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久久小说网www.txt99.com为你整理 ================ 《教主走失记》 作者:一世华裳    文案 魔教最近发生一件大事,他们好厉害的教主忽然失踪了。 众人相互安慰:“别急,教主肯定不知去哪看乐子了,等等就回来。” “嗯,有道理。” 他们等啊等。 等啊等。 等啊等。 等啊……众人掀桌:“等个球!教主肯定出事了!找啊——!” 于是一教教众“哗啦啦”地跑下了山。 某年某月某日,某教主睁开眼,心里疑惑地想:咦,我是谁? 食用指南: 1,本文主受,1V1,CP已定~ 2,本文双向暗恋,虽然……刚开始不明显。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主角:叶右 ┃ 配角:闻人恒 ┃ 其它:HE,轻松,一世华裳 作品简评: 魔教教主叶右留下一句“要干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后就此失踪,在长老们急得团团转,跑下山开始寻找他时,他已经毁容并失忆,被人救走交给了双极门的门主,然后被告之是这位门主的师弟,半疑半信之后决定与师兄找神医治病,谁料却被卷入了一场早在十年前便设计好的圈套之中……故事以魔教总坛与叶右失忆苏醒间的转换为开场,渐次将读者带入剧情,作者文笔诙谐幽默,人物刻画生动,剧情设计巧妙,悬念从生,随着十年前至今的局面的铺展,令人越发好奇黑子与白子对弈的结果,以及深藏的白子究竟是谁。 ================   第1章      “这都多久了,教主还没有消息?”   “没有,也不知去了哪……唉……”   清水县的小青山就像它的名字一样,目光所及之处一碧千里,山泉蜿蜒而下,叮咚作响,虽说没有名山大川的名气,但也当得起“秀丽”二字,然而附近的庄子却没多少人敢来这座山上。   原因无他,江湖赫赫有名的魔教就落在此地。   这魔教迁来已经有五六个年头了,最初简直是鸡飞狗跳,那些拿着刀枪棍棒的江湖人杀气腾腾地冲上去,又屁滚尿流地跑下来,闹得沸沸扬扬的,导致周围的百姓都知道小青山住了一个厉害的帮派。   好事的四处打听,得知是外来门派,据说和中原武林人长得不像,青面獠牙可怕得紧,搞不好还喜欢生吃人肉。大家吓得魂不附体,提心吊胆地过了些日子,见对方没有难为的意思,这才踏实了一点。   他们仍是不敢靠近,倒是有贪玩的孩童曾跑上山,回来说碰见一个笑眯眯的公子,不仅好看,还有很多好吃的,另有几个则说碰见的是个姑娘,美得像一只花蝴蝶。   大人们吓了一跳,生怕自家孩子中了迷魂术或妖法,一时求神告佛,末了拎起孩子打一顿,告诫他们不许再去。   一年又一年,敢来小青山打架的江湖人越来越少,匪盗们也都自觉绕过了这块地,百姓渐渐觉得有魔教在也不是什么坏事,当然他们也清楚这是魔教太恐怖,导致别人不敢惹的缘故,因此对那座充满妖异色彩的小青山又多了几分敬畏之情。   此刻被外界妖化的魔教一众既没有杀人,也没有吃人,而是在悠闲地过日子。   做生意和外出办事的没回来,留守的几名骨干,种花看书者有之,一天换三套衣服者有之,研究蛊虫者有之,偶尔去逛一圈,摸摸有没有骨骼清奇、天赋异禀的孩子者更有之。   但日子一久,他们都意识到了一件事。   “教主还没回来?”   “没有。”   “他没说去哪?也没传回消息?”   “都没有。”   “哦……”   最初只是简短的几句对话,数日后开始增加询问次数,再来则带上了些许焦急。怀疑和不安仿佛暴雨前的乌云,不断加重厚度,沉甸甸地压在心头,等待彻底爆发的那一刻。   终于有一天,有人问出了口:“我说……教主该不会出事了吧?”   “不能啊,”另一人道,“教主那么聪明,还能吃亏不成?”   “这倒是……”   “他是和白长老一起出的门,白长老也没消息?”   “问了,白长老回信说早已和教主分开,他也不清楚教主在哪,不过教主向来喜欢看乐子,兴许是遇上了好玩的事,若离得远,光是回来恐怕也得要一两个月呢。”   “嗯,重要的是若咱们贸然搅了他的好事,倒霉的就是咱们,所以别急,他肯定是去哪看乐子了,等等吧。”   “有道理!”   众人相互安慰了一番,雷打不动地等着教主归来。   他们等啊等。   等啊等。   等啊等……等到雨水将小青山来来回回地洗了十多遍,也没能等到教主的身影。   一位长老掀桌:“我这盆花都要谢了!他怎么还不回来?”   其他人也犯嘀咕了。   梅长老拖着艳丽的裙子在书房走了一圈,忧心忡忡:“教主聪明是聪明,可论武功,在江湖只能排中上等,若遇上一流的高手……不,遇上高手还不算严重,怕就怕遇上变态,他那张脸太祸害人了。”   另一位长老道:“长得再好也是男人,我只怕他被白道盯上,若是被擒……”   “不会,他平时戴面具,白道的如何能知道是他?何况他出门经常易容。”   “万一不小心露馅了呢?”   梅长老:“我还是觉得碰见变态被囚禁的可能大。”   “唔……”苗长老用研究蛊虫的语气缓缓道,“要说变态,我家乡就有过一个人,他就喜欢抓漂亮的回去,割掉舌头和鼻子,打断双腿,再套上颈圈,牵着在地上来回爬,给人们表演杂耍。”   其余人:“……”   苗长老:“对了,我听说入宫的宦官必须长得好看,咱们教主若是被歹人害了卖到皇宫……”   其余人:“……”   几人脑子里充斥着自家教主各种被虐待的画面,脸色渐渐凝重,就在他们要采取点行动的时候,外出办事的白长老终于回来了,他们顿时抓住救命草,争先恐后围住了他。   白长老天生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做事也温吞吞的,除去打架外,干什么都要慢上一步。   几人急忙问:“教主呢?他没说去哪儿?”   白长老摇摇头,问道:“他还没回来?”   “没有,也没有任何消息。”几人暗道教主搞不好真出事了,快速向外跑,打算去找人。   白长老眨眼间被他们无情地扔下,默默理了理头绪,开口道:“教主走时说过一句话。”   已经冲到院子里的几人当即一个急停,差点撞成一团,他们没来得及整理容装,齐刷刷又回来了:“他说了什么?”   白长老道:“教主说要去干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让咱们别声张。”   几人立刻倒吸一口凉气,抓狂:“如此重要的事为何不早说!”   白长老慢吞吞地道:“我以为他说着玩。”   这也不是没可能,几人沉默了一下。   白长老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道:“现在如何是好?”   几人相互对视,有人猜测:“教主是中原人,难道在这里有仇家?”   他们当中虽然有几个也是汉人,但自小与外族人一起长大,和中原武林基本没有牵扯,教主则不同,他是在中原长大,后来才去了外面的。   有人道:“从没听他说起过啊。”   “教主的心思你能猜得到?”   “这……我还是觉得不像,咱们搬来几年了,真有仇家,咱们早帮着报了。”   “要么其中有咱们不了解的恩怨?”   “也兴许是说着玩,结果真遇上事了?”   梅长老霍然起身:“不管怎样,一定得去找他!”   几人商议一番,抽签决定了去留,收拾细软便狂奔而去。   留下看家的白长老慢条斯理地转身回屋,在拆行李时想起一件事,跑到门口叫道:“教主留了一个锦囊。”   他用上了一点内力,正往山下跑的几人自然听得见,又是一个急停,赶回来二话不说按住他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他们拆开纸条一目十行地看完,只觉一头雾水,揣进兜里将白长老的行李和衣服全扒了一遍,确定他没再忘记什么东西,这才重新“轰隆隆”地跑下山。   轻风微徐,烟波浩渺。   正值梅雨季节,天地间一片蒙蒙白雾。   叶右隐约听见了小雨的淅沥声。   他的思绪浸在迷雾般的梦里,漫无目的地飘荡着,这雨声像一双手,轻轻为他擦净了前方的路。他发现自己站在山坡上,脚下是规矩排放的青石板,枝叶上的水珠能映出一个世界,棉线般的雨如同温柔的呢喃,轻轻地响在耳侧。   他感到一阵愉悦,抬脚向前走去。   小路尽头是座凉亭,石桌上摆着笔墨纸砚,宣纸已经铺开,他拿起毛笔蘸上墨,悬在半空垂眼沉思许久,手腕一动,一气呵成画了只王八。   突然有人开了口:“公子。”   这声音像是从天际传来的,叶右见自己的大作顷刻消失,连同周遭景色一起荡然无存,那些轻飘飘抓不住的模糊感潮水似的退去,雨声渐渐清晰,脸上也传来了针刺般的痛。   他从梦中挣脱,睁开了眼。   家仆轻轻唤过一遍便垂首在门外站着,等了一会儿不见里面有动静,正欲离开,却听“吱呀”一声,回身就见头上缠着布条的叶右迈出了门,立即躬身道:“公子,我们庄主回来了。”   叶右正打量天色思考是否一觉睡到了晚饭,闻言双眼微亮,去了前院。   半月之前,他从昏迷中苏醒,便发现莫名到了这座寻柳山庄。   那时他身上有多处烧伤,内力不济,更惨的是脑中一片空白——他不知自己姓甚名谁了。   据家仆说他是被庄主所救,但庄主有要事出门,需过些日子才能回来。他于是好吃好喝地住到现在,终于把人等了来。   小雨未停,薄纱似的,湿润的空气混着草木和泥土味一起涌进胸膛,缓缓地蔓延开。   叶右呼出一口气,十分惬意。失去记忆并不会令他茫然无措,反而觉得蛮新鲜,像是走在一条去探寻宝物的路上,让人满怀期待。   寻柳山庄的庄主双亲已故,这是接手山庄的第三个年头,很年轻,据说也很风流,此刻他正在大厅里喝茶,旁边还坐着一位与他年纪相仿的公子。   叶右这几日早已打探出庄主的大概样貌,对这二人分得很清,他进去时首先注意到庄主往那公子身上看了一眼,便也看了看,立刻与对方的目光撞在一起。   这人生得非常俊朗,属于轻而易举就能让小丫头羞红脸的类型,面上虽然平静无波,并无多余的动作,可单是往这里一坐,便给人一种他这边才是主座,而庄主是摆设的错觉。   叶右不动声色地移开眼,暗忖:这人应该不好对付。   他自从清醒便没透露过失忆的事,原是想慢慢套话,谁知竟多出这么一号人,对方若不插手还好,若喜欢多管闲事,那他恐怕不会太顺利。   “公子的伤怎么样了,”庄主起身迎过去,“哎呀当时真是凶险,在下和公子恰好住同一间客栈,那晚公子的房间突然着火,在下冲进去时公子已经受伤昏迷了,再晚上一会儿,后果不堪设想啊。”   叶右:“……”   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叶右找到了烧伤的原因,对这庄主特别满意。   庄主继续道:“公子身上除去一些财物就只有闻人门主的玉佩,在下便猜你可能是他的好友,赶紧连夜回来,将公子安顿好了才敢离去的。”   他说着又瞅了一眼旁边的人,有点疑惑他们为何没交谈。叶右忍不住再次看过去,瞥见那人手里正攥着一块玉佩,估摸这便是闻人门主了。   换言之,他要和这位直接对上。   啧,运气真差。      第2章      寻柳山庄建得很别致,雕栏玉砌,姹紫嫣红,连一块石头都放得很讲究,此刻被蒙蒙烟雨一罩,隐约透着一股婀娜妩媚的味道。   叶右坐在一角凉亭里缓缓摩挲茶杯,本着“多说多错”和“敌不动我不动”的原则,耐心等着对面的门主先开口,并期待这位能说些有用的东西。   然而他那点期盼很快落空了——闻人恒像是没看到他一般,端着茶杯安静地喝茶,那手指修长干净,葱白似的。   这位门主的存在虽令旁人无法忽视,看着却很斯文,衬上那张俊脸,简直都有些赏心悦目,这样的“一语不发”不会让叶右觉得压迫和尴尬,反而有一种莫名的宁静。   叶右干脆也小口小口地喝起茶,用严肃认真的态度把杯中茶叶的脉络全数了一遍,就在他要丧心病狂地数第二遍的时候,终于将闻人门主的那一杯茶耗干净了。   茶杯放在桌上,发出一声轻响。   叶右的精神为之一振,微微绷直后背,紧接着便见这位门主从容不迫地拎起茶壶,又续了一杯。   叶右:“……”   闻人恒维持着先前的慢条斯理,开始喝第二杯茶。   叶右暗忖他和这位门主的关系莫不是太复杂,到了让人家连喝两杯茶都不知如何说起的地步了?   ——不然自己先开口?   这念头只在心里转了一圈,便被压下去了。   叶右决定接着和他耗。   寻柳山庄的庄主秦月眠躲在远处偷看,笑着摸了摸下巴。   他的样貌不比闻人恒,但胜在有一双含情脉脉的桃花眼,微微一笑,满是风流,道:“我就知道他们有猫腻。”   他的心腹就在旁边,看一眼亭内“泾渭分明”的二人,忍不住道:“庄主,看着不像。”   秦月眠问:“你见闻人恒和谁在一起能沉默这么久?”   心腹一愣。   秦月眠笑得意味深长:“何况那人还有闻人恒的玉佩,那可不是一块普通的玉佩。”   他之所以把人接回来,命下人好生照顾、最好把人留下,又在今日积极地挑明闻人恒和那公子之间的牵扯,玉佩要占主因。那是由暖玉做成,并非极品,花纹也奇奇怪怪,却是他当初看着闻人恒亲自雕出来的,世上只此一块。   虽然闻人恒给的理由是雕着玩,但他总觉得是送人,事实证明他果然猜对了。   他和闻人恒相交多年,对闻人恒的了解要比别人多。这小子素来喜欢装正人君子,对谁都斯斯文文,实则一肚子坏水,整个江湖恐怕都没多少人能被他真正惦记,如今忽然出现一个,真叫人稀奇!   更稀奇的是这些年他从没在闻人恒身边见过那位受伤的公子,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姓甚名谁,与闻人恒究竟是何关系?   秦月眠心里长草,越发待不住,随意寻个借口去了小亭。   还不等迈进去,闻人恒便喝完了第二杯茶,说出一句令叶右和秦月眠都意外的话。   闻人恒用不含质问的语气平淡问:“你怎么会有我的玉佩?”   秦月眠惊讶。   叶右下意识要微笑,却牵动了脸上的伤,顿时一僵。他掩饰地喝了口水,说道:“门主自己的玉,倒是问起我了。”   闻人恒道:“就是不明白才问的。”   叶右镇定自若,心里转了一大堆念头,决定诈他一下:“难道是我这副样子,门主认不出了?”   闻人恒抬眼看他。   秦月眠收拾好情绪,迈进来也看了他一眼。   叶右的脸被烧伤,布条没有全部把头缠满,仍留了一小块地方,但对不熟的人而言,这一点简直如同虚设。闻人恒起身绕过半圈石桌在他身边坐下,说道:“认不出了。”   他伸出手,见叶右偏了一下头,便适时停住没有勉强,只道:“你不让我看,我怎知你是谁。”   叶右只犹豫一瞬就痛快地自己动起了手,结果半天也没扯开,还把脸弄得生疼。   闻人恒礼貌地询问:“我来?”   叶右一点不自在的表示都没有,客气道:“有劳。”   闻人恒的动作很轻,仿佛在照顾他的感受。这位门主的眼中依然透不出情绪,但大抵是久居上位,如此的心平气和,让人总有一种温柔的错觉。   布条很快脱落,叶右半边脸几乎都是烧伤,额头和下巴及另一半完好无损。秦月眠哪怕已经看过,此刻仍是忍不住将视线转向了他。   这人眉眼精致,五官恰到好处,美得都有些惊心动魄,但是不带柔美,反而透着锐气,如今一半昳丽一半狰狞,撞在一起给人的冲击很大。无论毁前还是毁后,都是一张能轻易勾起人心魔的脸。   这样的人,只一眼便会牢牢记住。   叶右暗中观察闻人恒,见这位门主淡然的神色终于发生了少许变化,似乎先是愣怔了一下,然后有些不可置信。秦月眠对好友的反应也很好奇极,但还没等他把视线从叶右的身上移开转过去,就听见了闻人恒惊讶的声音:“——师弟?”   秦月眠:“……”   你竟然还有师弟!   秦月明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着,连忙喝了一口茶压惊。   叶右也愣住了,紧接着意识到事情没这么简单,不说别的,单是闻人恒刚刚沉默了那么久,就很诡异。   不过场面没给他任何思考的余地,闻人恒直直望着他,虽然极力维持温雅,但语气里仍露出了一丝明显的激动:“真是师弟,这些年你去了哪?你竟然不傻了?之前你痴痴傻傻的,走丢后我还以为你已经凶多吉少了。”   叶右:“……”   秦月眠:“……”   这话里好像有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叶右绷着脸没开口,努力消化听到的内容。   然而等他刚刚理出一个头绪正要往深处细想,面前的人又砸来一堆东西。   这次闻人恒调整好了情绪,恢复斯文的君子风范,但忍不住握住了叶右的手,目光里的关心混着那一丝令人错觉的温柔,一起罩住了他:“你走丢后我一直在找你,但总是没消息,这十年你是如何过的?病是谁治好的?怎么会忽然受伤?谁打伤的你?我的玉佩又是谁给你的?”   叶右突然被他一握,下意识想抽出手。   闻人恒体贴地放开他,看向好友:“他的伤似乎是烧红的东西烫的?”   秦月眠道:“对……我进门时他正倒在床边,烧完的花柱恰好掉下来砸中他,所幸我及时弄开了,没烫得太严重,用纪神医的药多抹几次应该能痊愈……”   他猛地一顿,“不,你等等,你也不知道你的玉佩为何在你师弟身上?”   “嗯,玉佩前些日子丢了,你知道的,那东西我基本带在身上,能在我的眼皮下拿走,想必不简单。”闻人恒说话间重新为叶右缠上布条,见他安静得近乎有些乖顺,一时愉悦,在他额前打了一个蝴蝶结。   秦月眠:“……”   闻人恒望着叶右,放缓了语气:“怎么不说话,不认识师兄了?”他顿了顿,“你若不想说,师兄不勉强你,只说谁将你打伤的便行,师兄给你报仇。”   觉得拿走玉佩的人不简单,所以淡定地喝茶等着对方先开口,倒也说得通,那么我真是他师弟?叶右看了他一眼,幽幽地轻叹一声,带着一点欲言又止、欲语还休的意味。   秦月眠急忙竖起耳朵,迫不及待想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结果只听这人道:“巧了,我也不知道,对了师兄,我叫什么名字?咱们的师父是谁?”   秦月眠:“……”   闻人恒:“……”   闻人恒首先反应过来:“你不记得了?”   “受了伤,醒来什么都忘了,唯一的线索只有玉佩,”叶右道,“师兄最后一次见到玉佩是什么时候,又见过什么人?”   闻人恒蹙眉:“这事我也想了很久,但都没有头绪。”   叶右暂且作罢,看向站在亭外、犹豫着不敢上前的家丁,知道换药的时候到了,对亭内的二人点点头,顶着蝴蝶结走了。   我这么聪明,真的痴傻了很多年?   叶右自恋地想着,不紧不慢穿过飘雨的庭院,暗忖这事要么是真的,要么……闻人恒由于某些原因知道他失忆了,这是在给他下套。   他决定仔细观察一下,反正已经挑明,他今后什么都能随便问,再判断真假也不迟。   秦月眠同样想弄清这件事,等人走远了问道:“那真是你师弟?”   闻人恒勾了勾嘴角,虽然仍是斯文的模样,却渗出了几分耐人寻味。秦月眠对他人前人后的样子见怪不怪,追问道:“到底是不是……不对,你提前又不知道他的情况,说的应该是真话……”   他忽然联想到什么,倒吸了一口气。   设身处地想想,若他失忆,醒后绝对要迫不及待地弄清自己姓甚名谁,家住哪里等等,可那受伤的公子来山庄半个多月愣是没露出任何马脚,并且在得知玉佩是闻人恒的后,还能没事人似的硬撑着闻人恒喝了两杯茶。   这也太沉得住气了!   不只如此,这人后来还诈了闻人恒一下,等情况不对才说实话,看似退了一步,却是一招以退为进的棋,因为刚刚那种情况,他再撑下去也得不到什么好处。   秦月眠忍不住喃喃:“他究竟是什么人?”   闻人恒面不改色:“是我师弟。”   秦月眠想吐血,见他站起了身,问道:“去哪儿?”   “十年了,”闻人恒迈出小亭,声音带着几分愉悦,“好不容易和师弟重逢,我当然要多关心他一下。”      第3章      对于不太要紧的事,秦月眠一向喜欢先关注自己感兴趣的那一面,之后才会考虑其他。这次也一样。   他是在闻人恒离开后又独自喝完了半杯茶,才意识到有问题的。   若玉佩真的丢了——正如闻人恒所说,能拿走的人肯定不简单——那么客栈的事兴许就是个套,不然为何偏偏丢的玉佩在那公子身上,偏偏自己和人家住同一间客栈,偏偏自己刚住下,人家就出了事?   这也太巧了。   况且那公子当时已经昏迷,凶手直接杀了他应该更稳妥,为何要放一把火?莫不是在特意等着自己去救出来,好把他带给闻人恒?   秦月眠坐不住了,连忙去找他们。   叶右的烧伤除去脸颊外,身上其他几处地方也有,但好在不算严重,被好汤好药地养了半个多月,痛感早已消退大半,并不影响活动。   他轻车熟路地向榻上一坐,等着换药。   秦月眠进门时,抬头便见那公子脸上的布条再次被解开,长衫半露,黑发披肩,半张脸艳丽逼人,加上那一丝散漫随性的神态,这风采整个江湖恐怕都找不出第二个。他的呼吸微微一滞,扫见闻人恒那货温柔地杵在一旁,还端着一副“好师兄”的架子,嘴角抽搐了一下。   闻人恒正研究托盘上的小瓷瓶,道:“挺好,这是纪神医的药。”   秦月眠回神走过去,顺势插了嘴:“对,是百草露。”   叶右嗅着空气中令人心旷神怡的淡香,了然问:“就是可以既治疗外伤又能除疤的神药?”   闻人恒和秦月眠顿时一齐看向他,后者敏锐问:“你知道?”   “知道,”叶右挑眉,“难道一般人不知道?”   “……倒也不是,江湖上的人大多都知晓,”秦月眠将心里一瞬间涌起的诸多怀疑压下去,和气地解释,“只是方才听你说什么都忘了,有些奇怪罢了。”   叶右是极其聪明的。   他的脑筋转得要比秦月眠快,无论秦月眠想到的还是没想到的,他都已考虑过了,所以此刻只看一眼,他就知道这位庄主在想什么。虽然他也觉得客栈的事或许有问题,但他确确实实是失忆了,哪怕真有阴谋,他现在也不清楚。   他硬扛着脸颊被扯到的疼,好脾气地对庄主笑了一笑:“我只是不记得自己的名字和亲朋好友,对一些众所周知的事还是有些印象的。”   “哦……”秦月眠本想再试探几句,却对上了这人含笑的双眼。   或许是发色太黑,也或许光线的作用,这个人瞳孔的颜色显得有一点淡,很通透,随和中似乎渗着一丝冷漠,像是能把人的魂都射穿。他要说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个人知道他起疑了!   秦月眠这才猛地想起面前的人不好对付,这时彼此的视线对上,他甚至觉得自己接下来说什么、做什么,对方都能把他看透。   他站在盛夏时节的屋子里,愣是觉出了一股凉意,冷飕飕的。   我的天,当时光想着要看闻人恒的乐子,他怎么就轻而易举把这么恐怖的一个人带回家了啊!   他瞅了一眼闻人恒。   闻人恒像是没察觉到好友的视线,把小瓷瓶放回去,问道:“那关于纪神医,你还记得多少?”   叶右认真想了想:“只是有一点印象,很模糊,师兄你说说他,我看看能不能想起来。”   闻人恒便道:“他是江湖中一位非常有名的神医,制过不少好药,百草露只是其中之一。他名叫纪招恨,据说这是他后来自己改的,原因是他的医术很高,救活了不少人,常常招阎王的恨。如何?”   叶右又努力想了想,摇头:“还是很模糊。”   事实上,他连如今的年份和当今圣上姓甚名谁都不记得,更别提一个神医,刚才说“有一些印象”只不过是骗他们罢了。   他打量地看看旁边天青色的小瓷瓶,问道:“这位纪神医可还在世?”   闻人恒道:“在世,虽然年事已高,但身子骨很硬朗。”   叶右望着他:“那师兄你说我的失忆能不能找他看看?”   “可以,我也是这么打算的,这几天我们便动身,”闻人恒扫见家丁要给师弟抹药,按下他的手,极其自然地坐在了榻上,“我来吧,你以前受伤,也都是我帮你擦的药。”   他们一来一去对话极快,秦月眠的思绪还停留在自己钻了别人的套会不会坑害好友,结果转眼间就见闻人恒坐下了,不由得震惊地瞪眼。这货虽说对谁都很和善,但基本是表面功夫,像这样亲力亲为可还是破天荒的头一遭啊!   ——天下红雨了不成?   秦月眠甚至稀奇地看了一眼窗外,发现还是蒙蒙细雨才重新转回来,他打量闻人恒,万分怀疑这货是不是看上人家了。   也或者……这二人真是师兄弟的关系?   他站了片刻,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多余,摸摸鼻子:“你们晚上吃什么?我吩咐厨房去做。”   闻人恒道:“做些清淡的就行。”   秦月眠顶着一脑袋浆糊,扭头就出去了。   软榻放在窗前,窗外右侧靠墙的地方种了一排小叶竹,雨水打在上面“簌簌”地响,薄纱似的水汽飘入客房,渗进了百草露的淡香里。叶右觉得要么是闻人恒的动作太轻,要么是那身上的气息太平和,他紧绷的神经不禁也跟着缓了一缓。   他开口道:“师兄。”   闻人恒:“嗯?”   叶右道:“你好像还没告诉我,我叫什么名字。”   闻人恒抬头看他:“阿晓,你叫阿晓。”   叶右问:“姓呢?”   “这个不知道,”闻人恒道,“当年你被师父捡回来,只对我们说你叫阿晓,其他的一问三不知,我和师父便都唤你阿晓了,”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忍着笑补充,“你那时傻傻的,能记得自己叫什么已经很不错了。”   叶右:“……”   闻人恒又倒了点药,修长的食指温柔地擦过他的脸,望着他淡色的瞳孔,轻声道:“师父在世时总说让我要好生照顾你,后来你失踪,我这些年一直很自责,现在终于又找到你了,今后便留在师兄身边吧。”   叶右道:“师父去世了?”   闻人恒颔首:“十年前便离世了,等咱们从纪神医那里离开,便一道去给师父上柱香,他知道你回来了,一定很高兴。”   叶右特别不愿意去想自己曾经不仅痴傻还走丢过,沉默一下问:“你就不担心我这次回来是不怀好意?”   闻人恒的手一顿,看着他。   叶右道:“你丢的玉佩在我身上,而我又恰好被你朋友救了,你不怕我其实是受人指使,所谓的失忆也只是幌子?哪怕不是,兴许我在适当的时候便会全记起来,然后害了你?”   这些事秦月眠能想到,闻人恒自然也能,叶右心里门清,干脆挑明了。   闻人恒擦净手上的药,拿过一旁崭新的布条,一圈圈仔细为他缠好:“我想过这种可能,但我更相信,你无论何时都不会害我。”   叶右抬眼和他对视。闻人恒的神色很坦然,直直地望进他的眼里,有那么一瞬间叶右几乎能感受到某种真诚的东西,他再次沉默下来。   “别想那么多,也许都是巧合,你只是碰巧捡到我的玉,然后被歹人害了,我们先查查是谁将你打伤的吧。”闻人恒道,本想再系个蝴蝶结,手指动了动,忍住了。   叶右点头,他现在也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了。   “对了,”他道,“师兄是什么门派的门主?”   闻人恒刚要回答,却见秦月眠去而复返,听他说他们那些狐朋狗友来了,便带着师弟出了房间。   那群狐朋狗友都没老实地待在前厅,而是去了山庄的湖上小亭,叶右到的时候,便见他们或站或坐,正在聊天。   那几人立刻看向叶右。   原本他们和秦月眠、闻人恒是在一起的,结果中途秦月眠神神秘秘拉着闻人恒走了,他们总觉得有问题,这便追了来。   闻人恒对他们那点小心思了如指掌,环视一周问:“绍元怎么没来?”   “见色忘友呗,”其中一人笑道,“我们半路遇见了桃姑娘,绍元瞧见她就走不动路了,非说想试试能不能让人家跳凤栖舞,等着吧,铁定被拒。他当他是叶教主呢,几句话就能让人家心甘情愿地跳一段?”   “其实我也想看凤栖舞,”另一人忍不住啧啧感慨,“真不知叶教主是怎么办到的。”   “这个谁知道,不过要我说,什么事放在他身上都有可能,”先前的人道,“你们想想,当年在玉山台上那么多白道围着他,他愣是把一圈人噎得脸色发青,颜面扫地,最后还毫发无损地走了,整个江湖能找出几个他这样的?”   叶右听得好奇,看了闻人恒一眼。   闻人恒不等他问,温和道:“他们说的是魔教教主,姓叶名右,常年戴着面具,武功深不可测,是个很厉害的人,”他微不可察地一顿,“你对他有印象么?”      第4章      叶右现在谁都不记得,自然不会对那位魔教教主有印象,但他不会老老实实地承认,只道:“有些耳熟,我需要想一想。”   闻人恒并不勉强他,在石凳上坐下了。   亭内的几人早已对叶右好奇,聊完那两句便将注意力转到了他身上,方才开口的人问:“这位是?”   闻人恒找回师弟显然非常高兴,听他们一问,声音透着满满的愉悦:“我师弟,阿晓。”   “……”那几人猝不及防,“什么?”   他们和秦月眠的反应一样,第一个念头都是闻人恒竟然还有个师弟。   他们问:“为何从没听你提起过?”   闻人恒道:“失散多年,这才刚重逢。”   “哦,原来如此……”几人说着想起秦月眠临走时那副等着看好戏的模样,总觉得不对劲,转转眸子笑道,“这倒是好事,阿眠先前搞得那么神秘,我们还以为你们要去坑人。”   闻人恒知道这群人精得很,简单解释了前因后果,说道:“那玉佩我和师弟一人一块,阿眠看见我师弟身上的玉佩,还以为是我送的。”   知情的二人沉默地看了他一眼。   秦月眠想的是你师弟这么恐怖,你当着他的面谎话连篇,就不怕你师弟怀疑你先前的话都是假的?   叶右则想得深,明白闻人恒是不希望这些人像秦月眠一样对自己起疑,也可能是怕闹出事,因此才会略过玉佩丢失的事。   果然,那几人的好奇心得到满足,见闻人恒有意岔开话题,便识趣地顺着他的话往下说了。   叶右安静地坐着,发现闻人恒在他们当中的地位似乎蛮高,颇有“领头”的架势,对他的身份多了几分好奇,这时只见对面的一个人弯腰从桌上拎起一壶酒放在了石桌上,“咚”的一声轻响。   酒壶通体乳白,壶身上龙飞凤舞印着一个金色的“风”字,那一撇勾得潇洒肆意,像是能飞出来似的。   叶右的脑中刹那间闪过一个名字,道:“风醉。”   几乎同时,秦月眠也叫了出来:“风醉!”   拎着酒壶的人笑着扬扬眉:“特意带来喝的,够意思吧。”   秦月眠在心里笑骂了一声,对他这些狐朋狗友的如意算盘看得非常透彻。   闻人恒的好戏八百年难得一遇,如同他想看一样,这些人当然也不愿意错过,而他素来对好酒没抵抗力,于是他们为了防止被打发走,便带了堪比黄金的“风醉”准备贿赂他。   这些人都是有钱的主,他们乐意败家,他自然不会客气,当即吩咐家丁取来酒杯,迫不及待地倒了一轮。   醇厚的酒香迅速飘散,像是能撩在人的神经上。叶右鼻尖一动,端起自己这杯浅浅抿了一口,惬意地眯眼:“是‘十三佳’啊。”   那几人惊讶了一下,带酒的人立刻道:“不错,正是‘风醉’里的‘十三佳’,阿晓师弟也喜欢喝酒?”   叶右不记得喜不喜欢,只道:“偶尔,‘十三佳’的味道很独特。”   “那是,‘十三佳’在‘风醉’里可是独树一帜,”带酒的人笑道,“很多人都说‘十三佳’和‘尘缘’像,要我说二者可差大了,用叶教主的话说,得多二的人才分不清这两种酒。”   叶右方才听他总提到叶教主时便隐隐有些奇怪了,此刻不由得看了他一眼。   那群人见状道:“阿晓师弟见笑了,李少一天不说几次叶教主就浑身难受,但凡能和叶教主扯上的东西,他都要提一提,无视便好。”   李少哼了一声:“我就是喜欢他,怎么着?”   叶右很稀奇。   他前几日已经从家丁的嘴里得知寻柳山庄是白道门派,这些人是庄主的朋友,想来应该也是白道的,按理说白道和魔教不是势如水火么?如此直言不讳就不怕被人划到邪派里?   他按下疑问又抿了一口酒,没有接话。   李少却似开了话匣,哼哼唧唧说要见叶教主一面太难,除去玉山台上的那次,这几年他也就见过人家的两回影子,实在不行他便去加入魔教算了。那群狐朋狗友见怪不怪,习惯地呛了几句,一群人很快打成一团,笑骂成一片,可见感情很好。   秦月眠没有像往常那般加入进去,而是沉默地捏着酒杯,没了品酒的心思。   纪神医的百草露太有名,阿晓会记得无可厚非,但“风醉”明显不是一般人能喝得起的,可见阿晓以前的生活应该很不错。   他心里的疑惑上升到了顶点。   这个人既聪明又有钱,还长了一张摄人心魄的脸,总不该默默无名吧?怎么竟从没听说过?   他忍不住瞥向闻人恒。   闻人恒这时正看着师弟,微微蹙了蹙好看的眉。秦月眠倍感欣慰,正觉得这位门主大人终于要重视此事了,就见他伸手拦住了他家师弟,并给人家换了一杯茶。   闻人恒劝道:“你身上有伤,暂时别喝酒,等痊愈了再说。”   “……”秦月眠木然转回视线,暗忖闻人恒这师兄当得还真是像模像样的……娘的,你就真不怕被人害了么?!   叶右从善如流端起了茶。   他刚刚那句“十三佳”可不是随便说的,如今从他们那里证实自己没说错,不禁回想起百草露的事,又翻了翻脑海里关于“风醉”的东西,思索起来。   他记得百草露很有名,也记得它很金贵,但对于制药的人却是一无所知,若对方的名气没有百草露的大还可以理解,可偏偏不是。同样的情况,他记得“风醉”,甚至能准确分辨出“十三佳”,却对酿酒的人毫无印象,也就是说,他记得以前听过、看过或用过的东西,唯独记不住人。   为什么?   他慢条斯理喝着茶,开始思考自己是被下了药才会失忆的可能性。   淅沥的小雨渐渐停了,水洗过的庭院鲜艳明亮,泛着雨后特有的清香。一群人喝了三轮酒才作罢,秦月眠本想让他们留下吃顿晚饭,但那群人眼见看不到闻人恒的乐子,便急忙要去看绍元在桃姑娘那里遭拒的丑样,纷纷跑了。   秦月眠无语,看一眼旁边的二人,拎起酒壶,识时务地也走了。   闻人恒这才有机会告诉师弟他的门派。   他是双极门的门主,那是他一手建立的门派,如今已经有七八年了。   叶右问:“厉害么?”   闻人恒笑了笑:“这你以后自会慢慢知晓,我说厉害,你怕也不会全信。”   叶右下意识想反驳,见师兄眼底带着温柔的笑意,并没有其他意思,便默认了他的话,又问:“取为‘双极’可有含义?”   “嗯,师父和师伯以前在江湖的名气很大,人称‘双极’,我本就是他们带出来的,也就取了这个名字,”闻人恒看着他,“师伯如今还在世,以后有空去京城,我带你去拜访他。”   叶右问:“他住在京城?”   “他住在将军府,”闻人恒见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惊讶,说道,“师伯志在沙场,很早就去从军了,十年前师父去世,你失踪,师伯接到师父去世的消息赶来,便把我接了回去。你是不是很好奇方才李少为何会那般直言喜欢魔教教主?他其实是王府世子,来江湖上只是为了玩,我和他便是在京城认识的。”   叶右的疑问得到了解惑,嘴上却道:“师兄猜错了,我可没好奇。”   闻人恒被他这么一反驳,心情情特别好:“嗯,是我猜错了。”   叶右不明白他高兴个什么劲。   闻人恒扫见家丁来叫他们吃饭,便带着师弟离开小亭,不知是说给他听,还是自言自语:“你以前痴傻的时候总是很喜欢说我猜错了,师兄真是蛮怀念的。”   叶右:“……”   当他刚刚没想那个问题。   叶右身上有伤,晚饭过后早早便休息了。秦月眠这一下午差点急出内伤,见这二人终于分开,立刻把闻人恒叫进书房,严肃问:“给我句实话,玉佩真丢了?”   闻人恒道:“真的,已经有一段日子了。”   秦月眠暗暗吸气,他的推测都是建立在玉佩丢失的基础上的,如果坐实这事,那证明他的担忧便没有错。他于是“噼里啪啦”倒豆一般将自己的怀疑全说了,懊悔道:“我恐怕是钻了人家的套了。”   他本想商量一下对策,却见这伪君子笑得万分斯文,安抚道:“没事,兴许都是巧合。”   秦月眠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抽他一顿的心都有了。   闻人恒恢复正经的样子:“你跟我详细说说那天的事。”   秦月眠勉强放过他,从头到尾叙述了一遍,但他能回忆起来的细节很少,当时他进去首先看见那公子的脸,基本就呆了,后来见花柱砸下来,便急忙救人,带着人家冲了出去,无心打量其他。   他皱眉:“你有什么打算?”   闻人恒道:“先带我师弟去找纪神医治伤,明天就动身。”   “……”秦月眠怀疑问,“真是你师弟?”   闻人恒笑道:“当然。”   秦月眠还是持怀疑态度,见他要起身回房,忍不住叫住他:“你能不能再给我一句实话?关于这件事的,什么都行。”   闻人恒道:“行。”   秦月眠精神一振。闻人恒不愿意说的东西,无论如何都问不出,他不如退而求其次,反正只针对这一件事,从这货嘴里撬一句出来,剩下的他可以自己分析。   然而他终究低估了这货,闻人恒说完,他还真就什么都猜不出,因为闻人恒告诉他:“我特别喜欢听他喊我师兄,这是实话。”   秦月眠:“……”   狗屁的师兄弟,你果然是看上他了吧!   闻人恒知道好友是担心自己,出门前便真心实意安慰了一句,“放心吧,你何时见我吃过亏。”   转天一早,叶右便听师兄说要去找神医,对此一点都不反对,他在这里住了半个多月,早就想出去转转了,何况人多的地方,消息也多。   他带着愉悦的心情上了马车,一路走走停停,非常惬意,结果到了晚上便被泼了盆冷水,因为他听见某人只要了一间客房。   “伤你的人还没查到,外面不比山庄安全,让你睡一间师兄不放心,”闻人恒一本正经地对他解释,“所以咱们睡一间吧。”   “……”叶右扯起嘴角,笑眯眯地回道,“可以是可以,不过师兄,我隐约记得我喜欢男人,师兄长得这么好,我要是半夜三更没忍住对你做点什么,师兄多担待。”      第5章      叶右头上的布条是闻人恒亲自缠的,非常仔细,只将眼鼻口露出,其余遮得严严实实,乍然一望,像是脖子上顶着一个雪白的灯笼,因此刚一进门便吸引了大堂里全部的目光。   这种被多人注视的场面令叶右隐隐有一种熟悉感,不仅没有不自在,还相当的泰然自若,淡定地看着他家师兄。   掌柜离他们最近,清楚地听见这“灯笼”放话说晚上要把旁边那位丰神如玉、比他高半头的公子给睡了,觉得无论画面还是伤残人士的意志都十分地感人,默默别过头,不忍细想。   “掌柜,”闻人恒温润的声音没有半点改变,重复了进门之后的话,“给我们来一间上房。”   “……好。”掌柜脑中的念头精彩纷呈,面上答应一声,拿出钥匙示意小二引着他们上楼,等人走远了才唏嘘地收回视线。   楼梯的木板呈暗黑色,踩上去,发出一声又一声闷响。闻人恒走在前面,看着台阶边缘的一层金漆,勾了勾嘴角。   这是想恶心我?   不只,应该还有试探,他是想趁机看看我会有什么反应,他在怀疑什么?   闻人恒的思绪快速围着大脑转悠了一圈,缓步迈进客房,打量一下里面的布置,觉得还算满意,便吩咐小二弄点饭菜上来,接着拿出了方巾和百草露。   叶右了然,痛快地解开衣带,等着他拆布条。   闻人恒在他身边坐好,态度如常地为他抹药,察觉他一直瞅着自己,终于看了他一眼:“晚上你睡里面,我睡外面。”   叶右笑了一声:“我方才说的那些,师兄可别当作没听见。”   闻人恒目中闪过少许复杂的神色,继而被他压下去,心平气和问:“你说喜欢男人,是真的?”   叶右道:“自然。”   闻人恒不上那个当,问道:“自然是,还是自然不是?”   叶右挑眉:“师兄希望是哪一个?”   闻人恒正色道:“是哪个都无所谓,你依然是我师弟,别胡思乱想,晚上安心睡罢,”他见师弟还想开口,轻叹一声,拍拍师弟的肩,用一种“乖,别闹”的、近乎哄小孩的慈祥语气道,“莫担心,师兄的武功比你高,你打不过我,真有什么,我点了你的睡穴便是。”   叶右:“……”   闻人恒端起“好师兄”的架子,语重心长地教育他:“你现在有伤在身,切记莫要纵欲,酒也少喝,凡事等伤好了再说。”   叶右乖巧极了,似是连声音都变得比平时甜:“知道了,师兄。”   闻人恒宽慰地“嗯”了声,收拾好师弟的伤,道:“把衣服穿上,我去催一催小二,顺便让他烧点热水。”   他起身出门,下楼拐一个弯,这才扶额低笑起来。   小二正端着饭菜上楼,见他出来不禁一停。   闻人恒在听到脚步声时便止住了笑,愉悦地接过了他的托盘。小二手上一空,正有心想解释为何晚了一会儿,便见这位公子给了他一笔赏钱。他愣了愣,顿时激动,暗道遇上贵客了啊,不仅脾气好,出手还大方,和那些抠脚的粗人就是不一样!   闻人恒慢悠悠回房和师弟用饭,见他家师弟的态度和往常一样,竟看不出半点火星气,暗道一声真是能忍。   天色很快变暗,烛火摇曳,窗纸晕开一层暖黄,四周也渐渐变得安静。闻人恒脱衣时瞥见了玉佩,当即摘下来递给师弟。   那玉佩洁白无瑕,用黑绳编着花,被闻人恒修长的手一握,泛起低调华贵的美感。叶右早已想看看这块据说在自己身上的玉佩,便接了过来:“怎么?”   “收着吧,”闻人恒轻声道,“原就是为你雕的。”   叶右问:“你不是觉得我凶多吉少了么?”   当然他只是随口一问,毕竟闻人恒若能被这点问题难住,也就不是闻人恒了。   果然下一刻,他听到这人面不改色告诉他是之前遇见了一对感情特别要好的师兄弟,一时想起他,于是便想雕一块玉佩,准备来年清明一个人凄凄凉凉地爬上山,埋进他的坟头里。   “……”叶右有一种叹气的冲动,第二次觉得失忆后遇上这么一个人,自己的运气有点差,但又觉得若太容易便会失了不少乐趣,实在没意思。   他没多此一举地询问师兄是不是给自己立了个衣冠冢,而是开始打量玉佩。这上面的花纹很奇怪,他在脑中搜索一圈,不记得曾经在其他玉佩上见过这种花,不由得缓缓摸了摸,接着突然意识到什么,说道:“芷木花?”   闻人恒双眼一弯,目中似盈了一片烛火般的暖意,衬得越发温雅。可是虽然赏心悦目,但叶右总觉得有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在里面,他尚未开口,只听闻人恒微笑道:“嗯,芷木花。”   叶右完全不准备深究,连眼皮都不撩他一下,把玉佩一揣,淡定地上床休息。   正值梅雨季节,白天还放晴,半夜又淅沥沥地下起雨来。闻人恒无声地睁开眼,听着身侧绵长均匀的呼吸,嗅了嗅空中蔓延的百草露的淡香,翻过身看向师弟,略微等了数息,见师弟确实睡着了,这才弹出一道真气,点了他的睡穴。   叶右的头一歪,陷入更深的睡眠。   闻人恒坐起身,先是探了探他的内力,然后撑在床上看着他。   叶右头上的绷带在睡前拆了,昳丽的半张脸勾出模糊的轮廓。闻人恒垂眼盯着,伸手想摸摸,却在即将碰上时不知想起什么犹豫了,一时停住。   空气被黑夜坠得发沉,流淌得十分缓慢,闻人恒的手悬了半天,最终只用食指在他脸颊蹭了一下,轻轻揉揉他的头。   也就只有睡着了才会乖一点……闻人恒心里想道,为他盖好被,下了床。   房门传来轻微的一声“吱呀”,重归平静。   叶右紧闭的双眼倏地睁开,耐心躺了一会儿,慢条斯理坐了起来——若闻人恒看见,那一向从容的神色绝对会多一点别样的情绪,毕竟他确确实实点了这个人的穴道,无论如何,叶右都不应该醒来才是。   其实连叶右自己也很诧异。   他被那道真气打中的瞬间就清醒了,但紧接着反应过来是睡穴的位置,干脆装睡,准备看看闻人恒想做什么,便一直撑到现在。   他摸摸被蹭到的脸颊,思考了一下要不要追上去,片刻后想到一个不错的主意,愉悦地穿好衣服,拉开了门。   门外站着一个黑衣人,听到动静急忙回头,顿时与叶右打了个照面。   叶右:“……”   黑衣人:“……”   这人何时上来的?是在他睡着的时候还是刚刚?如此无声无息,难道是闻人恒的暗卫?叶右转转心思,沉默地站着,目光发直。   黑衣人被他这张脸震得大脑空白了一瞬,呆呆地等了等,见他不开口,只一个劲地瞅着自己,便主动打招呼:“公子醒了?我们门主有事要出去一趟,马上回来,公子先睡吧。”   叶右像是没听见,继续直直地看着他。   黑衣人很快觉出面前的人不对劲,正要问问,却突然想到“夜游症”一词,傻眼了,小心翼翼且磕磕巴巴地问:“公子你、你能……能听见我的话么?”   叶右不答,抬脚向前走去。   客栈是天井的布置,走几步便是栏杆,黑衣人眼睁睁看着他伸脖子往下望,吓了一跳,快速跑到他身边,生怕他掉下去,但又不敢叫他,因为据说不能强行叫醒得夜游症的人,否则会害人家变傻。   叶右扭头看他:“你认识我么?”   黑衣人很惊喜:“不认识,公子你醒了?”   叶右的语气半点不变,又问:“你认识我么?”   “……”黑衣人哭了,醒个屁,果然还是在夜游啊!   他默默摇头。   叶右凑近,近距离地打量他。黑衣人只能后退,后背很快抵在红彤彤的木柱上,他看着这张脸,几乎要紧张地屏住呼吸,然而就在这时,叶右却突然出手,快速点了他的几处穴道。   黑衣人:“……”   黑衣人发不出声,只能瞪眼,第一反应就是中计,可等他细看,发现这人依然是刚才那副样子,不禁对自己的想法感到深深地愧疚了。   叶右不想耽搁工夫,看了看他,转身便进了客房。黑衣人觉得他终于要回去继续睡,心里松气的同时想起自己如今的状况,开始担心这段时间会不会出事,不过他并没担心多久,因为某人很快折回,手里还拿着闻人恒的匕首,“唰”地拔了出来。   黑衣人:“……”   叶右在他心惊胆战的目光下,用匕首一下下敲着他的肩,奇怪地问:“你怎么还不走?”   黑衣人:“……”   但凡我能动,绝对就跑了好么!   “不走也好,”叶右扬起一抹嗜血的微笑,周身森然的气息刹那间溢了出来,他握着匕首慢慢向黑衣人脖子上移,重复道,“不走也好……”   黑衣人:“……”   卧槽,门主救命!   叶右自然不会真宰了他,意思地比划一下便把人拖走了,准备坑闻人恒一把。      第6章      闻人恒离开客栈后,撑着伞到了同一条街的另一家客栈。   与其他几家相比,这家客栈外的灯笼没有点燃,二楼也是一片漆黑,除去大堂闪着一缕可怜的烛光,其余皆被黑夜吞噬,静默地矗立在雨中,透出几分孤寂的痛苦来。   他打量一眼,进去了。   他的手下都在等他,此刻便迎了出来。带头的男人约莫三十,五官很普通,原本属于扔进人堆里就会被立刻遗忘的类型,奈何左脸有道一寸的伤,舔了几分狰狞之色,倒容易被记住了。   刀疤男到了闻人恒身边,低声道:“门主,着火的那间客房早已动工修葺,我们去上面看过,什么都没留下。”   闻人恒并不意外,暗道即便当时有线索,怕是也被烧没了。   他收了伞,看向大堂中央的人。   他这次出门只带了五名手下,其中两个留在了师弟那里,剩余的三人则被派到了这里。虽然人少,但毕竟是江湖人,一身的煞气,掌柜一眼看见,还是吓破了胆。   掌柜是被人从睡梦中叫醒的,只草草穿了件中衣,如今脸色煞白,腿肚子直抖,坐在长凳上惊恐地向外望,结果见进来的竟是一位温文尔雅的公子,顿时一呆,片刻后才叫道:“大侠饶命,小人真不知是谁放的火啊!”   “掌柜莫怕,我只是有几句话想问,问完便走,”闻人恒道,“本应白天来的,但实在有事脱不开身,只能晚上叨扰了。”   他待人向来不错,又这般彬彬有礼,掌柜高悬的一颗心渐渐放下,聊的多了起来。闻人恒便细细询问了那天的事,结果很令人失望,掌柜当时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人或事。   掌柜见他沉默,恨不得指天发誓:“真的,房间突然就着起来了,除了那位受伤的公子,里面就没别人出来过,再说我的客栈烧成这样都没办法开张了,我要是知道是谁放的火,哪能放他走啊!”   闻人恒点点头,在客栈转了一圈,觉得没有再待下去的必要,便放了点银子,带着人离开了。   小雨连日来缠缠绵绵,石板路早已有了积水,在细雨中泛着轻浅的水花。已是深夜,整条街除去他们外空无一人,闻人恒听着雨水打在伞上的“簌簌”声,问道:“这一天,后面没人跟着?”   刀疤男道:“没有,只有咱们的人。”   “没人跟……”闻人恒沉吟。   刀疤男道:“要不属下明天去问问附近的百姓,看他们有没有人记得那天的事?”   闻人恒道:“不用了,我只是有点奇怪。”   奇怪谁能伤了他家师弟,又为何伤完人,不确定一下死活就直接放火,还有之后他师弟被人救出来,对方为何竟就这样不管不问了?   他皱了皱眉。   “这几天多留意一下身后的动静,看看会不会有人跟踪,另外派人打听纪神医的行踪,我……”闻人恒说着见前方奔来一个熟悉的身影,目光一凝,上前问,“他怎么了?”   “属下无能。”赶来的黑衣人单膝跪地,不敢耽搁,迅速将事情说了一遍。   门主走后,他们便奉命守着那位公子,当时他去了一趟茅厕,加在一起连半盏茶的工夫都没有,可等他回来却见房门大开,那公子和同僚都消失了。他已经四处找了找,但半个人影都没见着,更没看见同僚留下的信号。   闻人恒早已让他起身,一行人边走边说,很快回到了落脚的客栈。他看着没有丝毫打斗痕迹的客房,表情虽然没变,眸色却有些发沉。   他留下的两个人的身手都不错,那么短的时间能将他师弟掳走,要么来人武功太高,一两招就能轻松制住他的手下,要么便是留下的那名手下在这一天之内的某个时候被掉了包,新换的人耗到现在终于找到机会,便将人带走了。   若是第一种,他的手下实力再不济,也应该会努力留下点东西,这么看,第二种显然更有可能。   能瞒过他的眼睛,看来已将易容术练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有如此实力又这般胆大,怕是不会着急出城,而他师弟被点了睡穴,毫无还手的能力,对方既然带走活的,短时间内不会伤其性命。   闻人恒瞬息之间就做了判断,说道:“带着人去附近仔细找一遍,看看有没有信号,没有就立刻回来。”   刀疤男道声“是”,领命而去。   闻人恒在房间转了转,发现他那把匕首也不见了,想到师弟就在人家手里,脸色一沉。   不过多时,刀疤男便带人回来了,告诉他没有发现。闻人恒于是招来一名手下,在他耳边低语几句,待他走后,便示意他们去外面守着,身边只剩下了刀疤男。   刀疤男的脑瓜不笨,回过味来:“小甲被掉包了?”   闻人恒道:“可能,一会儿沿来时的路回去找找。”   刀疤男神色一暗,心想找到的多半是具尸体。   他忍不住惊异,他们整天一起厮混,对方得多大的本事才能不露马脚啊,他皱眉问:“江湖中谁有这等实力?”   “谁知他究竟又得罪了什么人……”闻人恒低语,顿了顿问,“魔教最近可有动静?”   刀疤男道:“没有。”   闻人恒点点头,倒上一杯茶,但半天都没喝。   刀疤男见状没有打扰他,识时务地闭了嘴。   此刻一墙之隔的空房,小甲被五花大绑地捆在椅子上,凄凉不已,特别想出去抱着门主的大腿哭一哭,但那位公子已经重新睡着,而自己被点着穴,他大概要到明早才能被放开。   叶右自然没睡,他用匕首在墙上戳了一个洞,缩在大床里紧靠着墙,凝神听着闻人恒那边的对话,他耐心等了片刻,觉得他们不会再说别的,这才死心。   若他猜的没错,闻人恒下一步怕是要搜客栈了,叶右在心里“啧”了一声,拎着匕首,懒洋洋地爬了起来。   通过那几句对话和闻人恒的态度,他至少能确定闻人恒暂时对他没有恶意,兴许这人还清楚他的身份,而在这种节骨眼上提一句魔教,想必与他有关。   嗯……虽说消息不算太多,但到底是套出了一点有用的东西,叶右还是很满意的。   小甲见他起来,登时吓得面无血色,生怕他再来一轮。   叶右没瞅他,径自出了房门,顶着那边几名黑衣人惊悚的视线走过去,一脚踹开了闻人恒的门。   里面的二人警惕地站起身,紧接着就见某人迈了进来,那领口大开着,露出缠着的白色布条——幸亏有这个,不然外面的黑衣人真不敢认。   闻人恒脸上闪过一道明显的惊讶,他想了无数可能,唯独没想过这人能自己走回来。   他刚才看似平静,实则心里急得不行,此刻全部的急躁都硬生生憋回胸腔,冲得他几乎有点疼。   他哑声道:“你……”   叶右不等他说完,把匕首向他面前的桌上一扔,旁若无人爬上床,闭眼睡觉。   闻人恒:“……”   众手下:“……”   房间死寂了一瞬,外面的黑衣人小心翼翼地扒着门框向里望,见门主看向他们,便指指旁边的屋子,告诉他某人是从那边出来的。   闻人恒带着人过去,借着外面的灯光看清了里面的情况,只见小甲身上的衣服被割成一条一条的,蜘蛛网似的将他整个人捆在椅子上,缠得相当有学问,衬着他偶尔渐露的皮肤,竟还有一种诡异的美感。   闻人恒:“……”   众手下:“……”   片刻后,闻人恒在小甲颤抖的声音里得知了来龙去脉。与他一起留下的那位同僚不禁冒了一头冷汗,暗道幸亏自己去了茅厕,不然肯定要落得同样的下场啊!   小甲心有余悸,还有些没缓过来,当时那位公子坐在黑暗的屋子里,狞笑着割他的衣服,匕首几乎要贴上他的皮肤,他差点吓尿,生怕这人的手一抖,把他切成一片一片的。   闻人恒道:“夜游症?”   小甲猛点头:“老可怕了,门主你最好换个房间睡!”   恰在此时,先前领了任务的手下也回来了,诧异地看看小甲,掏出门主让他去准备的迷药:“门主,还用么?”   闻人恒缓缓呵出一口气。   他先前是觉得时间如此短、对方的胆子又这么大,兴许根本没出客栈。他怕闹出动静让人趁乱跑了,便准备将全客栈的人迷晕了再搜,没想到啊……   “不用了,都休息。”他站起身,在小甲满是佩服的目光里回到了客房。   叶右仍是先前的姿势,也不知睡没睡着。   闻人恒一边脱衣服,一边无奈地想师弟之前就想探探他的态度,被他揭过去之后原以为今晚会老实点,谁知紧接着就来了这么一手,真是失了忆都不消停。   他有心想揍这小子一顿,却知道是因为这人失忆后对谁都不信,才会这么干的,若换做自己恐怕会做得更过分,只能把这口气咽了下去。   闻人恒最后看看身边的人,百思不得其解,他明明点了师弟的睡穴,这人是怎么解开的?   第二天一早,叶右被他师兄抹好药,顶着一个“灯笼”出门,对忽然冒出的五个人表达了恰到好处的意外:“你们是?”   闻人恒道:“他们是我的手下,会和咱们一起去找纪神医。”   叶右“哦”了一声,老老实实吃完饭,跟着师兄再次出发。   刀疤男接了命令,开始打探纪神医的行踪,没想到意外地顺利,这天还不到晌午,消息便传了回来。他的神色有点凝重,找到门主,道:“纪神医现在怕是在苏州王家,据说王老爷子中了灯灭毒。”   叶右心里没由来地被刺了一下,他抬起头,若无其事道:“灯灭毒?”      第7章      苏州王家并不是江湖门派。   或者说曾经是,如今早已不是了。   叶右自从得知师兄是双极门的门主,便发现自己不仅记不住人,还记不住这些江湖门派,只能乖巧地坐在马车里,等着师兄投喂。好在闻人恒虽然一肚子坏水,但表面功夫还是要做一下的,更别提对象是师弟,自然乐意为他解惑。   “确切的时间我也是听别人说的,”闻人恒道,“大概在二十年前,江湖上出了一个魔头,他为了一本武功秘籍,连续屠杀了三个世家,王老爷子的大儿子与其中一家的家主是朋友,那天恰好在场,同样死在了魔头的掌下,白道被激怒,一起剿灭了魔头,这在江湖上称为‘屠魔’事件。王家也参与了行动,等报完仇便渐渐退出了江湖,这些年过得与世无争,很安稳。”   叶右问道:“那给王老爷子下灯灭毒的是以前的仇家?”   闻人恒很温柔地看了他一眼,用一种“失忆了没关系,师兄疼你”的语气告诉他这不是目前的重点,说道:“灯灭毒便是当年那魔头的成名毒,魔头一死,灯灭毒也就销声匿迹了。”   叶右:“……”   闻人恒亲自给他倒上一杯茶,补充道:“所以现在灯灭毒重出江湖,事情才会闹得沸沸扬扬,人心惶惶。”   叶右低头喝茶,不想瞅他。   闻人恒勾了一下嘴角,又快速收敛,交代道:“据说当年‘屠魔’事件死了不少人,没人希望那魔头有后人或是再出一个魔头,因此最近赶去王家的江湖人想必不少,你记得跟好我,别太惹事。”   叶右很老实:“嗯。”   闻人恒看着他,知道那晚在客栈,师弟肯定听见他提到了魔教,如今竟不趁机问一句邪派的人会不会混进去打探消息、继而将话引到魔教身上,怕是想私下找机会自己查。   也罢,反正魔教的人不可能一直不来寻他们的教主,早晚的事而已,他现在能拖一天便是一天。   叶右见他沉默,不想话题就此结束,继续问:“王老为人如何?”   闻人恒道:“很和善,没听说和人结过什么大仇。”   叶右意味深长:“这就有点奇怪了。”   闻人恒点了点头。   普通的寻仇,便是有喜欢将事闹大的,也不会犯傻地选灯灭毒这种可以引得全江湖震荡的毒药,正所谓双拳难敌四手,他就是报了仇,恐怕也会被人们想尽办法追查出来就地正法了。   可若是单纯地为了出名这也说不通,他手握灯灭毒,怎样都能出名,还用大费周章地潜进王家去毒杀一个老人么?   对方这么做,像是故意要引人们过去似的。   不过无论为了什么,这事自会有人处理,闻人恒并不关心,他现在只想尽快找到纪神医,弄清师弟微弱的内力和失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与闻人恒相反,叶右对这事的兴趣特别大。   因为这是他失忆以来第一次对某种事物产生一点反应,虽说心脏上微弱的刺痛仅仅出现了一瞬间,但也足够引起他的重视。   他有一种感觉,这灯灭毒一定与他有很深的牵扯。   他将脑中仅有的记忆翻了出来。   灯灭毒,取自“人死如灯灭”,若单纯地用作毒药,威力并不大,可若用灯灭功打在身上,五脏六腑连同骨头都会顷刻腐烂,死状凄惨,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可怕得紧。   可一个已经消失了二十年的毒,他为何会知晓得如此清楚?   难道这也是人尽皆知的事?   叶右问道:“师兄,中了灯灭毒的人会怎么样?”   闻人恒道:“据说死得很惨。”   叶右锲而不舍:“有多惨?”   闻人恒摇头,那是二十年前的事,况且早已尘埃落定,他可没兴趣查这个,说道:“不清楚,怎么?”   “只是有点好奇。”叶右答,心想看来也不是人人都知道,他果然是和灯灭毒有点关系的,要么是知道一些内情,要么便是本身手里就有灯灭毒,那这一趟会不会查到点有用的东西?   他顿时期待。   王家在苏州是望族,王老当年闯荡江湖时是有名的一位侠士,为人仗义,乐善好施,结交了不少朋友,后来退出江湖便开始修身养性,成为了苏州有名的书法大家,如今德高望重,无论是江湖人还是苏州的百姓对他都很尊敬,一些重要的大事也会请上他。   因此得知他中了毒,各方具是忧心不已。   当然身为知道一点毒药背景的江湖人,此行还多了几分摩拳擦掌般的跃跃欲试。   毕竟是二十年前的旧事,大多数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不能切身体会到前辈们的凝重,怕是都想着将新出的魔头斩于刀下,扬名立万。   闻人恒和叶右到的时候,成功引起了周围一群人的注意。   原因无他,叶右脖子上顶着的“灯笼”实在太“鹤立鸡群”,尤其还是和闻人恒走在一起,所以这一路,人们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叶右依然很淡定,听从师兄的话慢悠悠跟着他,等他与王家迎出来的人寒暄完,便一起进了前厅。   这里早已坐了八九个人,主坐下方一左一右的第一个座位各坐着位五六十岁的男人,这二人一胖一瘦,一矮一高,矮胖的身着华服,球似的挤在椅子里,但坐得很端正,瘦高的一袭青衣,如一把古朴的利剑,隐隐带着锋利之感。   二人的神情都有些严肃,矮胖的眉头微蹙,这时见闻人恒进来,面色缓和了不少,虽说没有笑,却无端地让人觉得带上了几分笑意,想来平时是个很和气的人。   “小恒也来了。”   闻人恒先是礼貌地喊了一声“魏伯父”,这才道:“晚辈听说了王老的事,过来看看。”   矮胖的点点头,看向他身边的人:“这是?”   闻人恒道:“我师弟,魏伯父以前见过,不知还有没有印象?”   矮胖的一怔,思索片刻讶然道:“他就是当初那个……不是走丢了么?找回来了?”   “嗯,最近刚刚找回来,病是好了,但不知从哪又受了一身的伤,谁也不认识了,”闻人恒说着看向自家师弟,“这是丰贤庄的魏庄主,来,叫魏伯父。”   叶右道:“魏伯父好。”   “好,好,”魏庄主闻见了他身上的百草露味,又看看他这身行头,问道,“伤得很重?”   闻人恒道:“烧伤,抹了纪神医的百草露。”   魏庄主道:“恰好纪神医也在这里,让他再看看。”   “是么?”闻人恒的语气拿捏得恰到好处,像是完全不是来找纪神医,就是来看看王老似的,假惺惺地道,“也好,等这几天有机会吧。”   魏庄主点头,再次看了叶右一眼,唏嘘道:“回来便好,当年你病成那样,连饭都没办法自己吃,是你师兄一勺勺喂的,他为了你可没少操心。”   叶右:“……”   难道闻人恒没说谎,他真的痴傻过?   然而现在探究这些显然不合时宜,看大堂这气氛便知道事情不乐观,能闲聊几句已经不错了。闻人恒自然也能看出来,简单对在座的其他人打过招呼,便准备先去找地方住下,却听魏庄主道:“小恒你留下。”   闻人恒没有推辞,习以为常地找地方坐下了。   叶右打量一圈,发现大多都是长辈,他师兄是里面最年轻的,便知道闻人恒在江湖的地位怕是不低。他站了片刻,听得没意思,低声道:“师兄,我想如厕。”   闻人恒看了他一眼:“去吧,早点回来。”   叶右决定阳奉阴违,说声好,转身便要向外走,谁知一抬头,见有一个家丁打扮的人狂奔了进来,差点和他撞上。他侧了侧身,目送这人跑向了王家家主,手里还攥着几张纸,嘴里叫道:“老爷不好了!”   “慌张什么!”王家主喝道,“怎么了?手里是什么东西?”   家丁跑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道出石破天惊的一句话:“是……是下毒的人留、留下的。”   满座皆惊:“什么?”   王家主一把夺过来,看完后脸色涨红,额头的青筋都凸了出来。他是王老的二儿子,脾气和王老很像,此刻能这样,怕是气得不轻,众人甚至觉得他下一刻往外吐血都不意外。   王家主狠狠握着纸,声音直抖:“岂有此理,简直岂有此理……”   叶右挑眉,又回到了闻人恒的身边,涉及到下毒的人,他愿意先听听再走。   闻人恒对他的回来很满意,虽然知道他是对这事有点好奇,但还是忍不住轻声问了一句:“不是要如厕?”   叶右道:“不是太急。”   闻人恒忍着笑,扫见在座的人在传阅那几张纸,便转回视线耐心等着,嘴上道:“一会儿快去快回,别惹事,想知道什么,我还能不告诉你不成?”   叶右一点也不意外这人能猜出他想去打探消息,问道:“比如?”   闻人恒道:“至少我对你说的那些话,九成都是真的。”   叶右问:“不真的那一层是?”   闻人恒道:“你痴傻了很多年。”   叶右顿时通体舒畅,觉得这话可信。   闻人恒紧接着道:“只是痴傻了一个多月而已。”   叶右:“……”   说来说去他还是傻过!      第8章      那几张纸的内容都一样。   大意是姓王的糟老头道貌岸然,表里不一,背地里干尽丧尽天良之事,却得了大好名声。他不忍天下英雄再受蒙骗,要替天行道,所以找来灯灭毒让王老头好好尝尝当年的滋味,而且他最近便要将王老头的真面目公之于众,咱们拭目以待!   王家主气得直哆嗦,连眼珠都红了,问道:“谁贴的?看见人了么?抓回来!”   “没有,”家丁道,“这些都是贴在没人的小巷子里的,也不知是何时贴的,好多巷子里都有,小的已经派人去撕了。”   王家主胸膛起伏剧烈,粗声道:“多派点人找!”   家丁领命要走,在座的一个人却及时叫住了他,敏锐问:“巷子那么僻静,你是怎么知道那里有这个的?”   家丁动动嘴唇,欲言又止。   王家主盯着他:“说!”   家丁只能硬着头皮道:“回老爷,因为这些地方都有人围着看。”   王家主问:“那他们又是听谁说的?去问,总该有个人引着他们过去。”   “这倒不一定,”闻人恒插嘴道,“对方选在那些地方贴,便是不想被人看见,怕是现在去问也问不出有用的东西,他贴完后只需装作路人不经意地念叨一句,听到的人自然会寻过去,而后便一传十、十传百了。”   王家主一口气憋在胸口,知道如今全城的人恐怕都在对他父亲议论纷纷、评头论足,特别想砸点东西,但意识到武林前辈就在大堂里坐着,到底是忍住了,急忙叫来管家,让他告诉下人们管住自己的嘴,这事千万不能传到老爷子的耳朵里。   闻人恒又道:“但不排除贴告示的与下毒的不是同一个人,兴许是有人想借着这阵风故意浑水摸鱼,王家若和谁有过过节,还是多留意一下为好。”   王家主应声,叫来家丁又加了几句嘱咐,这才看着在座的人,略微缓了一会儿怒火,哑声道:“我父亲为人如何,各位前辈们都清楚,这绝对是污蔑。”   魏庄主率先开口:“那是自然,我们和你父亲这么多年的交情了,哪能信不过他,贤侄莫动肝火。”   王家主心力交瘁地点了点头。   魏庄主看着他:“我看今天也差不多了,出了这事,贤侄怕是有很多事要处理,不如先去忙,后面的事咱们以后再谈。”   王家主感激地“嗯”了一声,恭敬地送他们出去。   闻人恒和叶右忍不住对视了一眼。   尽管闻人恒方才嘴上那么说,但他们觉得这事八成还真就是下毒的人干的。   他们赶来王家时耗费了十多天,而在此前灯灭毒的消息已经传开,那么早到苏州的江湖人肯定等得更久。是人就有耐心用完的时候,这么多天没消息怕是早就不耐烦了,偏偏恰在此刻,告示横空出世,欲走的人必然要留下,走的人则会再赶回来。   他们先前便在想下毒的人兴许是想把人们引过来,如今更证实了这一猜测。   可是,他这么做所图为何?   还有,他对王老爷子下手究竟有什么理由?是真要替天行道,还是另有所谋?   叶右轻声开口:“师兄。”   闻人恒道:“嗯。”   叶右道:“我去如厕,你随便找个地方等等我。”   闻人恒:“……”   闻人恒无奈,正准备说一句“师兄陪你去”,却听见魏庄主在门外叫他,便拉着师弟过去,毫不意外听这人提起去找纪神医给师弟看病,虚伪道:“可纪神医不是在给王老解毒?我这边不急,还是再等等吧。”   “都解得差不多了,”大事放在一边后,魏庄主习惯性带上了笑,弥勒佛似的,“就是把个脉的工夫,不耽搁事,你好不容易找到师弟,我也替你高兴,我去和纪神医说,让他抽空看一下。”   闻人恒正中下怀:“那劳烦魏伯父了。”   魏庄主笑道:“和我还客气什么。”   叶右乖巧地跟着他们,再次打消去茅厕的念头。   他看一眼闻人恒的侧脸,心里微微一松,终于有些相信他们是师兄弟,魏庄主曾见过闻人恒的师弟,而他看病时说不准会把脸上的布条拆开,闻人恒这么淡定,想必没说谎。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是闻人恒来的路上派人给魏庄主传了消息,要合伙唱一出戏给他,但他总觉得以闻人恒的手段,若真这么做,绝对会找不少人一出连着一出地唱,让他无从分辨。   所以他还是愿意相信闻人恒的。   几人边走边聊,进了后院。   如今告示一出,王老爷子那里轻易便去不了了,魏庄主带他们去的是纪神医的住处,尚未到达小院,几人便已经能闻到淡淡的草药味了。   纪神医恰好还没去王老爷子那里,正在看一本医术。如闻人恒所说,这人年纪虽大,但身子骨硬朗,像是连脸上的皱纹都透着股精气神。他身穿一袭白衣,胡子过胸,花白白的一片,看着仙风道骨。   闻人恒简单说明了来意。   纪神医捋捋胡须:“他是什么门派的?”   闻人恒道:“不敢欺瞒前辈,晚辈与师弟分别了十年,最近才找到他,他受了伤,什么都记不得了,这一点晚辈也不清楚,不过晚辈既然找回他,他今后肯定是要跟着晚辈的。”   魏庄主也帮腔:“就是,以后有小恒看着,还能出事不成?”   纪神医没好气地看了魏庄主一眼,倒是没说别的,痛快地开始为叶右诊脉,然后又让他将布条拆开看了看,说道:“烧伤不严重,接着抹百草露就行。”   闻人恒应声,见他还在诊脉,便耐心等着。   “内力倒是有些奇怪,似有似无,但也看不出是有内伤,”纪神医道,“你说他什么也不记得,可是碰到过头?”   闻人恒道:“晚辈找到他时,他已经记不得事情了。”   言下之意就是不清楚。   纪神医又仔细诊了一会儿脉,得出的结论是身子没有大碍,既没有内伤也没有中毒,除去有些外伤,基本没毛病,至于内力和失忆,可以先开一副药试试。   他说道:“喝五天,喝完再过来让我看看。”   魏庄主日理万机,看到一半便被手下叫走了。闻人恒为师弟缠好布条,便客气地起身告辞,顺着来时的路慢慢向外走,问道:“内力只剩这么点,这些天没觉得难受?”   “没有,”叶右道,“神医不是也说我没事?”   闻人恒点点头,没有再问,但心里反而更担忧了。   他这些年和师弟交过几次手,知道师弟如今的内力减得有多么恐怖。他先前暗中看过,也觉得不像是内伤,原以为纪神医会有些办法,没想到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这就有问题了。   他师弟性子乖张,容易得罪人,莫不是在外面造的孽,害人家追到中原来了?   他觉得头疼。   叶右不知他家师兄的心思,问道:“刚刚纪神医为何要问我的门派?”   “纪神医行医向来有几条规矩,只要别犯,他便不会见死不救,”闻人恒道,“那些规律里其中一条是‘邪派的一律不救’,所以他才会问一句。”   叶右挑眉:“那……”   他本想提魔教,但话在嘴里转了一圈,换了问法,“我是正是邪?”   “这谁知道,”闻人恒的语气很无奈,好像真是那么一回事似的,“师兄也想弄清你到底是什么门派的,这不是没办法么?既然不清楚,那你便暂时算我双极门的人了。”   叶右越来越觉得他师兄除去难对付外还挺无耻的,不过看师兄这样子,他八成便是邪派的人了,究竟是魔教的还是与魔教有仇?   话说回来,他真会加入邪派?   闻人恒看他一眼:“在想什么?”   叶右认真道:“我觉得我这么正直善良,不会是邪派的。”   “……”闻人恒看了看他,“嗯。”   二人到的比较晚,王家已经住了不少人,但为了以防万一,家主预留了几间客房,闻人恒自然属于有资格入住的那一批,便带着师弟住下了,然后第一件事便是差人去熬药。   那药熬出来黑乎乎的,叶右试探地喝了一口,眉心一跳,紧接着面不改色一口气全闷了。   闻人恒及时倒了一杯水给他:“苦?”   叶右嘴硬:“还好。”   闻人恒道:“你以前就特别怕苦,当年痴傻时,每次喝药都会发脾气地把碗砸了,还会撒泼打滚,哭闹半天。”   “……”叶右沉默了一下,决定正视这件事。   他咳了声,正要问问当年的具体情况,就听见房门被敲了敲,刀疤男进来,告诉他们魏庄主派人来请他们过去吃饭。   闻人恒没意见,刚刚起身,却被旁边的人一把握住了手。   叶右道:“师兄,我说实话,确实苦。”   闻人恒沉默地盯着他,已经能预料到他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果然,叶右道:“苦得我都没胃口了,你自己去吧。”他说罢放开手,摇摇晃晃爬上床,万分虚弱。   闻人恒无语,示意手下照顾好他,这才离开。   他前脚一走,叶右后脚便站了起来,慢悠悠迈出大门,看一眼跟上来的刀疤男,问道:“我师兄和魏庄主的关系很好?”   “这几年都挺不错的,似乎是以前门主的师父出事,魏庄主帮过忙,”刀疤男得了门主令,对一般的事基本有问必答,“还有就是魏庄主的小女儿对门主有那方面的意思,魏庄主也很想让门主当他女婿。”   这么一说,叶右便对魏庄主的热乎劲不意外了,好奇问:“我师兄呢?”   刀疤男道:“不清楚,他们还没挑明过……”他说着一顿,“对了,大概半年前,魏庄主好像问过门主怎么还不成家。”   叶右问:“那我师兄怎么说的?”   刀疤男看他一眼,实话实说:“门主说他还没找到师弟,暂时没心思成家。”   叶右一听便知是拿他顶缸,道:“以后我师兄成婚,你们双极门一定别忘了给我包个大红包。”   刀疤男:“……”      第9章      告示的事才过去不到半天,苏州城内大街小巷、茶馆酒楼随处可见聚在一起议论纷纷的人,叶右路过时还听到有几个在低声说王老爷会不会真干过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若是被王家主听见,那一口血想必真会喷出来。   不过随即他便不担心了,因为人们很快停止了交谈,光顾看他这颗“灯笼”了。   夕阳西沉,叶右连续走过三家酒店,最终停在了城内最好的一家前,他迈进去,顿时觉得这地方真不错。   酒楼三座两层,两两楼座间连着飞桥栈道,栈道上也设有雅座,外面垂帘,墙上挂画,大堂还摆着盆景,讲究得很。他们进去时,歌妓们正在跳纨扇舞,身姿妙曼,惹人顿足。   叶右笑道:“果然还是出来有意思,比陪我师兄他们吃饭好玩多了,对吧?”   刀疤男沉默地为他们门主鞠了一把同情泪。   叶右没要雅座,而是要的一楼的散座,点上几个小菜和两壶好酒,慢慢吃起来。刀疤男见他要倒酒,急忙拦住:“门主说您的伤没好,还是别喝了。”   “那这酒岂不是浪费了?”叶右道,“不然你都喝了?”   刀疤男摇头,经过上次的“夜游症”事件和连日的相处,他能看出这人不好对付。何况这么多年,他们还是第一次见门主如此待一个人,可见晓少爷对门主的重要性,他自然不能让事情出任何差错,说道:“一会儿带回去便好。”   叶右道:“这多不好。”   刀疤男立刻想说“我来拿,绝不让您累着”,却听这人继续道:“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只带两壶酒太寒碜,怎么着也得买几坛。”   “……”刀疤男把先前要说的话咽回去,道,“可以,我去叫辆马车来拉。”   “嗯,你这便说到点子上了,我也是这么想的,”叶右叹气,“不过可惜,我带的钱只够吃饭,所以便不给我师兄带东西了,这两壶酒还是喝了好。”   刀疤男:“……”   他突然特别思念他们家门主,大概也就门主能镇得住这个人了吧。   “我有伤喝不得,你也不肯喝,那就送人吧。”叶右看向四周,万分诚挚地做了邀请。   人们不认识他,但却认识刀疤男,因此早就在暗暗关注他了,如今便都看了他一眼,紧接着站起了身,这公子要的可是酒楼最好的酒,尤其看着似乎和闻人门主有关,怎能不叫人好奇。   刀疤男只是眨了一下眼,便从四面八方“呼啦”围过来一群人,还都是江湖上的,顿时感觉被一座大山突然压住了似的,觉得只有他一个人看着晓少爷,似乎不太够。   他紧绷了神经,生怕某人整出点什么事,不过他实在是多虑了,叶右只是想找人聊聊。   几人互报了家门,众人对叶右“闻人门主师弟”的身份表示了惊讶,更加觉得过来的决定是对的,说出去就很有面子。   话匣渐渐打开,很快转到这次的事情上。   叶右道:“会不会是邪派的人干的?”   “这说不好,”一个拎着月牙铲的瘦高个道,“兴许真是仇家,也兴许便是邪派的想作妖。”   “我听说这灯灭毒很厉害,要是抓到是谁下的毒,绝不会轻饶,”叶右道,“所以有胆在白道面前这么干的,实力应该很强,若真是邪派的手笔,不知哪个门派有这底气?”   众人道:“嗯……无望宫和魔教肯定有。”   叶右道:“无望宫?”   众人惊讶:“公子不知?”   “嗯,小弟身子虚弱,这些年一直在家养病,这是第一次出门,”叶右道,“除去师兄,小弟在这江湖上谁都不知,谁也不识,所以才忍不住想向各位大侠请教一二。”   众人被闻人门主师弟这一声“大侠”叫得浑身舒畅,立刻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   “无望宫的宫主名叫谢均明,实力很强,无望宫是从西域来的,在中原的年头比魔教长,魔教没来前,大部分人都称呼无望宫为魔教。”   叶右道:“后来改了是因为魔教的实力更强?”   “不是,我觉得无望宫要更厉害。”   “谁说的,魔教来江湖不到半年便站稳了脚,比无望宫强,叶教主的武功更是深不可测。”   “还是不分上下吧。”   叶右耐心听着,等他们争论完才适时倒上一圈酒。   众人想起刚刚的事还没说,回答道:“魔教换成现在这个,是因为玉山台一事。”   玉山台。   叶右第二次听人提起这个名字,好奇问:“玉山台发生过什么?”   “这说来话长,魔教当年来中原时很嚣张,又看着邪里邪气,便有不少人叫他们魔教……”人群中一位三十多岁的侠客开口道。   他理理头绪,往下说,“不过那都是些小打小闹,真正的起因是魔教与五湖七派中的一派打了起来,把人家收拾了,那七派情同手足,一起杀过去算账,结果又被收拾,喊来其他帮手吧,还是被打,但没等他们再有何动作,叶教主就单枪匹马先找上了盟主,要讨个说法,两拨人于是定了在玉山台碰面。”   “那时闹得很厉害,白道怕魔教下套,大部分都去了,谁知叶教主那边只带了五个人,只有五个人。”侠客忍不住“啧”了声,隐约透着丝向往之味,但他终究没说出口,倒是仰头喝了一口酒。   他继续道,“叶教主那天第一句就是听说白道有一部分人喜欢在敌不过人家时说一句‘对付这种魔头不需要讲江湖道义,大家一起上’,盟主一向德高望重,想来不会这般无理取闹。”   叶右笑了一声,暗道换成他肯定也会这么干,问道:“然后?”   侠客道:“盟主的为人当然不用说,肯定不会做那事,然后叶教主就开始和他们讲道理了。”   另一人插嘴:“对,叶教主那张嘴太厉害,说他们本就是中原人,现在不过是带了点外族的朋友回家,你们不欢迎便罢,还天天指着他们的鼻子喊魔教,更是以多欺少,疯狗都没这么不要脸的,还说既没偷你们家馒头也没烧你们家房子,口口声声说他们为非作歹,请先拿点证据。五湖七派的人就说他们如何灭人满门,结果被叶教主笑着问了几句就漏洞百出了,当时那脸色铁青铁青的。”   叶右问:“这事过去多久了?”   “五六年了吧,就是他们刚来那年发生的。”   叶右心生警觉,面上则佩服道:“那诸位大侠的记性可真好,这么久的事都还记得。”   众人摆手:“主要是这一段不知为何被那群说书的听去了,多听几次也就背下来了,不过据说……是据说,当时叶教主说的比这个还让人咬牙切齿,而且一部分白道来之前信了五湖七派的说辞,跟着帮腔,被叶教主一起损了,脸色也很难看。”   叶右了然。   “再然后,叶教主说这事得有个说法,他不能白被白道骂这么久,于是定的比武,五局三胜,他们输了便道歉走人,白道输了,今后便不能再学疯狗没事找事,魔教来的是五位长老,结果便是五局全胜。”   叶右问:“叶教主没出手?”   “嗯,原本有人想和叶教主过招,但叶教主说他们帮里是谁强谁当教主,只要他的手下输一局,下一场他便亲自上,可惜……”   “不过我倒是听说五局比完后,有一个剑客不服气想找叶教主过招,当时一群人愣是没人看清叶教主是怎么动的,回过神时,叶教主已经闪到人家身后去了。”   “哎对,好像有这么一回事,幸亏叶教主没杀意,不然那剑客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其他人一看也就不敢轻举妄动了。”   “那他们就走了?”叶右道,“可他们既然赢了,白道为何还称呼他们为魔教?不是说他们没怎么为过恶么?难不成叶教主把门派的名字改成魔教了?”   众人笑道:“公子猜对了,比武时魔教有一个长老伤人过重,叶教主一时愧疚,便说为了弥补,他决定把他们门派的名字改为魔教,希望那个人能好受一点。”   叶右笑了笑,心想这叶教主的个性似乎和他有点像,师兄说他失踪了很多年,他总不能就是叶教主吧?   众人道:“说实话魔教挺好听的,至少比以前的好听。”   叶右问:“以前叫什么?”   众人道:“黄金教。”   “……”叶右把刚刚闪过的那一丝念头吃回去,暗道这必须不是他能取出的名字,哪怕是取着玩也不会取这个。   那他便是和叶教主性格相投,所以入了魔教?   他会是那种肯追随别人的人么?   嗯……若这叶教主确实很令人折服,倒也不是没可能。   众人越喝越多,更放得开,讨论说叶教主身高九尺,力大如牛,一根手指就能把人戳死。叶右听得很感慨,多叫了几壶酒,开始问些别的,见他们有问必答,一时高兴也跟着喝了两杯,快得刀疤男都没来得及阻止,只能把他的杯子拿走。   一行人喝到天色全部变暗才作罢,纷纷告辞。   街道挂着灯笼,人来人往,仍是很热闹。   叶右迈上石桥,见河面映着一轮圆月,正要看两眼美景,只听不远处传来“哗”的一阵水声,他看过去,发现桥下站着三个人,皆是书生打扮,水面则还有一个人在扑腾。   “这次给你长记性,下次再让我们听见你说王老的坏话,老子把你舌头割了!”书生的语气和他这身打扮相当不符,脾气很暴。   刀疤男也瞅了一眼,道:“这打扮,是定天书院的人。”   叶右道:“定天书院?”   刀疤男道:“是一个江湖门派,就建在苏州,与王家离得不远,他们的葛帮主和王老爷子是多年好友。”   叶右回想白天在大堂里见过的人,似乎听见他家师兄喊过一声葛帮主,便点点头:“离得不远是多远?”   “就隔着一条河。”刀疤男说着为他指了指。   叶右回头打量河对岸气派的书院,心头隐约闪过一丝别样的念头,“嗯”了一声。   他们回到王家时,闻人恒已经从魏庄主那里回来,正不知和谁说着话,叶右尚未进屋,就听见他师兄轻轻叹了一口气:“找是找到了,但我师弟现在这副样子,我暂时哪顾得上别的?成亲的事只好先放放。”   叶右:“……”   刀疤男:“……”      第10章      和闻人恒说话的是一位年轻的公子,目星眉剑,脸上带着几分傲气。   这时见叶右进门,他打量了一眼:“这便是你师弟?”   闻人恒点头,笑着看向师弟:“回来了?”   叶右“嗯”了声,听见他家师兄介绍说这是魏公子,便礼貌地打了声招呼。魏公子略微一点头,没再打扰他们,告辞了。叶右为自己倒了一杯水,见师兄送完人回来,问道:“他是魏庄主的儿子?”   “嗯,他家二公子,”闻人恒走到他身边坐下,鼻尖一动,“你喝酒了?”   叶右连眼睛都不眨一下:“没有。”   闻人恒看着他。   “坐在我旁边的人喝了不少酒,所以身上沾了一些酒气,”叶右随意寻个理由应付,快速换话题,“魏公子找你是为了他妹妹?应该不是魏庄主的意思吧?”   闻人恒并不好奇他是从哪儿听来的这事,应声道:“估计是他自己想问的。”   叶右就知道是这样,魏庄主看着那么圆滑,不会这般急躁。   他有心想说一句别总拿他顶缸,但转念想到师兄和魏家有多年的交情,怕是不会把话说得太明、拒绝得太狠,只能拖着,若对方够聪明识趣,大概不会再提此事。   他想起刀疤男的话,问道:“师兄和魏庄主是如何认识的?”   闻人恒沉默一瞬,道:“十年前,师父重伤身亡,是他带着人把凶手杀的,顺便帮着我操办了师父的后事。”   叶右只觉心脏骤然痛了一下,整个胸口都有些发闷,但这和上次一样,来得快,消失得也快。他缓了一口气,这才问:“师父重伤?被谁害的?”   “当时人称‘一字苍茫’的剑客,实力很强。他练功走火入魔,内力暴涨,一路杀了不少人,有个受伤的江湖侠客跑到师父这里求救,谁知前脚刚到,后脚便被追上了……”闻人恒的声音很平静。   十年了,当初裹着少年的撕心裂肺与茫然无措的顽石,已在时间的长河里化为细沙,所有痛苦与仇恨的巨浪也渐渐平息,只剩一股怅然地叹息,蛛丝一般的萦绕在心头。   闻人恒道:“那时魏庄主正和几个人在后面追着,由于师父阻了那剑客一会儿,魏庄主他们成功赶到,将那剑客围住,这才合力把他拿下,可师父受伤过重,没救回来。”   他顿了顿,“你当时也在场。”   叶右一怔:“我?”   “我到的时候……师父只剩下最后一口气,对我说完好生照顾你,便去了,”闻人恒轻声道,“魏庄主他们都受了伤,剑客死在离师父二十步开外的地方,先前找师父求助的侠客死在同一个方向的五丈之外,被震碎心脉,而你就跪坐在他面前,被吐了一身血,被点着穴,已经呆了,怎么喊你,像是都听不见似的。”   叶右皱眉。   十年前,师兄不过是十几岁的少年,突然遭逢大变,应该顾不上其他,能记得这般清楚,肯定是事后一遍遍地回忆,甚至是回到大战的地方看过,但那毕竟很痛苦,是什么原因让这个人强迫自己去想那些细节的?   他头上缠着布,闻人恒看不见他蹙眉,只当他在认真听着,便继续道:“我问过魏庄主,他们说到的时候你就那样了,后来我想了想,觉得大概是师父想让你跑,你不愿意,师父便让侠客点了你的穴带你走,可那侠客终究没逃过追杀,还是死了,可能那疯子后来还想杀了你,但被师父他们拦下了。”   叶右仔细回忆,发现脑中还是一片空白,什么都记不得,只能问:“我就是那么病的?”   闻人恒道:“嗯。”   叶右又问:“我后来又是怎么好的?”   闻人恒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第一次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哪怕是应付地说一句“喝药好的”或“不知道”。   他放下茶杯,看一眼师弟,柔声道:“不早了,去洗漱,我给你抹药。”   叶右一脑袋的探究欲被戛然而止,卡得他不上不下,沉默地看看闻人恒,见师兄真的不准备再说,一边思索原因一边起身去洗漱了。   刀疤男随后进门,将今天的事细细说了一遍。闻人恒听见他师弟喝了两杯酒,暗道一声果然。刀疤男想起那群人的醉话,啼笑皆非:“他们说的很多都是听来的,乱七八糟的。”   “他也不会真信的。”闻人恒道,暗忖他家师弟大概只会弄明白两件事,一是魔教并不是为非作歹的门派,二是叶教主很可能不常露面,否则搬来中原好几年,众人对他的描述也不会那般玄幻。   当然,师弟还可能会考虑自己和叶教主是否是同一人,不过……那“黄金教”的名字应该能让师弟打消不少疑虑。   他勾起嘴角。   说实话,他也特别想知道师弟当初为何会选那么一个名字。   叶右是直到回来坐下被抹完药,才忽然意识到一件事的:“我今晚睡哪?”   闻人恒说得理所当然天经地义:“和我睡一间。”   叶右提醒:“师兄,现在不是在外面。”   闻人恒教育他:“下毒的人至今没有现身,也没有任何线索,不可大意。”   叶右巴不得能见见下毒的人,也好问问灯灭毒的事,但他知道无缘无故的人家不会来他这里,只能认命,熟练地躺在大床里面,把外面留给师兄。   蜡烛熄灭,整间卧室顿时静下来。   叶右听了一堆东西,没有睡意,躺了一会儿,开口道:“我今天听说丰贤庄和灵剑阁很厉害,灵剑阁的阁主就是白天坐在魏庄主对面的那个瘦高的人?”   闻人恒也没睡,道:“嗯,丁阁主。”   叶右道:“我还听说武林盟主就是为他们才选的,为什么?”   闻人恒无声地笑了笑:“你当时没顺便问问原因?”   叶右道:“我也想,但说的人已经醉了,我没问出来。”   闻人恒道:“这是因为魏庄主与丁阁主素来不合,据说年轻的时候便是这样了……”   丰贤庄、灵剑阁,江湖两大势力。   魏庄主为人圆滑,待谁都和和气气,很会笼络人心,聚了不少有才有名的侠客。丁阁主则性格耿直,为人严肃,一些剑客与看魏庄主不顺眼的人多是去了他那里。   二人已经打了二三十年,两派势力也多有摩擦,虽说没有大动干戈,但每每吵起来,还是让江湖上不少人捏了把汗,生怕这二人把好好的太平给搅了。   以前这种时候都是少林和武当出来调和,但时间一长,他们都觉得心力交瘁,两边讨不了好,于是一合计便决定选一个武林盟主,不要求武功多高,只求有耐性、脾气好,能服众。   说白了,就是找一个专门负责拉架的。   盟主由少林武当等几个受尊重的老帮派一起推选而出,刚开始只是拉架,后来一些鸡毛蒜皮的事也都管了,非常有耐心,不偏不倚的,这么多年过去,越来越受江湖人的尊敬。   所以如今的江湖,丰贤庄和灵剑阁相互牵制,盟主一派从中周旋,达到了一个平衡,只要不出大乱子,便打不起来。   叶右闭着眼,渐渐有了睡意,听完后几乎是下意识地嘀咕道:“一家独大,早晚被群起而攻。”   闻人恒讶然。   当年师弟刚搬回中原,有一天与他碰上,听他讲完江湖的局势,说的也是这句话,看来虽然失了忆,想法却没怎么变。他当然也知道这么多年相安无事,肯定与那两个人的克制有关,否则早就血流成河了。   他看着黑暗中模糊的轮廓,有心想摸摸,但手抬起一点,终究是放下了。   经过一晚的敲打,第二天王家的气氛明显凝重了些,下人们各个低着头,能不开口便不开口,像是恨不得能变成不会思考的木头人。   叶右虽然有些嫌弃他家师兄,但这一晚睡得还算不错,慢悠悠跟着师兄去吃完早饭,便打算再去城里转转,多听听那些江湖趣事。   刀疤男立刻看向他家门主,闻人恒心里想笑,慢慢跟上师弟:“师兄陪你去。”   叶右感动道:“师兄,我就知道你对我特别好。”   “嗯,不过我对你再好,今天也不会让你独自出去,”闻人恒提前截住他接下来想说的话,认真道,“外面那么乱,我好不容易找回你,当然得护好你。”   叶右要说的话胎死腹中,想想师兄的无耻程度,放弃了抵抗。   他昨天结识了不少朋友,刚刚走到街上,便碰见几个来打招呼的。闻人恒含笑在旁边看着,直到听他们说晚上要请师弟去逢春楼坐一坐,才眉心一跳,上前准备岔开话题,这时却惊觉一道探究的视线射来,不由得抬头。   只见街边客栈二楼的窗户关着,什么也看不见。   他又看了一眼,转了回去。   二楼某间客房的人关上窗户,松了口气:“乖乖,恐怖。”   屋里的另外几人问:“谁呀?”   那人道:“闻人恒。”   “他也在这里?”   “嗯,身边好像还有人,但被下面搭着的一个棚子挡住了,我没看见是谁,”那人走到桌前坐下,“你们真觉得教主会在王家?可王家不是最近才出事?教主都失踪好久了。”   有人道:“万一他之前就潜进了王家,一直在秘密布局,现在才发难呢?”   “倒是有可能,如今也就王家的事还算是大事了,咱们怎么进去?”   苗长老道:“唔……卖身?”   剩余几人看着他,梅长老道:“王家现在连个苍蝇都飞不进去,他们有可能买人么?”   苗长老沉默一下:“有。”   几人瞪眼。   苗长老道:“比如想为老爷子积德什么的。”   几人:“……”      第11章      那群“大侠”最终也没能如愿以偿把人喊去逢春楼。   他们被闻人恒温柔的目光一扫,不知怎么就觉得有点冷,暗道不愧是当门主的人,气势就是和平常人不一样!   他们立刻告辞。   叶右只玩了这一天,转天再想出去,便听见师兄告诉他要收敛一点,如今王老爷子的毒还没彻底解完,他们吃住人家的却整天出去玩,不合适。他看着自家师兄正经得不行的表情,问道:“师兄,逢春楼好玩么?”   闻人恒道:“听说很有名,没去过。”   叶右提议:“不如晚上去看看,一般这种地方的消息都很多,兴许便能查到下毒的人。”   闻人恒的眼神复杂了一瞬,似乎不知该如何说,措辞一番才拍拍师弟的肩:“逢春楼是妓馆,里面……没有小倌。”   言下之意,你去了也没用,谁让你喜欢男人。   “……”叶右道,“那我心无旁骛地查东西,师兄你也说我们吃住在王家,总该出些力才是。”   闻人恒点头。   叶右没料到师兄能这般痛快,顿时起疑。   他正要确认一遍,就见这人叫来手下低声吩咐了几句,便沉默了。   果不其然,等手下一走,闻人恒便对他道:“我已经让他们去了,听到有用的消息便会回来汇报,”他顿了顿,为防止师弟自告奋勇,补充道,“你现在什么都记不得,哪怕听见别人的话也不知是真是假,等着就是。”   叶右只觉先前散开的怀疑一寸寸地回到体内,在心里道一句无耻,暂时听话。他想了想,道:“让他们别只听有用的,任何好玩的、稀奇的、新鲜的事都记得听一听,顺便去街上也转转。”   闻人恒诧异:“你真想管王家的事?”   叶右道:“咱们吃住人家的。”   闻人恒道:“实话呢?”   叶右道:“我闲着也闲着,好不容易遇上一件事,”他微微一顿,看着师兄,终是又加了一句,“而且我对灯灭毒有些感兴趣。”   闻人恒这次是真意外了,差点没控制好表情。   他本是随口一问,没期望师弟能老实告诉他,谁知竟能听到一句真心话。   闻人恒何其敏锐,思前想后一番就意识到师弟对他的戒备在减少,想来是信了他们是师兄弟的关系。他忍不住回想起十年前那漂亮的少年腻在自己身边喊师兄的画面,立刻勾了勾嘴角,很希望现在的这个人慢慢地能回到当年那样。   叶右看着他:“师兄?”   闻人恒“嗯”了一声回过神,心情特别好:“我帮你查。”   叶右又看他几眼,觉得师兄刚刚的笑容和平时不太一样,渗出了几分不怀好意似的。   闻人恒早已收敛,叫来手下把新的命令吩咐下去,然后便专心陪着师弟。   他说到做到,当真开始对这事上心,所以这天听见王家主差人喊他去议事,便把师弟也带上了。   刚进书房,二人立刻觉得气氛有些剑拔弩张,只见王家主嘴角挂着笑,好像已经僵在了脸上。魏庄主仍是和气的模样,丁阁主则神色冷然,像一柄出鞘的利剑,仿佛随时能暴起把那胖子剁了。   这时见到他们,几人都看了一眼,魏庄主笑着招手:“小恒过来坐。”   闻人恒一看便知魏庄主和丁阁主不知因为什么又掐上了,一点都不意外,从善如流和师弟走了过去。王家主在心里松了口气,正想趁机说些别的,就听见家丁来报,说是盟主到了。   他精神一振,迎了出去。   盟主之前在处理其他事,现在才日夜兼程地赶过来。   他看上去比魏丁二人年长几岁,由于总是蹙眉,眉心的皱纹很深,大概是养成了习惯,他进门后自觉到了魏丁二人的中间,像是这么做便能隔开这对斗鸡似的。   他道:“我来时都听说了,下毒的人贴了告示?”   王家主道:“嗯,我们这两天派人在城内试着找了找,可惜毫无头绪。”   “我觉得是苏州城太大,如今又鱼龙混杂,容易藏人,”定天书院的葛帮主道,“我看不如这样,王家别院比较偏僻,地方也小,咱们一起将王大哥护送到别院,都在那里守着,对方若再有动作,咱们找起来也容易多。”   “倒是一个办法……”盟主犹豫地看向王家主,“这事还是你来定吧。”   王家主沉默了一会儿,摇摇头:“葛叔,这事不成,要是真搬了,人家肯定会认为我们是心虚作祟,到时有理也说不清,我们王家不能怕了他。”   葛帮主微怔:“也是,我想得简单了,只想着尽快抓人……哎对了,咱们抓到他也就真相大白了,别人应该不会再多嘴了吧?”   “这……”王家主这次拿不住准了,看向盟主几人。   “太铤而走险,”丁阁主性子直,冷淡地反问,“若下毒的人一看情况不好,不出来了怎么办?或者他不理会咱们,继续在苏州城内贴告示,咱们管是不管?”   葛帮主语塞,说了句有道理,没再乱出主意了。   如今掌握的情报太少,其他人一时也没好办法。盟主看着魏丁二人:“你们有什么线索?当年‘屠魔’一事没有纰漏?”   “没有,当初我们是亲眼看着那魔头断气的,周围不少人也看见了,他不可能还活着,”魏庄主道,“那魔头独来独往,眼里只有武功,怕是没有红颜知己,有后人的可能不大,再说哪怕有后人也不该找王老报仇,找我的可能更大,毕竟当初可是我亲手……”   丁阁主看了他一眼,冷飕飕的。   魏庄主笑呵呵,懒得同他一般见识似的道:“是我和丁阁主几个人一起手刃的魔头,王老只是参与了屠魔而已,所以这几天我们商量了一下,觉得和当年那事恐怕没多大关系,除非是那段时间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情发生。”   “嗯,先从为何只对王老下药入手。”盟主说罢再次看向王家主,询问王家可有仇家,这个早在出事之后王家主便想过,仍是没什么头绪,只能摇头。   盟主问:“问过王老么?”   王家主道:“问过,我父亲也想不出谁会对他下手。”   盟主皱眉:“那只能等等看对方下一步想干什么了。”   王家主就是怕对方又给他爹泼脏水,这才迫不及待把他们叫齐想出个主意好把人抓了,但看这情况怕是不行了。   他心里着急,却知道现在主要原因是他们王家提供不了太有用的东西,动动嘴唇,最终只能同意盟主的决定,然后又将管家叫来,耳提面命告诉他最近一定盯住了,不能再出乱子。   管家道声是,吩咐了下去。   魔教的几位长老如今正在王家大门外不远处窝着。   那天他们一致否决了苗长老的提议,但苗长老这个人一向喜欢用正经的语气说些特别恐怖的事,比如教主现在可能正等着他们去救,也许是身份被识破正被关起来毒打,也许人家觉得他好看,卖进皇宫阉了,更或许王老头真的是变态,喜欢吃人。   其余几人实在受不了,见苗长老坚持要去卖一次试试,便合伙为他易了容,又把他的衣服撕成一条条的,目送他走过去,然后毫无意外地被拒了。   他们看着苗长老面无表情回来,没开口。   苗长老看着他们,也没开口。   短暂的沉默后,苗长老道:“我还有一个办法,扮成法师就说他们家有邪气,那灯灭毒我也可以试着解一解。”   几人:“……”   苗长老说干就干,换了易容和行头,再次向王家进发。这期间管家恰好将命令传到看门的护卫,紧接着便听说有人想卖身,他的脑瓜比护卫好使,立即告诉他们再有人上门先扣下再说。   此刻苗长老还在向大门走,另外几人继续窝在角落看着。   “我真觉得这主意不靠谱。”   “我也是,但苗汪对什么事一上心,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也就只听教主的话,他这样也是因为太担心教主了。”   “不,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苗汪这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架势,万一耐心用尽开始下蛊,被别人一查出来,王老这事绝对会被扣在咱们魔教的头上,没跑了。”   “嗯……”   场面死寂了一瞬,下一刻眼尖的梅长老发现护卫的神色不对,立刻通知他们。   几人二话不说直冲过去一把抱住苗长老:“天师,我们终于找到你了,上次的法式可管用了,我们老爷千金求您再做一次!走吧!”   几人把苗长老一扛,轰隆隆跑走。   苗长老:“……”   准备扣人的护卫:“……”   尘烟打着转,半天才消散,护卫面面相觑。   “这原来真是天师啊?他说有邪气,其实我也觉得最近家里挺那什么的……”   “嗯,要不咱们把天师请回来?或去买道符?”   “买符吧!”   护卫分出一个追过去,可半天没找到人,问周围的人都说没看见,终于觉出不对劲,赶紧回去告诉管家,管家告诉了家主,王家主则把盟主他们喊来又商议了一番,发现没头绪,只能画成画像,贴满全城。   梅长老撕了一张回来,扔给苗长老:“还天师呢,刚来两天就全城通缉了!”   苗长老顿时沉默。   眨眼间一晃又是三天,无论下毒的人还是那天上门的两个可疑人物都没再出现。叶右连看了几天的写满城内各种趣事的小条,若有所思眯起眼。   闻人恒抽走小条让他回神,带着他去找纪神医,因为药已经喝了五天,该去诊脉了。   纪神医这天也在,见他们进门便让叶右坐下,搭上他的手腕,微微皱起了眉。   他已行医多年,如今少有皱眉的时候,闻人恒一颗心顿时提了起来。      第12章      纪神医喃喃:“奇怪了……”   闻人恒垂在身侧的手握紧,有心想问一句,却又怕打断对方的思绪,只能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叶右也望着神医,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纪神医放开手,神志仍在遥远的地方飘着,一下下地捋着胡子,片刻后才道:“你的内力还是那样,似有似无的。”   叶右刚想出声,闻人恒已经迫不及待地问了:“那前辈方才为何会说奇怪?”   “因为我开的药是固本培元,稳固内力的,他的内力再不济,也不至于像这样让人探不着,”纪神医看向叶右,“这只能说明你的内力大有问题,受伤后与人交过手么?”   叶右摇头。   纪神医问:“也没用过内力?没运过功?”   叶右道:“试着运过。”   纪神医道:“丹田疼么?”   叶右道:“不疼,没感觉。”   纪神医便将桌上的茶杯递过去,示意他用内力轻握一下,看看身体是什么感觉。叶右拿过来,微微一使劲,只听“咔”的一声,茶杯直接裂成碎片。   他松开手,告诉纪神医还是没感觉。   纪神医看着茶杯的残渣,又为他诊了诊脉,发现与之前一样。   “行医至今,我还是第一次遇见你这种情况,”纪神医沉思一阵,嘱咐道,“你每三天过来一趟,在我没找到原因前,以防万一最好别随便用内力。”   叶右自然听大夫的,见他不准备开药,便慢条斯理站起身,临行前随口问了问王老的情况,这便跟着师兄告辞,回到了小院。   “师兄,我有一个……”   叶右的话说到一半,手腕突然被猛地握住,紧接着被一股力量拉过去,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鼻腔里满是熟悉的淡香,带着那一贯温柔的味道。   他顿时愣住,闻人恒趁着这个空隙,在他的睡穴上点了一下。   叶右抬起头。   闻人恒和他对视。   上次客栈那个“夜游症”到底怎么一回事,闻人恒心知肚明,只是没挑明而已,今天听完纪神医的一番话,他突然想起了这茬,便试了试。可他本以为师弟上次是不知用什么办法解开的穴道,没想到竟然不管用。   他放开怀里的人,迅速出手,连点了师弟其他几处穴道,后退半步:“如何?”   叶右反应一下,走到桌前坐下:“看来点穴对我没用。”   这实在太反常,闻人恒不着痕迹地深吸了一口气,简直想立刻弄清师弟身上到底出了什么事,变成这样难道是走火入魔了?但若真的走火入魔,纪神医为何会看不出?   他强迫自己冷静,看着师弟:“真没觉得难受?”   叶右诚实道:“真的。”   闻人恒问道:“在你的印象里,有没有一种药可以弄成这样?”   叶右道:“如果有,我早就对纪神医说了。”   闻人恒沉默了一会儿,压下心里蔓延的不安,权衡利弊,觉得纪神医的医术还是让人很信得过的,所以不如先让纪神医试一试,若还是不行,他便带着师弟回小青山,看看魔教那群人有没有办法。   他道:“若觉得难受,马上告诉我。”   叶右当然知道师兄是担心自己,点了点头。   闻人恒下意识抬起胳膊,终是没忍住握了握师弟的手。   失去并不痛苦,痛苦的是以为会失而复得,却在还没彻底抓牢时又突然失去。   叶右看向他,见他只握了一下就放开了,脸上依然是那副从容的样子,好像将所有的想法和情绪都藏在了波澜不惊的表情之下,让人无从探寻,他甚至为彼此倒了一杯茶,还把先前抽走的小条还给了自己。   闻人恒问道:“你刚刚想对我说什么?”   叶右又看了他一眼,慢慢意识到“刚刚”指的是方才进屋时自己被打断的话,定定神,说道:“我有一个想法。”   闻人恒等着下文。   叶右委婉道:“我问了纪神医,王老的身子现在还算不错,估计不小心听到一些东西,也不会有事。”   闻人恒纵容地笑了笑:“知道了。”   叶右特别舒坦,笑眯眯地展开纸条把自己的猜测说了一遍,看着他:“你说呢?”   “有可能,”闻人恒道,“可以一试。”   如今江湖两大势力的主人、盟主和几位前辈都在王家住着,丰贤庄和灵剑阁还调来了不少好手看守,其他人或许会觉得固若金汤,但对闻人恒而言,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消息传进王老那里,还是很容易的。   于是两天后的早晨,天色尚未全亮,叶右便听见外面响起一阵嘈杂,还伴有女子的哭泣声,他翻过身,迷迷糊糊往枕头里蹭,紧接着心头闪过一道精光,猛地坐了起来。   闻人恒被误认成了枕头,还没想好要做点什么便又被无情地抛弃,摸不准师弟这是发现蹭错了还是其他原因,问道:“不睡了?”   叶右听了一会儿动静,询问地看向他,想知道是不是他干的。   只这一眼,闻人恒便明白是哪一种了,说道:“不睡就起吧,王老这么多天没出门,估计是闹脾气了,咱们去看看。”   二人收拾一番,循声来到前院,到得不早也不晚。   前院早已人仰马翻,王老已经不能用闹脾气来形容了,他显然得知了告示的事,气得浑身发抖。或许是由于灯灭毒的折磨,他的脸颊是不正常的青白色,双目发红,眼窝深陷,嘴唇干裂,此刻被愤怒的神色一铺,显得很狰狞。   他抖着手指着大门:“开……开门,岂有此理,这事必须说明白!”   王家主急忙扶住他,生怕他气狠了。王老对他吹胡子瞪眼,对他这些天竟没有澄清而感到很不满。王家主有苦说不出,其实他心里很没底,生怕他老子当年真做过什么事,因此才没敢妄动。   叶右站在一旁,看着王老推开儿子要往外走,轻轻叹气:“罪过,王老都这般年纪了,对方下毒不够,还要发告示刺激他,真是缺大德了。”   闻人恒跟着点头:“想出这个主意的人也挺缺德的。”   魏庄主和丁阁主几人这时也赶了来,见王老竟然下床了,纷纷吃惊,忍不住上前规劝,生怕老爷子气着。但王老决心已定,王家主只能听话,扶着老爷子出了门。   天色渐亮,街上的人还不算多,不过等老爷子走到主街上的落银桥,人们已经闻讯而动,将这里围了一个水泄不通。魔教的几位长老易了容也来了,苗汪忽然道:“我怎么觉得那个人有点像教主?”   其他人立刻问:“哪个?在哪?”   苗汪道:“就是闻人恒身边的那个,脸上都是布条的。”   几人急忙抬头,这个时候又涌来一批人,恰好挡住他们的视线,从这里望去只能看到人群中隐约有一盏“白灯笼”,特别惨。   “……”他们差点感动得集体落泪,“你哪看出来的像教主?”   苗汪道:“身影有点像。”   几人总觉得他不靠谱,嘀咕道:“教主怎么可能和他在一起?我上次还看到他们打起来了。”   “就是。”   “不过教主对他倒是有些特别,曾经还对咱们说过不要动他来着。”   他们商量一番,决定去看看,这时闻人恒若有所觉,向他们这边扫了一眼,他们立即停住,装作认真的样子看着落银桥。   “我跟你们说,他有时真是挺恐怖的。”   “嗯!”   “……老夫今日来不为别的,就是想对下毒之人说几句话,”王老仍在说话,他中毒未愈,说几句便会大喘一口气,“老夫这辈子活到现在行得正坐得端,无愧于天,无愧于地,无愧于王家的列祖列宗,更无愧于心!你说老夫坏事干尽,那今天就当着天下英雄的面出来对峙,若真是老夫的不是,老夫立刻引颈就戮!”   王老很受人们的爱戴,原本就有一些人不信那告示上的话,此刻顿时表示支持,继而引了不少人的附和。叶右只看到这里便和闻人恒走了,魔教的几位长老偷偷摸摸跟了几步,觉得真有点像。   他们在闻人恒又一次看过来时躲开了,决定找机会确认一下。   王老的话不多,说完硬撑着等了一会儿,直到身体有些吃不消才被扶回去,等到太阳下山,也没等到下毒之人露面。   不知不觉又过去两天。   王家等着和下毒的人出来,魔教的人继续在想办法接触“灯笼”,全城的百姓和江湖人士都在观望,局势依旧未明。   第三天一早,叶右照例收到了刀疤男的小条,展开一看,和师兄对视一眼,差人将定天书院的葛帮主和魏庄主都请了来。闻人恒道:“早晨听说昨晚定天书院闹了贼,还和葛帮主打起来了,没事吧?”   葛帮主道:“无碍,小毛贼而已。”   闻人恒道:“我听说前些天定天书院也闹过贼?”   葛帮主看了他一眼:“嗯,混进了几个手脚不干净的人。”   魏庄主听出了一些别的意思:“小恒,有话直说。”   闻人恒道:“我想我知道那人为何给王老下毒了,因为他醉翁之意不在酒,所以才声东击西。”   话音一落,葛帮主的脸色顿时有些变。      第13章      叶右和闻人恒一开始便觉得,那下毒的人很可能是想把人们引来苏州,只是他们一直不清楚对方真正的意图,如今却明白了。   闻人恒道:“定天书院和王家只隔着一条河,又有多年的交情,王家住满后,一些与你们交好的人除去住客栈,另一个选择便是去定天书院借住,好友带着其他好友,最近想必住了不少人,”他分析完,看着葛帮主,问道,“葛帮主上次提议让大家搬去王家别院,除了替王老着想,其实也是想让人们离开苏州吧?”   葛帮主僵了僵,片刻后像是卸下了重担似的,轻叹一声:“不愧是闻人门主。”   这便算是承认了。   话说到这份上,已经很明了了。   定天书院实力强劲,虽然在江湖上排不进前十,排进前二十还是没问题的,平时想潜进去偷东西很困难,可若是制造一场大事,向定天书院里塞点外人让它变得混乱,事情便会容易许多。   王家虽已退出江湖,但王老却很受尊重,是最合适的人选,届时人们的注意力都在王家身上,下毒的人便可以潜进书院找东西,甚至是找机会就住在书院里。   当叶右看到小条上写着定天书院遭贼时,便猜到了这一层。   当然只是猜测还不够,他们便想办法激怒王老,让他出面澄清此事,那下药的人自然拿不出证据出来和王老对峙,而经过上次的事,王家加强了巡逻,再贴告示很麻烦,局势拖得越久便越不利,所以那个人事隔几天后于昨晚又冒险出了手,还不幸地被葛帮主撞上了。   闻人恒问:“没抓住他?”   葛帮主道:“被他跑了。”   魏庄主看着葛帮主,一向和气的表情有些沉,带出了几分上位者的威严:“你一开始就知道?”   葛帮主摇头:“我只是有些起疑,可没证据。”   闻人恒缓缓摩挲着茶杯,没再开口,等着魏庄主的反应。   葛帮主到底是前辈,等事情挑明后若死活不认并说一句“家事不劳别人费心”,他这做晚辈的还真不能逼他,可魏庄主在场就不一样了。   当年的“屠魔”事件是魏庄主和丁阁主一起带的队,围剿魔头时都受过很重的伤,没人比他们更清楚灯灭毒的威力,如今灯灭毒重现江湖,魏庄主无论如何都会把对方揪出来问个清楚,不管那个人是为了什么——这也是他差人将魏庄主请来的原因。   魏庄主缓和了一些语气:“既然起疑,那你应该知道他想偷什么,方便的话拿出来做个饵,不方便咱们再另想办法,但你得将你的仇家或是怀疑和这事有关的人都告诉我们。”   葛帮主沉默片刻,道:“说出来只怕你们不信,犬子前些天在一个崖底偶然捡到一本武功秘籍……”他犹豫一下,压低声音沙哑道,“是……是《追成散》。”   这话一出,魏庄主和闻人恒的眼神都变了变,连叶右的心里也是没由来地一跳,但他绷住了,习惯性地看向师兄。   闻人恒没解释,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叶右便清楚是一会儿再说的意思,这个时候魏庄主凝重地开了口:“你确定?”   葛帮主道:“上面写的便是这三个字,只是内容诡异,具体如何诸位不妨随我去看看。”   魏庄主立即起身,但紧跟着就是一停。   他久居上位,看事情要看得更透彻,说道:“这事光我去可不行,当年的‘屠魔’事件我有参与,也接触过灯灭毒,更有派人潜进定天书院的实力,别说我,现在在这里住着的人差不多都有,说句不好听的,连王家自己都有可能来一个贼喊抓贼。”   葛帮主没开口,但心里其实是认同的。   这些天他也是考虑过这种情况,所以一直在犹豫说不说。   闻人恒道:“魏伯父是想把人都叫着?”   魏庄主道:“如今大家都有嫌疑,要么咱们把这事按着,暗中查,提前是咱们自己得没嫌疑,要么就干脆都去,谁出问题也方便观察。”   葛帮主道:“都去,不管是谁,我刚好想让他看看我拿到的东西。”   他既如此说,闻人恒他们自然没意见。   四人于是把人叫齐,将猜测说了一遍。丁阁主和盟主等人的神色也是变了变,他们大多都参与了“屠魔”事件,《追成散》意味着什么,再清楚不过。   这期间,闻人恒趁机为师弟解了惑:“我曾与你说过那魔头是为了一本秘籍连续屠杀了三个世家,那本秘籍就是《追成散》。”   叶右心中一动,面上平静地“嗯”了一声。   几人没有耽搁,出门直奔定天书院,直让附近的江湖人看得诧异不已。众人目送他们走远,开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总觉得是出大事了,证据便是那几位老大看着都挺严肃的。   魔教的几位长老也偷偷窝在不远处张望。   他们已经等了几日,这天终于是将人等了出来,便趁机仔细观察了一下,越发觉得像教主。   梅长老道:“看方向,他们是要去定天书院?”   “好像是。”   梅长老道:“那正好,我们走。”   “走什么?”   梅长老翻白眼,还没开口,另一位长老就出了声:“你傻啊,王家情况特殊,咱们一时混不进去,定天书院还混不进去么?”   “也对……不,你竟敢骂我傻!”   “别吵了,先想想怎么进去。”   苗长老道:“交给我。”   其余几人:“……”   定天书院和普通的书院差不多,不同的是占地广、校场大。   这里的人除去爱读书之外都是练家子,且武功不弱,是江湖上少有的门徒都文武双全的帮派,聪明人一抓一把。世人都说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可换成定天书院,他们往往讲不通理时,袖子要比对方撸得早,抄家伙就上了,整体实力很强。   闻人恒几人一路进了书房,等着葛帮主去取秘籍。   他们到底都是大风大浪过来的,没等走到书院便渐渐镇定了下来,魏庄主恢复笑呵呵的模样,扫见那姓丁的抢了自己本想坐的位置,甚至有心情在葛帮主出门前笑着问一句:“哎,那东西是不是一本剑谱?”   葛帮主一愣,继而想到丁阁主是剑客出身,这明显在影射他有问题,冷汗“刷”地就下来了,只听丁阁主冷笑起来:“你不用搭理他,当初对付魔头,有人差我两招,现在不逞些口舌之利就难受。”   “人老了记性就是有问题,我怎么不记得有人差你两招,”魏庄主笑容满面,“我只知道有人的宝贝剑断了,事后还差点抱着剑哭来着,哎呀那画面……”   丁阁主眼神一寒,不知第几次想把这胖子剁了。   葛帮主满头冷汗,忙不迭地跑了。   其余几位前辈全都一脸惨不忍睹地别开眼,端着茶杯喝茶,没理他们。这两个人加一起都一百多岁了,每次对上还是会掐个没完没了,年轻时就因为这事掐了好几次,如今旧事重提,又掐上了。   盟主头疼:“行了,都少说两句。”   他是武当少林那一派选的,魏丁二人都愿意给他面子,闭上了嘴。   葛帮主回来得很快,手里拿着一个精致的木盒,当着众人的面打开,取出一本封皮为黑底红纹的书,书上写着三个字,正是追成散。   这便是当年无数人梦寐以求,几乎已经成为传说的秘籍,在座的几位前辈哪怕再沉稳,此刻也忍不住站了起来。魏庄主也收了几分笑意,略微严肃地看着书,问葛帮主:“你先前说内容诡异,有多诡异?”   葛帮主便伸手翻开,第一页写着一些感悟,落款的名字是“丑果”。众人尚未看出名堂,葛帮主又翻了一页,第二页写着:追成散第一式,横马过原。   众人暗暗吸气,一目十行看完,只见后面写着:双腿开立,脚尖向前,气沉丹田,两膝外撑,含胸拔背,虚灵顶劲,沉腰,握拳于侧,掌心向上,乃横马过原也。   有一个前辈迟疑道:“怎么有些奇怪?”   闻人恒笑了笑,没开口。   叶右没那么体贴,笑眯眯地道:“回前辈,这是扎马步。”   众人:“……”   众人瞪着那张纸,恨不得看出一个花来。   葛帮主苦笑,又翻过一页,上面是第二式“龙虎之势”,写得很繁杂,总结起来便是扎着马步不停地出拳,直拳和勾拳抽风似的来回换。   葛帮主继续翻,后面全是一些简单到连孩童也会做的基本功,整本透着一股浓浓的“我在耍你”的味道。   众人沉默。   “这便是我说的诡异之处,”葛帮主环视一周,缓缓道,“但这事没这么简单,诸位且听我细细道来。”      第14章      自从得到这本书,葛帮主便没有睡过一天好觉。   最初是被灯灭毒吓了一跳,后来又被涌来的江湖人吓了一跳,他就像怀揣珍珠与一群盗贼同行的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终日惶惶不安,生怕宝物被发现而招来杀身之祸。   再后来家里出了贼,他开始明白对方的意图,对魏庄主等人的怀疑、对王老的愧疚、对是否坦白的犹豫和对未来的担忧日日夜夜地折磨他,无处可诉,直到今日被闻人恒逼出实话,他顿时觉得独自背着行走了十万八千里的重担落了地。   “咚”的一声,浑身舒畅。   大抵这世上的瞻前顾后都是因为少了那么一股推力,一旦迈出第一步,便会发现事情其实远没有想象的那般恐怖。   他现在踏实不少,也精神了,脑筋更转得快了。   他知道在座的都是人精,绝对会考虑他是想用假货来打发他们的可能性,为避免被误会,他干脆主动挑明:“犬子当初拿回家时这书便是这样的,连同那个盒子一起。”   众人看了一眼木盒。   这盒子很小,恰好能放下一本书,像是量身定做的,携带很方便。   葛帮主继续道:“盒子用的是防虫木头里最好的那一种,书的纸是前朝有名的玄城纸,可防水,结实得很,如今千金难求,从字的墨迹看有将近八九年的年头了,所以不敢欺瞒各位,确实是这一本。”   在场的人还真有怀疑他的,这时才打消疑虑。   葛帮主是最近得到的秘籍,便是有心想糊弄他们,也拿不出几年前的东西。若说以前无聊时写过一本书,现在误打误撞派上了用场更不可能,众所周知,定天书院的人一向对笔墨纸砚看得很重,让他们这般糟蹋玄城纸,比杀了他们还难受。   葛帮主见他们点头,心里松了一口气,越发觉得浑身有劲,合上书给他们看封面。黑底的封面上用红线绣着一颗丑果,与第一页的落款恰好一致。   他道:“这是丑果,不知诸位吃过没有,它虽然外表难看,但剥开果皮,里面的果肉很美味。”   几人听明白了。   魏庄主道:“葛帮主是觉得它代表某种含义?”   “是,它让我感觉这书另有玄机,像是在说莫要被表象蒙蔽似的,”魏庄主道,“可这几日我用水浸过、火烤过,甚至滴过血,却都没用。”   他看着他们:“后来我开始想,对方这么做,很可能为的便是让我一直将它留在身边研究,他知道我书院的人爱书,便不惜用了价值千金的玄城纸,且犬子前脚刚拿到书,后脚灯灭毒便重出江湖了,我思前想后,觉得是有人想算计我们定天书院。”   “这……”几人迟疑了。   魏庄主率先开口:“不太像,他若真你与你们有仇,且要用这种办法报,大可不必等八九年,只需将书弄好后诱使你们捡到,再在路上想办法让你们露个馅,让那本书被别人瞅见,这便人证物证都有了,接下来,他只用耐心等着你们倒霉就是。”   葛帮主沉默了一下,他其实也对这事存疑,但这些天总是忍不住乱想,说道:“要是他之前想算计一个人,结果没用上,而最近我们无意间惹到他了,他就给我们下套了呢?”   闻人恒问:“那葛少帮主发现木盒时周围的情况如何?可否能看出是新放的?”   葛帮主一愣,他这几天焦虑得很,不想让儿子知道太多,因此只是询问了儿子究竟为何会去崖下,其他的倒是没问。他没有迟疑,立即差人叫来儿子,仔细问了一遍,得知确实是放了许久的。   葛帮主问:“你确定?”   少帮主道:“确定,这点眼力我还是有的,那一看就是放了好几年了。”   葛帮主摆手让他出去,只觉心里又一块石头将要落地,道:“那这事都是巧合?他用玄城纸是为了防止烂掉,被犬子捡到也是凑巧了?”   众人也不敢把话说满,道:“可能。”   葛帮主皱眉:“可他为何要这样做?还特意选了贵重的纸,就为了耍人不成?”   叶右笑眯眯地附和:“嗯,兴许是太闲了。”   众人没往他身上瞅。   叶右慢悠悠地补充:“但他也不是白耍人,葛帮主先前猜的应该没错,这八成是另有玄机。”   几人顿时被他的话吸引,这才看向他。   一直以来,这人都是乖巧地跟在闻人恒身边,开口的次数屈指可数,每次开口,也是像先前那样回答前辈的问题,因此在他们的印象里,这人就是一个受伤的安静的小师弟的样子,这还是第一次听他发表看法,不免有些新鲜和诧异。   闻人恒也看了师弟一眼,却没有丝毫意外之色。   他师弟一贯聪明,几年便将魔教发展成了邪派里数一数二的大派,即便现在失了忆,又岂可随意小觑?   葛帮主看着这受伤的公子,问道:“这怎么说?”   “不知你们注意过这盒子没有,”叶右转着手中的小木盒,刚刚葛帮主提到盒子后,他便拿过来瞅了瞅,他指着盒子的背面,“这里刻着一只螳螂,大概是怕你们半路把盒子丢掉,我见封面上的丑果下也有一只,就绣在叶子旁边,对么?”   “对。”葛帮主说罢给他们看封面。   这是一只很小的螳螂,用的是与丑果相同的颜色,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但他这些天一有空便会翻翻,自然是清楚的。   周围几人查看了一番,暗暗赞叹这公子的眼力可真好,问道:“这是何意?”   “木乃树也,有树便有叶,前辈看,这丑果下也有几片叶子,”叶右道,“树叶和螳螂,葛帮主是读书人,《淮南子》中有一句‘螳螂伺蝉自障叶,可以隐形’,这故事,不知葛帮主听过没有?”   葛帮主暗暗吸了一口气:“这是在暗示一叶障目?”   叶右笑着点头:“葛少帮主当时除去盒子外,可有看见其他东西?”   葛帮主二话不说又将儿子喊了回来,问道:“你说这书是在一个山洞里捡的?”   少帮主很无奈:“对,真的放了很多年。”   “没问你这个,”葛帮主道,“周围还有什么,你可看了?”   少帮主回忆道:“那里面很黑,外面还织着好几层蛛网,我只在角落里瞅见了盒子,打开一看发现是这个,就赶紧回来了。”   众人的脑中不约而同闪过一句话:果然是被“一叶障目”了!   他们看着叶右:“你确定山洞里还有东西?”   “很可能,”叶右道,“试想一下,你若是花费诸多心思谋划一件事,并且有耐心一直等了八九年,会只是简单地给一本书让人们抓耳挠腮么?何况他若真想在这书上做文章,只绣个丑果把书丢出去便可,为何要想方设法地告诉人们不要一叶障目?”   众人重新望着盒子和书,沉吟不语。   葛帮主被整出阴影了,不放心地问:“可若是去了,结果又被他整了一顿怎么办?”   “他若单纯地想整人,需要等这么久么?”叶右说着顿了顿,笑道,“哦,倒是有一种可能,便是他的性格太恶劣,但看他这般有耐心地等着人来捡书,我觉得他很可能是属于那种带着真诚的恶劣。”   众人不由得问:“这又怎么说?”   叶右道:“意思是他对前来一探究竟的人会真诚以待,既然设计出圈套,大概就不会骗人,这上面绣着丑果,那咱们最终得到的便是比这本《追成散》还好的东西,当然了,这只是晚辈的一点想法,另有一种可能是他刚设下圈套便意外离世了,因此才会有如今的局面,去或是不去,还要看各位前辈的意思。”   魏庄主看向闻人恒:“小恒怎么想的?”   闻人恒微笑:“我相信师弟的判断。”   众人将事情过了一遍,相互看看。   葛帮主第一个拍板说去,他可不傻,这些人里只有他儿子知道具体位置,这次不去,万一以后这些人里有的起了歹念想一探究竟,倒霉的就是他儿子。   几人于是敲定好出发的时间,这便散了。   临行前,叶右看一眼葛帮主,笑着告诉他这几日还得多加防范。葛帮主一愣,随即想到若那贼不再出现,这简直是摆明了在说他们中间藏着那下毒的人,对方可能没这么傻,估计还会再派人来。   他点点头,目送他们走远,感慨道:“不愧是喻老带出的徒弟,一个一个的都这般厉害……”   少帮主没听清:“爹?”   葛帮主看着他,气不打一处来:“看看人家,再看看你,还不和人家好好学学!”   少帮主知道他爹最近有点暴躁,立刻跑了。   一行人已经出了大门,闻人恒特意放慢步伐,等与前面那些人拉开足够的距离,这才看向师弟:“你莫忘了要定期去找纪神医。”   叶右道:“没忘,可你不觉得这事很有意思么?”   闻人恒道:“说实话。”   叶右道:“我对这事挺感兴趣的。”   闻人恒一听便知阻止不了他,开始思考这一路拉上纪神医的可能性,与他慢慢迈上了石桥,这时只见一个大婶挎着篮子,直奔师弟就过来了。   魔教的某位长老从篮子里拿出一朵花,捏着嗓子问:“公子,买花么?”      第15章      连续几天都没有任何进展,苗长老担忧不已,因此在对待潜入定天书院的事情上极其认真,表情非常严肃。   另外三人打量着他的神色,回想这人的作风,本以为他会想出“与那群书生吟诗作对一番,被众星捧月迎进去”的办法,甚至都已经做好了要用“你他娘的连《三字经》都没背全,就别想着吟诗了”的语句规劝了,谁知他竟一语不发,只是冷然地看着书院的大门。   他们突然惴惴不安了:“你想怎么做?”   苗长老冷冷一笑,登时笑出了一览众山小的气势,道:“下蛊,区区一个定天书院,如何拦得住我?”   这话听着实在太提气!   几人一时感动,把他的嘴一捂,拖着就跑到了旁边的小角落里。   苗长老:“……”   接下来他们就“不能闹出动静”和“我下的蛊绝对神不知鬼不觉”的问题进行了激烈的争辩,后来有人提出定天书院占地太大,若一时找不到路乱转,反而会被当成可疑人物抓起来,这才达成一致意见,那便是在外面等着。   苗长老道:“装成小贩挑着担接近一下便可。”   这倒是可行啊!几人这次是真的感动了,正要夸一句,紧接着就听他提议说卖花,下意识问:“你卖?”   苗长老颔首:“可以。”   几人相互对视,总有些不放心,便决定抽签,最终百里长老荣幸胜出。他被他这些坏心眼的同僚易了容,涂了些大红的胭脂,又找来一条破裙子套上,这便忐忑地上路了。   如今他近距离地看着这位公子,越来越觉得是教主,心脏怦怦直跳,简直都要忘了要说的话。   叶右比较懂礼貌,说道:“不买。”   这声音,果然是失踪了数月的教主啊!   教主我们好想你!百里长老瞬间热泪盈眶,继而又涌上浓浓的心疼,教主这一脸的布条是怎么回事?身上的百草露味又是怎么回事?是受了伤还是在故意掩人耳目的?千万别是受伤啊,他们那么厉害的教主,怎么能伤着啊喂!   叶右说完便和师兄一起越过了他,两步后隐约察觉身后的目光,不由得回头看了一眼,见他双眼发红定定地望着自己,暗道为讨生计不容易,一时心软,折了回去:“我都买了,给我吧。”   百里长老愣愣地把篮子递给他,下意识回了一句,结果忘记遮住声音,直接用男音哽咽地嚎了出来:“公子你人真好!”   叶右:“……”   闻人恒:“……”   百里长老回过味,生怕身份露馅耽误教主的事而被他扒了皮,急忙羞涩地捂着脸,连钱都没敢要,一边扭着壮实的腰,一边迈着小碎步,快速跑了。   叶右:“……”   闻人恒:“……”   石桥上静了一瞬,闻人恒示意手下把人拦住,然后几乎和师弟同时将目光转到了花篮上,他们察觉到彼此的动作,微微抬头,视线撞在一起。   叶右笑了一声,拿起一朵花递给他:“师兄喜欢花?那送你一朵。”   闻人恒接过来,看了他一眼:“回去吧。”   叶右道:“好。”   闻人恒捏着花轻轻一嗅,估摸刚才的人可能是魔教的,不过他们在没弄清师弟的身份前,大概不会乱塞东西给他,所以那篮子里应该没古怪。叶右则在想那人认识自己的可能性,回到王家便翻了翻篮子,没发现什么稀奇之处,暗忖对方怕是只接近一下而已,于是将花一朵朵拢好,全给了师兄。   他翻花篮时就坐在师兄身边,根本没背着闻人恒,这令闻人恒心情大好,问道:“怎么?”   叶右道:“送给你了。”   闻人恒望着他,目光里的温柔似是要一层层把人罩住:“师兄真是受宠若惊。”   叶右当然听得出他另一层意思,说道:“反正师兄也说过,我若想知道什么便都会告诉我,我自然信你。”   闻人恒点头。   叶右立刻不和他客气:“方才的人是谁,师兄可认识?”   “他易了容,我也看不出,不过我已派人去追了,等抓回来我再看看,”闻人恒道,“但有件事要提前说,那人可能是认识你的,而我和你分别了十年,你交的朋友,我兴许不认识。”   叶右并不勉强,“嗯”了一声。   不过多时,刀疤男便回来了,告诉门主没抓住人。   他忍不住心惊,那“大婶”看着怪异,武功却强得可怕,他自从双极门成立之初便跟随门主了,在江湖上也属高手,但与那人对上,没过两招便被对方跑了。   闻人恒本就在怀疑来的可能是魔教长老,闻言便知自己猜对了,暗道一声若是长老,他的手下必然抓不住。   他师弟这些长老一个比一个厉害,就是性格都有些问题,估计也就他师弟能降得住他们。不过既然已经来了一个,其他几个哪怕不在附近,这几日肯定也会赶过来,刚好能让他们看看师弟的内力出了什么状况,倒省得他再去找他们了,只是这就将人还回去,真不甘心。   不若想个办法,在他们查看完就把他们打发走?   他垂眼看着师弟送的花,勾起嘴角,伸出手慢条斯理地理了理娇嫩的叶子。   此刻被闻人恒惦记上的长老们已经回到了落脚的客栈。百里长老的易容没顾得上褪,顶着被抹得两坨微红的脸颊,说道:“错不了,那就是教主!”   几人深吸一口气,激动地握了握拳,终于找到教主了!   天知道他们这一路有多么担心,生怕他们好厉害好漂亮的教主真被歹人害了,然后被关进小黑屋或者被卖入皇宫阉一阉,如今找他便好。   苗长老问道:“他脸上缠着布,是受伤了?”   百里长老道:“不清楚,但他身上有百草露的味,希望不是受伤……不过教主到底想干什么?”   梅长老用涂着艳红色指甲的手抚了抚头发,挑起嘴角:“那接下来,咱们想办法解决闻人恒便是。”   其余几人:“……”   为何忽然要这般凶残!   “都这么看着我干什么,想哪去了?”梅长老道,“我是说调开闻人恒,私下里和教主碰个面,你们想想教主留下的锦囊,我觉得他不见得会主动出来,咱们得制造机会。”   经此一提,几人立刻将那锦囊取出展开,这上面只有几句话,第一句便是若找到他,不用与他相认,暗中跟着便可。   “他现在怕是弄了一个新的身份,”梅长老道,“他说要去干一件大事,我总是不放心,还是问问的好。”   “那咱们怎么调开闻人恒?”   苗长老道:“绑架他的手下?”   “……他那么恐怖,若是查到什么,咱们岂不是露馅了?”   “那怎么办?”   “等等,这事先放一边,你们看教主写的东西,前两个还好办,第三个这是什么意思?你们谁敢动手?反正我是不敢。”   客房静下来,几人相互看了看,没有一个开口的,明显是谁也不敢,但教主或许料到了这种情况,在这句话下面写了四个大字,用的还是朱砂,血似的:一、定、要、做。   救命,他们宁愿教主让他们自刎,也不想干这个!   几人陷入沉默,紧接着齐刷刷看向了气场强大的梅长老。   梅长老僵了僵,嘴一瘪,从袖中摸出一条手帕抹眼角:“枉我平时那般待你们,没想到事到临头,一群大男人竟让我一个弱女子动手,我真是看错你们了!我不活了!”   她霍然起身,捏着小手绢“嘤嘤嘤”地就跑了。   其余几人:“……”   苏州城热闹依旧。   自从王老拖着身体站出来澄清,那下毒的人便没了动静,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相信王老是清白的,都猜测下毒之人可能已经溜了。他们暂时没走,一是大人物们都还在,他们想等个说法,另外则是前几天那些人突然去了一趟定天书院,这让人嗅出了几分要发生什么事的味道,便接着等了。   这几日,定天书院又闹过一回贼。葛帮主淡定地查看一下丢没丢东西,便哼着小曲回屋了,与前几日焦躁的模样南辕北辙,直让门徒看得一头雾水。   王家的几人也没有闲着。   盟主和魏庄主他们凑在一起商量怎么给王家一个交代,这事又该如何了结。虽说他们都有嫌疑,但这只是因为他们有这个实力,而江湖上符合条件的人不在少数,不一定都来王家,至于是谁,目前很难判断。   最终还是王家主道:“那这次我也去,不管下毒的人是谁,他肯定会跟着咱们。”   盟主自然同意。   闻人恒见这事过了,问道:“王老的身子近来如何了?”   王家主道:“已经大好了。”   闻人恒点头,等师弟按照惯例又去纪神医那里,便问了问王老的毒何时能彻底解完。   纪神医看他一眼:“别想了,还得再过些日子,到时你们早走了。”   闻人恒神色不变:“那前辈之后可还另有安排?”   纪神医捋了把胡子,看看叶右,还是想查出他是怎么回事,便道:“没有,到时我便去找你们,在此前,我给徒弟写封信,让他跟着你们,可放心了?”   闻人恒恭维道:“前辈的爱徒,自是让人放心。”   这次纪神医为叶右诊脉的结果与前几次一样,仍是没问题。二人顺着来时的路穿过了王家曲折的走廊,叶右看看天色,说道:“师兄,上一次我问纪神医我能否喝酒,他说可以。”   闻人恒“嗯”了一声。   自买花一事过后,他便知师弟想接触那些人,耐着性子等了几天,这终于是坐不住了。   他问道:“你想喝酒?”   叶右不想他来一句“师兄陪你喝”,笑眯眯地道:“嗯,我准备去小倌馆喝,今晚便不回来了,师兄不用等我,早些睡。”   闻人恒:“……”      第16章      闻人恒有时候会觉得,他这一辈子的耐性和心智估计都会耗在他师弟身上。   虽说若能得偿所愿,哪怕耗尽了他也高兴,但当每次被师弟逼得无可奈何,他还是会生出一种干脆不和师弟废话,直接把人扒光了用链子锁在床上的冲动。   这次也一样。   他师弟这个人,若是想做或想弄明白一件事,往往会非常有耐心,也许不经意的一个瞬间就能被套了话去。比如这人上次在客栈想探探他的态度,被他轻描淡写堵回去后,便无耻地拎到现在来用了。   这如意算盘打得万分响亮,用这话试探他,能出去便好,不能出去也没关系,再想别的办法就是,反正这次能试出他的态度,横竖不吃亏。   他能说什么?   莫要纵欲?师弟已经养了这么久,偶尔的一次可不叫纵欲。   还能说什么?   我也喜欢男人,不若一起去?   真这么说,师弟绝对会考虑自己对他有想法的可能性,诚然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自己能避开他的种种试探,可不能忘了一件事,师弟现在失忆了,兴许哪天便会全想起来。而由于他们之间发生过某件要命的事,自己根本不能认,认了麻烦会更大。   所以闻人恒最终只能端着架子假惺惺地告诉他注意安全,莫要喝太多酒。   叶右乖巧道:“放心吧师兄,我晓得。”   闻人恒简直气不打一处来,站在门口没动,面带微笑地目送他走了出去。   刀疤男看一眼,只觉他们家门主笑得万分温柔,像是新年里迎面吹来的第一缕春风似的,但或许是还没彻底摆脱冬季,那里面夹杂了一层瘆人的寒冰。   他心里一抖,默默上前,觉得以门主对那位公子的重视,很可能要下令了。   闻人恒道:“盯着他,若他真进了小倌馆,喝喝酒还好,可若……你便想办法拖着他,差人回来告诉我。”   刀疤男道:“是。”   闻人恒补充道:“要是有人来见他,不用管。”   刀疤男顿时诧异。   他早已看出晓少爷恐怕不是简单人物,且经过“大婶”一事后更加肯定这一猜测,他明白自家门主兴许是知道些什么,但一直以来他都以为门主不愿意晓少爷过多接触外面的人,没想到竟然不是。   他忍不住问:“门主一开始便打算让晓少爷出去?”   “嗯,拦也没什么用。”闻人恒道。   一来是他家师弟太聪明,二来是这些天他又确认了一下,看出师弟对灯灭毒一事的兴趣真的挺大,哪怕师弟与魔教的人有过接触,想必也会乖乖回到他的身边来,因此他理顺思绪后,压根没想拦着师弟,只是他没料到那混蛋会用这个借口出去。   闻人恒在心里对自己说某人晚上若真敢在小倌馆里干点什么,他就立刻把人绑了,于是最后看一眼大门的方向,这才回屋。   叶右慢慢到了主街上。   他的身份已有不少人知晓,那些翘首以盼的江湖人见到他,都恨不得冲上去问问情况,但人家毕竟是闻人门主的师弟,身份不一般,他们都有些犹豫。这时候,其中几个仗着一顿酒的交情,便得意地迈开步子,在一群人艳羡的目光下到了他的身边。   “晓公子今日怎的有空出来?”   叶右笑道:“待着无聊,来转转。”   那几人道:“那不若去喝一杯?逢春楼新来的舞姬会跳栀子舞,好看得紧。”   叶右想了想,告诉他们想一个人先转转,然后敲定了一个时辰后直接在逢春楼碰面,这便走了。   他看着人来人往的街道,很期待前几天接触他的人能再次现身,毕竟在他脸上缠着布的情况下还能认出他,应该是与他很熟的人,这还是失忆至今除去闻人恒,他遇到的第二个认识自己的人,自然不能错过。   魔教的几位长老最近一直在讨论如何调开闻人恒。   他们商量来商量去,都觉得那人太棘手,苗长老更是几次想去下蛊,被剩下的人死命拦住了。   正一筹莫展之际,站在窗前吹风想冷静一下的百里长老突然绷直了后背,紧接着“嗷”地叫了一声,激动地告诉他们教主出来了!   其余三人急忙奔到窗前向下望,当看清那边走来的人时,立刻热泪盈眶,扭头就跑了下去,直到站在街上,他们才想起教主说过不用与他相认,一时面面相觑,不知该不该上前。   “教主现在一个人,应该就是找咱们来的吧?”   “这谁知道,他要是有别的事呢?”   “那咱们怎么办?过不过去?认不认啊?万一贸然认了把他惹生气了,整咱们一顿呢?”   “这……”   叶右原本就在观察四周,很快注意到了他们,看了一眼。   几位长老望天望地,数数手指,没敢瞅他。   叶右把他们和那群既想问话又不敢上前的江湖人归到了同一类,没有理会,顺着主街向前走,暗暗思考还有哪里可以转一转。   几位长老摸不准他是什么意思,便偷偷摸摸在后面跟着,若教主想搭理他们,自然会找个没人的地方,若不想,那他们以后乖乖地在外面守着他便是了。   叶右没多久又注意到了他们,这次终于觉出了几分不对。   他心中一动,慢悠悠通过石桥,顺着河岸缓缓散步。   这河岸上种了一排垂柳,绿影迷离,一眼望不到头,虽然也有人来这里赏景,但却不像主街那般热闹。他挑了一个人少的地方站定,扫见那几个人走到与自己相隔三棵树的地方窝着,便看了过去。   几位长老望着河面,假装在思考人生。   叶右笑道:“跟了我一路,有事么?”   该说有,还是没有啊?几位长老依旧摸不准他的意思,默默望着他,没搭话。   叶右干脆主动上前,顺便打量了一番。   这四个人长得很普通,表情略有些僵硬,他猜测可能是易了容,走到距离他们两步远的地方停下,并站在了靠河的一侧,这样真有什么事,他也能有个退路。   他看着他们,静等下文。   几位长老继续保持沉默。   在魔教,教主是绝对的权威,这么多年,他们都习惯于听他的号令。他不发话,他们都不会随便开口。   叶右见这四人眼巴巴地瞅着自己,竟有些可怜和无助,再次问:“为何要跟着我?”   几位长老暂时还不敢认他,只随意找了一个理由:“看公子面善,忍不住跟了两步。”   “……”叶右顶着一个“白灯笼”,特别想问问他们从哪看出来的他面善。   几人对上他含笑的双眼,感觉冷飕飕的,解释道:“是我们觉得公子肯定是善良的人。”   “嗯,光听这声音就……”   “行了,”叶右摆手打断,决定诈一诈他们,淡定道,“别绕圈子,有什么话就说。”   这是能认的意思吧?几位长老顿时激动,“呼啦”就将他围了。   “教主你这些日子去哪了?我们特别想你!”   “嗯,还有你这脸怎么弄的?真受伤还是假受伤?”   “对了,你怎么会和闻人恒那小子在一起?”   “还有,你这次出门到底要做什么大事?”   叶右反应一下,看着他们这不似作假的神情,终于道:“你们叫我教主?”   “……”几位长老也反应了一下,明白教主这是坑了他们一把,可是为什么啊?难道是发现他们在跟着他,便想要试探他们一次,看看他们能不能遵守命令,死不上钩么?   他们想想教主的性子,齐刷刷冒冷汗,生怕教主要把不成器的他们打发回去。   叶右道:“嗯?”   几位长老深深地觉得领悟了教主真正的意图,拖回狂奔出十万里的脑子,补救道:“哎,公子你再多说几句,我们似乎认错了人。”   “是呀,看身影有点像我们教主,现在看又不像了。”   叶右审视他们:“不如我把这布摘下来你们再看?”   “不用了,怪麻烦的,我们越听越不像,”几位长老道,“看来是真的误会了,不好意思,我们就不打扰了,告辞。”   他们说罢便跑,特别识时务。   叶右总觉得有点怪,下意识想叫住他们,可这些人溜得太快,只一眨眼的工夫就出去了。他微微皱眉,思考其中缘由,也离开了。   他又在主街上转了转,没什么其他发现,料想上一次接近他的便是刚刚那些人中的一个。   闻人恒这个时候也接到了消息,问道:“他们跑了?”   回来报信的手下细细为他讲述了一遍,道:“没说几句话便跑了。”   闻人恒几年前便一直在关注魔教,知道魔教的那几位长老为了方便在外面相认,是有几套固定的易容的,听手下的叙述,那几位肯定是魔教长老没错了,但为何会跑?   他一下下敲着茶杯,陷入沉思,片刻后问:“他人呢?去小倌馆了?”   手下道:“没有,还在逛。”   话音一落,另一位手下敲响了门,闻人恒让他进来,看着他满头大汗的模样,压下不太痛快的情绪,逼着自己又问了一遍:“他去小倌馆了?”   新来的手下道:“回门主,没有。”   闻人恒心头一松。   手下紧接着道:“晓少爷去了逢春楼。”   闻人恒:“……”      第17章      逢春楼是苏州城最大的妓院。   环肥燕瘦,美女如云,老板更是趁着最近苏州城人多,弄来了一群身姿妙曼的舞姬,一段舞跳下来,看得人魂都没了,让逢春楼的生意狠狠地又火了一把。   上次与叶右喝过酒的江湖人基本都在,要的依然是一楼的散座。几人直勾勾地看着舞姬,恨不得眼珠子能飞出来长在人家身上,待一曲终了,不由得高声叫好。   “晓公子觉得怎样?”   叶右笑着抿了一口酒:“不错。”   “不如叫一个过来?”   “不用,这个就挺好的。”叶右放下杯子,身侧的小姑娘立刻为他重新倒满。   小姑娘身着鹅黄的薄裙,不知是见多了世面还是被调教得好,碰上他这种裹成“灯笼”连五官都没全露的客人也没有丝毫的惊讶,笑盈盈地陪着他,偶尔添一杯酒,与他低语几句,特别知情识趣。   几人观察一会儿,见晓公子对这事的兴趣不大,便没再给他塞人,起了一点关于王家的话头,旁敲侧击问他大人物们前些天为何会去定天书院。   他们原本觉得这公子没混过江湖,应该好套话,谁知片刻后,他们非但没撬出一个字,反而被他引得长篇大论地聊起了别的,直到有人回过味才拉回如脱缰野狗一般的发展。   一些老江湖打起精神又问了问,这次倒是没歪,但却套不出一句有用的。   几次下来,他们已能看出这人没那么单纯好骗,再想想人家的身份,顿时老实,收了侥幸的心思。有几个想的深,暗忖这人既然不好对付,为何会轻易答应他们一起喝酒,真是叙旧不成?   上次拿月牙铲的瘦高个也在,他没那么多弯弯道道,见晓公子说不出个所以然,便道:“那以后真有什么消息,可别忘了哥几个啊。”   “这是自然,”叶右道,“除去师兄,这江湖上我只认识诸位大侠,也觉得与你们万分投缘,不与你们说,又能与谁说呢?”   这话委实动听。   几个老江湖虽然知道这人可能只是说个场面话,但还是忍不住思考这人是太寂寞才会和他们喝酒的可能,暗忖王家住的都是些大人物,好像是没人肯理他啊。这么一想,他们便有点感动了,尤其是瘦高个,再次对他掏心掏肺。   黄衣小姑娘自坐在这里起便看出这公子与那些看直眼的男人们不一样,如今看这情况,不免对他的身份有些好奇。   叶右笑着看了她一眼。   小姑娘收敛心神,指着前方:“公子,茹姐姐要弹琴了,她弹得可好听了。”   叶右好脾气地“嗯”了声,没拆穿她。   琴音悠扬,那几人很快又痴迷起来。   叶右望着这满堂的春色,心里惊不起半点波澜。   他感觉自己像是见过太多的繁花锦簇,经历过太多的跌宕起伏,现在看什么都觉过眼云烟似的。周围娇笑阵阵,笙歌鼎沸,他却有点怀念每日在王家看书喝茶的那一分静谧。   他能来逢春楼,为的是给那群人一个接近自己的机会,但经过白天之事,那群人怕是不会再来了,也不知他们真是认错了人,还是中间出了岔子,导致他们不敢认了……叶右暗暗思考,耐心坐到入夜,扫见旁边的几人越发猴急,体贴地示意他们该干什么该什么去。   几人问:“晓公子呢?是要回去么?”   叶右正要回答,只听楼上传来“哎呀”一声娇呼,紧接着是一句“公子小心”,他抬起头,见二楼落下一个装满酒的酒杯,方向恰好是他这里,在他望过去的空当,那泼洒开的酒已到近前,下一刻就会给他洗把脸。   旁边的人心底一惊,正要拉开他却见眼前一花,等到定睛再看,发现他不知何时移动了一步,手上还多了一个新酒杯,并将那些酒一滴不剩地全装了进去,另一手则稳稳当当接住了掉落的杯子,拈花似的。   几人倒吸一口气,短短一瞬之间取杯装酒,这速度也太快了,他若用这轻功杀人……几人想象一下那个画面,登时觉得脖子有点凉。   楼上的姑娘恰好跑下来,花容失色:“公子没事吧?”   叶右含笑将两个杯子全给她,温柔地安抚:“莫怕,没事。”   姑娘愣愣地看着新多出的酒杯,又看了看他,嘴角微僵,默默接过来。叶右目送她上楼,看向身边的黄衣小姑娘:“这美人是谁?”   小姑娘尚未回答,几个回过神的江湖人便告诉他是逢春楼排第三的云姑娘,语气里还多了些恭敬和忌惮。   “排第三,果然是美人啊,”叶右赞道,询问小姑娘,“她今天有客人么?”   小姑娘道:“有。”   叶右问:“可清楚是谁?”   小姑娘道:“来的是四位贵客,要了不少姐姐,我也不知云姐姐陪的是谁。”   刀疤男在发生状况时就出来了,同样被晓少爷的轻功弄得惊骇,但紧接着便听见他打听人家姑娘,一副要把人要过来的样子,冷汗“刷”地就下来了,开始思考是否要差人赶紧回去告诉门主。   然而没等叫人,他便听见晓少爷套出贵客里带头的姓魏,不由得一怔,联想方才的情况,迅速明白那杯酒怕是有意泼的。   “原来是魏公子,那算了。”叶右说着招来一个跑堂,点了一壶酒吩咐他送过去。   跑堂办事利落,立马就上去了。一贯高傲的魏二公子看着这壶酒,半天都没开口。方才自告奋勇的云姑娘咬着嘴唇依偎在其中一人身边,没敢往他身上看。   同桌的人讶然道:“他这是何意?看出来了?”   “不然呢?”魏二公子道,“他方才的身手,你们谁看清了?”   同桌的纷纷摇头。   魏二公子上次没有跟着与魏庄主一道去定天书院,没听见那位晓公子的分析,因此对那人的印象依然是乖巧安静的师弟的样子,如今见他这般敏锐,倒是有些兴趣了,道:“闻人恒的师弟竟也不是简单人物。”   同桌的问:“你待如何?”   魏二公子拎过人家送的酒倒上一杯,说道:“不如何。”   叶右送完酒便告辞了,慢悠悠出了逢春楼,看着跟上来的刀疤男:“刚刚的事不用告诉我师兄,人家也是为了他妹妹。”   刀疤男得知魏二公子也在逢春楼,便明白了缘由。   魏姑娘自第一次见到门主起就有那方面的心思,只是门主一直没成婚的意思,而门主待晓少爷如何有目共睹,魏二公子想必是有所怀疑,于是便想制造意外趁机看看晓少爷的脸,就是不清楚泼酒的主意是不是他出的。   其实不只魏二公子,但凡与门主相熟的人都能看出门主待晓少爷与待旁人不同,将来若被那些喜欢门主的人看见,估计会有不少人暗地里找晓少爷的麻烦。   他忍不住看向身边的人。   叶右以为他是对自己的话存疑,笑道:“听我的,万一师兄对人家姑娘有几分意思,得知这事后与人家产生间隙了如何是好,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我还等着要红包呢。”   “……”刀疤男默默扭头,暗忖担心个屁,连他们门主偶尔都会被晓少爷弄得无奈,别人能是这人的对手么?   虽已入夜,但街上依旧热闹,刀疤男跟了一会儿,发现他不是要回王家,问道:“晓少爷想去哪?”   叶右道:“还没想好。”   刀疤男立刻查看前面的店铺,生怕晓少爷进了小倌馆,这人若真在外面过夜,他们家门主指不定会笑得多瘆人,想想就毛骨悚然。   他劝道:“不早了,不如回去吧?”   叶右想了想:“也好,不过我不想太早回去,我们走慢些。”   刀疤男自然没意见。   叶右道:“我一直没问师兄,现在住在王家的那几位掌门,除去魏庄主、丁阁主和盟主,剩下的陈、韩、董、田四位帮主都是什么门派的?”   “都是一些实力雄厚的门派,”刀疤男道,“陈帮主是江南第一水寨的帮主,韩帮主是青城派的帮主,董帮主是……”   他细细道来,听见晓少爷又问了些别的,便边走边答,渐渐开始讲起江湖上的其他门派。   叶右道:“上次我喝酒听他们说起了魔教教主,总觉得他们说的有些邪乎,对于叶教主你了解多少,他有朋友么?”   刀疤男道:“有,无望宫的宫主。”   叶右回忆一下:“叫谢均明?”   刀疤男道:“嗯,玉山台一事过后,谢宫主便请叶教主喝了一次酒,二人那时起就成了朋友。”   叶右道:“哦?”   刀疤男笑道:“因为谢宫主说自从黄金教改为魔教,那群白道便不能再喊他们魔教,终于肯正八经地喊一回无望宫了。”   叶右笑了笑,问:“叶教主是什么样的人?”   “叶教主不常露面,但这几年江湖上关于他的传闻不少,都是一些能为人津津乐道的,他活得恣意潇洒,连我们门主……”刀疤男说着突然联想到了什么,猛地看向身边这位晓公子,只觉从头凉到底。   说起来,晓少爷的性格貌似和叶教主有些像,是他想多了么?      第18章      “……连我们门主都对他很赞赏。”   