是,连英国公都没了呢?”   作者有话说: 第三十一章   回公主府的一路, 迟兮瑶的心情都是很低沉的。   每次想到英国公府这些乌烟瘴气的烂事,都叫人心烦。   英国公如今回了京,却并未在京中任职, 整日里赋闲在家,招猫逗狗。   迟兮瑶原本是打定了主意要从公主府出嫁的,如今英国公回来了, 倒是有些难办了。   回公主府的路上,她想了又想, 总该要想个法子,把这些事给处理了。   这一年的春日雨水格外的多, 暮春时节便更是多雨。   临近清明,更是接连三五日都未见天晴。   清明一过, 礼部便领了皇后的懿旨,代崔珝下聘放大定。   原本按规矩是要送去英国公府的,但是崔珝提前同礼部打了招呼,这聘礼就直接送去了公主府。   礼部派来唱名的内侍都有十位,从清晨便开始, 一直唱到了临近傍晚时分。   几位内侍的嗓子都干了,中途又换了一拨人。   看热闹的百姓也换了一拨又一拨, 却不见聘礼送完。   直至临近傍晚,这流水般的聘礼才算完全送进公主府。   公主府的院子里, 被摆得满满当当,连落脚的地方都要没有了。   因着是崔珝的婚事, 是以皇帝和皇后破格按照亲王成亲的仪制替崔珝准备了一份,而崔珝自己自己也添了一份, 足足有一百八十抬。   案例本朝皇子公主成亲, 聘礼和嫁妆也不过一百八十八抬。   如今这样一弄, 崔珝给迟兮瑶的聘礼,竟比太子大婚还要多了一百抬。   但也没人敢置喙什么,毕竟是定北侯的婚事,旁人只有羡慕的份,哪敢说三道四。   崔珝便是将整个定北侯府都搬来送去迟兮瑶,也没人敢有意见。   不过这流水般的聘礼送进了公主府。   可让迟老夫人的如意算盘落空了,她看着英国公府早已亏空了的帐面,又派人去打听了一下礼部送去公主府的聘礼。   气得差点儿没背过气去。迟老夫人与柳姨娘一合计,决心近日就将迟兮芸的亲事也定下来。   他们瞄准了林家。   林家累世公卿,簪璎世家,家底自然丰厚。   且林府家训,未及四十无所出,不得纳妾,倒是个好去处。   而如今的林府,只有一位嫡小姐与一位嫡公子,迟兮芸若真是嫁过去,便是未来的林府当家主母。   届时便是执掌中聩,稍稍做些手脚,从林府的帐面上弄些钱财贴布英国公府,想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她们俩这样合计着,便将此事说于英国公听。   英国公经不住柳姨娘和迟老夫人的双重诱惑,便也觉得此事可行。   隔天就兴高采烈地约林大人去酒楼吃酒,提及了安排迟兮芸与林子舒相看之事。   林大人在酒楼中顾及同僚之谊,并未满口拒绝,但也并未答应。   回府之后,他便将此事,像说笑话一般,说于林夫人听。   但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好事的丫鬟一个传一个,竟将此事,传成了板上钉钉。   没多久,整个林府便都知道了,明日少爷要与英国公府的二小姐相看。   听到这个消息时,林清茹正与林子舒在凉亭中下棋。   她看着林子舒那种比女人还好看的脸,满脸都是招蜂引蝶四个字,气不打一处来,当场就掀了棋盘。   林子舒也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边收拾散落一地的棋子,一边解释:“定是下人们听错了,父亲并未与我说过此事。”   林清茹并不想听他的解释,今年春日,林子舒相看了一个又一个女娘,都快把京城中待字闺中的女娘全都看了个遍了。   “你就那么急?就这么想成亲?连迟府那个庶女都不放过?”   “她是个什么人你难道不了解?你若真是与她成了,我便一拳砸死自己。也好过日后受她的气!”   越说越气,林清茹干脆一甩衣袖,从凉亭中离开直奔公主府去了。   这些日子,为着林子舒四处相看的事,她已经闹了好些次离家出走了。   林府的小厮看见她又要深夜出门,都有些司空见惯了,也为阻拦,直接就给她开了门。   她赶到公主府时迟兮瑶已经睡下,奈何林清茹正在气头上,怎么也不肯就寝。   迟兮瑶拿她没办法,只得又起了身,穿了件单薄的春衫,便同林清茹一起坐在了廊下。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好一会儿天。   夜深人静,迟兮瑶困的不行,眼皮子一直打架。   可林清茹却十分清醒,总觉得只坐在廊下说话不解气,拉着迟兮瑶便翻墙出了府。   两人很快便在街头随意寻到了一处酒楼,迟兮瑶不善饮酒,但见到林清茹今日似乎真的非常不开心,也只能舍命陪君子,连着喝了好些清酒。   月色如水,酒楼里满是深夜出门寻欢作乐的男子。   直到隔壁响起了些暧昧旖旎的声响,迟兮瑶才渐渐发觉了不对劲。   他们今日胡乱闯入的酒楼,似乎不是普通的酒楼。   迟兮瑶的酒一下子就醒了不少。   她听着隔壁传来的声音,一下子便反应了过来,整个人都僵住了。   而林清茹则醉得更严重了些,听到隔壁的声音,她竟胡乱发脾气,伸手将隔间的墙板砸的砰砰乱响。   隔壁的声音渐渐停息,像是被林清茹乱了好事。   有男子低沉咒骂的声音传来。   林清茹叉着腰,举着酒杯,隔着墙壁,与一墙之隔的男子对骂。   一旁的迟兮瑶拦都拦不住。   对骂的男子很快就落于下风,林清茹巧舌如簧将人骂了个狗血淋头,狠狠出了口恶气。   可气是出了,祸也闯了。   隔壁的男子气急败坏,扬言要过来废了他们。   迟兮瑶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拉住喝得酩酊大醉的林清茹,往窗边撤去。   不多时,隔壁便传来了开门声,以及脚踏地板发出了吱呀作响声。   迟兮瑶所在雅间的门被人从外面打了开来。   她搂着林清茹,闭上了眼睛。   想象之中的怒骂声迟迟未来,迟兮瑶微微睁开了眼睛,朝着门口望去。   “崔珝?”   她竟在门口看见了崔珝,这让她又惊又喜又疑惑。   崔珝从外走了进来,又转身将门带上了。   “是我。”他似乎喝了些酒,但并未喝醉,此刻面颊微红,步履却很稳健,不显凌乱。   迟兮瑶下意识的便往他的身边走了几步,闻见了他身上的薄酒气息,迟兮瑶略微皱了皱眉。   这么晚了,崔珝怎么会在这?刚刚刚在隔壁的人,莫不会就是他?   想到这,迟兮瑶的心沉了下来。   她方才明明听见隔壁,是一对欢好的男女。   她自然是相信崔珝的,他定然不是那种会寻花问柳之人。   可是,这就更解释不通,崔珝怎会深夜不归,来喝花酒了。   迟兮瑶有些乱,她摇了摇脑袋。   崔珝一把扶住了她的脑袋,低声问道:“喝酒了?”   她在他的手心里点了点头,然后又有些急地解释道:“没喝多少,一点点。”   崔珝点了点头,也没说话,只直勾勾地看着她的眼睛。   两个人都喝了点酒,呼吸之间,都带着些酒气。   屋内烛光熠熠,两人彼此对望,却都久久无声。   迟兮瑶在心里敲起了鼓。   崔珝扶着她脑袋的手一直未曾放下过。   她也不知道接下来要干什么,一直这样站着吗?站一晚上吗?   她微微动了一下脑袋,将半边脑袋在崔珝的手心蹭了蹭。   这几杯清酒并不足以让她喝醉,可此刻,她好像觉得自己醉了。   迟兮瑶眨巴着眼睛,望着崔珝,睫毛上还挂着些水汽,迷迷蒙蒙的,像初生的小鹿一般。   “你今晚,怎么会在这?”崔珝仍旧捧着她的脑袋,问道。   迟兮瑶垂眸,不敢直视崔珝。   “清茹想喝酒,就出来了。”   “好。”崔珝放下了迟兮瑶的脑袋,转而伸手牵住了她的手。   两人仍旧没有挪位置,还是相互对望地站着。   夜风很凉,透过窗户吹了进来。   迟兮瑶穿得单薄,此刻被风一吹,忍不住地哆嗦了一下。   两个人站得极近,微凉的夜风一吹,淡淡的酒气混着屋内暧昧的熏香气息,熏得迟兮瑶有些发怔。   她抬起头,目光如炬地看向崔珝,便见崔珝也正低着头看着她。   月色之下,微醺的崔珝格外撩人。   迟兮瑶鬼使神差地伸出了空着的小手,搭在了崔珝的腰上。   刚刚触及到崔珝的腰带,她便清醒了过来,想立马将手收回来。   但已经晚了,崔珝眼疾手快地按住了她的手。   然后用力一带,将人带进了自己的怀里。   迟兮瑶猛地一下扑进了崔珝的怀里,鼻腔之中也全是他身上的皂荚气息。   她微微扭扭了身子,却不敢推开崔珝。   按理说,他们连聘礼都已经下过了,只是抱一下,应当不算不合规矩吧。   想到这,迟兮瑶很快就将自己说服了。   她的小手,一寸一寸地接近,而后轻轻揽上了崔珝的腰。   隔间的门又吱呀一声被人打开了。   迟兮瑶吓得连忙松开了崔珝,想往外撤。   却被崔珝紧紧搂住了腰身,动弹不得,“不必理会他。”   迟兮瑶害羞地将脸埋进了崔珝怀中,连大气都不敢出了。   来人并未多留,抱起昏睡在一旁的林清茹,便撤了出去。   待人离开,声音停息,迟兮瑶才从崔珝的怀中露出了半个脑袋,眨巴着眼睛又问道:“崔将军,今夜怎会在此?”   崔珝看着她,解释道:“是公事。这里不安全,鱼龙混杂,以后郡主还是不要来了。”   他这么说,她便信了,点着头,又摇了摇头。   “不来了,不来了。”   就在这时,隔间的门又被人吱呀一声推开了,伴随着吱呀作响的门声,还有一道成年男子沙哑的嗓音。   “将军,我听林子舒说您在隔壁同小女娘搂搂抱抱!”   “您学的也太快了!”   “您完全没必要来这花楼学!”   “您英明神武无师自通,来这跟我们这些五大三粗的糙汉学,简直是暴殄天物。”   “要不咱们明晚换个地方,换个刺激点的地方?”   还不知道自己马屁拍到了马蹄上的副将,一进门,便屁啦啪啦说了一通。   迟兮瑶缓缓抬起了头,有些幽怨地看向崔珝。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的支持 第三十二章   副将并未察觉到屋内温度的急剧下降, 还在沾沾自喜,自顾自的说着。   “将军,方才那两个姑娘是不是不对您的口味?”   “难怪您脸色不是太好看?”   “原来您喜欢这一款?”   崔珝黑着脸, 冷冷地眼风扫过副将的脸,有些生气的皱了皱眉。   “我没有。”他搂在迟兮瑶腰间的手紧了紧,生怕自己稍微松开一点, 迟兮瑶便会从他的身边离开。   迟兮瑶幽怨地看着他,她都想哭了。   原来他刚刚一直在骗自己, 说的全是假话,还说什么公事。   一时之间, 迟兮瑶也没了判断,也不再冷静了。   “你骗我?”   她情急之下, 什么规矩体统都忘了,眼下又喝了点酒,整个人都晕乎乎的。   迟兮瑶抬起脚,猛地一脚踩在了崔珝的脚上。   而后一把推开了他,趁着混乱, 迟兮瑶跑了出去。   副将有些发懵,仍旧没有弄清楚屋内的状况, 他挠了挠头:“将军,这女娘怎么走了?”   “属下, 说错话了吗?”   崔珝没理会他,只用眼风扫了他一下, 冷冷道:“去领二十军棍。”   “你话太多了。”   副将摸了摸脑袋,不明所以:怎么话多也是坏事?   但崔珝没给他解释的机会, 径直追了出去。   三月的弦月高悬, 如水般的月色洒在长街上, 迟兮瑶堵着气一路步行往公主府走去,步伐又快又急。   崔珝跟在她的身后,不敢上前,也不敢落后。   两人保持着一丈距离,亦步亦趋。   起先,崔珝是想追出来同她解释清楚的。可是话到嘴边,他又不知该如何解释了。   因为副将说的,也确实没错。   因为前些日子他无意间惹恼了迟兮瑶,回府后思索了几日,也不知道自己究竟错哪了。   几个副将和下属提议,一起来酒楼找几个姑娘聊一聊,女人最了解女人,应当能为他排忧解难。   所以,他今晚才出现在了这家花楼里。   哪成想,到了半夜,竟让他们听见了林清茹与旁人对骂的声音。   崔珝当下便直觉,迟兮瑶应当也在附近。   迟兮瑶一路上一声不吭,气呼呼地走在前面,行至公主府门前时,她的脚都快走断了。   一双蜀锦绣花鞋也磨破了鞋面,脚底生了好些水泡,磨的生疼。   她忍不住地在心底谩骂道:“崔珝这个木头脑袋,这个时候怎么就不知道追上来了?”   行至门口,她再也忍不住了,转过身,捡起了地上了小石子,一下子就丢在了崔珝身上。   “木头!”   崔珝也不知如何是好,脑袋里拼命回忆着近日所学。   一时之间,他竟发现,学到的东西都白学了,好似并无半点用处啊!   想到这,他干脆不再掩饰自身的缺点了,大大方方地走到迟兮瑶面前,低下了头,声音诚恳道:“郡主可是生气了?”   “前些日子崔某好似也惹郡主生气了。今日又是如此。”   “崔某是个武夫,自幼接触到的也都是些武夫。是以,不善与女子相处,还望郡主见谅。”   “近些日子,我反思了很多,也尝试着学习此道,可终究是未得要领。”   “我或许很迟钝,或许很难学会如何与女娘相处。但是我可以保证,此生,绝不负郡主。也绝不会让郡主受半点委屈。”   没想到他会突然说这些,迟兮瑶眨巴了一下眼睛,这算是表白吗?那他之前偷藏林清茹香囊的事情,是不是也该再此刻问一问?   迟兮瑶有些纠结,只顾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足尖,没有说话。   崔珝误以为她还在生气,有些局促无措地搓了搓手,像个犯了错的小孩。   “郡主,若是还要生气,不如打我几拳吧。”   迟兮瑶可有太多话想问了,一时之间又不知道该先问哪个,若真是一一都问了,天恐怕都要亮了。   她连忙摆了摆手:“不生气了,不生气了。只是,我有好些疑惑在心里,却又不知道该不该问。”   崔珝点了点头,见夜色已深,又看了看迟兮瑶身上的单薄春衫,怕她着凉,催促她先回府:“明日瑞王府和晋王府一同办了踏青宴,一起去吗?届时,郡主可以将心中疑惑,一一向我问来。”   这一年一次的踏青活动,倒也是京中一大盛事,往年她都是和哥哥一同参加的。   今年身边倒是换了个人。   想到这,迟兮瑶又默不作声地看了一眼崔珝的手腕,那处的伤口早已愈合,裹着的伤布也已经撤下。   “好啊。那明日,咱们山脚见?”迟兮瑶攥了攥衣袖,答应了下来。   崔珝心情甚好的笑了笑:“明日清晨,我来公主府接郡主。”   “明日须得爬山,郡主可以穿双便利些的鞋子。”   听到他提起鞋子,迟兮瑶难免又想起了在酒楼避雨那日。   她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崔珝这种武夫,能提醒她穿双便利的鞋子已然是实属不易。   可万万不能再强求其他了。   她又一次,自己说服了自己。   只是她还不明白,为何其他男子行差踏错她都会异常反感甚至连话都不愿与其多说。   而崔珝做错了,她总会拐弯抹角的,替他辩解,替他找借口开脱。   “春夜喜雨,夜晚寒凉,郡主早些回去歇息吧。”崔珝拱了拱手,向迟兮瑶行了个礼。   迟兮瑶也跟着回了个礼,便转身跑进了公主府。   次日一早,崔府的马车便等在了公主府。   栖霞山位于京郊东北部,从公主府出发,马车须得行驶一个多时辰。   迟兮瑶坐在马车里,闲来无事,拿着花绳,随手编了个手串戴在手上。   七色彩绳挂在手上,还挺好看。   她借着晨光熹微,轻轻掀开了车帘,将手腕举到了窗外,轻轻转了转手腕。   清风拂面,带着阵阵花香。   迟兮瑶心情甚好,又拿出彩绳,替崔珝也编了一条。   “这是何物?”崔珝用手指捻着迟兮瑶递来的彩绳,不懂就问。   “哦,是前些日子我从案头的小匣子里翻出来的。好似是去年学做女红,剩下来的锦线。闲来无事,我学着做了两条手链。”   “你不喜欢吗?那还给我吧。”   她的话音还未落下,便看见崔珝将彩绳系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生怕别人看不见,崔珝还将自己的衣袖,往上拉了拉。   赤果果地将彩绳暴露在阳光下,而后他也学着迟兮瑶的样子,转了转手腕。   “谢谢郡主,我很喜欢。”   说完,他顿了顿,又问道:“这算是定情信物?那崔某明日,也回郡主一份。”   迟兮瑶连忙摆了摆手,哪有人定情之物,送这样便宜的东西啊:“不不不,这不是。你快还给我。”   怕他真的误会自己是个抠门小气的人,迟兮瑶朝着崔珝扑了过去,想把他手腕上的彩绳夺回来。   可惜,她哪里是崔珝的对手。   几个回合下来,彩绳没抢到,自己倒是热得香汗淋漓,面色红润,不住地喘着粗气。   崔珝伸手扶住了她的腰,另一只手高高举起,任凭她怎么闹腾,就是不让她碰到。   迟兮瑶忙得气喘吁吁,甚至有些生气。   “你快还我。说了这个不算!”   崔珝将手腕举的更高了些,另一只手搂住了迟兮瑶将她往自己怀里带了带,怕她再这么跳下去,在外人看来,指不定以为他们在马车里做了什么呢。   “不给。郡主送出去的东西,怎么还能收回?”   见他立场坚定,迟兮瑶也没了法子,只得算了。   又过了一会儿,马车便到了踏青宴的起点,栖霞山脚下。   迟兮瑶红着脸,喘着气,满头大汗,连鬓角都微微湿润了。   怕她自行下车会摔倒,崔珝扶着她,两人一同下了车。   此次踏青宴由于是瑞王府和晋王府一同办的,所以参与的人很多。   方才便有好几位贵女和世家公子的马车跟在崔府马车后面。   他们自然也看到了崔府马车的异样,此刻看着迟兮瑶的模样,难免不让人想歪。   晋王世子与卫国公府六小姐李明玉并未同行,但也在半路上相遇了,两家的马车一前一后的跟在崔府马车后面。   李明玉看着前方崔府马车的动静,一贯冷静的脸,霎时便换了副模样。   辅一下马车,她便朝着崔珝走了过来,施施然向他行礼问安:“崔将军,今日好早。”   崔珝的注意力全在迟兮瑶身上,由于自己刚刚死活不肯归还彩绳,此刻他正担忧着,迟兮瑶会不会又生气了。   因此,他连个眼风都没给李明玉,只摆了摆手:“还可以吧。”   见他一直直勾勾地盯着迟兮瑶,却连眼皮都不曾朝自己抬起,李明玉的脸色更黑了些。   “崔将军今日怎么有空来踏青,可是廷尉府不忙了?”她又往前凑了凑。   崔珝正讨好似的替迟兮瑶整理襦裙的裙摆,见李明玉一直站在他们旁边不走,有点不耐烦。   “怎么,本将军就不能休沐吗?”   他的语气,明显带着些不耐烦地意味。   李明玉当下便红了眼眶,落下了两行清泪,解释道:“将军误会我的意思了。”   “是我不该出现在此处,我平日里只知道读书写字,不比迟郡主懂得将军的喜欢,我说错话了,还望将军勿怪!”   边说,她还边用帕子擦了擦眼泪,又哭哭啼啼补充了一句:“郡主生的好看,如天边云月,又性格豪放,善于与人交际。自然是叫人愿意亲近的。”   迟兮瑶皱起了眉。   这人,怎么一上来就拐弯抹角的骂她?   说谁没文化?说谁交际花?   “知道自己丑,就别出来现眼。”崔珝弯着腰,替迟兮瑶抚平刚刚坐皱了的襦裙裙摆,头也没抬,冷声道。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的支持 第三十三章   听到他这样不留情面的话, 李明玉难以置信地连连后退,一副大惊失色的模样。   她捏着手帕,不停地拭泪。   此时山脚下已经来了不少人, 半个京城的公子贵女都在此处,听见崔珝那句话的人自然也不在少数。   有几个从头看到尾的贵女掩着手帕,轻笑出声。   不知是笑李明玉自作多情反而被损得毫无颜面, 还是笑崔珝毫无情趣是个粗鲁武夫。   而几个刚刚到达山脚的世家公子则都不知全貌,误以为是迟兮瑶和崔珝惹哭了李明玉, 纷纷替她打抱不平。   但是他们不敢与崔珝起正面冲突,只敢将矛头对准了迟兮瑶。   “李小姐如此性情, 竟都被他们惹得哭得如此伤心。这迟郡主,真是嚣张跋扈。”   “是啊, 迟郡主自持郡主身份,定然是欺负李小姐了,真是有辱斯文。”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将迟兮瑶推上了风口浪尖。   明明站在原地,什么也没干的莫名其妙被扣上了一定嚣张跋扈的帽子。迟兮瑶也不高兴了, 她一把推开了还在给她摆弄衣摆的崔珝,瞪了他一眼。   崔珝满脑子全是今日出门前副将们的叮嘱, 一直在心里默念着“不可惹郡主生气、不可惹郡主生气。”   根本没注意到此刻山脚下的变化,更没听见那些人的窃窃私语, 见迟兮瑶黑着脸推开自己,他还以为自己又做错了什么。   他有些无奈, 叹了口气,低着头站在一旁, 小心翼翼地伸手, 扯了扯迟兮瑶的衣袖。   装出一副委委屈屈的样子。   看上去又可笑, 又蹩脚。   这是他昨日才跟林子舒学来的,必要的时候,展现出自己柔弱的一面,才能引起女娘的同情心。   但很显然,他又学错了。   迟兮瑶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很快别将这些人的话抛到了脑后。   她看着崔珝这副模样,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近些日子,她越发觉得崔珝不对劲,明明是个武夫却总爱穿文人服饰。   还有此刻,明明生的高大威武,却总爱装出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   李明玉还在哭,眼看着越来越多的人往这边来,她倒是哭得更凶了些。   大有一副要将迟兮瑶蛮横无理欺辱她这件事做实了的感觉。   迟兮瑶也不想同她客气,打蛇就得打七寸。她朝着人群努了努嘴,示意崔珝:“将军,这么多人看着呢。您多少该给李小姐留些颜面。”   原本她不说话,李明玉心里可能还好受些,偏偏她还开口说出了这种话。   李明玉朝着迟兮瑶望来,一双眼睛泪光闪烁,却带着股狠毒之意。   “李小姐对将军一片赤诚之心,撇下自己的未婚夫不管,也要来同您续话。”   “您不该说她丑的。”   “哎呀,将军您就是这样,笨嘴拙舌,总爱说心里话。”   李明玉站在原地,气得发抖,恨不得马上冲上来撕烂了迟兮瑶的嘴。   可是她自负清高,平日里又以天下第一才女著称,哪能如市井泼妇一般骂街。   只能忍着。   “郡主!您大可不必如此奚落我!”李明玉一边拭泪,一边说道。   “我自知不如郡主国色天香,也不及郡主知情识趣。可是,我不过是来与崔将军打声招呼,您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说着说着,李明玉竟像是要晕倒一般,整个人摇摇晃晃地扶着脑袋,往崔珝的方向歪了过去。   崔珝眼疾手快。   一个转身,别了开来,躲在了迟兮瑶身后。   李明玉扑了个空,整个人又失了平衡,一下子摔倒在地。   “你这人怎么回事?本将军说的是事实,你就如此哭哭闹闹。”崔珝掸了掸衣摆,满不在意。   “难不成还不许人说实话了吗?”   他原本并未弄清楚情况,全部的思绪全都在迟兮瑶身上,但是听到迟兮瑶的话又看了看围在他们身边的人群,崔珝也将事情摸了清楚。   迟兮瑶原本并不想同李明玉起冲突,但是她非要装可怜,在众人面前哭哭啼啼,那也就怪不得她了。   “将军,您同李小姐说话可注意一点。人家是清贵文人,可半点委屈也受不的。”   迟兮瑶越想越气,非要阴阳怪气学着李明玉一顿。   “毕竟,李小姐当初可是去寺中为您祈福过半年,也算有恩于您。”   听到她这么说,崔珝蹙了蹙眉,这才拿正眼瞧了李明玉几下。   他似乎听过此事,当时卫国公夫人还曾进宫,以此为要挟,想让崔珝娶她。   崔珝冷笑了一声。   “本将军说话一贯如此,不喜欢听,就别听。”   “李小姐若真是喜欢寺庙,出家去吧。”   听到这话,在场众人纷纷议论起来。   原本还想替李明玉说话的几位世家公子,此刻将事情经过了解了个大概,又看见晋王府世子的马车也正停在一边,便都噤了声,不再多事了。   没想到崔珝竟如此绝情,李明玉气得发抖,左顾右盼竟无一人站出来替她说话,这让她更加失望了。   她羞愤难当,转身就走,准备钻进自己的马车。   就在这时,晋王世子才缓缓下了马车。   两人四目相对,擦肩而过,他并未多做停留,而是直奔迟兮瑶而去。   “世子……”李明玉伸手想拉一拉他的衣袖,却连片布都没能摸到。   “做什么?”崔珝站到迟兮瑶的身前,臼恃洸一把将她护在了身后。   见他如此紧张,谢琰笑了笑:“无事。不过是来同郡主打声招呼。”   李明玉看着自己的未婚夫直奔迟兮瑶而去,没给自己留下一个眼神,怔在了原地。   她握了握拳,愤愤地钻进了马车。   “没记错的话,李小姐是世子的未婚妻吧。”崔珝仍旧拦在迟兮瑶身前,目光轻轻地扫了一眼李明玉的马车。   “哦。现在是的。迟早不是。本世子已经同圣上说过了,退婚,不娶。”   谢琰拿着折扇,轻轻打在自己的肩头,目光却穿过崔珝,直勾勾地盯着他身后的迟兮瑶看,一副风流潇洒的模样。   崔珝莫名的有了股危机之感,他又将身子侧了侧,彻底将迟兮瑶挡住了。   “谢世子,你不知道,盯着别人的未婚妻看,很不礼貌吗?”   谢琰瘪了瘪嘴,折扇一打,指向了李明玉。   “本世子不觉得啊!要不然,我的未婚妻也给崔将军看看,随便看。”   “带回府看都行。”   “可惜,崔将军觉得她丑。”   这晋王世子常年同晋王待在封地,鲜少回京,但每次回京都会弄出不小的阵仗,风流韵事更是不胜枚举。   是以,他说出什么荒唐的话,做出什么无赖的事情,都没人会觉得奇怪。   迟兮瑶站在崔珝身后,与正掀开车帘朝他们这边望过来的李明玉对望了一眼。   她想起李明玉前些日子怂恿连城推自己下水的事情,眼下看她陷入如此窘境,心中突然畅快了很多。   谢琰当众说出这些话。   李明玉定然做不成晋王府的世子妃了。   从前她在东昌侯府所经历的事,此刻又再一次发生了。   但这一次,她倒成了旁观者。   迟兮瑶心中有些唏嘘,若是换做其他人,她或许会有些许同情,可一想到李明玉竟利用不通人事的连城,她又觉得李明玉是罪有应得。   迟兮瑶不想再站在山脚下了,左右也是与她无关的事情,她拉了拉崔珝的衣摆。   “咱们走吧,往上爬一爬?”   崔珝点了点头,眼风还不忘扫过谢琰,微微带着些警告的意味。   原本以为崔珝同谢琰二人会打起来,伸着脑袋等着看热闹的人群也慢慢散了开来。   “等等我。咱们三一起吧。”谢琰追了上来,他不知从哪弄来了一株小树杈,带着些绿叶,伸到了迟兮瑶的头顶,替她挡太阳。   “日出时的太阳虽然柔和,但是照久了伤肤,郡主肌肤娇嫩,可别晒坏了。本世子来给郡主遮遮太阳。”   崔珝拧着眉,睨了他一眼。   “世子要真是闲得慌,可以去给您的未婚妻遮太阳。”   谢琰全当没听见,好像崔珝这个人是空气一般,又往迟兮瑶的身边挤了挤,拿出折扇,摇了摇。   “爬山容易出汗,我来替郡主扇扇风。”   崔珝停下了脚步,大手扶住了谢琰的肩膀,微微用力。   “世子看不出来,我们不是很想跟你一起吗?”   谢琰朝崔珝看了一眼,从他的手心挣脱开来,嬉皮笑脸地说道:“崔将军能全权代表郡主吗?你看,郡主可没拒绝我。”   从山脚爬到目的地只有一条官道,大家想往上走,都会必经此处,是以此刻他们身边的人也并不少。   原本以为他俩会在山脚下打起来的人,现下看到如此情景,又纷纷停了下来,驻足观赏。   一个是陛下宠爱的将军,一个是晋王唯一的儿子。   这两人要是打起来,还真不知道会是怎么样的热闹。   大家都翘首以盼生怕错过这一场好戏。   迟兮瑶有些无语,她与谢琰并无交集,甚至连面都没见上两次,说实话,她也有些烦他。   且此次踏青,她是有要紧事与崔珝商议的。   眼看着行程过半,她与崔珝竟都没说上几句话,全都被李明玉和谢琰给搅合了。   这俩还真是般配,都喜欢像苍蝇一样恶心人。   但他是晋王世子,迟兮瑶也不能表现的太过明显,只能客套地说道:“世子,我爬山时喜欢安静,旁边不喜欢太多人。”   听到她这么说,崔珝站直了身体,双手环抱在胸前,睥睨谢琰。   谢琰憨憨一笑,用屁股拱了拱,将崔珝拱到了一边。   “正巧,本世子也喜欢安静。咱们俩兴趣相投,刚好结伴而行。”   崔珝站在一旁,黑着脸,将手指骨节握得咯咯作响。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的支持 第三十四章   “陛下。”皇后的手指轻轻按在了皇帝的太阳穴上, 温柔地替他按摩着穴位。   “什么时辰了?”皇帝侧身躺在软榻上,闭着眼睛,问了句。   午后的宫殿长廊上吹起了一阵阵清风, 廊下悬挂着的宫铃被风吹得阵阵作响。   三皇子谢珏穿过了肃穆的走廊,便远远听见了御书房内细碎的翻书声,以及纸张被风吹着的哗哗响声。   他顿了顿足, 略微整理了一下自己身上的衣袍,小心翼翼地迈进了御书房。   皇帝和皇后正在里间休息, 崔珝和谢琰跪在御书房的地砖上抄写着经书。   抄写经书本就不是件轻松的事情,更何况是跪着。   起先, 谢琰还同崔珝赌气,也学着他的样子, 跪的笔直。可渐渐地,他到底不是武将出身,就有些吃不消了。   谢珏听到消息赶来时,谢琰正撅着屁股半跪在地上,匍匐着抄写经书。   而崔珝则端端正正地跪在地板上, 连后背都崩的笔直。   他的手腕上,还若隐若现的戴着根女儿家七色彩绳。   见他来了, 崔珝略微抬了抬头,同他点头示意。   而后, 又恢复了原样,一丝不苟地跪在地上, 抄写着经书。   谢琰则干脆趴在了地上,同他诉苦。   “表兄, 你快去替我像陛下求求情。我可是挨揍的一方唉!我难道不可怜吗?”   “闭嘴!”   “聒噪!”崔珝和谢珏异口同声道。   皇帝方才被他们俩气得头疼, 现下才刚刚好转了一点, 刚刚从里间走出来,便听见了谢琰这样的话。   又头疼了起来。   他站在门口,朝着谢珏招了招手,说道:“此事朕懒得管,他俩十遍经文抄完了,你带回去处理。”   太子心肠软弱又偏爱幼弟,是不适合处理这档子事的。   二皇子脑子一根筋,偏执又倔强,同崔珝向来不和,也是不适合的。   唯有三皇子,圆滑而不世故,与崔珝的关系又一向亲近,应当是最合适的人。   不然,崔珝当着晋王和晋王妃的面,殴打晋王世子这个事,轻易恐怕无法善解。   晋王世子虽无官职在身,但好歹是皇亲国戚,此刻御书房外早已跪了好几位言官,硬要弹劾崔珝,说他藐视皇家。   皇帝被气得头疼,他想不通原本好端端的爬山踏青,怎么两个人就能打起来。   谢琰那肩无二两肉的模样,居然敢跑去挑衅崔珝。   原本若只是两人私下斗殴,倒也好处理。偏偏就是这众目睽睽之下,崔珝当众殴打皇亲国戚,这就难办了。   谢珏也很头疼。   他叹了口气,将两个互相看不顺眼的人带回了自己宫中。   两边都不想得罪的谢珏找了个由头,判定了双方皆有过错,将两人各打了二十大板,然后又将人送回了御书房。   谢琰没怎么吃过苦,在御书房哼哼唧唧了半天,被皇帝派人送回了晋王府。   而崔珝,则还是跪在御书房,跟膝盖上粘了浆糊似的,黏在了御书房的地板上。   皇帝轻轻将几本奏折丢在了崔珝身上,轻咳了一声,假作严厉地说道:“你看看,这是近些日子弹劾你的奏折。说你在京城,仗着职权,四处乱抓人,廷尉府的大牢都快关不下了。”   崔珝一言不发,也不肯抬头。   他知晓自己今日不该如此冲动,与谢琰发生冲突,坏了他们一直以来的布局。   可是,今日的谢琰,好像是根着了火的木柴棍,拼命往他身上撞,非要把他点燃了不可。   两人前脚被传进御书房,后脚便有言官在御书房外弹劾崔珝,他便清醒了过来。   这些人,或许早已有安排,就算今日不是谢琰那也会是其他人。   目的,只在于要将他赶出廷尉府。   崔珝默了默,说道:“臣想去兵部,请陛下允许臣辞去廷尉府职务,让臣去兵部历练吧。”   近些日子,他在京城里大刀阔斧地进行着搜查,确实是触碰到了很多人的利益。   与其被当作靶子,不如先如了他们的意。   皇帝摇了摇头,否定了他的提议:“兵部是太子的人,你去不合适。”   “朕倒是觉得,礼部,很是合适。”   礼部事情繁多,且多于朝堂科举有关,若是崔珝去了礼部,也能多于文官们接触接触,改改脾气。   皇帝这么想着,不自觉地点了点头,觉得自己想得很不错。   而跪在地上的崔珝则有些犯难,礼部全是文官,张口闭口的之乎者也,他连话都不知道怎么同这些文官说起。   “陛下,臣还是想去兵部。”   这一次,皇帝没有惯着他,摇了摇手,坚持了自己的想法:“就去礼部。朕说去哪,就去哪。”   次日一早,天刚擦亮,崔珝便去礼部任职了。   昨日还跪在御书房外弹劾他的几位大臣,今日一早刚踏进礼部,便看见这位活阎王站在门口,着实吓得不轻。   几位大人面面相觑,以为崔珝是来报复要上门打人,抱团在了一起。   礼部侍郎胆战心惊地指着崔珝,结结巴巴地说道:“你,你,你怎么敢。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大庭广众之下,你怎么敢来我礼部。”   崔珝皱了皱眉,有些无奈。   他实在不想跟这些榆木脑袋做同僚。   “陛下让我来的。”   礼部侍郎不信,又支支吾吾道:“陛下怎会纵容你至此!呸!我等文人,虽拳脚上敌不过崔将军,但也不会平白无故叫人欺负了!”   这下子,崔珝算是明白了。   这些人,读书都已经读傻了,无法沟通,不如不沟通。   他不再说话了,一甩衣袖,转身进了礼部大门。   路上碰见的礼部官员,看见他都跟老鼠见了猫似的,客套地行礼问安,然后立马撒腿就跑。   崔珝心知肚明,这些人,八成是弹劾过他的。   礼部尚书是昨晚便接到了消息的,心虚的他连夜告病,连礼部都不敢来了。   不多时,皇帝的旨意便传到了礼部。刚刚还害怕的瑟瑟发抖的几位官员,这才明白了过来,原来崔珝是来礼部任职的。   可是一想到未来便要日日与这位活阎王相处,有几位不堪一击的大臣,当场晕厥了过去。   被崔珝掐着人中给救醒了过来,可一醒来便看见崔珝那张脸,又晕了过去。   一直到傍晚下值,崔珝连礼部到底是做什么的都没弄清楚,倒是忙着救人救了一日。   临近下值,崔珝因是第一日报道,并无要事,便提前收拾了东西,离开了礼部。   他刚刚踏出礼部大门,便听见了一声清脆的声音。   “崔侯爷!”   崔珝循声望去,便看见正站在巷子里头的迟兮瑶。   她今日穿了身鹅黄色的襦裙,外层是薄如蝉翼的水云纱,正一边朝他招着手一边笑得灿烂。   “侯爷!”见他出来,迟兮瑶往这边小跑着走了几步。   她跑到崔珝面前站定,微微喘着气,额头还出了些薄汗。   崔珝低头看着她,很自然地用自己的衣袖,替她擦了擦。   两人一同,往礼部旁边的巷子里走了去。   几个正巧路过的官员看见了这一幕,纷纷摇了摇头。   觉得他俩不合礼数。   但是也没人能管一管,只能羡慕又妒忌的看着二人越走越远。   “你今日为何在此?”崔珝伸手,替迟兮瑶摘下了发髻间不知何时挂上的柳絮。   迟兮瑶有些犹豫地从袖中掏了掏,拿出了一个小香囊:“昨日那个彩绳能还我吗?那个不太好,我拿这个跟你换。”   她昨天回去,点灯熬油,做了一宿,才又做出了她生命中的第二个香囊。   迟兮瑶用手指慢慢抚了抚香囊上的鸳鸯图案,有些羞涩地红着脸。   大概是没想到迟兮瑶会送自己香囊,崔珝愣了愣,忘了去接。   “你不想要吗?”迟兮瑶差点便要收回手了。   “你觉得丑?”她叹了口气,又看了一眼香囊。   “不是的。”崔珝一把将香囊抢了过来,生怕她反悔一般,塞进进了自己怀中。   看到他如此行为,迟兮瑶又想起了之前他日日戴着的那个香囊,她试探性地问道:“你之前,有收到过女子所赠的香囊吗?”   崔珝一惊,想起了前几日副将们的话。   当女娘问道这些时,她们往往并不是在问你是否收到过什么物件,她们真正想问的是,你之前是否有过心仪之人。   这是一道送命题啊。   崔珝深呼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   “并无。”   “在郡主之前,崔某一直在军营之中,军营中只有男子。”   他不知道这个答案迟兮瑶满不满意,有些忐忑地看着她。   迟兮瑶也不知道该不该打破砂锅问到底,有些犹豫。   “真的没有?”   崔珝点了点头,坚定地说道:“如有隐瞒欺骗,天打雷劈。”   他的话音刚刚落下,晴天之日,突然起了一道闪电,而后紧跟着的是一声闷雷。   原本正晴空万里的好日子,突然便刮起了大风,乌云密布滚滚而来,眼看着,便要下起雨了。   迟兮瑶望着天际滚滚而来的闷雷,有些无奈。   崔珝更是无语,怎么今日连老天都要与他作对呢?   “侯爷。好像马上要下雨了。”迟兮瑶望着路边不知谁家遗失的风筝,正被风吹得呼呼乱跑。   “那我送郡主回府吧。”两人都不约而同地没有再提起刚刚的话题,一起走到了崔府的马车旁。   暮春时节的雨,总是来得很急。   雨丝纷纷扬扬,隔着雨幕,迟兮瑶掀开车窗帘,隐隐约约便能看见长街上正在奔走疾行的人群。   青石板路明显被修缮过,从前的低洼积水处也都被填补好了。   她回过头,朝崔珝笑了笑:“侯爷当真派人来修路了?”   听到她这样说,崔珝以为她接下来要夸自己了。   立马坐正了身体,理了理衣摆,点头道:“举手之劳。”   作者有话说:   这个文不会太长是一篇小甜文所以不会有什么误会的狗血剧情 很快就会完结然后会有一些番外 第三十五章   迟兮瑶歪了歪脑袋, 笑弯了眼睛。   “侯爷真厉害!”   原来被小姑娘夸奖,是这样的感觉啊!崔珝的心间,像灌了股蜜一样的甜。   他一瞬间就理解了, 为什么三皇子总说府里的哪个侍妾都不舍得丢下。   崔珝坐得更端正了些,还随手抖了抖衣袍。   “身居庙堂之上,自然是须多体恤民情。”他转了转手中的香囊, 学着往日上朝时,那些酸溜溜的文官的话。   此刻拿来用, 格外得心应手。   “嗯!”迟兮瑶郑重地点了点头,以示认同。   “侯爷不光在战场上用兵如神, 在京城官场也能做得风生水起。”   “侯爷可真厉害。”   迟兮瑶毫不吝啬对于崔珝的夸奖,又补充了一句。   “侯爷是我见过的, 做官最厉害的将军。”   崔珝轻咳了一声,思索着下一句该说些什么,生怕自己在迟兮瑶心中的高大形象被破坏。   “嗯!对于郡主对我的认可,我也给予认可。”   想了半天,崔珝才憋出了这么一句话。   原本还有好些话要说的迟兮瑶, 一下子就被噎住了。   她哽了哽,没再接着说下去了。   太奇怪了, 太奇怪了。这是正常的吗?这样的对话,应该出现在一对已经订婚了的男女身上吗?   一直躲在暗处负责保护迟兮瑶的暗卫憋笑差点憋出了内伤。   马车渐渐驶向公主府, 长街上华灯初上,已近夜幕降临。   迟兮瑶拍了半天马屁, 现下索性不拍了,小手一摊, 伸到了崔珝面前。   “把上次的彩绳还我。”   转了一圈, 还是为了来讨要彩绳。崔珝蹙了蹙眉, 刚刚还似蜜泡般的心情,突然就抑郁了。   女人的嘴,果然也是骗人的鬼。   公主府刚好到了,崔珝假意装作没有听见的样子,连车凳都没有用,直接跳下了马车。   而后站在公主府门口,负手而立。   生怕迟兮瑶跑下来,抢走他的彩绳。   迟兮瑶气鼓鼓下了车,一溜烟跑进了公主府,连个眼风都没留给崔珝。   这一日,整天提心吊胆地害怕惹恼郡主的崔侯爷,莫名其妙,又把人给得罪了。   他挠着脑袋,满头雾水的回了府,连夜又唤来了几位狗头军师。   几人在凉亭内又是一番彻夜详谈,轮番献计。   暮春之初,夜晚仍旧寒凉,崔珝却像是不怕冷一般,只穿了件薄衫。   几位陪同的副将半夜里冻得直打哆嗦,不由得感叹,还是崔将军身强体壮。   林子舒轻轻拢了拢身上的外袍,一语中的:“他哪里是不怕冷,分明是怕衣服穿多了别人便看不见他腰间的新香囊、腕上的新手绳。”   瞧瞧,这像话么,一个威风凛凛的大将军,说话说得好好的要撸撸袖管,扭扭手腕,甚至还不停地撩起外袍,让人看看他的腰。   这个样子要是上了战场,林子舒都怕崔珝在砍下敌将首级之前,要先给人家看看自己手腕上的小彩绳。   听到有人提起,憋了一夜的崔珝终是憋不住了。他抬了抬手,状似无意地将手腕往前伸了伸,又往两边摆了摆。   “我说不要,她非要给我系上。”   “女人真是麻烦。”   “就是喜欢送些小玩意儿。”   这撒谎不打草稿的本事,崔将军倒是无师自通。   躲在暗处的暗卫面面相觑,都不约而同地笑了笑。   一边这样说着,他又站起了身,好像坐久了腰椎不舒服一样,掀了掀外袍,扭动了几下腰身。   这时,几位粗线条的副将才看清楚,崔珝的腰间,挂这个丑丑的香囊。   深紫色的锦锻材质,上面用金丝彩线绣了两只鹌鹑?   还是鸭子?   他不说,大家也不敢问,但也确实是看不出来是什么。   “你们看看,我昨日不过随口提了一句。郡主就连夜给我做了个香囊。”   “女儿家,就是喜欢做这些事情。”   他摘下了香囊,凑到鼻尖闻了闻,好似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事情一样:“哟,这香囊还是薄荷味儿的,倒是提神醒脑,适合本将军。”   几个副将互相对望一眼,通过彼此眼睑下因为熬夜而生出的乌青,都看到了“不值得”几个大字。   他们原以为,将军连夜唤他们来,当真是遇到棘手的问题了。   原来,只是想炫耀。   几个副将一下子就蔫了,神情倦怠,眼神涣散。   “将军,若无其他事,末将想先回去了。我家娘子爱吃早市上的热豆花,我正好现在买了送去。”成亲一个月,还未牵过娘子手的副将捂着心口,心痛说道。   “侯爷,我也先回去了。我家娘子还在娘家未归,我得去把她接回来了。”成亲还没几日就将娘子气回了娘家的副将揉着乌黑的眼圈,哀求。   “将军,我娘今日不是很舒服,我回去陪她。”至今未婚,相看无数场也没能找到娘子的副将欲哭无泪地说道。   林子舒拍了拍崔珝的肩膀:“侯爷,你已经很会了。不用学了。”   定北侯崔珝能有什么坏心思呢?不过是想把他们骗到崔府来,羞辱一下而已。   几个副将耷拉着脑袋,出了崔府大门。   ────   崔珝进了礼部的第二日,便被委以重任,负责监督内务府送来礼部的花草盆栽。   皇后娘娘的千秋宴即将到来,礼部和内务府已经将一切准备妥当。   如今,只剩下千秋宴当日所需的鲜花盆栽并未落实到位。   原本这事年年都是由内务府督办的,可是今年内务府大臣犯了事,这些东西便都交由礼部督办了。   千秋宴上每年所用鲜花都有登记造册,年年都需在前一年的基础上有所创新。   所以这活看着轻松,其实也头疼。   办得好,是本分。办不好,掉脑袋。   礼部的人一合计,干脆把这个烫手的山芋,丢给了崔珝。   崔珝不知其中的关键,也没多说什么,便接了下来。   后面一连数日,崔珝明着办着礼部的事,暗里地又在调查着烟云坊的案子。   忙得焦头烂额。   而另一边,英国公府也没闲着。   眼见着迟兮瑶婚期将近,柳姨娘和迟兮芸轮番上阵,又哭又闹地逼着英国公去给迟兮芸找夫家。   英国公在京城本就是个笑话,根本没几个人拿他当回事,更别提迟兮芸还是个庶出。   是以迟兮芸倒是相看了几户人家,却没一个有下文的。   眼看着皇后的千秋宴马上就要到了,英国公府又把眼睛盯到了宫里。   建宁大长公主接到暗探传来的消息时,迟兮瑶正点着灯坐在她的身旁绣手帕。   她也没有多想,直接将信件又递给了迟兮瑶。   “瑶瑶,若是英国公府没了,你会难过吗?”   迟兮瑶看着手中的信件,字字句句,都让她心惊。她原以为柳姨娘和迟兮芸不过是嫌贫爱富贪慕虚荣而已,哪曾想,胆子竟然如此之大。   “他们做这些事,又何尝考虑过我?何尝想过哥哥?”   一想到至今下落不明的迟沐炀,她的心就阵阵发紧,揪心般的痛。   “即便没了英国公府,我与哥哥有祖母您的庇护,也会一生无忧。而且,这英国公府本来也就不把我和哥哥当成自己人。”   迟兮瑶目光坚定,没有任何犹豫。   祖孙两人互相对望了一眼,对彼此点了点头。   如果英国公府的这把火迟早要烧起来,那么他们不介意添上一把干柴。   既然要烧,那便烧得更旺一些吧。   十日之后,便是皇后的千秋宴。   如今的陛下深情,后宫中只有一后二妃,还都是当年陛下还未即位时在王府的老人。   自陛下即位后,这十几年来,后宫再未添过新人。   如今已经成年的几位皇子之中,除了三皇子是由贵妃林氏所出,其余三位皇子皆由皇后所出。   帝后和睦情深,也是大梁之福。   是以,每年的千秋节,皇帝都格外重视,礼部和内务府提前三个月便会开始着手准备。   晚上在宫中举办的千秋宴声势浩大,一点也逊色于万寿节。   当晚,京城中的官员和家眷都会应邀入宫,适龄子女也会随着父母一同进宫参宴。   英国公府往年陪同英国公出席的都是名义上的英国公夫人裴氏,而柳姨娘纵使是再得宠,毕竟是个妾室,自然是没有机会参与如此重要的场合的。   可今年却是不一样了,裴氏被废,英国公竟带着柳姨娘和迟兮芸出席了千秋宴。   英国公当年养外室,宠妾灭妻的事可在京城传的沸沸扬扬。   如今居然敢堂而皇之的将小妾带到了皇后的千秋宴上,也不知道是真的蠢还是真的没脑子。   帝后和睦,最是痛恨大臣们宠妾灭妻,后宫嫔妃也皆对皇后敬重有加。   也不知道他带个小妾庶女出席,是想膈应谁。   满京城的达官显贵看见了英国公府的做法,皆是会心一笑。   他们是打心眼里瞧不上英国公府。   迟兮瑶并未与英国公府坐在一起,而是陪着建宁大长公主,坐在了宴席的前列。   崔珝作为皇后的养子,自然也坐在了前列。   自打英国公府的人到来,他听见大臣们私下里的窃窃私语,便隐隐有些不悦。   宴会还未开始,帝后还没出席。崔珝干脆大大方方地搬了自己面前的桌案和蒲垫,挤到了迟兮瑶的身边。   迟兮瑶看着抱着个桌案像个小狗一般朝自己跑来的崔珝,又扭头看了看四周,见众人也都将目光投向了她,迟兮瑶尴尬地想找个缝钻进去。   他们的婚期就在下个月了。   倒也,不必如此心急吧。   在场众人也都吃了一惊,没想到崔珝竟还有如此一面。   作者有话说:   众人:恋爱脑真可怕赶快离他远一点   并不觉得自己恋爱脑,还觉得自己啥也不会什么都要学习的崔珝,摸了摸脑袋。 第三十六章   千秋宴在交泰殿举行。   交泰殿宽阔大气, 雕栏玉砌,金碧辉煌。此刻已临近傍晚,落霞伴着暮春清风向大殿内泼洒而来。   交泰殿两旁的流云纱帘在霞光的映衬下, 显现出了七色光芒,微风轻轻一拂,便熠熠生辉, 光彩夺目。   迟兮瑶红着脸,不去看他。   目光倒是远远的投向了殿内用于装饰的流云纱。   不多时, 宫女们将殿内的各式烛灯也点燃了。璀璨夺目的烛光映在迟兮瑶的眼眸之中,似熠熠星光。   崔珝侧过脸看着她, 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不知为何,他突然用小指勾了勾迟兮瑶的小指。   而后隔着宽大的衣袍, 悄悄牵住了迟兮瑶的手,宽大厚实带着些薄茧的手掌紧紧地将迟兮瑶的小手包裹了起来。   帝后携手而来,群臣起身迎接。   迟兮瑶低着头,想将自己的手掌抽回,而另一边却握得更紧了些。   两人就这样隔着衣袍, 牵着手,扭扭捏捏地朝帝后行礼问安。   迟兮瑶有些不悦, 微睨了崔珝一眼,暗示他松手。   崔珝好似没懂她的意思, 又好似懂了。竟勾了勾手指,在她的掌心挠了挠。   迟兮瑶有些怕痒, 差点便当众笑出了声。   “你松手啊!”她有些急了。   崔珝没听她的,只抖了抖衣袖, 将两人紧紧相握的手彻底遮盖住了。   “你这样我怎么吃东西?”迟兮瑶又挣扎了一下。   这下子崔珝有了反应, 他松了松手掌, 转而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的穿插,进了迟兮瑶的手指中,与她十指紧握。   “无妨。”崔珝夹了片白玉糖藕,送到了迟兮瑶嘴边。   “我可以喂你。”   ?   这是正常人在大庭广众之下该有的举动吗?   迟兮瑶有些惊讶地张了张嘴。   崔珝喂完了白玉糖藕又夹了块蜜汁梅花肉。   坐在他们左后侧的林子舒和林清茹也皆是一愣。   这真是一个毫无恋爱经验的人该有的举动吗?   林清茹拿着玉筷,一下子扎进了眼前的鸡翅之中:“你真的觉得,崔珝对于男女之事,一窍不通?”   “我看,他会得很!”   林子舒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也不知道崔珝跟着那些副将们都学了些什么乌七八糟的东西,怎么如此恶心。   林子舒抖了抖肩,打了个颤。   想起前些天崔珝站在公主府门前同自己说的话,迟兮瑶朝他看了一眼。   崔珝正忙活着单手拆卸鸡骨头和鸡肉。   还说什么不懂如何与女娘相处,还说什么会虚心学习。   呸,不仅读书人会骗人,武将也会骗人。   崔将军根本不需要学,他很会。   “你别忙活了,我没胃口。”迟兮瑶望了望四周,已有不少人将目光投向了他们这边。   此时已酒过三巡,帝后都饮了不少酒,起身去偏殿歇息了。   迟兮瑶扫了一眼英国公府的座次,果然没有看见迟兮芸和柳姨娘。   她有些急,想摆脱崔珝,跟过去看看。   但崔珝牢牢牵着她的手就是不放,愣是不许她离开。   此刻大殿内因为帝后不在场,大家都没了约束,又难得一聚,开始互相寒暄了起来。   觥筹交错,推杯换盏,谈笑风生,好不热闹。   “我有些不舒服,想出去透透气,你先松开手行不行?”眼看着时间一点点流逝,再不行动,恐怕就晚了。   硬的不行,只能来软的了。   迟兮瑶晃了晃崔珝的手,像一只可怜巴巴的小兔子一般,朝着崔珝眨巴了几下眼睛。   崔珝心中一荡,整个人都有些晕乎乎的,差点便答应了下来。   不过片刻,他便冷静了下来。   他沉了沉声,侧身凑到了迟兮瑶的耳边,说道:“你就在此处哪也别去。万事有我。”   听到他这么说,迟兮瑶突然坐直了身体,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看他。   “你,怎么知道的?”   她与外祖母计划了许久,一直在等待时机,此次是英国公府他们自掘坟墓,她与外祖母不过是推波助澜而已。   消息绝对不会泄露出去的。   怎么会,崔珝怎么会知道?   迟兮瑶眯了眯眼,微微思索了一番,瞬间便反应了过来:“你在我身边布置了暗探?”   她有些不悦,从前她并未想过崔珝竟会在她的身边布置暗探,如今既然知道了,便不能接受。   “不知道你是出于何意,总之,我很不喜欢,请你立马撤走。”   边说,她边扭动着手掌,想将手从他的手掌中抽出。   要是可以,她一刻也不想待在他的身边了。   “你别乱动。听我说完。”   崔珝低下了头,好声好气地哄她。   “我并非要刺探你的私隐或是刻意监视你。只是因为前几次遇见你,你要么就是落水,要么就是坠崖,我怕你有危险,所以派了暗卫暗中保护你。”   “今日之事,也只是我无意间探得的。”   迟兮瑶看了他一眼,仍旧有些不悦。   “即使你是出于好意,但是否应该先问过我?”   什么都不问,直接派人来她身边潜伏,是不是有点不礼貌?   还是说你们当兵的,都是一根筋啊?你觉得好,我就该欣然接受?   迟兮瑶又朝崔珝看了一眼。   此刻他因为饮了些酒水,面颊处微微泛红,或许是两人靠的太近,他有些热,耳尖更是红的滴血。   见迟兮瑶这般问他,崔珝一时也没有主意,不知该如何解释。   这事,说到底确实是他的不对。   他紧闭双唇,略带歉意地垂下眼眸,乌黑卷翘地睫毛长下抖动了几下,在烛光的映照下,在眼睑处投下了一片阴影。   无疑,崔珝是好看的。   不同于往日的威风凛凛英姿飒爽,此刻的他带了几分少年的无措与彷徨。   倒更显的,难能可贵了几分。   那是男子无论活到多少年岁,不论经历过多少风风雨雨,都不会改变的,在心上人面前的慌张失措。   他仿佛又变成了那个不善言辞不知如何与女娘相处的崔珝。   憋了半晌,等到迟兮瑶都有些失去耐心之时,崔珝才憋出了一句。   “对不起,此次是我自作主张了。我保证,以后不会了。”   “但是今日之事,交给我办吧。我不想你涉险。”   知道即使自己不同意,他也一定会掺合进来。   拿他没办法,迟兮瑶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想吃鱼。”她冲着桌案上的松鼠鳜鱼,努了努嘴。   “好。”崔珝立马反应了过来,屁颠屁颠地夹起了一块鱼腹之肉,送到了迟兮瑶嘴边。   前几日刚刚被崔珝胖揍了一顿的谢琰隔着几张桌子,都快被他给恶心死了。   一个人一边看着他俩的举动,一边兴致缺缺地喝着酒。   坐在他上首的连城也很生气,不过这次她没再胡闹,毕竟是皇后的寿宴,她也格外小心了一些。   只是全程撅着个能挂上油瓶的嘴。   康成郡主前些日子莫名其妙被皇后宣进宫训斥了一番,如今行事正处处谨慎,不敢出头,更别提找迟兮瑶的麻烦了。   她坐在谢琰的左侧,只能有一下没一下地翻着白眼。   其他的公子贵女也都各怀心思,在这灯火辉煌的交泰殿内,不动声色地看中试探着。   迟兮瑶一边用左手喝了杯青梅果子酒,一边摇了摇头,将这些人的样子尽收眼底。   不知何时,林清茹也凑了过来,她趴到了迟兮瑶肩头,神秘兮兮地趴在迟兮瑶的耳边说起了八卦。   “你知道吗?听说瑞王府最近牵扯进了一个什么案子,瑞王被陛下好一顿训斥,连康成郡主都被皇后娘娘召进宫了,训诫她早点嫁人别痴心妄想。”   “我听姑母说,瑞王府最近就在给康成找夫家。”   崔珝转了转手中的杯盏,没有说话,只是略微看了一眼林清茹趴在迟兮瑶肩头的脸,转身睨了一眼林子舒。   康成似乎感受到他们在议论自己,恶狠狠地瞪了迟兮瑶一眼,正巧与抬起头来的迟兮瑶眼神撞上。   “你接着说。”她捻了粒糖渍梅子,递给了林清茹。   “郑二同骆家那个二小姐成亲了。匆匆忙忙的,听说六礼都未走全。”   林清茹坐直了身子,往迟兮瑶身边挤了挤。   她自己一直被林夫人锁在家中,已经很久没出门了,今日辅一出门便听见了这么多小道消息,不与迟兮瑶分享一二,她实在是憋得慌。   “怎么会如此急?”迟兮瑶原本想拿些酒水吃,一个不小心,碰洒了酒杯,青梅果子酒洒了一桌。   林清茹连忙拿出了自己的手帕,替她胡乱擦了擦,继续八卦道:“肚子等不及了呗。”   “听说,骆二小姐怕郑容不肯娶她,上次马球会后跑去郑府自荐枕席。”   “现如今,肚子都快两个月了。”   说到这,林清茹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又补充道:“幸好你与他退亲了,不然嫁过去也是个虎狼窝。郑二成亲当天,迎了外室进门不算,还抬了他母亲房里的一个一等丫鬟做姨娘。”   “一天娶三个,真有他的。”   谈及郑容,林清茹是满脸的鄙夷。   “他这样还自诩读书人,天下读书人都要为他感到羞愧!”   “不过骆二小姐也不是善茬,听说第二天就给两个姨娘灌了绝子汤。”   迟兮瑶听着,内心毫无波澜,好似从前与他订婚之人并不是自己一般。   说到底,谁又愿意想起自己曾经眼瞎这件事呢?   崔珝陪坐在一旁,不紧不慢地拿着手帕,一下又一下地替她擦试着手边的酒渍。   而后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半是承诺半是发愿道:“郡主放心,崔某此生,得郡主一人足矣。”   迟兮瑶微微侧目,回头望了望他。   大殿之内,突然骚乱了起来,有小黄门的尖锐叫声传来。   “陛下遇刺了!”   “封锁殿门,一个都不许放出去!” 第三十七章   小黄门的话音刚落, 御林军便如天降神兵,迅速地将整个交泰殿包围了起来。   怎么会是陛下遇刺?   