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青天】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旧梦》 作者:困倚危楼 =============== 楔子 林家的大权易主了。 一家子人挤在林宅的客厅里,等着那个曾经被赶出家门,如今却成为林氏集团掌权者的男人的出现。 只有林嘉睿心不在焉。 他坐在靠近窗口的位置,侧着头朝窗外望去,可以看见院子里开得正艳的牡丹。他想象一双美人的手抚过娇嫩花瓣,手腕纤细白皙,手指根根如玉,被那艳红色的牡丹衬得更具风情。镜头缓缓上移,往上是一截莲藕似的手臂,再上去则是墨绿色的缎子旗袍…… “嚓,嚓,嚓。” 想象中的画面被一阵脚步声打断,原本喧闹不已的客厅瞬间变得鸦雀无声。 林嘉睿知道来的人是谁,但是他没有回头,照旧望住院子里的那一丛牡丹,脑海中的场景飞快地转换着。这次出现在眼前的是秦淮河边的夜景,怀抱琵琶的古装女子低眉垂眼、欲笑还颦,指尖轻轻一拢,一首动人心弦的曲子便倾泻而出。 “林嘉睿。” 念出他名字的男性嗓音低沉悦耳,一下就盖过了那首琵琶小曲。 林嘉睿心头一颤,瞬间回到了他所处的这个现实世界,缓缓转过头来,抬眼看向他阔别十年之久的熟悉容颜。 英俊的眉眼一如往昔。 林易脸上没有留下多少岁月痕迹,无论何时何地,他嘴角总像噙着一抹笑,眼神却永远冰冷无情。 林嘉睿的呼吸有一秒钟的停顿。 仅仅一秒而已。 那么多的爱恨情仇,那么多的相思相忘,原来,也不过是这样一秒。 林嘉睿不由得微笑起来:“叔叔,好久不见。” 第一章 每月12日的下午三点,林嘉睿都会准时出现在街角的心理诊所。 诊疗室的窗台上摆放着素雅的鲜花,音响里播放着柔和的音乐,林嘉睿躺在窗边舒适的长沙发上,半阖着一双眼睛,绘声绘色地描述自己的奇妙梦境:“……紧接着,那条鲨鱼张开血盆大嘴,露出整排尖利的牙齿,而我要找的那把钥匙,就藏在它的牙齿里。” “然后呢?”心理医师徐远边听边频频点头,偶尔在纸上记录一些文字,问,“你找到宝藏的钥匙了吗?” “找到了,用我的一条手臂做交换。” “你打开宝藏的大门了?” “嗯,打开了。” “里面有些什么?” “有……”林嘉睿闭上眼睛,深深地叹一口气,“一滴眼泪。” “眼泪?” “没错,那滴泪珠一落进我的掌心里,就消失不见了。” “相当有趣的梦境。确切的说,你做的每一个梦都非常奇特,如果拍成电影的话,应该会很精彩。” “唔,有机会可以试试。” “不过除此之外,林先生你没有其他想谈的吗?比如你的生活,你的事业,你的情感……我希望能帮你更多。” 林嘉睿打了个哈欠,道:“你已经帮上大忙了。花大价钱来心理诊所的人,有的喜欢倾诉自己的秘密,有的喜欢抱怨自己的烦恼,而我只是想说说昨天晚上做了个什么样的梦,难道不可以吗?” “当然可以,梦境也是现实生活的一种反映。“徐远若有所思的转了转笔,突然问,“林先生,你有多久没哭过了?” 林嘉睿紧闭着双眼,仿佛仍旧沉浸在虚幻的梦境当中,隔了好一会儿,才淡淡的说:“人一辈子能掉多少眼泪?十八岁的时候哭够了,到了二十八岁的时候,当然就哭不出来了。” “该发泄的时候就要发泄,如果一味的压抑情绪,对你的心理健康并无益处。” “徐医师,一个钟头的诊疗时间已经超过了吧?我可不想另外加钱。下个月12号,我再过来这边喝茶。”林嘉睿伸了伸懒腰,慢腾腾的从沙发上坐起来,T恤配球鞋的打扮让他那张娃娃脸显得更为年轻。 徐远拿他毫无办法,只好叹道:“希望你下次来的时候,能聊聊你真正想说的故事。” 林嘉睿只当没有听见,随意地挥了挥手,快走到门口时,忽然脚步一顿,回头道:“对了,我有没有跟你提过?我那个被赶出家门的叔叔,最近从国外回来了,而且还成了林氏集团的掌权人。” 林嘉睿每次来诊所接受治疗,都只是滔滔不绝地讲述他那些光怪陆离的梦境,很少提到其他的人或事,因此徐远马上意识到,这个所谓的叔叔绝不简单,忙问:“哦?你们的关系应该不错吧?” “他只比我大了几岁,我们两个可以说是一起长大的。不过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我记得他曾经说过,他恨林家的每一个人。” 豪门世家就是如此,为了争夺财产,父子兄弟之间也会反目成仇。 徐远知道林嘉睿的家庭背景,因此了然的点点头,接着又问:“那他是个怎么样的人?” “他?”林嘉睿皱一下眉,目光似穿过了重重叠叠的旧日时光,但很快就清醒过来,轻描淡写地说,“嗯,他的床上功夫不错。” “啊?” 徐远一阵愕然。 而林嘉睿已经拎起他的背包,慢悠悠的晃出了门去。 他出门一般都有司机接送,但唯有来诊所的这一天,无论刮风下雨,都只是步行来去。一方面是不想让多余的人知道他的隐私,另一方面,也是想边散步边发发呆。不过他的思维跳跃得太快,脑海里一会儿上演星球大战,一会儿又变成了古装大片,刚想静下心来琢磨一下新戏的剧本,就见一辆黑色轿车缓缓从后面开了上来。 坐在车里的男人戴一副大墨镜,相貌英俊过他所知的任何一个电影明星,嘴角微微噙着笑,摇下车窗道:“上车。” 简单明了的命令式语句,态度十分霸道。 林嘉睿没有多想,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我刚从林家出来,正打算去吃晚饭,一起吧。”林易抬脚踩下油门,不等林嘉睿答应就发动了车子,“你出门怎么不开车?” “没考驾照。出门要么有人接送,要么靠两条腿走路,反正我自己没兴趣开车。” “大少爷脾气。” 林易嗤的笑出声来,一手握着方向盘,另一手敲出根烟来塞进嘴里,然后把打火机扔给了林嘉睿。 林嘉睿动作熟练的帮他点上烟。 林易望他一眼,问:“听说你现在当了导演?怎么会跑去干这一行?我记得你以前说想要学医的。” “人总是会变的。”林嘉睿连眼睛也不眨一下,道,“而且我当导演,总比某人当流氓强得多。” 林易听得哈哈大笑,接着又跟林嘉睿闲聊了几句,最后在一家酒店门口停下了车子。座位是早就订好的,在顶楼的旋转餐厅里,从窗口望出去,能看见这个城市最美丽的夜景。 林嘉睿静静欣赏了一下这动人的美景,忍不住问:“你原本打算带谁过来吃饭?” “我一个人。” “林夫人没和你一起回国?” “哪个林夫人?” 林嘉睿看不出他是不是在装傻,想了一想,还是解释道:“跟你结婚的那个女人。” “啊,”林易这才恍然大悟,低声道,“没有这个人。” 林嘉睿扫一眼他没戴戒指的左手。“离婚了?” “原本就只是各取所需。这世上能够利用的东西,就应该尽情利用,等到利用完了……” “当然是一脚踢开。” 林嘉睿替他把剩下的话说完了。 林易只是笑笑,一点也没有反驳的意思。十年不见,他的性格完全没变,就算坏也坏得理直气壮。 若是十八岁的林嘉睿,可能会骂他混蛋,大声质问他那些被利用的人该怎么办?而现在二十八岁的林嘉睿,却只是扯一扯嘴角,低头去看菜单。 等到红酒送上来后,林嘉睿拿起酒杯跟林易碰了碰,道:“恭喜你成为林氏集团的新主席。” 林易一口饮尽杯中的酒:“这是我应得的。” 他为了重回林家,为了报复那些令他绝望令他疯狂的人,连自己的婚姻也可当作筹码,还有什么做不到的? 林嘉睿能猜想到其中的曲折,但仍旧有些疑惑:“你是怎么弄到那些股份的?” “你大哥喜欢赌博,你三哥喜欢冒险,至于你二姐……”林易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笑说,“你大概不知道吧?她在外面养了一个小白脸。” 林嘉睿挑了挑眉,倒是一点也不觉惊讶:“每个人都有弱点,而你正好抓住了他们的把柄。” “嗯,接下来只剩下你了。” “我?我既不好赌,也不爱冒险,更不可能养小白脸……我很好奇,你认为我的弱点是什么?” 林易放下酒杯,似笑非笑的望了林嘉睿片刻,然后凑到他耳边吹了口气,轻轻吐出一个字来:“……我。” 林嘉睿的身体一阵僵硬。 太多的回忆在脑海里闪现,他怎么也料不到,过去了那么多年,经历了那么多事,眼前这个男人仍会对自己有这么大的影响力。他要用力地攥紧拳头,才能让镇定下来,冷笑道:“叔叔,你会不会太自作多情了?” 林易好像早就料到他会有这个反应,不慌不忙的坐回位置上,另外起了一个话题:“我一直没有搬回林家大宅,你猜我这几天都住在哪里?” 不等林嘉睿去猜,他就用手指敲了敲桌面,自己回答道:“就是这间酒店。” 说罢,从上衣口袋里取出一张房卡,慢慢推到了林嘉睿面前。 这样的邀请真是再明确不过了。 林嘉睿睁大了眼睛瞪住那张房卡看。 林易像安抚小动物似的摸摸他的头,哄道:“你好好考虑一下吧,不用急,我等你一支烟的时间。” 然后真的摸出打火机,旁若无人的抽起烟来,他夹烟的手势很潇洒,连吞云吐雾的样子也充满了魅力。当缭绕的烟雾渐渐散去后,他随手摁灭烟头,什么话也没说,转身就走。 林嘉睿没有抬头去看林易离去的背影,因为他知道他绝对不会回头。说好了只等一支烟的时间,那么,他就连一分一秒也不会多给。 不是早就清楚那个男人的性格了吗? 林嘉睿苦笑一下,终于伸手拿起了桌上的房卡。 是的,他承认。 林易就是他的弱点。 林嘉睿跟着林易进了电梯,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只是看着显示屏上的数字一层层跳动。当那红色数字变为“10”的时候,林嘉睿突然开口道:“报酬要怎么算?按天数还是按次数?我名下林氏集团的股份总共有……” 才说到一半,剩下的话就被林易的唇堵住了。 带着烟味的亲吻既熟悉又陌生。 林嘉睿闭上眼睛,任凭林易霸道地掌控自己的呼吸,一吻结束后,听他在耳边低笑着说:“我开玩笑的,你当真了?小睿,我很想你。” 最后几个字像一双无形的手,一下子就攫住了林嘉睿的心。他慢慢睁开双眼,伸手按下电梯按钮,把刚打开的电梯门又关上了,然后扯住林易的领带,主动吻了上去。 第二次的吻更加热切缠绵。 林嘉睿的思绪变得有点模糊,记不清后来是怎么走出电梯的,只知道那张房卡终于派上了用场了。他仿佛回到了某个梦境中——就像他曾经绘声绘色地向心理医生描述的那样,他在冰凉海水中寻找宝藏的钥匙,凶狠的鲨鱼直扑过来,一下子将他撕得粉碎。 他在汹涌的海浪中挣扎喘息,剧烈的疼痛令身体不断颤抖,但随之而来的强劲撞击,又一次一次将他送上快感的巅峰。 他恍恍惚惚的打开了宝库的大门,里面空荡荡的,仅有一滴透明的泪珠。 林嘉睿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 但那滴眼泪刚落进他的手里,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林嘉睿从稀奇古怪的梦境中清醒过来时,天色已经大亮了。酒店的床大得出奇,林易正站在床的另一头,对着镜子打领带。 林嘉睿身上传来阵阵酸疼,好不容易才拥被而起,与镜子里那个英俊男人对望,问:“这么早就要出门?” “嗯,早上董事会要开个临时会议,你也一起去?” “不用了,”林嘉睿摆摆手,立刻说,“我对公司的事没兴趣,就算你把林氏搞垮了,我也不会关心。” 林易哈哈一笑,凑过来亲了亲他的脸。 林嘉睿顺手帮他整理一下西装,从他兜里摸出一张名片,扫过一眼后又重新放回去,道:“我以为你早就改名字了。” “还早。”林易仍旧在笑,只是眼睛里多了几分戾气,“在我的心愿达成之前,我是不会改掉‘林’这个姓的。” 林嘉睿便什么都明白了。 他的目标始终未变。 他是……为了复仇而来。 第二章 林易走后,林嘉睿又倒回床上睡了一觉,直到快中午时才起来洗漱一番,照旧穿着T恤球鞋出了门。他在楼下餐厅吃过午饭,走出酒店大堂时,一个穿黑西装的高大男人迎了上来,颇为恭敬地冲他喊:“小少爷。” 这男人相貌普通,只是脸上的一道伤疤格外显眼,令人印象深刻。 林嘉睿怔了怔,想起他是林易身边的一个跟班,许多年前就跟着林易混了,有个外号叫做刀疤。他于是应了一声,问:“有事?” 刀疤搓了搓手,笑道:“老大听说小少爷你没考驾照,怕你出门不方便,所以派我过来当个司机。” 林嘉睿天生就是少爷脾气,林易既然送了这个人情,他当然也不会客气,点头道:“正好我今天约了人喝茶,就麻烦你送我过去吧。” 刀疤忙去把车开了过来。 林易倒挺大方,连自己的座驾都留给了林嘉睿,也不知他早上是怎么去公司的。林嘉睿坐进车内,报过地址后,忽然开口问道:“他这几年过得怎么样?” 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车内的两个人都知道这个“他”指的是谁。 刀疤一边开车一边答:“还能怎么样?干我们这一行的,过得都是刀口上舔血的日子,今天不知道明天事。偏偏老大又是个不要命的人,有一次他受了重伤,在床上昏迷了三天三夜,差点就醒不过来了。” “他不是娶了个黑帮大佬的女儿吗?难道帮不上忙?” “哈哈,能在道上站住脚跟的,哪个不是真刀真枪拼出来的?要是没有点真本事,随便娶谁都没用!好在老大现在已经金盆洗手、退出江湖了,我们这些当小弟的,也能跟着他过几天安稳日子。我老婆前不久刚给我生了个女儿,我要还像以前那么打打杀杀的,万一出了什么意外……” 刀疤一打开话匣子,就滔滔不绝地说了下去。 林嘉睿没再出声,眼睛不知不觉看向窗外,开始一门心思地构思他的新电影。 他从小立志要当医生,后来却因为一些变故退了学,改念电影系后,竟然跑去当上了导演。他究竟有没有才华还不好说,但林家的财力势力是毋庸置疑的,投资一笔一笔的砸下去,果然砸出了几部风格独特的文艺片。再加上几个影评人一吹捧,林嘉睿渐渐在圈内混出了点名气,不少人都听说过林公子的大名。 林嘉睿这次约了喝茶的,就是他新剧的男主角人选。对方名叫顾言,是圈内出了名的花瓶演员,虽然脸长得很漂亮,可惜却毫无演技。好在林嘉睿对这个并不介意,只要符合剧中的人物形象,能拍出他心目中的故事,就算男主角是只真花瓶也无所谓。 汽车开得飞快,没多久就到了目的地。 林嘉睿跟顾言约在仿古街的一家茶楼碰面。茶楼临河而筑,从里到外的装修都是古色古香的,踏上窄窄的木质楼梯时,还能听见咯吱咯吱的声响。窗子一打开,就能看见河岸两边柳树的摇曳身姿,下午三、四点钟的时候,落下的夕阳把楼房的影子拖得长长的,仿佛连时光也变得悠闲而漫长了。 这一顿茶喝得还算惬意。 顾言的相貌当然无可挑剔,而且性格也很对林嘉睿的胃口,一点没有大明星的架子,听林嘉睿说完剧本后,坦白说自己没有演技,比较适合演花瓶类的角色。 既识进退,又懂分寸——林嘉睿最欣赏他这一点,当即拍板道:“我不管你是本色出演,还是用的演技,甚至完全不会演戏也无所谓,只要能演好我的电影就行了。” “林导对我这么有信心?” “错了,我是相信我自己的眼光。” 林嘉睿干脆利落的结束了话题,也不管顾言答不答应,反正认定了顾言会接这部戏,留下联系电话后就告辞了。 他这么快就选定了新剧的男主角,心情自然不错,走出茶楼一看,发现刀疤竟然还在门外等着,看来是打定主意要给他当司机了。 林嘉睿也没发表意见,径直开了车门坐上去,道:“回酒店。” 刚才跟顾言喝茶的时候,林易早发了短信过来,要他回去陪自己吃饭。林嘉睿没回短信,但也没打算再去别处,回酒店房间洗了澡换了衣服,出来后却不见林易的踪影。他确实觉得有点饿了,便四下里找了一圈,最后终于在酒店附设的室内泳池找到了林易。 这个时间没什么人游泳,清澈的水面泛着粼粼的光。 林易在水中的姿态十分优美。 他肤色比林嘉睿略深一些,并无一身夸张的肌肉,但身体显然也是长年锻炼过的,腰部的线条尤其出色。他背上有几处旧伤,短而黑的头发被水打湿了,晶亮的水珠子顺着发梢淌下来,一滴一滴的滑过胸膛,在屋顶水晶灯的照耀下,似乎连肌肤上也笼着一层淡淡光芒。 林嘉睿只远远看了一眼,就再没有移开目光,一步一步走到泳池边站定了,抱着胳膊看林易游泳。 林易又游了两个来回,才哗啦一声窜上水面,懒洋洋地趴在泳池边上,朝林嘉睿招呼道:“回来了?吃过饭没有?” 林嘉睿摇头。 林易满意地笑笑,道:“我再游一圈,呆会儿一起吃吧。” 说着,视线在林嘉睿身上打个转,问:“要不要下水玩玩?” “不用了,我又不会游泳。” “我可以教你。”林易舔了舔嘴唇,压低声音道,“如果在水里做的话,我保证别有一番滋味。” 他眼角眉梢还沾着水汽,映得那双乌黑狭长的眼睛更具风情,好似多了一层朦朦胧胧的情意。 但林嘉睿不为所动,连哼都不哼一声,掉头就走。他右脚刚迈出半步,就觉左脚一痛,脚踝被一只湿漉漉的手给抓住了。林嘉睿脸色骤变,只听身后传来林易低沉的笑声,接着就被他一把拽进了水里。 哗啦。 水花四溅。 屋顶上镶着彩色玻璃,被灯光这么一照,愈发晃得刺眼。林嘉睿几乎是立刻就闭上了眼睛,像所有不会游泳的人一样,在水里使劲扑腾了两下。带着消毒水味道的池水一下就涌进了口鼻,林嘉睿狠狠呛了两口水,手脚忽然僵在那里,灌了铅似的直往下沉。 “小睿?”林易发觉不对,连忙伸手搂住他的腰。 林嘉睿听而不闻,双目仍旧紧闭着,终于意识到自己正身处水中。并非梦境中风平浪静的大海,而是真实的、铺天盖地的水! 他双手重得抬不起来,感觉身体在水里沉沉浮浮,恍惚间,仿佛回到了许多年前的那个下午——蓝天白云,鸟语花香,远处的教堂传来铛铛铛的钟声,他整个人浸在水中,既不挣扎也不呼救,任凭冰凉的水漫过头顶,一点一点将自己吞没。 “林嘉睿!” 突如其来的大喊声,一下把林嘉睿从回忆中震醒。他慢慢回过神来,这才发现林易已经托着他的腰浮出了水面。他的四肢仍旧僵硬,但只要张一张嘴,就能呼吸到新鲜空气。 林嘉睿试着吸一口气,却因为刚才呛到水的关系,狠狠咳嗽起来。 林易拍了拍他的背,问:“怎么回事?我不过开个玩笑而已,吓到你了?” “是,”林嘉睿隔了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只是吓了一跳。” 林易凑过来理了理他微湿的鬓角,薄唇似有若无的从他耳边擦过:“没事就好,你刚才一副快要溺水的样子,我还以为自己要给你做人工呼吸了。” 水光与灯光交杂在一起,让林嘉睿仍陷在短暂的茫然中,虽然听见林易说了些什么,一时却反应不过来。 他这迷茫的样子无疑是有些古怪的。 林易眉心微蹙,手在泳池边撑了一把,再用力拽住林嘉睿的胳膊,将他从水中拉了出来。 林嘉睿新换的白衬衫已经完全被水打湿了,夜风一吹,身体就不受控制的发起抖来。林易来时把浴巾扔在旁边的躺椅上,这时便扯过来裹在林嘉睿的身上,替他擦拭还在滴水的头发。 林嘉睿脸色苍白,嘴唇上毫无血色,但他却迅速控制住了自己的表情,抬手抢过浴巾,道:“我先回房间换件衣服,回头再陪你吃饭。” 声音平静得无懈可击,连一丝一毫的情绪也未透露。 是了,最可怕的都已经历过了,从十年前的那一天开始,再没有什么事能令他惊慌失措。 林易深深望他一眼,突然按住了他的那只手,道:“你在发抖。” “刚从水里出来当然会觉得冷,你要再不让我回去换衣服,我可真要感冒了。” 林易并不理会他的解释,只是上下打量着他,一字一字的问:“小睿,你是不是溺过水?” “什么?” “你刚才在水里的反应很不寻常,像是曾经有过溺水的经历,所以吓得手脚僵硬,连动都不敢动了。” 林嘉睿眼皮一跳,不动声色的说:“你的想象力太丰富了,我只是不会游泳而已。下次要开玩笑,记得先跟我打个招呼。” 说罢,甩了甩身上的水珠,披着大浴巾走出了游泳室。 林嘉睿换过衣服后,两人总算坐在一起吃了顿晚饭。林易显然并不相信林嘉睿说的话,但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他们曾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亲密无间,但这以后却有整整十年的空白,十年里发生过什么,似乎并无必要一一道来。 当天晚上,林嘉睿躺在林易身边,做了一个与平常大不相同的梦。 他没有上天入地的寻找宝藏钥匙,也没有你死我活的跟怪物搏斗,他只梦见了茫茫的水。 能够吞噬一切的水。 而林易,正躺在那样的水底。 林嘉睿当即就被惊醒了。醒来时正是半夜,身旁传来那个人熟悉的呼吸声。他静静听了一会儿,用手遮住自己的眼睛,在黑暗中无声地笑了。 他知道的。 无论多少次,他都会跳进水中。 ############## 林嘉睿理所当然的在酒店住了下来。 林易每天穿西装打领带,正正经经的去公司上班,而他则继续为新电影忙碌。虽然男主角的人选已经定下了,但另外还有一大堆事情需要解决,林嘉睿性格冷淡,所剩无几的热情都投注在了电影上,无论是剧本的修改还是服装道具的选择,什么事都喜欢亲力亲为,反正他既不缺钱也不缺时间,只怕拍不出好电影。 这天林嘉睿约了顾言讨论剧本,从咖啡厅里出来时,才发现司机换人了。 林易挟着烟靠在汽车边,身上穿一件纯黑的丝质衬衫,早上打好的领带不知扔去了哪里,领口的扣子解开了两、三粒,露出修长的脖颈和微微晒黑的胸膛。他动作熟练地吸了口烟,再缓缓吐出缭绕的白雾,神情潇洒中透着萧索,仿佛一出无声的戏。 这一刻,连夏日微醺的风,以及婆娑树叶中落下来的光与影,也都成了他的背景。 林嘉睿看得怔了怔,不知该摆出一副什么样的表情,便干脆木着一张脸走过去,道:“今天这么早就下班了?” “在公司闷得要命,我出来透口气。”林易先给林嘉睿开了车门,然后再转回去坐进驾驶室,道,“整天不是开会就是看文件,真是头疼。” 林嘉睿轻声说:“自作自受。” 林易也不动气,只微笑着瞅他一眼,随手扔了样东西给他。 林嘉睿以为又是打火机,低头一看,却是枚房间钥匙。他进出酒店房间都是用的房卡,当然用不着钥匙,所以……他是太了解林易了,很快就明白过来:“你买房子了?” 林易点点头,顺便报上地址。 林嘉睿听说过那片住宅区,市中心的黄金地段,绝对是寸土寸金。不过他向来对金钱没什么概念,也没放在心上,道:“我以为你会一直住酒店。” “酒店住久了也不方便,现在换成三室两厅的公寓,小是小了点,不过两个人住足够了。” “这是要邀我同居吗?” 林易笑了一笑,并不征求林嘉睿的意见,直接说:“房子早就装修好了,今天就可以搬过去,你要不要回林家收拾一下东西?” 林嘉睿想了想,道:“也好,正巧我有几本书要拿。” 他那天上了车就跟着林易走了,连件换洗的衣服都没带,现在穿的都是林易的衬衫,确实有必要回去一趟。林易看看时间还早,就把方向盘一打,掉转车头往林家的方向开去了。 林宅是幢带花园的旧式别墅,园中种了郁郁葱葱的花草,东边的葡萄架上爬满绿色藤蔓,夏季格外阴凉。大门外则是一条林荫大道,虽然不是位于繁华的市区,但胜在环境清幽、空气怡人。 林家叔侄从小在这栋房子里长大,从少年期到青年期,那些或甜蜜或苦涩的回忆,统统留在这个地方。 但林易显然没打算旧地重游,车子在门口停下后,冲林嘉睿扬了扬下巴,道:“去拿东西吧,我等你。” 林嘉睿已经开了车门,闻言又转回头来看他,问:“你不进去打个招呼?” “不用了,上次来也不受欢迎,何必自讨没趣?”林易敲出一支烟来点燃了,眼望着三层别墅尖尖的屋顶,脸上浮现出一点冰凉的笑意,“等哪天我一把火烧了这房子之后,可能会考虑进去转转。” 林嘉睿第一次发觉,原来夏天的风也能凉得彻骨。但他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漠然道:“随你高兴。” 说完就抬脚下了车。 林易既然不肯进屋,林嘉睿便也不想惊动太多人,穿过悄无声息的庭院后,从旁边的小楼梯上了二楼。他的房间在二楼走廊的尽头,平常除了来打扫的帮佣,很少有人会踏足。他每天早出晚归,尽量不跟家里人碰面,而其他人也很有默契地当他不存在,这一路走来,果然一个人也没遇上。 林嘉睿的房间布置得相当简单,除了半柜子的书之外,几乎没有多余的东西。所以他也不用费心收拾,只拣了几件常穿的T恤出来,再加上几本电影方面的专业书,最后连个小小的行李箱也没塞满,一只手就能拉着走了。 这时候已近黄昏,夕阳将林嘉睿的影子拖得长长的,他拉着行李箱走下楼梯,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构思出一个流浪旅人的故事。正琢磨着如何让这个旅人停下脚步,却忽见眼前人影一闪,有人从楼梯旁的厨房里走出来,跟他撞了个正着。 “咦?小睿?” 这人比林嘉睿略大几岁,嘴里咬着半块蛋糕,一边吃东西一边露出惊讶的表情,结果使他的声音变得十分滑稽。 “三哥,好久没见了。”林嘉睿从从容容地招呼道,“你刚从国外回来?” “嗯,前段时间跟朋友去了尼泊尔,你不知道,那边……唔……”林嘉文三两下把蛋糕吃完了,到这时才发现林嘉睿脚边的行李箱,奇道,“怎么回事?你要搬出去住?” “是有这个打算。” “为什么?是不是大哥又欺负你了?还是二姐又说难听的话了?唉,其实他们两个就是嘴巴上厉害,心里还是把你当成弟弟的。你要是不爱听,别理他们就是了。对了,不如跟我一起出门吧?我最近正在学跳伞,又刺激又好玩,保证你会喜欢上的。” 林嘉睿听得微笑起来。 他这个三哥跟他一样,是典型的富家少爷,吃喝玩乐样样精通,只是不干正经事。林嘉文天生最爱冒险,一会儿跑去丛林探险,一会儿又玩极限运动,一年到头没几天消停的。虽然总是见不到人影,但林嘉睿和他的关系还算不错,耐着性子听他唠叨完了,才开口道:“三哥不用担心,我只是在家里呆腻了,想出去住一段时间而已。” “你一个人住?” “两个人。” “交女朋友了?”林嘉文先是一喜,接着却脸色大变,“我听说林易那个混蛋也回来了,小睿,你该不会是……” 林嘉睿没有隐瞒,坦然道:“正像你想的那样。” “林嘉睿,你疯了?” “我自认神智还算清醒。” “难道你忘了林易从前是怎么骗你的?他现在说几句甜言蜜语,你就又掉进他的圈套了?你想想他是什么身份!只要你还姓林,只要你身体里还流着林家的血,他就永远不会真心对你!” 林嘉文的情绪有些激动,林嘉睿正相反,淡淡“嗯”了一声,声音平静得近乎可怕:“我知道。” “但你还是要跟他在一起?” “没错。” “好,”林嘉文怒极反笑,“要不要上当是你自己的事,别人管不着,可是你不要忘了,爷爷是被谁给气死的!” 话落,屋子里倏地安静下来。 天色早就完全变暗了,只外边的路灯透进来一点微弱的光。半明半暗的光影里,林嘉睿白皙的侧脸显得异常冷漠,嘴角慢慢往上一弯,道:“多谢提醒,爷爷当初是怎么过世的,我一直记得清清楚楚。” 林嘉文话一出口就后悔了,这时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连忙说:“小睿,我是气糊涂了才会胡说八道,刚才那句话不是故意的,你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我明白。”林嘉睿神色如常地瞥他一眼,道,“不小心说出口的,往往才是真心话。” 林嘉文一下噎在了那里。 林嘉睿反而心无芥蒂,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十分自然地拍了拍他的肩:“我先走了,三哥早点休息吧,有空电话联系。” 说完挥了挥手,拖着他那只行李箱出了门。 林易的车还在门外等着。他不是那种耐心十足的人,唯有在某些特别的时刻,才会表现出超乎寻常的耐力。 譬如,等待一只猎物的落网。 林嘉睿了解林易,正如左手熟悉右手。他知道所谓的同居只是幌子,让他搬出林宅,从此跟林家决裂,这才是林易想要的。他甚至可以轻而易举的想象出,林易是怎样在黑暗的车子里一边抽烟一边等待,胸有成竹的等着自己落进网中。 林嘉睿回过头,深深看了一眼夜色中寂静无声的林宅,然后走回汽车边,轻轻敲了敲车窗玻璃。 林易立刻开了车门,长臂一伸,将他一把捞进怀里,带着烟草味的温热气息喷洒在他颈间,问:“怎么去了这么久?” “出来的时候碰见我三哥了。” “呵,那个败家子。他知道你要搬出来的事了?他肯定反对你跟我来往,是不是?” “嗯,三哥气得要命,狠狠骂了我一顿。” 林易的手指在黑暗中摸索一阵,安抚似的捏了捏林嘉睿的后颈,声音低沉而又笃定:“但你还是来了。” ……是。 他还是义无返顾,他还是奋不顾身,他还是一脚踏进这陷阱中来。 林嘉睿自嘲的笑笑,微微闭上眼睛。 似乎是这顺从的态度取悦了林易,他猛地俯下身来,在这狭窄的空间里吻住了林嘉睿的唇。狂风骤雨般的亲吻令人浑身发颤,林嘉睿脑海里一片空白,只是本能地贴近林易,与他唇齿纠缠。直到他以为自己快要窒息时,林易才稍微退开一些,喘息着亲了亲他的发顶。 林嘉睿呼吸急促,还未从刚才的亲吻中回过神来,就听见林易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一字一句都像敲在他的心上:“小睿,忘记过去那些事,我们重新开始吧。” 第三章 “我虽然听说过相逢一笑泯恩仇,却从来不相信,相互憎恨的两个人还能重新开始。” “那岂不是只能悲剧收场了?” “是啊,这个结局不好吗?” “观众一般都更喜欢大团圆结尾。” “俗气。” 林嘉睿半躺在舒适柔软的沙发上,毫不留情的批评道。 徐远苦笑一下,实在不明白话题怎么会转到这个地方。身为一个心理医生,他接待的病人一般都会有些怪癖,而每月12日下午出现的林先生,无疑是其中最特别的一位。 林嘉睿喜欢讲各种各样的故事。 他不是那种能言善辩的人,性格甚至算得上冷漠,但一个个天马行空的梦境从他嘴里说出来,却特别引人入胜。他今天又娓娓而谈,描述了一出狗血大戏:两个相爱的人反目成仇,爱情之花盛开在鲜血浇灌而成的土壤上,看似妖娆美丽,实则包含着致命的剧毒。最终一切无法重来,曾经的挚爱成为永久的仇敌。 徐远不知不觉地跟林嘉睿讨论起来,这时才发现应该扯回正题,努力咳嗽几声,道:“林先生,我认为……” 林嘉睿从沙发上坐起来,比了一个暂停的手势:“时间差不多了,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徐远一怔:“还没到一个小时。” “我晚上约了人吃饭,再不走就要迟到了,下个月再来找徐医生你聊天吧。” 花钱的是大爷,徐远对此当然没有意见,只是林嘉睿快走到门口时,他忍不住出声喊道:“林先生。” “嗯?” “刚才那个故事,是你新电影的剧本吗?” “错了,”林嘉睿干脆利落的挥了挥手,头也不回的说,“只是我的一个梦而已。” 那天离开林宅之后,林嘉睿顺理成章地跟林易住在了一起。两人还是延续之前的相处模式,一个忙工作一个忙电影,生活平淡得毫无波澜。这期间,林嘉睿的二姐也听说了他搬出来住的事,打了电话来痛骂他一顿。他像往常那样,安安静静的听完每一个带侮辱性的字眼,一句话也没有反驳。 相比之下,新电影的筹拍倒是十分顺利,各方面的资源都已经到位,开机的日期也已定下了。林嘉睿跟顾言尤其投缘,两人聊过几次之后,毫无意外的成了朋友。 林嘉睿晚上正是约了顾言吃饭,他们先是讨论了一下拍定妆照的事,接着又提到美术馆最近正办一个画展,林嘉睿对这个挺有兴趣,顺便邀顾言一起去看看。 顾言在这方面毫不做作,马上明确表态:“老实说,我这个人没什么艺术细胞。” 林嘉睿最喜欢他这性格,脸上露出一点笑容,道:“这跟懂不懂艺术没关系,美的东西就是美的。” 顾言反正没有其他事情,便点头答应了。 林嘉睿不会开车,第二天就让顾言当了一回司机。到美术馆的时候已是下午了,这个时间没什么人来看画展,整个展厅里空荡荡的,灯光打在各式各样的画作上,有一种清冷寂寥的味道。 林嘉睿安静的往前走,一样样展品看过去,走过某个转角时,目光忽然被墙上的一幅画吸引住了。 那是一幅风景画, 画面描绘的是水天一色的瑰丽场景,近处海浪接天,远处碧空如洗,背景处隐约可见悬崖峭壁,崖顶建着一幢洋房,正透出淡淡的橘黄色灯光。因为只有寥寥几笔,所以也分辨不出这光芒到底是真是幻。 林嘉睿觉得有些惊心动魄。 你永远也不知道,回忆会在什么时候跳出来,像条毒蛇似的咬你一口。 他在那幅画前伫足许久,直到顾言走过来叫他,才定了定神,掩饰着说:“大自然的美真是令人敬畏。” 他的表情绝对不算自然,但顾言没有说破,立刻表示赞同。 两人接着又聊了些无关紧要的话题,连晚饭也一块吃了,只是林嘉睿心不在焉,自己都记不清说了些什么,吃完饭就跟顾言道别了。他一个人慢吞吞的往公寓走,脑海里全是那幅画中的场景,怎么也集中不了精神,所以一回家就倒头睡下了。 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半梦半醒间,似乎听见了林易进房间的声音。林易这段时间常有应酬,晚归并不奇怪,但每次都是轻手轻脚的,从来没弄出过这么大的动静。林嘉睿皱了皱眉,很想抬起头来看看,但实在困得要命,很快又睡了过去。 他第二天醒得特别早,一睁开眼睛,就看见熹微的晨光从窗外透进来,墙上新挂着的那幅风景画,正沐浴在这样的光芒中。 林嘉睿缓缓坐起身,怔然地凝视眼前的画作,似乎在分辨这到底是真是假。等到他回过神时,林易也已经醒了,从背后贴过来环住他的腰,声音略微低哑的呢喃道:“喜欢吗?