刀疤男毕竟跟了闻人恒多年,即便内心波涛汹涌,他也只是极短地停顿一下就自然地接了下去,且在晓少爷看向他时连表情都调整好了,让人挑不出错。   叶右问道:“我师兄都说过他什么?”   刀疤男道:“说他很不错。”   他快速回忆门主对叶教主的评价,结果搜刮一番还真就只能用一个“不错”来回答。   他们门主很少提起魔教和叶教主,倒是对魔教一直很关注。在他的印象里,门主与叶教主只见过几面,每次都是单独相处,他也不清楚他们聊的是什么。   他细想门主与叶教主的关系,觉得看着很一般,甚至还曾经打过架,但哪怕是这样,他也认为晓少爷很可能就是魔教教主,因为晓少爷肯定不会是简单人物,而把江湖上的才俊过一遍,叶教主恰好符合。   更巧的是叶教主喜欢戴面具,这也能与晓少爷的情况对上,否则单是晓少爷这张脸就早已名扬江湖了,这么多年没传出消息,可见是遮得太严实了。   当然,还有可能是晓少爷不喜欢张扬,这些年都在某处隐居,如今才闯荡江湖。   可一旦怀疑,以前那些繁枝细节便都清晰了起来,一件件事也如同淋过雨的春笋,争先恐后地向上冒,比如门主对魔教不同寻常的关注,比如晓少爷“夜游症”走丢时门主问过魔教的动静,比如厉害怪异的“大婶”,再比如晓少爷方才鬼魅般的轻功。   刀疤男越想越觉得猜的没错,心里的惊骇掀起巨浪,几乎要把他淹了。他的余光扫见晓少爷,冷汗一点点渗出了额头。   他竟和这位神秘莫测的魔教教主在散步谈心,他们门主还整天把人家带在身边师弟长师弟短的,两个人还睡一张床上,更要命的是现在还住在一群白道的眼皮底下!   对了,魔教的长老们是不是已经盯上这里了?他们会怎么做?会动手么?   叶右完全不清楚这人快要被“天下大乱”的担忧压得喘不上气了,问道:“就只有一个不错?”   “……对,”刀疤男一经明白这人的身份,更加不敢露出破绽,解释道,“主要是李世子……哦,就是上次去过寻柳山庄的李少爷。”   叶右道:“这我知道,师兄说和他是在京城认识的。”   刀疤男点头:“门主建立双极门后,世子总会来江湖上玩,自从跟着门主去过一次玉山台便喜欢上了叶教主,经常向门主打听对方的消息,门主偶尔会关注一下魔教,曾经看着传回来的情报说过一句叶教主不错。”   天地良心,他以前真以为门主是因为世子才派人盯着魔教的!   他忍下擦冷汗的冲动,继续跟着晓少爷。   二人边走边聊,期间叶右又问了一些别的事,刀疤男不清楚晓少爷想干什么,也不知这人与魔教的长老是否接触了,于是不敢说多,更不敢说错,这一路走得提心吊胆,等迈进王家大门,他着实松了一口气。   但紧接着他这口气又抽了回去,因为他要眼睁睁看着这疑似魔教教主的人要去和他们家门主睡一张床上。   闻人恒这时仍在等师弟的消息。   他理智上知道师弟虽然失了忆,但性子是没变的,以前见过那么多美人都没和谁有过什么,如今应该也不会有,可在感情上,他又忍不住想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要是真破天荒地遇上一个看顺眼的怎么办?   要真是这样,凭他师弟的手腕,绝对有办法让他的手下闭嘴。   可反过来想,他师弟若还是想试探他,将他的手下全擒住就等着他按捺不住赶过去又该怎么办?   所以闻人恒度日如年地坐在这里喝了一杯又一杯的茶,半天都没动地方,直到听见熟悉的脚步声传来,他才闭了闭眼,只觉高悬的一颗心落了回去。   他放下茶杯。   下一刻,叶右推门而入。   闻人恒摆上恰到好处的意外,问道:“不是说要在外面过夜?”   叶右道:“遇上几个朋友,和他们去逢春楼喝了几杯,便回来了,师兄怎么还不睡?”   “这就睡,”闻人恒停顿一下,“临走时我让你带着药,抹了么?”   叶右道:“还没有。”   闻人恒点点头,等师弟洗漱后便细心为他换好药,看着他上床睡觉,便借着如厕的空当将手下叫了来,询问了一遍晚上的事。   刀疤男还在犹豫是否听晓少爷的话将魏二公子的事瞒下,不过门主倒是提过看着晓少爷别让他动武,因此他先将轻功的事说了说。   闻人恒打断他:“你说那是排第三的红牌?”   刀疤男道:“是”   “一个红牌洒了酒,泼的还是散座的客人,需要亲自跑下去么?”闻人恒道,“她今天有客人么?查查是谁。”   刀疤男:“……”   他有时候真觉得门主和晓少爷挺恐怖的。   既然瞒不下,刀疤男便把来龙去脉全交代了,见门主点头要走,挣扎一下,告诉他回来时与晓少爷聊了聊,对方问起了魔教教主。   闻人恒看了他一眼:“嗯,你没猜错,不过我暂时还不想把人还回去。”   刀疤男:“……”   闻人恒道:“那几个长老现在就在苏州,若他们私下和他碰面,不用理会,要是他们想带他走,立刻告诉我。”   刀疤男急道:“可这里这么多白道,若他的身份暴露……”   他说着猛地意识到没人见过叶教主的真容,那些长老也都易着容,而叶教主一向聪明,暴露的几率很小。   他这才踏实:“属下知道了。”   闻人恒“嗯”了一声,很满意。   刀疤男目送他回屋,暗忖叶教主若半夜恢复记忆,看见门主就睡在旁边,两个人会不会打起来?他越想越心惊,又知道没办法阻止,干脆破罐破摔,回去两眼一闭,什么都不想了。   叶右刚有些睡意的时候便听见了开门声,然后他家师兄脱了衣服躺下,握了握他的手,他不由得睁开眼。   闻人恒探了一下他的内力:“我听说你今天用了轻功。”   叶右道:“不用耗多少内力,没事。”   闻人恒道:“明天去找纪神医看看。”   叶右轻轻应声,继续睡。   闻人恒等了一会儿,原以为师弟会问点什么,结果一句话都没说,让人摸不准究竟知道了多少。他缓缓摩挲着指尖残留的一点余温,看着这人安静地在自己身边躺着,暂且抛下那些烦恼事,也睡了过去。   这几日盟主等人商议了一番,觉得在没弄清放秘籍之人是否是在整人前,这事不宜声张,免得真被整一顿而丢脸,于是敲定了一个地点碰面,然后对外喧声下毒之人心虚不敢出来,这便让人散了。   叶右听说后只一笑置之,不去深想他们的真实想法,乖乖跟着师兄收拾行李,准备出发。他没忘自己答应过的事,离开前便找到那几位大侠辞行,说了半天话才被他们恋恋不舍地送回来。   闻人恒站在不远处看着,见师弟终于上了马车,便跟着进去,不理解师弟为何与他们交好,问道:“和他们投缘?”   “倒也不是,”叶右道,“我只是答应过一有消息便告诉他们,做人要说话算话。”   闻人恒挑眉。   “我说我什么也不懂,”叶右不等他问,便无辜道,“是我师兄今日忽然要走,我这做师弟的只能听话跟着走了,没能帮上忙,我心里真觉得过意不去。”   闻人恒被扣了一口锅,摇摇头,无奈地笑了笑。   王家住的这些人,闻人恒是第一个走的,随后是陈、韩、董、田四位掌门,接着是魏庄主和丁阁主,而盟主还要多待一日。   大人物一个个离开,闹得沸沸扬扬的灯灭毒一事以一种令人万分无语的方式结束了,众人哪怕再不甘,也觉得没有留下的必要,纷纷散了。   五日后,闻人恒几人在距离苏州城不远的一处偏僻小镇里成功会合,开始在葛少帮主的带领下向捡到秘籍的崖底进发。   据葛少帮主说,那地方离苏州不算太远,几人本以为路上不会出什么枝节,然而刚走了三天,他们便发现后面跟了一群江湖人,且数量在慢慢增加,等到第六天,基本已经能赶上当初在苏州城的那一批人了。   几人不得不差人打探了一番,果不其然,手下带回的结果便是消息走漏了风声,导致外面的人都知道他们要去寻秘籍。一向脾气不好的丁阁主冷冷道:“谁往外说的,嫌不够乱是么?”   手下战战兢兢:“阁主,属下还没说完。”   丁阁主道:“说。”   手下擦擦冷汗:“刚开始传的是《追成散》重出江湖,咱们要偷偷去找,后来说咱们要去找前朝宝藏,里面各种宝物都有。”   魏庄主和气地反问:“前朝宝藏?”   “是,”手下道,“这还不算,再后来说是一处仙人洞府,里面有仙丹,可以长生不老。”   众人沉默地盯着他。   手下在他们的逼视下弱弱道:“到今天的最新说法是那处埋着一条活活活龙,摸一把,人就可以立刻成成成仙了……”   众人:“……”      第19章      居安县是南方的一座小县城。   这里不大也不富饶,但胜在民风淳朴,一直没出过乱子,可最近几天,县太爷的头却有些疼,自一群江湖人忽然来到县城后他就没睡过好觉,生怕出点什么事,连梦里都是一片血光连天的景象。   “人怎么越来越多了?他们到底要干什么?”县太爷愁得头发一把一把地掉,眼底下一层黑乎乎的暗影,暴躁地来回踱步,“打听到了没有!”   “回老爷,打听到了,”家丁道,“据说他们要寻宝藏,还有活龙什么的。”   县太爷吹胡子瞪眼:“宝藏?活龙?这也信,傻子么!”   家丁唯唯诺诺,不敢说话。   县太爷也没指望他能说点什么,继续暴躁地转圈。   盟主一行人此刻正在居安县最好的客栈里坐着。   人数增加后,几人的神色都变得凝重了。   这一趟本就凶吉难测,而他们提前瞒着大伙也有些不占理,如今他们人少,真要出事,外面那群人受有心人一鼓动,局面到时怕是会失控,因此他们商议一番决定先找地方落脚,往家里传点消息,等他们的人到了再走,也好有几分依仗和底气。   消息传出后,最先赶来的是定天书院和王家的人,现在客栈里里外外都有他们的人守着,说话很方便。   盟主坐在首位,皱着眉:“诸位有什么看法?”   丁阁主没控制住脾气,冷冷道:“那天在书房里只有我们几个,知道山洞一事的也只有我们。”   魏庄主笑呵呵地道:“厉害啊老丁,这上嘴皮下嘴皮一碰就要泼我们一盆脏水,你也不想想,咱们自己人往外说能有什么好处,盟主你说呢?”   “我在说事实,”丁阁主不等盟主开口便提前截了去,声音更冷,“你敢说没可能?”   “对,是有可能,但可能很小,除非是见不得咱们好,”魏庄主道,“所以我更倾向是咱们最近对亲信或彼此间说起这事时被旁人听了去,我先说我自己,我这几天就对江越说起过,其他人半个字都没提。”   他身后的魏二公子魏江越立刻道:“晚辈没对任何人说过。”   葛帮主道:“也不是我,你们走后我就没说过这事,犬子一直听我的话,他不敢说。”   葛家这对父子当初能把秘籍的事闷这么久,可见嘴有多严,在座的都相信他们,看向了别人。王家主道:“我和父亲说过,那天院子外都有护卫守着,没人靠近。”   陈、韩、董、田也先后表了态,都说不是自己干的。   闻人恒见他们望过来,温和道:“我只与师弟商量过,不过这事,我觉得和咱们应该没多大关系,若真被别人听去,早在苏州城就闹起来了,何必等到现在,除去咱们外,你们漏了一个人。”   这话一出,几人都是一愣:“谁?”   葛帮主深受其害,第一个反应过来:“那个下毒的!”   “不错,”闻人恒道,“如果给王老下毒的人不是咱们当中的人,那他知道秘籍一事,却不知秘籍是假的,所以他会时刻盯着定天书院,前几天葛帮主和葛少帮主突然离开,他肯定会怀疑你们是不是要将秘籍偷偷藏起来,自然会跟来看看,接着就发现了咱们。”   葛帮主道:“然后他觉出有问题,就散播谣言了?”   闻人恒道:“嗯,这也能解释为何消息是咱们离开后才走漏的,而且他不知咱们是去崖底,才会乱传一通,还有一点是他若想继续跟着咱们,叫更多的人来会方便藏身,这与上次灯灭毒一事的做法一模一样。”   魏庄主笑着微眯起眼,遮住一丝冷意:“看来消息能传得这么快也是他就在附近的缘由,如此才能及时告诉苏州城的那帮人,那不出意外,他现在应该就在这居安县里。”   丁阁主一拍桌子:“把他找出来!”   王家主这次跟来便是想揪出给他爹下毒的混蛋,立刻附和。   其他人也被弄得窝火,然而如何找出那个人却是一个很大的问题,他们在苏州城时便已想过不少办法,结果连人家的影子都没见着,他躲在人堆里,着实难办。   葛帮主对晓公子印象深刻,忍不住问了问他。   “怎么抓人我暂时还没想,倒是有另一个想法,”叶右看着他们,“你们有没有想过,这下毒的与放秘籍的是同一个人?”   众人顿时齐刷刷地望向他,葛帮主问道:“那他还要偷回去作甚?”   叶右笑道:“若他不是想偷回去,只是装装样子,为的是引着我们向定天书院上联想呢?”   葛帮主一愣,下意识想问那人为何不直接对外说秘籍在他们定天书院,但话未出口便想到若真那么干,人们肯定会想尽办法把东西抢过来,没人会听他解释秘籍是假的,更无暇研究暗藏的玄机。   他将未尽之意咽了回去。   叶右继续道:“您也说过少帮主前脚刚拿到秘籍,后脚灯灭毒就出来了,不是太巧了么?我想了想,如果放秘籍的人还活着,他等了这么久,见秘籍终于被人捡走,可能会迫不及待地想让人看一看他布置多年的局,《追成散》与灯灭毒都是二十年前的事,他既然能拿《追成散》做饵,手上有灯灭毒,这不会太令人意外。”   “这倒是……”葛帮主随着他的话想了一下,又问,“那他叫这么多人是想做什么?”   叶右道:“肯定有某种目的,他上次将大伙引去苏州,想让人们看破灯灭毒的局一起去崖底,结果咱们要偷偷行动,他就开始散播谣言了,当然也可能是晚辈想多了,但不管是不是同一人,魏伯父说的对,他八成在这居安县里。”   几人点点头,觉得他说的不无道理,确实有这种可能。   叶右笑了一声,语气带着几分赞赏:“能忍这么久,又能想出这些奇奇怪怪的谣言,若真是同一个人,我倒是蛮想见见的。”   几人对那人完全没好感,当作没听见他这句话。   闻人恒则听得心头一跳。   消息走漏时,他便知道那人就在人群里,但听完师弟这番言论,他忽然觉得这离谱的谣言倒是有些像魔教长老的风格,尤其是前不久他们明明接触了师弟,为何会跑?又为何这些天都没露面?   他眯了眯眼。   叶右说完推断便恢复了安静,察觉一道视线依然在自己身上没收回去,微微侧过头,对上了魏江越的目光,但仅仅是一瞬的工夫,魏江越便移开了眼。   问题分析完之后,魏庄主和丁阁主等人便停止了内讧,开始商量如何把人钓出来,不过如今的局面对他们有些不利,得想个办法扭转,最起码不能让外面那些人再被暗藏的混蛋利用了。   于是他们动作一致地望向了盟主。   这种时候,只能盟主出去顶缸。   “……”盟主眉心的皱纹深了一层似的,扯扯嘴角,没好气地看了他们一眼,被整得没脾气了。   这事好办,无非是将情况说得严重些,然后解释说不希望太多的人涉险,因此才会瞒下此事。凭盟主在江湖的地位,人们是会信的。   在座的都是江湖前辈,颇具威信,干脆一道去了。闻人恒对这事没兴趣,带着师弟回到了房间,倒上一杯茶,没有喝,而是若有所思地看着师弟。   当时在寻柳山庄,他的好友秦月眠曾怀疑是有人故意制造意外将师弟送来害他,他一直不担心,原因是有一件事他没说,那便是他的玉佩确实丢了,但他却知道很可能是被他师弟拿去了,所以不存在“别人偷走他的玉佩,塞给受伤昏迷的师弟”的说法。   他本以为是有人打伤了师弟,现在则在想这事是师弟一手策划的可能有多大。   可若真这样,师弟为何会莫名失忆?   另外,八九年前他还在京城,而他家师弟早已离开了中原,应该还没成立魔教,哪来的钱弄这些?是谁帮的忙,这事难道还暗藏着一个人不成?   叶右挑眉:“怎么?”   闻人恒把茶杯放在他的面前,温柔道:“没什么。”   叶右怀疑地看着他。   闻人恒淡定地任他看,拿出一本书翻开了。   盟主等人这时已经将天下英雄召集了起来,细细解释了一番,顺便将发出质疑的人都看一遍,企图找到下毒之人。   魔教的几位长老住在街对面的客栈,从一条窗缝里偷偷向外看,听了一会儿说道:“他们应该会一起去,人够多了吧?咱们停手……苗长老呢?”   “出去了。”   “他又想出了什么?”   梅长老放下镜子,幽幽道:“那处不仅埋着活龙,活龙还下了龙蛋,吃一颗就能成为天界储君,将来坐上玉皇大帝的宝座指日可待。”   “……我觉得活龙已经很不靠谱了,他怎么还能想出更不靠谱的?”   “太假了,赶紧把他喊回来。百里,走了,想什么呢?”   “在想这张小条,”百里长老拿着教主留下的锦囊,“第一条不用认他,咱们做了,第二条发现他们往栖木山的方向走,就编点寻找《追成散》等等的消息将全江湖的人都喊来,咱也做了,接下来就是这第三条,你们谁来动手?”   那几人:“……”   短暂的死寂后,他们扔下一句“去找苗长老”,争先恐后就跑了。   百里长老:“……”      第20章      盟主一行人很快发现,他们把这事想简单了。   因为不止苏州城的那批人,全江湖的人几乎都在往这里赶。消息能传得这般快,只有一个原因。   魏庄主道:“他还有帮手。”   丁阁主难得附和了一声,虽然只是一个冷淡的“嗯”字。然而魏庄主此刻却无暇理会,他素来带着几分笑意的嘴角微微抚平,皱起眉:“会是谁呢?”   其余几人也沉思不语。   这事太好判断了。   一个人毕竟分身乏术,能通知这么多人,说明那下毒的人在决定散布谣言时,也给各地的同伴传了消息,而如此大范围的散布,对方的人数怕是不少,很可能是一个门派。   会是谁?   盟主道:“倒也不是全无坏处,至少外面的人会更相信咱们,不会再轻易被人利用。”   葛帮主忧心忡忡。   作为事件的源头,他生怕将来后辈们谈起这件事,第一句便是“当年要不是定天书院那帮蠢货捡到一本书,也不至于会变成那样”,最近这两天,他的头发和居安县的县太爷一样也是大把大把地掉,说道:“对方设下圈套引咱们过去,会不会是想将咱们一网打尽?”   丁阁主冷淡地反问:“咱们现在有多少人,江湖上有哪个门派能做到这一点?”   这倒是啊。   葛帮主稍微踏实了一点点。   几位帮主通知的都是自家精锐,后者日夜兼程,这些天同来自各处的江湖人一样陆续赶到了居安县,原本安静的小县更加嘈杂。县太爷终于坐不住了,直奔他们这家客栈找盟主,听见盟主再三保证说不会生事,这才三步一回头地离开。   双极门的人这时也到了。   大伙对晓少爷这位突然冒出的门主师弟非常好奇,尤其他们头还严肃地说过不要随便惹他,这让他们更加不解了,晓少爷的脾气看着那么好,究竟是为何呢?   为何?   因为那是堂堂的魔教教主,叶教主的传闻都听过吧,惹了他还想有好日子过么?刀疤男看着这群天真愚蠢的手下,没将这一残酷的事实告诉他们。   叶右正靠着窗户向下望,问道:“那是?”   刀疤男回过神,刚要上前便扫见门主站起了身,顿时觉得自己多余,识时务地将手下领出去,为他们带上了门。   “吱呀”声落下的同时,闻人恒已经看清了楼下的情况。   那是两队人马,一队身着黑红相间的劲装,每人都背着剑,端端正正一站,肃杀之气似是能凝固空气,令旁人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另一队身着白蓝相间的劲装,表情虽不像黑红队的人严肃,但气势也不容小觑。   闻人恒一直走到师弟的身边,这才道:“是灵剑阁的‘月影’和丰贤庄的‘苍穹’,都是精锐,据说‘月影’是先成立的,魏庄主紧跟着也建了一个,取名‘苍穹’。”   叶右笑了:“故意的吧?”   取为“苍穹”,明显是在说要盖过“月影”啊。   客栈已有些年头,枫藤缠绵地黏着墙往上爬,枝叶蔓延到了窗边,开窗时,一条不规矩的藤蔓探进了身,恰好落在他们中间。闻人恒将这碍事的东西弄到一边,向师弟靠近了一分,笑道:“都猜测是,但丁阁主已经取完,总不能因为魏庄主再改个名字。”   叶右很好奇:“他们为何不和?”   闻人恒道:“据说当年魏庄主的姐姐嫁给了丁阁主的大哥,但没过两年便去了,至于怎么死的没人知道,江湖上也没人敢问,他们从那之后便渐渐针锋相对了……”   话未说完,二人同时看向房门,下一刻只听“笃笃”声响起,来人先是随意敲了敲门,紧跟着便进来了,却是当初在寻柳山庄见过的一群狐朋狗友,连秦月眠也在。   李少径自跑到桌前坐下,灌了大半杯茶,呼出一口气:“渴死我了。”   闻人恒不能像对待枫藤那般将这些人也扔出去,过去坐在他对面,问道:“你们怎的也来了?”   “听说有大事发生,过来看看,”李少迫不及待地问,“到底怎么回事?我们这一路听见不少传言,越听越离谱。”   闻人恒道:“都听了什么?”   李少道:“比如你们发现了一个圣泉,在里面洗把脸,再丑的人都能变得特别好看,再比如发现了一个纯阴的千年狐狸精,和人家睡一觉能增长一甲子的功力,怎么到这里就成活龙了?还摸一把就能成仙?”   闻人恒无语。   这事若真是师弟的手笔,在各处散布消息的人肯定是魔教教众,简直和长老是一丘之貉,他师弟平时都是怎么调教那些人的?嗯,倒也不能说完全不好,至少现在还没人发现是魔教在暗处搅混水,可见事情办得很利落。   秦月眠问道:“究竟哪句是真的?”   闻人恒并不瞒他们,说道:“唯一沾边的只有秘籍。”   几人吃惊:“真有《追成散》?听说很厉害的。”   “但据说不是早就失传了么?当初魔头宰了那么多人都没能将这书找出来,怎么会忽然出现?”   闻人恒也想知道师弟与这事牵扯到什么地步,嘴上答:“这个只能到了地方才知道。”   “不不,这都不重要,我的事才要紧,”李少见他们还要再问,快速打断他们,期待地问,“你们说这么热闹,叶教主会来么?”   闻人恒勾着斯文的微笑,淡定地告诉他不知道。   居安县的人越来越多了,三三两两凑在一起将自己听到的消息一说,又提起前些日子盟主说过暗中藏着一个人,明白是中了圈套。众人顿时同仇敌忾,见到“月影”和“苍穹”都觉得见到了亲人,毕竟他们只要一出手,这江湖上就没有摆不平的事。   众人士气大振,摩拳擦掌,恨不得立刻便与对方拼命,觉得哪怕真是一条活龙,他们也能把它干掉。   魔教几位长老依然在街对面的客栈窝着,看着白道这气势,出了一脑门的冷汗。   “我感觉这比当初的玉山台恐怖。”   “废话,当年咱们占理,现在呢?”梅长老蹙眉,“真不知教主想干什么,真要干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不成?有多惊天动地?够回味好几年么?”   “唉,这个时候,小白在就好了。”   “嗯……”几人点头,白长老虽然是个慢性子,但却是他们当中最厉害的,以一敌百不在话下。   他们说着忽然意识到有些不对劲,齐刷刷看向独自坐在桌前的苗长老,见他面沉如水,从方才开始便一语不发,感觉有些瘆的慌。   百里长老道:“在想什么呢?”   苗汪沉默了一会儿,缓缓问:“你们说教主会不会是得了什么治不了的病,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就想在死前玩一把大的?”   几人:“……”   咱能不能别总是这么一本正经地吓人!   苗汪很严肃:“不然你们看他这第三条作死的命令。”   几人:“……”   好像有点道理!   几位长老静默半天,相互看看,觉得这次不能惯着教主,一定要再找个机会把人叫出来谈谈。   “月影”和“苍穹”来了后,盟主和魏庄主几人便觉得差不多了,虽然有两个门派的人因为太远仍没有赶到,但他们已经提前商量好,要在半路会合。   而消息既然瞒不住,这几天盟主他们便没有再闷着,叫了不少掌门和侠客共同议事,将目前的情况全说了一遍,另外还对天下英雄透了底,告诉他们这一趟不知是凶是吉,那暗藏的人弄来这么多人,怕是不怀好意。   大家正是情绪高涨的时候,自然不惧,都说要跟着,况且哪怕知道传言是假的,他们也很想跟去一探究竟。   盟主见状没有再劝,休息一晚,第二天便浩浩荡荡出发了。   依然是葛少帮主带路。   由于已经看出对方有很多帮手,盟主他们怕半路有什么埋伏,这次走的慢了些,并不急着赶路,反而像是去游玩。   叶右照例与师兄坐一辆马车,休息时也是与他一同出去透气,让躲在暗处的长老们不禁咬牙,但又无可奈何,只能继续窝着。   这天叶右下了马车,尚未走出几步,便听见了魏庄主的轻喝:“胡闹,你来干什么?”   这可真新鲜,魏庄主一向和气,除去与丁阁主对上,叶右还没见他对谁瞪过眼,当即好奇地看过去,见魏庄主面前站着一个唇红齿白的粉衣少女。   少女撒娇:“爹,您许久没回家,女儿这不是想您了么?”   魏庄主的表情没绷住,无奈地伸手点了点她:“你啊……”   少女对他吐舌头,余光扫见了叶右他们,双眼一亮,笑着跑过来:“恒哥。”   恒哥……叶右慢慢回味这个称呼,目光在少女、魏庄主和师兄身上转了一圈,顿悟。   他于是识趣地道:“师兄你们聊,我去那边转转,不用管我,我一会儿自己回去。”   闻人恒:“……”      第21章      路边没什么好看的风景,叶右干脆进了一旁的树林。   这里树高林茂,清风微拂,不少人都在纳凉。他淡定地顶着周围的视线,慢条斯理地向前走去。   双极门的人怕他被不长眼的欺负,便准备在后面跟着。他们已经知道门主找了他十年,看门主那宝贝样,这师弟的分量可不轻,况且他如今有伤在身,他们哪舍得让他一个人待着——于是当意外地被拦下的时候,他们立刻瞪眼了。   “……”刀疤男冷酷地镇压下他们,独自跟了过去。   与叶右喝过酒的侠客都在人群里,自逢春楼一事后,几位老江湖便不怎么敢轻易往前凑了,总觉得这人有点深不可测。手持月牙铲的侠客和两个性子直的却没那么多顾虑,笑着过去了:“晓公子。”   “巧了,我恰好想试试能不能遇上几位大侠,”叶右睁眼说瞎话,毫无负担地给他师兄扣锅,“自苏州城一别,我便想再见见你们,当时我答应诸位一有消息就告诉你们,可没想到师兄竟连我也瞒下了,我真是……”   几人忙道:“事关重大,闻人门主也是有自己的考量,再说我们这不是也知道了么?”   叶右叹着气点点头,余光一扫,发现上次与他接触过的那四个人正在不远处徘徊,不由得眯了眯眼,心里顿时有几分愉悦。   他先前便在想,若这四人自此消失不再跟着他,那他们很可能就是认错了人,可若还偷偷摸摸地跟着,恐怕便是有什么原因导致他们没敢认他。   他方才能那般识时务地扔下师兄,也是想看看能不能遇上他们,结果收获还算不错。   几位长老好不容易见他落了单,急忙来了。   不过他们事先想的虽好,可一旦真的对上教主,立刻就有点怂,生怕他们家教主一个不高兴将他们团成球扔了。   于是他们暂时站着没动。   百里长老迟疑问:“那边有人,咱们是过去啊……还是不过去?”   “这个……过去吧,咱们可以在旁边等着,等人走了再谈,不然真要眼睁睁地看着他作死?”   “他看见咱们了,眯眼了。”   “……他都裹成这样了,你还能看到他眯眼?”   “这不重要……等等,他过来了!”   叶右根本不等他们犹豫,几句话打发掉那些江湖人,便慢悠悠地到了他们的面前。几位长老顿时紧张,不和他对视,默默盯着旁边那棵大树下的小绿草。   叶右笑道:“又见面了。”   百里长老笑得有点僵,到底没敢认他:“嗯,公子今日怎么有空来转转呵呵呵呵……”   “趁着歇息,来透透气,对我这伤也有好处,”叶右主动提起了他的情况,“我之前出过意外,醒来便什么都不记得了,这样四处转转兴许能想起什么。”   几位长老一听便知他这是在告诉他们待在闻人恒身边用的借口,免得他们不小心把事搞砸或露馅,不过突然说起这个,难道是看出他们有豁出去的心思,要敲打一番不成?   也对,他明显没有认他们的意思啊!   几位长老沉痛道:“哦!”   叶右“嗯”了一声,等着他们的下文。   几位长老道:“那……那就不打扰公子了。”   叶右:“……”   几位长老最后深情地看他一眼,扭头便走。叶右觉得很诡异,立刻叫住他们,见他们齐刷刷期待地看着自己,正准备直截了当问问自己是谁,却扫见魏江越过来了。   他的话在嘴里转了一圈咽回去,含笑转过身:“魏公子。”   魏江越看看旁边的几个人,问道:“朋友?”   叶右道:“以前见过一面,没想到又遇见了。”   几位长老只有在教主面前才会底气不足,其他事情上则非常靠得住,立即换上一副见到贵胄的惶恐样,既想套近乎问点消息,又没胆子开那个口。   魏江越这种人见多了,原本便对他们没兴趣,这时更加懒得应付,直言道:“我与晓公子有些事要谈。”   几位长老很识时务,快速将这里让给了他们,直到跑到没人的地方才捶胸顿足,痛心疾首,万分后悔没有按住教主让他别作死。   梅长老若有所思:“你们说……他会不会说的是真的?”   “什么是真的?”   “就是受伤不记得事了。”   “可能么?他这么厉害,谁能伤得了他,除非是他故意……”   话音戛然而止,众人的脑中几乎同时闪过锦囊上的第一条命令,突然意识到若教主没失忆,其实只需见面后直接吩咐他们在暗处守着就行,哪还用特意说一句别认他?   小风卷着远处的嘈杂声,“呼”地吹过中间的空地,几人面面相觑,半晌后,百里长老才瞠目结舌道:“不……不是吧?”   苗汪严肃问:“会不会真是得了治不好的病?先是失忆,再来就……”   几人吓得一哆嗦,异口同声道:“闭嘴!”   叶右此刻已经与魏江越到了一处更安静的地方。   魏江越看着他:“上次在逢春楼有个朋友闹得太过,我没拦住,一直没机会和你说。”   叶右笑道:“不碍事。”   魏江越只为起个话头,并不是真的要解释,当然他也知道这人不会真的信,因此点到即止,很快转向别处:“听说晓公子受伤后便不记得以前的事了?”   叶右道:“嗯。”   魏江越道:“任何?”   叶右道:“倒也不是,偶尔会对一些人或事有印象。”   魏江越点了点头。   刀疤男在远处观望,虽然知道晓少爷吃不了亏,但想想魏江越八成是为了他妹妹,犹豫一下还是决定过去,最终停在了一个不远不近的地方。不过很令人意外,魏二公子像是单纯地来与晓少爷闲聊似的,压根不提魏姑娘,甚至当人们陆陆续续整装要赶路,他也没听见这人提一个字。   魏江越还真就不是为了他妹妹,他只是对这位师弟有些好奇而已。   江湖上年轻的一辈里,闻人恒无疑是佼佼者。   这人只用几年便让双极门排进了白道帮派的前十之列,甚至与一些前辈平起平坐,让他有时候都很服气。   由于喻老的事,闻人恒自闯荡江湖起便与他们丰贤庄交好,他们的接触自然也就多,他家妹妹喜欢闻人恒,他乐见其成,便曾问过闻人恒对未来妻子的看法,他记得闻人恒的原话是要找个真心喜欢的。   闻人恒会喜欢什么样的人?   这些年,他从没见闻人恒待谁有过不同,直到这位师弟出现,所以他开始观察,开始怀疑,觉得无论怎么看这都是个乖巧的青年,后来经过泼酒一事,他才发现这人不简单。   好奇之下,他便会有意地关注,于是来聊了聊。   不过他到底没忘记自家妹妹,在迈出树林时终于说了一句:“舍妹顽劣,但心思不坏,这一路若有得罪的地方,还望晓公子海涵。”   叶右笑道:“自然。”   他踏上官道,抬眼对上了自家师兄的目光。   闻人恒正在等他,见状迎了上来。魏姑娘还没走,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好奇地打量面前的人,漂亮的双眼带着微许亮光,生机勃勃的。   叶右也在打量她,暗忖这千娇万宠的小姐真是蛮赏心悦目的,含笑道:“魏姑娘好。”   魏姑娘道:“听恒哥说你是他师弟?”   叶右点头:“魏姑娘叫在下阿晓便好。”   “你是恒哥的师弟,就不要魏姑娘长魏姑娘短的,”少女笑起来更美,“叫我小柔就行啦。”   叶右调笑道:“那在下叫小柔姑娘,免得我师兄不高兴。”   魏姑娘听他话里有话,一张脸顿时羞红。   闻人恒看了某人一眼,温柔但不容拒绝地拉过他的手:“走吧,该出发了。”   叶右挣了一下没挣开,一时没管住自己的嘴:“恒哥,走慢些,我有点跟不上。”   闻人恒:“……”   闻人恒似笑非笑地看看他,终是没说什么,把人塞进马车里,吩咐手下出发。   他们这时已经离崖底不远了,但谨慎起见,盟主还是让大家休息了一晚,第二天一早才继续赶路,在中午前到达了山洞。   葛少帮主道:“就是这里了。”      第22章      山洞漆黑一片,挂着乱七八糟的蛛网,地面是散落的动物尸体,让人一看便没有进去的欲望。葛少帮主指着靠近石壁的一块四方的痕迹,说道:“盒子就是在这里发现的。”   盟主等人看了看,又在附近查看一圈,没见着奇怪的地方,便分出一批人去四周看守,然后挑了几名好手,这才弄破蛛网往里走。   闻人恒自然在列,叶右作为看破《追成散》玄机的功臣也跟了过去。魔教几位长老在远处看得着急,生怕教主出什么意外,但他们如今是“小人物”,只能与众人一样在外面等着。   山洞仅能两人通过,火把将影子打入石壁,仿佛扭曲而无声的怪物。众人小心地挪动脚步,走得十分缓慢,不过很快他们便发现有些多虑,因为这地方除去蜘蛛和蛛网并没有其他糟心的东西,而且山洞不深,只有五六丈的距离,尽头是一块光滑的石块。   那上面刻着一行字,苍劲有力:既能进来便是有缘人,将《追成散》拿去吧。   盟主几人神色微变,握着火把查看一圈,结果什么都没有。其中一人忍不住道:“莫非他指的是葛帮主手里的那一本?”   葛帮主立刻道:“不可能,否则他还刻下‘一叶障目’作甚,岂不是多此一举么?”   另一人插嘴道:“兴许只是想耍人,也可能是想让人跑进来拜读一下他的大作,实则真正的《追成散》就是那一本。”   “更不可能,我什么都试过了,那本书没问题,再说《追成散》已流传了多年,那本才写了不到十年!”葛帮主的语气带了一丝严肃与急迫,若秘籍是真的,不被人知晓还好,如今天下皆知,他手里的东西简直就是一道催命符。   他不由得看向晓公子:“公子你说对吧?”   叶右道:“对与不对,先找找再说。”   盟主等几位前辈已经吩咐人动手翻了,并做好了将这山洞翻个底掉的准备,结果这次依然有些多虑,他们只用数息的工夫便从石块下找出一个被埋起来的小木盒,与先前装秘籍的木盒是相同的材质。   葛帮主顿时长出一口气:“我就说不可能是我那一本。”   山洞太窄,一群人挤不开,选择了原路返回。   众人早已翘首以盼,见到他们便“呼啦”围了过来,很快听说翻出一个木盒,顿时双眼放光,都好奇里面是什么。   虽然整个过程挺顺利,但盟主几人并没掉以轻心,木盒开得很谨慎,只见里面是一张牛皮。盟主拿出来打开,发现是一封信。   与葛帮主手里那本书的第一页一样,写的是些感悟,但与上次的伤春悲秋不同,这一回是说他得到《追成散》已近十年,日夜研读,不敢懈怠,然资质愚钝,终不能参透,如今他年事渐高,唯恐这等绝世秘籍毁在自己手里,便想召集天下英雄,拱手让出,愿有生之年得见神功重现天下。   “还能有这般大方的人?”魏庄主道,“我总觉得不会这么便宜。”   盟主不置可否,将这一面看完,翻到背面,上面写的是秘籍所在:山洞朝南十步,正东五十步,转正南一百步,正西一百步,正北一百步,正东五十步。   几人不是傻子,稍稍一想便知这是一个圈。   牛皮上的下一句也给予了他们肯定:追成散便在这四方之地内。   他们往下看,只见后面写着两个字,悲天悯人一般:挖吧。   魏庄主一语成谶。   几人:“……”   周围一圈人踮着脚,伸长脖子张望,顺便议论纷纷,终于有几个按捺不住,问道:“盟主,写的是什么啊?”   盟主沉默地看了他们一眼,忍着揉眉心的冲动轻叹一声,总觉得自己有一天会被江湖上这些奇奇怪怪的人给折腾死。   他于是将这牛皮上的内容原原本本地对他们说了一遍。   人群先是静了一瞬,紧接着便有几个人一蹦三尺高,兴冲冲地跑过去开始挖坑,然后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进去。   盟主几人面面相觑,不知为何都有一种不详的感觉。葛帮主作为被坑过的过来人,率先道:“你们说挖出来的会是真的《追成散》么?”   几人看了他一眼,都不太想说话,但盟主又不能不说,叹气着告诉他不知道。葛帮主便看向一旁:“晓公子有什么想法?这是真是假,不会耍人吧?”   叶右笑着反问:“我若说是假的,诸位可会停手回家?”   几人觉得不能,只能认命。   那一块地方很快挤满了人,各大帮派都派了手下过去,闻人恒也派了几个,与师弟站在外围看着,这时扫见魏姑娘过来的身影,便带着师弟到了那群狐朋狗友的身边。这一群都是男人,她一个小姑娘总不会再往前凑。   魏姑娘走到一半果然停住,犹豫地看了一会儿,失望地回去找魏江越了。   叶右幽幽道:“师兄,真是铁石心肠啊。”   闻人恒有心想说一句“不如将这艳福让给你”,但转念一想这人说不定真会要,虽说多半是句假话,但内伤的也一定是自己,最后只能道:“你师兄无福消受。”   叶右好奇问:“那师兄准备何时给我找个师嫂?”   闻人恒看看他:“随缘吧。”   李少这几天跟着听了不少《追成散》的传闻,知道这东西厉害,但难练得很,自有记载以来,能炼成的不足十人,每一个都是顶尖高手。他看着那群人激动的模样,不死心地问:“这么大的事,叶教主真不掺和?”   狐朋狗友们对此见怪不怪,语重心长:“你那叶教主的心思太难猜,不好说啊。”   李少深深地觉得有道理,念叨几句要去加入魔教,然后便将这事掀过,从马车里搬出一坛酒,围成一圈开始喝。李少带的酒肯定是好酒,简直十里飘香,附近的酒鬼都忍不住看了过去。   魏姑娘远远地看着他们那群人说说笑笑,不解地嘀咕:“恒哥怎么就那么喜欢和他们待在一起?他们那样的人……”   魏江越也看了看。   那群人里富家子弟居多,没多少真正的江湖人,他们经常结伴同游,哪里好玩去哪里,有什么乐子看什么,从不在乎正邪和名气,纯粹就是为了玩。不过话虽如此,他们却没多少好惹的主,他妹妹只看见了表面,看不见更深的一层。   他道:“多看看你便知道了。”   魏姑娘还是不懂:“能有什么好看的?”   魏江越道:“至少闻人恒肯与他们在一起。”   魏姑娘立刻道:“也对。”   “……”魏江越有点想把她当成水泼出去。   一群人从烈日当头一直挖到太阳西沉,连半张纸都没见着,一片怨声载道的。但抱怨归抱怨,《追成散》的诱惑实在太大,没人肯轻易放弃,他们还是得认命地挖坑。   闻人恒这时已经与师弟简单用过了晚饭,正站在一棵树下望着被挖得面目全非的土地,他问道:“有什么想法?”   叶右道:“他等了这么多年,又这般劳师动众的,应该真会有东西,只是做法有点欠揍。”   闻人恒赞同地点头:“还有呢?”   叶右笑道“但挺有意思的,我还是蛮想见见他。”   闻人恒看了师弟一眼。   这些天他思前想后,总也想不透师弟弄出这事的原因,所以他想了两种可能,要么是师弟不知从哪提前得知了此事,暗中推了一把;要么师弟便是放秘籍的人,这是想算计人。   问题是,师弟想算计谁?   当初师弟离开,他曾想过师父的事兴许另有隐情,更强迫自己一遍遍地回忆过细节,可确实没什么有问题的地方,何况那时师伯已经做到大将军的位置,手握兵权,对付一个江湖人不在话下,杀师父的人若真的另有其人,师弟直接告诉师伯便是,何苦一个人闷着?   叶右察觉到他的视线,问道:“怎么?”   闻人恒还没开口,只听远处传来一声惊呼:“挖到了!”   他们看过去,见挖到的是灵剑阁的手下,那人抱起沾满泥土的箱子,走到了丁阁主的面前,周遭无数目光一时都投在了他身上。   丁阁主并不迟疑,抽出剑将外面的锁斩断,在众目睽睽下挑开了箱子,只见里面根本不是书,而是牛皮,并且分了好几张。   盟主捡起最上方的一张,上面写着害怕秘籍被私吞,所以想了一个好办法,便是将秘籍藏在一个地方,画好地图后撕成几部分,每人各持一张,按照顺序走就成。   还是得继续找。   众人感觉一口气卡在中间,不上不下的。   一向脾气好的魏庄主都忍不住说了一句:“他可真能折腾。”   众人齐齐点头。      第23章      地图共分六块,右上角写着号,那人说的按顺序走,指的便是这个。   像闻人恒和叶右这种聪明人,只需简单一想便能明白对方的用心——如果地图只在一个人的手里,或许会暗地里让手下先去,等众人赶到早已空了,而如此一分,不凑齐其他几人的,便不会知道要去什么地方。   至于谁持地图,众人商议一番,为公平起见,提议抽签决定,不过很快有人提出了质疑:“先等会儿,要是等咱们过完了前五张,持最后一张的派人先去拿走秘籍,咱们岂不是白跑一趟?”   其他人纷纷道:“对呀。”   盟主道:“那不如这样,等到最后一张的时候,每日轮两个人与他同吃同住,大家一起看着,不给他下令的机会便是。”   众人想了想,暂时没有别的主意,只能同意。   他们于是上前抽签,结果悲催的葛帮主命中了最后一张,顿时皱起一张脸,心想这一次千万别是耍人,不然若真的拿不到东西,大伙怀疑是他寻到机会暗地里拿走了可怎么办?   他苦笑问:“我能不要么?”   在场的都是人精,没人肯接这个烫手山芋,哪怕有人心里想接也不会明着表现出来。葛帮主也只是随口问问,无论如何这张地图都过了他的手,最后若没东西,他一样有嫌疑,不如就握着。   闻人恒也抽中了,是中间的号,没什么危险。   天色将暗,众人看着面前这大坑摞小坑的惨样,简单收拾一番到了旁边的空地稍作休息,然后趁着还能看清路,决定先按照地图走走。   这几块地图与第一次翻出的牛皮一样,都是将路线一点点地叙述出来,诸如前行五里、转东南十里之类的,远没有画的那种好分辨,兴许是放秘籍之人的又一层考量。   持第一张地图的是丁阁主。   他为人严肃,最讨厌这种装神弄鬼的事,干脆扔给“月影”的人,懒得再看。   而有了前车之鉴,众人都忍不住怀疑会不会又是绕圈,因此走得很小心,若发现是远离崖底,他们便会松一口气,若见到有往回折的趋势,他们便会紧张万分,一颗心起起伏伏,等到停下休息,简直身心俱疲。   闻人恒这一路听到的最多的便是“别让我知道那老头是谁,否则一定按住打一顿”,不禁看了看自家师弟,然后望着远处的人生火,有些出神。   叶右很快发现他在神游,问道:“在想什么?”   闻人恒拖回不知飘到哪里的思绪,略微沉吟一下,道:“在想那个人会不会真的放一本秘籍,若你是他,在手里根本没有秘籍的情况下,弄这一出会有什么目的?”   叶右想了想,道:“若我不是闲着无趣想整人玩,那便是想算计人,算计的还恰巧是这些人当中的。”   闻人恒道:“哦?”   叶右道:“而且要去的地方正是被我算计的人认识的一处,否则我不会千方百计地将地图弄成这样,引着他自己主动过去。”   闻人恒点头,他也是这么想的。   叶右道:“不过我大概不会这么做。”   闻人恒看着他:“为何?”   叶右笑眯眯地道:“师兄,我觉得我若想折腾一个人,不需要这般迂回。”   这倒也是一句实话,闻人恒心想。   可这事若真是师弟弄出来的,便一定有某个不得不为之的理由,不过这得有一个大前提,就是确保事发时能参与进来,所以如果师弟的受伤失忆不是巧合,那师弟肯定是非常信任他,才会放心地将失忆的自己交到他手里。   想到这里,他心头微微一热,看向身边的人,在这人望过来时道:“走吧,你该换药了。”   叶右摸摸脸上的布,跟着他上了马车。   车内早已点好蜡烛,闻人恒等师弟把衣服脱了,便为他解开了布条。叶右看看旁边托盘里新弄好的布条,观察一下这个数量,感觉没什么变化,不抱希望地问:“师兄,我没必要再缠这么严实吧?”   闻人恒的手一顿,抬眼看他。   百草露是江湖上流传多年的神药,师弟自从受伤后便不要钱似的往上抹,从没落下过一次,如今身上的几块烧伤早已变浅,也小了一圈,确实不用都缠,可这张脸太祸害人,他是真不想放出去。   于是他镇定道:“在你没想起来之前还是先这样吧,免得你以前惹的仇家找上门来。”   叶右本就是随口一问,其实心里也觉得缠上比较安全,便“嗯”了一声。   马车停在路旁,刀疤男正带人在外面守着,见魏姑娘的丫鬟过来喊门主与晓少爷去吃饭,便告诉她晓少爷在换药,稍后便去。   这事是魏庄主方才直接找闻人恒定下的。   魏庄主这些年风里来雨里去经历的事太多,虽然今天也被整得有点窝火,却不会太在意,反而有心情命手下打点野味,准备和好友及小辈们围成一圈边吃边聊,权当是出来玩了。   魏姑娘朝闻人恒的马车张望,瞧见丫鬟回来了,从她那里得知闻人恒在给他师弟换药,不由得撅起嘴。刚开始她也替闻人恒找回师弟高兴,但经过最近的观察,她发现闻人恒对他师弟特别好,还走哪都带着——她自从认识闻人恒,就没见他对谁这般好过。   她问道:“爹,那真是他师弟?”   魏庄主道:“嗯,失踪十年了。”   魏姑娘闷闷不乐:“那恒哥也不至于……”   魏庄主打断她:“人家以前一直相依为命,除去京城的老将军,小恒在这世上的亲人只有这一个了,对他好是自然的。”   魏姑娘还想再说,却扫见闻人恒和他师弟来了,急忙起身过去。   坐在一旁从头听到尾的魏江越这才看向他爹:“您真不觉得他待他师弟有些好过头了?”   魏庄主回想十年前的事,说道:“他之前便是这样。”   魏江越道:“那小妹?”   魏庄主道:“强扭的瓜不甜啊。”   闻人恒这个年轻人聪明稳重又有能力,更别提还背靠大将军府,前途不可估量,这人哪怕结不成亲,也不能结怨。   只是让女儿放手似乎有些困难,他想了想,说道:“他待他师弟这样,他师弟不见得也待他这样,咱们给他师弟寻个媒试试,但不能刻意,只需带着他师弟多认识几个人就行,成与不成不用管,免得被看出来……其实也不用,等他师弟的伤好了,多的是人会往上扑。”   魏江越好奇:“怎么?”   魏庄主看着慢慢走近的年轻人,说道:“你以后便会知道,他师弟那张脸,哪怕毁一半,也挺祸害的……”   他见那几人又近了些,便结束话题,和气地招招手让他们坐下。闻人恒礼貌地打声招呼,谢绝魏姑娘让他坐在身边的提议,带着师弟随便挑了一个地方。魏姑娘有心想过去却又不好意思,见闻人恒温柔地给他师弟递吃的,立刻生闷气。   与她有同样心情的还有魔教的几位长老。   他们跃上了附近的大树,蹲成一排啃干粮,默默望着那边。先前他们本以为教主是有什么计划,所以没觉得有问题,如今猜测教主很可能是真失忆,他们便不爽了。   “闻人恒以前见过教主的脸,是不是趁着教主失忆,就胡诌说是他师兄了?”   梅长老道:“我觉得闻人恒肯定是对教主有想法!”   苗长老也严肃了:“你们说他会不会还对教主说他们以前有过什么,然后就那什么了?”   几人:“……”   几人稍稍想象一下画面,差点气得把拿着干粮的手都咬断,尤其苗长老,几乎要控制不住去下蛊了。梅长老按住他,眯起眼:“下次教主落单,咱们就直接和他挑明,若教主真是被闻人恒骗了,我绝对要剁了那混蛋!”   “好,一起剁!”   几人继续望着,眼睁睁看着教主饭后跟随闻人恒离开,去了一辆马车上睡觉,都咽了一口血。   叶右这时正含笑看着他家师兄,说道:“下次再有这事就别喊我了,我今晚差点被你那魏姑娘瞪成窟窿。”   闻人恒道:“下次我推了便是。”   叶右道:“能推?”   闻人恒道:“当然能。”   不过他觉得魏庄主不会总叫他,他们双方都愿意交好,也都彼此把握着一个度,魏庄主那般圆滑的一个人,自然不会做讨厌人的事。   他伸出手,为师弟弄开脸上的布条,准备休息,见师弟一直在看他,问道:“怎么?”   叶右道:“师兄,我觉得你长得真是挺不错的。”   闻人恒顿了顿,看了师弟一眼。   他一直都知道师弟从没放弃试探他,如今见过魏氏兄妹的反应,想必会对他更加起疑。   他淡定道:“你不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他收好布条,拍拍师弟的肩,“睡吧。”   叶右看看他,老实睡觉。   闻人恒吹灭蜡烛,也睡下了。他本以为今晚会消停了,但当半夜察觉有人贴上来,才知道自己想多了。   他睁开眼,急忙按住某人要造反的手。   几乎同一时间,他察觉师弟在他耳边轻轻呵出了一口热气,瞬间缩了一下瞳孔。      第24章      那只手虽被自己按住,拇指却趁机在他的手腕摩挲了一下,带起微许暧昧的意味,闻人恒抑制不住地动了动喉结,想问一句“你胆子忒大了,真不怕我对你做点什么吗”,但转念想到外面都是人,他又点不了师弟的穴道,确实不能顺利把人吞了。   他知道师弟绝对是算计好的,顿时好气又好笑。   车内昏暗,彼此的轮廓模糊不清,叶右靠近了一些,呼吸仿佛都要与他缠在一起。   闻人恒强忍下把人狠狠揉进怀里的冲动,放开他的手,在他肩上拍拍,轻叹了一声。   叶右听过师兄叹气,虚假的抑或带着几分笑意的,唯独没有这样的像是从心底最深的地方出来的似的,不知为何竟透着几分沉甸甸的感觉。   他的动作一停。   “你可真难伺候,我对你好你也要起疑,还有良心么?”闻人恒无奈道,沉默一会儿给了他一句真话,“我知道你一直疑心我对你是不是有想法,其实我瞒了你一件事,等你记忆恢复自然会明白前因后果,你的内力还不知是怎么一回事,别瞎折腾了。”   叶右问:“不方便说?”   “你本来就知道,自己慢慢想,想起来便懂了,都是过去的一些事,”闻人恒道,“你不是说对灯灭毒有兴趣?先老实几天,看看那个人到底要干什么,其他的以后再说。”   叶右静默片刻,被说服了。   他于是也说了一句心里话:“师兄,你是不是知道我的身份?”   闻人恒道:“知道,但不想告诉你。”   叶右道:“为何?”   闻人恒又叹了一口气,这次是以前的那种调子,看似痛心,却好像又没那么在意,轻声道:“师父在世时总教导咱们要坚守正道,不要误入歧途,他临走前让我好生照顾你,可我不仅把你弄丢了,还眼看着你走上了歪路,师兄这些年一直很自责。”   叶右充耳不闻:“我是魔教的?”   闻人恒道:“反正不是白道的,失忆的这段日子便留在我身边罢,等你痊愈后若想回去,师兄不拦你。”   事实上他都不用想,魔教是师弟一手建立的,这个人是一定会回去的,他拦也没用。   叶右想了想,勉强同意。   闻人恒问道:“我要是真对你有那种想法,你准备怎么办?”   叶右无辜道:“我还没想好。”   这是不可能还没想好的,闻人恒太了解他,怕是会恰好“醒来”说一句误会便糊弄过去了,不过若真的试出来,自己以前对他说的那些话,他便要从头捋一遍了,就是不知到时会不会与自己拉开距离。   他真不知栽在这么一个人的手里是幸还是不幸,说道:“睡吧。”   叶右听话了,找地方一靠,闭上眼。   闻人恒看着他退回去,在心里长出一口气,感受着体内还没完全消散的余热,暗道一声师弟若恢复记忆后还敢这般撩他,他绝对会把人吞了,可惜等这人全想起来,恐怕又会变回那高高在上的、让他咬牙切齿的魔教教主了。   天色未亮,众人便已起床,继续提心吊胆地赶路,然后很快发现他们的担忧不是多余的,因为地图渐渐抛弃了开阔平坦的官道,专门往羊肠小路上钻,偶尔还要爬一个山坡,马车不能通行,他们只能徒步。   李少素来娇生惯养,哪受得了这个,不过他怕错过叶教主,便硬撑着跟了两个时辰,这才要不行,被狐朋狗友们一劝也就含泪放弃了,反正他们对秘籍都没兴趣。   秦月眠则留了下来。   不管怎么说,晓公子都是他带给闻人恒的,他对此比较上心,而这一连串的事恰好就发生在晓公子出现后不久,他不知二者有没有联系,所以想留下看看。   狐朋狗友们不明真相,当他是为了玩,感动地握住他的手让他一定好好看戏,将来从头到尾地讲给他们听,李少更是交待若见着叶教主别忘了问问魔教是否还收人。   秦月眠笑骂道:“行了,滚吧。”   一群公子哥于是滚了,剩下的苦苦挣扎,一片怨声载道,尤其当他们吭哧吭哧地爬过一个很难爬的山坡,回头却发现这段路其实只需顺着官道拐一个弯就行时,愤怒瞬间上升到了顶点。   “卧槽故意的吧,一定是故意整人的吧!”   “老子忍不了了,这才是第一块地图!后面还有五块!五块!”   “我也要忍不了了,那老头不会是想用这种办法考验咱们的诚心吧?”   “不,我觉得他就是没事找事!”   “没错!欠打!”   众人骂骂咧咧,无数次想甩袖子走人不陪那老头玩了,可又怕真有秘籍,只能咬牙坚持,顺便在发现有往回折的趋势时高悬起一颗心,紧张地向前蹭。   如此过去两天,众人更加身心俱疲,唯一欣慰的是他们总体是在前进,并没有原地转圈。   闻人恒看一眼师弟:“感觉怎么样?不舒服记得告诉我。”   叶右道:“我没事。”   闻人恒伸手挑开他额前的布条探了探,发现有一层薄汗,便为他擦掉,问道:“伤口处有么?”   叶右回答了一句“没有”,站着没动,并不反感他的动作。   闻人恒感觉自那晚过后他家师弟就乖了一点点,也不知是不是把他的话听进去了。他略微满意,细心为师弟理了理布条。   这亲昵的举动让人堆里的几位长老和魏姑娘看得双眼通红,前者是想杀了闻人恒,后者则是觉得委屈。魏姑娘自小被人捧在手心里疼,根本没吃过这种苦,此刻见闻人恒这般关心别人,一时更加委屈,差点哭出声:“爹……”   魏庄主道:“听话,先回家,别跟着受罪。”   魏姑娘道:“我不!”   话音一落,只听前方负责带队的“月影”的人说要过一条水沟,不由得抬头,恰巧瞧见闻人恒搂着他家师弟头也不回地踏水而过,这次彻底忍不住,眼泪“刷”地就下来了,最后还是魏庄主借口说是被虫子吓的给掩饰了过去。   第六天的上午,他们终于过完了第一块地图。   盟主打量一下众人的情况,又看看所处的位置,发现再走一段路便是华杨城,于是和魏庄主他们商量一番,决定做个标记先去华杨城稍作休整,最好想个对策,总不能一直被那人耍下去。   刚刚还瘫在地上嗷嗷叫唤的江湖人立刻不嚎了,一个激灵爬起来,担心这群老大们会私下里将地图拼上,虽然他们信得过其中几个的人品,可对剩下的却不敢完全放心。   盟主只好安抚众人,保证一定不会私下拼。   魏庄主道:“我看不如这样,咱们先去华杨城,找个当地人让他看看第二块地图,画出一条路来,咱们将没用的去掉,然后挑一条好走的直接过去,省得再绕弯路。”   众人顿时觉得可行,高兴地整装出发,打算去华杨城好好地洗个澡、吃顿饭。   尚未进城,只见城门迎出一队人,为首的是一位身穿蓝袍的公子,约莫二十四五,长得眉清目秀,握着一把折扇,书生气很浓。   魏庄主笑了:“你的消息倒是挺灵。”   年轻人笑道:“这几天各种传闻都有,闹得人尽皆知,侄子就是想不知道也不行,前天听人说看见你们了,方向好像就是这里,侄子便想着在城门等等,还真就把伯父等来了。”   他走到魏庄主身边,礼貌地对周围的一圈前辈们问了声好,邀请他们去他杨家住着。   人群中有人不由得喃喃:“是杨公子啊……”   “嗯,杨公子啊。”   叶右感觉这声音一波三折似的,还带着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习惯性地看向了自家师兄。   闻人恒慢走几步与前面的人拉开距离,对他道:“那魔头当初屠杀了三个世家,活下来的只有这么一个小孩,是被魏庄主他们从死人堆里救回来的,一直养到大,后来帮他重建了杨家,回到了这华杨城,虽说杨家现在比不得从前,但到底留了这么一根苗……”   他说着发现师弟好像没怎么听,顺着这人的目光向上看了看,见城门上“华杨城”三个字的旁边还雕着一朵花,便耐心解释:“这是流珠花,华杨城的人都喜欢,现在好像正是花期,你可以看看,挺漂亮的。”   叶右慢慢收回视线,“嗯”了一声,跟着他走了两步,忽然问:“杨公子全家都被魔头所杀,这等血海深仇,灯灭毒重现江湖时他怎么没赶去王家?”   “他经脉不佳,当初又受过重伤,所以没习武,”闻人恒道,“不过看他能在城门等着咱们,想必一直在关注这事。”   杨家二十年前就被毁了,新建的宅子在城东,地方虽不如以前的大,但住几位前辈和双极门的门主还是绰绰有余的。此刻正值晌午,杨公子早已派人回去准备饭菜,等他们迈进大宅,恰好差不多可以用饭了。   杨公子领着他们进了前厅,吩咐下人上茶,嘴角的笑容这才微微一收,看向魏庄主:“伯父,灯灭毒的事没查出来?”   魏庄主并不瞒他:“有可能与放《追成散》的是同一个人。”   杨公子眼神有些远,轻声道:“《追成散》啊……若有的话,我倒是真想看一眼。”   当初便是因为这本书,那魔头丧心病狂地将他们全家杀了,他至今都忘不了那个惨状。   几人都知道那段旧事,一时没开口。魏庄主将他带大,与他基本算是半个父子的关系,便劝道:“我们是亲眼看着那魔头咽气的,这事与他的关系兴许不大,但不管怎样,最后查完我都给你一个交代,你身子不好,别跟着我们四处奔波。”   “我晓得,”杨公子顿了顿,问道,“我听说似乎不怎么顺利?”   一句话让众人都想起了不太好的回忆,心有戚戚。   魏庄主道:“别提了,那人太能折腾。”   杨公子道:“怎么?”   魏庄主于是简单为他说了一遍,杨公子听得无语,暗道就自己这身子骨,若真跟着,绝对顶不住,他问道:“我刚才看小柔不怎么高兴,连饭都不愿意吃,就是累着了?”   “可不是,”魏庄主无奈,“我早劝她回家,她非不肯,让她在你这里住几天吧。”   杨公子从小在魏家长大,与魏家的几个孩子情同手足,自然答应。魏庄主想起地图的事,告诉他找个当地人帮他们看看。杨公子点头应下,立即吩咐管家去找人了。   连续几天的赶路,众人都有些累,饭后便各自在杨家人的安排下回房休息。闻人恒看了师弟一眼,不知是不是错觉,他觉得师弟的兴致似乎不是很高,整个人都懒懒散散的,也不怎么爱搭理人。   二人进了房间,叶右连脸上的布条都不解,脱掉外衫,简单擦拭一番,径自上了床。   闻人恒走到床边坐下:“怎么了?”   “有点累,”叶右道,不知是什么原因他忽然感到一阵气闷,现在还没缓解,不过这没到不能忍受的地步,他说道,“可能是因为阴天,困了。”   闻人恒向外扫了一眼,今日确实是阴天。   他把布条解开看了看师弟的脸色,又探了一下内力,发现与往常一样,这才压下一丝担忧,示意师弟好好休息。   叶右随口问:“你不睡一会儿?”   闻人恒见师弟躺在床上对自己发出邀请,虽说不是那么一回事,但还是没抵抗住诱惑。他先是出门吩咐手下打听纪神医那徒弟的行踪,然后回来躺在师弟身边,闻着淡淡的香草味,慢慢睡了过去。   与他们的温馨不同,魏家这边的气氛却不怎么好。   魏庄主与盟主几人议事去了,魏江越看着瘦了一圈的妹妹,与父亲的想法一样,想劝她留下休息。而杨公子在饭桌上看出闻人恒待那位师弟的热乎劲,饭后也来了他们这里。他刚刚迈进门,便见魏江柔红着眼睛问她二哥如何能把那个师弟弄走。   魏江越低喝道:“胡闹。”   魏江柔哽咽道:“他不是身子不好么,让爹想个办法别让他跟着了不行么?”   魏江越道:“你当爹什么事都能管呢?”   魏江柔道:“所以要想个办法啊。”   魏江越想责骂她,却又说不出重话,只能又给她一句胡闹。   他虽然是魏公子,但从小跟在他爹身边,耳濡目染下便立志要和他爹一样做个有担当有正义并受人敬仰的大侠,因此他即使有些自负和傲气,却也从没仗着自己的身份干过为非作歹的事。   他看着小妹的可怜样,放缓语气劝道:“你把他送走,闻人恒也会走的。”   魏江柔道:“不会,恒哥手里有地图,他不能走。”   魏江越提醒:“他完全可以把地图送人。”   魏江柔一噎,觉得闻人恒能干出这事,眼泪立刻涌了出来。   魏江越和杨公子急忙过去哄,彼此对视一眼,都想苦笑。   魏庄主的嫡子庶子加起来一共八个,求神告佛才得了这么一个女儿,更别提还是嫡女,因此全家都宠得不行,这些年虽说没把人养得骄纵妄为,但也是要什么就给什么,从没受过委屈。   而古往今来,“情”之一字向来害人不浅,小柔被保护得太好,只知道喜欢上便要在一起,却不知闻人恒的心不在她身上,就是长得再好、再优秀,那也不是良配。   杨公子道:“最近城里新来了一个有名的戏班子,走,哥带你去看戏。”   魏江柔哭道:“我不看,我就想把那个阿晓弄走,为什么他刚一回来恒哥就对他这么好,我有哪里不好么?”   魏江越深吸一口气,没开口。杨公子比他有耐心,搬了一把椅子坐过来,细细地给她讲道理,勉强把小妹送人走的心思止住了。   魏江柔吸吸鼻子:“那……那你们有办法让我和恒哥多些相处的时间么?时间一久,恒哥会看到我的好的。”   魏江越和杨公子无语,特别不想打击她,这些年你们但凡有独处的机会,全都被闻人恒不动声色地避过去了,就闻人恒的手腕,他们想再多的办法人家也不会上当的。   魏江柔看着他们,抽噎一声:“行……行么?”   魏江越沉默,杨公子继续讲道理,委婉地告诉她闻人恒不会出来。   魏江柔咬着唇纠结了一会儿,终是不甘心地道:“要是直接请阿晓去,恒哥会去么?”   这倒是有可能。   二人无言以对。   杨公子找的当地人是一位已经在这里住了几十年的老者,对华杨城及周边非常熟悉。他下午便进了大宅,彼时闻人恒和叶右已经睡醒,闻人恒见师弟似乎还是没什么兴致,本想自己去,但叶右闲着无聊,跟了来。   盟主几人早已到了,将第二块地图递给老者,把来意叙述了一番。   老者点头称是,边看边画,刚开始还有些一气呵成的感觉,之后就开始迟疑了。   那放秘籍的人或许料到了他们可能会请人画图,专选刁钻的地方走,平时根本没人会去。老者看了半天,摇头叹气。   盟主几人的心像是被他这声叹气拽进了沼泽里,想要奋力挣扎,却越来越沉。杨公子道:“刘叔,怎么样?”   老者指着一张华杨城全貌的地图:“那张图是从他们先前停的地方一路到达华杨城,然后过了城继续走,到这里……”他在城外一处地方点了点,说道,“这虽也是华杨城的地界,但我没去过,唉,说不好啊。”   盟主几人面面相觑,表情都很好看。   他们万万不想再那般折腾,于是挑了“月影”和“苍穹”的精锐先行探路,起码要过了华杨城的地界,之后的路再试试找人画图,能画多少是多少,总比他们自己探路强。   这需要两三日的时间,几人便各自散了。   闻人恒看着师弟:“还累么?”   叶右道:“还行。”   闻人恒再次告诉他不舒服要及时说,见他听话地点头,带着他回到了房间。   两天的时间一晃就过。   这天杨公子见天气不错,便叫了一些年轻人一起去游玩,晓公子恰好在列。   杨公子道:“探路的这就要回来,诸位也即将启程,不如出去玩玩,也让我尽一尽地主之谊。”   事实上是他终于没顶住小妹的哭求,而魏江越则想起自家老爹提过一句不如给晓公子多介绍几个人认识,便干脆趁着这机会把人叫了出来。   这一趟来的人里有华杨城几位有名气的公子小姐,剩下的则是跟着大部队来的少帮主们,有几个还与魏江越在逢春楼喝过酒,交情挺不错。前些天他们光顾着赶路和抱怨,确实没什么机会好好地聊一聊。   杨公子道:“魏二哥也在,闻人门主若恰好没事,不如同去?”   闻人恒看向师弟:“去么?”   叶右不怎么感兴趣,但还是问了一句:“去哪儿?”   杨公子不等闻人恒看过来,便主动道:“去城外,最近是流珠花的花期,城外开了不少,还有一处山谷里满是流珠花,特别好看。”   叶右还在迟疑,闻人恒却有了几分意动,原因是他家师弟最近还是挺懒的,找郎中看过依然看不出问题,这样出去转一圈,或许会有好处。   杨公子察言观色,见闻人门主似乎不反对,赶紧舌灿莲花,最终成功把晓公子劝动了。   一行人于是坐上马车,慢悠悠出了城门,等到达一条小路便将马车停在一旁,徒步走进去。小路两边开着白花,珍珠似的缀着,连成一大片,迤迤逦逦,美如梦境。   叶右问道:“这是有人种的?”   杨公子道:“也不算是,我们华杨城的人都喜欢流珠花,偶尔会撒些花籽,长与不长全凭老天做主,久而久之就成了一大片,前面那山谷的流珠花是长得最好的。”   叶右放慢步子跟着他们,感觉连续几日的气闷隐约有扩散的趋势,渐渐压得他整个胸腔都有些疼。他扫见师兄正和魏江越说话,周围一圈人看着都蛮高兴,不怎么忍心扫兴,试着运转内力把这股闷痛压下,不知不觉便到了山谷。   众人不由得发出一声惊叹,叶右抬起头,只见整座山谷都被流珠花所覆盖,美得几乎有些不真实,明明是令人赏心悦目的景色,可偏偏这时他的内力运完,疼痛非但没老实,反而增加了兵力,杀气腾腾地冲了出来。   他感觉剧痛蔓延到四肢,又一起涌向心脏,忍不住后退几步靠在一棵树上,冷汗一层层地浸湿了他。   魏江越有意拉着闻人恒闲聊,想让那些人多和晓公子聊聊。几位少帮主都不是傻子,自然能明白他的意思,而晓公子是闻人恒的师弟,他们也有意与人家结交,便都过去了。   不过闻人恒若能轻易上当,那就不是闻人恒了,尤其是这么美的地方,他当然要和师弟站在一起,于是几句话就把魏江越打发了,无视掉旁边魏江柔泫然欲泣的神色,转身便要去找师弟。   还没等走近,他便听见那些人都在喊“晓公子”,心里没由来地一突,急忙跑上前。   叶右感觉四周的声音全都模糊不清,像隔着一层水似的。他隐约看着面前围了一圈人,无力地摆摆手想让他们退开一点,好让他透透气,但张开口却只觉喉咙一甜,一口血猝不及防地喷了出来。   闻人恒正走过来,见状脸色顿变:“阿晓!”   叶右再也撑不住,颓然栽倒过去,被闻人恒一把接住,死死搂进了怀里。魏江越他们也都吓了一跳,快速围过来。   闻人恒探了探师弟的内力,摸到一手的冷汗,不敢随便给他运功,越发着急。   叶右咳了几声,扫见身旁的一朵流珠花沾了点血沫,觉得有些可惜,不过他的思绪仅仅清明了这一瞬,下一刻他便感觉无边的血色从眼底蔓延而上,和着远处满山雪白的流珠花,铺天盖地地填满他的世界,然后一起颠倒扭曲。   他终于闭上了眼。   彻底昏迷前,他恍然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平淡中带着一点点随意散漫,像是重复过千百次一般在脑海深处响了起来:“凝神,静心,莫动怒,莫动情,抱元守一,存无守有……”   他几乎本能地觉得这声音来自过去的自己,渐渐陷入了意识的深渊里。   魔教的长老都在附近。   去过苏州城的人有了前车之鉴,生怕这些老大又偷偷摸摸先后离开,于是商量好哪怕杨家飞出一只苍蝇也要派人盯着,因此这天杨公子一行人出门,他们便派了几个人跟着,几位长老眼看教主在,自然来了。   此时他们见闻人恒抱着教主向马车的方向急掠,脸色一变,跑了过来:“怎么回事?”   闻人恒本不欲理会,却在电光火石之间分辨出了苗汪的声音,这才细看了一眼,发现确实是魔教的几位长老,立刻停下把人揪过来,往日的斯文一扫而光,吼道:“快看看他!”   苗汪连忙查看教主的情况,感觉除去内力微弱外根本没什么毛病,不由得皱起眉,扫见他嘴边布条上沾着的血迹,骤然想起了锦囊上的第三条命令,手顿时一抖。   闻人恒问道:“他怎么样?”   苗汪不答,回头默默看着身后的三个人。梅长老等人与他对视一眼,快速回过味,齐齐惊悚,第一反应就是后退半步,不想干这事。苗汪也不想干,沉默地看着他们。   四人僵了僵,一齐看向教主,就在他们要破釜沉舟的时候,只见教主睫毛一动,缓缓睁开了眼。四人神情一松,擦了把冷汗,感觉在阴曹地府里转了一圈似的。   闻人恒没空理会他们,看着师弟:“你觉得怎么样?”   叶右撑起身:“没事。”   他感受一下,发现胸口轻快了很多,好像连日的憋闷都被那一口血带出来了。   闻人恒道:“都吐血了,还没事?”   叶右想说真没事,这时杨公子一行人追了来,俱是担忧地望着他。他暗道一声到底还是扫了兴,想要站起身,却被闻人恒一把按住了。   闻人恒示意他们继续玩,抱起师弟,准备回杨家。   叶右道:“师兄,我自己能走。”   闻人恒连眼皮都不抬一下:“老实待着。”   叶右打量他的神色,说道:“我刚才只是觉得胸口有点闷。”   闻人恒道:“为何不说?”   叶右道:“我以为没事。”   闻人恒简直想打他一顿,皮笑肉不笑地看了他一眼,懒得理他。叶右估摸师兄被他刺激到了,老实地没动,正思考如何能补救一下,只见师兄脚步一停,看向了偷偷摸摸在后面跟着的那四个人。   几位长老一顿,不知为何竟觉得闻人恒的目光有点冷飕飕的。   闻人恒道:“你们过来。”   几位长老眨眨眼,互相对视,暗忖这人该不会看穿了他们的身份,想把他们“咔嚓”掉好独吞教主吧?他们心里一怒,立刻要撸袖子与这个登徒浪子拼命,却扫见教主轻描淡写地抬起手,手背向外一挥,他们于是顿悟,扭头就跑了。   闻人恒:“……”   闻人恒沉默地看向怀里的人,叶右露出的双眼满是无辜,安静地望着他。闻人恒压了压火,勾起嘴角尽量温柔地问:“你这是觉得我看出他们与你是一伙的,想把人扣下?”   叶右没有记忆,不知自己以前是个什么情况,还真就是这么想的。   他装傻:“嗯?”   闻人恒道:“他们确实与你认识,我只是想问问他们知不知道你的内力是怎么回事。”   叶右看了看早已不见人影的那个方向,破天荒地有点不自在,摸摸鼻子:“……下次吧。”   闻人恒垂眼盯着他:“记着,我是你师兄,永远也不会害你,下次你要是再怀疑我会对你不利,我就把你扔下不管了。”   叶右直到此时方才听出自家师兄的火气,识时务地道:“知道了。”   闻人恒“嗯”了一声。   刀疤男一直守着马车,看到门主向这边狂奔的身影时便知道出了事,急忙牵着马车过来了,他打量晓少爷这情况,心底一惊。   闻人恒告诉手下回杨家,抱着人上了马车。他今天着实被师弟吓得够呛,若有可能真想永远都抱着这个人,可他知道不行,终是强迫自己把人放下了。   叶右慢慢回过味,问道:“师兄,你刚刚说那几个人与我认识?”   闻人恒道:“想说什么?”   叶右道:“我曾经听他们喊过我教主。”   闻人恒没开口。   叶右看着他:“师兄?”   闻人恒还是想揍他一顿,但控制住了脾气,温和地问:“你不关心为何吐血,反倒关心这个?”   叶右道:“我觉得我现在挺好的。”   是挺好,至少能明显看出比前几日精神了些,如果那布条上的血没存在过,闻人恒会很高兴。他压下心里的不安,问道:“我若说他们认错了人,你可信?”   叶右没和他唱反调,认真道:“师兄说的话,我当然信了。”   闻人恒便温柔地告诉他:“他们认错了。”   叶右点头:“嗯,我信你。”   二人对视了一下,心照不宣地别开眼。   刀疤男在外面驾车,有点想擦汗。   晓少爷都吐血了,门主刚回来的时候脸色也都成了那样,如此一个要紧的当头,两个人怎么还勾心斗角!   杨公子和魏江越今日本是为了给闻人恒与魏江柔制造机会,被这事一闹便没了游玩的心思,停留片刻就回去了,然后稍稍打听一番,听说闻人恒请了大夫,可大夫并未看出问题。   魏江越倒是知道一点,并不意外,毕竟连纪神医都没有头绪,其他大夫哪会有对策?   魏江柔问道:“他师弟怎么回事?”   魏江越简单说了一遍情况,道:“谁知究竟得的是什么病。”   魏江柔的眼神闪了闪:“纪神医都治不好?那……”   魏江越的声音倏地冷下来:“那什么?”   魏江柔心底一颤,被自己刚刚冒出的想法吓到了,害怕地看着他。魏江越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拍拍小妹的肩,告诉她不能有害人的心思。魏江柔连忙摇头:“我没有!”   她只是有一瞬间在想如果那个人死了就好了,她捂着胸口,有点心有余悸。魏江越看了她一会儿,见她确实没说谎,这才满意。   探路的人晚上就回来了,第二天盟主等人将多余的路划掉,便准备通知外面的人启程。   闻人恒道:“诸位前辈先走吧,晚辈过两日赶过去。”   几人一齐看向他,魏庄主道:“是因为你师弟?”   闻人恒“嗯”了一声。   当初他们出发时,纪神医说过会派徒弟过来,只是对方一直没赶到,他昨晚终于得知了对方的踪迹,决定等两日,另外一点是他想找机会与魔教的人接触一下,看他们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魏庄主刚好还没劝动女儿留下来,便说一起等等,何况谁也不确定以后会遇见什么,总得让人们有个准备的时间,不能这般仓促,因此最后敲定三日后动身。   闻人恒知道人一多,要见那几位长老便有些困难,不过他很有耐心,说声好,回去陪师弟了。   纪神医的徒弟是第二日的晚上到的杨家,立刻便被请去了闻人恒的小院。   杨公子作为家主,有客人来访,下人会第一时间告之他。那时魏江越正在他的屋里坐着,两个人干脆一道跟来了。   前几日晓公子吐血,虽然不是他们弄的,但他们不知和出门有没有关系,而闻人恒又太恐怖,因此这几天他们识趣地没来打扰他,如今神医的徒弟一到,他们刚好可以看看晓公子的情况。   叶右这个时候正要休息,脸上的布条刚被解开,便懒得再缠,于是等魏江越与杨公子迈进门,便见“灯笼”不见了,微微一愣。   他们紧跟着意识到什么,齐刷刷看向闻人恒身后的那位公子。   叶右走到师兄身边,客气地对他们笑了笑。   他长发未疏,身上简单披着一件睡袍,有些散漫随性,半边脸带着烧伤,但已经很淡了,另外半张脸则昳丽逼人,美得惊心动魄。   魏江越和杨公子登时呆住,愣愣地看着他那半张完好无损的脸。   闻人恒眉心一跳,把师弟按回到椅子上,看向跟着他们进门的那位公子。   这人约莫十八,圆脸大眼,脸上带着酒窝,看着软绵绵的,正是纪神医的关门弟子,方小神医。此人天赋很高,但不骄不躁,脾气非常好,连纪神医都曾放言说他将来的成就要比自己还高。   方小神医没被晓公子的脸惊艳到,好像满心装的都是救人,第一句便是:“师父说的病人,便是这位公子?”   闻人恒点头:“他前几日吐过一次血。”   方小神医神色微变,急忙过去给病人把脉。   魏江越和杨公子在方小神医开口的瞬间便清醒了,感觉老脸一红,尴尬地找地方坐下。魏江越又看了一眼晓公子,恍然想起他父亲说过的话,终于明白了原因。   房间一时很静,几人生怕打扰到小神医,都没开口,甚至连呼吸也刻意放轻了。   片刻后,方小神医收回手,说道:“他没有问题。”   闻人恒听这话都听麻木了。   他暗忖这事还是得找魔教的人才行,便想客套几句将这三人送出门,但紧跟着却听小神医严肃地说道:“但他若再吐两次血,可就麻烦了,从今天起我要时刻跟在他身边盯着他。”   闻人恒精神一振,想问问他是不是查出了什么,这时只听小神医又补充了一句:“包括晚上睡觉的时候。”   闻人恒:“……”      第25章      方小神医的脑子里仿佛只有医书和病人。   他说要时刻盯着晓公子,便是打算自今晚开始就住下了。   刀疤男送魏公子和杨公子出门时,都没怎么敢往他家门主脸上看。   魏杨二人知道闻人恒一直和他师弟住在一起,临行前忍不住佩服地看了一眼小神医,见小神医坐得笔直,正掏出一本医术认真翻看,暗道一声心思单纯也不是全无坏处。   魏江越有心想看看闻人恒的表情,但视线转过去,却鬼使神差地落到了晓公子的身上。   叶右若有所觉,抬眼看他。   他平时缠着白布,脸上只露出几个孔,让人没有细看的欲望,而如今布条全部解开,又被黑发一衬,魏江越突然发现他瞳孔的颜色很淡,虽然神情是散漫的,但因为太通透,仿佛夹杂着一丝冷漠,像是能把人的灵魂都看穿。   高高在上,触手不及。   魏江越呼吸微滞,急忙不自在地收回了目光。   人走之后,房间便静了下来。   方小神医扫见闻人恒回来,从医书里抬起头对他道:“他身子不好,最好早些睡,闻人门主如果没有重要的事就明天再说。”意思就是你可以回去睡觉了。   闻人恒笑得很斯文:“我和师弟是住一起的。”   方小神医看看他,又看看晓公子,呆呆地反应一会儿才明白他的意思,坚持道:“那我还是要住下。”   闻人恒审视地看他几眼,暂且略过这个话题,问道:“小神医方才说我师弟再吐两次血便麻烦了,可是查出了什么?”   提起病情,小神医迅速恢复严肃认真的模样:“我师父的信里提过他的情况,说内力似有似无,摸不出来,但我刚刚把脉时却发现他的内力有些不稳,应该是吐血所致,”他看着晓公子,“你吐血前是不是曾觉得气闷?”   叶右道:“嗯。”   小神医道:“果然。”   闻人恒问:“可知是何缘由?”   小神医道:“他受过暗伤,具体如何我还没查到,但他不可再吐血了,所以要盯着。”   闻人恒终于对他留下的决定没那么反感了,吩咐手下在房间里给他另外搭了一张小床。   小神医脾气甚好,很能随遇而安,抱着医书便颠颠地走了过去,然后折回来最后查看了一遍病人的情况,就示意他们早些休息。   闻人恒放下床帏躺好,片刻后忽然想起一件事,问道:“他受伤后便记不得事了,这也与暗伤有关?”   小神医一愣,望着大床的方向:“我师父的信里只简单说了一下他的内力,让我好好看看,并没说别的,他撞过头么?”   闻人恒尚未开口,小神医已经“噌”地站起了身,快步走向他们,撩开床帏告诉闻人恒让一让,接着在床边坐下给晓公子把脉,皱起好看的眉:“脉象上倒是看不出与内力有关,你把另一只手也给我。”   叶右从善如流地换了手。   小神医细细地把了一会儿脉,为他盖好被,若有所思往回走,喃喃:“还是看不出有问题,可若真的与内力有关,会是什么呢……”   他说着往小床上一窝,快速自一堆杂物中刨出一本医术,聚精会神地埋头钻研,将旁边的两个人全凉在了那里。   闻人恒:“……”   叶右:“……”   闻人恒算是摸清了这孩子的性格,暗忖将来恐怕会被这没眼色的小呆子打断不少好事。他忍下了,重新躺好,告诉小神医也早些睡。   小神医说声好,不忘交代道:“要是有任何不对劲的情况,记得告诉我。”   闻人恒温和地应下,回忆一番道:“对了,那天我们……”   叶右幽幽地看了师兄一眼。   闻人恒的话音停住,暗忖若说那天去看了流珠花,外面那小呆子怕是又会跑来给师弟把一次脉,查看二者是不是有联系。   小神医看着大床,等了等问道:“那天怎么了?”   闻人恒温和道:“不是太重要的事,明日再说吧。”   小神医道:“好。”   闻人恒侧头看向师弟,二人几乎同时无声地笑了笑,都被这小呆子弄得有些无奈。   叶右想加一句评价,抬起眼却不期然撞上了师兄的目光,不禁一顿。相识以来他们对视过无数次,算计、虚假、探究各种都有,唯独没有像现在这般简单而纯粹过。   他望着师兄温柔的双眼,心里控制不住地升起一丝异样的感觉。   二人一时都没开口。   房间亮着一盏灯,光线顺着床幔钻进来,慢慢渗入空气,带出一层朦朦胧胧的暧昧。   闻人恒的眼神深邃了一分,忽然很想吻他。   十年了,他已经忘了吻这个人是什么滋味。   他刚想试探地靠近一点,只听外面的小神医把书一合,嘀咕了一句“奇怪,到底是为什么呢”——虽然声音很轻,但以二人的耳力完全能听得清清楚楚。   那一点萦绕在周围若有若无的旖旎瞬间荡然无存,叶右的眼神清明起来。   闻人恒:“……”   果然被搅了好事。   闻人恒的预料这么快就得到证实,简直想拎起那小呆子扔出去。   叶右别开眼,开始审视方才的感觉,暗忖自己该不会真喜欢男人吧?那师兄呢?他忍不住又看了看师兄,这次多了一些探究。   闻人恒恢复温柔的样子,伸手摸摸他头,无声道:“睡吧。”   这人再看下去,他可真就要忍不住了。   叶右没挣扎,听话地闭上眼。闻人恒看了他一会儿,抑制住满腔的情愫,在心里惋惜地轻叹一声,也睡了过去。   片刻后,叶右复又睁开,安静地看向闻人恒。   他以前说的那些话并不是假的,师兄长得真的是蛮不错的,并且属于那种越来越受看的类型,尤其还这般优秀,他感觉只要师兄愿意,这世上大概没多少人能拒绝师兄。   他认真打量了一番闻人恒,不得不承认他不讨厌这个人,否则换一个人在自己身边睡这么久,他早就想办法把人解决了。   那么以前的自己和师兄的关系究竟如何?   若说好,师兄没必要对他诸多遮掩,可若说不好,师兄又确实待他挺不错的。师兄说瞒着他一件事,是的指什么?   叶右若有所思,最后看一眼师兄,这才睡觉。   转天一早,叶右照例被缠成一个“灯笼”,尽管小神医插了一句嘴,提醒闻人恒没必要缠这么严实,但丝毫没能阻止闻人恒的决心。   闻人恒打了一个结,愉悦道:“好了,去吃饭。”   魏江越和杨公子已经到达饭厅,此刻见他们进门,下意识将目光投在晓公子身上,然后都有点遗憾,也后知后觉明白了为何伤了一半脸要都缠上布条。   确实得遮住,他们想,不然太祸害人。   三天很快过完,魏庄主仍是没能劝动女儿,弄得他都要动把她关起来的念头了。他说道:“后面还有五块地图,只要出事,我都要与盟主他们商议,很可能顾不上你……别说有小恒,他不可能留意你。”   魏江柔咬了咬嘴唇,委屈道:“那我还有二哥。”   魏庄主问道:“你非要跟着,是因为小恒的事?”   魏江柔不答,以前闻人恒待她也这样,她从没觉得难受,只想着时间一久便好了,无论如何她都能等,可忽然冒出的阿晓让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不安。她害怕这一走,他们便再也没机会了。   魏庄主望着她的发顶,沉默一阵,终是同意了。   魏江越目送小妹去收拾行李,不解地看向父亲。魏庄主知道他想问什么,叹气道:“让她看清后死心了也好,你这一路多看着点她。”   魏江越点了点头。   华杨城的江湖人早已准备妥当,见盟主等人先后从杨家出来,便跟着他们再次启程。   闻人恒自那晚过后就想和师弟再弄点暧昧,试探一下师弟的态度,但现实很快给了他沉痛地一击,因为小神医说到做到,师弟去哪都跟着。如今他们坐上马车,小神医便也跟着他们坐了进来,旁若无人地翻开医书,保证病人时刻在自己的眼皮底下,雷打不动。   刀疤男目不斜视地放下车帘,完全不往里看。   他正待转身,突然察觉一个人靠了过来,不由得回头,却见来的是秦月眠。   秦月眠眨着漂亮的桃花眼,潇洒地对他笑笑,越过他也进了马车。   “……”刀疤男已经不想去思考门主的表情了,放空大脑,认真驾车。   闻人恒看着好友,挑了挑眉。   秦月眠主动道:“闲着无聊,来你们这里坐坐。”   之前那一段路不仅折腾人,还万分无趣,他有好几次都想去找狐朋狗友们花天酒地,可又狠不下心,只能跟着。那时闻人恒全部的注意力都在晓公子身上,他便识趣地没往前凑,孤零零地跟着队伍前进,如今既然见有人不怕死地过来,他当然也来了。   他含笑看着小神医,对他发出了诚挚的善意:“方公子看书呢?”   小神医仍在看书,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是在喊自己,茫然地抬起头望向秦月眠,呆呆地问:“你是谁?”   秦月眠:“……”   探过路后,盟主一行人便带着他们直奔官道,仅用不到两天就到了目的地。这里已经出了华杨城的地界,第二块地图还差一小半,他们于是边走边寻找附近是否有村落,幸运地找当地人画了第二次图,再次省去不少麻烦。   中途马车又一次没办法用了,他们便徒步而行,慢慢地进了一座山。   “要穿过树林,”盟主看一眼天色,“估计会在里面过夜。”   魏庄主道:“无妨,我们安排守夜的。”   都是习武之人,这点事应付得来。盟主对他们很放心,点点头,带着众人迈进去,直到看不清路才停下休整。   月光清冷,夜色沉静。   树林隐约响起了一阵极轻的簌簌声,叶右猛地睁开眼,坐直身。闻人恒也已经醒了,与他对视一眼,一齐听着林间的动静,片刻后只听不远处突然有人喝道:“什么东西!”   早已戒备的人顿时起身,凝目看去,只见有两个黑影迅速窜入树林,他们尚未弄清是什么动物,紧接着就听见了魏江柔惊恐的尖叫:“啊啊啊——!”   这下睡得再死的人也醒了,一个激灵爬了起来。   黑影同时受到了惊吓,“咿呀”地叫出声,挥舞着锐利的爪子蹿来窜去,树林瞬间乱成一锅粥。   不时有人惨叫,有人咒骂,有人摔倒,还有人怒喝告诉他们别慌。叶右站着没动,在嘈杂的声音中专心辨认细微的动静,很快察觉有个东西对着他们窜了过来。   还没等他做出反应,只听破空声响起,闻人恒手上弹出一枚铜钱,将它打到了一边。叶右在渐次亮起的火光中辨认了一下,诧异道:“猴子?”   那物生命顽强,被闻人恒打得跌落在地之后立刻一个翻身爬起来,窜进了暗色的树林。闻人恒没有杀它,说道:“只是看着像,爪子比猴子锋利,脑袋也比它们大,也不知是什么。”   这些动物的胆子似乎挺小,被人们一吓,惊弓之鸟一般就跑没了影。   混乱渐渐平息,盟主等人查看一圈,发现除去有几个人被抓伤以外,唯一的损失就是装干粮的包袱没了一个、被翻开了两个,于是确认它们是来偷东西吃的。   魏庄主忙出一身汗,说道:“虚惊一场啊。”   几人往他身上一看,差点笑出声,只见魏庄主的两条袖子都被挠得一道一道的,面条似的挂在身上,凄惨不已。   盟主也没忍住:“你怎么回事?”   魏庄主有苦难言,他那宝贝女儿怕路上吃不惯,带了不少点心,引了一群东西过去,他这是仓促间为了护住她被它们挠出来的。不过他到底经历过大风大浪,哈哈一笑说了句一时不慎,随手将袖子撕下来一扔,便面不改色地继续与他们安排后面的事了。   微微跳动的火把下,那左臂上清楚地挂着一道一尺多长的伤疤,虽已愈合,但仍能看出当初是如何的惊险,好像再用一些力,那胳膊便会被竖着劈成两半。   附近还想看笑话的人一眼扫见,顿时收了心思,敬重起来。丁阁主本也想借着难得的机会损他两句,这时动动嘴唇,将话咽了回去。   叶右敏锐地觉出这一点,等重新回去休息,便看向师兄:“魏庄主那道疤……”   闻人恒道:“七年前弄的。”   叶右挑眉。   闻人恒靠近了一点,低声解释:“当时有一个疯子练成了吸采功,这功夫厉害是厉害,但是每到月圆之夜……”   叶右轻轻呵出一口气:“都要吸食童子或童女的血,偶尔还需要采阴补阳。”   闻人恒道:“这事记得?”   叶右点头,问道:“之后呢?”   “那人神功已成,威力可想而知,当年连续害了不少孩子,”闻人恒道,“人们求到丰贤庄和灵剑阁,魏庄主他们带着人堵了两个多月,最终成功把人堵在了一处断崖上,那道疤便是当时弄的,据说那场仗损失惨重,最后是魏庄主拼着一条胳膊不要才把人打下了断崖。”   叶右问道:“死了么?”   闻人恒道:“死了,在崖下发现的尸体。”   叶右应声,看了看魏庄主的方向。   人们已陆续休息,光线暗下来。   闻人恒看着彼此的距离,突然想试试能不能再把气氛弄得暧昧一点,于是没话找话道:“据说这只是其中一处伤,丁阁主身上也有不少,白道的龙头可不好做,丰贤庄和灵剑阁能这么多年屹立不倒,不光是靠人多,还得服众。”   叶右这些天基本摸清了双极门在江湖的地位。   如今白道的年轻一辈中,闻人恒的地位是最高的,若将来丰贤庄和灵剑阁后继无人,他师兄是最可能达到他们那个高度的人。   他好奇问:“师兄以后想做龙头么?”   闻人恒定定地望着他:“你希望我做么?”   叶右还没开口,附近的小神医便揉着眼睛望向他们这个方向,声音含糊地提醒晓公子要早点睡。   秦月眠瞬间没忍住,“噗”了一声。   刀疤男别过头,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听见。   “……”闻人恒的计划立刻被毁,看看周围这些人,暗道自己太心急,这确实不是一个好地方,他放弃道,“睡吧。”   众人被动物一闹,睡得都不踏实,天还没亮就全醒了,再次赶路。   第二块地图剩余的路线中最难走的就是这一片森林,等他们成功穿过,花费一天的工夫便将剩余的路都走完了,接下来便是第三块图。   这张图在闻人恒的手里,他没兴趣带路,直接给了盟主,告诉他们按照第二张图来,先是找地方休息了两天,请人画画路线,这才出发。   众人于是又上了官道,一路到达了落花湖。   天色逐渐转阴,眼看要下雨,盟主四处看了看,带着他们走进树林想找个避雨的地方,这时只听悠扬的琴音传了来,婉转而动人。   人群中不知是谁低呼了一声:“呀,是桃姑娘!”   “什么,桃姑娘?在哪儿?”   “竟能遇见桃姑娘啊……”   叶右向前望去。   闻人恒眼皮一跳。   他师弟认识的这些人中,若要让他将讨厌的人排一个序,榜上有名的三个便是无望宫宫主谢均明、魔教的梅长老以及这个桃姑娘!   叶右没有忘记当初在寻柳山庄,曾听说桃姑娘肯为魔教教主跳凤栖無的事,而他吐血那次就差不多猜出自己很可能是魔教教主了,便问道:“这桃姑娘是?”   闻人恒不太想回答。   秦月眠则笑着为他解了惑:“是江南第一美人。”      第26章      秦月眠经常和那群狐朋狗友们混在一起,对美人的事简直如数家珍。   他问道:“阿晓师弟对锁心楼可有印象?”   叶右作了猜测:“桃姑娘与锁心楼有关系?”   “嗯,锁心楼的楼主是桃姑娘的亲姐,”秦月眠道,“锁心楼只收女人,楼内有一条规矩是不能动情,几年前有个门徒与人私定了终身,按理是要受罚的,桃姑娘在这一点上与她姐姐有分歧,具体过程没人知道,只知最后桃姑娘离开了锁心楼,那女子则被楼主放了,现在孩子都能跑了。”   叶右问道:“锁心楼的规矩没改?”   “没改,”秦月眠道,“但有一种说法是桃姑娘与她姐姐打了一个赌,证明男女情爱并不全完害人,若赢了,她姐姐便把规矩改了,可至今也只是猜测,桃姑娘从未承认过,总之自那之后她便四海为家了,没再回过锁心楼……”   话音未落,林间的琴音骤然变得锐利,像是能割伤皮肤,胸口也被搅得有些刺痛。   闻人恒向师弟靠近了一点,告诉他别听。叶右不用提醒,身体自然而然做出了反应,运起内力抵挡。与此同时,盟主扬声报上了名字与来意,琴音这才一缓。   众人呼出一口气,拍了拍胸口。   叶右问道:“她习的是音杀之术?”   秦月眠点头:“和她姐姐学的。”   叶右有意打探这个人,想试试能不能记起点什么,便问了问人家的芳名。   秦月眠不由得对他挤眉弄眼:“这个可也没人知道,我们都称呼她为桃姑娘,曾经有不少人问过她,她说只有她未来的丈夫才有资格知道,阿晓师弟不妨试试?”   闻人恒看了他一眼。   秦月眠神色一正,补充道:“不过你现在去恐怕晚了,大家都猜测叶教主已经知道了。”   “……”闻人恒有些后悔看他这一眼了。   下一刻,某人顿时来了兴致   叶右问道:“这是为何?我记得她肯为叶教主跳凤栖舞?”   “嗯,听说美得很,仅仅惊鸿一瞥便能令人毕生难忘,”秦月眠啧啧道,“真不知叶教主是如何办到的,反正我一直觉得兴许是桃姑娘被他打动,看上他了。”   叶右重复了一遍:“被他打动?”   秦月眠笑道:“那是,叶教主要讨一个人的欢心,花样可不少,哦对了,当初就是在这落花湖上,你看那边种了不少桃树吧?”   叶右望过去,隔着几棵松柏,果然瞅见湖边有一排桃树,可惜这时节花期已过,看不见桃花盛开的景象了。   刀疤男一听便知秦月眠要说的是什么事,忍不住插了一句:“快到了,别被桃姑娘听见。”   叶右笑眯眯地道:“没事,我们可以走慢一些,小声说。”   刀疤男没敢多言,暗中看看门主,见他的神色与往常一样,而且还更温柔了一点,不禁冒冷汗,心想门主既然不高兴,为何不阻止呢?   闻人恒就没想过阻止,因为他家师弟想知道的事是一定会想办法知道的,他拦不住,只是不想亲口说而已。   这个时候,叶右已经开始问桃花的事了,得知这些都是后来新种的,笑道:“总不能是叶教主种的吧?”   秦月眠道:“不是,但它们是因为叶教主才有的。”   他指着湖边:“看见没有,那桃树里还有几棵梨树,以前本来只有梨树,当时正是花开,叶教主与桃姑娘在这里遇见,为博美人一笑,他便在正往下落的梨花上涂了色,花瓣落在水里都是带颜色的一面朝上,里面没有一片是白的,全被他染成了米分色,就和桃花一样,据说之后有人试过,都没能办到,可见叶教主的轻功有多厉害。”   叶右想了想那个画面。   秦月眠继续道:“这湖以前叫小窝棚湖,原因是附近有一个小窝棚村,叶教主说这么美的地方不如就叫落花湖,等事情一传开,人们便都叫这个名字了,还有好事的人种了桃花,每年春天都能引来不少人,倒成了一个姻缘湖。”   叶右笑了一声:“哦,叶教主原来还做过如此……”   闻人恒终于没忍住看了看师弟。   “……风流之事啊,”叶右的话在嘴里转了一圈,把“值得称赞的好事”换成了“风流”,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他又笑着加了一句,“桃姑娘既能让叶教主这般对待,必须要见一见。”   闻人恒别开眼,懒得理他。   秦月眠完全不清楚周围的暗流涌动,说道:“何止,桃姑娘喜欢看雨,叶教主还曾经一掷千金包下过秦楼的观雨台,就为了陪桃姑娘看雨,当时真是羡煞了不少人。”   叶右的表情有一点微妙,想象不出自己能为一个人做到这种程度,问道:“看来这叶教主很喜欢桃姑娘?”   秦月眠道:“这不清楚,他们两个人都说只是知己,但知己也没有这样的,对吧?”   叶右笑道:“倒也是,师兄觉得呢?”   我觉得你就是欠教训,闻人恒撩起眼皮看向他,温润的声音听不出半点火气:“这只有他自己知道,到了,先别聊了。”   叶右的目光在他脸上转了一圈,没看出问题,听话了。   林间有一座凉亭,是落花湖的名声传开后人们新建的。   桃姑娘正在亭内练琴。   她身着一袭白衣,头上戴着支桃花簪,眉目如画,出尘脱俗,完全对得起“江南第一美人”的称呼。   她刚刚是听见嘈杂的人声,且还夹杂着几道兴奋的“桃姑娘”,觉得被打扰才在琴音里加了一丝内力,如今得知来的是盟主一行人,她便收了敌意。   江湖最近发生的大事,她自然也清楚,礼貌地对他们点点头:“盟主找秘籍,找到这里来了?”   盟主有点想叹气。   如今整个江湖都知道他们得到了地图,邪派的也有不少在后面偷偷跟着的,虽说事情确实很要紧,但对于像桃姑娘这种淡泊名利的人,大概会觉得他们很蠢。可没办法,灯灭毒和《追成散》的事都非同小可,一定得查到底。   他说道:“只是路过,既然姑娘在这里,便不打扰姑娘了。”   桃姑娘本也没想给他们让地方,但这时忽然扫见了人群中的叶右,立刻道:“等等。”   众人停住。   刀疤男和几位长老见她望的是教主的方向,一颗心顿时提了起来,生怕某人身份暴露惹来一场混战。   桃姑娘抱起琴:“我刚好有事,你们若想避雨,亭子给你们。”   盟主道:“可这就要下雨了,姑娘不如等等再走?”   “不了。”桃姑娘迈出小亭,直接到了闻人恒和叶右的面前。刀疤男和几位老张的心提到嗓子眼,做好了要打架的准备,结果只听这人道:“闻人门主上次说的琴谱一事还没说完,不如现在说?”   几人一起瞪眼。   闻人恒很淡定,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下笑着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二人于是边走边说,很快远离了小亭。   闻人恒哪怕心里再烦一个人,甚至恨不得对方能就此消失,面上也是分毫不显,只不过没多少兴趣与人家绕弯就是了。他直奔主题:“桃姑娘这样叫我出来,是有事?”   桃姑娘问道:“他怎么了?”   闻人恒诧异:“我没懂姑娘的意思,他是指谁?”   桃姑娘盯着他看了几眼,道:“他之前让我交给他一样东西,既然你不知道,那算了。”   闻人恒客气道:“嗯,姑娘慢走。”   “……”桃姑娘僵了僵,觉得自己一直以来没感觉错,这个人就是对她抱有某种敌意,虽然不明显,但偶尔还是能噎死人。她放弃抵抗,掏出一个瓶子递过去:“给他吧。”   闻人恒这次不装傻了,打开嗅了嗅,问道:“这是?”   “锁心楼的凝神露,”桃姑娘道,“姑娘家经常喜欢胡思乱想,凝神露是锁心楼制出来静心用的,他上次说想要一瓶,我也不知他想干什么。”   闻人恒问道:“这是何时的事?他没说别的?”   “三月份,他当时说要去做一件事,”桃姑娘看着自己的琴,幽幽叹气,“他那个人心思太难猜,若有不想说的事情,别人怎么问也是问不出的,我那时见他没说,便没有多问。”   闻人恒深有体会,“嗯”了一声。   桃姑娘道:“他还说若是将来看见他与你在一起,便把东西给你就行,他怎么了?”   闻人恒道:“受了一点伤。”   桃姑娘立刻担忧地问:“要紧么?”   “我会照顾好他的,”闻人恒答非所问,过河拆桥道,“姑娘若没其他事,我这便回去了。”   桃姑娘沉默了一会儿,临行前说道:“闻人门主,我虽不知你们是什么关系,但我能觉出他对你的事一直有些在意。”   闻人恒望着她走远,缓缓摸了摸手中的瓷瓶,一边往回走一边回味她的话,却不敢深想——他和师弟这么多年的师门情分,尤其还发生过某件事,师弟必然会对他在意一点,这很正常,他若想多了,最后内伤的便是自己。   不过按照桃姑娘的说法,如今这事师弟果然是知道的,也可能料到了会失忆,并已经做好打算把失忆的自己交给他了。   想通这点,他心里的担忧顿时减了不少,他家师弟向来聪明,既已布下局,就应该有解决之策。   不过多时,小雨便淅沥地下了起来。   女侠客全进小亭,男的则随便搭个避雨的草棚对付一下。   梅长老脸上贴着络腮胡,身穿一件破烂麻衣,握着个狼牙棒,说道:“我想进小亭。”   “……”剩余几位长老看着她,“忍了吧。”   梅长老严肃道:“我也是女的。”   几位长老沉默半天,蹩脚地岔开话题:“……那什么……哎对,你们说桃姑娘找闻人恒是想做什么?他们两个人的关系有这么好?”   “切,你们见闻人恒和谁急过……”梅长老钻了他们的话题,顿了一下补充道,“对,他和教主打过架,这么一看,他和教主之间岂不是更应该有点什么?”   剩余几人深深地觉得有道理,不由得看向闻人恒,见这人勾着浅笑正与教主聊天,似乎心情甚好的样子,感觉越看越有问题,不知第几次想打他一顿。   叶右也发现他师兄回来后就变得挺高兴的,问道:“你们说了些什么?”   闻人恒面不改色:“你方才不是听见了么?在聊一本琴谱。”   叶右问道:“什么琴谱?”   闻人恒应付道:“一本很难找的琴谱残页。”   叶右持怀疑态度,试着多问了两句,发现是在原地绕圈,便闭上了嘴。闻人恒笑着找手下要来一件外衫给他遮雨,陪他一起站着。叶右看了一眼天色:“短时间可停不了。”   闻人恒道:“他们已经去找船家了,多花点钱不成问题。”   地图写的是穿过落花湖,绕一圈的话有些远,不如直接坐船。盟主在带着人避雨的时候便派了一队人去附近的村子找船家,用不了多久就能回来。   叶右听了一会儿雨水打中树叶的“簌簌”声,忽然问:“以前咱们住的地方有没有一座山,山上有条石板路,直通凉亭?”   闻人恒微怔:“有,你记起来了?”   叶右摇头,他只是想起曾经做过的梦。   失忆后,那段时间他做的唯一的梦便是青山和小亭,外面也像这样下着雨,他问道:“我以前总去那里么?”   闻人恒道:“偶尔会在里面看看书,后来你生病,我每天都会带你去坐一坐。”   叶右看着他:“我的病究竟是怎么好的?”   闻人恒道:“他们回来了。”   “……”叶右暗道一声你这话题逃避得也太明显了,抬头扫了一眼,发现去找船家的人果然回来了。众人于是跑向河岸,听从盟主的安排分批坐船。   女侠客们依然先走,魏江柔身为魏庄主的女儿,主动要求排在最后,让其他姐姐先过去,这让魏庄主感到非常欣慰,然而很快他就被现实打了脸,因为他女儿完全是想和闻人恒坐一艘船才这么干的。   魏江柔看着船内空出的地方,对闻人恒招手:“恒哥,你和阿晓过来吧,阿晓身上有伤,别让他淋雨。”   周围的人纷纷附和,都劝阿晓公子过去,毕竟看着太惨了。魏庄主无奈,也提了一句。闻人恒便没推辞,带着人上了船。魏江柔许久没与他说过话,这时见他过来,觉得一颗心都渐渐暖了起来,立刻将刚刚当借口的“灯笼”丢到一旁,注意力都转到了他身上。   她正想与他坐近一点,谁知岸边又上来一个人,直接越过她坐在了那个位置上,半点都不客气。   魏江柔:“……”   小神医察觉有人瞪着自己,茫然地看了她一眼。   叶右奉行好男不跟女斗,为避免这小呆子被瞪成窟窿,便拎起他的后领带到自己的身边,拍拍肩示意他什么都别问,然后假装自己不存在,安静地看向湖面,摸了摸被淋透的布条。   闻人恒瞬时注意到他的动作:“难受?”   叶右道:“还行。”   闻人恒道:“贴着伤口了?”   叶右道:“一点点。”   闻人恒眉头微皱,斯文地把小神医扔回去,坐到了他的位置上。   小神医短短数息之间再次与魏江柔对视,更加茫然。   魏江柔:“……”   闻人恒没理会他们,握着师弟的肩膀让他背对着人,解开布条看了看他的伤。船上坐着五六位女侠,虽然对晓公子的伤势抱有一点点好奇的心思,但见状都识趣地没多看,低声聊了起来。   魏江柔咬咬唇,一时不甘就冲了过去,她倒要看看这人长什么样,她问道:“阿晓怎么样?没事吧……”   话说到一半,她猛地对上一张妖孽的脸,瞳孔骤缩,当即惊呼一声后退半步,震惊地看着他。其余几人顿时望向她,由于晓公子仍背对着她们,她们并不知具体如何,只当是她被吓到了,不禁有几分不赞同,觉得太失礼。   她们忍不住看了一眼闻人恒的脸色。   闻人恒细细地为师弟缠好布条,头也不抬地道:“他没事。”   魏江柔半天才反应过来这是回答她先前的问题,脸色发白地坐回去,自此一句话都没再说。于是等全部的人都过了河,魏江越便发现妹妹有点失魂落魄,忙问道:“怎么了?”   魏江柔绝望地看着他,泫然欲泣:“我看见阿晓的脸了……”   魏江越一怔,听见妹妹哽咽地又说了一句“他怎么长成那样”,脑中同时闪过一张脸,有点心疼地摸摸妹妹的头,暗道这一次你该死心了。   上岸后,众人先是找地方休息了一晚,等二天便马不停蹄地继续赶路。   这期间闻人恒找机会将桃姑娘送的药给了小神医,询问是否对师弟的病情有所帮助,得知似乎有一点,越发肯定师弟这是早有准备,又放了一些心。   不知不觉,第三块地图也成功过完。之后是第四块图,他们按照画图的方法一路走下去,来到了第五块地图,除去重复之前的步骤之外,这次他们还钻了一个人工凿刻的地洞。   人群里的老江湖打量两侧的石壁,万分怀疑这不知是掏了谁家的墓,众人顿时只觉阴风阵阵,生怕从前面蹦出一具僵尸。   好在这条路并不长,他们提着一颗心,最终毫发无伤地通过了。众人抬起头,眼前是一座被群山环绕的山谷,除去地洞外没别的出路,他们不由得看向盟主。   盟主道:“第五块就到这里。”   众人深吸一口气,握紧拳,双眼放光地看向葛帮主。   葛帮主不耽搁工夫,掏出了第六块地图——那放秘籍的人或许也考虑过持最后一张地图的人会找人提前过去,因此上面只写着几行字,大概的意思是爬过一个山头就到目的地了,他就在那里等着他们。   众人憋了一路的火,听着葛帮主念出那句“老夫静候诸位的大驾”,下意识活动手腕,暗道等着,我们非打你一顿不可!   他们只觉全身都有劲了,询问完方向,立刻开始爬山。   这一次的山比之前几次都难爬,还有些陡峭,他们越爬越窝火,越窝火爬得越快,咬咬牙,用平时想象不到的速度爬了过去。   山后是一片树林,众人往前走了百余步,见一条石子小路蜿蜒地伸向远方,都觉得顺着这路一定能找到那老头,便兴冲冲地要过去,这时只听脚步声隐隐传来,一个人从前面的拐角走过来,喝道:“谁?”   众人一顿,齐齐看着他。   来人四十左右,很精瘦,脸颊泛着点淡青,像是没有血色似的,再衬上那一对吊眼,给人一种阴森锐利的感觉。他看着忽然多出的人,顿时一怔。   人群里则有几个变了色:“吸血老鬼!”   “是吸血老鬼啊!”   “什么,吸血老鬼?”   叶右询问地看向师兄。   闻人恒早已眯起眼,看着师弟,不知这到底和他有怎样的关系。   叶右问:“这谁?”   闻人恒道:“吸血老鬼,我先前对你说过吸食童男童女鲜血的,便是他。”   叶右惊讶:“你不是说他死了么?”   “当时确实死了。”闻人恒道,看向了前面。   领头的魏庄主也死死地看着这个人,胳膊上的旧伤疤抽痛了起来似的,搅得他的表情都有些扭曲,咬牙道:“……你竟然没死?”      第27章      闻人恒曾与师弟讨论过放秘籍之人的目的。   师弟的原话是若不是闲得太无趣,便是想算计人,且算计的人一定是在这些人当中,把地图弄成一块块的也是为了让人们毫无所觉地过来。   后面的事恰好证明了这一点。   这一路爬山涉水,地图费尽心机地引着他们避开官道专往人迹罕至的地方走,显然是想让人们迷失方向。虽说刚开始他们还能找人画路,可越往后走,能画的路就越少,周围全是青山,时间一长便不清楚是到了哪里的地界,只能跟着地图的指引一直走下去。   这还不算完,放秘籍的人最后还弄了一条地道。   他们钻入地下,看不见地上的情况,等到出来被群山一围,更加不清楚究竟是到了哪儿——那被算计的人恐怕也不会想到从不起眼的山谷里爬过一个山头,竟能通往吸血老鬼所在的地方。   一环又一环,严丝密合。   确实像师弟的手笔。   但问题是以师弟的才智和手腕,若要算计谁,需要耗费这么久、铺设这么大的一个局么?   他想不通。   然而现在考虑这些显然不合时宜,吸血老鬼听完魏庄主的问话,冷笑了一声,阴森的感觉更浓,说道:“区区一个断崖,如何能要得了我的命?”   魏庄主道:“那你就再死一次!”   话一出口,他低喝一声双手握拳,球一般原地弹了出去,那袖子与后背被真气一激,微微鼓起一块,气势极其强盛。   吸血老鬼目光一凝,倒也不是傻子,见他们人多势众,并不硬拼,迅速闪入了树林,声音不紧不慢飘回来,依然是挥不去的阴冷之味:“都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我已经七年没有为非作歹了,你们还要赶尽杀绝?”   “废话少说,被你杀的那些孩子能白死了不成!”魏庄主虽然胖,但身手灵活,稍微转个方向再次追击。这时只听一声铮然,锐利的剑光冲天而起,丁阁主也追上去了。   江湖两大高手一起出手,众人士气大振,加之先前憋了一肚子的火,便嗷嗷叫着往前冲,要将这老鬼彻底斩于刀下。   盟主感觉只是眨了一下眼,人群便“呼啦”全扑了过去,再阻止已然来不及,只能穷途末路般地提醒了一句:“都小心点,别中了埋伏!”   他的吼声瞬时被喊杀盖过,大概是架拉得太多,早已习惯这种一言不合就动手的场面,他只是皱了皱眉,急忙也跟着了。   剩下的则是一些武功不济的和行事谨慎的人。   魏江越要去帮父亲,临行前将“苍穹”的人留了一部分。魏江柔被他们护着,看看闻人恒,忍不住去了他的身边。   闻人恒与魏家有多年的交情,自然不会不管她,看她一眼,没说什么。   魏江柔很踏实,不由得靠近一点,这时余光扫见一旁的阿晓,咬了咬唇,眼神暗下去,然后担心起父亲和二哥的安危,开始频频向前张望。   葛帮主自从被坑后一直很谨慎,没有着急冲,跟着他们一边向那边走,一边琢磨这事,总觉得太诡异,问道:“晓公子,你说这是怎么回事?那放秘籍的人不是说要在这里等着咱们么?人呢?”   “可能是中间出了一点意外,”叶右分析道,“秘籍上的字是八九年前写的,吸血老鬼是七年前的人,放秘籍的人做下这些事的时候,不太可能会猜到江湖上会出这么一个魔头,所以他写下这个地点,兴许也没想到会被鸠占鹊巢。”   葛帮主点头:“对对,那他人呢?”   叶右道:“咱们可以抓到吸血老鬼问问,也许从他的嘴里能得到一些线索。”   旁边有人担忧地插了一句:“若是真有秘籍,会不会已经被吸血老鬼得了去?”   几人暗暗吸气:“这么说那老头已经被吸血老鬼杀了?”   叶右道:“这也得等抓到人才能知道。”   “嗯嗯,”几人附和,随即不知是安慰别人还是安慰自己,补充道,“别担心,老鬼就算拿到秘籍也练不成,就他那样的,啧。”   “也对,他那样的练不成。”   “就是!”   叶右好奇问:“这怎么说?”   他们诧异:“晓公子不知道么?”   叶右道:“知道什么?”   闻人恒耐心为师弟解惑:“《追成散》一般很少有人能练成,有记载以来,练成的都是心思单纯的,聪明的反而练不成。”   葛帮主道:“那吸血老鬼看着就不像是心思直的,肯定练不成。”   叶右懂了,暗道一声有没有秘籍还难说呢。   不过若秘籍一开始便是幌子,对方算计这一出,用意可就有点意味深长了……他微微眯起眼,有些希望是这个,因为这比一本秘籍可有趣多了。   几人顺着石子路迈出树林,视野立刻开阔,只见假山池塘,亭台楼阁,远处青山为屏,层峦耸翠,这竟是一处深藏在大山深处的庄园!   魏庄主和丁阁主此刻正在一片假山前站着,吸血老鬼则不见了踪影。   二人都不是容易冲动的人,既然短时间内没把人擒住,他们便没有贸然去追,带着人在这里停了停。   葛帮主问道:“怎么样了?”   “逃进假山里了,也许有暗道,都小心一点。”魏庄主示意他们多留心周围的动静,看了看眼前的建筑,决定去庄园里一探究竟,但很快有帮主提出质疑,怕老鬼仍在假山里躲着。   丁阁主道:“若耽搁工夫,兴许人就跑了。”   在大事上,魏丁二人都拎得清,甚少有吵架的时候,魏庄主接话道:“那我看不如这样,咱们兵分两路,老丁你带着人去前面,我带着人再搜搜,没有就直接去找你们。”   这下都没意见了,开始分人。   而就在人们挪动的时候,只见一道灰影自假山里闪出,极快地扑向“苍穹”。众人一惊,尚未细看,魏庄主已经叫出了声:“老鬼!”   “哈哈哈哈!”吸血老鬼的声音很沙哑,磨砺似的,这么一笑,听得人浑身难受又阴寒不已。他认准了“苍穹”的衣服,炙热地看着被他们围在中间的魏江柔,“姓魏的,这便是你那宝贝女儿?你将我打下悬崖的账,不如拿她来抵!”   话音一落,他一掌便拍了出去。   这下不只魏庄主,几乎所有人的神色都变了变。   七年前,魏庄主带着一群高手围攻他一个人尚且落得惨烈收场,如今七年过去,这吸血老鬼的功力想必更胜从前,可不是几个“苍穹”的人能拦得住的!   果然下一刻,吸血老鬼一掌下去,“苍穹”的人立刻便被拍飞。   魏江柔尖叫一声,扑向闻人恒:“恒哥,救我!”   闻人恒完全信得过师弟的轻功,便抓住她塞给师弟,想让师弟也离远点,简洁道:“带她走。”   叶右刚接过魏江柔,闻人恒便已与吸血老鬼对上了。   他向后一跃,瞬息之间拉开与他们的距离,然后毫不迟疑,直奔魏庄主等人。   吸血老鬼看出他的打算,冷哼一声,与闻人恒硬拼一掌,紧跟着闪过去拦住了他的去路,明显是打算要拿魏江柔威胁魏庄主。   叶右不慌不忙,开始后撤。   吸血老鬼本以为要追上他小菜一碟,结果却发现这小子的轻功很高,表情狰狞了一下,伸手一吸,旁边一个女侠客毫无反抗之力地被他吸了过来。   他一把掐住她的脖子:“都别动!包括你,小子!”   一切变故只发生在短短的数息之内,魏庄主、丁阁主和闻人恒已追上来。小神医见病人离开自己的身边,急忙往前跑。魔教几位长老担心教主的安危,也拼命向他靠近。   此时见状,他们的脚步都是一顿。   就是在这一瞬间,吸血老鬼根本不去看他们是否动没动,直接拧断了女侠客的脖子向魏庄主等人身上一踢,拔地而起冲向魏江柔。   众人的神色又变了变,魏庄主惊怒交加,躲开尸体继续追。   吸血老鬼神功已成,哪怕轻功比不得叶右,也只是逊色一点点而已,这么一个打岔的工夫,他就缩短了与叶右的距离。   叶右再次后跃,迅速扫视一圈,查看如何能与人们会合。   吸血老鬼道:“小子,乖乖把她给我,我饶你一条小命。”   叶右笑道:“前辈,冤有头债有主,你找一个小姑娘算账,不合适吧?”   吸血老鬼阴森道:“再不给我,我数一个数就杀一个人。”   他完全能说到做到,周围本想上前接应的人们顿时迟疑,叶右见他说话间又要吸一个人过去,微微停了停,准备等他追来时再跑。   魏江柔吓得挣扎起来:“你干什么!”   “别动!”叶右扫见吸血老鬼在这个空当停手来追他,急忙按住她要带着她躲开,可魏江柔已经吓破胆,听见这句话觉得他是要将她送给对方,挣扎得更加厉害。   仅仅这一息之间,吸血老鬼又靠近了点,看了看这个距离,双眼骤然爆出一道精光,五指微张,对他们伸出了手。   魏江柔见识过这招的厉害,生怕自己会和刚刚的女人落得同样的下场,加之父亲、二哥和闻人恒都不在身边,她和阿晓在一起总有种浓浓的不安,大脑一空,想也不想便低头在他的手上咬了一口。   叶右简直猝不及防,下意识松了手。   魏江柔反手将他推向吸血老鬼,尖叫着躲开了。   这一推,恰好把叶右推入吸血老鬼出的招里,叶右只觉一股极强的吸力传来,浩瀚得令人无法抗衡。   吸血老鬼见人跑了,怒道:“竖子坏事!”   叶右猛地被吸过去,第一反应就是要完。这老鬼显然对他很不满,顺手杀他根本耽误不了多少工夫,他的瞳孔一时紧缩起来。   闻人恒已追到三丈之内,见状脸上的血色一刹那褪尽。   小神医尚在人群中,徒然张着嘴。几位长老也看着那边,脑袋“嗡”了一声,紧接着梅长老踉跄一步,一把挥开前面的人,摸出一块碎银射了出去。   她的眼底迅速涌上一层水汽,浑身发抖,很快被撞得跌在地上,但完全顾不上自己,恐惧而绝望地抬起头,其余几位长老俱是同样的神色,脑中闪过的是同一句话——若中途看见我有危险,或是到了地方,你们就想办法……   他们一动不动,眼睁睁看着那块碎银穿过人群,狠狠击中了教主的一处死穴。   这便是第三条命令——给他的死穴来一下。   若非被逼到这个境地,他们谁都不敢动手。   闻人恒离得近,看得清清楚楚,原本就没有血色的脸更加惨白。   ——那是死穴,中了便会散功暴毙!   吸血老鬼也有些诧异,不明白是谁要算计这小子,但这不会妨碍他杀人。他看着被吸到近前的人,一把掐上对方的脖子。   时间瞬间被无限拉长,众人死死看着他们,甚至觉得隐约听见了骨头断裂的“咔嚓”声,然而下一刻只听“砰”地一声大响,一个人倒飞出去用力砸在地上,耳鼻口齐齐飙血,却是神功大成的吸血老鬼。   众人不可置信地睁大眼,先是看看老鬼,而后齐刷刷看向把人拍飞的晓公子,接着只见人影一晃,晓公子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闪到了老鬼的面前,一口气连点他身上的数道大穴,彻底让他动弹不得。   什么情况?这就制住了?   众人再次瞪眼。   叶右等这一切做完才张嘴吐出一口血,颓然跪倒,被闻人恒一把抱住了。   闻人恒只觉师弟的内力在疯狂地往外溢,像是要收不住似的,他的双手止不住地颤抖,捏着师弟的下巴让他看着自己:“阿晓!阿晓!”   叶右又咳了几口血,抓住他的手想要说点什么,但最终也没能说出一个字,头一歪,闭上了眼,疯涌的内力也跟着消失了。   闻人恒有一种要就此失去他的恐惧,几乎没办法呼吸,抓住他的肩:“别睡!”   “你别晃他!”小神医连滚带爬跑过来,中途还跌了一跤,他没顾上查看是否摔伤了,急忙给晓公子诊脉。   闻人恒这才后知后觉注意到师弟还有呼吸,抓住一根稻草,双眼发红地看着小神医,没敢开口。   小神医脸色发白:“他的内力……空了。”   闻人恒的声音紧绷:“然后呢?”   小神医道:“什么然后,他的内力空了。”   闻人恒深吸一口气稳住将要决堤的情绪,哑声问:“他没其他事?”   小神医道:“没有。”   这不可能,他的死穴被打中,怎么能没死!   吸血老鬼双眼欲裂,可惜一句话都说不出。   闻人恒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搂好师弟,把人抱了起来。   魏庄主和丁阁主等人这才上前,前者道:“小恒,他……”   闻人恒摇摇头,不欲多说,余光扫见害怕地依偎在魏江越身边的魏江柔,冷淡地看了她一眼,转身走人。   魏江柔心里一抖,相识以来,闻人恒从没用这种眼神看过她,从来没有。   她急忙要叫住他,可肩膀被人按了一下,她抬起头,对上二哥发沉的目光,嘴里话不由得咽了回去。   闻人恒走了两步忽然停住,对地上的吸血老鬼抬抬下巴,吩咐手下道:“把他绑了,带过来。”   刀疤男道声是,带着人去了。   魏庄主忙道:“小恒,先不能杀他,得问问他是怎么活下来的,为何会在这里。”   “我知道,前辈们不是要去庄园里看一看么?他先……”闻人恒顿了顿,本想说“由我留下看着”,但想起这事兴许是师弟弄的,便想将这个局全部走完,说道,“由我押着,走吧。”   魏庄主见他明显心情不好,连语气都带着强硬,便不好说什么,和丁阁主各派了一些人守在老吸血鬼的周围,一起向庄园走去。   刚刚的动静早已惊动这里的人,等他们到的时候已人去楼空。   庄园镶在大山里,有一条暗道直通山外,那些人都从暗道跑了。   众人将山庄仔仔细细搜了一遍,在地窖内发现四-五个小孩,男女都有,此外某间卧室里还有一具女孩的尸体,浑身赤裸,身上青青紫紫,凄惨地躺在床上,血已被吸干,估计是还没来得及处理。   吸血老鬼坠崖至今已七年。   七年中,真不知有多少孩子这般无声无息地糟了他的毒手。   众人的脸色都变得很难看,尚未骂出声,紧跟着就听见有人说发现一个地牢,里面关着三个失踪的江湖侠客,但都已经死了。   “刚死不久。”   丁阁主查看过后,下了结论。   盟主道:“到底怎么回事?”   葛帮主道:“灭口?”   几人眉头深皱。   很明显,这庄园除去吸血老鬼外还住着一些人,当初很可能就是他们救了吸血老鬼,并且出于某些目的他们还抓了几名侠客,如今该灭口的都被灭了口,只留了一个吸血老鬼。   他们不由得看向被五花大绑的人。   吸血老鬼扯起嘴角,对他们嘲讽一笑。   闻人恒瞳孔微缩:“别让他咬舌自尽!”   刀疤男一直寸步不离地守着吸血老鬼,闻言立刻要掐住他的下巴,但终究是晚了一步,因为吸血老鬼并不是咬舌,而是拨开嘴里的毒药直接服了毒,哪怕小神医又连滚带爬地跑过去,也没能把人救回来,他不过多时便没气了。   众人心头俱震,刚才还神色狂妄、如入无人之境的高手竟为了那背后之人,就这么甘愿自尽了?   魏庄主和丁阁主的脸色都沉了下去,后者把剑往桌上一拍,冷然道:“这事必须彻查!”   闻人恒闭了闭眼,认真思索一阵,喊来手下,让他马上带着人去翻一遍书房和卧室,看看能不能找到书信,然后他不再停留,起身去了师弟那里。   如今也没太好的办法,眼看要到饭点,盟主几人便开始安排后面一系列的事。魏庄主与他们商议完,回头扫见了自己女儿,立刻走到没人的地方,对儿子道:“安排人把她送回家,现在就送。”   魏江柔叫道:“为什么?我不走!”   “你这次必须走,”魏庄主难得对她沉了脸,“阿晓为了救你差点没命,如今内力全失,你不走,等着闻人恒弄死你?”   魏江柔浑身一颤:“恒哥不会这么做的,不怨我,是阿晓,是他要把我扔给那个老头!”   魏江越冷声道:“他要扔早就扔了,我只看到你推了他一把。”   魏江柔脸色一白,猛摇头:“不不不,我不是故意的,我……”   魏庄主不等她说完,直接点了她的穴道把人弄晕,递给儿子,让他赶紧找人把她送回家。   魏江越道:“闻人恒那边……”   魏庄主叹气:“先看看阿晓的情况吧。”   魏江越抿了抿嘴唇,点点头,抱着小妹走了。   魔教几位长老如今都在叶右这边守着。闻人恒知道,所以刚刚走得很放心。他回来,扫见他们偷偷摸摸要跑,说道:“进来,我有话问你们。”   你谁呀?你说进去就进去?小心我们揍你!   几位长老瞪他一眼,扭头就跑了,比兔子还快。   闻人恒:“……”   闻人恒恍然想起上一次自家师弟吐血,苏醒后曾阻止了他们过来,明白这几人依然是在听从教主的命令不肯与他接触,无奈地揉揉额头,在床边坐下看着师弟。   叶右的布条被他解了,脸色有一点白,但好在呼吸很稳。   闻人恒看了一会儿,握住他的手,然后终究没忍住,俯身在他的唇上印下了一个吻。      第28章      叶右的意识浮浮沉沉,漫无目的地飘荡一会儿,沉进了更深的梦里。   他感觉自己正孤零零地走在一条黑暗的遍布荆棘的路上,不知从何处来、也不知要往何处去,但脚下毕竟有路,所以他只能茫然地向前走。   许久之后,他忽然看见一道亮光。   紧跟着,他听见了笑声。   宠溺的、纵容的、轻快的、满足的……许多人的声音汇集在一起,像隆冬的深夜里的一杯热茶,喝一口,暖意从体内一路蔓延,温柔地包裹住了灵魂。   他也想笑,可抬起眼却看到漫天血色,那些声音骤然变了调,山呼海啸地席卷而来,惨烈得令人不敢去仔细分辨。他徒劳地向前伸出手,去被另一只手狠狠地握住了。   “阿右,跑!”   他被人推出一个洞口,身后的女音声嘶力竭,混着阵阵惨叫一起撞入耳膜。   “一直跑,别回头!去何极山找喻老,他爱才,一定会收留你,记着别对人说你的名字,记着我们说过的话!阿右,你要活下去!活下去!”   “活下去——!”   叶右在阴冷的冬夜里跌跌撞撞向前狂奔,泪眼不受控制地向外涌,但连丝热气都还没来得及散开,便被寒风直接冻在了脸上。   漆黑的深夜,身后唯一散着亮光的地方已浸在一片火海之中。   闻人恒半夜里猛地睁开眼,伸手一摸,摸到一手冷汗。   他急忙坐起身,借着微弱的烛光看着身边的人,只见师弟眉头紧皱,脑门全是汗,呼吸也比平时急促。他拍拍师弟的脸:“阿晓?阿晓?醒醒。”   小神医听到动静,从新搭的小床上跑过来:“他怎么了?”   闻人恒示意他把床边的灯点燃,试图叫醒师弟,却无论如何都没办法让这个人睁开眼。小神医凑过去试了试,依然不行。闻人恒见他摇头,问道:“怎么回事?”   “他应该是在做噩梦,”小神医道,“他的身体很虚弱,还在昏迷,醒不了的……啊,你先前给我的凝神露兴许管用!”   他翻出小瓷瓶递给闻人恒,示意他直接喂,看着他抱起晓公子喂了一口,便道:“要还是不行,只能这样了。”   闻人恒点头,突然想起了什么,温柔地把师弟揉进怀里,一下下轻轻拍着他的背。   小神医被他这亲昵的举动弄得发愣,呆呆地看着他。   闻人恒道:“他小时候也总是做噩梦,都是这么好的,灯熄了吧。”   小神医犹豫一下,觉得帮不上什么忙,交代他晓公子若有任何状况都记得喊他,这便忧心忡忡地回去了。   叶右的意识仍浸在漫长而冰冷的梦里。   他饥寒交迫地走了很久,手脚冻出了冻疮,寒风一吹,整个人都像是被凌迟了似的。   冬季实在没有多少能吃的果子,若在郊外,他便挖树根吃,若到了城里,他就守在酒楼外等着吃人家的剩菜剩饭,但这事往往轮不上他,只是偶尔会遇见好心人给他一口吃的,但更多的时候他都是饿着。   要是运气好,求着路过的马车载他一程,能省不少脚力。   他过了一座又一座城,从隆冬一直走到除夕。   新年里,城市张灯结彩,穿着新衣服的小孩笑盈盈地跑来跑去,好不热闹。他蹲在墙角看着他们,借着休息的空当,贪婪地吸着晌午的阳光。   一旁卖馒头的大叔看他好几眼,不知是心善还是正赶上过年,收摊时拿了一个热乎乎的馒头递给他。叶右急忙接过来,道了声谢。大叔悲天悯人似的轻叹一声,推着小车走了。   叶右目送他走远,低头咬了一口馒头,余光扫见不远处有几个乞丐向他走来,心头涌上不好的预感,起身就跑。   但小孩跑得再快,又如何能抵得上大人?他很快就被围了,那几人喘着大气踹他一脚,骂骂咧咧:“娘的跑得还挺快,跑啊小贱人!怎么不跑了?”   叶右蜷缩成一团,死死地抓着手里的馒头。那几人一时愣没有掰开,气得又踹了他好几脚。叶右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就在要放弃的时候,他忽然听见惨叫响起,落在身上的脚一齐消失了。他抬起头,看见一个持剑的伯伯把那几个乞丐呵斥走了。   老者在他面前蹲下,和蔼问:“没事吧?”   叶右摇头,小声道:“谢谢。”   老者问道:“你爹娘呢?”   叶右心底一颤,又摇了摇头。   老者不好多问,将他从地上扶起来,随即微微一顿,仔细摸了摸他的骨骼,目中有些惊讶,说道:“你不练武可惜了,若是没地方去,不如以后跟着我?”   叶右看看他,正要回绝,只听他道:“我住在何极山,姓喻,虽不是大门派,但在江湖上也是无人敢欺的,怎么样?”   叶右一怔,确认问:“何极山?”   老者以为他没听过,解释道:“是离这里不太远的一座山,过年来城里买些年货,马上便要回去了,跟我走么?”   叶右鼻尖一酸,感觉那些前路渺茫的无望和孤立无援的凄苦一起落了地,黑暗阴冷的长路终于走到了尽头。他张了张口,拼命抑制住涌上喉咙的哽咽,说道:“……好。”   老者很高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阿晓,”叶右听见自己说,“我叫阿晓。”   老者问:“姓呢?”   叶右用尽全身的力气让声音听起来正常:“没有……没有姓。”   话一说完,他眼前一黑,积累了数月的疲惫摧枯拉朽地压倒过来,他顿时失去了意识。   再次睁开眼,他感觉正躺在一片温暖之中,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这样的温暖了。   “醒了?”老者伸手探过来,“你发烧了,唔,倒是退了一点,来,喝点水。”   叶右只觉身上清清爽爽,想来已经被擦拭过或洗过澡了,他顺从地张开嘴喝了一口水,后知后觉才发现另外一个人的存在。   他们现在是在一辆马车内,车内堆满了年货。他没地方躺,被老者一路搂在了怀里。那个人便坐在老者身边,似乎比他大几岁,也正看着他。   老者注意到了他的目光,用那只充满暖意的手为他擦拭头上的汗,笑着介绍:“他叫闻人恒,以后便是你的师兄了。”   叶右大脑昏沉,并没有清醒多久,再次睡了过去。   闻人恒很快察觉师弟的呼吸渐渐变得平缓了,也不知是因为凝神露的药效,还是他的安抚起了作用,不过他希望是后者,又轻轻拍了几下。   “师兄……”   闻人恒一开始以为出现了幻听,直到第二声响起时才凑过去仔细听,听见师弟的低低呓语,不由得将人拥紧了一分,吻了吻他的额头。   第二天天色一亮,叶右就醒了。   闻人恒睡得不沉,察觉他动了一下,立刻睁开眼,对上了师弟的目光。   叶右整个人都被他揉进怀里,微微挑眉,看了看彼此的姿势,尚未开口,闻人恒便镇定地作了解释:“你昨天睡得不踏实,做噩梦,”他放开手,问道,“感觉怎么样了?”   叶右道:“我觉得使不出力气。”   闻人恒沉默了一瞬。   他师弟的武功虽说排不上顶尖的行列,但进入中上乘还是可以的,尤其那鬼魅的轻功,整个江湖恐怕都没多少人能敌得过,况且师弟天生便是练武的料子,如今得知内力全失,不知会是什么想法。   他昨天本想问问那几个长老是不是他们扔的银子,结果那几人都跑了,导致他暂时没办法判断这事对师弟的影响。   叶右道:“师兄?”   闻人恒拍拍他的肩,安抚道:“你受了伤,先好好休息,其他的以后再说。”   叶右顺从道:“嗯。”   他望着师兄起床穿衣,慢慢回忆起晕倒之前的事,问道:“吸血老鬼呢?事情后来怎么样了?”   闻人恒道:“他自尽了。”   叶右有些意外:“自尽?”   “嗯,服的毒,”闻人恒一边穿衣一边将昨天的经过叙述了一遍,看着师弟,“对于这事,你有什么想法?”   叶右道:“先弄清秘籍是否存在吧。”   闻人恒道:“若不存在呢?”   叶右道:“那么吸血老鬼想保护的人、这座庄园的真正主人,很可能就在来的这些人里。”   闻人恒点头,见他要撑起身,拦了一下:“怎么?”   叶右道:“我不想在床上躺着,你扶我去外面坐坐吧。”   如今才刚入秋,秋老虎尚在,早晨不冷不热,透透气确实挺好。闻人恒没拒绝他,见他对自己伸出手,便打横一抱,压根没用扶的。   他一本正经地找了个借口:“你现在不宜劳累。”   叶右嘴角的笑意一闪而逝,在他看过来时迅速恢复到听话的模样,低眉顺眼,没有反对。   闻人恒吩咐手下把软榻搬到外面,将师弟放在上面,收拾一番与他吃了顿早饭,见他比平时安静,想来已经察觉到内力的事了,实在摸不透他的想法,干脆问出了声:“在想什么?”   叶右认真道:“在想这饭挺好吃的。”   闻人恒一听便知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只能说一句多吃点,饭后便专心陪着他,这时只见刀疤男从外面回来,告诉他今早有人在庄园翻出了一封没烧完的书信,此外还有一点药粉,不知是干什么用的。   “哦?”叶右来了兴趣,终于不那么安静了。   闻人恒按着他没让他动:“我去看看,你歇着。”   因为有药粉,方小神医也被叫走了。刀疤男听从门主的吩咐守着晓少爷,扫见魔教那几位长老穿着破麻布在慢吞吞往这里蹭,嘴角一抽,借口去拿水果,暂且离开了。   叶右也看见了那几人,对他们招招手。   几位长老急忙跑过来,见教主还活着,差点集体落泪。   昨天梅长老弹出那块银子时,他们觉得天都要塌了,这感觉完全不想再来一次!   百里长老不再迟疑,一把握住了他的手:“教主,你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对么?我们告诉你,你其实是我们魔教的教主,姓叶名右,根本不叫阿晓!”   苗长老严肃问:“教主,闻人恒都是怎么对你说的?除去说你们是师兄弟以外,说没说过什么臭不要脸耍流氓的话?”   梅长老道:“不管他说什么,你可别信,你们的关系可没那么好!”   最后一位长老季长老也附和道:“对,你们两个人还打过架呢!他真不是什么好人,你跟我们回魔教吧!”   叶右笑道:“本座心里有数。”   几位长老想了一晚上要如何劝教主跟他们回家,甚至都做好要强行把人绑走的准备了,此刻听他“本座”的称呼一出,那些苦口婆心的话齐刷刷憋了回去,搞得他们的表情都有一点发僵。   他们咬着手指看看他,试探道:“……教主?”   叶右笑眯眯地“嗯”了一声。   百里长老道:“你……你到底还记不记得事?”   叶右有些恶劣地挑眉:“你们猜呢?”   得,不用猜了,这肯定是他们那个教主!   几人深吸一口气,顾不上思考他们违反第一条不认他的命令会有什么后果,而是要抓住他的肩愤怒地质问“你失踪这么久去了哪里啊”“知不知道我们都要担心死了啊”“你到底要干什么大事”“你的伤是怎么弄的”“为什么会和闻人恒在一起”“为什么要喊他师兄”“为什么会参与进这件事”“为什么要让我们点你死穴”“点了死穴又为什么还活蹦乱跳”“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啊”。   然而他们还没来得及咆哮,只见教主做了一个“止声”的动作,顺着他的视线回头一看,发现魏江越来了,顿时收声,正襟危坐。   魏江越看一眼,淡淡道:“是你们。”   百里长老崇拜道:“昨天晓公子拼着内力全失,一招大败吸血老鬼,我等都钦佩不已,特地来探望一二。”   梅长老收到了教主的视线,紧跟着道:“魏公子既然来了,那我等便不打扰了。”   魏江越点点头,目送他们出去,在旁边的椅子上坐好,打量面前的人。   这人没有缠布条,脸颊看着有些白,神色依然是随和中透着一丝懒散,并不见多少抑郁之色。   “你……”他话一出口,嗓子便有些哑,清了清才问道,“你怎么样?”   叶右道:“除了使不出力气,其他的都还好。”   魏江越沉默数息,说道:“我今日来是替我小妹道谢和请罪的,谢晓公子救了小妹一命,为小妹害晓公子一事而请罪,她已被我送出庄园,马上要送回家面壁思过,如今尚在离这里最近的小县城里,晓公子若是气不过,我这便亲手去废了她的武功,再把她送走。”   叶右笑了笑:“她那点武功废了也不痛不痒的,不如废你的?”   魏江越微微一僵,望着他淡色的瞳孔想看看他是不是认真的,却听他轻叹了一声。   “逗你玩的,”叶右轻声道,“我师兄与你们丰贤庄这么多年一向交好,我救魏姑娘也是应该的,怎能因为这点事就让你们产生间隙?只希望你们今后对魏姑娘严加管教,莫让她再如此任性下去了。”   “一定,我……”魏江越本想说一点诸如她再犯错就如何如何的话,却见这人望向了别处,那眼神很淡,虽说没什么痛苦的情绪,但他嘴里的话却怎么也说不下去了。   对于江湖人而言,武功有多重要,忽然废了,设身处地想一想,连他都觉得受不了,更遑论还要做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来?   他深深地觉得还是要把魏江柔废一废才行。   他暗暗吸气:“晓公子……”   “不用说了,这事你不必放在心上,”叶右抬手打断,望着他,“你若非觉得过意不去,不如多帮着前辈们查一查吸血老鬼为何还活着,若不是他,我也不至于落到这种田地,我现在就盼着能查出这事的罪魁祸首,给我一个说法。”   魏江越立刻道:“好!”   叶右懒散地一靠:“我累了,不送。”   魏江越:“……”   这人竟连他有没有别的事都不问,就这么直白地逐客了?   魏江越看着他,恍然觉得这和他刚刚问“不如废你的”时的神色有点像,不似以前那般的和善客气,而是多了一些类似锐利、神秘和久居上位的强势的东西,彼此混在一起,再从那双淡色通透的眸子里散出来,甚至透着一股子邪气。   难道是因为内力全失而受刺激了?对,一定是这样。   魏江越更加愧疚,决定要想尽一切办法弥补他,临行前正色道:“晓公子将来若有任何用得着的地方,只要说一声,我一定万死不辞。”   叶右奇道:“包括让你脱光衣服在大街上跳舞?”   魏江越:“……”   叶右扫见师兄和刀疤男回来了,换上带着一点点惆怅的语气,说道:“逗你的,都说了这事不必放在心上,毕竟是一条人命,换成别人,我也一样会救的。”   闻人恒迈进小院,看了魏江越一眼。   一贯受人追捧的、高傲自负的魏二公子僵在原地,被晓公子这突然转变的性子弄得完全不知该如何是好,一时词穷,只能胡乱地对闻人恒点点头,告辞了。   闻人恒看着师弟:“他来请罪的?”   叶右幽幽道:“嗯,说我如果气不过,他就去废了魏姑娘的武功。”   闻人恒不爽地眯起眼:“她那武功废不废有什么影响?”   叶右特别赞同他的话,还想提个更好的主意,但是不行。   他不在乎在别人面前稍微透出一点本性,反正他现在正病着,无所谓,可唯独对着师兄不可以,他师兄太厉害,对他又太了解,他只要露出一点马脚就完了,所以他只能轻轻呵出一口气,垂着眼,没接话。   闻人恒惊觉谈到了内力的事,犹豫一会儿,终究问出了口:“你昨天……那是怎么回事,还有印象么?”   叶右道:“我感觉有人在我的穴道上打了一下,然后内力就涌出来了,谁打的?”   闻人恒道:“我也不清楚。”   叶右猜测道:“难道是与我认识的那几个人?他们是不是知道一些事?”   闻人恒在他身边坐好:“他们刚刚来找你,你没问?”   叶右道:“我还没来得及,他们就先说上了。”   闻人恒道:“说的什么?”   叶右看着他:“说我是他们的教主,说我被你骗了,根本不是你师弟,说咱们以前的关系不好,打过架,还说你一直以来都对我有点想法,曾经上门提过亲,有这回事么师兄?”   闻人恒:“……”   刀疤男:“……”   闻人恒看了看手下,刀疤男把洗好的水果放在桌上,无辜地看着门主,表示自己见他们过来就走了,压根没听见。   叶右观察闻人恒:“师兄?”   闻人恒摸不准这是不是师弟又一次的试探,说道:“没有,不然这事你早在李少他们的嘴里听到了,我对你说的那些都是真的,等你的记忆恢复后便明白了。”   叶右问:“那我若一直恢复不了呢?”   那你这辈子就待在我的身边别走了,闻人恒在心里回答,嘴上则安抚道:“不会,等纪神医来了让他再试一试,若还不行,我便把你送回去,看看你的人有没有办法。”   叶右应声,撑着软榻站起身。   闻人恒扶住他:“怎么?”   叶右道:“想去如厕。”   闻人恒没让他走,又将人抱了起来,走到茅厕把人放下:“你一个人行不行?”   “嗯,我只是有点使不出力气,没废到那种地步,”叶右看他一眼,“总不能如个厕,还得让你扶着。”   闻人恒看着这人进去,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师弟刚刚那句话带着勾似的,师弟说的扶着是指扶哪儿?   他惊奇地站了一会儿,见师弟虚弱地走出来,依然是平时那副样子,觉得自己是欲求不满想歪了,于是压下了某些诡异的念头。      第29章      叶右早就觉得师兄回来得有点快,等如完厕,便问了问缘由,得知那封信都要烧完了,只剩一小截,他看一眼便走了。叶右于是问道:“信里写的什么?”   闻人恒将人放在软榻上,取来方巾让他擦手,说道:“只有几句话,与药有关,写着效果不错,主人很满意。”   “药,主人……”叶右轻轻默念,抬眼问,“小神医呢?还在那里研究药粉?”   闻人恒道:“嗯,我们猜测这庄园的主人抓江湖侠客可能是为了试药,便让他看看药粉是干什么用的。”   叶右提醒:“那被算计的人兴许就在这里,多派点人看着小神医,别让人对他不利。”   闻人恒道:“我知道。”   叶右“嗯”了声,向后靠在软榻上,微微垂下眼。   他的睫毛很长,这么一垂,眼睛顿时被遮住大半,原本就心思难辨的眸子更加令人琢磨不透。闻人恒以前便对他这副样子熟悉得不行,此刻一看便知他在想事情,不由得握住了他的手。   叶右看向他。   “有事别闷在心里,跟我说说,”闻人恒道,“在想什么?内力?”   叶右道:“没有。”   闻人恒充耳不闻,温和道:“不如我把那几个人找来让你问问是怎么一回事?你若不想让我听,我便不听。”   他之所以没在魏庄主那边耽搁工夫,就是怕师弟出事。   内力被废这么大的打击,他师弟愣是一点起伏的情绪都没表现出来,显然都被强行压下去了。他太了解这个人,他师弟越平静,就越要坏事。   叶右轻声道:“不用了,若真找来结果却得知与他们没关,我岂不是连点盼头都没了,我只是有些累。”   闻人恒沉默一会儿,没有逼他,把他抱回屋,示意他睡一觉,见他躺在那里望着自己,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头。   叶右按下他的手,心思转了转,说道:“师兄,我昨晚做了一个梦。”   闻人恒想起他昨晚痛苦的模样,问道:“梦见了什么?”   叶右道:“我又梦见了那座小亭,天上下着雨。”   闻人恒顿时一僵,那一瞬间连呼吸甚至都变得紧绷了,镇定问:“是么?”   虽然他没表现出来,但叶右却敏锐地捕捉到他有一点点的不自然,在心里叹气,没有再拿以前那件事试探他,胡诌道:“嗯,然后突然从林子里窜出一只黑熊,那个时候咱们好像还是小孩,你拉着我一直跑一直跑,却怎么也甩不开它,你干脆让我先跑,独自去引开它,有这回事么?”   闻人恒呼吸一松,说道:“没有,那只是梦。”   叶右问道:“那小亭现在还在么?”   “嗯,在何极山,”闻人恒拉过被子为他盖上,“等这件事结束,咱们去给师父上香,我带你去小亭里坐坐。”   叶右顺从地闭上眼,听着他出去的开门声,复又睁开,叹息般地呼出一口气,想了想接下来的计划,渐渐抵挡不住上涌的疲惫,被睡意吞噬了进去。   他恍然听见了小雨的淅沥声,缠缠绵绵地落在青山小亭上,天地间似是都静了下来,如同一副幅画似的。那俊朗的少年坐在他面前的石凳上,一边拿着方巾为他擦手,一边对呆滞的他轻声说着什么,不厌其烦似的。   闻人恒关上门便直接出了小院。   刀疤男偷偷看他一眼,知道晓少爷如今变成这样,门主的心情绝对不好,便等着他下令,谁知却听他吩咐自己留下守着晓少爷,忍不住担忧问:“门主你呢?”   闻人恒道:“我出去走走。”   庄园建得很讲究,湖上架着栈道,曲曲折折,跨了小半片湖。   湖里种着莲花,几条鲤鱼嬉戏其中,带着令人羡慕的无忧无虑。   闻人恒看着脚下排列整齐的木板,从栈道这边走到另一边,方才被师弟那句话激得有些失速的心跳慢慢平复,抽离出那一丝求而不得的苦闷,冷静地回顾昨天的事。   吸血老鬼是在他们决定要搜山庄时才现身的,嘴上说是报复,实则应该是想拖延时间,好让山庄内的人撤退。那老鬼练了神功,若不与他们这些人硬拼,只是拖一会儿,要保命还是很容易的,唯一的失算便是他家师弟的存在了。   这么一想,银子的事是师弟提前安排的,似乎挺合情合理。   不过他虽然能想到这一层,可看着他家师弟的样子还是心疼得不行,便想把魔教几位长老找出来问问,结果在庄园绕了小半圈愣是一个影子都没见着。   他略微一想便知那几人在故意躲他,有心想多叫几个人找,可又想到长老们的性子都太让人头疼,万一不小心弄出动静被人察觉,反而糟糕。   他不知是第几次疑惑他家师弟平时是怎么调教的人,无奈地折了回去。   回去时,小院堆满了东西,一包包摞着,比过年还隆重。这里穷乡僻壤的,这些大概是连夜从附近的城镇买来的。   他问道:“魏庄主送的?”   刀疤男道:“是,他本想看看晓少爷,听说在睡觉便走了。”   闻人恒并不意外,魏庄主与魏江越的相同之处是都想弥补他师弟,不同之处在于前者对魏江柔会心软,后者则更能狠得下心罚她。   “魏庄主一世英名,却养了这么一个女儿。”闻人恒没瞅那都是些什么,推门进了屋。   小神医也已经回来,搬着一把椅子放在床前,正托腮看着床上的人,或许是看得太专注,连闻人恒进来都没有察觉,直到人家走到他身边才惊醒,吓得差点从椅子上栽下去。   闻人恒一把按住他,捂住他的嘴没让他叫出声,确认他回过神了,这才放开手,问道:“你在干什么?”   小神医指指大床:“他好像又做梦了,笑起来蛮好看的。”   闻人恒看一眼,他家师弟不知梦见了什么,嘴角正勾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睡得很不错。他轻轻应声赞同小神医的话,然后放下床幔,用行动告诉这小呆子好看也不给你看。   小神医没能领悟,觉得他这是不想让自己打扰晓公子,便回到小床上,专心研究带回来的药粉。   闻人恒过去看了看:“能看出功效么?”   小神医认真道:“我会尽力一试。”   闻人恒点头,翻出一本书坐在床边,静静陪着师弟。   叶右一直睡到下午才醒,精神恢复了一点。小神医为他把了一阵脉,宣布不需要再在他身边时刻守着了,因为晓公子会吐血是内力不稳所致,如今内力全失,也就不用担心他会吐血了。   小神医道:“他原本有些暗伤,加上这次受了重创,身子便有点虚,多休息几日便可。”   闻人恒问:“那他失忆的事呢?”   小神医道:“与内力似乎没多大关系,兴许是撞到过头,这种情况得慢慢恢复,也许能好,也许以后就这样了。”   闻人恒也不知自己希望是哪一种,扫见小神医开始收拾东西,为了他的安危着想,把这小呆子安顿在了他们的小院里。   叶右老老实实待了一整天,第二天虽然仍觉得使不出力气,但却不想继续窝在屋里了,慢悠悠地跟着师兄去找魏庄主他们,想听听这事的进展。   那天紧要关头上,除去离得近的几个,基本没人注意到有一块碎银子打中了晓公子的死穴,因此众人只知是晓公子大发神威,拼着武功不要的架势把吸血老鬼制住了。   这实在是太霸气!太爷们了!   他们钦佩不已,更对晓公子失去武功而感到深深地惋惜,此刻见他出门,便都忍不住尊敬地打了一声招呼。   叶右笑道:“我这是名扬江湖了?”   闻人恒看他一眼:“很高兴?”   叶右立刻识时务地把那点愉悦的心思收起来,说道:“没有,只是感慨一下。”   二人很快进了书房,魏庄主和魏江越见到来的是他,首先站起了身。魏庄主更是一个疾步过来,关心问:“阿晓,身子怎么样了?唉,都是我教导无方啊,等这事查完我一定给你一个说法。”   叶右道:“小柔妹妹还小,有些任性在所难免,以后多管管便是了。”   魏庄主一怔,愣是没从他这话里听出丝毫的忍辱负重和火气,他细看一眼,没办法从他这缠满布条的脸上看出什么,只能道:“不行,这事一定得给个说法,你的伤怎么样了?”   “已经没什么大碍了,休息几日就行,”叶右说着看向其他几位前辈,客套地问声好,最后将目光落在好说话的葛帮主身上,“事情如何了?”   葛帮主道:“都在等方小神医的结论。”   叶右问:“吸血老鬼的事呢?没查查他为何还活着?”   葛帮主道:“也在查。”   叶右扫见书房放着一张棋盘,走过去坐下,随意捻起一颗棋子,说道:“七年前,魏庄主带着一批高手将吸血老鬼堵在了断崖上,把他打下去后,谁搜的尸体?”   丁阁主道:“是我。”   他并没因这年轻人问得直白而觉得被冒犯,声音依然是那般冷冷淡淡的,严肃道:“当时我和盟主带着人赶去和那胖子会合,走到半路就看见他被人抬了下来,听说老鬼跌下断崖,立刻就去搜了。”   盟主应声:“我们到的时候,老鬼已经摔成一堆烂肉,身上穿的就是那天的衣服,所以我们才以为他死了,若非这次遇见,我们都不知他是被人救走了。”   “嗯,两种可能,第一是救走他的人恰好路过,手边也恰好有具能用的尸体,还和吸血老鬼的身材差不多,第二便是他知道吸血老鬼会从那里跌下来,提前都备好了,”叶右环视一周,“诸位觉得哪种可能大?”   几人微微抽了一小口气,没有回答。丁阁主则冷淡地扫向了魏庄主。   魏庄主不想听他噎自己,主动开口:“那我的嫌疑最大,我有可能是故意把老鬼逼到那处断崖,并在下面派人等着他。”   盟主皱眉:“不可能是你,且不说你当初差点废了一条胳膊,光是你那小儿子就是被老鬼……”   魏庄主急忙想拦住,然而已经来不及了,魏江越顿时震惊地看向魏庄主,说道:“父亲?”   其他人也都齐刷刷看了过去。   魏庄主僵了一瞬,绷直的后背一塌,上面的肉像是要把他压垮了似的。   他缓缓道:“当初我接管这事派人到处抓老鬼时,老鬼可能是为了报复我,趁着我四岁的儿子在花园玩的空当掳走他,”他停顿一下,艰难道,“然后把他的血吸干后……扔在了我家的池塘里。”   几人纷纷变色。   魏江越道:“六弟不是溺水?”   “不是,”魏庄主缓了缓悲痛的情绪,说道,“不知你还记不记得,那时你七弟刚刚受过惊吓,连续发了几天高烧,我便没敢说,怕把家里闹得人心惶惶,只是暗地里加派了人手,这事只有盟主知道。”   魏江越握紧了拳,对吸血老鬼的恨意更上一层楼,而老鬼已死,所以他便将弟弟和晓公子的仇全算在了那罪魁祸首身上。   其余几人唏嘘不已,竟不知还有这事。   叶右没跟着一起唏嘘,不紧不慢道:“若魏庄主也不是,那咱们便能明白一件事了。”   几人不由得问:“什么?”   叶右道:“无论是谁救的人、当时又在不在场,至少吸血老鬼是有意引魏庄主他们去的断崖,再装作不敌摔下去的,因为他知道下面有人准备了尸体顶替他。”   几人先是点头赞同他的话,随即皱起眉,暗忖这样一来便是谁都有可能了。   叶右和气道:“在座的都是长辈,本轮不上我说话,但我既然被这事卷进来了,有些话便不能不说,咱们先把吸血老鬼的事放一边,我说点你们当中兴许有人已经猜到,但却一直没往外说的东西。”   几人全都看向他,闻人恒也望着师弟,微眯起眼,特别喜欢他这种掌控局面的样子。   叶右若有所觉,看了一眼师兄。   闻人恒及时收起有些侵略的目光,端着“好师兄”的架子,温柔而鼓励地看着他。   叶右没空疑心他,转回视线道:“这事最开始看,是一个老者参悟不透秘籍,要拱手让人,结果事到临头出了岔子,他想在这里等着咱们,却不料地方被鸠占鹊巢,如今生死不明。然而等咱们翻过一遍宅子,明显能发现事情不简单,尤其这地方太隐蔽,老头送本秘籍,没必要连自己的宅子也一起暴露,所以我怀疑根本就没有秘籍。”   他拿了几颗棋子,走到主座旁的那张桌子前放下一颗黑子,“笃”的一声轻响,道:“首先,有个人设下一个局,忍了将近十年才动手,这便有了秘籍一说。”   葛帮主忍不住道:“犬子是误打误撞才去的崖底。”   叶右问:“若少帮主以为的‘误打误撞’是有人设计了一系列的巧合让他这样想的呢?”   “这……”葛帮主迟疑了。   魏江越问:“那他为何要设这个局?”   “魏公子这话便问到点子上了,”叶右道,“在回答这个问题前,我们不妨先想想他为何把地方弄在这里,秘籍上的字是八九年前写的,地图上的字葛帮主当时就确认过,也差不多是一个年份,无论中间出没出吸血老鬼这样的人物,起码这个地方是有的,有地方,当然也就有主人。”   魏江越道:“那他是和这里的主人有仇?”   “有可能,”叶右笑了一下,笑容很浅,在魏江越还没来得及分辨是否是对自己笑的时候,便见他慢条斯理地放下了一颗白子,道,“更可能的是,这个主人就在咱们当中,并且位高权重。”   这句话一石激起千层浪。   众人尚未发表看法,只听他继续道:“位高权重到了他得忍耐十年,要把全江湖的人都叫齐才行的地步。”   葛帮主没忍住:“这怎么说?”   “关键便在那张地图上,”叶右把地图的玄机对他们讲解一遍,说道,“他写下地图的时候,便知道那个人有这座宅子,更知道那人可能要用这宅子干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因此才要让那个人在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情况下钻进来。”   魏江越听懂了,说道:“然后人赃并获,再被人们群起攻之?”   叶右道:“运气好,人赃并获,运气不好,起码能让咱们知道有这么一个不怀好意的人存在,但这不算完,”他点了点那颗黑子,“因为放秘籍的人一直都在,他布局这么久,肯定还有后手。”   众人只觉一座无形的山压在了头上。   若晓公子的猜测是对的,那他们当中便有一个是披着人皮的狼,而那放秘籍的人显然也不是什么简单人物,他们全被拖入局中,完全不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葛帮主不知第几次想去剁了他家儿子的手,说道:“那……那咱们怎么办?”   “等着看就好,要么是黑子成功掀开白子的假面,公之于众,要么便是白子暗地里动手把黑子除掉,再弄一个替死鬼扔出来结案,”叶右垂了垂眼,掩饰眸子里下一闪而逝的锐利,勾起嘴角,“就是不知中间会不会留下点线索给咱们,让咱们先查出来。”   丁阁主首先没控制住脾气,冷然道:“不管是谁在搞鬼,又是谁救的老鬼,都得揪出来。”   叶右很满意:“嗯,晚辈也不喜欢被人玩弄,所以我便多说几句了。”   他又放下一颗白子,“信上提到了药,我问过师兄,这座庄园内并没有药房,只是搜出了一点药沫而已,这说明制药的另有其处,一般制药和试药在一起是最方便的,所以我猜那个主人不只这一处地方,起码手里会有一个据点,药房是连着关人的地牢的。”   他微微缓了一口气,还没等再次开口,闻人恒便已走过来扶住他,让他坐下说。   叶右暗道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师兄,顺从地坐好,隔着布条抚了一下额头的细汗,这才道:“这主人位高权重,干了不知多少年的坏事,若总是抓人试药,事情早晚会闹大,我若是他,绝对会选一个无论怎么试药都没关系的地方。”   魏江越诧异问:“有么?”   叶右笑道:“有,牢房。”   几人一怔。   叶右道:“请问江湖上有没有什么众所周知的关人的地方?”   葛帮主顿时叫出了声:“菩提牢!”   叶右装傻地看着师兄。   闻人恒给他倒了一杯茶,示意他喝口水,低声解释:“江湖有江湖的规矩,一些为非作歹但又不至于处死的人,都会被关入菩提牢,牢房由武当少林负责看守,取名菩提,是希望关进去的人有一天能大彻大悟,明心见性。”   叶右于是恍然大悟。   在座的人有点迟疑:“可谁敢在菩提牢上动手脚?他会不会是隔一段时间抓一两个普通百姓关在另外的地方?这样也不会被人起疑的。”   叶右道:“晚辈只是猜测,并不确定,但不排除可能,”他话锋一转,“不过那人若真能肆意拿菩提牢的人试药,势力可不容小觑啊。”   这句话狠狠挑中了他们的神经,当场便有一个不安的帮主说不管是真是假,都得去菩提牢看一眼才行,引得不少人跟着附和。后面的事叶右便不用插嘴了,因为少数服从多数,这种时候谁反对谁就心虚。   他等了等,便听见盟主一锤定音:“我们去菩提牢。”   他只觉通体舒畅,坐了一会儿便功成身退,跟着师兄往回走,并且越走越慢。   闻人恒看着他:“很累?”   叶右努力让声音透出一点点逞强的意味:“还行。”   闻人恒问:“抱着你走?”   叶右继续“逞强”,说道:“不用,我自己能行。”   他又放慢了一点脚步,闻人恒耐心陪他走了一段,扫见周围没人,便按住他,打横抱了起来,在他“挣扎”前说道:“别动。”   叶右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笑了一下,老实地往他身上一靠,认命了。      第30章      搜到的药粉只有一小包。   小神医苦心研究一晚,最终只得出一个模糊的结论,告诉他们这东西应该不是成品,且多少与迷惑人的心智有关,因为里面有两味药都是这种功效。   盟主一行人于是又坐在了一起。   他们不是笨蛋,经过一晚的消化,他们都觉得若是换成自己,与其冒险对菩提牢动手,真不如偷偷摸摸抓点人安全,晓公子昨晚好像多少有点诱导的意思?   他们忍不住往他身上看了看。   叶右诧异问:“怎么?”   葛帮主与他的关系不错,动动嘴唇,忍着没开口。   青城派的韩帮主心平气和地问道:“我想了想,还是觉得随便抓点人的好,晓公子为何会觉得是在菩提牢呢?”   叶右镇定道:“我只是猜测。”   “菩提牢我们是一定要去看的,”丁阁主看着他,直白道,“不过我记得你昨天问的是某个众所周知的牢房,为何要这么猜?一般人第一反应不应该是偷偷抓人么?”   叶右抿了一下嘴唇,没回答。   闻人恒一看便知师弟是在装样子,于是体贴地配合他唱戏,温和道:“阿晓,有话就直说,在座的都是前辈,说错了也不会怪你。”   葛帮主道:“是啊,晓公子但说无妨。”   叶右犹豫一下,叹气道:“好吧。”   几人紧紧看着他。   他们之所以会逼迫晓公子说实话,都是觉得这人是知道一些什么,想赶紧问出来结束这个局,免得遭殃。   叶右叹气道:“我只是有点担心。”   闻人恒问道:“担心什么?”   叶右看着他们:“我昨天那句的重点是江湖上的牢房,说一句众所周知,是因为里面关的人肯定多。这庄园内死的是江湖侠客,你们想没想过为何他们抓的是侠客,而不是普通老百姓?菩提牢与普通牢房的区别在哪?”   “在哪……”葛帮主说到一半,眼底精光爆闪,“区别是里面都是习武之人!”   叶右道:“这便是我担心的。”   几人沉默下来。   他们非但没问出线索,反而又凝重了一分,若那主人真的要用习武之人试药,且已经有了成效,这就太可怕了。   葛帮主暗道这事简直比秘籍还严重,艰难道:“那也……那也不一定吧,万一是他拿普通人试药,再用在习武人的身上呢?”   “我说了只是担心,因为信上写着效果不错,而普通人与习武人到底是有些不同的,”叶右道,“我怕他用牢里的人试了药,并练成了药,但那些人毕竟见不得光,所以他便另外抓侠客来为自己所用。”   盟主深深地皱起眉:“不管怎么样,咱们先去菩提牢看看。”   魏庄主点头:“那这事还是等咱们查完、证据确凿了再往外说吧,不过……”   丁阁主冷淡道:“这里的主人抓人是真的,告诉外面的人都小心点。”   魏庄主的话被抢去,忍下翻白眼的冲动,笑呵呵地看他一眼,没往心里去,很快与他们定好明日出发。为以防万一,众人临走前仔细地将山庄又搜了一遍,确定再没有其他线索,这才离开。   山庄通往外面的是一条暗道,出去便是大山,周围只有一两座村子,且离得很远,可谓十分僻静。若不是地图,没人想到这里竟会别有洞天。   众人一直走到接近晌午,这才进了一座小县城,休息片刻后开始赶往最近的一处大城。   闻人恒弄了辆马车,看了看车内的小神医和好友秦月眠。   小神医太呆,上惯了他们这辆车,径自背着那堆杂七杂八便跟着过来了。秦月眠则是不想一个人待着,于是紧跟着小神医蹭上车,此刻察觉好友的目光,无辜地与他对视。   闻人恒问道:“你最近很闲?”   秦月眠好看的桃花眼一弯,笑道:“嗯,家里没什么事,我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去看点乐子。”   闻人恒有些意外。   他知道秦月眠从一开始便担心师弟的事是一个局,并会对他不利,这才要跟着。他于是在路上就实话告诉了这人阿晓真是他师弟,也好让好友放心地去玩,按理说秦月眠现在应该会去找那群狐朋狗友们吃喝玩乐,赏花逗鸟,怎么还要跟着?   叶右也看了一眼秦月眠,移开视线找地方一靠,闭上眼。   闻人恒扔下好友看向他:“困了就靠我身上睡。”   叶右道:“不怎么困。”   闻人恒充耳不闻,将他往自己身边带了带。叶右便从善如流地靠过去,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睡。闻人恒的神色登时柔和,像三月里的一股暖风似的。   “……”秦月眠觉得眼睛有点疼,仿佛瞧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这些年,他真的没见闻人恒对谁这样过。   他敢用脖子上的脑袋打赌,只要与闻人恒熟悉的人,见到他们的样子后第一反应肯定都是闻人恒看上人家了,但奇怪的是以闻人恒的行事作风,真看一个人必然早就拿下了,可经过他这段时间的观察,这两个人真的没做太亲昵的举动,这就奇怪了。   就算晓公子不好对付,闻人恒也不至于不敢下手吧?   究竟是为什么?总不能是把人家当孩子养啊!   秦月眠感觉心里有一只不老实的猫在不停地挠似的,特别想找个人一起分析一下,但李少那群人都不在,身边就只有一个小呆子,看着就没什么用。   他有些哀怨地看看小神医,问道:“神医天天看书,不腻味么?”   小神医道:“不啊,我习惯了。”   秦月眠问道:“你就没出去玩玩?”   小神医茫然问:“去哪玩?”   秦月眠望着一张白纸似的小神医,有点同情又有点恶念,笑着拍拍他的小肩膀,慈祥道:“这样,等咱们到了地方,哥带你……”   闻人恒轻声道:“纪。”   秦月眠的话徒然卡在喉咙里,想起这小呆子是纪神医的宝贝徒弟,真被他带坏了,纪神医估计得弄死他。这江湖上得罪谁也不能得罪大夫,他于是硬生生地收起了不正经的调子,说道:“哥带你去书店买点别的医书。”   小神医道:“别的?”   秦月眠道:“去转转,兴许有你没看过的。”   小神医很高兴:“好呀!”   秦月眠摸摸鼻子,别开了眼。   从小县城到最近的大城,一行人用了不到半天的工夫。   天色阴沉,刚进城不久,雨便下了起来,他们急忙找到一家酒楼避雨,顺便打算吃顿饭,但还不等迈进去,只见一人大声叫着“老爷”,从街道一头跑过来,到了近处踉跄一步,狼狈地扑倒在了街道的水坑里。   王家主回头一看,讶然道:“怎么了?”   从第四块图后半段开始,能画的线路便越来越少,他们在鸟不拉屎的地方一待就是数天,每次出来都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因此自那时起,他们便习惯地留几名手下去他们可能会抵达的大城镇等着他们,方便家里有急事联系,他们也好及时处理。   而他们每到一座大城便会停留两三天,用来处理帮派事务。   来的这位家仆便是王家被留下的人之一。   走第五块图的时候他们在大山里过了好几天,又在庄园住了几天,已经有一段日子没接触外面了。王家主猜测可能是有事,告诉他别急慢慢说。   家丁抬起雨泪交加的脸,哽咽道:“老爷子他……他去了。”   王家主眼前一黑,立刻忘了自己刚刚还让他别急,三步做两步地冲过去一把揪起他的衣领:“你再说一遍!”   “老爷子他去了,”家丁哭道,“四天前传来的消息,就是被那个灯灭毒给害的啊!”   这话一出,盟主一行人齐齐变色。   “胡扯!”王家主咆哮道,“我们走的时候我爹身上的毒明明就要解干净了!”   家丁道:“是前段日子又被下的,那时纪神医已经离开,等赶回去早已无力回天了,纪神医说这次下的药太多。”   王家主脑袋“嗡”了一声,身子晃了晃差点也栽倒。   他这次出门为的便是抓住下毒的罪魁祸首给他爹报仇,但事实却是,在他被人耍得团团转的时候,他爹又遭了毒手。   他到底干了什么?   就这么相信他们,轻易地跟着跑出来,让那下毒的人钻了空子,让他连他爹最后一面都没见着!   王家主只觉一口血顶到了喉咙。   他强行咽回肚,双眼发红地看着酒楼前站着的一群人,要咬着牙才能让声音听起来正常,问道:“不是……不是说那个下毒的是另有所图么?”   “你不明白?”   叶右不等别人开口,率先问出声,跨下台阶站到了王家主的面前。   闻人恒眉头微皱,正要让手下去拿伞,就见已经拿到伞的魏江越跑出去,撑着伞举在了师弟的头顶上。   闻人恒:“……”   魏江越看着身边的人,觉得刚刚这人的眼角夹着冷光似的,但仅仅是一瞬间便收了回去,像是从没出现过。他尚未细想,王家主便问出了口:“明白什么?”   叶右道:“明白黑子根本不是下毒的人。”   王家主差点要暴起灭了他,压着火问:“你什么意思?当初可是你们说这是黑子布的局?”   叶右道:“对,是黑子布的局,但我们只说可能是他下的毒,并不完全确定。”   王家主的呼吸骤然粗重,魏江越垂在一侧的手臂肌肉紧绷,生怕这人会把晓公子弄死。他又看一眼身边的人,却见他依然很冷静,淡色的瞳孔像是浸在了这雨水中一样,带着丝丝的凉意。   他突然有一种荒谬的错觉。   好像这柔弱的一推就倒的公子才是上位者,而已经当家多年的王家主反而矮人家半个头,即便现在正勃然大怒,也没在气势上盖过对方。   “还不明白么?黑子布局,白子下毒,”叶右顶着王家主吃人的目光,说道,“黑子布的局是秘籍,等秘籍被人拿走,他就想办法让白子知道了秘籍的存在,白子想得到《追成散》,于是差人下毒,光明正大地去苏州城,伺机偷取秘籍。”   王家主怒道:“秘籍不是另有玄机么?那他还给我爹下毒作甚!”   “咱们出来两个多月,这么多机会,那下毒的人若真和你爹有仇,为何要等到最近才下?”叶右看着他,“我来告诉你,因为地图虽然乱七八糟,但总有一个大概的方向,白子不知道最终去哪,可这事让他感到了不安,他不安,肯定要拖一下,所以便做了一件事来混淆视听,以此引开人们的注意,你爹就成了那个刀下鬼。这命令应该是咱们在上一个城下的,传到苏州,杀手再寻到机会,得手了。”   王家主双目赤红地问道:“证据呢?什么白子黑子的,这有证据么?”   “直觉,”叶右道,“我若没猜错,在咱们成功被引去山庄时,黑子的第二步棋已经下了,你若不信,可以等……”   他那句“等着听消息”还没有说完,只见一个侠客冒雨跑了来,说道:“盟主,总算看见你们了,前几天有人被‘无色血’和‘独狼’打伤了!”   盟主神色微变:“什么?”   葛帮主也叫了出来:“确定没看错?那两个早就被关入菩提牢了啊!”   “就是他们,没错的,”那侠客道,“他们打完人还说菩提牢现在是他们的天下,根本关不住他们,他们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武当和少林的人都过去了,盟主你们也快去看看吧,菩提牢可关了不少人,真要是出了事怎么办啊?”   盟主、葛帮主、王家主及周围一圈人顿时静下来,僵硬地站着。   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淅淅沥沥的雨声,巨大的阴云铺展开,无声无息地笼罩住了他们。   一片死寂之下,叶右冷静的声音响了起来:“看,这便是黑子的下一步棋,想办法惹出事,引人们去菩提牢。地点是菩提牢,我先前的担心果然不是多余的。”   没人开口,但他们都深切感到了秋雨的凉意。   叶右望着面前呆滞的人,轻声道:“家主,节哀。”   王家主方才清醒,拼命抑制住了悲痛,哑声道:“我不明白,黑子既然知道白子的真面目,为何不直接说出来,非要这样兜圈?”   叶右眼帘微垂,猜测道:“可能是他太无可奈何,只能将希望寄托在全江湖的身上,也可能是他没证据,即便说了也没人会信他,反而会对他刀剑相向。”   王家主沉默。   叶右道:“灯灭毒重出江湖毕竟不是小事,若最后是白子胜了,依他德高望重的地位,肯定会弄一个替死鬼给你一个交代,让你相信这一切都是替死鬼下的手。”   王家主腮帮的肌肉猛地一紧:“查!这事没完!”   他说着不再看向众人,更不理会漫天的飘雨,带着家丁便走了。   王老爷子被害身亡,他必须要赶回家,但当处理完丧事,想必会折回来。   葛帮主张了张口,终究没能说出要与他一起回苏州的话,只差遣了儿子跟着王家主回去。他们定天书院与王家一向交好,王老过世,他们是一定要去人的,但他不能走。   无论如何,这事得给王老一个交代。   叶右目送王家主走远,这才返身回酒楼,刚迈上第一节台阶,身体便不由得晃了晃。魏江越脸色一变,急忙要扶着他,但旁边有一个人比他还快。   闻人恒半抱住师弟,教育道:“身子没好就别逞强。”   叶右苦笑,轻声道:“我只是一时着急。”   “我知道你想尽快查出来,”闻人恒叹气,“还有我呢,你专心养伤。”   叶右垂下眼,“嗯”了一声。   闻人恒便扶着师弟迈进酒楼,要了一个雅间,在小二的带领下往二楼走去,两三步后,二人齐刷刷回头,看向了一直跟在他们身后的魏江越。   魏江越心事重重,满脑子想的都是晓公子方才的样子。   这个人聪慧过人,能迅速理清局势,看穿双方每一步棋的用意。他还冷静镇定,身上透着一股上位者的气质,令人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放在他身上,心生折服。   但这样的人却失了武功,而他当时本来可以逃掉的,都是因为魏江柔。   魏江越不敢想象若他鬼魅的轻功还在,会活得如何潇洒肆意,看着他离开,下意识就跟了来,直到此刻才回过神。   他看着面前的二人。   闻人恒和叶右也看着他。   下一刻,魏江越装作“我只是凑巧跟着你们,我也是准备吃饭”的样子,绷着高傲的脸越过他们,上去了。   闻人恒没拆穿他,带着师弟去了雅间,见师弟没事人似的独自走到位子上坐好,便清楚刚才在门口晃的那一下是装的,放心的同时仍忍不住道:“你太锋芒毕露了。”   叶右道:“我知道,后来不是补救了么。”   闻人恒还想再教育一句,但忍了忍,终究没能说出口。   因为他觉得这才正常,武功被废一事把师弟那一身的锐气给激出来了,师弟若真的无动于衷才叫有问题。   这时秦月眠和小神医也先后进门,几人点完菜,聊了起来。   秦月眠道:“我觉得这事真够瘆人的,一黑一白过招,咱们都被按在了棋盘上,若是只看戏也行,怕就怕将来把咱们也拖下水,阿晓师弟觉得呢?”   叶右道:“谁知道,不过我已经被拖过一次了。”   秦月眠惊觉提了不该提的,干咳一声:“哎这饭菜怎么还不上来,有点饿。”   叶右笑道:“没事,我没往心里去。”   秦月眠又干笑一声,没再随便开口。   闻人恒经此一提则看了师弟一眼,想到自从过第四块地图时,师弟便一直他的眼皮底下,魔教的几位长老也都在后面跟着,所以菩提牢一事应该是别人干的。   这是师弟失忆前就提前吩咐好的,还是有别的帮手在帮师弟推动这个局?   会是谁?无望宫谢均明?   他突然特别不满,找帮手不找他这个师兄,反而去找别的男人,师弟就觉得他这个师兄这么靠不住?   叶右不知为何觉得有点凉嗖嗖的,看了看师兄,不明所以。   秦月眠也感到有点冷,看看闻人恒,以为这是自己不合时宜的话题所致,深深地觉得要倒霉,便装作不存在一般,低头研究手里的茶杯,决定吃完饭就带着小呆子去书店,哪怕是天上下刀子。   几人吃饭的空当,手下已经将客栈找好,并且打点好了一切。   叶右跟着师兄去客栈,几步后说道:“师兄,我想一个人走走。”   闻人恒看他一眼:“去哪儿?”   叶右道:“就随便逛一逛。”   闻人恒没问他是想与魔教的几位长老碰头,还是单纯地想透透气,犹豫一瞬,同意了:“那你早点回来。”   叶右道:“我知道。”   他说完从师兄手里接过雨伞,顺着主路漫步目的地向前走去。刀疤男照例跟着他,但听从门主的吩咐没敢靠得太近,只为暗中保护。   魔教几位长老时刻关注教主的动静,这时见到他,立刻激动地想凑过去,却见他们家教主隐晦地抬了抬手,于是明白不是来找他们的,有些疑惑:“教主想干什么?”   “不知道啊,他不找咱们,还能找谁呢?”   “难道是武功全失,心情不好?”   “可能么,是教主让咱们动的手,他能心情不好么……等等,他咋进了小倌馆?”   苗汪严肃道:“果然是心情不好,要买醉么?”   几人:“……”   死寂过后,有人忽然回过味:“等等,为什么是小倌馆?他喜欢男人?”   几人:“……”   与他们有相同心情的还有刀疤男,他也是觉得晓少爷要买醉,估计很可能还要买春,他擦把冷汗,急忙就跑去通知他们家门主,免得赶不及。      第31章      在鸟不拉屎的地方待了好几天,终于又嗅到人味,众人饭饱后都忍不住思起了淫欲,天色还未变暗,小倌馆内已热火朝天了。   不少好这一口的江湖人聚在一起,一边搂着可人的小倌喝酒一边议论纷纷,讨论的都是在酒楼门口听见的黑子白子和布局之类的东西,总觉得是一件很不得了的事。   “说白子德高望重,还是下灯灭毒的人,真的假的?”   “要我说咱们不如喊点人过去问问,这样什么都不知道怎么行?”   “是啊,咱们现在就跟睁眼瞎似的,我到现在还没想明白秘籍的事是怎么一回事呢。”   “还有菩提牢,说是黑子做的局,到底为什么……”   那人说到一半,顿时停住。   周围几人也俱是一静,齐齐看着迈进来的“灯笼”,收了声。   众人相互看看,表情都有一点诡异。   晓公子刚才都要站不住了,还来嫖啊,真不怕做到一半死在小倌的身上么?闻人门主怎的也不管管他?   老板和小倌们目送他进来,见他这么惨了还要照顾他们的生意,都被感动到了。老板笑着迎上去:“公子快里面请。”   叶右道:“来一个雅间,一壶最好的酒,我想一个人喝一会儿酒。”   老板问:“公子不叫个唱曲的?”   叶右笑道:“等我喝几杯再叫。”   “好。”老板脸上堆满笑,叫来一个跑堂,示意他带着公子上去。   这家小倌馆是城内最好的一家,雅间内挂着山水画,摆着盆栽,很是讲究。   叶右找地方坐好,听着房门关上的“吱呀”声,为自己倒上一杯酒,捏着酒杯暂时没喝,直到听见窗边轻微的动静,他这才浅浅地抿了一口,道:“没有‘十三佳’好喝。”   窗外的人道:“你可以让你师兄为你买一坛,这一路,我看他待你挺好的。”   叶右笑了笑:“我身上有伤,他才不会给我买。”   窗边的人没答话。叶右一时也没开口。   那人等了一会儿也没见他要出声的意思,问道:“在想什么?”   叶右看着酒杯,轻声道:“我在想,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那人道:“你指王老爷子的事?”   叶右道:“嗯。”   那人道:“老爷子确实可惜,反正你总不会心软想收手。”   叶右挑起嘴角,半遮着的眸子里闪过一道锐利:“让我收手,可能么?”   他不等对方接话,继续道,“我若真收手,世上又不知会有多少如你我这样的人。”   那人默然,片刻后他问道:“菩提牢这次肯定保不住,下一步?”   “把制药的那个人挖出来,”叶右又喝了一口酒,“运气不好暂时挖不出也没关系,白子想尽快结束这事,肯定要找替死鬼,一般的替死鬼可不管用,还是得割些什么下来才行,另外有件事你多留意一下。”   那人道:“什么?”   “吸血老鬼竟然肯自杀,这让我有点意外,”叶右道,“那么阴毒的一个人,我不认为被好吃好喝的养几年就会对别人死心塌地,他会死,绝对是死了对他有好处,人都死了,好处便是给活人留的。”   那人一愣:“那老鬼自闯荡江湖起便无父无母,父母不太可能,妻子他压根没有,你是说他兴许留了种?”   叶右道:“这是最可能的。”   那人道:“嗯,我会留意。”   “你小心别露出马脚,”叶右悠悠道,“你若死了,我会遵守约定将你葬在你的家乡。”   窗边的人低低地“嘿”了一声:“你也小心一点,你今天太扎眼,容易让人起疑。”   叶右道:“我知道。”   那人学着他刚才的语气道:“你若死了,我也会遵守约定将你的骨灰分成三堆,葬在三处地方……”他似是想起什么,语气终究没有维持下去,“前提是我能从你师兄手里把你的尸体偷出来,我才发现当初答应你这事,有点亏。”   叶右微微一笑:“倒也不算难,你等他把我埋了再偷偷挖出来就行,放心,我若泉下有知绝不会怪你,更不会忽然诈尸吓你一跳。”   窗边的人本来要走了,闻言觉得有一点丧心病狂,说道:“这话要是被闻人恒听见,他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那声音已经远去。   雅间恢复安静,小楼内的欢声笑语混着丝竹声隐隐传来,像是另一个世界里的。   叶右喝了两杯酒,等内心诸多的情绪平息下来,便找老板要了一个小倌,惬意地听着对方唱曲,慢悠悠地喝了半壶的酒。   彼时小倌已唱到第三首曲子,叶右正要再倒上一杯,房门突然被毫无预兆地推开,闻人恒那张脸连同眼底一丝难辨的神色,一起出现在了视野里。   他挑起了眉。   闻人恒看清房间的情况,高悬的一颗心落了回去。   他不是没想过师弟又是在试探他,但不敢赌。   如今这情况,放师弟离开一小会儿他都觉得提心吊胆,更遑论是去了这种地方。他害怕师弟是心情不好想要发泄,便急忙来了。   “听说你喝酒了,来看看,”闻人恒走到他身边坐下,拿过他手里的酒杯,“身子还没好,少喝。”   “才一壶而已,”叶右道,“你其实让别人劝就行了。”   闻人恒淡定地给了他一个合理的借口:“我怕别人劝不住你。”   叶右看着近在咫尺的一张脸,那温柔的目光仍是多年来记忆里的样子,不曾有丝毫的改变。他舌尖一动,突然很想直截了当地问问师兄是不是还喜欢他。   那件事过后这么多年,如今这般待他究竟是愧疚还是喜欢?   抑或只有师门情分?   师兄若知道当初那事其实是他算计的,会作何感想?   叶右的话在嘴里转了一圈,咽了回去。   还是算了,他想。   话一问出口,师兄铁定便知他的记忆恢复了,绝对又会像以前每次遇见时那样,想尽办法从他嘴里撬话,哪有这样心平气和的好。   他敛去眼底的情绪,看向曲子唱完的小倌,体贴问:“渴么,要不要喝口水再唱?”   “好。”小倌并不羞涩,上前倒茶,趁机瞟了闻人恒好几眼。   叶右笑眯眯地问:“我师兄好看吧?”   小倌微微一凛,摸不准这二人有没有别的关系,有心想舌灿莲花地哄一句“哪有公子你好看”,可看看他这副尊容,说出来连自己都觉得太假,只能笑了一笑,赶紧退回去。   叶右惋惜道:“我也觉得挺好看,可惜他不好这一口,来,你继续唱,唱好了爷有赏。”   小倌不敢再往那公子身上看,专心地唱起小曲。   闻人恒观察一会儿,见师弟就是随口一说,基本全部的注意都在人家小倌身上,还真没有试探他的意思,就只是单纯地想来小倌馆而已。他的脸色不由得黑了黑,随即又想到幸亏自己来了,不然这混蛋可能真打算做些什么。   他说道:“菩提牢被做手脚是件大事,这次盟主他们不会停留,明早便要启程,一会儿就回去吧,晚上早些睡。”   叶右笑道:“那你让我把这壶酒喝完。”   闻人恒道:“不行。”   叶右退而求其次:“你陪我喝呢?”   闻人恒没有再劝,最终那些酒全进了他的肚子,只给他师弟倒了一小杯。   叶右有些哀怨,忍了。   出来时天色已暗,街道两旁的灯笼渐次亮起,火龙似的延伸出去,小雨依然在下,朦朦胧胧,飘着丝丝的凉意。   闻人恒举着伞与师弟并肩而行,走了几步觉得气氛不错,说道:“我看还早,带你四处转转?”   叶右自然不会拒绝,师兄去哪,他便跟着去哪。魔教几位长老偷偷摸摸观察一阵,发现他们只是在散步,不由得相互看了看。   “错觉么?我觉得那两个人相处得还挺好的。”   “嗯……”   苗长老严肃问:“会不会是这样,教主要干一件大事,出于某些目的装失忆接近闻人恒,闻人恒对教主有想法,骗他说是他师兄,各种嘘寒问暖,教主有点被打动,怀疑自己可能喜欢男人,内心非常挣扎,想去小倌馆试一试,闻人恒不放心地追过来,教主觉得小倌没有闻人恒好,就跟他走了?”   几人:“……”   死寂之后,梅长老道:“虽然不想承认……”   百里长老和季长老道:“但你说的也不是没可能……”   几人又相互看看,想象一下今后要叫闻人恒教主夫人的画面,顿觉恶寒,还是想要剁一剁他才解气!   闻人恒完全不知道自己又被那几人记恨上了。   他带着师弟在如画一般的城镇里转了一会儿,聊了点无关痛痒的话,心里那些算计与渴求,连同对未来的一丝担忧都伴着雨声平息了下去。他有点希望永远这样,但走了一阵,仍是忍不住提起了今天的事,告诉师弟别再张扬,凡事都有他。   叶右道:“我已经收敛了。”   闻人恒有些话一直没说——吃饭的时候有秦月眠和小神医在,方才又有个让他看不顺眼的唱曲的在,都不方便。   如今没有旁人,倒是可以了。   他停下看着师弟:“你有没有想过,你其实就是黑子?”      第32章      叶右诚实道:“我想过。”   他早就清楚瞒不过师兄,特别配合,主动分析道,“我受伤失忆之后,伤我的人至今没有出现,而我刚一出事,灯灭毒便出来了,这太巧,所以有一种可能是我的失忆是我自己故意弄的,为的是参与进来,我只是有一点不明白。”   闻人恒道:“你其实可以装失忆。”   叶右附和一声,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表现出恰到好处的疑惑:“嗯,我本来可以装失忆的,为何会真失忆?失忆有这么好弄的么?”   这同样是闻人恒不明白的地方。   他师弟到底用什么办法将自己整失忆的?那乱七八糟的内力又是怎么回事?还有身上的烧伤,若真是师弟弄的,也太狠得下心了。   闻人恒在心底叹了一口气,放轻声音:“究竟怎么一回事,看来只有你恢复记忆后才能知道,总之这事有可能是你做的,你收敛一点。”   叶右道:“师兄,我就是猜出这个局或许与我有关,才想尽快解开。”   “我明白,”闻人恒的语气里没有丝毫的责怪或不赞同,好像他把天捅了都没关系似的,说道,“有我呢,无论到何时我都会护着你。”   叶右眼睑微垂,遮住复杂的情绪,说道:“好。”   闻人恒看着温顺的师弟,说道:“那你先答应我一件事。”   叶右抬头。   闻人恒望进他的眼里:“若真是你做的,等你的记忆恢复后,便将事情原原本本地对我说一遍,我问什么,你答什么。”   “……”叶右道,“师兄,你这是要让一个失忆的人做承诺?”有点无耻了吧?   闻人恒淡定道:“反正局都做完了,说说也没关系。”   叶右道:“那等我恢复后再考虑这事。”   闻人恒把伞一压,微微凑近他,心平气和地问:“你现在不同意,是不相信我?”   叶右隐约找回一点之前被师兄逼迫的感觉,不过这已经是非常温和的了,当初他们可都动过手——自从他回中原身份被师兄识破开始,他家师兄就一直想套出他当年离开的真相,有一次差点就想把他绑了,虽然没真绑,但他看得出来。   他委婉地回答:“我的手下说咱们的关系不好。”   闻人恒面不改色道:“那是因为正邪不两立,我一直想带你回家,他们看不惯我,胡说八道。”   叶右:“……”   幸亏他的记忆回来了,否则没准真能相信一点点。   叶右转转眸子,说道:“那好,我答应你。”   闻人恒一看便知师弟是想应付他,估计到时会说一句“答应了说,却没说何时说”。他并不在意,温柔道:“嗯,你记着就好。”   什么意思?   叶右怀疑地打量他,难道师兄要用逼的不成?   闻人恒被小倌馆刺激到的心情彻底转好,有点想摸摸师弟的头,看看彼此的距离后又有点想抱抱师弟。他忍了忍,终究没忍住对他“动手动脚”,将师弟额头的布条挑开一点,伸手探了探出没出汗,体贴地问:“累了么?”   叶右道:“不算累。”   “那再转一会儿便回去吧,”闻人恒说着一顿,“对了,有件事没让小神医看看。”   叶右正要问一句,紧接着就见师兄快速点住了他胸前的穴道,顿时僵住。   闻人恒的神色带着几分关心,像真是那么一回事似的:“如何?先前点你的穴都不管用,我总担心会出问题,现在呢?”   叶右不想回答,可又不能不回答,说道:“管用了。”   闻人恒“嗯”了声,为他解开:“那就好,看来不用麻烦小神医了。”   “……”叶右站在秋雨里默默冒了一层冷汗。   他敢打赌,师兄会点他的穴道和小神医没有半点关系,纯粹是刚刚得到他的一句答应,突然想起这事才试一试的。   看来他的预感没有错,等师兄知道他的记忆恢复,绝对是要用逼的。   会怎么逼他?总不能是点完穴拖床上去吧?   他会不会把师兄想得太丧心病狂了?   城内有不少酒肆,酒香暧昧地飘着,能勾起人的魂似的,即便下着雨也没能阻挡住人们想要飞奔赶来的热情。   魏江越和几位少帮主便是在其中一家酒肆的雅间里坐着。   与其他客人不同的是他们不是为了喝酒,而是单纯地想找个地方坐一坐。   白子是德高望重的人,而他们的老子恰好都在这个范畴里。   吃晚饭的时候他们的老子是坐在一张桌子上吃的,面上和和气气,看谁都没问题。他们这些小的坐在旁边的桌上,完全没修炼到那种程度,这顿饭吃得七上八下,饭后就急忙跑出来了。   几人相互看看,都不知能说什么,只想苦笑和叹气。   片刻后,其中一人提议道:“我说……咱们今天先别想那些东西了,就喝喝酒吧。”   “对对,喝酒!”   魏江越道:“不想,事情就能不存在了?”   “那能怎么办,总不能咱们也在这里勾心斗角一次……闻人恒!”   这话转得太诡异,其他人反应一下才意识到他是看见了闻人恒,当即跑到窗口望了望,果然在斜对面看见了闻人恒和晓公子。闻人恒正举着伞与他家师弟说话,伞遮住了他们的大半张脸,若非半截“灯笼”露着,他们一时还真不敢确定。此刻二人离得很近,停在朦胧柔和的灯火下,显得暧昧不已。   他们只看一眼就退了几步,生怕会被闻人恒发现。   闻人恒虽然年轻,却与他们不同。   直白而言便是闻人恒是能和他们老子坐在一张饭桌上的人,而他们只能是陪桌。闻人恒今晚能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单独陪着他师弟另要一间雅间吃饭,他们就不敢。   在场的只有魏江越与闻人恒的关系不错,能平辈相交,其他人在闻人恒面前则都不怎么敢放肆,哪怕闻人恒的脾气一向挺好。   这些年,他们老子没少拿闻人恒作对比来说他们,搞得他们都对这人有一点点怨念。最初他们还有些不服气,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双极门越来越好,闻人恒的地位也越来越高,他们再不服就有点无理取闹了。   不过忌惮归忌惮,背后议论两句,他们还是敢的。   尤其闻人恒一直活得像神话一样,如今沾上七情六欲,突然就接地气了,搞得他们都非常激动。   “他是不是喜欢那个晓公子?”   “这个明眼人一看就知道。”   “不,你们肯定没细看,我注意过,他就没做过太亲昵的事。”   “快别闹了韩少爷,他们做那事还能让你看见不成?”   “我是指那种感觉,他们之间没有,魏二哥你说呢?”   魏江越冷淡道:“不知道。”   他也是觉得闻人恒喜欢晓公子,但看两个人的样子,闻人恒似乎还没表明过心意。   “晓公子看着挺聪明的,估计不好对付,你们说闻人恒该不会不敢吧……咦,他点了晓公子的穴道!”   其余几人顿时双眼放光,狼血沸腾,总觉得能看到点什么。   魏江越神色微变,猛地握紧拳,心里涌上一股怒气。   晓公子武功全失根本躲不开,闻人恒这不是趁人之危么?   然而还没等他想好要不要冲下去,便见闻人恒给晓公子解开了。他的神色一松,看着他们走远,不由得将目光投到了晓公子的身上。   旁边的人失望叹气:“怎么这就走了,我还以为会……嗯,你们懂。”   “懂,但他为何没干,是晓公子说了什么?”   “其实比起这个,我更好奇晓公子的长相,能让闻人恒这样,应该长得不错吧?”   “不知道,魏二哥见过么?”   魏江越回神,脑中闪过一张美得惊心动魄的脸,下意识告诉他们没见过,接着听见他们说想找机会见一见,声音顿时冷下来:“别胡闹!”   几人被他的语气弄得一怔,快速想起了魏江柔的事。   与这人混久了,他们都知道魏二哥黑白分明,魏江柔把人家害得内力尽失,他想必不好受。他们便识趣地没有再提,另起了一个话头,气氛重新活络。   魏江越却没什么心思听他们说话,而是想到晓公子长得太出色,如今变成这样,哪怕再聪明也不一定能解决所有的麻烦,若有闻人恒护着还好,可这二人关系不明,若最终没能走到一起,闻人恒还能时时刻刻地照顾他么?   几人诧异地看着他:“二哥?”   魏江越抬起头,见他们都举着杯,就等自己了,于是举起杯与他们碰了碰,一口气全闷,感觉喝进嘴里的酒都是苦的。   他满腹心事,不知不觉喝的有点多,晕乎地被扶回客栈,看看他爹的房门,木着脸就进去了。   魏庄主闻着他身上的酒气,有些惊讶。   儿子向来知道分寸,无论如何都不该在这时喝醉才对,他问道:“你怎么喝成这样?”   魏江越沉默地看着他。   魏庄主问:“到底怎么了?”   魏江越道:“晓公子的事你准备怎么办?”   哦,原来是为这事,可也不至于喝醉啊,魏庄主虽然不解,但还是坐到了儿子身边,倒上两杯茶,说道:“我以后想办法补偿了便是。”   魏江越道:“补偿得再多,他的武功也回不来了。”   魏庄主端起茶杯喝茶,叹气道:“我知道,只能尽量多补偿了,不然你想怎么办?总不能让你小妹把命赔了。”   魏江越道:“我想以后照顾他。”   魏庄主猝不及防,那一口茶立刻喷了,看向他:“照顾他是什么意思?”   魏江越木然地反应一会儿才意识到他爹呛水了,想过去拍拍他爹的背,结果刚刚起身便直挺挺地扑倒,趴在地上睡着了。   魏庄主:“……”   魏庄主扯扯嘴角,把儿子弄回房,回去细细琢磨这事,等第二天一早便是继续追问儿子的意思。   魏江越奇怪问:“昨晚的话?我说过什么?”   魏庄主一听就知道这是忘了,他估计可能是事情刚发生不久,儿子一时冲动便做了决定,等过些日子也就会改变想法了。   想罢,他随口应付了一句没什么,带着他下楼了。   盟主等人都已睡醒,简单吃过饭,开始向菩提牢赶。   菩提牢建成十五年,里面关了不知多少臭名昭著的恶徒,如今听说它出事,整个江湖都紧张了起来。先前被地图弄得失去耐心而中途离开的人重新折回,而对秘籍一事一直冷眼旁观的也不禁投了几分关注,生怕那些人真出来。   这个时候,造成这一人心惶惶的罪魁祸首正悠哉地坐在马车里,乖巧地听着他家师兄为他介绍传闻中的两个人物。   “‘无色血’和‘独狼’都是为恶太多被关进菩提牢的人,”闻人恒道,“有五六年了,江湖暂时还没忘记他们。”   他颇有深意地看了师弟一眼,暗忖你倒是挺会选人的。叶右无辜地与他对视,表示自己失忆了什么也不知道。   一旁的秦月眠没注意他们隐晦地“眉目传情”,插嘴道:“我有点好奇。黑子是想引人们去菩提牢,所以才找人假扮那两个人惹出事来,这一点我明白。可他就没想过万一白子制药的地方比较隐蔽,清理得也比较干净,等人们去了什么都没发现,这戏还怎么往下唱?”   闻人恒也想知道他家师弟提前布置了多少,说道:“到时看看便明白了,他布局这么久,应该有所准备。”   “希望有,不然太没意思,”秦月眠说着忍不住“啧啧”了一声,“真想知道黑子是谁,看这一招又一招的,不是简单人物啊。”   闻人恒道:“应该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   叶右虽然也知道自己聪明,但被师兄一夸还是很高兴。   他正要挑起嘴角,只听师兄继续道:“不过太能折腾人,有点欠揍。”   叶右望着窗外,假装没见听。   菩提牢建在莲花山上,牢房外是一座用来给看守人住的小院,少林和武当每一个月会轮换一次。小院靠近后山的地方架着一口大钟,若出事只需敲响铜钟,距离这里不远的少林便能听见,迅速派人赶过来。   莲花山只有一条上下山的路,还算宽阔,能通马车。   他们到的时候,少林和武当的人早已赶到,附近也聚了不少人,此刻见到他们,周围的人都齐刷刷地望了过来。   叶右跟随师兄下了马车,慢条斯理地迈进小院。   少林方丈与武当掌门一起迎了出来,后面各自跟着两排人,叶右抬眼一扫,很快注意到武当那一排里有几个受了伤。他打量几眼,耳边听见盟主询问“无色血”和“独狼”逃窜的事是真是假,便转回了视线。   少林方丈双手十合,叹息般地念了一声佛。   武当掌门道:“跑了几个。”   盟主皱眉:“那笼子可都是玄铁铸的,怎么跑的?”   武当掌门道:“说是独眼李这些年不知钻研出了什么邪门武功,在他们送饭时把人吸到牢门上逼着他们交钥匙,不然就杀人,他们拿着钥匙过来本想拖一会儿,谁知钥匙也被吸进去了,独眼李出来后便将他们打晕了,把钥匙随手扔给了其他人,‘无色血’和‘独狼’都是这么跑的。”   盟主道:“我们进去看看。”   武当掌门点点头,示意身后一名受伤的弟子带着他们进去。后者道声是,拿好钥匙在前面带路,边走边说,将那晚的惊险念叨了一遍。   丁阁主抑制不住脾气,直接问:“这里面有没有人拿人试药?”   “试药?”那弟子吃惊道,“怎么可能?哦,倒是有几个抓进来时身上便有伤,这些年旧伤复发请过大夫,也熬过药,还有一个最近这段日子都在喝药,不过先前有没熬过去的,谁死了我们都会与掌门和少林寺通报,他们都留着案底,何况被关进来的人也有亲朋好友,隔一段日子便有人来探监,我们都有记录的,谁敢试药啊?”   确实有道理,众人一静,下意识看向了晓公子。      第33章      菩提牢是一个人力挖成的山洞。   山洞长而曲折,只有一侧是牢房,另一侧每隔几步便镶着一盏油灯,灯火通明的。   进去后先是一段约五丈的路,拐过一个弯才能看到第一间房。由于牢房整体呈弯折的形状,每走过几间便需要拐弯。他们进来的这一路,前面的牢房都完好无损,也基本都关着人,直到拐了五个弯才见空房多起来。   带路的武当弟子在第六个弯过后停下,指着中间的牢房道:“独眼李就是被关在这里的。”   周围仍留着打斗的痕迹,对面的油灯被打歪,要掉不掉,地面还有干涸的血迹。众人查看一番,觉得没什么问题,又询问地看了一眼晓公子。   叶右站在师兄身边,假装没注意到他们的目光。   葛帮主见他还是没搭理他们,忍不住凑过去,低声问:“不是说有试药的?”   叶右无辜道:“我只是猜测而已。”   葛帮主一怔:“那这、这……黑子不是想将人们引来么?这看着没问题啊。”   叶右道:“葛帮主不妨先逛完一遍再说。”   葛帮主应了声,他原本就是打算逛完它。   盟主几人都是老江湖,也不会只看这一点,同样想从头到尾地转一遍。武当弟子于是听话地在前面领路,带着他们进了牢房深处。   越往后走,空房越多。   魏庄主问道:“这么多间空着的?”   武当弟子道:“嗯,一般都是先住外面,再往里面住,可若犯的错比较大,也是要住在里面,这些有的是一直没住过人,有的是因为犯人住的年头太久,上了岁数或旧伤复发去的,所以就空下来了。”   闻人恒问道:“谁住在哪间,有记录么?”   武当弟子道:“有,都在外面的薄上写着。”   闻人恒示意手下去取,顺便将来访登记的名单一并拿来,然后继续跟着他们,片刻后,只见油灯断开,前面的牢房皆沉入一片黑暗里。   武当弟子道:“再往前都是空房,没有点灯,不过在最里面有两个病着的,先前本来住在外面,但周围有人不喜欢药味,天天嚷嚷,师叔为了图清净,便吩咐我们把他们挪到里面去了。”   盟主道:“去看看。”   武当弟子“哎”了声,提起放置在墙角的一盏灯笼,尚未点燃,只听闻人恒道:“不用灯笼,你把这一排的油灯点上,我们想都看一看。”   “可这里面都没有油,得先添才行,”武当弟子为难地看着他,“我没带着。”   叶右体贴道:“那算了,就这样吧。”   武当弟子不认得他,迟疑地看看闻人恒和几位前辈,见他们似乎没意见,心里对这公子的身份不免有些好奇,带着他们去了里面。   牢房并没有剩下多少,他们拐过几个弯就到了尽头。   墙上亮着三盏灯,照着对面的两间牢房,那床上都躺着人,察觉他们来了也没动弹,只有身上微微的起伏证明还活着。   空气里药味蔓延,能知道他们喝过药,但这一路过来却没见着有哪里像是药房。盟主望向他们:“都有什么看法?”   葛帮主道:“先让方小神医看看他们得的是什么病,再闻一闻这个药味有没有古怪吧。”   盟主点头,扫向人群,结果从晓公子嘴里得知方小神医听说武当有人受伤,便跑过去给人家看伤了,压根没进来。   闻人恒道:“不用那么麻烦。”   话音一落,刀疤男带着两本册子恰好去而复返,将东西交给了门主。闻人恒翻开查找片刻,回到了“无色血”住过的牢房前,简单向里看一眼,客气道:“钥匙。”   武当弟子一愣。   叶右含笑解释:“我师兄的意思是打开看看。”   武当弟子很困惑:“可人都跑了,打开能有什么用?”   叶右笑眯眯地道:“兴许是跑得太匆忙,留下了宝贝。”   武当弟子道:“公子说笑了,他们进来时便被搜过身,不会藏东西的。”   叶右道:“但我不死心非想翻一翻,若真翻着,分你一半怎样?”   武当弟子尚未开口,丁阁主便冷然看了过来,盟主几人一时也看向了他。武当弟子顿觉一股无形的压力袭来,不敢耽搁,抖着手为闻人恒开了门。   闻人恒从对面的墙上摘下一盏油灯,拿着进去,四处打量。   葛帮主问道:“找什么?”   “黑子想把人们引来,用了‘无色血’与‘独狼’,若他们都还在,等人们赶到,菩提牢这边只需大大方方地亮出这两个人,然后告诉人们传闻都是子虚乌有的事便行,但巧合的是菩提牢这边真出事了,”闻人恒走向木床,说道,“所以我想,黑子用这两个人恐怕是别有深意,他或许知道他们已经不在了。”   他把凌乱的被一掀,用油灯一照,在床中间随意抹了一把,回到武当弟子的面前,伸出满是尘土的手,问道:“他不是才跑不久?床上怎会落满了灰?这被子是你们最近新放的吧?”   武当弟子的脸色变了变,再开口,连声音都是紧绷的:“他……他不常睡床的。”   闻人恒的语气很温和:“那他是喜欢裹着被子坐在凳子上睡?”   武当弟子猛点头。   “一般这种情况,被子会经常蹭到地,边上肯定脏得不行,”闻人恒问,“你要不要进去看看,那被子干不干净?”   武当弟子张口想垂死挣扎地解释一句,只听闻人恒好脾气地问:“接下来,你是不是想说这被子是刚洗过的?”   他自始至终都很斯文,心平气和的,但就是这般的慢条斯理,竟让人觉得压迫,甚至要喘不上气。武当弟子的话被他堵回去,感觉冷汗一层层地往外冒,好像要把衣服都浸透了,这时闻人恒不紧不慢又加了一句:“看来得去把玄阳道长找来。”   武当弟子彻底崩溃,膝盖一软跪倒,哭道:“闻人门主饶命,不不不关我的事!”   闻人恒问:“‘无色血’他们人呢?”   武当弟子摇头,吓得一句话都不敢说。   闻人恒道:“那我换个问题,菩提牢有人逃跑这事,是你们听说传闻后故意弄出来的,对么?”   武当弟子的脸色惨白,抖得更加厉害。   盟主等人的表情顿时难看。   丁阁主冷哼一声,根本不和他废话,直接吩咐手下把人绑了,握着剑直奔牢外,显然要去找武当的掌门玄阳道长对峙。   叶右慢悠悠跟着他们,等回到最初几间完好的牢房时,便找了一个人问道:“前些日子这里出了事,你们知道么?”   盟主几人一停,看向牢里的一个大汉。   大汉道:“知道啊,那么大的动静呢。”   叶右问:“都听见了什么?”   “听见有人喊把人放下之类的,然后好像打起来了,再然后一窝蜂地跑了不少人,他娘的!”大汉一脸不忿,估计很想跟着跑,但没说出来,问道,“还追得回来么?追回来是不是得多关几年?我觉得一定得多关关,省得下次还敢跑!”   叶右笑了笑:“那你看清都有谁了么?有独眼李么?”   大汉道:“有,第一个跑的就是他,后面一堆人挤在一起,好多都不认识。”   叶右问:“一个都没认出来?”   大汉想了想,正要回答,突然回过味:“哎,我若说了,你们是不是得给我减几年刑?”   叶右笑眯眯地道:“这个我不清楚,但你若一直不说,兴许他们会多关你几年。”   大汉瞪眼。   叶右道:“菩提牢有本册子,你不说,我们一样能对出来。”   大汉立刻不屑:“拉倒吧,就你们……”   他说着猛地一停,改了口,“告诉你们便是,我还认识一个,人称‘长剑麻’,其他的就不知道了。他们跑得太快,我没等想细看,那钥匙就扔过来了,我哪还有心思看别的。”   魏庄主诧异问:“那你怎么没跑?”   大汉张嘴就来:“咱这么听话,哪能干逃跑的事啊!”   众人一齐怀疑地盯着他。   大汉基本都能认出这些泰山北斗,被他们一看,多少有点气虚,干咳一声道:“我要是能够得着钥匙也就跑了,”他记起那晚的事,生气地指着旁边的牢房,痛心道,“结果钥匙掉在她那边了,她一伸手就能拿到,但她偏不肯拿!”   众人立刻看过去,只见旁边的牢房关着一个女人,早已妩媚地斜靠在了栏杆上,见他们望着自己,笑吟吟地抚着长发:“想问我为何不跑?简单,因为奴家还有两个月就刑满出去了,傻子才跑呢。还有,这位公子不知怎么称呼?”   她含情脉脉地望着闻人恒:“公子长得可真俊,成婚没有?”   闻人恒温和道:“没有,但快了。”   众人都很惊讶,齐刷刷看向闻人恒,又心思各异地看了看他旁边的晓公子,耳边听着女人幽幽的叹气:“可惜了。”   几人问不出别的,不再停留,出去了。   叶右看着他家师兄。   闻人恒道:“想问刚才那事?”   叶右审视他:“你好像不是说着玩的。”   闻人恒叹息似的道:“嗯,这些年我一直操心你的事,没想过成婚,如今你终于回来,身上的伤眼看也快好了,算是去了我一块心病,我觉得我也该成个家了。”   旁边的秦月眠和刀疤男不约而同扯了一下嘴角,对他说的话一个字都不信,除非他指的是娶他师弟,这还可信点。   叶右的心思转了好几圈,不知他是什么意思,只能嘴上问:“师兄想找个什么样的?”   闻人恒道:“顺眼点,听话点,别总是惹我生气的就好。”   叶右道:“到时别忘了请我喝喜酒。”   闻人恒微笑:“放心,少不了你的。”   几人说话间迈进小院,叶右扫见丁阁主已经对上了玄阳掌门,便收起纷乱的思绪看向他们,只见玄阳掌门神色一凝,差人把和真道长请了来。   和真道长是武当派专门负责看管菩提牢的人,每隔一个月便会带着人过来轮值。   他四十多岁,有一对三角眼,下巴吊着一撮山羊胡,脸色很白,也在前些天的暴乱中受了伤。   他本以为掌门师兄是想询问经过,可当瞅见被绑住的那名武当弟子,神色不禁变了变。   玄阳掌门把盟主他们查到的事对和真道长一说,问道:“这怎么回事?‘无色血’和‘独狼’人呢?少林先前没听见你们鸣钟,是不是就因为这个?”   “不是,”和真道长急忙辩解,“独眼李的事是真的,我们本想跑出来敲钟,可都被他打晕了。”   玄阳掌门问道:“那‘无色血’和‘独狼’呢?”   和真道长僵了僵,跪下去,艰难道:“回掌门,他们……已经死了。”   他缓了一口气,快速解释:“那时他们刚被关进来,不服管教,天天责骂门下这些弟子,还出言不逊,诅咒少林和武当的都不得好死,我……我一时气不过就对他们用了刑。”   玄阳掌门神色不明地盯着他,忍着怒气问:“这话是真的?”   “是真的,我一直都没敢说,”和真道长道,“前几天独眼李的事一出,我一时鬼迷心窍就把他们两个人也算进去了。”   玄阳掌门道:“那假扮他们的人怎么就挑上这两个了?”   和真道长急切地摇头:“这我真不知道啊!”   玄阳掌门的脸皮动了动,勉强压住火,把负责看守的弟子全叫了来。闻人恒知道他要问话,插了一句嘴,提议说不如把人全隔开,所有的问题都问一遍,这样哪句话是真是假也就一目了然了。   玄阳掌门看他一眼,同意了。   和真道长霍然看向闻人恒,脸色苍白得像鬼一样。   闻人恒对他微微一笑,目送玄阳掌门把那几个人分别叫走,带着师弟准备跟去听听。他扫见少林的人在不远处站着,说道:“少林和武当一个月才换一次,菩提牢已建了十五年,这些年都没出过事,少林应该也不干净吧?”   叶右道:“谁知道,不过人无完人,是人便有贪念,或可大可小,或对人对物。”   “嗯,就是不知他们是怎么被收买……”闻人恒说着一顿,突然问,“是人便有贪念,你呢?”   叶右望着他:“我当然也有。”   闻人恒道:“哦?”   叶右道:“比如说现在,我的贪念便是尽快找回记忆,师兄你呢?”   闻人恒一本正经道:“希望早日成婚。”   叶右:“……”      第34章      分开问,很快得出结果。   那些武当弟子远没有和真道长镇定,单独跪着原本便已六神无主了,被掌门的气势一慑,又被武林泰山北斗的目光一望,再被闻人门主温和却尖锐的问题一问,迅速溃不成军,倒豆一般将知道的全说了。   首先是时间不对。   独眼李是在菩提牢出事的消息传开后才逃走的,那时少林与武当已经在赶来的路上,少林又离这里太近,他们为掩饰“无色血”与“独狼”,这才没敢鸣钟。   其次是人数不对。   这几年其实还死过一些人,但他们不清楚原因。他们都是和真道长手里的徒弟,师父说犯人在他们看守的日子里死得太多不好交代,没准别人会怀疑他们动了手脚,不如先瞒着,他们于是都没敢说。   而死的那些人,若有刑满的,他们便说已经放了,若是年头比较长,他们便慢慢让他们“死”。所以如果没出这事,等再过几年,少林武当的案底上便会写着“无色血”与“独狼”病死或老死了。   关于试药,他们是真的一头雾水。   因为每次来,他们基本就是在外面守着,送饭由固定的人送,他们都不知道里面的情况,只是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偶尔也听见过一些动静之类的。   最后独眼李逃走的事,他们绝对没参与,只是感觉似乎与和真道长有关,可都没有证据。当时他们确实被独眼李弄得猝不及防,被打昏了过去。   玄阳掌门听完后整张脸都是青的,鼻子里冒出的热气几乎都能点燃空气。他努力压下怒火,硬邦邦地从齿缝挤字:“这件事,武当定会给江湖一个交代。”   他歇了一口气,怒道:“把和真带上来!”   和真道长白着脸走进来,尚未等察言观色一番,玄阳掌门便直接把弟子们的供词扔到了他身上。他急忙接住一目十行地看完,更加面无血色。   玄阳掌门沉声问:“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和真道长“扑通”一声跪下了。   玄阳掌门问道:“独眼李他们是不是你故意放的?”   “不是,”和真道长见掌门似是要拔剑,急急道,“是独眼李听说事情泄露,不想再在菩提牢待下去,他服药后内力大涨,害怕被查到头上,这就跑了。”   这话一出,众人精神一振。   玄阳掌门道:“服药是怎么回事?”   和真道长咽咽口水,艰难道:“是有个神医说能炼出让人内力大涨的药,但由于不稳定,贸然服用会丧失理智,需要多……多找人试一试才行,若真能炼成,他会给我一瓶……”   玄阳掌门的神色骤然一冷。   和真道长低头,不敢再说下去。   玄阳掌门道:“他人呢?”   和真道长道:“自从菩提牢传出事,他便没再来过。”   “他是没来过,还是原本就住在牢里的?”闻人恒道,“这一来一去终究不方便,我若是他,就找地方住下。”   和真道长紧了紧后牙槽,尚未反驳,只听门外响起一阵喧哗,在门口看守的武当弟子很快跑进来,告诉他们有个乞丐来送信,说是菩提牢这些年所有的龌龊事都写在了信里,请少林方丈和武当掌门亲启。   那乞丐一边走一边叫,完全不进来,就在门口站着,外面已围了不少人。   盟主等人瞬间沉默了一下,想的都是同一件事。   葛帮主问:“这是黑子的另一步棋?”   “很可能,”魏庄主道,“你们看,这不是专挑咱们来的这天送信么?”   葛帮主道:“走吧,看看这次说什么。”   玄阳掌门与少林方丈站起身,准备出去看看,前者转向他们:“黑子?”   盟主苦笑:“来这么久一直没顾上说,边走边说吧。”   和真道长回头,惊疑不定地望着他们。闻人恒一眼扫见,看了看手下。刀疤男会意,上前对道长解释了一番,期间见武当弟子跑来说掌门他们要去一个地方,吩咐和真道长也跟着,二人于是也出了门。   这个时候,盟主等人已经能确定这封信是黑子差人送的了,因为信上让他们去一个地方,那“出门正南二百步,转西南五百步”等等的风格,与地图如出一辙。   和真道长本以为只要自己死不承认,掌门他们便不会知道真相,却没料到还有黑子白子一说。   从刀疤男嘴里听完来龙去脉,他顿时心惊肉跳,这才明白为何好端端的会闹出“无色血”与“独狼”一事。他失魂落魄地跟了一会儿,看出要去的地方,当即眼前一黑,只觉一阵气血翻腾,受伤的身子再也支撑不住,半个字都没来得及说就晕了。   刀疤男面无表情看着他被武当的弟子七手八脚地架起来,觉得该说的都说了,便回到了门主的身边。   众人按照信上说的内容慢慢到了一片树林,见上面又给他们圈了一块地,告诉他们若想知道真相就挖吧。   盟主等人想起前车之鉴,表情都很好看,生怕又挖出几块地图。   他们头疼地派了一些手下,站在旁边等着,做好要等半天的准备,谁知一炷香还没过,只听有人惊道:“挖到了!”   这么快?   他们都有点不信,正要细看,下一刻便有人叫道:“是死人啊!”   这一块地埋的是死人,许许多多的死人,大部分都已成了白骨。   有的甚至能看出是在旧坑的基础上又填新坑,原先的骨头被铁杵铲断,与新骨混在一起,透着一股森然而凄凉之意。   众人从晌午一直挖到傍晚,越挖心越凉,到最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便是菩提牢的真相?   十五年来,菩提牢究竟出了什么事?   尸体被一具具地抬出来放好,足足排了五排,而下面不知还有没有。   众人看着他们,表情空白,然后一个、两个、三个……越来越多的人将目光投向了少林与武当。   万籁俱寂之下,身后突然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这、这是怎么了?”   众人回过头,只见来的竟是桃姑娘。   她扶着一个老妇人,刚刚的问话便是老妇人问的。   叶右不禁扬眉。   桃姑娘首先在人群里发现了他,虽然他脸上缠着布条不好分辨,但她却看出了他的疑问,对着众人解释道:“听说菩提牢出了事,我过来看看。这老婆婆也是想上山,我见她走得辛苦,便扶着一起来了,你们……”   她话未说完,透过人缝一眼瞧见那边的尸体,神色微变,第一反应就是要挡住老人家的视线,但终究是晚了。老妇人显然也看见了,猛地踉跄一步,不顾她的阻拦,站到了坑边上。   “这……这……”   老人浑浊的眼睁大,像是要站不住,用满是皱纹的手扶住旁边的树,动动干裂的嘴唇,半天才哑声道,“我家阿胜他……从小就比别人聪明,可惜总是不往好地方使,年纪轻轻就说要去闯荡江湖,后来听人说他闯祸被关了,怕气着我们没敢告诉家里。我们是生气,可无论他做了什么,孩子都是父母身上的肉,连着血,断不了。”   她的喉咙里蔓延开一声哽咽:“我和他爹怕他在牢里吃苦,赶来看他,每次来,当差的都说他没脸见我们。一年又一年,他爹熬不住先走了,我给他送消息,他也没肯见我,一个月前他的刑满了,我来接他,当差的说他早就走了,我想着他总该要看看我这个当娘的……但至今也没见他回家,直到听说这边出事,我想着他是不是其实没走,要留下干坏事,便来劝劝他……”   她茫然地看着这些人,浑浊的双眼里似是闪着混杂泪水的希冀,轻声问:“他还在么?”   ——他还在么?   众人默然。   十五年,该走的,被永远留下了。不该走的,被草席一卷抬出来,埋进了混着白骨的泥土里,现在连是谁都分不清。   晚间秋风乍起,簌簌地落了一地的树叶。   数息后,一声凄绝的哭喊划破苍穹。   大抵是这些年已有了预感,抑或数不清的不安决了堤,老妇人瘫坐在地上,望着那累累白骨,绝望而悲恸地哭出了声。   “阿弥陀佛。”   少林方丈盘腿一坐,双手合十,诵经超度,接着越来越多的少林弟子加入进去,袅袅梵音很快拧成一股,在阴冷的林间飘荡了开来。   叶右微微后仰靠着树,望着暗下来的天色。   闻人恒道:“在想什么?”   叶右道:“在想他们能不能听见。”   闻人恒道:“若还在,肯定能听见,若早就被鬼差抓走了,估计听不见。”   叶右点头。   少林的慈元方丈念完最后一句经文,站起身,与玄阳掌门对视一眼,彼此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少林与武当的百年清誉绝不能就这么毁了。   不管白子是谁,这事他们一定要管到底。   信上除了地图,还写着最好核对一下白骨的数量、犯人薄和逃跑的人数,兴许会有意外发现。二人安排好这里的事,便准备折回去亲自核对,见众人都很关注,干脆当着他们的面对了起来。   这个过程和真道长苏醒了,玄阳掌门便把事情一停,吩咐弟子将人拉出来。   和真道长第一眼就看见了这些白骨,立刻打了一个寒颤,接着看向掌门,见他一副想弄死自己的样子,又打了个寒颤。   玄阳掌门道:“菩提牢的事,这封信上都提到了,我们该知道的终会知道,究竟怎么一回事,你若还不说,便永远都别说了。”   和真道长所有的侥幸彻底崩塌,艰难道:“……我若说了,掌门可会饶我一命?”   玄阳掌门眼中厉色一闪,再也忍不住,一把抽出剑抵上了他的喉咙,害死了这么多人,他竟还有脸求他们给他一条活路!   和真道长的冷汗“刷”地就下来了。   事情到这一步,已经没什么好挣扎的了。   和真道长认命,细细说了一遍。他刚才的话倒也不全是假的,确实有一个神医能制出令人武功大涨的药,而他总觉得当初是武功比师兄弱,才没有坐上掌门之位,所以一时没忍住贪念,便开始与他们狼狈为奸。   那些犯人被关进来后,他们都会问一句可否有亲朋好友,说辞是方便日后对方探监,他们也好做记录,实则是想知道会不会有人来找他。   若有,他们便会安排在靠前的牢房,且不会动他,若没有,便会安排在靠后的地方,然后就拿他试药了。此外若被罚的年头长,他们也会考虑用来试药。   周围的人陷入沉默,皆想起了刚刚的老妇人。   她儿子怕父母生气,估计当初说的便是没人探监,而正是这一句话,让他送了命。   玄阳掌门控制着自己别一剑捅死这混蛋,问道:“他们想做什么?那黑心的大夫呢?”   “神医是跟着一个有钱的老爷的,那老爷说想在江湖上干一番事业,用神医的药弄出一批听话的药人……”和真道长说着终于崩溃。那老爷答应他事成之后会在江湖中挑起事端,等他掌门师兄出来平乱,便趁机弄死对方,自此武当就是他的了。   他悔不当初:“我也是今天才知道原来他们背后还有一颗白子。”   原来他根本就是被他们骗了,是一颗什么都不知道的棋子而已。   盟主皱眉:“你不知道白子是谁?”   和真道长摇头。   玄阳掌门的剑往前刺了一分。   和真道长脸色一白,叫道:“掌门,我说的是真的!我真不知道!”   “应该是真的,白子能藏这么久,可见很谨慎,恐怕不会轻易对别人透露身份,”叶右道,“重点是那个神医,他以前是不是就住在牢房里?我看信上写着对一下人数,觉得除去神医,可能还住着别人,那晚一起跑了。”   和真道长闭了闭眼:“对,那晚跑的大多是他们的人。”   叶右道:“‘无色血’与‘独狼’伤人的消息最初传开的地点是这附近,少林听说之后就来了,那时你们还不知道黑子与白子交锋的事,更不清楚这一切都被黑子知晓了,便想应付一下,等事情过了就好,对么?”   和真道长没开口,默认了。   叶右继续道:“我猜黑子的计划很可能是想把他们全堵住,但少林慢了一步,让他们幸运地跑了,可这么短的时间,药房不会凭空消失,所以它在哪?”   和真道长本来都觉得自己已经麻木了,听见这话还是忍不住一抖。   叶右道:“里面是不是有暗阁?”   和真道长道:“对……”   众人神色变了变,菩提牢当初是几大门派一起出资建的,东西和人也是一起帮着找的,白子竟是在那时就开始做手脚了?   玄阳掌门沉声问:“当初建牢房的人是谁找的?图纸又是谁给的?”   青城派的韩帮主眼皮狠狠一跳。   他僵硬地站了片刻,见他们议论一下,纷纷把目光投向了自己。      第35章      韩帮主觉得自己很冤。   但这种时候只喊“冤枉”是不行的。   他说道:“人是我找的,但菩提牢的布局可不是我一个人决定的,好像是咱们一起商量的?”   “好像是,”与韩帮主交好的一位帮主道,“我记得是不想让他们互传消息,加上兴许会关押女眷,所以弄成了单面曲折的?”   其余人迟疑着点了点头。   不过毕竟是十五年的事,他们只能回忆起建成这样的大致原因,至于当初是谁最先提出来的,却是记不清了。   韩帮主心里刚刚一瞬间涌起的要倒霉的感觉迅速消退,思维清晰了,说道:“晓公子也说了白子很谨慎,我若真是白子,肯定会考虑事迹败露了要如何,不太会掺和这个,再说我那时只是帮着找几个人,之后连去都没去过,谁知他们为何会建个暗阁。”   玄阳掌门沉吟一阵,重新看向跪在地上的人。   和真道长以为他是怀疑自己,猛摇头:“也不是我,新建一个暗阁的动静太大,我不会这么干的,当初神医本来是想挑一间牢房住,后来无意间就发现了暗阁,我那时还在想可能要用来关重要的人……”   他越说越酸涩,却是说不下去了。   他当时还觉得他们运气好,谁曾想人家根本是早就知道,他为何这么蠢?为何就不曾怀疑过?   盟主道:“看来暗阁就是当初建菩提牢时建的。”   其余几人沉默。   如此一来,他们依然是谁都有嫌疑。   魏庄主突然看向和真道长:“出事后,你们是准备应付一下,等风声过后就回来的,这么说神医那些人应该不会走远,他们总该知道白子是谁吧?”   众人目中闪过一道精光,听见和真道长说他也说不准,但却知道他们逃的方向,便立刻派人去搜,争取能把神医抓回来。   等这事吩咐完,玄阳掌门又问了问别的事。   剩下的都是一些零零碎碎了,比如独眼李还活着,被神医喂了药,成了一个听话的杀人傀儡,先前牢内大汉提到的“长剑麻”则早就死了,是神医那边的人假扮的,为的是装作他已经逃走的假象。   那大汉白日里听见叶右说要核对人数,嗤笑到一半改口,估计也是这些年见了不少抬出去的尸体,怕说多了跟着倒霉,这才硬生生地住了嘴。   玄阳掌门见没什么能问的,押着和真去了菩提牢,让他把建在里面的暗阁打开了。   那黑心烂肺的大夫走得仓促,屋里的东西都还在,瓶瓶罐罐堆了不少。   小神医看了一圈,想留下研究,但黑子白子的下一步棋都不知何时会来,也不知暗阁是否另有玄机,留下太过危险,于是只让他抱走一部分,等明天再来。   小神医很听劝,挑挑拣拣了一番,抱着走了。   天色已晚,武当和少林的人都没有休息,继续清点数目。   这堆白骨生前无人惦念,死后也无人知晓,哪怕曾经犯过事,如今也已经尘归尘、土归土了,活着的人起码得立个碑,给他们一个安息之所。   和真道长与武当弟子的事,玄阳掌门自会处理,盟主等人都没过问。   而菩提牢能十五年安然无恙,少林恐怕也不干净。慈元方丈不需要别人提醒,已将涉事的弟子关了起来,准备清点完人数再问。   叶右不怎么关心这些。   他被师兄领回房,便见这人若有所思地望着自己,问道:“怎么?”   闻人恒道:“我在想,黑子是如何得知菩提牢的事的?”   叶右很想知道师兄能不能猜到,配合地跟着他分析,说道:“嗯,确实很关键,难道黑子还有同伙不成?”   “并且那同伙曾经去过菩提牢,要么是神医身边的人,幡然悔悟了,要么便是某个犯人被药害过,侥幸没死,逃出来后遇见了黑子,”闻人恒接话道,“这两种不管哪一种都有点撞大运的嫌疑,我觉得可能都不高。”   叶右挑眉:“哦?”   “秘籍是八九年前写的,黑子等待的这些年应该还做了其他事,”闻人恒看着自家师弟,推敲道,“他知道白子是谁,更知道不好对付,为了将白子击垮,想必会追溯任何白子曾经参与过的事,菩提牢自然而然就被他盯上了。”   叶右赞同地点头:“之后呢?”   闻人恒伸手解开师弟脸上的布条,说道:“他最初大概只是派个人守着,等发现确实有问题才会加派人手。他知道白子在菩提牢不能太为所欲为,为印证某些猜测,他可能会派人进来刺探,我刚刚翻了一下探监的名册,马上要被释放的那个女人有个弟弟,每个月都会过来为她送些零嘴,是探监的人里来得最频繁的一个,你说,他们有没有可能是黑子派的?”   叶右的后背瞬间起了一层愉悦的战栗。   闻人恒继续道:“那女人犯的事不算太大,需要关四年半,时间对得上。”   所谓的时间对得上,是指魔教搬来中原后站稳脚,到叶右派人去盯着菩提牢,到发现猫腻,再到做了猜测想派人刺探,时间刚好。   叶右真想给他师兄鼓个掌。   但师兄有一点想错了,那女人不是他的人,所谓的弟弟才是。   他当时猜测菩提牢在挑选试药的人这事上应该有所取舍,正犹豫是否派人进去,恰好听说有个女人犯了事要被关进菩提牢。他看她不算太笨的样子,就在她押送的途中偷偷给她传消息,告诉她不想死就说外面有个弟弟,每月都会去看她,好在女人还算聪明,听了他的话,也省得他再派人了。   大抵是投桃报李,这四年半,女人对他的手下说了不少里面的事,可由于被关着,女人并不清楚神医在哪,他也是今天逛完一遍牢房才猜测或许是有暗阁的。   不过师兄毕竟毫不知情,能准确分析出他的思路,并一眼看穿女人与“弟弟”有问题,这令他很高兴。   叶右抑制住内心的情绪,给了他一句肯定:“我如果是黑子,应该会这么干。”   闻人恒“嗯”了声,道:“我还想知道黑子为何会猜测是试药,而不是刑罚虐待之类的事,他是派人挖过那些尸体,还是一开始就知道一些什么?”   “我也想弄明白,”叶右颇为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希望我的记忆能尽快恢复吧。”   闻人恒道:“嗯。”   他缓缓摩挲着装百草露的小瓷瓶,暂时没打开。   他想起了和真道长的话,服药的人会内力大涨,丧失理智。那么当年杀害师父的剑客“一字苍茫”是真的走火入魔了,还是服了这种药?   十年。   他想了十年师弟离开他的原因,有时会觉得真是他犯的那个错,有时又觉得师弟是有苦衷的,直至今天,他终于嗅到了一丝与当年那事有关的线索。   叶右道:“师兄?”   闻人恒回神望着面前的人,极其温柔地摸了摸自家师弟的头。   那也是他师父,何况他还是大徒弟,师弟要是真的在这事上瞒着他,选择一个人担着,他非得好好收拾这人一顿不可。   叶右突然有点发毛,后仰躲开:“……师兄?”   闻人恒温和地应声:“过来,我给你抹药。”   叶右坐着没动,觉得后背很凉。闻人恒干脆主动上前,神色如常地为他涂药。叶右观察了一会儿,就如同师兄不能总摸透他的心思一样,他也总是看不透这人的想法,只能老实地坐着,静观其变。   受白骨所激,许多江湖侠客自愿加入了搜查神医的队伍,然而一晚过后却是毫无所获,众人猜测要么是他们藏得太深,要么就是看出苗头不对跑远了。   众人顿时气愤,暗道别被他们知道是谁,否则一定要让那个人好看!   这个时候,魔教的几位长老正在人堆里跟着他们一起骂人,等感觉差不多才唏嘘地叹口气,勾肩搭背去山下找吃的,然后走过一段路,把窝在草丛里的青年扒出来,阴森地盯着他。   那青年正是总给“亲姐”送东西的“弟弟”。   菩提牢出事,他这个做“弟弟”的自然是要来看一看的。这天他除去给女人送烧鸡,最主要的目的便是将几位长老找出来。   他看着他们如狼似虎的眼神,冷汗直冒:“几位长老,有话好好好说……黑黑黑长老还在等等等你们……”   几人冷哼一声,示意他带路,结果一直跟着他进了小县城。   百里长老道:“他怎么住这么远?总不能是被昨晚那些搜山的人吓着了吧?”   “不是,”青年道,“我们刚回来不久。”   梅长老问:“干什么去了?”   青年道:“去追那些人了,教主让我们尽量把人拦住,但他们的身手都太厉害,我们没能堵住他们,这才回来。”   几人“哦”了一声,表情更加阴森。   青年吓得一个激灵,不敢再随便开口,战战兢兢将他们带入了一座小院里,黑长老此刻正在吃面。   他不姓黑,长得也不黑,只因掌管着魔教暗卫,经常一身黑乎乎的装扮,由此而得来的称呼。不过虽然经常干暗卫的活,他看着却不吓人,不会面带煞气瞪一眼就能吓哭小孩,反而生得很秀气,若换件衣服,再拿把折扇,俨然便是那种柔弱的病公子类型。   几位长老见他吃得很香,摩拳擦掌地过去了。   黑长老看见他们,急忙热情地招呼:“吃饭了么?没吃一起吃点,厨房做的多……嗷!”   几人长老二话不说,按住他就是一通臭揍。   “作甚,为何打我?”黑长老努力扑腾,“我不就是吃碗面么?又没吃你们家的面,嗷!来真的是不是?别以为哥哥不敢对你们动手……住手,我身上有伤伤伤,本是同根深相煎何太急啊,死也得让我死个明白吧啊啊啊……”   几位长老心里的委屈和愤怒简直要黄河泛滥。   “原来你什么都知道!都知道为什么不早说!”   “就是,害我们担惊受怕那么多天,那么多天——!”   “我们前些日子跋山又涉水,翻山又越岭的,吃不饱睡不好,都是你害的!”   “没错,都是你害的!”   黑长老挣扎地叫道:“我也什么都不知道!”   几位长老一停:“那你在这里干什么?”   黑长老道:“教主只说让我盯着菩提牢,如果有人往外跑别让他们跑了,还说等他到这里的时候应该已经被人暗中盯上了,一举一动都会被人关注,他让我找人送封信过来,还让我告诉你们最近别与他接触,等着他主动找咱们,其余什么都没说,你们说的跋山涉水是怎么一回事?”   几位长老沉默一瞬,扔下他走到桌前坐下,端起碗挑了点面条,埋头吃饭。   “这面蛮好吃的。”   “我觉得再多打一个鸡蛋会更好的。”   “嗯,这汤也蛮好喝的。”   “很浓,我喜欢。那谁,你们去烧点热水,我想一会儿泡个澡。”   “……”黑长老终于爆发,“你们不说点什么吗?这就白打了——?!”   盟主等人这时也已经得知了搜查的结果,不约而同叹了一口气。   如今白子没捉出来,黑子依然在暗中藏着,事情不知要往何处发展。   几人不由得看看晓公子,葛帮主问道:“晓公子有什么想法?他们下一步会干什么?”   “这个我可不知道,”叶右说着顿了顿,“不过……”   众人的心也跟着一顿。   这人每次转折的时候说的东西都让他们震惊不已,这次不知又要说什么。   叶右将师兄昨晚的话扔了出来:“有一点你们不觉得奇怪么?菩提牢的事这般严密,黑子是如何知道的?还知道的这么详细,连他们埋人的地方和谁死了都清清楚楚?”   众人一怔。   “只猜白子怪没意思的,这个局也有黑子的功劳,咱们这一次也来猜猜黑子好了,”叶右道,“我先前就有点奇怪,山庄建得这么隐蔽,黑子竟然能准确地把它找出来,挺不可思议的,再加上这次的事,你们说黑子会不会早与白子认识?他可能是白子的同伙或心腹,看不过白子的作为,想揭发他?”   众人想了想:“也不是没可能。”   闻人恒暗道一声狠,师弟这是想引得白子怀疑自己人。   不过师弟铺的局这么大,白子里兴许真有他的人也说不定,他说这话就不怕害了对方?   葛帮主忍不住道:“要真是如此,白子听完后把黑子暗中解决了,可怎么办?”   叶右反问:“若黑子觉得危险,自己率先跳出来把事情说开了,岂不是更好?”   这倒也是。   众人沉默了。   盟主捏捏眉心,把注意力转到目前的事情上,说道:“武当这边应该问不出有用的东西了,少林那边……”   话未说完,只听后院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佛号,直摄人心魄。   众人吃了一惊,急忙起身赶过去。   叶右慢慢在后面跟着,余光一扫,见昨天的老妇人坐在台阶上,看着苍老了不少,而桃姑娘正握着她的手,耐心陪着她。   闻人恒问道:“在看什么?”   叶右诚实道:“在看桃姑娘。”   闻人恒很不爽,但问得心平气和:“好看么?”   叶右笑了笑,更加诚实:“江南第一美人自然好看,不仅人美,心也美。”   闻人恒气极,尚未开口,只听旁边有人插了嘴,淡淡道:“江湖上都说桃姑娘与叶教主已两情相悦,桃姑娘还为叶教主跳过凤栖舞,或许再过不久便能听见他们成婚的消息了。”   二人扭头,发现来的是魏江越。   叶右道:“叶教主能得桃姑娘的青睐,想必是很优秀的人。”   魏江越黑白分明,冷淡道:“不过是个魔头而已,没什么好的。”   我刚刚那不是一句问话,只是想做个评价,叶右沉默地瞥他一眼,没搭理。闻人恒的嘴角挑起一点,在师弟看向他时迅速收敛,忍着没笑。   魏江越说话的空当走到他们身边与他们并肩而行,看着晓公子,犹豫一会儿终是没忍住,低声提醒:“你总是这样太危险了。”   叶右笑着问:“哪样?看美人?”   “……不是,”魏江越道,“是你总能看穿白子和黑子的棋步,之前是猜白子做的勾当,今天开始猜黑子是谁了。”   叶右了然:“所以要被灭口?”   魏江越点头:“你现在……毕竟没有自保的能力,不如暗中查,我帮你。”   叶右道:“可我已经锋芒毕露了,哪怕现在闭嘴,他们也不会放心的……到了。”   身边的二人同时抬头,只见地上躺着七八名少林弟子,似乎已经没了呼吸,负责看守菩提牢的德如大师双眼赤红,被点住穴道按在地上,额头的青筋都凸了出来。   慈元方丈正用内力压制着徒弟,刚才的佛号便是他喊的。   叶右静静站着,眼底的情绪压得很深,看了一会儿这才问道:“怎么回事?”   葛帮主神色凝重:“听说他们不知为何突然发了疯,内力暴涨想要自尽,那些人都没救回来,如今就只剩下一个德如大师了。”      第36章      德如大师是慈元方丈的小徒弟。   据说一年四季除去练功外就只会念经。   没事情要忙的时候他可以在屋里坐一整天,连姿势都不会变一下,若没人管,他自己也不会找吃的,大概会就此饿死。   方丈虽然希望徒弟能醉心经书,但也觉得他总是这样不行,便教过他下棋,结果半点都学不会,还教过他沏茶,仍然不会。方丈于是放弃修身养性的东西,开始教他一些保命的,不说别的,若徒弟将来有一天单独下山,起码得会化缘。   化缘这种事,德如大师还是会的。   但奈何他生得太魁梧,双眼很大,总给人一种凶神恶煞的感觉,还天生缺根筋,敲开人家的门之后便举着钵直勾勾地盯着人家,吓得对方脸色一白,立刻甩上了门。方丈在远处看着,那一向慈眉善目的脸都有点裂。   后来方丈又耐心教过几次,告诉徒弟要语气温和,终于把徒弟教会了。   他深觉完成一件大事,恍然有种徒弟一辈子只学会这一件事就可以的感觉,带着人回到了少林。   再后来菩提牢建成,少林与武当需要轮流派人看守,方丈又将主意打到了徒弟身上。   徒弟虽然呆,武功还是很不错的,而且长成这样不去看牢房实在可惜,何况每隔一个月能出去一趟,锻炼一下兴许有好处。   他心里总有些隐秘的期盼,因为毕竟未来的事谁也说不好,若有一天自己和其他几位徒弟都不在,需要德如出面,他希望这人能担起一点事。   可一直到此刻,他才追悔莫及,他徒弟竟傻得连被下了药都不清楚!   慈元方丈的额角渐渐渗出汗,察觉徒弟要冲破穴道,再次增加内力压住他。   旁边的几位大师见状急忙出手,围着他们坐成一圈,将内力加进去,如浩浩长河一般倾轧而下,这才彻底制住德如,但他如今神志不清,根本认不得人,只会一个劲地嘶哑嚎叫。   慈元方丈心痛难当,只能暂且将他打昏。   盟主等人刚刚都没敢打扰他们,低声向附近的小和尚问完两句就在旁边看着了。而慈元方丈出事后来得匆忙,根本不清楚缘由,他将徒弟交给别人,又悲痛地看看满地的弟子,这才询问经过。   负责看守德如他们的少林弟子被同门的惨死弄得措手不及,早已泪流满面,哽咽道:“弟子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但弟子送饭时好像听见了笛声。”   慈元方丈问道:“笛声?”   少林弟子哭道:“嗯,就响了一小会儿,然后师叔和师兄们忽然就发疯了,不知道和那个有没有关系。”   众人沉默。   看德如大师的样子,显然是被下了药,只是不清楚是何时被下的。   有一种可能是菩提牢在少林看守时能安然无恙,都与这些药有关,另一种可能便是少林参与了一些事,这是被灭口了。   至于那药究竟能发挥到何种程度、具体有何功效、与笛声又有何关系,这些他们都不知道,唯一的“线索”已经昏迷,还不知能不能找回神志。   闻人恒道:“送去给小神医看看吧。”   慈元方丈也是这样打算的,吩咐弟子把德如抬起来,打听一番后去了菩提牢。   小神医昨天只拿走几瓶药,对着看了大半夜,第二天一早便急匆匆地进了暗阁。闻人恒听说后暗道一声呆子,便将带来的手下都派去守着他了,免得出事。   他们到的时候,小神医正聚精会神研究药米分,见他们抬进一个活人,吓了一跳,等询问完情况便急忙让他们把人放在屋里的石床上,细细查看一番,开始翻旁边的一堆小瓷瓶。   众人不敢打扰他,没有出声,甚至在他停下动作,坐在那里皱眉思考时都没敢开口。   直到他给德如大师扎了一排针,抬头看向他们,这才有人问道:“怎么样?”   小神医把一个小瓷瓶放在桌上:“这应该是成品。”   葛帮主问道:“干什么用的?吃了后会这样内力暴涨?”   小神医道:“嗯,这里面还带有惑人心智的草药,吃完后会很听话,你们提到的笛声应该像那种……那种……”   叶右了然:“类似驱蛇人用的笛子?”   小神医点头:“就是和它差不多的意思。”   众人的心都是一沉。   药已炼成。   这说明白子手里很可能有一批内力高强供他驱使的药人,他会用这些人做什么?   葛帮主心里发寒,忍不住问:“有解药么?”   小神医道:“我试试能不能配出解药。”   叶右笑道:“这种话不要随便说,我若是白子,现在一定很想杀了你。”   小神医一呆。   众人不等他反应过来,都听出了晓公子的意思,顿时只觉小神医无比金贵,开始商量派多少人守着他合适,却听见晓公子说最好把东西都搬出去,不禁望向他。   丁阁主道:“外面人杂,容易给人下手的机会。”   盟主道:“嗯,若暗阁内没有机关,这里比在外面安全。这只有一条路,咱们派人里里外外都守住,送饭也只送到外面,由信得过的人拿进来。”   魏庄主叹气:“信得过的人?现在这节骨眼上,这批人可不好找。”   一句话将众人都说沉默了。   他们目前都有嫌疑,没准派的人看上去可靠,实则却是杀手,再说要是白子栽赃嫁祸,想趁机找个替死鬼怎么办?   韩帮主道:“建菩提牢的人是我找的,我这不清不楚的,小神医这事就不掺和了。”   玄阳掌门道:“若诸位肯再信我武当一次,武当愿出人保护方神医。”   慈元方丈双手合十道声佛,也是义不容辞。   这二人的声望极高,虽然两个门派在看守菩提牢上出了岔子,但在白子还没被揪出的情况下,真不如就把人给他们。   叶右见事情敲定好,再次提议搬去外面,见他们仍在迟疑,说道:“你们谁敢保证神医的人都走了?要是他们为了以防万一留了一两个人,到时只需听听笛音就会冲出牢房到处杀人,菩提牢这么多弯,还只有一条路,真出事,小神医大叫救命,外面都不一定能听见。”   葛帮主道:“可这牢房是玄铁……”   他说着一顿,想起留下的人既然和神医是一伙的,指不定手里既有钥匙又有笛子,若小神医真在牢房住下,确实蛮危险。   小神医后知后觉回过味,望着他们:“我也想出去住,这里面太憋得慌。”   得,众人都没意见了。   少顷,少林与武当的弟子鱼贯而入,动手帮着小神医搬东西,耳边只听某个“灯笼”正和小神医说话:“一会儿让他们找条玄铁的链子,把德如大师捆上。”   小神医道:“哦。”   叶右道:“你手里有没有吃了能暂时丧失内力的药?没有就配点,给德如大师灌下去。”   小神医道:“哦。”   叶右道:“最好再给他下点软筋散。”   小神医道:“哦。”   众弟子“……”   这语气怎么连个起伏都没有!不是神医吗!   弟子们惊悚地看了他们一眼,见小神医正埋头捣鼓草药,而那公子站在他旁边垂眼看着他,此刻察觉他们的动作便望了过来。   他们转开目光,跑了。   叶右重新看向某人,问道:“我的话听见没有?”   小神医道:“哦。”   叶右把他手里的东西抽走。   小神医立刻抬头,茫然地看着他:“怎么了?”   叶右笑着叹了一口气:“你这毛病得改改,免得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   小神医更加茫然。   闻人恒也有些无奈,便示意刀疤男亲自去办师弟交代的那些事。后者办事利索,很快就在牢房里找到一条链子,于是等少林弟子折回,便见这些人给他师叔捆了一圈又一圈,顿时痛心疾首。   暗阁很宽敞,里面东西不少,足能装满半间屋子。   慈元方丈和玄阳掌门看看这堆物品,又看看小院,想起小神医身边还有一个昏迷的魁梧的德如,思考一下能将他们安顿的地方,俱是沉默了。   这座院子当初只为给看守人的住,地方有限,且早已人满为患,能钻的漏子实在太多。二人商量几句,向不远处的盟主走了过去。   如今累累的白骨尚未下葬,少林寺又添了几具新尸,周遭人声鼎沸,夹杂着难辨的呜咽,黑子白子的下一步棋不知何时会到,连让人喘气的工夫都没有。   盟主等人站在院内,从没觉得这么心力交瘁过。   所以当慈元方丈和玄阳掌门提议说搬去少林的时候,他们立刻同意了。   少林寺好啊,既安全又清净。   他们现在特别需要静一静。   菩提牢与少林离得不远,从这里过去连一个时辰都用不了。众人迅速安排好留守的人,收拾一番便浩浩荡荡出发了。   闻人恒的马车不大,车里装完师弟、小神医、德如大师和一堆杂物后,他和秦月眠都没了下脚的地方,认命地出去了。   行至半山腰,迎面见山下驶来一辆马车。   马车与他们遇上后停住,车帘被掀开,走出一位仙风道骨的老者,正是大名鼎鼎的纪神医。他当初答应闻人恒等王家的事一过就去找他们,谁料王老爷子中途又被下药,他耽搁了一会儿,这才与他们会合。   众人精神一振,迎了过去。   叶右听见动静,便准备出去看看,这时山间突然响起了悠扬的笛音,他心底一凛,急忙回头。   只见双目紧闭的德如大师微微一动,倏地睁开了血红的眼。      第37章      叶右走出马车要经过德如大师躺着的地方。   此刻二人的距离仅为一尺。   叶右看过去时,对方也迅速将目光转到了他身上,眼里一片血丝,神色狰狞而恐怖。   德如大师死死盯着他,同时收起双腿绷直后背,蓄势待发。这完全不像是要自尽的样子,叶右立即吩咐小神医:“你坐着别动!”   他说着一把掀开车帘,扫见德如的动作,急忙往外跑。   闻人恒也听见了笛声,这时正要跃上马车。叶右一眼看见,想也不想地朝他扑去,直接撞进他的怀里。闻人恒本能地把人抱住,尚未开口,只见师弟身后窜出一道影子,几乎是擦着师弟飞出去的,“砰”地砸在地上,激起一片尘土。   他瞬间惊出一身冷汗,搂紧怀里的人,问道:“你怎么样?”   “没受伤。”叶右道,回头查看。   德如大师被铁链捆住,双手无法活动,只能靠双腿借力。他像是不知道疼似的,摔在地上后紧跟着一跃而起,重新望向叶右,脚在地上一蹬,再次冲向他。   闻人恒一个侧身,轻松闪开。   附近的人被这一变故弄得措手不及,此时方才回神围过来。慈元方丈也急急奔回,要来制住徒弟。秦月眠则快步走到车前,挑开了车帘,发现小神医已经蹭到门口,恰好与他的视线对上。   小神医扒着车门往外望:“他呢?”   秦月眠将他从头到脚看了一圈,问道:“没事?”   小神医道:“嗯,他刚刚让我坐着别动,我就没敢动。”   秦月眠伸出一根手指,抵着他的脑门把他推回去:“听他的。”   小神医扑腾了一下,又问:“他呢?”   “放一万个心,外面这么多人呢。”秦月眠放下帘子,看向战局。   二人说话的空当,闻人恒已带着师弟到了旁边的空地。德如大师紧随其后冲过去,接着便被听从闻人恒的安排来这里等着的人们团团围住了。   闻人恒见慈元方丈带着少林的人顶上去,这才细细打量怀里的人,感受着透过来的温热,闻着淡淡的草药香,暂时没舍得放手,问道:“真没事?”   叶右“嗯”了一声,想要转身。   闻人恒在心里惋惜一声,体贴地松开他,余光扫见魏江越跑了来,有些不太痛快,这小子最近对师弟似乎蛮上心的,也不知是因为愧疚还是别的什么。   魏江越一贯高傲淡漠的脸上难得带出几分焦急,看着晓公子:“你有没有受伤?”   叶右道:“没有。”   魏江越松了一口气,见德如大师自始至终都瞪着晓公子的方向,一副不把人撞死就不罢休的架势,问道:“他想杀的是你?”   “好像是,”叶右猜出他又要劝自己收敛,说道,“但不是专门针对我,用笛音下令,不太可能会这般精准,命令估计是让他杀离得最近的人,我当时离他近,就是不知他杀完后会不会自尽。”   魏江越皱眉:“你和小神医都在他身边,对白子而言,你们谁死了他都高兴。”   叶右勾了一下嘴角,对这话不否认。魏江越望着他眼角的锐气,有心想再劝两句,可转念一想闻人恒这么厉害的人物都没劝他,很可能是根本劝不动,只能暂且把话咽下。   闻人恒看着前面:“我记得慈元方丈把人送来前封了他的内力?”   叶右目光幽深:“嗯,显然没什么用。”   他们走得仓促,小神医没空配药,软筋散之类的都没往下灌,只给德如大师捆了条链子就出来了,如今证明封内力对药人不起作用,也不知若是灌了软筋散能不能行得通。   笛音未停,骤然锐利。   慈元方丈和几位少林大师刚刚将德如按住,便觉他的内力似是又涨了一层,缠在身上的铁链被真气一激,铮然作响,像是随时能断开。   众人脸色微变,急忙增加内力。   这时只见白影一闪,桃姑娘飘然跃上离他们最近的车棚,取下背着的琴一横,随手一拨,肃杀的曲子快速散出去,直奔暗中的吹笛人。   这一招简直立竿见影,远处的笛音顿时乱套,能听出明显的仓促之感,坚持了片刻,终于曲不成调。   德如大师目中泛着血气的杀意渐渐消散,安静下来。慈元方丈趁机凑近,拍晕了徒弟。众人神色一松,纷纷望向桃姑娘。   桃姑娘仍在与远处的人对峙,直到笛音彻底消失才停住,但手指依然扣着琴弦,专注地望着山林,并未放松。山风将她的裙摆吹起一点,风姿绰约,飘飘若仙。   在场不少人都看直了眼。   叶右也望着那抹身影,眼中混杂着赞赏和一丝别样的情绪,令人无从分辨。   闻人恒瞥他一眼,说道:“回去吧,恰好纪神医也是坐马车来的,你和小神医去他那里,让德如大师自己坐一辆车。”   叶右轻轻应声,跟着他往回走,说道:“找人提醒桃姑娘一下,让她小心点。”   闻人恒只给他一个字:“嗯。”   叶右忍不住问了一句:“师兄,你觉得她怎么样?”   闻人恒昧着良心温和道:“挺好的。”   叶右的目光在他脸上转了一圈,在他看向自己前及时收起探究,抬头见少林的人正抬着德如大师往车里塞,心中一动,问道:“师兄,你那把匕首在身上么?”   闻人恒道:“没有。”   自“夜游症”一事过后,他为了防止师弟折腾出新花样,就没怎么在身边放过利器了。   叶右退而求其次:“别的也行。”   闻人恒尚未询问他想干什么,跟着他们一道回来的魏江越便出声说他有,拿出一把小巧的匕首递了过来。叶右接过后“刷”地拔出来,拎着就上了德如大师的马车。   少林的人:“……”   魏江越:“……”   慈元方丈神色微变,生怕他捅徒弟几刀,急忙跟上去:“施主你……”   话未说完,他便见这位公子从徒弟的袖子上割了几下,撕下两块布条,团成球塞进了徒弟的耳朵里。   他怔了怔,问道:“这个可有用?”   “试一试吧。”叶右道。   笛音注入了内力,他也不敢保证布条一定能够挡住。   慈元方丈也没别的办法,便点点头,与他一同出去了。   小神医这时已经颠颠地跑到了纪神医的身边,正与他说着刚才的情况,告诉师父多亏了晓公子,不然他就死定了。纪神医听完后也惊出一身冷汗,看向晓公子的眼神都与先前有些不一样,见他跟着闻人恒向他们走来,真心实意地道了声谢,问道:“你的伤如何了?”   叶右道:“好了。”   “好了?”纪神医先是一愣,然后觉得可能是徒弟治好的,顿时欣慰地看了徒弟一眼,结果下一刻只听徒弟道:“他的内力没了。”   “……”纪神医问,“怎么回事?”   叶右道:“出了点意外,边走边说吧。”   纪神医点头,带着他们上了马车,跟着众人继续赶往少林,路上听小徒弟说完事情的经过,示意晓公子伸手,为他把了一会儿脉,神色微变,抬眼看他。   叶右问道:“如何?”   纪神医捋捋胡子,沉默一下道:“武功尽失,你再想重练都很难了,以后会很危险,知道么?”   叶右看着他:“我知道,前辈,我会注意的。”   闻人恒、秦月眠和魏江越就在马车附近,将里面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身体当即一顿。闻人恒闭了闭眼,等睁开后,将所有的情绪都压在了波澜不惊的表情下。秦月眠瞥了他好几眼也没看出个名堂,干脆收起了打量。   魏江越抿着嘴,心里越发沉重,感觉胸口压着一块石头似的。   马车里的几人毫无所觉。   小神医终于又见着师父,翻出小瓷瓶,开始和他讨论药粉的事,顺便将这一路看书遇到的问题一一问了问。纪神医慈祥地摸摸徒弟的头,耐心为他解惑,二人迅速聊起来。   叶右听得晕晕乎乎,简单寻个借口就出去找师兄了,看看师兄的俊脸,这才舒坦一点。   纪神医望着他离开的方向,极轻地叹了一口气。   小神医道:“师父?”   纪神医道:“没事,我们继续说。”   小神医道:“哦。”   闻人恒会跟着马车只为守着师弟,如今见他出来,便放慢步伐,问道:“怎么不在车里坐着?”   叶右一本正经道:“他们师徒难得见面,我怎么忍心打扰他们。”   闻人恒没拆穿他,说道:“纪神医只剩这一个徒弟了,自然重视。”   叶右明知故问:“其他徒弟呢?”   闻人恒道:“他大徒弟据说也惊才绝世,可惜很多年前便去了,二徒弟学成出山后志在仕途,如今已成了当朝太医,三徒弟就是方小神医。”   叶右问道:“他大徒弟怎么没的?”   闻人恒道:“不清楚,二十多年前的事了。”   叶右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路,笛声没有再出现过。   盟主他们派去搜山的人纷纷回来,告诉他们没见着人影。众人于是明白对方又一次溜了,叹了口气,很快到达少林寺。   慈元方丈将众人作了安排,一行人便各自回房休息,顺便等着黑子或白子的下一步棋,然而一直等到转天早晨都没有事情再发生,搞得他们都有些不习惯。   葛帮主与闻人恒的住处挨着,忍不住跑来找晓公子,询问他的看法。   “这我可不知道,”叶右推测道,“但黑子辛辛苦苦把菩提牢的事掀开,总不能指望白道自己去查,也应该有所动作了。”   他的话音一落,外面立刻响起一片喧闹,紧接着定天书院的人跑进小院,说道:“帮主,黑子抓到了吹笛子的人,差人送过来了!”   葛帮主震惊地看向晓公子,简直要从椅子上跳起来。   叶右笑道:“前辈可别这么看着我,凑巧罢了,不一定真是黑子的棋。”   “……不是,”葛帮主迅速回神,认真问,“晓公子以后有什么打算?若没决定好,不如考虑一下我定天书院?”   叶右沉默地望着他的身后。   葛帮主反应一下,意识到了什么,急忙转身,只见闻人恒正迈出房门,特别和气地看着他们。   葛帮主:“……”      第38章      葛帮主没忽略晓公子随口说的那句话,赶到前院后第一件事便是先确认是否真的是黑子下的棋。白子如今被逼得连连失守,为获得片刻的喘息,保不齐就会装作黑子随便弄一个人过来误导他们。   然而等一问之后,他便发现自己多虑了。   和吹笛人一起送来的还有一封信,信上的字体与先前乞丐送去菩提牢的那封一样,绝对出自同一人之手。他身为定天书院的帮主,这一点还是能肯定的。不过这信与秘籍和地图上的字不是同一个笔体,且中间隔了八九年,倒是不太好认了。   魏庄主问道:“确定?”   葛帮主把信还给慈元方丈,说道:“错不了的。”   正因为没错,他才更能认识到晓公子聪明到何种程度,这简直算无遗策。   他忍不住看看晓公子,觉得这人要是能进他们书院就好了,只是闻人恒估计不会放人,虽然闻人恒刚才没说什么,但他能觉出来。   他一阵惋惜,瞅了闻人恒一眼。   闻人恒淡定地站着,并不担心他能挖走师弟。   他家师弟堂堂魔教教主,不可能进别的门派,何况师弟当初在玉山台上不知噎死过多少白道的人,葛帮主要是知道师弟的真实身份,打死都不会动这念头。   他无奈的是师弟哪怕失忆、哪怕武功全失、哪怕把脸遮住,也还是会无意间招惹不少人,让他都不知该说什么好。   叶右站在他身边,低声问:“这好像是女的?”   闻人恒回神看向地上的人。   黑子绑来的这个吹笛人很年轻,长得很秀气,看着二十出头,身穿浅蓝色的长衫,虽是男子的打扮,但只要细看便能发现是个女子。   地上的人昏得不沉,被嘈杂的声音一吵,便皱眉睁开了眼,紧接着对上众人的目光,又看看自己这情况,惊恐了。   慈元方丈问:“你便是吹笛之人?”   地上的人有些茫然又有些害怕,蜷缩一下:“什么吹笛人?你们为何绑我?我今日只想出去逛逛,为了方便就穿了男装,我其实是女的,大师你们是不是认错了人?”   慈元方丈手里仍拿着那封信,与周围一圈人同时看向最下面的一行字——这是个女人,且心肠歹毒,醒后定会装可怜装无辜,切记。   他们一齐沉默了。   地上的人声音带了哭腔:“快放开我,我还得回家,爹娘会担心的。”   慈元方丈无言地将信放在她的眼前。   地上的人一目十行,等看到最后,表情登时一僵,然后迅速调整了回来,但奈何她面前的一圈人都是老江湖,眼光毒辣,自然没放过她这点细微的神色变化。   慈元方丈道声佛,示意弟子将人待下去,看向送她来的三个人。   这三人没料到少林里会有这么多的江湖人,早已惴惴不安,不等他们问,便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都说了一遍。与上次的乞丐一样,他们是收了人家的钱,替人办差,且给钱的人长得平平无奇,没什么能让他们记住的地方。   慈元方丈问不出别的,只能将人放走,然后去审问吹笛之人。   叶右转身跟过去,扫见他家师兄似乎在走神,喊道:“师兄?”   闻人恒应了声,抬眼看他。   这有些审视的目光让叶右的心微微一提。   他迅速回忆一番,感觉自己这段时间挺听话的,武功全失后被逼出一些锐气也属正常,应该不会惹人起疑才对吧?   他问道:“怎么?”   闻人恒道:“我在想这人是谁绑的。”   师弟哪怕再聪明,也不能什么事都算到,总会有需要临时决策的时候,这次的事很可能便属于这一种。所以如果师弟真是黑子,对方能这般及时地将人绑来,那师弟肯定有帮手。   叶右道:“不是已经确定是黑子干的了么?”   闻人恒收起思绪,赞同地“嗯”了一声。   这一步棋走得很不错,他想。   师弟失踪十年突然出现,先是识破秘籍的玄机,再擒下吸血老鬼,后道出黑子与白子的对弈,他若是白子,绝对会怀疑师弟是黑子,也绝对会派人暗中盯着他们。   然而这些天师弟基本没与别人接触过,黑子今日突然又有动作,哪怕不能让白子彻底打消对师弟的疑虑,分散些注意力还是可以的。   问题是,这潜伏在暗处的人会是谁?   这个人一定一直跟着他们,这才能随时了解事情的进展,而且起码得聪明,手里还有一批人能调动,真是无望宫的谢均明不成?   可谢均明不像是能这般收敛的人,难道是为了师弟?   闻人恒不高兴了。   此刻同样不高兴的还有魔教的长老。   四位长老与黑长老互通一遍消息之后,都觉得教主这盘棋下得有点大,急忙担忧地回到了人堆里,每日和一些三流侠客插科打诨,顺便猜猜教主想干的事,完全不往教主身上瞅。   于是当听说有人绑了吹笛人后,其中四人便不约而同地看向了黑长老,又想撸袖子打他一顿。   黑长老后背一凉,立刻道:“别看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百里长老道:“听说这封信与上次那封是一个人写的。”   “真的不是我,”黑长老悲催道,“上次那信是教主离开前直接给我的,我哪知道是谁写的啊!”   梅长老眯起眼:“那这么说除你之外,肯定还有别人给教主跑腿。”   黑长老猛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他们说话时都用内力压着声音,旁人听不见,见他们蹲成一圈,便好奇地上前探头看了一眼,发现他们竟是在围观一条毛毛虫,嘴角一抽,无语地走了。这时旁边走来一个年轻的侠客,对此蛮感兴趣,挤进去与他们蹲在了一起。   附近的人在他们让开时清楚地扫见其中一人用小棍戳了戳毛毛虫,再次无语,一脸“你们他娘的是不是智障”的表情,嫌弃地拉开了距离。   新来的侠客见苗长老严肃地戳毛毛虫,嘴角也控制不住抽了一下,然后才掏出一封信,道:“白长老来信。”   黑长老打开看完,沉默一瞬,递给他们。   剩余四位长老快速传阅一遍,也沉默了。   江湖这接二连三的事闹得太大,白长老哪怕再慢性也嗅出了几分不对。   而梅长老他们前些日子给各处传过消息,让手下散播过谣言,几位堂主得知后便惦记上了,接着惊觉许久都没见过教主,最近便一同抵达了小青山,要找白长老问个明白,万一教主把江湖搅乱后出了意外,他们这还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呢。   白长老刚开始本想再等等消息,奈何那个时候无望宫宫主谢均明也去了小青山,非要见他们教主。教主不在,谢宫主干脆就在小青山住下了,天天变着花样地折腾。   他实在没顶住,加之担心教主,就和谢宫主一同下了山,准备去最热闹的地方看看,不日便到。   几位长老相互对视,感觉头有点大。   小白武功高强,来了没什么,但谢均明一向是嚣张的主,来了后肯定藏不住身份,到时还不知会怎么样呢!   送信的魔教人见他们都没开口,干咳一声,道:“除去这封信外,白长老给堂主也写了一封。”   他口中的堂主,是黑长老掌管的暗堂的堂主。   黑长老诧异问:“写的什么?”   手下道:“白长老说目前有三位堂主没有消息,谢宫主怀疑教主的事他们兴许参与了,白长老听说您在这里,觉得堂主也在,就送了一封信来。”   暗堂的堂主确实跟着黑长老参与了菩提牢的事,那剩余的两位……几位长老想起今天绑人这事,来了精神,双眼放光:“那两个人呢?”   手下道:“不知道,没联系上。”   几位长老顿时被泼了一盆冷水。   苗长老手上一个用力,毛毛虫被戳得来回扭动起来。   “……”那手下顶着他们的目光,深觉这几人被教主刺激得不轻,不敢再待下去,连忙告退了。   这个时候,慈元方丈等人已经问上话了。   但无论怎么问,吹笛人都一问三不知,坚持说他们认错了人。她一个小姑娘,他们也不好动刑,局面一时僵住。   “真的不是我啊,”吹笛人抽抽噎噎,越哭越可怜,“我是有武功,那是以前和一个江湖侠客学的三脚猫的功夫,用来保命而已,我也不知他叫什么的。”   慈元方丈道:“施主别的不知,总该知道自己姓甚名谁,家住哪里,待老衲差人查明,若真不是施主所为,自然会放了你。”   吹笛人哽咽道:“好,小女子名唤黎花,家住山脚下的……”   她一句话未说完,慈元方丈旁边的一位大师惊道:“你就是小花?”   黎花猛地闭了嘴,惊疑地看着他。   那位大师见其余人也都望着自己,压下内心的震惊,哑声解释:“我若没记错,以前德如曾说过有个叫小花的小丫头总喜欢去听他们念经,可能佛缘不浅,我还提议不如送一串佛珠给她,那已经是很久的事了……”   黎花神色微变,似是没想过德如会与别人说起她,也似乎是没料到许多年前的事竟还有人记得。   慈元方丈则知小徒弟虽说长得凶神恶煞,但其实心肠很好,可惜天生木讷,没多少人愿意与他说话,忽然有个小丫头能不嫌弃他,他自然高兴,一高兴便忍不住与旁人说了说,徒弟大概没想到这个肯搭理他的小丫头是会要人命的。   众人咋舌。   他们先前见这人年纪不大,还在想兴许只是个负责吹笛的,谁料竟在很早以前就开始参与这事了。十多年前,她才不到十岁吧?心肠就这般歹毒了?   黎花这次依然调整得很快,抽噎说不清楚这件事,大概只是名字一样,但众人已经不信她了。   慈元方丈满心悲痛,试着又问了两句,见她继续装傻,眼看要到拖到饭点,只能吩咐弟子先将人带下去,好生看着。   在少林寺,必然要吃斋饭。   愿意吃的留下了,不愿意的便去山下小县城里找吃的,吃过再回来。叶右属于不挑的那种,就着师兄的脸慢条斯理吃完一顿饭,见师兄要回去处理双极门的事务,便自己溜达出小院,在附近转悠了一圈。   刀疤男带着几个人跟在后面,见他在路过一座凉亭时脚步一顿,不由得向那边看了一眼,发现丁阁主正独自坐在里面喝茶。   叶右走过去,礼貌地道了一声好。   丁阁主点头,示意他坐下。   叶右从善如流坐在他对面,问道:“丁阁主方才在想事情?”   丁阁主说得很直接,淡淡道:“不是,我在这里等你。”      第39章      叶右脸上缠着绷带,细微的表情被遮得严严实实,只能通过双眼窥探一二。丁阁主自认为已识人无数,却也没能从这双眼睛里看出什么。他只见这年轻人勾了一下嘴角,紧接着便笑着问:“丁阁主怎么知道一定能等到晚辈?”   丁阁主道:“不知道,纯粹碰运气。”   叶右不置可否:“那不知丁阁主找晚辈有什么事?”   丁阁主这次说得更直接:“想问你究竟知道多少,也好尽快解决这事,我老娘的寿辰要到了,得赶回去给她过寿。”   丁阁主如今已年过半百,但他的母亲尚在,每年都会过一次寿,时大时小,算算日子也确实快到了。叶右见自己面前已经被倒了一杯茶,便拿过来,说道:“我知道的和大家知道的都一样。”   丁阁主问道:“你没头绪?”   “这个我若说没有,阁主怕是不信,”叶右道,“我目前只能推敲一下,至于是谁,暂时还不清楚。首先来说白子,白子已德高望重,有钱有势,明明能活得挺好,为何还要弄出一批药人呢?他这么做一定有某种目的。”   丁阁主点头。   叶右道:“这一般有三种可能,要么他不满足现状,要么是有仇家,且仇家不能明面上解决,只能用阴招,要么便是最复杂的那种了。”   丁阁主问道:“是什么?”   “人心,”叶右道,“这往往是最难猜的,他可能只是为了一件小事,也可能是为了为恶而为恶,更可能极端一点,他想制造一个全是药人的江湖。”   他见这人没反驳,继续道,“不过这世上,什么事都是有迹可循的,如今江湖德高望重的前辈基本都在这里,阁主与他们相识多年,可以试着回想他们的过去,兴许能从中找出线索,或是从一些小事里嗅出几分不对。何况阁主本身就处在高位上,看事情可能更准……”   他微微一顿,好奇问,“如阁主这样的人,平时可有什么期待或不满的?”   “有,”丁阁主淡淡道,“众所周知的一个,想看某个胖子倒霉。”   叶右笑了一笑。   刀疤男和身后的双极门的人俱是无语,灵剑阁与丰贤庄已不合多年,丁阁主说的某个胖子非魏庄主莫属,这的确是人人都知道的。   丁阁主问道:“关于黑子,你有什么想法?”   叶右道:“无外乎两种,一是有仇,他用多年的时间渗进白子的势力,探到了白子的行动,第二就像我先前说的,黑子有可能是白子的同伴或心腹,他要么与白子产生了矛盾,要么便是解决掉白子后他能得到某些好处。”   丁阁主提醒道:“可秘籍上的字是多年前写的。”   叶右笑道:“前辈,人心难测。可能他几年前就有这种想法,也可能有一个矛盾让他生出了毁掉白子的冲动,一时兴起弄了本秘籍,直到现在才动手。”   丁阁主沉吟一下,道:“但白子的事迹败露后,黑子不也会受到牵连?”   “这我便不知道了,”叶右道,“或许他有办法脱身,或许他能赶在白子供出他之前让白子闭嘴,更或许他孤身一人不在乎,谁又说得清呢。现在最担心这事的肯定是白子,他如今事业有成,家庭美满,黑子若真将他的假面掀开,这一切恐怕都会化为乌有。”   丁阁主“嗯”了声,换了话题:“你身子怎么样了?”   叶右道:“好多了,只是还记不得事。”   丁阁主道:“纪神医是如何说的?”   叶右道:“他说我以后再想练武都很难,失忆的事他没多问,倒是以前说过我可能撞到头了。”   丁阁主不是一个多话的人,与他简单又聊了几句,这便走了。叶右将人送出小亭,重新回来坐好,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杯盖,完全没有走的意思。   刀疤男摸不透他的心思,直接问道:“晓少爷,不回去?”   “不回,”叶右体贴道,“师兄肯定还在忙,我怎好回去打扰他。”   刀疤男特别想说你无论何时去找门主,门主都不会觉得厌烦,但他没那个胆子,只能继续在旁边守着,直到桌上那一盏茶快要凉透了,才见这人转了一下视线,望向了不远处走来的几位公子。   他看一眼,道:“是盟主和丁阁主家的公子,另外几个都是时常与他们在一起玩的。”   叶右道:“我先前好像没见过他们,才来的?”   “应该是,”刀疤男想起自家门主平时的耐心劲,补充了几句,“盟主和丁阁主不像魏庄主那样有许多儿女,都只有一个儿子,因为太忙疏于管教,这二人平时喜欢到处玩闹,虽不至于胡作非为,但至今也没什么建树。”   叶右道:“魏庄主也挺忙的,魏二公子怎的没这样?”   “不清楚,许是天性使然,”刀疤男猜测了一句,说道,“二公子自小便让人省心,魏庄主没少拿这个在丁阁主面前说事,不过丰贤庄也就出了一个二公子,其他的少爷小姐就……”   他猛地意识到提起了魏江柔,不由得闭嘴。   叶右和气地接话:“比如小柔姑娘?”   刀疤男不知为何被“小柔姑娘”这四个字弄得一个激灵,回想叶教主以前的行事风格,怎么都不觉得这位主能咽下这口气,反正总不能失了忆性子就转好了吧?   他绷着表情应了声,等着晓公子接下来的话。   然而叶右并未在魏江柔的事情上作何评价,扫见那几位公子越走越近,便站起了身。   他这一头“灯笼”太过标新立异,才迈出小亭,立刻就被那几位公子注意到了。   他们认不出他,但认识他身后的刀疤男,齐齐震惊,第一反应便是好厉害的闻人门主怎么弄成了这副惨样?看来这次的事果然很严重啊!   他们与闻人恒不熟,根本看不出这人与闻人恒在身形上的不同,于是等人走过来,他们便用带着敬仰与同情的目光望向他,异口同声道:“闻人门主好。”   刀疤男:“……”   叶右笑眯眯地道:“我师兄还在忙,这话我会帮着带到的。”   “……”几人默默消化一会儿,问道,“公子是?”   叶右道:“我是他师弟,诸位叫我阿晓就可以。”   原来闻人恒还有一个师弟。   几人不可思议,迅速改口:“阿晓公子好。”   叶右点头,听见身后响起些许脚步声,转身看一眼,发现魏江越与少帮主们都来了,大抵是听见了这几人到的消息。   他们这些少爷都是一辈的,平时多少都有些交情。有几位少帮主与喜好吃喝玩乐的少盟主和丁公子的关系还要比魏江越更亲密,等到走近,其中一位立即笑骂道:“事情闹得这么大,你们怎么才来?”   丁公子“啧”了声:“我们来了也帮不上忙,要不是有个爹,这江湖上谁认识我们?过来也是跑腿和陪桌的命啊。”   几位少帮主顿时心有戚戚。   他们真不想陪桌,尤其是在白子不明的情况下,每次吃饭见长辈们和和气气、相互试探的模样,都挺瘆人的。   他们叹气道:“也是,咱们不过是有个爹而已。”   “是吧。”丁公子一副我没说错的样子,耸了耸肩。   “其实你们还好,”叶右插了一句嘴,说道,“看诸位一表人才,等将来继承家业能主事了,想必定会有所作为,但我就不行了,我上面有个厉害的师兄,我再如何也比不过我师兄,江湖上谁能认识我?”   刀疤男:“……”   魏江越:“……”   少帮主们:“……”   快别说笑了,单凭你那脑子就绝对不会默默无闻的行么!   丁公子几人素来只会玩,如今连整件事的来龙去脉都还没弄清,更不知晓公子这一路的壮举,闻言便同情地看着他,好言安慰几句不要气馁。丁公子更是鼓励地拍拍他的胳膊,说道:“江湖那么大,只要肯努力总会有出头之日的。”   魏江越一群人在旁边站着,表情都有点僵。   叶右道:“嗯,我会的。”   丁公子便转向其他人,问道:“究竟怎么回事,先与我们说说,免得一会儿老头责怪我不够关心江湖大事。”   几位少帮主说声好,与他们进了一旁的凉亭。魏江越扫见晓公子也在后面跟着,放慢脚步来到他身边,问道:“你是不是想做什么?”   叶右诧异问:“你指的是?”   魏江越道:“刚才的话。”   叶右道:“我只是实话实说……你什么表情,不信?我哪里说错了,若我与师兄一起出门,旁人看见我师兄肯定会说这是闻人门主,看见我则会说这是闻人门主的师弟,不是么?”   魏江越想了想,竟觉得无言以对。   他耳边听着这人不知是真是假的叹息,说道:“你以后绝不会默默无闻。”   叶右道:“但愿。”   二人说着迈进了小亭,少帮主们正为丁公子等人细说经过,当然为了不给晓公子拆台,他们将这人干的事简化了一下。   丁公子一行人都没料到竟是这么大的事,听着黑子与白子的博弈,也有些心惊肉跳,问道:“谁是白子,现在有线索么?”   “黑子派人送来一个吹笛人,若能从她嘴里问出有用的东西,兴许便能揪出白子了,但那丫头一直喊冤,方丈也不好动刑,”少帮主说着看向某人,虚心讨教,“晓公子可有主意?”   “有是有,但我不行,你们若觉得行,不妨去试一试,”叶右道,“那是个姑娘,你们如果有人擅长应付姑娘,就去试着从她嘴里套套话。”   此言一出,刀疤男和魏江越都有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他们猜测晓公子会突然与丁公子等人闲聊,很可能便是为了这事,其真实目的大概只是想让这几位少爷见一见那姑娘,毕竟白子已干了不少年的坏事,他的儿子或许见过那些手下。吹笛人送来后,在场的少帮主们都已见过,没人露出异样的神色。如今还没看过的,只剩下这几人和随着王家主回苏州奔丧的葛少帮主了。   所以晓公子是想让这几人也去看看?   二人暗忖。   少帮主们则道:“晓公子莫要谦虚,你怎会不行?”   这人是伤了脸,但聪明程度有目共睹,光口才就足够甩他们好几条街的了。   丁公子几人惊异地看看好友们,想的是人都裹成粽子了,问这话不是纯粹让人家难看么?难道有过节不成?   他们不由得看向这位公子,只听这人幽幽叹气:“实不相瞒,我喜欢男人,那吹笛人虽然是女扮男装,可到底还是女人,我不擅长应付女人。”   众人静默,少帮主们一瞬间想的是他与闻人门主那点暧昧关系。   魏江越最近总在关注他,没发现他与闻人恒有过超出师兄弟感情的小动作,此刻闻言,第一反应竟不是他与闻人恒究竟有点什么,而是诡异地想:你既然喜欢男人,当初在苏州城还逛什么逢春楼?   几人尚未发表看法,便听这人慢悠悠地补充了一句:“即便是男人,若长得没我师兄好看,我也没什么兴趣,我对人很挑,起码得是我师兄那样的才行。”   众人:“……”   快别说了!   叶右意犹未尽道:“说实话,我一直都为师兄不是同道中人而感到很可惜。”   丁公子几人无声地望着他,拼命对他使眼色。   其余人则震惊了。   等等,闻人恒不是断袖?真不是?骗鬼呢吧?   万籁俱寂下,一个温和的声音接了话茬:“哦,是么?”   叶右回头,见他家师兄站在身后,正静静望着自己。   他愣了一下,装作才察觉师兄的样子,像是刚刚拿师兄说事的人不是自己似的,惊讶起身:“师兄,何时来的?”   闻人恒道:“从你说即便是男人那一点开始。”   “别当真,说着玩的,”叶右忍着笑意,一本正经告诉他,“我们其实是在讨论如何解决这件江湖大事,你们说对吧?”   众人沉默地点点头。   他们刚才好像真的是在说正事,不知为何突然就这样了。      第40章      闻人恒一向对师弟纵容,听完他们的打算便给了一句肯定。   少帮主们原本便对晓公子的能力有所认知,如今听闻人恒也这么说,更觉得主意可行。而丁公子与少盟主比起突然冒出来的晓公子,他们更愿意相信闻人恒的判断,此刻一听就激动了。他们虽然爱玩,但也有一颗“想给老头子争气”的心,没料到他们才到,这事便有了转机,简直是天意啊!   他们当即就要兴冲冲地去见吹笛人。   叶右提醒道:“她被少林的人看着,一般人进不去的。”   丁公子霸气地一摆手:“没事,我和我爹说一声就行。”   叶右笑着问:“丁公子准备如何说?”   “就说我……”丁公子猛地一停,迅速回过味。   是啊,该怎么说?难道要说“老爹我擅长哄小姑娘开心,让我去试着哄哄她,调调情”?依他老爹的脾气,不弄死他才怪!   少盟主也想到了这一层,与好友对视一眼,小心翼翼而又期待地看向了闻人恒,希望这位好厉害的门主能出个主意。   叶右笑道:“我去说吧。”   “你?”两位公子表示怀疑。   “嗯,我有办法,走吧。”叶右安抚道,转身出了小亭。   闻人恒自然跟着师弟,魏江越与少帮主们也紧随其后。丁公子和少盟主半信半疑,决定死马当活马医,跟上了队伍。   这个时候,外出吃饭的人尚未回来,但方丈与盟主等几位泰山北斗都在,恰好正一起议事,见他们进门都看了过去。   丁阁主扫见自家不成器的儿子,首先皱眉:“怎么现在才来?”   丁公子身上的纨绔之气收得干干净净,变成了沉稳可靠的年轻人。   他身着素色长衫,站得笔直,与丁阁主有几分相像的脸绷着,俨然和他爹平日的神色一模一样。   他说道:“回父亲,路上有些要紧事,耽搁了。”   丁阁主问道:“你能有什么要紧事?”   丁公子一眼一板道:“半路遇见一个大娘崴了脚,背着她去镇上看伤,后来又遇见一个钱被偷的老伯,替他寻了好几天的东西,可惜没有找到,看他哭得怪可怜的,我就把自己的盘缠给了他,再然后我和……”   “行了。”丁阁主摆手打断他,懒得再听。   “是,父亲。”丁公子淡淡道,听话地闭上了嘴。   众人都对他这副样子见怪不怪,神色没有半点波动。叶右身为“失忆者”,先是略微诧异地看了看他,这才对方丈说想去见见吹笛人,试一下能不能问出点东西。   方丈自然没意见,要带着他过去。   叶右道:“不用,前辈们若在场,我怕她会害怕,不如就让几位公子跟着吧。”   方丈和丁阁主几人虽然不清楚他的用意,但都没有反对,搞得丁公子与少盟主一愣一愣的,暗道这么不靠谱都不问问他想做什么就同意了?他们老爹也太厚此薄彼了吧!   二人一脸不可置信地跟着出来,迈出几步才意识到他们马上要办正事,很可能即将走上人生的巅峰,以后他们老爹都会对他们和颜悦色的,不由得深吸一口气,紧张得手都有点抖。   少林一向待人宽厚,黎花被方丈封住内力后就被松了绑,还给了一顿斋饭。   她被关在少林的戒房,墙上只高高地开了一个小窗户,基本算是个面壁思过的地方。   叶右带着人进去时,她正靠着墙,抱着腿蜷缩在床上,此刻听见开门声便警惕地看了他们一眼,待看清他们当中的人之后,目光微微一闪。   丁公子和少盟主迅速进入状态走上前,柔声道:“姑娘,吓着了吧,莫怕,我们不是坏人,你若有委屈就对我们说,我们一定为你做主。”   “没错,我们……”少盟主忽然一顿,迟疑地盯着她,“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连叶右也有一点意外。   他知道白子最近正盯着他,叫这些公子哥来本是想混淆视听,顺便给这些公子哥找点事干,平时带着他们总往这边跑几趟,怎么着也会分散一下白子的注意力的,没想到还真能有点收获。   少盟主后知后觉回过味,见众人惊疑地盯着他,猛摆手:“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和我爹没关,我是在别处见过她,阿来你说呢?”   丁公子一愣,想要细看一下,但黎花却将头低下不理他们了。丁公子没那么讲究,也不在乎男女授受不亲那一套,捏着她的下巴就把她的头抬起来了。   黎花:“……”   众人:“……”   丁公子打量了一番,惊异道:“哎,好像还真是。”   魏江越问道:“在哪见的?她说她就住在山脚下的小县城里。”   “不是这里,挨着少林这么近,我们没事是不会过来的,”丁公子放下手,思索道,“在哪呢……”   黎花怯生生地道:“小女子从未出过县城,公子是不是认错人了?”   丁公子摸摸下巴:“我越来越觉得你眼熟了,你再多说几句话。”   “……”黎花立刻闭嘴。   少盟主这时想起来了,说道:“在响杏城,小倌馆!”   响杏城距离山脚下的小县城不算太远,快的话,一天的时间就能到,这女人若真是常年住在小县城,确实有可能去那边转转,不过少帮主们的第一反应却是诡异地盯着这两位少爷,心想你们不是一向只逛青楼么?怎的最近竟改口味了?   “什么响杏城?我没去过……”黎花连忙矢口否认,话未说完,丁公子便拍了一下脑门,说道:“对,是那儿。咱们从门口路过时她正出来,里面有个客人好像看上她在后面追着,两个人拉扯了一番,我还帮了点忙的,当时她也是男子的装扮,我还真没认出她是女的。”   “哦……”众人恍然大悟,原来只是路过。   叶右道:“她既然去小倌馆,一定有某种目的。”   众人神色一正,紧跟着心头狂跳。   这吹笛人可是白子的手下,若顺着这条线追查下去,兴许就能揪出白子,为菩提牢十多年的惨案讨一个公道,自此名扬江湖了!   魏江越也有些不淡定,但理智尚在,问道:“要告诉方丈他们么?”   “告诉他作甚?”丁公子与少盟主顿时不乐意了,他们可是好不容易能扬眉吐气一把的。   少盟主道:“白子还藏着呢,一说岂不是要打草惊蛇了?”   丁公子怀疑道:“魏二哥,你是不是怕你爹是白子,想通风报信啊?”   魏江越冷声道:“胡扯什么?”   “那你上赶着告诉他们干什么?”丁公子问道。   灵剑阁与丰贤庄素来不合,他和这人虽然没到针锋相对的地步,但这些年却没少因为这人被他老爹数落,想想就一肚子气,如今总算寻到机会能好好噎这人一顿,他亢奋得双眼直放光。   魏江越道:“我是怕有危险。”   丁公子道:“这有什么,我就说出去玩,找我老爹要点‘月影’的人便是,我老爹天天就是那副样子,我被逼得每日都要做好事,他总不能是白子,”他说罢看向闻人恒和晓公子,问道,“这事咱们不能说吧?”   叶右道:“打草惊蛇是肯定的。”   丁公子望向魏江越,简直得意死了:“看吧!”   魏江越有心想和他理论,但又觉得太幼稚,只能扫他一眼,懒得理会。丁公子见他沉默,觉得自己要是孔雀,铁定能高兴地开个屏。魏江越这次连瞅都懒得瞅他了,看向晓公子:“要去响杏城?”   叶右问道:“你们谁逛过小倌馆?”   魏江越道:“我没有。”   丁公子与少盟主同样没有,少帮主们大多数也没逛过,只有几个去过。   闻人恒在旁边听着,已经猜到师弟要说什么了,只觉一阵无奈。   果然下一刻,他听见叶右笑眯眯地道:“我逛过,走,我带你们去逛一次。”   丁公子问道:“不是和逛青楼一样么?”   叶右一本正经胡说八道:“还是有些不同的,小心点为好,咱们是要去查东西,万一露出破绽就坏了。”   丁公子和少盟主猛点头:“嗯!”   你们哪怕是生手进去也没关系,反正小倌馆里总能遇见这样的人,闻人恒在心里想,见师弟看向了自己,便说道:“我陪你去。”   叶右诚恳地劝道:“师兄,我刚想说你既然不好这口就不用去了,真的。”   闻人恒温柔地看着他:“嗯?”   “这事咱们回去再商量。”叶右说罢与丁公子等人敲定好细节,交代他们要如何对家里人说,顺便去告诉方丈一声没问出有用的东西,这便散了。   闻人恒耐心陪着,直到回房才把门一关,望向了自家师弟。   叶右好奇问:“丁公子在丁阁主面前一直是这样的?”   闻人恒当作没听出来他这是在转移话题,为他解释了一番。   丁阁主成婚多年才有这么一个儿子,全家都宠得不行。   老太太一高兴,取名丁喜来,丁阁主一向孝顺,因此没反对。而丁阁主虽然平时很少管他,但只要有空就会对儿子严加管教,刚开始丁喜来还会找老太太诉苦,可结果非但没好,还会被他爹更加严厉的教训,久而久之,丁喜来就养成了在他爹面前装样子的本能。   叶右了然。   闻人恒问道:“为何不让我跟着?”   叶右体贴道:“我这不是为你着想么?”   闻人恒反问:“我何时说过我不好这一口的?”   叶右顿时惊奇:“师兄,难不成你也喜欢男人?”   闻人恒把他先前的话回敬给他,淡定道:“若都长成你这样,我不介意试试。”   叶右将这话仔仔细细地回味了两遍,实在没听出有挑逗的意思,于是顺口说道:“那你不如考虑一下我?”   闻人恒道:“行。”   叶右审视他,想看看他有没有开玩笑,却听他紧接着道:“既然如此,你今后便别在我眼皮底下逛窑子了,我陪你去。”   所以你兜一个圈子真的只是为了说这个?叶右道:“你还是留下吧。”   闻人恒道:“理由。”   “自从菩提牢的事暴露,白子就应该下了一步棋,可至今还没听见消息,”叶右道,“我有一种预感,那步棋应该就快到了,而黑子把人送来,肯定考虑过咱们问不出话的可能,我现在失忆,不清楚我那帮手会做什么,甚至我都不知道我与这件事牵扯到何种地步,因此在我离开期间,你在这里看着那些白道,帮忙牵制一下,别让白子察觉到我们查出了响杏城的小倌馆。”   闻人恒看着他:“白子现在正盯着你,你去响杏城,瞒不住他。”   叶右道:“我明白,但响杏城离这里并不远,等跟着我的人察觉我们要去的地方,再想方设法通知白子,到白子再给响杏城下令,已经就来不及了。”   闻人恒道:“你不怕他趁机对你动手?”   “你可以派人暗中保护我,”叶右道,“何况你别忘了我还有几个手下在这里,我离开,他们一定会跟着我。”   闻人恒看着他,一万个不放心。   叶右道:“如何?”   不如何,闻人恒心想。   可他太了解这个人,阻止也没什么用。   叶右挑眉:“师兄?”   闻人恒沉默一会儿,最终道:“注意安全。”   叶右勾起嘴角,正要乖巧地回答说知道,就听他家师兄补充了一句:“你若受一点伤,今后就别想指望我再放你离开了。”   叶右:“……”   那他是该希望受伤,还是不受伤?      第41章      为防止被人猜出他们寻到了线索,转天一早,叶右和这群公子哥吃过斋饭后先是耐心坐了一个多时辰,然后才以“中午出去聚一聚”为由,准备离开少林。   有几个少帮主不太理解,问道:“你就不怕拖延一会儿,白子会有所准备?”   叶右道:“白子若能得到消息,绝对昨晚就派人去了,咱们无论如何都会晚,没差别,还不如就这样显得合理些。”   众人暗忖这倒是,于是乖乖听话。   走之前,他们没忘记带上几名手下,不过带多了同样会令人起疑,最终每人只带了两名护卫,然后让魏江越与丁喜来在“苍穹”和“月影”里多挑一些人便是。   关于这一点,自小便令人省心的魏江越能不与魏庄主打招呼,直接从“苍穹”里调人。丁喜来就不行了,必须得硬着头皮去找他老爹。   丁阁主问:“要人作甚?”   丁喜来站得笔直,淡淡道:“回父亲,我与魏二哥他们许久未见,想一起出去吃顿饭,如今局势未明,而晓公子武功全失需要保护,所以还是多一些人手为好。”   丁阁主充耳不闻,说道:“实话。”   丁喜来沉默一下,道:“昨日儿子没能从吹笛人嘴里问出东西,但知道她住的地方,虽然慈元方丈已经派人搜过,但晓公子说不如吃完饭再去转一圈,兴许有暗阁之类的地方,儿子怕有危险,想多带点人。”   当然,这也是提前说好的,若长辈起疑,他们都会如此回答。丁阁主看看他,没能从这张紧绷的脸上看出什么,便道:“让卫晋和少天他们跟着你。”   丁喜来的表情顿时有点裂:“啊?”   丁阁主问:“怎么?”   丁喜来迅速收敛心神,劝道:“我们就是去吃个饭,然后再转转,少林的局势这般复杂,还是让卫大哥留下帮您吧。”   丁阁主道:“不用。”   丁喜来见他老爹主意已定,害怕多说多错,只能认命地同意。   叶右这时也收拾得差不多了,慢悠悠站起身,与师兄道别。   他只是去吃顿饭,闻人恒不好出去送他,只能坐着,扫见他要往外走,下意识握住了他的手腕。   叶右回头:“怎么?”   闻人恒望着他:“记着我昨天的话。”   叶右想要点头,却猛地想起一件事,问道:“师兄你不是想尽早成婚么?万一我真受伤,你把我拘在身边就不怕惹师嫂生气?”   “我答应和你试试,就不会食言,”闻人恒道,“若觉得可以,我兴许就娶你了。”   这话说得特别淡定,依然让人听不出丝毫暧昧或调笑的意味,仿佛专门就是为了堵他刚才的那句话似的。叶右的话在嘴里转了一圈,终是忍不住顺杆爬了爬:“那我这趟出门,师兄不表示一下么?”   闻人恒:“……”   叶右看看他,笑道:“说着玩的,我走了。”   房门传来“吱呀”的轻响,静了下来。   闻人恒想伸手扶额。   他有点看不懂他家师弟这是要干什么了。   自从他们摊开说清,师弟便消停了不少,但这段时间不知为何又卷土重来了,尤其师弟已经得知叶教主与桃姑娘那点不清不楚的关系,为何还要时不时地试探他?   总不能真是在撩他吧?   闻人恒倒上一杯茶,沉吟不语。   叶右到的时候,魏江越与那些少帮主们均已到齐。   他们稍微等了一会儿,便见少盟主与丁喜来先后出现在了视线里,前者抿着嘴,一副想笑却忍着没笑的样子,后者不复往日的纨绔样,表情微微绷着,沉稳而可靠。   少帮主们先是有些诧异,待看清他身后的人,顿时忍不住“噗”了声,连魏江越的眼中也起了一点笑意。   叶右看了一眼,认出跟着丁喜来的是“月影”的首领卫晋。当初丁阁主抽到第一块地图,便是将东西扔给了这个人,让他在前面带的路。他旁边还有一个人,戴着面具,将上半张脸遮住,露出的嘴角微微勾着,透着几分坏笑似的。   他问道:“那是?”   魏江越道:“是‘月影’二队的队长任少天,大部分时间负责护着他们家丁少爷,应该是昨天与他们一同来的少林,你之前没见过。”   叶右点头,等他们走近便一道出了少林寺。   马车早已备好,众人各自分了一下。   魏江越、少盟主和丁喜来自然在一辆车上,叶右身为他们的顶梁柱,也被请了过来。   他刚一坐下,早已忍耐许久的少盟主终于破功,顶着丁喜来杀人的视线无声地笑倒过去,浑身都在抽搐。   叶右问道:“怎么?”   “我……我来说,这事太经典了,”少盟主爬起来,仗着丁喜来如今不能揍人,笑着解惑,“因为卫晋也跟来了。”   叶右挑眉:“哦?”   “卫晋性子耿直,为人严肃,无论他家少爷做什么事,只要丁阁主一问,他都会如实回答,想当初啊……”少盟主压低声音,笑着为他讲了一段少帮主们都知道的旧事。   有一次丁喜来跟随丁阁主出门,实在不想陪桌,便寻个借口溜了。   当时任少天没在,丁阁主于是派卫晋看着他,别让他去乱七八糟的地方。丁喜来很天真地以为“月影”的人都很好说话,告诉卫晋保密,扭头就进了青楼,卫晋自然通知了丁阁主,等丁阁主杀到,丁喜来正要办事,见着他爹,本能地就严肃地站起了身,浑身光溜溜,下面还硬着,气得丁阁主差点给他剁下来。   叶右笑了一声。   丁喜来满面悲愤:“说够了没有,要笑几年才行?”   “足够我笑到下半辈子,”少盟主嘲笑他,看向晓公子,把话说完,“自那以后,阿来看见卫晋就有点犯怵,不敢在他面前太胡来。”   叶右了然:“懂了。”   丁喜来哼哼唧唧,别过头懒得理他们了。   叶右一行人走后,闻人恒只坐了片刻便被少林的人叫走了。   原因是纪神医与方小神医在那堆杂物里发现一个手札,研究过后得知了一件吓人的事,方丈于是差人将他们都叫到了一起。   此刻快到晌午,方丈便将地方定在饭厅,打算顺便就用膳了。   秦月眠一听就头疼,摆手道:“再吃菜我都要变成菜了,不用管我,你自己去吧,我找几个人出去喝酒。”   闻人恒自然随他,独自迈进饭厅,看向站在中央的纪神医,见他一贯慈祥的脸难得凝重,估摸情况有些糟糕。   人渐渐到齐,纪神医见他们都望着自己,便缓缓将事情说了说。   起因众人已知晓,是他和徒弟无意间看见了一个手札,上面记录的是一些与药有关的东西。经过他们的一番研究,得出的结论是成品在几年前就被炼成了。   不少人的神色都变了变:“什么?”   葛帮主惊道:“可若早已炼成,白子还冒险留在菩提牢作甚?”   “他在继续加量,”纪神医轻轻叹气,说道,“最初的成品只对普通人有效,后来开始能控制习武之人,可若内力太高,一样不管用。”   剩下的话不用说了。   白子会留下,必然是想制造更好的药,控制更强的高手。   “还有一件事,”纪神医道,“药里面的摄魂的粉末是他用了好几味药特意研制的,手札上有一些记载,大意是若给孩童服下,在他混乱时将一段新的身份背景细细告之,可令他以前的记忆模糊,潜移默化之下就会成为另外一个人,他应该已找人试过了。”   众人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尚未发表看法,便见少林弟子跑进门,告诉他们又有人送来一封信。   他们急忙起身出去,确认一番信封上的笔迹,发现还是黑子送的,依然与前几次相同,送信的都是替人办差。慈元方丈把人放走,展开一看,信上第一句话便是:没问出来吧?   “……”众人老脸一红。   他们往下看,第二句是:若问出了东西,当我上面那句没说。   “……”众人不知是第几次觉得他欠揍,默默往后看,见黑子说这次写信只为给人们提个醒,死的人是会活的。   魏庄主念道:“死的人是会活的?”   其余几人纷纷思索,想知道黑子指的是谁。   闻人恒推测道:“会不会是如吸血老鬼那样的人?菩提牢炼的药已经能控制独眼李这样的高手,若白子还是不甘心,想控制的应该便是吸血老鬼那样的顶尖高手,要么黑子是指有的高手是假死,要么便是指某个关键人物,若能知道谁在炸死,也就能弄清白子的身份了。”   盟主习惯性地皱眉:“可这十多年来,江湖上死的人实在太多了。”   “是啊……”众人头疼,猜一个死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葛帮主突然道:“这墨是刚刚才干的。”   众人全都看向他,见他指了指慈元方丈手里的信,重复道:“墨才干。”   丁阁主首先回神:“也就是说他是刚写不久,写完便在外面找个人送来了,今天都有谁离开了少林寺?”   众人眼冒精光,急忙差手下去问。   结果令人大失所望,侠客们在少林寺窝了好几天,今天出去的可不少,不说别的,单是少帮主们就走了一大批。   “列一个名单,”丁阁主道,“起码能缩小范围。”   众人都没反对,毕竟这写信的哪怕不是黑子本人也应该是手下,能几次三番写信给他们,八成是知道黑子的身份,若能找到黑子,只需问出白子,事情便彻底了解了。   他们回到饭厅,看见纪神医,又想起方才的事,紧接着意识到吹笛人第一次接触德如大师的时候便是几岁的年纪。   慈元方丈问:“她有没有可能服药?”   纪神医摇头:“说不好,就算服了,由于年头太长,也不知能不能解开。”   慈元方丈道声佛,与众人商议一番决定让纪神医一试,这才开饭。      第42章      叶右一行人下山后当真先吃了顿午饭,紧接着便直奔响杏城。   卫晋看看这路线,在他们中途休息时与任少天一起来到正在方便的少爷面前,沉默地盯住了他。   丁喜来缓缓道:“……这是有原因的。”   卫晋没开口,但看这样子像是在等着他说。   丁喜来于是一脸沉稳地系上裤腰带,负手而立,用和他老爹差不多的语气道:“上次我去响杏城吃过当地小吃,非常美味,昨天与他们提起后他们都想尝尝,我便打算带他们去吃一次,”他看向任少天,“对吧少天哥?”   任少天嘴角一勾,带出几分坏笑。   他每次见他家少爷这副样子都很想笑,说道:“是挺好吃,让他们去吧。”   最后一句当然是说给卫晋听的,卫晋点点头,依然没开口。丁喜来觉得等回去后老爹问起,这人绝对会一字不差地说一遍,不过那时他们应该就立功了,老爹肯定会夸他的。   他忽然心中一动,淡淡道:“卫大哥若担心父亲反对,不如先去告诉他一声。”   任少天笑了笑,知道少爷这是想打发卫晋回少林,然而卫晋不是傻子,既然阁主交代要保护好少爷,他自然不会走。   丁喜来认命了,端着架子爬上马车,刚想找好友诉苦,却见他直愣愣地盯着旁边的人,不由得看过去,猝不及防对上一张倾国倾城的妖孽脸,登时大脑空白,舌头打结:“你……你……”   叶右懒洋洋地挑眉:“我怎么?”   丁喜来猛摇头,震惊地望着他。   魏江越也在旁看着。   百草露是好药,闻人恒每天不要钱似的给这人抹,如今若不细看,已经看不出伤疤的痕迹了,想来再过一段日子便会彻底消失。他第一次见的时候,这人只有半张脸完好,这次再看,冲击更强,让人都有点心惊。   丁喜来更不用说,半晌才回神,见他用假面把脸遮住,不解道:“好好的为何要易容?”   叶右反问:“你的意思是我顶着那张脸去逛小倌馆?”   这倒是,估计到时人们光顾着看他了……几人默然。   丁喜来与好友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在心里想:他长成这样闻人恒还不断袖,真的假的?柳下惠么!   从少林寺山脚下的小县到响杏城需要一天,但他们运气不错,响杏城今晚有夜市,他们成功赶在城门关闭之前抵达了。彼时街上仍有不少人,马车受此牵制,速度很慢,叶右干脆下了车,顺着人群慢悠悠地向前走。   魏江越不知他要干什么,跟了过去。   叶右环视一周,走向街上挑着担吆喝的商贩,笑着问:“老哥,城门都快关了,还不回家呢?”   “我家就住在城里,不打紧,”商贩问道,“公子要点桂花茶么?可香了。”   叶右痛快道:“成,来一包。”   “好嘞。”商贩很高兴,手脚麻利地给他弄了一包,由于快要收摊,还给他多盛了一点。   叶右接过来,给他一两银子,在他要找钱时拦了拦,告诉他自己是第一次来响杏城,想了解哪有好玩的地方。商贩会意,挑着担与他边走边说。   魏江越在旁边跟着,听他们扯了几句客栈、小吃和戏班,而后某人指向了他,说道:“对了老哥,我这位朋友喜欢那一口,每到一处地方就得尝尝鲜,不然浑身难受,这响杏城有小倌馆么?”   魏江越:“……”   商贩了然地“哦”了一声,先是颇有深意地打量两眼魏江越,这才往下说。叶右细细听着,重点问了问最有名的那家店,直到觉得差不多了才道声谢,和人家分别了。   魏江越道:“我不尝鲜就难受?”   叶右抬眼看他,魏江越也望着他,见他的眼中起了一点犹豫迟疑之色,正觉得他是不是要解释两句,只听他问道:“难不成我猜对了?”   魏江越:“……”   “魏二公子,太当真,偶尔会失去不少乐子的。”叶右半真半假地教育一句,看向前方马车停靠的地方,走了过去。   魏江越在满城的街灯下望着他,只觉这人连一个简单的背影都透着几分潇洒和莫测,让人看不透、抓不着,完全不清楚他在想什么,又想干什么。   丁喜来几人都在等他们,见人到齐,便进了小倌馆。   老板眼光毒辣,一看便知这是一群贵少爷,当即堆满笑脸迎上前。叶右刚想开口,察觉少盟主拉了拉他的衣袖,见他的目光一个劲地向丁喜来身上瞥,便站着没动。老板很快发现他们都在看同一个人,便也望了过去。   丁喜来在心里暗骂了这群混蛋一声,在卫晋的目光下,顶着与丁阁主相似的脸,一眼一板严肃道:“老板,给我们几个小倌。”   老板愣了一下,好像是第一次见到这么一身正气的人来光顾他家生意。   少盟主一群人简直都要笑疯,深深地觉得恍然看到了丁阁主去嫖的样子,连任少天都笑得不行。   老板也算见多识广,快速回神,说道:“好,几位爷里面请,我们这里什么样的都有,绝对包您满意。”   叶右问道:“你们头牌在么?”   老板笑道:“在呢,不过我看几位爷眼生,怕是第一次来我们听竹院,有件事得提前说,我们头牌只卖艺不卖身的。”   “我知道,”叶右道,“早听说你们头牌琴弹好听了,今儿特意来听他弹一曲,他不卖身,这个时辰应该没客人吧?”   老板道:“确实没有。”   叶右掏出一张银票给他:“给我单独来个雅间,也给他们来个雅间,叫几个知情识趣地小倌陪他们说说话。”   老板立刻笑开花,道声好,亲自将他们引上楼,为他们弄了两个雅间,这便出去叫人,想让几位少爷好好挑一挑。   他前脚刚走,一群人便同时望向了晓公子。   魏江越问道:“你要单独一个雅间?”   叶右说得理所当然:“我武功尽失,你们总不能指望我跟着你们一起找线索吧?所以这事就靠诸位大侠了,我去听听小曲,有事随时喊我。”   众人:“……”   “你们和小倌们多聊几句,问问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必要的时候找机会四处转转,我信得过你们。”叶右说着见老板带了一群人进门,调戏地在离他最近的小倌的脸上掐了一把,这便扔下他们走了。   众人:“……”   刀疤男忠心耿耿地跟过去,见他刚刚倒上一杯酒,房门便被推开了。   来人一袭青衫,黑发直而浓密,柔顺地垂着。他的双眼狭长,俊朗非凡,嘴角带着三分笑意,脾气甚好的样子,他望着这位长相普通的公子哥:“公子好。”   叶右笑道:“好。”   头牌在前面坐下,问道:“公子想听什么曲?”   叶右语气温柔:“都行,只要是你弹的,我都爱听。”   刀疤男:“……”   他开始怀疑晓公子这趟出门是不是就为了喝一顿花酒?   头牌名叫浮萍,大抵是听惯了这种话,对他笑了一笑,摆好琴,轻轻弹奏起来。叶右抿了一口酒,惬意地眯着眼,这期间魏江越来了两趟,见他只顾盯着人家头牌看,当真不关心事情的进展,沉默一下,无语地走了。   叶右愉悦地坐了一会儿,听见外面有点乱,说道:“去看看怎么了。”   刀疤男犹豫一下,见这人又看他一眼,终是点点头,起身离开。   “吱呀”一声轻响,房间只剩下叶右和头牌,琴音宛转悠扬,仿佛一段缠缠绵绵的情话。叶右把酒杯一放,起身走到头牌面前,隔着横琴捏起他的下巴,问道:“美人,真不卖身?”   浮萍后仰挣开他的手:“是,公子若是想,可以去找别人,肯定能挑到喜欢的。”   “但我就看上你了,怎么办呢?”叶右绕到他身边坐下,一下下地拨弄着琴弦,“刚来响杏城我就听说浮萍公子的琴艺超群,没想到连人也这般好看,真让我一见倾心,非要得到了才能舒坦。”   浮萍垂下眼:“可是公子……”   “你放心,我这人长情,绝不会喜新厌旧,”叶右打断他的话,说道,“干这一行总归不是长久之计,早晚该为自己找个归宿,我师兄是双极门的门主,双极门你听过么?是江湖上很厉害的一个门派,你跟了我是不会吃亏的。”   浮萍看着他。   叶右与这人对视,眼里的深情像是能溢出来似的,片刻后,他按住他的肩膀轻轻一推,将人推倒在软垫之上,另一只手抚上了他的脸颊。   与此同时,刀疤男和魏江越推门进来,看着二人的姿势,齐齐一怔。   叶右没回头,拇指在浮萍的脸颊缓缓摩挲了一下。浮萍咬着唇,微微别开脸,但没推拒。叶右轻笑了一声,这才看向门口的二人:“还不出去?想看活春宫?”   刀疤男和魏江越木然后退,重新关上门。   叶右很满意,手指下移要扯开浮萍的腰带,却被这人一把按住了。   浮萍问道:“公子,不回房?”   叶右道:“回什么房,我就想在这里做。”   他说罢将这人的手弄开,继续解腰带。浮萍神色微沉,迅速点向他前身的几处穴道。叶右轻松架住他,紧接着弹出一道真气,直接封死了他的一处大穴。   “你……”浮萍的脸色终于变了,狭长的双眼被冷光一染,顿时带出几分迫人之味,与方才的隐忍简直南辕北辙。   “我什么?”叶右笑眯眯地凑近他,替他问了,“我的脚步如此虚浮,为何竟会武功?”   浮萍道:“你都是装出来的?”   叶右不答,掏出一粒药丸强硬地塞进他的嘴里,在他杀人一般的目光下站起身去取酒壶,听着梁上细微的动静,淡定地继续向回走。   刚刚迈出一步,一道黑影便无声地落了下来。   黑影握着剑,落地后直接冲向叶右,但却连一袭衣角都没摸着,他只见人影一闪,接着后颈一痛,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叶右看也没看,拎起他的衣服顺着窗户就扔了出去。   浮萍同样没看清他的身手,神色又变了变:“你到底是谁?”   叶右回到他身边,捏着他的下巴给他灌了一口酒,确认里面的药被他咽了,便一把掐住他的脖子,用力收紧。浮萍的表情渐渐扭曲,即便被点了穴道,也在窒息的作用下微微抽了抽。叶右勾起嘴角,轻声道:“我数三个数,再不撤,你们就只能为他收尸了,一、二……”   梁上的声音不甘地远去,叶右这才收回手,看着他轻咳起来,说道:“不是告诉过你么,我是双极门门主的师弟,你若想知道更多就随我去趟少林,黎花肯定也很想你,对了,她已经被人抓住押往了少林,这你知道么?”   浮萍竭力缓过这口气,刚要开口,就被一把捂住了嘴。   他望着这人的双眼,只觉这淡色的瞳孔锐利而玩味,将人看得清清楚楚。   叶右笑道:“若我是你,这个时候就该大叫救命了。”   浮萍:“……”   “死心吧,我看上的人,哪能这么容易就让他逃了。”叶右对他笑了一下,眼里并没有多少笑意。浮萍尚未细细分辨,便被这人一把抱起,而后就被敲晕了。   下一刻,房门被一脸决然的刀疤男猛地推开。   他望着这二人,见晓少爷正抱着人家,而那头牌脸颊发红,眼角挂泪,俨然一副被摧残过的样子,他登时眼前一黑,觉得对不起门主,颤声道:“你……他……”   叶右把人放下,看看浮萍这副因为窒息而弄成的惨样,慢悠悠地理了理衣襟,惋惜道:“哦,他啊,刚刚被我撩得太过,晕了。”   刀疤男迅速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没……没做?”   叶右挑眉:“你觉得我会这么快?”   “……”刀疤男不想和他讨论这个话题,刚要劝他收手,只听这人道,“他答应跟着我了,我要带他走。”   刀疤男:“……”      第43章      雅间的门开着,能清楚地听见一个男人在声嘶力竭地大吼:“狗屁的进错门!你们绝对是故意的,小兔崽子们!”   “骂谁呢?我老爹都没这么骂过我,我们都赔过不是了你还想……”丁喜来说到一半硬生生地改了口,恢复严肃的语气,淡淡道,“嗯,这事确实是我们不对,被人撞见阳痿,换成谁都会心情不好的,我理解你。”   “哈哈哈哈哈哈……”少帮主们受不了了,顿时哄笑成一片。   “闭嘴,笑什么笑!”男人恼羞成怒继续咆哮,“我这都是被你们闹的!”   “好好,大伯,若如此说能令你好受一点,便当是我们闹的好了,”少盟主插了一句嘴,紧跟着话锋一转,“不过我认识一个不错的郎中,您真不去看看?”   “哈哈哈哈哈哈……”少帮主们再次笑成一团。   男人的声音猛地又扬了一层,像是要气吐血:“叫谁大伯,我没那么老!”   少盟主惊讶:“是么,但看着很像啊。”   “胡扯,你们这些……”   叶右听了两句,询问地看向刀疤男。   刀疤男苦笑,简单解释:“他们问小倌这里是否有常客和奇怪的人或事,从人家嘴里得知有个客人每月十五都会来,觉得可疑,而今儿恰好是十五,他们就摸进了人家的房间,结果弄出声,吓了人家一跳,就吵起来了。”   “嗯,不错。”叶右笑了一声,语气带着少许玩味。   正因为有他们胡闹,外面的人才没听见这里的动静。   刀疤男诧异:“不错?”   叶右笑道:“年轻人有干劲,就算犯了错也值得说一句不错,不是么?”   刀疤男总觉得晓少爷不是这个意思,但现在说这些没用,反正双方已经掐上了,如今有更重要的事要处理,他可是抱着“宁愿得罪叶大教主也不能让门主伤心”的念头,准备进来把这个人绑了的。   他看看令他糟心的头牌,找了一个合理的理由:“晓少爷,要给头牌赎身,价钱肯定不低,咱们出门没带那么多钱,不如先让他在这里等等,回到少林后让门主派人来接他。”   叶右道:“你不知这头牌很特殊么?他卖艺不卖身,若将来遇见想跟的人便分文不要和人家走,放心,不用花钱。”   刀疤男:“……”   世间为何竟会有如此大方的老板!   魏江越这时也走了进来。   他刚刚怕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一直在门口犹豫,等到见双极门的人还没出来,这才忍不住一探究竟。他看着地上的人,问道:“怎么回事?”   叶右轻描淡写给了他同一个答案,并愉悦地告诉他头牌决定跟着自己了。   魏江越心里刚升起的“晓公子兴许别有目的”的想法顿时打消,蹙起眉盯着昏迷的浮萍,不知这人有哪儿能让晓公子看上的地方。   叶右没理会他的探究,把地上的人捞起来,抱着放在一旁的软榻上,还仔细为他理了理长发,刀疤男看得一颗心都凉了。   这个时候,外面的丁喜来终于耐心用尽,简单道:“少天。”   任少天笑着在旁边的红柱上轻轻一戳,整根手指登时都没了进去,戳豆腐似的。   那男人:“……”   丁喜来一脸正气道:“大伯,你看我们已经赔过了不是,如今时辰也不早了,不如都早点睡?”   那男人看看柱子,气焰一息,悻悻地走了。   少帮主们扫见晓公子的雅间开着,走了过去。老板方才忙着拉架,如今想起自家头牌,便快步跟进门,紧接着看见昏迷的浮萍,脸色微变:“他怎么了?”   叶右面带微笑,不厌其烦地说了第三遍。   老板惊道:“这怎么可能?”   叶右道:“是与不是,你明日问他就是。”   老板一噎,暗忖这倒是,说道:“那你们不如回房吧。”   叶右道:“不用,我很中意这间屋子,今晚就睡在这儿了。”   老板迟疑了一下,终是没有反对,吩咐人抱来一床被子,这便出去了。叶右对剩下的人摆摆手,示意他们也可以走了。   有个少帮主忍不住道:“我们没找到有用的东西,晓公子可有主意?”   叶右沉默片刻,幽幽地轻叹一声,说道:“那便去搜搜浮萍的房间,看看有没有暗阁或暗道之类的东西吧。”   众人一愣。   刀疤男看到一丝希望:“晓少爷是觉得他有问题?”   “不是,我只是在想这间小倌馆也就浮萍的地位有些特殊,他方才那么痛快地同意跟着我,也不知是不是想借着我潜入少林,”叶右顿了顿,轻声道,“自从武功全失,我便想找个人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如今好不容易遇见一个喜欢的,但他没骗我。”   