迟兮瑶震惊万分,抬头朝着交泰殿的殿门外看了一眼, 有些惶恐不安地紧紧握住了崔珝的手。   崔珝回握了她一下,还用小指轻轻挠了挠她的手心。   “一切有我。”崔珝若无其事地拿了杯清茶,递到了迟兮瑶唇边。   整个交泰殿内都人心惶惶, 众人面面相觑,都不敢言语。   交泰殿内静得落针可闻。   “还喝吗?”崔珝倒是淡定, 一副与己无关地样子又倒了杯清茶,递到了迟兮瑶嘴边。   迟兮瑶还是有些紧张, 抿着唇,摇了摇头。   “行!”, 崔珝就着手中刚刚迟兮瑶喝过的茶杯将清茶喝了下去:“那还要吃点什么吗?”   迟兮瑶盯着他的手,犹犹豫豫,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又摇了摇头。   交泰殿外响起了雷鸣,一道闪电划破夜空,在静谧的夜空中留下了一道飞鸿。   崔珝抬眼, 看了看窗外即将到来的风雨,撂下了手中的碗筷, 单手撑着下巴,看着迟兮瑶, 另一只手则在衣袖下轻轻挠着迟兮瑶的手心。   “那你想做什么?外面似乎要下雨了,去赏雨吗?我带你去摘星楼?”   旁边的人都屏气凝神神情紧张, 唯恐皇帝遇刺之事牵连到自己。   过于安静的大殿之内,只有崔珝的声音响起。   陛下遇刺, 生死未卜, 他居然还能说出这样的话?也不知道崔珝是恃宠生娇, 还是脑子坏了。   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了他。   迟兮瑶察觉到了身边人的目光,低下了头,扯了扯崔珝的衣袖。   “你别说话了!现在是什么情况也不清楚,哪有心思说这些呀。”   她都要急死了,怎么这人,好像云淡风轻,跟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风雨说来就来,交泰殿的殿门被狂风吹得呼呼作响。   殿内的烛火,在风中摇曳,明明灭灭。   崔珝轻轻抖了抖自己的衣袖,捏了捏迟兮瑶的指尖。   “做了亏心事的人,自然会紧张会惶恐不安。”   他的话音刚落下,康成一直握在手中的茶杯“嘭”得一声,砸在了地上。   茶水四溢,茶杯咕噜噜地沿着地板滚到三皇子脚边。   “康成郡主,是怕惊雷还是做了亏心事?”谢珏单手拾起了杯盏,笑了笑。   康成的脸色突然就变了,她拧着眉,怒目而视。   “闭嘴!你瞎说什么!”她站起了身,指着谢珏,大声喝止。   此刻,大殿内的目光又都投向了康成。   瑞王妃坐在康成的身侧,也立刻站起了身,将康成拉住了。   “康成!快给三皇子赔礼!”她将康成拉到了自己身后,边说边自己先朝三皇子行了个礼。   “实在抱歉,康成是我与王爷的独女,平日里娇惯了些,竟宠得她无法无天,冒犯了三皇子,我在这替他道个歉。”   按理说,瑞王妃是谢珏的长辈,即便真的有人要道歉,也轮不着她。   可谢珏也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他点了点头,竟生生受了瑞王妃的礼。   “康成,确实是该好好管教了。要不然,将来许了夫家,或是与外邦和亲,她这副嚣张跋扈的样子,都是丢皇家的脸面。”   一直坐在一旁,一声不响地二皇子也突然出了声。   他一向与三皇子和太子不和,在很多事情上,也总爱给他俩使绊子,可今日竟头一遭站在了谢珏的身旁。   二皇子负手而立,站到了谢珏身侧,朝着康成说道。   “皇家威仪,绝不容人践踏。康成应该深谙此道,却在大庭广众之下,对皇子颐指气使。”   康成站在瑞王妃的身后,也有些慌了。   她没想到事情会这么严重。   交泰殿外风雨交加,交泰殿内也是风云变色。   在座众人此刻也都坐不住了,纷纷站起了身,朝着这边看了过来。   就在康成与瑞王妃骑虎难下之时,御林军首领走进了交泰殿。   他刚一进殿,殿内的声音便停了下来,所有人都在等着他的传话。   御林军首领李冲快步走向了崔珝,在他和迟兮瑶的身侧停了下来。   “崔侯爷,皇后娘娘请您和郡主,一同去一趟偏殿。”   “陛下遇刺,情况不是很好。”   崔珝的眼中闪过一丝波澜,很快便又平静了下来。   他安抚似的抬手揉了揉迟兮瑶的头发,起身抚了抚自己的衣袍褶皱。   两人跟在李冲身后,踏出了交泰殿的殿门。   雨水溅湿了迟兮瑶的裙摆,她不得不用双手提起了裙摆:“李大人,陛下现在是什么情况?刺客抓到了吗?”   李冲停下了脚步,隔着雨幕,朝她摇了摇头:“陛下无碍。”   “那是?”迟兮瑶也停下了脚步,她看着李冲欲言又止的模样,突然有了一丝不好的预感。   好像从宴会开始时,外祖母还在她的身边,可自大柳姨娘和迟兮芸离开,外祖母便跟着消失了。   她刚刚一直以为外祖母是受不了宴会上的喧闹提前离席了。   可此刻想来,若是提前回府,定然是会同她只会一声的。   “你快说话!”迟兮瑶突然冲到了李冲的身边,拉住了他的手腕。   雨水下得又急又快,崔珝接过了小黄门递过来的伞,单手撑在迟兮瑶的头顶,另一只手扶住了她的肩膀。   “你别急,李大人未必知道全部内情,咱们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李冲犹豫了一下,开口道:“是大长公主,不好了。”   漆黑的夜幕中,闪过一道闪电,将交泰殿外的平地照得通亮。   迟兮瑶怔住了。   她不知道,事情怎么会突然就不受控制了。   明明,她与外祖母筹谋的,只是在柳姨娘行事时,推波助澜而已。   迟兮瑶惊慌失措,不安地搓着手,仰面看向崔珝:“你不是说,一切有你吗?”   雨丝纷纷扬扬,飘洒在空中。她的脸上也沾上了些许雨丝,光线太暗,崔珝甚至分不清她此刻眼中闪着的是泪光还是雨水。   他不知该如何解释,只得低声安抚她:“一切都在我和大长公主殿下的掌握之中,你别担心。”   李冲传了命,回了话,便离开了。   此刻的交泰殿外,只有他们二人,迟兮瑶看着崔珝,竟有些陌生。   原来他在自己不知情的时候,已经同外祖母有过接触,外祖母还将如此隐秘之事,也告诉了他。   迟兮瑶摇了摇头,想让自己清醒一点。   暮春时节的雨,来的快去得也快,刚刚还纷纷扬扬的雨丝,此刻便停了下来。   交泰殿宫角挂着的宫灯,被风吹得摇曳,烛影斜斜。   两人收起了伞,一前一后进了偏殿。   此刻,柳姨娘正跪在偏殿的地上,不停地向皇帝和皇后叩首求饶,连额头都已经撞破了,全然没了往日在英国公府盛气凌人的模样。   而迟兮芸则跪在她的身侧,上身只穿了一件单薄的心衣,下身则是一件月白色的纨裤。   她有些瘫软地跪在地上,眼神涣散,毫无光彩,见迟兮瑶和崔珝一同进门,竟如同痴儿一般,朝他们嘿嘿一笑。   嘴角,还流出了一些口涎。   迟兮瑶和崔珝一同向帝后行礼问安,而后她便起身匆匆走到了软榻间。   建宁大长公主此刻正躺在软榻上昏迷不醒,她的额头红肿了一大片,像是遭到了什么重物的击打一般。   “陛下,究竟发生了何事?”迟兮瑶看着建宁的样子,虽然心中知道此刻应该信任崔珝,可她仍旧是难免慌乱。   迟兮瑶跪在了皇帝面前,泪眼汪汪地问道。   皇帝伸手将迟兮瑶扶了起来,他叹了口气:“哎,姑母是为了朕才会如此。”   这一声姑母,他已有二十多年未曾叫过,如今竟也叫的深情之至。   就在此时,柳姨娘似乎发了疯,突然朝着迟兮瑶扑了过来。   “贱人!定然是你!”   她边骂,边张牙舞爪地扑向迟兮瑶,想要拼尽全力拉扯迟兮瑶。   崔珝一个箭步,挡在了迟兮瑶的身前,抬腿便是一脚,揣在了柳姨娘的心口。   柳姨娘被崔珝这一脚踹地连连后退,又倒在了地上。   她不住地向帝后喊冤叫屈:“陛下娘娘明鉴,我儿从未踏足过皇宫,怎么敢私自闯入陛下的寝殿,还欲对陛下不利。”   “定然是她!是她诱哄诓骗我儿。”   柳姨娘声嘶力竭,涕泗横流,一手搂住还未清醒的迟兮芸,一手指着迟兮瑶,骂骂咧咧   “贱人!你不得好死!你就像你那个短命的母亲一样!坏事做绝,迟早会有报应。”   皇后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发疯,鄙夷不屑地朝一旁的嬷嬷瞥了瞥眼。   立刻,便有嬷嬷上前,扣住了柳姨娘的肩膀,一下又一下地掌嘴。   很快,柳姨娘便被打的满口鲜血,脸颊红肿。   草包英国公早已吓得晕死了过去,刚刚转醒,又见到爱妾满脸是血地跪在地上,顿时又晕了过去。   饶是被接连打了几十个巴掌,柳姨娘仍旧恶狠狠地盯着迟兮瑶,满嘴鲜血地咒骂着:“你今日坑害我儿,迟早有一天,也会有人替我儿报了这个仇!”   “陛下啊,你莫要被她的样子蒙骗了,她贯会装柔弱扮可怜,其实心比谁都黑,今日之事,定然是她陷害我儿。”   迟兮瑶微微皱起了眉头,不知为何,她察觉到今日的柳姨娘,似乎也与往日不太一样。   往日的柳姨娘虽然恃宠而骄,在英国公府横行霸道。可是在外人面前,却总是会扮演一副柔弱可欺,善良大度的模样。   今日,怎么会如此癫狂。   当着皇帝和皇后的面,辱骂皇帝亲封的郡主?   还要提点皇帝识人不清?   更匪夷所思的是,自从容英郡主去世后,柳姨娘从未在人前提起过她的名讳。   而今日,竟连容英郡主也骂上了。   皇帝本不愿插手这些小事,但由于建宁大长公主为救他而受了伤,是以他不得不站在了这里。   可眼下,柳姨娘却是彻底惹怒了他。   “不会有以后了。你的族人,不会有机会替你报仇了。”皇帝的话落在地上,如雷贯耳。   这是要诛九族的意思?迟兮瑶惊恐地瞪大了眼睛,看向崔珝。   崔珝默默点了点头。   而就在此时,一直痴痴傻傻的迟兮芸也慢慢转醒了过来。   她看着满屋子的人,又看了看自己的样子,慌乱地往柳姨娘的身后躲藏着。   她吓得慌了神,连说话都开始磕磕巴巴,嘴中喃喃道:“不可能的,怎么会是皇帝,明明应该是太子啊!”   太子?   听到这,一直站在一旁不打算插手的皇后,拧住了眉毛。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的支持   晚点还有一章 第三十八章   主意竟然打到太子身上了?   皇后乜斜着眼睛, 朝迟兮芸看了一眼。   到真是心比天高,一个庶女,居然敢趁着宫宴, 往太子床上爬。   难不成还想做母仪天下的皇后吗?   迟兮芸还在喃喃自语,说这些疯言疯语,柳姨娘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她的嘴不让她继续说下去。   皇后哪里肯轻易放过, 她抬了抬眼皮,摆弄着自己的指甲, 问道:“来,告诉本宫, 你原本想做什么?”   皇后的话音刚刚落下,便有灵敏的嬷嬷走上前去, 一左一右架住了迟兮芸将她拖到了皇后面前。   迟兮芸没见过这样的阵势,一个惊慌失措,吓得瑟瑟发抖,什么都不敢再隐瞒了。   “我,我, 都是我母亲指使我的,求皇后娘娘开恩, 饶了我吧。”   迟兮芸跪在地上,指着柳姨娘, 一边求饶一边哭。   “我是母亲说,迟兮瑶如今即将嫁入定北侯府, 将来便是侯府夫人,定北侯府富庶无比, 她又是郡主, 定然不会再把英国公府放在眼里, 更不会把我们放在眼里。”   “我母亲说,她一辈子被容英郡主踩在脚下,她不想我也被迟兮瑶踩在脚下。”   “所以……所以……”   迟兮芸哭到哽咽,话又说得急,有些喘不上气。   柳姨娘没料到在这么关键的时刻,自己的亲生女儿竟然第一个背叛了自己。而往日里口口声声说爱她的男人,则趴在地上装死。   她的眼角流下了两行清泪,混着面颊上的血水,柳姨娘此刻便如地狱修罗。   她摇了摇头,自嘲般地笑了笑:“芸儿,你真是娘的好女儿。”   “你闭嘴,皇后娘娘和陛下在这,你别胡言乱语。”生怕柳姨娘再攀扯自己些什么,迟兮芸急忙喊住了她。   她跪着爬到了皇后的脚下,叩首,哭求:“皇后娘娘,您就看在我年幼无知的份上,饶了我吧。”   “是我母亲安排的,她买通了太子身边的太监,提前掌握了太子殿下的习惯,知道太子殿下每逢宫宴饮酒后都会来偏殿歇息。便在坊间买了些催,情的药物,然后让我悄悄潜入进来。”   “可是我不知道为何不是太子,竟会是陛下。这与我无关啊。”迟兮芸哭得稀里哗啦撕心裂肺。   迟兮瑶在一旁听着,都觉得刺耳。   她朝崔珝看了一眼。   怎么今日的迟兮芸,也如此蠢笨。虽然她往日就没长脑子,可今天,好像连头都没长一般。   即便是撇清了自己不是主谋,又有何用呢?她爬太子床是真,意欲在宫中使用禁,药也是真,意外行刺陛下也是真。   这桩桩件件,哪件事冤了她,又有哪件事不是她自愿的?   若是将过错全都推给柳姨娘她便能脱身了,那皇家威仪才是笑话。   崔珝不动声色地站到了迟兮瑶的身后,低声朝她耳语:“一点点让人放大性情的药而已。”   迟兮瑶这才明白了过来。   柳姨娘本就是尖酸刻薄的跋扈之人,往日里装的再好,内里子还是坏的,所以今日这一点点药让她装不出来了,这才是她的本色。   而迟兮芸贪慕虚荣只知享乐,一直以来也恨着自己不是嫡出,更不愿别人提起她是外室所生,是以她心中对柳姨娘并没有多少母女亲情。   在情急之下,自然会选择抛弃柳姨娘。   但是迟兮瑶不明白,为何她的外祖母会受伤。   皇后也摇了摇头,她生平也是第一次见到迟兮芸这样蠢笨的人,竟有些惹人发笑。   皇后笑了笑,又追问道:“你们做这些事,英国公又知道多少呢?”   听到皇后提起自己,生怕迟兮芸乱说,一直晕死在地上的英国公突然醒了过来,蹭的一下从地上爬了起来,生龙活虎地爬到了皇后面前。   “娘娘明鉴,臣对此事,一无所知。”英国公懦弱自私胆小,这几乎是全京城都知道的事情了。   “皇后娘娘,臣教女无方,深感愧疚。还请您,代为管教。”生怕迟兮芸拉扯自己,英国公抢在迟兮芸面前,说道。   他本就是个贪生怕死毫无真情之人,往日里被柳姨娘哄着,自然偏宠偏爱迟兮芸一些,但是若真的是面临生死抉择。   他这个做父亲的,做丈夫的,恐怕第一个就要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原本迟兮芸并不想供出英国公,毕竟往后她还要靠着英国公府生活。   此刻见他这么说,迟兮芸原本还想瞒着不说的话,此刻也脱口而出了。   “皇后娘娘,我母亲买通的那个太监,正是英国公出手的。后宅妇人如何能与宫里当值的太监说上话,自然是英国公的手笔。”   鱼死网破,三个人互相伤害。   柳姨娘的眼中再没了神采,她瘫软在地,自知今日难逃一死,只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皇帝没精力再陪这一家子耗下去了,他皱了皱眉头,说道:“柳氏一族,可以不用留了。至于英国公府,也随柳氏一道去吧。”   他的话音刚刚落下,皇后便摇了摇头,提醒道:“陛下。下个月,他们便该要大婚了。在这个节骨眼上,还是给孩子们留些颜面吧。”   若是迟兮瑶出嫁前英国公府被罢爵抄家,那么京城里又不知道该要怎么传了。   柳姨娘躺在地上,凄惨一笑:“呵!柳氏全族。陛下,贱妾乃是卑贱之躯,二十多年前自奔为妾与英国公做了外室,早已不是柳氏之人。”   “陛下想夷我全族,可我全族,只我一人而已。”   皇帝有些为难地看了一眼崔珝和迟兮瑶。   收回了自己的话:“那么皇后觉得该如何做?”   皇后轻轻将手指点了点身边的桌案,若有所思道:“英国公府降为伯爵府,待他们二人大婚后,您再下旨。”   “也算是保留了些颜面。至于柳氏,她全族若只她一人,杀与不杀,都是随意的。不过,本宫倒是有更好的法子。”   “既然二小姐坚称是柳氏出谋划策害了她,那么便把人交给二小姐吧。”   “由二小姐每日,亲自掌嘴二十。本宫会亲自派人,去监督的。”   说到这,皇后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事一样,哦了一声。   “若是如此,你们二人再住在府里恐怕也是不合适的。本宫听闻,京郊有一处庵堂,很是僻静,大约最适合二小姐和柳氏修身养性了。”   “便去那里吧。”   原本能留下一条命,迟兮芸欢喜极了,可她万万没想到,皇后竟让她每日责打自己的亲生母亲,还要让他们住到尼姑庵里去。   迟兮芸想起了前些日子,迟老夫人说要送迟兮瑶去京郊庵堂时,下人们打听来的庵堂情况,整个人都止不住地发抖。   她跪倒在地,还想求饶,却被皇后一脚踢开了。   很快,几个嬷嬷便拉着他们出了偏殿,都没给他们反应的时间,一顶小轿,便将人连夜送去了京郊庵堂。   迟兮芸起先还寻死觅活闹着要回英国公府,后来渐渐在庵堂里也混的风生水起了。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英国公府的事情很快便传遍了整个京城,当日参加皇后千秋宴的众人纷纷鄙夷不屑英国公府的行为。   却不曾想,这些龌龊手段,时时都在上演。   越是锦绣之下,越是藏污纳垢。   英国公府降为伯爵府的圣旨还未下,在迟兮瑶大婚之前,皇帝和皇后都会为英国公府保留最后一丝体面,是以此事知道的人甚少。   但这可急坏了迟老夫人,她接连折损了最宠爱的孙女和侄女,如今又听英国公说迟兮瑶大婚后皇帝便会降了英国公府的等级。   迟老夫人一下子急火攻心,差点晕厥了过去。   深夜,一顶软轿自英国公府后门抬出,沿着长街自暗中悄悄送进了皇宫。   皇后似乎料到了她回来,夜已至深都未曾洗漱更衣。   迟老夫人从小门进入,见到了皇后,便跪了下来。   “皇后娘娘,当年您说过,保我与我儿一生荣华富贵。”   “可如今,我儿连英国公的位置都要没了。”   她老了,大限将至,便是罢爵抄家也没有多大影响了。   可她那个只知吃喝玩乐不成气候的儿子,还年轻着,她不得不为他考虑。   是以,迟老夫人只能冒险进宫,央求皇后。   “咱们距离上次见面,似乎有十五年了?”   “还是十三年?”皇后从大殿中间的座椅上走了下来,扶起了迟老夫人。   “不是说过,未免被人察觉,不再相见吗?”皇后一双凤眸紧紧盯着迟老夫人,带着股狠戾之色,语气却是非常柔缓的。   迟老夫人佝偻着腰背,轻咳几声。   “可是我怎么能不来?娘娘让我的孙女和侄女在京郊庵堂那种地方,过着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还要废去我儿的国公之位,我怎能不来?”   皇后松开了搀扶着她的手,目光一凛,如千年寒潭,冷得叫人心颤:“你是在怪罪本宫?”   “你那个蠢笨如猪的儿子孙女还有那个心比天高的侄女,竟敢把如意算盘打到本宫的太子头上。若非顾念旧情,本宫早就遂了陛下的意,夷柳氏全族和英国公府了,还轮得着你在这说话?”   迟老夫人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向皇后行礼求情:“怪我没有教好他们,让他们生出了如此不知天高地厚的心思。但是求皇后娘娘看在我多年为您效命的份上,保住我儿的爵位。”   皇后蹙了蹙眉,没再说话。   “若是皇后娘娘也没办法,那么我可能会在梦中,说出些当年的事情。”   “我年纪大了,梦中,一贯好说梦话。”   迟老夫人又往前走了几步,凑到了皇后的身边,低声威胁道。   皇后看了她一眼,有些嘲讽,又有些无奈地自鼻孔中冷哼出声。   “呵!你在威胁本宫?”   “你放心,本宫答应过保你母子二人荣华富贵,说到做到。不必拿以前的事威胁本宫,本宫若是害怕,便一早就杀了你母子二人了。”   皇后轻轻揉了揉自己的额头,笑了笑:“你以为,你说的话,陛下现在还会信?若是二十年前你说出来,或许有用。现在,陛下,在我这。”   边说,她边握了握拳头,一副稳操胜券的模样。   迟老夫人低下了头,不敢再多说什么了,忽然,她想起什么似的,问道:“当真要让迟兮瑶和崔珝成婚吗?”   “迟兮瑶并非我迟家血脉,可能是皇帝的。”   她顿了顿,补充道:“当年容英郡主去皇家佛寺静修,我儿正与柳氏出游江南,待容英从寺中回来时,已有三个月身孕。可那是,我儿已去江南四个多月了。”   “何人敢在皇家佛寺行如此放荡之事,大约只有陛下了。”   听到这,皇后突然震惊不已,复而凄惨一笑。   “居然,居然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暗通款曲,还珠胎暗结有了孽种。”   “好啊,这迟兮瑶,恐怕其实姓崔。”   听到皇后这句话,迟老夫人手中的拐杖都没拿稳,掉在了地上。   “什么?是崔将军的?”   “那她和崔珝,是亲生兄妹?”   作者有话说:   崔珝:关你屁事,我是从垃圾桶捡的,读者们都知道了…… 第三十九章   “如此说来, 他们真的是亲兄妹啊!”迟老夫人控制不住地抬高了声音。   “那他们如何能成亲啊!这有违人伦道德!”说到这,她的双手都有些微微发颤。   这个消息实在是太让人震惊了,纵使是迟老夫人再怎么嫉恨迟兮瑶, 也不会想到如此恶毒的方法。   她弯腰拾起了落在地上的拐杖,试探性地看了一眼皇后。   “你看本宫做什么?”皇后又重新坐到了靠椅上,正云淡风轻地用手拢了拢发髻, 全然没了刚刚那副激动的模样。   迟老夫人走上前去,问道:“娘娘可是要阻止这场婚事?毕竟崔珝那孩子, 是您亲自教养长大的。”   她终是还未完全泯灭良心,不愿看到崔珝和迟兮瑶二人铸成大错。   纵使她恨不得迟兮瑶即刻便死了, 可是这样的丑事,若真是发生了, 那么她与她儿子也再无颜面留在京城了。   崔珝的父亲当年原本与容英郡主两情相悦,最后却未能修成正果,在容英郡主嫁入英国公府后,他便一蹶不振一生都未娶亲。   不过在容英郡主成亲那年的冬日,他倒是从外面抱回了一名男婴, 说是自己的外室所生,要立为嫡长子。   当时整个崔府都不能接受他的这一要求, 但后来又出了戾王逼宫,崔氏满门尽皆战死之事, 崔珝顺理应当地做了崔家家主。   而实际上,崔珝并非崔家血脉, 只是一名弃婴而已。   这天底下,知晓他身世的人, 只有他的父亲和当今皇后。   此刻, 皇后正端坐在靠椅上, 一双凤眸微斜,手指轻轻点了点靠椅扶手。   “为何要阻止?”她轻笑道。   听到皇后这样说,迟老夫人的心揪了一下,她这么多年来与虎谋皮活得战战兢兢,自然是知道皇后的手段的。   “娘娘,可他们是兄妹啊!如何能成亲?”   “你不说,不就没人知道?”皇后有些不悦地睨了迟老夫人一眼,带着股不怒自威的狠劲。   似乎很不悦她教自己做事。   迟老夫人的身躯微微一颤,跪了下来。   “好,那便听皇后娘娘的。我至死都不会将这件事说出来。”   她顿了顿,脑海中莫名地想起了容英郡主那张脸。   容英郡主虽非她亲手杀害,可她也确实逃脱不了干系。而且当年之事,她虽然只是听命于皇后,但桩桩件件,也没有一件是违背她本意的,都是她自愿做的。   如今又要去坑害她的女儿。   她突然有些害怕,怕自己被容英郡主追魂索命。   近些时日以来,由于英国公府不断出事,她也总睡不踏实,神情恍惚之间总能看到从前发生的事情又在自己的面前反复出现。   而从前她坑害过的人,也是夜夜入梦而来,搅得她日夜不安。   迟老夫人摇了摇头,希望将脑海中浮现出的容英郡主甩开。   她跪在地上,朝皇后叩首:“娘娘,我以后不会再入宫了,更不会来打搅您了。只希望您能信守诺言,待我百年之后,庇护我儿。”   皇后抬起手,将自己手指上的护甲慢慢摘下,她朝着迟老夫人摇了摇手指。   “不是不让你说。”   “是不让你现在说。”   她站起了身,一步步走了下来。   整个殿内都燃了些木质熏香,闻起来让人心安了很多。   她走到了迟老夫人身边,抬手将人扶了起来:“他们大婚后,十日之内,本宫要全京城都知道此事。”   只要她不说出来,那么崔珝就真的是崔家的孩子。   她真的很想知道,到时候,陛下面对这样的事情,面对自己亲自下旨赐婚的一对新人竟是亲兄妹,该是什么样的一番心情。   还有满京城都知道容英郡主当年与他人珠胎暗结还生下了孽种,建宁大长公主还怎么在京城里抬起头。   “为何要如此……”迟老夫人原本想问问皇后是否与崔珝有何过节,可一想到他是皇后抚养长大的,便没有问出口。   “怎么,想问本宫为何如此歹毒?”皇后阴测测地笑了一声,“本宫向来如此。”   殿内烛火通明,暖橙色的烛光映衬着皇后的脸,半是讥讽半是阴沉:“本宫若是心中不痛快,那本宫就偏要大家都不快活。”   迟老夫人连忙噤声,生怕皇后心头这把无名之火烧到自己身上。   她告了退,匆匆忙忙便离开了皇宫。   在公主府筹备大婚的日子过得飞快。很快便已至初夏,夜晚虽并不炎热,却也有点燥热。   迟兮瑶本就畏寒又惧热,冬日里离不开汤婆子和地龙,夏日里则离不开冰鉴和蒲扇。   才刚刚入夏,她夜里入眠,便已只着一件细纱单衣。由于她的肌肤过于娇嫩,稍微热着一点出了汗,便易生出痱子,是以,她入寝时连心衣都会偷偷脱下。   估摸着是因为她还有月余便要大婚了,这一晚建宁大长公主带着本图册,来了她的卧房。   院子里的花都开好了,已有几只蝴蝶在其中流连往返。迟兮瑶的卧房门口,摆着一盆睡莲,莲叶上挂上了一层晶莹剔透的小水珠。   建宁行至门口,停了一会儿,望了望迟兮瑶卧房窗口映衬出的小小人影,一直紧紧皱着的眉头舒展了一些。   她轻轻呼了口气,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走了进来。   彼时迟兮瑶已经换上了寝衣,正靠在软榻上翻看着近来她名下南街几家店铺的账本。   见建宁一个人走了进来,她连忙站起了身,连鞋袜都未曾来得及穿上,便去迎她。   “祖母您独自一人怎么深夜来我这?”她一边搀扶着建宁,一边朝建宁的身后看了看,并没有丫鬟和嬷嬷跟着。   “怎么也没个下人跟着您?这更深人静的时候,外面又黑灯瞎火的,您要是磕着碰着可如何是好!”迟兮瑶有些生气,嘟嘟囔囔地说着。   建宁笑着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满脸慈爱地开她玩笑:“旁人若是不知,还要说你是个啰嗦的老太婆呢!我身子骨硬朗着呢,闲来无事,便来看看你。”   一口气说了这些话,建宁又停了下来,深深地呼吸了几口气。   迟兮瑶看着她的样子,有些疑惑,但又不好直说:“上次在宫中受的伤,可好些了?”   建宁走到了软榻前,缓缓坐了下来,又轻轻喘了几口气,不易察觉到抚了抚自己的心口:“早已无碍了。陛下一日三次的派太医来请平安脉,就是再大的毛病,也该好啦!”   边说,她边朝迟兮瑶招了招手。   “过来,坐到祖母身边来。”   烛火摇曳,夏夜闷热的风轻轻吹动着纱帘,迟兮瑶应声坐了过去。   她刚一坐下,建宁便将手中的图册递了过去,而后直接开门见山道:“天下男人,都是一般货色,情义千斤,不敌胸脯二两。若是想婚后过得幸福,除了要会持家过日子,这上面的东西,也得会。”   “这还是祖母当年大婚,我的母后送我的。”   “如今,我把它再传给你。”   建宁有些遗憾,先皇后留给她的东西,原本她是想传给容英的,可惜容英当时已怀有身孕,根本用不上。   似乎猜到了图册中会是些什么,迟兮瑶的脸噌得一下便红了。   而建宁,则生怕她没听懂,意有所指地抬起手指,朝着床榻的方向,指了指。   见迟兮瑶迟迟未动图册,她甚至有些心急,直接将图册翻了开来,大大方方摊在了桌案上。   “你马上便要大婚了,本来我应该去宫中找个有经验的教引嬷嬷。但祖母思来想去,这些私密之事,旁人教你,你或许不愿。”   “寻常人家,顾及着面子,在这些事上总是支支吾吾,不好细教。常常害得刚刚出阁的女娘前几次痛苦不已。”   “当年我的母后便比较开明,替我寻得了这份避火图。寻常人家的,断断不如我母后寻来的。”   说到这,建宁似乎很骄傲似的,扬了扬头,有些兴奋地继续翻着避火图册,给迟兮瑶讲解。   “新婚之夜,你别害怕,也别发虚,祖母教你的绝对是顶顶有用的。”   “其实夫妻之事上,若是得了章法,女子也会很快乐。”   迟兮瑶的思绪早就已经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她红着脸,被迫翻阅着避火图,脑子里却全是那日千秋宴上的崔珝。   迟兮瑶低下了头,耳尖微红地问道:“那,男子也会看这些吗?”   崔珝并无长辈,那又是谁教引他呢,有人会为他准备这些吗?   她这话,倒是把建宁给问住了。   满京城都知道,崔家没有旁人了,哪里有长辈会去教他呢?可是,男子,应当不看这避火图吧。   建宁思索了一番,回答道:“男子不看,他们天生就会。”   边说,她像是生怕迟兮瑶没学会落后于人一般,比着赛似的,又从头到尾将避火图翻了一遍,每一种姿态都细细说与迟兮瑶听。   迟兮瑶的脑子里全是男子天生就会这几句话,哪里能听得进去。   到了半夜,下人们都已然睡下,整个院子里只点了一盏挂在院门口的灯笼。   迟兮瑶突然有些心痒。   最初她觉得此事有些过于私密,不该宣之于口,更不该出现在纸上,还印成了册子。   是以建宁传教的时候,她一直心不在焉,听得一知半解。   可现下,四下无人,她的心里突然又有些发痒,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引诱着她,又将避火图翻了开来。   她悄无声息地爬下了床,偷偷点了盏灯拿到了软榻上的小几上,然后偷偷摸摸地借着微光,翻阅图册。   过于害羞又心虚,她看上几眼,便会闭上眼睛缓一缓。又怕被人发现,她看上几眼便会吹灭灯火,然后再点上。   如此往复了十来次。   她一边翻,还一边用手扇着风,替自己燥热的脸降温。   而后,她全身都有些热,索性便将寝衣的领口解了开来。左右无人会看见,迟兮瑶将寝衣的腰带也松了松,好让后背和腰腹也都凉快些。   崔珝翻窗而入时,她吓了一跳,还以为是哪个毛贼。   一时之间,慌了神,不知是该先把避火图册藏起来,还是该先把自己胸前的大片春光藏起来。   还是该把自己这个人,挖个地洞藏起来。   可待看清来人,迟兮瑶怔住了,她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了。   崔珝竟深夜翻墙又翻窗进她的卧房!   这是什么行为啊!   迟兮瑶的双手一颤,手中的捧着的避火图册掉在了地上,还弹了一下,弹到了崔珝的脚下。   迟兮瑶本想抢在他前面将图册拾起,却被崔珝眼疾手快地抢了先。   “我路过,见郡主屋里的灯一直忽明忽暗,怕你出事,便来看看。”崔珝低声解释道。   “这么晚,你是在看书吗?看的什么?”言罢,他好奇地翻开了刚刚拾起的册子,准备翻阅一下。   作者有话说: 第四十章   随着他的手指翻阅避火图册的动作, 迟兮瑶的心跳漏了半拍。   顾不得其他,她一个箭步飞了过去,扑在了崔珝身上, 双手紧紧捂住了图册上的画面。   “不许看!把眼睛给我闭上!”   她说得又急又快,还带着几分凶狠。   怕她突然冲过来重心不稳摔倒,崔珝单手搂住了她的腰。   迟兮瑶越是这样说, 崔珝便越是好奇。   搂着她的手并未松下,倒是高高抬起了拿着图册的另一只手, 然后仰着头,看了看。   迟兮瑶跳了起来, 捂住了他的眼睛。   整个人几乎都挂在了他的身上,拉扯之间她原本就松开了的领口, 敞得更大了些。   夏日衣衫单薄,这突如其来的亲密接触,让崔珝也有些手足无措。   他红着耳尖,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将图册还给了迟兮瑶。   迟兮瑶拿到了图册, 慌忙藏到了怀中,紧紧地抱住, 生怕再被他夺了过去。   真是要死了要死了,早不来晚不来, 怎么偏偏这个时候跑来了。   迟兮瑶捂着图册,心虚地抬头朝崔珝看了一眼, 又飞快地低下了头。   怕他再待下去,还要抢她的图册, 迟兮瑶直接下了逐客令:“你快走吧, 我要睡了!”   她此刻满脑子都是不能让崔珝看见图册上的内容, 甚至来不及思考崔珝怎么会深夜来她房里。   边说,她边抱着册子,站到了离床榻更近一点的地方,还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指了指床榻:“真的,我马上就睡了。”   崔珝看了看她紧紧抱在怀中的避火图册,眸色亮了亮,微微弯起了眼角。   其实他刚刚早就已经看到了,姿势虽然有些不雅又奇特,但确实画的挺好。   而且这也不是什么为难的事情,他不觉得有什么可躲着藏着的。   崔珝往前走了两步,将迟兮瑶卧房的窗户关上了半扇:“好,我即刻就走,夜里虽然有些热,但郡主也不要一直敞开窗户,下半夜风大,或许会着凉。”   他啰啰嗦嗦的样子,像极了老爷爷。   “好,我等会就把窗户全都关上!”迟兮瑶趁崔珝不注意,将册子塞到了枕下。   “你快回去吧,早点休息。”她又催促了一遍。   “郡主其实不必躲躲藏藏,有些特殊爱好,我也是能理解的。”崔珝已经到走了窗前,正准备翻身而出,半个身子已经踏出了窗外,“我不比读书人,总将就礼仪体统。在我这里,郡主开心,比一切都重要。”   听到他这样说,迟兮瑶瞪大了眼睛?   她做了什么?让他误会了吗?   怎么就特殊爱好了?怎么就不顾礼仪体统了?   崔珝今夜突然不顾男女大防来她闺房,就是来骂她的?   迟兮瑶突然就来气了,她唰得一下站起了身,冲到了窗边,卯足劲将崔珝另外半个身子,推了出去。   而后恶狠狠地关上了窗户。   她气得不行,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隔着窗户,她问道:“崔将军是何意思?可是觉得我轻浮浪荡了?还是觉得我恬不知耻?你若真是觉得我这般不堪,这门婚事,大可以作废不算!”   崔珝莫名其妙被推下了窗,又被她一顿嘟囔,此刻站在窗外,看着烛火投射过来的影子,迟兮瑶正抖着肩,好似在哭。   他突然慌了:“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说错话了,请郡主勿怪。”   不怪才有鬼呢!迟兮瑶嘭得一声,将窗户又打开了,朝着崔珝的方向,丢了只杯盏,被他眼疾手快地接住了。   “你以后别来我这!”   她又气鼓鼓地关上了窗子,飞奔上了床榻,用被子蒙住了头。   而后又是翻来覆去,一夜未眠。   第二日一早,迟兮瑶盯着乌青的双眼去给建宁请安,还被建宁打趣了一番,追着问她是不是连夜又研究了一番避火图册。   迟兮瑶一个头两个大,回了卧房便立马将册子塞进了摆放衣物的箱子最底层,生怕再被人拿出来。   但是没隔几日,那老檀木的箱子便被管事着人给抬走了。   说是婚期定的太急,好些东西没来得及全部备好,如今发现嫁妆少了一个箱子,怕再去新做来不及且新箱子有异味不适宜摆放衣物,是以便来迟兮瑶房里直接拿了个不常用的。   橘若看着摆在最里头的木箱,也觉得估计用不上,便让人搬走了,一时忙昏了头,也忘记跟迟兮瑶说。   迟兮瑶自从那日看避火图册被崔珝当场抓住,又羞又愤,接连十几天都未曾出过公主府。   而崔珝也因为公务,忙了好些日子,一时半刻也未再来找过她。   两人这一次倒是隔了好些天没再见面。   再后来,便是婚期临近,新婚男女不宜见面了。   五月初二,宜嫁娶,上上大吉。   这正是崔珝盯着钦天监连夜为他们推算出来的成亲吉日。   这段时间,崔珝虽人在礼部,但心却仍旧在廷尉府,明里暗里地又查到了不少官员的私密之事,连北戎的暗探都多抓了不少。   大约是人逢喜事,做事都顺畅了很多。   他这次的大婚典礼帝后也都交与礼部全权办理了。   而他本人又正好在礼部任职,礼部负责这场婚事的主要官员,一有时间就往他身边钻,事无巨细都要亲自向他请教,唯恐有一点纰漏,惹这位贵人的不满。   不知不觉中,竟全程参与了自己的婚礼筹备。   崔珝自然忙的晕头转向。   五月初一,崔府在管家的打理下,早已是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象征着大喜的正红色几乎铺满了整个崔府。   原本崔珝今日还有事情要忙,但一想到明日便该要去公主府迎亲了,怕自己的没有准备好或是出了什么差池,他早早便推了事情,提早下值,天还未黑,便回了府。   往日里崔珝审起犯人都是没日没夜的,今日竟还提前走了,恐怕是急着回家成亲。   几名下属心知肚明,却也不敢当面笑话他,只能憋着笑等他走后才哄得一声笑出了声。   入夜,崔府仍旧忙忙碌碌,下人们都在管家的指挥下有条不紊地准备着。   崔珝迟迟不能入眠,不知为何,这次他竟比要开拔出征前还要紧张几分。   他望着院子里来来往往的下人,又看了看天边高悬的月亮。   突然怅惋道:“似乎没了围墙,她倒是没来过了。还不如不砸。”   随从不知他说的是什么意思,误以为他是想把墙再砌上,这刚砸完又砌上,着实折腾了些吧。   “侯爷,可是要连夜把墙再砌上?”   崔珝摇了摇头,转身走到了院子中。   他负手而立,气宇轩昂,眉眼之间带了股英气,整个人如月下光华,熠熠生辉。   第二日一早,迟兮瑶还未睡醒,便被丫鬟嬷嬷门拉起来梳妆打扮了。   她与英国公府交恶,那边近来又出了不少幺蛾子的事,迟老夫人便告病卧床不起了。   只有英国公带着一名新纳的妾室,来了公主府。   与公主府人人都喜气洋洋满脸笑容的模样不同,英国公仿佛是有人欠了他几百两黄金似的,拉着个老脸,端坐在大厅的罗汉椅上,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好似不是嫁女儿,而是办丧事似的。   尽是晦气。   就连公主府的丫鬟们看见他这副模样,都忍不住想骂上两句。   知晓内情的仆人老妈子也都议论纷纷,满院子前来观礼的宾客都不曾拿正眼瞧过英国公。   他做的那些烂事,满京城也都传遍了。   是以,今日来观礼的宾客和公主府的仆人,皆都有些心疼迟兮瑶,怎么就摊上了这么个父亲。   迟兮瑶在卧房梳妆,并未留意到外面的动静,只觉得院子里吵吵闹闹似乎都在议论着什么。   就在众人唏嘘迟兮瑶脱胎的不好,摊上了个拎不清的父亲时,外头一个梳着双刀髻的小丫鬟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不得了了,姑爷的迎亲队伍,已经过了朱雀桥了。”   眼下才刚刚辰时,这新姑爷也未免太急了些吧。   这是天还没亮就出发了呀!   原本还在唏嘘的众人,此刻听到这话,又纷纷艳羡起来。   “看来定北侯,相当满意这门亲事,连迎亲都如此积极。”替迟兮瑶梳头的老嬷嬷一边说,一边加快了手中的步骤。   迟兮瑶听在耳中,心里原本的紧张忐忑不安之情,也都舒缓了好多。   她原本并不奢求什么真挚美满的爱情,陛下赐婚,她又觉得崔珝是个好人,说嫁便也就嫁了。   可如今看了,崔珝还是顾及她的,在于她的。   能做到这样,她便已经心满意足了。   因为崔珝是皇后的养子,那便与半个皇子一般。   此次礼部为迟兮瑶准备的婚服,也格外隆重,雍容华贵且繁复。   里里外外,竟套了五六层衣物。   婚服外袍有三尺长的拖地裙尾,整个外袍皆用金丝线缝制,上面绣着大红描金的并蒂莲、鸳鸯还有好些大团锦簇的牡丹花。   衣裙层层叠叠,还配有玉饰。凤冠更是精致,上头点缀的宝石皆是精品,熠熠生辉,华贵的叫人瞠目结舌,挪不开眼。   便是做太子妃的婚服,也是做得的。   迟兮瑶穿着这一身婚服,都觉得有些僭越了。   这一身打扮完毕,迟兮瑶连站起身都困难,需得由人搀扶着。   她走得极缓慢,生怕一个不小心,便将这一身昂贵的婚服给弄皱了。   是以,从闺房行至院子这一小段路,迟兮瑶边走了足足一柱香的时间。   大梁的规矩里,新婚女娘出阁前先得拜别高堂,必要时还得哭上一哭。   可迟兮瑶对着英国公这张脸,哪里哭的出来。   这可把她给愁坏了。   也急坏了早就等在门口的崔珝。   作者有话说: 第四十一章   迟兮瑶看着英国公那副嘴脸, 别说哭嫁了,就是笑也笑不出来。   而且听下人来禀,柳姨娘去了京郊庵堂还没几日, 他又从庄子上纳了个新姨娘进门。   今日本是她大喜的日子,也不知道他是要膈应谁,竟又带着这位新纳的小妾来了。   是以, 迟兮瑶也没给他好脸色,拜别高堂的时候, 只略微做了做样子。   来观礼的宾客大多都是往日里与迟兮瑶交好的,或是看着建宁大公主的面子来的皇亲国戚, 也都没把英国公放在眼里。   众人热热闹闹地将迟兮瑶送出了公主府的门,随着一声洪亮的“起轿……”响起, 崔府的迎亲队伍吹吹打打的启程了。   崔珝的父母早已过世,所以在崔府拜高堂时,只拜了两人的牌位。   皇帝把崔珝当成半子,本想过来替他主持婚礼,但被皇后给拦下了, 只得让小黄门送来了自己的私印,摆在了崔珝父母的牌位旁。   按理说, 崔珝成亲,拜天地拜父母, 这是正常的。可这下子,皇帝也跟着进来掺合了一脚。   也不知是何用意。   原本近些日子在英国公府的暗中操作之下, 有关容英郡主在佛寺修行时不检点与他人珠胎暗结,生下迟兮瑶的消息已经慢慢在京城里传了出来。   本来大家只以为是英国公府的下人随意瞎扯的闲话。   可如今看见皇帝的私印。   这些平日里对后宅阴私之事本就敏锐的朝臣命妇, 纷纷有了新的猜测。   当今陛下与已故容英郡主自小青梅竹马, 若是当真有些私情, 也未可知。   且容英郡主产后不过数月,便以身试险,救下了皇帝。   这样一想,一切似乎就合理了。   而皇宫之中,皇帝正站在大殿门口,遥遥望着崔府的方向,焦急的来回踱步。   曹得财替他拿了件披风,为他系好:“陛下,这个时辰,定北侯府应当已经在拜堂了,马上便该入洞房了。”   皇帝一直悬着的心,顿时便放了下来。   近些日子,他旧疾总是反反复复,每每午夜梦回,还总会梦见从前的事情。   那些挥之不去的记忆,偏偏越是想忘记,越是记得深刻。   “朕遂了崔珝的愿,将他的心上人赐给了他。你说,日后黄泉之下相见,崔大哥和容英,会不会宽宥朕一点?”皇帝望着远处繁华热闹的楼宇,浑浊的眼神中隐隐带着些泪光。   他生怕,婚礼上会出现什么幺蛾子,所以一早就把晋王世子谢琰宣进了宫,怕他跑去抢亲。   只恨自己不能亲自到场,不能亲眼得见。   曹得财替他系好了披风的带子,往后撤了撤,弓着身子宽慰道:“大将军和郡主并不会怪您的。当年的事情,您也是受害者啊!”   听到他这样说,皇帝似乎回过了些神,他往大殿外又走了几步,口中喃喃自语道:“是啊。不能怪朕,先皇不喜欢朕,那时朕也活得艰难。哪里敢管闲事啊!”   他边说,边顺着台阶,往大殿下走去。   忽然,皇帝双腿一软,两眼一黑,从高高的台阶上,滚了下去。   定北侯府中,迟兮瑶和崔珝齐齐跪下。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厚重的盖头挡住了迟兮瑶视线,她站起身时,险些踩到自己的裙摆而摔倒。   一双温柔的大手扶住了她的腰,将她稳稳地带了起来。而后又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向平时一般,勾起手指,在她的掌心挠了挠。   这双手,像是一颗定心丸,一下子就稳住了迟兮瑶慌乱的心。   “送入洞房!”   她慢慢转身,动作缓慢而谨慎,周遭似乎突然安静了下来,静得她甚至能听见自己如同战鼓擂擂般的心跳声。   按照规矩,应当是有全福太太和陪嫁丫鬟送她入洞房的。   新郎官需得在外面宴请宾客,直至夜幕降临,宾客们散了,他才能进洞房,掀盖头和交杯酒。   可偏偏崔珝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   他朝着在场的宾客鞠了一躬,行了个大礼。在众人都还没弄明白的时候,牵着迟兮瑶的手,扶着她的肩膀,与全福太太一起,将人送进了洞房。   在座的宾客先是一愣,互相看了看,然后又哄堂大笑起来。   谁都没有真的拿礼仪体统那一套去约束崔珝,毕竟谁也没那个胆量,众人说说笑笑入席就坐了。   迟兮瑶头上盖了盖头,便只能看见自己脚尖的一丁点地方,而且这婚服还十分繁重,她规矩的捏着婚服裙摆,老老实实地由着崔珝带路。   越过长廊台阶,很快便来到了婚房。   两位全福太太眼看着崔珝马上就要亲自将人送洞房了,急得不行,但又不敢言明,只得小声提醒道:“侯爷,您这,马上就要送到房门口了。”   崔珝顿足,有些不解:“是啊?本侯没有走错路啊?”   言罢,他伸手推开了婚房的房门,将迟兮瑶扶了进去。   两位全福太太都是老人了,这满京城里达官显贵成亲都会想着找她们来图个吉利,可像崔珝这么办事的,他们还真是头一回见。   两人愣在婚房外,不知如何是好。   要是不说吧,有些不合规矩,传出去可坏了他们的名声。   若是说了吧,把新郎官赶出去了,到又闲的他们多嘴多舌了。   “小心点,这边是床榻。”崔珝扶着迟兮瑶走到了床榻边,担心床铺低下铺着的花生红枣桂圆膈着她,他先弯腰将东西扫到了一边,才扶着迟兮瑶坐了下来。   迟兮瑶刚刚坐下,崔珝便单膝跪在了地上,替她将婚鞋脱了下来,而后将人打横抱起,抱到了床里,还顺手替她找了个软枕靠在腰间。   “你先在这歇会儿,我出去喝几杯酒就过来。”崔珝抬手,替迟兮瑶揉了揉脚腕,确认她放松下来,才站起了身。   一直跟着他俩身后的全福太太彻底闭上了嘴。   若说之前崔珝非要进洞房他们还能拦一拦,可眼下,似乎没什么可拦的了。   他把不该做的,忌讳的,全都干了个遍。   大梁民风淳朴,礼节也多。特别是这成亲礼,有很多不成文的规矩。   例如,新郎官需得宴请宾客后再入洞房啦,新娘不能先于新郎官上榻啦,新婚头一夜得新娘替新郎官脱靴脱袜啦。   等等。   若是没有这么做,传出去了,这新娘子八成要被长辈们数落死。   不过所幸,崔府并无长辈,迟兮瑶应当不会因此而受婆母的锉磨。   两位全福太太面面相觑,眼神中都流露出来艳羡。   宫中的规矩绝对不会比民间少,崔珝又在礼部任职,成亲礼的这些规矩,他不会不知道。   只是不想守着罢了。   往日里达官贵人们总说什么疼妻子,说破天了,也不如做出来点实事。   “你且先坐坐,饿了就吃点东西。我很快就回来。”   崔珝连喜秤都没拿,直接伸手就掀了迟兮瑶的盖头,想让她舒服一点。   这下子,到轮到迟兮瑶不好意思了,她一把拉住了盖头,又盖到了自己的头上。   “你快去吧,回来再掀,别让人等急了。”她伸手推了推,催促崔珝快走。   扑通,扑通……迟兮瑶的心跳得飞快,心头的那只小鹿四处乱撞,委实是快要撞死了。   崔珝要是再待下去,她怕是要受不住了。   哪有人新婚之夜,不出去应酬宾客,死赖在婚房不出去的呀!   这不是让人看笑话嘛!   见她推自己,崔珝也没有生气,反而是顺势握住了迟兮瑶的手掌,拿到了自己的唇边,轻轻吻了吻。   “凤冠要是太重,也不用等我,可让下人们替你撤下来。”   “这衣服,也可以先换下来。”   迟兮瑶的指尖微微一烫,触及到了一片柔软,她连忙收回了手,将两只小手都背到了身后。   满脸绯红地飞快点头:“好好好,你快去吧。”   崔珝看着她这副模样,像极了受了惊的小兔子,不自觉地笑出了声。   但他也没再打趣她,起身走了出去。   迟兮瑶坐直了身体,竖起了耳朵,听着屋内的动静,直到崔珝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渐无声,最终消失不见,她才松了口气。   也顾不上喊下人来拆下凤冠,直接靠着软枕,倒了下去。   今日一大早便被唤醒,后来折腾了一日,她可太累了,这一身婚服真比受刑还难受。   她也顾不上形象了,歪着身子,倒在了榻上,没一会儿,便睡着了。   几个丫鬟和全福太太见此状,也没人上前去喊醒她,不约而同地退了出去,到偏房坐着去了。   迟兮瑶在婚房呼呼大睡,而崔珝则在外头忙得不亦乐乎。   一众军中将领和下属平日里也不敢逾矩,可今日不同,总算是让他们带着机会了,一个赛一个的能喝。   大婚之日,崔珝也没有推脱,来者不拒,开怀畅饮了一番。   这一场宴会倒像是在他们军中的篝火营地似的,几个成了家的没成家的的下属,纷纷与崔珝勾肩搭背,神神秘秘,说要传授他夫妻之道。   林子舒虽未成亲,甚至连个未婚妻都没有,道理却是懂得多。   几杯酒下肚,一套接着一套的话术,像个鹦鹉似的,巴巴个没完没了。   临了,他还不知从哪弄来了个小册子,非要塞进崔珝怀中,说是今晚必有大用。   崔珝没什么好说他的,只报复似的,又多灌了他几杯,而后将人推给了前来寻人的林清茹。   “自己的事都理不清,还来教我?”他拍了拍林子舒的肩膀,摇了摇头。   。。。   亥时,夜深人静,万籁俱寂。   崔珝总算是摆脱了外面那群好为人师的教书先生,急匆匆地回了婚房。   来到婚房门口,他甚至都没来得及整理自己的着装,便推门而入,便看见穿着一身大红色婚服,正四仰八叉地睡在床榻上的迟兮瑶。   “瑶瑶?”他轻轻唤了迟兮瑶一声。   “你睡着了吗?”看着迟兮瑶熟睡的模样,崔珝突然有些后悔,方才在外间耽误了太久,以至于让她等自己都等的睡着了。   迟兮瑶睡得迷迷糊糊,隐约之间听见有人在叫自己,但潜意识里仍旧不想醒来,只抬起脚,朝着声音的方向,踢了踢。   “别吵。”   崔珝伸手,捉住了她乱踢的脚。   这下子,迟兮瑶彻底清醒了,她睁开了眼睛,猛地抬头一看。   这凤冠太沉重,又将她带了回去。   她的脑子,重重的磕在了床榻上。   这还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自己把自己给砸着了。   崔珝的脸色一变,立马扶住了她,大手绕至她的颈后,替她揉了揉。   作者有话说: 第四十二章   他扶着迟兮瑶坐好, 伸手掀开了迟兮瑶头顶上的盖头,然后慢慢取下了她手上的凤冠和珠钗。   “累吗?”   崔珝将各类珠钗摆放好,扶着迟兮瑶的肩膀将她的身子转了个向, 背对着他。   “需要再睡会吗?”他抬手,温热的大掌附在了迟兮瑶的肩颈处,轻柔地用力替她揉了揉。   一直坐在偏房等消息的众人这时也跟了进来, 全福太太拿着喜秤,看着迟兮瑶早已被拆下了凤冠和盖头, 伸手也不是放下也不是,只得尴尬地杵在原地。   另一位全福太太见此情形, 安慰似的拍了拍她的手臂,去桌案上将合卺酒倒了出来。   “侯爷, 郡主,该喝交杯酒了。”   主子们的事情,本来也就不是他们下人能置喙的,更何况这崔府并无长辈,也没人讲究那些俗礼, 她又何必自找没趣呢?   喝完了交杯酒,全福太太的任务也就完成了。   崔珝站起身, 接过了全福太太递过来的合卺酒。然后示意众人退下。   几个丫鬟和全福太太低头退了出去。   见他起身,迟兮瑶也跟着站起了身。   “你就在此处, 别动。”崔珝拿着酒杯,缓缓朝榻间走了过来。   迟兮瑶又坐回了原处。她有些发懵, 前些日子外祖母派人来教过她大梁的成亲礼仪,可是这下子, 好像什么也没用上。   这合卺酒, 不是该她去端来呈给他的吗?   迟兮瑶比崔珝矮了大半个头, 两人并肩而坐,到没那么明显了。   他抬手将酒杯递给了她。   两人坐的极近,迟兮瑶甚至能闻到崔珝身上传来的酒气与皂荚香味。   合卺酒或许是为了照顾新娘子的口味,做的很清淡,还带着股淡淡的花果香气,混着婚房里烁烁闪耀的红烛,叫迟兮瑶脸红心跳。   她低下头,就这崔珝的手,将酒喝了下去。   酒水明明很淡,却好似十分醉人。   她望着眼前双颊微红像是被这满屋红烛镀了层胭脂的崔珝,心头一跳,小鹿又开始乱蹦跶了起来。   四周红烛闪烁,两人相视而坐,彼此都没有先开口说话。   迟兮瑶紧张地咽了咽口水。不知为何,她突然有些口干舌燥,很是想饮些清水。   但抬起头看见崔珝,她又忍不住的,很想伸手摸一摸他的脸。   她之前看过避火图册,眼下这个情况,是不是该宽衣了?   那是该自己先给他宽衣,还是该先给自己宽衣?   还是应该互相给对方宽衣?   这书上也没教啊!   迟兮瑶有些懊恼,早知道,当初外祖母教授的时候,她就该认真听着。   可是,自己不懂,怎么崔珝也不懂吗?难不成两个人要这样坐一夜吗?   她又咽了咽口水,抬眼偷偷瞄了瞄崔珝。   若是此刻她能借个胆子过来就好了。   那她一定会扑上去,直接了当地扒开崔珝的衣服,摸一摸他的喉结、锁骨、哦还有小腹和臂膀。   习武之人,身材应当非常不错,摸起来手感肯定非常好吧。   迟兮瑶有贼心没贼胆,只敢在脑子里想了想。   屋子里安静得很,只余红烛燃烧时发出的细微声响。   迟兮瑶卸了珠钗凤冠,一头青丝披散在肩上,身着红色的喜服,在烛光下,悄悄转动着眼睛,美得犹如天外之物臼恃洸。   崔珝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他抬手,给自己倒了杯清茶,喝了下去,才觉得自己心中的燥热感被压制了几分。   迟兮瑶低着头,垂眸,将小手偷偷伸到了崔珝身边,轻轻勾住了他的手指,还荡了荡。   “累吗?”崔珝忽然开口问道。   迟兮瑶猛地摇头:“不累!”她记得,外祖母千叮万嘱过,新婚之夜,万万不可以说累。   这是会让夫君不高兴的。   想到这,她又低下了头,盘算着,到底要不要先给自己宽衣。   “困了吗?”崔珝又问道。   迟兮瑶垂眸,闷声闷气道:“没有。”但是她似乎是真的困了,竟不自觉,打了个哈欠。   吓得迟兮瑶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嘴。   崔珝抬手,温柔地揉了揉她的头发,然后手指下滑,又轻轻摸了摸她的耳垂。   “早些休息吧。”边说,他边伸手,替她将喜服外袍脱了下来。   见他伸手来脱自己的衣服,迟兮瑶紧张地闭上了眼睛,她心跳如雷,满手心都是汗。   崔珝的动作很轻柔,慢条斯理的将繁复的喜服一层又一层的脱下,最后只余一件大红色的里衣。   迟兮瑶的双腿都忍不住地打起了颤。   “你冷么?”崔珝扯过了锦被,盖在了她的身上,而后扶着她的腰,将人放到了床榻里。   “早点休息吧,你也累了一天了。”   说完,他便放开了迟兮瑶,站起身,开始在床前解自己的腰带。   忐忑不安了好一会儿,结果无事发生?   他是真的不懂,还是对自己没意思?   迟兮瑶满脸的问号,她蹭得一下站起了身,走到了崔珝身边,拉住了他正在解腰带的手。   崔珝抬起了头,问她:“郡主,还有事?饿了?”   迟兮瑶蹙着眉,瞪了他一眼,又躺回了榻上。   “有事!”   她将锦被裹了裹,彻底将自己整个人像蚕蛹一般裹了起来。   “本郡主不习惯与人同榻而眠,你睡罗汉榻吧。”   崔珝脱衣服的速度非常迅速,根本没给迟兮瑶反应的时间,人已经跟着躺到了床上。   “罗汉榻坏了,只能委屈郡主了。”   迟兮瑶解开了锦被,坐起了身,指了指外间的罗汉榻:“方才我看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此刻就坏了?”   崔珝顺势扯开了锦被,跟着滚了进去:“真的坏了。”   突然之间,身侧多了个人,暖绒绒的触感也随之而来。   迟兮瑶一下子就又紧张了起来。   她的小心脏又一次不争气的扑通了起来。   迟兮瑶僵直了身子,规规矩矩地将一双小手摆在了胸前,眨巴着眼睛,看着身旁的人。   崔珝也在看她。   但,除了看她,再无其他动作。   