这是送你的礼物。” 林嘉睿稍微一想,就明白了前因后果,道:“看来我是被人跟踪了。” 林易沉沉一笑,并不认为这行为有什么不妥,道:“我只是想给你一个惊喜。” 林嘉睿昨天不过多看了那幅画几眼,林易当晚就买下来挂进了房间,就算他不在乎这一点钱,花费的心思也算十足了。 可是,偏偏是这一幅画。 林嘉睿早已学会克制自己的情绪,声音却还是有一丝颤抖:“谢谢,我很喜欢。” 林易顿时将他抱得更紧,轻轻咬住他的耳朵,低声说:“你打算怎么谢我?嗯,我昨天回来时你早就睡着了,怎么亲也亲不醒,现在该给我点补偿了吧?” 说着,炽热的吻顺着他的后颈滑下去。 林嘉睿动也不动。 林易一只手探进他衣领里,另一只手则捏住他的下巴,问:“这幅画究竟有什么好的?怎么你看得眼睛都直了?” “没什么,”林嘉睿连忙移开视线,“只是很像我梦中的一个场景。” “是个什么样的梦?” “很普通……很普通……” 林嘉睿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几乎听不清了,但林易本就问得漫不经心,也不管他究竟说了些什么,一把将人压倒在床上,熟练地撩拨起两人的情欲。 林嘉睿微微弓起身体,嘴里发出压抑过的低吟,随着林易的动作喘息不已,当火热的硬物侵入体内时,他忽然想起了那个梦境。 那是许多年前的一个夏日,天气潮湿而闷热,连树上的鸣蝉都懒得叫唤了。他坐在林宅花园的葡萄架下看画册,不知怎么就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醒来时发现头枕在结实的胳膊上,林易放大了的英俊脸孔近在眼前。 林嘉睿吓了一跳,连忙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嚷道:“林易,你怎么在这里?” 林易甩了甩被他睡得麻痹的胳膊,笑说:“说过多少遍了,要叫我叔叔。” “你不过大我四岁而已。” “就算只大一天也是比你大。” 林嘉睿扭开头不理他。 林易笑眯眯地缠上去,伸手在他脸上捏一把:“怎么回事?还在生我的气?我保证,下次跟朋友出去玩时一定带上你,行不行?” 林嘉睿还是不说话。 林易便使出转移话题的绝活,指了指他的嘴角,道:“你刚才做了个什么梦,怎么口水流得到处都是?” 林嘉睿明知他在瞎说,还是抬手擦了下嘴巴,哼哼道:“梦见我离家出走了。” “啊,不带你出去玩就闹失踪,真是孩子气。” 林嘉睿瞪他一眼,手指点住画册上的某幅风景画,道:“然后我就去了海边,买下了这幢房子,养了条大狗住在里面。” “很漂亮的房子。”林易仔细研究了一下画中的洋房,奇道,“不过怎么建在悬崖上?” “这样风景才好。” “你一个人享受这样的美景,不找我去作客吗?” 林嘉睿想也不想的说:“不找!” 林易好笑的挑挑眉毛,作势要扑上去咬他:“臭小子,就知道你没良心。” 林嘉睿这才畅快的大笑起来:“哈哈,我特意留了一间房间给你,随时来住都行,还用当什么客人?” 那时候林易身世的秘密还未被揭露,他以为两人是骨血相连的至亲,无论怎么吵吵闹闹,无论怎么恃宠而骄,必定都不会分离。 他以为这普通的梦想必然能够实现。 他料不到后来会有那么可怕的变故。 多年之后,他走遍世界上的许多地方,终于找到了相似的一片海,相似的一幢房子。但他并没有买下那幢房子,而是一步步走进冰凉的海水中,固执地用另一种方式让自己继续沉睡。 那样奢侈的美梦,他此生再没有梦见过。 ############### 林嘉睿跟着林易放纵了一个早上。激烈的情事过后,他全身的力气都像被抽空了,腰部尤其软得发麻,躺在床上动也不想动。 反而林易却是神清气爽,匆匆洗了个澡换了件衣服,一身西装衬得他的腰线尤其诱人。他昨天虽然买下了那幅画,却还没来得及仔细欣赏,这时便趁打领带的功夫多看了几眼,自言自语道:“这幅画倒是越看越眼熟,我以前好像在哪里见过……” “类似的风景画看上去都差不多,本来就没什么新意。” 林嘉睿这么一说,林易也就不再多想下去,只道:“这画以后就挂房间里了,没问题吧?” 林嘉睿模模糊糊地“嗯”了一声,扯过被子来盖在身上,打算睡一觉补充体力。林易打完领带后,走过来拢了拢被角,连人带被子一起抱住了。 虽说已经入了秋,两人这么抱着还是热得难受,林嘉睿抬了抬眼皮,问:“怎么还不去上班?” “等你睡着了我再走。” 林嘉睿顿时想起一句话:“从此君王不早朝。” 林易听得哈哈大笑:“我去公司也只是签签字、盖盖章,就算迟到也不要紧。” 林嘉睿知道他流氓的习性不改,每天肯定是不务正业的,不过他懒得多管闲事,闭上眼睛不再说话。他确实是累得狠了,没过多久就沉沉睡去,睡梦中感觉有人亲昵地揉了揉他的头发,动作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林嘉睿这一觉又睡到中午才起来,把早饭午饭一块吃了,下午强打起精神出了门。新电影的开机日期定在十月中旬,算起来也没剩多少时间了,因此他这段日子特别忙碌。尽管有林家这个后台,资金方面是不用愁的,但各种各样的应酬总是免不了的,林嘉睿再怎么有性格,也不可能完全不跟别人打交道。 忙到后来,连林易都开始抱怨他太过冷淡了。好在筹备工作进行得还算顺利,开机前一天,林嘉睿总算得了一点空闲,关在家里翻阅资料,为明天的开机仪式做一下准备。 看得正专注时,耳边忽然响起了开门声。 林嘉睿也不知时间过了多久,以为是到了下班的点,结果抬头一看挂钟,才刚过中午。林易开门进来,见到他也是吃了一惊,道:“原来你今天在家。” “嗯,明天电影开机,我稍微做些准备。” 林易见他手里拿着一叠纸,笑问:“怎么?当导演的也要背台词吗?” “开机仪式之后有个新闻发布会,其中有记者提问的环节,当然是有备无患比较好。” “我还以为都是临场发挥的。” “很可惜,我没那么好的口才。”林嘉睿边说边看了林易一眼,“你今天又提早下班?” “没有,只是回来拿点东西。” 林嘉睿估计是公司文件之类的玩意,也没怎么在意,“哦”了一声之后,继续低头忙自己的。 林易走进房间转了一圈,过一会儿又空着手出来了,显然是没找到他要的东西,问林嘉睿道:“我昨天晚上换下来的衣服呢?” “那个啊……”林嘉睿回忆了一下,道,“一大早就拿去干洗了。” 林易跟林嘉睿都是娇生惯养的大少爷,说是说住在一个屋檐下,但无论要他们之中的谁做饭洗衣服都是绝不可能的。所以自同居以来,吃饭都是外卖或者外面解决,衣服则是送洗衣店。反正林易手下的几个小弟十分积极,隔几天就来跑跑腿,根本不用他们自己操心。 这次也是凑巧,攒了两天的衣服正好早上就去送洗了。 林易想明白这点后,脸上微微变色,连忙掏出手机来打了个电话,叫跑腿的小弟再多跑一趟腿,把他昨天换下的那件外套取回来。然后就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下了,手里抓一只打火机,随手拨弄上头的金属翻盖,却并不敲出烟来点燃。 林嘉睿被“咔哒”、“咔哒”的声响弄得有些分心,抬头问:“你到底在找什么东西?” “没什么,”林易的声音有片刻的停顿,想了想才说,“只是一只皮夹。” “原来你每天带着巨款走路。” “什么意思?” “皮夹里能有什么东西?除了钱还是钱。能让你重视到特意跑回家来拿的,一定是巨款无疑了。” 林易笑了笑,说:“你怎么知道我很重视?” 当然是从眼神、从表情、从语气里看出来的。林易只是皱一皱眉,林嘉睿也能立刻发觉,若要他写篇研究林易的论文出来,恐怕能填满十页纸。 但林嘉睿不可能把论文扔给他,只好说:“我猜的。” 林易调整了一下坐姿,懒洋洋的往沙发上一靠,从容道:“可惜你猜错了,不过是只很普通的皮夹,没什么特别的。” 这也是林易的老毛病了,越是在意的事情,越是要装做若无其事。 林嘉睿猜想他要找的东西非但重要,而且还不能让自己知道。难道又是对付林家的阴谋?他不怕林易设计自己,却不得不担心林家的其他人。他这边正充分运用想象力,天马行空地想着,那边跑腿小弟已经把林易的外套送过来了,因为洗衣店离得比较近,前后不过花了半个钟头。 林易也没避着林嘉睿,打发走小弟之后,当着他的面从外套里找出一只黑色皮夹,翻开来确认了一下,相当随意地塞进衣袋里,接着眼角朝他一瞥,道:“晚上一起吃饭?” “好啊,我今晚正好有空。” “那我先回公司了,晚上见。” 林易扬了扬手,刚从沙发上站起来,林嘉睿就抢先一步走到他跟前,伸手扯住他的领带,头往上一仰,双唇准确无误的贴了上去。 林嘉睿难得这么主动,林易当然不会拒绝,接过一个漫长而热情的吻后,他不由得沉声笑道:“不错,你的吻技大有进步。” “这要多谢叔叔你的教导。”林嘉睿也跟着笑起来,一手仍扯着他的领带,另一只手里则拿着那只皮夹。 林易怔了怔,恍然道:“看来偷东西的技巧也不错。” “我只看一眼,马上还你。” 林嘉睿说着后退一步,翻开皮夹一看,却当场愣住了。 林易说得没错,确实没有什么阴谋或者秘密,只不过是一只普普通通的皮夹而已。里面的东西一目了然,随意放着一些现金,几张信用卡,以及……一张旧照片。照片的主角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穿一身蓝白相间的校服,头发剪得很短,清清爽爽的露出额头和眼睛,眼神明亮,笑容天真。 林嘉睿怔怔的回不过神。 他明知道照片里的人就是自己,一时间却有些不敢相认,仿佛正看着一个陌生人。他几乎就忘记了,自己也曾有过这样的表情,粲然得像是连背景里的阳光也能比下去。 “说了只看一眼的,现在已经超时了。”林易伸出一只手来,轻轻握住林嘉睿的手。 林嘉睿深吸一口气,把那张旧照片抽出来,把皮夹递了回去,问:“你怎么会有这张照片?” “不知道是谁说这张照得特别好看,当初硬是要送给我?” 这照片还是林嘉睿高中毕业时拍的,洗出来之后,他确实兴高采烈地送了一张给林易。但是,那已是十年前的事了。 林嘉睿沉默了一会儿,道:“我以为你早就扔了。” “现在再扔也不算迟。” 说着,一把抢过了那张照片。 林嘉睿心头一跳,想也不想地扑上去阻止,结果被林易一勾一带,反而扑进了他的怀里。 “骗你的,”林易低下头来亲了亲他的眼睛,柔声道,“你送我的照片,我怎么舍得扔掉?” 林嘉睿觉得手脚有些发软。就像高中毕业时的那个晚上,他偷喝了大哥柜子里的酒,愣头愣脑地跑去跟林易表白,只是最简单不过的一句话,却用尽了他之前十八年积攒下来的勇气。 他这时没喝酒也像是醉了,紧紧抓着林易的胳膊,低声的说:“别扔……” 林易拍了拍他的背,果然把照片放回皮夹里,小心地收藏好,问:“你明天搞那个开机仪式,是不是要早起?” “嗯,一大早就得出门了。” “糟糕,这对我可是一个考验。” “关你什么事?” 林易暧昧的笑笑:“我怕克制不住自己,一不小心,就害你明天下不了床了。” 林嘉睿一听就明白他的意思,道:“现在还是下午,你不用回公司了?” 林易没有答话,只是笑着搂紧他,热切的吻铺天盖地的落下来。 他们在客厅的沙发上缠绵。 吃过晚饭后,又把战场换到了卧室里。许多年前的那个夜晚,林嘉睿躺在林易怀里,说了无数遍的喜欢。但是这天晚上,他却紧紧咬着嘴唇,一句话也没有说。 由于前一天运动过度,林嘉睿第二天差点爬不起来,最后还是林易把他从床上挖起来,开车送他去了剧组。 所谓的开机仪式只是走个过场,主要目的还是为了宣传,趁这机会介绍一下电影的主创人员,好让观众有个印象。林嘉睿这次选的剧本,讲的是一个心理医生的故事,风格上还是延续了他一贯的特点,剧情不怎么突出,重点在于角色性格的刻画和人物心理的描绘。如此一来,男主角的戏份就显得特别吃重,偏偏顾言又是出了名的花瓶演员,大家最关心的就是他能否胜任这个角色。 因此顾言一出场,就成了聚光灯的焦点。 他天生就有一种明星气质,今天虽然只穿了身简简单单的白西装,但一举手一投足都能吸引目光。记者们的问题大多都冲着他去了,有些还问得颇为犀利,好在顾言应对得体,从容不迫地一一解答。 这次的电影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女主角,唯一一个戏份重点的女性角色,就是白薇薇扮演的女助手。白薇薇是如今正当红的小花旦,貌美歌甜,人缘也好得出奇,基本上是演什么红什么。不过她今天似乎不在状态,对于记者提问都回答得比较敷衍,看上去恹恹的没什么精神。 林嘉睿这边也差不多,按部就班地对电影做了一番介绍后,开始频频打起哈欠来。正当他考虑要不要提前退场时,忽然有记者点到了他的名字。 “林导,你之前拍的几部电影都没什么感情戏,这次的也是一样,请问是故意的还是巧合呢?” “只是凑巧而已。” “那以后会不会尝试拍爱情片?” “如果能遇到好剧本的话,我当然愿意试试。” “最后一个问题,你认为什么是爱情?” 林嘉睿一下就懵了。 他事先虽然做过些准备,但绝对想不到有人会问这么无聊又没水准的问题,结果硬生生被问住了。按照道理,他应该说一些漂亮的场面话,轻轻巧巧的把话题带过去,但林嘉睿却将话筒扭到一边,抬头朝四周望了望。 林易早上送他过来后,一直没有离开,这时正抱了胳膊站在角落里,含笑望着他。 林嘉睿与他对视一眼,又飞快地收回目光,重新把话筒转了回来,直接说:“下一个问题。” 他这做法简单粗暴,其实是不太合理的,不过他本身不像顾言那么引人注意,这个小插曲很快就过去了。之后也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开机仪式顺顺利利的结束了。 林嘉睿走得最迟,跟顾言等人一一打过招呼后,才回休息室去取他的外套。不料推开休息室的门一看,里面竟然还有个人。 白薇薇见他进来,也是吓了一跳,连忙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强笑道:“林导,你还没走啊?” “嗯,过来拿点东西。” “我原本只是想翻翻剧本的,没想到越看越入迷,不小心就……”白薇薇哭得脸上的妆都花了,掩饰着说,“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 林嘉睿对剧本了若指掌,确定里面没有让人感动落泪的情节,但他不是爱管闲事的人,并没有揭穿这个谎言,只是走过去拿了自己的衣服,又掏出一块手帕来递给白薇薇。 白薇薇道了谢,刚接过手帕,手机铃声就响了起来。她看一眼来电显示,马上就按了拒接,再响,再按掉,最后干脆把手机给关了。 林嘉睿向来尊重女性,这时也不能装做视而不见,便说:“剧本还是回家去看吧,我的车就在外面,要不要载你一程?” “不用了,我自己有开车来。”白薇薇用手帕按了按眼角,道,“我总算明白林导你为什么不拍爱情片了,都是些虚情假意的东西,确实没什么意思。” 林嘉睿听说过一些关于白薇薇的传言,据说她跟某个有妇之夫关系亲密,后台的来头不小。这种事在娱乐圈不算新鲜,但看她现在的样子,倒像是动了真情。 林嘉睿最不擅长说安慰人的话,脸上仍是一副冷漠表情,淡然道:“与其想着他为什么不爱我,不如想一想,我为什么这么蠢,非要爱上一个混蛋?” 白薇薇一听就笑了起来,到底是个美女,又哭又笑的样子也是动人的。 “林导,”她不知是怎么想的,竟然重复了一遍开机仪式上的那个问题,“你觉得爱情是什么?” 林嘉睿没有拒绝回答,仅是转头看向窗外,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就是明知道那家伙是个混蛋,可你依旧爱他。” 第四章 天气渐渐转凉。 进入冬季以后,电影的拍摄也陷入了瓶颈阶段。顾言不是科班出身,虽然形象气质很符合林嘉睿的要求,但演技方面毕竟还有欠缺,拍来拍去都无法让林大导演满意。 不过林嘉睿从来不发脾气,始终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只是一遍遍跟顾言说戏,一遍遍叫他改进,完全不管要浪费多少人力物力。换成一般人被他这么折腾,恐怕早就叫苦不迭了,也亏得顾言十分敬业,每次林嘉睿说完“重拍”两个字,他都一声不吭地从头演过,连半句抱怨的话也没说过。 因为这个缘故,顾言在剧组人缘不错,尤其是那些个女性工作人员,一见到他就眉开眼笑的。甚至还有男粉丝追星追到剧组里,天天中午煲了汤给他送过来。 林嘉睿有幸撞见过一次。当时顾言正吃着热气腾腾的饺子,他走过去看了几眼,随口说一句:“看不出来,某人还挺有毅力的,真的天天送吃的过来。” 顾言笑笑,道:“可惜做的菜还差点火候。” “那你怎么吃得津津有味的?” 顾言拿筷子夹了只饺子扬一扬,很大方的问:“要不要尝尝?” 林嘉睿跟他私交甚好,这时也不客气,张嘴就一口咬下了。不过刚吃进嘴里,脸上的表情就是一变,好不容易咽下去后,更是急着找水喝,边咳嗽边说:“这是什么饺子?怎么一股酒味?” “大概是拌肉馅的时候料酒放太多了,从皮到馅都透着这股味道。”顾言照旧一只一只的往嘴里送,道,“这个大概算酒心饺子?嗯,还挺有创意的。” 林嘉睿见他把一盒怪味饺子就这么吃完了,脸上难得露出佩服的表情,说:“我算明白什么是真爱了。” 顾言没接这句话,细嚼慢咽地吃下最后一只饺子,转身去发短信了。 林嘉睿觉得这件事还算有趣,回家后就当笑话说给林易听了,不料林易听完后,立刻挽起袖子往厨房里跑。 林嘉睿连忙追了上去:“你干什么?” 林易嘴里还叼着烟,含糊道:“我也弄个酒心饺子、酒心青菜什么的给你吃,吃完了才算真爱。” 林嘉睿马上提醒道:“你又不会做菜。何况家里什么食材也没有。” 厨房是搬进来之前就已经装修好的,锅碗瓢盆一应俱全,但林易找了一圈,果然没发现任何能下锅的东西,只好说:“明天就去买。” 林嘉睿搞不清楚他是认真的还是故意闹着自己玩,想了想还是不能任他胡来,便伸手一指旁边的柜子,道:“正好还剩两包方便面,你就煮这个吧,我保证吃完。” 林嘉睿有时懒得出门吃饭,也会煮点泡面对付一下,心想这个应该难不倒林易。但事实证明,他显然还是高估了某人的厨艺,看着最后端上餐桌的玩意,他冷着脸斟酌了半天,才张嘴点评道:“能把泡面煮得糊成这样,也算是某种特殊能力了。” 林易也觉得有些过意不去,没再要求林嘉睿全部吃完,很识相的拿个碗分走了一半。 两个人相对着吃完了味道糟糕的泡面,最后同时表示,以后再也不自己开伙了。林嘉睿心里直想,明明是同一件事,怎么顾言他们做来就是情趣,到了他这里就成了浪费食物? 可能是前一天晚上消化不良,林导演第二天情绪不佳,偏偏要拍的又是一场重头戏,顾言戴眼镜穿白袍的样子虽然够帅气,但始终是花瓶的味道更浓,情绪的酝酿怎么也到不了位。一场戏重拍了好几遍,林嘉睿挑剔来挑剔去的,就是找不到他想要的感觉。 他也没再勉强,干脆让大家收工回家,自己拉着顾言去外面闲逛。他没要顾言开车,只把人拖上了路旁的公车,从起点站一直坐到终点站,绕着整个城市兜了个大圈子。 冬日的暖阳透过窗子照在身上,晃得人昏昏欲睡,林嘉睿一句关于电影的话也没提,仅是随口说道:“别总想着怎么去演好一个角色,多看一看你眼中的这个世界。” 说完后也不管顾言听没听见,自己慢慢眯起眼睛来,安静地看夕阳从车窗外落下去。 接下来几天拍戏时,突然就顺畅了很多。 林嘉睿心情大好,虽然没有表现在冷漠的脸孔上,但工作起来明显干劲更足,还连着开了几天夜工。 这天晚上收工时也快十点了,林嘉睿请大家吃了宵夜才回家,出了电梯发现自家的房门虚掩着。他以为林易已经回来了,推开门一看,客厅里一片漆黑,却有低低的歌声在耳边回响。低沉沙哑的女性嗓音,正从角落的音响里传出来,深情款款地唱着一首几十年前流行过的老歌,如诉如泣的描述着一腔痴情。 林嘉睿吓了一跳,一时间还以为自己进了鬼屋,借着窗外微弱的月光,才辨认出坐在沙发上的人影——林易的头发稍微有些凌乱,刘海垂下来半遮住眼睛,嘴角往上弯着,像是一个微笑的模样,在这样的夜色中,别有一种危险的魅力。 林嘉睿定了定神,问:“这么晚了,你怎么不开灯?” 林易朝他招了招手,声音比任何时候都要温柔:“过来,陪我跳一支舞。” 林嘉睿一愣,觉得他跟平常大不一样,嘴上却说:“我只会跳男步。” “没关系,”林易专注的望着他,眼睛里有一种旖旎的柔情,含笑道,“就算踩到我的脚也无所谓。” 这样动人的邀约,林嘉睿绝对无法拒绝。他一步步朝林易走过去,眼角瞟到挂在墙上的日历时,蓦地醒悟过来。 这一天是十二月四日。 是……林易母亲的忌日。 客厅里回响的正是她最钟爱的一首老歌。在林嘉睿的印象中,林易的母亲优雅而美丽,是那种老式的传统女性。她说话柔声细气,即使在家中也都化着妆,最常穿一身墨绿色的旗袍,旗袍上绣着大朵精致艳丽的牡丹,领口的盘扣上钉了一枚小小珍珠。 她是很爱跳舞的。林嘉睿年纪还小的时候,偶尔路过书房,从门缝里看见她穿着这身旗袍,趿着一双绣花拖鞋跟爷爷跳舞。 那时书房里也是放着这首歌。 缓慢,哀愁,诉尽衷肠。 林嘉睿顺着这缠绵悱恻的节拍走到林易面前,刚一靠近,就闻到浓浓的酒气。 “你喝酒了?” “一点点。你回来得太晚了,我等得有些无聊。” 林易笑得格外好看,缓缓从沙发上站起来,扯过他的双手环在腰间。 林嘉睿从没跟男人跳过舞,恐怕真的踩到林易,便干脆脱了鞋子,赤着脚踩在地板上。 两人相拥而立,鼻尖几乎贴着鼻尖。林嘉睿脑海里再记不起任何一种舞步,只能随着林易的节奏轻轻晃动身体,耳边的歌声快要唱到高潮处,低哑的嗓音像一根绷得紧紧的弦,仿佛下一瞬就要断裂开来。 丝丝的凉意从脚底透上来,他突然想起,林易的母亲从林氏大楼楼顶跳下来的那一天,也是穿着那条墨绿旗袍。她事前精心的化过妆,脸孔雪白细嫩,嘴唇鲜红鲜红,墨绿色的布料上沾染了大片血渍,像绽放出了一朵朵艳丽而妖娆的花。 这样触目惊心的场景,足以让林嘉睿毕生难忘,何况那时候比他大不了几岁的林易? 可林易却很好地隐藏住了这种情绪。他当时已经对自己的身世起疑,却装成什么也不知道,继续若无其事的呆在林家。他将所有仇恨藏在心底,耐心等待最合适的机会,骤然给人致命一击。 林嘉睿始终记得,林易是如何温柔体贴地宠溺自己,和颜悦色、谈笑风生——他所见过的最好的演员,也没有这样的演技。 他闭了闭眼睛,没有再回想下去,只将下巴靠在林易的肩膀上,道:“一支舞应该已经跳完了吧?” “我改主意了。”林易的手霸道地扣紧他的腰,“打算让你一直跳到天亮。” 林嘉睿只能苦笑:“但愿我的脚不要抽筋才好。” 林易静了静,声音有些疲倦,道:“就多陪我一会儿吧,只要过了今晚就好。” 林嘉睿“嗯”了一声,赤着的双脚踩到林易的脚上去,双手勾住他的脖子,慢慢与他前额相抵。 这时歌声早已停了,屋子里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近得分不清彼此。也不知过了多久,林易忽然道:“小睿。” “什么?” “你这十年是怎么过的?” “上学,毕业,拍电影,唔……然后你就回来了。” 十年这么长的时光,从林嘉睿嘴里说出来,却只是轻飘飘的一句话。仿佛这十年的空白并不存在,林易仅是去外面旅游了一圈,然后又理所当然地与他重逢。 林易道:“你不问问我吗?” “不用问也知道,肯定比我的经历精彩许多。” “如果说,我一直都在想着你,你信不信?” 林嘉睿但笑不语。 他想林易一定是醉了,他在清醒的时候,绝不会说这样的话。 “我有一次受了伤,在病床上昏迷了好几天,差一点就醒不过来。当时我心里就想,至少要回来见你一面。”林易伸手摸了摸林嘉睿的脸,似要确认他是真实存在的,“那件事发生之后,我早就已经后悔了,即使是为了报仇,也不该那样利用你。小睿,我……” 林嘉睿没等他说完,就将唇轻轻吻上去,堵住了他后面的话。 结果这天晚上谁也没有熬到天亮。 刚过十二点,林嘉睿就困得睡着了。他不知道林易是什么时候睡的,反正第二天醒来时,两个人早就躺在了床上。 林易只反常了那么一个晚上,之后一切又恢复如常。年关将近,所有人都忙得要命,林嘉睿也没功夫多愁善感,一门心思地扑在了电影上。 因为之前耽搁了一些时间,这几天剧组的工作排得很紧,就连12月31日都有一场戏要拍。而且还是跑去海边拍夕阳,等收工肯定是晚上了。这种日子活动特别多,就算没活动的,也想跟家人朋友聚一下,谁愿意跑去海边吹冷风?剧组成员不是没有怨言的,只是在林大导演的高压政策下,谁也不敢多说什么。 到了31日那天,天气竟是出奇的晴朗。 林嘉睿中午就带着一帮人奔赴海边,找好了位置架好了设备,一心一意地等着太阳落下来。这季节是一年中最冷的,凛冽的寒风刮在身上,确实让人受不住。林嘉睿跟大家躲在车里,到了下午的时候,小助理跑过来敲了敲车窗,道:“林导,外卖送过来了!” “什么外卖?” “下午茶。” 林嘉睿正在构思剧情,这时最烦有人打扰,声音冷得像冰块:“谁叫的外卖?” “呃,不是你叫的吗?人家说是来找你的。” 林嘉睿怔了怔,不记得自己干过这事,下了车一看,一眼就发现一辆熟悉的车。 是林易的车子。他自己开车过来的,脸上戴一副大墨镜,身上穿一件呢子大衣,将身形衬得修长而美好,正倚在车边朝林嘉睿招手。 林嘉睿快步走上去:“你怎么来了?” 林易把后备箱开了,里面一溜的塑料袋,上边印着市内某餐厅的名字。他抬手摘下墨镜,眨眨眼睛道:“送外卖。” 林嘉睿张了张嘴,半天才道:“没见过开豪车送外卖的。” 而且就算真有,林易这样子也不像外卖小弟,瞧他举手投足的架势,简直比剧组里的几个明星还要大牌。 林大牌把塑料袋往林嘉睿手里一塞,说:“愣在这儿干什么?还不快过去?” 林嘉睿怔怔的接过了,问:“你不去吗?” 林易重新把墨镜戴起来,抱着胳膊说:“怕传绯闻。” 林嘉睿简直无语了,该怕的人明明是他好不好?但人家好心送东西过来,总不能再扔回去,只好提着塑料袋往回走。 剧组众人见了食物,顿时一声欢呼,扑上来就是一阵哄抢。在瑟瑟寒风中守了半天,这一顿下午茶足可媲美雪中送炭了。 林嘉睿发现在人情世故方面,自己跟林易比起来确实还差得远。他想得到一场戏该怎么演,却绝想不到这时候该叫个外卖。当然,一般也没哪家店会把外卖送来这种地方。 他最后抢到一杯热咖啡,捧在手里焐了焐冻凉的手指,重又走回林易车边,道:“怎么还不回去?” 林易伸出手来,把他的手连杯子一起包住了:“反正我今天空得很,等你收工了一起走。” 林嘉睿看了看手表,离日落还有半个多钟头,便道:“外面风大,进车里等吧。” 林易果然开了车门,却是先把林嘉睿推了进去,笑说:“外卖是送到了,钱还没收呢。” 说完自己也钻进车里,把门一关,成了一个密闭的空间。 林嘉睿心跳得有点急。“公众场合,注意影响。” “放心,外面什么也看不见。” 林易抬手捉住他的下巴,缓慢而又耐心的靠过去,先是轻轻碰了碰他的额头,嘴里喃喃道:“这是小费。” 接着亲了亲他的眼睛:“这是出车费。” 然后是他挺直的鼻梁:“这是饮料费。” 最后才吻上林嘉睿的唇,拿牙齿啃咬一番,哑着嗓音说:“这是……正餐。” 林易向来是这方面的高手,林嘉睿那点经验怎么比得上他?一吻结束后,自然是喘息不已,连手里的咖啡都差点打翻。 林易反倒摆出一副正经模样,替他整了整衣服,道:“有人过来找你了。” 林嘉睿朝车窗外一看,果然见小助理正朝这边走过来。他三两下把咖啡喝完了,打开车门走出去,远远就听见小助理喊道:“林导,时间差不多了,是不是该准备准备了?” 边说边好奇地朝车内张望。 林嘉睿当然没有满足他的好奇心,“砰”一声关上车门,大步走向正在吃东西的众人,拍了拍手掌,高声道:“快到时间了,大家都打起精神来,争取一次成功。” 他这句话也正是大伙的心声。 这么冷的天,谁还愿意再来海边吹风受罪?因此人人都干劲十足,补妆的补妆,对台词的对台词,迅速投入到了工作中。 眼看着太阳一点点落下去,水天相接之处,云霞绚烂、霞光漫天,林嘉睿全神贯注地盯着监视器,抓准最恰当的时机喊了开拍。这场戏本身难度不大,顾言好像是晚上有约的关系,发挥得又特别出色,连林嘉睿这么挑剔的人,也没找出什么毛病来。 等太阳完全没入海中之后,剧组也顺利收工,算是完成了今年的最后一项工作。 林嘉睿没跟剧组的车回去,跟大家一一道别后,理所当然地坐进了林易的车里。林易刚抽完一支烟,眼望着窗外道:“这地方位置不错,坐在车里也能看见日落。” 林嘉睿调整一下座位,随口说:“日出更加好看。” 林易若有所思的望他一眼,手指在方向盘上敲了敲,忽道:“不如我们今晚留下来,等着明早看日出吧。” “什么?” “一起看新年的第一个日出,不觉得特别有意义吗?” 林嘉睿皱眉道:“这是打算玩浪漫玩到伤风进医院?” “怎么?”林易低低的笑,“你不敢?” 林嘉睿扬了扬下巴,只说了一个字:“敢。” 他们俩人都是随兴而为的性格,这么几句话就做了决定,虽然什么准备都没有,却还是在海边留了下来。幸好林易下午送的外卖分量十足,这时还剩了几块蛋糕,他们便当晚饭分来吃了。 等待的时间最是沉闷漫长。 林嘉睿靠在椅背上,有一句没一句的跟林易闲聊,快到12点时,远处传来“砰”的一声巨响,原来是不知哪里放起了烟花,五彩的光芒在夜色中炸裂开来,瞬间照亮了大半个天空。 林易将林嘉睿一扯,轻轻搂住了他的肩膀。 林嘉睿也没挣扎,就这么靠在他身边,静静欣赏夜空中的瑰丽景象。 等到烟花放完时,林嘉睿已经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直睡到凌晨5点多,才被林易给摇醒了。此时天色仍是一片漆黑,他不知道林易有没有睡过,只看车上多出了不少烟头,想必是一直靠抽烟提神了。 林易眼中满是熬夜后的血丝,精神却还不错,用手指梳了梳林嘉睿的头发,道:“天快亮了。” “嗯,总算等到了。” “累吗?” 林嘉睿点点头又摇摇头,伸手指住海面上透出的一丝微光:“这样的美景,值得付出这样的等待。” 天色越来越亮。 漫天朝霞逐渐晕染开来,连海水也泛起了粼粼的金光,太阳一点点从海面上升起来,刚开始只是微红的一抹光亮,下一瞬却突然一跃而出,霎时冲破云层,光芒万丈,灿若锦绣。初生的红日照亮天际,在碧蓝的海水上拖出长长的光影,晃得人目眩神迷。 林嘉睿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同一时刻,林易的手从旁边伸过来,慢慢覆在他的手上,与他十指相扣。 “小睿,我爱你。” 第五章 小睿,我爱你。 男人的低沉嗓音在耳边响起,灼热的手掌牢牢掌控住他的身体,在他身上挑起陌生的情欲。 林嘉睿眼中早已泛起水雾,紧抓着床单的手指颤抖不已。他挣扎着想要合拢双腿,却被覆在身上的男人顶开膝盖,侵入体内的异物涨得愈发巨大,一次次刺向他身体最柔软的部位,火热而淫靡,逼得他逸出沙哑的低吟声。 “嗯……叔叔……” “乖,别怕。” 林易俯下身来亲吻他湿漉漉的眼睛,语气十足温柔,但身下的动作却更加凶猛起来,狠狠捣弄林嘉睿柔软的内部,在那湿热狭小的地方来回挺动,给他带来更多的痛苦与欢愉。 林嘉睿腰部一阵酸麻,后背窜起难以言说的快感,不由自主地攀紧了林易的肩膀,随着他的频率晃动身体。 肉体交缠的撞击声充斥了整个房间。 当林易终于在他体内爆发出来时,林嘉睿只觉心脏怦怦跳动,两条腿痉挛似的绷直了,眼前迸现出绚烂而又迷离的光。 他失神的睁大眼睛,魂魄像要四散而去,下一瞬却发现场景骤变,自己已经衣冠楚楚的站在了林家大宅的客厅里。这客厅原本并不算大,但现在把家具挪开了,又摆了几张大圆桌子,大理石地面映着房顶上的水晶吊灯,倒像是一个宴客的地方。隔壁房间还支了两桌麻将,这时正热闹着,来来往往的都是眼熟的面孔。 林嘉睿四下看了看,一时间想不起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又为什么林家会突然多了这么人?直到几个熟人一一跟他打过招呼后,他才渐渐回想起来:是了,今天是林家老爷子的七十大寿,关系近一些的亲朋好友都过来贺寿了。 他心里总觉得有点别扭,似乎什么地方不太对劲,但视线一转,已先看见了倚墙而立的林易。林易只朝他招一招手,他便什么也不去想了,一心一意的朝那个人走过去。 “怎么样?”林易悄悄拉过他的手,道,“已经选好学校了?” “嗯,S大的医学院。” “那以后就要叫你林医生了。” “怕了吧?”林嘉睿得意道,“除非你以后不生病,否则……哼哼,还是赶紧来讨好我吧。” 林易没有出声,只是冲他笑笑,轻轻捏一捏他的手心。 林嘉睿顿时脸上一红。 就在不久之前,他借着酒劲向林易表白了。两个人都男人,又是叔侄关系,他原本以为这样违背伦常的恋情必然无望,没想到林易竟然也是一样的心情,甚至还告诉他,俩人其实并无血缘关系。 明明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小叔叔,怎么突然就不是了? 林嘉睿至今没弄明白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可是管他的,恋爱中的人都是毫无理智的,只要唯一的那个人陪在身边就好。林易与林嘉睿手拉着手聊了一阵,直到开席的时间快到了,林易要去帮忙招待客人,两人才恋恋不舍的分开了。 