众人一听都有点不怎么想去搜了。   刀疤男冷酷无情,决定这就去好好翻一翻,甚至都想自己挖一个暗道出来栽赃给浮萍。   “去吧,不用顾念我,在江湖大义面前,儿女情长又算得了什么,”叶右说得很认真,末了嘱咐道,“若他真有问题,老板估计也不干净,搜的时候别让老板发现,你们这么多人盯着老板一个,这总该会吧?”   众人点点头,转身走了。刀疤男自然跟着,临行前将把双极门的人喊来,吩咐他们好好守着晓少爷,别出意外。那些人道声是,本想进屋的,但被晓少爷几句话便打发了出去,只能竖着耳朵站在门外。   房间重新静下来,叶右拨开浮萍的长发,看一眼他脖子上两个轻浅的指印,掏出百草露抹了一层,觉得一晚上应该能消下去。   他回到座位上,一边整理思绪,一边耐心等待消息,等喝到第三杯的时候,刀疤男便兴冲冲地来复命了。   叶右低声问:“果然有问题?”   刀疤男看看晓少爷这状态,尽量让语气听上去纠结一点,说道:“是,有暗道,丁公子他们本想商量着要过去,但被任少天他们拦下了。”   叶右一点都不意外。   他的人已经盯了黎花很长时间,知道黎花在响杏城有座宅子,每隔一段日子就会来一趟,且宅子里可能有暗道,只是一直都不清楚是通向哪儿。那宅子在城东,小倌馆却是在城西,中间离得太远。他的人倒是听说过头牌的名号,不过打听过后得知与老板有些亲戚关系,便都没往这方面想。   何况白子坐镇菩提牢的指挥竟是个小倌,实在让人有些意外,他也是听完丁喜来他们的话才意识到这一点的,于是就带着人过来了。   他闭了闭眼:“嗯,我知道了。”   刀疤男道:“那他……”   “将计就计吧,”叶右道,“他既然想去少林,我便带他过去,再把他绑了就是。”   刀疤男感觉踏实了,劝道:“晓少爷早些睡吧。”   叶右道:“你去吧,我想在这里陪陪他。”   这小倌有什么好的,能有他们家门主好么?   刀疤男万分不解,静静地在旁边守着他,直到快要天亮才与人换了班,准备休息一会儿,也好白天赶路。   叶右照例让人去外面守着,走到软榻坐下,挑起浮萍的一缕头发细细把玩,说道:“再不醒,我可就不客气了。”   浮萍睁开眼:“你给我吃的什么?”   “还用问吗,当然是毒药,三天之内不吃解药便会暴毙而亡,”叶右和气地问道,“如何,是不是一用内力,腹部就会剧痛难忍?”   浮萍没有开口。   他清醒后之所以没有扬声喊人,也正是因为察觉到身体不太对劲,这才没有贸然行动,他问道:“你想做什么?”   叶右道:“请你去少林,慈元方丈一向待人不错,总归不会要你的命。”   浮萍盯着他:“解药呢?”   叶右道:“你一会儿对你老板说愿意跟我走,出了城我便给你,一言为定。”   浮萍道:“我凭什么信你?”   叶右笑了笑,放下他的头发,颇为温柔地摸摸他的脸:“宝贝儿,你现在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能信我。”   浮萍沉默。   叶右解开他的穴道,扔下他不管了。   转天一早,丁喜来一行人便见头牌看着进门的老板,说道对晓公子一见钟情,认定晓公子是他的命定之人,要随他远走天涯,好好过日子。   老板张了张口,没有拦他:“那好吧。”   丁喜来等人昨晚便知道浮萍是在利用晓公子,但为了大计着想,他们不能拆穿他,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带着浮萍去少林,反正这人是白子的人,他们也算立了功。   不过……他们不由得看看晓公子,目光都带着些同情。   叶右静静望着浮萍,眼神复杂,还隐隐透着些痛楚。   众人立刻心疼,纷纷让他上马车。   叶右道:“不用,我和他一辆就好。”   哎哟,那得多难受!   众人忍不住劝了劝,但叶右主意已定,不顾他们的阻拦,径自迈上了老板为浮萍准备的马车。   浮萍冷漠地看着他:“你对他们说了什么?”   叶右笑着问:“你猜呢?”   浮萍懒得理他,干脆转开视线,直到马车驶出城门才重新看向这个人。叶右了然,掏出一粒丹药给他。浮萍只犹豫一瞬便吃了,片刻后察觉情况转好,问道:“你昨天暴露了,就不怕我的人已经将消息传回了少林?”   叶右微微一笑,没回答他。   少林寺的人们如今一心想抓住白子,那些帮主们也都相互盯着,白子处处受制,自然不敢随便接消息,而响杏城的主将被抓,他们群龙无首,暂时恐怕不会轻举妄动。何况昨晚城门已关,他们想往外递消息就只能飞鸽传书,而他在响杏城的手下也不少,绝对飞不出一只鸽子。   最重要的是,今天一早浮萍亲口说要跟着他们离开,老板绝对会认为浮萍是想潜进少林,更不会妄动了。   浮萍等了半天也没见他开口,看他几眼,换了问法:“你抓我回去,就不怕我供出你是黑子?你……”   叶右突然出手,点住了他的穴道。浮萍这次依然没能躲开,知道是这人的武功太高的缘故,不禁闭嘴,想知道这人要干什么。叶右又对他一笑,把人捞进怀里,开始解他的衣带。   浮萍瞪眼。   “别紧张,”叶右道,“我只是想翻翻你身上有没有什么有用的东西,万一能翻出一块玉佩,刚好拿着诈一诈黎花,她比你好骗多了。”   “……”浮萍若能动,绝对要和他拼命。   二人说话都用内力压着声音,刀疤男坐在外面根本听不见。   他只觉一片安静,忍不住回头掀开车帘偷偷看了一眼,见晓少爷竟将人搂进了怀里,顿时悲痛。   叶右向外瞥了瞥。   刀疤男沉痛地放下了帘子。   同一时间,老板在浮萍的琴上发现了一个救援符号,神色一变,当即派人追击,不惜任何代价都得把浮萍救回来。   黑影们登时如一股厉风,顺着少帮主们离开的方向追了出去。      第44章      刀疤男简直如坐针毡。乐—文   他仔细听了一会儿车里的动静,终究忍不住又弄开一点小缝偷偷向里瞄,发现晓少爷的手貌似伸进了人家的衣服里,立刻震惊,暗忖晓少爷该不会是觉得浮萍一到少林就会被关起来,所以想多占些便宜吧?   不能吧?   晓少爷是这样的人么?或是被感情弄得失去理智了?   他又看了几眼,见二人靠得很近,竟有种耳鬓厮磨的感觉,余光扫见旁边赶车的人一下下地瞥他,便放下帘子木然坐好,心里特别悲痛。   这么多年,他们门主好不容易能有个喜欢的,谁知竟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哪怕人家恢复记忆后不喜欢这小倌了,也还有个红颜知己桃姑娘在,他们门主可怎么办……等等,要说浮萍与桃姑娘的共同点便是都弹得一手好琴,难不成叶教主就喜欢会弹琴的?   他忽然觉得发现了一个真相,决定回去便告诉门主多学学琴。   叶右这时已经从浮萍的身上翻出了一块令牌和一块玉佩,他简单看一眼,将令牌还回去,只要了玉佩。   浮萍的心微微一沉。   他身在高位,早已考虑过被擒的可能,于是便专门做了令牌带着,用来传达危险的消息,因为一般人看到这两样东西都会觉得令牌有用,而不会注意一块平淡无奇的玉佩,如此若他真的被擒,擒他的人拿着令牌去找他的人,后者就会知道他有麻烦,而不会轻易上当了。   可这个人却直接要了玉佩,总不能是巧合。   他下意识问:“你在我们的人里安插了人?不,应该不是……”   他不等这人回答便率先否决,说道:“应该不是,不然你早该去我那里转转了……你是抓住过我们的人,从他嘴里套出的东西?”   叶右把他放回去,简单为他整理好衣服:“哦?”   浮萍问道:“上次我们发现有人跟踪黎花,便是你的人?”   叶右笑眯眯地问:“是,还是不是呢?”   “我就当是你的人了。”浮萍道。   他自从被这人缠上后便一直没辩解过他们抓错了人,因为那太蠢,不过有些事还是得弄清楚,他问道,“你们究竟是如何怀疑上我的?黎花说的?”   “不,这事多亏了那几位少爷,”叶右这一次很大方,将前因后果为他叙述了一遍,看着他眼中一闪而逝的冷意,笑着问,“黎花的心思太多,这事怕是没敢告诉你吧?”   浮萍不答,问道:“那你为何非要认定是我?”   叶右温柔道:“因为我对你一见倾心,哪怕你不是,我也想得到你。”   浮萍被调戏了好几次,干脆顺着他的话往下说:“你既然喜欢我,就让我看看你的真面目,兴许我也会对你倾心,扔下一切便与你浪迹天涯了。”   “好啊。”叶右说到做到,立刻掀了易容。浮萍没料到他会这般好说话,更加没想到那张假皮下的脸竟会如此勾魂摄魄,登时一呆。   叶右捏着他的下巴凑近他:“如何?可入得了你的眼?”   浮萍快速回神,压下心里的震惊,由衷道:“很好。”   叶右问道:“那你可愿意跟我?”   浮萍道:“我会考虑。”   “好,无论多久我都等你,”叶右深情道,放开他坐回去,随口问,“你家住哪里?可还有亲人?万一你们的人全军覆没,以后我替你照顾他们。”   浮萍道:“这就不劳你费心了。”   叶右道:“你是不想告诉我,还是根本记不清,或是没回家看过?”   浮萍听得心惊,这人难不成是在试探他儿时是否吃过那种改记忆的药?可能么?为何连这种事都能知道?   叶右对上他眼中的神色,立刻知道浮萍是知晓那种药的存在的,如浮萍这样的聪明人,肯定会想方设法求证过自己的记忆是不是真的,想来应该是没吃过药。   他在心里惋惜一声,说道:“我认定你有问题,是因为能听见周围有不少人护着你,所以猜出你的身份肯定不简单。”   浮萍反应一下才意识到他是在回答自己先前的问话,不过看护自己的人有不少是服过药的高手,这人若真能全听见,武功得多高?   他不由得重新估算了一下这人的实力。   叶右淡定地任他打量,拎起旁边的假皮准备戴上,这时只听急切的马蹄声从身后传来,渐渐连成一片,显然人数不少。   刀疤男一把掀开车帘:“晓少爷,有人追来了……”   他猛地对上这人的脸,见晓少爷竟连易容都撤了,第一反应就是难道为博得浮萍的欢心,竟连美人计都用上了么!   叶右戴上假皮,说道:“来者不善。”   刀疤男心底一凛,不再想东想西,急忙守好他们,为以防万一还点了浮萍的穴道,看他不躲不闪非常配合,不免有几分诧异。   “……”浮萍如今连声音都发不出,根本没办法告诉他自己原本就被点了穴,沉默地移开了眼。   这个时候,“月影”和“苍穹”的人已经与黑影交上手。   他们几乎立刻觉出对方的实力不弱,神色不由得凝重,当机立断分出一部分人牵制住这些人,剩下的则护送少爷们赶紧走。他们已离开了一天一夜,少林的人应该会派人寻他们,只要一会合,便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魏江越握着剑想要出去,却被“苍穹”的人眼疾手快一把拦住,他冷声道:“我留下,你们护着他们走。”   “苍穹”的人道:“不行二少爷,来的都是高手。”   丁喜来也在旁边跟着点头。   他一紧张,话便多了起来,说道:“听他的吧,你快歇歇,别跟着添乱。”   魏江越道:“你以为我是你们?”   丁喜来不乐意了:“这话怎么说的,要不是我们,你能知道响杏城么?”   魏江越不想和他斗嘴,掀开窗帘查看一番,见这群黑衣人似乎认准了浮萍的马车,有两个冲破阻拦后直接就冲向了那辆车,脸色不禁一变:“让我下去!”   少盟主和丁喜来异口同声:“别找死!”   魏江越充耳不闻,急忙向外走。   “月影”与“苍穹”的人数有限,黑衣人的数量却很多,后者并不恋战,因此很快又有几名黑衣人冲出包围,快速去追浮萍的马车。双极门的人虽然分了数批拦截,但由于对方的人越来越多,渐渐捉襟见肘起来。   刀疤男的心思转得飞快。   按理说浮萍既然同意跟着他们,响杏城的人应该不会追的,哪怕是黑子的人也不该要浮萍的命才对,所以这到底是响杏城那边后悔了想把人救走,还是黑子想亲自把人绑去少林,抑或是另外一路人?   他的神色微沉,正想着干脆赌一把,用刀架住浮萍要挟那些人撤走,旁边的树林却突然窜出两名黑衣人,冷不丁一排暗器打过来,扎入马背,两匹马顿时嘶吼一声开始疯跑。   车夫没拉住,一时不慎被甩下了车。   刀疤男害怕这两匹马跑到绝路上去,急忙拉紧缰绳,暂时歇了用人质与他们对峙的心思。   浮萍听着外面的动静,打量旁边的人,见他自始至终都很平静,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叶右察觉到他的视线,为他解了一处穴道。浮萍能说话了,问道:“你不担心?”   “担心,”叶右道,“你没见我半天都没开口了么?我在想对策。”   浮萍不太信,正要再说些什么,便听见了刀剑的铮然之声,显然刀疤男与人交上了手。   黑衣人轻功很高,刀疤男控制住马车没多久便被他们追上了,只能仓促应战。他余光扫见一名黑衣人要靠近马车,神色微变,咬咬牙,掏出匕首掷出,用力扎进马臀,看着马车狂奔而去,祈祷它能跑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发狂的马慌不择路,直接进了树林,马车顿时颠簸,叶右扶了浮萍一下,二个人勉强坐好了,浮萍问道:“现在怎么办?”   叶右挑开窗帘向前看了一眼,又看看身后穷追不舍的黑衣人,幽幽叹气:“我武功全失,自然不是他们的对手,但人要有骨气,反正被抓到也是一死,不如拉着心上人跳崖好了,这样死在一起,也算死而无憾。”   浮萍心头一跳,尚未分清他说的是真是假,便察觉衣领被他一把抓住,紧跟着就带了出去,抬起头,这才看清前面竟是一处断崖。   两匹马虽然受了伤,但求生的本能仍在,长嘶一声在边沿处堪堪停住,可叶右没停,拉着身边的人就跳了下去,背影几乎都算得上决然了。   浮萍:“……!”   追到近前的黑衣人,连同远处赶来支援的刀疤男和魏江越齐齐倒吸一口凉气,大脑顿时空白。他们抢到崖边,看看这个高度,一颗心深深地沉了下去。   乱七八糟的局面迅速平息。   双方无心恋战,打了一会儿就赶紧去救人了,这时少林寺那边的人恰好寻到附近,闻人恒担心师弟的安危也跟了来,听着事情的进展,脚步一顿,极缓慢地看向手下,声音像是浸入了冰窟似的:“你再说一遍。”      第45章      山风卷着利刃,一个劲地直往脸上刮。   浮萍跌落的过程死死盯着下方。   他感觉血液凝固,四肢僵硬,脑中所有的阴谋诡计都成了空茫茫的一片,直到见下面越来越近,才强行唤醒被震晕的理智。   这个高度,哪怕他的武功没被封住都不敢随便往下跳,某人是疯子不成!   他竭力想看看身边的人,却见一道白影在空中铺展了开。   叶右看准时机掷出了一条约两丈长的白绸。   他在绸缎上连续踏了两下,而后一掌拍向崖底的河面,在“哗啦”的水声中借着反弹之势跃了第三下,最终稳稳当当地停在了岸边的大石上。   浮萍收了收被惊乱的三魂七魄,喘了几口气,已然镇定下来,问道:“你早就算计好了?”   叶右把他往地上一扔,跳下大石,将白绸细细收好,回答道:“我只是一时兴起。”   浮萍道:“但你准备了白绸。”   “巧合罢了,”叶右道,“这可不是普通的绸缎,是我用来保命的。”   浮萍打量白绸的质地,问道:“水火不侵?”   叶右道:“不是,是比较金贵,若我有一天穷困潦倒饿得不行,可以把这个当了换钱。”   “……”浮萍觉得自己脑抽了才会信他先前的话。   他被点住穴道动弹不得,看着这人走回来,感觉完全摸不透这人的心思,他还是第一次遇见这般棘手的人。   叶右颇为温柔地扶起他,在他身边坐下了。浮萍等了等也不见他有动身的意思,心思一转,问道:“你在等人?”   “不,我在等你和我说话,”叶右道,“如今这里只有咱们两个人,说些心里话不难吧?”   浮萍道:“那你先告诉我你究竟是谁?”   叶右道:“我是闻人恒的师弟,这话可没骗你。”   “除此之外呢?”浮萍的头被固定了,只能看着崖底的这条小河,而看不见他的神色,说道,“你这样的人,以前总不会默默无闻。”   叶右笑道:“你不怕问出来,我会要你的命?”   浮萍道:“你若想杀我,早就杀了。”   叶右道:“那是因为之前周围总有人,现在终于没人了。”   浮萍心中一凛,依然不知这说的是真是假,但跳崖确实挺容易死人,尤其下面是一条河,要弄成失踪简直轻而易举,他说道:“你们不是还指望我指认白子么?”   叶右道:“你会说?”   浮萍道:“这得看少林的人会给我开什么条件。”   叶右笑了一声,不置可否。   浮萍等了一会儿不见他开口,不知为何竟觉得有些冷,问道:“怎么,你不信?”   “我当然信你,”叶右终于将他的身体转了转,让他可以看见自己,慢悠悠地掏出从他身上摸出的那块玉佩把玩,说道,“就是不知你到时指认的会是谁了,万一你们已经做好证据并找好替死鬼,我带你回去,岂不是要冤枉好人?”   浮萍强忍下心慌:“这种事还轮不上让我知道。”   “你太妄自菲薄了宝贝儿,我得到的消息是有令牌的人地位不低,”叶右道,“白子位高权重,有很多事不便出面,所以我猜白子有一个军师,专门负责解决突发的麻烦,若遇上棘手的情况,白子不便下令,军师就会自主处理,不知你是不是他们的军师?”   浮萍道:“我……”   “嘘……”叶右伸出一根手指抵上他的唇,动作间依然很温柔,“不用解释,其实不管你是不是都无所谓,重要的是我早就知道白子是谁,更知道白子哪怕身份暴露也有恃无恐,对吧?”   浮萍的瞳孔骤然一缩。   他到此时方才回过味,若这人真的知道白子的身份,那便是早就算好会有人追上来,也早就想好了要跳崖,加之已经翻了他一块玉佩走,所以这人一开始便没想过从他嘴里套话,而是真想杀了他!   他艰难地控制着呼吸,尽量平静道:“哦?你知道白子是谁?”   “知道,我不想听你试探我,咱们说些别的好了,反正这里没别人,我问个事,”叶右道,“三年前,寻柳山庄的老庄主病逝,这事是谁的主意?”   浮萍顿时意外:“你是寻柳山庄的人?”   叶右道:“不是,但秦月眠毕竟是我师兄的朋友,我想问问。”   “这个我不清楚,”浮萍说着见他勾了勾嘴角,补充道,“但他确实不是因为生病才死的。”   叶右道:“是你们那神医配的药?”   浮萍道:“嗯,秦庄主的野心太大,隐约察觉到了我们的一些事,我们不能放任他,于是就找人给他下了药。”   叶右赞道:“你这次倒是挺配合。”   浮萍道:“反正很多事你都知道,谁知你是不是揣着糊涂装明白,故意试探我。”   这个人太深不可测,不如顺着他的话走,再说与菩提牢的事相比,弄死寻柳山庄的庄主根本不值一提,说出来也没什么关系,他必须要说些有用的才能撑到他的人找过来,也好博得一线生机。   叶右说道:“庄主一死,掌管山庄的便是秦月眠这位花花大少,如此你们也就放心了,但有件事其实你们不知道。”   浮萍问:“是什么?”   叶右道:“那就是……秦月眠根本不像表面看上去的那般爱玩,还不出来?”   浮萍一愣,迅速意识到这话不是对自己说的,眼睛四处扫了一下,瞄见河边的树林里慢慢走出一个人,等人走近后,他发现是位年轻的公子,说道:“你是秦月眠?”   秦月眠不答,沉默地盯着他。   叶右则给了他一句肯定,然后问道:“你这么聪明,给白子卖命可惜了点,江湖甚至都不知道有你这号人,跟着我不好么?”   浮萍问道:“你会给我什么好处?”   叶右笑眯眯地道:“我想了想还是算了,咱们愉悦的谈话就到此为止吧。”   浮萍神色一变,完全没料到话题竟跳得这么快,他不清楚自己刚刚那句话有什么问题,正要挽救,脖子便被掐住了。   “我是不会让你拖延时间的,”叶右望着他,“真带你回少林,对我简直百害而无一利,说实话我还蛮喜欢你的,你弹琴很好听。”   说到“听”字的时候,他手上猛地用力。   浮萍恍然听见了清脆的“咔嚓”声,紧接着便被黑暗吞噬了。   秦月眠看看尸体,又见他将浮萍的鞋脱掉一只扔进河里,终于开了口:“黑子是你,还是一直与我联系的人?”   “最初找上你的人是我,但最近几次是别人,不过是谁又有什么关系,”叶右含笑看着他,“你这样出来没事?”   “我早已想好对策,不会让人起疑的。”秦月眠说着见他站起身,想到最初怀疑过他接近闻人恒别有目的,只觉一阵无语。   三年前,他父亲去世,只留下一句莫要锋芒毕露。   他虽然感觉父亲的死有问题,却不知该找谁讨这笔债,也就是在那时一位神秘人出现了,告诉他若想知道一切便耐心等着。   这三年来他并未闲着,将父亲的暗卫换了地方,暗中培养。   期间他与那位神秘人接触过几次,对方得知他左右手都会写字,便让他写了一封关于菩提牢的信。他听着要写的内容,开始觉出事情超乎他的想象,后来秘籍的事一出,那神秘人将菩提牢这边的人给了他一批,只说到时就知该如何做了。   他于是明白事情要开局,随着李少他们赶去与闻人恒会合,从那个神秘的山庄转到菩提牢,看见当初写的信派上了用场,想了想自己能干的事,结合一下这三年得到的消息,便派人把吹笛人抓了送进少林,后来接到神秘人的小条,又写了一封信提醒他们死人能活……一直到现在,他总算是听见了父亲去世的真相。   而他无意间捡到闻人恒的师弟,果然是这个局当中的一环。   叶右看他一眼:“在想什么?”   秦月眠道:“在想你另一个帮手会是谁。”   阿晓被闻人恒当宝贝似的看着,走到哪都有人跟着,没机会给他传小条,而另一个帮手之所以要传条,说明身份特殊不便行动,只能靠他这位纨绔子弟帮忙,所以……会是谁呢?   叶右笑道:“你到时候就知道了。”   秦月眠问道:“你的身份我是不是也得等到时候才能知道?”   “这倒不至于。”叶右说着对树林招招手,早已等候多时的几位长老便一齐窜了出来,团团围住他,恨不得扑过去抱一把。叶右对他们笑笑,指着尸体:“去,找个隐秘的地方把他埋了。”   几位长老哀怨地看他一眼,扛起人走了。   秦月眠看看他们,想起自己接到的消息也是在这里等着,便知这人早就打算好了要跳崖,他问道:“阿恒知道你的事么?”   “他只知我的身份,不知道我的记忆恢复了,”叶右笑道,“你可得为本座保密。”   这个称呼一出,秦月眠登时一愣,紧接着联系一下江湖上的门派,微微吸气:“你竟然是魔教的……”   他一句话没说完,只见叶右向后一仰,跳河了。   秦月眠:“……”   几位长老听到动静跑回来一个,看见教主没影了,立刻惊怒:“你和他说了什么!”   秦月眠迅速回神,说道:“赶紧埋,埋完就走,上面的人要下来了。”   上面的人不过多时就来了,发现崖底竟有一条河,稍微松了一口气,开始沿河搜查,最终只搜到浮萍的一只鞋,也不知是不是被黑衣人救走了。   他们继续往前找,终于在一处浅滩上看见了晓公子。   刀疤男白着脸跑上前,抖着手一探,只觉一颗心砸回了心窝:“门主,晓少爷还活着!”   闻人恒“嗯”了声,走过来弯腰抱起师弟。   刀疤男看看门主,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门主似乎不是太高兴,安抚道:“晓少爷吉人天相,应该会没事的。”   闻人恒又“嗯”了一声,颇为深意地看一眼怀里的人,抱着走了。      第46章      叶右的易容已被水冲掉,侧头靠着闻人恒,整张脸都露了出来。   “月影”的人与他们寻的是同一个方向,由任少天带队,见到他们便快步迎上前,接着对上某人的脸,顿时一怔。他不由得多看了晓公子两眼,这才问:“他怎么样?”   闻人恒道:“还不知道。”   任少天问:“闻人门主可有看见浮萍?”   闻人恒道:“没有。”   任少天想了想他家少爷那张可怜巴巴的脸,暗忖少爷好不容易能干一件正事,可别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如今晓公子既然已被找到,他便与闻人恒分开,带着人去搜浮萍了。   这次来寻他们的人不少,除去丁喜来和少盟主被自家老爹留下教育外,其余参与的人基本都来了。魏江越和少帮主们远远地看见闻人恒抱着一个人,脸色微变,急忙跑了过来。   魏江越见晓公子闭着眼一动不动,有些不敢问,哑声道:“他……”   闻人恒不欲多说,越过他们继续走。   刀疤男留下为他们细细解答,告诉他们晓少爷还活着,但不知身上有没有伤,得赶紧抱上去找大夫看一看。   魏江越瞬间松了一口气。   少帮主们则呆了半天,第一个问题是:“那便是晓公子的真实相貌?”   刀疤男点点头,理解他们的心情,因为他也觉得晓少爷蛮祸害人的。   少帮主们很震惊,几乎与丁喜来他们想的一样:晓公子长成这样,闻人恒与人家同吃同住同睡的,竟然不是断袖,说出去谁信啊!   魏江越没有参与,快步追上闻人恒,望着他怀里的人,感觉揪着心脏的手渐渐放缓,不那么难受了。他低声道:“他应该会没事吧。”   闻人恒只简单“嗯”了一声。   魏江越看出他心情不好,没有多说,与他一起穿过树林,到了通往上面的小路。   由于不清楚坠崖的二人是什么情况,刀疤男来之前做了最坏打算,吩咐双极门的人弄来一辆马车,不管载人还是运尸总归能用上,如今就停在路边。   闻人恒看一眼,抱着人迈上去,扫见魏江越要跟上来,告诉他要给师弟换衣服,客气地把他拦在了外面,顺便吩咐手下驾车。   刀疤男连忙牵着马掉头,打算直奔少林找神医,这时却听见门主在里面说先去小县城,便道声是,驾车走了。   车内一片安静。   闻人恒把师弟揉进怀里,解开他的衣带,快速把人扒光,又将自己被浸湿的外衫脱掉,看了看座位上的包袱,知道是手下拿来的衣服和伤药。   他暂时没用,伸手握住师弟的脚腕,一寸一寸向上揉捏抚摸,一直摸到大腿内侧,整个过程缓慢而色情,挑逗之意十足。   他盯着怀里的人,又往上摸了一点,打量片刻,这才放开手。   看来确实是晕了,他想。   他翻出衣服给师弟穿上,探了探师弟的内力,发现也确实是空的,便把人放平,掀开车帘出去,坐在了手下身边。   刀疤男很诧异:“门主不守着晓少爷?”   “一会儿,”闻人恒道,“让咱们的人继续搜,把那个浮萍找到,我师弟好不容易看上一个人,我怎么着也得给他绑好了送过来。”   这是真心话?   刀疤男看看自家门主,感觉他笑得有点瘆人,没敢多问,说道:“是。”   “另外……”闻人恒压低声音,嘱咐了他两句。刀疤男万分不解,但还是道了声是。闻人恒道:“再把整件事说一遍,从你们出少林寺开始说,任何细节都不许漏下。”   刀疤男依然不解,因为在去找晓少爷的路上他已经说过一遍了,不过门主既然要问,他便又说了说。上一次不知晓少爷的凶吉,他便没有多嘴,这次则委婉地告诉门主可以学学弹琴,也许晓少爷是喜欢弹琴的人。   闻人恒静静听完,起身进了马车。   少帮主们下落不明,大家都急得不行。   少林的人便分了两批,一部分以慈元方丈、玄阳掌门和魏庄主为首,留守少林。另一部分则由盟主和丁阁主带领,下山来寻人。等听完来龙去脉,丁喜来和少盟主都被自家老爹狠狠训斥了一顿,如今正像鹌鹑似的窝在一起。   他们都很担心晓公子的安危,此刻见到马车,顿时干巴巴地望向刀疤男。   盟主和丁阁主同样注意到了双极门的人,快步走过来,待询问完情况,便赶紧让他们带着晓公子去治伤,然后继续搜人,顺便去查一查自家不成器的儿子说的那间小倌馆。   叶右清醒的时候天色已暗,似乎是刚刚入夜。   他想起身,紧接着就僵了僵,因为他发现自己正被人搂着,这还不算什么,要命的是他身上不着寸缕。   闻人恒道:“醒了?”   叶右抬起眼,沉默地看着师兄的一张俊脸,若非这人穿着中衣,他真的会以为他们做过什么。   闻人恒道:“感觉怎么样?”   “还好,就是身上有点疼,”叶右道,“我的衣服呢?”   闻人恒道:“湿了。”   “……”叶右道,“双极门总不至于连一件衣服都买不起吧?”   闻人恒坦然道:“买得起,但我不想给你穿。”   叶右立刻想问原因,却突然意识到不对。   按照常理,他坠崖后怎么着也得问问和他在一起的人怎么样了,除非他是知道对方的下落才不急着问。他暗道一声差点掉坑,连忙挽救:“浮萍呢?”   “还没找到。”闻人恒察觉他想挣开,扣住他的腰向怀里又带了带,拇指甚至在他后腰的皮肤上缓缓摩挲了一下。   叶右呼吸一滞,摸不准师兄的目的,努力镇定,说道:“他可能是白子很重要的人,别让他落在别人手里,”他顿了顿,终是没忍住,“师兄,你这是……”   “我不想让你再离开我,”闻人恒一眨不眨地望着他,深情的目光像是要把他整个人都笼罩,低声道,“听见你出事的时候,我差点也想跟着你跳下去。”   叶右的心思转得飞快,并没有被这个惊喜冲昏头。   他这一路的破绽可不少,他家师兄一向了解他,不可能什么都不问就与他谈情说爱起来。他干脆主动道:“你不问问浮萍的事么?”   闻人恒道:“你们出发前,我已经答应你要和你试试,你不是那种三心二意的人,会缠上浮萍肯定是知道他有问题。”   叶右点头:“师兄,我真的是黑子。”   闻人恒道:“怎么说?”   叶右道:“在小县城吃饭的时候,我的手下找过我,给我一张小条,告诉我响杏城那边已准备妥当,随时能动手,还说盯了很长时间。”   闻人恒道:“所以你便知道浮萍有问题了?”   叶右道:“嗯,我看了那张纸条,是我的笔迹。”   闻人恒道:“纸条呢?”   叶右道:“已经被我毁了。”   闻人恒问:“写了白子是谁么?”   “没写来龙去脉,只说要把浮萍绑了,”叶右把自己所有可能出问题的地方都给了一个解释,说道,“后来在小倌馆我把浮萍弄晕也是我的手下帮的忙,浮萍肯跟我回来,是因为我给他喂了毒药。”   闻人恒道:“那跳崖也是你算计好的?”   叶右摇头:“这不是,当时马匹受伤,我看见前面是断崖,本想拉着浮萍跳车,可我们刚刚出去马车就停了,我们没稳住,直接栽下去了。”   闻人恒搂紧他:“幸亏你没事。”   他家师兄这是信了还是没信?   叶右被他抱着,没敢想多余的东西,说道:“师兄,有吃的么?”   “有,我让人去弄,”闻人恒放开他起床,把衣服递给他,“自己能穿么?”   叶右道:“能。”   闻人恒告诉他等等,这便出去了。   叶右开始穿衣服,穿到一半慢慢回过味。   按理说,他家师兄若真的被这事弄得后怕,决定和他长相厮守,等看见他清醒,不应该是先温存一番么?为何会这么平静地听他叙述整件事的经过?   所以师兄果然是怀疑他了,这样脱他的衣服恐怕也是试探居多,那师兄说的不想他再离开是真是假?   叶右一边思考,一边装作虚弱的样子走到桌前坐好,发现这里不是少林,正要起身出去,便见师兄回来了,手里还端着一碗面,放在了他面前。   他问道:“这是哪?”   闻人恒道:“县城。”   叶右道:“怎么不回少林?”   闻人恒道:“你当时昏迷不醒,我心里着急,就在这里先找了郎中给你看看,听他说没有大碍便住下了,县城买东西方便些,我给你养养身子。”   叶右道:“不用,我没事,咱们明天就回少林……对了,我的东西呢?”   闻人恒道:“都被我收好了。”   叶右道:“有没有看见一块玉佩?”   闻人恒掏出两块递给他,一块是当初自己送给他的,另外一块没见过,想来是这次搜到的。叶右全都收好,踏实了。闻人恒在旁边看着他,直到他一碗面吃完才问道:“这件事,真没什么再对我说的?”   叶右想了想,说道:“没有。”   闻人恒便把人抱起,放在了床上。   叶右:“……”   闻人恒单手撑着床,一手抚上他的脸,缓缓道:“你昏迷的时候他们都来看过你,说你对那浮萍一见钟情。”   叶右挑眉:“师兄,你在吃味?”   “吃味倒不至于,我只是有些好奇那浮萍长什么样,就让我的人跟着少林的那帮人一起去找人,告诉他们重点找找犄角旮旯的地方,别是被人埋了,结果还真发现有一块地被翻动过,”闻人恒盯着他,极其温柔问,“你要不要现在跟着我去挖一挖,看看你那心肝是不是就埋在下面?”   叶右:“……”      第47章      闻人恒问道:“没什么想说的?”   他的手下滑,食指轻轻蹭着师弟的脸颊:“你不说,我来替你说,无论你用什么办法绑的浮萍,浮萍总归知道了你有问题,带他回少林对你没有好处,只能在半路上杀了他,你看着我的眼睛再对我说一遍,跳崖不是你算计好的。”   叶右镇定地提醒:“师兄,当时是马匹受伤才跑到崖边的,和我可没关系。”   闻人恒道:“我没让你说这个。”   “好吧,跳崖不是我……”叶右说着见师兄放在他脸上的手按在了他耳边的枕头上,目光有些发沉。他敏锐地嗅出几分火气,识时务地停住了。   “不管马受没受惊,那边的地形总不会变,你又不笨,多的是办法能转去崖边,”闻人恒道,“或者你解释一下你的人为何比谁都快一步到达崖底,率先把浮萍处理了?”   叶右沉默。   闻人恒道:“你会晕倒是吃了药?”   叶右说实话了:“嗯,看见有人过来,就吃了。”   闻人恒稍微满意了一点,继续道:“自你失去武功开始,便从一个看戏的变成了参与者,更没想着与魔教的人接触,问一问点死穴的事是不是你之前就安排好的,这不像你。”   叶右有心想挽救一句其实当初在山庄就问过手下死穴的事,只是一直没说,但看看师兄的表情,觉得这个垂死挣扎没什么用。他家师兄逼人向来不会一口气就把人逼死,而是会慢条斯理地让对方自己走向绝路。   他于是再次沉默。   闻人恒问道:“你的记忆是不是早就恢复了?”   叶右胆大包天道:“没有。”   闻人恒暗道一声有种,神色不变,为他理了理耳边的长发:“那你就是在那张纸条上得知了来龙去脉,临时安排了这一出?”   “若不是临时起意,我不会在你这里露出这么多的破绽,”叶右看着他,“师兄,你是不是很生气?”   “嗯,但我气的不是你擅自冒险,我甚至不气你是不是真的恢复了记忆却不肯告诉我,”闻人恒道,“我气的是你宁愿去找别人帮你都不找我这个做师兄的,只是仅仅想借着我入局而已。”   叶右默然。   这一点他早就料想到了,等局面一开,师兄肯定会生气。   闻人恒凑近他,轻声问:“就因为不清楚你的计划,你知不知道我一开始听说你坠崖的时候,心里是什么感觉?”   叶右呼吸一紧,这次更真切地感受到了师兄的火气,甚至当初他家师兄想要绑他时,火气都没这么大。他看着这人直起身,下意识喊了一声师兄。   闻人恒应声,问道:“真没什么想对我说的?任何都可以。”   叶右犹豫着问:“比如老老实实认个错?”   闻人恒看他一会儿,点点头,脱掉外衫在他身边躺下了。叶右浑身紧绷,不动声色地盯着师兄。闻人恒伸手拍拍他:“睡吧,到底是亲自跳过崖,刚刚不是还说身上疼?”   叶右虽然知道师兄可能是在给他下套,仍是说了一句实话:“不算太疼,其实我的武功还在。”   闻人恒只简单“嗯”了声,连问都不问。   他这么好说话,叶右反而不安了,继续盯着他,怎么都不觉得师兄在看出有问题后还能轻易放过自己。   闻人恒拉下床帏,闭上眼,一副要陪他睡觉的样子。叶右观察半天,正准备说点什么的时候,只觉手腕被握住,紧接着整个人被他拉过去揉进了怀里。   他顿了顿,暂时没动。   温热的呼吸拂在耳侧,让他恍然想起了十年前的时候。   十年前师父去世,他故意装疯,师兄怕他晚上会乱跑,每晚都是像这样搂着他,轻轻拍着他的背,温声细语哄着他入睡。那时他拖着一身的血海深仇无处可诉,前路坎坷而迷惘,身边就只剩下这么一个至亲之人。   族人、恩师和这十年中帮过忙的朋友,一个又一个,他已见过太多的死亡,经历过太多的分离和苦痛,这一路走得如履薄冰,走得如临深渊,唯一的慰藉就是这个人还活着。   我只有你了,他想。   十年前如此,十年后虽然多了一批手下和朋友,但心底最深处的人依然就这么一个,若这个人再在他面前倒下去,他觉得自己一定会彻底疯了。   叶右不由得向师兄靠了靠。   他求的不多,只要这个人能活着就好,哪怕师兄恨他,他都无所谓。   闻人恒收紧手臂抱好他,静静躺了一会儿,说道:“以前我不管用什么办法你都不肯说,这一次你把失忆的自己交给我,我很高兴,原以为你终于肯说了。”   叶右隐约觉得师兄要走柔情的路子,暗道一声师兄今晚果然不会就此罢手。   闻人恒道:“你既然不愿说,那我不逼你,看着便是。”   叶右顿时怀疑。   “我说的是真的,”闻人恒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说得极其认真,“我就在旁边看着,你胜了,我为你高兴,你败了,我生死相随。”   叶右骤然僵住:“你……”   闻人恒没错过他这细微的表情,捏起他的下巴,步步紧逼:“再给我一句实话,你这般瞒我,是不是当年那事还在怨我?”   叶右想也不想道:“没有,我……”   “真不怨我?”闻人恒翻身压住他,解开他的衣带,直接把手探了进去。   叶右被那句“生死相随”砸得整个胸腔都在发疼,等到找回神志,他的衣服已经被完全被扒开了。闻人恒垂眼打量他,又往前探了探。叶右一把按住他的手,低声警告:“闻人恒。”   “想推开我?那你得多使点劲,”闻人恒道,“还是说你想重复十年前的事?也行,你等我上完了你,再说一句恶心给我听听,当年你就是因为这个走的,现在还可以继续用。”   叶右这次连脸色都变了。   他活到现在,有三件事让他痛不欲生。   一是家族被灭,二是恩师被杀,第三就是装疯时看出师兄喜欢自己,找机会灌醉师兄引诱对方,等发生完关系再装作遭受打击变得“清醒”过来,并给了师兄一句恶心,师兄当时的神色他至今都记得。   闻人恒盯着他眼中一瞬间闪过的痛楚,没有再进一步,叹了一口气,放轻声音:“当年你前脚刚走,师伯就来了,我记得曾经对你说过师伯会来的事,你是算准了日子对么,你那时什么都不肯对我说,是不想让我涉险?”   叶右咬紧牙关,一语不发。   闻人恒道:“现在你是不是还想和我打一场,再离我而去独自回少林?反正那群白道都知道你晓公子的名号了,葛帮主也有招你的意思,你去投奔他一样可以推动局面,这个局若弄到最坏的结果,你是不是也给我想好了退路?少安排这个,我不稀罕。”   叶右闭上了眼。   “我说过会在旁边看着这个局,无论怎样都陪着你,睡吧。”闻人恒终于放开他,沉默地为他拢好衣服,盖了盖被子,翻身下床。   叶右一把拉住了他的手。   闻人恒回头看他,几乎要闭住呼吸。   叶右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师兄,我不叫阿晓,我甚至不叫叶右。二十年前,因一本《追成散》被灭的三家当中,其中一个就是我家。”   闻人恒瞳孔一缩。   叶右坐起身,靠着墙,回忆道:“那天晚上我娘把我从后院的狗洞里推出去,让我去何极山找师父,我不是被师父偶然捡到的,我本来就是要去找他,求他收留我的……”   闻人恒何其聪明,只稍稍一想那三家的位置,便明白无论哪家都与何极山的距离不近,尤其当时还是冬天,师弟一个人……他握紧师弟的手,突然有点心疼:“你要是不想说过去的事,就别说了。”   “不用,都过去那么久了,”叶右道,“我现在练的就是《追成散》,当年我爹在把它烧毁前逼着我全本背下来了。”   闻人恒坐回到床上:“这个不是心思单纯的人才能……”他说着一顿,回过味了,“练到一定程度会失忆?”   叶右扯了一下嘴角:“嗯,并且失忆前后不能动怒和动情,否则吐三次血就会气绝身亡,失忆之后要点一下死穴才能神功大成,你觉得聪明的人哪怕在突破前留了纸条把事情全部写好,告诉醒来的自己点死穴,他会干么?反正我不会轻易就信。”   闻人恒无语了一瞬,有点同情动手的魔教长老,估计当时吓得不轻,他道:“你继续说。”   “我……”叶右微微一停,看向房门。   闻人恒等了等,也听见了脚步声,接着房门便被敲了敲。   刀疤男在外面道:“门主,出了点事。”   闻人恒过去开门:“怎么?”   刀疤男没敢往屋里瞅,低声道:“钟少爷被人绑了。”   钟少爷也就是少盟主,闻人恒挑眉,回头看着师弟。   叶右一脸无辜地与他对视。   闻人恒不由得眯起眼。   “……”叶右无语。   他这次是真无辜,这事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第48章      钟少盟主是在酒馆丢的。   今日盟主和丁阁主没能在崖底搜到浮萍,便一起去了响杏城打算看看那家小倌馆,临走前顺便将不成器的两只鹌鹑拎起来又教育了一顿,告诉他们老实点。   丁喜来二人破天荒地干一件大事,结果竟失败收场,只觉郁闷不已,暂时不想回少林。而少帮主们也不想回去挨老爹的骂,只派人去报了一声平安,这便留下了。   几人看看丁喜来和少盟主的样子,不由得安抚说若不是他们,都没人知道小倌馆有问题,再说这次会把人弄丢也不是他们的错,是突然冒出的那群黑衣人搅的事,不管怎样,他们都对局面做出了贡献。   丁喜来二人很听劝,深觉有理,立刻鹌鹑变斗鸡,豪气地和他们灌酒,不知不觉就喝多了,钟少盟主便是如厕的时候被绑的,等他们察觉他还没回来而寻过去时他已经不见了,也不知丢了多久。   一群人没有主心骨,虽说魏二公子很可靠,但他们都知道闻人门主就在小县城,二者一对比自然就跑来找闻人恒了。   叶右不清楚这是谁干的,也跟了来,还不忘问了一句:“浮萍还是没消息?”   少帮主道:“没有,兴许是被他的人救走了。”   叶右低声道:“可他被点了穴道动弹不得,又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去……我当初若能抓紧他就好了,我……”   他易容的假皮已经废了,被闻人恒丢在了崖底,布条也早已扔了,是顶着真实样貌出来的,这样垂着眼,哪怕再铁石心肠的人也撑不住,一群人连忙劝了劝。   魏江越道:“整条河都搜过了,没找到他,他是白子的人,若真的活着,估计早就走了。”   少帮主们道:“是啊晓公子,他是那边的人,注定与咱们走不到一起的。”   刀疤男没忍住附和了一声:“嗯!”   叶右幽幽地轻叹:“我知道,早在查出他有问题后我就知道与他注定无缘,只是听说他生死不明,我还是会挂心一下。”   闻人恒颇为温柔地看了他一眼。   叶右继续装阴郁,没瞅自家师兄。   他先前的戏已经唱到一半,总不能半途而废,好歹得把戏唱全了。   闻人恒收回目光,带着人到了酒肆。   丁喜来和“月影”的人正在这里守着,见他进门急忙跑上前,求助地看着他,希望他能把好友救回来。   闻人恒道:“听说你们看见一个标记,在哪儿?”   “刻在后院了。”几人为他带路,快速到达酒肆里通往茅厕的后院。   这里种着一棵大树,钟少盟主的人丢了,但惯用的方巾和一只鞋却被扔在了树下,等他们将东西拿开,便见树根上刻着的符号。   任少天提着灯笼照过去,方便他们看。   这是非常简单的图案,只用三笔画成,中间是曲曲折折的一个弯,下方又舔两笔小弯,让人看不出究竟是什么。闻人恒回想一下江湖上的门派,感觉和哪个都不靠边,下意识看看师弟,见他垂眼盯着那里,神色在黑暗中令人分辨不清。   叶右沉吟一会儿,说道:“我们现在就回少林。”   一句话将众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丁喜来问道:“为什么?你认识这个?”   叶右道:“你们看它像不像灯被吹灭后冒的那一缕烟?”   少帮主们一时还有些没反应过来,闻人恒和魏江越等几个脑筋转得快的人则明白了,问道:“这代表灯灭毒?”   “不是,”叶右道,“这是二十年前那个魔头的标志,无论杀人还是办事,事后他往往都喜欢画一个这个东西,老一辈的人都认识,先前在王家时,我曾经好奇地问过纪神医魔头的事,这是他告诉我的。”   这话说完,魏江越等人都没觉出什么,闻人恒却听得神色微变,脑中瞬间闪过一句话——死的人是会活的。   师弟是黑子,又与二十年前的事有关,他提醒的这个死人究竟是谁?   魏江越等人不清楚黑子送信的事,问道:“灯灭毒是白子搞出来的,这是白子干的?还是黑子的人故意画的?”   “我不知道,”叶右道,“但我有办法揪出白子的一个人,我们马上回少林。”   时间紧急,众人都没有多问,连忙坐上马车向少林奔去。   丁喜来六神无主,本能地跟着晓公子就走了,爬上马车坐在他身边,连闻人恒温和地瞅他好几眼都没注意。   丁喜来问道:“你们说他不会有事吧?”   叶右道:“他可与人结过仇?”   丁喜来道:“没有,我们顶多就是和人拌过嘴,没惹过大事。”   叶右道:“那就没事。”   丁喜来不安地想了想,渐渐觉得有道理,对方抓人估计是冲着盟主来的,既然有目的,应该不会随便杀人。他稍稍放了一点心,忍不住道:“太卑鄙了,竟然绑人!”   闻人恒用往日那种斯斯文文的语气,慢条斯理接话道:“他没从钟公子身上切点什么下来,已经很不错了。”   丁喜来吓得一哆嗦,惊悚地抬头看他。   闻人恒没瞅他,把师弟往身边拉了拉,拿出百草露为师弟抹药,然后将刀疤男买来的白绸弄成布条,给师弟细细缠上,余光扫见碍事的丁喜来,瞥了他一眼。   丁喜来这次注意到了他的视线,后知后觉回过味,暗道一声闻人恒若不是断袖,自己就跟着他改姓闻人!   他看看与晓公子的距离,默默向门口挪了挪,问道:“少天,外面还有地么?”   任少天与刀疤男并排坐在一起驾车,闻言回道:“没有,怎么?”   丁喜来道:“我想出去吹吹风。”   任少天道:“夜里冷,改天吧。”   丁喜来道:“那你进来陪我说说话,我有点难受。”   任少天快速猜出缘由,笑了一声,进去了。   闻人恒在丁喜来远离的时候终于得了空,低声问:“纪神医是你的人么?”   叶右道:“不是。”   闻人恒道:“那你还……?”   当初在王家,师弟每次去纪神医那里他都是陪着的,自然清楚师弟根本没问过纪神医关于魔头的事,而少林的那些前辈或多或少都有些心思,肯定有几个怀疑过师弟是黑子,尤其是白子,若他们真变着法地找纪神医求证,师弟也就暴露了。   叶右道:“他上次给我诊脉应该就知道我有武功,但不知为何没拆穿我,还帮我做了一次掩饰,故意说我以后很难再练武,这次他估计也不会拆穿我,我猜问题可能出在他大徒弟身上,要么是被害的,要么就是还活着……”   这时丁喜来与任少天的对话告一段落,任少天笑着掀开了车帘。   叶右不禁停住。   任少天是相当有天赋的一个人,武功甚至比卫晋还高一层,若不是性格有些轻浮,如今的“月影”首领就是他,这也是丁阁主会派他常年跟着丁喜来的原因。叶右和他师兄能在丁喜来的眼皮底下压着内力交谈,但加上一个任少天可就不好办了,毕竟现在他“武功全失”,若不想被看出问题,只能老实点。   闻人恒缠完最后一点,打了一个结,看着师弟坐回去,下意识想把人拉进怀里抱着。   他想了十年,总算成功撬开了师弟的嘴。   他迫不及待地想知道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迫不及待地想弄清师弟的仇家,更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当初这个人把自己交给他,躺在他身下的时候究竟是怎么想的,前段时间又是不是真的在撩他。   他心里有隐隐的期待。   他想听这人说他苦守十年的感情,并不是他一个人的一厢情愿。   然而如今实在不是一个好时机。   他动了一下手指,把心里的急躁压了下去。   山路难走,他们只能借着朦胧的月色赶路,等到达少林寺,众人早已睡下,但事情紧急,他们还是将慈元方丈等人从床上挖了起来,告诉他们少盟主被绑了,附近留了一个那魔头的记号。   几位前辈的脸色都变了。   黑子前脚刚提醒过死人还活着,紧跟着便出了这事,他们全都和闻人恒想到一块去了,那魔头死的时候正值盛年,若真的还活着,如今二十年过去,武功肯定还会有所精进,该如何对付?   葛帮主凝重道:“他难道没死?”   “这不可能,”魏庄主道,“当初我们是亲眼看着他咽气的。”   韩帮主道:“我也在场,确实是死了。”   另有几位帮主也点了点头,都说是看着魔头死的。   葛帮主松了口气,看向晓公子:“所以是有人装神弄鬼?这是哪一方干的?”   “他只留下这么一个记号,我一时也说不准,”叶右道,“不过我现在能揪出白子的一个人,这人很可能就在小县城,咱们可以问问他是不是白子干的。”   葛帮主道:“怎么说?”   “这得从我们去响杏城开始说起……”叶右为节省时间,只简单交代了浮萍有问题,掏出玉佩,告诉他们这东西是从浮萍身上摸来的。   他道,“白子太谨慎,一般的手下不可能知道他的身份,浮萍这次出事,那边的人若想给这边递消息,不会直接给白子,绝对得有个靠得住的人收消息,黎花不像是能藏住事的人,应该不是她,但她有可能会知道这个人是谁。”   叶右望着他们:“我去诈一诈她。”   众人顿时觉得可行。   事不宜迟,他们快速做了安排,恰好戒房是几间连在一起的,依他们的内力,都能从旁边的屋子里听着。   诈人是有学问的。   叶右先是与几位少帮主去黎花那里审问,隐晦地让她弄清楚他们在响杏城毫无收获,想从她嘴里套话。黎花自然不会说,装可怜告诉他们自己很冤枉。   几位少爷沉下脸,扔了几句威胁的话,气哼哼地走了。   黎花蜷缩起来,心里着实松了一口气,她正想继续睡,只听外面有对话传了过来。   “劳驾,我东西落下了,还得让我再进去一趟,马上出来。”   少帮主道:“晓公子,用不用我们帮你找?”   “不用,你们等会儿我就成。”   话音一落,房门便开了,叶右反手带上门,走到黎花面前,拿出了玉佩。   黎花神色一变。   叶右压低声音:“长话短说,浮萍那边没事,他们什么也没看出来。他让我告诉你少林方丈一向慈悲为怀,你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他们不会对你怎样,只需撑些日子,他会想办法救你。”   黎花几乎立刻就信了,眼眶一热,点了点头。   叶右道:“他交代我一些事要告诉上面,但我以前没来过这边,这次也是跟着人们来的,不知道这边谁管,我该找谁?”   黎花还没开口,外面少帮主们道:“晓公子,找到了么?”   叶右扬声道:“找到了,这就出来,”他看向黎花,“快点。”   黎花道:“你去县城的福来客栈找肖先生。”   叶右道:“好,你撑住,我们会救你的。”   黎花猛点头,泪眼汪汪。   叶右最后鼓励地看了她一眼,扭头走了。      第49章      叶右出来的时候,几位前辈也已经离开了隔壁的戒房,见到他顿时齐齐地望过来——黎花最后的声音太小,他们都没能听见。   叶右道:“福来客栈,肖先生。”   几位前辈面露喜色,忙要安排一下去抓人。   玄阳掌门不放心地问了一句:“她会不会是骗你的?”   叶右笃定道:“不会。”   浮萍的身边有太多的人守着,再之小倌的身份和令牌的双重保护,他不认为浮萍还会多此一举弄个口令之类的东西,再说那些黑衣人很多都是没读过书的,甚至有些还被喂过药,若被五大三粗的人忘了,岂不是耽误事?   所以只有他与白子的人知道那块玉佩的分量有多重。   在黎花的意识里,估计也是觉得他们哪怕抓到浮萍也不可能短时间撬开他的嘴,于是立刻信了。   他道:“我一直看着她的眼睛,觉得她没说谎,前辈若是信我,不妨一试。”   玄阳掌门点头,与慈元方丈商量几句,决定由他们武当少林派人去抓那姓肖的先生。菩提牢在他们的眼皮底下出了惨案,为讨一个公道,这盘棋他们定要参与到底。   叶右道:“让我跟着吧。”   众人看向他。   叶右解释道:“钟公子若真是被他绑的,他们或许会把人连夜转去别处,究竟是个什么情况,只能到时候再看。”   “嗯,让晓公子跟着吧,他脑筋转得快。”葛帮主很欣赏这个年轻人,忍不住帮了一句。   慈元方丈和玄阳掌门早已听说过晓公子的事,如今这事也是他套出来的,便没有反对,点好人交给他,干脆就让他带队了。   叶右看了一眼师兄,闻人恒明白他的意思,选择了留下。   白子还没被揪出来,少林和武当如今的做法明显是不想让别人插手,而他双极门虽然成立的年头短,但到底在江湖门派的前十之内,他身为门主,这种时候只能和那些前辈一样不掺和。   魏江越看向晓公子:“我跟你去。”   叶右“嗯”了一声,率先向外走,中途扫见丁喜来,随口问道:“你呢,去么?”   丁喜来呆了呆,一时没反应过来。   叶右道:“我先前看你那么担心钟公子,估计很想知道他的安危。”   丁喜来立刻道:“嗯,我跟你去!”   叶右迈上马车:“走吧,到时别乱跑,听我的指挥。”   “放心,我心里有数。”丁喜来很有信心。   他们这么多人抓一个,怎么着也能成了,这次他一定不会搞砸的!   魏江越见他又是一脸的斗鸡样,懒得理会,跟着他们迅速下山,等抵达小县时已经四更天了。街上空无一人,绝大部分店铺已沉入黑夜,只有客栈和酒肆外仍挂着红彤彤的灯笼,和着秋夜的月光,看上去清冷不已。   叶右带着他们慢慢摸到客栈附近,在拐角处停下,暂时没有前进。   丁喜来道:“为何不直接围了?”   “弄出动静打扰人家睡觉多不礼貌,咱们要偷偷地围。”叶右说着示意武当少林的人悄悄绕过去一点点将客栈围住,但先别出来,只在暗处守着,若看见有人跳窗或往外跑,马上擒住。   他等见他们差不多就位,这才走出拐角,准备去敲客栈的门。   魏江越不放心他,追了几步,与他一起过去。丁喜来窝在暗处,左右一望,见周围只剩下任少天陪着,看看前面的二人,觉得自己特别不霸气,便悬着一个心也跟了上去,努力挺起胸脯。   魏江越向他看了一眼,丁喜来便又挺了挺胸膛,严肃地绷着脸,魏江越漠然无视,见客栈越来越近,不由得望向身边的晓公子,打量他露出的一双眼睛,问道:“你不担心他早就走了?”   “我觉得暂时不会,”叶右道,“菩提牢附近有浮萍坐镇,小县这里有黎花,菩提牢内还有神医一批人,白子安排这些人手就够了,所以我猜浮萍平时往下送消息是直接给黎花,而这个肖先生知道白子的身份,地位一定很高,八成是咱们去往菩提牢或转入少林时,他才临时赶到的。”   魏江越理了理这个关系,“嗯”了一声。   叶右道:“他到达小县后肯定要与浮萍取得联系,好让浮萍知道该去哪给他递消息,咱们是在黎花被抓住的第二天就去的响杏城,这么短的时间,他若想继续收消息,不太会动地方。况且他熟知黎花的性子,怎么也不会想到黎花刚被抓住就被诈出他的落脚点吧?”   魏江越道:“确实。”   叶右道:“不过钟公子若是被他们抓走的,那白子便是不知有什么计划,他可能不在,咱们无论怎样都晚了。”   魏江越点点头,见他将丁喜来叫到了身边,不禁诧异。   丁喜来比他还诧异,不解地走过去。叶右对他低语几句,含笑拍拍他的肩。丁喜来便迅速调整到平时见他老爹的状态,表示懂了。   魏江越很好奇,刚想问问,却见晓公子推开门迈进了客栈,便开始戒备起来。   小二打着哈欠飘出来,目光触及到那瘆人的“白灯笼”,顿时一个激灵清醒了,定睛确认一下不是鬼,这才询问他们是不是要住店。   丁喜来主动走上前,淡淡问:“这里最好的房间还有么?”   小二看看他们的气度和穿的衣服,知道是有钱人,笑容立刻灿烂:“只还有两间上房,但床很大,几位爷若不嫌弃可以挤一挤。”   丁喜来道:“原本有几间上房?”   小二一愣,谨慎道:“有五间。”   丁喜来给他一笔赏钱,问道:“剩余三间住的都是谁,我与一位故人要在这里见面,若他已经到了,我便去与他挤一挤,将剩余两间上房让给他们便是。”   魏江越知道这是晓公子教的,有点奇怪为何要找丁喜来。   然而正事要紧,这念头只转了一瞬便他略过了,听见小二说那三间一间住着一对夫妻,另外两间一间是位年轻的江湖侠客,一间是年过四十的商人,也不知哪位是他的朋友。   丁喜来道:“我已经知道了,你告诉我那两个人各自住在哪里就好,我自己去找他,想给他一个惊喜。”   小二道:“侠客在天字一号房,商人在天字三号房。”   丁喜来沉稳地“嗯”了一声,带着他们上去,准备先去和朋友叙叙旧说两句话,再下来找他要那两间上房。   魏江越得空了,靠近晓公子,问道:“你方才只是教他这个?”   “你是想问为何找他吧?很简单,我这副样子邪里邪气的太吓人,你整日冷着脸也挺让人害怕的,”叶右笑眯眯地指着丁喜来,“看他,一身正气多可靠,容易让人放下戒心。”   魏江越:“……”   丁喜来从小到大第一次听见有人说他可靠,感动得差点落泪,特别想抓着晓公子的手问一句还有什么地方能用得上他,但还不等付诸行动,就听见任少天突然道:“有动静。”   叶右也早已听见了,急忙加快脚步上了二楼,还不忘看一眼任少天,后者不需要他开口,直奔角落里的房间,刚刚进门,只见梁上闪出两名黑衣人,握着剑便对他们冲了过来。   任少天嘴角一挑,拔剑一挥,铮然一声架住他们,以一人之力便拦住了两个人。   魏江越看一眼,加入了进去。四人从房间一路打到窗边,任少天将这二人逼出窗外便回到晓公子与丁喜来的身边保护,免得周围还有他们的人。   丁喜来跟着晓公子小心翼翼地迈进门,问道:“不追?这是商人的屋子,他人呢?”   叶右道:“你仔细听听便是。”   丁喜来顿时想起楼下的布置,跑到窗前一看,见少林武当的人和他们已经打起来了。   叶右慢悠悠走过去,望着下方,很快将目光转向其中一个穿着长衫的人,笑了一声,朗声道:“果然见着我们就跑,真是简单又好猜,一点新意都没有。”   那人咬了咬牙,没空回嘴,继续与这些人周旋。   丁喜来则好奇问:“你知道他会跑?”   叶右道:“嗯,先是黎花被抓,再是响杏城出事,接二连三的太让人措手不及,而他身份特殊,要时刻与白子联系,在没摸清咱们的实力前自然是保命要紧,所以他若真的还住在这里,是不会与咱们硬拼的。”   “对呀……”丁喜来恍然大悟,暗道明明很简单的事为何自己就想不到,不由得佩服地看着晓公子,真心实意夸奖,“你真聪明。”   叶右道:“你若认真学学,也会这般聪明。”   他望向战局。   黑衣人都是百里挑一的,确实厉害,但吃亏的是人少,武当少林这次派的又是精锐,那人估计撑不了多久。   他又看了一会儿,带着他们下楼。   小二这时已经知道他们是来者不善,缩在柜台后没敢冒头。叶右也没去吓人家,倒是丁喜来大概是做好事做习惯了,跑去歉然地说了一声不住了,这才离开。   战局已结束,那人一被擒,黑衣人也都束手就擒了。丁喜来见他们把人绑住,跑上前问道:“小钟呢?你们把他绑哪去了?”   那人本不欲理他,闻言眉头一皱:“什么?”   丁喜来急急问道:“不是你们绑的么?别装了,他到底在哪?现在怎么样了?”   “不是我,”那人说着看向那边缠满布条的人,“你是谁?”   叶右遥遥地对他一笑,虽然在黑夜下并不明显,说道:“你到少林就知道了。”   他说完便扭头上了马车,示意他们回去交差。丁喜来急了,跑过去问他小钟怎么办。叶右道:“如今还不清楚是不是他派人绑的,若真是他,他在咱们手上,你还怕他会对钟公子不利么?”   丁喜来问道:“那他们要是用小钟的命威胁咱们呢?”   叶右道:“那也没关系,他知道白子的是谁,咱们可以抓住白子后拿白子换人,他们现在不敢动钟公子,毕竟钟公子活着才对他们有好处。”   丁喜来暗道有道理,老实了。   他们回到少林时,天际已是灰蒙蒙的一片,快要亮了。慈元方丈等人一夜未眠,都在等着他们,见他们成功把人绑来,脸上的神情都是一松。   闻人恒走向师弟,以师弟身子不好为由,率先要拉着他回去休息。   叶右临行前看着方丈:“他极有可能知道谁是白子,千万别让他被灭口。”   慈元方丈道声佛,点了点头:“晓施主放心。”   叶右应声,这才乖乖跟着师兄回小院。   闻人恒问道:“累不累?”   叶右勾起嘴角:“不累。”   闻人恒心想也是,这人如今神功大成,来回都坐的马车,也不用动手打架,必然不会累。他带着人进了屋,反手关门,问道:“要睡一会儿么?”   叶右进门就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愉悦地喝一口,闻言看看他,慢慢想起先前被他逼迫的事了,说道:“我都行,师兄坐着等了我们半晚上,要睡一会儿么?”   “那躺一会儿吧,养好精神才方便做后面的事。”闻人恒温和道,上前为他解开布条,命手下弄来水简单擦拭一番,这便与他上了床,然后伸手一捞,把人带进了怀里。   叶右抬头看他,瞬间对上他温润的目光。   二人对视片刻,叶右见他微微凑近,忍不住向后躲了躲。   闻人恒停住,瞥见他嘴角若有若无的笑意,便不紧不慢地把人逼入墙角,按住他的手腕压住他,问道:“我先前答应过你要与你试试,你躲什么?”   叶右轻笑一声,抬起能活动的那只手向下拉了拉领口,拖长音,用慵懒而懒洋洋的语调问道:“师兄,这可是少林,佛门清修之地,你这样……不好吧?”      第50章      闻人恒呼吸一紧,几乎立刻看出师弟这是在撩他。   以前乖巧稚嫩的少年已经长大,五官更加精致耀眼,灼灼其华中透着几分锐气,被慵懒的神色一染,似乎连每一根睫毛都带着勾,怕是圣人见了也要动一动心。   师弟自从回到中原,在他面前便没收敛过脾气和性子,他那时起就觉得师弟这副样子特别吸引人,但没想到当这个人愿意的时候还能更致命。   他将师弟被点死穴后的点点滴滴过一遍,发现几处试探和撩拔,忍不住闭了一下眼。   他感觉心里大雾弥漫崎岖难行的路突然刮来一股春风,困了他十年的地方终于露出原貌,眼前接壤着平坦大道,广阔而一望无际,被风吹醒的花草舒展枝叶,正静静等待着到来的旅途者。   这场苦行总算走到了尽头。   叶右见他睁开眼,一贯的温柔迅速被深沉浓烈的情绪覆盖,怔了怔:“师兄……”   话音未落,他便觉唇上一软,顿时消音。   闻人恒在他嘴角吻了一下,并未深入,重新抬头看着他,放开他的手抚上他的脸,拇指轻轻擦过皮肤,剥开心里一层层坚固的外壳,拿出最不设防和最真挚柔软的那一面。   他低声道:“我心悦你。”   我心悦你。   他不由得在脑中重复。   当初那一夜过后,不成熟的自己捧着一颗心最迫切地想要诉说、却没能出口的话,浸过这些年所有的思念、急躁和求而不得的隐忍,苦尽甘来,水到渠成似的溢了出来。   真好,他想。   你终于是我的了。   叶右心底一颤。   血海深仇、阴谋算计、步步为营……他这二十多年里,何极山平静的十年永远是最浓墨重彩的一页,一直伴着他在这荆棘的路上逆风前行。   回中原后数次的针锋相对,师兄脸上永远的淡定从容、难测疏离,他当年忍痛舍弃、本以为会就此丢失的东西,而今又回到了他的身边。   ——我心悦你。   他这一生除去报仇,想要的也就只有这四个字了。   他闭了闭眼,望着面前的人,努力让声音不那么发颤:“嗯,我也是。”   闻人恒狠狠搂紧他,满足地抱了一会儿,确认问:“当年你从没傻过?”   叶右不知他是不是要算账,慎重地只给他了一个“嗯”字作为回答。   闻人恒应声,躺回去抱好他,拍拍背:“睡吧。”   这就完了?   叶右沉默地看着他。   闻人恒对上他的视线,提醒道:“这是佛门清修之地。”   叶右无言以对地靠着他躺了一阵,虚弱道:“师兄,我胸口疼,你给我揉揉。”   闻人恒压下涌上喉咙的笑意,端起平日里斯文的模样,颇为温和地问:“下面疼么,用不用师兄我一起给你揉了?”   叶右被激起一层战栗。   他发现他家师兄从昨夜得知自己恢复记忆后,就好像往下撕了撕温和的君子假面,露出了一点霸道和不正经。   他正犹豫着不知该如何回答,便察觉衣带被扯开,某人的手直接探了进来,且真的要往下滑,他的呼吸不禁一顿——撩师兄的时候他非常有兴致,但等真把人撩起来,他就有点紧张了,干咳道:“师兄……”   闻人恒的手停在他的后腰上,“嗯”了一声用力把人拥紧,吻住了他。   唇舌交缠,彼此的气息混在一起,刹那间便能勾起全身的热血,闻人恒忍不住吻得深了,双手无意识地在他身上摩挲,直到要控制不住才停了停。   叶右的衣服已经被彻底扒开,整个胸膛都露了出来,他急促地喘了口气,挣扎道:“我觉得在少林干这事确实不太好。”   闻人恒又“嗯”了一声,手没从他身上离开。   叶右摸不准他是什么意思,补充道:“但你要是非得……嗯,别弄疼我。”   闻人恒有些哭笑不得,压了一下欲火,哑声道:“你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辰了,你师兄我没那么快。”   叶右稍稍一想,便收了收心思。   他们回来时天就要亮了,再用不上一个时辰大概会全亮。方丈那些人虽然也都一夜没睡,但估计不会补眠,如今姓肖的被绑,有太多的事等着他们问。   闻人恒看他一眼:“你今天心情很好,因为抓到了那个人?”   叶右诚实道:“嗯。”   闻人恒就知道若这事不顺利,师弟估计没心思撩他,问道:“响杏城的事没传到他耳里?”   “应该传到了,他被抓住后问过我是谁,”叶右道,“他是赶来替白子干活的,第一时间就要弄清局面,绝对听说过我的存在,昨夜应该是故意问的,想打消我的疑虑,这一路他也没开口,我觉得他可能是要等到达少林再揭发我会武功的事。”   闻人恒问:“你究竟怎么抓的浮萍?”   叶右道:“在他们的眼皮底下亲自动手抓的,还打伤了他们一个人。”   闻人恒很温柔地问:“先前不是还说是手下帮你抓的么?”   “……”叶右移开眼,没瞅他。   闻人恒捏着他的下巴靠近了一点,决定一件件地给他攒着,以后一起算总账,问道:“这事你怎么打算的?”   叶右很淡定:“我自有办法应付。”   闻人恒自然信他,为他拢好衣服,告诉他睡会儿,天马上就要亮了。叶右被他重新搂住,安静地待了片刻,试探地向他怀里挪了挪。闻人恒顿时收紧手臂,贴着他的耳朵低声道:“你可想好了,再撩一下我就真收不住了,早饭也就不用过去吃了。”   叶右于是老实了。   二人基本没什么睡意。   叶右感觉只是闭目养了一会儿神,便听见外面响起了零星的嘈杂声,知道是陆续有人起了,他睁开了眼。   闻人恒几乎同时睁眼,对上师弟的目光,说道:“起吧。”   想了十年的人就在怀里,也已互诉过衷肠,他觉得再躺下会率先撑不住,所以不等师弟回答,他便在这人的额头吻了吻,翻身起来了。   俗话说人逢喜事精神爽,二人虽然一晚没睡,但精神都很足,叶右翻过身,撑着头看他家师兄穿衣服,等对方望过来才掀开被子起床,拎过旁边的衣服穿上。   闻人恒估摸早饭过后,师弟可能就要和姓肖的对上了,便问了目前最要紧的事:“谁是白子?”   叶右整理衣服的手微微一顿,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其实我以前对你提过的,你没当一回事。”   闻人恒扬眉,快速回忆了一番。   这些年师弟活得热热闹闹,且在有意地躲着他,与他见面的次数并不多,失忆后则一直到昨天才被他拆穿,他们之间说过的关于武林前辈的评价也不多,他能记住每一个细节,脑子里一溜便搜出了一句话。   他先前真没觉得有什么,但此刻却觉出了一种极其骇然的含义,饶是他素来冷静,脸色都没控制住地变了一变:“你的意思是……”   叶右道:“我就是这个意思。”   闻人恒深吸一口气,终于明白这人为何宁愿自己撑着也不找他了,若非昨天被他那句同生共死逼狠了,师弟恐怕真会与他再打一架,然后寻个恰当的理由去投奔葛帮主。   他问道:“若弄到最坏的结果,你原本想怎么安排我?嗯?”   叶右沉默了一下。   闻人恒望着他:“当年你知道师伯会来,放心地把我交给他就走了,这次呢?还想让我去投奔师伯?”   叶右道:“师伯年事已高,我不敢太劳烦他,但你和李世子是朋友。”   闻人恒懂了,看来这些年师弟未尝不知道李世子对他那点崇拜的小心思,江湖与朝廷向来井水不犯河水,李世子毕竟是皇亲国戚,白子肯定会有所顾虑。   他上前两步:“你没想过,我到时会不如你的意?”   “想过,但师兄你别忘了我还有一个魔教,”叶右道,“我魔教的根基在外面,中原武林的手暂时还伸不到那么长。”   闻人恒点头,暗忖真弄到最坏的地步,魔教那些人恐怕会遵从教主令把他就此绑出中原。他看了这人一会儿,勾起嘴角:“这么贴心,师兄真感动。”   叶右看看他,不怕死地谦虚道:“还行吧。”   闻人恒几乎要被他气笑了,又向他迈了两步。叶右淡定地站着,等他走到近前才迅速闪开,滑到他的耳边暧昧地吹了一口热气,在他反手抓住自己前又一次滑开,对他挑眉一笑,打开了房门。   刀疤男也已经起床,恰好正刚走到门口,瞬间对上了晓公子一张耀眼的笑脸,愣住了。   叶右收敛了一下,和气道:“早。”   “……早。”刀疤男下意识道,紧接着回过味了。   晓公子昨天刚痛失所爱,还一脸的痛不欲生,怎的今日就好了?难道是他们门主终于出手了不成?对,一定是这样,他就知道,他们门主这么优秀,除去不会弹琴外,可比那浮萍强多了!   闻人恒没理会手下略微激动的神情,无奈地走过去把那祸害拉回来,按在椅子上,让他洗漱,然后便为他抹了一层药,将布条细细地缠上。   刚缠到一半,只听院外响起一串脚步声,丁喜来的声音随之响起:“晓公子不好了!”   叶右等了片刻,见他推门进来,看他一眼:“怎么?”   丁喜来说道:“今日一早方丈他们就去问话了,那姓肖的非说小钟是被你绑的,还说浮萍是被你藏起来了,而且你会武功,根本是在扮猪吃老虎,肯定是想趁乱耍什么阴谋诡计!”      第51章      肖先生被抓住后同样被关入了戒房。   外面由少林和武当的精锐看守,没有慈元方丈与玄阳掌门的首肯,谁也不准进。   安排好这一切,众人便各自回房休息了,但或许是快要接近真相,他们都没睡踏实,早早就起了。慈元方丈见状便把他们喊到德慧殿,将肖先生押来问话。他们原以为得费一番功夫才能撬开他的嘴,谁知他竟主动开了口,可招的却是另外的事。   丁喜来沉不住气,这便跑来报信了。   他看着面前淡定的两个人,说道:“你们倒是给点反应啊!”   “慌什么,那里都是前辈,不会人家说什么就信什么,”叶右道,“他没证据,慈元方丈他们是不会信的。”   丁喜来道:“可姓肖的说最好把你绑起来问问话,还说你心思深沉,绝对在暗中谋划着什么,让方丈他们多留心你,你说要是他们就此对你起疑,以后不带咱们玩了怎么办?”   闻人恒系上布条,看了他一眼。   叶右也看着他,重复道:“咱?”   丁喜来干咳一声,板起脸,淡淡道:“嗯,昨夜一事,在下实在受益匪浅……”   叶右打断他:“说人话。”   丁喜来于是凑过去想握住他的手,结果被闻人恒轻描淡写地一扫,迅速缩回爪子,最终只敢靠着他坐下,郑重道:“晓公子,我觉得你特别聪明,从今以后我就跟着你混了!”   这可是真心话,就因为昨夜出了点力,他长这么大第一次在那群同辈面前露了一回脸,上一次也是这人出的主意,他们才会去审问黎花,再转去响杏城的。   他觉得跟在这人身边自己早晚会出息,简直比他每日干好事靠谱多了!   叶右笑着问:“我什么都不会,你跟着我能有什么用?”   “晓公子你要是什么都不会,我岂不是一文不值?”丁喜来情真意切地望着他,“所以别妄自菲薄,你就收了我吧!”   叶右刚要开口,就见少林派了一个和尚来喊他们。   他于是了然起身,准备跟着小和尚去与肖先生对峙。   正值清晨,侠客们纷纷起床,一部分听见了昨天的动静,忍不住低声议论几句,一部分睡得太死,完全不知出了事,只能一头雾水地看着他们,还有一部分则受不了少林的枯燥出去寻欢作乐了,如今尚未归来。   秦月眠就属于第三种人。   但闻人恒刚一迈出小院竟然看见了他,打量一下,诧异问:“你这是刚回来?”   秦月眠道:“嗯。”   闻人恒问:“从小县动的身?”   秦月眠又“嗯”了一声,知道他的意思,笑道:“我五更天就爬起来了,为了来赶早饭。”   闻人恒不信他会稀罕少林的饭,略微一想便明白了,问道:“昨夜的事你知道了?”   “我何止知道,还看了满眼,”秦月眠端着那一身纨绔子弟的样儿,打着哈欠与他们一起向大厅走去,“我正是在那间客栈落的脚,半夜里就被打斗声吵醒了,反正也睡不着,干脆就来看戏了。”   丁喜来恍然大悟:“原来小二说的另一间上房住的人就是你啊,太巧了。”   秦月眠道:“可不是。”   叶右看了秦月眠一眼,估摸这事不像巧合。   他在这里的人一部分是黑长老带队,另一些则交给了秦月眠,秦月眠估计是觉出姓肖的有几分不对劲才住进去的。可惜还没等细探,他们便把人绑来了。   叶右愉悦地眯起眼,觉得自己找的这个帮手还不错,只是若被师兄知道连秦月眠也有参与这事,自己就是不肯找他,表情想必会很好看。   几人边走边说,很快到了去往德慧殿的路上。   叶右抬眼一扫,见丁阁主和盟主从另一条路过来了。这二人昨天去了响杏城,今早能回到少林,肯定是连夜赶回来的。   丁喜来看见老爹,瞬间板起脸,主动迎上前叫了他一声,然后对盟主问声好,犹豫一下道:“钟伯伯,小钟的事……您知道了么?”   二人立即停住。   他们这两个不成器的儿子虽然爱玩,但没出过大错,盟主一看丁喜来凝重的模样,心头便是一跳,忙问道:“他怎么了?”   丁喜来于是将昨天的事说了一遍,期间叶右和闻人恒走到近前,跟着补充了几句。丁喜来见盟主着急,说道:“钟伯伯,我和晓公子他们昨夜已经把白子的人抓来了,小钟可能是他抓的。”   盟主担忧得不行,闻言猛地一愣:“你们?”   “还有魏二公子,”叶右道,“昨夜多亏他们,尤其是丁公子,是他从小二嘴里套的话,不然我们得费些工夫才能找到白子的人。”   丁阁主忍不住看了儿子一眼,总有些不信。   丁喜来被夸得不好意思,努力在老爹面前撑着脸,绷直腰板,用余光偷瞄,希望老爹夸夸自己。丁阁主总算明白这小子为何今日一反常态肯主动往他面前凑了,他看向盟主:“别急,先进去看看那个白子的人。”   盟主眉头深皱,快速迈进大殿,直接走向被绑住的那个人面前,问道:“犬子可是在你手里?”   肖先生抬眼看他:“我都说了这事与我没关,你们若还不信,连毒誓我都敢发,说真的,你们与其和我在这里耗,不如去找那个晓公子问问话。”   盟主便看向跟在自己身后进来的几个人。   叶右不紧不慢道:“听说有人污蔑我?”   肖先生回头看他,冷笑道:“难道我说的不是实话?你敢说钟公子和浮萍没在你手里?”   “肖先生敢发毒誓,我自然也敢,”叶右走到他身边,“我只是有些奇怪,我与钟公子往日无仇近日无冤的,肖先生听说他被绑走,怎的第一反应就是我干的?我抓钟公子能有什么用?找盟主要钱么?”   这话可有点意味深长。   在座的绝大多数都是人精,晓公子是否是黑子的人有待商榷,但显然不是白子那一边的,如今白子的人咬定是他绑的人,而绑钟公子只能用来牵制盟主,所以……白子的人认为他会牵制盟主?他为何要牵制盟主?除非盟主就是白子!   盟主没开口,眉头皱得更深了。   肖先生则冷笑道:“随你怎么说,浮萍的事就是你弄出来的,谁知你会不会一时心血来潮抓个人,搅混水?”   叶右微微一怔,倏地沉默下来,片刻才道:“原来如此,我懂了。”   众人齐刷刷望着他,觉得他会说些石破惊天的话,但等了一会儿,只听他苦涩道:“原来这事是浮萍让你干的,他……这是恨我?”   众人怔住。   肖先生也有点猝不及防:“你说什么?”   叶右道:“我猜对了?”   肖先生怒道:“胡说八道,浮萍明明是在你手里!你的武功根本还在,浮萍就是被你掳走的!”   “被我掳走?”叶右摇头笑了一声,听着凄凄凉凉的,“他是这样对你说的?”   肖先生道:“别说不是!”   “当然不是!”没等叶右接话,丁喜来便忍不住叫出了声,察觉他老爹瞥他一眼,迅速调整成严肃的神态,淡淡道,“当时我等都在场,是亲耳听见浮萍说对晓公子一片痴心,愿意交付终身,跟着他走的。”   在场的几位少帮主们纷纷点头,表示浮萍确实是亲口说的。   肖先生接到的消息是浮萍被掳走后摔下悬崖,却不知具体过程,不禁一愣,紧接着回神道:“那肯定是你逼的他!”   “我从未逼迫过他……”叶右幽幽道,见肖先生还要说,便打断他,“我不想因为他和你吵,既然你非说是我,那咱们便从头捋一遍,首先你说我绑走了钟公子,我自摔下悬崖后就昏迷了,晚上才醒,师兄说魏二公子和丁公子他们都来看过我。”   魏江越见他说着看向他们,开口道:“嗯,我们是吃过晚饭去的,那时你还没醒。”   叶右道:“这期间师兄一直守着我,我没机会下令绑人。”   肖先生道:“那可能是……”   “你想说师兄或许和我是一伙的?”叶右再次打断他,“这事你我拿不出能站稳脚的证据,不好分辨,我说一件能分辨的便是,比如你说我的武功还在。”   他说罢转身走向慈元方丈和玄阳掌门,大大方方亮出胳膊,对他们道,“我究竟有没有内力,一探便知。”   慈元方丈道声佛,探了一下,摇头。   接着是玄阳掌门,探完后同样摇头。   肖先生傻眼,说道:“你肯定在来之前吃过药!”   叶右反问:“什么神药能把内力全部遮住?我怎么没听说过?对了,除去他们,纪神医和方小神医也曾为我诊过脉,你是不是要说我把他们也收买了?”   肖先生噎住。   “第三你说浮萍在我手里,我昏迷被救的时候,周围不光只有我师兄,魏二公子他们都看见了,我身边根本没有浮萍,”叶右看向盟主,“盟主去响杏城可有搜到浮萍?”   盟主摇头。   “果然……”叶右闭了闭眼,重新看向肖先生,“这事要么是你的人把浮萍救走了,然后你故意被抓,好往我身上泼脏水,提醒白子除掉我,要么这其实是浮萍弄出来的,他假意跟我走,又派人在我们回去的路上劫持,趁机失踪,再把你推出来做替死鬼,你一无所知之下同样要给我泼脏水,顺便还让我觉得绑走钟公子有文章可做,从而怀疑盟主有问题,你这是被他当成了弃子。”   肖先生反应一下,似是联想到某件事,脸色变了变,色厉内荏道:“你放屁!”   “我没什么能说的了,无论哪种,他都是想让我被白子弄死,他竟……如此厌烦我,”叶右苦涩叹气,拿出浮萍的玉佩给他看,“这是我从他身上摸的,就因为这块玉,我们才能套出黎花的话去抓你,当时我是看他很宝贝这玉佩才摸的,现在我已分不清他是不是故意做给我看的了,但是……”   他缓口气,像是在忍受巨大的痛苦,过了一会儿才道,“但是你若真的是他派来的,若这次侥幸不死将来见着他,你告诉他,就说欠我的情债我会亲自向他讨回来。”   他说罢看也不看这些人,扭头向外走,迈出两步后还微微晃了晃,仿佛要支撑不住似的。   闻人恒:“……”   秦月眠:“……”   刀疤男简直痛心疾首,恨不得打一顿姓肖的混蛋,他们门主好不容易把晓少爷哄好,这又被揭开了伤疤,可这么办?   他下意识看向门主,见这人没让他失望,转身追了过去,顿时倍感欣慰,跟着走了。   秦月眠眨眼间被他们扔下,犹豫一会儿,决定留在这里看后续。   丁喜来还要求晓公子收留,急忙跑过去安慰他,这次魏江越也走了,少帮主们相互看看,同样去找晓公子了。   大厅一时很静。   须臾,葛帮主道:“情债?”   众人看着他。   整件事他们基本都在自家儿子嘴里听说了,如今不知道的只有儿子不在身边的葛帮主、少林方丈和武当掌门。   葛帮主看着他们:“你们不好奇?”   众人道:“我们知道。”   “……为何我不知道?”葛帮主说着回过味,紧跟着问道,“你们怎的不告诉我一声?”   众人道:“毕竟是人家的私事。”   葛帮主不干了,急忙要问个清楚,义正言辞道:“这事牵扯颇多,你们还是说说的好。”   慈元方丈和玄阳掌门虽然不是好奇心旺盛的人,但也表示赞同。众人无法,只得为他们讲了一遍晓公子对浮萍一见倾心的爱情故事。   这个时候,叶右已经被丁喜来一群人追上了,听见他们非要拉着他出去玩玩,摇头表示没心情,早饭也不想吃,于是谢绝了他们的好意。   闻人恒见他们还要再劝,拦了拦,告诉他们他会看着师弟,这便简单将人打发了。他示意手下去弄点吃的,和师弟慢慢往回走,说道:“我看他不像装的。”   叶右若有所思:“嗯,所以人既然不是白子绑的,也不是我绑的,究竟是谁呢?”   闻人恒问道:“你没人选?”   叶右想了想,余光突然扫见不远处的一个人,不由得看了一眼。闻人恒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发现是魔教的一位易完容的长老,但不是先前那几人,问道:“他也在这里?”   “我之前觉得他应该是在家里留守的才对,或许是听见事情严重,下山来找我了,”叶右微微一顿,说道,“要么……便是另一种可能。”   闻人恒道:“是什么?”   叶右嘴角一勾:“若真是另一种可能,我心里倒是有一个人选,钟公子的事估计是他动的手。”   闻人恒道:“谁?”   叶右只笑不语。   闻人恒很有耐心,决定回去逼问。   此刻新来的白长老已经顺利与其他几位长老会合,挤在一起围成圈,旁边的人看得好奇,想上前一探究竟,只听有人道:“不用看了,他们肯定是在戳虫子。”   那人不信,看了一眼,告诉他不是。先前的人诧异,过去看了看,发现这次换成了蚂蚱,嘴角一抽,默默远离了他们。   几位长老见周围的人走了,看着白长老道:“谢宫主呢?不是说你们要一起来么?”   梅长老道:“你们来得有点快啊。”   白长老道:“信是在半路上写的。”   几人想起他的慢性,懂了,又问:“那谢宫主呢?”   白长老道:“他说他的人已经集齐,要先去找他们,再大摇大摆地上来。”   几位长老:“……”   果然有种,真敢这么明着来啊!   百里长老咋舌:“这确实像他干出来的事,可他就不怕被白道围了?”   梅长老皱眉:“谢宫主不是没脑子的人,他是不是有所依仗?”   黑长老道:“他能有什么依仗敢往这儿来?”   百里长老道:“就是!”   白长老等他们说了好几句,才慢吞吞地道:“有,他派人把盟主的儿子绑了。”   众人:“……”      第52章      刀疤男亲自去厨房做了吃的,端进门主的房间,见某个被伤害的人正背对他们躺在床上,忍不住劝道:“晓少爷,吃点东西吧。”   叶右没吭声,若不是身上还一点起伏,简直就像死了一样。刀疤男想起叶教主昔日的风采,再看看他这副模样,深觉“情”之一字害人不浅,求助地看向门主。   闻人恒道:“放下吧,我来劝他。”   刀疤男点点头,放下东西走了,临行前顺便又看了一眼门主。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方才门主开口时呼吸有些不稳,想来晓少爷变成这样,门主也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他顿时痛心,暗道这两个人若能在一起就好了。   叶右听着房门的轻响,快速翻过了身。   由于不用再压抑呼吸,他略微急促地喘了一口气——饭菜送来的前一刻,他家师兄正压着他把他撩得浑身发软,若解开脸上的布条,估计他的耳根都是红的。   罪魁祸首慢条斯理站起身,在他面前坐下了。   叶右道:“我吃饭。”   闻人恒双手撑在他的两侧,把人困在床头,问道:“人很可能是谢均明绑的,除此外还有别的要交代的么?”   叶右见他越来越近,干脆主动吻了他一下,贴着他的嘴角暧昧道:“师兄,想占我便宜就直说,不需要用这种方式。”   闻人恒眸色微沉,把这祸害按在床上狠狠地吻了一通,这才意犹未尽地放开,把他拉起来陪他吃饭,再次问:“真没有要说的?”   叶右轻轻叹气:“这些年我做了很多事,你让我说,我一时根本说不完。”   闻人恒问道:“谢均明既然不在少林,那你在这里的帮手是谁?”   叶右犹豫了一下,觉得现在不说,以后会更惨,便道:“秦月眠。”   闻人恒沉默地望着他,表情很温柔。   叶右目不斜视,低头吃饭,说道:“今天的菜不错,少林换大厨了?”   闻人恒尝了一口,告诉他是手下做的,理了理秦月眠捡到师弟之后的事,说道:“阿眠当初怀疑过你是被派来害我的,神态不像作假,他怎么会是你的帮手?”   叶右便将寻柳山庄的事说了一遍。   三年前他的根基已稳,一边布局一边盯着白子的举动,那时寻柳山庄风头强劲,老庄主野心很大,他觉得白子可能要动一动,隐晦地提醒过老庄主多注意,争取拉一个盟友,可惜人家没当一回事,直到死前才肯信。   他问道:“你不觉得秦月眠上位后,寻柳山庄没落得有点快么?”   闻人恒道:“不觉得。”   他们那伙人玩归玩,但与丁喜来和钟公子一类的人可大不相同,秦月眠包括看上去不着调的李世子全是人精,只是他们本以为是寻柳山庄惹了仇家,秦月眠为避风头才退的,现在看来竟还有隐情。   他道:“你继续说。”   “老庄主死后我观察过一段时间的秦月眠和寻柳山庄,猜出庄主死前可能与秦月眠说过什么,便试着与他联系,但他不知道我是谁。”叶右将事情简单讲了讲,告诉他秦月眠最近才知道他的身份,然后识时务地把这几次与秦月眠联系的另一个帮手告诉了他。   闻人恒很意外:“竟然是他?”   叶右“嗯”了声,将这帮手的来龙去脉解释一番,想了想又告诉他一个名字,说道:“其实这也是我的人。”   闻人恒无奈了一会儿,问道:“还有么?桃姑娘不是你的人?”   “不是,我没对她说过这些,”叶右顿了顿,“不过我先前曾问过她可否能用音杀之术打乱或阻止类似于驱蛇的笛音,她说没试过。”   闻人恒道:“依你的性子应该会试试的。”   叶右握筷子的手停顿了一下,若无其事夹起一根青菜放进嘴里,在师兄的注视下慢慢吃完,这才道:“当时我们确实试过,但没管用。”   闻人恒用了肯定的语气:“她现在的音杀能对笛音有效,是为你练的。”   “……”叶右反驳,“不,是她自己觉出了这方面的不足。”   闻人恒用了更加肯定的语气:“是为你练的。”   叶右将这话来来回回地琢磨了三遍,没听出师兄的语气里有火气味,看了他一眼。闻人恒压根没指望师弟能承认,直接问他和桃姑娘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叶右诚恳道:“朋友而已。”   闻人恒温和问:“朋友做到你要包场陪她看雨的地步?”   叶右顿时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挑眉问:“师兄,吃味啊?先前绝对也没少吃吧?”   闻人恒似笑非笑,为他盛了一碗粥放在他面前。叶右愉悦地喝了两口粥,实话告诉他当初锁心楼那件事他帮过忙。闻人恒回忆一番:“就是有门徒对别人动情的事?”   “嗯,我那天恰好和她们住同一间客栈,听见桃姑娘和她姐姐因为这事吵了起来,我也觉得喜欢一个人没什么错,忍不住插了一句嘴……”叶右简单解释,说自己帮了忙,最终锁心楼楼主肯退了一步,桃姑娘觉得欠他一个人情。   “师兄,你知道的,那些年黑道里无望宫的实力虽然强劲,可还不够让白子忌惮,但若再加上一个我们就难说了,”他道,“白子有药人,要嫁祸人实在太容易,我必须得做点什么给他们看,省得他们太早拿我下刀。”   闻人恒回想这些年关于师弟的传闻——爱玩、爱美人、爱美酒和放荡不羁,表现得非常没有野心。他轻轻应声,说道:“所以你和桃姑娘的事都是事先说好的?”   叶右道:“嗯,当时有几个纨绔一直缠着她,我找上她问她需不需要帮忙,顺便对她说我想把自己的名气弄得更大一点,她其实看出了我是别有目的,但没拆穿我,给落花染色是我的主意,看雨则是她出的主意。”   他说着想起桃姑娘练琴的事,暗忖可别真是为他练的,他可不希望无意间惹上情债,毕竟情债难偿啊。   闻人恒给师弟夹了点菜,心里长舒一口气,天知道当初他听说师弟与桃姑娘的传闻时,气得有多想杀人。   大抵是心有灵犀,闻人恒刚想完这事,叶右便勾起嘴角,询问他那时的感觉。闻人恒自然不会回答他,一本正经告诉他老实吃饭,看出这祸害又要不怕死地撩自己,抓住他伸来的手,轻轻在他指尖吻了一下,说道:“行了,快吃。”   叶右被弄得有点心痒,但到底是收敛了。   二人没有再谈关于局面的话题,直到吃完,闻人恒才将注意力重新转回少盟主被绑的事情上,觉得若真是谢均明抓的,那人怕是快要来了。   叶右很赞同:“估计不出两天。”   闻人恒问道:“这个局,谢均明知道多少?”   叶右道:“至少在我下山前他是一无所知的,只知我要去做件事。”   闻人恒联系今天看到的白长老,猜出谢均明恐怕是来找师弟的。   白道出了这么大的事,黑道肯定要关注,谢均明可能去了魔教后发现师弟不在,便劝动白长老一起下山了。   不过这事有些奇怪,谢均明虽然行事嚣张,但不鲁莽,更不会连局面都没弄清楚就贸然绑人,毕竟盟主在江湖的地位可不低,他一个弄不好便会遭到白道的反噬,那他到底为何要绑人?   闻人恒看着师弟,扫见他的嘴角勾着笑,显然心情不错,便问道:“有什么是你该说,但却还没对我的?”   叶右笑着问:“师兄,酒肆里那么多的少帮主,哪个的地位都不算低,更别提还有魏江越和丁喜来在,谢均明怎么就只绑盟主的公子?绑完后还特意画了一个符号?”   闻人恒心中一动:“这符号难不成是画给你看的?”   “我觉得是,”叶右道,“大概两年多前,他看出我总是神神秘秘的,问我到底要干什么,我对他说他若能查出盟主的详细背景,我便告诉他,后来他知道我要去干一件事,又问了一遍我要做什么,我还告诉他用盟主的背景换,他那时便说快要有头绪了。”   闻人恒点点头,完全不奇怪师弟为何会想调查盟主。   这与菩提牢一样,师弟会追溯每一件与白子有关的事,盟主这些年参与了不少江湖纷争,自然会被师弟盯上。   他问道:“谢均明画那个符号,是想告诉你盟主与魔头有关?”   叶右愉悦道:“有可能,我不知道他查到了哪一步,但起码盟主得有问题,他才能绑得毫无顾虑,不是么?”   闻人恒终于明白他为何这般高兴了。   依师弟的性子,绝对曾经查过盟主,后来可能没查到有用的才会扔给谢均明,但师弟心里应该一直对盟主有所怀疑,方才在德慧殿的那番话,是真的带着挑拨离间的心思说的。   叶右笑眯眯地问:“盟主是白子的人,如今他儿子被绑,你说他会不会觉得白子想把他当成弃子,所以才绑了他儿子想逼他出来顶锅?”   闻人恒道:“有可能。”   “这个时候千万不能让白子和盟主单独会面解释,不然事情真就要算到我头上了,”叶右想了想,笑道,“师兄,我出去一趟,找那群少帮主们谈谈心。”   闻人恒一听就知道他想干什么,暗道一肚子坏水,见他站起身,握住了他的手腕。   叶右回头看他。   闻人恒道:“有空的时候顺便好好想一想,最好真没什么重要的事再瞒着我了。”   叶右道:“现在你问什么我答什么,还不够坦诚?”   闻人恒心想就是因为师弟太坦诚了,反正让他觉得不安。   这些事师弟闷了这么多年,如今突然松口,导致他都有一点不真实的感觉。他真怕师弟表面配合,暗地里则在谋划什么危险的事。   叶右看看他,问道:“要不你给我一个提示?我好好想想还有什么事要对你说。”   闻人恒放开手:“等我想到再说,去吧。”   叶右又看他一眼,开门出去了。   丁喜来一行人并未出去玩,正在他们小院不远的长廊下坐着,此刻见到他便“噌”地站起了身。   叶右装作阴郁的样子走过去,还未开口,只听不远处响起一声叫喊:“无望宫的人来了!”      第53章      听见无望宫来访的消息,魔教的几位长老顿时伸长了脖子,不知谢宫主会干出什么壮举,总不能是“你们不让我在这里玩,我回去就把少盟主剁一剁”吧?   梅长老慢慢回过味,看向白长老,奇怪问:“你们不是才刚分开么?他不是也还要先和部下会合么?怎么来得这么快?”   白长老想了想,又想了想,说道:“不知道。”   “……”梅长老无语,干脆自己看。   片刻后,只见人群分开一条路,无望宫的左护法带着一队人,淡定从容地从大门走了进来。慈元方丈等人也已接到消息往这边赶,双方不过多时便遇见了。   慈元方丈双手合十念声佛:“施主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送拜帖,”左护法笑道,“我们宫主下午要来少林拜会,让我先来说一声,免得到时他突然一来,你们不方便或吓一跳。”   众人:“……”   现在难道就不会吓一跳么!   慈元方丈打开拜帖看完,问道:“那不知谢施主来我少林有何贵干?”   “上面不是写着了么,来上香,”左护法道,“其他的得我们宫主来了再谈,反正我临行前只听他说听闻菩提牢一事后,深觉被白道喊了这么多年的魔头没什么建树,竟还比不过一位白道前辈的事业伟大,实在愧对魔头的称呼,便想来上柱香,希望能转转运。”   众人:“……”   这招恨的玩意,梅长老忍不住翻个白眼,拉着其余几位长老蹲回去继续戳蚂蚱。   白长老自来了后便被按住问了一大堆问题,如今终于主动问了一句:“教主呢?”   几位长老四下里一望,为他指了指某个白灯笼。   白长老看过去,被教主这惨样弄得震惊了:“他这是怎了?”   几位长老道:“不知道。”   白长老道:“现在是什么情况?”   几位长老道:“不知道。”   白长老道:“教主想干什么大事?”   几位长老道:“不知道。”   白长老:“……”   几位长老:“……”   几人沉默地相互看了看。   白长老缓缓问:“……那你们每日在这里做什么?”   几位长老沉痛道:“种蘑菇,戳虫子,戳蚂蚱,跑少林外面烤点野味,偶尔看看教主,顺便诅咒一下闻人恒不举。”   “……”白长老默默反应了很长一段时间,就在其余几人觉得他也跟着沉痛的时候,只听他问道,“关闻人恒什么事?”   几位长老立刻痛心疾首,告诉他教主是装失忆混入白道的,闻人恒就骗他说他们是师兄弟的关系,天天黏在一起,还睡一张床上,肯定是对教主有想法,简直不要脸,罄竹难书!   白长老道:“嗯!”   叶右站在人群外,这个时候也已听说了左护法的来意,在心里笑了一声,估计谢均明可能是怕自己不知道他要来,便想用这种方法提醒一声,到时自己若有事情与他商量,可以现在就准备一下或想个办法。   魏江越见无望宫的人很快告辞,看向了晓公子,低声问:“我刚才问了问,那肖先生什么都不肯说,估计暂时问不出东西,你不如和我们去四处转转?”   叶右幽幽道:“不了。”   魏江越劝道:“你这般聪明,何必为了那么一个人……”   “我都明白,我只是需要静静,”叶右打断他,“刚刚会来找你们,是有件事想对你们说。”   魏江越点头,静等下文。   叶右便将周围一圈的少帮主叫到一旁,说道:“我回去后又想了想这事,众所周知,抓钟公子的人很可能是想威胁盟主,若真是白子绑的,那他最近可能要私下里接触盟主,提些条件。”   众人精神一振:“对!”   叶右压低声音:“所以若想知道白子是谁,这几日只要盯着盟主,看看谁与他单独在一起,兴许就能抓住白子,哪怕抓不到白子本人,也会再抓一个与白子有关的人。”   丁喜来听得双眼放光,觉得这是拯救小钟和立功的大好机会,拍胸脯保证道:“放心吧晓公子,我顺便让‘月影’的人也盯着!”   叶右给他一个赞赏的眼神,道:“这想法不错,我刚想提醒一句,咱们毕竟人手有限,你们可以多叫几个信任的人帮忙盯着。”   魏江越问道:“可知道的人太多容易走漏风声,若里面混进了白子的人呢?”   叶右心想他就是为了让白子知道后不敢轻举妄动,寻不到机会和盟主解释才会想出这个办法的,嘴上则一本正经道:“所以得是信任的才行,倘若真被听去了也无妨,到时看谁最着急便是了。”   众人纷纷点头。   慈元方丈等人自早晨起开始向肖先生问话,至今也没得出实在的线索,现在又被无望宫的人一闹,慈元方丈便不想再回德慧殿,准备先把早饭吃了。   一行人转过身,陆续扫见晓公子和一群人嘀嘀咕咕不知在说什么,不禁多看了两眼。   葛帮主不想再次弄得一无所知,放慢脚步走了一会儿,见晓公子与那群人分别,忍不住凑过去,问他是不是有新的想法。   “没有,只是想到一件事而已,”叶右简单解释一番,道,“我一开始便没打算瞒着葛帮主,我们到底是晚辈,这事得靠前辈们多留心,前辈们若喜欢私下议事还是尽量多叫几个人吧,万一真被白子钻了空子,盟主又爱子心切做了不理智的事,这就麻烦了。”   葛帮主一想也是这个理,说道:“嗯,吃饭时我会想个理由提一句,真要商量事,最少也得三个人在场。”   叶右道:“三人中其中一个若是白子,另一个容易被支走,不如就别刻意限定人数,免得白子看出来,只告诉他们有事要大家一起说,免得出岔子。”   葛帮主应声,忍不住多问了一句:“晓公子这般信任我,不怕我就是白子?”   叶右认真道:“不会,晚辈相信自己的看人能力,葛帮主是个好人。”   葛帮主顿时听得浑身舒畅,看他越发顺眼,与他聊了几句,这便走了。   叶右目送他离开,迅速将事情溜一遍,觉得有少帮主们和葛帮主盯着,这办法短时间内应该奏效,等下午谢均明一到,自己找机会问问事情查得如何,看看有没有能用的东西再做下一步打算。   他理清头绪,慢悠悠回到了小院,推开门,发现师兄正在看书,特别赏心悦目。   他看着这个人,觉得很踏实,心里好像有一处宁静之所,任外面风吹雨打都不能撼动,连刚刚那些阴谋算计都消散了似的。   闻人恒看向他:“回来了?”   叶右“嗯”了声,若有所思继续望着他。   闻人恒道:“在想什么?谢均明?”   叶右诚实道:“不,在想你。”   这突然的一句情话让闻人恒都哑了一下,见师弟走近,便握住他的手腕带进怀里,笑着问:“想我什么?”   叶右道:“我觉得要找个机会告诉我的人咱们的关系。”   闻人恒问道:“你想怎么说?”   就说你是我魔教的教主夫人……叶右这话在嘴里转了一圈,看看二人的姿势,很有眼色地没真的说出来,只道:“首先我得想办法见见他们。”   闻人恒道:“现在不少人盯着你,要见他们最好出少林。”   叶右点头:“我知道。”   闻人恒道:“想何时出去?”   叶右道:“等我见完谢均明再说。”   谢均明很守信,午时一过便来拜会了。   他上位早,在黑道上叱咤风云多年,如今才不过二十五岁,生得俊朗非凡,张扬不已,身着一袭玄袍,像是连扬起的眉毛都透着几分不羁。   拜他所赐,众人已被吓过一次,此刻见到他一点反应都没有。慈元方丈带着人迎出去,询问他的来意。   谢均明道:“上香啊,帖子里不是写的很清楚么?佛语里说众生平等,总不能这香别人能上,我就上不得吧?”   慈元方丈好脾气地道:“自然不是,谢施主请。”   谢均明很满意,抬脚向前走,说道:“我听说最近白道不太平,上完香之后,顺便就想留下帮点小忙。”   话音一落,一石激起千层浪。   慈元方丈还没开口,附近围观的白道则忍不住了,怒道:“我们白道的事,还轮不到你这个魔头掺和!”   “对,谁知你要打什么主意!”   “我们的事,我们自己会解决,不需要你们邪派操心!”   谢均明笑得很好看,亲切地看向人群:“诶,我就喜欢这么有种的人,来来,你们别躲着,出来站在我面前把刚刚的话再说一遍,让我好好欣赏你们的英姿。”   那几人:“……”   谢均明见人群似是噎了一下,重新望着方丈,说道:“外面传的消息是菩提牢、灯灭毒都出自白道一位德高望重的前辈之手,可有此事?”   慈元方丈道:“尚未查明。”   “总归是有这么一个人,”谢均明道,“这种人我们黑道的也不想要,前些日子我们黑道的帮主们凑在一起还说起过这事,觉得那位前辈太阴险,为避免他最后把锅甩在我们头上,我们也想来查一查,可我觉得若是都来,恐怕要出事,不如先来一两个,你们是现在留我呢,还是我回去叫上他们再过来呢?”   众人想象一下黑道齐聚少林的画面,只觉眼前一黑。   谢均明继续道:“哦对了,菩提牢里也有我们黑道的人。我出门前,那些帮主们特意嘱托我一定要为那些人讨一个公道,请问各位英明神武的白道大侠们,菩提牢的事如今有定论了么?”   众人:“……”   慈元方丈道:“还在查。”   谢均明道:“那在查明前,里面不能再关我们黑道的人,省得无声无息地就死了,哎哟真可怕,这么多年愣是现在才知道。”   慈元方丈这次也被噎了,双手合十:“都是老衲的过失。”   若换成旁人,这种时候肯定要安慰一句,但谢均明不是一般人,点点头,道:“嗯,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众人:“……”   真想把这货拖走剁一剁,简直和嘴毒的叶教主一样讨厌!难怪他们是朋友!      第54章      谢均明迈进少林后当真去上了一炷香,也当真在求转运,对着佛祖虔诚地念道一定要保佑自己这魔头的位置坐稳些,千万不能被那人面兽心的白道前辈抢了饭碗——旁边的慈元方丈和周围听见的白道一众的表情顿时十分精彩。   左护法对自家宫主的脾气见怪不怪,接过宫主手里的香,插在了香炉里。   谢均明理了理衣服,出门看着众人:“想好了么?是留我,还是我回去叫上人再来?”   人群一静,纷纷看向几位前辈,这事他们可不敢随便嚷嚷。   慈元方丈没开口,询问地望着其余几人。   “要我说你们白道的就是事多,我是来帮忙的,又不是来搅和的,这还用想?”谢均明道,“算了,反正我临走前,阿右也说想凑凑热闹,我还是觉得先回去一趟比较好,叫上他,我们再来吧。”   他口中的“阿右”自然是魔教教主叶右。   众人只觉又是眼前一黑,一个谢均明已经够让人头疼了,千万不能再来一个魔教教主!   这两货每次凑一起都能把人整死。   先前离山派的掌门还被他们气吐血过,是真吐血,那血喷的跟天女散花似的。还有几个白道的曾被他们气晕过,两眼一翻就抽了,特别快。更可气的是叶教主有一次觉得愧疚,给人家买了点补肾的药,原因是看人家脸色太虚,怕是那方面很不行,导致对方醒来后气得又抽了。   众人想起昔日的种种,默默望向几位前辈,无声地诉求着。   丁阁主眉头微蹙,冷淡道:“清理门户的事不需要外人插手,我们最后一定给你们一个说法便是,请回吧,叫多少人来也没用,这里不是你们能放肆的地方。”   灵剑阁作为江湖极盛的两大帮派之一,非常的有底气,丁阁主更是一个相当硬派的人,他一发话,白道一众顿时觉得提气,腰板也挺直了,心想就不应该被姓谢的牵着鼻子走!   然而还不等他们高声附和,谢均明便笑了起来:“丁阁主是真不在乎我能把他们全叫来?”   丁阁主冷冷道:“你可以试试。”   谢均明笑得更开心:“哟,这听着好像是激将法,丁阁主是不是挺希望我都叫来,最好能打一场,把事情搅得更乱点?”   丁阁主的神色刹那间起了一层寒霜。   附近几人一看,暗道不好。   丁阁主的脾气就这样,是最不喜欢黑道的人,对谢均明方才真真假假的威胁更是厌恶,如今谢均明要往他身上泼脏水,怒气可想而知。   魏庄主插嘴道:“老丁,何必跟一个小辈生气,他愿意留就留吧。”   丁阁主看向他:“这么多年,白道的事,何时让黑道的插过手?”   “这话我特别不爱听,”谢均明像是没看见这剑拔弩张的气氛似的,收了一点笑意,“往常我们黑道若捅了什么篓子,你们白道连问都没问过我们,就扛着‘正义’的旗抢着要管了,如今你们白道有事,我们黑道怎的就不能问了?丁阁主,我知道你眼里揉不进沙子,最不待见我们这些黑道的人,我敬你是白道的前辈,平时你们插手黑道的事我也不说什么,但这次起码要讲点理,可别太厚此薄彼了。”   众人听得倒抽一口凉气。   江湖上敢和丁阁主叫板的可没几个,谢均明果然嚣张啊。   丁阁主却没有勃然大怒,仍是冷冷淡淡的模样:“往常那是你们黑道的为恶太多,自食恶果。”   谢均明一步不让:“我们为恶再多,哪一次有这些年菩提牢死的人多?这次菩提牢里死了不少我们黑道的人,我们凭什么不能给他们讨个公道,非得等你们自己查?那下次黑道再出事,我们是不是也能把你们打发回去听信?”   丁阁主神色微沉,正欲再说,魏庄主道:“行了,别为这点事伤了和气,就让他留下吧,多一个出主意的也挺好。”   丁阁主道:“那出了事你担着。”   “你这话说的,凭什么我担?”魏庄主反问,“腿长他们自己身上,出什么事他们自己担着就好,咱们这么多人,料想他们也不会在这里做些伤天害理的事。”   丁阁主冷哼:“你倒是看得开。”   “那是,我一贯如此,”魏庄主笑呵呵地道,顺便习惯性挖苦一句,“你当都跟你一样天天板着脸,不知道的还以为别人欠你多少钱似的。”   得,可能又要掐。   众人齐刷刷看向盟主。盟主皱着眉,望向那二人,幸亏这二人心里还有点数,只说了两句便作罢了。   众人正要长出一口气,只听谢均明又开了口:“定好了么?要不这样,就看看赞成和反对的人数得了,反对我留下的,走到我面前来告诉我一声。”   人群没动。   谢均明等了等,说道:“看,一个都没有,那这些都是赞成的了。”   众人:“……”   你要脸不要脸!   谢均明笑着望向几位前辈,这次搞得连丁阁主都有点无语,神色更不好看了。谢均明懒得再和他吵,轻飘飘地问了一句:“对了,我听说盟主的公子被绑了?”   盟主一怔,紧接着道:“对,谢宫主可有听见什么消息?”   谢均明不答,只看着少林方丈。盟主心里着急,也看过去。   慈元方丈见身边这些人似乎没有开口的意思,便做主定了。谢均明的脾气他有所耳闻,如今这人执意要掺和,为避免事情被搅得更乱,不如就随这人去。   谢均明很满意,说道:“那劳烦方丈帮我准备一间房。”   盟主问道:“谢宫主,犬子……”   谢均明道:“哦,我没听见有用的消息,但咱们这段日子要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我就忍不住关心地问一句,怎样,令郎的事有线索了么?”   “……”盟主很糟心,说了句没有,不想理会他了。   谢均明问道:“事情究竟到哪一步了?来个人跟我说一遍。”   他明确问出了口,众人既然默认他留下,总不好真不理。当然,丁阁主是不会理的,沉默不言,方丈等人则将谢均明引入最近几天他们用来议事的书房,简单说了说这个局。   “嗯,这局是挺大,你们说的晓公子人呢?”谢均明环视一周,道,“说起来,闻人门主今天也不在。”   葛帮主道:“晓公子身子不适,闻人门主请了方小神医过去诊脉,现在应该正陪着他。”   “哦,既然他们不在,我就说点他们不爱听的,”谢均明嚣张地宣布要背后说人坏话,无视掉这些人的表情,问道,“这些年我就没听说过闻人门主有师弟,你们没怀疑过么?”   “喻老确实还有一个小徒弟,我以前见过一面,”魏庄主道,“十年前他亲眼看着喻老被害,受刺激成了痴儿,意外走丢了,前不久才被小恒找回来。”   谢均明道:“那更有问题了,他刚回来就出了这事,你们真没怀疑过他?”   必然,他们又不是傻子,但谁跟你似的会直接说出来?众人沉默地看着他,没开口。   葛帮主没忍住帮了一句嘴:“兴许只是巧合,晓公子本就聪明,因白子的事武功全失,自然要讨回来,退一步讲,他哪怕真有问题也不会是白子的人。”   “我也没说他是白子的人,哦,他生病了是么?”谢均明站起身,一副很关心的样子,说道,“以后大家就是盟友,我先去探望一下,然后再去见见那位肖先生。”   他说走就走,把这群人直接扔在了脑后。   众人面面相觑,还从没想过会和黑道的人坐在一起议事,都有些无语。   谢均明出去便找到一个小和尚,询问晓公子的住处。   小和尚不清楚他的目的,一时有点犹豫:“这……”   谢均明道:“出家人不打诳语,知道就说知道,不知道就告诉我不知道。”   小和尚:“……”   谢均明扬眉。   小和尚完全不是这人的对手,两句话便溃不成军,见几位白道前辈们都没出来拦他,于是认命地给他指了路。   谢均明便慢慢到了闻人恒的小院,刚刚迈进去就见闻人恒开了门,说道:“冒昧打扰,闻人门主不会见怪吧。”   闻人恒知道哪怕说一句见怪,这人也不会在乎,微笑道:“不会,谢宫主请。”   谢均明道:“我这两天都会住在少林,听说晓公子身子不好,便来探望探望……”   说话间二人进了屋,谢均明抬眼一扫,瞬间对上叶右一双含笑的眼,心中一定,打量他这副惨样,唏嘘道:“晓公子病得不轻啊,喝药了么?”   叶右笑眯眯地道:“等着你给我送呢。”   谢均明一听便知他们的话不需要背着闻人恒,立刻不装了,冲过去要扒拉他头上的布条:“你怎么回事?好好的脸可别真毁了,怪可惜的。”   闻人恒伸手拦住他,温和道:“烧伤,好的差不多了,谢宫主请坐。”   谢均明的目光在他们之间转了转,看向好友:“真是你师兄?”   叶右道:“我记得对你说过我是中原人,十年前才搬出去的。”   谢均明道:“但你没说你和闻人恒是师兄弟,以前你们见面时看着也没这么好。”   叶右道:“你现在知道的也不晚。”   谢均明问:“那你的脸怎么会被烧伤?”   叶右道:“出了一点意外。”   这事师兄也问过,这是真意外,他当初只想放点火,但没料到会被东西砸中脸。   谢均明见他没细说,干脆伸出手:“你解开我看看,烧成什么样了。”   “已经好了,”叶右笑着架住他,“你来看我,总不能只为研究我的脸吧?”   谢均明暗道一声他会来,还不是因为这人装病没出来,给了他来探望的借口,他突然想起一件事,问道:“听说你还叫了方小神医,不怕他给你露馅?”   叶右道:“没事,他们都知道我心情不好,没精神是应该的。”   谢均明道:“原因?”   叶右幽幽道:“失恋。”   谢均明乐了:“好办啊,哥安慰你,就冲你这张脸,哥愿意断一次袖。”   叶右道:“我又没说我是断袖。”   谢均明道:“桃姑娘那样的你都不动心,不是断袖是什么?别不承认,你哪怕真不是,哥也有办法让你断一回。”   闻人恒实在不想听他们来回胡扯,温和地打断他们,告诉他们正事要紧。叶右自然不会拆师兄的台,听话了。谢均明难得见好友这般老实,看看他们,隐约觉得这二人的关系有一点微妙,但他也知道不宜停留太久,便开始说起查到的东西。   他问道:“钟家小子被绑后,看见符号了么?”   叶右点头:“人在你手里?”   谢均明道:“嗯,那符号是二十年前那位魔头的专用记号。”   叶右道:“我知道,你想说盟主和他有关系?”   “或许,”谢均明道,“是你提醒我尽量往前挖的,我便专往坏处挖,挖到了二十多年前,那魔头有过一个侍从,若还活着,如今应该和盟主差不多大。”   叶右挑眉:“不能只是一个猜测吧?”   谢均明道:“嗯,我查了很久,查到一个细节,那侍从为魔头受过伤,左肩被砍过,若盟主真的是他,兴许还留着疤。”   叶右道:“这是何时的事?”   谢均明道:“二十多年前,那时魔头还没为非作歹,估计没多少人会注意他的侍从,等到魔头天下皆知,身边早已没了侍从的影子,而盟主便是那时起开始出现在江湖的。还有一件事,魔头死前好像有些内力不支似的,若真被下过药,应该是亲近的人干的。”   叶右道:“如此说来,盟主若真是那位侍从,岂不是还立过功?你绑他儿子作甚?”   谢均明道:“前些日子灯灭毒再现,菩提牢的事又闹得那么凶,谁知有没有他的份,是与不是,先绑了再说,反正他儿子也不知道是我绑的。”   叶右笑道:“绑得好。”   谢均明道:“我只查到这些,当时虽然有百草露,但贵得很,他一个大男人想必不会因为有疤就买那个弄掉,而伤疤的年头一长,百草露也不怎么凑效,除非他再在伤疤上砍一刀,弄伤了抹药。”   叶右若有所思:“嗯。”   谢均明笑道:“怎么样,想个办法把盟主的衣服脱了?”   叶右想说暂时不用,等等看盟主的反应,但尚未开口却扫见了他不怀好意的微笑,问道:“你已经想好主意了?”   谢均明道:“当然。”      第55章      谢均明的主意非常简单粗暴。   他准备晚上直接去找盟主,说自己的一个朋友请了算命先生,被告之今年若成不了婚,明年将是大凶之年。而这成婚对象得是男子,方向在东南方,姓氏与金银铁器有关,后腰上还得有北斗七星的胎记。   叶右重复道:“你朋友?”   “嗯,我朋友,”谢均明笑得张扬,“刚好盟主一直没续弦,你觉得如何?”   叶右很感慨:“真难为你为了朋友连年过半百的老男人的衣服都敢脱。”   谢均明道:“能让我做到这一步的朋友不多,有那么一个就够了。”   叶右就知道他是想用自己做借口,看他一眼,虚弱地把头靠在了师兄的肩上。闻人恒顿时伸手搂过他的腰带进怀里,轻声问:“怎么了,不舒服?”   叶右道:“嗯。”   闻人恒便把人打横一抱,旁若无人走过去放在了床上,询问他哪不舒服,然后听见师弟气若游丝地说胸口疼,忍下笑意,柔声问:“师兄给你揉揉?”   叶右道:“好。”   谢均明:“……”   他前脚刚用一个主意拿某人取取乐,这混蛋后脚就让他瞎了一回眼。   闻人恒回头看他,礼貌地逐客:“谢宫主,我师弟身子不适,实在不宜久坐,今天就到这里吧,不送。”   谢均明起身出门,沉默地看向守在外面的刀疤男。   刀疤男浑身都紧绷了起来。   谢宫主和叶教主可是好友,很可能认出了晓公子的真实身份,晓公子如今刚遭受挫折,若是得知门主一直在骗他,该如何是好?万一再恢复记忆,与门主的关系岂不是又要变回从前,他们门主该怎么办?   谢均明缓缓道:“你们门主和晓公子是什么关系?”   刀疤男镇定道:“师兄弟。”   谢均明继续沉默地望着他。   刀疤男再次紧张,感觉身上的汗毛像是都要立起来似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谢宫主,生怕这位大爷说些石破天惊的话,忍不住委婉地提醒:“谢宫主,我们晓公子这几天心情不好,受不得刺激的。”   谢均明颇为悲天悯人地拍拍他的肩,扔下一句“你还太年轻”,扭头走了。   刀疤男一头雾水,目送他离开,瞥见房门还没关,便走过去关门,顺便向屋里扫了一眼,发现门主坐在床边似乎在安慰晓公子,怎么都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估摸谢均明指的可能是“晓公子就是叶教主”的事,于是体贴地为他们带上了门。   闻人恒握着师弟的手慢慢把玩,说道:“他真会去脱盟主的衣服?”   叶右笑道:“会。”   谢均明就是这种嚣张的性子,一般容易的事,他不耐烦用复杂的法子。   而盟主脾气好,是出了名的老好人,只是被脱个衣服而已,哪怕心里再恼,面上也不会表现出来,顶多只是无奈或头疼一下。   闻人恒道:“他今天来看过你,晚上就脱了盟主的衣服,他们会怀疑是你说了什么。”   叶右很淡定:“无所谓,现在除我之外,他们也找不出第二个像黑子的人。”   闻人恒道:“你想用趁机再逼一逼盟主,让他觉得你怀疑到他头上了?”   “可以试一试,反正我拦不住谢均明,”叶右坐起身,“只是有件事我觉得很奇怪。”   闻人恒了然问:“你在想白子的下一步棋怎么还不来?”   叶右应声,靠着床头,沉吟不语。   从菩提牢的事被揭发后,白子就应该知道再怎么制造混乱转移视线都没办法盖过这件事,只能找个替死鬼。而从他们吹笛杀少林的人可以看出,他们的反应速度还是很快的,虽说黎花、浮萍和肖先生先后被抓,其中一个还被他埋了,但也该有对策才是。   总不能白子在外面发话的只有浮萍和肖先生,二人双双被制后那些人就不知该做什么了吧?可能么?   闻人恒问道:“你知道他们多少事?”   “只有几件,他们太谨慎,有些事清理得很干净,我只是觉得或许与他们有关,但没有证据,”叶右道,“菩提牢是我派人常年盯着才知道的,而我会知道他们炼药,是清楚有山中庄园那么一个地方。”   闻人恒骤然想起那几块折磨人的地图,再想想那个年份,猜测道:“是从师父那件事知道的?”   叶右道:“嗯,当初逃亡的侠客就是从庄园里逃出来的,那位走火入魔的剑客很可能被喂过药,大概那时还没有成品,所以见人就杀。侠客临死前往我身上塞了一张纸条,说了几个字就去了。”   闻人恒道:“然后你就一个人闷着,想出了装疯的法子?”   叶右不想引得师兄算旧账,只点了一下头便继续往后说:“这些年我一直在观察他们,知道他们有神医、有军师、有能改变小孩记忆的药、还有一批药人和几个可能没死的魔头……师兄,如果你是他们,现在会怎么做?”   闻人恒道:“如果是我,反正事情已经闹得人尽皆知,不如就动一动那批药人,在别处弄出一些动静或惨案,引得人们赶过去处理,赶路的时候能寻到机会接触自己的人,总比住在少林处处受制的好,而且我得想办法先把你宰了,没有你在中间搅和,事情会顺利很多。”   叶右道:“我也是这么想的,既然已经穷凶极恶了,想来不会在乎多背几条人命……”   他说着心中一动,与师兄对视一眼,见师兄皱起眉,估摸是想到一起去了,问道:“你说他们会不会抓点人围上来?”   闻人恒道:“很可能。”   一下午风平浪静,很快到了傍晚。   尽管几位前辈万般不情愿与谢均明坐在同一张桌上,但为了面子上好看,还是出来在一起吃了顿饭,也难得谢均明没对少林的斋饭评头论足,像是在奉行食不言的原则,安安静静的,愣是让几位前辈有些感动。   盟主今日本想下山走走,结果被葛帮主他们苦口婆心地拦住了,他不好翻脸,只能认命地打消念头。如今儿子下落不明,他一点胃口都没有,只简单吃了点便没有再动筷子。   谢均明看他一眼,慢悠悠地继续吃,暗道这少林的饭真难吃,难怪某人要称病不出来。他耐着脾气熬到他们差不多都吃完,耐心坐了一会儿,眼见天色渐暗,便找人打听一下,转去了盟主的房间。   少帮主们得了晓公子的提示,分批在盟主这里盯着,此刻负责盯人的恰好是丁喜来与另一位少帮主。二人窝在角落,眼睁睁地看着谢均明敲开了盟主的门,隐约觉得找到了谢均明忽然来少林的原因——这人该不会是白子的人吧?   他们立刻亢奋,偷偷摸摸往前挪了挪。   这时任少天突然道:“有打斗声,他们打起来了。”   丁喜来第一次在大事上这般果决,霍然起身:“冲进去救人!”   任少天二话不说,冲上前一脚踹开了门。丁喜来和少帮主没敢往前凑,但找到了一个能看清房间的地方,于是他们便见谢均明正在脱盟主的衣服,速度非常快,已经脱到了最后一件,而盟主一动不动地站着,显然是被点了穴。   三人:“……”   谢均明扫了他们一眼。   任少天被震在门口,不知该进该退。   丁喜来刚刚那一口豪气还没散尽,见好友的老爹即将被这样那样,眼前一黑,想也不想就过去了:“谢宫主,你想干什么,别痴心妄想,快放手!”   谢均明把盟主最后一件内衫随手一扔,看看盟主的左肩,这才重新望向他们,笑得很好看:“刚刚的话再说一遍,谁痴心妄想?”   丁喜来和身后的少帮主心里一抖,胸腔里那点气势迅速用到头,转身就跑:“你等着,我们这就去喊人!”   谢均明看到了想看的,没什么诚意地对盟主说了句多有得罪,见任少天还在这里守着,便把人扔给了他,临走前道:“想知道原因,问他。”   任少天为盟主解穴,问道:“盟主,没事吧?”   盟主自从坐上这个位置起就没被人如此对待过,加上儿子尚未消息,整个人焦虑不已,方才被谢均明一闹,额头的青筋突突狂跳,简直快要气炸了。   任少天看着他,希望他能说两句。然而盟主怕一开口就会喷火,只面沉如水地坐着。任少天又看他两眼,没再打扰他,出去了。   于是等丁喜来和少帮主带着人赶回来,便听说谢均明已经走了。   丁阁主和魏庄主等人连忙询问缘由,这种事小辈们不方便听,有眼色地避了开。丁喜来憋着难受,风风火火跑去找晓公子,说道:“晓公子,我知道谢均明为何会来少林了,原来他竟然看上了盟主!”   叶右:“……”   闻人恒:“……”   丁喜来倒豆一般噼里啪啦叙述了一遍,后怕道:“他听说我们去喊人,这才离开,幸亏我们在场,不然后果不堪设想,你说他也忒不要脸了,盟主都能做他爹了!”   叶右实在没忍住,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掩饰嘴角的弧度。   丁喜来道:“晓公子你说是不是?”   叶右一本正经道:“确实过分。”   “就是!”丁喜来道,深觉自己干了一件大好事,正要自夸一番再次求收留,只见秦月眠来了。   秦月眠走过来坐下,笑道:“什么事这么热闹?”   叶右看他一眼,恰好与他的视线对上,明白是有事,便告诉丁喜来如今出了这事,白子兴许会借机安慰盟主而接近他,望着丁喜来亢奋地跑出去,这才重新看向秦月眠,说道:“有事直说。”   秦月眠诧异地看看闻人恒,眼神带着询问。   闻人恒为他倒上一杯茶,特别和气:“之前我师弟多亏你照顾了。”   秦月眠:“……”   怎么好像有点冷?   叶右道:“什么事?”   秦月眠掏出一张纸条给他,说道:“今天传来的,上面写着那批药人可能已经动了。”      第56章      作为一名纨绔,秦月眠自从跟着他们来到少林,除了去小县打打牙祭、喝点小酒外,最喜欢干的事就是去找桃姑娘喝茶。他不像晓公子那样总被人盯着,收消息也就容易许多。   他问道:“这药人指的是白子的那一批?”   叶右点头。   那些人具体在哪落脚,他一直不能确定,只知道大概的位置,便派了人在周围盯着。纸条上写着“可能”,要么是盯梢的人觉出了几分不对劲,要么就是他那位帮手有了新发现,这便想办法给秦月眠递了消息。   秦月眠见过德如大师发作的样子,对药人的恐怖程度有深切的认识,问道:“他们想用药人做什么?”   叶右笑眯眯地道:“比如直接杀上少林,再比如抓一批江湖人,押着他们把这里围住,逼方丈交人,数几个数就杀一名人质,杀到咱们肯交了为止,又比如做得更过分一点,绑完人挑一个对他们有利的地方逼着方丈拿人去换,顺便弄点陷阱,把咱们这群人坑杀了,落得清净。”   秦月眠的心顿时狠狠一跳:“——什么?”   叶右道:“若对方丧心病狂点,我觉得会这么干的,就看他们选哪个了,嗯……作为他们的眼中刺,到时候我肯定是被点名的那一个,我若真被要过去了,你们不要太想念我。”   秦月眠强迫自己冷静,问道:“你会听话?”   “会的,”叶右认真道,“个人性命在江湖大义面前又算得了什么?”   秦月眠不想听他胡扯,看向了闻人恒。   闻人恒道:“再过两天就是中秋了。”   秦月眠道:“所以?”   闻人恒问道:“你不想出去玩玩?”   秦月眠挑起了眉。   这个时候,几位前辈从盟主口中得知了来龙去脉,全被谢均明那强大的理由弄得沉默了一下。   丁阁主冷淡道:“我就说不应该留他。”   盟主已经慢慢冷静,皱起眉:“他会不会是故意找的借口?”   魏庄主问:“你是觉得他别有目的?”   “别有目的”用在这种场合,其余几人与丁喜来一样都忍不住想歪了点,但紧接着便被理智拉了回来,听见盟主继续道:“不知道,一般人哪会……”   他说着想起谢均明不能用常理看,只能头疼改口,“不管怎样,总得跟他说一声,别让他再去脱别人的衣服。”   众人觉得有道理,再说武林盟主被黑道的人如此对待,他们怎能咽下这口气,当即一起去了谢均明的小院,要讨个说法。   谢均明正在喝茶,完全没有睡觉的意思。   众人不约而同暗忖这人是不是在等他们,走了进去。   谢均明道:“为了刚刚的事?”   盟主道:“你真是因为那个?”   谢均明笑着反问:“难不成你是觉得我看上你了?”   盟主噎了一下,丁阁主听他胡扯,神色更加难看。魏庄主看一眼,抢先开了口,和气地调解一番,而后隐晦地表示他们不相信这个借口。   谢均明道:“我说的是真的。”   众人头疼,都拿这人没办法。   “我的朋友不多,我想你们也猜出我是为了谁,”谢均明道,“当初算命的确实是这般说的,但说得太详细,反而让人觉得有问题。”   众人一愣。   谢均明和叶右太熟,白天听完事情的进展,又听说了叶右对肖先生的那番话,便领悟了挑拨离间的精神,说道:“这事是最近发生的,你们白道恰好闹得沸沸扬扬,我和阿右都觉得可能是有人想把他引到少林来,所以我把他拦下,自己先来了。”   盟主问道:“你们没把那算命的扣下?”   “扣下了岂不是打草惊蛇?”谢均明道,“阿右当时只派了人跟过去,但至今还没消息。”   众人沉默。   谢均明道:“算命的还说那人身份尊贵,我刚到这附近就听说钟公子被绑了,自然而然往盟主身上想了想,”他看向盟主,“钟公子的后腰有胎记么?”   盟主额头一跳:“没有。”   谢均明道:“这我就不知道了,要么胎记的事就是算命的在胡扯,否则人海茫茫哪这么容易找到这个人?你们可有人选?”   众人想了想,摇头。   谢均明道:“所以我还是觉得这事有古怪,盟主你是不是有什么仇家?”   盟主道:“不一定是指我。”   谢均明道:“但这么多人,我首先想到的就是你,哦,也许真是误会了。”   众人再次沉默。   这些事一件又一件地来,真真假假,局面至今未明,像隔着一层雾似的,完全不知明天起来会是怎样的光景。   谢均明道:“总之,我知道的就这么多。”   众人看他一眼,明白问不出其他有用的东西,这便纷纷告辞了。谢均明目送他们离开,勾起不怀好意地微笑,愉悦地喝完手里这杯茶,睡觉去了。   秦月眠此时也走了,扫见好友亲自送出来,忍不住道:“我也是刚知道他的身份。”   闻人恒点头,温和道:“早点睡吧。”   秦月眠还是感觉有点冷,估摸将来得倒点霉,在心里诅咒了一番这对师兄弟,认命了。   闻人恒转身进屋,见师弟若有所思地坐着,便过去为他解开脸上的布条,捏着他的下巴看了看烧伤的痕迹,决定多抹几天药,说道:“去洗脸。”   叶右听话地洗好脸,回来坐下被师兄抹药,依然在走神。   那脸上的痕迹已经很浅了,若不细看几乎看不出来,闻人恒只简单为他抹了薄薄的一层药便收起了小瓷瓶,擦擦手指:“睡吧。”   叶右应声,起身脱了衣服,爬上床。   闻人恒简单收拾一番,在他身边躺下,把人拉进怀里抱着,问道:“还在想这件事?害怕附近其实有一部分药人,咱们会来不及布置?”   叶右道:“其中之一。”   闻人恒道:“另外的呢?”   叶右道:“我想单独和纪神医谈谈,问问他大徒弟的事。”   闻人恒道:“你怀疑白子的神医就是他大徒弟?”   叶右“嗯”了一声。   然而纪神医如今地位特殊,要解德如大师身上的药,还要查看黎花儿时有没有被下过药,而白子的一大依仗就是药人,只要药不解,他们能随时抓人喂药,药人根本杀不完。   所以白子现在最想除的就是纪神医和方小神医,连他都得排在他们后面,这种事慈元方丈和玄阳掌门也能猜到,因此派了少林高僧和十八罗汉保护那对师徒,无论谁去都会在旁边盯着。今天小神医过来给他看诊,也是由少林的人一路护送来的,他想与纪神医单独聊,非常难。   他看向师兄:“你说我就直接去问他大徒弟的事,有少林的人在,他会告诉我实话么?”   闻人恒思考一下:“可以试试,他帮你掩饰过一次,这次或许会对你说些有用的东西。”   “嗯,我也这么想,但我今天才叫过小神医,用什么借口去找他,胸闷?”叶右说着一停,看看近在咫尺的一张脸,顺嘴就是一句,“师兄,我胸闷。”   “……”闻人恒满脑子正事,听他突然转到这里,顿时无语。   叶右笑了一声,向他那边靠了靠。   闻人恒把人搂好,手从他的衣领里探了进去。   叶右挑眉。   闻人恒道:“你不是胸闷么?给你揉揉。”   “其实也不算太闷,师兄你别忘了这是少林,咱们得正经点……”叶右的话消失在相贴的唇上,察觉腰带被解开,抱住了师兄的脖子。   闻人恒搂着他缠绵地吻了很久,等到放开,自己的衣服也已扯开大半,微微撑起一点身,看着他:“还闷么?”   叶右呼吸急促,在暧昧的烛火下看着身上的人,眯起眼:“还好。”   闻人恒伸出拇指在他嘴角摩挲了一下:“还有哪难受?”   叶右问道:“你看我像哪难受的?”   “我看你挺好的。”闻人恒放开他,在旁边躺下,撑着头垂眼看他,那衣服没有整理,半个胸膛露着,渗出几分放浪不羁,与平时温润的样子有些不同。   叶右打量几眼,扯了扯他的衣领。   闻人恒抓住他造反的手,放在唇边吻了一下:“不睡?”   叶右问道:“你睡么?”   闻人恒道:“你老实点,我就睡。”   叶右点点头,慢条斯理拢了拢衣服,懒散地躺好,表示自己这就睡,绝对不乱动。闻人恒见他当真闭上了眼,看了他一会儿,俯身在他唇上吻了吻。叶右嘴角一勾:“这次可不是我的问题。”   闻人恒暗道一声祸害,不禁吻得深了,片刻后才克制着退开。   叶右努力平复呼吸:“你担心今晚会有动静?”   “不是没这种可能。”闻人恒道。   自从得知白子的身份,他便清楚事情有多严重。他们如今在白子的眼皮底下,不能轻易分心,何况盟主今天被接二连三的事一激,也不知晚上会不会有所行动。   他问道:“二十年前,那魔头死了么?”   叶右脑中乱七八糟的念头倏地平息了下去,沉默一瞬:“不知道,但我觉得没死。”   闻人恒道:“你们去响杏城的时候,纪神医说白子在增加药量,可能是为了控制更厉害的高手,魔头如果没死,他们会不会是想控制他?”   叶右猛地坐起身:“纪神医说了这个?”   闻人恒道:“嗯,若盟主真的是魔头的侍从,当年是因为权宜之计才会离开,那他就还是魔头的人,与白子只是合作关系。”   叶右接话道:“假设盟主根本不清楚白子加药的事,听见纪神医的话或许会联想到他的主人,然后紧接着他的儿子就被绑了,又被我挑拨离间了一次,晚上还被谢均明扒了一次衣服……”   闻人恒道:“盟主与白子共事这么多年,对白子的手段最清楚不过。”   叶右立刻道:“师兄,我出去一趟。”   闻人恒道:“我陪你。”   叶右道:“不用,我一个人就行,我先去找一趟谢均明,问问结果再说。”   闻人恒没有阻拦,告诉他包袱里有一套夜行衣,看着他换上,问道:“要是我没逼你把实话说出来,你现在该怎么办?”   叶右笑了一声:“大概今晚会和谢均明一起睡。”   闻人恒道:“理由?”   叶右认真道:“相见恨晚,一见钟情。”   闻人恒:“……”   叶右又对他笑笑,推开窗户走了。   闻人恒耐心等着,足足等了一个时辰才见他回来,心中一块大石落下,问道:“安排好了?”   “嗯,中途被人盯上,我都解决了。”叶右说着把夜行衣脱下来放好,简单擦拭一番,重新上了床。   闻人恒为他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抱好他:“睡吧。”   叶右躺了一会儿,说道:“师兄?”   闻人恒道:“嗯?”   叶右道:“我觉得盟主就算有动作也得下半夜了,我们要不要唔……”   他一句话没说完,闻人恒便吻了过来,紧接着衣服就被扒了,他反应一下,微微躲开一点,诧异道:“……师兄?”   闻人恒应付地“嗯”了声,在他身上的手并没有停。   叶右道:“我是说咱们要不要下半夜起来看看,你以为我是什么意思?”   闻人恒:“……”   二人对视了一眼,叶右意味深长地扬起眉,闻人恒神色微暗,按住他再次吻住。      第57章      天地良心,叶右是真的想问要不要出去的。   但师兄显然一直在压着冲动,他无意间的一句话就将师兄的火给勾起来了。   他有点紧张,有心想解释两句,这时突然察觉被放开,火热的唇移到耳侧,紧接着一路而下,他忍不住喘息了一声:“师兄……”   二人的衣服早已被脱掉扔到一边,闻人恒抱着他,最后一丝理智在意乱情迷的攻击下挣扎地守着摇摇欲坠的城池,在漫天无形的厮杀中发出一声呐喊:这个当口胡闹,像话么?   他深吸一口气,硬生生强迫自己停住,搂紧怀里的人,拇指缓缓摩挲着这人的皮肤,呼出的热气让叶右的耳根一阵发烫。   叶右咽了一口口水:“师……”   闻人恒哑声道:“闭上嘴。”   他现在已经到了听见这人喊“师兄”都受不了的地步了。   叶右沉默一下:“其实晚上不出去也行。”   闻人恒没动。   叶右道:“他不一定会今晚动,咱们总不能等他一晚上,昨晚就没睡,今天还是好好休息吧,再说我都安排完……”   “趁着我还没后悔,你可想好了,”闻人恒打断他,“否则一会儿你喊什么都不管用。”   叶右抬抬眼皮:“没什么好想的。”   他从来都不是畏首畏尾、犹豫不决的人,做完决定便主动侧过头在师兄的唇上亲了一下,低声喃喃,“师兄,我喜欢你。”   闻人恒刚刚的话只是随口一说,原本都快要压下去了,这时被师弟一撩,体内的火“噌”地重新烧起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般吞噬了那点理智。   他捏起这祸害的下巴狠狠地吻过去,伸出一只手在床头附近摸索一会儿,拿到了想要的东西。   叶右亲热的空当看了一眼,喘息地笑道:“纪神医要是知道你拿他的百草露干这事,会是什么表情?”   闻人恒道:“你最好少说话,留着点力气。”   “……”叶右认真道,“师兄,我想了想,咱们今晚还是出去吧,别耽误正事。”   “晚了,”闻人恒垂眼看他,“上次弄疼你了么?”   叶右一贯觉得自己的脸皮挺厚的,竟也被这话弄得有些不自在,说道:“也……还行。”   闻人恒扣住他的后脑,在他眉心印下一个吻。   十年前,急不可耐的少年一心想得到怀里的人,却笨手笨脚,费了半天工夫才得偿所愿。由于酒精的作用,他整个过程都朦朦胧胧的,事后回想一番像是笼罩着一层雾,很多细节都忘了,就只记得怀里的人似乎一直皱着眉,脆弱得仿佛一捏就碎。   他低声道:“放松,我这次不会弄疼你。”   叶右觉得心里被烫了一下似的,这种被人宠着的感觉让他不由得嘴贱了一句,说道:“行,那要是疼了,下次就换我来。”   闻人恒似笑非笑:“你试试。”   叶右看着师兄性感的样子,摸了他一把,听着他变粗的呼吸,妖孽地笑笑,搂过他的脖子在他耳垂舔了舔,慵懒地拖长音:“师兄,要不现在就换我得了?”   闻人恒眸色暗沉,不知第几次在心里道了声祸害,把人一按,深吻过去。   中秋将至,月光一天比一天足,众人相继沉入了梦乡。   银辉之下,静谧非常。   闻人恒感觉时间像是被偷走了,一晃眼便已过了午夜。   叶右的呼吸尚未平复,身上出了一层薄薄的细汗。闻人恒为他擦拭一番,把人揉进怀里,暂时没有睡意。叶右扫见他眼底晕开的柔光,伸手搂住他:“在想什么?”   闻人恒亲了一下他露在被子外的肩膀,声音仍带着些许低沉:“在想色令智昏。”   叶右顿时笑出声,又不老实了,舔舔嘴角:“师兄……”   闻人恒按住他的手:“再撩你明天就别想下床了。”   今晚与上一次完全不同,他清醒地尝过了一遍美食,正是食髓知味的时候,能克制着没有继续做已经很不错了。   叶右敏锐地察觉到师兄的身体变化,识时务地听话了。   他闭上眼,慢慢被温柔的睡意包围,缴械投降。   转天一早,叶右隐约听见了零星的嘈杂,迅速清醒,见师兄早已起床,问道:“果然出事了?”   闻人恒把衣服递给他:“应该是,起吧。”   叶右下床穿衣,简单整理一番跟着他出去,抬眼就见丁喜来正向他们跑来,看着他满脸的焦急,了然问:“盟主那边怎么了?”   丁喜来停下,喘了几口气道:“盟……盟主他、他不见了!”   叶右道:“不见了?”   丁喜来道:“嗯,这不是快要吃早饭了么,盟主还没起床,守在外面的人看他不出来,问了小和尚,小和尚说他每天醒得挺早的,他们就去叫门,等了一会儿没听见动静,推开一看里面的竟是盟主的家仆,盟主夜里易容成他的样子走了,你说是不是被白子叫走了?”   叶右道:“或许是担心钟公子的安危,想自己去查,方丈他们知道了么?”   丁喜来道:“都知道了。”   叶右道:“嗯,去吃饭吧。”   丁喜来看这二人又如此淡定,不知为何心里很踏实,跟着他们进了饭厅。   几位前辈已经到齐,正在讨论这事。   谢均明也起了,但没有参与他们,而是在旁若无人地吃饭,吃的是银耳粥、小花卷,另外搭配着几碟可口的小素菜。   少林还没到开饭的时候,这绝对是无望宫的人想办法弄来的,比少林的伙食精致了不知多少倍。可这货不老实地在屋里吃,非得端到这里来,搞得啃了几天菜的帮主们简直想把他的头按进粥里。   闻人恒看了一眼,趁着还在门口,说道:“这要是你……”   叶右在心里笑了笑,说道:“嗯。”   闻人恒道:“我就知道。”   叶右道:“没办法,天性使然。”   丁喜来站在他们身后,左右看看,奇怪问:“什么意思?”   闻人恒道:“意思是谢宫主蛮欠揍的。”   “是么?”丁喜来一脸疑问,想了想他们的对话,还是没能领悟。   闻人恒没有再解释,收敛心神向前走去。   他家师弟的性子如今实在收敛了不少,他在想若师弟不用隐藏身份,变回高高在上的嘴毒的叶教主,现在怕是会和谢均明干同样的事,甚至会比谢均明还招恨——而师弟刚刚也确实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答案。   他师弟和谢均明的脾气太相投。   这几年他只见过师弟几面,但就是这屈指可数的几面,大部分时候他都见这两个人凑在一起,这也是他看谢均明不爽的原因。   谢均明在他们进门后就望了过去,笑着问:“晓公子身子怎么样了?要不要一起吃?”   叶右往下压了压本性,说道:“不了。”   谢均明于是转回头继续吃,好像方才只是随口一问似的。   葛帮主几人见到晓公子,问道:“听说了么?”   叶右点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葛帮主无奈叹气,为他解释了一番。   盟主会被白子盯上,这事他们虽然能想到,但也不能像看犯人似的看着盟主,不过几位小辈胡闹,盟主总不至于和他们翻脸,便随他们去了。   昨晚蹲守的人是韩少帮主找的青城派的几名弟子,据他们说快三更天的时候,家仆匆匆自外面回来敲开了盟主的门。盟主开门后两个人聊了几句,那家仆摇摇头,盟主叹了一口气,把人叫进屋。须臾,家仆出来,盟主追出门又吩咐了一句,就回去睡觉了。   至于那位家仆,他们都没注意,只看到盟主还在,便放心地守着了。   葛帮主道:“他们也是今早才觉出家仆与盟主的身材有些像,加之晚上暗,这便……唉,你说盟主会去哪?”   快三更天,还是上半夜,比预想的要早……叶右在心里想,嘴上问:“前辈们怎么想的?”   葛帮主道:“我们问过家仆是不是有人让他传信,昨晚盟主又说了什么。家仆说根本没得到消息,盟主会走是想去查他儿子的下落,但盟主的为人我们都清楚,如今局势未明,他不像是会做这种把大事扔下的人。”   叶右道:“所以前辈们还是觉得是白子与他接触过?”   几人点头,细细回忆了一番。   魏庄主道:“昨天一整天,盟主基本都与我们在一起,没怎么单独接触过人。”   葛帮主道:“嗯,要么是回来的路上,要么是咱们没发现的空当,要么就是晚上了。”   丁阁主道:“我与他是一起从响杏城回来的,那时他还不清楚儿子被绑了,应该不是在回来的途中。”   白天人多,要做到神不知鬼不觉有些困难,那最可能的便是晚上,要说晚上……众人不约而同看向谢均明,昨晚唯一与盟主单独相处过的人只有这货了。   谢均明若有所觉,抬头看着他们:“怎么?这是要怀疑我?”   众人一时没开口。   丁阁主不惯他,直言问:“你昨夜和盟主说过什么没有?”   “我知道的昨天都已经说过了,是不是他想起了得罪过谁,这就跑了?”谢均明道,“还有我多问一句,你们就没想过他其实是你们口中的白子?他儿子被绑也是他提前安排好的,为的是有借口离开少林?”   众人齐齐一惊。   丁阁主冷冷道:“你胡扯什么?”   谢均明道:“我只是提供一个想法,他是你们的盟主,你们不愿意这么怀疑也是应该的,那你们继续查吧,反正这事和我没关。”   他说罢不再理会他们,夹起一点小菜放进嘴里慢悠悠地吃了起来,好像他来饭厅就是为了吃饭似的。   众人都没头绪,只能先派人去山下小县找一找,看看盟主是不是在查钟公子一事。慈元方丈见弟子在门口望着自己,便对他点头示意一下,吩咐他们把饭菜端上来。   叶右回到师兄身边,静静等着开饭。   盟主会走,在他的意料之内。   接二连三的事一出,盟主很可能认为是白子绑了少盟主,要拿他做弃子。而盟主太了解白子的手段,他哪怕真的甘愿做弃子,他儿子也落不得好下场,肯定不会就此认命,八成会赶在白子对他动手前离开。   若他们昨晚的推测是对的,如今盟主唯一能抗衡白子的武器只有那位魔头,盟主这一走,估计是要去找他的主人,让他的主人出山反噬白子——当然,前提是盟主能活着见到魔头。   叶右昨晚会离开,为的便是告诉他的人暗中保护盟主,护着盟主安全离开少林的范畴,只是他本以为盟主会观望一阵的,没想到走得这么急,像是一刻都等不得似的。   不能等……他的心头猛地一跳,看向师兄,见师兄也正望着他。   二人对视一眼,全都明白了里面的含义。   盟主不想等,最坏的一个可能是知道一点内情——那就是那批药人随时能围上来,盟主虽说不确定白子到底会不会在那个当口拿他当弃子,但不想冒险赌,这才走的!      第58章      丁喜来一向不敢在他老爹面前放肆,所以盟主和谢均明的事他没敢问老爹,而今早他又睡了一会儿懒觉,还没来得及问那群少帮主们就心急火燎地跑去找晓公子了,因此至今还不知道真相。   他观望了一个早晨,见晓公子与闻人门主吃好了要离席,便也走了。   他快步追上他们,忍了忍没忍住,小声问:“怎么都觉得盟主是被白子调走的?”   叶右道:“你先前不也这么认为?”   丁喜来道:“我那是出于大事考虑,但其实还有别的理由啊。”   叶右有些好奇这少爷的想法,问道:“哦?”   丁喜来的声音更低:“谢均明不是看上盟主了么?万一盟主是怕谢均明又胡来,为了躲他呢?”   叶右:“……”   闻人恒:“……”   敢情方才前辈们与谢均明的那番对话,你压根没往深处想。   两个人都没开口,丁喜来本想再问,却听任少天干咳了一声,紧接着身后便响起谢大宫主熟悉的声音,颇为玩味:“你再说一遍。”   “……”丁喜来一个箭步冲到任少天身边,躲着不敢往那边瞅。   谢均明笑得就像是要喝血似的:“我三个数,你最好出来。”   丁喜来求助地望向晓公子,见他示意自己出去,耳边听着谢宫主已经数到二,深吸一口气,绷着脸就过去了。   “行,还算识时务,”谢均明满意了一点,伸出两根手指掐住他的脸,“刚刚说什么?”   丁喜来道:“我错了。”   谢均明问:“错哪了?”   丁喜来态度诚恳:“不该背后说人是非。”   谢均明虽然嚣张,但毕竟是一宫之主,没兴趣和一个晚辈较真,只告诉他去把事情弄清楚,下次再让自己听见这种话就揍他。丁喜来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被放过了,眨眨眼,深深地觉得与晓公子的鼓励脱不了关系,更加坚定了要跟着晓公子混的决心。   他见那三人要走,暂时没跟,问道:“少天,你说如何能让晓公子收了我?”   任少天问道:“少爷为何想跟着他?”   丁喜来道:“为了能有出息,我其实也有一颗想要奋发图强的心啊,虽然不明显。”   任少天笑道:“少爷这身份,只要肯努力一定能行的。”   丁喜来沉痛道:“可我没脑子。”   任少天:“……”   “你看晓公子那么聪明,如果我跟着他多学学,被他调教一下兴许就出息了呢,”丁喜来道,“咱不说别的,就说小钟这事,我和他差不多,你说万一哪天我被人抓走要挟我爹,可怎么办?可我要是出息了厉害了,别人或许就不敢动我了,对了小钟丢了两天了,会不会有事?你说钟伯伯能不能救出他?”   任少天道:“钟少爷吉人自有天相,会没事的。”   丁喜来满脸担忧,胡思乱想一会儿,忍不住又跑去找晓公子了。   任少天有些无奈。   若有可能,他其实不希望少爷与晓公子过多接触。晓公子太聪明,心思也太难猜,连那群老江湖们都看不透这个人,他家少爷真是给人家塞牙缝都不够。可另一方面,晓公子无论是不是黑子的人,至少不是白子那边的,若心思不坏,他家少爷跟着晓公子也确实有好处。   他暗道一声还得多观望,跟了过去。   叶右刚失恋,得难受几天。谢均明本想趁机和他聊聊,结果听他一波三折似的叹了两口气,瞥他一眼:“身子还不舒服呢?”   叶右道:“嗯,我也觉得总这样不行,想出去透透气。”   谢均明道:“何时?”   “就这两天,”叶右道,“但白子总对我很在意,这让我不太高兴,所以走的时候,我会让白子以为我还在。”   谢均明转转心思,懂了,问道:“用不用哥陪着,顺便开导开导你?”   叶右的回答是又一声叹息,充满伤痛,好像恨不得独自一人找个犄角旮旯的地方一窝,无声无息地死了才好。谢均明一听就知道这是不想自己跟着,没兴趣再看他这副鬼样,扭头走了。叶右走了两步,皱眉:“师兄,我还是觉得难受。”   闻人恒问:“我带你去看看纪神医?”   叶右道:“也好。”   于是丁喜来刚追上他们,便见晓公子要去看神医。   他立刻自告奋勇要跟着,却被委婉地拒绝了,顿时伤心,再次问:“少天,你说到底怎么样能让他收了我?把浮萍抓来送给他?”   任少天问:“少爷想怎么抓?”   丁喜来满脸惆怅:“像我这种人,只能靠撞大运了。”   任少天:“……”   丁喜来叹气。   任少天想了想,道:“我看闻人门主兴许对晓公子有意思,你不如先问问闻人门主的想法,若真的是,你就为他出几个主意,他可能会为你说些好话。”   丁喜来道:“不用问,他肯定对晓公子有意思,我就怕他不说实话。”   任少天暗道也是。   丁喜来道:“不如我直接给他想个主意好了。”   任少天不放心地问:“少爷想出什么主意?”   丁喜来摸下巴:“这哄男人应该和哄女人差不多吧……”   任少天总觉得他要搞砸,及时拉回话题,告诉他晓公子因浮萍的事痛不欲生,不如先想个办法让人家走出伤痛。丁喜来若有所思地说声好,去找那群少帮主们了。   纪神医和方小神医被少林的人时刻守着,几乎寸步不离,叶右去看病,他们也会守在旁边,这一点叶右和师兄早已知道,完全不意外。   纪神医捋捋胡子,看着这年轻人走过来,听完他们的来意,问道:“我徒弟不是昨天才去看过你?”   叶右气若游丝:“太难受。”   “病没那么容易就好的,”纪神医嘴上这样说,到底是放好了脉枕,示意他伸手,问道,“哪难受?”   叶右道:“失恋,胸口闷。”   纪神医大抵是见过太多的病人,面不改色道:“你这是心病,我治不了。”   叶右道:“那能不能开点滋补的药?我总觉得被伤得狠了。”   纪神医就没见过失恋的人还想要滋补,这次没忍住,给了他一个略微嫌弃的眼神,继续把脉。叶右看看旁边的小呆子,问了一句德如大师的情况。纪神医道:“还那样。”   叶右道:“可有办法?”   纪神医道:“尽力一试罢。”   叶右道:“黎花呢,她儿时被下过药么?”   纪神医道:“还没查出来。”   叶右点头,与他东拉西扯一会儿,最终转到方小神医身上,听着纪神医夸了小呆子几句,问道:“我听说纪神医以前有个大徒弟,也挺厉害的?”   纪神医的手一顿,看他一眼:“嗯,他很有天赋,可惜早早就去了。”   叶右道:“因为什么?”   “和你一样,情伤,喜欢的也都是男的,”纪神医叹了口气,随即教育道,“所以现在我看见你们这些年轻人有时就会想起他,这世上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偏要在一棵树上吊死。”   叶右感同身受似的也叹了一口气:“前辈您不知道那种感觉,真的很难受,他也是被人耍了?”   纪神医道:“不,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人家对他没想法,他一时钻了牛角尖就……唉……”   “都是可怜人啊,”叶右唏嘘不已,问道,“那他喜欢的人是谁,还在世么?”   “生病,早早地也去了,”纪神医道,“他身子骨若好点,如今肯定已经名扬江湖了,现在没多少人能记得他,连我都快把他忘了,只记得他姓沈,上头还有个姐姐。”   叶右瞳孔微缩。   纪神医道:“都说外甥像舅,他姐姐若能生个儿子,也不知像不像他。”   叶右道:“或许吧。”   纪神医说话间放开手,研究一番他的“病情”,随便写了一张无关痛痒的药方,把人打发走了。   闻人恒带着师弟出来,并肩向回走,说道:“看来他大徒弟果然没死。”不然纪神医不会对他们说这么多的东西。   叶右“嗯”了一声。   “他之后那些话是……”闻人恒说着见师弟勾了一下嘴角,接着很快抚平,似乎都没达眼底,不由得问,“怎么?”   叶右道:“师兄,你一直没问过我姓什么,是已经猜到了吧?”   闻人恒道:“嗯。”   毕竟是灭门的大事,他虽然能猜到,但不会逼师弟说。   叶右道:“但有件事你可能不知道,我娘姓沈。”   闻人恒心头一跳:“纪神医是特意说给你听的?”   叶右应声。   二人几乎同时想起了在王家的时候,原来那时起纪神医就怀疑过他的身份了,没想到愣是一点都没表现出来,这老头真是太撑得住了。   “他说他大徒弟钻牛角尖,”叶右摸摸脸上的布条,“我原本想若他们还有一点师徒情分,兴许能用纪神医把人钓出来,现在看,用我这张脸应该更容易。”   闻人恒皱眉:“你想怎么做?”   叶右道:“我还没想好,毕竟我没见过他,根本分不清哪个是他,如何能恰好走过去让他看见我的脸?”   闻人恒看着他:“真没想好?”   叶右道:“只是有一个想法,我还得再想想。”   闻人恒刚要警告一句不能做危险的事,就扫见了前方的一群少帮主们,嘴里的话便咽了回去。   少帮主们来这里的目的很简单,还是想劝晓公子出去转转。   他们讨论的过程是晓公子总这样强颜欢笑不行,也许大哭一场就好了,怎么才能哭呢?   很简单。   两个字:喝酒!   丁喜来道:“晓公子,我们知道如今局势紧张,但正因为如此才更不能为这事分神。”   “咱们出去转转,散散心,兴许就好了。”   “要振作啊!”   