迟兮瑶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深呼吸了一口气:“侯爷,不困?”   见他一直盯着自己看,迟兮瑶有些羞涩地扭过了脸,伸手想挡住他的视线。   “不困。”崔珝反握住了才迟兮瑶的手,将她的手拉到了自己的心口处,声音有些暗哑:“你我已经行过大礼,拜过堂,是正式夫妻了。夫人不该,换个称呼吗?”   ?   换什么?这种春宵一刻值千金的节骨眼,他居然在纠结称呼?   迟兮瑶瘪了瘪嘴,没说话。   忽然,一只大手伸向了她的腰肢,手掌用力往前勾了勾,迫使她往他的方向更近了些。   迟兮瑶有些敏感,忍不住的嗔怪了一声,推着他的胸膛,想往后退一退。   可她越是想退,崔珝的手掌力度便越大,整条手臂都环在了她的腰上,将她整个人带进了自己的怀里。   他的手指,隔着衣物布料,正一下又一下,慢慢游走在迟兮瑶的腰间脊骨上。   “还要叫我侯爷吗?”他的手掌渐渐上移,隔着单薄的衣料,拂过她的后背。   迟兮瑶的身体微微一颤,酥麻之感传遍全身,她忽然觉得崔珝的手掌烫的吓人,像是正在怒放燃烧着的火炬。   她越是动,便越是烫。   迟兮瑶快要哭了,她哼哼唧唧地自牙缝中挤出了两个字。   “夫君。”   “嗯。”崔珝心满意足地应下。   一直游走在她身侧的手掌也停了下来,慢慢撤了出去。   迟兮瑶轻轻松了口气。   忽然,崔珝突然伏过了身,猝不及防地朝她的身子覆了上来。   温热的唇,轻轻吻上了她柔嫩的耳尖。   迟兮瑶惊得轻呼出声。   一股酥酥麻麻之意,自耳尖传至四肢百骸。   这不对,这跟书上写的不一样!   她吓得动也不敢动了。   她身上那件薄薄的里衣在崔珝的掌中根本不堪一击,他只轻轻一拉,裂帛之声传来,方才还隔着衣物布料轻触她的那只手掌,现下已然覆上了她娇嫩的肌肤。   崔珝望着她紧闭的双眸,眼中欲念浮动,顺着耳尖一路向下,吻上了她的锁骨。   ……   外面似乎又下起了雨,雨珠儿滴滴嗒嗒,起先还是轻柔的带着些清风的。   而后慢慢的,夜风起,狂风骤雨,雨势渐大。   狂风骤雨之中,院中的娇花昂着头,高傲地等待着风雨的洗礼。   雨水不断的冲刷着娇花,雨珠儿一次又一次地撞击着花蕊。   慢慢的,娇花似乎适应了这磅礴大雨,将原本半开着的花瓣张的更开了一些,花蕊与空气接触,雨珠儿顺势而下,往更深的花心处,又进了一些。   原本应该被雨势击垮的娇花,却更显明艳了几分。   雨珠儿落入花心,彻底与娇花相结合,最终雨珠儿化作了养分,滋养了娇花的花心。   花蕊在雨中,微微颤抖了几下,像是喝饱了养分,愈发明艳饱满了些。   风雨渐渐停息,雨珠儿撞击花蕊的动作也缓缓停下。   崔珝搂住了迟兮瑶微微发颤的肩膀,随手扯了条帕子,擦拭了一下她身上的黏腻之物。   “累吗?疼不疼?”他扔了帕子,准备抱着人去净室沐浴。   刻着龙凤雕花的红烛还在燃烧着。   “不累。”迟兮瑶勾住了崔珝的脖子,凑到了他的耳边。   轻轻呼了口气,顿了顿,补充了一句。   “我哪都挺好的,你呢?”   末了,她又羞涩一笑,低下了头,用蚊子般大小的声音,问道:“要再来一次吗?”   窗外的风雨初歇,此刻已是深夜,却无半点星光,乌云密布,狂风似乎又要再起。   崔珝抱着她,心头的欲念终是难平。   作者有话说:   崔珝心头一跳,还有这种好事? 第四十三章   在偏房守夜的橘若和桃若听着主屋里的动静, 也都红了脸。   这俩人虽说是云英未嫁的姑娘家,但这主屋传来的动静,以及自家小姐时而娇弱时而嗔怪的呜咽嘤咛声, 还有后来渐渐由缓变急的娇喘声,也委实是大了些。   两人红着脸,低着头绞着手中的帕子, 等待着主屋的传唤。   这动静一折腾,便是一个多时辰。   待到声音渐歇, 里头要了回水。   橘若刚端了暖炉上一直温着的热水准备进门,主屋的房门忽得从里头关上了, 还扣上了锁扣。   紧接着,门窗上便在烛光下映衬出了两道紧密相拥的身影。   自家小姐似乎被侯爷抱下了床, 又被按在了主屋正中心的桌案上。   很快,屋内便又传来了崔珝并未刻意掩饰的粗喘声,以及迟兮瑶娇滴滴的嘤咛。   不用多想,也该知道里面又发生了什么。   橘若端着水,站在主屋门口, 愣了半天,又端着水, 撤回了偏房。   她坐在偏屋,支着脑袋, 听着主屋传来的声响,不由得在心中感叹。   习武之人, 果然体力充沛哎!   只是不知道,姑爷这么能折腾, 自己小姐受不受得了。   想到这, 橘若和桃若都不约而同的皱起了眉, 叹了口气。   他们小姐身体不好,嫁给姑爷这样的武夫,委实不容易了些。   而主屋之内,正被他俩牵挂着的人,此刻正不着寸缕的躺在桌案上,双手攀扶在情郎的肩头,眼神迷离仿佛镀上了一层水汽,额间香汗淋漓,红唇晶莹透亮。   她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前些天外祖母的那句话,“夫妻之事上,若得章法,女子也会很快乐。”   屋外的风雨又起,比起前一次,更凶急更猛烈了一些。   院中的娇花有了上一次的体验,这一下子很快便适应了过来。   它温柔地张开了花苞,盛放开的花瓣如同碗状承接着雷霆雨露,而花蕊则在风中轻轻摇曳配合着雨珠儿的走势,不疾不徐舒展着腰肢。   花心慢慢随着雨势,忽张忽开,做好了迎接收纳雨珠儿的准备。   。。。。。。。。。。。。   “罗汉榻不是坏了吗?”她喘着气,轻轻在崔珝的肩头咬了一口,以示惩戒。   “坏了。”他腾出了一只手,一掌拍在了罗汉榻的木质矮腿上。   崔珝的肩头被她咬过的地方微微发痒,忍不住地自鼻间哼了一声。   。。。。。。。。。。。。   几乎是同一时刻,崔珝感受到了怀中之人微微颤抖了一下。   。。。。。。。。。。。。   察觉到这一点,崔珝含着迟兮瑶的耳垂,慢慢的用舌尖润了润。   这温润湿漉之感自耳尖传来,电光火石之间,迟兮瑶忍不住地又颤抖了一下。   她整个人都软了下来,身子也慢慢变得酥麻起来。   虽是初夏,且夜风微凉,却也足以叫人满身汗津津。   “你别。”她有些耐不住了,心口剧烈起伏,连声音都是破碎发颤的。   可崔珝似乎没有停下的意思,含着她耳垂的唇,渐渐下移。   顺着她的下颌线,缓慢下移,来到了起伏之处。   又是如同方才停留在耳垂处一般的动作,不过更加婉转缱绻。   迟兮瑶紧紧攥住了小手,如同攀援的凌霄花一般,整个人都攀在了崔珝身上,倚着他,让自己抖得不那么厉害。   忽然崔珝腾出了一只手,安抚着她。   屋外风雨渐缓,微风裹挟的夏日的雨水,轻轻拍打着窗柩,发出了微微的吱哑声响。   崔珝怕她会有不适,稍作停顿,缓了下来。   这下子,更糟糕了。   院中的娇花在夜风中微微颤栗,急不可耐的想要汲取更多的雨露滋润花心。   她突然收回了一直攀在崔珝肩头的手,捧起了他的脸,用力一扯,将人往自己身边带了带,强迫他看向自己。   而后仰起头,堵住了崔珝刚要出声的嘴。   她主动而又热情,仿佛不知疲惫一般,一双大而明亮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崔珝。   屋外初夏时节的风雨夹杂着雷电,雨势更加猛烈了一些,冲撞得娇花有好几次险些要承受不住了。   花枝迎风摇曳,绿叶被雨水打的透亮。   但这雷霆雨露似乎有刻意挑逗娇花的心思,雨势迅猛后又会缓上一缓,而后再次猛烈起来,再缓上一缓,滋润得娇花更加明艳夺目光彩照人了些。   直至四更天,这磅礴大雨才算完。   屋内崔珝抱着满头大汗的迟兮瑶去了净室,没隔一会,连净室里也传来了与方才一样的声音。   虽夹杂着水声,可橘若仍旧是听了个清楚。   她望着主屋的方向,无奈的叹了口气,攥紧了拳头。   “新姑爷也真是,怎么如此不知节制,咱们小姐身娇体弱,哪里受得了啊。”   她有点生气的小声嘟囔着。   ……   崔珝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连日头都已经爬上了三竿。   他极少睡的如此之沉,又起的如此晚。   不过所幸崔府并无长辈,新婚第一日他也无需带着新妇前去拜见谁,多睡一会儿也无伤大雅。   他扭头看了一眼身侧之人。   迟兮瑶也正睡的香甜,一张小脸红扑扑的,双唇紧闭,却如樱桃般红润闪着光泽。   崔珝俯下身,轻轻在她的唇上啄了一下。   。。。。。。。。。。。。。。。。。。。。。。。。。。。。   锦被之下,两人皆未穿寝衣,此刻肌肤相贴,她的身上传来了阵阵凉爽。   崔珝所幸又躺了下来,往迟兮瑶的身侧挪了挪,手臂绕过她的腰间,将人往自己的怀中带了带。   如果可以,他希望能一直这样,拥着她,一直睡到天荒地老。   许是感受到了身旁的动静,迟兮瑶的双睫微微颤动了一下,眼睛却并未睁开。   她转了个身子,背对着崔珝,将身子弓成了一个小虾米的模样,而后腰肢扭动整个人往后拱了拱。   企图将身后之人,拱出锦被。   崔珝觉得她是故意的。。。。。。。。。。。。   夏日清晨,他觉得有些燥热。   而始作俑者却还半点不知,还在扭动着身躯,又往崔珝的方向拱了拱。   她的身体不自觉地撞向了崔珝。。。。。。。。。。。。。。。。。   崔珝将头埋进了迟兮瑶颈后,在她的发丝之间嗅了嗅。   一只手臂环在了迟兮瑶的腰间,轻轻覆在了她的小腹。。。。。。。。。。。。。。。。。。。。。。。。。   他突然想起了前些日子在成衣店被老板娘推荐着买了个遍的那些心衣。   今日盈盈一拢,那心衣确实是小了一点。   。。。。。。。。。   迟兮瑶发了一颤,彻底醒了。   她仍旧保持着小虾米的模样,动弹一下也不敢:“你做什么?大清早的。”   经过了昨夜一整夜没完没了的折腾,迟兮瑶虽对此事也十分满意,但到底也有些疲累的。   怎么她身后之人,是吃了三头牛吗?竟不觉得累,一大早的,不睡觉,又想来折腾她一日不成?   迟兮瑶又闭上了眼睛,打定主意,装睡到底,不配合,不主动,不理会。   “可不是大清早,马上都要晌午了。”崔珝拢着她的手又用了几分力揉捏了一番。   迟兮瑶的身子忍不住地又是微微一颤。   “你别说话了。我困了,睡着了。”   崔珝似乎没听见,手下的力道不减,甚至向着更深处探了探。   他这是从哪本避火图册上学来的?迟兮瑶心头满是问号,整个人都又软又麻了起来。   她又要哭了,这可如何是好,她又累又想要,可难为死她了。   似乎察觉到迟兮瑶并无抵抗之意。。。。。。。。。。。   两人昨夜确实有些过火,在净房又折腾了一番之后,迟兮瑶疲倦地两眼泪汪汪,死活不肯穿上寝衣,直接上榻呼呼大睡了。   而此刻,倒是因此而省了不少事。   “瑶瑶,别睡了。”崔珝猛得靠近了一些,将整个胸膛贴在了迟兮瑶的后背上,“我带你做点别的事情。”   忽得,迟兮瑶觉得身后一烫,一座滚烫的火山冲撞而来。   。。。。。   她的身子不好,夏日里十分怕热,可整个人却是冰冰凉凉的,此刻身后撞过来一座火山,烫得她忍不住地发抖。   “你怎么?”她扭过了脑袋,瞪着眼睛,嗔怪地看着崔珝。   话音还未落下,便已被人堵上了。   冰与火的相撞,是热烈而又澎湃的,是缠绵悱恻的。   热水凉了一次又一次,守在偏房的橘若撅着嘴巴,将暖炉点燃了一遍又一遍。   这初夏时节,她的后背都汗湿了,主屋也没唤要水。   直至巳时,主屋才传来了声响,要了一次水。   而后,又是一阵翻云覆雨。   捧着洗漱用具的丫鬟们站在主屋外的院子里,两腿都要站僵了,主屋里才又要了一次水。   一炷香后主屋的大门才向她们敞开,吩咐他们送洗漱用具进去。   这一折腾,竟直接到了午膳时分。   迟兮瑶由着几名丫鬟伺候着洗漱完毕更衣先去了餐厅。   而崔珝则固执地留在了卧房,非要自己亲自收拾床榻。   好像生怕别人知道他昨夜和今早都干了什么好事似的。   两人又一起用过午膳,才坐了马车,准备进宫谢恩。   就在两人准备出门之时,宫里突然来了人。   小黄门弓着身子向两人行礼,说道:“侯爷郡主今日不必进宫请安谢恩了。”   “陛下昨夜偶感风寒,此刻正在皇后娘娘的寝殿修养。皇后娘娘特地派小人前来告知一声,您二位不必进宫了。”   崔珝点了点头,却又疑惑地朝着皇宫的方向看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橘若实力演示什么叫皇帝不急急死太监(改不了了 抱歉买了朋友可以留言退。) 第四十四章   昨夜刚下过一场急雨。   椒房殿外的玉石台阶被雨水冲刷的透亮, 石板上细微的裂痕,仿佛在向人们倾诉着近百年的孤寂。   连城又犯错了,她被皇后罚跪在玉石台阶前的空地上, 这一跪,又是近两个时辰。   可偏偏,她还认识不到自己的错误, 一双大眼睛哭得红肿,满脸都是泪痕, 嘴里还在一遍又一遍的念叨。   “为何母后不喜欢儿臣,太子哥哥和齐王哥哥犯错误, 母后从不训诫,偏偏只有我, 动不动就罚我跪。”   日头渐起,初夏的太阳也已经变得十分毒辣,空地之上毫无遮挡,连城被晒得有些头晕。   陪她跪在地上的还有自小看着她长大的乳母,此刻也满脑子的疑惑。   连城与常人不同, 她的心智不健全,按理说, 皇后应当更加宠爱些才是。   以往也确实是这样的,连城公主在这宫中, 几乎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可就是这半年, 皇后屡屡惩戒连城,手段还一次比一次强。   太子懦弱无能, 耳根子软, 丁点儿大的事都不敢自己做主, 非要问过太子妃和府内的谋士。   可皇后却从不规劝太子,反而是一味的纵容着太子养谋士、亲外戚。   而二皇子齐王殿下,凶残暴虐,手段残忍还心胸狭隘。皇后也从不敲打,纵使是齐王以下犯上冒犯了太子殿下,皇后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不会纠正齐王。   纵得齐王愈发无法无天,朝野上下,弹劾齐王的人,都快从皇宫排到城门口了。   就连她一个后宫乳母都知道,这样的两位皇子,是不堪重用的。若是皇位落到他们手中,这大梁的天下,恐怕很快便会易主。   可皇后却从不在意。   甚至于还会在皇帝训诫两位皇子时,去游说皇帝,替两位皇子求情。   连城跪了快两个时辰,也泪眼汪汪的哭了两个时辰,最终体力不支,倒在了椒房殿外。   乳母急得乱了分寸,抱起连城,就往椒房殿里闯,求皇后快来看看。   可椒房殿的殿门紧闭,皇后连看都没来看一眼,只冷冰冰地说了一声。   “晕了就拿凉水泼醒,再不济就去寻太医,本宫又不是太医。”   乳母抱着连城,心也凉了半截。   而椒房殿内,明明此刻就跪着好几位太医。   几名太医守在皇帝榻前,神情紧张,大气都不敢出。   “你们说,陛下怎么了?”皇后掩着罗帕,施施然走进了偏房。   几个资历最深的老太医看了一眼彼此,都不敢轻易出声。   临了,太医院院判李淳年开了口:“回皇后娘娘的话,陛下,陛下似乎是中风了。”   说完,他又立马低下了头,缩了缩脖子。   他似乎很怕皇后。   皇后将掩在口鼻间的罗帕拿了下来,皱了皱眉,眼神凌厉地刮过每一位太医,语气不容置疑地说道:“都听见院判的话了吗?陛下只是偶感风寒,并无大碍,只许静养几日便可。”   跪在地上的几位太医皆不约而同地抬起了头,朝着皇后看去,而后又飞快地低下了头。   “微臣谨记在心。”   皇后摆了摆手,示意太医们退下。   几人行至椒房殿外,一名资历稍浅一点的太医悄悄拉住了院判李淳年的衣袖,压低了声音,说道:“院判大人,陛下的脸色,看起来不妥,像是中毒的迹象。”   李淳年没有接话,只装聋作哑地往太医院的方向走去。   “院判大人,下官真的觉得不对劲。下官的祖上长居岭南,世代行医,祖母极善用毒,陛下的样子,真的是中毒了。”   院判的衣袖又被扯了一下。   李淳年停下了脚步,压低了声音:“在宫里办事,少说,少听,少做。皇后娘娘说是什么,就是什么。”   而后,他一拂袖,改变了方向,大步流星地朝着林贵妃的凤仪殿走去。   椒房殿内,皇后正在拟旨,命太子监国,二皇子齐王辅政。   守在一旁替她研磨的椒房殿太监总管多了句嘴:“娘娘,二位殿下若是一同参与朝政,恐怕会打起来吧。”   皇后仿佛没听见,从暗格里拿出皇帝的御玺,盖在了圣旨上。   “打起来?与本宫何干?”   “他们便是将这天捅一个窟窿,又碍着本宫什么事了?”   太监研磨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   听皇后的意思,仿佛是刻意如此安排一样。   这天下大乱,江山易主,民不聊生,难道真的一点关系也没有吗?   他忍不住地抬起头,朝着这位他伺候了二十多年的皇后看了一眼,愈发看不懂了。   另一边,廷尉府大牢里,正关押着几个昨日才抓进来的市井流民。   崔珝大婚,本可以休沐几日不必上职。但昨日婚宴上听到了下属来报,今日用过午膳,便赶来了廷尉府。   大牢里昏暗幽深,带着股浓重的血腥味,崔珝接过下属递来的鞭子,猛地一下,抽在了绑在木架上的人身上。   那人原本受不住刑,晕了过去,被他这么一抽,一阵疼痛,又醒了过来。   “别打别打,小人该说的都说了,绝无半点隐瞒。”架子上的人疼得鬼哭狼嚎。   而另外几个同他一起被抓来的人,此刻见到同伴如此惨状,也纷纷下破了胆。   下属走上前,接过了崔珝手中的鞭子,将口供递了过来:“侯爷,确实是都交代清楚了。”   崔珝低着头,借着大牢里昏暗的灯光,手指翻阅着口供。   “都交代了?”他抬起头,朝下属扬了扬眉,将口供扔在了下属身上。   下属接过口供,深情紧张,有些结巴地回道:“他们说昨日听闻侯爷与郡主大婚,又有幸沿街远远看了一眼侯爷您的风姿,故而心生嫉妒,抱怨天道不公。才会在酒后胡言乱语,编排了郡主的身世。”   “是谁让你们去闹市说这些话的?”崔珝没继续听下属的报告,一针见血地指出了问题所在。   “区区市井混混,便是喝下再多的酒,也不敢编排贵人的事。”   行刑架上的人还未开口,跪在地上的几名混混却争相抢着答话。   “回侯爷,是英国公府的管家。”   “前几日哥几个赌钱赢了点,想着花钱疏通疏通,进大宅院里找个差事,便托人找上了英国公府的管家。”   “管家说,只要我们几个把这件事传出去,便让我们入府任职。”   行刑架上的人恨恨地朝地上的几人啐了一口。   “是他!是他引见的,那个管家是他远房表兄。”   几人本就是无赖流氓,哪里有信义可言,此刻见事态严重,且崔珝又是出了名的玉面阎罗,顿时便将肚子里的话吐了个干干净净。   听到他们这么说,崔珝微微皱眉,睨了众人一眼。   他也有些想不通,英国公府竟然自己派人传播自家的私隐,且还是关乎血脉的事情。   这里面,肯定有些什么他不知道的事。   想到这,崔珝转身,走出了大牢。   崔珝忙活了半日,回到定北侯府时,迟兮瑶正在躲懒。   她懒洋洋地坐在廊下,手里捧着蜜饯果子,一条腿搭在矮椅上,慢悠悠地晃荡着。   一阵清风拂过,迟兮瑶身上的烟紫色轻纱襦裙随风飘动,本就单薄的纱织外衫轻轻在空中荡漾着。   许是怕热,她今日穿的格外清凉,微风轻轻吹拂着裙摆,迟兮瑶摇晃着小腿,隐隐约约露着些雪白的肌肤。   这明晃晃的雪白,勾起了崔珝昨夜的记忆。   他想起昨夜红烛之下的粉嫩与晶莹。   如丝如缕,如山间清泉,如林间溪流,光滑细腻。   这样的雪白,若是在月光之下,在篝火旁,在雪夜的荒原,在春雨过后的林间,在夏风轻拂的荷塘,不知会是怎么样的一番景象。   他站在连廊的另一头,驻足观赏,也不知站了多久。   崔珝的心头微微发痒,喉结滚动,紧紧攥住了手指,心中欲念滚动,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像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迟兮瑶捧着蜜饯果脯,抬起了头,朝着他的方向,灿然一笑,迎着夕阳余晖,向他喊道:“侯爷!”   “侯爷!你快来看!这有蚂蚁搬家!”她笑得像个孩子。边说还边朝他的方向,挥了挥手。   听到她这样说,崔珝原本正要踏出去的脚顿了顿。   他甚至懊悔自己的刚刚脑海中的种种想法,以及他幻想中的那些场景。   廊下的明月如此纯洁,犹如天降神祇。   可他却满脑子只想渎神。   崔珝抬头看了看天际的火烧云,叹了口气。   这日头,怎么还不落下。   夜晚,怎么还没到来。   作者有话说:   崔珝:能不能申请没有白天,只有黑夜啊!后羿老兄为啥不把最后一个太阳也射下来。 第四十五章   崔珝回府时早已过了晚膳的点。他下午时走的匆忙, 也未曾同迟兮瑶说过回不回府用晚膳。   但是迟兮瑶还是饿着肚子,坚持等他回来一起用晚膳。   现下见他回来了,迟兮瑶连忙放下了手中的蜜饯盒子, 提着裙摆一路小跑着冲到了他的面前。   “侯爷可曾在外面用过晚膳?”   他回府时,府中的管事已将迟兮瑶这半日的做过的事情同他说了个遍。   他自然是知晓迟兮瑶一直在等着他的:“还未曾。”   “夫人以后不必等我回府用膳,饿了便自己先用。”   听到他这话, 迟兮瑶嘟了嘟嘴,提着裙摆的手自然下垂, 有些闷闷不乐:“侯爷是不想与我一起用膳?”   崔珝心头一惊,这又是一道送命题。   他似乎永远也搞不明白, 迟兮瑶那个小脑袋瓜里到底都在想些什么。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了屋内,崔珝边吩咐下人传膳, 边同迟兮瑶解释。   “并非是我不愿与夫人一起用膳,只是我公务繁忙,或许有时候会耽搁很久。你若一直等着我,会饿坏肚子。”   此话说的也是在理的,迟兮瑶点了点头。   她没见过父母相处的模样, 也不知道寻常夫妻之间该是什么样子的。   但是她想,如今他们已是夫妻, 那便该夫妻一心,事事都一起做才好。   若是分得清清楚楚, 你过你的我过我的,那还是夫妻吗?那不是住在一个屋檐下的合伙人了嘛!   迟兮瑶支着下巴, 一边等饭,一边将脑袋凑近了崔珝, 说到:“那我以后先用些点心垫垫, 再等你回来一起, 可好?”   她突然凑过来,身上还带着股淡淡的清香,单薄的襦裙领口随着她的动作,散开了些,崔珝不自觉的就想起了昨夜。   他有些心猿意马,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原本想要开口拒绝,可到了嘴边,却换了个说法。   “好,那我日后定尽量早点归家。”   听到他这样说,迟兮瑶笑得眉眼弯弯,正巧此时下人们将晚膳端了上来。   也不知是昨夜过于劳累了,还是今日心情好,迟兮瑶一连用了两碗莲藕羹还吃了好些菜。   她生怕崔珝觉得她吃相难看,拿着小勺子,又想往嘴里送,又纠结。   “还想吃点别的吗?侯府的饭菜,合不合你的口味?”崔珝往她的碗里又夹了粒蜜汁白果。   迟兮瑶连忙摆了摆手:“不吃了,不吃了。侯府的饭菜很好吃,我今日可比平常,多吃了好些呢。”   她伸手揉了揉自己吃得圆滚滚的小肚子,微微叹了口气。   自从上次在佛寺静养,她吃了半个月的斋膳,似乎胃口被打开了,愈发能吃了。   近些日子,她长了好些肉,再这么下去,她引以为傲的细腰,都要没了。   想到这,迟兮瑶立马将面前的碗筷推出去了好远,而后摇着头,说到:“真不能吃了。日后可别让厨房做这么多了,我该长胖了。”   崔珝夹走了她碗中的白果,送到了自己口中,眉眼浅笑。   “好。都听夫人的。”   迟兮瑶闻言,先是一愣,而后低着头慢慢笑了起来。   她似乎嫁得良人,夫君事事都愿意顺着她。   只是在一件事情,崔珝似乎有自己的想法。   昨夜新婚,大家都是头一遭,折腾的久一点,次数多一点,也是情有可原。   可今夜,明明已经不是头一遭,怎么他还是如此急切?   迟兮瑶望着自己刚刚穿过一次,还未曾换洗过,便被撕烂了可怜兮兮的落在地上的藕粉色心衣,两眼泪汪汪。   这一夜,又被他翻来覆去像煎鱼似的折腾了好几回。   迟兮瑶都快记不清楚,崔珝抱着她说过几遍最后一次了。   果然,正如外祖母所说的,男人都是下半身思考的,床榻之上,什么鬼话都能说出口。   她香汗淋漓,累到快要散架了,也懒得动弹了,整个人软绵绵地窝在崔珝怀里,任由他抱着自己进了净室。   两人一同入池,迟兮瑶脑袋迷迷糊糊,趴在浴池边,像个提线木偶似的,背对着崔珝,由着他为自己擦洗,心里还忍不住地嘀咕着:   原来话本子里说的都是真的,若是比较起来,那些一夜要了五回水,七回水的俏郎君,恐怕不一定比得上她的夫君,要水有什么了不起的。   她夫君啊,要命!   迟兮瑶转了转脑袋,任由崔珝将她整个人又翻了个向。   习武之人体力确实了得,她夫君看着好似不善此道,入了夜却如此热情勇猛,若是日日如此,那可实在是太辛苦她了。   想到这,迟兮瑶突然有些生气,抬起腿,便一脚踹在了崔珝的心窝上。   崔珝正在为她擦拭身上的斑驳污渍,本能地将迟兮瑶伸过来的玉足拿捏住了。   两人此刻同在浴池中,身上也都未着寸缕。   崔珝原本看着迟兮瑶耷拉着的眼皮,好似十分劳累,也觉得自己有些过火,正打算放她一马,今夜便算了。   可此刻,手中握住她纤细的玉足,看着她随着水波荡漾而愈发诱人的腰肢。   崔珝抿着唇,握紧了手中的玉足,挺身上前,往迟兮瑶的身边靠了靠。   忽然,他伸手搂住了迟兮瑶的细腰,往自己身边带了带,另一只手将她的玉足抬起,压在了自己的肩头。   “你干什么!”迟兮瑶心有余悸,又被捉着一只脚,单足而立,站都站不稳,整个人不由自主地扑在了崔珝身上。   崔珝似乎没听见,弓着身子微微弯腰,借着力,单手将迟兮瑶抱了起来,还顺势托着她的囤部,将人往上托了托。   迟兮瑶站不稳,慌了神,紧紧揽住了他的脖颈。   “你要干什么!”她彻底清醒了过来,看着两人此刻的姿态,心里咯噔了一下,又问了一遍。   这一次,崔珝回了话。   “做夫妻之间,该做的事。”   话音刚落,他的吻便如狂风骤雨般落了下来,强势而带着侵略滋味。   迟兮瑶的声音碎了一地。   她呜呜咽咽,伸手捶打着崔珝的后背:“你刚刚不是说好了,最后一次吗?”   “你骗人!”   她真后悔自己昨夜没有装一装,应该收敛一点,让他误以为自己很不喜欢这事才对。   真是自讨苦吃。   “确实是最后一次。”崔珝含住了迟兮瑶的耳垂。   他向来说话算话。绝不骗人。   “榻上最后一次。桌案上最后一次。摇椅上最后一次。还有博古架边最后一次。”   说不过他的歪理,迟兮瑶低头,咬了崔珝一口。   崔珝眸光一暗,将迟兮瑶的另一只玉足也抬了起来,齐齐扣在了他的腰上,迫使她完全依附于自己。   而后,他便冲了进来。   “啊!”随着崔珝的侵略动作,迟兮瑶忍不住的轻呼出声。   浴池泛起了涟漪,水花声有节奏的响起。   此起彼伏,一下又一下。   浴池之中映着烛火的倒影,随着一浪浪水花波动,烛影摇曳荡漾开来。   水花声夹杂着迟兮瑶时而呜咽,时而娇喘,时而轻呼,又时而嘤咛之声,一直响到了后半夜。   没想到自己会有如此反应,幸好是在水中,崔珝或许并未发现。   迟兮瑶又羞又愤,甚至顾不得自己还未穿衣,蹭蹭蹭地跑回来床榻,用被子将自己彻底蒙了起来。   她浑身酸痛,但却又觉得十分轻松愉悦。   不得不承认,她其实并不排斥这件事,反倒是,有点喜欢。   想到这,迟兮瑶又往被子里拱了拱,企图将自己彻底藏起来。   这可太丢人了,哪有半点大家闺秀的样子。   崔珝方才也察觉到了迟兮瑶的微妙反应,起先他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可待到看清楚迟兮瑶的表情,他突然像是被取悦到了。   他隔着锦被,将迟兮瑶圈进了怀中。   将下巴,搁在了迟兮瑶的脑袋上。   假意装作若无其事地向她认错:“为夫错了,下次不会了。”   什么叫下次不会了?   他这么快就厌倦自己了?   狗男人。   迟兮瑶抬起了头,从锦被中露出了一双大眼睛,含着泪水,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我不是那个意思。”   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黎明即将来临,要是再不睡,今夜也不必再睡了。   崔珝想安抚她,又顾虑到女子脸皮薄,定然不愿意让人提及自己在房事上有反应。   “郡主不必想太多,快睡吧。以后我不会再强迫郡主了。”   他只能把话锋往自己身上引。   听到他这么说,像是没有发现她刚刚的异样,迟兮瑶将脑袋露了出来。   “也不是不许。就是吧,别太频繁。”   听到她这么说,崔珝点了点头。   “好,郡主不喜欢,那就少做。”   “没有,没有。我喜欢的。”迟兮瑶心急口快。   说完,她就后悔了。   要死了要死了。这种话,女子怎么能说出口。   她又将自己的脑袋蒙了起来。   崔珝笑了笑,拿她半点法子也没有。原本是不想提起的,怕她脸皮薄,可偏偏,她自己要说出来。   他搂着迟兮瑶,轻声细语地说道:“郡主不必感到羞耻,男欢女爱,这本就是最正经的事情。你我是夫妻,做此事,有何不妥?”   “而且,这天下也没有哪条法令规定了,女子便该是怎样的。”   “在我这,郡主,永远都是最好的。”   说到这,他顿了顿,将声音又压低了一些。   “郡主刚刚的反应,也是人之常情,不必感到羞耻。”   听到他这么说,迟兮瑶心中的石头稍稍落了下来。   她从锦被中探出了脑袋,迟兮瑶忽然往上蹭了蹭,在崔珝的脸颊上,吧唧一下,亲了一口。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的支持。这个文估计还有五万字上下 正文就完结啦。 第四十六章   皇帝突然病重歇在了椒房殿, 皇后对外称其感染风寒不宜见人,故而拒绝了后宫众人的探视。   国政交由太子和齐王共同管理。   两人头一遭上朝,便发生了争执, 齐王是个暴脾气,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当场就对着太子甩脸子, 半点分寸也没有。   几个太子党的官员看不过去,只略微提点了齐王几句, 刚下朝,走在宫门口的长街上没多久, 便被人掏了麻袋,一顿暴揍。   其中有一个年长一点的两朝元老, 竟被打断了肋骨,生死未卜地躺在家中,进气难出气少。   光天化日之下,敢在长街上殴打朝廷命官的,恐怕也没有别人了。   顿时, 朝野上下,怨声载道。   崔珝大婚, 可以休沐三日,不必上早朝, 也因此错过了此事。   定北侯府并无长辈,因此也不需要晨昏定省, 倒也多了好些两人独处的时间。   新婚第二日,迟兮瑶又睡到了日上三竿才醒。   用过午膳, 崔珝也没有出去, 而是陪着迟兮瑶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好一会儿天。   两人虽相识不久, 凑到一起,却好似有说不完的话。   崔珝自幼便在军营长大,多年来随着大军南征北战,见过了很多与京城不同的风景民俗。   他虽是个武将,但谈论起山川风物,倒也是信手拈来。   只是每每谈及北疆时,迟兮瑶总会想起现下还是毫无音讯的迟沐炀,而后便会闷闷不乐,连小几上摆着的零嘴都不想吃了。   怕她忧思过度,崔珝立马便会换一个话题谈起。   短暂的午睡后,两人又规划起了定北侯府的摆设。   看着空空如也的院墙,迟兮瑶有点发懵:“侯府的围墙,怎么没了?”   府里的管事看了看崔珝,见他没有说话,便一边翻着册子,一边回到:“回夫人的话,咱们院子已经有上百年的历史了,院墙年久失修,前阵子倒了。”   “倒了?”迟兮瑶转头看向崔珝。   崔珝点了点头,默认了这种说法。   她在心里感叹了一声,还好她翻墙的时候没倒,不然崔珝还得赖上她。   难怪崔府的院墙那么好翻,原来是个破墙。   想到这,她突然灵机一动。   “既然院墙倒了,那咱们是不是可以把院子同长街连起来,弄一个大花园?”   管事手中的册子抖了抖,差点没有握住。   “夫人,咱们侯府,几乎占了大半条街,已经足够大了,不必再外拓了。”   边说,他边拱了拱手:“咱们侯府后面可还有一个天然湖,还带着个果园,一个两亩大的花园。”   “若是真要逛起来,恐怕没个三五日,都逛不完。”   没一会儿,管家就翻着册子,将定北侯府的家底老老实实的同迟兮瑶说了个遍。   迟兮瑶听着惊得目瞪口呆,她原先看着崔府下聘的架势,只觉得崔府大概是个富裕之家。   哪成想,竟是如此的财大气粗。   再加上她带过来的嫁妆,他们夫妻二人,恐怕能吃上十辈子也吃不完。   而一旁的崔珝却云淡风轻,仿佛刚刚管事所汇报的东西,都与他无关似的。   此刻,他正眯着眼睛,朝着自己院子与长街的分界线看去。   看着看着,崔珝忽然抬起眼眸,吩咐管家:“就照夫人说的办。你去将隔壁的几个院子都买下来,墙都拆了,打通了做园子用。”   管事捧着账册的手一滑,手中的册子掉在了地上,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声音。   迟兮瑶捏着帕子,站在崔珝身旁,满眼星光。   天呀,她的夫君,不仅事事都顺着她,还愿意为她放肆花钱。   有点过于英俊了吧。   接下来的一下午,管家手中的小册子就没能拿稳过。   迟兮瑶一会儿要弄个锦鲤池,一会儿要做个人造假山,一会儿又要用院子里的两棵百年梧桐挂秋千。   看着湖边的空地,她又要弄个演武场,还要建靶场和蹴鞠场。   崔珝都一一答应了下来。   好不容易迟兮瑶消停了,崔珝突然看着后院的空地,突发奇想又命管家派人做个温泉池。   这大夏天的,让他上哪引泉水来?   管家一个头两个大,回账房的路上,忍不住地摇头,嘴里一直念叨着,美色误人美色误人。   待一切都安排完,两人又一起坐到了凉亭下,你一言我一语的规划起了将要买回来的几个院子该怎么处理。   不过谈话还未曾深入,便被人打断了。   二皇子今日早朝与太子发生争执,接连罢免了好几位太子党的官员。   太子原本忍气吞声,回府后被太子妃和幕僚们一蹿腾,也学着二皇子的作为,接连罢免了二皇子党的几位官员。   一时之间,朝野上下都乱了套。   崔珝明明没有上朝,却莫名其妙被拖下了水。   太子和二皇子的罢免名单上,竟都有他的名字。   待两人的罢免名单传到彼此耳朵里时,太子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崔珝一直以来并未站队。   他哪位皇子都没有想过扶持。   可他偏偏手握重兵又深得皇帝喜爱,不论是哪一方,争取了崔珝,就是争取了半壁江山。   因此,太子难得的聪明了一回儿,马不停蹄便来了崔府。   崔珝自然懒得理会这两个没长脑子的兄弟俩,但是人都到门口了,也不能不见。   “表妹!表妹夫!”太子刚下马车,看着站在门口迎接他的二人,立马笑开了。   他套近乎地喊了一声,像是刻意拉近距离似的,还伸手拍了拍崔珝的肩膀。   崔珝微微蹙眉,朝他行礼。   几人一番客套后,一起进了屋。   从前在宫中遇见,太子连看都不会看她一眼,更不曾叫过她表妹。   这突如其来的亲密举动,连迟兮瑶都看出来端倪。   崔珝更是直接了当:“太子殿下来这,恐怕不是为了叫一声表妹表妹夫吧。”   太子脸上露出一丝略带尴尬的笑容,有种被人看穿心思的窘迫之感:“只是想来看看表妹而已。”   崔珝嗤之以鼻,却没有拆穿,而是直接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太子与其在微臣这浪费时间,不如回去好好想想,该怎么处置齐王。”   “陛下身子不适,太子您负责监国,齐王辅政。怎么说,他都不该越过您去,直接在宫门口殴打朝廷命官,还不通过陛下和太子殿下直接罢免官员。”   “二皇子种种行为,都是在打您的脸。”   言下之意,齐王根本没把太子放在眼里。   这大梁的江山,未来是谁的还不知道呢。   太子若是生在寻常富贵人家,或许会平安一生。他毕竟是个心肠柔软的好人。   可生在帝王家,柔软便成了懦弱。   此刻皇帝虚弱,二皇子暴虐无道惹了众怒。   若是他是太子,此刻定然严厉处置二皇子,扫清障碍,再对各位大臣稍加安慰施以援手,牢牢掌握住朝中各位大臣,架空皇帝,稳住自身地位。   可惜,太子做不出来。   借他一个脑子,他也做不出来。   “哎。”太子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齐王自幼便被母后宠坏了。我这个做哥哥的,也不能真的与他计较。”   “如今父皇身体不适,母后忧思过度。我若是与二弟发生争执,恐怕会伤了他们的心。”   崔珝摇了摇头,沉默了。   他连一个字都不想同太子说下去了。   太子坐在大厅里也觉得十分尴尬,没一会儿,便离开了。   而太子走后还没多久,二皇子的人便来了。   说是新得了几匹苏绣缎子,送来给迟兮瑶做夏衫。   迟兮瑶摸着华丽昂贵的苏绣缎子,伸手挠了挠崔珝的下巴。   “看不出来,侯爷竟是如此的抢手。”   “从前我这两位表哥,可从不把我当成表妹,更别提送我东西了。我这个郡主,可比不上侯爷。”   她轻轻挠着崔珝的下巴,而后又将手指慢慢下移,划过了崔珝的喉结。   崔珝没说话,只定定地看着她。   而后他似笑非笑地伸手揉了揉迟兮瑶的秀发。   待到晚膳时分,下人们来询问何时传膳,只见房门紧闭,屋内早已是一片春光。   。。。。。。   午夜时分,迟兮瑶正睡得深沉。   崔珝蹑手蹑脚地从榻上起身,拾起了方才扔在地上的衣物,给自己穿上,而后推门走了出去。   今日廷尉府又从市井抓了几个散布谣言的流民。   审讯过后,与上次一样,也是从英国公府后院传出来的消息。   看来只抓散布谣言的人已经没用了,最重要的还是该解决谣言的源头。   崔珝一身玄衣,面若冷霜地坐在英国公床榻前时,英国公刚刚搂着小妾睡下。   恍惚之间,他还以为自己见了鬼,吓得裤子都没穿便要往外跑。   “你跑什么?”崔珝一掌劈在了小妾的后颈,将正准备喊人的小妾击晕了过去。   英国公两腿砰得一下,从榻上摔了下来。   “贤婿,你,你,你这是要做什么?”   “可是与兮瑶发生争执了?她让你不开心了?”   “贤婿放心,明日我便将她领回来,□□好了再给你送过去。”   崔珝蹙眉,目光冰冷,带着股寒意,看得英国公后背阵阵发凉。   “我来,只有两个问题要问。”   崔珝有些鄙夷地看了一眼此刻正趴在地上,吓得瑟瑟发抖的英国公。   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想象,如此不堪的人,怎么会生下迟沐炀那样的君子。   “第一,迟兮瑶,到底是谁的血脉。”   “第二,当年究竟是谁,拆散了我父亲和容英郡主。”   从未想过往事会被一个小辈翻出来,英国公难以置信地指着崔珝,问道:“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你怎么会知道?”   作者有话说: 第四十七章   外嫁女三朝回门。   算着日子, 明日便该是迟兮瑶和崔珝回门的日子了。   可新姑爷此刻竟深夜冷冰冰地坐在岳父的卧房里。   正面色凝重地看着英国公。   这像话么?   英国公刚刚被崔珝突然的到来吓了一跳,脑子也昏昏的,差点就将当年之事和盘托出, 此刻却冷静了下来。   “贤婿!”他坐起了身,假作镇定,摆出了一副长辈的模样。   “你深夜跑到我的房间里来, 还带着兵器,恐怕不妥吧。”   崔珝按了按别在腰间的佩剑, 淡淡开口:“有何不可?”   “难不成,我还得提前交拜帖?廷尉府办案, 向来如此!”   英国公是个纸糊的老虎,满京城里谁都敢踩他一脚, 他原本以为迟兮瑶嫁了个能干的夫君,他也能跟着风光无限。   可眼下,看着崔珝的样子,似乎并不打算认自己这个岳丈。   他试探性的摆出了岳丈的姿态,一掌拍在了床榻旁的雕花木柱上:“你放肆!崔府的教养就是如此吗?你竟敢将岳丈当成犯人审问!”   可他毕竟没什么底气, 越说声音越小,临了, 还补了一句。   “我不与你计较,你快快离去!”   崔珝噗嗤一笑, 略带寒气的目光轻轻扫在英国公的身上,让英国公感觉后背阵阵发凉。   他没说话, 只是轻轻扯了扯嘴角,手中佩剑出鞘, 一道寒光闪过。   方才英国公拍过的雕花木柱, 被削成了两段, 木质的雕花床,顷刻间便塌了一半。   英国公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崔珝,连话都说不出来。   “英国公既然提及教养,那便去问一问皇后娘娘吧。”崔珝收回了剑身,却未急着入鞘,而是轻轻用食指弹了弹。   带着寒光的剑身发出微鸣,在午夜里格外清晰。   他自幼是由皇后带大的,自然也是由皇后教养,若非要论起来,英国公刚刚的话,实则是冒犯了皇后的。   英国公吓得冷汗涔涔,立马解释道:“我不是有意的,并无半点冒犯皇后娘娘的意思啊!”   崔珝望着窗外的灯火,不愿与他再纠缠,剑身一闪,架在了英国公的脖颈上。   “我刚刚的两个问题,现在可以回答了吗?”   英国公仍旧嘴硬,不肯说:“你,你敢杀我?我可是堂堂英国公。”   “我可是你的岳丈!”   “哦?”崔珝握着剑的手微微一抖,蹭破了英国公脖颈上的皮肤。   “本侯自幼无父无母,自然不懂得什么礼仪体统。更何况,你真的是我的岳丈吗?”   “当年之事,你当真以为全无泄露?”   “这些天英国公府派出去散步消息的人,无一例外,都进了廷尉府,你觉得,我知道了多少?”   不知道他到底指的是哪一件事,究竟是听了皇后的话暗算容英,还是投靠戾王假传消息致使崔府灭门,还是联合皇后毒害崔将军,还是将一切推到大长公主身上欺骗皇帝?   英国公闭上了眼睛,脑海中浮现出二十多年前的那间暗室,被诱骗而来中了药的容英,以及她清醒之后的凄厉诅咒之声。   彼时深受先皇信赖的长公主四处寻找,就差把整个京城都翻个遍了。   可是没人会怀疑到皇后身上去,更没人想过英国公府能做出这种事。   他们关了容英整整两个月,皇后不知从哪弄来了一种秘药,日日给容英投喂,已使其产生幻觉,误以为是自己从公主府跑出来与他私会的。   奈何容英的意志力异于常人,时常会清醒过来,他们不得不加大了药力。   待到最后将人放回公主府时,容英已经快疯魔了。   可是,这一切并不是他的错,他也只是听从母亲的话行事而已。   要算账,为何找他?   冤有头债有主,有本事去杀皇后啊!   英国公坐直了身体,梗着脖子,语气带着几分刻意装出来的坚定。   “你既然有本事,就自己去查啊!”   可他不停颤抖的双腿,早已经出卖了他此刻的忐忑不安。   崔珝也没指望能直接从英国公的嘴里问出真相,但是他今夜的目的也已经达到了。   敲山震虎,点到为止。   英国公府只是一个听命行事的小角色,这背后之人,恐怕大有来头。   崔珝站起了身,离开了英国公府。回府的路上,他将京中众人,细细回想了一遍。   当年夺嫡之争后,戾王一党被彻底肃清,余下的便只有一直保持中立的瑞王和尚且年幼的晋王。   可是这两个人,实在没有陷害崔府和大长公主的理由。   他望着天际高悬的明月,又踏入了廷尉府的大牢。   待他在回到定北侯府时,迟兮瑶已经醒了。   正满脸幽怨地和衣坐在榻上看着他。   “去哪里了?”   崔珝没说话,只倒了杯水递于她。   就在两人沉默对视的这片刻功夫,迟兮瑶的心里已经翻出了好几种可能性了。   莫不是昨日自己说夫妻之事上不可太频繁,他就不高兴了,跑出去找别人了?   还是说他婚前便已有了外室,抛下自己,深夜去献殷勤了?   要么就是去逛花楼了。   上次她和林清茹半夜跑出去喝酒,不就在花楼里撞上他了吗?   想到这,迟兮瑶的心中突然泛起了一阵酸楚。   她将身上的衣服裹了裹,起身坐到了梳妆台边,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忍不住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她的夫君是侯爷,定北侯府又只剩下他一个人,往后崔府的子嗣上,也只能靠他。   后宅大院,向来看重子嗣,迟早会有新人进府。   一想到崔珝日后或许会同她父亲一般,娶个十个八个妾室进门,与他人耳鬓厮磨生儿育女,迟兮瑶的心突然如坠冰窖,又闷又冷。   她眼下正值青春貌美之时,夫君便已经半夜偷溜出门,若是等她人老珠黄了,这定北侯府哪里还有她的位置。   越想越难过,迟兮瑶趴在梳妆台上,忽得哭出了声。   不知她为何突然这样,崔珝端着茶水的手,悬在了半空中。   他腾出一只手,轻轻拍了拍迟兮瑶的肩膀:“怎么了,可是梦魇了?”   迟兮瑶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啪的一声,将他的手打了下来。   “你昨晚去哪里了?”她又问了一遍。   还未查清楚的事情,崔珝不想让迟兮瑶烦心,但又不愿欺骗她,只能简明扼要的说。   “去查案了。”   迟兮瑶不信,憋着嘴,追问:“不是去见外室了?”   忽得,她又想起了之前崔珝日日挂在身上的那个香囊。   虽然林清茹一口咬定那香囊是她做的,可迟兮瑶就是想不通,林清茹的香囊,怎会落到崔珝这里。   唯一的解释,那便是崔珝有个外室,刚好同林清茹一样,绣了个丑丑的鸭子。   崔珝没料到她会这么问,但英国公宠妾灭妻扶外室进门的事情,满京城人人皆知,他想到迟兮瑶从前在英国公府的境遇,便也能理解她的顾虑。   “真的是去办案。我没有外室,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他解释到。   其实,他并不善于表达自己的情感,习武之人,总觉得说得好,不如做得好。   他一直以为,夫妻之间,长久相处下去,她总能体会到自己的感情。   可今日看来,有些话,若是不说透,她或许永远会惴惴不安。   崔珝搬了把椅子,坐到了迟兮瑶身边,轻轻将人搂进了怀中。   “郡主,我是个武夫,不懂得文人雅士那些文邹邹的事情,也不知道该如何才能让你安心。但我定然不会同其他人一样,三妻四妾。对于我而言,得郡主一人,便足矣。”   迟兮瑶眨巴着眼睛,看着他。   “当真?”   崔珝笑了笑,拿起了一旁的帕子,轻轻擦拭着迟兮瑶哭花了的眼角。   “我向来说到做到。”   听他这么说,迟兮瑶稍稍安心了一点。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蹭的站起了身,匆匆跑到了衣柜旁,翻箱倒柜地找起了东西。   没一会儿,她就满头大汗地拎着个香囊,冲到了崔珝面前。   “那这是什么?”迟兮瑶将香囊举到了崔珝的面前,摇了摇。   崔珝看清了她手中的东西,眼中一惊,怔了怔,回问道:“此物,怎么会在你手中。”   他丢失了很久,原以为是之前抓暗探时丢了,还惋惜没能寻回。   不过后来迟兮瑶又给他做了一个,他便没再想着寻丢失的这个了。   “果然是你的!”迟兮瑶收回了香囊,板着脸,扔到了一旁。   “你口口声声说没有外室,不会纳妾,那这香囊从何而来?”   没曾想她会因此生气,崔珝拾起了香囊,攥在手中,不知该如何解释。   她怎么,连自己做的东西,都认不出来? 第四十八章   崔珝笨嘴拙舌地解释了好半天, 才终于将这香囊的来历给交代了清楚。   但是看着迟兮瑶的表情,很明显,他这位夫人并不相信。   “你说这是你捡的?”迟兮瑶捏着香囊, 又左右看了看,“还是郑二丢在泥巴里不要的?你捡来了?”   堂堂定北侯,捡别人不要的东西, 这事怎么听着都不合理。   崔珝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好一会,他才回问道:“这难道不是郡主从前赠予郑二郎的吗?”   此言一出, 迟兮瑶立刻便瞪大了眼睛,看向崔珝。   她一时, 竟有些搞不清崔珝的意思了。   是在翻旧账吗?堂堂定北侯,心胸还挺狭窄。   “怎么可能!我虽与他定过亲,但接触不多的。”迟兮瑶连忙撇清关系。   听她这么说,崔珝倒是没什么表情,只略微看了一眼迟兮瑶手中的香囊, 又伸手按了按自己挂在腰间的香囊,没再说话。   这个香囊到底是不是迟兮瑶送给郑二的, 于他而言已经不重要了。   人都是他的了,还纠结一个香囊做什么?   两人相视无言, 彼此都有些摸不清对方的想法。   由于今天是三朝回门的日子,眼看着日头高升, 迟兮瑶也没再纠结于此,而是吩咐了下人们进来伺候她装扮。   那个不知道是绣着鸭子还是鸽子还是凤凰的香囊, 被她随手搁在了梳妆台上。   崔珝则去廊下练了会剑。   一直候在屋外的婢女们听见传唤, 端着新制的夏衫走了进来。   定北侯府的婢女众多, 但都不如橘若和桃若用着顺心,是以迟兮瑶婚后的发髻仍旧是由桃若负责梳理。   橘若则站在一旁,时不时的给些建议。   忽然,她低声喊了一下。   “这个,怎么在这?”   迟兮瑶正在画眉,听她这么一喊,手下一抖眉毛画偏了半寸。   “一惊一乍地做什么?”桃若拿着一支血玉发簪正准备替迟兮瑶簪上,一个不小心,也扎偏了。   “郡主,这个香囊怎么在您这?”橘若拿起了迟兮瑶方才搁置在梳妆台上的香囊,说道,“这不是林小姐绣的吗?当时,您不是让我收起来吗?可是我不小心把它跟要退还给郑二少爷的首饰匣子弄混了,放到了一起。”   “这不是应该在郑府吗?”   还真是被郑二丢弃的?崔珝又拾了回去?还日日戴着?   听到橘若的话,迟兮瑶画眉的手,又抖了抖。   去往大长公主府的马车上,迟兮瑶支着下巴,似笑非笑地看了崔珝一路。   她好像,不经意间,撞见了崔珝某个小秘密。   崔珝也觉得怪怪的。   今日回门,他们没去英国公府,而是直接去了大长公主府。   按道理来说,迟兮瑶定然也是不愿意回英国公府的。那他这么做,迟兮瑶应当不会生气,反而会开心。   可今日他这位夫人自打上了马车,便支着下巴一声不吭地看着自己,看向他的眼神,还透着几分奇怪。   具体有什么奇怪的呢?他也说不上来,只是眼神之中,似乎比平日里,多了些什么。   崔珝默默记在了心里,准备明日上职后,去问一问礼部那些有经验的官员。   可惜,还未等他将心中疑惑问出口,便又出了乱子。   前日太子和二皇子比赛似的来定北侯府讨好他,二皇子还大手一挥送来了好些稀罕玩意儿。   迟兮瑶总觉得这事透着猫腻,便将二皇子所赠之物,悉数退还了回去。   她可不想夫君掺合进太子和齐王的争斗之中去。伴君如伴虎,还是小心为妙,做个中立之臣,也没什么不好的。   太子是个没什么心眼的人,在崔珝这吃了闭门羹,顶多也只是回府后叹息了几声,多饮了几杯酒。   可齐王就不一样了,看见被崔府退回来的东西,顿时便火冒三丈,以为崔珝已经倒向了太子,看不上他这个二皇子,打定了主意要给崔珝点颜色瞧瞧。   是以,崔珝新婚假期结束,上朝的第一天,便莫名其妙被二皇子按了个罪名,当众责打了三十军棍。   寻常人恐怕连二十军棍都撑不下去,崔珝则硬生生被打了三十军棍,一应职务也莫名被罢免了。   崔珝被人抬着送回来时,迟兮瑶正坐在廊下与管家说话,听见门童慌慌张张的传话,她一下子也慌了神。   一瞬间,定北侯府就闹哄哄乱做了一团。   定北侯府并未养着自己的大夫,是以迟兮瑶不得不派人去外面寻了大夫来,想着民间大夫或许不如宫里的,又派了人递牌子进宫去请太医。   管家带着人满京城的找大夫,竟连一个能治跌打损伤的大夫都没有,这些大夫好似一夜之间都凭空消失了一般。   而负责去宫里请太医的仆人也扑了个空,半天也没个太医愿意出诊,给出的借口无一例外全是说不善此道。   迟兮瑶望着崔珝满腰背都是一片鲜血淋漓,心痛的眼泪汪汪,又急又气地在屋里打转。   平日里这定北侯府是人人巴结的对象,今日竟两人大夫都请不到了。   正着急时,迟兮瑶突然想到了前些日子大长公主为救陛下遇刺,皇帝派了两名太医住在了大长公主府,此刻两人应当还未回太医院复职。   想到这,她便立马派人去请了。   这一来一回地折腾了一番,待到两位太医替崔珝清理完伤口,已是傍晚时分。   崔珝也悠悠转醒,他看见迟兮瑶坐在榻前,哭肿了眼睛,竟略带歉疚地朝她笑了笑。   “让夫人担心了。”   好似被打板子的不是他一般,一张脸平静如水,没有半点痛苦之色,只眼神中带着几分歉意。   初夏的衣物单薄,崔珝被送回来时,身上的衣物已于血肉粘黏在了一起,他又昏迷着无法灌下麻沸散。   两位太医只得硬生生用剪刀和利刃将衣服划开,再慢慢清理伤口。   连清洗伤口的热水都不知道换了几盆。   地上此刻还扔着一堆带血的纱布,像小土堆似的,堆在那。   想也知道该有多疼,不然他也不至于从昏迷中活生生疼醒。   迟兮瑶绞着手指,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对不起,都怪我,是我将二皇子送来的东西退回去了,惹得二皇子不悦,竟对你下手。”   崔珝后背的伤一直从腰背蜿蜒到肩部,看样子行刑的人应当是下了狠手。   他忍着疼,费力的抬起了手,揉了揉迟兮瑶的脸颊,安慰她。   “不怪你,即使你不退回,我也会退回。”   许是怕她有心理负担,崔珝又扯了扯嘴角,憋出了一个笑容。   “况且,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二皇子打了我,又罢免了我的官职,我刚好乐得清闲,可以日日在府中陪你。”   “此时陛下不理朝政,太子党与齐王党争权夺利,我可不想淌混水。”   迟兮瑶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她脸上却无半点放松之意,眉头紧皱,双眸关切地盯着崔珝,眨都不敢眨一下。   两位太医清理好伤口,站在一旁,狐疑地看了一眼彼此。   崔珝身上的伤十分蹊跷,看着骇人,血肉模糊且创面极大,可饶是被打成这样,竟半点未伤及骨骼和内脏。   像是有人,刻意避开了要害,专挑易出血却不易留下顽疾的地方打的。   两位太医站在一旁,咽了咽口水,欲言又止。   崔珝抬眸,看了他们一眼,气若游丝地说道:“多谢二位太医相救之恩,他日定当回报。只是本侯身份特殊,伤情之事,希望两位太医不要外传。”   听到他这么说,两位太医顿时便明白了过来,纷纷点起了头,向崔珝再三保证不会说出去,而后便退下了。   并没有看懂这其中奥妙的迟兮瑶,红着眼眶,嘟着嘴,愤愤不平地握紧了拳头:“为何不让太医说出去?就该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齐王殿下是如何的心狠手辣!”   随着太医的离去,房门被打开又关上,带起了一阵微风,将迟兮瑶鬓间的秀发吹散了些。   崔珝抬手,替她整理了一下,挽在了耳后。   “你现在这个样子,像是要去找二皇子打架呢!”他还不忘打趣迟兮瑶。   迟兮瑶看了一眼他的伤口,知晓他在故作轻松,心里又酸又楚,憋着气,闷闷不乐,也不说话。   她是很想冲进齐王府把齐王也揍上一顿,可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别说揍齐王了,能不能进府都是个问号。   