林易是林家老爷子的幺子,开席后便站起来敬了一圈酒,跟熟的不熟的人客套了一番,末了忽道:“我今天还特意准备一份礼物,正好让大家一起看看。” 众人纷纷叫好,连声夸他孝顺。 林嘉睿却是吃了一惊。他跟林易的关系如此亲密,怎么从来没听他提起过礼物?有必要连自己也瞒着么?他眼皮直跳,心里的不安逐渐扩大。 这时林易已经拿出了他的礼物,只是一张普普通通的光盘。客厅里的电视机并未移走,林易便走过去开了电视,把光盘放进配套的影碟机里。 按下开关时,林嘉睿看见他回头笑了一笑。 他本身相貌英俊,笑起来的时候尤其好看,但此时此刻,嘴角虽然往上弯着,狭长的眼眸里却是一片冰寒。 林嘉睿如坠冰窟,终于想起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 不要! 快住手! 他拼命地大喊起来,但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所有人都在笑着,只有他心底漫起绝望滋味,眼看着熟悉的画面出现在了电视屏幕上。 床上是两具交叠着的男性身体。 整张床因为激烈情事而大力晃动着,令人耳红心跳的喘息声仿佛近在耳边。被男人压在身下的少年微微颤抖着,脸孔被拍得格外清晰,甚至能看见他脸上因情动而起的潮红,迷乱的、痛苦的、情不自禁的…… 林嘉睿浑身僵硬,只感觉扼住他喉咙的那只手慢慢下移,将他开膛破肚,毫不留情地挖出了他的心。 画面经过技术处理,并没有拍到林易的脸,但林嘉睿一下就认出了他的声音。那声音低低的在耳边回响,温和而又多情:“我爱你。” “啊——” 林嘉睿大喊出声,猛地从梦中惊醒。 他大口喘了喘气,身上一阵儿冷一阵儿热,连睡衣都被汗水印湿了。他却怕自己仍在梦中,急忙将手指塞进嘴里,狠狠张口咬下。 剧烈的痛楚直钻心底。 林嘉睿反而松了口气,抬手擦了擦额上的冷汗,努力让自己镇静下来。 林易早被他的喊叫声吵醒,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问:“怎么了?做噩梦了?” 林嘉睿直直盯住他看,像还未从那个梦境中回过神来,过了一会儿才说:“嗯,梦见我被一只怪兽追着跑。” “哼,孩子气。”林易小声嘀咕一句,伸手把人揽住了,一下一下轻拍他的肩背,“天还没亮,再睡一会儿吧。” 林嘉睿的身体僵了僵,但是并未出声,反而顺从地躺在林易怀中。他当然是睡不着了,只能在黑暗中睁大眼睛,静静听着林易的呼吸声,等确定身边这人再次入睡之后,才消无声息地起身下床,去厨房倒了杯水喝。 不料他的右手抖得厉害,差点连杯子也拿不住,洒了不少水出来。 林嘉睿连忙用另一只手按住了。 没关系。 他仰头喝下杯中冰凉的水,自己对自己说,不过是那个人说了我爱你而已。不过是旧梦重来,有可能在最无防备的时候,被人一刀捅进胸口而已。 没什么好害怕的。 他早已习惯了。 林嘉睿后半夜再没睡过。到了天快亮的时候,却重新躺回林易身边,假装睡得十分香甜。 林易当然没有发现异状,到点按时起床,穿衣洗漱过后,又回来床边亲了亲林嘉睿的脸颊,然后才穿上大衣出了门。 日历虽然翻到了新的一年,但今年春节是在二月份,离真正过年还有一个多月。年关将近,各种大大小小的活动多如牛毛,又有许多乱七八糟的颁奖典礼凑热闹,无论哪个演员都有不少通告要赶。林嘉睿再不近人情,也不好把拍摄计划安排得太紧,所以元旦过后,他的时间算是空下来了。他这天原本可以补上一觉的,偏偏一点睡意也没有,林易前脚刚走,他后脚就跟着爬了起来。 即使是冬天,林嘉睿也仍是一身T恤配牛仔裤的标准打扮,只在外面套了件羽绒服便出门了。他上午去了趟书店,买了几本感兴趣的新书,临近中午的时候,林易打了一个电话过来。 “起床了没有?” “嗯,”林嘉睿顿了顿,道,“刚起来。” “我早上看你睡得正熟,就没有吵醒你了。你今天应该没有工作吧?” “这几天都空着。” “那正好,晚上陪我吃个饭。”林易想了一想,又道,“你中午还是出去吃吧,别随便啃面包对付。今天外面有点冷,记得多穿件衣服。” “……好。” 林嘉睿机械的应着,又跟林易闲扯几句,约好了晚上碰面的时间。他匆匆吃过午饭后,找了个地方坐下来看书,但因为心不在焉的关系,半天也不过翻了两、三页。 冬日的天黑得特别快,没多久就已完全暗下来了。 林易开了车过来接他,一见面先把林嘉睿上下打量一遍,再拉过他的手来摸了摸,道:“手怎么这么凉?衣服果然穿得太少了。” 林嘉睿面无表情道:“我的手一年四季都是这样。” 林易并不理他,径自把那只手塞进衣袋里捂着,直接下了结论:“明天加件衣服,我亲自监督你。” 自从那天在海边看过日出后,林易更加费尽心思的宠着他,简直算得上千依百顺、体贴至极,就像……就像十年前一样。 林嘉睿闭了闭眼睛,扭头看向窗外,没有再想下去。 下班时间路况不好,堵车堵得厉害,车子在路上慢吞吞开了许久,最后在一家酒店门口停了下来。林嘉睿跟着林易进了二楼包厢,才发现今晚一起吃饭的不只他们两人。 包厢里坐着的几个人都面熟得很,林嘉睿一一辨认过来,发现他们都是林氏的大股东。他平常虽然不关心公司的事,但也不是彻底不闻不问,一见这阵仗,就知道肯定是有原因的。转头看向林易时,林易却只是神色如常的笑笑,拍着他的肩膀道:“小睿大家都认识吧?我就不介绍了。今天难得能请几位一起吃饭,一定要不醉不归。” 在座的几人都是老狐狸了,便有人开门见山道:“你小子找我们出来吃饭,不就是为了并购案的事吗?” “不是不是,”林易叫服务生开了瓶酒,自己动手给众人一一斟上了,笑说,“我们今天只喝酒吃菜,谁也不谈公事。” 说完,仰头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众人面面相觑,似乎猜不透他是什么意思。 林嘉睿这个局外人当然更是一头雾水,不过既来之则安之,他便安安静静地吃起菜来,偶尔跟他称为叔叔伯伯的这些人寒暄几句。 林易说到做到,这一顿饭吃下来,果然只聊些无关紧要的话题,一句也没有提到公司的事。酒酣之际,反而是一个姓吴的股东说了个笑话,提到林易某次去谈生意,竟然带了十几个穿西装戴墨镜的保镖,把对方经理吓个半死,还以为自己惹恼了黑社会。 “阿易,你小子真不愧是姓林的,简直跟你老子一样狠。不对不对,应该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我今天来赴你这个‘鸿门宴’,还真有些提心吊胆的,以为你又要玩这一手了。” 听他提到过世的林家老爷子,林易不由得俊脸微沉,但很快又重露笑容,漫不经心的说一句:“我向来喜欢先礼后兵。” 意思是说,今天这顿饭算是给他们面子,下一次可就要使出一些手段了。 几位股东都是心照不宣,但面上还是嘻嘻哈哈的,起哄说拼酒拼酒。林嘉睿坐了这么久,多少也看出些门道了,不过他没有插嘴说话,只一个人闷头吃东西。 这顿饭一直吃到10点多才散,人人醉得东倒西歪的,连林嘉睿都有些头晕了。林易酒了不少酒,没办法自己开车了,叫了车把众人一一送走后,牵着林嘉睿的手慢慢在街上走。 林嘉睿知道他是有话要说,主动开口问道:“那个并购案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美国的GN公司对林氏很有兴趣,最近正积极跟我们接洽。” 林嘉睿吃了一惊:“他们想吃下林氏?” “只是有这个意向而已,还有很多问题要解决,未必能够成功。” 林易说得轻描淡写,但林嘉睿知道,他一定会不余遗力地促成这件事。甚至有可能,整件事的幕后策划者就是他。林氏是爷爷的心血,这么痛恨林家的林易,怎么会让它继续存在下去?更何况,林易的母亲,就是从林氏大楼的楼顶跳下来自杀的。 林嘉睿嘴里微微发苦,道:“股东们不会同意的。” “那几只老狐狸,没有些甜头是打动不了他们的。不过……”林易停下脚步,抓过林嘉睿的手来按在胸口,道,“至少小睿你会站在我这一边,是不是?” 因为喝了酒的关系,他的眼神不像平常那般凌厉,反而透着一种罕见的柔情,就这么含情含笑的望过来,看得人心都化了。 林嘉睿微微沉醉,心里忍不住想,啊,原来如此。 难怪林易要说那句我爱你,原来真正的陷阱,在这里等着他。 知道林易的目的后,林嘉睿悬着的一颗心反而踏实下来。 就好比一个人已被判了死刑,那么提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总好过整天心惊胆战,不晓得何时会挨上那一刀。 他以一种引颈就戮的姿态微笑起来,说:“叔叔,要不要跟我打一个赌?” “赌什么?” “我赌……一切都会如你所愿。” 林易一听就明白他话中的意思,虽然是在大街上,还是一把将林嘉睿拥进怀里,温热的唇抵在他的颈间,低声叫他的名字:“小睿……” 那声音里透露了太多情绪,听起来竟然有些激动。 林嘉睿相信他此刻是真情流露。 毁掉林氏是他多年来的夙愿,为了走到这一步,他不知付出了多少代价,光是在林家虚情假意的那几年,就不是普通人熬得过的。 林嘉睿由得林易抱了一会儿,才道:“还没定好赌注是什么呢。” “嗯,让我想想,谁输了谁就以身相许?” 林嘉睿没有同他说笑,反而表情认真的说:“反正最后赢的人肯定是我,到时候你就答应我一件事吧。” “什么事?” “等我想到了再说。” “好,”林易总算退开一些,却仍旧牵着他的手,道,“其实就算不打赌,我又有什么事不顺着你?” 林嘉睿只是笑笑,没再开口多说,跟着林易的脚步慢悠悠地往家里走。到家时已快凌晨了,因为喝了点酒的关系,林嘉睿这一觉睡得特别沉,什么梦也没有做。 他接下来几天仍旧空得很,某一日正在家中看书,却突然接到林嘉文打来的一个电话,约他在外头见面。林嘉睿自从那天离开林家之后,就再没有跟林嘉文联系过,这时当然不会拒绝,穿上个外套就出门了。 赶到约好的咖啡厅时,林嘉文正坐在靠窗的位置上,专心致志地吃一份冰淇淋。 能把食物吃得这样香甜的人,总是令人格外羡慕。林嘉睿静静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等到他把冰淇淋吃完,又叫来服务生点了另一份蛋糕后,才走过去打了个招呼:“三哥。” “唔,你来了……”林嘉文嘴角还沾着奶油,连忙抹了抹嘴,道,“快坐吧,要吃点什么?” “一杯咖啡。” 林嘉文照着点了单,想了想,又追加了一个水果拼盘。毕竟是自家兄弟,他也没说什么客套话,直接开口就问:“听说林易前几天请公司的几个股东吃饭,你也跟着去了?” 林嘉睿早料到是为了这件事,点头道:“三哥的消息真是灵通。” “这件事公司高层早就传遍了。别忘了你手里也握着林氏的股份,你跟他一起出席那种场合,就等于是站了队、表了态了,现在人人都说连林家人也是支持并购案的,打算把林氏拆了卖了!” 林嘉睿点的咖啡这时已经送上来了,他便端起杯子喝一口,淡然道:“那就让他卖了吧。” “林嘉睿!你到底是不是姓林的?还是打算跟着那家伙姓、姓……”他开了口,才想起林易也一样姓林。 林嘉睿望他一眼,道:“这本来就是林家欠他的。当年要不是爷爷用不正当的手段搞垮了他家的公司,他父亲也不会背上巨额债务,最后还因此去世了。” 林嘉文噎了一下,道:“你不懂商场上的事,有时候用些手段也是必须的。” “那么欺骗一个刚失去丈夫的女人,在她走投无路的情况下逼她改嫁,也是对的吗?” “至少爷爷照顾了他们孤儿寡母二十多年,而且一直把林易当成自己的亲生儿子,从来没有亏待过他。” “可是他母亲知道这件事后,却跳楼自杀了。” “林嘉睿,你究竟是站在哪边的?是,林家是欠了林易两条人命。所以呢?你要拿自己的命去填吗?” “如果有需要的话,我并不介意。” 林嘉文说的只是气话,听他这么回答,不由得怔住了。 恰好水果拼盘也送了上来,林嘉睿动作自然地往林嘉文面前一推,却被他抓住了右手:“小睿,我们兄弟两个从小感情最好,简直算得上是无话不说。但自从发生了那件事后,我越来越不懂你在想些什么了,你现在还跟林易在一起,究竟是为了什么?” 林嘉睿一口一口的把咖啡喝尽了,道:“若一定要流更多的血才能让他满意的话,我难道不是最适合的人吗?” 林嘉文顿时明白过来:“你是怕他对付林家的其他人?” “希望只是我多虑了。毕竟整个林家,只有我最受爷爷宠爱,其他人好像更没有利用价值。”林嘉睿说出这番话时,语气平静到了极点,仿佛早已经设想过无数遍了。 为什么偏偏是他? 为什么林易非要选中他当复仇的工具? 他问了自己一遍又一遍,后来终于明白,是因为他在林家最得宠。他闹出那样的丑闻,才能使林家受到最大的打击。事实也证明林易很成功,寿宴那天晚上,爷爷气得心脏病发进了医院,没过多久就撒手人寰了。 话说到这个地步,林嘉文也知道劝不动他,便只是拍了拍他的手,道:“林易要卖林氏就让他去卖吧,只当是把欠他的还给他,但你要答应我,不能再出事了。” 林嘉睿难得像个乖巧的弟弟那样应了声“好”,然后说:“为了并购案的事,我可能会把名下的股份转给林易。” “转吧,转吧,”林嘉文自暴自弃的挥挥手,蓦地又想起一件事,“等一下,我记得爷爷的遗嘱里有一个附加条件,只有达到这个条件,你才能动那些股份。” “嗯,三哥的记性不错。” “林易知道这件事吗?他会怎么选?要你还是要报仇?” “原来三哥比我还要天真。”林嘉睿似乎想要笑一笑,但他扯动嘴角,却形不成一个微笑的样子,“你太不了解林易了,他怎么会选择我?” 第六章 “……然后那个女巫说,她左手边是爱情,右手边是仇恨,问我要选哪一边?” “我猜你选了左边。” “为什么?” “你们这些文艺工作者,不都是爱情至上的吗?” “哈哈哈。” 林嘉睿笑得从沙发上坐了起来,道:“你猜得没错,我确实选了左边。” “然后呢?在那座高塔里,你找到公主王冠上的珍珠了吗?” 林嘉睿眯了眯眼睛,微微露出一点迷惘的表情,仿佛还沉浸在某个奇诡的梦境中,过了一会儿才摇头叹息:“我推开左边那扇门,发现外面竟是万丈悬崖,一脚踏出去,立刻摔得粉身碎骨了。” 徐远“啊”了一声,为这惨烈的结局惋惜不已,道:“看来你在梦中总是无法如愿。” “是啊,所以每个月都要来找你这心理医生聊天。” 徐远推了推眼镜,说:“林先生,我发现你的这些梦都有一个相同的特点——你上天入地的寻找某样重要的物品,为此经历种种考验,不惜牺牲自己的身体、灵魂甚至生命,但无论如何努力,最后总是一场空。” 林嘉睿立刻鼓起掌来:“总结得真是精辟。” “那么,愿意聊聊真正困扰你的那个噩梦吗?” 林嘉睿脸色微变,一下绷直了背脊。 徐远连忙安抚道:“不用紧张,我是根据你的种种表现推测出来的。一个每次到了心理诊所就大谈梦境的人,我猜想他的心结肯定也跟梦有关,你说是不是?” 林嘉睿冷着脸望他一阵,道:“完全正确。我看今天的诊疗时间应该快到了吧?” “林先生,你真是一个最不合作的病人。”徐远见他起身要走,只好退了一步,“好吧,你不愿意聊也没关系,不过我能不能提几个问题?嗯,你不想回答的可以直接跳过。” 他态度温文尔雅,说起话来又如同和风细雨,让人很难拒绝。 林嘉睿坐着没动,算是同意他的提议了。 徐远便拿了支笔在手里,一边提问一边做记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做噩梦的?” “差不多十年之前。” “梦境是有延续性的,还是杂乱无章的?” “每次都一模一样。” “大概多久会梦见一次?” “以前是两到三个月。” “现在呢?” “……每天。” 徐远抬头看了看他,接着又问了几个问题,有些林嘉睿老实回答了,有些则闭口不言。最后就听徐远总结道:“目前看来失眠的症状比较严重,我建议你服用一些镇静类的药物。” “只是做个噩梦而已,有这个必要吗?” “根据你的病历,你曾经……” “算了,”林嘉睿挥手打断他的话,“给我开药吧。” “药物只能起到辅助治疗的作用,最重要的还是你自己解开心结。我知道林先生你工作很忙,觉得状态不好的时候,就适当减减压吧。” 徐远这个医生当得足够负责了,又啰嗦了一大堆废话之后,才放林嘉睿离开。 林嘉睿去取了药,回家的路上又买了瓶维生素片,把两个瓶子给换了,到家后就扔进了床边的抽屉里。 林易这段时间比以前忙碌得多,天天晚上都有应酬,不过十点是绝不会回家的。林嘉睿从来也不等他,到了点就自管自睡觉,只是从看过日出的那天开始,他几乎每天半夜都会从梦中惊醒。 从那个可怕的、无法逃离的梦境中醒来时,他往往分辨不出哪边是真实,哪边是虚幻。 这天晚上也不例外。 林嘉睿大汗淋漓的睁开眼睛时,窗外的月光正静静照在他身上,朦胧得像是另一场梦。他手心冰凉,犹记得梦中那种被人扼住心脏的痛楚,怔怔盯着天花板看了好一会儿,才逐渐清醒过来,看了看旁边睡得正熟的林易,伸手拉开了床边的抽屉。他的一只手伸进去,又停一停,重新把抽屉合上了,扯过被子继续睡觉。 寂静的夜里,闹钟滴滴答答的声响格外清晰,一下下像戳在人的心上。 林嘉睿慢慢床上坐起来,知道自己这一夜是再睡不着了。他翻身下床,赤着脚在房里来回走了几步,终于从抽屉里找出那瓶伪装过的药,倒了两片在手上,又去厨房倒了杯水,用水送着吞下了药片。 林易之前把外套扔在客厅的沙发上,林嘉睿路过时看见了,不由得脚步一顿,走过去摸索一阵,从衣袋里找出上次的黑色皮夹。翻开皮夹一看,那张旧照片赫然在目。 十年前粲然微笑的林嘉睿正与他对视。 他被这笑容刺了一下眼睛,深吸一口气,把照片取出来拿在手里,在淡淡的月光底下,翻来覆去地看了许多遍。 看得正入神时,忽听林易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怎么半夜在这里看照片?” 林嘉睿早听见他起床的动静,因此也不惊讶,回道:“睡不着觉,随便看看。” “你这几天是不是睡得不好?”林易顺势在沙发上坐下来,摸了摸他的脸道,“好像瘦了不少。” “可能是工作太忙了。” “真的是忙工作?还是……为了林氏的事?” 林嘉睿没有做声。 林易抱着他亲了亲,道:“小睿,我知道这件事让你很为难,可是你知道的,这是我一直以来的心愿。” “是不是只要林氏集团不复存在,你的仇就算报完了?” “是,只要并购案能够谈成,我保证以后不会再针对林家。过去的事就算过去了,一切到此为止。” 或许是药物发挥了作用,林嘉睿终于觉得有些困倦了。他深深看一眼手中的照片,小心地放回林易的皮夹里,再将他说的最后几个字轻声重复一遍。 “嗯,到此为止。” 从此后恩怨尽消,各不相干。 林嘉睿吃了徐远开的药后,睡觉果然安稳了许多。他自己也知道这只是饮鸩止渴,但是没办法,他的电影还没拍完,身体不能在这个时候出状况。不论感情方面多么失败,都不能因此影响到事业。所以他这段时间虽然状态不佳,电影的拍摄进度倒是一点都没耽误。 林易显然比他更专心工作,每天早出晚归,除了晚上跟他躺在一张床上之外,其他时间几乎见不着面。但林易不愧是情场高手,尽管忙成这样,每天也不忘发几条短信过来,要么叫他多穿衣服,要么叫他注意休息,真是体贴到无可挑剔。 这天才刚过傍晚,林易的短信就又发过来,内容千篇一律,无非是说晚上天气冷,让林嘉睿早点回家。林嘉睿下午没事,早在家里看了半天书了,也懒得回复短信,把手机往桌上一扔,低头继续看书。 不料没过多久,手机铃声就响了起来。 他还当是林易打过来的,接起来一听,才发现是自己那个小助理:“林导,你要的资料已经整理出来了,我现在就送过去吧。” 林嘉睿怔了怔。他虽然急着要这资料,但也没到要人家大晚上跑一趟的地步,刚想开口说不用,小助理已经积极地问他地址了。他不好打击对方的积极性,也就没有客气,把家里的地址报了。 挂断电话后,看看时间已快六点了,他肚子正觉得有点饿,便煮了碗面当做晚饭吃了。吃完后又接着看书,大约过了半个多小时,门铃就响了起来。 林嘉睿走过去把门一开,站在外面的却不是他那个愣头愣脑的小助理,而是一个相貌清秀的年轻人,有些局促的绞着手,小声道:“林导,小张他刚好有点急事,我替他送资料过来。” 林嘉睿仔细看了他两眼,才想起他名叫陈立,在电影里演了一个小配角,印象中是个安安静静、没什么存在感的新人。他跟助理小张混得熟倒不奇怪,但小张让他帮忙送资料就有点别扭了。 不过人家都特意送过来了,林嘉睿也不能像打发送快递似的打发走,只好道了声谢,说:“进来喝杯水吧。” 陈立十分腼腆,叫他喝水就真的只是喝水,连眼睛都不朝四周乱瞟。 林嘉睿边看资料边跟他寒暄了几句:“小陈是吧?你是怎么过来的?” “坐出租车。” “很远吗?” “还好,我家离这儿挺近的。” 林嘉睿抬头看看时间,连八点都还没到,当然不可能叫人家吃夜宵,但是要聊天吧,又实在找不出话题了。他看陈立杯子里的水快喝完了,便起身道:“我再给你倒杯水。” 陈立连忙也站了起来:“林导,不用了,我自己倒吧。” 他倒不是假客气,竟真的跟林嘉睿抢起杯子来。林嘉睿没想到他力气这么大,手一下没拿稳,剩下的那点水泼出来,全洒在了衬衫上。 “啊,抱歉……” 陈立本来就够紧张了,这下更是连连道歉,抢着帮林嘉睿擦衣服。 擦着擦着,林嘉睿就觉得不对劲了——那只手的动作,未免太过暧昧了。再看陈立一直低着头,耳尖微微发红的样子,他顿时什么都明白了。他身在娱乐圈,这种事情绝对不是第一次碰见,早就见怪不怪了。但像陈立这样手法生疏,手足无措得像要停止呼吸的样子,还真算得上新鲜。 林嘉睿按住他的手,道:“小张应该不是真的有急事吧?” “嗯,是我拜托他让我过来送资料的。”陈立舔了舔嘴唇,终于抬起头来看向林嘉睿,“林导,我、我……” 林嘉睿知道他想说些什么。进了这个圈子的人,谁不想出人头地?而年轻的身体正是他最好的本钱。 陈立的下巴雪白而精致,头发乌黑,眼神清澈,没有任何跟林易相似的地方。林嘉睿并未心猿意马,只是突然想知道,吻上这样一张脸会是什么感觉? 这么想着,嘴上已经问道:“你今年几岁了?成年了没有?” “我刚满二十。” “嗯,”林嘉睿拍了拍陈立的肩,道:“去洗个澡吧。” 陈立眼底立刻放出光来,到底还年轻,什么情绪都写在脸上,听话的点头道:“是,林导,我这就去。” 一转身却跑进了厨房。 过一会儿再跑出来,不好意思地笑笑,在林嘉睿的指点下,总算找对浴室冲了进去。 林嘉睿抱着胳膊坐回沙发上,觉得自己应该学林易抽一支烟。可惜他手边没有打火机,只好先动手去解衬衫的纽扣。 浴室里传来哗哗的水声。 扣子解到一半时,钥匙开门的声音盖过了那水声。 林嘉睿的手一顿,看见林易推门而入,手里抱着一大捧的玫瑰花。林易的视线先是落在林嘉睿身上,皱眉道:“这么冷的天,怎么在客厅换衣服?” 他接着又听见浴室里的声响,脸色慢慢沉下去,问:“你有客人?” “是帮我送资料过来的演员。” 林易把花放在一边,目光凉凉的扫过来,道:“他不小心弄湿了衣服,所以借浴室洗一个澡?” “不用试探了,”林嘉睿毫不掩饰,直接说,“事情正像你想的那样。” 房间里一下安静下来。 两个人互相对视着,谁也不再说话,四周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只有哗哗的水声格外清晰。 最后还是林嘉睿扬了扬手,率先开口道:“我道歉。” 林易直直盯着他看,听他接着说道:“毕竟是你的房子,我不该随便带人过来的。我没想到你今天这么早回家,不然就去外面开房间了。” “没想到?”林易冷笑一声,一步步朝林嘉睿走过去,“别告诉我,你不知道今天是情人节。” 林嘉睿不由得怔住了。 他是真的没有这个概念。情人节跟他有什么关系呢?过去的十年来,他只知道每月12日要去心理医生那里报到,至于今天……他想起前两天刚见过徐远,那么今天确实是2月14日,所谓的情人节。 林嘉睿看了看扔在一边的那束玫瑰,恍然道:“难怪今天街上的人特别多。” 话未说完,已被林易抓住了手腕。 “林嘉睿,你这算什么意思?” “最近压力太大,找个人减减压而已。”林嘉睿泰然自若,淡然道,“就像你抽烟一样,没什么大不了的。” 林易真是气得狠了,这时反而笑起来:“减压?你平常就是这么减压的?” 他手上力气极大,林嘉睿顿觉手腕剧痛,却没有叫出声来,只是仰起头看向林易,道:“你离开的这十年里,一直都是如此。” 林易窒了窒,满腔怒火像是狠狠撞在一堵冰墙上,变成了另一种冰凉滋味。 正在这时,浴室的门突然开了。 陈立擦着头发走出来,身上只穿一条长裤,上半身赤裸着,现出年轻美好的身体。他皮肤白皙、身材匀称,在氤氲的水汽中,愈发显得容貌俊秀。 林嘉睿只看一眼,就被林易的手掌覆住了眼睛,听他冷冷吐出一个字来:“滚!” 那低沉嗓音带着一股狠劲。 林嘉睿虽然看不见,但猜想他脸上的表情肯定很吓人,因为陈立连说话的声音都发抖了:“林、林导……” 林嘉睿叹了口气,没有推开林易的手,只是说:“小陈,你先回去吧,有事明天再说。” 陈立如蒙大赦的应了一声,手忙脚乱地开门离开,临走的时候好像还绊了一跤。 林嘉睿颇觉过意不去,等脚步声去得远了,才对林易道:“可以把手拿开了吧?” 林易没有理他,就着这个姿势压上来,牙齿在他耳边磨了磨,像是要咬下他的一块肉来,低声问:“你跟那家伙上床了?” 林嘉睿如实道:“才刚开始脱衣服,你就回来了。” “算他走运。” 林易说完这句话,总算把手掌移开了,紧接着却扯下自己的领带,把林嘉睿的两只手绑在一起。林嘉睿论力气是绝对比不过他的,因此也没有挣扎,皱眉道:“你干什么?” 他衬衫本来就脱了一半,林易手一扯就全开了,低头吻上他的胸膛,冷笑道:“你不是要减压吗?我来帮你。” 边说边咬住了他微微颤抖的乳尖。 “啊,别……” 林嘉睿蜷在沙发上,被绑住的双手挣了挣,却被林易牢牢压制住。林易在床上本来就不算温柔,这时更是用力分开他的双腿,异常凶狠地进入他。 林嘉睿难耐的闭上眼睛,觉得自己正被野兽撕咬。 他的头发很快就被汗水打湿,身体深深陷进沙发里,耳边全是肉体撞击的淫乱声响。第二次的时候,林易从后面抱住他,在他颈子上辗转亲吻着,一字一字的说:“以后给我改掉那个习惯。” 林嘉睿连说话的力气也使不出来,心里却想,这样也好,至少今晚睡觉时不用吃药了。 他甚至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知道后来回到床上又做了一次,他被折腾得嗓子都哑了,几乎以为要就此死在床上。第二天醒来果然脱力了,手腕上留下一点被绑过的痕迹,脖子上的吻痕更是惨不忍睹,他这个热爱T恤的人也不得不穿高领来掩饰了。 林易从那天后就没再跟他说话,惯常的短信也都不发了,但晚上不管多晚回家,总要往他身上压,一副非要耗干他精力的架势。 林嘉睿怀疑这个就是所谓的冷战。但他始终觉得奇怪,林易怎么会入戏这么深,连吃醋的表现也要演出来,简直比他剧组里的演员还要敬业了。他本来挺头疼怎么处理陈立那件事的,好在对方也是知道分寸的人,只当什么也没发生过,见了他就乖巧礼貌的喊林导,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 陈立没有惹事,演女配的白薇薇却出了状况。 她早上来剧组时戴着墨镜,左边脸颊微微肿起,显然是被人打了。虽然有化妆师的妙手遮掩一下,但拍摄时仍旧看得出来,林嘉睿向来精益求精,当然不能忍受这个,当即决定改拍下一场戏。 这个圈子里传得最快的就是八卦,还没到下午,就有关于白薇薇的流言传出来,说她跟某个位高权重的有妇之夫关系暧昧,结果被对方的原配给打了。流言说得绘声绘色的,像是有人亲眼目睹似的。 白薇薇就在场边坐着,自然听到不少风言风语,脸上的墨镜一直没有摘下来。 收工时林嘉睿走得最迟,白薇薇也故意留了一会儿,为自己影响工作的事道了歉。林嘉睿没跟她说客套话,只是提醒道:“身为一个演员,要知道怎么保护自己的身体。” “是,我保证不会再有下次了。” 林嘉睿望她一眼,道:“你这几天不用来剧组了,等脸上的肿消了再说。” 顿了顿,又说:“不该爱的人,最好就是忘了。” 白薇薇美丽的脸上还留着淡淡指痕,姿态却很大方,摘下墨镜来笑了一笑,说:“舍不得眼下这个人,只是因为还没有遇到更好的。要是有别的出路,谁愿意被感情困住?我跟林导你同年,男人这个年纪,事业才刚刚起步,可是女人呢?” 她抬手按了按眼角,道:“要是不注意保养,连皱纹都快跑出来了,不抓住能抓住的,怎么比得过那些二十岁出头的小姑娘?” 林嘉睿正记挂着一桩心事,听她这么一说,便开口道:“白小姐没考虑过结婚吗?” 白薇薇不觉失笑:“女明星要退出娱乐圈,嫁人生子是最体面的一条路了,可是江湖险恶,我还没锻炼出铜皮铁骨,这时候要跟谁结婚呢?” 林嘉睿也跟着笑笑:“……我。” 第七章 白薇薇坐在茶室的包厢里,一边翻看林嘉睿带来的合约,一边暗暗吃惊。她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女人,早知道豪门世家出手阔绰,但实在没想到林嘉睿如此大方,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只为换取一纸婚书。 她把合约反复看了几遍,承认上面提到的条件确实诱人,但是并未立刻做出决定,只是看了看坐在旁边喝茶的林嘉睿,道:“我能不能问个问题?” 林嘉睿做了个请的手势。 白薇薇便问:“林导为什么选中我?” 林嘉睿也不瞒她,十分爽快的说:“我时间比较紧,要找合适的人太费功夫了,正好我对白小姐你还算了解,选你的话可以省掉不少麻烦。” 简而言之就是图方便。 白薇薇怀疑,他就是选个女主角也比选老婆更花心思。她扬了扬手中的合约,道:“你若是另外找一个人的话,未必要花这么多钱。” “无所谓,”林嘉睿换了个坐姿,双手交叠着放在桌上,道,“金钱对我来说只是个数字。” 白薇薇听得好笑,心中暗想,也只有这种不知人间疾苦的大少爷,才能说出这句话来。而她却只是个普通人。一个在俗世摸爬滚打多年的普通人,虽然未必会受金钱诱惑,却更懂得如何取舍,更知道哪些机会应当牢牢抓住。 所以她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对林嘉睿道:“我想再多考虑两天。” “嗯,这件事确实应该慎重考虑。”林嘉睿点头道,“不过时间紧迫,我希望白小姐能尽快给我答复。” “林导真是一副做生意的口吻。” “抱歉,我并没有不尊重女性的意思,只是出于某些原因,迫切需要一个已婚的身份,希望白小姐能够帮我。” 白薇薇笑了笑,道:“就算我同意了,也只能算是互相合作。” “那就希望我们合作愉快。”林嘉睿边说边朝她伸出了手。 白薇薇迟疑一下,终于还是握住了这只手。 林嘉睿看得出白薇薇虽然没有答应,但其实心中已经有了主意,因此他不再多说什么,由得她慢慢考虑,转头又把心思扑回了电影上。 由于林嘉睿过分挑剔的毛病,电影的拍摄进度一直拖得很慢,都快半年了,才算进入收尾阶段。好在顾言已经过了最初的磨合期,现在的表现越来越可圈可点,有几场戏演得尤其到位,连林嘉睿都忍不住赞了几句。 就在一切顺风顺水的时候,却突然爆出了一桩不大不小的绯闻。 ——林嘉睿跟顾言的绯闻。 当然杂志上的报导写得很含蓄,只说林嘉睿跟顾言关系亲密云云,旁边配的那张照片倒真是挺暧昧的,是两人坐公车出门时,林嘉睿在冬日的暖阳下打瞌睡,正好把头靠在顾言肩上。 整个报导都是针对顾言的,暗指他男女通吃,私生活混乱。不过顾言根本没当一回事,林嘉睿更不会放在心上,只当是为电影宣传预热了。午间休息的时候,两人还一起翻看八卦杂志,对着那张偷拍的照片比划来比划去的,兴致勃勃地讨论谁更上镜。 本来以为这个小插曲很快就过去了,没想到过了几天后,提早回家的林易把一本杂志扔到了他面前。自从开始冷战后,林易已经好久没跟他说话了,这举动自然让林嘉睿一头雾水:“这是干嘛?” “第18页。” 林嘉睿翻到18页一看,原来又是他跟顾言的报导,不过这次换了张照片,是在休息室里,顾言的筷子上夹了一只饺子,而他张嘴一口咬下的场景,虽然拍得很模糊,但那股暧昧劲儿算是到位了。 林嘉睿想不到这件事还有后续,仔细看了看那张照片,点评道:“摄影技术还不错。” 林易越是生气,就越不肯表现在脸上,反而勾了勾嘴角,似笑非笑的问:“你不打算解释一下?” “如你所见,绯闻而已。” 林易指了指照片上的顾言,道:“这也是能帮你减压的人?” “只是普通朋友。” “看起来随时都能发展出朋友以上的关系。” 林嘉睿觉得这气氛有些古怪:“怎么?你也跟八卦小报一个水准?” 林易不气反笑,道:“错了,八卦小报只是写写,而我呢……更加喜欢身体力行,让你没力气再找人减压。” 说着,伸手扯住林嘉睿的胳膊,把他往房间里拽。 林嘉睿跟着走了几步,心想这样也好,到床上做做运动,总好过继续看林易表现吃醋,戏演得过头了,就显得假了。 没想到刚被林易压在床上,他的手机就响了。 时间还不到7点,林嘉睿怕是工作上的事,忙爬起来接了电话,电话那头传来白薇薇的声音:“林导,那件事我考虑好了。” “答案呢?” “我们见面详谈吧,还有几个条件我想修改一下。” 言下之意就算是答应了。 林嘉睿虽然早料到这个答案,还是觉得松了口气,像是完成了一桩心事。 不,这还只是第一步。 