叶右听着他们七嘴八舌地劝自己,把人带回房,问道:“你们就不怕也像钟公子一样被抓去?”   众人迟疑了一下。   魏江越道:“怕什么,刚好把他们擒住。”   丁喜来作为发起者,第二个开口:“就是,咱们多带点人,去哪都派人跟着,没事的。”   叶右道:“但我太扎眼,白子可能一直在盯着我,或许还嫌我碍事想暗杀我,和我在一起,你们会很危险。”   魏江越道:“还是那句话,正好擒下他们。”   “可我不想连累你们,若真想出去,只能换个法子了,”叶右说着看向魏江越,“魏二公子,帮个忙如何?”   魏江越道:“但说无妨。”   叶右道:“你与我的身形差不多,所以我想和你换个身份,你留下,我去透透气,喝杯酒再回来。”   魏江越一愣,立刻明白他的意思,提醒道:“‘苍穹’的人或许会看出来。”   叶右道:“你可以把他们打发回去,正好让他们告诉魏庄主一声你要下山喝酒,就不带他们了,不用担心我,我师兄会暗中派人保护的。”   魏江越见他们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同意了。   二人准备一番,迅速易了容。   叶右换上魏江越的衣服,大摇大摆走出房门,和一群少爷离开了少林寺。   接下来的一天,晓公子都以身子不舒服为由没有出现在饭厅里,只在傍晚时分与闻人恒在小院附近散了散步,这便回屋了。   谢均明曾来过一趟,看了看魏江越这个“灯笼”,只觉无趣,又走了。   另一位知情人士刀疤男憋了半天,眼见天色越来越暗,终于在门主出来时寻到空当,凑过去低声问:“门主,用另外搭一张床么?”   总不能真的和魏江越睡一张床吧?他们门主不可能这么不讲究。   闻人恒道:“不用,你早点睡。”   刀疤男默默看看他,满脸疑问地走了。   闻人恒抬头看了一会儿圆月,转身回屋,对魏江越道:“困了就睡,床在那儿。”   魏江越道:“你呢?”   闻人恒道:“我暂时不困。”   魏江越见他在桌前坐下,并倒了一杯茶,问道:“他这次是不是有什么目的?”   闻人恒道:“你指什么?”   “我怎么知道,”魏江越道,“我只是有这种感觉。”   闻人恒道:“嗯,我们猜测白子那一批药人这两天就会把少林围了。”   魏江越神色一变,几乎要站起身:“什么?”   闻人恒继续道:“到时他们肯定会要几个人,我师弟绝对在名单上,哦,就是现在的你。那群少帮主也有别人与他的身形像,知道他为何专门找你么?”   魏江越定了定神,说道:“因为我在他们当中武功最高,能趁机反擒下那伙人?”   闻人恒看他一眼,慢慢又倒上一杯茶,推到他面前,语气是一如既往的温和,像是没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有多么石破天惊似的。   “不,因为我们怀疑你父亲是白子。”      第59章      魏江越一瞬间以为出现了幻听。   他这次没绷住,猛地站起身:“你说什么?”   闻人恒安静地看着他。   魏江越强迫自己坐回去,硬邦邦地道:“这不可能,你们有证据么?”   “没有,只是怀疑,”闻人恒道,“首先,白子手里有灯灭毒,当初接触过魔头的魏庄主、丁阁主和几位前辈都有嫌疑。魏庄主和丁阁主作为带头人,机会更多。”   魏江越道:“只是有机会而已。”   闻人恒慢慢喝了一口茶:“其次,十年前我师父被害,我怀疑当初的那个走火入魔的剑客被喂了药,魏庄主恰好追在后面,带着人把他杀了。”   “这么说我爹为武林除害,还除出嫌疑了?”魏江越没忍住冷笑了一声,随即想到这样吵浪费时间,强行让理智回笼,说道,“那剑客若真是被下了药,也有可能是别人下的,关我爹什么事?这些年我爹为武林做的事有目共睹,再说丰贤庄在二十年前就是两大帮派之一,即便与灵剑阁对上也不会落于下风,我爹犯得着弄一批药人么?”   闻人恒道:“所以我说只是怀疑。”   魏江越第一次觉得他这副从容的样子有些讨厌,压着火道:“你的怀疑一点根据都没有。”   闻人恒不紧不慢道:“我师弟也这么怀疑。”   魏江越被噎了一下,布条下的脸色更加难看。   闻人恒就知道这人对师弟和对他的态度有些不同,看了他一眼。   魏江越压下被搅乱的心神,努力镇定:“不说其他,只拿这一路遇见的事来说,吸血老鬼在庄园里想抓小柔,以前还害死了我六弟,这总不能是我爹故意的。”   闻人恒道:“当时第一个追着吸血老鬼而去的便是魏庄主,他们这种高手,很容易能寻到机会聊几句。我猜抓你妹妹是魏庄主的授意,一来他知道不会出事才会这么安排,二来就是你不喜欢听的了。”   魏江越生硬问:“还有什么是比这个还难听的?”   闻人恒道:“当时你妹妹和我师弟离得很近,作为一个爱女心切的父亲,突然有人妨碍了他女儿,还害他的宝贝女儿哭了几次,若是碰见一个机会能除掉对方,你猜他会怎么做?”   魏江越浑身一颤:“你是说……我爹让吸血老鬼抓小柔,另外一个目的是趁机杀晓公子?”   闻人恒点头:“只是当时我把人塞给师弟,恰好随了他们的意,让这一意图看着不明显罢了,不然这么多人,吸血老鬼抓谁都能拖延时间,为何非要抓你妹妹?”   “这是因为当年是我爹把他打下的悬崖,他记恨我爹才要这么做,授意抓小柔也只是你的猜测而已……不对,”魏江越道,“我父亲事先根本不知道小柔一定会与晓公子站在一起。”   闻人恒道:“这还用猜么?你妹妹被你们留下,肯定会来找我。”   魏江越又是一噎,对他说的话还是一个字都不信,道:“那我六弟的事怎么说?我爹总不至于连亲生儿子都害。”   “这不清楚,可能有其他咱们不知道的原因,”闻人恒见他还要说,抬手阻止他,“我们怀疑的不止魏庄主,只是觉得有可能,所以才想趁机试一试。”   魏江越闻言只觉悬着的一颗心微微落了落,声音终于不那么紧绷了:“我相信我爹绝不是白子,你们想让我做什么?”   闻人恒道:“只需要在他们点名要你的时候,主动出去就可以。”   魏江越道:“然后?”   闻人恒拿出三个东西递给他。   魏江越一愣:“这是……”   “暗器。”闻人恒道。   这是今早师弟和魏江越互换身份时,他命手下想办法去弄的,晚上才刚刚送来。   他望着魏江越:“接下来我说的话,你好好记着。”   叶右与一群少帮主走得并不快,等到达小县,正好要到晌午。他们于是去吃了顿午饭,接着便有少帮主提议说不如去妓院喝酒,顺便还能看看跳舞。   丁喜来立刻道:“去什么妓院?”   那少帮主还想再说,忽然想起晓公子是断袖,说道:“这里似乎没有小倌馆啊。”   其余人几乎异口同声:“去什么小倌馆?直接去酒肆!”   那少帮主也是在说完那句话之后猛地意识到浮萍便是小倌,他这完全是在往晓公子的伤口上撒盐啊!他见这群人瞅着自己,一副想群殴他一顿的样子,默默低头降低存在感。   其余少帮主看向晓公子,转移话题道:“天气不错,咱们不如先转转再喝酒?”   叶右道:“不用,就去妓院吧。”   先前那个少帮主简直要吓出病,干笑道:“不不不,我方才只是随口一说,其实不想去的,还是转转吧呵呵呵呵……”   叶右站起身,一锤定音:“就妓院了,走吧。”   众人拼命想从他的神色里辨别出一点东西,但这人的心思太深,他们一点问题都没看出来,更别提如今还隔着一层易容,更加难辨了。丁喜来迟疑问:“真……真去啊?”   叶右道:“嗯,我想听听曲,每次心情不好我都喜欢听曲。”   众人懂了,这才毫无负担地向妓院进发。   白天妓院还没到最热闹的时候,大部分人都没接客,见到这么多贵少爷,顿时激动,笑容灿烂地迎了上去。少帮主们要了一个雅间,挑了几个顺眼的美人,点上几盘瓜果点心,这便开始听曲了。   叶右坐了一会儿,想去如厕。   丁喜来怕他出事,忙要和他一起去。   叶右没拒绝,和他下到一楼,慢慢向后院走。丁喜来觉得这是个好机会,问他能不能收了自己。叶右问道:“知道我为何来这里么?”   丁喜来暗忖这是不是在考验自己,往深处想了想,试探问:“你是想直面伤口,忍痛再来烟花之地转一圈,以此忘记浮萍?”   身后的任少天要笑不笑,嘴角抖动一下,别开了头。   叶右笑眯眯地道:“这答案……”   丁喜来问道:“怎……怎样?”   叶右道:“也就你想得出来。”   丁喜来一听便知道错了,问道:“那是因为什么?”   叶右道:“因为我觉得这个当口,白子的药人应该不会来逛妓院。”   丁喜来眨眨眼,确认般重复了一遍:“白子的药人?”   叶右道:“嗯,若不出意外,少林就要被他们围了。”   任少天瞳孔一缩。   丁喜来默默反应一下:“……啥?!”   叶右示意他小点声,带着他找到没人的地方,解释了一遍自己的猜测,告诉他们不用紧张,白子这次最主要的目的就是要几个人,没到彻底撕破脸的时候,所以应该不会大开杀戒。   丁喜来咽咽口水:“那……那咱们怎么办?”   “你们在这里等着,不用往少林递消息,免得白子起疑,少林有我师兄在,没事,”叶右道,“我虽然不知白子会何时动手,但估计就这一两天了,我若是他们,上少林前绝对要抓几个人,你们别出妓院,免得他们盯上你们。”   丁喜来感觉有点腿软,要站不住似的:“咱们走的这一路……会不会已经被他们看见了?”   叶右道:“那没关系,你们别落单就行。他们在围上少林前不敢弄出大动静,你们这次出门带了不少人,还一直待在热闹的妓院里,他们若没信心把你们一口气全吃掉,就不会动你们,注意酒水,别被下药。”   丁喜来尚未听出不对,任少天便忍不住开了口:“我们?那晓公子呢?”   “我有别的事,这次会出来也是故意的,”叶右见丁喜来要开口,拍拍他的肩,“我会告诉你这件事是因为信你,你撑起来,把这些人保护好。”   丁喜来只觉心头狂跳,热血直往头顶涌:“我……我行么?”   叶右道:“你行的,不是还有少天帮你么?”   丁喜来脑子里一团乱,张了张口,第一个问题是:“那你呢?你突然离开,我怎么跟他们说?”   “你就说我师兄来了,把我叫走了,”叶右垂下眼,犹豫一会儿道,“其实因为浮萍这事,我师兄……对我表明了心意。”   丁喜来一愣,紧接着道:“果然啊,我们早就看出来了!”   叶右脑中闪过师兄那句“我心悦你”,压下快要淹没自己的愉悦,低声道:“我是才知道的,需要好好想想,反正我师兄那个人也不怕被人知道这事,他们要是问起,你便对他们说我师兄不喜欢我逛妓院。”   丁喜来觉得这理由非常合情合理,点了点头。   叶右道:“行了,上去吧,我找地方换件衣服,易个容。”   丁喜来迟疑道:“你……”   叶右道:“我会没事的,双极门里来了很多人,他们会保护我。你们上去吧,现在不是耽搁工夫的时候。”   丁喜来六神无主,只能听他的,告诉他一定要小心,这便走了。   叶右便去收拾一番,换了行头大摇大摆地离开妓院,慢悠悠到了相隔几条街的小院。   魔教几位长老早已等候多时,此刻见到他只觉感动不已,泪流满面扑了过去:“教主!”   叶右笑着闪开,问道:“让你们做的事做了么?”   长老道:“嗯,都做完了。”   叶右满意地点头,在椅子上坐下,扫见不远处的苗长老,笑眯眯地勾手指:“苗苗,来。”   “……”苗长老绷着脸,默默后退了一步。   叶右笑道:“别那么抗拒,是好事,过来。”   苗长老犹豫一下,认命地走了过去。      第60章      黑暗无声无息地晕开天空,珍宝似的托出一轮圆月。   小院落满银辉,夜色渐渐变得沉静。   叶右换上了一件黑袍,坐在院内的石凳上,慢悠悠地捻着一颗棋子。桃姑娘坐在他对面,在月光下盯着棋局,思索片刻,下了一颗子。叶右嘴角一勾,像是早已料到一般,紧跟着便落了一子。   桃姑娘看了看,说道:“又着了你的道。”   叶右笑道:“我若故意让你,岂不是会惹你生气?”   桃姑娘道:“你可以别让我看出来。”   叶右从善如流,说道:“好,下一局让你。”   桃姑娘不置可否,专心先把这一盘下好,结果结束时却发现自己只输了半个子,这才明白叶右一开始便在让她,果然没让她看出来。她顿时无奈叹气:“你这人真是……”   叶右道:“如何?”   不远处传来一个声音:“真是太招恨了。”   话音一落,秦月眠从月洞门迈进来,笑着走向了他们。   按照叶右与闻人恒的计划,他今日一早便去找桃姑娘喝茶,提了几句叶右,成功邀到美人,顶着一群人艳羡的目光与桃姑娘下山游玩了。而魔教长老早已接了教主的命令,派了梅长老和白长老在小县接应他们,由这两人代替他们回少林。   他本以为会是梅长老扮成桃姑娘,白长老扮成他的,但很快就发现自己想得太天真,人家魔教让白长老易容成了桃姑娘,而梅长老则易容成了他,问之则答白长老武功高,抗打。   他沉默地目送他们离开,半晌才道:“这是重点么?”   重点是一个大老爷们扮成女的,还一副没睡醒的样子,真不怕露馅么?还有梅长老,能不能别顶着他的脸翘兰花指?   桃姑娘道:“他们一向这样,放心吧,在大事上他们都很靠得住。”   秦月眠道:“不会被认出来?”   桃姑娘道:“应该不会,易容是他们的强项,刚刚是没有外人才会不加掩饰的。”   秦月眠暗道一声希望如此,与桃姑娘来到魔教的小院,这便一直待到了晚上。   他慢慢走到下棋的二人身边坐下:“还没消息?”   “没有,”叶右收好棋子,端起旁边的茶喝了一口,“也不一定会是今晚。”   秦月眠道:“他们若是今晚不动,那群少爷在外面已经住了一晚,再住一晚会不会惹人起疑?”   叶右道:“年轻人嘛,偶尔贪玩可以理解。”   秦月眠怀疑地看着他。   这人回来后便扣上了标志性的面具。   面具盖着整张脸,露着眼睛、鼻子和嘴,但与一般的面具不同。他这面具左侧的一边到鼻子地方是断开的,然后横跨人中,绕着嘴唇转一圈再斜飞到左腮上,最后的勾像是凤尾似的,黑底上绣着红纹,衬着他微微勾起的嘴角,张扬而邪气,全江湖只此一家。   秦月眠见他只笑不语,便估摸应该是有对策,暗忖这对师兄弟怎的都这么难对付,嘴上换了话题:“我今天好像看见无望宫的人来了?”   叶右道:“他们来告诉我钟公子的下落。”   秦月眠和桃姑娘一愣,几乎同时开口:“钟公子难道在谢宫主手上?”   叶右道:“嗯,具体如何我暂时还不……”   话未说完,他抬头便见跟随无望宫的人去看人质的百里长老回来了,问道:“谢均明用什么借口留的人?”   “谢宫主找了一个魁梧的大汉看着钟公子,”百里长老嘴角抽搐,“据说大汉等钟公子醒来便告诉他对他一见钟情,要绑了他当媳妇。钟公子威逼利诱全不管用,只能宁死不从。大汉没强迫他,只是整天在家守着。还据说钟公子这两天一直在和他讲道理,今天我在暗处看的时候,钟公子终于松口说要带着人家去见他爹,他爹同意,他就同意。”   秦月眠:“……”   桃姑娘:“……”   叶右笑了:“然后呢?”   百里长老道:“然后大汉问他不是说他爹是武林盟主么。钟公子说是啊。大汉就说武林盟主那么厉害,若是不同意把他乱棍打出去,他的媳妇就没了,所以宁愿继续守着,等处出感情了再说。钟公子当时的脸都绿了。”   秦月眠:“……”   桃姑娘:“……”   叶右笑出声,赞道:“不愧是谢均明。”   百里长老问:“那这人……?”   叶右道:“继续看着他,必要的时候再‘救’出来。”   百里长老道声是,转身走了。   叶右命人拿了一壶酒,与秦月眠各自倒上一杯,又与桃姑娘下了两盘棋,这才接到手下的消息,不由得勾了勾嘴角。   秦月眠看他一眼:“怎么?”   叶右把纸条递给他,起身道:“有动静了,我们走。”   午夜已过,少林寺一片寂静,大部分人都已休息。   魏江越听了一堆东西,此刻一点睡意都没有,直挺挺地坐在椅子上,就着外面的月光,沉默地灌茶水。   闻人恒见这人不睡,便不再客气,和衣躺在了床上——他和师弟昨晚还在这上面睡过一觉,做了他这十年中无数次想做的事,说实话他现在真不太愿意把床让给别人睡。   房间静下来,不知过去多久,只听外面突然响起零星的嘈杂,隐约还伴着几声惨叫,紧接着一道注入了内力的喝声响彻天际:“少林的人给我滚出来!”   这一下如同水入油锅,整个少林都炸了。   闻人恒倏地睁开眼。   虽然他也没睡踏实,但好歹闭目养了一会儿神,此刻精神不错,与外面那些被惊得不知东南西北的人完全不同。   他翻身起床,简单理了理衣服,温和道:“我们出去看看。”   魏江越深吸一口气,起身跟着他出门。   刚刚迈出小院,抬头便见一道黑影极快地自旁边的小院闪出,眨眼间便消失了,魏江越几乎有些吃惊:“那是秦庄主?”   闻人恒道:“算是。”   魏江越道:“何为算是……”   他说着猛地反应过来,问道,“难道也是找人易的容?”   闻人恒道:“嗯。”   魏江越道:“理由为何?他这是去哪?”   “去桃姑娘的住处,”闻人恒道,“白子这次若真用了药人,肯定会吹笛,桃姑娘的琴音能破笛声,你若是白子,这种时候会让桃姑娘出来碍事么?”   魏江越眉头一皱:“来得及么?”   闻人恒淡定道:“来得及。”   魏江越刚要怀疑地多问一句,只听闻人恒补充说反正那也不是真的桃姑娘,顿时沉默,暗道一声这对师兄弟真是把什么都算计好了。   他的脑中不禁闪过晓公子的身影。   那人既已看穿白子的棋步,这几天的哀痛是真的还是装的?是不是已经看开放下了,抑或还在拼命压抑着?另外他们既然设计了这些东西,晓公子出门肯定也有事要做吧?   他问道:“他要做什么?会不会有危险?”   “不会,”闻人恒扫一眼前方的岔路,提醒道,“是方丈他们。”   魏江越便闭上嘴,垂眼跟着闻人恒,努力让自己看上去和平时的晓公子一样。   事出突然,慈元方丈一行人都急着去外面一看究竟,没工夫寒暄,只点点头就走了。闻人恒和魏江越放慢脚步,保持着一点恰到好处的距离,不紧不慢地跟着人群,向少林的正门走去。   此刻大门内外早已站满人。   众人见方丈他们过来,便自觉让开了一条路。   几位前辈抬头一看,发现少林外来了一群黑衣人,第一排不少人举着火把,将四周照得亮如白昼。一位黑衣蒙面人站在中央,背着手,正静静地等着他们。   慈元方丈双手合十:“阿弥陀佛,施主深夜上山,不知有何贵干?”   黑衣人没回答,而是出乎他们意料地将面罩扯了下来,对他们冷冷一笑。   这人五官生得很好,让人猜不透具体年龄,左脸上虽然有一道疤,但还是很赏心悦目,只不过如今勾着冷笑,又气势汹汹的,令人失了不少好感。   众人先是一愣,接着陆续认出他的身份,倒吸了一口凉气。   “鬼相公!是鬼相公啊!”   “什么?鬼相公?”   “不可能,他不是死了么?怎么还活着!”   “之前是吸血老鬼,如今是鬼相公……”   “谁能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慈元方丈几人同样吃惊。   可这种时候追问对方为何还活着显然没什么用,而且黑子先前已提醒过死人活着的事,他们只要不傻,便清楚这是白子的手笔。   鬼相公环视一周:“你们这群白道,真是无论何时看都让人讨厌。”   谢均明道:“这话我同意。”   众人:“……”   怎么哪都少不了你!   鬼相公没想到竟还有人接口,看了过去,说道:“无望宫谢均明?”   “嗯,是我,”谢均明身上穿着宽大的睡袍,露着大半个胸膛,就这么不要脸地出来了,他摆手道,“寒暄的话不用多说,你们这样大摇大摆地过来,肯定带了药人对吧?快,赶紧亮出来,早点完事,我好早点回去睡觉。真是,下次你们能不能挑个白天动手,就这么见不得人么?”   虽然这货说话一贯难听,但像这样与他站在一边听他噎别人,还是……还是很解气的。   众人沉默。   鬼相公大概是许久没听见有人用这种语气同他说话了,神色一冷,但没发作,对身后扬了扬手。   众人不知他要干什么,俱是紧张地看着,接着只听幽幽的笛声传来,那些黑衣人动作一致地摘了面罩,明亮的烛火打在他们的脸上,让人看得清清楚楚。   “那……那是迭意三侠!已经失踪两年了,没想到竟然在这里!”   “师兄,那是我师兄!师兄!师兄!你看看我,看看我!”   “苍天……他们听不见,没反应……”   慈元方丈和几位前辈神色凝重。   被黑子步步紧逼后,白子藏在暗处的势力终于破土而出,他们虽然已有准备,但没想到仅仅这一角,便如此森然而狰狞。   药人没意识,能毫无顾虑地对他们刀剑相向,然而这些清醒的、有些有肉的人,却不能与他们拼个你死我活。   这场仗没办法打。   人群里依然有试图对药人大吼大叫的人,其余人则被震得惊愣当场。   然而他们尚未从这一变故中回神,又听见呜咽之声响起,循声一望,发现有几个黑衣人押着一群人上来了,其中有前些日子离开少林出去打牙祭却一直没有归来的侠客,也有江湖各门各派的弟子,都被绑着,嘴里塞着布,脖子上还架着刀。   鬼相公说了来这里的第四句话,指着人质对方丈道:“我们今晚来的目的很简单,以人换人。”      第61章      以人换人的话一出,慈元方丈便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不仅他明白,其余几位前辈也都在一瞬间猜出了白子的用意。   白子在江湖混了多年,这种时候绝对能把握到一个度,拿小角色换大人物这种蠢事肯定不会发生。白子想要的应该是他们能承受,换走后又觉得有些可惜的人。   比如涉事的那几个:黎花、肖先生,甚至是纪神医。   前两个还好说,若真有纪神医,到时只能问纪神医自己愿不愿意了。   慈元方丈问道:“施主想要谁?”   鬼相公道:“第一,要德如。”   慈元方丈表情一僵。   人群轰然炸锅:“你想要德如大师?做梦去吧!”   “还第一?你们想要几个人?”   “少痴心妄想,别以为随便抓几个人就能换人,告诉你,我们……”   话未说完,鬼相公反手一扬,袖中的暗器一下刺进一个侠客的肩膀,离脖子不过寸许,后者闷哼一声,鲜血迅速溢出来染红了衣襟。   人群不由得一静。   “下一次他就没这么好运了,”鬼相公看着人群,“我不想浪费口舌,我数三声,不交就杀一人,再不交还杀一人,等这些人杀完,我就真不客气了,你们想试试药人的实力么?”   众人没有搭腔,俱是望着前排的几位前辈。   鬼相公却不给他们思考的余地,说完那话便真的数了起来:“一、二、三!”   慈元方丈见他的手臂微微一震,一把小巧的匕首便滑入了掌心,连忙出声阻止。鬼相公拎着匕首走向人质,看都不看他。慈元方丈闭了闭眼:“施主停手,老衲……交人就是。”   鬼相公道:“现在就把人给我。”   慈元方丈便示意弟子去把德如带来,后者张了张口,想要劝劝自家方丈,但见他决心已定,只能忧心忡忡地离开。   葛帮主皱眉问:“真要交人?”   慈元方丈没回答,垂眼捻着佛珠。   那五官被跳跃的火光和月光一染,像是凝固了一般,真要成为一尊无欲无求的佛似的。   其余几位前辈也没有开口。   他们当中有几人的弟子正被人家五花大绑地捆着,虽然知道没道理要求别人拿命换,但还是希望自家弟子能得救,此刻听见方丈愿意换,便明智地保持了安静。   另外一些人则是旁观者清,心头都闪过了不好的预感。   若换做平时,他们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因为这就好比有个穷鬼跑到你家门前大吼“你不给我钱,我就去把你邻居的房子点了”,无理取闹得简直让人啼笑皆非。   如果此刻周围没有旁人,让他们单独处理此事,他们估计会拔出剑直接冲过去,能把人救下最好,若救不下来,最起码也为武林除了害,总好过拿自家人的性命去换的强。更有心狠的,甚至能看着对方把人宰干净,然后便能骂一句心狠手辣、为非作歹,再为武林除害,总之自己不会有损失。   但这事坏就坏在是在少林寺的门前,且他们先要的是德如大师。   众所周知,少林向来慈悲为怀,更别提还有个割肉喂鹰的故事,救人自然义不容辞。   鬼相公若找方丈要别人,方丈只需说做不了主便行,可对方一开口就要德如大师,方丈哪怕心里不愿意也得答应,总不能等着鬼相公嘲讽一番少林道貌盎然、把少林百年的清誉砸在地上了再不得不交人的好。   而正所谓万事开头难。   有德如大师作对比,后面鬼相公再要别人,被点名的一方若在众目睽睽之下无动于衷,可就要逊色许多了。尤其白道向来追求大义,这么多人在场,被点名的一方接下来要是真咬死了不交人,惹得人群有谁不满嚷嚷一句,肯定会引得不少人附和。   但这还不重要,要紧的是弄到最坏的结果,鬼相公说不定真会动那批药人血洗少林,而造成的损失肯定也要被不满的人算在死不交人的那一方头上。   不管白子是想给谁挖坑,这一招实在够歹毒的!   葛帮主也不是傻子,见他们不答,自己便想了想,后知后觉想透了,急忙凑到晓公子身边问他可有对策。   魏江越沉默。   葛帮主低声问:“你真没主意?”   闻人恒道:“葛帮主,阿晓难受了一天,这会儿还有点烧……”   言下之意,我师弟不舒服,没心思想办法。   葛帮主这才想起一天没见着人,便劝他去休息。魏江越摇头,继续站着。葛帮主心里着急,干脆守在了这里。   双方等人的时候,几位前辈终于把注意力往鬼相公身上转了转。   魏庄主低声问:“他当时是怎么死的?”   “坠崖,”丁阁主道,“是我带人追的。”   韩帮主道:“我也在场,我记得我们那时是路过,正好碰见他为恶……”   他说着沉默了,其余几人也联想到吸血老鬼的事,暗道一声当初鬼相公搞不好是故意为恶,为的便是把他们引到悬崖,再跳崖假死。   玄阳掌门问:“是谁搜的尸体?”   丁阁主没开口。   韩帮主则迟疑了一下,说道:“……是盟主。”   众人几乎同时想起吸血老鬼那事也是盟主搜的尸,脑中不约而同闪过谢均明那句“盟主是白子”的推测,都忍不住往他身上看了一眼,这时只听人群后方响起“让一让”的声音,估计是德如大师被抬出来了,于是看了过去。   鬼相公和周围的人也都望向声源,等了等,却见无望宫的人搬来一把椅子放在了自家宫主身后,甚至还搬来一张矮桌,放上了瓜子和热茶。   白道们:“……”   鬼相公:“……”   谢均明满意地一坐,慢悠悠地喝了口茶,说道:“就算我长得一表人才,你们也不用一个劲地盯着我吧?”   一瞬间,杀千刀的魔头与他素来看不惯的白道大侠们奇迹般地在心里达成了共识:这货真欠揍!   鬼相公移开目光,又等了一会儿,这才等到他想要的人。   德如大师身上仍缠着铁链,晚饭时被纪神医喂过药,如今尚在昏睡,被少林弟子一路抬到大门都没能苏醒。   慈元方丈看见小徒弟,握着佛珠的手微微一颤,凝固的表情似是溢出了一丝悲痛。   他抚上徒弟的额头,低声默念着一段经文。   少林弟子的眼眶一红,尚未哽咽出声,只听不远处响起一声闷哼,人群也随之惊呼,因为鬼相公又往侠客的身上扎了一刀。   鬼相公抽出匕首,看向方丈:“别磨蹭,人交过来。”   慈元方丈动动嘴唇,问道:“施主何时放人?”   鬼相公将被自己扎过两刀的侠客的绳子割开,一把扣住他的肩,往前一送:“马上放。”   慈元方丈蹙眉:“施主只放一人?”   “我只要四个人,”鬼相公道,“为了以防万一,前三个咱们一换一,最后一个过来后,剩下的那些我全都放了,你们不赔。”   丁阁主冷声问道:“剩下三个是谁?”   鬼相公道:“你当我傻?我要是现在说了,他胆小跑了怎么办?快点,别废话,交人!”   “麻不麻烦?”谢均明嗑着瓜子插嘴道,“我看不如一口气全换了得了,你直接把那四个人点出来,他们过去,你那边放人,省得你还得一个一个地叫。”   鬼相公冷笑:“我就乐意一个个地喊,怎么着?”   谢均明道:“自然不怎么着,我只是看你有点傻,忍不住同情你一下。”   “……”鬼相公暗忖他若不是有正事要办,绝对得打这人一顿。   他气得沉下脸,看向方丈,手上用了些力,身前的侠客的表情顿时扭曲。   慈元方丈道声佛,垂眼道:“把人抬过去吧。”   少林弟子欲言又止,终是不敢违背方丈的意思,红着眼把人抬了过去。鬼相公说话算话,把侠客往前一踹,还给了他们。   鬼相公道:“第二,我要肖先生。”   肖先生是他们目前抓到的人当中唯一一个知道白子身份的人。   几位前辈一时有些沉默。   但鬼相公显然知道这事需要那些人商量,便将几大门派的弟子拎出来,一副不给就直接宰人的架势,涉及到的门派掌门的脸色顿时铁青。   几位掌门也不好说什么,只能说人是武当和少林抓的,是否交人全凭他们做主。   慈元方丈道:“人虽是我们抓的,但还是多亏了晓公子……”   几人于是看向某对师兄弟。   闻人恒很痛快:“给吧,我师弟能抓一次,就能抓第二次。”   几位掌门在心里松了一口气,感激地看了一眼闻人恒。慈元方丈见状便吩咐弟子把人押来,又换了一次人。   鬼相公道:“第三,我要纪神医。”   众人一惊,再次炸锅,纷纷骂他做梦,然而尚未等鬼相公剁人,便见纪神医迈出去,径自走向了对方。这下不仅白道众人,连鬼相公都是一愣。   纪神医道:“还不放人?”   鬼相公回神,细细看了纪神医一眼,确定不是易容,这才放人,说道:“第四,我要晓公子。”   闻人恒慢慢迈出几步,走到大门前的空地上。   鬼相公道:“我要的是晓公子,不是你闻人恒。”   “我知道,阿晓是我师弟,他的事本来由我做主,但我这次不想做主了,”闻人恒回头望着自从纪神医过去后便有些沉默的白道一众,温和道,“先前的肖先生是谁,你们有些可能不清楚,我来告诉你们。”   鬼相公道:“你少耽误工夫,不然我……”   “杀人?”闻人恒看向他,淡定道,“你杀吧,不让我说完,你哪怕全杀了,我都不会交人。”   他说罢压根不等鬼相公宰人,重新望着身后的人,“咱们白道何时被人欺负到这种程度过?尤其还是泰山北斗都在场的情况下?丢不丢人?”   众人在第三个人过去之后,就渐渐觉出有些窝囊了,闻言顿时提气。   刀疤男听从门主的吩咐暗中在人群里安插了人,此刻那几个便高声喝道:“没错!大不了拼了,老子不受这个气!他当他是谁啊!”   话音一落,一些血气方刚的侠客便跟着附和:“拼了!”   “就是,拼了!他娘的!”   鬼相公不是傻子,知道这时若真的宰个人,非但不能威胁到他们,还会起反效果,不禁咬牙切齿看着闻人恒:“你想说什么?”   闻人恒道:“我想告诉他们这件事的来龙去脉,让他们知道事情发展到哪一步了。”   一直以来,事情都是几位位高权重的前辈们商讨的,并未往外多说,外面的人只知白道出了内鬼,剩下都靠猜测,如今听见闻人恒要说,他们立刻打起了精神。   闻人恒便把秘籍、地图、山庄、黑白子、菩提牢和来少林后发生的总总简单交代了一番,说道:“现在你们该知道他要的这几人是什么意思了,白字的依仗是药,只要有药,他们就能随时炼药人,以前咱们有的药人只有德如大师一个,他们把德如大师要走,再把纪神医要走,解药就配不出来了,剩下的方小神医虽然有天赋,但师父在人家手上,他不敢妄动,之后他们又要了知道白子身份的肖先生,如今是我师弟。”   他指着“师弟”,说道:“这事我不做主,由你们做主,你们说交,我就交。”   众人神色凝重。   他们之前只知晓公子是闻人恒的师弟,却没想到竟会这般聪明,若没他与白子抗衡,他们今后会怎么样?   鬼相公面色一寒。   谢均明幸灾乐祸道:“傻了吧?都告诉你得一起要了,你看前三个那么容易就过去了,你要是一口气都要走,人们也不会觉得窝囊,让你分着要,该。”   鬼相公:“……”   鬼相公的神色更冷:“最后问一句,交还是不交?不交我就不客气了。”   他抬起手,笛音再次响起,那群药人便齐刷刷摆出攻击的姿势,虽然双眼无神,却杀气腾腾。   众人胸腔一口热血尚未冷却,拔剑就囔囔着要拼了,但白子也有人在人群里,高声叫着让闻人恒交人。   旁人顿时怒骂:“交屁,不能交!晓公子对咱们多重要!”   那人道:“可你们别忘了不是还有黑子了么!有黑子在,白子还能蹦跶多久!”   另有一人骂道:“放屁,谁知黑子是什么人!咱们白道当然要自己查!”   两拨人迅速吵起来,乱糟糟的。   魏江越知道到时候了,深吸一口气,主动走了下去。   众人瞬间一静,紧接着有人叫道:“晓公子你不能过去!”   魏江越不听,越过闻人恒,向着鬼相公走去。   魏庄主在后面望着,心里“咯噔”一声。   刚刚太暗,这人又一直安静地站着,显得并不明显,直到此刻看着这人的走姿,他才发现这是他儿子!      第62章      魏庄主眼前一黑,几乎想也不想道:“你站住!”   魏江越充耳不闻,向前又迈了一步。   这一步过后,他与鬼相公之间的距离仅为半步。鬼相公二话不说把人一扣,心中大石落定,大手一挥将剩余那些人放了。   人群意难平,喝道:“不能让他们走,和他们拼了!”   “对,拼了!”   “没错,今晚的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鬼相公冷笑:“行啊,来吧。”   话音一落,先前看守人质的黑衣人刀锋一转,分别抵在了德如大师和纪神医的脖子上,而鬼相公虽然只是按着“晓公子”的肩膀,但他武功高强,要取人性命简直易如反掌。   愤怒的人群顿时一僵。   鬼相公继续冷笑:“不服就上来,刚好我有一段日子没杀人了,手正痒痒。”   众人没敢妄动,纷纷望向最前排的泰山北斗。   有人扬声道:“真就这样让他们走?”   “各位掌门倒是说句话啊!”   “这事绝不能完,闻人门主说得对,咱们白道何时被人这么欺负过!”   谢均明听得想笑,暗道其实有,只是你们忘了。   当年玉山台上也是武林的泰山北斗都到了,而魔教算上教主只来了六个人,结果是叶右笑眯眯地损了一圈人,接着魔教长老把人家揍了一顿,便扬长而去了。   不过这种时候他是不会多嘴的,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饶有兴致地看着。   鬼相公听着人群的嚷嚷,也望着前面的一排人,嘴角突然勾起一丝诡异地笑。慈元方丈几人心中一凛,尚未弄清他想干什么,便见他迅速做了一个手势。   下一刻只听惨叫顿起,一道道极快的影子自人群里窜出,握着带血的剑站到了他身后。   “你们以为我只有这些药人?”鬼相公在他们还在发懵的时候开了口,“实话告诉你们,这些天,你们当中混进了我们不少人,这只是其中一部分,打的时候记得多注意周围。”   众人心里一寒,下意识左右看看。   不少人都与旁人拉开了一点距离,暗中戒备。   鬼相公见刚刚还要找他拼命的白道们忌惮起来,只觉气势和局面都重回了自己这边,这才稍微痛快,略微得意且森然地看向谢均明,发现这货竟还在嗑瓜子,嘴角微微一僵,接着扫见闻人恒仍站在刚才的地方,神色一点没变,多年的江湖经验让他的心里顿时闪过了不好的预感。   其实他们暗中布置这些人,是为要人而准备的。   按照计划,他会慢慢威胁白道,要德如大师和肖先生都不算难,到纪神医那里则会动用这批人来逼迫对方,如此一个又一个,轮到晓公子时,面临的压力会最大,毕竟连纪神医都松了口,晓公子能换的人最多,若是不愿意过去,再被他们的人暗中煽动一下,肯定会遭到人们的不满。   谁料前面几个竟轻易就被交了出来,尤其是纪神医……他心底一跳,猛地看了纪神医一眼,见这人自始至终都很平静,越发觉得有问题。   他第一反应就是趁着白道忌惮,得赶紧撤。   这时谢均明又开了口,用一种略微瞧不上他们的语气道:“我说你们打不打?打就直接动手,别瞎嚷嚷,不打就认怂让人家走,我好回去睡觉。这戏看得没意思,也就是到你们白道手里能唱成这样,要是换成我和阿右做主,保管今天让他躺着回去。”   这话直戳心窝,不仅刀刀见血,还火上浇油。   众人尽管不想承认,但却无法反驳。   因为这些年,那两位黑道老大只要凑在一起就没有吃亏的时候,鬼相公要是真对上那二人恐怕也落不得好。   可为什么他们白道竟会这样?   众人的火气顿时从胸口一路烧到头顶,都快七窍生烟了。   他们齐刷刷扭过头,悲愤地看向了最前排的人。   几位前辈简直无奈。   事情发展得太快,从人群开始囔囔,到白子暗中布置的人出手伤人,再到谢均明那欠揍的货呛声,中间连个停顿都没有,他们根本没来得及开口。   葛帮主没拦住晓公子后便回到了方丈这里,正要多一句嘴,只见丁阁主满面寒霜,握着剑就出去了。   卫晋作为“月影”的首领,忠心耿耿地跟上去,听见他喊了声“月影”,便向后一招手,瞬间只见数道人影跃出来,齐刷刷站到了他们身后。而魏庄主担心儿子的安危,几乎是与丁阁主同时动的身,“苍穹”的人紧跟他,一起下来了。   “月影”和“苍穹”都是精锐,高手中的高手。   白道一众看得提气,当即热血沸腾,气势大盛,连谢均明都忍不住“呦”了一声。   “看来这是不想让我走了?”鬼相公眯起眼,“连他们的死活都不顾了么?”   他的话一出,黑衣人握着刀微微用了些力,纪神医与德如大师的脖子顿时冒血,伤口再深几寸,命就得交代进去。   丁阁主和魏庄主的脸色俱是沉了沉。   恰在此刻,一直安静的魏江越突然扭头看向鬼相公,说道:“我是魏江越。”   鬼相公一愣,尚未确认,便觉一股内力袭上了掌心。魏江越趁着个空当把他扣在自己肩上的手震松,紧跟着袖子一抖,握住滑下来的匕首,猛地反手刺向他。鬼相公猝不及防,本能地躲开了。   魏江越彻底挣脱他的钳制,另一只手掏出闻人恒给的暗器一掷,耳边只听“砰”的一声,浓烟疯狂地开始向外冒。   闻人恒、谢均明、慈元方丈和玄阳掌门看准时机同时出手,裹着真气的暗器纷纷打中持刀的黑衣人,解除了纪神医和德如大师的危机。纪神医不等对方弯腰去捡刀,银针一弹,那几人立刻动弹不得。   场面一瞬间乱套。   丁阁主和魏庄主二话不说冲进浓雾里。   闻人恒和慈元方丈也带着人冲了过去。   远处的吹笛人似乎能看见这一变故,笛音快速响起,然而只响了一声,下一刻就被冷冽的琴音盖过,溃不成军。   魏江越这时已经贴近鬼相公,在弥漫的浓烟中首先说了一句保命的话,低声道:“我知道晓公子在哪,他不在少林。”   鬼相公架住他的匕首,见他下一招紧跟着攻过来,向旁边一闪,问道:“他在哪?”   魏江越换个方向继续攻击:“我父亲说他在小县的酒楼里。”   “酒楼?”鬼相公只来得及说这两个字,便听见有人过来了,当即一掌震开他,向后跃进黑夜里,接着掏出小巧的竹筒朝天一放,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魏江越下意识想追,却被身后追来的人一把扣住了肩膀。   浓烟正在渐渐消散,魏庄主能辨认出自家儿子,问道:“你怎么样?他人呢?”   魏江越道:“跑了。”   魏庄主道:“往哪边跑的?”   魏江越指了一个方向。   “你简直胡闹,回去。”魏庄主扔下一句话,头也不回地与旁边的丁阁主朝那里追过去。与此同时,只见浓烟伴着炸响再次出现,这一回是从黑衣人那边发出来的。   周围的人见第一波浓烟散开,原本想冲过去帮忙,结果看见那边又一次被遮住,只能停下干看着,努力辨认声音:“到底怎么样了?”   “不知道啊。”   “要不咱们一起……”   谢均明道:“我劝你们别去添乱。”   众人瞥他一眼,不爽。   谢均明道:“刚才那个鬼就是前车之鉴,他要是听我的早就走了,你们想和他一样蠢?”   鬼相公要是在这里,兴许又会被这货气一次。   众人沉默,正犹豫着要不要听他的话,只听这货慢悠悠地加了一句:“想去也行,别成群结队的,不然没准你身边的人就是白子派的,一高兴就会捅你一刀。”   “……”众人于是放弃了冲进去的念头。   他们踮脚张望,等了一小会儿,见闻人恒和慈元方丈带着人出来了,身边还有被救的纪神医和仍在昏迷的德如大师。他们深吸一口气,狠狠握紧拳:“太好了!”   “对了,晓公子和那个姓肖的呢?”   “那应该不是晓公子吧?晓公子的武功不是……他也出来了!”   众人急忙望过去,只见“晓公子”一边走一边扯脸上的布条,慢慢露出了魏江越的脸。他们先是一愣,继而不可思议:“难道这事是算计好的?”   但白子在武林前辈里藏着,似乎谁都有嫌疑,真有计划也不可能会通知那些掌门吧……众人看着淡然的闻人恒,想起这人方才的一番叙述,都觉得这事应该是总能看破白子棋步的晓公子设计的,或许闻人门主也出了主意,顿时对这师兄弟佩服得五体投地。   闻人恒看一眼魏江越:“没受伤?”   魏江越淡淡地“嗯”了一声,将剩下的两枚暗器还给他,问道:“刚刚那个是?”   “或许是白子扔的,想要撤走,”闻人恒道,“也或许……”   魏江越等了等也没等到下文,不由得看向他。   闻人恒勾起嘴角,并不回答。   鬼相公纵横江湖多年,被“月影”和“苍穹”联手追杀,脸上一点惧意都没有,掏出暗器一扔,便成功脱离了他们的包围,跑得无影无踪。   他快速赶到事先说好的地方集合,见同伴已经到了,看向狼狈的吹笛人:“又是姓桃的丫头?”   吹笛人在月光下的脸惨白一片,被身边的黑衣人扶着,点头道:“还有寻柳山庄的秦月眠。”   “他们不是都在少林……”鬼相公说着将今晚的事过一遍,说道,“着了道,咱们的计划肯定被看穿了。”   吹笛人又是一点头,稍微等了等,见几名手下与早已被松绑的肖先生赶了来,望着他们身后,问道:“那些药人呢?”   几人摇头:“没见着。”   “不可能!”吹笛人说得太急,哇地吐出一口血,缓了缓才道,“我看见信号就下达了撤退的命令,他们怎么没回来?”   他刚刚可是拼着最后一丝力气吹出笛音,才会受伤至此的!   鬼相公皱眉:“再等一会儿。”   “别等了,”一道带着笑意的声音突然从旁边的树林响起,“这是晚上,兴许他们太困睡着了,你们可别打扰人家的美梦。”   鬼相公神色微变,他自诩武功高强,竟没察觉到附近有个人。   他急忙扭头,喝道:“谁?出来!”   其余几人也纷纷望向声源,暗中戒备。   只听脚步声不紧不慢响起,一人很快迈出昏暗的树林,出现在了月光下。他一袭黑袍,脸上戴着面具,嘴角微勾,隐约有点邪气。   他们几乎脱口而出:“魔教教主!”   “嗯,是我,这长夜漫漫的,不如……”叶右笑着拖长音,紧接着身影一晃,鬼相公尚未看清他的动作,只觉胸口一痛,整个人倒飞出去,“砰”地砸在了地上。   周围几人一刹那只觉从头凉到脚。   这可是曾令江湖谈之变色的鬼相公,竟然在叶教主手里走不过一招!   鬼相公吐出一口血,捂着胸口起身,眼底带了些恐惧。   他活到现在第一次遇见这般厉害的人,尤其叶教主还很年轻,这是练的什么功夫?   叶右在死寂下慢慢把话说完,笑眯眯地道:“不如你们陪我玩玩?”   微风一吹,少林前的浓烟彻底散开。   众人定睛一看,顿时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   月光之下,药人东倒西歪地躺了一大片。   一黑一白的两个人站在“尸海”中央,其中白衣人的双手似乎还垂着某种丝线般的东西,而后被他手腕一翻,全收了回去。   他们看清这二人的相貌,当即叫出声:“魔教长老!”   “你们来干什么?”   “对,你们怎么会来少林?你们对他们干了什么!”   黑长老道:“来给你们收拾残局,要记得感恩。”   “放屁,你们……”众人说着回过神,焦急地跑过去,嘴里大叫着亲朋好友的名字。   他们一个个翻找,把人抱进怀里,忐忑不安的表情被庆幸取代,哽咽道:“他还活着!”   “嗯,我师兄也还有气!”   “这到底怎么回事……”有人说到一半,察觉被旁边的人拉了拉袖子,不由得扭头,见同伴从药人的衣服上捏起了一根丝线。   其余人也慢慢发现这点,默默把目光投向苗长老,估摸是他干的,不过……从烟雾涌出来到消失,这么短的时间,这人竟能把一大批药人弄倒,太恐怖了吧!   人群有一部分没过去,见状喃喃道:“是苗汪啊……”   谢均明听得清楚,立刻不嗑瓜子了,看向他:“苗什么?”   那侠客没想到谢宫主会搭理他,有些吃惊,说道:“汪。”   谢均明道:“什么?苗什么?”   侠客道:“汪啊!”   谢均明满意地点头:“嗯,那点困劲终于没了。”   侠客莫名其妙,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叫了两声“汪”,这是被姓谢的整了!   他的脸有点裂,谢均明这货怎么还不死!还不死!还不死!      第63章      纪神医的伤口不深,并且已经止血,被小徒弟抹了点药粉就没事了,开始过去指挥他们把药人抬进少林,顺便吩咐小徒弟喂药。   有人问:“这是?”   纪神医道:“能让他们睡得更踏实。”   众人了然,纷纷上前帮忙,从小神医的手里接过了药丸。   纪神医望着这一大片药人,心里有些好笑。   白子想来一个出其不意要走德如、自己和晓公子,结果被那两个小子将计就计,不仅没要到人,还又赔进去一大批药人,更加方便他和徒弟研制解药,现在估计得气吐血。只是魔教的人竟然能帮忙,这是他没想到的。   人群里早有人惦记这事,尤其是几位前辈。   不过前辈们都能沉得住气,而一些侠客——特别是曾被那两个魔头损过的——非常不能忍,问道:“魔教长老来少林,不知有什么事?”   黑长老道:“来找谢宫主,白道这事闹得太大,我们教主让我们跟来看看。”   也就是说叶教主没来呗?   众人不约而同长出一口气。其中有一些不太放心,确认地问:“那叶教主没来么?”   黑长老道:“来了啊。”   众人:“……”   黑长老道:“我们教主半路上听见琴声,找桃姑娘去了。”   众人愁云惨淡,暗道桃姑娘总会回来,叶教主估计也会跟来少林看看,兴许还会和谢均明一样留下,这日子能不能过了?   谢均明闻言转了转心思,总觉得某人不太可能现在就暴露身份,瞥见苗长老和黑长老向自己走来,笑着赞道:“苗苗这下蛊的工夫还是那么厉害啊。”   “……”苗长老面无表情看他一眼,没搭话。   谢均明问道:“你们教主没吩咐别的?”   苗长老道:“有,教主让我们跟着你,顺便让我去研究一下药人,看看可有解决之法。”   黑长老在旁边点头。   这便是教主在小院里对苗长老下的令,确实是好事,刨除跟着谢均明有些折腾人之外,没什么不好。最重要的是他们今后能光明正大地用魔教长老的身份出现,终于不用躲在人堆里戳虫子玩了。   苗长老是板上钉钉的人选,另外一个则能随便选。   他们几人抢了半天,最终决定抽签,虽然他抽中后被那群如狼似虎的同僚们揍了一顿,但心里还是蛮爽的。   黑长老一高兴,就忍不住客套了一下:“这几日我二人便和无望宫的人住在一起了,多有打扰,望谢宫主不要介意。”   谢均明笑道:“没事,都是一家人。”   黑长老继续高兴:“嗯!”   谢均明看着他这张贵公子的脸,不知第几次觉得与暗卫不搭,随口逗了一句:“那今晚你就跟我睡一屋吧。”   黑长老的笑脸一僵:“……这多不好。”   “我觉得挺好,就这么定了。”谢均明道,起身走向闻人恒,想弄清楚他们下一步还想干什么。   “……”黑长老目送他走远,默默看向无望宫的人,想知道他们宫主说的是真是假,后者齐刷刷两眼望天,他们宫主说话向来全凭心情,也许是真的,也许是假的。   苗长老把黑长老拉到旁边,低声道:“我跟你说没准是真的,谢宫主不在乎和谁睡的,先前小白说他会同意下山,就是因为有一天早晨一睁眼,看见谢宫主就躺在他身边,他那么慢性的一个人都被瞬间吓清醒了。”   黑长老:“……”   场面死寂了一阵,黑长老回过味,说道:“等等,小白武功那么高,谢宫主躺在他身边,他竟会没发现?”   苗长老道:“好像是由于谢宫主下了药。”   黑长老顿时有些同情白长老,毕竟这世上不是谁都能经得起谢均明有意的折腾,白长老能扛好几天才松口,实在不容易!   他犹豫道:“那你说我……”   苗长老拍肩道:“别挣扎,你还是去吧。”   黑长老:“……”   谢均明这时已经到了闻人恒的身边,结果没等开口,就见少林寺里跑出几个人,嚷嚷着发现有三个黑衣人被绑起来挂在了大树上,中间那个人的前襟里塞着一封信,上面说这是白子派去刺杀桃姑娘的人。   人群顿时一片哗然。   “桃姑娘?桃姑娘不是在外面么,我刚刚还听见了琴声。”   “我也是……慢着,我今天傍晚好像还见过桃姑娘,她何时出去的?”   “对呀,她何时出去的?”   闻人恒察觉几位前辈都在往他这里瞥,便走上前,简单解释说留在少林内的“桃姑娘”是他另外找人易的容。   他虽没细说,但人们能自行想象,不禁佩服得五体投地。   有人忍不住问:“闻人门主,你们早就知道白子会围过来?”   闻人恒道:“嗯,是我师弟猜的。”   众人于是开始集体膜拜晓公子,见慈元方丈等人要去见那几个黑衣人,便“哗啦啦”跟了过去。谢均明站着没动,看向闻人恒:“他呢?”   闻人恒道:“还在外面。”   谢均明问:“今晚回来么?”   “或许,”闻人恒道,“时候也不早了,谢宫主还不休息?”   谢均明一听便知估计不会再发生什么大事,点点头,对手下招呼一声,决定去睡觉。黑长老蹲在少林寺门前的台阶上,默默望着他的背影远去,天真地对同僚道:“我在外面等一晚上的教主,就不用去找谢宫主了吧?”   苗长老思考一下,万分凝重道:“若他不高兴,想出了更变态的主意,你怎么办?”   “……”黑长老想想谢均明的性子,认命地跟上他们,磨磨蹭蹭抱着被子去敲谢大宫主的门。   谢均明伸手开门,上下瞅瞅他,笑着挑眉:“还真要跟我睡?”   “……不,我走错了。”黑长老扭头就走。   若上天再给他重新选择的机会,他一定把抽中的签让给别人——明明还是戳虫子好玩!   苗长老见同僚去而复返,问道:“怎么了?”   黑长老有心想打他一顿,但想想他那一身的蛊虫,蹲下道:“……你先别和我说话。”   门前的空地上零星地躺着几根火把,仍旧燃着,火焰在夜风下微微晃动,接着便被少林弟子弄熄了。月光似是又足了些,淡淡的银辉顺着山路向远处蔓延,那尽头空无一人,静谧不已。   魏庄主与丁阁主带着人去追鬼相公,都还没回来。   慈元方丈和玄阳掌门派了少林与武当的人去接应,也都还没消息。   侠客们一部分是在等他们,一部分是想知道叶教主去帮桃姑娘,会不会擒住那个吹笛人,另有一些是发现闻人门主没走,便也留下了,想看看是否还会有事,因此附近仍有不少人。   闻人恒没理会四周的视线,走到直挺挺站在前方的魏江越身边,问道:“你在怀疑?”   魏江越浑身僵硬,说道:“什么?”   “你只用了一枚暗器,且毫发无伤地回来了,所以你在怀疑,”闻人恒道,“你若真的没觉出不对,肯定会迫不及待地告诉我你父亲没嫌疑。”   魏江越沉默半天道:“我是按照你说的那些说的,但时间太短……”   闻人恒打断他:“不用对我细说。”   魏江越其实也知道说的再多,他父亲的嫌疑也不会洗掉,只能再次沉默,见闻人恒过去与魔教长老说了两句话,几人便一起向山路走去,不由得问:“你去哪儿?”   闻人恒道:“去找我师弟。”   魏江越担心晓公子的安危,下意识想跟着,但还未抬起腿,便被一股无形的力道死死地禁锢在了原地。   若……若他父亲真的是白子,那晓公子的师父便是被他父亲害死的,晓公子会武功全失,也是拜他父亲所赐。   他感觉周围的月光像是变成了无孔不入的凉气,一寸寸浸入五脏六腑,冷得几乎要失去知觉。   他想,若这一切都是真的,自己还有什么脸去见人家?   山路依旧安静。   苗长老和黑长老不痛快地跟着闻人恒,走了几步道:“教主没说让我们去找他,万一我们跟着你,别人开始怀疑他的身份,耽误了他的事怎么办?”   闻人恒微笑:“我师弟与桃姑娘在一起,你们教主半路也去找桃姑娘了,我担心师弟,你们担心教主,咱们结伴过去找找他们,有何不对?”   两位长老暗道也是,但还是很迟疑:“那……”   闻人恒体贴道:“如果害怕,你们可以现在就回去。”   两位长老道:“我们才不怕!”   闻人恒笑道:“嗯。”   苗长老又走了几步,觉得这是个机会,说道:“还有,别以为我们教主现在失忆,你就能为所欲为地骗他。”   黑长老道:“没错!”   闻人恒诧异道:“你们既然是听从他的吩咐来的少林,为何你们会觉得我还会以为他失着忆?”   两位长老:“……”   哦对,光想着得打闻人恒一顿,把这事给忘了。   闻人恒看着他们:“他还没告诉你我和他的事?”   两位长老顿时汗毛直立。   苗长老严肃问:“你们的事?你难道真对他做过什么?”   黑长老道:“我告诉你闻人恒,虽然我脾气一直挺好的,但你要是敢占我们教主的便宜,我饶不了你!”   刀疤男自始至终都在后面跟着,冷汗一层层地往外冒。   他一方面想叶教主竟然已经恢复了记忆,这是何事的事,一方面又想叶教主那么聪明,肯定看出门主的心思了,看魔教长老这反应,他们会不会打起来?   闻人恒打量他们一眼,说道:“首先,我和他确实是师兄弟。”   两位长老异口同声:“你骗鬼呢!”      第64章      夜又深了些。   四更天,空气渐冷,似乎能顺着皮肤一直透进心脏。   秋虫被脚步声惊动,停了不知疲惫的鸣叫,山林迅速静下来,一片死寂。   吹笛人白着一张脸向前跑,如惊弓之鸟般害怕地左右张望,仿佛黑夜里会突然窜出一只嗜血的妖怪似的。   几名手下跟着他,俱是神色惊慌。   不知过去多久,吹笛人踉跄一步扶住旁边的树,只觉一阵气血翻腾,张嘴喷出一口血。   手下一惊,急忙围过去。   内伤恶化之下,吹笛人的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被凄惨的月光一照,像鬼一样。他感觉呼吸间甚至能听到胸腔的拉扯声,缓了缓,哑声问:“没人追来?”   手下惊惧地向后看了一眼,说道:“没有。”   吹笛人绷紧的神经微微一松,颓然栽倒,被手下一把扶住了。   他低声喃喃:“我想不通,他怎么会轻易放过咱们?”   手下也觉得今天是虎口脱险,额头的冷汗到现在还没干,说道:“叶教主心思难辨,可能……可能心情好?”   吹笛人不置可否,想起刚才的情况,心有余悸:“都说叶教主武功深不可测,果然不假。”   手下道:“那今天的事……”   吹笛人道:“回去照实说。”   他撑着树站起身,想要继续走,可这一个动作好像耗费了全部的力气,他眼前发晕,直挺挺倒过去,彻底昏了。   这个时候,鬼相公一行人刚刚停留过的地方早已空无一人。   叶右把鬼相公打残之后点住这人与想逃走的肖先生的穴道,剩下的就打发了。   他叫来手下把这二人弄走,带着他们慢悠悠迈进树林,走了半天才挑中一块勉强顺眼的地方,示意手下把人扔下后都去周围守着,有任何动静及时通知他。   手下道声是,悄无声息地闪入了树林。   四周静下来,叶右看着地上的二人:“本座有几句话想问你们。”   肖先生没吭声。   鬼相公很忌惮他,可到底曾叱咤江湖,不想就这么认怂,冷笑道:“我若不说呢?”   叶右道:“要是换成旁人,本座一个不高兴或许就杀了,但你嘛……本座听说你当年闯荡江湖时把一群人迷得晕头转向,要死要活?”   鬼相公微微一僵:“你什么意思?”   “意思是杀了你太可惜,”叶右笑道,“本座向来惜才,与其杀了你,不如废了你的武功,挑断手筋脚筋,收拾一番卖个好价钱。”   鬼相公感觉血气直往头顶上涌,差点又吐血:“你少吓唬我!”   “你哪来的自信觉得本座是在吓唬你?”叶右勾着嘴角,面具被月光染上一层暗银,越发邪气,“要不本座现在就废了你好了,你若想下半辈子活得舒坦一点,就老实回答后面的问题,不想就算了,本座心善,不勉强你。”   鬼相公见他说话间向这边迈了一步,脸色一变:“……你等等!”   叶右眯眼望着他,神色难辨。   鬼相公被他看得发毛,竟觉得一股凉气顺着脊背直蹿头顶,有心想说别乱来或问他究竟要干什么,但又觉得这人太恐怖,万一哪句惹得他不高兴,他或许真能废了自己。   他没敢再随便出声,警惕地看着面前的人,暗道难怪江湖上的人都对这人很忌惮。   叶右见状这才开口,声音仍带着一点笑意,教育道:“你早该闭嘴的,学学人家肖先生,多会审时度势,这种人一般都会活得长点。”   鬼相公几乎全部的心神都在他身上,根本没空深想他的话,直到见他似乎没有动手的意思才稍微定神,紧接着觉出了不对:这人怎么知道旁边的是肖先生?而且还特意把肖先生也抓了,好像事先就明白肖先生有用似的。   他快速想起谢均明今晚的一番插科打诨,又想到他们的计划已被看穿,呼吸一紧——这人并不是偶然撞上他们或一时兴起,而是特意来堵他们的!   魔教、无望宫和双极门难道联手了?   他的神色变了几变,对上这人的目光,艰难问:“你想知道什么?”   叶右道:“第一个问题,你们的神医现在在哪儿?”   鬼相公道:“我不知道。”   叶右道:“本座不太开心。”   虽然他的语气没什么变化,但鬼相公却心里一紧,忙道:“我真不知道。”   叶右道:“嗯,本座也只是告诉你一声我不开心而已。”   鬼相公正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只听他笑容可掬地补充了一句:“但你若让本座多不开心几次,我就会对你非常不满了。”   鬼相公道:“……你还想知道什么?”   叶右道:“还想知道你平时住哪儿。”   鬼相公道:“就住在白道之前发现的庄子里,那天我刚好不在。”   叶右道:“那里除了你和吸血老鬼,还有谁?”   鬼相公沉默下来。   叶右道:“对了,吸血老鬼是不是有个孩子?”   鬼相公心底一颤,被惊得脱口而出:“这你怎么知道的?”   “本座知道的事很多,不然你以为本座掺和进来只是为了玩么?”叶右慢悠悠地道,“邪药王,恶岛三魔,尘娘子,范家的两个疯子……这些你见过哪个?”   鬼相公不可置信:“你……”   叶右道:“你最好别再惹本座不开心了。”   鬼相公看着他,有些摸不透他究竟知道多少,挣扎了一会儿,放弃道:“尘娘子有,没有邪药王,恶岛三魔我只见过老三,范家的两个疯子我听说过,但一直没见过,据说早死了。”   “嗯,范家那两个不好掌控,本座也觉得有他们的可能不大,”叶右猜测道,“但死倒不至于,没准会被弄成药人。”   鬼相公问道:“你究竟怎么知道吸血老鬼有儿子的?”   叶右道:“哦,原来是儿子。”   “……”鬼相公道,“你不是知道么?”   叶右道:“不知道,本座全是猜的,只是觉得是儿子的可能大,没想到还真是。”   鬼相公的表情扭曲了一下,一副想骂人却又硬生生忍住的样子,他强迫自己的语气正常,问道:“怎么猜的?”   叶右笑道:“现在是本座问你话,还是你问本座?”   “……”鬼相公憋屈地闭上嘴。   想他江湖赫赫有名的鬼相公,如今竟落到这种地步,说出去估计都没人信。   叶右道:“你们主子那批药人平时藏在哪儿?”   鬼相公道:“我不知道。”   叶右盯着他。   鬼相公补充:“……我只知道附近应该有水,因为我在他们身上见过鱼鳞,不止一次。”   叶右思索一下,说道:“是在晚萍堰上啊。”   这话一出,鬼相公没有反应,一旁的肖先生则僵了僵,叶右本就是想说给他听,看他一眼,心里满意,说道:“最后一个问题,你们知道二十年前的那个魔头现在在哪么?”   鬼相公和肖先生的神色几乎同时变了变:“——什么?”   叶右看看他们,说道:“没什么,看来你们不知道。”   哪怕刚刚被警告过,鬼相公也还是忍不住了,问道:“你究竟是谁?”   叶右奇道:“你与本座说了这么多话,难道不知道本座是魔教教主?”   “……”鬼相公道,“这我当然知道。”   叶右道:“那你还问什么?想惹得本座不开心,然后从你身上切点什么下来么?”   鬼相公:“……”   这是威胁?   叶右不去看他的表情,对手下招呼一声,让他们把鬼相公带走,并告诉他们鬼相公已经投靠魔教,以后就是魔教长老,要好好招待,顺便给人家治治伤。   鬼相公完全没想到这人竟能放过自己,并且还给个长老的位置,顿时震惊。他识时务地没开口,跟着他们走了。   树林再次安静。   叶右收敛一下上位者的气势,变回温柔随和的青年,连语气都少了几分锐气,礼貌问:“肖先生,没受伤吧?”   肖先生看着他的转变,有些毛骨悚然。   被关进少林,他都没这么害怕过,但此刻与这人独处,他却感觉全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了似的。   “肖先生怎么不说话?”叶右看着他,“你又觉得是我绑走的浮萍?”   肖先生哑声道:“我不明白叶教主的意思。”   叶右笑了一声,不再压抑本性,说道:“我向来喜欢聪明人,你先前明明已经看出我的身份,却明智地没嚷嚷出来让我灭你口,这点蛮好的,但现在只剩咱们两个人,你再揣着明白装糊涂,可就有点蠢了。”   肖先生暗暗吸了一口气,哑声问:“你想怎么样?”   “也不怎么样,”叶右道,“我就想问问你今晚是不是没见着盟主?”   肖先生身体一颤。   叶右道:“先前我说浮萍可能把你当弃子的时候,你的神色就有些不对,我来猜猜看,你其实是盟主的人,负责给他传消息,也知道他有盟友,所以钟公子被绑,浮萍也失了踪,你便意识到你们被盟主的盟友算计了,对么?”   肖先生道:“浮萍是真失踪了么?”   叶右道:“反正没在我手里。”   肖先生道:“那你把盟主怎么了?”   “少林那么多人,我能拿他如何?”叶右道,“他是晚上一个人溜走的,我猜他是怕白子拿他顶锅,你大概不知道,今晚白子派去杀桃姑娘的杀手就是盟主的人,目的不言而喻。”   肖先生的脸色立刻铁青。   闻人恒这时已经进了树林。   他知道师弟要做什么,但却无法弄清对方的位置,因此才会拉上魔教长老,毕竟黑长老掌管魔教暗卫,要联系手下再容易不过。   他问道:“还没到?”   “还得再往前,”黑长老看他一眼,迟疑道,“那什么……咳,你那什么……”   闻人恒笑道:“我什么?”   黑长老道:“不,没什么。”   他与苗长老对视一下,都觉得“闻人恒与教主是师兄弟”的事有点玄乎,但不可否认,闻人恒刚刚问的那几个问题也确实在点子上。   比如教主以前和闻人恒的关系并不好,但设计出这一个局,却放心地把失忆的自己交给闻人恒了,这是为什么?   再比如依教主那脾气,恢复记忆后若真不想和讨厌的人睡一个屋,绝对能想出千百种办法来摆脱,为何会一直住下去?   再再比如教主要干一件大事,肯定是与人家有仇,这说明以前与中原武林有牵扯,而他的年纪又与闻人恒差不多,兴许这两个人还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   闻人恒看着他们:“你们还是不信?”   两位长老道:“……没有。”   闻人恒道:“若还是不信,一会儿问你们教主就是。”   苗长老“嗯”了一声,忍了一会儿道:“闻人……咳门主,你说实话,你对我们教主有没有别的想法?”   闻人恒道:“这个啊……”   两位长老立即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闻人恒微笑:“不告诉你们,想知道就去问你们教主。”   两位长老:“……”   要不是看在你是教主师兄的份上,我们早打你了!   几人走了一阵,黑长老终于看见了手下。   彼时魔教一众正在挖坑埋鬼相公。黑长老看看地上的尸体,说道:“教主让杀的?”   手下应声:“教主说他今后就是长老了。”   黑长老和苗长老于是懂了。   闻人恒没懂,看了他们一眼。   两位长老报复道:“不告诉你。”   闻人恒笑道:“我有问么?”   “……”二人不想理他,询问完教主的位置,便跑去找教主了。   闻人恒慢慢在后面跟着,突然听见一声清脆的“咔嚓”,不由得抬头。   只见不远处的树林里,一个穿黑袍的人松开了肖先生的脖子,随即懒洋洋地把尸体一扔,直起身望向了他们。   月光打在那张面具之上,让他整个人都透着一股神秘而危险的味道,令人想靠近的同时却又望而生畏,高高在上似的。   刀疤男看得清楚,心里一抖。   那个魔教教主果然回来了,希望他家门主真与人家是师兄弟。   叶右见师兄眯眼盯着自己,目光还带着几分炙热,便勾起嘴角,拖长音:“闻人门主,多日不见,别来无恙?”   两位长老反应一下,齐齐瞪向闻人恒。   你个混蛋,你看教主根本就和你不熟!你竟然敢骗我们!   闻人恒:“……”      第65章      肖先生死时,脸上带着明显的惊愕和不可置信,双眼大睁,就这样永远地凝固住了。叶右连看都没看,叫来手下,让他们把这个也埋了。   刀疤男简直忧心忡忡。   叶大教主此刻的存在感太强,完全就是一个上位者,根本不像平时好脾气的晓公子,他真怕他们门主会被叶教主的毒舌伤到。   闻人恒熟知自家师弟的性子,了然问:“你对他说了什么?”   叶右道:“也没说什么,就是给他设了一个套,等他心甘情愿钻进去回答完我的问题,再告诉他其实我在骗他。”   难怪他是这个表情,估计当时咬死你的心都有了吧?   刀疤男沉默。   闻人恒一点都不意外,就猜到差不多是这样。   他师弟怀疑过肖先生可能是盟主的人,想必先是确认了一下,然后想办法让肖先生觉得白子要害盟主,兴许还会提议说愿意与盟主联手弄死白子,救出钟少爷。   而等得到肖先生的信任,套出想知道的东西,师弟便会告诉人家浮萍已经被埋了,并不是所谓的故意失踪,盟主的儿子则是被谢均明绑的——肖先生若没当场被宰,恐怕会立即吐出一口血。   他看着师弟:“想回哪?”   “当然是回我们魔教的分舵,”叶右笑道,“闻人门主若是不忙,不如赏脸去喝杯酒?”   闻人恒道:“走吧。”   叶右看一眼身边的两位长老,示意他们可以回少林了。后者一直在观察他和闻人恒,觉得也不是关系太差的样子,于是用力对他眨眼睛。叶右略微挑眉,带着他们走到一旁,问道:“怎么?”   苗长老道:“教主,闻人恒说你们是师兄弟。”   黑长老补充道:“他还居心叵测地用了一个‘首先’,说的就好像还有别的似的。”   叶右道:“他确实是我师兄。”   “……”苗长老心想幸亏没打人,问道,“那教主刚刚装作和他不熟的样子干什么?”   黑长老道:“还喊的是闻人门主,说的是多日不见,你们早晨才分开的,你是不想认他么?我们帮你打发他?”   叶右自然不能告诉他们是看出师兄喜欢他这副样子,所以想撩一下,只能道:“我有我的理由。”   二人表示不懂。   叶右近乎慈祥地看着他们:“回去多琢磨琢磨,兴许能早点讨到媳妇。”   二人:“……”   这和讨媳妇有什么关系?   不对,等等!   黑长老试探问:“教主,闻人门主先前用的那个‘首先’后真有别的?”   叶右道:“有啊。”   二人屏住呼吸,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叶右愉悦道:“其次,他是你们教主夫人。”   二人:“……”   “行了,你们该回少林了。”叶右说罢交代他们回去要怎么说,这便去找师兄了。   两位长老双目无神,表情呆滞,轻飘飘地跟着他走过去,默默看一眼闻人恒,在他面前飘过,紧接着“砰”地撞树。   闻人恒:“……”   刀疤男:“……”   二人慢吞吞绕开树继续走,迈出几步后回头看看闻人恒,又走出几步,再看看他,这才凌乱地离开。   闻人恒道:“你怎么对他们说的?”   叶右笑着反问:“闻人门主觉得本座会怎么说?”   “我怎么知道。”闻人恒没有深究,与他并肩向林外走去,中途路过正在奋力挖坑的魔教一众,便随口问了一句为何魔教的人听见“鬼相公是长老”就把人宰了,难不成是暗号。   叶右道:“嗯,是暗号。”   闻人恒道:“哦?”   叶右笑眯眯地解释:“这是我教长老们想出来的主意,只要对外说谁做长老,就等于死的意思,我估计他们的本意是想隐晦地告诉我他们平时活得很水深火热,想让我收敛一点,我觉得这办法挺不错的,就用了。”   闻人恒哭笑不得,问道:“那若真遇见要新封长老的情况呢?”   叶右道:“这是大事,其余长老都得到场才能宣布。”   闻人恒点头,片刻后又想起一件事:“以前那个黄金教是怎么来的?”   叶右下意识想要回答,但话到嘴边停了停,笑着看向他:“闻人门主好像对我魔教很感兴趣?”   闻人恒诚实道:“嗯。”   叶右猜测:“该不会还派人盯过魔教的动静吧?”   刀疤男的冷汗“唰”地就下来了。   闻人恒的语气一点起伏都没有,再次给了他一个“嗯”字,见他嘴角的笑意加深,问道:“叶教主以前没派人盯过双极门?”   “这个当然是——”叶右笑着拉长音,等师兄忍不住看他一眼,才厚颜无耻道,“没有过了。”   闻人恒觉得这祸害欠收拾。   这个时候,少林寺依然灯火通明。   除去药人和嚣张跋扈的、让人恨不得脱下鞋狠狠抽一顿的谢均明回屋睡大觉以外,其余人都没有睡意,不过谢均明不在是好事,毕竟眼不见为净。   闻人恒与魔教长老走后不久,魏庄主、丁阁主连同去接应的少林武当的人便回来了。他们搜了不少地方,但奈何鬼相公的轻功太高,加上又是晚上,他们都没摸到对方的影子。   魏庄主环视一周:“小恒他们呢?”   慈元方丈道:“闻人施主去找晓施主了。”   魏庄主道:“那咱们等等他们。”   慈元方丈一行人想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都是这么打算的,但在此前有另一件事需要他们处理,因为今晚抓到的刺杀桃姑娘的那三名杀手,其中一名是盟主的人,另外两个则是生面孔。   丁阁主皱眉:“没弄错?”   葛帮主道:“没有。”   盟主虽然下了山,但他的人留了一部分在少林寺,那个杀手他们虽然没印象,可有人认识,当场就认出来了。   几人边说边走,进了议事用的书房。   魏庄主向来和气的神色被严肃取代,问道:“这事诸位怎么看?”   怎么看?众人心想,这事太好看了。   钟公子晚上刚被绑,第二天盟主就走了,而紧接着白子的人围上了少林,派人杀桃姑娘的杀手还是盟主的手下,一切都十分明显。   但正因为太简单,反正让人不敢相信。   葛帮主道:“也不一定是盟主吧?那天他听说儿子被绑,神情不像作假。”   “会不会是白子找上了盟主?”玄阳掌门道,“白子绑了盟主的儿子,威胁他离开这里,再用他的人杀桃姑娘,嫁祸给他。”   话音一落,立即有几位掌门附和,觉得这个倒是有可能。   但另有一些人则在惦记谢均明的话,谢均明这货是遭人恨,可脑瓜还是很不错的,搞不好盟主真是白子,这是被黑子逼得没办法了,只能逃走,尤其盟主有做这些事的目的——他虽是盟主,但说白了只是个拉架的,没多少权势,万一觉得不满足了,不是没可能暗中谋划这些。   玄阳掌门道:“等晓公子回来,问问他吧。”   慈元方丈道声佛,垂眼开始捻佛珠,显然同意了他的话。   他们两个是最不希望盟主有问题的人,毕竟人是他们选的,而他们已经在菩提牢上出过一次差错,若这次再有问题,连他们可能都有嫌疑了。   几人等了一会儿,没等来晓公子,倒是把桃姑娘等了回来,便迎了出去。   侠客们听见消息,心里“咯噔”一下循声望去,准备看着令人糟心的叶大教主进门,然而定睛一看,却见与桃姑娘站在一起的是秦月眠,顿时惊讶。   慈元方丈一行人也正好出来,见状问道:“晓公子没与你们在一起?”   “是在一起的,”秦月眠道,“但他担心几位少帮主的安危,折回小县了,他说人是他带出去的,就得全须全尾地带回来。”   附近的人听得感慨,暗道晓公子真是侠肝义胆,尤其还那么聪明,绝对是能成大事的人,今晚若不是他,他们得死多少人啊!   秦月眠扫见人群的反应,忍不住在心里道了一声某人真无耻,明明就是想在外面等着闻人恒,还非得找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葛帮主问:“不是说叶教主也来了么?”   桃姑娘道:“嗯,我们追吹笛人的时候遇见的他,当时我们已经把人追丢了,他便去了。”   秦月眠补充道:“我跟了一段,听见他说里面有鬼相公,就让我回去了,我看他对鬼相公挺感兴趣的,也不知还会不会再来少林。”   侠客们精神一振。   他们第一次觉得鬼相公那么顺眼,心想把叶教主引到天边去才好呢!   慈元方丈几人等不到晓公子,干脆把这二人请进书房,询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秦月眠忙摆手:“这事我可不知道,阿恒只告诉我要和桃姑娘下山,顺便看着点她,我还是后来听桃姑娘说今晚白子可能要围山的。”   众人纷纷看向桃姑娘。   桃姑娘道:“我也只知白子会围山,其余的他们都没告诉我。”   众人于是沉默。   想等的人回不来,问杀手也问不出有用的东西,他们商议一番只能各自回房。   魏庄主回到小院,刚推开门便是一愣,只见魏江越正在屋里坐着,后背绷得笔直,似乎已经等他很久了,他本以为这人跟着闻人恒一起下山了呢。   他关门走过去:“来认错?”   魏江越沉默一下,说道:“我有件事想问,您让‘苍穹’的人离这里远点,去周围守着,别让人靠近。”   魏庄主道:“你想问什么?”   魏江越不答。   魏庄主看他一眼,出去对手下吩咐一声,重新回来:“说吧。”   魏江越这次沉默得更久,等到魏庄主要再次开口时才抬头看向他,一字一顿问:“父亲,您是白子么?”      第66章      魏庄主简直不可思议:“你说什么?”   魏江越面前的茶早就凉了,他自从倒上就没有喝过一口。   他感觉心里诸多的情绪随着茶叶一起慢慢沉淀,望着自己尊敬且无数次为之自豪的父亲,坚定地问了第二遍:“您是白子么?”   “我怎么可能是白子?”魏庄主更不可思议,“谁跟你说的?小恒还是阿晓?”   魏江越已经想好说辞,摇头道:“不是他们,是大家都知道白子德高望重,就在这些人里面。”   魏庄主都要被气笑了:“所以你就怀疑我?”   “我也不想怀疑。”魏江越觉得第一句话问出口,他的精神与身体便分开了,身体冰冷麻木,精神却推着他一路前行。   他听见自己极其冷静道,“可您有机会拿到灯灭毒,吸血老鬼当初也是您打下的悬崖,您更有实力插手菩提牢……先别急着说话,我也知道那些前辈都能做到这些,等我说完。”   屋里并没燃灯,只有一道道从窗棂渗进的倾斜的淡色光柱,昏暗而幽静,好像再沸反盈天的感情都能被压下去。   魏庄主借着月光看看他,点了点头,到底是先把灯点上了。   房间顿时亮起来,魏江越能更清楚地看见父亲的脸。   他想起过去的点点滴滴,目光微微一顿,随即压下那一丝挣扎,继续道:“昨天早晨我去找晓公子,听他说白子或许会围山,我当时是想告诉您的。”   魏庄主责怪道:“你就应该告诉我,真出了事怎么办?”   “我若说了,您肯定不同意,”魏江越简单回答,往下说,“晓公子武功全失,没自保能力,我便与他换了身份,闻人恒给我三颗暗器,也为我想好了退路,我不会有事。不过这事太大,我那时有些担心只靠我们会不会撑不住,但他们说不确定白子是谁,只能闷着,我想若您没嫌疑,以后再有事也就能找您商量了,所以在对上鬼相公的时候,我故意试探了几句。”   魏庄主问:“试探的什么?”   “按照原计划,我应该要用晓公子为借口引他去事先准备好的地方,等他上钩就把他抓了,但我临时改了一句,对他说是你说的晓公子在小县里,”魏江越看着他,“父亲您告诉我,在双方已经翻脸、且鬼相公知道了我的身份的情况下,他为何没有把我抓了要挟你们?为何我说完他就信了?又为何没有打伤我?还轻易就放过了我?”   魏庄主问道:“他相信了?”   魏江越道:“对。”   魏庄主道:“那他是怎么说的?”   魏江越静了一下。   其实鬼相公当时只是反问了一句,并未说别的,也听不出信或不信,可因为有其他疑点,这反而不重要了。   他于是诈了一句:“他说,知道了。”   “知道了?”魏庄主有点啼笑皆非,问道,“小越你混江湖多久了?他嘴上说知道,心里还不知是怎么想的。”   魏江越道:“那他为何没抓我?”   “他为何要抓你?”魏庄主道,“那时我和老丁带着人围过去了,他再留下对他没好处,要是带着你,他根本逃不掉。”   魏江越道:“他可以用我要挟你们。”   魏庄主道:“他之前手里还有纪神医他们,结果还不是一样?”   魏江越顿了顿,问道:“那他为何没打伤我?”   “这我怎么知道?他可能没来得及,也可能听出你在试探他,就故意误导你,想让你我父子反目成仇,”魏庄主见他还要再说,摆手打断他,“你问了这么多,换我问你,都说知子莫若父,无缘无故的,你不可能怀疑我。”   魏江越道:“我只是想试探一下。”   “你觉得我会信?”魏庄主道,“别说我,小恒的性子你也知道,他就算亲耳听见鬼相公的话都不一定能信,你觉得你试探两句回去告诉他结果,他会信么?”   魏江越主动认错:“是我草率了。”   “这不是草率,我儿子,草不草率我心里有数,”魏庄主望着他,“你只是借口找的不行,说吧,是不是小恒他们对你说过什么,让你怀疑上我了?”   魏江越道:“没有。”   魏庄主看了他一会儿,说道:“行,没有就没有。那我再问一个问题,这么多年你父亲是什么样的人,对人对事又如何,你不清楚么?你六弟就是被吸血老鬼害的,在你的心里,你父亲是那种会为了权势连亲生儿子都肯害的人?”   魏江越徒然一僵:“不是……”   “你疑心我,我不气你,你把这事扛下来,不愿意让我怪罪小恒和他师弟,我也不怪你,相反我还会赞你一声讲义气,”魏庄主的语气自进门后一直没什么火气,直到说到这里才沉下来,“我气的是你冒然犯险,还一个字都不肯和我说,这次若一个不小心真出事,你让我和你娘怎么办?”   魏江越更加僵硬,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   胸腔里像伸进去一只手,探进睡着喜怒哀乐的湖底,蛮横一般狠狠地一通翻搅,浓烈的情绪瞬间溢上来,酸甜苦辣,五味杂陈。   魏庄主见他沉默不语,叹气道:“你啊……行了,时辰也不早了,回去睡一觉,有什么事等天亮再说。”   魏江越心事重重地站起身,向外走了两步,倏地停下看着他:“爹,这事是儿子不对。”   魏庄主“嗯”了声,听上去似乎有些欣慰:“下次别这样了,去吧。”   魏江越没有动,仍望着他:“我比任何人都希望您不是白子,我……”   他停顿一下,哑声道,“我很喜欢晓公子,他被小柔害成这样,我现在最想做的就是帮着他把罪魁祸首找出来,所以我不想您跟这事有关,否则我觉得把我这条命抵给他,都不够。”   魏庄主心里一惊,基本没听见他后面的话,问道:“你喜欢他?哪种喜欢?”   “……我不知道,”魏江越道,他其实一直不敢深想这个问题,说道,“我就是见不得他不好。”   魏庄主看看他这副样子,提醒道:“明眼人都能看出小恒对他的心思,小恒是什么样的人你清楚,他认定的是不会让给别人的,更别提小柔那事……”   “我知道,”魏江越想起小柔就忍不住皱眉,打断他,“我知道……我还没往那方面想过。”   就怕等你想的时候已经陷进去出不来了。   魏庄主没能说出口,望着儿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快到五更天,惊险的长夜即将结束。   魏江越面无表情,漫无目的地向前走,等回过神,发现自己竟不知不觉到了晓公子的院外,那院子一片安静,也不知里面的人是睡着了还是没回来。   他抬头看着一轮月圆,人生第一次如此迷惘而不安。   如果半年前有人告诉他他父亲是为非作歹、道貌岸然的魔头,他绝对会冷漠对之,等对方得寸进尺再狠狠收拾一顿,可现在怀疑他父亲的是闻人恒和晓公子,他不能无视,也没办法无视。   他沉默地站了一阵,忽然不可抑制地想见见晓公子。   他想听那个人说说心里的想法,再将自己与父亲的对话说一遍,听听那个人的判断。   他闭了闭眼,觉得一刻都等不下去,便上前敲门,结果却见根本没人,他想起丁喜来他们都还在小县里,于是出了少林,直奔山下。   进了五更,月光慢慢淡下去,天际也渐渐起了一层灰白。   天色将亮不亮之时,叶右与闻人恒终于回到了魔教在小县的分舵。   说是分舵,其实就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院子,但因为买的最早,甚至比一些大分舵的年头都长,所以叶右一直把它当分舵看。   刀疤男已经等候多时。   原因是他们走到半路便遇见了赶来与叶教主会合的白长老与梅长老,两位长老见到他家门主的反应与先前的苗长老和黑长老差不多。   不过这次没等二位长老开口,叶教主便示意他们先回来通知手下烧热水。原本梅长老是不想走的,结果被叶教主轻飘飘地一句“洗个热水澡睡一觉对皮肤有好处”给说服了,而他则同样被门主差遣走,跟着那二人一起来了。   这一路,白长老睡眼惺忪,话不多。   梅长老则问道:“你们门主是不是对我们教主有点见不得人的心思?”   刀疤男道:“不知道。”   梅长老挽了一下头发,艳丽无双的脸上带起微笑,目光像是从血水里泡过一圈似的:“小哥,别这样,说两句嘛。”   “……”刀疤男道,“我真不知道。”   梅长老笑得更好看了:“你看你这就不对了,快说,别惹姐姐生气。”   “……”刀疤男硬撑了一路,本以为来到分舵会好一点,但他很快发现自己太天真,因为分舵里还有百里长老和季长老在,二人把他一围,他立刻就想哭。   如今门主终于到分舵,他简直热泪盈眶,急忙迎上前,紧接着脚步一停,发现他家门主笑得有点瘆人,默默思考一下,觉得这是在叶教主那里受刺激了,于是识时务地远离了一点。   几位长老这时也到了叶右身边:“教主。”   叶右笑眯眯地应声:“热水烧好了么?”   百里长老道:“烧好了,听见你回来就让他们端进屋了。”   叶右很满意,回屋洗澡。闻人恒不等他们招呼,紧随其后进去了。叶右听见脚步声,回头看他一眼,笑着拖长音:“闻人门主这是想看本座洗澡?”   闻人恒颇为温柔地看看他勾起的嘴角,上前一步,捏着他的下巴吻过去。   回来的路上被这祸害撩了好几次,不收拾一顿都对不起自己。   叶右唇齿间溢出一声轻笑,微微躲了躲,不小心撞上了身后的桌子。闻人恒自然不会让他逃,顺势把人往桌上一按,吻得更深,同时一把扯开了他的黑袍。   几位长老和刀疤男正被闻人恒跟进去的举动而弄得愣怔,直到听见桌子被撞的动静才回神,第一反应就是打起来了,想也不想齐刷刷跑进门,结果就看到闻人恒按着叶右,还撕了他的衣服,顿时瞪眼。   叶右:“……”   闻人恒:“……”   刀疤男:“……”   长老们:“……”   房间死寂了一刹那,紧接着几位长老撸袖子抄家伙,一齐奔过去,怒道:“打死你个臭流氓!放开教主!”      第67章      魔教一众转天早晨一醒,就发现长老们正沉默地围成一圈坐着,气氛略有些诡异。   梅长老只随便穿了件男子的长衫,竟没穿艳丽的长裙,时而还幽幽地轻叹一声,另外三位长老则一副灵魂出窍的样子,其中白长老看上去要比他们出得更厉害,好像戳一下就能栽倒似的。   他们看了好几眼,低声交谈。   “这怎么回事?”   “不知道,不过能让长老们变成这样的也就只有教主了。”   “教主这次又干了什么?”   “也不知道,有没有昨晚在附近当差的?听见什么动静没有?”   “有,我在,但我只听见长老们喊了一句放开教主,等赶来一看,他们已经出来了……哦对了,还有个双极门的人,不知去哪了。”   众人感觉要抓到重点,正要找找人,抬头便见刀疤男进了小院。   刀疤男昨晚听见叶教主亲口承认与门主是师兄弟的关系,又见叶教主似乎没有因为衣服被扯而不高兴,心里一块大石便落了地,踏实地睡了一觉,这便精神抖擞地来等他家门主起床了。   几位长老扫见他,顿时齐刷刷望过去,眼冒绿光。   “……”刀疤男道,“诸位长老早。”   几位长老道:“不早,我们没睡。”   刀疤男道:“……要不先去休息一下?”   几位长老道:“不了,这就要吃饭了。”   刀疤男急忙点头,正要把话题扯到吃的上,就见他们仍直勾勾地盯着他,不知为何恍然有一种他们这是想烤了自己的错觉,便闭上嘴,默默远离了点。   叶右和闻人恒出来时见到的便是这幅画面,前者明知故问:“怎么?”   几位长老怨念地看看闻人恒,对教主道:“在等着你吃饭呢。”   叶右笑着应声,带着他们去饭厅,坐下后便开始喝粥。昨晚他基本没睡,被师兄按着折腾了一顿,这时候正饿。   闻人恒坐在他身边,为他加了点小菜。   几位长老立刻动作一致地看他一眼,连一向慢性的白长老这次都难得跟上了同僚的速度,可见闻人恒这一亲近的动作给他们造成了多大的冲击。   闻人恒若能被影响到便不是闻人恒了,淡定地回望,温和问:“我脸上有花?”   几位长老忍了忍,没忍住,齐齐看向教主。   百里长老道:“教主,你不说些什么吗?”   叶右慢条斯理地咽下嘴里的东西:“我昨天不是说过他是我师兄么?”   正常点的师兄会按着你这样那样么?!几位长老在心里咆哮。   梅长老问道:“没别的了?”   “我若说没有,你们也不会信,”叶右放下筷子,握住师兄的手,望着他们道,“就是这么一回事,从今日起他就是你们的教主夫人了,以后记得喊夫人。”   长老们:“……”   闻人恒:“……”   刀疤男:“……”   叶右在师兄握紧自己的手之前松开,愉悦地忽略掉诡异得快要爆炸的气氛,拿起筷子继续吃。   魔教一众很快发现,几位长老在早饭过后更加恍惚了,回房的路上途径一小段台阶,还差点撞成一团咕噜噜滚下去,看得他们特别忧心,生怕教主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   几位长老不理会他们的目光,回房把门一关,坐在桌前相互看了看。   季长老道:“其实……也还好,闻人恒虽然恐怖,但教主一向厉害,吃不了亏的,再说咱们教主是娶,又不是嫁。”   梅长老道:“那为什么要娶个白道的,娶黑道的不好么?不然娶我也行啊。”   其余几人沉默地看向她。   梅长老努力挺起胸脯,斜视他们。   百里长老觉得有点不忍直视,说道:“我觉得教主可能不喜欢女人,不然早就和桃姑娘有点什么了。”   梅长老道:“那就换别人,咱们黑道又不是没人。”   白长老慢吞吞地道:“唔……黑道里能配得上教主的男人,也就只有谢宫主了。”   其余几人:“……”   这话成了压倒他们的一面城墙,他们顿时觉得闻人恒无比顺眼,短暂的死寂后几乎异口同声:“还是闻人恒好啊。”   “而且闻人恒待人彬彬有礼,不随便折腾人!”   “嗯,还很厉害,双极门的地位也不低。”   “重要的是教主以后再折腾出什么事,可能不用咱们管,闻人恒就把残局收拾了。”   “诶,对啊!”   于是等闻人恒为师弟缠上布条,弄成晓公子的样子与他一起离开时,便发现那几位长老忽然对他和颜悦色了,不止他,连带的刀疤男都觉出了他们浑身往外冒的浓浓的热情,吓得都有些发毛。   闻人恒看了他们一眼。   几位长老立刻道:“夫人慢走。”   闻人恒微笑:“嗯,都回去吧。”   几位长老:“……”   这怎么笑得有点瘆人?他们说错什么了吗?   闻人恒迈上马车,看向罪魁祸首,正对上这人嘴角勾起的坏笑,暗道一声昨晚收拾得轻了。他决定回头算账,走过去坐下:“丁喜来他们在哪?”   叶右道:“妓院。”   从分舵到妓院并不远,等他们到的时候少帮主们还没醒,原因是昨晚喝得有点多,只有丁喜来揣着满腔的心事与担忧,与任少天一行人守着这群醉鬼,几乎一夜未眠。   魏江越几番打听之后也早已寻来,见丁喜来不清楚晓公子的去向,便无视掉他一大堆问题,与他一起等人,此刻见到闻人恒带着晓公子进门,他们同时迎了过去。   丁喜来道:“怎……怎么样了?”   叶右道:“没事,他们呢?”   丁喜来悬着一晚上的心“扑通”砸回胸腔,感觉都要支撑不住,说道:“都还在。”   叶右拍拍他的肩:“你做得很好。”   丁喜来的鼻子骤然一酸。   虽然昨晚风平浪静,但他是第一次经历这种惊心动魄的大事,也是第一次担着好几条人命过活,那沉甸甸的责任至今仍萦绕在心头,如今听见晓公子的一句肯定,他顿时有点热泪盈眶,之后便觉一股热血从体内蔓延开,觉得这一晚比过去的无数个夜晚都值。   他努力不让自己的声音发颤,问道:“现在呢?”   叶右道:“把他们喊起来,咱们回去。”   丁喜来说声好,扭头就上楼了。   任少天习惯性地在后面跟着,看看自家少爷的背影,觉得他这一晚长大了不少,眼底不由得带起一丝笑意。   魏江越站着没动。   没见到人的时候,他有一肚子的话想对晓公子说,甚至都想好了先后顺序,然而等真的见着人却一个字都蹦不出,他怕自己问出的东西,会毁掉他与这人之间好不容易维系的那一点朋友关系。   闻人恒不喜欢他总盯着师弟,问道:“你怎么来了?”   魏江越道:“睡不着,出来找找你们,你……”他看向晓公子,“你昨晚没事吧?”   叶右道:“嗯。”   魏江越陪他们站了一会儿,正要鼓起勇气问问,就见少帮主们陆续下楼,打着哈欠对他们招了招手。   闻人恒道:“收拾一下,回少林。”   “啊?”少帮主们道,“不吃早饭了?”   闻人恒道:“回去吃。”   少帮主们不敢忤逆他,听话了,接着快速想起昨晚听到的消息,齐刷刷鼓励而热切地看了看他,暗道比起浮萍还是你靠谱,晓公子被伤得这么狠,你一定要把人追到手,好好照顾他呀!   闻人恒挑眉:“怎么?”   “没什么。”少帮主们再次鼓励地看看他,这才去别的马车上,其中有人扫见魏江越要去晓公子的那辆马车,便一把拉住他,拖着走了。   魏江越道:“放手。”   “嘘——别打扰他们,”少帮主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闻人门主对晓公子表明心意了,还是让他们单独待着吧。”   魏江越骤然一僵:“什么?”   “你不知道吧?昨天我们听丁喜来说的,晓公子跟着我们刚下山,闻人门主就追来把人带走了,”少帮主道,“不过那时晓公子还没答应闻人门主,不知这一晚过后会不会有进展。话说回来,你怎会突然下山?你是和闻人门主一起来的?可白子不是正盯着晓公子呢么?”   魏江越心头极乱,一面想这可能是晓公子离开时用的借口,只是不知这借口是真是假,或许闻人恒真的挑破那层纸了,一面又想依闻人恒的性子,这是早晚的事,自己在担忧什么?   少帮主们诧异地看着他:“魏二哥?”   魏江越回神,直言道:“昨晚白子带着一批药人把少林围了。”   少帮主们眨眨眼,片刻后找到了同一种语调:“——啥?!”   在一群人被惊得三魂七魄要飞走一半时,闻人恒已经上了马车,若有所思回想那群人看自己的目光,望着某个祸害:“你是不是对他们说过什么?”   叶右很无辜:“我能说什么?”   闻人恒审视他。   叶右虚弱道:“师兄,我累了。”   闻人恒无奈地放过他,把人抱过来让他靠在自己身上:“睡吧。”   叶右无声地笑了笑,在他怀里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踏实地闭上眼。   马车晃晃悠悠顺着山路而上,刚驶入少林,便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   众人齐齐张望,想看看晓公子,结果却见他是被闻人恒抱下来的,不由得倒吸一口气跑过去,问道:“他……”   闻人恒轻声道:“太累,睡着了。”   侠客们和得知了来龙去脉的少帮主们听见这话,眼眶都有些热,暗道一声晓公子拖着病弱的身体殚精竭虑,都是为了他们这些人的安危,殊不知这人昨晚笑眯眯地把白子的人吓了一顿,顺便宰了两个,又撩了撩师兄,还泡了个热水澡,过得非常之精彩。   谢均明这时也已收到某人回来的消息,听见人群一水的赞扬与感动,心里闪过两个字:无耻。   而慈元方丈一行人本以为终于能问点事,闻言便打消了念头,继续等着,不过他们没等多久,就听见少林弟子说魔教的人送来一封信,是给桃姑娘的。   他们直觉是与昨晚的事有关,便将桃姑娘请到了书房。   桃姑娘知道他们的意思,当着他们的面把信拆开看了看,神色微变。   众人问道:“怎么?”   桃姑娘把信递给他们,说道:“他说昨晚截到了肖先生,从肖先生嘴里问出了话,肖先生是盟主的人。”   众人一惊,接过来快速从头溜到尾。   有人忍不住问:“肖先生人呢?光听他一面之词……”   他说着看到了最后一行字,只见上面写着:人已经被本座杀了,那些话都是真的,但白道怕是不会信,你让谢均明替本座说四个字便可,爱信不信。   众人:“……”   果然和谢均明是一丘之貉。   他们简直不知该说什么好。   丁阁主皱了一下眉,正要开口,只听外面突然响起一阵喧哗,原因是黑子又差人送信了,并且信是给谢均明的。   他们一脸疑问地出去,见谢均明正顶着周围一圈人的视线淡定地看信,见到他们便把信一递,笑道:“这下可知道给阿右算命的先生是怎么回事了。”   慈元方丈接过来,与身后的人一起看完,脸色都是一变,因为上面写着二十年前的那个魔头曾有个侍从,而且肩膀有伤,不知谢宫主在盟主的肩上看见过没有。   这话的意思实在太明显。   众人面面相觑,连一直觉得盟主有苦衷的玄阳掌门几人都有些迟疑。   证据一个接一个,盟主是白子,这就要板上钉钉,没跑了。      第68章      叶右在到达少林的时候就醒了。   他的神功已成,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的耳朵,更遑论刚刚有那么多人围过来——若不是回来的路上靠着师兄让他觉得踏实,他其实根本睡不着。   不过他虽然醒了,但却没动。   闻人恒对他一向纵容,便把人抱回小院,轻轻放在了床上。   叶右仍闭着眼,懒洋洋地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躺好。   闻人恒道:“再睡一会儿?”   叶右道:“不了,不困。”   闻人恒没问他为何不起,倒上一杯茶,拿出书,边看边陪着他。叶右听见翻页声,这才舍得睁眼,单手撑头,静静望着。   闻人恒道:“怎么?”   叶右笑道:“我失忆时有一句是真心话。”   闻人恒看他一眼:“只有一句?”   叶右认真道:“只有这句发自肺腑。”   闻人恒大概能猜出他想说什么,便好整以暇等着他说。   叶右道:“师兄,你长得真是挺赏心悦目的。”   闻人恒的声音很温柔:“所以要做你夫人?”   叶右笑了笑,不怕死地道:“嗯,你等我挑个黄道吉日……”   话说到一半,闻人恒便放下书过去了。   叶右及时收声,往床里躲了一点,笑眯眯地竖起食指放在嘴边。闻人恒好气又好笑,握了一下他的手,坐回到圆凳上。   下一刻,他听见院外响起嘈杂的脚步声,还伴着一些低语——纪神医被侠客们劝动,给“病得特别严重,似乎随时都要不好”的晓公子看诊来了。   自昨夜过后,侠客们就明白了晓公子的重要性,见他身子弱成这样,俱是担忧不已,因此有心细的提了一句找纪神医,立刻得到了众人的附和。   他们是一番好意,闻人恒便没有拒绝,把纪神医请进了门。   侠客们不想打扰到晓公子,便退出小院等着。   而少林的人则要守着纪神医,于是尽职地跟了进去。   纪神医看一眼床上的病人,过去为他把脉,被这强健的脉搏弄得额头一跳。这人要是能病得随时完蛋,外面那些人就都别活着了。   叶右恰好“幽幽转醒”,虚弱道:“纪神医来了?”   纪神医淡淡地“嗯”了声,问道:“这次哪不舒服?”   叶右道:“胸口疼。”   纪神医有点嫌弃他,说道:“你这病不好治。”   叶右轻咳几声:“嗯,我的身子,我……咳,我自己也知道……”   闻人恒快步过去扶起他,为他拍拍背好让他顺气,满脸的凝重。   纪神医沉默地盯着他们。   叶右“缓过气”了,说道:“我现在就想尽早抓到白子为江湖讨一个公道,对了,那些药人怎么样了?”   纪神医道:“还在睡。”   叶右道:“我听说昨晚魔教长老也来了,他既然有办法弄倒药人,没准能帮上忙。”   纪神医不置可否,但话却听进去了,在心里诧异一番这人是如何与魔教搭上的关系,交待一句还按照上次开的药方抓药,这便走了。   回去的时候,他这里聚了一群人。   纪神医扒开人群,见门口站着一个白衣人。   这人五官的轮廓很深,可以看出一点外族血统,长得眉清目秀,正是魔教的苗长老,他不知何时来的,正站在门口与小徒弟说话。   几位侠客和少林弟子生怕呆呆的小神医糟到魔教各种意义上的荼毒,便如临大敌地在旁边守着,此刻见纪神医回来,同时舒了一口气。   纪神医问:“苗长老有事?”   苗长老点头,告诉他想来看看药人,试试能不能解开。   言下之意,便是要插手此事了。   附近的人顿时议论纷纷,有些觉得可以一试,有些则对整个魔教都不放心,万一没弄好,还给弄坏了变成杀人不眨眼的傀儡,这可怎么办。   当然,他们说了不算,得看纪神医和几位前辈的意思,而纪神医虽然定了“不治邪派”的规矩,可每次在外面遇见邪派的人却也不会冷脸相对,顶多是当做没看见,就是不知会不会同意与邪派的人共事。   纪神医看他几眼,率先迈进院子,说道:“进来吧。”   苗长老于是进去了。   这个时候,前辈们正在看魔教教主差人给桃姑娘送来的信。少林弟子则只负责保护两位神医的安全,并不会左右他们的决定,便也跟着进了小院。而附近围观的人本想对别人说说,结果刚回到人堆里就听见黑子又送来一封信,立刻把这事忘了。   所以直到晌午,几位前辈才得知此事。   起因是他们发现谢均明身边只有一个黑长老,却不见另外一个长老的影子,便随口问了一句。   谢均明告诉他们:“苗苗去帮着纪神医解药人身上的药了。”   几位前辈一怔:“他去纪神医那儿了?”   谢均明点头,难得说了一句好话:“别看苗苗偶尔不靠谱,但还是很厉害的。”   慈元方丈几人相互交换一个眼神,都有一种诡异感。   这么多年,白道和黑道就没有一起共过事,如今他们不仅加了一个谢均明,纪神医那里还多了一个苗长老,魔教的人向来有点不着调,也不知让苗长老掺和有没有坏处。   丁阁主不喜欢邪派,神色不太好。   其余几人维持着一点点微妙的表情,都没有开口。   谢均明吃着手下弄来的可口的饭菜,抽空看看他们,嗤笑问:“怎么?听见魔教的人帮忙不舒坦了?哎哟我真是奇了,你们自己的盟主都有问题,竟然还有脸怀疑别人。”   几人:“……”   丁阁主冷淡道:“没有确凿的证据,还不能判定他就是白子。”   谢均明道:“我有说他是白子么?我只说他有问题。”   现在估计没几个人会看不出盟主的嫌疑最大,丁阁主懒得和他辩论这个,只瞥他一眼便转开了视线。   谢均明继续道:“还有,容我提醒一句,昨晚要不是人家苗苗出手,你们留不住这么多药人,你们白道的不说感恩吧,连句谢谢都没有,真是让人挺大开眼界的。”   几人:“……”   “听说昨日苗长老下山去寻叶教主了,前辈们怕是想道谢,只是还没来得及说。”   一道温和的声音从殿外传来,不紧不慢,如春日里刮起的一股暖风,听得几位前辈万分舒坦。葛帮主和慈元方丈几人当即精神一振,暗道晓公子终于来了。   谢均明扭头看向大门,目送无耻的某人走了进来。   葛帮主率先起身:“身子怎么样了?”   叶右道:“睡了一觉好多了。”   葛帮主习惯性地想打量一番,然而这人头上缠着布条,压根看不出脸色如何,只能告诉他要多休息,看着他慢慢在旁边的座位坐下了。   黑长老终于又能与教主在一个屋檐下吃饭,特别感动,但这点感动在看见旁边的闻人恒后立刻烟消云散,很想跑下山告诉同僚们教主竟然想娶闻人恒,多可怕!   闻人恒察觉他的视线,向他挪了一下目光。   黑长老沉痛地转开眼,继续吃饭,耳边只听教主道:“盟主的事我已经听说了。”   葛帮主道:“你有什么想法?”   魏江越抬起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晓公子和闻人恒。   在得知信的事情后,他其实是有些松气的,因为这代表他父亲的嫌疑洗清了,所以他迫切地想听听这二人的看法。   叶右道:“若证据是真的,那盟主的嫌疑确实很大,不过……”   几人的心微微一提。   魏江越则直接屏住了呼吸。   叶右道:“我在想若盟主真是白子,且打算离开少林,其实在与丁阁主去响杏城的时候就能随便寻个理由走人,为何还非得回来一趟,想办法在这么多人的眼皮底下溜走?”   谢均明道:“可能是他回来发现肖先生被你们绑了,害怕被供出来。”   叶右道:“但这与他儿子被绑的事矛盾,若他儿子被绑也是他一手策划的,那他便是早已决定要走了。”   谢均明道:“除非他儿子的事不是他安排的,那会是谁?黑子?”   叶右在心里对他赞扬了一声,说道:“可若是黑子,盟主应该会留下等着黑子联系自己谈条件,总不能是黑子让他走的。谢宫主,你若是黑子,抓到盟主的儿子后会怎么做?”   谢均明道:“我肯定会让他主动对天下英雄坦白自己的过错,不然就从他儿子身上切点什么下来送给他。”   叶右道:“嗯,所以我觉得钟公子的事不太可能是黑子干的。”   这二人一问一答非常快,中间连个停顿都没有。   众人的思绪随着他们的话快速转动,听到这里时微微一顿,紧接着便有帮主问道:“那若不是黑子干的,能是谁?白子么?真有白子,盟主是怎么回事?”   叶右道:“那个肖先生,我不知你们注意过没有,那天我猜测浮萍故意藏起来要把他做弃子,他的神色有点变,但是他的第一反应却不是看向盟主。正常情况下,在突然得知自己要被主人遗弃时,一定会看一眼主人的。”   葛帮主问:“这是什么意思?”   谢均明道:“我觉得意思是浮萍的主子与肖先生的主子估计不是一个人。”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而魏江越的心不知怎地忽然一沉。   叶右道:“嗯,有这种可能。”   葛帮主咋舌:“这……可能么?”   “是与不是,有一个办法最简单了,”叶右看着他们,“盟主虽然下落不明,但他的家总不至于凭空消失,咱们去搜搜他的书房,看看与人来往的信件,便全知道了。”      第69章      丁喜来刚睡醒没多久,就从他老爹口中知道了要离开少林的消息。   他与晓公子一样在半路就睡过去了,不同的是人家其实只休息片刻便没事了,而他武功低微,加之极其紧张地熬了一晚,如今精神一松懈,顿时睡了个昏天暗地。   任少天体贴他家少爷好不容易霸气一次,便暂时没下马车,等人们都去关心晓公子了才把人弄下来送回房。   丁喜来睡醒后纠正道:“你应该当时就抱我下去,对他们说咱们与白子斗智斗勇,为了保护那些少爷一宿没合眼。”   任少天道:“少爷,昨夜守着他们的不只咱们,还有其他帮派的护卫,整晚都风平浪静,咱们那样说没人信的,咱们只是一晚没睡而已,但晓公子是真的在与白子周旋。”   丁喜来默默把自己与晓公子放在一起比了比。   一个是有武功,在妓院坐了一晚,一个是武功全失,在黑夜里与白子厮杀,保护少林……结果两个人一起昏睡,好像确实显得他有点娇气。   可昨天无论有什么动静,或是有人进门出门,他都特别紧张,不停地思考种种可能和应对之策,真的是很累的好么?   他沉默一下,有心想反驳说兴许送菜的和唱曲弹琴的里面真有白子的人,但这时却见他老爹回来了,立刻绷起脸,淡淡道:“父亲。”   丁阁主“嗯”了声,告诉他们收拾一番准备离开少林。   他微微一顿,补充道:“少天,你护着他回家,没事别让他往外跑。”   “为什么?”丁喜来心里惊讶,但由于训练有素,他的语气并没变化,且很快反应了过来,“您是怕我会和小钟一样被人绑了?放心吧爹,我绝不往人少的地方去,我现在跟着晓公子,每天都能学到不少东西,这次就是我保护的那些人,对吧少天?”   任少天点头。   丁阁主不为所动,冷淡道:“回家。”   丁喜来急了:“您看我这几次哪次胡闹过?没有我,能顺利抓到肖先生么?”   丁阁主泼冷水:“能。”   “……那……那我也不能走!浮萍还是多亏了我和小钟才挖出来的呢,”丁喜来负手而立,义正词严,“再说身为灵剑阁的少阁主,我怎能贪生怕死?我已经长大了,不能总活在保护之下啊爹!慈父多败儿!”   他挺起小胸脯,满脸的严肃与认真,像是在说他能扛事了似的。   丁阁主:“……”   任少天:“……”   丁喜来看看他老爹的神色,明智地转移话题:“晓公子醒了么?”   “醒了。”丁阁主说着见他要溜,便让他站住,再次告诉他收拾东西,因为大家都得走。   丁喜来一怔:“去哪儿?”   丁阁主道:“胜音城。”   胜音城就是盟主住的地方。   晓公子在饭厅的提议刚一说出口,就得到了人们的附和。他们被拖在这莫测的局里,完全不知未来会发生什么,如今好不容易有了线索,自然要去一探究竟。   丁喜来还不知真相,猜测问:“是要去找钟伯伯?”   丁阁主道:“不是。”   丁喜来问:“那是要去干什么?”   丁阁主没回答,走到桌前喝茶。丁喜来不解地看看他,习惯性地望向任少天,后者压低声音将上午的事说了一遍,重点是那两封信。   丁喜来刹那间觉得出现了幻听,连一向绷着的表情都没维持住:“——什么?”   任少天静静看着他。   丁喜来张了张口:“那……那钟伯伯是白子么?小钟人呢?他在哪儿?”   任少天轻声道:“还没找到,也许已经被盟主带走了。”   丁喜来呆愣地站在原地。   他感觉残酷的现实抡起胳膊给了他一大耳刮子似的,扇得他既茫然又无措,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觉得自己的灵魂抽离了身体,直到片刻才慢慢归位,脑海涌上他与小钟过去那些吃喝玩乐、赏景逗趣的日子,接着“轰”地裂成了碎片。   他常听人提起物是人非和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之类的话。   那时他和小钟都觉得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干,找个美人喝点小酒、看一段舞保管什么事都没了,可现在才觉得真不是那么一回事。   这世上有些东西,真不是光努努力就能变回原样的。   他这样突然安静,把任少天吓了一跳,连丁阁主都忍不住看了一眼自家傻儿子,说道:“喜来?”   丁喜来呆呆地看着他:“我以后还能和小钟一起玩么?”   丁阁主沉默一阵,道:“小钟心眼不坏,你若愿意,可以找他。”   丁喜来一时没开口。   他与小钟的情况相同,都娇生惯养,都喜好玩乐,都仇视魏江越,都有个德高望重的爹,也都有一颗想学好的心,但却没耐力和脑子,只能一边互损一边继续没心没肺。这么多年,他们总是混在一起的。   这突如其来的现实弄得他胸口发闷,问道:“那……那您说他还愿意见我么?”   丁阁主沉默。   丁喜来低声道:“如果换成是我,我肯定不会见他的……”   丁阁主看着他,还是没开口。   丁喜来似乎也没想听他说什么,问道:“爹,若钟伯伯真是白子,最后被人们就地正法了,小钟会怎么样?会被追杀么?他可什么都不知道。”   他很不安:“您说我以后还见得到他么?”   这个问题,丁阁主没办法回答他,只能告诉他有缘自然会再遇见。   丁喜来闷头出去,在台阶上坐下了。   丁阁主和任少天面面相觑,都向外看了一眼。   丁喜来后背绷得笔直,一动不动地坐着,半天都没起身的意思。丁阁主有些坐不住了,他这傻儿子从小到大虽说偶尔过得鸡飞狗跳,不让人省心,但都挺顺风顺水的,这还是一次遭遇人生大变——挚友变陌路。   丁阁主出去绕到儿子面前,居高临下看着他。   丁喜来的表情出乎意料的平静,和丁阁主对视一眼,问道:“我不明白钟伯伯为什么要做那些事,他是盟主了,白道的基本都听他的话,衣食无忧又有地位,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他就没想过将来东窗事发,小钟该怎么办么?”   丁阁主道:“这得找到他才能知道。”   丁喜来默默爬起来,转身进屋。   丁阁主道:“怎么?”   丁喜来道:“我去收拾东西和你们去胜音城,要是能见到小钟,我想和他谈谈。”   丁阁主蹙眉,下意识想让他回家,但看了看自家傻儿子的背影,觉得这孩子第一次这么坚定,估计说了没什么用,只能暂且打消念头。   少林的众人这时也陆续收到了要离开的消息,都没异议,而苗长老则恍然晴天霹雳了一般,确认问:“要去胜音城?”   纪神医道:“咱们不用去。”   就是不用去才会觉得难受,苗长老在心里想。   他好不容易能不用遮遮掩掩地见教主了,结果还没住一天,教主就走了,那些同僚们肯定也会跟着走,就把他一个人扔下了。   纪神医见他望着院内的大树发呆,问道:“怎么?”   苗长老盯着在秋风中颤颤巍巍的小树叶,面无表情道:“此时此刻,此情此情,应该作首诗。”   纪神医道:“作吧。”   苗长老沉思一阵,当真作了起来。   但一个连《三字经》都没背全的人,作的诗只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纪神医听到一半就想翻白眼了,见这人作完看着自己,便缕缕胡子问道:“之前你们那个黄金教是不是你取的?”   他的本意是想委婉地表达这人作的诗很难听,谁知问完就见苗长老点点头,完全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承认道:“是啊。”   纪神医:“……”   苗长老问道:“你觉得怎么样?”   纪神医什么都不想觉得,扭头就走了。   苗长老不解地看看他,转回视线继续伤感。   他本以为自己要变得孤零零的,谁知教主走时把黑长老也留下了,因为魔教分舵就在附近,黑长老对这一片也熟悉,白子若趁机派人在少林动手脚,到时黑长老和魔教的暗卫能出来帮着解决。   苗长老顿时舒坦了。   叶右做好安排便上了马车,跟着人群慢慢向胜音城出发,于傍晚时分到了与小县相邻的另外一座小县,只见街上张灯结彩,万分热闹。   他打量一下,说道:“中秋了啊。”   闻人恒道:“吃月饼么?”   叶右道:“你若亲手做,我就吃。”   闻人恒想起一段旧事,温和地说声好,把人扶下马车,带着他上楼打点妥当,便真的下楼去给他做月饼了。   叶右坐了一会儿,有点想跟去看看,这时只听房门被敲了敲,打开一看,见魏江越正站在外面,便把人让进了门。   魏江越环视一周,问道:“他呢?”   叶右道:“师兄说要给我做月饼。”   魏江越下意识想起今日从丁喜来口中问的事,知道闻人恒是真的对晓公子表明了心意,不由得沉默了一下。   叶右看着他:“你来是想问问这次的事?”   魏江越道:“嗯。”   叶右道:“我没证据,咱们不如打个赌好了。”   魏江越道:“你想赌什么?”   叶右慢声道:“就赌,等咱们赶到胜音城的时候,盟主的家已经被烧了。”   魏江越一怔:“什么?”   “盟主若是白子,他这样一逃走,肯定就不想掩饰身份了,哪怕是有见不得的信件要处理,也没什么必要把自己的家烧了,反而按照白子的一贯套路,他兴许会放点假信等着人搜,误导咱们去别处,”叶右道,“所以等咱们去的时候房子若真的被烧了,便能说明一件事了。”   魏江越艰涩道:“说明这些人里还藏着一个人,他是盟主的同伙,绑了钟公子把盟主逼走,想让盟主背这个锅。”   叶右道:“不错,他不知道盟主的信放在了哪儿,才会放一把火,迫不及待地想销毁证据,你赌么?”   魏江越静默一会儿,抬头看他:“我赌,你若赢了,说明那些人里真的还有白子,到时候你能不能……多为我说点东西?任何都可以。”   叶右看了他一阵,说道:“行。”      第70章      秦月眠和刀疤男认识闻人恒这么久,就没见他亲手做过饭,更别提还是做月饼,这简直比当初看见他雕玉佩还惊悚。   同样觉得惊悚的还有客栈的大厨和伙计。   这么一位贵气俊朗的公子忽然来他们这里做东西,他们都不知脚该往哪放。   闻人恒把闲杂人等打发出去,余光扫见某两个人愣愣地盯着自己,头也不抬道:“怎么?”   秦月眠怀疑问:“你真会做月饼?”   闻人恒道:“会。”   他们以前住在何极山,远离闹市。中秋的时候要么是去山下县城过,要么便是提前买好东西自己做,然后师徒三人过一个祥和的中秋节。   他突然想起师弟来的头几年每到中秋和几个大节都会很安静,心里一疼。   全族被灭,又不能表现出来,还要陪着他和师父过节,那时师弟都在想些什么?   秦月眠在旁边问:“你还会做什么?”   闻人恒回过神,说道:“很多,只是许久没做了。”   秦月眠稀奇极了,特别想知道闻人恒做的月饼是什么味。   于是他维持着这点好奇,愣是在旁边从头看到了尾,等闻人恒一块块摆在盘子里,才与这人一道上楼。   小县并不大,但因为是中秋,附近村子里的人来了不少。主路早已挂上过街灯,小贩也已摆好摊,孩童成群结队,嬉戏打闹,笑盈盈地跑了过去。   叶右站在窗前垂眼望着热闹的街道,问道:“你不回去陪魏庄主过中秋?”   魏江越不知如何回答。   按照往常,他应该是要去找父亲的,可自从起疑,他每次看见父亲,总是会害怕忽然有一天父亲会变成他完全陌生的样子,而独自回房间他只会胡思乱想,只有与晓公子待在一起才能静下心——即便这人正在怀疑他的父亲。   叶右看他一眼,正要再说点什么,只听脚步声由远及近,等了等,很快听见房门被敲响。魏江越离得近,便起身开门,瞬间对上丁喜来一张阴郁的脸。   丁喜来轻飘飘地看看他:“你也在啊。”   “嗯,我来找晓公子,”魏江越把他让进门,打量他这表情,“你怎了?”   丁喜来不答,见晓公子从窗边走过来坐下,便也老老实实坐好,告诉他们已经听说了盟主的事,他满怀希望地问:“你们说……钟伯伯有没有可能是被冤枉的?”   叶右缓缓摩挲着面前的茶杯,没开口。   魏江越则逃避地别开了眼。   他和丁喜来一个希望盟主就是白子,一个则希望盟主是被陷害的,他们就像是站在浮冰的两端,底部传来“咔嚓”的断裂声,哪边裂开,哪边就要沉没。   丁喜来看了看他们,不死心地问:“有没有一点点可能?”   叶右道:“或许吧。”   丁喜来其实也知道这个可能性很小,并没高兴。房间一时静下来,正当他后知后觉发现要冷场时,只听门外传来了谢均明的声音。   “哟,这真是闻人门主亲手做的?不是现买的吧?”   闻人恒道:“自然不是。”   谢均明道:“来来来,那我得尝一口。”   闻人恒道:“谢宫主不嫌弃就好。”   谢均明道:“嗯,不嫌弃。”   几人说话间推开房门,谢均明一口月饼已经咬了下去。刀疤男默默盯着他,不太爽,这可是他们门主给晓少爷做的,晓少爷都还没吃呢,这混球截什么胡,要不要脸?   谢均明若能要脸,那就不是谢均明了。   他慢条斯理咽下肚,真心实意地对好友道:“尊夫人手艺不错,人还这么贤惠,晓公子好福气啊。”   几人:“……”   闻人恒:“……”   房间那点沉闷感立刻烟消云散,被谢均明的话拍到了九霄云外,丁喜来和魏江越反应一下,几乎同时看向闻人恒和晓公子。   闻人恒和叶右都知道好好的,谢均明不会无缘无故就说这话,绝对是从长老们的口中问出了点东西。前者表情如常,决定慢慢给师弟攒着,后者则控制住愉悦的情绪,说道:“谢宫主误会了,我们是师兄弟的关系。”   谢均明诧异问:“嗯?你们不是夫妻?”   叶右道:“不是。”   谢均明道:“是么,我看你们住一间房,还以为闻人门主是你媳妇来着。”   丁喜来:“……”   魏江越:“……”   你到底是怎么认为的?!   谢均明大概能看出他们的想法,慢悠悠地补充道:“难怪了,我先前还在想你都有闻人门主这个大房了,怎么还去找浮萍当小妾,原来不是夫妻啊。”   丁喜来和魏江越被这强大的逻辑弄得沉默了。   毕竟……找小妾的是老爷,大房一般干不出这事,嗯,这没毛病。   围观的几人都没开口,屋里的气氛顿时往诡异的方向发展了,闻人恒无视掉某人,端着月饼放在师弟面前:“趁热吃。”   叶右不去看他家师兄温柔的目光,开始专心吃月饼。   闻人恒问:“好吃么?”   叶右道:“嗯。”   闻人恒道:“那我以后还给你做。”   这种语气和画面,在场的几人都知道该回避一下,哪怕魏江越心里有点不愿意,也觉得自己留下多余,便告辞了。谢均明找完了乐子,也没再打扰他们,心满意足地走了。   “吱呀”一声房门被关上。   叶右咽下嘴里的东西,在师兄发作前道:“咱们要不要出去转转?”   闻人恒道:“今天是中秋,估计要一起吃饭。”   叶右道:“可以吃完了转。”   闻人恒道:“行。”   叶右观察一下,看不出师兄有什么不满的神色,便陪他坐了一会儿,听见外面有人喊他们吃饭,于是跟着师兄下楼,和那群前辈们默契地都没提黑子白子的事,一起和气地吃了顿饭,又聊了一阵,这才散场。   此刻天色已暗,外面更加热闹,摩肩擦踵,人声鼎沸。   叶右顶着“灯笼”,慢慢与师兄到了街上。   二人走了几步,叶右道:“我记得以前过中秋,你就很喜欢去县城玩。”   闻人恒“嗯”了一声。   那时他正年少,无忧无虑,更没遭逢大变,自然爱玩一些。师弟那时是怎么看待他的?兴许就和他现在看丁喜来那群少帮主们差不多吧。   他问道:“你当时是不是觉得我挺傻的?”   叶右笑道:“没有,就一般傻吧。”   闻人恒:“……”   叶右道:“逗你玩的,其实我挺羡慕你的,这句是实话。”   闻人恒忍不住握住他的手,掩在袖子下,拉着他迈进流光的夜景里,说道:“以后再遇上事,不要瞒着我。”   叶右道:“嗯。”   小县地方不大,二人不过多时便顺着主街走到了头。   闻人恒见不少人都在往县外走,一问之下得知附近有条河,人们这是要去放河灯。他见天色还早,便也过去了。   河上有一座石桥,上面已站了不少人。   叶右找到一块空地,站在石栏前放眼一望,只见河面满是暖黄的灯,如星河一般向远处延伸,映着头顶的圆月,美得甚至想让人永远停在这一刻。   他扫见河边有一对男女在共同点一盏灯,中途视线碰在一起,半天都没错开,就这么隔着灯望着彼此,男女之间那点美好的感情简直能溢到他们这里来。   他勾起嘴角,有点想拉着师兄也去放一盏,这时只听细微的破空声传来。他心底一凛,想也不想急忙往师兄那里迈出一步,嘴上道:“你看那盏灯多漂亮。”   身后的暗器贴着他飞过,一下打在石桥的栏杆上,发出“叮”的轻响。   闻人恒几乎是在他扑过来的同时就察觉到了危险,眸色微沉,扣住他的腰向后跃了半步,抬眼望去,只见石桥两头各上来两三个人,连同不远处刚刚掷出暗器的那个人,迅速向他们围了过来。   闻人恒道:“围山不成,这是着急了?”   叶右悠悠道:“肯定啊,我几次三番坏他们的事,换成我是他们,现在想的第一件事绝对是找机会弄死我。”   闻人恒纠正他:“是我们。”   二人说话间,那几人便冲到了近前,闻人恒顾不上搭话,把师弟挡在身后,顷刻间与他们交上手,周围惊呼声四起,顿时乱成一锅粥。   丁喜来这个时候正往河边走,说道:“少天我跟你说,放河灯祈愿如果能成的话,这世上早就没有穷人和丑人了。”   任少天自然也不信这种事。   他只是看他家少爷今天太阴郁,给这人找点事干而已,说道:“或许是他们的福缘太浅,祈的愿不灵。”   丁喜来道:“我福缘也浅,不然早就成大侠了。”   任少天道:“少爷早晚会出息的。”   丁喜来摸摸下巴:“这倒是啊。”   任少天:“……”   丁喜来道:“只要跟着晓公子混,我肯定能……”   他的话说到一半,听见了前方此起彼伏的叫声,直觉有热闹可看,不由得快走了几步,抓住一个人一问,得知是有人打起来了,还有人落了水。   他做好事做出习惯了,立刻撸袖子:“别着急,我来救!”      第71章      丁喜来装大侠的机会很快落空。   他本以为是寻常老百姓在掐架,而他会武功,肯定能砍瓜切菜地解决掉他们,收获无数的感激与崇拜,但他才撸起袖子,旁边的人就急忙拦住了他。   “小公子你可别过去,那是江湖人,飞来飞去的,还拿着刀呢!”   丁喜来眨眨眼:“江湖人?”   百姓道:“是啊!”   丁喜来顿时有点怂,默默把袖子弄回原状,想着自己毕竟是灵剑阁的少阁主,便负手而立,一身正气道:“那我更得去看看,这是中秋节,他们怎能骚扰百姓?老伯放心,我也是江湖人,交给我就行,您躲远一点。”   那人惊讶地打量他:“那……那就拜托大侠了。”   丁喜来沉稳地点点头,带着任少天往前走,片刻后才放慢脚步,不装了,迟疑问:“少天你说……如果打架的是白道的人,会给我几分面子么?我若去拉架,总不能连我都揍吧?”   任少天笑道:“不会,少爷可以试着劝劝。”   丁喜来于是充满信心,循着声音慢吞吞蹭到河边,借着洁白的月光,发现桥上有一个人与三四个人打成了一团,背景似乎还有些眼熟。   他正要再靠近一点,任少天便开了口:“那是闻人门主。”   “啊?”丁喜来吃惊,随即意识到什么,脸色一变,“那晓公子呢?晓公子肯定是和他在一起的,人呢?他们之前说谁落水了?”   任少天没回答,招招手,示意暗中跟着他们的“月影”的人保护好少爷,紧接着拔剑便冲向了石桥。   刚一交上手,他便判断出这些是高手,心里一沉。晓公子不会武功,若刚才真与闻人恒在一起,想必凶多吉少。   闻人恒一掌震退围上来的人,在这个空当道:“别管我,去找阿晓,他落水了。”   任少天道:“少爷会去。”   闻人恒道:“他们有几个追过去了。”   任少天道:“月影。”   二人对话很快,也很简洁,但都能让人听明白意思,还要往前围的人不由得迟疑了。   闻人恒武功不弱,他们三个联手才勉强把人拖住,旁边的地上还躺着被他打昏的两个人,如今那边再加上任少天和“月影”的高手,情况对他们很不利。   其中一人当机立断向后跃去,吹了声口哨,剩余两人立刻也跟着后跃。   闻人恒看出他们要跑,说道:“留住他们!”   任少天身影一晃,眨眼掠上前,手中的剑寒光大盛,夹着逼人的气息直奔吹哨的首领,后者瞳孔微缩,勉强接了半招,知道不是对手,情急之下只能跳河,猛地砸进河里,发出“哗”的一声大响。   丁喜来此刻正焦急地顺着这条河找人,闻声惊悚地回头:“谁?这是谁?”   “月影”的人道:“不是少天哥和闻人门主。”   丁喜来放心了,说道:“盯着点,要是看见他冒头,把他绑了。”   “是。”   丁喜来便继续找人。   这条河约三丈宽,水流不算湍急,百姓们放的河灯顺流而下,如今河面满是星星点点的光,虽然河水被衬得越发暗沉了,但由于上面飘着河灯,水下稍微有些动静,他们就能快速通过河灯察觉。   丁喜来本以为找个人很容易,然而半天过去愣是连影子都没见着,确认一下河面,心里一紧张,嘴就闲不住了:“没可能先前水是往那边流的,等咱们赶来又往这边流了吧?”   “月影”的人道:“……没可能。”   丁喜来道:“那他人呢?人呢?”   “月影”的人猜测道:“会不会晓公子其实没掉下河,或者早已上岸藏起来了?”   丁喜来道:“也不是不可能……”   他们于是开始连同岸边一起搜,还折回去扒了扒草丛。   这次依然没见着人,丁喜来不想去想某个最坏的结果,不死心地接着找,甚至异想天开地觉得晓公子是不是有什么办法短时间内能挖个大坑藏起来,或者是折断芦苇用来呼吸,藏在河底不出来了。   “月影”的人便潜入河底翻了一圈又一圈,湿淋淋地爬上来看着他家倒霉催的少爷,有点理解他们阁主为何总想打他了。   丁喜来问:“有么?”   “月影”的人沉痛道:“没有。”   丁喜来呆呆地望着他们,六神无主。   “月影”的人观察他的神色,感觉他们少爷下一刻就会两眼一翻抽过去,顿时吓了一跳,正要撸袖子掐人中,只见任少天和闻人恒赶了来。   丁喜来一瞬间结束灵魂出窍的状态,看向闻人恒:“晓公子呢?”   闻人恒眸色沉得很深,哑声道:“他坠河了,你没找到他?”   丁喜来张了张口:“没有。”   闻人恒闭了一下眼,紧接着一语不发往前走,显然是要找人。   丁喜来见状带着人跟去帮忙。   他已过了最紧张的时候,陪着闻人恒搜了一会儿,看看闻人恒这疯狂劲,便觉得这样下去不行,说道:“少天,咱们不如让人回去传信吧?”   他等了等,诧异地抬头:“少天?”   任少天回神:“……嗯?”   丁喜来见他望着前方,连忙问:“你是不是有什么发现?”   任少天收回查看河面的目光,说道:“没有,怎么?”   丁喜来道:“我问要不要派人回客栈说一声。”   任少天静了一下。   丁喜来见他好像做了一个深呼吸,不知为何,下意识便觉得他这是在冷静,似乎晓公子一丢,他心里也着急了。   “你……”丁喜来说着想起自己平时有事没事就会提一句晓公子,估摸少天是怕他会受不住打击,顿时感动,破天荒拿出了一个少爷该有的样子,认真道,“少天你放心,我总觉得晓公子那么聪明的人肯定会没事的,哪怕有个万一……我也不会一蹶不振,会找出仇家给他报仇,我发誓。”   任少天道:“少爷能这么想便好。”   丁喜来经过上次妓院忐忑的一晚,便能撑起一点事了,回到先前的话题:“那你说要不要派人回去?”   任少天道:“嗯,我和闻人门主绑了他们几个人,多派点人把他们一并带回去吧。”   丁喜来道:“可这里就剩下咱们几个,那些人要是折回来呢?”   任少天道:“估计不会,他们已经打草惊蛇了,不会再冒险,如今见不到晓公子的影子,很可能是被他们抓走了,若真是如此,他们更不会回来。”   丁喜来压下心头的不安,点点头,决定听他的。   “月影”的人于是得令而去,将“闻人门主与晓公子遇刺,晓公子坠河下落不明”的消息带给了几位前辈。客栈立刻炸锅,无论是正在赏月的还是早已休息的,俱是被惊动了,纷纷跑下楼。   众人看着被绑住的黑衣人,上前扯开他们的面巾,只见第一个便是青城派的人,并且在青城派的地位还不低,是青城派韩帮主的二徒弟。   韩帮主的眼皮一跳。   众人看向了他,当年修建菩提牢的人便是他找的,如今刺杀晓公子的还是他的人,这有点太巧了吧?   韩帮主万分后悔为何没在少林寺多烧一点香去去晦气,说道:“这不是我派的。”   玄阳掌门看他一眼,扯了第二个人,发现又是青城派的人。   韩帮主看得心里一沉,骤然涌上一股浓浓的危机感,用了严肃的语气:“不管你们信不信,真不是我派的。”   玄阳掌门扯了第三个人,发现竟是他们武当派的弟子,眼皮也是一跳。   魏庄主道:“难道对方是故意多找了几个门派的人,真真假假的想让咱们相互猜忌?我要是他就把‘苍穹’和‘月影’的人也弄上。”   他的话音一落,玄阳掌门便扯下了最后一名黑衣人的面巾,发现不是“月影”的人,倒真的是“苍穹”的人。   众人:“……”   魏庄主:“……”   魏庄主顿时皱眉:“泼醒他们。”   不用他说,韩帮主便早已吩咐手下去干了,几盆凉水泼下去,那几人便慢慢转醒,看着众人,茫然了。   “掌门?”   “师父,你们怎么……等等,这怎么回事?我怎么被绑着?师父?”   韩帮主问:“你们没印象?”   青城派的二弟子摇头:“没有,到底怎么了?咱们不是刚吃完饭么?”   韩帮主问:“然后呢?”   青城派的弟子道:“然后我就和小王一起出去了,想四处转转,再然后……再然后我就不知道了,我干了什么?怎么身上这么疼?”   韩帮主只觉一颗心落了地,这时玄阳掌门和魏庄主那边也问完了话,情况与他这般一样,他们都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等再清醒就发现自己被绑了。   慈元方丈等人交换一下意见,猜测他们可能被下了药,害怕会继续被白子操控,便暂时没为他们解开,打算先把他们送回少林让纪神医看看。   不过据“月影”的人说他们当中有一个吹哨的,已经跳河跑了,还有几个人追着晓公子去了,不知是不是也被下了药,更不知会是谁家的手下。   丁阁主道:“找人要紧。”   众人纷纷称是,急忙赶往河边。   双极门的人在得到消息后便由刀疤男带队,直接去找门主了。众人到的时候,他们已经折回,正往岸边的村庄进发,但可惜依然没见着人。   闻人恒目光很冷,周身透着浓浓的生人勿进的气息,与平时斯文的样子南辕北辙,显然心情极度糟糕。   谢均明看他一眼,正要凑过去问问实情,只听不远处响起阵阵惊呼,不由得回头,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视线里。   “我说怎么客栈没人呢,原来都在这儿啊,这是找什么呢?用不用本座帮你们找找?”   为首的人一袭黑袍,脸上戴着标志性的面具,勾着浅笑,慢悠悠地走了过来。   此外他身后还跟着几位魔教长老,就这样顶着周遭各种意义不明的视线,淡定地到了谢均明的身边,笑道:“难得你也跟着掺和,我刚开始还以为你们要来集体放河灯。”   谢均明道:“阿右,你要是愿意,我陪你去放,走。”   他说着把人一拉,当真走了。   众人翻白眼,不理会这两个糟心的货,继续帮着找人。   谢均明仍握着某人的手,问道:“阿右你也要掺和这事么?”   为首的人想把手抽出来,但试了一下,未果,只能道:“嗯。”   “是么,那咱们以后又能朝夕相处了,”谢均明深情道,“阿右,今晚咱们一起睡吧。”   身后几位长老默默望天。   为首的人受不了了:“……谢宫主,你先把手放开。”   谢均明握得更紧,笑得像是要喝血,问道:“你们教主人呢?他和闻人恒这又是要唱哪出戏?”   百里长老脸上扣着教主的面具,努力拯救自己的爪子,回答道:“教主没说,他只说让我出来顶着。”   谢均明问道:“那他去哪儿?”   百里长老道:“他要和夫人去办别的事,过几天再来和咱们会合。”   谢均明这才放开他。   百里长老松了一口气,见他还在往前走,问道:“去哪儿?”   “放河灯啊,刚才不是说了么,怎么着也得做做样子,”谢均明答得理所当然,扫见旁边有两个白道的路过,便重新握住某人的手,“走,阿右,咱们共同点一盏灯。”   百里长老:“……”   白道的人:“……”   白道的人简直惊悚了,一边心想这两个祸害竟然是这种关系,一边凌乱地跑开了。   百里长老悲愤地回头看着同僚。   身后几位长老再次望天,心里不约而同想:幸亏自己没抽中签。      第72章      从深夜到破晓,众人将石桥周围搜了个遍,依然没能发现晓公子的身影,倒是找到了昏迷不醒的另外两名黑衣人。这二人与先前被绑的人一样,完全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只能被送往少林交给纪神医。   天色渐亮,热闹一整晚的小县慢慢清冷了下来。   闻人恒沉默地盯着河面,后背绷得笔直,自昨晚起基本就没说过什么话。   慈元方丈一行人早已想过最坏的结果,如今一晚都没见着人,不禁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觉得晓公子怕是凶多吉少。   葛帮主不想往最坏的方面想,说道:“他那么聪明,就算被抓走也应该有办法脱身的。”   闻人恒摇头,声音沙哑:“昨晚围过来的人都带着杀气,是真的想要把我们置于死地。”   “可那几人都被下了药,控制不了自己,或许白子会临时改变主意,没杀他……”葛帮主说着有些说不下去了。   他们都不傻,白子的人哪怕留晓公子一命,也绝对是想逼问黑子的事,不管晓公子知不知道,或说与不说,单凭总坏白子的好事这一点,恐怕就会被收拾一顿,而晓公子的身子本来就弱,很可能熬不过去。   闻人恒闭上眼,没有搭话。   葛帮主也知这人能想明白,说道:“那这……咱们待了一整晚,能找的地方都找了,还是先回客栈吧,搞不好他是被人救走了。”   闻人恒静默不语。   慈元方丈一行人都跟着劝了劝,晓公子若真在白子手里,他们再耗下去也没什么用,不如抓紧时间把白子揪出来,兴许白子一忌惮,便暂时不会对晓公子下手了。   闻人恒静了一会儿,最后看一眼波光粼粼的河面,跟着他们回小县了。   侠客们见状便知要放弃寻找,心情顿时沉重。   白子已藏了多年,除去本身的权势外还拥有恐怖的药和药人,之前有晓公子在,他们没处于下风,如今晓公子生死不明,万一没人能看穿白子的棋步,白子若再来一个围杀,他们该怎么办?   众人皱眉长叹,怀着浓浓的不安一起回到了小县。   其中饿的去吃饭,累的去休息,担心的围成一桌长吁短叹,与前辈们住同一间客栈的则跟着他们一路进了客栈大堂。   刚刚进门,他们就见叶教主和谢均明正在吃早饭。   与上次白子围山一样,谢均明就只是看个乐子,看完便去休息。昨晚他见白道的是在找人,便懒得再待下去,于是拉上叶教主走了。   此刻谢均明见他们回来,看似关心地问了一句:“人找到了么?”   为首的慈元方丈代表众人作了回答,对他摇摇头。   谢均明“哦”了声,低头继续吃,顺便给旁边的人夹菜,体贴地告诉他多吃点。百里长老维持着笑脸,认命地陪着谢大宫主用餐。   众人估摸叶教主也要跟着他们,若换成平时,他们肯定要头疼一下,但如今有晓公子的事作对比,他们反而觉得这不叫事了,麻木地看看这两个糟心的货,转身走人。   谢均明道:“阿右,我早说你该多出门走走的,你看他们见到你都不怎么上心了。”   百里长老无言以对。   有他们教主在这里折腾,别人能注意到他才怪呢。   谢均明挑眉:“没什么看法?”   百里长老想了想,又想了想,在他玩味的注视下突然恶向胆边生,拖着他家教主平日懒散的腔调道:“能有什么看法,吃你的饭吧,昨晚被我收拾得还不够惨么?”   长老们:“……”   干得好,我们敬你是条汉子!   谢均明立刻笑得好看了。   百里长老沉默地夹起一根菜放进嘴里,总觉得自己要完。   慈元方丈一行人这时已经迈上楼梯,闻言有的差点一脚踩空栽下去。   他们忍着回头的冲动,强迫自己不要想歪,毕竟叶右还有桃姑娘呢,不太可能这么没节操地与谢均明纠缠,一定不是他们想的那个意思。   闻人恒则有些无语,头也不回地进了屋。   刀疤男跟进去,迟疑地看着他家门主。   他昨晚听见消息的时候差点吓死,连忙找人,越找越心急,直到看见“叶教主”出现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有问题,因为那明显不是叶教主,别人看不出是因为与叶教主不熟,但他却能分辨出来,所以……叶教主人呢?   他问道:“门主,要不要吃点东西?”   闻人恒道:“阿晓出事,我哪有胃口吃?”   刀疤男眨眨眼:“那……”   闻人恒道:“出去吧,如果有人找我,就说我想一个人静静。”   刀疤男应声,带着满脑子的疑问向外走,到门口的时候忍不住又看了门主一眼,见他家门主脱掉外衫躺在了床上,估计是要睡觉,顿时眼角一抽,彻底确定叶教主没事,放心地离开了。   这天早晨,整间客栈的气氛似乎都变得沉闷了。   魏江越和丁喜来都没睡意,神色凝重地坐在一起,魏江越道:“昨天究竟是什么情况,你仔细说说。”   丁喜来便为他说了一遍,说道:“总之我没找到人,你说他会不会……”   “不会,”魏江越打断他,“他会没事的。”   丁喜来不说话了。   他当然也希望晓公子没事,但就搜查一晚的结果看,晓公子很可能已经落到白子手里了,这点事他都能想明白,没道理魏江越会不清楚。   魏江越心头很乱,特别想问问父亲是不是他派人干的,可他们已对峙过一次,再来一次也不会有结果,反而会伤了彼此的感情,何况在没确凿的证据前,还不能妄下定论说父亲就是白子。   二人相顾无言,最终只能各回各屋。   一行人休息了一会儿,快到中午才下楼,准备吃点东西。他们原本以为是看不见闻人恒的,但令人意外的是闻人恒竟主动下楼了,不由得望向了他。   闻人恒的目光极其平静。   他像是将所有浓烈的感情全部压住了,只剩一缕冰凉的锐气从双眼透出,带起迫人的气势,令人不敢小觑。   他说道:“吃过饭你们便赶路吧。”   葛帮主道:“你呢?”   闻人恒道:“我留下再找找。”   葛帮主知道劝不了他,说道:“那我陪你一起找。”   魏江越和丁喜来几乎同时开口:“我也是。”   “不用,”闻人恒道,“你们赶去胜音城,我和阿晓都觉得若浮萍与肖先生的主人不是同一个人,另外一个怕是会派人去烧盟主的家。”   几人迅速理顺因果关系,都觉得有可能。   闻人恒道:“盟主那里有护卫,那个人就算想烧房子也得费一番功夫,你们要赶在他动手前赶到盟主的住处。”   几人知道事情紧急,不再耽搁,吃过饭便急忙收拾东西要出发。   魏江越找到闻人恒,还是想留下。   闻人恒看他一眼:“我听阿晓说他和你打过赌,他看不到的结果你去替他看吧,看看盟主那里是不是被人烧了,顺便盯着点你们‘苍穹’的人。”   这话里的意思太明显,也恰好刺中魏江越的死穴。魏江越提前想了一大堆的说辞胎死腹中,沉默一会儿问:“你真觉得……”   闻人恒道:“是,你有没有想过为何咱们刚落脚,白子就杀过来了?他用的是几大门派的人,中间的风险很大,稍微出点差错就会被抓到马脚,但他还是用了,为什么?因为他生气了,用我给你分析一下他为何生气么?”   魏江越道:“也许是因为围山那件事。”   闻人恒道:“随你怎么想,反正我和师弟还是那个观点。”   魏江越感觉先前的苦闷又一次淹没过来,僵硬地站了片刻,艰涩道:“若真是……我一定不会让他有事。”   闻人恒没开口,静静目送他离开了。   魏江越走了之后,紧跟着过来的是丁喜来。闻人恒也没同意他留下,说道:“他们这次没能杀了我,或许还会再杀一次,你在这里太危险。”   丁喜来道:“没事,我有‘月影’。”   闻人恒道:“但‘月影’的人若顾不过来,就得我救你。”   丁喜来道:“不会的。”   闻人恒道:“万一呢?”   丁喜来道:“我保证不会离开‘月影’的人,这总行吧?”   闻人恒沉默地盯着他。   丁喜来下意识想发誓,但接着便发现这人的气势有些强,压根不是在等他发誓,而是单纯地在用这种方式告诉他没商量。   他一向不太敢在闻人恒面前放肆,立刻怂了,只能三步一回头地走人。   任少天犹豫一下,暂时没有跟着他家少爷,低声道:“若有晓公子的消息,闻人门主能不能给我们传个信?”   闻人恒“嗯”了一声。   任少天这才去找他家少爷。   所有人都打发走,闻人恒便重新到了河边。   他不清楚白子会不会暗中派人盯着他,因此在小县耗了两天才找到机会脱身,易容到了与师弟说好的地方会合。   此刻已经入夜,他推开房门,听见屏风后传来的水声,脚步一顿,反手带上了门。   叶右道:“师兄?”   闻人恒应声,慢慢绕过屏风,果然见师弟正在泡澡,笑道:“你倒是会享受。”   “我一向如此,”叶右懒洋洋地靠着浴桶的边缘,顶着那张颠倒众生的脸,笑着对他勾勾手指,“一起?”   闻人恒自然不会拒绝,脱了衣服进去,把人揉进怀里。   叶右笑眯眯地问:“找不到我,哭了没有?”   闻人恒道:“没有。”   叶右幽幽道:“真是铁石心肠啊师兄,我那样生死不明,你竟然不哭。”   闻人恒道:“这话你以前也说过,失忆的时候。”   叶右想起某个关于小柔姑娘的画面,附和了一声,紧接着觉出不对,他家师兄没事提起这事干什么?感觉像翻旧账似的。   他急忙扭头,却察觉被人用力抱紧了。   闻人恒在他肩上亲了一口,呼出的热气全拂了过去:“我确实哭不出,不如你先哭一次给我看看,教教我?嗯?”   叶右:“……”   师兄果然是要翻旧账!   叶右想想最近几件事,转换眸子,岔开话题:“那几个人被送去少林了?”   闻人恒道:“嗯。”   叶右察觉他的手在往下滑,微微躲了一点,说道:“师兄,你不问我为何要折回少林?”   闻人恒按住他,重新带向怀里,说道:“那几个黑衣人都是各门各派的高手和精锐,不可能身在闹市被人制住会一点声息都没有,何况我和他们交过手,他们不像是去理智的,所以我想他们原本就是白子安插的人,只是为了摆脱嫌疑,事后对外说没印象了而已,此其一。”   叶右想夸一句,但话未出口便喘了一声。   闻人恒道:“其二,他们假装中药,便会被送进少林,近距离接触纪神医,容易下手,对么?”   叶右道:“够了……”   这句“够了”当然不是指闻人恒的推理,而是指他造孽的手,闻人恒看看师弟的样子,眸色微沉,把人一按,深吻起来。   这个时候,那几人早已到达少林。   纪神医查看许久,说道:“奇了,你们好像没中药。”   那几人很害怕:“会不会和那些药人用的是不同的药?”   纪神医道:“不清楚,不早了,先睡,明天再说。”   那几人道:“好吧,有劳纪神医了。”   纪神医点点头,示意小徒弟给他们拿药,让他们睡得踏实点。   方小神医乖乖应声,拿出小瓷瓶走向他们。   那几人看着他们慢慢缩短的距离,手腕一翻拿出暗器,握着便对小神医围了过去。      第73章      中秋已过,但月光依然很足,整座山都蒙着一层淡淡的白光。   一行人隐在靠近少林的地方,正在静候消息。不知过去多久,为首的皱起眉:“什么时辰了,怎么还没动静?”   “按理说应该要动手了,”旁边的人猜测道,“听说少林和武当临走前派了不少人保护纪神医,会不会他们没找到机会?”   为首的沉默不语。   旁边的人道:“他们之前是被绑着送进去的,兴许还没被松开,要么就是少林看得太紧,他们没办法贴近纪神医。”   为首的点点头。   旁边的人道:“不如咱们硬闯?”   “不行,不清楚里面是什么情况,贸然动手只会打草惊蛇,”为首的道,“除非有十成的把握。”   旁边的人道:“那咱们……?”   为首的道:“再等等,不行就撤。”   旁边的人“嗯”了声,继续耐心等着。   黑长老这时也带着一群人守在附近。   暗卫悄无声息地回来,告诉他另一边的树林里似乎有几个人影。   黑长老道:“果然有啊。”   他们家教主两天前就回来了,推测说白子肯定会再围一次少林,于是便让他们布好局等着,他等了两天,终于是把人等来了。   他吩咐道:“盯好他们。”   暗卫道:“是。”   黑长老道:“他们当中很可能有高手,如果他们撤了,能跟就跟,不能就回来,切记别靠得太近也别弄出动静,教主说这次想抓条大鱼。”   暗卫再次道声是,闪入了树林。   夜渐渐沉静,白子的人许久等不到动手的信号,只能带着人撤走。   魔教暗卫试图跟了一段距离,瞧见有一个人回头扫了一眼他这里,虽说不确定对方是否察觉到了他,但为以防万一便时务地没有再跟,回去复命了。   黑长老起身道:“既然他们撤了,那咱们也撤。”   他说罢看看少林的上空,想起他家教主说白子的人就是来了也不太可能动手,顿时佩服,他们家教主总是算无遗策啊,真厉害!   此刻他们好厉害的教主已经被抱出浴桶,到了床上。   这是魔教在小县的分舵,周围都是自己人,没有白子,不用勾心斗角,更没有要事等着去做,时间非常富余,闻人恒便把这些年的账包括最近这几笔全和某人算了一遍,如愿以偿见到师弟的眼角被逼出了水汽。   他望着这人动情的样子,俯身印下一个吻,沙哑道:“阿右。”   叶右心头一热,控制不住喘了口气,眼角的水汽更多。   闻人恒把人搂进怀里:“喜欢?”   叶右诚实道:“嗯。”   他本来便叫阿右,阿晓只是随口取的。   其实很早以前,他就特别想听师兄叫他这个名字,但那时他没打算告诉师兄某段恩怨,并一直刻意躲着师兄,而师兄摸不清他的感情,加上被他气狠了,只会客气地叫他叶教主,让他遗憾不已。   现在总算是听见了。   闻人恒把人搂得更紧,贴着他的耳边喃喃:“阿右,喜欢你。”   叶右问:“真心话?”   闻人恒道:“真心话。”   叶右问:“这么喜欢我,让我歇会儿行么?”   闻人恒微笑地看着他。   叶右直觉不好,尚未挣扎便又一次被按倒。他家师兄太了解他,也太聪明,他的招数全不管用,起初还想着算计一番,后来便什么都不想去想了。   第二天一早,黑长老便在饭桌上将昨夜之事细细地交代了一遍,见他家教主懒洋洋的,问道:“教主没休息好?”   闻人恒在旁边听着,愉悦地盛了一碗粥递给师弟。   叶右接过来,说道:“睡得挺好的。”   黑长老观察两眼,不疑有他,问他下一步该怎么办。   叶右道:“继续盯着。”   黑长老问道:“他们会动手么?”   叶右道:“我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   黑长老听得很提气,开始专心吃饭,期间扫见夫人给教主夹菜,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多余,便快速吃完跑了。闻人恒看向师弟:“一会儿要休息一下么?”   叶右道:“不用了,夫人。”   闻人恒得了实惠,这种时候没与他计较称呼问题,转到正事上:“去少林?”   叶右也正经下来,说道:“嗯,我去看一眼。”   闻人恒道:“我陪你。”   叶右没意见,饭后便易容成黑长老的样子,与装扮成暗卫的师兄一起坐上马车,不紧不慢地上了山。   由于苗长老的存在,少林的人都认识黑长老,便把人放了进去。   叶右轻车熟路来到纪神医的小院,尚未进门就听见几个人在辩解自己昨晚一点印象都没有,完全不清楚干过什么事,于是笑眯眯地插了一句嘴:“这话听着真耳熟。”   小院里的人一齐望过去,目送黑长老与一名暗卫进了门。   叶右并没有刻意掩饰声音,纪神医、方小神医和苗长老瞬间知道了他的身份。   那些人有的地位不低,与晓公子曾有过几次接触,先是觉得耳熟,接着慢慢反应过来,脸色顿时一变,只有少数几个不清楚缘由,满脸诧异:“黑长老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黑长老,他不是黑长老,”其中一人道,紧紧望着进来的人,“你是晓公子?”   叶右笑道:“张大侠好记性,只追杀过我一次便记住了。”   张大侠是青城派韩帮主的二徒弟,跟在师父身后听过晓公子数次的高谈阔论,因此能认出这人,说道:“晓公子误会了,我们那晚是中了药。”   叶右看向纪神医:“他们可有被下过药?”   纪神医道:“没查出来。”   张大侠急忙解释:“兴许是与药人中的不同。”   “是啊,晓公子。”   “这纯粹是误会,我们也是清醒后才知道自己干过什么,幸亏你没事。”   闻人恒打量一眼。   这几人被反绑着手,坐在地上,脚上虽然没有系绳子,但却没人站起来,仔细一看,他们好像连动都没办法动,如今能活动的大概只有嘴和眼睛。   他估摸这可能是苗长老的杰作,摘了易容,走到石桌前坐下了。   那几人都没往他身上瞅,此刻乍然看见他,皆倒抽了一口气。   闻人恒对附近一名看傻的小和尚招招手,示意他搜搜这些人的身,后者尚在茫然,听他叫了第二声才回神,听话地走过去,很快在他们身上搜出了小巧的暗器,递给了他。   被绑的人里也有武当派的人,被玄阳掌门留下守着纪神医的武当派弟子见状忍不住了,问道:“闻人门主,晓公子,这是怎么回事?”   “这得从中秋那天说起……”叶右很有耐心,为他们叙述了那晚的事,笑道,“后来师兄告诉我他们都不记得了,没想到我今天刚来又听见了这话,他们昨晚干了什么?”   纪神医道:“差点绑了我徒弟,幸亏苗长老提前在他们身上下了药,他们一动内力便全晕了。”   苗长老正捣鼓草药,闻言沉默地看向教主。   叶右由衷道:“不愧是魔教长老,厉害。”   苗长老被夸得很舒坦,觉得被教主扔下的痛得到了一点点安慰,绷着脸说了句过奖,便继续埋头干活了。   叶右笑着转回视线,看着地上的人:“白子最大的依仗就是药,纪神医和药人都在少林,于他而言简直如鲠在喉,会动你们这些早已安插在各大帮派的人真是下了血本,不过收效也好,若能成,不仅可以杀了我,还能顺便端了少林,等把盟主的房子一烧,毁掉证据,再找个替死鬼,这事便算完了,我猜得对是不对?”   张大侠压下心里的恐惧,说道:“晓公子你误会了,我们真是被冤枉的!”   “是啊晓公子,何况就我们几个能成干什么事?”   “我们要是真在这里生事,估计都没办法活着出去。”   “要是外面有人接应呢?”闻人恒转着手里的暗器,“这是你们联络用的信号吧?”   张大侠道:“真不是。”   闻人恒道:“那难道是碰巧了?”   张大侠猛点头。   闻人恒温和道:“所以昨晚少林寺外会出现那批人也是巧合?”   张大侠心里猛地一震,感觉寒气直往头顶窜,控制着自己的声音不那么发颤:“那批人?”   闻人恒道:“嗯,昨晚我们与魔教的黑长老在少林外守着,果然看见了一批人,立刻带着人把他们围了,你若想见,我可以让你们见个面。”   张大侠顿时面无血色。   其余几人也惊了:“这不可能!”   叶右补充道:“二更的时候。”   地上的几人更加面无血色,少林和武当的人哪怕再傻,此刻也能看出他们的表情不对了,全都不可置信地望着他们。   叶右道:“这事先不用通知慈元方丈和玄阳掌门,免得白子接到消息又有后手。”   少林和武当的人竟不知昨晚他们差点一脚迈进鬼门关,对救命恩人的话自然没意见,纷纷应声。   叶右道:“先把他们关起来吧,等事情结束一并交由前辈们处理。”   少林和武当的人点点头,把这几人拖走了。   叶右趁着少林的人去干活,在纪神医面前坐下,低声问:“前辈与您那大徒弟的关系怎么样?”   