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喜您成功逃生》 作者:桑沃   文案   莫奕,某大型真人逃生游戏内的神话。   遇到莫奕前——   1号参与者,掉入陷阱,死。   2号参与者,解错迷题,死。   ……   n号参与者,触碰禁忌,死。   遇到莫奕后——   傻白甜n+1号:“大神!大神救命啊啊啊!!”   莫奕:“……”手起刀落,干净利落。   穿越恐怖游戏之后,莫奕有两个烦恼:存在感太强,and队友比怪吓人。   内容标签:强强 无限流 快穿 爽文   主角:莫奕 ┃ 其它:升级流 第一章   他在下坠。   沉甸甸的黑暗裹挟着冰冷的寂静如同潮水一般涌向他的口鼻,没顶般的窒息感挤压着他的胸腔,死寂淹没了他的呼吸与呐喊。   无处可逃。   心脏被无力地裹缠着,如同铁石般坠落,最后一丝搏动的生息终于被抽离,紧接着,一切声响与色彩都缓缓远去,无尽的黑暗仿佛在蛊惑着他永久地沉睡,永恒的寂静温柔地展开双臂拥抱着他,在他的耳边轻轻低语:   “留下来……”   莫奕猛的睁开眼睛,急促却无声地喘息着,又因为刺眼的光线而半眯起了眼睛。   轻薄的衣料被汗水湿漉漉地贴在了背上,冰冷的感觉从后背直直传入神经。   又是这个梦吗……   莫奕缓缓地直起身子,僵硬的酸疼从脖颈处蔓延开来,他迟钝地眨了眨眼,在适应了过于刺眼的白光之后,视线重新聚焦。   眼前的景象使他愣住了   ——这是一间空无一人的教室。   一间普通的,老式的中学教室。墙上的黑板擦的不是很干净,角落里还能看到浅浅的粉笔的痕迹,正中间写着几道数学公式,而黑板的角落里则潦草地画着简单的涂鸦,一眼看上去似乎是只畸形的鸟。   木质的桌椅整整齐齐地排列着,每一张上面都堆着小山一样的卷子和练习册,四周的墙壁上刷着白色的油漆,上面整整齐齐贴着几个大字“距高考还有208天”。   头顶的节能灯管发出滋滋的声响。   整间教室弥漫着诡异的安静。   ……怎么回事?他这是在哪里?   莫奕皱起眉头,绞尽脑汁地回忆——但是却仿佛记忆中断了一般,他只记得自己明明是在家里,因为太困一不小心睡着了,不过……那他为什么会在一间空教室里醒来?   他低头端详着自己趴着的桌面,只见木质的课桌上用小刀刻着简单的涂鸦,油笔和铅笔写成的潦草字迹在桌面上互相覆盖着,上面平摊着一本练习册,一只没盖笔帽的笔躺在一旁,娟秀的字迹在写到一半时中断。   他在字迹上轻轻一抹,指肚上留下了浅蓝色的油墨痕迹。   莫奕这才觉察到自己心底违和感的来源。   这个教室里,似乎所有事情都只进行了一半,就好像是,老师和学生突然同时蒸发了一样。   他有些心慌,猛的站起身来。   后腰狠狠地撞到了一旁的桌角,突如其来的酸痛瞬间窜上了脊背,凶狠地袭击了莫奕因久坐而的麻木感官,让他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   高高叠起的书山最上方的一本书随着他的动作晃了晃,然后掉了下来。   莫奕动作一顿,弯下腰把书捡了起来。   只见扉页上用柔美的字迹写着:“高三3班,赵秋岚”。   他心里一动。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远远地传来喧闹的声音,隐隐约约仿佛有人在争吵。莫奕一惊,顺手将练习册重新放回桌上,然后大步向外走去。   拉开教室的门,一股令人不适的,潮湿的味道扑面而来,仿佛是数月不放晴的屋子里霉朽的气味,凝滞的空气里没有一丝风,死气沉沉地压在心底,几乎让人感到窒息。   莫奕循声走了过去。   走廊尽头昏暗灯光下,影影绰绰的人影终于变得清晰起来,莫奕粗略地扫了一眼,发现这里大致有11、12人的样子。   那人声越发清晰。   那是一个声音沙哑的男子慌乱的咆哮:“……你们到底是谁?这他妈是哪儿??你们不说我就报警了!”   混乱中还夹杂着女孩子低低的啜泣。   突然,一个站在人群边缘的人抬起头,目光如炬地向莫奕这里看了过来,然后扬声说道:“新人吗?这里。”   说毕,他抬起左手,将唇边叼着的香烟夹在指尖,吐出的烟雾模糊了他面部的轮廓。   紧接着,他放低声音,用半是嘲讽半是冷漠的语气补了一句:“啧…希望你可别像那个人心理素质一样差。”   “……”   莫奕心里突然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他加快步伐走了过去,还没有等他开口说些什么,就只听到一个悦耳的女声响了起来:“您好,欢迎大家来到大型真人逃生游戏——STAY ALIVE。”   那女声空灵好听,如果场景不是在这个死寂诡异的校园里的话,人们甚至会觉得非常享受,但在这里……除了诡异和渗人没有其他形容词可以表达了。   刚才那个咆哮着质问的男子如临大敌,惨白的脸上被汗浸湿,他一边恐慌地转着圈,一边对着空气大声威胁:“你们这是不是什么节目组?我跟你们讲!你们这是犯法的!信不信我的律师把你们告到破产?”   那个女声依旧平静而悦耳,仿佛没有受到丝毫的影响:   “您唯一的任务是:在校园里存活5个小时。   以下为给您的提示:九三三,燕无足,七一二,雾无名。   祝您游戏愉快。”   语毕,还没有等人反应过来,就只见窗外半空中突然凭空出现一个荧蓝色的倒计时:4:59,在黑暗中闪着不详的光芒。   空气中一时间出现了诡异的寂静。   ——不详的预感应验了。   莫奕一脸冷漠地看着眼前的场景。   心里无数的槽点不知怎么吐才好。   虽然他喜欢玩恐怖游戏,他从来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能用3D的方式来体验一把。   这他妈的和他的专业根本不对口。   就在这时,一个看上去不过二十三四的女孩子突然上前几步,伸手拽住那个刚才招呼莫奕的男人的袖口,一张清秀的脸上泪痕尤在,看上去楚楚可怜,她颤抖着声音,六神无主地说道:“大哥……这,这是怎么回事,这是个玩笑对不对?求求你告诉我。”   那男人态度冷漠地甩开她的手,抬眼看着众人说道:“这不是个玩笑,死在这里,你现实世界也会死,我建议你们把它给的提示当真,好好想想,说不定能救你一命。”   说完,他有些烦躁地捏了捏太阳穴,虽然声音低了八度,但声线中掩藏不住的焦虑渗透出来:“大家分开组,两三人一起,去找找线索,看看能不能找到和提示有关的东西,说不定能让我们撑下去。”   那男人与身边的两人显然认识,他冲另外两人点点头,三人便率先向前走了出去。剩下的众人也面面相觑,开始寻人组队,场面变得有些混乱嘈杂。   莫奕站在原地,眉头缓缓皱起,若有所思的视线落在窗外。   从他的角度透过窗楹看去,窗外除去半空中那泛着荧光的数字之外,没有一丝光亮。   浓重的黑暗犹如实体一般将整栋建筑牢牢包裹缠绕,这个教学楼仿佛一个孤岛一般漂浮在无垠的黑暗中,就像是……坟冢一般。   这个诡异的比喻如闪电般划过脑海,突如其来的几乎没有任何征兆,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莫奕有些自嘲地摇了摇头,仿佛要这个不详的想法甩出脑海一样。   突然,有人拽了拽他的胳膊,莫奕一愣,向身旁看去。   只见一个面容温和的男子站在他身边,白净斯文的脸上显得有些局促,他见莫奕疑惑地看向自己,于是连忙露出一个略显拘谨的笑容:   “你好,那个……要不,我们组队吧?” 第二章   “我叫江元白,你呢?”   那个面容温润的男子一边走着,一边低声自我介绍道。   莫奕偏头看了他一眼,轻声回答道:“莫奕。”   “你好。”江元白苦笑了一声,压低声音说道:“这是我第二次进这个游戏。”   他的眼眸里闪过无法掩饰的惊惧,就连声音中也带上了一丝颤抖。   “也不知道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要经历这么可怕的……噩梦。”江元白深深吐出一口气来掩盖自己声音中的情绪,然后僵硬地笑了一声,不自然地转移开话题:“那你呢,这是你第几次进来?”   “第一次。”   莫奕低头仔细地查看着楼道墙上挂着的一张群体照片,头也不抬地回答道。   那是一张毕业照,照片的边缘已经有些泛黄了,可能因为拍摄的时间太过久远,上面的人面容模糊不清,但能看到他们的脸上都带着灿烂的微笑。   下面用一行清晰的黑色小字标着:“1995年6月8日,高三一班”。   恐怖游戏里的数字一般来说都是有意义的,尤其是这种可供检视的信息,之后说不定会有用处。   莫奕摸摸下巴,把这个数字暗暗记了下来。   “第一次?!”一旁的江元白大惊小怪地叫出了声,引起了不少人的侧目,他这才反应过来,然后压低了声音,继续问道:“那你也太,太冷静了吧?”   莫奕直起身子,瞥了他一眼:“……哦。”   他心里可一点都不冷静。   这又不是小说,谁他妈想经历什么真人恐怖逃生游戏,还是拿命玩那种。   “你看来不是很喜欢说话啊?”   江元白挠挠头,露出一个半是无奈半是自嘲的微笑,然后低声补充道:“其实大部分新人第一次进来,态度都挺……激烈的,其实我第一次进时候比刚才那个大喊大叫的新人好不了多少,像你这么冷静的我还是第一次见。”   “……是吗。”莫奕一边随口答道,一边转身打量着整条走廊的全貌。   这条走廊看上去没什么岁月的痕迹,白色的墙壁整洁光滑,走廊的一侧是窗户,每扇窗户之间都挂着一张类似于他刚刚端详过的照片,一共五张,而走廊的另外一侧则是教室,也是一共五间,每扇门旁都有着标志,从一班到五班。   三班和四班之间是楼梯间,这里显然是一楼,但是通向外部的大门紧紧地合着,而狭窄的楼梯则一直向上延伸到黑暗中,有两个人在楼梯间中对着大门施暴,想尝试打开它。   显然希望渺茫。   突然,走廊的尽头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   莫奕心里一紧,立即循声向前大步流星地走去,一旁的江元白摸摸鼻梁,也连忙小跑着跟了上去。   ——————————————   李芸雅小跑着走进厕所,心里惴惴不安。   她心里慌极了。   虽然这是她第一次被进入这个所谓“游戏”中来,但是她知道这个时候上厕所绝对不是好主意。   可是她真的忍不住了。二十分钟之前她就已经很想上厕所了,憋到现在已经是她的极限了。   辛亏她的队友在她的百般央求下同意了站在门口等她,只要她以最快的速度上完厕所,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李芸雅在心里这么安慰着自己。   这里的厕所是老式的蹲式厕所,由暗绿色的隔板隔开,门上的锁已经有些生锈了,扣上时略微有些艰难,虽然看上去有些年代了,但好在隔间里还算干净,她在心底这样暗自忖度着。   半分钟后。   李芸雅匆匆忙忙解决了生理需求,冲出了厕所隔间。   她用手撑着膝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在上厕所的过程中,那些曾经见过的恐怖电影的画面就像幻灯片一眼在她的脑后里闪过,把她吓的心脏狂跳,每两秒钟就要抬起头看看隔间上方有没有什么东西冒头。   还好是她自己吓自己。   李芸雅自嘲地摇摇头,走上前去,伸手拧开了水龙头,哗啦啦的水声回荡在空寂的厕所里,冰冷的水流冲刷过指尖,让她放松了不少。   突然,她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碰了碰她的小腿。   李芸雅疑惑地皱起眉头,低下头看了过去。   只见一个脏脏的,看不出颜色的皮球静静地躺在那里。   皮球?它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李芸雅一愣,但下一秒,她似乎想起了什么。   这个学校的厕所并不大,还颇为整洁,一进门就能将整个房间尽收眼底,而这里之前根本没有皮球。   它就像……凭空出现了一样。   她的脸顿时变得煞白,冷汗也瞬间流了下来。   “……方婷?”李芸雅寒毛倒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颤抖着抬高声音,叫着自己同伴的名字“你在吗?”   没人回复她。   厕所里安静的渗人。   之前还能听到门外其他人说话的声音,此刻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就像她已经进入了另外一个次元一样。   李芸雅被这个想法吓到了,急忙以最快的速度冲向门口,伸手想要拉开厕所的门,但那门就像用铁焊死了一般,她急得摇撼着门栓,绝望地拍着门板,大声喊着同伴的名字。   就在这时,只听身后响起了轻轻的敲击声。   “叩”“叩”“叩”   她僵在了原地,即将冲出口的呐喊堵在了喉咙中,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脏在极速地搏动着,汗珠顺着她惨无人色的面颊向下流淌,滴入衬衫的领口中。   李芸雅艰难地转过身去,后背紧紧靠着门板。   只见紧闭的第三个隔间里,继续传来锲而不舍的敲门声。   “叩”“叩”“叩”   李芸雅瞳孔紧缩,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防止自己惊慌的喘息暴露出任何一点声音,眼泪无声地落下,抖的仿佛风中的一片落叶。   她听到那个隔间里传来微不可闻的哼唱。   天真的童声在安静的厕所里听起来格外的诡异,它重复地哼着同一个调子,即使赵秋雅害怕到不想细听,但却依旧顺着她的耳蜗传入大脑。   “亲爱的……来玩呀……”   李芸雅的双腿打颤,终于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她的身子缓缓地滑了下来,缩在门边的一角,惨白的面容因恐惧而扭曲,她双眼紧闭,手掌捂着嘴,绝望地祈祷着。   但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一分钟过去了,五分钟过去了,十分钟过去了,依旧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敲门声不见了。   就连那个女孩子的声音都消失了。   整个厕所只能听到头顶灯管滋滋的声音,和未拧紧的水龙头传来有规律的声音,滴答,滴答。   一切听起来都务必正常。   终于,疑惑战胜了恐惧。李芸雅的睫毛颤了颤,尝试着睁开了眼睛,惊慌地环视了一周——一切正常,就连皮球也不见了,仿佛刚才的声音只不过是她臆想出来的一般。   难道她真的逃过一劫了吗?   李芸雅不禁爆发出一声低低的啜泣,大滴大滴的眼泪顺着面颊滑下。   滴答。   有什么东西滴落在她的脸上,她抽噎着伸手抹去。   滴答,滴答。更多水滴落下。   李芸雅抬头望去。   “亲爱的,来玩吧。”这次,那童声在头顶响起。   ——————————————   方婷有些不耐烦地站在厕所门口,第三次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表,李芸雅进去已经很久了,但是现在还没有出来。   她的耐心终于耗尽了,推门走了进去:“你到底好了没……”   剩的句子卡在了她的喉咙里,变成了凄厉的惨叫。   每一个隔间的门都大开着,地面是满是刺目的鲜血,甚至还在向外缓缓流淌。   这就是莫奕赶来时所看到的场面。   那个看上去经验丰富的男人一脸凝重,走上前去探查,然后摇着头走了回来:“没有尸体。”   每个人的脸上都印着惊恐的神色,如此大的出血量,这个失踪的人恐怕是凶多吉少,人群中哭泣的声音越发响亮。   莫奕分开人群,走到了最前方,向厕所里仔仔细细地观察了一圈,只见鲜血呈喷溅状布满了整个空间,只有第三扇门上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他疑惑地皱起眉头,正准备向里走去时,只听一个在里面探查的人突然惊叫出声,莫奕一个箭步走上前去,顺着那人的目光看了过去。   只见厕所内侧的门上布满了触目惊心的指甲划痕,带着鲜血和指甲残片,即使光是看着也令人头皮发麻。而在靠近门边的天花板上,则密密麻麻的布满了小孩手掌大小的血色手印。   莫奕的目光落在了血泊中央:那里有一个小小的,圆形的区域,里面没有一丝血迹。   他一愣,脑海中闪过一个转瞬即逝的念头,但再去思考时,却再也捕捉不到了。   突然,毫无预兆的,楼道中响起了刺耳而单调的铃声,把每个人都吓了一跳,响亮的铃声在空寂的走廊和教室里回荡着,显得诡异而惊悚。   莫奕向窗外匆匆瞥了一眼,然后目光一沉。   窗外的数字不知不觉已经变成了“4:15”。   距离游戏开始已经过了45分钟。   ——正好是一节课的时间。   作者有话要说:PS:江元白不是cp   PSS:本文完全不恐怖!看我真诚的双眼! 第三章   铃声消失了,走廊里重新变得一片死寂。   人们面面相觑,在对方的双眼里看到了自己惶惑不安的脸。   这个铃声意味着什么?接下来又会发生什么?没有人知道,他们就像蒙着双眼的人,一步一步向悬崖边缘走去,谁也不知道下一步会不会万劫不复。   突然!耳边传来喀啦喀啦的细微声响!   整个走廊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扭曲,拉长,雪白的墙皮迅速地剥落,露出其下青灰色的肮脏墙壁,钢筋穿透水泥,以一种狰狞的姿态伸展着。   “滋啦——”灯变得模糊而昏暗。   教室的门框也在扭曲变形,在黑暗中张大了贪婪的嘴,模糊的阴影在教室里攒动。   “啊——!”人群中传来尖叫,一个中年人直勾勾地地盯着一旁的墙壁,面色惨白,手指颤抖地指了过去:“……你,你们看……”   只见惨青色的墙壁上不知何时布满了大大小小,歪歪扭扭的血字,还未干涸,向下淌着粘稠的血水,字里行间都透露出残忍的恶意——“去死吧”。   莫奕感觉背后一凉。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袭击了他,令他毛骨悚然,但这感觉却并非来自眼前的血字,而是来自……背后。   他转头看了一眼。   只见一阵浓雾缓慢地从走廊的尽头蔓延过来,寂静,沉默地靠近着,雾峰的边缘陡直,泾渭分明,带着无言的恐怖,如同活物一般地向他们靠近。那种令人寒毛直竖的恶意就来自于此。   “雾无名——?”之前的提示突然如同闪电一般击中了莫奕。   他扬声喊道:“快跑!!”   一边说着,他一边冲着雾气的反方向拔腿就跑。   其他人闻言扭头,也看到了那团迷雾。   他们下意识想逃,但是脚跟仿佛被顶在地上一般,怎么也挪不动步伐,目光尽头缓慢变换的雾气几乎像是有魔力一般,牢牢地抓住他们不受控制的目光……   不过转瞬之间,那雾已经近在眼前。   站在人群最尾端的男人突然重重摔倒在地,指甲深深地陷入地板的缝隙,一脸惊恐地尖叫道:“救救我!!有东西在抓我的腿!!救命啊啊啊!”   浓重浑浊的雾气继续缓慢地向前蠕动,前进,男人的身影仿佛被扯了一下,然后被拉进了迷雾当中去了——尖叫声,挣扎声,顿时戛然而止。   只留下冰冷的死寂,仿佛他的一切都被那沉默的雾气吞噬了一样。   他的尖叫终于唤回了人们的神智——   跑!   莫名的恐惧袭上了每个人的心头,使他们寒毛直竖,后背发冷,再也没有人质疑莫奕的话了,他们心里全都只剩下一个字:跑!   拼命跑!   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和惊慌失措的喘息声混杂交织,在空旷的楼道里显得格外清晰,急促而慌乱,而身后缓慢移动的雾墙则安静而平滑地向前推进着,吞噬着一切,声音,光影,生命。   在打过铃声后,整条走廊都变得离奇曲折,长的几乎望不到尽头,但辛亏那雾移动的并不算快,在大家的全力奔跑下,很快就都看不到那雾气了。   莫奕速度放缓,用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地喘着气,脸上泛起了运动过后的潮红。   其他人也都纷纷喘息着停下脚步,眼睛里带着劫后余生的侥幸。   一个男人走了过来,伸手拍了拍莫奕的背,帮他顺了顺气。   莫奕抬头看去,认出了他:他之前在走廊中招呼过自己——并且,他也是刚才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人。   此时,他正眯着双眼,低头审视着莫奕。   就在这时,一个男子跑了过来,他喘着粗气站定,眼眸中还残余着刚才的惊慌,显然还没有从刚才的危急一刻中缓过神来。只见他深呼吸了几下,然后半是懵逼半是哑然地抬头看向莫奕,问道:   “你,你是怎么知道那雾有问题的?”   莫奕调整了一下呼吸,伸手扶着墙壁站了起来,声音依旧有些不稳:   “那个提示……无名雾,应该指的是“无名之雾”。”   即使有些气喘,但他依旧咬字清晰,掷地有声,在这个环境中意外带了些许恐怖的意味。随着他话音落下,空气顿时安静了下来。   ——大家一脸茫然。   莫奕:“……”   他揉了揉太阳穴,解释道:   “在克苏鲁神话中,《格拉基的启示录》里,提到过无名之雾,它是奈奥格·索希普,一个神秘外神的象征。据说无人得以窥伺其中潜伏的恐怖……”   洛夫克拉夫特的克苏鲁神话体系是众多恐怖小说的灵感来源,也是众多作者的精神偶像。   但话还没有说完,莫奕却突然停了下来,把即将脱口的长篇大论咽了回去。   他怅然地看了一圈众人依旧茫然的眼神,无言地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换了一个方式问道:“有人看过史蒂芬·金的《迷雾》吗?”   江元白犹豫地举起了手:“……只看过电影算吗?”   其他有几人也跟着点了点头。   莫奕顺水推舟地解释道:“《迷雾》里面的雾气就是根据这个创作的,总之就是,不要靠近,不能碰。”   那个男人点点头,眼神中没有了之前的轻视,然后深深地看了莫奕一眼,冲着他伸出了手,笑了笑:“沈磊。”   “……莫奕。”他握住了那只伸出的手。   沈磊皱了皱眉,只觉得对方的手掌凉的惊人,瘦的只剩骨头,握起来犹如玉石一般冰冷硌手。   他伸手拍了拍莫奕的背,把他拍的一个踉跄:“小伙子你看你刚刚喘的,身体也太差了,即使是坐办公室的也不能这么缺少运动,在游戏里可是很容易死的。”   莫奕:“……咳咳咳咳!”   大哥求你别拍我了,不然在被鬼弄死之前,我怕是会先死在你手里。   沈磊笑笑松开莫奕,然后粗略地环视了一圈:只见周围的一切都变了个样,整个走廊仿佛一张毕加索的抽象画,在四分五裂之外还要再加上个诡异离奇。他皱眉想了想,然后扭头对众人说道:   “这个游戏不可能会不给我们逃生的机会,这样会违背了规则,那雾气虽然致命,但是它的移动速度是个缺陷,只要我们速度足够快,应该还是有生还的可能性的。”   一个女孩一般小声啜泣着,一般问道:“那,那我们接下来该去哪儿?”   “去楼上。”沈磊显然已经想好了,回答的干脆利落:“刚才我看了整个教学楼的构图,这栋楼一共四层,下面三层是高一到高三的楼层,第四层是教师专用层,我们越快到达最上层,生还几率就越大。”   大家相对视一眼,然后点点头,同意了沈磊的提议。   “楼梯间在走廊的尽头,咱们走吧。”沈磊叼了一根烟,率先走在了前面,其他人也都跟了上去。   越往前走,楼道里的灯光越暗,在一片模糊的黑暗中,四周寂静的令人心慌,只能看到窗外的天空中,那淡蓝色的倒计时闪烁着的荧荧微光。   走在前面的几人显然有备而来,纷纷从背包里掏出了手电筒,好照亮眼前的路。   又过了不知多久,沈磊终于停下了步伐。   “到了。”借着手电筒的光芒,莫奕看到,眼前的景象同先前已经完全不同,楼梯的扶手已经断裂,墙皮剥落露出青色的墙壁和破碎的水泥,噗簌簌地往下落着灰,而楼梯更是高低不平地挤在一起,犹如地震过后的残垣断壁。   一股腐朽的味道铺面而来。   正当众人准备走上楼梯时,只听不远处传来轻轻的哼唱,甜美的童声却令人听的毛骨悚然,它唱道:“亲爱的……来玩呀……”   只见一个黑色的,圆圆的东西顺着楼梯,骨碌碌地滚了下来,恰巧撞到到了莫奕的小腿上。   莫奕低头看去。   那是一张模糊的,恐惧的,惨白的脸,被黑发缠绕着,如同融化的蜡像一般。   这是那个失踪的女人的脸。   从楼梯上滚下来的是她的头。   那个诡异的童声离的更近了,它甜蜜地笑着,唱着,然后问道:   “有人看到我的皮球了吗?”   “有人看见我的皮球了吗?”   每一声都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靠近,越来越阴森。   莫奕看着脚下的头颅,深吸一口气,抬脚使出最大的力气——把它踹飞了。   那颗头骨碌碌地滚进了远处的黑暗中。   童声:“……”   沈磊:“……”   众人:“……”   空气中弥漫着诡异的寂静。   莫奕:“还愣着干什么,跑啊!!” 第四章   众人这才如梦初醒,拼命向上跑去。   楼道里的台阶扭曲成古怪的角度,即使有充分照明的情况下都极易摔倒,更何况是在黑暗和慌乱中呢——只听到一声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响起,身后传来了凄厉的惨叫声:“啊啊啊!我的脚!救命!别丢下我啊!”   莫奕步伐一顿,正待回头,却只听楼梯间中传来一阵诡异而模糊的“咯咯”声,听起来是小女孩轻轻的笑声,她甜蜜地,满足地笑着,仿佛终于得到了心仪的玩具一般。   紧接着,那人的声音如同刹那间断掉的磁带……就那么,消失了。   那些尖叫声,求饶声,呼救声,都仿佛被黑暗吞噬一般,全部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众人一个接一个地爬了上来,脸上除了死里逃生的侥幸和后怕之外,还带着难以掩饰的沉重与恐惧。   莫奕抬眼扫了一圈,在心里默默数了数。   原来还有11个人的队伍,现在只剩下8个人了。   而现在只不过仅仅才逃过了一层。   每个人的脸上都蒙上了一层死亡的阴影。   就在这时,那金属的铃声再次响了起来,单调而刺耳的声音响彻整个走廊,随着铃声的停止,整个学校似乎也在迅速地发生着变化。   只不过是眨了两次眼睛的功夫,眼前的景象就已经变得完全不同了。   长而空洞的走廊,白色的干净墙皮,沉寂的教室,头顶闪烁着的白色灯管,还有那似乎一直没有改变过的,腐朽而阴冷的气息,与那潮湿的犹如阴雨天的空气。   仿佛之前炼狱般扭曲的景象只是众人脑海中的幻想一般。   莫奕心头一紧,冲向走廊上的窗户,看向那黑暗到没有一丝光亮的窗外。   只见那数字变成了:4:05。   ——距离上次铃声正好过去了十分钟!   一旁的沈磊也走了过来,顺着莫奕的视线望向天空,眼眸里闪过若有所思的神色:“……45分钟,10分钟,学校,这两种时空状态恐怕是在按照上课和下课的规律切换的。”   莫奕点点头。   这种变换模式让他想到了那个著名的恐怖游戏:寂静岭,上课时间是表世界,而下课时间就是里世界。只不过不同于游戏中表里世界切换的随机性,这里的切换显然是有规律的。   那样的话……距离下次切换还有45分钟。   突然,他眉头一皱,似乎闻到了些许不寻常的气味,有浓重的血腥味顺着走廊缓缓地飘了过来,让人几乎难以忽视。   而身边的人群中也传来了小声的抱怨和窃窃私语声:“……你们闻到了吗?”“这是什么味道啊?……”   有人大着胆子往前走了几步,顺着气味飘来的方向朝一间教室内看去,这一看不要紧,只见那人的脸瞬间变得刷白,“登登登”退后几步,然后腿一软,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他颤抖的手指指着窗户里,嘴巴大张却无法说话,只能发出震惊过度的“呵呵”声。   一阵不详的预感袭来,莫奕随着众人一起慢慢向前挪动步伐,然后借着身高的优势向教室的窗户里看去。   教室里依旧整洁而明净,堆叠的书本,未擦干净的黑板,看上去仿佛学生只不过是刚刚离去一般。   唯一不同的是……教室里多了几个身影。   靠近门口的第二排,端端正正地坐着一个女生,她脊背挺直,双手交叠在桌上,仿佛在认真听课一般。   只不过,在她修长的颈子上,没有头颅。   断口整齐而平整,能看到断裂的颈骨和气管,大股大股的血液顺着切口涌出,衣襟上和桌面上已经被血液染红,看上去触目惊心。   靠近窗口的第一排,一个男子趴在桌面上,就像是上课偷偷睡着一般,但他正对着教室的门的脸上却扭曲到可怕,青灰色的脸上眼球暴突,仿佛见到什么可怕的景象一般牙关紧咬。   他的腿伸到了课桌外,只见他小腿上血肉模糊,扭曲成一个不自然的弧度,森白的骨头刺破皮肤,血液顺着脚面在地面上缓缓地流淌着。   整个教室里安静至极,几乎令人窒息。   见到这样的场面,即使经验丰富如沈磊,也不禁面色发青,他咽了口唾沫,然后上前一步,伸手推开了教室的门。   血腥味随着沈磊推门的动作扑面而来,变得愈加浓郁,莫奕只觉得胃里一阵翻腾,做了好久的心理建设才把这恶心的感觉压抑下来。   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背部,莫奕扭头望去,只见江元白正一脸担忧地看着他,虽然脸色和他一样都不太好,只听他小声地问道:“你还好吧?”   莫奕咬牙点点头。   江元白收回了手,眉目间有些严肃:“你真的太瘦了,你的骨头都硌的我的手疼。”   莫奕:“……”你的关注点是不是不太对?   在江元白的打岔后,莫奕的心境平复了很多,跟随着前面的那两个相对大胆的人,一起走进了教室,而其他人,要不是根本不敢靠近教室半步,要不就是已经跑到一边呕吐起来了。   此刻沈磊已经粗略地检查了一遍尸体了,他转头看向这几个走到教室里面的人,声音沉重地说道:“他们两个都是我们的人。”   一个是那头颅的主人,而另外一个则是在楼梯上摔倒的人,而那个被拽入迷雾中的人依旧不知所踪。   不过莫奕倒并没有特别惊讶。如果那雾真的是“无名之雾”的话,那男子的尸体倘若真的出现在这里,那才是出乎意料的呢。   头顶的节能灯管发出“滋滋”的声响。   血液的铁腥味道在习惯之后也变得不再那么令人作呕了,莫奕一般这么想着,一边往教室后方走了两步,目光却无意间触碰到了墙壁的一角,瞬间,他周身的血液仿佛凝固了一般,视线也再也无法挪开。   只见那雪白的墙壁上贴着几个大字:“距离高考208天”。   和他醒来的那个教室一模一样。   刚才逃命中而未能发现的疑点瞬间浮上了心头:沈磊说,地图上显示,一楼到三楼分别属于高中的三个年级,而莫奕离开的那个教室,与现在这个教室一样,虽然分别位于一楼和二楼,但却显然都是属于高三的教室!   莫奕转过身,有些急切地在教室里搜寻着。   然后他大步向着教室里的其中一张桌子走了过去,伸手拿起置于书本最上层的那本练习册,熟练地翻开。   他浑身一冷,脚跟几乎钉在了原地。   只见扉页上用娟秀柔美的字迹写着:“高三3班,赵秋岚。” 第五章   莫奕紧紧攥着书页,细瘦的指关节有些发白。   耳朵里传来嗡鸣声,大脑里一片混乱。   突然,一个模糊的想法在他脑海里闪过,莫奕猛的转过身去,踉跄地向门口冲去。   也不管路上撞到了多少人,他跌跌撞撞地冲到走廊上,双眼亮的惊人,急切地看向了挂在墙上的毕业照片——1994年6月8日。   还好。   莫奕长长出了一口气,太好了,照片上的日期还是不一样的,这说明他们并不是在同一层兜兜转转,而是真的走上第二层了。   这时,他这才听到身后似乎有人在喊他的名字:“……莫奕,莫奕!”   莫奕有些茫然地扭头看去,只见沈磊站在教室的门口,皱着眉头看着他:“怎么了?是不舒服了吗?没关系,这种场面你之后会习惯的。”   还没等他回答,只见沈磊一摆手,说道:“不过,现在先不管这些,我们得赶紧走了。”   “……走?”莫奕一愣。   “对。”沈磊点点头,回答道:“那雾应该会慢慢蔓延上这层来的,这就意味着我们还有四十多分钟逃命,这段时间里我们逃的层数越高,活命机会越大。”   他的声音放低了些,听上去有些沉重:“……毕竟,按照过去我经历的几次游戏来看,只要我们活过五个小时,就算通关了。”   不对劲。   莫奕直起身子,环视了一圈周围神态各异的众人,眉头紧皱。   这一切都不太对劲。   爬到最高一层,熬过五个小时?这个游戏的通关规则真的这么简单吗?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游戏开始前的提示又有什么意义?   还有这个教室,一次次地重复出现,到底是想告诉我什么?   “莫奕!”沈磊的声音提高了些,走上前一步,正准备说些什么,却突然一噎,语气稍稍温和了下来:“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   莫奕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言简意赅地将自己的所见,和心中的猜测一并说了出来。并在最后补了一句自己的想法:“我觉得,我们在楼下漏掉了太多的线索,现在不该就这么轻率地离开。”   沈磊听过后,也不禁陷入了沉思,他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数字,沉默地皱紧了眉头,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神色凝重地开了口:   “你说的有道理,但是这……太冒险了,要知道,以我的经验来看,遵从游戏规则,挣扎地熬过规定时间,存活几率才最高,想要寻找真相的人我也见过几个,不瞒你说,结局都不太好。”   沈磊顿了下,声音中带上了些许挣扎与痛苦:“我见的太多了,抱歉,我无法拿自己的命跟你冒这个险,即使这样,你还是决定要留下来吗?”   莫奕心里清楚这样有多危险,他手指蜷曲抵在唇边,嘴唇紧紧抿成一条僵硬的直线,心中焦灼难抑,一边是理智在告诫他:跟着大家行动更加保险,一边是直觉在他耳边叫嚣:留下来。   终于,他抬起头看向沈磊,缓慢而坚定点了点头。   沈磊似乎看到了他眼眸中的坚持,于是也不再劝说,而是伸手摘下了挂在腰间的备用手电筒,递给了莫奕:“……保重。”   他转身离去,其他几个人驻足看了莫奕一眼,也都跟着沈磊向楼梯间走去。   莫奕闭了闭双眼,稳下心神,然后回到了教室,走向了那个他之前醒来时趴着的桌子。   他伸手拉开了眼前课桌前的椅子,开始翻动着塞在桌子里面的书包,希望能够找到些线索,就在这时,他的耳边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你为什么翻这个桌子,它有什么特别吗?”   莫奕一愣,抬头看去,只见江元白抱臂站在桌子前,一脸疑惑地看着他。   “你不跟上去吗?”   江元白挠了挠头,露出一个半是紧张半是柔和的微笑,回答道:“刚才你和沈磊的话我听到了,我觉得你说的挺有道理的,而且……”   他顿了顿,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声说:“而且,咱们不是组队了吗?我当然要跟队友一起行动了啊。”   莫奕笑了笑,重新低下头,一边翻着桌子一边说道:“你观察一下,整个教室里只有这个桌子上的书是摊开的,而且在楼下时我发现书本上的墨迹没有干。”   莫奕的话题转变的太快,江元白愣了一会儿才发现原来他在回答自己刚开始问的那个问题。   他随着莫奕的指点,抬头环视了一圈,果然,虽然其他桌子上的书本也堆的满满当当,但是,放着摊开的书,笔帽都没有盖的,只有眼前这张桌子了。   ——就像在他们进门之前,还有人坐在这里写东西一样!   江元白浑身一抖,脸也有些发白了。   就在这时,莫奕摸到了些什么,他把手伸进了书包里,然后用力一撕,只听“刺啦”一声脆响,半张书包的内衬被撕了下来,他从中拿出了一本薄薄的笔记本,它显然是被人缝进书包里的,如果不仔细摸索完全不可能被发现,怪不得之前搜教室的那些人没有找到它。   莫奕伸手翻开本子已经泛黄的封皮,只见扉页上依旧是用那秀丽的笔迹写成的小字:赵秋岚。   他向后翻去,每一页都是空白的,除了最后一页,只见上面用占据了整张纸的巨大的暗红色字迹,凌乱而扭曲地写着:“去死吧!”   莫奕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它抓在了手中,扭头对在旁边桌子上翻翻找找的江元白说道:“我去走廊上看看。”   江元白一愣:“啊?可是教室还没有翻完啊,要是漏下什么线索了怎么办?”   “我有个猜测想要证实一下。”莫奕举起那本笔记本冲着江元白晃了晃,一边走一边回答道。   江元白挠了挠头,一脸迷茫地注视着他,看着莫奕即将走出教室,于是连忙放下手中的东西,一路小跑地跟着他走到了走廊上。   其他人都已经离开了,整个走廊里安静的只能听到呼吸的声音,空空荡荡的让人有些发怵,走廊尽头没有灯光的地方犹如黑洞一般,令人不由得心生不安。   莫奕脚下不停地向着厕所方向走去,在快要靠近的时候,他不由得步伐一顿,停了下来。   江元白此刻也跟了上来,顺着莫奕的目光看向了厕所对面的墙壁:只见上面挂着一张班级的集体照,如同楼下一样,唯一不同的是,这张照片里,每个人侧着脸,那黑洞洞的瞳仁似乎都在直直地看着他!   紧接着,只见他们同时露出了一个诡异的微笑,然后缓缓地举起了胳膊,一起指向了同一侧……   “啊——!!!!”江元白脊背上冒起一层白毛汗,被吓得尖叫出声。   莫奕浑身一抖,嫌弃地看向他:“你鬼叫什么?吓到我了。”   言下之意竟然是江元白比照片可怕。   “你…你…”江元白说话都不利落了,伸手指着那张诡异的照片直打磕巴:“它……它……”   莫奕打开手中的笔记本,把最后一页展示给江元白:“你看。”   江元白此刻虽然还没有从惊吓中缓过神,但也依旧没忍住凑过了脑袋:“……去死吧?怎么了?”他一头雾水,绞尽脑汁地思考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抬起头看向了莫奕。“除了渗人还有什么是我需要知道的吗?”   莫奕:“……”这个人智商没救了。   他指着挂着照片的那面墙说道:“一楼打完下课铃之后,这面墙上出现了同样的字。所以我想这里应该会有一些线索。”   江元白恍然大悟。   他偷眼看了看那张照片,照片里面的人已经恢复了原样,对着镜头笑的一脸灿烂安详。   刚才诡异的画面再次浮现在了江元白眼前,他不禁吞了一口口水,声音有些嘶哑地问道:“那……那他们指的方向,就是我们接下来要去的地方了?”   莫奕点点头。   江元白看向走廊尽头。   那里没有灯,不知道是本来就没有还是灯管坏掉了,黑漆漆的没有一丝光亮,仅仅是注视着都让人心生不安。   “你说……那里会有什么?”江元白声音更哑了,几乎是卡着嗓子挤出来的话语。   莫奕晃了晃手中的手电筒:“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第六章   手电筒照出的圆形的亮光在走廊上晃动,在浓重的黑暗里显得鬼气森森。   均匀的脚步声敲击在空荡荡的长廊里,纵使一旁的教室中灯光通明,也依旧无法阻止它从骨子里渗出来的恶意。   莫奕步伐不停,迈入了那片没有灯光的区域,捏着手电筒的手心有些冒汗,但步履却意外的镇定。   身后的灯管传来“滋滋”的声响。   莫奕突然停了下来。   走在他身后的江元白差点撞上他的后背,仿佛怕惊扰到什么似的,他壮着胆子低声问道:“……怎么啦?”   莫奕晃晃手电筒,示意他过来看。   江元白一步一挪地从他身后探出头来,顺着手电筒的光看了过去,也愣住了。   眼前的走廊平平无奇,除了没有灯光之外,几乎同走廊的另外一端一模一样。   完全没有想象中的高能!   他有些愣地挠挠头,走上前去,将手掌覆在了走廊尽头的墙壁上,潮湿而冰冷的触感顺着皮肤蔓延开来,江元白有些迷茫,低声呢喃道:“……不应该啊。”   难道他们有哪些地方理解错了?   就在这时,只听身后传来玻璃碎裂的“哗啦”一声巨响,江元白被惊的浑身一抖,还没有等他回过头,就只听莫奕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让开。”   江元白下意识地闪到一边。   一阵劲风擦着他袭来,只见莫奕手握一把消防斧,以一种一往无前的架势向那堵墙砸去,砸了两下之后,斧刃“锵啷”一声深深陷入了墙壁里,然后向下一拉一提,土石崩裂的声音响起。   从江元白站着的角度,恰好能看到砖石背后铁门的金属反光。   “我的天,你怎么想到……”他惊叹地转过身,看向莫奕,剩下的话却卡在了喉咙眼。   只见莫奕半死不活地扶着墙,一只手拎着斧子,弯着腰大口喘着气,仿佛刚才的动作消耗了他全部的体力一样。   ……噗。   江元白费了老大的力气才让自己不笑出声。   他清咳了几下,伸手接过莫奕手中的斧子,强忍住声音里的笑意:“咳,不如接下来让我来吧。”   莫奕卡着腰,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   江元白接过斧子,顺着莫奕刚刚下手的地方砸了起来,手下的砖块颇不牢固,似乎是新砌的一般,没一会儿就被破开了一大片,他一边砸一边说道:“莫小哥啊,你真的得好好锻炼锻炼身体了。”   莫奕:“……你可砸你的墙吧。”   这次如果能出去,他一定要办张健身年卡。   江元白进度很快,不到数分钟就已经在墙壁上破开了能够容纳两人通行的缝隙。他尝试伸手推了推那扇门,几乎没有任何阻力的,铁门在黑暗中静静地敞开,露出一个黑洞洞的入口。   莫奕此刻也缓过劲了,他打开手电筒,冲江元白点了点头,两人一起走了进去。   那股阴冷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呛的莫奕禁不住一阵咳嗽,这气味浓重的仿佛是将几个月的梅雨浓缩在了一间屋子里一般——整个走廊中的味道似乎就是从这里散发出去的。   手电筒的光有些闪烁。   莫奕的目光在室内逡巡,不禁露出一丝讶异。   小小的一间屋子里,排列着数张满是灰尘的架子,上面陈旧发黄的纸页堆积成山,腐朽的纸张的味道从中散发出来,让人几乎无法呼吸。   这里看上去,应该是个废弃的档案室。   那它为何要被封起来呢?而且还是用砌入墙里这种极端的方法?   莫奕小心翼翼地深入了几步,鞋子扬起了一阵堆积已久的尘土。他转头对江元白说:“我们分头行动,你去那边找,看看有什么有用的信息。速度一定要快,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江元白显然也想到了那45分钟的时间限制,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从自己背的包里翻出了手电筒,向档案室的另外一端走去。   莫奕向相反的方向走去。一边走一边翻找着书架上的档案。   或许是由于太过潮湿,这里的大多数纸质档案都已经腐烂粘连在了一起,只有一些模糊字迹能勉强分辨出来。莫奕陷入了困境,一筹莫展地看着眼前的材料。   他有些为难地皱起眉头,抬头向一旁看去,就在这时,莫奕的目光落在的架子的一侧,停住了。   架子的侧面钉着一张小小的铁片,虽然已经生锈,但上面的字迹还是能够辨认,莫奕仔细地看了看,发现上面写着:93年。   一个想法击中了他。   莫奕心里有些发毛,同时也有些兴奋,剧烈的心跳声在寂静中敲击着他的耳膜。   他走出了架子与架子之间的缝隙,快步走动着,查看着每个架子前钉着的小小铁片:从89年,90年……一直到,95年。   那么,这个档案室应该是在95年之后封闭的。   莫奕回想起了那张他在一楼看到的那张毕业照,上面署着的日期恰好是95年。   而既然每一层的教室都一样的话,是不是可以认为……整个学校都停驻在了同一个时间:那就是95年的毕业生升学离开,而第二批学生恰巧在这一年进入高三!   莫奕屏住呼吸。   而95年升入高三的这一届……恰巧是93届!他终于弄明白了游戏开始前的提示里面的另外一句!九三三,燕无足。如果他猜的没错的话,九三三指的就是93届3班!   ——那个出现尸体的教室恰好就是3班。   血液涌上心头,莫奕一个箭步冲向了那个写着“93年”的文档架子。   果然,那个架子的底端,在无数腐烂的书页下,静静地藏着一个完好无损的文件夹。   仿佛丝毫没有受到岁月和水分的影响,页面洁白,崭新如初。   突然,一声凄厉的尖叫声骤然响起。   是从走廊那边传来的!   莫奕没有犹豫,匆匆忙忙伸手抓住那个文件夹,夹在腋下就向外跑去。   走到档案室外之后,那尖叫声已经消失了,学校里安静的令人心惊。莫奕抬头看向窗外:3:32。   还有12分钟打铃。   江元白也在他身后跑了出来,一脸惊慌:“怎么了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还没有等莫奕回答,他抬起头嗅了嗅,皱眉嘟囔到:“……你觉不觉得,血腥味重了好多?”   莫奕一愣:没错,空气中的血腥味变得更重许多,只不过他太过在意时间,一时竟然没有发现。   他目光一凛,快步走到3班的教室门口,向里面望去。   果然,多了一具尸体。   他坐在讲台正前方,灰白无光的眼珠直愣愣地盯着莫奕,不知道为什么,他看上去极矮,莫奕看向桌子下方,心里不禁倒抽一口凉气:   他的腰部以下已经全部不见了。   半截的肠子顺着椅子腿流了下来,血泊迅速地扩大,他的手还放在腰部以下,半虚握着,仿佛想要阻止自己身体的断裂。 第七章   莫奕认出了他的脸。   ……那个在游戏开始前情绪崩溃的男子。   他的五官此刻已经因恐惧和痛苦而移位,然后被死亡永远凝固,犹如半融化的蜡像一般苍白而扭曲,一双黯淡的双眼惊骇地凝视着远方,仿佛是两颗灰蒙蒙的玻璃珠。   莫奕退后一步,强忍住胃里翻腾着的不适,压低声音对江元白说道:“走吧,我们该上楼了。”   江元白也是一脸菜色,一脸不忍地点了点头,然后与莫奕一同向着楼梯间小跑了过去。   那个黑黢黢的楼梯口已经近在眼前了,里面漆黑一片,只有一盏微弱的顶灯在艰难地闪烁,几乎起不到照明的功效,却平添一分诡异。   血腥味更重了,莫奕打开手电筒照了过去,只见鲜红的血液正顺着楼梯缓慢地流淌下来,滴滴答答地汇聚成一汪血泊,并且还在逐渐扩大着。   江元白正准备上楼梯,但手臂却被紧紧扣住了,他一脸惊讶地扭头看去,只见莫奕面色苍白,目光极亮,正死死地盯着眼前的血迹,他低声急促地说道:   “不对劲,别过去。”   江元白此前已经领教了眼前此人精准到恐怖的洞察力,现在听他一说,不禁浑身发毛,不敢向前迈出半步。   莫奕的手攥的愈紧,呼吸有些紊乱:“沈磊他们和我们分开,已经是将近半个小时前了,按理说应该已经早就到第三层了,但在有人死亡之后,血迹却是从楼梯间里流出来的。”   答案呼之欲出:沈磊他们在这将近半个小时里,都被困在了这个楼梯间里!   江元白浑身寒毛乍起,忍不住退后半步,眼前的楼梯间在他眼中仿佛变成了能够吞噬光亮的巨口,仅仅是靠近都让他浑身不舒服。   莫奕放开手,蜷曲起手指抵在唇边,一边低声喃喃自语道:   “一楼有人在厕所遇到了鬼,按理来说应该是越向上越凶险,但是二楼除了尸体之外,却没有遇到会伤害人的灵异事件……不可能,它绝不可能就这么轻易地让人到上面一层去。”   说毕,他抬起头,皱着眉头向四周望去,锐利的目光环视着周遭,突然,莫奕一愣,转头看向江元白,没头没尾地问道:“每层应该一共五个班,对吧?”   江元白茫然地点点头。   “我记得,一楼的楼梯间在三班和四班的中间,我们刚刚走过三班,那说明……另一边应该是四班和五班两个班。”   江元白一愣,抬头看向前方,只见楼梯间再往前,一共有1…2…3……三个班级。   他浑身一冷,转头向背后看去,只见自己身后的教室上的门牌,变成了一个显眼的“四”。   江元白颤抖地吞咽了一下,但嗓子里却像是火烧一样干涸,单纯的喉结滚动都让他觉得喉咙生疼。   就在这时,莫奕猛的回头,双眸紧紧盯着江元白,没头没尾地问道:“斧子!斧子带了吗?”   江元白被他吓的一愣,连忙点头。   他在解谜上没啥优点,但是好在喜欢健身,力气还不小,刚才在奔跑的过程中看到了躺在地上的消防斧,想着可能会有用,就顺手捡起来带上了。   莫奕目光愈亮,凑近江元白的耳朵低语了几句。   “……你确定?”江元白一脸茫然。   莫奕点了点头。   “好吧。”江元白虽然不知道他是什么用意,但还是耸耸肩,抬手举起斧子,然后重重地,向楼梯对面墙上挂着的照片砍了过去!   锋利的斧刃划出破空声,“刺啦”一声砍到了那张泛黄的合照上!一声尖利到凄惨的叫声响起,几欲震破耳膜,整个墙壁都在剧烈地震动着,照片扭动着凸起,仿佛有什么要冲破相框逃逸出来似的。   江元白咬紧牙关,牙龈几欲出血,口腔里也尝到了铁锈的味道,他手掌紧攥斧柄,缓缓施加着力量,斧刃愈嵌欲深,暗红腥臭的血液顺着斧头劈开的地方滑下,在洁白的墙壁上留下肮脏的痕迹,   “刺啦”   照片被彻底划开了,劈成两半的相框锵啷落在地上,尖叫声消失了,走廊中也恢复了平静。   江元白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一边喘,一边说道:“卧……卧槽,你怎么知道的……”   莫奕也不好受,脑袋里嗡嗡作响,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弄清楚江元白问了些什么,他的嗓子有点哑,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一个猜测。”   “看来我猜对了,每一层都只有一个灵异事件,一楼是那个抱着皮球的小女孩,二楼则是这个。”他伸手指指躺在地上的照片,里面此刻已经被腥臭的血液黏的面目全非,看不出具体内容了“那么这层楼的灵异事件在一开始就已经告诉我们了。”   那张会指路的照片。   江元白恍然大悟。   莫奕抬头看了一下周围,眼前的走廊已经恢复了原样,楼梯间前方又变成了两个教室,他微不可察地松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况且,照片里是相反的。走廊的调转也让我确定了这个猜测。”   江元白:“……莫小哥你真的是第一次进这里来?”   这他妈也太可怕了吧?   莫奕正准备说些什么,余光无意间瞥到了窗外,他立即直起了身来,面色凝重:“快走,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江元白一愣,看向窗外,只见那蓝莹莹的数字已经变成了3:21。   还有一分钟!   两人不再多说什么,争分夺秒地大步向楼梯间内跑去。   这次的楼梯格外的长,台阶面上黏黏糊糊的,踩上去的触感令人心生厌恶。但现在也顾不得这些了,两人使出最快的速度向前冲去。   终于!第三层!   还没等二人跨上去,就只听那熟悉的金属铃声响了起来,单调而刺耳,却如同催命符一般令人心生恐惧。   整栋建筑都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形,拉长,刚刚还近在咫尺的三楼此刻又变得遥远了起来,脚下的地面变得柔软而黏腻。   莫奕一边跑,一边用余光向身后看去,只见那挂在楼梯尽头的相框里伸出一张血盆大口,尖利雪白的牙齿咀嚼着两条腿——大概就是教室里那尸体的下半身。   它几个开合就将嘴里的血肉囫囵吞了下去,然后伸长了脖颈来够莫奕和江元白二人。   “跳!”莫奕厉声喊道。   两人使出全身的力气向楼梯尽头扑去,然后灰头土脸地打了个滚,撞入了三楼的走廊里。   那张嘴还在继续向前伸,但在楼梯尽头时却仿佛碰到了什么看不到的屏障,然后缓缓缩了回去。   莫奕感觉眼前发黑,头脑发昏,刚才生死危机的关头,令他几乎消耗了身体中所有的能量,他颤抖着双手,撑着墙坐了起来,血液重重地敲击着自己的鼓膜,汗水粘湿了脊背,黏糊糊的非常不舒服。   决定了,回去之后他要办健身房的终身会员。   他一边想着,一边靠着墙喘着粗气,此刻突然放松下来,让莫奕全身的关节都在叫嚣着酸痛,他把后脑勺磕在冰冷的墙壁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扭曲的走廊里里寂静而黑暗,青灰色的墙皮在微弱的灯光下看上去犹如死去的皮肤,散发着腐朽的死亡气息。   走廊中安静的吓人,耳边只能听到二人急促的呼吸声。   两人在黑暗中坐了一会儿,突然,江元白仿佛想到了什么似的,扭头看向莫奕,一边喘息着,一边有些犹豫地开口:   “那个……我说,莫小哥你在外面是做什么职业的?”   到底那样的职业能培养出莫奕这样的人?   随着二人接触的加深,江元白的惊异与疑惑也越来越浓重。   那样惊人的推理能力,异常精准的判断力,和超乎常人的冷静——除了羸弱的体力之外,简直强大的令人害怕。   ——而且这竟然还是他第一次进这个游戏!   江元白这才终于没忍住问出了口。   莫奕垂下眼帘,睫毛轻轻动了动,黑暗笼罩了他的大半张脸,掩盖了他的表情,江元白听到他说:   “赋闲在家,无业游民。”   江元白:“……”我信你才有鬼!   就在这时,一旁的莫奕突然猛地直起了身子!   本来还在纠结的江元白被他的举动吓了一大跳,慌忙问道:   “怎么了?”   莫奕没有回答,只是面色凝重地凝视地眼前的地面:   只见那本他从二楼教室找到的笔记本和在文档室里找到的文档,由于他扑上楼狼狈的动作,而胡乱地散落在地面上。   那本笔记本打开着,正面朝上。   借着微弱的光线,莫奕能看到,之前还空白的书页上,此刻却显现出了细密的字迹。 第八章   莫奕然后一骨碌爬了起来,伸手去捡那本散开在地上的笔记本,即使尽力克制,他的手指依旧忍不住微微地颤抖。   笔记本很薄,拿在手中没有什么分量。它的边角稍稍泛黄,显然是被翻阅过多年的样子,但翻开后的书页却看起来平整如新,看上去完全不像是一本来自九几年的本子。   莫奕挥去心中的杂念,从头开始读了起来。   只见第一页上,那熟悉的娟秀的字迹工工整整地写着:   “1993年x月x日,爸爸妈妈都很爱我,老师同学都很关心我。今天将会是美好的一天。”   在向后翻了两页之后,莫奕的眸中染上了困惑。   每一页上,除了日期有变化之外,每一篇上的内容都完全一样,就连标点都没有任何改变。   他向后跳了几页,翻页的手指突然一顿。   笔记本上的内容本是按照日期每天进行的,但却突然断了七天,接下来的一篇里,内容突然变了:“1993年12月28日,妈妈很爱我,老师同学都很关心我,今天将会是美好的一天。”   ……那爸爸呢?   莫奕抿了抿唇,继续向后翻去。   之后的页数有被撕掉涂抹的痕迹,由于时间太久了,完全分辨不出来之前写了些什么,接下来能够看清的时候,日期已经进行到了1994年:   “1994年1月7日,老师同学很关心我,今天将会是美好的一天。”   妈妈也……不见了。   莫奕愣住了,突然,一个场景从他的脑海中划过:女厕所里蔓延的血色,没有血迹的第三个隔间,血泊中空白的圆形空缺,和滚落在他脚下的苍白人头。   他浑身一震,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在他的脑海中划过,之前的线索仿佛此刻都如同齿轮一般严丝合缝地咬合了起来,冷汗顺着脊背滑下。   “我好像,知道了……”莫奕自言自语道。   一旁的江元白凑了过来,一头雾水地打量着莫奕手中紧握的笔记本,问道:“啊?知道什么了?”   “还记得一楼的女厕所吗?”莫奕没头没尾地反问他。   “当然。”江元白打了个哆嗦,那满地的血和厕所门后的抓痕至少能让他做好几个月的噩梦。   “没有血迹的第三个厕所,询问皮球的小女孩,待在天花板上的冤魂……”莫奕的语速越来越快:“听起来是不是有些耳熟?”   江元白惨白着脸,犹豫地点了点头。   “我一开始并没有想到,是因为这个故事的版本实在太多了,而厕所里的这些现象又正好不是大众所熟知的那个版本……”   莫奕仿佛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继续喃喃地说道。   “——但是,所有的版本都有共通点,比如:待在第三个隔间的小女孩,还有上完厕所之后不能看镜子和天花板。”   江元白听懵了,连忙打断莫奕:“等等等等,什么版本不版本的,你在说什么?”   莫奕如梦初醒,抬头看了一眼江元白,言简意赅地说道:   “厕所里的花子。   其中的一个版本讲的是:谋杀了出轨丈夫的母亲陷入了疯狂,然后在学校厕所的第三个隔间把自己的女儿杀掉之后,自杀身亡。所以后来传说,花子被永远地困在第三个隔间里,如果你敲门并且问“花子来玩吗?”,她就会出现。并且,在花子出现的厕所,最忌讳的就是看镜子和抬头看天花板。”   江元白脑海里闪过一楼厕所天花板上的血手印,不禁浑身一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紧接着,莫奕举起笔记本,把上面的字迹指给江元白看。   “父亲先消失了,然后母亲也不见了。”   “然后,你看这里。”莫奕用细长的手指点了点笔记本那页的左下角,只见那里用鲜红的笔画了一个小小的皮球。   寂静中,那个小女孩诡异的咯咯笑声仿佛又在耳边响起:“有人看见我的皮球了吗?”   “所以……所以……”江元白有些结巴“那个厕所里的……其实是?”   “不。”出乎意料的,莫奕摇了摇头“那个小女孩应该不会是赵秋岚,毕竟这本笔记还有后续,说明她肯定没有死在厕所里。”   江元白更懵了:“……那?”   “我猜,那个应该是赵秋岚的怨念的内容有关,而厕所里的花子正好和她的经历有共通之处,所以才会以这个形象出现。”莫奕勾起手指,在笔记本上轻轻敲了敲,眸色幽深。   “今天将会是美好的一天……”   江元白愣了一下,仿佛了想起了什么,说道:“这好像是个心理学疗法,每天告诉自己今天很美好,这样你的一天就会好起来。”   莫奕短促地笑了一声,但声音中却没有丝毫的笑意:“所以,这里的每一个句子都是反着的,她的父母不爱她,她的老师和同学也不关心她。”   江元白缓缓地点点头,气氛一时有些沉重。   突然,毫无预兆的,那个开头出现过的女声打破了宁静,用冷漠而机械的语调说道:   “当当当当!恭喜08号玩家莫奕,与05号玩家江元白,解锁本场逃生游戏游戏隐藏剧情!   支线任务开启,完成支线任务将奖励丰厚积分,请玩家继续努力!”   莫奕和江元白二人同时一愣,互相对视的一眼,然后一同奔向了窗边。   只见那黑的没有一丝光亮的天空中,悬浮着依旧在缓慢流逝的倒计时,而在倒计时的下方,出现了一行小小的,血红色的字:   “支线任务:???任务完成奖励:???”   “卧槽,这个游戏还有奖励的吗?”江元白一脸WTF,双眼紧紧地盯着窗外。   等等……   莫奕敏锐抓到了重点,一脸震惊地扭过头看向江元白:“什么?意思是这个什么逃生游戏原来是没有奖励的吗?”   江元白沉痛地点了点头。   “我上次进这个游戏,在累死累活逃出来之后,这个垃圾游戏就给我留了一张破字条,写着:恭喜您成功逃生,感谢您的参与,祝您生活愉快。”   江元白的最后一句话是捏着嗓子说的,脸上还带着礼貌的假笑。   紧接着,他又重新换上了那副苦大仇深的痛苦表情,继续说道:“……而那张纸条的背后是进入下一次游戏的倒计时。”   莫奕:“……”卧槽这么坑?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赢得游戏的奖励是进行下一场游戏吗?   他也算个宅男,平常也喜欢看看网络小说,什么无限恐x之类的网文也看了不少……可是,没有任何一个游戏or系统,会坑爹到:通关没有奖励,积分竟然是需要找隐藏剧情才能获得的!   这个游戏也太不按套路来了吧喂?!   莫奕一时有些无语,从窗外收回了目光。   正在这时,他的目光无意间落到了楼梯间处,突然脸色一变,急促地喊了一声:“糟糕!快跑!”   说毕,江元白也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脸色也同样变的惨白。   只见那浓厚的,几乎凝成实体的浓雾,正顺着楼梯缓缓地爬了上来,无声地靠近,靠近,如同潜伏的兽,静静地露出凶狠的毒牙,宁静而致命。   两人使出玩命的力气,顺着楼道向着楼梯间相反的方向跑去,辛亏在打过铃后,楼道变得极其漫长,使得他们有机会逃过那浓雾的追击。   莫奕扶着墙喘着粗气,脸色极其凝重。   浓雾只在课间十分钟时出现。   他们在第一次课间十分钟内跑到了二楼,而当时浓雾还在一楼。   而在第二次课间十分钟时,浓雾则已经吞噬了整个二楼,甚至已经开始向第三层楼侵蚀了!   这说明……那雾的移动速度,变快了。 第九章   但是……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的样子。   莫奕皱起眉头,敏锐地觉察出一丝违和感。   这雾气的速度变化太快了!如果按照这个速度来看的话,在下一次课间的时候,它就能将整栋楼全部占领。   整个过程用时不到3个小时,而他们要求的存活时间却有足足五个小时!   ——这是一个不可能活下去的死局。   一阵令人战栗的寒意爬上了莫奕的脊背,他不由得抬头看向走廊的窗外。   被钢筋扭曲的窗子框出了外面无垠的黑暗,黑暗中,那悬空的倒计时闪着幽幽的蓝光,秒数静静地流逝着,但此刻在莫奕眼里,却仿佛是催命的死神一般,带着冷酷的恶意从半空中嘲笑地俯视着他们。   一旁的江元白发现了他的不对劲,凑过来询问:“怎么了?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   莫奕被他的声音从思绪中拉了回来,愣了一秒,然后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刚才还灰暗的眼神里重新燃起来一束小小的希望之光。   对了!江元白,沈磊他们都活过了之前的逃生游戏!既然是能够活下来的,那就说明,这个游戏肯定会给他们留下生门!   但是……现在的情况,不管是留下还是向下走,只要打了下课铃,浓雾开始蔓延,他们就只有死路一条。   ——那么,第四层楼的教师办公室会不会就是这个死局里的转机?   莫奕扭头看向江元白,一张苍白的脸上,双眼亮的惊人:   “我们必须尽快上楼。”   就在这时,上课铃响了。随着铃声的响起,整个走廊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化着,最终恢复成了原样。   “而且,是在这45分钟内,我们必须想到上楼的方法。”莫奕补充道。   江元白此刻也缓过劲来,意识到了迷雾的速度使他们的存活变得几乎不可能,脸上的血色在一瞬间褪的干干净净。   他有些急切地握住莫奕的手臂,声音颤抖着说道:“那还等什么,我们现在就……”   莫奕看智障一般的眼神仿佛给他泼了一头凉水,使他把后面的话吞回了喉咙里,然后讪讪地放开了莫奕。   “每层楼的鬼怪都在阻止我们向上走,现在去楼梯间完全就是送死。”   江元白此刻也冷静了下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虚心问道:“那我们接下来干什么呢?”   “找线索。”莫奕扬了扬手中的笔记本和文档,勾唇一笑:“既然每一层的鬼怪都和赵秋岚的怨念有关,那只要我们弄清楚她的怨念是什么,就能知道鬼怪的杀人方式。”   ——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在上楼之时有所准备。   江元白的脸上有些沉重,缓缓地点了点头。   根据之前两层楼的经验,在不上楼的前提下,只要不作死,主动惊扰那些鬼怪所在的位置——比如上厕所的李芸雅,和主动迈入照片幻境中的沈磊一行人,就能安全。而在这个完全不熟悉的三楼,则每走一步都有可能触雷。   而三班的教室却是个特别的存在:既然它会在每层都会出现,那么如果这里真的有什么其他的存在,恐怕在第一层就把他弄死了。   更何况,这里或许还能找到什么新的线索。   打定了主意之后,莫奕便推开了教室的门,在教室的后面席地而坐,重新打开了那本笔记本,接着上次落下的地方读了起来。   剩下的内容很少,日期与日期之间大段的空白越来越长,后面残缺与被涂花的页数也越来越多,字迹也变得越来越潦草,越来越不知所云,唯一不变的是那一句“今天将会是美好的一天”。   其中有一段引起了莫奕的注意:“1994年9月1日。我受同学们欢迎,他们……”然后是一大段被涂黑的字迹,最后的结语是四个歪歪扭扭的小字:“今天会是”。然后便戛然而止了。   这句话没有写完……为什么呢?   莫奕有些摸不着头脑,索性把笔记本递给江元白,换了他手中读着的的档案夹翻阅了起来。   夹子很薄,并且显然是赵秋岚的个人档案。   莫奕深深的注视了几秒档案上方的照片。   那是一个矮小而瘦弱少女,穿着一身大而旧的脏衬衫,看上去孤僻而胆小,正对着镜头露出一个怯生生的微笑。   莫奕深呼吸了一下,摒弃了心中一瞬间涌上来的情绪,继续向下看去。   上面给出的信息依旧少的可怜。   只有她的入学时间,考试成绩之类冷冰冰的数字。   莫奕翻了一页,上面的请假时间吸引了他的眼球:   1993年12月21日,请假七日,请假原因:丧葬。回复:准假。   七日之后正好是28号,也就是笔记本上少掉父亲名字的那一天。   莫奕若有所思,继续看了下去。   1994年1月7号,又有了新的假条,这次的假条准假时间更长了些,足足有大半个月,请假原因是受惊,丧葬与……笔录。   结合花子的故事,一条清晰的线索拼了起来,母亲杀死了父亲,然后来到女儿的学校自杀,无辜的孩子在短短数天内丧失了双亲,还背上了杀人犯的女儿的污名。   莫奕翻到了下一页,瞬间被上面密密麻麻的小红字吓了一跳,这里全都是被记的大过和小过,有斗殴,偷窃,作弊,等等罪过。   难道是在丧失双亲之后,这个小姑娘变成不良少女了吗?但是下一秒,莫奕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因为在这每一次处分后,总会出现那么几个相同的名字。   或是参与斗殴,又或是举报揭发,林林总总,二十几条处分里,这几个人的名字的出现率高的惊人。   而在这一页的最下面,有一条加大加粗的处分:1994年9月1日,一级处分,退学警告,原因:传播淫秽物品。   ——9月1日,笔记本里最反常的那个日期,那个甚至连“今天将是美好的一天”都没有写完整的那个日期。   莫奕的目光冷了下来,伸手拿起来档案中夹着的一张泛黄的照片:瘦弱的少女衣发散乱,啜泣着蜷缩着身体,破碎的衬衫挡不住下面刚刚发育的青涩身体,殴打的痕迹印在她的皮肤上,几只手从镜头以外伸了过来,牢牢地扣住她的四肢,不让她反抗。   莫奕眸色加深,面容在灯光下看起来竟然有些冷酷。   他现在知道,在第二层楼里,为什么照片会成为主宰他们生死的鬼怪了。   莫奕伸出手,正准备翻开下一页。却只听身旁的江元白一声惊叫:“嘿!你看我发现了什么。”   莫奕抬头看去,只见他一脸兴奋地捡起了身边掉着的一张纸,说道:“刚才我抖了抖笔记本,结果竟然从里面飘出来这个!”   江元白打量着那张纸,刚才还在兴奋的表情变得有些失落,一脸困惑地说道:“什么嘛……害得我白高兴一场。”说毕,他嘿嘿一笑:“不过,原来这种东西哪个时代的小女孩都会喜欢嘛。”   莫奕心头一跳,凑上去打量那张皱皱巴巴的纸。   它其实是一本杂志封面,被人整整齐齐地剪下来之后,小心翼翼地折好,上面的图案在现在看来极其的简陋而粗糙,配色也很刺眼,但左下角的一排标题却牢牢地吸引住了莫奕的眼球:   “趣谈:七大不可思议。”   在看到下面小字的时候,思绪犹如霹雳版猛的闪过他的脑海!   一切的线索都在脑海中精密地咬合了起来。   莫奕的呼吸有些急促,目光亮的惊人,他仿佛听到了自己的鲜血澎湃地冲击着血管,有节律地敲击着耳膜。   他久违地有些兴奋。   莫奕深吸一口气,伸出手指指给江元白看。   江元白凝神看去,只见那标题下的小字写着:   “会动的照片,第十三节 楼梯,无人体育馆里的拍皮球声……夜晚的镜子,还有厕所里的花子。七大不可思议有哪些呢?”   江元白也恍然大悟:“所以……那个七一二,其实就是这七大的顺序?”   莫奕克制着自己的呼吸,点了点头,声音有些不稳:   “应该是的。”   江元白的声音中染上了兴奋:“那我们不就知道第三层里究竟是什么东西了吗!第二个不可思议!第十三节 楼梯!” 第十三节 楼梯的传闻是,据说在晚上走楼梯时默数楼梯的阶数,就会在数到第十三节时掉入异次元。   虽然不知为何,但他心里总感觉怪怪的。   仿佛哪里有种不协调的感觉。   莫奕抬头望了望窗外。   他们的时间不多了,15分钟后就又要打下课铃了,而在那时之前他们还没有到达四楼,那么就只有死路一条。   他摇摇头,仿佛想要甩掉头脑里的怪异感觉似的,然后当机立断,收拾起笔记本和档案,站了起来,心里虽然急切,但面上不显,快速地对江元白说的:“走吧,只能试试看了。”   等到了楼梯间时,江元白突然停下了脚步。   “如果不知道还好,当然不会去数台阶,可是现在非要告诉自己别数台阶……就会控制不住去数啊!”他有些崩溃。   莫奕想了想:“那就唱两只老虎怎么样?”   “……”江元白难以置信:“你认真的吗?”   莫奕真诚地点了点头:“没错,能够分散注意力的。”说毕,他一边大声地唱着两只老虎,一边开始爬楼梯,江元白一脸空白地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   只听莫奕的声音从头上传来:“你看,我上来了。”   ……   该不该告诉莫奕,他的两只老虎唱跑调了呢?   江元白认真思考了一秒。   然后决定把这个秘密藏在心理。   最终,他还是相信了莫奕这个不着调的理论,张口唱起了两只老虎,一边唱一边爬,果然平安到达了四层楼。   不过,虽然平安,但绝不顺利。   江元白蹲下身大喘了一口气,背上泛起了一层次薄薄的汗。   果然这里的鬼怪不想让他们上楼。   在刚才爬楼梯的过程中,他听到了耳边刚才有人在窃窃私语,缓慢地数着数,仿佛在诱惑他在脑海中跟着数一样,辛亏他的脑子被两只老虎那洗脑的调子占据,不然恐怕早就中招了。   江元白心里庆幸,抬头正准备谢谢莫奕。   但却看到这个一路上冷静的过分的男人,一反常态地露出了吃惊的表情,瞳孔紧缩地盯着面前。   江元白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也愣了。   楼梯间被一整堵结实的墙壁死死堵住。一丝缝隙都没有露出来,压的人几欲窒息。   江元白慌了神,举起了消防斧劈了过去,但锋利的斧刃却在墙壁上滑了开来,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   绝望的气氛缓缓袭来。   ——这里根本没有第四层楼。 第十章   江元白有些崩溃,他红着眼睛,一遍又一遍地抡起了消防斧,向着那似乎坚不可摧的墙壁砸去:“……不可能,不可能的!”   ——亲眼看着希望在眼前土崩瓦解,没有人能承受的了这种绝望。   莫奕深呼吸了好几下,终于才压下了狂跳不已的心脏和奔涌躁动的血液,他伸手摇了摇江元白的肩膀,竭力使自己的嗓音听起来冷静而理智:“别砍了。”   斧头从江元白无力的手掌中锵啷啷滑下,虎口已经由于用力而渗血,他伸手绝望地捂住自己的脸,声音有些哽咽:“……不可能。”   突然,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冲动矍住了莫奕的心脏,只见他一个箭步上前,伸手扯下了江元白捂着脸的手掌,强迫他直视自己的眼睛:   “你这样改变不了任何事。如果在这里停留,一旦下课铃打响,雾涌上来,我们都得死。”   江元白被莫奕眼眸中的神色震慑住了。   他愣了一会儿,眼神慢慢地发生了变化,江元白止住了抽噎,缓缓地站了起来,伸手抹掉了眼角渗出的泪水,声音也恢复了平静:“……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下楼。”莫奕放下手,恢复了之前的冷淡,但泛白的指尖却透露出他此刻并不平静的心绪:“我们肯定漏掉了什么重要的线索。”   “可是……”江元白欲言又止。   可是距离下次打铃只有不到15分钟时间了……即使能找到什么重要线索又能怎么样呢?不还是得死?   “那又如何?”莫奕仿佛知道他要说些什么一样,一双冷而亮的眼眸仿佛要深入他的灵魂似的,将他整个看穿。然后,出乎江元白意料的,他的嘴角轻轻上扬,勾起了一个笑容:“你是宁愿坐以待毙,还是死在探索的路上?”   随着他的话语,勇气也瞬间注入江元白的心里,他点了点头,也笑了:“当然是第二种。”   说完,他拎起被他扔在地上的消防斧,向楼梯走去,莫奕跟在他身后,也正准备下楼,但却只听身前传来机械的数数声:“一,二……”   莫奕一愣,突然反应过来,伸手扯了江元白一把,把他拉的一个踉跄,江元白稳住身形,茫然地看向他:“怎么了?”   莫奕面色苍白,神情凝重:“……你在数数。”   江元白脸色大变,冷汗瞬间布满了整个脊背:“不可能,我完全没有印象!而且我心里还在哼歌!它不可能影响到我的!”   这时,莫奕似乎想起了什么,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十三节楼梯这个都市传说,最初的版本,似乎说的就是——下楼的时候如果有学生数数,就会被拉入另外一个世界。”   而在这里,即使是上楼的时候,就已经很容易受到楼梯的影响,从而不由自主地数出数来了——更别说如同传说中一样下楼了。   刚才江元白如同中蛊一般控制不住地数数的情景,已经足够让人意识到这楼梯的能力已经有多么强大了。   情形一时陷入了僵局。   江元白心有余悸地退后了一步,手掌也不由自主地搭在了冰冷的栏杆上,冷如冰的触感顺着他的掌心向骨髓中蔓延,使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一个想法突然闪过他的脑海。   “有了!”江元白大叫一声,跳了起来,把莫奕吓了一跳:“既然我们不能走楼梯,只要走楼梯就会忍不住数数,那我们就不走楼梯好了!”   莫奕眼睛一亮,也把目光投向了栏杆。   没错!那我们不走楼梯就好了!   刚才上楼没办法,现在下楼,他们完全可以顺着栏杆滑下去!虽然不知道可不可行,但是这是唯一的方法了。   两人对视了一眼,然后各坐上了一边的栏杆,向楼下滑去。   那楼梯仿佛也意识到了有人想钻它规则的空子,开始剧烈地颤动了起来,楼梯一节一节地翻起,莫奕和江元白二人也不由得随着楼梯晃动了起来,几乎差点被甩下来。   手掌的形状从融化般的楼梯中伸出来,拉扯着他们的腿,本就已经摇摇欲坠,此刻更是难以稳住身形,眼看楼下的地面已经近在眼前,莫奕扬声:“现在!跳!”   二人飞跃而起,再一次,灰头土脸地栽倒在三楼的走廊中。   莫奕觉得浑身的骨头都要被撞散架了,浑身酸疼地爬了起来,手掌撑在窗台上,眼睛顺势向窗外看去:   还有6分钟。   顾不上身体的疼痛,他站起身来,跑向三班的教室,脑海里只有三个字:找线索!   他们之前到底漏掉了什么!   莫奕一推开门,一股浓郁到令人作呕的咸腥味扑面而来,待他定睛看去,只见教室中又多出了四具形态各异的尸体,面容苍白而惊恐,身体上满是被撕扯的痕迹,血淋淋地瘫在课桌上。   莫奕用手掌撑着门框,看着眼前的情景,一时有些愣神。   不对……   这些人明明是跟着沈磊走入二楼幻境中去了,但是现在才出现在教室里,说明他们刚死不久。   在刚上三楼时,莫奕以为他们应该都已经死了,因为那时迷雾已经蔓延上三层了,即使他们没有死在幻境中,也会被迷雾吞噬了才对。   所以在看到教室里没有尸体时,他并不怎么惊讶——因为被扯入迷雾之后的尸体是不会出现在教室里的。   但是!此刻他们出现在教室里了!   那这又说明了什么……?   一个大胆的猜测浮出水面:他们之前破坏了相片却并没有破坏幻境,而那个幻境中是迷雾无法侵入的,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么这些尸体现在才会出现!   ——那么,其他被带入照片中,却还没有出现在教室之内的人,应该也并没有死!   莫奕觉得自己激动的有些发抖,他转身扯过江元白,声音有些嘶哑:“走,我们去二楼,我知道怎么逃过迷雾了。”   虽然,等待他们的可能是更为凄惨的地狱,但是也总比坐以待毙强得多。   江元白虽然不解,但也不再多问些什么,现在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少问问题是最好的选择,匆忙点点头,跟着莫奕向楼梯间走去。   窗外蓝幽幽的数字在提醒着他们:还剩三分钟。   阴冷的风裹挟这血腥的味道从楼梯间内吹来,头顶的节能灯半明半昧地闪烁着,发出轻微的“滋滋”声,整个楼道都散发着不详气息。   刚才被怪物追逐的记忆仍然鲜明地烙印在脑海里,看着那黑洞洞的深渊,仍旧让人忍不住不寒而栗。   但这是唯一的路。   二人向楼下走去。借着楼梯间里微弱的光,江元白看到,在其中一面墙壁的正中间,端端正正地挂着一张照片,浅银色相框里是一个男人的肖像,他看上去大概三四十岁,正微笑着看着镜头,照片下面标着一行小字:年度优秀教师。   不同于其他照片,漆黑浊臭的血液正顺着银色的相框向下缓慢地流淌着,仿佛是从照片中渗出来一般。   ——当初追逐他们的那张嘴应该就是从这里伸出来的。   江元白缓缓地吞咽了一口口水,小心翼翼地靠着边走,仿佛是在害怕那东西再一次冲出相框。   莫奕压低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我猜,只有在下课铃打过之后,这些怪物才能够离开他们原先所在的环境。”   他的声音成功地安抚了江元白紧绷的心弦,他皱着眉头回忆了一下:好像确实是这这样,打完下下课铃之后,花子才从厕所离开,而那个之前追逐过他们的怪物的嘴,也是在打完铃之后出现的。   江元白舒了一口气,继续向楼下走去。   但是,在他没有看到的地方,身后那张照片里的男人,眼珠缓缓地移动了一格,仿佛在目送他们下楼似的,然后露出了一个诡异的微笑。   他们走出了楼梯间,整个楼道里面的样子和之前他们离开时一模一样,被砍成两半的照片躺在地板上,楼道里弥漫着腐朽的阴冷气味。   莫奕抬头看了看窗外:   还剩两分钟。   他蹲下身来,拾起了裂成两半的照片,然后把它拼在了一起。   诡异的景象发生了:照片缓慢地缝合在了一起,地上流淌着的腥臭血液也仿佛倒流一般地吸回了照片当中去,很快,照片和相框一同恢复如初,照片里的毕业生冲着镜头露出灿烂而模糊的微笑,仿佛之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似的。   “你怎么知道能拼起来?”江元白忍不住插嘴。   “我不知道。”莫奕抬眼看了看窗外的时间,动作急切起来,以最快的速度站起身来,将照片重新挂到了墙上,一边挂一边说:   “……我只是猜测罢了。”   还有一分钟。   随着照片被挂到墙上,眼前的景象仿佛出现了些许的变化。   江元白扭头看了看,身后的教室变成了4班。   幻境又重新出现了。   莫奕和他对视了一眼,深吸一口气,面色都有些凝重,莫奕冲江元白点点头,然后二人一同跨入了幻境里的楼梯间。   空气中泛起一阵诡异的波纹,如同将石头丢到湖面上,水面漾开的纹路一般。下一秒,冗长而阴冷的走廊上已然空无一人。   与此同时,窗外的数字倒数到了2:25。   单调刺耳的下课铃声响了起来。 第十一章   眼前的景象骤然变化。   他们站在一道没有尽头的楼梯上,身旁是一片没有边际的黑暗,无数或大或小的照片悬挂在虚空中。   阴森的相框框出了一张张面无表情的脸,空洞地凝视着站在楼梯上的二人。   莫奕转身看向身后。   他们进来时的楼梯间虽然还在,但是连接的却已经不再是之前的走廊,而是变成了一片黑暗的虚空——而且莫奕一点也不想知道掉下去会发生什么。   突然,一只惨白的手臂毫无预兆地从一张照片里伸了出来,闪电般扣住了莫奕的手腕,将他向照片里拽去。   冰冷的触感顺着皮肤渗入骨髓,令人头皮发麻,莫奕只觉得手腕仿佛被钢铁箍住一般,以一种惊人的力度扯着他,在几秒内就将他强行拉了好几步。   糟糕!   眼看自己马上就要被扯到照片里去了,莫奕一急,顺势向后一栽,身体一沉,用自身的重力来抗衡那只手臂的力量。   江元白一个箭步上前,趁此机会挥起斧子,向那只惨白的手臂重重砍去。   手臂应声断裂开了,断口整齐而苍白,没有流出一滴鲜血,它缓缓地缩回了照片之中。而扣在莫奕手腕上的那只手则在脱落的一瞬间变成了粉末。   莫奕坐在楼梯上喘息着,血流激烈的鼓动声冲击着他的耳膜,过大的压力使他眼前发黑,后背的冷汗将衣服紧紧地黏在身上,冰冷的触感渗入肌理。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腕。   久不见天日的皮肤是孱弱的苍白,更显得上面的几道青紫色的指痕触目惊心,莫奕稍稍动了动手腕,一阵针扎一般的刺痛瞬间泛了上来。   江元白也受惊不小:“你没事吧?”   莫奕有气无力地摇摇头:“……没事。”   他伸手握住江元白冲他伸出的手,使力站了起来,两个人的手很难说谁的更冷一些,但都同样有些颤抖。   莫奕站起身来,向那张伸出手臂的照片内看去。   只见那张照片里的人已经不再是之前的面无表情,而是一脸怨毒地看着他,一双黑洞洞的双眼犹如蛇信一般吐着恶意,死死地盯着他们。   ——就像是活着一样。   而就在这时,身周的照片都开始震动了起来!一只又一只苍白的手臂从照片里探了出来,然后拉长,张开手掌向他们伸了过来。   两人心头一跳,同时开始向远处跑去。   他们每经过一处,就有一处的照片被惊动,莫奕侧身地向后一看,心里瞬间一紧。   身后密密麻麻全都是手,仿佛是手臂和手指的海浪一般涌动,争先恐后地向他们伸过来,即使是看着都让人浑身发毛。   莫奕转过头,继续向前跑去,眼前的楼梯就像看不到尽头一样,向着黑暗深处延伸。   一个念头从他的心头升起,使他浑身发冷——他们迟早会力气耗尽被抓住的。   突然,一只手猝不及防地从旁侧伸了过来,铁箍般地扯住了他的脚踝,将他猛的拽倒在地!   莫奕的头磕在楼梯上,温热的血液顺着他的脸颊流了下来,他咬牙忍住喉咙里的声音,眼前有些发黑。   江元白听到了身后的声音,向上爬楼梯的动作一顿,一咬牙转回身来,挥起手上的消防斧,砍断了那只紧紧攥着莫奕脚腕的手掌。   那只惨白的手在断开的瞬间变化为了齑粉,剩下的断臂慢慢悠悠地缩了回去,但是更多的手臂却趁次机会,如同浪潮一般涌了过来,攀上了二人的小腿,将他们向后拖去。   完蛋了。   莫奕的心沉了下去。   突然,一阵破空的尖啸声响了起来,一件小小的银白色的东西从他的头顶掠过,然后被扔到了那堆手臂中去。   那些手臂瞬间停止了动作,就连抓着莫奕的那几只手也失去了力气,松松垮垮地环在他的腿上。   莫奕和江元白借机挣脱了它们的束缚。   一个熟悉的低沉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这里!”   莫奕抬眼看去,只见沈磊站在前面冲他们招手,凌乱的衣衫还沾着血迹,看起来虽然狼狈不堪,但好歹还须尾俱全。   二人精神一振,疲惫的肢体也仿佛瞬间注入了新的动力,以最快的速度向他跑了过去。   身后的手臂仿佛苏醒一般重新开始蠕动,沈磊一把将他们扯住,然后在一个缝隙处一拐,三个人踉踉跄跄地扑入了一个空白的空间。   那些手臂在外面逡巡,寻找摸索着。   沈磊把手指缓缓放在嘴唇上,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莫奕了然。用手掌捂住口鼻,把所有的喘息声都逼入喉咙,不发出一丁点声音。耳中只能听到自己心脏急促的鼓动,和那些手掌摸索的沙沙声。   过了不知多久,那些手掌似乎终于放弃了,然后缓缓地缩了回去。   沈磊蹑手蹑脚地探头出去,仔仔细细地看了一圈,然后回头冲他们点了点头,示意大家可以出声了。   莫奕这才放下了手掌,温热的触感顺着垂下的手指尖滴落下来,他有些愣怔地低头看去,却发现自己的手背已经被额头的鲜血所粘湿,鲜红的痕迹如同蛇一般在苍白的皮肤上攀延,鲜明而刺目。   他缓慢地眨了眨眼,头晕目眩的感觉蔓延上来。   沈磊走了过来,帮他简易地处理了下伤口,然后说道:“应该是有些脑震荡,没事,估计很快就能缓过来,不过我的止血绷带用光了,现在恐怕只能这样了。”   一旁的江元白心有余悸地发声:“……刚才的那个,是什么东西啊?”   “不知道。”沈磊言简意赅地摇了摇头,抬眼看了江元白一眼,然后解释道:   “我知道的是,它们通过照片寻找猎物,一旦出现在它们的视线里会被追赶。好消息是,一旦走出它们的视线,不要出声就能躲过。”   “坏消息是,它们无处不在。”   一个细细声音从身旁突然出现,听起来有些虚弱,把江元白吓了一跳,他顺着声音看去,只见一个女人坐在角落,面色苍白,右臂关节下空空荡荡,鲜血从雪白的绷带里渗出来。   或许是因为她的气息太微弱了,又或者是刚才的情形太过紧张,莫奕和江元白一开始竟然没有发现她的存在。   “于梨。”那个女子有气无力地自我介绍道:“这是我的第二次游戏。”   江元白眨了眨眼,低声说道:“我是江元白,这也是我的第二次游戏,那边坐着的是莫奕,这是他第一次进来。”   于梨笑了笑,轻轻耸耸肩:“可惜我不能和你们握手了。”   沈磊站在一旁,点起了一根烟,牙齿轻轻叼着烟嘴,眉眼间有些疲惫地说道:“这次的游戏难度至少是A,在刚开始的时候我就发现它的不寻常:11个人活5个小时,这么多人,但存活时间这么短的游戏我还是第一次遇到。”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看来我还是低估了这次的难度,到现在,只剩下我们两个活着了。倒是你们,在分开的时候我真没想到你们会活到现在。”   沈磊说的很直白。   不过江元白倒是没怎么觉得被冒犯。   他心有余悸地抖了抖,将与沈磊一行人分开之后的经历简单地说了一遍,从二楼的密室到照片幻境,再到消失不见的四楼,即使言语简练,但个中惊险依旧惊心动魄。   把沈磊和于梨听的一愣一愣的。   最后,江元白总结道:“——说实话,我也没想到自己会活到现在,如果不是莫奕我早没命了。”   最后,他半是打趣半是感慨地补充了一句:“莫小哥是真的厉害!”   厉害的都有点吓人了。   在他们说话的时候,莫奕正盘腿坐在地上,头脑的眩晕还没有完全恢复,恍惚间,他似乎听到有人在说自己的名字,于是抬头望去,却被眼前的场景吓了一跳。   只见他们几个人都在直勾勾地盯着他,尤其是沈磊和于梨,他们正一脸惊异地打量着他,目光复杂,仿佛在观察什么珍稀动物一样。   “……”莫奕后背有点发毛“怎么了?”   “小伙子你真的是第一次?”   莫奕:“……”   虽然他知道对方想问什么,但是……这句话听上去怎么这么奇怪呢。   莫奕正准备说些什么,但目光却在无意间落到了他们身后的相框上。他愣了一秒,不由得直起脊背,仔仔细细地审视着身周的环境。   这里虽然没有受到攻击,但是,四周却依然是漂浮着照片的。不过,不同于外面的其他照片,这里的相框里并没有那些模糊而诡异的人像,而是一片空茫的白色。   莫奕若有所思地看向沈磊,话锋顺势一转:“你们是怎么发现这个死角的?”   “这个死角不是我们找到的。”   沈磊沉默了一会儿,回答道:   “每个照片杀死一个人,就会变成这个样子……而在这里,我们死的人最多,所以才会变成死角。”   气氛一时有些沉重。   莫奕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盯着沈磊身后的照片一个劲地琢磨。   而他好像真的发现了些什么。莫奕皱了皱眉头,犹豫了一秒,然后撑着地板站起身来,缓步走向其中一张照片。   他凑近看了过去。   如果不仔细看是完全看不出来的,那些照片里的白色似乎是动态,犹如浓稠的流体一般,缓慢地向着同一个方向流淌。   就像是雾一样。 第十二章   莫奕皱起眉头,端详着这些雾茫茫的照片,但他的思绪仿佛也被这些迷雾笼罩住了一般,怎么都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了于梨疑惑的声音:“诶?奇怪了,刚才这些照片还不是这样的啊。”   莫奕心头一紧,扭头看向她:   “那是怎样的?”   他的眼珠颜色很深,当他一错不错地盯着人的时候,总会让人有种直面刀锋的错觉。   似乎是被莫奕看的不太自在,于梨下意识地移开了目光,偏头想了想,然后有些不确定地回答道:   “它之前好像是……楼道之类的画面,大概?”   莫奕一愣,目光转向江元白:“你有手表吗?”   江元白有些不明所以地点点头:“嗯,有啊,怎么了?”   “你算一下,现在是不是还在下课时间?”莫奕一字一顿地说,咬字准确而清晰。   “是的。”一旁的沈磊突然开口,若有所思地看着莫奕。   莫奕点点头,重新看向于梨:   “你说你刚才看这些照片的时候,它们还都没有什么变化……对吧?那你记忆中最后一次看它大概是什么时候呢?”   于梨皱起眉头想了想,回答道:“大概就是,那些照片开始活动之前吧?我不是很确定。”   莫奕的眸光很亮:“照片是因为我和江元白进来才被惊扰的,所以我们进来之后照片才开始活动——那这么说,这些照片在我们进入幻境之前,里面的画面还都是楼梯?”   “应该是这样的。”于梨点点头。   莫奕接着说道:   “而我和江元白正好是卡着下课铃进入幻境的,而幻境之外,下课铃打响之后……”   “……就会起雾!”江元白在愣怔过后,仿佛相通了什么,不禁大声地接过话头。   沈磊忍不住上前一步,目光炯炯地看向莫奕:   “你的意思是,这个照片在把人拉进去之后就会变成一个……窗户?也就是说,现在这个照片里的景色,其实就是幻境外面的样子”   莫奕点点头,然后又犹豫地摇了摇头:“线索太少,这只是我的一个一个猜测罢了。”   “不过……”他话锋一转,继续说道:“如果我的这个猜测是正确的话,好消息是,幻境里面的时间流逝和幻境外是一样的,在这里撑够五个小时也同样可以通关。”   仿佛看到了活下去的希望,众人都不禁眼前一亮。   沈磊突然开口:“那坏消息呢?”   刚才还轻松的气氛瞬间变得凝重,几个人齐刷刷地把目光投向了莫奕。   之前那张被砍断手臂的照片冰冷而怨毒的双眼闪过脑海,莫奕犹豫了一下,然后回答道:   “既然在杀人之后,照片就变成了一个能够沟通幻境和现实的窗户。   那……照片里曾经的人像又去哪里了呢?”   他的声音虽然不大,但说出来的内容却让人如坠冰窖,浑身冰冷。   对啊,去哪里了?难道只是消失了吗?   没人能够毫无芥蒂地劝说自己接受这个更加轻松的推论,毕竟在这个逃生游戏的世界里,再平常的东西都有可能是致命的,更何况是这个一看就极其不详的照片呢?   大家都陷入了沉思。   ——莫奕也同样。   只不过,他思考的却是另外一件事情。   莫奕无意识地抚摸着手中的笔记本和文件夹,手指缓缓收紧,它们冷冰冰的棱角硌着他的手心,粗糙的质感让人几乎难以忽视。   既然……在这个幻境里,待在这个没有照片的死角,只要撑过剩下的时间就能通关。   那么,他还有没有必要继续探寻下去呢?   突然,耳边响起江元白雀跃的声音:“快看!”   莫奕收回思绪,抬起头,顺着江元白指着的方向看去,只见那些悬在空中的照片内的景象,正在缓缓的变化,白雾在几秒内倏然散尽,露出了崭新如初的楼梯间。   沈磊转眸看向他,语气中不知是释然还是复杂:“……看来你的猜想是对的,这些照片确实变成了沟通幻境和现实的窗户。看来我们有救了。”   气氛久违地轻松下来。   莫奕看着他们,笑了笑,下定了决心,然后低下头翻开了那个文件夹。   他注定无法成为一个单纯的乐观主义者。   因为他从不相信幸运或是巧合。   ——抑或是等待。   他的指腹摩挲着文件夹粗糙的表面,夹子里面的档案散发着一种终年不见阳光的潮湿气息,而纸页是令人意外的洁白如新,仿佛是被保存于整个时间之外。   莫奕盘腿坐了下来,埋首于那薄薄的数页文件中,里面的大多数内容他都已经读过,他简单地浏览了一遍,确定自己没有什么漏掉的东西之后,便接着上次读到的地方,继续向后翻去。   出乎意料的是,后面只剩最后一页了。   那张空荡荡的纸上只有孤零零的一行字:   “1995年11月14日,档案封存。”   莫奕的眉峰缓缓蹙起,他曾经粗略地算过,1996年的高考前204天,大概就是1995年11月14日——那么,这么说来,档案封存的这一天,恰巧就是那个教室的时光所停滞之时。   那么,档案封存又意味着什么呢?赵秋岚的死吗?   ——等等。   莫奕意识到了不对劲,匆忙往回翻了一页。   那一页和他上次翻阅时没什么区别,一整页密密麻麻的小红字,末尾是1994年9月1日的那条加大加粗的一级处分。   这一页的末尾是九四年九月,而下一页却直接跳到了九五年十一月!而在这整整一年间,档案上却什么都没有!   即使没有处分记录,也该有成绩之类的数据在才对。   他重新翻到下一页。指腹缓缓地拂过两页之间的夹缝,指尖传来凹凸不平的触感。这里本来应该还有几页的,只不过被人拿走了。   难怪他觉得这份文档薄的惊人,那是因为这本来就是一份不完整的档案!   九三三,燕无足,七一二,雾无名。   这句提示里,还有最后一句“燕无足”没有头绪,那么,它会和那几页失踪的档案有关系吗?   莫奕眉宇紧锁,深黑的眼眸里雾霭重重。   突然,一只手在莫奕的肩膀上轻轻地拍了拍,沈磊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在看什么?”   莫奕从自己的思绪中抽离出来,看了一眼凑过来来的沈磊,回答道:“在看之前我在二楼拿到的档案,我觉得可能对我们有帮助。”   沈磊凑近几分,低头看向他手中的那页,伸出手抽出了那最后一页纸,打量了一会儿,皱了皱眉头:“或许吧。”   说着,他将那张纸放回了莫奕手上的文件夹中,右手的指尖轻轻点了点纸面,沉声说道:   “不过,我们现在的首要目的是在这里呆满时间逃出去,而且,你不是还说那些照片里的人像是个威胁吗?与其研究这个,不如警惕一下四周。”   莫奕的目光无意识地落在他的指关节上。   沈磊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不过,显然是因为长年累月的吸烟,他的食指和中指之间被烟草熏的泛黄。   他不着痕迹地移开目光,然后伸手合上了文件夹,抬头看向沈磊,目光真诚地说道:“你说的对,现在确实不是做这个的时候,是我太钻牛角尖了。”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更何况,于梨姐现在还伤的这么重,不如这样……你先去照顾她,我和江元白来警惕周围,等一会儿我们再换着来。”   沈磊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点了点头,向于梨走去。   看着沈磊走到于梨身旁,莫奕尝试着站起身来,却几次都没有成功。他有些挫败地扭头看向江元白,冲着他伸出手章:“你拉我一把,我的腿有点麻。”   他的手掌悬空,手指细长而消瘦,薄薄的皮肉裹在细瘦伶仃的手腕上,看上去仿佛一折就断。   江元白有些无奈地笑笑,然后顺从地走了过来,一使力将他拉了起来。   就在二人肩膀交错的一瞬间,他听到莫奕刻意压低的嗓音飘入他的耳中:   “——小心,沈磊是冒牌货。”   作者有话要说:稍微解释一下,幻境其实就类似于一个平行世界,建立在参照物(楼梯)上,空掉的画像就类似于两个平行世界之间的窗口,所以主角能在幻境中,透过它看到真实学校里的场景。 第十三章   莫奕的声音很轻,仿佛是掠过耳旁的风,下一秒便消失的无影无踪,了无痕迹。   但他话中的内容却让江元白却如遭雷击,僵立在了原地,一阵突如其来的寒意令他浑身冰冷,汗毛倒竖。   他不受控制地一格一格扭过头,仿佛都能够听到自己颈骨钝锈的咯咯声,耳朵里仿佛充斥着嗡嗡的白噪声一般,江元白仿佛被魇住了一般,难以抑制地将自己的目光投向身后的沈磊……   一只手突然按到了他的肩膀上。   有力的手指握着他的肩胛骨,冰冷的掌心没有一丝温度,透过薄薄的衬衫,如同寒冰一般。   江元白一哆嗦,下意识地看了过去,然后便撞入了莫奕的双眸中。   冷静,沉黑。   只听他用平稳的声音说道:“多谢了。”   语气真诚而镇定,仿佛真的只是在为江元白拉他一把而道谢。   但是,在身后之人看不到的角度,莫奕不着痕迹地微微摇了摇头,仿佛在提醒江元白不要轻举妄动,然后便自然地抽回了手掌。   江元白此刻也清醒过来,于是匆忙补救。只见他调整了一下僵硬的面部神经,强行咧开嘴角,露出了一个要笑不笑的,几乎算得上是扭曲的表情:“……小意思。”   莫奕:“……”   ——还不如不提醒这货呢。   他的面容上依旧不露声色,状似无意地往后瞥了一眼。   只见那看上去是沈磊的东西正巧背对着他们,似乎并没有关注这里。   莫奕这才稍稍放松下了崩起的心弦。   江元白虽然已经冷静了不少,但是却依旧没有从“沈磊是假的”这个爆炸性消息中缓过来。   他做了一个深呼吸,然后偷眼看了看沈磊,只见他依旧背对着自己,暂时也并没有换姿势的意向,于是便侧过身子,对莫奕做着嘴型:“怎么可能!你没有骗我吧?”   “沈磊是左撇子。”   莫奕一边用余光扫着周围,一边用嘴型回答道:“但它烟熏的痕迹却在右手上。”   ——照片里的图像是反着的。   其中的含义不言而喻。   江元白只感觉自己的脊背上瞬间冒出了一层白毛汗——虽然之前已经有了心里预期,但现在真的发现照片里的人就在自己身边,不管怎么想都还是令人不寒而栗的。   事实上,使他产生怀疑的,其实还有一个原因,只不过莫奕并没有说出口:   在刚才,“沈磊”说,这个死角的形成原因是“他们在这里死去的人最多”,那么问题来了,这里到底有什么,才会导致队伍几乎全灭呢?   甚至连沈磊这样的资深者都中招了呢?   此刻,莫奕的心里分外沉重,未知与恐惧犹如一块巨大的铅块沉沉地压着心上,几乎令人难以呼吸。   但是现在不是担惊受怕的时候。   他用力闭了闭双眼,深深吐出一口浊气,将深处的消极情绪驱逐出脑海,然后抬起眼眸,不着痕迹地观察着这个自己身处的所谓“安全区”。   他们正身处于楼梯边缘的一角,似乎是蜿蜒向上的楼梯中的一处缓冲区,如同一个平台一般虚浮在半空中——和他进来时身处的地方很是相像。   莫奕琢磨了几秒,然后缓缓向前走了几步。   他小心地不让自己的身形暴露在平台之外,然后偏过头向他跑过来之前的地方看了过去:   长长的楼梯向下延伸进渺远的一片白茫中,仿佛看不到尽头似的,密密麻麻,或大或小的相框静静地悬浮在楼梯旁的虚空中,平和安静中透露着丝丝诡谲,仿佛窥探着四周,伺机而动。   莫奕打量着那个他最初进来时的位置,果然,那里和这里确实差不多,都是一处楼梯的中的平台,犹如一片平坦的缓冲区。   就像是——楼梯间的形状。   莫奕心中一惊,目光骤然亮起,连忙扭头看向那挂在一旁的,沟通着幻境之外的相框。果然,相框中的景象是楼梯的拐角处的一,那么这里就该是楼梯间了!   犹如拨开云雾见月明一般,莫奕浑身一激灵,瞬间顿悟了过来:   幻境中和幻境外的空间应该是相通的!   所以,在幻境里,他们从第一个平台跑到了第二个平台,等于在现实世界里,他们从二楼的楼梯间,跑到了二楼与三楼之间的楼梯间!   所以说,现在他们是被困在了整个楼梯的异次元里,而这个异次元虽然和外界没有丝毫相像,但却依然是与其处于同一地理空间的。   莫奕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骤然激动起来的情绪,努力让自己的头脑冷静下来。   他转过头,但却猛的对上了沈磊的目光,那双眼眸深黑幽暗得看不清情绪,此刻正静静地望着他。   莫奕心头骤然缩紧。   他让自己强行镇定下来,脸上依旧维持着从容:“有什么事吗?”   那张和沈磊一模一样的脸正直直地对着他,突然,他扯起唇角,裂开一个微笑,漆黑的瞳仁里鬼气森森。   这个笑容诡异的令人心底发毛,莫奕心头一震,寒毛直竖的危险预感瞬间爬上了他的脊背,额头上顿时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不好!   只见那个看上去像是沈磊的东西慢慢地走近,笑容越来越大,几乎裂开到了耳朵根,露出雪白锋利的牙齿:   “你很聪明。”   莫奕强作镇定,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   “多谢,我也这么觉得。”   沈磊笑容一顿:“……”   江元白的神经本来已经紧张到快要崩裂,但眼前情景却让他一不小心在嗓子眼挤出一声笑。   “沈磊”此刻已经完全撕去了刚才的伪装,一脸阴毒地看着江元白,扭曲而畸形的面容上露出一个更为可怖的笑容:   “既然你们软的不吃,我只好来硬的了。”   随着他话音的落下,无数惨白的手从远处伸来,将整个平台堵的水泄不通,将上楼和下楼的路都堵的严严实实。   一旁一直坐在地上的于梨此刻也站了起来,面无表情,关节僵硬的犹如木偶一般,她伸出仅存的冰冷手掌,紧紧地箍住靠近她站着的江元白的胳膊,即使他拼命挣扎也无法挪动半步。   “沈磊”缓步走近,他的面孔此时已经完全变形,一张鲜红的嘴几乎已经占据了他大半个面容,眼睛被挤的只剩下两条蒙着白翳的细缝。   仿佛要戏耍他的猎物一般,他步伐平稳而缓慢地向他们靠近,仿佛是在享受着受害者的每一丝恐惧。   莫奕的头脑里一团乱麻,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危险,但却无计可施。   所有的退路点被堵住了。   没有逃脱的可能性。   他被逼地步步后退,终于,他倒退到了平台的尽头。   半个脚跟悬空,碎石和灰尘扑簌簌地落入深渊,莫奕有些茫然地扭头看了一眼。   无底的深渊。   而就在低头的一瞬间,他的余光扫到了一抹银色。   那是一个看上去颇为熟悉的银色相框,端端正正地悬在空中,左下角缺了一个小角,切口像是崭新的。   一个画面瞬间闪过莫奕的眼前:   在二楼到三楼的楼梯间,墙壁的正中间挂着的那张男人的照片,被浅银色的相框框起,浓黑恶臭的鲜血顺着相框滴答下来。   那张年度最佳教师的照片!   而那个曾经追逐过他们的那张嘴,正是从这个相框中伸出来的!   ……等等,嘴?   莫奕转过头,看向“沈磊”脸上那张畸形的嘴,和熟悉的尖利牙齿。   一个大胆的想法在他的脑海里逐渐成型。   他转身扑向那个相框!   出乎意料的,它被莫奕很轻松地取了下来,轻飘飘地,仿佛真的只是漂浮在半空中一般。   莫奕举起相框,卯足劲向于梨抓着江元白的胳膊砸了过去。   于梨的口中爆发出一阵刺耳的尖叫,在相框接触到她的胳膊的同时,她的整条手臂都变得软弱无力,难以移动。   江元白趁机挣开了她手掌。   他也注意到了这个相框的不同寻常,于是扑向了扔到一边的消防斧,高高地抡起来向下砸去!   而就在这时,莫奕余光却正好扫到了站在一旁的沈磊。   它就在一旁站着,不动声色地看着他们挣扎,脸上甚至还带着诡秘的微笑。   莫奕的心脏猛地缩紧,下意识伸手抱住相框,往旁边一滚,堪堪避开江元白迅疾而下的斧刃。   ——他的手指恰巧卡在了相框崭新的裂口中。   江元白惊魂未定:“你在干什么!!我差点砍到你!!”   莫奕没有回话,只是盯着相框愣了一秒,然后突然眼前一亮,他仿佛下定了决心似的,头也不回地冲着江元白喊道:“跟紧我!”   语毕,他抱起相框,以一种一往无前的架势冲向了那些密密麻麻的手臂墙当中去。但令人震惊的是,那些手臂仿佛害怕它似的,纷纷软倒回缩,给莫奕让出一条路来。   莫奕提起的心终于稍稍放回了胸腔当中。   他赌对了。   之前“沈磊”向那群手臂中扔出的那个亮银色的小东西,果然就是这个相框的一角,而既然那些相片中的手都很惧怕它,自然能为他们的逃跑让开道路。   随着他和江元白的身形跑远,“沈磊”已经慢慢地褪去他现在的样貌,露出另外一张面庞——正是楼道里照片中的那个男人。   与照片中不同的是,他的嘴唇裂开到了耳后,露出雪白尖利的牙齿,诡异而可怖。   他看着莫奕远去的身形,漆黑的眼珠冰冷幽深,看不出喜怒哀乐,随后,他的目光一动,身形竟然缓缓消散在了空气中,只留下一句轻声的低语,犹如毒蛇的嘶嘶声:   “跑?想得美。” 第十四章   奔跑带起的风声在耳边呼啸,莫奕咬紧牙关,向楼梯上方跑去。   他一边奔跑,一边在脑海中苦思冥想。   在假沈磊的面目被揭露之前,他其实并没有准备对他们动手,反而将他们带到“安全区”,故意让他们发现幻境内外时间流逝的相关性,诱使他们认为“在幻境内待够时间”就能成功逃生。   即使在他的真面目被揭穿之后,他也并没有立即动手,反而给了自己逃跑的机会。   为什么?   正当莫奕百思不得其解之时,突然,耳边变得瞬间变得一片寂静。   莫奕猛的回神,这才发现四周本来在攻击他们的手臂已经完全不见了,漂浮在两侧的照片中变成同一个画面:   那个照片中的男人。   只见他用黑洞洞的双眼注视着他,脸上挂着诡异的笑容,然后,千百张照片一齐开口,阴冷的声音响彻整个空洞的幻境:   “你们逃不掉的。”   莫奕呼吸一窒,强迫自己不去看向两侧,继续向上奔跑。   “有什么意义呢?”成千上万的声音汇聚成蛊惑性的音流,冲击着他的耳膜:“既然进来了,你就永远无法出去,还有什么挣扎的必要呢?”   莫奕强迫自己不去受那声音的影响,机械性地迈动双腿,向阶梯上方攀登。   如果,他的推断没有错的话……如果幻境内外的空间也是相互关联的话……   那么,这个楼梯就绝不是没有尽头的,而是和幻境外相同:最多四层。   只不过是空间的扭曲和拉长使得整个路程都变得更加遥远,让楼梯看上去就像是没有尽头一样。   莫奕并不知道楼梯尽头到底有些什么,但现在,走到楼梯的尽头,是他唯一的选择。   那个声音继续说道:“……为什么要抗拒呢?待在原地不好吗?我保证你没的死亡没有任何痛苦,就像睡着一样……”   待在原地?   莫奕浑身一震,脑海中豁然开朗。   这张照片的目的一开始就很清晰,只不过是他太过盲目,而将它忽视了罢了!   它需要莫奕和江元白在幻境中待够时间!   既然这样,他们就更需要从这个幻境中逃出去了!   莫奕现在更加确信,如果他和江元白在这里真的待到倒计时结束,迎接他们的恐怕只会是更加可怖的景象。   他咬咬牙,将怀中抱着的相框换了一个角度,夹在了左边的腋下,继续闷声不响地向楼梯上跑去,把那个男人的话语权当耳旁风。   突然,跟在他身旁的江元白发出一声惊叫:“你快看!相框里!”   莫奕有些疑惑地低下头,顺着江元白的目光看去。   只见手中相框内的画面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变了……   银色的相框里一片漆黑,如同化不开的墨色,浓重的黑暗占满了整个空间,仿佛一个浑然天成的牢笼一般。而在那片黑暗中,能看到两个影影绰绰的人影。   莫奕凑近,眯起眼睛,细细地看去。   只见其中一个身影动了动,然后抬起了头来,露出了一张熟悉的面容。   沈磊?!   他看上去显然精疲力竭,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被凝固成深色的鲜血沾染,仿佛经历了一场大战似的,侧脸上斜着一道深深的伤口,鲜血淋漓,触目惊心。   沈磊有些恍惚地注视着他,仿佛还没有搞清楚现实和梦境的区别。   江元白把脸凑近,伸手哐哐地拍了拍相框,大声喊道:“沈磊!沈磊!听得见吗!”   莫奕默默地把脸挪开,面无表情地揉了揉被震的生疼的耳朵。   沈磊恍了一下神,眼神这才清明过来,他面色一凛,锐利的神色重新出现在他的瞳孔中,他以手支地,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但却仿佛被什么禁锢住了一样,跌跌撞撞地向后退了几步,用手撑着才没有让自己重新栽倒在地。   莫奕一言不发地注视着他,视线在他撑着地板的手掌上停留了几秒,在确认了他的习惯用手确实是左手之后,才不着痕迹地移开视线。   他垂下眼睑,微微驱散了些许眼眸中的戒备。毕竟,在现在这个情况下,警惕性高一点绝不是什么坏事。   只听沈磊有些焦急地大声喊道:“你们千万不能留在这里!不要相信那个人!”   “你知道怎么出去吗?”江元白凑上前来问道。   沈磊的眉梢眼角都是苦涩:“……我要是知道,那我还会在这里吗?”   莫奕的眉眼冷凝,一言不发地加快了步伐,然后开口问道:“你比我们更早进来,请把你知道的情报告诉我,我们才有机会救你出来。”   ——我们才有机会活下去。   剩下那句话三人都心照不宣。   沈磊一脸肃穆地点点头,然后简明扼要地将自己所得知的情形说了一遍。   在听过沈磊所说的内容之后,气氛一时变得格外凝重,莫奕也陷入了沉思。   根据沈磊所说,它在一开始是以于梨的样子出现的,暗暗引沈磊等人发现了幻境内外时间流逝的相关性,使他们做出了“等到倒计时结束”的决定。   直到沈磊发现了它的不对劲,于是就被露出真面目的它关在了这个空间里。   随着他生命力的慢慢流逝,沈磊逐渐地和这个空间融为一体,也就慢慢地得知了些许本来不属于他自己的信息。   其实这整个幻境都处于那个银色相框里的男人的掌控中。   它的目的虽然沈磊暂时还并不清楚,但他所知道的是,它需要两个步骤来完成。   第一,是吞噬人类的肢体来现出实体,第二,是困住两个人类好得到他们的灵魂。   因为,当倒计时结束,整个游戏副本就会关闭,而留在幻境中的,未死的人的灵魂就会永远属于它。   本来它已经将要成功了:它困住了于梨和沈磊。可是,于梨身体虚弱,被咬断的胳膊使她失血过多,在倒计时结束前就死去了。   所以,它才会将主意打到莫奕和江元白身上来。   莫奕皱起眉头,突然想起了什么,抬眸问道:“所以,它能变成你们的样子,因为……?”   “血和肉。”沈磊回答道,侧过脸颊,让那道鲜血淋漓的裂口暴露在莫奕的目光中。   莫奕一惊,下意识地伸手轻轻碰了一下自己的额角。   额角上的伤口传来了火辣辣的刺痛。   他想起来了,在刚刚进入这个幻境的时候,那个“沈磊”曾经给他处理过伤口!   他迅速地扭过头,正准备喊江元白,但声音却卡在了喉咙里——他的身旁空无一人。   不知何时,两侧的照片已经变回了原样,之前那些蛊惑的语言已经消失了,目力所及之处,似乎只剩下了他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楼梯中央。   沈磊似乎也意识到了不对劲,加快了语速,说道:“它只有在现出实体之前才能攻击你们,而在拥有实体之后,它虽然无法对你们造成切实的伤害,但是它能操纵整个幻境,你们一定要小心。”   ——原来这就是为什么它只是用言语来迷惑他们,让他们留下,而不是用武力。   不是因为它不想,而是因为它不能。   “晚了,他已经把江元白弄走了。”   莫奕神色凝重,想了想,然后低下头再次看向沈磊,问道:“我把相框摘下来之后,你还处于它的控制之下么?”   沈磊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应该是的,因为即使是现在,我还是能感觉到它在不断地汲取着我的生命力。”   莫奕的心瞬间沉了下去。   那么——沈磊加江元白,它终于得到两个活生生的人了。   ·   莫奕的手指缓缓缩紧,握着相框的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着不正常的苍白。   他再次低下头,想要再问些什么,却发现,手中相框内不知何时已经变得一片漆黑。   现在,就连沈磊也不见了。   偌大的空间里仿佛没有了丝毫动静,死寂蔓延开来,整个幻境都安静得如同坟墓,除了自己略显急促的心跳之外,莫奕什么都听不到了。   莫奕缓缓停下脚步,有些愣怔地环视了一周,脑海中乱糟糟的,只剩下一些破碎而散乱的思绪。   他下意识地抬腿,想要继续向上走去,但却一脚踩空,栽倒在地。   突如其来的失重感令莫奕头晕目眩,怀中抱着的相框的棱角重重地磕在了他的肚子上,尖锐的疼痛和内脏移位似的反胃感瞬间窜了上来,令他浑身一激灵。   他用胳膊撑起自己的上半身,掌心紧贴着冰冷的地面,光滑的楼梯上倒影出他模糊的影子。   莫奕有些愣怔地盯着楼梯上自己的倒影,出了一会儿神。   一个想法在他的脑海中缓缓浮现。   他的眼眸深处燃起一点亮光,赶忙动作急促地从楼梯上爬了起来,三步并做两步地向上跑去。   随着他的靠近,笼罩在楼梯尽头的白雾在他的眼前散去。   在楼梯的末端,一堵墙矗立在眼前。   就如同幻境之外一样,没有第四层楼,只有一堵仿佛无坚不摧的墙壁。   莫奕缓缓地吐气,然后抬腿,站到了最后一节台阶上。   他慢慢地转过身,脊背紧贴着墙壁,透过后背薄薄的衣料,冰冷的触觉渗入肌理。   ——既然幻境内外的楼梯在层数,构造,甚至空间上是相互连通的,那么,他想知道,楼梯上的诅咒会不会也是一样的呢?   他迈出一条腿,向下走了一阶台阶。   他的声音平稳而镇定,仿佛没有丝毫的彷徨与疑惑:   “一。”   莫奕一边走一边数。   他身边的相框震动起来,那张男人的脸出现在相框里,它看上去惊愕而茫然:“你在干什么?快停下来!”   莫奕没有回答,平静地数道:“六。”   就在这时,楼梯的尽头出现了江元白的脸,他向莫奕伸出手:“你做什么?快停下!我知道出去的路了!”   莫奕继续向下:“九。”   这次,出现的是沈磊,他伸出鲜血淋漓的手,大喊道:“我逃出来了!快!跟我来!”   莫奕笑笑,没有停下:“十二。”   他抬腿,向下走了最后一个台阶:“十三。”   脚下的楼梯突然震动起来,那个台阶骤然消失,一股巨大的力量扯住莫奕的腿,将他扯了进去。 第十五章   黑暗,无尽的黑暗缠绕牵引着他的四肢,拉着他坠入无尽的深渊。   一切都色彩都仿佛被打碎褪色,然后重新融成了永夜般的黑暗。   这个感觉如此熟悉……   就像……就像那个他一直在做的噩梦一样……   莫奕有些恍惚,徒劳地攥紧了手中的相框,让它坚硬冰冷的棱角硌着自己的胸腹,提醒着他现在并不是在梦中。   突然,一阵冰寒刺骨的感觉骤然袭来,滔天的恶意与怨念几乎凝为实体,与四周的黑暗融为一体,然后向着莫奕汹涌而来。   仿佛是整个世界都想要置他于死地!   浑身上下的警报拼命地响起!尖叫警告着危险的来临!   莫奕只觉得浑身僵冷,突如其来的恐惧仿佛一双没有实体的手环绕着他的喉咙,将空气扼绝在胸腔以外,死亡的感觉是如此接近,令人只能颤抖着等待它的降临。   但是,在那怨念接近之时,它似乎停住了。   怀中的相框突然开始剧烈地震动!   那些停顿的怨念仿佛是找到了猎物的猛兽,又像是嗅到血腥味的鲨鱼,改变了方向,然后凶猛而残忍地向那相框猛扑过去!   莫奕只觉得一股大力向那个相框冲了过去,重重地将他撞飞了出去,胸腔内瞬间涌起了一股甜腥的铁锈味。   他终于接触到了地面。   莫奕的艰难地挤出一点带着痛意的喘息,在黏腻湿润的地面上蜷起了身体。浑身上下都痛的几乎散架,但都比不上他左腿撕裂般的疼痛……大概是摔折了。   鼻端萦绕着一股潮湿霉朽的气息,就如同走廊上一样。   他艰难地撑起眼皮,向身旁看去。   四周已经不是之前没有一丝光亮的黑暗了,而变成了黯淡的浊灰色,朦朦胧胧的,恰好能让他看清身边的样子。   只见那个银色的相框此刻已然破碎不堪,仿佛是被腐蚀了一样,扭曲而焦黑,仿佛遭受了什么非人的折磨一般,以一种绝望的姿态躺在他的身边。   莫奕心下清楚,那股几乎要撕裂他的力量原本是冲着他来的,但是在接触到那个相框之际改变了方向。甚至可以说,这个相框替他挡了一击。   他不敢想象,如果没有带着这个相框掉下来,他会变成什么样子。   莫奕忍不住从嗓子眼里挤出了一阵嘶哑的咳嗽,他的肺就像破风箱一般,每咳一下,就牵起了浑身的伤口,痛的无以复加。   就在这时,他的余光瞥见了一个奇怪的东西,就正正好地落在那个扭曲相框的正中间。   莫奕一愣。   下意识的,他觉得,这就是他所寻找的答案。   于是,或许是天生对疼痛耐受度高,他挣扎着站起身,一瘸一拐地走了过去,然后弯下腰,把它捡了起来。   那是皱皱巴巴的一页纸。   纸面上只有一个似曾相识的涂鸦,潦草而随意,仿佛是孩子无意识的随笔,一眼看上去,似乎像是只畸形的鸟。   莫奕愣怔了一秒,脑海中闪过一个模糊的画面——赵秋岚的教室的黑板上,画着的就是这个图案。   提示里那个唯一没有解释的句子,突然清晰无比地跃入脑海:燕无足。   莫奕的心脏怦怦直跳,伸手把纸翻了过来。   那纸张光芒大胜,莫奕感觉眼前一晕,不禁闭起双眼,偏过头来避开那刺眼的光亮。   耳边响起了争吵的声音。   莫奕诧异地睁开双眼,然后震惊地发现,自己竟然站在一条走廊上。   他茫然地抬起头,下一秒,头顶那黑色的“4F”几乎刺痛了他的眼睛。   而就在不远处,争吵的声音越发响亮,莫奕皱皱眉,拖着半瘸的腿循声走了过去。   只有一间的门是开着的,门上用标准的黑体字写着“校长室”。里面有两个男人正在激烈地争执着些什么,其中一个正对着莫奕的,是个五六十岁的老头,稍稍有些秃顶,看上去有些魂不守舍。   而另外一个,则是个高高瘦瘦的青年人,背对着莫奕,双手大开大合,正在比划着什么:“……求你了,让我这么干吧,不然我真的要疯了!”   那老头不语。   青年有些激动,继续说道:“她想弄死我!你还不明白吗!她要弄死我!我这是自卫!”   那个老头突然激动起来,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唾沫横飞,脸颊胀红:“那你一开始就不该对她动手动脚!”   青年一时哽住了,然后用更高的声音吼道:“是,是那个婊子先勾引我!有那种照片出来!能是什么正经人!”   “那你也不能…那你也不能……”那个老头指着青年,浑身打着哆嗦,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青年颓然坐到椅子上,把脸埋进手掌中,闷闷地回答:“我也不想这样的,谁知道,我就是一推,她的头……就那么撞到台阶上了……”   突然,他猛的抬起头,看向那老头。   莫奕一惊。他认得这张脸:这个青年就是那个银色相框中的男人,那个试图将他留在幻境中的怪物。   只听他的声音低沉而嘶哑,仿佛是毒蛇的嘶嘶吐信一般:“现在事已至此,人死也不能复活,她的冤魂纠缠着我想拉我垫背,我也不能坐以待毙吧。”   青年站了起来,从怀中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纸,拍在了桌子上,露出一个神经质的笑:“大师说这样肯定有用,我们只要她的尸体就行了。”   老头还在犹豫。   青年突然噗通一声跪下了,涕泗横流地着看着老头,说道:“求求你了,再帮我一次吧!求你救救我吧!爸!”   那个老头一狠心,终于点了点头。   整个场景再次光芒大炽,晃的人几乎睁不开双眼,而等到再睁眼时,莫奕又回到了那个灰白色的空间里。   他垂下眼眸,伫立良久。   此刻,一切的线索终于联系起来了,在脑海中拼接构成了一幅完整的图画。   这栋楼,应该就是赵秋岚高中三年的具象化,每一层的鬼怪,都对应她每一年的遭遇。   第一层楼的花子,对应她高一时杀死父亲后再自杀的母亲;第二层楼会动的照片,对应她高二时被校园暴力拍下来的裸照;第三层楼的台阶,对应的则是,她被老师猥亵,挣扎中撞死在了楼梯上。   而那个老师……就是那个照片中的男人。   莫奕低下头,端详着自己手中那张皱皱巴巴的纸,只见上面写着几行潦草的字,和几个粗略的简笔画,因为岁月的流逝,已经模糊不清了。   他只能勉强辨认出,上面写的是某个失传已久的作法,目的是封印灵魂,让其不得轮回,不得超生,不得作乱。   莫奕用指尖摩挲着纸张边缘的那只扭曲的鸟,一时有些出神。   他终于认出了这个图腾。   这是圣马丁鸟,也叫岩燕,一些纹章学的书里会把它收录进去。   它没有脚,只能永生不停地飞翔,就像是赵秋岚,绝望无助地被困住,灵魂无法解脱,与岩燕不同的是,它们要不停地飞直到死亡,而她已经死了,所以她的“永远”是真正的没有止境。   莫奕用手指抚平纸张,却在末端摸到了一个折起来的痕迹,他有些疑惑,摸索着缝隙,顺着折痕边缘把纸展了开来。   那上面画着一个奇怪的图案,旁边标注着一行褐红色的字:“畏火,慎”。   莫奕愣了一会儿之后,抬起了头来,却发现身边黑暗的颜色更浅了,几乎已经褪色成了浅淡的灰白色,视野更加开阔起来。   他这才发现,他此刻站在一个深深的坑里,坑呈长方形,看上去……和整栋教学楼的形状一样。坑里鲜红的线条纵横交错,红的渗人,仿佛是新鲜的血液一般,构成了纸页上的一个诡异图案,而在它的每个角落里,都暴露着一堆惨白的尸骨。   而莫奕就正好站在这个图案中间。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探向了口袋,一个冰冷的东西硌着他的指尖,然后把它掏了出来。   那是一个银色的打火机。   莫奕的抿起唇角,眼眸深处神色复杂。   他不抽烟。但是,昨天回家的路上,不知道为什么,他鬼使神差地从路边摊上买了一个打火机装到了口袋里。   可是他有不会预知未来,更不可能知道它会在今天派上用场。   或许……真的只是顺手而已?   莫奕心乱如麻,手指紧紧握着那个打火机,直到它金属的外壳沾染上温热的体温,仿佛这样能让他镇定下来一样。   他深吸一口气,把混乱的思绪驱逐出大脑。   ——不管怎样,现在破坏这个阵法才是当务之急。   莫奕打开打火机,手指一松,点燃的火苗被地心引力牵引,打着转落下,在碰到地上那血红色的线条时便瞬间燃烧起来,然后以迅猛的速度蔓延着,所到之处都是一片火光。   随着那些尸骨被点燃,只听几声轻微的“咔嚓”声在耳边响起,空中出现了几条裂缝,然后整个空间都仿佛承受不住一般,龟裂破碎成了浓黑的碎片。   紧接着,眼前的景象一晃,莫奕发现,他正站在教学楼的走廊上。   他茫然地环视了一周,认出了这里是二楼,并且正好就是他进入照片里的地方。   而身旁的窗户外,一行数字在黑暗的空中闪着蓝盈盈的光芒:“0:08”。   “——不!!!!”   耳边传来刺耳的尖叫声,凄厉嘶哑,仿佛在经受万般痛苦一般:   “八分钟!还差八分钟!!再等八分钟我就有两个灵魂了!我就能逃出去了!!不要——!”   这个声音是?   莫奕一愣,一瘸一拐地向楼梯间跑去。   只见原来挂在墙壁上的银色相框已经消失了,照片里的男人也不见了踪影,只有乌黑浓臭的液体顺着墙体滑下,留下烧焦腐蚀般的痕迹。   他似乎瞥到了一个女孩的身影。   莫奕扭头再看去之时,那里却已经重新空无一人了。   耳边响起了那个熟悉的甜美女声:   “恭喜玩家莫奕,您已完成支线任务:甜美的复仇,任务奖励已发送至您的账户,请在游戏结束后领取。”   莫奕紧绷的精神瞬间一松,浑身上下的疼痛酸软此刻才如潮水般袭来,他不得已伸手扶住墙壁,才能让自己勉强不摔倒。   手掌下的墙壁突然晃动起来,莫奕惊诧地抬起头,却发现走廊的尽头开始崩塌,整栋教学楼都开始化为碎片!楼宇仿佛被大力摇撼一般,剧烈地颤抖起来。   莫奕一惊,瞬间明白过来。   整个教学楼都是赵秋岚经历,或者说是怨念的具象化,而当“甜美的复仇”已经达成,那这栋楼显然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所以,它才会分崩离析。   窗楹被崩塌的墙壁压成奇怪的形状,然后断裂开来,向后跌落到虚空之中,露出大片流动着的黑暗。   莫奕这才发现……原来窗外的一片黑暗,其实并不是空无一物的,而是浓稠的几乎凝成实体的浓雾!   随着墙体的崩塌,沉默的雾争先恐后地涌入断裂的走廊,向莫奕所在之处扑来!   无处可逃。   无路可走。   危险的感觉袭来,那是比幻境中还要恐怖百倍的压迫感!榨干他胸腔里每一丝空气,扼住他的咽喉,逼迫他难以自制地颤抖。   雾气缓慢地吞噬着他。   在挣扎间,额角的伤口再次裂开,温热粘稠的鲜血糊住了他的睫毛,把莫奕的整个视野都染成一片鲜红。   在这一片鲜红中,他看到,雾气在聚拢。   周围的雾气稀释成浅淡的苍白,而在那中间,却缓缓地凝成一个高大的人形!   半空中的数字在他的身后闪着微弱的蓝光,莫奕浑身僵硬,身周的雾气仿佛有实体一般缠绕着他的四肢,令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人一步一步地缓缓靠近。   冰冷的,死亡的气息在他的鼻端萦绕。   那个男人在他的眼前站定,伸出铁箍一样冰冷的手,牢牢地扣住莫奕的下巴,然后,低下头舔舐着他额头上渗血的伤口。   冰冷粗糙的舌苔卷起血肉,刚刚有愈合倾向的伤口再次被撕裂开来,超乎常理的剧痛瞬间袭来。   疼!为什么会这么疼!   仿佛他人生经历过所有疼痛都一并袭来,再乘以数百倍!一切痛觉都如同楔子一般狠狠钉入他的脑袋,狂风暴雨般冲击他的神经。   莫奕眼前一黑,几乎喘不上气来。   不知为何,随着疼痛,一股狂躁的情绪升腾起来,顺着血脉翻滚,蒸腾,发酵,仿佛一头沉睡的猛兽抓住契机,冲击着心底理智的牢笼。   嘶吼着,咆哮着,宣泄着惊人的支配欲!   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狂暴,支配着莫奕的理智和躯体,他奋力一挣,竟然摆脱了身边雾气的桎梏!   掌心下的躯体冰冷而强健,仿佛蕴藏着无限的力量与可怖的爆发力。   一股破坏欲在心中腾起。   莫奕不由自主地露出一个神经质的微笑,埋首在男人的颈窝间,又狠又重地咬了下去!   锋利的犬齿刺破皮肤,令他惊异的是,那人的鲜血竟然是滚烫的,从伤口中喷涌而出,咸涩的液体顺着莫奕的喉咙滑入体内,   暖洋洋的热量充斥着全身,理性几乎被麻痹,浓郁的血腥味让他几乎上瘾,中毒一般地加大齿间的力量。   在朦胧中,莫奕发觉——   在他挣脱束缚之后,那个男人再没有做些什么其他举动,反而是纵容地偏过头颅,把颈窝暴露在他的齿下。   甚至极低极沉地笑了一声。   终于,用血腥冲动下仅有的清明,莫奕越过那人的肩膀,看到了微弱的蓝光闪动,空中的数字变成了:   0:00。   耳边响起了不合时宜的电子音乐:“恭喜您成功逃生!”   一切声音画面都被拉远,莫奕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而在他失去意识的前一秒,停留在他视网膜上的最后一个画面是……那个男人侧过头,然后在他沾血的睫毛上落下一个带着血腥气的冰冷的吻。 第十六章   犹如一尾濒死的鱼,莫奕猛的从床上弹起,大口地喘息着,贪婪地汲取着外界的空气。   放大的瞳孔没有焦点地注视着天花板,他一时竟然不知道身处何方。   率先觉察到的,却是唇齿间残余着浓重的血腥味,霸道地侵蚀充斥着他的感官,莫奕控制不住地趴在床沿上干呕,但翻江倒海的胃里却吐不出一点东西,反而使他的五脏六腑都翻滚着,难受的不能自已。   他茫然地用手肘撑起上半身,头脑里的画面才慢慢回笼。   莫奕的脸色苍白,半晌回不过神来——之前的经历是真的发生过吗?还是只是一个真实到可怕的梦境?   他有些僵硬地转过头,匆匆环视了一周自己的房间:一样的家具,一样的装饰,一切都是熟悉的样子,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温暖的阳光透过没有拉严实的窗帘照射进来,洒落在他的床沿,看上去纯净的如梦似幻。   莫奕有些恍惚,探了手掌过去。看着光线在他消瘦苍白的指尖与指缝游走,一时间竟然觉得……恍如隔世。   他伸手摸了摸额角,那里仿佛还在隐隐作痛,但手指下的皮肤却光滑平整,没有丝毫受过伤的痕迹。莫奕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把自己重新扔回枕头上,余光却瞟到了床前柜上,一个不属于这个房间的东西。   他的身体骤然僵硬,深呼吸了几次,然后缓缓伸出手,把它拿了起来。   那是一张及其平常的纸条,素白的纸面上没有丝毫花纹,只有一行低调的黑体字:   “恭喜您成功逃生,感谢您的参与,祝您生活愉快。”   莫奕:“……”   似曾相识的画面,似曾相识的坑爹。   他把纸条翻了过去,只见那里写着另外一行字:下次游戏开始于七天后,请玩家做好准备。   一切与江元白说的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纸条的最下方,多出了一行小字:   恭喜您寻找到隐藏支线,下次进入游戏时可领取支线任务奖励,祝您游戏愉快。   莫奕心乱如麻,大脑里有无数问题纠缠在一起,却没有人能够为他解答,这种感觉着实难受。   他只能深吸一口气,尝试着让自己平静下来。   这时,莫奕才察觉到,自己身上黏黏糊糊的,薄薄的衬衣粘在脊背上,极其不舒服。   他抹了一把脸,不再折磨自己的脑子,站起身来,趿着拖鞋走进了浴室。   喷头里的水花倾泻而下,热腾腾的水雾瞬间蒸腾起来,模糊了一旁的镜子。   莫奕脱掉衣服站在喷洒的热水中,温热的水流顺着他的身躯滑下,驱散了些许身心的冰冷。他冲着洒落的水花抬起头,闭上眼睛,把沾湿的黑发撸到额头后方,努力忽视这些白雾给他带来的不好的联想。   他刚才一直拒绝回想,但现在那些画面却难以控制地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在在游戏快要结束时……   那个时候的记忆,犹如透过一层雾蒙蒙的玻璃向外看一样,即使还记得大致情形,但是细节却已经模糊了。   那个疯狂的,不顾一切的,充满掌控欲与破坏欲的人,绝对不是他。   莫奕了解的是那个理智漠然的自己,他从来都是将自己置于旁观者的位置上,用绝对的理性来操纵自己的行为。   正是因为这样,他才能够在那个逃生游戏中活下来。   但现在……莫奕觉得几乎不认识自己了。   他清楚的记得,当时,他的神智是清醒的,但是,却仿佛被一种更为深沉可怕的东西支配了,冲破了理性的藩篱,凌驾于其上,而更可怕的是,这让他几乎觉得……自己本来就是这样。   这让他回想起了一些很不愉快的回忆。   莫奕伸手关掉了花洒,甩了甩湿漉漉的黑发,伸手拽下了搭在一旁的浴袍。   转头间,他的余光扫到了一旁的镜子。   镜子中,他身后潮湿的水雾……似乎在缓缓凝聚成一个人型——   莫奕大骇!   他寒毛直竖,迅速地扭过头,警惕地查看着整个狭小的浴室。   水汽蒸腾的浴室里空荡荡的,除了他之外没有任何一个人的身影,只有白色的雾气在镜面上凝聚成水珠,然后缓缓滑下,在镜面上留下犹如泪痕的水印。   莫奕狐疑地皱起眉头,一时有些不能确信自己看到是是真是幻。   难道是他神经太紧张了?   突然,就在这时,门铃声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莫奕驱散心头古怪的想法,匆匆套上了放在一旁的T恤,打开了浴室的门,向门口走去。   他随便地擦了擦头发,伸手打开了房门,站在门外的那个人冲他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   莫奕愣住了。   梦境和现实此刻终于交融,他不再怀疑自己做了一个冗长的噩梦——毕竟没有什么证据比活生生的人还来的真实。   莫奕勾起唇角,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   “你没死?”   江元白笑容一滞,眼眸中带上了些许哀怨:“喂你就是这么对待你的革命战友的吗!说什么死不死的,太不吉利了!”   莫奕挑挑眉,侧了下 身子,放江元白进来。   “说实话我真的以为自己要完了!”江元白一边走,一边继续说道:“在幻境里的时候,那个怪物变成你的样子来骗我,说实话我完全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把你掉包的——天呐真的是太惊险了!”   江元白不见外地坐到沙发上,一脸心有余悸地继续说道:“后来我的意识就模糊了,应该是被那东西控制起来了,不过我记得……”   他有些不确定地皱了皱眉:“好像有个小女孩,她似乎……保护了我?然后我就听到任务完成的声音了。”   说毕,江元白从衣兜里掏出一张纸递给了莫奕,那张纸的材质与他的那张同样朴素,莫奕翻到背面,只见上面写着:“下次游戏开始于十二天后,请玩家做好准备。”   两人的时间不一样,莫奕并不意外。   引起他注意的是下面的一行小字:“恭喜您协助其他玩家寻找到隐藏支线,下次进入游戏时可领取相应奖励,祝您游戏愉快。”   莫奕皱了皱眉头,思考起来。   存活是这个逃生游戏的主线,达成之后没有任何奖励,接下来等待玩家的是无穷无尽的恐怖世界。   而达成支线,或者仅仅是协助达成支线,都会有奖励——或许,这会是逃离这个恐怖轮回的关键?   突然,莫奕想起来了什么,眯起眼睛看向江元白,沉声问道:   “等等,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听了这话,江元白突然从他的沙发上蹦了起来,火急火燎地说道:   “哎呀我都忘了来这里的正经事了!你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总之——哎呀一言难尽,我带你去见个人!去了你就知道了!”   莫奕慢条斯理地摇摇头:“不了。”   显然没想到他会拒绝的这么果断,江元白愣住了,张口结舌地看着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还要去楼下健身房办终身会员呢。”   ……   江元白:??? 第十七章   江元白一脸茫然地看着莫奕,张口结舌地不知道说些什么。   就在这时,轻轻的敲门声突然响了起来。   莫奕皱了皱眉头,走到玄关处拉开门,看向眼前的不速之客。   那是一个身材纤细的女子,棕色的长发垂在肩头,一双与发同色的深棕色眼眸大而圆,秀气的五官看上去文静而有书卷气。   只见她抬起那双温柔的大眼睛,上上下下打量了莫奕一圈,然后吹了一声长长的流氓式口哨。   莫奕:“……”???   女子捋了捋自己的长发,落落大方地伸出一只白皙的手掌,笑着说道:“江元柔。”   莫奕这才发觉,眼前的女子的五官和江元白颇有几分相似之处,都是一副毫无威胁性的温柔长相。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松松握住了她的指尖,回答道:“莫奕。”   说毕,莫奕侧了侧身子,让江元柔走进屋来,在她的身后顺手关上了房门。   从刚才就一直沉默着的江元白走上前来,在江元柔身边站定,有些尴尬地向莫奕介绍到:   “那个,这是我……姐,她也是这个逃生游戏的玩家。我刚才说想让你见一面的人,就是她。”   江元柔眉眼弯弯地看着莫奕,说道:   “我想了想,与人详谈还是见面为好,更何况还是救了我弟一命的人,所以我决定亲自来拜访一下。”   说毕,她抬眼看了看莫奕,脸上的表情突然严肃了起来,话锋一转,冷不丁地问道:   “——你们触发了隐藏任务,对吧?”   莫奕虚了虚眼眸,点了点头。   江元柔深吸一口气,平静了一下心绪,继续说道:“这个逃生游戏有一个潜规则,一旦你触发了隐藏任务,游戏的难度就会大幅度上升。”   听她此话,莫奕不禁一愣,脑海中闪过了之前的画面,面色慢慢凝重了起来。   当时,沈磊对想要留下的他告诫道:想要寻求真相的,结局都不太好。   而且……确实,在宣布他们触发了隐藏任务之后,雾气的移动速度就开始明显加快了,在次之后,他们更是九死一生。   江元柔抬眸看了看莫奕,继续说道:   “不光如此,每一次游戏的难度都是完全随机的,你们也是真的运气不好……第一次游戏就是难度A的副本,能活着出来算你们幸运。”   她顿了顿,似乎想起了什么,开口补充道:   “哦,对了,还有就是……这个游戏不允许玩家以任何方式向不知情的人透露它的存在,所以每个人第一次进入游戏时都是完全无知的状态。”   莫奕眉头一皱:“不允许?什么意思?”   江元柔耸耸肩,突然走到窗边,拉开窗户向外大喊:“我被……”   但在说到第二个字的时候,她的声音就已经完全消失了,犹如被静音了一般,她痛苦地咳了几声,踉踉跄跄地退了回来,颤抖着双手拉上了窗户。   江元柔深呼吸了几下,刚刚骤然苍白的脸上恢复了些许红晕,她哑着嗓子说道:“差不多就是这样,你想说出去,或者是想打字发信息,它就像知道你的心声一样,然后就会阻止你。并且,有的时候……还会施加一点小小的惩罚。”   她有些站立不稳地晃了晃,然后扶着沙发坐了下来。   江元白下意识地向前走了一步,但还是立即停下了步伐,皱着眉头看向自己的姐姐。   江元柔若有所感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扭头对莫奕说道:“其实,我也是才知道元白也被强制拉入了这个逃生游戏,而且竟然第二次就触发了隐藏任务。更不可思议的是……在副本难度加大之后,竟然活下来了三个人。”   “三个人?”江元白一愣。   江元柔点点头,用纤细的手指将碎发拨到了耳后:“没错,沈磊也活下来了。”   江元白一脸震惊,有些磕磕绊绊地问道:“等等等等……你,你怎么知道沈磊?”   “不然你以为我怎么发觉你也被拉进去了?”江元柔弯了弯唇角,棕色的瞳仁里却没什么笑意:   “严格说起来,沈磊还是被我带进这行的。”   她没再看向江元白一脸被雷劈了的表情,反而是转头看向莫奕,脸上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微笑:   “要知道,对一个新人来说,在触发隐藏任务之后,不仅成功地达成任务,还带着三个队友活着出来,这也太不可思议了。”江元柔棕色的眸子闪了闪,看向莫奕,继续说道:   “不过,既然主角是大名鼎鼎的ONE,或许也不是那么令人难以接受了,对吗?”   闻言,莫奕面容上的表情突然淡了下来,一双墨黑的瞳孔里没什么情绪,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女子。   那眼神令人莫名地觉得心中发怵。   只见江元柔冲他眨了眨眼睛,有些夸张地捂住了心口:   “喂喂,不要这么看着我啊!说实话我也没想到的,ONE竟然会是这样一个大帅哥呢。”   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她又眯起双眼在莫奕身上转了一圈,看上去好像还想要再吹一声口哨似的。   而站在一旁的江元白整个人都不好了,他一脸空白地愣在原地,一会儿看看江元柔,一会儿看看莫奕,过大的信息量使他的大脑已经完全处于死机状态。   江元柔自顾自地继续说道:“虽然触发隐藏任务会带来很大的风险,但是,高风险往往伴随着高收益,这个游戏的主线任务'活下去'是没有任何奖励的,但是,隐藏任务则不同,它会奖励相应的积分。”   她抬眸看向莫奕:“而积分……几乎能换到一切,就比如——你曾经的职业。”   一旁的江元白终于把大脑重新启动了,从死机状态恢复了过来,他一脸梦幻地插嘴:“所,所以,莫奕真的是ONE?”   那个世界巅峰级的黑客,ONE?   那个在最辉煌的一刻后,销声匿迹近十年的传奇人物?   或许这样就能解释的通他的瘦削和羸弱……毕竟黑客也是程序员嘛……?   ——江元白的思路突然跑偏。   他抬眼偷偷瞥了一眼莫奕的头顶,然后暗自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太好了,很茂密。   ——————————————————————————————————   在离开时,江元柔给他留下了一张名片。   银白色的卡面上用简单的黑体字写着她的名字和电话。   莫奕长久地坐在桌前,桌子正中间放着那张名片,在日渐西沉的房间内闪着些微的光。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没有开灯的房间被笼罩在一片混沌熹微的暮色中,莫奕一动不动地坐在沙发上,几乎融为了黑暗中的一角剪影,身侧,他的掌心中松松笼着那张来自游戏的纸条。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站起了身来。   但却因为维持一个姿势太久,而略微有些踉跄,莫奕连忙伸手稳住自己的身形,手掌下意识地按到了放在一旁的电视遥控器上。   对面墙上的宽屏电视应声打开,原先还黑暗朦胧的房间内被屏幕内浮动的声色光影填满。   里面正在播放着一则新闻:   “……失踪22年女孩尸体被找到,凶手疑似……”   莫奕猛的抬头,仿佛一切声音都从耳边远去,整个世界只剩下了自己和自己眼前的电视中女播音员字正腔圆的声音。   他浑身僵直,满脸空白。   黑色的瞳孔中倒影着缩小的屏幕,屏幕里是一张放大的旧照片。   那是一个矮小而瘦弱少女,穿着一身大而旧的脏衬衫,正对着镜头露出一个怯生生的微笑。   赵秋岚。   作者有话要说:莫奕(面无表情):……日马甲掉了 第十八章   莫奕目光沉沉,伸手拿起了桌上的那张名片,拨通了上面的号码。   嘟嘟了两声之后,对面很快就接起了电话。   他沉默着,对方也体贴地没有出声,听筒内传来另一端轻柔而均匀的呼吸声,终于,莫奕开口打破了寂静:“我同意了。”   “好。”江元柔似乎也松了一口气,略带笑意地回答道:“我马上来接你。”   莫奕按掉了电话,低垂着眼眸,看着手机屏幕慢慢黯淡下去,最后重新归于黑暗之中。   江元柔希望能够与他合作。   这个游戏生死攸关,一不小心就可能身亡,而对方很显然掌握着大量有利情报和资源,与江元柔合作无疑才是利益最大化的选择。   但是,说起来可能有些不可思议……   莫奕其实一开始心里是拒绝的。   他是一个谨慎而多疑的人,甚至可以说,太过谨慎多疑了,不然也不可能在十年前那场轩然大波后声销影灭,踪迹难觅。   ——这个世界只有偏执狂才能生存。   对身周的一切人和事,他都会下意识地远离,除非迫不得已,绝不建立任何层面上的羁绊。   就像是人群中的孤岛。   莫奕无意识地摩挲着手中的名片,愈发冰冷的指尖划过表面上凹凸不平的烫印字体,眼眸垂下,静静地坐在黑暗之中。   他厌恶毫无意义的死亡,所以在刚刚结束的那场游戏中,他才会如此努力地让自己活下去。   但是,他也绝不畏惧它的来临,甚至——不可否认,有的时候他的心底甚至会对死亡本身有一些隐秘的期待。   现实太枯燥无聊,太容易预测,没有挑战性,而这个游戏隐藏了太多的谜团……   这几乎让他无可避免,难以自抑地产生了探究的冲动。   刚才,在电视机前观看那则新闻时,他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感受,滚烫鲜红的血液冲击着耳膜,鼓动着,叫嚣着同一种声音:   兴奋。   让他回想起自己第一次看到代码时所经历的亢奋:看着那些美丽的数字在计算机内迅速地产生又凋零,有规律的节奏让它们几乎就像是一个个回旋和颤动的生命,令人难以自制地为其着迷。   莫奕抬眸看向窗外,外面的灯光破碎地倒映在了他的眸底,仿佛揉碎的万千花火,在他的瞳孔里浅浅地闪着光。   他站起身来,拉开了房门向外走去,没有犹豫,没有回头。   ·   江元柔正在楼下等他。   跑车流畅的曲线在路灯下反射着璀璨的光,她倚着车站着,香车美人,赏心悦目。   见到莫奕走了出来,江元柔眼前一亮,噔噔噔跑过去替他拉开车门,笑嘻嘻地请他上车,一副小女儿娇态。   周围的人纷纷投来羡慕嫉妒的目光。   ——哼!这个看脸的世界!   果然只有长得帅才能为所欲为吗!   江元柔依旧是一脸笑模样,仿佛丝毫没有注意到外人的眼光,双眼亮晶晶的,紧紧盯着莫奕。   似,似曾相识的眼神。   莫奕莫名感觉浑身一寒。   为什么他总是有一种被占便宜的错觉?   他撇开大脑中不着边际的想法,脚下加快了步伐,匆匆钻到了车里。   车门在他的身后阖上,隔绝了外部若有若无的视线。   座椅是昂贵的皮革质地,车内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女士香水的味道,空调温度调的正合适,向外送着舒适的冷风。   干净,整洁,几乎没有丝毫的个人痕迹。   莫奕不着痕迹地收回了视线。   此时江元柔已经坐到了驾驶座上,伸出手记好了安全带,她透过后视镜看向莫奕,笑眯眯地说道:   “吓死我了,我超害怕你会就此消失的无影无踪呢,我可再没有更多富余的积分兑换你的去向了呢!”   莫奕的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是静静地垂下了眼眸。   不得不说,其实他一开始就是这么准备的。   江元柔继续说道:“不过,如果我不露出一点干货,恐怕你都完全不会考虑我的提议,所以我才兵出险招。”   莫奕眯了眯双眼,看向江元柔,二人的目光在后视镜里对上:   “不愧是年纪轻轻就能撑起整个江氏集团的大小姐呢。”   江元柔笑笑,看上去对于莫奕知道自己身份这件事并不十分惊讶,她开口道:   “自从被迫参加这个游戏之后,我就慢慢退出大众视野了,也在逐步从管理层抽身,毕竟谁也不知道和自己同样参加游戏的人都是什么身份,想不想在现实中动些手脚。也是为了……万一我有什么不测,整个集团也能正常运作。”   突然,她想起了什么,补充道:   “而且,所有加入这个逃生游戏的玩家,都无法在任何影像工具中留下具体的面容,不管是视频还是相片,出来之后面部都是一片模糊,一个集团的头面人物要是出现这种灵异现象就糟了。”   江元柔故作轻松笑笑,但那棕色的眼眸里依旧凝着一点沉郁的色彩:   “所以说,现在我只是一个闲散的江家大小姐而已,只负责花天酒地那种。”   车里一时沉默,窗外的霓虹灯影影绰绰地从车内划过,迷灯幻影一样的色块被打碎重组,快速地变幻着形状。   下一分钟,江元柔收敛起了所有外露的情绪,清朗的声音中不见了之前的脆弱,声音一沉,整个人严肃了起来:   “这就是我为什么想和你合作。”   莫奕挑挑眉,抬眸看向她。   江元柔直直地注视着前方的车道,清丽的眉眼沉沉,漆黑的瞳孔中看不出什么情绪:   “想必你已经知道了,这个游戏的主线任务是没有奖励的,当你在个副本中活了下来,接下来等待你的将会是更多的恐怖世界,几乎是……永无止境。”   莫奕皱起了眉头,敏锐地抓住了关键词:“几乎?你的意思是?”   “对。”江元柔透过后视镜看向他:“还有可以逃离的可能性。”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   “那就是完成隐藏任务,得到积分,有了足够的积分,就有了兑换离开这个恐怖轮回的资格,只不过……商店的权限是逐步开放的,积分越多,可显示出来的商品就越多,可惜我的积分还不够,所以我现在还并不知道需要多少才能兑换离开游戏的资格。”   莫奕点了点头,突然似乎想到了什么,开口问道:   “既然你的权限还不够开放这个商品,那你又怎么知道它真的存在呢?”   江元柔不着痕迹地紧了紧握着方向盘的手,回答道:   “是……我的一个朋友,他资历很深,这就是他给我的情报。但是,在上一个副本,他栽在里面了。”   莫奕很不擅长这种情况,苦思冥想了小半天,只能干巴巴地挤出两个字:“……节哀。”   江元柔笑笑,接着刚才的话头继续说道:   “如果没有足够的积分,游戏者们迟早也会是这个下场。   只要用积分兑换了道具,就能选择与谁一起进入副本,而不管是完成还是辅助完成隐藏任务都会有积分,所以我才希望和你合作,——这是完成任务的最高效方式。”   她倒是把自己的算盘和心思讲的明明白白。很显然,江元柔知道,和心思通透的聪明人说话,开诚布公,直言不讳才是最好的选择。   莫奕轻轻地摩挲着自己的食指指节,若有所思地看着车窗上倒映的浮光掠影,深黑的瞳孔里没有什么波澜。   他突然开口问道:“有人逃出去过吗?”   江元柔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回答道:“有。但是,这个游戏里的很多规则和权限都与积分挂钩,没有达到积分要求,就接触不到相关的信息。”   言下之意,就是她也并不知道更多情报了。   就在这时,江元柔的车速慢了下来,然后缓缓地停了下来。   莫奕看向窗外,心中突然有一种不详的预感:“这里是?”   江元柔没有正面回答,而是从后视镜冲他露出一个甜甜的微笑:   “我听元白说,你的体质不太好?怕是有点缺少锻炼?而且还准备办个健身终身会员?”   莫奕:“……”   ——他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 第十九章   仿佛有人扼住喉咙,带来渐强的窒息感,浑浊的黑暗化为实体,如同潮水一般汹涌而来,压迫着他的口鼻,将他扯入无尽的深渊——   “滴滴滴滴——”   莫奕猛地睁开双眼,脊背汗湿,胸膛起伏,微微地喘息着。   周身上下是无尽的寒意,仿佛有生命一般舔舐着他的肌肤,侵蚀吞噬着他的体温。   莫奕的大脑有些空白,他愣了好几秒才找回了自己的意识,伸手在身旁迟钝地摸索着,按下了床头的闹钟。   刺耳尖锐的闹铃声终于消失了,室内又重新恢复了之前死气沉沉的宁静。   莫奕侧过头,看向床头柜上的电子钟表。   正正方方的屏幕上显示着时间和日期,在昏暗的室内闪动着莹莹的绿光。   莫奕的目光在上面停留了一瞬,随即便淡淡地移开了视线。   ——5月9号,今天是他第二次进入逃生游戏的日子。   在这七天里,江元柔向他科普了她所知道的关于这个游戏的情报与规则,并且过分热情地邀请自己参加健身,只可惜七天时间毕竟太短,他的体质并没有发生什么很大的改变。   以及,莫奕拒绝回想起,江元柔的专属营养师和医生在替他检查身体之后,目光中流露出来的“现在的年轻人啊……”诸如之类的情绪。   技术宅有错吗!吃你家大米了吗!   他慢吞吞地从床上爬起来,趿着拖鞋走向浴室。   “咔哒”一声打开了浴室的灯,暖黄色的灯光瞬间驱散了黑暗,照亮了室内。   莫奕反射性地眨眨眼,在适应了突如其来的强光之后,这才迈步走了进去,他伸手拧开水龙头,捧起冰冷的水胡乱洗了一把脸。   莫奕被冷的一激灵,完全清醒了过来。   他抬起头,目光在镜面内自己模糊的面容上顿住了。   莫奕愣了愣,犹豫地伸出右手,在镜面上轻轻一抹——模糊的镜子表面上出现了清晰的指痕,手指上留下了潮湿而冰冷的触感,仿佛仍旧停留在镜面上似的。   雾。   莫奕注视着自己在那一小片干净镜子上的倒影。   他的五官湿淋淋的,苍白的皮肤被冷水激出一丝病态的潮红,黑色的睫毛被水迹沾湿成一缕一缕的,水珠顺着脸颊的弧度向下滑落,滴在锁骨与脖颈上,冷的刺骨。   他与镜子中的自己对视着,眉目沉郁。   这里的五月初并不算太炎热,他也并没有随时开空调和加湿器的习惯,更不可能大半夜爬起来打开热水……   那镜子上怎么会出现雾气呢?   心中不详的预感愈盛,莫奕心乱如麻,如芒在背。   他记得在上一次游戏里,自己喝了那“人”的血液,难道是什么后遗症吗?   之前,莫奕在和江元柔的谈话过程中旁敲侧击地问过她相关的问题,但是她很显然对此毫不知情。   在她看来,这雾气副本中出现,一般是负责围困住游戏场地的,吞噬掉那些试图离开逃生游戏的人。   而江元白和莫奕经历的这次副本,是江元柔闻所未闻的。这还是她第一次知道原来这诡异的雾还能主动移动,迷惑,甚至攻击玩家。   而那无名雾能凝聚成人形这件事,似乎……只有莫奕一个人知道。   莫奕扯过挂在一旁的毛巾擦了把脸,再抬头时,那镜子上的雾气已经完全不见了,仿佛他刚才看到的只是一场幻觉。   莫奕怔了几秒,深深地看了一眼平静光滑的镜面,然后便不在意似的地挪开了目光。   即使他心中对于雾气的猜测是正确的,现在的他也无能为力,能做的,只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更何况,今天他需要做的事情很多。   在他转过身之后,随手放置在洗漱台之上的手机屏幕亮了亮,显示了一条来自江元柔的新信息。   然而,诡异的是,在没人操作的情况下,手机屏幕自己闪动了一下:   “信息已回复。”   紧接着,另外一条对话框跳了出来:“是否删除消息记录?”   ——“是”。   ——“记录已删除”。   手机逐渐变暗的屏幕上,一个雾气残留的指痕缓缓消散,然后便消失的了无痕迹……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第二十章   下午,四点十九。   莫奕深深吸了一口气,细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背包的带子。   里面只带了一些比较有用的必需品,比如手电筒打火机营养棒之类的,只有这些是游戏允许带进去的,而武器或者是通讯工具之类的东西,即使带上了,也会由于破坏游戏平衡,而被强制留在现实世界。   他瞥了一眼自己手上的腕表,上面的指针一格一格地前进,就在指到12的一瞬间,莫奕感觉眼前一黑,再抬起头时,身边已经变成了虚无的黑。   耳边传来那个熟悉的机械女声:“欢迎玩家莫奕回归游戏,积分结算中……”   莫奕眯起眼睛,打量着身边的场景。   深深浅浅的黑暗仿佛有实体一般缓慢地流动着,黑暗深处潜伏着危险涌动的感觉,仅仅是注视着就觉得十分不详。   仔细看去,那黑暗中汇聚着无数细小的诡异符号,竟然……有点像数据?   莫奕一愣,正准备凑近观察,却只听那个女声再次响起:   “结算成功!恭喜玩家莫奕完美达成A级隐藏任务‘甜美的复仇’,奖励积分5000点,开启游戏商店。”   话音落下,莫奕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眼前的场景瞬间大变样。   自己深处一片湛蓝色的空间里,眼前漂浮着无数图标,但只有前面几行是可见的状态,剩下的其他都是一片灰白,下面的名字也是不可见的状态,只在下方标着:“???”   积分商店每次的兑换内容都是随机的,能不能买到有用的东西要看运气。   在进入游戏之前,江元柔就叮嘱过他:这里有相当一部分商品都只是看起来有用而已,但是实际上会有种种奇奇怪怪的限制条件,基本上等同商业诈骗。   比如她就曾经买到过宣传标语是“一次充能,永久续用”的手电筒,但是买了之后下发现,它必须是用游戏中的太阳能充电,然而这个逃生游戏百分之九十九的副本都完全不可能有阳光啊!   莫奕现在还记得江元柔在讲这件事时痛心疾首的表情。   他一边用目光划过眼前的商品,一边在心里粗略地计算着自己能买些什么,自己怎样才能最大化地使用积分,购买更多性价比高的东西。   正当莫奕准备向后翻页时,动作却顿住了。   在最下角,有一个商品格外的引人注目。   新手大礼包。   没有商品预览,也没有商品简介,只有一片灰白,售价仅需10积分。   莫奕愣了愣:这个商品江元柔没有提到过。   他看了看自己5000的余额,选择了购买。   ——反正要的积分不多,干脆试试好了。   就在他点下确认付款的一瞬间,只听耳边响起了那个机械的女声:   “购买特价商品会消耗玩家此次的消费机会,您的购买已完成,多谢惠顾!祝您游戏愉快!”   等等,买了这个就不能买别的了?还有这种操作?   然而还没有等莫奕反应过来,就只感觉眼前一黑,那个女声仿佛被放到了无限大,重重地冲击着自己的耳膜:“游戏传送中……”   在他失去意识前,脑海里划过最后一个念头是:   ——去你大爷的坑爹游戏!   ——————————————————————————————————   莫奕睁开双眼。   身下是硬邦邦的床板,不甚平整,硌的他脊背生疼,窄小的床使他的腿被迫蜷曲起来,整个人别扭地缩在床上。   莫奕皱了皱眉头,爬了起来。   冰冷的,带着尘土的气息涌入鼻腔,带着陈旧木头的霉味,和些许阴冷的气息。   眼前是个并不十分开阔的房间,看不出颜色的壁纸破损剥落,露出其下泛着肮脏青灰色的墙皮,房间顶部支撑的木质侧梁已经年久失修,正扑簌簌地向下落着灰尘。   头顶是十分老式的吊灯,顽强地散发着光亮,暗黄色的灯光微弱而黯淡,照亮了对面墙壁上挂着的歪歪扭扭的十字架,看上去阴森而诡异。   在房间里整整齐齐地摆着六张小床,每一张都和他身下的床铺一样大小。   这些床铺似乎是专门制给儿童的,又窄又小,几乎很难让一个成年人在上面把腿伸直。   莫奕坐在床沿上,一边抻直双腿,一边下意识地打量着周遭的环境。   房间并不大,甚至可以说有些拥挤,墙上只有一张窄小的窗户,但也已经被木板钉死了,四周的线条古板而僵硬,让整个房间看上去封闭而压抑,几乎让人喘不上气来。   他透过木板与木板之间不规则的缝隙看向窗外,又是那一片浓郁到化不开的黑暗。   即使不是第一次见到,也依旧给人以强烈的压迫感。   莫奕深吸一口气,移开了目光。   在研究环境之前,有一件事情他一直很在意——那个所谓的新手礼包到底是什么鬼?   莫奕低下头,在自己的身上翻找着。   即使沉着冷静如他,也不由得有些咬牙切齿:   这个浪费了他一整次购物机会的礼包,最好里面有点什么好东西!   终于,在背包的底部,莫奕看到了它。   那是一个手掌大小的盒子,灰扑扑的毫不起眼,上面用方正的字体写着四个小字:“新手礼包”。   莫奕抿了抿唇,把它拆了开来,在盒子的底部,躺着一条银色的缎带。   缎带上流动着淡淡的光华,看上去似乎不是凡品。   莫奕一愣,伸手把它拿了出来,柔软的缎带顺从地缠绕着他的指尖,冰冰凉凉犹如流水,盒子里瞬间一空。   他凝视了几秒手中的缎带,然后看向空空如也的盒子。   没……没有说明书?   那这个是干什么用的?   他难以置信地把盒子翻过来倒了倒,空空如也的盒子依旧空空如也。   莫奕沉默:“……”他为什么有一种被坑了的错觉?