林嘉睿闭了闭眼睛,在电话里跟白薇薇约好了见面的地方,一转头却见林易正盯着他看。他斟酌了一下措辞,道:“我现在要出一趟门。” “看来是个重要的约会,是约了那个姓顾的明星?” “不是。” 林易微微眯起眼睛,似乎在等着他解释。 但林嘉睿不打算提到白薇薇,只是站起身来整了整衣服,道:“我先出门了,你早点休息吧。” “好,”林易并不拦他,轻描淡写道,“不过你现在出了这扇门,以后可千万不要后悔。” 林嘉睿毫不理会。 快到门口时,却被林易从身后抱住了,听他在耳边轻声说:“小睿,不要走。” 这轻柔耳语远远胜过任何一种威胁。 林嘉睿的心重重跳了一下,几乎就要停住脚步。但他很快镇定下来,强忍着没有回头,慢慢、慢慢地扳开了林易环在自己腰间的那双手。 林易的力气极大,但林嘉睿的决心却更为坚定,最后果然挣脱了他的怀抱,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他是太了解林易了,即使并不回头,也猜得到那个人的脸色有多难看,自己的举动肯定惹恼了他。可是无所谓了,再过不久,林易多年来的心愿就能实现,到了那个时候,谁还会记得今日的小小争执? 林嘉睿出门后,打车去了跟白薇薇约好的地方,两人相谈甚欢,等一切谈妥时都快11点了。林嘉睿照旧打车回家,开了门一看,发现屋子里空荡荡的,林易早就不见踪影了。 他给林易打了两通电话,第一次是没人接,第二次是关机了。 看来冷战已经升级,这是打算直接分手了? 林嘉睿想了想,没有再打第三次电话,只从床头的抽屉里翻出那瓶药,吞下两片药后,一个人躺在床上沉沉入睡。 没什么大不了的。 反正林易是来是走,从来也由不得他来过问。 林嘉睿没想到的是,他跟顾言的绯闻竟然愈演愈烈了。像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似的,不只天天有记者来片场堵人,连网上也引起了热议,流言蜚语四处乱传,倒是让他们还在拍摄中的电影火了一把。 顾言身为公众人物,不得不摆出最动人的微笑,一遍遍澄清他跟林嘉睿的关系,直笑得脸都僵了。林嘉睿比他大牌许多,对任何人都爱理不理,一点不怕得罪记者,每次座驾一来就上车走人。 即使如此,两人依然是不胜其扰。 后来林嘉睿也是烦了,干脆给顾言放了两天假,他自己则趁机处理一些私事。这天早上,他一早就出门办事,下午看看时间还早,便回片场补拍了几个镜头。快收工的时候,看到陈立跟助理小张凑在一起窃窃私语,看见他走过来,又立刻闪到了一边。 林嘉睿心中奇怪,不由得多看了几眼,这才发现陈立脸上青紫一片,嘴角微微开裂,一边的眼睛都淤青了。这副模样……简直像是被人痛打了一顿。 林嘉睿知道演员最爱惜自己的脸孔,陈立又是温和安静的性格,轻易不会去招惹麻烦,除非…… 他眼皮一跳,心中隐隐有个猜测,上前一步道:“小陈,你的脸是怎么回事?” “林导,我以为你今天不会过来了,我……” “你是怎么受伤的?” “没什么,是我自己不小心、不小心……”他憋了半天,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个理由来。 实在也是这个理由不好编,说是不小心摔了一跤,谁会信?总不能是他心血来潮去打拳击吧? 林嘉睿一见他欲言又止的样子,就知道自己果然猜中了,问:“是不是被人打的?” 陈立不是那种会说谎的人,眼看瞒不过去,就老老实实道:“我今天早上出门的时候,被几个人堵在了楼梯间里,他们说要给我一个教训,让我……” 他悄悄觑林嘉睿一眼,才接着道:“让我以后离林导你远一点。” “这几个人是不是一副流氓相,其中一个脸上还有疤?” 陈立垂着眼睛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既然连刀疤都出马了,那幕后主使者是谁,自然是不言而喻了。林嘉睿握了握拳头,又慢慢松开来,强压住满心怒气,好声好气地安抚了陈立几句。事情既然是因他而起,自然要由他来解决,好在陈立只受了些皮外伤,休息几天也就好了,他现在更担心的是顾言。 想起林易那天威胁的话语,林嘉睿只觉得后怕不已,忙给顾言打了个电话,等了一会儿后,电话是打通了,却一直没有人接。他马上又打给林易,结果还是关机。他不敢耽误时间,转头对助理小张道:“车钥匙给我。” “啊?林导你又不会开车,要车钥匙干嘛?” “快点,我赶时间。” 林嘉睿并未提高音量,只那么冷着脸说一句话,气势就已经足够慑人了。 小张不敢顶嘴,乖乖取出了车钥匙。 林嘉睿一把抢过了,快步走出片场,上了车子后,毫不犹豫地发动了汽车。他虽然没考驾照,但开车还是会的,这时候时间紧迫,只好不理交通规则了。 他不知道顾言现在在哪里,先开车去他家找了一遍,接着想起顾言在市中心开了家餐厅,连忙又赶去了那边。他开车的手法不算熟练,一路上开得横冲直撞、惊心动魄,简直时刻有撞车自毁的危险。他的运气不知算好还是不好,竟然平安无事地开到了餐厅附近,还在半路上遇见了刀疤和几个打手。刀疤向来对他还算恭敬,在他的追问之下,很快说出了顾言的下落。 林嘉睿又马不停蹄地冲过去,最后在一处地下停车场找到了顾言。顾言跟他那个送酒心饺子的男粉丝在一起,两人都是受伤不轻的样子,显然已经挨过一顿打了。 林嘉睿不禁皱了皱眉,道:“还是来晚一步。” 然后开了后座的车门,一边扶住顾言的手臂,一边说:“快上车,我送你们去医院。” 顾言“嗯”了一声,一瘸一拐的坐进了车里。可怜他身上都挂彩了,还没弄明白是怎么招来这场无妄之灾的,林嘉睿便一踩油门,任凭车子发疯般的冲出去,在颠簸的车中解释了一下事情的来龙去脉。 当然把他跟林易的关系隐去了,只说是绯闻影响了林家的声誉,所以惹怒了某个脾气不佳的掌权人物。 顾言听完后,突然想起某件事来,问:“林导,我记得你好像不会开车?” “唔,只是从来不开而已。”林嘉睿头也不回,很随意地答,“上手之后发现还挺简单的。” 顾言听得心惊肉跳,一把抱住了他身边那个男粉丝,嘴里大叫“停车”。 林嘉睿皱了下眉,果真踩了刹车,不过并不是因为顾言大叫的关系,而是后面有几辆车子追了上来,很有技巧地拦住了他的去路,迫得他不得不停下了车。追上来的车子清一色都是黑色的,当中一辆豪车尤为显眼,依稀可见开车的就是刀疤。车后座上也坐着一个人,但由于被车窗遮挡的缘故,只能看见那人英俊的侧脸。 林嘉睿按了按喇叭,摇下车窗来冷冷的说:“让路!” 几辆车纹丝不动。 林嘉睿知道林易这是在跟他较劲,除非他肯低头服软,否则,今天这件事绝对不好收场。他沉默的凝视前方,按在方向盘上的双手握得死紧,白皙手背上青筋毕现。而后他缓缓松开了手,表情平静地开门下车,对坐在另一辆车上的林易道:“有什么事冲着我来就行了,别找我朋友麻烦。” 林易低低笑了一声,简洁的吐出两个字:“上车。” 声音算不上多么严厉,但语气霸道至极,叫人不敢违逆。 林嘉睿回头把车钥匙扔给顾言,叫他自己先去医院,然后整了整衣领,仍带着那骄傲冷漠的神情,绕过去打开了后座的门。他一坐进车里,刀疤就发动了车子,其他几辆车也跟着动了起来,不一会儿便疾驰而去。 夜色渐深。 窗外的街灯一盏盏亮起来,淡淡光芒照在林易脸上,显出一种难以描摹的动人魅力。他对林嘉睿听话的表现还算满意,手指一下下敲击着车窗玻璃,道:“今天这件事,我就是想给姓顾的一个教训。” “是吗?我看更像是杀鸡儆猴,专门做给我看的。” 林易伸过手来握住他微微冰凉的手掌,道:“当然,也是顺便提醒你,以后别随便找人减压。” “说过多少遍了,我跟顾言只是普通朋友。至于你担心的事情,我保证不会再发生了,从今往后,我的爱情与忠诚只会献给一个人而已。” 林易弯了弯嘴角,眼中露出一点笑意。 林嘉睿接着说道:“……就是我将来的妻子。” 林易脸上的笑容霎时凝住了,过了一会儿,才从喉咙里发出声音:“什么妻子?” “我下个月结婚。”林嘉睿微笑起来,眸色似黑夜般深浓,“欢迎叔叔你来观礼。” 林易握着林嘉睿的那只手一下就攥紧了。他像是吃了一惊,愕然地盯住林嘉睿看,眼底闪过种种复杂情绪,但很快又恢复如常,嘲讽的笑一笑,道:“你以为结婚是过过家,说结就能结吗?你以为……我会让你随随便便的结婚?” 林嘉睿不紧不慢地把手抽回来,道:“我不过是邀请你来参加婚礼,并没有打算征求你的意见。” 林易的脸色愈加难看几分,沉声问:“那个女人是谁?” “为了保护她的隐私,我暂时不能说出她的名字,反正到了婚礼那天,叔叔你就知道了。虽然你当初结婚的时候没有请我,不过我不会计较这些,还是会发请帖给你的。” “林嘉睿!” “嘘,”林嘉睿竖起一根手指来抵在唇上,道,“有什么话回公寓再说吧,没必要在车上吵起来。” 林易静了静,看一眼正在开车的刀疤,果然忍下了怒气,从怀里摸出烟盒跟打火机。他刚敲出一支烟来,林嘉睿就伸手取过打火机,手势纯熟的替他点燃了烟。 袅袅白烟在车里弥漫开来。 林嘉睿咳嗽几声,却对林易道:“也给我一支吧。” 林易一言不发地把烟盒扔给他。 林嘉睿点上烟,狠狠抽了一口,紧接着就更加剧烈地咳嗽起来。 林易见状,立刻抢过烟来掐灭了,道:“不会抽就别抽了。” “谁说不会的?”林嘉睿望着那缭绕而起的白烟,有些恍惚的说,“我第一次抽烟,不正是你教我的?” 林易心中一动,忽然叫道:“停车!” 刀疤连忙踩了刹车,回头道:“老大,还有两条街才到。” “我们走路回去。” 林易把车门一开,拉着林嘉睿就下了车。 这时候虽是初春,风里却还带着些凉意,街上人来人往,行人并不算少。林易的外套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他丝毫不管旁人的目光,紧扣住林嘉睿的手,一步步往前走。 林嘉睿默默跟牢他的脚步。 他故意走得略慢一些,好看清林易挺拔的背影,心想,何止抽烟是他教的?还有第一次接吻,第一次表白,第一次……爱上一个人。 而他现在,正要跟这个人说再见。 林易走得并不快,但再长的路也有尽头,两条街很快就走完了。进了家门之后,林易一把将林嘉睿按在门板上,额头重重抵上去,低声说:“小睿,别再跟我闹别扭了。” 他先前那么生气,却被林嘉睿的一句话打动了柔情,把他当小孩子一样哄着:“我们浪费了这么多时间,现在好不容易才在一起,不是更应该好好珍惜么?” “叔叔,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林嘉睿不为所动,面无表情道,“我什么时候说过……要跟你在一起?” 林易怔了怔,一时竟答不上来。 林嘉睿便继续道:“你说要重新开始,我答应了吗?你说你爱我,我回应了吗?” 他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字的说:“从、来、没、有。” 林易放在身侧的手一点点握成拳头。他已经回想起来了,从他回来到现在,林嘉睿一直表现得十分顺从。 但也仅仅是顺从而已。 眼前的林嘉睿,早已不是十年前那个深爱着他的少年了。 “不可能,”林易只略一动摇,又马上否定道,“你明明是爱着我的。” 这一点根本不必用言语表达,只从眼神、从动作就能看出来,他又不是瞎子,怎么可能错认林嘉睿眼底的情意? “是,我承认你对我很有吸引力,林易这个两个字,就是我的弱点。”林嘉睿抬起手,手指轻轻碰触林易的嘴唇,眼中仍有痴迷之色,语气却极为清醒,“所以我早就说过了,愿意用我名下的股份换你的身体,按天数算或者按次数算,全都没问题。” 说着,他推开压在身上的林易,走到客厅中央的茶几旁,从上面拿起一份文件递过去,道:“现在你陪了我大半年,无论按哪种算法,这个报酬都不会让你吃亏了。” 林易接过文件一看,正是他梦寐以求的股份转让协议。 但他却只看了一眼,就随手扔在旁边,眼睛仍是望住林嘉睿,脸色阴沉得可怕:“你这算什么意思?耍着我玩吗?” “只是如你所愿而已。你为了得到这个,不是还千方百计的装出爱我的样子吗?总不能让你白白浪费感情吧。” 林易蹙眉道:“我……” “不用解释了,我明白的。” 林嘉睿打断他的话,上前一步,从他外套里翻出一只黑色皮夹,把里面那张旧照片抽了出来,深深凝视住从前的自己。“我不知道你从哪里弄来我高中时的照片,不过这一张,并不是我从前硬塞给你的那张。” 他边说边把照片翻过来,冲林易扬一扬空白的背面,道:“我那时候在照片背面写了字,不知道你是忘记了,还是看都没看一眼,直接就扔掉了?” 林易窒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回答,林嘉睿已先替他说出了答案:“我猜是后者。” 话落,他连眼睛也不眨一眨,手上稍稍用力,就这么将那张照片撕成了碎片。 他脸上神色如常,嘴角甚至带了一丝笑意,但那样一种冷静决绝的表情,却更像是在一点一点地撕着自己的心。 林易静了许久,才开口问道:“你既然早就发现了,为什么装作什么也不知道?” “我只是想看看你的演技到底有多精湛,结果没有让我失望,果然相当精彩。” “林嘉睿,算你狠。” “彼此彼此。”林嘉睿笑了一笑,眼角眉梢尽透着冷漠之色,与十年前那个粲然微笑的他再不相同,“都是跟叔叔你学的。” 第八章 林嘉睿难得穿一次西装。 纯白色的西装剪裁流畅,将修长身材衬托得恰到好处,往灯光下一站,别有一种清俊气质。但林嘉睿穿惯了T恤球鞋,穿这一身总觉得浑身别扭。他对着镜子整了整颈上的领结,刚想叫店员换一套黑的过来,手机铃声就响了。 林嘉睿接起来一听,原来是白薇薇打来的:“嗯,正在试衣服……当然是按你的要求,选了白色的……好,我一会儿过去拍照。” 挂断电话后,陪他一起来的林嘉文撇了撇嘴,哼哼道:“你婚都还没结,已经先变成妻奴了?” “我快结婚了,三哥好像不太开心?” 林嘉文走过去帮他抚平衣领上的褶皱,再拍了拍他的肩,道:“我当然想你早点成家立业,但实在不希望你因为那种理由结婚。” “这世上结婚的人那么多,有多少是为了爱情?还不是各有各的理由。”林嘉睿眼皮也不抬一下,淡然道,“能娶到白小姐这样的大美人,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林嘉文知道他的性格有多固执,一旦打定了主意,再怎么劝也是不听,只好叹了口气,道:“算了,只要你高兴就好,其他的都是小事。” 顿了顿,又问:“对了,林易那边怎么样了?” 林嘉睿指尖一颤,看了看镜中略显陌生的自己,道:“他已经得到他想要的了,从今往后,林家不再欠他什么。” 林家是可以跟他毫无关系,可是你呢?你忘得了他吗? 林嘉文心里这样想着,却不敢问出口来,小声嘀咕道:“我只是担心……” “担心我的婚礼上,他包的红包不够厚?放心,我相信叔叔一定会很大方的。” 林嘉文一听就傻了:“你不会真的给他发请帖了吧?” 林嘉睿反问:“为什么不发?” 林嘉文说不出话来,只盼他是真的心无芥蒂了。只要这个弟弟能平平安安的,林氏偌大的家业,弃了也就弃了。 林嘉睿不太习惯身上这套西装,但为了不让白薇薇失望,也就不再换别的了。他抬腕看一下手表,道:“时间差不多了,三哥陪我过去拍照吗?” “不去不去,”林嘉文连连摇手,“女人拍照最麻烦了,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我可伺候不起。” “那我自己过去了。” “要我开车送你吗?” “不用了,反正离得这么近,走几步就到了。” 林嘉睿边说边刷卡付了钱,直接穿着那套西装出了门,在路口跟林嘉文道别后,自己一个人慢悠悠地往前走。 他那部电影前段时间刚刚杀青,最近算是空了下来,所以打算把婚事给办了,今天正是约了白薇薇拍婚纱照。女人好像无论到哪个年纪,都对婚礼充满了憧憬,明明是假结婚,白薇薇还是很讲究各种细节,林嘉睿没办法,只得勉为其难地当一回白马王子了。 刚走到半路上,白薇薇的追魂电话就又打过来,催促他快点过去拍照。 林嘉睿的脾气不是特别好,但对女性总是多一份耐心,连声说:“是是是,大小姐,我马上就到了。” 说完就听电话那头的化妆师在笑:“这么急干什么?新郎又跑不掉。” 林嘉睿原本想跟着说笑几句,却见一辆车从后面开上来,缓缓地跟在他身边。他走的是一条近路,街道相对偏僻一些,路上几乎不见什么行人。 林嘉睿心头一跳,顿时生了警觉之心,转身就想往回走。不料刚走出两步,就见两道人影从角落里窜了出来,他还没来得及看清这两人的长相,又有一人从后面追上来,伸手捂住了他的口鼻。 林嘉睿只闻到一股异香扑鼻而来,顿觉眼前一黑,霎时失去了知觉。 他不知自己睡了多久,醒来时已经躺在了柔软的床上,四周漆黑一片,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的,也不晓得是白天还是晚上。 绑架?! 这是林嘉睿脑海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 他头还有些犯晕,好在手脚并未被绑住,连忙从床上坐了起来。这么一动,才发现床边竟然站着一个人,黑暗中视线模糊,根本看不清面容。 林嘉睿吓了一跳,不由得问:“……谁?” 那人一言不发,只是俯下身来,灼热的气息慢慢逼近,最后猛地吻住了林嘉睿。 “唔……” 林嘉睿僵了僵,立刻挣扎起来。 但那人的力气大得出奇,只用一只手就压制住了他的动作,另一只手扯开他的衣领,顺着他的领子滑了进去。 炽热的手掌在敏感的身体上抚过,引来阵阵战栗。 林嘉睿只觉一股热意直往上冲,气得浑身发抖,却故意张开嘴,任凭那肆虐的舌头闯进来,然后狠狠一口咬下。 “啧!” 那人闷哼一声,却丝毫不肯退让,反而更加强势地压上来,继续与他唇舌交缠,两人嘴里都尝到了腥甜的血味。 身体贴合得这么紧密,一点点轻微的变化也能察觉,林嘉睿很快就感到有硬热的物体顶在了腿边。他不禁又气又怒,弯起膝盖就往上踢,结果却被那人抓住了脚踝,连双腿也被迫分开了。 粗重的喘息声近在耳边。 探进衣内的手早已渐渐下移,顺着他的腰线摸了下去。 林嘉睿知道敌不过他,便闭了闭眼睛,冷声道:“绑架再加上非法监禁,不知道一共要坐几年牢呢?叔叔。” 压在他身上的人顿了一下,低低笑道:“你什么时候认出来的?” “我要是连你都认不出来,岂不是白活这么多年了?” 林易照旧压住他不放,手一抬,开了床头的一盏壁灯,道:“放心,杀人放火的事我也干过不少了,不差这么一桩两桩。” 突如其来的灯光让林嘉睿不太适应,正晃神间,又听林易接着说道:“给你那个未婚妻打个电话吧。” “什么?” “只要说一句话就好,”林易再次低下头来吻他,嘴里仍留着淡淡的血腥气,“告诉她,婚礼取消了。” 他这句话说得漫不经心,仿佛只是随口开了个玩笑,但眼神中透着冷意,像一头蓄势待发的野兽,随时准备扑上来撕咬猎物。 林嘉睿绝对是最配合的猎物,马上就说:“手机给我。” 林易便从床头取过手机,一边递进他手里,一边问:“你今天怎么这么听话?那天说要结婚时的气势呢?” “无所谓,”林嘉睿低头翻找白薇薇的号码,道,“反正已经登记结婚了,婚礼只不过是走个过场,取消就取消吧。” 话音刚落,就听“砰”的一声,林易挥手打落了林嘉睿拿着的手机。 手机一下子飞出去老远,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林嘉睿颇为惋惜的说:“至少让我打个电话给我三哥,我突然不见了,他肯定会担心的。” 林易并不理会,只是捉着他的手臂,问:“登记结婚……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邀你参加婚礼的那天。早上刚把手续办了,晚上就遇见你了,真是够巧的。哦,忘了说,你是第一个知道喜讯的人。” 林易直盯住他看,抓着他胳膊的手越收越紧,在白皙手臂上勒出淡淡指印。 林嘉睿恍若未觉,开口问道:“你抓我过来到底有什么事?是公司出了状况,还是……唔!” 林易的回答是用嘴堵住了他的唇。 两人本来就是肢体纠缠的暧昧姿势,林易顺势挤进林嘉睿两腿之间,手指熟稔地在他身上游走起来。林嘉睿抵受不住这样的撩拨,嘴里轻轻哼了一声,身体逐渐起了反应。 林易早已剥去他的衣物,这时便一把抓住他下身的要害,技巧性地揉弄起来。 “啊……” 林嘉睿的上半身猛地弹了一下,又重新跌回床上,只觉痛苦到了极点,又欢愉到了极致,连嗓子都哑了,完全落入了林易的掌控。 林易将另一只手塞进林嘉睿口中搅了搅,待几根手指都被口水浸得湿透,才抽了出来,摸索着寻到他身后的入口,慢慢探了进去。 林嘉睿喘了喘气,久疏情欲的身体不由得绷紧了。 林易紧紧压在他身上,一面将手指刺入他体内捣弄,一面凑过去舔了舔他的耳朵,低声说:“里面又软又热,还咬得这么紧……我很好奇,你这样的身体,要怎么跟女人结婚生子?” 林嘉睿勉强保持着一丝清醒,断断续续地说:“与你……无关……” 林易的眸子沉了沉,忽然撤出手指,把他从床上拉了起来。 林嘉睿只觉一阵晕眩,接着就被拖下床走了几步,脸颊贴在了冰凉的物体上。他睁开眼睛一看,原来是房间里那面穿衣镜。此时灯光打得正亮,橘色光芒照在镜子上,镜面清晰明亮,将他浑身赤裸、眼神迷离的模样完完全全地倒映出来。 林嘉睿像被刺了一下,慌忙转开眼睛。 林易却重重覆上来,把他整个人压在镜子上,抬起他的一条腿,就着这个姿势闯进了他的体内。 “啊……不要……” 林嘉睿越是挣扎,就越能看见镜中自己的丑态,连两人肉体相连的地方,也能看得一清二楚。他的双手无力地抵在镜子上,身体却因这样的刺激变得更加敏感,穴口一抽一抽的,死死绞住体内火热的硬物。 林易捏住他纤细柔软的腰,下身耸动连连,突然猛地一撞,正顶在他最脆弱的那一点上。 林嘉睿“啊”的一声,急促而短暂的叫了出来,下身的欲望更加挺立,顶端渗出透明的黏液,把镜子都弄得一塌糊涂。 林易得意的笑笑,在他耳边吹了口气,道:“就这样你还想着结婚?嗯,不过结了也没关系,随时都可以离婚的,不是吗?” 林嘉睿浑身一震,陡然睁大了眼睛:“你想干什么?” 林易透过镜子与他对视,道:“只要你乖乖听话,就什么事也不会发生,否则……我可不敢保证。” 说着,张嘴在林嘉睿脖子上咬了一口。 他咬得十分用力,在白皙脖颈上留下了深深的牙印,像是要烙上一个永恒的印记,一字一顿的说:“记住,你是我的。” 林嘉睿摇了摇头,想要反驳这一句话,但是一张嘴,发出的却是撩人的呻吟。他只好咬紧牙关,闭着眼睛贴在镜子上,任凭林易在他身后抽送顶弄。直到林易在他体内爆发出来时,他才失去力气一般,颓然地倒在了地上。 林易没有再来第二次,把他抱回床上后,就伸手关了灯,扯过被子盖在两人身上。林嘉睿当然是睡不着的。他等林易入睡之后,习惯性地拉开床边的抽屉,在里面翻找那个药瓶。找了一阵才蓦然想起,那瓶药是放在从前的公寓里,而现在,林易显然换了个住处。 ……没有药。 林嘉睿心里一紧,望了望黑夜中寂静的一切,大睁着眼睛盯住天花板,知道今晚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了。 他开始担心林易什么时候才肯放他回去。 他不明白林易到底想要些什么? 股份已经到手,公司早在他的掌握之下,林家的衰败已成定局,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林嘉睿越想越觉得额角隐隐作痛。 他想不出来自己还有什么利用价值。 除了……他的命。 以命抵命。 真是再公平不过了。 如果林易想要的是这个,他随时都能让他如愿。 离天亮还有好几个钟头,林嘉睿在床上翻来覆去,反反复复地想着这件事情。他也知道这样的念头太过危险,但就是无论如何也阻止不了,直到天色快亮的时候,才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这一觉没有睡得太沉,天一亮,他就从梦中惊醒过来。 林易早已经出门了,房间里空荡荡的,只那面穿衣镜还明晃晃的立在原处。林嘉睿别开眼睛,四下里一找,没有发现他昨天穿的那身衣服。他知道肯定是被林易处理掉了,也没怎么放在心上,从衣柜里翻出件衬衫就穿上了。 然后起身下床,拉开了窗帘朝外面望了望。 窗外是一处打理得相当漂亮的花园,百花争奇斗艳,凉亭石凳一应俱全,一条石子铺成的小路蜿蜒向前,最后隐没在了郁郁葱葱的树丛中,环境十分清幽。 市区里是绝没有这种房子的,林嘉睿猜想这是林易在郊区购置的别墅,从窗口离地面的高度来看,他现在应该是在三楼。跳下去死不了人,但受点伤是避免不了的,他当然可以学电影里的桥段,撕了床单结成绳梯爬下去,不过门口肯定有人守着,他本来就不擅长打架,近来体力精力又下降得厉害,成功逃出去的几率基本为零。 林嘉睿只稍微想一想,就打消了这个计划,转而在别墅里转了转。三楼是几间客房,二楼是一间书房和一个小客厅,一楼则守着林易的几个手下。林嘉睿虽然没被限制行动,但也没去一楼,只在书房里找了几本书来看。 林易知道他向来是不吃早饭的,所以到了中午的时候,才有人把午饭送上来。来的是个染了一头黄毛的小年轻,耳朵上打了七、八个耳洞,打扮得特别新潮。 林嘉睿跟他不是很熟,但好歹也算认识,这时便闲聊了几句,从他嘴里套了些话:二楼、三楼的电话都被拆了,只有一楼有电话机,不过林易特别吩咐过,不准他跟外面联系。 林嘉睿从来不干自不量力的事,所以没有试着去打电话,只捧着本书坐了一个下午。等晚上林易回来时,他已经列出了一份书单,丢给林易道:“这是我最近要看的书。” 林易笑着接过了:“我明天就去买。” “你打算什么时候让我离开?” “当然是能关多久就关多久。” 林嘉睿“哦”了一声,像是早料到这个问题的答案,问完了就不再说话。 反而是林易走过来抱住他,道:“再等等吧,现在放你到处乱跑,我不放心。” 说着,抬手摸了摸在他后颈上留下的咬痕,低声问:“身体还好吧?” 提到昨夜的事,林嘉睿的肩膀顿时一僵,但脸上却未表现出来,若无其事的说:“死不了。” 林易看着他笑:“这是嫌我不够卖力,要我在床上干死你吗?” “好啊,”林嘉睿转过身,双手环住林易的脖子,主动地吻上去,缓缓吐出几个字,“杀了我。” 林易只当他说的是调情的话,果然把他拉进房间里,在床上狠狠折腾了一番。 林嘉睿倦极而眠,但睡到半夜又醒过来,在那漫漫长夜里,无比清醒的睁开了眼睛。 他已习惯了这样的黑暗。 他知道的,真正的折磨这才开始。 到了第二天,林易依约把书单上的书买了回来。只要林嘉睿表现得顺从听话,他便也是和颜悦色,甚至还允许林嘉睿给他三哥发了个短信报平安。 林嘉睿没有了药物的辅助,失眠的情况越来越严重,甚至连情绪都有点不受控制了。白天还好一些,可以靠书本和电视转移注意力,晚上的时间却格外难熬,睡不着时胡思乱想,睡着时又噩梦连连。 不过短短几天,他的身体就已经支持不住了。 更糟糕的是,这一个月快要过去,转眼又要到12号了。过去十年来,林嘉睿每个月12号都会去心理诊所,风雨无阻。 若是打破了这个惯例,会怎么样? 他不敢深想下去,有时又觉得未必到得了那一天。 林易并未特意派人盯着他,他有太多的方法结束眼前的痛苦,耳边像有个声音时时刻刻在诱惑着他,只要稍微软弱一下…… 对,就像十年前他一步步走进冰凉水中那样,只要轻轻闭上眼睛,就什么都结束了。 实在是太诱人了。 林嘉睿为了抵御这样的的诱惑,把自己弄得筋疲力尽,最后连忙于工作的林易都发现了他的异样。 这天睡觉之前,林易扳过他的脸端详了一阵,道:“怎么回事?你最近又不拍电影,怎么在家里呆着,反而越养越瘦了?” 林嘉睿顺势说:“整天关在房间里,太闷了。” 林易沉吟一阵,道:“过几天带你出去透透气。” “怎么?终于肯放人了?” 林易最近咬人咬上了瘾,时常在林嘉睿身上留几个印子,这时便用手指轻轻摩挲他颈边的红印,道:“我不准你出门,是怕你又跟来路不明的女人跑了。” “何必呢?”林嘉睿身上没有力气,说话也是懒洋洋的,“到了这个时候还要演戏。” 林易脸色一变,像是被他气到了,又像是在气自己,过了一会儿才说:“我承认,你从前送我的那张照片,早就已经不见了。” 林嘉睿轻轻的笑出来。 林易接着道:“但你有没有想过,我手上的另一张照片,是怎么弄到的?一个一个的去找你的高中同学,用金钱、用威胁、用各种手段找出这么一张照片,再天天带在身边,难道只是为了骗你一骗?” 林易的手掌慢慢抚上他的脸,像从前那样叫他的名字:“小睿……” 林嘉睿怔在那里,突然间动弹不得。 他隐约猜到林易要说些什么。 这世上,只有这一件事令他觉得害怕。 别说! 不要说! 他心底这样大喊着,林易却已经开口道:“或许你不相信,但我对你,确实是真心的。” ############## 小睿,我爱你。 假的! 小睿,我对你是真心的。 谎话! 小睿…… 林易的声音低沉沙哑,像含了无限柔情,俯下身来轻轻吻住他,一遍遍喊他的名字。 但林嘉睿不为所动。 他已经知道后面的剧情了。 果然,接下来画面一转,他又回到了熟悉的林家大宅里。客厅里热闹得很,一个个熟人走过来跟他打招呼,恭喜他考上了心仪的学校。他们都是为了给爷爷贺寿才来的,可是谁也料不到,林易处心积虑,在寿宴上安排了一出闹剧。 林嘉睿知道自己身在梦中。 但无论重复多少次,他始终摆脱不了这个梦境。他眼看着林易站起来敬了一圈酒,笑说要给大家看他准备的礼物,然后走过去开了电视机。按下按钮时,林易回过头来笑了一笑。 林嘉睿觉得五脏六腑一阵绞痛,却没有大喊大闹,没有上前阻止,反而也跟着微笑起来。他安静地看着屏幕上出现不堪入目的画面,安静地听着林易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我爱你。 林嘉睿猛地睁开眼睛,终于清醒过来。 他不过是做了一个噩梦而已,却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背后冷汗淋漓,连衣服都被打湿了。这时候仍是半夜,他转头看看身边,林易睡的那半边床却是空的。 林嘉睿翻身下床,走出房间找了一圈,最后在阳台上找到了林易。林易正靠在栏杆上看外面的风景,手中挟一支香烟,点点星光落进他眼睛里,真是说不出的寂寥动人。 林嘉睿反正也睡不着,便抬脚走了过去。 林易看他一眼,问:“怎么这个时候醒了?” “……刚才做了个噩梦。” 林易手一伸,将林嘉睿揽进自己怀里,摸着他的头发问:“梦见什么了?” 林嘉睿当然不可能说出来,摇头道:“一醒过来就忘了。” 林易吸一口烟,再把剩下半支烟递给林嘉睿,挑眉道:“试试?” 林嘉睿就着他的手抽了一口,结果立刻咳嗽起来。 林易连忙掐了烟,一边把人搂得更紧,一边笑着说:“不如让我猜猜,你究竟做了个什么梦?” 林嘉睿怔了怔,还没来得及说话,林易就先凑过来亲了亲他的眼睛,语气温柔到了极致:“嗯,是不是像现在这样?” 林嘉睿顿觉胸口一阵剧痛。 他不敢置信地低下头,发现胸前鲜血淋漓,林易的右手已然刺穿了他的胸膛,这时正牢牢握着他的心脏。林易仍是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样,用说爱他时的那种眼神望着他,然后……毫不留情地捏碎了他的心。 “啊——” 林嘉睿大叫着惊醒过来,差点从沙发上滚下去。 他惊魂未定的喘了喘气,第一个动作就是抬手按住胸口。他听见怦怦的心跳声,却不确定,自己的心是否已经支离破碎? 守在旁边的林易也被吓了一跳,伸出手来探了探他的额头,问:“怎么回事?是不是做噩梦了?这种天气还在沙发上睡觉,你也不怕生病。” 林嘉睿抬起头,茫然地注视着眼前的林易,不知道他究竟是真是假。过了好一会儿,才渐渐回过神来,自言自语的问:“我真的醒了吗?” 林易又好气又好笑,道:“太阳都快下山了,你还没睡够?” 林嘉睿望了望窗外,果真看见西下的夕阳,而地板上还扔着一本翻了一半的书,是他睡着时不小心掉在地上的。 想起来了。 他昨晚听了林易那句话后,几乎一夜没有合眼,直到中午吃过饭后,才靠在沙发上打了个瞌睡。 所以,现在这个应该是真实的世界吧? 林嘉睿这样想着,却又隐隐觉得,梦中的一切未必不会应验。 他的一颗心,随时捏在林易手中。 林易见他坐着发呆,便伸手戳了戳他的脸颊,道:“既然醒了,就过来签个字吧。” “签什么?” 林易指了指桌上轻飘飘的一页纸,道:“你只要签上名字就行了,其他的我会处理。” 林嘉睿走过去一看,却是吃了一惊。他忙把手指塞进嘴里,重重咬了一口,疼得皱起眉来,才确定自己是清醒的,张嘴念出纸上的几个字:“离婚协议?” 林易点点头,理所当然的说:“我知道你结婚是为了气我,现在气该消了吧?早点把手续办了,免得以后麻烦。” 林嘉睿僵着不动。 片刻后,慢慢握紧拳头,只说了四个字:“我不能签。” “小睿,别跟我对着干。”林易闲闲的在沙发上坐下了,伸手解开领带,道,“我脾气不好,生起气来可是很吓人的。” 林嘉睿还是那句话:“我不能签。” 不是不肯签,而是不能签。 他花这么多心思跟白薇薇假结婚,可不是为了离着玩的,他是为了……为了…… 林易见他执意不肯,竟然也没为难他,拎着领带站起来,取过那张纸看了看,道:“不签算了,我另外再想办法。” 林嘉睿是见识过他的脾气的,知道他说得越是轻松,实际上就越是生气,连忙问:“你想干什么?” “我能干什么?