想到这,她突然有些难过:“哎,我若是个公主就好了。那我便杀去齐王府,为你讨个公道。可惜我只是个有名无实的郡主。”   “郡主很好,过满则溢。”崔珝伸手拉住了迟兮瑶的手,轻轻摇了摇。   而另一边,太子正将近日发生的事□□无巨细禀报给皇后。   听闻齐王今日仗责了崔珝,还罢了他的官职,皇后只云淡风轻地哦了一声,便再无下文。   太子原以为崔珝无端被罚,皇后应当会生气,没想到竟被轻易揭过。   这就更别提其他几位与皇后照面都不曾打过的大臣了。   太子心事重重地离开了椒房殿。   而齐王则趾高气昂地来了椒房殿,两人在殿外的广场上遇见,齐王还状似无意地撞了一下太子的肩膀。   入夜,齐王方才离去,皇后宫中便又来了位身穿玄色夜行衣的男子。   他轻车熟路地自后门而入,径直便走进了皇后的寝殿。   彼时皇后早已屏退众人,正孤身一人的等待着他的到来。   “这个月,你似乎来的晚了几天。”   “是晚了一些。这可得多谢你那位好养子,咱们在大梁布了二十多年的暗探,几乎全被他给挖出来了。” 第四十九章   陛下一连数日不曾上朝, 宫中众人也未见圣颜,朝堂上下被太子和二皇子的党派之争弄得乌烟瘴气。   两位皇子旗鼓相当,互不退让, 一连罢免了京中各处好几位手握重权的官员。   而新上任的官员,偏偏又很凑巧,几乎都是中立派。   崔珝因为前几日在早朝得罪了二皇子, 被责打了三十军棍,如今倒是一直在家养伤。   往日里英姿勃发的少年将军, 现下里竟成个了人肉挂件,成天里挂在迟兮瑶身上, 吃饭就寝都非得要她陪着。   下属来崔府向他禀告朝廷近日所发生的种种变故时,崔珝正趴在迟兮瑶的大腿上, 嚷嚷着后背疼,死活也不肯下来。   迟兮瑶拿他没办法,只得让人来卧房回禀。   每每此时,下属们都是一边说,一边擦汗, 生怕惊扰了正趴在榻上,气若游丝的将军。   一来一去, 崔珝被二皇子责打重伤不起,命不久矣的谣言, 便自军中和廷尉府渐渐传开了。   几位知晓内情的下属也纷纷议论了起来,按理说, 这么小的伤,应当不至于如此啊。   往日里, 崔珝在战场上便是刚刚被人砍了两刀, 也能立刻站起身再与敌军大战个三百回合啊。   无独有偶, 就在崔珝养伤的这几日,如今尚在京中的几位北征将军,也全都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得罪了二皇子,挨了板子。   再这么下去,朝中将无人可用。   夏日午后,日头毒辣,崔珝趴在凉椅上等着迟兮瑶来给他喂甜品。   他刚刚用过药,正百无聊赖地趴在凉椅上看书,书倒是没翻几页,脑袋却频频向外看去,焦急张望的样子,倒是有些过分了。   季风常如常来禀告朝中事宜,一进书房门,便看见了自家侯爷这不值钱的模样,默默摇了摇头。   “侯爷,您再扭下去,脑袋就成拨浪鼓了。”他办了把小椅子,坐到了崔珝身边,顺手拿起了迟兮瑶刚刚留在一边的蒲扇,轻轻替他摇了摇。   “属下刚刚来的时候,碰上了夫人的婢女,她让属下代为传话,府中的木薯粉用完了,做不成冰镇木薯丸子了,让侯爷等等,夫人再想别的辙。”   听了这话,崔珝似乎有些生气,啪得一声,将书合了起来。   刚刚那副期盼的表情也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则是一副冷若冰霜地样子:“你来干什么?”   ?不是你让我每日来府中述职的嘛?季风常也是满脸的委屈,好像吃不上木薯丸子这事,是怪他一样。   “今日又有两位大臣被二皇子处罚了,倒是没有打板子,今日改成了罚跪。”他拱了拱手,自袖中掏出了几份文书。   “这是廷尉府近日抓捕到的暗探,顺着线索,如今已经将与北戎有关联的官员都揪出来了。”   “但属下怕打草惊蛇,并未将人捉拿归案。”   崔珝点了点头,又咂巴了一下嘴唇,似乎没有将他的话听进去。   “你换个地方坐。”他皱着眉头,白了季风常一眼。   季风常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挡住了门口的方向。   他有些不忍心地插了句嘴:“侯爷,夫人一时半刻不会过来的,你等也白等。”   崔珝睨了他一眼,气冲冲地扭过了脑袋,留了个后脑勺给他。   “你挡着我的风口了,蠢货。”   书房内诡异地沉默了起来。   季风常如坐针毡,留也不是,走也不是。   隔了好一会儿,崔珝才又开了口:“由着那个蠢货闹腾吧,迟早把这京中的天捅出一个窟窿来。”   他动了动身子,坐了起来,全然不似方才气若游丝柔弱不能自理的模样。   “派人去盯着宫里,尤其是皇后宫里。”   崔珝的声音平静而淡定,眉毛却一直是皱着的。   说到皇后,季风常忽然想起了一事:“侯爷,还有一事。近些日子抓住的北戎探子里,还有一些,是双面探子。”   “属下细查之后发现,烟云坊里有几位头牌舞姬,表面上是北戎和西域之人,但其实是北渝余孽。”   “北渝不是二十多年前,就被大梁灭国了吗?”崔珝转过了身,问道。   就在这时,迟兮瑶端着个木质食盒走了进来。   原本站起了身的崔珝,眼角余光刚刚瞥见迟兮瑶,便立马又趴回了凉椅上。   连说话的声音,都小了几分。   “北渝,皇族还有人活着?”他边说,边将眼睛往迟兮瑶身上看去。   二十多年前,崔家之所以能由博陵崔氏的旁支一举跃为赫赫有名的金陵崔氏,不仅脱离了原来的博陵崔氏约束,风头更是盖过了世代从文的博陵崔氏。   主要原因,便是崔珝的祖父带着几位叔伯和他父亲,在大梁与北渝的战役中,立下了赫赫战功。   彼时还是先帝最不起眼的皇子的陛下,也正是因为这场战役,渐渐在京中有了名望。   陛下好大喜功,虽看似心无城府,实则手段毒辣,攻破北渝皇城时,他下令屠城十日。   崔氏先祖虽有心阻止,却也无力回天。   大火烧了十日,北渝皇城尸骸遍地,再无半点生机。   后来北渝的臣民,四散逃亡,大部分去了更北一点的北戎和西域,少部分留在了大梁的北境之地,渐渐的便没了自己的家国信仰,融入了其他国家。   按理说,当年的那十日屠城,早已让北渝的皇族和贵族覆灭了。   季风常也留意到了迟兮瑶,但他也没有可以避而不谈,直言不讳到:“百足之虫,至死不僵。或许当年的北渝皇族,仍有人在世。”   “咱们的人探查到的,是这些北渝暗探,先去了北戎,又来了大梁。在北戎大梁西域各国之间,互传消息,挑起几方战争,试图浑水摸鱼,待我们互相争斗,两败俱伤之际,趁机复国。”   “复国?”迟兮瑶端着荔枝玉露的手微微抖了抖,她将食盒放在了桌案上,取了其中一碗递给了季风常,又端了一碗坐到了崔珝身边。   “北渝难道还有储君不成?”迟兮瑶蹙眉问到。   季风常端着荔枝玉露,面露微笑,点头到:“据目前所查,确实如此。北渝还有皇子在世。”   迟兮瑶拿走了崔珝握在手中装样子的书,将荔枝玉露递了过去。   “哥哥就是在北渝和北戎交界地带失踪的。会不会跟他们有关?”她有些急。   崔珝的眼神暗了暗,险些就要将真相说出口,但话到嘴边,他又吞了下去。   “我会派人去查的。你放心。”   迟兮瑶点了点头,报恩似的拿过了崔珝手中的荔枝玉露,用银勺一点点地送到他的嘴边。   “如果有消息了,你一定要立刻告诉我哦。”   崔珝很满足地点了点头,将银勺含进了嘴里。   迟兮瑶又接连喂了好几口,眼看着碗中的玉露快要见底,她问到:“还要吃点别的吗?我去做。”   夏日炎炎,膳房里又闷热异常,崔珝自然不想让她再折腾了,便摇了摇头:“不必了,贪凉也不好,这些解暑之物,偶尔吃一点便可以了。”   崔珝眼角眉梢都是笑意,眼神暖融融的,像是要把人给看融化了。   季风常看着他们二人,肉麻极了,打了个冷颤,仰起头,将手中的那碗荔枝玉露全喝了。   如今正值夏日,暑气正盛,崔珝虽趴在凉椅上未曾动过,后背却热出了薄薄的一层汗。   “你别动,我看看你的后背,好像出汗了。”迟兮瑶按住了正准备示意季风常离开的崔珝,在他还没反应过来时,一把掀开了他后背光滑透气的锦缎,露出了崔珝光溜溜的上半身。   季风常忍不住地,投眼看了过去。   好家伙,这伤口,要是他再不看,恐怕就看不着了,恐怕都要愈合了。   崔珝的肌肤很白,这一点倒不似寻常的行伍之人。他后背的伤口已然结痂,正横七竖八的长在他的背上,结痂处黑黝黝皱巴巴,看上去很不美观。   迟兮瑶打起扇子,在他的后背处扇了扇,倒是看不出半分嫌弃的模样。   “还疼吗?这伤口看着好像要愈合了,痒不痒?”边说,她边打着扇子,替他扇风,另一只手拿着手帕,小心翼翼地在伤口四周擦拭着汗渍。   崔珝趴着也不老实,微微侧了侧身子,看着迟兮瑶,同她说话。   “不痒。你在这给我扇风,我觉得好像没有受伤一般。”   季风常抖了抖肩,尴尬地站在原地。   由于崔珝侧了侧身,这动作之间,宽松的锦袍便顺势滑下了肩头。   因为怕他的衣物会被汗水打湿而粘在伤口上,所以崔珝在家穿着的都是非常宽松单薄的锦衣,如此一动,难免会有些裸,露。   锦袍滑下肩头,露出了他的锁骨和大半个胸口。   若隐若现的,一片雪白。   迟兮瑶心头一惊,连忙将他的衣物拉扯了起来。   “侯爷!”她红着脸,别过了脑袋,不去看他。   季风常也愣在了原地,像根木桩子一样,动也不动。   像是好事被人打断了一样,崔珝没来由的有些闷闷不乐,睨了季风常一眼:“你还有事?”   季风常连忙摇头,即便是有事,也不敢在此刻有事啊!他连声告退,飞一般地跑了出去。   他原先不明白,明明三日便能下床的伤口,侯爷怎么一直拖拖拉拉就是不见好,难不成是为了迷惑二皇子吗?   如今他算是看明白了,有人疼有人爱,躺着有人投食有人擦身喂药,还扇扇子。这样的日子,侯爷的伤,恐怕没个一年半载都好不了。   果真,美色误事,美色误事。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的支持 中秋快乐这章给大家发红包 第五十章   临近黄昏, 日头西垂。   椒房殿的大门紧闭,宫人们皆立于殿外,垂首低眉不敢出声。   椒房殿内燃着熏香, 浓厚的香气顺着窗棱缝隙传出。   此刻殿外的空地上,正七七八八跪着好几位前来探望皇帝的妃嫔。   皇后自皇帝病后便不许宫中众人探视,如今这些妃嫔已有十几日未曾见过圣面, 心中自然焦急,今日一早便跪到了椒房殿外。   有几个新近入宫的低位妃嫔, 撑不住,中途还晕过去几次。   可是待到日头下移, 眼看着马上便要天黑了,椒房殿的大门都未曾打开过。   有几个没什么定力的妃子便开始打起了退堂鼓, 也有几位胆小懦弱的开始呜呜咽咽的哭泣。   皇后从能从一个皇子侍妾一步步爬上后位,自然是有几分手段的。   她听着殿外吵吵闹闹的声音,凤眸微眯,将皇帝身上的锦被重新盖好,走出了殿门。   “陛下还没怎样, 你就这么急着哭?”皇后那双眼睛轻轻扫过正哭的梨花带雨的静嫔,带着股不怒自威的狠劲儿。   “既然这么喜欢哭, 那就好生哭给本宫看。”   静嫔茫然抬头望向了她,一张小脸哭的通红, 双眸莹润眼角泛红。   她今年春日里才刚刚进宫,连陛下面都还未曾见过几次, 哪里是对陛下有什么真情流露,只是怕陛下一旦去了, 自己会被打发去守皇陵而已。   后宫中无子嗣的妃嫔, 在皇帝驾崩后, 大多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要么被派去守皇陵、要么就得跟着殉葬。   静嫔才刚刚十七岁,正是花样的年华,若是被派去守皇陵,或是殉葬,那这辈子也就算完了。   一想到这,她的眼泪便怎么样也止不住。   跪在她身旁,知晓皇后性情手段的高位妃嫔,轻轻扯了扯她的衣服,暗示她适可而止。   可静嫔是个蠢笨的,并未有发现此刻气氛的变化,仍旧自顾自地哭的伤心。   “皇后娘娘,陛下病了,您为何不让我们去探视?”   没想到区区嫔位也敢跟她叫板,皇后噗嗤一笑,伸手悠闲地扶了扶自己的发髻。   “你既如此爱哭,不爱惜自己的眼睛。那便将这双眼睛,挖了吧。”   她的话音刚刚落下,椒房殿外的守卫便迅速上前,捂住了静嫔的嘴,将她拖了下去。   其他几位妃嫔也都受到了不少的惊吓,纷纷瘫软了下来。   “还有人要进去探望陛下吗?”她轻描淡写地说到,脸上甚至毫无表情,像看蝼蚁一般,看着跪在她面前的这些人。   后宫这些年在皇后的管制下,根本无人敢于她叫板,也无能与她抗衡之人。   是以,皇后几乎做什么决定,都是随心所欲,并不怕有谁敢出来与她为敌。   待几个妃嫔离开后,皇后扶着发髻又进了殿。   她看着正躺在榻上,喘着气,目光混沌的皇帝,轻笑出声。   “你看看,你身边的这些人,多没用,连一个敢与本宫对峙之人都没有。本宫不过小惩大戒,杀鸡儆猴,他们便都跑回去了。”   皇帝将头慢慢循声移动,一双眼睛,毫无光彩地盯着皇后看了好一会儿,他大口喘着气,胸膛起伏,却连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还有一件事,太子与齐王如今正斗得如火如荼,他们好像都很盼着你死呢。”   “不过让本宫头疼的是,到底该由谁来继位更合适呢?”   “这两个孩子,都被本宫给养废了。似乎不论哪一个登基为帝,大梁都离亡国不远了。可是本宫就是好奇,到底哪一个,能让大梁亡得更快些呢?”   “毒……毒妇!”皇帝握紧了拳头,使出了全身力气,低吼到。   “哈哈哈。我是毒妇?”皇后突然放声大笑,她面容狰狞地看着还在苟延残喘的皇帝,咆哮到:“到底是谁更毒?”   “你们各个都对不起我,凭什么还要我对你们感恩戴德?”   皇帝轻轻叹息了一声。不知是在懊悔些什么。   大殿之内,突然又静了下来。   皇后自嘲般的笑了笑,从怀中掏出一个药瓶,又强行给皇帝喂了一粒药丸。   *   由于不必上朝也不必去礼部点卯,崔珝在家养伤的日子,过得飞快。   这些日子两人的相处时间,倒是一下子多了起来。   一晃眼,距离大婚便已有月余。   这几日迟兮瑶格外忙碌些,她一面要照顾崔珝,一面又忙着向季风常探听北渝暗探的事,这一忙活,竟连自己小日子晚了五六日没来都给忘了。   倒还是橘若提醒了她。   起先她还以为自己是有了身孕,正又惊又喜地传唤大夫来诊断,不料大夫还未来,她的小日子倒是先来了。   迟兮瑶知道自己脑补了一场乌龙,心中有些遗憾又有些忐忑。   怎么成亲月余,亲密之事也未少做,她竟未有身孕呢?   难不成,真要给崔珝抬个姨娘不成。   是以,迟兮瑶这几日都蔫蔫的,做什么事都提不起劲儿。   若是要她说出个所以然吧,她又说不出,可就是情绪莫名低落,整个人都很颓废。   她这种摆在脸上的不开心,崔珝自然也察觉到了。   不过崔珝误以为她是牵挂迟沐炀的下落,所以也没有多问,只在晚间入眠时,宽慰的多抱了她一会儿。   迟兮瑶心事重重,到了夜里也翻来覆去的睡不着的。   “怎么了?”崔珝侧身躺在她的身侧,支起了身子,看着黑暗中翻来覆去地像个咸鱼一样的迟兮瑶,问到。   “可是担心兄长?我已经派人去北渝了,不日便会有消息传回了。”   迟兮瑶抿了抿唇,转过身,也看了他一眼。   她有些犹豫,双手紧紧地捏着崔珝寝衣的领口,扭扭捏捏地说起了心中疑虑:“夫君。这几日,我小日子来了。”   崔珝点了点头,两人日日待在一起,他倒也不至于如此迟钝,连枕边人月信来了都不知道。   “夫君,我们成亲已有月余,可是我的小日子来了呢。”她有些沮丧,声音也是闷闷的。   “我的肚子,一点动静都没有呢!”   听到她这么说,原本还有些紧张的崔珝,突然便轻轻笑了起来。   “才不过月余,你想有什么动静?”   迟兮瑶自幼失去母亲,裴氏又是个黑心肠,柳姨娘更是不会与她说起这些事。   所以,她对于夫妻之间相处之事,完全都是瞎子过河,投石问路。   她记得从前还在闺阁中时,英国公府的几位表小姐成亲,都是月余便有好消息传回的。   “可是。不是很多人都是成亲月余便会有身孕吗?”   崔珝微笑着,揉了揉迟兮瑶的头顶,又轻轻在她额头吻了一下。   “你又是从哪个话本子里看到的?”   “话本子不是还有很多人,终生未有子嗣吗?”   “还有这样的话本子吗?”迟兮瑶的注意力瞬间便被吸引了,话本子里不都是些圆满的故事,三年抱俩,一胎双生吗?   怎么会有话本子写人终生不孕啊?   “你定然是在诓我。”迟兮瑶嘟了嘟嘴。   崔珝伸手,将她揽进了怀中:“此事讲究缘分,咱们来日方长。”   “而且,你还小,太早有孕,对身体也不好。”   迟兮瑶将信将疑的点了点头,追问到:“我还小吗?我如今都十七了。若不是之前总被退婚,恐怕我都有个能打酱油的孩子了。”   “还小。在我眼中,你永远都还小。”崔珝后背的伤已然大好,他动了动手臂,将人又往自己怀中带了带。   “那你不急么?”迟兮瑶转了转眼睛,若是寻常人在崔珝这个年纪,孩子应当也蛮大的了。   “你如今已经二十有一了。”她好像在嫌他老。   “不急。”崔珝没在给她说话的机会,将她剩下的话堵在了嘴边。   月色朦胧,夜风清凉,屋内低语声渐渐停息。   过了好一会儿,迟兮瑶渐渐睡着了。   崔珝搂在她腰间的手又紧了紧,像是怕身边的宝物被人夺去一般。   他轻轻吻了吻迟兮瑶的发丝,将下巴搁在了她的脑袋上。   低语到:“若不是遇见你,我或许不会留下自己的血脉,更不会想要有个家。”   当年知道真相时他有多心痛,如今便就有多庆幸。   庆幸他并非崔家子,也庆幸他崔家人从战场上捡了回来。   不论是哪一个环节出了错,他都不会与迟兮瑶在一起。   这或许就是冥冥之中自有安排吧。   这一夜,注定有些人是难眠的。   二皇子和太子正寝食难安地想要斗倒对方,皇后以为胜券在握高枕无忧正在椒房殿的偏殿暗室会客。   忽然,椒房殿传出了几声尖叫,走水了!   紧接着便是人声鼎沸。   整个椒房殿乱作一团,火势蔓延开来,迅猛而不可阻挡。   作者有话说:   完结倒计时完结的时候会再抽奖一次 第五十一章   这一夜无风, 浓云蔽月,整座金陵城都在这无边的黑暗之中。   椒房殿冲天的火光却将半个皇城染红了。   宫人们乱做了一团,尖叫声此起彼伏, 一桶又一桶的水泼过去,火势并无半点被扑灭的意思,反而越烧越旺。   皇后扶着偏殿的大门, 嘴角带笑,低眸摆弄着自己的指甲。   很快, 天就要亮了。   天一亮,太子便该继位了。齐王若是想要上位, 恐怕只有逼宫一条路了。   如今负责皇城护卫的御林军归齐王管辖,而负责金陵城防的巡防营则由太子管辖。   皇后早在十日前, 便以皇帝之名又替太子和齐王各调了驻扎在京畿地区的精兵五万。   要真是打起来,还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一番景象。   明日天一亮,顺着椒房殿的这一团大火,金陵城也将不再安宁。   皇后转身又回了暗室。   暗室之内,昏暗幽深, 地上正横七竖八的躺着好几位身着夜行衣的男子。   其中一人尚且清醒,不明所以地抬头看向皇后, 问道:“咱们谋划了二十多年,不就是为了今日吗?你为何?突然对自己人下手?”   他实在不懂, 眼看着北戎和西域诸国都已经答应出兵,大梁皇帝又在他们手中, 整个大梁的精锐兵力也都在他们手中,最有可能的两位继位者又都流着北渝的血, 复国指日可待。   只要过了今晚, 皇帝顺理应当驾崩, 不论是太子还是齐王继位,大梁都已在他们囊中。   “公主!”见皇后一直看着躺在暗室床上了无生机的男人,却不回话,趴在地上的男子呕了一口血,怒吼着。   “公主?”梁后缓缓转过身,眸色幽幽。   她快有二十年不曾听过这个称呼了。   皇后微微颤抖了一下,继而噗嗤一笑,鄙夷地看了一眼地上的人。   “本宫算哪门子公主?国强民富时,本宫和母妃不过是可以被随意赏赐给大臣的玩物。亡国了,想起被送出去的本宫了?”   “你那个狗屁国家,复国了也没什么用。”   听到这,趴在地上的男子急火攻心,又呕了一口血,这毒还是他给皇后找来的,自然知道自己活不成了。   他懊悔万分,原来自己这二十多年来,都在为他人做嫁衣。   机关算尽,结果前功尽弃。   他匍匐着爬向皇后的方向,鲜血不断从他的嘴边流出,最终,他连皇后的裙摆都未曾握住,便断了气。   皇后看着地上的人,用帕子掩了掩口鼻。   她从未想过复国,那并不是她的故国,于她而言在北渝生活的那十五年,无异于人间炼狱。   她从始至终,全部的目的,只有一个而已。   她要毁了梁帝在意珍视的一切。   梁帝看中嫡出,那她便将两位嫡子养废;他想要大梁江山永固,那她便搅乱朝局;他要成全容英和崔演,那她便毁了容英。   这天下大乱,民不聊生,跟她有什么关系?   皇后好像彻底疯魔了,黎明越近,她越是按耐不住心中的兴奋。   *   迟兮瑶这一夜睡得格外踏实,可她今日未能如愿睡到日上三竿。   天刚擦亮,便出了大事。   金陵大乱。   椒房殿走水,梁帝下落不明,太子和齐王刀兵相见。   紧接着便是边关急报,十日前打了败仗沉寂半年的北戎卷土重来,带着西域诸国陈兵关外,正在大梁北境虎视眈眈。   大梁内忧外患,天下大乱。   还未半日时间,又出了一桩子事情。   英国公府则突然被围,御林军指挥使亲自带兵搜查,竟查出了数十封与北戎互通的信件,疑似通敌叛国。   原本通敌叛国之事,足以震惊朝野上下。   可在这个节骨眼上,英国公府出了这档子事,到显得微不足道了。   英国公当即便被收押进了廷尉府大牢,府中上下人等,也尽数收押。   就连与英国公府沾亲带故的旁支姻亲,也都受到了牵连。   迟兮瑶一早上整个人都是懵的,这一个又一个消息传入定北侯府,各个都是生死攸关的大事。   她是个外嫁女,虽不会受英国公府这事的牵连,可如今皇帝下落不明,两位皇子夺嫡正如火如荼,她不得不担心。   迟兮瑶心慌意乱,想要去找崔珝商议,却发现崔珝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侯府。   她站在廊下来回踱步。   长街上已是兵荒马乱,一片狼藉,平民百姓不知发生了何事,误以为是有敌军攻城,纷纷拖家带口准备逃亡。   流民行至金陵城下,便被守在城门外的精兵拦了下来。   而皇城脚下,太子的人与二皇子的人正在对峙。   御林军和巡防营,头一次将刀剑指向了自己人。   “备车,去公主府。”   迟兮瑶惴惴不安,她不知道崔珝去了哪,可她又不愿在家中坐以待毙,是以她决定去闯一闯。   马车在长街上疾行,很快便到了大长公主府,迟兮瑶看着公主府戒备森严的守卫,放下了心。   崔珝先她一步,将定北侯府的府兵调了一部分来守大长公主府。   看来今日之事,他应当早已知晓。   “调头去廷尉府。”迟兮瑶心安了不少,并未进公主府,而且选择去找崔珝。   “小姐,外头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您还是躲在公主府吧,不论最后谁坐上了皇位,应当都不会为难大长公主的。”桃若看着迟兮瑶惴惴不安的模样,忍不住开口。   崔珝虽被二皇子打了板子又罢了官职,可身为武将又曾经掌管廷尉府,很难在这一场祸事中全身而退。   难不成,还要让小姐陪着他一起吗?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这个道理,并不是很难懂吧。   可迟兮瑶偏偏是个倔强的人,她摇了摇头,眼神很是坚定。   “去廷尉府,他肯定在那。”   好多事情在她脑海中反复浮现,她想起自初次见面时,崔珝似乎就对她格外的好。   每次她出事,崔珝总会凑巧在她身边,就好像是约好了一般。   真的是因为兄长的缘故吗?   她并无显赫家世,这郡主之位也得来的名不正言不顺。   从前在英国公府时,她就是个不得宠的笑话。虽为嫡女,可日子过得却还不如迟兮芸那个庶出。   后来被封了郡主,可满京城也没谁当真把她当郡主看待。   也唯有他,真的把她放在心上。   京中那么多适龄女娘,家世显赫出身不凡者也不在少数,不论是康成郡主还是连城公主,不论哪一个与他而言都会是强大的助益。   可他偏偏就是选择了她。   那么她也不能辜负了他这一番真心。 第五十二章   马车疾行, 长街一片混乱。不受控制的人群四散奔逃,齐王的人马在朝中肆意捕捉太子党,而太子的人马则守在金陵城的城门处, 将城门封锁了。   金陵城中原本还在观望的文官们此刻也纷纷坐不住站起了队。   只有几位纯臣,正跪在皇城脚下,太子与齐王刀兵相见的中间地带, 试图以口舌之利劝服两位皇子。   迟兮瑶望着长街上四处流窜的平民,隔着满目疮痍, 仿佛看到了从前的景象。   那时的长街热闹非凡,街道两边商户鳞次栉比, 连入了夜都是光华流转,繁华璀璨的。   而这一切, 快要被两位皇子夺嫡,毁灭殆尽了。   连京城都尚且如此,北境又是如何的一番景象呢?   迟兮瑶心头擂起了鼓,整颗心都揪了起来。   她虽是深闺妇人,可也有一颗怜悯世人之心, 不论是战事再起还是皇权更迭,受苦的都是普通黎民百姓。   她也深知国富民强才是大梁立国的根基, 太子与齐王此举,无疑是将大梁的软肋递于敌国。   长街上四散逃命鬼哭狼嚎的人群, 仿佛一把利刃,深深扎进了她的心里。   *   昨夜崔珝安抚过迟兮瑶, 见她睡熟了,便起身离府了。   皇宫内的火光比他预料的来得更早了一些, 也染红了半边天。   他与皇帝精心布置了快半年的局, 也到了该收网的时候了。   “将军, 之前顺着烟云坊暗探查出来的大臣,现已全部控制住了。”   崔珝站在窗口,眺望着远处,点了点头:“嗯,城外的驻军呢?”   “皇后娘娘前些日子以陛下之名抽调了京畿地区驻扎防御的十万精兵,如今都在金陵城外十里之地驻扎。”   “但是将帅,都换成了咱们的人。”   廷尉府的府衙建的比别处高,此处又是阁楼,崔珝站在窗口,很轻松的便能将皇宫前的场景看在眼里。   太子与齐王已经对峙了半日,却都不敢先动手。此刻不论是谁先动手,他日史书工笔,恐怕都会留有污点。   几位文臣跪在阵中,也已劝说的口干舌燥,头晕目眩。   “皇后娘娘以为齐王杖责了朝中诸位将领,她派去的人便能将这十万精兵牢牢控制住。可是她与齐王却都不知,诸位将军,早已痊愈。”   “太子和齐王是使唤不动这十万精兵的,金陵城定然不会有事。”下属见他愁容满面,以为他在揪心局势,安抚到。   崔珝伸手,手指一下又一下,有节奏地在窗台上轻点着。   他今日出门太急了,椒房殿的大火比他预想的早了两个时辰,他怕生了变故,便没来得及与迟兮瑶臼恃洸道别,此刻也不知道她在做些什么。   可有被这阵仗吓到?   可否逃去公主府避难?   会不会误会自己大难临头抛下她,跑了?   “此时,皇后娘娘应当在宫中掘地三尺找寻陛下。太子与齐王一时半刻也不敢真的打起来,你先在此处守着,本侯还有些事需先处理一下。”   自打崔珝成亲以来,这宠妻之名便已在军中传开,眼下正是收网的最后时刻,还能有什么更重要的事?   季风常看了他一眼,问到:“侯爷是要回一趟侯府?咱们留了侯爷身边最强的二十名暗卫,夫人定然不会有事的。”   崔珝不置可否,往外挪动的步子,却停了下来。   阁楼外,响起了争执声。   阁楼中的众人,纷纷敏锐地握住了佩剑。   “夫人,您不能进去,此处乃廷尉府的重地,非廷尉府中人,不得入内。”   迟兮瑶皱了皱眉头,也没有为难守卫之人,而是耐心解释道:“我是定北侯府的夫人,是廷尉府的家属,家属也不可以进吗?”   她的话音刚刚落下,砰的一身,阁楼的门从里面打了开来,一只大手伸了出来,将她拉了进去。   迟兮瑶没站稳脚跟,扑在了崔珝身上。   “侯爷?”她抬起头,望着崔珝,唤了他一声。   崔珝摆了摆手,阁楼中的众人心领神会,都退了出去。   很快,屋内便只剩下他们二人了。   她推开了崔珝紧紧揽在她腰间的手,站直了身子。   “侯爷今日是要做什么?”迟兮瑶走到了桌子旁,坐了下来。   事情还未尘埃落定,崔珝不想她冒险,抿了抿唇,没有直接回答她。   “你先回府去,或者去大长公主府,半日,给我半日时间。晚上我会回府,将一切都告知与你。”   迟兮瑶突然站起了身,嘭得一掌拍在了桌子上。   “现在说不行?是哪条律例规定了,必须晚上说?”   她火急火燎地赶来,原就是为了与他站在一起,同生共死,她没什么可怕的。   可他却到了此刻,也不肯同她透露半个字。   是担心她也是探子吗?   迟兮瑶忽得红了眼眶,激动的双手发颤。   “现如今都已经火烧眉毛了,你还让我回府?你为什么就觉得,我不愿意一直陪着你呢?”   “还是说,你觉得我并不可信,所以你的筹谋你的安排,不能与我说起?”   崔珝也有些慌了,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半天都没有说话。   虽筹谋多日,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但是他仍旧不敢冒险。   若是出了一点点的意外,伤及迟兮瑶,那他都将悔恨莫及。   崔珝看着迟兮瑶,走到桌边,从茶盏中倒了杯茶,递于她:“喝点茶水吧。”   “如今局势已经控制住了,我不会有任何危险,你不必担忧,安心回府便是。”   迟兮瑶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便放下了。   眼下,她可没有心思品茶。   她只是觉得,她的夫君什么都不愿同她说起,甚至连她追问至此,他也是什么都不肯说。   夫妻之间,连这点信任和认可都没有吗?   迟兮瑶站起了身,握住了崔珝的手,语气坚定:“侯爷,我并非贪生怕死之人。我也知道你所图谋之事,定然不是小事。如今朝局动荡,局势不明,按理说,我确实应该躲进公主府去,若是你败了,未来新帝不论是谁,都不会为难我。可我不想那么做,今日不论成败生死,我都想陪着侯爷。”   崔珝动情地往后退了一步,很是感激迟兮瑶此刻的生死相许。   从前他一直以为他们的婚事,只是他一厢情愿求来的,可今日迟兮瑶的这番话,却让他知道了她心中也有自己。   突然,他后知后觉地发现,他的夫人,好像误会了什么。   “夫人,你以为,我是要做什么?”   他紧张地握住了迟兮瑶的手心,盯着她。   “嗯?”迟兮瑶也望向了他。   “造反啊?”她伸头看了一眼窗外,此处得天独厚,刚好能将皇宫门口的一切看在眼里,“你不是想趁太子与齐王争个你死我活,然后一举歼灭他们二人,坐收渔利吗?”   迟兮瑶收回了眼神,天真的看了一眼崔珝。   没想到她竟是这样想的,崔珝也愣住了。   他甚至有些结巴。   “便是造反,夺位,你也愿意陪着我?”   迟兮瑶微微蹙眉,像是思考了一番,说到:“太子懦弱,齐王残暴,都不是明君之相。若你能取而代之,保天下太平,护万民不受北戎侵犯。为何不可?”   幸好此刻屋内只有他们二人,不然这话不论被谁听了去,恐怕都都崔珝吃一壶了。   他拉过迟兮瑶,坐到了窗台边,耐心同她解释。   “你看眼下的局势,太子与齐王夺嫡,互不相让。但太子懦弱且听信谗言,齐王暴虐无道,作为皇后所出的嫡子,这两位皇子无疑都是不适合成为帝王的。”   迟兮瑶点了点头,十分赞同。   “那么你有没有想过,皇后和陛下是何等英明神武,怎么会生下两个扶不上墙的烂泥?”   崔珝又给迟兮瑶倒了杯茶水。   迟兮瑶接过茶水,一边看着窗外,一边细细地喝了两口。   “不知。”   “因为有人要故意养歪他们。”崔珝抬起手,轻轻在迟兮瑶的脑门上弹了一下。   “陛下其实一直对此心存疑惑,原也以为是两位皇子自身不堪重用。可这半年来,皇后娘娘的所作所为,次次都在有意无意中挑起两位皇子的纠纷。”   “加深他们二人之间的仇恨。”   迟兮瑶举着杯盏,惊掉了下巴:“啊?你的意思是,这一切都是皇后娘娘刻意的?”   这也太匪夷所思了,天底下,怎么会有一个母亲,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和睦,反而希望他们互相争斗呢?   是啊,最初猜测到是皇后有意为之,崔珝也着实一惊,并且不愿相信。   可事实确实如此。   皇后不仅养歪了太子和齐王,陛下所出的几位皇子,出了幼年出宫养在太后膝下的三皇子,其他几位皇子或多或少都被皇后刻意娇惯出了一些坏毛病。   没人能猜透皇后究竟想做什么。   直到半年前,他们在北境打了胜仗,抓住了几个北戎的将领,从他们口中得知了一桩往事。   原来皇后在入皇子府做侍妾之前,曾在一名北戎贵族的府上做过如夫人。   说是如夫人,其实与侧室无异,北戎民风彪悍,对于婚嫁之事更是随意,女子无须恪守妇道。   是以,那名贵族死后,彼时年方十七的皇后,又被新上位的当权者送给了另一个北戎贵族。   最终几经转手,来到了大梁与北渝的战场上。   后来便消失了。   不过有北戎将领曾看见她跟在崔家军的少将军身后,后来又跟在了还是先帝皇子的陛下身后。   “那,皇后娘娘,是来复国的吗?”迟兮瑶支着下巴,问到。   她的话音刚刚落下,崔珝还未来得及回答。   忽然,一股腥甜之味自喉间传来,迟兮瑶不受控制地,呕出了一口鲜血。   作者有话说: 第五十三章   崔珝连忙扶住了她。   两人还未来及的说话, 阁楼上的窗棱忽得嗡鸣。   迟兮瑶抬眼望去,就见窗棱上钉着数十支羽箭。   此刻阁楼虽门窗紧闭,却并不算密不透风, 数枝羽箭破窗而入,直朝两人而来。   崔珝单手搂着迟兮瑶,另一只手挥舞着手中的佩剑, 带着她一边躲闪一边后退。   原本守在屋外的部下此刻也冲了进来,挡在了他们身前, 让崔珝有了喘息的时间。   迟兮瑶靠在崔珝肩头,哇的一声, 又呕出了一口鲜血。   她明明只喝了几口茶水,如何会中毒?   崔珝拧着眉, 看了一眼自己方才倒给她的茶水,目光沉沉,面露凶光:“去找个大夫来!”   季风常领命点头,立马派出了一名暗卫。   迟兮瑶窝在崔珝怀中,忽得觉得双目失神, 眼前的一切都模糊了起来,可她并不感觉到疼, 反而连感知力都消退了。   她也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抬起手想要伸手摸一摸眼前模糊成一团光影的崔珝, 她眼眶发红,声音微颤, 带着些自责:“我是不是要死了?抱歉,来给你添麻烦了, 不仅没帮上忙, 还拖了后腿。”   崔珝没有立刻答话, 他搂着迟兮瑶的手又紧了几分,整个人满是杀伐之气,眸色之中皆是一片寒冷。   若不是迟兮瑶的到来,这杯茶,应当是被他喝下了。   他原先以为,刻意养歪众皇子,却独独对他严加管教苛责以待,是想要将他养成顶天立地之人。   他原以为,皇后待他,是曾有过几分真心的。   原来,也不过如此。他的命,也随时可取。   崔珝握紧了手中的佩剑,手指微微发抖,骨节分明泛着白。   “杀出去,一个不留。”   随着他的一声命下,一直潜伏着的暗卫全数出发,在一片箭雨之中,将皇后手下全部的暗探包围了起来。   不消片刻,暗探们人头落地,血流如柱。   迟兮瑶的眼睛彻底暗了下来,她连一点黑影都看不见了,这明明还是正午,一日之中阳光最为耀眼的时刻。   “我可能真的要死了。”迟兮瑶红着眼眶,哭了出来。   她扯过了崔珝的衣袍,胡乱擦拭着自己越擦越多的眼泪。   “呜呜呜。我要死了可怎么办,我才十七岁,我还没有活够。”   听着她一口一个“死”字,崔珝的眉眼都不自觉的跳动了几下。   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紧紧搂着她,安抚道:“不会有事的,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若不是我递了那杯茶给你,你也不会出事。”崔珝低下了头,将脸埋在了迟兮瑶的肩颈处。   这本是很煽情的一幕,迟兮瑶在话本子上看到过无数次,女主躺在男主怀中,脆弱不堪像一尊易碎的琉璃花樽。   男主哭天喊地,眼泪一把鼻涕一把,求神拜佛恳求女主留下。   最终女主还是没能被救回,前来问诊的大夫纷纷摇头,回天乏术。   最终女主凄美的死在男主的怀中,给男主的人生,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   可不知为何,此时此刻,迟兮瑶感觉不到一丝凄美。   原来话本子里都是骗人的,真的到了生死诀别的一步,是根本不美的。   她此刻脑袋空空,甚至不知道该不该说些遗言。   “我要是死了,你还会再娶妻生子吗?”迟兮瑶苍白着脸,突然没头脑的问道。   虽然眼下局势紧张,大梁风雨飘摇,皇帝下落不明,皇子夺嫡一触即发。   不是该谈及小情小爱的时候。   可她就是突然想问了。   一想到自己马上要死了,崔珝或许马上便会再娶妻,然后与他人举案齐眉,三年抱俩,儿孙满堂。   她的心就阵阵发紧,疼得不行。   话音刚落,她又呕出了一口鲜血,喷洒在了崔珝的衣袍上。   崔珝抱着她的手力道未松,目光却由刚刚的冰冷变得柔和了起来。   “不会。”他抬起袖口,将迟兮瑶嘴角边的鲜血擦拭干净,“你若有事,我定不会再娶。”   他的话掷地有声,落在了在场所有人的耳中。   往日里见惯了他杀伐决断冷血无情一面的下属,纷纷扭过了脑袋,朝两人看去。   迟兮瑶因为一直呕血,脸上已无半点血色,整个人像一只受惊的小白兔一样,蜷缩在崔珝的怀中,双眸无神地望着崔珝的脸,好像有些被他的话触动了,莹润的双眸氤氲起了水汽,泪珠自眼角滚落。   这些五大三粗的行伍出身之人,哪里见过此等温情场面,一时之间都忘了下一步要干什么了,纷纷驻足而立,呆愣在了原地。   小小的一间阁楼,气压低到了极点。   阁楼内静的落针可闻,只余迟兮瑶低低的啜泣之声。   不一会儿,暗卫带着从宫中绑来的太医进了阁楼。   太医被眼前的阵仗吓得有些腿软,却也不敢耽误,立马为迟兮瑶诊治了起来。   突然,他皱了皱眉,咂巴了一下嘴唇,叹了口气:“侯爷,夫人所中之毒,绝世罕见。”   听到太医这么说,崔珝搂着迟兮瑶的手微微颤抖,一直紧握的佩剑,也落在了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悲鸣。   “呜……”迟兮瑶艰难的抬起了自己早已麻木了的双手,试图找到崔珝的脸颊。   她在空中胡乱抓了一通,最后扶上了崔珝的脖颈。   看上去,好像是扼住了他的咽喉。   “我真的要死了,没救了。你要记着,我是为了救你才死的,所以你不能再娶旁的人,你得为我守节。”边说,她边呜呜咽咽地哭着。   “待我转世投胎,十六年后,我再嫁你一次。”   迟兮瑶极少在崔珝面前露出如此一面,像个孩子一样,说些没头没尾不合礼仪的话。   可也正是因为如此,崔珝的心也跟着如坠冰窖,好像她下一刻,便真的要离去一般。   “可有方法救治,不论付出何种代价。”崔珝抬起头,看向太医。   “求您尽全力救治。”一贯高高在上,睥睨天下的大将军,此刻弯下了脊椎,言辞恳切地求太医。   柳太医年纪大了,这种场面让他心慌,他方才被暗卫连拖带拽地拎过来,差点儿都没能喘上气。   他又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我有说过不能治吗?哎,你们这些年轻人,都太沉不住气。”   边说,他边又急急地喘了好几口气。   摧枯拉朽,好像下一刻便要背过气去。   崔珝皱眉,睨了一眼刚刚去请太医的暗卫。   怎么不找个年轻的,眼前这个,好像下一刻便连自己都活不成了一样。   “这毒要怎么解?还请太医明示。”迟兮瑶能死里逃生,崔珝的心放了下来,他连忙问到。   “不是很难。”   太医又喘了口气。   “此毒名为百日酥,顾名思义,是会让人四肢无力丧失感知能力百日,并非什么要命的毒。”   “可若是……”   太医说到这,突然急速喘气,猛地咳了起来。   在场众人都快被他急疯了,刚刚带他回来的暗卫此刻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可若是,咳咳……可若是习武之人身中此毒,那便是天下至毒,不出半刻钟便会丧命。”   “因为此毒的特性,是让人全身无力丧失感知能力,进而眼瞎目聋不能用力。可习武之人,一旦四肢无力视线模糊,定然会运功逼毒。届时,便会筋脉尽断,七窍流血而亡。”   听见太医这么说,迟兮瑶的后背阵阵发凉。   幸好那杯茶她没有好心地递于崔珝分享,也幸好她今日来了,误饮了那杯茶。   不然,该守节等上十几年的人,便是她了。   “那现下,该如何救治夫人?”季风常站在一旁,被太医温温吞吞的样子急得满头冒汗。   柳太医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崔珝,拱了拱手,说道:“并不算难事,只是略微繁琐了一些。”   “可以在房中躺上百日,百日一过,毒性自然消除。”   ?众人皆是一惊,这算哪门子解毒方法?   “哎,你们别急呀,我还有别的招数呢!”见众人都拿眼睛瞪着自己,好像要把他吃了,柳太医又补充道:“还有一法子,只是须得侯爷配合。以药物入浴,泡至发汗,连泡十日,便可清除余毒。”   “而且,我观夫人脉象,察觉夫人体寒。”   “体寒之人,恐怕难有子嗣。但夫人体内,又似乎有人在用药物调理的痕迹,但是此人太过小心翼翼,用药十分谨慎,大抵是怕伤及夫人的身体,可也加大了治疗的时长。”   “依我看,不如快刀斩乱麻,解毒之时,我再配上几副药,为夫人驱驱寒气,不出半年,侯府便会有喜。”   柳太医难得的一口气说了一大堆,说完,又连着喘了好一会儿。   迟兮瑶听着他的话,将信将疑的点了点头。   她体寒是自幼便落下的病根,这些年来也没少求医问药,皆是无解,是以近一年来,她便停了药,再没强求过了。   怎么她的体内,还有用药的痕迹?   迟兮瑶抬了抬头,目之所及,仍是一片黑暗。   “夫君,是你吗?”   崔珝没有立即回复她,而是朝太医点了点头,到了声谢,而后才回答道:“是的。早在佛寺之时,我便派人在你膳食之中下了滋补之药,当时没有多想,只是想让你的身体强壮一点。”   迟兮瑶忍不住地拧了拧眉,难怪她这半年来,胃口越来越大,饭量怎么控制都控制不住,一把瘦腰现如今也长上了赘肉,更别提其他地方了。   她有些无奈又生气地嘟了嘟嘴:“夫君往后行事,不可以再这么自作主张了。凡事,都需与我商量着来。”   “柳太医,随后我会派人将之前入膳的药方送给您过目,您可以参考一下,斟酌用药。”   “今日,是我的手下唐突了您,改日,崔某定当登门致谢。”崔珝正抱着迟兮瑶,不方便起身,只能点了点头,略带歉意地朝太医弯了弯身子。   这边的事情刚刚结束,崔珝安顿好了迟兮瑶,便带着暗卫又杀进了皇宫。   皇宫门口,两位皇子谁都不敢先动手,已经对峙了大半日,前来劝和的文官都热晕了几个,两人还在互骂。   “侯爷,宫城门口需要留人吗?”季风常去宫门口巡视了一遍踏马而来,他怕他们的人全部撤离,宫门口会有变故。   “不必了,两个扶不起的阿斗,就算打起来,也不敢真动手。”崔珝朝着宫门口的位置看了一眼,满脸鄙夷。   当皇子当成他们那样,也真是丢人。   二皇子往日里嚣张跋扈不可一世,动不动就鞭挞下属,可真到了要动真格的时候,又胆怯了起来。   皇后娘娘多年筹谋,恐怕也没有想到,自己精心培育起来的儿子,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纸老虎。   不过太子与二皇子,当真不愧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都一样的懦弱无能,不堪重负。   崔珝带人,避开皇宫正门,直接从西华门进了宫。   而后众人直奔皇后的椒房殿而去。   此刻的椒房殿早已是一片废墟,从前的辉煌璀璨,皆付之一炬。残垣断壁之间偶有几根未被完全烧毁的白玉石柱,正在阳光下苟延残喘地诉说着椒房殿往日的繁华与巍峨。   皇后此刻也已乱了方寸,原本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皇帝昨日已经吃下了最后一粒药丸,今日必定会暴毙身亡,但一国之君无端身亡,文武百官必定会要求太医诊治。   若是被哪个不长眼的说出来,对她而言,并不是好事。   所以,她几日前便在椒房殿各处浇上了易燃的油脂和火石。   昨夜她刻意遣散众人,派人悄悄将火点燃,待宫人们发现走水,从四处赶来救火时,皇帝应当已经烧成了一具焦尸。   天衣无缝的计划。没人会怀疑到她头上。   可是,就在清晨,太监们扑灭大火,进殿搜寻,却告诉她,殿内空无一人,连骨灰都未曾搜到。   梁帝,凭空消失了!   一个半生不死的人,怎么可能会凭空消失?便是寻常人,也很难从火海中全身而退!   她恨得咬牙切齿,筹谋半生,最终居然让他跑了!   定然是她身边的人出了问题,梁帝或许早就被人转移了!   想到这,皇后借搜查纵火之人的名义,下令彻查后宫,掘地三尺,也要将人找出来。   可是各个宫殿她全部都搜查过了,眼看着大半日都要过去了,太子和二皇子的人应当在城外动起手了,她还是没能找到皇帝。   皇帝若是不死,她做这一切的意义在哪?   皇后散乱着发髻,瘫软的坐在偏殿的长椅上,心绪沉沉。   “娘娘,您怎么还在此处?不去宫门口看热闹吗?”   崔珝带着人,出现在了皇后面前。   他站在阳光下,衣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眉眼之间是一股化不开的寒气。   整个人,如同天将神祇,正执着剑,踏着阳光下一地的斑驳,朝她走来。   “娘娘不去看看您的杰作吗?岂不是很可惜?”崔珝难得的出言嘲讽,利剑在光滑的玉石地面上拖行,发出阵阵嗡鸣。   看见崔珝的到来,皇后原本慌乱的心,突然便冷静了下来。   她深知,自己的图谋,恐怕前功尽弃了。   “本宫真是后悔,当年不该从战场上将你捡回来,更不该将你养大。”   “将一匹会反噬主人的狼养大,确实是本宫的错。”   皇后的发髻已有些散乱,左鬓一缕秀发落了下来,落在了脸颊上,她甚至没有心思扶起那缕乱发。   “成王败寇,本宫认了。”   皇后瘫下了身子,原本时刻都僵直的后背松了下来。   “带陛下来见本宫,否则本宫绝不赴死!” 第五十四章   “没有人要您赴死。”崔珝的剑, 在地上划过了一道长痕。   他自幼时起,便被皇后接进了宫中抚养,传道授业解惑皆与众位皇子公主一般。   整个皇宫, 也从未有人敢怠慢苛责过他。   崔珝心中明白,他所得到的一切优待,都源于皇后。   若非皇后, 他或许都活不到今日。   再造之恩,养育之恩, 他无以为报。   今日竟要用皇后所赠之剑,指向皇后, 他觉得甚是悲凉。   崔珝牢牢握住剑柄,身形微颤, 跪了下来。   “皇后娘娘,崔珝此生,原本无父无母被遗弃在战场上,若不是您和崔将军将我捡回,我或许早已是枯骨一具。”   “此生注定无法报答您的恩情, 家国大义,崔珝不得不守。但您的恩情, 我也不得不报,今日不论陛下要如何处置您, 崔珝都愿与您一同承担。”   皇后看着他,没有说话, 隔了好一会儿,才凄然一笑:“你们也别得意的太早, 京城之危虽然解了。可北境呢?”   她抬眸, 朝着窗外看了一眼:“京中已无可用之人, 没有领兵之将,难不成要从南境调兵过去吗?”   “恐怕,北境之地,少说要割让几座城池给北戎吧。”   她从未想过复国,她要的不过是大梁灭亡而已。若是北戎能争气一点,大胆一点,挥军南下,直捣金陵,该多好。   崔珝摇了摇头,淡定从容地开口:“您与北戎的来往,我们也早就知道了。”   “皇后娘娘也不必担心朝中无人可用,京中的将领,都只受了些皮外伤,领军的本事,可一点也不含糊。”   “你们怎么会知道?”皇后大惊,她与北戎的来往,一直极其隐秘,绝不可能被探知。   崔珝垂眸,没有看她:“半年前,迟沐炀于北境战场失踪。臣也以为他死了。两个月前,臣突然收到了他的密信,他原是在战场上受了伤,被北戎公主所救。取得了公主信任之后,他便一直在探听敌情。”   皇后没料到自己精心布局多年,竟然就这么被人破解了,她的身形微微颤抖一下。   “娘娘,该收手了。您没有任何胜算了。”崔珝劝解道。   听到他这样的话,皇后微微侧目,朝他看了看,高昂的头颅仍旧没有低下,多年来的养尊处优高高在上,已经让她不再习惯居于人下了:“你不恨本宫?”   “本宫收买了你的下属,给你投了毒。你眼下还能好端端站在这里,看来是有人替你尝了毒?”   “是谁!”   偏殿之内,空无一人,盛夏的阳光透过纱幔,穿进了殿内。   窗棱被阳光照耀着,在地上投下了一片斑驳的阴影。   崔珝看着皇后,缓缓站起了身。   “是兮瑶。”   听他这么说,皇后略微失望的叹了口气。   “她啊!那这毒便没什么用,想必你也已经找到解毒的法子了?”   边说,皇后边站起了身,悠悠从长椅上下来,抬手指了指崔珝:“去吧,去请陛下过来,本宫就在此处候着他,哪也不去。”   崔珝点了点头,转身出了偏殿。   如今局势已定,皇宫内外都是他的人,皇后确实无处可去了。   是以,崔珝带着人,又去了趟林贵妃的宫里。   半年前,他便于陛下筹谋过此事,皇后隐忍蛰伏多年,轻易是不会自乱阵脚的。   且京城内各国暗探众多,又与朝中众多大臣沆瀣一气勾结起来。一时半刻,他们也无法将这些人一网打尽,倒不如,假作毫无察觉,顺水推舟。   所以这半年多来,皇帝一边派人解着毒,吃着解药,一边又装作一副中毒已深病入膏肓的模样,意图麻痹皇后。   另一边,崔珝暗中拔掉了各国暗探,还顺势掌握了全部的涉案官员名单。   皇后在军中的安排,也慢慢被他瓦解。   他原本以为皇后是想光复北渝,或是纯粹想找崔府和陛下报灭国之仇。   可是她并未扶持北渝新君,也没有将崔家人和皇家人赶尽杀绝。   皇后到底在想什么,恐怕永远只有她自己知道。   皇帝此刻正在林贵妃宫中的暗室之内,早在半年前,他便想过了今日之变。   为了不让皇后用他威胁崔珝和几位皇子,他早早便在林贵妃宫中修建了一座暗室,待到一切尘埃落定,崔珝便会来请他出去。   皇帝走出暗室,不一会儿他并未驾崩而且身强体健的消息,便传遍了宫中各处。   原本还在对峙的御林军和巡防营,全都慌了阵脚,再也没人听命于太子和齐王,剑锋一转,所有人的刀刃,全都转向了太子和齐王。   两位皇子,还没来得及夺嫡,便被自己的部下压制住了。   太子就连被抓进了大牢,整个人都还是懵懵的。   几位中立派的纯臣,原本劝得口干舌燥,此刻听闻皇帝还好端端坐在宫中,不知是太过激动还是太过兴奋,一瞪眼,都晕了过去。   皇宫门口的一场血雨腥风,以闹剧收尾。   自此之后的百年之内,皇子们再欲逼宫,都不敢从皇宫正门而入了。   很是不吉利。   而太子和齐王,最终因为预谋逼宫,被褫夺了封号,贬为皇子,终身圈,禁在了皇子府。   城门外的十万精兵,整装待发,直接在季风常的带领下,开拔去往北境战场。   北戎人或许并未想的,连大梁皇后手上传出来的消息,都是个假消息。   北戎原本听信皇后的密报,误以为大梁的将领皆被二皇子杖责重伤难以领兵,所以才在刚刚打过败仗之后,又一次集结了举国之力,陈兵关外。   意图一雪前耻。   原本就被崔珝打得仓皇而逃,如今又匆忙征兵,北戎这次的大军,看似人数众多来者不善,但其实是个绣花枕头。   且北戎军中有迟沐炀,他人在北戎,心却在大梁,假意投诚,实则与大梁的将领里应外合。   这一仗,北戎恐怕会元气大伤,再也没有与大梁叫嚣的底气。   *   等到梁帝带着崔珝赶到椒房殿偏殿时,皇后已不知所踪。   负责看守在殿门口的守卫也纷纷表示并未看见皇后离开。   “去查查,偏殿是否有暗室。”梁帝看了看四周,命令道。   椒房殿偏殿的暗室内,皇后正在焚香。   她弯着腰,清咳了几声,缓缓点着熏香,而后用手指轻轻浮动着烟雾。   没人知道,她此刻,到底想做些什么。   暗室之内,忽得亮了起来。皇后点燃了一盏琉璃灯,拿在手中,朝着暗室中央的床榻走去。   皇后慢慢坐在了床边,身子慢慢倚在了床柱上,她伸手触摸了一下榻上之人的脸颊。   从眉心到眼角,在顺着山根,慢慢往下,一点点描绘着榻上之人的五官,连唇瓣都未曾放过。   “崔大哥。差一点,就差一点,我便能带你回草原了。”   她将琉璃灯摆在了一旁的桌案上,探着身子,往前坐了坐,整个人趴下了他的怀中。   远远看去,好像一对难舍难分的恋人。   崔珝和皇帝也在此时摸进了暗室,看见榻上之人,梁帝愣了一下。   他看着皇后那疯魔的样子,目光之中皆是不解与愤怒。   “皇后!你在做什么?”   好像没听见他的话,皇后仍旧自顾自地抱着崔演不肯撒手。   崔珝点燃了身旁的几盏灯。   现下,他们才终于看清楚了一切,皇后此刻正抱着一个不过二十几岁的男子。   可这名男子,虽看着与活人无异,却面无血色,正紧闭双眼,僵直地躺在榻上。   “榛榛!”皇帝咆哮声从喉间传出。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叫过皇后的名字了。   “崔大哥已经死了十七年了!”梁帝走上前去,一把将皇后拉了起来。   皇后被他这么一扯,重心不稳,倒在了地上。   “十七年了?”她跪倒在地,喃喃自语。   原来族中术士是骗她的,说什么十五年便能复活,如今已经十七年了。   十七年了。   皇后抬头,看向了梁帝,一行清泪落了下来。   “为什么?为什么死的人是他不是你!”皇后声泪俱下地冲梁帝怒吼道。   “十七年前,戾王逼宫,我明明派人传了消息给你,该来的人应该是你!为什么,为什么会是他!”皇后站起身,又一次坐到了床边,趴在了崔演身上。   她是恨崔演的,若不是他,她便不会来到大梁。   所以她派人假传消息,害死了崔府满门。   可是她又是爱他的,所以在最后关头,她改了主意。   可是为什么,最后死的人还是他。   皇后无法接受自己亲手害死心爱之人,这么多年,一直执着于复活崔演,所以轻而易举的便被北渝的人利用了。   梁帝摇了摇头,不忍心地转了脸:“榛榛,崔大哥自始至终,喜欢的只有容英一人。二十年前是这样,二十年后也依然会是如此,你又何必如此?”   “朕自问待你不薄,你无权无势,也没有强大的母族,且身世不详。可朕就是力排众议,将你立为皇后。朕真心待你,可你却想要朕的命。”   梁帝失望透顶,望着皇后疯魔的样子,他怔了怔,好似这些年的时光,都是噩梦一场。   原本查到蛛丝马迹之时,梁帝并不相信,还在一味的替皇后辩解。   后来大长公主回京,将当年戾王逼宫之事的内情告知,原来当年假传消息的人是皇后所派,事后还栽赃在大长公主府上。   那时,梁帝也只以为皇后是恨极了大长公主才会如此。   他不是个好皇帝,他没办法不存私心。   可是他的一片真心,被人踩在脚下,践踏成泥。   皇帝轻叹了一口气,伸手拍了拍崔珝的肩膀:“带着你父亲的尸首,跟朕出去吧。皇后疯了,便住在这偏殿里吧。”   也不需要留人看守了,崔演真的死了,她再也没有力气搅动是非了。   二十多年的夫妻,梁帝到底还是给了皇后体面,最终只将她圈在了椒房殿,并未褫夺她的皇后封号,也未要她的命。   一切尘埃落定,到最后似乎谁也没有赢,大家都输了些什么。   