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自己心底莫名的暴躁,然后怀着最后一丝渺茫的希望,把那缎带顺手缠到了手腕上。   说不定什么时候能发现它的用处呢?   莫奕把背包重新收拾好,挂到了肩上,然后站起身来。   这次的副本江元柔本来想跟着来的,可是她的道具已经在数个星期前用掉了,而积分商店太过随机,她的商店内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这个道具了。   所以,她这次拜托了一个叫做宋祁的资深者和他一起进入这个副本——用江元柔的话来说,那个宋祁:   “长的又高又帅,也很厉害,就是话有点少”。   本来说好会在进副本前告诉他二人相见的暗号,但是他等了一整天也没有收到她的任何消息,打电话也打不通,看来事情可能是黄了。   莫奕眯了眯双眼:也好,本来他就不是很希望在暴露身份的危险下与其他人组队,再加上这个游戏的很多地方他想自己探索一下,有了队友反而碍事。   现在,他该去和其他玩家会合了。   莫奕向外走去,突然,他感到自己的脚碰到了什么软软的东西——他低下头,只见自己的脚边躺着一只棕色的玩具熊。   看上去很旧,发黄的填充物从小熊身上的破洞上露了出来,但是却很干净,一丝灰尘也没有。   而这个房间里,每个角落都落着厚厚的灰尘,仿佛多年没有来人一样。   这个干净的小熊看起来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一旁的地面上灰尘完好,也没有人经过的痕迹。   莫奕弯下腰仔细打量着它。   玩具熊棕色的绒毛稀稀拉拉,四肢勉强地挂在肢体上,缺了一只眼睛,仅存的一只黑眼睛灰蒙蒙的,歪歪扭扭地缝在脸上。   莫奕的眼睛里闪过沉思,但还没等他做些什么,就只听到外面传来了熟悉的吵闹声音。   而且似乎比上个副本时还要更加激烈——   他一愣,抬起头来,也不再管那个玩具熊,匆匆向外走去。   莫奕打开房门,眼前是一条长长的昏暗走廊,争吵的声音越发的大了。   他顾不上观察眼前的环境,循着声音声向走廊的一端快步走去。   莫奕刚刚到达大厅,就看到一个身穿短裙的女性对着众人破口大骂,尖锐的声音抬高,几乎划的人耳膜生疼:   “——是谁派你们来的我不管,老娘没空陪你们玩儿!我现在就走看你们谁敢拦我?”   她一边说着,一边气急败坏地向外走去,伸手拉开了门。   然后,那个女子瞬间哑了声,目瞪口呆地看着门外:   那是真实意义上的空无与黑暗,仿佛整个建筑物都被深深浸没在化为实体的黑暗中,冷冷的压过来,仿佛是无边的恶意与危险的具现。   给人带来无言的恐怖与悚然。   女子僵硬地愣在原地,其他几个追出来的人也愣住了,呆呆地看着眼前超自然的景象。   浓郁的,深暗的雾气与黑暗融为一体,然后缓慢地,犹如活物一般地向门内探出触手,向内欺压而来——   莫奕的心脏顿时狠狠一缩,上一个副本的遭遇瞬间跃入了他的脑海!   他汗毛直竖,预警的话语卡在喉咙里呼之欲出,下意识就要喊出声来。   下一秒,一个人猛地一个箭步冲了过去,推开女子,把门狠狠地一阖!   “咣当”一声巨响打破了室内沉沉的死寂,尘土扑簌簌地从年久失修的门上落下,把无尽的黑暗和可怖的浓雾关到了门外。   丝丝缕缕的雾气在门下的缝隙间缓缓地消散了。   那个刚才还在大闹的女子满脸苍白,似乎这才意识到这并不只是一个玩笑,狼狈地坐在地上,灰头土脸地看向那个冲出来的男人。   那个男子在阖上门之后,冷冷地瞥了她一眼之后,就再也没在看向那个瘫坐在地上的女子。   莫奕长出了一口气,不由地攥了攥僵硬的手指,这才发觉自己的掌心已经被冷汗沾湿了。   好险……刚才他们差点在游戏还没有正式开始前就打出GG。   就在这时,那个熟悉的悦耳女声响了起来:   “您好,欢迎大家来到大型真人逃生游戏——STAY ALIVE。您唯一的任务是:在孤儿院内存活72个小时。   以下为给您的提示:   好孩子好孩子,不要破坏规矩哦   乖孩子乖孩子,才能来玩游戏哟。   祝您游戏愉快。”   那个女声话音刚刚落下,就只见窗外的黑暗中凭空浮现出了一行荧蓝色的倒计时:   71:59:59   空气中弥漫着诡异的安静。   莫奕抿了抿唇,若有所思地看向窗外:   ……三天吗? 第二十一章   江元柔曾经告诉过他,人数越多,存活时间越短,代表着副本难度越大。   莫奕扫了一眼慢慢聚集过来的人群,在心底默默数了数:9个人。   他心里有了底:   9个人存活三天,看来这次副本难度还算适中。   这时,刚才那个冲出来关上门的男人抬眸看向聚集而来的众人,清了清嗓子,说道:   “我叫赵毅成,是个资深者。   如你们所见,这个游戏是来真的,在这里死去就代表在外面你也会死,不过,这次的运气还算不错,难度不是很大。”   说完,他顿了顿,认真环视了一圈聚拢过来的玩家,继续说道:   “咱们这里应该一共有5个资深者,正好可以带一下另外5个新人,两两组队,寻找线索,存活几率也大一些。”   莫奕闻言一惊,抬起头来——等等,10个人?   上一秒前他明明数的只有九个人!   此刻人群已经开始骚动,乱糟糟的越发难以数清楚人数了。   莫奕眉头紧皱,手指缓缓收紧,修剪的整齐圆润的指甲硌的手心隐隐作痛。   刚才……到底是他数错了,还是多混进来一个“人”?   他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自己心底冗杂的情绪,努力将心中骤然升起的不安压了下来:   不管怎样,只能随机应变了。   此刻众人正在互相寻找着能够相互组队的伙伴。   资深者和新人其实很好辨认,惊慌无措并且手无寸铁的就是第一次进入游戏的玩家,而看上去更加镇定,并且装备齐全的就是资深者。   或许,由于莫奕看起来格外显眼的出色相貌,和异常镇定的神情,有两个新人妹子都泪水涟涟地冲他投来希冀的目光,就连刚才那个大闹一通的短裙女子都偷偷地向看向他,穿过人群向他走来。   莫奕不禁头皮发麻。   ……他不想要有经验的队友打扰他的探索,但这不代表他想带新人啊喂!   其中一个妹子已经走到了他的近前,正准备开口说些什么。   莫奕心下一慌,忍不住后退了几步。   正准备开口的妹子不禁动作一僵,向他投来了受伤的眼神。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在他的身后响了起来,冷而低,沉的仿佛能带起空气中的震动:   “抱歉,他和我组队了。”   莫奕也被这声音吓了一跳,转头看向身后。   只见从房间的角落里走出一个身量极高的男人,走到莫奕的身边停了下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对方。   这个男人的样貌好看的惊人,一双颜色浅淡的眼眸是沉郁的灰,在灯光下闪着无机质的冷光,几乎像是毫无感情的冷血动物,仅仅是被注视着就让人心中发寒。   逼人的压迫感几乎让人双眼生疼,就像是直面利刃一般。   妹子没忍住瑟缩了一下。   与此同时,另外一个女孩到达了战场,她看了看三人,虽然也有些胆怯,但还是不服气地开口:   “可是刚才那个大哥说了……资深者和新人组队,你们两个资深者不好吧?”   那男人眼眸微动,看向那个发话的妹子,唇角勾起一个没有温度的弧度:   “谁告诉你我是资深者了?”   两个妹子:“……”   你骗鬼吗??这么镇定怎么可能是新人?   莫奕站在一旁,表情微妙地看着事态的发展。   ——他怎么有一种自己是后宫漫男主角的错觉?   这时,刚才发言的赵毅成也注意到了这里非比寻常的骚动,走了过来。   那两个妹子仿佛看到了救星,七嘴八舌地把事情说了一遍。   赵毅成似乎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闻言不禁愣了愣,抬头审视了那个男人几秒,然后恍然大悟。   他开口安抚道:“这位小哥手里什么也没拿,应该也是新人,可能是刚才我看的不仔细,因为他太冷静了,才把他数成资深者的。”   那两个妹子同时看向男人空空如也的双手,这才讪讪地不再说什么。   “这样吧,你们还是看这位小哥的意见吧。”赵毅成看向莫奕,开口解围道:“你想和谁组队?”   莫奕不着痕迹地皱皱眉,正准备说些什么。   但是,电光石火间,他的脑海里突然划过一个念头:   难道这个人就是江元柔给他找到资深者队友?   莫奕抬眸看向站在自己身侧的男人:好像确实挺高挺帅的,还不太爱说话?   他神思一转,但脸上依旧不动声色。   莫奕眨眨眼,看向赵毅成,面不改色地开口说道:   “我还是和这个兄弟组队吧,和女孩子组队我会害羞的。”   赵毅成和两个妹子:“……”这么扯的理由这个人怎么想出来的。   不过既然当事人都发话了,其他几人也不好再多纠缠,只好悻悻地走开了。   看着几个人的背影远去,莫奕扭过头来看向那个男人,试探性地低声问道:   “……宋祁?”   那个男人看着他,轻轻眯了眯那双浅色的眼眸,眸中神色莫测,然后低低地“嗯”了一声。   莫奕稍稍松了一口气,看来自己没有认错人。   他对宋祁笑笑:“元柔没有联系我,我还以为你不准备来了。”   闻言,宋祁的眉头难以觉察地皱了皱,转头看莫奕,还没有等他说些什么,就只听在不远处的赵毅成清了清嗓子,开口说道:   “既然大家都各自组好队了,那就分开探索一下吧,游戏给的提示非常关键,很有可能是活下来的线索,一旦有人发现了什么就分享一下吧。”   有了领头羊之后,众人的情绪比刚才稳定多了,大家虽然依旧神情紧张,但还是都纷纷点头赞同,然后三三两两地四散开了。   莫奕眼尖地看到,由于宋祁和自己组队的原因,赵毅成多分了两个三人小队,以保证一个队伍中至少有一个资深者的存在。   就在这时,宋祁侧过头,对莫奕说道:“我们走吧。”   莫奕犹豫了一下,回答道:“好,不过,我有个地方想先去看一下。”   宋祁点点头,表示同意。   这个孤儿院占地面积很大,内部结构似乎也颇为复杂。   一个环形的大厅连接着四条幽深黑暗的走廊,昏暗的灯光下看不清楚每个走廊尽头的样子,整栋建筑内弥漫着阴冷的灰尘气息,仿佛空气中也漂浮着不详的味道。   莫奕一边沿着原路向内走去,一边观察着四周的环境。   这个建筑显然很有年代了,所有的器具上都积满了仿佛几个世纪之久的灰尘,肮脏的壁纸被陈年的污垢沾染,看不清楚原来的颜色,皱皱巴巴地贴在墙壁上,有几处已经剥落下来,露出潮湿的灰褐色墙皮。   几个样式古老的破旧挂灯歪歪斜斜地挂在墙壁上,艰难地散发着微弱的光亮,但却始终无法将所有的角落都照亮,在那阴冷的黑暗中,仿佛总有什么东西在伺机而动。   死气沉沉的走廊幽长而狭窄,几乎压的人喘不过气来。   不过,莫奕注意到,虽然这里看上去陈旧破败,但是每一件家具,每一个器物都还很是完整,看上去似乎并没有被完全废弃似的。   莫奕推开门,走进了那个自己醒来的房间。   一切都和他离开时一般无二:六张窄小的床分成两个纵列,整整齐齐地排列在逼仄的室内。   那扇被木条封住的窗户歪歪斜斜,透过宽敞的缝隙,能够看到外面无尽的黑暗中,漂浮着的荧蓝色倒计时。   头顶的灯光昏暗,勉勉强强把室内照亮。   他的目光落到了地上——   那个破旧的玩具熊,不见了。   而在那布满灰尘的地面上,静静地躺着一张发黄的小纸条,它简单地对折着,看不清楚里面的内容。   莫奕心头一跳,走上前去,弯腰把那张纸条捡了起来。   展开纸条,只见上面用稚嫩的笔触歪歪扭扭地画着一个空空荡荡的绞刑架。   绞刑架下,是用彩色蜡笔写成的一行孩子的字迹:   FIND ME。 第二十二章   莫奕的眉头缓缓皱起,手指无意识地收紧,在那张字条粗糙的纸面留下浅浅的痕迹。   FIND ME?   他想起了游戏刚刚开始时给出的提示:   “乖孩子乖孩子,才能来玩游戏哟。”   这个游戏难道指的是捉迷藏吗?如果是的话,那他又要找到谁呢?如果他赢了又代表着什么呢?   那……如果他输了呢?   莫奕的大脑里聚集着无数的谜团,怎么想也想不明白。   他抬起头来看向宋祁,开口想说些什么。   但却猛地撞到对方注视着自己的眼神中,浅色的眼眸在半明半昧的光线中显得极其专注,细细的瞳孔犹如蛇瞳,几乎令人心惊。   莫奕心底一突,一股毛骨悚然的危机感从后背蔓延上来。   他再凝神看去,却只见宋祁一脸平常地在他的身边蹲了下来,看向他手中的字条:   “怎么?发现了什么?”   莫奕垂下眼帘,浓黑的睫毛垂下,遮住眼眸中涌动的情绪。   他把手中的纸条递给宋祁,在他接过字条,认真打量之际,莫奕状似不经意地开口:   “对了,你一开始是怎么认出我的?”   宋祁回答道:“江元柔告诉我的,她说那个人群中长的最好看的就是你。”   莫奕:“……”这听起来倒完全像是江元柔的作风呢。   “不过她也告诉了我你具体的形貌特征。”宋祁抬眸看了他一眼:“不然我也没法一眼认出你的。”   莫奕皱了皱眉头,再次问出了那个刚才在大厅里没有得到答案的问题:   “可是,江元柔说并没有通知我和你相见时的暗号,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宋祁听了这句话,抬起头来看向他,眯起眼眸,缓缓地说道:“我会来的。”   莫奕一愣:……啊?这话怎么没头没脑的?   下一秒,宋祁重新低下头,仿佛没事人一样解释道:   “我临时接了一个带新人的单子,出副本的时候你已经进游戏了,才没来及联系你。”   江元柔确实说过,副本开启前会有待机时间,只要这段时间内使用道具依旧可以进同一个副本。   倒是也可以解释的通。   更何况,这个宋祁也知道同样知道江元柔的名字——要知道,她对自己的身份掩饰的可是滴水不漏。   莫奕抿抿唇,继续追问道:   “说起来,你刚才告诉那两个女孩你是新人,那你带的东西呢?”   宋祁面色不变,解释道:“只是一个简单的小道具罢了,游戏商店兑换的。”   说毕,他伸手一抓,身边显现出一个背包的形状,再松手时,那背包的边缘又重新隐没在空气中了。   莫奕点点头,眼眸中被隐藏的很好的怀疑神色终于淡化了些许。   他从宋祁手中接过他递过来的纸条,伸手扶住一旁的栏杆,站了起来。   突然,就在这时,莫奕的动作顿住了。   他的目光落在了床头挂着的牌子上。   那个牌子已经很旧了,布满了灰尘和污垢,但是依稀还能看到字迹。   上面用漂亮的花体字写着:艾瑞斯市立孤儿院。   而在这几个英文词汇后,则突兀地跟着两个标准的汉字——“莫奕”。   竟然是自己的名字?   莫奕后背一凉,匆匆忙忙占了起来,快步地走向其他几个床位,检查着上面的名牌。   “Daniel”、“Tommy”、“John”……   除了那个他醒来的床铺,其他几张床前挂着的牌子上都是一些很普通的英文名字,应该就是每个躺在那些床上的孤儿的名字。   莫奕的心中乱成一团,他站在最尽头的那张床前,扭头看向自己醒来的那张床铺——   昏暗的灯光下,灰尘弥漫的室内安静的吓人,那张窄小的床铺半隐藏在墙角的黑暗中,看上去孤独又诡异,仿佛在静静地等待着什么。   莫奕的脑海中倏地闪过一个想法:   这样的署名方式,就像……他就是这个孤儿院的一员一样。   突然,门外传来一阵激烈的喧闹,把莫奕从沉浸的思绪中拉了出来,他恍惚了一下,眼中瞬间恢复了清明。   莫奕扭过头,对站在一旁的宋祁说道:“去看看”。   紧接着,他率先走了出去,宋祁看着他的背影,顿了顿,也跟着他向外走去。   刚刚到大厅门口,还没有进去,就听到一声尖利的,犹如指甲划玻璃一般的尖叫:   “——啊!!!”   莫奕的步伐微不可察地一顿,忍住伸手揉揉自己发疼的耳朵的耳朵的冲动,然后迈开长腿,加快步子走了进去。   一进大厅,他就看到,在靠近大门口的房梁上,赫然吊着一具死尸。   那是一个男人,浑身僵直地挂在半空中,青黑的脸肿胀而充血,死不瞑目地直直看着莫奕的方向,一双浑浊的眼球突出,面容惊恐而扭曲,仿佛在临死之前看到了什么可怖的东西一般。   周围的众人都面色惨白,其中一个女子双腿发软地瘫坐在地上,哆哆嗦嗦地不敢抬头,脸上布满泪水——很显然,她就是刚才尖叫的来源地了。   此刻,赵毅成从人群后方走了出来,抬高声音,安抚道:“大家不要慌,现在最紧要的问题是,最好要找出这位先生是因何而死的,才能避免成为下一个牺牲品!”   另外一个女性资深者也站了出来,支持他的观点:   “是的,没错,这个游戏绝对不会随机选人杀死,他肯定是做了什么才会变成这样,只要我们找到原因,之后尽量避开,就能最大程度的减小伤亡。”   众人的目光中虽然还有犹疑和惊恐,但是情绪比之前稍稍平静了一些。   空气中弥漫着潮湿阴冷的气息,混杂着浅浅的恐惧的味道。   所有人的情绪都十分压抑,毕竟在游戏开始不到一个小时,十个人里就已经死掉一个了,而大家对如何逃生依旧没有丝毫头绪。   莫奕皱起眉头,若有所思地上前,凑近仔细观察着眼前的尸体。   这个男人很显然刚死不久,尸体上还有余温,这使他失去生机的面容看上去极度的不协调,一双失去光泽的眼睛血丝弥漫,浑浊地注视着虚空,扭曲的五官几乎使所有的人都生理性地感到不适。   他虽然是被吊在房梁上,但是面容并没有窒息导致的青黑色,舌头也并没有由于勒紧颈部而伸出口中。   莫奕的眉头愈皱愈紧,心底的疑问几乎呼之欲出,他心思迅疾如电,下一秒,便伸手拉过一旁的椅子,踩了上去。   手指干净利落地绕过尸体的肩膀,摸向他的颈后。   一旁几个看到者一举动的人似乎被他的大胆惊呆了,不禁齐齐地倒抽一口凉气,目瞪口呆地驻足看向他。   莫奕眉眼凝肃,手指捻了捻,尸体那余温尚存的皮肤仍然柔软有弹性,能清楚得摸到,在皮肉之下,颈部的骨骼那奇怪的形状和运动轨迹。   果然,尸体的颈骨是断裂的,而且还是极其干脆利落的折断。   莫奕跳下椅子,仍旧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   他心不在焉地地抬头看向那具挂在半空中晃荡的尸体,若有所思地琢磨着。   颈骨断裂这种情况很少会在吊死的人身上出现,反而更像是……绞刑。   犯人从绞刑架上骤然下落,通过重力拉断受刑者的颈椎骨。   ……绞刑架?   莫奕眉眼一怔,下意识地摸向自己口袋中的纸条。   他犹豫了几秒钟,然后伸手展开了那张纸条,举到了眼前。   纸条上那个歪歪扭扭的绞刑架和前方垂挂着的尸体莫名重合了——   就在这时,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那蜡笔画成绞刑架下方凭空出现了一个吊着的小人,纸条上浮现了几个童稚的大字。   鲜红刺目的犹如新鲜的血迹:   “MY TURN”。【轮到我了】 第二十三章   莫奕一惊。   他禁不住后退几步,脊背撞上了一个坚硬的胸膛。   与此同时,一个低沉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怎么了?”   莫奕不由得恍惚了一秒。   他怎么感觉……这个音色有点熟悉?   但莫奕搜索枯肠,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到底在哪里听过这个音色。   他扭头看向自己的身后,只见宋祁逆光站着,身后的灯光模糊了他的面容,正垂眸看向他。   莫奕“……”   虽然他俩身量差不多,但是……怎么感觉这货比他高个一两厘米呢?   他眨眨眼,若无其事地与宋祁拉开了一点距离,然后回身把那张古怪的纸条递给了他。   宋祁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伸手接过了纸条。   一旁的其他几个玩家也注意到了这里不寻常的动向,不约而同地凑了过来,伸长脖子看向宋祁手中的纸条。   那行血红色的扭曲的文字,几乎让所有人后背一凉,下意识地屏了呼吸。   MY TURN?   意思是……接下来要那个不知名的东西开始行动了么?   整个房间的空气瞬间沉寂了下来,只能听到某些人喉结颤抖着滚动的声音。   一个男子终于受不了此刻的氛围,有些崩溃地扯住了莫奕的衣襟,布满血丝的眼珠向外突出,黑色的瞳孔因暴虐与恐惧而紧缩,他咆哮道:   “你他妈干了什么?!你是不是要害死我们大家才满意?”   莫奕猝不及防被拖了过去,他下意识地用手掌握住对方的手腕,想要挣脱开来。   但是奈何他太过弱鸡,竟然直接被暴怒的男人硬生生提了起来。   莫奕一脸懵逼:???   突然,一只修长漂亮的手伸了过来,轻轻地攥住了那个男人的手,也不见使力,那人就痛苦地嚎叫出声,颤抖着放开扯着莫奕的手,哆哆嗦嗦地后退了好几步。   莫奕眼尖地看到,不远处,那人粗壮的手腕竟然诡异地向反方向弯折出去。   突然,一个身影迈步上前,挡住了他的视线。   莫奕一愣,抬头看向眼前那人:……宋祁?   宋祁目光沉沉,看不出情绪,伸出双手帮他整了整衣领,冰冷的指尖无意识地划过莫奕脖颈上被勒出来的红痕。   莫奕被他手指的温度冷的一激灵,下意识地抬眸看去,但还没等他说什么,下一秒,宋祁就已经若无其事地松开了双手。   他转身走向刚才那个冲动的男人。   那人的眼中满是恐惧,因为疼痛而扭曲的面容苍白如纸,见宋祁向他走来,他便打着哆嗦地地向后退去,但还是抵不过宋祁身高腿长,被他伸手握住了手腕。   只听一声令人牙酸的“喀哒”声响起,手腕归正。   那人疼的直打摆子,汗水顺着脸上的线条滴落下来。   宋祁低头看着他,眯了眯双眼:“抱歉了,我下手总是不知轻重。”   说罢,他顿了顿,突然低低笑了一声:“尤其是有人对我朋友动手的时候。”   那人嗫嚅着颤抖着嘴唇,一只手护着还在疼的手腕,不敢再说些什么,灰溜溜地垂下了脑袋,隐蔽向莫奕地投了一个阴毒怨恨的眼神。   氛围一时尴尬起来。   莫奕清了清嗓子,为了缓解紧张的气氛,开口说道:   “我想,这个纸条,应该是国外儿童的一个游戏,叫做绞刑架,一个人留下绞刑架,另外一个人去寻找尸体,找到之后,两张图片能拼成一个完整的单词。”   他低头看了看手中已经皱皱巴巴的纸条,上面鲜红的扭曲字体令人心中发怵。   莫奕抿了抿有些发干的嘴唇,继续说道:“不过这个游戏也有很多版本,根据游戏刚开始的提示,这个副本里的规则或许和捉迷藏有关系,但是现在线索太少,具体规则是什么还要等之后才能弄清楚。”   众人:……听你解释完我们更害怕了呢。   空中弥漫着诡谲的寂静,未知的恐惧张开了隐形的臂膀,缓慢地笼罩了整个人群,静静地吞噬着每个人心中残存的理智……没有人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突然,大厅外传来一阵骚动。   原来是其他几个人出去寻找线索的人跑回来了,两拨人面面相觑,都互相察觉到了对方脸上茫然与惊惧相交织的表情。   对面的人手中攥着一张极其眼熟的纸条。   莫奕一愣,快步向前,伸手拉过对方的手,看向他手中的纸条:   熟悉的歪歪扭扭的笔迹,画着同样的绞刑架,上面写着:“FIND ME”   对方显然也很不知所措,结巴地解释到:“我……我也不知道这是从哪里来的,我只是回了之前的我醒来的屋子,地上就有这张纸条!”   其他几个跟在那人身后的玩家也纷纷点头,展示出了自己手中完全相同的纸条。   莫奕皱起眉头,不禁陷入了沉思。   刚开始,他本来以为,这是一个一对多,鬼抓人的游戏。   而他在游戏一开始的时候是鬼,但是等他找到受绞者并且补完图片后,“对方”就变成了鬼,要抓下一个受害者。   但是现在,更多人的手中出现了纸条,这个游戏的规则变得更加扑朔迷离了。   ——而且,那个“MY TURN”到底是什么意思?   莫奕的心中有着隐隐的不安。   突然,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猛地一惊,抬起头来,提高声音对众人说道:“大家都去自己醒来的屋子开看看,看能不能也找到一张同样的字条!”   大家如梦初醒,纷纷点头,在数秒内就作鸟兽散。   大厅里瞬间少了一大半的人。   莫奕扭头看向身边的宋祁,弯了弯唇角,说道:“刚才多谢了。”   莫奕虽然模样一等一的好看,但是他平时大多是时间都是一副冷静的理智的表情,所以显得格外冷淡漠然,不近人情,极其难以接近。   此刻笑起来,竟然让人一时挪不开眼。   “……举手之劳。”宋祁愣了半晌才回复道:“不用在意。”   他顿了顿,刚才霸气侧漏的样子几乎完全消失了,宋祁移开了有些闪烁的目光,有些紧张地绷紧下颌,低声说道:   “还有……你太瘦了,这样不好。”   说毕,他匆匆地转过身,丢下一句话:“那个,我也去看看我的房间。”   看着宋祁快步离开的背影,和黑发中半只微微发红的耳朵,莫奕琢磨了半晌,突然反应过来:   所以……他这是害羞了?   莫奕毫无负罪感地想道:这个宋祁没有看上去那么不好相处嘛。   几分钟后,众人陆陆续续地都回到了大厅中,每个人都看上去魂不守舍的,手中都紧紧地攥着一张样子熟悉的纸条。   莫奕眉目微沉,心中的猜想得到了证实。   正当他准备说些什么时,却只听,大厅里突兀地响起了一阵刺耳的铃声。   难听的金属铃声在空旷的孤儿院内回响,显得嘈杂而诡异。   上一个副本铃声带来的不好回忆使得莫奕不由得绷紧了身躯。   但是,下一秒,莫奕的眼中闪过了怔忪的神色:   ——他好像知道这是什么铃声……   作者有话要说:莫·无意识撩·奕(一脸天真):我的队友好像有点容易害羞诶【小甜饼模式:ON】 第二十四章   莫奕抿紧双唇,面色有些冷凝:   “如果我没有听错的话,这应该是孤儿院的用餐铃声。”   他扭头看向众人,问道:“你们有人知道这里的餐厅在哪里吗?”   刚才那个因为看到尸体而崩溃的女子瑟缩了一下,然后弱弱地开口说道:“……我,我刚才看到了,就在那边走廊尽头。”   莫奕点了点头,转身向那个女子所指的方向走去。   或许是由于他身上令人心安的镇定,众人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跟在了他的身后。   走廊越向深处走越幽深,闪烁的壁灯昏惑不定,狭窄的墙壁有些从两侧紧紧压了过来,几乎让人感到窒息。   在走廊尽头闪着一点微光,照亮了走廊前端的一小片区域。   那里站着两个影影绰绰的身形,似乎在说些什么。   莫奕眯了眯双眸,走上近前。   那两人的面容逐渐清晰起来:是赵毅成和之前出声的那个女资深者。   他们貌似在低声地争论着些什么,脸上的神色看上去十分不愉,看到有人来了,便停下了对话,一齐看向打头的莫奕。   在听了莫奕把前因后果讲了一遍之后,赵毅成点点头附和道:   “是的,我们也在醒来的屋子里找到了一模一样的纸条。”   那个女资深者也低低地“嗯”了一声,从口袋中掏出了那张画着绞刑架的纸条。   莫奕若有所思地垂下眼眸,突然话锋一转,伸手指了指他们背后的餐厅,问道:“对了,你们有进去吗?”   赵毅成的面色瞬间难看起来,他侧过身子,示意莫奕向内看去。   莫奕有些疑惑地向前跨了一步,向餐厅内看去。   里面不是很开阔,灯光比走廊内稍亮一点,歪歪扭扭的墙壁和上面油腻的污渍看上去很是寒酸,室内排列着几条低矮的长桌和长凳,这里应该就是孤儿们集体就餐的地方了。   看上去虽然简陋,但是却并没有什么不妥。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莫奕心中总是有一点不知来源于何处的违和感。   他把目光挪到对面的墙壁上,不禁愣了愣。   那里画着一个粗糙的简笔画,并不大,但是却正好画在墙壁的正中间,显得十分惹眼。   那是一个吊着的小人。   正好能够和纸条上的绞刑架补全成一张完整的图画。   身旁传来赵毅成低沉的声音:“那个吊在外面的新人,别人最后一次看到活着的他时,他正是准备进这个房间。”   一阵凉意瞬间窜上了众人的后背。   那个本就破败简陋的餐厅此刻看起来更是阴森,仿佛里面潜伏着什么可怕的怪物一般,伺机等待着杀戮的号角。   有几个人甚至控制不住退后了几步,恨不得离这个餐厅越远越好。   莫奕的目光沉了下来。   他仔细地思考了几秒钟,锐利的目光在餐厅内逡巡着。   突然,他的目光在了餐厅的某个地方停留了一瞬,脸上的神色微微放松了下来。   莫奕扭过头,对赵毅成说道:“没关系,这里应该可以进。”   他指了指餐厅的尽头,那里有一个布满灰尘和污渍的分餐台,只见上面突兀地摆着一篮子黑面包和干净的清水。   赵毅成顺着他指点的方向看去,不禁一愣,然后瞬间明悟过来。   其他几人依旧一脸疑惑,不解地看着莫奕。   赵毅成解释道:“凡是在这种封闭空间进行,并且时长超过24个小时的副本,游戏都会为玩家准备能够维持生命的食物和饮水,而且通常来说,进食的时间和场所一般来说都是安全的。”   莫奕补充道:“刚才的铃声应该就是提醒我们进餐时间的开始。”   大家这才稍微放松下来,一个接一个地走了进去。   空气中弥漫着灰尘的气味,温度比走廊里低很多,阴森森的潮气几乎侵入肌理。   餐厅里的天花板很低,上面洇着霉锈的痕迹,四周的墙壁上布满了油渍和污痕。   众人提着心走到分餐台前,每个人都分别拿了些黑面包,用放在一边的杯子倒了杯清水,然后三三两两地坐到了低矮的长凳前,准备进餐。   莫奕有些不习惯地蜷起两条长腿,坐在这个以他的身高来说过于低矮的椅子上。   他低垂下眼眸,咬了一口手中的黑面包,廉价干瘪的面包口感粗粝,将嗓子划的生疼,干巴巴硬邦邦的犹如嚼食沙砾。   每个人都是一脸难色,食之无味地缓慢咀嚼着口中的面包。   有人举起杯子,想要用清水把口中的面包冲下去,但是水刚刚入口,脸色就变了:这水有一种极为古怪的油腻腻的口感,喝起来仿佛陈了几个月的脏水,几乎是半馊的,令人几欲作呕。   莫奕有些出神地低着头,似乎没有意识到食物的低劣,面不改色地,有一搭没一搭地啃着面包。   就在这时,一只手探到了他的眼前。   五指修长白皙,骨节匀称,漂亮的犹如艺术品,掌心里躺着一支巧克力棒。   莫奕一愣,抬起头来。   只见宋祁正一只手托着下巴,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仿佛这个巧克力棒不是他递过来的一样。   莫奕眨眨眼,压低声线,沉声说道:   “你吃吧,我没关系。”   他说的确实是真话,他的确不是很介意自己食物有多好吃,对莫奕来说,食物只要能够维持生命的正常存续就够了,而口感的好吃或者不好吃,只不过是食物外毫无价值的包装罢了。   宋祁迅速地瞥了他一眼,然后立即收回了眼神,线条冷硬的唇形被他抿的犹如一条直线:   “我不喜欢吃甜。”   莫奕:“……???”   那你干嘛还拿巧克力棒进副本?   不过,既然话都说道这个份上了,莫奕也不好再拒绝,于是便伸手从宋祁的手掌中拿过了那个包装完整的巧克力棒。   冰冷的指尖无意识地擦过他掌心。   宋祁手掌一颤,动作极快地收回了右手,在桌子下用力攥了攥,面上依旧不动声色。   莫奕倒是丝毫没有发觉宋祁的小动作,细长的手指轻快灵巧地扯开了巧克力棒的包装纸,然后在旁人发觉之前,把它塞进了嘴里。   醇厚的巧克力外层在口中化开,混合着淡淡的麦香味,带着巧克力独有的苦涩味道,富有颗粒感的果仁在齿列间翻滚,暖融融的,一直从舌尖甜到喉咙深处。   莫奕的眼眸下意识地眯起,睫毛颤了颤,眼睫在脸上印下一点深深的阴影。   他笑笑,抬起眼眸看向宋祁,压低声音说道:“谢谢,很好吃。” 第二十五章   莫奕拍了拍手上的面包屑,从低矮的长凳上站了起来。   他绕着餐厅,不紧不慢地走着,目光在室内逡巡,不放过一点线索。   分餐台背后的一个钟表吸引了他的目光。   它已经非常破旧了,一半的外壳已经脱落,露出其下乌黑的金属表层,歪歪斜斜地挂在分餐台后的墙壁上,但是,与这个房间里其他物品不同的是,这个钟表的表面没有一丝灰尘,仿佛被人精心擦的干净一般,而且,更难得的是,这个表还没坏掉,依旧在顽强地走着字。   指针指向了五点二十。   莫奕皱了皱眉头,心下有些疑惑。   游戏本身就会给出倒计时,那又为什么要在副本内设置另外一个显眼的钟表呢?   他下意识地向狭窄的窗外望了一眼,漆黑的空中,不详的荧蓝色数字在缓慢地倒数着。   游戏正好过去了5个小时20分钟。   那就意味着……正好在游戏开始的同一时间,钟表也开始走动。   心中的谜团越聚越多,犹如缓慢聚集的阴云一般,缓缓地占据了莫奕心脏中的每一个角落,堵在了他的喉管里,扼住了他的呼吸。   这个孤儿院和上个副本不同,它占地更大,线索也并不如学校密集,很多时候都只能看着疑问越来越多,缠绕成一团乱麻,但却找不到可供解开的线头。   莫奕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这个副本的剩余存活时间还很长,只能慢慢来了。   他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个时钟,转身走向了一旁墙壁上画着的那个上吊的小人。   那个小人画的笔触十分简陋,歪歪扭扭,应该是孩子手笔。   形状不规则的圆形脑袋和支撑着线条的四肢的细线躯干,在肮脏的墙面上显得分外诡异。   莫奕拿出自己已经补完的纸条,和墙上的小人对比着观察。   除了个别地方,每一个细节都几乎严丝合缝,似乎完全出自同一个孩子的笔下。   莫奕心头似乎划过一个模糊的猜想,但却再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餐厅里再也没有什么可以调查的东西了。   于是,他收起纸条,回身寻找着宋祁的身影,想要叫他一起离开。   但他刚刚转过身,就被站在自己身后的宋祁吓了一跳。   这人走路都没有声音的吗?!   莫奕捂住自己被吓到的心脏,缓了缓,开口说道:“走吧,这里我基本上看了一圈了,咱们去别的地方转转。”   餐厅里的众人也开始陆陆续续地起身,向门外走去。   莫奕和宋祁离开餐厅,顺着走廊回到了大厅里。   那具悬挂在房间正中间的尸体已经消失不见了,只有之前莫奕拿来垫脚的椅子还静静地立在尘埃中。   莫奕并不感觉到意外,他盯着那块空掉的地方看了几秒,然后便若无其事地挪开了视线。   他在大厅里转了几圈,突然似乎想到了什么,一转身向门口的侧厅跑了过去。   刚刚到达大厅的赵毅成几人的目光瞬间就被他吸引了过去。   只见莫奕弯下腰在侧厅里翻翻找找,很快就翻出来了一大串样式古旧的钥匙,和一张残缺破损的地图。   每把钥匙上都贴着标签,上面写着一些英文的标识,只不过有一部分由于时光的流逝而导致模糊不清了。   这可是一个重大的发现!   赵毅成等人目光发亮,瞬间围了过去。   莫奕低头审视了几分钟那张脏污的地图,然后挑了一把钥匙握在手心里。   接下来,他毫不吝啬地将那一大串钥匙摊在柜台上,对众人说道:   “大家拿着这些钥匙,根据地图去找线索吧,只不过看完之后一定要记得挂回来,不然就可能断了线索。”   说毕,他顿了顿,声音沉了些:“过程恐怕会非常危险,大家最好不要单独行动,而且,拿了钥匙,就要有接受开启那扇门的后果的勇气。”   莫奕突然严肃起来的口吻,犹如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众人刚刚涌起的兴奋,重新变得谨慎起来。   就在这时,一个刚才就站在一旁没有发声的女资深者开口了:“等等。”   莫奕一愣,扭头看向她。   那个女资深者眯起眼睛,迈步走向他,开口问道:   “你对这里很熟悉嘛,不管是立即就认出的进餐铃声,还是对这些钥匙位置的清楚程度,都是我们比不上的……”   一旁的赵毅成显然和她认识,低斥一声:“孙小岩!”   那个叫做孙小岩的资深者并没有听从,反而更上前一步,逼问道:   “你介意解释一下吗?”   听了她话语的众人,也不禁有些胆颤,纷纷将惊恐怀疑的眼神投向莫奕——从刚才起这个人就开始主导了他们的所有行动!难道……?   莫奕垂了垂双眼,苍白俊秀的面容平静无波。   下一秒,他抬起眼来,看向孙小岩,他的眼珠颜色很深,没有情绪时如同没有星光的夜色,几乎令被注视的人被迫移开目光。   莫奕说道:   “英国公立孤儿院里固定的配置,比如铃声和钥匙的位置,在英国都是有规章规定的,大部分都是从一战起沿用至今,这个解释你满意吗?”   孙小岩很显然没有预料到这个答案,听了莫奕的话,她有些理亏地愣了半晌,但还是低狡辩道:   “那,那也没人能证明你说的是实话啊?而且你凭什么说这是英国的?难道你在英国的孤儿院……?”   听到她的话越来越过分,赵毅成再次提高了声音,有些发怒地打断了她:   “孙小岩!你够了!”   孙小岩气鼓鼓地不再说下去,赵毅成蹬了他一眼,转头向莫奕说道:   “那个……非常抱歉,小岩她……”   没等赵毅成说完,莫奕便很快地打断了他:   “没关系,我没放在心上,现在最要紧的是找线索。”   说毕,他转过身去,另外一侧的走廊中走去。   宋祁目光沉沉地看了孙小岩一眼,然后便转身跟上了莫奕,向内走去。   在那一刹那,孙小岩瞬间面色刷白,僵直地钉在原地,生理性的冷汗如同瀑布一般攀着她的脊背流下。   ——那双浅色的,犹如无机质的眼睛,残忍的犹如毫不在意他人生命的死神,是独属于掠食者的冰冷和藐视,让她几乎从灵魂深处感受到了本能的畏惧与战栗。   “小岩,小岩!”赵毅成的声音把她从魔怔中唤醒:“你怎么了?”   孙小岩魂不守舍地摇摇头,惊魂未定地注视着二人远去的背影。   那个男人为什么……为什么会有那么可怕的眼神?   —————————————————————————————————————   两人一前一后地向前走着,沉寂的气氛显得有些凝重,寂静中,只能听到脚下的木质地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   前面的壁灯越发昏暗,几乎难以穿透浓郁如实体般的黑暗,只能勉强散发出一点暗黄的光晕,照亮墙边的一小片区域。   阴森冰冷的寒气如跗骨髓,顺着人的尾椎攀缘而上。   莫奕猛的停下脚步。   只见在走廊的前方,端端正正地摆放着一只玩具熊。   它棕色的绒毛稀稀拉拉,四肢勉强地挂在肢体上,缺了一只眼睛,仅存的一只黑眼睛灰蒙蒙的,歪歪扭扭地缝在脸上。   它歪着半个残缺的身子,用那只仅存的,布满灰尘和裂缝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莫奕。   ——正是那只在他房间出现过的玩具熊。   莫奕的后背倏地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   身后传来宋祁的低沉的声音:“怎么了?”   他的声音使莫奕不禁一晃神。   下一秒,他再定睛看去时,走廊前方已经变得空无一物。   那个玩具熊就那么消失了。   莫奕有些神思不属,他张了张嘴,心下千回百转,声音有些沙哑地问道:   “你……有没有看到……?”   “——什么?”孩童的清脆音质在他的耳边响起,带着孩子特有的天真无邪,接过了他的话头,轻声问着。   这两个字靠的极近,仿佛就在他的耳边低语的一样!   莫奕头皮一炸,以最快的速度扭回头去!   ——他的身后什么都没有。   没有宋祁,没有灯光,甚至没有走廊,没有退路。   字面意义上的什么都没有。   只有无边无际的,吞噬了一切光亮的黑暗,沉默地张开双臂,向他吞噬而来。   莫奕浑身僵冷,细密的汗珠缓缓地从他的额头渗了出来。   他干涩的喉结动了动,回过身来,注视着眼前剩余的走廊。   走廊长而黑暗,隐隐约约能看到前方有一堵紧闭的门——那里正是他的目的地。   莫奕下意识地攥了攥手掌,那把样式古老的钥匙边缘坚硬而冰冷,硌在他的掌心里隐隐发疼。   现在没有后路了。   他定了定心神,向那扇门走去。   布满灰尘的木门静静地矗立在走廊的尽头,门上的牌子已经被侵蚀的模糊,但还是隐约认出上面的英文字符:   “院长室”。   有些锈蚀的细长钥匙插进锁孔,发出细小清脆的金属碰撞声,莫奕手指施力,只听轻轻的“咔哒”一声,那扇门应声而开。   灰尘的味道扑面而来。   莫奕顿了顿,伸手将门推开更大,然后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   出乎意料的是,门内的光线还算明亮,灯光透过布满尘埃的灯罩照亮了宽敞的室内,样式古板的深绿色壁纸有些起皱,但还算干净体面。   低矮的天花板有些不平整,洇着几块脏污的水渍。   室内满满当当地放着些桌子椅子和柜子,看上去乱糟糟的。   莫奕走上前去,草草地翻动着桌上堆放着的杂物。   东西很多,但却都没什么价值。   他蹲了下来,拉开了桌子下方的抽屉。   抽屉里躺着不少皱皱巴巴的文件,被人随意地摞在一起,莫奕快速地浏览着,其中一张粗糙的黄褐色纸片吸引了他的目光:艾瑞斯市立孤儿院,始建于1913年。   下面用浮夸的笔触画着整个孤儿院的全貌,在孤儿院崭新的门口,站着的一排孤儿和护工一齐露出灿烂的微笑。   下面的几行字已经模糊不清了。   莫奕抿抿唇,把这摞文件放回抽屉里。   这栋建筑其实颇为粗制滥造,不少地方即使他这个外行人都能看出来偷工减料,约算下来能支撑二三十年不倒已经是个奇迹了。   而现在它呈现出来的样子,虽然寒酸,但至少仍然须尾俱全。   看来这与他一开始估算的年代倒是没有太大的偏差。   但是除了这个之外,就在也没有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了。   莫奕的心情不免有些紧迫起来,他把抽屉推了回去,转身打开墙边的柜子,然后急急忙忙地埋首翻找起来。   没有……没有……没有……   他的眉头紧皱,眉心间印下一条深深的思虑的刻痕。   几滴滚烫的汗珠缓缓地顺着他的太阳穴滑下,沿着面部的线条滴落在领子里。   莫奕手下动作不停,但显然已经有些焦急。   ——不管哪里都找不到孤儿的具体档案或者文件。   突然,莫奕的动作僵硬地顿住了。   一阵阴冷的寒意骤然袭来,身周的温度几乎下降了好几度,瘆人的寒意透过单薄的衣物侵入肌理,几乎令人战栗。   如此异样的温度变化使莫奕心头骤然紧缩。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悚然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令他血液冰冷,几乎凝滞。   莫奕的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却已经下意识地抢先行动了起来!   他猛地一矮身!   一条绞索顺着他的头顶擦了过去,带起了一阵劲风!   莫奕背后一阵阵的发凉,他不敢轻举妄动,只是缓慢地扭头向身后看去。   脊椎骨发出咯咯的声响。   他能听到自己的血液冲击着耳膜,发出燥热的鼓动,拼命地叫嚣着危险的来临!   就在这时,莫奕的余光扫到了一个影影绰绰的影子。   ——这个房间里,不止有他。   他浑身的鸡皮疙瘩瞬间炸了起来,后颈处一层一层地冒冷汗。   余光中,那个影子在缓慢地靠近。   莫奕深呼吸了一下,缓慢而颤抖地吐出一口气,然后猛的躺了下去!   他闪身滚到了柜子的一侧,然后伸出腿猛击柜子腐朽的承重点!   高大的柜子轰然倒下!   正正好倒向那个靠近的影子。   纷飞的暗黄和洁白的文件与纸片哗啦啦地了出来,随着重力和倾倒的势能向整个房间内倾泻而下,如同一场壮观的瀑布一般。   就在这时,趴在地上的莫奕一咕噜爬了起来,想抬起头的瞬间,不禁愣了半秒。   他看到,在那个柜子的背后,挂着一张极长的暗黄色纸张,被精心装裱在漂亮的木头框里,上面用英文的花体字写极多的文字。   莫奕动作一顿,脸上闪过愣怔的神色。   室内的纸片纷纷落下,重归寂静。   ——就在这时,气温骤降!   莫奕心下不妙,电光石火间,他只来得及将手掌举起到脖子前,就只感觉到脖颈后方传来冰冷的吐息。   下一秒,那神出鬼没的绞索再次袭来!   粗糙的绳索绞住他的脖颈,残忍无情地收紧,辛亏莫奕将手举起在喉边,不然他就会被瞬间绞死。   莫奕咬紧牙关,用手掌抵御着逐渐锁紧的绳索,“咔哒”“咔哒”传来指节骨折的声响,剧痛顺着手掌穿到大脑里,几乎令他喘不上气来。   这时,他的双脚突然腾空了。   那一瞬间,莫奕猛的回想起:   那个被绞死的男人,死因并非窒息,而是……颈骨断裂。 第二十六章   莫奕的喉管颤抖着缩紧,后背一片汗湿,耳中只能听到自己心脏急促的叫嚣和鼓动。   此刻,他真切地感受到了死亡的临近。   猛地,一只铁箍一般冰冷的手狠狠地攥上了莫奕手腕上灼烧疼痛的地方,然后用力一扯!   莫奕只感觉绕着自己脖颈的绳索一松,顿时失重地栽了下来。   一股大力扯住他的手腕,将他向一旁一拉!   莫奕感觉自己的鼻子狠狠地撞上了一个什么坚硬的东西,自己的胳膊被冰冷的手掌箍的生疼,他被严密地护在一个怀抱里——然后灰头土脸地在地上翻滚了好几圈,停了下来。   他有点茫然地抬起头。   鼻头被撞的发红,眼角渗出些许生理性的泪水,有些懵逼地看向被自己压在身子下方的人。   莫奕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宋祁?”   只见对方被自己当成了肉垫,翻滚间被他牢牢地压在了身下。   两人的脸凑的极尽,几乎鼻息交缠。   宋祁的气息萦绕在鼻端,包裹着他……犹如雨后松林里的雾气一般。   气氛沉寂,几乎能够听到对方的心跳声。   就在这时,莫奕有些尴尬清了清嗓子,打破了当前的气氛。他用手肘支撑起身子,拉开了二人的距离:   “抱歉,你撞到哪里了吗?”   宋祁沉默了一会儿:“没有。”   见自己没有伤到对方,莫奕松了一口气,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然后伸出一只手把宋祁也拉了起来。   此时,他们已经出现在了那个普普通通的阴暗走廊中了,灯光虽然依旧暗淡,但却再也不是之前近乎绝望的黑暗,被吞噬的道路重新显现,似乎一切都回归了正常。   莫奕心有余悸地回望了一下那扇标着院长室的门,有些不自然地缩了缩肩膀,脖颈上似乎还残留着绞索粗糙的触感。   他此刻才觉察到自己手掌上传来的火辣辣的剧痛。   站在一旁的宋祁突然伸手过来,抬起了他的右手。   即使他的动作小心翼翼,但莫奕还是下意识地倒抽一口凉气。   在不是很明亮的灯光下,可以看到,他的食指和无名指以一种诡异的弧度向后弯折过去,大拇指似乎也脱臼了,细瘦的手腕肿着,印着鲜红的指痕的浮雕。   惨的几乎让人不忍直视。   宋祁握着他的手有些轻微的颤抖,他抿着唇抬起头,面色有些苍白,浅色的瞳孔一错不错地盯着他,几乎让莫奕有些不自在。   莫奕其实倒是没什么所谓,他状似轻松地耸耸肩,开口说道:   “没事,比起我现在得到的情报来说,这个伤倒也是值了。”   说毕,他顿了顿,抬眸看向宋祁,深黑的眼眸亮的惊人:“我知道那个男人是怎么死的了。”   ·   突然,就在这时,一声尖叫再次撕裂了寂静,响彻了整栋建筑:   “啊——!!!!救命啊!!!!!”   莫奕和宋祁对视一眼,一齐向声音发源地跑去。   他们刚刚到达大厅就看到,还是那个靠近门口的房梁上,晃晃悠悠地悬挂着一个男子。   不同与上一个牺牲者,这次的死者很显然经过了一翻激烈的搏斗,他的五指向外翻折,滴滴答答地向下流淌着刺目的鲜血,在地上汇聚成一洼小小的血泊。   他的脖颈一百八十度地旋转着,森白的颈骨支楞出血肉模糊的皮肉,头颅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垂着,看不清面部的表情。   有几个新人几乎已经到了崩溃的临界点,在人群中爆发起一阵恐慌的议论和啜泣。   赵毅成此刻才匆匆赶来,就在他刚刚到达的下一秒,一个女子从人群中冲了出去,泪眼模糊地紧紧攥住了赵毅成的胳膊,涂的鲜红的指甲深深地嵌入他的手臂内。   她一边涕泪横流地哭着,一边模糊不清地大喊着:“……我不知道,我不是故意的……”   赵毅成不着痕迹地皱皱眉头,把她掐着自己胳膊的手拉开,问道:“你说清楚,怎么了?”   那个女子一边哭着,一边支支吾吾地解释着,好半天才弄清楚她到底在说些什么。   原来,她和那个资深者是组队的,两人拿了图书室的钥匙,但在门口的时候,她胆怯了,没有敢进去,所以那个资深者就独自进去寻找线索。   不多时,她听到从里面传来奇怪的小孩的笑声,一时害怕,扭头就跑。   而等她来到大厅时,就看到了自己队友的尸体。   气氛一时有些凝重,沉寂宽敞的大厅里一时只能听到女子呜呜的哭泣声。   这就是为什么他之前要强调,最好不要一个人单独行动。   莫奕不失遗憾地想到。   突然,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猛的上前半步,深黑的眼眸一错不错地盯着那个女子,语气有些急促地问道:   “你们有看到一只玩具熊吗?”   那个女子似乎被他吓了一跳,泪眼婆娑地抬起头看向他,绞尽脑汁地想了想,回答道:   “好……好像他之前提过一次什么泰迪熊之类的,还问我看没看到,我以为是他看花眼了,就没有太在意。”   莫奕抿紧了双唇,神思冗杂。   赵毅成敏锐地看向莫奕,开口问道:“怎么了?你发现什么了吗?”   莫奕被他的话语从思绪中惊醒,然后有些复杂地点了点头。   他把自己在院长室所经历的简要地说了一遍,然后顿了顿,开口道:   “我知道这两个人的死因了,也就是——这个副本的其中一种规则。”   莫奕的话语如石破天惊一般,让众人都不由得一愣,然后就像看到自己存活的希望一般,双眼放光地看向他。   莫奕深吸一口气,说道:“我在院长室里的柜子后面,看到了整个孤儿院的时刻安排,每个时刻,孤儿们都必须按照这个安排表格来行动,一旦违背规则,就会受到惩罚。”   站在赵毅成身旁的孙小岩有些愣怔,下意识地吐出一句话:   “好孩子好孩子,不要破坏规则哦……”   女声轻柔的呢喃着看似纯真的童谣,诡异的几乎使在场的每个人都背后一凉。   莫奕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点了点头:“没错,这句提示应该指的就是这个,而餐厅里的那个钟表,就是为了给我们指示时刻表上的时间。”   一旁有人有些急切地发问道:“那,那你还记得具体内容吗?”   莫奕低了低眸子,掩去了眼底身处浅浅的自傲——就算是上百行看上去毫无规律的代码,对他来说都毫无难度,何况只是几行时刻规定?   他低低地笑了笑:“记得。”   下一秒,莫奕似乎想起了什么,抬起眼眸看向众人,眸底深处的光亮的令人难以逼视:   “不过,我现在担心的,已经不是这个了。”   赵毅成闻言,有些急切地上前一步,问道:“那……难道还有什么?”   “既然我们必须得按照时刻表来,那么,是不是意味着……”   莫奕淡淡扫了他一眼,继续说道:   “在这个副本里,其实默认我们是这个孤儿院中孤儿的一员?”   作者有话要说:莫·钢铁直男·奕(茫然):“先问撞到哪里难道不是正常操作吗?” 第二十七章   众人听了莫奕的话,都不禁浑身打了一个寒战。   默认他们是这个孤儿院的一员……?   什么意思?   恐惧的阴云缓慢地笼罩着所有人的内心,使他们控制不住胡思乱想起来。   莫奕顿了顿,继续说道:“我注意到,我醒来的那张床的牌子上,署了我的姓名,如果我的猜想正确的话,你们应该也是这样吧?”   众人的脸色难看起来。   莫奕继续说道:“大家今天休息的时候,一定要回到自己的床位上。”   其他玩家显然也想到了这一茬,脸上的神色顿时变得更加惨淡。   这个副本很显然是按照天数来计时的,而每一天的晚上自然会是整个时段最危险的时候。   现在发现的这个规则,很显然是为了在这个最危险的时刻把众人分开。   这个操作就很恶心了。   在大家暗自思忖的时候,莫奕低下头,在自己的背包里翻了翻,掏出了一支笔和便利签。   他走到一边的桌子旁,伏下身子,骨节修长的手指握着笔杆,在便利签上涂涂写写,不多时便站起了身来,将便利签粘在了一旁的墙壁上。   众人连忙凑过去围观。   只见淡黄色的纸张上,墨蓝色的笔迹未干,散发着浅浅的幽默清香,有力的字迹在便签上整整齐齐地排列,写的内容正是整个孤儿院的时刻表。   一旁的男人有些顾虑地开口问道:“你确定你记得没错吗?要是这错了一点……我们可就没命了。”   莫奕抬眼看过去,瞬间就认了出来,这个人就是之前那个揪着他衣领质问他的新人。   还没等他说些什么,就只见从刚刚就一直沉默着的宋祁突然走上前来,一双颜色极浅的瞳仁没有感情地看着那人,看不清喜怒地说道:   “不相信的话,就自己去看啊。”   说毕,他有些嘲讽地轻笑一声:   “院长室可是不管什么时间都禁止入内的。”   或许是由于之前的心理阴影,那个男人被宋祁看的一个瑟缩,噔噔地后退几步,然后下意识地看向那张便签纸——   宋祁说的没错,院长室不管什么时刻,都是禁地。   那么,他的言下之意昭然若揭:   只要进院长室,就是违规,会遭到绞杀,如果你质疑莫奕这份用命换到的情报,那就自己去证实啊。   那个男人有些怂地闭口不言了。   宋祁的面色阴沉,他拉住莫奕的胳膊,以一种不容拒绝的温和力道大步向前,把他拽回了那个他醒来时的房间内。   莫奕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已经被按着肩膀,顺着宋祁的力道,怔怔地坐到了那张写着他的名字的床上了。   宋祁蹲在床前,小心地捧起他的左手。   轮廓分明的薄唇抿的紧紧的,几乎有些发白。   他看向莫奕的手。   由于事出突然,他们匆匆地去和其他玩家会和,所以莫奕的手上的伤口到现在还没有来得及处理。   ……莫奕带着这样的伤口一言不发地撑到现在。   或许是由于失血过多,他的手背白的近乎透明,脱臼断裂的指骨堪堪地垂落,细长的五指生理性地剧烈颤抖着,又冷又僵地躺在宋祁的掌心里。   宋祁低垂着眼眸,紧紧地盯着莫奕的手掌,轮廓冷硬的脸上看不出表情,他头都不抬地问道:   “你有带治疗的东西吗?”   莫奕后知后觉地点点头,伸手抓向自己的背包,但在半中间却被宋祁挡住了:   “我来。”   只见他拉开背包链子,从里面翻翻找找拿出了小瓶的消毒水,绷带,和消炎药。   紧接着,宋祁面无表情地抬头,举起食指和中指,然后弯了弯:“看,兔子。”   莫奕一脸懵地抬头:啊?   下一秒,趁莫奕的目光被他的动作吸引,宋祁猛的一使力!   只听“咔嚓”一声清脆的响声,莫奕脱臼的两根手指被宋祁硬生生地掰正了。   “卧槽!!”莫奕疼的一时间爆了粗口,几乎飙泪,浑身上下抖的像筛糠,哆哆嗦嗦地按住自己剧痛的左手,张口结舌地什么都说不出来。   宋祁不自觉地放柔了面部线条,伸手拿来旁边的消毒水和伤药,给他处理好伤口之后,用绷带细心而谨慎地裹缠严实。   莫奕全程恍惚,一脸茫然地看着宋祁把自己的手包成了粽子,老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你……”   宋祁看着莫奕的面容,忍不住柔和了眉眼,他轻轻地笑了一声:   “你要是觉得没看够,那等下次受伤,我还请你看兔子。”   莫奕:“……???”   这他大爷的还上瘾是不是?   虽然知道宋祁这么做是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都是为什么他心里还是这么火大呢?   莫奕磨了磨后槽牙,痛定思痛地审视着自己被包的严严实实像个粽子一样的左手,决心之后一定要减少受伤次数。   突然,莫奕似乎想到了什么,稍稍一愣,然后看向自己手腕上的手表。   在游戏一开始,他就把手表上的时间和副本倒计时调成一致,好随时观看时间。   腕表上的指针指向了8:40。   这说明游戏到现在已经进行了8个小时40分钟了。   莫奕稍一琢磨,联系了一下之前打铃时的时间,和两个人死去的房间,再结合了自己看到的时刻表,很快便得出了结论。   虽然在游戏中时,建筑物外全都是一片漆黑,但在这个副本里,是有“白天”“黑夜”两个概念之分的。   他们应该是在副本内“正午12点”开始的游戏,接下来进入了孤儿院规定的自由活动时间,而按照那张规定,在自由活动时间内,孤儿除了能够在大厅,卧室,和游戏屋内活动之外,其他地方禁止入内。   ——所以除了那个擅自进入餐厅的人之外,没人伤亡。   接下来是下午5点的晚餐时间,在用完午餐之后,又再次进入自由活动时间,这段时间内,那个擅自进入图书室的人,和去院长室作死的莫奕受到了惩戒——二人一死一伤。   按照时刻表,晚上9点熄灯。   而现在已经8:40了。   莫奕的神色瞬间凝重起来,他加快语速,把自己的推断快速向宋祁说了一遍,然后说道:   “你现在快回自己的房间内吧,如果可以的话,再通知一下其他玩家,晚上尽量不要离开房间。”   宋祁点了点头,帮他把东西收回背包内,然后便向外走去。   他在门口停留了一瞬,扭头深深地看向莫奕:“明天见。”   莫奕笑笑:“明天见。”   宋祁走后没多久,整个房间的灯自动全部熄灭了。   莫奕看看自己手腕上的电子表:果然,指针正好指到九点整。   看来他的推测没有出错。   莫奕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然后有些别扭地把自己整个塞到窄小的床上,两条长腿搭在床尾的栏杆上,这才勉强伸直。   整个房间里暗的伸手不见五指,只有那没有被木板完全封住的窗口,微微透出一点莹莹的蓝光。   莫奕闭上眼睛,强迫自己不去想象黑暗中潜伏着什么样的危险。   不知不觉间,他慢慢地酝酿出了些许的睡意。   正当他意识朦胧,准备进入梦乡之际,莫奕听到自己的耳边,传来一声轻轻的,儿童的笑声:   “FOUND YOU~”   那声音极近,仿佛说话的人就趴在他的枕边,在他的耳旁低低地呢喃一般。 第二十八章   莫奕如坠深渊。   他浑身冰冷,一瞬间睡意全消,毛骨悚然的感觉笼罩着他的感官,从尾椎窜起一阵恐惧的寒意,狠狠地攫住他的心脏。   他双眼紧紧闭着,浑身僵直地躺在床上,缓慢地,颤抖着调整着自己的呼吸。   恐惧从他的每一个毛孔渗入,大声地在他的脑海里叫嚣着:   不要睁眼!不要睁眼!   薄薄的颤动着的眼皮下,眼珠随着呼吸的频率不受控制地轻颤。   就在这时,一只细小冰冷的小手抓住了莫奕垂在身边的手。   极冷的触感随着肌肤侵入骨髓,几乎令莫奕控制不住地打了一个哆嗦。   冰冷的气息凑到耳边,激起他皮肤上冒起小小的寒战,恐惧犹如凝滞的絮状物,堵塞住他的呼吸与喉管,令他几乎难以喘息。   那细小轻柔的童声再次在莫奕的耳畔响起:   “接下来轮到你找我啦。”   说毕,一个小小的,圆而坚硬的东西被塞到了莫奕的掌心里。   那冰冷的气息和小小的孩子的手离开了。   莫奕依旧浑身紧绷,那个小小的圆形东西躺在他冰冷汗湿的掌心里,那一点些微的寒意几乎使令他握它不住,冰的烫手。   他控制着自己的呼吸,迫使自己胸膛起伏的频率缓慢而悠长。   寂静与黑暗使莫奕的感官越发敏锐,他警惕地的等待着接下来事情的发展,心弦紧紧绷起。   无边无际的黑暗犹如吞噬了所有的声音的深渊。   持续地蔓延与扩张,海绵一般吸收了所有的动静与光亮。   过了不知多久——   过度的紧张与劳累,使得莫奕竟然不知不觉地在寂静中睡了过去。   再次睁眼时,所有的灯已经被重新点上了。   莫奕有些愣怔地躺在窄小的床上,即使是耳畔回响着吵闹刺耳的金属铃声,也唤不回他的注意力。   他目光直直地盯着脏污陈旧的天花板,久久缓不过神来。   昨晚……就这么过去了?   莫奕眨巴眨巴眼,感觉依旧没有回过味儿来。   就这么成功地撑过了一夜?   突然,莫奕似乎猛的想到了什么,慌忙地坐了起来,摊开了右手——   他的掌心被硬物硌出了一道不平整的红痕,横亘在白皙的手心内,看上去格外扎眼。   而那个被塞到他手心里的东西还在。   一个圆圆的,漆黑的发亮的半球静静地躺在他的掌心里,看起来像是纽扣,但又并没有扣眼。   莫奕有些怔怔地盯着它,因为过久没有活动的手指有些僵硬,重新缓缓地攥住了。   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门边响起,把莫奕从自己的思绪中惊醒:   “醒了吗?”   莫奕闻言抬起头来,循声看去。   只见宋祁倚着门站着,一双烟灰色的浅瞳看向他,半张脸被门外的灯光打的透亮,轮廓稍微有些模糊:   “5点了,按照时刻表,该是早晨时间。”   莫奕后知后觉地低头看向自己的腕表:   5点一刻。   他匆匆站起身来,顺手将那个昨晚被塞到他手中的硬物揣到了口袋里。   由于昨晚合衣睡着,即使莫奕睡觉极其安分,几乎完全不动,身上的衣物也变得皱皱巴巴的。   莫奕下意识地整整衣装,然后快步走到门口,对站在那里等他的宋祁低声说道:   “走吧。”   二人顺着依旧昏暗的走廊向外走去,莫奕张张嘴,正准备把自己昨晚的经历告诉宋祁,却只听宋祁正好开口,凑巧地打断了他正准备出口的话:   “手还好吗?”   莫奕愣了愣,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宋祁在询问他受伤的手。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依旧被裹的像粽子一样的左手,尝试着动了动指尖,一股酸麻的钝痛瞬间顺着伤口传递上来。   莫奕面不改色地回答道:“好多了。”   就在这时,二人遇到了从旁边几个房间里走出来的其他玩家,看样子也准备向餐厅走去。   几人结伴而行。   莫奕只好将准备出口的话语吞回了肚子里。   走到了餐厅时,已经有几人等在那里了。   莫奕不动声色地在室内看了一圈,在心里默默数着人数:还是八个人,和昨晚没有区别。   看来这一夜,所有人都平安度过了。   看到大家到齐了,赵毅成站起身来,开口发话道:“太好了,大家都撑过了第一夜,咱们去领早饭吧。”   莫奕和宋祁跟着人流向前走去,来到了分餐台前。   这次的分餐台上,摆的依旧是一大盆干巴巴的黑面包,只不过旁边用壶盛的,不再是水,而是温热的汤——叫它汤实在也是抬举了它,肮脏的浅黄色表面漂浮着一层薄薄的油脂,散发着难闻的泔水味道,稀薄的几乎没什么干物,唯一有价值的只不过是它的热度罢了。   莫奕这才明白,刚才排在他们前面的几人,为什么在领完餐之后一脸菜色地离开,有的人甚至只拿了黑面包。   他脸上神色不变,低头盛了一碗汤,揣了两块面包,跟在宋祁的身后,二人一同找了一个地方坐下。   每个玩家盯着眼前的伙食,面色都有些不虞,大家都食不下咽地拒绝着口内粗糙的黑面包,有些胃口娇气的玩家甚至把碗一推,不吃了。   不过一些资深者显然看上去比皱着苦瓜脸的新手们轻松的多,他们已经有了游戏经验,懂得自带食物进副本,不过即使如此,由于能携带东西数量有限,他们的食物资源也不算充足。   所以,他们显然懂得财不外露的道理,一个个慢慢悠悠地咀嚼着面包,并不把食物出来招摇。   莫奕面容沉静,低头啃着自己手中的黑面包,思考着等下要不要回去也拆一包压缩饼干。   不过,水分还是要补的。   莫奕的心里清楚,由于游戏副本内是有食水补给的,所以一般即使携带食品,也很少会想到携带饮用水——毕竟过重和占地面积太大是个致命缺陷。   然而,人饿三天能活,渴三天可就说不定了。   莫奕一边冷静地想着,一边捧起那碗尚有余温的汤,一仰脖灌了下去。   他放下碗,脸色也有些难看了。   口腔里弥漫的又苦又咸又酸的奇怪味道,舌面上似乎仍然残留着那汤油腻腻的感受,莫奕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喉咙里翻腾起来的恶心味道。   毕竟他也算养尊处优这么多年,即使再能吃苦,也是生涩了。   莫奕眉头紧锁,胃里一时也有些翻江倒海。   就在这时,一个什么坚硬的东西抵住了他柔软的唇边,然后被一个巧劲,使力推了进去,磕着他坚硬的齿列,滑到了他的口腔中。   馨甜芬芳的水果香味瞬间弥漫开来,压过了口唇间那股令人作呕的奇怪味道。   莫奕含着水果糖,一边的腮帮子鼓出小小一块,他有些呆地向自己身旁看了过去。   宋祁正襟危坐,垂眸审视着自己放在膝盖上的指尖,面部线条板正刚毅,仿佛刚才做出那样举动的人不是自己一样。   莫奕忍不住弯了弯眼眸,低声道:   “多谢了,很甜。”   说毕,他转过脸去,伸手拿起一旁的黑面包,继续垂眸认真地啃着。   看着莫奕调转视线,宋祁也同样抬起眼眸,一双颜色浅淡的瞳眸紧紧地盯着莫奕的侧脸,面色讳莫如深。   他抬起刚刚接触过莫奕唇瓣的手指,上面还残余着水果糖的馨香,那柔软的,由于口渴而略微有些粗糙的触感似乎还停留在指尖。   宋祁将指尖送到唇边轻轻舔了舔。   薄唇沉默地勾起一个微小的弧度。   是的,很甜。   ·   早晨时光结束的很快。   莫奕从低矮的长椅上站了起来,与剩下的玩家一同向餐厅外走去。   按照时刻表,接下来应该是孤儿院的上课时间。   众人跟着那张破旧残缺的地图的指引,穿过环形的大厅,向着一条走廊的深处走去。   莫奕跟在队伍的最后方,一边沉默地走着,一边在心底里勾画着整个孤儿院的大致轮廓:第一条走廊,也是最长的一条,里面是孤儿们休息的房间和盥洗室,所有的玩家都被分散在一个一个的房间里面。   旁边的第二条走廊最短,只有一个房间,那就是位于走廊尽头的孤儿们用餐的餐厅。   第三条走廊里排列着图书室和玩具室,图书室和教室嵌套在一起——正是他们现在正在走向的目的地。   而第四条走廊,地图上的标注则非常脏污和模糊,甚至有些破损,唯一能够看清楚的,就是在最靠外侧的院长室,其他地方的标注,都已经被损毁的完全认不出来了。   莫奕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低头向前走着。   口中的水果糖已经几乎完全化掉了,于是他咔嚓咔嚓咀嚼着吃掉了剩下的不规则糖渣,极其丰沛的水果味在口腔内炸裂开来,使他不留痕迹地轻轻眯了眯眼眸。   莫奕其实一直很喜欢吃甜食,但是他向来非常善于隐藏自身真实的喜好,抹掉自己身上特立独行的痕迹,以免暴露自己的弱点,所以几乎很少有人知道他嗜甜的特点。   而进了副本以来,宋祁基本上给他的都是甜食。   莫奕若有所思地抿抿唇,在心底快速回顾了一圈自己进副本之后的表现——确定自己并没有表现出对甜食明显的偏爱。   而宋祁本人又说他并不喜欢吃甜食。   那他又是为什么要揣那么多甜食进副本呢?难道是为了糖果的高热量和便携性吗?   似乎也说得通……?   就在这时,队伍的行进停了下来。   莫奕眨眨眼,把种种不着调的猜测抛到脑海,抬起头看向队伍的前端。   他们此刻已经到达图书室门口了。   昏暗的走廊长而曲折,身后的大厅在遥远的地方闪着一点渺小昏惑的光晕,眼前的半扇门浸润在半昧的黑暗中,门上的标识掉了一小半,另外一半覆盖着陈年的污垢,勉强能够看清“图书室”几个小字。   走在队伍最前方的人有些踌躇。   毕竟上一个男人就是在这里被绞死的。   他深吸一口气,扭头看了看身后跟着的那么多人,撞了撞胆子,把手放在了门把手上。   只不过轻轻一拧,门便无声地开了。   很显然,是昨天死去的那人留的门。   阴冷沉郁的味道铺面而来,混杂着陈旧的书本味道,和永远都存在着的灰尘气息。   里面的灯光倒是出乎意料的明亮,令众人不由自主提起来的心都不由得放了下来,看着前面的大家鱼贯而入,莫奕的脚步不由得顿了一下。   他扭头看向身边关着的那扇门。   门楹要比其他房间稍微低矮一些,门框显得粗糙而歪斜,做工极为粗劣,门板的颜色已经看不出来了,只有在门侧,用模糊不清的蜡笔歪歪斜斜地写着:“玩具室”。   现在不是进去的时候。   莫奕不着痕迹地在那扇门上最后停留了一眼,然后转身跟上了队伍的尾巴,走了进去。   门里的空间不大,有两层空间,深处是图书室,摆放着捐赠来的书籍,而外面的房间则是用来上课的地方。   地面上光秃秃的,没有铺地毯,上面纵向排列着几条肮脏低矮的长凳,和几条长桌,上面空空荡荡,积着厚厚的灰尘。   莫奕站在门边,将整个室内一览无余。   他缓缓地眯起了双眼。   现在他终于知道了自己的违和感来源于何处。   这个房间和餐厅一样,都太小了。   在最长的那条走廊里,是所有孤儿们休息的地方,走廊里一共有十二个房间,每边六个。   而一个房间里有六个床位,算下来,这个孤儿院应当能容纳七十二个孩子,但是……不管是餐厅,还是教室,这些负责容纳整个孤儿院所有人口(包括护工和孩童)的公共场合,却建了格外小,最多只能容纳一半的人数。   即使这个孤儿院在建好之后,并没有收容够人数,也不该在建设时,就把这些屋子规划的如此狭窄。   这不合常理。   莫奕深深吸了一口气,把这个疑问留在了心底。   他扭头看向身边的宋祁,正想将昨天晚上的经历告诉他,却只见宋祁率先开了口:   “咱们分头找一下线索吧。”   他的声音在安静的室内显得格外清晰,其他的数名玩家闻言抬头看向他,纷纷点头应和。   莫奕眸色渐深,将未出口的话吞回腹中。   他怎么觉得……宋祁在刻意回避他想说的话题呢?   可是昨天晚上的事情,除了他自己,应该也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了。   这难道是错觉吗?   莫奕深深地看了一眼宋祁,然后转身向室内走去,决心趁早晨的这段时间,将这里好好探寻一番。   他率先走向图书室。   一般来说,有文档资料的地方是最有可能获得有价值信息的地方。   图书室相对于教室较为狭窄,高低不平的地面和歪歪扭扭的墙壁,几乎令人不禁会担心它有突然坍塌的危险。   整个房间颇为阴暗,几乎令人难以视物,墙壁和地面都是光秃秃的,甚至连脏污的壁纸,破旧的地毯都没有,莫奕几乎可以断言,这是整个孤儿院里最简陋的房间了。   在这个窄小的房间里,歪七扭八地摆放着两个低矮的书架,上面杂乱地堆着一些纸张和书籍,散发着陈旧书页的味道。   莫奕打开了便携的手电筒,一点晕圆的光瞬间照亮了那一小片区域。   他凑近前来,伸出手拿起放在最上面的一堆破旧纸张,轻轻的抖了抖。   厚厚的尘土瞬间扬起,在手电筒的光束下杂乱地飞舞着,莫奕被这数量惊人的尘土刺激的不由得咳嗽了几声,这才缓过来。   书页上覆盖的尘土被拂去,露出下面被岁月斑驳侵蚀的模糊不堪的字迹。   大多数已经被虫蛀蚀的破碎不堪,上面印刷留下的字迹也由于不当的保存而变得极其难以辨认,这里大部分的纸张和书本都是毫无线索的。   莫奕没有泄气,反而更加专注起来。   一般来说,这些文字资料有多模糊,多没有价值,反而证明了,那些没有被毁坏的文字资料的价值。   终于,他在其中一张书本中翻到了些什么。   那是一张薄薄的纸张,随意地夹在书中当做书签,已经发黄变脆了,在手电筒灯光的照射下几乎有些透明。   莫奕屏住呼吸,伸出手,用细长的甚至有些瘦削的手指捏住那张纸张的边缘,把它举了起来。   那张纸上,用拙劣的笔迹画着一个吊着的小人。   而在纸条上下方,用彩色的蜡笔写着错落的几个字母,令人摸不着头脑。   上面所有的笔迹都是陈旧的,落满灰尘与脏污的,甚至还有几个油腻的小手印。和他们每个人手上的那张纸条完全不同——那些纸条上所有的蜡笔痕迹都是崭新的,就像刚刚写好一般。   莫奕是眸子中流光溢彩,有些苍白的面容上也被激动染上了些许的红晕。   现在,这个游戏成为了他熟悉的样子。   而他需要做的,是寻找到另外一张与它对应的,画着绞刑架的纸条。   莫奕把那张纸小心翼翼地放回书里,阖上书本,然后拿起那本书夹在腋下,继续在灰尘弥漫的旧纸堆中翻动着,寻找着更多的线索。   配对的那张绞刑架他没有找到,但是他发现了另外一个有意思的线索。   那是一张旧报纸,已经破旧而发黄了,布满灰尘地跌在两个书架之间,或许是某个调皮的孤儿院孩子手笔,它被折成了千纸鹤的形状,落魄地躺在阴冷肮脏的地面上。   莫奕蹲下身把它捡起,然后小心地拆了开来。   但是,即使他的动作再小心谨慎,也抵不过这个报纸千纸鹤所经历的漫长岁月,在拆开的过程中无可避免地破成碎片。   莫奕有些懊恼地皱皱眉头,尝试着把那张旧报纸沿着折痕拼回原来的样子。   准确来说,这不是完整意义上的一张报纸,而是从一副报纸上剪下来的碎片,边缘不太整齐,把一些图片和印字都剪的不太完整。   最完整的那块碎片上,是一个加粗加大的黑色标题:“艾瑞丝市立孤儿院院长被除以绞刑”。   下面是一张豆腐块大小的配图。   黑白为底的模糊图片上,一个身穿板正黑衣的高大女人负手在刚刚建好的孤儿院旁,几个黑色的油墨块构成了她模糊的五官,空空洞洞地望着报纸之外凝视着她的人。   莫奕的背后不禁瞬间出了一层冷汗。   也不知是出于恐惧,还是出于逐渐接近事实真相而弥漫起来的兴奋。   他的呼吸急促起来,眯起眼前努力地辨认着剩余的字符——但是奈何地下或许有些发潮,停在这里不知多少年的报纸上,除了那个较大的标题之外,其他的地方都被潮气模糊了,油墨和油墨连在一起,分辨不出原来的字形。   莫奕有些失落,他想了想,还是把那张破碎的旧报纸夹在了同一本书里,然后塞到了自己背包的外侧袋子里。   他站起身来,重新环视了一周整个房间,确定了自己基本上已经审视过了所有大大小小,或明显或隐蔽的角落之后,转身离开了图书室。   刚刚走出去,莫奕就和宋祁打了个照面。   莫奕的目光在整个房间内打了个转:现在其他玩家基本上都分散开了,并没有人注意这里的动向。   是个将自己昨晚的经历说出来的好机会。   莫奕心思转如电,下一秒,他抬眸冲宋祁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然后侧开了身子,让开了去图书室的路   二人擦身而过。   莫奕背对着宋祁,嘴角的弧度渐渐收敛。   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眸里没什么情绪,一时竟然显得有些漠然。   他的信任向来吝啬。   而在危机四伏的副本中,更该多一个心眼。   莫奕收敛心神,抬眸打量了起来这个简陋的教室。   比图书室面积大一些,也没有那么寒酸,与走廊内如出一辙的暗绿色壁纸随意而潦草地贴在墙壁上,边缘破碎,颜色暗污,只有一些难以触及的角落还保持着原有的颜色。   长凳和长桌都做工粗糙,极为散乱地摆放在在当地上。   就在这时,站在房间尽头的孙小岩突然开口说道:“我……我这里好像发现了什么。”   莫奕眉眼轻轻一凛,然后抬腿走了过去。   屋子里的其他玩家也同样向着孙小岩的方向聚拢过去,不多时,便都围在了其中一条长桌旁。   孙小岩伸出手指,指向桌子的一角,开口说道:“你们看这里,这些划痕虽然很旧了,但是还是特别清晰。”   只见长桌的边缘处,似乎用小刀刻着几行歪歪扭扭的字迹:   “under your bones   beneath your skin   I'm here with thee   forever and ever”   这首直白的小诗很显然出自儿童手下,即使是英语不好的人也能轻易看懂。   拙劣的字迹和粗糙的刻痕,在字里行间竟然透出来一点悚然的诡异偏执,令在场的所有人点不禁背后一冷。   莫奕皱着眉头审视着几行小字,突然一怔。   如果抛去这首诗病态的内容来看的话——   under……   beneath……   这几句诗很显然是对方位的提示!   那它又是在提示着什么的方位呢?   答案几乎呼之欲出。   莫奕的心脏咚咚地跳了起,血液几乎瞬间都涌到了脸上,他极其低地喘了一口气,然后猛的蹦了起来。   身边围绕着的众人都不由得被他吓了一跳,然后一脸懵逼地看着他一个箭步冲向了那张桌子。   莫奕一个矮身,几乎趴到了地上,手指在桌子背后粗糙的表面细致地摸索着,摸完桌子还不够,他还探手到那张长凳的下方细细地搜寻着什么。   然后,他的手一顿,小心翼翼地停下了动作,然后缓慢而轻柔地揭下来了一个什么东西。   众人屏住呼吸,看着莫奕用双手拖着一张泛黄发脆的纸条,然后缓缓地站直了身子。   他把那张纸条放到了桌子上。   纸上用粗糙的字迹画着一个绞刑架,绞刑架下方写着一串间隔不一的,凌乱的字母。   莫奕的目光愈亮,他伸手打开自己的背包,将那本书拿了出来,然后将书中夹着的那张大小几乎相同的纸条,小心翼翼地抽了出来。   紧接着,他将两张纸条重叠在了一起。   “咔哒”一声打开了手电筒,明亮的光柱由下至上地打了过来,将两种同样薄的发脆的纸照的透亮。   莫奕小心地移动着两张纸的相对位置,让那个绞刑架和吊死的小人慢慢重合在了一起。   两张图下面看似杂乱无章的英文字母重叠在一起,组合成了一个完整的句子:   “Lasciate ogne speranza,voi ch'intrate”   莫奕抿着唇,有些愣怔地盯着两张纸,垂着眼眸不知道在思索着些什么。   站在莫奕身旁的众人都被他一连串行云流水的动作惊呆了,此刻见他突然停了下来,不禁有些急切地催问到:   “怎么了?你发现什么了?”   莫奕似乎惊了一下,抬起有些茫然的双眸,停了老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这句话的意思是,即将踏入此地的人们,舍弃所有的希望吧。”   他顿了顿,漆黑的眸子里闪过些许异色:   “出自但丁的《神曲》,INFERNO Ⅱ,是他进入地狱前看到的,地狱大门上写着的文字。”   —————————————————   整个图书室和教室几乎被玩家们翻的底朝天。   但是,除了只找到了几句诡异的小诗,和一行意味不明的话语之外,其他什么线索都没有找到。   一整个上午无疾而终,但是,至少没有出现人员的伤亡。   这证明了莫奕的推论是正确的。   整个副本时间长,人数少,难度本身不大,唯一的难点,在于寻找到时刻表,并且发现出时刻表与人员伤亡之间的关系。   所以基本上来说,想要活过这个副本的方法变得特别简单了——那就是循规蹈矩地遵守规定,熬过规定的时间。   在规定的午休时间过后,就是自由活动时间了,莫奕准时准点走出房门,向走廊外走去。   他的余光下意识地瞟向走廊两边的房间:大部分人都还待着房间里,似乎已经完全放弃了在自由活动时间继续探索,这毕竟也能理解——   能够坐享其成,为什么还要费心唠力呢。   更何况,在副本里乱逛可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   莫奕收回目光,心无旁骛地向前走去。   他的目的地很明确:那扇关着的玩具屋。   在穿过空空荡荡的环形大厅,和黑暗幽深的漫长走廊,莫奕停在了那扇门前。   他找遍了那串钥匙,但上面却并没有玩具屋的,现在只能试试了。   莫奕垂下眼眸,睫毛微不可察地轻颤,掩住深潭一般的黑眸。   他深吸一口气,将手掌搭在门把手上,冰冷坚硬的触感从掌心下传来。   莫奕稍稍一用力,那扇门就毫无声息地开了,顺滑而无声地向内里张开,仿佛在邀请他入内似的——   里面很黑。   大片浓郁的黑暗蔓延,吞噬侵蚀着走廊里微弱的灯光,幽深阴暗如同深渊,静静地等待着下一个牺牲品的到来。   莫奕面色沉沉,打开了手电筒。   然后向内走了进去。   里面几乎没有任何光线,黑的伸手不见五指,只有莫奕手中的手电筒能够驱散些微的黑暗。   他转动着身子,用手电筒在房间里漫无目的的逡巡着。   只可惜手电筒的光束太过细窄,只能照亮一个不大的圆弧范围,几乎没办法驱散室内深沉如实体一般令人窒息的黑暗。   莫奕深呼吸了一下,向内走了几步。   脚下踩到了一个软软的东西。   他心底一跳,将手电筒向下照去,只见一只肮脏的灰兔子躺在他的脚底,破损的肚腹露出灰色的絮状棉花,一双蒙尘的黑眼睛直直地看向他。   莫奕心底莫名地一紧,他挪开脚步,但另外一只脚却踢到了什么,黑暗中传来清脆的哗啦一声。   圆形的灯光照了过去。   那是几块摆成一小堆的残缺的积木,凌乱地散落在高低不平的地面上,显得有些可怜可怜。   莫奕心中有浓重的不安在酝酿。   他绕过地下的兔子和积木,继续向前走了几步,手电筒的光照射到了墙壁上,照亮了一角卷起的雪白纸张。   莫奕有些疑惑地靠近几步。   手电筒的光线在黑暗中显得有些黯淡,但是依旧能够勉强起着照明的作用。   墙上贴着一张画。   红色和黑色的蜡笔痕迹在纸张的表面漫不经心地交织,线条拙稚而简朴,仔细看是一个房间里,几个火柴人站在一起,其中一个靠近门边,其他几个聚在一起。   莫奕心里有些茫然,手电筒的光照亮在旁边,又看到了一张纸的半个角落。   他向旁边跨了一步,另外一张画显露出来。   一个火柴人吊在房梁上,另外一个火柴人站在一个歪歪扭扭的椅子上,伸出手环绕着那个上吊的小人脖子上,看上去竟然有点像是一个奇怪的拥抱。   莫奕心底悚然一惊。   他知道这些画画的是什么了。   这是……副本开始以来,他所经历过的事情。   莫奕的心底砰砰直跳,鼓噪着不安的声音,他动了动自己干涩的喉结,继续向旁边挪了一步。   第三副画,是一群人坐在餐厅里吃饭。   第四副画,是第二个吊死的人。   第五副画,是一个人躺在床上,旁边蹲着一个小孩子,握住了他垂下来的手。   ——这是昨晚的他。   莫奕攥着手电筒的手指紧绷,指关节被下意识地用力而显得有些发白,他定了定神,继续向旁边挪去。   第六副画,画着一个人。   只见他站在待在一个窄小房间的墙边,拿着手电筒,仔细地端详着一边的墙壁上贴着的六幅画。   而在那个人的身后,站着一个矮小的孩子,静静地凝视着他。 第二十九章   战栗从心底里蔓延上来,从头冷到了脚尖。   一腔血液几乎都冰冷了下来,恐怖的寂静压的人心慌,耳中只能听到嗡嗡的白噪声。   莫奕毛骨悚然,肾上腺素急剧飙高,让他的眼前有些模糊。   他费力地眨眨眼。   缓缓地回过身来。   手电筒白色的光柱随着他的动作,在墙壁上虚虚一晃,向他的正后方照射了过去——   在苍白的灯光下,只见一只破旧的玩具熊靠着墙,端端正正地坐在地上。   稀疏的棕色绒毛,摇摇欲坠的四肢,怪异地歪着的头颅。   它坐在图画里那个孩子站着的地方,用那只仅存的黑色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莫奕。   莫奕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心脏仿佛被一双看不见的手攥紧,剧烈地砰砰直跳。   巨大的压力压迫着神经,额头上也不禁渗出汗珠来。   突然,莫奕似乎想到了什么。   他动了动喉结,干涩的喉咙犹如烈火灼烧,然后,他迈步向那个玩具熊走去。   这次它没有消失,而是像一个真正的死物一般静静地立在哪里。   莫奕在距离玩具熊两步远的地方驻足,僵硬而冰冷的手指缓缓地伸入自己的口袋。   那个边缘圆润的冰冷东西,硬硬的硌着他的指尖。   他深吸一口气,蹲了下来。   手指有些颤抖——莫奕不得不用力攥了攥手指,强行使自己镇定下来。   然后,他将那个东西从口袋中掏了出来。   莫奕凝视着它,那黑色光滑的表面在手电筒的灯光下闪着淡淡的暗光。   然后,他伸手过去,将它安在了那个玩具熊一边空空荡荡的眼眶中。   ——严丝合缝。   莫奕顿了顿,放手下来,却发现在自己的手离开后,那个玩具熊的眼珠安安稳稳地待在原地,就像从来没有掉下过来一样。   他长长地喘了一口气。   这才发现自己攥着手电筒的那只手指已经完全僵了,冰冷的掌心里汗湿一片,几乎难以动弹。   那只玩具熊用那双完整的黑色双眼静静地注视着莫奕。   就在这时,它的其中一只摇摇欲坠的手臂,似乎终于难以承受重力的牵引一般,掉落了下来。   淡黄色的棉絮填充物可怜地洒落下来。   露出了玩具熊身体中的一角纸片。   莫奕顿了顿,伸出手掌,小心翼翼地把那张纸片抽了出来。   在手电筒的灯光下,莫奕将它小心翼翼地展开,细碎的棉絮随着他的动作飘扬起来,飞散着缓缓下落。   泛黄的纸片上,用孩子稚嫩的笔迹,画着一个歪歪扭扭的藏宝图。   上面的路径有些熟悉,似乎和整个孤儿院的那张指引图有一些重叠。   莫奕一愣,抿了抿唇,下意识地向自己的脚边看去。   那里已经空空如也。   玩具熊再次不见了。   莫奕将那张纸条揣入口袋中,最后用手电筒在整个房间里转了一圈,然后扭头走出了玩具屋。   久违的灯光令莫奕稍微放松了下,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发现自己后背的衣服已经完全湿了,在冰冷的走廊里透着丝丝的凉意。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砰”的一声。   莫奕一惊,扭头看去,只见玩具屋的那扇门被重重地关上了。   他尝试着伸手去拧,却发现门已经被从里面反锁了。   莫奕的心里蔓起一丝冷意。   他松开握着门把手的手掌,然后加快步伐,向大厅走去。   莫奕还没有从刚才的惊魂一刻中完全缓过神来。   他在大厅里漫无目的地转了几圈之后,再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他的房间内。   莫奕低头看了看腕表。   现在刚刚两点过了十分,距离时刻表上的下一个时间节点还早着。   莫奕有些踌躇地站在自己的房间门口,想了想,还是坐到了床铺上,然后伸手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来了那张纸条。   纸条不过半个巴掌大小,上面用歪歪斜斜的笔触画着几条简单的线条,在线条的末端,用鲜红的蜡笔打了一个大大的叉。   莫奕把纸条翻了过来,只见上面写着一行字迹:   “COME AND GET ME”   在大脑里将整个孤儿院的地图和这张藏宝图结合了一下之后,莫奕不禁一怔。   那个红叉的部位——恰巧就在院长室那条走廊的深处。   在院长室的不愉快回忆重新跃入脑海。   莫奕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脖颈。   即使已经过了将近一天,但是他脖颈上那条触目惊心的绞痕依旧没有消下去多少,甚至变本加厉地红肿起来,青紫交加的长长一条,还在火辣辣地隐隐作痛。纵然有领子的遮挡,也依旧无法将那条痕迹完全掩盖。   莫奕放下手掌,漆黑的眸底平静而深沉,在眼眸深处,燃着一点小小的,明亮的光。   他把那张纸条仔细地重新叠好,放回自己的口袋里,然后站起了身来,向门口走去。   突然,莫奕在门前停下了脚步,有些纠结的皱起了眉头。   他现在为难的,不是要不要去寻找真相……   而是要不要和宋祁一起去。   按理说,他是江元柔找来的资深者,应该值得信任,并且带上他能够提高不少存活率。   莫奕抿着唇,地捏了捏自己细瘦无力的手臂,一时有些沮丧。   但是,宋祁身上的疑点太多了。   二人的合作从一开始就蒙上了一层阴影,而这层阴影越往后,越令他难以忽视。   莫奕不知道该不该信任这个人。   或许……他可以再试试?   莫奕下定了决心,向外走去,但是下一秒,他的眼眸中却闪过一丝愣怔。   他不知道宋祁的房间是哪个。   于是,莫奕将这条走廊从头走到了尾,但他依旧没有发现宋祁的身影。   再找下去可能就会引起其他人不必要的注意了。   于是,莫奕只好放弃了继续寻找宋祁的这个想法,独自沿着那个藏宝图的指示,向着院长室位于的走廊走去。   漆黑的走廊里光线暗淡,莫奕最后检查了一下自己手电筒里面的电池之后,然后深吸一口气,迈开双腿,向走廊深处走去。   木板在脚下传来不堪重负的“咯吱”声,在寂静黑暗的走廊里显得格外引人注意。   越向里走,就越幽深。   安静的几乎令人心悸。   在路过院长室时,莫奕的步伐不由自主地一顿。   他扭头看了看那扇木门上布满厚厚灰尘的门牌,在这扇门内发生的事情还依旧历历在目。   莫奕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呼吸,扭回头去,顺手打开了手电筒,继续向内走去。   他的影子被墙壁两边安着的暗淡壁灯重新投影到了暗绿色的壁纸上,看上去人影憧憧,一时有些鬼魅。   走廊歪斜不平的天花板和墙壁构成一个让人不舒服的角度,压抑的犹如咽喉。   莫奕无声地向前走着,就在这时,他愣了愣,缓缓地停下了脚步。   手电筒的光柱投射到了一面墙壁上——前面没有路了。   莫奕有些不可置信地扭头看了看背后,那扇刚刚经过的院长室还静静地矗立在不远处,走廊的尽头是大厅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他扭过头,手电筒的光芒照射在实打实的墙壁上,将上面暗绿色壁纸的纹路都照射的一清二楚,那些水渍和脏污的痕迹在苍白的光下无所遁形。   莫奕走上前去,伸手推了推那面墙,然后又弯起手指敲了敲。   实的。   意思是……这一条走廊里,只有院长室一间房间?   莫奕紧紧地皱起眉头。   这也太古怪了,不只是一间屋子占据了一整条走廊这件事,而是……这个孤儿院是不完整的。   他之前以为那些其他地方没有找到的部分应该会在这条走廊里,但是,当这里什么都没有的时候,事情就非常蹊跷了。   那护工住在哪里呢?杂物室在哪里呢?   莫奕不气馁地绕着这片空地走来走去,在四周的墙壁摸索着。   一无所获。   他皱起眉头,站在原地思考着自己哪里出了错。   可是明明那个藏宝图上的指示说的就是这里呀。   莫奕向前走了一步,突然顿住了步伐:他似乎发现了哪里不对劲。   从刚才开始,他就再也没有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在木地板上发出的吱呀声。   莫奕蹲了下来,用手指轻轻地触摸着地面。   光滑平整,没有木刺,木头与木头只见的阴影摸上去也没有缝隙。   莫奕心头一跳,摸向地面与墙壁之间的夹隙,一点坚硬的东西硌着他的指尖。   他摩挲着,缓缓地撕开了一条窄窄的缝隙。   然后用力一扯!   漫天尘土飞扬,一张贴合在地面的地毯被掀了开来,露出了其下的面貌。   乌黑的,坚硬的铁门躺在地面上,上面光滑如新,似乎并没有被废弃多年一般,静静地等待着下一个人的到来。 第三十章   莫奕打量着那层之前覆盖在地面上的“地毯”。   结构被压的极其紧密,踩上去十分坚硬,甚至无法找到出同正常地面的区别,上面的木质纹理惟妙惟肖,在如此昏暗的灯光环境下,几乎完全无法分辨出与之前地面的区别。   做工精致。   莫奕在心里默默评价道。   与这个连墙壁都是歪的孤儿院完全是不是一个档次。   心底的疑云越聚越深。   莫奕将那张毯子卷在一边,扭头看向那张地上的铁门。   平坦的铁门在黯淡的灯光照射下闪着些微的寒光,上面没有什么多余的装饰品,一片光滑平坦,只有一侧有一个类似于把手的东西,横卧在地面的凹槽中间。   上面有一把年代久远的厚重大锁,似乎是被暴力破坏的,已经残缺破碎了。   莫奕试探性地伸出另外一只手掌,用力将那半个沉甸甸的大锁挪开,然后握住那个把手,向上一提——   那扇铁门无声地开了。   一股阴冷而潮湿的气味,裹挟着灰尘与什么东西腐烂的气息铺面而来。   莫奕猝不及防被呛的咳了几声。   他伸手打开手电筒,向那条隐蔽的通道照去。   在失去铁门都遮掩之后,那黑洞洞的洞口露了出来,一层层的楼梯向内底延伸,通向未知的黑暗当中。   手电筒的光柱无法穿透地底深重的黑暗,最多只能照亮最上层的前几级台阶。   上面积着厚厚的灰尘,显然已经很久没有人涉足了。   莫奕翻了翻包,在铁门边卡了一个小小的夹子,以防在自己进入之后,铁门突然落下。   然后他弯下腰,小心翼翼地拾级而下。   封闭在地下已久的浑浊空气充溢于鼻腔,他的步伐带起一阵阵尘土,飞散在阴冷的空气中,在手电筒的光柱前四散飞舞。   脚下的台阶狭窄而冗长,越向下黑暗越深。   头顶传递而来的光线的光线越来越稀薄,越来越微弱,几乎难以穿透狭窄的地窖,只剩下了一个抬头时模糊的轮廓。   终于,莫奕的脚踏到了地面。   他离开台阶,尝试性地向前走了几步,移动着手电筒,试图看清楚自己所在的地方。   手电筒的光线在整个地下的空间内移动着,勾勒出了一个模糊而不清晰的轮廓。   莫奕若有所思地眯起眼睛。   这里比他想象中的要大很多。   就在这时,手电筒似乎照亮了一旁角落中垂着的一条长线,莫奕在黑暗中走了过去,然后伸手轻轻一拉。   光线亮起,照亮了整个地下室。   这里非常广阔,结构紧实密闭的天花板穹顶笼罩护卫着这片地下空间,墙壁笔直而结实,没有贴壁纸,裸露着坚硬的岩石,墙上布满脏污,和身处阴冷地下所导致的湿润水渍,地面也是粗砾的石子地,踩在上面能听到与鞋底摩擦发出的细小声音。   最触目惊心的,是那些密密麻麻的小床。   它们几乎摆满了整个空间,似乎是为了节省地盘似的,这些小床挨的极其紧密,几乎没什么缝隙,一张又一张地紧紧排列着。   而穿过这些小床,在这个房间的正对面,有一扇半掩的木门。   莫奕粗略地扫了一遍整个屋子,在心底默默地数了数:仅仅是这个屋子里,就有超过150张小床,足以容纳下相同数量的孩子。   他将腿伸入床与床之间的缝隙,小心翼翼地向前走着,在走到这个房间尽头之后,莫奕这才稍稍舒展了一下腿脚,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走向那啥门,伸手将它推了开来,然后在对应的角落找到了同样的灯绳。   轻轻一拉后,头顶的灯嗡鸣了几声,然后闪烁着亮了起来,堪堪照亮了整个房间。   莫奕禁不住倒抽一口凉气。   这个房间和前面那个一样,同样有着着数量惊人的小床。   但是,唯一不同的的是,这间屋子的墙上,喷溅着数量惊人的褐色血迹,重重叠叠地累在一起,几乎变成了深黑色,在墙上凝结干涸成可怖的痕迹。   墙壁上有弹孔留下的痕迹。   每张小床上,肮脏的垫子上都有着不同数量的血迹残留,看上去极为惨烈。   就像是……这里发生了大屠杀似的。   房间里弥漫着陈腐的恶臭,令人几欲作呕。   莫奕定了定神,这才发现,在这个惨烈的房间里,还有着数个小房间。   上面都分别有着标注——“院长室”“护工室”“储物室”等等等等。   莫奕恍然大悟。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上面的房间种类如此稀少,公共空间为什么建造的如此潦草了。   地面上的孤儿院只是冰山一角,或者说,是个幌子,而它真正的躯体和脏腑则被掩藏在了地面之下。   那这个地面上的孤儿院又是为了什么作幌子呢?   莫奕环视了一圈房间里数量惊人的小床,心底里有一个猜想慢慢浮出水面。   他的目光沉了沉,漆黑的眸子一时看上去有些冷凝。   莫奕下意识地转了转手掌中的手电筒,然后径直向着那个地下的院长室走了过去。   这个院长室与地面上那个不同,这个像被洗劫一样翻动的乱糟糟的,桌子椅子都凌乱地翻倒着,泛黄发旧的文件散落在整个房间里,所有的地方都积了一层厚厚的灰。   然而,莫奕最先注意到的,是墙壁上那种歪斜的照片。   照片已经泛黄,上面破着两个大口子,边角卷曲,但是照片上的人像却依旧清晰可辨。   那是一个身材高大的女人,身上穿着板正的黑衣,双手笼着,眉眼肃穆,眉心间有一道深深的皱纹,正直直地看着镜头。   莫奕愣了愣,脑海中闪过那张自己在图书室发现的剪接报——这似乎就是上面那个被处以绞刑的女人。   就在这时,他站在门口有些犹豫起来。   在地面上的那间院长室内,他可是几乎送了命,这让他不得不谨慎起来。   毕竟,莫奕并不知道,地面上的规则在地面下是否适用。   如果适用的话,那这次可没有第二个宋祁来救他了。   莫奕皱起眉头,仔仔细细地回想起那篇规则中的任何一个细节——没有一条提起过这里还有一个地下空间,而在游戏刚刚开始时的提示,则是告诉他们根据规则行事。   那么……是不是可以认为,在这个地下室里,可以钻钻规则的空子?   莫奕深吸一口气,决定赌一赌。   他一个大跨步迈入了院长室,然后用脚死死抵住门,防止它突然关闭,然后莫奕低下头,一边看着自己的手表的指针缓慢地转着圈,一边浑身肌肉紧绷,准备着事情不对时随时冲出去。   上次在进门十分钟内,他就遭到了攻击。   所以,为了保险起见,莫奕这次等了十五分钟。   指针在表盘上均匀地转动着,发出轻轻的走字声,安静笼罩着整个房间。十五分钟很快过去了,然而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莫奕缓缓地吐了一口气,浑身紧绷的肌肉稍稍放松下来:太好了,看来他的猜测是正确的。   他快步走进室内,蹲下身,开始翻动着那些凌乱分散着的文件。   那些记录上很多地方都语焉不详,有的时候直接用简写代替,有时又甚至只标注了日期,和一个来往的钱财数目。   这是一个账本。   莫奕的眉头紧紧皱起。   在其中一页上,他认出了几个熟悉的名字,按照熟悉的顺序排列着:“Daniel……Tommy……John……”   这正是他所在的那个房间里,床头前所挂着的姓名牌上的名字。   姓名前似乎是孤儿的原始家庭,和家庭情况的简单介绍,没什么特别出奇的地方,但是,也名字的后面,却用潦草的手写体标注着几个数钱财字,还有几个简单的批注:“皮革厂”,“私人”,“私人”。   莫奕怔怔地握紧那张泛黄发脆的纸,手指在粗糙的纸面上留下了淡淡的体温。   他刚才的猜想被证实了。   这里是一个非法贩卖儿童的中转站,四面八方的孤儿被送来这个地方,然后被安置在暗无天日的拥挤地下,然后再被一个接一个地卖掉。   或是进入了有毒的化工厂,或是被私人以匿名的手段买走,又或者是被运送出国外。   而地面上那个正规的孤儿院,只是为了掩饰其下肮脏交易的幌子,所以才会建的如此漫不经心,缺斤少两,因为他们知道,凡是被送到这里的孩子,没有一个能待的足够就,能够用的上这里的公共场地。   莫奕呼吸微微一滞,下意识地呢喃出声:   “Lasciate ogne speranza,voi ch'intrate.”   [即将踏入此地的人们,舍弃所有的希望吧] 第三十一章   就在这时,莫奕的腕表发出了轻微的“滴滴声”,将他从思绪中拉回了现实。   他眨了眨眼,低头看向表盘:   还差十分钟五点。   为了防止自己错过时间,莫奕特地在自由时间结束前十分钟设了提醒。   虽然地面以上的规则在地面一下并不适用,但是如果在晚饭时候还不回去,势必会引起其他玩家的怀疑。   再加上……莫奕觉得,自己需要见一下宋祁。   他垂下眼眸,将已经翻阅过的文档摞在一边,站起身来,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屋内,然后便转身走了出去。   即使不是第一次见,那个布满干涸血迹的屋子依旧让人触目惊心。   莫奕别开眼眸,侧身从床铺与床铺只见窄小的缝隙走了过去。   一不留神,膝盖猛地撞到了一个坚硬冰冷的金属边,莫奕痛地倒吸一口凉气,低头看去。   只见一张小床整个仰倒在地上,四条金属腿直愣愣朝着天——正是它撞到了莫奕的膝盖。   莫奕紧紧皱起眉头,膝盖上的酸麻感已经慢慢消失,但是心头却掠过一丝凉意。   他记得在进来的时候,并没有一张床是翻倒着的。   那张四脚朝天的床板上,印着一个小小的血手印,不同与这个屋子里其他乌黑陈旧的血迹,这个手印的颜色红的刺目,鲜红地印在床板的正中间,轮廓清晰。   就像是刚刚印上去的一般。   莫奕后背一阵发凉,不由自主地向自己的身旁看去。   就在这时,他的余光瞥到了一个熟悉的轮廓——一只棕色的灰扑扑的玩具熊,端端正正地坐在他背后的那张床上,用两只完整的黑眼睛看着他。   莫奕重新凝神,迅速向那个方向看去。   那个小熊已经消失了。   只在血迹干涸的肮脏床单上,留下了一个不明显的压痕。   莫奕一怔,目光缓缓严肃了起来,眸中闪过深思。   之前,他一直以为,这个玩具熊是这个副本中鬼怪的化身,是一个“死兆”。   毕竟在他遇险之前就看到了玩具熊的闪现,而第二个牺牲者死之前也是同样。   但是,在玩具屋里发生的事情却有些颠覆他之前的看法。   再回过头来,重新结合一下之前发生的事情之后,一个完全不同的猜测浮出了水面。   如果说……这个玩具熊,其实是一个提示呢?   它的出现警告着玩家危险的存在,甚至提示着玩家新线索的出现。   如果这个猜测是真的话,那它又是为什么这样做呢?   莫奕有些迷惑不解地皱了皱眉头,脑海里回旋着零星破碎的猜想。   他低头看了看腕表——距离打铃还差五分钟。   没时间仔细检查了。   莫奕在那张玩具熊出现过的床上做了标记之后,匆匆向那条通道外走去。   他刚刚把铁门重新阖上,那个刺耳的金属铃声就响了起来。   莫奕将那张横卷在一旁的毯子扯来,草草地盖住地上的铁门,然后便站起身来,快步向餐厅走去。   其他玩家也都基本上陆陆续续地到齐了。   莫奕迅速地扫了一圈众人,却发现其中并没有宋祁的身影。   他满心疑惑地排着队,走到了分餐台前。   今天的晚餐和昨天的一模一样,粗糙干燥的黑面包和浑浊的水,这次的水和往常一样,油腻而散发着尘土味,似乎比之前还要难以入口。   莫奕注意到,这次虽然大部分人面上都不是很情愿,但还是盛了些水带走。   他淡淡地垂下眼,走到台前,领了和昨天一样分量的食物与水。   莫奕转过身之后,不禁一愣。   宋祁正站在不远处,看上去似乎比之前更苍白了些,就连嘴唇上都失去了淡淡的血色。   他单手插在裤兜里,微微眯着眼睛,直直的看着莫奕。   二人对视了几秒之后,一同走向了桌前,然后坐了下来。   他们默契地没有提及今天自由活动时间对方的去处。   莫奕有些食之无味地咀嚼着干巴巴的黑面包,睫毛的阴影低垂在沉静的面容上,看上去有些神色莫测。   他不信任宋祁。   这个人身上有太多的谜团,令他无法不产生怀疑。   但是,莫奕不得不承认,在进入副本以来,宋祁并没有做出伤害于他的行为,在言语和行为间对他颇为维护,甚至,还救了他一命。   他下意识地转动了一下手腕,上面似乎还残余着火辣辣的痛觉,刻印在皮肉上,一抽一抽地疼。   耳畔传来宋祁低沉的声音:   “怎么,还痛吗?”   莫奕闻声抬头,只见宋祁正眯着那双色浅如雾的眼眸注视着他,线条锋锐的脸上没有太多表情,但眼眸深处却溢出了一点隐藏的很好的关切。   莫奕笑笑,轻轻摇摇头,低头三下五除二地吃掉了手中的面包,然后拍拍手上的面包屑,站起了身来。   他低声在宋祁的耳边丢下一句话:   “你跟我来。”   莫奕将手放在宋祁的肩膀上轻轻地拍了拍,却意外地感受到在自己手掌下,对方肩膀处肌肉骤然的紧绷。   二人一前一后出了餐厅。   一出门,光线就瞬间变得暗淡下来,昏暗的壁灯将破败陈旧的走廊堪堪照亮,显得更加阴冷森然。   莫奕也不说话,向着院长室所在的走廊直直地走去。   他被迫参与这个古怪的逃生游戏,而唯一的逃离办法就是得到足够的积分,而若是想要得到积分,就必须完成副本内的隐藏任务。   幸运的是,这个副本的难度较低,游戏时间过半,他已经有了隐藏任务的线索。   而从刚才到现在,莫奕纠结的是,是否要让宋祁跟着一同共享积分呢?   如果他一开始就没有疑点的话,莫奕自然是不会吝啬,而宋祁这个人身上疑点重重,就让他不得不有些犹豫了。   不过现在,莫奕倒是下定了决心。   莫奕伸手轻触自己被包裹严实的手腕——不论宋祁如何可疑,救他一命的这个情分也是要还的。   就在他走进走廊时,莫奕却骤然发现,宋祁并没有跟上来。   他有些疑惑地扭过头,看到宋祁正站在走廊口,半张脸隐没在光线造成的黑暗当中,长长的眼睫掩住浅色的眼眸,看不清楚面容上的神色。   难道是担心出现上次的情况?   莫奕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头,开口说道:“没关系,刚才自由活动的时候我来过这里了,很安全,不用担心。”   宋祁抬起眼眸看向他,眸底闪烁着不明的情绪,他沉默着。   突然勾起唇角,露出一个笑容:“好。”   说毕,他迈开步子,走了进来。   莫奕扭过头,松了一口气:他刚才有一瞬间还以为宋祁还会向之前一样找借口推脱呢。   二人就着走廊里微弱的灯光,向着深处走去。   莫奕蹲下身子,在地面上摸索着。   宋祁几步上前,在他身边蹲了下来,帮他将那块毯子掀了起来。   他侧了测脸,说道:“你的手受伤了,我帮你。”   在掀起毯子之后,宋祁将地上的铁门轻而易举地拉了起来,二人一前一后地走了下去。   地底下浑浊污秽的空气已经消散了些许,但是那灰尘弥漫的环境,和陈腐血液的阴潮气味儿仍旧令人十分不适。   莫奕揉了揉鼻子,遏制住自己打喷嚏的冲动,径直向内里的第二个房间内走去。   他加快步伐,走到了那个他标注过的玩具熊出现的小床旁,然后矮下身子,在整个床上细细地寻找着。   莫奕掀开沾染着凝固血迹的床单,一寸寸地搜寻着床垫,找寻着里面有没有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他甚至将床板都掀了起来,仔仔细细地检查过了,但是却依旧没有找到什么超出他预料的东西。   莫奕停下手,看着眼前被翻的一团乱的床铺,皱眉思索着自己到底落下了什么。   就在这时,他的脑海中猛地闪过一句话,莫奕一怔,下意识地喃喃地念了出来:   “……under your bones, beneath your skin……?”   莫奕的眼眸瞬间一亮,他重新打量着眼前的小床,然后试探性地将床的一角抬起,堪堪卡在自己的胳膊上,然后将另外一只手探向床柱下方——   果然,金属制的床柱内里是中空的。   莫奕眸中光芒愈盛,如法炮制地挨个摸索着这个小床的四个床柱,终于,小床头部的床柱空隙里找到了一张被团起来的纸条。   这张纸条比起其他纸条来说,更加的破旧和脏污。   莫奕将纸条展开,只见上面用蜡笔画着一个空空荡荡的绞刑架,下面写着几个间隙不一的英文字母。   ——现在还缺一个小人。   他抿抿唇,抬起头,目光在整个屋子里逡巡,最终落在了那个翻倒着的小床上。   小小的血手印看上去触目惊心。   莫奕勾唇。   他知道应该到哪里去找了。 第三十二章   莫奕站起身来,有些跌跌撞撞地快步走到那个翻倒的小床前。   这次,他没有在床铺朝天的四只床柱中翻找,而是用力将它推成侧躺,在它的正面上方的床柱中摸索着。   果然,他很快找到一个满是灰尘的纸团。   莫奕轻轻抖了抖上面的灰尘,然后小心翼翼地将纸团展了开来。   棕褐色的有些黄的纸片皱皱巴巴的,看上去陈旧而肮脏。   在纸条上,用稚嫩的蜡笔画着一个吊着的小人。   小人的下方是几个零散的英文字母。   莫奕眉眼间神色淡淡。   果然,他猜对了。   不管是beneath还是under都是一个相对位置,床是倒着的,那么线索当然要按照倒着的方式来寻找。   他没有过多犹豫,将两张纸条重叠在一起,然后打开了手电筒,自下而上地照了过去。   苍白的灯柱穿过暗黄陈旧的纸张,光亮似乎也被染上了尘土一般的暗淡。   随着莫奕手指轻轻的挪动,绞刑架和小人缓缓地重叠在了一起,纸上的字迹也随之拼凑出来:   “Thanatos”   塔纳托斯?   莫奕皱了皱眉头,眼眸中闪过不解的神色。   在希腊神话里,塔纳托斯是死神的名字,司掌死亡与毁灭。   莫奕虽然对希腊神话并不是很熟悉,但塔纳托斯他还是稍微有些了解的。   但是,他想不通,这个“Thanatos”出现在这里又意味着什么呢?   莫奕下意识地摩挲着纸片不平整的边缘,一边凝视着这两张纸片,一边低头沉思着。   就在这时,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猛地抬起了头,看向房间对面的院长室。   宋祁正站在门内,翻动着地上的档案,头颅低垂着,隔着大半个房间黯淡的灯光,几乎看不清楚他脸上的表情。   莫奕眼前一亮,提高声音对宋祁说道:   “你在那里能看到这些孤儿的档案吗?”   宋祁稍稍抬了抬头,顿了顿,回答道:“能。”   莫奕的面容在光线下显得有些苍白,但双眼却亮的惊人,如同深渊中燃烧着的火焰,他深呼吸了一下,接着说道:   “你找找,有没有来自落魄贵族家庭,或者是至少是有积淀的中产阶级家庭的孤儿?”   如果,他之前对玩具熊的猜测没错的话……那么它的每一次出现其实是在带着他一步步接近真相。   不管是玩具熊,还是字条上的笔迹,都是极其富有孩童特色的。但是,纸条上的每一次提示都极其不一般——不管是神曲,还是塔纳托斯,都是超出一个普通孩子的知识链的,更何况,在这个孤儿院的背景年代,文盲还是占据大多数的。   那么,有极大的可能性,这个给他处处留下线索的孩子,来自一个家教极佳的家庭,所以才使他在如此小的年纪就接触到了质量很高的贵族教育。   院长室内传来纸张翻动的轻轻摩擦声,过了一会儿,宋祁的声音传来:   “找到了。”   但是,还没有等莫奕松口气,就只听宋祁接着补充道:“而且不少。”   莫奕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在眉心刻下一道深深的印痕。   这意味着需要更多的线索来缩小范围。   他下意识地收紧手指,手中陈旧的纸张发出脆弱的擦擦声。   莫奕一愣,下意识地看向手中的纸条。   ……塔纳托斯。   他有些出神,突然扬声说道:“那,这些人里,有没有一对兄弟?”   宋祁这次回答的很快:“有。”   莫奕提到嗓子眼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作为死神的塔纳托斯,在希腊神话中向来不是单独出现的,他有一个弟弟,睡神修普诺斯,二人都是黑夜女神的儿子,向来成双出现,一起在夜色中搬运死者的躯体。   再加上,不管是捉迷藏,还是绞刑架(hangman),这两个游戏都需要不止一个人玩耍。   所以,莫奕才会猜测,这是一对兄弟。   他松了口气,用手掌支撑着自己的身子站了起来,由于蹲下的时间太久,腿脚有些发麻,莫奕踉跄了几步,差点摔倒。   但是莫奕顾不上自己膝盖以下还未消解的酸麻,他加快步伐,绕开整个房间里众多的小床,径直走向院长室。   宋祁恰好从里面走了出来,两人打了一个照面。   莫奕猛然发觉,宋祁的脸色好像越发不好了。   他有些担心地问道:“你还好吧?”   宋祁闻言,深深地看向他,一双浅灰色的眼瞳似乎色泽更淡,在灯光下泛着无机质般的光晕,他注视了莫奕几秒,突然勾唇一笑:“没事。”   既然都这么说了,莫奕也不好继续追问,只好不放心地叮嘱了一句:   “如果不舒服的话别逞强。”   宋祁点点头,然后将手中的文件递给了莫奕。   莫奕抿抿唇,伸手接过文件,低头仔细读了起来。   这是一对兄弟,哥哥叫做艾尔伯特,弟弟叫做亚伦,这两个都是非常典型的希伯来名字,显然与家族的宗教信仰关系很大。   除此以外,更吸引莫奕目光的,是他们的姓氏“霍华德”。   虽然莫奕对英国的姓氏了解不多,但是他也知道,霍华德家族是英格兰颇有威望的贵族,那么这是不是说明……这两个孩子和这个家族沾亲带故呢?   可如果真的是这样,他们又怎么会流落到这个孤儿院呢?   莫奕带着心底的疑问,继续读了下去。   或许是由于这个孤儿院里存在的不法勾当的缘故,不少记录都极为简略,有些还夹杂着那个时代下层阶级的黑话,看上去令人甚至有些摸不着头脑。   莫奕一边皱着眉头琢磨着话里话外的含义,一边缓缓地翻开了第二页。   那里夹着两张豆腐块大小的剪报,纸页泛黄,但是字迹还尚算清晰。   两则都是讣告。   第一则是一个上战场不幸身亡的男人,第二则是落魄贵族家庭遭遇火灾,疑似精神失常的女主人放火自焚。   一场悲剧的大致轮廓被缓缓勾勒出来。   在一战战场上不幸身亡的丈夫,和因为承受不了悲痛而精神失常,从而放火自焚的妻子,以及年幼失怙,几经辗转流落公立孤儿院的一对兄弟。   莫奕仔细看了看日期,由于此时正是一战战时,成为孤儿的人数激增,政府的主要精力也放在国外战场上,所以才会导致阴暗滋生,此等不法勾当无人制止。   源源不断的孤儿通过明里暗里各种途径被送至此处,然后很快便会被转手卖掉,其间停留最多不过半月。   ——而这对兄弟的记录却持续了有足足一年半。   看着那页纸张上最后一次记录下来的日期,莫奕一愣,脑海中闪过一丝模糊的想法。   他在自己的背包里匆匆地翻找着,然后拿出了那本自己在图书室找到的书。   莫奕翻开书页,尘土飞扬的发黄纸张中,夹着另外一张剪报。   被潮气沾湿而字迹不清的剪报上,那个身材高大的女人站在镜头前,苍白而模糊的五官直直地注视着镜头,显得呆板而僵硬。   然而莫奕关注的却不是照片,而是剪报上标注的日期:   1919年3月17日。   莫奕再扭头看向那张孤儿的记录,上面标注的最后一次日期是:   1919年3月10日。   这对兄弟在这个孤儿院,一直待到了绞刑行刑一个星期前。   为什么他们会在这里待这么长时间呢?   难道是因为他们的贵族身份,使院长不敢将他们轻易卖掉吗?   莫奕皱了皱眉头,总是隐隐约约有些不详的感觉萦绕在他的心头,令他不由得有些莫名地烦躁起来。   他将那张剪报重新夹回了书中,伸手撑住身旁的床柱,站起了身来。   抬头间,莫奕的目光猛然对上了挂在墙上的那张肖像画。   院长室里苍白的灯光照亮了狭窄的房间,从头顶上打了下来,显得冰冷而森然   高大女人刻板严肃的面容被框在破碎不全的相框中,泛黄卷曲的相片中,女人一双空洞洞的眼睛直视着前方,负手站着,一身肃穆的黑衣看上去格外的不详。   她的姿势和身上的衣服,与剪报中完全一样。   莫奕的心口一紧,如果过电一样猛地绷紧身躯,后背阵阵发凉。   ——他知道自己的违和感出自何方了。   英国要判一个人上绞刑架,司法程序异常漫长,有时候甚至要经历好几个月。既然院长在三月份被处刑,那就说明她至少在二月就已经被捕入狱了。   那么,在院长被捕,孤儿院被查封之后。   这些记录又是谁做的呢? 第三十三章   莫奕歪着头想了想,突然走上前去,仔细打量起了那副画。   打量了一会儿之后,他缓缓地皱起眉头,然后伸手轻轻摸了摸相框。   相框质量并不算很好,粗糙毛刺的边缘扎着莫奕的指尖,带来钝钝的痛感,但莫奕注意到的是,在相框毛糙的表面之上,排列着一小行点状的凸起。   他加大了些力道,那些小小的凸起随着他的动作细细碎碎地掉到了他的掌心里。   棕褐色的。   莫奕抬起手掌,凑近闻了闻,不禁愣住了。   这些……应该是凝固干涸后的血迹。   按照这些血块排列的规律,应该是从压力很高的动脉中喷溅上去的。   莫奕稍微后退了几步,仔细地审视着挂着相框的这面墙壁。   墙壁没有贴壁纸,光秃秃的墙面有些泛黄,角落里洇着暗淡的水渍和肮脏的霉菌,整个房间都没有丝毫的血迹在上面,也没有重新粉刷过的痕迹。   莫奕思绪一动,从墙角拉过了一张翻倒在地面的凳子,抬腿踩了上去。   他伸手握住相框两侧,微微一使力,将它从墙壁上整个拿了下来。   一扭头,莫奕就被无声无息出现在在自己身后的宋祁吓了一跳。   宋祁微微仰头,伸手扶住因为破旧而摇摇欲坠几乎散架的椅背,然后用一只手帮他托起相框沉重的底部,侧了侧面容,转眸看向他:   “你的手还伤着,我帮你吧?”   莫奕点了点头:“多谢了。”   说毕,他扶着宋祁伸过来的手,跳下了椅子,然后径直向院长室外走去。   宋祁用一只手轻轻松松地拎起沉重的相框,跟上了莫奕的步伐。   院长室外的那一整间屋子,墙壁上都被层层叠叠的干涸血迹布满,或是喷溅装或者抛洒撞,甚至还有滴落状,污褐色的血迹在墙壁上显得触目惊心,几乎令人不忍直视。   莫奕从靠近院长室的地方开始,一边缓慢地沿着墙壁走着,一边仔细地观察着墙壁上血迹的走向。   终于,他在房间正中央停下了脚步。   莫奕深吸一口气,眼眸中闪烁着细微的亮光,扭头看向跟在他身后的宋祁。   还没有等他开口说些什么,宋祁就心领神会地走上近前来,在他的身侧停下脚步,仔细地观察着这面看似完全不起眼的墙壁。   莫奕有些呼吸不稳,清平透亮的目光中藏着浅淡的激动,他踮起脚尖伸手指向宋祁侧上方的一片墙面,有些急促地开口说道:   “你仔细看那里,上方血迹喷溅较少,但是有一整条血迹从这里延申到那里。”   为了指明血迹走向,莫奕向宋祁又靠近了些,两人的双颊挨的很近,宋祁几乎能够感受到莫奕温热的呼吸轻轻地喷洒在他的侧脸上,令他不由自主浑身紧绷了起来。   莫奕毫无所觉,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漆黑的眼眸愈亮,语速也越来越快:   “你看,那到血迹在上方突然戛然而止了,然后在不远处又重新开始延申。”   “这里的墙壁上肯定曾经有过什么东西。”莫奕肯定地下结论道,然后伸手按住了宋祁的肩膀,扭头看向他,两人的距离顿时拉的极其近,几乎像是莫奕半环抱着他似的。   莫奕无知无觉地继续说道:“你搬着相框上……”   他的话语突然顿住了,目光有些古怪地地打量着宋祁:“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怎么脸这么红?”   说毕,莫奕还准备探手摸向了宋祁的额头。   宋祁脸上不由得温度更高,他赶忙在半空中截住了莫奕的手,然后强作镇定地摇摇头,回答道:“我没事。”   莫奕这才注意到二人此刻靠的太近,赶忙拉开了一点距离,他有些抱歉地笑笑:   “不好意思,刚才是我太激动,有些失态了。”   不过,莫奕没有看到的是,在他离的稍远之后,宋祁眼眸中瞬间划过了一痕浅浅失落。   空气中的氛围顿时有些尴尬。   莫奕顿了顿,又顿了顿,欲言又止地看了一眼宋祁之后,终于忍不住开口说道:   “那个……我的手你还要握多久?”   宋祁抿抿唇,用拇指不着痕迹地在莫奕的掌心处轻轻摩挲了一下,然后维持着自己面容的不动声色,道貌岸然地说道:   “抱歉,忘了。”   但他红的滴血的耳朵尖却暴露了他并不平静的情绪。   莫奕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接着刚才的话题继续说道:“那个,你搬着相框站到床上去,试试能不能和上面空白的地方重合起来。”   宋祁镇定地点点头,根据莫奕的指令站了上去,把相框贴到了墙上。   相框的角落和血迹的边缘严丝合缝地重合在了一起。   ——就连墙上带着灰尘的,几乎看不见的淡淡印痕,都重合的天衣无缝。   莫奕的呼吸急促了起来,他让宋祁从小床上站了下来,然后伸手环过相框,就着宋祁的力道,用完好的那只手灵巧地在相框背后摸索着,然后轻轻使了一个巧劲。   只听轻轻的“喀拉”一声,相框的背板被他整个卸了下来。   尘土飞扬间,相框瞬间解体,莫奕眼疾手快地接住向下自由落体的照片,却不想,一角残片从相框背板处滑落下来。   莫奕顿了顿,将手中零散的相框零件向身旁的宋祁手中一放,然后蹲下身来,捡起了那张残片。   那是一张泛黄的照片的一角,顶上有明显的撕下的痕迹,在仅存的半张角落上,似乎排着几个模糊的鞋子。   莫奕眸色一沉,然后抬起头,举起那张残片给宋祁看,说道:   “我怀疑……那个被处以绞刑的院长,是被陷害的。”   宋祁眼睑微抬,不动声色地问道:“怎么说?”   莫奕目光轻轻一闪,抬手指向那篇墙壁上喷溅的血迹,说道:   “这个相框原先应该是挂在这里的,所以才会沾上这些血迹,并且,这个相框里原来的照片也不是这个女人,而是在事后被换上的,只不过他们动作太过急促,把原先的照片撕掉了一角,留在了相框里。”   他顿了顿,伸出手拾起那张泛黄的女人的肖像,继续说道:“所以她才会被挂在院长室内最显眼的地方,这样才能陷害她是这个孤儿院的主谋。”   在莫奕分析解释时,整个面容几乎被他眼中的生机点的明亮起来,那双黑的深沉的双眼专注的近乎情深,那种近乎游刃有余的魅力几乎让人挪不开双眼。   宋祁盯着莫奕的线条流畅的侧脸,一双浅色的眼眸深了些许。   “我现在怀疑的是,真正的幕后主使,在将那个替罪羊送上绞刑台之后……”   莫奕皱皱眉,继续说道,额头仿佛被阴云所笼罩一般,看上去有些忧心忡忡:   “为了掩盖自己的罪证,他恐怕什么都干的出来。”   莫奕抬眼环视着整个屋子里无处不在的血迹,仿佛有什么东西沉甸甸的压在心头,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他下意识地舔舔唇,低声说道:   “而整个孤儿院,他最大的罪证……就是这间地下室里,将近三百个孩子。”   每一道血迹,每一命。   ……一场为了掩盖罪证的,单方面屠杀。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机械女声响了起来,用冷漠而平铺直叙的声音说道:   “当当当当!恭喜08号玩家莫奕,解锁本场逃生游戏游戏隐藏剧情!   支线任务开启,完成支线任务将奖励丰厚积分,请玩家继续努力!”   莫奕一愣。   开启支线任务了?   心中顿时五味杂陈,各种情绪混杂在一起,说不出来是什么感受。   他看了宋祁一眼,然后垂下眼睫,遮住眸中神色。   就在这时,莫奕似乎想起了什么,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腕表:8点半。   马上就要熄灯了。   再加上这个副本的难度即将会增大,再在下面待着恐怕会极其危险。   莫奕扭头对宋祁说道:“走吧,我们上去。”   二人一前一后,顺着楼梯爬了上去,盖好地下入口的铁门。   他们沿着昏暗的走廊向外走,走到大厅处时,却意外地遇到了不速之客。   赵毅成和孙小岩。   二人面目阴沉的站在大厅中央,向莫奕投来敌意的目光。   孙小岩向前迈了一步,咄咄逼人地看向莫奕:“你知不知道你做了什么?”   莫奕一愣,还没有等他说些什么,就只听孙小岩继续尖锐地说道:   “你开启了隐藏任务!整个副本的难度都要升高,你这是让我们去死!”   莫奕忏悔似的缓缓地垂下了头,五官渐渐隐没在了黑暗中。   似乎赵毅成抬起一只手按在孙小岩的肩膀上,制止了她接下来的话语。   然后他忧心忡忡地走上前来,一脸郁结地看向莫奕,欲言又止地叹了口气,开口说道:   “你……这次真的惹下大麻烦了。”   但是,不想,莫奕低着头,发出了一声短暂的轻笑。   他向前走了一步。   五官暴露在略微有些昏暗的灯光下,毫无感情的黑眸直直地看向赵毅成,仿佛能够看透人心似的,冷的让人心惊。   莫奕笑着说道:   “你们终于还是忍不住了啊。” 第三十四章   赵毅成和孙小岩的面色顿时有些不好了,他们对莫奕怒目而视:   “你什么意思?”   莫奕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泰然自若地向前一步,好整以暇地看着二人,开口问道:   “支线任务开启时,只有开启任务者才能看到,我说道没错吧?”   对面的那两人面色青红不定,一时没有回答。   “那么,你们谁能告诉我,你们是怎么知道我开启了支线呢?”   孙小岩面色阴沉,开口答道:“那……当然是我们游戏商店兑换的,就是害怕你这种不长眼的猪队友,一不小心开启支线任务,搞得我们全部丧命——”   “那你不是应该兑换防止任务开启的东西吗?为什么要兑换这种,像马后炮一样的道具呢?”莫奕眯了眯双眼,语气有点尖锐。   孙小岩一愣,顿时张口结舌有些回答不上来。   莫奕旁若无人地接着说了下去:   “你是不是想说,这样才能在我们开启了自己完成不了的任务时,你们接手,顺便拯救我们所有人呢?”   孙小岩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她有些冲动地向前走了一步,开口嚷道:   “你……”   但是,她才刚刚说了一个字,余光却对上了从刚才起就一直沉默着的宋祁。   一股莫名的恐惧涌上她的心头,即将脱口而出的话语堵在了颤抖的喉咙口。   宋祁淡淡地收回目光,依旧一言不发。   莫奕站在他身旁,面容沉静,看不出情绪,他笑笑说道: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之前那个作势要开门的“新人”,也是你们的人吧。”   在进入游戏之前,江元柔曾经向他介绍过,这个游戏一共有三种资深玩家。   一种是对隐藏支线完全不知情——或者是即使知情也不愿冒这个风险,他们得过且过,苟过一个副本是一个副本,这种玩家存活率相对较高,所以数量占比也最高。   第二种是少数,他们游走在危险的边缘,为了赚取更高的积分而开启隐藏任务,这种玩家伤亡率极高,所以数量也更少。   而另外一种,就很恶心人了。   他们利用道具在低级副本里游走,在新人和经验不高的资深者开启支线后,通过威逼利诱迫使对方将其纳入支线任务中。用尽一切手段,抢夺得到积分的机会。   在一开始,莫奕就对他们产生了些许怀疑。   赵毅成的支配欲太强了。   他率先给自己树立一个拯救者的形象,然后在之后的言行里,将自己是支配者和领导者的形象潜移默化地灌输进众人的心中。   他吩咐众人寻找线索,自己却丝毫不分享情报。一味地刨根问底,他与孙小岩从其他人身上打探消息,甚至不惜通过唱红脸和唱白脸的方式来逼问来源。   而让莫奕真正把赵毅成等人,与第三类资深者联系起来的,是在用餐时。   他注意到,那个作死开门的“新人”,整整两天间,包括今天晚上,一块黑面包都没有拿过——那么,作为新人的她食物来源又来自何方呢?   这些一点一滴的小小疑点,犹如零散的珠子,在莫奕的脑海中越积越多。   而刚刚赵毅成和孙小岩的行为,就像是一条完整的丝线,将所有珠子都连了起来。   赵毅成和孙小岩二人表情僵硬,面如土色,一脸惊疑不定地望着莫奕。   赵毅成清咳了两声,机械性地牵起唇角,脸上露出一个勉强的微笑,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要解释着什么。   莫奕顿时收敛了脸上的笑意。   他神色淡淡,面无表情时极有威慑力:   “好了,快到休息时间了,毕竟副本难度即将增加,还是尽早回去为好。”   赵毅成被莫奕的眼神震慑住了,后背顿时渗出一层冷汗。   几秒之后,他才意识到自己竟然被一个比他年轻一轮的年轻人吓到了。   赵毅成恼羞成怒地涨红了脸,也不再摆出那种伪善的微笑,他恨恨地瞪了莫奕一眼,最终还是悻悻地对孙小岩低呵一句:   “走。”   孙小岩不甘地撇撇嘴,面上的表情有些怨毒。   二人一前一后地往住宿区走去。   看着他们的背影被走廊深处的昏暗吞噬,莫奕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腕表:   8:45   还有十五分钟熄灯。   莫奕看上去有些心事重重,他有些心不在焉地扭头看向身边的宋祁:   “你今晚小心些,谁也不知道这个副本究竟会发生什么变化。”   他想了想,继续补充道:“还有,这两个人你也要小心,他们不太可能就这么善罢甘休。”   说毕,莫奕就转身向走廊内走去。   他刚刚走了两步,就只觉得自己的手臂被攥住了。   莫奕有些惊诧地扭头,看向宋祁。   只见他的脸上依旧波澜不惊,本就没什么血色唇紧抿着,唇线紧绷,犹如大理石雕砌而成似的。   他的脸色貌似更苍白了些,眉锋也微微拧着。   宋祁闭上嘴,深吸一口气,踌躇地开口道:   “刚才他们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莫奕愣了几秒,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宋祁指的是刚才孙小岩的言论。   他笑了笑,眉目间有些淡漠:   “这个游戏的每个机制,都是在逼迫玩家竞争。但是它不把意图摆在台面上,而是像温水炖青蛙,钝刀子杀人一样,让玩家或是为了自由和生命,或是为了积分商店的庞大利益,而跟着它的意图走。”   而不管玩家是为了什么而挣扎,到了最后,所有人都会自愿或不自愿地投身游戏。   ——毕竟,没有人会愿意被永世困在一个又一个永无止尽的恐怖副本中。   莫奕抬起眼眸看向宋祁。   他的眸色格外的深,在灯光下接近深渊似的沉黑,此时看上去冷静到几乎残酷:   “而对于那些不接受这个游戏规则的人,死亡只不过早晚的事罢了。”   宋祁放开了抓着莫奕胳膊的手掌。   看着莫奕挺直的背影毫无犹豫迈入深暗的走廊,然后被深沉的黑暗吞噬。   宋祁缓缓地露勾起唇角,面部表情柔和的近乎缱绻,下一秒,他的整个身影都隐入了黑暗中,然后完全消失不见了。   ·   莫奕独自顺着狭窄幽深的走廊向前走着木质地板在脚下咯吱作响。   他屏息凝神,谛听着身后的动静。   宋祁没有跟上来。   莫奕不知是放松还是紧张地深吐一口气,长长的眼睫下,目光有些复杂。   在地下的时候,他注意到了,支线任务开启时,宋祁的名字不再其列。   这种情况只有一种解释。   宋祁并不是玩家。   为了不打草惊蛇,莫奕一直掩饰着自己的防备,尽量在面上装作一切如常,但心底却犹如掀起了惊涛骇浪。   之前的线索几乎都完全串了起来。   宋祁这个“人”身上全部的疑点,以及他对自己令人意外的执着。   或许,还要再加上,上个副本结束之际,一种突如其来的疯狂使他饮了那雾气的鲜血。   所以莫奕有理由怀疑——这个“宋祁”就是上个副本即将结束时的雾气。   在这个游戏中,他第一次有些迟疑不决起来。   仿佛是一个超出他预期的错误代码,如此鲜明而突兀地横亘在他的计划中,代表着危险与不确定性。   对方在今天之前对他没有表现恶意,但是他又怎么能相信对方永远能不会表现出恶意呢?这相当于把自己的信任与性命交托在一个脱离掌控的未知数一般,危险的犹如脱轨。   最理智的做法,是尽量远离,或者想办法“去除”。   就像在秩序而优雅的代码行列中删掉那行混乱而杂乱的错误一般,让世界的运转重归优雅与平滑。   但是,莫奕现在有些动摇了。   刚才,在问他问题前,“宋祁”明显想要告诉他些什么,可是似乎被整个游戏所阻止了——就像它阻止江元柔对外界透露它的相关信息一般。   联系起“宋祁”逐渐苍白的脸色,似乎就是从他救了自己之后才开始的。   莫奕猜测,整个游戏框架对他是有限制的,恐怕作为副本以外存在的他,是不被允许参加进入整个副本的,更不允许他随意干预副本内玩家的运作。   莫奕下意识地摩挲着自己大拇指的关节,眉宇紧紧皱起,看上去忧心忡忡。   更何况,“宋祁”对他如此亲切的缘由,莫奕还并没有弄清楚。   毕竟,他很确信,自己这二十年来并没有和类似的“生物”打过交道。   昏暗的走廊即将走到尽头,而他自己房间的门就在眼前。   莫奕长出一口气,将心底里乱成一团的思绪驱散,澄清自己的思维。   然后伸手扶住门框,转身走了进去。   他的步伐顿住了。   空空荡荡的房间里,多了一个人。   一个矮矮的小女孩背对着他,站在被木条封住的窗口前,出神地向窗外望着。   细瘦的小手搭在窗楹上。   莫奕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似乎觉察到了莫奕的到来,那个小女孩缓缓地转过了头来。   半边面颊血肉模糊地凹陷进去,几乎能够看到破碎的脑壳和流溢的脑浆,长长的金发上沾着血迹,她转动着一双残缺不全的蓝眼睛,看向莫奕。   用轻柔的童声问道:   “Have you seen my bunny?”   (你有看到我的小兔子吗)   ——就在这时,刺耳的熄灯铃响了起来。 第三十五章   刺耳而嘈杂的铃声落下,所有的灯光瞬间熄灭。   黑暗降临。   窒息一般的安静笼罩了整个屋子,死寂暗沉沉的犹如实体,压迫着人紧绷的神经,一点点地顺着脊椎骨蜿蜒攀爬。   人的感官在黑暗中被无限地放大,变得敏感至极。   莫奕下意识地放轻呼吸,仿佛害怕惊扰到什么。   微弱的蓝光从被木条草草封上的窗户透了进来,在小女孩肩头的金发上反射出淡淡的光泽。   就在这时,走廊外传来了鞋子摩擦地面的声音,木制的地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沉重而拖沓的脚步声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清晰。   莫奕心底咯噔一下。   为什么熄了灯之后还有玩家敢在外面走动?   他微微侧过头颅,看向半敞的门外。   一点微黄的昏暗的光线照亮了走廊的一角,随着拖沓的脚步声一点点地靠近。   壁纸的颜色缓缓显露出来,伴随着浓黑的夜色,被灯光融成了难辨的暗灰色。   ——不是玩家!   莫奕的心狠狠一提,背后随即出了一层冷汗。   他当机立断,按照自己的记忆向着一旁的床上扑了过去。   小床在发出了吱呀一声重响,莫奕的腿骨在黑暗中磕在了坚硬的金属床头,发出令人牙酸的一声碰撞声。   难以言喻的酸麻疼痛感蔓延上来,令他不禁咬紧了牙关,逼迫自己不发出一丝声音。   脚步声缓缓靠近,浓重的不安感袭来,无情地压迫着人的胸腔与喉管,犹如溺水一般令人难以呼吸。   莫奕双眼紧闭,肢体以一种极其不适的姿势蜷曲在过窄的小床上。   他浑身僵硬地地躺着,强迫自己在床上一动不动。   那沉重的脚步声在他的床前停了下来,微亮的灯光照射在他的眼皮上。   令人不安的寂静。   莫奕强迫自己放缓呼吸,心脏上仿佛压着一块沉重的石头,将他拉着直直地坠入深渊。   脚步声重新响起,向着远处走去,那一丝光亮也慢慢地远离了。   莫奕缓缓地长舒了一口气,在黑暗中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重新看向窗边。   微蓝的光芒透过木板与木板之间的缝隙照射进来,照亮了窗边的一小片区域。   那里空无一人。   小女孩已经不见了。   黑暗中,莫奕面色凝重地重新闭上了眼睛,心底里弥漫起不详的预感。   似乎在支线任务开启之后,沉睡在这个孤儿院中的怨灵都有了实体一样,不管是孤儿还是刚才那个巡逻在走廊中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他们从长眠中被唤醒了,重新走动了起来。   一整个晚上都极其不安宁。   那个拖沓的脚步声仿佛不知疲倦一般,一遍遍地徘徊在走廊中,伴随着地板的吱呀声,仿佛梦魇一般地阴魂不散。   第二天早晨,刺耳的铃声在五点准时响起。   莫奕顶着重重的黑眼圈从床上爬了起来,走出了门外。   宋祁站在门口,面容沉静地等着他。   莫奕对他的态度如常地冲打了个招呼,然后二人一同向大厅走去。   此刻大厅已经聚集起了不少人,大家站在厅内,目光游移而麻木,仿佛已经见惯了死亡,再也无法对新的牺牲者流露更多同情。   ——只见在门口的那根悬梁上,挂着一具尸体。   莫奕认出来,这是那个在进入副本时与赵毅成演戏的女子。   她的尸体面目惊恐而苍白,浑浊的目光看向空中,仿佛看到什么可怖的东西一般,面容被恐惧扭曲成丑陋的姿态。   不安的低语中在蔓延。   他们在惊慌失措地交谈着,低声地讨论着他们昨晚听到的怪声和异象,诡异的脚步声和孩子的身影,以及今天早上出现的新鲜尸体。   莫奕目光一沉,按照这个副本的难度,即使支线开启,原有的规则也应该不会改变。   那么,这个女人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呢?   就在这时,莫奕的余光瞥见了站在一旁的赵毅成。   只见他神色莫测地仰着头,注视着那个悬挂在房梁上的尸体,没什么悲伤之情的脸上缓缓地露出一个隐秘的微笑。   莫奕心头一跳,一股不详的预感浮上心头。   下一秒,赵毅成转过身来,刚才还毫无表情的脸上此刻满是悲恸。   他提高声音,半是愤怒半是悲伤地地对大家说道:   “本来……这个副本的难度不高,只要遵循规则,按照时刻表循规蹈矩地度过这三天,是没有人会死的!可是……有人故意开启了支线剧情,把整个副本难度提高了,这才导致更多的牺牲者出现。”   大家一片哗然。   莫奕站在人群边缘,一脸平静地注视着站在人群中央的赵毅成,心下并没有特别意外。   ——如果赵毅成没有试图挑起众人对他的敌意,他反而才会惊讶呢。   赵毅成一脸沉痛地说道:“如果不是我无意中有了能够得知是否有人开启支线的道具,怕是也会被蒙在鼓里,不明不白地挂在那根房梁上面了。”   孙小岩震惊地开口问道:“是谁?谁这么恶毒!”   赵毅成很配合地叹了口气,向莫奕投来一个似是而非的复杂眼神,然后,他在口袋里摸索了两下,然后只听“滴”的一声轻响,窗外蓝色的倒计时下显现出来了一血红色的小字:   “支线任务:???任务完成奖励:???”   在其后,是几个若隐若现的小字:“开启者:08号玩家莫奕。”   众人见此,不禁大惊失色,扭过头来,用着又惧又怕的敌意眼神看向莫奕。   人群中的氛围犹如丝线般骤然紧绷,脆弱的仿佛下一秒就要断裂。   空中弥漫着浓浓的火药味。   莫奕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莫名有些走神:   ……看来赵毅成还没那么傻嘛。他把道具说成自己无意间获得的,不仅能蒙骗什么都不懂的新人,还能顺便掩盖他昨晚所暴露出来的真实目的。   再加上昨天晚上发生的事除了他们并没有别的目击证人,不管他怎么解释也能将其归结为居心叵测的污蔑,可以说是很有手段了。   此时,人群中,一个声音突兀地响了起来:   “那现在这个时刻表还能用吗?”   莫奕一愣,和众人一起转头向发声的地方看去。   那是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带着一幅黑框眼镜,看上去沉默而平凡,他开口重新问了一遍:“现在时刻表还管用吗?”   赵毅成不是很情愿地皱皱眉,然后模棱两可地回答道:   “在没有什么意外出现的情况下,应该暂时还是可以的。”   那个男生冷静地扶了扶眼镜,语气平稳:   “既然这样,那么如果没有莫先生拼命找到的时间表,我们岂不是伤亡更多吗?”   陷入鼓动的众人也纷纷恢复了些许理智。   ——确实,这个时间表几乎是整个副本内最坑的东西。它和地图的存在完全没有任何提示,但确是副本内杀人所遵循的规律,倘若没有它,大家像无头苍蝇似的随意探索,那么伤亡将会极大。   或者,大家为了安心而窝在同一个房间里,在第一个晚上就团灭了。   仔细想来,似乎每一个死亡flag都是莫奕寻找的线索,防止大家过早打出GG。   莫奕倒是没想到,竟然有人会站出来为他说话。   他略有些惊讶地挑挑眉,也不再继续沉默下去,而是大大方方地承认道:   “没错,是我开启了支线任务。”   接下来,莫奕将游戏内支线任务的简要说了说。   然后,他眯了眯眼睛,环视了一圈众人,补充道:   “当然,协助完成支线任务也会有积分奖励。我不要求你们现在就相信我,毕竟大家都有自己的判断力,而不是听信其他人的片面之词——”   莫奕意有所指地扫了一眼赵毅成和孙小岩铁青的脸,然后笑了笑,说道:   “走吧,按照时间表,早餐时间到了。”   说毕,他毫不留恋地转身向餐厅走去。   众人纷纷看了看时间:确实,现在再不进去,怕是就晚了。   由于不遵守时间表而致死的玩家的惨状还历历在目,众人不敢再踌躇,都暗自加快了步伐,跟在莫奕身后向餐厅走去。   赵毅成和孙小岩虽然不情愿,也还是缀在众人身后跨入了走廊内。   在进入餐厅之后,眼前的景象令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   ——餐厅变得焕然一新了。   低矮的天花板和墙壁随谈依旧看上去歪歪扭扭,但却变得干净不少,墙上的污渍和油腻奇迹般的消失了,之前画在墙壁上的吊死小人也不见了踪影。   头顶原本破破烂烂的吊灯也变得完整而明亮,散发着温暖的光芒。   低矮的长桌和长凳上没有一丝灰尘,整齐地排列在房间内。   餐厅内弥漫着馥郁的食物香气。   众人迫不及待地快步走向分餐台。   只见在焕然一新的分餐台上,摆放着颜色漂亮的蛋糕和布丁,即使是黑面包也看上去松软可口,热粥散发着腾腾的热气,颜色鲜亮的果汁装在大瓶的玻璃杯中,让人看着就食指大动。   这比起之前的几顿不知道强了多少倍。   不少人因为嫌弃之前的水和黑面包而没有进食,又渴又饿了近两天时间,本就已经十分后悔了,此刻看到这些美食,双眼不由得放出光来。   不过,在如此诡异的孤儿院中待遇突然提升,也不由得令人心生不安,所以玩家们虽然强忍着饥饿,仍然踌躇着不愿上前。   莫奕皱皱眉头,上前几步,在分餐台周围转了几圈,确信这里确实再没有其他食物了。   按理说,进食的时间和场所应该是安全的才对。   可是这样诡异的场景,总是让人心底不安。   莫奕谨慎地只拿了与前几天相同的黑面包,和宋祁一同坐回了桌前。   孙小岩一脸鄙夷地笑笑,故意大声地说道:   “用餐的场所和食物是安全的,这可是游戏规则之一,用得着胆子那么小吗?”   说毕,她毫不客气地选了不少布丁和蛋糕放入盘子,还倒了一大杯果汁。   其他人暗暗咽了咽口水,毕竟两天都很少进食和用水的滋味实在难熬,见有人开了个头,也纷纷怀着侥幸心理上前开始取餐。   莫奕倒是没什么所谓,他的进食量和需水量在这几天都被有计划地保证了,此刻不吃东西和用水也不会多痛苦。   就在这时,一个餐盘落在了莫奕的正对面,里面只有黑面包和清水。   莫奕有些诧异地抬起头。   只见刚才为他说过话的年轻人坐在了他的对面。   莫奕挑挑眉,好整以暇地地看向对方,等待他说些什么。   只见那个年轻人有些紧张地推了推眼镜,似乎有点局促不安。   但镜片下,对方的眼睛却颇为认真,他说道:“我相信你。” 第三十六章   莫奕弯了弯眉眼,他眉目朗润,笑起来更是让人下意识地亲近。   似乎被他的态度所感染,对方看上去似乎没有那么紧张了,面部表情也松弛下来。   莫奕态度柔和:“你叫王泽之,对吗?”他记得在第一天游戏的组队环节,对方有进行过简单的自我介绍。   王泽之有些惊讶地点点头,似乎并没想到莫奕竟然记得自己的名字。   “这不是你第一次进游戏了吧?”莫奕笑笑,继续问道。   王泽之看上去有些窘迫,伸手推了推眼镜,回答道:“第三次。”   他镇定了下,继续说道:“前两次我都是撑够时间熬过来的,但是上次副本的时候,我意外开了支线,多亏有资深者帮忙才九死一生才好不容易活下来的,也开启了积分商店……对这个游戏的机制我也是稍微了解一点的。”   莫奕感兴趣地挑挑眉,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王泽之无意识地用手指掰着餐盘中的黑面包,抬眸看向莫奕,他抿抿唇,说道:   “所以,我能分出来在副本里,哪些人是真的做实事的。”   突然,莫奕肩膀一沉。   他有些惊讶地看向身旁,只见宋祁把手掌压在了自己的肩膀上,整个人挨近过来——透过单薄的衣物,莫奕几乎能够感受到他掌心冰冷的温度。   宋祁的声音比平时沉了几分:   “所以你是来求组队的?”   莫奕不着痕迹地皱皱眉头。   他没想到,“宋祁”会把问题问的这么尖锐,而且将敌意的情绪展现的这么明显,他这是怎么了?   莫奕不禁暗暗紧张起来:毕竟,对方的身份和目的是他极大的隐患,此刻要是出什么事的话,事情的发展就会超出他的控制范围了。   王泽之倒是没什么反应,他笑笑,直截了当地回答道:   “是的,在这个副本我会尽量帮助你们,辅助你们完成支线任务,也算互利互惠吧。”   说毕,王泽之的目光有些古怪地在二人身上转了一圈,然后轻咳了一声,补充道:   “那个……当然,作为现代人,我的思想还是很开放的。”   莫奕一脸懵逼地转过头来:???   ——等等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宋祁的面部表情没有刚才那么冷肃了,他放开了搭在莫奕肩膀上的手掌,然后一脸正经地低头拨弄着自己餐盘里的面包。   莫奕回过神来,有些无奈地笑笑:“你误会了,我们只是朋友。”   王泽之在莫奕春风一般的目光下被迫点了点头,承认是自己弄错了,然后眼观鼻鼻观心地低头专心吃面包,绝不去看重新低气压起来的宋祁一眼。   和谐的早餐时光总是过的很快。   莫奕将餐盘重新放回分餐台上,回身欲走。   下一秒,他的步伐顿住了,莫奕皱起眉头,快步走向分餐台后的那个时钟。   与上次看时一样,这个时钟在一刻不停兢兢业业地走着字,唯一不同的是,这次……它是倒着走的。   秒针一点一点地倒着旋转回去,看上去格外魔幻。   莫奕紧紧蹙起眉峰,在心里快速运算着,突然一愣,这个时钟应该是在他开启支线任务的同时开始倒着走的——就像是倒计时一样。   那么,等倒计时结束,会发生什么事呢?   身后传来王泽之的声音:“你好了吗?快到上课时间了。”   莫奕最后一脸疑惑地看了一眼时钟,然后转身走向站在餐厅门口的宋祁和王泽之,一边走一边回答道:   “我就来。”   在莫奕的身后,那个破旧歪斜的旧钟表静静地挂在墙壁上,乌黑的金属外壳泛着冷光,破碎的表盘仍在走着字,秒针一点一点地逆时针走去,看上去格外的诡异。   ——   到达图书室之后,众人再次被吓了一跳。   与餐厅一样,这里也变得焕然一新了。   长凳与长桌整整齐齐地排列着,上面没有一丝灰尘,每个座位前还都各摊着一本打开的书本,就像是还有人要坐在上面学习一样。   在头顶明亮灯光的照射下,光秃秃的地板和墙壁看上去似乎也不再那么令人难受,反而颇有些温馨之意。   但是在游戏副本中,这样的变化只能让大家感到不寒而栗。   不过,至少有了餐厅的前车之鉴,这次众人倒是适应的很快,不多时便收敛了脸上的惊讶之情,进入了室内。   不过,不同的是,这次大家都谨慎了不少,不再四处走动,而是安安分分地坐在凳子上,一面暗自祈祷着不要再发生什么奇怪的事,一面硬耗着等待时间结束。   莫奕环视了一周留存下来的众人,心里稍微有了底。   赵毅成那边有四个人,两个资深者两个新人,那个之前突然暴起质疑他的新人恰在其列。   两边人泾渭分明,坐的很远,中间隔着一个长凳,看上去颇为显眼。   那个曾经对莫奕出手的新人看上去似乎颇为焦躁,他烦躁地抖着腿,虽然这里的温度并不高,但脸上却布满了细细的汗珠,他伸手端着自己的一边脸颊,下意识地用手指摩挲着,皮肤都被他搓出了浅浅的红痕。   其他几个人看上去也并不很好,大家似乎都被图书室里奇怪的氛围吓到了,一个个都显得神思不属,赵毅成和孙小岩在低头窃窃私语着什么,两人的面容隐藏在黑暗里,几乎看不清楚。   莫奕的视线在他们的身上淡淡扫过,没有停留丝毫。   他扭头看向王泽之:“去转转?”   王泽之点点头,三人先后站起身来,开始在整个房间里寻找起线索来。   赵毅成几人也不甘示弱,虽然面色还有些苍白,但是依旧跟着站了起来,在屋子里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转着,似乎想要寻找一些尚未发现过的线索。   莫奕率先走到那个曾经写着小诗的桌子前。   木质纹理的桌面上干净而光滑,看上去完整而崭新,上面没有丝毫被小刀刻划过的痕迹。   莫奕探手到桌下搜寻着。   空空如也。   莫奕直起身来,缓缓地皱起了眉头,他快步走向内里的图书室。   看上去十分整洁的书籍排列在一尘不染的书架上,按照首字母顺序排的整整齐齐。   莫奕随手拿出一本翻看,只见那是一本当时那个时代颇为流行的启蒙读物,里面有着被人翻阅的痕迹,但是能看出来被保护的很好,完全不是上次来时陈旧肮脏的样子。   突然,就在这时,身后不远处传来一声惊叫。   莫奕一愣,匆忙将那本书横放到其他书本上,然后迅速转身,向声音传来的地方走去。   只见一个新人妹子一脸苍白地站在桌子旁,手指有些发抖地指着桌子上摊开的书本,哆哆嗦嗦地地说道:“我……我刚才在找线索,在我一扭头的时候,书被翻页了!”   看到大家不怎么相信的样子,她脸上的表情都要哭出来了:“我发誓!真的!刚才我扭头之前它真的不是这个页数的!”   莫奕不甚感兴趣地抿抿唇,回身向图书室内走去。   他伸手拿书的动作顿住了。   那本他刚刚拿出来翻阅的书,现在正好好地插在书架上。   莫奕收回了伸出的手掌,低垂着眼帘,眉眼沉沉看不出情绪。   不详的预感如同雨后浓重的雾气,萦绕在他的指尖和心底,怎么也无法散去。   他抿抿唇,什么也没说。   ——一整个上午的搜寻几乎一无所获。   整个房间就像被完完全全打扫清除过一样,所有的线索,曾经有过的和未曾发现的,都仿佛被全部清扫过了,消失的一干二净,纵使众人将整个房间都翻的底朝天,也依旧什么新的东西也没有发现。   孙小岩用沾满灰尘的手掌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在白皙的脸颊上留下了一道脏污的痕迹。   她直起酸痛的腰,扭过头去,却发现在大家都累死累活的时候,莫奕正一脸平静地端坐在一张长凳上,事不关己地看着书。   只见他用细长的手指捻起书页,然后缓缓翻到下一张,仿佛正岁月静好地坐在图书馆中,而不是身处一个危机四伏的逃生游戏副本之中。   孙小岩心中一阵无名火起,她怒气冲冲地走到莫奕身边,阴阳怪气地开口说道:   “你开了支线任务,结果就是自己坐在那里什么都不做,让其他人帮你寻找线索吗?”   莫奕面色沉沉,仿佛仍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一般。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抬起头来。   他的眼珠颜色很深,盯着人的时候漆黑犹如暗沉的渊薮,令孙小岩不由得一惊。   只听莫奕顿了顿,一脸若有所思地开口说道:“我担心的不是有线索或是没线索,而是没有线索本身就是给线索。”   ……啥啥啥和啥?   孙小岩一愣。   就在这时,用餐的铃声响了起来,不知是不是错觉,它听上去似乎也比之前悦耳的多。   众人虽然还没有死心,但是也都不得不根据时间表,离开了图书室,向餐厅走去。   这次的午餐更丰盛了。   奶油和蜂蜜淋在烤的金黄的腿肉上,散发出迷人的浓香,薄饼一层层地摞在雪白的盘子里,上面点缀着富有光泽的草莓酱,餐后甜点有布丁和苹果派。   莫奕一行人依旧端着普通的黑面包坐到了一旁。   在众人正吃着的时候,莫奕突然放下手中被□□的一小半黑面包,抬起了头来,说道:   “今天下午自由时间,我们分开行动。”   王泽之一愣:“可是……”   莫奕不容置疑地笑笑,打断了他的话:   “只有在我把已有线索分享给你之后,你才算正式参与了支线,这点你是知道的,对吧?”   王泽之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他听懂了莫奕的言下之意:他需要证明自己有值得与其分享信息的价值。   ——与聪明人说话就是简单。   莫奕的眼角微微流露出一点笑意。   就在这时,沉默良久的宋祁突然开口问道:“你今天下午准备做什么?”   莫奕抬起头,认真地想了想,然后一本正经地回答道:   “我要去找一只兔子。”   作者有话要说:莫奕:我想我们只是朋友。宋祁:不,你不想(微笑 第三十七章   莫奕打开手电筒,在自己的手掌上磕了磕,手电筒笔直的光束毫无滞留地穿透黑暗,在对面墙壁上晃了晃。   没有损坏,电池完好。   莫奕有些心不在焉地关掉手电筒的开关,将它握于掌中,缓缓地做了一个深呼吸,然后毫不犹豫地向外走去。   昨天晚上的那个小女孩的出现,他感觉应该不是巧合。   ——她在寻找一只兔子。   在脱离了危险境地之后,莫奕瞬间联想到了,那个在玩具室内,他一不小心踩到的那只支离破碎的兔子玩偶。   不管二者有没有关系,只有看过了才能知道。   莫奕微敛眼眸,长长的眼睫掩盖住眸中的复杂情绪。   他慢慢停下了步伐,在那扇熟悉的门前久久驻足。   那扇门的门楹比其他门低矮许多,做工粗劣的门框歪斜而粗糙,门侧用歪斜的蜡笔写了几个小字“玩具室”。   然而,不同于上次的是,这次的门上,密密麻麻的地印着无数小小的血手印,一个叠着一个,几乎将半扇门完全盖住,大片大片的猩红几乎刺痛人的眼球。   触目惊心。   莫奕深吸一口气,下意识地攥了攥手中的手电筒,冰冷的金属外壳带来的凉意透过掌心渗入骨缝,让他稍稍镇定了些许。   上次在玩具室的经历绝对算不上愉快,虽然对他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但是那种几乎凝成实质的压迫感可并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忘记的。   再加上现在支线任务开启,难度急剧增加——进去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没人能够保证的了。   莫奕把手掌搭在门把手上,只是轻轻一拧。   门便无声而顺畅地划入了黑暗中。   就如同上次一样,无声而静默地邀请着他的进入,等待着无辜者的闯入。   莫奕觉得自己的喉咙有些干涩,他浅浅地吞咽了下唾液,喉咙里火辣辣的疼。   就在这时,玩具室内传来一声轻微的声响。   “喀哒”。   灯自动打开了。   苍白而暗淡的光亮洒满了房间,把室内的全貌展现出来。   玩具室不大,比起其他房间甚至显得颇为普通。   低矮的歪歪扭扭的墙壁上贴着颜色古怪的壁纸,壁纸破碎的边缘剥落下来,露出色泽莫辨的墙壁,房间内空空荡荡,地下铺着肮脏的地毯。   地毯上方凌乱地拜访着零碎的玩具和人偶。   一小堆积木摆成了歪歪扭扭的小房子,手笔拙劣,看上去颇为可笑,一些小玩偶沾满灰尘地躺倒在它的旁边,还有一些堆成一小堆靠在墙角边。   莫奕心口微微一跳。   他记得自己在上次来玩具室的时候,似乎是把这堆积木踢散了的。   他定了定神,环视了一圈整个玩具室,尤其在那堵墙上停留了许久——上次他来时看到的六张画像已经不见了,只剩下光秃秃的一片墙纸,看上去空空荡荡的。   而且,更重要的是,那个兔子也不见了。   莫奕心下稍安,这至少说明了那个小女孩寻找的兔子确实是他猜测的那只。   他迈步走进屋内,刚刚走了没几步,就只觉身后一阵凉风掠过,然后“砰”的一声巨响——   莫奕快速回过头。   身后的门已经被重重地合上了。   他心脏一缩,快步走到门口,伸手握住门把手用力地摇撼着。   那扇门如同铜浇铁铸的一般,在莫奕用尽全身力气的拉扯下纹丝不动,仿佛被紧紧黏在了门框上一般。   莫奕低喘着,有些脱力地扶住门板,垂下的双眼却正好瞥到了门后的一角,整个人都不由得顿住了。   那是一只灰色的兔子。   它端端正正地靠着门后的墙壁坐着,破碎的肚腹处露出肮脏的棉絮填充物,一绺一绺地垂在地下,正用一双蒙尘的黑眼睛紧紧地的盯着莫奕。   莫奕抿抿唇,顺了一下自己的呼吸,然后蹲下身子,伸手将那只兔子捡了起来。   就在他直起身子的那一刹那,只听一声熟悉的“喀哒”声响了起来。   灯灭了。   房间里瞬间一片漆黑。   莫奕的背后冒起一股寒气,顺着尾椎攀爬而上,暴露在冰冷空气中的皮肤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房间里静的吓人,莫奕只能听到自己的不稳的呼吸声,和急速收缩的心跳。   透过门缝,走廊里细微的灯光透了进来。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莫奕用黑暗中朦胧的视力,仿佛看到——   这个屋子里,不只有他一个人。   莫奕屏住呼吸,僵硬的指尖微微用力,手电筒打开了。   冷白的光柱穿透黑暗,穿透了黑暗,照到了对面的墙壁上。   房间里空空荡荡,仿佛在嘲笑着莫奕过于丰富的想象力,然而下一秒,他手中的手电筒突然开始闪烁起来。   昏惑不定的光在对面的墙上挣扎闪动着,每暗一下,似乎墙上就多一个影子。   终于,在“滋滋”两声轻响之后,手电筒彻底放不出任何光亮来了。   屋子里陷入了极端的死寂与黑暗之中。   莫奕浑身僵硬地站在黑暗中,一点也不平稳的呼吸暴露了他并不平静的心绪。   就在这时,一个微弱的小小的力量扯住了莫奕手中的兔子,轻轻地向外拉扯出去。   莫奕一愣,微微放松了些自己僵硬的手掌。   兔子被从他的手中扯了出去,静静地滑入无边的黑暗之中。   “谢谢。”一个细细的童声在黑暗中响起“谢谢你帮我找到我的兔子,先生。”   莫奕心下微微一松,但是还没有等他说些什么,那个童声又重新响了起来:   “但是……他们想和你玩,我阻止不了他们。”   莫奕背后一凉,悚然之意瞬间占领了他的脑海,他开口,用沙哑的英文问道:“他们是谁?”   “先生,您不要怪他们,他们只是太寂寞了。”细嫩的童声并没有回答,而是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   “——太想有人加入他们了。”   莫奕还没有来得及做些什么,就感觉自己的裤脚被什么重物拽住了,然后越来越多的重物堆积了过来,将他狠狠地向下拉扯着。   莫奕用尽全力奔向门边,摇撼着那扇门,但却毫无作用,门依旧紧紧焊在门框中,丝毫不动。   那个女童的声音再次响起:“如果您可以离开的话,我会感谢您的——如果不行,就一直陪我们玩下去吧。”   小孩咯咯的轻笑声在室内回响,令人毛骨悚然。   与此同时,头顶的灯光开始拼命地闪烁起来,一时明一时暗地照亮整个屋子。   莫奕这才看到,无数大大小小的破碎玩偶不知从何处涌出,像奔腾的波浪一样向他淹没过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填满整个房间。   下一秒,灯光暗掉再亮起时,那些大大小小的玩偶变成了一只只苍白沾血的小手,争先恐后地向他伸了过来,扯住莫奕的手脚,将他向下拽去。   随着灯光的明灭,屋子里的东西在玩偶与手掌之间变换,但都同样地越增越多,几乎将莫奕淹没。   莫奕挣扎着,呼吸都有些不顺畅。   门依旧纹丝不动。   惨白的小手环上了他的脖子,摸上了他的脸颊。   冰冷的触感令莫奕打了个哆嗦,竟然意外地冷静了下来。   思考!思考!   莫奕在整个房间里用目光迅速地搜寻着——终于,他的眼前一亮!   一只熟悉的棕色的泰迪熊躺在无数玩偶的中央,两只完整的眼睛灰扑扑的,静静地注视着他。   莫奕奋力向那只熊挣扎着扑去。   灯光瞬间一暗,再亮起——   那只泰迪熊变成了一只沾满鲜血的小手,那只手上血迹格外浓重,几乎将它染成了纯粹的血红。   只能一搏!   莫奕咬紧牙关,挣扎着伸出手,紧紧地握住了它。   一股大力瞬间传来,几乎如同铁箍箍住一般,将莫奕整个拉了过去。   莫奕一阵头晕眼花,顺着力道整个重重地砸了过去,再回神,却发现他正躺在走廊上。   