既不能打你,又不能骂你,只好找别人出气了。”林易抓过林嘉睿的手来亲了亲,嘴角微微上扬,“反正离婚的办法多得是,比如,让某个人从这世界上消失……” 林嘉睿的心一下提了起来。 林易很快松开了他的手,把领带往脖子上一挂,转身朝门外走去。 林嘉睿是绝不能让他伤害白薇薇的,想也不想的追了上去,但他身上没什么力气,刚迈出几步,就觉脚下一软,竟然一跤摔在了地上。 林嘉睿的意识有短暂的空白。 等他恢复过来时,发现自己躺在林易怀里,耳边轰然作响,好像听见林易在问:“小睿,你怎么样了?要不要去医院?” 林嘉睿摇了摇头,吃力地抓住林易的手,低声说:“……我。” 他声音实在太轻了,林易离得近了,才听见他说:“该消失的人……是我。” 第九章 徐远坐了一个钟头的车才到目的地。 那是一幢带花园的三层别墅,典型的西式风格,屋顶上一个大大的露台,正好将屋外的景色尽收眼底。花园里草木苍翠,门口是一条石子铺成的小路,曲径通幽。别墅不远处缓缓流淌着一条小河,不时有水鸟停下来栖息,环境格外清幽。 送他过来的刀疤脸下车开了门,道:“徐医生,到了。” 他说话客客气气的,但脸上那道长长的伤疤十分吓人,看上去凶神恶煞的,令人不敢直视。今天早上,他就是这副样子闯进心理诊所,软硬兼施地威逼徐远,让他过来治一个病人。 徐远不过是个心理医生,行医这么多年,还从来没遇上过这种阵仗。他虽然不情不愿,但一方面为自己的安全着想,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对病人负责,最后还是乖乖上了车。 这时候刀疤脸按响了门铃,他便也下车来等着,没过多久,就见一个染着黄头发的青年走出来开了门。 那青年嘴里还嚼着口香糖,上下打量徐远几眼,问:“刀疤哥,要不要先搜一下身?” “去你的!你小子以为还是以前啊?一个个都想要老大的命。”刀疤脸笑着踹他一脚,骂道,“这位是徐医生,专门请来给小少爷看病的,给我客气一点!” 黄发青年连声应是,看向徐远的眼神果然变得恭敬了许多,领着俩人进了门。 那刀疤脸看似一副流氓相,却还挺懂人情世故,进屋后就吩咐黄发青年去泡茶,又问徐远道:“徐医生肚子应该饿了吧?要不要吃点东西?” 徐远心里清楚得很,知道人家这么急着找他过来,可不是为了请他吃饭的,便摆了摆手,说:“不用了,我先去看看病人吧。” “好好好。” 刀疤脸正恨不得徐远妙手回春,马上把病人给治好了,省得老大整天阴阳怪气的。现在见徐远如此配合,哪有不同意的道理?赶紧把人领上了楼。 黄发青年也已泡好了茶,端着茶杯蹬蹬蹬的跟上来,边走边小声嘀咕道:“刀疤哥,小少爷得的不是疯病吗?这医生真能治好他?” “闭嘴!”刀疤脸狠狠瞪他一眼。 黄发青年缩了缩脖子,果然噤了声,只一双眼睛还滴溜溜的在徐远身上打转。 说话间,几个人很快就到了三楼。 刀疤脸上前一步,敲了敲右边那间房的房门。 “谁?”房间里立刻响起一道略显低沉的嗓音。 刀疤脸忙道:“老大,我把徐医生请来了。” “嗯,进来吧。”那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吵醒了沉睡中的某个人。 刀疤脸轻轻推开门,朝徐远做一个“请”的手势。徐远见他们这样小心翼翼,便也不敢弄出太大的动静,轻手轻脚的走了进去。 里面是一间带阳台的大卧房,采光相当充足,但这时却把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的,透不进半点光芒。隐约可见床上躺着个人,身上的被子胡乱裹成一团,只露出一头乌黑的短发。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坐在床边,手掌正一下一下轻拍着他的背,动作极其温柔。 单论五官的话,这人的相貌倒算得上英俊,只是棱角太过分明,反而添了一种霸道的戾气。他这时的目光尽落在床上那人的身上,只拿眼角扫了扫徐远,道:“徐医生是吧?辛苦你跑这一趟。实在是我家小睿太固执了,不肯找别的医生看病,只认准了你一个人,所以只好麻烦你了。” 小睿? 徐远一听这名字就觉得耳熟,不由得凑近了一些,等看清床上那人的面容后,却是大吃一惊。 “林先生?!” 他怎么也料不到,这个据说病得很重的病人,竟然是每个月都会来心理诊所的林嘉睿。他当然知道林嘉睿近期的情绪不太稳定,但也只是失眠的情况比较严重罢了,怎么才过了没多久,病情就急速恶化了? “嘘,别叫这么大声。”林易皱了皱眉,手掌仍旧轻拍着林嘉睿的背,道,“他闹了一个晚上,刚刚好不容易才睡着了。” 徐远低头一看,只见林嘉睿脸色苍白,虽在睡梦之中,额头上却渗出细细汗珠,显然睡得并不安稳。他忙学林易的样子,把声音压低了问:“请问你是……?” “病人家属。” “哦,”徐远早知道林嘉睿有两个哥哥,猜想他可能是其中之一,便接着说道,“能不能简单描述一下林先生的病情?” “刚开始是突然晕倒了,我以为他只是普通的生病,找了几个医生来看过,都说身体没问题,顶多就是睡眠不足。” “林先生确实有失眠的症状。” “后来就越来越严重了,他每天睡得很少,醒来的时候又……” 林易顿了一顿,似乎在犹豫该怎么说下去,正在这时,床上的林嘉睿不安地动了动,长长的睫毛一阵轻颤。林易连忙止住声音,伸手拭了拭他额上的汗,林嘉睿“嗯”了一声,缓缓睁开眼睛,迷糊着问:“天黑了吗?现在是几点了?” “刚过下午,你接着睡。” 林嘉睿摇摇头,说:“水……” 床边的杯子里早倒好了水,林易取过来喂他喝下了。林嘉睿这才清醒一些,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抬头看向徐远。 林易往他背后塞了一个枕头,道:“你不是只肯见徐医生吗?我现在把人请过来了,你跟他聊聊吧。” 房间里光线昏暗,林嘉睿眯起眼睛看了一会儿,才算认出了徐远。他眼角弯了弯,露出一点淡淡的笑容,道:“徐医生,你怎么也到我梦里来了?” 徐远一阵愕然。 林易叹了口气,道:“如你所见,他清醒的时候,总以为自己还在梦中。” 徐远毕竟见多识广,很快就明白过来,仔细观察了一下林嘉睿的表情,对林易道:“我想单独跟林先生说几句话。” “我不能在旁边看着吗?” “治疗的时候最好没有其他人在场。” 林易显得不太乐意,右手占有性的环在林嘉睿腰上,考虑一番后,低头跟他说了几句话,最后还特意叮嘱道:“我就在外面等着,有什么事就出声叫我。” 他说完之后,并不急着离开,而是取过一件衣服给林嘉睿穿上,再一颗一颗的扣上扣子。林嘉睿乖乖的任他摆布,表现得非常顺从。 徐远看在眼里,只觉这两人间的气氛有些古怪,就算是感情再好的兄弟,也用不着这么亲密吧? 不过毕竟是别人的家事,他也懒得多管,等林易走出房间后,他便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他知道林嘉睿戒心极重,最怕被别人探知心底的秘密,所以他尽量放松语气,而是像个老朋友似的,随意地跟他闲聊起来:“刚才出去的是你哥哥吗?你们兄弟感情不错。” “错了,是我叔叔。” “啊……”徐远记得他曾经提起过这个叔叔,疑惑道,“你叔叔……不是跟你们家有仇吗?” “已经两清了。”林嘉睿乌黑的眼睛里看不出什么情绪,微笑道,“我帮他完成了一个心愿,所以互不相欠了。” 这是林家的家事,徐远不好问得太多,只好换了个话题:“听说你最近睡得不好?有没有按时吃药?” “药?”林嘉睿茫然了一下,拉开床边的抽屉看了看,道,“我找不到那瓶药了,不过没关系,我现在已经不做噩梦了。” 徐远正想跟他聊这个,顺势问:“林先生做了什么有趣的梦吗?能不能说给我听听?” “有啊,我这不是梦到你了吗?” “呃,还有没有其他的?” 林嘉睿认真想了想,开口道:“我梦见一片海。” 他提起这片海时,眼睛里流露出向往之色,娓娓叙述道:“那应该是在春天,海水蔚蓝蔚蓝的,风里带着甜甜的花的香气,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清晰可闻。只要走进这冰凉的海水里,再轻轻闭上眼睛,无论什么痛苦都会消失不见了……” 徐远听到这里,已经知道这是个什么样的梦境了,连忙叫道:“不能过去!” 他怕吓到林嘉睿,推了推眼镜后,放柔声音说:“林先生,你既然肯找我看病,就证明你内心深处也是希望自救的吧?我们试着抗拒一下这片海水的诱惑力,多想一些别的事情,好不好?” 林嘉睿闭了闭眼睛,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不知是否在抵御着茫茫海水的诱惑,过了一会儿,忽然睁眼看向徐远,问:“徐医生,今天是几号了?” 徐远愣了愣,道:“17号。” “你怎么不早一点来呢?”林嘉睿声音很低,语气里带着一种说不出的遗憾,“真可惜,已经过了12号了。” 他说完这句话后,就不愿继续谈话了,无论徐远再问什么都是不理不睬,仿佛真把他当成了梦境中的人。 徐远知道他的心结由来已久,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解开的,所以也没多说下去,起身走出了房间。 一开门就撞见了正在门外等候的林易。他手里夹了支烟,来来回回的在客厅里走动着,茶几上的烟灰缸里更是堆满了烟头,也不知到底抽了多少。见到徐远出来,他才稍稍放下心来,问:“小睿怎么样了?” “林先生的情况比我想象中要好一点,及时接受治疗的话,应该能控制住病情。” 林易点点头,指了指旁边的沙发,道:“坐。” 待徐远坐定后,他手里的烟刚好抽完,便又敲出一支来点燃了,道:“从今天开始,徐医生你就暂时住在这里吧。” “等一下,我……” 林易扬了扬手,根本不让他有反对的机会,直接就下了决定:“误工费再加上治疗费,我会付双倍的报酬给你。” “这不是钱的问题,而是……” “放心,酬劳绝对让你满意。” “可是……” 林易弹了弹烟灰,似笑非笑的说:“徐医生软的不吃,是打算让我来硬的吗?” 他本就态度强硬,说出这句话时,更是有一种慑人的气势。 徐远想起那个刀疤脸行事的手段,知道他们都是不要命的人,确实不敢跟他们硬碰硬,无可奈何的说:“我先住几天再说吧。” 林易这才满意地笑笑,道:“我会叫人安排房间的。” 然后在徐远对面坐下来,问:“徐医生,小睿得的究竟是什么病?” 徐远一怔,心想他这个叔叔是怎么当的,竟然连这个也不知道?心里这么想着,却还是解释道:“抑郁症。他目前的病情比较严重,所谓的分不清梦境与现实,其实是一种自我保护的行为,可能是为了逃避某些人或某些事。请问,林先生最近有受过什么刺激吗?” 林易沉默了片刻,道:“算是有吧,总之都是我的错。” 只相处了这么一小会儿,徐远就已对林易的性格有所了解,知道他是个极端自负的人,这样的人既然会认错,就证明他确实错得离谱。徐远不禁为林嘉睿捏了一把汗,看了看周围的摆设,道:“我个人建议,最好先整理一下房间,把有危险性的、能够伤人的东西都收起来。另外阳台的门也要上锁,千万不能让林先生靠近窗户。” 林易一听就明白他话里的意思,蹙眉道:“你是说,小睿可能会有自杀的倾向?” “不是可能,而是已经有这样的念头了,现在要是不好好看住他,随时都可能重蹈覆辙。”徐远再次奇怪的看了林易一眼,道,“我不清楚你跟林家有什么矛盾,但是身为他的叔叔,应该知道他不能再受刺激了吧?你难道不知道……他曾经自杀过?” 话音刚落,就见林易“腾”的一声从沙发上站起来,呆立片刻后,再慢慢地坐回去,脸上的表情精彩绝伦,实在难以用语言形容。 徐远这才确定,他是真的不知道这件事。 林易回头看了看紧闭的房门,似乎想透过厚重的门板看清里面的那个人,连烟烧着了手指也浑然不觉,过了一会儿才问:“自杀……是什么时候的事?” 徐远这时已经对他的身份起疑了,反问道:“这些具体情况,病人家属应该比我这个医生更加清楚吧?” “嗯,我明白了。” 林易点点头,终于摁灭了烟头,起身走到楼梯口,提高音量道:“刀疤。” 那个刀疤脸很快从楼下走上来:“老大,什么事?” 林易低声吩咐了他几句。 徐远离得远了,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只隐约听到林嘉文这个名字,又听见林易说“就是那个小子”、“把他给我绑回来”之类的话。徐远暗暗心惊,不知林嘉睿的这个叔叔到底是干什么的,怎么行事作风如此霸道? 林易跟刀疤交待完事情后,又叫来黄发青年给徐远安排住处,然后也不再说什么客套话,直接转身进了房间。 林嘉睿醒来后就没再睡过,这时正趴在阳台的栏杆上朝外张望。他这几天睡得太少,明显瘦下来一圈,身上又穿着林易的白衬衫,愈发显得整个人单薄瘦削,仿佛被风一吹就会消失无踪了。 林易心头一紧,想起徐远刚才说的话,连忙伸手将他拉进怀里,用双臂牢牢锁住了,低头问:“在看什么?” 林嘉睿双眼望着楼下的花园,道:“花都开了。” 这时候已经入夏了,似景繁花开到艳极,正到了由盛转衰的时候,别有一种凄凉孤寂的意味。林易不敢让他在外面呆得太久,只陪他站了一会儿,就把人拉回了房间里,又照徐远说的将阳台门关上了。 林嘉睿并无异议,只是对林易道:“我刚才做了一个梦。” “梦见什么了?” 林嘉睿想了想,从抽屉里翻出纸和笔,随便找个地方就画了起来。他的画功一般,又是在这种条件下信手涂鸦,画出来的东西很难辨认。林易看了许久,才勉强认出个轮廓,估计他画的是蓝天白云、碧波大海。 海? 林易陡然记起,他刚回来的时候,曾经开玩笑把林嘉睿拖进泳池里,结果林嘉睿吓得浑身发抖,那一种从心底发出的恐惧,是只有溺过水的人才会有的后遗症。 难道……? “你画的是海。”林易一下抓紧了林嘉睿的胳膊,问,“你跳进海里了,是不是?” 林嘉睿冲他笑一笑,说:“不是,我是一步步走进去的。” 他眼神略有些迷离,语气轻柔婉转,像在描绘一个甜蜜而美好的梦:“海水很凉很凉,先是打湿了脚踝,接着没过了膝盖,然后一点一点漫过胸口。在水底睁开眼睛,能看见蓝的天和白的云。海水又咸又涩,就像是眼泪的味道。” 他并非能言善道的人,但描述起这段经历时,那一种热切专注的劲头,直让人觉得身临其境。 林易嘴里发苦,像是当真尝到了那种酸涩滋味,深深吸一口气,问:“为什么要走到海里去?” 林嘉睿低头继续画他的画,嘴里说道:“因为我跟叔叔约好了,要在海边买一幢房子,那里边有一间房间,是专门为他留着的。” 他刷刷几笔,在画上添了高高的悬崖,悬崖上有一幢古里古怪的房子。 林易确定自己见过这样的画面。 数月前他买给林嘉睿的那幅画,就是这样的构图。但更为遥远的回忆,林嘉睿口中的那个约定,却早已被他遗忘了。 林嘉睿很快就画完了画,仔细地端详一番,道:“我找了许多地方,才找到这样一片海。虽然沉进海里时,喘不过气来有点辛苦,不过没关系,只要闭上眼睛就能梦见他了。” 说着,林嘉睿突然抬起头,凑到林易颊边亲了一下,微笑道:“嗯,就像现在一样。” 他以为自己犹在梦中,而林易自然是他梦中之人,所以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只是他嘴里虽然说得轻松,但任谁都猜得到,当初自杀的事有多么凶险。他已经一步步走入了海中,只要稍有差错,这个世界上,就再没有林嘉睿这个人了。 即使隔了十年之久,这样的想象也仍旧令人害怕。 想到这一点,林易的一颗心怎么也静不下来,抓着林嘉睿的手吻了又吻,低声叫他的名字:“小睿……” 林嘉睿任由他吻着,像是已习惯了这样的柔情,冷不防问一句:“你接下来是不是要说,你爱我?” 林易一下怔住了。 林嘉睿习以为常的说:“不用惊讶,每个梦的开头结尾都是这样。” 他主动躺进林易怀里,手指迷恋地抚过林易的嘴唇,道:“有件事我从来没有告诉叔叔,现在悄悄跟你说,好不好?” 他不等林易回答,就又自言自语的说下去:“其实我最怕痛了,以前怕他笑话我,所以才一直忍着,可是……” 他顿了顿,像是再也忍耐不住那样的痛楚,道:“喂,你把刀藏去哪里了?” “什么刀?” “就是……”林嘉睿拉起他的手贴在自己胸口上,理所当然的说,“往这儿捅的那把刀啊。” 林易的手猛地一颤。 “说你爱我吧。”林嘉睿恍若未觉,闭上眼睛道,“只是出手时记得干净利落一点,别让我痛得太厉害。” 第十章 林嘉文天生热爱冒险,常常跑得不见人影,林易那几个手下花了大半个月的时间,才终于找到了他。好在不用他们费力把人绑回来,林嘉文一听说弟弟在林易那儿,马上自己开车赶到了别墅。 这段时间里,林嘉睿倒是十分配合治疗。 徐远知道他事业心极重,大半精力都花在电影的拍摄上,所以特意从这个方面入手,尽量转移他的注意力。适当的心理引导,再上药物的辅助,林嘉睿的病情总算是得到了控制。虽然仍旧会把梦境与现实弄混,但至少吃下药后,已经能够沉沉入睡了。 林嘉文闯进别墅时,林易正坐在三楼的小客厅里抽烟。他们两人本来就互看不顺眼,视线一对上,林嘉文就飞快地别开了眼睛,冷冷的问:“小睿呢?你把他藏去哪里了?” 林易理也不理,照旧坐在沙发上吞云吐雾,待手中的半支烟抽完了,才慢条斯理的站起身来,道:“别吵,他正在房间里接受治疗,你这么大吵大闹,会打扰到他的。” “什么治疗?”林嘉文大惊,“小睿受伤了?” “没有,是心理治疗。” 林嘉文听后,脸色变了数变,非但没有松一口气,反而更加暴跳如雷,怒道:“怎么回事?他的病又犯了?是不是你这混蛋害的?” 林易一言不发。 林嘉文当然知道这是默认的意思,额上青筋暴起,一下冲到林易跟前,挥手给了他一拳。 林易没想到他会突然出手,凭他的身手竟然也没能避开,脸上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下,连嘴角都擦破了皮。 林嘉文还不解气,马上又挥出了第二拳。 林易早有准备,毫不费力地抓住了他那只手,凑近他耳边道:“我刚才说过了吧?别在这里大吵大闹。治疗结束之前,给我闭上你的嘴。” 林嘉文只觉他手上的力气大得惊人,眼神更是阴沉中带着一丝寒意,令人止不住的背脊发凉。他毫不怀疑,自己若继续吵嚷下去,林易绝对会动手杀人。他本来就更关心林嘉睿的病情,当然不会在这个时候跟林易拼命,气呼呼地放下手,咬牙道:“呆会儿再跟你算账。” “好啊,”林易擦了擦嘴角的血渍,满不在乎的说,“随时欢迎。” 林嘉文真恨不得再给他一拳,好不容易才忍住了,尽量放低音量,问:“小睿现在怎么样了?” 林易也不招呼他,自顾自的坐回了沙发上,道:“我请了个心理医生回来,他的病情算是稳定住了。” “什么请回来的?”林嘉文不屑地撇撇嘴,“我看根本就是被你抓回来的吧?” “是,”林易大方承认道,“你要是不肯来的话,也一样是这个待遇。” 林嘉文跟他话不投机,只怕说多了又要打起来,便不再多说下去。他不知道林嘉睿是个什么情况,一颗心吊在半空里不上不下的,焦躁不安地在客厅里来回走动。 等了半个多小时,那扇紧闭的房门才终于被人推开了。 林嘉文一个箭步冲上去,差点跟走出来的徐远撞个正着。 “抱歉,抱歉。” 他嘴里这样说着,脚步却一点没停,一下子走到床边,看见林嘉睿正好端端的坐在床上看书,悬着的心才算落了下来。 “小睿……” “三哥,你怎么也来了?” “我、我听说你病了,过来看看你。” “小病而已。徐医生说,我很快就能痊愈了。” 林嘉睿除了脸色稍显苍白之外,其他并无异样,说话时语气平静、思路清晰,更是丝毫不像生病的样子。 这下倒是把林嘉文弄糊涂了,分不清他到底是病着的还是清醒的。聊了几句后,林易叼着烟晃过来,敲了敲门板道:“小睿该休息了。” “我们才刚说了几句话。”林嘉文疑心他是故意针对自己。 林易却不理他,只是拿眼睛看着林嘉睿。 林嘉睿的身体微微一僵,道:“三哥,我的确觉得困了。” 说话时,目光同样是落在林易身上。 两个人隔着房间遥遥对望。林易的身体动了动,似乎想走到林嘉睿的身边去,最后却抑制住了这样的冲动,只是柔声说:“睡吧。” 自从那一天,林嘉睿将他当成是梦中之人,说了那一番话后,林易就不敢太过亲近他了。 他已经知道林嘉睿心底的噩梦是什么了。 我爱你。 这三个字才是真正的利刃,一下扎进他的胸口去,将他的心捣得血肉模糊。 而这样的梦境,他竟重复了一遍又一遍。 到了最后,他连挣扎的力气也没有了,只求能少疼一点。 因为,他那么怕痛。 林易握了握拳头,觉得五脏六腑翻搅在一起,说不出是哪里也在跟着隐隐作痛。 林嘉文一见他这阴阳怪气的样子就来气,走出房间时顺便把门给关了,压低声音问:“小睿到底病得重不重?他这次有没有……想不开?” 林易定了定神,道:“暂时没有。” “没有就好,”林嘉文松一口气,道,“我要留下来看着他,万一他又像以前那样……” “跳海自杀?” 林嘉文先是一惊,接着就冷笑起来:“原来你已经知道了。对,他为了你这个混蛋,曾经连生命都放弃了。怎么样?是不是很有成就感?把林家的人折磨成这样,你的报复算是相当成功吧?” 林易从怀里掏出烟来,道:“我的目标从来也不是他。” “是,你只是利用他来打击爷爷。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他被你利用过之后,会变成什么样?你知不知道,被最信任的人欺骗背叛,又是种什么滋味?我承认,是林家欠你的,是爷爷欠你的,可是小睿没有欠你!相反的,他可能是这世上最爱你的人。”林嘉文原本想揍他一顿出气的,这时却用一种怜悯的眼神看着他,“而这个爱着你的林嘉睿……却被你亲手毁了。” 林易正取了打火机出来点烟,听到这句话时,手指微不可见的轻颤一下。他连试几次,都没能把火点着,最后用力过猛,竟然把打火机摔在了地上。他也不弯腰去捡,只是低头盯住自己的双手看了一会儿,将尚未点燃的香烟咬在嘴里,转身推开了房门。 “喂喂喂,你不是说小睿要休息,刚把我从里面赶出来吗?怎么自己又进去了?”林嘉文急着伸手拦他。 林易连看也不看他一眼,只低声吐出两个字:“滚开。” 说着,手一扭一送,直接把林嘉文推到了一边。 林嘉文踉跄着后退几步,只觉胳膊被他这么一扭,疼得简直像要断掉了。他这才知道,刚才那一拳能打中林易是多么侥幸。等他回过神来,再想追上去,房门已经被林易锁住了。 林嘉睿的病主要是靠药物压制着,每天不吃药是睡不着的,林易走进来时,他却没有入睡,手里拿着两片药翻来覆去的把玩着。 “在看什么?怎么还不睡觉?” 林嘉睿一惊,手指飞快收拢,将药片捏在手心里,道:“正准备睡了。” “吃过药没有?” 林嘉睿点点头,握成拳头的手悄悄藏进被子里,抬头看向林易,问:“今天是几号了?” 林易一时也答不上来,看了看手表才道:“7月6号。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我休息了这么久,也该回去开工了。我手上正好有一个不错的剧本,不拍可就浪费了。” “可是你的病……” “只要徐医生允许了,我就能出门了吧?” 林易当然不可能关他一辈子,但也不敢随便让他离开,含糊着说:“到时候再看吧。” 林嘉睿也不强求,拉过被子盖在身上,嘴里无声的念:“7月6日……7月6日……” 林易没听不见他在说什么,见他闭上眼睛,呼吸渐趋平稳,便以为药效开始发作,他已经进入真正的梦中了。直到这个时候,他才伸手碰了碰林嘉睿的脸,手指轻轻抚平他眉间的褶皱。 林嘉睿不安的动了动。 林易心里一紧,料想他又在做噩梦了。 而这梦中的场景,必定是他深情款款的说出甜言蜜语,然后在林嘉睿最无防备的时候,狠狠一刀扎进他胸口。 正如……他曾经做过的一般。 林易闭了闭眼睛,慢慢靠坐在床头,习惯性地想要抽一支烟。他抬手在身上翻了个遍,才想起打火机早被自己扔在地上了。既然点不了烟,他便放弃了这个念头,转而从怀里摸出一只黑色皮夹,翻开来一看,一张皱巴巴的旧照片映入眼中。 照片里的林嘉睿穿着一身校服,头发比现在短得多,露出光洁的额头及明亮的眼睛,笑得甜蜜至极。 那天林嘉睿撕了照片后,林易把碎片收集起来,一点一点黏好了,仍是放在皮夹里随身带着。但他心里清楚知道,他有本事找来一张、两张、一百张照片,但即使上天入地,也再找不到那个粲然微笑的林嘉睿了。 那个无忧无虑的林嘉睿,那个深爱着他的林嘉睿,已经被他亲手毁了。 林易伸手摩挲着照片上的道道裂痕,像是穿过重重叠叠的时光,看着十年前的林嘉睿,自言自语的问:“小睿,是不是此生此世,你再也不会信我了?” 他是对着照片里的人问出这句话的,没想到问完之后,身旁的被子竟是簌簌而动。 林易吃了一惊,翻开被子一看,只见林嘉睿蜷成一团,一只胳膊抵在嘴边,正用牙齿死死咬着自己的手臂。他额上冷汗直冒,身体止不住的颤抖着,也不知疼成了什么样子。林易忙把他的手臂救了出来,定睛一看,更是心惊不已。 原来那只手臂上血迹斑斑,全是他自己咬出来的伤痕。 有些是快要结痂的,有些则反复的咬了又咬,变得红肿不堪、骇人至极。一个人要用上多大的力气,才能把自己咬成这样? 饶是林易惯经风浪,也不敢深想下去,只是制住林嘉睿的双手,问:“为什么弄伤自己?” 林嘉睿却不答他,目光看向那张重新黏起来的旧照片,怔怔的问:“现在这个……到底是不是梦?” 他说话时,握着的拳头一松,先前藏起来的药片就滚了出来。 林易顿时明白过来。 所谓的病情已经稳定,所谓的过不了几天就能痊愈,全部都是假象!不过是林嘉睿一手伪造出来的错觉而已。 事实上,他必须依靠疼痛的刺激,才能分辨出自己是不是清醒着。 这几日天气炎热,房间里的冷气打得十足,林嘉睿整日都穿着长袖衬衫,林易又不敢跟他太过亲近,所以谁也没有发现他手臂上的秘密。如果不是这次偶然发现,他打算忍到什么时候? 林易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的钝痛不已,仔细看了看林嘉睿的伤口,道:“我去拿药箱来处理一下。” 说完又想了想,既怕林嘉睿再出意外,又不能拿绳子把人绑起来,最后只好用被子把他裹得严严实实的。 林嘉睿并不挣扎,依旧盯着那张照片看,心思早不知飞去了哪里。 林易叹一口气,起身往门外走,快到门口时,却听林嘉睿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是。” 他语气平平静静的,既无一丝波澜,更无一丝犹豫,比任何一个时刻都要清醒:“是,我不相信。” 第十一章 林易脚步一顿,知道林嘉睿是在回答刚才那个问题。 无论是在梦境中,还是在现实中,他说出口的话,他连一个字也不会信。 林易早料到是这个答案,真正听林嘉睿说出来后,反而觉得麻木了。只是身形晃了一晃,手撑在门板上,很慢很慢地转动门把,开门走了出去。 别墅里是备着药箱的,林易处理这点小伤口自然也不在话下,但因那鲜血淋漓的伤口是在林嘉睿手臂上,他上药的时候,手指便有些不听使唤。明明已经控制住了力道,还是怕一不小心弄疼了他。 反而是林嘉睿表现得更为镇定,从头到尾连眉头也不皱一下,仿佛丝毫感觉不到疼痛。 又或者,他正需要这样的疼痛来保持清醒? 林易先是用酒精消了毒,再拿纱布包裹住伤口,简单处理完后,问林嘉睿道:“你还吃不吃药?” 林嘉睿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反问道:“能不吃吗?” 按林易平常霸道的性格,早该取出药来喂他吃了,这时却没有勉强他,只是说:“不吃就算了,我陪你睡一会儿。” 边说边脱了鞋子上床,连着被子把林嘉睿抱住了,两只手虚虚的拢在他身侧,以防他再弄伤自己。 林嘉睿不吃药根本睡不着觉,只能像往常一样,在黑夜中睁大了眼睛。林易便也这么陪着他,跟他一起听闹钟滴滴答答的声响。 长夜漫漫。 林易以前从不知晓,时间在黑暗中竟然流淌得这样缓慢。 而在他发觉之前,林嘉睿已经独自一人……熬过了无数个相同的夜晚。 等到晨光熹微,天色逐渐亮起来时,林易由于维持同一个姿势太久,半边胳膊都快僵硬了。反倒是林嘉睿闭上了眼睛,迷迷糊糊的在他怀里睡着了。林易怕吵醒了他,仍旧躺着没动,直到快中午时,才小心翼翼地起身下了床。 林嘉睿的情况如此严重,他当然不敢瞒着徐远,简略地把昨晚的事情说了。结果徐远这个正牌医生还没做出反应,林嘉文就先跳了起来,当场就想冲进房间去看弟弟。 林易真后悔叫了他过来,恨不得一脚把他踹出门去,最后还是徐远阻止了他,道:“林先生好不容易才睡着了,千万别去吵醒他。” 医生的话不能不听,林嘉文果然忍住了,狠狠瞪了林易一眼。 林易根本不去理他,只是问徐远:“小睿现在这样……该怎么办?” “一点一点慢慢来吧。林先生的病本来就不可能马上治愈,发生反复是很正常的,家人要是没有足够的耐心,是坚持不下去的。” 林嘉文哼了一声,道:“何必这么麻烦?只要害他生病的那个人消失不见,小睿立马就能痊愈,而且比以前还要活蹦乱跳。” 林易一下握紧了拳头。但想起林嘉睿昨天答他的那句话,顿时又没了力气,摆了摆手,由得林嘉文去说了。 徐远最近跟林嘉睿交流了许多,也猜到他的病因应该是在林易身上,不过没有直接说出来,只道:“等林先生醒了,我再跟他聊聊吧。” 林嘉睿若不吃药,很难睡得安稳,到了下午就从梦中惊醒了。等他吃过东西填饱肚子后,徐远将吵吵嚷嚷的林嘉文和一言不发的林易请出了房间,自己搬了把椅子坐到床头,随意地聊了聊外面的天气,见林嘉睿放松下来,才开口道:“林先生不想早点痊愈吗?” “怎么会?”林嘉睿怔一下,道,“我还想快点回去拍电影呢。” 徐远觉得这是一个积极的信号,趁热打铁道:“那你为什么不配合治疗?” “我若是不配合,就不会在这里跟徐医生你说话了。” “可是听说你不肯吃药。” 林嘉睿静了静,乌黑的眸子望向窗外,过了许久,才吐出几个字来:“我不能吃。” “为什么?” “今天已经是7号了,”林嘉睿的手轻轻抚上被他自己咬伤的右臂,眼中光影层叠,略带些迷离之色,“我怕吃了药,就会睡过头了。” 这是他第二次郑重其事的提到日期,徐远略一思索,蓦然猜到了其中的关键,问:“若是错过了12号,会怎么样?” 林嘉睿如遭雷击。 他神情大变,苍白的脸上毫无血色,怔怔的摇了摇头,说:“不会错过的。” 顿了一下,又加重语气强调道:“不能错过。” 徐远从没见他这么激动过,怕一不小心就刺激到他,因此不敢问得太过深入,轻声安抚了几句后,起身退出了房间。他以前只知道12号是林嘉睿每个月来心理诊所的日子,现在想来肯定另有原由,但是出去跟林易他们一说,两人竟都说不出有什么特别的。 到了晚上,林嘉睿照旧不肯吃药。 林易劝不动他,只好像昨天那样抱着他上了床,仍是用两只手护着他的手。睡到半夜的时候,林嘉睿突然从床上坐了起来,拉开衣柜的门翻找衣服。 林易吓了一跳:“小睿,你干什么?” 林嘉睿表现得十分冷静,取出一件西装来套在身上,道:“我要出门。” “都这个时间了,你要去哪里?” “去……”林嘉睿好像也说不出自己要去哪里,却很笃定的说,“我一定要去。” 他飞快地穿好了衣服,转过头来对林易道:“轻一点,别让我三哥发现了,他不准我去的。” 林易不知道他是不是犯病了,伸手抱紧他的腰,道:“今天实在太晚了,我明天陪你一起去,好不好?” “不行,”林嘉睿想也不想就否决了,“明天就是12号了。” 林易见他连日子都弄混了,知道他肯定是不清醒的,便把手搂得更紧,问:“12号究竟是什么日子?” “你不知道?”林嘉睿疑惑地看他一眼,像奇怪他怎么连这种人尽皆知的事也不知道,一字一字道,“12号……是那个人结婚的日子。” 林易的表情有瞬间的空白。 而后他像是给人当胸打了一拳,心肝脾肺全数换了位置,血淋淋的搅在一块,痛得他说不出话来。 他根本早已忘了,跟某个女人结婚的时候,是哪一年的哪一天。 但林嘉睿却记得清清楚楚。 他在黑夜里穿齐了衣装,急着要赶去他的婚礼。 他沉浸在十年前的旧梦里,用尽力气挣脱林易的怀抱,为了奔赴一场早已结束的盛宴,急切而绝望的叫道:“快放开我!我一定要现在就去,迟了就来不及了。” “好,马上就去。”林易咬了咬牙,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嘴里尝到的尽是苦味,“……我陪你去。” “你?” “你又不会开车,万一、万一去迟了怎么办?” 林嘉睿一听这话,果然点了点头,催促林易道:“那快走吧。” 林易怀疑自己也是疯了。 明知道这是一个不可能实现的梦境,却舍不得将林嘉睿从梦中叫醒,反而决心陪他一起深陷下去。他没时间去想太多,随便扯了件衣服来套在身上,开了门走出房间。 林嘉睿自从被绑来别墅后,就再没有离开过这里,这段时间旧病复发,身体更是差了许多,即使在这么炎热的夏天,指尖也是冰凉冰凉的。林易将那微凉的手握在掌中,拉着他走下了楼梯。 黑暗中万籁俱静。 平常守在一楼的刀疤等人这时早已睡了。林易没惊动任何人,只是开了客厅的灯,从抽屉里找出一把车钥匙,继续拉着林嘉睿往外面走。 林嘉睿这时又变得十分听话了。 只要能赶上想象中的那场婚礼,就算前方是通往地狱的道路,他也会跟着林易走了。 林易摸黑从车库里开出了车,不用等他吩咐,林嘉睿就坐上了副驾驶座,双眼直视着前方,说:“走吧。” 