纪神医看他一眼:“怎么?”   叶右道:“我猜他可能会亲自过来。”   纪神医眉头一蹙。   叶右看着他:“前辈,我觉得……”   纪神医回视,下意识认为他可能会分析几句,谁知只听他说道:“我觉得少林的人快回来了。”   纪神医顿时哭笑不得,无奈道:“关系还成。”   叶右笑着“嗯”了声:“我就知道,若真是被您逐出师门了,他根本不会诈死,大概他也明白做的事不能被您接受,怕您听说后会生气吧。”   纪神医闭了闭眼,说道:“他死的那年,我便当他是真死了。”   叶右没有安慰他。   纪神医活到这个岁数,早已能看破太多的事,他无需安慰,也安慰不了。   纪神医果然很快平静,问道:“你想怎么做?”   叶右摸了摸脸上的易容,笑眯眯地问:“前辈觉得美人计怎么样?”   纪神医:“……”   旁边喝茶的闻人恒:“……”      第74章      叶右说的美人计是一般意义上的美人计,并且想立刻就用,只不过在地点的选择上有些犹豫,得好好的琢磨一番。   他这次来找纪神医,除了解决那些白子的人,最主要的目的就是多问点关于大徒弟的事,如今问完,他便跟着师兄回去了。   闻人恒见他坐在马车里沉思不语,问道:“在想怎么用美人计?”   叶右笑了:“错觉么?我怎么闻着这话有点酸?”   闻人恒不理会他的调笑,继续问:“想在哪用?”   叶右思考一阵,道:“师兄,你觉得他会来看他师父么?”   闻人恒沉默了一瞬。   人心是最难猜的。   若他们对那人有一个大概的了解,兴许能判断得准确些,可他们都没见过对方,仅有的只是纪神医的只字片语,这还是纪神医二十多年前的印象,谁知那人的性格会不会改变。   他推敲道:“看纪神医的样子,这些年恐怕早已对白子的事有所察觉,但一直没受过迫害,应该有他大徒弟的因素在。”   叶右应声,顺着脑中的思路道:“那神医研究多年弄出的药人如今到了他师父手里,且还有一个天赋极高的小师弟,和一位能短时间内把药人弄倒的魔教长老,他会来亲自坐镇,这有八成的可能,就是不知会不会进少林,师兄,你希望我在哪?”   闻人恒道:“少林。”   叶右道:“除去在小县危险外,有别的理由么?”   闻人恒反问:“这一点还不够?”   叶右笑笑,正要再说,只见他拿出了从张大侠身上搜出的暗器,想了想用这东西把那伙人引进少林再端掉的可能,很快放弃了。一是白子这次是下狠心要拿下少林,他不清楚来的会是什么人,二是白道的人基本都走了,留在少林的这些不一定能听他的指挥,他那么干太冒险。   闻人恒刚才也是想用这个做诱饵,可想想没有十足的把握便否决了,说道:“撑几天,他们迟迟收不到消息怕是会进少林一探究竟,你先试试,不行再去小县。”   叶右捋顺关系,点点头:“就先少林吧。”   闻人恒提醒:“别忘了纪神医的话。”   叶右道:“我知道。”   他说干就干,等回到分舵便差人去新准备一辆马车,要看着就很贵的,接着他换了一身华服,挑了块上好的玉佩挂着,然后对暗卫挑挑拣拣一番,命他们穿上家丁的衣服,收拾好行李,这就要出发了。   黑长老见他既不戴面具也不易容,顿时惊悚:“教主你这是要去哪儿?”   叶右道:“去勾引人。”   黑长老道:“……什么?”   叶右没有过多解释,拍拍他的肩,示意他照顾好夫人,头也不回地走了。   黑长老整个人都要不好,扫见夫人不知何时出来了,正站在门口望着教主离开的方向,思路诡异地与谢均明合到一起去了,问道:“教主要找个小妾?”   闻人恒看他一眼,沉默不语。   黑长老总觉得夫人的身影有些萧索,忍不住安慰:“那什么,夫人看开……”   他本想说“看开些,男人都这样”,但紧接着想到那可是他们好厉害的教主,于是迅速改口,“我们教主不是薄情的人,夫人与教主这么多年的师门情分,无论何时,教主的心肯定都是在你身上的。”   闻人恒似笑非笑,没有理会,只道:“晚上别忘了继续去少林守着。”   黑长老应声,过了一会儿实在没憋住,问道:“教主到底要去哪儿?”   闻人恒道:“少林。”   黑长老猝不及防:“啥?他看上的是个和尚?”   难怪要盛装出发,原来对方是和尚!但人家是出家人呀,这靠谱么!   闻人恒:“……”   黑长老道:“他能成么?”   闻人恒轻轻叹气:“这些年,你们教主也是挺不容易的。”   “谁说的,不容易的是我们……”黑长老说着过了最初的震惊,回过味了,迟疑道,“不对吧夫人,这节骨眼上,教主真有心思勾引人?”   闻人恒有点欣慰,只是那个称呼让他不太满意。   黑长老问道:“教主是不是想做什么?”   闻人恒看看天色,趁着还有时间,便带着这人进屋,说道:“我们怀疑白子的神医就是纪神医的大徒弟。”   黑长老很震惊:“他大徒弟不是死了么?”   “可能是诈死,”闻人恒道,“纪神医说他当年就有些偏执,总想试着用药控制人,为这事纪神医还呵斥过他,他大概是不想与纪神医彻底决裂,就诈死了。他以前喜欢过一个人,正是你们教主的舅舅,可惜对方病逝了。”   黑长老倒吸一口气:“那教主……”   闻人恒道:“据纪神医说,阿右和他舅舅长得很像。”   黑长老终于明白美人计的真相了,不放心地问:“那个大徒弟厉害么?教主不会有事吧?”   闻人恒道:“不清楚。”   毕竟已经过去二十多年,连纪神医都无法确定那死去的人在他大徒弟的心里还有多少分量,更不知他徒弟突然见到一个与旧人长得很像的人,会是厌恶还是好奇,抑或欣喜若狂。   但这还不是他担心的重点,重点是那大徒弟擅长制药,身上估计带了不少保命的东西,而且纪神医说他的心脏长得位置不对,还曾走火入魔过,穴道都偏了,点穴肯定不行。阿右的武功虽高,但若一招制不住对方,怕是会被立刻察觉,到时也不知会怎么样。   这也是他让阿右选择少林的原因。   原本他们考虑的地点除去少林外还有小县,如果在小县,突然多出一个美人,消息能更快地传到对方耳里,可小县鱼龙混杂,更容易下药,危险太大,所以相比起来还是少林稳妥。   他说道:“这些天你派人乔装打扮混入少林上香,盯着点里面的动静。”   黑长老忙说好,出去准备了。   叶右是按照正常的速度走的,等马车晃晃悠悠地驶入少林,已是傍晚时分。   秋季的晚霞烧红了半边天,整座少林都浸在光晕之中。   他迈下马车,抬眼打量一番面前的建筑,缓步进了门,接着到正殿里虔诚地上了一炷香,便看向身边的执事僧,和气地说想和方丈谈谈。   执事僧双手合十,告诉他方丈有事下山了。   叶右问:“那少林现在谁管事?”   执事僧问道:“不知施主有何事?”   叶右道:“舍弟最近这一个月,身子特别不好,我来这里为他祈福诵经七天,所以想住下,不知可否方便?”   执事僧有点迟疑。   他们少林倒是有专门给香客住的地方,不过由于纪神医正住在寺里,方丈临走前吩咐过在这方面要谨慎一点,免得被人钻了空子。   叶右问道:“怎么,不方便么?”   执事僧不敢独断,便让他稍等一下,去叫师叔了。   少顷,只见一位大师进了门,正是慈元方丈的师弟,慈惠大师。   叶右前些天专门观察过少林的人,自然认识这位大师,加之以前查过一遍少林和武当的人,觉得这位应该靠谱,便没有掩饰,礼貌地道了声好。   慈惠大师一愣,听出了这人的声音。   叶右道:“大师,我想住下,不知可还有空房?”   慈惠大师回神,询问他的目的,然后听着他忧心忡忡地说着自家弟弟如何惨、如何不能要了,一向沉稳的表情都要绷不住,眼角微微一抽,不忍再听,道声阿弥陀佛,同意了,并亲自带着他去了客房,路上才抽空问道:“晓施主这是……”   叶右道:“大师,在下姓叶。”   慈惠大师道:“叶施主。”   叶右应声,说道:“我怀疑白子还会围一次少林。”   慈惠大师神色一变:“什么?”   “嘘——”叶右打断他,“大师稍安勿躁,只是怀疑,何况我这不是回来了么?”   慈惠大师简直不知该说什么好,问道:“主持他们知道么?”   叶右道:“不知道,白子想烧盟主的房子,中途还派人刺杀我,我就诈死了,现在方丈他们怕是都赶去阻止白子烧房了。”   “……”慈惠大师慢慢消化这些消息。   叶右道:“总之我这几天先在少林住着,若是没问题,我再去找他们。”   天色很快暗下来。   黑长老听话地带着人在外面守着,听见手下说又一次在林间发现了人影,便吩咐他们与昨晚一样看好。   那些人根本不清楚张大侠等人已被收拾,发信号的暗器也被收走了,等了半天,再一次无功而返。黑长老收到消息,也跟着走了。   如此过去一天,当晚那批人等了等,又是无奈撤走。   黑长老回去复命,询问夫人他们会试几次。   闻人恒道:“估计没多少耐心了,你明天还派人去上香。”   黑长老点点头,回房睡觉了。   叶右这两天当真在诵经,特别虔诚,还与德惠大师讨论了一番他那可怜的倒霉催的弟弟的事,并弄了一个生辰八字让德惠大师算。   德惠大师无奈:“叶施主,老衲不擅卜卦。”   叶右道:“没关系,算算无妨。”   德惠大师只能用他仅有的知识算了一下,结果竟意外的容易,说道:“这位施主是富贵命,衣食无忧。”   叶右笑道:“大师不愧是大师,算得挺准的。”   德惠大师都不清楚他这生辰八字是谁的,但能确定不是闻人恒的,因为这人的岁数要比闻人恒小,难道真是晓施主的弟弟不成?可他不是喻老的徒弟么?不是丢了十年么?不是据说还失忆了么?哪来的弟弟?   叶右装作没看见他眼底的疑问,与他聊了几句,便去少林转悠,并且专门挑香客多的地方钻。   他长得惊心动魄,给人的冲击相当强,众人一时都看愣了,接着便有人凑上来搭话,叶右耐着脾气应付,没察觉有哪里不对,暗道一声那大徒弟真沉得住气,失望地走了。   刚刚转身,身后便响起一个声音。   “小芳,别乱跑,你站住!”   叶右听见凌乱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回头看了一眼,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丫头正气鼓鼓地往前跑,马上要越过他,这时猝不及防对上他的脸,她不由得惊呼一声,倒是停了一停。   她身后的人恰好追到近前,见状也是一停。   叶右估摸是普通的父女吵架,正要走,只听一声极轻的喃喃:“阿程……”   他心中一凛,若无其事继续往前走,听见身后的人跑上来,紧接着自己的手腕被握住,猛地被带着转了一个身。   那位父亲紧紧地盯着他,表情是明显的不可置信,接着渗出几分痛楚,泫然欲泣似的:“阿程?”   叶右暗道要等的人终于是来了,尚未开口,敏锐地发现这人目中那一抹悲痛迅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炙热和一丝危险,心里顿时有些诧异。   看来自己这张脸,比他想象中的有用啊。      第75章      纪神医的大徒弟名唤从云。   叶右只能查到他是被纪神医捡回去的,并不知名字的由来,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这人既偏执又冷血,与“从云”这个有些诗情画意的名字不太相配。   从云年少成名,诈死时还是十六七岁的少年,二十多年过去,如今还不到四十。   他长得很周正,或许是医术精湛,也或许这些年被养得太好,他看着一点都不显老,若说二十八九估计也有人信。   旁边的粉衣小丫头被从云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愣了一下,接着便不跑了,乖巧地走到他身边站着,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他们。   到叶右这种程度的高手,能通过吐息和走路等一些细微的东西判断一个人的强弱。这小丫头突然静下来,没有刻意再把步伐弄得凌乱,虽然只动了几步,但也没能逃出叶右的眼睛。   这丫头的武功不弱,他想。   也不知与药有没有关系,至少他和师兄在这个年纪时没有她这样的实力,假以时日,这丫头绝对会变成一流高手。   他看向从云,试图挣开,礼貌道:“这位兄台想必是认错了,在下姓叶。”   从云松手,双眼仍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但刻意压了压炙热的情绪,倒不显得那么迫人了,他说道:“公子很像我认识的一个朋友,唐突了。”   叶右笑道:“无妨,世上这么多人,会有长得像的也不足为奇。”   从云问道:“公子也是来上香?”   叶右道:“嗯,我弟身子不好,我来为他诵经祈福。”   “不知是怎么个不好法?”从云见他眼底带起疑问,解释道,“公子若不介意不妨说说,我是大夫,兴许能帮上一点忙。”   叶右叹气:“他是没到足月就出生的,自小体弱多病,最近这一个月总说很累,脸上也没血色,还动不动就晕倒,家里请大夫看过,也喝过不少药,但都没有起色。”   从云道:“不如我随公子去看看?”   叶右道:“好啊,不过我向佛祖发誓说要诵经七日,如今才过去两日,需得再等上五日。”   从云听出他这声“好啊”说得没什么诚意,想来是不看好自己,笑了笑,没有多说。一旁的小丫头则不乐意了,说道:“我阿爹的医术很厉害的,绝对比你诵经管用多了。”   叶右笑着打趣:“哦?刚才还看你气呼呼的,现在就帮着你爹说话了?”   小丫头骤然想起方才的事,“哼”了一声别过头,不去瞅他爹,俨然一副还在闹别扭的样子。她长得好,此刻加上一点骄横,可爱得不行,让人生不起丝毫讨厌的感觉。周围的人本就因为叶右的存在而正望着他们,这时便不禁往她身上看了看。   叶右也微笑地看着她。   从云见这公子不想接方才的话茬,便没再说医术的事,揉揉小丫头的头:“公子见笑了。”   叶右道:“不会。”   他心里明白得很,他们本就想让小丫头四处乱跑,而从云在后面追的空当刚好看看少林的布置,若能幸运地跑到纪神医那里就再好不过了,但这办法也太简单粗暴了点,进来的应该不止这两个人。   他正思考之际,旁边又过来一个男人。   这人三十出头,五官的轮廓很深,绷着脸的时候有些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但走到近前微微一笑,便瞬间让人觉得亲切了,并且这是一个高手。   这会是谁呢?   叶右在心里想。   男人也正看着他,问道:“这位是?”   “刚刚结识的一位公子,姓叶,”从云说着对叶右介绍道,“这位是我的朋友,姓柳,也是一个大夫。”   大夫?叶右心思一动,邪药王么?   不过据鬼相公说,那些魔头里是没有邪药王的,难道邪药王根本没被送去庄园,而是一直在从云身边?或者是他想多了,这是白子另外找的高手?   叶右客气地问声好,看看近在咫尺的从云,指尖动了一下。   白子的依仗都来自从云,弄死从云无异于砍了白子的一条胳膊,这是他很早以前就想做的事。哪怕旁边站着邪药王也无所谓,在邪药王的眼皮底下杀从云,这一点他应该能做到,一掌拍下去,从云不死也得重伤。   可问题是白子来了多少人?   万一一次不成,让从云被邪药王他们救走,他再想来第二次可就难了。   何况这是少林,纪神医和药人都在,若从云真的死了,邪药王会不会一时愤怒就带着手下直接反扑了?   他沉吟一阵,怎么都觉得现在动手有点不划算,得找个稳妥的办法把人宰了。   想罢,他把心底那一丝杀意收回去,笑得依然很和气。   从云自见到这人起,目光就没怎么移开过。   他望着这位公子,脑海满是记忆里的那个人,压根不知道人家正在盘算着怎么杀他。他说道:“相逢即是有缘,不如一起去山下喝一杯?”   叶右转转心思,温和道:“不行,我这七日得吃斋念佛。”   从云道:“咱们可以喝茶。”   叶右笑道:“但我还得诵经,不如改天吧。”   他说罢望向小丫头,告诉她这是佛门清修之地,要听她阿爹的话别乱跑,然后便告辞了。   转身的一刹那,他扫见从云的胳膊似乎动了动,瞬间绷起肌肉准备应付,随即就见疑似邪药王的男人扣住了从云的手腕,这才放心地离开。   从云第一次见到他眼底一闪而逝的危险、扔下少林的事要请他下山、在他要走时的小动作……种种迹象表明他的猜测是对的,从云这是想绑了他。   若非那男人及时阻止,从云搞不好会当众把他绑走。   但这疯子应该已经分辨出他不是他舅舅了,他有些好奇,从云绑了他之后想做什么?   魔教暗卫就在附近,见状跟上他,低声道:“少爷,刚刚那人好像想动手。”   “我知道,看见了,”叶右道,“我去诵经,你们在附近随便转转,最好能摸清他们有几个人。”   暗卫道:“是。”   这几名暗卫是叶右出门时挑的家丁,长得都很普通,属于扔进人堆里眨眼间就会被遗忘的类型。他们送完少爷便像普通下人那般找地方歇息聊天,接着有两个人似乎觉得有些无趣,出去转了一圈,这才回来。   期间有人来找暗卫搭话,明里暗里地刺探少爷的事。   暗卫已串好词,挺起胸膛,骄傲道:“我们少爷是从北方来的,大户人家。少爷很疼二少爷,最近我们二少爷病着,少爷就来少林了。我跟你们说,这兄弟情分简直感动天地,要知道我们少爷平时可是很忙的!那么那么忙!”   来人点头附和,问道:“北方来的,是京城么?”   暗卫故作神秘:“这你就别管了,我只能告诉你是大户人家,大户。”   来人惊讶:“难道家里是当官的?”   暗卫嘿嘿一笑:“说出来吓死你。”   来人表示洗耳恭听。   暗卫道:“所以为了你好,我们就不说了。”   来人:“……”   暗卫打着哈哈,任他怎么问就是不说,几次之后,来人便明白他们嘴严,只能作罢,聊了聊就回去复命了。   这天黑长老也派了一些手下来上香,后者同样注意到了教主之前的动静,便如实告诉了黑长老。   黑长老于是直接找上了夫人。   闻人恒道:“两男一女?”   黑长老道:“嗯,他们和教主说了几句话,据说教主走的时候,其中一个男的似乎想拦,但被另外一个制止了,后来人家就开始打听教主的事了。夫人,你说他是那个大徒弟,还是就是个普通香客,仅仅是被教主给迷住了?”   闻人恒反问:“有区别么?”   黑长老默默想了想,回过味,暗道也是,无论哪种,对方为的都是教主的脸啊!   他问道:“现在怎么办?”   闻人恒道:“等,阿右如果有主意,会通知咱们的。”   黑长老道:“他若来不及通知呢?”   闻人恒道:“那他也会告诉我一声。”   黑长老道:“不是,他都来不及了,还怎么告诉咱们?”   闻人恒道:“他会事后告诉,不会只身犯险。”   黑长老想想教主的性子,表示很怀疑:“真……真的?”   真的,除非某人不想下床了。   闻人恒在心里想,“嗯”了一声说道:“今晚我想吃天斋楼的时珍一品锅。”   黑长老:“……”   这两者有关系么?!   闻人恒挑眉。   黑长老敢怒不敢言,出门给他买丧心病狂的时珍一品锅。   一天时间的很快过完。   叶右真的耐着性子在殿里坐了一天。   小和尚已经观察了他两天,万分好奇。   这公子捏着一串佛珠,盘腿坐在蒲团上,微微垂着眼,经书摊开放在面前,愣是一页都没翻。他与其说是念经,不如说是在出神,佛前的微光投在他的眼睫上,让他看上去好像浸在了另一个世界里似的。   叶右察觉到他的目光,扫向他,眼角带起一点玩味的笑意,特别妖孽。   小和尚吓了一跳,不敢再看。   叶右笑道:“小师父有事?”   小和尚犹豫一下道:“施主,诵经要虔诚。”   叶右道:“我很虔诚。”   小和尚道:“但我没听见你念。”   叶右一本正经:“我是在心里念的,我心里挂念着一个人,我想的都是希望他如何好。”如果让他死得干脆点也算是好的话。   小和尚道:“佛祖若听见了,定会保佑施主的。”   “如此最好。”叶右笑着站起身。   他做的事可是会救不少人,佛祖若真能听见应该会保佑他,但这种事他是不信的,他只信人定胜天。   他忍着没伸懒腰,慢悠悠迈出大殿,准备去吃难吃的斋饭。   暗卫跟着他,低声道:“少爷,他们走了,走之前似乎吵了一架。”   叶右道:“哦?”   暗卫道:“那两个男人看着都挺生气,属下没敢靠近,不知在吵什么。”   叶右思考一阵,问道:“你们带迷药了么?”   暗卫不明所以,但还是告诉他带了。   叶右道:“晚上借我用用。”   暗卫道:“少爷想弄昏谁?属下替你干。”   叶右道:“想弄昏你们。”   暗卫:“……”   叶右道:“记着别抵抗。”   暗卫忍了忍,没忍住:“少爷你说真的么?”   叶右道:“真的,你们可以假装昏倒,我主要是想让人们第二天能闻见屋里的迷药味,你们记得这样……”   暗卫默默听完,懂了。   于是当晚闻见药味的时候,他们真的没阻止,只是闭了闭气,然后去别处待一会儿,等屋子里的药味减小才回来,就着残存的一点药性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他们便惊慌失措跑出小院找慈惠大师,告诉他们少爷不见了。   慈惠大师神色一变:“什么?”   暗卫们悲痛道:“怎么办啊大师,我们少爷昨晚被人掳走了!”      第76章      闻人恒不知师弟会何时给他传消息。   他现在住在魔教分舵,四周都有人守着,睡觉的时候也就没有插门,所以当半夜里被开门声吵醒,他第一反应就是诧异。   这是分舵,总不能是进贼了。   何况师弟就算差人给他递消息,对方也不可能一声招呼不打就直接开门。   他听着不紧不慢的脚步声,暂时没动,准备看看这人想做什么,然后他就察觉这人直奔自己而来了,紧接着是不断靠近的气息。   他立刻伸手抵住对方,耳边听见一声熟悉的轻笑,力道一松:“阿右?”   叶右“嗯”了声,低头在他嘴角吻了一下。   闻人恒闻到他身上混着淡淡的水汽的清香,知道进门前这人还去洗了一个澡,便把人带上床,问道:“怎么回来了?”   叶右道:“装失踪。”   闻人恒一听就明白了,问道:“从云对你很感兴趣?”   叶右道:“他见我的第一眼起就想绑了我,你说呢?”   闻人恒道:“然后?”   叶右道:“他身边的人很可能是邪药王,我的人今天看见他们有过争执,我猜从云要么是想留宿少林,要么就是想今晚动手,但邪药王没同意,总之那疯子想把我弄到手,这点应该错不了。”   闻人恒便明白他为何在见到人家的第一天就跑了,更知道少林外有黑长老和白子的人守着,师弟肯定是用轻功从后山下来的,便抱好他:“先睡,明天再说。”   叶右听话地躺好,感受着身边熟悉的体温,很快沉沉睡去。   于是第二天一早,当黑长老跑来询问夫人早饭想吃什么时,就看到他们教主迈了出来。他下意识道:“教主早。”   叶右点头:“早。”   黑长老准备继续去瞅夫人,紧跟着回过神了,猛地扭头,震惊了:“教教教主?!”   叶右笑道:“很意外?”   黑长老也不是被教主吓唬一两回了,叫完那一句便训练有素地镇定了下来,问道:“教主不是在少林么?”   叶右一本正经道:“太过思念夫人,所以连夜回来了。”   闻人恒:“……”   黑长老张了张口,被深深地触动了。   这可是他们好厉害好聪明的教主呀,干着大事还不忘记来看夫人,这得多喜欢?真的假的啊?   他忍不住瞅一眼闻人恒,第一次发现这货竟然还是个红颜祸水。他娘的,教主这么喜欢你,你将来要是敢对不起他,我们全魔教的人都不会放过你的!   他想罢跑过去,问道:“夫人,早饭想喝什么粥?”   闻人恒道:“按照你们教主的口味来。”   算你有良心!   黑长老说声好,扭头要走,却听见教主喊了他一声,便看向了他。   叶右道:“昨天我和一个人聊了聊,你们注意到了么?”   黑长老道:“就是那两男一女?”   叶右道:“嗯,那小丫头的父亲今天肯定还会去,盯着他,把他的反应告诉我。”   黑长老道:“是。”   这个时候,少林已经炸锅。   慈惠大师去晓公子的房间转悠一圈,快速得出结论:房间里有迷药,晓公子是中了药,被人掳走的。   暗卫担忧得不行:“这可如何是好啊大师,咱们报官吧!”   慈惠大师差点觉得听错了:“报官?”   暗卫道:“必须报官啊,下药掳人这么猖狂,能不报官么!”   慈惠大师刚想说武林的事就没让朝廷掺和过,但话未出口,他便意识到晓公子如今的身份不是江湖人,只是个富家子弟,按照常理肯定是要报官的。可晓公子的手下总不能也是一般老百姓啊,难道是有意为之?   他不由得仔细观察了一下他们的表情。   暗卫双眼发红,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慈惠大师沉默了。   他开始思考这些人究竟是双极门的人,还是晓公子不知从哪临时雇来的,抑或……这群人根本就是在装?   “大师你有办法找到我们少爷么?如果没有就别拖着了,咱们赶紧报官吧,”暗卫哽咽道,“我们少爷身子不好,而且还长成那样,谁知被抓走后会怎么样啊……”   “是啊大师呜……”   慈惠大师总觉得他们不是装的,心里也急了,何况晓公子目前的分量是非常重的,千万不能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出事,但报官的话……他说道:“对方能在少林来去无踪,悄无声息的,绝对是个高手,报官不一定能抓到。”   暗卫哭道:“那可怎么办呀?”   另一人道:“大师您看,要不咱们在附近搜搜?怎么样也比在这里干等着强啊。”   慈惠大师暗道也是,当即同意。   由于纪神医他们在,他并没叫走太多的人,而是留下了一部分,确保万无一失才去搜山。   暗卫在后面跟着,其中一个仍很担忧,泪眼汪汪的。   同僚忍了忍,低声道:“你差不多得了。”   那人看向他,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淌。   同僚静默一下,问道:“辣椒抹多了?”   那人点头,继续哭。   同僚们悲天悯人地叹息一声,纷纷伸爪子摸了把头。   搜山自然不会有什么结果,慈惠大师无奈之下只能带着人回去,此刻一名暗卫的眼睛已经哭肿,凄惨不已,看得慈惠都不敢告诉他自己毫无头绪,只能安抚说会尽力找。   暗卫道:“大师,要不然咱们还是报官……”   他的话说到一半,猛地看向不远处的人群。   香客们正陆续上山,三三两两地迈进了前院,边走边聊,其乐融融。慈惠大师见他神态不对,正要问问,就见他们冲着一个人跑了过去,连忙跟着。   暗卫发现了昨日向他打听少爷的人,快速把他拦住了。   那人吓了一跳,定睛一看竟是他们,下意识想笑,但紧接着就见他们的神色不对,不禁后退半步,心底起了防备。   暗卫紧紧盯着他:“你昨天打听我们少爷,是不是有意为之?”   那人道:“不,纯粹是有点好奇。”   暗卫道:“说实话,是不是有人指使你这么干的?”   那人看看他们这状态,问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废话,我们少爷昨天被掳走了!”眼睛哭肿的暗卫双手揪住他的衣领,虽然从动作看有些强势,但旁人一看他的眼睛便觉得他才是弱者,只听他道,“你要是知道些什么就告诉我,我们少爷那么好的人,要是被害了,我们……我们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   其余暗卫一齐点头:“嗯!”   那人心里一惊,没等他说与自己无关,从云就走了过来:“你们说什么?”   暗卫看他一眼:“你是谁?”   其中一人紧跟着道:“我认识你,你昨天和我们少爷说过话。”   从云点点头,问道:“他怎么了?”   暗卫道:“少爷昨天被掳走了。”   从云道:“昨天?”   暗卫道:“可能是夜里,屋里有迷药味。”   从云立刻道:“带我去他的屋里看看。”   暗卫怀疑地盯着他。   从云道:“我能闻出是什么迷药,或许能找到是谁下的药。”   “那你快跟我们走!”暗卫也不问是真是假,好像要死马当活马医似的,拽着他就跑到了少爷住的地方。   从云这样一走,在暗处守着的白子的人都往那边靠了靠,以便随时保护他。邪药王自然也看见了那里的动静,连忙跟过去,刚刚进门就听见从云道:“是叠雾。”   暗卫红着眼问:“那……能知道是谁下的么?”   从云道:“不能,但肯定是江湖人,这种药一般江湖人用的多。”   邪药王走到他身边:“出了什么事?”   从云看着他:“叶公子被绑走了。”   邪药王见他眼神冰冷,呼吸顿时一紧,尚未开口便见他转回了视线,顺便把所有的情绪都收了起来。   暗卫没放过他那点细微的变化,暗道一声教主让盯的果然不是普通人,接着唱戏道:“那……那报官管用么?”   从云道:“够呛。”   眼睛红肿的暗卫再次痛哭:“这可怎么办,我们少爷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啊……”   他说着一口气没上来,抽了过去。同僚急忙接住他,赶在从云诊脉前掐人中把他“弄醒”,神色也悲痛起来。   从云没安慰他们,转身便走,非常干净利落。   暗卫心里打鼓,听见慈惠大师在旁边安抚他们,便应付地点点头,望着这些人都出去,不由得面面相觑。其中一人小声问:“不会被看出破绽了吧?”   “不像,你晕倒的时候,他连瞅都没瞅你。”   “所以果然被看出破绽了吧?”   “我觉得没有,你看见他刚刚的眼神了么?特别冷淡,你死不死都没关系似的。”   “哦……”   暗卫商量一下,决定继续唱戏,追着找慈惠大师哭去了。   邪药王在从云离开的时候便跟了出去,终于寻到机会解释:“不是我,我若真有本事绑了他,早就给你了,何必藏起来让你分心。”   从云道:“这我知道。”   邪药王微微松了一口气。   从云道:“我昨天就应该住下,我若住下,就不会让人钻空子。”   邪药王心虚道:“谁知他晚上会被掳走。”   从云道:“我要找到他。”   邪药王道:“可你别忘了咱们这次出来……”   从云不等听完就看向了他,一字一顿:“我说了我要找到他,不惜一切代价。”   邪药王见他的眼珠竟有点红,心里一寒,知道他是动了真怒。这种时候和他提什么为大局着想、药人和纪神医都是没用的,真找不到,这疯子搞不好能火烧少林。   他问道:“你想怎么找?”   从云不答,在附近转了一圈后直接出了少林。   这里的情况很快传到了魔教分舵。   叶右正和师兄下棋,捏着棋子笑眯眯地道:“这就有意思了。”   黑长老不解:“怎么?”   叶右道:“一个为了研究药人宁愿不回师门,诈死也要去干的人,我本以为比起长得像旧人的陌生人,还是他的事业更重要一些,谁知竟然不是。”   黑长老道:“那咱们怎么做?”   叶右落下一颗子,笑道:“诱他出来,杀了。”      第77章      叶右说得容易,但做起来却有些麻烦。   因为常理而言,一个人掳走另外一个人,且本身实力还很强,这种情况下很少会露点破绽或线索给别人,尤其从云他们不是傻子,他一个弄不好就是在告诉人家这事有问题。   棋盘早已撤了。   黑长老继续去盯着少林,房间又剩下他们两人。闻人恒慢条斯理泡上一壶茶,为师弟倒了一杯。   叶右接过来,暂时没喝。   淡淡的茶香混着袅袅的水汽蔓上来,这是只有师兄能泡出的味道,他的神情一缓,放松地靠在软榻里,望向师兄。   闻人恒问道:“终于肯舍得看我一眼了?”   叶右笑眯眯地对他勾手指。   闻人恒抵住诱惑没有亲过去,只笑了笑,便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了。   叶右问道:“师兄,如果是你掳了人,会怎么做?”   闻人恒端着那副斯文的模样,嘴上则道:“若是你这样的,我肯定会迫不及待地先享用一番。”   叶右笑了一声,虽然知道师兄的话里有调戏的成分,但却听出了言下之意。他顺着师兄的思路想了想,问道:“这世上有没有一种药,吃了能让人碰不得?”   闻人恒反问:“有或没有,有什么关系?”   叶右挑眉:“这么简单不会被人怀疑?”   “关心则乱,”闻人恒道,“若是我看上的人被掳走,我绝对会着急,这个时候哪怕有一点能让我信的地方,我就会去试一试。”   叶右若有所思重复道:“只要有一点……”   闻人恒补充:“前提是你那些手下能撑住,万一被看出漏子,可就功亏一篑了。”   叶右道:“我们魔教的暗卫也负责搜集消息,装装样子还是没问题的。”   闻人恒思考一下,出主意:“要么你干脆让他们也不确定,就打个下手,把局面全交给从云。”   叶右顿时明白师兄的意思,觉得可行,“嗯”了一声。   闻人恒问道:“我来?”   叶右看他一眼,表情有点嫌弃,隐约有过河拆桥的征兆。闻人恒笑得很好看,把他手里的茶杯拿开放在了一边。叶右向里躲了躲,笑着解释:“师兄,我倒是想让你帮忙,但你和我的身形有点不像啊。”   闻人恒微微一顿,听出了师弟的打算,说道:“你这样弄……”   叶右道:“麻烦是麻烦,但很稳妥。”   闻人恒点头,开始与他讨论细节方面的事。   黑长老来请他们吃晚饭时,就见这二人不知何时连地图都摊开了,还在上面圈了几笔。他见他们很专注,便暂时没开口,站在旁边听了听,发现是在商量怎么宰人,默默把自己带入了一下,觉得若换成他铁定是躲不开,顿时对教主和夫人佩服不已。   叶右看向他:“要吃饭了?”   黑长老道:“嗯。”   叶右把地图一收,心情愉悦:“走吧。”   这天晚上,他照例让黑长老去守着少林,得到的消息是白子的人没来,于是彻底确定从云是要先找到他才对少林动手,便换上夜行衣去了一趟少林。   折回的时候,他发现有人跟着自己,转转心思,跑到后山一跃而下,很快在附近扫见几个人,便勾起嘴角,故意弄出一点动静让他们察觉,等他们跟上来再把人甩开,这才回小县。   第二天一早,暗卫们又一次找上了慈惠大师,手里还攥着一张纸条:“大师,这是今天在门缝里发现的,怎么办?”   慈惠大师一目十行看完,问道:“这上面写的东西你们知道么?”   暗卫齐齐摇头:“不知道啊!”   慈惠大师暗道这应该是晓公子的脱身之计,立刻思考该怎么办才能顺势救出人,接着很快便觉得有点头疼。他只擅长念经,虽说在方丈离开后能撑起事,但在斗智斗勇方面却有些差,真要出岔子可就完了。   他终于忍不住了,把他们叫到一旁低声问:“这么大的事,你们不告诉闻人施主一声?”   暗卫异口同声:“那是谁?”   慈惠大师:“……”   暗卫望着他,眼神特别真诚。   难道真是晓公子雇的人?但不对啊,雇的人哪会哭成这样?或者是晓公子易容高超,绑了人家的少爷,再易容成了对方的样子?   慈惠大师混乱了。   暗卫道:“大师?”   慈惠大师实在弄不清他们与晓公子的关系,不想多说多错,只道:“没什么,让贫僧想想……”   暗卫很担忧,继续望着他。   慈惠大师顶着他们期待的视线,心里万分怀念方丈和闻人恒。   就在这时,执事僧迈进门,告诉他昨天的郎中又来了,想与他谈谈叶公子的事。他现在正缺出主意的人,急忙道:“快请!”   执事僧领命而去。   慈惠大师先是存了些希望,接着慢慢回过味了,此刻刚到要吃早饭的时辰,那位施主竟这么早就来了,这其中可有原因?   从云其实五更天的时候就到了少林。   他先是去了一趟后山,结果没发现线索,这才转到正门。   他进门第一件事就是看向暗卫,问道:“对方是不是有动静了?”   暗卫大惊:“你怎么知道的?”   另一人很快反应过来:“我们少爷是不是你抓的,来贼喊抓贼?”   从云道:“若是我抓的,何必多此一举再来,直接走了便是。”   暗卫一愣:“这倒也是,那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从云道:“我不知那歹人抓叶公子是索钱还是索命,昨晚便命人留在少林了……”   “什么?”慈惠大师正觉得这人或许有问题,闻言不由得打断,“可贫僧昨天没留香客啊。”昨天出了那事,也不知与白子是否有关,他当然要谨慎一些,便拒绝了留宿的香客。   从云淡定地瞥他一眼,问道:“找一个已经留宿的香客,塞他一笔银子,装成是他的亲戚在他屋里住一晚,很难?”   慈惠大师:“……”   执事僧:“……”   哎哟好可怜,体会到人心险恶了吧?   暗卫们看看单纯的少林和尚,拯救了他们一把,维持着焦急的神态问道:“先别说这些,你留了人,难道看见那个人了?”   从云道:“嗯,见到了一个黑衣人,我的人跟了跟,最后看见他从后山跳下去了。”   众人震惊:“什么?”   “这说明他的轻功很高,”从云道,“我的人没能跟着,但后山一带,我昨晚也派了人,他们同样见着了黑衣人,不巧,也跟丢了,所以我想他这么冒险再来少林,可能是留了纸条。”   暗卫连忙附和:“对,这就是。”   从云拿过纸条展开,见上面只有几句话。   大意是交出你们少爷身上的解药,放在木盆里,然后将木盆放入后山下的小溪,不准跟着,不然他只要发现一个人,便把那美人杀了。他得不到的,别人也休想得到。   从云抬头:“什么解药?”   暗卫道:“不知道。”   他们这次是真的茫然,因为教主昨晚就告诉他们说不知道,之后再说几句传闻而已。   其中一人道:“要说药,我好像听人提过少爷体内有药,别人碰不得,碰了就死。”   “哦对,但这么邪乎的事谁知是真是假?我们都觉得是老爷看少爷长成那样,故意编的。”   “嗯,我也觉得,哪怕是真的,我们也没解药啊!这可如何是好?”   说罢,他们求助地看向了从云和慈惠大师。   从云一瞬间分析出了不少事。   首先,那人抓叶公子是想劫色,其次那所谓的药压根没有,至少他从没听说过有这么神奇的东西,但叶公子的家既然如此传,想必是有后招来迷惑别人,所以叶公子现在暂时牵制住了那个人。   这是个机会!   他立刻道:“写封信放入木盆,就说要去买药材现配,让他宽限几日。”   暗卫道:“然后呢?”   从云道:“然后来找我,我给你们一张药方,你们装模作样抓点药,再去山上随便拔点草药,先拖着他,我会帮你们救出叶公子。”   暗卫像抓到了救命稻草,齐齐看着他:“真的么?   从云道:“真的。”   慈惠大师则对这人的身份越发怀疑了,尤其是听见他还有手下之后,问道:“这位施主不知如何称呼?”   从云道:“我姓张。”   慈惠大师道:“不知施主是干什么的?”   从云道:“只是个郎中。”   慈惠大师沉默一下,还想再问,但从云显然没有耐心应付他,只对暗卫扔下一句照自己说的做,便头也不回地走了。慈惠大师扫见暗卫们真要这么干,拦了拦:“你们准备听他的?”   暗卫愣了愣,忽然双眼一亮:“大师难道有更好的主意了?”   慈惠大师:“……”   暗卫继续瞅他。   慈惠大师把这事来来回回想了好几遍,最后道:“……先按照他的办法做吧。”   暗卫于是听话地写完信,找了一个小木盆放入河里,然后便跑去小县里抓药,再上山采药,等忙完这些回来,从云早已离开少林,只剩了一个手下。   他们问道:“你们主子呢?”   手下道:“去后山埋伏了,你们放心,应该会把那色胚抓住的。”   暗卫有一瞬间的紧张,但想想自家教主的实力,便淡定了下来。      第78章      从云让暗卫拖着那个人,是想多制造一些与对方接触的次数。   这一来一回,他们能寻到更多的机会下手,今天便是第一次,若运气好,他这次就能把人抓了。   白子的人已听从安排闪入树林,只等一声令下便齐刷刷冲出去围攻。从云则跃上一棵大树,居高临下看着顺流的木盆,可惜直到木盆在视野里消失,他都没见着有人捞。   邪药王站在他身边,说道:“下游没咱们的人守着,他若真捡了去,你也追不上了。”   从云道:“嗯,真遗憾。”   他嘴上如此说,实则一点遗憾的表示都没有,仍望着波光粼粼的小河。   邪药王抬眼看着布局。   昨晚他们的人是在小河对岸跟丢的那个人。   按这一点推测,对方的落脚点很可能是对岸的某一处地方,若真能现身,也是从那边过来,因此从云便把人都安排在了这一边,且离小河有一段距离,那人应该不会察觉到。   这看上去似乎稳妥,但对方之前绝对发现了有人跟踪,若谨慎点,怕是会先在附近转一圈再动手,他们在这里埋伏便没什么用了,反而会有惹恼对方的危险。   但令人意外的,从云偏偏这么干了。   邪药王知道这疯子在不发疯的时候是很聪明的,思考一下,问道:“你用噬心了?”   从云道:“你说呢?”   邪药王继续问:“你不怕他鱼死网破?”   “他若真不怕死,何必在乎叶公子的那点威胁?”从云道,“人只有在知道自己快死的时候才会肆无忌惮,你那噬心又不会立刻置他于死地。”   这倒也是,邪药王想。   噬心是他制的毒,沾上一点便会侵入经脉,再流入五脏六腑一点点造成破坏,先是其他器官,最后才是心脏,到时大罗神仙也救不回了。   噬心一名,便由此而来。   从云下山时曾找他要过噬心,先前叶公子的家仆将木盆放入河中,从云在那附近停留了一会儿,想来就是在下毒。所以从云一开始就是想让对方捡走信,等到发现中毒,无奈之下只能主动找上他们谈条件。   可这样守着,看起来太无能了,不会让对方起疑么?   邪药王瞥了从云一眼,尚未询问就见身边的人跃了下去,顿时暗道一声果然。   从云没有死守,而是向树林招呼一声,带着人适当地向下游走了走,表现出一副“想趁机抓人却又有些谨慎和天真”的姿态来——对方若能看见,想必会在心里不屑地道一句蠢货,然后就把信顺走了。   事实也不出所料。   等他们不紧不慢地到达下游,木盆已被扔在岸上,里面的信也早已不翼而飞。   从云冷笑一声,带着人回到了少林。   暗卫见他竟然安然无恙地回来了,心里一惊,快速围过去:“我们少爷呢?”   从云道:“没看见。”   暗卫道:“那个人呢?”   从云道:“让他跑了。”   跑得好!   等等,“跑”这个词好像不太霸气。   暗卫沉默一瞬,找到了同一种反应,担忧问:“那这……怎么办?”   从云道:“他会主动联系咱们的。”   暗卫道:“啊?”   有人很快想起一件事,急忙问:“你们让他看见了么?他不是说不能有人么?要是有人,他就杀了我们少爷啊!”   “对呀!”   从云道:“他不会的,木盆和信封上都被我抹了毒药,他要是想活,就不会动你们少爷。”   暗卫神色一变:“——什么?!”   他们简直要咆哮了:“你怎么能下药!”   “就是,万一他是个疯子,拿我们少爷出气怎么办?!”   他们这次是真焦虑了,也真的是为他们主子担忧,毕竟教主的轻功好,若真是他出面拿的信,现在可能已经中毒了。   对方或许会找叶公子的麻烦,这一点从云当然想过,但他不在乎。   对他而言,叶公子只要脸别毁,并且还活着就可以了。不过他不会实话实说,只自信地告诉他们:“不会。”   暗卫问:“你有什么依据?”   从云淡定道:“等着看就好了。”   暗卫们惴惴不安,特别想撸袖子把他揍一顿绑了给教主送去,但又害怕打乱教主的布局,只能忍了,忐忑地围成一个圈窝着。   他们这一等就等到了天黑。   晚饭过后,从云的手下去后山转了一圈,拿回一件带血的中衣和一封信。   暗卫一见衣服上有血,立刻就要抽。   他们当然不会真的抽,而是身体晃了晃,紧接着就嚎上了:“这是少爷的啊!”   “你不是说我们少爷会没事吗?那这是什么?这是什么——?!”   “少爷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   慈惠大师自然要关注进展,见状顿时凝重。   这些人可能不清楚晓公子在白道的地位,他却是知道的啊!不行,这事一定得告诉闻人门主,让这个莫名其妙的郎中管事,他太不放心了。   想罢,他看了郎中一眼,见这人的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只看着那件衣服,站着没动。   邪药王便亲自上前查看一番,回过头简洁道:“是人血,新弄上不久,这信上没毒。”   从云“嗯”了一声,接过信打开了。   邪药王见某些人还在嚎,安抚道:“这点血也就是割破手指随便擦了擦,不是大伤口。”   “割破手指还算轻?”暗卫不干了,严肃地告诉他他们少爷可是很金贵的,平时有他们护着,根本没受过伤的。邪药王懒得同他们理论,走到从云身边看了看这封信。   慈惠大师这时也过来了,与他一同望去。   信上的内容很简单,告诉他们明晚之前用老办法把解药送去,再警告他们不要耍花样,区区毒药就想让他上当,太嫩了小崽子。   邪药王看着最后几个字,暗中观察从云的神色,见这人眯了一下眼,知道是不痛快了。   他明智地没插嘴,安静地在旁边看着,先前他还对从云插手这事表示不赞成,现在反而觉得不错了,因为他们能堂而皇之地留在少林,对后面的事有好处。   从云把信递给暗卫,说道:“回信告诉他解药可以给他,但衣服上有血,你们要先见见叶公子,确认他没事再给。”   暗卫很迟疑:“他肯么?”   从云道:“他只要没有解药,就会继续和咱们周旋,你们不想见见你们少爷?”   暗卫道:“当然想。”   从云道:“那就按我说的做。”   慈惠大师也想见见晓公子,最好晓公子到时能给个提示,因此这一次没有质疑郎中。暗卫六神无主,看看他们,只能听话地去了。   天色彻底变暗。   黑长老敲开教主的门,见教主又在与夫人下棋,走过去道:“教主,没查出来是什么毒。”   叶右道:“那就收好,回头我拿给纪神医看看。”   黑长老应声,后怕道:“幸亏教主没有直接用手拿,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叶右笑道:“一个纪神医的大徒弟,一个疑似邪药王的人,他们经过手的东西,想也知道不能随便碰。”   黑长老道:“那明天……?”   叶右道:“明天拖到晚上再说。”   黑长老说声好,没再打扰他们,很有眼色地出去了。   第二天暗卫放完信,亲自盯着木盆漂走,没给从云下药的机会。   从云压根就没想过再下一次药,等木盆没影,便挑了几个高手在暗中盯着,最好能看看那个人是从哪个方向来,又是从哪个方向走的。   然而一天下来,那里半点动静都没有,人家就是死活不拿信,仿佛知道暗处有人似的。从云得知后只能把人撤走,等天色变暗再派人去看,这才发现信没了。   两次交锋,全是人家占优势。   邪药王摸摸下巴:“看来还挺聪明,不好对付啊。”   从云道:“我已经开始期待他落到我手里之后的事了。”   邪药王对他的那些研究深有体会,不置可否,与他一起等着对方的回信,结果半夜人家就回了,告诉他们明天后山树林见,还附上了一张地图。邪药王看一眼,点点附近的位置:“这里有一处断崖,他轻功好,小心直接跳崖脱身。”   “嗯,先派人去下面埋伏,”从云道,“另外,噬心的解药你带着。”   邪药王一愣,迅速反应过来:“他这么痛快就应下,难不成其实是中了毒?”   从云道:“不排除这种可能。”   邪药王点了点头。   信上写着只允许那些家仆来,其余的都不行。   于是转天赴约的时候,只有几名暗卫现身,慈惠大师和从云等人则都守在暗处。他们等了等,只见一名黑衣人慢悠悠地迈进树林,竟然就这么大方地出来了。   他挟持着一个人,正是叶公子。   暗卫一见就叫出了声:“少爷!”   黑衣人在他们出声的一瞬间便动了,带着怀里的人疾驰而去,慈惠大师和从云几人正在考虑要不要把人围了,见状简直猝不及防,急忙追上去,顺便隐藏好,免得被发现。   暗卫则早就追了,最后当真就到了崖边。   他们吓了一跳:“你要干什么?”   “我干什么你们就不用管了,”黑衣人说着捏起怀里人的下巴,让他们看看正脸,然后拇指顺着他的脖颈一直摩挲到脸颊,“看好,没有易容,货真价实就是你们少爷。”   暗卫背对从云一行人,面前就是悬崖,没什么好装的,便卸下担忧,满脸佩服地看着同僚,你竟然敢这么摸教主的脸,小心夫人弄死你呀!   黑衣人:“……”   你们认真点行不行!      第79章      大事面前,暗卫只松懈了一小会儿,很快就正经了下来。黑衣人面巾下的嘴角也仅仅是微微一抽,便调整好情绪开口道:“人你们已经看见了,我要的解药呢?”   暗卫不答,先望着教主,担忧道:“少爷,你没事吧?”   “……没事。”叶右的声音虚弱,努力想逃开黑衣人的手。   黑衣人冷笑一声,强硬地禁锢着他,拇指仍停在他的脸上。叶右不由得皱起眉,偏了一下头,好像不愿受辱似的。   美人,只一个皱眉便足以惹人怜惜,暗中不少人都看得心疼了。   邪药王原本对叶公子没什么好感的,这时终于有些明白从云为何想把人弄到手了,因为实在太美,美得连他都有了几分意动。   他扫了从云一眼,却见这人的神色冷得可怕,顿时意外。   只认识一天,能有什么情分?   他先前一直这么认为,后来得知从云毫无顾虑地下了噬心,他更坚信了这个想法,但直到现在,他才发现似乎不是这么一回事,至少从云见到叶公子这样,不高兴了,而且是很不高兴。   可是为什么?   叶公子被绑几天了,那人虽说被叶公子体内的“药”暂时拖住了没碰他,但该占的便宜肯定早已占过,从云又不是傻子,这一点应该能猜到,如今不过是被摸摸脸而已,何必动气?   难道是没看见的时候无所谓,看见了就不干了?或者是人家一皱眉,从云就心疼了?可能么?邪药王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从云能察觉到他短暂的审视,淡定地任他打量,连一个眼神都没给他。   这人哪怕想破脑袋,也不会猜到自己不痛快的是看见那张脸被人碰了。   不止邪药王,其他人同样不清楚,这世上也就只有他师父知晓他年少时那仓促收场又痛彻心扉的一段感情。   正因为求而不得,所以才刻骨铭心。   阿程。   从云在心里默念,一眨不眨地看着那张脸。   这个时候,黑衣人开始不满他们的拖沓。   他猛地掐住了叶右的脖子,眯起眼:“别废话,交解药!”   暗卫一惊,再次吼道:“少爷!”   “你想干什么?快放开我家少爷!”   “你要是敢伤了我们少爷,我们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   “瞎了你的狗眼啊,你知道我家少爷是谁么?!”   “老子管他是谁,你们交不交?不交就等着给他收尸吧!”黑衣人说着抬眼扫向暗卫身后的树林,“里面都有谁?给老子出来,别躲躲藏藏的!”   邪药王和从云几乎同时望向慈惠大师,说道:“你,出去。”   慈惠大师这时正满脑子疑问。   晓公子的脸上没易容,所以“绑了人家少爷取而代之”的猜测可以推翻了,那这些家仆到底是干什么的?又怎会不知闻人恒是谁?这件事究竟是晓公子有意为之,还是真的在受制于人?若是前者,为了什么呢?   他简直混乱了,此刻一听他们的话,脑子根本转不过弯,说道:“什么?”   从云道:“去拖他一会儿。”   慈惠大师问:“那你们呢?”   从云道:“我们离开。”   他没说去哪儿,扭头便和邪药王走了。   昨天他们只是猜测对方可能会借助断崖脱身,但没有绝对的把握,如今一看才彻底确认,自然要提前绕下去做准备。   另外重要的一点是,从云压根不想把叶公子还给人家,打的主意是救出叶公子后就直接绑了带走,现在当然要和这些人分开行事。   二人的武功很高,眨眼间便掠出去数十丈。   慈惠大师看得吃惊,对他们的身份更加起疑,但来不及理清头绪就听见了黑衣人的叫嚣,只能带着郎中留下的这几个人一起现身。他走到家仆身边,看着黑衣人,劝道:“施主,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你……”   “少他娘废话,”黑衣人打断他,“我最后问一遍,解药呢?”   慈惠大师望着晓公子,眼睛一眨不眨。   叶右也看着他们,由于脖子被掐,他的神色非常痛苦。   慈惠大师瞪着眼睛努力了一下,没从晓公子那里得到什么提示,觉得应该是真被制了。他暗道糟糕,正想着要不要把闻人恒的名字搬出来吓唬这个人,便听见身边的人询问怎样才能放人,便定了定神,说道:“施主,解药能给你,但你不能伤人。”   黑衣人嘿嘿一笑:“我当然不会伤他,这么难得一见的美人,疼还来不及呢。”   暗卫大怒:“什么?无耻!”   “禽兽!”   “你个畜生!”   黑衣人的声音冷下来:“你们再说一遍!”   暗卫齐齐闭上嘴。   黑衣人道:“看来你们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了。”   他说罢手上用力,叶右顿时闷哼,窒息的感觉让他似乎更痛苦了。暗卫见同僚对教主辣手摧花,简直惊愕了,但面上没表现出来,只是一个劲地叫他住手。   慈惠大师也忙道:“施主快停手!”   “……别……给……”叶右突然开了口,艰难道,“不准给……”   他一句话没说完,黑衣人便咒骂一声把他打晕了,接着看向他们,说道:“别听他的,他这是和我赌气呢,你们备好解药,等我先把他放个地方再回来取。”   说罢,他纵身一跃,在众目睽睽之下带着人质跳崖了。   暗卫:“……”   慈惠大师:“……”   场面死寂了一刹那,紧接着几人神色大变,踉跄地扑到崖边,见这人直直落进了下面的树林,迅速失去踪影。慈惠大师的心顿时凉了,瞥见旁边的人哇哇大哭,不抱希望地问:“你们真不认识闻人门主?”   暗卫瞅他一眼,迟疑了。   他们当然不敢私自做主,但教主提过若能找到适当的机会,可以提醒一下慈惠大师,现在算不算合适的机会?   他们想了想,问道:“郎中他们呢?”   慈惠大师道:“不知去哪了。”   暗卫向后看了看,见从云留下的手下已经奔入森林,便明白从云先前早已做过部署,这些人怕是都要赶去崖下。而教主把人引下去,应该能解决掉他们吧?   几人没有顾虑了,回答道:“认识啊。”   慈惠大师竟不知还能峰回路转,急忙问道:“那你们先前怎么说不认识?这事难道是你们少爷故意的?他想干什么?”   暗卫道:“不知道啊。”   慈惠大师:“……”   暗卫道:“大师,别这么看着我们,我们真不知道,唯一能猜到的是少爷为何不事先告诉您。”   慈惠大师听出晓公子确实是故意的,顿时踏实,问道:“哦,为何?”   暗卫道:“大师,您太耿直了。”   慈惠大师:“……”   耿直何时还有错了?   暗卫不再耽搁工夫,抹把脸,双眼发直,慢慢熬出眼泪了,扭头狂奔,悲痛地叫道:“少爷啊啊啊——!”   慈惠大师:“……”   叶右和手下坠入树林后,便开始由他掌控局面,带着手下简单几个起落,稳稳地落到了崖底。二人自始至终都贴在一起,加之叶右掌握的火候很好,哪怕有人望见,也不会发现其实真正用轻功的人是他。   他环视一周,见到了师兄留的信号,便赶去与他会合了。   闻人恒这时也是一袭黑衣,见他们回来,简洁道:“左右都有人,小心点。”   叶右“嗯”了一声,脱掉外衣,露出里面的黑衣。   一直挟持他的黑衣人也脱了衣服,穿上教主方才的外衫,扯掉面巾,五官赫然与教主一样,明显是易了容。   二人快速调换身份,这一过程闻人恒将白子的大概位置说了一遍。   从云会在崖下埋伏,叶右和闻人恒在送地图的时候就已经猜到了。   他们手里毕竟有人质,料想从云肯定不会派太多的人。为了抢得先机,闻人恒这天早早地就带着人到了崖底,在叶右与从云周旋的时候,他则慢慢摸清了对方的动向,方便师弟之后行动。   叶右仔细听完,点点头,闪入了树林。   崖底的三个方向,前方的路不好走,哪怕逃命也不是上选,因为那是一条死路,进去就等于被围,白子的人数是最少的。左右的路则差不多,叶右估摸从云和邪药王可能已经分开,一人守着一边,要一起将他合围。   至于谁在哪一边,他便不知道了。   他打量一下,选了左边的路,走了一会儿,很快察觉到树上有人,便继续往前走,冷冷道:“躲躲藏藏算什么本事,是男人就出来!”   话刚一说完,树上的人便跃了下来,这人五官的轮廓很深,正是疑似邪药王的人,此外后面还跟着几个人,一齐看向了他。   叶右冷笑:“哟,人很多啊。”   他会选择那名手下,不只是因为身材相似,还因为两个人刻意改变嗓音后恰好也接近,邪药王显然没有听出区别,以为他便是那色胚,问道:“叶公子呢?”   叶右道:“宝贝当然要藏好了。”   邪药王道:“你觉得可以在我们手里脱身?”   叶右道:“不试试怎么知道?你就是那个柳公子?”   邪药王一愣,接着想起从云当初向叶公子介绍他时,确实是说他姓柳,便道:“是我,怎么?”   叶右不屑道:“那宝贝天天做梦柳公子长柳公子短的,你长得也不怎么样啊,我当有多好看呢,快放马过来,等我解决你,他以后就死心塌地跟着我了。”   邪药王:“……”   等等,什么意思?那美人难不成对他一见钟情了?不行,这事一定不能让从云知道!   他镇定道:“天下姓柳的这么多,不见得是我。”   叶右道:“你没去过少林?”   邪药王道:“去过。”   叶右道:“这就对了,那宝贝说……”   他身影一晃,骤然发力,邪药王正要听他的下文,眨眼间就见他闪到了自己的面前,而后只觉胸口一痛,整个人倒飞出去。   从云的穴不好点,邪药王的倒是可以,叶右一掌把人拍飞,紧跟着追上去点了他身前几处大穴,扣住脖子一勒,对还处于懵逼状态的手下道:“都站着别动。”   邪药王一口血猛地吐了出来,神色骇然,嘶哑道:“你……究竟是谁……”      第80章      后山僻静,除去附近的村民偶尔会来打打猎,平日里基本没人。   树木的年轮均已过百,枝繁叶茂,遮天蔽日,静得只能听见清脆的鸟啼。   正在这时,一道尖锐的鸣响突然在半空炸开,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让周围的人听见。闻人恒抬头辨认一番,说道:“过去看看。”   黑衣人不放心地问:“教主不会有事吧?”   闻人恒道:“如果这是他弄出来的,就应该不会。”   黑衣人不太理解。   如今白子的人正在林子里守着,这一响,那些人岂不是都要围过去?   闻人恒没有解释,走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看他一眼,问道:“之前你们在崖上是怎么骗过他们的?”   黑衣人脑中闪过同僚们方才看自己的眼神,决定宁死不说,答道:“那什么……就、就是那样骗的。”   闻人恒道:“嗯?”   “……”黑衣人默默扭头不去瞅夫人。   闻人恒又看了看他,没在他身上浪费时间,对跟来的人提醒一句小心,谨慎地摸了过去。   闻人恒的猜测没错。   那动静确实是叶右弄的。   他把邪药王制住之后,在白子的人被自己喝住的空当,快速掏出一把事先备好的铜钱掷出,准确地点住了那些人的穴道,然后他从他们身上摸出发信号的工具,把人一一挂在树上,这便带着邪药王走了。   邪药王的表情已经恢复,但心里的惊骇还在。   轻功高、好色、谨慎……这是绑走叶公子的人给他们的印象,事情一出,他和从云便想过会是谁下的手,把江湖上的人溜一遍,他们脑中已有了一两个人选,全是轻功高但武功很一般的,会这样猜,是因为那人一直没敢正面与他们交锋。   他们本以为等把这色胚一围,肯定能要到人,哪怕对方用叶公子的命要挟也没用,毕竟那人把叶公子一杀,自己肯定也会死在这里,该如何选再清楚不过,原本很容易的一件事,谁知竟会变成这样。   他虽没自诩是绝顶高手,可怎么说也能列为高手的范畴,但刚刚那一瞬间,他却连这人的动作都没看清,这人的身手实在可怕!   江湖中谁有这等实力?   他想不明白。   叶右拎着邪药王远离先前的地方,找到一棵顺眼的大树,飞上去把人一扔,说道:“你那朋友是不是也在这树林里?”   邪药王现在唯一能动的就是嘴,沉默地看着他,没有回答。   叶右保持着这个距离,压根不往前靠,说道:“不管你嘴里有没有暗器,我暂时不想卸你的下巴,所以你最好少跟我玩心眼,邪药王。”   邪药王原本冷静了下来,闻言神色又是一变:“你认识我?”   叶右道:“不认识,但现在确定了。”   邪药王:“……”   叶右问道:“我挺好奇的,依你的实力,横着在江湖上走都没问题,怎么这么心甘情愿地就为别人卖命?”   邪药王还是没回答,冷汗却慢慢冒了出来,不是他不想说,是因为太震惊,一时失了声。   他感觉这人八成是魔教教主叶右。   传闻叶教主的武功深不可测,看来果然不假。   浮萍、鬼相公和肖先生皆生死不明,再加上这次的事,他快速意识到了一件事:双极门、无望宫和魔教联手了!   而且与他们老板做的事一样,表面上虽然走了,其实暗地里还有一手——闻人恒、晓公子和谢均明跟着白道去盟主家,叶右则留了下来!   所以这事根本不是普通的劫色,而是一个套。   可他想不明白,魔教怎么会这么有把握一定能用美人计钓上从云?   叶右道:“不想说,嗯?”   这个“嗯”字颇为玩味,邪药王顿时回神。   理清思绪后,他反而平静了。   他以制毒为名,身体里也是带着毒的,如今出汗又出血,用内力一催,足以置人于死地,但这人显然早已怀疑过他的身份,直接封死了他的内力,他无论说什么,估计都没办法让这人解开。   于是他认命了,说道:“我能问个事么?”   叶右道:“说。”   邪药王道:“浮萍和鬼相公他们是死是活?”   叶右笑了笑:“你不怕把事捅开,我会直接杀了你?”   邪药王反问:“不捅开,我就能活了?”   “这得看我的心情,”叶右道,“说说吧,为什么给别人卖命?当初白道也没说要弄死你,你当年突然失踪,我还以为你被你主子他们抓走炼药了。”   邪药王道:“因为药人。”   他喜欢各种稀奇古怪的药,从云的东西让他有了兴趣,就是这么简单而已。   叶右道:“这答案还真是没新意。”   邪药王看着他:“你对药人不感兴趣?”   叶右笑道:“怎么,你能单独练出药来?”   邪药王道:“当然,我这些年又不是白混的。”   叶右道:“解呢?”   邪药王道:“我可以试试。”   叶右垂眼打量他,面罩外露出的双眼神色不明,看不出丝毫情绪。   邪药王屏住了呼吸。   这是他唯一活命的机会,若这人不干,他基本就不用挣扎了,绝对活不过明天。   叶右道:“我凭什么信你?”   邪药王心头一松,说道:“不然先给我一个药人,我试一试?”   叶右道:“我考虑一下。”   邪药王想了想,还想再接再厉,紧接着就被点住了哑穴,顿时消音。   叶右取出一双银白的手套戴好,捏着他的下巴把他的嘴合上,然后便将他的衣服扒了。邪药王立刻知道自己这条命暂时能保住,便没有怨言地看着他脱,直到见这人连中衣都不打算放过,才瞪了瞪眼。   叶右把中衣一扔,盯着他最后一条亵裤。   邪药王:“……”   叶右问道:“你有往这里放毒药的习惯么?”   叶教主,你看我像是有么?邪药王无言地望着他。   叶右看看他的脸色,到底给他留了点东西,最后扫他一眼,把人丢在树上,转身走了。邪药王等了半天都不见他回来,开始思考他放自己自生自灭的可能性,这时就见他拎着一个人折回了,确切地说,是拎着一具已经易过容的尸体。   他看一眼这张脸,望向面前的人。   叶右没理他,把邪药王的衣服给这死人换上,示意邪药王老实待着,再次飘然而去,然后找到一块空地,对着天空放出了信号。   从云已在林中搜了半天,结果一无所获。   他暗道人可能去邪药王那边了,正要带着人过去,此刻听见信号声便确定自己的猜测是对的,急忙加快脚步,可等他们到的时候,却没见着人。   他环视一周,说道:“去附近看看。”   手下道:“是。”   “咦?那是什么?”   从云在他们开口的瞬间就察觉到了动静,抬头看一眼,立即后退三步,紧接着只听“砰”地一声闷响,一具尸体狠狠地砸了下来。   ——邪药王!   曾叱咤江湖的高手,如今竟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这冲击太强,场面刹那间一片死寂,每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惊骇。   叶右站在树上,声音很不善:“老子几次三番地提过不准跟着人,你们当我说着玩么?好好看看,这就是不听话的下场!”   从云的神色变了几变,看看面前的邪药王,发现他的耳根处有一点掀起的皮,不由得仔细观察了一下,心中一动,对头顶上的人问道:“他们人呢?”   叶右道:“当然是死了,你以为老子没帮手么?”   从云问:“那叶公子呢?”   叶右道:“这你不用知道,不想落得跟他一样的下场就赶紧滚,实话告诉你,我请来的帮手可都比我还厉害。”   从云的心思转得飞快。   首先这尸体绝对不是邪药王,但衣服确实是,不知是提前准备的,还是真从邪药王身上扒的。另外,信号响了有一会儿了,邪药王和他带的那些人怎么还不来?   叶右道:“还不滚!”   从云道:“你可知我是谁?”   叶右道:“我管你是谁!”   从云道:“不知我是谁就敢和我叫板?”   叶右冷哼:“少说废话,赶紧滚,不然我可就不客气了。”   从云道:“来吧,我看看你倒要怎么对我不客气!”   叶右静了一静:“小子,你不怕死?”   从云道:“我怕死的会是你。”   叶右哈哈一笑:“不错,够狂,我喜欢,看在你这么合我眼缘的份上,我今天饶你一命,带着你的人滚吧。”   从云越发确定这人是在装样子,不然不会弄一个假死人来吓唬他们,难道邪药王这么久没来是被耍了?   他仰头扫了这人一眼,猛地拔地而地,跃到了对方站的枝干上。   叶右急忙后撤,语气不似先前那么狂妄了,说道:“小崽子,你真要和我打?”   从云道:“不是和你打,是宰了你。”   叶右见他攻过来,快速闪到旁边的树上,见他一掌落空,说道:“连碰都碰不着我,逞什么英雄?老子现在看你顺眼,你最好识相点。”   从云不答,追着他就过去了。叶右再次躲开,向树林深处跃去。从云自然不会放过他,继续在后面追着,敏锐地发现他的身影有些不稳,开始猜测这流氓中毒的可能性,片刻后,见他的身影又一次不稳,问道:“想要解药么?”   叶右一停,问道:“解药?美人的解药?”   从云道:“你身上的。”   叶右镇定道:“我不清楚你在说什么。”   从云道:“那叫噬心,邪药王制的药,没有解药,你半个月内就会毒发身亡。”   叶右沉默下来。   从云在心里冷笑一声,说道:“人交给我,解药你拿走,我留你一条命。”   叶右怒道:“小崽子,你什么态度?”   闻人恒这时恰好潜到附近,扫一眼目前的情况,看向黑衣人:“会叫么?叫几声。”   黑衣人不解:“叫什么?”   闻人恒道:“平时没去过烟花之地?”   黑衣人眨眨眼,懂了,第一反应是:“夫人,我去那种地方,人家叫的都是‘爷,不要了’,这句话要不要去掉?”   闻人恒温柔地反问:“你说呢?”   黑衣人被他看得一抖,想了想,把头发弄乱,扯开衣服,在地上打个滚,低声道:“不……别这样……嗯唔不……啊……”   跟来的同僚:“……”   闻人恒沉默地看着他,特别想把他那张脸撕下去。   叶右和从云都是高手,很快听见了不远处的呻吟,从云联想到什么,神色猛地一沉,扔下叶右快速向那里飞去。叶右也想明白了前因后果,知道这是师兄给他寻的机会,急忙装作阻拦的样子奔向从云。   闻人恒扫见他们过来,把地上的人一按,“刷”地撕了他的中衣:“别挣扎了,乖乖从了我们。”   黑衣人双手护胸,哽咽道:“不……我体内有药,你们不能碰我……”   从云一眼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和撕成碎片的衣服,怒火中烧,余光见色胚赶过来,立刻下了杀意,抬手就劈。   叶右架住他,紧跟着还了一掌。   从云简直猝不及防,嘴里鲜血狂喷,向后倒飞。   叶右并不迟疑,追上前想再补一掌,这时却见从云扔出一个东西,耳边只听“砰”地炸响,浓烟疯狂地涌了出来。他屏住呼吸想继续冲,却觉眼睛一阵刺痛,快速后跃挣脱了烟雾。   闻人恒见师弟冲进去时就赶了来,这时见他出来,连忙走到他身边:“怎么样?”   叶右道:“没事,我没吸进去,只是……”   他一句话没说完,只觉一阵头晕,栽倒了过去。      第81章      叶右并没有晕得太彻底。   至少他知道自己是被师兄送去了少林,恍然间他似乎听见了苗苗的声音,围在身边转来转去的,他想让这人闭嘴,但没等开口,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苏醒后不知已过去多久,他刚刚一动,接着便被人拥紧了,熟悉的温热贴着他,整颗心都跟着暖了起来,舒服得令人想就此沉沦。   他往那边挪了挪,摸摸眼上缠着的布,手却立刻被抓住了。   闻人恒道:“别乱动。”   叶右道:“我睡了多久?”   闻人恒道:“一天。”   叶右道:“从云呢?”   “跑了,”闻人恒道,“他被你打完一掌后连扔了两枚暗器,他们的人恰好追来,就把他带走了,我让人追了追,没追上。”   叶右“嗯”了声,问道:“后来呢?”   闻人恒握住他的手慢慢把玩,为他叙述经过。   出事之后,他便抱着师弟回到了少林,这过程顺便对暗卫下了令,告诉他们继续唱戏,让别人以为美人失踪了,虽然此事一过能骗过从云的可能不高,但还是有一试的必要。   再然后就剩下治伤了。   闻人恒叹气:“幸亏你提前吃了百毒不侵的药。”   叶右笑了笑:“对手是他们,当然得小心点。”   闻人恒道:“纪神医说你如果没服药就不会晕,但眼睛得多疼几天,养一个多月,若不小心吸进去,内脏也会受损。”   叶右一怔,轻轻呵出一口气:“果然难对付。”   从云这暗器,没准备的人遇上,肯定要捂着眼睛打滚,有准备的则会昏倒,一样跑不掉,若不是从云中了一掌,若不是他身边恰好有师兄在,最后倒霉的绝对就是他。   他道:“我真希望那掌能打死他。”   闻人恒知道师弟肯定用了全力,从云能不能活下来还真挺难说的,说道:“纪神医说会试着做点别的解药,从云若真侥幸活着,以后对上他就吃纪神医的药。”   叶右应声,忍不住又想摸摸眼睛上的布条。   闻人恒抓好他,问道:“眼还疼么?”   叶右道:“不疼了。”   闻人恒道:“敷着,养几天再摘。”   叶右再次应声,问道:“这是哪?还在少林?”   闻人恒道:“嗯,我怕再出别的事,就住下了,”他把师弟耳边的头发拨到一边,俯身印下一个吻,“还困么?困就继续睡,天还没亮。”   叶右道:“你醒这么早?”   闻人恒道:“我睡得早。”   叶右估摸师兄一直在陪着自己,察觉面前的呼吸又近了些,便想主动凑过去索吻,这时脑中突然闪过什么,他猛地坐了起来。   闻人恒急忙搂住他:“怎么了?”   “……邪药王,”叶右的表情有点微妙,要笑不笑似的,“如果从云那伙人走得很利索,邪药王现在应该还在树上挂着呢,身上只有一条亵裤。”   闻人恒无语,道:“天亮再说吧。”   叶右点头,重新躺回去,对师兄说了说为何要留邪药王一条命。闻人恒“嗯”了声,垂眼望着他的样子,伸出拇指在他脸上缓缓摩挲了一下。叶右如今看不见,感官比以前敏锐,很快被这点若有若无的暧昧弄得心痒,轻声道:“师兄嗯……”   他的话消失在相贴的唇上,微微仰头,开始回应。闻人恒缠绵地与他接了一个吻,分开后见他舔了一下嘴角,眸色微沉,捏着他的下巴深吻起来,手顺势下滑解开了他的衣带。   叶右的呼吸很快变乱,喘息地笑道:“我先前好像听见你的声音了。”   闻人恒哑声道:“什么?”   叶右道:“从了我之类的。”   闻人恒笑了一声,扣住他的腰更加贴近自己,柔声问:“美人,从了我吧,嗯?”   叶右搂住他的脖子,嘴上则道:“不要。”   闻人恒道:“不要也得要。”   他说罢把人一按,再次吻过去。   天色一亮。   闻人恒便放开了又一次睡着的人,出去叫来魔教的人,告诉他们去后山找邪药王。   黑长老问:“哪棵树?”   闻人恒道:“不知道。”   黑长老道:“……夫人,后山那么多树呢。”   闻人恒道:“要么你派一部分人先去,等阿右起床,我问问他。”   黑长老也知道最好别耽搁,便听话地走了,结果邪药王没找到,倒是找到了同样被教主挂在树上的几名白子的手下。他们把人绑好,顺着这几人提供的方向往前找,却一无所获,直到教主的消息传来才改方向。   不过教主双眼受伤不能帮忙,只能给他们一个大概的区域,他们直到下午才发现邪药王,默默瞅他一眼,目光从上到下。   邪药王叱咤江湖多年,就从没这么惨过。   入秋之后,天气便凉了下来,他的内力被制没办法用,僵在这里冻了一晚上,今天又晾了大半天,有那么一个瞬间他真的想过自己可能会慢慢变成一具干尸。   黑长老已经知道这人的身份,客气道:“邪药王,久仰大名。”   邪药王不能言更不能动,维持着有些狼狈的姿势,沉默地看着他。   黑长老也没指望他能开口,说完便拿出准备好的人皮面具给他盖在脸上,然后就拎出了一条裙子。   邪药王:“……”   夕阳为山路染上一层红晕,百姓们上完香,三三两两地结伴下山,这时抬头一望,只见一个忠厚老实的大汉推着木板车狂奔而上,满脸焦急。   板车上则躺着一位闭着眼的老妇人,那脸色雪白,满是病态,仿佛随时能撒手人寰。   大汉嘴里不停地嚷嚷着“让一让,让一让”,带起滚滚尘烟,在众人或好奇或同情的目光中绝尘而去,踏进少林后便扯开嗓子吼:“大师在不在?我老娘快不行了,死前唯一的愿望就是想见一见少林高僧!快来人呀!来人呀!人呢——!”   少林瞬间被惊动。   慈惠大师闻讯赶来,看看病入膏肓的老妇人,叹息般地道声佛,心里感慨不已,连忙带着他们找到一个安静的地方。他正要为老妇人念点经,就见大汉到了他身边。   大汉低声道:“大师别感动了,带我们去找纪神医,这是邪药王,教主让我们送上来的。”   慈惠大师:“……”   魔教的都些什么人啊?   自从得知那些家仆是晓公子在魔教找的人,慈惠大师便对魔教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如今这事一出,他更觉得魔教的人不着调,心想难怪白道们提起魔教就头疼,连教众都这样,可想而知那令白道们谈之就咬牙切齿的叶教主有多么恐怖。   大汉伸手在他面前晃晃:“大师?大师?傻了?”   慈惠大师不想与他一般见识,带着他到了纪神医的住处。   闻人恒和纪神医几人已提前接到消息,正在等着他们。   闻人恒不想暴露身份,便易了容,看见邪药王这滑稽的模样,神色半点都没变,吩咐道:“先把他的下巴卸了,看看嘴里有没有机关和毒药。”   邪药王就知道自己早晚得来这一下,对此毫无意外,打量闻人恒,摸不准这人的身份。   闻人恒没瞅他,说道:“再看看他的指甲。”   邪药王无语。   苗长老与纪神医都是同行,自然清楚哪里能藏药,便上前指点了一番。   魔教教众不疑有他,听话地把人从头到脚搜一遍,邪药王的亵裤终于没能保住,当然,他们查看完又给这人穿上了。   闻人恒坐在不远处的石凳上,瞥了那边一眼,对苗长老招招手。   苗长老面无表情看看他,犹豫一会儿,终究慢吞吞地蹭了过去。   闻人恒对他低语几句,说道:“记得了?”   苗长老“嗯”了声,突然觉得闻人恒做他们夫人也不坏,闻人恒对谁都很客气,斯斯文文的,不像谢均明和教主那样叫他苗苗,而是叫他苗长老,多懂事啊!   他于是迈出两步后又折了回去,郑重地补充道:“知道了,夫人。”   闻人恒不知他是想起了什么,没有探究的欲望,看着他们给邪药王灌完药、下完蛊,保证这人翻不出什么花来,这才解开穴道,放心地离开了。   刚刚迈进小院,他便停了停。   叶右不知何时出了屋子,正在院内站着,那眼睛上缠着布条,遮住了往日的锐利,衬上精致的脸,难得显得有一点无助,让人特别想抱着好好疼一疼。   他不由得放慢了脚步。   叶右敏锐地侧过头:“谁?”   闻人恒没开口,继续向前走。叶右后退半步,喊了一声黑长老,听见对方答应了,且语气如常,便猜出应该是他师兄,这才放缓神经,略微等了等,察觉师兄到了身前。闻人恒把人搂进怀里:“怎么出来了?”   叶右道:“想透透气。”   闻人恒道:“带你出去转转?”   叶右道:“不用了。”   “那吃饭吧。”闻人恒便拉着师弟进屋,饭后又为他洗了一个澡,趁着他眼睛看不见,调戏了好几回。   叶右笑眯眯地道:“看不出来啊师兄,没想到你还挺喜欢我这样的。”   “你变成什么样我都喜欢。”闻人恒说着为他擦干净身上的水,抱着放在了床上。   如今邪药王失踪,从云生死不明,叶右估计白子的人应该不会轻易下手,因此在少林停留了两天,便与师兄一起离开,赶去与白道的那群人会合了。   二人走过一座小县,傍晚找到酒楼吃饭,耳边听着大堂上的人道:“听说了么?叶教主和桃姑娘没戏了。”   “人家一直都说是朋友啊。”   “朋友哪有他们这样的?要我说肯定有点什么,只是被谢宫主搅黄了。”   “也是……没想到那两魔头竟成这种关系了,可能谢宫主很早就看上叶教主了,这次终于追求到手了。”   “没错,不然他以前总去魔教干什么?”   “不过谢宫主也是厉害啊,刚追成就让叶教主爱他爱得要死要活的,也不知怎么办到的。”   “可不是……”   叶右:“……”   闻人恒:“……”      第82章      闻人恒道:“谢均明一天不惹点事是不是就难受?”   叶右笑了一声,低头吃着师兄为他夹的菜。   他眼上的布条还没摘,根本不知道自己夹的是什么,好在闻人恒知道他的口味,不用他开口便把菜放入了他的碗里——其实闻人恒本是打算亲自喂的,可叶右不干,闻人恒也就没有勉强他。   不过那张脸实在太祸害,所以出门前闻人恒为他易了容,他如今就是个普普通通的瞎子,旁人看了一眼便对他没兴趣了,继续讨论江湖大事。   叶右饶有兴致地听着,咽下嘴里的东西,说道:“他原本就是闲不住的人,现在整天和一群白道待在一起,若不找点乐子就不是他了。”   闻人恒道:“以后你我的事传开,他们还不知会说什么,你短短几个月连换三人。”   叶右笑道:“别人说什么与我何干?”   闻人恒无奈摇头,就知道会是这样。   作为和谢均明齐名的叶教主,他家师弟淡定地被白道诅咒了这么多年,显然也是个不在乎的主。   叶右道:“你若不喜欢听别人编排我,咱们让他们换个说法便是。”   闻人恒恰好正想到这一点。   谢均明既然敢坐初一,他就敢坐十五,他绝对要给谢均明挖个坑,让别人知道是谢均明不懂得珍惜,而不是叶教主风流多情、三心二意。   叶右没等到师兄的回话,问道:“在想到时该怎么办?”   “没有,”闻人恒暗忖自己若收拾不了一个谢均明也就不用混了,摸了摸师弟的手,温和道,“这事你不用管,吃饭。”   饭后二人休息一晚,转天早晨等了半个时辰,等到了赶来的刀疤男。   之前闻人恒甩开白子的人赶往少林,刀疤男则留下来牵制对方,如今才与自家门主会合。他见门主扶着一个人出门,神色顿时一变。   虽然这人换了一张脸,但他一眼便能认出是晓少爷。   晓少爷那么厉害怎么瞎了?真的假的?先前的坠河失踪一事不是在唱戏么?怎的几天没见就成了这样?难道这也是装的?他张了张口,震惊地望着他们。   闻人恒看了他一眼。   刀疤男急忙回神,为他们撩起车帘。   闻人恒把师弟扶上马车,回头看向手下,问道:“最近有什么动静?”   刀疤男道:“没什么动静,就是慈元方丈他们还有魏公子、丁公子这几天都送过信,询问可有找到晓少爷……”他停顿一下,终是忍不住道,“门主,晓少爷这是?”   闻人恒道:“受了点伤,过几天就好,这事别往外说。”   刀疤男于是放心了,招来双极门的人准备出发。闻人恒则进了马车,见师弟已经坐好,便走过去把人抱起来揉进怀里。   叶右放松地靠着他,察觉被他握住双手,笑道:“承认吧,你就是喜欢我现在这样。”   闻人恒道:“我是看你挺听话的。”   叶右道:“我一直蛮听话。”   闻人恒不置可否。   他喜欢的其实是师弟依赖他的模样。   以前他们还没有摊开说清的时候,每当被师弟气狠了,他都想把这人绑了关着,让师弟只能对着他一个人,何时听话老实了,他何时再放人。如今这人暂时失明,凡事都靠着他,让他特别满意。   他看着师弟的侧脸,凑过去在嘴角亲了一下。   叶右的伤不重,又养了两天便把布条拆了。   一行人赶去与白道会合,半路便接到了消息,慈元方丈他们晚了一步,赶到胜音城时盟主家已经被烧,他们在断壁残垣上转了转,半点线索都没发现。   叶右对此一点也不意外。   哪怕烧房一事会让白道的人考虑盟主有帮手的可能性,白子都得走这一步棋,不然铁定暴露。   他说道:“回信吧,就说找到我了,让他们先在胜音城等等咱们。”   闻人恒也是这么想的,便差人去送信,然后吩咐刀疤男取来布条,细细为师弟缠好了。   抵达胜音城时恰好是傍晚。   慈元方丈一行人正在吃饭,突然见他们进门,纷纷站了起来,丁喜来和魏江越等少帮主们更是直接跑了过去。丁喜来双眼通红:“晓公子,你没事太好了!”   叶右道:“让你们担心了。”   葛帮主也走了过来,问道:“身子怎么样?受伤了么?”   叶右道:“还好,当时被水冲走,昏迷了几天才醒。”   闻人恒补充道:“之后连续发了三天烧,这才刚刚好点。”   众人一听,连忙扶着他坐下,生怕他再磕着碰着。   先前晓公子生死不明,白道的士气大减,连他们当中都有不少人神色凝重,如今人还活着,即便真是黑子的人,他们也觉得有他在身边很不错,也很踏实。   谢均明坐在不远处看着白道这宝贝的样子,心里“啧啧”了一声,暗道叶右的身份若能有一天揭开,白道们估计会羞愤而起,抡起刀剁了这人。   他笑道:“晓公子回来了就好,这几天光听他们念叨你,”说罢看向旁边的人,“宝贝儿,这便是我与你提过的晓公子,你先前不是还好奇呢么,快看看。”   “……”百里长老顶着教主的面具,嘴角挂着“教主式”的浅笑,沉默地看向自家教主。   他的内心沉痛不已。   早知后面要付出惨痛的代价,他当初就不该一时悲愤呈口舌之快。这些天下来,要不是知道谢均明对男人没什么兴趣,他真的会怀疑这魔头看上了自己。   但如今想这些没用,样子还是要装装的,他微微一笑:“晓公子,久仰大名。”   叶右道:“不敢当,叶教主好。”   百里长老懒洋洋地“嗯”了声,余光扫见谢均明为他夹了他不喜欢吃的菜,还一脸宠溺地看着他,不禁再次沉痛,忍着和这货同归于尽的冲动,夹起来吃了。   谢均明玩了几天差不多也玩够了,只夹完那一下便转开视线,对叶右招招手:“晓公子吃饭了么?没吃过来一起吃。”   叶右道:“不了,我和师兄一起。”   谢均明道:“好办啊,闻人门主可以一道来。”   叶右客气地推掉,以身子不适为由,示意小二把饭菜送上楼,这便走了。   他们进的是白道给他们预留的房间,刚坐下没多久,丁喜来和魏江越便敲响了房门。任少天则端着饭菜,跟进来把盘子一一摆好,打量一眼晓公子,通过他的双眼看出他的精神还算可以,放心地退到了一边。   叶右看着他们:“有话说?”   丁喜来道:“没有,就是想陪你吃饭。”   叶右看向魏江越:“你呢?”   魏江越是真的有话想说。   一方面他与晓公子的赌局输了,他想听听晓公子会说点什么,任何都可以。   另一方面,他这些天过得非常痛苦,只要想到这人或许已经落到白子的手里,他便寝食难安,前几天没消息的时候,他一直在做噩梦。如今见着人,他简直有种泫然欲泣的感觉,有那么一瞬间他真的想把人狠狠抱进怀里,诉说他这些天的心情。   然而现在显然不是一个好时机,无论是丁喜来和闻人恒都在旁边,还是他目前危险的处境,所以他只能哑声道:“也没有。”   叶右自然不信,看他一眼,没有深究。   丁喜来安静地陪了他一会儿,问道:“钟叔叔家被烧了,他有没有可能是被冤枉的?比如说他家里原本什么都没有,白子一烧,故意让人觉得他家里有点什么。”   叶右很意外:“你竟能想到这一层。”   丁喜来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少天说的。”   叶右看着任少天,赞道:“蛮会哄人。”   任少天笑了一下,仍是往日那般不怀好意的感觉。丁喜来则懵了,看看他们,询问这是何意。叶右便道:“肖先生是盟主的人,这怎么说?”   丁喜来:“……”   “还有,他若真是清白的,黑子为何死咬着他呢?”叶右看看他的表情,说道,“不管怎样,盟主不干净,这一点是真的,只是涉事多少的问题。”   丁喜来的肩膀塌下来,清楚是这些天他被接二连三的事打击到,少天这才故意安抚他,便郁闷了一阵,问道:“那钟叔叔会去哪儿?”   叶右道:“嗯,这倒是得好好想一想。”   他的想法没变,还是觉得盟主是去找魔头了。   魔头若得知白子想把自己弄成药人,应该会来找白子算账,到时所有人都会知道白子的身份,这个白子也能猜到,但奇怪的是白子的反应很平静,不仅没紧张,还有心思在他们离开少林时算计一招。   因此他想要么他们是有依仗,要么便是魔头藏的地方另有玄机,他们笃定盟主进不去,这两种无论哪一种都很值得思考。   丁喜来问道:“你有想法么?”   叶右道:“没有,这些天黑子有动静么?”   丁喜来道:“也没有。”   叶右笑道:“那我是黑子的嫌疑又大了。”   丁喜来一惊:“你是说黑子想把白子的怀疑引到你身上?”   叶右道:“嗯,反正我现在不管干什么,白子都想杀了我。”   “无耻,”丁喜来很气愤,“亏我觉得黑子还挺好,他怎么能这样?老大,咱们抓完白子就抓黑子吧,都弄出来,好叫他们知道谁厉害。”   叶右重复道:“老大?”   丁喜来反应一下,解释道:“口误。”   叶右挑眉。   “……好吧,”丁喜来道,“你失踪那些天,我有一次心情不好喝醉了,对他们说你是我老大,他们都知道了,”他忍不住抓住叶右的手,“老大你就收了我吧,你让我往东,我绝对不往西,让我跳河,我绝对不跳崖,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哦不行,死了我估计还是得被埋进丁家的坟头,这我做不了主呀。”   几人:“……”      第83章      叶右最终也没能同意丁喜来的请求。   他耐心道:“你是灵剑阁的少阁主,我可什么都不是,哪有你认我做老大的道理?”   丁喜来道:“晓公子千万别这么说,你要是什么都不是,那我是什么?”   叶右道:“灵剑阁的少阁主。”   丁喜来:“……”   丁喜来整个人都有点不好,觉得这事要完。   他知道这时得想个办法,但脑子太笨,混乱下闪过的念头竟然是豪气地割破手腕倒一碗血喝了,可紧接着意识到这太乱七八糟,想喝血也不是这么搞的,那该怎么办?   闻人恒看他一眼,插了句嘴,告诉他们师弟的身子还没恢复,需要休息,这便客气地逐客了。   丁喜来不敢在他面前放肆,魏江越则满腹心事,知道现在不适合开口,便和丁喜来走了,然后头也不回地进了客房。被扔下的丁喜来沉默一瞬,看向任少天,欲哭无泪。   任少天带着自家少爷回屋,说道:“他说得在理。”   丁喜来道:“什么?”   任少天道:“少爷是灵剑阁的少阁主。”   丁喜来哭了:“出生又不是我能选的,为什么要歧视我?”   任少天无奈,告诉少爷不是歧视,而是灵剑阁是江湖两大势力之一,非同小可,少爷是阁主独子,将来肯定要继承灵剑阁的。   丁喜来不理解:“所以呢?”   任少天问道:“若阁主突然找了一个老大,要做人家小弟,少爷怎么想?”   丁喜来想也不想道:“我会觉得老爹疯了。”   任少天笑道:“少爷也是一样的。”   “别开玩笑了,我和我爹能一样么?”丁喜来道,“我要是有我爹的本事,早就霸气了。”   任少天道:“少爷现在开始努力也不晚。”   “但你家少爷笨啊,”丁喜来特别沉痛,见他还要开口,拍拍肩,“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想说我代表着灵剑阁,不能轻易认别人当老大,那你说我怎么做?继续当个纨绔倒是行,可小钟不在,以后没人陪我玩啊。”   他想起小钟,又想到下一次见面可能会有的情况,叹了一口气,慢吞吞爬上床窝着。   任少天看着他的小后背,说道:“不然这事少爷问问阁主的意思,若阁主同意,晓公子想必不会再拒绝。”   丁喜来不放心地问:“我爹会不会弄死我?”   任少天笑了笑,没有回答。   丁喜来这次彻底顿悟,心想连他自己都觉得老爹会怒,也难怪晓公子没收他,这确实有些草率。他思考一下,翻身下床,抹把脸,大义凛然地冲出去一把推开了老爹的门。   丁阁主这时刚刚上楼,听见动静冷淡地看了他一眼。   丁喜来一瞬间调整好状态:“父亲,您吃完饭了?”   丁阁主道:“嗯。”   丁喜来沉稳地迈进门,见他又瞅了自己一眼,麻利地给他倒上一杯茶:“父亲,喝茶。”   这茶水是中午沏的,不仅只剩一个底,还早已变凉,茶碗里都是残渣。丁喜来满脑子都是晓公子的事,等到递出去才发现糟糕,此刻两个人的目光都在茶杯上。   丁阁主:“……”   丁喜来:“……”   丁喜来正要补救,丁阁主便端起喝了一口,语气仍是那般冷淡:“说罢,什么事。”   “那什么……咳,”丁喜来道,“我觉得晓公子是个聪明人。”   丁阁主道:“所以你想跟着他?”   丁喜来猝不及防:“……什么?”   丁阁主道:“以为我不知道?”   丁喜来提着一颗心:“那……”   丁阁主道:“不行。”   丁喜来很着急:“他那么聪明……”   丁阁主打断道:“你若有办法让他收你当义弟,我没意见。”   丁喜来一怔,问道:“要是不行呢?”   丁阁主道:“这都办不到,你以后也就不用想着接管灵剑阁了。”   丁喜来顿时觉得一座山压了下来,但又觉得老爹这主意比他做人家小弟强,深吸一口气,头重脚轻地离开了。任少天收到阁主的视线,便没有跟出去,站着没动。   丁阁主沉吟了一会儿,问道:“你觉得晓公子待他如何?”   “不坏,但也不能说太好,只是提点一两句而已,可对少爷的帮助很大,”任少天道,“难得的是少爷肯听他的话,属下认为若晓公子真肯带带少爷,少爷一定能变得更优秀。”   丁阁主沉默片刻,“嗯”了一声:“看着点他,让他少犯点蠢。”   任少天忍着笑道声是,退了出去。   天色很快变暗,胜音城内依然十分热闹。   晓公子平安归来,众人都觉得很踏实,去酒肆和烟花之地的人也多了起来,侠客们一边喝酒一边讨论,三句不离晓公子,直让旁人听得好奇不已。   这时被惦记的人已经解开脸上的布条,拿着一本书懒洋洋地躺在师兄的腿上,半天都没翻一页。闻人恒摸了摸他的长发,挑起一缕把玩:“在想什么?”   叶右道:“在想他们在想什么。”   白子难得的一步好棋,结果却被他搅了。纪神医等人安然无恙,邪药王和一群手下失踪,从云生死不明,这事应该已经传到白子的耳里了,白子会有什么反应?   闻人恒道:“或许咱们可以主动一点。”   叶右抬眼看他。   闻人恒道:“乘胜追击。”   叶右瞬间明白师兄的意思,认真想了想,正要开口,却见师兄一直盯着他,便识时务地把想说的话咽回去,点头道:“好。”   闻人恒满意地吻他一下,贴着他的嘴唇道:“不错,我还在想你要是敢说这事你来做,我绝对饶不了你。”   叶右睁眼说瞎话:“我怎么会那么想,当然什么事都得叫上你。”   闻人恒勾了一把他的下巴,暂时放过了他。   第二天众人很早就起了。   叶右这次与他们坐在了同一张桌上,慢条斯理地吃着早饭,努力通过动作营造出自己真的很虚弱的感觉。   慈元方丈几人都没打扰他,直到见他快要吃完,葛帮主才开口:“现在盟主的房子真被烧了,咱们怎么办?”   叶右问道:“前辈们都是怎么想的?”   葛帮主道:“我是觉得盟主兴许不是真正的白子,白子另有其人,但也有可能是盟主想让咱们相互猜忌,故意点了自己的房子,你说呢?”   叶右道:“我的看法不变,还是觉得盟主有同伙。”   葛帮主道:“除去他儿子被绑有疑、肖先生和浮萍或许不是一个主人,还有别的证据么?”   叶右道:“没了,但黑子这么多天没动静,如今咱们陷入僵局,不知他会不会下一步棋,咱们不妨等等。”   众人顿时沉默。   不少人都想抓着他晃两下,逼问他到底是不是黑子,若真的是,就赶紧把白子供出来,他们好解决掉对方回家啊!   葛帮主虽然也有些怀疑,但倒是觉得无所谓,因为这人自始至终都在与白子对着干,真是黑子也不会令他惊讶。   叶右看着他们,明知故问:“怎么了?”   众人移开目光,告诉他没事。   叶右问道:“都在想我会不会是黑子?”   众人忙摆手,没承认。   谢均明没有顾虑,问道:“那你究竟是不是?”   众人精神一振,第一次觉得谢均明顺眼。   叶右道:“不知道,我失忆了。”   众人:“……”   谢均明道:“谁知你是真失忆还是假失忆。”   干得好!   众人越来越看某人顺眼了。   叶右在一片紧张的死寂下道:“是真的。”   谢均明道:“哦。”   这就完了?   众人不动声色地看向谢均明,见这货喝了口茶,正色盯住了人家,都觉得是要步步紧逼,结果只听这人道:“我看你挺顺眼的,既然你不清楚来处,不如来我无望宫效力?”   众人:“……”   叶右道:“多谢谢宫主抬爱,我还是想跟着师兄。”   谢均明道:“你日后若改变主意,随时可以来找我,走了宝贝,咱们去听曲。”   “……”百里长老强迫自己笑了一下,沉默地跟着走了。   看来这次是彻底结束了,众人一口气卡在当中,简直想把这货剁了。   他们就不应该对这货抱有希望!   饭桌又是一片死寂,叶右喝完最后一口粥,擦擦嘴,顶着他们的视线站起身,淡定地与师兄一起离席。不过总在屋里待着实在无趣,不到中午,闻人恒便拉着师弟出门了。   魏江越一直注意他们的动静,见状便跟出去,最终进了一座茶楼。   他迈上二楼,敲开雅间的门,发现桌上竟倒了三杯茶,便知道是在等自己,走过去坐下,问道:“你早晨为何没有解释?”   叶右道:“因为我也觉得我是黑子。”   魏江越摇头:“有可能是黑子发现你能控制局面,便让你吸引白子的注意。”   叶右道:“我的记忆其实恢复了。”   魏江越一时没反应过来,说道:“什么?”   叶右不答,静静望着他。   魏江越这才明白他是在履行赌约,深吸一口气,再开口时,声音带了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那你是么?”   叶右轻声道:“或许吧。”   魏江越不想承认:“不对,你若知道白子是谁,为何不说?”   为什么呢?   因为与其逼着白子与他们反目,他更希望看着白子不停地挣扎,最后被他砍去手脚,被逼到穷途末路上。   叶右的心思转了一圈,说道:“我没证据。”   魏江越艰难道:“你还是觉得……”   叶右道:“是,我还是觉得你父亲有嫌疑。”   他不等这人问,便继续道:“我师父怎么死的,想必你知道,但你不知道的是那个被追杀的侠客在死前给了我一张小条,上面写着你父亲做下的种种,可我没证据。魏二公子,我知道你想弄清真相,我也想知道侠客查的东西是真是假,如今只有你能办到,我给你指一条路,去搜搜你父亲的书房,找仔细一点,里面很可能有暗阁。”   他每说一句,魏江越便僵一分,到最后几乎找不到自己的声音了。   叶右道:“我知道这很不容易,你想好了再决定去不去。”   魏江越闭了闭眼:“不用,我这就去。”   他并不是优柔寡断的人,被这么不上不下地吊了太多天、也忐忑了太多天,他受够了。      第84章      魏江越走后,雅间便静了下来。   叶右很享受与师兄独处的时候,慢条斯理喝着茶,见师兄没开口,问道:“在想魏江越的事?”   闻人恒“嗯”了一声。   叶右道:“以你对他的了解,他会去么?”   闻人恒笃定道:“会。”   叶右道:“他若真能翻到有用的东西会怎么做?”   闻人恒摇头。   他停顿一下,道:“魏庄主平时行事如何这你清楚,为人处世方面基本让人挑不出错,在家里也一样,魏家家业大,分支多,但一直很融洽,没出过乱子。魏江越自小被魏庄主带在身边,对他很尊敬,他们父子的感情一向不错。”   叶右道:“我知道。”   闻人恒道:“魏江越虽然黑白分明,但那毕竟是他亲爹,若真能查到证据,我不确定他会不会立刻和他爹反目,但起码不会继续放任,”他看一眼身边的人,“何况有你在,他也不会装不知道,就看他怎么选了。”   叶右正认真听着,闻言不由得看了看师兄。   闻人恒温和道:“你别告诉我你没察觉他对你有点那方面的意思。”   叶右道:“是有一点,我以为归根结底是因为愧疚。”   “愧疚是肯定的,”闻人恒道,“他是丰贤庄的二公子,有权有势,为人正直,武功还不弱,很得人心,自闯荡江湖起,但凡遇上事,他处理得都很公正,你兴许是第一个让他觉得亏欠的人,其实他之前就对你有点好奇,后来魏江柔的事一出,你只要出现,他对你都比较在意,时间一长,自然会有想法。”   当然有一点他没说,那便是他家师弟太祸害。   他觉得哪怕没有魏江柔搅和,魏江越早晚也会看上师弟,因为魏江越有些傲气,能入眼的都是厉害的人,他师弟有多优秀就不用说了,还经常掌控着局面,长此以往,魏江越肯定会动心。   不过师弟现在刻意收敛了性子,要是有一天恢复叶教主的身份,也不知魏江越会不会吓一跳。闻人恒在心里想,最后补充:“若换做以前,我告诉他魏庄主有问题,他恐怕早和我打起来了,如今多了一个你,就不同了。”   叶右琢磨一下师兄这平淡的语气,看了他一眼。   “怎么?以为我会吃味?”闻人恒微微一哂,“我早就习惯了。”   他确实已经习惯了。   师弟这些年太张扬,白道虽然恨得咬牙切齿,但仍有许多人对他很羡慕,更有不少男男女女心生爱慕,单是他知道的就有不下十个了——这也无可厚非,肆意潇洒的人,总是有着不同寻常的魅力。   他唯一庆幸的是师弟没把那张脸露出来,不然招惹的人肯定还会多。不过一般货色他基本不会放在眼里,能让他在意的也就谢均明和桃姑娘几个罢了。   他看着师弟露出的双眼,捏着下巴凑近一点:“反正你现在是我的了,别人也抢不走。”   叶右心底微颤,忍不住嘴贱了一句:“万一有人把我抢走,或者我和别人跑了呢?”   闻人恒道:“我不会给你那个机会。”   叶右道:“你拦得住我?”   “拦不住,”闻人恒放开他,“也罢,真有那一天,我不拦你,找个合眼缘的成婚便是,到时记得来喝你师兄的喜酒。”   叶右笑了一声:“找谁?小柔姑娘?”   闻人恒不答反问:“说起她,你失忆的时候似乎看她挺顺眼?还想过撮合我们?”   叶右提醒道:“……师兄,过去那点事你已经算过一遍账了。”   闻人恒道:“我可以再算一遍,谁让你非要说一些我不喜欢听的。”   叶右于是识时务地闭嘴,挨着他喝完这杯茶,回到先前的话题上,问道:“你这些年和魏江越的关系似乎不错?”   闻人恒一听便知师弟的话外之音。   他和魏家近十年的交情,与魏江越也认识了快十年,基本没红过脸,关系是很不错,如今魏江越遇到这种局面,师弟这是想问问他的想法。   叶右看着他:“嗯?”   闻人恒拉过他的手慢慢把玩,说道:“我这些年和他并没怎么交过心。”   叶右道:“为何?”   闻人恒道:“因为你。”   从十年前那场仓促的分别开始,他就在想师弟的事。   他记得那时魏庄主帮着他们处理完师父的后事,邀请过他们去丰贤庄,顺便给师弟找个大夫看看,但师弟受刺激太大,每日都要抱着师父的墓碑待一会儿,他便把这事推掉,耐心陪着师弟了,后来师弟回中原,他更觉得师弟瞒着他什么,对魏家也就刻意保持了距离,虽说认识的年头长,但反而还没他与秦月眠的交情好。   叶右微怔,暗道一声师兄真不好糊弄,问道:“你不怕误会了?”   闻人恒道:“我与他们的关系也不差,等我想办法撬开你的嘴,若真是误会,再交心也不迟。”   叶右无言以对,这时听见外面响起了脚步声,似乎是冲着他们来的,便稍微等了等,果然听见房门被敲了两下,紧接着秦月眠和桃姑娘便进来了。   闻人恒看向好友。   秦月眠仍是往日那副纨绔样儿,笑着解释:“闲着无趣,和桃姑娘出来喝杯茶,上楼时看见了你们双极门的人,就过来了。”   叶右笑道:“来得正好,一会儿一起吃饭。”   秦月眠道:“怎么?”   叶右一本正经道:“没什么,就是吃个饭而已,我这次可是九死一生,前些天终于能下地了,值得庆祝一番。”   秦月眠一个字都不信,但这人既然如此说,他就当是这个理由,留了下来。   几人聊到晌午,转去了城内最大的酒楼,结果竟遇见了谢均明。   谢均明就知道某人不会亏待自己的胃,所以在客栈没见着人,他便来酒楼碰运气了,事实证明他的运气很不错,笑道:“巧啊,你们也是来吃饭?”   闻人恒道:“谢宫主也是?”   “嗯,不如一起吧,”谢均明看向旁边的百里长老,“宝贝你说呢?”   百里长老顶着自家教主玩味的目光,老老实实唱戏,笑道:“行啊,本座正好想结识一下晓公子,走吧。”   大堂的侠客们目送这几人上楼,顿时炸锅。   他们忍不住交头接耳,话题基本围着秦月眠、桃姑娘、谢均明和叶右转。原因无他,在少林的时候,秦月眠就总围着桃姑娘,之后谢均明一来,见那二人在一起,没发表半点意见,再然后叶右带人过来,就快速与谢均明搞上了。   他们觉得这里面一定有某些不为人知的纠葛!   “我感觉谢均明肯定是看见桃姑娘在,才非要跟着他们吃饭的。”   “不能吧?我要是讨个媳妇,在路上遇见媳妇的老情人,我绝对会想办法让他们离得远远的。”   “嗯,我总觉得是叶右没追上桃姑娘,才和谢均明在一起的,为了看桃姑娘吃不吃味。”   “叶教主好像没那么幼稚……”   人们众说纷纭,最后慢慢转到谢均明和叶右这件事上,觉得这二人若是来真的,他们以后怕是要经常看见这俩欠揍的货一起出来祸害人,但很快有人说叶教主的嘴似乎不怎么毒了,性子也收敛了不少,搞不好便是因为找到了意中人,如此来看,他和谢均明的事也不是那么糟糕。   其余人很迟疑:“……但愿吧。”   被讨论的几人自然不理会别人的目光。   他们这顿饭一直吃到了晚上,期间还找小二要了麻将,围成一圈打起了牌,小二本以为他们晚上也会在这里吃,结果饭点一到就见他们走了,顿时无语。   谢均明问道:“晓公子大病初愈,这是要休息了?”   叶右笑道:“我觉得天色还早,不如咱们去听听曲?”   谢均明和秦月眠几人已经陪他耗了一个下午,见状越发觉得有问题,决定奉陪到底,跟着他们到了戏楼。   胜音城很繁华,如今多了一批江湖人,戏楼的生意十分红火。   几人顶着一群人意义不明的视线,要了二楼的座位,边吃边听曲,直到人家快关门才离开。谢均明和秦月眠动作一致地看向了某人。   叶右虚弱道:“师兄,我累了。”   几人:“……”   闻人恒体贴地扶着他:“那咱们回客栈。”   叶右道:“好。”   “慢着,”谢均明道,“今天究竟唱的什么戏?”   闻人恒很淡定:“师弟大难不死,我想好好陪陪他,多谢诸位赏脸。”   几人怀疑地盯着他们。   闻人恒道:“回去吧。”   谢均明顿时笑得好看了,一把抓住某人的手,深情道:“阿右,那咱们回吧,我刚刚听戏听入迷,都没和你说几句话,放心,今晚我会好好补偿你的。”   百里长老:“……”   关我什么事!你在教主和夫人那里吃瘪能不能别把气撒我身上?我也一头雾水呢好么!   他忍不住怨念地看了一眼教主。   叶右在心里笑了笑,终于良心发现,用他们能听见的声音道:“早点睡,半夜或明天你们就知道了。”   谢均明几人这才满意,打道回府了。   夜沉得深了。   他们回去的时候,一群少帮主们也正勾肩搭背地到了客栈。丁喜来一眼瞅见晓公子,便凑了过去,刚要开口却发现他正被闻人恒扶着,担心道:“晓公子怎么了?”   闻人恒道:“玩得有些晚,累了。”   丁喜来道:“那赶紧上楼吧。”   闻人恒点头,带着师弟走了。   叶右装作虚弱的样子乖乖跟着师兄,在楼梯拐角处若有所觉回过头,恰好对上任少天的目光,见他若无其事移开视线,心里诧异了一下。   闻人恒道:“怎么?”   叶右道:“我上次出事,任少天有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任少天?”闻人恒回忆一番,“没有,他只说若有你的消息就告诉他们一声,怎么?”   叶右道:“没事,随便问问。”   闻人恒看他一眼。   叶右继续靠着他:“师兄,累。”   闻人恒无语,扫见还差几步就到了,便干脆把人抱起,进了房门。   第二天一早,叶右是被一阵嘈杂声吵醒的。   此刻天还未亮,他不由得向师兄的颈窝缩了缩,没睁眼。   闻人恒笑着抱好他:“不出去?”   叶右道:“我身子虚弱,多睡会儿是应该的。”   闻人恒自然随他,陪他躺了一会儿,听见动静越来越大,见师弟还是没有要起的意思,只能在他额头吻了一下,独自起床出去了。   刚刚迈下楼,他便听见丁喜来和一群少帮主们道:“魏二哥和韩小哥他们昨晚喝醉了,说不回来,我们就走了。”   魏庄主道:“周围还有没有别人?”   丁喜来道:“这我倒是没注意。”   丁阁主冷冷道:“我不是让你老实点么?跑出去喝什么酒?”   丁喜来绷着表情:“是,父亲,以后不去了。”   他也很委屈呀,他虽然知道要努力和晓公子结拜,但却不知该怎么办,正是烦的时候,恰好魏江越从外面回来,看上去似乎不太高兴,他们就干脆去喝酒了,谁知能喝出事啊?   闻人恒走过去,看着旁边的葛帮主,问道:“怎么回事?”   葛帮主叹气道:“江越昨晚被人绑了,现场有打斗的痕迹,也不知是谁下的手。”      第85章      魏江越昨晚是在妓院里失踪的。   晓公子出事后,少帮主们便开始跟着前辈们快马加鞭往胜音城赶,一路基本没怎么放松过,加上晓公子生死不明,他们也没什么兴致。如今晓公子平安归来,方丈他们也不急着赶路了,他们便想出去玩玩。   当然,丁喜来和魏江越除外,这两个人只是单纯地想喝点酒。   而问题就出在酒上。   魏江越坐下后便闷头灌酒,几乎不主动搭理他们。他们看他心情不好,劝了几句。魏江越冷着脸,不知听进去没有,片刻后大概是觉得他们烦了,扫见旁边的头牌给他倒酒,便把人一拉,头也不回地去了换了屋,告诉他们不用等着自己。   众人面面相觑,有人道:“别管了,让他发泄出来就好了。”   其余人道:“……嗯。”   为什么呢?   因为闻人恒和晓公子的事八成有结果了,魏江越似乎对晓公子有些在意,所以他们觉得魏江越这是吃味了,重要的是闻人恒可不好惹,魏江越虽然优秀,但和闻人恒比还是差远了,根本没希望。   他们一边唏嘘一边喝酒,见丁喜来也在走神,快速把目光转到他身上,一问之下得知他想和晓公子结拜,便出了不少主意,包括很多损招,惹得丁喜来撸袖子就和他们打成了一团。   一群人吃吃喝喝玩到深夜,其中几个挑了顺眼的美人留宿,剩下一些则勾肩搭背回到了客栈,结果就这么一晚过去,魏江越便不见了。   魏庄主和丁阁主已经派人去全城搜了,少帮主们则负责留下回忆昨晚的事,老实地回答前辈们的问题。   丁阁主问:“你们说他心情不好?”   少帮主们道:“好像是,我们没敢多问。”   玄阳掌门道:“那你们可知道原因?”   少帮主们道:“不知道。”   开玩笑,这种时候打死也不能把魏二哥喜欢晓公子的事捅出来,不然以后多尴尬。   闻人恒在一旁听着他们的对话,再次望向身边的葛帮主,问道:“不是说魏江越叫了人?那个头牌呢?她有看见什么吗?”   “昏过去了,”葛帮主道,“她说他们进门后喝了一会儿酒,江越突然对着窗户说过一句谁,紧接着她便昏了,根本没弄清是怎么一回事。”   闻人恒沉吟不语。   葛帮主道:“晓公子呢?”   闻人恒道:“他身子没好利索,还在睡。”   葛帮主点头,重新看着前方,轻轻叹气:“诶,这事……”   闻人恒没接话,但却明白他在担心什么。   不只明白他,其余人的想法也能猜得差不多,毕竟作为前车之鉴的盟主父子的事情刚过去不久,在场的又都是上位者,肯定会深想一层,比如为什么丢的偏偏是魏江越?再比如……这和钟公子那次是不是一样的?   众人心思各异,有的看见闻人恒,也问了一句晓公子。   闻人恒温和地解答,顺势就想说上楼看看。   可恰在此刻,一道熟悉而欠揍的声音传了来:“什么事这么热闹?”   众人回头,见谢均明慢悠悠地迈下了楼,身边还跟着叶大教主。   大堂有人答道:“出了点事。”   谢均明道:“所以我才问是什么事。”   其实他已经知道了。   不光是他,跟在他们身后下楼的秦月眠也已知晓。   他们昨天陪某人耗了不少时间,都清楚可能会有事,动静响起的时候他们虽然好奇,但在楼上磨蹭了一会儿,因为这才符合他们的性子,免得显得太刻意,不过他们不下来,却让人打听了一下,所以都知道了魏江越的事。   二人不是傻子,迈下楼便暗暗瞥了一眼闻人恒,终于知明白这人和叶右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了。   白子对叶右一向忌惮,昨天他们和叶右凑在一起,白子摸不准他们是不是要密谋,注意力肯定会放在他们身上,对别处也就放松了警觉,于是魏江越丢了——这对师兄弟摆明是在声东击西。   所以魏江越是这对师兄弟绑的?   目的为何?   二人转着心思,挑了一个不错的地方坐着,没事人似的听着事情的进展。   然而目前的线索太少了。   众人讨论半天也没商量出一个好办法,只能尽量搜,若城里没有,那就糟糕了。   魏庄主一贯和气的表情被严肃取代,皱着眉来回走了走,突然看向了闻人恒,问道:“小恒怎么想的?”   闻人恒摇头:“还不能确定是谁下的手。”   魏庄主道:“阿晓呢?”   闻人恒道:“我去看看。”   他说罢上了楼,推开门,见师弟还没起,便坐在床边缓缓摸了摸师弟的脸颊:“还睡?”   叶右睁开眼,懒洋洋地对他伸出手,接着被师兄拉起,洗漱后又被缠上布条,这才慢条斯理地下去。   众人围成几桌正要吃饭,见他们下来便招招手,指了指给他们留的位置。叶右走过去,歉然道:“天冷贪睡了一点,让前辈们久等了。”   几人都知道他身子不好,自然摆手说没事,示意他们坐下,这便开饭了。   魏庄主没胃口,压根不动筷子,面前只放了一杯茶,看着叶右,问道:“江越的事听说了么?”   叶右点头:“听师兄说了。”   魏庄主道:“有什么看法?”   “对方应该是个高手,还可能擅长用药,”叶右道,“魏二公子的武功不弱,当时那里虽然嘈杂了一点,但任少天他们都在,二公子若能拖久一点或寻到机会出来,依任少天的身手肯定能听见动静,也就过去帮忙了,可惜连他们都没察觉出有问题,所以我觉得对方在很短的时间内就把人制住了。”   众人应声,基本是一个看法。   葛帮主问:“那你觉得是哪一方下的手?”   叶右道:“这不好说,等我一会儿去那边转一圈,看看有没有线索吧。”   他没耽搁工夫,吃完饭就和师兄去了妓院。   “苍穹”的人其实都翻过一遍了,根本没发现有用的东西,所以叶右他们到的时候,那间屋子早已被妓院收拾干净。   老鸨已经知道失踪的公子是什么身份,万分谨慎地赔着小心,解释道:“我真不知道还有用,就让他们扫了扫,毕竟还得做生意……”   叶右道:“无妨,我就随便看看。”   老鸨观察他们的表情,发现没动怒,这才松了一口气。   叶右简单看看屋子,打开窗户往下瞅了两眼,然后去妓院附近看了看,静思不语。丁喜来自始至终都跟着他,见状便问他怎么样。叶右幽幽叹气:“没头绪,对方做得很干净。”   丁喜来道:“那人还找得回来么?”   叶右道:“不清楚,先回吧。”   这个时候“苍穹”和“月影”仍在搜城。   众人没线索,如今只能等着他们的消息,可惜一直等到晚上,“苍穹”和“月影”都没找到魏江越,也没发现可疑的人物。   不少帮主都觉得,人可能已经被带出城了。   魏庄主眉头皱得更深,一动不动地坐着。   众人见他一天没怎么吃饭,不由得安慰几句,魏江越这孩子一直很靠得住,没惹过事,更没什么仇家,所以绑他的人应该是别有目的,不会伤他性命。   魏庄主苦笑问:“要是把他炼成药人呢?”   这还真是……众人顿时不知该怎么劝了。   魏庄主也不怎么想听他们的安慰,挥挥手表示自己没事,继续等着“苍穹”的消息,直到深夜才心事重重地回房。   一天的时间眨眼间过完。   转天一早,叶右又是被吵醒的。   他叹了一口气,向被子里缩了缩。   闻人恒在旁边看着。   似乎真是天气的关系,如今天亮得晚,师弟好像喜欢睡懒觉了。他把人抱好,问道:“还是要再睡一会儿?”   叶右懒散地“嗯”了一声。   闻人恒陪他躺了片刻,放开他准备下楼,这时却见床上的人也跟着起了,笑着问:“不睡了?”   叶右道:“我都知道魏江越出事了,当然得重视一下。”   闻人恒道:“我可以说你昨晚一直忧心魏江越的安危,没睡好,所以我点了安神香。”   叶右笑道:“这借口下次用。”   二人下了楼,很快得知绑走魏江越的人送来一封信,告诉他们十日后在四方堡见。叶右问道:“没说别的?”   葛帮主道:“没有,也没提用什么换人,只说在那里见,不过……”   叶右道:“不过什么?”   葛帮主压低声音:“这四方堡是旧时的称呼,如今早已不叫这个名字了。”   “是么?”叶右很好奇,习惯性地看向师兄。   闻人恒便解释道:“四方堡以前是花家的地盘,花家二十年前被魔头灭门,之后发展起来的世家觉得这名字不吉利,就改了,现在叫五蕴城。”   叶右看着葛帮主:“我懂了。”   葛帮主没有搭话。   因为这事太明显了,前段日子出了灯灭毒,盟主又很可能是魔头的侍从,而四方堡的花家正是被魔头灭的门,对方如今绑了魏江越要求他们在那里见面,冲着谁就不用说了吧?   在场的人于是看向魏庄主,等着他开口。   魏庄主一点迟疑都没有,说道:“我要去五蕴城,诸位……”   众人道:“我们自然也跟着。”   魏庄主点点头,上楼收拾行李去了。   剩下的人相互看了看,都没开口。   葛帮主犹豫一下,首先出了声:“有件事我还是得再说一遍,这封信和黑子的前几封用的虽然不是一个笔体,但从细节看,我能肯定应该不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丁阁主问:“你的意思是这也许不是黑子干的?”   葛帮主道:“我不确定,也许平时写信的人不方便,就换了人。”   丁阁主看向晓公子:“你觉得呢?”   “我说不好,”叶右环视一周,“但若真不是黑子干的,前辈们可会赴约?”   众人沉默,毫无疑问,肯定是要去的。   得,收拾去吧。   他们示意老板准备着饭菜,在这个空当也回房了。      第86章      从胜音城到五蕴城,快的话,只需七日。   众人对信不是出自同一人之手的事多少有些在意,便没太着急赶路,而是先派一部分人去五蕴城打探消息,顺便给那里的世家去了一封信。   花家惨遭灭门后,取而代之的是盛家。   盛家原本就住在五蕴城,与花家还有些亲戚关系,后来花家出事,盛家便慢慢做大了。而有了花家的前车之鉴,盛家对江湖有些忌惮,渐渐便生出了退隐的意思,如今已经有子孙入了仕途,对江湖的态度基本是中立的。   但他们毕竟还在江湖中,老家主也有不少朋友,不过大都是逢年过节问候一声罢了,完全没想过江湖大事还能牵扯上他们。   所以在接到消息后,盛老爷子顿时眼前一黑,差点栽倒。   他是经历过花家那事的。   那么煊赫的世家一夜之间说没就没,让他深切体会到了武林高手有多可怕,至今还心有余悸,听说那些高手要来,他脸都白了,生怕会打起来。   盛家主也是眉头紧皱。   最近丰贤庄和灵剑阁等白道一派正在调查混在白道里的败类,不仅惊动了少林和武当,连黑道的无望宫和魔教都掺和了进来,事情闹得很大,说一句人尽皆知也不为过。盛家虽然不怎么过问江湖事,可一些大的动静还是会关注的,近期的一件事就是盟主家被烧,足见事大到什么程度了。   盛家主知道这是从灯灭毒重现江湖起就开始闹起来的,后来还出现过《追成散》,如今则将转到他们五蕴城,真是不得不让人多想。   他问道:“难道花家还有幸存的人?”   “怎么可能?”盛老爷子道,“你娘可是花家的表小姐,当年那事一出,不止白道的人,咱们也跟着找了半天,要是有活着的人,我早就接回家了。”   盛家主道:“爹您想想这次的事,若当年另有隐情,那人不想暴露,蛰伏二十年回来报仇呢?”   盛老爷子一愣:“这倒也是……”   若真是如此,他们盛家必然不能袖手旁观。   可怕就怕这是有人特意把事情引到花家身上,企图混淆视听。   他们在这里惴惴不安,白道一行人则已经启程,不紧不慢往五蕴城走。   叶右照例和师兄坐在一辆马车里,拿着师兄的书慢慢翻着。   闻人恒坐在旁边看着他,偶尔与他聊几句,再撩一下这祸害,看着他主动送上门,愉悦地把人搂进怀里。   二人本以为这一路可以一直这样,可惜中途休息的时候,只见车帘被一把掀开,谢均明和百里长老一前一后地上来了,表示要和他们坐一辆车。   叶右幽幽叹气:“谢宫主,叶教主,可是有事想谈?”   谢均明道:“没有。”   百里长老道:“就是闲的。”   一个是无望宫宫主,一个是魔教教主,谁都知道这二人向来是随心所欲的主,附近的人听见里面的对话,都没觉得有问题,不过若换成丁阁主或魏庄主来说,那十个人里肯定有八个不信。   谢均明也清楚这一点,所以他毫无顾虑。   他甚至还慢条斯理地加了一句:“不如我让人弄一副麻将,咱们打牌?”   叶右提醒道:“等离开官道就颠了,牌稳不住。”   “怕什么……”谢均明还想再说,这时听见车外响起了脚步声,先是越走越慢,后来则快了点,往他们这里冲了两步,然后一把掀开车帘。众人望过去,发现竟然是丁喜来,想来刚刚是在犹豫,这是下定决心了。   丁喜来在众目睽睽之下爬了上去。   谢均明和叶右的传闻他听过,而他是想要和晓公子结拜的,如今某两个祸害上了晓公子的车,他怎能袖手旁观?   他绷着脸,壮着胆子走到他们身边坐下,觉得自己干了一件大事,特别棒!   谢均明斜他一眼:“有事?”   丁喜来绷直后背,淡淡道:“……没有。”   谢均明道:“那你上来干什么?”   丁喜来道:“……玩。”   谢均明道:“这没你能玩的,下去。”   丁喜来瞬间就想跑,但他忍住了,沉默地坐着。   谢均明伸出两根手指掐住他的脸,眯起眼:“没听见?”   丁喜来简直要吓哭了,求助地看向晓公子。叶右只能拦了拦,问他有什么事。丁喜来道:“没有,就是想和你们坐一辆车。”   这个时候,众人恰好要接着赶路,刀疤男掀开车帘,询问门主是否走。   闻人恒看看他们,说道:“走吧。”   刀疤男应声,开始驾车。   任少天则坐在他身边,守着他们少爷。   叶右是“大病初愈”,闻人恒来的时候便弄的是一辆宽敞的马车,如今坐了五个人倒不会显得太挤,只是气氛略有些诡异,因为谢均明一句话也不说,往“叶教主”身上一靠,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丁喜来,笑得特别瘆人。   丁喜来受不了了:“谢……谢宫主总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谢均明温柔道:“稀罕你。”   丁喜来:“……”   任少天在外面听得清楚,忍不住掀开一点车帘看了看他家倒霉催的少爷,果然见脸都白了,顿时无奈。他早就劝少爷不用来,晓公子和闻人恒又不是好对付的主,怎么可能吃亏,但奈何少爷不听。看,吓着了吧?   他下意识往晓公子身上扫了一眼,见对方恰好也在瞅他,便重新把目光转到他们少爷身上,见少爷没有出来的意思,这才放下车帘。   叶右看着丁喜来,问道:“喝茶么?”   丁喜来终于找到事干了,立刻道:“喝!”   叶右便给他倒了一杯。   丁喜来于是捧着杯子,顶着谢均明的视线默默灌水,一连灌了三四杯,急忙喊停,要去如厕。叶右亲自送他下车,跟着他往旁边的林子走了两步,问道:“是不是有事想说?”   丁喜来的眼神有些飘:“……没有。”   他好歹是灵剑阁的少阁主,本是想去给晓公子撑腰的,结果被谢均明吓个半死,还是晓公子给解的围,太丢脸了,不能说。   叶右看他两眼,示意他赶紧去方便,然后望向了任少天。   任少天笑道:“少爷看见谢宫主他们上去,怕你吃亏。”   叶右微微一愣,倒没想过竟是这个原因。   “对了,”任少天问,“晓公子的伤怎么样了?”   叶右道:“已经没什么大碍了,一会儿带着你们少爷回去吧,别真惹恼了谢均明。”   任少天点头。   叶右最后看他一眼,转身回到马车上,在彻底进去前回头又看了看,见任少天正看着丁喜来,便收回了视线。   谢均明见他回来,问道:“那一个呢?”   叶右道:“他不会来了。”   谢均明多少有点满意:“算他识相。”   叶右笑道:“有事就说,现在正是机会。”   所谓机会,是指他们这一停,便与前面拉开了距离,那些有心想打探的自然不便在旁边守着。谢均明清楚这个道理,但以防万一,他仍是用内力压了压声音:“人在你手上?”   叶右道:“没有。”   谢均明道:“哦?”   叶右道:“人是自己没的。”   谢均明何其聪明,联系一下目前的线索,顿时想明白了,暗忖魏江越难道被叶右迷昏头了不成,竟敢自己折腾出被绑的假象,这么吓唬他爹。   他问道:“信呢?”   叶右道:“他安排人写的。”   谢均明简直想给好友鼓个掌,赞道:“你怎么收买的他?”   叶右道:“他不过想求个真相罢了,写信也是为了给白道找点事干,拖上几天,够他回来的。”   谢均明问道:“他去哪儿了?”   叶右只笑不语。   谢均明看他两眼,笑道:“那我换个问题,你让他写四方堡,真没别的目的?”   叶右很诚实:“自然是有,从这里过去会路过晚萍堰。”   谢均明想了一会儿,道:“不太顺路。”   叶右道:“但起码能靠近。”   谢均明道:“原因?”   叶右道:“我若没猜错,白子的药人就在那里。”   所以所谓的去四方堡救人根本是幌子,走到半路,叶右就会找个机会去晚萍堰,直接端了那群药人。谢均明顿时笑出声:“白子得多想不开,偏要招惹你。”   叶右微微一笑,坦然接受了他的赞美。   谢均明过去搂着他,深情道:“阿右,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不如你跟了我吧?哥真的愿意为你断一次袖。”   闻人恒把他的手弄下去,将师弟拉进怀里:“谢宫主自重,他有主了。”   谢均明不太爽地“啧”了声,懒散地坐回去,接着突然侧过头,看向了百里长老。   百里长老:“……”   你那是什么眼神?不会又要拿我撒气吧?为什么?我做错什么了吗?!   “宝贝儿,”谢均明往他身上一躺,“你相公我心情不好,给我捏捏肩。”   百里长老剁了这货的心都有了,认命地给他捏,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确实有地方做错了,他娘的当初就不应该去抽签啊!   接下来的路,丁喜来没有再跑过来找虐。   众人走走停停,当晚到达一个小镇落脚,“苍穹”的人这天没有闲着,仍在试图找人,可以依然没有消息。   魏庄主坐在客栈里听着手下的汇报,皱了皱眉,正要吩咐两句,只听外面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我爹在这里吧?”   他微微一愣,急忙起身打开房门。   魏江柔恰好走过来,见状笑着扑了过去:“爹。”      第87章      坐了一天的马车,叶右进客栈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泡热水澡。   然而等水刚刚端进来,外面突然响起了一阵嘈杂。他听着熟悉的声音,微微挑眉,看向师兄。   闻人恒也听见了,说道:“我去看看,你洗你的。”   叶右转转心思:“我也去吧,总不能跟小姑娘一般见识。”   闻人恒颇有些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和他一起出了房门,耳边只听魏江柔的语气骤然一变,从方才的撒娇转成了震惊:“——什么?”   叶右悠悠地感慨:“小柔姑娘的声音还是那么好听。”   他的话音一落,魏江柔紧跟着问道:“二哥的武功那么好,怎么会被绑呢?”   魏庄主道:“他还算不上高手,你赶紧给我回家。”   “我不,”魏江柔道,“二哥被抓,我怎么能走,我要留下等消息。”   魏庄主皱起眉,沉默地看着她。   魏江柔很少见她爹这样,顿时委屈,带了哭腔:“我知道爹还在怪我,可我上次真不是故意的,我一会儿就去和阿晓道个歉行不行?再说我如果回家,半路也被抓走了怎么办?”   “是啊伯父,”陪着魏江柔一起来的杨公子劝道,“小柔也是担心您,您不知道,她刚回去的时候天天哭。”   “我还没说你呢,你怎么也来了?”魏庄主看向他,“你也回去,别跟着掺和。”   杨公子道:“小柔一个人出门,我哪放心啊。”   叶右和师兄一边听着,一边慢慢走了过来。   这里站了不少人。   其中有些是听见动静出来查看的,但发现是家事,已经要往回走了,另有几个是与杨公子交好的少帮主,大概是看见杨公子就跑了过来,如今正犹豫着要不要回避,剩下一些则是护卫的打扮,应该是杨公子带来的。   此刻魏庄主、魏江柔和杨公子就站在人群中央。   魏庄主站在客房的门口,杨公子与魏江柔分立两旁,并且魏江柔正死死抓着房门,三名“苍穹”的人站在她身后看着她,没敢动。   叶右简单打量一遍,估摸魏庄主是想送魏江柔离开,但魏江柔不肯,这便在门口僵持了起来。   这时杨公子道:“伯父,晓公子的事我都听说了,小柔一直很内疚,不是有一句话说得好么?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好歹先让她认个错。”   “你们……”魏庄主说着余光一扫,发现了闻人恒和叶右。   魏江柔站的方向恰好正对他们,此刻见父亲望向别处,便抬头一看,几乎瞬间看见了闻人恒,她的眼眶一红,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滑:“恒哥……”   她只愣了这一下神,接着便放开房门跑到了他们的面前,咬咬嘴唇看着晓公子,哽咽道:“阿晓,我先前真不是有意的,我是吓坏了,你……你原谅我好么?”   “我原本就没怪你,”叶右特别和气,温柔地安抚,“你这么小,又是女孩子,吓着了也无可厚非,别放在心上,我这不是还活得好好的么?”   魏江柔愣住,都有些不敢相信:“真……真的?”   叶右认真道:“真的,你叫我师兄恒哥,也算是我妹妹,当哥哥的自然要让着妹妹。”   魏江柔虽然不怎么喜欢他,但对他还是很感激的,由衷道:“阿晓,谢谢你。”   她忍不住小心翼翼地看向闻人恒,红着眼道:“恒哥……”   闻人恒淡淡道:“嗯。”   虽说当初师弟是因为魏江柔的关系才能恢复记忆,但师弟既然设了局,长老们完全可以选一个更稳妥的办法点死穴,而不是像那样逼不得已,当时若真慢了一步,师弟早就没了,他只要一想到这点,就一阵后怕。   所以他对魏江柔一点好感都没有,先前仅有的一丁点兄妹情分也在那件事后彻底消散了。   魏江柔看不出他高兴不高兴,小声问:“你会原谅我么?”   “阿晓说不追究,那就不追究。”闻人恒说着看了看身边的人。   其实他知道凭师弟的聪明和长老们的听话程度,师弟完全可以对他们如实相告,再吩咐他们制住自己点穴,但师弟要做局,更因为对他有情,怕在他面前露陷,这才铤而走险,把失忆的自己送给了他。   他既有些气这人拿命去搏,又有些心疼,不由得握住了师弟的手,十指紧扣。   魏江柔本想再和闻人恒说说话,这时却扫见了他的动作,表情瞬间一僵。   闻人恒压根不在意她的神色,对师弟道:“我们回吧。”   叶右看他一眼:“好。”   二人离得太近,闻人恒清楚地看见师弟的眼底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调笑似的,不知为何,他下意识便明白了这人是想说:好,恒哥。   这祸害又要不怕死地撩他了。   他捏了一下师弟的手,在心里思考回屋就和师弟一起泡澡,正要转身,只听魏庄主叫住了他们。   魏庄主的神色有些复杂,夹杂着感激和愧疚等诸多情绪,但很快掩饰了下去,没好气地对女儿和杨公子道:“你们的事明天再说,都走。”   他把人打发掉,看着面前的两个人:“小恒,阿晓,陪我出去走走吧。”   天黑得早,加上镇子小,才一入夜,街上便慢慢静了下来。   三个人顺着青石板铺的路缓步往前走,“苍穹”和双极门的人在后面跟着,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在不会打扰他们的同时做到能随时冲上去保护,尽心尽责的。   魏庄主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小柔那事……唉,终归是魏家对不起阿晓。”   闻人恒道:“阿晓都说了没事。”   魏庄主摆摆手,看样子似乎还是想给个交代。闻人恒不置可否,耐心跟着他。叶右则更彻底,将全身的锐气一收,直接变回到了失忆前那乖巧的摸样,安静地当一个“好师弟”,能不开口就不开口。   三人在这略微诡异的气氛下向前走了十步,八面玲珑的魏庄主和斯文有礼的闻人恒这才开始东拉西扯地找话题。和和气气谈了几句之后,闻人恒觉得不如回去陪师弟自在,主动起了话头:“您喊我们出来是不是有事想说?”   魏庄主静了一下,问道:“江越被绑的那天上午说是要去找你们,他有没有说什么?”   闻人恒道:“他问了问师弟的伤怎么样了,我说没有大碍,他喝了一杯茶,就走了。”   魏庄主道:“没再说别的?”   闻人恒道:“嗯。”   “小恒,这些年我待你如何你心里清楚,我为人如何你也清楚,”魏庄主看着他,“你给我一句实话,江越这事,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第88章      闻人恒特别淡定:“真不知道。”   他甚至反问了一句:“您怎么会突然这么问?”   魏庄主叹气道:“因为上一次鬼相公带人围上少林的时候,江越问过我是不是白子。”   闻人恒有些意外:“他怎会这么想?”   魏庄主眉间起了一层疲惫之色,摆摆手,再次叹气:“小恒,咱们这么多年的情分,我不想和你兜圈子,我知道你们在怀疑我,这没关系,也不会逼你们现在和我对峙,无论中间有什么误会,到时说开了就行,我不求你们告诉我江越在哪,只想知道他是否平安。”   闻人恒道:“我确实不知他现在如何。”   叶右这个时候不装乖小孩了,重新拎出一点锐气,插嘴道:“魏庄主,这事和我师兄没关系,是我最先开始怀疑的。”   魏庄主立刻看向他。   闻人恒也看向师弟,与他对视一眼,心领神会道:“别瞎说,你身子还没好,先回去。”   “还是让我说吧,”叶右道,“师兄你也总说魏家待你很好,我不想让你为难。”   他说着与师兄调换位置,站到魏庄主身边与这人并肩而行。   “苍穹”和双极门的人听不见他们的谈话,见状看了一眼,发现只是动了一下地方,便继续跟着了。   叶右道:“您知道我失了忆,有些事都是听别人说的,当年叫‘一字苍茫’的剑客走火入魔杀了我师父,这应该没错吧?”   魏庄主道:“没错。”   叶右道:“前辈们二十年前都有机会接触灯灭毒和魔头,这我不想多说了,反正每个人都有嫌疑,但当年‘一字苍茫’那事,在场的却只有您,因为我怀疑他并不是走火入魔,而是被喂了药,您会出现也许是一种巧合,也许是有意为之,我只是有所怀疑。”   他停顿一下,见这人没什么怒气,便道:“上次我猜出白子会围山,刚好魏二公子的身形与我有些像,我便和他调换了身份,顺便提了一句您可能有嫌疑,这才有了之后的事。”   魏庄主道:“那这次的事呢?”   “这次我和师兄真不清楚他在哪儿,”叶右道,“那天喝茶,他临走前说过一句要去找一个人,我和师兄摸不准这与他的失踪是否有关,也就没有提。”   魏庄主道:“去找人?”   叶右道:“嗯,他没说找谁,但我感觉可能与您有关,因为自从我开始怀疑您,他一直想找出证据证明您不是白子。”   魏庄主看了一眼闻人恒。   闻人恒点头,表示师弟说的都是真的。   魏庄主皱起了眉。   几人又聊了几句,但再多的,叶右和闻人恒就都不知道了。天越发暗沉,深秋的风扫过弄堂,卷来裹着湿气的凉意,魏庄主看看天色,明白再也问不出别的,便与他们一起回去了。   叶右放慢脚步望着街道两旁的灯笼,听着前面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在快到达客栈时再次开了口:“对了,还有一件事。”   他上前一步来到二人中间,扭头看向魏庄主:“我隐约记得,当年师父保护的侠客在临死前塞给过我一张纸条。”   三人正走到暗处,魏庄主眼底的神色看得并不分明,诧异道:“纸条?写的什么?”   “谁知道,想不起来了,何况我那时正病着呢,”叶右漫不经心道,“不过兴许我过两天记忆一恢复,就能记起来了。”   他说罢率先往前走,迈进了客栈。   回到客房的时候,小二正端着热水进来。闻人恒也恰好上楼,见状看了小二一眼。   他们出去这么久,热水早该凉了,但他不记得出门前吩咐过小二备水,更不认为客栈的老板会这般有眼色,所以应该是有人打过招呼。   小二见这位爷望着他,讨好地笑道:“客官,先前你们不在,来了一位公子,说是你们的朋友,他看见你们出门,便让小的把热水给他端去,小的不敢违背,赶紧给您重新烧了水。”   叶右笑了一声:“肯定是谢均明,别人干不出这事。”   闻人恒也觉得是他,看着小二把水放好,便给了赏钱,然后拉着师弟绕过屏风,为师弟解开了脸上的布条。   叶右听话地站着,直到见他要解自己的衣带,才笑道:“怎么?”   “陪你一起洗,”闻人恒在他唇上吻了吻,道,“你刚刚说纸条……”   叶右道:“我在听你的话,乘胜追击一下。”   闻人恒挑眉:“那找人?”   叶右道:“这得看他怎么理解。”   闻人恒道:“魔头?”   叶右道:“管他怎么想,我就是随口瞎掰一句。”   闻人恒应声,把师弟的衣服脱了示意他进去。叶右便缓缓沉入温水里,靠着浴桶,眯眼望着师兄脱衣服,目光完全不加掩饰。闻人恒喜欢被他这么盯着,进去后便把人拉过来又亲了一口。   叶右看了看他,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拖长音玩味地喊了他一声恒哥。   闻人恒笑了,说道:“喊声相公听听。”   叶右笑眯眯地道:“夫人。”   闻人恒含笑望着他,神色很温柔。叶右下意识想躲,却被人一把按住了。   客栈并不算好,住的又都是高手,闻人恒知道不能弄出太大的动静,便搂着腰撩拔他,直到这祸害软在了自己的怀里才罢手,低头亲了亲他的肩膀。   叶右努力平复着呼吸,懒洋洋地靠着他,一时没有开口。   闻人恒看一眼他发红的耳垂,问道:“在想什么?”   叶右道:“在想你那弱不禁风、惹人怜爱的……”   他说着猛地察觉师兄的手在下滑,立刻改口,“在想魏江柔。”   闻人恒暂且放过他,又问:“想她什么?”   叶右感觉他的手停的位置太危险,不由得动了动,但紧接着又被他重新按住,喘了一口气,只能道:“在想她为什么能留下。”   闻人恒微微一顿。   叶右道:“一个重要的人刚刚被绑,又来了一个对自己更重要的人,这种情况下,若是换成你,你会怎么做?”   闻人恒想都不用想:“趁着别人还没发现,把人弄走或藏起来。”   叶右道:“嗯,何况她的武功不高,要制住很容易。”   闻人恒道:“或许她来的时候已经弄出了动静?”   叶右道:“谁知道,也或许是我想多了。”   闻人恒道:“静观其变吧。”   叶右“嗯”了声,察觉师兄的手终于移开,便放下心开始享受地泡澡,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转天一早,众人便离开客栈接着赶路。   叶右观察了一下,发现魏江柔和杨公子上了魏庄主的马车,显然要暂时和他们一起走,也不知半路上魏庄主还会不会再赶他们。   他正要上车,余光一扫见“叶教主”来了,笑着问:“叶教主今天还是很闲?”   百里长老笑道:“没错,本座很闲。”   他说罢先教主一步上了马车,背影透着一股坚定的味道。   因为不和他们坐一辆的话,他就只能和谢均明一道,两个人在车里大眼瞪小眼,谢均明一个无聊就只能玩他,可若是在教主这里,谢均明的注意多半会放在教主身上,他也就可以喘口气了。   叶右目送手下的身影消失,望着慢悠悠走过来的谢均明,低声道:“你差不多得了。”   谢均明笑道:“心疼了?”   叶右道:“你若真那么无趣,不如先去别的地方找找乐子,等我这边快结束了再回来。”   谢均明道:“那不行,这么有趣的事,我当然得全程参与,再说了,咱们上次的话可没说完,我还有很多事想问你呢。”   所谓上次,是指在少林寺时,叶右晚上出去找他的那次。   当初叶右答应过谢均明,若谢均明查到盟主的背景,他便告诉这人自己在做什么。虽然谢均明只给了一个可能性,可是能查到盟主和魔头的关系,叶右还是相当满意的。不过那时他着急布局,也就没有细说,只告诉谢均明白子的身份便离开了。   他道:“这事以后再说。”   “你记得就好。”谢均明说着也上了马车,看一眼百里长老,叹气道:“宝贝你这么嫌弃我,我真是好伤心。”   谁管你!   百里长老决然地别过了头。   谢均明想到好友难得开了口,决定给个面子,没有再难为他。   一行人维持着昨天的速度不紧不慢往前走,天黑前又进了一个镇子,叶右注意到魏江柔和杨公子还在,简单看了看,收回视线乖乖和师兄吃饭,如常过完了这一天。   转过天,那二人依然没有走,像是要一直跟着似的,叶右只看了一眼便不再关注,老老实实地赶路,偶尔虚弱一下,维持着自己病弱的形象。   四天的时间一晃而过。   这天临近中午,闻人恒示意手下加速,快速超过了两辆马车。   他扫一眼,见前面挤得实在过不去,便搂着师弟的腰,轻轻松松踏过剩余几辆车,跃到了最前方的马车上,说道:“停车。”   整个队伍顿时一停。   慈元方丈、玄阳掌门、魏庄主和丁阁主等人都出了马车,齐齐看着他们,慈元方丈问道:“闻人施主,你们这是?”   闻人恒不答,放开了师弟。   叶右理了理衣服,说道:“方丈,咱们都知道白子就在这些人当中,所以有件事我怕打草惊蛇,一直没说。”   众人问:“什么?”   叶右道:“当初鬼相公围山,肖先生被叶教主所抓,除去供出与盟主的关系外,还说了药人所在的地方,叶教主那时没在信里写明,而是找机会告诉了我。”   众人暗暗吸气:“在哪里?”   “在晚萍堰上,”百里长老潇洒地用轻功跃到教主身边,站在车顶居高临下看着他们,努力端出教主平时那股潇洒的味道,勾着嘴角道,“本座看了看,从这里到晚萍堰不过一个时辰的脚程,不耽误你们赶路,够胆的就去端了他们。”      第89章      晚萍堰是一片巨大的水域,周围的渔村林林总总有十多个。   堰上有一个水寨,规模不算大,但实力很强,不容小觑。   最重要的是,它是黑道门派。   因此“叶教主”的话一出口,紧跟着就有人问道:“要是没有怎么办?”   百里长老道:“那也耽搁不了多久。”   先前的人又问:“那要是你们和沉虹寨的人勾结,给我们设套怎么办?”   “白道现在多少人,水寨才多少人,你不会数数么?”不等百里长老开口,谢均明便慢悠悠地走了过来,看着那人道,“你要是没胆去就直说,我又不会笑话你,是不是宝贝儿?”   百里长老道:“嗯。”   谢均明看他一眼,忍不住握住他的手:“宝贝儿,你现在真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了,我说什么都应声,真让我感动。”   “……”百里长老嘴角抽搐。   他听出来了,谢均明这是在嫌弃他没有教主毒舌,不会跟着一起损人——他娘的这是他想会就能会的么!   闻人恒和叶右不听他们对峙,而是看向了几位前辈。   “只要够快,白子根本来不及传消息,”闻人恒道,“咱们完全可以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要是真的什么都没有,咱们也只是耽搁半天罢了,如何?”   葛帮主第一个道:“我同意去。”   慈元方丈和玄阳掌门对视一眼,也觉得有一探究竟的必要。其余几位前辈大多数都是这个想法。丁阁主问道:“晚萍堰这么大,怎么找?”   叶右道:“叶教主说他知道地方。”   叶教主一出,几位赞同去的前辈的心里顿时一突,生怕被坑。   然而不等他们发表看法,这个时候,另一边不知说了什么,谢均明突然跃上马车,背对闻人恒几人,嚣张地看着下方的白道一众,捅了第一刀:“知道我为什么总看不上你们白道么?因为你们事太多,该男人的时候不够男人。”   草!   众人怒了。   第二刀。   谢均明道:“武林的泰山北斗都在,这还不敢去,换了平时你们岂不是得吓尿裤?这趟出门,各位大侠真是挺让我大开眼界的。”   众人更怒。   第三刀。   谢均明道:“算了,指望你们没用,早说过我这次来会帮点忙,那些药人,我们黑道的替你们收拾得了,不用谢。”   众人双眼喷火:“我们白道的事不用你们掺和!”   “走了阿右,”谢均明对他们的话充耳不闻,捅了第四刀,“让他们见识一下咱们黑道的实力,早点完事,咱们早点走,总和这么一群没种的人在一起太没意思。”   百里长老笑道:“也好。”   谢均明跳下马车,余光一扫见桃姑娘和秦月眠过来了,说道:“不知桃姑娘可愿帮个忙?”   桃姑娘没回答,但抱着琴跟上了他们,显然是同意了。人群里有的忍不住了,拿谢均明刚刚的话噎他:“谢宫主不是说不需要白道么?”   “是不需要你们,”谢均明道,“但桃姑娘是中立的,与你们有何关系?”   那些人看向桃姑娘,见她没反驳,顿时不知该说什么了。   侠客里有不少直肠子,只靠着一腔热血仗剑天涯,被谢均明连番刺激,早已受不了,此刻压根不管前辈们的决定,怒吼一声“少欺我们白道无人”,嗷嗷叫着就冲了过去,打算好好大战一场。   “不就是药人么!老子这就教他们怎么做人!”   “对,总之不能让黑道的干,不然咱们白道的脸往哪放!”   “没错,得叫他们知道,咱们白道的比黑道的厉害!”   眨眼之间,人群就跑了近一半,剩余的人本想问问前辈的意思,这时只见闻人恒搂着晓公子飘然而下,紧跟着谢均明他们走了。   众人一愣。   这一路下来,晓公子的名声几乎要盖过几位前辈,甚至在一些侠客的眼里,他在这盘棋局里的地位比前辈还高出少许,因此相当一部分人也跟着走了,包括丁喜来和那群少帮主。   几位前辈不再迟疑,带着最后剩下的人也走了。   闻人恒听着来自五湖四海的侠客们的各种精彩的咒骂,趁着身后的人还没追上来,用仅能他和师弟两人听见的声音问道:“有件事我一直挺好奇,你和谢均明总喜欢这么损人,图什么?”   叶右笑道:“满足感。”   闻人恒哭笑不得。   叶右道:“不喜欢我这样?”   闻人恒道:“不是。”   叶右的语气带了几分玩味:“那就是很喜欢我这样?”   闻人恒觉得这祸害的眼角带着勾似的,点头道:“挺喜欢,但我更喜欢……”   他说着凑近一点在师弟耳边低语了几句,用的是往日里斯文正经的语气。叶右耳侧的皮肤立刻麻了一半,微微躲开。闻人恒直起身,仍是那副温和的模样,完全不像是能说出刚刚那番流氓话的人。   叶右对师兄这样子叹为观止,为避免惹祸上身,识时务地没有再撩他。   二人的对话很快,等到结束,丁喜来恰好追到近前,颠颠地跑到晓公子身边,说道:“是不是要动手了?”   叶右道:“嗯,你一会儿离远点。”   丁喜来道:“我就跟着你,绝对不乱跑。”   叶右道:“白子一心想杀了我,搞不好会趁乱对我下杀手,你不怕被我连累?”   丁喜来挺起小胸脯:“不怕,有少天在,他会保护咱们的。”   叶右看了看任少天,结果扫见一个身影,目光便越过他望向他身后。任少天几乎在他看过去的同时就听见了脚步声,回头看了一眼,说道:“队长?”   丁喜来闻言回头,几乎本能地调整好态度,绷着脸淡淡问:“卫大哥怎么来了?”   这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月影”的队长卫晋。他常年跟在丁阁主身边,与丁阁主一样是个不拘言笑的人。   卫晋道:“阁主让属下保护您。”   丁喜来道:“我爹那边呢?”   卫晋道:“有‘月影’的人在。”   丁喜来自然信得过“月影”的实力,想起晓公子方才的话,觉得有卫晋在会更稳妥,便点点头,第一次不排斥他的出现,说道:“那就好。”   从这里去晚萍堰要横跨树林。   树林在山坡上,翻过去就能看到宽阔的水域。此刻是上坡路,无需隐蔽,人们走得很快,等到下坡的时候才开始谨慎。有的想起还不知道确切的位置,不情不愿停了停,等着早已被他们超过的两个欠揍的货跟上来。   谢均明这时早已与叶右他们会合,正不紧不慢地走着。   不止他,前辈们也都在。   葛帮主问道:“药人在哪?”   百里长老道:“在渔村。”   葛帮主诧异道:“渔村里不是有村民么?为何这么多年他们愣是没看出问题?”   “若一整个村子都是白子的人呢?”百里长老按照教主的推测说道,“菩提牢是十五年前建的,所以白子至少谋划了十多年,用十多年的时间建一个村子,或者让一个村子里的人慢慢消失,再换上自己人,不难吧?”   旁边的丁喜来和少帮主们听得咋舌,深深地觉得太丧心病狂。   葛帮主也有这个想法,忍不住道:“十多年,药早已练成,药人也有了不少,我真不明白他究竟想干什么,让他谋划这么久还不动手。”   众人沉默,都想不出合理的理由,暗道只能等抓到人才知道了。   丁阁主看向“叶教主”,问道:“晚萍堰有不少渔村,是哪个渔村?”   百里长老道:“本座若没猜错,应该是北雁村。”   丁阁主敏锐道:“应该?”   百里长老道:“那姓肖的只说了一个大概的位置,还没等本座细问就咽气了,本座能有什么办法?”   既然不能完全确定,你把人们弄过来干什么!   众人沉默地盯着他。   百里长老顶着他们的视线,淡定地站着。   众人无语了,片刻后有人问:“那咱们……要不要谋划一下?”   谢均明道:“有什么好谋划的,浪费时间,阿右说的肯定是对的,直接围呗。”   围什么围?要是真找错地方,万一打草惊蛇被人反围了呢?   众人默默反思,觉得就不该听这两个货瞎忽悠,忒不靠谱了。   葛帮主去找晓公子,问道:“你怎么想的?”   叶右道:“围吧。”   葛帮主道:“要是错了呢?”   “不管错不错,等人们到达晚萍堰,都会打草惊蛇的,”叶右道,“别忘了白子就在这里,若给他时间传出消息,咱们的处境会更糟糕,所以不如直接围。”   几人沉吟一番,觉得事到如今也只能这样,但愿叶右那个货能靠谱点。   他们快走几步与在前面等待的侠客们会合,示意他们稍安勿躁,带着他们走下山坡,到了晚萍堰,然后遇到了新的问题。   前辈们看着众人,干咳一声问:“你们谁知道北雁村在哪?”   “这种事为何不问本座呢?”百里长老说着掏出一张地图扔了过去,“喏,不用谢。”   几位前辈虽然想打他,但忍住了,打开地图辨认一下,带着人们快速赶往北雁村。   有几个脑筋转得快的则想到叶教主早已备好地图,说明早就有这个打算,可他又不知道他们能路过晚萍堰,这难道是赶巧了?或者……这是圈套?   其中有位帮主看了看“叶教主”的身后,突然问:“叶教主,你们魔教的梅长老好像没跟来?”   百里长老道:“嗯。”   那位帮主问:“不知去哪了?”   百里长老道:“本座也想知道,但本座先前一直在晓公子的马车里,不清楚缘由,我们小白兴许清楚,小白,来来来,你来说。”   一教的长老离开,身为教主竟然能不知道,可能么?   那位帮主越发觉得有问题,不止他,旁边几人也都将注意力转向了他们,只见白长老依言走了过来。   这人常年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方才在树林,他们好几次都怀疑这人会睡过去。   对于一些年轻的侠客而言,白长老估计一点存在感都没有,但经历过玉山台一事的人却不会忽视他,因为这人是魔教长老中最凶残的一位。当年也正是他把人伤得太狠,搞得叶右一时愧疚,这才将黄金教改成了魔教。   那帮主自然属于不会小瞧他的一类人,问道:“白长老可知为何梅长老没跟来么?”   白长老慢吞吞看他一眼,说道:“她走了。”   那帮主问:“去哪了?”   白长老想了想,又想了想,说道:“不知道。”   旁边的人忍不住插嘴:“她临走前没说什么?”   白长老陷入沉默,周围几人齐齐盯着他,等了等,正要暗忖这人兴许不会说的时候,只听他慢慢道:“小梅说要去换衣服。”   