身下是灰尘仆仆的肮脏旧地毯,一个腐朽的尘土气息充斥着鼻腔。   莫奕有些愣怔地翻了个身。   黯淡的壁灯给幽深狭长的走廊平添了一股暗沉诡异的氛围,冰冷的温度渗入肌理——莫奕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浑身被汗水打湿。   湿漉漉的衬衫黏在身上极不舒服。   莫奕却没有管它,而是平躺在地面上,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刚才还没有觉得,现在他发现自己浑身都疼的厉害,撩起衣袖来一看,才发现自己的小臂和手腕上密密麻麻满满地印着都是青紫色的小手印,在他久不见天日的苍白皮肤上,如同浮雕一般地肿着,看上去颇有些惊心动魄的意味。   莫奕将袖子放了下来,劫后余生似的长舒了一口气,然后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低头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就在这时,莫奕看到,在自己刚刚躺过的地方,卷着一张泛黄的纸。   莫奕心头一跳,一股战栗似的兴奋如同过电一般流遍他的全身,他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在黑暗的玩具室中,那个女童细弱的声音:   “如果您可以离开的话,我会感谢您的。” 第三十八章   莫奕下意识地扭头看向背后。   布满灰尘的木门紧紧地阖着,与扭曲不平的门框严丝合缝地卡在一起,歪歪扭扭的字母下,小小的血手印一层层地叠在一起,在肮脏的看不清楚的门板上留下触目惊心的痕迹。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莫奕总感觉这些血手印……似乎变多了。   他深吸一口气,迫使自己将头脑中浮现的不详征兆抛在脑后,然后低下头,将那张卷起的纸张拿了起来。   指尖下传来粗糙而富有年代感的触感,竟然颇有厚度。   莫奕抿抿唇,伸手将那张纸张铺展了开来。   灰尘瞬间弥漫开来,在昏暗的壁灯下翻飞翩跹,朦胧了他的视线。   莫奕被呛的微微咳了咳,手上用力将灰尘抖掉,然后凝神向手中看去。   出乎他的意料的是,这其实是一张照片。   这是一张集体照。   皱皱巴巴,满身污渍。最明显的是,上面有许多棕褐色的小点不规则的沾染在上面,就像是喷溅上去的一般。   莫奕一愣,赶忙向照片的左下角看了过去。   那里正好缺失了一个角。   莫奕的心脏狂跳起来,使他不由得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他知道这是哪张照片了。   它就是那张待在挂在地下暗室内的相框里的照片,在大屠杀后,它被匆匆扯下,然后被换成了那个被送上绞刑架的女人。   那上面棕褐色的小点,就是被喷洒上去的孤儿的血迹。   莫奕从自己的背包里翻出了那张一角被撕下的相片,然后深吸一口气,将它缓缓地贴近照片。   矩角对矩角,缝隙对缝隙。   严丝合缝。   那张照片被补全了。   背景是昏黄灰暗的天幕下,阴森幽冷的孤儿院,孤儿院的门前,站着数排身材矮小的孩子,他们的面容模糊而僵硬,营养不良的瘦小身形犹如行尸走肉,无神的眼睛如同两个黑窟窿一般直直地注视着镜头。   在那群孩子的身侧,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高大而板正的严厉女人,穿着一如往常的朴素黑裙,看上去冷酷而不近人情,在她的身侧同样站着几个护工样子的女人,同样都是一副麻木而冷漠的表情。   在孤儿们的另一侧,一个与众不同的身影吸引了莫奕的目光。   那是一个中等身材的男子,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看上去平庸的几乎没有什么特色。他站在人群的角落,冲着镜头露出和善的笑意。   莫奕注意到,这个男人的手随意地搭在他身旁的一个孤儿的肩膀上,而那个孤儿的肢体明显僵硬,肩膀明显的一高一低,仿佛想要逃避他的触碰一般。   透过泛黄模糊的相片,能明显看到那个孩子脸上写着的情绪——   恐惧。   莫奕呼吸一滞。难道这就是那个小女孩把这个做给自己的报酬的原因……?   因为这个孤儿院的真正管理人就在这张照片之中吗?   莫奕的心跳愈快,他向着相片中的那个男人仔细看去,可是那男人的小半张脸被一小块褐色的血迹沾污,让人不由得有些膈应。   他伸出手在相片粗糙不平的表面用力擦了擦,滞留的浮尘被他的动作激起,扬到了半空中。   但是,或许是由于年代久远的缘故,那块棕褐色的血迹牢牢地停留在相片表层,完全没有松动的迹象。   莫奕本就没有抱太大的希望,便不再去纠结这个,而是重新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将照片打量了个遍,在确定自己没有什么落下的线索之后,将这张照片重新卷了起来,放到背包里,然后抬腿向外走去。   穿过幽暗漫长的走廊,在即将到达大厅之际,莫奕听到厅内传来了一阵窃窃私语的声音。   他心头一紧,赶忙加快步伐,向走廊尽头微明的光亮处走去。   刚刚到达大厅,莫奕就愣住了。   ——又一个牺牲者。   这次,是那个选择跟着赵毅成他们的新人。   她仰面倒在大厅的地板上,四肢犹如断线的娃娃一般扭曲地压在她自己的身下。   汩汩的鲜血从她的身下缓慢地蔓延开来,犹如死亡的花朵在缓缓地绽放着,她的胸口和脑袋各破了一个大洞,从创口能看到森白的骨头和内脏,以及破碎的颅骨内红白相见的脑浆。   她用一双残破的浑浊双眼,死不瞑目地盯着天花板,大片大片的鲜血在她惨白扭曲的侧脸上留下脏污的痕迹。   不是被绞死的。   莫奕的眼眸中染上凝重的神色:与其他几起死亡不同,这种杀人的方式……几乎如同虐杀。   就在这时,他的肩膀被人重重地拍了一下。   莫奕转过头去,只见王泽之正气喘吁吁地站在他的身后。   他看上去极其狼狈,衣服皱皱巴巴地挂在身上,头发乱糟糟的,浑身上下满是灰尘,仿佛在地上滚了一圈一样。他用手卡腰,脊背弓起,急促地喘着粗气,说不上来话。   莫奕伸手想把他扶起来,但却被王泽之的体重压的一个踉跄。   “……”   他若无其事地放开手,调转方向,拍了拍王泽之的背,帮他顺了顺气。   就在这时,莫奕发现,在王泽之的脖颈上,绕着一圈肿胀发青的勒痕,还在缓缓地渗出血迹,在偏白的皮肤上显得分外扎眼,   他的目光微不可察地一顿。   王泽之急促地喘了几口气,终于从上气不接下气的状态里缓了过来,他吞咽了一口唾液,然后有些惊魂未定地开口说道:   “刚才我……”   话刚刚出口,他和莫奕都同时一惊,王泽之原来温润的音色变得十分沙哑,犹如破铜锣一样,粗砾一样地硌着听者的耳朵。   王泽之咳嗽了几声,清了清嗓子,声音这才恢复了之前的音色,虽然依然沙哑,但至少不至于吓到人了:   “刚才……我去院长室了。”   莫奕闻言,目光瞬间严肃起来,他直起身子,凝眸看向王泽之,开口问道:   “发生什么事了?”   他定了定神,有些结结巴巴地说道:   “我现在知道你上次拿到时间表是多难了……我……我遇到了一个女人,”王泽之的脸上闪过一丝惊恐,他深吸一口气,下意识地抚上自己的喉咙:“我……我差一点就栽在那里了。”   莫奕一愣:“那你后来是……?”   王泽之苦笑一声,摊开手掌,只见他的手心里躺着一个小小的烧焦人偶,人偶的头颅整个歪倒了下来,脖子上有十分明显的勒痕。   他说道:“也是我托大了……如果不是这个在游戏商店里兑换的道具帮我挡了一下,恐怕我就要栽那里了。”   说毕,王泽之顿了顿,有些疑惑地抬眸看向莫奕:“你是没有带其他什么道具进去的,对吧……?那你最后是怎么全身而退的呢?”   莫奕闻言一愣,下意识地摸向自己被包扎的严实的左手。   其实现在已经不那么疼了,甚至可以做一些简单的动作,不得不说,“宋祁”的正骨手法真的不错。   莫奕垂了垂眼睫,掩住眸底一丝复杂的神色。   再抬起眼时,面上已经恢复了平常的冷静和理智,莫奕不着痕迹地环视了一圈整个大厅:宋祁并不在。   他倒并不是很惊讶。   毕竟一开始,他在提议分头行动时,就有这样的考量。   莫奕抿抿唇,重新看向王泽之,露出一个浅淡的微笑,含糊其辞地回答道:“大概是……运气好吧。”   见他这么回答,王泽之也不好继续问下去。   就在这时,王泽之似乎想起了什么,他的眼眸瞬间一亮,看向莫奕,语气有些激动起来:   “不过,这次遇险也不是没有收获。”   说毕,他用因兴奋和极其而有些颤抖的双手拉开自己背包的拉链,从包中拿出了一份皱皱巴巴的文件。   莫奕有些疑惑地皱起眉头。   他明明记得,自己上次在院长室时,分明基本上将大部分文件翻了个遍,那这些新线索是……?   突然,莫奕似乎想到了什么,双眼灼灼看向王泽之,语气有些紧迫地问道:“你这次进院长室的时候,里面是什么样子的?”   王泽之被莫奕毫无缘由的问题问的一愣,有些摸不着头脑地回答道:“嗯……就是普通的办公室的样子啊,没啥特别的,我进去之后,这份文件就正好摆在桌子的正中央,在我拿到它的时候……就……”   “就被袭击了?”莫奕毫无预兆地接过话头。   “嗯……是的。”王泽之一脸茫然地摸摸后脑勺,然后犹豫地点了点头。   莫奕的眼眸中闪过深思。   在他进入院长室的那次,他将整个办公室都翻得一团乱,桌子椅子全部翻倒,就连书架都被他整个推倒在地,而王泽之既然说,他见到的是个普通的办公室,那么就说明,在开启支线任务之后——院长室就如同这个孤儿院的其他屋子一样,出现了相同的变化。   不得不承认,这次王泽之冒着生命危险拿到的这份资料,是很有价值的。   莫奕的面部线条柔和了几分,从王泽之的手中接过了那份资料,打开正准备读时,他的目光无意间却从自己的腕表上划过。   5:02   他订的闹钟,没有响。   ——孤儿院的开饭铃,也没有响。 第三十九章   莫奕下意识地收紧手指,文件的封面出现细细的皱褶,蛛网一样蔓延开来。细瘦的指关节泛起用力的青白,看上去触目惊心。   他的嘴唇紧抿成一条直线,唇色淡的几乎消失。   发生什么事了?   为什么铃声消失了?   难道是餐厅里的倒计时……?   莫奕猛的抬起头,向餐厅的方向奔去,耳中被快步带起的风声灌满,使他几乎听不到身边的其他声音。   他在餐厅门口猛地收住步伐,堪堪停住向内倾斜的身体,然后眼疾手快地拉住跟着他跑过来的,满脸茫然的王泽之。   王泽之踉跄了两下,扶住餐厅的门框才稳住身形,他扶了扶歪斜的眼镜,脸上带着浓重的疑惑和不安,他张了张嘴,用沙哑的声音问道:“……怎么了?”   莫奕一脸凝重地翻过手腕,伸手指了指自己手表的表盘。   王泽之愣了愣,顺着莫奕的手指凑近一看,面色瞬间变得难看了起来。   不再打铃的原因暂且不明,但是这带来的结果则是不言而喻的——旧的时刻表,怕是不能继续使用了。   王泽之向后倒退了一步,看着餐厅的眼神都变了,毕竟,他还记得,第一天时,由于不知道时刻表而那个误入餐厅的那个玩家死的有多惨的。   他吞咽了一口口水,偷眼看向站在身边的莫奕。   莫奕正直直地看向餐厅内,一双颜色极深的眸子若有所思地眯着,餐厅里偏明亮的灯光和走廊里昏暗的壁灯将他的面容分割成了明与暗,越发显得五官线条利落而锐利。   他好像永远都是泰山崩于面前而不改其色,不管发生什么都是那样镇定而理智的模样,令人仅仅注视着他就感到安心。   这男人身上仿佛有一种奇异的魔力,令人总是不由自主地将他当做主心骨,下意识地想要相信他的判断和决策。   王泽之深吸一口气,开口问道:   “我们现在怎么办?”   莫奕闻言,快速地扫了他一眼,目光在他脖子上的伤口停了一瞬,然后回答道:“先给你包扎一下,然后我在你发现的资料里找找线索,再决定下一步怎么做。”   他从自己的背包里翻出绷带和伤药,递带王泽之的手中,然后转身向走廊外走去。   王泽之接过伤药,快走几步跟上他的步伐,一边走一边疑惑地问道:“那,那你现在是准备去哪?”   “大厅。”莫奕头也不回地扬扬手,回答道:“时刻表里,大厅基本上是个盲区,基本上很少明文规定大厅是否在某个时刻区间不允许进入。”   王泽之一想:是了,现在其实还并不确定就有的时刻表是否真的作废,在大厅待着是最稳妥和安全的方法。   想通这一点,他也精神起来,跟着莫奕向外走去。   大厅依旧是他们离开时的原样,没有任何变化的倾向,这让王泽之的心中稍安,伸手拧开刚才莫奕抛给他的伤药,开始动作别扭地给自己上药。   而莫奕则站在一旁,借着大厅里较为明亮的灯光,将手中攥了许久的那份文件打了开来。   纸张很新,平整而富有光泽,似乎是崭新的一般,这似乎是一份极其简明的协议,具体的交易内容被含混略过,只有一笔极大的数字写在纸张上面,显得格外扎眼。   莫奕把正文整整读了三遍,依旧感到一片云里雾里,完全不知道这份协议的拟定究竟是为了交易什么。   他皱了皱眉头,心中带着疑惑,翻到了下一页上。   墨蓝色的笔迹写成的签署日期瞬间越入眼帘:1919年3月11日。   莫奕一愣。   他记得,地下室的那两个兄弟的记录文件,日期是1919年3月10日,那么就说明,这份文件是在两兄弟记录停止后的第二天签署的。   并且,这个日期,那个被栽赃陷害假院长应该已经入狱了入狱了才对,所以,这份文件的签署人,应当大概率就是这个孤儿院的幕后掌管者了。   莫奕若有所思地盯着文件末端签署的一串花体英文,手指下意识地在上面抚过:   这份文件的签署人,应该是一位男性的字迹——这让他瞬间联想到了那张集体照中,站在孤儿身侧的那个平凡的男人。   莫奕不着痕迹地蹙了蹙眉头,深沉的眼眸黑不见底,他收回置于纸页上的手指,准备向之后翻去,但却只见自己捏过的地方留下了一个淡淡的墨蓝色指痕。   他瞬间一惊,看向自己的手指。   指腹处被墨水沾湿了,沿着手指上的纹路缓缓晕染开来,在指尖正中留下一个模糊半干的墨水印。   ——等等,墨水还没干?   莫奕捻着自己的指尖,若有所思地看着指腹残余的墨水被体温碾碎扩散开来,变成了两只手指间浅淡的颜色,如同淡蓝色的雾气附着在手指上一样。   餐厅里时钟的倒计时。   越来越崭新的孤儿院。   ——就像,时间在倒退。   而1919年3月11日,就是这个倒退的终点。   莫奕的心中陡然冒出这样的一个可怕的想法——他们现在,或许进入了当天的时间线,而他们现在深处的,是当年的孤儿院。   他的呼吸猛的一窒。   刚才在餐厅门口时,莫奕看到,那个时钟仍然在倒着走,并没有停下的迹象——而那时,时钟的分钟和时针,正好指在5点40。   莫奕低头看看表:现在是5点20。   也就是说,在10分钟之后,那个正在倒着走的时钟的时间……正好和他腕表上正着走的时间相重合。   就仿佛是——两条时间线的重合一样。   正当莫奕心烦意乱地思考着的时候,王泽之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将他从自己的思绪中惊醒了过来:   “那个……请问能帮我一把吗?”   莫奕的眼眸中闪过一瞬间的愣怔,仿佛没有意识到这个房间里还有其他人的存在似的,他循声望去,看到王泽之正一脸尴尬地捧着一把凌乱的绷带,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他。   一端的绷带胡乱地缠在他的脖子上,另外一端则绕在他的手上和肩膀上,还沾着一些伤药和半干的血迹,看上去狼狈不已。   莫奕了然:一个人给自己受伤的脖子缠绷带确实不是很容易。正好,现在硬着头皮思考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不如换个思路。   莫奕一边想着,一边将那份文件向自己的背包里一塞,站起身来,走到王泽之的身旁,从他的手中接过绷带。   灵巧细长的手指里,长而雪白的绷带妥帖老实,一圈圈地绕在王泽之的脖子上,还在脖颈侧面用利落的手法用医用胶布封的严严实实。   莫奕的指尖无意识地擦过王泽之裸露在外的皮肤。   冰冷尖锐的触感几乎激的王泽之不由得一抖,温暖光滑的皮肤上瞬间被激起一次鸡皮疙瘩,他下意识地偏开头颅,想要躲开,却只感觉,莫奕冰冷的手下一秒便离开了他。   王泽之缩了缩肩膀,伸手摸了摸脖子,小心地不触碰自己的伤口,用掌心温暖的温度把自己接二连三冒出来的鸡皮疙瘩按了回去。   他心下不禁有些疑惑:   莫奕这是身体虚寒到什么程度,才会让手冷的像冰一样呢。   莫奕倒是没察觉王泽之心里的那点弯弯绕,他帮他最后封住绷带之后,重新直起身子,漫不经心地环视着整个大厅。   就在这时,莫奕发现了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整个大厅里面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不知从何时起,那三个人竟然不见了。   莫奕的心头狠狠一跳,一种奇异的不详的预感如同充满水的海绵一般,充满支配了他的所有感官,压迫的他几乎难以呼吸。   他向走廊的方向走了几步,屏住呼吸,侧耳谛听着。   走廊深处暗沉的死寂深处是透不进光的黑暗,仿佛吞噬了一切声音一般,冷寂的安静犹如浸了水的毛巾,沉甸甸地压着人的口鼻。   莫奕又凑近了一步。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腕表——5点30   就在秒针划过表盘上的数字“12”时,整个大厅突然开始隐隐地震动起来,让莫奕猝不及防地踉跄了一下,然后有些站立不稳地扶住墙壁,才勉勉强强稳住身形。   他再抬起头时,整个大厅都大变样了。   干净崭新的吊灯在头顶散发着明亮的光明,墨绿色的壁纸和暗棕色的地毯纹路清晰,门口的接待台上一尘不染。   与之前尘土蒙蒙的孤儿院完全就是两个不同的建筑了,令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正当莫奕和王泽之面面相觑之际。   黑暗的走廊深处,却突然传来了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   以难以反应过来的速度,向他们这里逼近!   几乎下一秒就近在眼前! 第四十章   脚步声逼近。   心脏在胸腔里砰砰直跳,滚烫的热血瞬间直冲耳膜,嗡嗡的白噪声使身周的声音瞬间远去。   肾上腺素直线彪高。   莫奕的大脑还没有来得及的反应,身体就先于思想行动起来,他靠着危机关头爆发的力气,伸手一把拉着王泽之,向大厅的尽头的侧厅跑了过去。   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仿佛就在身后!   危急关头,莫奕用手掌撑在已经焕然一新的矮柜上,然后一个纵身,翻到了侧厅内。   王泽之也瞬间反应了过来——他紧随其后,也翻身跃入侧厅之内,与莫奕一起矮下身子,然后尽量将自己缩的越小越好,让侧厅与大厅相隔的低矮柜台遮掩住二人的身形。   ——这一切都在电光石火间发生。   脚步声进入了大厅内,在地板上敲击出急促而空洞的回响,近的仿佛就在耳边一样。   难以抑制的焦虑在心中蔓延开来。   他们的动作足够快吗?有没有被看到?   莫奕的心脏跳的极快,紧张的不确定性令他的额间渗出细密的汗水。   他伸出手捂住自己的口鼻,防止自己的喘息声暴露自己的位置。   ——但耳边仍然能够听到急促的呼吸声,仿佛恐慌的人所发出的焦躁的哮喘,令人也不由自主地把心提了起来。   莫奕微微侧了侧头,转眸看向蹲在自己身边的王泽之。   却对上了他同样看过来的目光。   王泽之的手也紧紧地捂着自己的口鼻,苍白汗湿的脸上泛着运动过后病态的红晕,一双棕色的眸子在镜片后睁的大大的,直直地看向莫奕。   莫奕一愣:如果不是王泽之……那会是谁。   大厅内的脚步声已经停住了,只有那粗重的喘息声伴随着喉咙里地低沉嘶哑的“喝喝”在空阔的大厅内回响,令人不由得心里发毛。   莫奕小心地挪了挪身子,将脸贴到了柜台与墙之间的缝隙间,透过缝隙看了出去。   视野细而窄,几乎无法转动,莫奕艰难地寻找着角度——   他愣住了。   大厅的地面上一片血红,血迹还在不断地蔓延着,在血泊里躺着两条修长的腿,还在不停地抽搐蹬动着。   莫奕的目光沉了下来:这绝对不会是之前牺牲的那个新人,因为在整个大厅开始向崭新方向变化之后,那个新人的尸体就和她身下的鲜血一起已经不见了。   那又会是谁呢?   挣扎喘息的声音越发激烈,伴随着犹如破风箱一般的“喝喝”声,听起来格外的渗人。   就在这时,只见那双小腿的主人似乎找到了挣脱的机会,突然猛地一曲,随着一阵激烈的撕扯声,那人似乎站起了身来,离开了莫奕的视线范围内,接下来便是一连串凌乱的脚步声与惊恐的喘息——   就在这时,只听“砰”的一声巨响。   枪声。   震耳欲聋的枪声在封闭的室内响起,几乎将人的耳朵震的发麻。   随着枪声落下,喘息声归于寂静。   一具人的身体重重地倒向地板,身形恰巧进入了莫奕的视线范围内。   莫奕的双眼微不可见地瞪大。   那是孙小岩。   她由于惊恐而扭曲的面容上满是血迹,灰白的失去生气的面庞直直地对着侧厅的方向,暴突的眼球内满是血丝,凝聚着犹未散去的恐惧。   她的嘴大张着,混合着唾液和血肉碎片的鲜血顺着下巴滑下,她白皙细长的脖子上有一条整齐的切口,避开动脉切断了喉管与声带,露出血红的筋膜。   莫奕抿抿唇,眸中闪过复杂的神色。   刚才他在大厅里听到的,应该是两个人的脚步声:一个是追逐者,一个是受害者。   而之所以自从刚才以来被追逐的孙小岩都如此安静,是因为她不是不想叫——而是不能。   莫奕的目光再次落在尸体上。   鲜血汩汩从尸体胸口的大洞流出,与她喉咙间的鲜血汇聚在一起,聚成一片血泊。   ——恰好与之前死去的那个新人胸口的大洞位置大小一模一样。   半空中似乎响起了一声轻笑。   莫奕一惊,再次凝神听去——却再也听不到那消散在空气中的笑声了,就如同这只是他的错觉一般。   就在这时,新的脚步声在安静下来的大厅中响了起来。   稳重的,不紧不慢的脚步,踩在血泊中,溅起轻微的水声,又再次磕在光滑的地面上,发出“喀”的一声轻响,仿佛踩在人的心口上一般,每一下都踩着心脏搏动的节律。   莫奕下意识地放轻呼吸,透过缝隙注视着大厅。   一个男人的背影出现在他的视野内,挡在了莫奕与孙小岩的尸体之间。   他身上的衣服是凌乱而皱缩的,被干涸与半干涸的血迹沾染,上面又叠加了一层崭新的血迹,几乎辨认不出原来的样子了。   莫奕一愣——这个衣服的颜色和质地,他有些眼熟。   那个人低着头看了死不瞑目的孙小岩一会儿,然后弯下腰来,伸手扯住她的两只手臂,将她扯着走廊方向拉去。   就在他侧身的一刻,莫奕看清了他的面容。   这个人是就是那个曾经冲他暴怒发火的新人,但是此刻,他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甚至是情绪波动,只有一脸的苍白和漠然。   而在他的一侧脸颊上——印着深深的血痕,似乎是被自己的指甲挠的,将半张脸挠的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鲜血淋漓地盖住了大半张脸,看上去触目惊心。   莫奕呼吸一窒。   那个人拖着孙小岩的尸体离开了莫奕的视线范围内。   沉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远,然后慢慢的消失在了走廊的深处。   王泽之长出一口气,一屁股栽倒在地,他伸长了下自己因为蜷曲太久而僵硬发麻的腿,这才发现,不过十几分钟的时间,他的身上已经被汗水完全浸透了。   他扭头看向莫奕,正想说些什么,但却被他突然的动作吓得一愣。   只见莫奕在原地呆了片刻,然后猛地伸手拽过背包,拉开拉链翻找着什么——   悉悉索索不过片刻,莫奕从包内拿出一张卷起的纸,然后抖落了开来,露出了一张孤儿院前的合影。   莫奕的目光聚焦在众人一侧的那个男人身上。   他屏住呼吸,再次伸出手指,抚摸上照片里他的面颊上的那块“血迹”:平整而光滑,没有丝毫的凸起和不平,也没有溅射装血液的不规则形状。   这不是干涸的血迹,而是本身就存在在照片里的——男人的胎记。   它的位置恰好就是今天上午时,那个新人一直在抓挠着的地方。   王泽之凑了过来,有些懵地看着莫奕手中的相片,犹豫地问道:“怎么了?”   他的声音使莫奕猛地从自己的思绪中惊醒。   莫奕将手中的照片卷起,胡乱地塞回自己的背包中,然后扭过头来,一脸严肃地看向王泽之。   他的面容苍白,越发显得眼眸漆黑,此刻一错不错地盯着人,总让人有一种直面刀锋的错觉,莫奕抿了抿几乎无色的唇,开口说道:   “这个孤儿院实际上是一个倒卖孤儿的窝点,趁战时人口流离发财,它被抓到了破绽,所以孤儿院真正的院长就推了一个假院长出去顶罪,使她被判了绞刑身亡,而真院长则趁机在孤儿院内善后处理证据——将所有地下室的孤儿灭口。”   莫奕突如其来的解说让王泽之一愣,下一秒他便明白过来,突然正色起来——这是在帮他开支线任务。   果然,莫奕的话音刚落,就只听那个熟悉的女声响了起来:   “当当当当,恭喜05号玩家王泽之,解锁本场逃生游戏隐藏剧情!   支线任务开启,完成支线任务将奖励丰厚积分,请玩家继续努力!”   王泽之神情一松,抬眼感激地望向莫奕,但却惊讶地发现,他的表情并没有同自己一样放松,反而是更加凝重起来。   莫奕等女声完全消失之后,抬起一双黑沉沉的眸子看向王泽之,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   “我怀疑,在开启支线任务之后,整个孤儿院的时间线在逐渐与过去重合,而在大厅完全变成崭新之际,就意味着两条时间线的完全重合,也就是说——”   “屠杀重演?”王泽之有些不寒而栗。   刚才发生的事虽然他没有看到,但是地上的鲜血和挣扎的痕迹却几乎告诉了他一切。   “……恐怕是”莫奕沉默了一瞬,开口回答道:“而那个新人应该就是刽子手。”   疑云在心中聚集,还有不少疑点还完全没有被解决。   王泽之还没有问出口,就只见莫奕从地上站起了身来,他扭头看向黑洞洞的走廊,沉声说道:“我有一个想法,得证实一下。”   他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语道:“在他来找我们之前,应该还有些时间……”   莫奕一边出神地思考着什么,一边转过身向侧厅外走去——他的步伐顿住了,目光落在了血泊的中央。   在刚才孙小岩的尸体躺着的地方,赫然放着一张雪白的纸条。   血迹在纸面上缓缓地洇开,染成几个血红的大字:   “FIND ME”   莫奕猛地抬头。   那只熟悉的玩具熊坐在走廊前,背对着一片黑暗,灰蒙蒙地眼睛直直地看向他。 第四十一章   玩具熊静静地坐在走廊与大厅的交界处,光明与黑暗在它的身后分割开来。   深棕色的绒毛虽然有些陈旧,但是依旧洁净而柔软,四肢完整——如同整个孤儿院一般,它身上的时间线似乎也回到了1919年。   莫奕盯着它,尚未缓过神来,就在这时,耳边传来了王泽之的声音:   “怎么了?”   他的声音使莫奕微微一走神,等他再向走廊处看去时,那只神出鬼没的玩具熊又如同上次一样消失不见了。   那张躺在血泊中的纸条仿佛也失去刚才附着在其上的魔力,被鲜红的血液浸透侵蚀,将上面鲜血写成的字迹缓缓吞没,不过数秒,就变成了一张跌落在血中的普通纸张。   莫奕皱起眉头,目光微沉。   为什么又是“找到我”?他跟着玩具熊的线索,从地下室内找到了两兄弟的身份,难道还并不算找到他们了吗?   这个重复的提示又是什么含义?   王泽之此刻走到了他的身边,有些疑惑地看向他,重新问了一次:“怎么了?为什么突然停下来了?”   莫奕回过神,再次深深地看了一眼那张已经浸没在血泊中的纸条,缓缓地摇了摇头,回到道:“没什么。”   说毕,他收敛心神,抬眸看向眼前的四条走廊——一道拖拽的血痕延伸进入了其中一条走廊中去,被逐渐浓重的黑暗吞噬,   拖着尸体的刽子手应该往那个方向去了。   莫奕转身向另外一条走廊中走了进去。   他举步迈入幽深的走廊中,光线瞬间昏暗下来,墙上的壁灯散发着微弱的光芒,照亮了壁纸上墨绿色的花纹,颜色恢复崭新的壁纸高高地一直贴到天花板,给人以无形的压抑感。   脚下的地板发出年久失修的吱呀声。   莫奕一边走着,一边在心底整理已经出现的线索。   现在整个孤儿院的时间线都倒回了1919年3月11日,而在这天,孤儿院的三百多名孤儿被屠杀了——现在,若要屠杀重演,则一方是施害者,一方是受害者。   然而,已死之人显然无法跟着孤儿院一起重新活起来。   那么这施害者和受害者就必须重新找人扮演。   那个之前找他麻烦的新人,很显然被孤儿院挑选成了施害者——所以他的脸上才会被他自己挠出与照片中那个男人相同的记号。   那么,他们——作为孤儿院默认的一员,自然是被安排进了受害者的角色内。   那么……这个安排是随机的,还是有选择性的呢?   莫奕微敛眼眸,下意识地轻扣指节。   王泽之拿出来的那份文件署的名字不少,并且显然是当天签署的——那么,这两顿突然变好的伙食,似乎也解释的通了。   有很大概率是专门为了款待宾客。   脚下的地面不再发出令人心烦的嘎吱声,反而变得安静而结实。   莫奕停住脚步,然后蹲了下去,趁着走廊里昏暗的灯光在地面上摸索着。   他摸到了地面上的缝隙,然后用力一掀,那张毯子被他整张掀起,露出其下泛着冷光的钢铁门板。   王泽之有些犹豫地开口问道:“这就是那个地下室的入口?”   莫奕抿着唇,点了点头,目光仍落在那铁门上——上次他来时铁门上的断锁已经不见了。   王泽之蹲了下来,伸手帮忙把铁门拉起。   潮湿阴冷的空气扑面而来,下面长而窄的楼梯随着铁门的拉开暴露在了眼前。   ——楼梯的尽头,透着一丝亮光。   莫奕走下了几节楼梯,然后探出一半身子,将毯子拉了过来,找好角度,将它重新小心翼翼地盖在铁门上,这样他们在楼梯下方拉上铁门,毯子就会重新盖好。   做完了这些之后,莫奕深吸一口气,稳下心神,率先向楼梯下走去。   王泽之紧随其后。   走到地下后,映入眼帘的果然是一片明亮:潮湿裸露的岩石墙壁结实高大,撑起一整片宽阔的空间,下面的小床摆放的整整齐齐,泛黄的床单破旧而皱缩,但却不似上次来时一般布满灰尘和污垢。   这里也同样回到了之前的时间线。   莫奕冲一脸讶异地东张西望的王泽之招了招手,然后穿过这个屋子,向那扇木门走去。   推开门,干净的墙壁映入眼帘,整齐的小床密密麻麻,与前一个屋子几乎完全相同,之前大屠杀留下的那些触目惊心的血迹已经完全消失了,整个屋子看上去平静而整齐。   莫奕扭头环视着整个屋子,目光在房间内的一侧停驻下来。   仿佛是为了坚定自己的决心似的,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抬脚向那个方向走了过去。   王泽之顺着莫奕朝向的地方看去,只见那个地方有一扇矮小结实的木门,上面用英语标识着——“护工室。”   他跟在莫奕身后,小心翼翼地迈腿穿过屋子里摆放的密密麻麻的的小床,走到了那扇木门前。   莫奕伸出手,握住冰冷的门把手,轻轻一拧,门便缓缓地打开了。   随着吱呀一声锈蚀的轻响,门内黑暗阴冷的气息渗透蔓延出来,几乎令人浑身发冷。   莫奕眉眼沉了沉,伸手打开自己的手电筒,再没迟疑,迈步向门内走去。   这门内是一条幽深的走廊,走廊两侧各有两间屋子,黑洞洞地敞开着,在手电筒微弱的光照下显得格外阴森。   莫奕用手电筒在其中一间屋子里晃了晃,照出了屋子里器物模糊的轮廓——一间屋子里有四张单人床,还有一些必备的家具,简陋归简陋,但却五脏俱全。   这里大概就是护工们住的地方了。   莫奕略微紧了紧握着手电筒的手指,继续向前走去。   在走廊的尽头,还有一间屋子。   手电筒的光柱在沾满脏污的门牌上扫了扫,印亮了上面的字母——“医务室”。   莫奕不着痕迹地松了一口气。   太好了,没有找错地方——这个孤儿院的人数如此之多,即使不管孤儿的死活,也要防止大规模疫情的爆发,以及保证护工人员的健康。   然而地面上没有找到,之前在地下室里也没有见到医务室的踪迹,那么极有可能就隐藏在某个没有打开的房门背后。   现在看来,他想的没错。   王泽之走上前几步,借着手电筒的光亮也同样认出了门牌上的字,他有些摸不着头脑地问道:“怎么了?医务室里有什么你需要的东西吗?”   莫奕侧了侧脸,若有所思地回答道:“……为了验证我的一个猜测。”   说毕,他伸手推开了医务室的门,率先走了进去。   医务室内出乎意料的干净整洁,手电筒照过的地方纤尘不染,所有物品都整整齐齐地摆放着,瓶瓶罐罐按照大小的顺序摆放在架子上,在手电筒的光照下反射着冷冷的光。   莫奕绕到桌子的背后,掏出刚才给王泽之包扎剩余的绷带,将自己的手掌包裹了起来,然后开始小心谨慎地翻动着桌面上的东西。   一张被翻扣着,压在最下层的照片吸引了他的注意。   莫奕将它翻了过来,黑白照片上的人赫然就是之前那张合照上的男子,他看上去年轻很多,臂弯里搂着一个娇小的女人,似乎是他的妻子。   他的半张脸上印着那大半个暗色的胎记,笑的十分亲切,而他手臂里的妻子面目和肢体都十分僵硬,眉梢眼角都写着恐惧。   莫奕凑近瞧瞧,突然发现,男人穿着夏装,而女人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被包裹的严严实实,就连手上都套着手套,似乎在掩盖着什么似的。   王泽之也凑了过来,他有些惊讶地看着莫奕手中的照片,说道:“这个,这个就是合照上那个男人吗?他是医生?”   莫奕的神色有点沉重,点了点头:   “咱们在楼上时,完全没有听到孙小岩的尖叫声,说明她的声带在一开始就被切断了,动作那么利落,经验如此丰富,没有专业技能是做不到的。”   “所以……幕后黑手不是他?”   莫奕唇角微抿,轻轻地“嗯”了一声。   他一边把照片放回原位,一边说道:“他应该是个虐待狂,所以孤儿们和这张照片里的女人才会那么害怕他,所以幕后主使才会派他执行杀死这么多孤儿。”   而且是……虐杀。   两人的神色都有些沉重起来。   突然,在寂静中,远处传来一声金属的轻响,然后是下楼梯沉重的脚步声,穿透安静的空气,震动着他们的耳膜。   莫奕猛地一惊——有人回来了。   他在最短的时间内,尽量以最快的速度将桌子上的东西恢复原状,然后和王泽之一起向外跑去。   医务室的门在他们的身后阖上。   没有岔路,一旦出去,必然会迎面对上。   脚步声越来越近,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人的心上。   莫奕心下越发紧绷,突然,他心里一动,伸手拉着王泽之,转身冲进了旁边其中一间关着门的护工室,然后将门重新合上。   二人矮身子,关掉手电筒,静静地伏在黑暗中。   脚步声更近了。   只听轻微的“喀打”一声响,外面的灯光亮了起来,顺着门与门框只见的间隙照射进来。   借着微弱的灯光,莫奕看到,在自己的正前方静静地摆着一张纸条。   它躺在灰尘里,上面用彩色的歪歪扭扭的蜡笔写着:   “FIND US”   作者有话要说:宋祁(掏出四十米长刀):作者你告诉我为什么我还没出场?莫奕(按住):别激动,宰她用2米的刀就够了,来,给你。 第四十二章   莫奕的呼吸微微一窒。   他的目光紧紧地盯在那张纸条上,门缝里透出的微光在纸条上印出一道清晰的光痕,将上面的字迹照亮。   从“FIND ME”到“FIND US”……?   莫奕的心中有点混乱,过多的思绪仿佛一团乱麻一般纠缠在一起,理不清头绪。   门外传来不甚清晰的吱呀声,在死寂的封闭空间内显得格外清晰。   应该是对方正在开门。   这个声音瞬间唤回了莫奕的神智,他的心随之剧烈地跳了起来,下意识地放轻了呼吸。   从刚才在医务室里观察到的细节来看,这个医生恐怕是个洁癖加强迫症。   所以刚才,莫奕在医务室内才会如此小心翼翼,尽量不去触碰和破坏里面的原有布局。   可是……他回来的太突然了。   然而,在那么慌忙紧张的情况下,莫奕并不清楚自己有没有出错。   门外一片静悄悄的。   耳边是自己急促的心跳声,在剧烈地收缩搏动着,澎湃的血液随着心脏跳动的节律冲击着血管壁,在死寂的环境内格外响亮。   “啪”的一声轻响划破了寂静,门缝外透过的灯光变得亮了些。   ——他把医务室的灯打开了。   莫奕屏住了呼吸。   隔着门板,一个阴冷粘稠的声音响了起来,在黑暗中犹如毒蛇嘶嘶的吐信:   “Someone has been here.”   【有人来过这里了】   心脏仿佛被人狠狠地攥了一把,大脑里警铃大作——   浑身的血液瞬间冰冷。   糟了。   在这样下去绝对会被瓮中捉鳖——!   莫奕心思如电,迅速地扫了一圈整个昏暗的房间,目光定格在门口的一张椅子上,心下瞬间有了主意。   脑海中一连串推论在瞬间形成,其间最多不过相差毫秒。   过大的压力下,莫奕反而变得异乎常人的冷静,他压低嗓音,在蹲在一旁的王泽之耳边快速地吐出一个字:   “跑。”   说毕,他猛地站起身来,扯起那张椅子就向外跑去!   到了门口,莫奕的余光瞥到,那个面目狰狞,半边脸上血肉模糊的男人正站在医务室的中央。   那人显然没有料到他们会直接从旁边的屋子中就那么明目张胆的窜出来,无声而木然的双眼中也不禁闪过一阵愣怔。   趁着这个机会,莫奕一个箭步上前,猛地拉住医务室的门,“啪”地一声将门合上了。   然后顺手将手中椅子的椅背卡到的门把手上。   门内传来后知后觉的“咔咔”拧门声。   跟在莫奕身后的王泽之目瞪口呆:“……”还有这种操作???   一声巨响在走廊内炸开——是枪声。   随着枪声,木屑飞溅,门上瞬间露出半个被轰的烂渣渣的大洞。   子弹重新上膛的金属碰撞声响了起来。   莫奕的声音如同一记警钟,将王泽之从愣怔中拉了回来:“愣着干什么,跑!”   王泽之回过神来,扭头跟上前面莫奕的背影,二人以最快的速度向门外跑去。   密密麻麻的的小床几乎成了他们的阻碍,毫不透风地挡在他们的面前。   二人跌跌撞撞地穿过被床铺填满,几乎没有空隙的房间,即使铁质的床角撞到膝盖,也无法减缓他们的速度。   身后再次传来巨大的枪响,和门板碎裂的声音。   莫奕心里一紧,不由得加快了步伐。   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紧随其后!   二人此刻已经穿过了最末端的房间,正准备穿过那扇隔开两间屋子的木门。   莫奕微微侧了下头,余光瞥到,自己身后出现的身影突然停住了——他的心脏突地一颤,迅速扭身将王泽之一把拉了进来,另外一只手猛地将门阖上了。   几乎就在同一时刻,枪声响了起来。   霰弹枪的子弹打到了并不牢靠的木门上,木屑炸裂开来,其中几片借着冲劲狠狠地扎入莫奕的手臂。   莫奕咬紧牙关,之前本就受过伤的手掌此刻抖的几乎难以稳住,剧烈的疼痛让他一瞬间停止了呼吸。   辛亏距离没有刚才那么近,不然这个木门也要被轰开一个口子。   莫奕当机立断,伸手扯来一旁的小床,铁质的床脚在地面上划出刺耳的声音。   王泽之心明眼亮地看到了他手上的伤口,急急忙忙也上手,二人合力将床铺堵住了木门,然后一同楼梯处跑去。   身后再次传来枪响,莫奕和王泽之也管不了更多,拼命顺着楼梯向上爬去。   随着“吱呀”一声轻响,头顶的铁门被用力顶开了,走廊里昏暗的微光透了进来。   这光亮犹如一剂强心剂一般瞬间注入了二人的心里。   身后传来门被再次轰开的声音和铁床推动发出的“吱呀”声——沉重的脚步再次追逐而来。   莫奕和王泽之一股做气,爬了上去。   铁门“咣当”一声落下,激起金属的回响,将地下的追逐声关在了下方。   铁门上传来凶狠的敲击声,哐哐地击打着,铁门随着击打声震颤着,激起一层又一层的积灰。   二人合力按住仍在晃动不已的铁门,用整个身体的重量施加在其上。   两分钟后,似乎下面的人也意识到了自己在做无用功,停下了对那铁门的摇撼和攻击。   莫奕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顺着自己的力道坐到了铁门上,酸软和疼痛的感觉瞬间蔓延上来,犹如洪水一般吞没了他的感官,几乎令他控制不住地战栗起来。   “刚才在下面,谢谢了。”   王泽之半是感激半的担忧地看着他,有些愧疚地问道:“你的伤怎么样了?”   莫奕有些艰难地摇摇头,深呼吸了几次,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王泽之看向他受伤的地方:莫奕的手臂下方的衣袖都快被鲜血染红了。   他不由得心里一紧,难以掩盖地愧疚涌了上来。   王泽之翻了翻自己的背包,找出了一瓶止痛药出来,倒了两颗在手心里,递给了莫奕:“吃了会好些。”   莫奕吞下药片,虽然面色仍然惨白一片,但却似乎平静了一些。   王泽之捧起他受伤的手臂,拿出自己便携的小刀,将他的衣袖划开,露出伤痕累累,血肉模糊的皮肤,他拧起眉头,叮嘱到:   “我帮你剔掉木屑,处理一下伤口,不然等一下行动不方便……不过,普通止痛片的药效没有强劲到让人的神经忽视掉这种类型的疼痛,你只能忍一下了。”   莫奕惨白着脸,点了点头。   十几分钟后,王泽之将剩余的绷带裹到了他的手臂上,结束了这场痛苦的治疗。   莫奕大喘着气,身上的单衣已经被汗水湿透,脸上一片惨白,一双黑眸愈发黑沉,一如既往的平静而明晰。   辛亏他对疼痛的忍耐里不低,要是放到寻常人身上,怕是要被疼昏过去。   莫奕尝试着活动了一下臂膀,扭头对王泽之说道:“我担心他在出来,你帮忙拖一些重物来压住铁门,我先坐在这里压着。”   王泽之点点头,有些不放心地叮嘱:“遇到什么不对劲就大声喊啊。”   莫奕笑笑,点了点头。   王泽之的身影逐渐被走廊昏暗的灯光吞噬,莫奕动了动肩膀,由于疼痛而汗湿的衣服此刻在阴冷的走廊里显得冷飕飕的,令他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下。   就在这时,他身下的铁门再次摇撼了起来!   莫奕连忙稳住身形,用双撑住自己自己的身体,用重力压住身下晃动的铁门。   但是,奈何体重不够,莫奕感觉在自己的挣扎下,自己正在被缓慢地举起来……举起来……   举起来……   莫奕一脸窘迫地放开嗓子喊道:“王泽之!帮忙!”   ——这次回去他不止要健身,还要增重!   王泽之跑了出来,帮他压住了铁门,然后举起了手中的东西冲他晃了晃:一把大锁,它赫然就是在时间线还没有回到过去时,那把铁门上应该有的锁头。   他眼疾手快,按住了还在震颤的铁门,然后一把扣上了锁子,钥匙一拧,将那扇铁门锁了起来。   金属的锁子重重地落在铁门上,发出重重的一声响。   二人放开手,退后了几步,看着那扇铁门重新回归了平静,然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莫奕退后了一步,感觉到自己脚下的触感似乎有些不对劲,他低头一看,只见自己的脚下正踩着一张纸条。   他弯下腰,捡起纸条,只见上面依旧写着:“FIND US”   莫奕顺手将纸条翻了过去,他不由得浑身一震,纸条背后也有字,上面写着:   “HELP US”   电光石火间,莫奕的大脑里瞬间闪过一个念头——刚才,在大厅里!孙小岩被虐杀时空气中传来的轻笑重新跃入了他的脑海。   莫奕猛地抬起头,语速极快地说道:“幕后黑手是为了掩盖罪证才决定杀死孩子的,对吧?”   王泽之对他突如其来的问题有点懵,想了想,点了点头。   莫奕继续说道:“那既然这样,简单的处决岂不是更方便快捷吗?为什么要把孤儿们带到地下室的一个房间内虐杀掉呢?”   王泽之一愣,目光中闪过沉思的神色。   是啊……这个问题他之前没有想到。   “还记得那份今天刚刚签署的文件吗?”莫奕抿抿唇,眸光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烁着,接着说道:   “或许是,真院长想要在散伙之前,或许是为了最后再赚一笔,或许是为了讨好某些给他庇佑的人——所以他给有这种特殊癖好的有钱人安排了一场秀。”   屠杀秀。 第四十三章   莫奕说完后,有些烦躁地地在原地踱步,眉头紧紧蹙起。   昏暗阴冷的走廊灯光下,他因失血而苍白的面容此刻更是惨白,紧抿着的唇瓣上也没有丝毫的血色。   王泽之从刚才莫奕的推论中缓过神来,背后不禁一阵发毛。   他堪堪地吞咽一口唾液,开口问道:“那个……既然我们扮演受害者,那个新人扮演加害者,那……谁来扮演围观者呢?”   莫奕有些凝重地摇摇头,回答道:“我不知道。”   他抿抿唇,有些不确定地开口说道:“在刚才,孙小岩被虐杀的时候,我好像听到笑声。”   王泽之闻言不禁浑身一冷,鸡皮疙瘩瞬间起了一层,他缩了缩肩膀,露出一个勉强的微笑道:“你……你别吓我啊。”   莫奕挑挑眉,没有回答。   他低下头摩挲着手中那张纸条,指尖下传来粗糙的触感,脆弱单薄的纸张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莫奕的目光在纸条上的字迹停驻这,眸光黑沉,一时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空气中的氛围一时寂静的有些吓人。   王泽之看他在那里翻来覆去地看着那张纸条,不禁有些打破了寂静,有些疑惑地问道:“那张纸上不就那几个字吗,你在看什么?”   他的话似乎惊醒了莫奕。   莫奕从自己的思绪中抬起头,漆黑的眼眸看向王泽之,但却没有在他的身上聚焦,仿佛直直地穿过了他一般。   他答非所问地说道:“我在想,尸体到哪里去了呢?”   王泽之一愣:尸体?   莫奕紧接着说道:“屠杀本来就是为了掩盖证据,所以三百多个孤儿的尸体,是绝对无法明目张胆地运送出去的,那它们会去哪里呢?”   王泽之的目光凝重了起来,他伸手推了推自己鼻梁上的眼镜,仔细地想了想,回答道:“会不会是连夜分批次运送出去了呢?”   莫奕点点头:“有可能。”   说毕,他举起自己手中的字条,把上面的字迹展示给王泽之看:   “可如果是这样,那为什么他们又让我们“找到他们”呢?”   答案呼之欲出——孤儿们的尸体,很有可能就藏在这个孤儿院内。   王泽之有些犯难地皱起了眉头:“可是这个孤儿院这么大,我们去哪里找呢?而且……”   他扭头看了看那个已经被落锁的铁门,它在黑暗中泛着冷冷的光,静静地躺在走廊的尽头。   而且,那些尸体,有很大的可能性——在楼下。   莫奕的眉头皱的更紧了些,他抬起头看向走廊另外一边光线明亮的大厅,突然似乎想到了什么:“我可能有办法了。”   话音未落,莫奕便转身向走廊外走去,背影消瘦挺直,逆光下看着竟然令人格外的安心。   王泽之顿了顿,拔腿跟了上去。   在大厅内明亮的灯光的照射下,地面上的血迹虽然已经半干涸,但是依旧触目惊心。一道长长的拖拽的血迹延伸进入其中一条走廊中,在光滑的地面上留下暗红色的痕迹。   莫奕开口道:   “既然我们扮演的孤儿院内孤儿的身份,那么……孙小岩在被虐杀之后,她的尸体肯定是要和其他孤儿堆放在一起的。”   王泽之在看到地面上的血迹时已经明白了,他接着说道:“只要跟着血迹走,我们就能找到尸骨了。”   莫奕笑笑,点了点头:比上个副本的江元白聪明多了。   二人顺着血迹,向走廊内走了进去。   这条走廊是众玩家休息的走廊,也是四条走廊中最长的一条,走廊的尽头被在昏暗的灯光吞没进入了黑暗之中,走廊的两侧并列着一模一样的房间,一共十二间。   地下狰狞的血迹停留在了走廊的开头,拖拽的血迹变成了大片大片的血泊,还夹杂着内脏和血肉的残片,就像是……被分尸了一样。   过多喷溅状的血迹几乎布满了走廊的前半部分,几乎掩盖了其他的痕迹。   莫奕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扭头对王泽之说道:“看来只能分头找了。”   王泽之无奈地点了点头。   莫奕负责走廊左边的六间,王泽之负责右边的六间。   莫奕转身进了左边的第一间屋子内,屋子里很显然也已经恢复了过去的样子,头顶的灯光也不复昏暗,明亮的光洒落下来,但却丝毫不能驱散人心头的寒意。   屋子里的地面上是滴落的不规则血迹。   莫奕绕着屋子走了一圈,四处敲敲碰碰,试探着墙壁下有没有隔层,弯下腰自己寻找着地板上的缝隙,试图找到向之前一样的密室。   ——只可惜都是实心的。   他有蹙了蹙眉头,转身向第二个房间内走去。   第二个房间内与第一个房间几乎相同,同样有大量的血迹,完全没有夹层隔间密室的墙壁和地面。   莫奕的眉头蹙的更紧了。   他转身从第二个房间走了出来,正好碰到了同样从对面走出来的王泽之。   王泽之拭了拭自己额头上的汗珠,问道:“你有没有发现什么?”   莫奕没说话,直愣愣地盯着他发呆。   王泽之心里一毛,抬起手掌在他眼前晃了晃:“怎么……”   他的话音未落,剩余的字便卡在了颤抖的喉咙里,一个音节都挤不出来——王泽之看到了自己举起来的手掌上沾满了血迹。   他有些悚然地抬头看向莫奕,却只见莫奕站在他的面前,一双漆黑的眼眸一错不错地盯着他,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丝血色。   他念念有词地低声道:   “under your bones,beneath your skin   I’m here with thee foever and ever”   王泽之一愣:这是……那个桌子上刻着的小诗?   莫奕面上的表情虽然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但他的眼睛却暴露了他不平静的心绪。   他说话的语速不由自主地加快:   “我之前一直以为这首诗的主语是作者,但是我想错了——这首诗的主语其实是玩家!”   王泽之一愣。   莫奕的呼吸略微有些急促起来,他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   “自从进了这个副本之后,我们每个人都在孤儿的骨头和血肉的下方!”   王泽之明白了过来,脸色瞬间变得青白了起来:“所以……尸体其实一直就在我们的头顶?”   莫奕点点头——他终于知道,在整个孤儿院的时间线还没有倒退之前,天花板上从未消失过的漆黑水渍来自何方,以及为什么这个孤儿院内的天花板总是如此低矮。   二人快步走入背后的房间,抬眼向屋内看去,果然,在天花板和墙壁之间的缝隙里,渗着暗红到发黑的半干涸血迹。   王泽之站在其中一张小小的铁床上,举起胳膊试探着触碰着渗血的天花板的那片区域,果然,天花板松动了一下,一道暗门被推了开来。   恶臭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呛得王泽之连连咳嗽。   他稍微踮起脚尖,打开自己随身携带的手电筒向上面照了进去,瞬间被里面的样子惊的说不出话来。   在昏暗的布满灰尘的隔间里,是密密麻麻的的骨骼,似乎是孩子的腿骨,在最靠近他这里的地方,躺着两条被切割下来的连着血肉的腿。   不用想也知道,这就是孙小岩被分尸后的一部分身躯了。   王泽之忍着作呕的欲望跳了下来,把刚才看到的景象如实复述了一遍。   莫奕沉着一张脸点了点头,说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整个孤儿院的上方,都是孩子们被分尸的遗骸。   或许是因为已经猜到了,这次的王泽之没有那么惊讶,但是依旧一脸菜色,毕竟任谁都不是很能接受自己在三百多具遗骸下待了将近三天。   莫奕一边转身一边说道:“走吧,咱们把其他的天花板也都打开。”   王泽之点点头,跟在他的后面向外走去。   他们穿过走廊,正准备向另外一个房间走去,然而,走到一半,王泽之却突然想起了什么,开口问道:   “对了,刚才我在上面只看到的孙小岩的……一部分,赵毅成和宋祁并不在上面,你说,他们会不会……?”   莫奕的步伐稍微顿了顿,回答道:“每个人都会被孤儿院安排角色,赵毅成应该也是。”   想到宋祁,莫奕微微犯了难,这个他可真不知道怎么解释。   “宋祁”是整个有些体制之外的,也不会有什么角色分配,但是他总不可能告诉王泽之这是阴魂不散的雾气化形吧?   莫奕皱起眉头,认真地想了想,说道:“至于宋祁,你就当他死了吧。”   王泽之:“……”???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   “我怎么不知道我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莫奕:#在背后说别人坏话被当场逮到了,怎么办,在线等,急#宋祁:#心上人在和别的男人相处的时候说我死了,怎么办,在线等,急。王泽之:“……”告辞。 第四十四章   莫奕:“……”   王泽之:“……”   ——难道在背后说别人坏话是什么召唤术秘技吗?   莫奕顿了顿,转过身去,一脸真诚地说道:“你没事真的太好了!”   王泽之:“……”大哥你的演技有点假啊。   宋祁背光站在走廊的尽头,身后大厅微明的光给他侧脸的线条镀上一层淡淡的光晕,身姿修长,脊背挺拔。   他一言不发,走上近前来,在莫奕的身前站定   宋祁轻笑一声,抬起手来,用指腹在他的脸上一擦而过。   冰冷的触感一触即离,莫奕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下意识地眨了眨眼眸,有些愣怔地向宋祁看去。   逆光下,宋祁的表情晦涩难辨,一双浅色的眸子专注地凝视着他。   他的声音如同平常一样:“有血。”   莫奕此刻回过神来,顺着宋祁的动作看向他摊开的手上,只见那修长白皙的指腹上沾着一点殷红,看上去格外醒目。   莫奕恍然:“哦,多谢了。”   说毕,他抬起完好的手掌,在刚才宋祁刚才触碰过的地方用力地擦拭着,苍白的皮肤上瞬间被他有些粗鲁的动作染上一层浮红。   莫奕看向站在身前的宋祁,问道:“还有吗?”   “等等。”宋祁的声音低沉,他伸出手掌将莫奕的脸捧了起来,用右手的大拇指在那片浮红上的剩余血迹轻轻地擦拭着,动作小心的犹如对待珍宝。   莫奕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愣了几秒,一时间来不及躲闪,被逮了个正着。   等他再回过神来是,已经感觉自己的脸颊陷在对方的冰冷的手掌内,修长的指骨温柔而不容拒绝地卡着他的下颌骨。   宋祁的脸也随着靠近,冰冷的吐息轻柔地贴近莫奕的脸颊。   呼吸交缠。   莫奕不由得脸热起来,仿佛对方的手心也沾上了自己脸上的温度一般,有些烫地熨贴着皮肤。   他尴尬地咳了咳,偏过头从宋祁的手掌中挣脱出来,然后不着痕迹地向后退了一步。   二人之间的距离瞬间被拉开了。   宋祁顿了顿,若无其事地放下停留在空中的手掌,说道:“现在没有了。”   王泽之一脸复杂地站在旁边,极其有眼色地抱着胳膊一言不发。   “……”为什么他总是有一种被塞了一嘴狗粮的错觉呢?   就在这时,莫奕似乎想起了什么,他扭头看向王泽之,开口道:“对了,你的额头……”   王泽之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自己的额头上还有之前从天花板上滴落下来的血迹。他讪笑着摆摆手,一边摇头一边后退:“我我我自己来,我有纸巾。”   拜托别让你旁边的那个人散发低气压了啊!他的眼神好可怕!   我一点也不想擦脸服务谢谢!   王泽之欲哭无泪。   莫奕有欲言又止地看了他一眼,把剩余的话吞进了肚子里:其实……他刚才是想提醒,之前王泽之在给他包扎的时候,已经把所有纸巾都放到他这里了。   突然,莫奕感觉到,自己的左手被什么冰冷的东西轻轻地碰了一下。   他一愣,看向自己的身边。   只见宋祁正一脸复杂地低头凝视着他剪掉袖口的小臂,上面被缠绕着厚厚的绷带,把他瘦弱的小臂裹缠的粗了一圈,殷红的血迹渗透出来,没有缠绕着绷带的苍白肌肤上满是淤血导致的青紫和干涸的血痂。   “你受伤了?”   莫奕不是很在意地点点头,回答道:“还好,不是很疼,还能正常活动,不会影响到接下来的行动。”   宋祁低垂着眼帘,有些艰难地动了动嘴唇,沙哑着声音道:“……对不起。”   即使知道对方是个立场不甚明确的危险人物,但是看到他此刻略有些脆弱的表情,莫奕也不由得心软了下。   他有些犹豫地伸出手,揉了揉对方的脑袋,声音罕见地放柔:   “又不是你的错。”   说毕,莫奕扭头看向站在一旁的王泽之,脸上恢复了一贯的冷静和理智:   “好了,寒暄也寒暄够了,当务之急是找到所有孤儿的尸体,咱们时间不多。”   在莫奕的背后,王泽之眼睁睁地看着,刚才还一脸神秘霸气大佬范的宋祁正一脸僵硬地站在原地,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窜红,耳朵尖上也是红艳艳一片,甚至令他怀疑对方是不是被蒸熟了。   ——怕不是被掉包了吧?!   ——王泽之一脸冷漠地踹翻了送到面前的狗粮。   ——   在宋祁加入进来之后,三个人的速度明显加快了,他们效率极高地从一个房间到另外一个房间,将头顶上的天花板破坏开来,让头顶的尸体重见天日。   并且,他们很快发现,只要是被打开了天花板的屋子,会缓慢地重新变得陈旧而破损,就像是屋子上施加的魔咒被撤掉一般,恢复到了曾经的时间线之中。   莫奕站在空空荡荡的图书室内,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用没有沾染血污的手腕拭了下额头上薄薄的一层汗珠,环视了一周已经开始剥落的墙皮,长舒了一口气:   “现在除了大厅,还有什么地方我们没有照顾到吗?”   王泽之想了想,摇摇头:“没有了吧。”   莫奕一边听着王泽之的话语,一边在心中统计着每个房间上方发现尸体部位的残片,然后得出结论:   大厅上方的尸骨,应该是孩子们的手臂。   莫奕微微垂了垂眼帘,长而黑的睫毛遮盖住眸子里复杂的神色,他顿了顿,接过了话头:“走吧,咱们去打开大厅的密室。”   说毕,他转身向外走去。   王泽之和宋祁跟在他的身后,也向大厅的方向走了过去。   进入大厅之后,三人合力将头顶的天花板打了开来,弥漫的尘土混合着腥臭与腐烂的气味,瞬间占领了每个人的感官。   就连莫奕都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他抬起头,看向站在椅子上,将半个身子探入天花板的王泽之,抬高声音问道:“你找到了吗?”   王泽之的声音闷闷地从头顶传来:“没错,是孩子们的手臂……嗯,还有孙小岩的。”   莫奕点点头,还没有说些什么,就只听天花板发出“咔嚓”一声响,令人牙酸的崩裂声传入耳膜,一道裂痕在天花板上蔓延开来,以极快的速度裂开蛛网似的缝隙。   莫奕心下一紧,暗道不好。   整个孤儿院本身就是粗制滥造的建筑,而在他们打开天花板之后,它的时间线重新回到了之前年久失修的样子——他们的行为很容易破坏掉天花板的支撑结构。   果然,整个天花板激烈地颤动了两下,然后整个塌陷了下来。   莫奕下意识地抬起手臂护住头,却不想一阵大力袭来,把他扯到一旁,半个身子瞬间陷入一个冰冷的环抱,鼻端萦绕着雨后松林中雾气的味道,妥帖而清冽。   莫奕一愣,放下了盖在脸上的手臂,恰好看到了宋祁抽身离去。   他掩饰性地清咳一声:   “你手臂上的伤口撑不住被砸到。”   莫奕抿抿唇,道了声谢,重新回眸看向大厅。   大厅的地面上一片狼藉,碎裂的天花板隔层在地面上乱成一团,头顶只剩下一层黑色的支撑面,灰尘窸窸窣窣地落下,尸骨和血肉混合着尘土落在地上——腐烂恶臭的味道愈发浓重了。   王泽之站在椅子上,似乎也被吓的一脸懵逼,不过,他上半个身子本就探在天花板上,所以几乎没有被波及。   他缓慢地抬头看看,又低头看看,最终僵硬地看向莫奕,露出一个尴尬的微笑:“……抱歉?”   莫奕摇摇头:“没事,本来这个天花板也该塌了。”   话音刚落,整个大厅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陈旧起来,墙皮剥落,壁纸皱起,恶臭的味道几乎化成实体,莫奕扭头看向身后,只见走廊和走廊深处的房间似乎也发生了相同的变化。   不同于他们刚刚进副本时房间的样子,那个时候整个屋子虽然陈旧,但是但是每个器物都保存完好,没有破损——完全不像是一幢一百年前的屋子。   而现在……整个建筑迅速变得破败起来。   仿佛……被整个拉回了真实的时间线。   几声“咔啦”的声响和重物坠地的声音走廊深处响起——想必其他几个屋子里的天花板也开始坠落。   恶臭的味道愈发浓烈。   莫奕上前几步,审视地地上的尸骨,目光不由得一顿——在满地上的手臂骨骼中,一双手臂紧紧地抱着一只布满灰尘的兔子玩偶。   他猛的一愣,再次上前几步,在地上的尸骨中搜寻着:   没有泰迪熊。   莫奕的眉头紧紧皱起,嘴唇抿的没有一丝血色。   他蹲下身子,也不嫌弃地下的脏污,开始一个个地数着地上的手骨。   数完,莫奕愣了数秒,然后转身奔入了其他的房间,细细地数着地面上散落的骨骼。   这个屋子里是头盖骨,数起来很难出错。   莫奕在数完之后,在屋子里转了一圈,目光有些茫然。   就在这时,耳边响起一个熟悉的机械女声,将莫奕的神智唤了回来:   “恭喜玩家莫奕,您已完成支线任务:解脱,任务奖励已发送至您的账户,请游戏结束后领取。”   莫奕猛的抬起头,黑沉的眸光注视着窗外:   距离游戏结束还剩1个小时。   支线任务已完成。   他抿抿唇,转身向大厅内走去,心中默默地说道:   这些尸骨里,缺少两具尸体。   准确来说,是一对兄弟的尸骸。   他们拥有一只泰迪熊。 第四十五章   莫奕向大厅外走去。   身边的墙壁变得脏污不堪,上面遍布灰尘与潮湿的霉菌,扑簌簌的尘土向下落着,壁灯歪歪斜斜地挂在墙壁上,要掉不掉地坠着,发出来的亮光愈发微弱。   莫奕打开了手电筒,就着惨白的光柱,艰难地迈过地上的拦路的骸骨和瓦砾碎片。   辛亏大厅里的灯光还在艰难地亮着,发出时明时暗的光芒。   莫奕加快步伐。   似乎听到了他的脚步声,宋祁和王泽之同时扭过头来看向他。   王泽之的眉梢眼角都带着些许的喜色,他推了推眼镜,有些激动地说道:   “支线任务完成了!接下来咱们只要等到时间结束,就能出去了。”   宋祁没说什么,只是稍稍上前一步,一双浅色的眼瞳紧紧地盯着莫奕,凌厉的面部线条微微柔和。   莫奕抿抿唇,说道:   “你还记得我告诉你的,那个一直给我们提供线索的泰迪熊吗。”   王泽之愣怔了两秒,显然不太明白为什么莫奕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提出这个问题,但他还是点了点头。   莫奕抬眸深深地看向他:   “那只玩偶的主人……不在这些尸体里面。”   王泽之皱皱眉,下意识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回答道:“嗯……可是支线任务完成了不是吗?或许是默认你找到大部分尸体就足够了?毕竟这个副本的难度不大。”   他说的话合情合理。   莫奕微微点点头,又摇摇头,没有回答。   他在原地站定,眉宇紧锁,一双黑沉沉的眸子里思绪极重,正缓慢地巡视着整个大厅,苍白的面颊上没有一丝血色,看上去犹如幽魂。   王泽之一愣,还准备说些什么,就只见宋祁扭过头来,淡淡地扫了他一眼,虽然对方没有开口,但是王泽之分明看到对方的眼睛中写着几个字:   不要打扰他。   王泽之乖乖闭上了嘴,但仍然忍不住用余光瞟向依旧盯着站在原地的莫奕,眼眸深处有着丝丝缕缕的疑惑。   ——这个副本的倒计时即将走到尽头,支线任务也已经完成。   他们揭开了这个孤儿院的真实面目,并且也找到了孤儿们的尸首……难道这还不算结束吗?   而莫奕此刻陷入了沉思。   他在心里一边整合着这个副本一路以来所得到的线索与疑点,一边发散着思路思考着。   他到底漏掉了什么?   太多谜团没有被解开,太多问题没有找到答案。   所以,虽然这次的副本虽然支线任务显示已经完成,但是莫奕心底不安的感觉越发浓重。   仿佛是那名为不确定的深渊在他的面前展开黑暗的巨口,冲着他冷冷地狞笑着,等待着猎物的自投罗网。   莫奕下意识地抿起唇角,强迫自己把思绪集中在当前最紧要的问题上。   ——为什么那对兄弟的骸骨没有在天花板上?   为什么明明二人的尸体没有找到,但支线任务却显示完成了?   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会是整个问题的突破口。   莫奕在心底梳理着玩具熊给他留下的每一个线索,以及自己翻倒的一切关于那两个兄弟的资料:一首小诗,一份档案,几个谜题。   突然,莫奕似乎想到了什么,他愣了一下,抬起头来。   塔纳托斯。   不管是希腊神话还是希伯来神话,每个神话里都有无数对有名的兄弟,那么写谜题的人为什么要选择塔纳托斯和修普诺斯这对即使在希腊神话中也不是特别出名的双子神,来给他提示呢?   之前在地下的时候,他太过专注于塔纳托斯背后的符号,而没有去思考——为什么对方要选择塔纳托斯作为象征。   塔纳托斯更加有名的称号,是死神。   他和自己的弟弟睡神修普诺斯负责的是,在夜幕降临时运送死者的躯体。   莫奕的心底突然涌起一阵战栗。   他的心中缓缓勾勒出了一个奇异的,但是却偏偏合情合理的解释。   莫奕的目光有些复杂,他向大厅内部走了几步,然后在王泽之的面前站定,吞咽了一口唾沫,润了润自己干涩的喉咙,开口说道:   “孤儿院的支线任务的完成,是找到其他受害者的遗骸,对吗?”   王泽之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不太确定地回答道:“按照现在的情况来看,应该是这样的没错。”   莫奕的声音又低了几度,空荡的大厅内激起空气中轻微的共鸣:   “如果说,系统判定我们支线任务完成其实是因为……它判定那两个兄弟是加害者呢?”   王泽之的背后瞬间冒出一层冷汗。   他越仔细想,这个推论的可能性就越大:那对兄弟如果真的是被判定的加害者,那他们找到的就是所有受害者的尸体,支线任务自然判定成功。   就在这时,走廊的深处,响起一个极稳极沉的脚步声,由远即近。   缓慢的掌声响起,黑暗中传来男人的声音:“精彩的推论。”   众人一惊,纷纷看向声音的来源处。   只见一个男人缓缓地步出破败扭曲的走廊,面容被大厅内昏暗闪烁的灯光照亮。   王泽之失声:“赵毅成?!”   莫奕眯起双眼,长睫掩盖住眸中的凝重——不,不是赵毅成,虽然是同样的面容和服饰,但是不管是表情还是动作,乃至整个人的气质,都发生了极大的变化,他面容暗灰,目光呆滞,就如同那个被附身了的新人一个模样。   他身后跟着的另外一个验证了莫奕的猜想。   衣服上沾满半干涸的血迹,半张脸上被血痂覆盖的面目全非的男人,手中拿着乌黑的枪管,面容麻木而僵硬,赫然就是那位被他和王泽之关在地下的“医生”。   受害者与加害者终于正式见面了。   以及,幕后黑手。   莫奕一把抓住宋祁垂在身侧的手掌,在他的掌心里写了几个字。   然后他若无其事地放开手,凝眸看向那个站在大厅另外一侧的“赵毅成”。   “赵毅成”抽动了一下嘴角,笑道:   “那群一直压制着我,不让我动弹的小臭虫们终于……怎么说,被你们“释放”了,我现在终于能活动了,多谢你们的帮忙了。”   他的声音嘶哑,犹如被火焰炙烤过一般:“现在,你们要永远留下了。”   就在这时,莫奕突然抬高声音问道:“——艾尔伯特和亚伦呢?”   “赵毅成”动了动僵硬的头颅,一双没有光泽的眼眸看向莫奕,然后缓缓地露出一个毒蛇一般的微笑:   “我不能动,当然得找个幌子让你们完成任务啊,两个无依无靠的孤儿岂不是最好的诱饵?”他的话音未落,两边的走廊处各显现出一个孩子瘦小的人影。   他们的四肢和头颅仿佛是被线吊着一般,木偶般地立在黑暗中,看不清面容和身形,但却令注视到他们的人不由得浑身发冷。   王泽之的脑海里乱糟糟的,仿佛天崩塌下来一样:纸条和泰迪熊……都是陷阱?都是诱饵?他们一开始就被这个孤儿院的鬼魂设计了?!   就在这时,他的身侧传来莫奕的冷冽清明的声音,即使到了这个时候,他的语气依旧沉着而冷静,仿佛没什么东西能够扰乱他的心绪似的:   “杀掉所有孤儿之后的残局不好收拾吧,即使你们有一整个地下室进行屠杀和分尸,把那么多具尸体运送上来再藏到天花板上,不是一个小工程啊。”   “赵毅成”的笑容收敛了些,转动眼珠盯着莫奕,没有回答。   莫奕自顾自地继续说道:“在我翻阅的档案里,这对兄弟是在这里待的时间最长的,也是年龄最大的,帮忙处理尸体是最好的选择吧,更何况在运送完之后还能直接处理掉,还不用担心秘密的泄露。”   “赵毅成”的面容上染上了薄怒:“那又如何?他们活着的时候是我的傀儡,死后也是。”   莫奕笑笑:“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他们又怎么会偷偷向我们求助呢”   越接近副本时间的结束,纸条出现的越发频繁,上面的人称也从“me”变成了“us”,并且重复地出现相同的句子,一张比一张的间隔时间短——直到最后一条纸条的背后,出现了明确的呼救:“help us”。   救救我们。   “赵毅成”的眉眼越发阴毒了起来,他笑笑:“不过是……”   莫奕打断他未竟的话语,语气冷沉地接着说道:“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他们又怎么会偷偷提示我,他们的尸体到底藏身在哪里呢?”   他的话音刚落,身后突然传来“喀拉”一声脆响!   宋祁不知何时竟然慢慢挪到了大门边上,伏下身子,在之前那几具吊死的尸体挂着的房梁下方,手指嵌入已经腐烂的地板,猛地一掀——   灰尘飞扬下,地面以下露出两具白森森的骸骨。   ——刚才莫奕在拖延时间!   “赵毅成”大惊失色,对身后站着的人说道:“杀了他们!”   身后的人表情麻木地举起黑洞洞的枪管,就在这时,那两个仿如木偶的孩子的魂灵仿佛被切断了控制的线一样,正常地站了起来,然后猛地扑向那个举着枪的男人!   “砰”的一声巨响,枪声打偏了。   随着一声嘶嚎,那个医生的身上骤然蔓延出大量的血珠,整个人仿佛脱水一般委顿在满是尘土的地上。   “赵毅成”此刻反而冷静了下来。   他整理了下自己有些凌乱的衣领,露出一个好整以暇的微笑:“你还没有找到旁观者吧?”   莫奕一惊。   “赵毅成”冷冷地凝视着他,表情仿佛尽在掌握:“在你完成支线任务的那一刻,你就已经逃不掉了。”   他的话音未落,整个孤儿院的墙壁竟然开始扭曲起来!   犹如活物一样搏动着,墙上显露出一张张微笑着的笑脸,之前莫奕听到过的轻笑声放大,诡异地在众人的耳边回响。   ——孤儿院本身就是旁观者!   还没有等莫奕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就听到不远处的宋祁大声喊道:“打开门!”   “赵毅成”循声看向声音的来源,脸上阴森的微笑却突然凝固住了,他似乎第一次看到宋祁一般,恐惧地直视着宋祁的浅色的眼眸,一反常态地大惊失色:   “……你?”   宋祁冲着他露出一个傲慢冰冷的微笑。   莫奕缓过神来,冲向大门!   “赵毅成”的声音几乎变调:“阻止他——!”   墙壁分裂出无数的触手,缠向莫奕!   但是为时已晚。   大门猛地洞开,无穷无尽的,浓郁到近乎实体的雾气涌了进来。   在视野被雾气吞没的前一刻,莫奕听到,在自己的耳边响起一个细小的童声:   “Thanks.”   【谢谢你】 第四十六章   无边无际的雾气带着冰冷的寒意,翻滚着无言的恐惧与悚然,沉默地吞没着一切事物。   什么声音也没有。   犹如所有的声响都被整个吞噬,只留下恐怖而荒芜的死寂。   但是那可怖的雾气却驯服似的绕开莫奕的身边,在他的身侧留下一小片空白,犹如寻常的烟雾似的,驯服地缠绕着他的手指。   莫奕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急促的喘息声几乎成为了整个空间里唯一的声音。   他下意识地按住自己的左胸,刚才的生死一线使他的心律飙到了最高,即使是现在,他的眼前依旧有些模糊和晕眩。   目力所及之处是一片纯白。   ——仿佛这个世界上再没有其他色彩一般。   这场豪赌,他赢了。   莫奕深吸一口气,将自己剧烈搏动的心跳缓和下来。   他在不久之前就猜到了,宋祁就是上个副本中的雾气   所以在刚才对峙的时候,他选择在宋祁的手心里写字,让他去寻找那兄弟俩的尸骸,而不是寻求王泽之的帮助,就是出于这个考量。   ——而且从“赵毅成”大惊失色的表情上看来,“宋祁”这个boss估计级别还不低。   莫奕抿抿唇,压下心底里升腾的强烈不安感。   其实他这么做——包括后来直接将孤儿院的门打开,相当于将他的性命赌在了这个不知喜怒,不清底细,危险至极的存在上。   这种超出掌控的感觉着实让人不爽。   仿佛是行走在轻飘飘的云端,脚下没有实处,身边的一切充满了危险与未知,被不确定的危机感所包围。   就在这时,眼前的雾气缓缓地聚拢了起来,如同上个副本的末尾一样,雾气中缓缓凝聚成了一个人形。   宋祁。   他的样子和在副本内有了些许的不同,极具攻击性的五官锋利而冷漠,瞳孔的颜色愈发浅淡了,仿佛是流动的浅灰色一般。   他站在不远处,开口说道:“你早就发现了。”   陈述句。   莫奕的眸子微微暗了暗,浑身上下紧绷了起来,没有回答。   “宋祁”继续说道:“倒是我的疏忽,毕竟……”   他只说了一半就停了下来,若无其事地换了个话题:   “王泽之我让他睡着了,等副本的时间到了,他自然会被传到现实世界。”   莫奕提起的心稍松。   他眯了眯眼眸,开口问道:“在副本刚开始的时候,那个女人开了一次门,你是那个时候混进来的吗?”   在那个时候,莫奕清楚的记得自己数的玩家人数是九人,而在那个女人打开门之后,再数就变成了十个人。   当时他还以为是因为环境太乱数错了——现在看来,很可能并不是。   “宋祁”的面容没有什么波动,他回答道:   “副本内我不能干涉你们的游戏进程,所以,门必须你们来开,不然我永远无法进来。”   这句话一语双关。   莫奕微微垂下双眼,唇角抿出一丝冷淡的弧度。   怪不得在刚才的时候,“宋祁”让他去开门,而不是自己打开门放雾气涌入。   “宋祁”缓缓地向前迈了一步,浓郁的雾气缭绕在他身周,他用同色的眼眸注视着莫奕,语气骤然变得又慢又沉:“你好像有很多疑问。”   莫奕看着他,没有说话。   他低沉的声音在空荡的空间中响起,带着丝丝缕缕的蛊惑意味:   “一个问题可以换一个问题,怎么样?不过……仅限这个副本内的,毕竟——其他的信息就算我想说,也没办法告诉你。”   莫奕抬眼看向半空中悬浮的荧蓝色倒计时:还剩十分钟。   这个买卖很划算。   他定定地看向“宋祁”,点了点头,然后开口问道:   “为什么孤儿院会是旁观者?”   这个问题从刚刚就开始纠缠着他了,那些付过钱的旁观者,明明除了屠杀当日之外并没有和孤儿院再有过什么关联,又怎么会成为孤儿院本身呢?   “宋祁”挑挑眉:“在开启支线任务之后副本会提高难度,在这个副本里,就意味着重演屠杀日当时的情形,所以它需要屠杀日当天出现的角色来帮忙完成重演。”   他继续上前一步,说道:   “副本会根据它自己认定的标准来划分角色,孤儿院这个建筑本身见证了发生过的一切,所以才会被选择为旁观者这个角色。”   莫奕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追问道:“那受害者和加害者角色分配是按照什么标准?”   “宋祁”笑笑:“这是第二个问题了。”   闻言,莫奕不禁有些懊恼地拧拧眉,然后轻轻颔首,示意对方发问。   宋祁问道:“你怎么知道那一对兄弟的尸骨埋在哪里?”   “第一,那对兄弟负责运送尸体。第二,他们用来给我们提示的线索是绞刑架(hangman)这个游戏。第三,而这个孤儿院内每次有玩家死亡,就会在那个地方出现吊死的尸体。第四,那首诗里的方位指向。”   说完,莫奕顿了顿,突然勾起一丝笑意:   “当然,还有就是,其他所有房间的地下和墙壁我都检查过了,没有暗层,门口是我唯一没有检查过的地方,当然可能性最大。”   他歪头想了想,继续说道:“……其实最后一点才是主要原因。”   宋祁的眉头不着痕迹地跳了跳。   ——所以那你刚才说那么一大堆是为什么?   得到答案之后,宋祁也不再含糊,结果莫奕问的上一个问题回答道:   “你们那天突然变好的伙食。选择吃孤儿的饭菜的玩家被选成受害者,选择吃贵重饭食的玩家被选择成加害者。”   莫奕皱起眉头:“可是孙小岩不是也……?”   宋祁回答的行云流水:“加害者只需要两个角色,而其他多余角色会被副本认定是偷吃了管理者食物的孤儿,是最先被追杀的对象。”   他说完,又向前靠近了一步,此时,他和莫奕之间的距离已经不过一臂之远了:“现在你差我两个问题了。”   莫奕无奈地点点头,抱住胳膊等对方发问。   “你是在哪里长大的?”   这个问题来的猝不及防,令莫奕不由得一愣,他抿抿唇,目光霎时沉郁起来:   “……莱德孤儿院。”   “你多大了?”   “……二十六。”   宋祁点点头,说道:“好了,轮到你了。”   莫奕的面容此刻有些苍白,他抬起黑沉沉的双眼直视着宋祁,问道:   “这个副本的难度本来应该不是很大的,但是现在几乎成了一个必死的局,为什么?”   宋祁的动作微不可察地一顿,他用浅灰色的眼眸看向莫奕,回答道:   “……因为我影响到了游戏进程,游戏提高了副本难度。”   果然。   所以这个副本从一开始,在看似平淡的表面下,隐藏的都是一个又一个致命的陷阱和套索,最终构成一个近乎绝对的死局——若非他们在最后关头打开了门,不然这个副本绝对就是他们的葬身之地。   莫奕看向宋祁,如临大敌地暗暗紧绷心弦,等待着他的下一个问题。   只听宋祁问道:   “你喜欢吃巧克力还是水果糖?”   ——啥?   莫奕一脸懵逼,晕头转向地看向宋祁。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不同于这个画风奇怪的问题,此刻的宋祁看上去颇为严肃,一双颜色浅淡的眼眸一本正经地盯着莫奕,专注等待着他的答案。   莫奕只好硬着头皮回答道:“……水,水果糖吧。”   “为什么?”   “……因,因为口味比较多?”   “好的,我记下了。”宋祁认真地点了点头。   莫奕:“……”???   你记下的都是些什么无关紧要的信息啊喂?!   莫奕抽空抬起头来,看向半空中悬浮着的荧蓝色倒计时:还剩最后不到一分钟的时间。   他的目光骤然肃穆,加快语速,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你认识我吗?”   宋祁笑笑:“我只回答关于这个副本的问题。”   莫奕换了一个说法:“你为什么救我?”   宋祁:“我只回答……”   他的话音未落,莫奕便打断了他,眼神凌厉犹如刀锋:“那么,这个副本里,你为什么救我?”   宋祁一愣,面部表情有些无奈:“”   他刚刚开口,莫奕就听到了一个熟悉的电子音乐:“恭喜您成功逃生!”   糟了,到时间了!   但是宋祁还欠他一个问题呢!   莫奕的眼前一黑,如同上次一样失去了意识。在他昏过去之前,模糊的目光掠过自己的手腕——   在他完全失去意识之前,莫奕脑海里划过最后一个想法是……   “所以……那个新手礼包,真的特么的就是个装饰品啊日。”   作者有话要说:   莫奕:“……被坑了。” 第四十七章   莫奕猛地从床上弹了起来,身上冷汗淋漓,心脏跳动的极快。   他浅浅地喘息着,有些茫然地环视着身边的环境,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   他回来了。   不同于上次醒来时翻天覆地似的难受,这次他显然适应了很多。   眼前是一片黑暗,笼罩着整个屋子,熹微的晨光伴随着夜色从未掩上的窗帘后透了进来,将房间里的家具照出了模糊的轮廓,看起来熟悉又陌生。   莫奕下意识地扭头看向床边的电子钟表,上面蓝莹莹的时间显得分外醒目:   4:20:01   正是他进入游戏的同一时刻。   而上方的一行小字上显示着今天的日期:5月12号。   距离他进入游戏整整过了36个小时。   莫奕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江元柔说的没错,游戏内的时间和现实内时间的流速是二比一,他在游戏内渡过了三天,等于在现实内过了一天半。   莫奕微微动了动自己僵硬的肩颈,酸麻的感觉瞬间蔓延开来。   他用胳膊撑着床边,让自己靠着床头坐了起来。   黑暗中,莫奕伸出手在墙上摸索着,然后“啪嗒”一声打开了床头灯。   柔和的浅黄色灯光亮起,将整个房间照的通明,莫奕看着眼前熟悉的一切,不禁有些恍惚。   他很快定下神来,伸手拿起了那张出现在在他床头柜上的纸条。   床头的灯光在细腻洁白的纸张上染上些微的晕黄,泛着浅浅的光泽,上面用低调的黑体字写着:“恭喜您成功逃生,感谢您的参与,祝您生活愉快。”   虽然不是第一次见了,但是莫奕依旧觉得槽点满满——一场一场逃生游戏轮过去,这生活怎么可能愉快的起来啊?   他将纸条翻到背后,只见上面写着一行字:“下次游戏开始于十天后,请玩家做好准备。”   在这行字下面,写着一行黑色的小字:“恭喜您寻找到隐藏支线,下次进入游戏时可领取支线任务奖励,祝您游戏愉快。”   莫奕微微眯了眯双眼,苍白的面容被柔和的灯光染上了些许的血色。   十天吗……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伸手探向自己随手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解锁开屏之后,自动跳出来一条来自江元柔的短信,时间是两天前:【你回来之后给我发个消息报平安呀,么么】   莫奕抿抿唇,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灵活地跃动着:【平安】   信息已发送。   不过现在才四点,估计江元柔醒着的概率不大,等她恢复估计就要到明天清晨了。   莫奕退出了短信界面,亮起的荧蓝屏幕映在他瞳孔里,他的手指在半空中停顿了许久,然后上网买了一张去往A市的飞机票。   ——A市,是第一个副本里的学校所在的城市。   手机传来轻微的震动,显示支付已经成功了。   莫奕深吸一口气,仿佛卸下什么重担似的。   他坐直起身子,舒展了一下僵硬的身躯,背后的冷汗使衬衫黏黏乎乎地沾在自己的皮肤上,极其不舒服。   莫奕把双腿从床上放下来,穿上了整整齐齐放在地上的拖鞋,准备去浴室冲个澡。   就在这时,莫奕的动作突然顿住了,他的目光直直地落在自己床头柜前的地上。   那个地方是个死角,当他躺在床上的时候是看不到那个地方的。   而当他坐起身子之后,那里就毫无意外的跃入了他的眼帘。   那是一个棕色的玩具熊,静静地靠在床头柜前。它身上的绒毛虽然有些陈旧了,但是却被保养的很好,在暖色调的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一双黑色的眼珠干净明澈,一点都不似之前的蒙尘样子。   在它的颈子上,绕着一条细细的白线,上面坠着一张折起的纸条。   莫奕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眼眸专注地盯着那只看上去极其熟悉的玩具熊,似乎生怕惊扰到它一样。   他缓了缓,伸出有些僵硬的手,将地上的那只玩具熊拿了起来,然后翻开了那张挂在玩具熊脖子上的纸条。   它与之前那张纸条是完全相同的质地和字体:   “尊敬的玩家:此为游戏内NPC自主赋予您的珍稀道具,请谨慎使用。”   自主赋予?   莫奕一愣,想起了自己在副本内时,耳边消散的那一声轻轻的“Thanks.”   他的心底倏地一软,陷入玩具熊棕色绒毛内的指尖被软软地包裹着,细细地蹭在他的指腹上,有些痒痒的。   突然,就在这时,莫奕的眉眼间染上一丝凝重。   ——这个垃圾游戏,只告诉他这是个珍稀道具,完全没有告诉他怎么使用啊!这不就和他那坑爹的新手礼包一样了吗?   莫奕最后看了一眼那条依旧缠绕在自己手腕上的丝带,眼中闪过了与当初的江元柔一样的悔恨。   好看是挺好看的……就是没用啊!   他上次的时候可是看重了好几个道具,正准备下手呢——商店里的东西是随机刷新的,随意下次进商店的时候能不能再遇到这些东西就纯粹看脸了。   莫奕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底的窝火——垃圾游戏!   就在这时,他听到自己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震动了两下,然后屏幕随之亮起:短信来了。   莫奕挑挑眉,没想到这么晚江元柔还没有睡。   他伸手拿过手机,屏幕上显示着新消息的内容:【你没事太好了!这两天我真的超级担心你,么么!】   莫奕犹豫了一下,回复道:【谢谢】   【……】江元柔秒回了一串省略号。   紧接着,仿佛不给莫奕回复的时间似的,下一条新信息又冒了出来:【你这样会把天聊死的哦!太冷淡的了!伤心!】   接下来是一串哭哭的颜文字。   莫奕:“……”大晚上的为什么这个人这么有活力啊?   他正准备把手机放回床头柜上,但却似乎猛地想起了什么——   莫奕指尖轻动:【那个你说会和我一起进游戏的资深者,他现在这么样了?】   对面沉默了好久,莫奕只能看到显示正在输入的泡泡一直在闪动着。   过了不久,一条信息发了过来,是不符合输入时间的简短:【???】   莫奕抿抿唇,正准备输些什么回复,下一条信息又来了:【我之前给你发过短信呀,宋祁在他的上一个副本里栽了……所以这次的副本只能你一个人去了,我还给你道歉了好久,然后你给我发消息说没关系。】   紧接着,一张截图发来过来。   那是一张消息记录,在江元柔发的一长串话下面,莫奕赫然看到,自己回复了一条:“没关系。”   身旁的台灯散发的光芒一时竟然有些刺眼,莫奕侧了侧头,眯起双眼好避开光线的直射,细长的手指下意识地摩挲着手机笔直平滑的边缘。他伸手点开自己的消息记录。   空空荡荡。   虽然他之前想到了这个可能性,但是当事实摆在他的眼前时,还是依旧很难令他接受。   那时时刻刻附在镜子上的雾气,偶然间瞥到的身影,无不指向同一个结论:   ——雾跟着他出了游戏。   莫奕深吸一口气,感觉自己的脑海里乱成了一锅粥,千滋万绪混杂在一起,几乎令他头疼,犹如什么无形的东西扼住了他的喉咙,令他不由得有些呼吸困难。   现在想来,这种情况发生的最大可能性,就是在第一个副本的时候,二人交换了血液。   之前吸食血液带来的厚重甜腥味似乎重新涌上了喉头,整个口腔都弥漫着铁锈的味道。   被他刻意不去想起的失控与疯狂也重新浮上了脑海。   莫奕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细瘦的指关节泛着用力过度的青白,手机屏幕莹莹的亮光印在了他的脸上,照亮了他面无表情的苍白的脸。   手中手机的震动将他重新拉回了现实中。   莫奕低头看去,只见只不过这一会儿的功夫,江元柔就已经发了好多条消息过来,一条比一条语气激烈: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突然问我这个?是出事了吗?】【你别不回答呀到底怎么了?】   莫奕抿抿唇,发了一条消息给她:【没事。】   发了这条之后,莫奕想了想,又发了一条信息出去:   【现在太晚了,明天聊。】   对面沉寂了下来,不再继续对他短信轰炸了。   莫奕长出一口气,将手机屏幕按灭,扔到了自己的床上,看着手机在柔软的床垫上弹跳几次,最终静静地盖在了床上。然后他转身走进了浴室,顺手将身后的门阖上了。   他伸手拧开热水的水龙头,蒸腾的氤氲热气伴随着哗啦啦的水流声逸散而出。   莫奕抬头看向镜子中的自己。   苍白的面容上眉眼漆黑沉郁,面部的线条轮廓缓缓被镜面上的雾气吞噬,最终他只能看到一片模糊中自己深色的双眸。   ——“我知道你在。” 第四十八章   哗啦啦的水流倾泄到了白瓷的洗手池内,激起翻着热气的透明水珠,水声在密闭的室内愈发清晰。   水雾弥漫,整个浴室都被白蒙蒙的雾气笼罩着,热气蒸腾。   莫奕苍白的脸上被水雾蒸起一丝薄红,但一双黑沉沉的眼眸依旧冷漠而理智地直直看着镜子,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他身上单薄的衬衫被空中湿热的水雾打湿,紧紧地贴在他的肌肤上,露在外面的皮肤上凝聚起小小的水珠,不知是水汽还是薄汗。   太难受了。   莫奕有些烦躁地抿抿唇,下意识地伸手扯了扯自己沾在身上的衣领,动作间露出小半截胸膛和锁骨线条。   他正准备伸手关掉水龙头时,却只见已经被雾气朦胧的镜面上,突兀地显现出一个手印。   莫奕心头一跳,专注地看向镜内。   那个手印从镜子的一侧开始滑动,将模糊的镜面上擦出一小片清晰的表面,正好框住了镜子上莫奕漆黑的眼眸。   莫奕深吸一口气,心中不知是凝重还是放松——   果然,那雾跟着他到了现实世界中来了。   他想了想,走出浴室从自己的床上拿起手机,然后重新回到浴室内。   莫奕在自己的身后关好门,等了一小会儿,待刚才已经稍微散去些许的雾气重新充满了浴室内之后,划开屏幕,调出了备忘录,然后放在了干燥的洗漱台上。   他眼眸微敛,开口道:“能打字吗?”   虽然是疑问句,但确实陈述句的语气。   手机屏幕上闪烁了下,键盘上的暗格跳动,仿佛真的有人在打字一样:“能。”   莫奕闭了闭眼睛,终于还是没有忍住,伸出微凉的手指按住自己隐隐跳动的额角,长长地吸了一口气。   这都是什么事啊。   先是出现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逃生游戏,隔三岔五地就要把他拉进去来一场生死时速,大大地挑战了他的唯物主义世界观,后来在游戏里竟然又出现了一个莫名其妙跟着他的雾气……   ——现在他居然还跟到现实世界里来了!   即使莫奕对这个游戏的本质颇有兴趣,但是,这么哐哐几座大山砸下来,他也吃不消啊!   莫奕感觉自己有点神经衰弱。   就在这时,仿佛注意到了他长久的沉默,手机上又自动显现出字来:   “第一次副本时,你吸我的血时带走了我的一部分本体。”   ——果然是因为这个。   莫奕有些头疼地捏了捏鼻梁,当时那个状态下的他几乎是失控的,完全不知道是什么冲动驱使他干出那么疯狂的事,现在好了,报应来了。   突然,他似乎想起了什么,浑身一僵,脸黑了下来:“所以……你就一直跟着我?包括睡觉洗澡?”   手机好半天没有反应,过了好一会儿才继续打出字来:   “我大部分时间都处于休眠状态。”   莫奕皱皱眉。   这雾气说的话他半个字也不相信,但是奈何他现在能做的事情不多,也没找到办法把这货重新塞回游戏中去,甚至没法找出制衡他的关键。   这种超出掌控的感觉非常不妙。   莫奕的眉眼沉了沉,面容上显现出一丝冷肃,他换了个话题:“我知道你删掉了江元柔的信息,还代替我回复了,这种事情我不希望再发生了。”   对方仿佛就等他说出这件事了,他的话语未落,手机上就已经忙不迭地打出一个字:   “好。”   下一秒另外一行字又跃然于屏幕之上:“抱歉。”   莫奕的眉眼稍缓。   接下来,手机屏幕上闪烁了几下,再次快速地打出了下一行字:“我要陷入休眠了,回见。”   打完之后,屏幕缓缓地黑了下去,深色的屏幕上印着一个还带着湿痕的水雾,缓缓地消散了——浴室里浓郁到几乎令人喘不上气的水雾似乎也消散了些许。   莫奕刚刚缓和下来的眉眼瞬间一黑。   倒是溜的挺快。   什么有用的东西都还没有打探到。   而且他还没忘,这雾还欠着他一个回答!   莫奕咬了咬后槽牙,走上前去关掉了仍然在哗哗淌着热水的水龙头。   一直充斥在耳内的水流声瞬间消失,一时竟然显得有些寂静。   莫奕此刻过于紧张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些许,一股倦意瞬间袭来,地心引力扯着他沉重的眼皮,他打了个哈欠,生理性的泪水从眼角溢出。   在副本里的三天以来,基本上都是神经极度紧张的状态,身体早已超过了负荷。   莫奕强忍着急剧袭来的倦意揉了揉眼睛,踏入了淋浴间内。   虽然心底还是有点别扭,但是现在的状况不洗澡太难受了,莫奕忍着心里怪怪的感觉,匆匆地冲了一个澡,换上了自己的家常睡衣走出了浴室。   他把自己酸痛的身体扔进了床里,几乎是脑袋一挨枕头就睡着了。   ——   莫奕是被照到眼皮上的阳光吵醒的。   他挣扎着皱了皱眉头,缓缓地睁开了双眼。   房间里被窗外斜斜照进来的阳光染的通红,夕阳将整个房间镀上了一层辉煌的金色,几乎令这个简单的房间变成了华美的厅堂。   莫奕眨了眨眼,好一会儿才从深度睡眠带来的茫然中缓过神来,他扭头看向床头柜上的电子表:现在已经是下午六点多了。   他这一觉足足睡了十二个小时。   莫奕揉了揉疼痛的额角,感觉自己的浑身上下犹如被火车碾过一般的疼痛不已,散架似的令人难受。   他艰难地坐起身来,痛苦地意识到了拥有一个健壮的体魄是一个多么迫在眉睫的事。   莫奕靠在床头缓了缓,伸手拿起随意地扔在一旁的手机。   屏幕上有几条江元白的未读信息,莫奕一一点开,发现里面的内容全都是:你身体怎么样啊现在安全了吗回来之后快给他回电话他担心死了啊啊啊。   其间还夹杂着无数意义不明的感叹号和颜文字。   莫奕:“……”仅仅是看着都觉得吵。   他关掉界面,给江元柔打了一个电话。   话筒里传来江元柔熟悉的声音,语气中有着掩饰不住的欣喜:“太好了,我就知道你没事的,这两天我和元白担心极了,你现在休息过来了吗?”   莫奕“嗯”了一声,瞬间被自己沙哑到近乎砂纸摩擦的嗓音吓了一跳。   他清了清嗓子,再次开口说道:“谢谢关心,我没事。”   简单的寒暄过后,莫奕把自己准备去A市的决定告诉了江元柔。   江元柔在电话的另一侧沉默了好久,莫奕也耐心地等待她回复,过了许久,话筒里传来了江元柔浅浅的叹息,她说道:   “你还是知道了啊。”   是的,江元柔从来没有告诉过他,游戏内副本和现实世界的关联。   莫奕稍稍敛了敛眸子,视线落在夕阳在自己被子上印下的殷红一角,那一抹灼眼的红,犹如太阳在坠落前疯狂和绝望的最后一瞥,挣扎着在沉没之前抓住的最后一片光亮。   他沉沉地“嗯”了一声。   面容上依旧是一派平静与沉着。仿佛一池沉静的水,什么东西也无法惊扰到他。   “这件事……我本来不想告诉你的,”江元柔的声音有点卡顿,但是很快便恢复了正常的语调:“看来现在我也没什么选择了。”   莫奕沉默地听着。   “其实,这件事我也是不久之前发现的,游戏副本和现实世界是相通的,我有朋友想探索这里到底有哪些关联,但是……凡是去寻找关联的,全部上都葬身在了下一个副本中,无一例外。”   江元柔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包括宋祁。”   莫奕垂下眼眸,长长的眼睫掩盖住眸子内的复杂与深思。   江元柔低低的声音从话筒中传来:“作为朋友,我非常不希望你以身涉险,请再多多考虑一下吧,拜托了……”   她的声音在最后几乎微不可闻。   ——自从参与这个游戏以来,她已经失去了太多朋友。   莫奕的手微微一紧,被子上被他攥出几道蔓延的皱折,他的声音中也罕见的有了歉意:“……抱歉。”   从这个游戏的秉性来看,发生危险的可能性极大。   但是,他绝不可能就这样坐以待毙,等待着对方掌握绝对的主动权,在对方制定的规则内苦苦求生——他从来都是规则颠覆者。   江元柔似乎也明白他下定了决心,只好长出一口气,说道:“好吧,既然你决定了,我也全力支持你的一切决定……请务必平安归来。”   莫奕的神色柔和了些许,突然似乎想到了什么,开口说道:   “对了,有一个叫王泽之的人,有兴趣的话,你可以去联系一下。”   江元柔在电话另外一头“嗯”了一声,然后问道:“他有什么特征吗?”   莫奕把对方简单地描述了一下,江元柔便爽快地应了下来,毕竟她是江家的大小姐,即使现在正在逐渐将权力转移,但是这点资源还是有的。   ——用江元柔的话来说:“毕竟他们可不都像你一样难找的。”   她的声音中带着一丝肉痛。   那个用来寻人的道具可贵了,花费了她一大笔积分呢。   在和江元柔又聊了几句之后,莫奕挂断了电话,从床上起身开始着手收拾东西。   第二天清晨,他就踏上了去往A市的飞机。   ——如此珍贵的十天自由时光,可是绝对不能浪费。 第四十九章   莫奕坐在颠簸的车里闭目养神。   封闭的车厢内弥漫着淡淡的皮革味道,介于刺鼻与舒适之间,也并不难闻,只能听到呼啸的风声拍击车窗的声音和车辆平稳行驶的发动机低哑的轰鸣。   早在第一个个副本结束之后,他就已经将这个案子的警方资料和媒体说辞大致整理了一遍,又连带着一些网上似是而非的小道消息和一些私人的内部资料,都被他一点不落地全都挖了出来。   赵秋岚的人生轨迹也显现出了清晰的轨迹。   不管是母亲在嫉妒与疯狂下杀死父亲,然后又试图进入学校谋杀赵秋岚未遂后自杀,还是后期的屡受欺侮,以及她突然失踪之后和学校的大兴土木。   都和他经历的第一个副本重合率高的惊人。   令人无法不将二者联系起来。   而根据他寻找到的资料显示,在赵秋岚死后,那栋旧的教学楼便常常出现一些“意外”事故,也传出过闹鬼的传说,一直从未被人重视,直到在有人在那里摔断了脖子,闹出了人命,那栋大楼才被彻底废弃,一直被当做仓库使用。   至于那个害死赵秋岚的罪魁祸首则是一直逍遥法外,并且很快便离开了A市,在赵秋岚死去十二年后,出车祸去世。   赵秋岚的尸体之所以会被发现,是因为学校决定重新整修,于是推倒废弃的大楼,施工队在大楼的地基中发现了一具尸骨,经DNA化验才确定尸骨的身份。   ——正是已经失踪二十二年的赵秋岚。   车体突然颠簸了一下,然后缓缓地停了下来,莫奕的身体随着惯性向前倾去。   前方的司机恭谨的语气随即响起:“赵先生,学校到了。”   莫奕浅浅地长叹一声,睁开了双眼。   他伸手扶了扶压在自己鼻梁上的无框眼镜,露出一个温和的无可挑剔的微笑:“多谢。”   说毕,莫奕整了整脖子上的领带,打开车门走了下来。   学校的资料系统和警方的数据库漏洞百出,对他来说,从里面顺藤摸瓜寻找到关于这个案件的所有资料容易的就像从小孩子手中抢夺糖果一般。   而那些俗套的“知情人的揭秘”,对他来说只不过是无意义的重复罢了。   ——他需要的,一些更加实打实的东西。   只可惜,或许是由于这件案子通上届校领导有关,和A市高层也有若有若无的牵连,这件事基本上成为了一件“不可说”的案子。   而那栋曾经教学楼内的遗物,也被深深锁了起来。   莫奕垂了垂眼眸,唇角划过一丝浅淡傲慢的笑纹。   所以,早在上个副本结束,莫奕发现了游戏和现实的关联之后,就开始不动神色地着手为今天的会面做准备了,包括给自己制造一个假的身份,以及散播一些“流言”。   见到车门打开,几个人瞬间迎了上来,为首的秃头中年男子急急忙忙上前几步,伸出手:   “赵先生您好,欢迎欢迎,请问您来这里是有何贵干呀?”   他之前就听说这位赵先生的大名了,他最近在A市风头正盛,做了不少慈善视野,也为不少学校捐献了很多财务,是个不可多得的金主。   这么想着,校长脸上的笑容不由得又灿烂了几分。   莫奕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面上带上了公式化的微笑,伸出手同他轻轻一握:   “不瞒您说,前一段时间在这里找到的赵秋岚,算是我的同宗表亲,我这次来,就是以表悼念的。”   校长脸上的笑容一僵。   从校园里挖出尸体,对每一所学校都是声誉上的巨大损失,流言更是强压都压不住。   而赵秋岚是这位金主的同宗……那就更糟了。   虽然死因现在还未公布,但是现在市内流传着不少或真或假的风言风语,而且,不管是哪种说法都对校方的名誉有着无法忽视的无损。   莫奕眯了眯眼睛,透过架在鼻梁上的眼镜打量着校长的反应,黑沉的目光里平静无波,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继续说道:   “当然,案件本身会由警方进行处理,作为亲属的我看到沉冤昭雪也是十分宽慰,此番前来,主要就是收敛一下她的遗物,好给家内长辈一个宽慰,当然,还有就是顺便和校方谈谈合作,为下一代的教育做做贡献。”   校长才刚刚垮下去的表情瞬间重新变得振奋起来,但下一秒又重新垮了下来。   莫奕颇有趣味地看着他变幻莫测的面部表情,突然感觉自己的手指似乎被软软地勾动了一下。   他的眉眼一收,面部表情瞬间淡了下来,眼眸不着痕迹地垂下。   视线下移。   剪裁得当的高级西装袖口露出纤细的腕骨,静静地垂在身侧,五指静态地自然收拢,看上去毫无异样。   下一秒,莫奕感觉自己的掌心被浅浅地挠了一下。   莫奕心头一突,抿抿唇,不动声色地收拢五指。   他大概想到这时谁捣的鬼了。   就在这时,校长的声音再次响起,他看上去有些为难,说话也吞吞吐吐的:“那个……非常抱歉了,赵秋岚的遗物并没有留下什么。”   下一秒,仿佛害怕莫奕转身就走似的,他的语速加快了几分:   “但是,之前那栋大楼的遗物我们都还有保留,那个,要不,您……?”   校长的话尾因不确定而微微放轻,到最后甚至有些心虚。   莫奕在心底微微一哂。   如果他直接要求见教学楼的遗物的话,校长绝对会认为他别有所图,从而疑虑多思起来,而当他认为这个主意是他自己提出来时,就会变得如此不设防。   莫奕的面上犹豫了数秒,终于还是有些勉强地答应了,然后便被面露喜色的校长欢天喜地地迎入校园内。   校长背过身来之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拭去额头上的汗水。   明明对方还是个年轻人,但是不知为何,在那双深色眼睛的注视下,总是让他有一种无所遁形的感觉。   此刻正是上课时分,众人穿过空空荡荡的走廊,走廊旁的教室内传来讲课的声音,步伐在地板上敲击出回声。   注视这个熟悉而陌生的走廊,莫奕不禁晃了晃神,瞬间产生了一种魔幻与现实相交织的奇异错觉。   透过明净的窗子,能看到校园不远处有一片正在施工的空地,半挖掘开来的地基裸露在外,显然已经暂停施工了。   这也是为什么学校最近这么缺钱,这才会如此急迫地抓住他伸出的橄榄枝。   莫奕收回目光,跟着身前的人,穿过两个连接着的走廊,终于来到了教学楼后方的一个紧锁的仓库内。   校长掏出钥匙,冰冷的铁钥匙与锁头碰撞的声音听起来颇为的空寂,随着一声刺耳的“哐啷”响,铁门黑洞洞地敞开了。   莫奕冲着校长礼貌地点点头,说道:“合作的话,你可以先和我的助理谈谈,我想一个人进去看看,缅怀下故人。”   校长表示理解。   莫奕最后冲他笑笑,转身踏入了仓库内。   偌大的仓库里阴冷而潮湿,弥漫着浓郁的灰尘味道,古怪地直往人的鼻腔里钻,使莫奕不由得被呛得咳了几声。   借着并不明亮的灯光,以及顶端灰蒙蒙的窗户内透出来的些许阳光,莫奕在仓库的中央驻足,环视着整个仓库。   这个仓库的顶棚很高,里面的空间异常的宽阔,里面堆满了积满灰尘的破旧桌椅与杂物。   缺胳膊断腿的椅子落魄地栽倒在地,同其他的一起堆积成一堆小山,地下有许多泛黄的书本埋在尘埃里,上面的字迹已然模糊。   整个仓库里静悄悄的,只能听到仓库敞开的门外传来几声初夏的蝉鸣。   莫奕深吸一口气,迈步在这个仓库里走动着。   就在这时,他感觉自己的衣角稍稍一沉。   或许是被什么东西勾到了吧。   莫奕没有理会,而是弯下腰拂去一张桌子上的尘土,眯起眼仔细地观察着。   下一秒,他的衣角再次被扯了扯。   莫奕一愣,顺着自己的身侧看去,恰好瞥到自己衣角处一丝尚未散去的细细烟雾。   莫奕掏出手机,划开屏幕放在桌面上,压低声音问道:   “有什么事吗?”   只见手机屏幕上的键盘开始自动地输入字符:“跟我来。”   紧接着,一股小小的轻柔的力道裹着莫奕的小拇指,牵引着他向着某个方向走去。   莫奕的眉眼严肃了起来,伸手拿起放在一旁桌子上的手机,跟着那股扯着自己的力量向着仓库的深处走去。   穿过好几块被打碎的黑板,还有一大堆破旧废弃的桌椅之后,那股一直缠绕在他手指上的力道消失了。   手机屏幕上显现出新的字符:“下面。”   莫奕拍了拍自己衣服上沾上的尘土,顺着指引,看向自己面前半张木头椅子的下方——他的眸光微微一怔。   尘埃中躺着一张焦黑扭曲的相框,仿佛是被烈火灼烧过一样,只有几个角落里还能看出原来银白色的痕迹。   它缺了一个角。   ——仿佛在提醒他,副本里的事情真实发生过。 第五十章   仿佛有什么无形的东西紧紧箍住了心脏,血液澎湃地涌入心房,逐渐急促的心跳声冲击着耳膜。   莫奕缓缓地弯下腰,伸出手去,将焦黑扭曲的相框从尘土中拾起。   冰冷而粗糙的触感硌着他的指尖,顺着神经末梢传入心底,激起一层凉意。   相框泛着腐蚀过似的黑色,黑色的粉末顺着莫奕的动作落下,混合在地面上的尘埃里,细细碎碎的刺痛着人的眼球。   他将手指卡在相框边缘的裂口处,拂去上面覆盖的黑色粉末与尘埃,露出其下浅浅的银色断口。   第一次进入副本时的画面再一次生动地跃然于眼前,记忆鲜活地翻涌出来。   幽暗阴森的楼梯间似乎永远也走不到尽头,模糊诡异的照片缓缓地露出恶意的微笑,刺耳的铃声后扭曲而变形的走廊,以及照片中伸出来的苍白的手。   以及,仿若梦魇一般汹涌而来的浓雾。   莫奕深吸一口气,心底翻上来的浓重压抑感使他几乎呼吸困难。   他下意识地看向自己放在一旁的手机。   只见手机的屏幕依旧亮起着,屏幕周围笼罩着一层淡淡的烟雾,仔细看去,亮起的屏幕上显示着一个熟悉的界面。   在玩贪吃蛇。   莫奕:“……”那种压抑阴冷的感觉瞬间烟消云散了呢。   他忍住扶额的冲动,转身继续端详着手中的相框,就当他站起身来的时候,一张纸从焦黑的相框背后滑落,缓缓地飘落在地。   莫奕动作一顿,弯下腰,将那张泛黄的纸条从地上捡起。   这正是他在副本中找到的那张皱皱巴巴的纸,上面用潦草的笔触画着一只无足鸟的图案,以及写着禁锢灵魂的术法。   上面模糊的字迹莫名地令人不舒服。   莫奕正准备将它放下之时,却感觉手中纸张的手感……似乎有些不对。   他下意识地捻了捻手中的皱皱巴巴的纸条,清晰的摩擦声随之响起,指尖下的触感告诉他——还有第二页。   莫奕皱起眉头,眉眼沉郁。   他敢肯定,副本内,这纸条绝对只有一页。   将那张纸页翻开,第二张纸露了出来,虽然依旧皱皱巴巴,但是上面的字迹却比前一张还要清晰的多,黑色的墨痕处似乎泛着浅浅的红,在泛黄的纸页上显得格外扎眼。   这是一封极其简短的信。   这封信显然是写给上任校长的,上面写清了这个银色相框长宽与质地,甚至精确到了毫米,并且在其后说明了作法的主要仪式。   根据信上的只言片语,这个银色的相框主要的作用,是辟邪,对于放在其中的相片内的人起着保护作用。而相框内要藏有被保护者的头发和指甲,简而言之,就是替身。   一方面将受害者的魂魄禁锢在大楼内,另一方面,则是放一个用辟邪之物保护起来的替身在大楼内吸引仇恨,使她无暇顾及已经远走高飞的正主。   计策又周密,又狠毒。   现在莫奕总算知道,为什么那些照片里伸出来的手对这个相框那么害怕了。   就在这时,放在身侧的手机上出现些微的响动,莫奕循声看去,只见手机屏幕上重新出现了备忘录的界面,输入法跳动着,一行行的字出现在了屏幕上。   “车祸后,杀人者的魂灵被怨念牵扯,无法离开世间,而他受到相框的保护,怨灵无法伤害到他。”   莫奕抿抿唇。   上个副本结束后,一些没有解决的问题和漏洞终于被补全了。   突然,毫无预兆地,莫奕的耳边响起一声熟悉的电子女声:   “叮咚!恭喜玩家莫奕!您已发现现实生活中重要道具,补全副本剧情!”   莫奕一愣,这是他第一次在现实生活中听到游戏的提示音。   那个电子女声继续说道:“由于您的出色表现,现邀请您加入高级玩家俱乐部,即刻起您已成为本俱乐部0589号候选成员!”   高级玩家俱乐部……候选成员……?   莫奕有点懵。   还没等莫奕反应过来,那个女声继续毫无停顿地向下说道:“下一副本将是否开启会员入会考验?”   这次,游戏似乎变得格外人性化了起来,甚至开始贴心地为莫奕解释起了入会考验:   “会员入会考验副本难度提高,获得积分将翻倍,一旦成功完成,将获得加入高级玩家俱乐部资格,享受豪华游戏体验!赢取最终大奖!   本关卡可由玩家随时主动开启,若选择立即开启,副本通关后即可获得额外积分奖励!”   紧接着,仿佛是给莫奕思考时间一般,那个女声贴心地顿了顿,继续说道:   “下一副本将是否开启会员入会考验?”   难度大幅度增加……   难道这就是为什么那些想要探索现实和游戏其中关联的人,无一例外地死在了下一个副本中的原因吗?   由于发现了现实中补全副本剧情的重要道具,于是便开启了会员入会考验副本。   然后被难度骤然提高的副本杀死?   听起来并不划算。   更何况,这个关卡可以由玩家随时主动开启,所以,即使下一个副本不开启,除了无法获得额外奖励之外,也不会有太大的损失……   莫奕开口正准备拒绝。   但下一刻,一个破碎的想法突然划过他的脑海,令他不由得顿住了。   不对。   那个真正的宋祁也是江元柔的朋友,在来之前不可能不知道这里隐藏的凶险——毕竟莫奕本人就是从她的口中得知的。   但是他还是死了。   要知道,立即开启会员入会考验副本的奖励,还没有丰厚到大家愿意放手一搏的份上,虽然要富贵险中求,但是也要在保证自己生命安全的前提下。   更何况,这个入会考验副本可以随时手动开启,也并不急于一时。   大部分的人的想法肯定是——积攒够足够的道具再来挑战。   所以,拒绝立即开启的人数绝不会少。   然而,他们全都死了。   死在下一个副本里。   莫奕不禁脊背生起一阵凉意,顺着脊椎骨蔓延到脖颈,裸露出的皮肤上也被激起一层小小的鸡皮疙瘩。   再加上这个游戏充满恶意和坑爹的各种机制……此刻这么贴心,绝对有猫腻。   即将脱口的话语在口腔内转了一圈,终于从莫奕的唇齿间挤了出来:   “开启。”   他的话音刚落,那个女声无缝响了起来:“会员入会考验开启成功,将在下个副本开始时启动,祝您游戏愉快。”   紧接着,如同来时一样,那个女声毫无预兆地消失了。   阴冷的仓库内此刻又重归寂静,只能听到仓库门口模糊的细语声,以及透过墙壁传来的学生的喧嚣声。   莫奕深吸一口气,调转目光看向自己放在桌子上的手机。   手机已经黑屏了。   之前笼罩在手机屏幕前若有若无的烟雾也消失不见了。   ——大概是重新陷入休眠了吧。   莫奕一边想着,一边伸手将手机从桌面上拿起,重新揣回了兜里,然后抬脚向外走去。   今天他来的目的已经基本达到了,也是时候离开了。   ——————   头顶太阳高悬,在明净无云的天空中挂着,显得格外的刺眼。虽然现在还是初夏,但是阳光早已显现出了它潜在的威力,用火辣辣的温度炙烤着人们的皮肤。   莫奕正走在出飞机场的路上。   他早已换下了那身看似好看但实则束手束脚的西装,重新穿上了他平日里常穿着的衬衣,袖口习惯性地挽起,露出修长的小臂。脸上的无框眼镜也已经摘下,看上去年轻的就像一个青涩的大学生。   就在这时,他的电话铃响了。   莫奕步伐一顿,从口袋中掏出手机,按下了接听键。   “怎么样,A市之行还顺利吗?”   听筒里传来江元柔暗含担忧的话语,莫奕笑笑,正准备说些什么,还没有张嘴,他的目光就微微地一沉。   他没有办法对江元柔透漏任何关于高级会员俱乐部的事情。   准确来说,是游戏不允许。   莫奕顿了顿,话锋一转,有些含糊其辞地回答道:   “多谢关心,我没事。”   江元柔本就是聪明人,听到他这么说也就不再细究,只是笑笑答道:“那就好。”   突然,莫奕似乎想起了什么,开口询问道:   “江元白……他怎么样?”   听到莫奕的问话,听筒的对面也沉默了,在自己这里稀少的人声背景中,他只能模糊地听到听筒中传来对面浅浅的呼吸声。   过了好一会儿,江元柔才回答道:   “后天他的第三个副本就要开启了,虽然他表现的倒是很轻松,但是我……不是很放心。”   莫奕耐心地听着。   江元柔顿了顿,仿佛下定了决心似的,继续说道:   “我准备下一个副本陪他进去。”   莫奕并不意外,他平淡地“嗯”了一声之后,回答道:“你们注意安全。”   江元柔轻轻的笑笑:“没关系,苟命为主,支线为辅嘛!”   她还没有说完,就只听江元白咋咋呼呼的声音从背景中传来:“莫哥你回来啦?你都没有回我消息!”   江元柔笑眯眯地把自己傻弟弟的头推开,冲着电话里继续说道:“对了,等下我找人带你去上次的别墅一趟,我有个小惊喜送给你。”   说完,她啪地把电话摁了。   莫奕捏着自己黑着屏幕的手机,心里有点发虚——他怎么有一种不详的预感呢?   他走出飞机场,正好看到一辆车缓缓驶来,黑色的车顶在正午的阳光下反射着炫目的光芒,然后在他的面前慢慢停了下来。   车窗缓缓地摇了下来,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那人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抬起左手,将唇边叼着的香烟夹在指尖,缓缓吐出的烟雾模糊了他的面部轮廓,但莫奕依旧能看到他脸上大大的笑脸:   “好久不见啊。”   沈磊??   作者有话要说:   上联:虽然要开学,但我依旧要日更。   下联:只要不养肥,我就往头铁前冲。   横批:下章新副本 第五十一章   莫奕一愣。   他这才想起来,在上个副本结束之后,江元柔来找他时曾经提到过,她之所以知道沈磊从副本内安全出来,是因为——沈磊是她带入行的。   二人有私交并不奇怪。   不过数秒间,思绪就已经在心中转了一圈,莫奕很快收敛了脸上的愣怔,表情淡淡地冲沈磊点了点头,露出一个克制而礼貌的微笑:   “是的,好久不见。”   说毕,他身后拉开车门坐了进去。车门在身侧合拢,发出浅浅的一声闷响。车外的喧嚣与人声瞬间被挡在了窗外,一直在攀升的热度突然消失,只剩下车内空调的清凉。   车内弥漫着浓郁的烟草味道,莫奕猝不及防被呛了几口,咳嗽了起来。   沈磊一边发动车子,一边透过后视镜看向他,摁灭了烟头,笑道:“闻不惯烟味吗?那我掐了。”   莫奕压着声音又咳了几声,嗓音也变得有些嘶哑:“……多谢了。”   车窗被沈磊微微摇下一个缝隙,车外清新的空气随着均匀的车速涌了进来,驱散了车厢内略有浑浊的草气息。   接下来的路程里,二人一路无话。   莫奕摸不准江元柔让沈磊来接他的目的何在,而沈磊也仿佛就只是来单纯地当个司机似的,一路上认认真真地开着车,毫不多话。   寂静笼罩在车内,莫奕只能听到汽车驶过路面的平稳隆隆声,与由于隔着车窗而显得格外模糊的城市内车辆的喧嚣。   就在这是,熟悉的异动轻轻拨动了一下他的手指。   在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掌出若有若无地触碰着,仿佛一缕极轻的微风一般,痒痒的骚动着他的掌心。   莫奕的手掌下意识地一收,眉宇处浅浅地蹙起。   他抬起眼眸看向坐在驾驶室内沈磊,只见他依旧全神贯注地盯着路面状况,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异动。   莫奕咬了咬牙。   他都要怀疑这雾气是故意的了——要么是在他不方便说话的时候露头,要么就是露头之后很快休眠,也太狡猾了吧!   那种熟悉的感觉再次从手边传来。   ——它似乎胆子比之前大多了。   不再只是绕着他的手指打转,而是向上移动了些许,柔柔地环绕着莫奕线条突出的腕骨,贴上了他手背流畅的线条。   几缕雾气顺着他手背的凹陷划入手指与手指之间的缝隙,蹭着他的掌心。   莫奕的表情有些微妙。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是觉得,这感觉就像是——在和什么人十指交缠一样。   他挣动了一下手指,感觉到自己手周毫无滞感的空气,没有任何被束缚的感觉。   莫奕抿抿唇,将自己心中奇怪的感觉抛在脑后,伸手从自己的裤兜里掏出了手机。   ——打开了贪吃蛇。   然后把手机放到了司机的视角盲区之内。   那层薄薄的朦胧雾气罕见地滞住了。   莫奕有些疑惑地挑挑眉:嗯?难道他理解错误?难道它不是想要玩游戏吗?   就在这是,车身缓缓地颠簸了一下,然后停了下来,沈磊扭头看向莫奕,笑了一声,说道:“到了。”   莫奕不动声色地按掉手机屏幕,然后将手机重新揣回了兜里,抬眼向车窗外看去,只见那个精致的小别墅简约而颇有情调,矗立在层层叠叠的绿意中,在正午灿烂的阳光下看上去格外漂亮。   沈磊的声音再次想起:“你先进去吧,我去把车开进车库。”   莫奕点点头:“也好。”   他拉开车门走了下去,走进了别墅之中。   一进门,莫奕就吃了一惊。   整个别墅内部的结构似乎被改了个遍,和他上次来时完全不同了,原先精致优雅的内部造型似乎被拆了个精光,被黑白金属的极简风格代替,门口立着一块牌子,上面简单地勾画着什么。   还没有等莫奕走进过去,看清上面写的是什么,就只听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边传了出来:“莫哥?”   莫奕一愣,循声看去。只见一个人影出现在了旁边的走廊口处,那人伸手扶了扶眼镜,冲着莫奕露出一个拘谨的微笑。   王泽之。   莫奕并没有很意外,他只是微微地弯了弯眸子,冲他笑道:“叫我名字就好,莫哥太生疏了。”   王泽之连连摇头,说道:   “不行不行,莫哥你真的太厉害了,说真的如果不是你,我绝对没办法从那个副本里或者回来的!”   他似乎突然想起来了什么,有些咬牙切齿地说道:“这个副本绝对不可能是个普通的低难副本!人少时间多,但是难度可一点都没低!什么垃圾游戏!”   莫奕:……其实这次还真的不是游戏的锅。   就在这时,莫奕似乎发现了王泽之奇异的穿着——他穿着一件贴身的白色背心和运动短裤,露出久不见天日的苍白四肢,肩膀上还搭着一条白色的毛巾,额头上也渗着汗珠,看上去就像刚刚运动完了一样。   莫奕踌躇了几秒,有些犹豫地开口问道:“那个……你这是才跑步回来吗?”   听了莫奕的话,王泽之表情瞬间一垮,镜片后的双眼泛着泪光,可怜兮兮地看着莫奕,有些结巴地说道:“他……他们说我身体太虚……”   莫奕心中瞬间涌起一阵不妙的感觉。   下一秒,他不详的预感应验了。   只听身后传来沈磊爽朗浑厚的声音:“既然大家都见面了,那我就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江元柔请来帮你们特训的健身教练,也兼职营养师,毕竟在副本里,锻炼好身体才能提高存活率啊!”   莫奕的身子僵住了。   他想起了在第一个副本时,沈磊给他的评价:“小伙子你身体也太差了,即使是坐办公室也不能这么缺少运动,在游戏里很容易死的。”   原来……竟然是……职业习惯吗……   沈磊仿佛毫无所觉地走上前去,穿过莫奕和王泽之之间,走到二人面前,伸手推开了刚刚王泽之出来的那扇门。   简约的金属装潢的房间中,摆满了高档的运动器材,样式各异,琳琅满目,仿佛步入了高端顶尖的健身馆中一般。   ——江元柔竟然财大气粗地把整幢别墅,改装成了私人健身房。   在莫奕和王泽之绝望的注视下,沈磊冲他们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咧开的嘴里白牙闪闪发亮:   “让我们开始吧。”   ——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里,江元柔和江元白依旧没有回来。   死在游戏中的人,在现实中无一例外会变成失踪人口——他们如同人间蒸发一样,在整个世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整个世界就像是将他们遗忘了一样。   江元柔说,玩家一旦死在游戏中,他们就将慢慢地,毫无所察地被现实世界所遗忘,就像是这些人被从世间抹去一般。他的朋友和亲人只会对他留有一个模糊的印象,甚至很难主动想起来他们的存在。   直到莫奕要进入游戏之前,江元白和江元柔依旧没有回到现实中来。   莫奕很早就已经收拾好自己背包里所需要的东西了。   他站在自己房间的中央,环视了一圈这个熟悉的屋子,视线最终定格在了挂在墙上的时钟上:   还有五分钟。   他很希望江元白和江元柔没有死,毕竟根据江元柔所说,这个游戏也存在时长高达十天半个月的副本,虽然遇到的几率很小,但是也并不是没有。   莫奕垂下眼眸,盯着这个放在自己脚边的背包。   背包上深色的皱褶在灯光下看上去仿若深深的疤痕,刻在尼龙制的布料上,令人不由得心底一阵压抑。   而且,在这几天里,雾气再也没有出现。   就像是陷入了深度的休眠一般,即使是低声呼唤也没有踪影。   莫奕再次抬眼看了墙上的钟表一眼:还有三分钟。   他用手指攥住背包的带子,用力一提,将包背到了自己的身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放松下来。   这次的副本,是“会员入会考验”。   犹如一道迷雾横亘在他与前路之间,令他无法窥得之后的命运。   心底涌起浓重的不安,沉沉地压在他的心头,带着他的心脏向着无底的深渊坠去。   莫奕最后看了一眼自己手上的腕表——   时间到了。   下一秒,他眼前一黑,身边的场景骤然变化,再次踏入了那片虚无的黑暗中。   那个机械的女声再次传来——“欢迎候选成员莫奕回归游戏,积分结算中……”   莫奕注意到了游戏系统对自己称谓的变化,不由得眯了眯双眼。   “结算成功!恭喜候选成员莫奕完美达成B(A+)级隐藏任务’解脱’,奖励积分4000(7000)点,开启游戏商店。”   这次,在女声说话的同时,在一片虚无的黑暗中同时显现出荧蓝色的字迹。   后面括号里的字迹是红色的,灼灼地刺着莫奕的眼球。   他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   辛亏难度提升之后,积分是按照提升后的难度结算的,不然可就亏大了。   下一秒,莫奕眼前的场景再次变了样,他从一片漆黑虚无的空间里转换到了一片颇有科技感的湛蓝色之中,眼前漂浮着无数的图标。   这次可见的行数比上次要多了一倍,但是其他的行列依旧是不可见状态的一片灰白。   莫奕粗略地扫了一眼那些可以供他购买的商品,发现上次见到的商品基本上都没有出现,眼前的商品完全又是新的一批了。   这次的他十分谨慎小心,再三确认再没有什么道具是要消耗他的购买次数的,挑挑选选选出了一共价值1000多积分的道具。   在按下付款键的那一刻,那个女声重新出现:“道具购买成功!已成功发送到玩家背包内,祝您游戏愉快!”   湛蓝色被虚无的黑暗再次吞噬,女声似乎被放到无限大:   “游戏传送中……”   作者有话要说:   莫奕:手机给你,去玩贪吃蛇,别来烦我了,乖。   雾:“……”你当你哄小孩吗!摔! 第五十二章   眼前一阵天翻地覆,如同大片大片的色块打碎后重新交融,占领了整个眼球,顺着神经刺入大脑。   耳膜被混沌的白噪声占领,莫奕头晕目眩地感到自己的脚接触到了实处,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次他是站着传送至副本内的。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没有反应过来的神经支撑不住突如其来的重力,心引力拉扯着莫奕向地面倒去。   莫奕有些慌乱地伸出手来在空中挥舞,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等待着接下来的疼痛。   一只铁箍般的手从旁边伸了过来,扶住了他的胳膊,一阵大力袭来,将他整个拉了起来。   莫奕虽然被扶着站定,大脑仍然一片混沌。   他有些茫然地转头看向扶着自己的那个人,下意识地说道:“谢……”   下一秒,莫奕的声音就被卡在了喉咙里,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了。   只见那人也同时看向他,线条优美的唇抿出一道锋利的弧度,一双颜色浅淡如雾气的双眸紧紧地盯着他,仿若深灰色的海洋。   他低笑一声:“小心点。”   莫奕的眼眸不受控制地瞪大,他压低声音:“你——”   突然,这时候,他才想起来……其实到现在,他都不知道雾气的名字。   “无名雾”是第一个副本中的游戏提示,“宋祁”是他借用的别人的名字。   莫奕一时不知道怎么称呼他,不由得愣在了原地。   这时,身旁传来了一个陌生的男声:“新人?”   莫奕循声回头,只见一个高个子的男子走了过来,有些疑惑地环视了一圈,然后问道:“怎么了?”   他这才发现,那个男子的视线直接穿过了雾的身躯,仿佛没有看到那里还有一个人似的,毫无波动地划了过去。   莫奕一愣,扭头看向站在自己身边的雾。   只见他冷峻的眉眼上带了一丝笑意,举起一只手指压在了颜色浅淡的唇上,做了一个口型:   “嘘。”   莫奕定了定神,扭头看向那个男子,露出一个自然的微笑:   “不是新人。”   他皱起眉头,抬抬下巴示意道:   “只不过第一次遇到这种样子的副本,被吓了一跳而已,谢谢关心。”   那个男子接受了这个说法,了然地点点头,眉宇间也随之浮上一丝忧虑,他低声说道:   “这种情况我也是第一次遇到,这也……太奇怪了。”   是的,这次的副本的确诡异非常,要知道,原先的副本基本上都是位于封闭的室内,门窗紧锁,无法逃脱。   然而这次……   莫奕缓缓地环视着整个空间,目力所及之处满是虚无的黑暗,黑暗中扭曲蠕动着无边的恶意与危险,环绕在他们身处的这个平台上。   这次的副本竟然是半开放的空间。   脚下的地面是松软的土地,整块平台像是漂浮在无垠的黑暗中一般,犹如被沉入毫无光亮的,浓郁到近乎实质的漆黑深海,压的人几欲窒息。   而在平台的正中间,矗立着一幢歪歪斜斜的建筑。   它看上去似乎已经非常老旧了,扭曲而奇怪的建筑风格看上去令人格外不舒服,陈旧而布满灰尘的屋顶上甚至有一块凹陷下去,扑簌簌地向下落着尘土。   整栋建筑看上去奇形怪状,和正常的房屋结构几乎完全脱节,几乎使人惊异它为什么还没有倒塌,也令站在屋子前的人根本无法看清整个屋子的全貌。   灰蒙蒙的玻璃覆盖在窗子上,犹如布满恶意的眼睛一般窥探着屋外,门廊中的大门半敞着,里面是一片漆黑,仿佛在悄声低语着什么一般,等待着猎物的到来。   ——而莫奕等人,就正站在这栋屋子的门廊前的空地中。   还有玩家在陆陆续续地被传送到副本内来,他们的身形几乎是凭空在黑暗中出现,除了个别眼疾手快站住脚的,其他的一个个也都像莫奕一样猝不及防的向下摔去。   莫奕面上不动声色地看着,在心底默默的计数。   虽然他知道每个玩家被传送进副本的时间是不同的,但是这也是他第一次见到其他玩家被传送到副本内的场景。   莫奕不着痕迹地眯了眯双眼,漆黑的眼眸里一片沉郁。   不多时,玩家的传送就结束了。   看着那些面部表情各异,或茫然或惊恐的玩家,莫奕苦中作乐地想到:   这就是副本是开放空间的好处了——不会再有闹腾的新人。   毕竟这个漂浮在黑暗中的屋子和诡异的屋子实在太过超出常识,没有人能够再无脑地把这当作整蛊游戏。   这次由于大家都是被传送至同一个地点,不需要重新再次聚集起来,所以,那个空灵的游戏声音很快便响了起来:   “您好,欢迎大家来到大型真人逃生游戏——STAY ALIVE。”   女声在整个漆黑冰冷的空间内环绕着,听上去格外的诡异与渗人。   “您唯一的任务是:在古宅里存活7个小时。   以下为给您的提示:   星期一出生,星期二受洗,星期三结婚,星期四生病,星期五病重,星期六死去,星期天被埋入土里,这就是所罗门格兰迪的一生。   祝您游戏愉快。”   平铺直叙毫无感情的机械女声缓慢地念着节律感极重的句子,在这样的环境下令人不由得心惊肉跳。   莫奕一愣。   这个提示……他听到过,这是一首十九世纪英国的童谣,流传很广。   莫奕皱紧了眉头,抬头看向包裹着这片平台的一片虚空,只见随着女声话音的落下,漆黑的没有一丝光亮的空中浮现出了熟悉的荧蓝色倒计时:   6:59:56   所罗门格兰迪的一生只有七日,而这次他们的存活时间正好是七个小时……   ——这里面会有什么内在关联吗?   他深吸一口气,将心头随之涌现出来的无数疑问压下。然后抬眸看向面部表情各异的众玩家。   这次一共有17名玩家。   资深者占比不低,至少有十人。   莫奕抿抿唇,有些疑惑地皱起了眉头。   虽然这次资深者数量不少,但是……却依然有新人加入。   在进入游戏前,对这个副本,莫奕有两个猜测,一是,整个副本就是会员入会考验副本,参与者都是高级玩家俱乐部的候选成员。   二是,这是一个难度很高的副本,运气不好的新人和资深者被传送进来,完成副本的会员候选人成为俱乐部高级会员,而其他未成为候选成员的玩家则是仍然按照通过高难度副本的奖励来结算。   ——既然这次的副本有新人的加入,那么第一种猜测就很显然被推翻了。   那么……难道是第二种?   莫奕的心下莫名有些不安。   被传送进来的几个新人一个个都目瞪口呆地环视着这个离奇到超乎常理的空间,一双双瞪大的眼眸中满是对未知的恐惧。   恐慌的情绪在人群中蔓延发酵,膨胀着占据着每一丝空隙,挤压着每一缕可供呼吸的空气。   就在这时,一个女性资深者走上近前,打破了凝滞的气氛。   她身材高挑修长,清秀的眉宇间泛着淡淡的不耐,冲着这群瑟瑟发抖的新人们开口说道:   “第一,这个游戏是真的,在游戏里死亡等于现实世界的死亡,第二,我建议你们好好留意游戏给的提示,能救命。”   她顿了顿,锐利的眼眸环视了一圈安静下来的平台,继续说道:   “还有就是,最好不要单独行动。”   她的话音落下,仿佛打开了什么开关一样,人群中响起了低低的抽泣声,那个资深者有些烦躁地皱皱眉,不再说些什么,转身打量起了在这块平台中央的扭曲房屋。   其他资深者也纷纷散开,在这块狭窄的平台上寻找着线索。   莫奕也跟着众人,绕着房子缓缓地走着。   只是一片荒芜而空旷的土地,上面栽种着几株枯萎的歪脖子树,低矮而枯黄,瘦骨嶙峋的树枝泛着死灰色,戳向天空。   荒凉松软的黄土地上有一条歪歪扭扭的小路,从整个平台的边缘延伸出来,从黑暗中突兀地现出,然后弯弯曲曲地与房子扭曲的门廊相连接。   整块平台的面积并不大,众人不多时就将这里走了个遍。   除了对这个房子歪歪扭扭的事实有了更清晰的认识之外,没什么收获。   大家不由得纷纷将目光投向矗立在整个平台中央的屋子。   它静静地立在那里,形状古怪的门廊里,破旧的大门半敞着,露出其中黑暗的一隅。   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刚才跟莫奕搭话的那个男性资深者开口道:“……现在只能进去了。”   人群中弥漫着恐慌而压抑的氛围,有人被这种古怪而惊悚的压力搞得几乎精神崩溃,一个新人女子有些歇斯底里地大声喊打:   “不!不可能!我绝对不进去!”   刚才低低的哭声又重新响了起来,又有几个新人下意识得凑近了一些,纷纷点头。其中一个看上去大胆一些的新人怯生生地问道:   “反正……反正这个游戏是活够七个小时就够了,那,那我们在外面待上七个小时,不也可以吗?”   那个高挑的女性资深者冷笑一声:“随便你们。”   说毕,她转身向房屋的门廊走去。   其他的资深者和一部分的新人也跟着她向房屋内走去。   有三个新人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留在了外面。   莫奕一边走着,目光在整栋屋子上漫无目的地搜寻着。   视线的余光骤然看到——二楼的窗子上一个模糊扭曲的脸紧紧地贴着玻璃,静静地望着楼下的人群。   莫奕背后一凉,身上的汗毛瞬间竖了起来。   他匆匆将目光重新挪回那个窗口。   灰蒙蒙的窗口里什么都没有,玻璃上一个完整的手印在缓缓地消失。 第五十三章   伴随着刺耳的“吱呀”声,破旧扭曲的屋门向内里敞开,冰冷的气息从漆黑的门内缓缓地袭来,混合着尘土与腐烂木头的味道。   以及……淡的几乎捕捉不到的血腥味。   走在前面的几人步伐一顿,打开了随身携带的手电筒,然后向房屋内里走去。   冷白的光柱几乎无法穿透屋内的黑暗,灯光圈在整个屋子内晃动着,随着人手腕的摇晃而颤动着,从屋子里的一角晃到另一角,但却始终无法窥得全貌。   突然,就在这时,整个屋子骤然亮起!   众人都是一惊。   屋子里的四角都摆放着样式古旧的破旧烛台,上面有微弱的烛光燃起,微微地摇曳晃动着,将整个屋子照亮了起来。   如此诡异的现象令大家都有点心里发虚。   走在前方的一个资深者咽了一口唾沫,润了润干燥到生疼的喉咙,沙哑地开口道:“走,走吧。”   一行人小心翼翼地,缓慢地走进了门廊,然后一个接一个地走入了房间内。   莫奕缀在人群的后方,跟着大家的步伐向内走去。   进入屋子之前,他下意识地扭头看向身后。   那三个选择不进来的新人挨的紧紧的,似乎靠近能够给予他们力量一般,站在荒芜的地面上,身后是无边无际的黑暗,隐隐约约地蠕动着。   空中闪烁着荧蓝色的倒计时显得格外的不详。   雾跟在他的身后,一双浅灰色的眼瞳神色莫测地看向他,颜色浅淡的薄唇抿出一个微小的弧度,静静地等待着。   在上个副本时,他需要有玩家主动开门才能被放入副本里来,而这次或许是由于借了这个般开放平台的光,直接就能进入副本当中。   莫奕微微蹙起眉头,颜色极深的眼眸中神情有些复杂。   也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虽然这雾气暂时还没有露出什么对他不利的倾向,甚至还帮助了不少,但是不能不承认——这么一个时时跟在自己身边的背后灵,还是令人不由得心生忌惮。   更何况,他的加入意味着更多的变数,甚至是可能继续提高的难度。   就在这时,一个走在他身旁的玩家探头过来,有些疑惑地顺着莫奕的目光看去,但却只看到一片虚空,不由得开口问道:   “怎么了?你发现了什么吗?”   莫奕摇摇头,眉眼平静:“没什么,走吧。”   ——那雾气身上的谜团,与他的身上危险与不确定性同样多。   比如:为什么他要跟着自己?——甚至还会跟到了现实世界之中,又为什么对他屡次伸出援手?他的身份又是什么,对自己如此执着的原因又是什么?   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些问题全都极其关键。   莫奕抿了抿唇,转身向屋内走了进去,手掌拉着半开的门,刻意停留了十几秒,目光若有若无地在那雾气身上扫了一眼。   雾冷峻而锐利的面部线条柔和了几分,浅灰色的双眸犹如清晨浅淡的雾气,他克制地略微弯了弯唇角,几步上前,从莫奕拉开的门缝内走了进去。   他冰冷的吐息凑近,低沉的声音一掠而过:“多谢。”   莫奕面上表情不变,眉宇却暗自皱了皱,跟在对方的身后走了进去。   形状奇特的破旧门板在他的身后阖上,激起一阵灰尘,在黯淡的灯光下飘飘扬扬地落下。   这个屋子里的空间远比从外面看要大的多。   而且,更为怪异的是……不只是外面,这个屋子的内里,也是扭曲的。   高低不平的地板连接着歪歪扭扭的墙壁,上方是扭曲的天花板,上面布满了青苔与灰尘,里面所有家具都是歪七扭八的,整个屋子的内部几乎没有任何一条平直的线条。   一切仿佛都是扭曲与怪异的集合体。   众人沉默地望着屋内,一片鸦雀无声。   眼前的景象就如同走进一个歪曲的梦境一般,或者是坠入了另一个古怪的世界,几乎令人对自己的眼睛产生怀疑。   莫奕面上依旧淡淡,双眸缓缓眯起,下意识地向前挪了一步。   突然,他的脚下传来一个奇怪的触感,完全不同于木地板的质感,而是仿佛有什么东西突出来了一般,硬硬地硌着他的脚底。   莫奕一愣,挪开了自己的右脚。   只见在自己脚下的地板缝隙内,卡着一道亮闪闪的东西,在烛台黯淡的光照下闪烁着浅浅的银光。   他蹲了下来,伸出手探向卡在扭曲的地板缝隙里的亮闪闪的东西。   使了一个巧劲后,那个原本死死的卡着的东西便从被莫奕用力地扣了出来。   他将其放置于手心上,直起身来。   旁边几个看到他这里异动的玩家也围上前来,纷纷好奇地看向他的掌心中。   莫奕用指腹抹去它表面的浮尘,冲着灯光仔细地端详了一会儿之后,缓缓地皱起眉宇,目光微闪,显得有些思虑。   之前那个曾经在外面和他搭过讪的资深者禁不住好奇,开口问道:“这是什么啊?”   其他人也同样,左看右看也看不出什么眉目,一头雾水地看向莫奕,等待着他解释出个所以然来。   莫奕怔了怔,有些犹豫地压低了声音,不太确定地说道:   “这好像……是一枚六便士的硬币。”   但是,不同于正常的六便士,这枚硬币也与这个屋子一样扭曲,不规整的圆形弧度里圈着歪歪扭扭的英文字母和数字,沟壑都被陈年积攒下来的灰尘填满,一眼看上去极难辨认。   莫奕抬起头,目光无意地掠过一楼的窗子。   透过模糊的玻璃,能看到浓郁无比的黑暗中,缓慢流逝的倒计时,以及站在不远处的三个新人的身影。   就在这时,莫奕看到,在那片暗沉的黑暗之中——似乎涌动着什么。   黯淡的灰白色在吞噬一切光亮的黑暗中显现,然后缓缓地从平台外伸了进来。   那是一条苍白无比的胳膊。   有人也看到了屋外的情形,一个体型高大的玩家急忙跑到门边,想要打开门让那几个新人进来,但是那原本歪歪扭扭都无法完全和门框贴合的破旧木门,此刻却像铜浇铁铸一般,一丝一毫都无法撼动。   见门无法打开,莫奕一个箭步走到了窗边,拍击着窗户向外预警道:   “快跑!”   屋外的新人远远地看到了屋内的骚动,但是却只能听到屋内一些模糊的声音。   其中一个有些胆小的玩家怯怯地问道:“里面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身旁另外一个人定了定神,声音在恐惧的影响下有些变调:   “就……就知道进屋子里没什么好事,他们还不听……”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一阵令人牙酸的“咯吱咯吱”声就在脑后响起,犹如抽条的木枝断裂的声音,或者是碾压骨头的碎裂声。   三人同时回过头去。   只见一个高大的“人”从平台之外的黑暗中钻了出来,先是细长的苍白的胳膊,接下来是瘦长的腿,全身上下都仿佛是被人用歪歪扭扭的线条画成的一般。   比例失衡的身躯露了出来。   他穿着歪歪扭扭的燕尾服和破旧的小礼帽,瘦长扭曲的脸上模糊而苍白,看不清楚五官,只有一张裂开的嘴在用低沉可怖的声音哼唱着什么。   三人惊恐地尖叫出声,转身想跑。   那个扭曲的男人伸出树枝一样歪曲的胳膊,苍白而变形的手掌一挥,就将一个没跑太远的人扯了回来,用力一撕——   灼热滚烫的鲜血四溅,那个人的头颅竟然被硬生生地扯了下来!   他扔下手中死不瞑目的惊恐尸首,只不过向前迈了一步,那瘦长的腿就已经跨出去老远,带着礼帽的脸凑近了下一个受害者,变形惨白的脸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   嘴里的哼唱声更大了一些。   他伸出手掌,就像捉住一个玩具一样,逮住了第二个人,也不顾那人的挣扎和尖叫,用力一扯——第二个头颅被扯了下来,血淋淋的断口里能够看到白生生的骨骼,刺眼的鲜血从喉管里喷溅出来,溅到了“男人”窄小而不合身的破旧燕尾服上。   第三个人此刻终于跑到了屋子的门口,绝望而无助地大力撼动着门把手。   因恐惧而扭曲的脸上布满了汗水和泪水,她惊恐地大声尖叫着:“救命!救命啊!!!!”   声音嘶哑犹如泣血,颤抖的犹如风中的枯叶一般。   门纹丝不动。   那个“男人”再次向前跨了一个大步,扭曲的手掌袭来,扯住女子头发,然后手指只是轻轻一动,她的颈骨就传来喀拉一声断裂的声音,身体也软软地垂了下来。   屋外此刻一片安静。   那个男人口中的哼唱在这片诡异的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起来:   “……he.bought.a.crooked.cat ……which.caught.a.crooked.mouse…… ”   他扯着那个玩家软倒下的尸体,瘦长的腿迈着扭曲的步伐,将所有的尸体残片与头颅都收集起来,抱在细长苍白的胳膊里,重新走入了黑暗之中。   屋内一片死寂,只有压抑的轻轻呼吸声。   恐惧仿佛无孔不入一般,顺着每一个毛孔钻入所有人的心里。   莫奕容色苍白,守住下意识地紧握那个六便士的硬币,用力的就连指节都发了白——   他低声道:   “There.was.a.crooked.man,   and.he.walked.a.crooked.mile,   He.found.a.crooked.sixpence   against.a.crooked.stile;   He.bought.a.crooked.cat,   which.caught.a.crooked.mouse,   And.they.all.lived.together.in.a.little.crooked.house.”   【有一个扭曲的人,   走在一条长一里的扭曲的路上   手里那着扭曲的六便士   踏在扭曲的台阶上   他买了一只扭曲的猫   猫捉了一只扭曲的老鼠   他们一起住在扭曲的小房子里】 第五十四章   屋内一片死寂。   模糊的玻璃被扭曲的窗框框了起来,上面还留有刚刚拍击窗户留下来的手印,看上去犹如挣扎留下的印痕,绝望地刻在人的眼球上。   透过窗子,能看到外面的空地重归荒芜与寂静,枯枝伸向天际,犹如人的五指一般。   如果不是润湿地面的大片血迹,几乎让人以为刚才的一切只是错觉。   莫奕的视线在地面上依旧鲜艳的血迹上停留了几秒,然后调转视线,回过身来。   身子刚刚转过一半,莫奕就被吓了一跳。   ——整个屋子里的玩家都在盯着他。   刚才那个发过话的女玩家犹豫了一下,然后上前一步,开口问道:“刚才……刚才你说什么?什么crooked-man?你知道什么吗?”   最后一句话出口时,她的目光变得格外锐利,紧紧地盯着莫奕,似乎想将他看穿一样。   莫奕抿抿唇,开口道:“这是一首童谣,名字就叫做crooked-man。”   他顿了顿,略微垂下了眼眸,然后继续说道:“刚才提示里所说的’所罗门·格兰迪的一生’,和这首crooked-man一样,都出自一本英国的童谣集……《鹅妈妈童谣》。”   其中的几个玩家显然听说过这本童谣的大名,闻言不由得悚然一惊。   人群中随之响起窃窃私语,不了解的人疑惑地交头接耳,低声地相互询问着。   莫奕耐心地站在原地,看着玩家中的知情者为其他人科普。   《鹅妈妈童谣》到底是什么?   这童谣集的名字虽然听上去亲切而童趣,但是由于它诞生的背景黑暗而恐怖,里面的内容远比今天大众所见的版本“丰富”的多。   由于一些古老童谣里血腥而残酷的句子,甚至被不少人称为“恐怖童谣”。   但是由于现在问世的版本中,《鹅妈妈童谣》大多遭到了删减和修改,所以其完整的版本大多数人还是很难得见的。   那个刚才开口的女性资深者深深地皱起了眉头,一边斟酌着一边缓慢地问道:   “所以……你怀疑,这个副本和这本童谣有关?”   莫奕点点头。   人们不由得毛骨悚然,氛围变得更加压抑——副本开始还不到一个小时,就已经有三个玩家命丧黄泉现,而与黑童谣有关这一点,更是令这个副本变得更加诡异而沉重。   女资深者打破了寂静,率先向莫奕伸出右手:“我叫于染。”   莫奕不着痕迹地挑挑眉,虚虚地握了握女子白皙纤细的手掌,自我介绍道:“莫奕。”   于染扭头对其他玩家说道:“大家都说一下自己的名字吧,也好称呼。”   众玩家闻言,同样一一报了自己的名字,空气中原先的紧张氛围松弛了不少,大家也不再像刚才一样恐惧而紧绷。   莫奕看了于染一眼,眉眼不着痕迹地舒展了一些。   这次的副本,时长不长但人数却很多,难度颇大,而在这种难度的副本里,一切都十分凶险,玩家的死亡间隔也会变得极短,上一秒姓名相通的人下一秒很有可能就会死于非,自我介绍不会对生存几率有什么改善。   但是在刚才紧张到窒息的气氛下,这种提议却能舒缓一下大家的情绪。   利大于害。   就砸这时,莫奕感觉自己的手掌被轻轻的碰了一下。   他一愣,看向自己站在自己身边的人——只见身量高挑的男人面容轮廓锋利,一双雾气朦胧的浅灰色眼眸一错不错地凝视着他。   他开口道:“你喜欢她?”   莫奕一惊,下意识地看向身旁的其他玩家,发现他们毫无所觉,这才想起来……雾的声音似乎只有他才能听到。   他心下稍安。   手指在对方的掌心里写写画画:【谈不上,不过她思维挺缜密】   刚刚写完前几个字,莫奕突然意识到不对劲,眉头高高挑起,怀疑地看向雾,手下的动作一变:   【你问这个干什么?】   对方一脸正经,若无其事地回答道:   “没什么,随便问问。”   莫奕一脸狐疑地瞅了瞅他,没再多问。   突然,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再次在雾的手心里写写画画: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雾似乎愣了愣,似乎没有预料到莫奕会问这个问题。   他皱起眉头,认真地想了想,然后回答道:   “我没有名字。”   突然,就在这时,门口传来“吱呀”一声轻响。   莫奕一惊,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抬眸向着声音的来源处看去。   那扇刚才拼死摇撼都打不开的门,缓缓地自动打了开来,划到了一半之后,天经地义般地停了下来,透过半掩的门缝,能看到外面浓郁的黑暗与荒芜的土地。   众人噤若寒蝉,僵硬地立在原地。   什么都没有发生。   莫奕稍微侧了侧身子,调整了下角度,抬眸看向门外。   ——那片干燥松软的土地上什么都没有,刚才还是一片血色的地面上此刻已经干干净净,没有丝毫鲜血的痕迹,仿佛地面将那鲜血一并吸食殆尽一般。   莫奕向窗外看去。   其他的血迹也不见了。   地面上干净的令人心慌。   一个嘶哑的,金属的声音响了起来。   断断续续的,仿佛卡壳的收音机,断掉的唱片,摔坏的八音盒。   模糊的童声哼唱响了起来。   但是哼唱的内容却被嘈杂的噪声掩盖住了,令人无法辨认一字一句。   在阴暗而死寂的房间内,诡异而不成曲调的音符回荡着,几乎能够激起每个人心底里最原始的恐惧。   不成形状的走廊深处传来细细碎碎的脚步声。   不似人类。   密集的细碎声敲击在木质的地面上,令人不由得头皮发麻,只想夺路而逃。   但是,门外依旧同样凶险,不知下一秒那个crooked-man会不会再次跳出来。   这是进退两难的局面,一方是深渊一方是火坑,几乎没有任何出路的情景令所有人都不由得面露绝望之色。   走廊深处的抓挠声越发的接近。   大家都不由自主地向门口挪去,尽量远离声音的来源地。   屋子里的烛光越发的昏暗,在歪曲的墙壁上投下摇曳不定的影子,晃动的光亮仿佛揪住心脏的手掌,狠狠地扼住众人的喉咙。   走廊口里一个怪异的身形缓缓出现,拱起的半人高的背部在黑暗与混沌之间显现出来,令人头皮发麻的抓挠声清晰的仿佛就在耳边。   那种缓缓逼近的恐惧几乎能将任何一个正常人陷入疯狂!   有人终于受不了了,因恐惧而失去理智的身躯颤抖着,转身没命地向门口跑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离它远一点!再远一点!   四五个人一窝蜂地向门外冲去,几乎卡在了本就狭窄的门框里。   莫奕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就在这时,他感到身旁的雾伸手握住了自己的手腕,冰冷的触感顺着二人相接触的皮肤传来,莫名地带有一丝安心感,莫奕一愣,扭头向身旁看去。   只见他正直直地看向走廊的深处,下颌轮廓紧绷,幅度极小地摇了摇头。   ——别动。   下一秒,那个走廊深处怪异的身影瞬间窜了出来!   直直地扑向门口!   众人这才看清——那是一只巨大的诡异的老鼠!   它足足有半人多高,身上没有丝毫的皮毛,反而像是倒翻着的皮肉,不规则地布满了皱皱巴巴的黑色缝合线,似乎像是被针线歪歪扭扭地缝在了一起,泛着可怖的血红色。   腐肉顺着它的动作向下滴落着,浓郁的血腥味几乎令人作呕。   它不顾其他站在房屋正中间的玩家,而是直接冲向门口,一个在门口挤着的玩家下意识的回头,瞬间看到了如此可怖的一幕,瞬间不由得尖叫了起来。   那只老鼠张开被缝的歪歪扭扭的大嘴,露出尖厉的牙齿,狠狠地咬住了那个放声尖叫的人的大腿,然后用力一扯,瞬间将那人如同破娃娃一般扯到了地上。   后面的压力瞬间减轻,其他挤在门口的人在恐惧的趋势下向外跑去。   说时迟那时快,在那走廊的阴影里,竟然又窜出来两只巨大的老鼠!   这种可怖的生物竟然不止一只!   它们直直地冲向门外,追逐着那几个向外逃窜的玩家。   破碎的童声哼唱越发响亮了,断断续续地反复唱着同一个曲调。   那只最开始出现的老鼠按住地上挣扎尖叫的人,尖锐的爪子犹如切碎豆腐一般地伸入了那人的头颅内。   可怜的人浑身抽搐了一下,尖叫声戛然而止。   它抽出爪子。   从莫奕的角度,能看到它尖利的血肉模糊的爪子里,静静地躺着两颗沾满血迹和脑浆的眼球。   眼球——?   一个想法瞬间击中了莫奕。   他看向那只老鼠的正脸,只见它尖尖的脸上被针线缝的丑陋而扭曲,脸上的所有接口里,没有眼睛,只有一张可怖的大嘴,还在向下滴着血液。   莫奕转眸看向僵立在房间力道其他玩家,黑眸紧紧锁住他们因恐惧而变形的苍白的脸孔,轻轻地摇摇头,做了一个封住嘴的动作。   ——它们看不到东西。   只能通过听力来辨别猎物的方向。   不出声,才有可能活下去。   断断续续的童谣声越发的响亮和清晰,莫奕能辨别出里面的一些字句。   他甚至能在心里补全里面的唱词——   “Three-blind-mice!See-how-they-run!   They-all-ran-after-the-farmer's-wife,   Who-cut-off-their-tails-witha-carving-knife.   Did-you-ever-see-such-a-thing-in-your-life-as-three-blind-mice   【三只瞎眼的老鼠!看它们跑的方式!   它们追着农夫的老婆,   她用餐刀切了它们的尾巴。   你这辈子见过像这样的东西吗?】   听着那带着卡壳的破碎童声,莫奕的心中不由得涌上一阵寒意。   ——又一首。 第五十五章   断断续续的童谣声愈发响亮,诡异而沙哑的曲调在房屋里回响,令人毛骨悚然。   莫奕屏住呼吸,心跳声似乎也随之放缓,在自己的耳鼓里敲击着。   那只巨大的老鼠抬起那张丑陋的,布满疤痕的尖脸,湿润的鼻头抽动了下,人性化地到处嗅嗅。   莫奕用余光瞥到,房间里的其他玩家也都大气不敢出一声,有人甚至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口鼻,生怕自己一不小心泄露出一丝抽泣或是喘息,暴露了自己的位置。   空气中飘荡着浓郁的血腥味,混合着屋子里尘埃的味道,令人不由得胃里泛酸。   只见它张开了那张脸上仅有的嘴,尖尖的嘴里露出尖利雪白的牙齿,齿尖还在向下滴落着鲜血和碎肉,看上去格外可怖——它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声。   犹如哭号,或是惨叫,好似指甲在玻璃上刮出来的刺耳声音,急剧穿透力。   敞开的房屋外传来爪子抓挠的声音,不到一分钟,另外的两只老鼠似乎听到了同伴的呼唤,以极快的速度奔跑了回来。   它们的长相同样可怖,外翻的鲜红的皮肉上是歪歪扭扭的针线缝补的痕迹,丑陋扭曲的尖脸上没有眼睛,只有一张鲜血淋漓的大嘴。   莫奕眼尖地发现,它们每一只的前爪里,都抓着一双还连着视神经的眼球。   上面混合着红红白白的汁液,像是直接从人的脑子里挖出来的。   莫奕觉得自己的胃里有些翻腾。   即使已经经历了两个副本,对这种凶残恶心的画面已经有利些许的抵抗力,但是直面这一幕的冲击仍旧很大——尤其是想到它们在可能在几分钟前还好好地待在人的眼眶里。   这三只老鼠里,最先窜出来那只体型最大,看上去应该也是里面发号施令的头领。   它张开嘴,尖利而短促地叫了几声,然后叼着地下面目全非的尸体,向着门外跑了出去。   其他两只老鼠也紧跟它的步伐。   三只巨大而怪异的身躯很快消失在了门外,爪子抓挠声也逐渐远去了。   模糊断续的童谣声似乎也卡壳了,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失真,最终变成了齿轮与齿轮之间沙哑的卡顿,最终终于完全停了下来。   屋子里再也没有了一丝的声响,安静的吓人。   剩余的玩家依旧僵硬地站定在原地,丝毫不敢轻举妄动,直到确定那噩梦般的爪子的声音与尖利的叫声彻底远离过后,这才放松下来。   一个玩家脱力地扶着墙壁软倒在地,无力的双腿再难支撑自己沉重的身躯,恐惧而苍白的脸上不知何时已经布满了泪水,难以自制地无声抽泣着。   其他的玩家也好不到那里去,大家的脸上没有多少劫后余生的庆幸,更多的反而是汹涌而来的恐惧与无力。   游戏开始刚刚一个半小时,就已经有至少六个玩家身亡。   要知道,这次的副本玩家一共才十七个啊。   莫奕缓缓地出了一口气,一直紧绷着的肩颈处终于放松下来,刚才一直没有察觉的疲惫与酸痛如同潮水一般席卷而来,吞噬侵蚀着他的肢体,啃食着他的神经。   他挪动了下有些僵硬的双腿,背部不由自主地靠在了歪歪斜斜的墙壁上。   冰冷坚硬的触感透过被汗水浸湿的衬衫传导进脑海,令他不由得浑身一抖,被冰的一个激灵。   莫奕下意识地抬起头,透过模糊的窗子看向窗外。   只见那浓郁的黑暗中,能看到半空中荧蓝色的倒计时在沉默地闪动着。   ——还有五个半小时。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没有人知道。   压抑的,对未知的恐惧几乎令所有人都面露绝望之色。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声拖沓的脚步声,仿佛是坡着脚的人艰难的行走一般。   众人的神经瞬间再次紧绷了起来,屏住呼吸,瞪大双眼,看向那半掩的木门外。   只听“啪”的一声,一只沾满鲜血的手拍在了木门上,将门拍的好大一声响,把门内的玩家都下了一跳,正当大家都心惊肉跳之际,一个鲜血模糊的人影出现在了门外。   那人一个踉跄,扑倒在了地上的血泊之内。   有人终于反应过来,上前几步扶住了那个浑身是血的男子,那人终于喘了一口气,抬起一张被鲜血糊住的脸孔,断断续续地开口说道:   “其他……其他人都,都死了……眼睛没了……”   众人这才看到,男人的一条腿上血肉模糊,巨大的咬痕撕裂衣料,甚至能够看到森森白骨。   那人缓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有一只……想杀我,听到了叫声,就跑了,留了我一命。”   众人不禁默然。   暗自这个玩家现在的伤势,即使现在有再好的医生和条件也没法让他重新走动起来,而在这样凶险的一个副本里,失去了行动能力,基本上与被宣判死刑无异。   这一命……留与不留已经基本上没什么分别了。   大家将这个幸存者安顿在了一张看上去尚且稳当的椅子上,空气中的氛围一时变得格外凝重起来,众人的情绪也变得更加低迷。   站在一旁的于染开口道:“现在还不是放弃的时候,大家继续寻找线索,说不定能够找出破解的方法。”   现在幸存下来的玩家基本上都是有过游戏经验的,很快便把一时压抑的心态调整了过来,重新强行打起精神,开始在这个屋子里到处探寻起来。   屋子里的格局和模样虽然奇怪,但却并不小,宽大的大厅连接着三个房间和一个阴森黑暗的走廊,以及一个歪歪扭扭的楼梯,从一楼伸向二楼。   玩家们成双成对地分散开来,向着周边的几个房间中走去。   没有人愿意靠近那个毫无光亮的阴森走廊一步——毕竟那些老鼠就是从那里窜出来的,谁知道里面会不会还有什么可怖的生物,隐藏在黑暗中伺机而动呢。   莫奕站在原地思考了几秒,面色不改地向着走廊走去。   “……莫奕。”   就在他正准备走进去的时候,一个女声在他的身后叫住了他。   莫奕一愣,扭过头去。   只见于染正站在不远处,皱着眉头看向他:“你要……进去?”   她冲着那个散发着不详之意的走廊抬了抬下巴,一双纤细秀丽的眉头皱的更紧:“一个人?”   莫奕下意识地瞥了一眼跟在自己身旁的雾,后知后觉地想起,除了自己别人是看不见他的,不禁有些懊恼地皱起眉头。   单独行动什么的,似乎确实有点太惹眼了。   但是事已至此,他也骑虎难下了。   莫奕耸了耸肩,面上再自然不过地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因为除了我没人想进去啊,毕竟我也不能逼其他人陪我涉险吧。”   于染抿抿唇,似乎接受了他的这个解释,只是有些凝重地对他说:   “那你小心。”   莫奕眉目微舒,冲于染点了点头,转身走进了走廊里。   走廊里极其阴暗,黑暗笼罩着里面的没一个角落,看上去犹如深渊。   脚下不平整的木地板发出难听的吱呀声,空气中的血腥味越发浓重,浑浊的空气令人一时有些窒息。   莫奕打开手电筒,缓缓地向内走去。   在手电筒苍白光束的照射下,能够看到地板上布满了鲜血淋漓的抓痕和爪印,以及滴落的血迹。   