他不说要去哪个地方,林易也没有开口问。除非他有本领让时光倒流,否则就算开到天荒地老,也永远到不了目的地。 但林易还是发动了车子,油门一踩,汽车飞驰而去。 别墅虽在郊区,但周围的交通状况不错,开出去不远,就是一条笔直的大道。路旁没有什么人烟,只是大片大片的花田,春天时花海摇曳,这个时节却早已衰败了,在这样寂静的夜里,显出一种荒凉的气氛来。 林易一路往前开去,时不时转头看看身旁的林嘉睿,见他坐姿端正,交握着的双手却有些发抖,嘴里自言自语的不知在说些什么。他便一手握住方向盘,空出另一只手来,轻轻覆在林嘉睿的手上。 林嘉睿一下抬起头来看他,问:“来得及吗?” 林易胸口一窒,实在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但林嘉睿正专注着望着他,像望着一个救命之人,仿佛只要听到一个“不”字,他就可能立刻死去。林易闭了闭眼睛,艰难的点一下头,说:“当然。” 林嘉睿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一点点笑容,依稀是十年前全心全意信任着他时的模样。 林易握着方向盘的手轻颤一下,只恨时光无情,他车速飙得再快,也开不回十年前的那一天,阻止不了那场已经举行过的婚礼。 车子又开了一阵后,车速渐渐减慢,林易怎么踩油门也没有用,直到车子完全停下来,他才发现是没油了。只怪他太久没有开车,又是半夜三更悄悄出的门,根本没有注意这个。现在车子停在了半道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完全是动弹不得了。 林易无计可施,开了车门下来,狠狠踹了车子两脚。林嘉睿却比他冷静得多,也从车上走下来,问:“是不是车坏了?” “小睿……” “没关系,我自己走过去就行了。” 说完,看也不看那辆汽车一眼,认定了一个方向,就一心一意地往前走。 林易当然不能任他到处乱跑,连忙也追了上去。 月上中天。 月光将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空荡荡的大路上,只他们两个人埋头赶路。 林嘉睿许久没有出门,体力精力都不比从前,走了没多久,气息就变得急促起来。刚好脚下的路不太平整,他不小心滑了滑,差点跌倒在地。 好在林易一直握着他的手,连忙扶住了他的胳膊,道:“小睿,你身体太虚弱了,不能再走了。” 林嘉睿毫不理会,虽然脚步踉跄,眼睛却一直盯着前方,那表情是在说,他就算爬也要爬过去。 林易只好退了一步:“那停下来休息一下吧,现在时间还早,一定能赶上的。” 林嘉睿还是不肯。 林易叹了口气,抢在他跟前走了两步,然后蹲下身来,招手道:“上来吧。” 林嘉睿愣在那里。 反而是林易回过头来,催他道:“快点,我背你。” 林嘉睿似乎犹豫了一下,但终于还是赶赴婚礼的急切心情战胜了一切,大步走到林易身后,手脚笨拙地搭上他的肩,慢慢趴在了他的背上。 林易早知道他近来瘦了不少,这时背着他站起身,才发现他真是轻得很了,背在身上丝毫也不觉得重。他不知道目的地在哪里,便也不去管什么东南西北,只是迈开了步子往前走。 林嘉睿安静地伏在他背上,热热的呼吸喷在他耳边,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开口说:“他以前也这么背过我的。” 林易知道这个他是指谁,闷闷的没有吭声。 林嘉睿也不在乎有没有人应话,接着说:“那一年我们去乡下避暑,我贪玩进了山里抓野兔,结果扭了脚又迷了路,还以为自己再也出不去了。” “怎么可能?肯定会有人来找你的。” “是,到了天快黑的时候,我听见有人漫山遍野的喊我的名字。那么多人来找我,我却唯独认出了他的声音。”林嘉睿趴在林易肩膀上笑了笑,“别说十个人、一百个人,就算站在一万个人当中,我也能一下认出他来。” 林易沉默不语。 “后来他找着了我,就像现在这样,背着我一路走一路走。那天晚上的月色可比今晚美多啦,我只盼那条山路越长越好,永远也走不到尽头。” 林嘉睿说出这句话时,语气里满是柔情蜜意。 对,他还困在十年前的回忆中,并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 林易喉头发涩,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在心里想道,他也希望这条路长长漫漫,能这样背着林嘉睿,一直一直走下去。 然而林易毕竟是清醒的,清楚知道某些事绝无可能。这样痛苦的清醒着,反而不如林嘉睿那么糊涂着。 月影西斜。 时间很快就到了后半夜。 林易的体力比林嘉睿好得多,背了一个人在路上走,也并不觉得如何辛苦,倒是常常回头关心林嘉睿的情况:“小睿,你要是觉得累了,就趴在我背上睡一会儿。放心,我会叫醒你的。” “不用,”林嘉睿摇了摇头,下巴抵在林易的肩上,问,“要走多久才能到?” 林易望着前方沉沉的夜色,声音微哑的说:“走到……我走不动为止。” 就陪他这么疯下去吧。 可能这一生,也只疯狂这一次。 林嘉睿认真想了想,道:“那还要走很久。” “对,你要是无聊的话,要不要听我讲个故事?” 林嘉睿无可无不可的“嗯”了一声,林易便一边往前走,一边用最俗套的那句话作开头:“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出生在富贵之家的人,从小锦衣玉食、娇生惯养,从没有遇上过什么不顺心的事。” “这个人运气真好。” 林易听得笑笑,说:“但是到了他十八岁那年,却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向来宠爱他的母亲,突然跳楼自杀了。” “啊,”林嘉睿觉得这个故事有些耳熟,但又模模糊糊的想不起来,问,“为什么?” “是啊,他当时也是这么问的,为什么要自杀?为了知道答案,他悄悄调查了很久,最后的真相却让他不敢相信——原来他一直称做‘爸爸’的人,并不是他的亲生父亲,而是他的杀父仇人!” 林嘉睿听到这里,自然而然地接了下去:“他父亲是个商人,曾经跟一个朋友合伙做生意,没想到竟然被最信任的朋友欺骗了,不但公司破产,还欠下了一大笔债,并且因为这个缘故去世了。” “他母亲并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当时又刚刚生下孩子,走投无路之下,就嫁给了那个常常照顾她的朋友。没想到十多年后,她竟偶然得知了这个秘密,她当时又悔又恨,一气之下便跳楼自杀了。” “那个人怎么办?” “他……他的世界天翻地覆,曾经抚养他长大的那个家,突然成了一切仇恨的源头。” 虽是夏日,但夜风吹在身上,仍有那么一丝凉意。林嘉睿不由自主地哆嗦一下,低声说:“于是他就精心策划了一个复仇计划。” “没错。但是在那个他所痛恨的家里,偏偏有一个人是真心对他好的。他们是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熟悉彼此就像熟悉自己的双手一样。他一方面被那个人深深吸引,一方面却又清楚知道,那个人跟他的仇人一样姓林,是他必须憎恨的存在。为了彻底斩断这种关系,他选择用最无情的方式,亲手伤害了对方。” 听到这里,林嘉睿沉默不语。 而林易也不再需要什么听众了,继续说道:“他以为无所谓的,感情不过是可有可无的东西,可以随意得到,也可以随意舍弃。为了报仇,他可以不择手段。这样的人还有什么办不到的?后来他果然成功了。报完仇之后,他远走他乡,在陌生的地方开始了陌生的生活。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总是想着那么一个人。” 林易走得有些累了,停下来歇了歇,将林嘉睿背得更稳一些,道:“所以十年之后,他又找个借口回来了。久别重逢后的第一眼,他就知道那个人仍是爱着他的,他满心欢喜的以为可以从头来过,却不知道……失去的永远都失去了,这世上唯一一个爱着他的人,早就已经消失不见。” 林易回过头来,直直地与林嘉睿对视,问:“我就算用尽手段,也再找不回从前的林嘉睿了,是不是?” 林嘉睿像被什么尖锐之物刺了一下,心脏狠狠一抽,大叫道:“放我下来!” “小睿?当心,别乱动!” 林嘉睿不管不顾,就这么在林易背上挣扎起来。林易走了这一路,力气早就消耗得差不多了,被他这么一折腾,身体很快失去平衡,往旁边栽倒下去。 即使如此,他仍不忘护着林嘉睿,双手紧紧把人抱住了,拿自己当人肉垫子垫在下面。路边有一个小小的斜坡,直通下面的花田,两人相拥着滚了好几圈才停下来,弄得满身泥泞,样子狼狈不堪。 林易浑然不觉,只是晃了晃怀中之人,连声问:“小睿,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林嘉睿并不理他,缓缓坐起身来,抬眼看向远处。 原来这一夜已经悄然过去,此刻东方的天际微微泛白,正现出一丝灿烂的云霞。那霞光映在林嘉睿身上,令他迷离的神情为之一变,眼睛里闪现一种异样的神采,低声道:“今天是12号了。” 边说边摸了摸自己的手臂。 林易明白他的意思,急忙制住他的双手,喊道:“别咬!” 然后又把自己的胳膊塞过去,直接凑到他的嘴边,说:“要咬就咬这个吧。” 林嘉睿呆着没动。 林易便开口劝道:“小睿,来得及的,现在才刚刚天亮,这一天还没过完。我还走得动路,我们继续走下去。” 他舍不得这个梦就此结束。 他这个清醒的人,却更愿意自欺欺人。 但林嘉睿望着一点点亮起来的天空,缓慢又坚定地摇了摇头。 “小睿……” “没用的,已经错过了。” 林嘉睿抓过林易的胳膊,果真张嘴咬了一口。他咬得十分用力,简直用上了全部的力道,像要就此咬下一块肉来。林易只觉手上一阵剧痛,却见林嘉睿抬头冲他笑了笑。那笑容极淡极淡,仿佛黑夜里最后的一丝光明,转瞬即逝了:“叔叔,我早在十年前就错过你了。” 第十二章 林易吃了一惊,不由得问道:“小睿,你、你清醒了?” “是啊,”林嘉睿的声音仍旧轻得很,像是还在梦中,但眼神却已是一片清明,平平静静的说,“睡了这么久,也该醒过来了。” 说完之后,他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头往旁边一偏,竟倒在了林易怀里。 林易还没从刚才那句话回过神来,见他突然晕倒,更是大惊失色,也不知林嘉睿是太累了,还是刚才摔下来时撞伤了? “小睿?小睿!” 林易连叫了几声,见他双颊微微泛红,伸手一触,才发现他身上烫得厉害,显然是正发着高烧。林易虽是一路背着他走的,但因为只顾着说话,竟没有察觉他的异样。好在林易出门前把手机塞在了兜里,这时连忙翻出来打了个电话。 刀疤好梦正酣,接到电话时还迷糊着,嗯嗯唔唔了半天才问:“老大,什么事?” 林易没功夫跟他解释太多,简洁明了道:“现在马上开车出来,上了大路往北走,快!” “啊?老大……” “别废话,赶紧过来!” 林易也不知道林嘉睿病得怎么样,吩咐完刀疤后就挂断了电话,将昏睡不醒的林嘉睿抱在怀里,踏着一片泥泞走上斜坡,重新回到了路边。 此时旭日东升,夏日的骄阳晒得厉害。 林易把自己身上的衣服脱下来,高举着遮一遮太阳。他背着个人走得不快,实际上并没有离家太远,但因为担心林嘉睿的病情,等待的时间尤为漫长,当真是度日如年。 好不容易等到熟悉的车子渐渐驶近,林易二话不说,直接抱了林嘉睿上车,对刀疤道:“去医院。” 刀疤见了林嘉睿这个状况,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下一踩油门,车子直冲出去。 郊区离最近的医院也有些距离,一路上林嘉睿呓语不断。林易紧抓着他的手,稍稍凑近一些,就能听见他一遍遍的喊:“叔叔,叔叔。” 这样百转千回,像是一刀刀割在人的心上。 林易简直不知道这一路是怎么熬过来的。 到了医院之后,当然是送的急诊。结果一番检查下来,还真没什么大病,不过是睡眠不足加感冒发烧,打几天点滴就能痊愈了。 在林易的强烈要求下,医生还是给林嘉睿安排了病房。没想到刚办完住院手续,林嘉文跟徐远就赶了过来。 “怎么回事?” 林易看他们一眼,问的却是开车带他们来的黄毛。他确实让黄毛请徐医生过来,却没说要带上林嘉文这个大麻烦。 黄毛缩了缩脖子,支吾着说不上话。 还是徐远解围道:“是我让林先生的哥哥一起过来的,有家人在旁边照顾,对林先生的病情可能有帮助。” 林易皱一下眉,还没来得及发作,林嘉文就抢先一步冲上来,看了看病床上的林嘉睿,问:“小睿怎么会病成这样?他昨晚睡觉前还好好的,是不是你这混蛋又干了什么?” 林易冷着脸说:“林少爷,这里是医院。你要是想被人扔出去的话,尽管继续大吵大闹。” 林嘉文这才收敛一些,压低声音问:“小睿得了什么病?” “普通的感冒而已,可能是昨晚吹了风的缘故。” “你到底是怎么照顾人的?夏天也能感冒?而且他好好的呆在房间里,是怎么吹到风的?” 林易没有答话,只是看了徐远一眼。 徐远心领神会,说:“我们到外面去谈吧。” 林易给林嘉睿压了压被角,见他睡得正熟,才恋恋不舍的走出了病房。走廊上人来人往,并不是谈话的好地方,所以林易长话短说,开口道:“小睿昨天半夜里醒过来,以为今天是12号,所以一直吵着要出门。” 徐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看来我猜得没错,12号对他来说果然很特别。” “12号……是我结婚的日子。” 林嘉文一直在门口站着,听了这句话后,一个箭步冲上来扯住林易的衣领,怒道:“果然又是因为你!林易,你究竟要把小睿折磨成什么样子才开心?你不就是想报仇吗?林家欠你的一条命,我来赔行不行?” “滚开,”林易轻轻拨开他那只手,冷然道,“我又看不上你。” 林嘉文被他这么一噎,憋得脸都红了:“你……” “不过是政策婚姻而已,我没想到小睿会这么在意,何况他不是也跟那个三流小明星结婚了吗?” 林嘉文闻言一怔,十分惊讶地望着林易,喃喃自语道:“怎么可能?你难道不知道小睿为什么要结婚?” 他的表情先是惊愕,接着转为疑惑,最后又变成了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哈哈,没错,他当然不会告诉你真相,因为他根本就不相信你!哈,哈哈……” 他边说边大笑起来。 可能是笑得太厉害了,连路人也纷纷侧目。 林易实在听不懂他话中的意思,问:“你笑什么?” “放心,我不是在笑你。”林嘉文一手撑着墙,笑得气都喘不过来了,才断断续续的说,“我是……在笑我那个傻弟弟……唔,你说,这世上还有比他更傻的人吗?” 林易只觉胸口闷着一口气,追问道:“你究竟在胡说什么?小睿为什么要结婚?” “爷爷去世之前就立好了遗嘱,我们兄妹四人都继承到了遗产,但是只有小睿的那一份,是有附加条件的。只有达成这个条件,他才能动名下的股份。” 林易脸色一变,隐约猜到这条件是什么了。 林嘉文还在继续笑着,不知是笑林易太无情,还是笑林嘉睿太痴情?直等他笑够了,才慢慢吐字道:“没错,小睿想把自己的股份转给你,就必须——先结婚。” 林易虽然已经猜到了一些,但听林嘉文说出真相后,还是呆立了片刻。他过了好久才回过神来,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轻轻“嗯”了一声,说:“原来如此。” 然后也不再跟林嘉文说话,转身走回了病房。 林嘉文当然不肯放过他,跟在后面叫嚣着要跟他打一架。林易连头也不回一下,只对守在门口的刀疤说:“让他闭嘴。” 说完就把病房的门关上了,也不管刀疤是用什么手段让林嘉文闭上嘴的。 病房里,林嘉睿正安静地躺在床上,左手打着点滴,面孔苍白如纸,即使在睡梦之中,眉头也紧紧皱着。 林易一步步走过去,在床边坐下了,牢牢握住他空着的那只右手。 他想起自己提到要卖掉林氏的计划时,林嘉睿微笑着说,一切都会如他所愿。 他想起林嘉睿把股份转让书扔给自己时,脸上冷漠又决绝的表情。 他想起自己逼林嘉睿签离婚协议时,林嘉睿坚持着不肯签字。 ……原来如此。 原来,这个才是原因。 林嘉睿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让他如愿。既然如此,为什么一个字也没有跟他提起?林易只稍微想了想,就知道了答案。 因为林嘉睿并不信他,与其等着他来选择,他情愿自己做个了断。 这世上还有比他更蠢的猎物么?不但自己踏进陷阱中来,还主动剥了皮跳上烤架,把一颗心烤得外焦里嫩、滋滋作响,再洒好各种口味的调料,笑眯眯地端上来任君品尝。 林易想到这里,终于明白林嘉文为什么要笑了。 连他也忍不住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抓起林嘉睿的手,慢慢按在自己的胸口上,声音嘶哑的叫道:“小睿……” 最可笑的是,林嘉睿早已把这颗血肉模糊的心送到他手上,他却丝毫也不珍惜,随手就丢在一边,再狠狠地踩上一脚。 现在这颗心去了哪里? 恐怕连林嘉睿自己也找不着了。 林易就这样在床边坐了一整天。林嘉睿本来就病得不重,挂完两瓶点滴后,烧渐渐退了下去,到晚上就醒过来了。 林易虽是一夜未睡,却是一点也不觉得困倦,直到见林嘉睿睁开眼睛,才算松了口气,握着他的手说:“小睿,你总算醒了。” “嗯……” 林嘉睿眯了眯眼睛,有些茫然地环顾四周。 林易便解释道:“这里是医院。还记得吗?你昨晚在外面吹了点风,天刚亮就病倒了。” 林嘉睿逐渐回想起来,点了点头,嘴里说的却是另一件事:“我记得,今天是7月8号,不是12号。” 林易知道他这是真正清醒了,心里不禁一跳,道:“我这就叫医生过来看看。” “不用了,小病而已,我现在觉得好多了。” “徐医生也在这里。” 林嘉睿明白他的意思,却还是摇了摇头,道:“叔叔,你陪我说几句话吧。” 林易一听就静了下来,起身给林嘉睿倒一杯水,喂他喝了几口后,伸手拢了拢他颊边的黑发,道:“你说,我听着。” 他们总是不断地错过彼此,确实很久没有好好说过话了,林嘉睿一时找不到开场白,想了一会儿才说:“怎么不见你抽烟?” “这里是医院,我怕被医生赶出去。” 这句话本身没什么好笑的,但因为说话的人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林易,所以林嘉睿很给面子的笑了笑,问:“叔叔,还记不记得你跟我打过一个赌?” 林易当然记得。 正是因为记得,所以他脸上的表情顿时一僵:“小睿,那个赌约……” “是我赢了。”林嘉睿眼神坚定,直直地望向他,道,“现在,是你履行约定的时候了。” 他这样冷静又冷漠的神情,与那一天何其相似? 林易一见他这个样子,就猜到他要说什么了。 果然,林嘉睿接着说道:“你说过要答应我一件事的。我的要求很简单,你跟林家的恩怨从此一笔勾销,我们两个各走各路,从此……” “再不相干。” “绝不可能!” 最后几个字,两人几乎是同一时间说出口来的。 随后病房里就安静下来,沉默地对视一阵后,还是林嘉睿先开口道:“叔叔打算毁约的话,我也拿你没办法。” 林易劣迹斑斑,再卑鄙无耻的事也干过了,这么一点小事确实不算什么。但他却没有霸道地承认自己要毁约,反而盯着林嘉睿看了看,突然倾身向前,在他唇上吻了一下。 这一吻丝毫不带情欲,只轻轻碰了碰,便即退开了,道:“等我回来。” 说完也不做解释,叫刀疤进来交待了几句后,转身离开了病房。 林嘉睿自认是最了解林易的人,这时却也猜不透他想干什么,难道是绑了林嘉文来威胁他?他越想越是心惊,本来就刚醒过来,这下更是睡意全无了,只能坐在床上等着。 刀疤倒是机灵得很,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顿热腾腾的饭菜。 林嘉睿不好拒绝,一边吃东西一边胡思乱想,等到林家众人都在他的想象中遭过一遍殃后,才见林易从门外走了进来。 他气喘得甚急,额上还挂着汗珠,连身上的衬衫都微微浸湿了,显然是一路赶回来。他进门后也不说话,就这么走到床边站定了,扬了扬手里的一份文件。 林嘉睿觉得有些眼熟,仔细看了看,才发现正他当初给林易的股份转让书。他见了这个,更是一头雾水:“你到底想干什么?” 林易勾了勾嘴角,从怀里摸出打火机,只听“噌”的一声,炽热的火苗一下蹿了出来。 林嘉睿呼吸一顿,清楚看见林易挪动手腕,将打火机移到那份文件下面,任凭淡蓝色的火焰吞噬掉薄薄纸片。 火苗越烧越高。 转让书上林嘉睿龙飞凤舞的签名,就这么一寸寸的化为灰烬。 林易眼中倒映着明灭不定的火光,目光像那烈焰一般,直要将人燃烧殆尽,望着林嘉睿说:“这场赌约……赢的人是我。” 第十三章 林嘉睿只觉得身心俱疲。 他跟林易好像永远也不在一个频道上。他爱得死去活来的时候,林易对他不屑一顾,他终于决定抽身离开时,林易又不肯放他走了。 按林易独断专行的性格,跟他讨论输赢是绝对没有结果的,所以林嘉睿避重就轻地绕开了这个话题,道:“等我出院之后,你就放徐医生回去吧,别再耽误人家的时间了。” “可是你的病……” “我知道自己的病情,我会按时吃药,也会定期接受治疗的。” 他说话有条不紊,跟前几天的情形比起来,实在是大相径庭。林易知道他的病不可能立刻痊愈,但肯定是有所好转了,沉吟一下后,点头道:“好,只要你肯好好治病,我还有什么不顺着你的?” 林嘉睿听后也不反驳,只微微笑了一笑。 这时火光由明转暗,那份转让书已经烧得差不多了。 林易胆子再大,也不敢在医院里搞出火灾来,忙把满地的灰烬扫了扫,扔进洗手间处理掉了。等他整理好一切出来时,病床上的林嘉睿已经睡着了。 林易怔了怔,知道林嘉睿睡眠不好,当然不敢出声打扰,只轻轻走过去坐在床边,用手指细细描摹一遍他熟睡中的容颜,然后将额头抵上去,低声说:“小睿,是我赢了。所以,别离开我身边。” 林嘉睿的眼皮颤了颤,到底没有睁开眼睛来。 林易连着两夜没有睡过,这晚总算靠在床边睡了一觉。第二天林嘉睿精神大好,又挂完两瓶点滴后,基本上没再发烧了。 徐远到这时才算有了用武之地,关起门来跟林嘉睿长谈了两个小时。等他从病房里出来时,却是一脸深思的表情,神色比之前凝重许多。 林易早把啰嗦的林嘉文打发给刀疤了,自己迎上去问:“怎么样?小睿的病是不是有好转了?” “唔,目前还不能确定,可能只是暂时清醒了而已。不过,他这次确实很积极地配合治疗,如果这个状态能持续下去的话,对他的恢复是很有好处的。” 徐远想了想,特意看了林易一眼,道:“而且……” “而且什么?” “没什么,”徐远推一下眼镜,道,“还是等林先生自己跟你说吧。” 林易点点头,急着进房间去陪林嘉睿,也就没有追问下去了。他这一整天都跟林嘉睿在一起,中饭晚饭也是一起吃的,但林嘉睿始终态度如常,并没有提起什么特别的事。期间主治医生也过来了一趟,确定林嘉睿的身体已无大碍,再观察两天就能出院了。 但是还没等到出院那一天,林嘉睿就先失踪了。 第一个发现的人是林易。 他这几天一直守在病床边,累了就闭上眼睛靠一靠,这天早上醒来不见林嘉睿,心里便是咯噔一下。病房总共那么一点大,旁边的沙发上睡着死活不走的林嘉文,林易找了一圈没找到人,就知道事情不妙了。 由于是在医院里,林易没叫刀疤等人守着,只在外面留了一个小弟,现在把人叫进来一问,却是支支吾吾的答不上话,连有没有看见林嘉睿离开都说不清楚。 “房间里的窗户一直关着,他肯定是从门口走的,还不赶紧去找!” “是,老大。” 刀疤跟黄毛正买了早餐送过来,见了这个阵仗,也立马加入了找人的行列。 林嘉文更是激动得要命,一边骂人一边往外头冲,冲到一半遇上了过来探病的徐远,就像遇到了救命稻草似的,抓着他问:“徐医生,你说小睿会不会又想不开?” 徐远怔了怔,了解过情况后,连忙安抚住了他,温言道:“我前天才跟林先生聊过,他情绪还算稳定,应该没有自杀的倾向。” “他这病反反复复的,谁知道什么时候会发作?当年,他听说林易结婚的消息时,也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结果转头就……” “现在说这个也没用了,还是先想想林先生可能去什么地方吧。他目前这个状态,也不适合到处乱跑。” 林易之前一直在打电话调动人手,这时已打完了电话,走过来道:“林宅、别墅、公司、他以前的学校……能想到的地方我都已经派人过去找了,你们再想想还有什么遗漏的吗?” 林嘉文就算有再大的火气,也只好强压下来,思索道:“小睿先前搬出林家,是跟你住在一起的吧?你们当时住的地方……” “我立刻过去。” 林易连一秒钟也不耽搁,马上从兜里摸出车钥匙,大步朝停车场走去。 林嘉文和徐远对视一眼,谁也不想留下来等消息,因此也跟着上了林易的车。林易飙起车来速度惊人,就跟他这个人的性格一样,在车来车往的市区里也敢横冲直撞。 徐远还是头一次坐他的车,被这不要命的劲头吓得不轻,不停劝阻道:“不用开这么快,我想林先生并没有轻生的念头,他会突然失踪……仅仅是为了离开而已。” 林易心中一动,转头看向徐远,问:“他那天是不是跟你说了什么?他是要离开这个地方,还是,离开我?” 徐远沉默不语。 他见林易的手紧紧抓在方向盘上,手背上青筋暴起,显然在竭力克制着情绪,不由得叹了口气,道:“我是从来不做恋爱咨询的,不过免费给你个友情提醒吧。你的眼中只有自己,不爱的时候走得潇洒,爱的时候又来得突然,有没有考虑过林先生的心情呢?你口口声声说爱他,但是到底为他付出了多少?是让他开心了?还是陪他分担痛苦了?如果一样也没做到,那还能称作是爱情吗?” 徐远想起那天跟林嘉睿的谈话,最后说:“并不是爱着你的人,就一定会在原地等你。” 恰好车开到了转弯处,一辆汽车迎面而来。 林易猛地一踩刹车,车子又往前冲出数米,然后才惊险万分的停住了,发出尖锐而刺耳的巨大声响。 徐远跟林嘉文齐齐吓出一身冷汗。 林易却是浑然不觉,只缓缓俯下身来,趴在方向盘上靠了一会儿。他的右手握成拳头,死死地抵在额边,虽然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像是突然患了某种疾病,疼痛得无法自抑。 但这样的失态也是短暂的。 林易很快就调整过来,咬牙坐直身体,重新发动车子。 徐远发现他的嘴唇微微哆嗦着,脸色白得吓人,但他可不敢再出声说些什么了,免得还没找到林嘉睿,他们这边就先发生车毁人亡的惨剧。林嘉文显然也跟他想法一致,一路上都没有开口骂人。 市区里路况不好,堵车堵得厉害,不过凭着林易那种不要命的开车方式,倒是很快就到了目的地。 市中心的这间公寓是他当初跟林嘉睿同居时买的,林嘉睿搬走后,他就再没有回来过。如今也隔了好几个月,房间里都落下灰尘了。三人急冲冲地赶过来,结果当然是失望了,房子面积不大,有没有人扫一眼就知道了,林嘉睿明显不在这里。 林嘉文想了想,又出主意道:“小睿之前不是跟一个明星传过绯闻吗?要不要问问他?” 林易知道他指的是顾言,虽然不太乐意,但还是给刀疤打了个电话,叫他打听一下顾言的行程。同时,他派出去的人也陆续传回消息,说是没发现林嘉睿的踪迹。 林易沉着一张脸,没有多说废话,只不断重复三个字:“继续找。” 他挂断电话后,又把车钥匙拿在手里,打算换个地方找人。经过他跟林嘉睿从前的那间卧室时,他的脚步突然顿了顿,目光被挂在墙上的一幅画吸引。 那是一副普普通通的风景画,画的是海天一色的壮阔场景,林嘉睿只是在美术馆里多看了几眼,林易当天就买下来送他了。直到后来才知道,这片海是林嘉睿的梦中之地,他当真寻到了这么一个地方,并且……一步步走进了冰凉的海水中。 想到这里,林易眼皮跳了跳,恍然道:“我知道小睿会去哪里了。” 徐远顺着他的目光望过来,问:“海边?是画里的这片海吗?” 林嘉文也道:“我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不过离这里远得很,开车过去的话要好几天。” “不,小睿不会跑这么远,他去的应该是另一片海边。”林易闭一下眼睛,脑海中已勾勒出了那幅画面,“一个能看见日出的地方。” 另外两个人听得一头雾水。 林易也不解释,转头就走出了公寓。他怕林嘉睿出事,连等电梯的时间也不肯浪费,直接从楼梯上走了下去。 整整十层楼。 他一层一层的冲下去,只怕赶不上林嘉睿。 海。 又是海。 林嘉睿去了那个地方,会不会重蹈覆辙? 林易觉得额角一下下抽痛起来,抬起手来按了按,脚步却变得更快。 他知道林嘉睿要的是什么,他只是不肯放开手而已。但是这一次……这一次,只要林嘉睿能平安无事,他情愿从此消失,永远不再跟他相见。 ################ 林嘉睿是昨天半夜走的。 他晚上睡得太早,醒来时正是夜深人静的时候。窗外透进一点路灯的光,依稀可见林嘉文蜷在沙发上呼呼大睡,林易则是趴在床头睡着了。林易这几天一直守在病房里,几乎没睡过一个囫囵觉,眼底下阴影甚重,下巴上也冒出了青青的胡渣。 林嘉睿静静望了他一阵,心底蓦地泛起柔情,忍不住伸出手去碰了碰他的下巴,结果却刺得掌心微疼。 爱一个人就是如此吧? 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却又免不了会被刺伤。 有时候并非别人无情,而是他自己,入戏太深。 林嘉睿慢慢握起手掌,掀开被子下了床,再找出一身干净衣服换上了。他动作又轻又快,竟然连一个人也没惊动,悄无声息地走出了病房。门口的那个小弟正靠着墙壁打瞌睡,自然也没有发现他。 林嘉睿顺顺利利的出了医院,摸了摸身上的衣袋,竟然还有一些零钱。他便在医院门口打了辆车,上车后直接报出一个地址。 司机听后愣了愣,回头打量他几眼,问:“先生,大半夜的,你跑去这么偏僻的地方干什么?” 林嘉睿仍有些疲倦,头轻轻靠在车窗上,道:“现在过去,正好赶得上日出。” 他去的正是当初拍日出的那个海边。 即使是这个季节,岸边上也仍旧是荒凉一片,除了海浪起伏的声响,其他什么也听不见,当然更不会有其他人跑来吹风玩浪漫了。出租车司机收了钱后,赶紧掉头离开了,只剩下林嘉睿一个人留在那里,挑了块石头坐下来,安静地听浪花拍岸的声音。 他时间算得很准,等了没有太久,天边的云层便裂开一条缝隙,一点点染上金黄的光晕。水天相连的地方云卷云舒,云霞片片变成彤红的颜色,然后就有耀目的光点出现在眼前,先是很慢很慢地变大变亮,到了最后关头,却是陡然跃出海面,整个旭日腾空而起,折射出万丈光芒。 大自然的美景无论何时都能打动人心。 林嘉睿不管看过多少遍,也依然觉得震撼不已。他想起那一天,林易轻轻握住他的手,就是在这个美到极致的时刻,低声说出了那句话。 我爱你。 这三个字在耳边回响时,林嘉睿的心还是痛得缩了起来。但他这次没有逃避,强忍着这样的疼痛,抬头看向海面,仿佛看着那一天的林易,微笑着回应道:“我也爱你。” “不过,”他松开想象中的林易的手,接着又说,“只到这一刻为止。” 太阳一点点升起来,金色光芒普照大地,晒得人身上暖洋洋的。 林嘉睿也不知自己在海边坐了多久,直坐到双腿都发麻了,才站起来活动一下手脚。接着他脱了身上的外套,只穿一件T恤朝海里走去。 他原本是会游泳的,有过那次溺水经历后,却再不敢靠近水边了。他深深恐惧着,怕自己抗拒不了死亡的诱惑。他从前一掷轻生,是为了那个并不爱他的人,现在重新走入海中,却是为了自己……为了克服那种恐惧。 一个人要先爱自己,然后才能去爱别人吧? 冰凉的海水一点点涌上来。 先是没过脚踝,随后漫过膝盖,最后淹上了胸口。 林嘉睿浑身发抖,回忆一幕幕在眼前闪现,他动了动僵硬的四肢,奋力向前方游去。 第一次,林易教他抽烟,他被烟味呛得满脸通红。 第一次,他趁着林易熟睡,悄悄吻上那柔软的唇。 第一次,他借着酒劲说了喜欢林易。 第一次,林易温柔无比地……说爱他…… 又咸又涩的海水灌进嘴里,林嘉睿被呛得咳嗽起来。 他记得的,这是眼泪的滋味。 恍惚间,他似乎听见林易在远处叫他的名字。他的体力已经消耗了大半,他知道自己该游回岸边了,他这一次并不是来送死的。他要牢牢控制住理智,即使林易就在水底,也绝不再沉沦下去。 林嘉睿下定了决心,果然在水里扑腾一下,挣扎着游回岸边。他了解自己的能力,本来就没有太过冒险,但是离岸边越近,林易的声音就越是清晰。他甚至看见那熟悉的身影跳进水中,不顾一切的朝他游过来,在海里激起片片水花。 林嘉睿又有些糊涂了。 他摸了摸自己的右臂,不确定现在是梦是醒。 直到林易一把将他抱住了,胸口处传来坚定有力的心跳声,他才明白过来:啊,这个应当是现实的世界。林易一边喊着他的名字,一边半拖半抱的把他拉上岸边,嘴里不断的说:“小睿,小睿,你没事就好。” 两个人的衣服都湿透了,湿漉漉的往下滴着水,林易却紧紧抱定了他,怎么也不肯松开手。 林嘉睿回头望一眼平静的海面,心中清楚知道,他已经将最美好的回忆……埋在了深深的海底。 林易却误解了他的意思,以为他仍有轻生的念头,连忙抬手捂住他的眼睛,高声道:“别看!” “小睿,别看。