崔珝带着崔演的尸首回了崔府,他不知道该要怎么跟迟兮瑶解释他们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   原本,她才应该是定北侯府的家主,崔氏满门,只留下了她一条血脉。   可是这样的事情,他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崔珝刚刚回府,便看见月色下正盲着眼睛却不肯休息的迟兮瑶。   她正搬了个竹榻,躺在院子里,吹着凉风,吃着糕点,听桃若读话本子。   几人丝毫没有察觉到崔珝的到来,仍旧闹哄哄地在讨论话本子里的故事。   “小姐,这本是俏将军与妙书生的。将军女扮男装混迹军营,书生柔弱无力,需要将军贴身保护。”   橘若举起了一本书,递到了迟兮瑶面前,“小姐,让桃若读这本吧,这本听着就很带劲儿。”   迟兮瑶接了口桃若喂过来的的果脯,摇了摇头:“嗯?不要!”   “书生柔弱无力还需要女将军贴身保护?那他活着干嘛!我最讨厌酸腐书生了!”迟兮瑶咂巴着嘴,吐槽道。   橘若挠了挠头,有些不解:“可是小姐,您以前不是最喜欢书生了吗?话本子看的全是书生与贵女的故事,每每看到有情人难成眷属,您还要哭泣一番呢!”   站在一旁的桃若也点了点头,赞同地说道:“是啊,是啊!所以少爷每次出门回来,都要给您带上几本书生的话本子呢!”   迟兮瑶瘪了瘪嘴,不想跟这两个不长进的家伙一起玩了。   “你们俩能不能有点审美?书生有什么好的,还是将军好。将军虽然话不多,但是吧,重在心性坚韧,不会被旁的人抢了去。而且吧,将军英俊魁梧,武力高强,又能上阵杀敌,又能保护我。”   更重要的是,习武之人,体力强呀!她与这些未出阁的小丫头,说不着!   “哦……”两个丫鬟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都哈哈大笑了起来。   “原来小姐是在夸姑爷呀!”   迟兮瑶面上一红,突然羞涩了起来,忙用手挡住了自己的脸:“哪有哪有!你们别瞎说!”   “好呀!那咱们以后,都只看将军的话本子!”桃若抽走了橘若手中的话本子,换上了一本将军与娇妻。   崔珝站在廊下,看着眼前正闹做一团的主仆三人,微微一笑。他忽觉夏日夜风习习,吹得人,心旷神怡。   目之所及,皆是美好。   此生若是一直如此,不论寒冬酷暑,春日秋朝,都应是令人期待的。   那些让人不开心的事情,就该让它随风而逝,不必停留。 第五十五章   ◎长辈们的恩恩怨怨(1)◎   宫门深深, 不如归去。   草原上的冬天是白色的。目之所及,皆是一片苍白,了无生机。   如同赫连榛榛的心一样。   她跪在雪地上, 双手被缚于身后, 嘴里塞着散发着腥臭味的破布,披散着头发,上半身只穿了件被撕扯的快遮不住身子的单薄心衣。   她也不知道自己还要这样屈辱地跪在雪地里多久。   没人能来解救她。   阿耶被大梁的七皇子下令斩首示众了,阿娘早在五年前便被阿耶不知道赐给了哪个部下,此刻恐怕也随着北渝的覆灭一同死掉了吧。   她没有亲人,没有朋友, 没有爱人。   生来,似乎就该卑微如蝼蚁。   可她不甘心, 她恨。   恨这苍茫大地, 恨这高悬于天际却无半丝温暖投向人间的太阳, 恨这人吃人的世道,恨自己明明是北渝公主却活的不如蝼蚁。   阿耶的大娘娘曾经说过,她的母亲是妓者出身,王宫里养着他们母女二人, 不过是养了两只牲口, 到了要用的时候, 喂给那些发了情的男人而已。   所以, 她以北渝公主之尊, 被阿耶亲手送来讨好已经七十多的的北戎王。   可笑的是, 北戎王到底也没有答应借兵给阿耶。   天寒地冻, 路远马亡。   北渝战事吃紧, 大军节节败退, 阿耶手中最后的救命稻草, 只给他送去了三十匹老马。   多么可笑,她的身子,只能换取三十匹垂垂老矣的病马。   所以,她趁人不备,偷偷在北戎王的酒中下了毒。   看不起她的人,她一定要让他偿命。   赫连榛榛恨的咬牙切齿,她虽跪在地上,头颅却不肯低下,正恶狠狠地盯着将她剥去外衣丢在雪地里的新王大妃。   昨日还毕恭毕敬跟在大王子身后入帐向她请安的小女子,今日便翻身做了北戎大妃,将她肮脏的脚,踩在了赫连榛榛的头上。   她在羞辱赫连榛榛,刻意选了男人们出门野猎正要归来的时候。   以为她在男人面前丢了脸,新王便不会纳她为侧妃了。   赫连榛榛昂起了头,在眼角余光瞥见北戎王骑在马背上的身影,身子一软,假意晕倒在了雪地上。   新大妃冲了过来,气急败坏地拿起一旁驱赶牲口的马鞭,一下又一下地抽在她的身上。   “贱人!你在演什么?扮什么可怜!”   “我阿耶是北戎十二领主之首,你以为大王会为了你同我计较吗?”   大妃一边抽打着她,一边狂吼。   “住手!你们在做什么?”新王刚刚即位,并不想在部下面前惹出麻烦来。   大妃收住了手,有些胆颤,怕被北戎王责骂。   “是她先挑衅我的,她拿她那双眼睛蔑视我!”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赫连榛榛倒在雪地里,紧紧咬住了牙关。   “既然如此,那便由王妃自行处置吧。”后宫中的小手段,北戎王自然能看出来,但正如大妃所说,她的父亲在北戎举足轻重,他断断没有必要为了一个女人伤了十二部领主的心。   说完,北戎王便带着随从回了王帐。   大妃冷笑着上前,又一鞭抽在了赫连榛榛的身上。   她嫉恨一切比自己好看的女人,更何况,赫连榛榛还如此好看。   且不祥。   不然,老北戎王,也不至于死在她的榻上。   大妃看了一眼围在四周的部下,又看了看北戎王刚刚骑回来的烈马,轻轻扯了扯嘴角,笑了笑。   “来人,将她绑在马儿屁股后面。你们,谁若是能在不伤了大王的爱马的前提下,将她撸上自己的马背,她今晚就归谁。”   “别把人给我弄死了,明日,我还要换匹骆驼试试。”   赫连榛榛狠狠地盯着大妃,又将围在周围,满脸淫,笑的众人都看了一遍,牢牢记在了心中。   她知道,求情没用,寻死更没用,她必须活着,活着才能一个个将这些人全部弄死。   赫连榛榛的双手被绑在马背上,整个人被烈马拖着,在雪地里疾行。   这马像是通人性,讨好大妃一般的,奔跑的极快,赫连榛榛被拉在马后,身体不停地与雪地摩擦,没一会儿,便在这苍白一片的天地之中,磨出了一道血痕。   看着这满目苍白中的一抹血色,尾随在她身后的男人们更加兴奋了起来。   口哨声呐喊声不断。   夹杂着马蹄踏在雪地里的吱呀声,北风瑟瑟的呼啸声,赫连榛榛头一次,感受到了死亡的味道。   她的血在一点点流干,她的生命力也正在一点点消失,她快要死了。   在她还未完成复仇的时候。   赫连榛榛不甘心的偏过了头,想抬头再看一眼太阳。   明明那么大那么亮,却不肯温暖她半分的太阳。   男人们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近。   忽然,人群中有人呐喊道:“不能再往前了!前面是汉人的驻地,是梁国的军营!”   “快让王的马停下!”   烈马并不停人的使唤,依旧往前奔去,男人们紧紧追赶在后,挥舞着手中的套马绳,企图将北戎王的烈马拦下。   忽然,一支利箭穿云而来,擦着束缚赫连榛榛的麻绳而过,将她从马尾后解救了下来。   烈马还在奔驰,赫连榛榛则在不受控制的连翻了几个身之后,倒在了雪地上。   “何人在此喧哗,此处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一道青涩的声音传入了赫连榛榛的耳中,她挣扎着,撑起了身子。   在她的不远处,有一名骑着白马身穿白袍手拿弯弓的将军,而将军身旁则是刚刚说话的那名小将。   一直追在她身后的北戎男人们也都停了下来。   他们不怕梁国人,更不畏战。只是现下新王刚刚继位,局势尚且动荡,嘱咐过他们千万不可与汉人起冲突。   “这位将军,请不要多事。这位是我们王的奴隶,我们只是在同她玩闹。”   早已听惯了北戎人的残暴手段,崔演也并未意外。   只是今日,眼前的这名少女,莫名让他想起了远在京城的容英。   一年多未见,容英应当高了些也胖了些吧。   想到这,崔演眸中的寒光淡了些,满目皆是温柔之色。   他驱马上前,在少女面前停了下来,跨坐于马上,俯首问道:“他们说的是真的吗?”   今日这个闲事,他突然有点想管了。   赫连榛榛抬头望着眼前的少年将军,深知这是她最后的机会了。   如果被这些人带回去,她定然是活不成了。   甚至来不及细想,赫连榛榛便匍匐着往崔演身边爬去。   “求你,救救我。我不认识他们!”   长久的折磨已让她筋疲力尽,说完,她便晕了过去。   *   再次醒来,赫连榛榛已经被崔演带回了军营。   军中并无女子,所以崔演特意给她又临时搭了个帐篷,还派了军医来照看她。   可是,他却从未来过。   赫连榛榛试探性的问过随行军医好多次崔演在哪,他的营帐在哪?军医都支支吾吾不愿告诉她。   或许,对于大多数人而言,她身世不明,说不定是北戎暗探也未可知。从心底里,这些人便不会信任她。   赫连榛榛也不想其他,她只想活下去。至于旁人怎么看她,她不在乎。   活着,才能有将来。   所以,她心安理得的在梁国的军营住了下来。   日子过得飞快,赫连榛榛身上的伤已经完全养好了,可是崔演一次都没来看过她。   他好像很忙,又好像把她这个人给忘了。   直到有一天,听说是梁国的七皇子来了营中,重要的将领全都去了主帐。   赫连榛榛换了身小兵的衣服,混在人群里,也跟着进了主帐。   她想去找崔演。   如果一直坐以待毙下去,她或许很快便又会过回从前的日子,亦或许她马上又会被送给别人。   在这之前,她得先下手为强,将崔演牢牢抓住,好跟着他一起回梁国去。   赫连榛榛的母亲什么也没有给她留下,却独独赐予了她绝世容颜和讨好男人的本事。   在将崔演牢牢抓住这一点上,她从未想过会不成功。   果然,将领们饮酒作乐后,便开始各自回帐,她假意撞在了崔演怀中。   眼神懵懂,一副纯洁无知地模样,向崔演解释着:“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太笨了,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崔演并未饮酒,他的头脑十分清醒,赫连榛榛方才,明明是刻意撞过来的。   但顾及到姑娘家的面子,崔演并未戳穿她。   “无碍,我并未受伤。你怎么会在此?”崔演将跪倒在地的赫连榛榛扶了起来。   “对了,还一直未曾问过,姑娘叫什么?”赫连榛榛站定之后,崔演往后撤退了两步,与她拉开了一些距离。   赫连乃是北渝王姓,未免多生枝节,她自然不能再用了。   “奴家叫贺兰榛榛,是西域人,阿耶带着我准备去梁国经商,路上不小心走散了。”   她抬起了头,朝崔演笑得璀璨,如同不谙世事的孩童。   “哦。那你先回营帐吧。我带你去大梁,顺便帮你找找你父亲。”崔演又往后退了退,与赫连榛榛的距离,隔得更开了些。   他记得,容英说过与其他女子谈话不得近于一丈。   想到容英,崔演忍不住地,又低眉笑了笑。   误以为他是在对自己微笑,赫连榛榛的心不受控制的跳动了起来。   她往前走了一步,大胆地拉住了崔演的衣摆:“将军,您救了我,便是我的恩人。我定当回报,您就让我跟在您身边,去您帐子里做个随身婢女吧。”   赫连榛榛的声音清脆悦耳,落在黑夜中,像银铃一般。   崔演被这突如其来的报恩下了一跳,连忙拂开了她的手,往后连连撤了三四步。   好险,好在刚才那一幕容英没有看见,不然他可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崔演边退,边摇着头:“不必了。我一个人习惯了。”   赫连榛榛看着他,忽得就哭了出来,大颗大颗的泪珠滚落下来,砸在了地上:“您可是嫌弃奴?”   崔演连忙摆手,就在这时,七皇子从另一侧的营帐中走了出来。   “我自幼一个人惯了,不习惯有人伺候。不过我这位朋友倒是需要一个随从,你若非要报恩,便去他帐中,替他做事吧。”   说完,崔演像屁股着火了似的,连忙跑到了七皇子谢安的身边。   “七皇子,属下给您找了个婢女。您看看。”他伸手指了指赫连榛榛。   谢安心知肚明地笑话道:“这还未成亲,你便如此害怕容英表妹吃味吗?”   “不过是个婢女而已。”   崔演锤了谢安的肩头一下。   “长公主好不容易答应,此次班师回朝后,便将容英许配于我。这个时候,你可别瞎说。”   而站在两人不远处的赫连榛榛,眸色之中,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杀意。   这是她第一次听到容英的名字。   也是她第一次看见谢安。   一个要夺走她看中的男人。   一个下令屠尽了北渝皇族。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的支持 长辈们的故事大概一万多字大概还有三四章不喜欢后面就别买了钱留着看别的番外么么啾 第五十六章   ◎长辈们的恩恩怨怨(2)◎   赫连榛榛就这样跟着谢安进了帐, 做了他的贴身婢女。   谢安这个人心思深沉,却并不难相处。许是看她可怜,他平日里并未对赫连榛榛过多苛责。   赫连榛榛城府极深, 又非常善于隐藏情绪扮乖卖好, 很快便在将领中混开了。   时间久了,营中众人似乎也习惯了赫连榛榛的存在。   赫连榛榛白日里在帐中负责洒扫之事,晚上便会在篝火阑珊处跳舞。   胡旋舞她跳的极好,自幼便因此舞而颇负盛名,拿下这些常年征战的武将,自然也不在话下。   慢慢的, 每晚隔着篝火,一边喝酒聊天, 一边看赫连榛榛跳舞, 成了营中众将士的习惯。   唯有崔演除外。   每每夜深朔风起, 篝火狂欢之时,他总爱一个人坐在瞭望台上,朝着东南方望去。   偶尔,不刮风的夜里, 他还会在星夜下吹一曲相思笛。   那声音如泣如诉, 婉转悠扬。   混着众人的狂欢之声, 吹动了枯木枝桠, 吹散了漱漱黄叶, 隔日便成了雪。   这相思之曲, 便纷纷扬扬洒落人间。   沿着古老的商道, 一路吹去了千里之外的金陵城。   他从不看她跳舞。   哪怕她穿上了新制的舞衣, 画上了精致的妆容。   赫连榛榛不喜欢七皇子, 更不喜欢军营里其他崔家军。   他们都与她, 隔着灭家亡国之仇,虽然那样的家国她并不屑拥有。   但她喜欢崔演,起初,只是因为他救了她,她想要利用她去往梁国过上好得日子。   可渐渐的,赫连榛榛在这份利用之中,迷失了自己。   猎人,无法自拔地被猎物吸引了。   再也无法全身而退。   或许,是因为崔演从不与她亲近,亦或许崔演总是有意无意地拒绝她的示好。   她开始渐渐无法判断自己的心,到底是利用更多一点,还是不甘更多一点,亦或是真情更多一点。   但这并不妨碍赫连榛榛找上另一棵大树。   她无权无势,身如浮萍,在这乱世之中,若无依靠傍身,恐怕只会死得很快。   所以,赫连榛榛一边向崔演示好,一边住进了谢安的主帐。   白日里,她是人畜无害单纯善良的西域孤女贺兰榛榛。   黑夜里,她是杨柳细腰夺人性命的皇子侍妾赫连榛榛。   她不是个好人,用尽心机且卑鄙龌龊。   赫连榛榛一边厌恶着与谢安亲热,恨他屠尽了北渝皇室满门,一边又卖力讨好着他引诱着他,让他在开拔回京之前便深深陷进了赫连榛榛铺设的情网之中。   比起崔演,谢安似乎要好引诱许多。   他虽然心机深沉,但心比天高,自作聪明,觉得无人能在他眼皮子底下耍心思,所以赫连榛榛很轻易地便抓住了他的心。   在北地驻军的三个月里,他们几乎日日欢好,恩爱不移。   开了春,冰雪消融,大军便该回金陵城了。   赫连榛榛刻意在沐浴过后不擦拭身子,又偷偷掀开了净室的帷帐,故意让乍暖还寒的冷风吹在她的身上。   她很顺利的,染上了风寒。   营中的军医替她看过,这风寒来得突然也来得凶猛,她连日高热不退,根本无法走动,更别说跟着大军开拔回京了。   赫连榛榛烧得全身滚烫,满脸通红,眼角泪光盈盈,悄悄从被子中伸出小手,勾了勾谢安。   “殿下,您该不会要抛下妾身吧。”   她眨巴着眼睛,泪花闪烁。   “妾身别无他求,只想长长久久地陪伴在殿下身侧,哪怕没有名份,为奴为婢。”   谢安的眉梢跳动了一下,他没想过抛下她,这几个月的相处,他已经习惯了赫连榛榛的存在。   若真要放下,怕也是不能。   这是谢安生命中,头一遭对女人动心。   可若是带上她,她的身子又不能长途跋涉,大军开拔之日已定,也不能因为她而更改日期。   这让他有点头疼。   “榛榛,本王既许了你,便不会食言。本王一定会带你回京的,回京后也会带你回王府。”   他试图向她解释。   “只是军医说你的身子不适宜此刻启程,需得等你的风寒好透了,才能起身。”   “可本王必须在一个月内带着北伐军回京,不然便是抗旨了。”   赫连榛榛自然知道这一环,她装作很为难的样子,哭出了声。   “那殿下您便离开吧,榛榛不想让您有半点损失。待榛榛的病好了,榛榛便自己去梁国找您。”   “只是,天高路远,危机重重,变数实在是太多了。榛榛好怕。”   谢安抬手拧了拧眉心,也有些不舍。   “不然,本王留下崔演护送你回京吧。”他思来想去,也唯有崔演值得托付。   不日,谢安便带着十万大军回了金陵城。   崔演和他的十几位下属,被留了下来。   初春以至,万物复苏,江南早已是草长莺飞的季节,北境仍是一片荒芜。   大军走后十日,崔演也带着赫连榛榛上了路。   一路上,从荒芜走入了繁华。   好不容易争取来的两人独处时光,赫连榛榛格外珍惜。   她已经在崔演这碰过无数次灰了,这一次无论如何她也要成功。   若不然,真到了金陵城,进了谢安的王府,再想做些什么,恐怕很难了。   不成功便成仁。   他们在玉门关外露宿。   夜里赫连榛榛将心一横,换了身堪堪遮住重要部位的舞裙,便进了崔珝的营帐。   北风呼啸,牛羊低眸,夜晚的星空压得很低很低,站得高些,似乎一伸手便能触碰到月亮。   崔演又在吹笛。   这支玉笛还是出征前,容英送给他的。   他虽为崔氏出身,却是博陵崔氏旁支,比不得累世功勋的崔家主脉。   所以,他与容英的接触,向来都是小心翼翼的。   幼时他作为七皇子的伴读,在皇子们的学堂里与身为长公主府千娇百宠的小郡主容英相识了。   两人也算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可他的身世太低,终究是无法与她比肩而立的。   好在这一次,他的家族在北伐之战中立下了不世之功,他也因为这次战役获得了圣上的封赏。   出征前,长公主曾说过,若他打了胜仗回京,容英便可以嫁给他。   过了玉门关,再有十几日,他们便能相见了。   很快,她便会是他的妻了。   崔演这样想着,停下了笛声,找了块净布,轻轻擦拭着笛身。   “崔将军,您睡下了吗?”   赫连榛榛捧着酒杯,在他的帐外问道。   还未等他回答,赫连榛榛又问了一声。   “我有些睡不着,可以进来同您聊聊天吗?”   深更半夜,孤男寡女,这怎么能?崔演当下便要拒绝。   可人已经进来了。   手捧酒杯,衣着暴露,身量纤纤。   赫连榛榛踏着月光走进了崔演的营帐,她的脚踝上还挂着谢安临走前为她系上的银铃。   一步一响。   一动一响。   银铃声叮叮,在这静谧的夜里,尤为明显。   崔演连连后退,退到了营帐的最边缘。   “别再往前了,你就站在那说。”   说完,他便转过了身,背对着赫连榛榛。   “姑娘到底有什么话要说?请说快一点,我想就寝了。”   他有些不耐烦。   往日里赫连榛榛便总爱往他身边贴,他是个男人,又不是个傻子。   自然知道她打的什么鬼主意。   不可否认,赫连榛榛是美丽的,那份美丽与大梁女子不同,更多了份异域之感也更为妖异。   可那份美丽,偏偏是崔演不喜欢的。   他不喜欢心思太多的人。   特别是,她的心思还如此之多。   忽然,崔演的后背一热,赫连榛榛贴了上来。   她从身后,紧紧地搂住了崔演的腰背。   “崔将军,您就不想与我欢好一场吗?”   崔演的身子抖了抖。   不是因为兴奋,而是愤怒。   他原以为,赫连榛榛跟了七皇子,便会安分守己。   今夜前来,或许是怕回了金陵城后被王府里的其他女人欺负,想找他做个靠山而已。   结果,她居然是来勾自己的。   崔演回过了身,毫不留情,粗鲁地将赫连榛榛推倒在地。   “放肆!”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袍。   掸了掸赫连榛榛留下的媚俗香气。   “你简直恬不知耻!你明明已经跟了七皇子,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回了金陵城,七皇子殿下也定然不会亏待你,他也一定会替你找到家人。”   “你今夜,便不该来此!”   崔演愤怒到了极点,他与七皇子谢安自小一同长大,情谊自然不浅。   不知为何,他虽然一把推开了扑上来的赫连榛榛,却总觉得心中膈应,似乎真的做了对不起谢安之事。   赫连榛榛跪倒在地,舞裙刮在桌案边,撕拉出了一个缺口。   她没急着说话,而是淡定地抬起头,毫无羞愧之意地看着崔演。   烛火之下,赫连榛榛的眼光凶狠而恶毒,但几乎只是一瞬之间,她便又换上了往日里人畜无害柔弱无辜的模样。   赫连榛榛站起了身,掸了掸身上的灰尘,扬起了头颅,如同高傲的鹭鸶。   “崔将军,当真不曾对榛榛有过半分妄想吗?”   “今夜之事,榛榛不会告诉任何人。这一段露水情缘,榛榛日后也不会提及。”   未曾想到她会如此说。   崔演又骂了一句:“恬不知耻。”   他此刻,非常痛恨自己平时不爱骂人,真到了要用的时候,反反复复只会这么几句。   听到他这样说,赫连榛榛的眼神又闪烁了一下。   她撒谎道:“好吧。崔将军是正人君子。看来是殿下小人之心了。”   “殿下临走之时,怕您会对我起歪心思,特地让我测试您呢!”   “殿下说,若是您不堪重用,便叫我就地了结了您。”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的支持 感激不尽 第五十七章   ◎长辈们的恩恩怨怨(3)◎   崔演微怔, 片刻后便恢复了以往神态。   他偏了偏身子,躬身施礼:“姑娘回自己的帐子吧。早点休息,明日还要赶路。”   玉门关外多风沙, 可关内便会是另一番场景。   江南此时已是草长莺飞二月天, 夜里应该好眠。崔演在心中,又将容英的样子想了一遍,眼下这个时辰,容英应当早已睡下了。   “将军又在想您的未婚妻吗?真好奇,她是个怎样的人。”赫连榛榛咬着后槽牙,面上却带着微笑, 说道。   “她是个极好极好的人。像清风一样。”崔演不欲与她多言,掀开了营帐的门帘, 摆了摆手, 示意她出去。   赫连榛榛忍着心中不悦, 走出了崔演的帐子。   错过了今晚,她便再也没有机会了。   明日入了关,便会有谢安的人来接应,到那时, 她做什么恐怕都会被人盯着。   赫连榛榛站在崔演的营帐外, 有些不甘心地皱着眉头, 久久不愿离去。   忽然, 她听见了一声孩童的啼哭声。   不止是谁, 趁着夜色, 将一位尚在襁褓中的婴儿丢在了他们安营休息的地方。   接着月色, 赫连榛榛抱起了那名男婴。   她今日接连碰壁, 心中很是不悦, 正想发泄。   看着怀中粉雕玉琢, 被她抱起立马便止了啼哭的男婴,赫连榛榛的眸色暗了暗。   她讨厌孩子。   幼时在北渝皇宫,北渝王的妃子们一个又一个的拼命生孩子,这些孩子又吵又闹,待到会说话会跑会跳了,又会追着她打闹。   想到这,赫连榛榛抬起了手,将手掌伸向了怀中的婴儿口鼻处,捂了上去。   很快,男婴的脸便涨得通红,开始啼哭。   她望着手中不堪一击仍在垂死挣扎的婴儿,心中突然没了半丝快感。   明明,她从前并不是个会心软的人。   她颓然松开了手,再没力气捂上去。   男婴的啼哭声划破了天际,惊动了已经睡下的崔演。   他穿了身衣服,走出了营帐,看着月色下的赫连榛榛抱着个孩子,问道:“从哪来的?”   他警惕地看着赫连榛榛,满眼的不信任。   “刚刚有人遗弃在这的。”赫连榛榛看着他,心情差到了极致,心中烦闷,什么都不想管了,直接将孩子丢给了他。   “崔将军处置吧,我回去睡了。”   崔演不喜欢她,甚至讨厌她,连掩饰都不掩饰。   赫连榛榛有些心痛,但转瞬之间,只一点点心痛便被恨意席卷。   所有看不起她的人,她都不会轻易放过。   赫连榛榛掀开了营帐的门帘,摇摇看了一眼月色之下,正笨手笨脚哄着孩子的崔演,一个念头爬上了她的心间。   不久,他们便入了关,赫连榛榛也被谢安带来的人接走了。   她与崔演再次见面,是在长公主府容英郡主的生辰宴上。   她作为七皇子侧妃,陪同谢安出席。   起初她不过只是谢安府上的一名侍妾,无根无源,身如浮萍。   府里的女人并不少,但大多都看不上她,也因此很少有人与她说话。   她一边扮演着柔弱可欺,一边不动声色的挑起府中几位侧妃侍妾的矛盾,借他人之手,一连除了好几位挡在她前面的女人。   谢安倒是对她动了真心,怜悯她孤苦无依,又怕她因为身世被人欺辱,竟不知想了何种法子,让永毅侯府的大夫人认她做了女儿。   对外只称她年幼体弱,一直养在道观,近些日子才接回来。   永毅侯府没有嫡出小姐,又想与皇子攀亲,自然而然应了下来,顺势还将府中庶出的小姐也送了一位进来。   如此一来,赫连榛榛便成了崔榛榛。   身份也水涨船高,从卑微的侍妾,变成了谢安的侧妃。   她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只是偶尔在谢安面前扮演无辜受辱的可怜模样。谢安便将一切都为她安排好了。   美貌与心机,还有那份能屈能伸的姿态,向来都是她最有力的武器。   再后来,借着这个身份,她与容英越走越近。   因为谢安与崔演交好,作为谢安侧妃的她,很自然便得了容英的信任,很快两人变成了至交好友。   容英自幼便娇生惯养身份尊贵,哪里知道这世上人心险恶。   这一年,容英才十六岁,正是天真烂漫的年纪,崔演向长公主府提了亲。   赫连榛榛派人四处奔走传播,将崔演早在边关便有一名红颜知己,且生了个男婴的事情,传遍了金陵城的大街小巷。   崔演饶是长了一百张嘴,也无法解释清楚。   崔家家主一度被他气得晕厥。   与长公主府结亲之事,自然也搁置了下来。   彼时,赫连榛榛刚刚有孕,府里的女人也再没人是她的对手。   不久,谢安的正妃便因难产而亡,赫连榛榛倒是在几个月后诞下了谢安的长子。   母凭子贵,她很快便被扶为了正妃。   旁人皆道她运气好,命好。   却不知,为了走向正妃之位,她又做了多少。   她从来,都不是个良善之人。   人若犯她,她必犯人。人不犯她,她还要犯人。   中原人,总相信因果轮回,天理报应。   可是她并不相信,所以,下手一次比一次狠,做的一次比一次绝。   很快,赫连榛榛又再次有孕。   而崔演,又一次向长公主府提了亲。   眼看着两家亲事将成,赫连榛榛再也忍不住了,她将京中各个世家大族都梳理了一遍,最终瞄准了英国公府。   英国公府多年亏空,早已是强弩之末绣花枕头,此刻正在为新一年的开支而发愁着。   赫连榛榛将往日里积攒的钱财全术派人送了过去,又约着英国公府的老夫人见了面,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   英国公府正愁着英国公眼下声名狼藉,京中贵女都不愿嫁于他,河东柳氏女的嫁妆又太少了一点,两人一拍即合。   赫连榛榛借着有孕在身,约着容英出门散心。   说是去寺中进香,可容英的马车却越走越偏,最终碰上了赫连榛榛一早便安排好了的马贼。   再后来,容英便被他们灌上了迷药,晕乎乎地送进了英国公府的暗室之内。   这一关,便是整整一个月。   京中贵女,无故失踪,且又是容英这样身份贵重的郡主,自然在整个金陵城都引起了轩然大波。   长公主府的府兵几乎要将整座金陵城都掘地三尺,也未能将容英郡主寻到。   而崔演,则日日都会与这些府兵们一起去找,也是无功而返。   他急得没办法,每隔几日便会跑来谢安府上询问赫连榛榛容英失踪那日的情况。   那时赫连榛榛刚有身孕不久,她借口身子不适,推脱了好几次,偶尔回答,也都是敷衍了事。   渐渐地,崔演将目光投向了赫连榛榛。   他不信任她,从一开始便是。   若是可以,他甚至希望自己当初没有多管闲事,救了她一命。   可如今赫连榛榛贵为皇子妃,早已不是当初那个被绑在马后任人欺凌的女婢了。   在赫连榛榛一次又一次地挑衅之下,崔演最终动了怒,忍不住地对赫连榛榛动了手,逼问她容英的下落。   而这一幕,恰巧被谢安撞见了。   一切都是赫连榛榛算计好了的,她算计着谢安回府的时间,算计着崔演的脾气,刻意踩着他的底线行事。   在谢安踏入她院中的那一刻,赫连榛榛猛地从崔演手中挣扎而起,撞向了一旁的博古架。   博古架上的摆件被撞落一地,此起彼伏的碎裂之声不绝于耳。   “崔将军,您若真的觉得是我害了容英妹妹,我愿意为她赔命。”   边说,她边又一次,撞向了博古架旁的桌案。   谢安一把将她揽进了怀中,目光幽深地看着崔演。   作者有话说:   赫连榛榛是个十足的反派真的坏人感谢在2022-09-16 23:52:40~2022-09-19 23:30: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卿卿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天下第一 2个;龙娃、冬瓜凉茶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浅浅忆淡淡思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五十八章   ◎长辈们的恩恩怨怨(完)◎   谢安并非皇后和贵妃所出, 他的生母不过是一个不受宠的低位妃嫔。   直到病故,也不过是个嫔位,且无强大的母家扶持。   所以, 谢安幼时在学堂里, 过得并不好。   高位妃嫔的孩子们时常会欺负他奚落他,连崔演自己都记不清,他曾为谢安挡下过多少祸事又挨过多少拳头。   不受陛下重视的皇子,门第不显的伴读,一路走来,谢安与崔演一直是惺惺相惜相互扶持的。   谢安并非毫无斗志, 也并非没有野心,他亦有征服天下称霸中原的野心。只是碍于出身, 很多时候, 想要在波谲云诡的后宫中生存下去, 他必须收敛锋芒、韬光养晦。   崔演一直觉得,自己是懂谢安的。   所以,在谢安决定亲自带兵北征之时,崔演二话不说回府劝服了父亲, 举崔家满门之力, 陪他北征, 不遗余力地帮他, 以为他日后夺嫡赚取筹码。   那时, 全京城的文臣武将, 都不看好这次北征。   要知道, 北渝横亘在北戎与大梁之间一百多年, 不是没有道理的。他们擅长马上作战, 兵马皆是勇猛善战的, 而大梁士兵大多不善骑射。   此战胜算不大。   但若是胜了,便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壮举。   没有皇子愿意领兵出征,只有不受宠的七皇子想拼命一搏。   也没有武将愿意辅佐朝中七皇子,唯有自小与他一同长大的崔演。   崔演原以为,他们是过命的交情。   而此刻,谢安搂着赫连榛榛,正目光幽深地看着他。   十多年的兄弟之情,似乎在这一刻,有了裂缝。   赫连榛榛的报复成功了。   崔演难以置信地连退了几步,说道:“我没有推她,是她自己撞上去的。”   他本就不善言辞,眼下更不知该如何解释了。   谢安低头看着赫连榛榛,没有说话。   而他怀中的赫连榛榛,则眼角含泪地拽着谢安的衣袖,泣声说道:“崔将军以为是我派人绑了郡主,可我与郡主相交甚好情同姐妹,我为何要这么做呢?”   “如果崔将军就是不肯信我,那我便只能以死明志。”   谢安仍旧没有说话,只低着头抬手擦了擦赫连榛榛眼角的泪光,而后将她抱起送到了榻上。   全程连个眼神也没有给崔演。   他一直低着头,崔演也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觉得他全身的气压极低,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与往日不同的气质。   谢安安抚好赫连榛榛,便走出了离间,路过崔演身边也并未停留,只抬脚要往堂屋外走去。   崔演心急地拉着了他。   “你怎么回事?信她?不信我?”   谢安侧目蹙眉,睨了崔演一眼。   冷声道:“本王谁都不信,只信自己的眼睛。”   “崔将军身为外男,私闯本王的后宅,怕是于理不合吧。”   短短几句话,便已将他的心思立场表明了。   崔演颓然松开了手。   有些失望地摇头笑了笑。   看来是他天真了,七皇子再不受宠,终归是皇子。他不过是个皇子伴读,是个武将,永远都是皇家的奴仆。   竟奢望与他成为至交好友。   “是属下唐突了,还请殿下责罚。”崔演扑通跪了下来,向谢安请罪。   谢安在京中并无实权,也没有权臣追随,是众皇子中最不起眼的存在。   如今不过刚刚在北征之战中获得了些荣誉,又有了崔家的扶持,他也不想这么快,就亲自折断了自己的羽翼。   适当敲打过崔演之后,他又柔和了起来。   谢安弯腰伸手扶起了崔演。   “按理说,榛榛现在是静安侯府的嫡女,与你同为崔氏之人,你算得上是她的表兄,也确实不该如此怀疑她。”   静安侯府乃博陵崔氏嫡支,而崔演府上则是旁支。   虽已出五服,但若细论起来,也确实沾亲带故。   崔演点了点头,没再说话了。   两人发生嫌隙后的第七日。   容英郡主被人送回了公主府,而崔演收到了容英的绝情信。   信中坦言,她移情别恋另有所爱,此生与崔演无缘,亦不想再有瓜葛,望崔演别再等她另觅良人。   崔演自是不信,自收到信后,日日登门拜访,却日日都吃了闭门羹。   而长公主府内,容英也并不好过。她被人关了一个月,昏天黑地,不知身在何处,只知每日都有人来给她送饭喂药。   而那药的作用,则让她难以启齿。   她生来高贵,母亲是大梁最尊贵的长公主,舅舅是当今圣上。原本她的一生,应当是平安顺遂,无忧无虑的。   她自幼爱慕崔演,可他们之间身份悬殊太大,身为郡主她也有很多身不由己。原以为,崔演在战场上得了军功,获了封赏,崔府又有了爵位,母亲也松了口,他们便能在一起了。   但是偏偏,上天同她开了个天大的玩笑。   她如今已然是不能再嫁于崔演了。   容英纯洁无暇,如同皎皎明月。   可惜,偏偏有人要将明月拉进污泥之中。   长公主心疼不已,抱着已经有些神智不清被人扔在公主府后门的容英,哭得撕心裂肺。   宫里有能的太医来了一波又一波,却都没能找到症结所在。   容英这一个月来,被人灌下了好几种控制心绪的药物。   她自回府以后,便有些疯魔了。   时有清醒,也只知哭泣,对这一个月所经历之事绝口不提。   只在回府后的第二日,给崔演写了封绝情信。   她也做好了此生不嫁,常伴青灯古佛的心理准备了。   容英回府后的第十日,太医来请平安脉,说出了一个消息,让长公主和容英都崩溃了。   云英未嫁的容英郡主,居然有了一个月身孕。   知道这个消息的那一刻,容英崩溃大哭,昏死了过去,清醒之后整个人的状态便更不好了。   长公主原本想让太医开一剂堕胎药,让她在睡梦中没了孩子,也好过生下来,日后看着,日日夜夜受折磨。   可几位太医看过容英的精神状态,皆道不可行此举。容英此刻身心俱疲,她实在太脆弱了,经不起任何一丁点的伤害。   更别提是将胎儿打下来了。   恐怕,那样也会要了容英郡主的命。   在这期间,崔演又多次登门拜访,直言不论容英发生了什么,他都愿意娶她。   可容英不愿拖累崔演,只觉得自己如今乃是残花败柳之身,又怀了他人的孩子,实在不能害了崔演。   便狠心拒绝了。   而就在此时,英国公府的冰人也登了长公主府的门。   英国公府在京中名声不好,英国公又是个扶不上墙的烂泥,京中贵女根本无人愿意嫁于他。   如今英国公府竟敢上门求娶容英,这让长公主心生疑窦。   可她也没想到其中关键所在,只派人拒绝英国公府。   长公主派人拒绝英国公府后,英国公府的迟老夫人倒是带着人亲自登门了。   还神神秘秘地,将容英郡主的贴身之物递给了长公主。   看到那块容英从小佩戴的玉玦,长公主暴跳如雷,一掌拍在了桌上。   “你从哪来的?”   容英无端被掳走一个月,大家都猜测是马贼,但若是京中之人呢,倒也未可知。   迟老夫人倒是没急着说话,又将容英失踪那日佩戴的发簪递了过来。   “公主殿下倒也不必急着恼怒,说不定,您还该感谢我呢。”   她伸手,拢了拢发髻,不紧不慢地说道。   “京中众人皆知,我儿是个游手好闲无所事事的人。所以啊,他平素最爱做的事情,便是带着小厮和随从,去京郊的野河里垂钓,要么就是去荒山中打猎。”   “前些日子,我儿带着人去山中野猎,正巧,碰上几名马贼正在追逐一名少女。”   “我儿原是好心,便将人救了下来。哪成想,那位少女迷迷糊糊之间,竟自称乃是长公主府的容英郡主。”   说到这,她刻意停顿了一下,试探性地看了看建宁的表情。   他们相识多年,看着建宁此刻的模样,自然知晓建宁此刻,并没有全然相信了她这番言辞。   这一番话,是赫连榛榛教给她的。   他们早已想好了,若是建宁不信,那便鱼死网破,反正容英已经失身于她儿子,且有了身孕。   建宁便是不愿,也不得不低头。   之所以如此费尽心机地编瞎话骗她,不过是不想撕破脸,好多得些长公主府的嫁妆而已。   当年建宁大婚,那十里红妆的壮景,如今可都还令人称叹呢!   “我儿怕有人冒认郡主,又怕真的是郡主,更怕节外生枝。便将人送到了公主您的府邸后门。”   “细说起来,我儿无心之下,可从马贼手中,救下了郡主呢!”   建宁摇了摇头,不肯相信。   她和皇兄派出去那么多人都没能搜查到容英的下落,怎么英国公去打个猎就随手救下了。   便是说破天,她也不信。   她可又拿不出证据来,表面上,只能谢过了英国公府。   “那本宫就先谢过英国公了,改日定当备上厚礼,亲自上门拜访谢过英国公。”   迟老夫人笑了笑,轻轻摆了摆手。   “长公主觉得我特地来公主府一趟,是为了您一句谢?”   “我这个不成器的儿子呀!自打那日救下了郡主,回府后便茶饭不思,定要我派人来公主府求娶郡主不可。”   “哎,我这也是没办法。我自然是知道公主不舍郡主。可两个孩子,或许就是天赐良缘呢?”   她语气诚恳,倒是看不出什么端倪。   可这,明明就是赤,裸裸的挟恩图报。这救人之事到底是真是假还未可知,退一万步说,就算是英国公真的救了容英,容英也没有那个必要,非得以身相许啊!   建宁思及容英如今的境遇,自然不想她出嫁,摇了摇头,准备拒绝。   迟老夫人一把按住了她的手腕。   “公主,这世上可没有不透风的墙。皇宫大院,也不过是墙稍微高了一点罢了。”   “你什么意思?”建宁一把扫开了她的手,凝眉问道。   迟老夫人淡定地喝了口茶水,轻悠悠地说到:“宫里呀,其实也守不住秘密。特别是那些太医。”   听到她这么说,建宁彻底明白了过来。   她这是想用容英已身怀有孕之事威胁自己,建宁顿时便没了好气,直接下了逐客令。   后来,这个消息不知为何传到了容英耳中。   她早已记不清掳走自己的人是谁,而救了自己的人又是谁。   还以为,真的是英国公救了自己。虽然她并不想嫁入英国公府,却也感激他。   是以,并未拒绝英国公府送来的补药和礼物,也象征性的回赠了一些。   而几日后,英国公府即将与长公主府结亲的消息却传遍了金陵城。   这谣言传的神乎其神,连两人平日里互相赠予了些什么物件,都说的一清二楚。   英国公府直接将长公主府推到了风口浪尖上,这下子,容英便是不想嫁,也不得不嫁。   容英的身子和精神经过几位太医的调理,也已好了不少。   眼看着身孕马上便要隐瞒不了了,而英国公府又愿意接纳她腹中的孩子,容英鬼使神差地答应了这门亲事。   她的婚礼准备的很仓促,三书六礼也走得极为匆忙。   容英与英国公大婚之日,崔演独自一人在房中饮了一夜的酒,却半分醉意也无。   反而是越喝越清醒。   而容英原本就快要崩溃了的神经,也在大婚之日彻底崩溃。   她认出了英国公。   他便是暗室之中,在她被人灌下药之后,日日与她行不耻之事的人。   容英彻底疯了。再也认不出身边之人,也本能地排斥着英国公的靠近。   几个月后,在新一年的春日里,她产下了一名男婴。   皇帝给他取名,沐炀。   英国公府娶容英回府,本就是冲着她丰厚的嫁妆可以解决英国公府的财务亏空燃眉之急。   眼下钱财也得手了,孩子也出生了,而容英又疯疯癫癫的,便以清修利于养病为由,将人送去了皇家佛寺。   英国公则将一直养在外宅的表妹柳氏接进了府中。   他们害了容英和崔演一生,却迟迟没有报应。   而后,崔演便也跟去了寺中。起初,容英也很抗拒他的接触,他只敢远远地守护着容英。   后来,容英渐渐好转,慢慢地恢复了神志,也开始重新接纳崔演。   却独独将自己最难以启齿的那段精力忘了个一干二净。   在容英的脑海中,自己还未嫁人,也从未遭遇过那些非人的对待。   她仍旧是长公主府那个无忧无虑的郡主,有疼爱她的母亲,有彼此倾心的爱人,有光明璀璨的未来。   再后来,容英再次有了身孕,是崔演的孩子。   十个月后,她产下了一名女婴。   而那时,太子因为下属受贿卖官鬻爵而被皇帝所废。   几位皇子夺嫡争得你死我活,贵妃所出的四皇子带着御林军围了宫门,逼陛下退位与他。   彼时皇后病重,赫连榛榛作为七皇子妃,入宫侍疾。   她也被困宫中。   原本,她可以派人送出消息,只要七皇子和崔府带兵绕开四皇子主要兵力所在的正阳门,便能进宫勤王。   那样的话,崔府和七皇子都能全身而退,且立下大功。   可赫连榛榛不愿崔府和七皇子如愿。   她的国家,因他们而灭亡。   她的故土,因他们而不复存在。   她不能不恨。   因此,赫连榛榛派出去的人,刻意假传消息,将崔家满门,骗去了四皇子和御林军主力所在的正阳门。   可到最后一刻,赫连榛榛突然反悔了,她有些不舍得崔演死。   便改了主意,只派人告诉了七皇子,主力军不在正阳门。   但不知为何,最终带兵去了正阳门的,还是崔演和他的家人。   崔府满门男丁,十余人,尽皆战死。   而崔演,则被万箭穿心,死状惨烈。赫连榛榛怕被谢安追究,便收买了建宁长公主府的人,将一切都伪造成了建宁站队四皇子,刻意骗崔家人送死的样子。   而谢安也信了这种说法,自此恨上了建宁。   这一场夺嫡逼宫,几位有权势的皇子尽皆倒台,最终让谢安坐收渔利。   他在先帝驾崩之后,顺利登上了帝位。   而赫连榛榛的心,也彻底死在了这场逼宫之战中。   她恨透了谢安,虽成了高高在上的皇后,日日在他饮食中下慢行毒药,刻意养废皇子们,要毁了大梁的江山。   她做了这么多。   却独独不肯承认,真正害死崔演的人,是她自己。   赫连榛榛这一生,生来不被父王所喜,母亲卑贱连带着她也是整个北渝皇宫的笑话。   后来被送给了北戎大汗,她虽受大汗所喜,可大汗并不愿为了她而派兵增援北渝,只给了三十匹病马。   这让她愤恨,她无法接受旁人的无视与轻慢,所以她用族中秘药,毒死了北戎七十多岁大汗。   后来她被新王大妃羞辱,原以为自己会死,但也没有想过束手就缚,只想着临死前一定要弄死羞辱她的人。   她从来,都是一条毒蛇。   貌美,且恶毒。   而崔演救下了她。   那日漫天白雪,大地苍茫一片,他身骑白马一身白色戎装,英姿飒爽,如同神兵天降。   他救下了她,既然让她活了下来,既然救了她,就该对她负责到底。   可他竟然不愿收下她,还将她转手送给了七皇子。   她这一生,一直被人送来送去,如同物件。   她恨过很多人,也杀过很多人,她从不后悔自己满手鲜血。   可唯独崔演。   她曾有过悔意。   可一想到他不爱自己,只爱容英,她的悔意便荡然无存了。   他明明救下了自己,既然救下了她,那便该对她负责到底。   赫连榛榛自幼的生存环境,造就了她扭曲的人格。   让她的心,如同顽石。   “吱呀”一声,椒房殿偏大积满灰尘的大门被人推了开来。   赫连榛榛抬眼看了过去,久违的阳光刺的她险些睁不开眼。   “谢安?”她看着门口身着明黄色龙袍的人,试探性地问道。   “你是来看我的笑话吗?”   “呸!”   她朝着来人,啐了一口。   谢安顿了顿,垂垂老矣地手抬了抬,想抚一抚她的脸,却停在了半空中。   自从当年在军营中匆匆一瞥,其实他就爱上了她。   纵使他知道,她喜欢说谎,嘴里没有一句话是真的,心肠也不那么好,府里自打她来了之后,便没有安宁过。   可他仍旧是一头栽了进去,情深不悔。   也愿意,自欺欺人。相信着自己想要相信的。   可他毕竟是大梁的皇帝,他可以无视她对后宫妃嫔的残害,无视她对皇子们的刻意教导。   可他不能无视她动摇大梁的江山。   “崔榛榛,你当真从未对朕有过半分真心吗?”二十多年的夫妻,他仍旧不愿相信,一切都只是他的一厢情愿。   赫连榛榛抬起了头笑了笑。   “谢安,你不是都查清楚了吗?崔珝那孩子应该也告诉你了呀。”   “我啊!叫赫连榛榛!”   “什么贺兰榛榛,什么崔榛榛,都不是我!是你们!是你们逼着我,逼我做三姓家奴!逼我做皇子妃!逼我做皇后!”   “你们有人问过我,是否愿意吗?”   赫连榛榛的声音凄厉,如同鬼魅。   谢安往后退了一步,仍旧不甘心,又一次问道:“当真一丝真情也没有吗?只要你说有,朕便原谅你。”   他越说声音越低,甚至有些卑微。   他这一生,也过得不易,十分缺爱,也十分渴求爱。   “没有。一丝一毫也没有。”赫连榛榛回答道。   “呵呵。”谢安连连后退,他的心彻底死了。   原来他所坚持的一切,也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的梦境而已。   而他,还为了这个女人,害了容英和崔演一生。   “那你便再这椒房殿内,日日忏悔吧。当年你用在容英表妹身上的那些使人神智不清的药物,朕会一一寻来,让你也尝一尝。”   言罢,皇帝拂袖离去,殿门再次关了起来。   这一场恩怨是非,每一个局中之人,都输了。   谢安也老了,他的身体经过赫连榛榛长年累月的毒害,早已是油尽灯枯之态。   在他驾崩之前,他下令将英国公府和柳氏抄家灭族,而后传位于三皇子谢珏。   而赫连榛榛,在谢安走后,又疯疯癫癫活了几年,最终死在了一个冬日。   原本紧锁的椒房殿大门不知何时被人打开了,赫连榛榛从中跑了出来,在雪地里打滚狂奔。   最终死在了白雪皑皑的冬夜。   次日宫人们发现她时,她的身体,早已冻得僵硬了。   而她的脸上,却是带着笑意的。   或许,她在二十多年前的那片苍茫雪地之中,就该死去了。   。。。。。。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的支持。长辈们的事情交代清楚啦。皇后是真的心理变态,不幸的童年让她见人就咬。   感谢在2022-09-19 23:30:05~2022-09-21 22:45: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天下第一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落星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五十九章   ◎读你(婚后日常)◎   迟兮瑶那日赶去廷尉府, 原本是想与崔珝共进退的。   哪成想,误打误撞,倒是间接救了崔珝一命。   不过倒是苦了她自己, 这百日酥之毒虽不至于要了她的命, 但却结结实实要了她的脸。   从那日中毒之后,她整个人便软的像一滩水。   行走坐卧,都要由人帮助,自己却是半点也使不上力。   白日里倒还好,橘若和桃若几乎寸步不离的跟着她,帮她穿衣吃饭的。   他们主仆多年, 倒也不甚在意这些。   可到了夜里,便是叫她为难了。   她都不记得自己的脸红过多少次, 脸皮又从何时丢在地上再没拾起来过了。   刚入秋, 夜里虽然不似夏日那般燥热, 但也并不是非常凉爽。   迟兮瑶躺在榻上不能动弹,总是会热出一身汗,每每睡到半夜,后背和脖颈处便是一层汗水。   她虽不能动弹, 手脚无力, 但并非全无知觉, 这种汗涔涔的感觉也着实让人难受。   是以, 夜里崔珝总要起身几次, 抱着她进净室擦洗。   其实真的只是十分单纯的擦洗她身上容易流汗的地方, 可偏偏这每晚几次的叫水, 总叫人胡思乱想。   头一个这么想的, 便是她那个只长头发不长脑子的贴身丫鬟橘若。   近些日子, 一连数日崔珝都在夜里叫了两三回水, 橘若虽不敢当着崔珝的面说些什么,但白日里每每看见崔珝,嘴巴都要撅得老高,好像立刻便能挂上油壶上街叫卖一般。   一来二去,迟兮瑶也察觉了端倪。她今日衣裳穿得单薄,此刻在廊下吹风,到显得有些冷,便唤桃若回去替她拿了件外衫过来。   “你怎么回事?怎么今日看见侯爷,总是夹枪带棒挤眉弄眼的。”   迟兮瑶用眼神瞟了一眼摆在小几上的糖渍樱桃,橘若默契地喂了她一颗。   “也就是侯爷脾气好,不与你计较,换做换做寻常人家,你试试?早乱棍打死了。”迟兮瑶嘴里吃着糖渍樱桃,还一边吓唬橘若。   橘若也有些委屈,但是话又不好意思说的太直白。她一个云英未嫁的姑娘家,成日里盯着小姐和姑爷房里那些事,也确实是有些过了。   橘若抿了抿唇,低着头,就是不说话。   “你再不说,我可让侯爷打你板子了!”迟兮瑶又瞟了瞟旁边的五香肉丁,示意橘若。   橘若坐到了一旁,往迟兮瑶嘴边递了粒五香肉丁。   “唉。奴婢就是觉得,姑爷不那么爱惜小姐。”   嗯?   迟兮瑶蹙眉,有些不解。   自打她中毒以来,崔珝虽忙着肃清皇后党,又忙着扶持三皇子,公务十分繁忙,但日日都会归家陪她用晚膳,平日里也从不出去应酬。   能做的事情,他也是亲力亲为,怎么就叫橘若看出了,不爱惜呢?   “小姐。您看看您现在都什么样子了,连喝口水都得让人喂,正是该好生修养的时候。”   “姑爷呢,好似吃了十头牛一般,不知节制,成夜里要水!”   橘若撅着嘴,越说越气。   本来,寻常人家小姐和姑爷感情好,应当是好事才对。   可她家小姐中毒了呀!连夫人病中都还不知节制,这样的男人,哪里算得上好男人呢?   原以为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原来竟是为此。   迟兮瑶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也没急着解释,她只顾着笑,差点被嘴里的肉丁卡着。   “小姐!你还笑!”橘若急死了。   当局者觉得什么事也没有,旁观者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   “侯爷是习武之人,按理说确实是比一般人要多些,可是,他怎么夜夜都要好几回水,他不累的吗?”   橘若到底是个还未出嫁的小姑娘,心疼自家小姐,但却搞错了方向。   也不知从哪得来的歪理,夜里要水,便是那档子事吗?   不过细细想来,好像自从她中毒以来,两人确实是许久不曾亲近过了。   迟兮瑶舔了舔嘴唇,朝着旁边的荷叶羹努了努嘴。   崔珝刚刚下值,还未来得及换下朝服便急匆匆赶回来后院。   还未等靠近,便看见廊下一批一主一仆不知在说些什么。   待等到靠近了,听清楚了二人的谈话,崔珝的脸色,顿时便黑了好几层。   近些日子,他顾及着迟兮瑶身子不适,可是忍得辛苦,连碰都不曾碰过她。   结果,竟还叫个小丫鬟给数落了。   可偏偏迟兮瑶好像还挺乐意旁人误会,连解释都不曾替他解释。   崔珝的眼神暗了暗,眼底暗潮涌动。   待到用过晚膳,迟兮瑶沐浴过后便喜欢坐在窗边吹吹凉风。   往日里,这个时辰她都还不曾有睡意,崔珝便会过来陪她坐坐,再给她读写话本子。   可今日,迟兮瑶坐在窗边,朝着里屋看了好几眼,也不见崔珝出来。   好像在里面忙些什么似的,翻箱倒柜的窸窸窣窣声不断传出。   “夫君,你在找东西吗?要让人进来帮帮你吗?”她等的有些急了,昨日的话本子才读到一半,刚巧是最扣人心弦的时刻,崔珝非要赖到今日给她续上,就是不肯直接一口气给她读完。   她等了整整一天了呢!   可把她给急坏了。   “夫君,若是找不到,便明日再找吧。”   在这么找下去,天都要亮了。   “你快来呀,昨日的话本子还有一半未读呢!”   再不来读,男主再不来救人,话本子里的反派都要和女主把孩子生下来了!   听她这么说,里屋的动静果然小了下来。   紧接着,崔珝的脚步声便自里屋传了过来,越走越近。   “夫君,你昨日读到第三十二回 了!”迟兮瑶回过头,一双明眸亮闪闪地朝崔珝看着。   期待之情,溢于言表。   忽然,她身子一轻,整个人被崔珝打横抱了起来。   “夫君,搞错了,是读话本子,不是去抱我。”   崔珝低眸看她,眼底的暗潮翻滚了几下。   “没错。读你。”   “啊?”迟兮瑶还在状态之外,整个人都是懵懵的,便被崔珝丢进了床榻里。   木质雕花的拔步床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吱呀声。   崔珝欺身而上。   青纱帐顺势而下,将床榻之间的两人,遮掩了起来。   迟兮瑶斜倚着床柱,不知道他今日怎么突然如此,再看看四周,好像整个床榻都被他重新布置了一番。   拔步床床边的柜子上,正整整齐齐的摆放着好几件心衣。   都是她平日里不会穿的颜色和款式。   热辣而香艳。   连多看一眼,她都觉得面颊滚烫。   “你要干什么?”迟兮瑶眼睛落在那些心衣上,一下子便明白了崔珝的意思,连嘴唇都开始微微发抖。   “我不要,我不穿。”   崔珝没有直接回复她,而是伸手搂着她的肩膀,再慢慢扯开她系在腰间的外衫带子。   “嗯,你不穿。”崔珝气定神闲面不改色地将迟兮瑶的外衫褪去,丢在了榻下,紧接着,手指又移到了她身上肩头,轻轻一拉,她绑在肩头的心衣带子便被挑了开来。   心衣顺势落下,掉在了她的腰间。   迟兮瑶看着自己如此坦诚相对的面对着崔珝,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想逃,可是浑身无力,想捂住身前的春光,却抬不动胳膊。   迟兮瑶急的眼角含泪,看着崔珝,委屈地求饶:“你别这样,求你了。”   崔珝停下了手,望着她,皱了皱眉头:“方才不是夫人说的,你不穿?”   ?   她什么时候说过,她说的不穿跟他理解的不穿,那能是一回事吗?   迟兮瑶嘟了嘟嘴,委屈巴巴地看着崔珝,却拿他半点法子也没有。   见她无话可说,崔珝便更加放肆了些。   他伸手挑起了当日在成衣店里买的第一件心衣,拿了起来。   从前他幻想过好多次,迟兮瑶穿上会是什么样子,如今就要亲眼见证了,他倒是不急了。   “为夫倒是有些被夫人弄晕了。夫人到底是要穿呢,还是不要穿呢?”   看着自己原本的心衣,此刻正可怜兮兮的同她的外衫一起躺在地上。   迟兮瑶瘪了瘪嘴。   与其这么坦诚相待,好像穿上他手中那件,也没那么难堪。   迟兮瑶点了点头:“要穿。你别说了,替我换上,换上便睡。”   这大晚上的,她话本子没听到,倒是被他捉弄了一番。   “哦。”崔珝看着迟兮瑶,忽然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还刻意拖长了声音。   不知道他又有什么鬼主意,迟兮瑶默默闭上了眼睛,此刻她觉得自己就像是砧板上的鱼肉、饿狼手中的羔羊。   崔珝轻轻笑了笑,声音清润爽朗,扶过了迟兮瑶的身子,将那些西域风情的心衣,替她换上了。   到真是如那老板娘所说,刚刚好,又稍微紧一点。   那一片圆润的白,明晃晃地映入了崔珝的眼中。   崔珝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番,几不可察地舔了舔嘴唇。   迟兮瑶第一次穿这种半个胸脯都还露在外面的心衣,又有些紧,勒得她感觉整个胸都要挤到一处去了。   她瘪了瘪嘴,嗔怪道:“换也换了,看也看了,你现在满意了?可以睡了吧。”   再不睡,她怕是今晚得将其他几件心衣全都换个遍了。   可要了她的命了。   她的话音刚刚落下,原本还好端端坐在她身旁的崔珝,突然欺身而来,将她整个人揽进了怀中。   崔珝一只手揽着她的肩膀,另一只手抚上了她的腰间。   不知是秋夜寒凉,还是崔珝的手指凉,迟兮瑶只觉得腰间落下的那只手,带着寒意,像游龙一般,在她身上慢慢游走。   崔珝的眼神暗了几下,低头,吻上了那片圆润的白。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的支持 今天后面还有几章一起放出来感谢在2022-09-21 23:01:01~2022-09-28 17:37: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皮皮虾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56455331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六十章   ◎她赢了(婚后日常2)◎   “侯爷!”迟兮瑶一声惊呼。   崔珝的唇如同他的手指一般, 也是一片寒凉。   迟兮瑶被他这猝不及防的一吻,给吓到了。   她整个人,忍不住地颤抖了一下。   “侯爷!你别闹了!”   崔珝好像没听见, 整个人都像换了个人似的, 一路蜿蜒而下,带着些凉意的吻,席卷着迟兮瑶全身。   “夫君。”迟兮瑶无力地躺在榻上,声音微颤地又唤了他一声。   这次,崔珝听见了,他停了下来。   “怎么了?”   不知道崔珝是受了什么刺激, 生怕自己再说些什么会让他做些更出格的事情,迟兮瑶也不说话, 光是看着他, 眼睛亮的逼人。   “夫人今日, 甚是好看。”崔珝的声音发沉,抬起身子,往迟兮瑶的眼角吻了吻。   两人四目相对,心底里都仿佛有一团火, 在以燎原之势, 燃烧着。   自从她中毒以来, 两人也确实是许久没亲近过, 迟兮瑶虽使不上力, 但也突然想试试。   可她又怕这一开了头, 崔珝便没羞没躁没个节制, 那苦的还是自己。   “夫君, 只一次行不行。做一次便睡。”迟兮瑶眨巴着眼睛, 瓮声瓮气地同崔珝商量。   崔珝看着她, 压了压自己心底的欲望,轻咳一声。   “夫人说什么?什么做一次?为夫好像没有听懂。”   ?这什么人?   狗都不如吧。   脱她衣服,逼她换上这几乎遮不住的心衣,还吻得她意乱情迷。   结果他说他不懂。   迟兮瑶气得别过了脸,愤愤道:“本郡主好话只说一遍,你自己想去吧!”   见她这副模样,崔珝倒是一点也不急,反倒是来了兴致。   回想起来,自成婚之后,好像每一次亲热,都是他主动的。   崔珝笑了笑。   随即,缓缓低下头,吻上了迟兮瑶的唇。   很快,蜻蜓点水浅尝辄止的吻,便变成了狂风骤雨般的深吻。   两人的呼吸也越来越急促,迟兮瑶不能动弹,只得抬着脑袋,努力配合他。   饶是如此,崔珝似乎还觉得不够,他揽在迟兮瑶肩头的手往上移了移,托住了迟兮瑶的后颈,借力往他身上按了按。   另一只手从她的腰间上移,游走到了心衣上。   迟兮瑶被吻的有些头晕,整个人也火烧火燎的,急切的想要寻一个宣泄口。   “睡吧。”迟兮瑶正意乱情迷着,崔珝突然停了下来,自她的身上撤了开来。   躺到了另一边。   迟兮瑶看着自己忽然空了的身子,崔珝连片被子都不曾为她盖上。   连狗都不会比他做的差吧。   迟兮瑶快哭了。   “起来!”她愤愤地喊道。   崔珝不紧不慢地支起了身子,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起来做什么?”   他边说,还边伸手,弹了弹迟兮瑶心衣的带子。   “夫人想让为夫做什么?做什么都可以。”   “做狗。”迟兮瑶瘪了瘪嘴,突然委屈地哭了起来。   “你欺负人。”   原本只是想挑逗她一下,没成想真把人给惹哭了。   崔珝忽得就慌了,搂着她,进退两难。   忽然,迟兮瑶仰起了小脸,轻轻朝着崔珝的嘴角,啄了一下。   “睡吧。”迟兮瑶的吻似蜻蜓点水,点到为止,她偏过了脑袋,不再看崔珝了。   赢了。   她赢了。   崔珝叹了口气,将迟兮瑶的脸掰了过来。   随即,一波又一波的热吻,朝着迟兮瑶袭来。   秋雨来得及,又迅猛。   刚刚窗外还能看到些月光,此刻便满是乌云,电闪雷鸣,雨水磅礴而汹涌。   一波接着一波,朝着青石板路猛的砸去。   院子里的青石板路上,没一会儿便被大雨冲刷的淋漓尽致。   这秋雨蓄势待发已久,一朝破云而出,便是锐不可当,很快,青石板路便被大雨冲刷的如同一滩软泥,再不复之前的模样。   这一夜,迟兮瑶房里又要了两回水。   屋内的声响,也一直未曾断过。   一直到窗外的天际泛起了微光,方才停歇。   之前柳太医给了两条解毒之法,一是静等百日,二是以药物入浴。   原本他们是想选以药物入浴的,可那药物与迟兮瑶的体质相克,属于燥热之物,需得崔珝陪着她一同入浴才行。   而且此法也没人试验过,崔珝怕解毒中途会出现什么乱子,所以便没用此法。   可经过昨晚那么一遭,迟兮瑶突然觉得,解毒迫在眉睫。   想到崔珝那私藏着的一柜子心衣和奇装异服。   真要等上百日,恐怕她人要没了。   于是,当天她便着人拿了崔珝的入宫令牌,去宫里请了柳太医入府。   崔珝虽然担心这解毒之法凶险,可见迟兮瑶如此坚决,也没再阻拦了。   是以,自第二日起,迟兮瑶便开始准备泡上药浴。   但崔府后院的温泉池子才修缮一半,还不能直接使用,若是用寻常的浴盆,两人共浴又过于狭小了一些。   崔珝左思右想,同梁帝告了假,带着迟兮瑶去了长公主府在京郊别院的温泉池。   这秋风瑟瑟的日子里,泡在温暖氤氲的泉水里,便是没有药物,迟兮瑶也觉得身心舒爽。   只是,身边多了个时时刻刻想往她身上贴过来的崔珝。   没完没了,叫她厌烦。   却又拿他半点法子也没有。   晚间两人沐浴过后,崔珝还要代替丫鬟替她涂抹香体膏。   这原本是橘若和桃若该干的事情,可这次两人来京郊,崔珝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竟没人他们二人跟上。   “你轻一点,慢一点,涂得都不均匀。”明明没有那个金刚钻,还非要拦瓷器活,迟兮瑶看着崔珝涂的东一块西一块的香体膏,没好气地说道。   连泡几日,她如今身子已经有些好转了,虽然还是无力,但已然能动动手脚了。   迟兮瑶抬腿,轻轻踢在了崔珝的腰间。   “你别涂了,你看看,左边都没涂到,右边还涂的这么厚。好好一罐子香体膏,被你浪费了大半。”   许是因为最近的药物燥热,连带着迟兮瑶的脾气也长了不少,她现在看着崔珝,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做事毛毛躁躁,还整日里粘着她。   崔珝伸手,握住了迟兮瑶的脚丫,而后蹙眉,看着她。   两人相识多日,她好似还是头一遭用这种语气同自己说话。   崔珝耐着性子,将迟兮瑶说的地方,又揉搓了一遍,想要将香体膏涂抹均匀。   可是在他看来,已经很均匀了。   “行了行了。你别弄了。笨手笨脚的。”迟兮瑶看着崔珝,皱着眉头,眼底的嫌弃,溢于言表。   就差把我厌弃你了,几个大字写在脸上了。   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也不知道迟兮瑶为何突然如此,崔珝也没有生气,只默默将东西收拾好,而后将迟兮瑶抱到了榻上盖上锦被。   迟兮瑶倒床就睡,连个眼神都没留给他。   月色之下,崔珝凝神聚气,皱着眉,站在榻前陷入了沉思。   难不成,这就是柳太医说的副作用?   让人突然转了性子?   后面的几日,迟兮瑶仍旧和崔珝一同泡着药浴,可越泡越热,有好几次,她都想中途离开了。   若不是有崔珝拉着,她可能早就回府了。   待泡到第九日时,迟兮瑶的手脚已经活动自如了。   她靠在温泉池边,用手掬着温泉水往脸上泼,而后又在池中晃荡着两条长腿。   这种可以自由支配四肢的感觉,实在是太痛快了。   但是她开心还没多久,忽然就觉得小腹胀痛,整个人如同刀绞一半般。   她靠在池边,疼得额头发汗气喘吁吁。   崔珝今日被她赶了出去,现下正守在门外,听见里面的异动,也闯了进来。   他看着迟兮瑶疼得趴在池边喘气,也顾不上多想,直接俯身将人抱回了屋中。   行至半路,一股热腾腾的暖流忽然自迟兮瑶身下传来,崔珝抱着她的手臂,也顿时便有了湿热之感。   他低头看了过去,大片的血迹正顺着迟兮瑶的大腿蔓延到他的手臂。   很快,血迹便滴到了他的衣袍上,将他月白色的长衫,染出了鲜红一片。   迟兮瑶的脸色早已苍白,人也疼晕了过去。   “来人,去请柳太医。”崔珝将迟兮瑶抱到了榻上,也不顾得擦拭身上的血污,便立马吩咐人去宫中请太医。   柳太医之前便说过,此法可能会有副作用,而且每个人的症状也不相同。   也不知道迟兮瑶是不是因为泡这药浴的原因。   而且,由于迟兮瑶天生体寒,所以柳太医在她的药物中又添加了几味药材。   这些会不会相克呢?   崔珝看着躺在床上的迟兮瑶,心急如焚,却又没有半点法子。   若是可以,他一点也不希望当时饮下那杯茶的人是迟兮瑶。他宁愿自己受罪。   也好过此刻看着迟兮瑶昏迷不醒,可自己半点法子也没有。   一种深深的无力之感,席卷了崔珝全身。   没过多久,下属便带着柳太医进了门。   原本皇宫距京郊是需要一个多时辰的路程,但崔珝派去寻太医的下属是个轻功高手,一路上风驰电掣地带着柳太医飞檐走壁,来的倒是非常快。   柳太医年纪大了,每次被崔珝请来,都是这么刺激,他现在想起崔珝,都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咳咳咳咳。”柳太医刚刚落地,便扶着门框,一阵咳嗽。   知晓他的身体状况,崔珝虽然急得满头大汗,却也不好意思催促柳太医。   “太医,深夜请您来,抱歉。只是夫人确实是突然急症。”   柳太医扶着门框,朝着榻上的迟兮瑶看了一眼,问道:“她可是近来性情大变,今日腹痛,下身出血?” 第六十一章   ◎努力!(婚后日常3)◎   崔珝点了点头。   当着众人的面, 倒也大大方方的承认了。   “近来夫人确实有些脾气渐长,看我的眼神,好像都带着几分嫌弃。”   柳太医又是一阵轻咳, 最终稳住了身形, 走到了榻前,替迟兮瑶细细诊脉。   “倒也没什么大碍。”柳太医一边把脉,一边扭过头,同崔珝说话。   “突然换了脾性,变得暴躁易怒,是因这药浴之中多位燥热之物, 将夫人心中积郁已久的情绪激发了出来而已。”   看着崔珝站在榻前不知所措的模样,柳太医顿了顿, 安慰他:“不是真的嫌弃侯爷!放心!”   崔珝好像被人戳中了心事一般, 眼神动了动, 但很快便又恢复如常。   “那这种情况会持续多久呢?她今日为何会突然疼得晕厥过去?”   柳太医又将手搭在了迟兮瑶的脉搏上,细细的把着。   “无碍。夫人原本就体寒,体内淤血过多,血瘀气滞, 故此每每小日子来, 夫人应该都很辛苦很是疼痛, 痛则不通, 是不宜有孕。”   “如今这几副药下去, 夫人体内的寒毒和淤血被逼出来了, 虽然会带出些新鲜血液, 但待这些淤血褪尽, 我再开些补血的方子。夫人的身体, 应该会有一个很大的转变。”   “不出半年, 定会有孕。”   崔珝听得云里雾里,这些医药方面的东西他是一窍不通,但是他听明白了最后一句。   “半年吗?”他问道。   “侯爷嫌慢?若是再配些坐胎药,或许会早些。只是是药三分毒,夫人体弱还是少些药物干预为好。”柳太医站起了身,准备写些补血的方子给他。   崔珝伸手,拉住了柳太医。   “不,不是急,是不想。半年前,我曾无意中救过她一次。”   崔珝想起了那次迟兮瑶落水后,找来的大夫所说的话。   “那时府中寻了位大夫,替她把过脉后,说她不宜在二十岁前有孕。”   “我并不心急与子嗣之事,便真是无缘没有子嗣,我也是不在乎的。”   “一切,都希望太医以夫人的身体为主,开药方,也务必以调理好她的身子为首要目标。”   听了他的话,柳太医的眼睛忽然一亮。   他在宫中多年,后宫中多得是为了子嗣四处求医问药的后妃,而金陵城中的达官贵人,也大多都是在意子嗣的。   怎么到了定北侯这,子嗣到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侯爷在意夫人,很是感人。但是当时侯爷所寻的那位大夫办不到的事情,可不代表本官也办不到。”柳太医坐下了身,开始写药方。   “本官在宫中多年,虽官位不显,但可不是光吃皇粮不干活的人。”   “侯爷静候佳音便是了。”   听到柳太医这么说,崔珝也不再说什么了,只点了点头,而后接过柳太医递来的药方,谢过了他。   第二日迟兮瑶仍旧昏昏沉沉睡了一天,待到傍晚时分才渐渐转醒,整个人都是懵懵的。   由于还剩最后一日,这药浴也不能半途而废,崔珝见她醒了,便抱着她去池中了。   这次迟兮瑶倒是没有推开他,许是因为身上疼痛,又流了好些血,她也折腾不动了,任由崔珝抱着她泡浴、为她擦拭身体、又替她更衣。   十日药浴结束,迟兮瑶身上的毒也都解了。   两人便回了府。   迟兮瑶自打中毒以来,已是好久都未曾踏踏实实地双脚落地了,辅一回府,她便高兴的拉着橘若和桃若在院子里转悠了好一会儿。   崔珝则跟在他们身后,默默听着主仆三人叽叽喳喳,没有搭腔。   原先两人规划的好几处,现如今都已开始动工了。   最先做好的便是迟兮瑶要的秋千,眼下又正值秋日,院子里那两棵百年梧桐正簌簌得落着黄叶。   迟兮瑶的秋千搭在两树之间,她高高荡起之时,总能带起落在地面上的黄叶。   梧桐叶打着旋,似飞舞在天边的黄色蝴蝶,将迟兮瑶包围在其中。   崔珝在她的身后,轻轻地推着她。   “若是以后有了孩子,他们跟我抢这个秋千可怎么办?”迟兮瑶突然冷不丁地扭头,问崔珝。   “揍他们。”崔珝面不改色地回答。   “咦,你这人好粗鲁,怎么就知道打人。”迟兮瑶弯着嘴角,边笑边回。   “那夫人有何高见?”崔珝推动迟兮瑶的手缓了下来。   迟兮瑶的眼睛转了转,细细地想了想,回道:“嗯,是该揍一顿。”   崔珝停下了推她的手,将秋千扶住,低头看向迟兮瑶。   “你就是准备这么当母亲的?”   迟兮瑶扬了扬眉,挑衅地看了崔珝一眼。不过很快,她就不那么开心了。   她突然意识到,两人成亲已经很久了,荒唐事没少做,怎么肚子迟迟没有动静呢?   该不会是,她有问题吧。   迟兮瑶惴惴不安地看了崔珝一眼,沉声说道:“好像,这个月也没有好消息呢。”   她声音有些闷,人也蔫蔫的:“怎么别人刚刚成亲便立马就有好消息。咱们就是没呢?”   崔珝俯下了身子,轻轻吻了吻迟兮瑶的眉心。   “不急,迟早会有的。”   柳太医是杏林高手,他说不出半年,那定然不会有错。   迟兮瑶还是有些不开心,连秋千也不坐了,站起了身。   “这么想要孩子吗?”崔珝拉住了她,轻声问道。   “嗯。”迟兮瑶点了点头,她抿了抿唇,将自己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我自幼便没有母亲,父亲和祖母并不待见我,所以我从未感受过亲情的温暖,更不知道同父亲母亲生活在一起,会是什么样的感觉。”   “若是可以,我有了孩子,我定然不会让他如我一般,过得那般艰难。”   迟兮瑶越说,声音越低。   她好像很少会跟崔珝提起自己幼年的事,突然说起来,又怕他会觉得自己矫情。   “好,那便努力要一个。”崔珝伸手,揉了揉迟兮瑶的头顶。   “努力?”迟兮瑶抬起了头,看向崔珝,不明所以地眨巴着眼睛。   这种事情,还能努力?子女缘分,难道不是天定的吗?   但是只一瞬间,她便听明白了崔珝的言外之意。   原本还有些郁闷的心情顷刻便烟消云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羞赧。   “青天白日的,你瞎说什么!”迟兮瑶抬手,朝着崔珝的心口,砸了一拳。   “没瞎说。走,回房,现在就开始努力起来。”崔珝反握住了迟兮瑶的手,拉着她,往卧房走去。   迟兮瑶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足尖,倒也没有拒绝,任由他牵着,进了房。   两人是新婚燕尔,于这些事情上本就有些多,如今便更是频繁了些。   迟兮瑶不知在哪寻来了些助孕的避火图,一连几日都照着上面学着。   许是因为想早些有子嗣,迟兮瑶近些日子以来在榻上也格外配合些,花样换了又换。   连之前不肯穿戴的那些心衣,也都派上了用场。   这一个月,定北侯府水房负责值夜班的人,便没有闲下来过。   看着她这副模样,崔珝倒是有些想笑。   怎么会有人,如此期盼一个孩儿的到来呀?   “就这么急吗?”崔珝站在榻前,任由迟兮瑶胡乱扯着他的衣袍。   “别废话了,你今日怎么穿的这样多,这衣服的带子也太难解了些。”迟兮瑶忙得焦头烂额,解着崔珝的腰带。   “朝服就是如此繁琐,夫人就不能等为夫先去换一身常服吗?”崔珝抬起了双手,任由迟兮瑶摆弄。   “哎呀,书上说,这个时辰最好,最易有孕。”迟兮瑶急的都要上嘴咬了。   崔珝怀疑她看了个假书。   怎么会有一本书,连时辰都安排好了呢?   “是什么书?”虽然心里不太信,但崔珝的手却不由自主地摸到了自己的腰间,三下五除二便将身上的衣服脱了个干净。   “是我外祖母给我的。书上说这个时辰同房,能得双生子。”迟兮瑶揽住了崔珝的肩膀,将他往榻上带了带。   这么一说,就更离谱了,不仅能助人有孕,还是双生子,真要是这么神奇,那宫中那些承欢许久不曾有孕的妃子,恐怕挤破了脑袋也要找大长公主借来一阅了。   但崔珝心里虽然这么想,行动上却半分也没有犹豫。   由着迟兮瑶勾着他,上了榻。   几经辗转,拔步床吱吱呀呀地吟着歌。   直到暮色四合,天际挂上了一弯弦月,这拔步床的吱呀之声,才停了下来。   崔珝长舒一口气,从床榻间起身,正准备抱着她去净室清洗。   “别动!快来帮帮我。”迟兮瑶打开了崔珝的手。   将腿抬了起来,搁在了他的肩头。   “这又是做什么?”崔珝觉得自己现在好像变成了一个生孩子用的工具人。   “把我的腿抬起了,书上说,行完房得倒立一炷香。可我不会呀,你帮帮我。”   崔珝无奈地摇头,真的很想看看到底是本什么书。   “快点呀!”见他久久不动,迟兮瑶抬腿,踢了踢崔珝的肩膀。   “好。”崔珝应声,将她的腿抬了起来,又伸手扶住了她的腰椎,生怕她伤到自己。   “书上所说的,也未必能尽信。”他小声提醒到。   “嗯?”迟兮瑶闭着眼睛,数着时间,回答道:“才不是呢!外祖母说,这书是从岭南传来的,苗疆女子善于魅惑夫君,自然是有几分真本事的。”   崔珝有些无奈,他觉得迟兮瑶有点病急乱投医了,甚至害怕她明日要是寻了些什么药物偏方,是不是也要吃进肚子里。   想到这,崔珝的眉头皱了皱。   可别真的被骗了。   作者有话说:   加油努力! 第六十二章   ◎惧内之名(婚后日常4)◎   次日一早, 崔珝便吩咐了属下,将京城中所有卖假药的郎中全都抓了起来。   这些平日里卖些大力丸,起死回生丹, 容颜不老丹的假郎中, 屡屡被禁又屡屡复苏。   或许,他们自己都不会想到,最终将他们抓捕入狱的原因。   竟然是,定北侯担心夫人被骗。   崔珝担心迟兮瑶病急乱投医被江湖郎中骗了,所以近些日子一到下值时间,便脚底抹油, 恨不能立马飞奔回府。   他在礼部领了个虚职,在与不在倒也确实是没什么区别。   但他日日都走得那样早, 又从不出门应酬, 时间久了, 崔珝惧内之名,便在京中传来了。   这一日正午,几位礼部的同僚在膳房用膳,边吃边聊。   礼部尚书年岁最大, 平日里夫人拘着管着不许他饮酒过量, 是以他日日午膳都在礼部偷偷饮些。   “我家内人呀, 不许我饮酒。”他浅咪了一口, 同礼部侍郎说到。   礼部侍郎是个胖子, 平日里夫人不许他吃的过于油腻, 是以, 他总在礼部偷吃肘子。   “我家内人不许我吃肘子。”礼部侍郎左手一个东坡肘子, 右手一只香薰烤鸡, 吃的满嘴油光。   其他几位大臣纷纷加入了进来。   “我家内人不许我穿青色衣衫, 说像个蠕虫。”   “我家内人不许我饮凉茶,说我脾胃不好,要热饮。”   有好事者,放下了筷子,问崔珝:“侯爷府中,可有何趣事呀?”   言罢,众人纷纷将目光向崔珝投来,怎么说呢?原本崔珝比他们年轻有为又英俊,他们之间隔着巨大的鸿沟。   可如今一看,原来堂堂定北侯也是个惧内的,一下子,礼部众人便觉得这位杀名在外的定北侯,亲切极了。   “我家内人……”崔珝皱着眉头,思索了好久,什么也没想到。   好像,迟兮瑶并未对他的生活有任何干涉。   “我家内人什么也没说。”   “哦……”在场的众位大臣不约而同的哦了一声,脸上却全都写满了,真的吗?我不信!   礼部尚书走到了崔珝身边,轻轻拍了拍崔珝的肩膀:“年轻人,刚刚成婚,正是新婚燕尔蜜里调油的好时候。再过些日子,等夫人厌倦了,侯爷便有话同我们聊了。”   他一副过来人的样子,朝崔珝抬了抬眉。   吏部尚书好像醉了:“你呀,年轻!嘴硬!”   崔珝没说话,只在心里默默想了想。   他家夫人,好像日日都要他生孩子。   但这话,怎么好拿到外面来说呢?故此,崔珝闭上了嘴,不再说什么了。   给众人留下了一个,爱面子,嘴硬,惧内,的形象。   又过了半个月,仍旧没有好消息。   崔珝愈发觉得,迟兮瑶看的书有问题,因为她的角度和姿势,越来越刁钻了些。   崔珝并不知道这些姿势到底有何意义,可每每同房,他也没有拒绝。因为这些姿势,很显然于他而言十分便利,崔珝因此也时常能到达前所未有的境地。   一阵荒唐过后,崔珝都会抱着迟兮瑶去沐浴,偶尔在浴室之中,两人还要再来一次。   直到一日下值,崔珝还未来得及脱下朝服,便又被迟兮瑶拉着进了房,她算着时间,解着崔珝的衣服。   崔珝也配合着,伸手碰着她的脸,轻轻吻了过去。   忽然,迟兮瑶的胃中一阵翻滚,撇开了脸,一把将崔珝推了开来。   “怎么了?不是算准了时辰吗?”崔珝楞在原地,不明所以。   迟兮瑶转过脸,看了崔珝一眼,又将脑袋转了过去。   她的胃里翻江倒海,一阵恶心,心口也跟着翻滚扑通乱跳了起来。   “你别看我。”她坐到了榻上,用手抚着自己的心口。   崔珝有些慌乱无措,伸手扯住自己刚刚被迟兮瑶解了一半的腰带。   “你怎么了?可是不舒服,我派人去寻太医来。”   迟兮瑶摇了摇头,又朝他看了一眼。   胃里依旧是翻江倒海。   完了。定然是这些日子荒唐事做多了。   迟兮瑶撇过了脸,小声地说道:“我好像,看见你的脸,便想吐。”   崔珝的心,坠了坠。   莫名其妙的,耳边响起了那日礼部尚书的鬼话。   “再过些日子,等夫人厌倦了……”   崔珝的脑瓜子嗡的一声。   怎么,才新婚不到半载,她便厌倦了吗?   那可不行。   崔珝又靠近了些,试图改变些什么。   迟兮瑶连忙用手撑住了他的胸膛,不许他再靠近:“你别过来了!再靠近,我要吐出来了!”   听到她这么说,崔珝皱了皱眉,问道:“还是请个太医来看看吧。不会只是看见我恶心吧?”   迟兮瑶深吸了几口气,撑着身子,往屋外走了过去。   她打开房门,呼吸着外面的新鲜空气,又看了几眼守在屋外的橘若,刚刚还翻江倒海的胃,突然好了很多。   真的是邪门。   迟兮瑶又转过了脑袋,朝着崔珝看了一眼。   “呕。”她立马便呕了出来。   崔珝的眉头,皱了起来,便再没放下。   “来人,去宫里把柳太医请来。”   “呕。”听见他的声音,迟兮瑶直接扶着橘若的臂膀,吐了出来。   崔珝盯着迟兮瑶轻呕的模样,心里发怵,却又不敢靠近。   生怕他再靠近一点,迟兮瑶能连午膳都呕出来。   崔珝站在屋内,迟兮瑶站在屋外,两人都知道彼此的位置,却都不敢靠近了。   没一会儿,柳太医又被暗卫驾着,火急火燎地进了定北侯府。   崔珝站在一旁,既不敢靠近又不敢离开,连手心都是汗。   柳太医搭上了迟兮瑶的脉,很快便放了下来。   “恭喜侯爷和夫人,是喜脉。”   边说,柳太医边站起了身,走到一旁的桌案边,准备开一剂安胎药。   崔珝怔了怔,问道:“那为何,夫人看见我,便想吐?”   柳太医停下了手中的笔,抬头看向崔珝:“大约是,孩子不喜欢侯爷?”   “妇人有孕,怀向各不相同,这个,没办法同侯爷解释。”   千辛万苦盼来个孩子,居然不喜欢他?   他不信。   崔珝看了迟兮瑶的小腹一眼,心里早已是千头万绪。   他们谈话之间,迟兮瑶又连着呕了几声。   连柳太医都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只得拍了拍崔珝的肩膀,宽慰到:“尽量离夫人远些吧。”   崔珝的心,又坠了坠。   崔珝从未想过,在自己家,他会活得像做贼一般。   白日里不能出现在迟兮瑶面前,想她了只能偷偷站在远处看一眼。   晚上不能同她一起睡,只能等迟兮瑶入眠了,他再偷偷潜入卧房,在她身边稍稍小躺一会,还得趁着月色,在她未醒来前先行离开。   好不容易过了头三个月,迟兮瑶的胎稳固了些,也不再发呕了。   可她却突然变得嗜睡了起来,整日里晕晕沉沉的,除了吃便是睡,难得有清醒着的时候。   两人皆是第一次当父母,自然都十分小心,半点也不敢懈怠。   迟兮瑶的怀相很好,除了看见崔珝便想吐以外,倒是没有别的不适了。   也因此,她的胎养得格外好,才四个月,肚子便涨了起来,竟比寻常五六个月的还要大。   而且眼下她再看见崔珝,也不想吐了,两人又似从前一般,整日里腻歪在一起。   迟兮瑶胃口好,崔珝每日下值回府,都要到城南的各个铺子里给她买吃食。   今日是蜜饯果脯,明日便是花样点心,再一日便是小糖人。   崔珝也乐在其中,堂堂定北侯,还时常与一些孩童一起排队抢一串糖葫芦。   自打迟兮瑶有孕以来,崔珝便事事亲力亲为,总怕下人们疏忽了,做不好。   但其实笨手笨脚的反而是他,迟兮瑶爱美,怕孕肚涨的太快而长纹。   所以从铺子里买了一种涂在肚子上的护肤油,日日都会让橘若替她涂上几次。   起先崔珝并不知道,直到有一日他下值早,回来的也早,便撞见了橘若替她涂抹护肤油。   自那以后,这项任务便被崔珝包揽了下来。   可他并不懂女子的这些东西该如何用,每每都涂得到处都是,连迟兮瑶的胸上都蹭了不少。   迟兮瑶也拿他没办法,只能等他去上值之后,再让橘若涂抹一遍。   迟兮瑶的肚子格外的大,身子也愈发笨重了起来。   饶是日日涂着油,却还是长出了些淡淡的红痕。   到了晚上迟兮瑶闷闷不乐的抚着自己的肚子,问崔珝:“我肚子上长纹了,你会不会嫌弃我?”   崔珝原本正坐在罗汉榻上给她剥橘子,听她这么说,抬起了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的肚子。   好像确实是比寻常的大,是因为涨的太快,所以才长纹吗?   “不会。”崔珝将剥好的橘子递到了迟兮瑶的面前。   “不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喜欢。”   迟兮瑶顺着他的手指,将橘瓣含进了嘴里。   酸甜汁水瞬间便在她的嘴里爆开。   “可是,我觉得你会不喜欢。”迟兮瑶低着头,抚着肚子,闷声说道。   崔珝拿过了手帕,替她擦了擦嘴角:“别乱想。不要把它当成是坏事,长纹也没什么不好的,这是你的军功。”   迟兮瑶点了点头,看着自己比寻常人打了一圈的肚子,喃喃自语:“怎么会这么大,难不成真是双胎吗?”   怕她继续胡思乱想,崔珝搂住了迟兮瑶的肩膀:“明日找个太医问问便是了。”   “别瞎想了,早点睡。”   迟兮瑶嗯了一声,任由崔珝揽着,一起入了榻。   次日一早,崔珝便从宫中请了好几位太医来会诊。   喜脉好诊,但双胎可不是谁都能诊出来的,可宫中的太医经验足,自然不比寻常大夫。   几名太医轮番上阵,皆是皱眉,并没有探查出任何双胎的迹象。   连柳太医探过脉,也摇了摇头。   “不是双胎吗?”迟兮瑶看着几名太医皆是摇头,问道。   柳太医摆了摆手:“确实不是双胎,夫人肚子涨的如此之快,恐怕是因为这孩子在腹中吸收养分吸收的快,所以也长得快些。”   边说,柳太医边看了看崔珝。   “夫人若是想生产时少受些罪,往后须得控制饮食,少食些荤腥和甜食,可多食蔬菜及鱼虾。”   “每日尽量在府中多走动走动。”   听到柳太医这么说,迟兮瑶略微有些失望的沉下了肩。   “好。”她答应道。   自打确认了腹中不是双胎后,迟兮瑶的饮食便被崔珝严格控制住了。   每日上的菜式,都是些不易长肉的新鲜蔬菜和鱼虾,迟兮瑶偶尔想吃个酱肘子,都得躲起来偷偷吃。   连平日里她最爱的蜜饯果脯小点心,也开始每日限量供应。   她一想到这,就忍不住叹气。   “怎么就不是双胎呢?”她忍不住地,用脚踢了踢崔珝的腿。   两人躺在榻上,冥思苦想。   “可是书上明明说了,会是双胎呢!”   又来了,那本毒物到底是什么,引得迟兮瑶如此深信不疑。   “未必就是那次呢?也有可能是其他日子怀上了。”崔珝打断了迟兮瑶的遐想。   “可是,每次咱们都算好了时辰呢!”迟兮瑶百思不得其解,嘟囔道。   这下子,崔珝对这本书更加好奇了,从榻间坐起了身,觉也不睡了。   “到底是什么书?能给我看看吗?”   迟兮瑶看着崔珝,吞了吞口水,   有些难为情地从床榻上的锦被里层,翻找了一下,将一个被锦缎包着的小匣子掏了出来。   拿出小匣子,打开了锁,又从小匣子里面,掏出了一个小包裹,打开包裹,才露出了一本早已泛黄了的小册子。   崔珝伸手接了过来,借着月光,在榻上看了起来。   他手中的小册子封面,赫然写着。   “虐恋风华—我与君上不得不说的二三事”   看到这么一句话,崔珝连往下翻都懒得翻了。   他原以为是一本多么高深莫测的旷世奇书。   结果,居然只是一本,爱情话本子。   他给迟兮瑶读过好多本了,这些情情爱爱的故事,连他都能编写出几本来了。   “睡吧。”崔珝将书丢到了一旁的柜子上,转身,揽上了迟兮瑶的肚子。   “你还给我。”迟兮瑶坐起了身,拉住了崔珝。   “快,还给我,我回头还要还给外祖母呢!”   崔珝有些无奈,将书递了回去。   迟兮瑶病急乱投医,偏听偏信,自然对着书上的话深信不疑。   而大长公主,恐怕是同他的心思一样,怕迟兮瑶被江湖郎中给骗了。   与其被外人骗,不如被自家人骗。   黑暗中,猜透了大长公主心思的崔珝,轻轻笑了笑。   而上当受骗的那个人,正小心翼翼地藏着自己的宝贝匣子。   崔珝看着迟兮瑶左摇右晃的小脑袋,温柔的抚上了她的秀发,也没有拆穿大长公主了。   时间过得飞快,到了第二年的初夏,迟兮瑶的身子便已经快十个月了。   产房早已备好,接生的稳婆和乳娘也都找好了,崔珝头一次做父亲,却处处都做的滴水不漏有条不紊。   万事俱备,只差东风了。   这股东风来得也快,刚刚入夏没多久,崔珝还在礼部同那些已做过父亲的官员讨教经验,便听见府里的下人匆匆来报,说迟兮瑶发动了,如今即将生产了。   崔珝急急忙忙赶回府,他早些时候便听闻女子生产,无异于闯鬼门关,是以他也格外紧张。   一路上,崔珝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车夫走错了路。耽误了他回府。   原本崔珝在半路上便已想好了,不论旁人怎么说,不论产房到底吉不吉利污不污秽,他都要进去陪着迟兮瑶。   这是他们共同的孩子,没道理让她一个人受罪。   他得陪着她。   想到这,崔珝下马车的步子都快乐许多。   但上天没给他这个机会。   他刚刚踏入后院,便听见了一声洪亮的啼哭。   紧接着,便有产婆从产房走出,朝着院子里的人大喊道:“夫人诞下了一名小世子,足足有八斤,母子平安。”   听到这话,崔珝的脚却仿佛被人定住了,一下子竟动弹不得了。   他怔在原地,心里一片空白,连喜悦都忘了。   迟兮瑶这一胎生的十分顺利,从她开始腹痛发动,到顺利产下孩子,也不过一个时辰的时间。   饶是产婆经验丰富,也很少见到妇人产子如此顺利的。看着崔珝回府了,产婆的吉祥话说了一遍又一遍。   “夫人是个有福气的,生产过程半点罪也没受,小世子也是个有福气的,生来就强壮健康。”   怎么可能半点罪也没受呢?崔珝看着产婆抱来的胖小子,心里头倒没有多少喜悦。   平日里,他们胡闹亲热,每每崔珝稍稍使力入得深些,迟兮瑶都要惊呼喊痛。   这么大的一个小胖子从她那处诞下了,她该有多痛,恐怕只有迟兮瑶自己的心里知道。   崔珝看着产婆递过来的孩子,也没伸手抱,只略微看了两眼,便掀开帘子,进了产房。   产婆接生了几十户,倒也是头一次见家中的主君不抱孩子,只顾着进产房的,她抱着孩子站在门口,也有些尴尬。   而刚刚出生的小胖子,似乎感受到了来自父亲的压力。   哇的一声,又哭了出来。   声音洪亮,震耳欲聋。   迟兮瑶躺在榻上,无声地流着眼泪。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哭些什么,可能是生产确实太疼了些,也可能是终于生下了孩子,也可能是其余的事情。   总之,她看着被产婆抱走的孩子,和自己身边突然空了的产房,心情突然就坠落了下来。   “你还疼吗?”崔珝甚至没顾得上搬把椅子,半跪在了迟兮瑶榻前,握着她手,问道。   迟兮瑶摇了摇头,没有说话,眼泪却在看见崔珝的那一刻,又哗啦啦落了下来。   “还疼是吗?”崔珝慌手慌脚地替她擦拭着泪水,自己的心也跟着揪在了一起。   “别哭,回头该哭坏眼睛了。”他也不知该如何安抚迟兮瑶,只能一下又一下,替她擦拭着。   迟兮瑶歪了歪头,尽量让自己不再掉眼泪:“孩子你抱过了吗?好看吗?”   崔珝愣了一下,嗯了一声。   “嗯,好看。”   “像你。”   其实他都没有怎么仔细瞧过那个孩子,想到这,崔珝回过了头,看了一眼门口被产婆抱在怀里的胖小子。   “将孩子抱来给夫人看看。”崔珝站起了身,朝着产婆吩咐道。   言罢,他将迟兮瑶扶起来了一些,又拿个软枕给她靠着。   迟兮瑶看着产婆抱着孩子越走越近,脸上慢慢露出了笑容。   那孩子原本正眯着眼睛,待路过崔珝身边,呼得,又哇哇大哭了起来。   看来,是真的不喜欢他。 第六十三章   ◎婚后日常(完)◎   迟兮瑶撑着身子, 朝着产婆的方向看了过去。   花团锦簇的团纹锦被之下,是一张粉嘟嘟的小脸。   他的眼睛还未睁开,嘴巴倒是张得老大, 正哇哇大哭着。   “你在外头, 打他了?”迟兮瑶转脸问崔珝。   “这个小祖宗,我哪敢?”崔珝也没生气,又轻轻瞥了一眼襁褓中的婴儿,只见他满脸通红额头上细密密的全是汗水,连胎发也都被汗水打湿了。   崔珝看了看四周,如今已是夏日, 本就闷热潮湿,产房内又门窗紧闭, 密不透风。   饶是他一个成年男子, 在这呆了一会儿, 后背也生出了好些汗,更遑论一个孩子。   “将他身上的襁褓拆开吧,太热了。”崔珝看了一眼产婆,吩咐到。   这产婆也是个有经验的, 婴儿出生向来如此, 都是用柔软的锦被包裹着, 哪有拆开之理?   她有些为难:“侯爷, 您有所不知, 这新生儿就得这样包裹着, 可不能见风, 产妇也一样。”   “不然, 日后可是要头疼的。”   崔珝微微蹙眉, 看向迟兮瑶的目光更加柔和了几分。   整个月子, 都要包裹的如此严实,密不透风吗?   他伸手将迟兮瑶鬓间被汗水打湿的秀发别到了她的耳后,拿了块干净的帕子,小心翼翼地替她擦拭着颈间的汗渍。   孩子的哭闹声更大了一点。   “你别管我了,去抱抱孩子。”迟兮瑶抬手,推了推崔珝。   崔珝坐着没动,只朝着孩子看了看。   产婆骑虎难下,抱着孩子不知如何是好。   隔了好一会儿,迟兮瑶又推了推崔珝:“去啊,抱抱他,孩子哭呢,你没听见?”   崔珝这才挪了挪屁股,朝着产婆伸了伸手:“把孩子给本侯吧,你们下去领赏吧。”   产婆将孩子递给了崔珝,松了口气,连连道谢,带着众人退出了产房。   他们前脚刚走,后脚崔珝便将绑在孩子身上的襁褓拆开了。   小家伙一下子便光溜溜地暴露在空气中,他似乎也感受到了身上的一阵凉爽。   竟神奇的止住了哭,一张小嘴嘟嘟着,不住地撅动着。   到此刻,崔珝抱着怀中柔柔软软的小家伙,才真实的感受到,自己做父亲了。   他试探性的,伸手摸了摸孩子的小胳膊小腿,而后又将手指伸到了他的嘴边,逗弄他。   小家伙扭了扭脑袋,小脸不断地往崔珝掌心蹭去,忽然一张嘴呜呀一下,含住了崔珝的手指。   他光溜溜的小腿蹬了起来,像是很愉快。   “会不会着凉?”迟兮瑶看着孩子,问崔珝。   崔珝抱着孩子,轻轻用手贴了贴孩子的后颈处,仍是一片湿漉漉汗唧唧。   “不会的。我问过柳太医的,刚出生的孩童,其实不易包裹的太严实,反而容易捂坏。”   没想到他连这样的小事都会提前去探听,迟兮瑶躺在床上,眨巴着眼睛,眼眉弯弯。   “夫君你真好。”   她说话间,崔珝已经从衣橱中找了块薄锦,裹在了孩子腰腹之间,以免他着凉拉肚子。   胖小子一下子有了束缚,又开始胡乱的踹起了小脚。   “你在你母亲肚子里,就是这么踹他的吗?”崔珝的手臂被孩子连着踹了好几下,他突然严肃了起来。   “哇。”得一声,这孩子像是听懂了人话,又开始哭了起来。   养个孩子,倒也真是费劲。   特别是,这个孩子还像个祖宗一样,打不得骂不得,热了不行凉着不行。   迟兮瑶还有些虚弱,但耐不住心中的急切,唤了声崔珝。   “夫君,把孩子拿来给我抱抱吧。”   这孩子的性格也不知道随了谁,小小一个人儿,便惯会见风使舵。   迟兮瑶抱着他,他便安安静静地趴在她的胸口,小脸肉嘟嘟的贴着迟兮瑶的肌肤。   崔珝抱着他,他便又蹬又踹,小粉拳不住的挥舞着,稍有不如意就哇哇大哭。   非要崔珝抱着他,满屋子转悠才能停下来。   当真是个磨人精。   孩子的名字是之前两人便协商好了的,取了一个“璟”字。希望他日后能事事如意吉祥。   崔璟刚生下来便比寻常婴儿大了一圈,小脸也是红扑扑肉嘟嘟的。   迟兮瑶又不舍得让乳母喂他,一直坚持亲喂,把孩子养的更是白胖了好些。   满月时,众人来参加崔璟的满月礼,他已经又长大了一圈,乍一看跟半岁大的孩子似的。   来访者皆言,此子将来定然是一员难得的武将。   自此以后,崔珝每每看着迟兮瑶怀中的大胖小子,都忍不住的皱眉,盘算着将来该怎么历练他。   家中的演武场,恐怕都不够他发挥的。   这一盘算,便又是几个月。   此时的孩子已经有三四个月大了,夜里也不再哭闹着要人哄,迟兮瑶给他喂过奶,他便能独自一人在小床上一觉睡到次日清晨。   迟兮瑶恢复的很好,虽是亲自喂养孩子,但崔璟听话懂事,从不折腾母亲,只折腾父亲。   是以,迟兮瑶产后没多久,便恢复如常,整个人甚至比从前更丰盈妖娆了些。   时序初秋,夜晚有些微凉,迟兮瑶哄睡了崔璟又替他盖上了一层薄毯,便趿着单鞋披着外衫坐在廊下吹风。   时间过得飞快,距她嫁入崔府,已快有两年了。   廊外秋风扫落叶,庭中梧桐枝桠被风吹的呼呼作响。   风里带来了几缕早熟的桂花香气,迟兮瑶支着下巴,仰着脑袋,望着天际的圆月。   崔珝也自里屋走了出来,轻轻掩上了房门,将崔璟一人留在了屋内。   “夜里风大,在这做什么?”他坐到了迟兮瑶的身侧,伸手将她揽进了怀中。   迟兮瑶将脑袋搁在了他的肩头,伸手指了指天边的圆月:“在看月亮,真美,真圆。”   崔珝顺着她的手指看了过去,明月高悬,光华流转,这静谧的秋夜里,一切都显得格外美好。   崔珝忍不住的低头,吻了吻迟兮瑶的额头。   “不及夫人貌美。”   迟兮瑶懒懒的靠在他的肩头,轻轻笑了笑:“你如今倒是越来越会说话了。跟谁学的?”   崔珝又吻了吻迟兮瑶的耳垂,沉声到:“为夫需要同别人学?”   迟兮瑶转过了脸,不再看他。   崔珝揽在她肩头的手慢慢收紧了些,他一把按住了迟兮瑶乱动的双手,将人抵在了廊柱上。   紧接着,崔珝热烈而急切的吻,便铺天盖地的朝迟兮瑶袭来。   秋风裹挟着落叶,吹得一地春光。   迟兮瑶披在身上的外衫早已褪下掉落在地,整个人也被崔珝拉着,坐到了他的身上。   崔珝一边热烈而急切地吻着她,一边顶开了她紧紧靠拢的双膝,一个转身,将迟兮瑶的坐姿换了个方向。   崔珝单手搂着迟兮瑶,另一只手则迫不及待地扯开了她腰间的系带。   就在他正欲再进一步时,屋内的胖子小子像是察觉到什么似的。   “哇”得一声,哭得撕心裂肺。   崔珝拧着眉,不耐烦的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   又无奈,又生气。   “夫君,璟儿哭了,你先放开我。”迟兮瑶拢起了身上的衣物,伸手推了推崔珝。   崔珝无动于衷,只低着头满眼不舍地看着迟兮瑶。   “璟儿哭着呢,我去看看就回。”迟兮瑶又推了推他。   这下子,崔珝有了反应,好似跟孩子争风吃醋一般,将迟兮瑶的腰搂的更紧了些,还顺势将脑袋搁在了她的肩头。   “不放。他日日缠着夫人,白天要抱晚上也要抱。”   “都是惯出来的坏毛病。”   “现在该轮到为夫抱了。”   见惯了他平素的样子,没成想他竟还能同自家孩子争风吃醋起来。   迟兮瑶噗嗤一下笑了起来,揉着崔珝的脑袋,低声哄他。   “好啦,给你抱给你抱,我先去看看璟儿是不是饿了,去去就回。”   崔珝仍旧不肯松手,歪着脑袋,看着屋内。   “不行。让他饿着。”   “我也饿。”   迟兮瑶又好气又好笑,有点拿他没办法。   “你这么大人,怎么像个孩子?”   屋内的崔璟见半天没人来看他,哭声越来越大。   崔珝瘪了瘪嘴,无奈的叹了口气。   他输了。   这个胖小子,可能是上天派来同他作对的。   “他最好是有事,要不然,我揍得他屁股开花。”   言罢,崔珝松开了迟兮瑶,站起身,走进了屋内,朝着崔璟的小床奔去。   两人进屋时,崔璟不知何时已经滚下了小床,正趴在地上。   倒还是个聪明的,滚下来时手中还紧紧攥着锦被,整个人窝在锦被中,倒没摔着。   一见两人进屋,崔璟也不哭了,笑呵呵地撅着屁股,又往旁边滚了几圈,好似在向两人介绍自己的新技能。   迟兮瑶看着地上抱着被子滚的欢快的儿子,扶住了额头。   崔珝则走上前去,不客气地将地上的胖小子拎了起来,又塞回了小床。   原本寻常孩子能睡到两三岁的小床,在崔璟这,却显得格外拘束。   他在小床上翻来滚去的,弄得木床吱呀作响。   迟兮瑶和崔珝看着在床上疯狂打滚的小人,面面相觑,都搞不懂,崔璟怎么那么有力气。   崔珝扶额,叹息。   “给他单独开辟一间屋子吧,弄张大点的结实的床吧。”   迟兮瑶赞同的点了点头。   好似听懂了两人的对话,正在床上翻滚着的崔璟停了下来,抬头望着两人,咯咯咯得笑出了声。   崔珝难得看见崔璟朝他笑得这么开心,刚刚被打断好事的那点不快,顿时便烟消云散了。   他伸手,摸了摸崔璟的小脑袋,难得流露出慈父的模样。   “小璟啊,你可要快些长大。”   “为父,可给你准备了好些功课。”   什么也不懂的崔璟,以为父亲他同他玩闹,献宝似的,又翻了几个身。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的支持 今天还有几章   感谢在2022-09-28 22:24:27~2022-10-11 20:33: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日出有曜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浅溪溪溪~ 9瓶;kk、落星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六十四章   ◎现代世界(1)◎   高亮:是现代番外, 与正文没多大关系。   迟兮瑶睁开眼醒来,呆愣了好久。   这里的一切,都陌生的可怕。   她吓得哭晕过去好几次, 而后又被一群穿着白色长袍满嘴胡言乱语的人给救醒了。   慢慢的, 她开始意识到,这里不是大梁,也不是她所熟悉的那个世界。   她甚至搞不清楚自己怎么了,是生是死,还是灵魂出窍了。   刚来这边的那几日,是十分难熬的, 她险些要被这里的一切给逼疯了。   会自动发亮的灯具,不需要燃烧便会流出的热水, 关着小人的怪箱子, 会说话的小物件。   眼前的一切愈发让她感觉到陌生, 而她则愈发想念崔珝。   每天下午,都会有一对中年夫妻来屋中看她,他们自称是迟兮瑶的父母。   她甚至还有个哥哥,同迟沐炀一样文质彬彬, 每每来她房中, 都会偷偷给她塞些小零食。   “妹妹, 医生说过阵子你就可以出院了。下次过马路可得小心了。”   “你看, 这不就把脑子撞坏了, 哥哥都不认识了。”   男人自称是她的哥哥, 叫崔恒。   迟兮瑶难以置信, 摸索了好久, 才慢慢理清了思绪。   她似乎是死了, 但好像又没有。   只是她回不去大梁了, 她如今在的这个地方,同大梁千差万别。   在这里,她有了新的名字,叫崔莹莹,有了父亲母亲有哥哥。   据说,她还有很多朋友。   “哥哥?”迟兮瑶试探性地朝着眼前的男人唤了声。   崔恒揉了揉她的脑袋,眼角闪着泪光:“哎。这可是你这半年来,第一次喊我哥。”   迟兮瑶抿着唇,又唤了一声。   “哥?”   崔恒捂住了胸口。   像是被枪击中了心脏一般。   “啊!妹妹,你再叫一声!”   迟兮瑶不肯了,摇了摇头,试探性地问到:“那个,我可曾婚配嫁娶?”   “噗……”像是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话,崔恒直接笑出了声。   “妹妹,你该不会是被什么东西俯身了吧。什么婚配嫁娶,你才高二啊!”   “不对,你要是没出车祸,应该高三了!”   “上哪结婚去,法定结婚年龄是二十二周岁,知不知道。”   迟兮瑶听得云里雾里,但她听明白了一件事,自己此刻还待字闺中并未出嫁。   她默默低下了头,抿着唇,不再说话了。   很快,迟兮瑶便出院了。   崔家一大家子人都来接她了,迟兮瑶望着一张张陌生的面孔,又惊又惧地被崔恒塞进了一个钢铁怪物里。   满大街都是这样的怪物,四处乱跑。   崔恒说这是车。   不需要用马拉着的车。   迟兮瑶眨巴着眼睛,看着陌生的环境,愈发思念起了大梁。   也不知道崔珝和孩子在那边过得怎么样了。   她回家后,又适应了好些日子,才渐渐开始接受起了新的生活。   这里的一切,都与大梁不同,便捷而且高效。   用崔恒的话说,就是高科技。   崔家人原本还忧心迟兮瑶重伤脑部后会很难恢复,可眼下看来,她除了失忆,倒是一切正常。   迟兮瑶在医院住了半年,在回学校也不能直接去读高三了,只能在家多修养半年,暑假结束后再跟下一批学弟学妹们一起读高三了。   在家的这段日子里,她倒是学了不少东西。   很奇怪的是,那些生涩难懂的东西,她竟然无师自通,好似脑海中原本就印刻了记忆一般。   崔恒正在本市的一所高校读大二,原本他是一直住校的。但是迟兮瑶出院后,他就申请了走读,白天去学校上课,晚上便回家辅导迟兮瑶功课。   不过迟兮瑶很聪明,很多东西都是一点就通,她虽然失忆了,但是书本上的知识,倒是一点也没忘。   很快,暑假便来了。   崔恒学校放假,再开学他就大三了,校宿翻新,崔恒将学校的旧物搬回了家。   还顺便,带回了个男人。   *   接到崔恒的电话,迟兮瑶随便换了身衣服就出了门。   很快她便下了楼,走到了自家车库门口,准备帮崔恒将东西搬回屋里。   刚刚走出大门,还未来得及下去车库边,迟兮瑶便愣住了。   崔珝站在别墅的庭院里,单肩背着包,手里正拿着手机,同另一端的人说着些什么。   他本就生的高大,站在树下,斑驳光影交错落在他的肩头,熠熠生辉的阳光洒向他的侧脸,明媚之间,带着股与生俱来的英气。   他被着一树的光影笼罩着,发梢处带着几滴汗水,崔珝抬手用食指弹了弹自己额前的碎发。   一阵风过,树影摇曳,崔珝的脸上多了几丝笑容,有些耀眼夺目。   迟兮瑶愣在原地,忽得就哭了出来。   眼泪似决堤之水,不受控制地簌簌落下。   崔恒停好了车,从驾驶座走了下来,正准备打开后备箱拿东西,便看见自家妹妹望着崔珝哭得可怜兮兮。   他皱着眉头,将车门砰得一声关严。   “林放,你怎么回事?一来就惹我妹妹?”   崔珝刚好和妈妈通完电话,关上手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朝着崔恒看了过去。   “嗯?”   忽然,一道瘦小的声音从不远处朝他奔来,带着些疾风,一下子扑进了他的怀里。   “夫君……”迟兮瑶紧紧搂住了林放的腰肢,将脸埋在了他的胸口。   “夫君,你总算来了。”   林放吓得举起了双手,不知所措地朝崔恒看了过去。   崔恒也被这一场景给弄懵了。   怎么回事?林放帅是帅了点,以往在学校也确实是有不少女生追着他跑的,但是,自家妹妹,这有点太过分了吧。   他略带歉意地朝林放看了一眼,走上前去,想将迟兮瑶拉开。   “崔莹莹,松手。”   可他越拉,崔莹莹抱在林放腰间的手就越紧。   她抬起头,泪眼汪汪,情意浓浓地看向林放。   林放也下意识地低下了头,与她四目相对。   崔莹莹那双眼睛似乎天生含情,看向他的时候,眼角闪着泪光眸中似有千言万语,情意绵绵。   不知为何,林放的心,忽得,紧了一下。   那时的他还不知道,从那一刻起,他这一生都未能割舍下这双含情脉脉的眼眸。   夏风阵阵,蝉鸣声裹挟着热浪扑面而来。   隔壁院子里的柴犬被热的四处乱窜,听见他们的动静,正趴在墙边朝着这边张望着。   远处似乎有汽车鸣笛声传来,风里带着股淡淡的甜香,头顶是一片如洗的碧空。   崔莹莹抱着许久未见的夫君,满心欢喜地微笑着。   林放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狼狈地躲开了崔莹莹的眼神,假装无事发生一般,将头偏向了一旁。   “够了啊,崔莹莹。再抱下去,犯法了啊!”崔恒抱歉地看着林放,掰开了她的手,将人拖到了自己的身后。   “知道你有洁癖。”,崔恒伸手友好地锤了林放肩膀一下,“但是我妹妹可干净着呢,没把你衣服弄脏吧。”   “哎,她刚刚出院,可能……可能电视看多了,你别在意。”   说完,他也顾不上收拾东西了,拉着崔莹莹进了家。   崔莹莹的眼睛就像是长在了林放身上,边走还边朝人看着。   崔恒有些无奈,耸了耸肩:“别看了,再帅,也不值得你这么看吧。还叫人家,夫君。啧啧啧,你不觉得掉价吗?”   崔莹莹这才回过了神。   委屈巴巴地看着崔恒,搅着手指:“哥哥。那我不看了。”   说完,她转过了身,急匆匆地上了二楼。   差点连鞋子都跑掉了。   林放是崔恒的大学室友,两人今年夏天有同一个研究课题要做,为了方便一起去实验室和讨论,林放索性便没有回家,直接搬来崔恒家,与他同住。   说是同住,但也不算。   崔恒家很大,上下三层,有六间房。平时爸妈工作比较忙,基本上都在海城那边住的多。   南城这边,除了崔恒,也就剩下崔莹莹和平常来打扫卫生的钟点工了。   家里房间多,所以林放一提出要留在南城时,崔恒便邀请他来自家住了。   两人又收拾了好一会儿东西,将二楼的客房准备了出来,给林放住。   崔恒则住在三楼。   待到吃过晚饭,洗漱完,林放便回了房。   在别人,他也不好四处乱走动,刚好折腾了一日,他也有些累了。   林放坐在书桌前,靠在座椅上,手里拿着笔,一边玩手机,一边用笔轻轻点着书桌,发出些轻微地哒哒声。   忽然,门外传来了微弱的敲门声。   林放以为是崔恒,眼也没抬地说了句:“给你留门了,自己进来。”   原本迟兮瑶还有些紧张无措,站在崔珝门口徘徊了好久,都不敢敲门。   好不容易壮着胆子敲了敲门,又生怕对方将自己拒之门外。   可眼下,突然听见里面的人说,给她留门了。   是夫君吗?   迟兮瑶的眼睛亮了起来。   原本抑郁的心情,忽得就烟消云散了。   她的夫君,追着她来了!!!   迟兮瑶端着手中的牛奶,握着门把手,轻轻扭动,将门打开了。   她几乎是连走带跑的,来到了崔珝身边。   崔珝正在同实验小组的人聊着分工,修长的手指在手机上快速飞舞。   迟兮瑶将牛奶搁在了一旁,崔珝也没抬头,撂下了手中的笔,很自然的端起牛奶,喝了一口。   “这么晚来,有事么?”他点开了导师刚刚发布的文件,字体有点小,他只能放下牛奶,用手指在屏幕上滑动,将文件放大。   “夫君。你是来寻我的吗?”迟兮瑶仍旧有些忐忑,对于这个陌生的世界,她还是有些局促不安的。   也生怕是自己认错了人。   “什么?”   崔珝这才反应过来,扭过了头。 第六十五章   ◎现代世界(2)◎   多么蹊跷的留门。   林放这才反应过来, 原来刚刚在门外敲门的人,并不是崔恒。   他慌张地站起了身,将手机收进了口袋。   对于崔恒这个妹妹, 他是略有耳闻的。去年暑假里便听说她出了车祸, 好像在医院抢救了很久才救回一条命。   不过听崔恒说,后遗症似乎有点严重,不认识人了,还喜欢说些胡言乱语的话。   林放挠了挠头,有些不知所措地解释到:“不是,妹妹你是不是, 搞错了?”   听到他这么说,迟兮瑶原本喜悦的心情又一下子降到了谷底。   他不是崔珝。   长得再像, 也不是。   迟兮瑶低下了头, 有些难过, 她的鼻尖泛起了酸楚,眼泪又不自觉地夺眶而出。   才短短半日,两人不过见了两面,这已经是自己第二次把人弄哭了。   林放一个头两个大, 他没想到, 小女生怎么这么难弄, 这么容易就哭鼻子吗?   林放出口袋里拿出了面巾纸, 递了过去。   “你是有心事吗?要是不想告诉家人, 可以跟哥哥说。”   “我给你保密。”   