整个走廊非常狭窄,犹如一条弯弯曲曲的管子,墙壁与墙壁之间空隙近的令人有一种窒息的错觉,而且……整个走廊内部没有任何房间,只有走廊的尽头透着一丝微微的光亮。   脚下的爪印延伸到了尽头的房间里。   那三只老鼠显然就是从那里窜出来的。   莫奕深吸一口气,紧了紧手中握着的手电筒,向着走廊的尽头走了过去。   走入其中后,他不禁被房间的宽敞度瞬间吓了一跳。   极其高的天花板下,燃烧着黯淡的煤油灯,高大的桌子和柜台都比正常尺寸大一圈,歪歪扭扭地勉强立在原地。   莫奕向里走了几步,仔细地打量着这个房间。   这里应该是个厨房。   高大的灶台上摆放着黑色的铁锅和厨具,还有胡乱地堆放在桌上的肮胀刀叉餐盘,在最尽头的桌子上,有一块肮脏的,布满血污的案板,一把巨大的生锈菜刀深深地嵌入案板内。   有鲜血缓缓地顺着菜刀和案板的连接处滑下,留下一条深色的暗红痕迹。   莫奕走上前去,只见案板上放着一条光溜溜的鲜红色尾巴。   菜刀正好嵌在尾巴的断口里。   童谣诡异的曲调仿佛犹在耳边:【它们追着农夫的老婆,她切了它们的尾巴】   莫奕抿抿唇,眼角的余光却瞥到了,在案板对面的墙壁上,似乎钉着什么东西。   他扯过一旁的矮凳,站在上面,探出半个身子看向它。   那是一张泛黄的脏兮兮的纸条,似乎是菜谱一般被钉子钉入案板前的墙壁,布满了油污与几个干涸的血手印,上面歪歪扭扭的写着几行字:   “What_are_little_boys_made_of ?   Frogs_and_snails   And_puppy-dogs'_tails,   What_are_little_girls_made_of ?   Sugar_and_spice   And_all_that's_nice.”   【小男孩是由什么做的?   青蛙和蜗牛   还有小狗的尾巴   小女孩是由什么做的?   糖和香料   以及所有美好的东西】   莫奕缓缓地皱起了眉头,本就苍白的面容显得越发的没有血色。   他静静地站了几秒,深色的眼瞳若有所思地闪动着,然后从那张不太平稳的椅子上跳了下来。   雾站在他的身边,伸手稍微扶了他一把。   莫奕冲他露出一个心不在焉的微笑,低低地说了一声:“谢谢。”   还没等他再说些什么,莫奕骤然发现——地面上的那些鲜红的爪印和抓挠的痕迹已经完全消失了。   他一愣,走到走廊口,打开手电筒向里照去。   不平整的地面上干干净净。   莫奕的步伐急促了起来,他快步穿过走廊,走到了大厅内,目光定格在了门口。   刚才发生过一场屠杀的地面,此刻也变得没有一丝一毫的鲜血和痕迹,和门外的大地一样,将谋杀的痕迹消灭的干干净净。   仿佛被这个扭曲的屋子渴饮了一般。 第五十六章   莫奕向前走了几步,目光沉沉地注视着半掩的门口。   破旧落灰的烛台里那微弱的烛光驱散不了房间里的黑暗,摇曳着将屋子里扭曲的桌椅在不平整的墙上投射出千奇百怪的倒影,犹如活着的鬼怪一般,交替变换出各种诡奇的形状。   屋子里浓郁的鲜血味道已经消失不见了。   尘土腐朽阴暗的气味重新占据了人的感官,混合着淡的几乎觉察不出来的血腥味,犹如石块一般沉沉地压在人的心上。   而门口那片不平整的地面上,干干净净的没有一丝血迹。   莫奕的目光投向那个之前被安置在椅子上的受伤的玩家。   那人已经死了。   之前仍然丰润的双颊扁了下去,嘴唇绝望地张大,露出失去水分口腔和舌头,眼球突出,茫然地盯着天花板,似乎在临死前还不明白自己是为何送了命。   莫奕的目光缓缓下移,落到了他之前受伤的腿上。   破碎的衣料间,伤口泛白,外翻的皮肉间是森森的白骨,看上去格外的触目惊心,而更为诡异的是,伤口上没有一丝一毫的血迹。   椅子下的地面也同样干净的过分。   在一些副本里,根据具体情况不同,尸体是有可能自动消失的……但是,每一个副本里的血迹就像是一个污渍或者是徽章一样,会定格在留下它的地方,即使尸体被系统收走,血迹也会留下。   而这次,尸体还在,所有的血迹都不见了。   甚至就连之前那个玩家进来时,在木门上印上的血手印也不见了。   如果说屋外的血迹还能用渗入土地内,或者是被枯树吸收所解释,但是在屋内的木地板上消失的无影无踪,就极其的诡异了。   在阴暗的灯光下,莫奕的面容显得越发苍白,薄薄的唇抿紧,色泽浅淡的的唇上没有丝毫的血色。   ——就像是被整个屋子吸干了血液一般。   就在这时,雾突然上前一步,毫无预兆地凑了过来。   了二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清冽冰冷的气息瞬间笼罩住了莫奕,犹如笼罩在雨后迷雾中的松林一般。   他的声音压得又沉又低,近的似乎就在耳边:   “这个副本你不必担心。”   似乎没有听懂他话语里潜藏的含义,莫奕一愣,猛地回过头看向雾气。   ……不必担心?什么意思?   只见雾气微微眯了眯浅灰色的眼眸,线条利落的侧脸轮廓在灯光下显得有些冷峻,薄薄的唇抿出一个浅淡的弧度:   “上个副本是由于我以玩家的身份进入,影响了游戏进程,这才导致难度大幅度提升。”   雾用一双透彻的浅色眼眸紧紧地盯着他,低低地笑了一声:   “而这次,我没有以任何身份进入副本,而且……如果不是你吸了我的血,你也没办法看到我。”   莫奕眉宇微凝。   这次是半开放的副本,不需要玩家手动将副本建筑的门打开,将雾气放进来。   就等于,这次雾气的参与,是钻了游戏系统的空子,所以游戏的难度不会跟着他的参与而提高。   莫奕抿抿唇,眉心蹙起一道浅浅的纹路,他不着痕迹地环视了一圈整个屋子,见没人注意他们这里,便压低声音问道:   “所以,你让我不用太担心的原因是……游戏的难度不会因为你而提高?”   出乎意料的是,雾气摇了摇头。   他的目光微微柔和了些许,唇角勾起一个淡淡的弧度:   “会员入会考验副本,是面向全部发现现实与游戏之间的关联,并且寻找到道具补全副本剧情的玩家的。”   莫奕若有所思地敛下目光,手指下意识地摩挲着自己突起的指节。   坚硬的骨骼上覆盖着薄薄的皮肉,久不见天日的苍白皮肤泛起浅浅的红色。   雾的视线在他手上停留了一瞬,然后不着痕迹地移开目光,继续说道:   “你进游戏以来经历的副本难度都不低,甚至可以说……很高,而其他玩家……虽然经历的副本不少,但是大多数都是从C级B级的副本中走来的。”   所以说……他的意思是……   这个对于那些玩家可能是不可逾越的副本,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   ——那他为什么突然想起来要说这些?   莫奕微微有些愣怔。   下一秒,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或许是受到江元柔格外紧张的态度的影响,莫奕对这个会员入会资格副本难度的过度警惕,所以他在进副本以来,神经就一直处于极度的紧绷状态。   而这种毫无积极意义的紧绷状态几乎影响到了他的判断力和推理能力,令他有些瞻前顾后,患得患失。   本以为自己的紧张藏的很好,没想到还是被发现了。   莫奕的唇边泛起淡淡的笑纹,颜色颇深的眼珠里也带上了些许真实的暖意,面部的轮廓柔和了些许,真心实意地说道:   “多谢你了。”   ——毕竟这么拐弯抹角地安慰人的方式,也是不多见。   见此,雾气一怔,眸光闪了闪,突然大幅度地把头扭到了一旁去,有些不自在地低咳了一声:   “咳……不用谢。”   就在这时,于染从一旁的房间里走了出来,一抬头恰巧看到了莫奕正站在走廊口。   “……莫奕?”   她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开口叫住了他:“你出来了?”   莫奕愣了愣,循声看向于染。   只听她有些关切地开口问道:   “你在里面没有遇到什么危险吧?”   莫奕笑笑,冲她礼貌而克制地点点头:“谢谢关心,我没事。”   于染向他走近了几步,但还没等走到莫奕的身边,就只觉得自己身上莫名的有些发冷。虽然不知道这种奇怪的感觉从何而来,但她却下意识地觉得危险。   虽然并没有深究,但于染还是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   她的目光顺着莫奕刚刚看着的方向看去,也同样看到了那个受伤玩家已经死去的尸体。   于染一惊,不由得短促地倒吸一口凉气,一时控制不住自己的音量,有些磕磕绊绊地问道:   “他,他死了?怎么会?我根本没听到任何动静!”   莫奕的目光沉了一下,缓缓地点点头,接过话茬道:   “是的,而且应该是失血过多死去的。”   于染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她盯着那人的尸首,同样注意到了尸体上伤口的与众不同之处,她皱起眉头问道:“那些血?”   “是的,不见了。”   莫奕点点头,面上也有些沉重:   “看来我们之后一定要小心不要受伤了。”   于染明白他的言下之意:   一旦受伤,他们很有可能会落得和那个玩家同样的下场:被这个副本吸干鲜血而死。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从尸体上挪开目光,很快镇定了下来,问道:   “对了,你在走廊那边有找到什么线索吗?”   莫奕将走廊尽头的厨房简单地描述了一下,然后将自己在厨房里找到的第三首童谣完整地复述给了于染。   于染的眉头随着他的叙述缓缓地皱了起来,她呢喃着:“还有第三首童谣……?”   这首童谣听上去似乎并没有其他两首童谣直白,但却不知为何让人心底有一种隐隐约约的不安。   ……倒不如说,在这种环境里,出现这种看上去颇有童趣的童谣反而显得更加诡异。   莫奕面色有些凝重:“而且,我觉得……这可能不会是最后一首。”   不同于他之前经历的那两个副本,这次的副本似乎都是建立在童谣的基础之上的,而不是什么现实中真正存在的建筑。   这样的虚构空间让寻找支线任务变得难上加难。   而且也让整个副本变得极其难以预测。   而它既然是由建立在童谣之上的,那么必然不可能只由这么几首构成。   那……“所罗门·格兰迪的一生”这首童谣,在这个副本里又扮演着什么角色呢?   一个个谜团袭来,紧紧地笼罩着莫奕的心脏,他的额头似乎也被蒙上了一层阴影。   突然,于染似乎想起了什么,抬眸看向莫奕:   “对了,我在旁边的房间里找到了这个。”   她一边说着,一边递给莫奕一张纸。   那是一张皱皱巴巴的泛黄的纸张,侧面的边缘是不整齐的撕裂的痕迹,似乎是被什么人从本子上随意地扯下来的一般,上面满是灰尘和油污,以及棕色的,像是干涸的血迹一般的手印。   莫奕一怔,伸手接过了纸张。   手指下意识地划过它侧面不平整的粗糙边缘,指尖下毛刺的触感格外鲜明,几乎有些生疼。   它与厨房里钉在墙上的那张纸,不论是纸质,大小,还是上面的痕迹,都相似的惊人。   莫奕垂下眼帘,将疑惑压在心底,开始努力辨认纸上歪歪扭扭的字迹。   这种纸上的字迹比厨房那张要更模糊,也更丑陋,仿佛是由一个神智不清的醉酒的人写下的一般,歪歪扭扭,不成字句。   莫奕皱起眉头,有些艰难地读着上面的字句,默念着:   “Don't……cry,my_little_one?”   【不要哭,小家伙】   接下来是一大片污渍,模糊了上面的所有字迹,完全看不清楚,在纸张的最下方,写着一行看上去较为清晰的字迹:   “nothing_can_harm_you”   【没有什么能伤害你】   辨认这两句话已经是极限了,其他的都完全被灰尘遮盖,令人根本无法读懂。而这两句能够分辨出来的话语也没头没尾的,令人摸不着头脑。   莫奕将纸条递还给于染,开口问道:   “你从哪里找到它的?”   于染回答道:   “一进门的那个房间,它被团成一团扔在床下。”   莫奕一边沉思着,一边顺着于染指点的方向,朝着那个房间走去。   一进门,一股阴冷腐朽的味道就扑面而来,仿佛是放了许久的东西发霉了一般。   莫奕的注意力被床头瞬间吸引。   床头上放着一个漆黑的面具。   上面弯曲的喙伸长出来,犹如鸟嘴,眼睛部位是灰扑扑的玻璃,犹如人眼一般紧紧地盯着门口,看上去极其的不详。 第五十七章   莫奕一怔,下意识地向前走了几步。   那张面具静静地呆在床头,上面落了一层厚厚的灰尘,漆黑的玻璃眼罩上也被尘土染成雾蒙蒙的颜色,银白色的喙弯曲着伸长,悬空在柜子的边缘。   于染见他眼神不对,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表情也不禁严肃起来:   “怎么?这个面具有什么问题吗?”   莫奕的目光依旧紧紧地锁在那个面具上,他抿抿唇,回答道:   “中世纪的时候,黑死病蔓延,那个时代的医生为了防止被感染,就会穿上严严实实的亚麻黑袍,带上这个样子的面具。”   ——黑死病,即鼠疫,这个曾经徘徊笼罩在欧洲大陆上空的幽灵,用死亡与恐怖带走了欧洲大陆上近三分之一的人口。   莫奕微微垂下双眸,长长的眼睫地盖住眸中神色,在苍白的脸颊下印下一层深深的阴影。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   “我在想……之前的老鼠,会不会和这个有什么关系。”   于染的面容也变得凝重起来,一双秀丽的双眸沉沉地看向那个面具。   莫奕不再说些什么,只是走上前几步,正准备凑近观看时——   门外传来了低低的哼唱。   不同与上次音乐盒般断断续续的童谣哼唱,这次的声音轻缓而柔软,仿佛是由真实的孩童唱出来的一般。   稚嫩的童声低低地哼着不知名的曲调,在房间里显得格外的诡谲离奇。   但是不知为何,这个声音听上去……似乎有些闷闷的,极难辨认出歌谣的歌词。   所有的玩家都不由自主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他们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的脸上看到了相同的惊恐与扭曲。   屋内的寒气顺着孩童低低的哼唱侵入肌理,顺着骨骼和肌肤攀援而上,激起刻骨的冷意与恐惧。   莫奕的面色越发苍白了起来,一双颜色偏深的黑眸极亮,仿佛被染上了逼人的神采。   不顾身后于染小声的阻拦,他转过身去,一步一步,缓慢地向着声音发源的地方走去。   越靠近声源,那哼唱就越清晰。   莫奕走出房间进入大厅内,童谣的声音在回旋,扭曲不平的房屋结构在视野中显得越发的古怪。   他注意到,除了自己之外,还有不少玩家也同样在大厅里。   莫奕屏住呼吸,继续向前走了几步。   他捕捉到了哼唱声中的只言片语——“……rose……pocketful-of……ashes”   莫奕一愣,脑海中极快地闪过一个思绪,他有些急促地再次向前迈了几步,在大厅内环视着。   ——这次,他寻找到了声音的来源。   二楼。   莫奕抬起头,看向那歪歪扭扭的狭窄楼梯,只见形状古怪的不平整台阶一级一级地伸入二楼的黑暗当中,没有一丝光亮。   楼梯上方的黑暗犹如实体一般凝聚着,涌动着不详而危险的气息。   一阵寒意涌上莫奕的心头,刚才在房间外看到的那一幕不可抑制地重新出现在眼前。   那张苍白而模糊的脸仿佛此刻就等待在楼梯尽头的黑暗中,静静地看着他。   童谣的声音更加清晰地传来:   “……Ashes,ashes,we-all-fall-down……”   莫奕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血液涌流的冲击声仿佛就在自己的耳边响起,头脑中嗡嗡作响。   不知哪里来的冲动一时间支配了他的行为,莫奕打开手电筒,向着楼梯尽头浓郁的化不开的黑暗中照了过去。   楼梯上,一个身影静静地矗立在黑暗中,直筒般的斗篷裹紧了它的全身,看不清楚全貌。   它停止了哼唱。   令人心里发虚的寂静瞬间笼罩住了整个房间,安静的似乎都能听到各自剧烈的心跳声。   它的头颅突然毫无预兆地滚落下来!   随着头颅的掉落,身上的斗篷仿佛失去了支撑一般,哗地委顿在地。   ——里面是空的。   那颗头颅顺着楼梯的台阶咕噜噜地滚了下来,在坚硬的地面上膨胀出金属似的铿锵声响。   莫奕眼疾手快地躲了开来。   他认出,那滚落下来的并不是什么头颅。   ……而是与那个房间里一模一样的,鸟嘴面具。   银白色的鸟喙弯曲细长,漆黑的眼罩中雾蒙蒙的什么都没有,看上去诡异而可怖。   那面具顺着地板滚到了大厅中央,然后缓慢地停了下来。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它停下来的那一刻,面具里猛地涌出了一大堆老鼠!   一片乌压压的鼠群向着房间的各处四散奔逃,莫奕的心中警铃大作,开口喊道:“小心!”   可是已经晚了。   两个玩家躲闪不及,被迅速扩散开的老鼠爬到了身上,然后在肩膀上狠狠地咬了一口。   他们疼的大叫,还没有来得及将老鼠从自己的身上扯走,它们就化作了尘埃消散了开来。   其余的老鼠纷纷地躲藏进了房屋里黑暗的角落,不过数秒就已经不见了踪影。   屋子里重新回归了寂静。   有几个玩家想要凑上去查看那两个人的状况,莫奕厉声高喊:“别过去!”   他们被吓得一抖,步伐不由得停住了。   那两个被咬伤的玩家脸色不愉,正准备和莫奕理论,下一秒,他们的面色就变的惨白起来,面容上染上了一丝低烧的潮红,有些恍惚地踉跄了几下。   紧接着,他们痛苦地尖叫出声:“啊啊啊怎么回事!好疼!好烫!”   他们两个在地上抽搐着地打着滚,仿佛这样子才能缓解痛苦一样,众人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的脸上手上,以及所有露出来的皮肤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起一圈圈的红疹与红斑,然后迅速地凝聚成暗红色的痂皮,在苍白的皮肤上看起来触目惊心。   呕吐物遍布了他们的全身,恶臭的气味蔓延开来。   他们艰难地喘息着,犹如窒息一般发出破风箱一般的呼哧呼哧声——然后抽搐了两下,停止了动弹。   疫病来的如此凶猛,不到三分钟的时间内,就让感染者经历了黑死病感染后五天内的所有症状——然后无情地将他们置于死地。   令人窒息的沉默在人群中蔓延。   大家震惊地盯着地上两具面目全非的尸体,喉咙如同被棉絮塞住了一般,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莫奕紧紧地抿住唇,手指缓缓收紧,指节由于用力而泛白。   “刚才唱的那首童谣,全文是:   ring-a-ring,o-rose,A-pocketful-of-poises,   Ashes,Ashes,we-all-fall-down。”   【编一个玫瑰花环,花朵装满口袋,灰烬,灰烬,我们都倒下了】   莫奕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   “这首童谣据说起源与伦敦大瘟疫,玫瑰花环指的是感染黑死病的初期症状,即疹子与红斑,而灰烬指的则是燃烧尸体的骨灰。”   众人闻言,一个个都面如土色,有人甚至下意识地阖起了双眼,不忍细看。   空气中的氛围沉重的令人几欲窒息。   其中一个玩家跳了出来,他那被汗水浸透的面容苍白而扭曲,布满血丝的眼珠内闪动着疯狂的神色,他用颤抖的手指着莫奕,口中唾沫星子四溅:   “都是你!都是你!如果不是你开手电筒!那两个人根本不会死!”   他神经质地咯咯笑着:“还有你对这些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肯定是图谋不轨!”   莫奕面无表情地皱皱眉,懒得反驳。   沉默许久的雾此刻突然开口:   “这种状态现身也有不好的地方,至少没办法对付这种人了。”   莫奕一愣,回想起了上个副本里的自己状况相似的境遇,不同的是,上次的时候,这次自己身旁的这位把对方的胳膊掰折了……   他突然有点想笑。   但是由于眼前的情形实在不适合发笑,莫奕只好抿抿唇,压抑住眼底泛起的笑意,努力维持着自己面无表情的高冷样子。   他张了张嘴,正准备说些什么。   但是下一秒莫奕突然想起来只有自己能看见对方,嘴里的话语不由得下意识拐了一个弯,被他硬生生吞了回去。   由于不能说话,莫奕只好隐蔽地伸出手,捏了捏对方垂在身侧的冰冷手指。   用轻柔的力道传递着讯息——没事,他并不在意。   雾的全身都僵住了。   就在这时,莫奕正准备收回手去,他觉察到之后赶忙迅疾地伸出手,紧紧地扣住莫奕的手指——   莫奕一愣,有些莫名其妙。   ……啊?这是要干嘛?   难道他的意思传达的不够清晰吗?   不过此时挣脱未免动作太大,再加上别人又看不到……想握就握吧。   反正又不会少块肉。   莫奕便放松了手部的肌肉,任由雾气扣紧自己的手指。   那个玩家唾沫横飞地说了半天,一抬头发现莫奕竟然还在神游天际,似乎一点都没有把他放在眼里,不由得一时怒气攻心。   他冲上前去,手指紧握成拳,正准备挥下。   ——倏地,一股极冷极寒的感觉毫无预兆地突然袭来,侵占了他的所有感官,仿佛赤身露体站在冰天雪地,又仿佛深深地沉入大洋底部一般,窒息而惊恐。   仿佛被什么巨兽盯上一般。   冰冷深沉的危险感笼罩着他,令他汗毛直竖,牙齿打战,举起来的拳头也不由得停在了空中,无法动弹。   而身周的其他人则毫无所觉。   见他的动作越来越出格,于染不着痕迹地皱皱眉头,上前一步,站在了莫奕与那个玩家之间。   她开口说道:   “按照副本的尿性,即使没有莫奕,那个面具也会滚下来。你想要活得更长一点,就要学会少嫉贤妒能。”   那种冰冷危险的感觉来的快去的也快,在于染说完话之后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那个玩家身上的衣服几乎都要被冷汗浸湿,愤怒侵蚀下失去的理智重新回笼。   即使被于染夹枪带棒地讽刺了一同,也不敢反驳,只是灰溜溜地收回了手,然后嘟嘟囔囔地咒骂了几声,回到了之前的位置。   雾冷冷地盯着他,深灰色的眼眸泛着无机质的色泽,冷峻的侧面线条紧绷。   他收回视线,冷淡地垂下眸子。   紧接着,他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一下手指的动作,趁莫奕不注意换成了十指交扣的样子。   雾偷眼看了眼莫奕,见他没什么反应,然后迅速地调转视线,一脸正直地直视前方。   薄薄的唇克制地勾起一个微小的弧度。 第五十八章   在于染技巧性的安抚在,其他玩家很快便四散开来,分头寻找线索。   莫奕站在原地没有动,目光有些复杂地盯着地板上那两个玩家的尸体。   他们的尸身诡异地扭曲着,仿佛禁受着极大的痛苦一般蜷曲在地板上,狰狞的面容已经发黑,裸露出来的皮肤都被这种恶心的黑色覆盖,细细的血丝缓缓地顺着七窍流淌出来。   尸体发黑的面容在缓慢地,但是却是肉眼可见的速度萎缩下去。   口唇眼鼻间流淌出来的血液顺着面部的曲线滴落在肮脏的木质地板上,涓涓地流淌进入地板上的缝隙中,然后被一滴不落地吸食了干净。   莫奕下意识地近抿双唇,本就不丰润的唇色此刻越发浅淡了起来,由于用力甚至有些泛白。   他最后深深地看了地上的尸身一眼,然后转身走到了窗边。   窗外浓郁的化不开的黑暗空中,闪动着冰冷的,毫无情感的荧蓝色数字,仿佛不受任何外界因素干扰般地变换着末位的数字。   4:47:08   莫奕凝视着半空中,漆黑的眼瞳中似乎也倒映着那小小的蓝色数字,里面的情绪深不见底。   进入副本已经两个多小时了。   在这段时间里,一共出现了五首童谣——而在这五首童谣里,有三首是这个副本直接唱给他们听的。   房屋外扭曲的男人哼唱着“crooked-man”,断断续续的音乐盒放着的“three-blind-mice”,以及刚才在楼梯口用童声反复唱着的“ring-a-ring-o’roses”。”   这童谣每次响起之时,必会带走数条人命。   童谣正正好一个小时响起一次。   莫奕的眼眸微沉。   再联系一下游戏提示里的“七天”,与游戏的时长,个中关联自然不言而喻。   一个小时一首童谣,一首童谣一次杀机。   如果他猜想的没错的话,那么现在的这个小时接下来的时光里,应该是不会有危险的。   莫奕深吸一口气,转身看向背后。   那个直通向二楼的楼梯,黑洞洞的楼梯口歪歪扭扭地伫立在大厅的中央,向着上方延伸入黑暗当中。   他的目光闪了闪,眼眸间划过一丝坚定之意,缓缓地向着楼梯口走去。   就在这时,莫奕感觉自己的袖口被一股轻柔的力道拉住了。   他一愣,转眸看向力道来源之地。   只见于染无言地站在他的身旁,似乎不知道怎么开口,只是沉默着看着他。   莫奕面色不变:“童谣和时间的关系,你应该也想通了吧。”   于染的目光有些复杂,低低地“嗯”了一声。   莫奕笑了笑:“那既然这样,你便更不用担心了。”   于染欲言又止地看了一眼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最终还是力道稍松,道:   “那……那你小心。”   莫奕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简短地道谢之后,毫无停滞地转身迈上楼梯。   挺直而瘦削的背影缓缓地被黑暗吞噬,阻隔了背后投射过来的意味不明的视线。   脚下不平整的木质楼梯随着他的步伐“咯吱”作响,在阴冷黑暗的楼梯间内显得枯燥而刺耳。   眼前和身边都是一片浓郁的几乎凝成实体的黑暗,不管是眼前的路还是身边的扶手都被笼罩着,在手电筒的灯光下显露出模糊而丑陋的轮廓。   冰冷的气息毫无阻碍地穿透质地单薄的衬衫,侵入肌理,刺激着敏感的末梢神经,使得莫奕颈后的皮肤不由自主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就在这时,身边传来了雾气低沉的声音,冷而沉的音色几乎引起了空气中隐隐的震动:   “她似乎挺关心你的。”   莫奕没想到他会突然开口,不由地微微一愣。   他扭头看了看雾气被黑暗模糊的侧脸轮廓,想到此刻其他人也听不到他们的对话了,于是便直接开口说道:   “她……?”莫奕若有所思地顿了下,然后平淡地继续说道:   ”只能说比其他人多一点未泯的善心而已。”   他眯了眯双眼,看着手电筒在眼前的楼梯上投下扭曲的光圈。   倒映在他深黑的眼瞳,在黑暗中闪着浅浅的光。   他轻轻地笑了一声,漫不经心的话语出口,带着本人都未曾觉察到的冷淡:   “现在留下的大多数都是资深玩家了,谁会看不出时间和童谣里这么显而易见的联系——他们只是没有胆子上来罢了。”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楼梯以上的黑暗当中必定危机四伏,一时不慎必会有死于非命的危险,再加上刚才楼梯口的童谣声,对危险,未知与黑暗的本能恐惧,让他们不敢多有动作。   毕竟……这里面的联系只是一个猜想。   再合理,也是个猜想。   ——没人会疯到用自己的命去赌这个猜想是否正确。   活的时间越长的玩家,越惜命。   所以,他们在等一个自告奋勇的牺牲者。   莫奕的举动是他们乐见其成的,不管他在上面是死是活,都对他们有所帮助,是百利而无一害的买卖。   而于染……心肠只是没那么硬罢了,所以才会挺身而出,想要阻止他近乎送死的行为。   莫奕容色淡淡,继续向楼梯上方走去,漆黑的眼眸中是近乎非人的冷漠而理智。   雾微微侧过头,顶顶地凝视着莫奕的侧脸,浅灰色的眼瞳里沉淀着不明的情绪。   他低低地轻笑了一声,不再说话。   又走了不久,莫奕终于踏上了最后的一级台阶。   鞋底扬起的灰尘在手电筒的灯光下分毫必现,缓缓地飘起又落下,其余的所有地方都被浓浓的黑暗笼罩着,一切都仿佛被吞噬尽量深渊之中,即使是手电筒的光亮也无法穿透。   陈腐的木质结构发霉的味道,混合着尘土的气息与淡淡的血腥味,显得格外的呛鼻。   莫奕抑制住揉揉鼻子的冲动,举起手电筒照亮前路,正准备向前走之际,他的步伐却突然顿住了。   刚才还冷淡到几乎没有任何情绪的脸庞上突然闪过情绪化的纠结。   “那个……”   莫奕迟疑了几秒钟,犹豫地说道:   “现在你能放开我的手了吗?”   雾气面上依旧一脸正经:“……我担心你害怕。”   莫奕:“……”   ???   见搪塞不过去,雾气的面上划过一丝显而易见的可惜,只得缓缓松开了染上对方体温的手指,动作刻意拉的漫长而犹豫,交缠的手指分开成了两只手。   最后不着痕迹地勾缠了一下莫奕修长匀称的指节之后,雾气一脸正气地松开了手。   莫奕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感觉对方……好像很喜欢和他肢体接触?   他下意识地瞥了一眼身旁,目光在雾气毫无情绪波动的侧脸上滑过,犹如羽毛一般一触即离。   ——大概是错觉吧。   莫奕有些不着边际地想着。   不过……他也并不是很排斥罢了。   他迈步向前走去,脚下传来不同于楼梯上的触感,软绵绵的似乎铺了地毯一般,吸收了所有的脚步声,只能听到闷闷的声响在楼上回荡着。   莫奕谨慎地放慢步伐,缓缓地向前走着。   就在这时,他的脚下突然碰到了什么硬物,发出一声刺耳的金属声,在狭窄悠长的黑暗空间内中显得格外的嘹亮,几乎令人心头一紧。   莫奕也不由得被吓了一跳。   他猛地后退了一步,手腕下压,手电筒的灯光向自己的脚下照去。   只见在自己的必经之路上,安安稳稳地放着一个音乐盒,斑驳剥落的金属外壳在灯光下泛着淡淡的冷光,看上去似乎年代久远。   由于被踢到,此刻正侧翻地倒在地上,盒子也半开了一道窄窄的缝隙。   莫奕动作顿了顿,弯下腰来,小心翼翼地将那个音乐盒捡了起来。   它很重,沉沉地压在他的手心里,冰冷的触感顺着金属的外壳传递而来,给人以一种奇怪的,不舒服的感觉。   这个大概就是那个在一个小时之前播放童谣的音乐盒了。   那三只丑陋的,毛皮外翻的,针线狰狞的老鼠的尖脸重新极为鲜活地印在了他的视网膜内,连带着它们身上浓郁恶臭的血腥味,与刺耳尖锐的叫声一起,再次浮现在了他的记忆里。   莫奕抿抿唇,忽视心底里涌上的不适感,伸手翻开了它的盖子。   出乎他的意料的是,这个音乐盒内是不同于它外表的精致。   褪色的丝绒垫子簇拥着两个小人,一个是穿着长裙的小女孩,一个是穿着短裤的小男孩,两个似乎是陶瓷做成的小人手拉着手,由于时光而已经磨损的面容上还残余着笑意。   小女孩头上剩余的金色颜料虽然还能静静地闪烁着微光,但是手和胳膊已经基本上断了,艰难地站在丝绒垫子上,小男孩身上也有着不同程度的磨损。   莫奕把盒子翻到侧面,手指在音乐盒冰冷的金属表面摩挲着,摸到了一个突出的把手。   ——它的发条似乎已经松了,应该一时半会儿也无法发声了。   他不着痕迹地松了一口气,然后将盒子翻回了正面,重新打量着上它。   只见在音乐盒盖子的内侧,镶嵌着一个已经破碎的小镜子。   蜘蛛网似的纹路遍布在沾染灰尘的镜面上,看上去格外的凄惨可怜。   而在镜子的下方,似乎用烫金的字迹写着一行花体字,由于年代久远,已经模糊不清了,几乎无法看清上面到底写着什么。   莫奕皱起眉头,眯起眼睛凑近上前,仔细地辨认着上面的内容。   眼前破碎的镜面上倒映着他贴近的面容。   就在这时,莫奕的余光瞟到……   自己身后的不远处,站着一个模糊的身影。 第五十九章   莫奕头皮一炸,一股冷意瞬间脚底蔓延至头顶,汗毛直竖。   手指也不由得一抖,沉重的音乐盒从没拿稳的手中滑落,直直地落在地上,被地毯缓冲了一下,然后咕噜噜地滚向黑暗中,发出撞到墙的金属铮鸣声。   在一片寂静中极为响亮,几乎令人感受到了空气中的震颤。   他猛地扭过头,直直地看向身后。   ——身后空空荡荡的。   手电筒泛白的灯光穿透身后浓郁的黑暗,直直地照射在不平整的肮脏地毯上,在上面留下一个浅浅晃动着的光圈。   地毯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尘土,尘土上有一对浅浅的脚印。   仿佛……刚刚确实有人站在那里,静静地观察着他一样。   莫奕的喉咙里有些干涩,他动了动喉结,强行压下自己心头涌起的凉意。   手腕处传来冰冷的触感。   莫奕抬眸看去。   只见雾气整个人立在黑暗中,几乎与底色融为一体——仿佛生于斯长于斯一般,合适的不可思议。   他用一双浅色的眸子静静地看着他,灰色的眼眸里仿佛凝聚着深深浅浅的雾气。   骨节分明的苍白手指轻柔地贴合在他突出的腕骨上。   淡淡的冷意从二人肌肤接触的地方传来,似乎有种莫名的安心感,一时间竟然抚平了莫奕心头涌起的焦躁与不安,负面的情绪沉淀下来。   莫奕笑笑,颜色极深的眼眸冷淡而沉着,仿佛只剩下了镇定与理智两种情绪。   雾气的面部线条微微柔和,移开了贴着莫奕手腕的手指。   二人之间没有交流,却自然的仿佛心领神会一般。   莫奕定下心神,转回身来。移动着手中的手电筒,寻找着刚刚掉下去的音乐盒。   很快,那个斑驳的金属盒子重新出现在他的视野之中,它凄惨地侧翻在地上,被摔的已经身体分离了,褪色的丝绒垫子和上面的陶瓷人像被摔出去了小半截。   即使是这样,那两个小孩的陶瓷小手依旧是紧紧交握着的,仿佛丝毫没有受到外力影响一般。   莫奕顿了顿,伸手将已经分成两半的音乐盒捡了起来。   就在音乐盒拿离地面的那一刻,一张对折成两半的泛黄的纸张从中掉了出来,无声地落在了沾满灰尘的地面上。   莫奕不禁一愣,翻转手腕,仔细地观察起自己手中的金属盒。   原来,在丝绒的内衬下,还藏着一个暗格,恰好正藏在那两个陶瓷人偶之下,与音乐盒内金属的部件之上。   它隐藏的极为巧妙,如果不是这么一摔,怕是很难发现。   而在暗盒的底部,还藏着一条银质的项链,由于过长时间的放置已经发黑了,项链的一角被胡乱地勾缠在了盒子底部的金属发条上,这才没在刚才的坠落中被甩出去。   银链的下方坠着一个小小的椭圆形相框,在手电筒灯光的照射下闪闪发亮。   莫奕抿抿唇,伸手拨开了相框上方的银盖,露出了藏在其中的肖像。   泛黄的黑白相片已经模糊的,但是能看到肖像的面部轮廓——那是两张照片,恰巧一边一张地藏在开合的相框内。   那是一个小男孩,和一个小女孩。   不甚清楚的面部线条融化进了黑色与白色的交锋中,只能看清他们二人冲着相机露出一羞涩的浅笑。   那首在厨房中找到的童谣霎时间划过脑海。   莫奕缓缓地拧起了眉头。   都是小男孩和小女孩……这里面会有什么内在联系吗?   他有些困惑地眨眨眼睛,将手中的项链重新放回了音乐盒内的暗格之中,银质的坠子与金属的盒底碰撞,发出清脆的一声“当啷”一声。   莫奕将盒子顺手置与地毯上,然后伸手捡起了那张折起的纸条。   泛黄的纸页发皱,仿佛被水泡过一般,上面的字迹也模糊不清,深色的墨水边缘晕染开来,泛着冷冷的青色,但是上面的内容仍旧清晰可见。   这是一张信纸,只是上面没有署名,没有日期,只有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it-can-never-happen,i-won’t-allow-it”   【它永远不会发生,我不允许】   在整张信纸的最下方,歪歪扭扭地写着一行小小的字,仿佛是被神志不清的人写下的一般,读起来格外的费力。   莫奕仔细地辨认了好一会儿才发现,上面写着的是:   GOD-PLEASE-HELP-ME   【上帝救救我】   背后冒起一阵寒意,莫奕下意识地耸了耸肩膀,然后将那张信纸重新叠好,塞回了音乐盒的暗格内。   他重新将上面的陶瓷制的小人安装回了音乐盒上,内衬的颜色和形状和周围恰好吻合,丝毫看不出来被摔开的痕迹。   那张镶嵌在盖子上的破碎镜子闪烁着明亮的光。   莫奕刻意不去看向镜子里,以防自己回忆起刚刚不愉快的经历。   这次,他看清了在镜子的下方,用烫金字体写着的那几个小小的字:“MY-LOVE”   吾爱。   莫奕的眉头皱的越紧,仿佛随着他的探索疑云却越聚越深一般,积聚在他的眼前,令他无法看清这个副本真实的模样。   他深深地吐出一口气,将音乐盒的盖子阖上,然后装到了自己的背包中。   莫奕从地上站起来。   但由于刚刚蹲下的时间太久,此刻猛地站起来,他的眼前不由得一黑,发麻的双腿支撑不住摇摇欲坠的身体,一时失去平衡,向一旁倒去。   一旁一直静静观看着他的一举一动的雾气此刻眼疾手快地伸出手,只是一个用力,就将向一旁倒去的莫奕扶了起来。   莫奕头晕眼花了好几秒才缓过神来,他眨眨眼,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竟然和对方挨的如此之近。   雨后松林般的清冽气息萦绕在鼻端,线条冷硬的侧脸近在眼前。   黑暗中,两个身高相仿的男子靠在一起,仍旧开着的手电筒掉到了地上,将二人的剪影投射到一边墙上,看上去竟然格外的亲密。   莫奕有些尴尬地干咳了一声,然后站直了身子,讪讪地说道:   “抱歉了。”   见到二人的距离被拉开,雾表情淡淡地垂下眼睫,毫无情绪波动地“嗯”了一声,说道:“没事。”   虽然他表情没变,但是不知道为何,莫奕就是能感觉到他周身低落的情绪。   他有些犹豫地想了几秒,然后伸出手掌,动作有些生疏地摸了摸对方的头顶。   雾猛地抬起眼眸,一双浅色的眼眸骤然亮的犹如朝雾,紧紧地锁住莫奕的脸庞。   ——只可惜耳后蔓延起来的红晕损害了他的气势。   不同于平常浮于表面的习惯性微笑,莫奕的面上此刻虽然没什么表情,但是眼眸中却少见地带上了一丝真实的柔和。   看上去竟然……格外的生动。   见雾一瞬不瞬地盯着他,让本来觉得没什么的莫奕也不由得有些不自然了起来。   他侧过头,弯腰捡起了地上被冷落已久的手电筒,有些尴尬地转移话题道:   “走吧,咱们时间不多了,楼上还没有开始探索呢。”   雾面上露出三分笑意,低低地应了一声,然后跟上了身前的莫奕,与他并肩向前走去。   莫奕一边缓慢地向前走去,一边移动着手电筒,将前路照亮,脑海里随着灯光,慢慢的勾勒出眼前空间的轮廓。   走出楼梯之后是一条窄细的走廊,歪歪扭扭的墙壁框住了弯曲的地板,有三个房间从走廊的两侧斜斜地伸了出去,分布既不均匀也不对称,结构十分奇怪。   脚下肮脏的地毯吸收了脚步声,踩上去只能听到闷闷的响声,以及被明显模糊的木板吱呀声,在黑暗阴冷的走廊中显得颇为可怕。   莫奕的步伐突然停住了。   他扭头向身边的其中一个房间看去。   透过黑漆漆的屋子,能看到房间里另一侧的窗子,窗子上肮脏的玻璃犹如模糊的幕布一般,印着窗外缓缓跳动着的蓝色倒计时。   莫奕的目光沉了下来。   从这个角度来说……   这应该就是那个,他在楼下看到的那个有人的窗子。   莫奕攥紧手里的手电筒,感受到它金属质的外壳上被自己的体温染上了一丝热意。   他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顺着呼吸道划胸腔,干燥的空气划拉着他的嗓子,令他越发情绪。   莫奕转身走了进去。   这个房间很大,看上去乱糟糟的,灯光的照射下显得愈发杂乱,仿佛是一团灰色的阴影潜伏在黑暗当中。   他径直走到窗边,透过玻璃向下俯视看去。   恰巧可以看到进来时的扭曲门廊。   莫奕抿抿唇。   ……果然。   他凑近上前,仔细地观察着玻璃上的痕迹——上面有一个浅浅的,已经消散的差不多的手印。   莫奕后退一步,用手电筒在房间里粗略地一扫,手腕微微一顿,只见在窗户对面不平整的墙壁上,大大地写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字。   GOD-PLEASE-HELP-ME   【上帝救救我】   比起那张信纸上的字迹,墙壁上更加混乱而疯狂,发黑的液体向下流淌,然后又干涸在了粗糙的墙壁上,留下歪歪扭扭的痕迹,在灯光下泛着黯淡的棕色。   这个颜色莫奕再熟悉不过。   ——血迹。   大大的英文字母由鲜血书写而出,印在肮脏的墙面,潦草而凌乱,如同一个人疯狂的精神状态一般,触目惊心,令人悚然。   莫奕下意识地摸向自己斜挎着的背包。   透过尼龙的布料,那个金属质的音乐盒硬硬地硌着他的掌心。   莫奕突然猛的一愣,一股冷意从背后升起。   他突然想起……黑白照片是十九世纪的发明。   而如果根据他们之前的猜测,这个副本应该是和黑死病有关的。   但是黑死病在欧洲最后一次大规模肆虐的时间……   是17世纪。   作者有话要说:   被迫塞了一嘴狗粮的手电筒凄惨地躺在地上:……我做错了什么你们要这么伤害我 第六十章   莫奕将手中的手电筒放在窗台上,手指微微有些颤抖,迅速地拉开了自己的背包拉链,将那个金属制的音乐盒拿了出来。   他将音乐盒的盖子掀开,手指轻车熟路地在丝绒垫子的周边滑动,使了一个巧劲。   只听“喀”的一声轻响,那个暗盒被他打了开来。   那个项链静静地躺在丝绒的暗盒里,还没有变黑的斑驳银链与坠子在一旁手电筒的光照下闪烁着微光。   莫奕用手指将链子从盒子里挑了出来,锈蚀的相框合页随着他的动作自动打了开来,露出里面两个孩子黑白的模糊笑脸。   他凑近上去地观察着,确定了——那确实是黑白照片。   那么……这个副本里的隐藏剧情,至少也是发生在十九世纪之后了。   莫奕缓缓地皱起了眉头,深黑的眼眸中闪动着思虑的神色。   鼠疫在欧洲最后一次大规模的爆发,是1665年伦敦大瘟疫,在那次瘟疫中,伦敦的人口减少了几乎五分之一。   而在十七世纪之后,黑死病就基本上在欧洲绝迹了,除了少部分地方小规模的有过因鼠疫而死亡的案例之外,没有再爆发出蔓延至多个国家和地区的疫情。   可是……不论是那些巨大的老鼠,还是鸟嘴面具,还有刚才的那首童谣,无一不将线索指向了这个曾掠夺了欧洲三分之一人口的可怖存在——黑死病。   莫奕沉沉地注视着垂在自己掌心中的银质挂坠,嘴唇紧抿。   脑海中犹如一团交缠错乱的线团,理不清头绪,找不到那个关键性线头。   他深吸一口气,将音乐盒的盖子盖好,重新揣回了自己的背包内,但却将那个吊坠留在了手心里。   不知道为什么,莫奕总觉得他之后应该会用到它。   但是……挂在自己的脖子上似乎不是很合适的样子。   莫奕犹豫了几秒,然后将自己的袖子挽了上去,准备将它缠绕在自己的手腕上。   但是刚刚把袖子掀上去,他就愣住了。   只见在自己的手腕上,已经缠绕上了一条银色的缎带,严丝合缝地贴着他久不见天日的苍白皮肤,泛着流水一般的淡淡光华,仿佛那里就是它天经地义该在的地方一般。   但是,莫奕清楚的记得,在上个副本结束之后,他就把这个坑爹的新手礼包放在了家里,并没有把它带进入下一个副本的准备。   ——可它却跟进来了。   莫奕伸出手指摸了摸缎带,上面带着体温的淡淡温度,似乎完全没有任何重量和厚度一般,   他又试着动了动手腕,完全没有任何滞留感,似乎他的手腕上并没有缠绕着这个碍事的带子一样。   挂不得他一直都没有发现自己的手腕上多了一个不该跟过来的缎带。   虽然不知道这个新手礼包到底是什么,有什么用,但是既然不妨碍自己的行动,那就暂时不是他优先考虑的问题。   莫奕抿抿唇,将袖子放下,然后转手将那条吊坠缠绕上了自己的另外一只腕子上。   他垂下手掌拿起了放在一旁的手电筒。   光圈在那张写着血字的墙壁上停留了几秒,莫奕深深地看了它一眼,仿佛要把上面的内容刻进脑海中似的。   他深吸一口气,然后调转了视线,在屋子里绕了一圈,仔细地打量着这个屋子。   屋子的内部堆着不少的杂物,厚厚的灰尘积在上面,看上去格外的肮脏颓唐。   莫奕凑近前去细细辨认着,发现那是一堆劈碎的木头碎块和铁块,胡乱地堆放在地面上,似乎是椅子或床的碎片,零零散散地铺在地上。   其上则覆盖着一张大大的灰色床单,半遮半掩地覆盖着那一堆碎片,厚厚的尘埃积在床单上,几乎看不出曾经的颜色。   莫奕顿了顿,伸出手一把掀开了那张床单。   灰尘瞬间被扬起的漫天都是,呛的他连连咳嗽,过了好一会儿才尘埃落定,莫奕用手背挡住口鼻,皱着眉头,凝眸看向那片被床单覆盖着的地方。   只见那篇木头和铁皮碎片堆成的小丘中间,竟然是中空的——只不过一直被床单覆盖着,所以无法看到下面的情形。   莫奕定睛一看,不禁被吓了一跳。   在手电筒摇晃灯光的照射下,那片空地中间,竟然对着无数累累白骨,在灯光下泛着森白的冷意。   一股混合着灰尘味道的腐朽气息瞬间扑面而来,这股难以形容的恶臭呛的人几乎停止呼吸。   莫奕强忍着从心底泛上来的恶心感,向前再次凑近了几分,漆黑的眼珠一错不错地紧紧盯着那堆看上去格外诡异的骨骼。   他顺手捡起旁边的一截细长的木条,轻轻拨弄着地上的白骨。   那些骨头非常细小,并不属于人类。   多亏了那些骨殖保存的颇为完整,也多亏了他无聊时随手翻阅的解剖入门书还没有完全忘光,莫奕模糊地辨认出了猫、鸟和青蛙的骨头形状。   为什么在这里会有这些……?   又为什么会有这么多?   莫奕紧紧地皱起了眉头,一丝模糊的想法划过脑海,但是却转瞬即逝,再回想时已经消失不见,再难捕捉了。   他将手中的木棍放回了原处,在黑暗中发出碰撞的轻响。   随着他的动作,手中的手电筒无意间上移,正好定格在了天花板上。   莫奕下意识抬起头来,目光同样落在了手电筒光圈照亮的地方,不禁微微一个愣怔。   他转动手腕,将稍稍偏移的光圈定在天花板上的一个点上。   那是一个铁质的环状钩子,死死的嵌在不平整的天花板里,仔细看去,那肮脏到辨别不出曾经颜色的表面上,有着四条黑色的缝隙,被灰尘堵的严严实实,不仔细看根本分辨不出来。   莫奕目光一亮——暗门。   他贴近墙壁,加快步伐绕着房间走动着,有些急切地在四周的墙壁上搜寻着什么。   终于,在那歪歪扭扭的窗框旁边投下的深深阴影中,莫奕找到了他想要寻找的东西。   那是一根长长的铁质钩子,弯弯曲曲的柄足足有一米多长,顶端是一个小小的铁钩,钩在窗框边墙上的铁钉上,深深地藏在黑暗中,与阴影的边缘恰巧重叠在一起。   ——如果不是刻意寻找,可能永远也找不到它的存在。   莫奕将铁钩从墙上拿下,然后将它举过头顶,铁钩的尖端恰好卡在了天花板上的那个凸起的铁环中。   他用力向下一拉。   随着一阵令人牙酸的木头摩擦声与锈蚀金属声,被四道缝隙框住那块的天花板松动了起来,扑簌簌地向下落着灰尘,然后便被猛地被拉了开来。   那个本该随着暗门的打开缓缓下放的木梯,或者是由于时间久远,以及松动的轴承无法再承受它的重量,便在地心引力的作用下猛地落下,冲着莫奕就是当头砸来。   如果不是他反应快,怕是肯定会被砸个头破血流。   看着那个沉重的木梯,莫奕的呼吸不由得急促了几分,颇有些死里逃生的错觉。   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的雾气缓缓地收回了已经迈出去的腿,以及已经伸出去一半的手,默地松了一口气,由于紧张而绷紧的下颚线条也放松了下来。   他重新退回了黑暗当中,仿佛那里就是属于他的地盘一般。   一双浅灰色的眼眸认真而专注地盯着那个不远处的挺拔身影,仿佛看到了黑暗中唯一的光源一般,带着令人心悸的偏执。   莫奕背对着雾气,对身后的视线一无所知,只是认真地地抬头看向天花板上的暗门内。   黑洞洞的暗门内一片漆黑,在地面上完全看不到里面的景象,只能感受到从暗门内隐隐约约送来的冰冷阴森的风,空洞地在耳边回响。   这种暗门其实在国外很多屋子里内都有,一般是通向负责装杂物的阁楼。   ——而在副本里……就绝对不会只是装杂物这么简单了。   莫奕暗暗叹气,然后伸手扶住了木质的楼梯,弓起腰慢慢地向上爬去。   冰冷的气流拂过头顶,送来腐朽的木头的气味,混杂着浅浅的血腥气,脚下的木梯发出刺耳的呻吟,因年久失修而不堪重负地震颤着,扑簌簌地向下落着灰尘。   越向上,越黑暗。   莫奕的半个身子已经完全伸了上去,眼前的一切仿佛都被有如实质的黑暗凝滞住了,即使是用手电筒照去,也只能看到黑暗中起伏的模糊轮廓。   耳边是一片死寂。   他用手掌扶住身边的木梯,然后继续向上爬去,整个人都进入到了阁楼里。   就在他的脚落在阁楼地面的一刹那,毫无预兆的,阁楼中突然亮起了几点如豆的灯火,把莫奕吓了一跳。   牢牢地固定在阁楼中的几个角落的蜡烛亮起,昏昧的烛光将整个阁楼堪堪照亮。   阁楼并不大,形状奇怪的狭窄屋顶向内挤压而来,不仅几乎让人直不起身子,还极大地限制了人的视线,令莫奕完全没办法看清整个阁楼的全貌。   封闭的空间内压抑感愈发强烈。   莫奕弯下腰向前走了几步之后,头顶的空间骤然宽敞了起来。   他直起有些酸痛的腰身,但是头部猛地撞上了一个坚硬的东西。   莫奕猝不及防,不禁痛的一个闷哼,稍稍后退了几步,定睛细看——   只见一个巨大的山羊头骨挂在墙上,黑洞洞的眼窟冰冷的俯视着他,在那个头骨旁边,用细线挂着数十个小动物的完整的尸骨,森白的骨骼反射着火光,发出叮铃的轻微碰撞声。   阁楼的窗子大开着,从这个角度能看到外面无垠的黑暗。   有如坟冢。   借着微弱的烛光,莫奕看到地下散落着数张沾满灰尘的泛黄纸张,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字迹,在烛光下显得分外模糊。   莫奕屏住呼吸,弯腰将纸张捡了起来,正待细读时,余光却瞥到了窗外的倒计时   ——距离这个小时结束还剩三分钟。   莫奕心头不由得一紧,呼吸微微一滞,然后动作迅速地将地上摞成一大叠的纸张捡了起来,也不细看,匆匆将它们全部塞进了包里。   他加快步伐向木梯走去。   如果他之前大猜想没有错的话……   童谣马上又要响起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个没有卵用的小科普:   1665年的伦敦大瘟疫时,伦敦所有的大学都放假了,包括剑桥大学,于是一个普通的大学生从伦敦回到了自己的家乡——他的名字是牛顿。 第六十一章   莫奕加快了步伐走到暗门旁边,顺着并未收起来的木梯爬了下去。   刚刚落地,就看到了雾气正站在窗口静静地看着他,窗外淡蓝色的倒计时散发的光晕照射进来,浅浅地镀在他的侧脸上,就连他浅灰色的瞳孔中都倒映着一点浅浅的蓝光。   他举起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地按在唇上,做了一个口型:   嘘。   莫奕目光一凛,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凝神谛听着。   只听了门外传来了一阵缓缓的摩擦声,仿佛是什么东西贴着地面爬行一般。铺着地毯的木地板发出闷闷的吱呀声,在一片黑暗与死寂中显得格外的诡异。   远处传来浅浅的哼唱,隔着不算单薄的墙壁和房门,听的很不清楚。   轻柔的男声越来越近,模糊不清的反复哼唱透过无垠的黑暗传入耳膜,隐隐地牵动着人的心脏与神经。   ——来不及离开二楼了。   莫奕紧紧地盯着漆黑一片的门口,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黑暗与寂静使他的感官愈发敏锐,即使是一丝一毫的响动也能传入他的脑海,仿佛身周的一切都被毫无限制地放大再放大。   心脏跳动声犹如鼓擂,一声声地收缩搏动着,越来越快地砸在耳边,混合着他刻意压低的呼吸声,震动地他的每一根神经。   摩擦声越来越近了,“嚓嚓”的声音显得规律而单调,摩擦声中似乎还夹杂着滚动和抓挠的声响。   轻柔的男声低低地吟唱着模糊的童谣,令人不由得心底发怵。   一只苍白的手扒住了门框,黑色浑浊的血液顺着扭曲的门框下向下缓慢地流淌着,紧接着,那只手猛地向下落去,向门内前进了一大截。   莫奕呼吸不由得一滞,目光仿佛被牵引住了一般,牢牢地停留在那只手上。   整只手臂露了出来——包括手臂后面干净平整的断口。   这竟然是一只会自己活动的断臂!   苍白的手指扣住地板上的缝隙,蠕动着向前爬去,在下面留下浓重的焦油颜色的血污。   咕噜噜的声音响起。   一颗头颅滚到了门口,一张苍白的脸紧紧贴着地板,面无表情地看着站在屋子内的莫奕。   一双漆黑的,毫无情感的浑浊双眼仿佛没有聚焦一般,令人不由得浑身冰冷。   他蠕动着两片苍白的嘴唇,轻柔地低声哼唱着:   “……He-had-left-legs-and-arms-lying-all-over-the-room……”   莫奕的呼吸急促起来,按着木质楼梯的手缓缓地攥紧,手臂上的肌肉暗暗发力,目光紧紧地盯着眼前可怖无比的景象,面容凝肃紧绷。   他在等。   那四分五裂的身躯蠕动着跟了上来,断口整齐的腿和脚也随之进入了莫奕的视野,本是向楼梯口的方向爬的四肢改变了方向,向着莫奕蠕动着靠近。   那颗苍白的头颅也随之向内滚去。   哼唱的声音越发响亮而清晰:“——there-was-a-man,a-very-untidy-man。”   莫奕脑海中思绪迅疾如电光闪过,脑海中瞬间找到了对应的内容。   他不再多滞留一秒,攀着木梯,用最快的速度向上爬去。   心脏在胸腔里拼命地跳动着,几乎提到了嗓子眼里,莫奕的余光看到那只向他袭来的苍白的手也同样加快了速度,直直地向他冲来。   只差毫厘的距离就能扯住他的衣角!   就在这时,一直站在黑暗中的雾气动了,他向前跨了一步。   随着他的动作,身后骤然蔓延开来无尽的灰色雾气,挤压着每一丝空气,泾渭分明地向前涌动着,散发着无尽的威压与恐怖气息,直直地那只断手袭去!   那只苍白的断手瞬间僵住了。   那颗头颅也一改刚才的面无表情,一张惨白的面容被怨毒和恐惧占领,看上去更是诡异万分,一双浑浊的眼眸紧紧地盯着蔓延的雾气,漆黑的没有一丝光亮的瞳孔里……竟然满是忌惮。   趁着它僵住的机会,莫奕加快速度,最后一个箭步冲上了阁楼,然后伸手拉住了暗门的把手,一个用力,将它整个合了起来,那个木质楼梯随着他的动作收缩折叠,也跟住暗门被拉上了阁楼中来。   暗门终于紧紧地阖上,阻隔那颗苍白头颅投来的诡谲视线。   灰尘在自己的身边缓缓激荡着,血腥味愈发刺鼻。   莫奕大口大口地喘息着,眼帘垂下,掩盖住紧缩的瞳孔中心有余悸的神色。   他用略微有些颤抖的手掌按住仍然在隐隐震动的阁楼地板,急剧的心跳声与快速的喘息声在自己的耳边响起,几乎占据了他所有的思绪。   莫奕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刚才实在是太险了。   根据前几次危急关头的经验,如果不是靠的足够近,是完全无法听到童谣中唱的具体内容的。   这可能是副本其中一个增加难度的规则,以防他们太过轻易地拿到线索。   所以刚才在下面,他只好铤而走险。   之前的几次经历中,在场的除了他之外还有其他人,那些怪物的目标是分散的,再加上他本来就对这种东西极为在意,才能比较轻易地拿到线索。   而这次,他是怪物唯一的目标。   莫奕曲起腿坐在地面上,一边慢慢地平复着自己的呼吸,一边整理着自己的思路。   这首童谣依旧是鹅妈妈童谣里面的一首,全文是:   There was a man, a very untidy man,   Whose fingers could nowhere be found to put in his tomb.   He had rolled his head far underneath the bed;   He had left legs and arms lying all over the room.   【有一个男人,一个非常邋遢的男人,他的手指到处都找不到,没法放进坟墓里。他的头滚到了床的深处,他的手和脚散落在房间的各处。】   莫奕垂下眼帘,目光落在阁楼地面布满灰尘的木质缝隙上,仿佛想要穿透这层并不结实的木板向下看去似的。   他放轻呼吸,听着楼下地面摩擦声,头颅滚动声,以及模糊的吟唱声缓缓地离开。   声音越来越小,然后逐渐远去。   莫奕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高度紧绷的神经终于缓缓放松了下来。   这时,眼前的空气突然出现了一阵浅浅的波动,莫奕一愣,凝眸看去。   只见浅灰色的雾气缓缓聚集,然后在阁楼的空地中显现出来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看上去和平日无二,但是脸色却很显然苍白不少,一双色泽浅淡的灰色双眸显得愈发深邃,凝视着人的时候看上去专注的令人心悸。   莫奕一愣,想起了刚才在暗门合上之前自己的余光瞥到的场景。   ——高大的男人站在浓重的灰色雾气中,面容的轮廓被迷雾模糊,一双冰冷的双眼气势极盛,令人窒息的悚然与恐怖感。   几乎让莫奕回想起了在第一个副本的走廊里,第一次见到那缓慢蔓延的雾气时所感受到的无言的恐怖。   他用手掌撑住身旁的墙壁站了起来,向着雾气的方向走了几步,有些犹豫地开口问道:   “……你还好吗?”   雾气的面容沉静而柔和,刚才的气势似乎已经被完全收敛,看上去仿佛就只是一个相貌俊美的普通人一样,低低地“嗯”了一声。   莫奕皱起了眉头。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雾气的身形……比起刚才来说似乎有点透明?   雾气定定地看着他,开口说道:“游戏的规则是,我不能插手副本的任何情况。”   他顿了顿,敛眸想了想,补充到:“副本的规则将我纳入其内除外。”   莫奕想到到了他的第一个副本里,在下课铃打响之后蔓延开来的致命雾气,他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雾气深深地看着他,继续说道:“现在如果我已经惊动了一部分的游戏规则,它已经开始将我向外排斥了,如果我再以这个状态待着这个副本里,游戏的难度势必会大幅度提高。”   这时,莫奕突然想到了什么,开口问道:“上个副本快结束的时候,你消失了很久,就是因为这个吗?”   雾气的唇线紧绷,缓缓点了点头。   “接下来,我大概就会维持在现实世界时无形的状态跟着你,毕竟现在在副本里,我的力量还是要比在现实中强大不少,休眠的时间会短一些。”   莫奕紧紧地蹙起了眉宇,一双颜色极深的眼珠定定地注视着他:“为什么?”   雾气一愣。   只听他缓缓地继续问道:“你为什么要一直跟着我呢?”   莫奕向前跨了一步,逼近了他,苍白的面容显露出来,深黑的眼眸看着他,继续说道:   “在副本里也罢,在现实世界也罢,即使是现在被游戏规则所排斥,你都要以无形的形态跟着我,到底是为什么?”   他顿了顿,补充道:   “上个副本的时候,你欠了我一个问题,还记得吗?”   雾气的面容依旧沉静,浅色的眼眸却不知为何带上了一丝异样的悲伤。   但是莫奕再定睛看去,他又恢复了之前平静而冷漠的神态:   “我不能说。”   莫奕对这个回答并不是十分意外。   他知道这个游戏坑,玩家与玩家,玩家与非玩家之间的信息管控极其严格,对自己的NPC也这样似乎也不是不能理解。   他不由得有些泄气。   只听雾气用低沉的声音继续说道:   “但是你要知道,我不会伤害你就是了。”   莫奕一愣,抬头看向他,却只见他的身形正在缓慢地消失,如同雾气一般的浅灰色眼眸也缓缓地散入了空中,几缕的雾气向他这里蔓延过来。   接下来,他感到自己的小拇指被轻轻地勾了勾。   莫奕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行吧。 第六十二章   莫奕伸手按了按自己的背包,掌心下方的尼龙布料里有纸张沙沙的轻响。   他抬眼看向窗外,漆黑的空中,散发着蓝光的倒计时正缓缓地变换着末位的数字,有条不紊地一秒一秒地计算着流逝的时间。   新的小时开始了。   按照刚才那个怪物爬行的速度,现在或许已经到楼下了。   莫奕下意识地受尽了手指,刚才冰冷汗湿的触觉仿佛还停留在掌心里,仿佛刚才惊心动魄的一幕还未结束一般。   他深吸一口气,向着窗口走近几步,将打开的手电筒搁置在布满灰尘的窗台上。   在手电筒冰冷光圈的照射下,挂在半空中的细小骨骼闪着森冷的光晕,那个挂在墙边的山羊头骨用空荡荡的漆黑眼眶注视着他,看上去格外的诡异。   莫奕深吸一口气,错开视线,然后伸手拉开了自己的背包。   现在度过了危险期,阁楼这里可以说是相对安全了。   在这样难度较高的副本里,这种机会可不多见,可要好好把握才行。   他将刚才匆忙塞入背包中的那叠纸拿了出来,泛黄的纸面由于莫奕刚才粗暴的动作而皱皱巴巴的,边缘也卷了起来,看上去有些可怜。   莫奕小心地抚平纸面上的折痕,就着手电筒的灯光看去。   那是一叠信纸。   它的一角被简单地固定了一下,这才没有散落开来。   ——似乎与音乐盒中藏着的那张折起的信纸是同样的质地。   但是,不同与那张纸上歪歪扭扭的,略显疯狂的字迹。这张粗糙泛黄的纸面上颇为干净,除了上面的灰尘之外没有什么其他的污渍,上面写着漂亮的英文,女性化的墨色字迹理性而精致,从遣词造句上能看出受到过很好的教育。   每一张信都是些给一个名叫“埃斯特”的人的,但是似乎从未寄出过,也没有署名和日期。   莫奕读着上面的文字:   “今天艾丽卡有些发烧,似乎是着凉了,除此之外我们都很好,勿念。”   他翻开下一张,发脆的纸页在指下发出轻轻的沙沙声:   “今天还在下雨,已经七天了,晾晒的衣服一直没有干过,今天约翰也发烧倒下了,上帝保佑。”   这张纸张上似乎曾经被水浸湿过,上面的字迹有些模糊。   莫奕的心中隐隐有了些模糊的猜测。   他抿抿唇,犹豫了一下,然后翻倒了下一张。   这张上的字迹显得潦草而慌乱,卷起的边缘沾着不少污痕,涂涂改改的痕迹愈多:   “医生今天来了,他们说艾丽卡和约翰是伤寒,上帝啊他们还不到八岁,求求上天帮帮他们吧。”   剩下的纸张似乎被泪水浸湿了,皱皱巴巴的信纸有些发脆,犹如一片可怜皱缩的枯叶。   下一张的字迹越发潦草:   “今天依旧在下雨,艾丽卡和约翰烧的浑身通红,我守在他们的身边,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他们细弱的呼吸声几乎能撕开我的心。   我在黑暗中祈求上帝,让我来代替他们吧,只有一刻也好,带走我的生命吧,让我的孩子活下去……”   急性伤寒是同样恶性的疾病,在那个年代里致死率很高,尤其是对孩子而言。   那这和已经消失近百年的鼠疫又有什么关系呢?   莫奕深吸一口气,皱着眉头翻开了下一张。   下一张的字迹越发狂乱而潦草:“医生说他无能为力,怎么可能!废物!废物,不可能的,我的艾丽卡和约翰,他们会长命百岁的,如果有人该死那也是我!”   一整张信纸的其他空白处都写满了“GOD PLEASE HELP ME”,凌乱地占据了所有空余的地方,一个绝望而疯狂的母亲仿佛就在眼前,令人不忍多读。   出乎意料的是,下一张信纸比起这一张显得格外的空白和干净,上面只有一行小字:   “上帝不存在。”   莫奕的心底有些沉重,手掌下意识地抚向那个缠绕在自己腕间的银质项链,上面沉重的坠子冰冷地贴着他的皮肤,沉沉地向下坠。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这里的两张照片就是这两个孩子了,他们死于一场急性的伤寒。   他用手指缓缓划过信纸下方粗糙的边缘,然后拿来和上一张对比了一下。   ——这张信纸比上一张要短上一小截,似乎被人撕走了一部分。   或许这就是这个副本的关键。   莫奕将这几张信纸铺平弄展,然后小心翼翼地重新塞回了自己的背包里,他抬头看了看那些挂在阁楼里叮当作响的骨骼。   漆黑的眼眸微敛,苍白的面容显得越发的没有血色。   希望他的猜想是错的。   莫奕拿起放在窗台上的手电筒,粗略地稍微扫了一圈整个阁楼,正准备继续找找有什么他刚才没有发现的线索时——   窗外传来一阵熟悉的声响。   “嚓嚓”的摩擦声,滚动声,以及轻柔而模糊的哼唱声。   莫奕一愣,走回到半敞的窗前,探出头向下看去。   只见在光秃秃的荒芜的地面上,那个刚才追逐过他的支离破碎的男人正沿着那条歪歪扭扭的小路向前蠕动着,旁边的瘦骨嶙峋的枯木指向黑暗的天际,看上去诡异而古怪。   那个男人的躯体旁边多了数个血淋淋的断肢,跟在他的身旁向前爬去,在背后留下深深浅浅的血痕。   男人缓缓地爬入了悬浮着的平台外,带着他咕噜噜滚动的头颅和蠕动着的身躯消失在了茫茫的黑暗之中。   但是,出乎莫奕的预料的是,那些跟在男人身边的,应该是曾经属于玩家的新鲜断肢,则是换了一个方向,蠕动挣扎着向着那里前进着。   莫奕一愣,探出身子向外看去。   那些断肢缓缓地爬入了房子的侧后方,消失在了他的视线里,只有后面还留着一条长长的血迹,在荒芜的土地上看上去格外的刺目。   按照之前的经验,这些血迹必定会在十分钟之内消失的无影无踪。   莫奕猛地转过身,掀起阁楼地板上的暗门,然后顺着木梯迅速地爬下,用自己最快的速度向外跑去。   铺着肮脏地毯的木质地板在脚下发出剧烈的嘎吱声,浓重的灰尘被他动作带了起来,扬起在空中,阴冷潮湿的空气贴着他的面颊,侵入单薄的衣物,呼呼的风声灌满耳朵。   莫奕跑过了走廊,来到了狭窄而扭曲的楼梯处。   他用手掌扶住楼梯的把手,手中的手电筒随着他的动作剧烈地摇晃着,光圈不稳定地照射在歪歪扭扭的楼梯上,晃的人几乎眼晕。   呼吸声和心跳声混合成嘈杂的音调,冲击着耳膜。   莫奕的唇抿地紧紧的,锋利的唇线紧绷,一双颜色极深的眼眸专注的令人心悸。   他跑下了楼梯。   其他还活着的玩家看到他,不由得悚然一惊——当那个四分五裂的男人从楼梯上走下来的时候,他们没人觉得莫奕有活着的可能性。   但是他竟然还活着?!   不可思议!   莫奕没有理会众人神色各异的面容,而是加快步伐,推开尚未合上的木门向外冲去。   只留下一脸懵逼的众玩家面面相觑。   莫奕跑出了门廊,不由得微微松了一口气——太好了,血迹还没有消失。   他依旧不敢懈怠,保持着自己刚才的速度,顺着地上断断续续的鲜艳血迹向前快步走去,绕着形状扭曲的屋子走到侧面。   路上,莫奕看到了几具同样被吸干鲜血的尸体,他们的眼球已经不见了,应该就是那几个跑出来之后被畸形的老鼠所杀的玩家。   但是,出乎意料的是,这些尸体的手也不见了,苍白的断口处没有一丝血迹。   他皱皱眉头,继续跟着地上蔓延的血迹向前走着。   莫奕七拐八拐地竟然走到了一个刚才并没有见过的地方。   由于这栋屋子的形状太过奇怪,纵横伸出的墙壁和扭曲突出的房间阻隔着人们的视线,如果只是绕着屋子转着走的话,几乎是绝无可能发现在着重叠层障的墙壁后还有一方陌生的土地。   血腥味愈发浓重。   莫奕向前走了几步,脚下的泥土传来湿润的触感。   不同与外面苍茫荒芜的黄土地,这里的地面呈现一种诡异的暗红色。   莫奕蹲下来,捡了些泥土在手中,手指轻轻的捻了捻,白皙的指腹上瞬间出现了一片湿润的鲜红。   血。   这里的一整片土地,竟然都是用鲜血染成的。   莫奕站起来环视了一圈这片土地,勉强辨认出身边突出半个角落的窗子是一楼的厨房。   他皱皱眉。   按照他脑海里粗略的地图来看,这片土地——怕是在整栋屋子的中心处。   地面上的血迹缓缓地渗入了湿润松软的泥土当中,本来清晰可见的痕迹缓缓地消失不见了。   莫奕向前走了几步,这片土地的形貌更加清晰地显露在他的眼前。   只见在这片土地的正中央,有着两个突起的小土丘,上面泥土的颜色是最为鲜红夺目的,仿佛是刚刚由鲜血浇灌而成的一般。   土丘前立着两个简陋的墓碑,上面写着两个熟悉的名字:   “艾丽卡”。   “约翰”。   墓碑前放着少半张被撕下来的信纸,莫奕走上近前,将它捡起——赫然就是最后一张信纸残缺的另外一部分。   上面已经几乎被血液浸透,只能堪堪地辨认出一些模糊的字迹:   “亲爱的埃斯特,上帝已经把你从我身边带走,我绝不允许他再夺取我们的孩子。”   “——我将不惜一切代价。” 第六十三章   边缘粗糙泛黄的信纸被血迹润湿,已经干涸的暗红色血迹与新鲜的殷红重叠,刺痛着视网膜。   被血迹沾染模糊的墨色字迹看上去理智而平静,但字里行间又仿佛带着一股不管不顾的狠劲——悲伤到极致之后的平静,平静到极致之后的疯狂。   莫奕盯着眼前的纸条,一时无言。   他抿抿唇,润湿了下有些干涩的喉咙,将纸条收起。   莫奕调转视线,继续观察着眼前的坟冢。   那两个小小的土丘恰巧位于整片空地的正中央,浓重的铁锈味混合着泥土湿润的腥气传入鼻腔,几乎逼得人停止呼吸。   莫奕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头,绕着隆起的坟头缓缓地走着,目光细细地打量着眼前的场景。   当他走到坟墓的一侧时,不由得微微一愣。   坟丘湿润的土壤松软而崭新,看上去似乎是刚刚从下面翻上来似的,粘稠的鲜血顺着土层的断面向下滴落,无声地渗入其下的土地中。   莫奕的目光沉沉,他继续向后走去,失去坟包阻挡的视线越发清晰。   土地的上方有一个大洞,露出黑洞洞的深深墓室。   血腥的气味越发浓重,空气中弥漫的血气几乎能够凝成实质,鲜明地刺痛逼迫着人的感官,深深地刻下难以忽视的痕迹。   莫奕略微屏住呼吸,向着那敞开的墓室缓缓地迈进了几步,身体微微向前倾,向黑暗无光的深深墓室内看去——   他的视线赫然对上了一双直直的眼睛!   莫奕不由得一惊,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   激烈的血脉涌动声与心脏的搏动声冲击着耳鼓,莫奕觉得自己的心脏几乎能够跳出喉咙,就连自己急促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他定了定心神。   冷静下来回头想想,那双眼睛浑浊而无神,应该有极大概率并不是活人。   莫奕深吸一口气,缓步走上前去,打开手电筒照向坟墓内。   手电筒的灯光印在墓室边缘的暗红色的土地上,然后缓缓地向内移动着,最后停留在了一张沾满泥土的苍白面容上。   面容因恐惧而微微扭曲着,泥土和血污将惨白的皮肤弄得肮脏不堪,浑浊的双眼大张着看向虚空,茫然的瞳孔里没有一丝光泽,直直地凝视着墓室的边缘。   那是一颗完整的头颅。   头颅下方连着半截断裂的脖颈与大片皮肤与筋脉,苍白的断口处没有渗出一滴鲜血,鲜红的肌肉和森白的骨骼在手电筒的光照下分毫毕现,仿佛是被人强行从颈子上撕扯下来的。   莫奕一愣,调转手电筒,重新照向了那张扭曲脏污的脸。   在仔细辨认下,他这次认出了这张藏在泥污与鲜血下的面容。   ——这是其中一个玩家。   莫奕还记得那个扭曲的男人一步步从黑暗中跨进来,这个玩家死亡前疯狂的嘶吼与挣扎,以及无尽的鲜血和刺目的鲜红。   莫奕抿抿唇,心底里涌起一丝不详的预感。   他动了动手腕,手电筒的关照随着他的动作向下移去,墓室里的全貌随之展现了出来。   而在每个墓穴内部短窄的墙壁上,深深地刻着数个巨大的刻痕,几乎将整个墓穴内部覆盖完全,诡异而扭曲的线条纵横交错,暗红色的鲜血在线条凹陷处汇集。   虽然莫奕认不出这个符号代表的含义,但是根据符号里变形的倒五芒星与线条简单的羊角来看,与西方的恶魔学与神秘学有关是无可争辩的事实。   现在,阁楼上细小的动物骨骼与巨大的山羊头骨也有了解释。   莫奕下意识收紧了手指。   之前在阁楼上时,他就已经有了隐隐的猜测。   毕竟……当一个人认为上帝不存在时,她会去相信什么呢?   ——恶魔。   失去自己孩子的绝望的母亲,选择向恶魔献祭来复活自己的孩子。   小男孩是由什么做的?青蛙和蜗牛还有小狗的尾巴。   小女孩是由什么做的?糖和香料以及所有美好的东西。   童谣里如是唱着。   而现实中真的有人想要重新创造出一个小男孩和一个小女孩来。   只不过她用的并不是无害的青蛙蜗牛,糖果香料——而是人类货真价实的血肉残躯。   在暗褐色的土地上方,那些之前那些死去的玩家身上失踪的一部分躯体,全都被按照人体结构整整齐齐地排列在墓室湿润的泥土上,墓穴里有头,手,肘,而其他的部位则空缺着。   可是……明明已经进行了四次杀戮,为什么里面只有三个部位的躯体呢。   莫奕垂眸思索着,向着墓室内部继续凑近了几分,一双漆黑的眼眸愈发专注,细细地搜寻着任何可能被漏掉的蛛丝马迹。   手电筒的光圈在头颅下方停留了一小会儿,照亮了一块半埋在湿润泥土中的血淋淋的肉块,它正正好地镶嵌在本该是肩膀待着的地方。   ——现在的数目没有问题了。   第一首童谣时扭曲的男人扯下的头,第二首童谣里瞎眼的老鼠劫掠后失去双手的尸体,第三首童谣里鸟嘴面具里的老鼠在玩家肩膀上咬下来的肉,以及第四首童谣里,跟着那四分五裂的男人向前跳跃着的手肘。   每首童谣对应着一个身体部位。   莫奕站起身来,跺了跺有些僵硬发麻的双脚,抬起眼眸,向另外一个墓室扫了一眼。   借着手电筒微弱的灯光,能够看到另外一个墓室里几乎相同的格局。   莫奕缓缓地蹙起眉头,细长的手指下意识地摩挲着掌心里冰冷的手电筒略微粗糙的表面,心下越发阴云密布,仿佛一直有一层薄薄的迷雾萦绕在眼前,阻隔在他的眼前,干扰着他的视线。   就在这时,他的余光瞥到了泥土中裸露出来的一角与周边颜色不符的苍白。   莫奕微微一怔,向着那个方向走了几步。   在手电筒的照射下,这次他看清楚了泥土中隐藏着什么——那是一角发黄的纸,半埋在土壤中,上面似乎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迹。   他深吸一口气,给自己做了做心理准备,然后探出半蹲在地上,向墓室内探出了手。   被鲜血浸湿的泥土在施力的脚掌下发出潮湿粘腻的声响,莫奕伸展胳膊,上半个身子缓缓地全部探入半人高的墓室里。   阴影与黑暗笼罩了他的眼前,巨大的血腥味与腐烂湿润的泥土气息瞬间扑面而来,森冷感环绕着他的身躯,极度的感官刺激包裹着他,几乎逼得他停止了呼吸。   苍白残缺的尸块近在眼前。   莫奕强迫自己错开眼神,将注意力专注在那张被掩藏在泥土中的纸上。   他的身子压的更低。   手指的前端触到了粗糙的纸面,硬硬地划着他的指腹。   莫奕艰难地动了动手指,用食指和中指的扯住纸张的一角,然后施力将它从泥土中扯了出来。   余光里,他似乎看到了自己身旁那苍白的头颅,眼珠缓缓地移动了一格,失焦浑浊的瞳孔缓缓地看向了他。   莫奕一惊,不知哪里爆发来的力气用另外一只手撑住地面,猛地把自己的上半身扯了起来!   他踉踉跄跄地退后几步,滚烫的汗珠顺着冰冷的太阳穴滑下,手掌由于过度用力而不由自主地轻颤。   刚才扯到经络的酸麻感此刻才刚刚被迟钝的神经传入脑海,一抽一抽地疼。   莫奕一边喘息着,一边顺着手电筒的光照看向墓穴内。   那颗被泥土和血污覆盖的头颅静静地躺在墓穴底部,一双浑浊无神的双眼盯着天空,仿佛刚才看到的一幕只是错觉而已。   莫奕的胸膛仍然在急促地起伏着,诡异而森冷的气息犹如一只手一般紧紧地握住了他的心脏,然后缓缓地收紧,带来近乎无力的窒息感。   他闭了闭双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然后用仍然在微微颤抖着的手指,将那张沾染着血迹和泥污的纸打了开来。   纸张虽然有些皱皱巴巴,但是字迹却格外清楚,清晰的墨色字迹看上去冷静而理智,拉丁语和英语混杂着,看上去格外难懂。   纸上画着数个古怪复杂的符号,与墓室里的图案几乎完全一样,莫奕皱起眉头,辨认出了几个简单的拉丁语字符。   Lunae是星期一的意思,后面跟着的词语是——caput。   头颅。   莫奕抬起头来,目光下意识地划过黑暗的空中,只见那熟悉的荧蓝色倒计时在深沉浓重的黑暗中闪着冰冷的光芒。   时间……   ——时间!   莫奕愣了一秒,重新看向自己手中的纸张,恍然大悟。   一双颜色极深的眼珠里闪动着逼人的光芒,专注而明亮,在苍白的面容上犹如两点冰冷的寒星。   这个副本里,时间是最大的线索。   不久之前,他就已经根据之前的经历和游戏一开始的提醒做出了假设:所罗门·格兰迪的一生一共有七天,这个副本的时间正好是七个小时,所以每个小时的那一首童谣正好能与所罗门格兰迪一生中的每一天对应。   而现在他在这里的墓穴里看到了,那些怪物带走的被它们杀死的人的一部分器官。   所以……它们根据时间杀人,并且将与时间相对应的器官带到这里。   以完成献祭。 第六十四章   莫奕注视着眼前的坟冢,漆黑的眼眸被深掩在睫毛下,薄薄的唇紧抿出苍白的弧度。   他的脸上表情极淡,令人几乎无法揣测出他的思绪。   黑暗无光的沉沉天幕下,扭曲的墙壁紧紧包围着一方逼仄窄小的的土地,松软湿润的泥土在头顶浅淡蓝光的照射下泛着诡异的暗红色,仿佛有鲜血在流淌一般。   莫奕低下头看向自己手中的纸张。   在那手稿的一角,用干净的墨迹写着一个小小的拉丁语词汇:clavicula。   虽然他对这个古老的语言并不是特别了解,但是根据这个副本至今给出的线索,他依旧能够猜到它指的是什么。   Clavicula Salomonis。   所罗门之钥。   在犹太传说中,所罗门王得到了能够召唤役使恶魔的能力,并将召唤他们的咒语与仪式写在了这本书里,据说按照这本书的记载,能够召唤出货真价实的恶魔。   是神秘学中名气颇大的黑魔法书籍。   只不过,现存的《所罗门之钥》,根据后续的考证,应该是中世纪的恶魔学家与术士托所罗门王之名写成的,而并非所罗门王本人所作。   再加上它最早的手抄本出现在十四世纪,之后由于誊抄和翻译出现的谬误,导致真实的原本已经不可考,所以也很难真的谈得上实用性。   莫奕垂下眼眸,唇线紧绷,手指下意识地摩挲着手中那张薄薄的纸片。   指尖下,粗糙发脆的纸面被染上了淡淡的体温,在手电筒的照射下反射着浅浅的光。   ——而这个副本里出现的这小半张手誊本……   根据这个副本隐藏剧情里可能的后续发展来看,可能真的召唤出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那它必定不是当时市面上流通着的粗劣印刷品。   莫奕深吸一口气,顿时感觉手中轻薄一张的纸片有些沉重,就连上面沾着的浅浅体温也显得有些烫手。   他将那张基本上已经很难解读出更多信息的手稿塞入了自己的背包里,然后绕着坟冢中敞开的墓穴走了几步,再次向漆黑的墓室内投去了目光。   惨白的头颅上沾满血污,半边面容埋在墓室底部的泥土中,半边面容直直地朝向墓室之外,一双半张着的浑浊眼眸里仿佛被蒙上了一层白翳,向着莫奕投来空茫的目光。   即使有了心理准备,莫奕心中仍旧不由得一缩。   ——刚才这头颅分明是朝向另外一个方向的。   而就在刚才他没有注意的几分钟内,那没有任何生气的残缺尸块自己挪动了位置,再一次地把脸朝向了他。   一股说不清来由的寒意瞬间从脚底升起,犹如附骨之疽一般沿着经脉攀援至脊背,颈后一阵阵的发凉。   莫奕深吸一口气,调转了目光。   进游戏以来他遇到的各种诡异之事可以说是层出不穷,即使在心理上做足了准备,身体仍然会不受控制地,给出最为原始真实的反应。   毕竟,要习惯自己二十多年唯物主义世界观被颠覆的感觉还是很难的。   他深深地环视了一周整片空地,似乎要将这里所有的景物都刻进脑海里一般,然后转身向外走去。   房屋外要比房屋内更加难以捉摸,变数也更大,在外面待的时间越长就越不安全。   莫奕最后看了一眼头顶高悬着的淡蓝色的倒计时,抿抿唇,向内走去。   脚下突然碰到什么坚硬的东西,在柔软而富有水分的土壤中格外的明显,踩上去是明显的硌脚感。   他一愣,低下头看向脚边。   只见在暗红色的泥土中,浅浅地埋着不少苍白的骨殖,上面薄薄的土层随着他刚才的动作被踢散开来,露出其下细小的森森白骨。   莫奕若有所思地抬起头,看了一眼这片被狭窄扭曲的墙壁包围着的空地。   他这时才发现了些许的端倪……似乎这片土地的每一个角落,都埋着这么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土包,正正好一共五个。   这块土地……似乎是个不明显的五边形的样子。   莫奕的眉头紧紧皱起,他仰起头来,迅速地环视了一圈围绕在整片土地周围的墙壁,在心中勾勒着整个屋子的内部形状。   下一秒,他结结实实地愣住了,不由得再次看了一圈眼前的扭曲紧窄的墙壁以及边缘奇形怪状的屋子,好确定自己并没有看错。   这个屋子一楼有两个房间,二楼有三个房间,如果将它们延伸出去的大致形状和走向连起来看,与这一方正五边形的土地,正好能够组成一个完整的逆五芒星。   而这两个坟墓恰好就在这个五芒星的正中间。   而唯一的变数是厨房。   它没有被纳入这个五芒星的体系之内,而是斜斜地伸出去,将进入这片土地必经的路的堵的严严实实,极其难以发现,   莫奕的眉眼微沉——看来他得再好好地搜一次厨房了。   不过在此之前,他还有些手头未解决的线索。   莫奕低头看向自己脚边泥土中的骨殖,然后半蹲了下来,小心翼翼地将那些白骨上缓缓渗出血迹的泥土拂开,露出其下骨骼的全貌。   好几具的小动物的骨骼显露出来,小小的头骨和完整的细长尾骨半埋在土里,其下还有几具完整的小小骨架,纤细的指骨同阁楼上的尸骨堆完全一样,看上去熟悉的惊人。   莫奕甚至不需要仔细分辨就能知道它们来自与什么物种——   猫和青蛙。   细小的动物骨骼在暗红色的泥土里闪着诡异的光芒,鲜明的色彩对比深深地刺痛着人的眼球。   就在这时,莫奕感到自己的小拇指被轻轻地勾了一下。   熟悉的柔软触感裹缠着他的指尖,成功地将他从自己的思绪中拉了出来。   莫奕抿抿唇,抬头看了看天空,那浓郁的化不开的黑暗仿佛在隐隐地流动一般,吸收着一切光明,只留下黑洞一般的空洞,空中那闪烁着的倒计时看上去更加刺眼。   他已经出来将近半小时了。   手心处再次被软软地勾了一下,微凉的触感蜿蜒着顺着莫奕腕骨的弧度滑动着,仿佛在提醒着什么。   莫奕不再耽搁,迅速地向屋前的走廊跑去,脚下的步伐一刻也不敢停留,逐渐地加快着速度。   他很快便穿过了这片荒芜的土地,顺着漫长的窄小小路走入了门廊。   余光里,背后的黑暗似乎隐隐动了一下。   莫奕心里一突,伸手推开了形状怪异的门板,抬腿跨入了屋内。   木门在他的身后阖上,昏暗的屋内燃起的烛光微微照亮了眼前,熟悉的腐烂木头与尘埃的气味传入鼻端,刚才被浓郁的血腥味熏的几乎嗅觉失灵的莫奕不由得深吸一口气,放松下来身上块块紧绷的肌肉。   重归封闭空间之后的安心感包裹着他。   莫奕眨眨眼,适用了屋内的光线之后,不由得被吓了一跳。   只见所有存活下来的人都一脸震惊地看着他,面上半是惊疑半是不可置信,每个人都紧紧地盯着他,仿佛看到了什么珍稀动物一般。   众人的目光令莫奕如芒刺在背,他挪动了一下脚步,却发现众人的视线跟着他也挪动了一格。   莫奕想了想,有些尴尬地举起一只手,僵硬地说道:   “……嗨?”   众人:“……”   就在这时,于染从人群的后方走了上来,在看到莫奕之后,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瞪大了,快速上前几步,有些犹豫地开口道:   “你的身上?”   莫奕闻言不禁一愣,顺着于染的目光低头看向自己。   由于刚才在那片土地上寻找线索,泥土里渗出的血迹沾污了他身上的衣物,浅色的上衣上遍布着新鲜的斑斑血迹,猩红的颜色看上去触目惊心,鞋底上溅着点点的血迹和泥污,甚至他的手指也被鲜血染红。   整个人就像经历了一场大屠杀一般。   换句话说——像是一个刚刚完事的变态杀人狂。   莫奕有些无奈,抬头看向于染,开口问道;“有纸巾吗?”   于染愣了愣,点点头,从自己的背包里抽出几张湿纸巾递给了莫奕。   莫奕接过纸巾,简单迅速地将自己的手指擦了擦,纸巾上迅速染上了大片浅淡的红色,看上去触目惊心。   他没有管自己身上的衣服和裤子,毕竟都被鲜血浸透了,估计再擦也救不回来了。   一旁的于染凑近几步,半是惊叹半是疑虑地开口道:“你居然活下来了,刚才看到那个四肢分散着的男人从楼梯上爬下来,我还以为……”   莫奕掀起眼帘,噙着微笑地看了一眼她:   “以为我死了?”   他的目光中并没有含着什么特殊的意味,但是于染就是被他看的双颊一热,一时讷讷,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莫奕抬眸看了一圈众人,见他们都有些不自在地躲开了他的目光,继续开口说道:   “楼上没有想象中的不安全,只要避开每个小时的交接,不要和怪物正面遭遇就好。”   莫奕将擦过手的湿巾塞回包装袋里,然后放到了自己背包的侧兜中,不再理会众人精彩纷呈的面色,迈开步子,向楼梯旁黑暗的走廊里走去。   于染心里一突,张口喊住了他:“你……现在准备去哪里?”   莫奕步伐一顿,微微侧过脸,露出小半张线条流畅的苍白面容,微凉的声音略微有些低沉:   “厨房。”   于染深吸一口气,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她遵从自己内心的直觉,加快几步,跟上了前面男人挺直的背影,然后开口道:   “走吧,我和你一起去。” 第六十五章   莫奕没想到于染会要求同行,不由得微微一愣,他侧过身来,正视着身后的女子。   一双极深的眼珠犹如沁着浅浅的凉意,当被他专注地看着的时候,总会产生一种无所遁形的错觉。   于染不由地一个激灵,登时挺直了脊背。   莫奕看着她,似乎在思索着什么,然后不置可否地笑笑:   “也行。”   说毕,他转身打开了自己的手电筒,继续向走廊内走去。   看着眼前男人挺直瘦削的背影,于染微微地舒了一口气,放松下了自己紧绷的肩膀。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男人面前,她总是会下意识地紧张起来,按理说……她才是那个年龄更大的人啊。   不过……   于染的脑海里下意识地闪过对方的面容。   温和的表象下掩盖着冷静与疏离,漆黑的眼眸永远是理智漠然的,虽然大部分时候是沉默的,但是一旦开口便是一针见血。   谨慎而大胆,似乎每一步都经过深思熟虑,但是却又总能做出令人意想不到的决定。   犹如箭矢一般笔直而专注,似乎永远知道接下来的方向。   但他过于年轻的面容又让人无法看错他的年龄。   于染看不透他,所以愈发觉出他的不简单。   她目光微沉,将自己脑海中繁杂的思绪放空清除,然后加快了步伐,追上了前面那个几乎已经融入黑暗中的背影。   走廊里的空气愈发浑浊了,血腥味似乎更加浓重,混合着木头腐朽的气味发酵而成一种复杂的味道,犹如有生命一般,阴魂不散地萦绕在人的鼻端。   扭曲不平的走廊地板与墙壁形成一个怪异的角度,几乎让人有一种走在科幻小说里时空回廊中一般的错觉。   二人一前一后地顺着走廊走着,手电筒微冷的淡白色光圈将眼前的路径照亮。   木质的地板在脚下发出刺耳的咯吱声,在寂静而逼仄的走廊里听上去格外的单调。   走廊的尽头就是厨房了。   莫奕站在门口,他顿住了步伐,环视了一圈厨房里熟悉的布局,然后重新迈开步子,走了进来。   于染紧紧跟在他的身后,也同样走了进去。   她紧抿唇角,谨慎而细致地环视着厨房中的整个格局。   在刚才莫奕上到二楼之后,她曾经来过这里寻找线索,但是这里实在太过杂乱无章,零零散散的线索倒是发现不少,但是却没有将它们联系在一起的脉络,所以她也只好无奈离开。   于染抬眸看了看莫奕挺直的背影,一双细致的凤眼中闪过沉思的神色。   这次……会不会有什么不同呢?   莫奕走到了厨房内高大的灶台前,看向桌上那些熟悉的物件   黑色的大小铁锅和厨具杂乱无章地堆叠在一起,粗大厚重的案板上深深嵌着一柄菜刀,一条老鼠的尾巴蜷曲在案上。   但是与上次不同的是,那些顺着菜刀与案板连接处的鲜血已经如同其他血迹一般消失的无影无踪了,那条长长的尾巴也由于失血而变得干枯起来,呈现一种皱巴巴的暗红色。   莫奕上次来时,注意力几乎完全被墙上钉着的童谣所吸引,所以几乎没有关注桌子上的其他器具。   这次他转移了目标,仔细地审视着桌上的每一丝细节。   就在这时,一口歪歪斜斜地摆放在案板旁边的一口铁锅吸引了莫奕的注意力,它并不大,看上去与其他的厨具一样黑漆漆的毫不起眼,颇有些随意地躺在桌子的边缘。   但是……它的锅沿在灯光的照射下,却呈现着一种奇异的亮色,犹如水渍一般。   莫奕目光沉了沉,伸出手指在铁锅的边缘轻轻擦过。   指尖下传来冰冷粘腻的触感,他翻过手掌,只见自己的指腹上竟然沾上了一丝鲜艳的血色。   白皙的指腹与其上的一道血痕看上去色差对比极其鲜明,几乎刺痛双眼。   莫奕缓缓地眯起了双眼。   这个副本里,所有死去的人身上的鲜血基本上都被吸收走了,并且根据他在外面所见的景象,那些鲜血应该是被引入了那片土地当中,被泥土饱饮,浇灌着其中的两块坟冢。   就连木门上的血手印和那怪异的老鼠被砍下的尾巴都不例外。   那为什么这里会有血迹呢?   莫奕伸出一只手,将那口锅的盖子揭了开来。   一股浓重的血腥味瞬间扑面而来,鲜明浓郁的铁锈味泛着腐朽的气息,令人几欲窒息。   幸亏莫奕在屋外时被迫习惯了这股气味,只是略微皱了皱眉头,垂下眼神看向锅内。   漆黑的铁锅内,竟然盛着满满一大锅的鲜血,暗红的色泽犹如在流动一般,粘稠而诡异。   莫奕用一只手轻轻晃动了一下铁锅的边缘,里面的鲜血瞬间随着他的动作掀起波澜,在漆黑的锅壁上印下淡淡的红痕,露出沉淀在锅内的白骨。   细小的骨骼泛着森森的冷意,或完整或分散地堆叠在锅底,随着莫奕的动作露出鲜血之外,上面浅浅的血痕消散滑落,将它们完整的形貌展示出来。   又是……猫和青蛙的骨头。   莫奕怔了怔,目光缓缓地凝肃起来。   这个线索一次次出现,绝不是巧合。   正当他沉思之际,于染从旁边走了过来,探头向他眼前的铁锅内看去,看清里面的内容物之后,她缓缓地皱起了眉头:   “骨头?”   莫奕点点头,回答道:“对,猫和青蛙的。”   于染一愣,下意识地扭头看向莫奕低垂着的侧脸,一双锐利的眸子不由自主地瞪大:“猫和青蛙?”   莫奕听她的语气有些微妙,便收回自己落在铁锅上的视线,凝眸看向于染:   “怎么?你知道什么吗?”   于染被他专注的的目光看的有些不自在,不由得微微错开目光,开口回答道:   “在另外一个房间里,就是那个放着面具的卧室之外的另一间里,放着三个罐子,罐子里是一些湿润的泥土之类的东西,罐子上刻着的图案,分别就是人,猫,和青蛙的头颅。”   ……人,猫,青蛙的头颅……?   莫奕微微一怔,两点寒心星似的眼眸猛地亮了起来,眸子里专注而明亮的光芒几乎刺的人心里发疼。   他再次看向案上的铁锅,苍白的面容上罕见地被染上了一丝血色。   他知道这个屋子的曾经的女主人向哪个恶魔献祭的了。   巴尔【Baal】。   所罗门七十二魔神之首的大恶魔,他据说有三个头颅,分别是人,青蛙,和猫。   对他的崇拜甚至可以追溯到公元前一千多年,是闪族人崇拜的神祇【Baal-zebu】,对他的祭祀□□而奢侈,牲祭仪式也常常献上孩子与活人,据说这也是他成为堕落神的来由。   在他堕落之前,司掌的是太阳与农业——罐子里的泥土与后院中的土壤也得到了解释。   一种说法是,旧约中的他以巴力之名出现,而在新约中,他的名字则是则变成了——别西卜【Beelzebub】。   而别西卜,则是司掌瘟疫的恶魔。   莫奕的呼吸微微急促起来,低头看向木案上铁锅中微微起伏的血液,浓郁刺鼻的铁锈味传入鼻端——在他们进入屋子内的那一刻开始,这种或浓或淡的血腥味就如影随形地跟着他们,不管什么时候都没有消散过。   恶魔巴尔还有一个极其著名的特点。   嗜血。   于染站在一边,看着莫奕面色的变化,她抿抿唇,伸出手按住他的胳膊,见他看过来之后,微微笑了下,单刀直入地说道:   “你准备开隐藏支线吗?”   莫奕没想到她问的这么直接,不由得微微愣了愣。   于染似乎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也不在意他回不回答,只是自顾自地向下说道:   “我知道你现在已经基本上有了基本的脉络,只是需要一些关键的线索将整个故事串联起来,所以……我希望和你组队。”   于染深吸一口气,似乎害怕自己被莫奕误认做是蹭积分的玩家,开口急急忙忙地补充道:   “我之前收集到的线索也可以和你共享,也可以帮忙,并不是……并不是……”   莫奕没等她说完,轻笑一声,点了点头。   他其实并不在意有没有人来蹭一点积分,这可能是这个游戏唯一良心的地方了,多一个人并不会分走他本该得到的积分,而是会重新计算对方的贡献。   所以,只要对方对自己有帮助,他不介意组队。   再加上,于染这这么直接地提出组队请求,很有可能手里有什么筹码,拒绝是很不明智的。   见莫奕没有犹豫地点了头,于染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微微放松了自己紧绷起来的肩颈。   她伸出手,拉开自己的背包,从包包的侧面拿出来一个小盒子。   正正方方的盒子表面泛着乌黑的光泽,精致的表面歪歪扭扭地雕刻着三个简易的符号,莫奕一眼就辨认出,上面画着的正是三个简易的头颅:人,猫,和青蛙。   在盒子的正中间,有一个浅浅的凹痕,看上去似乎是一个歪歪扭扭的圆形,那个形状总给莫奕一种奇异的熟悉感。   下一秒,他似乎想起来了什么,伸手摸向自己的裤子口袋,口袋的深处,一枚坚硬冰冷的硬币硌着他的指尖,寒冷的触感顺着末梢神经向上攀缘,令他的手指微微一抖。   莫奕深吸一口气,从口袋中掏出了那枚扭曲的硬币,泛着白光的金属表面上写着它的面额:六便士。   他将那个扭曲的六便士放入盒子上的凹槽里——严丝合缝。   下一秒,一声轻微的金属咬合声响了起来。   盒子开了。 第六十六章   盒子的盖子随着那轻微的响声弹起,开了一道细细的缝隙,微弱黯淡的光芒在盒子纯黑的表面流淌着,为上面雕刻着的简易线条镀上了一层诡异的光辉。   莫奕不自觉地屏住呼吸,伸出手指,缓缓地扣住了盖子的边缘,然后稍一使力。   随着一声干涩的“吱呀”声,盒子缓缓打开了。   盒子的内部也完全被黑色的漆质覆盖,深儿均匀,经历了百年时光也没有丝毫褪色的痕迹,在盒子的底部堆放着一些杂乱的小物件。   盖在最上面的是几张样式熟悉的信纸,将莫奕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   泛黄的纸张折成几叠,随意地盖在盒子里的杂物之上,浅淡的灰尘覆盖在其上,犹如阴影一般笼罩在纸面之上。   莫奕将那几张信纸从盒子中拿了起来,修长细瘦的指尖谨慎而轻柔地将折起的信纸打了开来。   站在一旁的于染极有眼色地打开了手电筒,帮莫奕将纸面照亮。   莫奕在繁忙中抬起眼眸看了她一眼,冲着她匆匆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然后继续低下头去,细致地观察地手中的纸张。   第一张信纸上是熟悉的字迹,看上去理智而平淡,每一个字符都写的认证而整洁,几乎看不出是经历过悲痛打击的人一般,但看上去总是有一种莫名的惊心。   莫奕低垂下眼睑,细细地读着上面的内容。   “亲爱的埃斯特:   你知道的,我和我的外祖母从来都不是很亲近,在她在世的时候,我就对她有一种莫名的畏惧感,或许是因为我太小了,那个时候的我总是感觉她身上有一种古怪的感觉。   她整个人的气息就像是阴潮了三个月都没有晾干的衣服一样,她的眼睛总是让我觉得慎得慌,黑的就像是两个无底洞,我从来都很怕她,不管是她散发着腐烂气味的呼吸还是枯瘦惨白犹如死人一样的冰冷指头,都让我下意识地不敢靠近。   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你,在她去世那年,给我留下了一个刻着许多奇奇怪怪图案的黑盒子作为遗物。   虽然我很不想承认,但是这可能是救下我们孩子的唯一希望了。”   这封信到这里便结束了。   莫奕翻开了下一张,上面的字迹看上去略微有些凌乱,上面是凌乱而没有逻辑的几行字,看上去甚至有一点前言不搭后语:   “亲爱的埃斯特:   我又开始梦游和幻听了,我总是听到有人在我的耳边说话,声音沙哑可怖,似乎想要我做些什么,我听不清,也记不得,他说的内容,我只觉得自己好像站在悬崖上一样,不管是进是退都是深渊。   我好想你,如果你在该多好。(这一行被划掉了)   昨晚我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站在艾丽卡和约翰的小床边,手里拿着他们冷冰冰的小衣服,上面满是我的眼泪。   对了,我外祖母的奶奶是被烧死的,你知道吗?”   莫奕缓缓地眯起双眸,长长眼睫下的深黑眸子闪动着若有所思的光芒。   要知道,在那个年代,女巫被发现是会被宗教法庭处以火刑的。   这样子看来,写下这封信的主人公家族与恶魔学渊源颇深,这也侧面印证了那本特殊的《所罗门之钥》的来源与真实性。   他用指腹下意识地摩挲了两下信纸粗糙的边缘,然后掀了开来,露出了第三页。   这次的话语依旧很简短,但是上面的字迹却显得颤抖而无助,好几个简单的词都被写错,胡乱地涂掉重新写了好几遍:   “上帝啊上帝啊上帝啊!!!我不能这么做我不能这么做!”   那三个“上帝”被狠狠地划掉,用力过猛到信纸都被划破出毛糙的裂缝。   颜色更浅一些的墨水写就的词语出现在划掉的话下:   “伪神”。   冷冰冰犹如铁石。   在纸页的末尾有一些点状的深棕色痕迹,似乎是干涸的血迹。   莫奕抿了抿双唇,神色一时有些沉重——需要被献祭的器官必须来自于活人,而且根据已知的部位,仅仅一个受害者是不可能满足的   手指抚上“伪神”二字,指尖下的纸面粗糙而冰冷,浅浅的字痕凹陷下去,莫名令人心里一颤。   ——看来……她最终还是那么做了。   莫奕深吸一口气,努力将自己心口萦绕着的情绪消除,然后伸手翻开了下一页,上面只有一句话,颤抖,不可置信的字迹歪歪扭扭地写在纸面上:   “It works.”   【成功了。】   一旁的于染有些疑惑地皱起眉头,她抬起眼眸,张了张嘴似乎想问些什么,但下一秒却看到了莫奕越发沉郁的面色,不由得把未脱口的话咽了回去。   再回过神来,莫奕已经翻到了下一张,于染定了定神,向他手中的纸张看了过去:   “亲爱的埃斯特:   我简直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我的欣喜若狂,我真的成功了,我把我的孩子重新拽回了人世,现在即使让我就此死去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但是他们的状态有点怪,似乎很沉默,我不知道该怎么让他们开心起来……”   于染莫名的有一种不详的预感,仿佛被蒙着眼睛放在了深渊之前,下一步就是可怖的坠落,她深吸一口气,继续看了下去。   信纸已经翻到了下一页,于染定睛细看,但是但却不由得被上面的东西吓了一跳。   只见那张粗糙泛黄的信纸上写满了狂乱的字迹,过大的力道几乎将纸面划穿,字里行间透过来的绝望与疯狂几乎穿透纸张,直直地刺入人的眼球:   “NONONONONONONONONO”   一整页上满是巨大的“不”。   而仔细看去,在被疯狂的字迹覆盖下,能看到另外一种不同的,平静的字迹,似乎是在写完下面的文字之后,理智被绝望侵蚀,在不可抑制的疯狂冲动下将整个纸面用狂乱的“NO”字占领,涂掉了之前的字迹。   莫奕凑近了几分,仔细地辨认着被划花的纸上印着的那几行字:   “他们身上开始起疹子,整夜整夜的低烧,我不敢请医生,他们已经知道我的孩子去世了,难道这就是上帝对我的惩罚吗?我不能接受,我不能相信——”   后面的字迹猛的一顿,最后一笔被长长地划下,断在了整张纸的边缘。   莫奕抿抿唇,面容在手电筒灯光下显得有些苍白。   他伸手翻开下一页。   “有恶魔住在我孩子的身体里。”   神经质的涂涂画画之后,用清晰的字迹继续写着:   “它想出去。”   紧接着便是大片大片的空白。   莫奕的手指稳稳地翻开下一页,下一页的字迹越发的潦草与慌乱,涂改的痕迹更多了:   “现在,我知道它是什么了,它已经离开两百多年了……怎么可能……它变得更可怕,更致命   我不敢想象如果……   哦上帝啊我做了些什么?我犯下了怎样的错误?”   极度的痛苦从字里行间透了出来,犹如尖刀一般划下,仿佛有汩汩鲜血从腐烂的伤口中连绵地流淌而处。   在下面有一行极其熟悉的文字:   “IT can never happen,i won't allow IT.”   在纸张的最下方有一句话的墨迹污掉了,但是莫奕却在心中缓缓地呢喃出它本该写出的句子:   “GOD PLEASE HELP ME”。   这一叠信纸在这里结束了。   莫奕深吸一口气,将这叠极轻薄又极沉重的纸张放了下来。   现在,事件的脉络已经清晰了起来,整个事件的最后一块拼图被补齐,完整的真相终于显露出来。   一旁的于染看到他放下手来,重新按上面的折痕折好,便也将自己拿着手电筒的手垂下。   她凝眸看向莫奕,他的脸庞在瞬间昏暗下来的灯光中显得有些模糊,侧脸的线条被朦胧黯淡的光线笼罩,一时看不清面上的表情。   于染心里一时有些惴惴。   她在心中组织了一下语言,然后斟酌着开口问道:“……怎么样?”   剩下半截话语隐藏在未尽的余音中——这个线索值得吗?   莫奕似乎这次被她的声音从沉思中唤醒,一双极深极黑的双眼抬起来一瞬,目光瞬间穿透了那朦胧的光线,刀锋一般的鲜明而醒目。   下一秒,他重新垂下双眼,长长的眼睫盖住了眸子内的光。   他笑笑:“多谢。”   说毕,莫奕将那几张薄薄的纸页夹在细长的手指间,顺手递给了于染。   于染下意识地接了过来,然后打开看了看,正当她低头时,就只听莫奕的声音响了起来:“现在开支线,可以吗?”   她目光一凝,慎重地想了想,然后轻轻点了点头。   莫奕见她已经准备好了,在心里将他收集到的种种线索总结了一下,然后简明扼要地说了出来。   当他话音落下之际,那个熟悉的机械女声再次出现:   “当当当当!恭喜05号玩家莫奕,与09号玩家于染解锁本场逃生游戏游戏隐藏剧情!   支线任务开启,完成支线任务将奖励丰厚积分,请玩家继续努力!”   就在话音刚刚落下之际,莫奕只感觉自己的左手被重重地握了一下。   ——雾?   手上传来熟悉的冰冷的触感,带着些微的疼痛直直地刺入心脏,头脑中传来尖锐的警报声,不详的预感如同坚硬的木楔一般深深地嵌入脑海。   浓重的危险感瞬间袭来,冰冷粘腻地顺着脊柱攀援而上,几乎令他汗毛直竖。   莫奕猛地抬起双眼。   浑身的血液瞬间冰凉了起来。   于染无知无觉地看向他,眼眸中染上些许疑惑,似乎不明白为什么莫奕的脸色骤然苍白如纸,还直直地盯着她的身后。   只见她的身后的黑暗中,站着一个熟悉的影子。   苍白而模糊的脸上看不清楚五官,只有一双黑洞似的眼睛鬼火似的注视着他。 第六十七章   犹如从头到脚被浸泡在冰水中一般,寒冷到极致的战栗从骨子里升腾起,顺着每一个毛孔蒸发出来,攀上脊背。   恐惧犹如冷冰冰的铁手一般箍住了喉咙,挤出榨干了肺中的每一丝空气。   几乎是下意识地,莫奕伸出手扯住于染,将她向旁边大力一推!   两个人随着这股力道跌跌撞撞地向一边闪去,眼看就要猝不及防地摔倒在地。   于染在尚未察觉到之时,只觉得一股冰冷的空气从自己的脸颊边缘划过,擦着她的身侧,带起一阵尖锐的疼痛。   在副本内锻炼出来的反应能力令于染瞬间做出了反应,她借势扯住莫奕的胳膊,在二人狼狈落地之前抱住他,就地一个翻滚,躲到了一边。   一阵晕头转向之后,两个人已经离开了刚才站立的地方,而是灰头土脸地躺在了地上。   莫奕抬起头,看向厨房的门口。   那个不知道是否能够称得上是人形的影子仍旧静静地站在黑暗中,半个身形都掩在走廊中的阴影中,几乎看不清楚轮廓。   唯一能看清楚的是它的脸。   那张苍白而模糊的面容看上去扭曲而怪异,一双黑洞洞的双眼缓缓地,一格一格地转动,看向他们。   莫奕的头皮有些发麻,那样几乎非人的目光令他如同芒刺在背,生理性的战栗随之涌上心头,肾上腺素随之飙升。   他目光迅疾,扭头看了看自己的身后,那是一个很高的灶台,堆满了层层叠叠的铁锅与厨具,唯一半敞的锅内飘来浓郁的血腥味,位于灶台后窗户的窗框已经完全扭曲了起来,狭窄而紧凑,用几条简单的木条封了上去,即使是身材极瘦小的孩子也很难钻过去。   更别提是两个身材正常的成年人了。   莫奕缓缓地地吞咽一口唾沫,扭回头来。   整个厨房唯一的路,就是那扇通向走廊的门,这就意味着,他们的退路被封死了。   无处可逃。   那个影子此刻已经完全将整张脸转了过来,苍白诡异的面容看上去犹如融化后重新凝固的蜡油,黑洞一般的眼睛直直地注视着二人,里面没有一丝光亮,冰冷怪异犹如死人。   它缓缓地上前一步,从走廊中的阴影中走了出来,半个身子进入了厨房内,被屋内模糊晦暗的光照照亮。   耳边传来于染低低的抽气声。   莫奕的呼吸也是微微一滞,催促逼迫着自己想些什么解决的办法。   那个影子再次上前了一步,露出碳色扭曲的四肢与身躯,它身上只有脸是极其诡异的白色,鲜明的色彩对比令人非常不舒服。   它看上去身体极不协调,走起路来歪歪扭扭,缓慢,但却坚定地向二人走了过来。   那张扭曲的面容愈凑愈近,一双鬼火似的眼眸中幽幽燃烧着恶意。   就在这时,于染紧绷起的身子突然舒展,经历过多个副本锻炼出来的力量使她整个人犹如拉满的弓一般,纤细的身躯爆发出极大的能量。   她以极快的速度冲向身后的灶台,用力将那个深深嵌入案板中的巨大菜刀扯了出来。   一双锐利的凤眼紧紧地盯着凑近的身影,然后举起刀刃,向下用力一挥!   她想要背水一搏!   下一秒,刀锋毫无停滞感地穿过了它的身体。   于染不由得愣住了,她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只见那刀锋划开了那个身影,就如同划过空气一样,在刀刃划过之后,那个身影又重新开始缓缓地聚集,然后最终凝聚成了原先的人形。   它用那张毫无感情的模糊的脸看着于染,一双黑洞般的眼眸看上去鬼气森森。   于染来不及后退,便被那个身影掐住了脖颈。   焦炭一样的五指紧紧地扣住女子纤细的喉咙,那张令人胆战心惊的面容缓缓靠近,扭曲如融蜡的五官凑近到她的眼前。   眼见于染就要遭遇不测,莫奕心跳如鼓,面色白如金纸,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考,如何破除眼前近乎死局的局面。   他的目光紧紧地盯着于染脖子上焦炭一样的手掌和她肤色上印下的黑色手印,心下突然迅速地闪过一个猜测,如闪电般照亮他的脑海。   莫奕收紧手指,那个沉沉地坠在他手腕上的银链子仿佛绞索一样紧紧地绕着他的手腕,被染上些许体温的坠子沉重地压下,犹如上端栓的是人的心脏。   耳边穿来血液突突的涌流声,和急促到不可思议的心跳声。   莫奕一个箭步上前去,扯下了那枚绕在自己手腕上的银链,斑驳的链子下坠着的圆圆坠子在黯淡的灯光下闪动着隐隐的光芒。   他动作极快地将那条银链挂到了目光有些涣散的于染的脖子上。   手指间相框坠子上生锈的绞索随着骤然拉扯起的重力而打开,露出了里面的两张小小的袖珍照片,正正好对上了那张苍白扭曲的可怖面容。   泛黄的黑白相片中,男孩子和女孩子冲着外面露出灿烂的微笑,模糊的面容看不清楚五官,只能看到两双黑亮的眸子天真地注视着每一个人。   犹如被闪电击中一般,那个扭曲而模糊的身影猛地颤抖了一下,然后松开了于染的脖颈,踉踉跄跄地后退了几步。   一阵沙哑的,尖锐的,非人的叫声从它的身体里爆发出来,仿佛经受着难以忍受的痛苦一样。   甚至就连它的身形都在隐隐有些扭曲,仿佛被吹散的雾气一般,周身的轮廓在波动着。   于染失去了支撑着身体的力量,猛地摔倒在地,涣散的瞳孔缓缓聚焦,然后仿佛撕裂自己身体一般剧烈而凶狠的咳嗽起来。   莫奕的眼眸一错不错地盯着那个身影,失去血色的嘴唇紧抿成一条绷紧的直线。   那个影子似乎从刚才骤然袭来的痛苦中缓过神来,身形的轮廓重新凝聚。   它扭过刚才猛地侧过的脸,缓缓地在于染身边蹲下身子,伸出焦炭一般的手,颤抖着握住了那枚坠在她身前的银质坠子。   盖子在它漆黑的手掌中打开。   那张苍白面容似乎凝实了些许,模糊犹如融化的蜡油的面容上缓缓地聚集出五官。   那是一张女子的面容,五官很深,是典型的盎格利撒克逊人种的长相,面容文雅而忧伤。   她的脸上被痛苦刻下了深深的痕迹,颤抖的焦炭般的手指缓缓地抚摸过那两张模糊的照片,仿佛能够透过冰冷的相框,直接摸到孩童鲜润柔软的面庞一样。   深情而绝望。   见对方似乎有足够的神智进行沟通,莫奕定了定神,似乎害怕刺激到对方,他谨慎地开口用英文说道:   “女士,我很抱歉——”   对方抬起头,虽然面容仍旧清晰,但是一双眼眸重新回归了黑洞般的鬼气森森,面上所有的人性的情感都完全消失,紧紧地盯着莫奕。   沙哑如同被烈火灼烧过的声音响起:   “你们必须死。”   莫奕心里一突,但面上情绪却丝毫不显,似乎被死亡威胁的并不是自己一般。   他的目光紧紧盯着女子苍白的面容,沉静地开口道:   “能告诉我们为什么吗?”   她的面容重新变得苍白而扭曲起来,原本清晰的五官轮廓变得模糊了许多,她盯着莫奕,鬼火似的眼神冷冰冰如同铁石:   “你们必须死。”   莫奕专注地看向它:“恶魔的诱惑总是包裹着蜜糖的毒药,不是吗?”   鬼影看着他,目光阴森冷肃。   莫奕上前一步,声音变得温和轻柔,似乎害怕惊扰到什么似的,但是他话语的内容却直接的犹如毫不留情的利剑:   “艾丽卡和约翰虽然回来了,但是他们身上带上了更加致命的东西,曾经夺取欧洲人无数生命的瘟疫跟着他们从地狱中归来了,对吗?”   在听到那两个名字后,鬼影的身形猛地颤抖了一下,苍白模糊的面容重新凝实了几分。   莫奕语调再次放缓,犹如被绸缎包裹着的声线温如丝绒:   “但是,根据我的了解,黑死病十七世纪之后再也没有爆发过,别提是它更加恶毒致命的变种了,所以……你阻止了它,对吗?”   她的面容苍白而冰冷,在焦黑的身体上显得格外的不搭调。   莫奕屏住呼吸:“所以你才会变成这个样子,对吗?”   她的脸上终于闪过一丝情绪的波动,目光变得悲哀起来——这次,她终于开口了,粗粝沙哑的嗓音刺耳可怖,犹如指甲刮过玻璃的声音:   “……IT CAN NEVER HAPPEN。”【它不能发生】   这句话,在二楼的信纸上出现过一次,又在那张藏在盒子里的信纸上出现。   现在,又被本人亲口说了出来。   坚定地,悲哀地,绝望地说了出来。仿佛深深扎入伤口中的利刃一般,刀刀见血,带出伤口中恶臭的腐肉。   对方的面容此刻凝实更多,目光也变得理智起来:   “我杀死了我的孩子。”   莫奕心头一跳,虽然他已经猜到了事件的发展,但是亲耳听到依旧感到难以言喻的震撼。   “我抱着他们的尸体,把房子点燃了。”   她低下头,焦黑的手指轻柔地划过项链上两个孩子的面容:   “恶魔不愿看到我打扰他的计划,为了惩罚和报复,在我的身体散发出恶臭的烧焦味时,我的头颅却不受烈火舔舐,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我的宝贝的尸体在火焰中燃烧,我的身体化为焦炭。”   莫奕看不清她的脸,只能听到她被烈火熏哑的声音:   “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没有什么比看着我的孩子再一次死去更痛苦了……这是我应得的。”   她缓缓地将那个项链从于染的脖子上摘了下来,小心翼翼地攥在僵硬焦黑的手心,然后站起身来,一双黑洞洞的双眼没有感情地看着莫奕:   “所以,你们必须死。   如果你们不死在我的手上——就会被这个房子杀死并献祭,然后……它就会重新回来。”   鬼影的面容重新变得苍白而扭曲,它缓缓上前一步,沙哑的声音犹如从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   “我不允许。   我付出了一切阻止的东西,我不允许你们再把它放出来。”   它的面容可怖而扭曲,咬字模糊而冰冷,一遍又一遍地呢喃着:   ——“你们必须死。”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个副本里,一方要杀,一方要帮。   这次是……两方都抢要着干掉玩家。   莫奕:……(笑着活下去 第六十八章   鬼影焦黑扭曲的身体几乎与身后的黑暗融为一体,一张惨白的面容扭曲而模糊,刚才轮廓清晰的五官已然消失,只剩一双鬼火似的,非人的双眼紧紧地注视着莫奕。   悲伤与柔软的神色已经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中阴森森的杀意。   在那双黑洞洞的眼睛的注视下,冰冷的压迫感随之袭来,带来生理性的惊惧与悚然。   莫奕脊背冒汗,但是浑身上下却冰冷的犹如浸在雪水中一般,难以抑制的战栗感顺着脊柱攀爬。   沉重的气氛几乎凝成实体,蔓延着浅浅血腥气的空气沉沉地压下,几乎令人难以呼吸。   他深吸一口气,面容上依旧维持着基本的镇静,他斟酌了一下语言,开口说道:   “我虽然明白你的顾虑,但是,还有另外一条路,不是吗?毕竟只要我们平安离开,献祭也是无法完成的,对吗?”   一阵窒息的沉默过后,嘶哑的嗓音响了起来:   “——我为什么要冒这个险呢?”   那个鬼影缓缓地向前一步,喉咙里发出沙哑诡异的咯咯声:   “我牺牲了一切换来的结果,包括我的至爱,我的生命,我的灵魂——我又为什么要为了你们,来冒这个让一切付诸东流的风险呢?”   它咯咯地笑着,可怖而单调的笑声听上去凄厉如哭号:   “我都能亲手杀死我的孩子,多你们几个又有什么所谓呢?”   莫奕面色不变——毕竟他本来就没有准备用这样拙劣的说辞打动对方。   下一秒,他抬起眼眸凝视着对方,突然毫无预兆地开口道:   “那如果……从现在开始,不会有人牺牲呢?”   鬼影嘶哑的笑声骤然停止,苍白冰冷的脸注视着莫奕,似乎在估量着什么。   它阴森森地开口说道:   “我不知道该说你是太过自大,还是太过愚蠢,竟然妄想仅凭一己之力对抗恶魔。”   苍白模糊的面容上露出一个扭曲的微笑:   “而且……还是那个问题——我何必冒这个险呢?”   在紧张而窒息的寂静下,莫奕突然轻轻地笑了一声:   “那么,你很早就应该动手了,不是吗?而不是给我们拖延这么久的时间的机会。”   一片沉默。   莫奕的面容苍白,唇弓微微紧绷,微微勾起一个克制的弧度,一双深黑的眼眸亮如冬日里的星辰:   “既然我们必须死,但是你却和我们周旋这么久,为什么呢?”   苍白的鬼影收敛了所有的表情,冰冷地注视着他。   莫奕心下了然。   从刚才鬼影现身开始,它就一直在攻击于染,狠辣而绝情,步步要置她与死地。   而对他却不仅没有怎么出手,还愿意耐下性子与他周旋一二。   当然,那个项链确实唤回了对方的一些神智,但是绝不足以阻止一个失去一切的痛苦恶灵,时间的折磨与残酷的经历摧残扭曲了它的理智与灵魂,“阻止恶魔”成为了它的执念和游荡下去的唯一理由。   面对这样偏执,极端,为了达成目的不惜一切代价的恶灵,莫奕还没有自恋到那个份上,以为自己几句温言软语就能使对方卸下心防。   除非……   莫奕的眉眼微敛,若有所思的神色在他的眸子中一闪而逝。   他再次抬起眼眸时,眸中的神色重归镇定与清朗,也不点明自己的猜测,只是开口说道:   “既然您看来暂时不准备杀掉我们了,那为什么不尝试一下我们的方法呢?”   对方沉默着,一双黑洞洞的幽深双眼直直地看着莫奕,似乎在打量评估着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发出一声嘶哑古怪的低笑:   “好。”   紧接着,那个沙哑的嗓音再次响起:   “但是,我下次再出现时,就不会这么手下留情了。”   随着它话音的落下,那个半隐在黑暗中的焦黑身影上漾起了一阵浅浅的波动,然后消散在了空气里,那张恐怖惨白如同融化的蜡油一般的面容也随之缓缓消散。   莫奕心里一动,突然开口喊住了她:“请问,能告诉我您怎么称呼吗?”   要知道,他搜集到的所有的纸面证据都是她本人写下的信件,每一张上都没有署名,所以他到现在都不知道这个历经苦难的女人到底叫什么名字。   对方的身影已然模糊,在莫奕几乎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之际,抛来了几个沙哑的淡淡音节:   “……艾薇【Ivy】”   她的声音依旧沙哑难听,犹如乌鸦的哀鸣,平淡的语气中却莫名有一种令人唏嘘的意味。   厨房里再次只剩下了二人的身影。   莫奕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绷紧僵硬的肩膀顿时放松了下来,一直高度紧张的神经缓缓松弛,一阵熟悉的酸软如同潮水一般涌了上来。   他稍稍退后几步,伸手扶住身后的灶台,撑住自己因过度僵硬而疼痛的身躯。   手心里早已汗湿一片,冰冷的衬衫紧紧地黏在自己的背后,阴冷森凉的触感顺着皮肤下的末梢神经缓缓地传递到神经中枢,带来一阵战栗。   冰冷的手指环上了他的手腕,微凉的细腻指腹轻轻地摩挲着他突出的腕骨。   熟悉的安慰方式,虽然笨拙,但却莫名地让莫奕紧皱的眉头微微一松,刚才紧如擂鼓的心跳声放缓了不少。   他微微勾起唇角,正准备开口回一句没事,但是下一秒才意识到自己的身边还多了一个于染,硬生生地将未出口的话语咽了回去。   此刻于染也从刚才突发的情况中缓过了神来,她撑着一旁的墙壁站起身来,仍然心有余悸地用余光看着厨房门口那一片黑暗,似乎仍然在担心那个可怖的身形再一次出现。   她试探着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颈,上面仍旧留着黑如焦炭的手印,印在她白皙的皮肤上显得分外触目惊心。   莫奕觉察到了身边的动静,扭头看向她。   于染现在看上去糟透了,她浑身上下衣服的皱皱巴巴的,灰头土脸的样子极其狼狈,沾染着尘土的脸颊上有一道浅浅的豁口,正在缓缓地向下流淌着鲜红的血液。   似乎是鬼影刚刚现身时留下的伤痕。   莫奕心里微微一紧,在自己的背包里翻找了一会儿,然后拿出了止血的药剂和创可贴递给了于染:   “你的脸上,最好赶紧处理一下,在这个副本里受伤可不是闹着玩的。”   于染一愣,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这才意识到微微的刺痛。   她的目光一凛,面部表情也顿时严肃了起来,她伸手接过了莫奕手中的药品,然后对着随身携带的小镜子小心翼翼地处理着自己脸上看似毫无威胁的伤口。   确定好止血贴已经粘好,边缘也没有新的血迹渗漏出来之后,于染这才松了一口气,将小镜子收起,扭头看向莫奕。   她的眼眸中半是惊奇半是疑惑,眼珠紧紧地盯着莫奕的脸,似乎想从上面看出什么名堂来一样。   莫奕被她看的浑身不舒服,开口问道:   “……怎么了?”   于染目光一亮,斟酌了一会儿,然后开口问道:   “我只是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你怎么知道鬼……艾薇不准备杀我们呢?”   莫奕抿抿唇,微微垂下眼帘,遮盖住眸子内的复杂神色。   不可否认,一直没有现身的雾与这脱不了干系,毕竟莫奕还记得他在二楼时仅凭气势就吓退了那个向他冲来的怪物,可见他的力量并不一般,甚至是被副本内的怪物所忌惮的。   可是,刚才雾气并未现身,而艾薇也并不是那种容易被威胁到的没有神智的怪物。   所以……他总感觉这里似乎还有别的原因。   但是不论处于哪些缘由,都是不能出口的告诉于染的。   莫奕心下千回百转,但是却依旧面色如常,他抬起头,露出一个平淡的微笑,避重就轻地回答道:   “……只是运气好罢了。”   于染皱皱眉头,显然对他的说辞并不怎么相信,但是既然莫奕并不很想回答,她也不会那么没有眼力见地继续追问下去,而是换了一个话题继续问道:   “对了,你刚才说,你要……不让任何人牺牲,是真的吗?”   听了这话,莫奕的眉宇间也不由得染上了一丝凝重:   “在刚才的情况下,我只能这么说,才能稳住状况,但现在我们可能只能这么做了。”   于染抿紧双唇,凝眸看向他,只听他继续说道:   “现在我们只有两个选择,一是同时面对两个敌人共同的追杀,偏执强大的恶灵与这个试图将我们献祭的房子,二是,保证现在还活着的玩家继续活着,然后专注对付一个敌人。”   莫奕露出一个苦笑:“……两条荆棘路,只能选不那么刺脚的一条了。”   于染的面色也变得沉重起来。   ——这个副本的难度,实在是不一般的大。   就在这时,透过模糊的黑暗,不远处的大厅里似乎传来了轻微的金属咬合声,与熟悉的断断续续的音乐,在一片寂静中显得格外的诡异可怖。   莫奕一愣,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腕。   漆黑的腕表上跃动的数字昭示着——   新的小时开始了。   作者有话要说:   Ivy 旧英语名字,是常青藤的意思,看似温软却极刚强,看似脆弱却极柔韧。 第六十九章   莫奕和于染对视一眼,转身向走廊内跑去。   呼呼的风声随着快速的步伐灌入耳朵中,昏暗扭曲的墙壁在余光里模糊成了一片虚影。   莫奕一边跑着,一边在心底计算着剩余玩家的数量,他越想越沉重,仿佛有一块沉甸甸的铅块坠着自己的心脏缓缓下沉。   进入副本一共十七个人,到现在,包括他和于染在和,还活下了六人。   莫奕的心里一时五味杂陈——虽然人数锐意味着有生力量的减少,但是不得不承认,人数较少时更容易管理,尤其是在现在这样的状况下。   还来不及继续细想,二人就已经回到了大厅内。   莫奕在不平的地面上收住步子,环视了一圈整个房间。   寂静的房间内,耳边刺耳单调的童谣声愈发响亮了,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相同的旋律,变调的童声听上去诡异可怖,令人不由得毛骨悚然。   整个房间里空空荡荡的,没有丝毫的人气,似乎……其他玩家都凭空消失了一样。   刚开始二人还以为其他玩家因为害怕而远远分散躲开了,但是他们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   于染从一旁的房间中走了出来,一筹莫展地冲着莫奕摇了摇头。   整个屋子里仿佛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一样。   只有那诡异的童谣依旧在一刻不停,阴魂不散地响着,模糊的歌词断断续续,但却依旧执着地唱着。   于染面色苍白,一直以来颇为冷静的双眸中闪动着不安的神色,她有些艰难地吞咽了一口唾液,然后开口说道:“你说……他们该不会……?”   莫奕的面色也不太好,他敛下双眸细细地想了想,然后断然回答道:   “不可能。”   他抬起双眼,细细地搜寻着整个屋子,瞳孔里泛着淡淡的冷意:   “必须严格遵循每一个步骤才能完成献祭,现在就把所有人都杀掉是自掘坟墓。“   莫奕顿了顿,微微眯起了双眼,继续说道:   “而至于艾薇……即使她也很难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所有人杀掉,并且不留下任何血迹尸体,以及挣扎的痕迹。况且她也并没有骗我们的必要性,毕竟在刚才占据绝对优势时没有对我们下手,现在就更不会了。”   他的声线偏冷,语速不急不缓,理智而冷静地逐一分析着。   于染注视进莫奕波澜不惊的眼眸中,深海一般的漠然而深邃,冷而沉,令人不由得信服。   莫名地将她紧张的神经安抚了下来——甚至就连她急躁悚然的心境也变得平和了下来。   莫奕皱皱眉头,转过眼眸看向于染,苍白的面色上染上了些许忧虑:   “对现在这样的情形,我心里只有一些没有成型的猜测……”   于染有些着急地打断了他的话:   “没关系,别管猜不猜测,有没有证据,你先说出来听听。”   莫奕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说道:   “支线剧情开启之后,整个副本的难度都要大幅度的提升,对于艾薇,她重获了极端而偏执的理性思维,所以决定一劳永逸,将所有玩家杀死。那既然在这样,这个屋子会不会也同样准备走相同的路径呢?”   于染一愣:“你的意思是?”   “……是的。”   莫奕看了她一眼,略一点头,接着说道:   “我的猜测就是,如果这个屋子也想一劳永逸呢?艾薇采用的办法是斩草除根,那它的办法就应该是将它的祭品饲养起来,然后每到一个小时杀掉几个,这样最保险,不是吗?”   他低低地笑了一声:“如果是我,我也会这么做。”   于染看着莫奕平淡的侧脸,不由得一个哆嗦,一阵冷意蔓延上脊背:   拜托不要在这种氛围下进行危险发言好吗!很吓人的!   不过……不得不说,莫奕的这个猜测,逻辑十分的清晰合理,越想越有可能。   于染突然响起了什么,脸色突然难看了下来:“等等,可是这个小时的童谣已经响了……如果这个屋子已经成功将其他玩家圈养起来了,那岂不是说明很有可能已经有人死掉了吗?”   莫奕挑挑眉,毫不惊讶地开口道:“童谣是响起来了没错,但是它还没有停,不是吗?”   于染一愣。   他没有在意于染的表情变化,只是继续说道:   “只有在成功杀死人之后,童谣才会停,而现在童谣还在响,再加上艾薇还没有跳出来杀掉我们,这就说明这个时辰的献祭还没有完成,也就是说,还没有新死者。”   于染皱起眉头,不解地问道:“那为什么要拖着么长时间还不下手?”   背景里童谣的音乐听上去可怖而诡异,模糊而卡带的童声一遍遍地唱着同一个旋律,单调刺耳地回想在整个安静空旷的屋子里。   莫奕凝神听了听,一时有些走神,他转头看向于染,说道:   “我觉得可能是副本对它们的一种约束,就像那个艾薇的吊坠一样,能够在难度上升之后的副本内,阻止这样的怪物直接完虐玩家。   毕竟这个游戏绝对不会把玩家投入这样一个没有生路的副本中。”   ……它只是会让你九死一生罢了。   莫奕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对这个游戏的深深怨念。   于染也想到了这一点,疲惫地叹了一口气,然后继续问道:“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莫奕仍然有些走神,他被于染的话语唤回了现实中,但是心思似乎仍然飘荡在外。   他没有回答于染的问题,而是犹豫了一下,皱着眉头换了一个话题:   “你还记得这些童谣……一般是怎么出现的吗?”   于染没想到他会问出这个问题,不由得愣了一愣:“什么意思?”   莫奕快速地瞟了她一眼,语速也同样加快:   “第一首童谣是crooked man,是由那个扭曲的男人自己唱出来的,第二首童谣和第三首童谣都是在楼上响起的,那些怪物也都是从楼上爬下来的,第四首童谣,a very untidy man 是由那个四分五裂的男人自己唱出来的。”   于染眼睛一亮:“所以,这个童谣的声源应该就是怪物的位置!”   莫奕略一颔首,笑笑补充道:“最不济也是怪物们的来源地,总之,是一个着手点。”   他抬起头,细细地倾听着童谣模糊不清的声音,然后迈步向着声音的发源地走了几步。   在扭曲狭窄的楼梯口前,莫奕的步伐顿住了,他眯起双眼,晦暗不明的目光直直地看向楼梯上方深深的黑暗中。   童谣沙哑单调的曲调正是从楼上传来。   莫奕微微收紧了手指,微凉的指尖蜷曲在掌心中,末梢神经处传来冰冷的钝痛。   刚才在楼上的惊魂一幕仍然历历在目,这次上楼是在童谣响起的情况下,恐怕会更加凶险。   于染也走到了他的身边,抬起头复杂地看向楼梯上,似乎想打破眼前的沉重气氛,她有些僵硬地开口打趣道:   “辛亏你有活着从楼上下来的经验,不然我可不敢上去。”   莫奕有些沉重的摇摇头,回答道:“我担心的就是这个。”   他顿了顿,没去看于染惊讶的目光,继续说道:   “刚才我从屋外回来的时候,没时间强调上面的危险性,而是直接去了厨房。   而其他玩家基本上已经将一楼搜寻的差不多了,楼上的区域自然会是他们接下来要探索的地方。”   刚才在厨房内的时候,他们一听到童谣就跑出来了,前后至多不过一分钟,而在这么短暂的时间内,怪物绝对无法从楼上下来并且把所有人掳走。   唯一的解释是……玩家们当时并不在楼下,而是在楼上。   而且错误地低估了楼上的危险性。   莫奕扭头看向于染,他的眉眼间染上了少见的严肃与慎重:   “我刚才几乎栽在楼上,千万不要对它掉以轻心。”   就在这时,他突然想起了什么,语速极快地对于染说道:“你还记得那个你在厨房中拿到的菜刀吗?最好把它带上。”   那个菜刀曾经切断过那瞎眼老鼠的尾巴,证明它是能够伤害到这个副本里的怪物的,带上它有利无害。   于染也没有问他为什么,只是匆匆点了点头,转身跑回了厨房,再次现身时,掌心里已经多了一把生锈的刀刃。   虽然可能无法用上,但是武器在手至少也是令人心安的。   莫奕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她手中看上去极其沉重的菜刀,和于染面不改色轻轻松松的样子,然后隐蔽地捏了捏自己瘦的能摸到骨头的手臂。   健身总有一天会有成效的。   二人也不再耽搁,一前一后地向楼梯上走去。   手电筒的光圈在逼仄狭窄的楼梯间晃动,那单调的童谣声也越发清晰响亮。   歪歪扭扭的楼梯和眼前深沉的黑暗几乎令人心生不安,脚下的木质楼梯发出轻微的嘎吱声。   他们踏在了二楼的地板上,腐烂木头与灰尘的气息扑面而来,除此之外……似乎还有一种微妙的,奇怪的湿潮味道。   童谣的声音越发响亮。   二人谨慎地向前走去,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刻意放轻的步伐在肮脏地毯的掩饰下几乎悄然无声。   就在这时,耳边传来了一阵诡异的敲击声,似乎正是从走廊尽头的黑暗中传来的。   莫奕心中一紧,拉住于染,一个闪身躲进了身旁最近的屋子内。   哒哒的敲击声与童谣的声音越来越近,莫奕关掉了手电筒,屏住呼吸,让自己一动不动地隐藏在黑暗中。   沉重而密集的敲击声伴随着小女孩甜蜜的歌谣,越来越靠近耳畔。   ——最终在他们藏身的门口停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莫奕:好体力什么的,我绝对没有羡慕呢,一丁点也没有。 第七十章   死寂的空气犹如停滞的流体,不声不响地堵塞着每一个缝隙,仿佛握一下都能够挤出粘稠的命为恐惧的液体,死气沉沉地压在人的心上。   莫奕静静地屏住呼吸,眼睑在黑暗中微微颤动着,眼前的一切都被无光无声的黑暗堵塞着,令他的双眼捕捉不到一丝光亮,令他几乎有一种溺水的错觉。   背后紧紧地贴着不平整的扭曲墙壁,冰冷的触觉顺着被汗水浸湿之后更加轻薄的衬衫传来,沿着脊柱一路攀爬至头顶,犹如冰水一般的令人清醒。   门外依旧一丝动静也没有。   沉重的敲击声停止在了他们的耳边,空中飘荡着模糊的童谣声,在一片无垠的黑暗中,几乎令人以为是自己的幻听。   于染的纤细灼热的手紧紧地握着莫奕的手臂,一丝被紧握的钝痛与灼烧般的温度升起,莫奕几乎能够通过她手心下的力度感受到她的紧张与惶恐。   耳畔是自己刻意压低的呼吸声和急促的心跳声,与于染靠的极近的呼吸声混合在一起,几乎难以分清到底是属于谁的。   莫奕垂了垂双眸,嘴唇紧紧抿起,攥着手电筒的手指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过了好一会儿,他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   莫奕一个扬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手中的手电筒扔了出去!   并且在放手的前一秒按开了手电筒上的开关。   只听“当啷”一声金属撞击声响了起来,突兀地打破了空气中几乎凝滞住的死寂,然后咕噜噜地向着走廊的远处滚了过去。   亮光随之照亮了走廊。   莫奕微微侧过头,看到了一个打开着的手电筒顺着墙壁的边缘滚了过去。   那个沉重的敲击声顿时重新响了起来,莫奕来不及收回视线,就看到了一个巨大的黑色身影追着那个明亮的光源迅速地移动了过去。   借着手电筒微白的光亮,莫奕瞥到了那个可怖身形的形貌。   他的呼吸一不小心紊乱了一瞬,下意识地扣紧手指,防止自己一不小心惊呼出声。   在手电筒的灯光下,莫奕窥到了它身影的全貌,那是一只巨大的丑陋的蜘蛛,黑棕色的身形恶心而可怖,六只长长的步足上布满了毛发,由于过大的体型而在地板上敲击出沉重的咚咚声。   而在它与巨大身形毫不相称的窄小头部上,却长着一张小女孩的面容。   苍白僵硬的面容没有一丝表情,看上去不是一般的诡异,脸上的嘴唇没有一点血色,即使在蜘蛛飞快地向光源出追去时,仍让在机械地一张一合。   ——那童谣似乎就是从这里唱出来的。   而就在莫奕看清怪物身形的一瞬,那个童谣的每一个音节似乎不再模糊不清,令人无法辨认了,而是极其清晰地传入了他的耳鼓:   “LittleMissMuffet   Satonatuffet   Eatinghercurdsandwhey   Therecameabigspider   Whosatdownbesideher   AndfrightenedMissMuffetaway”   【玛菲特小姐坐在土堆上,吃着乳凝和乳清,来了一只大蜘蛛坐在她旁边,吓跑了玛菲特小姐】   莫奕还来不及细想童谣内歌词的含义,就听到了门外传来一个刻意压低的声音,有些颤抖着问道:   “……有人在那里吗?”   莫奕眉宇一凝,半个身子探出门外,借着走廊尽头的灯光,看到在对面一个房间里的黑暗中似乎有一个人影。   对面似乎也看到了他,愣了一秒钟,然后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向他们这里迅速地跑了过来。   莫奕一惊,连忙伸出手扶住他直直冲过来有些刹不住脚的身形。   对方极不平稳的急促呼吸就在自己的耳边响起,紧紧地握着自己手臂的手掌也微微地颤抖着,昭示着这双手的主人经历着怎样的心理煎熬。   莫奕认出他就是其中一个资深玩家,他还记得这个人在副本刚刚开始时曾经自我介绍过,叫周云臣。   周云臣靠着墙壁缓了缓,然后探出头去快速地观察了几秒,确定那只巨大的蜘蛛没有回来之后,这才略微放松了下来,然后扭头冲着莫奕说道:   “其他人……其他人都被蜘蛛抓走了,它出现的太隐秘了,其他人几乎都没有防备就中招了,只有我离它出现的地方比较远,这才有机会躲起来。”   他颤抖着呼了一口气,扣着莫奕的手臂的手指更紧了几分,他缓了缓之后,语速极快地继续说道:   “你之前不是说你在楼上的时候找到一个躲藏的地方吗?在哪里?   还剩最后两个多小时,只要撑过去我们就成功了,这次的隐藏任务我也不奢望了,能苟下去我就满足了。”   莫奕沉默了几秒,残忍地打破了他的幻想:   “二楼上只有三个房间,既然咱们现在待着的这个房间和刚才你跑出来的那个房间是安全的,那么就意味着,另外一个房间是蜘蛛的老巢了。”   周云臣一愣,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莫奕继续说道:“那个我躲藏过的地方,就在那个房间里。”   周云臣抓着莫奕的手掌都僵硬了。   莫奕有些不忍,但还是继续无情地补充道:“而且……我们已经开了隐藏任务了,现在的情况是,如果我们剩下的玩家里有人死掉的话,会有boss找上门来,其他的人也活不了了。”   周云臣石化在了原地,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懵逼地转过头,在黑暗中看向莫奕模糊不清的脸,大脑就像被冻住了一样,老半天转不过弯来。   于染有些同情地伸出手,在黑暗中摸索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权当安慰。   她的注意力重新挪回了莫奕身上,然后压低声音问道:“我们接下来怎么做?”   莫奕沉思了一会儿,突然扭头看向周云臣,开口问道:   “走廊里有蜘蛛吐出来的丝吗?”   周云臣愣了几秒,终于回过神来,仍旧有些讷讷地说道:   “不……只有那个房间里全是蛛丝,走廊里没有,不然我刚才也不敢穿过走廊过来找你们啊。”   莫奕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他侧过头,倾听了一会儿走廊中的动静。   那蜘蛛长满黑毛的步足在腐朽的木质地面上敲击出来的咚咚声似乎已经远去,就连那低低的模糊的哼唱声也在黑暗中显得颇为遥远,只能听到一些飘来的模糊破碎的曲调。   它似乎下楼去了,大概是为了寻找其他的漏网之鱼。   莫奕屏住呼吸,仔细地听了一会儿之后,确定它暂时还回不来之后,转身冲着其他两个人说道:   “我有一个计划,但是需要到那个房间之后才知道到底可不可行。”   于染点点头,然后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在黑暗中对方没办法看到自己的动作,连忙低低地“嗯”了一声。   一旁的周云臣似乎这才终于把大脑重启成功,同样颓唐地表示赞同。   莫奕从自己的背包里摸出了备用的手电筒,然后打开了最低档的灯光,放轻步伐走出了门外。   逼仄狭窄的走廊里空气浑浊而难闻,熟悉的腐朽木头与灰尘的味道混合着不知名的奇怪气味,形成了一种难以描述的味道,几乎令人闻着有些作呕。   脚下肮脏的地毯吸收了他们大部分的脚步,但是脆弱的木质地板仍然不可抑制地发出轻轻的嘎吱声。   莫奕将手电筒向墙壁上晃了一下,微弱的灯光在墙壁上反射出淡淡的光晕,只见那坚硬扭曲的墙壁上覆盖着一层浅浅的白色粘液,凑近细看,只见那竟然是一层细细的蛛丝构成的网。   他抬起手电筒,黯淡的光圈在天花板上晃过。   其他两人的呼吸都不由得一滞——只见天花板上方垂着层层叠叠的蛛丝,看上去犹如白色的幔帐,将整个天花板覆盖的满满当当。   莫奕不动声色地眯了眯双眼,然后继续向前走去。   走到了那个房间的门口时,莫奕刹住了脚步,手电筒的光晕从门口照射进了屋内,将整个屋子的形貌模糊地照亮。   整个房间里似乎已经成为了蜘蛛的巢穴,被布满黏液的蛛丝填充着,重重叠叠地把房间内的一切包裹了起来,惨白的犹如裹尸布一般,压抑的令人喘不过气来。   在窗户的边缘上倒挂着三个被蛛丝包裹的严严实实的人形,一动不动地在重重蛛网中挂着,看上去就像死了一样。   在房间的正中间,阁楼依旧同莫奕离开时一样打开着,楼梯顺着打开的暗门落下,上面同样被缠绕着蛛网。   那种难以名状的气味越发浓郁了,混合着二楼那湿潮阴冷的气息,几乎令人难以呼吸。   莫奕扭过头来看向站在自己身后的于染,问道:   “你的菜刀还顺手吗?”   于染点点头,抬起手掌,沉重的刀锋在手电筒微弱的灯光下闪烁着浅浅的金属光晕,纤细的手指握着木质的刀柄,看上去颇为得心应手。   莫奕笑笑,深色的眼瞳里闪烁着手电筒反射的微光,他压低的声线带着浅浅的气音:   “太好了,接下来你就能用到了。”   于染心领神会:“你是说……?”   莫奕唇角噙着浅浅的弧度:“是的。”   让我们来设一个局吧。   作者有话要说:   莫奕:“其实支线我已经开了”   周云臣:“……”你是魔鬼吗? 第七十一章   一旁的周云臣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懵了几秒钟,然后压低声音问道:   “等等你们在说什么?”   莫奕扭回头来匆匆瞥了他一眼,轻轻地笑了笑,然后低下头,在他的耳边简略地说了几句。   周云臣的面色肉眼可见地变地越来越差,眼睛有点发直,愣愣地看着莫奕。   莫奕离开了周云臣的耳边,面容一如往常的冷静平和,他勾了勾唇角:“怎么样?”   周云臣想了想,把自己喉咙间卡的“你疯了吧”咽了回去,换了一个相对平和的表达方式:   “……你认真的?”   莫奕点点头,面上的表情不似作伪,漆黑的瞳孔深处闪着两点小小的光晕,似乎是手电筒光圈的反光,又似乎是他眼眸深处暗藏的光芒。   周云臣默然了一会儿,继续问道:“你有把握成功吗?”   莫奕仔细想了想,然后认真地摇了摇头:“没有。”   他的唇边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嘛。”   周云臣只觉得一口郁气积在胸口,吐不出也咽不下去,他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没有忍住,把自己等了很久的问题问出了口:   “你疯了吧?”   他刚刚说完,就感觉自己的腹部遭了一击重击,然后瞬间像虾米一样弓起了身子,卡的很准的力道令他疼痛而反胃,但是却并未真正地伤到他的身体。   “怎么说话呢你?”   耳边响起于染刻意压低的声线:“你要是有什么别的办法就说出来啊,难不成要我们坐以待毙吗?”   周云臣捂着自己依旧隐隐作痛的肚腹,五官因为疼痛而皱缩在一起,但是头脑却依旧格外的清醒,在一番思索后,他不得不苦逼地承认……   现在这种情况下,莫奕的提议,可能真的是最好的办法了。   不过……这么冒险的办法,大概真的只有疯子才能干出来了。   不知为何,周云臣的脑海中冒出来刚才的几个画面。   在第三首童谣结束之后,有经验的玩家基本上都或多或少地猜出来了这个副本里的七个小时和提示童谣中的七天有关,但是没有一个人有办法,或者说有胆量去证实这个想法,更不用说去探索那个怪物来源之地的二楼了。   但是莫奕却直接毫不犹豫地走了上去,挺直而瘦削的脊背缓缓地被黑暗屯没。   这个人的举动,如果不是太过愚蠢到不知道害怕,就是太过自傲到看不见其中的风险,不会再有其他解释了。   几乎没有人认为他能够活着回来,周云臣也一样。   但是他错了。   莫奕不仅活着回来了,而且甚至找到了足够多的证据,开启了隐藏支线。   周云臣直起腰身来,仔细地打量着莫奕隐藏在黑暗中模糊的面部轮廓——他正在盯着自己,似乎在等待着他的回复。   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下,似乎总是让人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冲动,想要去相信这双眼睛的主人。   周云臣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下定了决心,然后缓缓地点了点头。   大概是和疯子待久了,他也变成了疯子,现在的他……竟然觉得这个计划成功的可能性比想象中的大。   数分钟后。   莫奕站在走廊尽头,静静地让自己的身形融入黑暗当中。   脊背挺直,谨慎小心着不去接触身后墙壁上又厚又黏的重重蛛丝。   他的手掌里紧紧地握着那个金属制的音乐盒,坚硬冰冷的棱角硌着他的手心,隐隐地有些疼痛,令他的神经格外的清明警惕。   这个音乐盒坏的并不彻底,简单地修理之后就能完全正常使用了。   莫奕用细长的手指紧紧地扣着上面的发条,呼吸被刻意的压低,在一片黑暗中静静地站着,令人几乎意识不到它的存在。   周云臣从一旁的屋子内走出,最后检查了一下他们在楼梯里布置的东西之后,确定一切东西都万无一失了之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他深深地看了黑暗中的莫奕一眼,然后穿过拥挤的走廊,走向了楼梯口。   黑洞洞的楼梯口上已经被无数粘腻的蛛网覆盖,看上去压抑的几乎令人无法呼吸。   周云臣闭了闭双眼,然后深吸一口气,然后张开嘴大声喊道:   “我在这里!!!过来抓我啊!!!”   他一边喊着一边抬起手,用在一旁房间里找到的肮脏布料大力挥开缠绕在走廊墙壁上和楼梯口的门口,蛛网上的颤动一波波地传导出去——   急促的步足声混乱地敲击在腐朽的木质地板上,发出催命一般急促的声音,直直地向周云臣这里冲来!   与此同时靠近的还有那诡异柔和的女童哼唱声:   “……little Miss Muffet sat on a tuffet……”   那张惨白僵硬的脸出现在了走廊的尽头,然后是其后那丑陋臃肿的蜘蛛身体以及长长的布满长毛的腿,以极快的速度向着周云臣冲来!   周云臣心下一颤,然后一秒钟不敢耽搁地扭头就跑!   整个走廊里已经被他们三人用其他两个房间里找到的杂物和器具堆的满满当当,周云臣瘦削的身形灵活地其间的缝隙中穿梭着。   臃肿的蜘蛛身体在狭窄的走廊里极其挤不开,几条长长的步足在墙壁上的蛛丝上蜷缩着行走着,走廊里的无数器具阻挡了它追逐的步伐,将它显而易见地拖慢了不少。   看着周云臣泥鳅一般地向内跑去,蜘蛛头上惨白的面容变得扭曲而可怖,嘴里的童谣声变得高亢而急促,听上去似乎充满了怒火。   蜘蛛横冲直撞地撞开走廊里堆叠着的器物,垒起来的椅子和木条哗啦啦地砸落在它的身上,荡起了一阵阵灰尘,也将它身体里的凶性完完全全地激了起来。   它的口内发出一声尖锐的尖啸,然后用全力撕扯挤开了一条路,猛地向周云臣冲了过去!   周云臣一个闪身,身影消失在了走廊一侧的房间内。   蜘蛛冲开了走廊上堆积着的杂物,长长的步足在扭曲的墙壁和腐朽的木地板上敲击出急促的鼓点,密集的摩擦声犹如紧紧地攥着心脏,挤出每一丝可供呼吸的空气。   周云臣冲向阁楼暗门上方伸下来的梯子,粘腻的蛛网已经扯着他的动作,他拼尽全力地伸手抓住梯子的,然后用自己平生最快的速度爬了上去,用力扯住暗门上的把手,然后将整个梯子捞了起来。   只听“哐啷”一声响,蜘蛛惨白扭曲的脸正好被拉起来的暗门挡着,隔绝在下。   蜘蛛将臃肿肥硕的身躯和长到令人震惊的步足冲在暗门前,一边尖利地唱着变调的曲子,一边咚咚咚地敲击着阁楼腐朽的木质地板,震起一阵一阵的尘土。   周云臣咬牙顶住震颤不已的暗门,变调难听的沙哑歌谣顺着地板间隙传了上来,不可抑制地钻入耳鼓。   周云臣在紧紧地咬住牙关,唇齿间几乎能够尝到淡淡铁锈味。   长长的尖利的螯肢“喀拉”一声穿透了脆弱的地板,透那道细长扭曲的缝隙,能够窥见蜘蛛类人的脸上疯狂而冰冷的乌黑眼珠,闪着贪婪与恶毒的光晕。   它更加疯狂地砸了起来,木屑尘土飞扬起来,泛着潮湿气息的腐臭味仿佛近在眼前。   周云臣喉咙发紧,干涩地吞咽了一口唾沫,在心里倒数着时间——   “……三,二”   “一”   就是现在!   莫奕静静地站立在黑暗中,心里也同时在倒数着,就在倒计时结束的那一刻,他松开了紧紧按着金属质的音乐盒的发条的手指,然后将音乐盒丢在了身后的蛛网上。   诡异嘶哑的金属声断断续续地响起,不甚清晰的歌词响了起来:   “three blind mice,see how they run……”   声音颤动的频率顺着蛛网传导至覆盖着蛛丝的每一个角落,包括那只巨型蜘蛛布满丑陋长毛的脚下。   “……who cut off their tails with carving knife……”   它的动作很显然一顿,口中的咏唱声变得尖锐而刺耳,一张僵硬惨白的面容也扭曲了起来,看上去犹如被激怒了一般。   就连已经基本上被破开的阁楼地板它都不再关注,而是凄厉地叫了一声之后,转而冲向了房屋之外。   莫奕听到屋子里的动静,稍稍松了一口气。   他当初就是担心只凭借自己在这里弄出动静,无法吸引已经被激怒的怪物的注意力,所以才兵行险招,用上一次发声的音乐盒放了另外一首童谣,来试图将对方转移攻击目标。   果然,很有效果。   莫奕盯着那只丑陋的蜘蛛爬出房间,然后挥舞着恐怖的螯足向自己冲来,一张扭曲的窄小面容挂在不成比例的巨大身躯上,透明的涎水顺着张开的大口流下,看上去异常可怖。   他神色不变,苍白的面容上,一双深黑的双眸平静而深邃。   莫奕盯着它虽然依旧迅猛,但是明显减慢的步伐,在黑暗中露出一个隐秘的微笑。   蜘蛛在运动起来时,身体前部的血压非常高,并且比起其他昆虫体内连接导管的十四个通路,蜘蛛全身上下只有三个,所以它体内的气体交换非常缓慢,长时间运动会导致氧气无法输送到四肢,导致在强力冲刺下,它会进入一个很严重的无力状态。   行动放缓,警惕降低,敏感下降——   蜘蛛腐臭的呼吸已经凑近到莫奕的眼前,包括它身上肮脏的棕色长毛与黑色的毛茸茸的腹部。   莫奕平静地盯着它,余光瞥到了蜘蛛身后半敞的门内。   于染紧握着刀柄,身手凌厉而矫健地跃了出来。   莫奕静静地勾起唇,深藏在平静理智的表面下涌动着危险的暗流,漆黑的瞳孔中显露出近乎兴奋的光芒。 第七十二章   黄色白色的肮脏液体从蜘蛛的臃肿腹部喷出,浓郁的恶臭味道扑面而来。   蜘蛛那张与庞大身躯不相符的窄小人脸扭曲着,一双黑漆漆的没有眼白的恶毒瞳仁因不可置信与愤怒而紧缩,显得丑陋而可怖。   它拼命地挣动着长长的步足,在周围的墙壁上敲击出杂乱的咚咚声响,扭过身子想要用毒牙咬向那只竟然敢伤到它的蝼蚁,浑浊的涎水顺着它丑陋的脸流下,滴落在肮脏的地毯上。   蜘蛛的身形太过庞大了,在这个窄小的走廊里几乎没有办法舒展开来,再加上三人在走廊中刻意布置的障碍物,令这一行动越发的困难。   于染咬紧牙关,纤细的手指紧紧地握着刀柄,指骨因为用力而泛白,她的脸上和身上都不可避免的沾上了蜘蛛肚腹里流出来的内脏与液体,恶臭的气味熏的她几乎窒息。   她不顾手上传来的疼痛,继续向下施加着压力,锋利的刀刃随着她的动作更深入了几分,就像是划开一个鼓胀的脓包一般,更多的液体顺着划开的伤口处流淌下来。   头顶传来蜘蛛痛苦的尖啸,身侧蜘蛛长长的步足挣扎着,摇动着它臃肿的肚腹,似乎想要避开于染的刀锋,又想要伺机攻击它。   坚硬的齿列划破口腔,于染尝到了自己嘴里浓烈的血腥味,她发狠地继续向下用力。   浑浊的液体和内脏流淌了一地。   蜘蛛此刻从刚才被偷袭的震惊与狂怒中回过神来,它动了动恶毒而狡诈的双眼,似乎意识到自己在这狭窄的走廊中根本无法反击,步足用力,极快地向后退去。   它想退到更适合它行动的宽敞的地方。   于染被它猝不及防地带的一个踉跄,刀柄差点脱手而出。   蜘蛛已经退到了半敞开的房门处,找到了一些转圜的余地,它凶相毕露,扭过身来,伸出尖利的毒螯,就准备向在自己腹部处的于染处狠狠地刺去!   于染手中的刀刃仍然深深地陷入它柔软的腹部,一时间竟然避无可避。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只听到“砰”的一声巨响,蜘蛛的头颅被一股大力打的偏向一侧——   于染抓住这个时机,用力将深深陷入蜘蛛腹内的刀刃拔出,然后利用一旁敞开的房门所提供的多余空间,借着自己纤细灵活的身形绕到蜘蛛身前。   她一个跃起,锋利的刀锋从蜘蛛一时没有设防的步足间砍了下去!   下一秒,只令人牙酸的一声响,那颗与臃肿身躯毫不相称的女童的头颅被砍了下来,然后咕噜噜地滚到地上,最终撞到了走廊扭曲的墙壁,然后缓缓的停了下来,露出一张扭曲可怖的苍白面容。   庞大的残躯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长长的步足在狭窄的走廊里挣扎地踢动了几下,然后终于轰然倒下。   蜘蛛沉重臃肿的身躯重重地砸在地板上,荡起一大片灰尘,就连整个二层都似乎被震的抖了抖。   于染喘息着,浑身上下都被汗水浸湿,仿佛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她伸出手后知后觉地抹了一把脸,手心里湿哒哒黏糊糊的满是黄白相间的恶心粘液。   她面上显露出嫌恶的表情,但却并没有之前作呕的冲动了——或许是在这种气息里待久了,嗅觉都被麻痹了,对恶臭都有了钝感。   只听“当啷”一声脆响,她的眼前落下一根边缘断裂的木棍,然后滚落到她的脚边,前端还沾着与地上颜色相同的粘稠液体。   在木棍的尽头则沾着一些星星点点的血迹。   于染一愣,抬起头来。   只见莫奕正站在眼前,手中拿着那只备用的手电筒,照亮了眼前的蜘蛛丑陋的尸体。   胸口不规律地起伏着,低头俯视着那蜘蛛仍然在抽搐着的躯体。   ——刚才正是他给了蜘蛛那意料之外的一击,使于染成功反杀。   莫奕的侧脸上沾上了些许蜘蛛体内溅出的液体,他静静地伸出手,缓缓地将脸上的那一点污渍揩了干净。   长长的睫毛垂在他冰冷苍白的面容上,遮住了他沉静的深黑眼眸。被木刺扎伤的手指仍然在流血,在拂过面部的同时,也在苍白的肌肤上留下了一点血痕。   手电筒黯淡的灯光下,极鲜明的色彩对比看上去有种残忍的美丽,惊心动魄的仿佛仅仅注视就能够夺去人的呼吸。   然后——那一抹血痕,从末端开始,凭空被缓缓地抹掉了。   仿佛被什么人珍惜而小心地擦拭而去,就像抚摸一件名贵易碎的瓷器,不允许它被任何尘埃沾染上去。   于染一愣,如此诡异的情形令她不由得背后一凉,汗毛直竖。   等她再凝神看去时,莫奕苍白的脸上干净如初,他依旧是一脸沉静漠然的样子,连眼神都没有移动分毫,似乎刚才发生的一切只是于染的臆想。   于染不太确定地眨眨眼,一时有些恍惚。   刚才她所看到的真的发生了吗?   或许……真的只是她神经过度紧张之后的错觉?   就在这时,一旁的房间内传出暗门开启的吱呀声,然后是梯子放下的声音,随着一阵脚步声,周云臣出现在了房间的门口。   他的步伐在门口停止,周云臣不敢置信的声音响起,轻的仿佛害怕惊扰到什么似的,又仿佛担心将自己从梦境中惊醒:   “我们真的成功了……?”   莫奕笑笑,自然地接过话头:“你就这么不敢相信吗?”   实际上,普通的蜘蛛在冲刺最多十数秒就进入倦怠期,但在副本里,莫奕不敢冒险,所以将时间增加到了两分钟30秒,并且用一切方式尽可能地激怒它。   即便如此,那只蜘蛛在被偷袭之后竟然还有一定的余力,也是令他大开眼界。   辛亏有惊无险。   周云臣有些惊叹地上前几步,然后伸出一只脚踢了踢那只蜘蛛丑陋的尸体,长长的腿随之抽搐了一下,他被吓得猛地向后一蹦老远。   周云臣露出一个尴尬的微笑,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解释道:   “我还是第一次反杀副本里的boss,实在有点反应不过来啊……”   一旁的于染赞同地点点头,然后伸手扶住歪歪扭扭的墙壁站了起来,身上依旧泛着运动过度的酸痛,在动作中被扯到了一下,令她不由得嘶了一声。   她有些勉强地扯了扯唇角,说道:“不瞒你说,其实我也有点不真实感。”   这个名叫“STAY ALIVE”的逃生游戏的机制设计就是让玩家没有任何反击的可能性,所有的玩家都无法将任何武器带入副本内,游戏兑换商店内不仅没有武器兑换的选项,而且也没有任何提高体质的道具。   这个游戏似乎就是要玩家在极端的危险间挣扎求生,而非杀怪反击。   就像一开始的游戏规则中所说的那样:他们唯一的任务,就是活下去。   莫奕抿抿唇,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道:   “走吧,别瞎想了,里面的那几个玩家还被吊着呢。”   说毕,他转身向屋内走去,于染此刻也缓过神来,跟在他的身后向内走去,周云臣犹豫了一下,也跟上了二人的步伐。   屋内依旧满是如裹尸布一般惨白的蛛网,那三个被吊起来的玩家被裹的犹如蚕蛹,静静地倒吊在窗口。   于染上前一步,用那柄菜刀砍断了吊着玩家的蛛丝,然后顺手将还沾着黄黄绿绿液体的刀刃在裹着玩家的蛛网上擦了擦,然后三下五除二地将裹着他们的蛛网撕扯开来。   莫奕将手中的手电筒搁在一边的窗台上,弯下腰帮忙。   周云臣沉默了一会儿,扭头看向莫奕,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莫奕掩在黑暗中的半张模糊的面孔。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周云臣就是能够在脑海里勾勒出对方的轮廓——   他的面容上总是淡淡的没有什么情绪,冷静沉黑的双眼似乎总在沉思着什么,浅色的唇习惯性的抿成绷紧的线条。   克制,冷淡,理智。似乎和疯狂两个字沾不上边。   但是周云臣还是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虽然计划成功了,但是他仍旧坚持自己的看法——   这个人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虽然他逻辑缜密,理智谨慎,但是却绝对不正常。   从进入副本以来,莫奕的每一个选择就像是在刀尖上舞蹈,每一步都如同踩在悬崖边上,他的身上似乎总有一种可怕的,深沉的狠劲,驱动着他的每一个行为。   周云臣本来以为他只是超乎寻常的大胆,但是在刚才他明白了。   那不是大胆,而是一种漠然,是对所有生命的漠视,甚至包括他自己的。   恐惧是伴随着人生来就拥有的求生欲而存在的本能,正是有了恐惧,人类才会下意识地避开所有危险的事物,刀尖,猛兽,以及未知本身……那,如果一个人对自己的生命并不在乎呢?   如果一个人连自己的生命都不在乎,那他又在乎什么呢?   就在周云臣盯着莫奕的侧脸神游的时候,莫奕似乎觉察到了他的视线,扭头看了过来,二人的视线一接触,周云臣不禁浑身一紧,下意识地移开了目光。   莫奕笑笑,目光坦荡:   “怎么愣着?来帮忙啊。”   周云臣连忙摈弃了脑海中杂乱的心绪,弯下腰来帮忙把那三个玩家从蛛网里解放出来。   莫奕收回目光,正准备继续手下的动作时,只感觉自己的手腕似乎被柔软的气流轻轻地蹭了蹭。   他一愣,停下了手头的动作。   下一秒,莫奕就听到走廊了里似乎传来了一阵怪异的声音,在一旁寂静中显得格外的响亮。   仿佛是拖拽的音摩擦声,诡异而不间断地响着。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中秋节快乐!!现在有请我的鹅子鹅媳给大家派送月饼!限量款!蜘蛛馅!   莫奕:“……”   雾气:“……”默默拔刀   蜘蛛:被安排的明明白白.jpg 第七十三章   此时,其他两人也听到了走廊中传来的诡异声响,动作都不由自主地僵住了。   他们刚刚放松下来的神经骤然紧绷,仿佛自己的任何一个微小的动作都会带起一连串连锁反应,呼吸下意识地放轻,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门外。   