以后离海边远远的,再也不许靠近。”林嘉睿眼前一暗,只听见林易的声音在耳边道,“无论你要的是什么,是恩怨两清,还是再不相见,我……全部都答应你。” 不知是不是海水太冷的缘故,林嘉睿感觉覆在他眼睛上的那只手轻轻颤抖着。他抬了抬下巴,提了一个十分简单的要求:“叔叔,再背着我走一段路吧。” 林易怔了怔,慢慢移开他的手,与林嘉睿对视片刻后,转身蹲了下去。 林嘉睿闭着眼睛趴上那宽厚结实的背脊。 林易用两手托着他的脚弯,稳稳的站起身来,迈开步子往前走。 他们错过了那么多回,这一刻却突然心意相通,两人心里都知道,是最后一次如此亲近了。 所以林易走得特别特别慢。林嘉睿在他背上一颠一颠,简直要就此睡过去了,嘴里含糊着说:“这次换我来讲个故事吧。” 林易“嗯”了一声,安安静静的听他说。 “很久很久以前,有这么一个人,在他还不知道爱情是什么的时候,就先爱上了他青梅竹马的同伴。他们只相差四岁,从小一起长大,了解彼此的喜好、缺点、习惯,再没有人像他们这样亲密无间。他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一直一直,直到两人都白了头发,也绝对不会分离。可是……” “可是他没有想到,另一个人心中却隐藏着深深的仇恨。” “对,那仇恨就像惊涛骇浪,一下子把所有人都吞噬了。他遭遇这一生中最惨烈的背叛,从此一蹶不振,甚至试图放弃自己的生命。” “小睿!” “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他最后活了下来。不过整整十年,他都活在过去的梦境中,他一边觉得愧对家人,一边却还是控制不住的爱着那个人。而那个人在销声匿迹十年之后,竟然又再次出现了。” 林嘉睿说到这里,很轻很轻的笑了一下:“他觉得很害怕,不知道那个人是真的爱上了他,还是因为恨意难消,打算再来折磨他一番?” “不是的,那个人是……” “大概是真心的吧?但是一辈子这么长,会不会有一天,忽然又发生可怕的变故?他不停地想着,陷在这样的恐惧中无法自拔。” 林易的身体晃了晃,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林嘉睿却亲昵地搂住他的肩,道:“一个放不下刻骨的仇恨,一个忘不了过去的伤害,这两个人要怎么在一起?叔叔,你说该给这个故事安排一个什么样的结局?” 他问完之后,又自言自语的说:“好故事怎么能没有结局呢?我为这个问题烦恼了好久,刚才在海里,尝到又咸又涩的海水的味道时,我突然知道该怎么办了。” 林易也知道结局该是什么,但他却不愿意再听下去。他脚步一颤,差点摔倒在地上,好不容易才稳住了,低声道:“小睿,别再说了。” 他嗓音哑得不成样子,语气是从来没有过的低沉。 但是林嘉睿摇了摇头,表情执着而认真的,像当初说喜欢林易时那样:“其实简单得很,只要……只要……” 林嘉睿的头发也湿了,到这时候还滴着水,林易感觉有温热的液体一滴一滴的落在他的脖子上,再顺着胸膛淌下去,一直流进他心窝里。时间仿佛被放慢了,四周寂静无声,他听见林嘉睿缓缓吐出几个字:“忘了你,去爱别的人。” 第十四章 “……经过以上种种波折之后,我今天总算把离婚手续办妥了。” “恭喜你恢复单身。” “确实应该恭喜。”林嘉睿调整了一下姿势,在沙发上躺得更舒服一点,感慨道,“为了结这个婚,不知道折腾出多少事情来,结果还是白忙一场。” 徐远近来跟他无话不谈,因此说话也就更为随意一些,道:“就是要这么折腾过了,才证明是真爱。” 林嘉睿听后,轻轻笑了一笑,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徐远察言观色,趁势问道:“一直没有那个人的消息吗?” 林嘉睿知道他指的是谁,脸上神情丝毫不变,坦然道:“没有。” 他眼睛望着窗外,不知道是不是沉浸在某段回忆中,道:“已经是过去的人了,没必要特意去打听。” 林易遵守约定,自从那天送他回医院之后,就彻底消失不见了。正像十年前那样,走得潇潇洒洒,什么人也没告诉。股份转让书早被他烧了,并购案当然也没成功,林氏集团依然屹立不倒。 林嘉睿靠着林家的财力物力,继续拍他喜爱的文艺电影。他出院后又搬回了林家,三哥当然是极为欢迎的,二姐骂归骂,但是也没反对,只有大哥依然跑得不见人影。 比较麻烦的是他跟白薇薇的婚事,股份没有转让,这婚当然也就白结了,但却不是想离就能离的。他们两个都是在娱乐圈里混的,一点风吹草动都可能引来关注,更何况是结婚离婚这样的大事?偏偏那段时间,白薇薇之前的恋人又被媒体曝光了,原来并非人人猜测的那个有妇之夫,而是另一位更有权势的人物。这桩绯闻一度成为新闻热点,掀起了不少波澜,连林嘉睿都差点被卷入风暴中心。 林嘉睿为这件事浪费了不少时间,深悔自己当初的冲动决定,所以一恢复自由身,就跑来徐远这里倾诉了。他这半年来积极配合治疗,什么琐事都可以拿来跟徐远畅谈,并不局限于各种梦境,但徐远最关心的仍是这一点,每次都要问:“最近有没有做噩梦?” 林嘉睿并不隐瞒:“有。有时候是梦见海,有是时候是梦见那个人。半夜里醒来时,还是会觉得害怕,不过我清楚知道,这些仅仅是梦而已。” 他说这番话时,语气十分平静。 半年的时间,足够放下太多东西了。 “药量开始减少了?” “现在不吃药也睡得着了。” “能让我看看你的右手吗?” 林嘉睿明白他的意思,从沙发上坐起身,卷高袖子展示自己的右臂。白皙的胳膊上留着淡淡痕迹,但全部都是旧伤,并没有新添的伤口。 徐远点点头,手中的笔动得飞快,迅速记录下一些文字,然后对林嘉睿说:“林先生,你的病情已经得到控制,以后用不着隔半个月就来我这里了。” 林嘉睿笑笑:“我喜欢花钱找你聊天,不可以吗?” 徐远觉得这话极为耳熟。 以前是花钱找他说梦,现在花钱找他聊天,真不愧是有钱人。但他还真没办法反驳,只好无奈道:“随你高兴。” 林嘉睿抬腕看一看手表,站起来道:“时间差不多了,我先走一步,下次再聊。” 徐远见时间还早,立刻猜到了他后面的行程,问:“又是相亲?” “嗯,这次的对象是我二姐介绍的,据说是大学讲师,学识渊博、一表人才,祝我好运吧。” 徐远朝他竖了竖拇指。 林嘉睿不由得笑起来,迈步走了出去。 他依然没考驾照,平常又没有司机接送,来来去去都是靠两条腿走路的。现在正是初冬季节,街上西风瑟瑟,来往的行人都裹紧了身上的大衣,别有一种萧索的气氛。 林嘉睿慢悠悠地往前走着,看形形色色的人从身边走过。他有时候也会想,会不会某一天,在这样的人潮中与林易相遇? 然后他们擦肩而过,像街上所有的陌生人一样,继续走各自的路。 可能…… 可能在目光相遇的那一瞬,就算时光再怎么无情,也会有片刻的停顿吧? “嗡……” 手机的震动铃声打断了林嘉睿的幻想,他接起来一听,原来是二姐打来的:“今天晚上的饭局你还记得吧?君悦餐厅,千万不要迟到了!” “当然,我正走在路上呢。” “这次这个男人真是超级优秀的,要长相有长相,要头脑有头脑,我都恨不得拿来自己用了,你可一定要好好把握。” “三哥前几天也是这么说的。” “哼,他介绍的女人一个个胸大屁股大,除了身材和脸蛋之外一无是处,真不知道是什么品位。小睿啊,外表不是最重要的,要透过现象看本质,懂吗?” “是是是。” 林嘉睿从善如流的应着,心里却暗暗叹气。 自从他搬回林家之后,他这两个哥哥姐姐就开始张罗着给他找对象了。虽然目标是一致的,但他们却在某个问题上发生了争执:二姐认为林嘉睿既然喜欢男人,就应该找个男朋友,三哥却觉得他年少时就被林易诱骗了,根本没弄清自己的性向,应该试着跟女人交往。 他们这对亲姐弟为此大吵起来,差点把房子给拆了。 林嘉睿从来只爱过林易一个人,自己也不知道是不是只喜欢男人,最后为了保住林家祖宅,只好采取折中的办法,不论男女照单全收,统统去见个面再说。 他原本不是任人摆布的性格,但经历了这么多之后,比从前更加重视家人,并愿意为此做出让步。这世上爱他的人已经太少,当然更应该好好珍惜。 林嘉睿挂断电话后,不再胡思乱想,加快脚步朝约定的餐厅走去。 那个地方,有一场新的爱恋在等着他。 忘记已失去的,抓住能抓住的,就这么往前走吧。 君悦是顾言开的餐厅。 林嘉睿熟门熟路,进去后先跟领班打了个招呼。对方是知道他和顾言的绯闻的,一见他就笑嘻嘻的说:“老板今天没来。” “没事,我是过来吃饭的。”林嘉睿摆了摆手,道,“记得结账时给我打折就行了。” “这是当然的。” 说笑完后,林嘉睿上了二楼,找到了事先约定好的包厢,推门进去一看,里面已经坐着一个年轻男人了。二姐倒没有夸张,这次的对象确实容貌端正,看上去斯斯文文的,浑身透着股书卷味儿。 最重要的是,他从上到下,没有一处与林易相像的地方。 林嘉睿对此相当满意,大步走过去坐下了,微笑着做了自我介绍。他虽然为家人做出了让步,却没有打算伪装自己的本性,照旧该怎么说话怎么说话,该怎么吃喝怎么吃喝。 可惜,对面的老师大人并不欣赏他的直率,话说得很少,菜吃得更少,还时不时皱起好看的眉头,一脸不赞同的表情。 林嘉睿一看这个气氛,就知道这次肯定又没戏了,不过他也没放在心上,舒舒服服的吃了一顿晚饭,结账时两个人都抢着付钱,最后干脆AA了,还是顾言亲自给打的折。 林嘉睿既然见到了顾言,自然就留下来跟他寒暄了几句。 顾言看着那位老师离去的背影,朝林嘉睿眨了眨眼睛,道:“前天跟你吃饭的是一位身材火辣的大美女吧?这么快就换人了?口味变得真快。” “应该说我二姐跟三哥的喜好真是南辕北辙。”而且这两人还一个比一个更热衷于当月老,急着把他推销出去。 “今天这个看来条件不错,有希望吗?” “性格不合。” 顾言颇有深意的望他一眼,道:“也可能是你心中早有模板,无论看谁都觉得不顺眼。” “错了,”林嘉睿并不回避,大大方方的说,“我找恋人只有一个条件,就是绝对不能像他。” 说到这里时,餐厅里又进来一批新客人,顾言忙着招呼,林嘉睿便挥手跟他道别了。 他仍是一个人晃悠晃悠的走回去,冬天的风吹得脸颊生疼,他回家换过衣服,才发现自己的手机不见了。他仔细回想一下,记起吃饭前才跟二姐通过电话,所以手机应该是落在了顾言的餐厅里。反正都是熟人,他也不怕弄丢了,洗完澡就上床睡觉了。 他夜里仍会做梦。 梦里总少不了那么一个人。 但是醒来时,他会轻声跟自己说,仅仅是梦而已。 到了第二天,顾言果然找上门来,把他昨天忘记的手机丢还给他。 林嘉睿忙倒了杯茶当作谢礼。 顾言捧着茶杯,小声嘀咕了一句“小气”,接着又想起一件事情,道:“对了,昨天晚上你手机响了,我还当是你自己打过来的,就替你接了。” 林嘉睿查看一下来电显示,见是个陌生号码,就问:“谁打来的?” “不知道。” “嗯?” “我接通后刚喂了一声,对方就挂断了,也不知道是不是骚扰电话。” 林嘉睿心里一跳,认真看了看那个陌生的号码,道:“大概是吧,偶尔是会接到这种电话,一句话不说就挂断了。” “次数很多吗?该不会是什么变态跟踪狂吧?你自己小心点。” 林嘉睿沉默了一会儿,说:“真的只是偶尔。” 然后操作手机,把那个号码给删了。 顾言也没在意这个小插曲,接着又跟他聊了聊拍电影的事。 林嘉睿手上有个不错的剧本,因为他的私事耽搁了大半年了,近期正在筹备阶段。可惜这次的电影里没有适合顾言的角色,林嘉睿也绝不会为了人情硬塞个人物进去,他早就考虑过了,这次打算用几个新人,他过几天还要去B市选角。 相亲的事果然如林嘉睿所料,又是以失败收场了,不过没关系,他家的两个月老还在继续努力。日子平平淡淡的过着,转眼到了出门的日子。 这一天天气不好,整个天空阴沉沉的,比之前寒冷许多。 林嘉文一早就起来了,硬是往林嘉睿的箱子里塞了件厚衣服,等到了目的地才发现,这衣服还真没塞错。B市寒风凛冽,像是随时会落下雪来,连路上的行人都特别少。 林嘉睿他们并不急着开工,先去了定好的酒店落脚。 当天晚上,又有一个陌生号码打到了林嘉睿的手机上。他刚洗完澡,拿着嗡嗡震动的手机出了一会儿神。手机锲而不舍的响着,像是他要是不接,就绝没有停下来的意图。他慢慢走到床边坐下了,终于还是按了接听键。 “喂,哪位?” 电话那头无人应声。 林嘉睿早已料到了这样的沉默。 或者说,他知道打电话来的人是谁。 当然并不是骚扰电话,从那个时候到现在,也不过打来三次而已,平均两个月一次,绝对算不上频繁。 跟他想起那个人的次数比起来,实在是太不频繁了。 林嘉睿握着手机的手有些发烫,他全身的神经都集中在了听力上,明明什么声音都没有,但又似乎听见了某个人的呼吸声。他不知道时间过去多久,可能是五分钟,也可能只是五秒钟,然后听到自己的声音说:“打错电话了吗?那我先挂了。” 说完按了结束通话,顺便把这个号码也删了。 从头到尾,那个人连一句话都没有说。 夜深人静时打来电话,只是为了听他说一声“喂”吗? 林嘉睿把手机扔到一边,顺势躺在了床上。月光透过窗子照进来,银色光辉洒了满床,真是温柔得过分。 他闭了闭眼睛,心想,这样也好。 至少知道他跟他,彼此都在这世界上的某个角落里……好好地活着。 事业比爱情重要一百倍。 林嘉睿对此深信不疑,所以不管他晚上怎么辗转反侧,白天总会全神贯注地投入到工作中。电影选角一事又极为重要,他当然更是心无旁骛。 可惜这次来面试的新人质素不高,并没有发现特别亮眼的,挑了几天也没什么收获。 林嘉睿虽然很有耐心,跟他一起来的几个同伴却情绪不高,他为了鼓舞士气,晚上请大家吃了一顿火锅。 火锅里的辣椒放得十足,红彤彤的汤底翻滚沸腾着,辣得人直掉眼泪。再加上几片羊肉一涮,几瓶啤酒一开,气氛立刻变得热络起来。 几个人纷纷来向林嘉睿敬酒。 林嘉睿酒量一般,这时却并不推拒,一口一杯全数干了。 带了些醉意后,大家说话聊天也就更为轻松,天南地北什么都聊。不过请客的人是林嘉睿,所以话题主要还是绕着他打转。 “林导,万一这次找不到合适的新人怎么办?” “喂喂喂,说什么丧气话?只要不耽误电影开机,多花点时间算什么?” “其实也不必局限于新人吧?” “那不一样,林导要拍的是初恋情怀,新人的气质更合适。” “对了,林导以前不是信奉‘爱情无用论’吗?这次怎么突然决定拍爱情片了?” “一定有内情!” “快说快说,是不是交女朋友了?” 他们一人一句,各种问题接踵而来,有些还颇为尖锐,闹得林嘉睿应接不暇,真不知怎么回答才好。 恰在此时,一直埋头苦吃的小助理看了看窗外,突然伸手一指,道:“下雪了。” 众人齐刷刷转头去看,果然看见窗外白雪翩飞,在霓虹灯光的照耀下,纷纷扬扬的洒落下来。虽然下得并不算大,地上也尚无积雪,但毕竟是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喝了酒的人特别容易兴奋,一见这景象,立刻有人嚷嚷道:“快快快,快去外面拍照。” 其他人也都拿出手机来,打算拍了照发微博。 林嘉睿扫一眼桌上的残局,看看吃得也差不多了,便道:“你们先去吧,我来结账。” 这一顿早说好了是他买单,因此大家也不客气,互相拉扯着走出了餐厅。林嘉睿留下来把账结了,等他站起身准备离开时,却见一道熟悉的身影从门口走出去。 林嘉睿的心怦怦直跳,一下乱了节拍。 他今晚喝的酒也不少,到这时才觉得酒劲上来了,走路脚下发飘,从眼睛里望出去,每样东西都像罩上了一层柔和的光。 一定是看错了。 他想,喝醉了酒的人都这样,往往把一个人误认为另一个人。 只不过是相似的身形、相似的外套、相似的走路方式而已,你心里想着一个人的时候,自然看什么人都像他。 林嘉睿定了定神,努力让自己的心跳平复下来,但他的双腿却不听使唤,一步一步像踏在云端上,拼命追赶那道人影。 出了餐厅就是大街,因为夜色已深,街上的车也少了,视线顿时变得空旷起来。 林嘉睿四下一望,见那人像是往右边走了,而他的几个同伴已经打好了车,正叫他赶紧过去:“林导,这边。” 林嘉睿喘一口气,连丝毫的犹豫也没有,摆了摆手道:“你们先回酒店吧,我这边有点事,一会儿自己回去。” 说完就迈开步子往右边追去了。 晚上光线不好,又正好下着雪,看什么都带了三分朦胧,林嘉睿时而觉得前方确实有这么一个人,时而又觉得自己只是在追逐一道虚无的影子。他借着酒劲走得飞快,不多时就出了一身汗,走过一个转角后,那道人影突然消失不见了。 ……什么也没有。 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个人,只有来来往往的车辆行人,以及漫天的雪。 雪花片片飘落,有几片落到他脖子里,凉得他浑身一颤,连酒也醒了大半。他环顾四周,广告牌上闪耀的灯光刺得人眼睛疼,他这才想起来,自己身在一个陌生的城市。 果然是认错了。 也对,人海茫茫,怎么可能有这样的巧合? 林嘉睿把一切归罪于酒精的作用。他先前走得太急,现在脚软得走不动了,只好茫然地站在路中央,看雪越下越大。他一年四季都习惯穿T恤,就算大冬天也只在外面套件羽绒服,这样的穿着打扮,在下雪天就显得有些单薄了。 林嘉睿紧了紧身上的衣服,觉得背后泛起点凉意来,正想着打车回酒店,却听见一点响声,有什么东西遮住了不断飘落的雪花。他抬头一看,原来是一柄黑色大伞,正稳稳地打在他头顶。 林嘉睿的心一下收紧了。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见那柄伞始终撑着没动,才慢慢转回身去。他看见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穿深色西装,脸孔很年轻。 但,不是林易。 他原本屏着一口气,到这时才把这口气呼出来,听见对方问他:“先生,我看你在这里站了很久,你是不是忘记带伞了?” 林嘉睿点头道:“是。” “我的伞借你吧。”边说边把伞塞进林嘉睿手中。 “你自己怎么办?” “没关系,我是开车来的。” 林嘉睿道了谢,把那柄伞接过来,一颗心载沉载浮的,不知飘到了何处。 年轻人跟他道别后,小跑着走开了。 林嘉睿撑着伞站在那里,心里怔怔的想,没想到B市的人这么热心。随后又觉得不对,忙抬起头来,顺着那年轻人离开的方向望过去。 马路对面停着一辆不起眼的车,年轻人走过去钻进车里,却并不急着发动。车旁还着一个人,因为离得远了,只能看见一道模模糊糊的人影——他没有打伞,也不知在雪中站了多久,肩头已覆上一层薄薄的白雪。 林嘉睿隔了一条街与他对望。 雪仍旧下个不停。 时间仿佛就此凝固了,谁也舍不得先动一动。 有那么一瞬间,林嘉睿甚至觉得,可能这一生也要这样过去了。 第十五章 最后还是突如其来的电话铃声打破了这个僵局。 林嘉睿一下回过神来,拿出手机一听,原来是他那个小助理打来的:“林导,你现在在哪里?什么时候回酒店?” “嗯……”林嘉睿像是终于从梦境里回到了现实世界,握着手机道,“我马上就回去。” 他还记得来时的路。 要回暂住的酒店,就必须转身朝相反的方向走。 他又朝马路对面的人影望了一眼,雪下得这么急,那个人偏偏一动不动,让他的一头黑发也染上了点点白星。 林嘉睿的背脊绷得笔直,握着伞柄的手微微泛白。但他的酒已经醒了。他的身体重新落回理智的掌控,催促自己转过身,一步一步往前走。 他曾经见过林易决绝离开的背影。 所以这一次,换他转身先走。 林嘉睿没有打车,一个人慢慢地踱回了酒店,也亏得他记性好,竟然没有在这个陌生的城市迷路。回到房间时已经夜深了,他只是见了那个人一面,就觉得筋疲力尽,一沾着枕头就睡着了。 第二日雪霁天晴,又是一个好天气。 林嘉睿昨天受了凉,早上把箱子里的厚衣服也翻出来穿上了,裹得严严实实地继续工作。可能是这一场初雪带来了好运气,他们接下来几天倒真挑到了一个不错的新人。是个刚到二十岁的女孩子,脸长得不是非常美,但胜在有特色,不笑的时候普普通通,一笑起来颊边梨涡隐现,甜得腻人。 虽然男主角还没着落,但能有这么一点收获,也算没白来一趟了。 这期间,大伙又结伴出去吃了几顿饭,但直到启程回去那天,都没再发生什么意外了。 林嘉睿只知道林易人在B市,对于他在何处落脚、现在干的是什么营生等事,全都一无所知。他也没有特意去打听,只把下雪那天借来的黑伞带回家去,挂在了自己房间的房门背后。 后来林嘉文来找他聊天,见到这柄古怪的伞也是一怔,道:“怎么在房里挂这么丑的伞?” 林嘉睿正坐在窗台边看书,头也不抬的说:“我跟别人借来的。” “哦,那就赶紧还掉吧,看着多碍眼啊。” 林嘉睿笑笑,说:“恐怕没有机会了。” 林嘉文没听出他话中的深意,自顾自道:“你还是快点去学开车吧,以后有车代步,刮风下雨也不怕了。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谁还像你这样整天走来走去的?” “我会开车,只是没考驾照而已。” 林嘉文翻了翻白眼,道:“就你那个技术,开起车来吓死人,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 说完就是一愣,暗骂自己真是太笨了。 林嘉睿还能跟谁学的开车? 那种横冲直撞不要命的开法,跟某人一模一样。 自从半年前从海边回来后,林嘉文小心翼翼地不敢再提林易的名字,这时也是停下来看了看林嘉睿的脸色。 林嘉睿却是神色如常,状似随意地说:“是啊,我技术太差,所以才不敢开车。” 林嘉文见他没往心里去,这才松了口气,连忙转移话题,问:“对了,你最近有没有见过大哥?” “有两、三个月没见过了,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觉得他出门这么久,身上的钱也该输得差不多了,怎么还不回家?” 林家大哥嗜赌如命,这一点林嘉睿是知道的,便道:“也许这次是赢了。” 林嘉文嗤的笑一声:“能赢才怪,哪次不是输光了才回来?算了,反正等他没钱了,肯定会自己跑回来的。” 又说了几句后,林嘉文进入了他这次的正题——给林嘉睿介绍女朋友。这回介绍的是个模特,身材脸蛋自然没话说,连性格也好得要命,小鸟依人又会撒娇,正是所有男性的梦中情人。林嘉文吹得天花乱坠,只差没打包票说她跟林嘉睿结婚后一定能一举得男了。 林嘉睿的神情始终是淡淡的,等他全部说完了,才点头道:“好,有时间约出来见个面吧。” 林嘉文目的达成,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了,离开房间的时候,他的目光又被那柄黑伞吸引,忍不住伸手去扯伞面。 不料手才刚碰上去,就听林嘉睿提高声音道:“三哥。” 他从书本中抬起头来,脸上也没见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重复一遍之前说过的话:“伞是我借来的。” 林嘉文忙把手缩了回来,心里直犯嘀咕:刚才给介绍女友的时候,林嘉睿可没这么大的反应,怎么这样一把破伞,竟然比前凸后翘的美女还要有魅力? 没过几天,林嘉睿就跟这位美女见了面。不过两人显然性格不合,只吃了一顿饭就没有下文了。正好新电影的男主角也已经定下了,林嘉睿就没再理会这件事,把所有心思都投入到了工作上。 他这次转型拍爱情片,倒并不怕砸了自己的招牌,只是担心浪费了好剧本和好演员,所以在筹备方面格外下功夫,务求做到精益求精,光剧本就改了不知多少遍,搞得编剧一见到他就头疼。 这天林嘉睿照旧在编剧家讨论剧本时,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他工作起来简直六亲不认,看都不看就按掉了,再打来,还是按掉。后来响得编剧都看不下去了,道:“还是先接电话吧,说不定是有急事。” 林嘉睿查看一下未接来电,发现从早上到现在,已经有十几通了,全部都是他二姐跟三哥打来的。 如果只是一个人找他也就罢了,两个人都找他…… 林嘉睿心下一沉,正要回拨一个过去,他二姐的电话就先打来了,在那头叫道:“小睿!你总算接电话了。” “我正在忙工作,没发现是你们打过来的。怎么了?找我有事?” “小睿,”二姐的声音有些发抖,道,“大哥出事了。” “什么?大哥出什么事了?” “总之就是有麻烦了,你快回家一趟吧。” 林家二姐虽然性格强势,但毕竟也是个女人,遇到家中发生大事,难免情绪恍惚,翻来覆去的就这么几句话。林嘉睿跟她说了半天,也只知道大哥惹上了麻烦,但具体是什么情况,三言两语却说不清楚。 林嘉睿这会儿还在别人家里,当然不能问得太过仔细,只好软言安慰了二姐几句,挂断电话后,跟编剧说了一声,把工作的事往后押了。 编剧十分理解,连客套的话也不多说,直接把他送出了门。 林嘉睿在街上打了辆车,急匆匆的赶回家去,好在这个时间也不堵车,只花了半个钟头就到了。一进客厅就见他两个兄姐都在,二姐正坐在沙发上发呆,三哥则烦躁不安地在窗前走来走去,气氛相当压抑。 林嘉睿在路上已经做了种种假设,这时反而镇定下来,走到沙发旁坐下了,拍了拍他二姐的手,问:“大哥怎么样了?有……生命危险吗?” 二姐红着眼圈说不出话。 还是林嘉文开口道:“暂时还算安全,不过要是我们不肯拿钱去赎他的话,过不了几天就能收到他的断指了。” 林嘉睿早有心理准备,所以也不算惊讶,皱眉道:“又是赌博惹得祸?” “大哥这次输得数目有点大,输完了还想不认账,结果被人家抓起来打了一顿,现在正捏着他的性命问我们要钱呢。” 林嘉文边说边把自己的手机递过来。 林嘉睿低头一看,原来对方还发了段视频过来,内容没什么新意,就是他家大哥被揍得鼻青脸肿的画面。在他眼里看来,拍摄手法实在粗劣到了极点,不过如此暴力的场景,对被害者家属的心理冲击还是巨大的。 二姐先前已经看过这段视频了,因此别过头去,不敢再看第二遍。平常数落起大哥来,就属她骂得最凶,现在却心软得厉害。 林嘉睿还算冷静,问:“这件事通知大嫂没有?” “没有,人都在国外了,就算知道消息也赶不过来,还是别让她担心了。” 大哥几年前就结了婚,但跟妻子感情不睦,没过多久就分居了,现在大嫂带着一双儿女住在国外,看来离婚也是迟早的事了。 由于两个孩子还小,事情没出结果之前,确实不宜让他们知道太多,所以林嘉睿点了点头,道:“这样也好。” 接着又说:“既然对方的目的是求财,就给他们钱吧,只要大哥平安就好。” 林嘉文叹了口气,从手机里翻出一条短信来,说:“你先看看他们要求的数目。” 林嘉睿扫了一眼,心中大吃一惊。 他虽然对钱财不上心,可基本的概念还是有的,这个数字……林家不是拿不出来,但要在短期内筹措这么一大笔钱,恐怕并不容易。 “大哥输了这么多?” “谁知道?也可能对方是狮子大开口,打算趁机大捞一笔。” “三天的时间太短,恐怕筹不到这么多现金。” “嗯,一些股票和不动产,短时间内也不好出手。”林嘉文看气氛太沉重,开玩笑道,“还好三天只是断手指,大哥就算少了几根手指,应该也没什么影响吧?” 这个笑话显然太过拙劣,任谁听了也笑不出来。 到底是骨肉相连的亲兄弟,平时再怎么骂大哥不争气,这时也舍不得他吃苦头。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二姐忽然抬头道:“自从爷爷过世之后,林家是一年不如一年了,若是放在以前……” 若是以前,怎么会为这么一笔赎金为难? 林家老爷子是商业奇才,挣下林家偌大的一份家业,可惜他的长子去世得早,留下的四个孙子孙女,一个个都是吃喝玩乐的高手,却偏偏毫无经商才能,只能眼看着坐吃山空。 林嘉睿想了想,问:“要不要报警?” “不行!” 另外两个人几乎是同时叫出来:“对方可是杀人不眨眼的,万一激怒了他们,拿大哥开刀可怎么办?” 林嘉睿当然不敢冒这个险。 三人愁眉苦脸的想了一圈,除了尽量满足对方的要求之外,还真没有其他办法了。 大哥不在,林嘉文俨然成了家里的顶梁柱,拍了拍手掌道:“总而言之,我们先去各自筹钱吧,把能周转的现金都周转过来,过了这一关再说。” 大家都无异议。 林嘉睿这样不问世情的人,这时候也不得不放下架子,为了对他来说只是数字的金钱四处奔波。眼下没有司机供他差遣,来来回回很不方便,这一天几乎就是废掉了。第二天他仍是早出晚归,但是收获不大。林家家大业大,产业倒是不少,可惜都是短时间内不能动的。 林嘉睿跑了一天,回家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他想让头脑清醒清醒,所以剩下的一段路是用走的,快到林家大门口时,旁边的暗巷里伸出一只手来,一把将他拽了进去。 林嘉睿自己有过被绑架的经历,如今大哥又正吃着苦头,他的警觉心比平常高出许多,一发觉不对,就立刻挥拳打了过去。 但那人的速度比他更快,牢牢捏住了他的手腕,低沉着嗓音说:“怎么?这么快就认不出我了?” 光线昏暗,林嘉睿看不清那人的脸。 但这个声音…… 这个声音,他怎么会认不出来? 他以为远在B市的人,此时竟然近在眼前! 林嘉睿呆了呆,心里百转千回,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最后却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林易仍旧握着他的手腕,见他不提,便也干脆不放了,道:“你可真沉得住气,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也没想过找我吗?” 他唇瓣往上弯了弯,接着又说:“绑架这种事,还是应该交给专业人士来解决。” 林嘉睿一怔,道:“我以为警察才是专业人士。” “跟他们比起来,我当然要更专业一些。”林易回答得毫不谦虚。 意思是说,他常常干绑架勒索这种事? 林嘉睿可不觉得这有什么值得自豪的,不过鉴于林易早已改邪归正,他也没再纠缠下去,只是把自己的手抽回来,问:“你怎么知道我大哥的事?” “我的消息渠道,可比你想象的要灵通得多,至少在你们知道这件事之前,我这边已经收到消息了。” 说到这里,他借着昏暗的光线望了林嘉睿一眼,重逢后第一次叫出他的名字:“小睿。” 林嘉睿头皮一麻,像有一阵电流从后颈窜起,不知道该不该应声。 林易倒不在意,自顾自说道:“今晚月色不错,你要是不急着回家的话,我们就在附近散个步吧。” 他像是怕林嘉睿不同意,马上又加一句:“顺便聊聊你大哥的事。” 现在林家大哥已成了别人砧板上的肉,那明晃晃的刀子正高悬在他头顶,林嘉睿纵使再有决心,也没办法掉头离开。他率先迈步走出巷子,问:“你知道多少?” “你大哥嗜赌如命,这几年输得不少。但这次的数目特别大,又正好招惹了不该惹的人,会被人抓起来打一顿,也算是自作自受。”林易不紧不慢地跟上来,正好与他并肩而行。 这晚的天气其实一般,月亮躲在云层里,朦朦胧胧的看不真切。 林家附近没什么好散步的地方,林嘉睿便沿着门口那条林荫道慢慢地走,问:“大哥他……能平安回来吗?” 林易一听就笑起来。他的目光落在林嘉睿身上,因为是在夜色中,消融了平日的凌厉之色,显得格外温柔多情:“小睿,只要你一句话,我保证让他平安无事的回来。” 林易难得有这样温和的时候。 少数的那几次,也都是另有目的。 林嘉睿心里一跳,反射性的问:“想必是有条件的吧?” 林易面色一凝,像是忽然挨了一拳,眼底的神采一下黯淡下去。但他没有过分失态,只是叹了口气,苦笑道:“就算我说没有,你肯定也是不信的。嗯,你就老实回答我一个问题吧。” 林嘉睿全神戒备,直盯住他看。 林易却只是问:“最近有没有再做噩梦?” “有,”林嘉睿果然没有说谎,“但梦就是梦,等天一亮,自然就醒了。” 林易对这个答案还算满意,点头说:“好。” 这下轮到林嘉睿疑惑了:“这样就够了?” 林家出了这么一桩大事,他只怕是放鞭炮庆祝都来不及吧,难道真的打算出手相助? “放心,你大哥最多受些惊吓,不会有性命之忧的。”林易抬起右手,似乎想碰一碰林嘉睿的脸,但最终还是顿住了,硬生生的停在半空,道,“小睿,我以前什么都不懂,现在却明白了。你所重视的一切,自然也是……” 他深深望着林嘉睿,嗓音愈发低下去:“是我必须保护的。” 他跟林家的恩怨已消,会在这种敏感的时刻现身,只因为那几个姓林的,是林嘉睿重要的家人。 林嘉睿虽听得懂他话中的意思,脑海里却乱成一团,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两人说了这半天话,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林家大门口。林易停下脚步,道:“时间不早了,你先进去休息吧。就算再怎么担心你大哥,晚上也要好好睡觉。” 林易都答应帮忙了,林嘉睿也不好拒人千里,就算是装客气,也不得不装着问一声:“你不进去坐坐?” “不用了,我还要做些安排,让手底下的人先布置起来。” 林嘉睿立刻想起绑匪给出的时限,道:“他们只给了三天,已经过去两天了,明天是最后期限。” “还剩一天?”林易笑了笑,说,“绰绰有余。” 林嘉睿真不知道他是哪里来的自信。 但盲目自大也算是他的老毛病了,林嘉睿没有对此发表意见,进了家门之后,就把这事跟兄姐说了。 