迟兮瑶哭得双肩微颤, 声音哽咽, 她抬起头, 眼巴巴地看着林放。   只这一眼, 又让林放的心, 忽得紧了一下。   他下意识地抬手,揉了揉自己的心口。   迟兮瑶坐到了一旁,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抚心口的动作,越看越觉得眼熟。   “你叫什么?”   ……   林放愣了愣,很快便如实回答:“林放。”   “我叫崔莹莹。”迟兮瑶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足尖。   “你成亲了吗?哦,你结婚了嘛?”   林放挠了挠头:“没。”   “那有喜欢的人吗?”   林放又挠了挠头:“也没。”   林放好像和崔珝一样,都不爱说话,问什么答什么,能短则短。   迟兮瑶看着他,越看越觉得,他就是崔珝。   “那你能,喜欢我吗?”   “啊?”林放手里的手机,掉在了地上。   他没想到,迟兮瑶居然这么直白。   林放蹲下了身子,将手机捡起来,飞快地回复了导师的信息。   “可以吗?”迟兮瑶走到了他的身边,眼巴巴地望着他。   不知为何,拒绝的话明明就在嘴边,可林放就是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咽了咽口水,轻轻地,鬼使神差地嗯了一声。   “那我可以加你的微信吗?”迟兮瑶从睡裙的口袋里掏出了手机,递了过去。   在学校里不知道拒绝过多少女生的林放,忽然就控制不住自己的双手了。   他张了张嘴,原本想说不必了,可一对上迟兮瑶那双水汪汪的眼睛,到嘴的话,便变成了“好的。”   林放的手微微发抖,点开了扫一扫,扫上了迟兮瑶的二维码,点击了申请。   很快,迟兮瑶便通过了。   她似乎很高兴,笑得眉眼弯弯,差点开心地手舞足蹈。   林放看着她的样子,莫名其妙的感觉身心一松,心情也跟着愉快了起来。   他努力使自己保持冷静,才不至于笑出来。   直到迟兮瑶离开他的房间,林放才终于绷不住地,松了口气,笑了出来。   这就是高二的小孩子吗?   加个微信便能这么开心吗?小孩子的快乐,原来这么容易吗?   那下次她再提出些什么要求,就也满足她吧,再让她开心开心吧。   迟兮瑶捧着手机回了房间,兴奋地在床上一连打了好几个滚。   打完滚,她飞快地翻阅起林放的微信。   从头像,微信名,朋友圈,翻了个底朝天。   翻完这些,迟兮瑶试探性地给他发了条消息。   “哥哥,你睡了吗?”   手机那边回复的很快。   “没。”   迟兮瑶又发。   “哥哥你怎么这么晚还不睡?书上不是说,十一点钟,是人体淋巴排毒的时间?这个时候不睡觉,就会皮肤蜡黄干燥缺水,还会长胖哦。”   林放看着迟兮瑶发来的消息,有些看不懂了。   他本来是要睡了,这不是,在回复她的消息吗?   “好,那我这就睡了。”   迟兮瑶的屏幕灭了又亮,她有些睡不着。   “哥哥,你真的睡了吗?”   ???   林放看着手机上的信息,满脸的问号。   小孩子,就这么能折磨人吗?那他到底是应该睡觉呢?还是不应该呢?   “还没。等你睡了我再睡吧。”   迟兮瑶收到信息,心脏扑通乱跳,她将手机埋在了胸口,平复了好一会儿。   “哥哥你人真好。”   ?   这么快,就发好人卡了吗?林放看着迟兮瑶刚刚送来的牛奶杯,陷入了沉思。   他是,说错什么话了吗?这么快,小姑娘就给他发好人卡踢他出局了?   猝不及防地,林放就感觉自己好像被人撩了,很快又被人甩了。   这龙卷风般的爱情。   他笑了笑,将手机塞进了抽屉,熄灯睡觉了。   而迟兮瑶那边,左等右等,也没等来林放的回复。   她还以为自己手机坏了,半夜爬起床,翻箱倒柜的找了个备用机,重新登陆微信,又给他发了好几条。   “哥哥,在吗?”   “在吗?哥哥?”   “睡了吗?”   “你手机坏了吗?”   “你睡着了?”   “你不是说,等我睡了你再睡吗?”   “骗子!”   好容易熬到了天亮,迟兮瑶难得的失眠了一夜,顶着满眼乌青,下了楼。   她是有些生气的,出门前暗暗发誓,今天绝对不理林放了。   可她才刚刚下楼誓言就破灭了。   林放有洁癖,每天早晨都会洗个澡换身干净的衣服。   他穿着宽松的居家服,拿着毛巾一边擦拭着湿漉漉的头发,一边往楼下走。   在楼梯口,便与同样下楼的迟兮瑶碰上了。   林放的头发并不算太短,湿漉漉的头发此刻正滴答着水滴,他也没多想,边擦拭湿发,边同迟兮瑶打招呼。   “早啊,妹妹。”   妹你个大头鬼,骗子。   迟兮瑶白了他一眼。可下一秒,她便愣住了。   林放站在楼梯上,扬了扬头,用毛巾擦拭着湿发,他穿的宽松,领口便松松垮垮地搭了下来。   迟兮瑶顺着他发梢滴下来的水滴,便看见了他锁骨处的那颗红痣。   与崔珝那颗,一模一样。   林放将头发擦好,将毛巾拎在手中,回了房。   迟兮瑶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久久失神。   好像换了个世界,他换了名字,换了身份,甚至不再爱她。   可是,他还是他。   那,姑且原谅他昨晚言而无信的事情吧。   迟兮瑶飞快地在手机上打字。   “算了,不跟你计较了,我原谅你了。”   隔了好一会儿,林放也没有回复。   迟兮瑶瘪着嘴,挂着脸,走到了餐桌旁。   钟点工已经来准备好了早饭,崔恒正打着哈欠坐在餐桌前放空自己。   见迟兮瑶来了,他才抬起头,朝着迟兮瑶问到:“你昨晚几点睡的?怎么眼圈这么黑?”   一夜未眠的迟兮瑶又瘪了瘪嘴:“很早就睡了。”   她已经适应了和崔恒一起的生活,她这个哥哥,总得来说,还是不错的。   就是总爱拿一副关爱傻子的眼神看自己,所以,关于昨晚误入林放房间的事情,迟兮瑶绝口不提。   又过了一会儿,林放也收拾好了,下楼坐到了餐桌前。   崔恒拿脚踢了踢林放。   “你怎么回事?手机坏了?早上导师艾特你好几次,你都不带回的。”   林放放下了手中的奶杯,点了点头。   “昨晚睡觉前忘记充电了,手机自动关机了,现在在充电,吃完饭我就去回。”   崔恒扯了扯嘴角:“不用回了,我替你回过了。快吃吧,吃完去实验室。”   迟兮瑶坐在他们对面,嘴里叼着面包,看着林放。   崔恒看着她,她看着林放。   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皱起了眉。   等吃完早饭,崔恒开车载林放去实验室的路上,想起迟兮瑶那副不值钱的样子,他终于还是忍不住了。   “林放,你下次在我家,穿多点。”   “嗯?”   林放不明所以,看向他。   也不好直说什么,万一是自己误会了呢。   崔恒点到为止:“我怕你有危险,更怕你没有危险。”   这两兄妹一早上的,神神秘秘的。   林放也没多想,昨晚没睡好,他有些认床,现在靠在车座上,闭上了眼睛。   “你妹妹昨晚加我微信了。”   “噢。你给了?”   “嗯,给了。不给怕她哭。”林放伸手,按了按自己的眉骨。   “她跟你聊什么?一个小屁孩,有什么好聊的。”   林放睁开了眼睛,抬手将副驾驶的镜子打开了。   他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   “你妹妹嘱咐我早点睡,不然会皮肤暗沉粗糙干燥发黄。”   从没在意过这些的林放,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头一次产生了自我怀疑的想法。   他扭过头,问崔恒。   “我皮肤,很差吗?”   恰巧是红灯,等红灯的空隙,崔恒转过了头,匆匆扫了他一眼。   “嗯,是挺丑的。”   哈哈哈。崔恒在心里暗笑。   他原以为迟兮瑶是看上林放了,但这么一听,好像又不是那么回事。   崔恒突然就放下了心里的戒备,甚至还有点开心。   总算有个人,说林放丑了。   果然,不愧是他妹妹,嘲讽起人来,字字带血。   而另一边,林放终于想起给手机开机了。   他刚一开机,信息就刷刷刷地来个不停。   “哟,一大早的,业务还挺繁忙。”崔恒打趣他。   林放点开了微信。   崔莹莹+10。   他看了一眼崔恒,将信息一条条看完,皱了皱眉。   最后一条,是迟兮瑶五分钟前发来的,是条语音消息。   林放也没有多想,直接点了播放。   “林放哥哥,对不起,昨晚是我误会你了。抱歉,我收回昨晚说过的话。你不要生气哟!”   崔恒一愣,差点闯了红灯。   是他那个妹妹的声音了没错,但是,是不是也,太软糯了一点? 第六十六章   ◎现代世界(3)◎   崔恒和林放的课题任务还挺重, 两人几乎是日日早出晚归。   只有周末的时候,负责带他们做实验的导师休息,他们也才有空休息一下。   暑假里也没什么别的事情, 崔恒就和林放窝在一起打游戏。   青春期的男孩子, 打多都喜欢打点什么,要么是打游戏要么是打篮球。   林放不爱在夏天打篮球,说白了,他就是不爱身上汗唧唧的感觉。   所以,到了周末,也不怎么出门, 只窝在屋里,打打游戏刷刷剧。   迟兮瑶负责给他们端茶送水递水果。   偶尔, 崔恒有事出门, 她就跟着林放一起玩一会。   她不太擅长这些电竞游戏, 甚至可以说,十分的不擅长。   到底不擅长到什么程度呢?   大概是开局就成盒子,或者拿雷炸伤自己队友的这种程度吧。   林放第五次被迟兮瑶一雷放倒后,决心再也不带她玩游戏了。   他退出了账号, 扭过脸, 问她:“你暑假作业做完了吗?有没有不会的, 我教你。”   迟兮瑶低着头, 把脑袋摇成拨浪鼓。   “我休学一年了, 哪里有作业?”   噢!看来是没有作业闲得。   林放拉开了抽屉, 从里面拿出了一套卷子, 丢给了迟兮瑶。   “大学英语六级真题, 拿去做吧。晚上给我。”   没成想打个游戏还能被布置作业, 迟兮瑶有些委屈。   “全都做完么?”未免有点太厚了吧。   林放拿过卷子, 从里面抽出了一套真题,递了过去。   “那就先做一套吧,我看看你底子怎么样。”   不知道他怎么会突然关心起自己学习了,迟兮瑶捏着真题,有些委屈巴巴,但又不敢不做。   等迟兮瑶拎着卷子低着头走出去后,林放才松了口气,又重新开了两局。   第三局还没开始,迟兮瑶便又杀了回来。   “哥哥,我做完了。”她把卷子递了过去。   “这么快?你乱做的?”林放接过了卷子,轻轻扫了一眼。   倒是字迹工整,连翻译和作文都认真写好了。   “没有的,我很认真做的,还检查了一遍呢。”   “哥哥,是我哪里做得不好吗?”   迟兮瑶低着头,委委屈屈地说话。   好像下一刻,立马便要哭出来了。   林放放下了手中的卷子,站起身,走到了她的身边,高大的身影笼罩着迟兮瑶小小的身躯。   “没有,你做的挺好的。你别哭。”   迟兮瑶抬起头,看向他,抿着唇,也不说话。   林放有点不知所措,他挠了挠头,换了个话题:“你数学好吗?题都会做吗?”   迟兮瑶摇了摇头:“还可以,书上的题都会的。”   林放无话可说了。   他也不好意思再给她布置作业了,再说下去,小姑娘指不定又要哭鼻子。   “那,我教你打游戏?”林放拿她没办法,无奈地叹了口气。   迟兮瑶仍旧是摇头。   游戏也不是很想打。   “那这样吧,哥哥带你出去玩?”林放看了一眼窗外似火骄阳,终于还是开了口。   “好。”   一个小时后,两人便来到了南城的电影院。   最近是暑期档,有好几部新上映的电影,林放本来不打算来看的。但是陪着迟兮瑶,他倒是一口气买了三场。   可以从下午一直看到晚上。   “吃东西吗?”他指了指柜台边的爆米花和薯条。   迟兮瑶垫了垫脚尖,好奇地东张西望。   他们身旁,走过了几个结伴来看电影的初中生。   看着两人,忍不住地偷偷议论。   “哇,那边那两个人,是明星吗?这么好看。”   “应该不是吧,哪有明星出门不戴口罩墨镜的?应该是一对情侣吧。”   “呀,好般配啊,啊啊啊,你看,你看,男生好像要去给女生买爆米花。”   “这是什么神仙颜值呀。”   话音随风传来,林放尴尬地轻咳了一声,快步走到了柜台边,每样小吃都拿了一份。   两人坐到了位置上,彼此都没再多说话。   隔了好一会儿,迟兮瑶才弱弱地开口,问到:“哥哥,我们这样,算是约会吗?”   林放呛了一下,咳了几声。   “不算。你别瞎想。”   迟兮瑶略有些失望地低声噢了一下。   “那怎么样才算呢?”   这时,电影中的男主趁着女主睡着,偷偷亲了她一下。   迟兮瑶看着屏幕,用手指搅着裙摆,犹豫了好久。   终是鼓足了勇气,朝着林放的方向,倾了倾身子,吧唧一下,亲在了林放的脸颊上。   “这样算吗?”她转过脸,问他。   林放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脸颊,脸上立马便是火辣辣的发烧,连耳根都红了起来。   “你,为什么……”   迟兮瑶迟疑了一会儿,回答他:“因为我喜欢哥哥啊。”   “可是,我不喜欢你。”林放拒绝的很快。   迟兮瑶略有失望,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我知道的。但是你很快就会喜欢我的,因为你真的很爱很爱我。”   林放有些听不懂了,他看着迟兮瑶,有些无奈:“你别瞎想。”   “我没有瞎想的。哥哥。”迟兮瑶睁着双眼,一眨一眨地看着他,屏幕上明明灭灭的光亮投射在她眼中,映衬的她双眸一闪一闪。   那明明灭灭的亮光,像是闪进了林放的心里。   他突然,有些心痒。   迟兮瑶壮着胆子,在黑暗中摸索到了林放的手,将她的小手,牵住了林放的大手。   林放想要抽回手,可迟兮瑶紧紧扣住了他的手指,不肯让他离开。   林放看着两人紧紧相握的手,没来由的,突然觉得,很安心。   好像很久以前,他便牵起过这样一双手一般。   “你为什么会喜欢我,咱们甚至不熟悉,也没见过多少面。”   林放问她。   迟兮瑶眯了眯眼睛,没急着回答。   过了一会儿,她才开了口:“因为,在很久以前,几百年前,我就爱你。”   迟兮瑶的手指纤细白嫩,握上去柔柔软软,触感十分细腻,体感却有点微凉。   林放觉得她又在说胡话了,便不再问下去了,而是顺着迟兮瑶的手指,反手将她小小的手握在了手心里。   他握了一会儿,看着屏幕上正爱恨纠葛着的男女主,问到:“你才高三,就知道什么是喜欢?”   迟兮瑶纠正他。   “不是哦,哥哥,我本来应该已经大一了。我已经十八岁了。”   “这么说吧,上上个月,我刚过完十八岁生日。你要是不信,可以问我哥。”   “早恋可不对。”林放揪着这一点不放。   “才不是呢!”迟兮瑶在他的手心里挠了挠,“我这都要晚了。”   这一举动好像似曾相识,林放手心痒痒的,连带着心里也痒痒的。   他总觉得,好像很久以前,这只小手,也曾经这样在他的手心里挠过。   林放不动声色的咽了一下口水,将目光转向了大荧幕上。   电影中的男女主正在大雨中相拥激吻,难舍难分。   迟兮瑶好像有些羞涩,低着头,别过脸,将半张脸埋在了林放的肩头,但是又很好奇,忍不住地悄悄看。   一眼,又一眼。   林放自鼻尖轻笑出声。   他突然觉得,这个小孩,好像有点可爱。   林放的心忽然就乱了分寸,他假作淡定地喝了口饮料。   “哥哥,那杯好像是我的。”迟兮瑶抬起眼眸,一眨不眨地望着他手中的奶茶。   林放抿了抿唇,将奶茶搁在了一边:“喝错了。待会再给你买。”   迟兮瑶乖巧点头。   两人在回到家时,已经是夜里十一点了。   崔恒的电话夺命连环催,一连打了几十个,生怕林放把他妹给卖了。   但两人在电影院时都关了静音,谁也没有注意到。   等他们回到家时,崔恒则趴在客厅的沙发上,等他们等的睡着了。   迟兮瑶看着四仰八叉睡在沙发上的崔恒,戳了戳他的手臂。   “哥,你睡的好像一只狗哦。”   崔恒没好气的瞪了他俩一眼,气呼呼地回了房。   待崔恒走后,迟兮瑶才仰起头,可怜兮兮地像条小狗一样,问林放:“哥哥,我突然想起来,我有道数学题不会,现在可以问你吗?”   夜里十一点了,白天不问现在问?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她动机不纯。   但是林放,就是身体比脑袋更诚实的,点了点头,答应了。   “好。在这,还是去你房里?还是你来找我?”   听到他这么说,迟兮瑶弯起了眼眉,笑意盈盈地拉住了林放的胳膊往自己的房间里带。   迟兮瑶的房间就在二楼,并不算小,但书桌却不大,还堆了好些书本。   两人凑在书桌前,身子挨得很近。   迟兮瑶甚至能闻到林放身上淡淡的皂荚香气,和刚刚从室外进屋时,那种湿漉漉的汗渍味。   她不动声色地挪了挪座椅,往林放的身边靠了靠。   “不是说有题目不会吗?”见迟兮瑶只顾看着自己也不拿出习题,林放提醒到。   “噢!这就找!”迟兮瑶站起了身,踮着脚尖,在书架上翻找起来。   她踮着脚尖在书架上翻找习题时,身子舒展开,露出了小半截细腰来。   杨柳细腰,肌肤如雪,林放不经意间一瞥,看得微微一愣。   很快,他便挪开了目光。   深深地吸了口气。   心里却如小鹿乱撞,战鼓擂擂。   迟兮瑶找了很久,才从上层的书架上,找了本《五年高考三年模拟》。   然后又翻了翻,找了道十年前的高考压轴题。   指了指第三小问:“哥哥,这题不会。”   是一道函数综合题。   第一小问很简单,很快便能答出来。   第二问很难,几乎能难倒90%的学生,但是能把第二问解出来,第三问往往也没什么问题了。   林放看着迟兮瑶的前两小题的解题步骤,精简而熟练。   又看了看她画在第三题上的痕迹,微微蹙眉。   “你确定,是不会?”   不是懒得写?   迟兮瑶坐直了身子,闭紧嘴巴,将头摇了摇,眼睛忽闪忽闪的眨巴着:“真的不会,哥哥。”   “哥哥?”   林放有些后悔了。   他受不了了。   他就不该鬼迷心窍答应小孩来给她讲题。   这哪里是讲题,这是赤果果的泡他!   迟兮瑶的声音又甜又糯,一声又一声的哥哥,喊得他心头发痒。   偏偏,她自己好像还全无察觉,看着天真无邪半点歪心思也没有。   温温柔柔的,一双含情脉脉的眼眸,止不住地乱眨,还总往他身上刮来刮去。   好像他要是不理她,她下一刻便能哭出来一样。   林放如坐针毡,整个人热的不行,明明屋里开着空调,他却觉得好似被人架在火炉上烤熟了。   果然,是个高手。   “你很爱叫人哥哥吗?”林放将习题撂在了桌子上。   闷着声,语气中带了几分不悦。 第六十七章   ◎现代世界(4)◎   “不是的, 不是的。”迟兮瑶也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就不高兴了。   她急得站起身连连摆手解释。   林放的心有些慌,他也跟着站起了身,朝外走了一步。   “哥哥?你要走了吗?题还没讲。”迟兮瑶委委屈屈。   林放哽了哽, 沉声回了句:“我头发乱了, 回去整理一下。”   “啊?”迟兮瑶张了张嘴,眼睁睁看着林放三步并作两步,跑了出去。   林放回了房间,捂着乱跳的心口,缓了好久。   上哪说理去呢?他自问坐怀不乱,却被一个小孩给撩到了。   他虽然不想承认自己这么容易就被人拿下了, 但是身体的反应却很诚实的告诉他,他林放就是对小孩动心了。   甚至, 对方都没怎么用力呢。   他就丢盔卸甲, 沦陷了。   他匆匆洗了个凉水澡, 让自己的头脑清醒一点,盘算着明天得跟崔恒说一声这事,他得搬出去。   再住下去,指不定要出什么事。   “哥哥?”林放刚刚洗完澡, 正坐在书桌前擦头发, 门外又响起了敲门声。   没等他回答, 迟兮瑶便端着牛奶推门进来了。   “哥哥, 刚刚那题还没讲呢。”她走了过来, 放下了牛奶, 另一只手将习题抱在怀里, 眼巴巴地望着他。   这双眼睛, 好像会说话一般, 看了他一眼又一眼, 看得他心里发毛。   “你真不会吗?”林放拿着毛巾,扭过了头。   好像是被人拆穿了谎言,迟兮瑶红了脸,但是嘴硬。   “真不会。”   她不想承认,她只是想跟他待在一起而已。   对于这个新世界,她全然陌生,花了半年时间才慢慢接受了这里的一切。   眼下,又让她遇上了崔珝,她不想那么轻易放弃。   哪怕,他一点也不记得自己了,哪怕他换了名字,换了身份。   可是她就是觉得,他就是她的夫君。   迟兮瑶也知道自己这样做不对,不论是在大梁还是在这里,一个女孩子大半夜的往男人屋子里跑,终究是有些恬不知耻于礼不合的。   可是,可是,她能怎么办呢?   她管不住她的脚呀。   迟兮瑶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突然又抬起眼眸。   一双含情眸,湿漉漉地看向林放。   “哥哥,你今天有喜欢上我吗?”   高手!真是高手!   林放在心里暗叹到,心跳却不自主的漏了半拍。   这个小孩,撩人居然是打直球的。   哪个男人能扛得住啊?   林放没说话,只坐在椅子上,抬眼看着她。   “一点点,一点点,也没有吗?”迟兮瑶边问,边用手指比划着。   “没有。”林放别过了脸。   迟兮瑶好像有些失望,双肩低垂,情绪低落地低下了头。   洁白的脖颈线条流畅,落入了林放的眼中。   忽然,他的眼前,闪过了几丝画面。   这样细嫩的肌肤,不应当是这样的。   应该印上些什么。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在想些什么,惊了一下。   慌忙别过了脸。   “哥哥,那你明天能喜欢我一点吗?”   迟兮瑶突然壮起了胆子,伸手捧起了林放的脑袋。   林放被迫看向她,喉结滚动,眼中暗潮汹涌。   见过无数次崔珝动情时的模样,迟兮瑶对这个眼神实在是再熟悉不过了。   她温柔地笑了起来,凑了过去,在他耳边轻轻说话。   “其实,哥哥也很为我着迷吧?”   林放瞪大了眼睛。   怎么回事?现在的高中生,都这么会了吗?   迟兮瑶突然俯下身,用鼻尖蹭了蹭他的鼻尖。   “我好想亲一下哥哥呀!”   “特别,特别,想。”   林放的呼吸突然就停滞了,看着迟兮瑶近在咫尺的脸,他有些慌了。   他喉结上下一滚,身体后仰,鬼使神差地闭上了眼睛。   迟兮瑶看着他,往前凑了凑,飞快地在他的嘴角,啄了一下。   又轻又快,如蜻蜓点水。   林放更慌了些,他的呼吸都跟着乱了几分。   看着他这副模样,迟兮瑶突然觉得,她好像可以更得寸进尺些。   二话不说,俯下身,跨坐在了林放的腿上。   捧着他的脑袋,又是一吻。   这次不再是蜻蜓点水,而是辗转反侧,逐渐深入,攻城略地。   一吻完毕,两人的嘴唇都有些发麻。   林放被吻的心慌意乱,全身僵硬不知所措,他虽然比迟兮瑶大上三岁,可在这方面的经验,却是一张白纸。   心里明明知道这样是不对的,身体却很诚实的不想离开。   直到迟兮瑶吻完,准备离开,他甚至还忍不住地往前追了一段。   迟兮瑶抬起了他的手,搭在了自己的腰间。   “还要么,哥哥?”   完了。他受不了了。   这是什么高中生,简直是杀手。   处处杀他。   迟兮瑶趴在林放身上,也不下来,将头枕在他的肩上,微微喘气。   刚刚那一吻,时间着实长了点,她也有些累了。   林放抱着迟兮瑶,双手还搁在她的细腰上,现在是夏□□服本来就穿的单薄,两人又抱在一起,隔着衣服布料,林放甚至能感受到迟兮瑶身上的体温。   完了。他好像,彻底沦陷了。   他不知道明天该怎么跟崔恒解释了。   来好友家借住,结果,亲了他的妹妹。怎么说,都是他在耍流氓。   林放抬手,碰了碰自己的嘴唇。   嘴唇上好像还留着迟兮瑶的体温,香香软软的触感似乎还在脑海里徘徊,林放呆呆的望着屋顶的吊灯,有些心猿意马。   这是她的初吻吗?   应该不是吧,不然怎么这么熟练?   她好像很会。   不知道为什么,反正一想到这,林放的心就突然发堵。   他揉了一下迟兮瑶的腰。   语气沉沉:“你追过几个人?这么会?”   刚开口,他就后悔了。   这么说一个小姑娘,真的是太不礼貌了。   但是,不说,他又觉得心里堵得慌。   迟兮瑶坐直了身子,又往他大腿上挪了挪。   “没有。我这么好看,需要追人吗?”   嗯?好像是这个道理。   林放被说服了。   两个人保持着这种姿势,暧昧又有些尴尬。   林放心猿意马,心里觉得这样不对,可是身体又不想把迟兮瑶推下去。   “你该回去睡觉了。”他清了清嗓子,逼着自己保持冷静。   迟兮瑶叹了口气,往他怀里拱了拱。   “哎。”   “哥哥,我今晚能跟你睡吗?”她眨眼睛,满脸无辜且纯真的看着他。   好像在说,哥哥,我可以吃那块糖吗?   “不行!”林放紧绷着的神经就快要崩坏了,他趁着最后一丝冷静,推开了迟兮瑶。   “你懂不懂你刚刚的话是什么意思?”他将人推到了门口,直截了当的关上了门。   而后靠在门上,缓缓吸气,克制又隐忍。   “哥哥?”迟兮瑶瓮声瓮气,小声地在门外唤他。   “哥哥?”   “哥哥?”   一声接着一声,快要把林放心底里最后一丝道德感给叫散了。   就在这时,半梦半醒地崔恒下了楼。   他趿拉着拖鞋,睡眼惺忪地揉着眼睛,站在楼梯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迟兮瑶,也没多想。   “叫什么叫,门都找错了,丢不丢人。找你哥哥干嘛?”   “大半夜的,找揍啊?”   迟兮瑶缩了缩脑袋,背后发凉。   生怕被崔恒发现自己大半夜往男生屋里钻。   “有一道题不会。”刚说完,她才想起自己的习题册还落在林放的屋里。   “神经病。就不能明天再问吗?你看看,都一点了。”崔恒一摆手,又回了自己房里。   可太难为情了,差点就被撞破了。   迟兮瑶站在林放的门口,捂着心口,松了口气。   要死了要死了,这要是被发现,她可怎么解释?   要不然,就不解释了?索性摊牌,爱咋咋地。   要不明天就去摊牌吧。   还是现在就去。   破罐子破摔吧,说不定,崔恒还能帮帮她呢?   迟兮瑶站在林放门口,来回踱步。   “你还不回去睡吗?”林放平复了好久,心境才慢慢平和下来。   他隔着门,问她。   “哥哥?你还没睡吗?”迟兮瑶站在林放的门口,轻声细语地回问。   “你没睡的话,我能进来吗?我习题册落在你那了,我题还没做起来了呢!”   又来?   林放看了一眼躺在他书桌上一动不动的习题册,蹙起了眉头。   这样的烂招,她是屡试不爽?   “明天再来拿,现在去睡觉。”林放没有松口,直接拒绝了。   迟兮瑶的声音忽然就带了点哭腔,她知道崔珝最受不了的就是自己示弱了。   “可是,哥哥,我做不完,会失眠的,会睡不着的。”   “真要拿?”   听着她软软糯糯的声音,林放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心,又乱了起来。   他的呼吸都开始渐渐不规律了起来。   “要的。”迟兮瑶点头。   下一秒,房门被打开了,一双大手将迟兮瑶拉了进去。   很快,林放就将门关了起来,门锁反扣。   迟兮瑶还未来得及反应,双手便被林放单手锁住,抬到了头顶,整个人被他压在了门上。   “真的要?”   也没说要什么,但是迟兮瑶看着林放忽然暗了的眼眸,就明白了。   迟兮瑶的心也跟着乱跳了起来,她太了解崔珝的身体了,他每一个乱了节拍的呼吸,她都懂。   迟兮瑶壮着胆子,点了点头。   “要的。”   她的话音还未落下,林放带着侵略性的吻,便铺天盖地而来。   她被他压在门上,动弹不得,只能任由他予取予夺。   暧昧的灯光打在两人的身上,林放一手抓着迟兮瑶的双手,另一只手扶着她的细腰,两人唇齿相依,吻得激烈。   过了好一会儿,林放才松开迟兮瑶的手,将她搂进了怀里。   迟兮瑶试探性地环住了他的脖子。   林放的眼底暗潮汹涌,最后一丝道德感,土崩瓦解。   “想做点其他的吗?”   迟兮瑶抬头看他。   林放也开始打直球。   “做吗?” 第六十八章   ◎现代世界(5)◎   “夫君。”迟兮瑶香香软软地靠在林放的肩头, 轻轻唤他。   林放则躺在床上,看着头顶的吊灯,久久没能回过神。   刚刚的一切像老旧默片一样, 一帧又一帧的在他脑海中闪过。   他看见自己不受控制地亲吻迟兮瑶, 想起自己好像精虫上脑一般撕扯她的衣服,在她身上流连。   她是他挚友的妹妹。   但是他,对自己人的妹妹,下了手。   道德感再次向他袭来。   林放的心口,好像压了块石头。   “夫君。”迟兮瑶又喊了他一声。   好像在透过他,喊着别人一样。   林放没说话。   迟兮瑶往他身上又凑了凑, 有些愤懑地锤了他一下。   “哥哥是想赖账?”   “敢做不敢当?”   “哼!”   他哪有?   他只是在盘算着,这事该怎么跟崔恒说。直接说吗?兄弟不好意思, 你引狼入室了, 我把你妹妹睡了。   崔恒估计能把他掐死在当场。   “我没有。我只是在想, 要怎么跟你哥说。”   迟兮瑶将头埋在了他的颈窝处,想了想,低声说到:“能不能不说?”   “为什么?”   “就是不想。”   他怎么觉得,想赖账的另有其人?林放坐起了身, 靠在床头, 看着迟兮瑶。   “给我个不说的理由。”   迟兮瑶抿了抿唇, 吞吞吐吐。   “我怕他打你。”   “而且。我才高三。”   “虽然我十八岁了, 但是, 我怕他骂我。”   迟兮瑶的声音越说越小, 头也低低的, 好像很害怕崔恒似的。   但是看着这两兄妹平日里的相处, 迟兮瑶倒也不像是很怕他啊?   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林放没答应也没拒绝。   他不想偷偷摸摸的, 做了就是做了,挨揍他也认了。   “好不好嘛。”迟兮瑶伸出手指,戳了戳林放的腰。   “好。”他的嘴比他的脑子更快,替他做了决定。   林放皱了皱眉头,看着正往自己怀里拱着的迟兮瑶,默默叹了口气。他好像,没办法拒绝她。   迟兮瑶搂着他的腰,心满意足的贴了贴。   “夫君你真好。”   “别这么喊。”他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但又说不上来。   “那叫什么?”   林放咽了咽口水,也不知道该喊什么合适,反正肯定不是夫君。   迟兮瑶每次这么喊他,他都觉得心里发毛,好像她在看着他的脸,喊着另一个人。   忽然,迟兮瑶咯咯一笑,一翻身,骑在了他身上。   “哥哥?”   “哥哥?”   “哥哥?”不论是过去还是现在,她都能很快戳中他的心。   她边喊,边在他身上动了动,还把小脑袋往他肩窝上蹭了蹭。迟兮瑶发丝上新鲜的香气,扑面而来。   林放原本平复下来的心绪,又一次上涌。   “你自找的。”他按捺不住,掐着迟兮瑶的腰,恶狠狠地往下按了按。   “都别睡了。”   窗外蝉鸣声阵阵,夜风吹着树叶沙沙作响,小区里昏黄的路灯独自兀立着。   床头柜上空了的牛奶瓶,轻轻摇晃了一夜。   *   次日一早,崔恒顶着一头鸡窝发,坐在餐桌前发呆。   他看着坐在他对面的两人,总感觉有什么不对劲:“你俩昨晚干嘛了?”   “嗯?”林放抬眉看他。   “怎么好像精神很好。”崔恒困的睁不开眼,昨晚他屋里的空调突然坏了,下半夜热得他翻来覆去睡不着,本来他想下楼去跟林放蹭蹭的,但是想到林放有洁癖,自己又热得一身汗,还是忍住了。   真是奇怪,中央空调,居然就坏他房间。   “好像是你自己没睡好吧。你昨晚干嘛去了?”迟兮瑶喝了口牛奶,抬眼扫了崔恒一眼。   “你还好意思说,大半夜敲门问题,把我吵醒了。”崔恒揉了揉太阳穴,敲了敲桌子。   “林放,今晚我跟你睡,我屋里空调坏了,维修师傅明天来。”   林放没答话。   “不行!”迟兮瑶咬了口鸡蛋,头也没抬就替他拒绝了。   “关你什么事,我看你作业是不是太少了?”崔恒抬手,敲了迟兮瑶脑门一下。   “就是不行!”迟兮瑶抬起了头,瞪了崔恒一眼。   唉?怎么回事,崔恒的倔脾气也上来了:“我非要去!”   “你不讲理!”迟兮瑶瞪着眼睛,看着崔恒,瘪了瘪嘴唇。   “不是你说,他有洁癖吗?你天天一身臭汗!”   “要你管。林放都没说不行,你多管什么闲事。”崔恒幼稚地抢走了迟兮瑶面前的三明治。   林放摇了摇头:“不行。”   。。。。   一大清早的,崔恒觉得他被针对了,这个家,他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   夜里,迟兮瑶悄悄开了自己的房门,拎着拖鞋,光着脚,蹑手蹑脚地像个小偷似的,溜进了林放的屋里。   林放也刚躺下,正靠在床头看书。   他们的课题最近进展得不错,大部分的任务都做完了,剩下一些扫尾的工作,林放留给了崔恒。   他打算回去了。   见迟兮瑶轻车熟路地溜进来,林放抬了抬眼,也没说什么。   迟兮瑶将手中的拖鞋搁在了地上,像个滑不溜秋的泥鳅,呲溜一下,钻到了林放的床上。   一下子,便闯进了林放怀里,抬着脑袋,就着他的手,看起了书。   “你在看什么?”   林放将书放下,顺势圈住了迟兮瑶。   “没什么,一本游记而已。”   “哦。”迟兮瑶点了点头,小手开始不老实的掀开林放的T恤,往里探。   林放一把握住了她不安分的小手。   “别闹了,今晚你回去吧。”   迟兮瑶有些不乐意:“为什么?怕崔恒过来?他屋子空调我下午找人修好了。”   林放摇了摇头,倒不是担心这个。   “昨晚是我冲动了,对不起。我觉得,我们之间的关系,应该好好理一理。”   一切都来得太快了,林放今天一整天都在想着昨晚的事,到底是因为什么,是哪个环节出错了?事情怎么就发展成这样了?   他好像一个欺负小孩的流氓啊!   迟兮瑶低着头,窝在他怀里,也不说话。   隔了好一会儿,她才抬起头,看向林放:“所以,哥哥你今天还是不喜欢我的,对吗?”   声音既委屈又可怜。   林放没办法再欺骗自己的内心,他摇了摇头。   “那是为什么?”迟兮瑶不懂了,既然没有不喜欢,为什么要赶她走,从前的他可不是这样的。   他都恨不得插在她身上不出来。   “哎。”林放叹了口气。   “我觉得,这样对你不好。你还太小了,你还没有上过大学,没有见识过外面的花花世界灯红酒绿。”林放揉了揉迟兮瑶的头顶。   “可能你现在接触的人太少了,所以你才会觉得我很好。但是等你长大了,你就会遇到更多比我优秀比我帅气的人,那个时候你要是后悔了,怎么办?”   “我不希望,你太早的给自己下结论。”   “希望你能慎重一点,等你上了大学,遇到过更多的人,或许,就不喜欢我了。”   迟兮瑶抬起了头,恶狠狠地在林放的唇上咬了一口。   “不会!”她转过脸,趴在了林放的胸口。   “即使我遇到再多的人,我依然只会爱你。你也一样。”   因为,在很久很久以前,在他不记得的那段时光里,他们就已经很爱对方了。   林放愣了愣。   迟兮瑶抬起头,又咬了他一口。   忽然之间,林放的眼前,又闪过几帧画面。   富丽堂皇的定北侯府,洞房花烛之夜,满是血腥气的产房,无数个站在英国公府梧桐树上的深夜。   那些回忆,好像打开的水龙头一般,朝他涌了过来。   林放愣了半天才回过神来,他连忙低头,看了看怀里的人。   迟兮瑶正瘪着嘴,有些烦闷的趴在他的胸口。   难怪她第一次见面就抱着自己不松手,难怪她总是主动跑来找他。   难怪她一次又一次,刻意撩拨他。   他们根本,就是夫妻啊!   林放转了个身,将迟兮瑶压在了身下。   目光灼灼,几乎快要将她烫到。   “你……”迟兮瑶不明所以,刚要发问,便被他铺天盖地的吻,堵住了。   *   迟兮瑶扶着床沿,挣扎着想要逃跑。   林放跟着就追了过来,揽住了她的细腰,就是不放,紧紧地将她圈在怀里,半寸不离。   迟兮瑶彻底懵了,她都不知道身旁这人,是什么时候想起来的。   “你放开我一下行吗?我去喝杯水,马上就来。”   但是迟兮瑶的腰都快要断了。只能撑着身子,求饶。   “不行。”知道她想逃,林放攥着她的腰,死活就是不肯放手。   “妹妹,你撩人的时候可不是这样?不是主动的很吗?”   “又是偷亲我,又是主动拉我的手,还死活要赖在我房里。”   “怎么,现在把哥哥吃干抹净了,要跑?”   迟兮瑶紧张地转过身,伸手捂住了他的嘴。   这人,怎么上下两辈子了,都这么直白,什么话都往外说。   “别说了。”迟兮瑶的耳根子都红了,想起最近自己的做的那些事,她也觉得好像有些过火。   林放按着她的腰,将她整个人往怀里带了带,耍赖,就是不放手。   “敢做不敢当?才十八岁,就敢往男人屋里钻,现在知道怕了?”   迟兮瑶被逼的眼泪都要出来了,她委屈极了。   明明,是他自己不经撩。   而且,钻自家夫君的房间,为什么不行?哪条法律规定的?   “求你了,放我出去喝杯水,行不行啊!我渴死了!真的!这一晚上,能不能算了?我人都快崩溃了要散架了,你再不松手,我真的生气了啊!”   她带着哭腔。   “再这么下去,我真的要生气了!”   林放低头,轻轻含住了迟兮瑶的耳垂。   嘟囔了一声。   “不行。”   “为什么?”他以前不是这样的,以前便是再急再凶,他也会顾及她的感受。   今日,不知为何,跟发了疯似的。   “是惩罚。”林放掐了掐她的腰,将她又往上提了提。   “我做错什么了?”迟兮瑶要哭了。   “只凭一张脸,你就觉得是我了?认错了怎么办?”林放终于松开了她,将人放在了床上。   迟兮瑶没想过这个问题,因为她看见林放的第一眼,她就只想和他在一起,别的,她没有考虑过。   现在被他这么一问,迟兮瑶梗住了。   她被问住了。   如果不是呢?   可是,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偏偏崔恒将他带回了家,又偏偏她遇见了他。   一切,都像是冥冥之中的天意一样,每一步都被安排的好好的。   迟兮瑶转过身,在林放的脸上亲了一下。   “不会认错的,不管是什么时候,我都不会认错的。”   “我永远爱你。”   林放冷哼了一声,面上装作若无其事,其实很享受这句话。   迟兮瑶笑了笑,伸手环住了林放的腰,整个人贴在了他的怀里,轻轻用鼻尖蹭了蹭他的锁骨。   林放低下了头,珍重地吻上了迟兮瑶的唇,温柔缱绻,格外认真。   最终,两人抱着彼此,安安静静地睡了过去。   夜里,林放醒了一次。   看着迟兮瑶熟睡的脸,他揉了揉她的头发,将人抱在怀里,看了好一会儿。   等他睡着了,迟兮瑶又醒过来一次,拉过了林放的另一只手,搭在了自己的腰上。   整个人,往他身上又贴了贴。   好像,怎么腻歪都不够。   再炙热的吻,也无法表达她心中所想。   再温暖的怀抱,也不能恰如其分的描绘出她心中的爱意。   这一生,鲜衣怒马,繁华似锦,都想与他一起。   窗外泛起了鱼肚白,夏天的朝阳很快便要升起,新一天即将到来。   一切都很美好。   爱人在侧,有风有雨有晴,山在,树在,大地在,岁月亦在。   便是最好的时候。 第六十九章   ◎林家兄妹(1)◎   林子舒参加完崔璟的周岁宴, 回去便做了个梦。   梦里,他不是林家养子,也不是林清茹的哥哥。   他只是个普通的寒门子弟。   十年寒窗苦读, 一朝金榜题名。   而后骑着白马巡街, 与出门闲逛的林清茹不期而遇。   再后来,纳采,请期,迎亲,洞房花烛。   她不再是他名义上的妹妹,而是他的妻。他们也像崔珝和迟兮瑶一般, 生了个胖小子,整日里与崔璟一起玩闹。   可梦境里越是美好, 醒来之后, 他便越是怆然。   林子舒醒来, 呆呆的望着床幔望了好久。   堂堂七尺男儿,竟控制不住地,呜咽了一场。   偏偏,林清茹在院子里碰见他时, 还要拿话刺激他。   “兄长好福气。听闻, 母亲又要给你安排相看了?”林清茹黑着脸, 看着林子舒, 踢了踢脚边的小石子。   林子舒的心被扎了一下, 但也不忍心说她什么。   “我不会去的。”   多少次了, 林夫人和林老爷前前后后给他安排了不知道多少次相看了, 满京城的贵女们都快被他俩安排个遍了。   但林子舒一次都没去, 总会有各种各样的借口和突发情况。   是以, 自打崔珝成婚后, 京城贵女圈的目光虽然放到了他的身上,但是真的动心的没几个。   因为不知从何时起,林子舒断袖不能人道等等一系列谣言传的沸沸扬扬喧嚣尘上。   林子舒也没解释,好像刻意任由事态发展。   “你以为你躲得掉吗?你是林家的大公子,怎么可能永远不娶妻。”林清茹不知道又在气些什么,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林子舒低头看她,也不急着说话。   “你哑巴了?”林清茹的性子一直如此,又急又燥。   “你该不会,真的是断袖吧?还是有隐疾?”   忽然,林子舒将人拉到了假山的山洞里,死死抵在了岩石上。   “你别激我。我行不行,你不知道?”   林子舒的眼神带了几丝火,大有欲烧欲旺的势态。   她突然,就闭上了眼睛,想起了那日醉酒后的荒唐。   他们是兄妹啊,任何人都有可能会成为未来的林夫人,唯有她,绝无可能。   想到这,林清茹的斗志,慢慢掉了下来。   她突然,哭了出来。   “你为什么还要出现在我面前!我们这样,究竟是为什么!”   他躲了一次又一次相看。   而她,在外面刻意扮的一副母夜叉的模样,吓跑了一个又一个想上门提亲的男儿郎。   他们俩,这样还要多久。   “我求你,放手吧,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林清茹想从林子舒的怀里挣脱开,却怎么也挣扎不动。   他们还要这样彼此折磨多久,才能解脱?   林子舒看着哭了的林清茹,眸色更深了几层,他低下头,吻了吻林清茹的眼泪。   而后,轻轻来带她的唇边,慢慢吻了上去,辗转缱绻温柔。   “我不想放手,你也别轻易说放手,好吗?”   林子舒伸手,擦了擦林清茹唇边的水渍,低声哄她。   林清茹还在哭,边哭边摇头。   “不行的,没有办法的。”   是啊,没有办法的。林子舒看了看天空,也叹了口气。   在外人看来,他们就是亲兄妹。   可若不是当年那场乱了的风雪,他们又怎会是兄妹?   二十年前,林父外派任青州知府,带着身怀有孕的夫人一起上任。   天寒地冻,他们在半路上遇到了百年一遇的雪灾,一行人被困在了山洞里。   那时,林夫人刚好动了胎气,只能在破洞里生产下林家长子。   而另一位进来避雪的秀才家的娘子也动了胎气,同时生产。   两人皆是男婴。   那秀才家贫,科举又屡试不中,不想自己的孩子也跟自己一样,一辈子平庸无为,便动了歪心思。   趁着大家松懈之时,偷偷将两个孩子换了过来。   林子舒就这样,成了林家长子,被林府悉心照料到了六岁。   那换婴的秀才之后更是郁郁不得志,还生了重病,临终前将一切和盘托出。   他的妻子念子心切,时常偷偷来林府看林子舒。   一来二去,便被林家发现了端倪,问出了实情。   林夫人又气又恼,当下便病了。   林父狠下心,又将两个孩子换了过来。   可那位真公子,自小便没有养好,来了林府之后断断续续病了好几年,待到养到十四岁时,还是没能留住。   林夫人自此一病不起,日日夜夜哭泣。   连精神都有些不正常了,连人都开始认不全了。   林父没办法,听了亲信的建议,又将养在外面的林子舒接了回来冒充林家长子。   这一来,又是六年。   他占着这个身份,享受着最好的生活,过着他的祖辈们想都不敢想的日子,却爱上了不该爱的人。   这三年里,他无数次的想过要放下,也劝过自己无数次。   却都是徒劳,好像一切的努力,在看见那人的那一刻,便会土崩瓦解。   “林清茹,你永远不会知道,我有多爱你。你永远不会懂,我为了爱你,可以做出什么。”林子舒松开了林清茹,往后撤了一步。   林清茹的呼吸变得很难,她看着眼前的男人,只觉得他们之间好似隔了万重山海。   她不愿再看他了,也不愿再彼此折磨了。   “我过些日子,要去抛绣球招亲了。”   林子舒看向她的眼神,忽然就暗了下来:“林清茹,你不要逼我。”   她太累了,她已经厌倦了这样的生活。   林清茹摇了摇头,也不再是一副咄咄逼人的姿态:“没用的,你只能是我的兄长。”   说完,她头也不回的跑开了。   到了晚膳时,一家人坐在一起用膳,林清茹闷闷地提了一句:“爹娘,过些日子,我打算去抛绣球,左右我身边的朋友都成亲了,我也该订婚了。”   林父林母本就对两个孩子的婚事发愁着,眼下林清茹主动提起,林母一下子便来了兴致。   “好啊。茹儿想要什么样的郎君?”林母放下了手中的碗筷,牵起了女儿的手。   “看缘分吧。都可以。”林清茹对未来夫君,没什么幻想,因为她全部的幻想,都不过一个林子舒而已。   听她这么说,林母慢悠悠地转过了脸,想了想。   “那便一边抛绣球,一边在京中贵公子中挑选看看?”   “只要是人品贵重,品貌端庄,应当都可以考虑考虑。”   “哎呀,侍郎家的二郎,是不是跟茹儿差不多大?”林母伸手,捣了捣林父。   林父摸了一把胡子:“哪个侍郎?兵部吗?他家不行,他家宠妾灭妻之风盛行,上梁不正下梁歪。”   “噢。”林母又想了想,“那忠勤伯爵府呢?是不是五郎也大了?”   林父咂巴了一下嘴:“也不行,他家五郎读书不行习武也不行,是个酒囊饭袋。”   两人都开始思索起来,发着愁,将满京城的贵公子,数了个遍。   “舒儿,你也在朝为官,你说说看呢?”林母抬眼,朝林子舒看了一眼。   林子舒的心如有刀绞,面上却不能流露出半分端倪来。   “回父亲母亲,儿子觉得,妹妹还小,应当在家中再养两年。”   “你是这么想的?”林母看了一眼林清茹,想了想女儿即将出嫁,突然又有些不舍,也觉得,林子舒的话,好像有几分道理。   林清茹摇了摇头:“不小了,与我一般大的迟郡主,如今孩儿都满周岁了。”   这是铁了心要嫁人。   林子舒的心,像是被她剜了一刀,血淋淋的疼。   林子舒的心绪烦乱无章,呼吸都跟着乱了几息。   “那,改日母亲再去同其他夫人聊聊?”林母揉了揉林清茹的头发,有些不舍。   她只有一子一女,突然一下子提起女儿的婚事,她还真有些不适应。   用过晚膳,天已经黑了。   怕林子舒又要发疯,林清茹带着丫鬟,打着灯笼,往自己的小院里跑得飞快。   一眨眼的功夫,便跑了个没影。   林子舒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眼神讳莫如深。   “茹茹。”   到了深夜,林清茹已经脱衣就寝,身边伺候的人也都退下了,一声轻呼,将她从睡梦中惊醒。   “你干什么!”她吓得坐起了身。   林子舒坐在她的床前,掸了掸方才翻窗进来时身上沾到的灰尘。   “来看看我的好妹妹,睡得可还安稳。”   林清茹往床榻里侧缩了缩,紧紧拢住了自己的衣领。   “现在看过了,我很好,兄长尽可安心。”   “还请兄长,离开我的闺房。”   林子舒没有说话,眼神却如钩子一般,在她身上来回刮过,他也不再克制,冷笑了一声。   喉结滚动,眼神如火。   就这么急着赶他走吗?   “茹茹。”他又唤了她一声,温柔缱绻,带着火星子。   让她想起了那些放纵的时刻,他也是这样,靠在她的身上,一遍又一遍地,唤着她。   林清茹抬起枕头,朝他丢了过去。   “不许你再这么喊我。”   林子舒接过了枕头,放在了一旁。   “你到底想干嘛?”林清茹又往后撤了撤。   林子舒眼底的暗潮,让她害怕。   林子舒看着不断往后缩着的林清茹,扯了扯嘴角,冷笑了一下。   现在知道怕了,白天气他的时候呢?   说要嫁人的时候呢?   没想过后果吗?没想过他会发疯吗?   他根本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也永远学不会克制隐忍,从前他倒是忍了,可是痛苦的只有自己。   他只知道,若是自己不抓紧她,他便什么都不会有。   他爱上的,是个没良心的东西。   “你真要嫁人?”林子舒抬了抬眼皮,问她。   “关你什么事啊?就算你是我兄长,你也管不着吧。”林清茹有些生气,语气不善。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关你这个兄长什么事?”   “我便是明天就出嫁,又与你何干。”   她又拿话刺激自己。   林子舒攥紧了手,手指陷入掌心,带出了几丝血迹。   “你的事,我定然要管。”   “就凭,我现在还是你名义上的兄长。”   “就凭你是我的人。”   “就凭你爱我。”   林子舒起身坐到了榻上,一步步向榻上的人逼近,声音暗哑,带着几分复杂的意味。   林清茹有些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她所有的伪装,全部的尖刺,都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她伸手,抵在了林子舒的胸膛,不让他再靠近。   “求你了,做我的兄长吧,只做兄长吧。”   林子舒看着她,眼神里都带着火,好像要将她整个人,一寸寸烧尽。   “不行。”   他牵住了林清茹的手,将人拉进了自己怀里,然后低头,吻上了她湿漉漉的眼眸。 第七十章   ◎林家兄妹(2)◎   林清茹又魂不守舍了好几天, 等到林母拉着她去参加永毅侯府杨家的赏蟹宴时,她才想起,自己好像说过要嫁人了。   永毅侯府的侯夫人与林母是手帕交。   她家的六郎如今刚好与林清茹同岁, 原本是定了亲事的。对方也是个知书达理的名门贵女。   可惜造化弄人, 福薄缘浅,还未等过门,那位贵女便得了急症,撒手人寰了。   这可愁坏了永毅侯夫人,眼看着儿子越来越大,这婚事却一直没着落。   所以, 前些日子林母去永毅侯府做客,无意间提了一句林清茹, 两人便一拍即合。   今日, 便借着赏蟹宴, 让两人相看一番。   说是相看,其实不过是走个过场,两家交往甚密,两位夫人又是手帕交, 都是知根知底的关系, 这婚事, 基本上也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林清茹没什么想法, 她反正, 除了嫁给林子舒, 嫁给谁都一样。   左右, 都不是她心中所想。   搭伙过日子罢了。   她坐在席上, 只顾低头吃着蟹肉。   别的, 便都由林母做主。   杨六郎倒是个温润君子, 整场赏蟹宴下来,帮她端茶递水,礼数周全。   两人分别时,杨六郎还约了林清茹隔日去花团街逛逛,陪她买些胭脂水粉。   “不必了,我不爱用那些。”林清茹想要拒绝。   这些年,为了避免有人上门提亲,她刻意扮成母夜叉的模样,平日里也并不涂脂抹粉。   但是说到底,哪有女孩子喜欢舞刀弄枪,不爱绫罗绸缎胭脂水粉的。   原本她凶名在外,还以为杨六郎定不会愿意与她结亲的。   结果,他好像并不在意。   “那,你喜欢什么?兵器吗?我知道一个铁匠铺,那里打出来的短剑,非常锋利。”杨六郎见她拒绝自己,也不气馁,换了个地方,温温柔柔地问到。   林清茹还是摇头:“不了,以后都不想舞刀弄枪了。”   杨六郎略有些挫败,但并没有挂在脸上,只问了问:“那你还喜欢别的吗?我都可以陪你去。”   林清茹看着自己的足尖,心里像压着几千斤的大石头,她突然,不想嫁给他了。   他这样好的人,不是自己该去染指的。   “对不起,是不是,我太冒昧了?”杨六郎站在原地,看着迟迟不说话的林清茹,也有些为难。   “没有。嗯,不然,你陪我去趟护国寺吧,去拜拜?”林清茹抬起头,看向他。   杨六郎却像是如获至宝一般,弯眼笑了起来:“好呀。明日我去你府上接你。”   “山上比不得城内,或许有些寒凉,明日林小姐,可以多穿件外衫。”   临行前,他又嘱咐了一声。   林清茹点了点头,嗯了一声,转身进了马车。   车夫驾起马车,沿着长街,慢慢驶回林府。   不远处的阁楼里,林子舒看着街上的一切,将手中的杯盏捻得粉碎。   她还是要嫁人。   累了一天,林清茹有些疲惫,早早梳洗完,便回了房。   她揉了揉肩膀,一边往里间走,一边叹气。   “叹什么气?对未来夫婿不满意?”一只大手从她的身侧伸了过来,将她拉进了怀里,扣在了身前。   白日里看见她与杨六郎说说笑笑,林子舒现在嫉妒的快要冒火了。   屋内并未掌灯,漆黑一片。   但林清茹知道,是他。   如水月华透过窗棱,照了进来。   在屋内投射出一些光斑。   林清茹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像个木头。   “怎么不说话。”   习惯了她往日对自己的明嘲暗讽刀兵相见,此刻她突然安静下来,林子舒倒有些不适应了。   “我累了。”林清茹轻轻说了句。   “同旁人说话就不累,同我说话就累?”林子舒掐着她的腰,将她整个人掰了过来,迫使她面向自己。   林清茹别过了脑袋。   “你听懂了。”   “别装傻。”   她累了,在这一段畸形的,无望的爱情中,累了。   再也不想折磨自己了,她选择先放手。   “我不懂。”林子舒压着她,不肯松手。   “我永远也不想懂。别再跟我说什么累了的话。”   “我听不得。”   林子舒喘着气,呼吸都重了几分。   林清茹咬着嘴唇,撒谎。   “我看上杨六郎了,我变心了。”   屋里,安静了下来。   死一般的沉默。   林子舒不肯相信,他沉默了片刻,哑声到:“绝无可能。”   她刚刚的话,像是一把利刃,扎在了林子舒的心头,将他的心,扎的千疮百孔,痛不欲生。   他低下头,想要借着月色,看清她此刻的表情。   林清茹倔强地昂着头,眼神里没有半分慌乱。   “是真的,只一次赏蟹宴,我就移情别恋了。”   “我不爱你了,你听懂了吗?”   林子舒痛苦,纠结,挣扎。   “他应该也是心悦我的。”   “我们两情相悦。”   “我们会成亲的。”   一字一句,像一把把尖刀,朝着林子舒的心,密密麻麻地扎了进来。   可他又做错了什么,为何命运要对他如此不公。   “你大可以一试。你是不是想逼疯我?”听不下去了,林子舒打断了林清茹下面的话。   一想到她会嫁给别人,与他人举案齐眉白首到老。   林子舒的心,便揪在了一起,整个人,也快要发疯了。   “这话,我只当你是在说笑,别让我听见第二次。”   不想再跟他纠缠下去,林清茹仰着脸。   “说了又怎样?”   林子舒急急地吻上了她的唇,前所未有的凶狠,直到两人的嘴里都布满血腥气,他才松开了口。   “再让我听到一次,我不介意在他面前重复一次。更不介意,让你现在就怀上我的孩子。”   “你疯了!”林清茹捂住了自己的嘴唇,在伤口上按了按。   是,他疯了,早在三年前他就疯了。   “是的,我疯了。是你一步步把我逼疯了。明天,便去和他说清楚,不然,我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   林清茹的心也跟着乱了。   她呼吸变重了几分,整个人都有些发软。   “你不能这样。”   林子舒扣住了她的腰,凶狠地掐了一把:“不然呢?我就做你的兄长,送你出嫁,为你添妆,连花轿都要我背你上?”   “是不是还要去看你拜堂成亲入洞房?”   林子舒扼住了林清茹的下颌,迫使她看向自己。   “你觉得,我不会发疯吗?”   他一字一顿,咬着牙,说到。   林清茹的眼角微微发酸,她忍不住地,又想哭了。   这些日子,林子舒已经不知道弄哭过她几次了。   诛心的话说得多了,连她自己都以为自己可以放下了。   但其实,她又何尝不是在自欺欺人。   便是嫁人了又能怎样,与他人成亲了又能怎样。   她骗不了自己的心,更无法左右自己的心。她这一生,或许都再也无法将林子舒,彻底清理出自己的心。   这一生,或许山高水长,路也遥遥,可她的终点,已经在这了。   自从十二岁那年,她在秋千架上,遥遥一望,撞进了他的眼眸。   他们彼此,都再也逃不掉了。   林清茹几近绝望,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这漫无天日的无边炼狱,或许是她此生永远的归宿。   林子舒俯下身靠得更近了些。   带着些怒意地吻,混着他身上的淡淡茶香,朝林清茹袭来。   两人之间的呼吸,都乱了。   林清茹浑身颤抖,眼泪也再也忍不住了,夺眶而出,不可抑制地流到了脸颊上。   林子舒忘情地吻着她,单手扶着她的腰,另一只手捧着她的脸,不肯放开。   窗外忽然刮起了夜风,将窗棱吹得吱呀作响。   很快,一阵骤雨,便席卷而来。   *   次日云销雨霁,杨六郎的马车早早便停在了林府门口。   林清茹有些疲惫,昨晚又是一夜未眠,彼此折磨到了清晨林子舒才离去。   她拖着沉重的步伐,朝着杨六郎的马车走去。   “林小姐昨晚没有睡好?”许是看出了她的疲惫,临上马车前,杨六郎伸手扶了她一把,问到。   “嗯,是有一点。”林清茹爬上了马车,回答他。   “那,如果林小姐没休息好,身子不舒服的话。也不必在意与在下的约定,下次再去,也可以。”杨六郎站在马车旁,言辞恳切,目光炯炯,看不出任何不悦。   他越是这么好,林清茹的心,便越乱,也愈发愧疚。   “没事的,我在车里歇息一会儿就好。”   她盘算着,在护国寺里再同他说清楚吧。   街边人多眼杂,总归是不好。   待到了护国寺,杨六郎翻身下马,又过来扶着林清茹下了马车。   “脚下小心,昨晚下了一场大雨,这路上湿滑,你别摔了。”杨六郎朝着林清茹笑了笑,温温柔柔地说道。   这样的男子,应当是个好夫婿。   细心,体贴,且温柔。   可惜,与她而言,终究是不合适的。   但林清茹,却不知该如何开口。每每她想提起,杨六郎那双清亮的眼眸朝她看来,便把她的话,堵了回去。   “林小姐许的什么愿?”杨六郎看着方才认真许愿的林清茹,问到。   林清茹看了看足尖,回到。   “一愿,父母安康。”   “二愿,兄长觅得良配。”   “三愿,六郎事事顺遂,得偿所愿。”   听到她提及自己,杨六郎忽得红了耳尖,有几分小孩子般的纯真。   “林小姐居然还为在下许了愿。在下有些受宠若惊。”   满京城的贵公子,都觉得林清茹粗鲁野蛮,娶回家恐怕是不得安生。   可他,却好像从不这样觉得,反而处处都在照顾着她。   她不过是,顺手,替他许个愿。   他便能高兴成这样了。 第七十一章   ◎林家兄妹(3)◎   “茹茹。”   就在两人谈话之间, 一道熟悉的声音自他们身后传来。   林子舒站在不远处,目光不善的看着两人。   听到他的声音,林清茹下意识地回头, 有些惊惧。她很怕林子舒在杨六郎面前对她做些什么。   “林兄好。”杨六郎毕恭毕敬地朝林子舒行了个礼。   林子舒没有理会他, 眼神一直落在林清茹的身上,半点都没有分给杨六郎。   “你怎么来了?”林清茹有些尴尬,背脊发凉。   林子舒看着她,不动声色地说到:“公事,路过。”   “林兄不是在廷尉府任职吗?护国寺最近有案子?”杨六郎不合时宜的问了一嘴。   林清茹紧张地看着林子舒,心脏都快跳出来了。   “你自己说, 还是我替你说。”林子舒这才用眼睛扫了扫杨六郎,却并不答他的话, 只对着林清茹说到。   林清茹抿着唇, 低声说到:“给我点时间, 我自己说。”   林子舒点了点头,往一旁退了退,抬手示意:“嗯,说吧。”   见他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林清茹有些绝望。   她犹犹豫豫, 实在不知该如何开口。   可杨六郎, 却先她一步, 开了口:“不必说了, 我都懂。是我, 异想天开了。”   “林小姐, 或许对我无意, 只是碍于家中长辈, 不好推脱, 是吧。”   之前他或许还能骗骗自己,林清茹只是不太热情,与人相处稍淡了一点。   可眼下,看着这兄妹二人吞吞吐吐的样子,再看林子舒对自己的态度。   杨六郎便是再傻,也该明白了。   他很感激,林清茹没有直截了当说出口,吞吞吐吐的,倒还是给了他几分薄面。   “对不起。”除了抱歉,林清茹似乎找不到其他能说的话了。   她就不该开口说要嫁人,她这样的人,该怎么嫁人呢?   嫁给谁,都是在拖累别人。   “林小姐不必跟我说对不起。本来嘛,感情的事情,就是不可强求的,强扭的瓜不甜,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   杨六郎朝她笑了笑,声音还是一贯的温温柔柔,这让林清茹的心里负担更重了些。   “不过,若是林小姐什么时候,想起了在下的。在下也是愿意的。”他好像有些不好意思,声音说的极小。   “什么?”林清茹抬眸,问他。   “那个,我是说,算了,祝愿林小姐早日觅得佳婿吧。”杨六郎挠了挠头,不知为何,他今日总觉得,心里毛毛的。   好像有什么人,一直在拿针扎自己。   “好。谢谢你。”林清茹回报一笑。   杨六郎也跟着笑了笑:“婚事你就不必担心了。我自会同母亲说清楚。”   “嗯。”林清茹点了点头。   “那,现在要回去吗?我送你。”两人把话说开了,彼此都轻松了好多。   “不必了。你自己走。”林子舒打断了他们的谈话,将林清茹拉到了自己身后。   “我会陪着她回去的,不劳你费心了。”   语气冷漠,决绝。   杨六郎忽然打了个冷颤,尴尬地笑了笑:“也好,倒是在下唐突了,忘了林兄也在,还想越俎代庖,冒犯了。”   林子舒没理他,只顾低着头,看着林清茹。   “天快要黑了,杨公子快些回去吧。”生怕几人再聊几句,林子舒又要发疯,林清茹开了口。   杨六郎摸了摸自己的鼻尖,点了点头。   “那,告辞,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林清茹朝他摆了摆手,眉眼弯弯。   待杨六郎走远,林子舒忽得揽上了林清茹的腰:“后会有期?”   他咬牙切齿,自齿缝间漏出几个字来。   “还有下次?”   没想到这种飞醋他也要吃,林清茹无奈叹气,掰开了他的手,没好气地说到:“你管的还真宽。”   “我连个朋友都不能有吗?”   “是不是我身边,方圆五里地,最好连个男性都不能出现,公狗都不行!”   “你是不是有病!病得不轻就去看大夫!”   神经病。   她觉得林子舒近来,疯得越来越彻底了。   对她的约束,也越来越多了。   她是个人。   在成为任何人的妻子、夫人、或是妹妹之前,她首先是个人。   他凭什么这么管着她?   林清茹没好气地瞪了林子舒一眼,朝着自家马车的方向,走了过去。   这几日两人一直在闹别扭,林清茹不是放狠话往他心上扎刀子,就是装成个木头。   林子舒已经好几天,没听见林清茹骂他了。   虽然不好听,但是林子舒却听的身心愉悦。   他垂眸,笑了笑。   怎么说呢?若是一直能长长久久的在一起,他愿意日日被她骂着瞪着。   这么一想,林子舒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有些受虐倾向,她不理他或是对他客客气气,他反而有些不舒服。   林子舒伸手,用手背蹭了蹭自己的鼻尖,轻轻地笑了。   *   回府后,日子不紧不慢的过着。   品蟹的最佳季节过后,天气便转凉的很快,没几天功夫,街上的行人便开始换上了冬装,穿起了夹袄。   林清茹揣着暖炉,准备去定北侯府找迟兮瑶玩。   在半路上,遇上了正要去向祖母请安的林子舒。   两人都默契的没有说话,她侧了侧身子,想让林子舒先行。   自那日护国寺后,他们都心照不宣地没有再提及成亲的事情。   两个人的婚事,又一次耽搁了下来。   林府众人急的不行,可两位主角,却无动于衷。   特别是林子舒,越到年下,越是繁忙,别说是去相看了,连家都一连几日不曾回过。   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大事。   两人擦身而过,林子舒忽然停下了脚步,问她:“去哪?”   想起上次在护国寺的事,林清茹就气不打一处来,没好气地回答到:“去定北侯府,定北侯府,定北侯府!”   “听明白了吗?”   “好。”林子舒也不生气,好像只要她不提嫁人的事,他便还是那个温柔体贴的林子舒。   披着羊皮的狼。   见过他黑暗中的一面,便不会再被他的假象蒙蔽,林清茹在心中暗暗腹诽。   “早去早回,别着凉了。”他温柔地拢了拢林清茹的外袍,将她的领口理了理。   又来了,又来了。   当年她就是被这副表象给蒙骗了,一失足成千古恨,还以为他是个温和之人。   哪知道,这雪白的外衣下,内里尽是黑暗。   骗子。   “你这几日,怎么没回府?母亲问了好几次。”林清茹往后退了一步,不想让他给自己理衣服。   谁知道下一刻他要做些什么?   “是你想知道,还是母亲想知道?”林清茹退一步,林子舒就往前进一步,俯着身子,试探她。   “你有毛病?”林清茹别开了脸。   “我巴不得你别回来,最好永远别回来。”   “噢。”林子舒低叹了一声。   “那我有些失望。”   不过他的举动语气,到半点也不像是失望的样子。   “干什么?”林清茹白了他一眼。   “在外面捡到金子了?”   她能明显感觉到,林子舒好像很开心,连声音,都是轻松愉悦的。   “你在关心我?”林子舒伸手,捻走了落在林清茹发间的落叶。   “怕我在外面,养外室吗?”   什么毛病?林清茹懒得理他。   “你真是,病得不轻。你养不养外室,关我什么事?我巴不得你多养几个,少来粘我。”   林子舒笑了笑,也不生气,也不恼怒。   要是往常,她这么说话,他应该已经生气了,恐怕又要失控,又要按着她亲。   “你今天,到底怎么了?”林清茹狐疑地皱起了眉头。   林子舒也不再打哑谜,他站直了身子,说到:“那个女人,找到了。”   “谁?”   她刚刚问出口,还不等林子舒回答,她便意识到了林子舒说的是谁。   “林子舒!”她有些慌了。   “你疯了吗?你究竟想干什么?”   林子舒抿了抿唇,朝她笑了笑:“将一切,拨回正轨。”   所以,从护国寺回来后,他就一直在忙,甚至还有好几日都不曾着家。   原来是一直在寻人。   “不可以的。你若是将一切都戳穿,将人带到母亲面前,那是不是就等于说,是在告诉母亲,她的儿子,六年前已经死了。”   “为什么不可以?”林子舒反问。   “我可以不要这林府大公子的身份,不要这锦衣玉食的日子,我什么都可以不要。我只要你。”   疯了。   林清茹连连后退,诧异的看着他。   “不可以。”   “我们不能这么自私,你有想过吗,如果一切被戳穿,母亲能承受得住吗?她会不会再次病倒?”   “而且,满京城的人都知道,你我是兄妹。你难道要父亲,日后在京中,再也直不起腰吗?要人戳着他的脊梁骨骂吗?”   “绝对不可以的。”   林子舒握紧了拳头,慢慢靠近她。   “你别担心,我自有安排。”   “你能安排什么?”林清茹不信。   他骗过她很多次,她再也不想赌了。   这辈子就这样吧,永远爱而不得,永远见不得光,她认命了。   可他为什么,还非要一次次的挣扎,一次次的给她希望,又一次次的让她失望。   为什么?   一切,本不该如此的。   林清茹原本还挺愉悦的心情,忽然间就布满了阴霾。   她也不想去定北侯府了,此刻,她只想回屋,把自己关起来。   “你别再做无用功了。没用的。”   “我求你了,别再试图改变什么了。”   林子舒没有说话,只低头看着她。   “林子舒,你知道吗?有时候,我真的宁可从不曾认识你。”林清茹闭上了眼睛,忍着不让眼泪掉下。 第七十二章   ◎林家兄妹(5)◎   林父将人藏得那么远, 可到底,还是让林子舒将人找到了。   林子舒说,他去山中寻她了, 待到将他的亲生母亲找回来, 便会带到林夫人面前,同林夫人将所有事情交代清楚。   如此一来,林父苦心经营了这么多年的骗局,便会不攻自破。   到那时,也不知道整个林府,将会是怎么样的一番动荡。   林清茹一连几日都未曾理会过林子舒, 她无法接受他的这一举动,但又无力改变他的想法, 更不能阻止他。   只能日复一日, 在家中焦急等待, 束手无策。   *   这一年的冬日格外寒冷,自林子舒走后,金陵城接连落了好几场大雪。   大雪积压在院中的老梧桐树上,将梧桐枝桠生生压断了。   园中的红梅也难逃一劫, 一夜风雪过后, 红梅枝折断了好些, 红梅点点落在雪地上, 美得耀眼。   林夫人原本是要去佛堂理佛的, 一早经过红梅林, 看见这番景象, 不由得心生叹惋, 心口总有些惴惴不安。   “茹茹, 你兄长, 怎么还未回府?年节将至,万事俱休,连圣上都得空些,怎么他却如此忙碌?”   “他倒是比谁都要忙些呢?”   一连几日不曾见到林子舒,林夫人也有些狐疑,问了问林清茹。   “您和父亲都不曾知晓的事情,女儿上哪里知道呢?”林清茹没说出林子舒的去向,她总想着,能瞒一天是一天吧。   林夫人从雪地里拾起被大雪压断的梅树枝,抱在怀里,准备拿回屋里插起来。   想到林子舒向来最爱红梅,准备往他屋里也送些去。   她这个儿子,幼时总爱黏着她,乖巧又听话,每每赴宴带出去,总会被人调笑说像个女娃娃。   可如今他大了,倒于自己不那么亲热了。   总感觉,母子之间,好似隔了些什么似的。   或许,男子大了,便会与母亲有些隔阂吧。倒不如女子,一辈子都爱贴着母亲。   想到这,林夫人捧着红梅,微微叹气:“你们兄妹二人,一个个都不省心。”   边说,她边打趣的佯装要用红梅枝敲打林清茹。   “你们呀!可真是愁死人。前些日子,杨家六郎同他母亲说,他与你没有眼缘,不适宜在一起。”   边说,林夫人边朝林清茹看了几眼,想要从她脸上,看出些端倪来。   “依我看,恐怕不是不和眼缘吧。是茹茹你不喜欢人家吧。”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一见钟情至死不渝的爱情呢?大多数都是话本子了拿来骗人的。茹茹,你要听为娘一句劝,有些时候,感情不是不能培养的。”   “我与你阿爹,便是盲婚哑嫁。成亲前,我连见都没有见过他。但是你瞧瞧现在,我们也算是儿女双全幸福美满了。”   林清茹咬着嘴唇,轻轻摇头:“母亲。可能您也猜到了。我心中有人,但那人不能娶我。或许,我此生,都很难再爱上旁的人,那又何必再去耽误他人。与他人,做一对怨偶呢?”   边说,林清茹便用手指紧紧攥住自己的衣摆,她紧张的心口乱跳。   但一句林夫人说完这些话,她忽然就松了一口气。   好似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   她承认,她爱上了林子舒。也承认,此生或许不会再爱上其他人。   但也仅仅到此为止了。   早就猜到林清茹迟迟不肯成婚,八成是爱上了什么不该爱的人,林夫人也没再逼问对方是谁。   只略微顿了顿,看向自己的女儿。   “没关系。那便不嫁人。咱们林府,养你一辈子。你兄长日后娶了妻,就让他单独立府出去,咱们过咱们的。”   林夫人这边说着话,手里的动作也没有停下,没一会,便拾了两大捧红梅,抱在怀中,隔着风雪,朝林清茹笑了笑。   大雪压青松,目之所及,皆是一片纯白。   这天与地之间,苍白一片中,林夫人抱着一大丛红梅,笑得温柔婉约。   想来,她定是被父亲保护的很好的,从未受过委屈,亦不曾感受到人间疾苦。   想到这,林清茹的心,便似针扎一般的疼痛了起来。   她不敢想象,当一切的谎言被戳破,当血淋淋的事实被摆在她的面前,她将会是怎样。   是会再次选择逃避而疯癫无状,还是会平淡接受,亦或是歇斯底里不肯相信?   “母亲。想念阿兄吗?”林清茹上前,接过了她抱在怀中的红梅,替她拿着。   两人一路并肩而行,朝着林子舒的院子走去。   林夫人有些怕冷,搓着双手,哈着气。   “你说呢?自然是想念的,哪有为父母的,舍得与孩子分离呢?”   说完这话,林夫人突然不知想到了些什么,她陷入了沉思,不再说话了。   脚步也慢了下来。   “茹茹。若是母亲,做错了事。你说,你阿兄,会原谅母亲吗?”   说到这,林夫人一直抬着的脑袋,忽得,就低了下去。   她洁白如玉的脖颈露了出来,被风中的雪花,轻轻打湿。   “不会的。母亲做什么,都是为兄长好。他定然,是不会怪你的。”   误以为林夫人说的是,私下里为林子舒安排元宵节与女娘相看的事情。   林清茹想都没想,就这么答了。   “可若是,他真的生为娘的气呢?”林夫人停在了原地,像是喃喃自语一般,又像是,在问林清茹。   “不会的。如果他要生母亲的气,我就替母亲揍他。”林清茹一手捧着红梅,另一只手,挽住了林夫人。   两人一脚一个鞋印的,走进了林子舒的院子。   许久不曾来过,他的院子,还同从前一样。   林清茹忍不住地,摸了摸院子里那架明显小了的秋千。   秋千架上覆着皑皑白雪,看上去,像松软的白玉糕。   林夫人带着丫鬟进去插梅花,林清茹则站在了院子里。   她抬手,轻轻拂掉了覆盖在秋千座上的白雪,尝试着小心翼翼的坐了上去。   这是她幼时最喜欢的一处了,原本这的秋千架是一对的。   但随着年纪的增长,林子舒不再需要秋千了,便将院子里的另一个秋千架拆了,改做成一方小桌子。   每每到了春日里,满园春色,杏花疏影,林清茹喜欢在这荡秋千,而林子舒则会泡一壶茶拿着书卷,在杏树下一坐便是半日。   她想起初见时,林子舒背着包裹,有些局促不安地站在林父身后,怯生生的,像个小女娘。   林清茹嘲笑他,还抢了他的包裹,非要看看里面装了些什么好玩儿的。   林子舒则呆愣楞的站在原处,红着脸,任由她胡闹。   那一年春日,杏花开的晚,暖融融的阳光透过杏花树斑驳的树影,映在林子舒的身上。   好似将他整个人,包裹进了一道微光之中。   他站在杏花树下,肩头掉落了好几朵粉色杏花花瓣,迎着和煦的春风,温温柔柔地看着她,朝她微微一笑。   “妹妹喜欢,便都给妹妹。”   他将他为数不多的好东西,尽数捧给了林清茹。   也就是那一眼的温柔,耀眼了林清茹往后的全部岁月。   *   林子舒遭遇雪崩出事的消息,是在两日后才传入林府的。   原本金陵城以北的地区,这年冬日便闹了雪灾,大批的灾民由北向南逃往金陵附近避难。   而林子舒偏偏反其道而行之,明知大雪封山,却还要上山。   他很怕耽搁了,人便再也找不到了。   听到他出事的消息时,林清茹正在修葺他院子里坏掉的那支秋千。   她手中的工具未及拿稳,掉在了地上,将雪地砸出了一个裂痕。   林清茹微微发愣,甚至忘记了询问,只呆呆地看着地面,久久不言。   “小姐,听闻此次雪崩,死伤者无数,有些人至今还未寻得尸首。”前来禀告的小厮见她这副模样,补充了一句。   “大公子也未寻得,只找到了大公子的贴身小厮和一件大氅。或许,大公子并未出事呢?”   林清茹仍旧没动,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她久久不能回过神来。   下人又急急地解释了一番:“衙门派人来府上,也并未盖棺定论,只是,只是……”   连小厮自己都有些编排不下去了,若是无事发生,秦岭郡的郡守不会特地派人来府中通报。   既然特地派人来了,那恐怕,便是凶多吉少了。   想到这,小厮也闭上了嘴巴,等着林清茹的吩咐。   “他们都找了吗?里里外外都找了吗?”林清茹抬起头,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心神。   来传报的小厮低着头,回复到:“找了。州郡府衙的衙役都出动了,连着在山中找寻了两三日,这才来府上通报的。”   “那父亲母亲怎么说?”   “夫人晕了过去,大人正在等宫里的太医过来。”   林清茹跌坐在地,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她不相信,林子舒就这么死了。都说祸害遗千年,他那么坏心眼的一个人,应当平平安安长命百岁。   忽然,她瞪大了眼睛,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拉着了小厮的胳膊:“快,备马!我亲自去一趟!”   这时,一直跟在林夫人身后的老妈妈从外面跑了进来,听见林清茹这么说,连忙出声打断了她。   “小姐眼下您可万万不能离开,夫人又犯病了,现下正在吐血,您得陪着她!”   “这连当地的官员都搜寻不到的人,您去了又有何意义?”   边说,她边拉着林清茹往林夫人的院子里跑。   林清茹被老妈妈拉着,连思考都不会了,整个人如同风筝一般,追在她的身后。   “为什么!我明明是派人去刺杀那个女人!为何死的会是我儿!”   林夫人声嘶力竭地拉着林大人的衣袖,哭喊着。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的支持 后面还有几章全文就完结啦!感谢在2022-10-12 23:17:05~2022-10-19 19:50: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想吃烤鱼5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七十三章   ◎林家兄妹(完)◎   林清茹原本要踏入房中的脚, 收了回来。   她停在了原地。   “老爷!你快去求圣上,求贵妃,派御林军去, 派廷尉府去。无论如何, 一定会要将人找回来!”林夫人趴在林大人的腿上,哭得双目红肿。   林父叹了口气,既心痛又无奈。   好似这一切,冥冥之中,自有安排,非人力所能强求。   “夫人, 放手吧。咱们的儿子,早就已经死了。子舒, 本该有他自己的父母, 也该有他自己的人生。”   他们绑着他, 太久了。   用爱之名,用林家的富贵,用前程,用爵位, 用所谓的父母缘分。   可是他们似乎都忘了问, 林子舒想不想要这些。   “我只是舍不得。那孩子, 从刚生下来, 便养在我身边。他三岁的时候, 染了风寒, 还不忘去园中为我折红梅。”   “明明, 他也是喜爱我这个母亲的。”   “当年, 我便不同意你将他送回去, 可你偏偏要将他送到他那个没用的母亲身边。”   “子舒跟着她, 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每每想起,我都心如刀绞。”   林夫人原本就是不舍将林子舒送走的,一边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一边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不论是哪一个,她都不舍得松手。   偏偏,那个妇人不同意她将两个孩子都留下。而她的亲生子,又被养得病怏怏。   权衡利弊,他们只能将林子舒还了回去。   那或许是林夫人此生最悔恨的事情。   林清茹站在门外,将一切都默默听在了心里。   原来,自始至终,她都是知道的。   “夫人。或许,是咱们做错了。子舒这些年,在府中,过得未必如意。”林大人仍旧是叹气。   他知晓林子舒的脾性,更懂他的野心。   他这样一个处处小心谨慎,事事思虑周全的人,绝无可能死在山中。   唯一的可能性,那便是他厌倦了林府的生活,他想要离开了。   “他为何会不如意?林家世代为官,您又官居一品,宫里还有位得宠的贵妃娘娘,便是未来储君也是出自林府。”   “满门清贵,簪樱世家,他有何不如意?”   林夫人攥着林大人的衣袖,又急得吐了口鲜血。   “难不成?是因为我逼他相看女娘?”   “老爷您快去将他找回来,我定然不会再逼迫他。哪怕他不娶妻,也无妨。”   林夫人似乎有些魔怔了,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无法自拔。   用她近乎畸形的爱,绑住了林子舒。   “夫人!”林大人打断了她的话。   他抬手拿着帕子,为她擦拭嘴角边的鲜血。   “这些身外之物,以子舒的才能,他未必不能得到。”   “这些年,为了不让陛下疑心贵妃娘娘会有外戚专权之意。子舒处处谨慎,藏拙。他太累了。”   “若要细究起来,金陵城中,能有几家儿郎与子舒比肩?可他为了林府,为了贵妃和三皇子,连科举都不曾参加,只在京中谋了个小官。”   说到这,林父停顿了下来。   他从前,不是不知道这些,只是一直以来一叶障目,可以麻痹自己,总觉得将整个林府托付给他,也算是一种补偿。   可是,他却忘了问一问,他能给的最好的,是否恰巧是林子舒最想要的。   “那他过得不舒心吗?”林夫人摇了摇头,她不相信林子舒平日里的样子,都是装出来的。   那么温温柔柔的一个人,那样彬彬有礼的一个人,怎么会过得不舒心。   林大人没再答话,只点了点头。   “夫人,你为何要派他身边的小厮去杀害他的生母?”林大人问到。   “我错了。”林夫人回答的倒也坦荡。   “我只是不想,他去寻他的生母。”   “更不想,他离开我。若是他找到了他的生母,将人带到我的面前,那我该如何是好?”   天色已经昏暗,林清茹攥紧了拳头,站在院子里,一言不发。   她甚至觉得有些悲凉。   她所熟知的父亲母亲,好似都换了副面孔。她无法理解,他们以爱之名,所做的这一切。   那是架在林子舒身上的枷锁。   *   次日一早,天刚刚擦亮,林府后院便丢失了一匹烈马。   与烈马一同丢失的,还有林府的大小姐林清茹。   林夫人喝下了太医开来的安神药,睡得正熟。林大人则握着林清茹留下的书信,沉思良久。   她走了,留下了一封信,告知父母她去寻兄长了。   早已猜出两人之间必有端倪的林大人,这一次决定将事情瞒下,没有告诉林夫人。   人生或许会有很多种不一样的活法,这一次,他希望自己疼惜的孩子,能自由一回。   一年后,池阳郡的小县城里,多了位一身青衫落拓无羁的教书先生,和一位身手了得专教女子防身之术的女教头。   女教头日日晨起,穿街走巷,从城东拎着零食盒走到城西,为夫君买一碗甜豆花。   而她自己,则会在铺子里,吃一碗热腾腾的打卤面。   一来二去,店东家便于她熟识了起来,打趣她:“你夫君怎得日日睡到日上三竿,要你出来为他买早食呢?”   县城小,小到东边喊一嗓子,西边就能听见。林清茹爽朗的笑声自西向东传去。   “我夫君呀,是个教书先生,教这些幼童,最为费脑,自然要多睡一会儿。”   她边说,便将食盒递了过去。   整个县城里,原本都没有书院,寻常人家的孩子想要读书,拿得走上十几里路,去隔壁的县城里读。   要么,就得花大价钱,请个先生回自己府上交。   寻常百姓,哪里能有这样的条件呢?   所以,这些平民百姓,对林子舒这样肯收寒门子弟的教书先生,那是一万个敬意。   店东家嘴上打着趣,手里却也没闲着,连忙替她打了满满一食盒的甜豆花。   不多时,林清茹便提着食盒回了家。   林子舒刚刚起身,站在院子里发愣,见林清茹回来了,连忙迎了上去,接过了她手中的食盒。   “都说了,让你多睡会,我去买就可以了。你怎么日日都起得如此早。”   林清茹没接话,只低着头笑了笑。   自打搬来了池阳郡,俩人就比赛似的看谁起的更早,抢着去买早食。   不过,日日都是林清茹赢。   没办法,谁叫她更机灵一点,懂得在睡前用黑布蒙住林子舒的眼睛叫他察觉不到天光呢?   想到这,林清茹又忍不住地,低声笑了笑。   隔着清晨的微光,林子舒伸手揽住了林清茹的腰肢,将自己的下巴搁在了她的脑袋上。   “明日你别去了,我去。”   “好。”林清茹点了点头。   昨日他们好像也是这样说的。   “马上,又要到年节了。”林清茹伸手,环住了林子舒的腰,将脸往他的胸口蹭了蹭。   怎么说呢,这一年,他们过得十分开心。   去过雪花纷飞的塞北,也到过满目翠绿的岭南,看过星星,也闻过花香。   好像,快要将一辈子,都过完了。   “嗯,快了。”林子舒伸手,揉了揉林清茹的头顶,刻意将她梳歪了的发髻又弄乱了几分。   “咱们该回去了。”林清茹抬起头,看向他。   梦境中的一切,都很美好。可他们仍旧是要回归现实的。   林父林母,还在家中等着他们。   林子舒点了点头:“嗯。回去吧。”   这偷来的时光,终归要还回去了。想到回去后的日子,林清茹微微叹气,有些不舍。   “你回去吧。我不回去了。”林子舒坐下了身,打开了食盒,用勺子拌着豆花。   “你回去做你的林家大小姐。”   没听懂他的意思,林清茹站在原地,皱着眉头,看着他。   “什么意思?你不跟我回去吗?那你要去哪?”   一年多前,那日他原本要进山的,可想起林清茹的话,他又有些犹豫。   就在他犹豫之时,他的小厮先于他进了山,最终大雪封山,小厮被崩塌的雪山压住了身子。   他的母亲,其实早已不在人世,他们寻到的不过是从前跟在她身边的一位同乡而已。   原本,这世间于他而言,已是了无牵挂。可偏偏,这世间,还有一个她。   林清茹拽了拽林子舒的衣袖,又问了一遍:“不跟我回去,你要去哪?”   林子舒品了一口甜豆花,抬起头。   “跟你回去,做你兄长?”他反问。   林清茹被问住了,站在原地,不知所措,一切好像都改变了,却又没有改变。   他们之间的关系,又回到了原点。   “傻丫头。”林子站起身,朝着林清茹,笑得温柔。   “你先回去吧。回去等状元郎来上门提亲。明年春闱,我定会去金陵城的。”   林清茹瞪大了眼睛,看着林子舒,忽然,就笑了起来。   她跳起身,扑在了林子舒的怀里。   次年春闱,有一来自池阳郡的寒门子弟,一举夺魁,得了新科状元。   听闻这位状元郎不爱柔弱女娘,酷爱武艺超群之人,刚一登科,还未来得及游街。   便急急忙忙拖了冰人,去林府提亲。   顾及林府只有一位嫡小姐,这状元郎竟提出,愿意入赘林家。   而那位林家大小姐,原本乃是凶神恶煞,在京中无人敢娶,这下子竟突然得了个如意郎君,真是羡煞旁人。   春闱过后,林府千金迎了赘婿入门,成就了一段佳话。   一时之间,街头巷尾,各种风花雪月的话本子,主角都换成了这两位。   又过了一年,状元郎被新帝赏识,赴任荆州牧,林家大小姐陪同前往,在半路上,竟生了位如珠似玉的千金。   一时之间,双喜临门。 第七十四章   ◎兄长篇(公主与俘虏)◎   “公主, 那位中原奴隶,还是不肯进食。”   达娜端着已经凉了的餐食,说到。   阿塔慕公主正坐在营帐里的小榻上, 一边盘着腿, 一边用洁白的软布擦拭着她刀尖的血迹。   这是那个中原男人的血。   不要命了,自己将匕首留给他,是为了让他防身,他却用来自戕。   婢女跪在一旁,等着她发话。   “他喝水了没?”阿塔慕问。   她抬起了自己的眼眸,在阳光中, 微微泛着金黄色的光芒,如同盘踞在天空中的猎鹰。   “回公主的话, 他没喝。”达娜低着头, 生怕说错什么, 惹阿塔慕公主不高兴,她身旁的鞭子会抽在自己身上。   阿塔慕皱了皱眉,站起身,准备亲自去迟沐炀的营帐中去看看他。   她走动之间, 额前的发饰丁零作响, 达娜忍不住地抬头看了一眼, 很快又低下了头。   她是刚刚被俘虏来的奴隶, 因为生的好看, 便被派来服侍阿塔慕公主。   不过, 公主没有让她服侍她, 只让她每日往中原男子的帐子里送吃食。   她并不知晓那位中原男子究竟是何身份, 只知道阿塔慕公主十分看重他, 若是自己惹怒了他, 恐怕也要挨鞭子。   虽然,两个月了,阿塔慕公主从未鞭挞过她。   “你很怕我?”原本已经要走出去的阿塔慕,突然停下了脚步,转过了身,问她。   达娜点了点头,怯生生地说到:“在我们那,女子都不会习武。而且,也不出家门,只在屋子里。”   听到她这么说,阿塔慕好似突然来了兴趣。   “你来自中原与北戎的交界处,那你了解中原女子吗?他们都什么样子?”   阿塔慕用小鞭子顶着自己的下巴,好奇的看着达娜。   好像在看自己的救星。   她太想知道,自己究竟差在哪里了?是不如中原女子美丽吗?   “回公主的话,中原女子大多数都是不出房门的,他们只在家中做活,从不抛头露面。与夫君和孩子相处,也不敢大声说话,大多数时候,都是小心翼翼的。”   “若是有婆母,他们还需要每日晨起天还未亮,便去婆母的房门口守着,给婆母请安,伺候婆母用膳,听婆母的教诲,然后才能回自己的房里。”   越听越觉得匪夷所思,阿塔慕干脆盘腿再到了达娜的身边,追着她问:“那中原女子能带兵打仗吗?能做官吗?”   达娜摇了摇头:“有是有,但是是极少极少的。中原女子,大多以无才便是德,不会学行军打仗之事的。”   听到这,阿塔慕皱起了眉头。   若是不能领兵,那她这个公主,岂不是白吃饭不干活吗?   想到这,阿塔慕又追问到:“那他们都靠什么过活呢?”   达娜想了想,举了个简单易懂的例子:“依附夫家或是娘家的嫁妆过活。就像,您养的奴隶,依附您过活,您若是厌弃他了,他便失了倚杖,没了生存下去的依靠。”   “中原男子,可以随便寻个由头,便将妻子休弃。”   阿塔慕听不下去了,她站起身,拍了拍裙摆,拿着马鞭,走出去了。   还好,她没有被生在中原。   阿塔慕走进了迟沐炀的帐篷。   迟沐炀正躺在榻上,双目紧闭,明明没睡着,明明察觉到她来了,却不肯睁眼,非要装睡。   阿塔慕也不生气,坐到了他的榻上,往他帐篷里的炭火盆里加炭火。   “你想回家吗?”她问到。   迟沐炀这才来了精神,坐起了身:“怎么,公主肯放我走?”   几个月前,他在乱军之中被冲散了,而后又被北戎人擒住,送来了阿塔慕的面前。   他原本,是想一死了之的。   可她偏偏不让他死,也不折磨他,反而好吃好喝的招待他。   迟沐炀留了个心眼,并未将自己的真实姓名告诉她。   “不行。你得留下来做我的驸马。”阿塔慕说的很坦荡,她喜欢迟沐炀,打从看见他的第一眼,她就喜欢这个白白嫩嫩的中原男人。   她是北戎王的女儿,她的母亲是北戎至高无上的大妃,她生来高贵想要什么,都是唾手可得的。   可是这个男人拒绝了她。   这让她觉得,十分没有面子。   越是难以捕捉的猎物,越是能激起苍鹰的兴致。   “但是我可以先放你回家。你回去同你父母好好说说,嫁到我们北戎来。”   “我不想随你去中原,你们中原人规矩太多了。女子都得被关在家里,我不行。”   阿塔慕也不管迟沐炀怎么想的,反正她一股脑的,将自己的心里话全都说了出来。   迟沐炀又重新躺了回去,像是听不见一样,闭上了眼睛。   她总是这样,跑来同他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忽然,迟沐炀的身上一沉,阿塔慕趴到了他的胸口上。   “让本公主来听一听,你的心是不是石头做的。”   “怎么就是不对本公主动心呢?”   这突如其来的亲密接触,让迟沐炀红了耳朵。   他抬起手,将人从自己身上推了下去。   “公主,你自重点。”   “噢?”阿塔慕看着她,漂亮的金色眼睛眨巴了几下,“你是在脸红吗?”   说完,她又迅速地,朝着迟沐炀的嘴唇,啄了一下。   她不想等了。等来等去,等了几个月,这个男人都跟一块木头似的,硬邦邦,毫无反应。   还隔三差五的跟她闹脾气,不吃不喝拿自己的身子赌气。   “诺,我亲过你了。你们中原人不是说,男女授受不亲吗?”   “那么本公主今天告诉你,我们北戎的说法是,亲了就得成亲。”   “你要是不嫁给我,你就会没人要!”   阿塔慕骗他,但迟沐炀却愣了愣,久久没有答话。   见他这副模样,阿塔慕又一个俯身,在他的嘴角啄了一下。   “我又亲了一遍。你是不是想打我?那也得等你吃饱了有力气了再说。”   说完,阿塔慕站起了身,准备走出去,临走还不忘抬手在迟沐炀的脸上摸了一把。   这细腻嫩滑的手感,便是北戎的小母牛也是没有的。   阿塔慕走后,迟沐炀望着帐篷顶,久久失神。   他原先就想过,被俘虏了,定然是会受些侮辱。   但他没想到,竟是此番侮辱。   他堂堂七尺男儿,竟被一个女人,调戏了。   可他还拿她半点法子也没有。   阿塔慕走后,下人们又陆陆续续送来了好些吃食。   迟沐炀想起阿塔慕临走时的那个句话,也没再闹脾气,接过吃食,狼吞虎咽了起来。   到了傍晚,又来了几位婢女,要伺候他沐浴。   一不知道阿塔慕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可眼下除了依附于她,他好像也没有别的办法。   死也死不成,家也回不了,差点连清白都没了。   迟沐炀任命一般的,由着这些婢女们伺候他沐浴更衣,又给他换了床被絮。   他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到了夜里,迟沐炀躺在榻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盘算着如何才能从这里逃出去,逃出去之后又要怎样才能从北戎回到大梁。   这一代属于北地,各国交接,鱼龙混杂,若是每没个当地人指引着,怕是刚刚出了阿塔慕的魔掌,立马便会去另一个地狱。   横竖,都是一个死。   索性,多躺一会儿吧。   想到这,迟沐炀叹了口气。   “你在叹什么气?想我了?”阿塔慕忽然掀开了他的帐篷,钻了进来。   她的话音刚落下,迟沐炀都还未来得及反应,人便已经一溜烟钻进了他的被子里。   隔着衣物,阿塔慕紧紧搂住了迟沐炀的瘦腰,还将脑袋搁在了他的胸口。   “想我了?”她又问了一遍。   迟沐炀这才反应了过来,连推带搡的想将人推下榻。   他连说话,都开始结巴,整个人,僵硬极了。   “你,你,你简直离谱!”   “你怎么能爬上我的床!”   早就料到他会是这副反应,阿塔慕也不管他,紧紧搂住了迟沐炀的腰,使出了十足力气,死死的不松手。   任由迟沐炀推搡,她一动不动,稳如泰山。   没一会儿,迟沐炀便没了力气。   他虽为男子,可毕竟是个文人,哪里有自幼习武阿塔慕力气大。   两人力量实在悬殊,没一会儿,迟沐炀便累得气喘吁吁,而阿塔慕呢,纹丝未动。   “公主。你这样,会嫁不出去的。”   迟沐炀试图以理服人,既然武力解决不了,那便只能动用脑力。   “我不要嫁人的。你嫁过来就好了。”阿塔慕抬手,在迟沐炀的心口,画圈圈。   如电如幻,迟沐炀的心口,流过了一阵电流,好似有什么东西,从阿塔慕的指尖传来,搜得一下,便钻进了迟沐炀的心里。   “公主。你别闹了。这种事情,不可玩笑。”他推开了阿塔慕的手,严肃说到。   阿塔慕借着黑暗中的微光,抬眸看他,微微一笑,趴在他的胸口,抬起头,一口咬在了迟沐炀的喉结处。   欲拒还迎,中原人的惯用伎俩。达娜告诉过她了。   迟沐炀的身子微微一颤,额头都开始发汗了。   “公主。你自重一点!”   阿塔慕松开了口,看着他,眼含笑意:“你说来说去,也就这么两句话。”   “公主自重,此事玩笑不得。”   “能不能有点新意?”   迟沐炀被噎住了,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他生平第一次,与女子如此亲密接触。也是第一次,遇到阿塔慕这样的女子,真叫他束手无策。   “你看看,你只会同我说这两句。”   “你不会说,滚开,我不喜欢你,我厌恶你,你让我恶心。”   “这说明,你也很喜欢我。对不对?”   阿塔慕讲歪理,不服不行。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章就完结了 第七十五章   ◎兄长篇(全文完)◎   说的什么歪理。   迟沐炀抿着唇, 不想理她。   “你快说,你说你厌恶我,看见我就恶心, 觉得我还不如一头小母马可爱。”   阿塔慕伸手, 勾住了迟沐炀的脖颈。   “只要你说了,我就放你离开。”   迟沐炀张了张嘴,这些话,原本轻易便可以脱口而出。   但如今,他好像心中坠着千斤大石,再难开口。   “你看, 你说不出来。”阿塔慕好像中了头彩的孩子一般,捧着迟沐炀的脑袋, 亲了又亲。   “等开了春, 我便送你回去。你同你父母好好说说, 嫁给我。”   迟沐炀沉默了一会儿,答非所问:“我没有母亲,父亲恐怕已经觉得我死了。家中,唯有一个妹妹, 或许还在等我回去。”   想到迟兮瑶, 迟沐炀便皱起了眉头, 也不知自己失踪的这些日子, 她又在做些什么。   书信已断, 他们再没联系过。   不知迟兮瑶在京中可否一切都好。   想到这, 黑暗中, 迟沐炀又叹了口气。   “你是, 想你的妹妹了?”阿塔慕将脑袋搁在迟沐炀的肩窝处, 也不再折腾他了, 安安静静地躺在他的身侧。   “嗯。家妹,是天底下,唯一会惦念我的人。”迟沐炀抬手,揉了揉自己的额头。   “什么嘛,我难道就不是人了嘛!”阿塔慕嘟起了嘴,小声抱怨。   “没关系,开春了,我派人去把她也接过了。”   “你家住哪?”   阿塔慕还不知道迟沐炀的身份,只当他是一个边境流民,不小心被冲进了乱军中。   迟沐炀也没告诉她实情,只摇了摇头:“很远的,她不会来的。”   连他自己,若是回去了,还会不会回来,都未可知。   想到这,迟沐炀又将枕在他肩窝处阿塔慕推了开。   未来的事情,没人能说得准,可眼下,至少他还能控制自己。   “夜深了,公主回去吧。”   阿塔慕看出了他心情低落,也没再继续胡闹,从榻间坐起了身子,恋恋不舍地回了自己的营帐。   她走后,迟沐炀也坐起了身子,在黑暗中,暗自神伤了很久很久。   若说是没有半点心动,那也不是真的。可若是说能够为了阿塔慕抛弃家国,那他也无法做到。   大梁的士兵皆以班师回朝,此战大胜,他作为军师,自然功不可没。   原本,他应该顺利回了金陵城,受陛下封赏,做他的英国公府世子爷。   可眼下,他被困敌营。   生死皆不由己,哪里还能有其他心思呢?   月华流转,一夜风霜雨露,朔朔北风吹打着帐篷,带着寒意的风沿着缝隙吹了进来。   迟沐炀坐在炭火盆前,一夜未眠。   次日一早,他便去寻了阿塔慕。   “公主。你昨天的话,可还算数?”   阿塔慕正在抚摸自己的小马,见他来了,抬起眼眸,朝他一笑:“当然!”   头顶几声清啼,一直雄鹰在半空中盘旋,落到了阿塔慕的胳膊上。   将她胳膊递到了迟沐炀的面前:“你摸摸它。”   雄鹰认主,警惕地看着迟沐炀,好像下一刻,便要将他的眼睛啄瞎。   “你摸摸它,于它熟悉熟悉。过阵子,我便将它送给你,它可以为你指路,带着你回到中原油田”   “它是我的鹰,整个北戎都知道,你带着它回去,便没人敢找你的麻烦。”   边说,阿塔慕便从食盒中拿了些吃食,喂给雄鹰。   “我不能陪你回去了。”阿塔慕的神情有些寞落,声音也比以往低沉。   “你回去之后,同你父母说好了,一定要回来找我哦?”   察觉到她有异,迟沐炀走到了她身旁,问了句:“公主,可是有烦心事?”   阿塔慕抬起漂亮的眼眸,金黄色的眼睛在初晨的阳光下,泛着光芒,耀眼夺目。   “嗯。我的母妃,突然病故。我得回王帐。”   昨夜,他们才在一起提起过迟沐炀的母亲,今日便听到了这样的事。   迟沐炀看着眼前这个,难得示弱的女人,不免有些伤感。   他抬手,轻轻拍了拍阿塔慕的后背。   “节哀顺变。在我们中原,有一种说法,长辈们离世了,却并不会真的离开我们,他们会变成星星,在天上看着我们。”   阿塔慕天真的抬起头,问他:“那我的母亲不是中原人,也会变成星星吗?”   迟沐炀点了点头:“会的。她会一直陪在你的身边的。”   听到他这么说,阿塔慕的心,忽然就松了好些。   “那天上这么多星星,哪一颗才是我母妃呢?”   迟沐炀抬手,揉了揉阿塔慕的头发:“最亮的那颗,就是了。”   阿塔慕信以为真,点了点头。   自那以后,除了在赶路,不然,她日日都会守在篝火旁,仰着头看星星。   阿塔慕手里握着她外祖父留给她母妃的军队,原本是要来援助她的王兄的。   可惜,她来晚了一步,并未与大梁的士军交战,只来得及救回了她王兄的残余部队。   现如今,战争早已结束,北戎惨败,十年内再也无力与大梁抗衡。   而她的几位王兄手中,也都只剩下些残兵败将。几乎人人,都在虎视眈眈着她手中的这支精锐部队。   这也是为什么,满目战争已经结束了,她却没有立马回王庭的原因。   回去,便是没完没了的争斗,尔虞我诈勾心斗角。   她不喜欢那样的生活。   可眼下,她的母妃突然离世,作为女儿,她必须回去。   “公主,万事小心。”临分别前,迟沐炀小心提醒她。   关于北戎皇族之事,王子间的争斗,迟沐炀是很清楚的。   而阿塔慕这位公主回去后将会面临什么样的困境,他也是清楚的。   若是他能在她身旁,帮她出谋划策,她或许会全身而退。   这如此一来,他便错过了离开北戎的最后的机会。   思来想去,他还是选择了离开。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国,都有自己的家,也都有自己的坚守与信仰。   他需要回到大梁去。   两人在小山丘处分别,阿塔慕一如往昔,笑得明艳璀璨,好似丝毫不曾有危机感。   “你记得哦,早日回来,嫁给我。”阿塔慕将放满了雄鹰食物的食盒递给了迟沐炀,还不忘嘱咐他。   迟沐炀点了点头,但没有直接答应下来。   阿塔慕又说了一遍:“你一定要回来找我哦。可不能被你们中原的女娘们骗走了。”   临别在即,大军行军的号角吹了又吹。   北地的风,卷着阿塔慕的纱裙,将她的裙摆吹得猎猎作响。   号角声再次响起,队伍进发,北戎士兵牵着牛羊带着帐篷,在雪地里往北行进。   迟沐炀则要往南走去。   他骑着骆驼,由苍鹰领路,往南走去。   走了很久,他回过头,朝来时的路看了看。   远处的小山丘上,那一抹红色的身影,还未离去。   但很快,那个身边便随着骆驼前进的步伐,越来越小,直至再也看不见了。   不自觉地,迟沐炀竟微微有些伤感,甚至是不舍。   其实他们彼此心知肚明,今日一别,此生恐怕不会再见了。   阿塔慕也清楚的知道,她回了王庭,没有母妃的庇护,将要面对什么。   可她手底下的兵,是她外祖父和几位舅舅拼着性命护下来的。   她绝无可能,拱手让人。   若是他们要硬抢,那便只能鱼死网破,刀兵相见。   可那样做,她或许也没有回头路了。   北风猎猎。   寒沙四起。   朔朔北风刮在迟沐炀的脸上,吹得他两颊生疼。   比较起来,还是金陵城的风水更为养人。   若是可以,他其实想带着阿塔慕回金陵。   她喜欢舞刀弄枪,那便去崔珝的新兵营做个女教头。   若是不想去,在家中盖个演武场也并非难事。   亦或者,他们可以在大梁四处走走,游山玩水,也很好。   怎么样,都好过,回王庭。   想到这,迟沐炀的眉头不由得紧了紧。   怎么想,都觉得北戎大妃突然离世,这事透着古怪。   他骑着骆驼,又向南走了两日,再一处沙地客栈,与崔珝派来寻他的人碰上了面。   那人将这几个月来金陵城发生的一切,一五一十向他禀告了一下。   听到妹妹已与崔珝大婚,他牵挂着的心,放了下来。   听到皇后是北渝余孽,且暗中勾结北戎,他的心又紧了起来。   忽然,他想到了什么似的,站起了身,骑上骆驼,不管不顾地往北跑去。   崔珝的人拦住了他。   “迟少爷。如今的形势,您不适宜直接去北戎王庭。”   “咱们得从长计议,才能将皇后的阴谋彻底击败。”   “也能顺利救下阿塔慕公主。”   迟沐炀一叶障目,关心则乱。并未多想其他的,只想着阿塔慕或许有危险,便不管不顾地想起身往北戎王庭去。   却不想想,他这么去了,跟送死有什么区别呢?   “皇后既然能撺掇北戎卷土重来,定然是与北戎的某位王子勾结了。”   “咱们得先把这位王子揪出来,交给北戎王。不论是在大梁还是在北戎,王子越过大王,与他国勾结,恐怕都不是小罪。”   迟沐炀冷静了下来,又恢复了原本的军师模样,拉着几个崔珝的下属,开始分析。   “他们应当是毒害了北戎大妃,借此契机命阿塔慕公主带着精锐部队回王庭。”   “待阿塔慕公主回了王庭之后,便是落入了他们的天罗地了。但是北戎王子众多,兵只有那么多,王子们恐怕不够分。而且除了已故的几位大妃之子,其余的皆是庶妃和婢女所生,若想夺公主的兵权,恐怕都有些名不正言不顺。”   想到这,迟沐炀皱了皱眉。   “除非,除非,阿塔慕公主死了。”   说到这里,迟沐炀的心,猛地抽搐了一下,好像被利刃剜过。   “那咱们现在先兵分两路,一路去找证据,将那个与皇后密谋的王子找出来。另一路去保护公主。”崔珝的副将握了握佩剑,说到。   “好。”迟沐炀跟着点头。   几人在客栈分开,分头行动。   迟沐炀不敢耽搁,弃了骆驼,换上了快马,一路不敢停歇,朝着北戎王庭而去。   *   北戎王庭内,因大妃离世,也都挂上了雪白的帷幔。   几位王子的妃子跪在大妃灵堂前,哭得稀里哗啦。   阿塔慕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些装腔作势的人,心中阵阵泛呕。   往日里,他们连大妃的营帐都不愿多去,生怕被大妃责骂。   现如今,人死了,到扮演起了一副同大妃感情很好的模样。   令人作呕。   阿塔慕不愿与这些女人待在一处,便去北戎王的王帐里寻北戎王了。   “父王。我的母妃,为何会突然病故。我临走时,她可并未生病。”   阿塔慕站在营帐中,朝北戎王行礼后,立马问到。   这也是北戎王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明明大妃平日里身体十分好,从未有过任何头疼脑热的情况。   冬日里甚至能去冰河里游上几圈。   怎么会突然病故。   “父王就没找医者来看看嘛?”阿塔慕又问了一句。   听到这,坐在一旁的三王子轻笑出声,他向来不屑王位,自然不会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但是他不做,不代表他那些兄弟们也不做。   三王子笑了笑,对着阿塔慕说到:“是该查一查。免得叫有些作恶多端的人,跑了。”   说完,他站起了身,朝着北戎王行礼:“父王,阿塔慕公主已经回来了。那么儿臣,便退下了。”   “我的兵不多,来年还要为我放羊,就不留在王庭了。明日我便回自己的封地了。”   三王子说得坦坦荡荡,倒也没有什么错漏。   阿塔慕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将剩下的几位王子,全都盘算了一遍。   次日一早,四王子便被人发现,死在了宠妃的榻上。   死状凄惨。   北戎王嫌他晦气,连丧事都不打算替他办了,直接命人将他拖去野外说好了。   四王子的部下,原本就与三王子亲热,追着三王子,一起水草丰美的地方去放羊牧马了。   这一下子,便没了两位怀疑对象。   阿塔慕有些乱了阵脚。   这种敌暗我明的处境,她还是第一次遇见。而且很明显,对方是个老谋深算的人。   又过了几日,大妃的灵柩安葬后。   阿塔慕独自一身,在灵堂为大妃守灵。   夜深人静,寒风凛冽。   万籁俱寂,各个营帐中,皆以熄了灯火。   阿塔慕握着短刃,等着人来刺杀她。   一针疾风起,躲在暗处的人,果然沉不住气了。   寒光一起,一柄利剑出鞘,急急地朝阿塔慕袭来。   阿塔慕眼疾手快地躲闪开。   两人战作一团。   忽然,自角落中,又闪过一个人影,一把将一击不中准备再次朝阿塔慕扑来的刺客踢倒在地。   阿塔慕身形敏捷,直接将人扣住,绑了起来。   灭了的灯火接次亮起。   将整个黑夜,都点亮了。   阿塔慕望着眼前阔别数日的男人,不自觉地,竟鼻翼一酸,险些要哭出来了。   “你真的回来了?你同你的父母说好了?嫁给我?”   阿塔慕单手绑着六王子,另一只手抬起来,胡乱擦了擦自己的脸。   方才几番争斗,她脸上沾了不少灰尘,再被泪水一冲,定然是像个脏兮兮的花猫似的。   再次见面,自己竟如此难堪,真是丢人。   迟沐炀从袖中拿出了帕子,走到她的身边,替她细心擦拭。   “没有。我没同父母说。”   阿塔慕急了,急得恶狠狠地了六王子几脚:“你为何不说,你不说他们不同意怎么办?”   她还以为,迟沐炀还是不愿意跟她,有些沮丧。   “你既不愿意嫁我,我也不想嫁去中原。那你还来做什么?”   她边说,眼泪边止不住地掉,一边还不忘使足了劲儿踹六王子。   迟沐炀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心。   “真不巧。我原先,是没有母亲的。这次回去一打听,发现我也没有了父亲。”   “若真是要问他们,恐怕只能去天上问了。”边说,迟沐炀边抬手指了指天上的星星。   察觉到自己被戏弄了,阿塔慕抬腿,又是恶狠狠的一脚,踹在了六王子的胸口,直接将人踢晕了过去。   她拖着昏死过去的六王子,直接拖到了北戎王的面前。   迟沐炀跟在她的身后,将这些天寻来的迷信以及崔珝派人从金陵城送来的证据呈上。   六王子通敌叛国,答应大梁皇后起兵进犯大梁北境。   事成之后,大梁皇后替他铲除北戎王,扶持他做北戎新的王。   六王子醒后,见事情败露,将一切的一切也都坦白交代。   他没有自己的兵了,便只能想了歪点子,害死了大妃,想趁乱夺了阿塔慕的兵。   奇蠢无比,也不掂量一下自己几斤几两,便敢学别人耍阴谋。   阿塔慕又是一脚,踢在了他的脑门上,将人踢的乱转。   迟沐炀看着阿塔慕,抿了抿唇,没再说话。   他很怕,以后这结实有力的一脚,会落在自己身上。   他可是个文弱书生,哪里能受得了?可是,好像也没有别的退路了。   阿塔慕收拾完六王子,迫不及待的,拉着迟沐炀,就回了自己的营帐。   *   几年后,北戎王病逝。   王位争夺战还未开始,便结束了。北戎王临终之前,将王位传给了阿塔慕。   与大梁不同,北戎女子亦可称王,能服众有兵权,便可坐稳王位。   更何况,他们的新王,还有一位智多星的王夫。   北戎臣民们每每提及他们的王夫,都是赞不绝口。   王夫学识渊博,带着他们逐水草而居,养牛马牧羊,春日里开垦荒地,种植粮食。   他们再也没有饿过肚子。   哪里还有人需要造反?   也更没有人,就与大梁的百姓过不去了。   原本打打杀杀的两国,迎来了难得的和平。   一切都是很好很好的。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   完结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