在一片压抑的寂静中,那沙沙摩擦声听上去令人头皮发麻。   莫奕在黑暗中缓缓皱紧了眉头。   这个声音……怎么好像是在远去?   他敛了敛眼眸,然后开始向门口缓慢而谨慎地地走去。   在手电筒黯淡光芒的照射中,于染看着他大胆的举动,呼吸不由得乱了一分,她有抬起手臂,似乎想要阻止他。   莫奕步伐顿了顿,抬起手指压在唇上,然后缓缓地摇了摇头。   于染见自己无法改变他的决定,只好无奈地垂下手臂,只好眼睁睁地看着他缓缓地走向门边。   腐朽的木地板在脚下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在寂静的黑暗中听的格外清晰,如同一条细细的丝线,在听者的新上缓缓收紧。   莫奕放缓自己的呼吸频率,手掌在黑暗中扶住门框,然后侧过身子,看向门外。   那个之前被他丢出走廊的手电筒躺在走廊尽头的尘埃与蛛网中,仍然在顽强地发着微弱的光亮,在黯淡的灯光下,走廊的墙壁上被印下憧憧黑影,随着摩擦声跃动着。   莫奕不动神色地继续向前走了一步。   走廊中的情形终于完整地出现在了他的视野中。   地上喷溅出来的黄绿色粘稠液体被拉的长长的,在肮脏的地毯上留下浑浊的拖拽痕迹。   蜘蛛臃肿庞大的无头尸体此刻已经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拖着破开的肚腹,缓缓地在狭窄逼仄的走廊中走着。   莫奕的呼吸一乱,一股冰冷的感觉顺着脊背升起——它没死?   不对。   莫奕皱紧眉头,又向前走了一步,仔细得端详着眼前蜘蛛破碎不堪的身躯。   它长长的步足看上去僵硬而不协调,即使刚才莫奕的行动发出了不小的声响,也依旧没有停歇,而是缓缓地,执着的向着楼梯间走去。   莫奕感觉有什么东西碰到了自己的小腿,他低头一看,正巧和那个蜘蛛被砍下来的头颅对上了眼神。   那个看上去犹如女童的头颅面容惨白僵硬,五官扭曲,一双恶毒的黑眼睛里黯淡无光,脸上的肌肉毫无反应,如同泥塑而成的一般,没有丝毫生机。   它撞了下莫奕的小腿之后,然后继续跟着前面僵硬庞大的蜘蛛身体,在向着走廊外滚去。   莫奕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有发冷,掌心也一片冰凉。   他扭头一个箭步回到了屋内,然后捡起地上的手电筒,照向于染的身上。   在刚才的一番搏斗中,于染浑身上下都或多或少地沾上了不少蜘蛛体内的体液,特别是她的上半身和双手上,几乎就像是用蜘蛛的内脏洗了一个令人反胃的澡一样。   而在刚才紧张的情形下,她也还没有来得及清理身上的粘液。   然而……在手电筒冷白的光晕里,莫奕能够看到,那些黏着在于染身上的粘稠黄绿色液体如同有生命一般地向下流淌,在她的衣服皱褶处汇聚,然后一股股地滴落下来。   然后有如灵蛇一般地在布满灰尘的地表上游走着,顺着木板间的缝隙滴落了下去。   于染也被眼前的景象吓的一愣,一双狭长的凤眸瞪大,好半天没有缓过神来。   她有些犹豫地伸出双手,掌心里已经重新恢复了洁白,然后她不可置信地用摸了摸自己的上衣,柔软的布料除了有些潮湿之外,与平常几乎没有什么很大的不同。   真的……没了。   于染怔了怔,看向地面,木地板上干干净净,没有丝毫受潮的痕迹,如果不是地表的灰尘上留下了水流似的痕迹,她都要以为刚才发生的一切只是她的一场错觉了。   站在一旁的周云臣也看的目瞪口呆,他下意识地看向莫奕,却被他的表情吓了一跳。   只见莫奕的双目黑沉沉的,眉头紧锁,整张苍白的脸看上去肃穆而凝重,仿佛又重重的阴云沉沉地压在他的额前。   周云臣心下颤了颤,不知为何竟然有些畏惧,终于还是没把心中的疑惑问出口。   就在他犹犹豫豫之时,只听莫奕突然开口,冲着空荡荡的房间大声喊道:   “艾薇!”   周云臣和于染都是浑身一颤,惊慌失措地看向站在房间中央的莫奕——周云臣是被他突然放大的声音吓了一跳,而于染则是因为知道莫奕喊的是哪个煞星而惊吓过度。   还没有等二人缓过来,只听莫奕提高了声音,又喊了一句:   “艾薇!!”   这次他的声音更高了,在空阔的屋子里甚至都荡出了回声,震的二人头皮发麻。   于染麻木地捂住自己的心脏,深深地感觉自己如果跟着莫奕再久一点,迟早要心脏病发。   在手电筒微弱光芒照不到的黑暗中,缓缓地浮现出一张惨白模糊的脸,犹如融化之后又重新凝聚之后的蜡油,看上去可怖而诡异。   周云臣仿佛被雷劈了一般,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整张面容都因惊恐而僵硬着,面部的肌肉甚至还在不由自主地抽动着。   于染用余光瞥了他一眼,心情竟然意外地镇定了下来。   甚至有点幸灾乐祸。   她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扭头看向在屋子中央对峙的一人一鬼,心中倒是有了些泰然自若的意味——毕竟莫奕在这呢,能出什么事?   站在艾薇面前的莫奕就没有那么多闲情逸致了,他沉着眉眼,紧紧地盯着艾薇,薄薄的嘴唇绷成一条平直的线,用力的几乎都失去了血色。   颜色极深的眼眸内犹如翻腾着的乌云与浪涛,压抑着极复杂的情感,酝酿着淡淡的怒意。   一股熟悉的柔软触感缠上了他的手腕,顺着他自然分开的指缝缓缓地划过他冰冷的掌心,静静地摩挲着,隐隐有着安抚之意。   莫奕没想到雾气会在这时候出来,怔忡了一瞬,紧皱的眉头也不由得一松。   他深吸一口气,平静了下来,开口道:   “你知道吗?”   莫奕问的没头没尾,于染和周云臣听的也云里雾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那惨白模糊的面容静静地矗立在黑暗中,不多时,上面仿佛泛起了一阵浅浅的水波,露出一张冰冷如石雕的女子面容。   艾薇没有回答,一双黑的渗人的眼眸回望着他,看上去诡异莫名。   莫奕面色未改,毫无退色的回望过去,然后缓缓地上前一步,唇角竟然露出了一丝浅淡笑意,开口说道:   “刚才那只蜘蛛的尸体自己离开了。”   于染一惊,忍不住插话道:“等等,它活了?这怎么——”   莫奕循声看了她一眼,在他淡淡的目光下,于染不由自主地自动收声,将后半句话吞回了嗓子里。   他收回目光,说道:“不,它死的很彻底,四肢都僵了,头颅和它的躯体一起离开的——包括它流下来的所有体液,也跟着渗入地板消失不见了。”   莫奕直视着艾薇,缓缓地说出了最后一句,咬字清晰缓慢。   艾薇冰冷黑沉的双眼骤然动了动。   刚才事发太过突然,于染被一件接着一件突如其来的事情搅的晕头转向,还没有机会深思一下刚才发生的一切,此刻被莫奕指出来,她不由得一愣,眉眼间也染上了一丝凝重。   莫奕冷淡的看着艾薇,继续说道:   “玩家的所有血液都被自动收集起来,是为了滋养嗜血的恶魔,而需要各种器官,是为了完成献祭,对吗。”   明明是疑问的句式,但却被莫奕用陈述的语气说出来,他听上去似乎并不需要对方回答。   艾薇冰冷僵硬的面容上波动愈发明显。   莫奕缓缓地扯起唇角,露出一个没有温度的微笑:   “怪物的血液会被吸收,是不是意味着它们的器官能代替人类被献祭呢?”   他补充道:“而且,我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发现,即使是最非人的生物,也有至少一个类似与人类的器官,唯一的例外是那三只瞎眼的老鼠。”   艾薇从黑暗中缓缓上前一步,半个扭曲的焦黑身形显露在灯光下。   莫奕没有被她的举动吓到,而是冷静地继续说道:“那三只瞎眼的老鼠弄死的玩家失去的是他们的双手,但是它们在攻击其他玩家之时,掏走了他们的眼睛。”   于染愣了半晌,似乎明白了过来。   所有出现的怪物都拥有一部分人类的形象,唯一与人形不沾边的瞎眼老鼠,本来只需要得到与时辰相应的器官——手,就足够了,但是它们仍旧挖出了献祭所不需要的眼睛。   并且非常明确的,每一只老鼠得到一对眼睛。   这样,它们也拥有了一部分的人类形象。   于染突然感到一阵冰冷的寒意冒了出来,不详地萦绕在她的心头,久久无法散去。   ——如果怪物也能代替玩家完成献祭,那么,即使接下来玩家一个也没死,那么这个献祭依旧会成功。   黑死病依旧会被再次释放出来。   这是一个死局。   绝望的感觉瞬间从心底溢出,如同汹涌而来的浪潮一般将于染的心淹没。   就在这个时候,于染听到脚下传来一声微弱的呻吟。   ——被蜘蛛毒液弄晕过去的玩家清醒过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我写这篇文的内驱力,就是因为特别喜欢悬疑电影里,前后千丝万缕的线索汇聚起来时候的爽快感   雾气:……???你昨天才说你写这篇文是为了让我们谈恋爱的!   女人都是大骗子.jpg 第七十四章   那一声细微的呻吟似乎惊醒了众人。   站立在房屋中央的艾薇的眼珠微微一动,她的面容惨白无色,静静地悬浮在一片黑暗中,一双漆黑无光的瞳仁在手电筒微弱的灯光下显现出诡异的色彩。   于染的心头一跳,纤细的手指瞬间收紧,在冰冷汗湿的掌心中印下四个月牙形的指痕,细微的刺痛感扯着她的神经,犹如坠落一般的失重感瞬间蔓延上来。   就在这时,于染脚下再次传来更大的响动,那些被蜘蛛弄晕过去的玩家终于后知后觉地清醒过来,挣扎着想要坐起身,弄出颇大的声响,一时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看着艾薇黑漆漆的慑人眼珠,于染心里一急,一个箭步上前,给三个玩家的脖颈后方一人一个手刀。   他们重新昏迷了过去,噗通一声再度栽倒在尘土里。   于染僵硬地扯起唇角,露出一个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   艾薇挪回了眼珠,重新死气沉沉地盯着莫奕。   这次,她终于开口说道:“是的。”   沙哑粗糙如同被烈火灼烧过,又仿佛指甲划过玻璃一般的声音响了起来,在一片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   她的回答令于染不由得一愣,然后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原来艾薇在回答刚才莫奕问她的那个问题——“你知道吗?”   莫奕脸上无喜无怒,一双漆黑的眼眸又仿佛深了些许,他紧紧地盯着眼前的艾薇,浅色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他开口说道:“那些怪物究竟是什么?”   艾薇惨白的面容模糊了一下,薄薄的嘴唇扭曲成一个近似与微笑的弧度,说道:   “你竟然都已经猜到了,那还问我干什么?”   莫奕掀了掀眼皮,深黑的瞳孔犹如箭矢,紧紧地锁着黑暗中艾薇的面庞。   艾薇似乎并不意外他的反应,她偏开了视线,干涩地笑了一声,说道:   “……他们都是我杀害的人。”   莫奕的面上没有什么变化,但是于染的呼吸却明显乱了几分,她不顾自己心里对艾薇本能的畏惧,开口问道:   “既然他们都已经被献祭过一次了,那为什么还能再次被献祭?”   艾薇动了动她冰冷漆黑的眼珠,冰冷而讥讽地说道:   “每一天的献祭只需要一个器官,一个人身上又不是只有那么一个。”   于染皱起眉头,下意识地向前走了一步,继续问道:   “既然只需要一个器官,那你为什么当初要……”杀那么多人?   于染剩下的半句话在艾薇冷嘲的视线下咽回了口中——现在她想起来了,每次献祭都需要新鲜的器官,而需要的大多是致命部位,一旦失去就会死亡,哪里还等得到第二天。   她的面上不由得染上一丝尴尬的薄红。   艾薇转过眼神,看向依旧面色沉沉的莫奕,用嘶哑的声音说道:   “这里是一个畸形的狩猎场,每一个死去的祭品,都会重新活过来,如果它们没有掠夺到新的祭品来代替它们,那么就将是它们自己的器官被献祭。”   她可怖刺耳的声音在空旷黑暗的房间中令人不由得毛骨悚然。   莫奕绷起唇角,问道:“祭品不同,献祭的结果有什么不同吗?”   艾薇嘶哑地笑道:“当然不同了,献祭旧的祭品所得到的瘟疫是属于旧的时代的,而献祭新的时代的祭品所得到的瘟疫……就是你们新的时代的。”   再说最后一句话时,艾薇的语速放的极慢,恐怖难听的声音似乎也被拉长放大,其中蕴含着的无限深意令莫奕不由得心中一震。   他面色上不显,但心中却是并不平静。   她话语内的暗示令人不由得心里发冷。   他之前就知道副本内的剧情是与现实内相通的,而现在艾薇的意思是,如果所有的玩家都成为了祭品,完成了祭祀,那现实世界也会受到副本内的影响,爆发一场新的瘟疫?   莫奕手指下意识地地稍稍收紧了些许,冰冷的指尖触碰到掌心,细细的针扎一般的痛觉顺着末梢神经传导到大脑,令他不由得心底一颤。   艾薇发出可怖的笑声,但是她漆黑冰冷的眼眸内却没有丝毫的笑意。   她重复着宿命一般的话语:   “所以我说过,你们必须死。”   知道内情的于染与依旧一头雾水的周云臣一时都是同样地心里一寒,仿佛被掠食者盯上一般,心底里升起原始的恐惧与战栗。   于染只感觉自己仿佛浑身浸透在了冰水里,从头到脚都没有一丝温度。   如果艾薇没有欺骗他们的话,那不管他们死不死这个献祭都会完成,而唯一不同的是他们会释放出来哪种瘟疫,与其死在副本的手上,那还不如被艾薇干掉。   于染有些绝望。   出乎众人意料的是,站在艾薇正对面的莫奕竟然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他缓缓地摇了摇头,语气同样坚定:   “不,我们不会。”   艾薇收敛起她因为笑容而扭曲的惨白脸颊,一错不错地盯着莫奕。   莫奕笑笑,面上的表情看上去轻松而自如:   “刚才在厨房的时候,那个吊坠最多刺痛你的感情,但绝对不足以阻止你对我们下手,但是你还是放了我们一马。”   他垂下眼眸,盯着自己失去血色的苍白手指,接着说道:   “如果真的像你说的一样毫无胜利可能,这个副本只是一个死局,那你在刚才何必犹豫呢?”   如果莫奕不知道玩家即使不死献祭也会完成,那他还有可能以为艾薇放他们一马是因为她愿意给他们一个机会,来对抗这个邪恶的仪式。   但是现在的情况是,如果某个时辰里,玩家没有死,那么旧的祭品就会顶替他的位置成为新的祭品,那样无论是他们怎么挣扎都没有所谓了。   既然艾薇从一开始就知道,那她又是为什么选择放他一马呢?   莫奕抬起一双明亮的眼眸,直直地看向艾薇,继续说道:   “你知道还有另外一个选择。”   一条能够破局的路。   艾薇冷冰冰地看着他,不置可否。   莫奕笑笑,话锋一转:   “每个副本都是能够被不同的玩家挑战不止一次的,那我想你也见过了不止一波的玩家了,对吗?”   他一边说着,一边仔细地端详着艾薇的面容,似乎想要从那张僵硬惨白的脸上看出什么端倪来。   听了莫奕的话,艾薇微微眯了眯双眼,没有回答。   看到她的表情,莫奕知道自己八成才的没错。   他其实是并不知道副本能不能被不同的玩家重复挑战的,毕竟每个副本都和现实连接极其紧密,会被重置的可能性太小——尤其是莫奕还亲眼目睹了第一个副本在现实世界中的残余:那张焦黑的相框。   那么……那些并没有被玩家成功通关的副本会怎么样呢?   这个问题一直萦绕在莫奕的心头得不到解答,毕竟不管支线任务开启与否,从没有玩家两次进入相同的副本。   而刚才艾薇对于他们这个时代所表现出来的熟悉感,令莫奕不由地感到心惊。   这侧面印证了莫奕的猜想——一个没有被完成的副本,是会被重置之后等待下一批玩家的,而且在重置的很有可能只是副本进度,而非NPC记忆。   而按照这个游戏的尿性是不会那么轻易地让艾薇将这件事说出口的。   她此刻的不做声反而是个定心丸。   莫奕微微眯了眯双眼,开口继续说道:   “如果现实社会真的出现了已经消失近千年的黑死病,一定会掀起轩然大波,我不可能不知道,然而现在并没有,那就说明,不管是新旧献祭,都没有被真正完成过。”   他顿了顿,抬眸紧紧地凝视着黑暗中的艾薇:   “新的黑死病没有出现很容易理解,只要你在时间结束之前杀光所有玩家就够了,而旧的也没有出现过,那就说明,即使是用怪物献祭,也没有一次成功过,所以你一定是有办法阻止献祭的。”   于染的心脏怦怦直跳,她听着莫奕逐渐加快的语速,也不由得绷紧了心弦。   只听莫奕继续说道:   “如果我们发散一下思维的话,做一些大胆的猜想……”   莫奕的目光缓缓定格在艾薇焦黑的,一直有些瘸着的腿上,若有所指地说道:   “如果,你其实本来就是那七个被献祭的人之一呢?”   于染被他的这个结论惊的几乎叫出来,张口结舌地愣在原地,看上去有些傻气。   莫奕旁若无人地继续说道:   “你没有帮手,本来想要杀死那么多个人就已经极难,再加上到后面整个城市被戒严,你急于为了复活孩子而用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来完成最后的献祭,而或许是由于你是整个献祭的主导者,或许是由于你的肉身在自焚时没有完全销毁,所以没有被屋子所控制,而是保留了自身的意识,有了极大的自由。”   艾薇盯着他的目光微闪,面部表情似乎也有些怔忪。   莫奕不动神色地向前一步,说道:   “而这个屋子没法控制你,自然也就不能强迫你将自己的器官献出,完成最后一步的献祭,所以你只要保证屋子没法得到足够的新玩家,就能完成自己的使命。   而且,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在我找到的那只纸条上,完成献祭的最后一个器官,是膝盖骨。”   艾薇对上莫奕坦坦荡荡的双眼,定定地盯了好久,她突然笑了一声:   “是我小看你了。”   于染尚且沉浸在艾薇竟然也是七个祭品之一的震撼中,就在这时,她脚边被蛛丝裹住,又被打晕过去的三人终于挪动了下,再次挣扎着坐起身来。   艾薇似乎被这声响惊动了,苍白的面容缓缓地消散进了黑暗当中。   莫奕一愣,下意识地伸手阻拦,但他抬起的手掌却在下一秒僵在了空中。   一个熟悉的机械女声传入了他的耳中,声音不大,但是其中的内容却振聋发聩:   “亲爱的候选成员莫奕,恭喜您向成为高级俱乐部成员又迈进一步,请再接再厉。” 第七十五章   听到这个熟悉的女声,莫奕不由得浑身一僵,呼吸也停顿了几秒。   他很快缓过神来,若无其事地放下了刚才下意识抬起来的手臂,他的面容一如往常的沉静无波,周围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不寻常的举动。   莫奕的心底掀起惊涛骇浪。   他缓缓地收紧手指,手心里一片汗湿,指尖冰冷的犹如石头,但是他心底的血液却滚烫而急促地冲击着脉搏,胀痛地叫嚣着——兴奋。   离真相更近一步的兴奋。   不过……游戏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给他发送这个提示呢?   莫奕略略沉下眼眸,在心里思索了一圈,有了一个模模糊糊的头绪。   他在弄清楚游戏世界与现实世界有联系,并且找到相关证据之后,才开启的会员入会考验,而现在他发现每一个未被成功通关的副本都会重复开启,并且得到了游戏npc的变相承认之后,他得到了系统提示——“恭喜您向成为高级俱乐部成员又迈进一步。”   难道说……高级会员与普通玩家的区别,是对游戏规则的掌握程度吗?   不过现在没有更多证据证明他的这个猜测。   莫奕不再将思绪停留在它的上面,而是抬起眼眸,不着痕迹地在半昏暗的室内绕了一圈,确定刚才没有人注意到自己刚才的反常表现之后,迈开步子走到了那几个正在努力挣脱自己身上蛛丝的玩家面前。   那几个玩家还没有从蜘蛛麻痹的毒素中完全清醒过来,就又受到了于染的手刀攻击,对刚才发生的事情几乎一无所知,只有一些模糊不清的印象。   他们一边艰难地扯着那些黏黏乎乎的白色蛛网,一边嘶嘶地抽着气,小声地抱怨着自己的脖子后面不知道为什么疼的厉害。   于染看着他们狼狈的样子,心里不由自主地升起一丝愧疚。   她蹲下身子,和周云臣一起帮忙把那些裹缠在另外三名玩家身上的蛛丝扯开,躲躲闪闪地不去和那几个狼狈的人对视。   就在那些蛛网基本上被扯的差不多的时候,于染的余光瞥见一双熟悉的鞋子停留在了他的眼前。   于染下意识地抬起头,正正好地撞入莫奕看过来的目光中。   他微微垂着眼睑,一双慑人的墨黑眼眸半掩在细长的眼睫下,居高临下地静静看着他们。   莫奕的脸上没有什么情绪,甚至可以称得上温和,但是于染就是有一种被震慑的错觉。   她定了定神,正准备开口说些什么,莫奕开口打断了她:   “我来帮忙吧。”   说着,他也蹲了下来,一边伸手解着黏糊的蛛丝,一边平静地补充道:   “于染,你去给周云臣讲一下他需要知道的内容,这里由我来就好。”   于染愣了几秒,然后心领神会地冲着周云臣招了招手,二人站起来一前一后地走到了一旁,在黑暗中低声细语着。   那三个刚刚清醒的玩家似乎对眼前的情况有些摸不着头脑,他们有些茫然地看着半蹲下来的莫奕,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开口。   空气中一时弥漫着令人尴尬的寂静,只能听到不远处于染压低声音的呢喃声。   莫奕面色沉静地低着头,手下的动作不紧不慢,利落而细致。   一个看上去年纪稍大的玩家犹豫了一下,然后开口问道:“那只刚才袭击我们的蜘蛛哪里去了?”   莫奕闻言看了他一眼,平淡地说道:“死了。”   死了?!   三位玩家心里都是一惊,他们亲眼见到了那只之蜘蛛的身形是怎样可怖,动作迅速而凶猛,还有长长的毒螯,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死了?   他们脸上的颜色变了几变,看向莫奕的眼神有些古怪。   这怎么可能?!   现在活下来的都只剩下资深玩家了,他们最少也经历了三四个副本,对游戏的机制也有了些了解,他们也都知道这个游戏几乎不会给玩家反杀的机会。   现在仅仅凭这三个人……竟然干掉了那个可怕的蜘蛛?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如果他们以前听到有人这么说,他们只会觉得那个人要么是满口谎言的骗子,要么是神志不清的疯子,但是看着莫奕平静的样子,在结合眼前屋子的一片乱象,他们心里竟然倾向于——他说的可能是真的。   莫奕神色未变,没有去管那面色各异的几人,只是动作迅速地将那他们身上最后残余的蛛网揭开。   他站起身来,垂眸看向三人,表情温和平静地开口说道:   “根据我现在了解的这个副本的机制,现在剩下的所有人是一条线上的蚂蚱,我们都不能死。”   三人的面色也都缓缓地沉了下来。   他们都是会审时度势的玩家,都听出来了莫奕话里的严肃和认真,并且清晰地认识到——他没有开玩笑。   一个玩家拍拍自己身上剩余的蛛网余屑,然后挣扎着站起身来和莫奕平视,他面上带笑,态度很好地说道:   “虽然多谢你救下我们,但是要我们现在毫无怀疑地接受你的说辞也未免不太现实,你有更多的证据进行佐证吗?”   听着那玩家试探的语气,莫奕轻轻笑了笑,但笑意却并未深入眼底。   他现在也懒得和他们勾心斗角互相刺探,索性将话摊开来说:   “现在支线任务已经开了,接下来的时间里,这个副本会更加危险,我不会阻止你们去寻找支线线索,但也不会直接就将我们的成果双手奉上。   但是我必须提醒你们,在你们被袭击之前,会有另外一个不属于这个屋子的怪物提前干掉你们,请三思而后行。”   那个站起身来的玩家面色一阵青一阵白,一时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他刚才确实存了别的心思隐晦地试探,希望莫奕能够直接将他得到的情报分享出来,但是他没想到对方不仅瞬间识破了自己的意图,甚至还丝毫不留情面地说了出来,令他一时下不了台。   他有些恼羞成怒,正准备出言讥讽对方脑补过度,但是正当他的目光对上莫奕微冷的黑眸,一种被看透的错觉瞬间袭上心头,令他不由得心虚起来。   组织好的话语卡在了喉咙里,他尴尬地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憋屈地认了这个哑巴亏。   此时,莫奕的耳边传来熟悉的机械女声:   “当当当当,恭喜13号玩家周云臣,解锁本场逃生游戏隐藏剧情!   支线任务开启,完成支线任务将奖励丰厚积分,请玩家继续努力!”   莫奕闻声抬起眼眸,看向从一边的黑暗中走来的周云臣和于染,脸上微微露出一丝笑意。   刚才在捕杀那只蜘蛛的过程中,周云臣所起到的作用不必自己和于染小,如果没有他,整个计划很难成功。   他从不吝啬于将支线任务分享给真正有贡献的人。   走在前方的于染看上去镇定而从容,而走在其后的周云臣则显得有点精神恍惚,似乎还没有从过大的信息量中缓过神来。   莫奕走上前去,正准备说些什么,却看到了在一旁的黑暗中,一张苍白的面容缓缓浮现出来。   见过艾薇的于染和周云臣对她的出现表现得颇为镇静,而另外三个从外见过她的玩家反应则夸张多了。   他们的脸色骤然苍白,喉咙里爆发出一声高亢的尖叫。   莫奕被他们突如其来的叫声吓了一跳,有些不悦地看向浑身颤抖转身想跑的三人。   那三人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了莫奕他们对待这个诡异面容的镇定态度,虽然依旧同样害怕,但是还是战战兢兢地停住了准备狂奔的脚步,僵硬着身体站在原地,希望将自己的存在感缩小为零。   艾薇甚至没有看他们一眼,她只是紧紧地盯着莫奕,一双漆黑的眼珠看上去阴森森的,令人不由得心底发怵。   她冰冷而嘶哑的声音在阴冷的空气中响起:“你想知道,我为什么放过你们,对吗?”   莫奕泰然自若地凝视着她,静静地等待着她继续。   “……因为我太愚蠢了。”   那张悬浮在空中的,僵硬苍白的面容上闪过一丝属于人类的悲伤,但在下一秒又重新被冰冷而尖锐的墙壁挡在看内里:“愚蠢到至今仍然心存希望。”   寂静而黑暗的室内一片默然,空气都仿佛凝滞成实体,仿佛真实的泥沼一般将每个人的心脏都拽入谷底,缓慢地涌入口鼻,造成绵长的窒息感。   艾薇爆发出一阵难听的大笑:“你不是要破局吗?我就告诉你怎么破局。”   莫奕目光愈亮,直直地盯着艾薇。   艾薇退后了几步,苍白的面容几乎重新被黑暗吞噬,她冷淡地开口:   “阁楼上,羊头下,有你想要的。”   她的面容在混沌的黑暗中显得模糊不清:   “你是我见过所有人里走的最远的,或许我能……”   一串诡异而怨毒的咯咯笑声从她的口中传来:   “不过,如果你也失败了,我不介意帮你们一把,让你们死的没有那么痛苦绝望。”   艾薇刺耳尖锐的笑声仿佛千万个锥子与毒针划过墙壁一般,嘶哑嗓音中蕴含着恶意与死亡的阴冷,她轮廓分明的五官重新融化成一片模糊的蜡油。   然后,众人眼睁睁地看着那张恐怖的脸,缓缓消散在了黑暗中。 第七十六章   莫奕面容依旧平静而漠然,看不出什么情绪波动,苍白的面容上漆黑的双眸显得愈发明亮慑人。   他盯着艾薇消失的那一片黑暗看了几秒之后,转身走到了房屋中间。   头顶上的天花板被蜘蛛坚硬的螯肢捅出好几个不规则的裂缝,犹如丑陋的伤疤一般刻在脆弱的歪歪扭扭的木质天花板上,黑漆漆的没有一丝光亮。   破碎的裂口内扑簌簌地向下落着木屑与尘土,一部分落在了半空中重重叠叠的白色蛛网上,一部分则顺着蛛网之间的缝隙落下,在手电筒的灯光下飞扬着。   暗门打开着,缠着层层蛛网的木质楼梯从暗门处放下,与地面形成一个脆弱的角度。   莫奕抬起头来看了看暗门,漆黑的眼眸微微眯起,他伸手扶住那看上去有些摇摇欲坠的梯子,然后微微弓起消瘦的脊背,向上走去。   掌下的木梯带着粗糙尖利的木刺,带来些微的刺痛感,上面缠绕着的蛛网尚未被完全清理吊,一绺一绺地挂在梯子中间,粘腻冰冷的触感缠绕上手指,给人一种难以言喻的不舒适感。   他走到一半,似乎想到了什么,扭头对众人说道:   “如果你们也要上来的话,最好留下两个人在地面上,防止出现什么意外,而且阁楼上的地板太脆弱了,恐怕承受不住所有人的重量。”   莫奕没有给众人接话的机会,语气冷静而平淡地说道:   “周云臣和王助留下吧,一旦发现什么异常就大声喊出来。”   他的声音不大,咬字清晰而舒缓,但就是有一种理所应当,不容拒绝的意味,令人总是忍不住有一种想要遵从的欲望。   说毕,莫奕扭过头,继续向上攀爬,不太稳当的木梯在他的脚下发出刺耳的吱呀声,他瘦削的背影很快消失在了黑暗当中。   楼下的众人面面相觑地看了一眼,然后下意识地遵从了刚才莫奕的安排,留下了两个人之后,剩下的都跟在莫奕的身后,一个接着一个地爬了上去。   莫奕站在阁楼中一小片完整的地板中央,手中拿着手电筒,将暗门处照亮。   他看着那些玩家按照他的安排挨个爬了上来,不由得满意地微微勾起了嘴唇。   他曾经的工作导致他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有极严重的被迫害妄想症,和极端偏执的控制欲,如果不是他后来不干了,莫奕甚至觉得自己可能会成为反社会人格。   在长达十年的销声匿迹中,虽然他已经变得温柔平和许多,但是对他人却依旧有极大的戒心与警惕。   让所有人都跟着上来的话,一旦发生什么意外的话,势必会导致情况超出掌控范围内,于染和周云臣已经开启支线,与他的目标一致,暂时可以信任,而另外的三个玩家就不一定了。   分而治之是最好的办法。   而且……除了这个,莫奕还有别的考量。   他见到众人已经全部上来了,于是便转身轻车熟路地向着阁楼的窗户处走去,一边走着一边小心翼翼地避开地面上被蜘蛛坚硬螯足刺穿的破洞。   黑暗中,莫奕的面容平静而从容。   他在习惯独来独往,在之前的副本中最多不过是有一两个队友,但是现在的这个副本由于客观原因,逼迫他们六人必须暂时组队。   所以,必须从细微点滴入手,将自己的权威潜移默化地刻在这些人的潜意识中。   一个各怀鬼胎的队伍远比绝对服从的队伍脆弱。   莫奕熟悉地穿过那片挂着无数细小森白骨头的空地,在阁楼的窗口处站定。   他看向那个挂在窗边的嶙峋山羊头骨。   庞大的骨骼结构半深藏在黑暗中,在手电筒苍白的灯光下看上去森然可怖,眼眶漆黑的空洞盯着众人,看上去犹如什么脱离死亡的生物一般,诡异莫名。   背后传来隐隐的口水吞咽声。   莫奕没有理会,只是用两只手托住头骨的两侧,然后用力将它抬起,试图将它从墙上摘下。   山羊的头骨出乎意料的沉重,压在莫奕的胳膊上沉沉地向下坠着,险些让他一个踉跄摔倒。   于染一个箭步上前,伸出一双手稳稳地扶了他一把,开口说道:“我来帮你。”   语毕,她松开扶着莫奕的手掌,然后伸手顺势托起那个山羊冰冷的头骨,借着力气稳稳地放在了地上。   莫奕深吸一口气:“……”好的吧。   他微微晃了晃脑袋,将自己头脑内无关的杂芜情绪清除出去,然后扭头看向那面挂着头骨的墙壁。   如同这个屋子里的其他墙壁一样,这面灰扑扑的墙歪歪扭扭,与地面和窗子丝毫不平行,扭曲成一个古怪的角度。那个巨大的山羊头骨在墙壁上留下一个线条明显的灰尘轮廓,两边墙壁的颜色明显不同。   最为醒目的,是在那个头骨轮廓中间,画着一个鲜血绘制的倒五芒星,周围还画着其他几个奇怪的符号。   根据羊头在墙上留下的灰尘痕迹来看,这个符号的时间绝对十分久远,但是那血迹的颜色却鲜艳的几乎能够刺痛人的眼球,还隐隐约约流动着些微的红光,看上去阴森而诡异。   浅浅的血腥味混合着阁楼内灰尘与木屑的气味,在封闭的空间内令人不由得有些胸闷。   莫奕凑近了几分,眯起双眼,仔细地端详着那个鲜血绘制的倒五角星。   在墙壁浮起的尘埃中,能看到那个倒五芒星内有着隐隐约约的松动,顺着墙皮向下扑簌簌地落着灰尘。   莫奕伸出手指,抚上了墙壁上凸起的拿一小片,指腹在其上轻轻地按动了一下,指尖下传来隐隐的移动感证明了他的猜测,但是当他尝试着将指尖嵌入那片松动的墙壁缝隙之中时,却感到了难以施力的无力感。   他扭头看向于染:“你的刀带上来了吗?”   于染点点头,拉开自己的背包,取出了那把被一块肮脏布料随意包裹着的菜刀,然后走上近前。   莫奕退后几步,给她让出一些空间。   她用细长的手指捏住已经被扯出一小半的砖块,粉末状的灰尘从她的指尖簌簌而下,然后她小心地用力,那块砖块就顺着她的动作被扯了出来,碎裂的小石块掉下,在地板上敲击出空洞的声响。   大家这时才发现,在灰尘和破碎墙皮的覆盖下,这些砖块完全是按照倒五芒星的走向与形状安排的,而这块被于染撬下的砖头恰巧和五芒星正中的五边形相同。   莫奕抬起手腕,用手中的手电筒照向失去砖块的空洞当中。   只见在一片弥漫的灰尘与结构复杂的砖块与木质支撑结构中,一点深黑色的东西看上去格外的瞩目。   莫奕屏住呼吸,心下浮现出来一个最有可能的猜想。   他缓缓地探手进去,修长的手指在灰尘与破碎砖块中摸索着,然后捏到了一个藏在砖块内的异物。   莫奕深吸一口气,然后抽出手掌。   那是一本薄薄的小本子,漆黑的皮质的外皮上没有丝毫的标注,也没有沾染任何的灰尘,在手电筒的灯光下闪烁着诡异的暗光。   他翻开第一页,只见页面下方用歪歪扭扭的小字写着一行拉丁文:   Clavicula Salomonis   所罗门之钥。   莫奕的呼吸微微不平稳起来,他的双眸亮的惊人,紧紧地盯着自己手中那个貌不惊人的小本子。   这就是一切的开端与起源。   他的指腹轻轻地摩挲着书页,手指下干枯的纸页是一种不同寻常的质地,韧如皮革,摸上去的触感极其奇怪。   莫奕用手电筒照射着书本,凑近几分细细观察着。   纸页上有着皮肤一样淡淡的纹路和皱褶,甚至还能看到上面细细的毛孔。   一股凉意从背后升起。   ——这竟然是一本货真价实的人皮书。   莫奕深吸一口气,正准备继续翻看时,却只听楼下传来周云臣和王助歇斯底里的大喊声。   众人都是一惊,莫奕阖上书页,将它匆匆塞入包内,然后和其他人一起匆匆地走向打开的暗门,然后向下望去。   周云臣和王助的脸出现在了暗门的下方,他们挨近不太稳当的木梯,然后仰起头来看向阁楼内的几人。   他们看上去平静而理性,仿佛刚才的大叫声根本不是他们发出来的一样。   周云臣甚至还冲着莫奕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   “没事了没事了,刚才是误会,我们太紧张了才会没控制住音量,抱歉抱歉。”   看到警报取消,大家不由得微微松了一口气,然后有些埋怨地从楼上向下看着他们二人,张口抱怨道:   “你们胆子也太小了吧,这都能被吓到,害的我们紧张死了。”   周云臣和王助有些局促尴尬地笑笑,连连赔着不是。   莫奕缓缓地皱起了眉头,突然冷着嗓子,说道:“安静。”   仿佛他的话语有着什么魔咒一般,众人心头一紧,下意识地闭上了嘴巴。   空气中是诡异的安静。   周云臣抬起头,一双漆黑的眼眸紧紧地注视着莫奕,笑道:“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莫奕紧皱着眉头,没有回答,而是凝神谛听着空气中的响动。   远远的飘来隐隐约约的吟唱声,出乎意料的是,这次的吟唱声虽然音量很小,但是歌词却听的格外清晰,它在一遍又一遍地唱着同一句话:   “My love,oh,come to me——”   【吾爱,哦,来我的怀抱——】   莫奕头皮一炸,起了一身冷汗。   根据这个副本的设定……只有你靠近怪物时,才能听清他们唱的是什么。 第七十七章   莫奕的心脏剧烈一跳,一股悚然之意顺着经脉骨骼攀援而上,瘆人的冷意如同锋利的刀片一般刺入肌理,划开血肉,鲜血淋漓。   他猛地直起了身子,坚硬的鞋底在地上摩擦出声,几块木头碎屑随着他的动作飞了下去。   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出现了,只见那几块木片直直地穿过周云臣仰起的面部,如同穿过空气,或者是水流一般,在地面上发出零碎的声响。   大家一时间噤若寒蝉。   周云臣的面容依旧平静如初,带着微微的笑意,仰脸看向莫奕,用相同的语气问着同一句话:   “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站在他一旁的王助也同样抬着头,脸上带着和周云臣几乎是从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微笑,令所有注视着他们的人都毛骨悚然。   莫奕的面色白了几分,耳边的咏唱声似乎越发清晰,一遍一遍地唱着:   “My love,oh,come to me——”   【吾爱,哦,来我身边】   声音悠长而舒缓,仿佛带着一种摄人心魄的魔力。   而在周身的一片寂静,与细如游丝的歌唱声中,一丝杂音从不远处传入耳膜。   那是步伐在地面上的摩擦声,似乎正有人在缓慢地向外走一般,在这沙沙的摩擦声中,莫奕的耳朵捕捉到了一丝熟悉的声音。   仿佛梦呓一般的呢喃:“……梦琳。”   这是……周云臣的声音?   莫奕一怔,一个近乎荒谬猜想如同闪电一般迅速地划过脑海,将他的眼前照亮出一片白光。   他的呼吸微微一滞,不过在他愣怔的几息时间,那脚步的摩擦声就越发遥远了,刚才耳中捕捉到的轻声呢喃也不再出现,寂静中仿佛只剩下那句如同魔咒般的唱词。   莫奕一咬牙,动了起来,他用手掌攀上那歪歪扭扭的木梯,一猫腰踩到了歪歪扭扭的梯子上,然后动作毫不迟疑地几个大步迈了下去,他咬紧牙关向下一跳。   随着他的动作,周云臣和王助的身形晃了晃,如果一个石子被抛入了平静的湖面,上面倒影的景物随之破碎摇晃一般,缓缓地化作烟云,幻影一般地散了。   脚心下传来酸麻震颤的疼痛,几乎蔓延到了他小腿的骨骼,莫奕踉跄了好几步才堪堪站稳。   还没有来得及因为这两个幻影的消失而松一口气,莫奕一抬头,就看到了一片熟悉的衣角绕过了房间的拐角,拖沓缓慢的脚步声似乎踩上了走廊里的地毯,从刺耳变得沉闷。   莫奕的心底“咯噔”一声,顾不上自己小腿上隐隐约约的疼痛感,他直起身子,一个箭步冲了出去。   果然,周云臣和王助两个人正站在走廊里,拖着步子,缓慢地向外走去,他们的动作僵硬,看上去犹如牵线的人偶一般,被一股无形的力道牵引着向前走去。   漆黑的走廊里,二人的身影被手电筒的灯光投射到扭曲不平的墙上,憧憧黑影看上去颇为狰狞可怖。   那歌唱的声音仿佛越发大了些,柔软而清晰的犹如在莫奕的耳边絮语:   “……My love,oh,come to me……”   莫奕的眼前一阵恍惚,仿佛有什么阴翳蒙上了他的视野,令他的步伐不由地停顿了一下。   耳边突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离开吧”   莫奕浑身骤然一冷,心底泛起细细密密的寒意,如同成千上万的冰针刺入大脑,令他瞬间清醒过来。   他撑住一旁的墙壁,粗糙的墙皮冰冷而坚硬将他的神智唤醒了几分——   莫奕无法克制地想起了那个自己一直在做的怪梦,有一个声音一直在叫他留下,有如黑暗的泥沼一般难以挣脱,而刚才的那声低语……在让他离开。   到底是谁在说话?话语中又是什么意思?   到底要离开哪里?留在何处?   莫奕心乱如麻,他晃了晃脑袋,眼前的视野清晰了几分,头脑也不似刚才那样沉重,他抬眼看向前方,周云臣和王助的背影正在缓慢地推开挤过走廊中堆积的杂物,一刻不停地继续向前,仿佛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他们的步伐。   辛亏刚才和蜘蛛战斗的痕迹让整个走廊都被破碎的杂物堆满,之前刻意留下的小道也被毁掉,堵塞了二人走出去的道路,不然在刚刚莫奕晃神的时候,他们就已经离开了。   莫奕深吸一口气,将头脑清空。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一旦这两个玩家死了,那他之前的一切都前功尽弃了。   莫奕一个箭步上前,伸手扯住周云臣和王助的领子,用力将他们向后一拽。   那两个犹如行尸走肉一般的人被拽的一个踉跄,缓慢地转过头看了莫奕一眼,一双放空的瞳孔里似乎什么都没有,他们重新扭回头去,然后弯下腰扒拉着堵在走廊里的路障。   周云臣一边僵硬地将地面上那个破碎的椅子抬起,一边在嘴里低低地念叨着:   “梦琳。”   他的唇边挂着一丝甜蜜的微笑,但是目光却僵直没有聚焦。   耳边的歌声悠长而悲伤,仿佛能够穿透墙壁一般直直地刺入耳膜,在人的心脏上起舞。   但是这次莫奕没有再听到任何一声幻听了。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两条苍白的,瘦的能够摸到骨头的胳膊,理性地判断了一下当前的情况。   他怕是没办法一个人制住这两个正常体型的成年人。   虽然他们现在似乎没有什么智力,也不会反抗。   莫奕将被那两个人搬走的东西重新踹回原位,然后看向那座杂物堆成的小山,确定他们一时半会儿没办法清理出一条路来,然后转身快速地向屋内走去。   但是刚刚进入屋内,他就发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那几个本来还留在阁楼上的玩家此刻已经一个挨一个地爬了下来,他们动作僵硬,目光无神,仿佛在出神地倾听着什么。   然后,他们动了。   唇边带着甜蜜的微笑,僵硬的肢体带动着身躯,缓慢地向门口移动着,没有聚焦的目光盯着门口,仿佛在透过空气看向什么人似的。   耳边的歌声抑扬顿挫,优雅而抒情地咏叹着:   吾爱,哦,来我身边!   看着那些玩家向他走来,莫奕迅速地将门“啪”地一声合上,动作幅度大的几乎将门上的灰尘震落下来,门口传来缓慢而持续的拍门声,锲而不舍地锤着那扇破破烂烂的门。   莫奕死死地拽着门,门板上传来哐哐的响声,震的他的手发疼。   他偷闲扭头看向走廊另外一侧的周云臣和王助,他们仍然在动作僵硬地扒拉着走廊里堆积的杂物,虽然速度并不快,但是却稳当而持久。   莫奕的心里发急,按照这样下去,这两个人迟早能够清理出一条道路来,跟着那道诱惑他们的声音向楼下走去。   可是按照现在的情况,他一旦松手,门后的几人一定会冲出来。   到时候就是一对五了,虽然被迷惑的玩家没有什么攻击性,但是按照他的力气恐怕也很难阻止他们。   莫奕的眉宇紧皱,薄薄的唇紧紧地抿着,一双漆黑的眼眸在苍白的面容上闪着复杂的光。   就在这时,周云臣和王助的身形突然猛地一顿,然后两个人同时软倒向地面,在被地毯覆盖的木质地板上发出两声沉重的闷响。   莫奕一愣,有些惊愕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走廊里的阴影中缓缓浮现一张苍白的面容。   艾薇。   她粗哑的声音在走廊里响起:“放心,没死。”   莫奕微微松了一口气,冲她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多谢了。”   艾薇的面部表情僵硬而冰冷,一双漆黑的眼珠盯着莫奕,冷不丁地开口道:“你没有受到影响。”   莫奕一愣:“什么?”   耳边的歌声依旧反反复复地唱着同一句话,听上去单调而诡异。   在歌声中,艾薇缓缓地扭曲双唇,露出一个丑陋的微笑:   “它能让人看到心里最重要的人,爱人,家人,朋友,然后将你们对这些人的感情放大数十倍甚至数百倍。”   迷惑玩家的眼睛和心智,让他们沉浸在满满的爱情中——愉快地走向死亡。   莫奕微微垂下双眼。   虽然已经大致猜测到这个可能性,但是在亲耳听到艾薇说出口时依旧心里一沉。   艾薇沙哑刺耳地笑了一声:   “你是我见到的第一个没有受到影响的人。”   她脸上扭曲的笑意已经消失,一双眼珠黑沉沉地注视着莫奕:   “我从来没有见过冷血到不对任何一个人产生情感的人。”   莫奕的唇边露出一个不置可否的微笑,他没有回答艾薇有些尖锐的话语,而是换了一个话题开口问道:   “既然它能让人看到心里最重要的人,那它对你会有用吗?”   换言之,你能看到你的爱人和孩子吗?   艾薇原本清晰的五官变得模糊而恐怖,她哑着嗓子笑了几声:“你说呢?”   说毕,她似乎不再想和莫奕多说一句话,而是缓缓地消散在了一片黑暗中——就像她来时的那样。   莫奕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然后倚靠着门坐下,身后传来持续而僵硬的拍门声,有节奏地震动着他的背部,但却被牢牢地堵住无法打开。   现在周云臣和王助被艾薇放倒了,他此刻也没有了后顾之忧,只要将背后的几人堵住就可以了。   莫奕深深地看了一眼那片艾薇消失的黑暗中,漆黑的眼眸微沉。   现在,她的五官越来越清晰了,面容也很少会变成最开始那种融化的蜡油的状态,她说的话越来越多,逻辑越来越清晰,情绪变化也越来越明显——   心也越来越软了。   仿佛她在缓缓地向着生前的模样转变。 第七十八章   莫奕背后倚着那扇破旧扭曲的门,冷冰冰的触感透过单薄的衣衫烙印在他的脊背上,门后传来有节律的哐哐拍击声,震动顺着门板传来,几乎令他的五脏身躯都跟着颤动了起来。   那个声音从楼下透过薄薄的墙壁锲而不舍地传来,低低地吟唱着重复的旋律。   与背后单调的拍门撞击声重合起来,听上去格外的诡异瘆人。   莫奕用力向后靠了靠,将形状与门框不相符合的门板向内压紧了些许。   辛亏被迷惑的玩家们就像是提线木偶一样没有太大攻击性,动作僵硬而且幅度不大,不然他还真的不能保证,以自己的一个人的体重能不能将那三个正常体型的玩家挡在门后。   莫奕抬眸看了一眼走廊尽头,周云臣和王助的身躯软倒在地上,在一片高高杂物的遮蔽下,看上去犹如两堆模糊起伏的阴影。   莫奕相信艾薇的能力——他们一时半会儿估计醒不来。   他微微垂下眼眸,然后伸手扯过自己背在身后的背包,将拉链拉了开来,然后,他一只手拿着手电筒,另外一只手伸入背包内——   将那本被他匆匆塞入背包内的那本人皮书拿了出来。   独属于皮肤的柔韧触感从指尖下传来,干枯的皮肤纹路在手电筒苍白的灯光下分毫毕现,泛着淡淡的暗色光晕,仅仅是注视着就能感受到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邪恶力量。   莫奕深吸一口气,将耳边若隐若现的歌唱声与背后毫不间断的拍击声忽视到脑后,然后翻开了它。   根据那个小盒子里面的信纸,这本书应该就是艾薇外祖母的奶奶传下来的,她本人被当作女巫烧死了,但是这本书却依旧在她的家族内传了下来,并且传到了艾薇的手中。   而她为了复活自己孩子所所布置的献祭仪式,也是从这本书里找到的。   莫奕迅速而细致地翻阅着,书页轻微的摩擦声在狭窄黑暗的走廊中显得格外的清晰。   不同于那张之前他在那片坟地里找到的拉丁语与英文夹杂的手稿,这本书上完全是由拉丁语写成的,没有用任何英语,而且还夹杂着不少诡异的符号文字,根据形状来看,有点像是古代闪族语的分支。   莫奕有些烦恼地皱皱眉头,心下一时有些烦躁。   他所了解的古语言基本上局限于曾经粗略阅读的不多的基础书籍,现在要想将这本书内与专业神秘学相关的东西翻译出来几乎没有可能性。   就像是坐在金矿上却没有挖掘的工具一样。   莫奕懊恼地抿起唇,苍白的面容少见地染上一丝私人的情绪,在走廊内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有些孩子气。   他在心里暗暗定下目标:等从这个副本出去之后他一定要好好地把这方面学一下。   莫奕一边在心里天马行空地想着,一边有些兴致缺缺地继续向后翻去。   而随着他翻书的动作,只见一角泛黄的纸张从人皮书中微微掉出一半来。   莫奕一愣,迅速地将书翻倒那一页,只见在书内夹着半张写满字迹的手稿,它似乎被撕掉了一半,下面的半截被不平整的撕痕截断,看上去似乎极其的眼熟。   他目光骤然亮起,然后匆匆地拉开自己背包的侧兜,从里面翻出了那片在坟墓中找到的手稿。   它的上面还残留着泥土和鲜血的痕迹,密密麻麻的墨色字迹看上去清晰而平整,正好与那张夹在人皮书内的纸张完全一致。   莫奕将两张纸上下交叠,随着他的动作,上面歪歪扭扭的撕痕严丝合缝地重合上了。   他有些激动地抿了抿干燥的唇,呼吸略微有些急速。   这张纸上的英文更多一些,虽然依旧掺杂着不少拉丁语,但是凭借莫奕简单的基础 ,也能连蒙带猜地猜出不少。   他将这两张手稿平整地铺在地上,一手拿着手电筒,一手拿着那本翻开的人皮书,目光如电地在二者之间逡巡着,在脑海中构思组织着尝试着句子与句子,词语与词语的不同组合。   不知不觉间,耳边的歌声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停了下来。   一片诡异浓重的寂静笼罩下来,犹如潮水一般蔓延升起,堵塞住每一个毛孔。   莫奕从自己的思绪中挣脱出来,他愣怔了几秒,然后低头看向自己手腕上的手表:这个小时还剩不到20分钟结束。   歌声突然结束……实在有点不对劲。   莫奕提起十二万分的警惕,抬头看向周围——   眼前只剩下一片的黑暗,没有走廊,没有屋子,没有歌声,没有背后震动着的门板。   什么都没有。   只有浓郁的化不开的黑暗,令人窒息一般地浓缩在毫无边界的空间里,安静的犹如亘古未变的黑暗,冰冷的感觉顺着小腿攀援而上,游蛇一般地吐着冰冷的信子,用粘腻柔滑的身子勾缠着他的肢体,缓缓地向上。   莫奕的呼吸一时变了节奏,目光中闪过些许的混乱与茫然。   他有些分不清自己究竟在哪里。   是副本中呢,还是置身于自己的噩梦里。   脚下传来泥沼般柔软的触感,缓缓地吸附着他,借用他的重力拉扯着他的身体向下坠落,沉甸甸的黑暗挤压着他的胸腔,令他的每一个细胞在缺氧中枯萎,犹如坠入一场难以醒来的梦境。   安详而平静。   一种奇怪的感觉侵蚀着他的理智,犹如蜜糖一般的诱人,试图将他拉入深深,深深的安眠。   莫奕的瞳孔有些失焦,眼皮缓缓地阖上,长长的睫毛与下眼睫渐渐靠拢。   就在这时,他狠狠地咬了下自己的舌尖。   与尖锐的疼痛一起蔓延起来的,是口腔里浓郁的血腥味,铁锈一般浓重地在他的唇舌间翻滚,瞬间将他的神智唤醒了过来。   耳边的声音由小变大,从迷蒙的模糊缓缓变得清晰起来,就像是有人在他的耳边说话一般。   莫奕有些茫然地抬起头,失焦的瞳孔徒劳地搜寻着,试图寻找声音的来源。   “——你还好吧?”   熟悉的低沉男声磁性而优雅,仿佛能够带起空气中隐隐的震动,偏冷的声线中似乎隐藏着什么深沉汹涌的情感。   莫奕眨了眨眼,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仍然坐在走廊中,只不过与刚才不同的是,他现在曲起了小半条腿,似乎正准备站起,背后的门板也由于他的动作而敞开了一道缝隙。   拍门的震动和声响愈大,几乎使得莫奕向前倒去。   他赶忙施力向后呀压去,手掌死死地抵住地面,在肮脏粗糙的地毯上摩擦出生生痛感,身躯中一时爆发出极大的力气,重新将门压了回去。   莫奕低喘了一口气,背后密密地出了一层冷汗,后怕的悚然之意袭来,令他浑身冰冷。   阴暗的走廊,背后震动的门板,还有耳边隐隐约约的歌声再一次重新回来了。   刚才他差一点就放松警惕,被那个歌声迷惑了神智了。   ……在这个副本里真的是一时也不能掉以轻心啊。   莫奕用尖锐疼痛的舌尖用力抵住自己的上腭,口腔中依旧有着浓郁的铁锈味,血腥的气息随着疼痛的感觉蔓延到食道与鼻腔,令他更加清醒起来。   那个男声再次在他的耳边响起:“——你还好吧?”   是雾的声音。   莫奕眨眨眼,顿了顿,然后回答道:“……还好。”   他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有多沙哑,喉咙里火烧火燎的疼,几乎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莫奕想了想,然后有些犹豫地发问道:“你可以在这个时候说话了?”   对方笑了一声,然后回答道:“只有等这个副本的规则不再排斥我之后才可以。”   “它现在不排斥你了?”莫奕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变得正常起来。   “……还没有,所以我能说的话很有限。”   雾气的声音沉沉。   莫奕抿抿唇,心下倒是不是很意外,这个游戏就像是一个控制狂,如果能够那么轻易地突破副本内的限制,他才要开始怀疑其中是不是有诈呢。   他重新开口,语速稍微有些快地说道:   “这个小时的时间快要结束了,但是因为你的原因它仍然一无所获,所以那个怪物就准备鱼死网破地来最后一击,我担心你会中招,所以才开口。”   说毕,雾气轻轻地笑了笑:   “没想到你根本不需要我的帮助。”   莫奕微微拧了拧眉头,还没有等他说什么,就听雾气继续说道:   “这个小时的怪物已经是强弩之末,已经不足为惧——你要小心的,是下一个。”   他偏冷的声线中染上一丝凝重:   “星期天被埋入土里,这是所罗门的最后一天。”   莫奕的眉目微怔,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上的腕表:这个小时还剩最后五分钟。   那个背景中的歌声已经开始减弱,变得气若游丝,现在即使是认真去听也很难辨认出其中清晰的歌词了。   随着手表上秒针和分针一格一格地前进,那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微弱。   最后,它轻轻地唱出最后一个凄婉的曲调,尾音缓缓地消散在了空气中:   “My love,oh,come to me……”   然后身周重新变得寂静下来。   背后的门内不再传来重复而单调的拍门声,身后的几个玩家似乎在声音消失的一瞬间开始理智回笼。   门内传来低低的呻吟与模糊的谈话。   莫奕僵硬冰冷的手指微微动了动,然后伸手将地上的纸页和人皮书捡了起来,重新装回了自己的报里。   长长眼睫下的墨色眼眸里,没有丝毫逃过一劫的轻松,而是深深的凝重。   现在还剩最后一个小时了。   【Buried on Sunday.   This is the end】   星期日被埋入土里,这就是所罗门·格兰迪的一生。 第七十九章   莫奕站起身来,手掌依旧抵着门板,透过扭曲的门板与门框只见的缝隙,微微眯起双眼向内看去。   门缝内亮着微微的光,看上去人影憧憧,似乎正在房间内走动,一片阴影走到近前,门板上传来轻轻的敲击声。   于染半是犹豫半是谨慎的声音从屋子内传来,隔着门板显得有些闷闷的:   “……莫奕?”   莫奕用舌尖抵了抵上颚,感受到熟悉的刺痛随着他的动作蔓延开来,口腔内再次逸散开淡淡的血腥气,心下稍微放松了些许。   在自己的双眼被蒙蔽过一次之后,即使现在时间已经过了,但是他依旧谨慎了许多。   莫奕低低地应了一声,然后松开了自己按在门上的双手。   木质的门板随着他的动作缓缓地打开,露出了站在门后的于染和其他两个玩家,他们面面相觑地站在门内,表情纠结而茫然。   于染一手撑住门框,一手按住自己的额头,有些懵逼地注视着莫奕。   她眨了眨眼睛,稍微组织了一下语言,然后半是茫然半是讶异地开口说道:   “……刚才发生什么事了?”   身后的其他两个玩家也看上去有些不知所措,其中一个开口道:   “我记得……刚才我还在阁楼上,在你跳下去期之后……我好像听到了什么很熟悉的声音,然后我就没有意识了。”   于染和另外一个玩家对视了一眼,然后犹豫着点了点头:   “是的,我记得也是这样。”   莫奕抬起手腕,手指点了点表盘,修剪整齐的指甲在表盘上敲出轻轻的脆响:   “你们看看时间。”   三人同时看向自己的手表,然后不由得大吃一惊,响亮地倒抽一口凉气:   “——只剩下一个小时了?!”   莫奕点点头,然后简短地总结道:   “刚刚过去的那个小时的怪物能够诱惑人看到幻想,但是应该有行动限制,所以只能令玩家自己走过去,刚才你们就都是被迷惑了,我把你们关在这个房间里一个小时直到歌声停止,它对你们的控制才消失。”   其中一个玩家皱起眉头,有些疑虑地看向莫奕:   “那你怎么没有被迷惑?”   莫奕表情不变,回答道:   “大概是因为我意志坚定吧。”   那人被他一噎,恼怒地皱起眉头,正准备再说些什么,却只见于染突然蹦了起来,有些惊慌地问道:   “等等!我们三个被你关在这里没有跟着声音离开!那周云臣和王助呢!”   于染面色有点苍白,脸上少见地闪过无措的神色,要知道在这个副本里他们所有人的性命都是相关的,一旦有人死亡,很有可能带来无法挽回的后果。   莫奕退后一步,让出空间,然后向着一边的走廊深处指了指。   于染向前跨出一步,顺着莫奕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在走廊一端杂物堆积的阴影里,有两个身影趴伏在黑暗中,模糊的轮廓更大的阴影被覆盖着,不仔细看几乎很难辨认出来。   于染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然后快步上前,手中握着的手电筒随着她的步伐晃动着,苍白的光圈很快便照亮了躺在地上的二人。   莫奕和其他两个玩家也跟在她的身后走了过去,他一边走,一边说道:   “现在距离这个副本结束还剩不到一个小时,接下来只会更加凶险,一定要加倍小心。”   于染蹲下身子,将手中的手电筒放在地上,然后轻轻拍了拍昏迷的周云臣:“嘿,醒醒。”   周云臣依旧紧闭着眼帘,苍白的面容没有丝毫醒过来的迹象。   他和王助的身上都沾满了尘土,看上去极其狼狈。   刚才发问的那个玩家皱皱眉头,他张开嘴正准备说些什么,但接下来的话语却被卡在了喉咙里,只流泻出几个模糊的单音节。   只见于染扯起周云臣的领子,然后抡圆了胳膊,左右开弓扇了他好几个巴掌,清脆的声响在走廊里几乎都响起了回声,她的声音依旧轻柔和缓:   “嘿,醒醒。”   那两个玩家瞪圆了眼睛,一边注视着她粗鲁暴力的行径,一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后脖颈。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脖子稍微有点疼。   周云臣迷茫地睁开了双眼,似乎准备说些什么,但是却扯到了自己脸上被打的伤,“嘶”地抽了一声气,眸中的神色终于清醒了起来。   他撑在一旁的地板上直起身子,一脸茫然地环视了一圈,目光最终停留在了离自己最近的于染身上:   “……你干嘛打我?”   于染大大地翻了一个白眼,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跨过他的身子,走向了昏迷在一旁的王助,然后如法炮制,扇了他好几个耳光,把他也弄醒了。   看着两个人都回归了清醒状态,于染站起身来,拍了拍自己身上堆积的尘土,将刚才莫奕的解释简单地重复了一遍,最后总结道:   “现在还剩不到一个小时,之后很有可能会更加危险,我建议你们两个赶紧爬起来,不要浪费时间。”   周云臣和王助捂着自己隐隐作痛的面颊,似乎仍然有些没缓过神来,艰涩的大脑一边重启一边消化着刚才于染塞给他们的诸多信息,看上去有些呆傻。   莫奕站在一旁,垂下眼帘看着二人,淡淡地开口道:   “最后一首童谣随时会来,别愣着了。”   他的声音没什么情绪起伏,声线偏冷,听上去似乎没什么威慑力。   但却令人直觉地畏惧,几乎想要下意识地听从。   周云臣和王助瞬间心头一凛,迅速地从地面上爬了起来,也不顾身上的灰尘,踉跄了两下之后重新直起了身子。   莫奕微微抿了抿唇角,缓缓地环视了一圈围在自己身边的几人,然后开口说道:   “在刚才你们陷入幻觉的时候,我读了读那本在阁楼上找到的人皮书,找到了一些线索。”   那个在一开始就向莫奕索要过线索的玩家高高地扬起了眉毛,有些阴阳怪气地说道:   “你难道就指望我们直接相信你的所有话吗?没理由不拿出来给我们看一下吧?”   莫奕表情淡淡地从自己的背包内掏出那本人皮书,然后随便地扔给那个玩家:   “自便。”   对方手忙脚乱地接过书籍,眉梢闪过克制的喜色,但是在翻开那本书的一瞬间,脸上的表情瞬间僵硬住了。   旁边的两人好奇地凑过来,看着上面的字迹也同样一脸懵逼。   ……看,看不懂。   莫奕淡淡地扫了他们一眼,没有直接点明,而是话锋一转,说道:   “之前的六个小时里,我们都是被动地等童谣响起,现在我有了一些新的想法,或许……接下来我们可以主动一些了。”   那个玩家见莫奕没有直接戳他的痛脚,不由得有些尴尬地低咳两声,然后一边把那本人皮书递还给莫奕,一边有些气弱地说道:   “……那你说我们接下来要干什么?”   莫奕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上的腕表:   这个副本还剩53分钟,但是最后一首童谣依旧没有影子。   他伸出手,接过那本人皮书,拍了拍上面的灰尘,重新放入背包内,深深地看了一眼对方下意识躲闪着的视线。   莫奕抿抿唇,调转了视线,心下的考量逐渐成型,他开口说道:   “先下楼吧。”   众人互相对视了一眼,在蜘蛛出来之前,他们其实已经差不多将整个二楼翻了个遍,再待下去估计也不会有什么新发现了,于是便接二连三地点头赞同。   几人走向堆在走廊上的杂物,然后齐心协力将上面破碎的木板和家具清理到一边去,合力清理出了一条通向楼下的道路。   莫奕手中握着手电筒照射向黑暗的前路,小心地避开地地面上还没有被清理掉的小型杂物,谨慎而迅速地向前走着。   楼梯口处仍然挡着些许惨白的蛛网,如同幔帐一般地垂在半空中飘荡,上面黏着不少灰尘,泛着一股奇怪的味道。   莫奕拨开垂在自己面前的蛛网,在黑暗中小心地踩着窄而不平的楼梯,和众人一起向下走去。   在手电筒的照射下,莫奕能够看到走在自己前方的周云臣的发顶和平直的肩膀。   莫奕犹豫了一下,伸手轻轻掸了掸他的肩,一阵灰尘瞬间随着他的动作飞了起来,在手电筒的灯光下洋洋洒洒地落下。   周云臣扭头看了看,不甚在意地说道:“大概是刚才搬东西的时候沾上的吧。”   莫奕缓缓地皱起眉头,苍白的面容上深黑的眼眸闪烁着沉思的神色。   说话间,众人已经重新回到了一楼的大厅里,大厅里一切如常,那扇形状扭曲的大门敞开着,框住了门外一片沉郁的黑暗,在黑暗中,能够看到闪烁这的荧蓝色数字在缓缓地倒计时:   00:50:05   而在大厅的正中央,则是一大滩鲜红的血迹,长长的拖拽痕迹顺着地板延伸到了敞开的门外,被一片浓重的黑暗吞噬。   这应该就是第六个小时出现的那个怪物了。   地板上下血迹正在缓缓地向地面下渗去,仿佛被一块海绵贪婪地吸食着一般,一大片刺目的血迹很快就已经完全消失不见了。   即使不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场景了,众人依旧是头皮发麻。   莫奕的视线却没有像众人一样被那诡异消失的血迹吸引,而是眉头紧皱地环视着整个屋子,他的目光停留在自己的袖子上。   衣料的皱褶处被薄薄的灰尘覆盖,包括他的肩膀上,也覆盖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   莫奕目光一凛,迅速地向前一步,走到了墙壁旁,然后用手掌在上面用力抹了一下。   看上去十分正常的墙壁上瞬间扑簌簌地落下一大片尘土,看上去坚固而平滑的表面瞬间凹了一块下去,仿佛被人强挖了一块一样,悉悉索索地跌落在地上。   莫奕浑身冰冷。   ——这个屋子正在迅速地沙化。 第八十章   莫奕的面容越发的没有血色,唯有漆黑眼眸颜色深深,犹如满天大雪中的两点寒星。   他拧紧眉头,扭头环视了一圈整个房间,目光浅浅地从身后目瞪口呆的众人上滑过,下意识地低低呢喃道:   “这是……所罗门·格兰迪的最后一天。”   其他人也不约而同地想到了这个在游戏刚开始时的提示,不约而同的打了一个寒战。   身周落下更多的尘土,扭曲而不平整的天花板犹如不堪重负一般地裂开几道深深的缝隙,灰色的尘埃扑簌簌的顺着墙壁洒落。   仿佛是被触动的多米诺骨牌,连锁效应随着崩塌的一角迅速地蔓延开来,整个屋子都似乎陷入了崩溃的怪圈,无可挽回地向着坠落崩坍的深渊滑去。   更多的灰尘从身边落下,厚厚地堆积在众人的身上和脚边,整个空气中都仿佛被尘埃填充,仿佛呼入呼出的空气中都混合着无数的灰尘,带来浓重的窒息感。   玩家们一时六神无主,下意识地向队伍中唯一一个清楚地知道自己要做什么的人看去,犹如溺水的人寻找浮木一般,紧张而慌乱地寻求着意志最坚定的人的帮助。   他们同时看向莫奕,急促地大声问道:   “接下来怎么办?”   莫奕抬起眼眸,快速地环视了一圈整个屋子,在心中稍稍估量了一下屋子沙化的趋势,然后当机立断,开口道:   “出去。”   这个扭曲的屋子就仿佛是一个沙堡,被孩子的手掌轻轻一推,就陷入了万劫不复的崩溃一般。天花板摇摇欲坠地挂在半空中,墙壁仿佛被水流软化的泥土一般向下坍塌,地板上也变成了沙子一般的质地,犹如漩涡一般吸附着众人向下滑去,令人举步维艰。   莫奕抬起手臂挡在头上,以防头顶洒落下来的沙子迷了视线,然后用尽全力挣脱脚下泥沼般尘埃的挽留,向着敞开的门冲去。   就在众人冲刺到门口时,却只见那扇大门竟然“哐”的一声猛地关上了!   于染跨了一大步向前,伸手握住门把手,已经接近沙化的门框和门板竟然如同铜墙铁壁一般焊死在一起,任凭她如何用力摇撼,那扇门就是无法打开。   她咬紧牙关,后退了几步,助跑着冲向木门,用自己身躯的冲力试图将门撞开,但是除了将自己弄得浑身都是灰尘之外,似乎毫无用处。   看着那固若金汤的门,众人的心缓缓地沉入谷底,心情一时近乎绝望。   这个屋子想把活埋他们!   就像那个所罗门·格兰迪一样被永远地埋入土地里!   莫奕眉宇紧皱,努力在生死一线的关头让自己的头脑保持清晰,他的目光在房屋的整堵墙壁上逡巡,试图寻找到什么突破口。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一亮。   整个房子都在沙化,这堵墙壁也不例外,靠近里侧的窗框以及有一半化成了尘埃,几块肮脏的玻璃掉落出去,露出一片空缺,透过破碎的玻璃之间,能看到窗外干涸荒芜的土地上泛着淡淡的诡异红光。   莫奕呼吸微微一滞,心里没有多想,身体已经先于大脑行动了起来。   他迅速地跨到窗口前,用力撞击摇撼着那已经一半沙化的窗框,企图从墙壁上寻找到任何一丝可以利用的漏洞。   其他几人看到莫奕的动作,也上前来帮忙,用自己的体重和身体的冲力撞击着看似不堪一击的墙壁,重重的灰尘随着他们的动作向下落着,洒了他们一头一脸,呛的众人连连咳嗽。   头顶的杂物和木块砸下,落在肩背处带来难以忽视的闷痛,它们在接触到众人的一瞬间就瞬间化为了尘土,然后顺着大家的身躯滑落在地上,在脚下积下厚厚的沙土。   不知不觉间,地面上的沙子已经从脚踝那么高,积到了膝盖处,如果想要移动,就必须先要费力将腿从沙土中拔出来,然后在重新踩入土中。   玩家们一边艰难的在沙土中挪动着身子,一边用尽全力地攻击冲撞着房屋的墙壁。   但事情的发展却丝毫不遂人愿,纵使大家再用力,那堵仍然在沙化的墙壁却分毫不动,只从上面落下几丝无关痛痒的尘埃,就仿佛是什么恶意的魔法在围困着他们不让他们离开一般。   ——如同在第一首童谣的再现。   唯一不同的是,上次是外面的玩家想要进来,这次是里面的玩家想要出去。   众人的脸上染上绝望的神色,他们的身躯和手掌都因为用力过度而颤抖着,但是就如同蜉蝣撼树一般,对眼前这看似摇摇欲坠的墙壁无能为力。   莫奕抿紧双唇,攥起的拳头最后一次大力地敲击在已经破碎的窗户上,钻心的刺痛顺着手掌传来,但却依旧无法驱散他心里的烦躁。   沙子已经蔓延到大腿处了。   就在这时,滴滴答答的声音在一片崩坍声中响起,莫奕一愣,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   被玻璃划伤的狰狞伤口从手背蔓延到苍白的手心,大股大股的鲜血从伤口处涌出,然后顺着轮廓细瘦的手腕滑落下去,溅在逐渐沙化的墙壁上。   只见鲜艳的血液刚刚滴上去,那些沙子就仿佛有生命一般地簇拥过去,如饥似渴地贪婪吸吮着每一滴鲜血,边缘圆润的血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上面的一小片沙子也出现了空缺。   莫奕眼前瞬间一亮,他抬起头来看向于染,高声喊道:   “刀!给我一下!”   于染闻言一愣,但是还是伸手从自己身后的背包里掏出了那把闪着寒光的沉重菜刀,递给了莫奕。   莫奕接过刀柄,在手上稍微掂量了一下,然后咬紧牙关,向自己的手掌中央割去。   那道狰狞的伤口瞬间扩大,更多的鲜血顺着伤口涌出,一股浓郁的血腥味瞬间在空中弥漫开来,鲜艳的血液与苍白的皮肤形成鲜明的对比,强烈的视觉冲击几乎令人控制不住挪开视线。   他将受伤的手掌紧紧地贴在缓慢沙化的墙壁上,企图渴饮鲜血的沙子瞬间向他的手心处涌来,瞬间露出了一片显眼的空缺。   此刻,屋子里的沙子已经到达腰部了,仍然在持续地向上堆着。   众人的眼前瞬间一亮,犹如身处绝境的人突然看到眼前出现了一条伸下来的绳索一般。   他们接过莫奕手中的菜刀,同样地向自己的掌心里划了一刀,然后将手掌贴合在了墙壁的两侧,更多的沙子蠕动着追随着鲜血的味道向着不远处追随而去,墙壁上瞬间露出了大片的空洞。   看着那个几乎象征着希望的洞口,大家已经灰暗下去的目光终于亮了起来。   他们不敢继续停留,于是便以所能达到的最快速度,猫着腰,一个接一个地从墙上的大洞内向外爬去。   莫奕收回一直抵在沙化的墙壁上的手掌,本就苍白的面容由于失血而变得近乎透明,他紧紧地抿着唇,跟在众人身后,消瘦的身躯没费什么力气就钻了出去。   就在他的身躯离开房子的一刹那,身后的房子迅速地崩塌,轰隆一声地垮了下去。   尘土飞扬。   眼前只剩下一片泛着隐隐约约的暗红色的沙土,摇摇欲坠的门廊也随着整个屋子的垮塌而栽倒在地,然后委顿成了一地尘埃,与其他的沙土混杂在了一起。   众人站在房屋前的空地上,劫后余生地喘息着,浑身上下被灰尘和点点滴滴的鲜血覆盖,看上去灰头土脸,分外狼狈。   莫奕从自己的背包内拿出一截绷带,将自己手掌上的伤口草草地缠绕了下。   失血过多导致他的唇瓣都失去了颜色,近乎透明的惨白面容上,一双深黑的眼眸显得愈发深沉冷凝,其中慑人的光芒几乎令人难以逼视。   他皱着眉头看向那片散开的沙土。   上面仍然立着不少没有沙化的残垣断壁,牢固地矗立在沙子的中央,看上去零散而错落,看上去仿佛毫无规律,但是又好像自有道理。   莫奕挪动脚步,换了一个角度向那个方向看去。   他不由得愣了一愣。   只见那片泛着隐约暗红色的沙子中,有一片土地格外的引人注目,上面的泥土是纯粹的艳红色,仿佛是由新鲜的血液浸透而成的,在那片血色的泥土中央,矗立着两个小小的,简朴的石碑。   莫奕心神一震——那正是艾丽卡和约翰的墓碑。   他不由得缓缓后退了两步,呼吸也急促了几分,他凝视着眼前仍未倒下的墙壁,然后猛地扭头看向背后。   一个模糊的想法隐约在他的心底成型。   那些看上去似乎杂乱无章的枯树,和歪歪扭扭的长长小路,包括扭曲不平的古怪墙壁,在他的脑海里缓缓地构成了一完整的图片。   所有的一切,正好组成了那个出现在墓室内部的巨大刻痕,变形的倒五芒星和线条简单的羊头骨,竟然被整个地放大还原在了着一整片土地上!   而那片血红色的土地就是整个图案的中心!   就在这时,柔软模糊的童谣声响了起来,天真纤细的童声听上去悦耳而美妙,仿佛在歌唱着世界上最甜美的东西。   但此刻,却只能引起人心底最深处的战栗。 第八十一章   浓重粘稠如同胶状一样的黑暗笼罩着荒芜的地面,断壁残垣无法支撑屋内堆积起来的沙子与尘土,流体一般缓慢地流淌扩散,泛着淡淡的暗红色,仿佛有生命一般向外侵蚀着地面上的每一寸土地。   嶙峋的枯枝犹如苍白瘦削的肢体,绝望地伸向一片漆黑的天空,枯枝下流淌着暗红色的沙子,缓缓地堆积成小小的沙丘。   空中飘荡着柔软的童声,轻轻地唱着模糊不清的歌谣,游丝一般地传入耳膜,缓缓地渗入听者的七窍四肢,如同蛇一样留下阴冷森然的湿痕。   莫奕屏住呼吸,苍白染血的手指僵硬冰冷,一双深黑色的眼眸紧紧地盯着歌声传来的地方。   坚硬的墙壁矗立在流动着的暗红色流沙中,包裹着整个屋子的中心。   在片殷红如被鲜血染成的土地中间,在那两个黑色的石碑后,松软的泥土处似乎动了两下,然后缓缓地向上拱起。   所有人都盯着那片土地,目光中染上惊恐的神色,但是又仿佛被什么魇住了一般,眼球被紧紧地吸附在眼前可怖的景象上,无法动弹分毫。   那片血红色泥土出的拱起更加剧烈了,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挣扎着从下方爬出。   歌声变得更加清晰了,童声轻柔的呢喃仿佛就在耳边一般,低低地吟唱着不知名的曲调,每一个旋律都仿佛一只苍白的手,紧紧地扼住人们的喉咙,紧攥住他们的心脏,带来溺水一般的窒息与恐惧。   只听轻微的沙沙声,然后那鲜红的泥土如同波浪一般地涌起,向着四周扩散开来,饱饮鲜血的土壤翻起浓重的铁锈味,然后在周围的沙土处停留下来。   整片土地的形状终于确定成型,蜿蜒的暗红色沙土与鲜红的土壤相映衬,高大的墙壁为线条将整个图案分割开来,形成扭曲繁复的图形,将整片土地上的所有树木和小道囊括其中,形成了一个诡异的图案。   它在那个空荡荡的墓穴内出现过,也在人皮书被掖住的那一页出现过。   莫奕的呼吸微微急促,因为失血而显得有些苍白的唇弓紧绷,一双颜色极深的黑眸闪动着异样的光芒。   在两个墓碑的后的土地此刻已经由于刚才涌动的泥土而深深陷了下去,只剩下一层薄薄的泥土覆盖在它的表面。   两双小小的苍白的手同时从墓穴里探了出来。   歌声越发清晰嘹亮,似乎还夹杂着孩童欢快的笑声。   两个小小的身影从墓碑后站起了身来,他们的动作僵硬如同木偶,僵直的关节撑住墓室边上的地面,然后扭曲着肢体,从地面下爬了上来。   清晰的仿佛是恐怖电影中的镜头一般,在人们的眼中放缓。   他们缓缓地扭过头,直直地看向呆立在原地的玩家们,苍白的面容上没有什么表情,如同被画上去的一样,殷红如血的小嘴缓缓地开合着,童谣的吟唱声从他们的口中溢出:   “What are little boys made of   Frogs and snails   And puppy-dogs' tails,   What are little girls made of   Sugar and spice   And all that's nice.”   【小男孩是由什么做的?   青蛙和蜗牛   还有小狗的尾巴   小女孩是由什么做的?   糖和香料   以及所有美好的东西】   那张被钉在厨房餐台前的布满油污和血手印的纸张上,写着的正是这首童谣,此刻正缓缓地从被用无数尸体拼凑而成的两个孩子的口中唱出,显得更加诡异而扭曲。   莫奕眯起眼睛,细细地打量他们。   他们正是嵌在吊坠中的那张黑白照片中的那两个孩子,原本平面而模糊的五官突然立体而生动起来,两张稚嫩的小脸上没有丝毫血色,两双没有情绪的藏蓝色眼瞳正直直地盯着他们,殷红的小嘴开合着,持续不断地唱着那首短短的童谣。   而最瞩目的,就是他们俩纤细的小腿上,膝盖处是两个巨大的血窟窿。   汩汩的鲜血顺着那个血窟窿向下流淌,沿着苍白的皮肤缓缓向下,沾湿了他们雪白的长袜和黑色的小鞋子,滴滴答答地渗入鲜红色的土地里。   那正是七个祭品中所欠缺的最后一个人体部位。   众人毛骨悚然,缓缓地向后退去,希望尽可能远地离开着两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小孩,但是此刻那个扭曲房屋已经倒塌,整片土地上没有任何遮蔽物,想躲也没有地方躲。   作为整个事件的知情人之一,于染的呼吸稍微有些紊乱,一张秀丽的面容上也没有了丝毫血色,她定了定心神,凑近莫奕耳边,压低声音,有些颤抖地开口问道:   “这……这就是艾丽卡和约翰?”   莫奕眸色深深,点点头,又摇了摇头:“是,也不是。”   与其说他们俩是艾丽卡和约翰,不如说他们是那个恶魔献祭所召唤出来的怪物,是将人类分裂的躯体组合起来,妄想着将逝去的亲人拼出来的失败尝试。   他曾经近距离地观察过那是墓穴,那里应该就是整个献祭开始并完成的场所,而那两个小孩子,早已不是艾丽卡和约翰,而只是一个与他们长相相同,用人体残躯组合而成的怪物罢了。   艾薇被恶魔利用的绝望之举,本想复活自己的孩子,但是却将载着致命疫病的空荡躯壳召唤到人世间。   于染的手指神经性地抽搐了一下,紧张的神色从她的面容蔓延到她紧绷着的身躯上:   “所以……他们两个就是这个小时的怪物了?”   她一边问着,心里一边暗暗地计算分析着眼前的形势——由于献祭还没有完成,这两个小孩的膝盖骨是没有的,即使现在整片土地上没有什么遮蔽物和掩体,只要他们两个不要使出像上一个小时一样的精神攻击,按照他们这几个身体健康的成年人,应该完全是有可能不被捉到的。   莫奕的眉眼间闪过淡淡的忧郁,他摇摇头:“如果是就好了。”   站在他身旁的于染一愣,显然没有想到莫奕会是这样的回答,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就在这时,只见在那两个犹如人偶一般的小孩子的身前,一小片黑暗缓缓地凝聚成型。   一个熟悉的身影浮现出来。   焦黑犹如被烈火灼烧一般的肢体扭曲而畸形,焦黑躯体之上的是一张苍白的秀美面容,一双漆黑的眼睛定定地盯着那两个孩子稚嫩的面容,眼眸内仿佛蕴含着无数深沉的情感,没有眼泪的绝望,与深深的爱意。   于染心神一震,突然想起在二楼时,莫奕说的那句话:   【如果,你本来就是七个被献祭的人之一呢?】   所以,这个小时里,他们将要面对的——是艾薇。   于染猛地扭头,目光紧紧地凝视着莫奕的侧脸,她呼吸不稳地开口问道:   “可是你不是说,艾薇保存了自己的意志吗?所以她应该不会被这个献祭的仪式所控制,对吧?”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越发急促,甚至带上了几分质问的意味。   莫奕扭过头来,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回答道:   “我之前是这么想的。”   于染攥紧手掌,目光紧紧地锁住莫奕,似乎害怕漏掉他说出来的每一个字:   “……现在呢?”   莫奕垂下眼帘,长长的眼睫在苍白的面容上留下深深的阴影,他容色苍白,没有直接回答于染的问题,而是声音淡淡地说道:   “随着时间的推移,艾薇维持那个抱着自己的孩子被烈火焚烧致死的狠绝鬼魂的形象越来越短了,她的面容越来越经常地保持着人形——   也越来越心软。”   于染越听越心惊,她转头看向那片血红土地上,只见那两个孩子在看到艾薇的一刹那,苍白僵硬的小脸上瞬间绽放出了亲昵的微笑,仿佛一下子从没有生命的木偶变成了两个依恋母亲的真实的孩子。   他们停止了歌唱,殷红的唇瓣带笑,两双苍蓝色的大眼睛里满是天真空茫的神色。   柔软的童声响起:“妈妈。”   艾薇的面容仿佛在被什么极端的情感撕扯着,一半在哭泣着渴望将自己的骨肉拥入怀中,另外一半则在理智地告诫着自己要清醒,这不是自己的孩子。   “艾丽卡”和“约翰”向着艾薇走了两步,更多的鲜血顺着他们空洞的膝盖向下流淌去,几乎将他们雪白的小袜子染成纯粹的血红。   他们摇摇晃晃,几乎要摔倒下去。   母性的本能战胜了理智。   艾薇冲了上去,焦黑的手臂颤抖着将两颗毛茸茸的脑袋抱在怀中,面容低垂,从于染的角度看不清楚她的表情。   小女孩闷闷的声音从她的怀中响起,听上去半是委屈半是天真,但听在众人的耳中却仿佛恶魔的低语:   “妈妈,我们好想你。”   艾薇焦黑的身躯颤抖了一下,仿佛在跟自己的理智抗争着。   小男孩的声音紧跟着响了起来,软软地撒着娇:   “妈妈,我们要和你永远在一起。”   艾薇身上焦黑的附着物扑簌簌地向下掉落着,掉到了暗红色的泥土中,露出了她本身的衣着和皮肤颜色,她身上穿着灰色的洗的发白的长裙,上面溅着斑斑点点的棕色血迹,鲜红与深棕层层叠叠的覆盖在一起,看上去触目惊心。   她僵硬地直起身子,缓缓地转过身子,一双漆黑冰冷的眼睛注视着众人。   她不再是为了防止疫病扩散而牺牲自己的伟大母亲。   ——变回了那个为了复活自己的两个孩子,不惜手刃并分尸六人的杀人凶手。 第八十二章   莫奕的呼吸微微急促了些许,滚烫的血液顺着他的心口涌向四肢,在他冰冷的皮肤下隐隐发烫,他动了动手指,一股被麻痹似的钝痛从伤口处传来,眼前传来隐隐约约的眩晕感。   他低下头,目光在自己的掌心上一扫而过。   胡乱绑着的雪白绷带已经被鲜血完全浸透成暗红色,滴滴答答的血液顺着他的指尖向下淌去,暗红色的土壤迅速地将滴落的血液吸收,泛起更沉郁的红色。   伤口完全没有愈合的趋势。   他迅速地扫了一眼其他几个玩家,他们手臂上的伤口也在不间断地向下流淌着,仿佛是刚刚才被割伤的一样。   莫奕心下暗暗一沉,抬起双眼望向站在土地最中央的艾薇。   她的脸色惨白,一双黑漆漆的眼珠子在脸上看上去更加瘆人,不知何时,她的手中已经牢牢攥上了一把巨大沉重的菜刀。   那把刀和于染从厨房中找到的那把完全一样,但是却更加雪亮锋利,仿佛仅仅看着它就会被割伤一样,刀尖缓慢地向下滴落着粘稠暗红色的鲜血,泛着极重的煞气。   它应该就是艾薇用来杀人并分尸的凶器了。   艾薇直直地站立在渗着血液的泥土上,一双可怖的双眼紧紧地盯着众人,她不动众玩家也不敢有所动作,生怕自己的一举一动惊动了对方。   毕竟这片平台说大也并不大,再加上没有了遮蔽物阻挡,想跑也没有地方跑。   众人心里暗暗叫苦,一时都有一种大难临头的预感。   双方僵持着,紧张的对峙氛围仿佛被易燃物填充,仅仅是丝毫的动作就能被   但是艾薇依旧站在原地没有动作,苍白细长的手指紧紧地攥着刀柄,指节都有些泛青,没有表情的脸上闪过挣扎,看上去仿佛被两种强烈极端的冲动支配着,漆黑的眼珠里闪烁着复杂的神色。   于染觉察到了艾薇的动摇,她迅速地扫了一眼众玩家以及眼前无处可藏的土地,咬了咬牙,破釜沉舟地开口喊道:   “艾薇!你身后的那两个不是你的孩子!只是两个用来诱惑操控你的空壳!”   艾薇脸上的挣扎愈发明显,攥着刀柄的手指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于染敏锐地觉察到她态度的转变,目光亮了亮,然后提高声音继续喊道:   “你受尽折磨数百年,就是为了不让疫病扩散出去,你如果现在被恶魔蛊惑,一切就都功亏一篑了!”   艾薇脸上的动摇神色越发明显,身上缓缓地重新覆盖上一层薄薄的焦黑外壳,从脚底慢慢向上蔓延,看上去似乎有着恢复往常的倾向。   就在这时,软糯的童声在她的背后响起:   “妈妈。”   艾薇浑身一震,扭头看向自己身后的两个孩子,只见他们睁着藏蓝色的大眼睛看着她,殷红的嘴唇边带着纯然的笑意:   “你不想和我们永远在一起吗?”   “你不爱我们了吗?”   艾薇苍白的面容缓缓地披上坚硬的甲胄,她的脸上露出一个慈爱的微笑,漆黑的眼珠深情而木然:“我当然爱你们,我们要永远在一起。”   众人的神经已经紧绷到了即将崩溃的地步,莫奕猛地伸手拽住仍然想要说些什么的于染,沾着半干涸血迹的苍白手掌在她浅色的衣袖上留下暗红色的血迹。   于染扭头,目光直直地对上莫奕深如渊薮的眼眸,她一愣。   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只见莫奕凑到她耳边,低低地说了几句话。   于染一怔,目光中染上惊异,但还没有将自己的疑惑问出口,就只听不远处的孩子张开嘴,冲着艾薇微笑着说道:   “妈妈,那你给我唱一首歌好不好,就像你每天晚上一样?”   艾薇脸上的最后一丝挣扎消失了,一张苍白的没有情绪的面容看上去僵硬而木然,一双漆黑的眼珠一格一格地转向众人,里面是无法掩饰偏执与残忍的杀意。   她青白色的手指紧握刀柄,暗红色的血迹顺着刀锋滴下,身上焦黑的外壳重新剥落,扑簌簌地掉落在地上。   她向着众人走来,口里轻轻地哼唱着童谣:   “……What are little boys made of ?Frogs and snails……”   众人浑身冰冷,也不顾到底有没有可供躲藏的地方扭头就跑,用自己浑身的力气向着不同的方向跑去,在心底里祈祷着自己不要成为第一个被盯上的。   毕竟人这么多,分散开跑肯定会有些生机。   但是他们心底隐蔽的渴望很快落空了。   艾薇的身形在空中扭曲了一下,然后缓缓地消散在半空中,数秒钟之后边出现在了一个玩家的身边。   她僵硬的手臂抬起,寒光闪闪的刀锋从空中落下,手起刀落,随着一声凄厉的尖叫,她手中的刀刃狠狠地割断了那个被捉住的玩家的手腕和脚腕。   大股大股的血液顺着伤口涌出,惨白的骨头从血肉中支楞出来,痛彻心扉的嚎啕刺痛每一个人的耳膜,令听者不由得两股战战。   艾薇惨白的脸颊上被溅上鲜艳的血迹,她僵硬地动了动眼珠,手臂垂下,鲜血顺着刀锋滴落在地,然后被贪婪的沙土饮去。   出乎意料的是,她没有继续对那个惨烈嚎啕着的玩家下毒手,割断他的喉咙,挖出他的膝盖,而是任凭他在鲜血中翻滚,仿佛她只是为了废除他的行动力,让他变成一个仅供放血的容器一般。   莫奕的目光在那吸收了满地鲜血的土地上停留了一瞬。   艾薇在空气中缓缓地消散了身形。   众人心头紧绷,头皮发麻,拼了命地向相反的方向跑去,仿佛这样就能逃出艾薇的视线范围内一般。   与他们不同的是,莫奕则是在向着中心的那片血红色土地跑去。   他一边跑着,一边撕下了自己手掌上胡乱裹缠着的绷带,他咬紧牙关,手指伸入自己掌心内狰狞淌血的伤口,然后用力一扯。   一大块血肉顺着他的动作翻起,温热的鲜血顺着伤口涌出,在他冰冷的皮肤上留下近乎灼热的温度。   剧烈的疼痛使得莫奕眼前一黑,尖锐的痛觉刺激着他的末梢神经,狠狠地扯着他的大脑,失血过多导致他的思维都有些迟钝了。   根据他之前在人皮书上解读的内容,完成献祭的最后一环,需要极其大量的鲜血。   所以想要逃离那个崩坍的沙屋,就必须放出大量的鲜血,所以刚才艾薇追逐的第一个人,是他们中间伤口最深,出血最多的人。   不过,现在变成他了。   莫奕的牙齿紧咬,口中仿佛也弥漫着淡淡的铁锈味,仿佛觉察不到疼痛似的,他指尖施力,狠狠地扣入自己的伤口中,已经触摸到了薄薄皮肉下的森白骨头。   更多的血液顺着他的手指流淌下来。   他强撑着自己的神智,目光紧紧地锁着一片血红的视线里那唯一一处深色——   墓碑。   要尽可能靠近它才行。   眼前的空气渐渐扭曲,艾薇的身形在他的眼前缓缓凝聚。   莫奕的呼吸急促犹如烈火灼烧着喉管,杂乱的心跳声在耳边敲击出紧绷的鼓点。   刀锋的寒光在余光里闪现,在半空中高高扬起!   或许是由于一直警惕着的原因,莫奕的反应很快,他猛地停下步伐,动作敏捷地向后退了一大步,竟然将那一下致命的攻击躲了开来!   看着艾薇僵硬地调转面孔,缓缓地牵动肢体,看上去似乎要给他再来一击。   莫奕抓紧这个空挡,目光紧紧地盯着艾薇漆黑木然的眼珠,开口说道:   “我知道你在!”   艾薇的动作微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莫奕的目光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的动作,趁此机会开口,语速极快地说道:   “如果你没有了一点自我意识,刚才就该一刀砍断玩家的喉咙,用他的劲动脉放血,但是你没有,而是切断了他的手腕和脚腕,你心底里在阻止你自己动手!”   艾薇的面容微微扭曲了下,握着刀柄的双手僵硬地停在空中。   莫奕用目光紧紧地盯着她,心里七上八下,他不觉得自己的话语会对这个已经泥足深陷的偏执灵魂有什么用处,不过,毕竟他的目标并不在此——   他趁艾薇被分神的一刹那,大喊一声:   “现在!”   话音未落,一个身影如同离弦之箭一般从一旁墙角的阴影处冲了出去!   于染目光如炬,手中紧握着那柄与艾薇一模一样的菜刀,破釜沉舟般的向着那两个站在血红色土地上的孩子冲去!   在刚才跟莫奕耳语过之后,于染就用残余的绷带绑紧了自己的手腕限制血液流速,在众人四散奔逃的时候,借着纵横分撒的矗立墙壁间的阴影,向着这片土地的中心靠紧。   莫奕近乎自毁的举动吸引了艾薇的注意力,所以于染的行动才能如此的顺利。   艾薇下一秒就觉察到了那边的变化,一张苍白的脸瞬间扭曲了起来,刚才还被莫奕言语所动摇了的黑色眼睛里瞬间燃烧起了愤怒的火焰。   偏执而恶毒的面容看上去恐怖怪异,眼眸中那择人而噬的狠辣令人不由得心惊肉跳。   她的喉咙里发出一声不似人间存在的嘶哑吼声,仿佛被激怒一只失去幼崽的母狮,她抛弃了站在身旁的莫奕,转身向着于染扑去!   莫奕深吸一口气,一个箭步冲到了那敞开着的空荡荡的坟墓前——   然后一翻身跳了进去。 第八十三章   鼻端萦绕着浓重的铁锈味和土腥味,几乎令人难以呼吸。   眼前是深沉的大片血色,浓郁的血气几乎凝成实体,层层叠叠的泥土垒成了墓室的内壁,缓缓地渗出暗红色的浓稠鲜血,然后再被下层的泥土迅速吸收。   阴暗的墓室布满巨大的刻痕,繁复诡异的纹路深深地嵌入猩红的泥土中,粗细不一的线条延伸交错,深色的鲜血泛着奇异的色泽,在线条凹陷处汇聚。   莫奕抬起双眼,迅速地扫过墓室内的每一寸土地,不放过一丝一毫的细节。   眼前的图案与人皮书内的图案缓缓地重合起来,每一处曲折蜿蜒都变得如此熟悉。   ——艾薇早就知道,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的恨与坚持会逐渐被侵蚀软化,最终迫使她变得与其他六个小时里的怪物无异。   这个祭祀就像是一个巨大精密的仪器,一旦它开始运转就极难停下。   所以她从来不让事情发展到超出她的控制的那一步。   所以,艾薇都会在失去自我意识之前将所有的玩家都杀死,以防走到万劫不复的地步。   然而这次,她却放了他们一马——   这就代表着,她将选择权交给了玩家。   艾薇沙哑如烈火灼烧过的声音仿佛再一次在耳边响起:“……因为我太愚蠢了,愚蠢到至今仍然心存希望。”   她选择了心存希望,选择了相信玩家能够阻止慢慢失去理智和底线的自己,相信他们能够真正破除这个死亡的怪圈,所以她才会将那本人皮书的位置告诉莫奕。   因为它正是一切的源头,也将是一切的终结。   透过深深的墓穴,莫奕能够听到铁器相交的铿锵声,艾薇发狂的咆哮怒吼,以及于染支撑不住的痛苦呻吟。   失血过多的眩晕涌了上来,莫奕咬紧牙关,努力让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图案上,不去听外面的嚎啕咆哮。   人皮书里被掖住的那一页已经深深的刻印在他的脑海里,包括上面的每一个句子,每一个单词,每一个图画。   他的目光落在墓室的一角,突然眼前一亮。   ——就是这里。   他用自己受伤的那只手撑住墓室内柔软湿润的土地,然后用另外一只手摸向那个图案的中间。   它正巧位于那个简易变形的羊头骨与倒五芒星之间,那块泥土的颜色是暗沉的猩红,都已经沉淀成了浓郁的黑色,深深埋在潮湿的泥土当中,不仔细看极难注意到。   莫奕用力将手掌用力伸入泥土当中,粘腻浓稠的暗红色鲜血随着他的动作向外挤压渗出,他的大半个手掌都已经完完全全陷入墓室的墙壁内,潮湿的泥土犹如沼泽一般地吸着他的手指,仿佛有什么诡异的力量在吸附拉扯着他一般。   血肉模糊的掌心随着他的动作更深地陷入地面,泥土贪婪地吸吮着他伤口中的血液。   温热的血液飞速地在身体中流失,温度迅速降低,整个身体变得冰冷。   莫奕撑起愈发沉重的眼皮,苍白失血的嘴唇紧紧地抿着,一双有些失焦的黑眼睛发狠地盯着墓室上的一点,惨白的面容上沾上了暗红色的泥土,看上去狼狈不堪。   头晕目眩的感觉袭来,视野内被一片昏沉的黑暗占据。   莫奕缓慢地摇摇头,坚硬的齿列狠狠地咬破了嘴唇,强撑着保持着自己仅剩的理智,手指在潮湿柔软的土壤中摸索着。   冰冷,沉重,眩晕。   失血过多带来的迟滞感拽着他仅剩的神智向深渊中滑去,犹如坠入深深的冰河,麻木的冰冷感包裹着他所有的感官,令他只剩下了机械的动作。   就在这时,僵硬的指尖在土壤中似乎碰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   莫奕强撑着的半失焦目光中迸发出一点希望的火星,点亮了他的眼眸,他用尽全身力气,动了动自己冰冷麻木的手指,抓住了那深埋在泥土中的物件,然后用力扯了出来!   鲜血覆盖的泥土下,显露出一本小小的书。   莫奕睁大双眼,用已经模糊的视力努力辨认了一下手中书本的封面——那是一本破旧古老的童谣集。   他在研读那本人皮书时,结合书本上的拉丁文和那张纸中杂乱的英文脚注,拼凑构思出了完整,也最关键的信息。   献祭需要一个媒介,它必须是艾丽卡,约翰与艾薇之间羁绊最深的物品。   根据刚才那两个孩子对艾薇说话的内容,她每天都会在他们睡觉前给他们唱童谣好让他们入睡——所以艾薇才会选择它作为献祭的媒介。   莫奕深吸一口气,努力维持着自己的神智,然后艰难将手伸向自己的裤兜。   几乎失去触觉的僵硬手指在口袋中困难地摸索着,然后掏出了那个自从第一个副本开始就一只伴随着他的打火机。   风声,呼啸声,尖叫声,诡异的歌谣声仿佛统统糅合成同一股声音,混合着他艰难的喘息声,与杂乱的心跳,在他的耳边渐渐远去,最终消弭成一片空茫的白噪声。   莫奕的指尖颤抖着,“咔嚓”的干燥摩擦声在狭小的空间响起,他试了好几次,终于打着了火。   一点橙红色的火苗在他的掌心中燃起,但却依旧冰冷的带不来丝毫的温度。   火舌舔舐上泛黄潮湿的书页,缓缓地向上侵蚀着,然后仿佛触动了某个点一样,突然猛地窜起艳色的火苗,凶猛地吞噬着整本书。   莫奕的指尖无力地松开,那本燃烧着的书本从手中落下,跌落在了鲜红的泥土中,烧焦的味道混合着浓郁的血腥味升腾起来。   耳畔响起熟悉的金属声:   “恭喜玩家莫奕,您已完成支线任务——”   剩余的金属声音与外面可怖的尖叫声一样都在缓缓地变得模糊远去。   外面响起无数嘈杂的声响,但是都无法莫奕从冰冷黑沉的半昏迷中叫醒。   他挣扎了几下,还是无法抵御猛烈袭来的沉重感,拉扯着他向深深的冰海中坠落。   身旁的泥土开始剧烈地蠕动,从凹陷的线条深处涌出大量粘稠冰冷的血液,如同浪潮一般地涌入莫奕身侧,将整个墓室缓慢地注满。   莫奕已经没有了挣扎的力气。   流失的血液带走了他身体中的每一丝温度与活力,冰冷的长眠与死亡携手而来,缓缓地占领着他的身躯。   大量的鲜血在他的身边流淌,浸没了莫奕的躯体与四肢,缓缓地堵塞了他的口鼻,或许是由于体温过低的原因,身边冰冷的鲜血仿佛都有了些许温度。   舒适的窒息感如同浪潮一般淹没了他。   就在这时,一只温暖干燥的手将他的脖颈温柔的扶起,使他的口鼻离开了墓室里逐渐升高的鲜血。   莫奕意识模糊地张了张嘴,挣扎着想要撑开眼皮,但是却失败了。   温暖而柔软的皮肤贴近了他冰冷苍白的嘴唇,温热的液体顺着他的口腔滑入喉咙,熟悉的血腥味在他的口腔中蔓延开来,在他的嘴唇上留下滚烫的痕迹,几乎烫的他一个哆嗦。   莫奕被不断涌入自己口腔的温热鲜血呛了一下,然后剧烈地咳嗽起来。   手掌贴合在他瘦削的脊背上轻轻地拍了几下,帮助他缓过气来。   那古怪的血液裹挟着温暖与生机,顺着莫奕的食道向下滑去,然后迅速地流淌向四肢百骸,瞬间让他冰冷的手掌中染上了一丝温度。   莫奕感觉到自己的力气重新回到了肢体里。   他动了动眼皮,然后睁开了双眼——他发现他正坐在墓室内,脊背倚靠着墓室的墙壁,而墓穴内部已经被流动着的暗红色鲜血填充的满满当当,随着他的动作而泛起浅浅的血波。   周云臣和其他几个玩家此刻气喘吁吁地跑到了他的面前,然后七手八脚地将他从那血池里拉了出来。   他们的脸上满是劫后余生的庆幸与喜悦,周云臣一边喘息着一边结结巴巴地说着什么,而神智仍然有些模糊的莫奕则是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他推开了其他几个人扶着他的手,张张嘴正准备说什么,但是一阵无可抑制的痒意从喉咙中泛了起来,使他开始剧烈地咳嗽着。   莫奕瘦削的身躯都咳的弓起,苍白的没有血色的脸上也染上了些许病态的红色。   他的唇边溢出了一丝鲜艳的血迹。   站在一旁的周云臣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扶住他,问道:“……你还好吧?”   莫奕眨眨眼,漆黑的眼眸重新变得冷静而深沉,他摇摇头,然后面不改色地伸手将自己唇边的血迹拭去:   “没事。   这血不是他的。   脑海中闪过一张熟悉的英挺面孔,冰冷锐利的线条显得侵略感十足,浅色的瞳仁里仿佛弥漫着深深浅浅的雾气。   莫奕微微垂下眼眸,抿了抿苍白失血的唇,将口中剩余的血腥味咽入喉咙,开口问道:   “于染呢?”   他刚才的所有行动,没有于染是办不成的,同样的,她所面临的危险也是最大的——孩子是艾薇的软肋,也是逆鳞,对他们动手几乎等于玩命。   周云臣侧开身子,让莫奕向自己身后看去。   只见不远处于染半躺在地上,面容惨白,半只隔壁不见了,下半身被鲜血浸透。   周云臣补充道:“她的胳膊下半身受了很重的伤。   不过只要不死,在副本内受到的伤口是不会被带到现实世界的,所以她只要再撑过几分钟,挺过这个副本剩下的时间就没事了。”   见于染没有生命危险,莫奕便放下心来,他提不起多余力气回答周云臣的话语,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紧接着,他神色微微一怔,似乎被不远处的什么吸引了目光。   只见艾薇浑身是血,跌坐在地上。   她的怀中抱着分裂的尸体,属于玩家的头和手臂,属于蜘蛛的肚子,还有属于猫的脚掌,被鲜血浸透,跌落在她的身边。   献祭消失,那些被夺去的肢体也从完整的小孩子恢复成了之前四分五裂的样子。   那两个孩子的形象已经完全消失了。   艾薇低垂着头颅,看不清面容,只能看到她沾满血迹的手掌温柔地轻轻拍着怀里支离破碎的尸体。   耳边传来轻轻的歌唱。   她在给孩子最后唱一次摇篮曲。 第八十四章   莫奕抬起头看了一眼天际,漆黑的没有一丝光亮的黑暗当中浮着莹蓝色的倒计时,此刻已经缓缓地滑向终点,有条不紊地计算着时间的流逝:   00:03:21   这个副本终于要结束了。   莫奕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冰冷的四肢疼痛而虚软,薄薄的衣料被粘稠的半干涸的血液紧紧地黏在身上,极其的不舒服。   他稍微动了动手指,感觉自己稍微恢复过来了一些,至少手心里有了些热气,不再像刚才一样冰冷麻木如同石头一样。   口腔里似乎还依旧泛着那丝温暖咸腥的铁锈味。   莫奕垂了垂双眼,心下有些五味杂陈。   他深吸一口气,艰难地爬了起来,站起身的时候摇摇晃晃地还打了个摆子。   然后,莫奕微微摇摇头,谢绝了周云臣想来搀扶着他的手,脚下虚浮地走到了半躺在地上的于染面前,嗓音沙哑地问道:   “你还好吗?”   于染抬眼看向他,露出一个有气无力的微笑来:   “没事,暂时死不了。”   莫奕的目光在她身上的伤口处转了一圈,心中大致有了数。   于染受的伤虽然严重,但是她应该用上了一些用积分兑换的小道具,再加上这片土地已经不再会去主动吸食人类鲜血了,所以于染的伤口此刻已经没怎么流血了。   或许是身体底子的原因,此刻失去了小半个身体的于染看上去比莫奕气色还好些。   莫奕没什么表情的面容稍稍柔和了些许,他对于染轻轻地说道:   “多谢了。”   在刚才那样危机的情形下,于染能毫无疑问,毫不犹豫的执行他毫无铺垫和解释就提出来的危险建议,实在是非常不容易了。   做到这点所需要的魄力和信任,莫奕知道的一清二楚。   于染笑了笑,一双深棕色的眼珠子紧紧地盯着他,苍白失血的面容看上去极其的认真:   “应该是我们谢谢你才对。”   她的双眼像镜子一般的敞亮:   “没有你,这个副本我们找不到任何头绪,更别提让这么多人活到现在了。”   在旁边扶着于染的那个玩家下意识想到了刚才的情景,目光中不由得带上了些许的后怕。   这个副本的凶险程度是很多玩家完全没有想象到的,然而在这种难度下,除了那个被艾薇砍断手脚的人没有抵抗力地被泥土吸干了之外,其他的几个人竟然还都活着。   这一切全靠莫奕。   那个玩家的目光复杂,微微动了动喉咙,竟然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莫奕倒是完全没有注意到别人心中还有如此复杂的思维动态。   他不置可否地耸耸肩,对于染草草叮嘱了两句,然后便转身离开。   他踌躇了几秒,然后向着艾薇的方向走去。   枯坐如石雕般的艾薇似乎觉察到了莫奕的到来,微微动了动,缓缓地收紧了抱着那堆破损尸块的臂弯,然后抬起来头。   看着那双漆黑的眼珠,莫奕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沉默着回望着她。   艾薇死气沉沉的惨白脸上露出一个微笑:   “……看来我还不是那么愚蠢。”   莫奕顿了顿,微微垂下眼帘,长长的眼睫遮住了沉黑的眼眸,答非所问地回答道:   “相信希望的人从不愚蠢。”   艾薇的身上开始缓缓地重新被焦黑的外壳覆盖,一股难闻的焦糊味从她的身上蔓延出来,这次,被烧焦的痕迹缓慢地爬上了她的脸颊,在她惨白的面容上刻下深深的痕迹,并且还在不断扩散。   她的表情平静,看上去甚至有点如释重负:   “我是这个献祭仪式的产物,它消失了,我也要消失了。”   ——这个结果莫奕并不意外。   他下意识地抿抿唇,没有说话。   艾薇垂下脸来,用自己焦黑扭曲的手掌拢了拢怀抱中的尸块,看上去仿佛在给他们掖被子。   她的声音嘶哑难听,仿佛指甲划过玻璃一般刺耳,但其中蕴藏着的感情却鲜明地从每一个音调里透漏出来:   “我是个杀人犯,要下地狱的,而他们该待在上帝身边。”   ……生死永不相见。   艾薇的脸上已经完全没有任何一丝空白的皮肤了,她现在看上去完全就像是一具被烧死的尸体似的。   在她话音落下的那一刻,那层爬满她身体的焦黑裂开了几道缝隙。然后随着哗啦啦的轻响,艾薇已经碳化的身躯碎裂开来,然后碎成了一地残渣,委顿在了猩红泥土里。   莫奕深深地看了一眼那黑红交织的土地。   然后长长地吐了一口浊气,抬头看向天空中悬浮着的荧蓝色倒计时:   3   2   1   在倒计时的最后一位数字变成0的那一刻,莫奕感觉眼前一黑,力气迅速地在手脚内流失,身周的一切声音都在远去,只有熟悉的不合时宜的电子音乐在耳边响起:   “恭喜您成功逃生!”   不知道是过了一秒钟,还是一个世纪,莫奕缓缓地睁开了双眼。   不同于之前的两次副本结束后,一睁开眼睛就回答了现实世界,这次的莫奕是在黑暗中恢复了意识。   他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睛,但是不管是开还是合,视网膜内都接收不到任何一丝的光亮,令他不知道身在何处,身处何夕。   过了好半天,莫奕才缓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已经回复了神智。   他尝试着动了动胳膊,四肢的感觉都还在,身周仿佛被一种奇怪的温水包裹,令他的行动毫无滞碍,恍惚间犹如置身于悬空。   正当莫奕惊奇之际,一个女声在空茫的黑暗中毫无征兆地响了起来。   不同于那个在副本中一直出现的机械女声,这个声音听上去虽然依旧平和而冷漠,但是却仿佛真人说话一般;   “恭喜玩家莫奕通过会员入会考验副本,现您已成功加入高级会员俱乐部。”   莫奕的呼吸微微一滞,大脑里瞬间浮现出自己对高级会员俱乐部千百种离奇的猜想。   只听那个声音继续说道:   “考验副本判明中……”   眼前似乎亮起了些微的荧蓝色光斑,在浓重无垠的黑暗中显得格外的清晰,那些光斑缓缓地汇在一起,在莫奕的眼前形成字符:   【本次副本难度A+】   【玩家能力综合评判:S-】   那个声音再一次响了起来:   “根据您所经历的三个副本的综合评测,您破格成为高级会员俱乐部B级成员,请您继续努力。”   漂浮在黑暗中的莫奕轻轻地动了动身躯,将手脚舒展成一个舒适的姿势,然后开口问道:   “高级会员俱乐部一共有几种级别?”   那个声音毫无迟滞地回答道:“S,A,B,C,D五种级别,俱乐部新成员均为D级。”   莫奕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看来他一进来就成为B级确实是破格了。   他继续问道:“高级会员俱乐部一共有多少人?”   那个声音毫不犹豫地回答道:“权限不足。”   莫奕本身也没有对这个游戏的坦诚抱有太大希望,他话锋一转,继续问道:   “B级会员现在有什么权限?”   他的话音刚落,眼前的黑暗中瞬间被荧光一般的蓝色占领,星星点点的光点汇聚在黑暗中,形成一片宏伟的图画,几乎将在黑暗中待久了的莫奕晃出了眼泪。   那个声音再次响起:   “高级会员俱乐部B级会员主要特权有:   B级会员商店为您正式开放,可在进入副本前选择访问。   在副本开始后得到一次开启商店的机会,道具即买即取,无需等待。   还有更多玩法等待您的发现!”   随着这个机械的女声,空中荧蓝色的光点迅速地变动着,组成一幅幅不同的画面,就像是商店里的宣传画册一样,看上去竟然有些滑稽。   莫奕顿了顿,问出了一个困扰自己很久的问题:   “在会员入会考验副本开启之前,有提到过赢取最终大奖,是什么?”   那个声音没有停顿地回答道:“权限不足。”   莫奕皱了皱眉头——这个游戏真的实在是太抠门了,口风严实到一点信息都不透漏,就连成为B级会员之后所给的奖励与特权都是有很多限制与附加条件的。   还没有等他继续开口,那个声音就毫无预兆地在他耳边响起,声音清晰地震荡着自己的耳膜,然后眼前的其他色彩骤然远离,仿佛是被突然推入深而冷的海洋一般,一切的光和影,声和色都与他的意识隔了一层膜,只有那个放大的声音在自己的耳边说道:   “高级俱乐部新成员的三个问题已消耗完成,现实世界传送中……”   只能问三个问题?!   而且三个问题里还有两个问题权限不足?!   这是什么坑爹游戏?!   莫奕眼前一黑,犹如思维猛地被从身躯中拽出去之后扔到了洗衣机里拼命搅动。   眼前什么都看不到,身边什么都触摸不到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莫奕猛地从黑暗中清醒过来,阳光灼热透过半掩的窗帘灼热地照射着他的眼皮,在他的视网膜中印下一片刺眼的深红色,令他不由自主地眯起眼睛。   鼻腔里是自己房间里熟悉的温暖气息,身体下方是柔软的床铺——   他的床铺就像是网游里的重生点一样,不管他从何处被传送走,总会在这里醒来。   莫奕恍惚地眨眨眼睛,身上传来熟悉的冰冷粘腻感,汗湿衬衫黏在身上的感觉实在不好受,他皱皱眉头,从床上坐了起来。   紧接着,一个意想不到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将他的思绪炸成了一片浆糊:   “醒了?”   莫奕僵硬地扭过脖子,循着声音看过去——   视线撞入一双熟悉的浅灰色眼睛里,犹如瞬间置身与缭绕的浅色云雾当中的沟壑中一般,冷凝而深蔼。 第八十五章   高大的男人站在床脚,从窗外照入房间内的明媚阳光给他极英俊的五官镀上一层璀璨的金色,一双浅灰色的眼眸在阳光下呈现出鎏金一般的浅金色,看上去辉煌而灿烂。   他半垂着眼眸看向莫奕,浅色的睫毛也仿佛被铺上了一层金粉。   莫奕坐在床上,一向冷静自持的面部表情也有些许的崩裂,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绝不该出现在自己床头的男人,张口结舌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你……”   雾气的面部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他凑近几步,膝盖几乎接触到了床边柔软的布料浅浅的皱褶。   他自然地说道:   “你准备去洗澡吗?”   莫奕:“……”???   虽然说他每次从副本内出来都会去洗澡,但是在这种情况下……这句话怎么听怎么不对劲啊!   莫奕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自己波澜起伏的心绪,然后开口说道:   “你……你为什么……”   向来思维缜密的他此刻竟然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现在的状态。   雾气微微眯了眯双眼,冷峻的五官微微柔和了些许,他回答道:   “你还记得在第一个副本结束的时候吗?”   莫奕的脑海中瞬间闪过一些破碎零散的画面,深深浅浅的雾气缭绕,黑暗笼罩的男人高大的身形,冰冷的颈窝,以及蔓溢在口腔唇齿间的浓重血腥味。   他有一种想要抬起手来捂脸的冲动——果然是因为这个。   莫奕心里一直以来的猜想被验证了,但是他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在第一个副本结束之前,他吸了雾气的血液,紧接着雾气就能够在现实世界中现身了,还给他删除了江元柔发来的信息。而在刚刚结束的这个副本内,在他即将休克之前又被被灌食了他的血液,现在雾气已经可以化成人形出现在自己床前了。   见莫奕已经明了了自己无法出口的解释,雾气不由得微微勾起了唇角,然后继续说道:   “现在我在现实世界的力量依旧很弱,每天大概只能保持几个小时现在的形态就会陷入沉睡。”   莫奕深吸一口气,感觉自己本来就疼的脑袋似乎更疼了些。   他抬眼看了一眼站在床头的雾气,然后伸手揉了揉自己仰头太久而酸痛的脖子,向床内挪了挪,示意一直站着的雾气坐下,有些犹豫地开口问道:   “你现在就相当于……和我绑定了?”   雾气顺势坐在他的床边,柔软的床垫随着他的动作陷了下去,床单上的皱褶蔓延开来。   他点点头。   莫奕忍不住抬手揉了揉自己胀痛的太阳穴,然后继续问道:   “那……这是主动的还是被动的?”   雾气看向他,被阳光洒上碎金的睫毛半掩着浅灰色的眼眸,面容上虽然没什么表情,但是回答的却是很干脆利落:   “被动。”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在你尝到我的血液的时刻开始,就将一部分的我绑定在你身上了。”   第一个副本里经历的事情再次活灵活现地浮现在他的眼前,当时他的小腿和身上好几个部位都受了重伤,如果不是他对疼痛的耐受力天生强悍怕是已经昏倒了。   由于那个学校并不像是其他两个副本一样是真实的建筑,而是赵秋岚怨念的实体化,所以在当他完成那个副本的支线任务之后,学校分崩离析,涌入的雾气没有杀他,反而是近乎纵容地容许他吸食了自己的血液。   莫奕回想起了那片模糊记忆中,自己当时近乎异常的狂躁状态,缓缓地皱起了眉头——   到底是纵容,还是诱导呢?   一点冰冷触上了他的眉心,莫奕被那寒冷的温度冰了一下,猛地抬起眼帘看去。   只见雾气泰然自若地收回了点在他眉心的手指,说道:“别皱眉。”   莫奕收回了自己脸上淡淡的惊愕神色,将自己心中的疑问重新压回心底。   这些问题,即使现在问了也得不到回到回答。   再加上从现在的情况来看,自己估计要和眼前这个非人类相处很长一段时间,现在就把话挑的那么明,关系搞的那么僵其实并不明智。   ——况且,不得不说,雾气至今为止并未对他做出任何不利的行为,甚至救了他好多次。   虽然现在还无法辨明对方是敌是友,但是他也不是什么忘恩负义的人,能把对方多次救过自己的命这件事忘在脑后。   莫奕在心里长叹一声,然后翻身下了床。   他顺手拿过自己放在床头的手机,点开了黑着的屏幕:   除了沈磊和王泽之发的让他回来之后报平安的信息之外,没有其他通知和消息。   江元柔和江元白依旧没有消息。   莫奕握着手机的手指紧了紧,没什么血色的苍白面容上没有什么情绪变化,一双颜色极深的眼眸在清晨的阳光下是照不亮捂不暖的黑沉。   他将手机放回床头,然后拿起了那张一如既往放在自己床头的雪白纸张。   洁白细腻的纸张上用低调的黑体字写着:“恭喜您成功逃生,感谢您的参与,祝您生活愉快。”   莫奕翻倒背面,只见上面写着:   “下次游戏开始于十五天后,请玩家做好准备。”   在页面的下方标注着一行小字:“恭喜您寻找到支线任务,下次进入游戏时可领取支线任务奖励,祝您游戏愉快。”   除了更长的休息时间之外,其他的一切都没什么变化。   莫奕将这张纸片放回床头柜上,目光落在了地面上,不由得微微一怔。   只见在那个曾经摆放过玩具熊的地面上,端端正正地摆放着一个小小的灰扑扑盒子,盒子上面没有什么花纹,看上去极其的不起眼。   莫奕见过这种盒子——他买的那个新手礼包正是由这种盒子包装着放在自己的背包内的。   他的弯下腰将那个盒子拿起,细长的指尖灵活地打开了盒子的包装,露出了里面的内容物。   一张小小的卡片从盒子掀开的盖子中掉了出来。   莫奕捡起卡片,认真地读着上面的字:   “尊敬的高级会员俱乐部成员:   以下为您的上一次副本进行前的商店购买物清单,请认真核对内容,祝您购物愉快。”   莫奕的眼眸亮起,苍白的面颊也染上了些微的血色,他将那张清单从上到下匆匆扫了一遍——这些确实都是自己在上个副本开始之前买的道具。   他将那张清单放在一旁,然后看向盒子底部,那里躺着几个包装完整的小盒子和一个小小的玻璃球。   莫奕伸手拿起那个玻璃球,指腹轻轻摩挲着它光滑冰冷的表面,然后拿近到眼前仔细地观看:   琉璃一般透明的球体里仿佛氤氲着变化莫测的光斑,随着指尖的动作在球体内缓缓地流动着,在灯光下看起来很是漂亮。   紧接着,就仿佛是被他的体温融化了一般,那个小小的玻璃球顺着指尖的皮肤软化,然后渗入了他的皮肤里,消失的了无痕迹,把莫奕吓了一跳。   他下意识地摩挲了一下空荡荡的指尖,还没有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大脑中就骤然出现了一小段讯息。   ——这个玻璃球承载着一段信息,类似与其他几个小盒子的道具的说明书。   小盒子内的道具是类似与刚才玻璃珠一样的物质,需要使用时将它捏碎就可以。   但是这些道具的使用也不是没有限制,它的冷却时间非常长,使用之后24小时之内都无法使用第二个道具,并且还会给玩家带来一种无法消除的debuff状态,具体内容随机,持续时间随机。   莫奕垂下仍然带着些许凉意的手指,心下一时有些沉重。   他就知道这个游戏根本不会切切实实地给玩家什么便利和福利,就连这个玻璃珠说明书也是B级会员特权之一,等于如果他不是会员,即使花积分兑换了这些道具也是抓瞎。   不仅不知道如何使用,也不知道它使用后带来的副作用——而在副本内,这样的一时疏忽与大意很有可能就会让玩家送命。   莫奕失去了性质,手中的那张道具清单重新装回了盒子里,然后草草盖上盒子放在了床头柜上。   他站起身来,稍稍动了动自己的肩膀,一股熟悉的酸痛疲惫袭来,冰冷的衬衫依旧粘腻地贴着他的皮肤,即使已经半干也依旧不是很舒服。   莫奕走到自己的衣柜旁边,从里面拿出几件换洗衣服,正准备向浴室内走去,却突然想到了什么,扭头看向床边。   只见雾气仍旧坐在床边,清晨的太阳光从他身后的窗子照射进来,沉静的面容与挺直的脊背模糊在一片灿金色的晨光里,一双浅灰色的眼眸直直地看向他。   看上去……似乎有些乖巧?   莫奕心底突然泛起一丝愧疚,感觉自己像是一个亏待客人的粗心主人一样。   他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   “我先去洗个澡,你随意一点就好了,冰箱里——”   莫奕卡壳了。   他想起自己冰箱里什么都没有。   而且雾气很显然不是人,也不知道到底需不需要吃东西。   莫奕犹豫了几秒,去洗澡的欲望大过了一切,于是他拿过自己的手机解开了锁,递给了对方:   “要不你再玩会儿贪吃蛇?”   雾:“……” 第八十六章   莫奕打开水龙头,冰凉的水流哗啦啦地溅落在光滑瓷白的的洗手池上,迸溅的晶莹水珠内是头顶灯光的破碎倒影,他将手掌伸入水流当中,冰冷的水柱顺着他的指节从指缝间滑下,带着些许冲击力的微疼。   水流缓缓地变得温热,然后又变得热烫。   雪白的水雾从水池内缓缓腾起,苍白的手背和指尖被热水烫的微微发红。   莫奕捧起水流洗了一把脸,微烫的水温唤醒了他面部上的每一寸肌肤,顺着指尖与面容相触的地方缓缓地向皮肉深层扩散。   即使从副本中脱离出来了,那种由于失血而带来的从骨头缝隙里透出来的寒冷依旧没有消失,仿佛是身体内侧被灌入了呼呼的冷风,从灵魂伸出蔓延出来的疲惫与冰冷一般。   濒死一样的体验。   他忍耐力足够强,能够让他在其他人面前不表现出丝毫异样,即使他冷的指尖都在打颤。   莫奕拿过挂在洗手池旁边的毛巾草草擦了擦脸,感觉自己的末梢神经由于热水而微微回暖清醒,长长吐出一口气,然后脱掉了外衣。   温热的水汽在他的皮肤上凝结成微小的水滴,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莫奕目光一怔,停留在了镜子中的某处——那个作为新手礼包的绸带依旧裹颤在他的手腕上。   他低下头,将那缎带从自己的手腕上解下。   流水一般的布料带着他身上微暖的体温,从他的指间滑下,解开的轻而易举。   莫奕正准备将它放到一边的盥洗台上时,动作却不由得一顿。   那银白色的布料随着他动作的翻动漾起一道血痕,似乎是平缓雪地上突兀的鲜血,又仿佛是雪白波涛间翻滚起的一尾红鱼。   他一愣:按理说副本内的血迹不会被留存在玩家的衣物上啊。   莫奕展开那条长长的缎带,只见那闪闪发亮的银白色表面贯穿着几道鲜艳的红丝,从一端到另外一端,贯穿着整条缎带,看上去格外的漂亮好看。   他数了数,一共三条红丝。   ——而他正好进过三次副本。   莫奕抿了抿苍白的唇,没有血色的面容被热气蒸出一丝不健康的红晕,深黑色的眼睛被水蒸气熏的明亮而润泽。   有意思。   他勾了勾唇,将那根缎带放在了盥洗台上,然后抬腿跨入了浴室内,打开了花洒。   湍急温暖的水流从头顶落下,给他冰冷的皮肤染上些许的暖意,驱散走了身上汗水带来的粘腻感。   莫奕拉开浴室的门,温热的水蒸气带着淡淡的洗发水清香顺着拉开的门逸散出来,湿漉漉的黑发贴在脸颊上,向下滴着连成串的水珠。   他抬头看向自己的床边。   只见雾气依旧坐在那里,极具侵略感的五官没什么表情,眼睑微垂着,修长苍白的手指在亮起的屏幕上点点画画。   幼稚的贪吃蛇音效在空荡的房间内显得颇为突兀。   莫奕一时有些哭笑不得,他倒是真的没想到对方会真的乖乖玩贪吃蛇等他洗澡结束。   似乎觉察到了浴室门口的动静,雾气抬起头看向他,手指顿住不再动作,贪吃蛇咬到尾巴的音效响了起来——GAME OVER。   莫奕突然来了兴致,他将毛巾盖到头上,随意地擦了擦自己滴水的头发,然后走到了雾气的身边,从对方的手中抽出了自己的手机。   他抬了抬下巴:“往那边一点。”   雾气一怔,下意识往床边挪了挪。   莫奕挨着雾气坐了下来,被水汽捂暖的手指拿着手机冰冷的金属外壳,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点了点,重新开了一局贪吃蛇。   苍白的指尖微微有些湿润,因刚刚洗完澡的原因泛着浅浅的粉红色,在手机屏幕上灵活地跃动,反应速度敏捷的令人惊讶。   雾气浅灰色的眼眸颜色微深,专注地看着他。   只见莫奕低垂着头颅,带着潮气的黑发湿哒哒地黏在白皙的侧脸上,唇弓紧绷,深黑色的眼眸心无旁骛地盯着手中一方小小的屏幕,瞳孔深处有光影闪动。   他身上带着刚刚洗完澡之后温暖潮湿的气息,混合着洗发水清淡的香气,闻上去犹如雨后林中的草地,被温暖的水汽蒸出令人熏醉的味道。   雾气眸中微闪,不着痕迹地凑近了些许。   浅浅的热度从二人无意间贴近的肢体处传来,耳畔能够听到莫奕清浅规律的呼吸,能看到晨光下他侧脸上细密的金色绒毛。   雾气的眸中闪过一丝些微的笑意,他低下头专注地凝视着莫奕手中闪着光的屏幕。   寂静的房间里被单调的游戏音效填满,听上去颇为滑稽。   两个体型正常的成年人挤在一张床上专注地盯着屏幕上黑白色的贪吃蛇界面,一人看一人玩,幼稚极了。   莫奕的手指在屏幕上最后点划了几下,屏幕上的黑白像素画面中盘着长长身子的贪吃蛇终于占满了整个游戏框,然后游戏界面闪了闪,欢快的音符跳跃了出来:   YOU WIN!   莫奕勾起唇角,露出一个微笑,扬起手来给雾气看看自己手里的屏幕。   黑沉沉的眼眸被简单的快乐点亮,看上去几乎有点孩子气。   他将被自己捂热的手机重新丢给雾气,然后站起身来,动了动自己有些僵硬的肩膀,说道:   “这种像素风游戏还是在那种旧式的翻盖手机里玩起来舒服一些,只可惜现在那种手机和这个游戏都消失不见了。”   莫奕顿了顿,然后解释道:   “我手机里的贪吃蛇是我自己编程导入的,虽然在触屏界面难玩不少,但是习惯了之后也还顺手。”   莫奕弯下腰,将自己随意丢在床上的湿毛巾捡了起来,皱折柔软的床铺上被湿毛巾晕染出了一小片深色的水迹,看的他微微一皱眉。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抬头看向雾气:“你想要吗?手机?”   莫奕想了想,补充了一句:“不用担心钱。”   作为一个世界顶级的前黑客,钱在他眼里只是银行卡里一串毫无意义的数字而已,他甚至不需要出手,退休之前赚的钱就已经足够他挥霍好几辈子了。   只不过他本身就没什么太大的物质欲望,所以这几年来基本上都没怎么动用过。   还没有等雾气回答,莫奕先自己摇了摇头,说道:   “市面上卖的那种限制太多,而且也不安全,我还是去给你定制一个吧。”   雾气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压抑的笑意,他站起身来,从莫奕的手中接过那条湿毛巾,修长的手指微微一动,水汽瞬间从上面脱出,毛巾的表面重新变得干燥而柔软。   他将那条变干的毛巾搭在莫奕半湿润的脑袋上,动作自然地帮他擦了擦头发:   “和你的一样吗?”   莫奕被突然扔到脑袋上的毛巾弄的一懵,下意识地向后仰了仰,避开雾气压下来的手掌。   “可以……倒是可以。”   雾气冷峻的五官微微柔和,浅灰色的眼眸满意地眯起:   “那就好。”   莫奕下意识地按住那条搭在自己脑袋上的毛巾,顺手擦了擦自己半干的头发,然后后知后觉地将变干的毛巾从脑袋上拿下,有些稀奇地用手指捻着上面蓬松的绒毛:   “你能把它弄干?”   雾气点点头。   莫奕的脸上闪过一丝兴味,抬头看着雾气,颇有兴趣问道:   “除了这个,在现实世界里你还能做到什么?”   对方摇摇头,平静地回答道:“没了,在现实世界我的力量不够,维持实体出现就已经是个挑战了。”   莫奕有些可惜地摸了摸手指下半干的毛巾,也没再就着这个话题继续追问下去,只是将它随意地搭在自己的肩膀上,然后一边向外走着一边问道:   “你现在这个状态需要吃什么东西吗?”   身后传来对方仿佛带着金属质感的磁性声音:“不需要。”   莫奕向外走着的步伐突然顿住了,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回身看向依旧站在床边的雾气,缓缓地皱起眉头:   “既然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们都要被绑定在一起了,那之后我该怎么称呼你呢?”   他还记得在上个副本刚刚开始的时候,他曾经问过雾气的名字,当时他的回答是:   【我没有名字。】   雾气背对着满窗的阳光,修长挺直的身形的边缘在光线中微微有些模糊,他低低地笑了一声,回答道:   “都可以。”   莫奕的眉头皱紧,装作无意地开口问道:   “我记得在第一个副本里的时候,游戏里对你的提示是无名雾,但是……你应该不是克苏鲁神话中的那个外神?”   雾气点点头。   莫奕微微松了一口气,从第一个副本开始就提起的心稍稍放了放——根据他对克苏鲁神话中那些旧神外神和旧日支配者的了解来看,倘若对方真的是无名之雾的话,他就应该担心一下整个人类的命运了。   他本来还想再顺着这个话题继续问下去,但是却在自己开口之后发现无法继续出声了。   ——这个游戏在阻止他继续探寻下去。   莫奕的眉眼微沉,不过总归是解决了一个担忧很久的隐患,所以他心情还是挺好的。   他很快调整好心态,换了一个话题重新开口道:   “那么……或许你可以自己想一个名字?”   雾气依旧是一副冷静淡漠的表情,但是一双浅灰色的眼睛却专注地凝视着莫奕,带着浅浅的笑意,他淡淡地开口说道:   “或者,你可以给我取一个。”   作者有话要说:   贪吃蛇:你们两个幼稚鬼。 第八十七章   莫奕一愣。   这个提议令他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在很多文化中,名字都是被赋予特殊含义的纽带与关键,尤其是在神秘学中,真名是有力量与魔力的,暴露真名就相当于暴露弱点。   而给某个东西命名……就像是将二者用无形的羁绊与责任绑定起来一样。   莫奕抬起眼眸,一双黑沉沉的眼眸仔细地看向雾气,仿佛要将他脸上的所有细微表情都尽收眼底一般。   雾气平静地回望着他,一双浅色的灰眸在阳光下闪着金属一般的质感,脸上的表情坦荡不似作伪,仿佛他刚才说的只是普普通通的“今晚去哪里吃饭”一样。   莫奕皱起眉头,微微绷紧唇角,心下涌起浅淡的荒谬感。   难道……是他想太多了?   莫奕深深地看了一眼雾气,斟酌了几秒,然后有些犹豫地开口问道:   “你确定……要让我帮你取名字?”   雾气点点头,一双浅色的眼眸专注地凝视着莫奕:“为什么不呢?”   不等莫奕开口说些什么,雾气没有停顿,继续说道:   “毕竟只是一个称呼,不是吗?”   说的也是。   莫奕深吸一口气,将自己大脑中萦绕着的种种念头清楚出去,然后无奈地点点头,说道:   “那好吧,不过你不要嫌弃难听哦。”   雾气走近一步,站在房间门口望着莫奕,他笑了一声:“不会。”   莫奕轻轻皱起眉头,目光在雾气身后漫入房间内的晨光上停留一瞬,心下稍一思索,抬起头来说道:   “单字宸,可以么?”   音同晨,本意为北极星。   “很好听。”   雾气双眸微敛,线条利落分明的侧脸被浅金色的晨光柔和了轮廓,他开口继续问道:   “姓呢?”   莫奕有些犯了难,毕竟姓氏在中国是一个颇具意义的文化符号,随意取舍似乎有些不太合适……   他抬眸看了一眼雾气,斟酌了一下,然后问道:   “你想姓什么?”   雾气没有犹豫地回答道:“无所谓。”   ——这倒是意料之中。   但是还没有等莫奕苦笑一声继续苦思冥想,只听雾气紧接着说道:   “有什么印象很深的字吗?”   莫奕一愣,扬起眉宇看向雾气,眸中闪过一丝意外的神色:“什么?”   雾气耐心地解释道:“如果你实在没办法决定的话,可以用你印象比较深的字来做姓氏。”   莫奕抿抿唇,苍白的面容上闪过一丝郁色,他眨眨眼,很好地将自己的情绪隐藏起来,面上重新回归了一片清平宁静:   “……闻。”   雾气上前一步,极具攻击性的俊美面容带上了一丝笑意,眼睫被晨光涂上一层金粉,掩盖住轮廓冷硬的浅灰色眼眸:   “好,今后我就叫闻宸了。”   莫奕的心口不规则地跳动了几分,不动神色地退后了一步,将二人之间的距离微微拉开。   他笑笑,黑沉沉的眼眸微微弯起,伸出手掌说道:   “你好,初次见面,叫我莫奕就好。”   修长苍白的手掌停留在半空中,薄薄的皮肉包裹着纤长的骨骼,瘦削而好看。   雾气的呼吸不着痕迹地一滞,浅灰色的眼眸颜色微微加深,一错不错地凝视着莫奕。   他抿起唇,郑重握住了莫奕停留在半空中的手掌,指尖与掌根缓慢交叠,非人的冰冷体温贴着紧紧绷着骨骼的微凉肌肤,几乎也被染上了些许浅淡的温度。   “……闻宸。”   他的声音略微有些哑,浅色的眼眸明亮而专注,苍白的耳尖上染上了一点明亮的红晕。   接下来的几天里,莫奕过的很是规律。   他每天都去江元柔专门布置的健身别墅里待上两三个小时,接受沈磊友爱的摧残,然后将剩下的时间全部泡进了图书馆里。   莫奕将自己大把大把的时间都扔在了市里图书馆里的那张木桌子前。   他扫荡着所有可能和游戏有关的知识领域,尤其是一些志怪,宗教与传说类型的书籍,从大众的普及读物到偏门的冷门读物都被他从图书馆里布满灰尘的旮旯拐角里了翻出来。   头顶的灯光明亮而冰冷,将整个阅览室照的分毫毕现。   莫奕坐在桌子的一角,一整张巨大的桌子上摊着好几本巨大厚重的大部头,散乱地交叠在桌子上,还有好几本尚未打开的书本摞在一起,将整张桌子占的满满当当。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一本书。   瘦长苍白的手指拈着书页泛黄的一角,细长的脖颈低垂着,沉静的侧脸被半明半昧的阴影笼罩,黑沉沉的眼眸专注地注视着桌上的书本,目光快速地浏览着书页上的没一行字。   他几乎将所有的注意力都凝聚投射在眼前书本上,整个人都仿佛被一种无法打扰的气场所笼罩,专注的令人无法插足。   莫奕翻开了下一页。   书页轻微的摩擦声在安静的图书馆内颇为明显,他微微抬起头,再一次顺着书页的开头向下读去。   突然,莫奕迅速浏览着的目光顿了顿。   他的手背上似乎被什么东西轻轻挠了一下,软软的,像是羽毛一般。   莫奕一愣,还没有等他做什么反应,就只见一旁的手机屏幕自己亮起,屏幕上的键盘自动打起字来:   【饿吗?】   莫奕瞥了一眼自己手腕上的表盘,一时有些恍然:7点半了。   今天他是下午一点到达的图书馆,一不注意竟然已经要过了六个多小时了。   莫奕这才觉出自己空荡荡的胃微微抽痛,低血糖的眩晕涌上眼前,但是还在忍受范围之内……毕竟当初写程序时不眠不休好几天也不是没有过,这种程度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他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自己手中打开着的书本,目光上带上了一些挣扎,修长白皙的手指在屏幕上快速地跳跃:   【还好。】   【等看完这一章节再走。】   对方没有再回复,手机屏幕再次由亮变暗,再变得完全黑了下来。   莫奕正准备继续重新全身心地投入到书本里之时,突然,一个什么硬硬的东西被塞到了他的手心里。   细微的塑料声在安静的图书馆内响起,听上去颇为的清晰。   莫奕愣了愣,展开手掌,只见掌心里躺着一枚水果糖,颜色鲜艳漂亮的糖纸在图书馆明亮的灯光下闪烁着浅浅的玻璃光晕。   水果糖。   他想起在第二个副本结束之后的二人的奇怪问答,不由得笑了笑。   手指剥开糖纸,悉悉索索的塑料声响之后,圆滚滚的糖果显露出来,在灯光下是晶莹剔透的粉红色,一股清淡的水果香气瞬间蔓延开来。   莫奕将糖果塞进嘴里,脸颊随着他的动作鼓起圆圆的形状,漠然苍白的面容上带上了一丝平易近人的生活气息。   一股清甜的味道瞬间从舌尖蔓延开来,令他下意识地眯了眯双眼,脸上带上了些许笑意。   ——草莓味的。   又过了半个多小时。   莫奕仍然有些意犹未尽地阖上书本,然后将自己借阅的其他书籍放回了书架上,顺手整理了几本准备借回去继续读的书本夹在胳膊下,站起身来,走向图书馆的门口。   在年轻图书管理员隐藏着激动和钦慕的目光中,莫奕动作利落熟练地将书本装入自己的背包,然后给了对方一个温和的微笑,转身离开了图书馆。   莫奕下意识得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腕表,面容上染上了一丝无奈。   他从来没有想到他自己有一天能够达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成就,甚至还规律的一日三餐,天天运动。   除了沈磊和王泽之的督促之外,雾气——现在叫闻宸了——也做出了难以磨灭的贡献。   所以说,他这是绑定了个老妈子吗?   莫奕的表情有些微妙。   不过,辛亏这个老妈子比沈磊和王泽之好糊弄多了,不然身边随时随地地跟着这么一个甩不掉的管家可太难受了。   想到沈磊强迫他吃的“健身餐”和制定严密的健身计划,莫奕身上的肌肉和关节又开始隐隐酸痛了起来,他长叹了一口气,然后向着自己公寓的方向走去。   公寓走廊里的灯光微微昏暗,莫奕低头找出钥匙,钥匙与门锁碰撞的细微金属声在安静的走廊内响起,他打开门,在玄关处将鞋子换掉,然后走进了屋子内。   他伸手打开屋子里的大灯,明亮的灯光瞬间将整洁的没有什么人气的房间内照亮。   莫奕将钥匙放入门口的抽屉里,然后转身走入洗手间,拧开水龙头简单洗了洗手。   洗手间门口投射进来的灯光被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住了。   莫奕抬起头来瞥了一眼,只见闻宸正背光站在门口,轮廓深刻的面容模糊在背后的阳光中,他的声音低沉,带着淡淡的金属质感,但听起来却意外的柔和:   “想吃什么?”   莫奕关上水龙头,从一旁的毛巾架上扯过雪白的毛巾,随意地擦了擦湿漉漉的手掌。   他拧着眉头想了想,然后有些犹豫地说道:   “……粥?”   闻宸笑了一声:“好。”   说毕,他转身离开,随着脚步声的远去,厨房内响起了炊具的叮当碰撞声,给空荡冰冷的房间内增添了一丝淡淡的生活气息。   莫奕转身走出洗手间,随意地瞥了一眼亮起灯光的厨房。   闻宸高大的背影在灯光下忙碌。   莫奕的表情有些微妙——所以他真的是绑定了一个保姆吧?   就在这时,装在衣兜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两下,莫奕一愣,伸手将手机掏出,看向亮起的屏幕:   一条来及江元柔的信息。   【有空吗?】 第八十八章   莫奕盯着手机屏幕上的信息微微一怔。   江元柔从副本中回来了?   他黑沉的双眸明亮了些许,心头微微一动。   如果这段时间里江元柔和江元白都在游戏内的话,那么他们经历的那个副本的存活时长至少有半个月之久——这将是非常宝贵的情报。   指尖在屏幕上点了点,回了一个【嗯】过去。   莫奕略微思索了一下,随即又发了一条消息过去:   【你们两个还好吗?】   江元柔回复的很快,信息非常简短,只有两个字:   【活着。】   ——但这并不算直接回答他的问题。   莫奕皱起眉头,还没有等他琢磨出什么,江元柔的下一条短信就发了过来:   【我们需要见一面。】   莫奕停留在手机屏幕上方的手指顿了顿,然后挪了开来,撑在手机边框上没有回复。   闻宸若有所觉地看了过来。   他见莫奕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便迈开步子走了过来,一双浅浅灰色的眼眸微敛,缓声问道:“怎么了?”   莫奕眉宇紧皱,抬起头来,将手机的屏幕扬起给闻宸看了一眼,然后低声说道:   “江元柔让我去见她。”   闻宸不甚在意地瞥了一眼手机的屏幕,漠然的目光在上面匆匆划过,然后重新定格在莫奕若有所思的侧脸上,眸色加深:   “你不想去?”   莫奕摇摇头,颜色浅淡的嘴唇抿成笔直的线条:   “只是觉得有点不太放心,毕竟……你知道,我的身份有点敏感。”   闻宸点点头,伸手将自己身上系着的围裙解了下来,搭在一旁的椅背上,宽阔修长的肩膀微微舒展,极具侵略性的面容上没什么表情:   “我和你一起去。”   莫奕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虽然现实世界里雾气似乎没办法完全发挥能力,但是根据在第二个副本里时他展现出来的武力值,带上他确实能多不少安全保障。   就在这时,他的余光瞥到了那个挂在椅背上的围裙——棉麻的质地上染着对比鲜明的颜色,上面还有着几个笑的活活泼泼的卡通人物。   ……超级丑。   莫奕的目光在上面停留了一瞬,眼神有些微妙:“你买的?”   毕竟他还是知道自己的公寓里都是有些什么物品的……反正绝对不包括这个。   闻宸:“……”   其实是楼下超市搞活动送的。   还没有等他开口解释,江元柔的短信又到了:【在健身别墅下见面,可以吗?】   莫奕垂下沉黑的眼眸,在手机屏幕上匆匆扫了一眼,然后发了一个【好】字过去。   他看向闻宸,面部表情重新回归了平时的带着漠然的温和,莫奕扭头冲闻宸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   “走吧。”   到了健身别墅的楼下时,江元柔果然站在那里等着莫奕。   莫奕心下稍安。   夜色浓重深寒,路灯冷白的灯光洒下,将她纤细瘦弱的身影拉的长长的,看上去似乎又瘦了不少,宽大的风衣罩在她的身上,看上去有些形销骨立的感觉。   莫奕走近,发现江元柔的面色很是不好。   她的肤色苍白的几乎没有什么血色,下巴似乎又尖了一些,愈发显得那双浅棕色的眼眸大而明亮,眼睛下面是很浓重的青黑,看上去好像好几天没有好好休息了。   江元柔见莫奕走过来,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抱歉这么匆忙地叫你来……其实,我都已经做好了你不来的准备了。”   ——毕竟二人的合作时间并不长,也远谈不上互相信任,他们两个对此心知肚明。   莫奕摇摇头,露出一个疏离的微笑:   “不用介意。”   江元柔似乎有些神思不属,她深吸一口气,转身打开了别墅的大门,然后扭头对他说道:   “走吧,屋里说。”   她一边说着,一边率先转身走进了别墅内,里面瞬间灯火通明,映衬的她的背影更加娇小瘦削。   就在这时,柔软的雾气绕上了莫奕的手心,轻轻地蹭了蹭他的指尖,半是安抚半是亲昵。   莫奕面色不变,紧跟着江元柔走入屋内,然后顺手关上了背后的大门。   江元柔径直走向屋内休息用的沙发上,然后将半个身子陷了进去,苍白的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倦意。   她拿出一盒烟来,用修长瘦削的手指捻出一只夹在指尖,突然,她动作一顿,似乎意识到了莫奕的存在,于是抬起头看向他:   “你介不介意……?”   莫奕的目光在江元柔眼睛底下浓重的青黑色一顿,然后静静地摇了摇头。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之后,江元柔半垂下头,栗色的长发顺着她白皙的脖颈温柔地垂下,打火机轻微的金属碰撞声响起,一点明亮的火光在她的指尖闪现。   烟草的味道弥漫开来,淡青色烟雾缓缓上升,模糊了她的五官和眉眼。   莫奕耐心地等待着。   江元柔看上去显然放松不少,她抬起没有拿烟的那只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然后开口说道:   “我和元白的上个副本的存活时间是十四天。”   莫奕面色不变,只是在心底粗略算了算——现实和游戏里的时间流逝是一比二,所以这么说来,他们应该是在他回到现实世界的第二天回来的。   他神色依旧淡淡的,等待着江元柔接下来的话语。   她的指尖微微颤动了两下,将细长的香烟重新送到唇边深深地吸了一口,半点微红的火光亮了亮,青色的烟雾从她颜色浅淡的唇间吐出,面色看上去略微有些颓唐。   江元柔面上露出一个勉强的微笑:“你还记得在你的上个副本结束之后我们的谈话吗?”   莫奕点点头。   江元柔抖了抖烟灰,继续说道:“那时我跟你说,游戏副本和现实副本是相通的,但是所有去寻找关联的,都葬身在副本中了,所以我建议你最好不要冒险。”   她顿了顿,抬起眼眸看向莫奕,面上的表情黯淡了一下,一双浅棕色的眼眸显得深沉而凝肃:   “但是你还是去了,在你下飞机之后我没有去问你相关的信息,一来是这个游戏肯定不会允许自己的玩家将这样关键的信息泄露出去,二来……我更担心的是,如果这个消息真的可以是被告知的,那在下一个副本里,我们将承受极大的风险。”   江元柔的面上露出一个自嘲的苦笑:   “虽然跟这个游戏纠缠了那么久,但是我在内心深处还是一个胆小鬼。”   莫奕缓缓上前一步,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收紧,搜索枯肠地想要找到几句安慰的话语。   似乎为了压抑住自己内心翻涌的情绪,江元柔极快地吸了一口香烟,然后被浓重辛辣的味道呛了一口,开始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莫奕从身旁的自动饮水机内接了一杯温水,然后推到了江元柔的面前。   她停止了咳嗽,苍白的面容上带上了一丝病态的潮红,微红的眼角处带上了些许生理性的泪水,她哑着嗓子道谢,然后将手指间夹着的香烟在桌子上的烟灰缸内掐灭:   “……我其实也不是很习惯烟味,但是,在我回来的这几天里我抽的烟是我前面这近十年来抽的好几倍。”   莫奕抿抿唇,他敏锐地注意到,从刚才开始,江元柔话里都是“我”,而不是“我们”。   江元白呢?   他将疑问压在心底,面上依旧不动神色,静静地注视着江元柔,等待着她接下来的话语。   只听江元柔说道:   “元白小时候和我很亲,长大之后就慢慢疏远了,我要学习管理公司,而他也有自己的梦想。而在我被这个逃生游戏绑定之后,就更加刻意地疏远元白……我实在是一个很不称职的姐姐。”   她垂下眼眸凝视着水杯里灯光破碎浮动的光影,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   “在第一次副本结束之后,他动用自己的关系去寻找游戏和现实的关系——这几年他确实羽翼丰满了,竟然把我瞒的严严实实。”   莫奕一愣,表情瞬间凝重了起来。   当初在找出现实世界与游戏副本的关联之后,他选择了立即开启会员入会考验,那么……江元白呢?   既然当时江元白是瞒着江元柔做出一系列行动的,那他恐怕是不知道这里暗藏的危机的。那么……他所做出的选择就很被这个游戏里带有偏向性的语言所影响,甚至引导与操纵。   毕竟,将心比心,如果当初莫奕不知道江元柔所有相关的朋友都在探寻真相之后不知所踪,他恐怕也会选择暂时不开启会员入会考验,而是会等到获得更多筹码和经验时再开启。   江元柔的指尖微微颤动,掌心里的杯中的温水已经慢慢变凉,随着她的动作泛起浅浅的涟漪。   她敛下眼眸,平静地说道:   “上个副本里,我们虽然苟到了最后,但是元白没有完成会员入会挑战。”   莫奕怔了怔,会员这件事……游戏是不允许玩家说出口的,而现在江元柔竟然能够将它毫无阻碍地说出,那就说明——   江元柔抬起眼眸看向他,露出一个苍白的微笑:   “没错,我现在也是高级会员俱乐部候选成员。” 第八十九章   接下来,江元柔给莫奕讲述了整件事情的经过。   在她和江元白所经历的上一个副本里,他们虽然没有开启支线,但是依旧成功撑到了倒计时结束,然而就在那个副本马上的结束的时候,江元白却突然面色惨白,喃喃自语道:   “什么……我没有完成——!”   他的话语还没有说完,江元柔也来不及做什么反应的时候,那个副本的倒计时归零,等她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就已经回到了现实世界——   而江元白没有。   于是,江元柔开始了寻找,她虽然这几年在逐渐地将自己的权力转移,但是手下依旧有很多可以调动的资源和人力——当初江元白能够瞒过江元柔只不过是一时侥幸,所以在她的全力搜索下,很快就查到了他当初的行踪。   ——在莫奕离开A市之后不久,他也定了去A市的飞机票。   一切都清楚了。   之前的疑虑再也阻止不了她了,江元柔慌不择路地寻找到了当初她亲身经历过的副本对应的现实地点,然后毫不犹豫地去寻找线索。   于是她也成为了高级会员俱乐部候选成员。   听完江元柔的讲述之后,莫奕突然想到了什么,他皱起眉头,开口问道:   “所以……会员入会考验,你选择了什么?是立即开启还是之后主动开启?”   江元柔露出一个苦笑:“我没选。”   莫奕一愣:“没选?”   江元柔点点头,低头喝了一口杯子中半冷的水,面色几乎比手中的杯子还要再苍白几分:   “对,我觉得这个问题里面有陷阱,于是一直没有选择,所以它现在一直在我的脑子里面一遍一遍毫不停留地问着同一句话——下一副本是否开启会员入会考验。   我被它吵的已经两天没有睡着觉了。”   看着她疲惫的面容和眼下浓重的青黑,莫奕叹了一口气,然后帮她把空了一大半的杯子重新注满。   江元柔将手中的杯子放在桌子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她抬起眼眸认真地看向莫奕,浅棕色的眼眸里半是祈求半是不安,她深吸一口气,然后犹豫着问道:   “下一个副本,你能不能……帮我,和我一起,救元白出来?”   莫奕皱起眉头,有些困惑地问道:   “等等,救他出来?你怎么知道江元白没有死?”   江元柔爽快地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了一个灰扑扑的小盒子,她把盖子打开,只见在盒子里躺着一个和之前莫奕收到的一模一样的玻璃珠——上面看上去有些浑浊,仿佛是被灰尘蒙住了一般,玻璃珠内部闪着隐隐的红光。   她解释道:“这是游戏内的道具,我和元白各有一个,黑色就代表着对方已死,红色则是代表对方处于危险的濒死状态。”   江元柔看着玻璃珠的目光有些复杂:   “……自从我回到现实世界之后,它就一直是这个样子了。”   她将手中的盒子阖上,白皙纤细的手指半是眷恋半是不舍地在上面摩挲了两下,然后将它重新放入了自己的口袋里。   江元柔的面容上露出一个属于她的自若表情,若有所思地开口说道:   “而且,我回来的这几天里做的可不止是刚才说的那些事。”   莫奕来了兴趣,微微一挑眉:“还有呢?”   “你还记得我之前所说的,那些在探究真相之后就不知所踪的朋友吗?我派人把他们失踪之后所有的资料都调查了一下,发现了不少有趣的事情——   绝大多数人都是像其他人死在游戏中的人一样,身边人对他们的记忆慢慢模糊,甚至不记得有他们存在过。但是……还有很少一部分人,他们的亲戚朋友还记得他们,报警贴寻人启事地寻找着他们。”   江元柔探身向前,目光灼灼地盯着莫奕,呼吸略微急促:   “而元白属于这种。   除了我们这些游戏玩家之外,其他的普通人也都记得他。”   莫奕不置可否地皱皱眉头,苍白的面容上,一双黑沉沉的眸子若有所思地半眯着:   “那你怎么能够确定你下一个副本里会有江元白呢?”   江元柔的肩膀猛地垮了下来,她有些疲惫地闭了闭双眼,娇小的身躯陷入了深色的沙发里,显得越发瘦削和脆弱,她的声音有些飘忽:   “……我不确定。”   莫奕抿抿唇,知道她肯定还有下文。毕竟江元柔作为一个有如此地位与能力的人,今日以这种弱势的姿态来见他,请求他能够和她一起进下一个副本,估计也是有些把握的。   江元柔的睫毛抖了抖,没有什么血色的嘴唇开合了几次,做了一下深呼吸,然后低低地说道:   “你还记得之前我说的道具吗?可以和其他玩家一起进副本的。   本来和元白那次已经是我最后的库存了,但是上次副本之前的商店里我正好刷新到,所以又存了两个。”   她咬咬唇,苍白的唇瓣上被染上了些许不正常的血色,声音也有些沙哑:   “只不过,现在这种情况下……我8也不确定有没有用。”   莫奕敛下眼眸——他懂江元柔的意思。   闲杂在副本内的江元白生死不明,那个能够和其他玩家一起进入副本的道具能不能生效还是个未知数。   更何况……为了得知江元白为何没有离开副本,江元柔成为了高级会员俱乐部的候选成员,虽然她现在还没有选择什么时候开启考验副本,但是在那样高强度的骚扰下,江元柔迟早要做出选择。   而根据莫奕这几次进入副本的经验,江元柔不管选择哪个,下一个副本都不是好糊弄的。   江元柔想必也明白这一点,她娇小的身形佝偻下来,疲惫苍白的面容埋入冰冷的双手,整个人看上去悲伤而消沉。   而再当她从自己的双手中抬起面庞时,她又重新成为了那个年纪轻轻将整个江氏企业发展壮大的江家大姐,杀伐果断,自信决绝。   江元柔深吸一口气,那双浅棕色的大眼睛里恢复了理智与力量,她看着莫奕,声音低沉却坚决:   “我就这么一个弟弟,从小到大我欠他良多,即使希望再浅薄,我也是不能不管他的。”   莫奕眯起眼睛看着江元柔重新焕发生机的坚毅面容,目光中闪过一丝欣赏。   江元柔直起身子,挺直的脊背犹如标枪一般,丝毫没有之前的颓势。   她向前伏了伏身子,深棕色的头发波浪一般地顺着她纤细脖颈滑下,一双眼眸里满是真挚:   “你是我见到过的第一个在成为候选成员之后还活下来的玩家,所以我这次才会过来找你,以我江元柔本人的名义来请求你的帮忙。”   江元柔顿了顿,继续说道:“游戏内购买的道具玩家之间是不能交易的,但是游戏积分是可以转移给其他玩家的。”   莫奕面上虽然不动声色,但是心底却是一惊。   江元柔略略垂下眼眸,平静的面容上是独属于商人的理智与谨慎,她自顾自地继续说道:   “当然,转移积分的权限也是我用积分兑换得到的——我愿意用我参加这个游戏所得到的所有积分的百分之七十换你陪我进入下一个副本,如果能将元白救出,我之后所经历的副本得到的积分都讲抽取百分之五十给你。”   这个条件不可谓不优厚——甚至可以算得上是大出血了。   说毕,江元柔从自己的衣兜里掏出另外一个灰扑扑的小盒子,打开之后里面躺着一个小小的玻璃球,在灯光下泛着流光溢彩的润泽光芒。   她抬起眼眸看了莫奕一眼,解释道:   “这是游戏内兑换的道具,算是契约,可以保证我之后承诺的履行,并且保证我不会做出任何妨碍契约的举动——譬如对你不利等等。”   莫奕垂下眸子,手指在杯子温润细腻的边缘缓缓地摩挲着,然后冷不丁地开口说道:   “你之前的积分你留着就好。”   江元柔先是一惊,没想到有人讨价还价竟然还有把价格往下压的,紧接着,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面上流露出几分激动之色:   “……你答应了?”   莫奕点点头,抬起眼眸看向江元柔,目光中晕染开一丝浅浅的笑意:   “再怎么说,江元白也算得上是我的朋友。”   ——————————————————————————————   谈话结束后,江元柔开车将莫奕送回了他的公寓中,等他屋子里的灯光打开之后才驱车离开。   莫奕脱下自己外面套着的薄风衣,将它挂在衣架上,面色淡漠薄凉地用指尖挑开窗帘,看着江元柔的车灯越来越远。   身后传来熟悉的低沉声音:   “你的决定很有趣。”   莫奕闻声扭过头,只见闻宸站在房间的玄关处,用那双浅灰色的眼眸深深地注视着他。   高大的身躯挺拔修长,明亮的灯光从他的头顶上流泻而下,轮廓深刻的五官英俊而古典,在灯光的阴影下显得如同石雕一般,带着逼人的邪气与侵略感。   莫奕微微一笑,没有回答,只是将指尖的窗帘放下,转身走到沙发前坐了下来。   闻宸走到他的面前,在他的身旁坐了下来,浅色的眼珠专注地看着他。   莫奕低头凝视着自己苍白的指尖,有些漫不经心地开口道:   “江元柔本身就代表着资源,不管是现实中还是游戏中,只接受她之后积分的分成就相当于将她绑定在我的身边,还能卖一个人情,何乐而不为呢?”   他的声音平缓而理智,甚至带着些透彻的薄情。   闻宸突然倾身向前,一张俊美的面孔猛地凑近,泛着金属光泽的浅色眼眸一错不错地注视着他的眼眸,仿佛要将他的灵魂穿透一般。   他的声音如同刀锋,割开一切浮光掠影的虚妄:   “——你不在乎那些积分。”   莫奕面容上的笑容收敛了些许,他淡淡地回望过去,一张清俊的面孔上神情莫测。   闻宸低沉的声音在空气中漾开波纹,尾音如同夜色般模糊:   “你不在乎生死。想要脱离游戏唯一的原因只是你不想被掌控,而不是出于对死亡的恐惧。”   他的音量低的犹如自言自语一般,带着似是而非的深意,与一点隐约的,几乎难以窥视的暗沉。   闻宸伸出手掌,冰冷的指尖触碰着莫奕的面容,仿佛在碰着什么精致易碎的玻璃制品:   “你喜欢危险,所以你才会毫不排斥地接受你我之间的绑定。”   指尖一触即离,但是那一点冰冷的感觉却仍旧停留在莫奕的颊边,缓缓地渗入皮肤与肌理,凉丝丝地蔓延入骨骼。   “真是……”   他的尾音突然模糊,后面的话语听不真切,犹如被突然斩断一般,只剩下一点意犹未尽的余音。   闻宸骤然直起身子,退开了一点,犹如雨后松林中萦绕着的云雾般的气息从莫奕周身远离。   明亮的灯光下,他浅色的眼眸泛着金属般的光泽,轮廓分明的唇线绷出一个优美的弧度,他泰然自若,毫无波澜地说道:   “——粥好了,来吃晚饭吧。”   莫奕一直淡漠而疏离着的眉眼微微一怔。   他这才注意到,浓稠甜腻的米香味丝丝缕缕地从厨房中逸散开来,粥咕噜咕噜滚起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温柔地响起,背景音一般地听在耳中,显得暧昧而温馨。 第九十章   莫奕伸出手掌扯过一旁的毛巾,僵硬的手指带着不自觉的颤动,深深地陷入毛巾表面雪白的绒毛当中,机械地擦拭着自己冰冷汗湿的额头。   他急促地喘息着,苍白的脸上晕染着不正常的潮红,眼眶也微微泛着红,越发显得双眼黑沉冰凉如水。   漆黑的额发湿哒哒地沾着脸颊上,莫奕整个人都如同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看上去犹如一尾脱力缺水的鱼。   一瓶水从旁边递了过来,莫奕扫了一眼过去,沙哑地说了一声“谢谢”,然后接过水杯。   沈磊目光沉沉地注视着莫奕,手指放在一旁的器材上,面色有些凝重。   作为这两个人的健身教练与营养师,他从来不会给他们超过自己身体极限的运动,尤其是针对莫奕,他更是以调理为主,训练为辅,将健身强度压到最低,以增强体质为主要目的。   但是还是不行。   他不像王泽之一样成天想着怎么偷懒耍滑,莫奕从来都十分配合,他很少抱怨健身有多么苦累,也会严格按照沈磊为他定制的食谱和作息表进行调整,他是最令人省心的学生,但是就是……毫无成效。   莫奕的虚弱就像是从骨子里带出来的一样。   沈磊眉头皱紧,上前几步,伸手扶住有些摇摇晃晃的莫奕。   手掌下的胳膊瘦的仿佛只有一层薄薄的皮肉,触手的皮肤冰冷到令他心惊,没有丝毫运动过后的热度,反而像是从冰窖里出来的冰块一样。   沈磊指尖一颤,他还记得他问起这件事时莫奕的回答。   莫奕只是微微一笑,然后轻描淡写地说道:“先天不足而已。”   当时的沈磊依旧不放心,于是扯着莫奕去医院做了事无巨细的全套检查——不能算健康,也没有出现什么严重的大问题,和一个体虚的现代人没什么差别。   但是……他给莫奕定制的方案,为什么没有起到多大的用处呢?   沈磊不由得陷入了对自己专业素养深深的怀疑中。   莫奕此刻已经缓过劲来了,他将自己的胳膊从沈磊手中抽出,他笑笑,面容依旧苍白如纸:“我好多了。”   沈磊收回手掌,脸上依旧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他抱臂站在莫奕身边,对他说道:   “明天我带你去一个老中医那里看看,说不定能给你调理一下。”   莫奕全身一僵,刚才看上去虽然苍白但是却游刃有余的风度消失的一干二净。   他脸上挤出一丝勉强的微笑,声音轻飘飘的:   “……沈哥,能不去不?”   沈磊冷酷地摇摇头:“不能,难不成你想体虚一辈子吗?”   莫奕此刻已经从刚才的脱力中缓了过来,他收敛起了刚才外放的情绪,面上重新恢复了之前的平静,只是有些无奈地点了点头:   “……好吧。”   这件事就相当于定了下来。   莫奕去浴室内简单地冲了一个澡,他擦了身子换好衣服出来,恰巧看到别墅外停下了一辆熟悉的车。   他动作顿了顿,然后迅速地收拾了一下自己身边的一些随身物件,冲着沈磊道了别,然后带着一身水汽离开了房间。   初夏的阳光已经开始变得灼热了起来,耀眼而灿烂地挂在半空中,很快便将莫奕身上残余的水汽蒸了个干净。   他拉开车门,长腿一伸,熟稔地坐进了车内。   车里弥漫着淡淡的烟草气息,车窗大开着,阳光与青草的芬芳被暖风送入车厢中,混杂成一种复杂清澈的味道,并不难闻。   江元柔用手指将腮边波浪似的卷发别到耳后,一双浅棕色的眼眸看向莫奕,冲他露出一个微微的浅笑:“我听沈磊说你结束了,顺路带你一程。”   莫奕点点头,语气温和而关切:“你昨晚休息的怎么样了?不会疲劳驾驶吗?”   江元柔发动车辆的动作微微一顿,低垂着的睫毛颤抖了下,然后面色如常地抬起眼眸,带着微笑着看向莫奕:   “在那个声音消失之后好多了,这是我这两天睡的最沉的一觉了。”   莫奕扭头凝视了一会儿江元柔,发现她的状态确实精神了不少,眼睛下方的青黑也没有昨天那么深了。   车辆缓缓启动,平缓地加速着,带着初夏味道的暖风顺着敞开的车窗向内吹拂进来,暖阳从车前向内流淌而下,静静地照射在莫奕苍白的侧脸上,给他平添了一分少年般的生气。   江元柔瞥了一眼莫奕还微微有些潮气的头发,体贴地帮他把车窗关上了一半。   半阖着眼睑的莫奕察觉到了江元柔的动作,微掀了掀眼皮,看向了江元柔。   只见她正专注地凝视着前方的道路,纤细的双手稳稳地把着方向盘。   江元柔似乎觉察到了莫奕的目光,匆匆瞥了一眼莫奕,然后突然开口问道:   “昨天晚上……你为什么不让我立刻开启会员考验副本?”   昨天晚上在莫奕回到家之后,很快就给江元柔发了一个信息过去,让她做选择“暂时不开启”。而就在她说出自己的选择之后,那个在她耳边一直不厌其烦地骚扰了好几天的声音就立即消失了,终于还了她一个清静。   