几人精神一振:“换衣服去哪?”   白长老又沉默一阵,说道:“不知道。”   “……”几人默默咽下一口血,挣扎一下,觉得弄不明白心里不踏实,便继续问,“除了换衣服,她没再说别的?”   “唔……”白长老这次沉默的时间更长,在几人急得快要内伤之前,说道,“小梅好像说过中午的鱼烧得有点糊。”   谁他娘的问你这个了!   几人一口气直冲头顶,硬生生强迫自己憋回去,决定缓缓。   白长老对此毫无所觉,走了一会儿,看向了他们。   几人恰好缓得差不多,见状觉得这人兴许是想到了什么,顿时期待地看着他,只听他问道:“你们刚刚问我那些做什么?”   几人:“……”   你他娘的是才反应过来么?叶右派你出来顶缸绝对是故意的吧——!   叶右抓住师兄的胳膊,虚弱道:“师兄,脚有点疼。”   闻人恒立刻一停,紧接着就见师弟似乎崴了脚,一下栽了过来,急忙接住他。   叶右把头埋进他的怀里,轻笑了一声,不行,他们小白太可爱了。   闻人恒就知道师弟这是忍不住了,不禁无奈。   他回想起这人在马车里给百里长老支招的画面,暗道真是一肚子坏水,哪怕现在在做晓公子,还能这么给自己招恨,祸害。   他不知第几次好奇师弟那群长老都是从哪找来的,看着怀里的人:“很疼么?我背你?”   “不用,好了。”叶右很快收敛,直起身继续走,这时若有所觉,回头扫了一眼,瞬间对上魏江柔隐含嫉妒的目光。   魏江柔双眼发红,见他看着自己,便别过了头。      第90章      去晚萍堰的路是叶右提前计划好的。   闻人恒先前也是看准了位置才去拦的车队,所以等前辈们翻过山坡,又看了几眼地图,便发现北雁村就在这附近。   那几位掌门仍对梅长老的离开比较在意。   原因是他们以前或多或少都吃过那两货的亏,甚至在谢均明最初加进来时,他们还曾怀疑过谢均明和白子是不是一伙的,虽说后来看出双方可能是对立的关系,但这并不会改变他们对这两个货糟糕的印象。   因此这时他们满脑子都在想“这两货会不会是路上太无趣想搞点事”“会不会嫌弃他们行动太慢,便让梅长老暗中布置把他们一网打尽,然后挨个审问谁是白子”“又会不会忽然不喜欢黑道这点地位,想等着他们和药人两败俱伤再作收渔翁之利之类的”。   然而没等他们理清头绪或试图从白长老嘴里问点话,最前方的一批人便冲进了北雁村。   北雁村的房子挨得比较近,布局也很有讲究。   若从高空俯瞰,便会发现这个村子整体看就是一个巨大的山寨。   大概是已听见动静,白道一行人杀气腾腾过来的时候,早有不少村民集聚到了村前的空地,为首的人年岁较高,穿着破旧的长衫,手持拐杖。   “我是村长……”老者诚惶诚恐地看着他们,目光转到慈元方丈身上,颤颤巍巍问,“大师,不知你们有什么事?”   这哪里像白子的人啊。   众人望着这些淳朴的村民,脑中闪过了同一个疑惑。   慈元方丈习惯性地道声佛,然后就发现不知该说什么了。   询问这里有没有药人?   若有,村民肯定不会说。若没有,那他们便是来错了。   难道要硬闯?   慈元方丈的脑中刚刚闪过这个念头,还没等犹豫,就见身后快速闪出数道人影,越过村民直奔前方的房屋。   众人吃了一惊,定睛一看发现是双极门、无望宫和魔教的人。   村长也惊了,急忙道:“你们要干什么?”   村民更是要去拦住他们,手里还拿着铁锹、鱼叉和棍棒等物。   三个门派分别由刀疤男、左护法和白长老带队,压根不理会身后的动静,简单看一眼空空如也的房屋,便向村子后面冲了过去。   白道都定定地看着,很快只听一声大叫:“他们要逃!”   话音一落便是接二连三的交手声,隐约还夹杂着幽幽的笛音。   与此同时,村长和几位村民也撕了伪装,迅速几个起落与方丈他们拉开距离,而后掉头冲向了那三个门派的人,竟是个个都会武功,且看着似乎还不弱。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基本没什么能说的了,尤其是白道的侠客们,他们可不想事后听谢均明说他们没胆,于是拔剑就冲。   村里的路较窄。   白子的人没有接到主子的消息,是直到慈元方丈他们靠近了才察觉不对的,再组织药人撤离显然来不及了,所以此时药人们都挤在路上,虽有笛音,但短时间内却很难发挥。   这个空当,侠客们冲到了近前。   双方立刻交上手。   笛音换了调子,开始变得急促而肃杀,药人们骤然发出一声震天怒吼,内力暴涨,摧枯拉朽地往外撞。   “砰砰”几声。   最靠近药人的侠客猝不及防被撞飞,口鼻飙血,狠狠砸进人群,这时只见白衣一闪,一个熟悉的人影跃上屋顶,横琴一拨,冷冽的琴音顿时散出去,与笛音厮杀在了一起。   侠客们压力一减,知道药人是无辜的,因此专找那些神志清醒的人揍。   村长眯眼盯着高处的桃姑娘,正要想点办法把人弄死,却见又有几个人跃了上来,正是闻人恒、晓公子、秦月眠、叶教主和谢均明,俨然一副保护的姿态。   丁喜来看一眼,挣扎一会儿也跟着上去了。他的武功弱,可上个屋顶还是可以的,便站到了晓公子身边。任少天与卫晋紧随其后,一左一右地护着他。   叶右问道:“不害怕?”   丁喜来正有些咋舌地看着下方发狂的药人,闻言咽了一口口水,说道:“不……不怕啊。”   叶右笑道:“你还是去丁阁主身边吧。”   丁喜来道:“我不去,他肯定没空搭理我。”   叶右不置可否,抬眼望向战局。   丁喜来也重新望了过去。   灯灭毒之事发酵至今,这还是白道第一次与白子的人正面交锋,虽然上次鬼相公带人围过少林,但却被晓公子成功化解了,并没什么伤亡,今天可不一样。   丁喜来惊悚地看着两拨人厮杀,扫见身边的人站着没动,不由得看了看。在他的潜意识里,晓公子是那种会不费一兵一卒就干掉对方的人,不知这一次晓公子是不是也胸有成竹。   叶右察觉到他的视线,问道:“怎么?”   丁喜来想开口,突然只听又一道笛音响起,急忙往下望,开始四下里乱瞥。   叶右指着一个方向:“那里。”   丁喜来看过去,果然见不起眼的角落里站着一个人,竟是先前的村长。他手持的笛子有些奇怪,丁喜来看了好几眼才意识到应该是从拐杖里抽出来的。   村长第一件事就是与桃姑娘对上。   他的内力高,不会受太大影响,便专心与桃姑娘交手。   先前的吹笛人得到喘息,继续指挥药人攻击,片刻后又有一位吹笛人在白道的围攻下寻到了空当,当即加入了进去,与村长一起攻击桃姑娘。   这里是药人的大本营,他们的吹笛人很多,但桃姑娘却只有一个。   白道不少人都意识到了这一点,心里不禁一沉,然后齐齐向对那几名吹笛人攻去,但他们中间隔着层层药人,要过去谈何容易?   桃姑娘神色没变,额头却渐渐渗出了汗,脸色也开始发白。她皱起眉,刚要加力,旁边的人却一把按住了她的手。   她深吸一口气:“怎么?”   叶右放开她:“别逞强。”   桃姑娘道:“可下面……”   叶右道:“没关系。”   桃姑娘习惯性地信任他,便松开琴弦,盘腿坐在屋顶上调整内力。秦月眠赶紧拿出疗伤的药递给她,桃姑娘道声谢,吃完后闭上眼,当真不再管下面的事了。   琴音一停,吹笛人简直如鱼得水。   药人们又是齐齐怒吼,发狂地攻击着白道的人。他们有些是消失已久的侠客,有些则是名门的弟子。白道的人知道他们身不由己,总不能真把人宰了,因此每次出手都带着顾忌,很快就落了下风。   村长目光一转,换了曲调。   他前面几名持剑的药人当即红着眼转移了方向,紧跟着拔剑一跃而起,冲向了屋顶上的几个人。   冷冽的剑气夹杂着杀意直迫人眉睫,衬上药人疯狂的双眼,瘆人不已。丁喜来自小到大就没遇见过这种事,不知是吓傻了还是没反应过来,愣是直挺挺地站着没动。   叶右自然也不会动,淡定地看着。   闻人恒迈出一步护着他,在药人快要上来时一掌把人震出去。这个同时,谢均明、百里长老、任少天等人也一齐出手,和那几名药人对上了。   慈元方丈和玄阳掌门等几位前辈早已到了这里,只简单一扫便清楚制住吹笛人是关键。丁阁主的剑铮然一响,二话不说便带领“月影”的人过去了。魏庄主没有落后,几乎是与他同时动的手。   他们二人是白道赫赫有名的人物,“月影”和“苍穹”更是盛名在外,皆是精锐中的精锐,实力非同小可,眨眼间就撕开了一道口子。   白道一时士气大涨,紧跟在他们身后往里冲。   村长从没想过恋战,之前占上风的时候就在且战且退,如今更加不想多留,一时撤得更痛快,但就在他转身的时候,却见房屋后绕出了几个人,为首的青年一袭白衣,整张脸毫无表情,杀气四溢,正是魔教的白长老,魔教长老中实力最强的一位。   村长电光火石之间意识到在侠客们与药人交手的空当,这些人竟悄无声息地绕后了,神色一变:“你门……”   白长老压根不废话,抬掌就拍了过去。   村长急急闪避。   他这些年虽然待在渔村,但对外面的人物都有了解,黑道中的谢均明和叶右及其他们的属下都是关注的重点,所以他知道这位魔教长老总是一副睡不醒的样子,可一旦动手却是相当凶残的,根本不存在反应慢的情况。   白长老见他闪开,根本不挑食,顺势奔向了他身后的人,后者没来得及躲避,当即被打得口吐鲜血,昏死过去。   刀疤男和无望宫的人也从别的方向绕了一下,分别对上其余几位吹笛人,村长匆匆扫一眼,喝道:“撤!撤!”   他说完一边逃开白长老的追杀,一边吹笛命令药人顶住,率先带着人向村后撤,白道的自然不想让他们轻易逃走,便继续追,但药人收到了命令,还在拼命攻击,白道的人得费一番功夫才行。   叶右看了看战局,目光下移,看向站在他们屋子下方被“苍穹”的人护着的两个人,嘴角一勾,和气道:“小柔姑娘,杨公子,下面刀剑无眼的实在太危险,不如上来?”   魏江柔和杨公子同时看向他。   叶右道:“而且这上面看得更清楚。”   魏江柔看他一眼,犹豫一下,点了点头。      第91章      “苍穹”的人一共留了六人,加上杨公子的一名护卫,屋顶顿时显得有些拥挤。丁喜来忍不住嘀咕:“六个,这小丫头片子比我还金贵。”   叶右道:“魏庄主一向疼她,你又不是不知道。”   丁喜来想说一句这里已经是人群的最后方了,安全得很,给魏江柔派这么多人简直浪费,但这时魏江柔和杨公子向他们所在的中央的地方动了动,他于是把话收了回去。   闻人恒和谢均明等人仍在对付那些一门心思想杀他们的药人,此刻已不在屋顶上,魏江柔寻找一会儿,先是看看远处的魏庄主,见他无碍,这便将目光投在了闻人恒身上。   杨公子连说了两句话都没见她应声,侧头一看,很快发现她在看闻人恒,不禁在心里叹气,碰碰她的胳膊,见她这才回神似的看着自己,说道:“放心吧,他没事的。”   魏江柔低低地应声,片刻后红着眼问:“哥,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没希望了?”   杨公子很想告诉她其实这些年他们都不怎么看好她和闻人恒,毕竟闻人恒的态度一向很明显,但对上她可怜的模样,只能摸了摸她的头。小柔自小受宠,除去闻人恒的事,至今还没受过挫折,他若说实话也不知小柔能不能受得住,唉。   他虽然没说,但魏江柔隐约能明白他的意思,忍着没哭,重新看向了闻人恒。   从见到闻人恒的第一眼起她就喜欢上了对方,这人长得俊朗,武功好,性子好,对人也好,年纪轻轻就成立了双极门,连她好厉害的二哥都比不上。   他和父亲还是旧识,这么多年和她家的关系又一直不错,她觉得和一家人没什么区别。她本以为他们的婚事会是水到渠成、理所应当的,但现在一切都不同了。   她望着下面的身影,眼眶止不住地发热。   她真的没办法放弃这个人,这辈子她也不可能再遇见第二个闻人恒,若不能和他在一起,而是嫁给别的男人,她根本无法接受。   明明好好的,为什么要忽然多出一个阿晓呢?   为什么阿晓要回来?   为什么闻人恒会对他那么好?   魏江柔忍不住看向那边的人,见他要察觉似的回过头,急忙移开目光。   叶右看了她一眼,不怎么在意地转回了视线。   渔村的房屋鳞次栉比地排着,有些地方被遮住,哪怕他们站在屋顶上也看不见,好在村长等人还在小路上,并未脱离他们的视线。   此刻村长已被白长老追上,估计短时间内逃不掉,药人们依然没停,但白长老他们事先得了命令,专找吹笛人攻击,笛音基本没响多久就会被打断,药人们渐渐失去方向,很容易就会被白道的人敲昏。   丁喜来看了一会儿,觉得白道现在是占上风。   他想问问晓公子的看法,扭头却见这人的嘴角勾着笑,问道:“怎么了?”   叶右看着他:“什么怎么?”   “我看你在笑,想问问是不是发现了什么,”丁喜来说着双眼一亮,迫不及待问,“或者是有什么计划不成?”   “没有,”叶右眯眼看着前方,“每次白道一起动手的时候,我的心情都比较好。”   丁喜来不解:“为什么?”   叶右笑道:“因为几位前辈的眼光都很毒辣,白子在他们的眼皮底下不敢随便应付,怎么着也得出八成的力,而白子位高权重,要保持自己一贯的地位和形象,所以一边得把事做得漂亮,一边却要对自己的人下手,现在估计气疯了。白子不高兴,我自然就高兴了。”   丁喜来一想确实是这么个道理,点了点头。   过了一会儿,他低声问:“真没计划?”   叶右道:“也许有,也许没有。”   丁喜来立刻觉得这是有,刚要问问,却见闻人恒回来了。   闻人恒能被喻老收为徒,天赋是很高的,收拾药人不成问题。   他会上来这么晚,是因为要给百里长老打掩护,毕竟江湖传闻叶教主的武功深不可测,百里长老的武功虽然也很好,但离“深不可测”这四个字还差一段距离,他不能让人看出来,也就帮了一把。   他走到师弟身边握了握他的手:“冷么?”   叶右道:“不冷。”   闻人恒摸着他略微冰冷的指尖,为他暖了暖。   魏江柔见心爱之人就在不远的地方,抵挡不住这份诱惑,上前道:“恒哥。”   闻人恒“嗯”了一声,压根没瞅她,语气也不咸不淡的,连杨公子都听得出来。   杨公子心疼他小妹,便想把人拉回来。   魏江柔站着没动,固执地看着闻人恒,见他似乎要把自己当空气,眼泪立刻涌了出来,哽咽问:“恒哥,你是不是还是没原谅我?”   闻人恒淡淡道:“阿晓说了不追究。”   “是啊小柔,”杨公子安抚道,“再说你不过就是咬了晓公子一口,晓公子也说了没关系,闻人门主怎么会怪你?”   “哦?”叶右自然听得出他是觉得师兄有些太较真,因此才会把这事拿出来说了一遍,便含笑看着他,“小柔姑娘是这样对你说的?”   杨公子道:“难道不是?”   叶右道:“倒也没说错,但你知道具体经过么?”   魏江柔的脸色微变。   那件事发生后,二哥就不怎么喜欢她了,她真的很害怕这个人也讨厌自己。   她不禁拉拉杨公子的衣袖,低声道:“哥,我们回去吧。”   杨公子听到这里若还听不出另有隐情就是傻子了。   但他们到底是一家人,他倒不会当众审问小柔,只是对小妹竟然没对他说实话而觉得有点不是滋味,点点头,带着她回到了之前的地方。   叶右没有追过去细说的兴趣,扫见桃姑娘站起了身,问道:“感觉怎么样?”   桃姑娘道:“还好。”   叶右刚要让她多休息一阵,只见她将琴一横,重新与远处那点可怜的笛音厮杀起来,顿时无奈,暗道这人还是那么要强。   不过琴音的效果是明显的。   那几位吹笛人原本就被双极门、无望宫和魔教的人纠缠着,笛音总是被打断,如今琴音一响更是雪上加霜,很快溃不成军。   村长则被白长老打了一掌,这时脸色发白,神色阴沉不已。   他狼狈地跑出一段距离,见还是摆脱不掉他们,知道可能要交代在这里,厉声道:“开笼子!”   手下吓了一跳:“什么?”   村长道:“愣着干什么?给我开笼子!”   那人不敢违背,扭头就向不远的地方跑去。   刀疤男听得清楚,深深地觉得没好事,立刻摆脱队伍追过去,同时告诉同伴拦住那个人。然而他们还是晚了一步,村长也可能是看见到达了附近才会吼那一声的,因为那人没跑几步便扑向了一间不起眼的小偏房。   下一刻,只听铮然之声源源不断地传来,整个地面都在微微发颤。   众人不由得一停,惊疑不定地看着脚下。   很快有人叫道:“那是什么?”   众人抬头,只见平淡无奇的小路向上掀起一块,露出了黑漆漆的洞口,紧接着便是一声声震耳欲聋的咆哮,根本不像是人能发出来的。   刀疤男首当其冲,急忙往后撤,余光扫见刚刚进屋的人跑出来,二话不说闪过去把人一抓,然后点住穴道当胸一踹,直接踹向了洞口。   “不——”那人顿时惊恐地叫出声,半声“救命”尚未发出,便被里面闪出一个黑影抓住,刹那间撕成了两半。血肉混着内脏“哗啦啦”地砸在地上,掉得到处都是。   众人齐齐倒吸一口凉气,定睛一看,只见出来的竟是个人。   这人的脸上和衣服上都蒙着灰,已经看不出具体的模样了。   他撕完人完全不做停留,看着近处的人,冲过去继续撕。那是一个药人,正拼命攻击面前的白道,突然被抓住还不知怎么回事,但很快他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这简直是不分敌我!   白道一众心头一震,尚未想出对策,便见洞口又出现两个人,然后是第四个、第五个……片刻的工夫就出来二十多个,下面还不知有多少。   他们和之前的人一样,基本是见人就撕,不仅力大无穷没有理智,还没有痛觉,辣手的很,很快又有几个人遭了秧。   丁喜来看得吓死了:“这这这是什么?”   叶右道:“可能是以前的失败品。”   丁喜来道:“什么?”   叶右道:“成品制成前,肯定有一部分人试药,那些药人虽然内力暴涨,但却不受控制,最后便被关了起来,也有一种可能是在成品制成后,白子有意养一批这样的药人。”   丁喜来叫道:“但他们也控制不了这些人,留着有什么用,和人同归于尽么?”   叶右道:“不一定,这些人还活得好好的,证明每天都有人送饭。”   丁喜来道:“所以呢?”   “所以,也许他们会听喂饭人的……”叶右的话说到一半,只听口哨声突然响起。   那批正要撕人的药人齐刷刷停住,望向声源。   村长嘴角带血,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屋顶上,他身后则是追来的白长老,招也已经出了,但他就像是没有看到似的,根本不躲,拼着一口气直直指向叶右所在的屋顶。   下一刻,白长老一掌拍上村长,后者狂喷出一口血,栽倒下去不知死活。   药人们发出一声震天咆哮,杀气腾腾地冲向前方屋顶。   叶右继续道:“因为没理智,所以他们只能听懂一些简单的命令,并且会绝对执行,不把人弄死,大概不会收手。”   丁喜来小脸煞白:“冲冲冲过来了,咱们怎怎怎么办?”      第92章      叶右的推测很快得到证实。   命令一出,那群药人就好像再也看不见别人了,任旁人怎么挑衅都不转移目光。   他们内力强劲,没有痛觉,哪怕被砍去双腿也还是嘶吼着往前爬,除非是死,否则没人能阻止他们。要命的是他们还会轻功,根本不是一味地只在小路上蛮冲。若不是“月影”和“苍穹”的人中途将他们拦住,这群人早就冲到屋顶上了。   这个时候,药人已在百丈之内,四周腥风血雨,人仰马翻,白道一众几乎束手无策。   丁喜来惊惧地看着,只觉不死不休的杀意和森然疯狂的气息一起迎面卷来,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觉得自己闻到了浓浓的血腥味。   他的脸色更白,看了晓公子一眼。   叶右站着没动。   他脸上缠着布条,微眯着眼,看不出丝毫情绪。   闻人恒在旁边陪着他,神色仍是平日的模样,彷佛没看见下面的药人似的。   丁喜来忍了一下,见药人又近了些,其中有两个还突破了白道的拦截,一口气冲到了十丈之内才被重新拦住。他见晓公子和闻人恒还是没动地方,深深地觉得人上人不是他能当的,颤声问:“咱们……不躲躲么?”   叶右道:“躲。”   他说完余光一扫,见“苍穹”的人要护着魏江柔和杨公子离开,便道:“小柔姑娘,如果我是你,这种时候就不会单独走。”   魏江柔早已吓得不行,白着脸问:“为什么?”   叶右道:“因为他们现在和野兽没什么区别,咱们就如同他们的猎物,不知小柔姑娘养过狗没有?对于护食的狗而言,一堆食物放在一起,若有人拿走其中一少部分,它肯定会把目光投向那一部分,如今你们要在他们的眼皮底下走人,那些药人若被激怒,指不定都会追着你们过去。”   魏江柔吓得一抖。   叶右继续道:“若到时你们离得太远,我和师兄都没办法救你们。”   杨公子问:“晓公子的意思是?”   叶右道:“我的意思是要走一起走。”   魏江柔其实也不想和闻人恒分开,几乎没有犹豫就同意了。杨公子则觉得晓公子说的不无道理,因此也没意见,问道:“你想怎么做?”   叶右道:“挑几个轻功好的在这些屋顶上来回跳,咱们在他们跳的时候赶紧下去。”   杨公子顿时听明白了。   先动的就好比被拿走的食物,短时间内药人们肯定会瞅他们,剩下的人便可以趁机跑了。   如今屋顶上的几个人,闻人恒要照顾师弟,绝不会做诱饵。秦月眠是花花大少,指望不上。桃姑娘刚受过伤,显然也不合适。至于丁喜来……丰贤庄与灵剑阁素来不和,杨公子也不能命令对方。要说此刻能抽出人手的,也就只有“苍穹”了。   他简单看一眼,从“苍穹”里挑了两个,给小妹留了四人,然后将自己的护卫留下,准备孤身一人跟着他们走。   杨家的护卫担忧道:“少爷……”   杨公子道:“不用管我,‘苍穹’的人会照顾我。”   护卫暗道也是,便不再多言,和那两名“苍穹”的人一起跃上附近的屋顶,紧接着又换了地方。叶右扫一眼,见药人们果然在瞅他们,说道:“趁现在,走。”   几人麻利地下了屋顶,叶右不等他们询问,主动道:“往河边跑。”   杨公子道:“为何?”   丁喜来一刻都不愿意多待,不禁教育道:“让你跑就跑,晓公子还会害你们不成?快,赶紧的,别拖后腿。”   杨公子不想和他吵,听见身后的阵阵嘶吼,急忙收敛心神跟着他们逃命。众人于是迅速赶往河域,然后顺流走了一段路,发现岸边停着几艘小船。   叶右道:“上船。”   “上船?”杨公子有些不理解。   他们瞒过药人的视线逃出来,应该只需找个安全的地方窝一会儿,等药人们被解决掉再出来就成,为何还要上船?   叶右明白他的意思,解释道:“不是所有的药人都没注意咱们,肯定有看见咱们走的,我之前猜出白子可能会有这样一批药人,与谢宫主和叶教主打过招呼,现在他们很可能已经劝动前辈们对药人放行了,所以……”   他一句话没说完,杨公子等人便听见不远处传来几声熟悉的怒吼,接着越来越近。   叶右道:“所以药人应该会追过来。”   几人:“……”   丁喜来的脸色“刷”地又白了。   杨公子深深地觉得被坑了,魏江柔也受了刺激,差点要尖叫,愤怒地看着始作俑者:“你为什么要让他们放行?是想故意害死我们么?”   叶右和气道:“不是的,小柔姑娘。”   魏江柔道:“那是为什么?”   “因为药人不好对付,你想让白道的侠客们为了救咱们把命搭进去么?”闻人恒开了口,语气并不严厉,但冷淡的目光还是让魏江柔刹那间白了脸,闻人恒道,“能自救的时候为何不选择自救?”   魏江柔红着眼咬住嘴唇,没有再说话。   叶右道:“总之赶紧上船,姑娘们坐一艘,桃姑娘照顾好小柔姑娘。”   桃姑娘点头,拉着魏江柔就走,后者没有反抗,被拉上船之后便看向杨公子和闻人恒,想让他们上来。桃姑娘提醒道:“坐不了那么多人的。”   船很小,只能乘坐五个人。   这艘除去桃姑娘和魏江柔,还有三名“苍穹”的人,剩余一名苍穹的人便自觉到了杨公子身边,准备和他坐一艘,也好保护他。   叶右看向丁喜来:“你们也上船。”   丁喜来犹豫道:“我要不跟着你……”   叶右打断他:“走,药人快来了。”   丁喜来不再迟疑,扭头跑上小船。   卫晋和任少天紧随其后,那名“苍穹”的人本想带着杨公子过去,但秦月眠比他们快,跳到船上拍拍胸口给自己压惊,问道:“你们还有人上么?不上我们走了?”   “苍穹”的人只能作罢,跟随杨公子与闻人恒、叶右他们上了第三艘小船。   杨公子看着剩余几艘船,不放心地问:“那些不用毁了?”   “不用,”叶右道,“药人们一根筋,你觉得他们会想到上船么?”   杨公子一怔,终于明白晓公子的用意了。   药人不会用船,看见他们的第一反应大概便是直冲冲地往水里走,也兴许有动用轻功的,但他们若离岸边足够远,对方奈何不了他们。   不过……这船出现得好像有点巧,是渔村里这种船随处可见,还是说……是某人提前准备好的?   杨公子看向晓公子,尚未问出口,只见一个药人追来了。   这药人身上带着不少血,见他们都在船上,嗷嗷叫着就往下冲,然后渐渐被河水淹没,没影了。   几人:“……”   傻,真傻。   丁喜来原本悬着一颗心,见状这才意识到上船的妙处,激动地一拍大腿,扫见卫晋瞅着他,便瞬间收敛,负手而立淡淡道:“晓公子真是厉害。”   任少天忍着笑,说道:“少爷,坐好。”   丁喜来道:“哦。”   那药人是第一个,很快又来了两个,前者也是闷头淌水,后者则用起了轻功。此刻魏江柔和丁喜来的船早已远离岸边,叶右这艘由于是最后一个出发的,还没划出太远,刚好被药人追上。   闻人恒和“苍穹”的人一起出手,立刻与他对上。   这些药人虽然没有理智,但战斗的习惯还在,加上内力暴涨,因此并不容易解决。闻人恒出招时便不慎被击得后退了一步,叶右正站在他身边,猝不及防被撞上,向后一倒,撞上了杨公子。   杨公子也是猝不及防,猛地踉跄一下,刚要努力站稳,脚上却好像被绊了一跤,登时向河面栽倒,而叶右被撞得狠了,几乎与他同时倒过去。   “晓公子!”   “杨公子!”   “阿晓!”   “哥!”   杨公子恍然间似乎听见了众人的惊呼,紧接着就栽进了河里,发出“哗”的一声大响。   他压下惊慌,试图向上浮,这时却感觉身上传来一股阻力,好像正有人按住他似的。他下意识挣扎起来,感觉后颈一痛,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叶右把人打晕,顺着湍急的水流快速往前游去,片刻后才谨慎地浮出一点。   他们已经远离小船,从这里望去只能扫见几个影子,他见旁边有个弯道,顿时满意,带着人游过去,慢慢上了岸。   他把人打横一抱,进了岸边的树林,往前走出一盏茶的工夫,才吹了声口哨。过了一会儿,只听“嗖嗖”声遥遥传来,很快梅长老便带着几名暗卫落了下来。   梅长老道:“教主。”   叶右点头,吩咐道:“把他送去少林交给苗苗。”   梅长老看着暗卫将人接过去,问道:“我们还用装水怪么?”   叶右笑道:“不用,今天运气不错。”   梅长老闻言便知教主一开始就是想抓杨公子,若今天教主引诱药人不成,接下来他们就得假扮水怪把那些小船弄翻,总之,怎么着都得让那些人栽一回。   她看一眼脸色发白的杨公子,有点好奇:“教主抓他做什么?”   叶右道:“为了解他身上的药。”   梅长老奇道:“他身上有药?”   叶右应声,示意他们可以走了。   梅长老便不再多问,带着人闪入森林,快速消失。   叶右一边思考着接下来该去哪里等待“心急如焚”的师兄前来救他,一边慢悠悠往回走,这时只听脚步声由远及近,不由得一停。   下一刻,只见任少天满身是水,出现在了视线里。      第93章      叶右的脑中刹那间闪过了灭口的念头。   但紧接着他便把这凶残的想法按了下去。   他知道任少天武功高,摸不准这人有没有听见他与梅长老的对话,或是有没有察觉到刚才那里有人,便暂时没有开口。   任少天打量他:“晓公子你没事吧?”   叶右道:“嗯。”   任少天道:“少爷很担心你,回去吧。”   叶右点头,缓步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而行,看了看他:“没什么想问的?”   任少天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   大抵是性格所趋,他无论怎么笑都带着一丝不正经的味道,说道:“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点秘密,晓公子和白子那般不对付,秘密怕是更多,你若愿意说,在下自然洗耳恭听,不愿意就算了,在下也没什么立场逼问你。”   叶右不答,问道:“自从我上次回来,你对我便比较关注,为何?”   任少天道:“少爷对你很看重,你失踪的那几天他一直很难受,在下怕你再出事,所以偶尔会多留意一下。”   叶右道:“你说是,那便是。”   任少天沉默下来,陪他走了一会儿,忽然问:“晓公子想就这么走回去?”   “当然不是,”叶右笑道,按照他往常的形象,落水后怎么着也得昏迷半天才能显出他的弱不禁风,说道,“看来得劳驾你背着我了。”   任少天便蹲下来背对他,好像不担心他会偷袭似的。叶右看一眼,压下心里诸多的疑问趴上去,闭上眼道:“你可看见杨公子了?”   任少天把他背起来,反问道:“我应该看见他了?”   叶右笑了一声:“我就喜欢和聪明人说话。”   他能顺流游出这么远,还能在短时间内到达树林深处,任少天显然知道其中有猫腻,哪怕没察觉到梅长老的存在,也能猜出他是故意落的水。而当时落水的除去他以外便只有杨公子了,很容易推断出他的目标是杨公子,所以才会反问他。   任少天问道:“你想让我怎么说?”   叶右道:“就说没看见。”   任少天说声好,便不再开口。   叶右想了想,坦白道:“杨公子被我派人送去少林了。”   任少天有些意外,但很快找到了问题所在:“你怀疑他体内有药?”   叶右道:“嗯。”   任少天眯起眼:“那这么说白子是……”   叶右又“嗯”了一声,简单将他师父的事说了一遍,低声道:“侠客给我的纸条上写着魏庄主是山庄的主人,在抓人试药,我怀疑当初杀我师父的剑客便是被喂了药,后来被赶来的魏庄主灭了口,还连累了我师父,师父待我恩重如山,我绝对要为他报仇。”   任少天道:“你是黑子么?”   叶右道:“我是。”   任少天忍不住道:“你知道谁是白子,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你若直接说出来……”   叶右道:“口说无凭,我没证据,那张纸条早就被我毁了。”   任少天也是说到一半便意识到魏庄主的地位太高,要动他绝非易事。   如今白子连连失利,可白道仍旧一点证据都找不出,可见白子有多谨慎。而慈元方丈和玄阳掌门等人都是刚正不阿的性子,哪怕是与魏庄主素来不和的他家阁主,也不是会轻易冤枉好人的人,晓公子手里没证据,那些前辈是不会只听晓公子的一面之词的。   他问道:“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做?”   叶右道:“看看能不能在渔村翻到证据,若还是不能,就只能另想别的法子。”   任少天道:“这事不如对我们阁主说说?”   叶右道:“他不会信的。”   任少天道:“但他了解魏庄主,兴许能找出魏庄主的破绽。”   叶右道:“丁阁主不是向来不喜欢这种装神弄鬼的事么?他先前就对黑子很反感,后来因为这事还耽搁了他为丁老夫人过寿,我若真的如实说了,他搞不好会直接挑明,带着人去搜丰贤庄。”   任少天笑道:“很有可能。”   叶右道:“到时丰贤庄和灵剑阁可就真的要打起来了。”   任少天表示赞同。   叶右问道:“你怎么来得这么快?”   任少天提醒:“前面有人过来了。”   叶右仍闭着眼,说道:“这不耽误你回答。”   任少天静了一下,说道:“你刚刚落水我便跳下去了,我知道你身子不好,所以直接顺着水流往前游,想在前面截住你,也是运气不错,我突然发现岸边有水迹,就一路追过去了。”   叶右心思转得飞快,嘴上“嗯”了一声,没有再问别的。任少天顺着河岸往前走,片刻后便见前面的人跑了过来。   闻人恒一马当先,问道:“他怎么样?”   任少天心里清楚晓公子既然是故意落的水,之前在船上,闻人恒肯定也是故意装出不敌药人而撞的晓公子,但仍是回答道:“他晕过去了,应该没有大碍。”   他说话的工夫,闻人恒便把人接过来抱进了怀里,对任少天道声谢,开始抱着师弟往回走。他身后跟来的“苍穹”的人则问了问杨公子的下落,任少天说话算话,告诉他们没看见。   “苍穹”的人神色凝重,焦急地去找人了。   任少天道:“我们少爷呢?”   闻人恒道:“在丁阁主身边。”   任少天于是放心了。   不过多时,谢均明和百里长老也带着人赶了来。   闻人恒看看他们,目光越过他们见不远处站着不少白道的人,其中还有“月影”和“苍穹”的人,便知今天这事快要结束了。   谢均明道:“他没事吧?”   闻人恒道:“嗯,我得赶紧给他换件衣服。”   如今快要入冬,河水冷得刺骨,而晓公子身子虚弱,又没有内力护身,自然大意不得。众人得知了他的情况,赶紧在村里找到了一间不错的屋子。   闻人恒吩咐手下去熬姜糖水,把门一关,坐在床边开始脱师弟的衣服,见他勾起嘴角,便俯身吻了吻他,问道:“人送走了?”   叶右道:“嗯,任少天已经知道我是黑子了。”   闻人恒道:“他撞见你们了?”   叶右道:“我也不清楚他看没看见。”   他将过程简单叙述一遍,询问师兄的看法。   闻人恒抓住了重点:“你说他最近对你比较在意?”   叶右道:“我问他的时候他没反驳。”   闻人恒回想一番,完全没发现任少天有什么不对劲,暗道一声估计是太隐蔽了,也就师弟这般敏锐的人能觉出来,若换成旁人,怕是根本觉不出有问题。   他说道:“你刚一坠河,他就跳下去了。”   叶右听出他的言下之意,笑道:“你该不会说他是因为看上我了才这么紧张吧?”   闻人恒道:“这是最正常的一种解释。”   所谓“正常”,是因为他们对任少天的事一无所知,不清楚他是不是也是怀揣秘密的人,所以只能用常理推断。叶右附和道:“看来得查查他。”   闻人恒道:“嗯。”   叶右换了话题:“事情怎么样了?”   闻人恒道:“我光顾着找你,哪有心思干别的,你先睡一觉,我出去看看。”   他说话间将师弟的衣服全部脱掉,顺便在脱裤时撩了一把,听着这祸害勾引似的地呻吟一声,无奈地笑着在师弟的嘴角亲了一口,这才起身去了外面。   村长被白长老打成重伤,至今昏迷不醒。   那些吹笛人死了三个,被活捉两个,药人们则早已被白道的拍晕,如今密密麻麻地躺了一地。   至于失去理智的那一批药人,有一部分因为诱饵在屋顶跳来跳去而转移了注意力,被几位前辈趁机用铁链捆上了,另外一部分追着叶右他们到达河边,基本都跳了河,白道的人正组织人手打捞,目前捞上来的几个人有两个已经溺亡,剩余的则早已陷入昏迷,被白道的人用链子锁好,抬了回来。   这一战双方都有伤亡,地面上还有不少被药人们撕裂的碎肉,看着万分惨烈。   闻人恒出去的时候,白道们正在忙碌地清扫战场,同时将渔村搜一遍,看看是否有重要的信件或其他藏人的地方。魏江柔等人也已回到渔村,此刻见到他,魏江柔急忙跑过来:“恒哥,阿晓醒了么?”   闻人恒道:“没有。”   魏江柔哽咽道:“他大概什么时候能醒?我哥不会有事吧?”   她二哥被人绑走,尚且生死不明,如今又多了一个杨公子。那人自小在她家长大,和亲哥没什么区别,对她也一直照顾有加,她简直担忧得不行。   闻人恒没有安抚她,说道:“阿晓身子弱,掉下河基本便分不清东南西北了,你问他,他也不清楚杨公子的去向,不如去河边等着,他们不是正在找么?”   魏江柔暗道也是,问道:“你去哪儿?”   闻人恒道:“我去看看姜汤好了没有。”   魏江柔红着眼睛目送他走远,想了想,最终跑去了河边。   成功端了白子的药人,几位前辈短时间内不准备动身,打算将这地方查看完了再走。侠客们经过一场大战也累了,等忙得差不多便三三两两地坐在一起休息,这时他们只见村口来了一个身着锦衣的娃娃脸少年,不由得警惕起来,起身围过去。   他们把人拦住:“小孩,来这里干什么?”   少年长得不高,仰头望着他们,一张脸可爱得不行,说道:“来找我哥。”   侠客们更加警觉:“你哥是这个村子里的人?”   少年道:“不是,我哥说可能要来这里,让我来找他。”   侠客们估摸可能是谁家的亲戚,语气好了些:“你哥是谁?”   少年道:“他叫谢均明。”   侠客们:“……”   场面死寂了一瞬。   紧接着侠客们抓狂道:“开玩笑的吧?!谢均明有弟弟么?!”   少年道:“有啊,我就是。”   但凡和谢均明扯上关系的人,白道们都敬而远之,当即没有拦他,把人放了进去。   少年于是在众目睽睽下走进渔村,远远地便看见谢均明在和“叶教主”说话,顿时地亢奋地跑过去:“哥诶,我来接驾了!”   谢均明回头看一眼,笑道:“把‘哥’去了,我可没你这么大的弟弟。”   少年不敢在他面前太放肆,收敛了一点。慈元方丈等人都在附近,见状忍不住看了一眼。谢均明对他们介绍:“这是沉虹寨的寨主。”   众人:“……”   真的假的,不是据说沉虹寨的寨主快三十了么?   “少年”也看向他们,先是打声招呼,然后说明了来意,请他们去水寨住着。   几位前辈一怔。   寨主继续道:“若不是这次梅长老来报信,我都不知道北雁村有问题,他们在这里住了十多年,搞不好有暗道,住在他们地盘上,你们晚上睡得踏实么?”   难道我们住进你那个黑道门派里就能睡踏实么?   众人无语。   不过两害相权取其轻倒是真的,几位前辈虽然没住过黑道的门派,但既然这一回都能容忍谢均明和叶右这两个糟心的货参与他们的事,再破一次例也没关系,最重要的是他们有不少伤员,而水寨里有郎中,刚好可以给他们看看。   慈元方丈和玄阳掌门对视一眼,拍板道:“那就叨扰了。”      第94章      沉虹寨靠山而建。   寨后是郁郁苍苍的大山,寨前则是宽阔无际的水域,数艘大船一字排开,气势磅礴。白道一众走近一看,都忍不住暗自咋舌了一番。   之前被几位帮主惦记的梅长老早已等候多时,见到教主便迎了过去。   她穿着件烟云蝴蝶裙,顶着张艳丽无双的脸,一步步走过栈道,微风吹动烟雾似的裙摆,让她看起来像是下凡的仙子,美得几乎让人移不开眼。   白道一众哪怕知道她的身份,也还是控制不住多看了一会儿,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是个美人,白道里也就桃姑娘能和她比一下。   梅长老走到百里长老身边,先是看了教主一眼,这才笑吟吟地问:“怎样,我美么?”   叶右尚未“苏醒”,此刻正被师兄抱着。   作为重要的“伤患”,他得好好休息。   所以这次来水寨的路上,他家师兄为了他着想便没有拒绝寨主的热情,坐上了寨主放在村口附近的马车,因此下马车后,师兄与谢均明等人便走在了最前排,旁边除去谢均明和百里长老,就只有一个从梅长老口中得知实情的寨主,他对此很放心,闻言便抬起一点眼皮看看梅长老,对她微微一笑,表示很美。   梅长老顿时满意,暗中对他抛个媚眼。   叶右又笑了笑,紧接着察觉到师兄正温柔地盯着他,立刻识时务地闭上眼。   闻人恒搂紧他,瞥了一眼身边的两个货。   梅长老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看着同僚,百里长老赶紧配合地学着教主平时的语气说了声美,停顿一下问道,“你不冷么?”   梅长老仰起头:“为了美,冷一点算什么?”   百里长老无语,见她慢悠悠到了自己的身后,便带着他们进了水寨。   沉虹寨地方不大,勉强能让众人住下。   寨主先是叫来郎中给侠客们治伤,然后便吩咐手下开船去北雁村,把药人和留下看守的侠客一并带回来。   众人盯着他这张非常有欺诈性的娃娃脸,总有些不信他是寨主,直到听见水寨的人毕恭毕敬地喊他寨主,这才嘴角抽搐着信了。   寨主被这样看惯了,一点都不在意,给叶教主寻了间上好的客房,把闻人恒请过去,顺便看看这两个人,暗自猜测他们的关系。   叶右被师兄抱上床,眼都没睁一下,笑道:“不用猜,这就是我师兄。”   寨主意外极了,联系最近发生的大事,跑到床边坐下:“哥,这次的事能说么?”   叶右睁眼看着他:“你会知道的。”   寨主道:“你别告诉我要到最后才知道。”   叶右道:“不一定。”   寨主便不问了,给他盖好了被。   他与叶教主的关系可比谢均明好,当初也是因为这人的缘故,他才会与谢均明熟稔。虽然他现在能猜出当初叶教主会主动与他交好,兴许和附近的北雁村有关,但他们三人交心交了好几年,真心假意他还是分得清的,所以这朋友他认。   “那你先睡一觉吧,”寨主起身道,“晚上想吃什么?”   叶右不和他客气:“你们大厨做的鱼汤。”   寨主笑道:“成。”   闻人恒目送他出去,看向师弟:“你和他认识多久了?”   叶右道:“三年多了……别这么看着我,我说过这些年我做了很多事。”   闻人恒不置可否,拉过他的一只手慢慢玩吧。叶右躺了一会儿,不老实了,单手撑头,眯眼盯着他。闻人恒挑眉:“怎么?”   叶右一本正经道:“长得太好,看看你。”   闻人恒道:“比你那梅长老如何?”   叶右顿时笑出声:“吃味啊?”   闻人恒很淡定:“没有。”   这是句实话。   很早以前他确实吃过味。   因为他曾撞见梅长老穿着艳丽的裙子询问师弟美不美,女为悦己者容,他当然会多想一点,但现在他已经把师弟弄到手,他信得过师弟的节操,所以撞见师弟在他的眼皮底下和别人眉来眼去,他并不吃味,他只是想把这混蛋收拾一顿而已。   叶右不知他的想法,但还是解释了一句:“她以前受过很多苦,喜欢穿漂亮的裙子,也喜欢听别人夸她,每次换了新裙子都要找人问一问的。”   闻人恒道:“哦?”   “这就说来话长了,”叶右道,“他们或多或少都有些故事,有的挺逗,有的编成戏绝对能看哭不少人,我以后慢慢告诉你。”   闻人恒“嗯”了声:“要睡一觉么?”   叶右道:“你陪我?”   闻人恒自然愿意,翻身上床,把人搂进了怀里。   几位前辈这时仍忙着处理北雁村的事。   他们在村长家搜出了两封书信,里面的内容牵扯到了菩提牢、山庄和鬼相公等人,而且都提到过一句主人,只可惜没写具体是谁,他们不由得在心里失望地叹了一口气。   葛帮主道:“有用的会不会已经被烧了?”   谢均明道:“这就是有用的了。”   葛帮主道:“你怎么知道?”   “猜的,”谢均明道,“你们至今都没抓到白子的尾巴,可见他有多谨慎,所以他们的信中不太可能会出现白子的名字,甚至很可能村长也不知道白子是谁,只是清楚有这么一个人罢了,他会留下这两封信估计是傍身用的。”   众人一愣,懂了。   敢情村长是私藏了一道护身符,毕竟若没有黑子,世人都不知道白子干的事,届时村长的这两封信无论给谁,都能造成不小的轰动。   葛帮主道:“那咱们还要再搜一遍么?”   众人商量一下,觉得再仔细搜一遍是有必要的,但这不是目前的重点,重点是怎么处置那些药人。这次的数量有点大,加之还有一批完全丧失理智的药人,若真全送去少林,得派不少人护送,而且他们还不敢保证中途一定不会出事。   几位前辈眉头深皱,都没有太好的办法。   这时“苍穹”的人走了进来,弯腰在魏庄主的耳边低语了几句,魏庄主的眉立刻皱得更深了。丁阁主看他一眼:“怎么?”   魏庄主道:“还是没找到人。”   他起身道:“我出去一下。”   众人表示理解。   杨公子是魏庄主亲自养大的,情同父子,如今杨公子生死不明,魏二公子的事又还没解决,魏庄主自然不好受。   任少天站在他家少爷身后看着魏庄主的背影,心里诧异。   晓公子把渔村搅成这样,愣是不关心后续,竟真的在房里不出来了,到底想干什么?   不过他这想法没持续多久便按了下去,因为他家少爷要如厕,他和卫晋于是尽职地跟去保护了。   卫晋见少爷进了茅厕,转头看向任少天:“你今天为何会跳河?”   任少天道:“少爷那么关心晓公子,我当然得救啊。”   卫晋审视他。   他身为“月影”的首领,气势是很足的。然而任少天勾着笑,愣是淡定地顶着他的视线没动。卫晋淡淡道:“你跳的时候,几乎没考虑过少爷。”   “不,”任少天反驳,“是因为有你在,我才跳的。”   卫晋道:“你就没想过等你跳完后若出现更危险的情况,我有可能一个人顾不过来?”   任少天这次沉默了。   卫晋加重语气:“阁主让你跟着少爷,是让你保护少爷的安危,而不是晓公子的,你今天失控了,对么?”   任少天哑口无言。   卫晋道:“给我一个理由。”   任少天扯了一下嘴角,刚要开口便见他家少爷出来了。   “好了,我们回去……”丁喜来说着一顿。   卫晋的表情太严肃了,丁喜来那么粗心大意的一个人,都能觉出这二人的气氛似乎有些不对劲,便问道:“怎么了?”   卫晋实话实说:“属下在问他为何跳河。”   “当然是为了救晓公子,”丁喜来负手而立,淡淡道,“这还用问么?卫大哥,少天今天这事做得特别漂亮,要不是他,晓公子搞不好会有危险。”   卫晋道:“可少爷当时还在船上。”   丁喜来道:“我不是还有卫大哥你么?”   卫晋无语了一下,有一种话题陷入怪圈的错觉,便耐着脾气将任少天有多么鲁莽解释了一番。丁喜来默默反应一会儿,说道:“我知道了!”   二人一齐看向他。   卫晋问道:“少爷知道什么了?”   “我记得上一次晓公子失踪,少天也很紧张,”丁喜来看着任少天,竟完全没有顾忌卫晋在场,快速把沉稳严肃的形象扔掉,一把抓住了任少天的手,“少天,你说实话吧,你是不是看上晓公子了?”   任少天:“……”   卫晋:“……”   丁喜来左右看看,拉着任少天小步跑到旁边的台阶上蹲下,拍拍他的胳膊,叹气道:“晓公子现在和闻人恒在一起了,你和闻人恒抢人够呛能赢,我知道你不好受,有什么心里话跟少爷我说说吧,要喝酒么?我陪你。”   任少天:“……”   卫晋:“……”   丁喜来感慨万千,又伸爪子拍了拍任少天的胳膊,劝道:“我理解你,晓公子那样的确实让人喜欢,没看连魏江越都陷进去了么?但这天涯何处无芳草啊少天……”   任少天受不了了:“少爷,我没有……”   “别说了,我懂,”丁喜来沉痛道,“走,咱们去喝酒。”   任少天扯扯嘴角:“我没看上他。”   丁喜来道:“那你为何跳河?”   任少天沉默片刻,给了他三个字:“不知道。”   丁喜来道:“你看你就是看上他了呀!不然你为何跳河,因为你情不自禁呀!不是么?”   任少天:“……”      第95章      任少天被他家少爷拉着安慰半天,到最后连他自己都有些怀疑人生。   终于在少爷又一次提议陪他喝酒的时候,他打断道:“少爷,你让我好好想想。”   丁喜来道:“那行吧,但你千万别做傻事啊!”   任少天道:“……少爷放心,我不会的。”   丁喜来便起身回到了卫晋的身边,要拉着卫晋离开。   卫晋被他们扔在一旁晾着,看着他们蹲在那里东拉西扯,一向严肃的表情都要维持不住。他看一眼少爷,说道:“少爷,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丁喜来很震惊:“少天都这么惨了,你还想怎样?”   卫晋道:“你真相信他是看上晓公子了?”   丁喜来道:“不然呢?俗话说旁观者清啊,他自己兴许不知道,但你想想他的表现就清楚了,多明显的事。”   卫晋道:“若真是如此,那他不适合再跟着你。”   丁喜来更震惊,还没来得及反驳,任少天便走了过来。   他认真看着卫晋:“队长,我不会再鲁莽了。”   卫晋道:“这不是光靠保证就行的。”   丁喜来不干了:“我相信少天,再说晓公子那么好,少天以后要是还去救他,我不反对。”   卫晋道:“要是涉及生死呢?”   任少天道:“我不会扔下少爷。”   丁喜来点头:“少天不会扔下我的,我知道。”   卫晋沉默地看着他们,没有开口。   丁喜来一向有些憷他,但只要想想任少天若真的被调走,兴许以后会换成这人跟着自己,他便坚定了信念,仰头与卫晋对视,一步不让。卫晋于是看向任少天,说道:“我给你时间想清楚,晚上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任少天道:“我知道。”   卫晋便收回目光,站到一旁等着少爷回去。   丁喜来感觉气氛有些僵,稍微思考一下,带着他们回到前厅后就告诉老爹他要回房睡觉,然后便拉着任少天进了屋。至于卫晋……他若喜欢在外面守着,就守吧。   丁喜来扒着门缝看一眼,拉着任少天跑到床上坐着:“你说他会不会把你的事告诉我爹?”   任少天道:“他既然肯给我时间,暂时就不会告诉阁主,”他微微一顿,见少爷似乎还有些不痛快,解释道,“少爷不能怪他,队长之前出过事,所以对‘月影’的人一向严厉。”   丁喜来一愣:“什么事?”   “六七前的事了,”任少天道,“那时我还没跟着少爷呢。”   丁喜来“嗯”了一声。   那时他才十几岁,还没开始和小钟一起“闯荡”江湖,而任少天好像才二十左右,还不是“月影”的二把手。当然那个时候卫晋也还不是队长,在他的记忆里,队长是另外一个人,但后来年纪一大,便把位子让出来开始去做别的事了。   他问道:“那卫大哥出过什么事?”   任少天回忆道:“当时江湖上出了一个邪派,擅长用毒,祸害了不少百姓,阁主便让队长他们去打探虚实,谁知那邪派绑的一个人是我们一个同僚的朋友,队长他们便想要救人,结果中途出了变故,他们全折在里面了。”   丁喜来神色微变:“啊?”   任少天道:“最后只有队长一个人活了下来,他受了很重的伤,是三个月后才回来的,但在回来前,他单枪匹马潜伏进那个邪派,耐心等了五天终于找机会把他们教主杀了。”   丁喜来顿时满脸佩服。   “他的性格其实不是这样的,他以前很张狂,和谢宫主差不多,”任少天说着见少爷表情扭曲,笑着补充,“但绝对没有谢宫主那么招恨,我是说张扬的性子。”   丁喜来拍拍吓到的小心脏,觉得好受了一点。   “那次他是带队的小队长,若不是因为意气用事去救人,他们不会出事,”任少天收敛笑意,“队长为此一直很自责,从那之后他就慢慢变了,变得更加沉稳和可靠,也就成了现在的队长,所以他对我这次的事很上心。”   这么一说,丁喜来倒是能理解了。   他说道:“但感情的事又不是能控制住的,何况你看上的是晓公子,我要是喜欢男人,或许我也会看上他。”   任少天有些想反驳,但觉得结果又会和刚才一样,只能默认,问道:“少爷,不睡么?”   丁喜来道:“睡,你自己想吧,我不打扰你了。”   他说罢爬上床一趟,只留给他一个小后背,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任少天听着他的呼吸变得均匀而绵长起来,静静坐了一会儿,开门出去站到卫晋身边,沉默一下道:“我承认,我对晓公子是有些在意。”   卫晋扭头看他。   任少天道:“但这不是我主要想说的事,我今天其实发现一件事。”   他避重就轻,将晓公子怀疑魏庄主的事简单交代一番,问道:“这事要不要和阁主说?”   卫晋道:“杨公子的事也是他弄的?”   任少天道:“不知道,我没见到人。”   这是句实话,他确实没见着杨公子,只是觉得应该和晓公子有关,不过他答应过晓公子不说,也就不会说。   卫晋沉吟片刻,说道:“这事得告诉阁主,我去说。”   任少天点了点头。   丁喜来不知道他们谈了什么。   他只觉等他睡醒后,这二人的关系已经不像先前那么僵了。任少天告诉他是因为说了以后会收起多余的念头专心保护少爷,丁喜来不清楚他是怎么说服卫晋的,但没多问,只拍拍他的肩:“你真不喝酒?”   任少天无奈:“真不用,少爷不多睡一会儿?这还不到一个时辰。”   丁喜来道:“不了。”   他今天第一次经历那么惨烈的场面,梦里全是围过来要撕了他的药人,他现在半点睡意都没有。他说道:“也不知晓公子怎么样了,要不要去看看他?”   任少天道:“少爷若想去便去吧。”   丁喜来把这话理解成少天也想去,便过去了。   叶右这时早已睡醒。   他原本就不困,休息一阵也就醒了,但由于要装虚弱,所以他躺在床上没有起来。闻人恒同样没起,两个人躺着说了一会儿话,互撩一下,很快就有一个按捺不住了。   丁喜来到的时候,闻人恒刚把师弟的衣服弄开,听见声音顿时不满地皱了皱眉。   叶右平复呼吸,笑着推推他。   闻人恒意犹未尽收回手,整理好彼此的衣服,这才去把丁喜来放进来。   丁喜来完全不知道自己搅了什么好事,他只觉得闻人恒似乎比平时笑得好看,但有些瘆人,立刻不敢多看,走到晓公子身边,问道:“晓公子,你怎么样了?”   叶右尽量放轻声音,咳了两声:“好多了。”   丁喜来见他咳嗽,担忧不已:“是不是染了风寒?要多喝点姜糖水。”   “我知道。”叶右与他聊了两句,询问外面的事,得知白道的人从渔村里只搜出两封信,并不怎么意外。   丁喜来道:“他们说要再搜一遍。”   叶右知道白子一向谨慎,再搜估计也没多少有用的,便问了点别的,说道:“哦?前辈们在为药人发愁?”   丁喜来道:“嗯,果然还是得派人送去少林吧?放在这里太危险。”   叶右道:“或许,但不管怎样都不会耽搁,咱们还得赶去救魏二公子。”   丁喜来应声,说道:“可杨公子至今还没找到,不会有事吧?”   叶右轻轻叹气:“希望不会出事,魏二公子的事已经够让魏庄主忧心了,若杨公子再有个万一,魏庄主肯定不好受。”说罢又咳了几声,非常弱不禁风。   任少天忍着不让嘴角抽搐,别过头,权当没看见。   丁喜来恰好忍不住瞥了他一眼,见他没瞅晓公子,深深地觉得是不忍心,于是没有停留,让晓公子好好休息,这便出去了。   他安慰道:“少天,晓公子会没事的。”   任少天不挣扎了,说道:“……嗯。”   天色将晚,很快到了饭点。   寨主听话地命人熬了鱼汤,结果叶右因为“身子不适”压根没出来,他便差人端了过去。   闻人恒这次则没留下陪着师弟,而是出现在了饭桌上。   寨主知道他和叶右的关系,对他很客气,但还没等他和人家聊几句,就听见谢均明在叫“叶教主”宝贝,一口酒差点喷了,扭过头一阵猛咳。他听说过最近的传闻,也知道谢均明一向喜欢玩,但他没想到谢均明竟然真敢玩到叶右的头上。   谢均明笑道:“弟,怎么了?”   寨主瞬间调整好情绪,说道:“小弟得知大哥得偿所愿,一时高兴就没控制住。”   谢均明很满意:“嗯,以后记得喊嫂子。”   寨主便看向百里长老,从善如流道:“嫂子好。”   百里长老:“……”   白道前辈见他们把这事弄得这般坦然,表情都有些微妙。丁阁主更绝,眼皮都不往他们那里抬一下。   百里长老的内心是最悲愤的,没有理会谢均明那混蛋,努力把话题转到正事上,道:“说到药人,本座倒是有个主意。”   一句话把众人的目光都引了过去。   百里长老道:“从这里出发,小青山比少林要近得多,诸位若是放心,不如就把他们押去魔教关着,等纪神医弄出解药再一并解了就是。”   这……几位前辈迟疑了一下。   闻人恒道:“我觉得可行。”   丁阁主道:“为何?”   “现在救人要紧,耽搁不起,何况白子只要有药,就不愁没有药人,会不会把人劫回去都无所谓,反正纪神医那里的药人够多了,足以炼出解药,”闻人恒道,“若是还有地方比小青山近,并且也肯收这些药人,我同样没意见。”   众人默然。   他们当中确实有的产业在这附近,但谁敢轻易收这些人?   众人商议一番,敲定把药人交给魔教,等转天再搜一遍渔村便赶往五蕴城。魏江柔听得清楚,看向他爹:“那哥呢?”   魏庄主道:“我会留一部分人继续找。”   魏江柔担忧问:“他不会有事吧?”   魏庄主安抚道:“不会,‘苍穹’的人都被我派出去了,会找到的。”   话虽这么说,但他的眉头仍然皱着。   魏江柔一眼看见,咬了咬唇,没有再问,乖乖开始吃饭了。   “苍穹”的人分了几队,轮换着来回搜,昼夜不休。   晚霞一点点散尽,他们已经顺流找了三个村子,询问了不少人,结果毫无所获,正要接着往前搜,只见远处有两个人对着他们走了过来,不由得一停。   片刻后,有人道:“那个人……像不像盟主?”   其余人定睛一看,觉得还真像,但盟主有问题,大家多少都知道。   他们相互看看,立刻有人要回去报信,这时却见人影一晃,刚刚还在远处的人竟追了来。他们急忙要把人拦住,但没等摸到对方的衣角就被一一闪过,紧接着便见他拦住了同僚。   这是一个老者,长相普通,但气势很盛,站在他面前,他们都有些汗毛直立。   盟主走过来,看一眼,说道:“是‘苍穹’的人。”   老者道:“你们主子呢?”   “苍穹”的人问道:“你是谁?找我们庄主有何……”   话未说完,那老者身影一闪,一掌拍中开口的人,对方连声音都没发出来便气绝而亡了,周围刹那间一片死寂。   老者问了第二遍:“你们主子呢?”      第96章      闻人恒回去的时候,叶右正在慢条斯理地喝鱼汤。   他看一眼桌上的饭菜,笑道:“比我们吃的都丰盛。”   叶右笑眯眯地道:“谁让我是病人。”   闻人恒走到他身边坐下,瞥见他的嘴角沾了点酱汁,便扳过他的下巴为他擦净。叶右下意识舔了舔,谁知师兄的手指还没收回,恰好碰上。闻人恒的神色微微一暗,按着他吻了一会儿这才满足地放开,赞道:“鱼汤的味不错。”   叶右道:“来一碗?”   闻人恒道:“行。”   二人于是围着一桌子的饭菜边喝边聊。   闻人恒有他陪着,心情不错,便又跟着吃了一点,发现虽然食材一样,但味道却和他方才吃的大不相同,说道:“他对你倒是挺上心。”   叶右默默反应一下,立刻笑出声。   闻人恒道:“怎么?”   叶右道:“你若折回去尝尝谢均明他们那桌的东西,便会知道和这桌一样,绝对与你们那些饭菜不是一个锅出来的,也绝对不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闻人恒一怔之下突然想起自己先前出现在饭厅的时候,寨主的表情似乎有一瞬间的怪异。   他本以为那人是在诧异他为何不陪着师弟,现在嘛……他看看这桌子饭菜,顿时明白这是为他们两个人准备的。而他迈进饭厅时饭菜都已摆好,寨主再让人换下来就露陷了,也难怪会是那种反应。   他有些哭笑不得。   那些白道前辈大概不会想到他们来做客,主人竟然会当着他们的面暗度陈仓。   叶右道:“他这次全是看在我的面子上才迎白道进寨的,其实压根不喜欢那些人,当然不会认真招待,这性子挺合我意的。”   闻人恒闻言想起一件事,问道:“事情结束后,你不回白道么?”   叶右道:“不回,黑道挺好的,魔教也挺好听的。”   闻人恒知道师弟当初把名字改为“魔教”便是不愿意入白道,原本觉得是因为白子的关系,谁知等处理掉白子后还是不愿意回来,便点点头,倒不勉强他。   叶右笑着问:“你要不要来我们黑道?有很多有意思的人。”   闻人恒道:“不了。”   他在白道的发展不错,以后师弟有什么事他还能护着点,挺好。   叶右同样不勉强他,吃完饭便回床上躺着,顺便思考一下要不要差人熬点中药端来,也好衬托出他的“娇弱”,然而未等他考虑好,丁阁主便来了。   丁阁主仍是那般开门见山,往床边一坐,说道:“我听说你在怀疑那个胖子。”   他没说听谁说的,叶右却心知肚明,正色道:“是。”   丁阁主道:“证据。”   叶右道:“阁主,晚辈若有证据,肯定早就交给你们了,何必陪着他兜圈子?”   丁阁主静默一会儿,缓缓道:“我虽与他不和,但这些年他为江湖做的事我都看在眼里,绝不是你一句怀疑就能推翻的。”   叶右道:“我知道。”   丁阁主看着他:“你与黑子到底是何关系?”   叶右静了静,实话实说:“我就是黑子。”   丁阁主神色一冷:“你?”   叶右的态度很诚恳:“我知道前辈不喜欢晚辈的做法,但晚辈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闻人恒亲自端着茶过来递给丁阁主,插嘴道:“他在江湖的地位阁主最清楚不过,若是换成别人,我和师弟何必如此?”   丁阁主没接话,神色依然很冷,显然还是不喜欢他们这种行事风格。   叶右叹气道:“阁主……”   丁阁主抬手打断他,淡淡道:“无需多言,没有确凿的证据,我不会信你们的话,你们接下来要做什么我也不想知道,但若让我知道你们伤及了无辜,”他忽然联想到什么,沉声问,“这么说江越和小钟都在你们手上?”   “没有……”叶右尚未说完,只听外面便响起一阵喧哗,紧接着卫晋敲响房门进来了。   丁阁主道:“怎么?”   卫晋神色凝重:“阁主,盟主来了,身边跟着一个老人,前辈们都说是那魔头。”   丁阁主脸色一变,起身便走。   卫晋急忙跟着他大步冲出去,房门仍然敞着,外面的吵闹听得更加清楚。   闻人恒心里也是“咯噔”一声,扫见师弟霍然掀开被,便一把按住他:“你想干什么?”   “我能干什么,”叶右的眸子里一片冷意,“这么一个大人物过来,我当然得去看看。”   闻人恒道:“你……”   “你放心吧师兄,我不会冲动的。”叶右闭了一下眼,再睁开便已恢复平静。   他大概早已习惯如此,闻人恒从他的眼中看不出丝毫的杀气和破绽,甚至还能感觉其中渗出了几分随和之气似的,可越是这样,反而越让人心疼。   闻人恒忍不住把人拉进怀里用力抱了抱,握着师弟的手往外走:“你要是真忍不住也没关系,无论怎样,我都陪着你。”   叶右握紧他的手,“嗯”了一声。   此刻前辈们都已跑到寨前。   只见门外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个是他们熟悉的盟主,另外一个约莫六十,神色淡漠,气势极强。那旁边的地上已经躺了三具尸体,皆是一腔热血的侠客,据说他们只各中了一掌便当场死了。   几位前辈看着记忆中的脸,表情十分难看。   二十年前,他们白道下了多大的力气才得以除掉这个魔头,结果到头来竟是一场空!   老者扫一眼他们,竟寒暄了一句,用没什么起伏的语气道:“好久不见。”   几位前辈盯着他,一个字都说不出。   这么多年过去,魔头显然被养得很好,只是眼角带着一些皱纹,其余还是当初的样子,但这气势却比当年还令人胆寒,想来武功又有所精进。   动静这般大,寨主自然不能坐着。   他跑过来的时候,恰好听见那句“好久不见”,然后前辈们只盯着对方一言不发,场面有些冷,但又混杂着奇怪的东西在里面。他看看双方,最终将目光转到老者身上,隐约有一种错觉——好像这人往那里一站,就没人敢上前一步似的。   他走到谢均明身边,低声问:“哥,这谁?”   谢均明的神色难得正经下来:“魔头。”   寨主愣住:“啥魔头?”   谢均明道:“你说呢?”   寨主联系最近的事,瞳孔骤然一缩,紧接着强迫自己逼出眼泪,扯扯领口,用力咬了咬嘴唇。   谢均明不客气地道:“装可怜没用,想想当年被灭的几个世家,老人孩子都没跑掉。”   “……”寨主一瞬间恢复原样,再开口时声音便紧绷了起来,“那……那我们水寨今天会不会玩蛋?我还没娶媳妇呢。”   谢均明看他一眼:“你这模样就别想着娶了,拾掇一下把自己嫁出去算了。”   附近几位前辈:“……”   他娘的,这货怎么这种时候还有心情开玩笑!   寨主幽幽道:“我有时也这么想,可谁会娶我?我都三十了啊。”   附近几位前辈:“……”   黑道的果然都是一丘之貉!   老者见他们都不开口,向前迈了一步。   只一步,几位前辈便猛地彼此拉开距离,做好了随时开打的准备。   “慢着,先等等!”盟主制止老者,走到他身边看向众人,“有些事,咱们今天得说明白。”   “没错,”魏庄主面色冷峻,第一个迎上前,“刚好我们也有事想问问你。”   魏江柔就站在他身后,见状忍不住担忧,小声喊道:“爹。”   老者闻言看她一眼,目光猛地一顿。   魏江柔几乎没弄清是怎么一回事。   她只觉一阵风袭来,然后周遭的画面顿时变了样,等到回神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竟被那老头拉了过去,二人正面对面站着。   她立刻吓得脸色发白,“啊”地叫了一声。   这一变故简直出人意料,几位前辈都是一愣。   魏庄主喝道:“你要干什么?”   老者连个眼神都没施舍给他,拉着魏江柔就走,眨眼间踏水而过,到了河对面。魏庄主自然不干,急忙追上去。盟主也回过了神,紧随其后跟着他们。   丁阁主和叶右等人一前一后出来时,见到的便是这番画面,前者冷然问:“那是魔头?”   慈元方丈道:“是他。”   铮然一声,丁阁主利剑出鞘,二话不说就杀了过去。   几位前辈正想着要不要追,见状便跟着一起冲,他们人多,魔头既然没死,怎么着也得把人再送下去一次,免得真让他祸害人。   门前迅速空旷。   叶右走到谢均明身边,询问完经过后顿时眯眼:“你说魏江柔?”   谢均明道:“嗯。”   叶右道:“我懂了。”   寨主道:“懂什么?”   叶右不答,幽幽地盯着早已空无一人的河面。   他先前一直在想,为何明知盟主去找魔头,白子能这般淡然?为何魏庄主那般疼爱魏江柔,竟没把人轰走?原来即便是魏江柔的到来也在魏庄主的意料之内,只是那时恰魏江越恰好失踪,所以魏庄主有些暴躁而已。   那个时候魏庄主想必有过犹豫,但最终还是没把魏江柔送走,因为魏江柔竟然长得像魏庄主死去的姐姐!   叶右不清楚魏庄主的姐姐和魔头有什么纠葛,但单从魏庄主笃定用魏江柔可以牵制住魔头就能看出来,这纠葛一定是对魏庄主有利的!   看来他当初在少林想办法离间盟主和白子的关系,把魔头调来,非但不能给白子制造麻烦,反而会被白子反将一军——只要魔头不杀魏江柔,倒霉的就会是他!   毕竟魏江柔最恨的人,可是他啊。      第97章      叶右的第一反应就是离开水寨。   不过临行前他交代了一番,说道:“若魔头一会儿回来,你们就告诉他,我和师兄带着一批人绕去前面堵他们了。”   寨主一惊:“他还会回来?”   叶右道:“他必然回来。”   寨主道:“为何?”   叶右道:“因为我在这里。”   寨主更加吃惊:“啊?”   丁喜来和那群少帮主都在门口附近窝着,闻言便跑出来看着他,都想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事。   叶右看一眼他们:“你们只要待在屋里别出来,他就不会动你们,”他说着看向寨主,“你也是,派个人回答他的问题就成,别随便找死,万一他心情不好兴许会随手杀人。”   寨主暂时没回答他,而是望向谢均明:“哥,你呢?”   谢均明道:“我当然跟着他们走。”   寨主道:“那我也跟着。”   叶右道:“寨主……”   “晓公子,我是要跟着我哥,不是跟着你,”寨主打断他,仍看着谢均明,但知情的几个人都知道他是对叶右和谢均明一起说的,“兄弟就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我既然知道了这事就不会袖手旁观。一句话,拿不拿我当兄弟?”   得,叶右干脆不说了。   谢均明笑道:“拿你当兄弟,但你这些手下怎么办?”   寨主道:“听你的,你让带,我就都带着。”   谢均明道:“不用,咱们走吧。”   叶右也不想浪费时间,最后看了一眼门口的这群人:“记着,小不忍则乱大谋。”   说罢,他便到了师兄身边。   闻人恒扣住他的腰一带,与谢均明几人运起轻功顺流奔出一段距离,而后飞过河面到达对岸,身影很快消失在了树林里。   丁喜来等人目送他们走远,纷纷往回走。   “晓公子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小不忍则乱大谋,这你都不知道?”   “我的意思是他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对咱们说这一句?难道还担心咱们会出来么?怎么可能?”   “这倒是啊……”   几人看了看丁喜来,总觉得是对他说的,毕竟丁喜来经常和晓公子在一起,这一点众所周知。   丁喜来被他们看得很茫然,但面上没表现出来,维持着沉稳的样子回房喝了一杯茶,这才后知后觉想到一个可能,急忙看向任少天。   任少天道:“怎么了少爷?”   丁喜来拉着他跑到小角落里蹲着,低声问:“你说晓公子会不会猜出你喜欢上了他?”   任少天扯扯嘴角:“……不会。”   丁喜来道:“不然他为何说那个?他以前去办什么事从来不说这些的,但被你救一回就开始说了,明显是怕你会一时冲动干点什么事,对吧?”   任少天:“……”   站在他们身后的卫晋:“……”   天际最后一缕霞光慢慢散尽,树林暗了下来。   苍穹传来不知名的鸟啼,一声连着一声,辽远而孤寂。   魏庄主不知奔出去多远,等到前面的人停下,他们已经进了树林深处。   树木高耸入云,光线比外面更暗,老者站在一棵树前,抿着嘴,垂眼盯着抓住的人,那半张脸隐在阴影下,看得并不清楚。   魏江柔简直都要吓晕了,浑身发抖,哭道:“爹,救我!”   魏庄主走过去想把人拉回来,却察觉他抓得很紧,低声道:“大哥,你吓着她了。”   老者神色微动,这才松开手。   魏江柔连忙跑到魏庄主身后藏着,不敢出来。魏庄主安抚地拍拍女儿抓住自己的手,介绍道:“他是你姑姑的朋友。”   魏江柔顿时一怔:“我姑姑?”   魏庄主道:“嗯。”   魏江柔有点蒙,尚未开口就听见盟主嗤笑了一声。   盟主天赋一般,在武功上的造诣远不如老者和魏庄主。   若他凭自己的实力跟着他们,如今肯定已被甩开一大截,甚至还很可能被白道的那群人追上了,所以先前老者折回了一次,带着他和魏江柔两个人往前走,等进了树林才把人扔下。盟主于是独自赶了一段路,这才与他们会合。   他讽刺地看着魏庄主:“我真没想到卖女儿的事你都做得出来。”   魏庄主叹气道:“江越被绑了。”   盟主愣了愣:“什么?”   “你还不明白么?”魏庄主道,“小钟根本不是我们绑的,阿晓摆明了是在离间咱们,现在连江越也被绑了。”   盟主冷声道:“就算是我误会了,那你们想把主子炼成药人,这怎么说?”   魏庄主道:“这根本就是他们在误导你。”   盟主道:“可从云一直在加药量,为何这事我不知道?”   魏庄主道:“我也不知道。”   盟主道:“你骗谁?”   “这是真的,不然咱们一起去找从云对峙,”魏庄主道,“从云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对药人的事一向执着,谁知他究竟想做到哪一步,再说我若真想动大哥,直接让从云炼点药把大哥弄晕了一关,想怎么炼不就怎么炼么?”   盟主审视他,片刻后道:“那小钟……”   魏庄主道:“肯定是在阿晓的手里。”   魏江柔被他们的话砸得更蒙,惊恐地看着他们:“爹,你们……你们在说什么?”   魏庄主回神打量女儿苍白的脸,安抚地摸摸她的头,对这二人示意一下,带着魏江柔走远了一点。老者的目光一直在魏江柔身上,这时才问道:“阿晓是谁?”   盟主道:“是闻人恒的师弟,我们怀疑他就是这次事件的主谋。”   老者道:“那我把他抓来问问。”   盟主道:“先商量一下再说吧,反正人在那里跑不掉。”   老者的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点点头,继续看着魏江柔。盟主见状心情复杂,终是没有打扰他,后退半步静静站着。   魏江柔被魏庄主扶着坐在了一棵枯木上。   她见魏庄主要直起身,急忙紧张地抓住他的袖子。魏庄主微微一顿,干脆在她身边坐下,紧接着只听抗议般的“咔嚓”声接连响起,仿佛随时都会断裂。   魏庄主:“……”   魏江柔:“……”   魏江柔首先没忍住,破涕为笑。   魏庄主无奈起身:“我还是站着吧,太胖了。”   魏江柔仰头看他:“爹……”   “他是你姑姑以前救过的人,”魏庄主知道她想问什么,便对她细细道来,“那时他家住在咱家老宅所在的村子里,从小没爹没娘,不合群,你姑姑当年因为一些事去庄子上,见他正被一群孩子追着打,就把人救了,带回庄上养了一段日子。”   魏江柔点头:“哦。”   魏庄主道:“他这人性子冷,沉迷武学,没有是非观,能被他看在眼里的估计只有你姑姑,你钟伯伯和我们都得靠边站,至于其他人,在他眼里就和草木牲畜没区别。”   魏江柔道:“他对我姑姑……”   “这个没人知道,但我猜应该不是,你姑姑成婚时他一点反应都没有,”魏庄主道,“所以他对你也不会怎样,对他而言,你就像你姑姑的孩子,他可能以后会守着你,你想要什么他就会给你什么,你想让谁在这世上消失,他就会让谁消失。”   魏江柔的目光闪了一下,但很快隐了下去。   魏庄主看着她:“小柔,你想要什么?”   魏江柔咬了咬唇,犹豫一下,小声道:“我想要恒哥。”   魏庄主道:“你也知道,他不喜欢你。”   魏江柔道:“那要是……”   魏庄主温和地打断她:“要是什么?”   魏江柔摇头:“不……没、没什么。”   魏庄主垂眼看她,暗暗猜测这丫头是想让阿晓消失,还是要把阿晓抓来要挟闻人恒。   他看着小柔长到大,有时不得不承认,他体内的血,好的一部分都流到了魏江越的身上,另外阴冷的那些都在魏江柔这里,这让她在遇上阻碍的时候,脑中的第一个念头永远是铲除掉对方。   虽然他觉得这样的性子嫁出去应该吃不了亏,但他其实并不希望自己的女儿太过阴毒。   他的女儿,将来找个真心待她、会像他一样宠着她的人,简简单单地生活就好。   一直以来他都是奔着这个目的养着小柔,从没让她出过格,然而现在不得已让小柔接触了魔头,等她了解魔头能起的作用,真不知会做些什么。   他说道:“小柔,我也不喜欢阿晓,巴不得有人能宰了他,但有个道理你应该知道,强扭的瓜是不甜的。”   魏江柔低声道:“我知道。”   魏庄主道:“知道了就对小恒放手。”   魏江柔道:“可我喜欢他,我相信只要我努力,他一定会喜欢我的。”   魏庄主道:“要还是不行呢?”   那他也得是我的,魏江柔咬着唇,终究没敢说,换了话题:“爹,你是白子么?”   魏庄主静了一下,道:“是。”   魏江柔道:“为什么?”   “我有我的苦衷,以后再对你解释,”魏庄主道,“你只要知道你爹还是你爹,丰贤庄也不会改变就行了。”   魏江柔道:“哦。”   魏庄主看着女儿半点不变的神态,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再次摸摸女儿的头。   若可以,他真希望小柔的性子能和江越对调一下,这若是换成江越在这里,绝对得和他打起来不可。他说道:“走吧,回去。”   魏江柔依赖地握着他的手往回走,看看远处的老者,忽然意识到一件事,问道:“爹,那咱们还回水寨么?”   魏庄主道:“暂时不回,我得先把这事解决完。”   魏江柔道:“那恒哥……”   魏庄主道:“小柔。”   魏江柔低下头,不开口了。   另一片树林里,寨主终于得知了来龙去脉。   “也就是说……钟家的小子其实是在你们手里,你们之前离间他们,现在等他们一说开就会找上你了?”   叶右道:“嗯,再说他们一直想杀我,现在魔头来了,机会正好,若魔头能杀了魏江柔,估计会和魏庄主谈崩,若不杀,我就倒霉了,无论是魏江柔还是魏庄主都想弄死我。”   寨主疯了:“那你怎么办?”   叶右眯起眼:“我有个想法,就是冒险一点。”   寨主道:“说说看。”   叶右静默数息,舔舔嘴角,把自己的主意说了一遍,末了看一眼师兄。   闻人恒表情不变,问道:“你有几成把握?”   叶右道:“一半以上,而且我的武功还在,可以应付。”   闻人恒靠着身后的树,沉默不语。   叶右扫向周围的人。   谢均明看看他,率先转身离开,其余几人一怔之下便懂了,也纷纷走人,把地方让给这二人。   叶右道:“师兄。”   闻人恒道:“我不放心。”   叶右道:“我知道,我会小心的。”   闻人恒垂眼看着他,叶右思考一下,回头见那些人都背对他们,便主动凑过去在师兄的唇上吻了吻。闻人恒一把扣住他的腰,转身将他抵在树上,加深这个吻,另一只手顺势探进了他的衣服里。   叶右微微一惊:“师兄?”   闻人恒按住他,不管不顾继续吻。   叶右僵了一会儿,慢慢放松身体。   谢均明几人等了等,很快只听一声闷响。百里长老和寨主相互看看,有些迟疑。谢均明则没顾虑,第一个回过了头,却见闻人恒抱着叶右出来了。   他顿时明白那声闷响是闻人恒趁机把人打晕了,挑起眉:“你……”   闻人恒道:“我疯了才会同意让他去。”   他把人交给他们,说道:“看好他,我过去。”      第98章      叶右没有晕得太久,很快清醒了过来。   谢均明在旁边笑道:“睡得好么?”   叶右睁开眼,发现他们正在一棵树上。   而他双手被反绑,背靠树干,嘴上还被布条缠着——自从当上教主,他还是第一次混得这么惨。他下意识动动身体,却察觉被点了穴根本动弹不得,顿时无语,看向谢均明。   谢均明伸手勾了一下他的下巴:“想让我放开你?”   叶右眨眨眼。   谢均明道:“但你夫人说你向来舌灿莲花,容易坏事,临走前告诉我们最好别让你轻易开口。”   叶右:“……”   叶右的第一反应就是看向自家长老,紧接着想到师兄肯定把这因素也考虑进去了,果然一看,百里长老他们压根就没在,不禁再次无语。   谢均明坐在他的对面撑着下巴看他,简直乐不可支。   叶右扫了他一眼。   谢均明笑道:“阿右,你不如跟了我吧?跟了我,以后你干坏事,我就陪你一起干,绝不像这样绑着你。”   一旁的寨主闻言忍不住道:“哥,兄弟你都挖?”   谢均明回头看他:“有什么关系,你想让我顺手挖挖你么?”   寨主立刻闭嘴,完全不想这人把兴趣转到自己身上。谢均明于是继续看着叶右,见他无奈地望着自己,笑了笑,没准备真听闻人恒的话,便为他解开了绳子和穴道。   叶右扯掉嘴上的布条,问道:“他呢?”   “你不是明知故问么?”谢均明打量他,语气有点意味深长,“我本以为你会猜到你师兄不会同意你去的。”   叶右道:“我是猜到了。”   谢均明不解:“哦?”   叶右不欲多说。   他练的虽然是追成散,但不是毫无破绽。   这破绽他只对师兄说过。   为的是防止他将来万一不慎被白子的药控制,师兄能知道怎么制住他。先前师兄吻他的时候,他便一直防着师兄突然发难,后来师兄的手探进他的衣服里,他的防备更重,所以等师兄要探他死穴时,他便一把拦住了,谁料师兄的另一只手早已不知何时移到了他的后颈。   那一下打上来的时候他想的是装晕,但几乎是他装晕的同时,师兄在他死穴上按了一下,他到底还是栽了。   他不说,谢均明却能猜。   某人用能让全江湖的白道咬牙切齿的目光上上下下欠揍地看他一会儿,笑着问:“哦,你和你师兄相互耍心眼,结果你输了?”   叶右:“……”   谢均明笑道:“尊夫人也挺不错的,不如你们两个人都跟了我吧?”   寨主眼前一黑,又过来了:“哥,这种墙角你怎么都挖啊?”   谢均明不答,含笑看着他。寨主总有一种他要喝人血的错觉,便重新回到了角落里。谢均明这才满意,余光扫见叶右揉着手腕站起身,终于收敛了戏谑的表情,问道:“想去哪儿?”   寨主插嘴道:“哥,嫂子现在估计都到了,你还是别去了。”   叶右道:“我知道。”   他说着解开脸上的布条,顶着那张祸害人的脸便跳了下去。   寨主吓了一跳,赶紧跟着他,顺便询问地看看谢均明。   谢均明低声道:“放心,他不会做傻事的。”   叶右道:“我听得见。”   谢均明笑了笑,跳过这一话题,说道:“你那两个长老给你留了记号。”   叶右应声,顺着标记快速找到了他们的位置。   百里长老、梅长老和刀疤男一行人这时正潜伏在树上,见他过来都是一怔,接着某两个人心虚地喊了一声教主。叶右没在他们当中看见师兄,压下心里的不安,问道:“他被魔头带走了?”   百里长老道:“是。”   叶右抬头向前望,发现白道的数位前辈都在河边,甚至还有魏庄主,顿时眯眼。   百里长老道:“咱们现在该做什么?”   叶右道:“先让我看看。”   百里长老便没有再开口,同样看着前方的一群人,只见下一刻,丁阁主的剑霍然指向了魏庄主。   这一变故让近处的前辈皆是一惊,几乎同时出声。   “丁阁主!”   “丁阁主冷静!”   “丁施主你这……”   丁阁主充耳不闻,冷然地看着魏庄主,语气淡漠,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强势:“你告诉我,他为何还活着?为何会突然抓走你女儿?黑子又为何会绑走江越?”   魏庄主道:“我若说这其中有误会,你信么?”   丁阁主道:“我在听你解释。”   魏庄主沉默一会儿,摇头道:“我现在不能说。”   丁阁主道:“你可以跟我们回去慢慢说。”   魏庄主苦涩道:“我暂时不能和你们回去。”   丁阁主的脸色蓦地沉下来,二话不说将手中的剑刺了出去。魏庄主利落地闪开,见他第二招紧跟着招呼上来,森然的剑气仿佛要生生刺穿他,当即运起内力,低喝一声一拳砸上他的剑。   “砰!”   二人被强烈的真气激得各退一步,而后迅速战作一团,眨眼之间掠出数丈。   几位前辈神色凝重,急忙跟着,生怕其中一个会血溅三尺。   灵剑阁、丰贤庄。   丁阁主、魏庄主。   江湖两大势力、两大高手,二十多年的积怨顷刻爆发。   两个人几乎没有私藏,都用了全力。不过打了这么多年,他们对彼此十分了解,一时倒也难分胜负。   天色更暗,人影交错。   河水拍打山石,浪潮涌动,晚风吹动树林,带起凄凉的“哗啦”声。   丁阁主的声音从没这么冷过:“姓魏的,你是不是白子?”   魏庄主道:“我不是。”   丁阁主道:“不是就跟我回去。”   魏庄主道:“不行。”   丁阁主的攻击顿时更加凌厉,像是要把人斩于剑下,这时只见一个人踉跄地跑过来,叫道:“不、不好了,那魔头要抓……抓晓公子!”   几位前辈同时变色:“什么?”   丁阁主也是微微一顿,魏庄主趁机一拳把他砸下去,快速闪入树林,道:“他日我定会给各位一个交代。”   “丁阁主!”几位前辈尚未从刚刚的消息中回神,接着便见这人摔了下来,连忙上前。   丁阁主在半空中调整了一下姿势,双脚落地,脸色铁青道:“我没事,”他看向来人,“你说什么?晓公子怎么了?”   那侠客便娓娓道来。   他们是追着前辈们来的,但不幸跟丢了,正要分开找人便遇上了魔头,对方询问他们晓公子的下落,他们当然不会说,可魔头似乎知道要去水寨,就扔下他们走了。他们便也赶回水寨,结果得知晓公子和闻人门主带着人去堵魔头了。   换言之,晓公子此刻也在这林子里!   侠客道:“怎么办?晓公子他们会不会已经和魔头遇上了?”   几位前辈的脸色都不好了。   丁阁主收剑归鞘:“找。”   叶右站在树上看着他们,猜出一个大概,说道:“你们下去,告诉他们我和师兄把魔头引入了树林,正在和他周旋,请他们不要随便插手,回水寨等着。”   百里长老道:“教主你呢?”   叶右道:“我等等师兄。”   百里长老立刻不干,但教主一个眼神递过来,他只能把话咽回去。梅长老见状闭上了微张的嘴,也没开口。   谢均明道:“你们下去,我陪着他。”   寨主道:“我……”   谢均明打断道:“你也下去。”   他的语气带着明显的不容置疑的味道,寨主一听便知他是认真的,最后看他们一眼,率先跃下树。百里长老和梅长老等人求助地看了看谢均明,紧随其后也下去了。   叶右望着他们与前辈们会合,聊了几句便一起往水寨的方向走去,于是慢慢坐下来,等人都走干净才道:“放心,我不会去找师兄。”   谢均明道:“我知道,你又不傻,你再找过去不是上赶着送死么?”   “谁说……”   谁说死的一定是我们,叶右眯了一下眼。   谢均明没有听清:“什么?”   “没什么,有些事没试过,不好说。”叶右道。他练的可是追成散,如今神功已成,在没与魔头交手之前,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死的会是谁。   谢均明没有深究,教育他:“你师兄去比你去强,你想想你这十年内干的事,我若是他们,怎么着都得想办法弄死你,何况你师兄的双极门是什么实力,魏庄主都知道,你背后到底有什么东西,他们却不知道,所以你留下比你师兄留下的威慑大。”   叶右道:“我明白。”   谢均明道:“明白就等着吧。”   叶右没有回答。   谢均明陪他坐了一阵,看着四周一寸寸变暗,然后又被零星的月光冲开,说道:“阿右。”   叶右道:“嗯?”   谢均明道:“若是……”   “那没关系,”叶右知道他想说什么,轻声道,“若师兄真有个万一,他们一个一个的就都别想活着,我可没耐心再和他们讲道理。”   谢均明道:“可那之后呢?”   叶右望着远处星星点点的河面,说道:“我也不知道。”   谢均明便沉默了下来。      第99章      闻人恒相当配合,全程都没有反抗,一路被魔头拎到了树林深处。   他站好,淡定地整理一下衣襟,抬头看着他们。   魏江柔和盟主同时一愣。   闻人恒不等他们开口,无视掉魏江柔,主动且礼貌地对另一人道:“盟主,别来无恙?”   盟主脱口而出:“闻人恒!”   老者迈开的步子一顿,问道:“怎么,这不是你们说的阿晓?”   盟主摇头道:“不是,他是闻人恒,双极门的门主。”   老者神色微沉,看向闻人恒:“你敢骗我?”   “前辈想问的事,晚辈全都知道,换晚辈来有什么区别?”闻人恒慢条斯理地解开脸上的布条,露出一张俊朗的脸,对魔头笑了笑。   老者身影一闪,刹那间到了他的面前。   闻人恒早已暗中提防,几乎是在他一晃的瞬间便后跃而起,快速躲开对方的攻击,问道:“前辈不想问话了?”   老者冷冷道:“没人敢骗我。”   “那前辈就是想杀了晚辈再去抓人?”闻人恒看着他,心平气和问,“前辈如何能确定下一个抓来的一定是我师弟?”   老者道:“我可以继续抓。”   闻人恒笑道:“这自然可以,但晚辈可以肯定,等前辈抓第二个人时,你们想救的人连个全尸都留不下。”   老者道:“你威胁我?”   “不,”闻人恒道,“晚辈只是实话实说。”   二人一问一答对话很快,盟主和魏江柔这才反应过来,前者急忙过去劝魔头,后者不怎么敢上前,但也开了口,颤声道:“你……你不要伤害恒哥。”   老者的神色起了轻微的波动,看一眼魏江柔,果真没有再动手。这时魏庄主也折了回来,看见站在这里的人,诧异道:“小恒?”   闻人恒对他现在才来,一点都不觉得意外。   他们早已分析过局面。   魔头虽然不认识师弟,但众人皆知师弟的脸上缠着布条,是非常好认的,魔头完全可以单枪匹马出来抓人。不过如今白道一众想要围攻魔头,若盟主他们不放心,肯定要跟一个来,而盟主武功不好,魏庄主便是最合适的人选,顺便还能吸引白道的注意力——所以方才见魏庄主不在,闻人恒不用猜都知道他去了哪儿。   魏庄主瞥见地上的布条,用了肯定的语气:“你假扮成阿晓了。”   闻人恒道:“反正也是问几句话,谁答不是一样。”   魏庄主道:“这么说江越确实是在你们手里?”   闻人恒道:“在,钟公子也在。”   盟主想到自己当初惊弓之鸟似的仓皇而逃,脸色顿时难看,但不得不压下愤怒问一句儿子怎么样。闻人恒嘴角微勾,没有回答。魏庄主对他的性子很了解,叹气道:“小恒,怎样才能放人,直说吧。”   闻人恒道:“今天放我回去,咱们约定个时间地点,我们把人还给你们。”   盟主道:“但我觉得绑了你,用你的命去找你师弟换人,要更稳妥。”   闻人恒笑道:“盟主,来之前我和师弟已经说好,若我一个时辰之内回不去,他那边就立刻动手,你们便等着给那两个人收尸吧。”   老者语气平淡地插嘴:“一个时辰足够我把你师弟也抓来。”   “前辈是不是忘了晚辈先前的话?前辈凭什么觉得下次抓的会是我师弟?”闻人恒温和地看着他,“即便是把我放回去,接下来的日子里,我身边的人就一定是我师弟么?”   魏庄主和盟主都沉默了。   闻人恒这话可能是实话,暗示他们阿晓早已潜伏在暗处,明面上留的只是个替身,但也有可能是想故意误导他们,可两条人命放在那里,他们若轻举妄动,对方兴许真会杀人,他们实在赌不起。   老者没有深想,更没有那么多的花花肠子。   他只是觉得看着闻人恒这模样有些不爽——自他成名后,他就没见过哪个晚辈在他面前能这般淡定,他不禁多问了一句:“小子,这么和我说话,你就不怕死?”   闻人恒道:“我一个人换两个人的命,怕什么?”   老者眯眼:“你又威胁我?”   闻人恒道:“这不是威胁,前辈,你不妨问问盟主和魏庄主能不能找到一个‘我死后,我师弟会不杀魏二公子他们’的理由。”   老者便扫一眼旁边的二人,见他们默然不语,便清楚这人说的是真的。   “哦,我说错了,不仅仅是两个人的命,”闻人恒愉悦道,“我师弟那人只要一生气,就不怎么喜欢和人讲道理,到时杀的人会更多,而且绝对有这个能力。”   不用问,首当其中的肯定是魏家。   魏庄主暗暗吸气。   他早已能断定当年阿晓是装疯的,理由大概是不想随他去丰贤庄,而等自己走后,阿晓独自离开了十年,这十年做过什么、去了哪里,他们都不清楚。   他活到现在,好事坏事全干过,自认为见多识广、识人无数,却还是第一次见到一个人的心智能到阿晓这种程度。   十年前,他没能识破阿晓的计谋,十年后,他们就栽在了那人手里。   阿晓那个人,能忍、聪明、心狠,尤其还这般年轻,委实可怕。   他沉默一会儿,对老者道:“放他走吧。”   他补充道:“时间地面我们定。”   闻人恒知道这一句是对他说的,心中一块大石落定,说了句可以,转身便走。   魏庄主道:“小恒。”   闻人恒停住。   魏庄主静默一下,说道:“很多事,并不是表面看上去的那样。”   闻人恒回过头:“比如?”   魏庄主摆摆手,示意他可以走了。闻人恒看看他,没有再问,继续往前走。   魏江柔忍不住追了两步:“恒哥……”   闻人恒脚步不停,像是没有听见。   魏江柔眼眶一红,下意识又往前追了一步,尚未开口便见人影一闪,老者已经拦在了闻人恒的面前。   老者看他更加不顺眼,冷冷道:“她在喊你,你聋了么?”   “当然没聋,”闻人恒道,“但我没什么能和她说的。”   老者看了一眼魏江柔,后者在这个空当跑过来,咬咬唇看着闻人恒,低声道:“恒哥,我能和你谈谈么?”   “你我之间还有什么事可以谈?”闻人恒垂眼望着她,“阿晓那事,他说过不追究,我便不过问,现在你应该知道你父亲是白子了,我再告诉你一件事,我和阿晓就是黑子,你二哥是被我们绑的。”   魏江柔眼眶更红:“我爹是有苦衷的。”   闻人恒问:“什么苦衷?”   “我不知道,总之……总之是有苦衷的,”魏江柔哽咽道,“恒哥,我……我对你……”   “我知道,”闻人恒打断她,“但我对你没有那种想法。”   魏江柔一呆,眼泪顿时不受控制地滑了下来。   老者眼神一寒,一把掐住闻人恒的脖子抵在树上:“你敢弄哭她!”   闻人恒皱了一下眉,紧接着神色便恢复了如常——他若能被这点事威胁,也就不是闻人恒了,淡定地问道:“所以前辈的意思是让我骗她?”   老者眼底的寒气更盛。   这时魏江柔找回了神志,慌乱地让他放开手,她见闻人恒单手捂着脖子,急忙问:“恒哥,你怎么样?”   闻人恒不答反问:“还有别的事么?”   “你……你就这么不愿意和我说话?”魏江柔哭着问,“是不是因为阿晓?要是没有他……”   “没有他,你我之间也没可能。”闻人恒再次打断了她,语气仍是往日的温和。魏江柔向来喜欢他这样,今天却是第一次体会到这种温和竟能如此残忍。   她猛摇头:“不,不会的,我们只是没有相处的机会,”她咬着唇,下定决心道,“那我给你当妾呢?我不求你明媒正娶,就当你的妾行么?”   闻人恒简直觉得出现了幻听,问道:“你要给我当妾?”   魏江柔点头。   闻人恒笑了笑:“是那种永远住在偏院里,每月从账房领点够活的钱,一辈子都见不到我一面,也就逢年过节出来一次给正房磕个头的妾?”   魏江柔的脸色刹那间惨白:“……什么?”   “不是每一户人家都像你家那么融洽,”闻人恒道,“回头让你爹多带你看看那些不受宠的妾过的是什么日子。”   魏江柔崩溃了:“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为什么不喜欢我?   我哪里比不过阿晓?   为什么!   闻人恒没听见她的未尽之言,但却能看出她眼底压抑着的疯狂,收敛一点笑意,正色下来:“我这么说是为你好,你不领情也就罢了,”他上前一步,“小柔,我说最后一句,阿晓活着,我活着,他死了,我活着也没意思。”   魏江柔浑身一抖,心痛如刀割,近乎茫然地看着他:“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没有想要害他,上次也是吓的。”   闻人恒打量她一会儿,又笑了笑:“怪我这么多年一直躲着你,竟现在才看出来……”   他说罢看向魔头,诚恳道,“前辈,你真该多注意一下,除去这张脸像你的故人外,她还有哪一点像人家,配不配你这般护着她。”   魏庄主心头一跳。   他这么半天没插嘴,无非是想让闻人恒的话放狠一点,也好让小柔彻底死心,但闻人恒到底是闻人恒,他观察多年得出的结论,闻人恒这么快就看出小柔的本性了。   他说道:“够了小柔,让他走吧。”   他上前拉住女儿,魏江柔再也忍不住,靠着他的胳膊大哭出声。   闻人恒扫一眼冷着脸似乎想对自己动手却又强忍着的魔头,没有再看他们,转身走了。   他回去的时候已经入夜,水寨灯火通明,门口还有几个人徘徊,似乎在看守,又似乎在等人。他缓步走到河边,刚要用轻功过河却见不远处站着两个人,借着微弱的月光一看,立刻过去了。   叶右和谢均明并不清楚他会从哪里回来,干脆就在附近守着,此刻见到他,二人同时在心里松了一口气。   闻人恒走了几步,对师弟伸出手。   叶右想也不想跑过去,扑进了他的怀里。   闻人恒笑着抱好他:“时间地点他们定。”   “没关系,咱们想办法拖一个月,够准备的,”叶右说着从他的怀里起身,紧接着扫见他脖子上的指印,神色蓦地一沉,“这谁弄的?”      第100章      叶右睡得并不踏实。   许是傍晚时想的东西太多,他又梦见了儿时的事,此起彼伏的声音潮水似的涌上来,不停撕扯着心脏,身后大火连天,无处安身,他只能顶着刺骨的寒风在长夜里没命地往前跑。   不知过去多久,画面一转,他看见师父被剑客一剑穿胸,鲜血淌了一地,师兄向他跑来,抓着他的双肩不停地叫他。   他呆呆地望着面前的人,一动不动。   我只有你了,他想,我就只有你了。   闻人恒仍在喊他:“阿右,阿右醒醒……”   叶右猛地睁开眼。   闻人恒捏着他的下巴:“做噩梦了?”   叶右缓了一口气,感觉浸在寒冬中的三魂七魄一点点归了窍,目光清明起来,他向师兄的怀里一靠,“嗯”了一声。闻人恒擦掉他额头的细汗,询问他做了什么梦。叶右不想提,说道:“没什么。”   闻人恒见这人盯着自己的脖子看,伸手抱好他:“别看了,再抹一天药就下去了。”   叶右沉默。   闻人恒道:“还在不高兴?”   叶右道:“没有。”   闻人恒不戳破他,告诉他再睡一会儿。叶右没有睡意,只闭上眼靠着他。闻人恒垂眼看着师弟,凑过去在他的额角亲了一下。   他其实心里清楚。   自听说魔头出现的那一刻起,师弟就想杀人,后来师弟提议主动去找魔头,估计也是在盘算着手刃仇家,昨晚若不是他拦着,师弟很可能已经冲过去了。   他支持师弟报仇,但魔头经过二十年的钻研,武功怕是更上一层楼,师弟虽然练了江湖第一的《追成散》,可对上魔头会如何谁也说不好。所以与其仓促冒险,他更倾向准备妥当了再下手。   “我知道你想杀他,”他低声道,“都到这一步了,不差多等几天。”   叶右又“嗯”了声,怕师兄继续安慰他,多加了一句:“我知道,我不是为这个。”   闻人恒道:“那是为了什么?”   叶右睁眼看看他,没回答。   他是不想师兄再跟着他犯险,尤其已证实魔头还活着,接下来不知会发生什么事,搞得他现在特别想把师兄绑了关起来,等事情结束再放人。   他虽然没说,但闻人恒却读懂了他的眼神,简直要气笑了,翻身压住他:“你想都别想,最好把多余的念头给我掐了。”   叶右无奈。   二人都不想再睡,便在床上腻了一阵。   闻人恒按着师弟吃了不少豆腐,顺便撩了撩,直到确定他没心思再想别的,这才勉为其难地放过他——因为天色终于亮了。   这一晚,绝大多数人都没有睡好。   前辈们更是早早就起了。他们坐在饭厅,一时都没有开口,沉重的气氛有如实质般地压下来,几乎要让人喘不过气。   丁喜来只停留数息就溜了,决定等开饭了再进去。   他找地方一坐,想起了昨晚的事。   昨晚晓公子和闻人恒他们回来后,晓公子由于与魔头周旋而伤了神,率先回房休息去了。闻人恒则留下来,对他们交代了事情的经过,包括黑子的身份,以及白子要与他们约定一个时间地点要回人质。   丁喜来忍不住感慨:“没想到晓公子竟然是黑子,厉害啊!”   任少天和卫晋在他身后默然无语。   如今魔头没死,魏庄主还很可能是白子,黑子的身份反倒是眼下最不要紧的事了,也就少爷会在意一下。   丁喜来不知他们的想法,默默将整件事溜了一遍,想起这个局设了好几年,顿时对晓公子更加佩服,也清楚这样的人估计找不出第二个了。   他沉痛了:“少天啊……”   任少天被他这语气弄得微微一惊:“怎么了少爷?”   丁喜来想安慰他几句,但又怕惹他伤心,毕竟晓公子只有一个,还已经有主了,少天注定要痛苦一阵,自己何必挑明呢,于是只能道:“没什么,我就是喊喊你。”   任少天看着少爷这悲悯的模样,立刻决定不问了。   丁喜来伸爪子拍拍他的胳膊,长叹一声:“唉。”   任少天:“……”   卫晋:“……”   闻人恒拉着师弟过来时就见他们三个人相对而站,气氛略有些诡异,便问了一句:“你们在干什么?”   “没事,就是随便聊聊……”丁喜来说着迅速意识到一件事,问道,“等等,小钟怎么样了?他在你们手里吧?”   几人:“……”   你是现在才反应过来么?   “你你你……”丁喜来下意识想扑过去抓着闻人恒的衣襟问问小钟的事,但对上他这张温和的脸,顿时就怂了。   “放心,你朋友很好。”闻人恒道,带着师弟进了饭厅。   此刻还没开饭,但前辈们均已到齐,见状看了看他们,面上非常平静,对他们是黑子的身份完全不在意,因为如今有更棘手的事压在身上。   一是魔头,二就是若魏庄主真的是白子,丰贤庄的地位绝对要完,保持了二十多年的江湖平衡也会被打破,谁也说不清这是好是坏。   寨主和谢均明等人这时也进了门,抬头便见他们个个眉头紧锁,只有少数几人的表情依旧,整个饭厅凝重得像是在办丧礼。寨主问道:“各位……吃饭么?”   几人抬头看他。   寨主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与他们对视。   “……”几人立即别过头,不忍直视。   慈元方丈双手合十,代表众人做了回答。寨主这才满意,吩咐人上饭,饭菜依然是从两个锅里出来的,同色不同味。   寨主客气道:“诸位请。”   前辈们没什么胃口,但还是拿起了筷子。   饭厅一时很静,片刻后,葛帮主第一个受不了了。   他把筷子一放,忍不住道:“我还是不太信魏庄主是白子,你们想想丰贤庄在江湖的地位,他有什么理由这么做?我说句不好听的,哪怕他是想对丁阁主不利,直接让魔头下手便是,何必自己沾一身腥?”   其余几人纷纷点头,看向晓公子和闻人恒。   叶右没开口,低头慢条斯理地吃东西。   闻人恒道:“该说的,我昨晚都说过了,当初那侠客临死前给我师弟的纸条上确实写着魏庄主是山庄的主人。”   玄阳掌门道:“若其中另有隐情,导致那侠客拿的是假消息呢?”   闻人恒反问:“那魏庄主为何不解释?”   玄阳掌门一怔:“这……”   闻人恒道:“或者掌门的意思是咱们当中还有一颗白子,他与魏庄主是同伙,而魏庄主为了护住他,宁愿自己承担所有的事?”   这简直比魏庄主是白子还糟糕!   众人立刻沉默了。   葛帮主看向丁阁主,问道:“丁阁主有什么看法?”   丁阁主自从昨天与魏庄主交过手后,脸色便一直很冷,说道:“不能这么不明不白的,抓住他问清楚。”   葛帮主叹气道:“好像也只能这样了,先吃饭吧。”   几人便心情沉重地吃了一顿早饭,然后继续议事,很快跳到目前的问题上,都在想那天魔头会不会也跟去,尤其碰面的地点由对方来选,若白子提前作好了布置,他们的处境将会非常被动。   葛帮主道:“这怎么办?晓公子有主意么?”   叶右摇头:“只能先等等他们的消息。”   闻人恒补充道:“要么咱们可以把事情闹大,白子能用的人应该已经不多了,那天白道的人多一些会很有利。”   这倒是个办法。   众人点点头,听见有人询问要不要换个地方,不由得一愣:“换地方?”   “嗯,这里有点偏,干什么都不方便,再说咱们本来是要去五蕴城的,那里也有咱们派去打探消息的一批人,刚好和他们会合,”那位帮主看着外面,“何况也不好总在水寨叨扰……”   众人注意到他自始至终都盯着门口,便也看了一眼,只见芳龄三十却如同十六的沉虹寨寨主站在那儿,手里不知何时被塞了条暖黄的小裙子,正咬着嘴唇,眼角挂泪,凄楚地对他面前的谢均明和梅长老装可怜,显然某两个人是想让他穿裙子。   几位前辈转回视线,异口同声道:“咱们去五蕴城。”   离黑道这些糟心的货越远越好!   寨主最终还是屈服在了谢均明和梅长老的淫威之下,穿着小裙子,梳着可爱的双髻,捏着裙摆一路跟着前辈们出来了。   几位前辈狠狠闭了闭眼。   其中一人回过头,客气道:“寨主不用送了,外面风大,快回去吧。”   寨主道:“我不回,我要跟着你们一起去五蕴城,不然这裙子白穿了。”   那帮主问:“……和裙子有什么关系?”   寨主道:“我哥说我如果穿裙子给他看,他就让我跟着。”   “……”那帮主立刻闭嘴,快走几步跟上方丈他们,准备尽快赶到他们先前停马车的地方,彻底来一个眼不见为净。   叶右看得好笑,勾了勾嘴角,缓步跟着师兄向前走,这是突然扫见路边有几个村民烧纸,便多看了一眼。   闻人恒也看见了,说道:“到寒衣节了。”   叶右微怔,轻声道:“是么。”   闻人恒握住他的手:“你要去么?”   叶右知道他是指哪里,沉默一下道:“去吧。”   闻人恒握紧他:“我陪你。”      第101章      魏庄主虽已离开,但“苍穹”还在水寨。   他们得知魏庄主的事之后全都不可置信,茫然地站着,感觉同伴被杀的痛、混着猝不及防的背叛和前途未知的渺茫一起侵袭了过来。   在江湖上,“苍穹”和“月影”的地位是相当的。   丰贤庄、灵剑阁,两大势力相互制衡的这二三十年里几乎把白道分割成了两半,不少侠客都习惯性地站个队,偶尔讨论两句也会有倾向地分一个亲疏远近,以盟主为首中立势力则最弱,直到近几年才渐渐好转。   作为两大势力里精锐之中的精锐,“苍穹”和“月影”自成立起便备受瞩目,其队长的地位在外面和一些中流的帮主都差不多,因此不少侠客甚至是一些世家子弟都想削尖了脑袋往里钻。   除去能得到别人的艳羡外,更多的是因为只要发生江湖大事,“苍穹”和“月影”永远是顶在最前方的,如战神般维护着江湖的和平。   惩恶扬善,匡扶正义,名利双收,有一群生死与共的兄弟,兴许还能结识几个红颜知己,侠客们一生所求也莫过如此。   所以久而久之,这也就成了一种信仰。   可如今“苍穹”的信仰将要成为笑话。   他们睁着发红的眼,怎么都不愿意相信是真的,一少部分人甚至想掉头离开,但这时队长开了口:“自入‘苍穹’的那天起,我这一生便都是丰贤庄的人。”   队员看向他:“队长……”   “哪怕庄主真有问题,丰贤庄还在,‘苍穹’也还在,”队长沉声道,“何况不到最后一刻,不能妄加评判,是非曲折总要查清楚,‘苍穹’的人什么时候连这点魄力都没有了?”   队员精神大振,齐声喝道:“是!”   一句话,他们便留了下来。   这些年丰贤庄和灵剑阁不对付,他们看丁阁主很不顺眼,而闻人恒和晓公子与他们庄主之间的关系太微妙,也不成,于是队长最后找上了慈元方丈和玄阳掌门,对这二人说要继续跟着大家,虽说庄主不在,但丰贤庄还在。   ——丰贤庄还在。   依丰贤庄的实力,确实有底气说这样一句话。   慈元方丈和玄阳掌门明白他是想查清这事,即便担心里面兴许有内应,他们也没什么理由轰人家,便同意了。   “苍穹”的人于是跟着他们到达停放马车的地方,如往常那般跟上队伍,整齐而肃穆。   叶右上车前看了一眼,语气里混着一点点赞赏和少许意义不明的味道:“到底是这么多年的大帮派,果然不一样。”   闻人恒道:“嗯,若魏江越以后能撑起来,魏家应该倒不了。”   叶右应了声,语气很平淡。   闻人恒看着他:“等事情结束后,你还有什么想法?”   叶右道:“师兄觉得我会如何?”   闻人恒深深地看他一眼:“我还是那句话,你想干什么我都陪着你,只要你觉得开心就行。”   叶右沉默一会儿,轻声道:“刚回来的那两年我是真的恨,我的族人被他们屠杀殆尽,很多连全尸都没能保住,但他们一家人却和乐融融的,你说凭什么呢?那时候我真想设点套,把他们全家一个个地都宰干净。”   闻人恒无言把人抱进怀里,揉了揉他的头。叶右闭眼靠着他,下意识想再说点什么,这时只听脚步声响起,便挣开他的怀抱坐好。   下一刻,谢均明挑开车帘,带着百里长老大咧咧地迈了上来。   闻人恒颇为温和地望向手下,想问他为何不快点驾车走人,偏要让这货找到机会进来。   “……”刀疤男坐在车外,万分无辜地和门主对视。   谢宫主是什么人啊?他铁了心想上来,自己就是把马车架得飞起来也不管用。   闻人恒便收回目光,不太爽地看着某人。   叶右也看着谢均明,笑着挑眉:“怎么不陪你弟了?”   谢均明打量他,隐约觉得这人的心情似乎不太好,但叶右这些年已经习惯将痛苦掩盖,对控制情绪也练得如火纯青,半点破绽都没露。谢均明只能收起打量,说道:“他总是泫然欲泣地看着我,好像我抛弃过他似的,我这不是怕宝贝吃味么?”   他说罢瞅着百里长老:“宝贝,你吃味么?”   百里长老想也不想道:“吃。”   谢均明对叶右摊手:“你看吧。”   叶右扫一眼手下。   百里长老沉痛地别过头不与教主对视。   他也不想的,但寨主镇不住谢均明这祸害,只能教主来,他这不是想图个清净么?   闻人恒不想搭理他们,对手下道:“走吧,到下一个小县把他们放下。”   谢均明敏锐地听出问题:“你们又要去哪儿?”   叶右道:“有点事要办。”   谢均明道:“哦,不能跟?”   叶右含笑望着他。   谢均明便耸耸肩,放弃了。   一行人走走停停,下午便到了距离晚萍堰不远的小县里。   闻人恒找到几位前辈,告诉他们师弟的身子太虚弱,自从上次受伤就一直没养好,后来在晚萍堰又落了一次水,实在不宜赶路,所以他打算休息两天再走,前辈们就先走吧。   葛帮主道:“那不如我们也休整两天吧,咱们一起走也好有个照应。”   闻人恒道:“不了,我们还有些别的事,过两天会去五蕴城找你们。”   几位前辈立刻知道这才是重点,丁阁主问:“是和白子有关?”   闻人恒道:“没关,是私事。”   他这样一说,几位前辈倒也不好再追问,只反复确认了一遍这二人不是要去见白子,这才松口,转天一早便带着人继续往五蕴城赶,将闻人恒和晓公子扔在了小县里。   丁喜来原本也想留下,但听说是处理私事,只能识趣地走人。   他先是在马车里睡了一觉,然后吃了些东西,接着跑出去方便了一下,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一件事,问道:“少天,卫大哥呢?”   任少天道:“不知道,早晨就没看见他。”   丁喜来道:“他被我爹派出去了?”   任少天道:“很可能。”   丁喜来不解:“这种时候会去哪?”   任少天没开口,见少爷一下下地瞥他,嘴角勾起若有若无的笑,说道:“我要是没猜错,队长应该还在那个小县里。”   “为什么……”丁喜来一顿,“噌”地坐直身,“我爹让他盯着晓公子?”   任少天道:“嗯,晓公子和闻人门主是黑子,更别提手里还有人质,白子要联系也是联系他们,阁主肯定不放心让他们留下,不过阁主这样明着派队长去,我想那些前辈都是知道的,甚至他们也派了人。”   丁喜来恍然大悟,紧接着问道:“你呢?你就不担心晓公子的安危?”   任少天道:“有队长在,没事的。”   丁喜来道:“卫大哥是魔头的对手么?”   任少天沉默地摇头。   丁喜来提议:“反正那里有这么多人了,咱们也偷偷跑过去吧?”   任少天道:“不行。”   少爷的安危当然是排在首要的。   丁喜来看看他,觉得似乎劝不了,只能认命。   另一边,闻人恒和叶右买好东西,一起去了城外。   寒衣节前后,路上都是祭奠的百姓,有些提着包袱步履匆匆,很可能是要直接去墓地,有些则在路边寻了一块空地,蹲着烧起纸来,偶尔还能听见一两声压抑着的呜咽,和着灰白的天空,更显凄凉。   叶右被师兄拉着,找了一个人少的地方,对着何极山的方向点燃了纸钱。这里离何极山太远,他们没办法赶过去,只能用这种方式悼念亡师。   闻人恒道:“等事情结束,咱们再回去给师父上香,顺便告诉他我终于和你在一起了。”   叶右忍不住勾了勾嘴角:“师父会不会生气?”   闻人恒道:“他临终前让我好好照顾你,应该不会的,况且这些年我总是和他说起这事,他早已知道我对你的心思了。”   叶右好奇:“那你都说了些什么?”   “说你太不听话,一直躲着我,”闻人恒看着他,“这些年你是不是派人盯着我了?”   叶右矢口否认:“没有。”   “没有?”闻人恒不信。   这些年每逢清明、中元和寒衣节,他很少能在何极山撞见师弟,每次不是去早了就是去晚了,这混蛋绝对是在故意躲他。   叶右不想惹祸上身,识时务地保持了沉默。闻人恒也不想这时候和他算账,只握了握他的手,这便放过了他。二人都没有再开口,垂眼望着地面,等纸钱烧得差不多才往回走。   进了小县,闻人恒便招来双极门的人,低声对他们吩咐几句,然后拉着师弟坐上马车,快速离开了这里。   双极门的人落后他们一步出发,观察半日,基本摸清了跟踪门主的人,然后在一次休息时,刀疤男主动找上这些人,聊了几句关于“为何要跟着我家门主”“是不是看上晓公子了”“是不是想对我家门主不利”等等的话题,直到听见对方再三保证说不会害他们,这才作罢,默许了这些人的存在。   接下来的路,双方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一前一后跟随马车到了一条不知名的小河前,接着就不动了。   那几人看了半天,卫晋第一个觉出不对劲,大步上前,不顾刀疤男的阻挡掀开了车帘,只见里面半个人影都没有,早已不知何时溜了。   几人:“……”   刀疤男道:“都这么看着我干什么?我有说过这里面是门主和晓公子么?”   几人忍着揍他一顿的冲动,扭头走了。   叶右这时已经易了容,与师兄一起到了华杨城。   从小县到华杨城只有一天的路程,这也是为何之前闻人恒询问叶右那个问题时,叶右能瞬间明白师兄指的是哪里。   路上仍有不少祭奠的人。   叶右买了一瓶酒,神不知鬼不觉地放倒杨家的守墓人,进了墓地。   此刻天色已晚,火红的残阳盖了半边天,血似的。   杨公子虽然离开了华杨城,但扫墓的事杨家大宅的人都已做过,墓前摆着水果,地面还有烧过纸的痕迹,妥妥帖帖的。   叶右看着一排排的墓碑,在最前面的一个墓前停下,点燃了带来的纸钱。   他沉默半天,等纸钱快要燃尽的时候才低声道:“这么多年,这是我第一次来这里祭拜他们。”   闻人恒知道师弟是怕被人察觉出不对劲,心里一疼,握紧了他的手。   叶右继续道:“以前极少数的情况,我会趁着晚上来这里看一眼,大部分时候都是混在人群里,在城外找个空地把纸钱烧给他们,虽然他们不缺钱,但我总觉得会缺我这一份似的。这墓是那群畜生建的,他们当年杀完人之后就装好人替杨家敛了尸,我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特别想把这墓挖了。”   闻人恒道:“你若是想……”   “不用了,”叶右道,“这里本来就是杨家的祖坟,只是那事过后他们改建了一下,其实人死后到了地府一碗孟婆汤灌进肚,前尘旧梦便都忘了,谁还在乎是被谁葬的、又是如何葬的,在意的只有咱们这些活着的人。”   闻人恒心里制不住地疼。   自从猜出师弟的身份,他便查过当年的事。   那三个世家的下场一样,族人很少有人能留全尸,其中最惨的便是杨家家主,人们最终就只找到一颗人头,身子却混在一堆碎尸里,白道们不知该怎么拼,最终干脆一起烧了,埋进了一个墓穴里。   他都能知道,师弟肯定早已知晓父母连全尸都没留下。   他忍不住从身后把人搂进怀里:“以后我陪着你。”   叶右“嗯”了声,拍拍他的胳膊:“师兄,我想单独和他们说几句话。”   闻人恒自然随他,放开他离开,等回头一看,见师弟早已跪在了墓前。他对着墓碑磕了三个头,果然就只说了几句话,这便起身朝自己走了过来。   闻人恒隐隐有一种猜测,问道:“都说了什么?”   叶右道:“没什么。”   他刚才说马上就要替他们报仇了,但他们得原谅他,因为杨家要绝后。同样的,他媳妇家也要绝后,不过他和师兄在一起很快乐也很安心,这一生只这样就足够了,别无所求。   他看着师兄,终究补充了一句,似笑非笑道:“我对他们说给他们找了个儿媳妇。”   闻人恒不置可否,看一眼他手里拎着的酒,问道:“你这酒是买来喝的?”   叶右嘴角那点笑意倏地收敛了几分,摇头道:“不是。”   闻人恒也觉得不太像,因此才会多问一句,闻言便看着他。   叶右道:“我带你去个地方。”   他要去的是华杨城外的一处山谷。   闻人恒记得这个地方,师弟失忆后第一次吐血便是在这里,也正因如此,他后来听见师弟说练了《追成散》的人失忆时不能动情或动怒,才会猜出师弟是杨家的人。   他只是一直不清楚师弟在杨家住了几天都没事,为何一到这山谷就会被激得吐血。   如今花期已过,流珠花早已谢了,只剩枯败的枝叶,在暗色的山谷里静静站着。   叶右把那壶酒打开洒入山谷,说道:“这些花都是我种的,我娘一直很喜欢流珠花。”   闻人恒安静地听着,没有开口。   叶右找地方坐下,也没开口。   闻人恒陪他坐了一会儿,敏锐地觉出他的心情似乎比在墓地时还要糟糕,不由得看了他一眼。   叶右道:“我每次来这里,心情都不太好。”   闻人恒道:“那咱们回去?”   叶右道:“你不好奇?”   闻人恒道:“是好奇,但你若不想说,我不勉强你。”   叶右道:“以后都不逼我说?”   闻人恒体贴地点头:“都不逼你,你以后若还想来,我还陪着你。”   叶右满意地站起身:“那咱们走吧。”   闻人恒:“……”   叶右低头看看他,嘴角带了一点点微不可察的笑意。闻人恒无奈,只能跟着他起身,用行动告诉他“说不问,就不问”。叶右终于没再逗他,因为清楚以后来的次数一多,师兄还是想知道的。   “其实没什么,都过去这么久了,”他又一次收敛笑意,看向山谷,“我当年逃命的时候没敢走官道,走的都是一些小路,结果半路上突然听见后面有马蹄声,我太害怕就藏了起来,恰好就是这里。”   他静了一下,说道,“之后我听见人声在靠近,还以为是被发现了,吓得没敢呼吸,再然后我听见有人说‘姓杨的竟敢把秘籍烧了,我要让他死无全尸’。”   闻人恒想到杨家主只剩一颗人头,顿时猜出一个可能,瞳孔一缩,低声道:“别说了……”   “比你想的还要糟糕,”叶右知道师兄猜到了,说道,“华杨城外只有这一处山谷,地方又不算太偏,所以他们没把我父亲的尸骨整个扔下来,而是用内力震碎了才扔的,当时我就在这下面,没敢吭声,在他们走后也没敢多做停留给我父亲收尸,等我终于有能力回来,连一块骨头都找不到了……”   闻人恒把人按进怀里:“够了阿右。”   叶右道:“我那时太小,现在让我辨认,我已经分辨不出来那话到底是谁说的了,反正全杀了便是。”   闻人恒道:“嗯。”   二十年,叶右一个人揣着这些仇恨揣了太久,很快就平静了下来,反倒是闻人恒第一次听说整件事的经过,回客栈后仍久久不能释怀,还要让叶右安慰:“师兄,人要向前看。”   我是在心疼你。   闻人恒无奈地看他一眼,把人捞进怀里,拍拍他的背。   叶右下意识想再安慰一句,但师兄的怀抱太温暖,温度似乎能一直渗进心脏,他垂下眼,忍不住贪恋地向师兄靠了靠。   二人只休息一晚,第二日便离开华杨城赶往了五蕴城,他们午时抵达一座小镇,挑了一家酒楼,上楼吃饭。   闻人恒经过一路的观察,感觉师弟的心情虽然恢复不少,但与平时相比还是差一点,于是点了一桌子师弟喜欢吃的菜,顺便要了一壶酒。   叶右抿了一口,舔舔嘴角挑剔道:“没有‘风醉’好喝。”   闻人恒简直要被气笑了:“宝贝,这么小的镇子去哪给你找‘风醉’?”   叶右道:“说说而已,不过你喊宝贝挺好听的,再喊一声。”   闻人恒哭笑不得,只能又喊他一声,然后为他夹菜,示意他老实吃饭。   叶右先前总在装虚弱,很久没喝过酒了,这次好不容易能碰酒,便多喝了几杯,一顿饭吃了半个多时辰才结束。他擦擦嘴角,准备去一趟茅厕,结果刚刚打开门,就急忙退回到了屋里。   闻人恒正在擦手,见状一怔:“怎么?”   叶右低声道:“魏江柔。”   闻人恒又是一怔,起身走到他身边,无声问:“还有谁?”   叶右摇头表示没看见,但魏江柔既然能在这里,魏庄主和魔头应该也在。闻人恒知道这个道理,尚未开口,只听脚步声由远及近,二人顿时凝神屏息。   数息后,只听盟主的声音传了来:“小柔,以后不要动不动就和别人吵架。”   “……我没有动不动,”魏江柔很委屈,“是他们说我爹的坏话,我气不过理论了两句。”   盟主道:“你爹是白子,这是他亲口承认的。”   魏江柔道:“可我爹是有苦衷的。”   盟主道:“他这么说你就信?”   魏江柔道:“我信的,我爹从不骗我。”   盟主静了一下,叶右耳力非凡,立即听出他们身后又上来两个人,估摸便是魔头和魏庄主。下一刻,盟主再次开口,明显缓和了语气:“那也谨慎一点,现在到底不比从前。”   魏江柔这次听进去了,低低地应了声。   几人慢慢走远,进了雅间。   闻人恒看向师弟:“怎么想?”   叶右道:“要么他们想去的地方正路过这里,要么就是想去杨家,现在这个杨家是姓魏的一手建起来的,里面肯定有他的人……”   他顿时一停。   里面有他的人,这代表魏庄主现在手头上没什么能用的人了。   闻人恒也迅速想明白这一点,扫一眼师弟,果然见他的眸子里一片锐利,便握住了他的手:“别冲动。”   “我知道,”叶右缓缓道,“但他们只有四个人,肯定得有个人跑跑腿,打点一番,若能寻个机会杀人,我为何不杀呢?”      第102章      闻人恒道:“从这里到华杨城只需半日,他们吃过饭就会走,这么短的时间你想怎么杀?”   “我还在想,”叶右重新打开门,“不过我得先去趟茅厕。”   闻人恒默然无语了一瞬,有些担心师弟会出事,便跟出去提醒他换个地方,以免打草惊蛇。叶右自然知道魏庄主他们赶了半天的路,兴许也会如个厕,因此本就打算离开酒楼去别处方便。   他快速解决了自身问题,坐在距离酒楼不远的茶楼里,静静望着外面。   闻人恒并不拦着师弟,说实话这样一个机会摆在面前,他也觉得可以一试。问题是他们只有两个人,而对方除去一个没用的魏江柔,有三个战力,他们唯一的优势只有身在暗处。   叶右修长的手指一下下地叩着杯盖,思考间听见旁边的人正在说附近的山贼,还说残暴得很,不由得看了一眼。   闻人恒道:“有想法?”   叶右道:“没有,一群山贼能起什么作用。”   闻人恒思考一下,突然道:“山贼不行,别人应该行。”   叶右来了兴趣:“哦?”   闻人恒道:“就看你舍不舍得你那小青山了。”   叶右扬眉。   “我刚刚想起来水云山就离这里不远,”闻人恒道,“我上次去,碎云帮的帮主还念叨了几句,说是很喜欢你的小青山。”   “碎云帮?”叶右诧异,“我怎么记得好像是叫水云帮?”   闻人恒笑道:“他不喜欢这个名字,后来改了。”   叶右好奇:“你和他很熟?”   闻人恒道:“有一些交情,以我对他的了解,只要咱们对他说实话,他八成会帮忙。”   叶右迟疑了。   在他的印象里,碎云帮是个偏中立的门派,规模不算大,颇为安于一隅似的,好像没什么实力,就是把全帮的人捆在一起估计都不够给魔头塞牙缝的。   他说道:“师兄……”   闻人恒不等他说完便握住了他的手腕,顺便还调戏地用拇指摩挲了两下,凑到他的耳边低声道:“他对火药很感兴趣。”   叶右瞬间眯眼。   这倒是个好办法。   不过水云山离这里虽说不远,但去的话怎么着也得要一个多时辰,而酒楼里的那几位随时都能吃完走人,他和师兄现在去找人家帮主商量显然来不及,得先拖住魏庄主他们。   这个很容易,抓住魏江柔就行。   关键是他们怎么才能抓到魏江柔,总不能抱着侥幸心理等着魏江柔也去如厕吧?若人家不去,他们岂不是白等了?   叶右的心思快速转了转。   闻人恒也在想这件事,说道:“咱们还不知道他们进了哪个雅间。”   “交给我。”叶右想到办法了,笑眯眯地起身往外走。   闻人恒跟着他,见师弟没去酒楼,而是找上了地痞流氓,挑挑拣拣一番,又揍了两三个,终于找到一个满意的。那流氓机灵得很,一看便知这二人不好惹,讨好道:“二位爷有什么吩咐直说,小的若能办,一定不含糊。”   叶右含笑从怀里拿出一张银票,问道:“你和那酒楼里的小二熟么?”   那流氓看看他手里的钱,立刻道:“熟啊,我们打小一起长起来的,那是我哥们儿!”   “嗯,我这事有点急,所以长话短说,行就行,不行就算了,”叶右对他的话并不怀疑,毕竟小县就这么大,同龄人彼此相熟实在再正常不过,他道,“刚刚那酒楼里进去了四个人,三男一女,我有事找那丫头,你想个办法把人弄出来。”   那流氓眨眨眼:“弄出来?”   叶右笑道:“弄成意外,那里有老江湖,你可别露馅。人只要能自己出来就没你的事了,事后若被人找上门,你尽管把我供出去没关系,不过他们当中有人脾气不好,你要是能躲,就找地方躲着。”   那流氓一听便全明白了,舔舔嘴角:“行了爷,您就瞧好吧。”   他说罢便走,带着一个人进了酒楼。   闻人恒和叶右换了地方,耐心等着,片刻后便见那二人出来了,左看右看一会儿,跑进了他们所在的茶楼。   “运气好,”那流氓讨好地凑过来,“我们本来想装作打架撞进去的,谁知我一问我那兄弟,他们刚好还有一碗汤没送,小的便装成小二给他们端进去,故意洒那姑娘的袖子上了,小的出来时她被领去了后院,估计要洗洗。”   叶右表扬了一声,把银票塞给他,起身便走。   闻人恒交代那流氓赶紧去躲着,跟着师弟快速跃进了后院。叶右跃之前为防止那流氓被策反,先是看了一眼,果然见魏江柔一脸不快地看着袖子,这才放心。   带领魏江柔来后院的是酒楼真正的小二,叶右轻松把人打晕,紧接着便点住了魏江柔的穴道,然后拎起来就走,扔进马车里,赶往水云山。   当然在上车前,闻人恒见旁边有路人惊悚地看着他们掳人,还不忘说了一句:“走,回山上。”   魏江柔不能动更不能言,但能听出闻人恒的声音,顿时看向他。   闻人恒没有理她,对手下交代一声要去的地方,便坐在师弟身边,拿出方巾为师弟擦起了手。   那手下此刻也很惊悚。   他惊悚的原因是知道魏江柔应该与魔头他们是在一起的,闻言生怕被人追上,二话不说扬起马鞭,火烧眉毛似的往水云山狂奔。   他这次跟随门主半路溜走,只是为给他们当个车夫,拉着他们去了一趟华杨城,停留一晚又开始往回赶,搞得他简直一头雾水,完全不知他们在干什么,直到现在他才醍醐灌顶,原来门主他们是想抓魏江柔啊!   但门主怎么知道一定能遇见魏江柔的?   难道是晓少爷猜出来的?哎哟不愧是能被门主看上的人,这都能猜到,神机妙算啊,太厉害了!   这时“神机妙算”的人察觉魏江柔一直盯着自己,便冲她微微一笑:“小柔姑娘,好久不见。”   他和闻人恒的脸上都戴着易容,可魏江柔之前对他太过关注,一听便知他的身份,何况能让闻人恒这般温柔对待的也就只有他了。她不禁瞪他一眼,双目发红。   叶右解开她的穴道。   魏江柔立刻道:“你想干什么?”   叶右反问:“小柔姑娘觉得我会干什么?”   魏江柔再次看向闻人恒,无助喊他:“恒哥。”   闻人恒依然没有搭理她,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自从上次在树林里的一席谈话之后,他对她便无话可说了。   魏江柔不死心地又叫他一声,见他就跟没听见似的,眼眶更红,只能重新看向阿晓,后知后觉意识到一件事,怀疑问:“你……你真是阿晓?你不是没武功了么?”   叶右一本正经:“我新练的。”   魏江柔对这种事还是知道一些的,说道:“不可能,你到底是谁?”   叶右道:“你不信就算了。”   魏江柔见他要点自己的哑穴,急忙道:“等等,你要把我怎么样?我爹是不会饶过你的。”   叶右道:“巧了,我也不会饶过他。”   魏江柔愣住:“什么?”   叶右道:“你爹已经告诉你他是白子了对吧?那他有没有告诉你,当年我和你恒哥的师父是被他害死的?你恒哥不理你就是因为这个,所以你们之间是不可能的。”   魏江柔神色一变:“你说谎!”   叶右不想和她吵,伸手点住她的穴道,坐了一会儿看向师兄:“恒哥,她刚刚吼我。”   闻人恒笑出声,把人搂进怀里拍了拍,问道:“要睡一会儿么?”   叶右“嗯”了一声,顶着魏江柔嫉妒的视线往他怀里一靠,闭上了眼。闻人恒抱好他,眼底带着魏江柔从未感受过的温柔。   她的眼泪慢慢溢了出来。   有闻人恒在身边,叶右这一觉睡得比较踏实,等到睁开眼,他们正要进入水云山的地界。他坐起身活动一下脖子,察觉马车慢慢停住,便跟着师兄一起下去了。   碎云帮建在半山腰上。   叶右先前从未见过帮主。   在他的记忆里,这帮派的名字仍和山名一样是“水云帮”,他本以为帮派取得这般诗情画意,帮主哪怕不是美人也应该长得秀气,结果今天一见才知这帮主是身高九尺的大汉,长相粗狂,寻常百姓见了肯定会吓个半死。   他隐约有些理解为何这人要改帮派的名字了。   闻人恒这时已经与帮主聊上,顺便向他介绍了师弟,告诉他这是魔教教主。   帮主吓了一跳:“不是你师弟么?好像叫晓公子来着?”   叶右笑道:“是我,但我也是魔教教主。”   帮主看看这二人,顿时混乱:“可你不是和谢宫主是一对么?”   闻人恒无语。   他清楚这人没掺和最近的事,肯定是听的传闻,便将来龙去脉交代一番,连师弟是杨家后人的事都说了,末了告诉他他们想借他这个地方坑魔头一把,事成之后,魔教的小青山可以送给他。   帮主见他这般坦诚,原本就感动得一塌糊涂,然后听说喻老和杨家的事,开始义愤填膺,最后又听说要给他小青山,猛地一拍桌子:“别说了,兄弟既然肯这么信我,这事我干!小青山就算了,姓魏的这种畜生,人人得而诛之!”   叶右摸出他的性子了,原来是属于豪爽的类型,难怪师兄说只要说实话,这人应该肯帮忙……不过,他们可是想把这地方炸了的,这也行么?   他看了师兄一眼。   闻人恒心有灵犀,便直截了当告诉帮主要用火药炸人,问道:“如何?”   帮主一愣,哈哈大笑:“干!”   闻人恒并不意外,点了点头。   叶右有些不理解,正要再看一眼师兄,只听帮主继续大笑:“这可是好事,等我干完这一票,帮里那些老头就该明白老子也是很厉害的!老子这次一定要趁机把名字彻底改成碎骨帮,他娘的,什么我老爹取的名字不能改,他们就没想过我的感受么!”   叶右沉默了。   他开始思考那些人若听说他们帮主想把帮派炸了,会不会直接剁了他。      第103章      不出叶右所料,事情并不顺利。   帮主想的虽好,但帮里那些老人听说他的想法后都吓了一跳,头摇得像拨浪鼓,“呼啦”就把他围住了。   叶右目送他们将帮主请出门,继续坐着喝茶。副帮主则留下来陪客,脸上挂着得体的笑,与闻人恒闲聊起来。   闻人恒温和道:“这事得尽快定,我们走之前说了一句回山上,魏庄主他们现在肯定已经从百姓的口中打听出来了。”   副帮主的神色微微一变。   闻人恒道:“不过小县周围有个山寨,他们大概会先去那里,要找到水云山得费些工夫,但这也是早晚的事,你们帮主若不帮忙,我们现在就得走了,到时他们找过来,你们怎么说都可以。”   副帮主坐不住了,匆匆与他聊了两句便赶紧跑出去告诉帮主这一消息。   叶右仍端着茶杯,却没有喝,而是听着外面的动静。   依他的耳力,隐约能听见那边的对话。   起初老人们想去书房,但帮主说做人要光明磊落,背着兄弟谈事已经很不对了,要说就在这里说。老人们拗不过他,只能同意,开始和他讲道理。   虽然声音断断续续,但叶右哪怕是用猜的也能猜出老人们的想法——如今魔头未死,魏庄主是否有问题还没有定论,帮主这时与那两个人对上,不是摆明了在找死么?前者绝对能屠他们一个帮派,至于后者……丰贤庄在江湖中那是什么地位?他们碎云帮都不够人家塞牙缝的!   叶右喝了一口茶,听见老人们道:“总之,这事不能管。”   帮主的声音猛地扬了一个高度,怒道:“大丈夫一言九鼎,岂能言而无信!”   “那帮主是想拖着我们一起死么?还有这可是老帮主建的帮派,你说炸就炸,老帮主在天有灵要是知道得多伤心啊!”   帮主道:“怎么是一起死呢?你们不会跑么?再说我只炸一个屋子。”   “可要是炸不死他们,死的就是咱们,不对,不管炸不炸得死,咱们都得倒霉,丰贤庄能放过咱们么?”   帮主道:“姓魏的那么不是东西,我替江湖除害怎么了?我先前想改帮派的名字,你们总说我没有建树,不听我的,我现在这不是要做大事么!”   场面死寂了一瞬,紧接着老人们异口同声道:“说来说去你其实是想改名吧?”   帮主道:“也……也有这个原因。”   “帮主啊,这名字可是老帮主取的,你怎么总想改呢?你看谁家的帮派随便改名了?”   帮主道:“水云帮、水云帮,你们摸着自己的良心问问好听么?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帮派里都是一群娘们和秀才呢!我一个大老爷们,你们让我出门说我是水云帮的帮主,我脸还要么?”   “……那我们后来不是同意你改了一个字么?”   帮主道:“碎云帮也不好听啊,碎骨帮多好听!”   “这个真不好听。”   帮主道:“哪不好听了,这么霸气!”   “……”   后面的话叶右听不太清了,他笑了笑,略有些诧异地看了一眼师兄。   闻人恒道:“怎么?”   叶右道:“有点好奇你怎么会和他成为朋友。”   “有一次偶然遇上的,”闻人恒道,“他知道我是自己创立的帮派,而不是继承父业,说是很佩服我,非要拉着我喝酒,我看他挺有意思,就多聊了几句。”   叶右点头,这时只见房门被推开,帮主一脸不快地走回来,闷头灌了一杯茶。   闻人恒道:“他们没同意?”   帮主道:“他们说要回去想想,你说这叫什么事,我堂堂一个帮主还做不了主了!”   闻人恒一听就知老人们是想拖着这人,毕竟他和师弟等不得。   他万分体贴道:“他们也是有自己的考量,再说都是长辈,肯定是为了你好,实在不行就算了,你我兄弟一场,我总不能让你因为我和他们打起来。”   帮主道:“不行,我答应了要帮忙的。”   闻人恒道:“可这事比较急,他们还没同意,你总不能给他们下药把他们都弄晕了,来一个先斩后奏吧?”   帮主愣了愣,双眼一亮:“对呀!你们等等我!”   他说罢“噌”地站起来,扭头跑了。   叶右叹为观止,看了看师兄。   闻人恒特别淡定,仿佛故意给兄弟出馊主意的人不是他似的。   或许是老人们从没想过自家直肠子的帮主能给他们下药,也或许是帮主第一次干这种事,做得比较小心翼翼,因此有惊无险地得逞了。事后副帮主和一干帮众看着狂笑的帮主和一屋子横七竖八的长辈,简直目瞪口呆。   闻人恒见事情终于摆平,出来提了几句建议,劝帮主把这些人都弄走,免得出事。   帮主觉得有道理,便吩咐手下把人扛走。   副帮主整个人都凌乱了,暗道自己上辈子得做过多少缺德事,这辈子要摊上这么一个帮主,他倒是听说过别人家的主子也有能折腾的——就比如谢均明——但他觉得还是他们帮主更丧心病狂一点。   闻人恒在他路过自己身边时,低声道:“放心,我不会害他。”   副帮主冷哼:“如此最好。”   虽然不满,但副帮主还是听从帮主的吩咐开始组织帮众撤离了。   一来是他多少信得过闻人恒的为人,二来是现在没什么时间能浪费,必须得抓紧,三来则是“魏庄主跟着魔头走了”这是事实,不管魏庄主有没有问题,如今他们这边有双极门和魔教,还有一个与魔教交好的无望宫在,丰贤庄要找他们的麻烦也得掂量掂量。   闻人恒趁着他们撤离的空当,和师弟一起看了看碎云帮的布局。   帮主道:“别看了,我都想好了,走走,我带你们去看看我的火药室。”   闻人恒和叶右被勾起兴致,跟着他走进一间石室,只见屋子里放着不少火药,此外还有一排机关。闻人恒心中一动:“这些机关……”   “哦,那是我前段日子买的。”帮主道,告诉他们买这些本是想把机关和火药结合起来试一试,但因为刚入手不久,就只拆了一部分,还有一些没来得及拆。   他叹气:“要是你们过几天来,我兴许就能弄出成品了,刚好能用,可惜啊。”   真是一点都不可惜。   二人在心里想。   叶右看着他:“这次的事多谢了,他日帮主若遇上麻烦,尽可来找我。”   帮主很豪爽:“不用,你是闻人门主的师弟,那就是我……”   他下意识想说“我师弟”,但电光火石间想起这位是魔教教主,到底没有那么不客气,生生改口道,“就是我朋友,帮朋友的忙没二话!”   叶右笑道:“那劳烦帮主叫两个人过来,把这些机关也搬出去。”   帮主不解:“要机关做什么?不是要火药么?”   “机关和火药我都要,”叶右笑眯眯地道,“我给小柔姑娘送点礼。”   帮主不明所以,但还是叫来了几个人,吩咐一声后带着他们去了他提前想好的房子。   这是一栋小木楼,架在山上,很方便埋火药,且在山体上方也能放一点,兴许就能炸掉几块大石砸下去。帮主道:“现在主要的问题就是怎么把他们引过来。”   叶右笑道:“好办,这个交给我。”   帮主很好奇,接着便见他把魏江柔打晕,然后拎进屋里绑在了椅子上,并放在了房间的正中央。   叶右道:“把家具都搬走,机关弄进来。”   帮主大手一挥,帮众便鱼贯而入,有条不絮地埋火药、搬家具、搬机关。   叶右等他们忙完,便示意他们出去,和师兄对视一眼,默契地开始折腾起这些机关。它们很多都已被拆了,二人把能用的摆好,将坏的草草拼一下同样放在屋里,又弄了几条丝线缠缠绕绕一番,让它们看着万分复杂。   “……”帮主后知后觉猜出他们的打算,立刻惊悚,默默看了一会儿,轻飘飘地跟着他们出去了。副帮主是半路来的,看完后也很咋舌,瞅他们一眼,犹豫道:“那个……”   叶右道:“想说我们太狠了?”   副帮主沉默。   叶右道:“放心,她死不了。”   副帮主问:“为何?”   叶右道:“因为有人不会让她死,来的是高手,肯定会护着他,真希望到时能死几个啊。”   这声音混着一丝锐利的杀意。   副帮主见他眯着眼,眸中带着期待和玩味,衬得整个人有些邪气,立即闭上了嘴。   叶右道:“你们都走,我留下。”   帮主道:“那不行,我们陪着你。”   叶右道:“不用,只是点个火,我一个人就够了。不然等魔头来了看见你们在这里,绝对会顺手宰了你们。”   帮主忍不住询问地看向闻人恒。   闻人恒看看师弟,第一个转身离开。帮主便不再坚持,带着帮众撤进水云山的腹地,安排好他们,扫见闻人恒要往回折,便急忙跟过去。   帮主问:“要去接应叶教主?”   闻人恒道:“不,我去补刀。”   帮主道:“……啥?”   闻人恒笑道:“你想什么呢?”   帮主也是问完后才意识到应该是对魏庄主他们补刀,定了定神,继续跟着他。闻人恒熟知他的脾气,并不劝他,带着他快速赶往与师弟约好的那个方向,静静潜伏。   魏庄主几人这时恰好找过来。   叶右远远地扫见他们的身影,勾起嘴角,往魏江柔的房间里扔了一块点燃的醒神的熏香,然后快速将机关打开,这便从后窗跃了出去。   魏江柔过了片刻才幽幽转醒。   她先是茫然了一下,紧接着看清自己的处境,只见至少有五台机关正对着她,利箭随着阴森的“咔嚓”声一点点抬起来瞄准她,仿佛下一刻就能把她穿成刺猬。   她的脸刹那间变为惨白,叫道:“你们想干什么?快放开我!恒哥你在哪?救救我,我不想死,救命——!救命啊——!”   魏庄主其实不确定女儿是不是被掳到了这里,本是抱着试试的心理来的,结果一看竟发现整个帮派空无一人,顿时知道可能找对了地方。   但是他们人呢?该不会带着小柔逃了吧?   老者突然道:“有叫声。”   魏庄主脸色微变,正要问问是在哪儿,便见他对着一个地方冲了过去,于是急忙跟着,很快到达木屋。他听着小柔的叫声,心里极快地闪过一丝不对劲的感觉。   盟主道:“会不会有诈?”   魏庄主皱眉:“嗯,小心一点,这里的人都走了,摆明了是……”   他的话说到一半,扫见了女儿的状况,瞳孔骤然一缩。   魏江柔早已满脸泪痕,这时看见他,哭喊道:“爹,救我,快救救我!”   老者神色一寒,第一个闯了进去,看看这些机关,暂时没敢动。   魏庄主和盟主别无他法,也进去了。   魏庄主心里不好的感觉更加强烈,这种布置简直像是在嚣张地告诉他们:对,事情是不太对劲,是很可能有陷阱,但你们敢不进来么?几台机关同时开启,动一台就可能牵扯到另一台,只能几个人一起拆,所以你们若想救人,就别想留一个人在外面守着。   魏庄主心想,这完全是在逼着他们进门。   他的危机意识上升到了顶点,说道:“赶紧拆,拆完走!”   三人急忙打量这些复杂的丝线,等终于看出这是挂着玩的时候,只觉原本清香的空气里夹杂了一抹别的味道。盟主道:“这是……”   魏庄主变色道:“是火药!”   话音落下的刹那,只听“轰”的一声震天炸响,简直地动山摇。   木屋瞬间四分五裂,紧接着山顶传来了第二声爆炸,碎石带着尘烟滚滚而下,“轰隆”一下将房子埋了。   叶右站在上方居高临下地看着,感觉全身血液沸腾,指尖甚至都蒙了一层愉悦的战栗。他往下跃了几步,很快听见“砰”的一声,那些碎石被内力震开了。   老者抱着魏江柔从里面冲了出来。   他身上都是土,后肩插着一支断箭,正在不停地向外渗血。而他身后几步,魏庄主浑身是伤,踉跄地走了出来,然而他停顿一下又折了回去。   叶右落在他们面前的一处屋顶上,笑眯眯地拍拍手,赞道:“前辈真是深情,如此一个危急关头竟能不顾自身安危把美人救出来,晚辈佩服。”   老者心头怒极,把魏江柔一放,冲上了屋顶。   叶右闪开他的攻击,抬手劈出一掌,眨眼间与他战在一处。   老者方才因为护体而耗费了一些内力,后肩又受了伤,难得狼狈,不过他觉得这都是小事,本以为能轻松解决这小子,但很快他就知道自己错了,这小子绝非泛泛之辈。   他问道:“小子,你练的是什么功夫?”   叶右道:“你跪下给我磕九十六个头,我就勉为其难地告诉你。”   老者怒道:“你找死!”   闻人恒和帮主听见爆炸声赶来时,他们已打得难舍难分。闻人恒扫一眼废墟,见魏庄主将盟主架了出来,立刻过去了。   魏庄主此刻的情况虽然算不得好,但警惕心还在,几乎是在他冲来的瞬间便察觉到了,立即放开盟主接招,复杂地看着他:“小恒,原来是你。”   闻人恒道:“是我。”   他并不废话,下一招紧跟着攻了过去。   魏庄主连忙收敛心神应付。   他身为江湖两大高手之一,武功自是不必说,但吃亏吃在现在受了伤,若是对上别人倒也落不了下风,可对上的偏偏是闻人恒。这人的天赋很高,实力不可小觑,与平时那些人根本不同,结果如何很难说。   他道:“小恒,你师父的事真不是你想的那样。”   闻人恒道:“那到底是什么样的?”   魏庄主道:“我以后会告诉你,你先放我们走。”   闻人恒道:“这可不行。”   “你这孩子……”魏庄主心头恼怒,面上仍带着复杂的神色,下手却完全不留情面。   闻人恒对此一点都不意外,见招拆招,一步不让。   帮主看看叶教主,又看看闻人恒,最终把目光转到了盟主身上。这人伤得比魏庄主重,并且断了一臂,鲜血汩汩地流出来,淌了一地。   他思考一下,冲过去准备把人擒住。   盟主尚有意识,急忙躲避。   彼时他和魏江柔都在废墟附近,他这一逃,正是魏江柔的方向。   帮主追过去,拔剑正要往他的脖子上架,却敏锐地发现魏庄主那边有些急,恰好让闻人恒寻到空当打了一掌,便默默反应一下,顿时明白过来,改为攻击魏江柔。   魏江柔可没有受伤,吓得惊呼一声,转身就跑。   这附近没什么掩体,二人又离得太近,魏江柔惊恐不已,叫得更加厉害,本能地向周围唯一能躲的地方跑去——她逃到盟主身后,拼命想躲起来。   盟主的身体晃了晃,已是强弩之末。帮主自然不惧,再次冲上前,魏江柔见他越来越近,怕得不行,尖叫着把面前的人一把推了出去,后者猝不及防,只觉胸口一凉,那柄剑直接穿了他的胸口。   这一下别说是盟主和魏江柔,连帮主自己都愣住了。   他下意识松开手,呆呆地看着盟主。   盟主吐出一口血,极缓慢地回过头,睁着血红的双眼,咬牙从齿缝里挤字:“魏……江……柔……你……”话未说完,他向后一仰砸在地上,气绝而亡。   魏庄主先前见女儿有难,拼着伤上加伤的代价逼退闻人恒,快速往这边赶来,谁知紧接着就看见了这一幕,脚步猛地一顿。   老者被魏江柔的叫声弄得担忧不已,分神看了一眼,恰好看到整个过程,也是微微一顿。   然而高手对决,只一个分神也是要命的。他尚未调整,余光便扫见这小子的攻击落了下来,那内力浩瀚如滔天巨浪,他登时倒飞出去。   魏庄主这时刚刚回过神,接着就见老者砸了下来,神色猛地一变,不可置信地抬起头。闻人恒和帮主也看向了叶右,后者心里一抖,暗道这可是魔头啊!那个让人闻风丧胆的魔头啊!叶教主还是人么?   叶右追下来,在万籁俱寂下勾起嘴角:“灯灭功也不过如此。”   老者翻身一跃而起,二话不说又与他战作一团。   闻人恒与帮主则一起出手,对上了魏庄主和魏江柔,正在他们要拿下这二人的时候,只见几道黑影闪过来,一把架住了他们的攻击。   帮主道:“这是谁?”   “是他们的人。”闻人恒道,只一瞬间便能猜出前因后果。   魏庄主他们四个人往华杨城的方向走,应该是因为在晚萍堰走得太仓促,身边暂时没有能用的人,这才想赶去与自己人会合,如今这些人能来得这么快,显然是通过某种途径收到消息及时赶了来。   帮主道:“早知道我那些人不应该走啊!”   闻人恒道:“应该走。”   帮主想问为什么,但话未出口就对上了黑衣人,发现这些人的实力很强,立刻懂了。   棒打落水狗不是谁都能打的,至少他那些帮众就不行,若真的过来,肯定得死一片,大帮派果然是大帮派,底气真足!   魏庄主见到手下,顿时松了一口气,把魏江柔交给他们,指挥一部分人去擒闻人恒,另一部分则为帮主收尸。   闻人恒见他这么不慌不忙,眯起了眼。   黑衣人的人数有限,魏庄主能这样放心,看来他们在找人前可能留下了记号,而这应该是第一批人,后面还会有。   不行,得走。   闻人恒做出判断,拉着帮主后跃了一步。   老者也扫见了黑衣人,便向他们靠去。   叶右扬起眉:“怎么,想走啊?”   老者冷着脸:“小子……”   叶右不等他说完,开口道:“那你走吧。”   他说着狠狠劈出一掌拉开双方的距离,紧接着身影一晃,却是先一步冲向了那些黑衣人。老者察觉出他的意图,喝道:“跑!”   那些黑衣人一怔,抬头便见一个人冲了来。   叶右强势闪过来,顺手抽出盟主胸口的剑,而后手腕一翻“刷刷”几剑,在对方还未反应过来前把人砍倒,直奔魏江柔,顺便在半路上又砍了几个,简直是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闻人恒跟上去,想把人拉回来。   帮主则看得大脑空白,手都有点抖。   我的娘啊,这人……太太太强悍了!   魏庄主本来还想反击一下,此刻心底一沉,当机立断:“撤!”   老者是这些人里唯一冷静的。   毕竟同样是高手,他知道对付这些人有多容易,更清楚他们不是这小子的对手。   他快速拦住叶右,硬碰硬地和他对了一掌,趁着他的身形一滞,压下翻腾的真气闪到早已吓傻的魏江柔身边,拎起她便走。   闻人恒恰好赶来,见状瞳孔一缩,急忙接住叶右,想问问他有没有中灯灭毒,然而却见他的眼角都已经红了,说道:“阿右……”   “别拦我!”叶右挣开他,追着他们就冲了出去。   黑衣人赶紧分出一部分人牵制他。   叶右并不缠斗,一一闪开他们,死死盯着由于受伤而落在人群后面的魏庄主,挥剑砍了三个拦住他的黑衣人,带着肆意的杀气往前冲去:“魏海德!”   魏庄主几乎在他靠近的同时便暗道不好,立即回身躲闪,下一刻只见发白的剑光狠狠落下,他的身子一晃,扫见鲜血喷出来,刹那间竟不知出了什么事,只是耳边听见了魏江柔大叫:“爹!”   周围一群人齐齐倒抽一口凉气。   江湖两大高手之一、叱咤风云的丰贤庄庄主,在他们的团团保护下,就这么被人轻轻松松地卸了一条胳膊!   叶右做完这一切,终于压不住乱窜的真气,猛地吐出了一口血。      第104章      黑衣人见叶右吐血,脑中不约而同闪过趁机解决掉对方的念头,可接着他们便见这人随意用拇指抹了一把嘴角,眯眼盯着魏庄主,继续往前冲,整个人的气势不减反增,既锐利又邪气。   那周身的杀意近乎疯狂,好像要把他们全宰了似的。   他们立刻胆寒。   魏庄主断臂后便被手下架走了,这时已经能觉出痛了,他整张脸都是白的,见这人又对着自己冲过来,表情扭曲一瞬,厉声道:“拦住他!”   黑衣人不敢违背,急忙抽出一部分人拦截。   叶右迅速闪过他们的围攻,手中的剑随之划出。那几人微微一僵,紧接着身上齐齐喷血,全都没看清他的动作。帮主跟着闻人恒在后面追着,见他全身浸在漫天的血花中,简直有一种惊心动魄的感觉。   黑衣人比帮主的感触更深,只觉这人的身手委实可怕,斗志快速溃不成军,而就在此时,他们发现前方有一群黑影奔了来,顿时精神大振,援军来了!   叶右停了停,拎着剑冷然看着他们。   闻人恒追上来一把扣住他的肩膀,低声道:“阿右,走。”   叶右没有坚持,后跃了数十丈,这才站定。   此刻援军已与魏庄主他们会合,魏庄主心头恨极,本想一鼓作气杀回去,却听老者说了句撤,犹豫一下只能暂且撤出了水云山的地界。他捂着受伤的胳膊,刚想问问为何撤,只见老者放开魏江柔,身子晃了一晃,扶住树便吐了一口血。   他心底一惊:“你……”   老者站直,哑声道:“那人是谁?”   魏庄主道:“我不知道。”   魏江柔忍不住道:“不是阿晓么?”   “阿晓的武功被废了,你忘了?”魏庄主道,“当时方丈他们都探过他的脉门,他确实没有内力,除非……”   老者道:“除非什么?”   魏庄主道:“除非有一种药能盖住内力,要么便是他们藏着一个与阿晓的身形和声音都十分相像的人。”   他失血过多,缓了几口气才继续往下说,简单将阿晓一直缠着布条的事交代一番,道:“他的伤应该早就好了,缠布条很可能是不想露出真面目,今天这人的脸上带着易容,也没露脸,但我觉得这才是真的阿晓。”   老者道:“为何?”   “因为杀气,”魏庄主说着回想起对方刚刚的眼神,暗道那满目的恨意完全不像作假,他看向老者,“你怎么样?”   老者道:“我不是他的对手。”   魏庄主道:“你是因为受了伤。”   “不,”老者道,“我哪怕没受伤,打到百招之上,最终输的也会是我。”   魏庄主的神色这次是彻底变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在他的印象里,老者的武功天下第一根本没有对手,如今却说能被阿晓打败,这不是开玩笑么?他强迫自己镇定,尽量往好的方面想,说道:“他中了你一掌,应该中了灯灭毒。”   老者道:“但他能用内力压着。”   魏庄主道:“能压多久?”   “不清楚,”老者说罢结束这一话题,看向魏江柔,语气没什么起伏,“你为何推小钟?”   他口中的“小钟”自然是指盟主,魏庄主尚未从阿晓能不能死的思绪中回过神,猝不及防听见这句,心头猛地一跳。   魏江柔急忙摇头:“我不是故意的。”   老者问道:“你把他推出去,还叫不是故意?”   魏江柔双眼发红:“我真不是故意的!”   魏庄主帮着解释:“她自小没经历过这种事,估计是吓着了,你真的不能怪她……”   他说着再也撑不住,身子一歪,栽倒过去。   魏江柔的脸色一白,哽咽地喊了声爹,连忙扑过去扶起他,望着他的断臂,眼泪簌簌地往下掉,怕得全身发抖,凄楚又可怜。   老者看她一会儿,别开眼对旁边的人道:“先找地方落脚。”   