林家另外两个人当然对林易深恶痛绝,恨不得老死不相往来才好,但如今正是非常时期,救出大哥才是头等大事,其他的如面子、自尊之类的东西,统统都要靠边站。所以他们再怎么不情愿,也只是口头上骂了几句。 没办法,人家都送上门来帮忙了,总不能拿棍子打出去吧? 林嘉睿虽然得了林易的保证,晚上却还是睡得不踏实,一会儿梦见伤痕累累的大哥,一会儿又梦见面带微笑的林易,第二天天刚亮就醒过来了。他反正也睡不着,草草梳洗一番后就出了门。 没想到竟然有人比他更早。 林易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早就叼着烟站在大门口等着了。他见了林嘉睿也不说废话,指了指身后的车,道:“赎金是不是还差一点?上车,跟我去取。” 林嘉睿没想到他神通广大,连这件事也打听到了,这时候再拒绝不过是浪费时间,因此二话不说,乖乖坐上了车。 他们一上午跑了好几家银行,才把需要的现金凑齐了。 林嘉睿从不心疼钱,看着一大堆钞票连眼睛也不眨一下,道:“赎金既然齐了,他们应该会按约放人吧?” 林易叫了刀疤来开车,跟林嘉睿一起坐在后座,道:“不一定,也得防着他们一手……总之有备无患,到时候见机行事就是了……” 他说着说着,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林嘉睿扭头一看,发现林易竟靠着车窗睡着了。 这可是难得一见的事,林嘉睿一时有些惊讶。刀疤透过后视镜看到这一幕,笑着解释道:“老大一听说大少爷出事的消息,就连夜从外地赶回来了。昨天傍晚刚到,先急着见了你一面,接着又要找关系、调人手,嗯,算下来已经有两天没睡过了。” 林嘉睿怔了怔,想起林易昨晚出现在他家门口时,神色确实有些疲倦。今天又一早就过来找他了,原来是根本没有睡过。他嘴上说得轻描淡写,但为了大哥被绑架这件事,确实费了不少心力。 他见林易下巴青青的,已经冒出了一圈胡茬,不由得心中一动,脱下外套来盖在林易身上。不料手指从他肩头掠过时,熟睡中的林易动了动,一把捉住了他的手。 林易仍在睡梦之中,手上用的力气并不算大,但林嘉睿怕吵醒他,不敢把自己的手抽出来,只好任由他这么握着。 车子开了一路,林易便也睡了一路。直到在林家门口停下来后,他才皱了皱眉,慢慢睁开眼睛。 林嘉睿的手被他握了许久,掌心微微发烫,见他终于醒了,忙把手挣脱出来。 林易也不说话,只是懒洋洋地靠在窗边,瞧着他笑了笑,将那件外套递回去,道:“外面风大,赶紧穿上吧。” 林嘉睿“嗯”了一声,重新穿上外套,跟着林易下了车。 他们这次一起进了林宅。 林易在林家当然是不受欢迎的,好在林嘉睿昨天事先提过这事,二姐跟三哥见了他虽然不满,但也没有多说什么,顶多在心里暗骂几句,表面上尽量装作视而不见。 林易也不在意,跟两人打过招呼后,一个人站到落地窗边去抽烟了。 三天的期限已到。 众人坐在客厅里等了一个下午,到了晚上的时候,绑匪果然打了电话过来。 林嘉文是第二次接这种电话,因为有过经验,表现得还算镇定:“对,是我……按照你们的要求,钱已经准备好了,怎么交给你们?明天晚上七点……地址是……” 林易咳嗽一声,朝林嘉文比了个手势。 林嘉文会意,忙道:“我大哥怎么样了?让我跟他说几句话!” 电话那头似乎起了争执,过了好久,才听林家大哥虚弱的声音响起来:“阿文……” “大哥!” 只说了这么一句,立刻就被绑匪打断了。 但众人的心总算定下来,至少能确定人质是平安的。 林嘉文接着又跟对方沟通了一番,定下了交赎金的时间跟地点,但是说着说着,他的表情忽然变得激动起来,甚至猛地站起身,大声道:“不行!他不会开车!等一下,换个人行不行?喂,喂喂?” 对方很快就挂断了电话。 林嘉文握着手机站在那里,脸色十分难看。 二姐最沉不住气,推了推他的胳膊,问:“怎么了?绑匪又提什么要求了?是不是钱不够?” “不,他们……”林嘉文总算动了,却是转头看向林嘉睿,道,“他们要小睿去送赎金。” 林易正站在落地窗边把玩他的打火机,听到这句话后,“蹭”的一声打着了火,眼睛看着那跳跃不定的炽热火焰,冷笑道:“好大的胆子。” 虽然只是最简单不过的一句话,却听得人背脊发凉。 相比之下,林嘉睿倒是不为所动,淡然道:“反正钱已经凑齐了,只是去交个赎金而已,不管三哥去还是我去,都没什么差别。” “可是小睿你又不会开车。” “对方肯定已经调查过林家了,正因为知道我不会开车,所以才选中我的,不是吗?” “不行,你一个人去太危险了!” “对啊,他们可是穷凶极恶的绑匪,万一……” “不然怎么办?难道等着他们撕票?放心,对方既然只是求财,只要钱到位就行了。”林嘉睿双腿交叠着坐在沙发上,竟还有心情开个玩笑,“我就当去长长见识,顺便积累一些电影素材。” “林嘉睿!” “小睿,这件事可不是闹着玩的。” 林嘉文和二姐轮番上阵劝他打消这个主意,但林嘉睿始终不为所动。 最后林嘉文没有办法,只好扭头瞪了林易一眼,道:“喂,你干站着看什么热闹?还不过来劝劝小睿。” 只听“啪嗒”一声,林易阖上了手中的打火机,然后抬头看向林嘉睿。 林嘉睿坦然地望回去,眼睛是乌湛湛的黑。 林易盯着他看了会儿,终于吐出几个字:“让他去。” “你疯了?”林嘉文气得跳脚,“怎么能让小睿去冒险?” 林易笑了笑,说:“你难道还不了解小睿的脾气?向来固执得要命,一旦认定了某件事,任凭谁也劝不住他。” 譬如他从小就认定了他,往后一心一意地向他走过去,再不肯回一回头。 林嘉睿就说:“还是叔叔最了解我。” 林易听见这个称呼,忽然大步朝林嘉睿走过来。却又在离他一步远的地方停住了,捏着打火机的手动了动,终究还是塞回了自己衣兜里,俯身看着林嘉睿道:“你今晚早些休息,养足了精神应付明天的事。” 林嘉睿说:“当然。” 林易也没多留,交待完这句话就告辞离去了。 林嘉文气不打一处来,骂道:“这混蛋到底是来干嘛的?专程来看林家的笑话?” 说完又想接着劝林嘉睿:“小睿,明天……” 林嘉睿怕他啰嗦,忙起身回自己房间睡觉了。 他这一晚倒是睡得挺沉,什么梦也没有做,天一亮就醒了。他穿衣洗漱,照旧只在T恤外面套件羽绒服就下楼了。 林嘉文比他起得更早,正坐在客厅里喝咖啡,看样子像是熬了一夜。 林嘉睿走过去招呼了一声:“三哥。” “嗯。” 林嘉文点点头,不知道是不是想通了,竟然没再阻止他去送赎金。 过一会儿二姐也下了楼,三个人聚在一起吃了顿早饭。席间大家都沉默得很,连向来爱吃的林嘉文也食不知味,只随便扒拉了几口。 林嘉睿倒是该吃吃、该喝喝,吃饱喝足之后,就躺在沙发里看了一天的电视。到了傍晚时,他看看时间也差不多了,就收拾一下东西准备出门了。 林嘉文从地库里开了车出来,几个人到了大门外一看,才发现林易早在门口等着了。他一只手撑着引擎盖,另一只手夹着支烟,也不知在冷风里立了多久。 林嘉文没搭理他,将装了赎金的拉杆箱放进后备箱,又把自己的手机递给林嘉睿,说:“小睿,路上小心。” 二姐的眼睛红通通的,叫了声:“小睿……” 没再说下去。 林嘉睿虽然不喜欢婆婆妈妈的事,却还是搂了搂二姐的肩,道:“我一定把大哥平安带回来。” 林易远远在旁边看着,等他们一家人说完了话,才走过来将打火机丢给林嘉睿。 林嘉睿怔一下,然后低下头,手法熟练地给他点上烟。 林易看着他露在衣领外面的一小截雪白脖颈,说:“小睿,有我在,什么也不用怕。” 林嘉睿把打火机还给他,说:“我没怕。” 林易吸一口烟,看着林嘉睿笑了笑,伸手来推他的肩,道:“走吧。” 林嘉睿上了车,发动车子的时候,从后视镜里看见了林易的脸。那张脸渐渐模糊,最终变成了视线里的一个小点,彻底消失不见了。 约定交赎金的地点是郊外的一处废弃仓库,林嘉睿出发得早,一路上车开得很稳。开到半路时,绑匪打了个电话过来。 对方的声音经过变声工具的处理,听起来又粗又哑,临时告知他更换了交易地点。这也是电影中的常见桥段,绑匪为防被警方追踪,可能会多次变更地点。 林嘉睿从容不迫地调转车头,按电话指示朝另一个方向开去。这时已到了下班时间,路上有点堵车,林嘉睿堵在一个十字路口时,再次接到了绑匪的电话。 “左转。往南走。等我指示。” 林嘉睿挂了电话,看看时间已经过了七点了。这位绑匪先生倒是耐心十足,一直让他在城里兜圈子。 林嘉睿想到这里,忽然觉得不对劲了。 是哪里不对? 他将今天早上发生的事仔细想了一遍,想起林嘉文对他说的是“路上小心”,林易说的是“有我在,什么也不用怕”,两人都没有担心他的安危。 那是因为……他们早知道他不会遇上危险。 林嘉睿猛地踩住刹车,在路边停了下来。他跳下车来开了后备箱,打开装赎金的拉杆箱一看,哪有什么赎金?不过一箱子书而已。 林嘉睿心下一沉,再翻了翻手机通话记录,没找到昨晚绑匪打过来的电话。 那刚才跟他通话的人是谁? 他的手有些发颤,但很快镇定下来,回拨了一个电话过去。 “嘟——嘟——嘟——” 数秒后电话接通,林嘉睿开口就问:“林易在哪里?” 第十六章 假的赎金。 假的电话。 到了这个时候,林嘉睿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是林易跟林嘉文串通起来,骗他开车出来兜了兜风。而代替他去交赎金的人……是谁? 电话那头一片沉寂。 林嘉睿再问一遍:“林易在哪里?” 那道粗犷的嗓音响起来,这次却有些结巴:“你、你说什么?” “不用瞒我了。你是阿文?还是金毛?刀疤呢?” “刀哥跟老大一块出去了。” 嗯,很好。 林嘉睿深吸一口气,问:“他们去哪里了?是不是郊外的废仓库?” 电话那头的人顿时急了:“小少爷,你可千万不能去!老大要是知道了,非扒了我一层皮不可!” “怎么?很危险?” “小少爷你不知道,大少爷这次可不只是欠了赌债这么简单,他还把人家的女人给睡了!对方就算收了赎金也不会轻易放人。老大已经找中间人说和过了,没成,所以才决定亲自去救人。” “我知道了。” “小少爷,你……” 林嘉睿不等他说完就挂断了电话,重新跳上汽车,开车往郊外驶去。他想起今早出发之前,林易对着他微笑的样子,原来他那时就已计划好了一切。 林嘉睿将车开得飞快。已经过了约定好的交易时间,他不知道林易现在怎么样了,是顺利救出了大哥,还是…… 他深吸一口气,没有再想下去。 这样冷的天,等林嘉睿开车赶到郊外的废仓库时,竟然出了一头的汗。他随意抹一抹就下了车,走过去一看,见仓库的门虚掩着,里头静悄悄的并无声响。 是他们换了地点,还是……他来得迟了? 林嘉睿伸手推开那扇门,老旧的铁门发出一阵刺耳的声响。借着外头一点路灯的光,他看见仓库的地上洒满了纸片,待走近了一看,才发现是他们之前准备的赎金。 林嘉睿皱了皱眉,缓步走进仓库里,心知这里一定出过事。仓库里立着一排排货架,架子上堆着废弃的纸箱子,夜里漆黑一片,也不知那些货架后面隐藏着什么。 这时林嘉睿的手机铃声忽然响起来,在这寂静的夜里有些吓人。林嘉睿见是个陌生的号码,接起来一听,却传来林易的声音:“小睿,你在哪里?” 林嘉睿也问:“我大哥怎么样了?” “放心,他平安救出来了。绑匪抓了几个,已经交给警察了,不过有两个漏网之鱼,你别到处乱跑……” 正说着话,林嘉睿瞥见月光之下,地上多出了一道人影。他忙切断电话,闪身躲进了货架后面。 安静的仓库里响起了细微的脚步声,林嘉睿的掌心里渗出了汗,他把手机调成静音,给林易发了条信息:仓库里有人。 林易很快回他几个字:我马上就来。 林嘉睿屏住呼吸,慢慢蹲下身来,把自己藏进了浓黑的阴影里。 隔一会儿,那脚步声渐渐远了,他听见拉杆箱在地上拖动的声音,似乎有人捡起了洒在地上的钞票。随后那扇老旧的铁门又发出“吱嘎”的声响,是有人走了出去。 林嘉睿却不敢轻举妄动,仍旧在原处躲着。不知过了多久,那脚步声重新响起来,开始四处找他。 林嘉睿不愿坐以待毙,从货架上摸了样东西握在手里,等那脚步声逼近,他就一跃而起,使劲砸了过去。 但对方的身手比他好得多,一下制住了他的手腕,将他拽进了怀里。 林嘉睿听见林易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小睿,是我。” 林嘉睿有些透不过气来。过了一会儿,才知是被林易抱得太紧了。他往后退了退,在月光下看见林易的脸。 “你受伤了?” 林易摸了摸眼角的淤痕,说:“太久没跟人动手,身手不比当年了。” “也不想想自己多大年纪了,还跟小年轻一样拼命。” 林易立马说:“只比你大四岁。” “嗯,一个半代沟。” 林易正要说话,突然脸色一变,叫了声“小心”,一把将林嘉睿推在了货架上。 货架上的灰尘簌簌地落下来。 林嘉睿看见林易身后闪出一道人影,手中握着的棍子狠狠落下。林易挡在他身前,肩背上挨了一记,不过他没有出声,立刻转身踢了回去。 两人在狭窄的过道里动起手来。林嘉睿帮不上忙,干脆将一旁的货架朝那人推去,货架倒地时发出“哗啦啦”的响声,对方轻易避开了。林嘉睿刚想去推另一边的,就觉脖颈上一凉,有锋利的刀刃贴上了他的皮肤。 他听见有人在耳边阴沉沉的说:“别动。” 林易也听见了这一声,回过头来叫:“小睿!” 货架倒地后视野开阔不少,林嘉睿这时才看清拿棍子的是个又高又壮的光头男人,这么冷的天也穿着短袖,露出两边胳膊上的纹身。而拿刀抵住他脖子的则是个矮矮胖胖的中年人,鼻梁上架一副眼镜,看起来还挺斯文的。那光头叫他做“九爷”。 九爷推着林嘉睿往前走了几步,说:“林易,你小子挺能的啊,给我来一招声东击西,自己跑来送赎金,却叫手下的人把我的老窝给端了。” 林易的目光在林嘉睿身上一转,又收了回去,无所谓似的笑笑,说:“是我手下的人没分寸,去救人的时候动静闹得大了点。不就是进去了几个吗?回头找人疏通一下关系,没几天就出来了。” “你说得倒轻巧,叫九爷我的面子往哪搁?” 林易道:“你也知道我是林家的人,比今天这个赎金再多两倍三倍的数目,我也不是付不起。” 一边说,一边不动声色地踏前一步。 九爷警觉地朝后退了退,勒着林嘉睿的脖子道:“道上有道上的规矩,今天这事,不见点血是完不了了。” 林易脸上微微变色,但很快又笑起来,说:“行啊,是要我的胳膊还是要我的腿,你尽管说。” 九爷对那光头使个眼色,光头就举起手中铁棍,朝林易的左腿砸了下去。 他砸第一下时,林易的身体仅是晃了一下,还是迈步向林嘉睿走过来。 紧接着又是第二下、第三下。 林易终于支撑不住,左腿一弯,半跪在了地上。 寂静的夜里,只听见铁棍敲在他腿上的沉闷声响。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能看见那棍子上已沾上了血迹。 林嘉睿觉得时间仿佛被拖长了,一切像是电影中的慢镜头。他嘶声叫道:“林易!” 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是哑的。 林易倒在地上,慢慢抬起眼睛来看他。 林嘉睿恍惚记起小的时候,每回他闯了祸,林易总会将责任揽在自己身上,然后一边挨爷爷的打,一边这样看他。 他说,小睿,别哭。 他说,小睿,一点也不疼啊。 他说,小睿,我会一直一直保护你。 一辈子的时光太漫长,轻易许下的诺言,总是无法兑现。 林嘉睿听见九爷说:“够了,换右手吧。” 林易眼睛里露出一些笑意。他趁着倒在地上的这点时间,已经不知不觉地挪到了林嘉睿跟前。 九爷跟光头都没什么防备,林嘉睿却最了解他的性格,当铁棍再次落下时,林易猛地从地上跳起来,一拳挥向九爷。 林嘉睿同时抬肘往后一撞,趁着九爷手忙脚乱的时候脱了身。 林易胳膊上被扎了一刀,冲着林嘉睿喊:“小睿,你先走!” 混乱中,林嘉睿听见“砰砰”的两声响。 他的心往下一坠。 对方有枪? 这时林易已经夺过铁棍扔在了那光头身上,冲过来抓住林嘉睿的手,叫道:“走!” 林易腿上有伤,两人相互搀扶着跑出仓库,立即上了林易的车。 车灯一照,林嘉睿才发现他脸色白得吓人。“你的腿怎么样?” “没事,”林易掌心里也沾着血,发动车子道,“还开得了车。” 他开的是郊区的老公路,两边都是田埂,路上坑坑洼洼,一路上颠簸得很,踩足了油门也开不快。 林嘉睿从后视镜里看到另一辆车的车灯,道:“他们追上来了。” 林易喘了口气,咬着牙没做声。 这时后面的车越开越近,林嘉睿又听见“砰”的一声响。林易的方向盘一歪,差点把车开进田埂里。 他摸了摸自己的左腿,叫了一声:“林嘉睿。” 林嘉睿应道:“什么?” 林易只说了两个字:“跳车。” 林嘉睿开了车门,又回过身问:“你呢?” 林易的脸在灯光下毫无血色。他伸过手来,手指缓缓抚过林嘉睿的唇。 林嘉睿唇上也染到了一点血色。 林易笑了一下,紧接着收回手,轻轻吻了吻自己的手指,看着林嘉睿道:“小睿……” 他忽然不再说下去,只一把将林嘉睿推出了车外。 林嘉睿摔进田梗里,滚了几圈才停下来。他灰头土脸地爬起来,看见林易的车转了个大弯,又掉回了头来。 车灯大亮。 林易开车朝另一辆车撞了过去。 林嘉睿耳边掠过轰隆隆的一阵响。他知道林易没说完的话是什么。 他说,小睿,我爱你。 第十七章 小睿,我爱你。 林嘉睿又回到十年前的那个梦境中。 那天是爷爷的寿宴,客厅里灯火通明,这以后许多年,林家大宅再没有这样热闹过。一个个熟人走过来跟林嘉睿打招呼,恭喜他考上了心仪的大学。林易站起来敬了一圈酒,然后走过去开了电视机,按下按钮时,他回过头来笑了一笑。 林嘉睿望着他英俊的侧脸,也跟着微笑起来。他听见林易的嗓音在耳边响起:“我爱你。” 这定是世间最叫人刻骨铭心的情话。 林嘉睿这样想着,安静等待着屏幕上出现不堪入目的画面。 ……正如他从前的每一个梦境一样。 但是这个时候,忽然有人拨开喧嚷的人群冲出来,一拳打在了电视屏幕上。画面霎时消失不见,屏幕寸寸碎裂开来,将那个人的手也割伤了。 梦境仿佛就此定格,林嘉睿眼前的色彩如潮水般褪去,只剩下那个人手上淋漓的鲜血。随后那个人转过身来,林嘉睿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唔……” 林嘉睿睁开眼睛,看见雪白的天花板和雪白的床单。他刚从梦中醒来,愣了一会儿神,才意识到自己身在医院。 守在旁边的林嘉文欣喜道:“小睿,你总算是醒了。” “三哥……”林嘉睿逐渐回想起先前发生的事,问,“大哥呢?” “大哥没事。受了点皮肉伤,脸肿得像猪头而已。” “那两个绑匪呢?” “已经被抓了。” 林嘉睿闭了闭眼睛,又问:“他呢?” 他们俩都知道他问的是谁。 林嘉文顿时沉默下来。 林嘉睿平静道:“……死了吗?” 林嘉文一脸惋惜:“像他这种祸害哪有这么容易死?他刚进手术室,应该没有生命危险,要过去看看吗?” 林嘉睿攥紧床单的手松开来,道:“不用了,我先去看大哥。” 他有些轻微的脑震荡,刚下床时头还是晕的,好在林家大哥的病房也离得不远。林嘉睿推门而入,见大哥果然只受了点皮肉伤,而且伤口基本集中在脸上,导致他的形象只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了。 二姐坐在床边,已将大哥狠狠训了一顿,训得大哥灰头土脸,见了林嘉睿就直喊救命。 林嘉文朝二姐使个眼色,两人就去外边说话了。林嘉睿走过去问了问大哥的伤势,安抚了他几句。 他们兄弟俩的关系本来就不怎么亲密,再加上大哥这副鼻青脸肿的样子,实在不利于交流兄弟感情,所以林嘉睿坐了一会儿就起身走了。 他走到门口时,听见林嘉文和二姐在门外小声说话。 “你还没把那件事告诉小睿?” “不就是断了条腿吗?又死不了人,有什么好说的?” “可他毕竟是为了救大哥和小睿才受的伤……” 林嘉睿拉开门问:“出了什么事?” 两人都被他吓了一跳。 二姐朝林嘉文努努嘴,自己躲进病房里去了。 林嘉睿问:“有什么事瞒着我?” 林嘉文挠了挠脖子,说:“林易那家伙虽然死不了,不过医生说他的左腿……可能保不住了。” 边说边偷觑林嘉睿的脸色。 林嘉睿面无表情,点点头说:“哦。” 他赶去手术室的时候,只有刀疤一个人守在外面。 刀疤也受了伤,一只眼睛上覆着纱布,见了他就问:“小少爷,你没事吧?” 林嘉睿走过去道:“没事。” “没事就好,老大最挂心的就是你了。” 林嘉睿没有做声。 这一台手术迟迟没有结束。刀疤忍不住摸出根烟来叼着,林嘉睿见了便说:“给我也来一根。” 刀疤递了烟给他,安慰道:“只是一点小伤,出不了什么事的。有一次老大伤得才重,昏迷了整整三天才醒过来,他在梦里一直叫小少爷你的名字。那次之后,他就决定收手不干了。” 林嘉睿没说话,只是被烟狠狠呛了一下。 半个钟头后,林易被推出了手术室。 林嘉睿先看了看他苍白英俊的脸,又看了看他的腿……嗯,两条腿都在。医生说他的左腿虽然保住了,但肯定会留下后遗症,往后走路恐怕会受影响。 林嘉睿还是点点头,说:“嗯。” 他没有跟去病房,而是回了自己房间睡觉,这一夜没再做什么梦。 第二天林易就醒了。 林嘉睿过去探病的时候,林易身上的麻药刚过,应该是疼得厉害,不过他没有表现出来,只对林嘉睿说:“给我来一支烟。” 林嘉睿道:“病房里不能抽烟。” 林易只好退而求其次:“那给我削个苹果。” 林嘉睿当然不会这个,不过他还是在床边坐下来,拿了水果刀在苹果上面比划。 冬日的阳光大好,林易有一搭没一搭的跟他闲聊:“那天从车上摔下去,你有没有受伤?” “有,轻微脑震荡,可能导致失忆的那种。” “那你失忆了没有?” “很可惜,我还记得叔叔你的脸。” 林易哈哈大笑,笑得伤口都疼了,才说:“听说你家里人在给你张罗相亲?找到合适的了吗?” “暂时没有。” “一定是你要求太高。” “我只看缘分。” “是吗?我以为你是看脸。” 林嘉睿抬起头来,仔细地看了看林易的脸,说:“以前是,现在不是了。” 林易静了一下,问:“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我可以给你介绍。” “不用了,”林嘉睿握着那只苹果,终于找到了下刀的地方,一刀切下去,说,“我不相信你的眼光。” “怎么会?我的眼光好得很。”林易直直地望过来,目光里有种形容不出的温柔,瞧着林嘉睿道,“嗯,特别好。” 林嘉睿正低头削苹果,手一抖,就割破了自己的手指。 殷红的血珠子一下冒出来。 十指连心。 这句话说得一点不错,林嘉睿使劲眨了眨眼睛,只觉钻心地疼。 林易过了一个多月才出院。 彼时林嘉睿手上的伤已经痊愈,只留下一点淡淡的痕迹。出院那天天气不好,又阴又冷,风刮得脸颊生疼。林嘉睿坐在车里没有出来,透过车窗玻璃看见林易走出医院大门。 他手里拄着根纯黑的拐杖,走路时左脚有些跛,但是很奇怪,背影还是那样挺拔。 林嘉睿深深叹息。 充当司机的林嘉文在边上说:“不下去跟他打声招呼?” “不必了,没什么好说的。” 林嘉文道:“林易这次为救大哥受了伤,我还以为他会趁机纠缠不休,没想到……哼,算他还有点自知之明。也不想想他有哪里配得上你?” 林嘉睿说:“至少脸还不错。” 林嘉文连连摇头,像是不相信自家弟弟会如此肤浅。不过经过这次绑架事件,他跟林易的关系倒是缓和了不少,见那个人一瘸一拐地上了车,不由得说:“其实事情过去这么多年,当年的恩怨也算是两清了。爷爷生病过世,一方面是因为那件事,一方面也是对林易心存愧疚。你若是真的放不下他,不如……” 林嘉睿伸手按在方向盘上,说:“三哥,开车吧。” 林嘉文只好发动车子。 林嘉睿远远看见,林易的车往另一个方向走了。 绑架事件到此翻篇,林嘉睿又将全副精力投入到了工作中,新电影很快就开机了。他每天忙得没工夫想其他事,只觉时间过得飞快,一转眼就到了春天。 清明那天下起了绵绵细雨。 林嘉睿起了个大早,一个人去了墓园。 雨后的道路有些湿滑,林嘉睿没备什么东西,只带了几束花放在墓前。他心爱的家人沉眠于此,或许再过一些年,他也会来此相聚。 雨虽然下得不大,但淅淅沥沥的落下来,很快将林嘉睿的鬓发打湿了。来扫墓的人也逐渐多起来,林嘉睿在爷爷墓前站了一会儿,正打算转身离去,耳边就响起一阵声响。 笃、笃、笃。 是拐杖敲击地面的声音。 林嘉睿的心微微牵动一下。他循声转过头,看见林易正拄着拐杖走过来。 林易穿一身黑西装,同样没有打伞,肩膀已被雨淋湿了一点。他的拐杖敲在地上,走路的速度比从前慢得多,但是一步步朝林嘉睿走过来时,反而有种倜傥的味道。 林嘉睿站着没动,待林易走到跟前了,才像个老朋友那样跟他打个招呼。 林易问:“你一个人过来的?” “下午还有工作,所以早上先来了。”林嘉睿也问,“你的腿怎么样?” “好得差不多了,只是下雨天会有点疼。” 林嘉睿望了望漫天细雨,说:“上次借的伞还没还你。” “那个你还留着?”林易道,“扔了也无妨。” 林嘉睿就说:“好。” 一番话说得客气又疏离。 林嘉睿想起从前那个傻乎乎地爱着林易的自己,可能做梦也料不到会有这样一天吧?他最怕应付这种尴尬的场面,刚想找个借口脱身,却听林易问:“过来看你爷爷?” “嗯。” “正好,我也有东西要烧给他。” 林嘉睿一怔,问:“什么东西?” 林易扬了扬右手,林嘉睿这才发现他手中拿着个硬壳笔记本,纯黑色的封面,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林易解释道:“是我母亲的日记。” 林嘉睿轻轻“啊”了一声。 “当年,我一直不明白她为什么要从林氏大楼跳下来,直到找到这本日记。她将我父亲过世的真相写在里面了,包括她选择自杀的原因——不是因为她受了仇人的蒙蔽,而是因为,她已爱上了那个人。” 林嘉睿吃了一惊:“她对爷爷……” “她一开始只为寻求庇护,后来却真心爱上了自己的仇人。我十分害怕重蹈我母亲的覆辙,结果反而错得更多。”林易从怀里摸出打火机,可能因为下雨的缘故,点了几次都没点着,“我后来无数次想,如果从来没有发现这本日记,会怎么样?如果……” 林嘉睿打断他道:“这世上的事,没有如果可言。” 他接过林易的打火机,只听“嗤”的一声,火苗就窜了起来。林易果然没再说下去,只是弯下身来,撕下已经泛黄的纸页,凑到火边点燃了。 林嘉睿在旁替他挡着雨,看着那本日记一点点烧起来,那些爱过的、恨过的,尽数被火苗吞噬,化作了片片飞灰。 一切的情仇由此开端,也当在此结束了。 当那本日记在墓前烧尽时,两人都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 雨仍旧绵绵地下着。 林嘉睿看了看时间,说:“我该去工作了。” 林易直起身道:“我让刀疤送你。” “不用,我自己打车就行。”林嘉睿又在原地立了一会儿,看着他道,“再见。” 林易紧紧捏着手中的拐杖,没有跟他作别。 直到林嘉睿转过身往前走,他才忽然叫了声:“小睿。” 他说:“当初……你送我的那张照片,背面究竟写了什么?” 林嘉睿脚步一顿,微微的细雨落进他眼睛里。 他记得那是一个午后,阳光那么好,风里带着点芬芳的香气,他伏在书桌上,一笔一划地写下那句话。 那是十八岁的林嘉睿要对林易说的话。 而二十九岁的林嘉睿没有回头,仅是姿态潇洒的挥了挥手,径直往前走了。 第十八章 “这样相爱的两个人,最终也没能在一起。这样的深情,最后也随时光流逝,变作了过眼烟云。这个结局怎么样?” “很动人。”徐远说,“不过为什么每次都安排悲剧结尾?” 林嘉睿躺在沙发上,看着天花板道:“因为我拍的不是童话故事。” 从一开始,就没有“王子与公主过上了幸福生活”这个选项。 徐远只好问:“新电影什么时候上映?” “三天后。我让人送电影票过来,看不看随意。” 徐远马上道:“一定捧场。” 林嘉睿换了个姿势,让自己更舒服地陷进沙发里,道:“徐医生,我那天在医院里,又做了那个梦。” “是以前常做的那个噩梦?” “嗯,不过这次的梦境有些不同,我梦见……” 林嘉睿仔仔细细地描述了一下那个梦境,他像往常一样等待屏幕上出现熟悉的画面,却有不速之客闯进来,一拳砸碎了屏幕。他连那个人手上淌下来的血也提到了,只是没有提起他的脸。 徐远就问:“那个人是谁?” 林嘉睿安静了一会儿,抬腕看了看手表,说:“到时间了,我还约了人喝下午茶。” 徐远无奈道:“林先生,你不能每次都选择逃避。” 林嘉睿站起身道:“这是普通人的通病。” 徐远只好换一个方式引导他:“记不记得我以前说过,你的那些梦都有一个相同的特点——你上天入地的寻找某样重要的东西,为此不惜付出灵魂甚至生命,但无论如何努力,最后总是一场空。这次出现在你梦境中的那个人,会不会就是你一直在寻找的?” 林嘉睿浑身一震,却还是拒绝作答,一步步朝门外走去。他走到门口时才停住脚步,侧过头轻轻靠在门框上,低声道:“徐医生,或许你说得对。原来这么多年,我一直也在等他。” 他声音轻得如同梦中呓语,说:“可惜他来得太迟了。” 他来迟十年,早已物是人非。 林嘉睿走出心理诊所,回头看了看那两扇玻璃门,心中知道,他以后应当不会再来了。 秋日的午后悠闲漫长,是林嘉睿最喜爱的时光。他下午约了顾言喝茶,地点仍选在河边那座茶楼。 顾言走进来时,左手上一枚戒圈被阳光照得熠熠生辉。他经历种种波折,已跟那个男粉丝修成正果,林嘉睿直接丢了两张电影票过去,说:“周末一起来看。” 这次要上映的新电影是爱情片,讲的是初恋情怀,也算是林嘉睿的转型之作了。林家舍得投钱,广告宣传早已铺天盖地的打出来。 顾言也早有耳闻,收下了电影票道:“终于肯拍爱情片了?什么时候解决一下你自己的感情问题?” 林嘉睿捧住头叫:“千万别再给我介绍对象了,为了这件事情,我家里已经在闹世界大战了。” 本来他二姐跟三哥的口味就南辕北辙,现在连大哥也加入进来,三个人整天关心他的终身大事。 其实他今年不过二十九岁半,并不急着结婚。 顾言听得笑起来,对他深表同情。 秋日里天黑得早,两人喝过下午茶出来,夕阳已拖出了长长的影子。林嘉睿在路口跟顾言道别,自己一个人漫无目的的在街上走。 他手边还剩下最后一张电影票。 他从天亮走到天黑,当街头的霓虹灯亮起来时,在一幢公寓大楼前停了下来。当初林易将房子买在这里,林嘉睿还搬进去跟他同居过一段时间。 林嘉睿抬头望了望熟悉的窗口,见屋里的灯都黑着。他其实还保留着那间公寓的钥匙,不过没有上楼,只把电影票塞进了信箱里。 自从清明那次见过面后,他有许久没见到林易了。连刀疤也不知道林易去了哪里,只说老大要去找一样东西,可能很快就回来,也可能永远不再回来了。 林嘉睿觉得这样也好。 或许这世上的每一个人,从一出生就注定了要去找寻,有些人运气好,一下子就找着了,有些人运气差,一辈子也在寻寻觅觅。 林嘉睿必定是运气不太好的那一种。不过不要紧,世界这么大,他总能找到一个他爱的、也爱着他的人。 只不过,那个人不是林易而已。 三天后电影上映,林嘉睿一个人去看了。 他穿T恤配球鞋,脸上戴一副大大的墨镜,因为天生一张娃娃脸,混在人堆里只像个大学生。周末的电影院人气很高,卖爆米花的地方已经排起了长龙,边上的夹娃娃机前不时传来女孩子的欢呼声。 林嘉睿随大流买了桶爆米花,拿胳膊抱着进了影厅。 新电影的排片不错,下午这场可说是座无虚席了。林嘉睿的座位在最后一排,到电影开场前,他左手边的位置也都空着。 电影的情节很简单,讲述一对青梅竹马的恋人,从两小无猜、倾心相恋,到受外界影响不得不被迫分离,再到多久以后重新相遇的故事。林嘉睿没有在剧情上耍什么花招,只专注描述那种纯粹动人的爱情。 演到一半的时候,男主角在银幕上深情款款地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林嘉睿往嘴里塞了几颗爆米花,只觉甜得发腻。 后半段故事急转直下,两个主角被迫分离,甚至因为误会而反目成仇。 林嘉睿看到有小姑娘悄悄抹了抹眼泪。 电影的最后,主角在钢筋水泥的城市里遇到了他曾经的恋人。两人隔着一条马路对视,那些爱过的恨过的回忆,一幕幕在眼前重现。 但是他们谁也没有朝对方走过去。 当影院的灯光亮起,银幕上打出林嘉睿的名字时,他左手边的位置依然空着。他重新戴上墨镜,站起身走了出去。 跟他一块走出来的还有三三两两的人群,有些还在讨论电影剧情,有些则已兴致勃勃地聊起晚上吃什么大餐。 林嘉睿有种曲终人散的惆怅。他将空了的爆米花桶扔进垃圾箱时,瞥见了一道眼熟的身影。顾言也同他一样戴着副大墨镜,跟他那个男粉丝并肩走着。 林嘉睿目光下移,见他俩的手握在一处。 像顾言这样的大明星,这时候也只如一个普通人。 却又让人由衷觉得羡慕。 林嘉睿走出电影院的时候,正是下午三四点钟光景,阳光斜斜的洒下来,最温柔也最美好。影院对面是新开业的商场,高楼大厦外面挂着巨幅的电影宣传广告,他看见林易拄着拐杖站在广告画前面,像是沙漠中的海市蜃楼。 就如电影里演的那样,他们历经千山万水,终于又在这个城市的某处重逢,隔着一条马路遥遥相望。 谁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向他走过去。 阳光耀目,林嘉睿眯起眼睛望住林易,忽然记起了电影的结局。 多少年后,他们各自同别的什么人共度余生。只在午夜梦回时,梦到了年少时做过的美梦,与最初爱着的那个人白首偕老了。 ——这样一场旧梦。 The End。 本书由【青天】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