莫奕重新垂下眼帘,目光的焦点顺势落在自己膝盖上阳光橘色的光点上,面色沉静而莫测,他开口道:   “元白当初没有询问过你的意见,所以很有可能被游戏的信息误导,所以很有可能同样选择了不立刻开启……既然我们要去找他,做出同样的选择,遇到他的几率也能更高一些。”   这一点江元柔倒是也想到了,毕竟她很了解自己的弟弟,差不多也能猜想到他当初所做的选择。   但是……他们寻找江元白的希望,主要寄托在从商店兑换的道具上,而不是对于会员考验副本开启的选择上。   而且更重要的是,昨天晚上,莫奕说他上次选择的是“直接开始”。   那么这次做出同样的选择肯定更加稳妥一些。   毕竟——他从上次副本中活下来了。   而江元柔之所以愿意付出那么大代价也要请莫奕帮忙,就是因为他是她所认识的人当中唯一一个从会员考验副本中活下来的人。   江元柔将疑问在自己内心里转了一圈,然后重新咽回了肚子里,到底是没有问出口来。   ——既然已经做出了选择,那她自然应该相信对方的判断。   更何况……   江元柔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在副驾驶上闭眼小憩的莫奕。   金色的阳光透过车窗上的防晒膜照射进来,在他白皙的侧脸留下金棕色的光斑,像水流一般随着车速向后快速地移动着,看上去静谧而和谐。   江元柔收回目光,深吸一口气。   以她纵横生意场这么多年形成的敏锐感觉和女性天生的第六感,她能够明显感受出来——每一次进副本出来,莫奕都会变得不一样一些。   就如同直视着冰冷的刀刃缓缓地从朴实平凡的刀鞘中抽出一般,逼人锋锐的寒光在她的视网膜上留下刺痛的痕迹,给神经带来生理性的疼痛与刺激。   她觉得,即使是莫奕本人都不清楚这些变化的发生。   她很会审时度势,所以便顺水推舟地将自己手中的主动权交了出去。   但是只有她本人知道,在现在的莫奕给她带来的,是如何渊停岳峙般的压迫感。   车辆在莫奕公寓的楼下平缓地减速,莫奕几乎在车辆停下的同一时刻睁开了双眼:   “到了?”   江元柔点点头,莫奕拉开车门走下车去,阳光明媚璀璨,将他黑色的头发照射成浅浅的金棕色,他被耀眼的阳光逼得眯起眼睛,白皙的面容仿佛在发光。   莫奕冲江元柔露出一个微笑,然后挥了挥手:   “多谢了,路上小心。”   他看着江元柔的车子缓缓地驶出小区,然后转身走入了楼内。   莫奕掏出钥匙打开了门锁,在玄关处换好拖鞋之后走入了屋内。   只见闻宸正坐在沙发上,专心致志地看着手中的平板——那是前几天莫奕担心他无聊时送给他玩的,他的学习能力很强,很快就领会了如何使用。   莫奕有些好奇,他趿着拖鞋走到闻宸的身边坐下,然后探头看向平板上的内容。   平板上正热热闹闹地播放着电视剧。   女主角湿漉漉地站在雨中哭的梨花带雨,镜头切换给同样面容悲伤的男主角,他正盯着亮起的手机屏幕上女主角的照片默默流泪,背景音乐悲情地响起,实在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莫奕面露古怪地看了一眼闻宸,只见他面容镇定严肃,看上去认真的仿佛在研究什么学术课题一般。   所以……每天能变成实体的几个小时,他竟然用来追韩剧?   就在这时,邮箱里似乎发来了一封邮件,在平板上跳了出来——那是沈磊发来的明天的日程提醒:   看中医。   莫奕的面容瞬间扭曲了一下。   闻宸抬起眼帘看了他一眼,眉头微微挑起:“怎么了?”   莫奕面容痛苦而绝望,牙齿里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了几个微弱的音节:   “——我讨厌中药。” 第九十一章   现实世界里十几天的时光快如流水——尤其是在每天日程排的满满当当的情况下。   由于江元柔进副本的时间要比莫奕要早上两天,所以这次是按着她的时间来——相当于莫奕的副本提前开始。   莫奕将需要携带的东西全部整整齐齐地收入背包内,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腕表。   还剩五分钟。   他犹豫了一下,从一旁床头柜中的抽屉里拿出了一个小盒子。   里面躺着一条银白的绸带,如水一般的委顿在盒子底部,泛着淡淡光泽的表面上是三条血红色的细线,从绸带的顶端流畅地蔓延到底部,如同血痕一般刺眼。   这个新手礼包并不一般。   它仿佛被绑定了一样,即使不带上它也会和自己一起出现在副本里,而且,在游戏副本开始前购买的道具在副本结束之后才能送到玩家身边——而它则是在购买之后立刻出现在了副本内。   还有上面的那几道随着进入副本数量怎加的红痕……   莫奕垂下眼眸,思考了几秒钟之后,伸手将绸带缠绕到自己的手腕上。   它顺从地贴紧莫奕的皮肤,冰凉如水的料子很快沾上了他的体温,柔软地环绕着他瘦削的腕骨。   他尝试着动了动手腕——活动起来没有丝毫的滞涩感,薄薄的犹如第二层皮肤一般,不仔细完全注意不到它的存在。   莫奕深吸一口气,将袖子放下,然后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自己的腕表:   还剩两分钟。   ——由于组队道具的归属权是江元柔,所以需要她在进入副本之后使用,而莫奕则是需要在现实世界中确认,所以这次进入副本的时间是根据江元柔的时间来定的。   微凉的风从未关的窗户外吹入,掀起半掩着的窗帘,鼓动的犹如一只振翅欲飞的鸟儿。   莫奕有些出神地看了一会儿被风吹的翻飞的窗帘,然后再次看了一眼自己手腕上的手表。   金属制的指针不厌其烦地在表盘上转着圈,发出轻微的滴答声,在寂静的屋子内显得格外的清晰——时间到了。   耳边响起了熟悉的金属声:“玩家江元柔邀请您进入副本,是否同意?”   莫奕伸手将自己放在脚边的背包拎了起来,眼眸微敛,平静地回答道:   “同意。”   他的话音刚落,眼前一阵眩晕与黑沉,再睁开双眼时,身边的场景已经从自己的房间换成了一片无边虚无的黑暗当中。   机械的女声响起:   “欢迎高级会员俱乐部B级会员莫奕回归游戏,积分结算中……”   莫奕早已熟悉了眼前的流程,面不改色地站直了身体,   这次结算的时间似乎比之前几次稍微长一些,莫奕抓紧这宝贵的一分一秒,凝神打量着眼前浓郁的几乎凝聚成实体的黑暗。   身周没有一丝光亮,沉郁的黑暗仿佛黑色河底缓慢流动着的淤泥一般,不详而危险地流动着,犹如浓缩成极大密度的的数据流。   虽然如同天书一般令人无法看懂,但是莫奕总觉得……它给自己带来一种难以描述的熟悉感。   还没有等他更深入地思考下去,那个熟悉的金属女声再次在身边的一片黑暗中响了起来,打破了寂静:   “结算成功!恭喜B级会员莫奕完美达成A+级隐藏任务“放下”,奖励积分8000点。   由于玩家选择立即开启入会考验副本,奖励积分2000点,开启游戏商店。”   在声音消失的瞬间,身边一片黑暗虚无就瞬间散去,转而被颇有现代感的湛蓝色空间所取代。   商店可见的图标比上次更多了,之前占满大部分商店格子的灰白色不可见图标需要翻页之后才能见到,而且在商店的一边出现了另外一个选项:   会员商店。   莫奕眼前微微一亮,选择开启——   眼前的荧蓝色瞬间一变,整片淡色的透明屏幕的颜色加深,犹如黎明时分深蓝微明的天空,一片崭新的商店界面展了开来,在屏幕的最上方表示着会员商店的等级:   B级。   莫奕的目光在里面琳琅满目的商品中划过,不由得微微一愣。   事实上,游戏商店中的商品虽然种类繁多,但是总体来说还是可以分成三大类:一类是现实内可使用的实物,如果你想,甚至可以用积分兑换大量的现金。第二类是可以在副本内使用的道具,莫奕上次主要购买的就是这类。还有一种就是有特殊用途的道具,江元柔的那种进入指定副本的道具,以及她用来寻找自己的真实身份的道具就是属于这种。   所以当初江元柔才会说——“积分几乎能换到一切。”   当然,换到的东西坑不坑就另说了。   而在会员商店内的商品则主要集中在第二种上,并且与普通商店不同的是,里面的商品不只有模棱两可的宣传标语,还增加了一些简短的介绍,商品不再像普通商店里一样鱼龙混杂,而是更加精炼有用。   莫奕的目光落在了页面尽头的一格商品上,上面的图标是一个背包,下面标着的价格贵的惊人,需要10000积分。   几乎是莫奕剩余积分的二分之一了。   图标下方的介绍是:智能背包,能够自动储存副本内道具,可随时取用(可在当前副本内生效)。   莫奕的目光在上面停留了几秒,然后没怎么犹豫地将它加入了购物车。   他在上次购买了不少在副本内使用的道具,但是它们玻璃珠一样的形状以及不是很方便的使用形势给他带来了不小的困扰。   毕竟在生死攸关的紧急时刻从自己的口袋里寻找对应的玻璃珠并捏碎,不仅浪费时间,而且还很容易弄巧成拙,而这个背包正好可以解决这个问题。   虽然很贵,但是实用。   莫奕最后挑了一共13000积分的道具放入购物车内,然后按下了付款键。   “道具购买成功!已成功发送至玩家背包内,祝您游戏愉快!”   机械的女声在一片湛蓝的空间中响起,潮水一般的黑暗瞬间袭来,迅速地吞噬着眼前的所有光亮与图像,大片大片的图案被打碎重组成缭乱怪异的碎片,然后又重新湮灭进深沉冰冷的黑暗当中。   “游戏传送中……”   头晕目眩的感受骤然席卷全身,仿佛整个人都被塞入了滚筒洗衣机中一样天旋地转。   紧接着,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耳边嗡嗡的白噪声骤然归于寂静,被抽离的五感缓慢地重新回归身体。   莫奕猛地睁开双眼,额头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他的心脏在胸腔内剧烈地搏动着,耳边传来自己的喘息声,在一片寂静中显得格外明显。   即使已经经历了不止一次,但是他依旧无法习惯这种近乎将灵魂从身体中剥离出来的感受。   眼前是一片深沉浓郁的黑暗,无光而死寂的黑暗紧紧地包围着他,仿佛是海绵一般吸收了所有光线与声音,深海一般的压抑。   莫奕意识到自己是躺着的。   他的身子下方是冰冷而坚硬的皮革,坚硬硌人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衣服沁入骨子里。   而胳膊下方却是寒冷到近乎冰块的钢铁,狠厉地冰在皮肤上,带来针扎一般的刺痛,令莫奕结结实实地打了一个哆嗦。   莫奕尝试着动了动,却发现自己的四肢都被固定在了身下那一方小小的床上。   手腕和脚腕处似乎都被什么东西箍住了,坚硬而粗糙地摩擦着腕骨,带来微微刺痒的疼。   死寂而不详的黑暗沉默着,不安在黑暗深处蔓延扩散,给人窒息一般的压迫感。   莫奕的呼吸乱了几分,他抬起左手用力拼力一扯——   固定着他的东西似乎并不太坚固,只听“刺啦”一声轻响,一只手腕轻易地解放了。   他忍住手腕上传来的火辣辣的疼痛,半坐起身子,用自由的手指在黑暗中摸索到自己的身侧,抓住了箍着自己另外一只手的东西,用力地撕着。   “刺啦”声再次响起。   莫奕活动了一下自己的两只手腕,坐起身来。   他在黑暗中摸到了熟悉的尼龙布料——自己的背包,莫奕心下稍安,摸索着拉开了自己的背包,然后从侧面的兜里掏出了手电筒。   只听一声轻微的“咔哒”声,手电筒的灯光驱散了眼前浓重的黑暗。   莫奕转动着手电筒,观察着自己身处的地方。   这是一间极其窄小逼仄的屋子,没有窗户,只有一扇沉默地半敞着的门,门外是更加深沉的黑暗,散发着隐隐不详的气息。   四面肮脏的墙上都布满了凌乱而疯狂的涂鸦,模糊而诡谲地在手电筒的灯光下张牙舞爪,仿佛下一秒就能从墙壁中探出触手一般。   而莫奕则身处于房屋中央的一张窄小的床上。   坚硬的铁质边缘,肮脏坚硬的床面,以及位于床上四角的带着铁质环圈的束缚皮带。   莫奕用一只手拿住手电筒,然后用另外一只手艰难地将绑着自己双脚的皮带解开——四肢终于全部自由了。   他动了动僵硬冰冷的手腕脚腕,然后从床上下来,站定在地面。   手电筒照亮了床脚处肮脏不全的标牌,上面写着几个模糊的字迹在灯光下显露出来:   “■■■精神病院。” 第九十二章   肮脏的墙壁框起了一方逼仄狭小的空间,令身处屋内的人几乎难以呼吸。   深沉浓稠的黑暗在屋内涌动着,整个房间内弥漫着一股阴冷的腐烂味道,混合着锈蚀的浓重血腥气,散播着不详的讯号。   阴森森的冰冷气息沁入肌理,顺着呼吸道向肺腑内滑去,仿佛在五脏内沉入一颗冰冷彻骨的的石头,就连骨头缝里都透出一股令人不适的阴寒。   莫奕下意识地缩了缩肩膀,感觉自己的后背被激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就在这时,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低下头拉开了自己从现实世界中带来的背包——他上个副本开始前的买的道具已经消失了,那个被刻意空出的夹层空空荡荡。   莫奕拿起手电筒,在整个房间里匆匆转了一圈,确定屋子里没有第二个背包之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还好。   这个游戏的商品介绍不会撒谎,只是会刻意隐瞒一些关键性的信息来误导玩家,所以他买这个背包的时候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那就是游戏给他一个实体的装道具的背包——那这一万积分就相当于打了水漂。   毕竟他买智能背包就是为了副本内道具的随时取用,一个专门装道具的实体背包和他现实带的背包能有什么本质的不同呢?   而现在他的身边没有多一个实体背包,那就意味着……   莫奕控制住自己隐隐激动的心绪,在自己的心中默念了一句:背包。   紧接着,他的脑海中瞬间出现了一排格子,格子里放着的正是那些璀璨透明的玻璃珠,在每个玻璃珠下方标注着名称和用途。   莫奕攥着手电筒的掌心内出了一层薄汗,心中涌动着的热意驱散了身周弥漫着的阴冷。   他的双眸明亮的惊人,紧抿的唇角昭示出不平静的内心。   莫奕尝试着默念了一声其中一个道具的名字。   空荡荡的掌心内凭空出现了一个坚硬冰冷的小珠子,紧紧地贴着他的掌心,昭示着它的存在感。   他克制地勾了勾唇角。   莫奕一边下意识地摩挲着玻璃珠平滑的表面,一边在心底里尝试着好几个词汇。   终于在说到“收回”的时候,手中的玻璃珠如同来的时候一样凭空消失了,然后出现在了他脑海中的格子里。   莫奕感觉热意上涌,自己心头的雀跃几乎掩藏不住,他深吸了一口气,强行让自己镇静下来,但是唇边的弧度依旧按不下去。   这一万积分花的真的是太值了。   以这个游戏的习性,在如此良莠不齐的商店里能够买到如此有诚意的商品就像是沙里淘金一样困难,尤其是买到如此有价值的东西——简直就像是中了彩票啊!   还是说……果然不愧是会员商店内的商品啊!   莫奕终于体会到了高级会员的优越之处,深感自己当初的决定没有出错。   他将自己心头的激动压下,然后用理性评估的眼光再次审视了一次自己脑海中的智能背包。   ——其实里面的空间并不大,只有两页,一个五个格子,加起来也只不过十个格子。   虽然依旧有些遗憾,但是在这个游戏里,这已经不算坑了。   或者说,如果它一点缺憾也没有,反而会激起莫奕的怀疑与防备,担心它在哪个隐蔽的地方隐藏什么坑等待着他。   总体来说,这是莫奕最满意的一次购物了。   他随意地把背包翻到了第二页,然后突然一愣,目光在第二页的第一个格子上停留下来。   那个格子里放着一个熟悉的道具。   那是一只棕色的泰迪熊,陈旧柔软的绒毛有些脱落,一双漆黑明澈的眼睛里没有丝毫的灰尘,看上去被爱惜的很好。   莫奕愣了半晌,想起了那个智能背包在商店内的介绍——“能够自动储存副本内道具”。   既然这样,那么……这个泰迪熊是可以在副本内使用的道具吗?所以才会被背包自动储存进去?   他看向装着泰迪熊的格子下面的名字和注释,有些失望地看到了下面标注的是“泰迪熊”,而一旁的简介则是灰蒙蒙的三个问号,并没有说出这个道具到底有什么用处。   莫奕抿抿唇,关上了智能背包,毕竟这个谜团一时半会儿也无法解开,现在不是将时间和精力浪费在这里的时候。   他将自己放在地上的背包重新背到肩膀上,然后缓缓地移动着手电筒,整个房间的全貌在眼前展露出来,他眯起双眼,若有所思地观察着自己身处的环境。   整个屋子显得杂乱而肮胀,窄小的空间里只有那张莫奕清醒过来的束缚床,地面墙壁甚至天花板上都布满了古怪而癫狂的涂鸦,在黑暗中张牙舞爪地显露出险恶的面容。   深棕色的血迹布满了屋子,在灯光下显现出诡异的暗红色,墙上的涂鸦与涂鸦之间还印着好几个轮廓分明的血手印,令人看着不由得感到浑身发冷。   莫奕绕到那张束缚床的背后,伸手抬起那张挂在床头的牌子,用手电筒将它照亮,努力地辨认着上面的字词。   上面同样被线条杂乱的涂鸦布满,字迹模糊,边缘泛黄起皱,唯一能够辨认出来的就是牌子顶端的那几个字:   “■■■精神病院。”   没有太多有用的信息。   莫奕皱皱眉头,将那个牌子重新放下,它随着惯性落下,敲击在束缚床金属的床头,在死寂的黑暗中发出一声轻微的碰撞声,搅起丝丝缕缕的不详回音。   他迈开步子从床边走开,在墙壁旁边站定,冰冷的手指攥紧手中的手电筒,手腕微动,将墙上的图案照亮。   凑近之后莫奕才发现,墙上的涂鸦并不是由蜡笔或者是其他的什么东西画出来的,而是用手指甲深深地扣挖出来的。   冷白的灯光下,深深陷入墙壁内的挖痕留下了一层浅薄的阴影,血肉的残渣和指甲的残片嵌入墙壁内部,血液的痕迹顺着深陷的凹痕向下流去,在墙壁上凝固成垂死般的姿态。   这个房间里的一切都令人不寒而栗。   整个屋子就仿佛是疯狂与绝望的具现一样,在黑暗中露出惨然而癫狂的狰狞笑容,冷冰冰地沉淀出骇人的姿态。   莫奕的眉头皱紧,眉心处蹙起一道沟壑,一双黑沉的双眼在苍白的面容上闪闪发亮。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缓慢地,深思熟虑地退后了一步,然后抬起手电筒将整张墙壁照亮。   黯淡的光晕中,墙壁上凌乱的没有章法的线条似乎缓缓地聚合在了一起,形成了一张完整的图像——   一只巨大的蝴蝶。   莫奕倒吸一口凉气,一阵寒意从脚底骤然升起直冲向头顶。   它庞大而扭曲的身躯覆盖了大半个房间,翅膀上巨大的图案犹如无神的双眼一般沉沉地凝视着站在屋子正中央的莫奕,长长的弯曲的触须伸向天花板。   这只死去的,扭曲的,怪异的昆虫被指甲和血肉深深地刻入墙壁中,诡异而丑陋。   在墙角用鲜血写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单词:   “STOP”   鲜血顺着墙壁从单词的凹陷处流下,看上去仿佛利刃划出的伤口,而血液则顺着伤口从墙壁内涌出一般。   莫奕握着手电筒的手指微微收紧了几分,他深吸一口气,确定这个房间里没有什么其他值得他注意的地方了,于是便转身向门外走去。   不知道为何……这次的副本也太安静了一些。   没有玩家交谈吵闹的声音,也没有其他任何的声响,虽然知道副本是在所有玩家到齐之后才开启,但是莫奕心头总是有一种难以驱散的不安感。   就仿佛被完全地隔离出去一般。   身边的寂静与黑暗给莫奕一种身处孤岛般的错觉。   没有生命,没有声响,只有背后房间墙壁上那只巨大丑陋的昆虫,在黑暗中用无神的双眼凝视着他。   这个副本给他的感觉……非常不舒服。   莫奕抿紧双唇,推开半掩着的房门向外走去——门外是一条长长的走廊,两边都黑洞洞的深不见底,仿佛张开着的巨口静静地蛰伏,等待着下一个牺牲品的到来。   在手电筒的微弱灯光下,整个走廊乱糟糟的怪相显露出来,凌乱的桌椅翻倒在走廊中,地面上散落着无数肮脏的文件与纸片,带有束缚带的轮椅侧面倒下,断裂的皮带在地面上凄惨地躺着。   地面上和墙壁上都有着凌乱的血迹,地面上有干涸的血脚印,向着走廊黑洞洞的尽头延伸着。   莫奕向着那个地方迈出一步,脚下一不小心碰到了倒在地上的轮椅,空洞刺耳的金属声在走廊内响起,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突然,毫无预兆地,那个机械的女声响了起来:   “您好,欢迎大家来到大型真人逃生游戏——STAY ALIVE。”   莫奕头脑里被乱糟糟的信息轰地炸开,一时混乱的几乎让他无从梳理,刚才一直被他压抑忽视着的不安犹如河底泛起的淤泥一般涌起,挤占着他的思绪。   这次的副本……   在玩家都没有会合的情况下——   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恭喜玩家莫奕获得称号——“flag秒收者” 第九十三章   那个机械的女声在空旷黑暗的走廊里回荡着,仿佛从四面八方的墙壁内冰冷地渗出来一般:   “……您唯一的任务是,在精神病院内存活六个小时。”   莫奕深吸一口气,将自己杂乱无章的思绪强压下去,然后凝神听着那个女声接下来的话。   只听它毫无起伏地继续说道:   “以下为给您的提示:   上即是下,去即是留,生即是死,你即是我。   祝您游戏愉快。”   女声消失,整个走廊中重归黑暗与沉寂。   紧接着,当最后一个字节的回音消失在空气中之后,头顶的灯光突然毫无预兆地亮起。   冰冷惨白的灯管在肮脏的天花板上滋滋作响,将眼前的一小截走廊内照亮,墙上遍布着的血迹和手印沉淀成深暗的棕色,在苍白的灯光中显得更加清晰刺眼。   而不远处的走廊依旧被黑暗笼罩。   杂乱地倒在地上的桌椅与纸张在黑暗中起伏成模糊的阴影,看上去仿佛是什么沉睡着的生物一般。   莫奕眉头紧皱,冰冷的手指微微收紧,手掌下手电筒金属管棱角分明的紧贴着皮肤,硌的微微有些钝痛。   以往的副本都是会在玩家们会合之后再开始,而这次,莫奕一个玩家的影子都没有见到,就已经宣布了游戏的开始。   这是整个游戏规则的巨大变更,如此毫无预兆的改变令整个游戏都充满了不确定性。   他在心里缓缓地默念着刚才那句提示,一个字一个字地分开咀嚼着,但却依旧一无所获。   莫奕站在原地观察着自己身处着的走廊,头顶半明半昧的光线将眼前的情景照亮。   一整张结实的砖墙看上去坚不可摧,上面遍布着肮脏的污痕与干涸的血迹,手电筒苍白的光柱滑到昏暗灯光无法照亮的地方——这一整张墙壁没有一扇窗户。   这个走廊是完全封闭的状态,没有窗口就等于无法看到倒计时,也同样意味着——闻宸无法进入这个副本。   他是无法主动入侵副本的,除非副本内的玩家将他无意间放入。   而上一个副本恰巧是半封闭状态,有一半的副本都暴露在室外,所以闻宸才能够跟着进入屋子内的。   莫奕不由得有些可惜,虽然在解密上他不觉得闻宸能给他带来多大的帮助,但是有这么一个愿意随手救人的NPC总是一个防止他玩脱的保障。   眼前下意识地浮现出那双浅灰色的眼眸,莫奕不由得有些走神。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是觉得闻宸看他的目光……总是专注的不可思议,就仿佛……他们并不是第一次见面一样。   莫奕皱了皱眉头,将自己心中那一丝莫名的思绪驱散。   头顶的灯光发出滋滋的声响,艰难地发散着微弱的光线,眼前的走廊影影憧憧,其中的黑暗仿佛潜伏着什么在等待着伺机而动一般。   莫奕站在原地顿了顿,然后选择了一个方向向前走去。   手电筒的光亮在浓重的黑暗前总是显得分外的微弱和渺小,只能稍稍照亮眼前的道路。   前方地面上堆积着的杂乱桌椅挡在莫奕的面前,他小心地绕过那些灰尘重重的障碍物,谨慎着不要触碰到任何一个物品。   毕竟这个走廊现在未免太过安静死寂,一旦发出什么声音,惊扰到什么黑暗中的东西就不好了。   莫奕缓慢地向前走着,身后明灭的昏暗灯光将他的影子拉长,影子的前端模糊进了一片阴测测的黑暗当中去,手中手电筒的光柱随着他走动的幅度微微地晃动着。   鲜血铁锈咸腥的气味在空气中变得浓郁起来,浓度随着莫奕每一步的靠近而慢慢增加,几乎凝聚成的薄薄的血雾,黑暗的走廊中弥漫着不详的意味。   莫奕感觉脚下一滑,他心头一悸,赶忙扶住一边的墙壁堪堪稳住身形。   手电筒的灯光向下一照,光圈在地面上晃过,将脚下照亮。   莫奕的心口微微一紧。   只见他的脚下满是鲜红到刺目的血迹,犹如湖泊一般地布满整个地面,莫奕几乎能在上面看到自己手中手电筒灯光的倒影。   同走廊中那些已经干涸的深棕色血迹不同,这些血迹是新鲜的,猩红的,刺眼的,散发着死亡的气息,强势地将红色深深地烙印在人的视网膜上。   莫奕的心微微一沉。   他的手腕向上抬起了些许,只见血泊周围的家具上都沾满了点装的血迹,大片大片的令人不由得心头发冷。   地面上有拖拽状态的血迹向远处延伸进浓稠的黑暗中。   莫奕下意识地放轻了呼吸,向前缓缓地走着。   身侧是和他醒来时一样的房间,想必应该都是精神病院的病房,有的病房的房门深深紧锁,只有通过上面一块灰蒙蒙的玻璃能够窥伺到里面的些许光景。   有的房门是打开的,莫奕用手电筒的光亮向里面扫过,照亮了里面些许阴暗的角落。   没有一间屋子里有窗子,但是却依旧有阴冷的空气缓缓地渗透过来,侵蚀着莫奕身上残存的体温,令他不由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每一间病房内都是乱糟糟的,床铺,桌子,椅子,残缺不全地摔倒在灰尘中,血迹干涸凝固成深褐色的斑点几乎无处不在。   莫奕谨慎地跟随着向前延伸的血迹移动着步伐,绕过眼前一个又一个的障碍物。   又走了十几米,他终于走到了走廊的尽头。   那是一个斑驳的铁栏杆,上面的钢铁柱子呈菱形排列,莫奕尝试着伸手拉了拉,却发现它纹丝不动,只发出了锈蚀难听的嘎啦声,铁锈与灰尘的碎末随着他的动作纷纷而下,在手电筒的灯光下浮动着。   莫奕凑近了些许,发现在那铁栏杆下还有一层钢铁制的门板。   似乎……有点像电梯?   莫奕移动着手中的手电筒,照亮了一旁的墙壁——   果然,墙壁上有着电梯的按键,但是却只有一个,上面的标识模糊不清,看不出原先的模样。   莫奕按了一下那个按钮,眼前的电梯没有丝毫的动静,他细细看去,只见那个按钮上方有一个窄窄的插卡口。   ——看来这部电梯没有员工刷卡是无法启动的了。   果然所有的副本都不会让人那么轻易地通关。   莫奕没什么遗憾地叹了口气,然后扭头准备认真搜寻一下整条走廊,寻找一下能够启动电梯的电梯卡。   就在他正准备转身的时候……走廊的另外一端竟然传来了沉重而拖沓的脚步声。   在一片黑暗中显得危险而不安。   莫奕头皮一炸,一股寒意从心底里渗出,令他不由得手脚冰凉,而额头却出了一层热汗。   他下意识地按灭了手中的手电筒,然后一个闪身躲进了一旁半敞开的病房里。   背后紧紧地贴着冰冷阴湿的墙壁,寒冷坚硬的触感顺着接触的皮肤洇入骨髓。   莫奕用手掌捂住自己的口鼻,防止自己陡然变快的呼吸出卖他的位置。   那拖沓沉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一步一步仿佛踩在他的心头。   莫奕的睫毛微微抖了抖,目光缓缓地适应了眼前沉郁浓重的黑暗。   ——那股血腥的气味更浓了。   莫奕感觉自己的后颈有些发凉,不寒而栗的危险感袭来,他若有所觉地僵硬转头。   模糊狭窄的视线内,他的目光对上了旁边黑暗中的一双血红色的眼球——!   一片死寂中,那沉重的脚步声仍然在靠近。 第九十四章   骤然袭来的悚然凶狠地攫住莫奕的心脏,浑身的血液似乎瞬间冰冷,令他如坠深渊,浑身僵硬。   冰冷的手指下意识地更加用力,狠狠地扣住他自己的下颌骨,将即将脱口的惊呼压抑在喉咙深处,变成一声模糊的低喘。   薄薄墙壁后的脚步声骤然停了下来。   令人窒息的死寂在空气中蔓延。   莫奕压抑着自己的呼吸的频率,耳膜中只有血液轰隆隆的涌流声与自己心脏急剧的搏动,一声一声,急促而清晰,咚咚咚地在胸腔里跃动。   他在黑暗中闭着双眼,长而直的睫毛微微地颤动着,犹如蝴蝶垂死的羽翼。   视网膜上仿佛还烙印着那双血红色的眼瞳,在黑暗中显得狰狞而恐怖。   莫奕垂在身侧的掌心握着以及关闭的手电筒,而空余的手指已经掐住了刚才反射性用意识唤出的玻璃珠。   苍白的手指尖微微用力,仿佛在克制自己捏下去的欲望。   这个道具可以将身周三米内的怪物定格五秒,虽然无法让他完全脱身,但是总归可以应对一些危急场面。   身后的脚步声再次响起。   它这次变得更加近了。   ——和莫奕只有一墙之隔。   他几乎能够分辨出来鞋底与粗糙地面摩擦的声音,与沉重的脚跟重重落在地面上发出的沉闷声响,以及细微,尖利,刺耳的——金属声。   背后的衣料几乎已经被冷汗湿透,被挤压在脊背与墙壁中间,冰冷而阴寒的触感通过皮肤渗入身体,缓缓地蔓延进入脊椎的缝隙。   莫奕浑身的肌肉僵硬紧绷,冰冷的感觉从后背蔓延到四肢,浑身上下仿佛只有自己手指之间的那个圆润的玻璃球带有一些温度。   那个脚步声似乎停顿了一会儿,然后缓慢地,沉重地,拖沓着远离了。   脚底摩擦地面的声响与那刺耳尖利的金属声一起缓缓地向远处离去,在莫奕的耳中缓缓地变小,变弱,直到再也听不见。   莫奕这才放下了紧紧捂着自己下半张脸的手指,掌心冰冷汗湿,手指上僵硬的肌肉所产生的钝痛如同潮水一般地涌来,令他的指尖微微抽搐了一下。   他面色不变,只是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地睁开了双眼。   ——那双血红色的眼睛还在黑暗中凝视着他,狰狞而可怖。   即使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再次见到这一幕时莫奕的心头依旧狠狠一跳。   他很快冷静了下来,大脑如同缜密复杂的机器一般转动分析着,很快得出了最有可能的假设——   它没什么威胁。   莫奕向来对自己的能力有信心,于是缓缓地将浑身的肌肉放松,把手中的玻璃珠换到另外一只空余的手中,然后在黑暗中向反方向微微挪动了几步。   他稍稍动了动手指,将手电筒打开最低一格的光亮。   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在灯光下显现出来,他的胳膊被高高吊起,手掌心被粗大的钉子钉在了墙上。狰狞惨白的面容上,血红色的眼睛不甘心地瞪大,空洞地望着门口的方向,眼眸中里面凝固着垂死的恐惧与绝望,如同蒙尘的玻璃珠子。   最为可怖的是,尸体的身上几乎只剩下了骨架,肚腹里的内脏顺着重力流下,在尸体的脚边堆成油腻的一滩,血红的皮肤和肌肉组织被精密地剥下,然后用钉子钉在墙壁上,拼成了蝴蝶鳞翅上繁复的的花纹。   莫奕下意识地想起,那个自己苏醒的房间里,用指甲抠出来的巨大而丑陋的蝴蝶。   ——果然,是死的。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将自己手中攥着的玻璃珠收入智能背包内。   刚才在黑暗中的时候,他想起了地面上体积惊人的血泊与地面上刺眼的拖拽痕迹,而在他躲入这个屋子时,手电筒在关闭前慌乱间照亮了地面——   地面上拖拽的血痕正好被拖入了这个房间。   所以这个房间内的“东西”……有很大概率是已经死透的,对自己构不成威胁。   莫奕有些复杂地打量着眼前惨不忍睹的尸体,虽然他的猜想被验证是正确的,但是直面一句如此凄惨而恐怖的尸身,还是给了他极大的震惊。   不过或许是由于之前三个副本的洗礼,莫奕此刻已经几乎不会再感到胃内欲呕的翻涌了。   他皱着眉头又向后退了几步,那浓郁的近乎凝成实体的血腥味几乎使他的嗅觉失灵了,凶猛地侵占着他的感官与神经。   就在折射,莫奕似乎想到了什么,将手中的手电筒微微向下压了压,若有实质的光柱投射在那个血肉模糊的尸体脚下。   在那一堆油腻腻的内脏旁边,堆着一小团外套,被鲜血和灰尘沾染成一团,但是上面的logo却仍然清晰可见——是一个颇为知名的运动品牌。   莫奕皱起眉头,走到近前,伸手将那团衣物捡了起来,然后用力抖开。   浓郁腥臭的血腥味扑面而来,灰尘飘飘荡荡的扬起,皱皱巴巴的衣服随之展开。   没错,确实是一件很有现代感的运动衫。   莫奕眸子中的神色瞬间沉了下来,一双漆黑的眸子中闪动着若有所思的光亮。   他将手中的光柱重新投射到尸体上,只见那人正穿着和手中运动服配套的裤子,也同样被血污染的几乎看不出原样,而在房间的一角,躺着一个破烂的背包。   尼龙布料在灯光下反射出八成新的光泽,上面破开了大大的裂口,仿佛是被用什么利器撕裂开来一样,里面的东西七零八落的倒在了地上,一个手电筒滚落在了不远处。   一个可怕的猜想袭上心头,令莫奕不寒而栗。   他苏醒的房间内与走廊外喷溅的血迹都是陈旧的棕褐色,而靠近电梯与拖拽进这个病房的血迹确实半凝固的鲜红。   这个尸体身上现代化的打扮,与背包中种种眼熟的物件——   这个死去的人,恐怕同他一样是个玩家。   莫奕的背后腾起一阵寒意。   他这次进入的,恐怕不是一个崭新的副本,而更像是一个未通关的半成品。   以往的副本会在玩家会合之后判定开始,而这次之所以在他只有一个人的时候就宣布游戏开始——   或许是因为之前那一波的玩家早就已经会合过了,而且很有可能……已经遭遇不测。   一个更严峻的问题缓缓地浮上水面。   江元柔呢?   他们这次肯定在同一个副本,这个游戏在这一点上不会坑他们,但是他们两个应该是被传松进了副本中的两个不同的地方,而且应该不在同一层楼上。   莫奕攥着手电筒的手指微微收紧,目光下意识地看向病房门外的一片浓稠的黑暗当中。   看来他现在需要尽快找到开启电梯的钥匙卡了。   他将目光投到了那个被钉子钉在墙上的尸体上——有已经探寻过的玩家也有好处,毕竟可以省去不少他搜寻线索的好处。   莫奕苦中作乐地想到,然后在手中拎着的外套上的口袋里翻找了一圈,除了一些零碎的杂物外没有什么有用的东西。   他将手中的运动服重新丢到脚下,然后迈步走向那个玩家破碎的背包处。   里面是进入副本需要带的一些熟悉的道具,几乎每一个有一些经验的玩家都会携带,莫奕带的也足够,并不需要增加自己的负重。   他翻动着里面的东西,随着他的动作,一颗包装完整的薄荷糖从背包内滚落出来,沾上了些许地上的灰尘与血迹。   莫奕盯着它微微一愣,下意识地想到了那个执着于投喂他糖果的雾气,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他抿抿唇,从那颗糖果上调转视线,然后从地上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这个玩家的背包内几乎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而且,或许是为了防止玩家之间互相残杀,所以在玩家死后,他们身上携带的道具会被游戏自动回收,不能被同一个副本的玩家拾取。   莫奕一无所获。   就在这时,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然后将自己的目光投射到了那个凄惨的尸体上。   他犹豫了一下,然后上前了几步——脚下湿滑的地面传来粘腻的触感,更加浓重腥臭的血腥味无法阻挡地钻入鼻孔,尸体身上暴露着的白骨与内脏在眼中放大。   莫奕屏住呼吸,用手指摸索着尸体裤子的口袋。   隔着薄薄的布料,他几乎能够触碰到尸体身上冰冷僵硬,毫无生气的皮肤。   黑暗中传来悉悉索索的脆响,莫奕眼前一亮,用指尖将那口袋作响着的东西掏了出来,然偶用手中的手电筒将它照亮。   那是一张破旧泛黄的纸页,被随意地折叠成四折,上面残留着深褐色的血迹和手印,或许是由于在口袋中待久了,看上去微微有些皱缩。   莫奕将它小心地展了开来,防止在死寂的黑暗中发出响亮的纸张摩擦声。   灯光下,纸张上面的东西分毫毕现——这是这一层楼地图。   莫奕提起的心脏微微放松留了些许,他的目光在地图的一端停留了一瞬:   那里标注着电梯,而电梯旁边的病房就是他现在身处着的位置了。   紧接着,地图上的另外一个标识吸引了莫奕全部的注意力。   走廊另外一端的一个房间上标注着员工室的字样,而在员工室的旁边则是一间被涂黑的房间,浓黑暗沉的颜色将那个房间完全覆盖,根本无法弄清楚上面的标识。   莫奕用手指在上面轻轻一抹——粘腻的触感沾在了指腹上,手电筒将那涂黑的地方照亮。   是血迹。   有人用血将那个屋子涂黑了。 第九十五章   莫奕粗略地将整张地图匆匆扫了一遍,发现它上面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标识,并且上面只有这一层楼的简图。   所以……那个电梯到底通向何方,这个精神病院又到底有多少层,还都是个未知数。   他凝视着眼前的黑暗,缓缓地吐出一口气,心绪慢慢沉淀成一片澄澈宁静。   现在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莫奕将地图折好塞入口袋中,最后用手电筒将整间病房细细照了一遍。   移动的光柱缓缓地划过被钉在墙上的残缺尸体与他大睁着的血红色眼眸,划过地面上落着的破损背包,还有凌乱地倒在地上的轮椅和绷带。   浓重的血腥味沉甸甸地布满整个病房,所有的一切物品都沾满灰尘的,在黑暗中显露出模糊的轮廓。   在确定自己没有什么其他落下的线索之后,莫奕抬腿向外走去,病房的门半敞着,露出外面黑漆漆的走廊。   地面上半凝固的鲜血粘腻而湿滑,踩上去令人不由得心生嫌恶,铁锈咸腥的味道在黑暗中发酵成一种令人不安的恐惧气味。   莫奕小心地用手掌扶住门框然后,微微探身,向房门外的走廊窥视。   走廊深处的那一盏微弱的灯光闪动着,将那一小段黑黢黢的走廊照亮,阴暗的影子在光线无法触及的深处蠢蠢欲动,仿佛有不安的颗粒在空气中暗暗浮动着。   半明半昧的灯光将整个走廊染上了惊悚的意味。   莫奕的耳中几乎能够听到不远处灯管滋滋的声响,犹如垂死的呻吟在死寂中响起。   ——除此之外再无动静。   没有沉重而拖沓的脚步声,也没有那刺耳尖利的金属声,只有一片坟冢般的死寂。   莫奕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心中也不知是紧张还是失落,他放下了扶着门框的手掌,然后小心翼翼地从屋子内走出。   他的肌肉紧绷,呼吸下意识地放轻,动作轻的犹如一只弓起脊背的猫。   绕过地面上摔倒着的桌椅和生锈的轮椅,莫奕缓缓地向着走廊的另外一端走去——那里正是地图上员工室的房间的所在之处。   能够打开电梯的员工卡很有可能就在里面。   虽然莫奕对于那个地图上被鲜血涂黑的屋子也颇有兴趣,但是至少现在要为自己找好退路再做打算。   毕竟这一层可不是只有他一个人。   所以莫奕暗暗下定决心,在找到电梯卡之前绝不轻举妄动。   他用手掌扶住一旁半翻倒着的桌子,微微侧过身子从杂物与杂物之间灵巧地穿过去,行动间没有发出丝毫的声音。   每次在路过一间敞开着的病房之前,莫奕都要停下来等待一翻,倾听窥视着其中的动静,确定里面是空着的才继续向前走去。   短短几十米的路程他走的格外艰辛。   莫奕终于走到了他醒来时的那个病房的门口,头顶滋滋作响的灯光投射下来,将这一小节的走廊照亮。   莫奕高挑瘦长的身形在灯光下越发无所遁形。   他心下不由得隐隐不安,下意识地加快步伐,远离了这一片唯一被光线照亮的区域。   而就在他即将路过身旁那个病房时,莫奕下意识地扭头向里面看了一眼——   手中手电筒的光线将墙壁上深深的刻痕照亮。   那只伏在墙壁上的丑陋蝴蝶张开扭曲的双翼,上面巨大的斑点在苍白的灯光下闪动着冰冷的色泽,上面有鲜血缓缓地向下流淌着,犹如真实的眼睛一般凝视着莫奕。   空洞,无神,腐朽,散发着死亡的气息。   但在蜡烛没有照亮的地方,又如同深沉浓郁的墨迹晕染开来,沉沉地向房间外扩散。   莫奕皱起眉头——刚才他离开时,墙上所有的血迹都是干涸凝固的,那现在上面新鲜的血迹又是怎么出现的呢?和刚才响起的脚步声有什么关系吗?   他的心中满树混乱的,找不到联系的零碎线索,犹如散落的珠子一般等待着一条能够将它们穿起的绳索。   莫奕压心心底里隐藏着的不安,继续向前方走去。   他此刻已经离开了身后昏暗的光源,慢慢地步入了刚才从未进入的黑暗当中。   莫奕行走的更加小心。   他的呼吸极轻,只有咚咚的心跳声在胸腔内剧烈地搏动,血液流动的声响在耳中放大成轰隆隆的巨响,几乎能够听到自己神经突突抽动的声响。   刚才的脚步声,是往眼前的方向去的——这就意味着,越往深处走,迎面撞上的几率就越高。   莫奕此刻已经重新将那个道具召唤到掌心内,手指僵硬地蜷起,肌肉紧绷,以防有什么不测的发生。   他将手中的手电筒完全关掉了。   手电筒不甚明亮的灯光在如此黑暗的环境中太过显眼,莫奕冒不起那个风险。   他的眼睛已经适应了眼前浓郁的黑暗,虽然依旧无法清晰地看到眼前的景物,但是却已经可以辨认出黑暗中隐隐约约的轮廓。   莫奕一边在脑海中勾勒着地图上的路径,一边更加小心地摸索着缓缓前进。   前方的走廊内没有了太多的障碍物,冰冷斑驳的墙壁中间是空洞的走廊,黑暗中,模糊的地面上没有什么杂物,走起来竟然意外的顺畅。   空气中的血腥味重新浓郁起来,粘腻的铁锈味如同蛇类冰冷柔软的身躯一般将莫奕的感官缓缓缠绕,收紧,令他不由得感到窒息起来。   莫奕伸手扶住身边冰冷的墙壁,微微汗湿的手心贴着阴冷的墙皮,寒冷如同针一般地刺痛着他的皮肤。   再向前就是那个被鲜血涂黑的地方了——然后再往前一点,才是员工室。   莫奕的心跳如鼓。   他镇定地深吸一口气,瞥了一眼那个屋子——房门半掩着,只露出一条窄窄的缝隙,缝隙里是更加深沉的黑暗,完全看不清里面有什么。   莫奕微微弓起身子,脊背紧绷成一个柔韧的弧度,准备一鼓作气越过那个房间,然后冲向员工室,   然而就在这时——前方的黑暗中再次响起了那个沉重拖沓的脚步声。   莫奕心头一跳,下意识地推开身边的房门,一个闪身躲了进去,重新将半掩的房门关好。   做完一系列的动作之后,他后知后觉地僵住了身形——   自己现在身处的地方……   正是那个在地图中涂黑的,不详的房间。 第九十六章   莫奕的手指抵在冰冷的门板上,因用力而泛白的指节僵硬而蜷曲,在黑暗中闪着微微的光。   他的呼吸压的极轻,仿佛将身体内的所有声音都压入沉沉的水底,所有的汹涌与起伏都压入厚重的冰层之下。   半掩的门微微露出缝隙,外面有微微的光透进来,模糊的脚步声穿过半掩的门扉,清晰地传入耳膜。   刺耳尖利的微微金属声更加明显。   仿佛是尖锐的边缘拖在地上所带起的细微声响。   给莫奕带来最强危机感的,却并不是来自门外。   ——而是他的身后。   整个屋子都仿佛弥漫着异样的低温,阴森而湿潮的空气如同冰冷的刀锋一般地刺入皮肤,尖锐的疼痛从末梢神经一路蔓延窜上头顶,令他裸露在外的皮肤上浮起小小的颗粒。   莫奕控制不住地回想起那张地图上,将这个房间涂成浓重深黑的血迹,犹如一块代表着不详的墨迹一般印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身后未知的黑暗令莫奕如芒刺在背,全身的肌肉都紧紧绷起。   就在这时,门外的不远处毫无预兆地亮起——走廊上方的发出电流滋滋的微鸣,昏暗微弱的灯光将一旁的半截走廊照亮。   然后又犹如回光返照一般地剧烈闪了闪,走廊中重归黑暗。   莫奕按压在半掩着的门板上的手掌不受控制地僵硬起来,他的瞳孔微缩,呼吸一时有些不稳。   在刚才灯光亮起的那一刻,他看到了走廊里闪动着的人影——   只有一个高大模糊的影子,被灯光照射到莫奕狭窄受限的视野内,他缓缓地拖着步子走动着,身后拖着一把巨大的长刀,在地面上刮出尖利刺耳的金属声响。   鞋底摩擦地面的声响和他的动作同步了起来,沙沙地在死寂的走廊中回响,令人头皮发麻。   紧接着——灯光灭了。   走廊的脚步声随着灯光的消失也骤然停止了。   ——不是缓缓远离,而是瞬间消失。   沼泽一般的黑暗与死寂笼罩了莫奕,浓稠到近乎实体的阴冷迫近,莫奕的背后缓缓地爬上了悚然的冰寒。   他屏息倾听着——什么声音都没有,仿佛被放逐出了世界之外一样,那样深沉的死寂令莫奕心中发怵。   就在这时,他的心头猛地腾起一阵猛烈的不安,仿佛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危险!在他的脑海深处呐喊着——快跑!   莫奕浑身一激灵,还没等他做出什么反应,就只觉得手掌下的房门突然自己动了起来。   只听“砰”的一声巨响!   在死寂的黑暗中震耳欲聋地轰然响起——   那门板以一种近乎猛烈的速度狠狠地关上了!   莫奕喉咙发紧,重新沉淀下来的寂静中,他只能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和心跳声隆隆作响,心下猛地涌起一个荒谬却合理的猜想,令他浑身冰冷……   刚才发生的每一件事,都似乎在操控着他的行动。   唯一的目的是……诱使他主动踏足这个房间。   急剧飙升的肾上腺素令莫奕额头冒出细细密密的冷汗,手掌心里一片冰冷,胸腔内的心脏跳动的仿佛要跃出喉咙一般,但是头脑却意外的冷静。   就仿佛是灵魂与肉体分开了一般,漠然而镇定地旁观着一切。   他狠狠地闭了闭双眼,深吸一口气,将自己心底里翻涌着的情绪压下,然后转过了身去。   莫奕一双沉黑的眼眸犹如泠泠的水银,微微掩在长而直的眼睫下方,凝视着眼前深不见底的黑暗。   他的指尖微动,打开了手掌中握着的手电筒。   “咔哒”一声轻响,冰冷苍白的灯光随即亮起,将屋内照亮了些许,圆形的灯柱被前方的实物所阻挡,扭曲成不规则的形状。   眼前是一个冷冰冰的铁床,在手电筒的灯光下反射着惨白的光线,上面从上到下捆绑缠绕着好多条束缚皮带,边缘粗糙泛白,底部微微脱线,是被磨损撕扯过的痕迹。   莫奕屏住呼吸,微微移动着手中的手电筒,将铁床旁边的陈旧仪器照亮——   上面静静地垂下无数条电线,电线尽头连接着看不出颜色的电极,密密麻麻地垂落在地。   黑暗中散发着令人难以忍受的肮脏味道,仿佛是咸腥生锈的血腥味混合着尸体腐烂的味道与灰尘与细菌发酵而成,在房间里隐隐涌动着。   莫奕喉结微动——   这是用电击疗法治疗精神病患者所用的电椅。   他走近几步,发现在那张铁床上方覆盖着的薄薄皮革上满是痛苦的抓痕和撕裂的痕迹,深棕色的斑点散落,有好几处抓痕上还残余着断裂的指甲。   触目惊心。   莫奕微微抬了抬手腕,手电筒的光柱随着他的动作将远处的景物照亮——   他这才发现,这个屋子比他想象中的要大的多,占地面积几乎相当与五六个病房的大小,被好多肮脏的帘子隔开,一眼都无法将整个屋子尽收眼底。   每个帘子上都布满着斑斑点点的污痕,深棕色和浅褐色覆盖在一起,上面还有无数或完整或残缺的手印,也不知道是污渍还是干涸的血迹。   其中靠近莫奕的一张帘子下有鲜血缓缓地流出,极其缓慢地扩散着,粘稠浓郁的血泊在灯光下呈现出一种肮脏的暗红色,犹如什么有生命的活物一般。   整个房间静的犹如被整个世界隔绝一般,只有死一般的寂静。   莫奕攥着手电筒的手指微微紧了紧,冰冷汗湿的掌心感受到手中金属的棱角和形状。   他向前迈了一步,伸出空余的那只手拽住那个帘子,然后将它用力一扯,拉了开来。   刺耳生锈的金属滑动声与悉悉索索的布料声响起,露出其后的全貌——   即使莫奕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也依旧不由得心头一跳,然后紧紧地皱起了眉头。   眼前又是一张铁床,不同于刚才那张空空荡荡的电击床,这张床上……是有人的。   一个男人被束缚带结结实实地绑在斑驳锈蚀的铁床上,四肢被紧紧制住,头脸上满是鲜血,头颅被铁箍牢牢地固定在铁床上,一根长长的冰锥顺着他的眼眶,穿过眼球直直地刺入颅骨内,铁床的边缘满是半凝固的鲜血,地面上的血泊斑驳,看上去令人不由得心底发凉。   莫奕的目光落在铁床旁边的台子上,上面散落着沾满鲜血的锥子锤子等铁质工具,鲜血下方是暗棕色的痕迹,辨别不出来是锈痕还是陈旧的血迹。   他抿了抿唇,眼眸微沉。   ——脑叶白质切除术。   上世纪四五十年代非常流行的精神疾病治疗方法,通过将类似于冰锥的锥子伸入病人的眼眶中,然后将大脑中前叶的部分神经纤维切除,以达到“治愈”精神疾病的目的。   男人已经死透了——冰锥将他的眼球凿烂了,直直地穿入了头颅当中。   莫奕侧了侧身子,将自己身旁的另外一条帘子拉了开来。   那里同样有一张铁床,上面的躺着一个血肉模糊的人,他的肚腹大敞着,血淋淋的器官裸露在冰冷的空气中,头颅上被钻开一个大洞,露出红白相间的脑组织。   那人的面容狰狞而扭曲,手腕上的束缚带紧紧地扣入皮肉中,勒出淋漓的鲜血。   在看到刚才的两个铁床上的仪器之后,莫奕很快联想到这张床上的疗法:   开颅与外科手术。   通过将病人的大脑暴露出来,并且将“生病”的器官切除来达到治疗精神疾病的方法。   莫奕注意到,这两个男人身上的衣服虽然被鲜血染的一团糟,但是仍然能够辨认出是现代的服装——他们应该也是死在这个副本中的玩家。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与腐臭味越发浓烈起来,呛的莫奕低低地咳嗽了两声,他有些呼吸困难地向后退了两步。   然而,就在这时,一片沉郁黑暗的寂静中毫无预兆地响起了轻微的金属声——   “咔哒”。   轻微的碰撞声在死寂中听上去格外的清晰刺耳,几乎将莫奕的心跳也牵动了一下。   他呼吸微微一滞,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只见在手电筒冰冷苍白的光柱下,那两张床上紧紧扣着的束缚带的金属扣自动地松开了,发出“咔哒”的声响。   前方那张床上的男人缓缓地转过头来,破碎的眼球内长长的冰锥颤动着,用另外一只布满鲜血的灰白色眼瞳空洞而无神地紧紧盯着他。   ——“咔哒”   另外一个男人扭曲而丑陋的脸孔上,充血的眼珠一格一格地转动过来,缓缓地看向莫奕,颈椎的骨头发出咯吱咯吱的摩擦声。   “咔哒”。   莫奕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然后转身向门口跑去,他用汗津津的掌心紧紧扣住门上的把手,然后用力摇撼着。   但是那扇门犹如被铜浇铁灌一般纹丝不动,紧紧地贴合在门框上,似乎完全没有受到影响。   莫奕能够听到自己灼热而急促的呼吸声和胸腔内血液奔涌的声音,其他一切仿佛都在从他的脑海中远去,只有那轻微的金属碰撞声清晰而嘹亮——   “咔哒”。 第九十七章   莫奕用冰冷的双手摇撼着纹丝不动的门板,随着他的动作,虎口处传来撕裂般的剧痛,火辣辣地侵袭上心口,但却依旧无法驱散他从骨头缝里渗出的寒意。   犹如在寒冬腊月坠入湍急的冰河一般,冰寒,麻木,沉重的冰水拽着他的四肢将他死死地拖入冰冷黑暗的深渊当中。   ——“咔哒”。   皮带扣解开的声音从他的身后清晰地传来,锥子一般通过耳膜直直地刺入大脑。   冰冷的空气带着粘腻腥臭的血腥味和腐烂味道,随着莫奕急促的呼吸滑如呼吸道,如同千万根小小的冰针一般将他的胸腔刺痛,让他的大脑清醒下来。   莫奕意识到自己眼前的门板无法被打开,果断地放弃了继续摇撼的行为,猛地转过身。   手电筒的灯光随着他的动作摇晃着,将晦暗浮动的光线投入身后的黑暗当中,照出了眼前犹如梦魇般的场景——   那两张床上的束缚皮带依旧有好几个仍然没有被松开,两具血肉模糊的尸体静静等待着。   两张对称的脸上缓缓地露出僵硬扭曲的巨大笑容,苍白变形的嘴唇扯到耳根,浑浊的双眼紧紧地盯着莫奕的身形,缓缓地渗出惊人的恶意。   漆黑浓郁的鲜血混合着内脏残片顺着铁床冰冷的床柱滑下,腥臭的血腥味愈发浓郁,令人几欲作呕。   莫奕咬紧牙关,脸上的血色完全消失,一双黑沉沉的双眼紧紧地盯着前方,然后猛地将向着门口的相反方向冲去。   就在他跨过地上血泊的时候,身后传出了越发清晰的“咔哒”声——   然后皮带绷裂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伴随着铁床在地面上划出的尖利刺耳的“吱呀”声,无一不昭示着……   束缚已经被解开。   莫奕的呼吸急促起来,他用尽全力向着相反的方向跑去,挂着的惨绿色肮脏帘子挡在他的眼前,犹如重重叠叠的屏障一般阻挡着他的视线与行为。   他一边伸手扯开挡在自己眼前的帘子,一边向前冲去,帘子上方铁质钩索发出濒死般的刺耳的尖叫,伴随着呼呼的风声灌入耳朵,犹如一根细细的丝线一般紧紧地绞住莫奕的喉咙。   身后是如影随形的脚步声,清晰而沉重,每一个步伐都沉沉地敲击到在心脏上,给人带来生理性的战栗。   血腥味更浓了。   莫奕在奔跑中抬起目光,视线接触到一旁的墙壁,心中猛地咯噔了一声——   从天花板处开始渗出乌黑暗红的鲜血,顺着墙壁缓缓地滑下,在苍白斑驳的墙皮上留下蜿蜒如蛇一般的痕迹,整个屋子的四周都开始渗出血液,蠕动着的恶意顺着鲜血蔓延攀援,丝丝缕缕地渗入每一个毛孔中。   莫奕的呼吸不稳,但是一双颜色极深的眼眸却亮的惊人,紧紧地凝视着前方的一点。   他奔跑着,扯开一面又一面的帘子,上面的血污一张比一张深,一张比一张肮脏,犹如无尽的泥潭一般地将他包裹,仿佛是一个永远也走不到尽头的沼泽一眼。   莫奕的呼吸越发急促,过度运动而导致浑身上下酸痛不已,缺氧导致眼前闪过眩晕的白光,细密的冷汗遍布着他的额头,顺着他紧绷的眉弓滑下,然后滴入领子当中——   然而身后的脚步声却越发逼近,他们中间的距离在寸寸缩短。   莫奕清醒地认识到——情况很糟糕。   就在这时,因为过度用力而僵硬的胳膊拉开眼前的一条被血污沾满的看不出原样的帘子时,眼前豁然开朗!   那里有一扇门!   半敞着的门外有着微微的光,微弱却清晰,犹如希望在冲着他招手!   莫奕心中却突然涌起一阵强烈的不安,仿佛是一道闪电劈入了他的颅骨,将他的大脑内的思绪照出惨白的亮光——   从刚才开始,他的所有行动,似乎全部都在这个房间的掌控之下。   一步步,一寸寸地引诱他走向既定的命运。   而他就如同牵线木偶一般无法控制自己的行动,被无法阻挡的惯性牵引,缓缓地向着黑暗的无底深渊中滑去——   莫奕浑身冰冷,如坠冰窟。   他的肌肉僵硬,眼前刚才还象征着希望的白光此刻就如同是催命的低语一般,将他的心脏紧紧攥住。   突然,一个想法从他混乱的思绪深处升起,犹如钟鸣一般地在他的头脑深处嗡然敲响,几乎震的他头脑发晕:   ——“去即是留,生即是死”。   莫奕豁出去一般地深吸一口气,然后猛地停下了脚步,在原地站定。   身后沉重的脚步声缓缓靠近,在地面上摩擦出浑浊拖沓的声响,毫无阻碍地刺入耳膜。   心脏不受控制地砰砰直跳,滚烫的热汗划过冰冷的面颊,在皮肤上留下灼烧般的感觉。   不安的预感紧攥着莫奕的五脏六腑,犹如融化的铁水在腹中凝结变冷,然后沉沉地向下坠去,生而具有的危机感仿佛针一样刺激着他的神经末梢,逼迫催促着他——   快跑!快跑!   莫奕咬紧牙关,狠狠地闭上双眼,拼尽全力抵御着自己不远处的光亮飞奔而去的欲望。   他唤出一个道具,将冰冷光滑的玻璃珠握在手心里,以备不时之需。   心脏的跳动声与急促火热的呼吸声混杂成混沌的声响,占据着他的所有的思绪。   身后的脚步声迫近,在空洞洞的房间内敲击出冰冷的回响,拖沓而沉重,裹挟着浓郁的血腥味。   咸腥的铁锈味在口腔内缓缓扩散开来,和鼻腔内的血腥味融为一体,令莫奕几乎难以分辨自己的舌面是否尝到了鲜血的味道。   脚步声贴近了。   莫奕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修剪整齐的指甲深深地嵌入汗湿的手掌,冰冷的玻璃珠硌着手心,尖锐的疼痛感山呼海啸一般地袭来,撕扯着他紧绷的神经——   就在这时,脚步声停滞了。   整个房间弥漫着空荡荡的死寂,仿佛有无形的风声在回旋,寂静冰冷的令人心生不安。   莫奕缓缓地睁开双眼。   眼前有冰冷的寒光闪烁,几乎令他下意识地偏开了脸。   他顿了顿,剧烈的心跳终于平息了不少,他重新扭过了头,目光看向自己的身前——   没有门,没有路,没有灯光。   手电筒冰冷的灯光将身前照亮,前方空空荡荡,是一堵墙壁,离他一步之遥的是一张熟悉的铁床。   斑驳锈蚀的钢铁床柱反射着寒光,上面遍布着触目惊心的抓痕和黯淡的血迹,令人不由得心惊肉跳。   铁床上方是散落着的束缚带与电线,全部都敞开着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那个铁床距离莫奕是那么近,只要他在上前几步就会整个人栽倒在施行电击的床上。   莫奕的背后不由得出了一层冷汗,手掌心被掐出来的伤口火辣辣地疼。   ——这正是刚开始进门时他看到的铁床。   他现在似乎知道了那两个死去的玩家是如何被绑缚在治疗床上了。   莫奕喉结微动,一股凉意袭来,他缓缓地向自己的身后看去。   一个悚然的画面骤然跃入了他的视线内——墙壁上布满了暗红色的鲜血,将肮脏变色的墙壁染出了一个奇异的图画。   那是一只巨大的蝴蝶。   臃肿丑陋的身形由浓稠的鲜血组成,扭曲的巨大翅膀上是无神而变形的的眼睛,由上而下地俯视着房间中央的莫奕。   莫奕深呼吸了一下,压下了自己心底涌起的极度不舒适的感觉,然后移开了目光。   他动了动手中的手电筒,照向了房间的其他地方。   这个房间远没有刚才他看到的那么大。   地面上倒着好几架挂着肮脏深绿色帘子的铁架,斑斑点点的帘子可怜地委顿在满是半凝固鲜血的地面上,被染的更加看不出本来的样貌。   那两架躺着尸体的铁床依旧放在刚才看到的地方,上面是两具毫无生机的尸体,眼眶里的死灰色眼珠无神地望着天花板,浑浊深黑的血液流淌而下,散发着令人难以忽视的诡异气息。   上面的束缚皮带牢牢地捆着,没有丝毫分开的痕迹。   从莫奕的这个角度看去,这两具尸体身处的铁床位于那个布满整个房间的巨大蝴蝶的翅膀前,恰好位于翅膀上近似于眼睛的花纹上,它们共同构成了一副诡异到极点的图画,即使只是注视着都令人不由得心生不安。   莫奕吐出一口浊气,他用握着手电筒的手腕擦了擦脸颊上的汗珠,然后向门外走去。   他小心翼翼地穿过一片狼藉的地面和那两张躺着尸体的铁床,伸手拉向门把手。   ——依旧拧不开。   莫奕不由得一愣。   怎么回事?   还没有等他静下心来好好思考一下,就只感觉一股大力从他的身侧袭来,将他狠狠地推倒在旁边!   一阵天旋地转后,身下硌到了什么冰冷坚硬的东西,刺骨的疼痛顺着神经一路传来,令莫奕不由得闷哼出声。   但他却并没有摔倒在地上。   而是摔在了那张熟悉的,泛着血腥气和沉重的恐惧气味的铁床上——   耳边传来电流滋滋的声响,火花在黑暗中猛烈地窜起,在莫奕的视网膜上留下刺痛的的印痕。 第九十八章   哔哩啪啦的电火花在黑暗中亮起,带着冰冷的恶意与灼热的躁动,危险的气息蔓延几乎将浓郁粘稠的黑暗搅动点燃。   强烈的危机感迅猛地袭来,莫奕的脑海中闪过巨大的嗡鸣,血管中灼热的血液突突地跳动着,冲击着他的面颊。   手腕上传来熟悉的冰冷触感,皮革质的束缚带紧紧地缠绕住了他的左手。   右手边随之响起相同的金属碰撞声——   冰针刺入般的刺痛感瞬即扎入脑海!莫奕的思绪迅速的反应过来,他向身侧猛地一滚——   大半个身子随着他的动作向铁床下坠落下去,只有一只被绑住的左手还依旧被吊在铁床尾端。   剧烈的疼痛随着身体接触地面的瞬间传来,浑身的骨头都几乎散架,瘦削的骨骼狠狠地砸在地面上,几乎逼出莫奕喉咙中的一丝低喘。   他的额头同时重重地撞上了冰冷潮湿的地板,尖锐的刺痛从额角传来,眼前一阵阵的发黑,耳朵内传来嗡嗡的白噪声——   莫奕挣扎着抬起头,温热粘稠的血液顺着他的额角滑下,黏住了他的睫毛与眼睑。   打开着的手电筒哐当一声磕在地面上,冷白的光柱凌乱地将黑暗照亮。   透过一片血红色的视野看去,只见那张铁床上的几处束缚带正巧自动阖上,金属扣在铁床上令人毛骨悚然的碰撞声。   莫奕惊魂未定地喘着气,被吊在半空中的脚踝传来皮革摩擦的火辣辣的疼痛。   辛亏他反应的及时,不然被扣住的就不止他的一只手腕了,而是他的四肢——   那就死定了。   他在黑暗中急促地喘息着,摔落在地面上的手电筒缓缓地停止了滚动,虚浮的灯光随之也不再移动,停留在了虚空中。   莫奕的余光扫到了在铁床的床头。   在那一片模糊的黑暗中,传来滋啦的电流声,机器的嗡鸣随之缓缓地响起,在黑暗中逐渐变强。   莫奕刚开始还以为这是自己撞到头而产生的耳鸣,直到他看到了床头的一片黑暗中亮起的电流火花时,他才意识到——还没哟结束。   床板是铁质的,一旦电击启动,顺着铁床传来的电流依旧可以置他于死地。   莫奕的神情骤然凝重,他苍白的面容上涌上一层不正常的潮红,牙关紧咬,猛地直起身子来,然后伸手解着绑缚着自己左手手腕上的皮带。   皮带上的金属扣犹如蟒蛇一般死死地紧咬着,怎么扯也扯不开。   耳边的电流声和机器启动的嗡鸣声愈发激烈——   莫奕的额头渗出汗珠,他放弃了那紧扣着的金属扣,转而撕扯起了皮带紧贴着冰冷铁床的泛白磨损的接口。   粗暴的动作使得皮带粗糙的边缘深深地陷入细瘦腕子上苍白的皮肤,摩擦出鲜红的印子,一滴滴的鲜血从伤口处渗出,浓重的铁锈味在空气中弥漫着。   耳朵里是机器即将启动的轰鸣,整个铁床都几乎开始大幅度地震动了起来,黑暗中出现更多亮起又瞬间熄灭的电火花,仿佛下一秒就即将爆发!   莫奕心下一横,他死死地咬紧牙齿,然后用另外一只手用力攥住自己的左手大拇指,死命一折——   “喀拉”一声清脆的骨裂声在黑暗中响起,令人不由得牙根发酸。   他的大拇指以一种诡异的形状扭曲折断,软软地垂下,莫奕此刻发力,空余的右手攥住捆着自己手腕的皮带,然后用力一抽!   他的左手成功从绑缚在铁床上的皮带中脱离出来。   耳畔响起巨大的轰鸣声,莫奕心下一紧,抱着刚刚自由的左手就地一滚。   身后的黑暗中爆发出几乎致盲的电光,嚓啦嚓啦的电流声响起,整张铁床喀喀地晃动着,在黑暗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声,震耳欲聋。   莫奕脱力地躺在肮脏的地板上,浑身上下都被淋漓的汗水浸透,仿佛整个人都是被从冰河中捞上来的一般,因剧烈的疼痛而控制不住地打着哆嗦。   湿漉漉的黑发狼狈地沾在惨白的面容上,金纸一般毫无血色,脸上唯一的颜色就是被牙齿咬的破碎的下唇上渗出的鲜艳血色。   他急剧地喘息着,身后的电流声还在嗡鸣着,劈里啪啦的电弧将整个房间照的通明。   莫奕因疼痛而发黑的视野里,他隐隐约约看到,在墙角的黑暗处,仿佛站着一个影影绰绰的黑影——   他一愣,强撑起被鲜血糊住的眼皮,向着那个角落看去。   那里空无一人。   身后机器的电流声缓缓停止了,莫奕的耳朵里却依旧残留着幻影般的嗡嗡声,震的他头脑发晕。   莫奕心口窒息发闷,眼前一阵阵地发黑,不由得深吸几口气,强行让自己放松下来。   他艰难地挪到一边,完好的右手手指在地面上挣扎地蠕动,捡起了躺在自己身边的手电筒,轻轻颤抖着的手指将手电筒在攥到手心里,然后向着那个门口那个黑暗的角落照去——   浓重沉郁的黑暗被手电筒的灯光驱散,那个角落里什么都没有,仿佛他刚才看到的影子完全是个幻觉一般。   莫奕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脑袋依旧一阵阵地晕眩,看东西都仿佛有了重影。   应该是刚才撞到头的后遗症。   ——难道他刚才真的看错了吗?   就在这时,门边传来一声轻微的“咔哒”声,把莫奕吓了一跳。   他调转手中的手电筒照向门边,只见刚才那扇扣的死紧的门板缓缓地打开了,无声而缓慢地滑入黑暗当中,些微走廊中晦暗的光线顺着敞开的门缝投入,令莫奕不由得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恍惚感。   他强撑着从地上站了起来,浑身上下的疼痛如同潮水一般地袭来,僵硬的关节发出刺耳的哀鸣,令人几乎窒息的疼痛狠狠地扯着莫奕的神经。   即使他对疼痛的忍耐力强大如斯,也依旧忍不住低低地倒抽一口凉气。   莫奕一瘸一拐地向着门口走了几步,然后下意识地扭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身后。   只见在那一片浓重的黑暗中,斑驳的铁床上似乎还在闪烁着丝丝缕缕的电光,一股浓郁的烧焦气息几乎将血腥味都覆盖了去。   床头处似乎有什么东西闪着微微的反光。   莫奕皱皱眉头,用手中手电筒的灯光照射过去。   只见在床头那架陈旧的,布满灰尘的机器上,插着一张薄薄的卡片,在手电筒的灯光下反射着近乎金属般的光泽。   莫奕微微一愣,他确信在自己刚刚进门的时候,在那个机器上并没有插着这样的一张卡。   他犹豫了几秒钟,然后缓步走上近前,他谨慎地用自己的衣角垫住自己的没有手上的手指,然后包住那张卡片的一角,缓缓地用力。   透过薄薄的布料,莫奕能够感觉到指腹上传来的淡淡热度,烫的他几乎瞬间放手。   莫奕定了定神,然后加大了手上的力道,将那张插在机器里的磁卡完全抽了出来——   那张磁卡似乎依旧有点年代了,上面的图案斑驳模糊,摸起来仍然有点发烫。   莫奕在微弱的灯光下细细地分辨了一会儿:   这应该就是员工磁卡了。   那它应该也可以将走廊尽头的电梯打开……?   莫奕的心头染上一丝火热,冰冷的手掌紧紧攥住那张磁卡,微烫的温度妥帖地熨着他的掌纹,冰冷的肌肤几乎也被染上了些许热度。   他最后环视了一圈身后的这个屋子,然后转身向外走去。   手掌上骨折的伤口传来火热的突突的疼痛,剧烈而绵长的痛楚毫不间断到近乎麻木,令莫奕身上的其他伤口的疼痛都变得微不足道,仿佛浑身上下的痛觉神经都集中在手上。   走廊里依旧是一片漆黑,整个幽长深邃的走廊上只亮着一盏微弱的灯,忽明忽暗地闪动着。   莫奕走出房间之后,稍微犹豫了一下,然后转身走到了旁边那间在地图上标注为“员工室”屋子。   他伸手推了推门,手掌下的门板光滑冰冷,坚硬如铁,几乎无法推动。   看来现在暂时是进不去了。   莫奕叹了一口气,微微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遮掩住深黑色眼眸中的复杂神色。   他转身向着走廊的另外一端走去。   回去的路上依旧一路坎坷,残破摔倒在地上的桌椅和散落一地的纸张挡在莫奕的身前,不过好在他之前曾经走过一遍,所以他轻车熟路地越过里面的障碍物,身形灵活而轻巧,安静的犹如一只穿梭在黑暗中的猫。   一路上,那个人影再没有出现。   莫奕在那紧闭着的电梯门口站定,攥着那张磁卡的手掌托举着自己变形骨折的左手,下意识地舔了舔干燥的唇边。   一阵刺痛从唇上传来,舌尖尝到了熟悉的铁锈味,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把嘴唇咬破了。   莫奕轻轻地“嘶”了一声,然后小心翼翼地放开自己受伤的手掌,用那张磁卡在墙壁上刷卡的凹槽处用力一刷,只听黑暗中传来一声轻微的“嘀”声。   眼前的电梯井中传来机器制动的嗡嗡声,在一片死寂的走廊中显得格外清晰。   莫奕的心脏不规则地跳了几下,下意识地扭头看向自己的身后,似乎担忧着那个神出鬼没的脚步声会不会再次毫无预兆地响起。   背后的走廊空空荡荡,一盏孤灯闪烁着晦暗的光芒,压抑而令人窒息的氛围向着莫奕沉沉地压了下来。   就在这时,莫奕背后的那扇菱形金属的铁门缓缓地滑开,发出嘎吱嘎吱生锈的金属摩擦声响——   斑驳的金属门内传来清脆的一声:   “叮”。 第九十九章   电梯的门慢慢地打开了。   莫奕的心脏在胸腔里不安地跳动着,他下意识地绷起浑身的肌肉,静静地等待着——   偏黄色的暗光透过缓缓扩大的门缝照射出来,使得铁质的电梯门上斑驳的暗色痕迹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莫奕习惯了走廊中黑暗的双眼被眼前突然蔓延过来的光亮刺痛了一下,不由得微微眯起双眼。   透过糊住眼睫的半干的鲜血,视线是混杂着鲜红的暗黄,在骤然亮起的灯光所带来的眩晕中显得犹如扭曲的抽象画,令他不由得地从心底里升起一种不真实感。   莫奕眨眨眼,凝神看向电梯内。   电梯里空空荡荡,什么东西都没有。   没有鲜艳刺眼的血迹,没有狰狞扭曲的尸首,也没有在电梯打开的瞬间就冲出来的恶心生物——   这只是一个窄小普通的电梯而已。   他不敢松懈,小心地向前迈了一步,在电梯边站定,然后探身看向电梯的上方——   金属制的顶端显得有些陈旧,锈蚀的斑点分布在亮起的灯光旁边,一切都正常的让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莫奕缓缓地长出一口气,思绪有些复杂,心中一时不知是庆幸还是失望。   他将那张刷过的磁卡塞进了自己的口袋里,然后迈步走入了电梯里。   不痛走廊中近乎阴寒的冰冷,电梯内的温度十分正常,几乎让莫奕因疼痛而冰冷汗湿的皮肤感觉到了些许的温暖。   就在他迈入电梯中的瞬间,那金属制的电梯门就发出了嘶哑而粗糙的摩擦声,然后在他的背后阖上了,使这里完全成为了一个窄小严密的铁盒子。   莫奕转身看向电梯的内门,不由得微微一愣。   只见那本该有按键板的地方竟然什么都没有,只是一片空荡荡的金属板,在微黄的暗光下闪着微光,而在上方的屏幕上则是显示着一个数字:   -3   莫奕的目光落在那个清晰的数字上,皱了皱眉头——所以,现在他身处的地方应该是地下三层了。   怪不得那一整个走廊中都没有窗户呢。   就在他出神的时候,只见那个-3的数字旁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向上的箭头,然后整个电梯猛地一震,机器启动的声音与滑轨摩擦声在窄小的封闭空间内响了起来。   电梯动了起来。   突如其来的失重感使莫奕不由得身形一晃,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一旁电梯的墙壁,但却没想到碰到了自己手上的伤口,令他疼的倒吸一口凉气。   刚才被刻意忘却的疼痛犹如甩不掉的狗皮膏药,用蛇一样的冰冷粘腻的身体紧紧地绞住神经,然后毫不留情地收紧身体,顺着痛觉爬入骨髓。   莫奕疼的出了一身冷汗,他咬紧牙关,在一片淋漓的汗水中掀起眼皮,看向电梯门旁那黑白色的屏幕。   上面依旧显示着-3,但是旁边那个向上的小三角在匀速地闪动着。   身下电梯微微的震动和耳边的机器运行声提醒着他——电梯在向上。   莫奕愣了愣,突然想到了游戏刚开始时候的那句提示:   “上即是下”。   好多个疑问瞬间从他脑海里蹦了出来,塞满了他的思绪:   会和电梯的方向有关系吗?   如果有关系的话……那难道意味着,他现在并不是在向上走,而是在向精神病院的深处走吗?   莫奕盯着屏幕上闪动着的那个向上的小三角,眉宇紧紧地皱起。   ——可惜现在的线索还是太少,根本无从判断。   他深吸一口气,将自己心底的疑问压下,然后用完好的手掌扯过自己身后的背包,有些艰难地将背包的拉链拉开——   被干涸血迹覆盖着的冰冷手指在背包中摸索了一会儿,很快便找到了他所需要的东西。   他又抬头看了看屏幕上的数字,那个大大的-3依旧没有变化,动的仍然只有那个小小的三角形——似乎还要好一会儿才能到达另外一层。   莫深吸一口气,干脆直接曲起腿席地而坐,然后将自己在背包内找到的东西一一排列在了地板上。   到了-2层后遇到的情况只会更凶险,以他现在手指的状态恐怕很难应对。   倒不如现在在电梯里提前处理好,等下出去之后也好继续行动。   莫奕将自己受伤的左手抬起,在电梯内暗黄色的灯光中细细地打量着自己的手掌。   被卸下的大拇指以一种扭曲的姿态软软地垂下,关节间只有一层薄薄的皮肉连着,细细的坚硬的骨骼戳着柔软的皮肤,仿佛下一秒就会从伤口处露出一般。   他本就是容易留下痕迹的白皙肤色,从大拇指骨节到手背蔓延着极深的紫红色青黑,在苍白到近乎透明的皮肤上看起来触目惊心。   莫奕眼睑微垂,长长的眼睫下是沉黑的眼眸,清澈的虹膜内倒影着眼前的景象。   ——刚才在那个房间里的时候,他的举动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卸掉自己的大拇指不是唯一的选择,但是却是最保险的。   他的背包内有可以应对当时场面的道具,但是他并不准备用,毕竟副本内可以使用的道具冷却时间太长,而现在这个副本才刚刚开始,倘若现在就将它用掉,之后一旦遇到更紧急的情况就束手无策了。   更何况……莫奕对那个随机的debuff还是有点担忧的。   他曾经和江元柔谈过这个问题,江元柔在并不知道使用道具还会有副作用的时候使用过一次,她当时运气还算不错,副作用只是花粉过敏而已,然而与她同副本的另外一个玩家,随机到的debuff是失明。   ——在如此凶险的危机四伏的副本内,失明几乎就等于被判了死刑。   所以,不到不得不用的危机时刻,莫奕并不准备使用道具。   再加上……在第二个副本中的时候,闻宸曾经给莫奕正过一次骨,所以在第二个副本结束之后,他专门去查了资料学了学,虽然没有太多的实际经验,但是至少也不是全无把握的。   他能够在卸掉骨头的时候尽量不伤到自己,也有一定的把握把骨头接回去,将所受到的伤控制在能够接受的范围内,比那自己的命去赌道具的副作用保险多了。   莫奕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用完好的那只手缓缓地摸索着薄薄皮肉下不平整的骨骼,剧烈的疼痛随之袭来,他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但是脸色又白了几分。   他抬头看着天花板上的灯光,暗黄色的光线占领着他的瞳孔,牙关紧咬——   然后手指用力一掰!   一声清脆的“嘎巴”声在封闭的电梯内响起,错开的骨节在瞬间被推了回去,清晰的骨骼摩擦声令人牙根发酸。   莫奕的浑身上下不由自主地打着哆嗦,无声而剧烈地喘息着,仿佛一只脱水濒死的鱼一般深深地吸入寒冷干燥的空气,仿佛这样就能减轻一些疼痛一般。   他缓了缓,然后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   手上变形的骨头已经恢复了正常,手背上触目惊心的青黑色越深,现在上面更是泛起了一层薄薄的红色。   莫奕尝试着动了动手指。   一阵钻心的刺痛袭来,但是还好,至少可以动。   他有些颤抖地喘了一口气,伸手拿起了刚才平铺在地面上的东西,然后动作熟练地处理着自己的伤口。   这次他没有选择用什么东西把自己脱臼的指节固定住,毕竟这个副本才开始不算久,如果他的左手现在就无法动作的话,对他之后的行动有很大的影响。   莫奕用右手手指灵巧地将绷带绕过手心,然后在手背上打了个结,用牙齿咬住绷带的一端,用力一扯,成功地将自己受伤的地方包扎的严严实实。   他用手背擦了擦自己额头上细密的汗珠,然后意外地触到一丝火辣辣的痛感。   莫奕这才想起来,自己的额头上也受了伤。   他用一点剩余的纱布沾上酒精给额头上的伤口消了消毒,然后盖住自己眼睛的血迹随意地擦了擦,确定自己的视线不会再被阻碍之后,将地上散落着的东西一一捡起塞进了背包里。   一切都处理的差不多了,莫奕抬起眼帘看了一眼电梯门边上的屏幕。   上面的数字依旧停留在-3,那个小小的向上的图标仍然在均匀地闪动着,又过了好几分钟,上面的数字突然一变:   -2   莫奕心头微微一跳,不知道是什么的感觉猛地袭上心头,还没有等他反应过来时,只觉得身下的电梯猛地一颤!   他下意识地扶住电梯冰冷的墙壁,稳住自己的身形。   本来顺畅的滑索声突然变得尖锐刺耳了起来!机器制动的巨大轰鸣声响起,整个电梯又是猛地向下一坠!   莫奕的背后出了一层冷汗。   头顶的灯光忽然暗了暗,微黄的灯光在电梯内闪了闪。   电梯不再动作,似乎是停在了半空中。   封闭的电梯内黯淡了下来。   莫奕抬起头凝视着屏幕,上面不论是数字还是三角都不再闪动了,仿佛被冻结了一般。   他的耳边只能听到自己略显急促的呼吸声,以及滑索时断时续响起的刺耳呻吟。   就在这时,电梯内的灯光闪了闪,然后骤然熄灭——   一切都陷入了黑暗当中。 第一百章   狭窄封闭的电梯内一片黑暗,沉闷的空气被紧紧地挤压在逼仄的空间内,沉重闷热的窒息感如影随形。   莫奕几乎能够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与周围墙壁之间的共鸣,压抑的黑暗被紧锁在身周,令他觉得呼吸都有些困难。   电梯又是猛地向下一坠!   身周的电梯发出嘶哑而剧烈的轰鸣,垂死一般的震荡声在窄小的空间内鼓动着,仿佛下一秒就会断裂一般。   莫奕此刻已经站到了电梯的拐角,被汗水沾湿的脊背紧紧地贴着冰冷墙壁的拐弯处,手掌扶在电梯的金属壁,指骨由于用力而微微发白。   电梯再次停止了动作。   莫奕深吸了几口气,小心翼翼地挪动脚步,沿着电梯的边缘走到门口。   他将自己的眼睛凑近电梯门的缝隙,透过那道窄窄的门缝向外望去——   一道细细的铁黑色横亘在狭窄受限的视野里,莫奕眨了眨眼,好一会儿在反应过来,这应该是负二层的地面。   这里的光线比负三层要充足的多,苍白的灯光在地面上反射成一条细线,几乎有些刺眼。   莫奕差不多清楚了现在电梯的位置,它此刻应该正停在负二层靠下的地方,地面卡在电梯的半中间,以他的视角正巧能看到负二层的下半部分。   眼前同样是一条长长的走廊,冰冷的灯光打在空荡荡的地面上,与之前那层的混乱毫不相同,看上去空旷而整洁,远处的走廊虽然有些模糊,但是依旧能够看到远方走廊的分岔。   ——这一层比上一层要大的多。   莫奕若有所思地眯了眯双眼,眸中闪过深思的神色。   电梯再次开始剧烈地震了一下,视线内的那道地平线随之猛地一颤,向上浮了浮。   莫奕的呼吸一乱,按着电梯门板的手掌又用力了几分,冰冷的金属门将刺骨的冰冷送入他受伤的手指,寒冷与疼痛如同相衬的孪生子一般纠缠在一起,冲击着他的神经。   浓重的黑暗笼罩着逼仄的电梯,四面墙壁仿佛即将紧紧靠拢过来,然后缓慢地地挤干这里的最后一丝空气。   就在这时,身后的一片黑暗中,传来了细细的抓挠声。   莫奕浑身一震,一丝微麻的战栗从他的脊背上缓缓地爬了上来。   封闭的电梯将那细密的抓挠声放大,传导到整个电梯当中,手掌下方的金属板都仿佛能够感受到那隐隐约约的震动,听上去令人头皮发麻。   就像是……有什么东西想要穿透电梯薄薄的金属墙壁,直直地钻进来一样。   莫奕紧紧地皱起眉头。   ——不能再等下了,这电梯的墙壁怕是撑不了多久。   黑暗中的抓挠声越发响亮,与金属质的电梯墙壁摩擦出刺耳尖锐的声音,令人后背发麻。   他当机立断,将自己的手指指尖塞入电梯门窄窄的缝隙中,然后缓缓地向外用力拉拽。   难听的机械摩擦声在耳边响起,尖锐而高亢地刺入耳膜,令莫奕不由得有些脑子疼。   他的呼吸微微急促,手掌用力——   电梯的金属门很快被他掰开一个足够一人通行的缝隙,走廊内冰冷黯淡的灯光顺着狭窄的门缝照射进来,驱散了些许电梯内的黑暗。   莫奕下意识地扭头看了一眼身后,只见在一片黯淡的阴影中,电梯坚硬的金属墙壁上突出一片模糊的轮廓,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暗暗耸动……   那令人浑身发麻的抓挠声更加清晰了,仿佛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似乎无处不在,又仿佛就在耳边一般,令人生理性地感到不适。   莫奕心口一跳,呼吸频率微微加快,滚烫的血液冲击着血管而耳膜,发出澎湃的声响——   时间不多了。   他匆匆扭过头去,然后将自己身后背着的背包穿过电梯门敞开的缝隙扔到了走廊内。   鼓鼓囊囊的背包在地面上砸出清晰的声响,在寂静空旷的走廊中回响。   莫奕来不及思考什么其他的东西,伸手按住正好与自己的胸口齐平的地面,然后手臂用力,猛地向上一跃。   身后的电梯墙壁发出清晰的“嘎啦”一声脆响,仿佛断裂了一般,在莫奕的耳边如同惊雷,抓挠声在电梯里的黑暗蔓延着,蕴藏着深沉而浓重的不详。   他的呼吸有些不稳,心口处仿佛有什么危险的感觉瞬间炸开,他手臂用力向下压,双腿向上蹬住墙壁,迅速地向上爬去。   莫奕的耳朵里却被自己的心跳声灌满,在一片嗡嗡的白噪音中,身后巨大的声响遥远而朦胧,但是人类对危险天生的敏锐却在他的脑海里凶猛地震动,敲响着巨大的警钟。   他咬紧牙关,整个人就地一滚。   手上的伤口被莫奕一不小心压在了身下,令他不由自主地从喉咙间溢出一丝低低的呻吟。   剧烈的疼痛令他的大脑重新清晰了起来,他扭头看向自己刚刚爬出来的电梯。   只见那两扇被硬掰开的金属门已经缓缓地阖上了,把里面一整盒子的黑暗与暗暗涌动的模糊阴影都关了进去,严丝合缝般地紧紧扣在一起。   机器的轰鸣声与滑索声重新响起,然后没过一会儿又重归寂静。   莫奕半坐在地面上喘着气,因运动而热起来的身躯很快冷了下来,汗湿的衣服紧紧地贴在潮湿的皮肤上,被走廊内冰冷阴寒的风一吹,激起了一层细细密密的鸡皮疙瘩。   空旷的走廊内一片死寂,犹如无风的山谷一般弥漫着一种死气沉沉的冰冷。   莫奕眨眨眼,咸涩的汗水顺着眉弓滑下,从额头处尚未结痂的伤口到眼睛内敏感的角膜都是一片火辣辣的刺痛。   他用一只手擦了擦脸上的汗水,然后伸手扶住身边的墙壁,从地上缓缓地站了起来,。   身上的骨骼和骨骼在动作中摩擦出生锈一般的咯咯轻响,浑身僵硬的肌肉有些发酸。   莫奕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肩颈关节,然后微微动了动自己刚刚被接好的左手关节,酸痛的感觉从身体里的每一丝骨头缝中升起,然后缓缓地传递到了大脑深处。   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还好,这种程度的疼痛暂时在他可接受的范围内。   莫奕弯下腰将地上的背包捡起,动作轻巧地将它甩到自己的背后,然后抬起了头来。   在电梯中的时候他没有来得及仔细观察这层楼,再加上当时的视线狭窄受限,无法将整个走廊尽收眼底,莫奕眯起双眼,仔细地打量着眼前陌生的空间。   头顶亮着苍白黯淡的灯光,将眼前冰冷沉寂的走廊照亮,肮脏的墙壁上布满灰尘,斑驳脱落的墙皮昭示着它经历的岁月。   走廊两边排列着整整齐齐的房间,破旧的房门紧紧地闭着,上面的病房号在灯光下清晰可见。   莫奕就近走到自己身旁的病房前,试探性伸手地推了推。   没有推动。   房门上方是一个铁质栏杆隔开的小小窗口,莫奕凑近了几分,透过那个窗口向房间内看去。   房间里没有人。   门内是一方窄小的空间,斑驳的墙壁藏在黯淡灯光下的阴影中,一张窄小的床铺紧紧地贴着墙壁,上面是被磨的发白的皮质束缚带,以及与房间同样色调的床单,床单虽然看上去肮脏而陈旧,但是上面却没有一丝皱褶,仿佛没有任何人居住过一般。   莫奕有些疑惑地皱起了眉头,然后从那扇门前退开。   他缓缓地向前走去,一边小心地放轻步伐,一边挨个向着每个房间内看去。   每一个房间内都是空空荡荡的,也都同样打不开门。   莫奕突然停住了步伐。   他此刻来到了第一个拐角处,另外一条走廊从这里分岔延申出去,通向了一片没有灯光的区域。   莫奕站在原地,微微探身出去向那里望去,就在这时,他突然愣了愣,目光落在了那条斜分出去的走廊一侧的墙壁上。   只见那里用鲜艳的血红色写着两个字:   B区。   鲜明的颜色对比直直地刺入眼球,有半凝固的鲜血顺着墙壁流下,使得那两个字的形状变得扭曲而丑陋,那片血红色印在潮湿苍白的墙壁上,犹如深深的疤痕一般。   精神病院内分区是很正常的,它们会将不同类型的病人分入不同的区划,以方便管理和治疗。   那么……其他区划又在哪里呢?   莫奕深深地看了一眼那条走廊尽头的一片黑暗,目光在上面稍作停留,然后便缓缓地移了开来。   他皱起了眉头,不知道为何心里总是有一种隐隐约约的不安感。   就在这时,他的耳朵里似乎捕捉到了什么声响——   莫奕下意识地紧绷起来,目光凝重起来,他屏住了呼吸,谨慎地环视着眼前的环境。   紧张的神经敏感地捕捉着走廊中的每一丝响动,耳中的所有声音都仿佛被无限地放大——   似乎是水滴的声响。   滴答,滴答。   均匀而有节奏地滴落在坚硬的表面上,敲击出浅浅的震动,穿过死寂的走廊,清晰地传入他的耳膜当中。   滴答,滴答。 第一百零一章   滴答,滴答。   轻轻的水声在一片压抑的寂静中响起,走廊的尽头模糊在了一片幽深的黑暗当中,给人一种无言的压力。   莫奕犹豫了几秒,然后顺着水声朝着走廊深处走去。   长长的走廊内安静而昏暗,头顶的灯光发出微弱的滋滋声,冷白的灯光黯淡地洒在地板上,反射出微微的光亮。   走廊深处犹如沉黑的孔洞一般,大张着空荡荡的口,水珠滴落的声音从里面隐隐约约地传来。   滴答,滴答。   莫奕刻意放轻了步伐,缓缓地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长长的走廊中一片死寂,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以及那单调乏味的滴答声。   那声音随着莫奕的靠近而变得清晰了起来,在逼仄狭窄的墙壁中回响出低低的回声,几乎令人难以辨别它从何而来。   越向前走,灯光就越发昏暗。   空气中隐隐约约地弥漫着熟悉的血腥味。   莫奕深吸一口气,冰冷干燥的空气顺着他的呼吸道滑入胸腔内,头脑中不由得又清晰了几分。   他从自己的背包侧兜里掏出了手电筒,“咔哒”一声按开了开关。   手电筒的光柱随之瞬间亮起,将眼前的景象照亮。   地面上有点点滴滴的血迹,从自己的脚下蜿蜒延伸到了走廊深处的黑暗中,在灯光下闪动着诡异的光。   莫奕半蹲下来,伸出手指在其中一滴血迹上轻轻一抹。   湿润,冰冷,粘腻,但是却仍旧是液体的触感瞬间沾上了指腹。   他抬起手指,在手电筒的灯光下细细地看去,苍白的指尖上是一抹刺眼的血红——还是新鲜的。   莫奕站了起来,手腕下压,手电筒的灯光牢牢地跟随着地面上淋漓的血迹,向着走廊伸出走去。   鼻端萦绕的血腥味更加浓郁了些许。   地面上血液的形状也由点状的滴落式痕迹变成了大片大片的血迹,凌乱地洒落在地面上,被无数足迹踩的一片混乱,看上去触目惊心。   耳畔的滴答声越发响亮,仿佛是从四周的墙壁内发散出来的一般,就像是诅咒一般地在人的耳边阴魂不散地缭绕着。   莫奕抿抿唇,在眼前一片狼藉的地面上站定了下来。   这里的血迹看上去更加陈旧一些,大半的血泊已经干涸了下来,深深浅浅地印在地面上与身周的墙壁上。   而离这片血迹最近的病房门,是开着的。   半掩着的门扉上是喷溅状的干涸血迹,在惨白的门板上留下暗红色的刺眼痕迹,门内是一片深沉的黑暗,只能看到门板下溢出的鲜血。   莫奕侧过身子,用手中的手电筒向那间敞开着的门内照去。   即使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他依旧不由得吃了一惊。   只见这间病房内空空荡荡的,只有一张半翻倒的床铺,地面上一片混乱不堪,仿佛经历了一场大战一般。   而最引人注目的,则是墙壁上深深的,用鲜血画成的图案——   那是一只巨大的蝴蝶,半凝固的暗红色鲜血在墙上蜿蜒组成,一条条扭曲的线条纵横交错,构成一副诡异奇谲的图画。   它的身躯臃肿而丑陋,翅膀上犹如亘古不变的巨大斑纹犹如空洞的眼睛,令人看着都不由得感到后背发凉。   莫奕下意识地向内走了几步,地面上粘腻的血液在脚下发出轻轻的水声,鞋底挤压着地面上残余血迹发出的轻微声响在一片死寂中显得格外的清晰。   就在这时,他的脚下似乎踩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   莫奕停下了步伐,用手电筒向自己的脚下一照——只见血泊中躺着一只金属钥匙,看上去样式颇为古老,在手电筒的灯光下闪闪发亮。   他弯下腰,从地上的血泊中将那把钥匙捡了起来,手指和掌心都无可避免地沾上了地面的血迹,斑驳地染在苍白的皮肤上,看上去颇有几分吓人。   那把钥匙是黄铜制的,钥匙的其中一面由于浸润在鲜血之中而被染成浓重的暗红色,而另一面则是原本的颜色,在灯光下闪着黄澄澄的光泽。   莫奕翻来覆去地看了一遍,没发现什么特别的地方,也没有找到什么可靠的线索能够揭示出这把钥匙到底有些什么用处。   但它看上去就是个颇为重要的道具。   可是按照这个游戏的习性,怎么会将重要的道具放在如此显眼的地方来让他发现呢?   除非……   莫奕垂下了眼睫,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面容上打下深深的阴影,将眼眸中的若有所思掩盖的一干二净。   他心里有了些许的猜测。   手指下意识地在钥匙光滑的表面上微微摩挲了两下,然后指尖微微一转,将它妥帖地塞入了自己的口袋当中。   莫奕用手电筒在整个屋子内逡巡了一遍,确认自己没有漏下什么其他线索之后,便转手走出了房间,继续向着那水声传来的方向走去。   滴答滴答的水声锲而不舍地在空旷的走廊中响着,仿佛是什么阴冷的低语一般,一声一声,毫不停歇,有节奏地敲击着,令人不由得有些心烦意乱。   莫奕握着手电筒的手掌微微收紧,冰冷的指尖触到了自己另外一端的手掌,修剪整齐的指甲划过皮肉,带来微微的疼。   他的呼吸平缓,步伐谨慎无声,在手电筒灯光的牵引下向前走去。   水滴声逐渐响亮。   莫奕来到了这条走廊中的第二个分岔口,前方分成了两条路。   脚下逐渐变得浓重的鲜血向着右边的那条走廊中延伸进去,在地面上留下不均匀的痕迹,上面甚至有着好几个残缺不全的血脚印,在手电筒偏暗的光线下显得颇为刺眼。   而左边的那条走廊则是一片死寂的黑暗,没有灯光,没有声音,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沉寂。   莫奕皱起了眉头,他站在分岔口稍稍思考了一会儿。   然后,他屏住了呼吸,侧耳倾听着黑暗中的动静——那一直不断的滴答声是从右边走廊中传来的。   他举步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手中的手电筒向着走廊深处的黑暗中扫去,驱散了些许里面深沉浓郁的阴影,也照亮了其中一个模糊的轮廓——   莫奕一惊,下意识地绷紧了身躯。   只见那个模糊的阴影在黑暗中微微动弹了一下,在手电筒的灯光下露出了熟悉的轮廓。   莫奕的瞳孔微微缩紧,倒吸一口凉气。   ——江元柔?! 第一百零二章   莫奕的呼吸微微一窒,他下意识地上前一步,手中手电筒的灯光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摇晃,将眼前模糊人影的轮廓照亮了些许。   江元柔似乎也觉察到了身旁灯光的靠近,身形微动,将面容朝向莫奕。   在手电筒的不稳的灯光下,她的面容苍白如纸,失去血色的嘴唇边挂着一丝半干涸的血迹,一头卷曲的浅棕色长发凌乱地垂下,被鲜血凝结成一绺一绺的。   她看上去非常狼狈,但是至少还是活着的。   江元柔有些茫然地看着莫奕,在他手电筒的灯光下微微眯起了失焦的双眼,似乎还没有缓过神来。   她的目光落在站在走廊另一端的莫奕身上,浅棕色的瞳孔缓缓聚焦,面容微微一怔,有些不敢置信地低声说道:   “……莫奕?”   她的声音嘶哑的就如同被烈火炙烤过一般,听上去就像是指甲刮过玻璃一样刺耳。   江元柔刚刚吐出这两个字,喉咙中就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一丝鲜艳的血迹溢出了她的唇边,在苍白的面容上显得格外刺耳。   莫奕上前几步,将手中的手电筒塞到自己背包的侧兜里,然后用空出来的手扶住佝偻下去的江元柔。   手掌触碰到一片冰冷粘腻,莫奕微微侧目看去,只见自己的手掌上已经被沾上了一层血迹,在黯淡的灯光中看上去犹如漆黑的焦油一般黏附在手掌上。   他的心口一紧,压低声音问道:   “……你还好吗?”   江元柔娇小的身躯摸上去一片冰冷,她沙哑着声音回答道:“……还好。”   她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艰难地伸出手掌,用力地握住莫奕的手臂,纤细的手指深深地陷入莫奕的皮肤,带来火辣辣的疼痛。   江元柔猛地抬起头,一双浅棕色的眼眸中半是惶恐半是紧张,她带着气音说道:   “钥匙!”   莫奕一愣,瞬间想到了那把他在刚才那个房间中捡到的那把样式古旧的黄铜钥匙。   江元柔苍白的脸上染上了一丝不正常的红晕,浅棕色的双眸有些慌乱地盯着莫奕,手下的力量微微加深,她艰难地说道:   “这层楼有一把钥匙,我刚才在混乱中一不小心弄丢了,它是这层的关键!”   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纤细的手掌放开莫奕有些疼痛的胳膊,按住了一旁斑驳冰冷的墙壁,然后挣扎着想要站起身来:   “我……我得回去找到它……”   浓重的血腥味在莫奕的鼻端弥漫,江元柔纤细的手掌在墙壁上留下了一个刺眼的血手印,丝丝缕缕的鲜血顺着她接触的地方缓缓向下滑去。   她步履沉重,仿佛仅靠着意志踉踉跄跄地向前走去。   莫奕眯起双眼,缓缓地收回了下意识想要去扶的双手,然后稍稍退后一步,半个身体模糊在了走廊拐角的阴影当中。   他苍白的面容上没有什么表情,一双深黑的眼眸冰冷而沉静。   江元柔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艰难地地扭头看向他,疑惑地问道:   “怎么了?”   还没有等莫奕做出什么反应,就只听自己的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让开!”   ——这声音?   莫奕的眼睛微微瞪大,下意识地侧开了身子,只见一把椅子携着万钧之势从自己的身边划过,然后凶狠地砸向江元柔——然后,穿过了她。   只听“碰”的一声巨响,那张椅子凶狠地在墙壁上撞散开来,江元柔苍白的面容上缓缓地露出了一个怨毒的笑容,然后缓缓地化作了暗红色的污血,犹如冰雪消融一般顺着墙面滑下,在地上积成一片深暗的血泊。   走廊的灯光昏暗而阴沉,压抑地沉沉铺洒而下,莫奕手中的手电筒亮着一道灯光,在那片血泊上反射出一个小小的光点。   他的目光在那个地方稍做停留,然后扭头看向自己的身后。   只见江元柔正站在走廊的另外一端,走廊中的黑暗给她的面容投下模糊的阴影。   她微微地喘息着,手掌扶着一旁的墙壁,似乎刚才的动作已经耗尽了她全部的力气。   看到莫奕看过来,江元柔上前一步,苍白的面容暴露在走廊黯淡的灯光下,凌乱的发丝和腹部缓缓晕染开来的鲜血和刚才的那个“江元柔”几乎如出一辙。   她看上去虽然在强撑着一口气,但是目光却警惕而锋利。   江元柔捂住自己渗血的腹部,缓缓地向前走了几步,然后谨慎地停在了莫奕几步之遥的地方。   她有些忌惮地看了一眼那摊肮脏的污血,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沙哑地对莫奕说道:   “我需要知道你是真的还是假的。”   莫奕的目光在她的身上停留了一瞬,开口问道:“……怎么证实呢?”   江元柔一边用目光紧紧地锁住莫奕的身形,一边缓缓地弯腰,将一片锋利的木片放在地上,然后将它滑了过去:   “——伤口。”   莫奕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弯腰捡起了地面上的木片,在自己的手掌上一划。   鲜艳的血珠从木片划开的地方缓缓地渗出,顺着他苍白瘦削的手腕流入袖口。   江元柔目光中的陌生消失了些许,她低低地喘了一口气,然后又拿出一片木片,在自己的手腕上划了一刀。   鲜血从伤口中涌出。   江元柔将大半个身子倚靠在墙上,面容上是失血过多的苍白,她从衣兜里掏出半截纱布,简单地将自己的伤口裹了裹。   再抬起头时,她看上去平静了许多,然后有些虚弱地开口解释道:   “这层楼它幻化出的化身只是人的投影,所以是无法受伤的。”   莫奕点点头,突然似乎想起了什么,开口问道:   “刚才的那个你在说的钥匙……”   江元柔面色有些沉郁,她扶着墙壁站直了身形,然后向着走廊外侧一边走一边说道:   “那把钥匙是离开这栋楼的关键,应该是你捡到了,不然她也不会这样来骗你。”   她的目光落在莫奕身上:“你现在不需要给我,在你身上和在我身上是一样的。”   江元柔的面色更加苍白的几分,她对莫奕说道:“跟我来。”   说毕,她便向着走廊亮着灯光的地方走去,而在那条走廊尽头就是刚才莫奕离开的电梯。   莫奕跟上了她的步伐。   江元柔眉眼沉沉,一边走一边说道:“我在这层存活了那么久也不是什么线索都没有发现的,我已经知道离开这栋建筑的方法了……”   她的声音突然顿住了。   身后的脚步声不知何时停下了——   江元柔扭头看去,只见莫奕站在那个刚才他捡到钥匙的门口,若有所思地注视着那片漆黑的病房。   似乎注意到了江元柔的眼神,莫奕扭头看向她:   “你知道刚才我怎么知道她不是江元柔的吗?”   江元柔一愣,显然没有想到莫奕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提起这个无关紧要的话题。   “因为太拙劣了。”   莫奕垂下眼睑,眸光沉沉:“不仅仅没有对我是否是队友产生怀疑,而且一见面就直接吐露出自己的意图,实在是没有水平。”   他抬起目光,眼眸深处犹如漆黑湖水平静的表面,静静地注视着江元柔苍白的面容:   “相对而言,你就有诚意多了。” 第一百零三章   幽深狭长的走廊里一片死寂,斑驳陈旧的墙壁上从头到尾没有一扇窗子,沉沉的压抑感随着浓重的黑暗扩散,令人窒息。   头顶的灯光发出微弱的光芒,却无法将走廊中的黑暗驱散,墙角与墙角之间堆积着浓郁的阴影,仿佛有什么危险的东西在暗暗涌动。   江元柔的面容苍白,一双浅棕色的眼眸紧紧地盯着黑暗中的莫奕:   “你在说什么?我不明白。”   莫奕站在几步开外,他身形的轮廓被黑暗模糊,脚下是延伸进房间内的暗沉沉的血迹。   他冷淡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音调平稳没有起伏:   “拆穿那个拙劣的幻影,获得玩家的信任,在通过伤口来验证玩家真假的同时,证明自己的真实性,即使知道钥匙在我手里,也不向我索要……”   莫奕顿了顿,然后重新开口,声音中竟然有些许的赞叹之意:   “实在是手段高超。”   江元柔皱起眉头看着莫奕,犹豫了几秒钟,缓缓地向前迈了一步:   “等等……难道你觉得我也是假的?”   她的面容上血色愈浅,有些挫败地说道:“你还需要我怎么证明?再划一个口子吗?”   说毕,江元柔从口袋中掏出那片锋利的木片,然后递向莫奕的方向:   “还是你亲自来才会比较放心?”   莫奕没有走上前去接过木片,只是站在原地,静静地说道:   “你知道吗,从刚才开始,所有的线索都出自你的口中,包括真假的鉴别方法。”   江元柔面容上的表情缓缓地消失不见,就如同湖泊上的层层涟漪一样缓缓地沉淀下来,她静静的站在原地,浅棕色的眼珠子一错不错地盯着莫奕,仿佛目光能够化为实质穿透他的皮肉与骨骼一般。   莫奕转过头,视线落在身旁房间内,一片黑暗中能看到暗沉血液深深浅浅的轮廓,如同活物一般地延展入更深的阴影当中,即使不用手电筒向内照去,也能在脑海中勾勒出那只丑陋而臃肿的,趴在墙壁上的蝴蝶。   他的目光一触即离,然后重新看向站在不远处的江元柔,突然开口说道:   “你说你知道离开这栋大楼的方法了……”   莫奕用指尖微微摩挲着自己受伤的手腕,目光微垂,缓缓地继续说道:   “但是,从一开始,玩家的任务就是存活下去,而不是离开大楼啊。”   这里的氛围太过压抑恐怖,令人发自内心地不想多待——倘若换作戒心比较低的玩家,很有可能就会被对方话语中的机巧所迷惑,不知不觉地就将自己的目的误认为“离开大楼”了。   更何况,“去即是留”。   如果真的跟着这个江元柔“离开”了大楼,他怕是就会永远的留在这里了。   莫奕抬起目光,深色的眼珠凝视着站在自己前方不远处的“江元柔”,缓缓地说道:   “而且,从刚才开始,我就再也没有听到水滴声了。”   背景的声响极其安静,安静的几乎另人以为自己自己到达了另外一个世界一般。   走廊中一片死寂。   没有滴答声。   准确来说,是自从第一个假江元柔开始,走廊中的水滴声就不着痕迹地消失了,就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变成了一片坟墓般的死寂,   他的话音刚落,就只见站在眼前的江元柔苍白的面容上缓缓地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苍白变形的嘴唇扯到耳根,看上去诡异而瘆人。   她的面容融化成一片污血,然后缓缓地化成了一滩暗红色的血泊。   只听“当”的一声响,那片锋利的木片滑落到血泊当中,些许粘稠的血液被溅起,沾在一旁灰色的墙根上。   莫奕闭了闭双眼,再睁开眼睛时,眼前的场景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他现在正站在刚才第一次见到江元柔的那个岔路口处,而不是跟着第二个江元柔走到的那个房间门口。   眼前是一片漆黑黯淡的走廊,只有手中的手电筒还在闪烁着明亮的光,在眼前的墙壁上留下一个微微晃动着的光斑。   滴答滴答的声音锲而不舍地在背景的声音中响起。   莫奕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背后缓缓地腾起一阵酸麻的战栗感,仿佛是肌肉过于用力而产生的疼痛终于沿着神经攀了上来一般,隐隐地作痛。   果然,他是在拐弯的地方进入了幻境,那两个江元柔都不存在,地面上有着拖拽干涸的血迹和脚印,但是却并没有什么破碎的椅子以及污黑粘稠的血泊。   ——在这么长的时间里,他其实一直都没有离开这片地方。   莫奕稍微动了动僵硬的手腕,手电筒在落在墙上的光斑随着他的动作而晃了晃,将眼前对面的那扇墙壁照亮。   他的目光微微一凝,然后动作幅度变大了些,将手电筒的光柱在眼前的墙壁上缓缓地移动着。   只见自己对面晦暗斑驳的墙壁上布满了暗红色的血液,在被灯光照的惨白的墙壁上构成了一个诡异而奇怪的画面——一只丑陋而巨大的蝴蝶趴在墙壁上,翅膀上扭曲的眼睛纹路空洞地凝视着他,暗红色的粘稠血液顺着墙壁向下缓缓地流淌着。   ——与负三层里的那个房间中一模一样。   莫奕眯起双眼,若有所思地注视是眼前的图案,手指下意识地摩挲着手掌中被染上体温的手电筒。   他现在看出规律了。   在这个副本中他看到的幻觉,每一个都是想要将他引向某处……而当他破解幻觉之后,眼前都会出现这样的一只蝴蝶。   除了……。   在他醒来的那个房间内的那只用指甲在墙壁上抠出来的蝴蝶,以及刚才那个掉落着黄铜钥匙的房间内的蝴蝶。   而刚才在负三层,幻觉破解之后他被人推到了电椅上——那是实打实的,而绝非幻觉。   莫奕缓缓地长出一口气,深深地感觉自己现在寻找到的线索实在是太少了。   比起之前他经历过的几个副本,这个副本的线索可以说近乎匮乏,但是与线索的匮乏相反的是它那极端的凶险。   而且……这个副本的变数实在太多了。   不仅仅是这里也曾有过一批未通关过的玩家,而且还有……到现在为止,他仍旧没有遇到任何的队友,找到江元柔已经很难了,而想要找到被困住的江元白则更是难上加难。   莫奕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墙上那只用鲜血画成的蝴蝶,黑沉沉的眼眸中倒映着手电筒的微光,犹如黑暗中的两点光斑。   滴答滴答的水声穿过黑沉沉的空间,传入他的耳朵里,一滴一滴,在窄小的空间里漾出细微的回声,几乎和莫奕心跳的节律吻合。   莫奕深吸一口气,紧了紧握着手电筒的手指,缓缓地向着走廊深处走去。   越向前走,灯光就越发昏暗,到最后没有了丝毫的光亮,只能靠莫奕手中的手电筒照亮。   走廊里阴冷的犹如冰窖一般,阴森森的冷气侵入肌理,莫奕裸露出来的皮肤很快都没了一丝温度,被冻得一片惨白。   他表情如常地继续向走廊深处走着,步伐谨慎轻巧,不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这条走廊两边的墙壁上墙皮微微脱落,露出其下颜色偏深的砖墙,不同于刚才的那段走廊,这里不仅没有窗户,而且连房间也没有了。   只有两面高大的墙壁,犹如一条深深的隧道一般绵延通向深不见底的黑暗。   头顶的灯管不再亮起,眼前是一片未知的黑暗。   地面的血迹越发的多了,斑驳凌乱地印在肮脏的地板上,破碎的血脚印踩在一片干涸的血液中央,两边的墙壁上也分布着数个残缺的血手印,在墙皮剥落的墙壁上拉扯拖拽成绝望的痕迹。   莫奕试探性地伸手,在上面摸了一下——粘腻的触感犹如什么冷血动物黏糊糊的皮肤一般,令人从毛孔中渗出不适来。   虽然已经有些干涸了,但是按照颜色来看,应该还是新鲜的。   空气中弥漫着熟悉的铁锈味,冰冷的血腥气阴魂不散地在他的鼻端萦绕着,水滴的声音响亮地在他的耳边响起——   滴答,滴答。   手电筒灯光的照射下,前方走廊的阴影处似乎深深地陷进去一块,颜色更深的黑暗是的灯光几乎无法穿透。   莫奕向前靠近几步,这才看清楚——那是一个房间。   而且……很有可能是整条走廊中唯一的房间。   莫奕的神色微微一振,快步走上前去,他侧耳细细谛听了一会儿。   那一直持续不断的水声似乎就是从这扇房间里传来的,透过门板,清晰地传入莫奕的耳中。   他凑近房门,将面容贴近门板上的铁栏框住的小小窗子,眯起双眼向内看去。   里面一片漆黑,浓重深沉的黑暗占领了整个房间,令人完全无法窥视其中的景象。   他尝试地推了推门——似乎是被卡住了。   莫奕不敢轻举妄动,谨慎地将自己的呼吸放轻,然后轻轻地将自己手中的手电筒关上。   整个人重新陷入了一片黑暗当中。   而黑暗使他的五感变得敏锐起来——   他听到……除了滴答滴答的水声之外,里面似乎还有些什么别的声音。 第一百零四章   滴答,滴答。   水声穿过薄薄的门板,有规律地,不紧不慢地传入耳中,在黑暗中激起微弱的回声。   滴答,滴答。   在清晰的水滴砸落的声音中,莫奕似乎听到了什么夹杂在其中的声响……   细细的,轻轻的,夹杂在有节奏的水滴声中。   莫奕屏住了呼吸,缓缓地凑近了几分,耳廓贴近了冰冷坚硬的门板,近乎刺痛的寒冷顺着相接触的皮肤渗入,带来微微的战栗感。   随着他的动作,那声音似乎清晰了许多。   那似乎是……   哭声。   微弱的哭泣声在一片几乎凝成实体的浓郁黑暗中响起,犹如纤细的丝线一般回荡在空气中,缓缓地渗透到耳中,顺着脊柱攀援盘旋而上。   莫奕的心中腾起冰冷的寒意,裸露在外的皮肤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背后被冷汗浸湿。   滴答,滴答。   诡异而轻柔的哭声夹杂在水滴声中,在黑暗狭窄的走廊中犹如阴冷的絮语一般回荡着。   不知道是不是莫奕的错觉……他总觉得,这哭泣声似乎在缓缓地靠近。   然后——慢慢地变得清晰起来。   莫奕因自己心中的想法而不由得一惊,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几步,远离了那扇紧紧闭着的门板。   他站在黑暗中,压抑着喉咙间的喘息,背后的冷汗将薄薄的衣服黏在身上,在阴森冰冷的走廊中被激起更深的寒意,目光紧紧地盯着黑暗中的门板。   微弱的哭泣声穿透门板,穿透墙壁,仿佛细细的小针一般地扎入耳膜,令人完全无法忽视。   莫奕的头皮一炸。   ——不是他的错觉!   刚才还需要靠近才能听到的哭泣声,此刻却变得清晰起来,即使他推开这么远依旧能够听到……   他抬头看了一眼自己面前的走廊,大脑急速地转动思考着。   现在距离刚才那唯一一个可以藏身的房间已经太远了,前方又太过黑暗,如果打开手电筒的话就是暴露位置,与自杀无异。   进退两难。   只能赌一把了。   莫奕的呼吸微微急促,他紧了紧自己僵硬的手指,下意识地吞咽了一口唾液,干燥的嗓子里瞬间犹如吞入刀片一般泛起火辣辣地疼。   然后,他猫着腰,迅速而小声地向着走廊的深处走去。   莫奕用手掌扶着一旁的墙壁,小心谨慎地在黑暗中摸索着前进,脚下更是试探几番才敢落脚,生怕踩到什么东西发出暴露自己的声音。   幸亏负二层的走廊不似负三层的一样堆满混乱的杂物,反而干净到近乎空旷,莫奕的一路上没有遇到什么障碍物,走的还算顺利。   身后的哭泣声越发清晰了。   细细的哽咽声传入耳膜,几乎已经盖过了那滴答滴答的水声,只剩下那哭泣的声音在黑暗空洞的走廊中回荡。   就在这时,莫奕听到了自己的身后传来了门把手扭动的生锈金属声。   吱啦啦的声音响起,在一片压抑黑暗的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莫奕的呼吸一乱,心脏几乎提到了嗓子眼,一种走在悬崖边的失重感骤然袭来,令他几乎窒息。   他的手掌突然摸了一个空。   莫奕的双眼微微一亮,漆黑的瞳孔内燃起了明亮的光——太好了!   果然,一整个走廊不可能只有一个房间!   他在黑暗中用手指紧紧地按住墙壁的坚硬冰冷的拐角,然后加快速度向内走去。   紧接着,身后传来门把手被扭开的声音,还有门板被打开在地面上发出的轻轻摩擦声。   ……那扇门被推开了。   莫奕一个闪身,藏到了一旁的墙壁后。   细细的哭泣声犹如蛇一样缓缓地游走在空气中,犹如湿润粘腻的水流一般顺着人的毛孔钻入,然后被清晰地传导到莫奕的耳朵里。   他的身后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伴随着哭声,有脚步声缓缓地响起,一步一步地踩在走廊中,仿佛踩在莫奕的心上一般。   于此同时,似乎还有细细的摩擦声响起,听上去犹如布料被拖在地上一样。   莫奕的脊背紧紧地贴着身后冰冷的墙壁,微微皱了皱眉头,他若有所思地凝视着黑暗中的一角,目光微微有些失焦。   ——刚才在负三层楼的时候,他也有听到脚步声,与金属摩擦声。   这里面会有什么关联吗?   呜呜的哭声靠近了,就仿佛是直接在他的耳边发出来的一般,令莫奕不由得中止了自己的胡思乱想,紧绷起了浑身上下的肌肉,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滴答,滴答的声音仿佛是从遥不可及的地方袭来。   耳边是伴随着脚步声逐渐靠近的哭泣声,细细地在耳边环绕着,在寂静的走廊中发出轻轻的回声。   莫奕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之前受过伤的大拇指处传来冰冷酸麻的阵痛,顺着神经一路向上,扼住了他的喉咙。   疼痛使他的感官更加敏锐。   黑暗也是。   哭泣声与脚步声没有停留地经过他藏身的房间,然后缓缓地向着走廊深处走去。   它似乎拐了一个弯,声音慢慢变小,然后逐渐远去了。   哭泣的声音重新变得微弱犹如游丝,被距离缓缓地拉远——   背景中的水滴声重新成为了主要的音轨,有节奏地,毫不懈怠地在黑暗中响起,一滴一滴地缓慢落下,在莫奕的耳朵里竟然变得格外亲切。   他缓缓地长出一口气,压抑的窒息感离去,仿佛压在胸口的大石被骤然搬开。   但是莫奕不敢掉以轻心。   如果这层楼的脚步声和上一层楼类似的话,它迟早还会回来的,现在的时间非常紧张,一分一秒也不能浪费。   他在黑暗中凝神谛听了一会儿,确定声音已经远离了之后,便在黑暗中摸索着走了出去。   莫奕抬起头,走廊另外一端的灯光微弱地闪烁着,虽然无法将眼前的道路照亮,但是总归是一个心理安慰。   他蹑手蹑脚地走到那个刚才他没有打开的房门旁边。   那扇门此刻已经打开了,在黑暗中微微露出一个狭窄的缝隙,规律的滴答声顺着门缝传来,在黑暗中清晰地响起。   莫奕用手指小心翼翼地将那扇门推开一个可供一人通行的缝隙。   “吱呀”的门轴生锈声在一片寂静中响起,听在莫奕的耳朵里显得格外响亮。   他的呼吸一滞,动作僵住,神经紧绷到了极致——   莫奕在黑暗中一动不动地倾听了一会儿,确定自己刚才发出的声音没有将什么其他的东西惊动之后,他侧过身子,从那个敞开的门缝中一个闪身走了进去。   血腥味更加浓郁了,铁锈的甜腥味顺着鼻腔滑入肺部,伴随着阴冷的空气带来微微疼痛感。   这个房间非常大。   房间的尽头亮着一盏小灯,散发着几乎没有什么用处的微弱的光。   莫奕眯起双眼,他的视线已经适应了黑暗,能够分辨出房间内东西的模糊轮廓。   这应该是给精神病人洗澡的屋子,整个房间从头到尾排列着两排肮脏陈旧的浴缸,一个接一个地从房间的一端延申到另外一端。   滴答,滴答。   水声在黑暗中响起。   莫奕试探性地向前走了一步,动作猛地一顿,目光缓缓地落在房间另一端的一个浴缸中。   一片深沉浓郁的黑暗中,那里有一个起伏的模糊阴影。   莫奕的心脏怦怦直跳。   ——那个浴缸……似乎不是空的。 第一百零五章   房间尽头的那灯光忽明忽灭的地闪烁着,周边是浓郁深重的黑暗,缓缓地向内侵蚀。   滴答,滴答。   水滴声墙壁反射回来,回荡在空阔阴冷的房间内,清晰的仿佛是从四周包围过来一般。   房间里一排排的浴缸在黑暗中只能看到模糊而重叠的轮廓,被深深地隐藏在光线的阴影里,令人只能看到它黯淡的边缘,在一片漆黑中闪着微弱的光。   压抑的水滴声有规律地在房间内响起。   莫站在房间的门口,高挑瘦削的身影仿佛墨色的剪影一般,与整个黑暗的房间融为一体。   他的目光紧紧地注视盯着房间尽头,在那里的一个浴缸中起伏着模糊的阴影,看上去……就像是人形一样。   远处的走廊中是一片死一样的寂静,没有脚步声,没有哭泣声,没有摩擦声。   莫奕凝神静静地听了一会儿之后,迈开步伐,缓缓地向着房间的深处走去。   他的脚步踩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在一片寂静中发出轻轻的细微水声,森冷阴寒的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随着他的靠近而更加浓重凝实,显得诡异而压抑。   那浴缸中的模糊形状也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莫奕深吸一口气,平复下自己的心跳,然后缓缓地靠近过去。   那盏灯光在黑暗中闪动着微弱的光,将浴缸的边缘照亮——莫奕能够看到浴缸剥落的瓷衣下露出斑驳的深褐色,在浴缸破碎残缺的表面上犹如一块块深深的疤痕。   莫奕的目光向上移动,他看到了浴缸惨白的表面上半干涸的血迹,被涂抹开了血指痕凌乱地印在浴缸突起的边缘,鲜明的色彩对比在黑暗中显得刺眼而惊悚。   紧接着,他看到,在靠里的黑暗中,有一只苍白的手搭在浴缸的边缘。   手指无力地垂下,看上去仿佛濒死的蝴蝶,静静地停在惨白的瓷面上,暗红色的鲜血在皮肤上留下深深的痕迹,顺着低垂下的手指蜿蜒而下,要落不落地挂在指尖上。   滴答,滴答。   地面上已经聚起了一片暗红色的血泊,但是鲜血并没有滴落下来,仍旧摇摇欲坠地挂在指尖上。   声音不是从这里传来的。   莫奕的眉心缓缓地蹙起一道深深的纹路,目光从地面上的那滩血泊中离开。   水滴声在黑暗中响亮而清晰,在空旷的房间内回荡着,仿佛每一声都落在人的心脏上一样,发出有节奏的敲击声。   那只手静静地垂着,被鲜血覆盖的苍白皮肤下是深蓝色的静脉,在灯光下泛着一层浅浅的灰色。   在骨骼分明的纤细手腕上,松松垮垮地挂着一只熟悉的手表。   莫奕皱了皱眉头,缓缓地上前几步,微微眯起双眼,仔细地看向那只手表——   他的眉眼微微一怔。   这只手表……他认识。   莫奕掏出手电筒,僵硬的手指扣在金属管突起的开关上,微微向下施加力量。   微弱的灯柱在一片黑暗中亮起,将眼前的阴影驱散了些许,莫奕动了动手腕,将手中手电筒朝向浴缸当中。   苍白的光柱将斑驳浴缸中起伏的轮廓照亮,照出一个躺在其中的人形。   江元柔。   只见她以一个别扭的姿势躺在浴缸挡住,失去支撑的头颅软软地靠着浴缸的边缘,卷曲的长发凌乱地披散下来,被血污凝成一绺一绺的,挡住她惨白的面容。   浴缸内盛着半缸浅红色的水,透过水面,能够看懂江元柔的衣袂在被鲜血染红的水中缓缓地飘荡着,她娇小的身躯半掩在水下,腹部缓缓地洇开深色的血色。   而在她的颈侧,一个生锈的水龙头从墙壁突出来,向着浴缸里缓缓地滴着水珠。   滴答,滴答。   圆润饱满的水滴有节奏地落如半满的浴缸当中,浅浅的涟漪顺着滴落的地方缓缓地散开,水滴在水面上溅起小小的水花。   她的一只手垂在浴缸的一侧,另外一只手则是别扭地被束缚带捆绑在一边,整个人以一种扭曲的姿势蜷缩起来。   苍白的脸上,她乌黑的眉眼紧闭,看上去毫无生气。   莫奕皱了皱眉头,几步走上前去,手指探向她的颈侧,指腹下是冰冷粘腻的皮肤,几乎没有什么活人的温度。   但是却仍然有着微微的起伏。   她还活着。   莫奕收回手掌,目光莫测地盯着躺在浴缸中毫无生气的江元柔,手指下意识地地微微摩挲着自己冰冷的掌心。   这个副本实在是……很可怕。   它不停地制造幻象来迷惑玩家,虽然至今为止他还没有中招,但是不得不说……   这令他产生了怀疑。   对自己身边出现的一切人事的怀疑,甚至是对自己身在何方的怀疑。   他到底是真的破局了呢,还是又陷入了另外一个更真实的幻象中了呢?   莫奕的背后缓缓地升起一阵寒意,之前强行压抑着的危险想法再一次冒头,带着毛骨悚然的战栗攀爬上他的脊背。   这个副本在逐渐地消磨掉他的现实感。   莫奕甚至感觉到……   这个疯人院,正在在缓慢地将他向疯子转变。   失去现实感,不知道自己身处的是幻象还是现实——正是精神病人的特质。   这个副本没有靠怪物甚至是追逐战来完成这个目的,准确来说,它自己本身就是武器。   莫奕的背后一片冰凉,刚才触碰到江元柔冰冷脖颈的指腹上有一阵凉意升起,粘腻的触感顺着他的手指缓缓地向上蔓延,令他不由得心头发紧。   空旷的房间内黑暗浓重,滴答滴答的水声压抑的响起,给人一种无形的心理压力。   莫奕用力地闭了闭眼,将自己混乱杂芜的脑海清空,然后重新抬眸,凝神看向浴缸中气息微弱的江元柔。   他的容色苍白冷静,一双眼眸黑沉沉的,长长的眼睫微微垂下,漆黑的虹膜上反射着手电筒小小的光斑。   与其现在胡思乱想,不如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再加上……现在的时间实在是不够了,也不知道那个哭泣的声音什么时候会回来。   莫奕走上前去,动作不是很温柔地拍了拍江元柔的脸颊,手掌下的皮肤冰冷而僵硬,如果不是她微弱的呼吸,莫奕几乎要以为自己拍的是一具尸体。   江元柔的的睫毛微微动了动。   莫奕弯下腰,用手指解着紧紧地绑着江元柔手腕的皮带,虽然上面的铁扣因为生锈而紧紧地扣在一起,但是却并不似在负三层时帮助他手腕的皮带那么坚不可摧。   在他努力了几分钟之后,只听一声轻轻的“咔哒”声,捆着江元柔手腕的皮带扣松开了。   她的手臂无力地顺势垂下,手肘突起的坚硬骨骼顺势狠狠地撞在了浴缸的边缘上,上半截手臂落入浴缸的水中,在一片寂静发出清晰的拍水声。   莫奕躲闪不及,被溅了一身带着血腥味的冰冷水珠。   他的心口微微一紧——刚才发出的声音实在是不小,尤其是在如此安静的屋子内,即使是最小的声响也会被放大到极致。   这令莫奕不由得有些不安。   正在他分神的时候,只听浴缸内发出一声轻微的呻吟声,伴随着水声响起,令莫奕不由得微微一愣,低头看向浴缸里的江元柔。   只见她的眉头紧紧地皱起,颤抖的睫毛微微动了两下,然后缓缓地睁开了双眼。   苍白的眼睑下是一双失焦的浅棕色眼眸,无声地注视着黑暗中的一点,过了好半天才聚焦。   江元柔眨了眨双眼,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浑身上下的肌肉瞬间紧绷起来,一双浅棕色的双眼变得锐利而警惕——   紧接着,她的动作似乎触及到了自己肚腹上的伤口,江元柔的面容瞬间惨白,大颗大颗的汗珠顺着额角滑下,嘴唇紧抿,将自己喉咙间的低喘咽了下去。   浴缸中漾起的水声与滴答滴答的水滴声在黑暗中响起,回荡在空阔的室内。   莫奕赶忙伸手按住江元柔搭在浴缸边缘的胳膊,感受到手掌下瞬间紧绷的肌肉时,他微微施加了一些压力,然后凑近到江元柔的耳边用气音说道:   “别动,是我。”   江元柔的动作微僵,果然不再动弹了。   浴缸内漾起的水声缓缓地消失了,最终只剩下了那均匀滴落的水滴声——   江元柔静静地坐在黑暗中,压低声音,试探性地开口问道:   “……莫奕?”   她那熟悉的声音,相似的内容,以及与之前完全相同的口气,令莫奕不由得回想起了刚才并不美好的回忆。   他的心头一跳,按着江元柔胳膊的手掌下意识地微微收紧。   手中纤细的手臂冰冷的犹如尸体一般,粘腻的触感顺着二人相接触的皮肤传递而来。   黑暗中传来江元柔压低的抽气声。   莫奕这才从自己压抑的心绪中清醒过来,放松了手掌上的力道。   他深吸一口气,低低地“嗯”一声,权当作对刚才江元柔问题的回答。   还没有等莫奕再做些什么,只听远方黑暗中的走廊中——缓缓地,由近及远地,响起了轻轻的呜咽。   不详的脚步声和布料摩擦声,犹如午夜阴魂不散的梦魇一般,再一次在远方响了起来。   然后穿过死寂空洞的走廊,清晰地送到了莫奕的耳中。 第一百零六章   莫奕呼吸一滞,心跳漏了一拍。   走廊中的脚步声在黑暗中显得模糊而遥远,细细的呜咽声轻轻地传入耳膜,令人不由得毛骨悚然。   手掌下,江元柔冷冰冰的皮肤猛地绷紧,呼吸声一变。   莫奕来不及多想,将自己手中的手电筒揣入口袋,然后用空余出来的双手握住江元柔的臂膀,用力将她从冰冷的浴缸中扶起。   江元柔的喉咙中溢出一丝痛苦的喘息。   莫奕压低声音问道:“你还能走吗?”   不稳的水声在一片黑暗的房间中回荡着,滴答滴答的水滴声依旧绵延不断地响着,门外走廊中的脚步声在耳中似乎又放大了几分。   江元柔胡乱地点点头,然后伸手按住莫奕的胳膊,接力将自己的身体从浴缸中撑起,然后跨了出来。   她在浴缸的冷水里待了太久了,浑身上下冷冰冰湿淋淋的,不自觉地打着颤。   莫奕甚至能够听到江元柔牙齿哆嗦着碰撞的“咯咯”声。   她的腿脚由于血液循环的阻塞而变得的僵硬而麻木,在刚刚迈出浴缸的一刹那,就不由得膝盖一软,差点跪了下来。   莫奕眼疾手快地用力扶住江元柔的手肘,对方体重的压力瞬间转移到了他之前受过伤的手掌上。   莫奕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脸上的表情在黑暗中有些扭曲——在江元柔体重的冲击下,他的大半个手臂都麻了,大拇指关节上的疼痛与之相比较反倒显得轻微了起来。   他不止一次因为自己身体的羸弱而吃亏了。   莫奕强忍住自己手臂上的疼痛,顺势将江元柔扶起些许,然后压低声音问道:   “你还能走吗?”   黑暗中,他感受到江元柔落在他的肩颈处的长发微微动了动,似乎是在点头。   浓重的血腥味在自己的身周逸散开来,莫奕甚至错觉自己能够听到血液涌出伤口的粘腻声音。   他和江元柔互相搀扶着向前走去,身后的那盏灯微弱而黯淡,照在眼前排列着的浴缸上反射出惨白的冷光。   莫奕不敢开手电筒,那模糊的哭声和脚步声还在外面的走廊徘徊,此刻开手电筒几乎就等于暴露自己的位置,所以他们二人只好在黑暗中向前摸索着。   江元柔刻意压低的呼吸颤抖而急促,她用低低的气声解释道:   “伤口,是副作用,还有二十分钟左右消失。”   莫奕瞬间了然。   怪不得同为被绑缚在精神病院器材上的玩家,负三层的那两个已经死的透透的了,而江元柔却还能够被唤醒。   他松了一口气——还好他之前控制住没有用游戏内道具,不然背负这么重的伤,他可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撑过这个副本剩下的时间。   江元柔显然身体素质更好,她在脱离那个冰冷的浴缸之后,身体很快便恢复了活力,虽然腿脚依旧有些不便,但是已经不是很需要将全身重量放在莫奕身上了。   二人很快便来到了这个房间的门口。   他们同时停下了脚步,将自己的身体靠在门边的墙壁上,然后凝神倾听着走廊中的动静。   莫奕将自己的呼吸压抑到几乎难以听到的微小,大脑里迅速转动着,构想着这一层的地图。   刚才在他藏入旁边的屋子时,哭声和脚步声是向着右边的黑暗中走去的,而现在,根据声音判断的话,这个“怪”应该是从房间的左边走来的。   而这是他这段时间内听到的第一次。   根据他之前一路走来是所经过的走廊的形状可以看出来,这一层的走廊应该是环状的。   那么,与负三层不一样的是……负二层远比他之前想象的要大得多。   脚步声不紧不慢地敲击在远处的地板上,声音的震动穿过幽深黑暗的走廊传入耳膜,携着隐隐约约的呜咽声,缓缓地向莫奕的这个方向靠近。   莫奕屏息凝神,在心中估计着他们之间的距离。   现在对方应该是在他刚才从电梯上下来的那条走廊上,现在向左边走的话会有很大几率与它迎面碰上,那么现在向右走就是唯一的选择了。   而现在莫奕犹豫的是,他们要不要在刚才他躲藏过的房间再藏一次呢?   他扭头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边的江元柔,她娇小的身子紧紧地贴着背后的墙壁,她身体微微的颤抖顺着二人相贴着的胳膊传导过来——   江元柔现在状况不是很好,莫奕不确定她的身体能不能支撑她走那么远……   毕竟,右边的走廊深处他还并没有去过,并不知道那里隐藏着些什么。   可是——   莫奕的眉头皱紧,苍白的嘴唇抿成一条紧绷的直线,沉黑的眼眸中满是思虑。   可是……旁边的房间,离这里也未免太近了。   这给他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背景中的脚步声缓缓地加重,顿挫的呜咽声在空旷的走廊中扩散,令人不由得心神不宁。   莫奕的眉头一跳——现在不是优柔寡断的时刻了,他必须立马做出抉择。   他伸手握住江元柔的胳膊,手指微微施力,一触即离,他微弱的灯光下做了一个手势,示意江元柔跟上他向右走。   二人不再耽搁,一前一后地向门外走去。   走廊中的气氛昏沉而紧绷,沉沉的压抑的气息笼罩着二人,他们小心翼翼地不发出任何声音,在一片模糊的黑暗中蹑手蹑脚地前进着。   莫奕下意识地向背后看了一眼。   在不远处的走廊分岔口处亮着微弱的灯光,将一片狭窄的面积照亮,模糊的阴影构成了光亮的边缘,而他们就正站在阴影加深延申处。   在那片微弱的亮光中,地面上印着一个影子——   那似乎是个长发的脑袋,随着脚步声缓缓地向上移动着,一丝丝地逼近着。   莫奕心口一紧,脚下的步伐下意识地加快,他收回目光,视线在走廊一侧混沌的黑暗中停留了一瞬。   那里就是那个他刚刚藏身过的房间了。   莫奕深吸一口气,略一咬牙,收回了目光,然后伸手扶住微微落后在自己几步之外的江元柔,二人一起向走廊黑暗的深处走去。   前方是一片死寂的黑暗,静静地等待着踏入——未知才是最令人恐惧的,前方的那片未被涉足的空间被无数不确定的因素笼罩,令莫奕都不由得心中没底。   身后是清晰的脚步声与呜咽声,以及布料摩擦地面发出的轻柔“沙沙”声。   即使莫奕的眼睛早已习惯了黑暗,但是前方没有丝毫光亮的走廊依旧是目力所无法穿透的,只有一片模糊,甚至让莫奕有一种自己尚未睁开双眼的错觉。   即使如此,他依旧紧紧地盯着前方,一只手扶着江元柔因失血而冰冷颤抖的身躯,一只手抚着墙壁,小心翼翼地向深处走去。   走了没多久,莫奕一直紧紧地贴在墙壁上的手掌摸到了棱角。   他的目光一亮——拐角。   莫奕扶着江元柔的手掌微微紧了紧,二人默契地加快了脚步,然后拐过了一个转角。   眼前瞬间开阔了起来。   这个走廊尽头亮着微弱的灯光,破损的灯管垂在半空中,被纠缠在一起的电线与天花板连接在一起,晃晃荡荡地垂下走廊中,黯淡的光芒随之摆动着。   惨白的灯光无法驱散走廊中浓重的黑暗,只能在墙壁上留下晃动的阴影,带来隐隐的不安感。   在这个走廊上有两个房间,房门都是紧闭着的。   莫奕在经过的时候顺手推了推——两扇门都是紧锁着的,无法推开。   背后的脚步声似乎在他们转过弯后不久就听的不是很清晰了,这令莫奕心中不由得微微放松了些许。   他和江元柔向走廊尽头走去,很快便来到了那盏破损的灯管下。   垂在半空中的灯管发出微微的“嗡嗡”声,摇晃的电线不堪重负地紧绷着,几乎令人担心它会不会突然毫无预兆地落下。   他们转过弯去,眼前出现的是一条更加幽深寂静的走廊,两边的墙壁困住了一方逼仄而狭窄的空间,令人不由得呼吸不畅。   莫奕垂眸回想了一下——   在这条路的尽头再拐一次,应该就能够走到那条用鲜血写着“B区”的走廊上了。   看来他想的确实没错,这一层的走廊的确是环形的。   就在这时,背后突然响起一声尖利的惨叫!   那种近乎非人的尖锐几乎刺破耳膜,仿佛是千万把钢针一般穿透走廊中死寂的空气,狠狠地扎入人的脑海,令莫奕不由得浑身一僵。   他下意识地扭头看向江元柔,发现她也看了过来,二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对方估计是发现了自己战利品的消失了。   呜咽声与脚步声穿透寂静与黑暗直直地刺了过来,加快了前进的步伐。   莫奕的心脏提起,仿佛被巨大的手掌紧紧地握在手心,然后将他心腔内的血液泵出一般。   二人加快了步伐!   就在这时,眼前走廊的一侧出现了一个病房。   莫奕下意识地伸手一推——出乎他的意料的是,那扇门顺利地向黑暗中划去,敞了开来。   这个病房的房门是半掩着的!   他们快速地对视了一眼,然后互相搀扶着走了进去,房门在他们的背后无声地掩上。   眼前一片漆黑。   房间里泛着浓郁的血腥气和肮脏的腐烂味道,令身处其中的人不由得微微窒息,几欲作呕。   整个房间里弥漫着令人不安的诡异气息。   莫奕侧耳倾听了一会儿门外的动静,然后伸手掏出了自己的手电筒,手指在冰冷的金属管上摸索了一会儿,然后小心翼翼地按下了亮度最低的开关。   随着一声轻微的“咔哒”声,手电筒的灯光在封闭压抑的室内亮起,将眼前的景象照亮——   江元柔小小地倒吸一口凉气,而莫奕则是紧紧地皱起了眉头。   那是一具被钉在墙壁上的尸体,用充血的灰败眼眸紧紧地盯着门口,残缺的面容因恐怖和疼痛扭曲成诡异的形状,脚下是干涸的血泊,几乎布满了整个房间。   上半身裸露出森白的骨骼,被刀割下的血肉残片钉在背后的墙壁上,形成了一对巨大的蝴翼。   是和负三层完全一样的死状。   莫奕的目光落在对方身上残余的现代布料上,视线在上面停留了一瞬,眉头皱的更紧,   ——这个也是一个玩家。   就在这时,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扭头看向江元柔,开口问道:   “这个副本……”   江元柔似乎看出来了他要问些什么,沉着脸摇摇头,面上缓缓地溢出一丝苦笑:   “我知道你想知道什么……但是,不是。”   她微涩的声音在死寂的房间内响起:   “——这不是我和元白上次经历的副本。” 第一百零七章   莫奕动作一顿,一双黑沉沉的眼眸凝神看向江元柔,苍白的面色在手电筒微弱的灯光下显得越发没有血色,深色的瞳孔一错不错地盯着江元柔的面容,仿佛要将她看穿似的。   江元柔惨白失血的面容上郁色沉沉,她双唇紧抿,看上去十分凝重。   逼仄的房间内弥漫中浓郁的血腥味和腐臭味,在模糊的黑暗中发酵成令人不安的气味。   在现实中时,江元柔其实并没有和莫奕多谈自己上一个副本的遭遇。   一来没有同一个人进入两次相同副本的先例,二来玩家们在现实生活中谈论副本的权力是有限的——你可以和与自己一起进入该副本的玩家谈起,但是倘若想和其他的玩家详细倾诉副本内的细节,则会被禁言甚至被惩罚。   莫奕猜测,大概是由于这个游戏内未被通关的副本会被重复使用,为了防止线索交流,所以游戏机制才会对副本内信息的流通管控如此严苛。   所以他也就并没有追问江元柔上个副本所经历的剧情。   莫奕紧紧地皱起眉头,眉宇之间被刻下了一道深深的纹路,他扭头看向那具被用钉子钉在墙上的尸体,仔仔细细地观察着它血肉模糊的凄惨模样,然后疑惑地开口问道:   “那这里怎么会有其他玩家的尸体?”   他本来以为自己进入的是上次江元柔和江元白经历的那个未通关的副本,这样才能将他进入副本以来遇到的所有不正常的现象解释的痛。   毕竟,根据江元柔所说,江元白是被困在了副本当中,而她有能够将双方传送到一起的道具——虽然有没有效果还另说。   但是她现在居然亲口否认了这个可能性!   莫奕的眉头紧紧蹙起,面上染上了一丝沉重。   江元柔缓缓地摇了摇头,顺着莫奕手电筒的光柱看向那具尸体,浅棕色的眼眸中也同样满是疑虑,她声音略低地回答道:   “……我也不知道。”   二人之间的氛围瞬间沉了下来,浓郁带着血腥气的黑暗围绕在他们的身边,如有实质地静静收拢,扯着他们的心脏直直坠入无底深渊。   江元柔捂住仍然在渗血的腹部,缓缓向墙边挪了几步,然后将自己的大半个体重靠在身后的墙壁上,微微吐出一口气。   她收回了落在那句凄惨尸体上的目光,眼眸微转,看向莫奕:   “我在刚进来的时候,以为是这是一个崭新的正常副本。”   江元柔的语气在“正常”二字上加重了几分。   “但是随着我在这个副本待的时间越长,就越发现不对劲……”   她的眼睫垂下,纤细的手指缓缓收紧,骨节由于用力而泛起了微微的白色:   “越来越多的现象表现出这个副本不一般……我也想让自己相信这是因为道具的作用,所以将我们传送到了我曾经未完成的副本中,但是……”   江元柔深吸了一口气,呼吸中有些颤抖,她平缓了一下自己的心态,然后接着说道:   “但是,即使再欺骗我自己都没有用,因为我上次的副本,的确并不是精神病院。”   莫奕此刻仍然在端详着眼前的尸体,此刻听闻江元柔的话后,扭头看向了她:   “那你上次经历的副本是什么?”   江元柔的目光微微一沉,简单地将自己上次经历的副本讲了讲,尽量不涉及太多的细节。   莫奕沉默地听着,手中的手电筒在黑暗中闪动着微弱的光,照在被钉在墙上的尸体暴露出来的内脏上,呈现出一种油腻腻的诡异质感。   江元柔和江元白上次经历的副本是一栋半开放的老宅。   由于他们并没有通关那个副本的支线任务,所以对那个副本隐藏的剧情并没有什么太深的了解,也说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了。   莫奕微微垂下眼眸,眉宇间仍旧刻着一道深深的印痕——   根据现在得到的线索看,这个副本和江元柔他们经历的那个副本似乎并没有什么关联。   他下意识地用指腹摩挲着手电筒金属外壳上冰冷坚硬的棱角,陷入了深思。   狭窄的室内只能听到他们两人压抑的呼吸声,在黑暗死寂的房间内沉沉的此起彼伏地响起,血腥味在半封闭的空间内蔓延着,犹如巨大的石块一样压在二人心底。   就在这时,莫奕的呼吸微微一滞。   他听到了门外传来的若隐若现的脚步声和哭泣声——似乎正在向他们这个方向走来!   莫奕迅速地看了一眼江元柔,二人的目光在电光石火之间交错,迅速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他的指尖微微下沉,只听“咔哒”一声轻轻的金属开合声响起,手电筒的光柱瞬间消失,整个房间迅速沉沦到了一片无光的黑暗当中去。   黑暗使得二人的其他感官变得分外敏锐。   莫奕的全部心神都被隔着一层薄薄门板外的走廊里,那隐隐约约的呜咽与脚步声牵引住了。   他在黑暗中屏住呼吸,修长冰冷的手指下意识地攥起,在自己被汗湿的手心中蜷成一团。   那声音在空旷狭窄的走廊中回荡着,一点一点地接近着,呜咽声听在耳朵里仿佛被放大了无数倍一般,伴随着胸腔内急促的心跳,空洞地回响着——   幸亏莫奕在进入这个副本以来不是第一次经历这种状况了,所以很快便适应过来,静静地站在黑暗中,沉默地等待着。   脚步声缓缓靠近,在黑暗中格外清晰,伴随着布料在地面上摩擦的细微声音,缓慢地靠近着,然后来到了门口——   莫奕的手掌中微微出了一层冷汗,他明亮的双眸紧紧地盯着在黑暗中掩着的门板。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门板上传来的细微的吱吱声……   就像是长长的指甲刮过门板的声音——   莫奕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里,他想做些什么,但是,他距离门板太远了,现在根本没有行动的机会!   站在门口的江元柔瞬间反应了过来,她靠在墙壁上的身子向旁边顺势一挪,然后同时矮下了身子,让自己的身形正好藏在了门板上铁栏杆的视觉盲区内。   莫奕来不及反应,身体下意识地向远离门板的墙角处一闪,整个身子瞬间躲到了房间里黑暗的阴影当中。   指甲的刮擦声在门板上吱吱地响起,令人听的头皮发麻。   犹如游丝一般细微的呜咽无限地放大再放大,透过门板上的铁栏杆毫无阻碍地传到莫奕的耳膜中,仿佛就在耳边响起一样。   莫奕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用冰冷僵硬的手掌捂住自己的口鼻,防止自己的呼吸声暴露了自己的位置。   脚步声在门口微微停顿,指甲刮过门板的声音也消失了,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一样。   莫奕的喉结微微动了动,喉咙中传来干涩缺水的火辣辣的疼痛感,仿佛烈火灼烧一般地从他的胃部烧到了食道中。   门外的脚步声再次响起,伴随着低低的呜咽和地面上细细的摩擦声,缓缓地向远处走去。   莫奕紧绷的心弦微微放松了下来,他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僵硬的身躯却仍然抵住背后冰冷的墙壁没有动作,在黑暗中静静地倾听着……   那脚步声似乎拐了一个弯,声音瞬间变小,很快,耳中只能听到几缕若隐若现的回声了。   莫奕身上的肌肉稍微松弛了下来,自己近乎消失的五感缓缓地重新回笼,他这才发现,自己的身侧正好就是就是那个被钉在墙上的尸体,而自己的手掌恰巧压在他身上被片成一块块的肉块上。   冰冷粘腻的触感顺着相接触的皮肤缓缓地攀爬向上,浓重的血腥味萦绕在鼻端,令莫奕不由地胃里一阵翻腾。   他下意识地向旁边挪了一步,拉开了些许的距离,脚下似乎碰到了什么软软的东西。   莫奕抬眼看了一眼江元柔,只见她仍然保持着刚才的姿势蹲在门口,后背紧紧地抵住门板,而背景中的声音也已经远去,似乎暂时也构不成什么威胁。   他掏出自己的手电筒,谨慎地按开了最弱的一格灯光,然后照向自己的脚边。   那是一个背包。   狼狈地沾染着地上的血迹和污泥,看上去肮脏而残破,几乎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莫奕蹲了下来,将手电筒放在一边,然后一只手拽住背包的一侧,用另外一只手抓住背包上的拉链,然后缓缓地将它拉了开来。   背包中的东西暴露在了他的眼前。   莫奕伸手在背包中翻动着,小心翼翼地翻动着背包内的东西,不发出一点多余的声响。   里面同样没有什么太多有用的东西,都是些进入副本必须带上的物品,莫奕现在并不缺。   他性质阑珊地拨了拨里面的东西,然后顺手拉开了外面的侧兜——   令莫奕意外的是,他在外侧的兜里翻到了一个小小的皮夹子,他微微一愣,下意识地将那个小钱包翻了开来。   在手电筒微弱灯光的照耀下,莫奕看到了钱包里面塞着一张的身份证露出半个角。   他犹豫了一下,然后伸手将那张身份证抽了出来,只见上面印着一个短发女孩的照片,冲着镜头露出微微的笑。   莫奕一怔,拿起了扔在一边的手电筒,照向了那具被钉在墙上的尸体。   它的上半身已经没有了肌肉和皮肤的覆盖,只有裸露着的内脏,下半身也是中性的运动裤,扭曲残缺的脸几乎分辨不出五官,但是发型还是能够对上的。   莫奕的目光沉了下来,握着那张身份证的手指收紧。   他突然发现了一个他之前一直没有注意到的线索。   在负三层的时候,所有死去的玩家尸体都是男性,而那个拖着长刀的鬼影根据他的匆匆一瞥来看应该也是男性无疑。   这一层……之前在走廊中时,他看到了这层鬼影的影子——她是长发。   而被塞到这一层的江元柔和这个以及死去的玩家,恰好都是女性。 第一百零八章   莫奕的手指缓缓地收紧,指尖由于用力而微微泛白。   身份证光滑的表面反射着手电筒微弱的光芒,摸上去仿佛带着人体微微的温度。   他的眉头微微蹙起,一双黑沉沉的眼眸注视着手中证件上的照片,若有所思地沉默着。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黑暗中传来一声细微的呻吟,在靠近门边的阴影中响起,在狭窄而封闭的室内显得格外清晰。   这声音打断了莫奕的思绪,他一怔,抬起头,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只见在紧闭的房门下方的黑暗中,一团阴影在黑暗中颤抖起伏着,仿佛一片干枯的树叶。   莫奕一愣,瞬间回想起来,刚才江元柔为了挡住门,将自己的整个身子向一侧倒去,当时情况急切,很难空控制住自己的力道。   而她的腹部还有伤……   脑海中浮现出江元柔腹部衣服上缓缓洇晕开的深色血迹,莫奕的眉头一跳。   他伸手捡起刚才放在地上的手电筒,将手中的身份证和钱包夹草草塞回了背包内,然后站起身来,快步走向房间门口。   随着手电筒灯光的靠近,江元柔蜷缩在阴影中的瘦削身形显露出来。   在灯光下,她那惨白的没有丝毫血色的面容显露出来,眉头紧紧地皱着,双眸紧闭,破碎的唇瓣上缓缓地渗出艳红的鲜血,看上去凄惨而狼狈。   莫奕面色凝重地蹲了下来,他伸出手,小心地将江元柔换了一个不会压到她伤口的姿势,然后压低声音安抚道:   “现在我要看一下你的伤口。”   江元柔艰难地掀起眼皮,有些涣散的瞳孔好一会儿才聚焦,她低低地“嗯”了一声之后就不再出声,防止自己痛苦的喘息从后咯中溢出。   莫奕见她有了准备,便凝神看向她的腹部,那片衣服已经被鲜血打湿,紧紧地贴在她的身上,一层一层的血液渗出又凝固,在灯光下呈现出暗红的深沉颜色。   空气中的血腥味更浓了些。   按理说,现在的情况最好是将衣服剪开或者划开,防止伤口遭到二次破坏……可是游戏并不允许玩家将任何武器进入副本。   而以现在莫奕的手劲……想要将一件完整的衣服撕开还是很困难的,如果尝试撕开很有可能会令江元柔伤上加伤。   莫奕抿了抿唇,将自己的背包从肩膀上拿下,然后从中掏出了两片止痛片。   他用手指叩开江元柔紧咬着的牙关,将止痛片塞入她的口腔内,然后低声地说道:   “忍住。”   说毕,莫奕用手指轻柔地抓住江元柔衣服的下摆,小心翼翼地将她的衣服向上拉去。   血肉被扯动的模糊声响在黑暗中响起,浓郁的血腥味随着莫奕的动作更深的几分。   她肚子上的伤口暴露出来。   只见在微弱的灯光下,江元柔白皙的腹部上刻着数道鲜血淋漓的口子,伤口边缘清晰而平滑,透过分离的皮肤能够看到鲜红的肌肉组织,崭新的鲜血顺着伤口涌出,从她的腰部缓缓地滴落在地上。   莫奕凑近了些许,不由得隐隐有些心惊——   她颤抖起伏的皮肤上,那几个深深的伤口,形状看上去……仿佛是一只简易的蝴蝶。   就在这时,江元柔用全身上下的力气抓住莫奕的手腕,修剪整齐的指甲深深地嵌入他的手臂当中——   她的嘴唇蠕动了几下,从中吐出几个模糊颤抖的音节:   “……里,里……面……”   莫奕一怔,电光石火间,他的脑海中迅速闪过一个猜想——   他重新凝神看向江元柔腹部的伤口,只见在那血肉模糊的肌肉组织内,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伤口的深处闪着微微的光。   莫奕的呼吸微微一滞。   他动作迅速地从自己的背包中拿出一小卷绷带,然后将它塞到了江元柔的牙齿间,防止她咬到自己的舌头,然后低声说道:   “我开始了。”   江元柔闭上双眼。   莫奕用一只手按住江元柔,将另外一只手的手指顺着她腹部上敞开的伤口深了进入,温热粘腻的触感包容着他的手指,手掌下的身躯疯狂地颤抖着,江元柔被堵住的口中传来剧痛的呜咽。   他咬紧牙关,继续将自己的手指向伤口内探去——指尖触碰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莫奕双眼一亮,用指尖捏住那个坚硬的异物,然后向后撤去。   莫奕的手中紧紧地握着那个被鲜血浸泡的温热的东西,背后出了一层热汗,他微微地喘息着,扭头看向江元柔——   她的面容惨白,汗湿的长发紧紧地贴着她的脸颊,眼眸紧闭,看上去似乎是昏过去了,但是身上仍然在一阵一阵地颤抖着。   莫奕的心提了起来,重新扭头看向江元柔腹部的伤口——   令他惊讶的是,江元柔肚子上那几道深深的伤口竟然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地愈合了!   平整清晰的伤口缓缓地闭合在一起,仿佛有生命一般将分离的血肉与皮肤缓缓地粘连了起来,看上去仿佛魔术一样神奇。   过了不到半分钟的时间,江元柔肚子上的伤口就已经完全消失了,只有覆盖在她皮肤上的浓重血迹还残留在伤口刚才的位置。   莫奕有些惊异地挑了挑眉,下意识地摸了一下江元柔的肚子。   手掌下的皮肤温热而湿润,带着微微的颤动,昭示着生命与活力。   他这才想起来,江元柔之前告诉过他,她腹部的伤口是在副本内使用道具的后遗症,而后遗症会在一个小时之后消失——刚才他见到的应该就是后遗症消失的全过程了。   就在这时,身侧响起一丝模糊的呻吟,莫奕忙扭头看去,只见江元柔的眼皮动了动,似乎就要醒来,于是他将那卷绷带从她的口中拿出。   只见江元柔睁开了双眼,目光仍然有些失焦,她颤抖着深吸了几口气,然后看向莫奕:   “……拿到了吗?”   她的声音嘶哑而破碎,带着微微的颤音。   莫奕轻轻点点头,然后将手掌中的东西送到了江元柔的眼前——   沾满鲜血的掌心里,静静地躺着一把小小的钥匙,不同于之前莫奕捡到的那把黄铜色的,这把是是明亮的银白色,在层层未干涸的血迹的覆盖下闪烁着微光。   江元柔仿佛放松下来一般,长长地舒出一口气,脖子一软向后倒去,后脑勺在门板上磕出“咚”的一声轻响。   莫奕也不急着发问,只是耐心地等待着江元柔从刚才激烈的疼痛中缓过来。   没过了几分钟,江元柔惨白如纸的脸上恢复了些许生机,她深吸了几口气,然后撑着旁边的墙壁直起了身子。   莫奕伸手扶了她一把,让江元柔的后背靠在门板上,换了一个妥帖的姿势。   江元柔顺着莫奕的力道坐直起来,有些颤抖地深呼吸了几口之后,斟酌了几秒,然后对莫奕简单地解释了一遍。   莫奕微微垂下眼眸,一边细细地听着,一边在心中梳理整合着江元柔刚才的经历。   在之前他路过的那个墙壁上有用血迹画着蝴蝶的房间,其实就是江元柔遇到幻觉的房间,而她在破除幻觉之后,在房间内发现了那两把钥匙——一把黄铜色,一把银白色,然而还没有等她再做些什么,却被在这层楼内徘徊的“怪”捉住了。   情急之下,江元柔使用了道具,虽然无法逃脱,但是也能保证在道具效力消失之前对方无法伤害她的躯体。   只不过,在挣扎与搏动中她却意外将黄铜钥匙遗失,手中只剩下了银白色的钥匙。   而当时她已经落到了怪物手中,所以为了不让仅剩的道具被抢走,她一狠心,将钥匙藏到了自己由于使用道具而出现在腹部的伤口中。   在刚才的时候,道具的副作用时间已经到了,但是却由于伤口内异物的存在无法愈合,所以才会造成剧烈的疼痛,令江元柔一时无法招架,发出了声音。   听完江元柔的话语之后,莫奕陷入了沉思。   看来这层楼和之前那层楼非常类似,都会用幻觉迷惑玩家,倘若玩家解开幻境,则会在墙壁上出现血液画成的蝴蝶,并且给予关键性线索,而那些走廊中不断徘徊的怪物,除了性别不一样之外几乎没有什么不同。   这两层楼除了地图不一样之外,其他都极其类似。   这让莫奕不由自主地联想到一些精神病院内根据性别分层的习惯——所以这两层虽然是不同的楼层,但是规则却几乎完全相同。   那么……负一层呢?   莫奕的喉咙中微微有些干涩,他微微动了动喉结,将心底深处泛起的不安感压了下来。   他看向江元柔,压低声音问道:   “你还能走吗?”   江元柔伸手按了按自己的腹部,轻轻地“嘶”了一声。   她抬头看向莫奕,开口说道:“道具造成的副作用内倘若包含着伤口或者是疼痛,那么止痛药是没有用的。”   江元柔顿了顿,露出一个有些苍白的微笑:   “但它对副作用消失之后残留的阵痛还是很有用处的,所以……我现在应该没问题。”   莫奕点点头,伸手将江元柔从地上扶了起来,二人在黑暗中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倾听在外面走廊中的动静——   走廊中是一片死气沉沉的安静。   没有呜咽声,没有脚步声,没有布料摩擦声。   江元柔和莫奕在黑暗中对视了一眼,然后伸手拉开了半掩着的门,一前一后地走了出去,动作缓慢而谨慎,似乎害怕惊扰到什么黑暗中的东西一般。   走廊中寂静到诡异的地步,几乎令人心底发凉。   就在二人完全离开房间内时,莫奕突然感觉到一阵强烈的不安,犹如巨大的锤子一般敲击着他的心脏,带来隐隐约约的阵痛与窒息。   他下意识地扭头向自己的身后。   只见在走廊尽头的黑暗中,静静地站着一个模糊的身影。   莫奕头皮一炸,冰冷的悚然意味从心底蔓延出来,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地划过他的脑海。   刚才它就知道他们两个藏在这个房间里,所以它装作走远,然后不发出任何声响,在黑暗中绕了回来,静静地等待着……   ——就是为了等到他们出来的这一刻!   莫奕从头冰冷到了脚,他听到自己冲着江元柔喊道:   “跑!” 第一百零九章   尾音被四周的墙壁反射回来,在空旷的走廊中回荡着,清晰而尖锐地刺入耳膜,带来嗡鸣般的回响——   江元柔愣怔了不到半秒,然后瞬间反应了过来!   二人一起向着走廊的尽头跑去,仿佛要将自己全身的力气都用尽一般。   跑步带起的风声呼呼地灌入莫奕的耳朵,仿佛所有的声响都随着奔跑逐渐远去,只有心脏急促的跳动和血液嘈杂的涌流声充斥在脑海中,然后被模糊成一片嗡嗡的白噪声。   视线中的墙壁随着奔跑的步伐上下晃动着,黑暗中的阴影随之起伏着。   莫奕紧咬牙关,胸膛急促地起伏着,缺氧带来的酸痛在他的关节处缓缓地堆积。   但是他不敢将自己的脚步声减缓哪怕一丝一毫。   刚才回头时余光里看到的景象仍然深深地烙印在他的视网膜上,顺着视觉神经一路灼烧到脑海——   那个隐藏在黑暗中的模糊影子在听到他的大喊声之后迅速地动了起来,平稳地加快速度,追了过来。   急促的脚步声与布料摩擦在走廊上的沙沙声犹如死亡的鼓点一般迅速地逼近,莫奕还记得它的下半张脸暴露在微亮的灯光中的样子。   薄薄的嘴唇别扭而怪异地牵到耳朵根,扭曲出大大的弧度,看上去仿佛一个诡异的微笑。   接下来的画面莫奕没有看到。   ——因为他和江元柔扭头就跑。   前方走廊的尽头亮着微微的光,随着二人拼命的奔跑而迅速地向着他们靠近,而身后的脚步声不急不缓,但却如影随形,紧紧地吊在他们的身后。   低低的呜咽声仿佛冰冷的蛇一样缓缓地攀上人的脊背,留下冰冷湿滑的粘腻痕迹,在耳后吐着阴森森的信子。   甩不掉,逃不脱,紧紧地缠绕着,缓缓地收紧。   莫奕背后发凉,身上的冷汗一层层地向外冒,将薄薄的衣服紧紧地贴在冰冷的皮肤上,还未干透就又冒出一层,彻骨的寒意缓缓地渗入。   他的双眼紧紧地盯着前方,浑身的肌肉绷起,牙关死死地咬紧——   就快到了,就快到了!   走廊的转角处被远方的灯光照亮,莫奕记得,如果在这里向右拐的话,就是那条他曾经路过过的岔路口,其中一侧的墙壁上用鲜艳的血红色写着“B区”。   那么……向左呢?   莫奕在奔跑中按开自己的手电筒,向着前方走廊左侧深沉的黑暗中照去。   凌乱的光柱随着动作起伏变换着,堪堪将那片前方的黑暗驱散了些许,只见在一片模糊的阴影中,有什么东西在手电筒灯光的照射下闪烁着金属的光芒。   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明亮,几乎地刺痛人的双眼。   莫奕一边喘息着,一边凝神看去,只见左边的黑暗中向深处凹入,那里并不是另外一条无光的走廊……   而是一面由铁栏杆构成的墙!   随着二人的靠近,左边的景象变得越发清晰起来,黄铜色的铁栏杆在黑暗中闪烁着冷冷的微光,看上去冰冷而沉默。   中间有一面铁栅栏的门紧紧地闭合着,栏杆与栏杆之间窄窄的缝隙里沉郁的黑暗,一眼望不到尽头。   莫奕的心头燃起希望的火光。   要知道,在精神病院里,这样的铁栏杆是负责将病患区和员工区隔开的!   他扭头冲着在自己身边跑着的江元柔压低声音道:   “左边!”   此时二人正好跑到走廊的分岔口,江元柔心领神会,转而向左侧跑去,她伸手拉住铁栏杆上的门把手,用力一扯——   那道铁门发出哐啷哐啷的金属碰撞声,但却纹丝不动。   门是锁着的。   莫奕在忙乱中看了一眼自己身后走廊的深处:那个身影正在迅速地靠近,脚步敲击地面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中响起,发出空洞而心惊的回响。   还没有等江元柔说些什么,他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一个大步向前,用运动过后喘息的气音说道:   “让开。”   江元柔迅速闪身到一边,而莫奕伸手摸向自己的口袋中——指尖触碰到了一个冰冷坚硬的东西,静静地躺在口袋的底部。   他的呼吸微微一变,那把钥匙掏了出来——另外一只手中的手电筒的光芒在黄铜色的钥匙上划过,然后对准了那扇门上的锁孔。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浑身的血液都仿佛涌入了头顶,咚咚咚的心跳声急促地在耳边响起,令莫奕几乎听不到其他的杂音。   他的心中不断重复着两个字:   快点!快点!   冰冷的手指神经性地颤抖着,黄铜色的钥匙划过冰冷的锁孔,一时间竟然无法插进去,在上面发出叮叮当当的金属声响。   呜咽声就在耳边——   莫奕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身侧,只见那个身影已经近在眼前!她的大半个脸被走廊另外一端微弱的灯光照亮,扭曲勾起的嘴唇咧到了耳边,露出变形的笑容。   她的眼睛是一道血红色的细细缝隙,闪动着诡异冰冷的光芒。   整张惨白的脸僵硬的犹如一张冰冷的面具,透着一股森冷的恶意——   莫奕的手指一紧,向前一送——钥匙严丝合缝地卡进了钥匙孔里,发出一声清脆的碰撞声,他用力一拧,斑驳的铁栅栏向里面的黑暗中滑去,发出生锈沙哑的吱呀声。   那个女人以一种非人的速度伸出手,但是却越过了离她最近的莫奕,向着江元柔伸去!   瞬息间,一个念头瞬间闪过莫奕的脑海中——   既然精神病院内玩家会根据性别来分配入不同的楼层……那么每个楼层内的怪会不会和性别相一致的玩家之间有什么“”?   毕竟……江元柔十分清楚副本内道具的后遗症,但是她还是使用了它。   说明这是她唯一的,也是最后的选择。   那么,如果他的猜测是正确的话……一旦这个怪物抓住江元柔,后果可能是无法挽回的。   莫奕一咬牙,一个狠心,伸手扯过江元柔,然后用力将她向敞开的铁门内推去!   而他自己则由于力道的反弹向着那个怪物冲去。   冰冷的手掌犹如鹰爪一样紧紧地扣住他的肩膀,坚硬锋利的指甲透过单薄的衣物深深地嵌入他的皮肉中,刺骨的疼痛瞬间袭来。   莫奕闷哼一声,鼻端几乎能够嗅到从对方身上传来的浓重血腥味和腐臭气息,混合和走廊内冰冷干燥的空气,迅猛地侵蚀着他的感官。   江元柔一个踉跄被他推入了门内,猛地扭回头看向他,苍白的面容被黑暗侵蚀的有些模糊,但是浅棕色的双眼却明亮的惊人。   她向莫奕的方向冲了几步,扯住莫奕的手臂,然后用力将他向内拉去——!   出乎意料的是,扣在莫奕肩膀上的那只手仿佛失去了力道,变得松弛下来,使得江元柔的用力一下就有了成效。   莫奕被一股极大的力道狠狠地拽了过去,冲了好几步才停下了步伐。   那张惨白枯瘦的手掌毫不死心地扯向江元柔,却被骤然关上的铁门阻止,徒然停留在空气中。   铁门狠狠地关上,上面的锁子自动锁住,巨大震颤声在一片黑暗与死寂中响起,仿佛在空中激起一阵又一阵的震荡。   莫奕和江元柔站在门后的黑暗中,身躯紧绷,剧烈地喘息着,警惕着接下来的发展。   那个女人缓缓地放下了空中的手,攥住了冰冷的铁栏杆,她背对着走廊内的光线,整张脸都浸润在深深的黑暗中,看不清轮廓,只能看到侧脸上咧到耳根的扭曲嘴唇。   她转过头,缓缓地向着走廊深处走去了。   长长的裙摆拖在地上,发出微微布料的摩擦声,低低的呜咽声重新响起,随着她的离去而缓缓地变得微弱而模糊。   莫奕的身躯放松了些许,血液重新涌上,令他的眼前不由得有些模糊,他用力地眨眨眼,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将冰冷而干燥的空气顺着呼吸道送入肺部,带来火辣辣的刺痛感。   他盯着那个女人缓缓被黑暗吞噬的背影,目光微沉。   看来……她虽然是这层楼的怪物,但是也是无法违背这层楼的物理规律的,所以她无法推开之前被江元柔堵住的门,现在也无法穿过锁死的铁栅栏。   莫奕缓缓地吐出一口气,然后扭头看向江元柔。   只见江元柔面色沉郁凝重地看着他,还没有等莫奕说些什么,只见她几步上前,将比她高上不少的莫奕的领子向下扯去,露出瘦削的肩膀。   在手电筒微弱的光芒下,能够看到那片白皙的皮肤上印着一个泛青的手印。   江元柔试探性地碰了一下,莫奕这才觉出火辣辣的疼痛,不由得微微“嘶”了一声。   她有些疑惑地皱起眉头,放开了莫奕的领口,然后撸起袖子,让自己的手臂暴露在了空气中。   