黑衣人道:“是。”   闻人恒这时已将师弟拉回帮内,掀开他的易容,捏着他的下巴打量他。   帮主好奇地瞅一眼,顿时吃惊,暗道难怪叶教主平时戴着面具,原来长得这般祸害啊。   由于方才的事,他现在压根不敢在叶教主面前放肆,说道:“那什么……我去找我的手下,告诉他们可以回来了。”   闻人恒道:“先别回。”   帮主不解:“怎么?”   叶右插嘴问:“你若是魏海德,今天知道了我的实力,又得知我中了灯灭毒,会怎么做?”   帮主想了想:“我会诅咒你赶紧毒发。”   “这是你的想法,魏海德不会,”叶右道,“他会觉得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一定会在我解毒前派人追杀我。”   帮主很震惊:“所以他们还会回来?不不不,等等,你中了灯灭毒?!”   叶右扫见师兄的神色不太好,握住他的手,说道:“只是一点点,我能压制住。”   帮主松了一口气:“那咱们还要再炸他们一次?”   闻人恒反握住师弟,忍着把人狠狠捞进怀里的冲动,说道:“同样的当他们不会上第二次,我和阿右这就走了。”   帮主道:“啊?”   “他们的人是分批往这里赶的,拖得越久,对我们越不利,”闻人恒站起身,“这次的事多谢,你带着你的人从腹地绕出去,躲四五天就能回来了。”   帮主道:“那不行,兄弟有难,我岂可袖手旁观?我要跟着你们。”   闻人恒道:“我和阿右是去五蕴城,魏海德伤成这样,估计得养几天才能出来。你安顿好你的人可以来五蕴城找我们,你是帮主,要对你的帮众负责。”   帮主被这理由说服了,拍着胸口说一定会去的。   几人于是先往腹地走了一段路,成功与闻人恒的手下和碎云帮的副帮主会合,接着闻人恒便和他们打声招呼,带着师弟和手下离开了。   帮主目送他们走远,反应一会儿才一拍大腿:“哎呀,应该让他们跟着咱们从这边绕出去,免得被追杀啊!快,把人喊回来!”   副帮主道:“他们坐的是马车,估计早就走远了。”   帮主道:“那怎么办?”   副帮主道:“闻人门主和叶教主都是聪明人,又那么厉害,想来是有自己的打算。”   帮主想起方才的事,赞同道:“这倒是。”   副帮主没有说破,暗道一声闻人恒还算地道。   毕竟他们这一走,外面的黑衣人肯定会追着他们过去,暂时便没空理会碎云帮了,而闻人恒他们若从腹地走,虽说是安全,但碎云帮可就别想留了,八成会被无功而返的黑衣人放火烧了。   他上下打量帮主,发现没有大碍,便想问问结果如何,这时只见帮里的老人们带着一干帮众赶了来,快速把他们团团围住了。   帮主道:“你们醒了啊?”   老人们看他的眼神简直想把他吃了,忍着群殴他的冲动,忙问他事情怎么样了。   帮主亢奋道:“非常顺利!我一剑就把盟主杀了!”   老人们:“……”   副帮主:“……”   短暂的死寂后,几人道:“……啥?”   帮主便滔滔不绝地为他们讲述经过,什么盟主死了啊,魏庄主被砍了一条胳膊啊,那魔头中了机关,还受了伤,被炸得灰头土脸可狼狈了啊等等。   他说道:“后来他们就吓跑了,对了,那个楼不用修,里面的东西都别动,派人围起来,这可是我当上帮主以来干的第一件大事,要给我留着,让碎骨帮的子孙们都看看,好叫他们知道老子有多厉害哈哈哈哈哈!”   老人们轻飘飘地看看他,两眼一翻,抽了。   帮主愣了愣:“原来药还没全解,没全解你们带他们出来干什么?快扛起来,走,咱们赶紧往外撤啊。”   副帮主:“……”   帮众:“……”   什么药没解,他们这完全是被你刺激的行么!   傍晚已过,天色渐渐暗下来,温度也跟着低了不少。   闻人恒几人回到先前停留过的小县,简单买些东西,并不停留,继续赶路。   魏庄主也被送到了小县,此刻已经苏醒。   刚刚被断一臂,他的脸上阴云满布,加上失血过多,看上去仿佛厉鬼似的。   黑衣人的首领谨慎地看他一眼,将收集到的消息对他说了一遍。   当然,派人盯着碎云帮不是老者下的令,那个人向来独来独往,先前能说一句找地方落脚已是够破天荒的事了。   魏庄主道:“他呢?”   手下道:“买了一口棺材把盟主葬了,然后关在屋子里没出来。”   魏庄主暗暗吸气,摸不准老者的打算,只能暂且略过他,换了话题,问道:“你确定是闻人恒和阿晓?”   手下道:“确定,他们是一起下的马车。”   魏庄主道:“阿晓看着怎么样?”   手下道:“脸上戴着易容,看不出脸色如何,但从举止看,似乎没什么事。”   魏庄主眯着眼沉吟一会儿,说道:“不对,他肯定有事,不然为何走得这么急,连停都不停。”   手下反应了过来:“那这么说他先前下车是故意做给我们看的?”   魏庄主道:“嗯,买个东西罢了,差人去就行。”   手下觉得有道理,问道:“主人的意思是?”   魏庄主道:“给我追!”   手下道声是,迅速领命而去。      第105章      闻人恒的神色很不好。   他早已查过灯灭毒。   这东西单纯地用作毒药,威力并不大,只是解起来有些麻烦,王家老爷子就属于这种情况。另一种情况则是用灯灭功打在身上,中招的人五脏六腑都会腐烂,死状惨烈,虽然师弟说只中了一点点,可却是魔头用灯灭功打的,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放心。   事实如他所想。   他们离开碎云帮不久,师弟便委顿下来,陪他下去买完东西,回到马车后身子一歪,便一下栽进了他的怀里。   他心里一沉:“阿右。”   叶右低声道:“我睡一觉。”   闻人恒捏着他的下巴:“别睡,醒醒。”   叶右仿佛没有听见,说完那一句便昏睡过去,至今没醒。   闻人恒抱紧他,立刻吩咐手下往少林赶。   手下心里焦急,这里离少林可不近,万一来不及可就坏了,若魏庄主再派人追杀,他们会更加危险。想罢,他狂打马臀,疯一般地往前奔。   天色完全暗下来,马车行至下一个小镇已是三更时分。   整条街空无一人,只有几家店挂着灯笼,在寒风中微微摇摆。   手下没有听见门主要留宿的命令,便继续往前赶,这时连窜的马蹄声突然呼啸而来,像是能直接敲在心尖上,他的脸色不知怎的顿时一变。   闻人恒自然也能听见,目光从师弟的身上移开了一点。   手下等了等,依然没听见什么命令,犹豫一下询问要不要先躲一躲,先看看来的是谁再说,毕竟前面是官道,视野开阔,那些若真是魏庄主派来的人,他们绝对跑不掉。   闻人恒言简意赅:“躲不开的,抢马。”   果然,二人说话的工夫,身后的人便追了来。   好死不死,还真是那群黑衣人。   双方基本没有废话,只一个照面就交上了手。闻人恒见师弟还是没醒,没敢把人留在车里,反正对方既然能追来,便是考虑过师弟毒发的可能,他怎么诈都不管用,干脆抱着人下了车。   黑衣人见那位公子竟已昏迷,面上一喜,急忙向闻人恒攻去。   闻人恒单手搂着师弟,另一只手握着从碎云帮顺来的剑,迅速架住接二连三的攻击,而后纵身一跃拉开距离,扫了一眼他们的马。   黑衣人不给他喘息的机会,重新围上去,想要把人尽快拿下。   刀剑相接的铮然声和喊杀声在寂静的夜里散开,街道两旁的百姓被吵醒,有的壮着胆子将窗户打开一条小缝看了看,紧接着便缩缩脖子吓了回去。   黑衣人共来了二十人,个个训练有素。   他们无需交谈,只一眼便做出判断,分出一半人与闻人恒和那手下缠斗,不让这二人逃开。剩下一半则趁机绕后,只靠着同伴数息的阻挡,他们便将人团团围住了。   手下心里“咯噔”一声,问道:“怎么办?”   闻人恒道:“冲。”   话音一落,二人几乎同时向马匹的方向突围。然而黑衣人的实力强劲,且人数占优势,尽管闻人恒的武功要更高,但他如今抱着师弟并不能发挥全部的实力,只能勉强把人护住。   黑衣人的首领观察一会儿,在闻人恒砍伤一名手下要跃起的空当,终于寻到机会,闪电般一个晃身插进前方,手中的剑对着叶右直直刺去。   闻人恒眸色微沉,立即转身躲避,下一刻剑尖划过胳膊,鲜血顿时喷了出来。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握剑的手顺势一个翻腕,凌厉地攻向对方。   首领连忙闪开,而他的心腹早已隐在他身后,此刻一跃而出,与他配合攻击,又一次直奔叶右。闻人恒只一瞬间的判断便知躲不开,想也不想便用身体护住了师弟。   浓烈的杀意夹杂着剑气卷过来,闻人恒收紧了手臂,就在要硬抗这一招的时候,他看见怀里的人猛地睁开了眼。   叶右几乎本能地伸出手,一把捏住对方的剑,紧跟着站直身拍出一掌。   那人简直猝不及防,被浑厚的真气打中,“砰”地倒飞出去砸在地上,当场气绝而亡。   场面刹那间陷入死寂。   黑衣人的动作一滞,齐齐后跃五步,警惕地看着他。他们有些经历过白天的事,有些则是听同伴口述的,但这不妨碍他们知道这人的厉害。   闻人恒没有松手:“阿右。”   叶右想拍拍他的胳膊想让他放开,却闻见了血腥味,急忙扫一眼还在流血的伤口,脸色一沉:“这谁弄的?”   闻人恒没开口,近距离打量这人,想知道师弟怎么样了,但他明白现在不是一个好时机,只能这么看着。叶右心有灵犀地与他对视一眼,挣开他望着面前的黑衣人:“真热闹啊,姓魏的让你们来的?”   首领一颗心悬起来,试图从他的脸上看出问题,可这人易着容,完全看不出破绽。   叶右懒洋洋地上前一步,见他们又是一顿,问道:“姓魏的死了么?”   首领还是没有回答,在心里挣扎要不要赌一把,毕竟这人刚刚确实是晕了,若其实是虚张声势,那赢的便是他们。   叶右的情况确实有点糟糕。   他还是很困,刚刚能清醒完全是因为感受到了杀气,可打完那一掌,他便觉内力有些不济了,真动起手来,虽说不一定能把命搭进去,但绝对会很惨。   不过他没表现出来,对身后抬起了手。   闻人恒了然,把剑递给他。黑衣人见状骤然想起白日里这人狂杀一路的画面,神色都是一僵,有些人的冷汗都流了下来。   叶右甩甩剑上的血:“不说话就领死吧。”   他说罢又往前走了一步,黑衣人再次后退,忌惮地看了看他,一齐询问地望向首领。后者咬咬牙,正要试一试,这时只听破空声响起,数道人影从天而降,直奔他们而来。   这是谁的人?   众人的脑中同时闪过了这一疑问。首领见这些人对着自己杀来,明白是闻人恒那边的,又看看没什么人似的晓公子,立刻带着手下撤了。   闻人恒急忙走到师弟身边扶着他。   叶右整个人靠在他身上,强撑着睡意抬起头,很快只见人群慢慢分开,两个熟悉的人自那边走了过来,竟是许久未见的王家主和葛少帮主。   王老爷子过世,这二人回苏州处理丧事了。   王家主当时说过会回来,如今过去这么久才露面,也不知是干什么去了,但不管怎样,应该没有危险。   叶右神情一松,栽倒过去。   闻人恒一把抱住他:“阿右。”   “……我没事,”叶右道,“让我睡一觉。”   闻人恒见他又一次昏睡,担忧不已。   王家主和葛少帮主赶紧跑来:“他怎么样?这是晓公子吧?”   闻人恒“嗯”了一声,把人打横抱起:“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我们是要去五蕴城。”王家主简单叙述了一番。   他知道这个局很大,而他们王家已隐退多年,家里虽有护卫,但身手与那些江湖门派相比还差了一截,所以处理完父亲的葬礼,他便跑去杀手楼砸钱买人了。   闻人恒看一眼他身后的人,了然地点点头。   王家主道:“他们先前有的不在楼内,我等了数日这才过来。”   当然这只是托词,是他觉得这个棋局里真真假假的太多,他不想被当成棋子,是等到差不多要有一个定论的时候才决定出来的。   这一定论便是盟主家被烧。   他本以为盟主是白子,气汹汹地赶来为父报仇,结果最近又听说了魔头和魏庄主的事,联想到父亲被下灯灭毒,心里更加恼怒,便抓紧时间赶路,今天刚到小镇。   他说道:“我和小葛就住在不远的客栈里,手下听见有动静,我们便过来看了看,晓公子这是怎么了?”   闻人恒道:“中了灯灭毒。”   王家主恨透了这个毒,神色登时一冷:“谁下的?”   闻人恒道:“说来话长了。”   王家主见他的胳膊正在滴血,而他的手下也受着伤,连忙带他们回客栈,顺便看了看晓公子,想起方才赶来时见到的画面,暗忖武功全失还敢拎着剑和人家对峙,且把人家吓得不敢上前,晓公子实在厉害。   葛少帮主也是这么想的,佩服地在旁边跟着。   当然,若他们看见某人一掌便打死了一个人,就不会这么想了。   叶右睡到第二天日上三竿了才幽幽转醒。   闻人恒一直在旁边陪着,他能留下完全是因为师弟那句“我没事”,但这也仅能让他撑到中午,若这人中午再不醒,他还是要赶往少林。   此刻见人终于睁眼,他立刻握紧了师弟的手:“你怎么样?”   “还好。”叶右坐起身,环视一周,估摸应该是在客栈里。   他回想起昨晚的事,看向师兄:“你的胳膊……”   “小伤,”闻人恒在床边坐下,把人搂进怀里,捏起他的下巴,“真没事?”   叶右道:“嗯,你忘了之前从少林出来,我找纪神医要过解毒的药丸么?”   闻人恒道:“这对灯灭毒也管用?”   叶右道:“不清楚,但我今天的感觉比昨天要好。”   闻人恒也看出师弟比昨天有精神,可还是不能完全放心,问道:“是去少林,还是给少林传信让纪神医他们过来?”   叶右道:“先过两日再说,我饿了。”   闻人恒看他一眼,没有坚持,出门吩咐小二弄些饭菜上来。   王家主和葛少帮主都没走,这时听说晓公子醒了便来看了看,接着竟见他去了脸上的易容,都是一愣,不约而同在心里想:难怪闻人恒之前要把他整张脸都用布缠住!   叶右对他们打声招呼,道:“这次多亏了王家主相助。”   “举手之劳罢了,”王家主走过来坐下,见他的情况似乎不错,问道,“昨天是谁要追杀你们?”   叶右道:“魏海德。”   二人的神色微微一变。   王家主深吸一口气,沉声问:“所以白子是他?”   叶右答非所问,起身走到他们这张桌子前坐下,坦白道:“王家主,我其实就是黑子。”   闻人恒道:“还有我。”   王家主一愣。   要说他对黑子一点都不怨恨那是不可能,若不是黑子布局,他父亲也不可能被牵扯进来,但理智上,他知道这其实也怨不得他们,毕竟是白子下的毒。   他闭了闭眼,压下心头诸多的情绪,再次问:“魏海德真是白子?”   叶右沉默一瞬,从桌上拿出三个茶杯一一放好:“丰贤庄、灵剑阁、盟主一派,这些年一直是相互牵制的。”   王家主道:“我知道。”   叶右道:“王家主,一家独大,早晚被群起而攻啊。”   “这我也知道……”王家主说着目光投在这三个杯子上,突然从他的话里嗅出了一丝极其骇人的意思,他几乎要坐不住站起身来,“你可别告诉我……”   “是,”叶右看着他,目光略过依旧茫然得找不到状态的葛少帮主,说道,“盟主和魏庄主都与魔头有牵扯,这件事大家已经知道了,但为何不想想,这么多年的平衡,若盟主和魏庄主是一伙的,他们怎么不对丁阁主下手?”   王家主哑声辩解:“这有可能是他们不想做大……”   “那他们完全能把丁阁主搞垮,再把盟主推到丁阁主如今的位置上,这样更稳妥,也更有利,他们为何没下手呢?”叶右道,“王家主你回忆一下,丰贤庄和灵剑阁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做大的?是二十年前魔头被灭。”   王家主张了张口,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当时这两个帮派虽然排在前十之列,但与其他帮派基本不分上下,那时三个世家被屠,魏庄主救出了杨家的一个人,声名大噪,借此机会发起‘屠魔令’,然后与丁阁主联手屠杀了魔头,这件事便将他们推上了顶峰,”叶右道,“他们又是如何有今天的地位呢?是因为这二十年来不断地惨案、魔头或者走火入魔的剑客,最终都是由他们解决的,不是么?”   王家主神色凝重,仍是一个字都说不出。   葛少帮主则慢慢回过味了,脸色惨白惨白的。   闻人恒在旁边沉默不语。   这事早在少林的时候他就猜出来了,也明白了师弟当时为何不找师伯,因为师伯虽说是将军,但丰贤庄、灵剑阁、盟主这三股势力振臂一挥,整个白道都会同仇敌忾,到时怕是连皇上也得慎重,所以师弟才会选择一个人扛着血海深仇,独自离开。   王家主尚能维持理智,艰难道:“所以这平衡……”   叶右轻轻应声,说道:“这二十年所谓的平衡,不过是他们有意弄出来的。”      第106章      王家主和葛少帮主的脸上一片木然。   前者为自己倒了杯茶,沉默地往嘴里灌,后者抖着手摸到茶壶也倒了一杯,端起来想喝,却终究没忍住,“咚”地放下,绷着声音问:“有……有证据么?”   叶右道:“没有。”   王家主二人被大山压顶几乎喘不过气,正觉棘手,这时旁边一座大山“咣当”撞上了这一座,震得他们都要休克。   二人差点呕出一口老血,重复道:“没有?”   那你们怎么确定丁阁主也有问题?   叶右能猜出他们的想法,笑了笑,径自起身去洗漱,片刻后回来坐下,见这二人仍维持着刚才的姿势,说道:“是与不是,你们心里其实都有定论,对吧?”   王家主下意识想说点什么,却听房门传来“笃笃”几声叩响,顿时像受惊的猫一样倏地回过头。闻人恒过去开门,发现是小二,把人让了进来。   叶右早就饿了,等小二放好饭菜离开,便拿起勺开始慢条斯理地喝粥。   这种情况你竟然还吃得下饭?   葛少帮主瞪眼,急得抓心挠肺。   他只要想想这些年全江湖的人都被蒙在鼓里,甚至几次惨案和走火入魔的侠客都是魏庄主和丁阁主有意策划的,便全身发冷。   王家主则多少理解他们为何能这般淡定,毕竟棋局布了太久,闻人恒他们也已背了太久的秘密,肯定早已震惊过了。   他想了想,问道:“当年喻老的事另有隐情?”   闻人恒道:“嗯,杀我师父的剑客被喂了药。”   他停顿一下,不等王家主详细询问,便简单将侠客留下纸条的事交代了一番,告诉他们先前发现的山庄的主人就是魏庄主。   王家主道:“上面没写丁阁主?”   “没有,”叶右慢慢咽下嘴里的东西,插了一句,“但我是杨家后人。”   王家主和葛少帮主简直觉得出现了幻听,吃惊道:“什么?”   叶右知道他们听见了,便接着往下说:“我爹把我送走前告诉我屠杀世家的是魔头和魏丁二人,当年我家是最后一家,那两个世家被屠的消息传来的第二天就轮到我家了,我不清楚我爹这么短的时间从哪得知的这件事,更没有证据,但经过这几年的观察,种种迹象表明那两个人确实是一伙的。”   王家主完全没想到晓公子竟还有这一层身份,回忆道:“这么说现在这个杨公子是你弟?我记得当年杨家出事时家主的大儿子恰好没在,只有一个小儿子在,后来没几天传出大儿子也被杀了,那是假消息?”   叶右摇头:“我就是杨家的小儿子,现在这个杨公子是我家管家的儿子,若没有当年的事,他已经是我的书童了。”   王家主不解:“那他怎么就成了杨家后人?”   叶右道:“你们没跟去少林,不知道纪神医他们发现了白子神医的一个手札,上面写着若对小孩用药,并趁机对他灌输另一段背景,可以让他的记忆模糊,久而久之,他便会认为自己真的是那个人。”   王家主暗暗吸气:“魏庄主对他用了药?他们就不怕药性忽然有一天失效?”   “他骑虎难下,不然你真以为魏海德愿意救人?”叶右看着他,“他当年哪怕没救出人,也会找别的借口发起‘屠魔令’,救人只是一个契机,因为他们赶过去的时候恰好从死人堆里挖出了我那书童,发现只是受了点轻伤,那么多白道在场,魏海德不可能补刀,这才把人接回家,而我爹的朋友不少,肯定会关注一二,魏海德不敢杀他。”   葛少帮主忍不住插嘴:“这些事你怎么会知道?”   “这是我后来查的,”叶右轻声道,“我还知道他当年穿的是我的衣服,我猜管家大概是想让他替我死,或许他醒后对魏海德说的也是他是杨家幼子,但不管说没说,魏海德他们都害怕他那晚看见了他们的脸,也就喂了药。”   王家主和葛少帮主沉默下来。   阴差阳错,杨公子没死成,被魏庄主一直养到大才肯放走,甚至为了博个美名,魏庄主还帮着他重建了杨家,看着虽好,但只怕杨家根本没多少忠心的家仆,都是魏庄主派来监视他的。   咦,慢着……王家主问道:“给小孩喂药的事是纪神医他们看完手札才知道的,听你的意思,你好像之前就知道?”   叶右道,“嗯,我有个朋友是中药的人之一,他在一个偶然的情况下冲开了药性,我也就知道了这事,所以等查完杨家的事,我便清楚我的书童也被喂了药。”   王家主了然:“原来如此。”   叶右道:“还有什么想问的?”   王家主二人没有开口,觉得要缓缓。   叶右看看他们,于是低头吃饭。   王家主:“……”   葛少帮主:“……”   还吃?你的心可真够大的,刚刚说的难道是别人家的故事么喂!   闻人恒却清楚师弟当时查完整件事的经过,得知魏海德借由杨家的事给自己的丰功伟绩添了一笔柴,肯定不会像这样平静。他甚至如今都在想师弟当初回到中原,一个人翻遍华杨城外的山谷都没找到杨父的一块骨头时是什么心情,那时他又在哪呢?   这些年,当师弟一个人面对许许多多触目惊心的痛苦时,他都在哪儿?   他真的特别后悔为何当初不能强硬一点,这样他也就能陪在师弟身边,跟着他一起走过那些难熬的日日夜夜。   叶右察觉他的视线,看了他一眼。   闻人恒回神给他加了点菜,顺势握了握他的手,在心里想过去的种种已不可弥补,好在以后自己都能陪着他了。   王家主和葛少帮主仍沉浸在“魏庄主、丁阁主和盟主是一伙的”巨大的冲击中,压根没注意到面前这有些暧昧的气氛。   王家主强迫自己冷静,回忆这二十年的事,说道:“我记得丰贤庄和灵剑阁的关系弄僵,是因为魏庄主的姐姐嫁给丁阁主的大哥后没两年便过世了,然后丁阁主的大哥很快也跟着去了,但至今人们也不清楚是什么原因才导致这两家决裂的,若他们的决裂是装出来的,那与这事根本没关了?”   叶右本想开口,却瞥见师兄递给他一个银丝卷,便乖乖继续吃,把回答的事交给了师兄。   闻人恒道:“你们可知魔头出现的那天,除去魏庄主外,还有一个人也跟着走了么?”   王家主问:“谁?”   闻人恒道:“魏江柔,她是被魔头抓走的。”   王家主有点混乱:“她和这事有什么关系?”   闻人恒道:“有一点关系,我和阿晓一直不清楚魏庄主和丁阁主是如何让魔头心甘情愿为他们卖命的,直到这次的事才猜到了一个可能。”   葛少帮主的脑子已成浆糊,呆呆地看着他们,等着下文。   王家主倒是一怔,理了理头绪,结合一下魏江柔的年龄,说道:“魏江柔不到二十,肯定不是魏庄主他姐姐生的,应该就是魏庄主的亲生女儿,魔头抓她干什么?”   闻人恒道:“魔头对她很好。”   王家主反应一下,快速懂了:“难道魏江柔长得像她姑姑?魔头先前会帮着那两家,也是因为魏庄主的姐姐?”   闻人恒道:“八成是,至于她是怎么死的,这我们不知道,只能猜出她临死前或许对魔头说过希望他能照顾一下这两家人,魔头答应了,魏丁二人于是借着这事登顶了。”   王家主默然。   其实哪怕晓公子不提杨家的事,单是魏庄主和盟主这些年没对丁阁主出手,就已经很令人起疑了。如今听闻人恒说完魔头的事,他更觉得魏丁二人是一伙的,毕竟魔头对魏庄主的姐姐的感情这般不清不楚,若魏家与丁家真是因为人家的姐姐而决裂的,不用魏庄主和盟主动手,光魔头一个人就能料理了丁阁主,何必养药人耍阴谋?   他定了定神,转到目前的事情上,问道:“你们怎么没去五蕴城?”   闻人恒道:“我陪阿晓去了趟华杨城,回来时遇见了他们……”   他简单将经过解释了一下。   王家主和葛少帮主听见他们绑了魏江柔,利用她把魔头等人坑过去并埋了火药,顿时震惊,接着听说盟主被魏江柔害死,都“啊”了一声,然后又听说晓公子被魔头打了一掌,还硬撑着一口气卸了魏庄主一条胳膊,沉默一下异口同声道:“开玩笑的吧——?!”   叶右头也不抬道:“没有,我的武功还在,到五蕴城的时候记得替我保密。”   王家主:“……”   葛少帮主:“……”   二人下意识想起昨晚的画面,暗道也不是没可能。   所以现在魔头受伤,盟主死了,魏庄主也真的没了一条胳膊?他们看着面前的二人,暗道仅仅抓住一个机会就能把人坑成这样,这对师兄弟真恐怖!   “等等,”王家主突然回过味了,凝重地看着晓公子,“你身上的灯灭毒是魔头用灯灭功打的?”   叶右道:“嗯。”   王家主道:“不是据说会快速暴毙,一刻钟都活不了么?”   叶右道:“我临时吃了纪神医给的解毒药丸,或许起了一点作用。”   王家主道:“能都解了么?”   叶右道:“还不清楚。”   王家主道:“不用找纪神医看看?”   叶右道:“先等等吧,这个当口,我不能离开太久。”   王家主也知现在是关键时期,倒不好说什么了。   他点点头,等晓公子吃过饭,便一起离开客栈赶往五蕴城。   这一路,黑衣人又出现过一次,但有王家主雇的杀手在,他们都没讨到便宜,灰溜溜地走了。   而叶右清醒半天后再次昏睡。   这次睡了一个时辰,醒后维持了一会儿继续昏睡,如此时断时续地过了三天,终于恢复正常,让捏着一把汗的几人都松了口气。   闻人恒坐在马车里打量师弟:“你真没事了?”   叶右道:“没什么感觉了。”   闻人恒仔细看他几眼,摸摸他强劲的脉搏,多少放心一点:“也不知是药起了作用,还是与你练的武功有关。”   “我觉得和武功有点关系,毕竟是江湖排第一的秘籍,”叶右挑眉问,“要练么?我默写下来给你。师兄你放心,等你失忆了,就是叫破喉咙,我也会强制把你绑起来点了你的死穴,不会趁你失忆的时候逗你玩。”   闻人恒不由得回想起师弟刚刚失忆时的模样,笑了笑:“你那时挺可爱的。”   叶右道:“你是觉得我现在不可爱?”   闻人恒把人抱过来,流氓似的调戏了一把,凑到他的耳边低声道:“嗯,你现在是迷人。”   叶右耳侧一痒,忍不住躲了躲。   闻人恒扳起他的下巴:“你这两天心情好像不错?”   叶右在他唇上吻了一下,在他回吻前躲开一点,笑道:“因为我发现我和魔头交手,我的胜率更大一点。”   闻人恒道:“哦?”   叶右明白师兄为何诧异,说道:“他这么多年的功力,内力确实比我高,不过高得有限,而我的轻功比他快,能拖到百招之上。师兄,你要知道他上了年纪,到底不如年轻人了。”   闻人恒懂了:“所以最后赢的是你。”   叶右点头:“我现在就担心从云没死,或魏海德手里有药。”   这确实糟糕,闻人恒心想。   魔头的实力本就可怕,若再吃了增长内力的药,那该怎么打?   叶右只想了一会儿便不再纠结,取出布条递给师兄,示意他给自己缠上。   闻人恒了然。   如今魏海德已经知道师弟有武功,且身中灯灭毒,绝对会把这消息传给丁阁主。而这时师弟缠着布条现身,非但没有中灯灭毒的样子,脚步还依然虚浮,如此真真假假,丁阁主也就不清楚是不是同一个人了。   几人赶了数天的路,终于在这天傍晚到了五蕴城。   前辈们均已住进盛家,盛家的老爷子和家主也已得知了魔头未死,二话不说从旁观者变成了参与者,毕竟二十年前被灭的花家可与他们有亲戚关系,他们自然不能袖手旁观。   盛家主听说闻人恒和晓公子要过些天再来,便给他们备好了房间,此刻见还有两个人,便一面将人领进门,一面对管家使眼色,示意他快去准备。   几位前辈这时也迎了出来。   葛帮主与王家主寒暄两句,见儿子有些安静,看了他一眼。   葛少帮主沉默地回望,决定等夜深人静的时候再告诉老爹某件大事,希望老爹能挺住。   葛帮主不解地看看儿子的神色,懒得询问,转向晓公子:“身子怎么样了?”   “好多了。”叶右道,与他们边说边走,很快进了前厅。   他正要问问最近有没有什么事发生,便见家丁跑进来,告诉他们外面有个人自称是魏江越,要见晓公子和闻人门主。   几位前辈顿时一愣:“什么?”   盛家主迅速反应过来,说道:“快让他进来。”   家丁道声是,转身跑了。   众人站在前厅没动,齐刷刷向外望。   他们等了等,果然见一个人自外面走过来,还真是魏江越。不过他的情况不太好,虽然仍是以前那副模样,但眼底遍布血丝,眼下还带着黑影,像是很多天没睡了。   丁阁主首先开口,淡淡问:“你被谁绑的?这些天去哪了?”   “回了一趟家。”魏江越哑声道,将目光投在晓公子身上,缓步走过去,最终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停下了。   叶右道:“怎么?”   魏江越闭了一下眼,接着在众目睽睽下一语不发掀起衣摆,对着他直直跪了下去。   “咚。”   一声闷响。      第107章      前厅刹那间一片死寂。   丁喜来和那群少帮主不可置信地瞪大眼,都没想过素来优秀傲气的魏二公子竟然能给一个人跪下。前辈们有的隐约猜到了一二,有的仍不明所以,只能震惊地望着,然后呆了片刻才齐刷刷看向晓公子,等着他开口。   叶右道:“你查到了。”   这语气十分平静,不带半点疑问。   魏江越绷直的后背似乎要完全僵住,他沉默了一下,艰难地低声道:“是,那些事……确实是我父亲做的。”   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的神色都是一变。   虽然魏庄主跟着魔头走了,但他们手里什么证据都没有,有的甚至仍觉得是另有隐情,如今听见这句,他们都坐不住了。   “魏贤侄这话可有根据?”   “魏贤侄方才说前些日子不是被绑而是回了家,可是查到了什么?”   “贤侄?”   魏江越听着四周不断涌来的询问,一张脸面无表情。   他最近过得很不好。   他万分崇敬的父亲、他为之骄傲的丰贤庄,竟然是靠着如此肮脏的办法得来的地位和名声,这简直颠覆了他二十多年的认知。他过去有多意气风发,如今便有多痛苦难堪。   然而父亲再坏那也是他亲爹。   血脉是斩不断的,更没办法斩断,现在让他对他爹刀剑相向根本不可能。   这些天理智和感情一直撕扯着他,几乎要把他扯成两半。   每当夜深人静痛到发疯的时候,他唯一的念头便是见见这个人,可很快他又想到,他实在没脸见对方了,因为他父亲做的事在他们之间划了一道深深的沟壑,越不过去。   但事情终究是要真相大白的。   所以他还是回来了。   他又闭了一下眼,哑声道:“我回家查了点东西。”   周遭登时静下来。   众人见他再次沉默,都知道这对他而言很难,因此并不催促,只耐心等着。   数息后,只听他说翻了翻魏庄主的书房,然后查了一下当年被吸血老鬼弄死的弟弟的事,结果是那弟弟不是他亲弟,且弟弟死后姨娘没多久也去了。   毕竟家丑不可外扬,魏江越并未说得太详细,但众人都已明白那姨娘很可能是与人通奸被魏庄主发现了,那时吸血老鬼正把江湖搅得血雨腥风,魏庄主便干脆借着对方的手把野种弄死了,若他日吸血老鬼未死被发现,他刚好用这事洗刷嫌疑,一举多得。   不过到底是个无辜的孩子,魏庄主委实太心狠手辣。   众人在心里唏嘘,见魏江越从怀里取出两封信递了过来。   他们赶紧接过打开,发现是一个人写给魏庄主的信。   信已有些年头,内容十分骇然,说的是江湖旧事,涉及到了“山庄”、“魔头”和“试药”等字眼——这基本已经能给魏庄主定罪了。   几人不禁看了一眼魏江越。   这人肯定知道若把信拿出来,他父亲绝对洗不清了,这般是非分明也属难得。   玄阳掌门道:“这两封信都没署名,谁写的?盟主?”   葛帮主道:“但这好像不是盟主的字啊。”   另一位帮主道:“会不会是故意变的笔体?”   “这倒是有可能……”   魏江越没管他们,将目光重新转到晓公子和闻人恒的身上,解下佩剑递了上去。   白道一众立即停止交谈望过去。   大厅再一次落针可闻。   叶右的语气仍旧平静:“怎么?这是想替你父亲赎罪,父债子偿?”   魏江越道:“你师父是被我父亲害死的,这条命随你们处置。”   叶右道:“你这条命赔给了我,其余被你父亲害死的无数条命又该找谁赔?”   魏江越眼底闪过一抹痛色。   他自然也知道,无论他怎么赔都填不上这二十年来死在父亲手里的无数条亡魂。   叶右眼帘微垂,遮住了里面大半的神色。   他特别想告诉这个人,你们魏家要赔的何止是我师父一条命,还有我杨家一门九十六口人的性命,你赔得起么!   然而话几乎要顶到喉咙口的时候,他忍住了。   他静静地看着魏江越。   其实他并不在意这人能不能查到东西,他只是想借着魏江越逼迫魏海德,让魏海德心生危机罢了。后来他让魏江越回家,也仅仅是想趁机弄一条路线去端了北雁村,也好在砍了白子一条胳膊的同时再逼一把魏海德。   至于魏江越和魏丁两家的人,他当然恨过。   头两年恨到极点的时候,他甚至想过神功大成后就把魏丁二人抓住点上穴,然后当着他们的面把他们的家人一个个地宰干净,让他们也尝一遍他当年所尝的痛苦,可最终他还是选择了这条路,因为他不想像魏丁二人一样滥杀无辜,变成他最讨厌的那种样子。   “你起来吧。”他平淡道,越过魏江越向外走去,在快要迈出房门时停了停,说道:“对了,前些天我和师兄偶然遇见你父亲和魔头他们,便设了个圈套,卸了你父亲一条胳膊。”   魏江越骤然一僵。   “还有,盟主已死,虽说圈套是我们下的,但最终他是被你那妹妹害死的。”叶右又扔下一句,头也不回地走了。   大厅静了一瞬,紧接着轰然炸锅。   所有人看向闻人恒,询问他是怎么一回事。   闻人恒扫一眼房门,忍下去追师弟的冲动,先是把魏江越弄起来,然后便耐心为前辈们解释经过。当然,中间要隐去师弟会武功和中毒的内容。   而等他将这一切做完回房,却得知师弟早已出门了。   他不太信师弟会因为这点事闹心,看着手下道:“他没说什么?”   刀疤男道:“晓少爷说他想一个人出去走走,顺便感悟一下人生。”   闻人恒无语。   刀疤男道:“门主不追出去?”   闻人恒沉吟一阵,问道:“丁喜来和任少天他们呢?”   刀疤男一愣:“这个属下倒是没有注意。”   闻人恒道:“去查查。”   刀疤男于是领命而去,不到片刻的工夫便回来了,复命说丁喜来正拎着一点吃的进门,想来刚刚是去逛街了,现在他身边只有卫晋,不见任少天的影子。   闻人恒点头:“我知道了。”   刀疤男在旁边站了一会儿,见自家门主还是没有要去找晓少爷的意思,正想着要不要再问一遍,这时却听见外面传来一阵喧哗,紧接着有人叫道:“是钟公子啊!”   能让众人有这么大的反应,这钟公子绝对是盟主之子。   刀疤男顿时吃惊,因为他早已从门主那里得知钟公子是被谢均明绑的,并且还找了一个大汉守着,用的理由是看上了人家。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少林离这里可不近。   魏庄主离开至今才过去几天,哪怕往少林那边传个消息都没这么快的,何谈把人弄来?   除非钟公子先前已被带离了少林的地界,这才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被送到五蕴城。   他不由得看了看门主。   闻人恒站起身,出去了。   刀疤男赶紧跟着,与他一前一后到达前厅,抬头便见钟公子正扑在丁喜来的怀里嚎啕大哭:“喜来,我他娘的可出来了,你都不知道我过的是什么日子,我决定以后天天练功,发愤图强,做个高手嗷嗷嗷!”   少帮主们打量他,见他穿着得体,非但没瘦,好像还胖了一圈,可见这段日子过得挺滋润的,与他哭嚎的形象似乎不太符。   丁喜来愣愣地抱着他。   原以为他们下次见面会形同陌路,再也回不到从前,没想到好友的态度依然如故。他倒不是傻子,快速猜出好友可能还不清楚自己是被晓公子绑的,更不清楚盟主已经去世,他只觉心里难受,泫然欲泣。   钟公子哭够了:“对了,这是哪?我爹呢?我好不容易回来,他人呢?我可想他了。”   周遭一片死寂。   丁喜来看着他,张了张口,一个字都说不出。   钟公子道:“你怎么了?”   丁喜来心里一颤,僵硬地转移话题:“你……你这些日子是怎么过的?”   “别提了,”钟公子悲愤道,“我被一个壮汉看上了,他要娶我做媳妇!我不答应他就不放我走,你说他娘的他是不是疯了?”   丁喜来道:“……啊?”   闻人恒这时已经到了谢均明的身旁,看了他一眼,见这货勾了一下嘴角,便清楚钟公子能来得这么快果然是他的手笔。   刀疤男没忍住,好奇地凑到无望宫左护法的身边,低声问:“他好像还没觉出不对呢,你们怎么做到的?”   左护法道:“挺容易的,比如先在下一个小县里找个院子,布置得和先前那个一样,等晚上把人迷昏了弄过去,第二天他一睁眼,便会觉得还是在原先的地方。”   刀疤男震惊了:“所以就慢慢地把人弄过来了?”   左护法道:“嗯,从去胜音城开始,他们就在往外挪,此后咱们每次走远,他们都会适当地动动,保证不会离得太远就是了。”   刀疤男问:“真不会露馅?”   左护法道:“会,那院子里有一棵树,第三次的时候他就看出了树有点不一样。”   刀疤男道:“然后?”   左护法道:“壮汉很生气,因为钟公子宁愿看树也不看他。”   刀疤男没明白,不耻下问:“所以?”   左护法道:“所以他一招就砍了树,要当柴烧了,钟公子立刻吓得跑进了屋,导致之后找到的院子,我们都得把树砍了,啧。”   这是怎样一种丧心病狂?都是和谢均明学的么?   刀疤男木然回到了门主的身边。   盛家这里热热闹闹,叶右则早已出城,一个人顺着小路往城外的树林走去。   天色渐渐变暗,他终于踏进小树林,挑了一棵顺眼的树,转身靠在上面,静静看着来时的路。   片刻后,他勾起嘴角:“你再不出来,那咱们今晚就都别回去了。”   任少天顿时无语,出来看着他:“你别告诉我,你这趟出城只为了等我?”   叶右道:“嗯,我有事想和你谈。”   任少天走过去:“谈什么?”   叶右定定地望着他,静默一会儿道:“我知道你喜欢我。”   任少天:“……”   这误会真的大发了。      第108章      任少天扯扯嘴角:“晓公子,这好像有点误会。”   叶右道:“别解释,我能觉出你对我很在意。”   停顿一下,他还嫌不够似的,补充道:“我师兄也看出来了。”   “……”任少天一贯维持的笑僵在了脸上。   他能跟来,其实是拜他家少爷所赐。   先前在盛家,他家少爷看晓公子独自离开,且背影隐约透着些许孤寂,于是追了出去。他们一直跟到街上,少爷见晓公子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着,猜测可能是心里难受,便想过去陪着。   但经过上次晚萍堰落水一事,他已知道晓公子比平时表现得更加不简单,还很可能仍有武功,这次出门搞不好也是有事想做,便以“晓公子兴许想一个人静静”为由把少爷劝住了。   他的想法是晓公子是黑子,让黑子进行得顺利点,赶紧把这盘棋下完也就能了结了,可他家少爷不知想到了什么,立即看向他,提议让他跟着晓公子,理由是:“晓公子身子那么弱,白子还时时刻刻想要晓公子的命,这样在外面太危险了!”   他无言以对。   他家少爷又道:“少天,我知道现在回去,你肯定也不会放心的。”   他那时挺想反驳的,但又反驳不出来,因为他确实……是有一点点不放心。   于是他便听命跟着晓公子,且一路跟到了城外,结果这人压根不是有事,只是想找他谈谈心。   他万分后悔。   早知这么坑,他就不跟了。   叶右见他沉默,便又捅了一刀:“就因为知道你在意我,我才笃定你会跟着我的。”   任少天心里喊冤,嘴上道:“你应该是察觉我们在后面跟着,猜出少爷会派我过来吧。”   叶右道:“那你少爷为何不派卫晋,要直接派你呢?”   任少天道:“他派不动队长。”   叶右幽幽地轻叹一声,仿佛要被抛弃了似的,说道:“随你怎么说吧,你说不是,那便不是。”   任少天投降了,决定不和他打太极,问道:“你今天出门就为了问我这个?”   叶右道:“当然不是,我有件事想求你。”   任少天立刻舒坦了,觉得还是谈正事好,他刚要开口询问,只听这人道:“你能把面具摘下来,让我看看你的样子么?”   他一怔,下意识摸摸面具:“我脸上有伤。”   叶右道:“看吧,你果然是在意我的,不想让我看见你难看的模样……”   他一句话未说完,任少天就受不了了,赶紧摘下了面具。   叶右看得清楚,瞳孔骤然一缩,剩下的话死死卡在喉咙里,全身的血液像一瞬间凝固了似的。   由于常年戴着面具,任少天两边脸颊上有一道明显的晒痕,那眉心到左脸颊有一条疤,确实有伤,看着已有些年头了,但这并不妨碍别人通过他另一半完好的脸看出他以前有多么俊逸。   任少天只摘下片刻便重新戴上了,问道:“到底找我有什么事?”   叶右没有回答。   他感觉手有点抖,那些压抑的情绪一股脑地翻上胸腔,快速勾起体内残存的灯灭毒,他只觉心口一疼,一口血猝不及防喷了出来。   任少天神色一变,想也不想便冲了过去。   这人太聪明,谈笑间就能给人下个套,他刚刚没敢靠得太近,但此刻却顾不得了。这感觉他很熟悉,晓公子两次出事的时候他的心都慌了,完全见不得这人不好。   他想自己或许是真的喜欢这个人也不一定。   所以对于少爷的话,他一直没怎么强烈地反驳过。   “你……”他快速冲到近前,发现这血竟是黑的,说道,“你中了毒?”   “嗯,我中了灯灭毒,”叶右靠着树,把带着血的布条扯开随手一扔,低声道,“前几天我和师兄给魔头设套,我被魔头打了一掌。”   任少天的神色又是一变:“什么?”   叶右道:“我没几天好活了,所以有事求你。”   任少天看着他苍白的脸,又觉一阵没由来的心慌,哑声道:“你说。”   叶右道:“我中毒的事别告诉我师兄,把我偷偷葬了吧,葬在你家乡好了,你家乡在哪?你小的时候……住在哪儿?”   任少天道:“在南方的一个小村子里。”   叶右道:“村子叫什么?”   任少天被他弄得心烦意乱,闻言强迫自己转移一些注意力,想了想道:“叫小石村,我很小的时候在那里住过,后来闹灾,我跟着爹娘逃出来,他们在半路上去了,只剩下了我一个人,最终被灵剑阁的人捡了回去。”   叶右道:“是什么灾?”   任少天道:“水灾吧……记不清了。”   叶右道:“那小石村是哪个省哪个县的,这你知道么?”   任少天道:“你问这些做什么?”   叶右咳了几声,痛苦地皱着眉:“我总得知道我将来要埋在什么地方。”   任少天一想起他这事就难受,只能回忆一番给了他一个大概的县名,紧接着觉得这样下去不行,说道:“我带你去少林找纪神医,你等我去和阁主他们说一声,马上回来。”   叶右瞬间没控制住脾气,一把按住他,咬着牙才强迫自己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从今往后,别让我再从你嘴里听见你管那姓丁的喊阁主!”   这话说得相当不客气,还带着明显的厌恶。   任少天心里微沉,顿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但没等来得及反应,胸前几处大穴被便点住了。他看着面前的人,见晓公子的脸上一片冷然,道:“你……”   叶右摘下他的面具盯着他,片刻后低声道:“你这疤,谁弄的?”   任少天突然觉得有些荒谬。   他们上一刻还要剑拔弩张,下一刻这人竟能关心似的问他问题,然而晓公子眼底的情绪太浓了,沉甸甸地罩过来,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定了定神:“给我解开。”   叶右继续问:“谁弄的?”   任少天只能道:“有一次出任务不小心弄伤的,给我解开。”   叶右向他靠近了一步:“你看着我的脸,眼熟么?你会在意我,是因为曾经见过我的样子吧?我前两天听师兄说我在少林坠崖那一次,你见过我的真实样貌。”   任少天想反驳,但很快意识到他还真是自见过这人的脸开始便有几分在意了。   他皱眉:“你想说什么?”   叶右道:“你肯定已经听说过小孩吃了白子的那种药,记忆会慢慢模糊。”   任少天盯着他:“你什么意思?你想说我也吃过药?”   叶右道:“你信么?”   任少天道:“不信,我要是真吃过药,怎么会进‘月影’?阁主也不可能把少爷……唔……”   他说到一半,叶右直接掐住他的嘴,强硬地塞了一粒药进去。   叶右道:“我再说一遍,别让我听见你叫他阁主!”   任少天这次终于有些恼了:“你给我吃的什么?”   “封你内力的药,”叶右说着对树林道,“出来。”   梅长老无声地从暗处跃出,到了他身边。   叶右掏出两个瓶子递给她:“封内力的药我只剩下两粒,一粒喂他了,这粒你拿着,等半个月后药性过了你再给他喂一粒。”   梅长老道:“是,那这一瓶?”   叶右道:“是纪神医做的解毒的药,你带着,看情况决定用不用,另外查查他的嘴里,如果藏着毒药就弄下来。”   任少天道:“你要把我弄去哪?”   “你不是不信么?我有办法让你信,你现在就去查查你嘴里的小石村有没有发过洪水,有没有你这号人,看看你到底姓任还是姓杨!”叶右冷声回道,胸口又被扯得生疼,他缓了几口气,把小石村的地点告诉梅长老,说道:“他很聪明,吃喝拉撒睡都不许离开他,你要是让他跑了……”   梅长老立刻举手发誓:“教主放心,属下一定看牢他,连他去茅厕我都寸步不离地跟着。”   任少天已经分不清是该问他是不是知道些什么,还是该问梅长老为何喊他教主,大脑混乱之下,第一个问题是:“你能不能给我找个男的?”   叶右道:“谁告诉你她是女的了?”   任少天:“……”   梅长老不太高兴,可看看教主的样子,到底是没敢多嘴。   叶右道:“查完后把他带去小青山关着,没我的命令不许放出来。”   任少天猛地看向他,见他恰好正望着自己,那眼底的情绪很浓,甚至带着一层水汽。   他心里那些恼怒不知怎的突地一灭,叹了口气,试图讲道理:“晓公子……”   “我叫阿右,你以前都是这么叫我的。”叶右最后看他一眼,头也不回地走了。   剩下的二人相互对视,梅长老等了一会儿,估摸药性应该发作了,便为他解开穴道,抓住他的手腕往前拖。任少天有一大堆的事想做,不由得看向身边的人。   梅长老道:“我劝你别耍花招,没用的,要是真惹急了我,我就把你扒光了扔马车里,等到了地方再给你衣服。”   “……”任少天看看她平坦的胸,然后打量一下她这张美艳的脸,想起晓公子的话,扯扯嘴角,“我说大兄弟……”   梅长老道:“叫我梅姑娘,我是女的。”   任少天道:“好,梅姑娘,我能不能先回去一趟?”   “不能,”梅长老道,“你放心,你无故失踪,我们教主一定会给你想好借口。”   任少天道:“他中了毒,你不担心?”   梅长老道:“担心,但教主还要和夫人一起生活,他心里肯定有数,哪怕是为了夫人,他也不会拿自己的命开玩笑。任大侠,我跟着教主这么多年就没见他气成这样过,所以你如果回去帮着姓丁的,教主指不定会气吐血,这才是真的糟糕。”   任少天闭了闭眼,艰难道:“阁主也是白子?”   梅长老道:“嗯。”   任少天道:“你们知道多少?”   梅长老道:“我只比你知道的多一点点而已。”   任少天道:“比如?”   梅长老道:“比如丁阁主是白子,你应该是对教主很重要的一个人,他刚刚说的话你听见了,如果你真的被喂过药,那你就不是任少天,你不想查清楚么?”   任少天沉默了下来。   叶右回去的时候,天色已全部变暗。   他回城前从中衣的袖子上扯了一块布,弄成布条随便缠了几圈。盛家的家丁对他这“灯笼”的印象很深,知道是贵客,连忙把人放了进去。   盛家建得很大,亭台楼阁应有尽有。   院里挂着灯笼,在冰凉的夜里微微摇曳。   叶右借着这点光,顺着石子路往客房走去,刚到花园便见丁阁主正在荷花池前站着,他神色一冷,过去了。   丁阁主听见脚步声回过头,问道:“你这是刚回来?”   叶右道:“嗯,心情不好,去四处走了走。”   丁阁主淡淡道:“冤有头债有主,是那胖子的错,与江越没关系,他能把信交给咱们,实属不易了。”   叶右眼底的神色更冷,平静问:“丁阁主不在屋里休息,站在这里做什么?”   丁阁主道:“想些事情。”   叶右道:“哦?想什么?在想魏庄主是否有什么苦衷?”   “那两封信不容辩驳,胖子确实做错了事,”丁阁主冷淡道,“我只是不明白他为何要这么做,况且依他的个性,这信应该早就烧了,为何没烧?”   “阁主难道不知道?你是不是还不知道他为何一直表现得像是有苦衷的样子?”叶右上前一步,“我来告诉你,因为有你在这里。”   丁阁主道:“你在说什么?”   “多好理解的事,他是被我拉下水了,可你没有,”叶右盯着他,“一直以来,你们都以为我和师兄是因为师父的事在找他报仇,根本不清楚你也是白子。保全了你之后他就此消失,等过几年和你一明一暗地弄死我和师兄,再找几个漂亮的借口,做足证据,把一切都归到别人头上,他就能堂堂正正地回来了,顺便潜伏的几年还能隐藏身份做些好事,等到归来,名声不减反增,还能被赞一个忍辱负重,对吧?”   丁阁主脸色微沉。   “我和师兄先前给魏海德下套的时候,他的手下很快就赶了来,”叶右道,“那时魏海德走得急,身边根本没有能用的人,临走前唯一接触的就是你,你们借着交手的工夫肯定商量了不少事,所以他一走,你便传了消息,那部分人才能及时赶到给我找了点麻烦。”   丁阁主道:“这只是你的猜测。”   “别狡辩了,我懒得听,”叶右道,“我既然能怀疑你,就不会只凭这一点点就定你的罪,我只是随口说了一件最近的事罢了。”   丁阁主冷冷地看着他。   “哦,至于那两封信,更好理解了,”叶右道,“这根本就是魏海德故意留给魏江越的,他那么谨慎,当然想过有一天事迹败露了该如何,这信便是一个办法,因为他要把丰贤庄交给魏江越,依魏江越的性子必定会把信交出去,大义的名声便有了,而凭丰贤庄的根基,魏江越足以在江湖立足,不是么?”   他讽刺道:“但这事要是换成你和盟主可就不行了,你们两家的孩子没那本事,不过这也提醒了我,为何你们在得到想要的地位和名声后,这几年还养着那些药人,我猜你们要么是想慢慢毁掉这股势力给你们的孩子做嫁衣,要么便是想在退位前找个忠心耿耿的人接手那股势力,你们的孩子没本事没关系,有那么一股势力在暗处帮着他们,他们总不会混得太惨。可你们以为我会让你们如愿么?现在药人已经要彻底没了,你猜等你死后,你那宝贝儿子能在我和师兄手里活多久?”   他微微一顿,说道:“哦对了,你会在这里站着是听说任少天跟在了我身后,所以想等等他,问问我都去了哪吧?别等了,他已经被我弄死了,浮萍也是被我弄死的,你觉得下一个是谁?”   丁阁主的神色终于有了些许变化:“我们的事,别扯上喜来。”   叶右笑了一声:“丁阁主,这话你熟不熟悉?”   丁阁主道:“什么?”   “这些年,有多少人曾经跪在你的面前哭着求你放过他的孩子?你是怎么回答他们的?”叶右看着这人眼底的杀意,笑道,“怎么?事情摊在你身上就知道受不了了?你们真让我恶心,你知不知道,这段日子我每次和你们说话,都特别想一刀一刀地把你们……”   他的身影一晃,刹那间贴近对方。   丁阁主还未收到魏庄主的消息,根本没料到这人会武功,一时瞳孔微缩,下意识后退一步,但他此刻已站在池边,这一退,半只脚便悬空了。   叶右几乎是在他退的同时又贴近了少许,伸出手在他胸膛轻描淡写地一推,把方才的话补充完:“活刮了。”   这一下简直让丁阁主猝不及防。   他的身体失去平衡,顿时栽入池中,“哗”的一声大响。   盛家住的都是江湖人,闻声迅速赶来。   闻人恒那时正要去外面等师弟,几乎把整个过程看进眼里,是第一个赶到的。他搂着师弟,对询问的侠客叹气道:“丁阁主方才想事情想得出神,不小心跌下去了。”   他看向师弟,柔声问:“吓着没有?”   叶右被他握着手,慢慢收敛一身的冷气,摇摇头,扫见某人湿漉漉地爬了上来,便走过去关心地问:“丁阁主,没事吧?”   丁阁主二十年来还没吃过这么大的亏,脸色铁青,压着火淡淡道:“没事。”   侠客们纷纷道:“没事便好,丁阁主赶紧回房吧,我们让厨房弄点姜汤……”   一群人簇拥着丁阁主快速离开,池塘渐渐静了下来。   闻人恒看向师弟:“怎么了?任少天的事查出来了?”   叶右的声音极轻:“师兄,我不想在这里待着,真让我今晚住下,半夜里我一个忍不住就会冲出去宰点人。”   闻人恒眸色微沉:“我陪你出去。”   叶右道:“我想喝酒。”   “不行,你体内的灯灭毒还不知道是不是全解了,暂时别喝,”闻人恒扫他一眼,“你脸上的布条换了?”   叶右道:“嗯,被我撕了。”   闻人恒道:“因为任少天?”   叶右静默一下,说了实话:“我体内还有一点毒,今天急火攻心气吐血,就把布条拆了。”   闻人恒猛地收紧正握着他的手,不容拒绝道:“一会儿就派人给少林传信,让纪神医他们赶过来。”   叶右没有反驳,再次道:“我想喝酒。”   闻人恒道:“你不如直接喝我的血。”   叶右道:“可我是真想喝。”   他扶着额,忍不住低低地笑起来:“师兄,咱们猜的是对的,任少天确实是我大哥,他没死,姓丁的畜生给他喂了药,把他当下人使唤了二十年,哦对了,我哥脸上还有一道疤,不知是不是姓丁的设计的,毕竟我大哥长得很像我爹……”   闻人恒被他笑得整颗心都疼了起来,扣住他的腰死死搂进怀里。   叶右继续笑:“上一次能解开这个药是误打误撞才成的,万一这药其实解不了,他搞不好这辈子都会对姓丁的忠心耿耿,可他明明是我大哥,是杨家的大少爷,你说为什么会这样……”   闻人恒哑声道:“别笑了阿右,我陪你去喝。”   叶右感觉喉咙一甜,抓紧师兄胸腔的衣服,硬生生把那口血又咽了回去。   他恨,真恨,恨到他甚至想和那些人同归于尽的地步。   闻人恒听不到他的回答,低头道:“阿右?”   叶右用内力压下翻腾的真气,说道:“走吧。”   闻人恒捏起他的下巴打量他。   叶右道:“我没事了。”   闻人恒挑开布条探了探他的额头,摸到一手冷汗,心底一沉:“你这叫没事?”   叶右道:“那我也不想在这里待着。”   闻人恒看他一眼,拉着他离开盛家,去外面挑了一家客栈,对手下吩咐一声去买酒,便把人抱进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   叶右感受着这股熟悉的体温,神经一寸寸放缓。   他闭上眼,紧接着只觉穴道被点了一下,登时陷入昏迷。闻人恒把他打横抱起放在床上,解开布条看了看他的脸色,叹了一口气。      第109章      丁阁主刚换完衣服,就见手下端来了一杯姜茶。   他吩咐他们都出去,端着茶杯坐在椅子上,面沉如水。   烛火幽幽地燃着,屋里被罩上一层暗淡的光。   他盯着家具细微的纹路,满脑子都是阿晓方才的话。   等定下神仔细将整件事溜过一遍,他意识到这个局一开始设计的就是他们三个人。阿晓知道他们是一伙的,用的办法便是将他们一个个拆开。   最初在少林,他曾找阿晓谈过棋局的事,阿晓话里话外都在往魏海德和盟主的身上引,什么“白子有仇家要耍阴招”“黑子可能是白子的同伴或心腹”之类的,似乎就是想让他怀疑到那两个人的头上。   更要命的是阿晓早已看穿他们的软肋,所以那晚去抓肖先生便特意叫上了喜来,其效果是等他和盟主从响杏城赶回少林,盟主得知儿子被绑、而江越和喜来一起立功的时候,神色立刻有些不对,开始担心要被他们当成弃子了。   丁阁主缓缓摩挲着茶杯,整理思绪。   后来阿晓成功离间他们,把盟主逼走,第二步便是对上魏海德。   那时他们更加怀疑他是黑子,便迅速将事因定在了喻老身上。   那件事是魏海德一时疏忽造成的,加之阿晓和闻人恒对他很尊敬,对喜来也很亲近,所以他们理所当然认为暴露的只是魏海德。理清这层关系,他们便知还有翻盘的可能,而他们的情况一直不太好,需要一个人回去坐镇,因此那段时间,魏海德已经做好随时离开的准备了。   现在想想,那些细节都是阿晓和闻人恒故意做出来的,甚至把魏海德是白子的事透露给少天,也是阿晓有意为之,这人的心智委实可怕!   但阿晓究竟是怎么知道他们三人是一伙的?   他到底是什么人?为何知道这么多东西?   丁阁主深深地皱起眉。   如今魏海德已被逼得暴露,依阿晓的手腕,再加上魏江越给的信,估计魏海德这辈子都翻不了身,那阿晓和闻人恒紧接着要对付的便是他了!   他的眸色一沉,急忙出门到了丁喜来的房间,结果自家傻儿子竟然不在,他的心“咯噔”一声,一瞬间手脚都有些凉,厉声问:“他人呢?”   手下从未见阁主这般着急过,吓了一跳,答道:“少爷应……应该在钟少爷的房里。”   丁阁主立刻过去,推开门便见丁喜来窝在床前的椅子里,正呆呆地看着床上的人,小钟则已经睡着,眼眶有些肿,想来是听说整件事情后哭过了。   丁喜来见到他,本能地绷着脸站起身,眼底仍带着几分惆怅和悲痛,说道:“爹。”   丁阁主道:“跟我出来。”   丁喜来不敢违背,一路乖乖地跟着他到了他的房间,进门后忍不住问:“爹,小钟以后住在咱家可以么?”   丁阁主看着他,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丁喜来可怜巴巴道:“钟伯伯被杀了,家也被烧了,就剩下小钟一个人,没人护着他,他武功不好,公子哥当惯了也受不得苦,肯定会被欺负,这要是换成我恐怕都活不过十天,我不管他,他将来还不知会怎么样呢。”   丁阁主毫无预兆地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   丁喜来的话登时卡在喉咙里,有点惊悚,他老爹一向严肃,很少对他这般慈祥,现在这样难道是觉得他长大了,被他打动了?   他立刻骄傲地挺起小胸脯。   丁阁主又看他两眼,收回手,紧接着突然点了他的穴道。丁喜来半声都没吭,栽倒过去,被丁阁主一把接住了。   卫晋在旁边看得一怔:“阁主?”   丁阁主看他一眼,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盒递给他。   卫晋接过打开,发现是一粒小巧的药丸,还散着若有若无的淡香。   他道:“这是?”   丁阁主道:“固本培元的好药,你吃了,我有事要让你去办。”   卫晋道声是,取出药张嘴吃了。   丁阁主道:“挑几个人连夜把喜来送走,现在就走。”   卫晋道:“送走?”   丁阁主道:“嗯,接下来的事我不想让他参与,你把他送到他二舅那里就赶紧回来,后面还有别的事得做。”   卫晋多问了一句:“若少爷要吵着回来呢?”   丁阁主道:“绑也得把他绑去。”   这一路,他有很多次都想把喜来送走。   可那些小辈都在这里,他单独撵人怕是会惹人怀疑,何况那时他根本不知道自己也暴露了,加之喜来很喜欢跟着阿晓,他想着兴许能学点什么,便没有赶人,谁知他们自以为是的优势竟反被阿晓利用了,被那人一直拖到了现在!   卫晋见他面色不渝,便不再多问,抱起丁喜来去外面点了几名手下,快速离开了盛家。   五蕴城是一座大城,围有城墙,如今城门早已关了。   他们便挑了一处僻静的地方翻墙而过,打算到外面再弄马车。“月影”的人利落地跟着他,问道:“队长,少天哥呢?”   卫晋道:“他被少爷派去跟着晓公子了。”   “月影”的人道:“怎么没见他回来?”   卫晋道:“可能临时有别的事,若阁主想让他也跟着,等他回去,阁主会让他来追咱们的,路上留记号便是。”   “月影”的人道:“好。”   此刻被他们惦记的任少天早已进了一个庄子。   他们走的时候天色已晚,到不了下一个小县,梅长老干脆寻了一个庄子花钱借住一晚,并让人烧了热水,坐在浴桶边道:“洗吧。”   任少天:“……”   梅长老道:“看着我干什么?”   任少天提醒:“梅姑娘,男女有别。”   梅长老道:“我知道,但没听见我们教主说吃喝拉撒睡我都得陪着你么?”   任少天道:“……”   梅长老托腮道:“这么说吧任大侠,你身上有的东西我都有,你身上没有的我也有,不要觉得我会难为情,行了,赶紧脱吧。”   任少天:“……”   这话里好像藏着某种凶残的意思。   梅长老道:“要不我帮你脱?”   “不了。”任少天见她确实不走,便开始脱衣服,对她的打量全然无视,迈进浴桶泡着,说道:“你真不想回去?你这一走,魔教还剩多少人?”   梅长老道:“没关系,先前小季和小白押送那些药人离开,估计在半路上就会联系几位堂主接手,他们这两天就能赶回来。怎么,你想回?”   任少天很坦诚:“嗯,我不放心,不然我不插手灵剑阁的事,只在旁边看着?”   梅长老道:“不行。”   任少天道:“你我心里清楚,这盘棋马上要结束,魔头和魏庄主随时会来,正是关键的时候。我会调查我的事,但不是现在。”   梅长老道:“不行就是不行。”   她不想继续说这个,转移话题道:“少天小哥,身材不错呀。”   任少天毕竟是“月影”的副队,没被她调戏到,反而勾起坏笑,挑了一下眉:“进来一起洗?”   他的面具已经摘了,梅长老只觉那一瞬间的风采竟和教主有些像,微微一怔,接着羞涩地低下头,在任少天觉得她会拒绝的时候,小声道:“那……那好吧。”   任少天不动声色地盯着她,想知道她是不是来真的。   梅长老还就是来真的,快速把衣服脱掉迈进去,看一眼他的神色,说道:“以为我不敢?任大侠,我们在教主和谢宫主手里活了好几年,这都是小意思,早告诉过你别挣扎的。”   任少天:“……”   这些年你们到底是怎么过的?   任少天突然心中一动,扫一眼她扔在旁边的衣服,耐着性子泡了泡,正要说一句洗好了,却被面前的人点住了穴道,不由得看向她。   梅长老靠着浴桶,嗔怪:“急什么?等等人家啊。”   任少天顿时知道这人是看出了他想出去拿解药,认命道:“行,给我解开吧。”   梅长老见他似乎是死心了,大发慈悲地为他解了穴。   任少天无奈地在心里想魔教的这都是什么人,冷静片刻道:“你说说他的事吧。”   “我们教主啊……”梅长老的眼神有些遥远,“他的心思藏得很深,平时活得潇潇洒洒,若不是这次的事,我们都不知道他有仇家,且仇家竟还这么难对付。”   她漂亮的眸子带上一抹冷光,语气温柔下来,“不过没关系,现在已经知道了,我们这些人的命都是教主的,谁让他不好过,我们就让谁生不如死。”   叶右这一晚睡得很踏实,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闻人恒早已醒了。   他刚刚睁开眼,便觉腰间传来一股力道,紧接着就被师兄揉进了怀里,抬起头:“你昨天点了我的穴道?”   闻人恒应声:“你觉得怎么样了?”   叶右道:“还行。”   闻人恒打量他。   经过一晚的缓冲,师弟的脸色明显比昨天要好得多,浑身的杀意和冷气也收敛了,这人似乎已经习惯控制自己,简直练得如火纯青。   他还是心疼得厉害,把人搂紧了一分。   叶右不太想起,将头埋进他的颈窝,闭上眼。   闻人恒道:“还想睡?”   叶右道:“不睡了。”   闻人恒便陪他躺着,等两个人都有些饿了才爬起来吃饭。   街上早已热闹,人来人往。   叶右不想吃客栈的饭,直接退了房,跟着师兄迈进五蕴城最有名的酒楼点上几碟小菜,这便吃了起来。等到快要吃完,他的鼻尖突然一动,说道:“风醉的‘十三佳’。”   闻人恒四处扫一眼,只听门口传来一声轻笑:“晓公子真识货。”   二人扭头,目送谢均明拎着一壶打开盖的酒,大咧咧地进来了。   那酒香飘得到处都是,大堂里的酒鬼被勾得食指大动,都把目光投向了他手里的酒壶,谢均明无视掉他们,笑着对叶右二人打招呼:“巧啊两位。”   闻人恒道:“巧,谢宫主是来吃饭?”   “我吃完了,”谢均明道,“但我在盛家待得无趣,所以想来这里等着吃午饭。”   这理由太强大,周围的人具是无语。   叶右则笑了笑,对小二要了一个雅间,和他一起上去了。   谢均明不是自己来的,不过百里长老似乎有事,片刻后才进门。   叶右扫他一眼,见他冲窗户努努嘴,便起身查看,很快在街道一角发现了沉虹寨寨主的身影,那人换了一件小米分裙,正被两个地痞流氓围着调戏,十分凄楚。   他笑道:“他怎么不还手?”   谢均明道:“他说若能撑半个时辰,就让我送他十壶风醉,我想看他怎么撑,便同意了。”   叶右笑出声,饶有兴致地看了几眼,正要给一句论定,只听平地响起一声暴喝:“光天化日之下,你们想干什么?”   这下不只叶右,连谢均明和闻人恒都好奇地凑了过来。   他们望向左边的街道,见一个身高九尺的汉子骑马而来。叶右和闻人恒顿时一怔,耳边听着谢均明嘀咕一句这是谁,便解惑道:“碎云帮的帮主。”   “碎云帮?”谢均明道,“就是你们给魔头下套的地方?”   叶右道:“嗯,这是帮主,他是来找我们的。”   几人说话的工夫,碎云帮帮主已翻身下马,大步冲过去把那两个小流氓收拾了,简直干净利落。寨主惊呆了,沉默地看着他,心里唯一的念头是自己的酒没了。   碎云帮帮主扫见附近有不少江湖侠客,立刻怒了:“真是世风日下,白道的侠客竟然到了见死不救的地步!”   侠客们太无辜了,不受这个气,问道:“阁下是谁?”   帮主道:“碎云帮帮主。”   碎云帮是偏中立的门派,严格说并不是纯粹的白道门派,且基本不掺和江湖纷争。   侠客们估摸他可能不认识这个人,解释道:“帮主误会了,你旁边这位是男的,乃沉虹寨的寨主沉虹,今年三十。”   帮主不可思议地看向身边的人:“你是男的?”   沉虹仰起头,咬着嘴唇看着他,水汪汪的大眼湿漉漉的,万分可怜。   帮主回头看着侠客,怒道:“这明明就是个姑娘!”   侠客们:“……”   侠客们有心想过去把沉虹的衣服扒了,但都知道谢均明他们正在旁边的酒楼里,只能不和他一般见识,用颤抖的手抓牢剑,扭头走了。   楼上看戏的几位见帮主在安抚沉虹,好像要送他回家,便决定不现身,等看这二人走远了才意犹未尽地收回目光,坐了回去。   谢均明把酒壶一推:“喝么?”   叶右看着师兄:“那帮主是来找你的,你不回盛家?”   闻人恒道:“一杯。”   叶右于是不赶他了,见谢均明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便愉悦地端起来抿了一口,满足地喟叹,问道:“你出门除了找我玩,没别的事?”   “倒是有一件,”谢均明道,“今早吃饭的时候,我在饭桌上没看见丁喜来。”   叶右道:“被送走了?”   谢均明道:“嗯,我问丁阁主,他说昨晚接到家里送的消息,说是丁老夫人身子不好想见见孙子,便让丁喜来回去了。”   叶右道:“这理由找得挺好。”   他端起酒杯想喝第二口,旁边却伸来一只手——闻人恒拿过杯子,把剩下的全喝了。   闻人恒温和道:“我说一杯,没说让你一个人喝完。”   叶右无奈,但转念一想师兄能同意他喝一口已经不错了,便见好就收,起身道:“走,回去。”   谢均明道:“想怎么做?”   叶右眯起眼:“昨天魏江越拿的信似乎不是盟主写的,我去问问丁阁主是不是他写的。”   谢均明一听就知他这是想直接对上姓丁的,立刻来了精神,急忙跟着他走了。      第110章      叶右几人回去的时候,前辈们都在前厅坐着喝茶,见他进门,他们都看了一眼。   葛帮主昨晚已从儿子的口中得知某件震惊的事,有一肚子的话想问晓公子,便主动打招呼:“晓公子昨晚没回来?吃饭了么?”   叶右道:“吃完了。”   他找地方坐下,看着丁阁主:“听说丁老夫人身子不适?”   丁阁主淡淡地“嗯”了一声。   “上了年纪本就容易生病,老夫人享了这么多年的清福比较金贵,更得注意,”叶右道,“师兄,记得派人去好好探望一下。”   闻人恒道:“一会儿安排。”   丁阁主的眸色微微一冷。   几位前辈都是老江湖,立刻从这话里嗅出几分不对。   他们看看晓公子和丁阁主,有几个想起昨晚丁阁主落水时晓公子就在旁边,且后来晓公子就被闻人恒带了出去,估计昨晚的事可能不是走神那么简单。   王家主、葛帮主和葛少帮主是知道内情的,后两人不禁紧张地屏住了呼吸,而王家主与白子有杀父之仇,加了一句:“我也派人去看看,聊表心意。”   其余几位帮主不明所以,只能随大流,纷纷表示也要探望。   丁阁主道:“不用,小毛病不碍事。”   “都病到要见孙子的地步了,怎么会是小毛病?”叶右道,“丁阁主因为棋局的事不能回家,我等十分愧疚,别人不去,我和师兄是一定要去的。”   几位前辈想,晓公子和闻人恒是黑子,这么说倒是合情合理。   但为何他们还是觉得不太对劲,像是要针锋相对似的?   嗅出几分火气的帮主不再开口,静观其变。慈元方丈和玄阳掌门对视一眼,迟疑地看看这二人,有些不知该怎么问。   丁阁主握着茶杯的手微不可察地紧了紧,特别想把面前的两个人宰了,但他到底没有失去理智,在心里猜测这人的打算,暗忖他们莫不是要直接摊开?可他们又没证据。   慈元方丈开了口:“晓施主身子怎么样了?不如回房休息休息?”   “劳烦方丈挂心,晚辈这几天觉得还行,何况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晚辈的仇眼看要报,心情比较好,”叶右道,“咱们来说说正事,二公子昨天带来的信大家都看过了,葛帮主说那不是盟主的笔迹,对吧?”   葛帮主顿时猜出他的打算,感觉额头要冒冷汗,特别想告诉他仅凭一两封信定不了丁阁主的罪,但还没等使眼色他便想到晓公子很聪明,兴许是有后手。   他于是说道:“看着不像,但不排除盟主故意换笔体的可能。”   叶右道:“几位前辈是怎么想的?”   葛帮主作为定天书院的帮主,在鉴定笔体的事情上要比众人都厉害,几位前辈自然没有异议。韩帮主问道:“晓公子难道有别的看法?”   叶右道:“我不认为是盟主写的,前辈们想想看,盟主可是魔头的家仆,谁那样称呼魔头都行,但盟主不会的。”   几位前辈点头,暗道也是。   丁阁主冷淡道:“也可能信上指的不是那个魔头,而是当时江湖上出现的一个魔头。”   叶右笑着问:“丁阁主这么清楚,信该不会是你写的吧?”   这话差点把人惊得魂飞魄散。   前辈们猛地看向这二人,心思转得飞快,晓公子可是黑子,他自进门起就和丁阁主有些不对付,难道丁阁主也有问题不成?   丁阁主的眼神冷了些:“你胡扯什么?我只是照实分析。”   叶右道:“行,那丁阁主再替晚辈分析一下,魏庄主和盟主这些年都是一伙的,手里还握着这么多药人,二十年来怎么不对你下手?我要是他们,多栽赃嫁祸几次,你早就完了,哪里能容得下你们灵剑阁和丰贤庄一起做大?”   他微微一顿,“说起来,你和魏庄主当年好像就是‘屠魔’一事之后才慢慢做大的。”   在场的可没几个是傻子,立刻有人坐不住了:“晓公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想说我和姓魏的胖子是一伙的,”丁阁主道,“他前几天给魔头设套,对方的手下来得很快,他觉得胖子临走前只接触过我一个人,肯定是我替胖子传的消息,昨天晚上我们也是因为这事才闹起来的。”   “这……”几位前辈道,“这也不一定啊,可能是魏庄主提前做好了安排,或是在半路上就和手下会合了。”   叶右笑了笑:“丁一诚,你一定是觉得我手里若有证据,早在魏海德走的时候就揭发你了,根本不会等到现在,所以你昨天才只是把丁喜来送走,自己却选择了留下,对吧?”   他这次干脆直呼了丁阁主和魏庄主的名字,可见是相当不客气了。   几位前辈不再插嘴,静静看着。   叶右望着丁阁主:“你太自以为是了。”   谢均明嘴角的笑意微微加深。   他看出阿右是打算对上姓丁的,但没想到竟会这么直接,这人到底想怎么做?   他忍不住瞥一眼身边的闻人恒,见对方在往外瞅,便也看了看,接着就对上一个熟悉的人影,只见卫晋一身狼狈,从外面窜了进来:“阁主!”   丁阁主正满脸寒霜,思考阿晓他们是不是有自己的把柄,此刻见到他,神色猛地一变:“你怎么回来了?”   卫晋道:“回阁主,我们在半路遭人偷袭,属下便把少爷交给小路他们,独自引开了那些人,后来属下想办法擒住了一个,见他身上挂着双极门的令牌,就急忙赶了回来。”   “欺人太甚!”丁阁主霍然起身,冷冷地看向阿晓和闻人恒,沉声道,“先是小钟,后是江越,现在又是喜来,你们是不是想擒下喜来逼我认罪?姓魏的是不是也被你们逼过?上次我们怎么问他都不肯说实话,我倒想知道这有没有你们的事?”   叶右道:“你的意思是我们威胁他?可那两封信怎么说?”   丁阁主道:“秘籍都能是八九年前写的,弄一两封信有什么难的?”   叶右道:“那我师父的事呢?”   丁阁主道:“谁亲眼见过那张所谓的小条?”   叶右笑了:“接下来你是不是想说连盟主都是我逼的?他也不是什么魔头的家仆?”   “不是没可能,他是家仆的事也是你们说的,若你以小钟的命威胁他,交给他一个信物让他去找魔头,他肯定去,”丁阁主上前一步,冷冷道,“你现在告诉我,你消失的这十年去哪了?”   这一来一去,发展得实在太快。   几位前辈简直要跟不上,他们的思绪上一刻还停在“丁阁主是不是有问题”“晓公子和闻人恒竟要绑人”的上面,结果下一刻就成了这样。   他们猛地发现,经过丁阁主的一番话,事情似乎变了一个样——毕竟盟主和魏庄主都是主动走的,而他们至今为止还没有铁证。   丁阁主看向方丈等人:“虽然我看那个胖子一直不顺眼,但我不想冤枉好人,这事究竟如何,一定得查清……”   话音未落,他只觉身后来风。   由于离得太近,他根本来不及躲避,只能堪堪偏离一点。   紧接着只听“噗”的一声,一把匕首插入后腰,几乎全部没入。   他连忙转身后退,看清背后捅刀的人,神色一沉:“你……”   几位前辈仍然没回神,这时见到变故,有的甚至没控制住惊呼了一声,齐刷刷看向捅人的卫晋。   卫晋看着表情扭曲的丁阁主,顿时哈哈大笑,一扫之前的狼狈,笑出了几分狂妄和嚣张:“痛快,我终于等到了这一天!姓丁的,我真该谢谢你当初没杀我!”   叶右笑眯眯地在旁边问:“爽么?”   卫晋笑道:“爽。”   这真是那个常年绷着脸的卫晋?被附身了么!   几位前辈惊愕地看着他,玄阳掌门道:“这到底怎么回事?”   卫晋正要开口,却扫见丁阁主要向外跃,急忙闪身拦住他,然而丁阁主毕竟是江湖两大高手之一,哪怕受了伤也不可小觑,加上身边还跟着两名“月影”的人,卫晋一时不察便让人逃了出去。   丁阁主第一件事便是把“月影”的人召集过来。   几位前辈追出门时就见“月影”的人已经赶到,将他团团护住了。   卫晋迈下台阶:“你们若还认我这个队长,就给我让开!”   “月影”的人微微一怔,接着只听同伴道:“他不是队长,刚刚是他捅了阁主!”   “我是你们的队长,”卫晋道,“我以前告诉过你们什么?‘月影’代表江湖正义,你们一定要能明辨是非。”   “月影”的人暗道这确实是队长,一时迟疑。   卫晋道:“咱们这位阁主是白子之一,你们让开,别助纣为虐。”   他回头看一眼几位前辈,说道:“我乃蒋家后人,二十年前,魔头带着丁魏二人屠杀了我整整一族的人,丁一诚见我没咽气,便带回去下药,改了我的记忆,取名卫晋。”   这事太过骇然。   几位前辈、“月影”的人和听到动静赶来的侠客的神色都是一变:“——什么?!”   卫晋道:“六年前,我因一个任务意外中毒,因祸得福冲开药性,回到灵剑阁之后便收敛性子给他当狗,为的就是这一天,”他看着丁阁主,声音骤然一冷,“姓丁的,是男人就痛快点出来领死!”      第111章      丁阁主被手下扶着,后腰仍插着匕首。   “月影”的人不敢随便拔,只点了他的穴道止血。   不过这根本没用,因为丁阁主很快觉出伤口在发麻,且渐渐要蔓延到四肢,显然刀上有毒——卫晋这些年破天荒在外人面前卑鄙下作两次,结果全用在了他身上。   他拨开嘴里的机关,将藏着的从云特制的解毒药服下,用尽全身的力气才控制住杀意,问道:“你把喜来怎么样了?”   卫晋道:“你说呢?我受了你这么多年的栽培,不好好报答他一下,怎么对得起你?”   丁阁主脸部的肌肉顿时一紧。   他压下喉咙里上涌的血腥气,缓缓道:“是你谁告诉你你是蒋家后人的?我若真是杀了蒋家的人,而你也真是蒋家后人,我留你做什么?”他环视一周,“换成你们,你们会么?”   侠客们猛摇头,感觉太匪夷所思。   几位前辈则早在听完卫晋的事之后便在想这个问题了。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这道理谁都懂,更别提还是灭族的大仇,丁阁主若真的恶贯满盈,怎么着也不可能留人家的孩子,而且还任由人家坐上了“月影”的队长之位,这不是纯粹给自己找麻烦么?   这么一想,卫晋被骗的可能其实更大啊。   众人不禁朝那边的某人看了一眼。   叶右顶着众人的视线,慢悠悠地迈出一步,和气地问丁阁主:“你是不是想说他是被我下了药,篡改了记忆?”   “不是没这个可能,”丁阁主冷着脸道,“再说,若真是我下的药,我难道不担心他有一天会解开药性?”   叶右道:“就因为你不担心,所以才下的,不是么?”   周围立即响起一片嘈杂,侠客们交头接耳,不明所以。   玄阳掌门道:“晓公子,这是何意?”   “他为何要留人,那几年我和卫晋也一直在想,”叶右看向“月影”的人,“卫晋曾告诉我,你们从培训营到被选入‘月影’的整个过程,被灌输的最多的是要公正,江湖上有太多奇人异事,更有不少蛊惑人心的药,一个不慎中招就会把兄弟当仇敌,因此遇见任何事一定要有证据,查清楚了再动手,切莫冲动,是不是?”   “月影”的人应了一声。   这种类似的训诫他们都听过,且不止一次。   叶右道:“当年卫晋冲开药性,第一件事也是去查自己的身世,看看他记忆里的村子有没有他这号人,但我被拦住了。”   卫晋接话道:“他告诉我,我那么多天没消息,若真被下过药,下药的人肯定要考虑我解开药性的可能,更可能会派人去村子或蒋家的坟前守着,一旦见到我的影子,估计不等我杀回去报仇就会死在路上,与其现在去,不如以后慢慢查,所以我忍下了。”   “他养伤那段日子,是我替他查的,发现那些地方果真多了不少生人,”叶右似笑非笑扫一眼某人,“不过我如实告诉卫晋的时候,他并没全信我。”   卫晋道:“我若全信,就不是我了。”   叶右不置可否,继续道:“因此我懒得细查,便由他自己去弄清楚,但他回去后,丁一诚绝对要问他去了哪,我便提前找好一个村子,上下全打点妥当,果然卫晋回去不久,灵剑阁的人便来村子询问卫晋的事,得知确实有那么一个人养过伤,这才安心离开。”   几位前辈心下了然。   卫晋失踪的事自此便被他们蒙混过去了。   叶右道:“听到这里各位便清楚了,不管是谁被下了药、谁冲开药性,在经过如此多的训练之后,肯定不会第一时间冲动地报仇,可等他们查的时候早就晚了,哪怕有一两个侥幸没死的或聪明的想把这事捅大,要找的不是魏海德就是盟主,即便有如卫晋这样的知道魏丁二人是一伙的人,也肯定找的是盟主或少林武当,但有什么区别?”   几位前辈——包括被点名的少林和武当——都沉默了。   若没有这次的棋局,谁能想到、谁又能相信那三人是一伙的?依那三人在江湖的权势,不管谁来查,恐怕结果都是会找到无数让人信服的证据,表明是告状的人被迷惑了心智,故意冤枉丁阁主。   如果“那三人是一伙的”这一点成立,丁阁主确实有恃无恐。   但问题是,真能成立么?   几位前辈暂时持怀疑态度。   “再来说说丁一诚为何留人,”叶右看着众人,“卫晋和任少天的天赋如何,想必你们都清楚。”   众人点点头。   “月影”和“苍穹”太有名,其队长和副队长一向惹人关注。卫晋和任少天能坐到那个位置,天赋自是不必说,甚至比丁阁主还高,曾惹得不少人羡慕,赞叹着丁阁主真是好福气。   人群里一位帮主问道:“晓公子的意思是丁阁主当初没杀卫晋,是因为他天赋高?”   另一人敏锐道:“等等,关任少天什么事?”   叶右道:“因为任少天也被喂过药,他是杨家大少爷。”   众人倒抽一口气,深深地觉得丁阁主太丧心病狂。   丁阁主道:“蒋家和杨家?晓公子一会儿是不是还得给我找个花家的人?”   “这要让你失望了,至今我还没见到一个花家的,”叶右回了一句,重新看着众人,“当年屠杀三家的时候,丁一诚可能就想建‘月影’,卫晋和任少天的天赋这么高,被他选中了。”   他短暂地一停,补充道:“当然这只是我猜的,具体如何只有他自己清楚。”   他不等前辈们和丁阁主开口,便往下推测:“再然后便是建训练营,‘月影’里如何选人,想必你们也知道,毕竟江湖上不少人都想进‘月影’和‘苍穹’,作为向来‘公正严肃’的丁阁主,卫晋和任少天表现得那么抢眼,若不晋升才叫奇怪。”   他盯着“月影”的人:“你们好好回忆一下,这些年,‘月影’能慢慢有如今的地位,卫晋和任少天做过多少贡献?”   “月影”的人张了张口,被问得哑口无言。   “月影”里谁不知道,卫晋和任少天在没坐上正副队长之位时便已是骨干,如今更成了顶梁柱,哪怕任少天常年跟着少爷,平时也会处理不少队内事务。   前辈们也快速理清了思绪。   确实,江湖上像卫晋和任少天这种天赋的人实在太少,而晓公子将利弊分析得很透彻,这事明显是利大于弊的,能用的话为何不用?   叶右道:“我知道用两个被喂过药的人当正副队长,丁一诚估计不会踏实,先前我总在猜他是会放心地利用他们一辈子,还是以后找个合适的机会灭口,可经过这些事,我又有一个猜测……”   他看向丁阁主,眼神骤然锐利:“丁一诚,你告诉我,等他们的武功再精进一点,你会不会把他们扔给从云试药?”   众人吃惊:“什么?”   “等等,从云是谁?”   “从云……我怎么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   闻人恒道:“他是白子的那位神医,同时也是纪神医的大徒弟。”   众人再次吃惊:“什么?”   “纪神医的大徒弟不是死了么?”   “他也诈死了,”闻人恒说着回到先前的话题,“在少林的时候,纪神医就说过从云在增加药量,而白子有那么多能用的药人,实在没什么必要冒险救吸血老鬼他们,除非想用他们来试药,这事他们自己恐怕一直都不清楚,还沾沾自喜地以为被救了。”   玄阳掌门道:“那试药的目的……”   闻人恒道:“我猜是想控制魔头。”   叶右幽幽地往前踏了一步。   这是他最不能忍的。   他大哥若一辈子是副队,起码衣食无忧,结果落到最后,姓丁的很可能把他们拿去试药!   闻人恒立刻察觉师弟的情绪有些不稳,上前握住了他的手。   叶右缓了几口气,仍看着丁阁主:“你怎么不说话?其实你心里清楚这事拖不久,只需找来当年与蒋家交好的世家辨认一番就能确认卫晋的身份,如今魏海德和盟主帮不了你,你们做不了手脚,只能等着方丈他们去查,你如此做派无非是觉得我们没有铁证,所以想拖一拖,最好拖到魔头过来把这里搅得血雨腥风,或是用招供来换取你儿子的命,是不是?你忘了,我说过你太自以为是,现在,我就给你一个我不可能对卫晋下药的证据!”   他说罢看向师兄。   闻人了然,解开了他脸上的布条。   众人顿时打起精神看着,等见晓公子转向他们时,不少人都暗自吸了一口气。   丁阁主也看着他,不知他要打什么主意。   “丁一诚,你和魏海德与那三个世家都不熟,想必不会认识我,”叶右转向几位前辈,“你们呢?熟么?”   几位前辈迟疑地看着他。   盛家主忽然颤声道:“你你你是……”   “我是杨家幼子,任少天是我大哥,”叶右听着四周的喧哗,说道,“盛伯伯,当年我跟随父母去花家做客,您还给我买过糖人。”   盛家主震惊道:“没错,是你!你和你娘长得很像!”   他大步走下来,“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先前你家里出事,我一直在处理花家的事没顾得上看你,后来听说你被接到丰贤庄便放心了点,等我终于有机会见你,还想过你长大后反而没有儿时好看了,你……”   “我逃走了,当年魏海德救回去的是我家管家的儿子,他们给他喂了药,”叶右重新看向丁阁主,见他脸色发白,问道,“丁一诚,我一个杨家后人,本身就是证人,根本无需对卫晋下药让他指证你,现在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丁阁主紧紧绷着脸,一语不发。   卫晋的剑“刷”地出鞘,沉声道:“都听明白了吧,给我让开!”   他在“月影”的积威太重,当即有几个人听话地闪开了。   其余人犹豫一番,看一眼阁主,希望他能说句话。   丁阁主放开扶着自己的人,又问:“你到底把喜来怎么样了?”   卫晋道:“想知道就来领死!”   他说着已经不想忍了,立刻就要把这畜生活活劈了,但就在要动手的时候,叶右开了口:“看样子,他这是想认罪了。”   丁阁主冷冷地扫他一眼,接着抬头望向慈元方丈和玄阳掌门。   他到这一步,仍然是平日里严肃的模样,甚至还整理了一下衣襟,背也绷得更直了些。   “阿弥陀佛……”慈元方丈叹气着道声佛,“丁施主,可有话要说?”   丁阁主这次的表现终于对得起他往常的性子,痛快地认了:“那些事是我做的。”   四周像是烧开的水一样,猛地沸腾起来,只听这人道:“这二十年来我家里人并不清楚这件事,一人做事一人当,还望方丈能秉公办理。”   卫晋冷笑:“这是要托孤?”   丁阁主不理会他,仍看着方丈。   慈元方丈道:“好。”   丁阁主闭了一下眼,缓缓道:“当年,魔头看上了魏海德的姐姐,也就是我的嫂子……”   这第一句话就是震惊四座。   然而丁阁主因为受伤,声音很低,他们只惊悚了一下便急忙收声,认真听着。   丁阁主强迫自己站直,娓娓道来。   魔头的实力毋庸置疑,那时除去练武外,魔头只对他嫂子一个人有感情。嫂子看出魔头的心思,生怕结怨后两家人要遭到灭顶之灾,于是服了毒,身子越来越弱,让魔头以为她是生了病。   嫂子临死前害怕魔头迁怒两家人,便求他对两家人照顾一二,魔头答应了。而嫂子去世不久,魔头便接到了《追成散》的消息,所以把失去嫂子的痛都发泄到了那三家人的身上。   当年第一家是花家,几乎没留全尸,也没留活口。   丁阁主缓了缓,说道:“那时我和魏海德才知道跟着的是什么样的恶魔,可情况容不得我们细想,魔头没得到秘籍是不会罢休的,紧跟着就去了蒋家……”   就是在那天,他看见了卫晋。   阿晓猜错了一点,当时他还没有想建“月影”的念头。他只是想卫晋太小,兴许自己找几个人证明他那天没去蒋家,便能把这小孩骗了,可后来听从云说能用药改变记忆,这才改了办法。   而他会捡卫晋,是因为他已经对魔头产生了忌惮。   卫晋的天赋高,若收为己用,假以时日或许就能对付魔头。后来救任少天也是同样的理由,且任少天有一点好处是杨家出事时根本不在杨家,不清楚他也参与了,所以哪怕有一天任少天的药性解了,他也能说一句是为了他好,不想让他冲动去报仇,完全不担心任少天的药性会解。   叶右的眼神冷下来,沉默地盯着他。   丁阁主对他的目光视若无睹,继续道:“后来我和魏海德发起‘屠魔’是真想杀了魔头的,但以防万一,我们先和他说好是做戏,免得被他宰了,结果那天白道一群人围攻他一个,却一点便宜都没讨到,我和魏海德便知道再打下去会死更多的人,只能按照计划和魔头边打边走,让他假死,而等他假死后,我和魏海德找上从云问他有没有办法,从云说要炼药,所以我们才开始炼药人……”   他深吸一口气:“这二十年来,除去几个逃走的药人发疯砍人和最近的事逼不得已之外,我们从没让药人在江湖上肆意妄为过,我们只是想对付魔头,等到事成就会毁掉那股势力,如今我已没什么好辩解的,只能说这些年我对人对事没有偏颇过……”   闻人恒喝道:“卸他的下巴!”   卫晋几乎是在闻人恒开口的同时便动了,快速冲过去。   丁阁主下意识后退。   他本以为卫晋不会想到他还能动,或许可以寻到机会,可卫晋的神色压根没变,仿佛早已料到,他由于僵了太久,动作到底慢了些,很快被卫晋点住胸前大穴,“咔嚓”卸了下巴。   几位前辈道:“这是……”   叶右道:“不得已而为之,因为他说完就要服毒自尽了。”   他再次上前一步:“姓丁的,你以为我们会让你死前搏回一点名声么?做梦!你和魏海德不是傻子,从云医术那么高,制毒杀个人不难,什么炼药对付魔头,根本就是为了你们的私欲,你们忌惮魔头,却不想杀他,所以才想把他炼成药人彻底控制住,你只说为了江湖大意,怎么不说说菩提牢死的那些人?怎么不说你们在‘屠魔’一事上得到多少好处?怎么不说说为了养吸血老鬼他们,死在山庄里的那些小孩的命!丁一诚,别想带着‘苦衷’死,你不配!”   话音一落只听“噗”的一声。   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之前,卫晋的剑直接刺穿了丁阁主的胸膛。   丁阁主下巴被卸,口水止不住地淌下来,和着扭曲的脸,狰狞而狼狈。   卫晋的表情也没有好到哪去,大仇得报,亢奋之下,他的五官也在微微扭曲着。   他感到滚烫的血顺着剑身流到手上,只觉痛快至极,说道:“先去地府等两天,我们马上就把魏海德和魔头送下去给你做伴。”   他后退一步,用力抽出剑。   丁阁主再也支撑不住,向前一倒,“砰”地砸在地上,没了声息。   万籁俱寂。   人们望着叱咤江湖的两大高手之一就这么没气,都有些回不过神。   闻人恒垂眼看着鲜血缓缓地溢出来,轻声道:“没动手,不遗憾?”   叶右道:“我和卫晋说好了,丁一诚的命由他动手取。”   闻人恒“嗯”了一声,握着师弟的手微微上滑,探探他的脉搏,正要拉着他去坐一会儿,便见卫晋指挥“月影”的人开始搜丁阁主的身,问道:“怎么?”   卫晋道:“我临走前他给我一颗药让我吃了,也不知是不是毒药。”   众人简直不知该用什么表情:“那你方才怎么不问问他?”   卫晋道:“问过之后,谁知他会给我毒药还是解药?他让我办的事需要一个多月,哪怕是毒药,我现在也不会死,若我能用这一个多月的时间杀了他,再看着剩下那两个人咽气,我死也甘愿。”   灭门之仇,仇深似海。   众人都沉默了。   叶右没再看丁阁主的尸体,往回走了两步,面向众人:“我知道在场的这些人里怕是还有白子的人,你们听着,今天就去给你们那个主子传消息,告诉他十日之后若再不现身,我就把魏江越拉到杨家的墓前活刮了他!”   他并不理会众人的表情,看向魏江越:“魏二公子,你会躲么?”   魏江越自从听见他的真实身份,整个人便僵住了,感觉剧痛混着苦涩一起自心脏散开,真是比死了还难受。   他看着这个人,哑声道:“我不会。”      第112章      华杨城,杨家。   碎云帮一事之后,魏庄主他们就到了华杨城的杨家。   魏庄主比丁阁主谨慎,即使当初给杨公子下过药,更在眼皮底下看了好几年,可在把人放走后,他仍不忘安插一部分人守着,如今杨家的老人基本都是他的手下,见到他们便把人请进了门。   其余家仆虽说不清楚真相,但却知魏庄主与自家少爷的关系,自然把他们当作贵客招待,顺便对魏庄主的断臂暗自吃惊了一番,不过没敢多嘴,只老老实实低头做事。   没过几天,他们就发现家里渐渐多出不少人。   有黑衣的护卫,病弱的公子,还有邪气的女人和凶神恶煞的大汉,且俨然一副把这里当自己家的架势,搞得他们一头雾水。有的私下问过管家,得知是江湖上的人,最好别招惹,他们便缩缩脖子,不再多问。   这天上午,小丫鬟刚刚迈进屋添茶,就听“啪”的一声脆响,魏庄主突然砸了茶杯,一贯和气的脸上满是寒霜。管家也在屋里,见状把她带出去,示意她去忙别的。小丫鬟早已吓得小脸发白,赶紧退下了。   管家便转身回屋,观察一下魏庄主,谨慎道:“主子?”   魏庄主没有开口,阴沉地坐着。   管家只能求助地看向另外一个人。   从云示意他把茶壶放下,然后打发掉他,看着魏庄主:“信上写的什么把你气成这样?”   魏庄主把信递给他:“丁一诚死了。”   从云心头一跳,急忙拿起来一目十行地看完,眼底控制不住起了一丝异样的光,但很快掩饰了下去,问道:“杨家幼子?”   魏庄主点头,脸色依旧阴沉。   若早知他当初救回的孩子不是杨家的种,或先前若能察觉阿晓可能有别的身份,他们又怎会被逼到这一步?   现在阿晓是谁家的孩子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丁一诚死了,且死前认了罪,这不但导致他们想好的“忍辱负重几年”的计划打了水漂,还彻底让他翻身无望了!   从云握着信纸,脑中满是那张倾城绝色的脸。   在将整件事从头溜到尾,弄清那人做的这一系列的事情后,某种亢奋的情绪迅速在胸腔蔓延了开,激动之下扯到内伤,他顿时忍不住低低地咳起来。   魏庄主回神,为他倒了一杯水:“要不回去休息?”   从云道:“不……咳,不用。”   魏庄主打量他发白的脸,说道:“伤我的很可能就是你在少林遇见的那个人,他才是真正的阿晓,之前跟着闻人恒的八成是替身。”   前几天,从云与他们会合,双方将遇见的事一说,魏庄主便明白阿晓上一次是故意落水失踪,为的是和闻人恒一起消失一段日子趁机赶回少林,毕竟他和从云碰见的都是高手,是同一个人的可能性非常高。   从云喝口水,往下压了压咳嗽,轻轻“嗯”了一声。   他这次受的伤非常重。   当初若非及时扔出暗器,让手下有机会带他逃走,他恐怕早就交代了,哪怕后来一直用各种好药养着,也还是没有恢复。他先前想过不少抓到对方该如何折磨的画面,但现在他打消了念头,甚至连心里的怨恨都消散了。   他说道:“我要活口。”   魏庄主道:“什么?”   从云不嫌烦地重复:“那个杨家幼子,我要活口。”   魏庄主根本不清楚他那段无疾而终的感情,只当他是想抓住对方炼成药人,叹气道:“我倒是想抓他,但连魔头也不是他的对手,我拿什么抓?”   从云道:“哦?”   “魔头自己说打到百招之上会输,也不知那小子练的是……”魏庄主说着一顿,脸色微变,“他练的难道是《追成散》?当初杨家家主虽然把秘籍烧了,可阿晓身上若还有一份呢?”   从云道:“不是没可能。”   魏庄主立刻起身往外走。   从云道:“去找魔头?你能劝他服药?”   魏庄主道:“只是涨内力的药而已,他若知道对方练的是《追成散》,应该会的。”   从云道:“那我把药准备好。”   魏庄主出去后直接到了魔头的房间。   自从盟主被杀,魔头的话就变得更少了,有时一整天都不见得说一个字。   魏庄主曾经担心他会找小柔的麻烦,但经过观察发现他似乎没有这个打算,这才稍微放心。这人从以前起便没什么是非观,做事一律跟着心情走,加上超高的武功,让他和丁一诚总是很忌惮,不过幸亏他们没下狠心把人弄死,否则这时会更被动。   他敲了敲门:“大哥,我有事想说。”   老者在里面道:“嗯。”   魏庄主推门而入,说道:“五蕴城来的消息,丁一诚被杀了。”   老者又“嗯”了一声,半点起伏都没有,仿佛死的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魏庄主就知道他会是这个反应,便将杨家幼子另有其人的事告诉他,最后将自己的猜测说了说。老者的眼底这才有些波动:“确定是《追成散》?”   魏庄主道:“九成,不然他这么年轻,如何是你的对手?”   老者没有接话,但神色却不再死气沉沉了。   魏庄主打量他,道:“从云说你的伤虽然快要痊愈,但暂且还得养养,你上次说和阿晓会在百招之上定胜负,且他的胜率更大,我想着你不如服一点从云的药,提些内力,彻底拿下他,逼他交出秘籍。”   老者道:“他身上有灯灭毒,不可能尽全力。”   魏庄主道:“他们有纪神医,若纪神医及时赶到,兴许会解开他的毒。”   老者抬眼看他。   魏庄主不知他的打算,暗自猜测一二,问道:“大哥是想堂堂正正地打败他?”   老者道:“依我现在的年纪,哪怕拿到秘籍也没什么用,不如放手与他一战。”   魏庄主心里一沉。   这人竟不像之前那般在乎《追成散》了,他不清楚魔头这些天想的是什么,但能觉出这人似乎是要和阿晓一决生死。   可他不想这样。   他想让魔头弄死阿晓和闻人恒,甚至弄死卫晋和任少天,这样他就不怕江越以后被迫害,也就能放心地藏身了,反正有丰贤庄在,江越肯定能立足。   老者道:“还有事?”   魏庄主思考一下,道:“从云说想把阿晓抓来炼成药人,我想这事若能成,以后你们想怎么打就怎么打了。”   老者道:“变成药人,他能发挥十成的实力?”   魏庄主道:“这得问从云。”   老者不再理他,继续盘腿打坐。   魏庄主一看便知没戏,忍着怒气回房,皱眉沉思半天,把魏江柔叫来,想让她去劝一劝魔头。   魏江柔猛摇头:“爹,我不想去找他。”   从碎云帮回来后,魔头总是沉默地盯着她看,略微审视的目光让她特别害怕和不舒服,平时躲着还来不及呢,怎么敢往前凑?   魏庄主道:“从云想把阿晓炼成药人。”   魏江柔只听见这个名字就有些受不了,下意识问:“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他?”   魏庄主对女儿的性子见怪不怪,说道:“因为他武功高,抓来有用,何况你想想如果他死了,小恒可能也不会活着了。”   魏江柔一呆,想起闻人恒上次的话,眼眶顿时有些红,接着目光微闪,问道:“爹,那……那有没有可能把恒哥也弄成药人?”   魏庄主看看她,虽然有点不想回答,但清楚女儿对闻人恒的执念,便道:“能,但前提是咱们可以抓到他们,现在咱们连能不能赢都是个问题。”   魏江柔懂了,低下头,沉默不语。   魏庄主并不逼她,摸摸她的头,让她回去了。   魏江柔回房后犹豫了一下,很快下定决心,鼓起勇气端着一碗茶敲响了魔头的门,怯生生地道:“我来给你送茶。”   老者对她的到来很意外,但稍微一想便明白了:“来劝我服药?”   魏江柔小声道:“我爹说你如果输了,很可能会死在那里。”   老者道:“死就死了。”   魏江柔一怔,咬咬唇:“可你不是答应过姑姑要照顾我家和丁家么?”   老者看着她没开口。   魏江柔道:“但钟伯伯的儿子还在阿晓手里,你不想救他出来么?我听说那个药能提高内力,你如果非想和阿晓堂堂正正打,可以不用尽全力的,只用现在的内力和他打就是了,等真到有危险的时候再……”   老者打断她:“你呢?想要什么?”   魏江柔沉默一会儿,低声道:“你在抓阿晓的时候,能不能把恒哥也抓了?”   老者道:“行。”   魏江柔面上一喜,起身道:“那我不打扰你了。”   她转身想走,谁知刚刚迈出一步便察觉被一股无形的力道吸住,紧跟着被甩过去,惊叫一声砸在地上,摔得眼冒金星,等回过神,她见老者不知何时起身到了她的面前。   她的脸色一白:“你……你想干什么?”   “我答应过的事会兑现,你们两家的人我会照顾,那个叫闻人恒的我也会给你抓来,”老者的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居高临下看着她,“但有一件事不可以。”   魏江柔道:“什么?”   “这些天我一直在观察你,你害死小钟后没有一点愧疚之色,更没有伤心过,现在还过来求我给你抓人,你和她完全不像,”老者的眼神骤然一冷,“这张脸你不配顶着。”   魏江柔瞬间意识到他的打算,叫道:“你你你不能这样,不不——啊——!”   等魏庄主听着惨叫声跑过来,就见女儿的脸已经被毁,且被无情地扔出了房门。他简直惊怒,看向站在门前的人:“你这是做什么?”   老者道:“这是给她的惩罚,让她以后离我远点。”   魏庄主不清楚缘由,生怕触怒他,只能先把女儿抱走,这时只听老者道:“那个药拿过来吧。”   他微微一怔,快速明白这人的意思,点点头,带着女儿去了从云的房间。   二人安抚好魏江柔,慢慢弄清了魔头下手的原因。魏庄主感觉一口怒气直冲头顶,有心想弄死魔头,但又不得不依仗对方,只能继续安抚女儿:“没事,有百草露。”   魏江柔满脸的血和泪,只一个劲地哭。   从云道:“别哭了,我这里有百草露,给你上药。”   他说着拎来药箱,取出一个药盒递给魏庄主,然后便拿出一瓶百草露,仔细地处理魏江柔的伤。   魏江柔的声音直抖:“会不会留疤?会不会?”   从云道:“不会,百草露是好药。”   魏庄主也在旁边安慰她,见她渐渐冷静,这才把人交给从云,出去给魔头送药了。魏江柔哽咽地坐了一会儿,想起一件事:“你想把阿晓炼成药人?”   从云道:“嗯。”   魏江柔道:“那你能把阿晓的脸划了么?”   从云的手一顿:“怎么?你不喜欢他的脸?”   魏江柔刚受完刺激,加之知道这人是他爹的手下,便完全没压抑自己的本性,说道:“嗯,那张脸长在男人身上像鬼一样,难看死了,我不想再看见了,你给我毁了他。”   从云盯着她看了两眼,笑道:“好,我抓到他就毁。”   魏江柔双眼一亮,终于露出被毁容后的第一个笑容,开始关心起自己脸,询问要抹多久的百草露能彻底痊愈。   “你这伤得要几个月,”从云道,“百草露是我师父几年前制的,效果其实一般,我这两天给你另配一个药膏,比百草露管用,不仅能祛疤,皮肤也会变得比以前好。”   魏江柔立刻道:“好,谢谢你。”   从云笑得万分温雅:“不客气,应该的。”   他用布条为魏江柔包扎好,目送她出门,冷冷一笑,把药箱里剩余几瓶百草露全藏了起来,暗道一声敢嫌弃我看上的那张脸,我弄死你。      第113章      丁阁主死后,尸体被方丈他们安排人敛了。   卫晋在旁边看着,脑中一瞬间闪过了“半夜去把尸体切成块”的念头,但这冲动仅仅持续片刻就消散了。   算了,他想。   人都死了,无论他切成什么样对方都没有感觉,更不会给他一个愤怒得能让他愉悦的表情,实在没用。   叶右不关心这个。   他对魏江越说完那句话便被盛家主领进了屋,听着四面八方涌来的“杨公子”的称呼,微微垂了一下眼。   二十年,他一直不敢对外说的名字,重新回到了他这里。   他曾想过若杨家还在,现在会是什么样的光景,大概江湖的人都知道他是杨公子,见了面也会客气地打声招呼。他也曾想过等真相大白,人们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时又该是什么样的光景,然而这一天真的到来,他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激动或高兴,而是心头空空寂寂的。   家都没了,不过是一个称呼而已,能有什么用。   他们喊完杨公子,他仍是他,杨家也不可能会回来。他想,唯一的好处大概便是他以后终于能光明正大地去杨家的坟前祭拜了。   闻人恒看他一眼,估摸刚刚弄死一个仇家,师弟这时可能想静一静,便以师弟身子不适为由带着他离开,拉着他往后院走去,说道:“阿右。”   叶右应声,暗道另一个好处便是师兄喊他“阿右”的时候,他很喜欢听。   当然这一点,他在之前就听过很多次了。   闻人恒道:“在想什么?”   叶右并不是一个悲春伤秋的人,那点小情绪很快过去。   他下意识想告诉师兄没什么,但话在嘴里转了一圈忽然想起一件事,改口道:“在想谢均明的那壶‘风醉’没喝完。”   闻人恒道:“做梦吧。”   叶右轻叹一声,听上去颇为幽怨,好像被负心了似的   闻人恒无语:“等纪神医解了你的毒,我陪你喝个够。”   叶右道:“要是纪神医赶不及呢?”   事实上,纪神医他们是肯定赶不及的,因为他怕夜长梦多,就只给了魏海德十天的时间。这有些冒险,但白道的人多,算来算去还是他们赚。   闻人恒道:“赶不上你就老实在旁边看着,别随便动手。”   叶右道:“我也想,可魔头怕是不会让我……”   闻人恒打断他:“有我呢。”   叶右看看自家师兄,见他恰好望向自己,便识时务地闭上嘴,听话地跟着他回房休息,结果他们前脚刚到,谢均明和百里长老后脚就来了。   谢均明看着叶右,笑得特别好看。   叶右挑眉。   谢均明道:“我才知道原来卫晋也是你的人。”   他先前还在奇怪阿右怎么一听丁喜来被送走便决定对上丁一诚,闹了半天是阿右算好了丁一诚可能会把人交给卫晋。他们之间肯定已商量妥当,所以卫晋才能在阿右与丁一诚对峙的时候赶回来捅刀。   叶右笑眯眯地道:“你又没问过我。”   谢均明便继续笑,越发好看。   当初在少林,他能猜出阿右有帮手。后来鬼相公带着药人围山,秦月眠和桃姑娘都帮了忙,他便理所当然地认为阿右的帮手是他们,也就没有问,谁知他这是“自作聪明”了。   他问道:“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你最好一次全说了,免得我以后误伤。”   “没什么了,”叶右说着一顿,补充道,“哦,方小神医也是我的人。”   谢均明和百里长老同时一怔。   谢均明诧异:“那个小呆子?”   叶右解释道:“我以前救过他,他说想学医,我便让他来中原找纪神医试一试,结果还真成了。当年卫晋受伤也是因为有他和苗苗在才能把人救回来。不过他太呆,知道的不多,只是在我失忆那段日子赶来守几天罢了。”   谢均明重复道:“守几天?”   叶右一本正经道:“因为我太虚弱。”   这可是一句实话。   他失忆的时候确实是最虚弱的,只要吐三次血便会功亏一篑。   不过他知道师兄肯定会带他去找纪神医看病,因此提前把《追成散》的事对小神医说了,所以小神医赶来后能准确说出他的情况,并顺利守在了他身边。如此一来,若真有个万一,长老们来不及点他的死穴,小神医则会代劳,若小神医也来不及,还有卫晋在呢。   谢均明能听出他不想多谈,看他一眼,倒是没有再问。   叶右见他勉强满意了,亲自给他倒了一杯茶。   谢均明问道:“下一步是去华杨城?”   叶右道:“当然,我总得说话算数,从这里到华杨城差不多就要十天。”   谢均明道:“魏海德应该在华杨城吧?”   “八成是,”叶右笑着眯起眼,“这多好,要么他待着不动,我直接去华杨城宰他,要么是他带着人赶过来和咱们在半路遇见,我还能省些工夫。”   谢均明道:“那个魔头……”   话未说完,只听脚步声由远及近,紧接着房门被敲了两下。   沉虹推门进来,满脸的震惊:“哥,我刚回来就听说丁一诚死了,卫晋是蒋家后人,而你是杨家的人,真的假的?”   叶右道:“真的。”   沉虹看看他又看看谢均明,怒道:“我不会是最后一个知道的吧?还是不是兄弟?”   叶右笑道:“你当然不是最后一个。”   沉虹道:“真的?”   叶右道:“小白小梅他们和我大哥都还不知道呢。”   沉虹默默反应一下,感觉得到了一丝安慰,便跑过去紧挨着他坐好,眨着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他,特别心疼。   叶右把他的脸推开,问道:“怎么就你自己?水帮主呢?”   沉虹的表情有点僵。   他每次装可怜被人救下都想给人留点好印象,所以水帮主说想送他回家,他同意了,想着随便找个地方把人打发掉再回来便是,结果半路上聊了几句后他得知对方也要来盛家,这才认命,又折了回来。   不过他没给那傻子破口大骂的机会,因为他进了盛家就跑了。   他说道:“他大概在和侠客们说话吧,谁知道呢,我没管他。”   几人一齐看向他。   沉虹道:“怎么?”   叶右道:“他是碎云帮的帮主。”   沉虹道:“我知道啊,他说过。”   叶右道:“那你也该知道我上次给魏海德下套,就是在碎云帮吧?”   “嗯,等等,你别告诉我他是来找你们的……”沉虹的话说到一半,只听房门又被敲响了,他立刻可怜地看着闻人恒。   闻人恒不理他,温和道:“进来。”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来的果然是碎云帮的水帮主,此外身边还跟着卫晋。   水帮主一眼就看到了坐在一群男人中间的那抹米分衣,几乎忘了和闻人恒打招呼,走进门便上下打量他。   沉虹:“……”   水帮主:“……”   二人对视一会儿。   水帮主问:“你真是男的?”   沉虹羞涩低头:“……嗯。”   水帮主深深地觉得自己当了一回傻子,顿时悲愤,“你们黑道的怎么都这么……”   叶右和谢均明同时看着他:“嗯?”   “……”水帮主的话瞬间卡在喉咙里。   他虽没见过谢均明,但来时听侠客们说过谢宫主和叶教主都在闻人恒的房间,又想想叶教主上次霸气的模样,和这些年被这二人欺负过的白道们的惨样,便把“丧心病狂”给换了,说道,“这么咳……不拘一格啊。”   沉虹精神了:“帮主过奖。”   水帮主暗道老子找机会一定打你一顿,走到闻人恒身边坐下,转到正事上:“我听说丁一诚也是坏的?”   闻人恒道:“嗯。”   水帮主咋舌:“他们弄出这么多事到底想干什么?”   “为了地位和名声。”叶右见他要反驳,便为他解释魏丁二人在二十年前还没这么厉害,所以利用从云的药故意弄出一些意外再出面解决,也好慢慢做大,末了告诉他等那二人得到想要的也就收手了。   他道:“你看这两三年江湖上就挺平静的,对吧?   水帮主道:“那他们好好地折腾出灯灭毒又干什么呢?”   “因为太忌惮魔头吧。”叶右猜测道。   丁一诚死前说过这个,他觉得应该是真的。   这些年魔头基本处于隐居的状态,魏丁二人或许怕他会厌烦那种日子,所以在听到《追成散》的消息后才会急着去取,也好给魔头找点事做。   当然,他一开始的想法是无论魏丁二人的地位到何种程度、无论魔头还在不在世,对于绝顶秘籍,魏丁二人还是想得到的,哪怕不为他们自己也得为下一代着想。   但不管真相是什么,好在这个棋局顺利地开了。   水帮主道:“我还听他们说丁一诚死前说要毁掉这股势力,他没骗人?”   “嗯,做嫁衣呗,”叶右道,“比如魏海德他们都退了,那三个小辈继位,江湖忽然发生一件事,有人捅到三个小辈那里,他们身边的谋士便跟着出谋划策,带着他们慢慢发现一个利用菩提牢炼药人的可怕邪派,而邪派再被他们一举歼灭,你说,效果怎么样?”   水帮主倒抽一口气。   真到那时,只怕这一件事便足以奠定魏江越他们的地位了,甚至得到的赞誉比魏海德他们还高,毕竟魏海德几人在位的时候根本没发现这个邪派。   好算计啊!   他更加咋舌,喝了一口茶压惊,接着怀疑问:“不对,他们难道不对付魔头了么?”   叶右道:“到那时,估计魔头也快老死了,他们还费心弄死他作甚?”   哦,也是。   水帮主再次喝水,觉得自己的脑子有些不够用。   叶右给他缓的时间,看向自始至终都没开口的卫晋,问道:“你怎么样?”   卫晋笑道:“挺痛快的。”   叶右道:“我是说你身上的药,觉得如何?”   卫晋道:“还没发作,谁知会怎样,你呢?”   叶右道:“我还好。”   卫晋怀疑:“你对上魔头,没事?”   叶右浅浅喝了一口茶,说道:“嗯,只是被他打了一掌。”   屋里瞬间死寂。   除去知情的闻人恒和水帮主,其余几人都看向了他。   叶右主动道:“我不是不想说,是没找到机会。”   这也是一句实话。   他和卫晋这些年早已有了默契,上次任少天为救他跳河,卫晋便想办法从任少天的嘴里套了话,之后丁一诚派卫晋跟踪他和师兄,趁机就把问到的事告诉了他,所以他才会怀疑任少天兴许是他大哥,回来的当天便迫不及待把人引去了城外,再然后他因生气对上了和丁一诚,被师兄拉出去住客栈,这才回来。   他说道:“我吃了纪神医制的解毒药,现在感觉还可以。”   几人又看他一眼,移开了视线。   叶右知道他们心里估计都不踏实,包括师兄也是,便没有再谈这个,看着卫晋问:“你把丁喜来弄哪去了?”   卫晋道:“找个地方扔了,是死是活看他的运气。”   叶右不置可否,与他们聊了几句便出去吃午饭,趁机将他的打算说了说。   众人被棋局拖了太久,都想尽快解决,对他要去华杨城的决定没有半点意见,休息一晚,转天一早就出发了。   魔头未死的事早已散开,江湖侠客纷纷赶来屠魔,白长老和季长老也顺利与他们会合,队伍越发浩大,士气也越来越盛。   如此过去六天,他们在半路遇见了魏海德一行人。   双方都是一停。   方丈等人纷纷迈出马车,站到了最前方。   叶右也掀开车帘下了马车,然而就在他将要落地的时候,周遭快速跃出几名侠客,其中甚至有“苍穹”和“月影”的高手。他们早已守在马车周围,见他现身便齐齐向他攻去,打的便是一招出其不意。   众人瞬间变色:“这是白子的人!杨公子快闪开!”   “杨公子小心!”   “杨公子!”   叶右站定抬头,整个人都被对方拢在了剑气之内。   魏江越作为重要人质,是和他们坐在一辆马车里的,立刻就想冲下去,但却被闻人恒一把扣住了肩膀,下一刻只见人影一晃,紧接着便是“砰砰”的大响,那些人猛地倒飞了出去。   众人定睛一看,只见魔教的几名长老包括“叶教主”从旁边闪出把那些人全部踢飞了,并将杨公子牢牢护在了中央。   众人顿时踏实,突然觉得魔教也蛮顺眼的。   叶右看向魏海德,笑道:“一次两次三次,每次的计谋都被我看穿,怎么还敢来?现在是不是挺不高兴的?行吧,为了补偿,我一会儿给你一个惊喜。”   魏海德咬了咬牙,暗道魔教坏事。   这叶教主也不知抽什么风,先前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这时竟会主动跳出来。   几位前辈则呼出一口气,说道:“多谢叶教主出手相救。”   百里长老道:“尽本分而已。”   众人眨眨眼,尚未明白这句话里的意思,便见他摘下了面具。   他们吃了一惊,俱是紧张地看着,却见面具下的是百里长老的脸,顿时惊讶,在此之前他们本以为百里长老应该留守魔教了,谁知竟然不是。   不,不对,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百里长老在这里,那叶教主呢?   百里长老在众目睽睽之下抬起手,将面具递到身后。叶右接过来扣在自己的脸上,嘴角一勾,登时笑出了令白道一众无比熟悉的那股邪气。   魏庄主:“……”   魏江越:“……”   武林前辈:“……”   江湖侠客:“……”   少帮主们:“……”   叶右冲呆住的众人微微一笑,语气欠揍得很:“为了报仇,这段日子本座不得已开了个小玩笑,见谅。”   众人:“……”   场面一片死寂。   数息之后,众人的脑中诡异地闪过了同一个字。   ——操!   “哈哈哈哈哈哈……”   谢均明看着这情况,在旁边的马车里笑得不可抑制。   左护法擦汗:“宫主你别笑了,再笑下去,他们同仇敌忾砍了你和叶教主可咋整!”   谢均明道:“想什么呢,魔头和阿右放在一起,你说他们会选谁?”   “当然是魔头,”左护法说着意识到了什么,惊悚问,“所……所以白道们的怨恨就都会撒在魏海德他们身上了?”   谢均明道:“不然你以为阿右为何偏偏在这个时候挑明身份?”   左护法:“……”   叶教主果然可怕!   谢均明道:“不行,我越来越喜欢他了,咱们把他从闻人恒的手里抢过来吧!”   左护法再次擦汗:“宫主你快别闹了!”   差点忘了,这也是一个不省心的!而且惹事的本事一点都不必叶教主差,真糟心!      第114章      叶右自然不能拉太久的仇恨。   他说完那句便重新望向了魏海德,点评道:“看来你这是把家底都带来了。”   白道一众下意识望过去,发现魏海德带的人虽然没有他们的多,但个个眼熟得很,除去魔头外还有尘娘子和恶岛三魔等人,俱是曾经搅得武林不得安生的祸害。   叶右也看向他们,说道:“你们怕是还不知道魏海德当初会救你们,是想用你们试药吧?”   魏海德心头一跳:“你少挑拨离间。”   “我挑拨离间?丁一诚死前已经承认你们做这些只是想把魔头炼成药人,并说事成之后便会毁掉这股势力,”叶右道,“诸位不信我,不妨问问少林的慈元方丈,他是出家人,总不会骗你们,要我说……”   魏海德道:“你废话少说,把江越给我!”   闻人恒和魏江越在这个空当下了马车。   魏江越闻言看着他,见他断了一臂,心里一痛,哑声道:“爹,你收手吧。”   魏海德道:“这件事我会慢慢向你解释,你先过来。”   魏江越低声道:“我不过去,若他们想杀我那就来杀,我不会还手,爹,你做错了事,我求你收手吧。”   魏海德道:“你……”   “我想说的话,你怎么打断都没用,”叶右这时再次开口,仍看着那边的人,“你们都不是傻子,如今的局势你们心里清楚,实不相瞒,魔教和无望宫的人都在这附近,你们觉得魏海德今天有胜算么?”   那边的人顿时迟疑。   魏海德简直恨得牙痒痒。   丁一诚死前说的话,五蕴城的人已经一五一十地写在了信里。老丁只提了要对付魔头,根本没提具体的办法,他这几天考虑过会被挑拨离间的可能,因此出发前便带着从云对魔头解释了一番,把事情都推到了老丁的身上。   至于其他人,他们毕竟不傻,他当然不会多嘴。   他原以为今天一见面就派人偷袭阿晓和闻人恒,双方肯定马上开打,也就没工夫打嘴仗了,谁知阿晓竟然是叶教主,这样突然挑明,场面全被这人牵着走了。   他更没想到这混蛋压根不找魔头,而是直接对着尘娘子他们挑拨,并且还把慈元方丈拖出来说事。这样一来,尘娘子他们心里绝对会嘀咕。   叶右继续道:“我不说那种你们不助纣为虐就放了你们的话,那太假,我是想说现在白道的矛头都在魏海德和魔头身上,你们不如趁机跑……”   魏海德压着怒火,冷笑打断:“让他们跑?我看你是不想让人知道你练了《追成散》吧?也是,要是被更多的人知道,你的情况就糟了。”   这话一出,场面一片哗然,甚至比杨公子是叶教主还让人震惊。   叶右很淡定:“本座练的究竟是什么功夫,玉山台那次就说过了,不信便去我魔教总坛的所在地查,那里的人都知道。还是你想说我当年一个五岁的小孩从杨家逃出来,揣着一本秘籍千里迢迢走到何极山,这一路上愣是一个人都没发现?甚至包括救我的师父?”   魏海德道:“若你师父知道呢?”   叶右道:“我师父若是知道,我师兄为何没练?而你当初带着人杀上何极山的时候,为何我师父还会与你并肩作战?”   他的神色一沉:“魏海德,你好好看看这些前辈和侠客,你以为天下之人都像你们一样,为了一本秘籍能丧心病狂地屠杀三家么?”   这话委实动听,尤其还是叶教主说的——他真是难得能说他们一句好话。   众侠客不由得挺直后背藐视魏海德,觉得叶教主说的在理,魏海德肯定是在给叶教主泼脏水。   叶右道:“退一万步说,哪怕我真是练了《追成散》,他们也不会对付我,因为你做的这些事天理难容!”   众人叫道:“没错,受死吧姓魏的!”   魏海德终于能体会这些年被叶教主噎过的白道们的心情了,黑的这人都能说成白的。他气得想杀人,看向魔头:“大哥,不动手?”   老者的脸上自始至终都没什么表情。   他一点都不关心真相如何,更不在乎魏海德是不是在骗他、叶右又是不是练的是《追成散》,因为他现在满脑子都是要与叶右一战。   他上前一步,看着叶右:“小子,你出来。”   叶右扫他一眼,尚未开口,只见那边又来了几个人。   为首的病公子道:“先等等。”   魏海德回头,发现是从云。   这人的身子未好,而魏江柔的武功太差,且得罪了魔头,因此他们都留在了华杨城,没想到从云竟然追来了。他问道:“你怎么来了?”   从云走过去,叹气道:“你们走后,我发现之前给你的药有些……”   他说到这里,身后跟来的人突然掷出三枚暗器。   紧接着只听“砰砰”几声大响,浓烟轰然散了出来。   这一下真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魏海德急忙闪出烟雾,不可置信地抬起头。   白道这边也纷纷诧异,有的觉得他们可能是要逃,便嚷嚷着不能放走魔头,但还没等追过去便被叶右叫住了,他们听他介绍从云的身份,这才打消念头。   闻人恒放开魏江越来到师弟的身边,说道:“有些奇怪。”   叶右应声,眯眼盯着。   除去魏海德和一些黑衣人,他暂时还没发现魔头与尘娘子的人影,也不知他们是往后退的,还是压根没出来。   烟雾持续的时间不长,很快散开。   只见魔头和尘娘子等人仍在原先的地方站着,垂着头一动不动,从云则站在他们中间,此刻打了一个响指,那几人便倏地抬起头,俱是目光呆滞,眼神空洞。   众人齐齐抽气:“这是……”   叶右的眸色微微深了些:“他把他们弄成了药人。”   众人道:“这怎么办到的?”      叶右道:“他们体内肯定有药,只需一个引子。”      众人懂了。      显然从云在刚才的雾气中制造了引子。      魏海德这时也懂了,敢情从云先前给他的药是能制住魔头的,这人究竟何时炼成的?   他压下不好的预感,尽量平静道:“你这是?”   从云看着他笑道:“只有药人才会永远听话,不是么?”   魏海德道:“不错。”   从云便转回了视线。   他在菩提牢苦研多年,其实早已制出了对付高手的药,只是没找人试过,因为他除去炼药外没别的兴趣,加上担心事成之后魏海德他们会把自己灭口,便一直拖着,期间研究了不少乱七八糟的东西。   他本以为日子会永远这样一尘不变,谁知老天不薄,竟能让他遇见一个长得如此像阿程的人,所以他已经没什么兴趣再陪魏海德玩了。   这些天在杨家,他以“提升内力”的借口趁机把药给了尘娘子他们,后来魏江柔又成功劝动魔头服药,如今可谓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他炙热地看着那抹熟悉的身影——即使这人戴着面具,他也知道这就是自己当初在少林遇见的人。他对魔头道:“去,把那个人给我抓来,要活的,记着别伤了他的脸。”   老者呆滞地顺着他指的方向一望,当即拔地而起,中途遇见有人拦路,便一掌把人轰飞,继续往前冲,杀气腾腾的。   闻人恒几乎在魔头看过来的同时便一把搂住师弟的腰,带着他冲进了旁边的树林。从云望着他们离开,吩咐剩余的药人护着自己,打算跟去看看。   魏海德见他这次炼的药人竟不需要吹笛控制,心里不安的预感更强,暂时没有上前。   从云临走前看他一眼,说道:“对了,我来时给你那宝贝女儿配了点药膏,记得让她按时抹。”   魏海德听出他语气里的恶意,神色微变:“你别告诉我……”   从云道:“谁让她惹了我。”   魏海德又急又怒,有心想抓住他要解药,但知道如今实在不是一个好时机。   尘娘子他们本就厉害,现在内力上涨只听从云一个人的话,他想要靠近太难,而且从云这样一搞,三方势力中他立刻成了最弱的,不宜久留。   他暗暗期待魔头最好能弄死叶右和闻人恒,说道:“撤。”   “想走?没门!”   白道在方丈等人的指挥下快速分成三队,前两队去追魔头和从云,剩余的对着魏海德就冲了来。   魏海德一开始便计划等抓到闻人恒和叶右就撤,因此并不恋战,转身便和手下一起冲进了官道另一边的树林,走的是与魔头截然相反的方向。   而就在这时,只见两道剑光骤然亮起,他连忙后退躲开,定睛一看,却见秦月眠和卫晋从半空跃下,拦住了他的去路。   秦月眠道:“我父亲那事咱还没算呢,可别急着走啊。”   卫晋道:“跟他说这些废话没用,上!”   话音一落,树林顿时闪出数道人影,从穿着看都是魔教和无望宫的人。与此同时,身后传来了白道侠客们的喊杀声,声声震天。   自此,黑白两道便一前一后地将他夹在了中间。   魏海德的心猛地一沉。   叶右这时已经被师兄带入树林。   魔头正在身后紧追不舍,这人因药物的关系内力暴涨,轻功更胜从前,他们之间的距离正越来越近。   闻人恒又向前跃了一段,突然一停,说道:“放!”   话音一落,只见四面八方砸下数枚暗器,烟雾呼啸着涌出来,眨眼之间便将周围全部遮住,紧接着四周响起杂乱的敲击声,混着依然不停掉落的暗器,顿时让人迷失方向。   叶右在这个空当被师兄带着换了一个地方。   他抬头,见面前站着数排双极门的人,个个手里拿着弓弩,正一字排开对准烟雾。他眨眨眼,快速明白师兄的打算,默默地看了师兄一眼。   闻人恒握着他的手走过去,说道:“阿右。”   他说罢抬起手,轻描淡写地一挥。   双极门的人齐齐扣下机关,箭矢瞬间如同下雨似的飞入浓雾,而在闻人恒开口后,魔头终于辨认出他们的方向,正快速冲来——这根本就是在与箭雨对撞,高速之下是没办法及时反应过来的,哪怕有内力护体,他也不可能全部避开。   叶右几乎立刻听见了箭射入肉体的“噗噗”声,等魔头冲出雾气,身上已中数箭。   “撤。”闻人恒道,搂着师弟往前冲。   魔头怒吼一声,再次追。   叶右被师兄抱着,忍不住又看了他一眼。   闻人恒察觉到他的视线,抱紧他:“我说过不会让你动手,看着便是。”   他说话间往前跃了十数丈,又是一停。   躲在暗处的双极门的人见状便开始往下扔暗器,浓雾又一次涌了出来。   叶右发现这次师兄站的一侧没有双极门的人,而两排则是拿着弓弩的人,便明白若魔头没被炼成药人,有了前车之鉴肯定会运足内力朝前拍开箭雨,如此一来便会两边中箭,可惜魔头已成药人,没什么智商,双极门这样站位,杀伤力反而不强。   闻人恒显然知道这一点,便对他们招招手,示意手下小心地挪过来在正前方排好,这才开口。下一刻,魔头毫不犹疑地冲了过来,于是又撞上箭雨。   叶右道:“你不可能早就猜到咱们会在这里遇见魏海德吧?”   闻人恒道:“嗯,在哪都一样,站位和布局不变。”   叶右应声,打量魔头的惨状,见对方正看着他们。   或许是失血过多流掉了一部分药性,或许是从云的药还未成熟,更或许是连续不断地受伤让他感到了痛觉,魔头的眼神竟慢慢清明了。   他的双手双腿都扎着箭,受伤颇重,此刻便用力拔掉它们,喘了几口粗气,紧紧盯着叶右,眼珠通红:“出来,与我一战。”   叶右挑眉:“你现在还打得过我?”   老者道:“与我一战。”   闻人恒道:“有我在,你别想动他一下。”   老者连一个眼神都没施舍给他,固执地望着叶右,那身上的杀气很重,大概是受伤的关系,眼底还透出一股濒死的疯狂。   闻人恒问:“是不是只求一战,生死不论?”   老者终于肯赏他一眼:“是。”   闻人恒笑得很好看:“那你别想了,带着遗憾死吧。”   老者的杀意上扬,立即冲向叶右。   闻人恒抱着师弟再次拉开彼此的距离,魔头仍然追着,速度明显降了不少,闻人恒躲得很轻松,声音不紧不慢:“你是不是觉得这世上除了你自己和高手,旁人都不叫人,能随意宰杀?”   老者道:“是又如何?”   “你可知何为江湖?我今天就让你知道你究竟有多蠢、有多不值一提,”闻人恒道,“你注定要死在被你看不上的人手里。”   二人说话的工夫,叶右敏锐地发现师兄正在往回绕。   果然不过多时,他便看见了追来的白道们——由于魔头太厉害,追来的这一部分都是白道的精锐,包括慈元方丈和玄阳掌门。   闻人恒停下,说道:“他已是强弩之末。”   众人也看见了魔头如今的情况,精神都是一振,虽然不知道这对师兄弟是如何做到的,但此刻计较这些没用,他们顿时齐齐杀了上去。   闻人恒抱着师弟跃上近处一棵大树,这才放开他。   叶右垂眼望着,只见白道将魔头团团围住,二话不说便与他打了起来。“屠魔”的诱惑实在太大,哪怕魔头仍有一定实力,也拦不住侠客们往上冲的热血。   二十年前本就该被杀死的魔头,终究还是要死在“屠魔”一事上。   双拳难敌四手,魔头再厉害也毕竟不是神,加上失血过多,很快露出败象,身上中了一刀又一刀,血肉翻飞。   闻人恒见他硬提一口气将周围的人拍飞,并要对着师弟冲来,便趁机弹出几块碎银,直接打中了他胸前的穴道。魔头霍然抬眼,立即对上闻人恒的视线,这人的目光竟仍是温和的,但或许是居高临下,明显透出了一点蔑视。   旁边的刀落下来的时候,他的脑中刹那间闪过一句话——你注定要死在被你看不上的人手里。   不,我不能这样死!   他的眸色登时一沉。   下一刻,那把刀轰然落下,紧接着“砰”地被崩断,众人只觉疯狂的内力卷过来,急忙后退,惊惧莫名地看着他。   叶右目光一凝,说道:“闪开,他走火入魔了!”   魔头冲开穴道,抬头便看向树上的二人。   叶右和闻人恒转身就走,魔头怒吼一声,拔腿追过去。闻人恒回头扫一眼,问道:“他这样会持续多久?”   “不会太久,”叶右道,“他毕竟流了这么多血,拖一拖就是。”   闻人恒便和师弟一起往回折,片刻后只听零星的脚步声传来,抬眼一扫发现竟是从云。   从云吩咐药人抓住了两个少帮主,此刻正勒着他们的脖子淡定地与白道对峙着,这时见到叶右,他的眼神热了一下:“你主动过来,我就马上把他们放了,如何?”   叶右摘了面具,对他笑得万分乖巧:“好呀。”   他说罢和师兄快速闪了过去,从云害怕有诈,连忙吩咐药人制住他们,但紧接着他便见斜刺里冲来一个血人,一拳砸上一个正要靠近这二人的药人,“砰”地把人砸了出去。   从云:“……”   众白道:“……”   卧槽这是啥?   叶右对从云道:“快想点办法,他走火入魔要杀我。”   从云猛地回过神,厉声道:“给我拦住他!”   第115章 终章   从云的话一出口,尘娘子等人立即扑向血人。这几名曾在江湖上兴风作浪的魔头对上了一个大魔头,双方又都没什么痛觉和惧意,画面相当激烈。从云一眼看出魔头没救了,便把“阻拦”的命令改成“杀掉”,这才看向叶右。   叶右也望着他。   此刻从云背靠大树,身后是几名护卫,身前站着一对年轻的男女,他们手上各挟持着一位少帮主,正与白道对峙。叶右曾在少林见过那位姑娘,便把目光转到了少年身上,道:“这便是吸血老鬼的儿子?听说天赋挺高,那老鬼可能是觉得在你手里待几年,他儿子肯定会成为绝顶高手,便放心地死了。”   从云的心思一转便懂了:“邪药王告诉你的?”   叶右大方地承认:“对。”   邪药王自从被抓住便相当识时务,问什么答什么,连药人的大本营具体在晚萍堰的北雁村都是他说的。   从云不太关心这个,盯着他道:“你过来,我就放了他们。”   叶右见少年的表情半点没变,懒得再挑拨,说道:“我不是已经在这里了么?”   从云道:“走到我面前来。”   叶右道:“不怕我一掌拍死你?”   从云笑道:“当然得是你被我制住了,我才放人。”   叶右也笑了:“我舅舅都死了二十多年了,你怎么还看不开?”   从云的神色微微沉了一下:“你不需要知道,过来。”   二人一来一回对话很快。   白道听得一头雾水,又觉内容包含的信息有点大,便看着他们,另有一大部分人仍紧张地盯着战局,感觉实在骇然。这时只见那边变故横生,一个药人被魔头砸中,轰地飞向他们,而魔头利用这一缺口,硬是冲了出来。   众人纷纷变色,急忙躲避。   叶右和闻人恒躲的时候默契地向那对男女靠近了些,落地后紧接着贴近对方,快速抢下人质扔进人群。叶右的速度要更快,救完人便朝从云冲了去。   与此同时,魔头霍然追到近前,叶右听着身后来风,耳边响起师兄的叫声,立刻一个闪身躲开魔头的攻击,跟着反手拍出一掌,把人送回追来的几名药人面前,慈元方丈和玄阳掌门恰好带人杀到,迅速将他们围了。   他估摸魔头肯定完蛋,重新扫向从云,这时只听“砰”的炸响,烟雾再次涌出,瞬息之间将他整个人都吞了进去。他下意识闭上眼,正要后退,却觉半边身子骤然一麻。   闻人恒也看见了烟雾,心里一紧:“阿右!”   烟很快散尽,闻人恒与赶来的白道都是一停,因为从云不知何时已制住叶右,一把扣住了他的脖子:“都别动。”   闻人恒敏锐地发现师弟的胳膊上扎着一根银针,眸色沉了沉。   从云把人按进怀里,对他们抬抬下巴:“后退。”   叶右尚有神志,叹气道:“这么多人围着你呢,你真能把我带走?”   “我能,”从云说着吩咐护卫往叶右的嘴里塞了一粒药,并强迫他咽下,见他用眼角扫向自己,安抚道,“莫怕,只是封你内力的药罢了。”   叶右道:“我挺好奇,你抓到我想干什么?我又不是我舅舅。”   从云道:“你会是的。”   叶右道:“哦?”   从云凑近他的耳边低声笑道:“我这些年炼了不少药,其中有一个能改变成人的记忆,等我给你喂下,慢慢把阿程的事告诉你,你就是我的阿程了。”   叶右道:“我觉得哪怕我被改了记忆,人也不会变傻,早晚会察觉到有问题的。”   “我其实不在乎把你变成半个药人,只听我一个人的话,”从云看着他的侧脸,忍不住用拇指缓缓摩挲了一下他脖子上的皮肤,继续掐着他,眼神炙热,“早知你和阿程这么像,当年我去你家的时候就应该把你弄走。”   叶右很意外:“你还去过我家?”   从云玩味道:“二十年前的某一天。”   叶右一怔:“二十年前……”   从云道:“不然你觉得你为何能跑掉?你娘到底是阿程的姐姐,我当年一时心善,就告诉你爹魏海德他们要杀过去了。”   叶右心想原来如此,难怪他爹会知道魏海德他们是一伙的。   只是从云事到临头晚才送消息,他总觉得没安什么好心,想看他父母惊慌失措的可能恐怕更大,毕竟从云若真对他家有情分,又怎会在他家被屠之后继续帮着魏海德他们做事呢?   他问道:“你和我舅舅到底……”   他的话说到一半,便觉脖子上的手微微收紧,顿时闭上了嘴。   “我和他的事,我不想提,你也别问。”从云说着看一眼面前的人,再次让他们后退。叶右被他按着与白道僵持了一会儿,突然发现不远处驶来一辆马车,盯着马车看了看,猜测从云先前抓到人质时应该就吩咐手下折回去弄马车了,不然不可能来得这么快。   他安抚地看一眼师兄,轻声道:“好吧,但我怕你没机会了。”   从云道:“什么意思?”   叶右道:“我中了灯灭毒,你把我的内力一封,毒要压不住了。”   从云道:“你骗我。”   叶右道:“你是大夫,我骗得了你么?”   从云闻言空出一只手探他的脉搏,脸色一变,有些慌了:“你……”   叶右道:“现在信了?”   “毒还能控制住,有我在,不会让你有事,”从云道,“等你和我回去,我马上帮你解毒,现在,你们给我后退,快点!”   闻人恒和师弟对视一眼,率先后撤。   白道一众束手无策只能跟着退,把马车给他们让了出来。   从云便快速拖着叶右过去一起上了车,白道正不知要不要拦,就只听“砰”的一声闷响,从云自马车里一下倒飞出来,狠狠砸在了地上。   护卫和那对男女大叫道:“公子!”   闻人恒几乎是在从云受伤的同时便吩咐手下围上去将他们擒住,不过那少年的武功很高,及时逃出了包围,他第一反应就是冲进马车擒人,但刚刚靠近便被马夫一脚踢飞出去,很快也被绑了。   这接二连三的事仅发生在瞬息之间。   白道一众完全跟不上节奏,愣愣地看着,直到马夫摘了易容露出魔教长老的脸,他们才后知后觉有些明白了——敢情从云派人取马车的时候,魔教的人趁机把人家的马车劫了!   下一刻,只见车帘被掀开,谢均明、左护法连同叶右一并出来了,闻人恒大步走到师弟身边把人搂住,低声问:“你怎么样?”   叶右道:“还可以……”   他说着察觉腰上的手用力收紧,见师兄的神色不太好,只能实话实说:“暂时还不清楚。”   闻人恒道:“你嘴里不是放了纪神医的药?”   “嗯,身子倒是不麻了,但现在内力只回来一点,还得再等等看。”叶右说着走向从云,垂眼看着他。   从云原本就有内伤,如今又中了谢均明一掌,自倒飞时便喷出了两口血,脸色迅速苍白下去,他看着叶右,艰难道:“阿程,你来了……”   叶右见他已是弥留之际,便没有纠正他的称呼。   “阿程,我是真的喜欢你……”从云喃喃,“上次的事是我不对,你别生气了,我们去……去云游四海,宜言饮酒,与……与子偕老……”   他的声音渐渐变低,终于消散在了冰冷的风中。   谢均明走过来:“阿程是谁?”   “我舅舅,”叶右看他一眼,“魏海德呢?”   谢均明道:“已经被绑住了,就在后面。”   叶右看看不远处的魔头,见他气数已尽,便转身去找魏海德。   魏海德此刻正被卫晋他们押着。   卫晋虽然答应过要把魏海德让给叶右解决,但他和秦月眠都是一肚子坏水的人,擒人时没少往魏海德身上招呼,所以叶右到的时候,便见魏海德浑身是血,仅剩的那条胳膊似乎也要废了。   他眯了一下眼:“魏海德,你终于落到今天这一步了。”   魏海德冷笑:“废话少说,一人做事一人当,有什么招尽管使出来。”   叶右拿过白长老手里的剑,问道:“没遗言了?”   魏海德道:“有,我真后悔当初在何极山的时候没有杀了你。”   “你是该后悔,”叶右道,“还有其他想说的么?”   魏海德道:“没了。”   叶右点头:“我有,你放心死吧,你的丰贤庄我会一点点送下去给你。”   魏海德道:“你想干什么?”   叶右笑眯眯地道:“你当初做那些事不就是为了丰贤庄么?你觉得我会让它留着?”   魏海德道:“你少异想天开,有方丈他们看着,岂容你胡作非为?”   叶右张扬一笑:“本座何时怕过那些白道?”   魏海德骤然想起他还是魔教教主,脸色微变:“你要是敢……呃……”   话未说完,叶右的剑直接刺穿了他的胸口。   “魏海德,”叶右冷冷地盯着他扭曲的脸,“我杨家九十多口人和我恩师的仇,今天便向你一并讨了,上路吧。”   他一把抽出剑,魏海德维持着惊怒交加的神色,带着那些未尽之语,“扑通”栽倒过去。   叶右扔了剑,垂眼看着尸体。   二十年的长途跋涉、步步为营,阴冷的漫漫长夜终于迎来黎明,他感觉肩上的重担一轻,心头一片突然而来的空茫。   闻人恒自始至终都陪着他,见状握住他的手,也沾了一手的血,温和道:“走吧。”   叶右压了压胸腔翻腾的情绪,说道:“嗯。”   谢均明一路跟过来,安静地看了看他们,放慢了脚步:“事情算是基本结束了。”   左护法道:“宫主要回去么?”   谢均明道:“你应该问我下一步想做什么。”   左护法从善如流:“是,宫主想干什么?”   谢均明道:“咱们把阿右抢过来吧?”   左护法擦汗:“宫主你别开玩笑了!”   谢均明道:“为何你觉得我在开玩笑?”   左护法道:“当然是……”   他猛地一顿。   是啊,为何他会认为宫主在说着玩呢?   宫主喜欢叶教主么?   自从宫主当初与叶教主相谈甚欢的时候他便想过这个问题,到现在渐渐地都忘了。   魔教没来中原之前,他们无望宫是黑道当之无愧的第一大派,但他家宫主虽然过得轰轰烈烈,热热闹闹,总是嚣张地把看不顺眼的人折腾得鸡犬不宁,却连个红颜知己都没有,一直都是一个人玩。   而忽然有一天叶教主搬了来,两个人地位相当,脾气相投,叶教主还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他家宫主会不动心么?   这一点他真的说不好。   他咽咽口水,提醒道:“宫主,叶教主和闻人门主已经在一起了。”   谢均明道:“就因为这样才要抢,你想想等他们成婚后阿右兴许就搬到双极门去了,谁还陪我?我多寂寞。”   “……”左护法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暗道您老其实就是想找个人玩吧?   他无语地看一眼宫主,却见宫主的脸色微微变了变,紧接着朝前跑去。他顿时吓了一跳,急忙跟着,抬头便见叶教主已经倒在了闻人恒的怀里。   “阿右!”   “教主!”   “叶教主!”   “杨公子!”   四周的声音潮水似的卷过来,叶右又吐出一口黑血,望着湛蓝的天空,彻底昏迷前心里想:今天真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他迷迷糊糊不知睡了多久。   再次清醒发现自己正躺在缓和的被窝里。   闻人恒坐在旁边看书,见他睁眼便凑了过来:“阿右。”   叶右感觉胸口有点疼,说道:“我睡了多久?”   闻人恒道:“三天。”   叶右感受一下,发现毒似乎被压制住了,只是身上使不出什么力气,问道:“这是哪?”   闻人恒道:“华杨城。”   叶右估摸是在杨家,打量一下师兄,握住了他的手。闻人恒怕他胳膊冻着,干脆翻身上床,把人拉过来搂进怀里,说道:“你昏迷不久,苗长老他们就来了。”   “苗苗?”叶右道,“他们怎么来得这么快?”   闻人恒道:“药人身上的药已经解开了,苗长老他们担心你,就一起离开了少林,你出事的第二天他们恰好赶过来,他和邪药王把你身上的毒压下去了。”   叶右道:“那纪神医呢?”   闻人恒道:“纪神医年纪大了,速度没有苗长老他们快,现在还在路上,方小神医正陪着他,不日便到。”   叶右道:“那……”   “不用想,你那书童肯定会和他们走岔,”闻人恒知道他想说什么,回答道,“但你魔教的人已经派人联系了,让他们这两天折回来。”   叶右应声,往他怀里挪了挪。   闻人恒再也忍不住,捏起他的下巴低头吻了过去,紧紧缠着他的舌,直到察觉他有些呼吸不畅才放开,拇指擦过他湿润的嘴唇,哑声道:“下次再这么吓我,你就哪也别想去了。”   叶右喘了几口气,笑道:“行啊,你可要说话算话。”   闻人恒的脸上终于带了一些笑意,抱好他陪他躺着。叶右靠着他,感受着这股熟悉的体温,渐渐有些昏昏欲睡,这时只听外面突然传来一声尖叫似的女音。   他睁开眼:“魏江柔?”   闻人恒道:“应该是。”   叶右挑眉。   闻人恒便告诉他魏江柔的脸被从云毁了。   三天前他们到达华杨城的时候,魏海德留下看守的护卫早已吓跑,扔下了魏江柔。魏江越找大夫给她看过,结论是她的脸已无法治好,魏江柔接受不了,脾气变得有点差。   而杨家家仆已经知道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俱是心疼他们家公子,必然不会再给魏家的人好脸色,能给她提供一口吃的就不错了。魏江柔更受不了,昨天傍晚和一个小丫鬟吵起来,一时生气就把人家捅了,钟公子和魏江越听见声音赶到,前者对魏江柔冷嘲热讽了一番,两个人差点动手,魏江越便拎着她交给了少林武当。   叶右道:“魏江越这是想……”   闻人恒道:“嗯,他要把魏江柔送进菩提牢关一辈子,现在魏江柔由少林武当的人看着,这估计不知又出了什么岔子,一会儿就没事了。”   果然没过多久,魏江柔的声音便消失了。   叶右如今身体虚弱,根本听不清她在吼些什么。闻人恒则能听清她是说想见师弟,求师弟让邪药王为她治伤,但这事他自然不会告诉师弟,权当没听见。   他问道:“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叶右“嗯”了一声,靠着他很快沉沉睡去。   他的精神不太好,这一觉睡到了第二天晌午,然后断断续续又睡了一整天,再次醒后便看见了纪神医一张熟悉的脸。   纪神医正为他把脉,问道:“感觉怎么样?”   叶右道:“胸口疼。”   纪神医嫌弃道:“不能换个新鲜的?”   叶右笑道:“这次是真疼。”   纪神医不置可否,细细把了一会儿脉,说道:“幸亏你的内功高。”   闻人恒只听这一句便踏实了。   纪神医捋捋胡子,看着某人:“只给你治这一次,下次你何时回白道,我何时给你看病。”   叶右想起纪神医的那些规矩,笑道:“我听说前辈的规矩是当初‘屠魔’一事之后,您看见魏海德和丁一诚的惨样才立下的,那时前辈其实就知道他们有问题了吧?想必他们的伤太假,前辈为防止被他们怀疑,这才故意装作生气立下了誓言。”   纪神医没有回答。   叶右继续笑:“现在他们已死,前辈刚好借着晚辈这个台阶下,就说看一个人的好坏不能看他是黑道或白道,应该……”   纪神医打断他:“少说点话,留着力气喝药。”   叶右听出他有些恼羞成怒,笑眯眯地道:“好吧,前辈的决定晚辈无从干涉,不过晚辈是不会回白道的,方小神医之前就想入我魔教,本座这几天就收了他,以后黑道的人看病直接找他便是。”   纪神医立刻对他吹胡子瞪眼。   闻人恒在旁边哭笑不得,示意师弟老实点,这才让他闭嘴。   有纪神医医治,叶右体内的毒越来越少,半个多月后便彻底清了。   事情既已结束,侠客们便慢慢散了。   几位前辈则凑在一起,开始商量抓到的人和那些恢复的药人该如何处理。杨公子也已被送回来,交给了方小神医和苗长老,这二人之前联手解过卫晋身上的药,便以卫晋上次中的毒药为引,试着给杨公子解——虽然用了五天才摸到头绪,但如今正往好的方向发展,让叶右着实松了一口气。   不知不觉又过去半个月。   这些天谢均明待得无趣,见叶右的伤已无大碍,便带着无望宫的人和沉虹一起告辞了。   他们这次帮忙,叶右十分承情,亲自把他们送出门,告诉他们等他回小青山大家便聚聚,谢均明道:“行啊,别忘了备点好酒好菜。”   叶右笑道:“少不了你的。”   谢均明最后看他一眼,带着穿着小绿裙的沉虹上了马车。   叶右目送他们走远,扫见卫晋也出来了。这人身上的药比灯灭毒简单,纪神医还没出手,邪药王便帮着解了。叶右看着他:“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卫晋道:“还没想好。”   叶右道:“我听说‘月影’的人都想跟着你。”   卫晋道:“我没接,光明磊落了这么多年,我早烦了。”   叶右顿时笑出声:“来我们黑道?”   卫晋道:“入你魔教么?”   叶右道:“你只要愿意就来,我魔教还没有副教主。”   卫晋很痛快:“成。”   叶右对他笑笑,正要说点什么,却见魔教的消息到了。   他从黑长老的手里接过纸条打开,发现是梅长老的来信,上面说已经查完,果真没有任少天这个人,现在她正要把任少天绑回魔教关着。叶右道:“回信,告诉他们来华杨城。”   黑长老应声,领命而去。   叶右重新看向卫晋,见他正望着一个方向,便也看过去,发现竟是魏江越——这人自从来了杨家就基本没怎么出过门,如今他们都在门口,他能出现在街上,想必不是走的后门便是翻的墙。   卫晋道:“他这是要去哪?”   叶右道:“你先回去,我跟去看看。”   卫晋道:“不用我跟着?”   叶右道:“我怕你拖我后退。”   卫晋想起他练的是《追成散》,那点担心瞬间烟消云散,冷哼一声进门:“我会告诉厨房不用留你的饭。”   “我会赶回来的。”叶右微微一笑,跟了过去。   魏江越要去的地方是一间民房,叶右越走越诧异,等到看见开门的是丁喜来才恍然大悟,敢情这人找到了丁喜来,但不知出于什么目的安置在了这里。   他心里诧异,干脆在附近等了等,一刻钟后,他便见魏江越出来了。   魏江越没想到竟能遇见他,僵了一瞬,走过去道:“他听说消息赶来了华杨城,但不敢见你。”   叶右道:“嗯。”   魏江越静了一会儿,说道:“他其实一直想和你道个歉……”   “不用了,”叶右看他一眼,“听说魏海德的尸体是你敛的,你应该知道是我下的手吧?”   魏江越又是一僵,说道:“知道。”   那时他爹被擒,他劝他爹认罪,他爹反而教育他要如何接管丰贤庄,他失望之极,觉得他爹忽然间便变成了他完全陌生的样子,便没有跟着他们过去。   叶右道:“想报仇,随时来找我。”   魏江越哑声道:“我不会的。”   叶右道:“你们有什么打算?”   “重新开始,丰贤庄我是不会要的,丁喜来也不想要灵剑阁,所以我们决定把家财补偿给那些被我父亲他们伤害过的人,”魏江越顿了顿,问道,“你恨过我们么?”   叶右道:“恨过。”   魏江越沉默。   叶右道:“现在虽然不恨,但我其实不怎么想看见你们。”   魏江越闭了一下眼:“嗯,我明天就带着他们离开华杨城。”   叶右不置可否,察觉他放慢了脚步,便没有等他,径自往前走去。   魏江越看着他的背影,一瞬间有些想把自己的感情告诉他,但紧接着想到他实在没什么资格。那句羞于出口的未尽之言,注定要跟着他一辈子,最终糅杂在时间与骨血里。   叶右走了一会儿,渐渐听不见对方的脚步声了。   他估摸这人怕是不想与他一同回去,便转到了另一条街上,走出几步后,他发现这好像是他当年逃亡时走过的路,一时有些愣神,突然很想去杨家的坟墓看看。   他于是出了城,迈进墓地静静站在那块墓碑前。   这些年他一个人对着他们说过很多事,如今并没有什么想说的,唯一新鲜的便是大哥还活着,下次要带着大哥一起来罢了。   他独自待了片刻,转身回城。   天慢慢阴下来,寒风吹过苍凉的小路,带起一阵簌簌声,恍然间他似乎看见一个小孩跌跌撞撞,仓皇无助地跑过他的身边,接着便消失在了时光中。   他站定抬头,只见城门外站着一个熟悉的人,似乎已经等了很久。   这人长相俊朗,嘴角勾着舒适的笑,目光温柔地罩住他,让人的整颗心都暖了起来。   叶右走过去:“你怎么来了?”   闻人恒道:“我听卫晋说不用留你的饭,稍稍找魏江越打听一下,猜出你可能会出来。”   叶右道:“那你也不用跟出来。”   闻人恒道:“不行,我刚刚吩咐厨房做了一桌子卫晋不爱吃的菜,我猜卫晋不会太痛快,咱们去酒楼吃。”   叶右立刻笑了。   闻人恒对他伸出手。   叶右握住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一起进了华杨城。   (全文完)    本书由久久小说网www.txt99.com为你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