只见上面印着一个近乎紫黑色的手印,黑色的丝线一般的印迹向手臂上方蔓延,高高地肿了起来,指甲的位置向外渗着微微的血迹,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触目惊心。   江元柔有些犹豫地说道:“之前她抓到我的时候,根本没有逃开的可能性……”   莫奕这才想起,刚才自己刚刚发现性别这个细节时,还没有来得及告诉江元柔这件事,就被她突发的疼痛打断了。   于是,他将自己找到的线索以及相应的结论和盘托出,简单地跟江元柔讲了一遍。   听完莫奕的话,江元柔苍白的面容依旧凝重,她的眉头皱的更紧,一双浅棕色的眼眸盯着虚空中的一点,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她犹豫地张了张嘴:“这个……”   这句话还没有说完,江元柔就立马摇了摇头,似乎否认了自己的想法:   “不对,不可能的。”   莫奕心头一动,眼眸专注地盯住江元柔,低声问道:“什么不可能?”   江元柔踌躇了几秒钟,开口似乎准备说些什么。   而就在这时,毫无预兆的,从二人背后的黑暗中,传来短促而清脆的声响,在一片死寂中显得格外响亮——   “砰!” 第一百一十章   那细微的声响在黑暗中被无限的放大,死寂的走廊安静地潜伏在深深的阴影中。   江元柔尚未出口的话戛然而止。   二人同时扭头,看向身后黑沉一片的走廊,那里没有任何光亮,没有丝毫声响,犹如黑洞一般横亘在身后,令人不由得怀疑刚才听到的声音到底是真实存在的,还只是自己的幻觉。   莫奕和江元柔对视了一眼,同样看到了对方眼眸中的惊疑。   但是现在已经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   现在这层楼的那个怪物已经知道他们两个在这堵铁栅栏后,而根据之前的经验,她显然是有一定智商的,虽然现在看上去她似乎已经走远,但是她是否正藏在走廊尽头的黑暗中窥伺,二人不知道,也冒不起这个险。   所以现在只能硬着头皮前进了。   莫奕深吸一口气,肩膀上传来微微的刺痛,并不剧烈,但却让他的大脑格外清醒。   他按开了手中手电筒,向那片透不进光的浓郁黑暗中照了进去。   苍白的光柱无法将那片黑暗完全穿透,只是松松地落在半空中,印出前方的一小片模糊的轮廓。   莫奕对江元柔做了一个手势,江元柔心领神会地点点头,二人缓缓地向着走廊的深处走去。   他们缓缓地深入,走廊内逼仄的黑暗重重包围过来,将二人的身形模糊进了一片沉寂中。   莫奕手腕微动,手电筒中照射出来的光柱随着他的动作在走廊中逡巡着,将身周的环境照亮——   这是一截看上去再普通不过的走廊,走廊两边的房门紧紧地关着,门板上模糊的玻璃窗户内一片漆黑,死气沉沉的。   莫奕用手电筒照向房门上方的标牌,只见在一层浅浅的灰尘下,是几个模糊的字眼。   员工室。   他走近几步,尝试着推了推——门是锁着的。   走在莫奕身侧的江元柔也同样走向这个房间对面的房门,也同样推了推,然后缓缓地摇了摇头。   那个也是锁着的。   那个奇怪的声响在刚才响起过一次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了。   眼前的走廊平静而封闭,仿佛刚才他们听到的那个清晰的响声只是一场泡沫一样的幻梦一样,从未发生,也不再会发生。   莫奕的眉头缓缓皱紧,沉黑的目光中有些疑惑——如果不是他记得清清楚楚,江元柔和他是一起转过头的,不然他真的会以为自己刚才是不是出现了幻觉。   他们在黑暗中静静地向前走着,很快便走到了走廊的尽头。   那是和负三层一模一样的,一组呈菱形排列的铁栏杆,紧紧地扣在一侧的墙壁上,上面有电梯的按键标识,以及一个窄窄的插卡口。   电梯!   莫奕先是松了一口气——看来这正是离开这层楼的通道了。   但是紧接着,他的面色又重新凝重了起来。   第一,他们还没有找到那个突然响起的声音的来源,第二,这层楼还有一把钥匙没有用到……莫奕不觉得这个游戏完全无关的线索丢给他。   他又凑近了几分,仔仔细细地观察着电梯的按钮和插口,然后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他在负三层找到的那张员工卡,在卡槽中试探性地刷了一下。   不出所料,电梯没有反应。   莫奕此刻反而松了一口气。   看来一层楼的道具只能在那一层使用。   于是他将那张员工卡重新塞入口袋中,然后扭头环视着自己身处的这片环境。   就在这时,莫奕听到一旁的江元柔压低声音说道:“嘿。”   莫奕循声看去,只见江元柔走廊的一侧,手边是一扇已经推开的门,她在一片模糊的黑暗中冲莫奕扬了扬下巴,低声说道:   “这扇门能打开。”   莫奕用手中的手电筒向那扇门上面的标识扫了一下,灯光将被灰尘覆盖的字眼照亮:   档案室。   他微微抿了抿唇,心头缓缓地涌起一丝寻找到关键性突破的喜意,脚下步伐不由得加快了些许。   而就在这时,莫奕脚下突然踩到了什么东西,奇怪的触感顺着鞋底向上传来,细微的声响在黑暗中响起,悉悉索索的。   他不由得微微一愣,挪开了步伐,低头向自己的脚下看去。   只见在黑暗中露出一个模糊的轮廓,看不清是什么东西。   莫奕弯下腰,用手电筒向地面上照去——只见在肮脏光滑的地面上,安安静静地躺着一颗小小的糖果。   他这下是实打实地愣住了,顿了好几秒之后,莫奕下意识地伸手将那颗糖捡了起来。   是一颗水果糖。   草莓味的。   淡粉色的包装纸在手电筒苍白的灯光下闪烁着晶亮的光泽,折射出五彩缤纷的颜色。   莫奕记得这个牌子——在现实世界中闻宸经常给他这个牌子的糖果。   而且……虽然不是很想承认。   莫奕确实喜欢这个牌子的草莓糖。   莫奕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手中糖果的包装袋在黑暗中发出细碎的轻响,他的眉头微蹙,眉心是一道浅浅的印痕。   他的思绪一时间如同一团乱麻,乱糟糟的理不清楚思路,无数疑问堆积在脑海中。   刚才的声音是这颗糖果发出的吗?它又是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呢?和闻宸有关系吗?如果有的话,他又是怎么把它送进来的呢?为什么呢?   莫奕面色沉郁,唇线紧绷,嘴唇的颜色有些发白。   江元柔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有些模糊的声线压低,听上去似乎有些疑惑:“怎么了?”   莫奕被她的声音从自己的思维中拉了出来,不由得微微一怔,他抬头看向站在不远处的江元柔,若无其事地将那颗糖塞进了自己的口袋,然后回答道:   “没什么。”   说毕,莫奕挺直身子,向那扇打开的门内走去。   一进门,一股陈旧腐烂的书页味就扑面而来,带着淡淡的灰尘味道,在黑暗中混合成一股档案室应有的纸张味。   莫奕皱了皱眉头,用手电筒向房间内照去,目光随之缓缓地环视着整个屋子。   房间不大,里面是一个个挨的很近的金属架子,架子上有着斑斑锈蚀的痕迹,上面堆着一叠一叠整齐的文件,文件的边缘泛黄,看上去似乎有了些年代。   他迈开步伐向门内走去,江元柔跟在他的身后,正当莫奕准备向其中一个金属架走去,却只感觉自己的衣角被拉了拉。   他扭头向身后看去,只见江元柔面色有点窘迫地放开了他的衣角,然后犹豫着说道:   “那个……我的背包在之前弄丢了,所以——”   莫奕这才想起来江元柔由于被抓,身上从现实中带进来的东西基本上都在那次中丢失了,他点点头,然后从自己的背包中翻出一只备用手电筒,递给了江元柔。   她冲莫奕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多谢了。”   莫奕摇摇头,示意她不必介意,低声补充道:“分开查也更快一些。”   江元柔点点头,二人朝着不同的方向走去,分别在两个放满文档的铁架子前站定。   莫奕将手电筒换到了那只之前脱臼过的手中,然后用另外一只完好的手掌随意地翻动着。   上面的文件不知道堆放了多久,上面积满了厚厚的灰尘,轻轻一动就会扬起一阵细密的小小颗粒,在手电筒的灯柱下飞舞着。   他被呛的咳嗽了几声,稍稍挥动了几下手掌,将眼前空气中的灰尘驱散。   莫奕皱皱眉头,随便抽出了一本薄薄的文档,然后仔细的翻阅起来。   随着翻页的动作,莫奕的眉头越皱越紧,手下的动作也越来越快,直到最后开始直接一秒一页地翻起来——   他目光沉沉地盯着页尾,然后将那个档案夹轻轻地阖上了。   莫奕的眉宇皱的死紧——这个档案夹,是空的。   纸张的边缘由于时间的关系而泛黄起皱,但是每一张纸上都是完完全全的空白,没有任何的信息。   他将这本档案夹放到一边,重新抽出一本翻阅起来。   依旧是空白的。   莫奕的心头一跳,一种不详的预感袭来,他匆匆地将那本档案加扔到一边,从这个架子上 的另外一层随便抽出一本——   空白。   他的动作急促起来,加快步伐走向其他架子旁,从上面抽出一本本或厚或薄的档案……   都是空白的。   莫奕疑惑地皱起眉头,手电筒的灯光使他的面容看上去没有丝毫的血色,沉黑的眸子在眼前的架子上扫了一圈,然后抬起目光看向房间里的其他角落。   江元柔正好从房间里的另外一个角落抬起头来,脸上满是大惑不解的神情。   她丢下手中的文档,然后向着莫奕的方向走来,在距离他不远的地方站定,缓缓地摇了摇头,压低声音说道:   “……都是空的。”   莫奕不由得陷入了深思——很多副本内都有类似于图书馆或者档案室的设定,通常情况下都是玩家获得情报的极重要途径,或许是为了防止过多的信息量和阅读量将玩家弄晕,所以不少无用的信息都会做模糊处理。   但是由于这些副本都是从现实中脱胎而出,所以即使是做模糊处理,也会用符合现实常理的方法。   比如他所经历过的第一第二个副本,里面无用的书本与文件都是由于受潮而无法阅读。   而这个副本……里面的所有文档竟然直接都是空白的?   这也太奇怪了。   除非……空白本身,就是线索。   正当莫奕深深地陷入自己的思绪中时,突然,江元柔有些惊讶的声音在几步之遥响起,清晰地传入了他的耳中:   “……诶,你来看这里。”   莫奕循声向着江元柔的方向望去,只见她用自己手中的手电筒照向档案室的里侧,明亮的光柱停留在其中一个铁架子上。   他顺着灯光看去。   只见在那架子的其中一层上放着一个不大的铁盒子,盖子紧闭,上面银白色的锁孔在灯光下闪烁着微微的光芒。 第一百一十一章   莫奕的目光手电筒灯柱照亮的地方上停留了几秒,不由得微微一愣。   那个小盒子静静地躺在陈旧斑驳的铁架上,上面落满了灰尘,看上去仿佛和一旁堆积如山的档案夹融为一体,只有上面银白色的锁孔在灯光下闪烁着金属质感的光泽。   灰尘的气息弥漫在阴冷森然的档案室内,顺着他的呼吸道向肺腑内蔓延。   莫奕下意识地活动了一下自己之前受过伤的手掌。   浅浅的钝痛透过仿佛是被被厚厚的冰层麻痹的知觉,直直地传导到他的脑海中,刺激着他的末梢神经。   他闭了闭眼,呼吸有些微乱。   在进入负二层之后,他就一直有一种不真实感。   这种感觉随着幻境的一次次出现而逐渐加深,仿佛淤泥一般积在心底,缓缓地增加上升着,仿佛要从他的七窍中渗透出来一般,逐渐淹没麻痹着他的五感。   这是一种从心底里升腾起来的巨大恐慌。   觉得自己身周的一切都是不真实的——这个副本,这个楼层,这条走廊,江元柔,甚至他自己,是真的吗?还都只是一场幻觉呢?   而刚才那颗糖的出现将这种感觉加深了。   它为何出现,是这个副本为了迷惑他而故意捏造出来呢?还是真实存在的呢?   这个副本用似真似幻的,或真或假的线索来误导玩家,一点一滴地剥夺玩家的现实感。   在之前紧张的情况下,莫奕逼迫自己不去思考这个令人不安的问题,但越压抑,之后反而会报复性地疯长。   他收紧了手掌,受伤的指根处传来绵延不绝的尖锐疼痛,将神经上厚厚的冰层冲破,如同尖锐的钢针一般深深地扎入肌理,刮着骨骼。   疼痛感能够让他心中无处不在的不真实感消弭不少。   一个压低的,疑惑的女声在黑暗空阔的房间内响起:“……莫奕?”   莫奕仿佛被江元柔的声音惊醒了一般,从自己深陷的思绪中抽身出来,他掩饰性地勾起唇角,露出一个微笑:“没事。”   说毕,他将自己心中混乱杂芜的情绪压在心底,然后伸手摸向自己的口袋。   口袋的深处是一把坚硬冰冷的金属钥匙,莫奕将它攥住拿了出来,在手电筒的灯光下观察着它的样子:银白色的金属表面还残留着凝固的鲜血,钥匙上凹凸不平的锯齿中还有暗色的血污。   莫奕摩挲了一下钥匙冰冷的表面,然后迈开步子向着那个铁盒子处走去。   他将钥匙向那个铁盒子银白的锁孔内插去,轻微的金属碰撞声在死寂的室内响起,然后严丝合缝地咬合在一起。   莫奕深吸一口气,指尖用力,随着一声轻轻的“咔哒”声,盒子被拧开了。   他将微微弹开一条细微缝隙的盒盖抬起,然后用手中的手电筒向盒子内照去——   只见在金属盒子的底部,静静地躺着一张卡片。   莫奕一愣,伸手将那张卡片拿了起来,那是一张员工磁卡,和他在上一层中找到的那张员工卡几乎完全一样,看上去似乎有些年代了,上面的图片模糊剥落。   但是仍然能够通过照片模糊的轮廓认出来,这张磁卡的主人是个长发的女人。   莫奕皱起眉头,面容上染上了些许的沉郁。   他本来以为这个盒子内会是关于这个副本的资料,但是没想到却是离开这层楼的磁卡。   其实这也说得通——毕竟上一层楼离开的磁卡是莫奕将幻境破解之后拿到的,这一层江元柔拿到的钥匙也是类似的用途,只不过费的波折更多罢了。   与此同时……这个副本的另外一个特征分外清晰地浮现出来。   它给的线索,太少了。   不管是图像还是文字线索都少的可怜,唯一能够算得上线索的是那只完全不知道有何隐藏意义的蝴蝶,现在就连档案室内都没有关于这个副本的任何情报,文件夹内的纸张是空白的,唯一的铁盒内也只是给了一张磁卡而已。   这个副本内线索的稀少已经到了近乎怪异的地步了。   莫奕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腕上的表盘——现在副本内游戏时间已经过了超过三分之一了,然而他还是对这个副本一无所知。   这也太不正常了。   莫奕放下手,打量起了自己手中的那张磁卡。   还没有等他细看,只听门外传来咣当一声巨响,金属震荡声在空气中嗡嗡地扩散,冲击着人的耳膜。   莫奕一惊,抬起头来和江元柔匆匆对视了一眼,然后将磁卡塞入了自己的口袋里,转身向外跑去。   二人跑到走廊上,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不由得同时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在他们刚才进来的那堵铁栅栏前,那个之前追逐过他们的女人正背对着走廊后方微弱的灯光,直挺挺地站在紧紧关闭了铁门前。   似乎发现了莫奕和江元柔的目光,她被光线照亮的侧脸上的微笑显得越发诡异夸张,手掌下的动作不停,一下一下,大力地拍打着那冰冷的铁栏杆。   金属传来的嗡鸣巨大而尖锐,极其轻易地划破空气,刺入人的大脑。   莫奕眼尖地看到,在上方金属栏杆和墙壁的连接处,悉悉索索地向下落着灰尘土块,随着那个女人越来越剧烈的拍击,下落的越来越快——   这样下去她迟早会进来的。   这个清晰的认知浮现到了莫奕的脑海中,他深吸一口气,拍了拍江元柔的肩膀,低声说道:   “走吧。”   二人转身向着走廊尽头的一片黑暗中走去,然后在那扇关上的电梯门前站定。   莫奕从口袋里掏出那张刚刚找到磁卡,在墙上刷卡的凹槽处一刷,只听一声轻轻的“滴”声在黑暗中响起。   电梯井内传来机器制动的声音,金属与绳索相摩擦所产生的声响在空洞的走廊内回响。   背后拍击金属的声音越发的急促了,莫奕扭头看了一眼自己背后的那个女人,只见在一片黑暗中,她狰狞僵硬的面部没有丝毫变化,只有一双近乎猩红的双眼紧紧地盯着二人。   大块大块的墙皮携带着灰尘扑簌簌地落下,栏杆有了肉眼可见的松动。   莫奕的背后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他深吸一口气,扭回头去看向自己眼前紧紧关闭着的电梯大门,在心中不由自主地有些着急。   又过了不到半分钟,电梯井内传来一声轻微的“叮”。   菱形的金属栏杆随之收缩,电梯门缓缓地在二人的面前打了开来,黯淡的黄色灯光顺着慢慢敞开的门缝洒了进来,将眼前阴冷黯淡的走廊末端照亮。   莫奕和江元柔舒了一口气,然后动作迅速地走入了电梯当中。   电梯的门在二人的背后阖上,将那令人毛骨悚然,头皮发麻的拍击声关在了门外。   封闭的电梯内一片寂静,只能听到电梯运行时机器嗡嗡的轰鸣声。   就如同上一次搭乘电梯时一模一样,这台电梯上也同样没有任何的按键和操作系统,只是自动地向上升去,屏幕上清晰的-2旁是一个缓慢挪动的小三角,一格一格地向上移动着。   莫奕想起来刚才自己被打断的想法,于是便从自己的口袋中掏出两张磁卡,在电梯内昏暗的灯光下细细地比对着。   上面的员工姓名和照片都已经及基本上辨认不出来了,只有下方的精神病院名字还能分辨出来,莫奕凑近几分,仔细地观察着上面斑驳变形的字眼。   “埃德温精神病院”。   莫奕抿抿唇,一时不由得有些挫败——进入副本两个小时了,他才刚刚知道这个精神病院的名字,这未免也太失败了。   不过……这个精神病院的名字倒是有点古怪。   埃德温……这明明该是个人名啊。   莫奕微微一挑眉,心下不由得有些疑惑,按理说,以人名字作精神病院的名字本就不多,更不用说是用人的名字而非姓氏。   就在这时,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扭头看向站在一旁的江元柔,问道:   “刚才在进入铁栏杆后面的时候,你当时是准备说些什么吗?”   江元柔闻言抬起头,脸色显得有些苍白,她靠着电梯冰冷的墙壁上,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我只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她垂下眼眸,定定地盯着虚空中的一点,长长的卷曲的睫毛盖住浅棕色的眼眸,她色泽浅淡的嘴唇微微动了顶,似乎在回想着什么。   封闭的电梯内是比走廊稍高的温度,伴随着从金属墙壁外渗透进来的机器轰鸣声与绞索摩擦声,头顶微微有些黯淡的暗黄色灯光洒落下来,给而二人一丝喘息之机。   莫奕耐心地注视着江元柔,静静地等待着。   只见江元柔深吸一口气,定了定心神,然后开口说道:   “刚才你说性别分开的时候,我有些震惊,是因为在我和元白进的上一个副本中,玩家就是按照性别分开的,而那个副本的boss也是按照性别分开屠杀追捕我们的……”   莫奕若有所思地盯着江元柔,心中突然闪过一个迅疾的念头,他毫无预兆地开口打断了江元柔的话:   “那个boss,你们知道他叫什么吗?”   江元柔被莫奕突如其来的问题问的愣了愣,下意识地回答道:   “叫……埃德温,怎么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莫奕怔了怔,这个答案似乎在常理之外,但又似乎令人毫不意外。   江元柔扎眨了眨她那双浅棕色的眼眸,观察着莫奕表情的变化,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道:   “怎么了……?”   莫奕被她的声音从思绪中唤醒,他表情未变,只是用一双黑沉沉的双眸看了看江元柔,什么都没说,只是将那两张磁卡递给了她。   江元柔犹豫了几秒,然后从莫奕的手中接过了那两张磁卡。   在电梯昏暗的灯光下仔细对比着,江元柔的脸上浮现出震惊的神色,攥着那两张卡片边缘的手指也由于用力而微微泛白。   她抬起头来看向莫奕,苍白的面容上浮现沉重的神色,她抿抿没有血色的唇,然后开口问道:   “怎么会这样?”   莫奕摇摇头,手指下意识地摩挲着自己冰冷的指节,眉目间沉沉如水:   “我不知道。”   江元柔似乎有些不可思议地重新低下头,再次观察着上面斑驳模糊的字迹。   莫奕看着她,开口说道:“这个副本里给出来的线索太少了,我现在最多只是有几个简单的猜测,但是每一个都没有足够可靠的依据。”   他顿了顿,看着江元柔抬起的眼眸继续说道:   “现在唯一可以确认的就是,这个副本和你上次经历的那个有很大的关联。”   江元柔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她苍白的面容上泛起一阵不正常的潮红,浅棕色的眼眸亮起,看上去似乎在压抑自己澎湃的心潮。   她深吸一口气,慎重地点点头,唇角的线条由于激动而绷直,声线也有些微颤:   “那就好。”   莫奕瞬间明白了她话语中的未尽之意。   既然和上一个副本有关联,那就说明那个道具并没有出错——说明他们现在和江元白确实在同一个副本中。   莫奕下意识地垂下眼帘,目光落在自己裹缠着绷带的手掌上,上面的绷带已经不似刚才的洁白,沾染上了些许的灰尘和血迹,看上去皱皱巴巴的。   他用另外一只手握住手腕,然后轻轻动了动手指,微微的胀痛感从伤口处传来。   莫奕浅浅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抬起头来看向江元柔,说道:   “你在上个副本中的经历,尽量说说看吧。”   虽然游戏限制玩家交流不同副本之间的情报,但是现在这个副本对线索守口如瓶的情况下,突破点似乎只能从江元柔上次经历过的那个副本中找了。   现在他们能做的,就是在尽量规避游戏对他们的限制下进行交流。   或者说……这其实也是一件好事。   莫奕微微眯起眼眸,头顶黯淡的光线在他的脸上投下轮廓分明的阴影。   凡是被游戏自动规避的,都是上个副本中的关键点,这反而能够缩小他们排查的范围。   江元柔似乎将自己有些激动的情感压抑了下来,她抿着唇,点了点头,然后开口讲述了起来。   电梯金属墙壁伴随着机器的轰鸣微微的震动着,滑索的声音几乎成为了某种柔和的背景音,缓缓地渗透进江元柔讲述的声音当中。   莫奕的目光落在电梯中的一角,眼眸微敛,静静地听着。   上一个副本的建筑物是一栋巨大的老宅,进入的玩家一共二十四人,十二男十二女,一共的存活时长是十四天,进入副本的玩家是按照性别被分散在老宅的不同楼层,副本内的怪物按照天数进行杀戮,每一天对不同的性别进行追杀。   江元柔将上个副本基本的信息说了一边,皱眉想了想,补充道:   “上个副本我和元白……没有尝试开启支线任务,所以对那个副本了解的并不足够多。”   她的眉宇间泛起一丝郁色,苍白的面容上最后一丝血色也消失了:   “我怀疑……他的任务失败了,和这可能会有些关系。”   莫奕不知可否地看了江元柔一眼,回答道:“或许吧。”   根据他上个副本结束之后的所见所闻来看,能否进入高级玩家俱乐部的主要判定标准似乎是【玩家综合能力测评】,而对支线任务的开启应该也是其中的标准之一,但是却应该并不唯一。   江元柔深呼吸了一下,然后继续说道:“虽然我们没有开启支线,但是不管怎样,我们还是找到了一些线索的,比如那个boss的名字和……”   她的话说到一半,剩下的声音却骤然被吞到了喉咙里,之剩下一个浅浅的气音。   江元柔尝试着张了张嘴,依旧没有发出什么声音来,她抬头看向莫奕,目光中闪过恍然,用略微有些沙哑的嗓音说道:   “所以,只要被屏蔽的就是重要的线索吗?”   莫奕点点头,开口说道:“是的,虽然这样我们的信息没法共享,但是我们当中至少能够有一个知道一些关于这个副本的线索。”   他顿了顿,补充道:   “不过……或许你可以找其他方式告诉我,比如,刚才你没法说出来的那个线索,是关于什么的”   江元柔皱着眉头思考了几十秒之后,重新开口说道:   “那个boss的身份。”   莫奕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然后示意江元柔继续说下去。   江元柔下意识地手指摩挲着手中那两张坚硬的磁卡的边缘,柔软的指腹被刮出了浅浅的白痕,她继续说道:   “上个副本里由于是男女玩家分开投放的,所以在我和元白会合之前有一段时间是分开的……当时我由于并不想尝试开启支线剧情,所以我很克制和元白的交流,所以我对他之前那段时间内的经历并不清楚。”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但是在我遇到他的时候,我感觉他对那个副本的了解比我深。”   江元柔的手指微微施力,指尖有些泛白:“而且深很多。”   莫奕不由得挑了挑眉,目光微沉。   这让他不由得想起他的上一个副本,在那个副本当中,其他玩家对那个副本内线索的掌握程度几乎比不上他的毫厘——除了他刻意将线索泄露出去的另外两个玩家之外。   而在这个副本内,江元柔则是掌握了关于她的上个副本的,独一无二的线索。   再加上刚才她所说……江元白在上个副本内对整个副本了解的深入程度……   而他们三个正好分别是当时副本内的俱乐部预备成员。   这只是一个巧合吗?   莫奕垂下眼眸,长长的眼睫垂下,将他深黑的眸子遮住,苍白的面容沉静冷淡,看不出情绪。   只听江元柔继续说道:“我对那个副本的了解,基本上是来自于那个宅子的地下室。”   莫奕来了些兴趣地抬起眼眸望向她:“地下室?”   江元柔点点头:“地下室里面有一道红色的暗门,我们没有钥匙没办法进入,但是我在那个暗门外发现了笔记本,虽然笔记陈旧很难辨认,但是却很有用。”   “埃德温这个名字就是你在那本笔记本内发现的?”   莫奕发问。   江元柔“嗯”了一声,似乎开口准备再说些什么,就在这时,电梯内突然响起了“叮”的一声。   然后这个他们置身与其中的铁盒子缓缓地停了下来,身周的金属墙壁震了震,一直在背景中响起的机器声响与滑索摩擦声停了下来。   莫奕抬起头看了一眼那个镶嵌在电梯墙壁上屏幕,只见那块灰黑色的小小方块中,其中的数字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一个冷冰冰的-1,那个一直在缓缓变动着的小三角也停留了下来。   与上次电梯中遇到的危险不同,这次的电梯极其轻易地就到达了目的地。   身前的金属门缓缓地打开,电梯外的世界随着门缝的张开缓缓地映入眼帘。   那是一条长长的,昏暗的走廊。   走廊上方没有什么灯光,而是一片黯淡的灰蒙蒙的天花板,比负二和负三层都低矮的多,给人一种极其压抑的逼仄感,令人不由得觉得呼吸都不是很顺畅。   莫奕打开手中的手电筒,在走廊内缓缓地移动着,心中不由得有些惊异。   ——这一层和其他两层比起来,实在是太不一样了。   墙壁上贴着灰扑扑的肮脏壁纸,壁纸上是排列整齐的规则绿色格子,在灯光下是近乎墨绿色的黯淡颜色,地面上则是由于常年不换而显得油腻腻的轻薄地毯。   两边的墙上甚至还有两个小小的壁灯,在深沉浓郁的黑暗中亮着黯淡的光芒。   弥漫着陈旧,温暖和灰尘的气息,带着腐朽木料与羊毛地毯的味道。   这里完全不像是一个可怖的精神病院了。   看上去……这里就仿佛是一间普通的房子一样。   莫奕眨眨眼,甚至有一种自己刚才经历的两层都只是一场幻梦般的错觉。   他和江元柔一前一后迈出电梯,脚下的地毯有一种柔软的感觉,电梯的金属门在他们的身后合拢,发出微哑的摩擦声。   背后暗黄的灯光消失了,整个走廊中只剩下了他们手中的手电筒还在发着光。   死寂在一片狭窄的走廊内静静地蔓延着,犹如涨潮的潮水一般淹没着二人的身形。 第一百一十三章   走廊里的空气干燥而温暖,四面的墙壁拥挤过来,将黑暗挤压浓缩在长长的甬道内。   莫奕尝试着向前走了几步,脚下的地毯油腻而单薄,踩在上面几乎能够感受到其下地板坚硬冰冷的触感。   他将手电筒的灯光投射到身侧的墙上,一圈明亮的光斑停留在暗绿色的壁纸上,照亮上面的不规则的黯淡格子花纹。   在距离地面稍高的墙上面有一块形状怪异的油污,油渍旁边以及里面的花纹颜色深陷进去,看上去仿佛一个未愈的伤口,又似乎是半个瞪大的眼睛。   莫奕的目光在那块油污上停留了几秒,然后他似乎觉察到了什么端倪。   他皱起眉头,凑近墙壁,仔细地打量着壁纸上的花纹,只见上面的构成格子边缘的黯绿色线条,从近处看上去竟然是由密密麻麻排列着的小小蝴蝶构成的。   莫奕抿抿唇,稍稍讲距离拉远。   江元柔扭头看向他,压低声音问道:“怎么了?”   莫奕犹豫了一下,然后缓缓地摇摇头:“……没什么。”   二人继续向前走去,走廊中一片寂静,只能听到脚底与地毯表面摩擦的沙沙声。   走廊拥挤而狭长,手电筒的灯光被前方深沉的黑暗吸收的一干二净,仿佛被投入了无底的深渊一般,没有声音,没有光亮。   身侧的墙壁上是重复而单调的花纹,随着二人步伐的深入而缓缓地变换着,被手电筒光柱的侧边照亮,仿佛起伏的波浪一般。   身周是一片死气沉沉的寂静。   似乎是被这种压抑的气氛影响,江元柔和莫奕也非常安静,沉默地并肩向前走着。   前方的走廊陡然拐了一个弯,墙角有黯淡的壁灯照亮着墙边的一小片角落,二人拐过弯去,发现前方依旧是漫长而绵延的走廊。   莫奕心中有着隐隐的不安。   之前的两层楼虽然危险重重,但是却依旧是可以预测的,它们的套路都是相似的,而在第三层的时候却突然出现了这样一个完全的,巨大改变。   几乎令接下来会出现的东西变得不可捉摸,无法预测。   这种超出控制的感觉令他非常不舒服。   莫奕微微收紧了些许攥着手电筒的手掌,拇指根处传来浅浅的钝痛,仿佛是具象化的不安一般撬开他的心脏,溜进他的思绪当中。   前方的走廊又向完全不同的方向拐了一个弯。   莫奕和江元柔对视一眼,犹豫了几秒,然后继续顺着走廊延申的方向向前走去。   空气中的氛围沉郁到了极点,几乎令人难以呼吸。   这个走廊幽深而狭窄,墙壁上也没有任何的门,或者是岔路,只有一条静静地向着更深出延申的通道,伸向更深的黑暗当中。   莫奕深吸一口气,终于还是决定将自己的猜测说出口,他压低声音道:   “元柔。”   江元柔扭头看向他,苍白的面容上露出询问的神色。   莫奕张了张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江元柔有些疑惑地低声问道:“……怎么了?”   这次不是莫奕不想说,而是仿佛有某种奇异的力量扼住了他的喉咙,不让他将自己脑海中构想的话语说出口——   “在会员入会考验的副本中,你是受考验的一方,所以这个副本的关键点在你身上。   而如果你无法解决它,你就会和元白一样,在副本中失败,并永远地留下来。”   江元柔的面色凝重起来,她意识到了莫奕现在的状态不是不想说什么,而是没法说出来——这说明莫奕发现了什么关键性的信息。   莫奕深吸一口气,沉吟了几秒钟之后,斟酌着重新开口说道:   “关于这次的副本的线索,要多谢你了,之后也要多多拜托。”   江元柔定定地看了他几秒,轻轻地点点头,然后低低地“嗯”了一声:“好的,不用客气。”   莫奕调转视线,喉咙深处传来一阵阵火辣辣的刺痛,仿佛是从胃里有火苗顺着食道直直地烧到口腔中一样。   他知道这是他能暗示到的极限了,按照江元柔的经验,她应该明白他在暗示某个关键信息,但是不知道他具体想说些什么。   莫奕在心里长长地叹出一口气……他现在只能希望江元柔早点明白,这次的关键点绝对是在江元柔上次经历的副本当中的,并且很有可能就是她无法说出口的那几个线索之一。   二人继续沿着走廊向前走去。   细微的步伐在寂静的半封闭空间内响起,有规律地摩擦着地面,伴随着眼前昏暗的走廊和单调的背景,几乎令人有些昏昏欲睡。   但是莫奕的神经则慢慢地紧绷起来。   他总觉得眼前的气氛仿佛一柄被拉的极满的弓,缓缓加大的力道将那弓弦绷紧成震颤的直线,仿佛下一秒便会断裂一般。   他缓缓地吞咽了一下,干涩的喉咙隐隐作痛。   突然,莫奕的眼角似乎扫到了什么——身旁墙壁上似乎有什么……   他猛地停下了步伐,调转视线凝神看向身边的墙壁,只见那覆盖着墙壁的皱缩壁纸上是暗绿色的纹路,单调地向远方的黑暗中延伸。   而在无趣的花纹上印着一点深深的油渍,清晰的边缘印在距离地面稍高的墙壁上,看上去仿佛一个未愈的伤口,又似乎是半个瞪大的眼睛。   莫奕愣怔了几秒,一种巨大的战栗感从心底升起。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生硬而单调,几乎听不出是属于自己的音色:“我们在绕圈子。”   江元柔同样一愣,然后扭头看向他:“什么?”   莫奕用手中手电筒的光芒照向墙壁上的那个奇怪的斑点,眼眸内沉郁的色泽涌动着:   “之前在大约十几分钟之前,我看到过这个斑点,就在我们离开电梯不久之后……”   那电梯呢?会不会也?   莫奕停下口中的话语,扭头看向自己的身后。   只见身后是悠长而深邃的走廊,直直地通向深沉浓郁的黑暗当中,仿佛一眼望不到边,单调重复的壁纸呈现一种诡异的暗绿色,模糊在了一片黑暗内。   心中的那点不真实感仿佛发了芽一般从心底的沃土中顶破土层,缓缓地冒了出来。   在他的心底发出微小的低语声,轻轻地质问着:   眼前的一切都是真实的吗?   走廊是真实的吗?他们真的在兜圈子吗?那个斑点是真实的吗?还是只是为了误导他们,让他们以为自己是在兜圈子?   莫奕牙关紧咬,用一只手狠狠地握紧手腕,指尖深深地陷入自己的伤口。   疼痛如同虫子的噬咬一般顺着神经爬上心口,缓缓地钻入大脑深处。   他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不正常,他比江元柔要多经历一层楼,也多经历了几重幻境,那个精神病院对他的影响要比对她的深入的多。   那个微小的声音继续发问道:   “江元柔是真实的吗?”   莫奕的心口微微一滞,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那不是他心里的声音说出来的话,而是从他的身边传来的。   轻柔的女声。   江元柔的声音。   他顺着声音扭头看了过去,背后随着他的动作而缓缓地深处冰冷的薄汗,使他仿佛从头冷到了脚底。   身边空无一人。   江元柔不见了。   莫奕听到自己的心脏在自己的胸腔内大声地叫嚣着,肺部和胸腔共振发出轰隆隆的呼吸声,嗡嗡的白噪声在寂静无人的走廊内响起。   他独自一人站在冰冷漆黑的幽深走廊中,手中握着手电筒,孤零零的光柱照入黑暗。   莫奕的指尖由于用力而泛白,尖锐的疼痛从脑海深处泛起。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地退后几步,将自己的后背贴到冰冷的墙壁上,仿佛要借此恢复些许理智,又仿佛要靠墙壁给他一些新的力量。   理智犹如一只强硬的手,在脑海中重新掌舵。   莫奕闭了闭双眼,在脑海中整理着自己心中混乱的思维。   如果这个江元柔从一开始就是假的,那么他从一开始就没有离开负二层,如果江元柔是真实的,那么他们一定是在进入负一层之后分散了。   在现在没有更多的证据的情况下,莫奕没有什么是能够真正确认的,尤其是这个副本故意给玩家营造的似真似假的环境内,现在他唯一能够相信的就是自己的直觉。   或许。   这个副本的可怕之处,就在于它在把身处其中的玩家逼向疯狂的边缘。   一个意志不够坚定的玩家很有可能会直接在这个副本内被逼疯。   莫奕深深地吐息,将自己刚才过于起伏的心绪稳定下来,他的脚后跟向后又挪了半步,整个身子贴在了背后的墙壁上。   就在这时,他感受到自己身后的墙壁似乎,微微地,难以察觉地,动了一下。   莫奕一愣,睁开双眼,站直起身子,然后扭头看向自己的身后。   只见由于刚才他施加的压力,上面显现出了一道浅浅的缝隙,仿佛是用刀在墙壁上刻下的一道深深的痕迹一般。   而那个形状奇怪的油污正好就印在那条深色的缝隙旁。   莫奕顿了顿,伸出手按在那片墙壁上,然后缓缓地施力,只听一声轻微的“咔”的一声,那道缝隙扩大了,然后向里面滑去。   这时一扇门。   那一块独立的墙壁缓缓地向深处伸展,显露出分明的轮廓,阴影与黑暗从内里扩散蔓延——   门开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眼前的墙壁上缓缓分开一道门,暗绿色的墙纸随着门板向里滑去而被更深的阴影笼罩,门内是一片漆黑,犹如深渊一般静静地伫立在几步之遥的地方。   一种陈旧而沉闷的气息从那扇门内缓缓地逸散开来,混合着淡淡的血腥味。   莫奕垂在身侧的手掌心内出了一层薄汗,他动了动自己攥着手电筒的手指,让光柱向那扇意外出现的门内照去。   光线被深渊吞噬,那里仿佛什么东西都没有。   他缓缓地深吸一口气,然后闭上了双眼,胀痛发热的眼球被冰凉凉的眼皮覆盖着,给他有些混乱的头脑内带来一丝镇定和理智。   现在,莫奕反而意外地镇定了下来。   他在脑海中回想分析着在次之前的每一丝线索,然后将他们梳理理顺。   根据他在第三层的经验来看,这个副本内的幻境并不会主动对他造成伤害,而是倾向与诱导他做出错误的选择,永远地留在副本内。幻境是无法那么真实地模仿出这个游戏对玩家们的控制的,所以江元柔很有可能是真实的。   而在他刚才想要把自己猜测的会员考验副本的相关猜测透漏给江元柔时,应该是他最后一次见到真实的江元柔,而当时游戏给他带来的噤声感也是无法被复制的。   莫奕睁开双眼,露出眼睫下一双黑沉沉的眼珠,在他的眼眸深处亮着一点冷冽的光,看上去理智而沉静。   他的目光落在黯绿色的墙纸上,构成那些小小的格子的暗色线条仔细看上去,是一只只首尾连接的蝴蝶,沉淀在走廊中深深的阴影里,看上去仿佛隐隐有胶状的物质从中渗出一般。   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这层楼在他们的话题结束之后,将他们两个人分开了。   莫奕敛眸倾听着自己的心脏在胸腔内平稳跳动的声音,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随着对这个游戏机制逐渐深入的了解,他越来越觉得自己这次的任务繁重,不仅要在这个副本刻意将所有线索远离他的情况下活下去,还要帮助江元柔完成她的考验,以及把至今仍然不知道在何处的江元白就出来——几乎每一项都是近乎不可能的任务。   怪不得当初江元柔出手那么大方。   莫奕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收敛了心神,然后抬起眼眸看向那扇静静敞开的。   他的面色苍白而冷静,迈步走进了那扇通向未知与黑暗的门。   随着他的步伐,黑暗缓缓地包围吞噬了他,身周是那股愈发沉闷的灰尘味道,混合着那一丝从负三楼开始就一直从未有过变化的血腥味与腐烂味,在他的鼻端阴魂不散地萦绕着,仿佛要侵占他的每一丝感官一般地收拢过来。   莫奕被呛的呼吸微微一窒,脚下动作不停,继续向深处走去。   他一边放慢步速向前走着,一边缓慢地转动着手腕,用手中的手电筒照向自己的身边,官产着自己身处的环境。   这是一个非常宽大的房间,房间内黑漆漆的没有丝毫的光线,也没有丝毫的声音,几乎令人怀疑自己是否真的身处于真实存在的空间内。   脚下是同走廊内触感并不相同的地毯,踩上去柔软而有韧性的感觉昭示了脚下地毯的价格,它似乎是铺满了整个房间,静静地将所有声音都吸收的一干二净。   莫奕的脚下似乎踩到了什么东西,他用手电筒向自己的脚下照去,只见那是一只被开膛破腹的玩偶,玩偶半只破碎的脑袋里是孤零零的黯淡的蓝色玻璃眼珠,长长的金发沾上了灰尘,一绺一绺地挂在玩偶光秃秃的后脑勺上。   看上去可怜又凄惨。   莫奕小心地挪开脚,然后继续向前走去,却不妨又踩到了什么东西。   手电筒明亮的灯柱向下移,照亮了脚下的半只被刀剖开的毛绒玩偶——它已经看不出来原先的样子了,只能看到肚腹内板结成一块块的棉花掉了出来,仿佛是破碎的内脏从它的身躯中流淌出来一般。   地下有一片凝固干涸的血迹,静静地干在那只玩偶旁边,被血液污染的长毛地毯在灯光下呈现出一种肮胀的深棕色。   莫奕心头微微一跳,不由得加快了脚下的步伐,然后被地下的什么柔软的东西绊了一下。   他稳住身子,顺着手中的灯光向着地面上看去,只见地毯上静静地躺着一直死老鼠。   它似乎才死去不久,死状凄惨,白骨剖出,鲜血淋漓的肌肉袒露,柔软的肚腹上流出的内脏上似乎还冒着腾腾热气。   莫奕平静了下来,他微微眯起双眼,在原地站定,然后移动着手中的手电筒向着那具老鼠的尸体周边照去——果然,在距离老鼠不远处的黑暗中,有一个小小的黑影静静地躺在灰尘中。   他皱了皱眉头,向着那个方向走了几步,这才认出,那是一只死去的猫。   血淋淋的皮毛紧紧地贴在它瘦骨嶙峋的尸身上,另外一半尸体上的皮毛被撕了下来,露出鲜红的肌肉纹理,然后被鲜血紧紧地沾在长毛地毯上,尸体旁边是几条看上去被切的极其粗糙的肌肉,被小心地摆在那撕下来的皮毛旁边,看上去……就像是一双血肉做的翅膀。   一阵寒意从莫奕的脚底升起,直直地窜上脑门,背后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有些僵硬地动了地喉咙,克制住自己从内心深处窜起来的恶寒感,然后调转过头,缓缓地用手电筒向更大的范围内照去——   一只死去的狗躺在地板上,身边是由它的血肉组成的,看上去似乎完整熟练不少的翅膀。   然后,最终,莫奕手中手电筒的光柱停留在了据他至少两三米远的地面上。   那是一个人形的阴影。   莫奕的手心中冒出冰冷的薄汗,手电筒金属制的壳子上坚硬的轮廓被他攥的湿漉漉的。   浓郁而汹涌的血腥味侵入他的感官和肌理,占领着他的嗅觉与味觉,口腔中甚至都仿佛能够尝到空气中漂浮着的铁锈味。   他向那个方向走近几步。   地毯上的那个影子在视线中逐渐清晰起来,那是一具男人的尸体,四肢张开地躺在地板上,上半身的肌肉几乎完全被剔光,只剩下鲜血淋漓的森白骨架与向一侧滑下的内脏。   大片大片的肌肉被仔仔细细,整整齐齐地铺在地毯上,看上去手法熟练。   浓郁到近乎发黑的血液渗入地毯内,在上面的一大片长毛上晕染出深沉的棕色血迹。   空气中几近凝实的血腥味和腐朽气味闻上去令人几欲作呕。   莫奕的面色苍白,嘴唇紧紧抿起,一双黑沉沉的眸子紧紧地盯着地毯上的排列成巨大蝶翼的血肉残片,若有所思地沉默着。   他知道这个屋子为什么那么隐蔽了。   这里放着的,满满都是战利品——但却并不是牺牲在这个副本中的玩家,而更像是……这个副本的建立所凭依的现实世界中的战利品。   他用手指下意识地摩挲着手电筒沾染着他的体温的坚硬表面,唇线紧绷成紧张的弧度。   这是这个副本中出现的第一条比较明晰的线索。   莫奕扭过头,再次观察了一遍刚才自己一路走来碰到的那些尸体与玩具残片,眉宇之间的痕迹越发深刻。   他总觉得……这一切似乎都没有那么简单。   房间内沉重闷热的空气将那血腥味蒸出更加鲜明的气息,令人不由得感到有些窒息。   莫奕绕过地上的尸体,向房间尽头的墙壁走去,手电筒的灯光稳稳地落在墙上黯绿的壁纸上,上面的花纹在一片黑暗与阴影中似乎更加清晰,在不稳的灯光下看上去仿佛在隐隐浮动。   墙壁上有一扇门,不明显的门缝几乎和墙纸融为一体,如果不仔细观察的话几乎很难将它从壁纸的花纹当中分辨出来。   莫奕走上前去,将门拉开。   眼前是另外一条长长的走廊,两端都深深地拐进去,看上去七拐八拐的不知道通向何方。   这条走廊他之前肯定没来过——因为这条走廊上零零散散地分布着三四个房间,而之前的那条走廊则是完完全全的封闭通道。   最重要的是,在莫奕身处的位置的对面,有一扇窗户。   而那扇窗户似乎仅仅是为了沟通两条走廊而已——透过黯淡的玻璃,能够看到另外一边的走廊,完全相同的暗绿色壁纸,深棕色地毯,也是完全相同的狭窄冗长。   那条走廊中没有房间。   莫奕上前一步,目光透过那扇窗户落在那条走廊上,手脚有些冰凉。   他看到那条走廊的一侧尽头——有一扇红色的门。   门上鲜红色的漆皮看上去犹如未干的血液一般刺眼,浓重的漆色仿佛泛着浓郁的铁锈味,似乎下一秒就有粘稠的鲜血顺着笔直的门框滴下一样。   仅仅是注视就就仿佛能够嗅到那扇门上散发出的浓重血腥味。   莫奕的脑海中回响起江元柔之前说的话语:   ——“地下室里面有一道红色的暗门,我们没法进入。”   他的心口微微发紧,耳膜中仿佛有细细的嗡鸣声。   就在这时,莫奕听到一个细细,近乎孩童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你来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莫奕一惊,背后霎时间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他猛地扭头,向声音传来的地方看了过去。   只见在他刚刚出来的那扇门旁,还有一扇紧紧闭着的门,门板的颜色斑驳而难看,看上去仿佛是一面陈旧的画布,深棕色的斑点遍布在门板上,似乎是干涸已久的血迹。   那声音似乎就是从这扇门内传来的。   不同于这条走廊中的其他房间,这扇紧闭着的门下方有一块焊死的生锈钢板,紧紧地镶嵌在木板门上,钢板下方是一道细细的阴影,似乎可以被掀起一样。   就像是……向里面递东西的小小窗口一样。   莫奕的心脏在胸腔中剧烈地跳动着,背后的衬衫被冷汗沾湿黏在脊背上,但是他却感觉不到冷意。   他的目光紧紧地黏在那扇门下方的钢板上,似乎怎么也无法挪开视线。   心头仿佛有什么诡异而不详的预感在冲撞着他的知觉,狠狠地揪紧他的心神,扯动着他的神经,带来一阵无法忽视的战栗感。   就在这时,一声沙哑生锈的吱呀声在死寂的走廊中响起。   细而尖锐,仿佛尖刀一般地在人紧绷的神经上细细地刮着,令人不由得头皮发麻。   那个小小的钢板被缓缓地抬了起来,下方细细的阴影逐渐扩大,然后几根细细的,惨白的手指慢慢地从黑暗中伸了出来。   莫奕的呼吸有一瞬间的停滞。   那惨白的手指极细,极瘦,几乎是一层薄薄的皮肤包裹着坚硬的骨骼,看上去犹如尸骨一般。   但却依旧能一眼看出来是一双孩子的手。   那个细细的,轻轻的童声透过厚重的门扉传来,听上去空灵而诡异,它又重复了一遍:   “你来啦。”   莫奕的喉结微微动了动,一阵干涩生疼的感觉传来,他深吸一口气,听到自己用沙哑的声音回答道:   “对。”   细细的孩子的笑声从门板后传来,在空荡荡的走廊中回荡着:   “你真有意思。”   莫奕此刻已经镇定了下来,他不着痕迹地变换了一下位置,将自己挪了一个角度,目光依旧紧紧地盯在那只从钢板下方探出来的手。   他控制着自己的声线,谨慎地回答道:   “为什么这么说?”   门后的童声听上去清澈而干净:   “一般来说,你不是该问我:你是谁?你为什么会在这儿?你有什么目的吗?”   那个声音突然变得诡秘起来:“或者是……问:我的同伴去哪里了,她还活着吗?”   莫奕的心头一跳,手指下意识地微微一缩,但是面容上依旧不动声色:   “你希望我问这些问题吗?”   似乎意识到莫奕在试图掌握话语的主动权,那个童声骤然变得粗野了起来:   “当然不!”   那几根从钢板下探出来的细细手指骤然收紧,尖利指甲几乎要扣进木质的门板内。   下一秒,那个童声重新变得甜美了起来:   “不过……如果问问题的是你的话,我说不定会回答。”   莫奕的背后渗出一层涔涔的冷汗,他抿抿有些失色的唇瓣,声线依旧平稳镇定:   “那好吧,你是谁?”   童声咯咯的笑了起来:“你应该早就猜到了吧?我是埃德温啊。”   莫奕垂在身侧的苍白指尖微微一动,呼吸的频率有些微变——他确实是这么猜想的,但是却没想对方会这么轻易地就给出了答案。   他按着刚才埃德温说的问题的顺序继续问道:“你为什么在这里?”   埃德温的声音中染上了一些愤懑和狠毒:“我当然是被关起来的。”   莫奕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手心中出了一层薄薄的热汗,湿漉漉的非常不舒服,他控制住自己的呼吸,继续问道:   “被谁?”   埃德温咯咯的笑了:“当然是被其他的埃德温啊。”   莫奕的手指缓缓地收紧,隐隐有些心惊。   ——在刚才那个房间中的时候,他其实心中就有了一些模糊的猜测。   那些从玩具到小动物再到人类的尸体,很显然是对杀人手法的试验和成长——正好和那两层楼内玩家的死法一模一样。   这个副本是精神病院,而这个精神病院的名字又叫埃德温……这让他不由得产生了一些相关的联想。   只不过,所有的这些只是莫奕心中的其中一个猜测而已,而他在心里至少罗列了四五个有可能的猜测,这个副本一只没有更多的证据和线索的出现,这令他没有办法缩小范围。   而这一层的“埃德温”……竟然直接说出来了?!   莫奕的眉头紧紧地皱起,但是一时又无法反驳这个被提出的猜想,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同一点——   对方说的是对的。   这个精神病院叫埃德温,是因为埃德温本身就是精神病院。   负三层的男人,负二层的女人,和这层楼的孩子,他们都是同一个人,埃德温。   所以在副本一开始的提示里会说:你即是我。   而负二层完全空白的资料室又再次证明了这个结论:因为这个精神病院本身就不是一栋真实的建筑,里面的文档室自然不可能有任何的资料。   但是莫奕心中却依旧有着隐隐约约的不安。   可是,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个在负三层推他的人又是谁呢?   那个在三层楼内都一直出现的蝴蝶,又是什么含义呢?难道只是一个变态杀人狂的杀人象征吗?   似乎意识到莫奕好久没有回话,那个童声再次响起来时,声音中夹杂了一丝不满:   “你怎么不说话?”   莫奕回过神来,深吸一口气,维持着自己声音的平静:   “没什么,我只是被吓到了。”   埃德温笑了,咯咯的笑声在走廊中回荡着,听上去令人有些心惊,半分钟之后,他骤然收声,声音有些冷凝:   “她喜欢杀害女人,他喜欢杀害男人,而我只喜欢玩具以及小动物。”   他的声音骤然变得可怖而低沉:   “所以他们把我关起来了。”   莫奕回想起江元柔之前说的话,她之前经历的那个副本中,boss是通过性别来分开天数对玩家进行屠杀的,如果埃德温真的是精神分裂的话,那么他确实只显示出来两个人格。   他眯起了双眼,盯着那只从钢板下方伸出来的手指,突然开口,问出了对方让他问的第三个问题:   “你有什么目的吗?”   埃德温将手指缓缓地缩了回去,那块钢板又重新只剩下了一道窄窄的缝隙,他的声音在门板的后面闷闷地响起,细细的,轻轻的传到了耳畔:   “当然是……互利互惠。”   莫奕的心口微微一跳,顿时有一种不详的预感从心头升起。   “你看身后。”   细弱的童声听上去天真又无辜。   莫奕扭头向自己的身后看去——目光顺着那个窗口看向对面那条走廊……   只见一个熟悉的,娇小的身影站在那条走廊的尽头,身形僵硬,头颅微微地低垂着,长长的卷曲的棕色长发垂下,深深的阴影挡住她的脸,只露出尖尖的苍白的下巴。   莫奕的心脏疯狂地跳了起来,手脚冰凉,额头上出了一层细密的薄汗,顺着火热的太阳穴向下缓缓地流淌下来。   他下意识地向前走了一步,眼中的情形越发清晰了起来——   江元柔以一种极其缓慢地速度,缓缓地顺着那条走廊向前走去,走廊墙壁上暗绿色的壁纸的图案看上去似乎在不着痕迹地移动旋转一般。   她的动作僵硬,看上去仿佛是被什么操控了一般,一步一步地向着走廊的尽头走去。   莫奕的眼珠微微移动,目光落在了走廊尽头。   那里是一扇深红色的门,鲜艳的,浓郁的血色看上去仿佛有血液缓缓地顺着笔直的门框向下流淌一般,刺眼的血色深深地印在墙壁上。   ——“上即是下”。   ——“去即是留”。   如果埃德温说的是没错的话,他们虽然在坐着电梯缓缓向上,但是实际上却是缓缓地向着深处行进。   如果江元柔走出了那扇门,那么她就等于是在这个副本的最深处离开的……   那么她就永远地被留下了。   莫奕的心脏被狠狠地揪了起来,冰冷的感觉从脚底蔓延,直直地逼上头顶,一阵巨大的战栗顺着神经蔓延到身体的各处。   他向前猛地迈了一步,冲到了那张窗户前,下意识地用手掌用力地拍打着冰冷的玻璃。   玻璃上传来“砰砰”的震动和声响,他听到自己沙哑的声音在死寂狭窄的走廊中回荡着:   “元柔!!!”   莫奕用力拍打着那面模糊而坚硬的玻璃,嗓子眼里传来了沙砾摩擦般的火热疼痛,受伤的指根处传来尖锐的疼痛,仿佛那钝锈的刀子在神经上用力地割着,带来心悸一般的痛感。   就在这时,那个轻柔的,孩子的声音在背后响了起来。   他的声线听上去阴冷而柔滑,仿佛是什么阴森的冷血动物缓缓地蠕动收缩着柔软的身体,在皮肤上留下冰冷湿滑的痕迹,带起一阵阵鸡皮疙瘩与生理性的战栗:   “——你放我出去,我帮你救她,怎么样?”   “互利互惠。” 第一百一十六章   莫奕汗湿的手掌贴在坚硬的玻璃上,手掌的边缘由于用力而泛白,掌心下的玻璃染上了些许人体的温度,反过来灼烧着他冰冷的掌心。   绵密的疼痛从受过伤的手指根处泛起,针扎一般地刺激着神经末梢。   他松开手,一个带着白色的手印印在了冰冷浑浊的玻璃上,带着雾气的纹路随着按着上面的手掌的离去而缓缓地缩小消失。   莫奕注视了一会儿窗户对面江元柔僵硬的侧脸,然后扭回头来,眼帘垂下,遮掩住黑沉沉的眼眸,看向门边。   只见那扇肮脏的门板上被焊上的钢板已经垂下,那几根枯瘦如柴的惨白手指已经缩了回去,只剩一道深深的阴影从钢板下方发空隙中泄露出来。   “是你干的吗?”   莫奕的声线中带着微微的暗哑,听上去仿佛有沙砾在喉管中摩擦着一般,其中仿佛有什么复杂而压抑的情绪而涌动着。   薄薄的门板后传来轻柔的,愉悦的咯咯笑声,孩童轻柔的声音穿过死寂的走廊传到耳边:   “怎么可能呢?你看我这不是被关的严严实实的吗?”   空气中一片沉寂,埃德温的声线诡谲地在空荡荡的走廊里响了起来:   “TICK TOCK,TICK TOCK,时间不等人哦。”   随着孩童刻意压低的声音,莫奕能够透过一旁的窗户看到,江元柔瘦削娇小的背影以一种奇异的节奏,踩着僵硬的步伐,缓缓地向着那扇血红色的门扉走去。   莫奕的声线僵硬而紧绷,仔细听几乎能够听到其中微微的颤抖:   “……要怎么放你出来?”   门后的童声带上了些许阴森森的愉悦:“钥匙,就在你刚刚走出来的房间里,你找到,然后拿出来打开我的门,我就帮忙救你的伙伴。”   听完埃德温的话,莫奕的声音变得急切了起来,参杂了不自觉的紧张和无助,如同紧绷到极点的弓弦,再稍微多施加一点力量就能绷断:   “可是……”   埃德温稚嫩的声响中带上了阴沉沉的不悦,冷冷地打断了他:   “你到底还想让她活着吗?”   莫奕的呼吸微微一滞,声音中带上了些许的隐忍和无奈,低沉的声线听上去似乎有些咬牙切齿:   “……好吧。”   紧接着,还没有等埃德温开口说些什么,莫奕的呼吸乱了乱,声线有些不稳地在死寂幽深的走廊中响起:   “我不知道钥匙的具体位置,要找我不知道要花多长时间——”   他的声音骤然低沉下来,带上了些许狠绝与果断:“如果,如果元柔死了,即使我找到钥匙,也不可能放你出来。”   埃德温的童声中带上些许不耐烦:“在你找到之前,我保证她不会出事。”   他的声音随即变得狠毒而冰冷:   “当然,你最好十分钟之内找到回来,不然……她出什么事我可就保证不了了。”   “……好。”莫奕的喉咙干涩地吐出一个单调的字眼,然后扭头加快步伐向着刚才他走出来的那扇房门。   他伸手拉开背后的那张房门,其中的浓郁的血腥味和灰尘气息袭来,阴影与黑暗随着他步伐的深入而沉沉地聚拢过来,吞噬了他的身形。   被暗绿色壁纸包裹的门板他的身后悄然阖上,将走廊中微弱的光线隔绝在外。   莫奕脸上鲜明的情绪波动和感情随即消失的一干二净。   刚才的纠结,愤怒,紧张都仿佛阳光下一层单薄的霜雪一般,只剩下微微湿冷坚硬的地面,几乎令人以为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场幻影般的错觉。   他按开了手中的手电筒。   随着“咔哒”一声轻响,苍白的灯柱随之亮起,莫奕没有血色的面容也随之被染上了一层惨白的颜色,在黑沉沉的房间内看上去犹如鬼魅。   他黑沉沉的双眼微抬,冷冷地注视着前方。   ——与埃德温“互利互惠”就相当于与虎谋皮,即使是出于好的目的做出的决定,很有可能会让他在之后追悔莫及。   再加上,他本身就对人命没有那么的在乎,不管是江元柔的,还是他自己的。   倘若是江元柔在他的身边遇险,他会尽可能地帮助她,但是倘若在二人分开后,江元柔由于自己错误的判断而身处险境,那就只能是他自己的失误了……   要莫奕为此做出不明智的决断,只为了将她的命救回来是极其愚蠢的。   再加上……按照这个副本内幻境频出的特性,那个是不是江元柔还有待商榷。   莫奕微微眯起双眼,颜色极深的瞳孔伸出印着两点小小的亮光,犹如冷冰冰的星月一般。   所以他才会在一开始做出被江元柔的危险影响颇深的样子,这样埃德温才会认为自己掌握了一个极其有用的筹码,一个能够完完全全地操控他的筹码,只有这样,他才会被自己即将胜利的喜悦而麻痹陶醉,在只言片语中露出马脚和破绽。   所以莫奕才会在一开始忘情地拍打窗户亲密地喊着江元柔的名字,并且在之后的交锋中做出自己心神不宁,被牵着鼻子走的神态,然后一点一滴,潜移默化地试探着对方。   而根据埃德温的话语中果然露出了一个小小的,不明显的漏洞。   莫奕迈开步伐,在房间内缓缓地踱步着,目光一边随着手电筒的移动而子啊房屋内逡巡着,一边漫不经心地思考着——   埃德温在一开始的时候说,江元柔现在的处境不是他造成的,因为他被深深地锁在房间内,这一点很有可能是真的。   因为他房间的钥匙就在隔壁,却无法拿到,这说明他在被锁进房间之后,他在这一层的控制力被大大的限制了,所以才会让自己来去寻找那把钥匙。   莫奕沿着房间的墙壁缓缓地向前走着,一边走动着,一边曲起指节轻轻地敲着墙壁,试着里面有没有夹层。   暗绿色的壁纸覆盖的墙壁下方坚硬而冰冷,声音铿锵——实心的。   他抿抿唇,脑海中继续接着刚才的思路,向更深的地方思考着。   ——刚才在和埃德温交锋的时候,在他提出“需要在自己寻找钥匙的同时保障江元柔的人生安全”时,埃德温很轻易地答应了下来,并且给他规定了一个并不短的时限。   而他既然对重获自由此如此渴求,那在这一点上欺骗他的可能性并不大。   毕竟莫奕非常清楚地表明了自己的观点——如果他找到钥匙之后,江元柔以及死了,他们的交易就不成立了。   那么……埃德温在江元柔身上显然是有一定的控制力的。   在那么近的地方失去控制力,却在隔着一整条走廊之遥的江元柔身上有“能够保证她十分钟安全”的能力,再加上那块位置十分“凑巧”的窗户——正好地出现在他出来的这个门口,并且正巧能够看到对面的走廊,走廊的尽头还正巧是那个关键性的血红色的门。   如此多的“巧合”重合叠加起来,只有一个合理的解释。   从刚才开始,他看到的都不是真实的,都是被那扇门内的埃德温所操控他看到的。   不过……钥匙还是得找的。   它不仅是这个提示极少的副本内少有的线索,而且还有可能成为之后非常重要的筹码。   但是……埃德温却能清楚地说出莫奕和江元柔之间的失散,而且还能清楚地幻化出来江元柔的长相,并且毫无破绽……   只有两个可能。   一是,他在这层楼的控制力没有莫奕想的那么弱,二是,他见过江元柔,甚至很有可能和她有过交流。   莫奕的心头涌起一点丝丝缕缕的不安,心中缓缓地泛起一些微微的,不祥的涟漪,不管是那个原因,都不是他想看到的。   他深吸一口气,将自己心头杂乱无章的想法压了下来,然后在墙根处站定,抬起一双黑沉沉的双眼若有所思地注视着黑暗中的虚空一点。   莫奕已经绕了房间走来一整圈了,四周的墙壁内并没有藏东西的地方,而这个房间虽然很大,但是里面的东西并不多,也没有什么复杂的结构,基本上一眼就能看穿。   那这把钥匙会在哪里呢?   莫奕缓缓地皱起眉头,下意识地摩挲着自己冰冷的指尖,目光下意识地落在了散乱地落在房间地面上的那个破碎的洋娃娃上,不由得微微一愣。   他快步走上前去,然后蹲了下来,将那个玩具的捡了起来,连在躯体上的胳膊和腿脚掉了下来,一股陈旧的尘土味道传入鼻腔内。   似乎没有什么藏东西的地方……   莫奕抿抿唇,走到了那个被肢解的毛绒玩具前,仔细地在它肚腹内结块的棉花内翻找着,同样一无所获。   他迈步来到了那只老鼠的尸体旁,忍着心中浅浅的恶心,将自己的手指缓缓地伸入了老鼠裸露出来的肚腹内,在它瘦小身体中油腻的内脏中翻找着。   没有。   莫奕似乎找到了诀窍,他的动作加快了起来,在猫瘦骨嶙峋的身体中搜寻无果后,将目光投向了那具被解剖的十分完整熟练的男性尸体上。   他站起身来,缓缓地走到了那具尸体旁蹲下了下来,将手掌伸入他裸露的内脏内翻动着。   空中的血腥味越发浓郁了,熏的人几欲窒息。   莫奕忍着心中的不适与恶心感,缓缓地移动着自己深深陷入尸体冰冷粘腻内脏中的手指。   在摸索过了断裂的肠子和肺腑之后,他的手指尖似乎碰到了什么冰冷坚硬的东西。   似乎正是一把钥匙的轮廓。 第一百一十七章   莫奕心头猛地一跳。   他用食指和拇指指尖捻住那个深埋在内脏中的坚硬钥匙,然后微微使力,将自己的手掌从尸体冰冷的肚腹内抽了出来。   伴随着一阵粘腻的摩擦声,房间内的血腥味和腐烂的腥臭气息越发浓重。   莫奕微微屏息,遏制住自己胃里翻涌的恶心感,然后用手电筒向自己手中照去。   在暗红色血液和内脏残片中,一把小小的钥匙静静地躺在他的掌心内,在手电筒的灯光下反射着微微的光晕。   它的表面并不光滑,摸上去有凹凸不平的摩擦感,深暗的褐红色痕迹深深地印在钥匙上,一时分辨不出来是锈痕还是血迹。   莫奕用单手不是很熟练地扯开背包,从里面扯出几张纸巾,将自己的被冰冷鲜血覆盖着的手掌简单地擦拭了一下,然后又仔细地将那枚钥匙擦了一遍。   一只锈迹斑斑的钥匙显露在了眼前。   莫奕翻来覆去地观察了一会儿,并没有发现什么特殊之处,于是便将它揣到了口袋中。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腕表,现在距离十分钟的时限所剩无几,也是时候去找埃德温了。   莫奕站起身子,蹲的时间太长而导致他的眼前微微一黑,他用力眨了眨双眼,然后活动了活动自己有些僵硬的两条腿,这才向着门边走去。   他拉开门,走廊内昏暗的光线瞬间从缓缓拉大的门缝中投射进来。   熟悉的景物重新出现在了眼前,逼仄狭长的走廊,暗绿色的陈旧壁纸,以及那面模糊的窗子。   莫奕的目光不着痕迹地落在那模糊的玻璃上。   上面还残留着他刚才印在上面的手印,白色的雾气已经基本上消失殆尽,剩下半个手掌的纹路留存在玻璃冰冷的表面。   透过玻璃,莫奕能够看到江元柔僵直着身躯站在走廊中,娇小的身形背对着他,脊背紧绷四肢紧张,仿佛被什么东西牵引着一般,不进不退地站在走廊中央。   埃德温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稚嫩的声线听上去有几分急切:“你找到钥匙了吗?”   莫奕扭头看了一眼那紧闭着的门板,斑驳的门板上颜色繁杂,犹如一块陈旧肮脏的画布。   孩童般纤细的声音透过门下焊死的钢板的缝隙中传来,听上去比刚才多了几分焦躁:   “找到了吗?!”   莫奕“嗯”了一声:“我怎么能知道在帮你开门之后,你会履行你刚才的承诺?”   埃德温的声音阴测测地传来:“你不能,但是如果没有我的话,她必死无疑。”   莫奕微微垂下目光,视线若有所思地落在那个半阖着的钢板上,缓缓地勾勒着上面反射着的微凉白光。   他开口,声音是与表情不符的焦躁与不安:   “那好吧……”   埃德温笑了一声,还没有等他再说些什么,就只听莫奕继续说道:   “但是……哪把钥匙呢?”   埃德温明显被噎了一下,半晌没有出声,过了好几秒才阴森森地开口说道:   “什么意思?”   莫奕:   “我在那个房间里找到三把钥匙,哪把是打开你这扇门的呢?”   他的手指在伸入裤兜里,慢条斯理挑动口袋中的那三把钥匙,两把是在负二层用过的铜钥匙和白银色钥匙,一把是刚才他在房间里的尸体中找到的生锈钥匙。   叮叮当当的金属碰撞声在他的口袋中响起。   莫奕面不改色地继续说道:“我在玩偶肚子里找到一把,在老鼠肚子里找到一把,在人的尸体中找到一把。”   埃德温的声音骤然扬起,不可置信地说道:   “怎么可能有三把?不可能!不可能!”   莫奕在心中稍微有了些谱——之前两层的boss虽然被每个楼层的物理条件限制,但是似乎都没有能够与之沟通的能力,所以他对这个能够沟通甚至是于他谈条件的“埃德温”的能力无法确认。   而现在看来,连他这样的谎言都无法拆穿的话,那被关在门内的埃德温对这层走廊恐怕并没有他所忌惮的那种掌控力。   这能证明两件事。   一是,那扇窗户内看到的江元柔是假的,二是……埃德温曾经见到过江元柔。   莫奕心中已经有了底,面上依旧不动声色,故意开口问道:“或者……我挨个试一遍?”   门内的气压更加低沉,狭窄的走廊中一片死寂,过了好一会儿埃德温才阴森低沉地说道:   “……先不用。”   果然。   莫奕了然地垂下双眼——按照这个埃德温的多疑和善变,发现事情的发展和他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自然不敢轻易尝试,生怕里面会有什么陷阱。   更何况,如果真的是按照他说的那样,另外两层的boss是埃德温的另外两个人格,而他们之间的关系并不融洽……那他们之间的嫌隙正好能够让莫奕的这个谎言更加难以被拆穿。   莫奕唇角微微勾起,但面上却依旧显现出为难的神色,他沉吟了一会儿,然后接着说道:   “那元柔……”   门内一片寂静,没有声音传来。   莫奕趁热打铁,声音有些急切地说道:“我,我可以去这层楼的其他几个地方找找其他钥匙的下落,如果你能在这段时间内保证元柔的安全的话……”   这个提议合情合理。   门内传来埃德温的声音,孩童般幼嫩的声线配合着他阴沉沉的语调,透过厚厚的门板听上去格外的诡异奇怪:   “……可以,但是如果你有什么不轨的话,可别忘了你的同伴还在我手上。”   莫奕面色不变,口中的话语却是与之相反的急切与不安:   “我,我知道。”   紧接着,有些迟疑地开口,音量有些微弱:“你有什么怀疑的地方吗?你觉得钥匙还有可能在什么地方出现?我至少找起来有个目标……?”   莫奕微微屏息,等待着埃德温踩到这个小小的陷阱当中。   这个副本本身给的线索太少了,而这一层的走廊也太过复杂和多变,盲目寻找只会浪费本来就不多的时间,而从boss口中得到的消息就不一样了……   他认为钥匙可能藏匿的地点,想必在这个副本中着特殊的地位,或许就能够成为这个突破的关键点。   莫奕的心弦悄悄紧绷——   一片沉寂过后,埃德温有些阴冷沉郁的童声传来:   “……有一个房间,另外一个走廊里,如果旁边这个屋子里没有钥匙,那就只有可能是那里了。”   莫奕不动声色地继续问道:“这里的地形太复杂了,你这么说我可能找不到……”   又是一片阴沉沉的死寂。   生锈金属摩擦的“吱呀”声响起,只见一团肮脏的纸团从那块金属隔板下方被丢了出来,在薄薄的油腻地毯上滚了两圈,颤颤巍巍地停在地上不动了。   莫奕克制地勾起唇,上前几步,弯腰将那个纸团从地毯上捡起。   随着一阵悉索的纸张摩擦声,他的手指灵巧地将纸团展开抚平,露出皱皱巴巴的纸面。   上面用蜡笔画着歪歪扭扭的简易地图,线条稚嫩,一看就是小孩子的手笔。   莫奕弯了弯双眼,知道这是自己能够得到的最好结果了,于是也见好就收,开口道:   “请务必保护好元柔,我,我一定尽快回来的。”   他的声音坚定中又参杂了几分急迫,还有一丝恰到好处的惶恐与不安,听上去十分逼真。   说毕,莫奕便毫不犹豫地迈开双腿,将手电筒的灯光调大到最高,然后向着走廊的深处快步走去,将那阖上的门扉远远地甩到了身后。   前方的灯光越发的昏暗,在手电筒摇晃的灯光照射下显得越发鬼魅,重重阴影随着在暗绿色的壁纸上晃动着,使上面暗绿色的蝴蝶看上去仿佛在缓缓地移动。   莫奕在心头粗略地勾勒着那张纸条上画着的地图轮廓,然后游刃有余地加快步伐,在有如迷宫般的走廊中穿梭着。   路上近乎相同的走廊几乎给人一种视觉上的疲惫,处处相似的景物令人不自觉地产生生理性的麻痹。   莫奕又一次低下头看向自己手中那张皱皱巴巴的纸张,然后缓缓站定。   再向前一些就应该是那张简易地图上标明的房间了。   他凝视了几秒钟纸上歪歪扭扭的线条,仔细地将那张纸抚平叠起,然后塞入自己的口袋。   做完这一切之后,莫奕抬起头深吸一口气,然后迈步向着前方被阴影笼罩的走廊深处走去。   一扇门静静地镶嵌在走廊的尽头,那扇木门上油漆的表面斑驳剥落,看上去十分陈旧。   不不同于莫奕一路上路过的那些房间,这个屋子的门是半掩着的,深沉的无光无影的黑暗从门缝中渗透出来,看上去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门后窥视着一般。   莫奕缓缓地吐出一口气,然后快步走上前。   他伸出手准备推开门,但是就当他微凉的手指即将触碰到门板的一刹那,他的动作顿住了。   莫奕微微眯起双眼,伸出的手换了一个方向,缓缓地抚上了木门侧边的位置。   随着他的动作,有细细碎碎的木屑飘落下来,在手电筒的光柱下飘荡着,看上去犹如落尘一般,粗糙的触感顺顺着指尖传来——   这扇门是被人武力破坏的……也就是说,是被撞开的。   而且上面的痕迹非常崭新,那就说明,这应该是刚刚不久的事……   一个意料之中的名字缓缓地浮上莫奕的心头:   江元柔。 第一百一十八章   莫奕眼眸微敛,漆黑的眼瞳若有所思地盯着那扇门上被撞开的痕迹,然后手掌微微一用力。   那扇门向着内里无声地敞开了,沉郁的黑暗从缓缓延展开的门缝内倾泻出来。   他用手中的手电筒向着门内照去,苍白的光柱穿过灰尘弥漫的黑暗房间,显露出影影绰绰的模糊轮廓。   走廊与房间中都是一片寂静。   莫奕微微屏息,下意识地收紧了攥着手电筒的手指,然后迈开步子,向着房门内走去。   随着步伐的深入,那些模糊的轮廓缓缓地清晰地展露在了灯光下。   莫奕缓缓地调动着手腕,目光随着手电筒光柱的移动在房间内缓缓地逡巡,越看越不由得有些心惊——   这个屋子……看上去似乎是一个行刑室。   四周冰冷的墙壁框出一个狭小而封闭的空间,光秃秃的墙壁上没有窗子也没有壁纸,露出铁灰色的肮脏墙壁,上面沾染着暗褐色的大片斑点,似乎是干涸的血迹。   墙上和地上散乱地堆积着各种各样奇形怪状的铁器,尖锐的边缘上是红褐色的锈痕和深棕色的血迹,令人不愿去细想它们的用处和使用方法。   室内弥漫着一股令人无法忽视的古怪气味,似乎是密闭已久的陈腐血腥味混合着浓重的消毒水的刺鼻味道。   莫奕皱着眉头环视着屋内,他抬起手腕,将手中的灯光照向房间的尽头,只见在那黑暗中似乎还有一扇门。   他小心翼翼地在地上堆积的铁质刑具间穿行,缓缓地走到了房间深处的门前。   那扇门依旧是半掩着的,莫奕用手电筒在地面上晃了一下,明亮的光柱在地面上一闪而过——地上堆积的灰尘上有崭新的痕迹,这扇门应该也是不久之前才被打开的。   莫奕深吸一口气,然后指尖微微用力,将那扇门缓缓地推了开来。   一股浓重到几乎凝聚成实体的血腥味瞬间扑面而来,那是一种惊人的,几乎能够引起每一个人生理性不适的浓重铁锈味,就仿佛是尸山血海都隐藏在这扇门之后一般。   莫奕被呛的咳嗽了几声,强行压下自己胃里翻涌的不适,然后皱起眉头,凝神看向门内。   只见在黑暗中,蜿蜒起伏着无数苍白的肢体,在浓重深沉的阴影中反射着惨白的光,   重叠的肢体间流淌着半凝固的鲜血,深重的暗红色液体在苍白的四肢和模糊的五官之间穿行,鲜明的颜色对比几乎刺痛莫奕的双眼。   房间里是堆积成山的残缺尸体,头与脚交叠,残缺的四肢凌乱地散落,失血的伤口处露出鲜红卷起的肌肉结构和森白的骨骼,看上去如同一幅病态扭曲的油画。   莫奕眉头紧紧皱起,房间内浓郁的血腥和绝望的味道几乎令他无法呼吸。   他伸手掩住口鼻,面色苍白而凝肃,他的目光在那尸体堆上微微落了半秒,然后缓缓地挪开了视线。   手电筒的光亮在房间内缓缓地移动着。   莫奕很快发现了房间中不协调的一些端倪——其中一些的尸体很明显地被翻动过了,断裂残缺的肢体被掀开到一边,地上的血泊内也有一些模糊重叠的脚印。   他向前走了几步,脚下传来半凝固血液的粘腻触感,在黑暗封闭的房间内听上去格外的响亮,他调换了一下角度,向着那被分开的尸堆内侧看去。   只见在一片血泊中,有一个残缺不全的柜子半倒在地上,雪白的纸片从柜子中倾倒出来,散落在暗红色的粘稠鲜血内,深色的血迹侵染着纸片的边缘,涂抹出不规则的轻薄轮廓。   看上去似乎被人凌乱地翻动过。   莫奕向前走了几步,从地上捡起离他最近的那张纸片,借着手电筒的灯光草草地扫过。   那是一张病历,上面的大多数字迹都被地上暗红色的鲜血沾染成模糊的一团,辨认不出具体的样子,莫奕微微撤开手指,页面上方的患者姓名显露出来。   那是一个熟悉的名字:埃德温·卡特。   莫奕微微一怔,抬腿绕开地面上横陈的尸首,向内里又继续走了几步,然后在那个破碎的柜子上捡起了另外一张纸张。   它比刚才那张要陈旧的多,边缘泛着沉暗的黄,血迹中间还点缀着零散的霉斑。   而吸引莫奕视线的,是那张纸侧面的几个模糊的血指印——看上是刚刚被印上去的。   鼻端萦绕着更加浓郁的血液腥臭与尸体的潮湿气息,莫奕皱皱眉,勉强避开从旁边斜伸过来的失去生机的惨白手腕,和青白泛紫的僵硬手指,然后低头看向自己手中的那张纸。   这依旧是一张病历。   上面的字迹由于年代久远而模糊,在灯光下依稀难辨——   这似乎是一张确诊的病历,具体的精神疾病种类与患者资料已经无法看到,只能看到纸页下方的医师签名——埃德温·卡特。   莫奕缓缓地皱起眉头,下意识地用指腹微微摩挲着粗糙的纸页,唇线微微紧绷。   在埃德温被确诊为人格分裂之前,他曾经是一名精神病医生,这就能解释那些反人道的治疗精神疾病的方法为何会出现在负三层中了,但是另外两层呢?尤其是这一层中的这个折磨室……   他侧身躲过半只伸展出来的惨白脚掌,然后继续向内伸手,探向另外一张躺在地上的纸。   就在这时,莫奕的动作突然一顿,他的耳朵中似乎捕捉到了什么模糊的声音——   好像是劈里啪啦的绷裂声,又仿佛是墙皮剥落的悉悉索索的声响。   似乎有粉尘落到了脸上,有些痒痒的。   莫奕下意识地抬头,却猛地对上了一双浅蓝色的阴翳无神的双眼,充血的眼眶大大撑开,半只眼珠几乎从眼眶内滚落,莫奕几乎能够看到其中颜色鲜艳的视神经。   他的后背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还没有等他做些什么,刚才经过的路上的那只僵死惨白的手掌猛地攥住了他的衣角。   整个尸堆都仿佛开始缓缓地蠕动了起来。   一个接一个重叠着的残缺肢体仿佛重获生命一般地挪动挣扎着,在黑暗中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肢体摩擦声与骨骼碰撞声。   莫奕心中大骇,他瞬间反应过来,猛地向尸堆外退去。   身旁斜斜伸出的苍白肢体向他伸出散发着死亡与腐烂气息的双手,用力地攥住他的手腕和脚踝,试图让他永远地沉沦在肮脏的血腥味的尸体中。   莫奕拼命挣扎着,心跳如鼓一般地在胸腔内冲撞着,几乎要跃出喉咙口一般。   就在这时,他脚下似乎踩到了血泊中的某块断肢,猛地一滑,身体一个重心不稳,向后倒去。   一阵头晕目眩中,莫奕咬紧牙关,趁着向下倒去的力量向尸堆外侧滚去!   凭着这一股冲劲他竟然冲破了那些肢体的围追堵截,灰头土脸地撞到了一旁的墙壁上。   莫奕用手掌撑住一旁的墙壁爬了起来,身上满是尘土和血迹,他扭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尸体堆。   在手电筒晃动的灯光下,黑暗中惨白的肢体蠕动着,然后向着他的方向挣扎着挪动过来。   莫奕心头一跳,转身拉开了身后那扇半掩着的门冲了出去,然后回身猛地关上了门,将那满屋的断裂肢体浓重的血腥味关在的门板后。   空中的血腥味重新变的浅淡了起来,灰尘的陈旧味道再一次占据了主导。   莫奕伸手死死地按住被撞的不断颤抖的门板,胸膛急促地起伏着,身后冰冷的汗水将衬衫粘在了脊背上,带来阴森森的凉意,他用微微有些颤抖的手掌从一旁随便拿了一条棍状的铁器,当作门闩卡在了房门上。   然后他放开了双手,一边喘息着,一边缓缓地后退了几步。   那门板虽然仍然在颤抖,但是却明显稳固了很多,估计一时半会儿不会被撞开。   莫奕动了动自己的手腕,微微的“嘶”了一声,他低头看了看,只见自己瘦削苍白的手腕上印上了一个深深的鲜红的手印,边缘还泛着触目惊心的惨青。   似乎是刚才在挣扎过程中,其中一截尸体的手掌抓的。   他深吸一口气,不甚在意地甩了甩手,然后用手电筒最后照了一下那扇被他卡住的门。   那扇门静静地立在黑暗中,已经不再动了。   莫奕有些遗憾地摸了摸自己手腕上深深的印痕——可惜刚才没有看到最里面的那张纸张上的内容,他总觉得那是这个副本中关键性的线索,是能够补全这个这个副本的一块拼图。   不过……为什么那些尸体会突然开始活动起来呢?   还有那个在动起来之前的奇怪声响……   莫奕缓缓地皱起眉宇,然后凝神观察着自己当前身处的房间,不知道为何……他总觉得这个房间似乎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他抿抿唇,心下涌起一个猜测。   莫奕大步向着屋外走去,刚刚拉开房门,走廊内的景象就让他不由得微微一怔。   ——走廊内几乎已经大变样了,贴满走廊的暗绿色壁纸变得陈旧而肮脏,卷曲着脱落下来,几乎辨认不来原先的颜色,露出其下暗灰色的墙皮,墙上有深深的蛛网一样的龟裂痕迹,顺着墙角蔓延到了天花板上,灰尘和破碎的墙皮扑簌簌地向下落去,在撕裂的,油腻的地毯上留下浅浅的痕迹。   整个走廊仿佛经历了一场地震一样,又或者是又经历了五十年的时光一般。   几乎令莫奕产生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第一百一十九章   莫奕缓缓地皱起了眉头,面色凝重地注视着眼前大变样的走廊。   空气中弥漫着陈旧地毯的味道和木头的腐烂气息,伴随着身后房间中传来的浅浅血腥味,混合成一种令人心生不安的气息,在死寂黑暗的长长甬道中蔓延着。   他缓缓地向外走了几步,脚下破碎的地毯掩盖不住地板随即发出的绝望呻吟。   龟裂的地面上布满蜘蛛网一样的痕迹,从门边一直延伸入走廊黑暗的尽头,看上去仿佛是阴影中探出的触手一般深深地刻在灰尘遍布的地面上,从地毯下方缓缓地探出。   莫奕用手电筒粗略地在走廊中绕了一圈,冰冷的光柱将每一丝怪异的细节都照的分毫毕现。   他抿起唇,眉宇间的纹路越发深刻。   不太可能是进入幻境——幻境为了剥夺玩家的现实感,也为了让他们不知不觉地跟随着幻境的指引走入不归路,所以这个副本内的幻境会努力让玩家感受不到自己已经被迷惑,而不是像现在一样大刀阔斧地对副本内的环境进行改变。   那么,如果不是幻境的话,一个副本如此毫无预兆地出现如此之剧烈的变化……   另外一个可能性跃入莫奕的脑海,令他不由得脉搏加快,呼吸急促——   支线剧情的开启。   这是现在最乐观,也是最有可能的猜测了。   江元柔是经验丰富的资深玩家,如果她能够领会到刚才在走廊中时莫奕给她的提示,意识到这个副本的关键性线索就是她上个副本中的经历的话,开启支线剧情并不很困难。   再加上刚才那个房间中的痕迹——江元柔很有可能已经进去过那个房间,发现了其中的关键性线索,再加上她和那个被锁在房间中的埃德温见过面,那么她掌握的线索只会比他多,不会比他少……   等等,那个被锁在房间内的埃德温!   莫奕的眉眼微微一怔,他皱起眉头凝视着这层走廊中惨不忍睹的现状,心中升起一股难以形容的不安。   他下意识地攥紧手中的手电筒,冰冷的指腹摩挲着它坚硬的金属外壳。   莫奕迈开步子,按照记忆中的路线向着他刚刚来时的方向走去,他的步伐急促,脚步声在空荡荡的走廊中回荡着,四周的墙壁将他步伐的回声收拢起来,听上去令人格外的心神不宁。   他穿行在肮脏的布满灰尘的长长走廊中,拐过走廊中七拐八拐的分岔路。   莫奕越走越心惊。   走廊中的墙壁仿佛被什么大力震荡过一般,变得扭曲而歪斜,头顶蔓延着蜘蛛网般触目惊心的裂痕,整条走廊仿佛被一双手拧过一般,地面也变得崎岖不平。   终于,他来到了刚才离开时的那条走廊。   走廊中原先亮着的壁灯已经熄灭了,前方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黑暗中弥漫着令人心悸的寂静,使人总是忍不住揣测在那黑暗深处是不是隐藏着什么。   莫奕深吸一口气,掌心中泛起一层冰冷的薄汗,他调整了一下手中的手电筒,然后毫不犹豫地向着走廊的深处走去。   灯光所到之处都是一片狼藉,似乎越向内走,走廊中的情景就越糟——地上散落着从天花板上掉落下来的砖块和尘土,肮脏的壁纸卷起露出阴冷灰白的墙皮,整条走廊中都弥漫着一股灾难过后的味道。   莫奕的目光在右侧的墙壁上停留了几秒。   那里有一面大大的镜子,模糊的镜面被灰尘覆盖,玻璃的表面上布满凌乱密集的裂痕。   而在镜子的一角,透过上面厚重的灰尘和密密麻麻的裂纹,能够看到一个残缺模糊的掌纹印在玻璃的表面——这应该就是之前埃德温让他看到的“窗户”了。   他向内看了看,哪里有另外一条走廊和血红色的门,只有他自己的影像印在龟裂的镜子中央,手中的灯光是走廊中唯一的光源,在碎裂成无数片的镜子上留下一个个小小的光斑。   莫奕动了动喉结,喉咙中一片干涩,随着他的动作泛起一阵火辣辣的疼痛。   他缓缓地吐息,然后扭头看向自己的身侧——   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是莫奕在看到眼前的景象时仍旧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扇关着埃德温的屋子的墙壁已经完全扭曲了,门板从门框中被挤脱出去,碎裂成几块散落在地上,那块铁板在不远处的灰尘中躺着,只剩下门轴处还连着半截木板,在半空中摇摇晃晃地垂着。   黑洞洞的扭曲门框冲莫奕咧开嘴,露出一个无声而嘲讽的大笑。   莫奕只觉得自己的呼吸被卡在了喉咙中,头脑有些发晕,一时间有些窒息。   ……门开了。   还没有等他混乱的头脑对眼前的情形做出反应,就只见那扇门内毫无预兆地伸出了一只惨白的手,猛地扯住了莫奕的胳膊,然后将他拉入了门内!   莫奕只觉得眼前一片头晕目眩,背后重重地撞到了冰冷坚硬的墙壁上,扭曲不平的表面硌着他的腰背,带来一阵难以忍受的疼痛。   一双手铁箍般地将他的臂膀攥紧,让他贴在墙壁上无法动弹。   莫奕下意识地想要挣扎,却只听一个熟悉的声音凑到了耳边:   “是我,别出声。”   江元柔?   莫奕的双眼由于吃惊而微微瞪大,一时间竟然忘记了反抗,一股力道从他的手中抽走了手电筒,然后只听一声轻微的“咔哒”声,手电筒的光柱瞬间消失,眼前顿时陷入了一片毫无光亮的黑暗当中。   黑暗中只剩下两个人的凌乱交织的呼吸声。   江元柔的喘息声中带着微微的颤抖,她凑近莫奕而耳边,压低声音迅速地说道:   “我现在弄懂了这个副本和上个副本之间的联系了……”   她顿了顿,低声补充道:“多谢了。”   莫奕在黑暗中凝神屏息,微微挑了挑眉,用气音问道:“你开了支线副本?”   江元柔的呼吸声猛地一滞,然后有些急促地说道:“……是的,但是我其实并不想那个时候……”   她的话说到一半,突然住了口,然后语气凝重地补充道:   “不是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我们有更要紧的事情。”   接着,还没有等莫奕开口说些什么,只听江元柔语速加快说道:   “这个副本和上个副本的boss是同一个人,都是埃德温,埃德温的父亲是一个连环杀人狂,他将受害者都关到自己的地下室内进行折磨,小时候的埃德温也是父亲发泄变态欲望的对象,后来他的父亲被逮捕关到了精神病院内,他也被送到寄宿家庭长大。”   莫奕静静地听着,目光若有所思地落在黑暗当中——   按照提示里说的“上即是下”,那么这层虽然是最上层,但却应该是埃德温的意识最深层,也就是他小时候父亲的杀戮走廊,所以这一层的boss才是幼年时期的埃德温。   只听江元柔继续说道:   “埃德温的寄宿家庭对他并不好,女主人对他的虐待并不像他父亲那样直接而粗暴,而是以另外一种残忍而隐蔽的方式对待他……”   她顿了顿,补充道:“我觉得,正因为这种极端父权和母权的分裂,才导致后来的埃德温分裂出一男一女两个人格。”   莫奕靠在墙壁上静静地听着,身后墙壁冰冷的触感顺着单薄的衣物侵入肌理,他几乎能够感受到江元柔卡着他隔壁的手掌微微的颤抖,只听她加快语速继续说道:   “刚才我说的这些是我根据上个副本找到的线索总结出来的,而在这个副本中找到的东西补全了埃德温之后的经历——”   莫奕缓缓皱起眉头,打断她的话,低声问道:   “等等,你现在能够说出上个副本中的经历了吗?”   江元柔的面部轮廓在黑暗中看上去有些模糊,她看了一眼莫奕,然后匆匆摇了摇头,又点点头:   “也不能这么说……这个游戏不允许交流的是玩家之前经历过的副本,但是在开启支线剧情之后,这两个副本已经默认融合了,而游戏自然不会阻止玩家交流他们身处的副本内的线索。”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这是我提前开启支线唯一的好处了。”   说毕,江元柔不等莫奕再做什么反应,继续接着刚才的话题说道:“埃德温后来考上了医学院,他选择治疗精神疾病的方式非常极端,所以被医院制止,于是他选择回到他父亲的老宅,在私下里进行实验——”   莫奕抿抿唇,脑海中回想起了刚才那个房间中堆积如山的尸体。   只听江元柔继续说道:   “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埃德温从用极端方法治疗精神病人——慢慢变成了虐杀,后来他被捕了,确诊人格分裂。”   江元柔话音刚落,只听耳边传来了熟悉的金属音:   “当当当当!恭喜02号玩家莫奕解锁本场逃生游戏游戏隐藏剧情   支线任务开启,完成支线任务将奖励丰厚积分,请玩家继续努力!”   听到空中的金属声,江元柔似乎松了一口气,她放开按着莫奕的手掌,向后退了几步,然后沉声说道:   “这个副本里,上即是下,我们现在看似接近了地面,实际上是更加深入了。”   她的话语猛地顿住,然后扭头深深地看向莫奕:   “要想离开埃德温的精神世界,我们得回去——”   回去?   莫奕脑海中闪过一个荒谬的想法。   还没有等他出言询问,就只见江元柔在黑暗中凝视着他,低声道:   “是的,回到负三层。” 第一百二十章   莫奕心中一时滋味难明,他静静地看向黑暗中的江元柔。   回到负三层……   这个结论虽然荒谬,但是却出乎意料的合理。   他压低声音开口问道:“你知道怎么回去吗?”   江元柔有些意外地顿住了,她在黑暗中凝视了一会儿莫奕,然后低低地说道:   “……我还以为你会问我好多问题。”   莫奕低低地笑了一声,沉沉的音浪在死寂的房间中一瞬即逝:   “如果我问的话,你能回答的出来吗?”   江元柔一直紧绷着的脸上稍稍放松了些许,露出一个微微的笑意:   “……恐怕不能。”   这个副本中的一切都是未知数,迈出去的每一步都有极高的不确定性,所有做出的决定都无法保证是没有谬误,完全正确的,仿佛走在完全的黑暗中一般,你永远无法确信自己的下一步是通向光明,还是步入深渊。   在游戏中,犹豫就代表着死亡。   唯一能做的,只能是孤注一掷,然后承担它带来的一切后果。   莫奕知道,江元柔也知道。   一切都在不言中。   二人之间的氛围稍稍松弛了些许,不像刚才那样紧绷到令人几欲窒息。   莫奕直起腰身,从身后靠着的墙壁上站起身来,在黑暗中粗略地环视了一圈自己身处的房间,然后缓缓地吐出一口浊气:   “而且……不管怎么说,这一层不能再待了。”   埃德温从这个房间中被放出去所带来的后果是灾难性的,莫奕还没有天真到,相信他被深深地关在意识深处只是因为他不愿意和其他两个人格同流合污,更别提他还耍了埃德温一次,现在再留在第三层就是找死。   江元柔凝重地点点头,然后压低声音,在黑暗中突然说道:   “我知道怎么回去。”   莫奕愣了半秒,才反应过来她是在回答他刚才的问题。只听江元柔继续说道:   “也……不能算知道,只是大致有个想法。”   莫奕点点头:“那我们现在要去哪里?”   江元柔将手电筒重新塞到莫奕的手掌中,冰冷的手指和手电筒冰冷的外壳几乎融为一体,在莫奕的掌心中一触即离。   她的声音在莫奕的耳边响起:   “去电梯。”   二人一前一后地从扭曲变形的门框中走了出来,小心翼翼地在龟裂崎岖的走廊中走着,努力不让自己的步伐发出半点声音。   但是开裂的地面和破碎的地毯总是不如人所愿地在脚下发出轻轻的摩擦声,在寂静而漫长的走廊中响起,听上去令人不由得头皮发麻。   他们走到了那间莫奕找到钥匙的房间前,江元柔上前一步,伸手扯住被牢牢地卡在扭曲门框中的门板,用一只脚抵住门框一角,然后用力向外扯去。   脆弱的木板门发出一声嘶哑的呻吟,然后在江元柔的大力拖拽下猛地崩了开来。   她警戒地环视了一圈黑暗而安静的走廊,确认自己刚才的动作没有招惹到什么不该有的注意之后,这才和莫奕一起走了进去。   黑暗而封闭的房间内弥漫着一股浓重的灰尘气息,碎石和木屑扑簌簌地掉落在地上的声音在安静到极致的房间内显得清晰而鲜明。   莫奕的步伐微微一顿,用力皱起了眉头。   走在前方的江元柔意识到了莫奕的不对劲,也停下了步伐,扭头低声问道:“怎么了?”   莫奕没有回答,眉宇紧皱,一双黑沉沉的眸子中染上了凝重的神色——   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他冰冷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在手电筒的表面上轻轻地弹动了两下,然后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缓缓地将手电筒的开关向上推了一格——黯淡的光柱瞬间在房间内亮起,驱散了其中的黑暗。   江元柔被突然亮起的灯光一惊,她蠕动了下嘴唇,似乎想要制止莫奕胆大妄为的举动,但最后还是将想说的话语吞咽回了喉咙中,什么都没有说。   莫奕站在原地,缓缓地转动着身子,手中手电筒的光柱随着他的动作将房间内的景物缓缓地照亮出来——   屋子内一片狼藉,破碎的天花板和地面上布满巨震过后的裂纹,肮脏的地毯和壁纸在光线下呈现出一种黯淡的黄铜色,除此之外,似乎和之前一般无二……   只除了,这个房间是空空荡荡的。   没有破碎肢解的洋娃娃和玩偶,没有开膛破腹的动物尸体,更没有那具内脏裸漏,上身的血肉被铺成蝴蝶翅膀的男人尸体——   房间中陈列的战利品消失的无影无踪,地面上没有一丝一毫的血迹残留。   如果不是莫奕的指甲缝里还残余着半凝固的血迹,他几乎要以为那些尸体只是他的一场幻觉。   他现在知道自己刚才的违和感是什么了——   这个房间里曾经萦绕着浓重的,几乎令他无法呼吸的血腥味和腐臭味已经完全消失不见了,只剩下一个陈旧房间应该有的尘土味道。   莫奕的眉头皱紧,心中不由得泛起一丝浅淡的不安感。   江元柔也有些震惊地环视着整个房间,她低声问道:“这……怎么会?”   莫奕垂了垂双眼,掩盖下眼眸中的沉思,他抿了抿唇,打断了江元柔的话:   “我不知道,但是现在不是操心这个的时候,现在的当务之急是离开这层楼。”   江元柔将自己的外露的情绪收敛了起来,缓缓地点了点头,接过话头:   “是的,走吧。”   莫奕最后环视了一圈整个房间,似乎想要将这里的景象印在眼眸中一般,然后便按灭了手中的手电筒,和江元柔继续向前走去。   打开门之后,之前那条熟悉的走廊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它看上去似乎没有遭到那么严重的破坏,仍然顽强地维持着之前的状态。   墙壁两侧的硕果仅存的几个小壁灯滋滋地闪烁着微弱的光芒,其他的所有灯光都已经完全消失在一片沉重浓郁的阴影当中,前方的走廊深处被黑暗笼罩着。   肮脏的壁纸堪堪掩盖住下方蔓延开轻微裂纹的墙壁,犹如脉搏一般向着远处的延伸。   二人摸黑向走廊深处走去。   由于这条走廊并没有什么分支,而是一整条弯弯曲曲的完整甬道,再加上这次并没有走不出的循环幻象来打岔,二人很快便走到了尽头。   在黑暗的深处,那个熟悉的电梯金属门镶嵌在墙上,在压力下微微扭曲的金属门间露出一条漆黑的缝隙,旁边的墙壁上蔓延出来几道深深的裂缝,深入到天花板中,从中悉悉索索地落下灰尘,令人不由得隐隐心惊。   电梯旁边的墙上没有刷卡槽。   江元柔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将手中的手电筒塞给了莫奕,然后上前几步。   她将指尖塞入金属门之间的缝隙,两条手臂用力,随着几声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在逼仄封闭的走廊中响起,两扇门之间的缝隙缓缓地扩大——   莫奕有些于心不安,他向前迈了几步:“需要我帮忙吗……?”   江元柔忙里偷闲地回头觑了他一眼,唇边溢出一丝笑意,压低声音说道:   “不用。”   她的话音刚落,就只听那两扇金属门发出垂死的嘶声,然后缓缓分开了足够一人通过的缝隙。   “……”   莫奕看了一江元柔纤细的胳膊,然后默默地挪开了视线。   江元柔退后几步,从莫奕的手中接过手电筒,打开之后向门缝内照去,只见里面一片漆黑,电梯的金属墙壁反射着浅白色的光——电梯间还在。   她深吸一口气,然后侧过身子,灵巧地钻到了电梯里。   电梯随着她的动作发出轻微的震颤和沙哑的嘶嘶声,令莫奕不由得提起了心脏。   江元柔在电梯内站定,她的声音透过门缝闷闷地传来:“里面没问题。”   莫奕跟在她身后也钻进了电梯内。   电梯内的空气浑浊而闷热,走廊中的微光透过电梯的门缝照入黑暗的空间内。   脚下的铁皮微微地颤动着,令人不由得产生一种站在钢丝上的不安感,   江元柔将手电筒打开到最大,在电梯内一旁黑成一片的小小屏幕旁边摸索寻找着什么,不知道她按到了什么,动作猛地一顿,然后用指甲深深地嵌入铁皮内,然后用力掀开旁边的一小块金属板——   江元柔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然后从口袋中拿出了一张磁卡。   在手电筒的灯光下,莫奕看到了那张磁卡的样子——它从头到尾都被暗红覆盖,看上去不知道是凝固的鲜血还是它本身的颜色。   只见江元柔用磁卡在那块掀起的小金属板内用力一划,电梯似乎被重新注入了生命力一般。   那块暗下去的屏幕上骤然亮起了一个鲜红色的数字:-1   电梯的门缓缓地关上了,鲜红色的数字旁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猩红的倒三角。   电梯中传来微微地震动,然后开始向下落去,不同于之前的几次,这次的电梯里没有丝毫的声音,只能听到电梯寂静着向下落去的摩擦声,安静的使人心生不安。   封闭的室内空气凝重而沉闷。   江元柔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用手擦了擦额头上细密的汗珠,有些庆幸地说道:   “……我刚才还以为我猜错用途了呢。”   莫奕从她的手中接过那张猩红色的卡片,在手电筒的灯光下前后翻动着,仔细地观察了一会儿,发现上面什么信息都没有,只有一片浓郁的血红,沉沉地覆盖着整张卡面,散发着淡淡的铁锈味道。   江元柔站在一边说道:   “它是我在一间堆满尸体的屋子里找到的,我找到它的时候,下面压着一条写着几行颠三倒四的话的纸条,我就是根据上面的话猜测出的它的用途。”   就在这时,莫奕突然想到了什么,开口问道:   “对了,关于你开启支线副本的时机,刚才你说你其实并不想……并不想什么?”   江元柔被莫奕突然起来的问题问的一愣,反应过来之后,脸上的神情不由得有些阴郁,她抿抿唇说道:   “在我从尸体的房间出来之后,我进入幻境了,幻境里面有你。”   莫奕一怔,只听江元柔语气低落,缓缓地说道:   “你当时询问我关于这个副本的线索,我没有分辨出来,所以我和盘托出了——”   她垂下眼皮,继续说道:   “所以副本的支线剧情就被打开了,但是你的名字不在其中,然后我才意识到自己陷入了幻境当中,然后那个假的你露出一个恐怖的微笑,然后就消失了。”   江元柔补充道:“然后我就去看困住埃德温的牢狱,发现他已经不见了,然后我听到了你的脚步声,所以就藏到了已经空着的房间内等你过来。”   莫奕的面容上神色郁郁。   他若有所思地注视着屏幕上那个缓缓移动着的倒三角,在心中整理着这一层中出现的崭新线索:   在其他两层中的幻境都是为了将他们迷惑,引诱他们被这个副本永远地留下来,里面的boss也都智力偏低。   而这层则不然——这一层的幻境是能够被埃德温操控的,他控制幻境让玩家看到他想让玩家看到的东西,然后利用玩家来达成目的。   但是唯一有疑问的就是……   当初他看到幻境的时候,正好在关着埃德温的房间的旁边,所以看到了江元柔被控制的画面。   而江元柔则是在刚刚那个放着尸体的房间时进入幻境的……   如果说她进入幻境是因为埃德温向诱使她开启支线剧情,想要通过对副本内部的改造来获得自由——   那么,那个时候埃德温还应该是被关着的状态,应该没有能力让距离他那么远的江元柔看到幻境才对。   莫奕的眉心被思虑刻下深深的痕迹,一时有些百思不得其解。   就在这时,脚下的电梯的速度逐渐放缓,然后猛地一震,稳稳地停了下来。   莫奕不由得一怔,下意识地抬头看向电梯门边上的那方小小的屏幕。   之间上面血红色的倒三角已经停止了闪动,那个鲜红刺眼的-1也变成了-2。   下一秒,电梯的门缓慢而无声地打开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   电梯的门缓缓地打开了。   两扇被压迫的有些变形的金属门艰难地打开一条缝隙,与地面摩擦出难听刺耳的吱啦声。   门内门外都是一片空洞死寂的黑暗,只有那块屏幕上的数字闪着血红色的微光。   隐隐约约的血腥味从电梯外深沉的阴影中送来,淡淡的铁锈味仿佛顺着呼吸管道滑入胸腔,在粗糙的舌苔上留下咸涩的腥味。   一片死寂中,莫奕几乎能够听到自己的缓慢而均匀的心跳声和呼吸声的共鸣。   他和江元柔对视了一眼,然后侧过身子,一前一后小心翼翼地挤出了电梯门分开的缝隙。   记忆中熟悉的走廊出现在了眼前。   走廊的深处亮着一盏苍白微弱的灯光,却远远无法驱散长长走廊中笼罩的阴影,前方是高高的铁栏杆,反射着冰冷黯淡的光芒。   看上去似乎和离开之前没什么变化,就像是开启支线并没有影响到这层楼一样。   但是莫奕和江元柔却无法掉以轻心——毕竟之前在栏杆前经历的惊心动魄的一幕仍然记忆犹新。   他们放低呼吸,轻手轻脚地向着栏杆前走去。   莫奕从口袋中掏出了那把银色的小钥匙,然后走到了那扇铁门前,江元柔心领神会地打开了手电筒照向锁孔,用手掌拢着防止光亮外泄。   随着一阵轻微的金属碰撞声,手掌下扶着的铁门传来一声轻轻的“咔哒”声,然后缓慢而无声地滑开了。   莫奕缓缓地吐出一口气,用一只手按住铁门的门轴防止它出声,然后将门小心翼翼地将那扇门向外推开。   他们悄无声息地走了出去。   眼前的走廊分开两个岔口,莫奕垂眸在心中稍稍估算了一下,然后冲着江元柔做了一个手势:   直走。   虽然向右走有不少房间可以躲藏,但是按照这层boss表现出来的只能,估计同一种把戏没办法骗她第二次了。   虽然之前那个女人是从这个方向离开的,但是那也是是更快到达电梯的捷径。   江元柔点点头,然后将手中的手电筒关闭,和莫奕一起向着眼前的向着前方走去。   他们走过那段没有灯光的走廊,然后来到了分岔口处。   莫奕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那堵被苍白灯光照亮的墙壁,上面用半凝固的鲜艳血液写着两个歪歪扭扭的字:B区,血液顺着字迹的拐弯处向下流淌,在冰冷肮脏的墙面上留下蜿蜒的痕迹。   他缓缓地向前走了两步,侧过身子向外打量着。   熟悉的声音传入耳膜。   滴答,滴答。   模糊的水滴声从黑暗中传来,均匀而有节奏地穿透走廊中的死寂,令人不由得下意识神经紧绷,   莫奕一愣,脸色瞬间有些难看。   这之前不一样的是,这次的水滴声,是从电梯的那个方向传来的。   而且在上次来时,这条主走廊中几乎全亮的灯光,这次已经全部熄灭了,只能听到深处的黑暗中传来微弱而持续的滴答声,似乎每一点都重重地砸在人的心房上。   但是按照现在的情形,二人只能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谁让电梯就在那个方向的深处呢。   他扭头低声对江元柔说道:“你走在我背后。”   这一层的boss的目标是女性玩家,再加上她的道具冷却时间还没有过,现在被抓到就是死路一条。   江元柔谨慎地点点头。   莫奕缓缓地深吸一口气,背后缓缓地渗出一层薄薄的冷汗,他打开手中的手电筒——   虽然这样可能暴露自己的位置,但是在完全没有光源的情况下步入一无所知的黑暗中和送死无异,这是他必须要冒的险。   二人一前一后缓缓地向着走廊深处走去。   随着他们步伐的靠近,耳边的水滴声从遥远而模糊逐渐变得清晰而响亮起来,空气中的血腥味逐渐浓郁起来,拥挤着侵占着人的每一丝感官。   滴答,滴答。   就在这时,莫奕突然放慢了步伐,他在黑暗中缓缓地皱起了眉头。   脚下传来了粘腻而湿滑的触感,随着脚步传来湿漉漉的水渍声,在黑暗而逼仄的走廊中被放大了数倍,清晰地传入了耳膜。   莫奕下压手腕,用手电筒向脚下照去。   光滑如镜面的地面上反射出手电筒圆圆的光斑,莫奕用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前方走廊中的整个地面都被平如湖面的暗红色血泊覆盖着。   空气中的血腥味几乎凝成实质,令人不由得胃里翻滚。   手电筒照亮的镜面一般的血泊上突然泛起一点涟漪,平缓的圆弧状波纹从远处缓缓地晕了过来,将上面倒印的手电筒的光斑扰乱成碎片。   滴答。   水滴声似乎就近在眼前。   莫奕的心脏在胸腔内剧烈地跳动着,冰冷的手指下意识地攥紧手中的手电筒,指尖由于用力而泛白。   他缓缓地抬起手腕,向着波纹蔓延开来的方向照去。   手电筒的光柱穿透浓郁如实体的黑暗,将不远处照亮——   看到眼前的情形,莫奕的双眸不由得微微瞪大,下意识地倒抽了一口凉气。   只见在距离他几步之遥的墙壁上,高高地钉着一具尸体,它的身躯仿佛被制作成标本的蝴蝶一般死死地顶在墙上,一张惨白变形的脸正冲着莫奕来时的方向,它的眼睛是一道鲜红色的细细缝隙,扭曲的嘴唇咧到了耳根,露出一个诡异的巨大微笑。   鲜血浸染了长长的丝绸裙子失去生命地垂下,鲜血顺着被打湿的裙摆向下滴落——   滴答,滴答。   地面上犹如镜面的暗色血泊上随着血液的滴落泛起圆圆的涟漪。   那个之前在负二层楼追逐过他们的boss……竟然被钉死在的墙上,就像是她的受害者们一样。   江元柔也顺着莫奕手中的手电筒看到了眼前的一幕,在他的背后发出一声尖锐的吸气。   她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音量,一时有些语无伦次:   “这,这……?”   莫奕试探性地上前一步,端详了一会儿那具被挂在墙壁上的尸体——它看上去死气沉沉一动不动,似乎已经死的彻底了。   他的眉宇皱的死紧,心中却没有任何轻松的情绪,反而是犹如一块沉沉的大石压在心口一般,沉甸甸的令人心中发慌。   这层楼的危险一下子从已知变成了茫茫然的未知。   而且……能够杀掉这层楼的这个女人,只会比她更加危险。   莫奕下意识地想到了负一层中被释放出来的埃德温,他的嘴唇紧紧地抿起,面色沉沉。   江元柔此刻也从刚才的震惊当中缓了过来,她盯着那具被钉在墙上的尸体,面色仍旧有些发青,她压低声音,开口说道:   “我们得尽快离开这层楼。”   二人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起——这层楼不宜久留。   莫奕点点头,将手中的手电筒的方向重新转到了面前,然后脚下加快步伐,和江元柔一起向着走廊尽头的电梯间走去。   脚下的血泊随着他们的步伐发出粘腻的水声,在空荡寂静的墙壁之间回响着。   他们走到了电梯面前,江元柔像上次一样走上前去,用力将电梯门缝向外掰开。   半截电梯间在两扇金属门之间露了出来,它之前在莫奕上楼的时候被卡在了半中央就停了下来,现在显然还卡在原处。   莫奕走上前去,弯下腰向电梯内照去,手电筒明亮的光柱照亮的电梯内狭窄的空间。   电梯间内看上去惨不忍睹,地面和一侧墙壁的金属皮不知道被什么坚硬的东西戳破,坚硬的铁皮向内翻卷,在灯光下闪烁着锋利的光泽,透过那几个窟窿能看到电梯外一片深深的黑暗。   看上去危险而可怖。   但却是唯一的路。   江元柔深吸一口气,用手掌撑住地面,一个闪身跃入了电梯内部。   脚下的电梯随着她的动作发出一声嘶哑的声响,绞索声绷紧着,莫奕看到与自己的半身持平的电梯顶部剧烈颤了颤,然后在黑暗中缓缓地重新静止下来。   莫奕揪起的心放下了一半。   他将自己的背包脱下,扔给了站在电梯中央的江元柔,然后也学着她刚才的样子,用手掌撑住地面,然后缓慢地谨慎地跳入电梯中,虽然他把自己的动作尽量放轻,但是电梯还是发出了一声尖锐的摩擦声,然后向下沉了沉。   窄小封闭的空间内传来绳索绷紧的声音和金属刺耳的怪声。   江元柔迅速地上前几步,然后熟练地在那块小小的屏幕旁边摸索着,找到并打开了那块金属板。   她用那张猩红色的卡片在里面的卡槽内一刷,然后电梯猛地一个振颤。   电梯的金属门缓缓地阖上了。   那片黑暗的屏幕上出现了与上次一样鲜红色的-2和小小的倒三角。   电梯开始缓慢无声地运行起来,加快速度向下落去。   莫奕却依旧丝毫不敢松懈,他转过身去,然后用手中的手电筒向电梯里的那几个巨大的豁口照去。   那坚硬的钢铁墙壁在那不知名生物的攻击下似乎不堪一击,白花花的铁皮向内卷起,看上去仿佛是被被搅碎的豆腐一般。   透过那几个不规则的洞口,能够看到外面快速移动变换着的黑暗。   铁皮向内翻起的锋利的刃在手电筒的灯光下闪烁着奇异的光,随着电梯微微的晃动而一闪一闪的。   莫奕眉心微蹙,上前一步半蹲下来,然后试探性地伸手在那翻起的铁皮上轻轻抹了一下。   他摩挲了一下指腹,手指上传来滑腻的古怪触感。   莫奕展开手掌,在灯光下端详着自己的指尖,只见自己冰冷的手指肚上沾染上了一层银白色的细腻粉末。   似乎是……鳞粉? 第一百二十二章   手电筒的光柱随着电梯的颠簸的下落而微微的晃动着,在地面上印下不规则的光斑。   江元柔凑上前来,顺着莫奕手中的灯光看向他的手指,有些疑惑的问道:   “怎么了?你发现什么了吗?”   莫奕将自己的手掌展开伸给江元柔看,只见他的指腹上覆盖的一层薄薄的银白色粉末,触感滑腻而怪异,在灯光下闪烁着微微的光晕。   他开口说道:“这些粉末沾在卷进来的铁皮上,我觉得像是鳞粉。”   江元柔愣了愣,然后凑近观察了一下他指腹上那层鳞片一样的粉末,问道:   “你是说……类似于蝴蝶和飞蛾翅膀上那种?”   莫奕点点头,面色在背光处显得有些凝肃,他将手指上的鳞粉拍掉,然后站起身来。   他的目光仍旧若有所思地锁在电梯底端被戳开翘起的不规则洞孔上,锋利的边缘在手电筒的灯光下闪着微微的荧光,正是鳞粉留下的痕迹。   从这个副本开始的时候,“蝴蝶”就一直如同阴魂一般纠缠不休。   不管是在幻境结束之后出现的鲜血画出的蝴蝶,还是在电梯破口处出现的蝴蝶翅膀上的鳞粉,整个副本似乎从头到尾都和这个小昆虫纠缠在一起。   莫奕的心中有一种莫名的预感——他们即将要接触到整个副本的核心了。   铁盒子一般封闭的电梯突然颤动了两下,然后缓缓地停了下来,莫奕抬头看向那块闪烁着淡淡光晕的屏幕,上面的数字闪动着不祥的血色光芒:-3。   这里就是一切开始的地方了。   莫奕缓缓地深吸一口气,目光紧紧地盯在那两扇紧紧关闭着的金属门上,看着它敞开了一条缝隙,然后向着两边缓缓地分了开来。   浅浅的血腥味从敞开的金属门外缓缓地送了进来,混合着陈旧腐烂的灰尘气息,从黑暗深处传来,走廊中冰冷阴寒的空气在封闭温暖的电梯间内扩散开来,令人清晰地感受到了温度的下降。   冰冷的空气透过轻薄的衬衫侵入肌理,令莫奕不由得微微打了个哆嗦,皮肤上泛起一层鸡皮疙瘩。   江元柔和他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前后走出了电梯,向着走廊深处走去。   这里中远不似前两条走廊那样空旷,反而是被无数杂物堆满,呈现出一种乱糟糟的怪相。   黑暗的走廊在手电筒的灯光下显现出无数模糊起伏发阴影,堆积在走廊当中,层层叠叠地阻碍着二人前进的道路。   似乎一切都和离开前没有丝毫的区别。   泛黄的纸片和文件散落在肮脏的地板上,缺胳膊少腿的破旧桌椅凌乱地躺倒在走廊当中,被走动间晃动的手电筒照亮的墙壁上显露出意味不明的涂鸦,深棕色的血迹干涸在斑驳的墙壁上,勾勒出无数疯狂的潦草的写写画画。   走廊中弥漫着难以形容的古怪味道,似乎是医院的消毒水和浓郁的血腥味混合在一起组成的气味,在整个漆黑的走廊中死气沉沉地静置着,冷冰冰地侵入着人的呼吸道。   电梯的门在二人身后缓缓地闭合,发出轻轻的金属摩擦的吱呀声。   莫奕比较熟悉这一层,而江元柔由于直接就是在负二层苏醒的,所以对负三层基本上一无所知。   他唇角微抿,将自己手中的手电筒向一旁的房间内晃了晃。   一闪而逝的灯光将电梯旁边那间房间中的景象照亮,里面的尸体和杂乱的物品隐藏在深深的阴影中,在瞬间掠过的灯光中展现出些许的端倪。   和离开时没有什么不同。   莫奕扭头看向站在自己身旁的江元柔,压低声音问道:   “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这一层应该就是最深层了,按照这个副本中的提示,那么这一层同样也应该是埃德温的意识表层了,但是,即使是这样,但是他们依旧并没有离开埃德温的精神世界。   而在莫奕的印象里,这次,再没有其他电梯可供他们搭乘了。   那么接下来他们该怎么离开呢?   江元柔扭头看向莫奕,她的面容在手电筒苍白的余光中显得有些模糊,她苦笑一声:   “其实……我也不知道。”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地开口说道:“出口应该就在这一层里,只不过……到底在哪里,是什么样子的,我确实并不清楚。”   莫奕微微垂眸,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他从自己的背包中掏出之前在这层楼中找到的地图,然后在手电筒的灯光下展了开来,然后开口说道:   “这是我之前在这层楼中找到的地图,或许我们能找到什么线索。”   江元柔点点头,凑近来看向他手中的纸片。   按照这张地图上对这层楼的描绘来看,负三层其实比起另外两层来说要小的多,它是一条直来直去的走廊,一端是电梯,另外一端是员工室,而在走廊的两侧则是数间窄小的病房。   江元柔用手指点在那间被涂黑的房间处,有些疑惑地低声问道:   “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吗?”   莫奕点点头,回答道:   “嗯,这里是精神病人做治愈实验的地方,我就是在里面第一次进入了幻境。”   江元柔若有所思地低声呢喃道:“听上去似乎是一个很重要的地方。”   莫奕赞同地点点头,将那张地图重新折叠好塞入口袋中,然后说道:“我们再去看看吧,说不定能够找到什么新的线索。”   二人说毕,便一前一后地向着走廊的深处走去。   他们小心翼翼地绕过地上阻挡在眼前的杂物,从中间穿行而过,防止自己的动作无意中触动什么而发出计划之外的声音。   走廊上方唯一亮起的灯管将前方发一小片地方照亮——   也同样照亮了地上半干涸的暗红色血迹。   浓郁的血腥味飘入鼻腔内,冰冷的空气随之渗入肺部,带来一阵寒冷到刺痛感。   莫奕微微一怔,扭头和江元柔交换了一个同样疑惑而不安的眼神。   这个情景……似乎有些眼熟。   莫奕下意识地抿起唇,苍白的唇线绷直成笔直的弧度,他深吸一口气,下意识地加快了步伐,向着走廊深处的黑暗中走去——   手电筒的光亮随着他的步伐而照入了前方的黑暗当中。   一具尸体被高高地钉在墙上,看上去如同一只被钉死的昆虫标本一样,死气沉沉地紧紧贴在肮脏的墙壁上,墙上是暗红色的鲜血蜿蜒而过留下的痕迹,尸体的脚下是半干涸的血泊。   那是一个男人,他的脖颈如同被折断一般软软地垂下,苍白的脸被阴影掩盖。   莫奕向旁边挪动了一下步伐,调换了一个能够看到那个男人面容的角度——   只见他的脸上有一个巨大而诡异的笑容,扭曲的嘴唇被咧到了耳根,双眼是两条血红色的缝隙,无神地盯着虚空中的一点。   之前已经有了类似的经历,莫奕这次倒是没有上次那么震惊。   他的眉心缓缓拢起,一双黑沉沉的眼眸顺着惨不忍睹的尸体滑下,有如实质的目光一寸寸地划过面前的男人,然后最终停留在了地面上。   江元柔看了那具尸体一眼,然后便扭头看向莫奕:   “这……是不是就是这一层的boss?”   莫奕点点头,苍白的唇抿的更紧,脸上的神情变得有些郁郁。   江元柔浅浅地倒吸一口凉气,然后说道:   “难道干掉他们的人就是那个在负一层被放出来的埃德温吗?他原来……这么可怕的吗?”   莫奕突然上前几步,然后毫无预兆地蹲下身子,伸手沾了沾地面上的血迹。   他抬起头看向江元柔,容色苍白而凝重,缓缓地摇摇头:   “我觉得不是他。”   江元柔一愣。   莫奕低头缓缓地摩挲了一下指腹,手指之间的暗红的血迹被他的动作晕染开来,粘腻的触感顺着神经末梢传导入大脑,他顿了顿,然后开口说道:   “负二层的尸体的血液还是能够流动的,而这一层的血液已经干涸了。”   江元柔一愣,眸中神色微闪,低声接过话头道:“所以……负三层的boss是最先被害的,而负二层的女人是在他死后才被杀的……?”   莫奕面色沉沉地点点头,用手掌撑住膝盖站起身来,扭头看向江元柔:“在这一层,我似乎是遇到了两个boss,但是由于我一直不确定那个曾经推过我的人是不是幻觉,所以就没有提到过。”   莫奕顿了顿,声音微微有些哑地继续说道:   “……现在看来,很有可能他并不是我的幻觉,而是真实存在的。”   江元柔猛地抬头,明亮的浅棕色眸子紧紧地盯着莫奕,有些难以置信地开口道:   “他一直跟着你……?”   莫奕有些艰难地点点头,复杂地看向那具被吊起来的尸体,然后说道:   “而且我怀疑,在负一层那个让你陷入幻境的,不是那个被关起来的埃德温,而是那个跟着我下来的boss,他欺骗你打开支线,不是为了放埃德温出来……”   江元柔的脸色刷白,目光凝重冰冷,开口接过了莫奕未竟的话音:   “——而是为了让自己进去。” 第一百二十三章   狭长幽深的走廊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深沉的阴影被肮脏沾血的墙壁困于其中。   不远处是滋啦作响的灯管,向下投射着微弱黯淡的灯光。   刚才提出的假设令人不由得不寒而栗——   这样的连环杀手分裂出来的人格中,必定会有一个邪恶人格的存在,那么他杀害负三层和负二层的boss,并且试图打开负一层的门,应该为的就是争夺埃德温身体的控制权。   莫奕抬起双眸,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那具被挂在墙上的尸体,然后扭头看向站在一旁的江元柔,开口说道:   “走吧,我们去那个房间里面看看,说不定能够找到什么线索。”   江元柔的面色仍旧刷白,她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地点了点头:   “好。”   以现在的情况,即使他们的猜测是真的也于事无补,唯一能做的只有尽可能的寻找线索,找到离开这里的方法。   莫奕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腕表:距离这个副本结束只剩不到一个小时了。   而他们现在不止没有找到江元白,甚至连一点相关的线索都没有找到。   然而如果错过这个副本,再想将江元白救出来就是天方夜谭了。   这是莫奕第一次希望副本要求的存活时间更长一点,好让他们在这个副本里多待一段时间。   他放下手腕,缓缓地吐出一口气,然后微微动了动手指,调节了一下手中的手电筒。   笔直的光柱向走廊深处的黑暗当中照去,微微晃动的光线将前方深黑的甬道中起伏的阴影照亮,勾勒出模糊的轮廓。   二人一前一后向着走廊深处走去。   虽然这一层的boss对他们已经造不成什么威胁,但却依旧有更为隐秘而未知的危险等待着他们,这样的认知给二人的心中蒙上了一层无法驱散的阴翳,令他们不得不更加谨慎起来。   走廊中的氛围沉重而紧绷,令人不由绷紧神经应对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一切。   他们很快便来到那扇被涂黑的房门前。   莫奕扭头看了一眼江元柔,交换了一个确定的眼神,然后指尖微微用力,将那扇门向里推去。   房间的门缓慢而无声地向黑暗中滑了开来。   门框犹如一只巨大的黑暗的嘴巴一样敞开着,露出空空洞洞的内里,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莫奕向内走了几步,用手中的手电筒向房间内照去——   里面的面积不小,冰冷的铁床在房间内杂乱地分散着,看不出颜色的帘子被撞倒在潮湿而肮脏的地面上,生锈的栏杆半支楞在地上,在灯光下闪烁着冷冷的光。   在房间的一侧是那张熟悉的铁床,束缚带散在斑驳的皮革上,一旁的台子上放着一架陈旧的布满灰尘的仪器,无数密密麻麻的电线垂下,不同颜色的电极连接在电线的尽头。   而那两张曾经绑着尸体的铁床上,毫不意外地空了。   就如同负一层中那个房间里的尸体一样消失的一干二净,就连地面上的血液都没有留下。   手电筒的灯光落在其中一张铁床上,束缚带空空荡荡地散落在肮脏的皮革床面上,尖锐的冰锥静静地躺在铁床顶端,铁质的尖端在灯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寒光。   上面干干净净,没有一丝脑浆与血液的痕迹。   莫奕若有所思地盯着那张床铺看了一眼,然后转而将手中的手电筒挪向房间的其他角落。   而房间的墙上的那只用鲜血勾勒出来的蝴蝶依旧鲜艳而刺眼,它丑陋而臃肿的身躯紧紧地贴在墙面和天花板上,看上去扭曲而怪异。   江元柔向前几步,走到那张电击用的床铺旁,然后向那架陈旧的仪器后面伸出了手——   莫奕扭头看去,只见她从那张台子的角落处拿起了一份布满尘埃的病历夹。   江元柔拍了拍上面的尘土,然后打开自己的手电筒,借着灯光翻开了病历夹,向其中看去,匆匆扫了几眼之后,她面色有些凝重地看向莫奕,开口说道:   “你来看这个。”   莫奕迈开步子走了过去,低头看向江元柔手中打开着的病历夹。   里面的纸张十分陈旧,粗糙的表面呈现出一种黯淡的灰褐色,上面的字迹也十分的模糊,在并不明亮的灯光下很难看的真切。   上面似乎是一些治疗方法的记录,患者的姓名和资料已经模糊不清了,但是依旧能够看到记录下来的治疗方法——   电击,开颅,脑叶白质切除……   随着纸页的翻动,一种又一种已经消失在人类历史中的残忍疗法展现在了二人眼前,用冷冰冰的数据和简单的描述记录下来,令人不寒而栗。   这个病历本很显然就是这一间房间中曾经进行过的实验记录。   细微的纸页翻动声在空荡寂静的房间当中响起,轻轻地刮在耳膜上,使人不由得揪心。   很快便翻到了最后一页。   这一页与其他页数相比看上去干干净净的,整张纸上只有实验对象姓名印在页首。   手电筒苍白的灯光将上面的字迹照的清晰而鲜明,那是与之前几页中完全一样的笔迹:   埃德温·卡特。   莫奕和江元柔都不由得一愣,抬起头对视了一眼——   他们的心中同时冒出一个最有可能的猜测……埃德温为了找到精神疾病的治愈方法,将自己也作为了实验对象。   而根据现代常识,当时的这些近乎愚昧的疗法是完全无法将精神病人治愈的,反而会带来更加严重的后果,无论是生理上的,还是精神上的。   而埃德温本身就有着悲惨的童年经历,以及一个变态杀人狂父亲的影响与家族精神疾病的前科。   这样的实验不仅无法治愈他的精神状况,反而会加重他的心理疾病。   或许这正是为什么在埃德温回到自己父亲的老宅之后,逐渐从治疗精神病人的极端方法,逐渐演变成了单纯的虐杀。   莫奕垂眸盯着那张暗黄色的纸张上龙飞凤舞的签名,手指下意识地摩挲着纸页。   或许……也正是这时,埃德温分裂出来了这个最可怕的邪恶人格。   江元柔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然后手指微微用力,将那个病历夹阖上,纸页在手电筒的灯光下微微闪过。   莫奕的目光一顿,冷不丁地捕捉到了灯光下一闪而逝的笔迹——   他伸手按住了江元柔的手掌,开口低声道:“等等。”   江元柔一愣,然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疑惑地看向莫奕,问道:“怎么了?”   莫奕面色凝重地伸手接过江元柔手中的病历夹,然后重新翻开到了最后一页,接下来,他用手指捻住最后一张空荡荡的纸面,翻到了后面——   二人同时心头一跳。   只见一只丑陋的蝴蝶出现在了纸页背后,在灯光下浮现在黯淡的纸张表面,臃肿的身躯狰狞而不祥地占满了整张纸上,巨大翅膀上的花纹形成了眼睛的形状,死气沉沉地回望着所有看着它的人。   这只蝴蝶恰巧出现在这一张页面之后意味着什么吗?   倘若埃德温在自己身上进行的实验导致了那个邪恶人格的诞生的话……   那么这只蝴蝶,其实和埃德温的其他几个人格没有关系吗?   莫奕一怔,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他猛地扭头,目光灼灼地看向江元柔,低声问道:   “之前在负二层的时候,你在被那个女人抓到之后,就和她一起待在同一个房间里,直到我去救你,对吗?”   江元柔被莫奕问的一愣,但还是点了点头。   莫奕的呼吸微微有些急促,他盯着江元柔问出了下一个问题:“在那段时间里,你还有意识吗?”   他还不等江元柔回答,继续问道:“你还记得那段时间里她对你做了什么吗?”   江元柔缓缓地蹙起眉头,有些犹疑地说道:   “我当时失血过多,而且泡在冰水里,记忆有点不太清楚了,但是我好像有印象……她似乎在……和我说话?或者是讲故事……什么的……”   莫奕的喉咙微动,声音有些哑,他冷静了几秒钟,然后说道:   “在20世纪之前,精神疾病的治疗主要分成两个流派,其中一个流派是手术派,他们希望用手术疗法,譬如开颅电击等,来对病人进行治疗,还有一种是温情疗法,通过对病人施予足够的关心来希望他们痊愈。”   莫奕顿了顿,看向江元柔说道:   “其中一种就是共情法,治疗者通过聊天和倾诉来试图与精神病人沟通。”   江元柔眨眨眼,似乎有些没有反应过来:“所以……那个女人其实是想……治疗我?”   莫奕缓缓地点点头,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   “恐怕是的……负三层和负二层的埃德温,他们估计都是埃德温本人由于对治愈精神疾病病人的执念而分裂出来的,负三层是手术疗法,负二层是温情疗法。负一层很有可能是主人格,所以只有他才有能够和我们沟通和交流。”   江元柔沉思了一会儿,开口问道:   “所以……另外两个人格把他关起来,其实是为了……保护?”   莫奕沉默了几秒钟,回答道:“有可能。”   他的目光落在那张画着蝴蝶的纸页的页尾,只见那里用之前的笔迹写着一个单词:   “stop”   下面一行换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字迹:“why?”   “just STOP”   那个歪歪扭扭的字迹再次出现:“they become beautiful only after they die.”   “just like a butterfly.”   莫奕一怔,突然开口道:“蝴蝶的幼虫在茧内时会将自己分解到只剩下一些残余的细胞组织,其实……也是一种形式上的死亡。”   【生即是死】   同样,【死即是生】   莫奕扭头看向江元柔,用手指点在了页面一角的字迹上,低声说道:   “我知道这层楼的出口在哪里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江元柔一愣:“什么?”   莫奕扭头看向她,一双深黑色的双眸微微眯起,在手电筒的灯光下泛着琥珀般的微光:   “这个副本中最有象征性的符号就是蝴蝶,它会在玩家离开幻境之后出现在墙上,就比如负二层那个房间中的蝴蝶,以及这只。”   他身后指了指一旁的墙壁。   江元柔顺着他的指尖看去,目光落在那只静静地伏在墙壁上的用鲜血染成的丑陋蝴蝶,轻轻点了点头:“是的。”   莫奕低头看向画在病历夹后方的那只蝴蝶,沉声说道:   “所有蝴蝶都是由于幻境结束而出现,也都是用鲜血画成的,只有一个地方例外——”   他抬眸看向江元柔,苍白的手指尖点在病历下方的字迹上,然后沉声说道:   “而且,在那里,我看到过相同的字。”   江元柔微怔,下意识地从莫奕的手中接过那本薄薄的,布满灰尘的病历本。   莫奕松松地放开手,然后伸手拉开了这间房间的房门,低声道:“走吧。”   二人一前一后地走出了房间,走廊中那唯一的灯光在不远处忽明忽灭地闪烁着,将阴冷森然的墙壁和肮脏的地板照出忽隐忽现的阴影轮廓。   地板上是那个被钉死在墙壁上的男人流下的半凝固的血泊,浓重的灰尘和鲜血气息在逼仄的空间中蔓延。   莫奕步伐急促地迈过地面上散落的纸张与破碎的家具,大步地向前走去。   然后停留在了那盏苍白冰冷的灯管下方,它在头顶发出轻轻的滋滋响声,将走廊中的这一截照亮——以及走廊一侧的那间半敞的黑洞洞的房门。   莫奕在那扇门前站定,用手中的手电筒向门内照去。   房间内是一如往常的黑暗冰冷,手电筒的光柱在房间内缓缓地移动着,将里面的景物一一照亮。   那张他醒过来的铁床正歪歪斜斜地躺在病房的深处,上面是被莫奕弄断的束缚带,静静地在冰冷的皮革上印下深深的阴影。   铁床的前方是那个肮脏的标牌,模糊的字迹隐藏在黑暗当中。   莫奕迈步向房间内走去,江元柔的眉头紧皱,也跟了上去。   他面向那张铁床前停下了脚步,手中手电筒的灯柱落在铁床对面的那张墙壁上——   江元柔的目光随着他手中光柱的方向移动,在看到那张墙壁上的图案时,她微微一怔,然后眉头皱紧,视线紧紧地黏在墙面上。   只见在苍白的灯光下,那面墙壁上布满了深棕色的血迹,刺眼的半干涸血迹印下深深的阴影,无数凌乱的涂鸦构成了一只巨大的蝴蝶,静静地趴伏在墙壁上,用翅膀上眼睛般木然的花纹瞪着她。   江元柔的目光紧紧地盯着它,然后缓缓地上前一步,这才发现了这只蝴蝶与其他几处的不同之处。   其他的蝴蝶都是用鲜血在墙壁上画出来的,而这只蝴蝶……好像是用手指甲在墙壁上扣出来的。   凹凸不平的起伏线条中是半凝固的鲜血和血肉残渣,还有残余的指甲深深地嵌入墙壁当中,仅仅是注视就令人不由得头皮发麻。   江元柔的目光落在墙角用鲜血些成的单词上:   “STOP”   她下意识地扭头看向莫奕,开口正准备问些什么,却只见他毫无预兆地猛地动作了起来。   江元柔未出口的话语不由得卡在了喉咙中,只是有些傻眼地看着莫奕在房间内摸索翻动着什么,她好一会儿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压低声音开口问道:   “……你在找什么?”   莫奕抽空扭头看了江元柔一眼,然后很快便调转了视线,低头继续翻着东西:   “自杀的工具。”   江元柔吃了一惊:“……什么?”   她的话音刚落,就只听窄小的房间当中传来了一阵铁床被拖动的吱啦声,金属制的床脚在粗糙的水泥地面上带起一阵火星。   莫奕意识到了自己话语中的歧义,停下了自己拉动铁床的动作,直起身来看向江元柔:   “……也不是自杀。”   他顿了顿,组织了一下自己的语言,然后继续说道:   “破茧成蝶的过程,对于蝴蝶的幼虫来说是一次死亡,而这应该也是埃德温的邪恶人格追求的,他认为人类的存在本身是丑陋的毛虫,只有死亡才会带来新的生机,就像蝴蝶一样。”   江元柔缓缓地眯起双眼,低声呢喃道:   “死即是生……?”   莫奕匆匆地点了点头,有些出神地继续说道:“按照这个埃德温心中对待蝴蝶的执念来说,离开他的精神世界的关键应该就在这个屋子里。”   江元柔接过话头:“所以说,我们找到了门,只是需要没有找到钥匙,是这个意思吗?”   莫奕点点头,然后继续说道:   “根据这个副本之前的提示,我们现在被困在埃德温的精神世界当中,其实就像是被困在虫茧当中的幼虫一样,要向脱离出这个茧子,我们必须“死去”一次。”   莫奕有些苦恼地皱起眉头,顿了顿,然后沉声说道:   “但是,普通的死肯定不仅不能让我们离开,还会让我们真正的送命……所以我才说,我们要找自杀的工具。”   江元柔了然地点点头,然后挽起袖子走上前来,冲着莫奕露出一个浅笑:   “我明白了,所以,这个你还是让我来吧,不然你挪个床可能要天荒地老。”   莫奕:“……”   他明事理地退了几步,为江元柔让开位置,然后站在她的背后看着她轻松地将那张铁床拖拽出原先的地方——   就在这时,莫奕的背后靠到了冰冷的墙壁上,凹凸不平的墙面硌的他微微一震,下意识地扭头看向身后墙壁上那只丑陋扭曲的蝴蝶。   他的目光微微眯起,专注地凝视着墙面,似乎在深思着什么……   就连江元柔在身后叫他也没有听到。   莫奕缓缓地伸出手指,将自己的指尖陷入墙壁上的凹陷处,然后缓慢地沿着线条起伏延申的方向滑动摩挲着。   当他的指腹触碰到其中一只翅膀上眼睛般的花纹上时,一阵刺痛袭来。   莫奕不由得轻轻“嘶”了一声,然后仿佛被烫到一般地将自己的手指从墙面上拿了起来。   一滴鲜红的血珠从他的伤口中渗出,顺着苍白的指腹缓缓地滑下。   莫奕看向墙面,只见自己刚才触摸过的地方上残留了几滴微微的血迹,还没等他做些什么,就只见那沾着血液的地方上红光一闪,那几滴血液被墙面上瞬间吸收了进去。   他的目光一亮。   看来那些会员入会考验副本,似乎真的有互通之处!   江元柔的目光也被墙壁上沾血的地方吸引,不由得也吃了一惊,她迈步上前:   “血……?”   莫奕的双眼深处亮着两点光,他点点头:“应该是。”   说毕,他就将自己的手指重新贴到了刚才的那个地方,疼痛的感觉瞬间传来,莫奕微微皱起眉头,感受到自己的血液被什么东西飞速地从体内吸走。   江元柔正准备如法炮制,莫奕却开口阻止了她:   “你先等等。”   江元柔一愣:“为什么?”   莫奕答非所问地开口道:“你知道我们离开埃德温的精神世界之后会到哪里吗?”   江元柔眉心一皱,没有回答。   莫奕直视着她的眼睛,继续说道:   “你可以这么想,这个副本有表里两层,从这里出去之后绝不是结束,而是会进入外层副本当中,到了那里之后,才是你的主场。”   江元柔凝视着莫奕,眉心依旧紧蹙:“你为什么这么确定?”   莫奕的面色变的更加苍白了起来,失色的唇微微抿起:   “只是……一个朋友的提示。”   裤兜里的那颗糖传来微微的硬质硌感。   如果这个副本是地下的封闭状态,闻宸是不可能进来的。   而这颗糖出现了,它的出现本身就是一种提示,说明他们并不真的在某个建筑的地下,而更像是一种平行空间的存在。   那么在离开这里之后应该就会来到这个副本的外层世界中——这就意味着埃德温本人面对面。   莫奕认真地看向江元柔,开口道:   “出去之后就要拜托你了。”   这个副本是专为了江元柔存在的入会考验,只有现在让江元柔保存力量,在离开埃德温的精神世界之后才能让她发挥出最大的潜力。   江元柔凝重地点点头。   不过这只蝴蝶的存在绝不是一个人的血液就能足够喂养的,所以在莫奕已经有些撑不住的时候,江元柔也将自己的手掌贴在了墙面上。   蝴蝶泛红的速度瞬间加快了一倍。   莫奕的眼前微微有些模糊了起来,冰冷的感觉从指尖开始蔓延到了全身,他几乎感觉不到自己的手指了,只能察觉到冰冷沉重的昏睡感拉着他向下沉去,麻木的感官再也感受不到疼痛,或者是其他的存在了。   只有冰冷。   过了不知道多久,或许是一分钟,又或许是一个世纪。   莫奕的耳边传来咔擦一声轻响,仿佛是蛋壳打碎的声音一边,透过那层蒙着他的感官的雾气传入脑海。   身前唯一支撑的东西似乎骤然消失了。   莫奕瞬间失去了平衡,踉踉跄跄地向前栽倒,他闭上眼睛,等待着与冰冷地面的接触。   下一秒,他似乎被什么接住了。   莫奕的胸膛贴着对方的胸膛,那结实的手臂绕过他的身前,将他牢牢地拥住。   他的脸埋在对方的颈窝中,熟悉的气味瞬间围拢过来,密密匝匝地侵入着他的感官——   那如同雨后松林中的雾气。 第一百二十五章   莫奕勉力想要睁开双眼,但是眼皮却沉重的仿佛是铅做的一般,眼睫毛沉沉地坠下,视线内模糊一片,只有一些模糊的色块在眼前浮动。   一双手按在他的脊背上,微冷的触感透过布料贴在他的皮肤上。   莫奕试图挪动身体,但四肢却仿佛失去知觉一般麻木,传导出来的动作幅度微小——   他冰冷的脸颊贴在对方同样冰冷的颈窝上蹭了蹭,却仿佛带起了一阵异样的温度,从二人接触的地方窜起。   莫奕的喉咙中溢出一丝低哑而模糊的呻吟,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却只能发出一些单调的音节。   他在模模糊糊中感受到自己的头颅被一只手扶起,然后自己的唇瓣上似乎贴上了什么东西。   柔软的,冰冷的。   薄而干燥的两瓣紧紧地贴着他的唇,轻柔地摩挲着,湿润而温暖的触感舔舐过他的唇,温存地叩开了他的齿关。   莫奕头脑中一片昏沉,下意识地追随着那一抹温度,更紧地将自己的嘴唇贴合上去,吸吮着探到自己口腔中的湿润舌尖。   对方口腔中清新的松林气息从贴合处逸散开来,顺着津液被吸吮入他的口中。   轻柔温暖的温度顺着呼吸道和口腔缓缓地渗入浑身上下的血管当中,身上的气力肉眼可见地恢复,暖融融的从胸腔开始温暖着莫奕的身体。   ……不够。   莫奕挣扎着抬起手臂,凶狠地反拥回去,更加用力地汲取着那一丝温度。   ……不够,不够!   他将自己的舌尖强势地向着温暖的源头探去,激烈地啃噬舔吮着,甜腥的味道从唇间弥漫开来,浓重的铁锈味在口腔中弥漫,温暖的血液瞬间喉管滑下,一路燃烧起灼热的温度。   胸膛与胸膛更加紧密地贴合在一起,几乎能够感受到对方的微颤——   莫奕的神智逐渐回笼,模糊的脑海逐渐变得清醒起来,他有些茫然地眨眨眼。   视野变得清明,浑身上下的感官也重新活了过来——   莫奕看着眼前放大的面容,头脑中一时有些空白。   他的舌尖处传来微麻的吸吮感,细微的电流从温湿的口腔中传来,令他无比清楚的意识到——   自己都把舌头探到对方嘴里去了。   闻宸深邃的五官近在眼前,颤动着的睫毛微垂,眼角泛着不正常的红晕。   耳边仿佛传来“轰”的一声巨响,莫奕感觉自己浑身上下的毛孔都在向外冒着热气,血液凶猛地涌向头顶。   他手忙脚乱地向后撤,却不想二人贴合的太紧,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反而差点把自己绊倒。   反倒是闻宸眼疾手快地扶了他一把才没让莫奕摔倒。   于是莫奕头晕目眩地重新栽了回去,二人身高本就相仿,第二次的接触变得轻车熟路——   四片嘴唇重新贴在了一起。   莫奕扶住闻宸的肩颈处,结束了第二个短暂的吻。   他气喘吁吁地退后一步,张口结舌地盯着和自己只有一步之遥地闻宸。   对方轮廓深刻的苍白面容上没什么变化,只除了一双浅灰色的眼眸里泛着水光,眼尾处有浅浅的红。   莫奕的目光控制不知地落在对方的唇上——   闻宸本来颜色浅淡的唇色被蹂躏成了烂熟的艳红,微微丰厚的下唇上沾着鲜艳的血色。   莫奕下意识地抿抿唇,唇上传来一阵酸麻的微痛,仿佛在告诉他:   没错,就是你干的,不是做梦。   更多的血液涌上头顶,脸颊烫的几乎冒烟,莫奕干巴巴地说道:   “……嗨。”   他的眼珠不知道往哪里看是好,只能向自己的身旁挪动,然后对上了一张震惊的面容。   江元柔目瞪口呆地站在几步开外,一双眼珠几乎要瞪出眼眶,整个人木然地站在不远处。   莫奕的大脑停止了运作。   他觉得自己要脸上的热度被点着了。   如果忽视红着的耳朵尖,闻宸看上去显得沉稳而镇定,他调转过身子看向江元柔,然后伸出手对她说:   “你好,我是莫奕的朋友,闻宸。”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微微的沙哑。   江元柔整个人依旧没有从刚才的震惊中缓过神来。   毕竟任谁在恐怖副本中经历过生死一刻之后,一扭脸就看到自己的朋友和一个陌生同性激情舌吻在一起——还是两次——之后也没办法瞬间反应过来的。   她下意识地握住闻宸伸出的手,然后机械地回答道:   “……江元柔。”   说完之后,江元柔似乎这才回过神来,她的目光在闻宸和莫奕之间转了一圈,脸上泛起微红,她单手握拳凑到嘴边,尴尬地咳嗽了一声,然后说道:   “那个……你们先聊,我去其他房间转转,反正这里我熟。”   说毕,她就逃也似的窜出去了。   莫奕看着江元柔的背影,脸上的温度不降反升,他也低低地咳了一声,尴尬地看向别处。   目光落到这个房间的其他地方之后,他这才意识到刚才江元柔说“反正这里她熟”是什么意思了。   他们此刻正站在一间破旧的房间的中央,房间的墙壁上被粗糙的壁纸覆盖,黯淡的绿色格子在厚重的灰尘下几乎分辨不出来原先的颜色。   房间中什么都没有,地面上散落着零散破碎的木屑和砖块,一旁的墙壁上有一扇歪歪斜斜的窗户,窗户上没有玻璃,只有几根木棍歪歪扭扭地钉在上面,显露出外面沉黑色的没有光亮的天空。   莫奕有些出神地看着那扇窗户,然后向那个方向迈了一步过去——   淡淡荧蓝色倒计时出现了木板与木板之间的夹缝中,将木板粗糙的表面染上一层浅蓝。   还剩40分钟。   现在他们应该正在江元柔上个副本的老宅当中。   莫奕微微蹙起眉头,回过身来,却和向他这里走来的闻宸打了一个照面——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被对方艳红的唇吸引,莫奕瞬间感觉自己温度稍降下去的脸颊又有点升温了,他低低地咳嗽了一声,然后开口打破僵局:   “那个……”   两个字出口,莫奕就有些尴尬地停了下来——他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些什么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口不择言地问道:   “那个,你的伤口需不需要处理一下……?”   话刚脱口,莫奕就有有点后悔了——他这说的都是些什么?!处理伤口?让雾吗?   而且这个伤口还是他咬出来的!   闻宸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好呀。”   莫奕一愣,抬头看向他。   只见闻宸长腿一迈走到他的面前,然后再次吻了上来,一点咸腥的铁锈味在口腔中蔓延开来,伴随着一点湿润的舌尖在他的唇上轻轻地舔舐了一下。   莫奕的脸颊再次热了起来,他猛地向后退了一步,张口结舌地看向闻宸:   “等等等等,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闻宸用大拇指轻轻蹭了一下自己湿润的下唇,浅淡的血色在指尖晕开,他那双浅色的眼眸专注着看着莫奕,然后说道:   “血,可不能浪费,尤其是你现在还是虚弱状态。”   莫奕知道闻宸的血液能够救自己一命,但是以这样的方式,未免也……太……   他的眉头紧皱,张张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但是下一秒,闻宸就再次上前一步,阻止了莫奕即将出口的话语。   莫奕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脊背随之贴到了冰冷坚硬的墙壁上。   闻宸低沉的声音传入耳中:   “我的意思是……我能追你吗?”   莫奕闻言不由得一愣,背后墙壁寒冷的触感顺着汗湿的衬衫传入紧贴着的皮肤,成功地让他的头脑冷静了下来。   刚刚被从生死边缘拉回所带来的茫然和不知所措,从身上如同潮水一般地退去,只留下理智深色坚硬的沙砾。   莫奕缓缓地蹙起眉头,一双沉郁深黑的双眼回望着闻宸:   “我们是同一个性别,而且甚至不是相同的物种。”   头顶微弱的灯光给闻宸高挺的眉骨打下深深的阴影,一双浅色的眼瞳藏在阴影中,目光灼灼地望着他:   “你我都知道,我不在乎这个,你也不在乎这个,何必用这个理由来搪塞我呢。”   莫奕低低地笑了一声,直起了靠在墙上的腰背,向闻宸逼近了一步:   “那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他们的距离足够近,莫奕甚至能够看到藏在他黑发中的耳尖,违抗着主人的意愿,显露出与镇定外表不符的微红。   莫奕眯起双眼打量着闻宸,深黑色的眸子中带着淡淡的压迫感,令人难以逼视:   “你我都知道,你对我的态度从一开始就很奇怪,所以……也不要用一见钟情的理由来搪塞我。”   闻宸深深地看着他:   “当然不是一见钟情。”   莫奕皱起眉头,笃定地说道:“所以我们以前见过喽。”   闻宸不答,只是微微侧开脸,头顶的灯光将他轮廓分明的脸切割成分明的阴影和色块。   于是莫奕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他稍稍退后一步,眼眸微垂,目光冷淡,开口似乎想说些什么。   下一秒,闻宸猛地迈步上前,修长的双臂拥住了他,冰冷的面颊贴在莫奕温暖的颈侧,令他不由得一个哆嗦。   莫奕正准备将他推开,就只听自己的耳边传来闻宸微微有些颤抖的声音:   “……我真的很担心。”   莫奕的动作一顿。   闻宸拥着他的双臂没有用力,只是松松地拢着,即使是这样,莫奕都能感受到近在咫尺的矫健身躯传来的轻轻颤抖:   “这个副本超过了一般应该有的难度,为了将我的影响排除在外,它甚至为你们设置了局中局。”   闻宸冰冷的吐息浅浅地贴在他的颈窝处:   “……我真的,很……”剩余的字眼被他吞咽进喉咙,只能听到一些模糊的音节。   ——鼻端萦绕着淡淡的松林气味。   莫奕心中思绪复杂百转。   他停留在空中的胳膊僵了僵,调转了方向,有些不自然地,犹豫地,轻轻地拍了拍闻宸的脊背。   二人维持着这个不自然的环抱。   闻宸低沉微弱的声音从耳边传来,声音中带着浅浅的试探和不确定:   “……所以,你同意吗?”   “……”   “毕竟,你也并不讨厌我,对不对?”   莫奕的眼眸垂下,视线落在近在眼前的艳红的耳朵尖,他犹豫了几秒钟,一时鬼使神差地回答道:   “……或许?” 第一百二十六章   话刚刚出口,莫奕就后悔了。   他本就无意与对方有什么感情上的纠葛,无论对方的表白是真是假,刚才那样模棱两可的话语无异于给对方留下什么不应该有的猜测和暗示。   但是在听到他脱口而出的两个字之后,刚才只是松松环绕着他的躯乎猛地一僵,凑在自己耳边的呼吸瞬间变了节奏,昭示出主人激烈变动的情绪。   闻宸的胳膊瞬间收紧,犹如要将他揉碎进自己的骨血里一般紧紧地抱着他,二人之间的空隙被全然填满,莫奕能够清晰地感受到那个紧紧贴着自己的胸膛是怎样不平静地猛烈地起伏着。   他有些喘不上气来,他几乎能够听到自己的肋骨发出的轻响。   莫奕本来准备脱口而出的拒绝被这个突然凶猛的拥抱打断,尚未脱口的话语被堵在了喉咙中。   他艰难地抬起手,拍了拍闻宸的肩膀,喉咙中挤出窒息一般的字眼:   “……松,手。”   闻宸似乎这才意识到自己行为的莽撞,赶忙松懈了力道。   他退后了一步,给莫奕留下了呼吸的空间,但是双手依旧恋恋不舍地半拥着他,灯光下,他那双浅色的双眸显得凌厉而迫人,着急地紧紧盯着莫奕:   “怎么样,你还好吧?”   闻宸抿抿唇,双眸微垂,有些手足无措地解释道:“抱歉,刚才我只是太……”   莫奕剧烈地咳嗽了几声,抬起手掌制止了闻宸接下来的话语。   他直起弯下的腰,抬眼看向闻宸,眼眸中还留存着由于咳嗽而泛起的水色,但在潋滟的水膜下,一双深黑色的眼珠却显得强硬而冷漠。   莫奕开口说道:“不,应该是我跟你说对不起才对,我不该给你那样模棱两可的回复。”   他此刻已经完全清醒了过来,头脑清晰而明澈,接下来的话语顺理成章地脱口:   “我刚才的意思是,我确实并不讨厌你,也不排斥和你的触碰,但是这并不代表我愿意接受你的……表白,或者是追求。”   莫奕微微眯起双眼,苍白的面容轮廓柔和而清俊,但发出的声音却漠然而理智:   “是的,你猜的没错,这和你我的性别与种族无关,但是,不管是这个游戏,还是你,都有太多谜团,太多疑问了,而我讨厌这种感觉。   这就意味着我永远也不会信任你,更不用提爱上你,懂吗?”   他的话语残酷到近乎有些伤人:   “我不管你是出于什么目的,不管是真实的爱慕,还是另有所图,我只是想告诉你,别做无谓的尝试,因为不会有任何结果。”   莫奕说完,便抬眼看向站在自己对面的闻宸。   只见他的脸上露出了近乎空白的神情——莫奕的心中不由得陡然泛起了一丝微弱的愧疚——只听闻宸仿佛害怕惊扰到什么一般,用极轻的声线说道:   “……你刚才说,你不讨厌我?”   莫奕:“……”   啊?   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只见闻宸的眼眸仿佛被点亮一般,唇角克制不住的上扬,虽然脸上依旧是没有什么表情的样子,但是一看就能知道他的好心情:   “你还说,你不讨厌我的触碰?”   莫奕有些懵:“……”   自己刚才说的和对方听到的是不是有点区别?   闻宸此刻似乎终于克制住了自己的雀跃,用力压平了自己唇角翘起的弧度,但双眼却依旧晶亮,他深深地看向莫奕,沉声说道:   “我明白了。”   莫奕:“……”???   所以……你明白了什么?   就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只听门外突然传来轰隆一声巨响,脚下传来隐隐的震颤,巨大的声波穿过单薄的墙壁,令人不由得耳中嗡鸣。   莫奕的目光陡然锐利了起来,他也顾不上去和闻宸继续纠结刚才的话题,猛地转身向声音传来的地方跑去。   他伸手拉开被震的有些摇摇欲坠的房门,下一秒就被外面充斥着的烟尘蒙了过来。   莫奕一边低低地咳嗽着,一边抬起胳膊,用衣袖挡住自己的面容。   洋洋洒洒的灰尘将眼前的事物几乎迷蒙成了一片肮脏的灰黄色,好半天才终于澄清了些许,房屋中其他事物的轮廓才终于显现出来。   这是一个宽阔到近乎空旷的大厅,厚厚的灰尘将整个大厅掩盖,陈旧的天花板和地板在黯淡的灯光下显现出肮脏的颜色,看看上去阴沉而古老。   大厅墙上的壁纸松松垮垮地贴在墙上,露出斑驳丑陋的墙皮。   而大厅中央的地板上在缓慢落下的灰尘中显现出了一个巨大的洞口,木地板断裂开来,崩裂的木屑到处都是,破碎的木片组合成尖锐而锋利的角度,露出其下黝黑的一片。   刚才的轰隆声很显然就是从这里传来的。   莫奕缓缓地走上前来,谨慎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他在那个大洞的几步之遥停了下来,那出手电筒向那个幽深黑洞中照去。   手电筒泛白的光柱深入到那个漆黑的洞口中去,毫无凭依地晃动搜寻着,但是却依旧什么都无法看到,只有一些腾起的尘埃和木屑在手电筒的灯光下飞舞着。   莫奕的眉头紧皱。   他有些后悔刚才没有阻止刚才江元柔离开的行为,虽然她上个副本时来过这个老宅,但是现在毕竟是支线开启之后,即使是之前再安全不过的场景中也可能暗藏危险。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下意识地在洞口前逡巡寻找着,下一秒,他微微一愣,视线停留在了脚下的木地板的一角上。   只见在那段斜斜刺出的断裂木板上,沾着几处鲜红的血迹。   莫奕蹲下来,伸手在那刺眼的血色上轻轻一抹,他轻捻指腹,那鲜血粘腻而温热的触觉仿佛穿透了他的皮肤向内扩散蔓延。   还是新鲜的。   莫奕微微眯起双眸,重新将目光投向地板中央那个巨大的洞口处,似乎在估计考量着什么。   就在这时,一只手从他的侧后方伸出,轻轻地握住了他的手腕。   莫奕顺着触感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闻宸正站在他身后的不远处,定定地看着他。   他有些疑惑地挑挑眉,问道:   “怎么了?”   闻宸冲他缓缓地摇了摇头,然后开口说道:“接下来的事情,你帮不了她的。”   莫奕一愣,然后有些凝重地皱起眉头,低声说道:   “什么意思?”   闻宸手上微微用力,将莫奕拽离那个靠近洞口的危险地带,然后回答道:   “这个副本本身就是为江元柔而设的,她接下来遇到的是她需要遇到的,如果你插手帮忙的话反而是害了她。”   莫奕下意识地扭头看向了那个漆黑的深坑,头脑中回想起了之前在埃德温的精神世界内他对于这个会员入会考验的猜测——   他在脑海中组织了一下话语,然后开口问道:   “所以,会员的入会考验确实是对该玩家在那个副本里的综合评测,而之所以那些开启考验之后的玩家没有再回到现实中去,是因为这个考验会将整个副本中的矛盾焦点全部扯到该玩家身旁,是吗?”   闻宸定定地看着他:“是的。”   他的面容瞬间有些发白。   莫奕没有发觉,只是微微垂下双眸,长长的眼睫垂下掩住眸中神色。   他稍稍摩挲了一下手指,然后轻轻动了动手腕,挣开了闻宸有些无力的手掌。   莫奕若有所思地抬起头,环视着整个大厅,嘴唇微动,犹如自言自语般轻轻地说道:   “而那些没有通过测验的玩家有两种,一种是被副本强行扯过来的危险和线索而害死的,他们就如同普通的死在副本里的玩家一样,在现实中被人慢慢忘却。   而另外一种,是没有被死于副本中的,而是熬到时间结束,但是他们的综合测评并没有达到游戏的要求,所以他们也失败了。”   莫奕沉黑的眼珠中闪过异色:“但是现实中没有人忘记他们,甚至江元柔的道具也显示江元白没有死,只是出于生命濒危的情况下……”   闻宸静静地看着莫奕,深邃的五官印下深深的阴影,眸子中闪着点点亮光,他开口回答道:   “没错,他们被留下来了。”   话语刚刚脱口,他的面容再次苍白了几分。   莫奕的眉头紧皱,似乎深深地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一般,目光定在空气中的某一点,仿佛想要透过它看到些什么。   而闻宸的话语似乎惊醒了他,莫奕下意识地顺着声音看向他。   只听闻宸继续说道:   “现在江元柔必须和埃德温进行角力和对抗,这就是这个副本的全部意义……”   这……?   莫奕一愣,目光却骤然落到了闻宸的唇角——   一丝血迹从他的唇角缓缓地滑下,在苍白的肌肤上显得鲜艳而刺目。   莫奕猛地一惊,伸手抓住了闻宸落在一旁的手臂,眉宇紧皱地看向他:   “停。”   ——闻宸说的太多了,游戏在惩罚他。   “没关系。”闻宸侧过面容,深深地看向他:   “……你可以相信我。”   莫奕愣了愣,回想起了自己刚才说的话,瞬间明白了闻宸这句话的意义何在,心中一时有些五味杂陈。   他曾亲自承受过被游戏禁言的痛楚——而那是他甚至没有将任何重要信息说出的情况下。即使忍痛能力强如莫奕都感受到了难以承受的痛楚。   更何况是对游戏的直接对抗……那样的痛苦几乎难以想象。   即使心硬如莫奕也不由被隐隐触动。   他有些复杂地看向闻宸,说道:   “你……没必要……”   闻宸看向他,认真地说道:“我和你之间没有谜团。” 第一百二十七章   莫奕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攥着闻宸手臂的手指下意识地微微收紧,指尖下冰冷的肌肤和他的掌心紧紧贴合,微冷的触感顺着神经末梢一路传导到大脑。   他的目光不由得一时有些恍惚。   好像……记忆中也有谁曾经对他说过——   “你可以相信我。”   莫奕猛地回神,瞬间仿佛被烫到一般放开了闻宸的手腕。   他的面色苍白了些许,一双黑沉沉的双眸紧紧地凝视着闻宸在黯淡灯光下显得有些模糊的面容,似乎想要寻找那刚才窜过脑海的那一丝奇异的……   熟悉感。   但是刚才的感觉却犹如泥牛入海一般深深地沉入意识的深层,任凭莫奕再怎么寻找也无法找到一丝痕迹,就仿佛……那只是他的幻觉一般。   莫奕的唇微微抿起,唇线紧绷成笔直的弧度,看上去仿佛是即将崩断的弦一般。   他挪开了锁在闻宸脸上的目光,放弃了自己无谓的寻找。   然而就在他移开视线的那一瞬间,闻宸突然上前一步,拉近了二人的距离。   他完全没有预兆地含住了莫奕的唇,温润的舌尖灵活地撬开了他的齿关,微咸微腥的液体顺着他的舌尖流入了莫奕的口腔。   然后在莫奕反应过来之前,闻宸就放开了他,然后及时地向后退了一步。   这个吻莫奕还没有来得及阻止,就已经结束了。   只见站在几步之遥的闻宸一脸冷静地说道:   “不能浪费。”   莫奕有些目瞪口呆地盯着他,不由得有一种拳头打到棉花上的无力感。   他有些恨恨地磨了磨牙,恼羞成怒地抬起手,用手背用力地擦了擦嘴唇。   下一秒,莫奕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多幼稚,耳根处不由得瞬间窜起一阵热意。   他抿了抿自己被擦的发红的嘴唇,然后深吸一口气,挪开了目光,咬牙切齿地说道:   “……走了。”   说毕,莫奕就率先转过身,步伐如风地向着大厅的另外一个方向走去。   闻宸站在原地凝视着莫奕被黑暗吞噬的的背影,脑海中再次浮现出他刚才瞬间生动起来的面容,抑制不住地勾了勾唇角。   下一秒,他就冲着莫奕离开的方向大步跟了上去。   等闻宸追上莫奕的时候,他已经将自己有些波动的情绪完全抚平,苍白的面容上已经完全恢复了之前的冷静和理智。   莫奕轻轻挪动着手腕,手电筒的光柱随着他的动作在房间内缓缓地移动,将眼前房间中的景物照亮。   他微微眯起一双漆黑的双眸,锐利的目光顺着手电筒移动的方向打量着眼前的屋子。   浮动的尘埃在手电筒苍白的灯柱下飘动着,仿佛什么有生命的虫子一样在凝实的黑暗中缓缓地游动着。   这个大厅的深处是一个旋转的木质扶梯,大理石制的扶手上堆积着陈年的灰尘,层层累累的蛛网结在楼梯的把手和台阶的转角,将手电筒的灯光分割开来。   扶梯旋转着伸入黑暗中,通向一片漆黑的二楼。   莫奕收回目光,缓缓上前一步,脚下的地板随着他的动作发出空洞的吱呀声。   手电筒圆形的光圈落到了楼梯下一处隐秘的角落,在那里,有一扇上锁的门被掩盖在灰尘当中,门扉紧紧地阖着,看上去似乎通向地下。   那扇门粗糙的门框上残留着干涸的血手印,在灯光下呈现出深深的暗褐色。   莫奕的目光在上面微微停留了一瞬。   闻宸站在不远处看着他,开口说道:“你要去找江元柔吗?”   莫奕闻言扭头看向他,然后缓缓地摇了摇头,沉声说道:   “如果刚才的猜测是正确的话,那么接下来是她和埃德温之间的对弈了,我去帮忙反而是害了她。”   闻宸深深地看着他,开口继续问道:“那你现在准备做什么?”   莫奕调转视线,沉黑的眼眸缓缓眯起:“当然是去帮她完成进入这个副本最初的目的。”   他的面色沉郁凝重,低低地说道:   “根据我上个副本中的经验,和副本boss的对峙只会以支线任务完成为终结,那江元柔和埃德温之间的斗争很有可能是不死不休的,她也就失去了在这个副本需寻找江元白的可能。”   莫奕缓缓地吐气,握着手电筒的手掌微微收紧,指尖缓缓地摩挲着手电筒的金属外壳:   “所以,只能是我去寻找他了。”   闻宸凝视着他,冷不丁地开口说道:   “你找不到的。”   莫奕一愣,扭头看向闻宸,眸色深深地看向他:“……什么意思?”   闻宸上前一步,英挺深刻的面容暴露在了灯光下,一双色泽浅淡的眸子回望过去:   “这个游戏不会让你找到的。”   莫奕的眉头缓缓蹙起,还没有等他开口说些什么,就只听闻宸继续说道:   “你们本来就不该进入这个副本中来,但是江元柔的道具令游戏不得不将你们放进来,所以这并不完全算得上是一个正常的副本,所以才会只有你们两个玩家。”   莫奕的脸色愈发凝重。   闻宸再次缓缓地上前一步,低声说道:“游戏不会将它已经得到的战利品出让,所以它不会让江元白被你们找到。”   ——战利品。   莫奕敏锐地注意到了闻宸的用词,微微眯起了双眼。   闻宸的面色再次变得苍白起来,他闪烁的浅色双眸紧紧地锁着莫奕的面颊,开口说道:   “江元白现在非生非死,他存在,也不存在于这个副本中——作为玩家,找到他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但是我可以帮你。”   莫奕回望进闻宸的眼眸中,脸上无波无澜:   “你要什么?”   做出这样的牺牲,你需要什么作为回报呢?   ——说到底,他无法相信毫无条件的付出,或者是所谓的“爱”。爱情本身就是伪命题,是生物大脑中所释放的激素而导致的失控的非理智行为。   更何况……站在他眼前的这个男人甚至都不能算是生物。   就像他之前说的,信任这种东西,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闻宸凝视着莫奕,缓慢地认真地说道:   “一个吻。”   莫奕的面容上不由得浮现出愕然的神情——这个他倒是真的没想到。   他知道自己是一个理智冷酷到近乎无情的人,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掩藏在温和表象下的冷血实质。   毕竟一个连自己都不在乎的人,怎么可能对其他人分出多少在意呢。   所以,对于救不救江元白,莫奕其实并没有多少执念,毕竟即使失败,对他也并没有多少损失。   莫奕疑惑而纠结地看着闻宸,仿佛在打量着某种他无法理解的外星生物一样。   但他现在却是真的有些在意起来了——   到底是为什么呢?为什么这个人用这种眼神看着他呢?   那种……就像是在这个世界上他是唯一重要的存在一般的眼神,这实在是太奇怪了。   莫奕有自知之明,他知道自己绝没有什么让人见一面就爱上的惊人魅力,或者是令人见之忘俗的奇异美色。   那么,这又是为什么呢?   ——或者说,这和他之前感受到的古怪熟悉感有关系吗?   莫奕的眸色莫测地看向闻宸,开口回答道:   “成交。”   闻宸弯了弯眼眸,颜色偏浅的眸子中仿佛弥漫着层层雾气,他退后了一步,拉开了二人的距离,然后伸出了右手。   莫奕伸出手和他交握。   对方手掌的温度远低于常人,冷冰冰的手指缓缓收拢,妥帖地紧紧贴着莫奕的指尖和掌心,严丝合缝般的契合。   闻宸面无表情地挪开视线,握拳送到唇边,低低地咳嗽了一声,然后便转身向外走去:   “跟我来。”   动作间,莫奕似乎看到了对方掩藏在黑发中微红的耳廓。   莫奕微微垂下眼眸,掩盖住眸中晦暗不明的神色,然后抬脚缓步跟了上去。   二人一前一后地走到了大厅的门口。   老宅年久失修,门框已经几乎完全腐朽了个干净,两扇摇摇晃晃的门板堪堪地坠在锈迹斑斑的门轴上,细细的尘土和木屑从顶上的门框上簌簌落下。   闻宸抬头推开了木门。   残破门板传来一声嘶哑垂死的吱呀呻吟,然后缓缓地向两边敞开,露出了老宅外面的景象。   头顶是浅蓝色的倒计时,末尾的秒数沉默而缓慢地倒退着,仿佛能够听到时间的流逝。   还剩二十多分钟。   老宅外是一片荒芜无物的空地,如同一圈装饰物一般完美地环绕着这栋阴森的屋子。   空地外则是一片浓郁到化不开的黑暗,仿佛能够吞噬所有亮光一般,危险而沉默地环绕着整块漂浮在其中的空地。   身边一片死寂,除了脚下踩到干燥泥土而带起来的声响外什么都听不到。   闻宸每向前迈一步,他的面色就变得苍白一分。   他微微侧过脸,似乎在躲避走在他身后几步之遥的莫奕的视线。   二人停在了黑暗与地面的交界,眼前的黑暗仿佛是会流动一样缓缓地变换着,看上去仿佛是凝聚成实体的雾气一般。   闻宸抬手,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在肉眼可见地变得缓慢,仿佛有千钧的重量在拉着他一般。   他咬紧牙关,轻轻动了动手指。   眼前的黑暗仿佛受到什么召唤一般,骤然分了开来——露出了一条路。 第一百二十八章   刚刚做完这个动作,闻宸的脊背就猛地绷直,仿佛骨骼上的每一块肌肉都在激烈地颤动着。   他牙关紧咬,苍白的面色显得越发惨淡,手指颤抖着蜷缩收紧,从牙缝中挤出一个字:   “……快。”   莫奕下意识地向他的方向迈了一步,但下一秒却被闻宸嘶哑艰涩的声音唤醒。   他深深地看了闻宸一眼,知道自己接下来的时间一秒也不能浪费,于是便回身向着黑暗中分开的道路跑去。   眼前浓郁深沉的黑暗中裂开一道仅供一人通行的缝隙,有如摩西分海一边向着两边分了开来,边缘陡直而锋利,一种沉默的悚然感随着靠近压迫而来。   莫奕用自己的最快速度向内跑去,耳畔除了自己心脏剧烈的跳动和血液的奔涌之外,是一片坟冢般的死寂。   他排空自己的思绪,强迫自己什么都不要想,只是一个劲地沿着脚下的路向前方跑去。   闻宸站在原地,一双浅色的眼瞳紧紧地盯着莫奕缓缓被黑暗吞噬的背影,等到确定他看不到自己之后,从头到脚才开始抑制不住地战栗起来。   他惨白的唇紧紧抿着,但即使是这样,大股大股的血液也抑制不住地从他的口唇中溢出。   闻宸抬起颤抖的手掌将血液拭去,但是眼珠却依旧一错不错地盯着前方黑暗中裂开的缝隙——   就像是那里有他这个世界上唯一在意的东西一样。   分开的两道高高的黑暗中有流体在缓缓地运转流动着,潜藏着无数危险与变数,似乎在向着这中间唯一一道脆弱的缝隙欺压过来,试图这条卡在自己身体中的细丝完全摧毁。   但是那条路却依旧顽强地屹立于压力之中,怎样也无法被侵蚀。   莫奕健步如飞地先向前跑去,脚下的道路是坚硬的,踩在上面有一种奇异的坚实感。   道路一直向黑暗深处延伸,却仿佛怎么也看不到尽头,莫奕咬紧牙关,勉力加快步伐。   身周的墙壁微微向内倾斜,发出脆弱的隆隆声响——   莫奕的心脏瞬间一紧,他强迫自己不要去回想刚才闻宸垂在身侧的剧烈颤抖的惨白手指,只是鼓足力气一个劲地向前奔跑着。   就在这时,前方千篇一律的景象中出现了变化……   只见在这条窄窄的道路尽头,有一个人半漂浮在黑暗中——他的四肢处仿佛被什么粘腻的东西吸住,深深地陷在黑暗中,只剩下半个身体裸露在黑暗外。   头颅无力地垂下,苍白的眼皮紧紧地耷拉在眼睛上,看上去似乎已经死去。   莫奕眼前一亮——江元白!   他运起自己身体中的所有力量,用力向着向着前方跑去。   当他来到江元白面前时,身周黑暗的墙壁再次发出一声嘶哑的悲鸣,莫奕的心脏猛地一揪,伸出手尝试性地拽住江元白的肩膀,将他从黑暗中向外拉着。   但那两边的黑暗仿佛沼泽一般深深地吸附着他的四肢,在莫奕将他向外拉的时候甚至也在用更大的力量向内扯去,江元白失去生气的苍白面容随之偏向一边,看上去似乎向内更深地陷进去了一些。   莫奕伸手用力拍了怕江元白冰冷惨白的脸颊,一边大声喊着他的名字。   江元白依旧死气沉沉地吊在空中,没有丝毫的反应。   他咬牙伸手触碰了一下那些紧紧缠绕着江元白的黑色物质——   入手的感觉冰冷而湿滑,犹如什么恶心的胶状物一般缓缓地流动着,散发着一种险恶的不祥气息。   莫奕咬紧牙关将手掌整个伸入那片深沉浓郁的黑暗当中,摸索着握住江元白的小臂,然乎用力向外拽,一边拽还大声喊着江元白的名字,但是依旧收效甚微。   细密的汗珠从莫奕的额头上渗出,冷汗几乎浸湿了他背后的衣服,之前受伤的手指犹如浸泡在冰水中一样传来剧烈的疼痛。   而就在这时,胳膊上的袖子随着他的挣动皱皱巴巴地向上卷起,露出了他缠绕在手腕上的银白色绸带。   而就在周边凝聚成实体的黑暗在触碰到那条绸带的时候——竟然仿佛被稀释一般,瞬间消逝成一片烟雾四散开来。   莫奕感觉到自己扯着自己手臂的反作用力道瞬间便轻了些,不由得有些愕然地看向手下。   他尝试着动了动手腕。   果然,那些浓郁成粘稠胶状的黑暗随着绸带的所到之处而瞬间化为了烟雾,挣扎着消失了。   莫奕精神一振。   就在这时,身边的黑暗墙壁再次发出一声近乎断裂的哀鸣,墙壁陡直的角度瞬间再次倾斜,然后缓缓地向中间靠拢了些许。   冰冷的汗水顺着滚烫的太阳穴向下滑去,莫奕能够听到自己心脏怦怦直跳的声音。   他知道,这代表着闻宸撑不了多久了。   莫奕动作迅速,如法炮制,一缕缕缠绕着江元白四肢上的黑暗随着他的动作消失。   当最后一条束缚着江元白的手臂的黑暗消失,他失去意识的沉重身躯仿佛瞬间失去所有的凭依,猛地坠落下去。   与此同时,整个世界都似乎开始了震颤与嘶吼——!   仿佛这个游戏本身意识到了自己的囊中之物被抢走了一般,身侧两边的黑暗瞬间犹如沸腾的大海一般翻滚起来,愤怒而猛烈地冲击着束缚着它们的脆弱墙壁。   墙壁仿佛在即将寸寸碎裂成片一般发出奄奄一息的呻吟,在冲击之下艰难地屹立着。   莫奕咬紧牙关拽着江元白沉重的身子向前跑着。   丝丝缕缕的黑暗从两边墙壁裂开的缝隙中逸散进来,眼前的景象犹如末日来袭一般可怖。   在江元白被救下之后,回去的路仿佛缩短了一大半,直直的道路前方是微微的光亮。   出口。   莫奕拼尽全身气力扯着江元白向前跑去,手臂和大腿都传来酸麻的疼痛,意志力仿佛成为了他支撑下去的唯一力量。   身周的墙壁在被冲击的千疮百孔之后,又重新顽强地弥补成原先的样子,犹如狂风骤雨中飘摇的树叶,但却仍旧坚韧地屹立在冲击中,为道路中央抵挡住所有倾泻下来的压力。   脆弱却坚不可摧。   离开的通道近在眼前,眼前是放大的亮光,莫奕用力将江元白向身前甩去,然后整个人借着残余的力量踉踉跄跄地向前冲去。   就在他离开的一刹那,那阻止两边汹涌沸腾的黑暗倾泻而下的力量瞬间消失,身后那条狭窄的道路被瞬间吞噬。   莫奕眼前发黑,所有的景物都仿佛模糊成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他的手臂半支在地上,勉强撑起沉重的身躯,耳畔满是白噪声一般的嗡鸣。   他剧烈地喘息着,汗水顺着脸颊滑下,滴落在眼前的地面上。   过了好一会儿莫奕才缓过神来,他挣扎着直起身来,来不及看一眼刚刚被他甩到一旁的江元白,而是带着一丝连他都没有意识到的焦急搜寻着另外一个人的身形。   终于,他看到在刚刚自己离开的地方,一个人影低低地伏在地上,模糊的轮廓紧紧地贴在地面上,看上去仿佛要被身后愤怒汹涌的黑暗吞噬。   莫奕心头一跳。   他强撑着自己的身躯,快步走了过去。   只见闻宸颤抖着趴伏在地上,高大的身形蜷缩起来,仿佛经历着什么巨大的痛楚一般,鲜艳的血色从他的身下渗入土地。   仿佛注意到了莫奕的到来,闻宸艰难地侧了侧脸,将自己的面容更深隐藏进垂下的黑发中,不让莫奕看到他的脸:   “我没事。”   低沉的声音中仿佛在压抑着什么一般。   莫奕神色莫明地站在他的身边,低头俯视着他,深黑的眼眸中仿佛什么情绪都没有,又仿佛翻滚着什么墨色的暗流。   他静静地注视了闻宸良久,然后缓缓地,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那声叹息轻的仿佛下一秒就能被风声吞噬一般,在脱口的瞬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莫奕缓缓地蹲下身子,小心地伸手将闻宸扶起。   他艰难地将闻宸的头颅扶起,双臂半环着对方的身躯,形成了半个勉强的拥抱。   对方高大的身形在他的双臂内难以抑制地颤抖着,黑发从两边脸颊上散落下来,露出了惨白的吓人的面色,他的头颅枕在莫奕的手掌上,浅色的眼眸偏执而凶狠地凝视着莫奕半垂的面容。   闻宸的下半张脸几乎已经被暗红色的血液覆盖,在惨白的面容上看起来有些触目惊心。   莫奕垂下眼帘,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印下深深的阴影,声音轻的仿佛下一秒就会被吹散:   “……你还好吗?”   闻宸用力地抬起微微颤抖的手,拼尽全力扯住莫奕的领子,浅色的布料上瞬间留下了几个皱皱巴巴的血印子:   “不好。”   他的声音嘶哑的犹如破风车,两个压抑的字眼仿佛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一般。   莫奕顺着他的力道垂下头,睫毛下深黑的眼珠一错不错地凝视着闻宸,静静地看着他。   闻宸此刻仿佛撕碎了平常镇定冷漠的表象一般,双眸凶狠地盯着莫奕,犹如择人而噬的猛兽一般,颤抖的浅灰色眼珠在翻红的眼眶中显得危险而迫人。   但是他的声音却破碎而微弱:   “……抱抱我。”   莫奕的动作微微一顿,深黑的眼眸中神色沉沉,犹如黑暗的湖水表面一般,倒映着闻宸缩小的面容。   下一秒,他缓缓地半伏下身,然后展开双臂拥住了闻宸。   闻宸猛地直起身子,结实的手臂哆嗦着用力回拥过去,冰冷的手掌死死地攥住莫奕的肩头,凶狠地将自己的下巴磕在莫奕的颈窝中。   他的眼眶有些红,苍白的手指打着颤。   ——仿佛寻找回了丢失已久的珍宝一样。 第一百二十九章   莫奕用双臂环着闻宸冰冷的身躯,眼睫微微垂下,将眸中神色遮掩干净。   他将自己的下巴搁在闻宸的肩头,稳稳地拥抱着他,手掌虚虚地按在他起伏的肩背处。   鼻端萦绕着冰冷浓重的血腥味与浅淡的松林气息,犹如雾气一般包裹着他所有的感官。   他们贴的实在太近了,莫奕甚至能够更感受到对方身体的每一丝颤抖和胳膊的每一寸收紧,都顺着他们紧密贴合的身躯传导过来,莫奕几乎难以分清到底是自己在颤抖,还是对方。   他们在血泊和荒芜中静静地拥抱着。   就在这时,莫奕的耳畔突兀地传来一个熟悉的电子音:   “恭喜玩家莫奕,您已完成支线任务:疯狂,任务奖励已发送至您的账户,请游戏结束后领取。”   莫奕一愣,从刚才近乎恍惚的状态中回过神来,既然他听到了这个声音,那就说明……   江元柔成功了。   她成功地完成了支线任务,并且很有可能,也成功地通过了会员测试。   莫奕下意识地抬头看向空中,寻找着那个荧蓝色的倒计时,但是当他抬起头来时,却不由得浑身一震。   他的双眸震惊地瞪大,不可置信地盯着眼前一片黑暗的天空——   只见那从第一次进入副本之时就是一片永夜般漆黑的空中出现了片片龟裂的痕迹,仿佛是破碎的玻璃镜面一般蔓延开蜘蛛网般的纹路,淡蓝色的裂纹从倒计时的边缘向整个天空扩散,看上去脆弱而致命。   这……怎么可能?   莫奕凝视着那片空中的裂痕,迅速从刚才的震惊中缓过神来,在脑海中飞快地思考着。   之前他完成支线任务之时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状况,那么,最大的可能性就出在刚才他救出江元白这一变量上。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就在他将江元白从黑暗物质中拉出来的一刹那,整个副本都颤动了,而那些裂纹很有可能正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出现的,只不过当时的情形太过混乱,他没有注意到罢了。   莫奕眯起双眼,若有所思地注视着空中龟裂的细纹,目力所及处却似乎陡然瞥见了什么……   只见在荧蓝色的裂纹中,似乎若隐若现地闪现过什么,仿佛是电流一般断断续续。   莫奕一惊,凝神分辨着,心头仿佛掀起惊涛骇浪——   那是一串代码。   似乎正是当初他第一次进入游戏空间时看到的那一串,但是更加完整,更加详实……   也更加美丽。   它在苍穹中跃动着,散发着夺人心魄的光芒,犹如生命一般闪耀着,又在倏忽间破碎融入虚无,令盯着它的人不由得目眩神迷。   莫奕的神智几乎被完全吸引,屏住呼吸紧紧地注视着它,心中陷入一种奇异而狂乱的欣喜,直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唤醒了他:   “莫奕!”   莫奕一怔,缓缓地从刚才诡异的状态中回过神来,那个声音又重新出现,在耳边惊雷般地响起:   “——莫奕!”   莫奕猛地回神,只见不远处的老宅已经将近坍塌,墙壁倾颓,粉尘和瓦砾扑簌簌地落下,发出脆弱的轰鸣,摇摇欲坠地立在龟裂的天空下,而那个声音就从老宅下方传来。   只见江元柔一瘸一拐地从宅邸下缓缓地走出来,浑身上下被鲜血覆盖,深深浅浅的血色将她的衣服染成暗棕色,脸上也满是未干涸的血痂。   她艰难地喘息着,拖着一条无力的腿缓缓地向莫奕靠近。   莫奕无力地抬起手掌,轻轻地拍了拍闻宸已经缓缓停止颤抖的背部,示意他放手,然后扭头重新看向天空——那里仍旧被蜘蛛网般的裂纹覆盖着,但是他却再也捕捉不到刚才闪现的代码了。   就像之前一样,它再次消失的无影无踪,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莫奕的臆想。   他的余光扫过天空一角,只见上面荧蓝色的倒计时被切割成几个残破的碎块,但是仍然勉勉强强能够分辨出剩余的时间:   00:05:36   这个副本还有五分钟结束。   江元柔踉踉跄跄地走到近前来,对眼前诡异的景象也同样不解而震惊,嘴唇微张,似乎准备问些什么,而就在这时,她因失血而有些迟钝的目光扫过半坐在地上的闻宸和莫奕,然后视线定格在了不远处躺在地面上的江元白身上。   江元柔当场愣住了,浑身上下僵硬的犹如木头,双眸不可置信地睁大,直直地看着江元白半露出来的侧脸,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莫奕静静地注视着江元柔。   只见她仿佛终于反应了过来,也不顾自己身上的伤口,猛地向躺在地上的江元白扑去。   江元柔颤抖着将江元白倒在尘土中的头颅抬起,在注视到他的面容的那一刻,大颗大颗的眼泪从她的眼眶中滑落,在布满血污的脸上冲刷出一条鲜明的泪痕,露出原本苍白的肤色。   她摇了摇江元白,动作轻柔的仿佛害怕惊醒他一般,微弱的声音中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元白?”   江元白依旧无声无息地躺在地上,苍白的面容上沾上了地面的尘土,眼皮紧紧地耷拉下来,看上去没有一丝生气,对江元柔的呼唤做不出任何反应。   从刚才开始,莫奕就一直关注着他们这里的情形,在看到这一幕时,也不由得微微皱了皱眉头。   他疑问地看向闻宸,漆黑的眼眸注视着他,似乎在无声地发问。   闻宸似乎已经恢复了些许的气力,面容上也不再像刚才那样惨白到令人惊惧,他抬起手来,用手背擦拭了一下他下巴上的血迹,然后闻宸回答道:   “他没事,生理上。”   就在闻宸开口的同时,莫奕的余光看到江元柔颤抖着探手到江元白的鼻子下。   她的面色惨白,薄薄的嘴唇紧紧地抿着,似乎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闻宸话音落下的瞬间,莫奕看到江元柔仿佛浑身放松下来一般,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看样子她似乎试探到了微弱的鼻息,看来江元白没有生命危险了。   而闻宸的声音却在莫奕的耳边同时响起:   “心理上,就不一定了。”   莫奕眉头一跳,扭头看向闻宸,但是还没有等他说些什么,就被不远处响起的压抑哭声打断了。   只见江元柔弯腰伏在江元白失去意识的身躯上,娇小瘦削的身形微微颤抖着,看上去脆弱而无力,低低的哽咽声传来,尽力压抑的哭腔听上去隐忍而沙哑。   仿佛裂开的盔甲下窥视到的柔软内里。   下一秒,江元柔就收敛了自己表露出来的所有脆弱和情绪,直起腰身,扭头看向莫奕的方向。她的脸上被血污和泪水弄花,但是一双黑白分明的双眼仿佛被水洗过一般,直直地看着莫奕。   她挣扎着站起身来,浑身的鲜血和泥污随着她的动作顺着衣角滑下,她的动作僵硬而缓慢,但是却格外坚定。   只见江元柔艰难地站起身来,然后缓缓地弯折下她纤细挺直的腰身,深深地向下鞠了一躬。   莫奕凝视着她,什么都没有说。   江元柔背后破碎的天空中被荧蓝色的线条分割成数块,上面的倒计时在匀速地变换着。   还剩十秒。   江元柔直起腰背,双眼深深地看向莫奕,嘴唇动了动,珍重地说道:   谢谢。   还剩五秒。   莫奕感觉到自己的手被另外一只冰冷的手握紧,微冷的指腹用力压在他的皮肤上,带来微微的疼,他扭头看去——   还剩三秒。   只见闻宸正专注地凝视着他,一双浅灰色的双眼犹如雾气,虹膜上倒映着空中蓝色的裂纹,心无旁骛地注视着他。   下一秒,莫奕的耳边就响起了不合时宜的电子音乐,和那熟悉的机械声:   “恭喜您成功逃生!”   一切的声色和光影都似乎被拉远,莫奕只感觉自己的眼前一黑,然后就失去了意识。   而当莫奕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并没有回到现实世界,而是再次回到了那个他曾经到来过的黑暗虚空当中。   没有任何一丝光亮和声音,犹如五感全部失灵的感觉再次笼罩了莫奕的全身。   那个曾经在这个空间响起过的空茫女声再次在他的耳边响起:   “恭喜玩家莫奕会员等级升级,系统判定中——”   莫奕敏锐地分辨出那个声音中不同于上次的诡异的电流滋滋声,仿佛是什么老旧机器失灵了一般,听上去显得怪异而不自然。   淡淡的荧蓝色光斑在黑暗中聚集,显现出字符:   “本■综合■评:■■”   字符破碎而凌乱,看上去仿佛是受到干扰的液晶屏幕一般,闪烁着几个难以辨认的字符。   莫奕一愣,还没有等他反应过来,那个女声再次响起:   “恭喜您升级成为高级会员俱乐部A级成员,新的权限将在您下次进入游戏时开放。”   接下来,它也不给莫奕任何提出问题的机会,直接用机械的巨大声音说道:   “现实世界传送中——”   莫奕眼前一黑,直接失去了意识。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猛地睁开了双眼,眼前熟悉的景物映入眼帘,逐渐唤醒了他的记忆。   莫奕盯着天花板微微地喘息了一会儿,目光有些失神地望着虚空中,浑身汗如雨下。   就在这时,他感觉到自己的脸颊被什么冰冷的东西轻轻地碰了一下。   莫奕扭头看去,正好看到闻宸站在他的床边收回手指,俯下身子凝视着他,浅色的眼眸被窗外的阳光照成香槟色,高高的鼻梁在脸上印下深深的阴影。   他靠近了些。   莫奕几乎能够分辨出他根根分明的眼睫毛颤动的弧度——   见见闻宸垂下眼眸注视着他,用低沉的声音说道:   “早安。”   莫奕回望着他,只听他低低地笑了笑:   “我的报酬呢?” 第一百三十章   莫奕抿唇不语,漆黑的眸子静静地注视着闻宸近在咫尺的面容,平静的外表下仿佛流淌翻涌着墨色的暗流。   二人鼻息交融,视线交汇。   奇异而沉默的氛围在二人之间蔓延发酵,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寂静无声处生长。   莫奕淡淡地错开视线,将自己的面容从闻宸投下的阴影中挪开,然后若无其事地缓缓坐了起来。   闻宸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隐隐的失落,也直起了腰身,窗子中的柔光从他的身后照射进来,模糊了他的五官,将他挺直的身形勾勒成一道笔直而沉默的阴影。   莫奕抬眸看向他,开口道:“过来。”   他的声音中带着刚刚醒来的沙哑,犹如丝绒般轻轻擦过人的耳膜,然后融入溢进屋内的晨光中。   闻宸骤然抬起双眼,高挺眉宇下的浅色眼眸在背后的光芒中显得熠熠生辉,几乎刺的人双眼生疼。   他大步走上前来,二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   莫奕抬手扯住闻宸的衣襟,手中微微使力,迫使他弯下腰来。   闻宸顺着莫奕的力道靠近,单手撑在床脚的挡板上,垂眸紧紧地凝视着他,目光深沉,似乎要将他的面容印在头脑中一般。   清淡的松林味在鼻端萦绕,浅浅地缠绵地笼罩着莫奕。   莫奕伸出另外一只手,缓缓地抚摸上闻宸的面颊。   对方好像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一般,浑身瞬间一僵,但是又瞬间放松下身体,任凭莫奕手指在他的脸上轻轻地摩挲着。   莫奕若有所思地凝视着他,手指浅浅地勾勒着闻宸下颌的弧度,指腹下的皮肤泛着微微的冷,摸上去犹如细腻温润的玉石。   随着他漫不经心的抚摸,那冰冷的表面仿佛被他的手指染上了微微的体温,那温度逐渐升高,有些发烫的熨着他的手指——   莫奕有些沉思的目光逐渐聚焦,重新看向闻宸的面容。   只见对方的脸上从耳根开始泛起微微的红晕,逐渐将整张脸都染成的浅浅的粉色,一双藏在黑发中的耳尖更是通红。   但是闻宸的目光却依旧毫不躲闪,直白地凝视着莫奕,浅色的双眼灼热地注视着他的面容,呼吸微微有些乱地喷洒在莫奕的脸上。   痒痒的。   莫奕微微垂下眼眸,然后,仿佛是为了让那种痒意消失一般,他的手上稍一使力,将闻宸的面容拉近,然后轻轻地吻上了对方的唇。   唇瓣与唇瓣轻轻地贴着,对方唇上柔软的触感清晰而明了地印入脑海中。   莫奕张口含住了闻宸的下唇,轻轻地吮吸了一下,对方的身体随着他的动作轻轻一颤。   闻宸抬手按住莫奕的脖颈,激动地想要回吻过去,但是却被莫奕扣在自己下颌上的手指阻止。   莫奕放开了闻宸的唇,稍稍拉远了一点距离,然后侧身站了起来。   他回望着闻宸,目光描摹着对方的面容。   刚才那个轻柔的,短暂而温存的吻,几乎只是唇与唇之间的摩挲而已,并没有更深的接触。   但是闻宸却比之前那次激烈的湿吻反应更大,他的脸已经全红了,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一双浅色的眼眸中泛着水色,目光凶狠而迷乱。   他一错不错地凝视着莫奕,呼吸凌乱而粗重,嘴唇紧紧地抿着,似乎在压抑着什么。   莫奕不再看向他,只是扭头环视了一周自己的房间,目光在床头柜上那张白色的纸条上漫不经心地掠过。   他没有伸手拿起那张纸,只是轻轻地动了动自己肩膀,感受到自己身上单薄的衣服被粘腻的汗水紧紧地粘在自己的皮肤上,不由得轻轻皱了皱眉头。   莫奕扭头对闻宸说道:“我去洗个澡,你自便。”   说毕,他便转身向浴室走去。   闻宸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他,但眼神中的光却缓缓地暗了下来,他静静地点了点头。   莫奕的眸色微微一动,鬼使神差地凑上前去,在他的唇上安抚地啄了一下。   闻宸的双眼瞬间瞪大。   莫奕现在也有点耳热了,他若无其事地转身向浴室内走去,一边走一边说道:   “对了,之前在副本中消耗那么大,你现在确定没事吗?”   闻宸沙哑而低沉的声音在他的身后传来,声音压抑:“……不确定。”   莫奕的手此刻已经握在了浴室的门把手上,闻言下意识地扭头看向闻宸,发出了一个疑问的音节:“哦?”   只见在窗口透进来的柔软阳光下,闻宸的身形在缓缓地变浅变淡,浅浅的光线透过他的身体在地板上投下光晕,就像他在缓缓地消失一般,只听他说道:   “我接下来可能要沉睡一段时间。”   他脸上的颜色还没有褪去,用正在变得稀薄的眼眸注视着莫奕,嘴角上扬,说道:   “只不过我得先来讨要我的报酬,不然你拖欠怎么办。”   说毕,闻宸似乎想起了什么,有些不自然地轻轻咳了一声,他的身形此刻已经几乎完全消散成了一片浅淡的烟雾,在阳光下之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   在闻宸完全消失前丢下了最后一句话,尾音在屋子中浅浅地荡着:   “……不过现在是我欠你了。”   莫奕注视着已经空空荡荡的屋子,嘴角抽了抽,手掌下用力,将浴室的门拧开。   ——不知道为什么,他完全不想知道闻宸会还他什么东西呢。   半小时后。   莫奕一边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一边打开浴室的门走了出来,身后房间中蒸腾的水蒸气随着他的动作逸散开来,房间中弥漫开一阵浅浅的的沐浴露香气。   他将微湿的毛巾搭在肩膀上,走到床头柜前,弯腰将那张雪白的卡片拿起翻开。   莫奕匆匆地扫了一眼,上面程序性的话语和之前一模一样没有任何变化,唯一有变动的就是休息时间了:   这次足足有一个月的时间。   他有些无趣地将那张纸片放回之前的位置,然后打开了旁边的那个小小的灰盒子。   里面就是莫奕在这个副本开启之前购买的道具了,他拿出放在盒子内的清单随意地浏览了一遍,目光在盒子内稍稍转了一圈,发现自己购买的副本内道具已经被自动存入虚拟背包中了。   莫奕微微撇唇——至少在这一点上,这个游戏还是很人性化的。   他随意地检视了一圈虚拟背包的内存,发现里面尚未装满,还有几个格子是空着的。   就在这时,他似乎想起了什么。   莫奕微微一怔,目光缓缓地亮了起来,他迅速地关掉自己的虚拟背包,然后将搭在肩膀上的湿毛巾拿下放在一边,然后快步走到桌子前打开了电脑。   他全神贯注地紧紧盯着屏幕,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飞速地跃动着,清脆而密集的打字声在空空荡荡的房间内响起。   符号和数字在淡蓝色的屏幕上飞速地交替出现,一行行地迅速向下翻动着。   屏幕上变换的数据流倒映在莫奕深黑的眼眸中,在莫奕的眼眸底部急速地跳跃着,几乎令人的目光难以捕捉。   他专注地凝视着面前的一方小小的屏幕,全身心地投入进去,手指敲击键盘,思想飞速的流动化为符号从指尖下流淌而出,转换成电脑屏幕上一行行数据。   不知道过了多久,莫奕终于停了下来。   他盯着自己面前的屏幕,眉头紧紧皱起——   之前他在副本中窥视到的只是一串破碎的代码,是不完整的,甚至是被刻意遮掩过的。   而莫奕刚才敲打出来的代码串是根据那串破碎的代码所衍生出来的无数种可行性中,最有可能实现的几种,他根据记忆将他在副本中窥视到的代码打下来,然后用自己的能力尝试着将它补充完整,甚至试图将它扩写与发展。   莫奕凝视着自己在屏幕上打出来的成果,屏幕的荧光在他的脸上印出苍蓝色的光,眉头紧锁——   他遇到了瓶颈。   这串数据凌乱而繁杂,即使他用尽全力想要将填补完整,得出来的成果也是残缺的,残疾的,死亡的。   而不是如同他在副本中看到的那样——富有生命力,跳跃,变换,在数秒内经历着生死循环。   莫奕有些挫败地长叹一口气,将视线移开屏幕,这才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屋子里已经几乎完全黑了,熹微的暮色从敞开的窗子外照射进来,只有眼前的电脑屏幕上还亮着微微的光。   他轻轻地活动了下自己的肩膀,不由得嘶了一声——   整个肩背都僵硬酸麻的仿佛是经历了一场马拉松一般,轻轻一动就牵扯着每一块肌肉在骨骼上整个地挪动,带来阵阵强烈的痛感。   自从他金盆洗手之后,莫奕就再也没有这么疼过了。   他皱着眉头,动作僵硬地揉了揉自己的肩背,突然,耳边响起一阵轻轻地震动。   莫奕下意识地扭头看向自己放在一旁的手机,只见它的屏幕亮起,显现出了一条信息。   显示来自江元柔。   他艰难地探手拿过手机,指尖向上微微一滑,只见上面一长串都是未接来电和未读信息。   莫奕微微蹙眉——刚才他太过专注了,竟然一次都没有听到。   他正待点开最新一条的信息,就只听门口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   莫奕动作一顿,指尖下压,点了开来,只见淡蓝色的屏幕上显现出清晰的字迹:   “我到了。——from江元柔” 第一百三十一章   莫奕盯着亮起的手机屏幕愣了愣,耳畔再次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一个熟悉的女声透过紧闭着的门扉闷闷地传来,听上去颇为遥远:   “是我,江元柔,你在家吗?”   莫奕缓过神来,将电脑屏幕关掉之后站起身来,快步走向门边。   浅木色的大门在面前敞开,只见江元柔正站在距离他一步之遥的地方,柔软的浅棕色长发将她面容映衬的越发苍白,浅色的唇紧紧地抿着,看上去似乎有些心神不宁。   在看到莫奕把门打开之后,江元柔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太好了……今天一天联系不到你,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   莫奕有些无奈地耸耸肩,说道:“抱歉了,有事耽搁了。”   ——其实他也没有想到自己会在这上面耗一整天时间,甚至连手机都没有想起来看。   江元柔听出了莫奕语气中不想多谈的意味,所以也体贴地不再多问,只是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莫奕侧过身让她进来,江元柔抬起眼眸看向屋内,不由得微微一愣:   “怎么不开灯?”   莫奕这才意识到自己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处于黑暗当中,有些尴尬地笑笑,回答道:   “……忘了。”   说毕,他便借着窗外黯淡的暮色在墙上摸索了一会儿,只听咔哒一声轻响,头顶的大灯瞬间亮起,将整个房间照亮。   江元柔跟在他身后走入房间内,房门在她的身后安安静静地阖上。   她深深地看向莫奕,开口说道:   “之前在副本中的时候,真的非常谢谢你,我在和埃德温对峙的时候,当时真的有些绝望了,感觉自己能够活过那个副本就已经是万幸了,更别提去找元白了。”   江元柔缓缓地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水光,她用力眨眨眼,将自己的情绪稳定下来:   “对亏你……不然,元白真的不可能活着出来,真的……谢谢你。”   她凝视着莫奕,郑重地说道:“你的帮助我们永远也不会忘记。”   江元柔的话说的含蓄,但却依旧能够让人听明白她的话外音——她会尽可能地报答他。   莫奕面色平淡,只是轻轻笑了笑:“有心了。”   突然,就在这时,莫奕似乎想到了什么,他的视线有些疑惑地看来江元柔,然后开口问道:   “对了,江元白呢?他没有一起过来吗?”   他的话刚刚出口,就看到江元柔的面色突然一变,眸色也缓缓地凝重了起来,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然后低低地说道:   “元白他还没有醒来。”   莫奕一愣:“……没有醒来?”   江元柔沉重地点点头,继续说道:“其实在今天上午联系不到你的时候我就想过来确认一下你的安危的,但是我之所以现在才抽出时间,就是因为被元白的事情绊住手脚。”   莫奕静静地看着她,等待着她的下文。   只见江元柔有些疲惫地捏了捏自己的鼻梁,苍白的面色上染上了一丝倦意,说道:   “在副本结束之后,元白确实回到了现实世界,但是他却一直都是昏睡的状态。”   莫奕皱起眉头:“你知道为什么了吗?”   江元柔缓缓地摇了摇头,说道:“我们有最好的家庭医生和设备,已经给元白做了全身的检查,发现他的身体非常健康,生理机能完好无损,但是就是……醒不来。”   莫奕注视着江元柔满面疲惫的样子,轻轻地抿起唇。   只听江元柔继续说道:“医生说……他好像是在抗拒,自己不愿意醒来一样。”   ……自己不愿意醒来。   莫奕的眉宇紧皱,他想起了之前在副本中的时候,闻宸说的话,江元白在身体上没有太大的事情,而心理上就不一定了……难道指的就是这个?   他开口问道:“你知道元白下一次什么时候进入副本吗?”   江元柔抬头看向他,目光中隐藏着深深的忧虑:“一个月。”   莫奕继续问道:“如果到那个时候……江元白还没有醒来,怎么办?”   江元柔的面容上闪过一丝惨然的笑意:“能怎么办呢,这个游戏不会因为玩家的生理心理原因就对玩家有所怜惜的,等到时间一到,游戏依旧会把他扯入副本中,那样就肯定是等死。”   她顿了顿,解释道:“根据我的经验,游戏在第一次拉玩家进入副本时会挑选玩家合适的时机和状态,但在第一次之后,在游戏开始时玩家即使处于没有准备好的状态,也会被拉入副本中。”   江元柔思考了几秒,然后继续说道:   “或许是因为游戏会在一个副本结束之后就给出下一次进入游戏的时间,所以如果玩家那时没有准备好,游戏就会默认他愿意承担一切所带来的后果。”   莫奕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所以说……如果江元白没有在一个月内醒来,那他就会以当前的状态进入副本内。   ——必死无疑。   只听江元柔继续说道:“现在我们的家族医生已经全面接手了,医学器材也是最先进的,除此之外……我也没有什么可以做的了。”   她有些犹豫地抿抿唇唇,抬眸看向莫奕,有些窘迫地低声问道:   “对了,我能问一下……当时你救出元白时的具体情况吗?你介意透漏吗?”   莫奕微微垂下眼眸,头顶的灯光洒下,眼睫在苍白的面容上印下深深的阴影。   他缓缓地摇了摇头,回答道:   “抱歉,这件事情出力的不只是我,还有我的一个朋友。”   莫奕抬眼看向江元柔,真诚地说道:“而且可以说,他出了主力,所以……”   他没有将剩下的话全部说出口,但是对于聪明人来说,着已经足够了。   江元柔点点头,脸上露出一个歉意的微笑:   “我明白……其实我这也是病急乱投医。”   就在这时,江元柔似乎想到了什么,脸上的表情突然古怪了起来:   “对了,你说的那个帮忙的朋友……就是我们在离开埃德温的精神世界之后遇到的那位先生吗?”   莫奕一愣,之前在副本里的画面瞬间重新回到了他的脑海里——那个令人面红耳赤,唇齿交缠的吻再一次鲜明地回到他的面前,深刻的犹如印入感官中一样。   他觉得脸上有点热,不由得轻轻咳了一声:“就是他。”   江元柔露出一个揶揄的微笑:   “别忘了如果有机会的话把他介绍给我们啊,正好我还没有当面道谢呢。”   莫奕的面色恢复了正常,但是看上去却依旧有点尴尬:   “其实我们不是……”   话才刚刚出口,他就被噎住了——他本来想解释他们并不是江元柔想象的那种关系,但是根据之前江元柔看到的事情来说……这句虚弱的解释甚至都没办法说服他自己。   莫奕未出口的话音在嘴边转了一圈,最后还是回答道:   “……有机会的话吧。”   江元柔拎起自己的包包,转身向外走去,一边走一边说道:   “既然你没出事,那么我来的目的也就达成了。”   她将手放到门把手上,扭头郑重地看向莫奕,严肃地开口说道:“你这样失联一整天实在是太吓人了,我们都很担心。”   江元柔打开门,门外走廊中的灯光随着她开门的声音亮起,顺着敞开的门缝照亮了玄关。   她站在门口时,突然想到了什么,开口问道:“对了……你要去看看元白吗?”   莫奕想了想——说实话,他对现在江元白的状态不能说不好奇,再加上之前为了把他救出来实在是殚精竭虑,如果一面也不见的话也着实说不过去。   于是他便点了点头,然后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腕上的手表,补充道:   “可以,但是今天实在是太晚了,明天我去见他吧。”   江元柔点点头,冲他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嗯,也好,明天见。”   说毕,她冲莫奕再次深深地鞠了一躬:“这次真的实在是多谢你了。”   江元柔直起身子,最后深深地看了莫奕一眼,说道:“晚安。”   说毕,她便将门礼貌而安静的掩上,莫奕能够听到她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透过关好的门闷闷地传来,然后逐渐变小远去。   房间里重归寂静。   干净的窗户上倒映着房间顶亮起的暖黄的灯光,和窗外远处路上点缀着的路灯和流动着的车灯重合在一起,看上去色彩斑斓,光怪陆离。   莫奕出神地凝视了一会儿窗外,然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转身走进了浴室。   他打开冷水的水龙头,冰冷清澈的水流瞬间冲刷下来,他伸手放在水流下,捧起一捧冰冷的凉水扑到脸上。   冰冷的感觉顺着脸上的肌肤直直地冲上头顶,令莫奕不由得浑身一激灵,整个人瞬间清醒了过来——   按照他现在对那串代码的解读进度,今晚怕会是漫长的一夜了。   莫奕伸手拿过挂在一旁的毛巾随意擦了擦脸,目光不经意地落在了一旁的洗漱台上。   之前在副本中一直缠绕在他手腕上的绸带正静静地躺在白瓷质的洗漱台上面,在灯光下泛着浅浅的荧光。   他微微一愣,伸手将那条绸带拿了起来,细细地打量着。   莫奕之前由于急着洗澡,所以并没有仔细地观察过它就将它扯下放到一边了,之后就直接被副本中找到的代码吸引走了所有的注意力,在电脑旁边度过了一整天的时间。   ——所以他现在才发现上面的变化。   莫奕的眉眼微凝,唇角绷直,黑沉沉的眸子紧紧地盯着手掌中的带子。   只见上面不止多出了一条鲜艳的血线,而且有深深的墨色痕迹晕染了绸带的边缘,深深浅浅地铺洒着银白色的绸带上,随着布料的起伏而流动着。   就像是……吸收了之前在副本中禁锢着江元白的黑暗物质一般。 第一百三十二章   莫奕一整夜都耗在电脑前。   窗外的天际逐渐泛起了鱼肚白,深沉的墨蓝色天空边缘逐渐被浅淡明亮的晨光侵染,浅浅的灰白色光芒从窗口处蔓延入屋内,寂静的房间内敲击键盘的声响绵延不绝。   他的眉宇无意识地蹙起,嘴唇紧抿,苍白的面容被屏幕亮起的光印出浅浅的蓝色。   一整个晚上,莫奕的姿势就没怎么变过。   他下意识地伸手拿起放在一旁的杯子向口中送去,但手中的重量却是一空,莫奕愣了愣,低头看向手中的杯子,这才发现杯中的咖啡只剩下了一层薄薄深黑的咖啡渣,   莫奕凝视着杯底的咖啡渣良久,似乎才终于从之前的全神贯注中回过神来。   他停下了敲击键盘的动作,缓缓地抻了抻僵硬的脊背,脊背的骨骼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浑身的肌肉都仿佛在大声地呻吟抱怨着,肩颈处蔓延起沉重的酸麻。   初夏的天光总是亮的很快,天际明亮的晨光很快就将墨色的夜空推挤开来,天际的光逐渐澄清,昭示着清晨的来临。   莫奕伸手捏了捏自己的鼻梁,眼睛下是一层浅浅的青黑。   长时间高强度的工作却令他的精神无比的清醒和兴奋,大脑和身体的冲突搞得他有些疲惫不堪。   他抬眼端详着自己一晚上的工作成果,然后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这个工程量比他想象中要大的多,而且也要困难的多——   这份代码不仅仅是残缺的,而且还有数层加密,这让莫奕的工作困难了数倍不止。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腕上的表盘,重新全身心地投入到了电脑屏幕中去。   又过了两个多小时,莫奕定的闹钟响了起来,他按掉闹铃,走去浴室之后草草洗了个澡,然后便收拾了一下准备出门了——毕竟现在江元白还在昏睡不醒,他还是得去了解一下情况的。   他出门前犹豫了几秒,最后还是将那根绸带从床头柜上拿起,缠到了自己的手腕上。   半小时后,莫奕来到了江元柔之前给他发的地址。   那是一幢在城郊的别墅,并不很大,从外面看上去甚至可以算得上是低调。   江元柔亲自到门口来迎接莫奕,她现在远非在副本中的狼狈模样,妆容衣着得体精致,长长的深棕色卷发在脑后盘起,露出一张明艳温柔的面容。   她熟稔地招招手,冲莫奕露出一个微笑:“你来啦。”   莫奕点点头,缓步上前,在江元柔的面前站定,随意地寒暄了两句之后,直入主题问道:   “对了,江元白在哪?我去看看他。”   江元柔的脸上闪过一丝忧色,但是她很快将自己的情绪波动遮掩过去,对莫奕说道:“跟我来。”   说毕,二人便一前一后地向屋内走去。   这幢别墅里的装饰与外面同样的低调摄人,不论是大厅还是走廊都颇有气势,地上铺着厚厚的羊毛地毯,将二人的脚步声完全吸收。   莫奕跟着江元柔上了楼,在一个房间前停下了脚步——   江元柔轻手轻脚地推开门,莫奕向屋内看去,只见江元白正静静地躺在房间中央的一张大床上,面色苍白的几乎和相同色系的床单融为一体,眼睛紧闭,看上去同在副本中一样没有一丝一毫的生机。   他仿佛是睡着了一样,薄被下的胸膛安静而缓慢地起伏着。   床边是好几部巨大的医用仪器,几个泛着淡淡荧绿色的屏幕上显示着几道规律波动的曲线,看上去似乎是用来监视江元白的生命体征的,在安静的房间里响着轻轻的滴滴声。   江元柔凝视躺在床上的江元白,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然后低声说道:   “从昨天离开副本之后,他就是这样了。”   莫奕点点头,问道:“你们的医生怎么说?”   江元柔向门外走去,纤细的脊背靠在走廊的墙壁上,脸上露出难以掩盖的疲惫之意:   “还是和昨天没什么两样,元白的生理机能完全健康没有问题,但是就是没有办法醒来。大概率是心理原因。”   莫奕若有所思地扭头看向房间里躺在床上的江元白,微微抿抿唇:   “确实有可能,毕竟,如果按照现实生活中的时间来说,他在副本内待了将近半个月。而在副本内发生过什么……我们并不清楚。”   唯一有可能知道江元白此刻状态的人,只有闻宸,然而他现在还处于耗力过多的沉睡状态。   江元柔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伸手捏了捏自己的鼻梁,轻轻地点点头:   “……是的。”   房间内弥漫着温暖而芬芳的气息,空气中只能听到房间里机器单调而有规律的滴滴声。   莫奕收回视线,退后几步走出了房间外,顺手带上了房间的门。   机器滴滴的声音被隔绝在了沉重的实木门板内,走廊中的空气沉默而寂静。   江元柔掏出一根烟叼在唇上,用牙齿轻轻地咬着,过了几秒钟又重新拿下来,用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根细长的女士香烟,看上去心事重重。   莫奕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冷不丁地开口问道:“你不抽吗?”   江元柔仿佛被惊醒了一半抬起头来,掩饰性地笑笑,然后将香烟重新塞回口袋中:   “……不了,戒了。”   她抬眼看向莫奕,露出一个苦笑:   “怎么说……眼看已经失而复得的亲人又即将再次失去,实在不是很好受。”   江元柔眨眨眼,再抬眸时已经将自己的所有复杂情绪收敛的干干净净,她笑笑:   “走吧,我们去书房说。”   莫奕点点头,跟着江元柔向另外一个方向走去,穿过几条走廊,来到了书房中。   里面已经备好了热茶,袅袅地冒着白烟。   莫奕坐在其中一张椅子上,伸手捧起一杯茶,然后抬头看向江元柔问道:   “对了,之前一直没有机会问你——上个副本具体是什么样的呢?我的视线一直是受限的,没办法观察到全貌。”   江元柔在莫奕的对面坐下来,也同样端起一杯热茶,然后开口说道:   “总之……那个副本的设定和咱们当初猜想的大概差不多,埃德温的最邪恶的人格将他身躯中的其他人格杀死后,成为了身躯的主人格,他的理念也和你之前猜想的一样——他觉得人类的灵魂就是被束缚在肉体中的蝴蝶,人的生命是丑陋的,肮脏的……”   江元柔下意识地打了个寒战,继续说道:   “他觉得自己杀人并且肢解人的行为是帮大家一个忙,帮助人类从禁锢他们的灵魂的肉体中解脱出来,是一种……艺术,是一种美。”   莫奕仔细地听着,目光透过飘渺的茶雾凝视着江元柔,只听她继续说道:   “不过……根据我在掉下去之后看到的东西来说,埃德温的其他几个人格也并不是是什么真善美的性格,成年的那两个人格都痴迷于治愈精神疾病,甚至不惜一切代价,而那个幼年人格我觉得是他畸形童年的幻影,其他两个人格是他的保护者,而他则是一个懦弱的逃避者。”   江元柔轻轻地抿了一口茶,总结道:“总之都挺变态。”   莫奕点点头,然后开口问道:“你掉下去之后发生了什么呢?”   江元柔耸耸肩:“下面其实就是那个我在上个副本中看到的红色的门,只不过这次是它打开的——里面就是埃德温的屠宰场,我关于这个副本的其他资料就是在里面找到的。”   虽然她说的轻巧,但是莫奕亲身经历过那个副本,清楚地知道它的难度和艰辛。   那种惊险和紧张从江元柔的字里行间中透漏出来——   “……当时我一时行差踏错,差点被埃德温肢解,我的腿就是那个时候断的。”   江元柔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指尖微微泛白:“但是就在那个危机时刻……就像是地震了一样,整个房间都开始剧烈地摇晃崩塌……”   她抿抿唇,面色有些苍白:“而埃德温,当时仿佛是受到什么东西的干扰一样,停了下来,我这才有机会反杀……”   莫奕敏锐地捕捉到了关于这个关键词,插话道:“受到干扰?”   江元柔点点头,似乎在回忆什么一般皱起眉头,然后犹豫地说道:“对,就像是……电视机的画面被其他讯号干扰了一样,有点类似于屏幕卡顿一样。”   莫奕眯起双眼,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有趣。   坐在对面的江元柔抬起头凝视着他,轻声问道:   “……这和我在爬出老宅之后看到的天空中的缝隙有关系吗?”   她目光深深地注视着莫奕,继续说道:“我从来没见过副本的天空曾经变成那样过,我当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莫奕沉思着点点头,回答道:   “或许是有关的,但是我现在掌握的不比你多多少,所以也没办法得出什么结论……”   他下意识地摩挲着手掌中白瓷茶杯细腻的杯沿,微温的触感传导到指尖:   “我现在只知道,这应该与对元白的救援有不可忽视的关联。”   这次救援江元白的行为,就仿佛是触及到了整个游戏的某个关键点一般,牵一发而动全身,硬生生地扯出了数条线索和脉络。   仿佛是淘金者在浩如烟海的沙子中看到了一点金色的反光一般,那种找到证据的感觉带来的难以言喻的兴奋感与紧张感,不由得令他心跳加速。   莫奕深吸一口气,压下自己心头腾起的莫名情绪,突然想起了那个促成这件事的最大功臣,闻宸,一时不由得有些出神。   而就在这时,仿佛是心有灵犀一般——   他垂在一旁的掌心中被什么轻柔的东西挠了挠。   熟悉的的触感,犹如雾气一般在掌心轻轻地瘙过,犹如撒娇一般轻柔地缠绕过来。 第一百三十三章   莫奕微微一怔,下意识地收紧手指,想要捉住在自己掌心中乱动的奇怪触感。   但是他的指尖却直接穿过了空气,捉了个空。   没有具体形体的雾气朦朦胧胧地重新聚集,在莫奕松松拢起的掌心中团起,一寸寸地抚摸过他掌心中的每一条纹路,每一寸肌肤,然后缓缓延展,穿过他的指缝,轻轻地蹭过他的手背。   ——感觉就像是和人十指相扣一样。   莫奕掩饰性地低低咳了一声,抬起另外一只手将茶杯送到唇边,遮住自己的表情。   这种感觉实在是太奇怪了……无论是怎样移动手指,都无法摆脱指缝间柔柔的缠绕感。   莫奕垂下的目光凝视着杯中浅绿色的茶水,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头——   他本来以为闻宸会多沉睡一段时间的,实在是没有想到他竟然这么快就苏醒了……虽然还没有化成人形,但是却已经可以以雾气的形式出现了。   江元柔似乎意识到了莫奕的心不在焉,便止住了她接下来的话语,有些担心地问道:   “怎么了?你还好吧?”   莫奕垂眸抿了一口茶水,苍白的面色被茶杯内袅袅腾起的茶雾蒸的泛起微微的红,他摇摇头,随意地搪塞道   :“……没事,只是没有休息好而已。”   江元柔似乎这才注意到莫奕眼底下浅浅的青黑,不由得担忧地皱起了眉头:   “是有什么事情困扰你吗?如果有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说。”   莫奕正准备摇头,但却似乎想起了什么,动作微微一顿:“事实上……还真有。”   他现在使用的电脑配置即使在专业领域中都算高的,但是想要运行他现在正在尝试的解码算法还是有些吃力,所以他现在对于硬件方面有更为迫切的需求,但是现在更为专业的设备都被军方垄断,而他又已经退出许久,也并不准备回归,动用以前的线路和人脉实在牵扯太多。   而江氏企业,正好是军方在高科技上的合作伙伴之一。   江元柔认认真真地听了一遍莫奕的需求之后,思考了几秒钟,缓缓地点点头:   “我去看看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在得到江元柔肯定的答复之后,莫奕轻轻勾了勾唇,说道:“多谢了。”   那一直缠绕在他手上的雾气也不再乱动了,似乎对这种十指相扣的状态非常满意,静静地拢着莫奕的手指。   莫奕有些无奈地啜了一口杯中温热的茶水,也只能对闻宸有些越界的行为视而不见了。   他不再关注自己手掌中的异样感,重新把注意力放到江元柔身上,接着之前的话题问道:   “后来呢?之后又发生了什么呢?”   江元柔回答道:“在埃德温被卡住之后,我找到了逃脱的机会,然后利用地形和他僵持到了我道具的冷却时间结束,将他制住反杀,当时别墅已经基本上摇摇欲坠了,我拖着一条断腿才拼死从瓦砾中挖出一条路跑出来。”   她声音平缓地描述着,惊心动魄的场景被江元柔用寥寥数语轻巧地说出来,但听上去却依旧令人不由得微微心中发紧。   莫奕点点头,继续问道:“除此之外,在副本中你还发现什么值得注意的事情吗?”   江元柔认真地想了想,然后说道:   “唔……除了我离开别墅之后的天空的异常状态就没有什么了——但是我想,这个也不需要我说了,对不对?”   她冲莫奕开玩笑地耸了耸肩。   莫奕心领神会地露出一个微笑,然后低下头抿了一口杯中已经微凉的茶水。   江元柔动作自然地拎起茶壶,动作行云流水地为莫奕添了半杯,浓浓的茶香顺着水蒸气一起腾起,闻上去清新而宁静。   她放下手中精致的白瓷茶壶,却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补充道:   “不过,在副本结束之后……倒是和之前不太一样。”   莫奕抬眼看向她,静静地等她继续说下去。   “我好像进入了一个黑暗的空间,没有任何光亮和触感,然后有一个声音告诉我,我已经通过的高级会员俱乐部的入会测试,这你之前也经历过了吗?”   “是的,”莫奕点点头:“那你现在是那种级别的会员?”   江元柔回答道:“C级,你呢?”   莫奕眯了眯双眼,说道:“在这个副本之前是B级,现在是A级。”   江元柔有些惊叹地瞪大双眼,说道:“……哇哦。”   莫奕将自己对于会员俱乐部和会员的一些权限简单地给江元柔介绍了一下,然后总结道:   “我现在暂时只从里面找到了这些信息,一半是游戏本身透漏的,一半是我猜测的。”   现在他们已经基本上摸清了游戏的禁言规则,当两个人在不同的认识水平上交流关键幸喜就会被阻止,譬如玩家和非玩家,会员和非会员,但是如果游戏判定二人的认识水平处于同一阶段时候,它就不会阻止玩家之间信息的交换。   所以在开启支线副本之后,两个副本默认交融,然后江元柔才能和莫奕顺畅地交流信息。   今天莫奕不仅仅见了四肢健全的江元白一面,也和江元柔进行了信息与信息的交换,他今天来这里的目的已经基本上全部达成了。   他托起茶杯,将杯中剩下的茶叶一饮而尽,然后站起身来,对江元柔说道:   “我也该走了,也就不叨扰你了。”   江元柔站起身来将他送到门口,言辞恳切地邀请他留下来吃午饭,但是都被莫奕委婉地拒绝了。   毕竟现在在他自己的公寓里,还有一个烂摊子等待着他呢。   ——————————   接下来的几天里,莫奕在电脑前废寝忘食,昼夜颠倒地工作着。   四天后,有人敲响了他的大门,高精尖的机器和设备流水般地送进了他的大门,然后被妥善而小心地组装了起来,将莫奕的书房几乎武装成了高科技的电脑室——   江元柔的效率实在是很高,仅仅几天时间内就给莫奕搞到了军方顶尖的原型机。   在原型机送到之后,莫奕更加专注地投入到了对算法的解码和运行中。   他几乎是将全身心的精力都注入到这上面,高端而先进的原型机型在他的手下如指臂使   ,几乎就如同他的另外一个大脑一般夜以继日地运转着。   之前与沈磊等人的运动计划也被他搁置了,莫奕去那个健身别墅的次数以肉眼可见的频率减少,每次去的时候似乎也一直处于心不在焉的状态,眉头紧锁,嘴里低低地念念有词,似乎在计算着什么一般,有时候在跑步机上的时候,他会突然想到什么,然后动作迅速地从机器上面蹦下来,然后在他随身携带的小本上涂涂写写着什么。   沈磊也曾因为好奇而在莫奕写写画画的时候看过几眼,但是上面密密麻麻写着的符号在他眼中就仿佛外星文字一般地令他头晕脑胀,瞬间放弃了搞懂莫奕究竟在干什么。   对密码有些了解的王泽之同情地拍了拍沈磊的肩膀,告诉他莫奕写的东西至少有四重以上的加密,即使是对他写的内容有了解的人拿到了他的本子也是没办法破译的。   莫奕就这么废寝忘食,不眠不休地又度过了一段时间。   终于,在整整48小时没合眼之后,莫奕的身体终于抵抗不了生理机制的抗议了。   他趴在快速运算着的三个屏幕前睡着了,眼底是深深的黑眼圈,看上去颓废而疲惫。   再醒来时,窗外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整个屋子里都是一片苍茫的暮色,只有前方三个高高低低的屏幕和身后的两块较小的屏幕还亮着,在黑乎乎的房间内闪烁着荧蓝色的光。   莫奕有些茫然地眨眨眼,老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身处何方。   他直起身子,背上搭着的一件薄薄的衣服随着他的动作滑下,颓然地落在地上。   莫奕缓缓地低头看着地板上的衣服,混沌一片的大脑艰难地运行着。   ——这是谁给他盖的衣服?   他似乎这才刚刚从之前凶狠拼命的工作状态中缓过神来,开始想起一些自己这两天一直视而不见的奇怪现象。   刚开始的几天他还是靠外卖过活的,但是到后面……好像是饭菜自己出现在了他的桌上。   还有完全不需要动手增添的咖啡,随时备好的干净衣服……   莫奕扭头看向一旁的垃圾桶。   空空如也。   之前扔进去的外卖盒子什么的似乎都被清理的干干净净,完全看不到存在过的痕迹。   莫奕抬手捏了捏自己的鼻梁——他一旦开始工作之后就仿佛陷入一种奇怪的状态,整个人都深深地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对外界的事物和变化毫不关心,现在回想起来,之前几天的状态几乎就像是一场长长的幻梦。   梦中只有模糊的几个画面,以及满满当当的数据,数据,数据,代码,代码,代码。   莫奕用力闭了闭双眼,然后扬声喊道:   “……闻宸?”   他沙哑的嗓音在空空荡荡的房间中响起,把好几天没听到其他声音的莫奕自己都吓了一跳。   房间里静悄悄的,没什么反应。   莫奕撑着桌子站起身来,推开书房的门——暖黄的灯光和温热的甜粥的馨香猛地向他的感官冲击过来,几乎令他有些不知所措。   他眯起被光线刺的生疼的双眼看向厨房内,只见厨房的灶台上正熬着粥,长柄的勺子凭空自己动着,在咕嘟嘟翻滚着的粥中缓缓地搅着。   莫奕下意识地勾了勾唇,靠在门框上说道:   “……田螺先生?”   他的话音刚落,厨房中黄澄澄的灯光下,蒸腾起来的雾气聚集,一个熟悉身形的轮廓缓缓地变得清晰起来。   闻宸站在厨房里,而那个凭空自动的长柄勺正握在他指节修长的手中。   他凝视着莫奕,唇角抿成一个柔和的弧度:   “哦?田螺先生?”   闻宸放下手中的勺子,向莫奕走来,轻轻地笑了一声:   “你记得吗,传说中的那个年轻人,最后可是娶了田螺姑娘呢。” 第一百三十四章   闻宸向莫奕靠近,浅色的眼眸在灯光下泛着香槟般的光泽,眼睫垂下,专注地盯着莫奕。   空气中弥漫着粥甜香的气息,浓郁的米香咕嘟嘟地翻滚着,随着温热的水蒸气扑面而来。   头顶的灯光明亮而温和,将浓郁而苍茫的夜色挡在窗外。   不眠不休工作的疲惫感如同潮水一般地涌来,汹涌地席卷了身体上的每一个感官,将大脑中清醒的理智冲击的七零八落。   莫奕回望着闻宸,眼眸中闪过些微的恍惚——   那种奇怪的熟悉感似乎又再次卷土重来了。   不同于上一次的微弱和隐约,这次它来的温柔而和缓,仿佛温存的水平静地漫过胸口,温暖的触感顺着四肢百骸蔓延开来……   朦胧的仿佛是一场仲夏夜的梦。   或许是过长的工作时间令他的大脑变得迟缓起来,也或许是虚弱的身体令他的意志也同样软弱起来。   莫奕伸手绕过闻宸的脖子,轻轻地按上他的后颈,手指施力——   他在闻宸的唇上轻轻地碰了一下,柔软的羽毛般的触感一触即离,轻的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   闻宸的眼眸不可置信地微微瞪大,刚才泰然自若调戏他的样子仿佛被自己吃进了肚子里。   莫奕放开手,向后退了一步,若无其事地说道:   “谢礼。”   说毕,他舒展了一下酸痛僵硬的四肢,然后走到餐桌前,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他面色如常地抬头看向闻宸,轻笑地开口说道:“我饿了。”   闻宸似乎这才反应过来,耳根处蔓延起来浅浅的红晕,他浅浅的清咳一声,用力下压自己控制不住勾起的唇角。   他快步走向厨房内,低头拿起搁在锅旁的长柄勺,心不在焉地搅动了两下,眼角却一直在用余光偷看着坐在桌边的莫奕。   莫奕若有所觉地抬头向他的方向看去,闻宸心里一惊,立即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他掩饰性地盯着锅里翻过着的粥,轻轻地咳了两声,然后伸手关掉了火:   “好了。”   说毕,闻宸从橱柜里那处一个瓷碗,用勺子向碗内盛了多半碗粥,浓郁的米香味随着雪白的水蒸气一起腾起,整个屋子都弥漫着粥清甜的气息。   他走过来,将碗推到莫奕面前,顺手把精致的瓷白小勺搭在碗沿,沉声说道:   “小心烫。”   莫奕将碗拉近,突然动作一顿,目光落在白碗瓷釉上清新的小花上,有些犹豫地问道:   “……新买的?”   根据他的印象,在他搬到这个公寓之后就从未下过厨,所有的厨具都是买房附赠的,他更不可能出去买什么碗之类的……   闻宸拉开他对面的椅子坐了下来,透过袅袅而上的白色水雾凝视着他,轻轻地“嗯”了一声。   莫奕舀起一勺粥送到唇边,轻轻地吹了吹,然后送入口中。   很好吃。   其实……仔细想来,这几天他吃到的所有东西,没有一种是不合他胃口的。   他抬起头看向坐在桌子对面的闻宸,厨房中弥漫的水蒸气柔和了对方轮廓深刻的面容,高高的眉骨沉沉地压下,不笑时总是隐隐带着危险的戾气。   莫奕有些无法想象对方去超市中挑选碎花小瓷碗的景象。   但是一切又似乎顺理成章的令他无法提出质疑——仿佛这就是一切该有的样子。   他突然开口问道:“对了,你之前透支过头的状况已经修养好了吗?”   闻宸点点头。   莫奕垂眸若有所思地搅动着碗里粘稠的粥,继续问道:   “你从什么时候可以凝聚成人形的?”   闻宸想了想,回答道:“大概是三天前吧。”   莫奕舀起一勺粥送入口中,浓郁的粮食香味瞬间在口腔内蔓延开来,糯糯的米粒和饱满的红豆炖的烂熟。   他低垂着眼帘,沉默地咀嚼着。   当他着迷地工作起来使几乎是六亲不认的——听不到除了机器其他的声音,看不到除了屏幕以外的图像,整个人都陷入一种近乎痴狂迷乱的状态,犹如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一样。   不是对他非常了解的人,是不会知道他的这种习惯的。   莫奕不由得回想起之前在副本中的时候,自己问闻宸的话——“所以我们之前见过咯?”   当时闻宸的避而不答让他肯定了自己的猜想。   但是之后发生的一切——不论是自己时不时出现的熟悉感,还是对方对自己的了解。   无一不证明着……他们曾经可能不只是见过,甚至交往甚密,以至于能够知道对方如此私人的习惯。   但是莫奕回顾了自己过去二十多年的人生,非常确信他从未见过闻宸。   那么,新的问题来了……如果他之前和闻宸真的认识的话,那他们之前的记忆又到哪里去了呢?   按理说,他其实可以直接问闻宸的,按照他之前展露出来的态度,很有可能即使会受到惩罚,闻宸也会拼命给他答案——   勺子触到了底,在瓷质的碗底上划出了清脆的响声。   莫奕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最终还是放弃了自己的想法——   第一,根据他之前连自己的名字都想不起来的情况看,闻宸很可能也同样不知道,第二,即使他知道,要讲出这个答案也要付出极大的代价——根据莫奕现在对这个游戏的了解,这个问题很有可能已经触及到了它的核心,而闻宸之前本就因为反抗游戏而受过伤,这次的反抗所带来的惩罚很有可能即使是他也无法承受的。   而根据现在的情况,闻宸多多少少也算是他的队友,为了一个暂时无关紧要的问题来对他造成极难愈合的伤口,不仅是不明智的,而且是得不偿失的。   莫奕将已经吃完的碗拿到厨房放到洗碗机中。   温暖的饱腹感从胃里蔓延到全身,柔和的灯光将深夜里的房间照亮,疲惫感缓缓地从身体的深处爬出,一点点地侵蚀着他的感官。   闻宸此刻也站起身来,看向站在厨房里的莫奕,温声道:“去睡一会儿吧,你需要休息。”   ——他确实习惯每次都会在不眠不休工作好几天后陷入昏睡,然后在醒来之后继续投入到工作当中去。   莫奕打了一个哈欠,双眼缓慢地眨了眨,有些疲惫地点了点头。   他用最快的速度洗了个澡,刷了牙,然后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中,把自己的身体甩到了床上,温暖柔软的床铺和被子向他拥来。   闻宸站在房间门口,轻声地说道:“晚安。”   莫奕回答道:“晚安。”   房间的门被缓缓地关上了,暖黄的灯光顺着门缝变窄变小,缩成了一道细细的缝隙,只听轻轻的咔哒声在不远处响起,光线完全消失了,整个房间被深沉浓郁的黑暗笼罩。   莫奕突然没有了睡意。   他睁开双眼,静静地盯着黑暗中的天花板,顶灯模糊的轮廓在视线中安静地伏着。   耳边是朦胧的轻飒声,似乎是窗外的微风在缓缓地移动着。   他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开口道:   “……闻宸。”   他的话音刚刚落下,房间里就有雾气缓缓地聚集,在他的床前凝聚成一个人形,静静地站在黑暗中。   莫奕有些无奈地闭了闭双眼:“你平常都是这么待在这里吗?”   闻宸没有回答,但是莫奕已经知道了他的答案,他用胳膊撑起上半身,继续问道:   “每天都是?”   闻宸依旧没有回答,但是莫奕在黑暗中看到他的头偏到了一边,似乎不好意思和他对视。   莫奕叹了一口气:“你都不睡觉的吗?”   闻宸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低低的,听上去有点闷:“……我不需要睡觉。”   莫奕从床上翻身下来,拉开房间的门走了出去,示意闻宸跟上。   闻宸静静地跟了上去。   莫奕打开自己房间旁边的另外一扇门,里面的格局和他自己的房间一模一样,莫奕走到房间的床头柜旁,拉开抽屉,拿出一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手机递给闻宸,说道:   “上个副本刚刚结束之后就到了,那时你在沉睡,我就放到这里来了。”   他扬扬下巴,说道:“你打开看。”   闻宸将屏幕点亮,发现在主屏幕上赫然有一个显眼的复古图标——贪吃蛇。   莫奕继续说道:   “其他功能你可以自己摸索,WiFi我也已经帮你连上了。”   闻宸按灭屏幕,看着屏幕上自己面容的倒影,抬起头露出一个浅淡的微笑:“多谢。”   莫奕向门外走去,一边走一边说:   “以后这里就是你的房间了,虽然可能不算太大,但是至少也算是一个独立空间。”   他在独立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走到房间门口时扭头对闻宸露出一个微笑:   “欢迎入住,室友。”   莫奕帮闻宸关上门,然后重新回到自己的屋子,打了一个哈欠,躺到了床上。   他伸手摸索着关掉了台灯,然后闭上眼睛,睡意渐渐袭来——   过了一小会儿,莫奕突然睁开双眼,微微眯起眼眸,注视着黑暗:   “闻宸?”   房间里空空荡荡的,没有任何变化。   莫奕坐直身子,拉开了台灯,有些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说道:   “出来吧,我知道你在。”   他的话音刚落,就只见自己的床边有雾气缓缓地聚集,凝聚成一个人形的轮廓。   闻宸大惑不解地注视着莫奕,难以置信地开口问道:   “你是怎么知道我在的?以前……”   莫奕缓缓地眯起双眼:“以前?嗯?”   闻宸自知失言,瞬间收声,心虚地避开莫奕的目光扭头看向别处,耳根处泛起一丝浅浅的红晕。   看着站在自己床边垂头耷脑,像做错事的孩子一样的闻宸,莫奕叹了一口气,有些心软。   他向床内挪了挪:   “上来吧。”   看着闻宸骤然亮起的目光,莫奕有点后悔:   “就一晚上。”   闻宸的目光依旧亮的仿佛探照灯,浅色的眼珠一错不错地盯着他。   莫奕冷酷地补充道:   “——而且不许动手动脚。” 第一百三十五章   莫奕睁开双眼。   窗外浅金色的阳光透过半透明的窗帘照射进来,在头顶的天花板上洒下印花般的纹路,随着窗帘的微动轻轻地变换着形状。   房间里弥漫着皂角温暖的气息。   莫奕缓缓地眨眨眼,凝视着在半空中漂浮在阳光中的尘埃,神智慢慢地回笼,他回想起来……   昨天晚上,他没有再做那个纠缠着他数年的噩梦。   没有黑暗,没有阴冷,没有永无止境的坠落,也没有那个在他耳边低语的声音。   莫奕很久没有像这样安稳地清醒过来了——没有浸湿全身的冷汗,没有窒息般的喘息。   但是他记得……他并不是一夜无梦。   可是在清醒之后,莫奕却怎么都回想不起梦境的具体内容,只记得那个梦境在他的脑海中残留下一些残缺破碎的片段。   草莓味的糖果,午后的阳光,以及一个轻柔的吻。   莫奕眨眨眼,那些残余在他的脑海与舌尖的感觉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仿佛正午阳光下薄薄的雪一般融化消失,了无踪迹。   他移动了一下自己的身躯,许久不动的四肢关节发出生锈般的咯咯声。   莫奕这才觉察出自己的腰上松松地搭着一只修长的手臂,占有性地拥抱着他,微微的凉意从相贴的地方传来。   他这时才回想起来,之前一直隐隐约约闻到的松林气息是哪里传来的。   莫奕伸手握住那只搭在自己腰间的手,然后向旁边挪了挪,把自己从桎梏中解放出来。   他扭头看向身旁,只见闻宸正闭着眼睛躺在自己的身侧,双眼安详地阖着,高高的眉骨印下深深的阴影,在窗外阳光的照射下显得越发锋利而深刻。   他似乎觉察到莫奕的动作,长长的睫毛微微地颤了颤,然后睁开双眼。   浅灰色的眼眸有些恍惚地看着莫奕,似乎有些不可置信——   莫奕见他清醒过来,也不再刻意放轻自己的动作,用胳膊撑起自己的上半身坐了起来。   他打了个哈欠,眼角微微渗出一点生理性的泪水,耷下的眼睫泛着黑亮的光,声音中带着晨起的沙哑:   “……早。”   闻宸依旧躺在床上,微微有些恍惚地盯着刚才莫奕躺着的床单上浮起的皱褶。   他呢喃道:“……不可能。”   莫奕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扭头疑惑地看向他,问道:“什么?”   闻宸抬头看向他,浅色的眼眸中似乎还带着刚才残余下来的吃惊:“这不可能……”   莫奕皱起眉头:“什么不可能?”   闻宸缓缓地从床上坐起来,薄被从他的身上滑落,他有些恍惚地看了一眼自己之前躺过的枕头,然后扭头重新望向莫奕:   “我昨晚……睡着了……”   莫奕也是一愣:“根据刚才的样子……好像是的。”   闻宸的似乎依旧没有完全接受这个事实,他缓缓地皱起眉头:“可是,这是不可能的。”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我不是人,不会睡觉。”   莫奕若有所思地注视着他:“所以……昨晚是你有记忆以来,第一次睡觉吗?”   这就很巧了。   闻宸轻轻地点点头。   就在这时,莫奕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嗡嗡地震动了两下,屏幕亮起,打断了莫奕的思绪。   他迈步走到床边,弯腰将手机拿了起来,手指在屏幕上轻轻一划,一条未读信息跃了出来。   是来自江元柔的。   【你已经三天都没有露面了,我们都很担心你,回电。】   莫奕关掉短信,随意地翻了翻通话记录和未接来电,发现前几天有好多通未接来电,有来自沈磊和王泽之的,也有来自江元柔的。   他垂眸凝视着屏幕思考了几秒钟,然后似乎想起了什么,抬头看向闻宸,问道:   “对了,之前在副本里的时候你跟我说江元白会有心理问题?”   闻宸似乎还沉浸在刚才的震撼中没有回过神来,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莫奕低头瞟了一眼手机亮起的屏幕,然后继续说道:   “江元白在回到现实世界之后一直昏睡不醒,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闻宸现在才扭头看向莫奕,眯起双眼,回答道:“……或许。”   他从床上站起身来,走到莫奕身旁,然后继续说道:“在游戏中待的时间越久,就被游戏污染的越深,对于一个普通人的心智来说,这是难以承受的。”   莫奕摩挲着手中手机的侧面,微微抿起唇。   ……污染吗。   他扭头看向闻宸的面容,开口问道:“你有办法唤醒他吗?”   闻宸想了想,回答道:“应该。”   他垂了垂眼眸,再次开口道:“游戏对每个人的影响都不一样,所以我也不确定。”   莫奕点点头,然后低下头在自己的手机上打了几个字发送了出去。   他抬头看向闻宸,说道:“我去洗漱一下,然后我们一起去江元柔那里看看。”   说毕,莫奕便转身向着浴室走去,走到一半,扭头看向闻宸,眉头紧皱:   “对了,关于你的睡眠问题……你有头绪吗?”   闻宸缓缓地拧起眉头,摇了摇头。   莫奕对于这件事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只能猜测这和他喝了闻宸的血液有关……似乎随着这种关系的加深,闻宸现实世界中的存在感越来越强,也令他和现实之间的联系越来越深……或许这就是为什么他能够在现实中睡觉?   但是现在不管是证据还是线索都太少了……他唯一能做的只是猜测。   就在莫奕陷入沉思的时候,只听耳边传来闻宸的声音:   “现在样本太少了,没办法确定啊。”   莫奕下意识赞同地点点头,但是点到一半似乎才终于觉察到不对劲的地方,抬头看向闻宸。   只见他扭头注视和窗外阳光在墙上印上的光斑,状似不经意地说道:   “那……不如我们多实验几次?”   莫奕:“……”他为什么完全不惊讶呢。   或许注意到了莫奕好半天没有回话,闻宸扭头看向他,只见他站在房间门口,沉黑的双眸凝视着他,深不见底的眼眸看不清情绪的波动,令人不由得心虚起来——   闻宸低头咳了一声,似乎想开口缓解一下现在的氛围,就在这时,只听莫奕开口道:   “或许。”   似是而非,仍有转圜的话语听在闻宸耳中仿佛大赦一般,令闻宸的目光不由得亮起来,他故作矜持地压下勾起的唇角:   “既然这样,事不宜迟,我们不如从今晚开始吧。”   莫奕微微眯起双眼,缓缓地说道:“……你不要得寸进尺。”   闻宸终于抑制不住唇边的笑容,嘴角高高地翘起,整张脸都被点亮一般熠熠生辉,眉梢眼角都带着欢喜。   莫奕有些无言地看了一眼闻宸,然后扭头进了浴室,哐的一声将门在身后关上。   两个小时之后,二人来到了江元柔的那幢别墅前。   江元柔已经在门口等他们了。   看到二人的身形出现在了视线里,她的目光骤然亮起,快步迎了上去。   在礼节性地寒暄之后,江元柔微嗔地看向莫奕,开口道:“你真是好久不见踪影了,神龙见首不见尾吗?我们一直都很担心你。”   莫奕无奈地耸耸肩:“实在是抱歉啦,我每次工作都会这样……下次我会提前跟你们打个招呼的。”   他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对江元柔说道:“对了,那些设备真的是帮上大忙了,谢谢你了。”   江元柔笑笑:“只是举手之劳而已,你为元白做的事我简直不能在感谢你了。”   二人边走边聊,闻宸稍稍落后一步跟在莫奕身后,双眸深深地凝视着走在他几步远的莫奕。   江元柔不着痕迹地在二人身上转了一圈,然后凝眸看向闻宸,微笑着说道:   “闻先生,对吗?这是我们第二次见面了。”   闻宸眼神动了动,淡淡地在江元柔身上扫过,简短地“嗯“了一声,然后重新看向莫奕,刚才还冷淡睥睨的眼神下意识地放柔。   都到这种程度江元柔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冲莫奕挤了挤眼,然后露出一个隐秘的微笑,加快几步走到两人前方去了。   莫奕:“……”   百口莫辩。   他们很快走到了江元白的房间前,三人之间刚刚还颇为轻松的氛围瞬间沉重下来。   江元柔站在门口,深吸一口气,秀丽的眉眼间染上一股深深的郁色,她有些勉强地扯起唇角,对莫奕说道:   “我在这里等你们。”   她是个聪明人,知道什么该看什么不该看。   莫奕冲江元柔点了点头,然后和闻宸一起走进了房间中,门板在二人的身后悄然阖上。   只见江元白静静地躺在房屋正中央的床上,没有生气的面容和床单一样惨白,身躯静静的躺在薄被下,房间中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   江元白看上去似乎比莫奕上次见到他时要更加虚弱。   屋子里一片寂静,只能听到床边不知名仪器有规律的,轻轻的滴滴声。   闻宸迈步上前,低头凝视着江元白的面容,然后伸手放到了他的额头上——   仪器上面的线条突然剧烈地一变,滴滴声加剧,然后又再次极快地安静下来。   闻宸身形一颤,向后退了两步,莫奕快步上前扶住他的身形,就只听他的声音在自己的耳边响起:   “好了。”   他说话的气流拂过莫奕的耳朵,让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肩膀,一秒之后才反应过来闻宸话语中的意识——   莫奕微微一怔,下意识地扭头看向一旁的床上。   只见在江元白苍白的面容上,那一对静谧垂下的深黑睫毛,轻轻地颤了颤。 第一百三十六章   江元白睁开双眼。   床边的仪器突然开始发出嗡嗡的响声,在整个房间内无序地响着,莫奕看着深绿色的屏幕上几条彩色的折线剧烈地上下波动着——   滴滴的声响穿透墙壁,门外传来咚咚的敲门声,江元柔焦急的声音透过门板闷闷地传来:   “出什么事了?”   莫奕看向缓缓坐起身来的江元白,一时不由得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他顿了顿,然后清了清嗓子,提高声音喊道:“没事……你可以进来了。”   只听吱呀一声,门被急迫地推开了,江元柔以最最快地速度向房间内快步走来——   在一片混乱的仪器声音和滴滴声中,江元白顺着声音扭头看向门口,正好对上了江元柔看过来的视线。   他的面容惨白的没有丝毫血色,一双黑黝黝的双眼中没有任何情绪,经常带笑的唇角绷直,面无表情地注视着江元柔。   ——活生生的,清醒的。   江元柔的眼泪夺眶而出,顺着她的脸颊向下滚动,弄花了她的妆容。   她一个箭步上去,整个人扑上了床,然后紧紧地拥住了在床上坐直起身子的江元白。   江元柔环绕着他肩背的手臂颤抖着,带着失而复得的欣喜,纤细的脊背也由于压抑的哽咽而微微弯曲。   江元白的双手垂在身侧,没有任何移动的倾向。   莫奕伸手扶着稍稍有些站立不稳的闻宸,顺势将他带到一旁的座椅上扶他坐下,但是余光却一直没有离开床上相拥的两兄妹。   他的眉头微微皱紧,唇角也不由得抿起。   江元柔依旧沉浸在喜悦中,她从江元白的肩窝中抬起头来,然后掩饰性地用手背抹去自己脸颊上的泪水,唇角带着掩饰不住的笑意。   她扭头用一双尚带泪光的双眼看着莫奕和闻宸,脸上的眼泪已经被尽数抹去,他有些语无伦次地说道:   “我……不,不知道……谢谢,真的是……谢谢……”   莫奕的目光越过江元柔的肩膀看向她的身后,江元白微微低垂着头,稍微长的有些长的刘海垂下,深深的阴影挡住他的双眼,只露出下半张面无表情的苍白的脸和稍稍瘦削的下巴。   他下意识地眯起双眼,重新看向江元柔。   她的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笑意,整张脸似乎都已经容光焕发了,伸手从一旁的小桌子上的按钮上按了一下。   过了不到两分钟,一群身穿白大褂的人呼啦啦地走进了房间,在江元白身边微凉过来。   江元柔从床边站起,缓缓地退后几步,给医生们让开空间,看着那群人蜂拥一般地围到床边,有条不紊地拿起不同的仪器扯到江元白身上,将他的身边堵的水泄不通。   她深深地看了一眼被围起来的江元白,然后转身走到莫奕身边。   江元柔的情绪已经稳定下来了,脸上的湿润也已经被揩的一干二净,如果不是微红的眼角,甚至没人看得出来她有激动地哭过。   她缓缓地吐出一口气,向二人深鞠一躬:   “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们。”   莫奕一怔,还没有等他说什么,只见江元柔直起身子,继续说道:   “关于之前我们谈的条件……我现在觉得对你实在太不公平了,请一定要答应我,接受我当初最开始的报价吧。”   莫奕摇摇头,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不必了。”   江元柔一愣,似乎没想到他会再次拒绝,她上前一步:“可是,我坚持——”   莫奕脸上的表情淡淡的,不为所动地说道:“已经是决定好的事了,就不必再更改了。”   江元柔似乎还想反驳,但是看到莫奕云淡风轻的眼神,确认他已经下定决心了,于是便妥协道:“……好吧。”   她说道:“那今天中午留下来和我们吃饭吧,毕竟好不容易元白醒了……”   莫奕低头看了一眼闻宸,只见他低垂着双眼,似乎在沉思着什么,脸上是不正常的苍白。   他想了想,最终还是摇了摇头:“下次吧,我的朋友似乎现在状况不是很好。”   江元柔看了一眼闻宸,叹了口气:“那至少让我的司机送送你们。”   莫奕不好再拒绝,于是便缓缓地点了点头。   高档轿车行驶起来和缓而无声,轻柔的几乎感受不到发动机的轰鸣与路面的不平,司机和后面的座位之间装了挡板,严格的将声与影隔绝起来。   宽阔的车后座封闭而安静,皮质的座椅在光线下闪着柔和的微光,不知名的清新香气混合着淡淡的皮革味,车窗摇上之后,整个空间都仿佛被隔绝在世界之外一样。   车辆均匀地行驶着,窗外的景色迅速地变换着。   莫奕扭头看向坐在自己身边的闻宸,眉头微拧:“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闻宸扭头看向莫奕,浅色的眼眸在光线不是很充分的车厢里显现出微深的灰色,他下意识地就想开口说些什么,但却被莫奕打断:   只见莫奕微微眯起深黑的双眼,慢条斯理地说道:   “说真话。”   闻宸被堵的一噎,乖乖闭上嘴,认真地思考了几秒钟之后,开口回答道:   “感觉……不是很好?”   他抬眸紧紧地注视着莫奕的面容,开口快速地补救道:“但是,我习惯了,所以……”   闻宸的声音突然放轻:   “你别在意。”   莫奕的眉头微微皱起,不由得抬手捏了捏自己的鼻梁——他承认这次是他想的不周全。   在看到闻宸将江元白唤醒之后面色瞬间惨白的样子,莫奕才觉察到,虽然现在并不在副本中,但是闻宸依旧会为他的行为付出代价。   他眉心紧锁,下意识地抿抿唇:“你说过,你会对我完全坦诚是吗?”   闻宸点点头,浅色的眼眸一错不错地凝视着他,缓缓地说道:“是的。”   莫奕回望着他,深黑的眼眸沉郁微冷,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所以,我希望在下次你做决定的时候,能提前把后果告诉我。”   闻宸注视着莫奕的眸子中流光闪动:   “……你是在担心我吗?”   莫奕愣了愣,下意识地挪开了眼神,回答道:   “没有。”   闻宸浅色的双眼在黯淡的车厢中泛着金属般的质感,紧紧地盯着他,他低声问道:   “那……你有担心我吗?”   莫奕缓缓地叹了一口气,扭头看向他,然后认真地说道:   “我现在认识这么久了,至少也能算是朋友,你如果要问我是不是担心你——是的,当然了,毕竟我们是朋友。”   闻宸的嘴角上扬的弧度几乎难以掩饰:“你说你担心我。”   莫奕:“……”   ……所以他是根本没有听到自己刚才加重语气,强调了两次的“朋友”吗?   莫奕深吸一口气,用力闭了闭双眼。   他现在算是知道了……和闻宸说话不仅不能委婉,不能隐喻,而且更不能暗示。   ——他抓重点的方式太奇怪了!   莫奕缓缓地吐出一口气,然后换了一个更加安全的话题:   “江元白现在虽然醒了,但是他的状态很奇怪,你知道为什么吗?”   他的眉头紧紧皱起,下意识地回想起来刚才离开江元白的房间时的最后一瞥——他低垂着眼眸,长长地的睫毛掩着没有焦距的双眼,面目苍白而冰冷。   闻宸点点头,又摇摇头,他组织了一下语言,解释道:   “被游戏污染的玩家是很难回归正常的,它会给人类的心理造成无法磨灭的损伤,我只能叫醒他,但是不能治愈他,而且……”   闻宸顿了顿,眼眸微微垂下:“而且,我不知道他记得多少。”   莫奕的目光认真起来:“你继续。”   闻宸想了想,继续说道:“人类对这种难以负担的记忆和感受是有相应的应激反应的,他们的大脑会自动把这段记忆丢到意识深处,江元白不愿醒来也是这样的一种应激反应。”   窗外变换的光线在他的轮廓分明的侧脸上闪过,印下深深的阴影。   莫奕若有所思地盯着窗外,开口问道:   “所以,他现在醒来之后,是有可能记得在副本中发生的一切事情喽?”   闻宸垂下眼眸:   “他的大脑一定记得,但是他本人的话……就要看他愿不愿意想起来了。”   前方似乎遇到了拥堵的车流,刹车使车厢晃动了一下。   闻宸的身形也跟着微微晃了晃,喉咙中溢出一声微不可闻的闷哼。   莫奕皱起眉头,伸手扶住他:“你真的没事?”   闻宸抬起眼眸看向他,唇线微微向上挑起:“你亲我一下就没事了。”   莫奕:“……”   他收回手,冷漠地开口说道:“哦,那你就是没事了。”   闻宸迅速地探身,在莫奕坐回去之前凑上前去,冰冷柔软地唇擦过他的唇瓣,然后快速地退回之前的位置,一脸正经地说道:   “是的,没事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   莫奕回到自己的公寓之后,又重新投入到了不眠不休,日夜颠倒的工作当中。   为了防止电流过载,房间的电路在仪器搬进来的第一天就被改造过了,密密麻麻的的电线在墙壁上和房间角落处交缠穿梭,整个书房看上去就如同是一个独立的乱糟糟的星球一般。   而莫奕就是这个星球中唯一的居民。   他几乎所有的时间都泡在了堆满嗡嗡作响的机器的书房当中,那几块荧蓝色的屏幕夜以继日地亮着,目不暇接地向上飞速跃动着密密麻麻的字符,电脑发出过长运行所导致的轰鸣声,被闷在密不透风的房间内。   莫奕的脸色苍白,脸上挂着没有休息好的黑眼圈,一双沉黑的双眼着迷地盯着围绕着他的几个屏幕,似乎没有什么能把他的目光从这上面引开。   他时而在键盘上飞速地打字,时而停下来在一旁的笔记本上杂乱地写写画画,然后又会把那些写满杂乱无章的几乎没有人能够看懂的符号和涂鸦的纸张撕下来,然后烦躁地团成纸团扔到房间的一角。   就这样过了几乎痴狂的几天之后,莫奕终与停下了动作。   他盯着正中间亮起的那张屏幕上的字符,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气,伸出修长苍白的手指,指腹微微用力,按下了回车键。   莫奕的双眼中倒映着屏幕中快速变化的数字和代码,但是视线却已经变得近乎茫然。   他缓缓地眨了眨眼,沉重的眼皮向下坠去,似乎一切的光与影都随着视线的模糊而飞速地远去,房间中机器发出的嗡嗡轰鸣声与房间门打开的声音都仿佛拧成了一条细细地线,变成了消逝于背景的白噪音。   然后一切都沉入了黑暗。   等到莫奕再次睁开双眼时,他恍惚地盯着天花板,一时不知道身在何方,就像是一切记忆和存在都随着这场近乎昏迷的睡眠消失的无影无踪一般。   他用手臂撑起自己的身躯,缓缓环视着四周,这才发现自己正躺在房间的床上。   莫奕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薄被,然后不过四肢叫嚣着酸痛的肌肉的抗议,挣扎着坐起身来。   他的记忆这才慢慢地回笼。   房间的门被推开,闻宸快步地走了进来,伸手扶住了莫奕微微有些倾斜的身躯。   他顺手将另外一只手中的玻璃杯递给莫奕。   莫奕抬眼看了一眼闻宸,然后稍稍避开他扶着自己的双手,将自己身体的重量靠在床头,他伸手接过杯子,轻声地说道:   “多谢。”   话语刚刚落下,他就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他的声音沙哑的可怕,听上去仿佛被烟熏了一般嘶哑难听。   莫奕低头啜了一口杯中的温水,感受到温暖的水流顺着自己的喉管滑下流淌进肺腑,给他的身体注入了久违的活力,仿佛再次活回来一般。   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将玻璃杯放到一旁的床头柜上。   闻宸站在床边静静地看着他,长长的眼睫静静地垂着,一双浅灰色的双眼凝视着他:   “怎么样?”   莫奕习惯性地伸手揉了揉自己酸胀的太阳穴,然后斟酌着语言回答道:   “还不错,这次的进展要比上次大多了。”   这段他在游戏中发现的代码是加密的,所以在这不眠不休的几天里,他设计了一个算法来进行运算解码,现在唯一能够做的只是等了。   他有些疲惫地闭了闭双眼——自从他决心退隐以来,再也没有进行过这样极端的脑力工作了,这几天的记忆在他的脑海中几乎乱成了一锅粥,只有一些零散的画面偶尔出现在他的眼前。   泛着荧光的屏幕和上面跃动的代码字符,墙壁地面盘绕着的电线,桌上画着一只小鱼的咖啡杯,以及咖啡杯里的深棕色的液体在屏幕的荧光下反射出的浅浅光泽。   闻宸摇摇头,伸手帮莫奕揉了揉了他的太阳穴,然后轻柔而熟练地按压着:   “我问的是,你怎么样。”   他在“你”这个字上加重了读音,莫奕不由得微微一愣,干巴巴地回答道:   “嗯……还好。”   ——其实,是真的还好,他往常在这样强度的工作之下至少会头疼好几天才能恢复过来,但是他现在明显地感受到自己的身体似乎……素质变好了?   微凉的手指轻轻地贴在他的太阳穴上,用合适而温和的力道轻轻地揉按着,肌肤相贴时冰冷的触感带来意外的镇静作用。   出乎意料的放松感觉这让莫奕试图摆脱的动作微微一顿,下意识地甚至想闭上眼睛。   他的目光恍惚了一刹那,然后瞬间再次清明了起来——在意识到自己的放松之后不由得有些耳热。   莫奕轻轻地低咳了一声,伸手握住了闻宸的手指,沉声说道:   “那个……不用了,谢谢你了。”   他掌心中闻宸的手指冰冷而修长,分明的骨节犹如玉石,微冷的指尖在他的手掌中轻轻地挣动了两下,有意无意地挠了挠他手掌中柔软的一小块皮肤。   异样的痒麻从敏感的掌心中一路窜起。   莫奕犹如被烫到一般瞬间放开了手,瞬间抬头看向闻宸。   只见对方一脸正直地注视着他,仿佛刚才的举动并不是他做的一样,明知故问道:   “怎么了?”   莫奕咬了咬牙,十分不忿闻宸现在的淡定,心中不由得升起一种冲动,想要打破他平静的表情——就如同撬开蚌坚硬的壳一般,露出其中雪白柔软的蚌肉。   他缓缓地眯起双眼,伸手扯住闻宸的胳膊,然后用力地向下一拉。   闻宸没想到莫奕突如其来的动作,一时被扯的一个踉跄,失去平缓地向床上栽去。   他的双眼微微瞪大,轮廓锋利到带着侵略性的面容看上去有些茫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莫奕的脸向他靠近。   闻宸的耳根瞬间腾起了红色,脸皮上的温度逐渐攀升。。   莫奕的面容缓缓地放大,闻宸几乎能够看到他沉黑的眼眸上方的微颤的睫毛,感受到他喷洒到自己面容上温热的呼吸——   他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莫奕在距他几厘米处停了下来,然后低低地笑了一声,明知故问道:   “怎么了?”   闻宸也笑了起来,他的耳尖依旧通红着,然后迅速地凑了过去在他的唇上蹭了一下。   看着闻宸唇角压抑不住的微笑,莫奕不由皱皱眉,深感自己赔了媳妇又折兵,但是嘴角也不由得微微扬起一个微小的弧度。   他咳嗽了两声,用力压下自己唇边泛起的笑意,重新绷紧面容:   “好了,快起来。”   闻宸听话地站起身来,莫奕掀开了盖在自己身上的薄被,然后从床上下来。   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自己床头的电子表,视线在上面的日期上停留了几秒——   距离下次进副本的时间还有两天。   莫奕微微眯起眼眸,表情再次淡了下来,他站起身,迈步走向浴室。   就在这时,他听到闻宸在他的身后说道:“对了,这两天江元柔有发短信来。”   他顿了顿:“但是没有打电话。”   莫奕一愣,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回答道:“我知道了。”   他这次在进入工作前有提前告知过江元柔,所以她没有打电话过来打扰,而既然这样,她还给他发了短信的话,那就说明她有什么一定要跟他说的要紧的事情。   唯一符合的可能性就是……江元白。   莫奕将浴室的门在自己的身后掩上,顺手拧开了热水的水龙头,湿热的水蒸气瞬间随着水柱腾起,在冰冷的镜子上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白雾。   他一边脱下衣服,脑海中缓缓地浮现出他上次见到江元白时对方异常的反应,不由得抿了抿唇。   莫奕的目光无意间落到了自己的胳膊上,只见那条绸带此刻正妥帖地缠绕在他的小臂上。   他这才想起来,在上次把它缠绕上来之后,由于沉迷工作,他一时竟然忘记把它摘下来了。   在水蒸气的蒸腾下,上面血红色的线条和黑色的墨迹犹如有生命一般地轻轻活动着。   莫奕不由得微微一怔,重新凝眸看去——它似乎又重新变成了死气沉沉的团,仿佛刚才看到的只是他的错觉而已。   他抿抿唇,将绸带从自己的手臂上解下,细细地端详了一会儿。   不知道为什么,莫奕总是觉得它上面的图案似乎和自己之前看到的样子不一样了……   半个多小时之后。   莫奕走出浴室,顺手抄起了放在一旁桌子上的手机,然后点开了江元柔给他发的几条短信,里面都没有详细说她找自己的原因,但是字里行间都弥漫着显而易见的焦急。   他缓缓皱起眉头,将电话拨了回去。   话筒中的滴滴地响了几声,好一会儿才被对方接起,江元柔的声音从声筒中响起:   “嘿,莫奕!你结束工作啦!真的很难得呢!”   她的声音听上去轻快而愉悦,无忧无虑地跟莫奕打着招呼。   莫奕缓缓地皱起眉头,问道:“……你没事吧?”   江元柔很快回答道:“没事啊,哦你说我给你发的信息啊,只是我神经敏感而已,你不要在意就好。”   莫奕的眉头皱的更紧,试探性地问道:“元白醒来之后感觉怎么样?”   江元柔爽朗地笑笑:   “他挺好,一开始醒来的时候可能不是很适应,但是很快就恢复过来了,而且一直在问起你呢,说有时间一定要向你好好道谢呢。”   二人简短地寒暄了几句之后就挂断了电话。   但是莫奕的面色却依旧不是很好,他面色沉沉地盯着手机屏幕,然后抬头看向走过来的闻宸说道:   “……江元柔出事了。” 第一百三十八章   莫奕眉宇紧锁,指尖下意识地摩挲着手中的手机,眼眸若有所思地盯着手机已经黑下来的屏幕。   闻宸闻言走到他身边,疑惑地皱起眉头,问道:   “怎么了?”   莫奕仿佛被惊醒一般抬起头看向他,眉心依旧留有一道深深的刻痕,他缓缓地说道:   “江元柔不对劲。”   闻宸也缓缓地蹙起眉头,他没有多问莫奕是怎么知道的,只是淡淡地说道:   “那你现在准备怎么做?”   莫奕将手机揣进口袋中,唇线紧绷成一条锋利的线条:“走吧,我们得去江元柔家一趟。”   说毕,莫奕转身走进他的书房中最后看了一眼那几个亮起的屏幕,粗略地检查了一遍,在确认他的算法没有出什么岔子,还在继续运行之后,他步伐匆匆地走了出来。   他从靠近玄关的柜子上抓起钥匙,换过鞋之后就准备出门。   闻宸伸手拉住了他的手腕:“等等。”   莫奕一愣,扭回头看向闻宸:“怎么了?”   闻宸抬起手来,修长的手指抚过他的头发,随着他指尖的掠过,莫奕湿漉漉的头发上的水汽被什么无形的力量牵起,然后如同薄薄的水雾一般散落在四周,闻宸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你的头发还是湿的。”   他放下手的时候,莫奕的头发已经完全干了。   闻宸背光的浅色眼珠泛着近灰的色泽:“现在好了。”   说毕,他的指尖轻轻动了动,空中漂浮着的水雾犹如被扯动一般瞬间聚集过来,然后仿佛被拧紧一般聚集起来,自动地缠绕上莫奕的手腕。   莫奕挑起眉,颇感兴趣地看着那些细小的水珠被浅淡的白色雾气包围裹缠着,然后缓缓地绕上他的手腕,变成一串灰白色的线条。   他伸手摸了摸——光滑而微凉的表面轻轻地贴合指腹,摸上去似乎真的有实体存在。   莫奕疑问地看向闻宸:“这是什么?”   闻宸伸手轻轻地拢住他的手腕,冰冷指尖按在他突起的腕骨上摩挲着,他眼眸低垂,苍白的面容上没有什么表情:   “如果你有危险,它会告诉我。”   莫奕缓缓地蹙起眉头,张张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其实你……”   真的没有必要这么做的。   但是接下来的话语却卡在了喉咙里。   莫奕缓缓地深呼吸了一下,然后放下手,袖子随着他的动作垂下,遮掩住了手腕上那条不起眼的灰白色细线,他郑重地抬起头看向闻宸:   “多谢。”   闻宸松了一口气,苍白的面容上终于露出了些许的笑意:“走吧。”   莫奕点点头,二人一前一后地出了门。   在路上,莫奕一边注视着车窗外的快速变化的景色,一边沉思着。   他还记得在副本中的时候,闻宸提起关于这件事时所用的一些用词——上一个副本的全部意义,就是江元柔和埃德温之间进行的角斗——   莫奕凝视着车窗,深黑的眼眸中倒映出窗外不断闪烁着的灯光。   而且……当初闻宸还说过,这个游戏不会轻易地将它的战利品让出。   他扭头看向坐在自己身边的闻宸,开口问道:“关于江元白现在的状态,你还知道什么呢?”   闻宸抬眸看向他,沉思了几秒钟之后回答道:   “因为这种事情实在太少发生,所以,说实话,我也无法确定现在江元白现在处于什么样子的状态,我唯一知道的,就是江元柔现在无论是物理方面还是心理方面都不是非常稳定。”   莫奕缓缓地皱起眉头:“可是,你不是说江元白没有生命危险吗?”   闻宸点点头:“是的,他没有生命危险,但是……”   他的话语间微微一顿,脸色苍白了一瞬,闻宸面上表情不变,若无其事地继续说道:   “但是我说的物理层面并不是关于他的生理——”   莫奕敏锐地觉察到了闻宸的异样,伸手去按住了他冰冷的手背:“嘿。”   闻宸不由得一顿,抬头看向莫奕。   只见他面色不愉,一双颜色偏深的眼眸紧紧地凝视着他,低声说道:   “你忘记答应了我什么吗?”   闻宸似乎怔了怔,似乎终于反应过来,他皱起眉头:“这也算吗?”   莫奕缓缓地点点头:   “是的,毕竟我在问出问题的时候是不知道那种信息会伤害到你的,所以你最好在回答之前提前告知我那种答案会使得你被游戏机制惩罚。”   他凝视着闻宸,一字一句地缓慢说道,声音低沉而冷淡:   “然后让我来选择到底听还是不听。”   莫奕的眸色镇定,简单地向闻宸暗示着一个残酷的事实——   他不会由于闻宸会被惩罚就选择规避一切可能伤害他的问题,他只是需要一个筹码来权衡轻重而已,哪种值得,哪种不值得。   闻宸凝视着他,唇角勾了勾,软化了深刻的面部线条:“好。”   莫奕一愣,大惑不解地皱起眉头,有些不可思议地继续说道:   “所以,你懂我的意思了……?”   闻宸点点头:“是的。”   他缓缓地倾身靠近,颜色偏浅的眼眸专注地凝视着莫奕的脸庞,开口说道:   “你总是拼命地把任何人向外推,不允许任何人靠近。”   莫奕皱起眉头,还没有等他说些什么,只听闻宸继续说道:   “你自己可能都没有发觉——你总是抓紧一切机会,或直接或间接地告诉我你有多无情,用尽一切手段告诉我,我不必这样。”   闻宸反手捉住莫奕轻轻搭在他手背上的手掌,认真地说道:   “如果你真的像你说的那样,完全不在乎……我——你完全不需要说上述的话,而只是问出所有你想问的问题就好,好榨干我的所有利用价值,但是你却一遍遍地告诉我你多无情,对此多无所谓,希望我看透你的表象而自己离开。”   他低头虔诚地在他手背上烙下一吻:   “我只想告诉你,这对我没用。”   冰冷的唇接触到温热的手背,带来的温度却让莫奕被狠狠地烫了一下,下意识地向外一缩,但却被攥的更紧。   闻宸抬头,专注地凝视着他:   “——我确实没有必要,但是我想这么做。”   莫奕深吸一口气,缓缓地勾起一抹冷笑,刻薄地说道:   “……或许我这么做只是为了引导你这么想,好让你为我赴汤蹈火呢。”   闻宸的脸上缓缓地露出些许笑意,浅色的眼眸中仿佛盛着满世界的郑重:   “求之不得。”   就在这时,车停了下来,司机扭回头看向他俩,说道:“四十九块二。”   莫奕这才想起自己和闻宸还在出租车内呢,他回想起二人之前的对话,耳根不由得缓缓升起一层热度。   他掩饰性地低头咳嗽了一声,然后匆匆从口袋里掏出一整张钞票塞给了司机,说道:   “……不用找了。”   然后便就逃也似的打开车门跳了下去。   闻宸也跟着走下了车。   其实他在一上车的时候就在前座和后座之间挡了一层薄膜,防止他们的对话被司机听到。不然在他们聊到关键性话题的时候肯定会被游戏直接屏蔽的——莫奕如果不是心中思绪杂乱的话,是不会发现不了的。   不过——害羞起来……真的非常可爱啊。   闻宸收敛起脸上有些过于明显的笑容,然后面色整肃地走到莫奕身边,低声说道:   “我们走吧。”   莫奕点点头,然后迈步向内走去。   江元柔的别墅所在的区域是市内非常著名的富人区,安保严密非常,如果不是住在里面的主人基本上完全没有混进去的可能。   莫奕站在雕花的钢铁大门前踌躇了几秒,正犹豫着是否要按下门铃时,只听大门旁小小的黑色屏幕里传来一个柔和的女声:   “面部识别已吻合,欢迎您进入。”   莫奕一愣,只见眼前的大门缓缓地敞开了,他和闻宸无声地对视了一眼,然后一前一后地向内走了进去。   如果说他之前还没有百分百确认江元柔出事的话,现在的情形再一次确定了他的猜想。   因为只有屋主才能向大门的面部识别内增加新的脸孔,那么江元柔之前的异样就绝不会是无的放矢,而是一个真正的暗示。   莫奕深吸一口气,凭借着记忆向里走去。   在七拐八拐好长时间之后,他们终于来到了江元柔的那幢别墅前,从外部看上去和上次似乎并没有什么差异,低调而静谧地卧在一片浓郁的绿意中。   四周静悄悄的,看上去平静而祥和。   他们二人一起向着别墅缓缓地靠近,莫奕的眉头随着距离的缩短而微微蹙起——他还记得他上次来的时候,别墅外有不少巡逻和站岗的保卫人员,而这次……则是静悄悄的。   没有人阻止他们靠近,也没有人来询问他们什么,一切都安静的吓人。   莫奕抬眸看了一眼闻宸,然后缓缓地走到别墅的门前。   门没有关,只是虚虚地掩着,内里一片漆黑。   莫奕伸手轻轻地碰了碰门,就只见颜色偏深的门板顺着他的力道缓缓地向内滑去,露出漆黑一片的房间。   一股古怪的味道扑面而来,仿佛是酸涩的沥青味与浓重的灰尘味道的混合,空气中还弥漫着浅淡的铁锈味——熟悉的血腥气息。   房间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光亮,似乎所有的窗帘都被紧紧地拉住了,将所有的光线都挡在厚重而避光的布料之外,整个房间内闷热而憋气,弥漫着浓浓的压抑感。   莫奕的眉头缓缓地皱起。   他这次并没有带手电筒来。   不过辛亏他之前曾经来过江元柔的别墅内,所以还记得大致的布局。   莫奕向内走了几步,发觉脚下踩到的并不是之前柔软厚实的长毛地毯,地板上似乎覆盖了一层什么粘腻湿滑的东西,在黑暗中踩在上面吱吱作响。   他缓缓地皱起眉头,然后转身走向墙边,在上面摸索着灯光的开关。   指尖触摸到了一片冰冷和粘腻,似乎墙壁上也覆盖了一层和地面上类似的胶状粘液。   莫奕忍着心底泛起的恶心,寻找到了在那片粘液下方的一块突起,然后用力按了下去。   只听一声闷闷的咔哒声响起,头顶的灯光闪烁了两下,然后滋啦一声重新亮了起来。   整个房间被头顶昏暗的灯光照亮,莫奕这才看到整个房间的现在的模样。   高大的落地窗上覆盖着的并不是厚重的窗帘,而是一层厚厚的胶状黑色粘液,将室外所有的灯光遮掩的严严实实,那种恶心的粘液几乎覆盖了整个屋子,从墙壁到天花板,从地板到家具,在灯光下泛着浅浅的反光。   粘液同样将天花板上低调而奢华的吊灯糊住了,头顶的灯光仿佛被干扰一般地滋滋响着,透过粘腻的黑色物质发出微弱的光芒,那些粘液缠绕在吊灯的金属架子上,被重力缓缓地拉长——拉长——   然后啪嗒一声掉到了地上。   墙壁上浓重的黑色粘液缓缓地向下流动着,在雪白的墙壁上留下深深的黑色痕迹,看上去恶心而可怖——透过那层布满房间的黑色物质,依旧能够依稀辨认出这个屋子之前华美的装饰和家具。   整个房间都弥漫着那股令人心生厌恶的怪味。   莫奕还是第一次在现实中见到这样诡异的现象,不由得一阵恍惚,更加深刻地意识到现实和副本只见隐隐约约的关联性。   不过——这些都是江元白弄的吗?   莫奕缓缓地环视着不成样子的房间,不由得暗暗心惊。   他缓缓地深吸一口气,然后向房间内部走去,脚下粘稠湿冷的黑胶随着他的步伐发出粘腻的声响,听在耳朵里格外的令人生厌。   在莫奕的背后,闻宸的表情缓缓地变得凝重起来,他注视着那层覆盖着整个房间的黑色胶状物质,浅色的眼眸中涌动着什么深沉而复杂的情绪。   就在这时,莫奕似乎听到了房间伸出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声——   似乎是步伐声。   他缓缓地眯起眼眸,然后迈步向房间内部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闻宸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抬起头:“等——”   莫奕的步伐一顿,下意思地向后退去,但是已经来不及了,身旁的墙壁上鼓起一团巨大的黑色粘液,山呼海啸一般地向他扑来! 第一百三十九章   头顶是阳光。   明亮的阳光从身旁的窗户外照射进来,整个屋子都充满了清澈而明净的光晕,纤细的微尘在光线下缓缓地漂浮着,犹如静谧的光海。   莫奕缓缓地眨眨眼。   窗外的阳光将他的眼睑照射出一片玫瑰色的红晕,视网膜上被刺眼的光线印下深色的黑点,随着他眼球的转动而移动着。   这是他的房间。   莫奕困惑地皱起眉头,眨了眨有些酸涩的眼睛,眼角泛起一丝生理性的泪水,刺痛着敏感的下眼睑。   不对,他刚才明明……   明明在做什么来着?   他缓缓地直起身子,从窗边放置的躺椅上站了起来,半是茫然半是疑惑着环视着这个房间。   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房间。   无论从格局上还是风格上看似乎都是他自己的公寓,但是却总有一些小小的变动让他十分陌生和困惑,比如床上摆放着的两个枕头,或者是桌子上并排的两个咖啡杯。   一黑一白,端端正正地放置在桌子的一角,看上去分外的和谐。   莫奕走到桌边,下意识地伸手碰了碰那只杯子的把手。   杯子的底部在桌面上发出嘶哑的摩擦声,杯子上画着小鱼的一侧被光线照亮。   他缓缓地皱了皱眉头,不由得觉得眼前的一幕有些熟悉——   就在这时,身后响起了门轴摩擦发出的响声,莫奕闻声扭回头去,只见一个高大的男子从外面走了进来。   他看着莫奕露出微笑:“醒啦?”   莫奕有些恍惚地凝视着他,一种奇怪的错乱感袭来,令他的太阳穴突突地跳动着,滚烫酸胀的感觉从大脑深处蔓延出来,令他无法集中精力。   对方似乎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眉宇微皱地走上前来,温热的手指贴上他的太阳穴轻轻地暗压着,一双浅色的眼眸在阳光下泛着蜜糖般的琥珀色:   “怎么?又头疼了吗?”   莫奕茫然地注视着他,伸手握住对方放在自己脸侧的手指,开口说道:   “闻……”   ……闻什么?   他想不起来了。   对方回望着他,突然笑了,他在莫奕的唇上蜻蜓点水地贴了贴,然后仿佛变魔术一般地塞了一颗糖进他的口中。   温暖的指腹摩挲过他的唇,坚硬的糖果叩开了他的齿列,顺着温柔的力道贴上了舌面。   清新的水果香气瞬间蔓延了开来。   莫奕的心中突然涌起一阵奇异的恐慌,他张开嘴想叫住对方:   “等——”   剧烈的头疼犹如山呼海啸一般地再次袭来,耳朵里只能听到尖锐刺耳的金属嘶鸣声,大脑中仿佛有一根棍子在搅动一般,无法思考,无法出声,只有近乎化为实质的疼痛如同刀刃一般地折磨着他身上的每一根神经——   莫奕的瞳孔紧缩,身上犹如从冰水中捞出来一般。   眼前逐渐蔓延的黑暗印在他的眼眸中。   浓重的黑色物质迅速地蔓延着,侵占着每一丝光亮和实体,粘腻的胶状物质吞噬扭曲着遇到的每一寸现实,他听到遥远的叫喊声。   撕心裂肺。   但是耳边呼啸的尖锐风声让他无法专注,仿佛是被蒙了一层厚厚的布料一般地听不真切。   莫奕想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扭回头去,但是他发现自己无法挪动自己任何肢体,只能徒劳地张开嘴,似乎在无声的呐喊,或者仅仅是大口的喘息。   他在下坠。   沉甸甸的寂静犹如黑色的湖水一般缓缓地蔓延过他的胸膛,一点点地夺走他的体温和知觉,没顶一般的死寂吞没了远处的呐喊声,仿佛一切光影声色都被消弭殆尽一般。   无处可逃。   四肢犹如陷入泥沼一般无法动弹,他听到死亡温柔的诱惑,邀请他进入永恒黑甜的沉眠。   莫奕的意识逐渐模糊而飘散。   他仿佛漂浮在黑暗汇聚而成的河流当中一般。   一丝奇异的声音仿佛透过这片浓重的黑暗传递到了耳中,莫奕艰难地动了动眼皮,意识似乎稍稍凝聚了些许。   那个声音似乎更清楚了。   破碎而零散,断断续续地传入他的耳中:“醒……”   莫奕动了动手指。   “……”   那个声音突然放大,箭矢一般地穿透一切迷雾和黑暗,直直地刺入耳膜。   莫奕用尽全身力气睁开双眼,眼皮随着他的动作被缓缓地掀起一条细细的缝隙。   他似乎看到了些许的光亮。   就在这时,一股巨大的力道袭来,狠狠地攥住他的臂膀,将他凶狠地从黑暗当中扯了出来!   莫奕猛地睁开双眼,失焦的瞳孔紧紧地盯着远处的某一点,剧烈地喘息着。   一阵天旋地转的感觉袭来,再次出现的重力将他的身体向下扯去。   耳边是呼啸的风声。   莫奕一头栽进了一个冰冷的胸膛中。   他头昏眼花,胃里翻江倒海,好半天才终于慢慢地缓过神。   失去已久的记忆仿佛终于回笼,身上的感官似乎也终于清醒了过来,他迟钝地感受到了寒冷和疼痛,以及颤抖。   过了好一会儿,莫奕才反应过来……   不是他在颤抖。   而是那个拥抱着他的胸膛和胳膊在颤抖着。   莫奕缓缓地移动了一下他的胳膊,艰难地抬起手拍了拍闻宸的背部,对方似乎浑身一僵,然后缓缓地放松了这个紧的近乎窒息的拥抱。   他用手掌撑着闻宸的肩膀,然后用力直起身子,扭头看向自己的背后。   只见那片墙壁上被一层厚厚的胶状物质覆盖着,犹如有生命一般缓缓地起伏着,上面流淌着的黑色粘稠物质上绽开一个巨大的空洞,然后缓慢地重新收回凝聚在半空中的触手,将那个空洞填补完整。   它很快便重新成为了一面完整光滑的墙面,完全看不出之前狰狞的模样。   莫奕深吸一口气,感觉自己的生命力随着时间缓缓地重新涌入冰冷僵硬的四肢。   他回想起了之前发生的事情。   ——房间里响起的脚步声,山呼海啸般涌来的黑色粘稠胶质,以及……   那个诡异的,光怪陆离的梦。   莫奕缓缓地眨眨眼,轻轻地动了动手指,一阵火辣辣的疼痛从手腕处袭来,他低头向自己的手腕处看去——   只见自己的手腕上印着几个鲜红的指痕和一条深深的勒痕,犹如浮雕一般地印在手腕苍白的皮肤上。   那条灰白色的手链松松垮垮地落下,被卷起的衣袖挡住了下落的趋势。   火辣辣的胀痛感带着针扎般微微的刺痛。   闻宸刚才应该就是握着自己的手腕把他拉出来的。   一只手从身侧伸来,苍白修长的手指小心翼翼地碰了碰他手腕上红肿的部位,微冷的指尖在微微有些破皮的皮肤上一触即离。   闻宸低沉的声音从耳边传来:“……疼吗?”   莫奕放下手腕,轻轻地摇了摇头,声音有些沙哑地说道:“还好。”   他用手撑住地板,缓缓地直起身子,然后有些踉跄地站起身来,扭头看向闻宸:   “刚才多谢你了,是我太不小心。”   闻宸跟着他站起来,缓缓摇摇头:   “不是你的错,这些东西能够控制人的心神。”   “这些东西?”莫奕扭头环视了一圈房间里覆盖着的粘稠的黑色物质,稍稍挑起眉头:   “所以,你认识它们吗……?”   闻宸没有回答。   他抬头凝视着那些在天花板上缓缓扩散蠕动的粘腻黑胶,似乎有些出神,又似乎有点困惑,抿抿唇说道:   “……我不记得了。”   莫奕一愣,若有所思地看向他,沉黑的眼眸中闪过些微的光:“什么意思?”   闻宸收回看着天花板的目光,开口说道:   “我觉得我应该知道它是什么,但是我忘记了,我唯一能够确认的是,这些东西……是从游戏中涌出来的。”   莫奕缓缓地蹙起眉头,他深深地看了闻宸一眼,然后在他扭头之前收回了目光。   闻宸的记忆也是不完整的,毕竟之前他甚至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但是根据他之前表现出来的情况来看,闻宸的记忆绝对不是完全丢失的,但是游戏的保密机制不允许他说出来。   或者说,他记着的那部分太过敏感,所以即使是闻宸也没有能力对抗。   所以在莫奕问到这方面的时候,闻宸一直都是以沉默应对。   虽然没有切实的证据证明,但是莫奕觉得……这些记忆或许是和他自己有关的。   只不过,他不知道该如何证明自己的推论。   莫奕缓缓地吐出一口气,扭头看向闻宸,低声问道:   “现在我们该怎么做?”   闻宸看了看这个已经被污染的面目全非的房间,然后敛眸沉思了一会儿,似乎在估量着什么。   几秒钟之后,他貌似觉察到了什么,抬头看向楼上,沉声说道:   “他们在上面。”   说毕,闻宸有些凝重地看向莫奕,然后缓缓冲他伸出了手掌,声音放轻:   “能牵住我的手吗?”   莫奕挑挑眉,注视着闻宸苍白的掌心,开玩笑地说道:“这么不放心我吗?”   闻宸一本正经地回答道:“不,其实是我有点害怕。”   莫奕失笑。   他知道,从闻宸的态度来看,这些黑色粘稠的胶状物质恐怕不容小觑。他刚才能把自己从那些黑色物质中拉出来恐怕也是要归功于他在自己手腕上留下的那一缕凝实的雾气。莫奕其实只是随意开个玩笑,只是没想到闻宸这么会顺竿爬。   莫奕有些无奈地耸耸肩,笑道:“……你赢了。”   说毕,他伸出手握住了闻宸的手掌。   莫奕的体温本就偏低,但是闻宸的手掌摸上去却比他的还要更加冰冷,修长的手指松松地环绕着他的,犹如温凉的玉石。   二人并肩向楼上走去。   原本漂亮的的环形阶梯也同样被粘稠的黑色物质覆盖,汉白玉的把手上已经看不出来原先的颜色,只有一层浓重的黑胶黏在栏杆与栏杆之间,在黯淡的灯光下泛着油腻的光泽,缓慢地向下滴落着,啪嗒一声落在被弄脏的地毯上。   楼梯旁边的墙壁上同样被厚厚的粘液覆盖,但是不同于楼下,这里墙壁上的黑色物质犹如会呼吸一般地缓缓起伏着,越向上,它的动作就越大。   令人不由得产生一种奇怪的错觉,仿佛他们正在某种生物的体内走动一样,四周的墙壁是它蠕动的胃袋,不断地分泌着粘稠的胃液。   莫奕和闻宸很快便走到了二楼。   二楼的情形比他们想象中的更加糟糕,浓稠的黑色粘液将走廊的墙壁和地板都糊的密不透风,从天花板上向下滴答着,每一丝粘液都在缓缓地蠕动起伏,仿佛整条走廊都是活着的一样。   闻宸站在楼梯口沉思了一会儿,然后低声对莫奕说道:“这边。”   说毕,他便拉着莫奕向某个方向走去。   莫奕一边向前走着一边不着痕迹地观察着整个面目全非的二楼,身侧的墙壁一起一伏地呼吸着,然后仿佛有生命一般地向外鼓动了一下。   一张苍白的脸毫无预兆地出现在的粘稠的黑色墙壁上。   莫奕在心中暗暗一惊,步伐不由得微微一顿,他凝眸看向那张鼓出来的脸。   那张从墙上凸出来的面容双眼紧闭,平平无奇的五官痛苦地皱缩着,嘴巴大张着,仿佛在无声地尖叫着。   莫奕缓缓地皱起眉头——他记得这张脸,这是上次他来时站在门口的警卫。   这就解释了别墅门口为什么一个人都没有。   他调转视线,和闻宸一起向前方走去。   布满整个走廊的粘液发出粘腻恶心的蠕动声响,湿漉漉地传到耳中,令人不由得浑身起鸡皮疙瘩。   莫奕的目光落在走廊中被从粘液中露出的一角上,依稀间辨认出了这正是江元白一直待着的房间,他凭借记忆在墙壁上摸索着,打开了壁灯,但是透过厚厚的粘液,它只能发出一点聊胜于无的微光。   闻宸低声说了一句:“我们到了。”   莫奕缓缓地点点头,只见闻宸伸手慢慢地将那扇已经完全看不出形状和颜色的门推开。   比之前浓重百倍的怪味瞬间袭来,令莫奕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门缓慢地向内滑去,在一片黑暗中发出隐约的水声。   整个房间的样子在眼前展露出来,房间地面上布满一层厚厚的黑色物质,不同于屋外的粘液状,它看上去仿佛是坚硬的外壳一般,犹如筋络一般地在地面上起伏着,然后向房间的正中央汇聚成高高的山丘。   莫奕伸手捂住自己的口鼻,目光谨慎地在房间中流连着,然后落在屋子的其中一角。   他的视线微微一顿,与闻宸交握的手指也不由得微微一紧。   只见一只手机静静地躺在房间靠近门口的一角,屏幕黑着。   那正是江元柔的手机。 第一百四十章   莫奕的呼吸微微一窒,然后便不着痕迹地移开了目光。   房间中蔓延起伏的黑色筋络比地面高出将近半人多高,犹如巨树的根茎一般地向房间正中间聚拢拔高,房间的墙壁和天花板都被厚重板结成块的黑色物质覆盖,缓慢地起伏蠕动着。   整个房间已经完全看不出来之前的模样,走廊中微弱的灯光从身后照入房间内,黯淡的光线涂抹在犹如活物般蠕动着的黑色经脉上,令人恍惚间不由得有一种进入异次元的错觉。   莫奕缓缓地吐出一口气,扭头看向闻宸,轻轻地挑挑眉,似乎在询问:   接下来怎么做?   闻宸松松地握着莫奕手掌的手指稍稍收紧,冰冷的指尖在他的手背上轻轻地摩挲了两下作为回答,然后他便缓缓地垂下眼眸。   长长的眼睫垂落在苍白的面容上,印下深深的阴影,一层薄薄的雾气缓缓地蔓延开来,然后如同有生命一般地飘入房间内,视线中的一切仿佛都变得朦胧起来。   莫奕下意识地抬起手掌,只见那轻柔飘渺的雾气绕过他的指尖与指腹,从指缝之间缓缓地穿梭缠绕,然后将他的整只手围拢起来。   痒痒的。   莫奕掩饰性地低垂下眼眸,将重新收紧的手指放回身侧。   眼前几乎已经被一片浓郁的乳白色雾气填满了,那股奇怪的味道也被湿润的松林气息冲淡,漆黑而肮脏的黑色粘稠物质被遮掩的看不到分毫,仿佛眼前的一切都被洗净了一般。   莫奕扭头看向站在自己身侧的闻宸,二人即使隔的如此之近,也无法看到对方的面容。   他唯一能够感受到的就是那只仍旧拉着自己的冰冷手掌。   耳畔传来闻宸低沉的声音,隔着雾气听上去并不真切:   “江元柔还活着。”   莫奕缓缓地蹙眉,静静地听着,只听闻宸继续说道:“……不可思议。”   不可思议……?   将整个视野涂抹成一片乳白的雾气仿佛翻滚起来,如同雪白的海洋翻滚着雾气做的浪花一般,耳畔响起了粘液粘稠潮湿的蠕动声,仿佛是在被强力拉扯开来一般——   紧接着,随着滋啦一声巨响,莫奕只感觉似乎有什么东西撞到了自己的脚边。   他下意识地向自己的脚下看去。   而就在这时,仿佛云收雨霁一般,身周环绕着的雾气缓缓地变淡变薄,视线重新变得清明起来。   只见江元柔正双眼紧闭地倒在地上,长长的头发挡在苍白的面容上,看上去狼狈而憔悴。   还没有等莫奕做些什么,那些黑色粘液构成的经脉仿佛被激怒了一般地活了过来,整个房间似乎都在颤抖着,地面上和墙壁上伸展着无数粘稠的触手,凶猛地向躺在地上的江元柔袭来,身周的雾气再次聚拢,犹如坚硬的盾一般地挡在面前——   但它们在还没有接触到雾气做的盾时,就仿佛被什么无形的力量阻止了一般,在半空中颤抖着停了下来。   莫奕一愣,扭头看向站在自己身边的闻宸。   只见闻宸也同样凝视着空中战栗着的黑色粘液,眉宇紧皱地说道:“不是我。”   莫奕若有所思地低头看了一眼狼狈地躺在自己脚下的江元柔,开口问道:   “你刚才说——不可思议——是什么意思?”   闻宸扭头看向莫奕,说道:“江元柔一直没有被吞没。”   莫奕疑惑地抬头看向闻宸,只听他继续说道:   “在我发现她的时候,她的周身都被这些东西包裹着,但是它们却都停在她皮肤的几寸开外,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挡住一样,所以我才能比较轻易地把她从中拉出来。”   莫奕继续问道:“所以……如果她真的陷进去,你是无法把她拉出来的,对吗?”   闻宸不知可否地回答道:“所有被吞噬的都会成为它的养料,缓缓地和它融为一体,如果没有其他的东西的帮助,是无法将被吞噬的人拉出来的。”   莫奕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自己手腕上那条浅灰色的微凉的线条,他低头注视着江元柔没有意识的苍白面容,缓缓地说道:   “那江元白呢?”   闻宸摇摇头:“从进门开始,我就没有感受到江元白的存在。”   就在这时,江元柔纤细的身躯微小地动了动,散乱地覆盖着她面容的头发随着她的动作滑落到一边,露出她苍白的面容。   薄薄的眼皮颤了颤,眼珠滚动了两下,似乎正在缓缓地醒来。   莫奕赶忙蹲下身子,伸手将躺在地上的江元柔扶起。   只见她的眼睫毛轻轻地抖了抖,然后艰难而缓慢地睁开了双眼,失焦的瞳孔注视着莫奕的面孔,好一会儿才清醒了过来。   江元柔在清醒过来的瞬间,咬紧牙关伸出手,死死地攥住莫奕的胳膊,手指关节由于用力而泛白。   她张开嘴,嘶哑的声音从喉咙中断断续续地吐出,凑成支离破碎,不成语句的几个字:   “……元白……救……”   莫奕顿了顿,伸手握住江元柔紧紧攥着自己胳膊的手指,试探性地低声说道:   “江元白他已经不在了。”   江元柔的瞳孔骤然紧缩,她挣扎着坐直起身子,惨白的面容上泛起了不正常的潮红:   “不可能!”   莫奕迅速地抬头看了一眼那停留在半空中的,啪嗒啪嗒地向下滴落着粘液的黑色触手,然后再次低下头看向江元柔,开口问道:   “一小时之前的电话是你接的吗?”   江元柔似乎还没有从刚才莫奕说出口的话语中回过神来,她摇摇头,恍惚地说道:   “不……我……我不记得有接过你的电话。”   还没有等莫奕开口,江元柔猛地抬头紧紧地盯着莫奕,斩钉截铁地说道:   “元白没有死,他不可能死。”   她挣扎着握住莫奕的手腕,颤抖而冰冷的手指深深地陷入他的皮肉中,声音发紧:   “我听到他的声音了,我听到他叫我姐——他让我别睡,有人来救我了……”   莫奕缓缓地眯起双眼,扭头看向闻宸,低声问道:“那些被这些东西吞噬的人,会有意识吗?”   闻宸眉宇紧锁:“应该是没有的,不过……”   他抬头凝视着半空中挣扎扭动,但是就是无法突破那个无形的屏障,向前前进一寸的无数黑色黏液组成的触手,慢慢地绷直唇角:   “不是没有例外。”   江元柔似乎已经恢复了些许的气力,她缓缓地站直起身子,浅棕色的眼眸紧紧地盯着房间中央盘根错节犹如树根一般的黑色经脉,深吸一口气,大声喊道:   “元白!”   她用力睁大的眼眶缓缓地泛红,一层薄薄的水雾聚集起来——   闻宸一愣,缓缓地闭上双眼。   下一秒,他猛地睁开双眼,目光如同利剑一般锋利明亮,紧紧地注视着江元柔:   “继续。”   江元柔看了闻宸一眼,似乎明白了什么,她缓缓地上前一步,开口说道:   “元白,我……我知道我不是一个好姐姐。”   她的声音有点哽咽,大颗大颗的泪珠在眼眶中聚集,然后顺着脸颊迅速地滚落下来:   “……我只是想从那些会伤害你的人手中保护你,一开始,是……是那些自从爸妈死后就虎视眈眈的人,我拼命工作,害怕他们夺走我们的一切,更害怕我没法像爸妈托付的那样照顾不好你,我想让你能够有资格做选择,而不是像我一样被责任绑着动弹不得……   而后来,是因为我的懦弱,绑定这个游戏,意味着我迟早有一天会因为不知道是什么的失误在游戏内死去,既然一定要失去,不如一开始就没有得到——”   随着江元柔断断续续,语无伦次,甚至还参杂着抽噎的声音在狭小黑暗的室内响起,那些盘曲缠绕着的黑色物质剧烈地扭动着,粘腻的水声在室内摩擦出了嘶哑尖锐的声响,听在耳中显得分外刺耳。   江元柔再次上前一步,透过朦胧的泪眼凝视着房间正中间拢起的那团黑色物质,轻声说道:   “元白……你别睡,有人来救你了……”   房屋中央的那个巨大的坚硬的突起上“咔”的一声裂开了一道缝隙,粘稠的黑色物质顺着那条口子汩汩地流淌出来。   闻宸一个箭步上前,把手伸入了那条缝隙中,然后用力向外拽去——   整个别墅似乎都在剧烈地颤抖着,遍布着房间中每一寸的粘液仿佛都在嘶地尖叫着,犹如烧开了一般地沸腾着,发出与空气摩擦的嘶嘶声,尖利的声波几乎能够刺痛人的耳膜。   那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剧烈,到了几乎令人难以忍受的地步——!   莫奕牙关紧咬,难以自已地伸手按住自己的双耳,视线都几乎有些模糊。   在一片模糊晃动的视野里,莫奕看到闻宸浑身的肌肉紧绷,然后猛地向后退后了一步,他的手中紧紧地拽着另外一只苍白的手。   然后是胳膊——肩膀——头颅——上半身——   闻宸退后两步,江元柔猛地冲上前去,抱住顺着重力倒下的江元白。   随着江元白被从房间正中间突起的黑色粘液中脱离出来,那些粘稠的胶状物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干枯下来,然后以房间的中心为原点迅速地向外扩散开来,黑色的板结的经脉与触手缓缓地变成了黯淡的深褐色,然后犹如泄气一般地缩小下来,软趴趴地贴在地面上。   房子的震动停止了。   尖叫声和震颤声也停止了。   莫奕放下捂着耳朵的手掌,但是耳朵中还是能够听到尖锐的白噪声的嘶鸣。   他缓缓地眨眨眼,一阵头晕眼花,感觉有什么温热的东西从鼻腔内缓缓地流下。   莫奕用手背轻轻擦了擦,苍白的皮肤上瞬间留下了一道鲜艳的血痕。   他缓缓地摇了摇头,然后迈步向前,在闻宸身边停了下来,有些眩晕的大脑处理信息的速度变得非常缓慢,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莫奕深吸一口气,这才意识到闻宸的手掌正紧紧地扶着他的手臂,他掌心冰冷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服渗入皮肤,让他的神经变得更加敏锐了起来。   他伸手捉住闻宸的胳膊,缓缓地问道:   “你还好吗?”   闻宸点点头,一双浅色的双眸一错不错地凝视着他,仿佛眼眸中再也放不下其他东西一般样专注,他低低地笑了笑:   “放心,我没有受伤。”   莫奕此刻终于从刚才的眩晕中回过神来,低头看向在地上相拥的江元柔和江元白二人。   江元柔的脸上被泪水沾湿,她可怜地抽噎着,伸出颤抖的手掌抚摸着江元白的面容。   江元白紧闭着的眼皮微微动了动,艰难地睁开了双眼,他茫然地注视着江元柔好一会儿,才用嘶哑到近乎失声的微弱声音说道:   “……姐?”   江元柔脸上的泪水流的更凶了,她狠狠地扯住江元白的脸,咬牙切齿地说道:   “你知道我多担心你吗?下次再不打招呼做这些危险的事情就等着我揍你吧,听到了没有?”   江元白发出一声微弱的痛呼声。   莫奕识趣地拉了拉闻宸的胳膊,轻轻地扬了扬下巴,示意他们该离开了。   而就在他们缓缓地向外走去的时候,莫奕听到身后传来江元白微弱的喊声:“莫小哥……?”   莫奕的步伐微微一顿一顿,他疑惑地扭头看向江元白,只见他艰难地用手臂撑起上半身,苍白的面容没有丝毫血色,一双浅棕色的双眼深深地看向莫奕:   “我听到你了。”   莫奕一愣:“什么意思……?”   江元白注视着莫奕,失焦的眼眸内似乎有些空茫,他有些机械地张了张嘴,然后缓过神来,哑声问道:“刚才你被粘液包裹住了,对吗?”   莫奕眯起双眼,没有回答。   江元白继续说道:“刚才你被粘液包裹住的时候,我“听”到你了。”   他顿了顿,面色瞬间变得更加苍白了,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地说道:   “你想知道这个游戏到底是什么,对吗?”   江元柔一愣,似乎没有想到事情现在的发展方向,下意识地扭头看向莫奕。   莫奕站在一片深褐色的干涸的地面上,走廊内黯淡昏沉的灯光从他的背后照射进来,模糊了他的面部轮廓,他沉黑的瞳孔深处平静无波,看不出丝毫的情绪变化。   莫奕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轻声问道:“你想说什么?”   江元白艰难地深吸一口气,仿佛在承受着什么巨大痛苦一般,他颤抖着,缓慢地说道:   “我……能帮你。” 第一百四十一章   莫奕缓缓地眯起双眼,向江元白的方向走了两步:   “所以……你要怎么帮我?”   江元白艰难地撑起侧躺在地面上的身躯,声音嘶哑到几乎听不出来原先的音色:   “我被困在游戏中很长时间,我的记忆是缺失和不完整的,但是我有印象……这个游戏在以我为食,我能感受到自己缓缓地丧失意识,一步步地和游戏融合,直到……”   他深吸一口气,用力闭了闭双眼,然后继续说道:   “直到我听到你的声音……感受到那种一直拽着我向深处拉去的力量被截断……”   江元白再次睁开双眼,用那双和江元柔几乎如出一辙的浅棕色眼眸凝视着莫奕,缓缓地开口说道:   “我就像是被冻僵的人一样,一点点地苏醒,但是我的身体就像是囚笼一样把我的意识紧紧地锁住,就像是把我关在我僵硬死去的躯壳里一样。”   江元白的眉头有些痛苦地皱起,他颤抖着吐出一口气,江元柔担忧地蹙起纤细的眉宇,轻轻地把自己的手掌压在江元白紧攥的拳头上,仿佛要将自己的温度和力量传递给他。   江元白被江元柔的动作惊醒过来,他有些恍惚地扭头看了一眼他的姐姐,目光变得坚毅锐利起来。   他看向莫奕说道:“接下来的事情我只能讲给你一个人听。”   莫奕一愣:“即使是你的姐姐也不行?”   江元白坚定地摇摇头:“就是因为她是我的姐姐才不行。”   他扭头深深地看了一眼江元柔,眼眸中满是破碎的痛苦与温情的眷恋,江元白缓缓地说道:   “有些东西知道的越少越安全。”   江元白反手握住江元柔盖在他手背上的手掌,然后抬头看向莫奕:“如果不是我在刚才“听”到了你的愿望,我也不会愿意把它说出来。”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而且,我能感觉到,随着时间的推移,我的记忆在缓慢地褪色模糊,与其让它烂在我的脑子里,不如把它给有用的人……说不定他还能做出我们都做不到的事。”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江元白的视线一直紧紧地盯着莫奕。   江元柔垂眸想了想,然后缓缓地叹了口气:“好吧,我尊重你的意见,只是……我们能换一个谈话的地方吗?”   她环视了一圈惨不忍睹的房间内部,这里已经完全看不出来原先的模样,原先黑色粘稠的胶状物质已经干枯成了深深浅浅的褐色,犹如一层薄膜一般紧紧地贴在墙壁和地板上,整个房价犹如一只死去的动物尸体一般散发出浓郁的臭味。   江元白摇摇头:“必须在这里。”   江元柔妥协了,她站起身来,向房间外走去。   闻宸深深地凝视了一眼坐在地上有气无力的江元白,然后伸出手指轻轻地摩挲了一下莫奕的手腕,凑到他耳边低声说道:“有事喊我。”   说毕,他也跟在江元柔身后向外走去,已经被腐蚀包裹的破破烂烂的门板在他的身后阖上,房间中很快便变得安静下来,只剩下江元白和莫奕两人静默地看着对方。   见房间中只剩下二人,江元白扭头看向莫奕,开口说道:   “曾经有很短的一段时间,我感觉我和这个游戏融为一体了,所以我才能知道一些……我本不该知道的东西。”   莫奕静静地听着。   只见江元白伸手指了指那些覆盖在地面上的深褐色表皮,开口说道:“你知道吗?这个游戏里……全部都是这些东西,黑色的恶心的粘液。”   莫奕回想起了之前在副本中的时候,他找到江元白时候的样子——他面容苍白,双眼紧闭,四肢深深的陷入到冰冷粘稠的黑暗当中,看上去了无生气。而在那立起的两堵透明的墙壁外则是全然的黑暗……难道说就是这些他在这栋别墅中看到的粘液吗?   江元白的声音有些颤抖,但是很快便强行镇定了下来,他继续说道:   “这些黑色的物质……能够引出人心底最黑暗的东西,或是最痛苦的回忆,或是最害怕的东西,不……不能这么说。”   江元白沉默了几秒钟,似乎在斟酌词句,他缓缓地开口,谨慎地描述道:   “它本身,就是心底最黑暗的东西,最痛苦的回忆,以及随害怕的东西,准确来说,这些粘稠的黑色物质……就是人类所有负面情绪的具象化。”   莫奕下意识地收紧手指,沉黑的目光无波无澜,但是垂在身侧微微发白的指关节能够昭示出他并不平静的心绪,他凝视着江元白,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话语。   只听他痛苦地闭上双眼,继续说道:“在上个副本中的时候……在我听到我会员入会测验失败之后,我就感受到自己被这些……东西……包裹住了,它让我一遍遍地重温我生活中的每一场噩梦,一遍遍地经历着所有……最恐怖痛苦的回忆……千倍百倍地放大——”   江元白有些窒息,放在地面上的手掌缓缓地紧攥成拳头,然后犹如被扼住喉咙一边缓缓地吐出几个支离破碎的字音:   “然后……我接下来留存着的记忆中……就是……我的身体也开始向外产出这些黑色的物质了。”   莫奕下意识地扭头看向身周墙壁上覆盖着的那层已经干枯的褐色薄膜,问道:   “所以,这些都是你——?”   江元白点点头又摇摇头,缓缓地深吸一口气,回答道:“准确来说,是所有靠近我的人都被“感染”了……除了元柔,或许是我潜意识的保护……”   莫奕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所以说,这个屋子里的这么多黑色物质,是你们所有人一起释放出来的?”   江元白点点头,手指由于用力而泛白:“但是,严格来说,我是零号病人。”   莫奕深吸一口气,问出了一个从刚才开始就想问的问题:   “你说这些黑色物质能够引出人心中最痛苦的回忆,所以说,在里面看到的东西都是真实的吗?”   江元白一愣,似乎没想到莫奕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他仔细地想了想,然后犹豫地回答道:   “大概?”   他有些疑惑地看向莫奕:“怎么?你在那些黑色物质当中看到了什么吗?”   莫奕顿了顿,目光有些困惑地停在空中的某一点上,声音轻到仿佛不仔细听就会消散一般:“……我只是,看到了一些在我记忆中从来没有出现过的画面。”   江元白看上去似乎也同样困惑,他皱起眉头说道:“我只知道,这些物质是为了痛苦而存在的,会不会是它为了让你痛苦而为你制造出从幻境来折磨你?”   莫奕反问道:“这种情况曾经出现在你的身上过吗?”   江元白低头沉思了一会儿,脸上缓缓地浮现出痛苦的神色,他深吸一口气停止了回忆:   “我在游戏中的每一分每一秒都仿佛被拉长了数万倍,我以及不记得我在里面具体经历过什么了,我只记得在里面的痛苦与绝望,以及一些破碎的画面,所以这个问题……我觉得我可能没办法回答……只能说,或许吧。”   莫奕点点头,有些疲惫地捏了捏自己的眉心,感觉自己今天接受的信息量实在太大了。   江元白的解释仿佛一块失落的拼图,将整个庞大的图画中的一角补全,仿佛之前许多无法看清的东西都有了答案。   虽然他还没有弄清楚这个名叫做STAY ALIVE的逃生游戏到底是什么,虽然还有很多谜团没有解开,但是这至少是个进步,至少是他知道了它是为什么要推动这些副本的进行,它想要从他们身上得到什么。   就在这时,莫奕似乎想到了什么,他扭头看向一脸惨然的江元白,开口问道:   “对了,你就这么把如此关键的信息说出来,游戏不会惩罚你吗?”   江元白有些勉强地勾了勾唇:“这就是为什么我坚持要让这场谈话在这个房间内进行,这些黑暗物质的来源是我的身体,所以……在这里就像是一个屏蔽器一样,游戏没办法“听”到我。具体原理很难解释,我只知道的是……游戏不会允许这种情况的发生。”   他扬了扬下巴,示意莫奕仔细观察地面上沾附着的褐色薄膜——   它们似乎正在缓慢地蒸发一般,逐渐地变得越来越薄,莫奕甚至已经能够看到薄膜下方地毯的颜色了。   莫奕微微一愣,就只听江元白的语速骤然加快了,他有些急切地说道:“所以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他凝眸看向江元白,只见他的双眼紧紧地盯着自己,用沙哑阴郁的嗓音说道:   “还有最后一件事,你知道……和你走在一起的那个男人不是人吗?”   “……知道。”莫奕抿抿唇,幅度不大地点点头,开口回答道:“也是他帮忙才能把你救出来,并且让你苏醒过来的。”   他微微垂下眼眸,下意识地轻轻摩挲着自己冰冷而苍白的手指,缓慢地沉声问道:“所以,我想问你,你觉得……他和你一样吗?”   江元白眉宇上挑:“你是说,和我一样被游戏吞噬,然后逐渐成为游戏养料的人吗?”   他轻轻地嗤笑一声,然后缓缓地摇摇头:   “怎么可能。”   莫奕的眼神缓缓地沉下来,盯着江元白问道:“什么意思?”   江元白露出一个阴郁的表情,眼珠的神情显得有些冷凝:“我的意思是,我也不知道他是什么。”   他用那双和曾经没有丝毫相似之处的眼眸注视着莫奕,又轻又缓地说道:   “我唯一知道的是……他隶属于更黑暗,更贴近游戏核心的——不知道是什么的物种。” 第一百四十二章   江元白突然收住了话音,目光地落到一旁的地面上,嘴唇抿成了一道沉默的直线。   莫奕顿了顿,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地板和墙壁上的那层深褐色干枯的膜似乎变得更加薄了,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蒸发消失着,露出其下被摧残的凌乱而肮脏的房间表面。   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无法言说的古怪气味。   莫奕几乎能够听到那层薄膜蒸发时发出的轻微“滋滋”声。   他扭头看向江元白,只见他依旧出神地望着不远处的地面,一丝暗红色的血迹顺着他的唇角缓缓地向下滑去,要坠不坠地挂在他的下巴上。   莫奕一愣,下意识地开口说道:“你……”   他的声音似乎惊醒了江元白,只见他仿佛刚刚从睡梦中清醒过来一眼,扭头看向莫奕。   江元白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是他刚刚张开嘴,更多的暗红色的鲜血从他的口中涌了出来,血液的颜色深的犹如粘稠的泥浆,黑红的颜色瞬间染红了他的下巴,滴滴答答地淌了下来。   他有些恍惚地伸手接住滴落下的血液,有些出神地凝视着将他的手指和掌纹迅速染成诡异暗红色的鲜血,好半天才缓过神来。   江元白开始剧烈地咳嗽,瘦削的身子弓起,在声嘶力竭地咳嗽中颤抖的仿佛一片风中的枯叶,难以自控地向一边歪去——   莫奕眉头紧锁,迅速上前扶住了向下倒去的江元白。   江元白勉力压下了咳嗽,用颤颤巍巍的手背擦了擦自己沾满鲜血的嘴角,用嘶哑的嗓音说道:   “……我没事。”   他抬头看向一旁的莫奕,覆盖着窗子的薄膜此刻也犹如融化一般地消失了,被挡在窗外许久的阳光此刻终于照射进了屋子里,整个房间子啊阳光下看上去犹如劫后余生的灾难现场一般。   江元白的面容在阳光下显得近乎惨青,他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   “我能感觉到……我的记忆在逐渐消失——在被抹去,游戏不允许——”   他的声音在最后的时候瞬间弱了下来,眼皮也缓缓地阖上了,莫奕心头一紧,下意识地伸手探向他的鼻端。   感受到有微弱而湿润的气流拂过冰冷的指腹,莫奕缓缓地松了一口气。   太好了,江元白只是昏过去了而已。   莫奕微微放松下自己从刚才开始时就一直紧绷着的脊背,稍稍动了动自己的胳膊,给昏厥过去的江元白调整了一个不那么别扭的姿势,然后扬声喊道:   “闻宸!元柔!”   他的话音刚落不久,就听到门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没过几秒,房间的门就被推开了。   江元柔浑身僵硬地站在门口,目光有些发直地紧紧地黏在莫奕怀中的江元白身上,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莫奕低头看了一眼江元白,这才意识到他面色惨青满脸黑血的样子多么令人误解,赶忙开口解释到:   “元白没事,他只是昏过去了而已。”   江元柔仿佛浑身力气被抽干了一样,伸手扶住身边的墙壁防止自己倒下去,她深吸一口气,迈着还不是很稳的步伐走过来,从莫奕的臂弯中接过江元白,然后抬头看向莫奕:   “我……”   第一个字刚刚脱口,江元柔的眼圈就瞬间红了,她深呼吸了一下,然后用强作平静的声音说道:   “我联系了信任的手下来处理这一团糟,并且把元白接到其他地方接受治疗。”   莫奕站起身来,有些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他越过江元柔半蹲下的身躯看向不远处——闻宸正站门口。   他挺直的身形站在走廊中重现亮起的灯光中,看上去仿佛是一道将光亮硬生生撕裂的黑影,又仿佛是锋利的楔子一般刺的人视网膜生疼。   莫奕注视着他,在心底里深知对方也在回望着他。   耳边仿佛响起坠落般呼呼的风声,除此之外什么都听不到。   “嘿,你还好吧?”   江元柔惊雷一般的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响起,又似乎是在耳边炸开。   莫奕猛地回过神,收回了自己的视线,低头看向站在自己身前的江元柔,只见她正仰着脸疑惑地看向自己,口中重复道:   “你还好吗?”   “……还好。”莫奕掩饰性地垂下眼眸,回答道:“今天实在是漫长的一天。”   江元柔抬起手揉揉自己的太阳穴,疲惫地叹了一口气:“……是啊。”   她将自己刚才问过的问题再次耐心地问了一遍:“你需要我找人帮忙送你回去吗?”   莫奕点点头:“多谢了。”   在他和江元柔说完话之后,便迈步走向门口,闻宸和他之间的距离逐渐缩小,莫奕能看到对方棱角分明的面容逐渐清晰,那双浅灰色的双眼在灯光下专注地凝视着他。   他听到闻宸低沉的声线响起:   “回家吗?”   莫奕不着痕迹地愣怔了半秒,然后缓慢地眯起双眼,目光深深地看进闻宸的双眼,仿佛要透过浅色的虹膜中深黑的瞳孔注视他赤裸的灵魂。   ——又似乎只是想在他的双眼中看到自己缩小而澄澈的倒影。   他收回目光,平静地说道:   “嗯,回家。”   二人并肩向外走去,身边走廊中曾经覆盖着的黑色粘液与它干涸之后生成的深褐色薄膜已经几乎消失不见,但是房间中饱受摧残的痕迹却依旧清晰可见,日光从窗外照射入房间中,令人颇有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江元柔的人效率很高,从楼梯上方俯瞰下去,已经能够看到有人抬着巨大的清理仪器走近别墅内。   机器启动时嗡嗡的轰鸣声在空气中震动着,打破了从刚才持续到现在的寂静。   闻宸在阳光下凝视着他,唇角微微翘起。   莫奕看到他的嘴唇轻轻地动了动,似乎在说些什么,但是房间内嘈杂的声响却令他完全无法听清对方的声音。   他皱了皱眉头,抬高声音问道:“——你说什么?”   闻宸看向他,然后凑近到他的耳边——冰冷湿润的气息拂过耳畔,莫奕听到对方说道:   “阳光很美。”   莫奕抿抿唇,侧头看了一眼透过窗楹照射进来的光线,唇角露出一个不明显的微笑:   “……是的。”   二人走到门口,看到几个人抬着担架从自己的眼前走过,担架上是几个熟悉的面孔,都是之前莫奕见过的门口的守卫。他们容色狼狈,双眼紧闭,脸上都是相近的痛苦与狰狞神色,仿佛在经历着一场无法醒来的噩梦一般。   抬着担架的人形色匆匆地走过,身形很快便消失在了视线中。   莫奕的目光在他们消失的背影停留片刻,然后扭头问道:“他们会有事吗?”   闻宸垂下眼眸,面色平静地回答道:“他们在那些“东西”里待的时间不长,按理说是不会有生命危险的。”   莫奕不置可否地说道:“……这样啊。”   他收回视线,和闻宸一起走向门口,一辆车已经等候在了门口,有人为他们打开了车门。   二人弯腰坐进车内之后,车辆便缓缓地启动。   市内的这个时间并不是高峰期,车流量并并不大,车辆一路畅通无阻,很快就驶到了目的地。   莫奕用钥匙将房门打开,二人一前一后地走进了屋子中,房间中熟悉的气息和宁静的环境不由得令人产生一种难以形容的疲惫感。   闻宸问道:“你想吃什么?”   莫奕这才恍然惊觉,自己从今天早上醒来之后就什么都没有吃,疲惫和饥饿的感觉仿佛这时才被从身体的深处唤醒过来,他活动了一下自己有些僵硬酸痛的胳膊,回答道:   “……都可以。”   他步履匆匆地向书房走去,头也不回地说道:“我有几个变量需要改一下,你决定就好。”   闻宸在他的身后叫住了他:“所以,在江元白那里你得到想要的答案了吗?”   莫奕放在书房门把手上的手指微微一顿,模棱两可地说道:“大概。”   说毕,他手掌向下压,书房的门在他的面前敞了开来,莫奕缓步走进房间内,伸手按开了自己房间中的顶灯。   房间中的屏幕闪烁着荧蓝色的光,上面的数据仿佛在一刻不停地飞速移动着,以一种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变换着。   莫奕的目光在其中一张屏幕上扫过——上面显示着的是至今为止的演算次数:   8234702394次。   他深吸一口气,拉过一张椅子坐下,伸手将空荡荡的倒在桌子上的咖啡杯从一叠又一叠杂乱的演算草稿中拿出来,里面还残留着和杯子相同颜色的泥巴色咖啡渍,桌子前被简单地清理过后终于变得清爽了许多。   莫奕缓缓地将自己的双手放在键盘上,目光微微向下垂落,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微微松开的袖子从手腕上滑落,露出缠绕在腕骨上的那条绸带。   如水般寒凉的绸带紧紧地贴合着肌肤,上面凌乱的图案犹如什么抽象画一般纠缠在一起,鲜明的色彩对比深深地刺痛着观者的双眼。   莫奕的目光上面落了几秒,然后鬼使神差般地将绸带从自己的手腕上解下。   不知名的布料上仿佛还带着他的体温,在眼前缓缓地舒展开,即使不知道它在自己的手腕上缠绕了究竟多久,上面也依旧一丝折痕都没有。   长长的鲜血般的丝线从头到尾贯穿着整条绸带,上面浓重的黑色墨点从绸带的边缘晕染进主体,然后又沿着丝线伸展的方向蔓延开来,深深浅浅地和原先银白的底色相间,看上去诡异而和谐。   上面的墨色比自己上次见到它时要多了将近一倍。   难道是之前在江元柔的别墅中被那些粘稠的黑色物质包裹住所导致的吗?   毕竟上面的黑色开始蔓延,就是由于他在副本中的时候用绸带触碰到江元白身周的黑色粘稠物质——   莫奕伸手抚摸过绸带上剩余的空白,目光微沉。 第一百四十三章   莫奕接下来在书房中又待了将近八个小时。   房间中被机器运行时嗡嗡的轰鸣填满,键盘敲击的声音飞速如流水,一刻不停地融入房间的背景音中。   荧荧的蓝光将莫奕没有什么表情的面容照亮,高高的眉骨在脸上投下深刻的阴影,覆盖着凹陷下去的眼窝,心无旁骛地注视着面前不大的方寸之地。   不得不说,江元白的信息给他提供了一个新的思路。   他现在在用这些想法修改自己之前的算法。   莫奕停下敲击着键盘的动作,冷静和平和的注视着面前的屏幕,缓缓地吐出一口气。   不得不说,这次很顺利。   他垂下眼睫,看了一眼自己手腕上的表盘——距离下次进入副本只剩不到二十个小时了。   莫奕抬起眼帘,指尖微动,按下了键盘上的回车键。   随着键帽压下发出的一声清脆的声响,位于右侧的一张屏幕上已经停滞许久的数字再次开始了变换,上面的数字随着时间的变动飞速地增长着。   莫奕从桌子旁站起身来,打开书房的门走了出去。   闻宸从沙发上抬起头来,问道:“怎么样?”   莫奕伸展了一下有点僵硬的背部,点点头回答道:“还好,有进展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走进厨房,只见灶上正温着几道简单的饭菜。   莫奕心不在焉地吃了一些,把空掉的饭碗放到洗碗机里之后,用最快的速度简单洗漱了一下,然后转身向自己的房间中走去。   他用自己的手机定了闹钟,确保自己能够在进去游戏前十小时内醒来。   莫奕的步伐在门口稍稍顿了顿,然后扭头看向坐在沙发上的闻宸,低低地说了一声:   “晚安。”   说毕,便将门板在自己的身后阖上了。   闻宸注视着紧紧关上的门,稍稍垂了垂眼眸,长长的眼睫在深刻的眼窝中留下薄薄的阴影,面容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   他无声地站起身来,缓缓地走到房门前,步伐犹如猫科动物一般毫无声息。   闻宸犹豫不决地抿着唇。   他抬起手,骨节分明的手掌平行地放在门板不远处,掌心和门板之间几厘米的距离仿佛怎样也无法跨越,就那么稳稳地悬在半空中。   他知道现在莫奕已经能够察觉他雾态的存在感了。   但是他又不想放弃一个能够离莫奕那么近的机会。   这让闻宸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就在这时,他听到莫奕的声音从里面闷闷地传来,透过门板听上去似乎有些失真:   “……我听到你在门口。”   闻宸浑身一僵:“……”说真的他是怎么做到的?   他全身上下的肌肉都紧绷起来,一时找不到词汇回答,只好尴尬地沉默着,搜肠刮肚苦思冥想着该说些什么。   就在这时,门内传来一声轻的几乎听不到的叹息。   莫奕的声音听上去似乎有些挫败和无奈:“……算了,进来吧。”   闻宸的双眼骤然亮起,他仿佛害怕莫奕后悔似的,推开门迅速地走进去,然后动作又轻又快地将门在自己的背后掩上。   房间内的顶灯已经关了,只有床头柜上的台灯还在亮着,莫奕背靠在床头坐着,小台灯晕黄而黯淡的灯光将他的侧脸印出柔和的线条。   灯光如同流水一般地积在他深陷的锁骨处,肩颈交汇处的一小片皮肤被照出温润的质感,仿佛会发光似的吸引人的目光。   闻宸的目光控制不住地落在那一小片皮肤上。   莫奕抬眸看向他,有些疲惫地捏了捏自己的鼻梁,然后加重声音强调道:   “……这次真的是最后一次了!”   闻宸心不在焉地点点头,看上去似乎并没有把莫奕的话听进去。   莫奕克制住自己再次抬起手的冲动,深吸一口气压下自己胸腔内隐隐约约的后悔感,不由得深感自己似乎做出了一个错误的决定。   闻宸已经走了过来,莫奕打了一个哈欠,倦意再次袭来,他掀起眼皮看了闻宸一眼,然后向床内挪了挪,低声说道:   “关灯。”   闻宸听话地伸手将台灯关掉,房间中瞬间重归黑暗。   莫奕感受到自己身侧的床被重力压的陷下去一些,下方的床垫在黑暗中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微冷的气息逸散开来,犹如雨后松林中湿润清凉的味道,格外的令人心神镇定。   莫奕闭上双眼,感受着自己浑身的感官缓缓地沉入到黑暗当中,紧紧箍着心脏的枷锁仿佛终于撬开一个小小的缺口,令他终于能够喘上了口气。   虽然他其实一直没有表现出来,但是莫奕在自己的心中却无比清楚,在江元柔别墅中被那团黑色物质包裹住对他带来的影响……并没有他表面上那么小。   他清楚地记得沉入那深不见底的黑暗中的感受。   冰冷,绝望,肮脏,无法挣脱,无法逃离。   无形无声无色的黑暗犹如泥泞的触手一般拖着他沉入不见天日的海底,令人窒息的压力沉沉地压在身上每一次肌肤上,冰冷的海水灌入耳膜。   那张下坠带来的失重感即使在脱离黑色粘液之后,也依旧如同附骨之疽一般阴魂不散地缠绕在自己的身周,然后被莫奕不动声色地掩盖起来。   虽然这么长时间,莫奕都习惯了做这样一个又一个相同的梦。   但是这次不一样。   就像是纠缠他多年的梦魇突然成真,突破真实与虚幻的界限侵入到现实中一般的令人恐慌,仿佛他对一切都失去了掌控一样。   这种感觉糟透了——   莫奕缓缓地做了一下深呼吸,将自己有些起伏的情绪再一次重新压了回去。   而就在这时,他听到枕侧传来闻宸的声音:   “今天……”   莫奕睁开了双眼,凝视这自己眼前的黑暗中似乎在隐隐变换着的阴影,静静地等待着闻宸接下来说的话。   只听闻宸继续说道,声音似乎没有什么波动:“江元白……你抱了他。”   莫奕一愣,一时没有跟上闻宸的思路,下意识地出声:“嗯?”   他的声音依旧低沉而平缓,但是莫奕却似乎听到了一丝奇怪的委屈:“今天在别墅那里,我看到你抱着江元白。”   莫奕现在终于跟上闻宸的思路了,脸上的表情不由得有些微妙:   “……那是因为他晕倒了。”   黑暗中变得一片沉寂,莫奕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在安静的夜色中响起,仿佛一切声音都沉默了下来。   闻宸毫无预兆地开口说道:“哎呀。”   他的声音平稳的没有什么波动起伏:“我有点头晕。”   莫奕:“……”   他有点啼笑皆非地在床上转过身,看向黑暗中躺在床的另一侧的闻宸。   闻宸也扭头看向莫奕,他的面容轮廓在黑暗中显得有些模糊,莫奕只能看到窗外的灯光在闻宸侧脸上照亮的半段黯淡的线条,流畅地滑入黑暗中。   莫奕有些无奈地说道:   “……行吧。”   说毕,莫奕倾身向前,伸出双臂,轻轻地抱了抱闻宸,怀抱中的躯体触感冰冷而柔韧,几乎不似活人,但却在被拥抱住的一刹那,肌肉骤然紧绷,在他的手臂下鲜活地震颤着。   莫奕退回自己的枕头上,问道:“现在满意了吧?”   黑暗中,闻宸许久没有回答。   睡意再一次如同潮水般袭来,莫奕的眼皮开始打架起来。   就当他即将陷入沉眠的时候,莫奕隐隐约约听到闻宸低低地发出一个模糊不清的音节:   “……嗯。”   紧接着,仿佛一切声音都跃动着远离,雨后清新湿润的微风携带着松林间凛冽的气息无声地奔涌而来。   似乎有星辰倒转,光影斑斓。   闹钟嗡嗡的声响响起,将莫奕从睡梦中吵醒。   他微微皱起眉头,然后闭着双眼摸索着,在床头摁掉了闹铃。   睡意从大脑中缓缓地散去,意识逐渐清醒过来,莫奕缓缓地睁开双眼,却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闻宸的面容近在咫尺,窗外明亮的光线将他的五官照的分毫毕现,浅色的眼眸在阳光下呈现出淡淡的茶色。   他笑了笑,凑近在莫奕唇上碰了碰,然后迅速退后,低沉的嗓音在空气中带起微微的震动:   “早。”   莫奕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他面不改色地推开一旁的闻宸,坐直起身子来:   “……早。”   他一边下床一边问道:“你看上去很清醒,这次没有睡着吗?”   莫奕这次倒是睡的不错,他果然没有再做那个噩梦,昨天在江元柔的别墅中经历的惊心一刻变得犹如一场虚无的幻梦,带来的影响似乎这才开始缓缓地消失。   闻宸注视着他,回答道:“我睡着了,只是醒得很早而已。”   莫奕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他起身去洗漱,顺手拿起放在一旁的手机,一边向浴室走,一边给江元柔发松信息:   【我今天进副本,你能帮我个忙吗?】   江元柔回复的很快:【你说。】   莫奕想了想,手指在手机屏幕上迅速地打着字:【你还有别的住处吗?】   两分钟之后,莫奕的手机震动了两下,上面是江元柔发来的一串地址。   莫奕随意地扫了两眼,然后将手机放在浴室外,进浴室随意地冲了个澡,出来之后发现自己的手机上多了一条信息。   还是江元柔发来的:   【那里需要准备什么吗?】   莫奕一边用毛巾擦拭着自己的头发,一边单手回复着信息:   【不需要。】   他思考了几秒钟,补充了一句发了过去:【我只是想要验证一个猜想而已。】 第一百四十四章   一小时后,莫奕和闻宸来到了江元柔发来的地址处。   这里倒是和上次的别墅风格颇为统一,走的都是外部低调,内部精致的路子。   江元柔将二人迎进屋子里——她现在早已看不出两天前的狼狈模样,长卷发挽成漂亮的发髻,几缕柔软的发丝垂落在颊侧,身上穿着简单的家居服,看上去似乎已经等了好一会儿了。   二人简短地寒暄过后,走到客厅坐下。   闻宸无声地跟在其后,面部的线条锐利而深刻,犹如幽魂一般地悄无声息。   江元柔的目光在闻宸身上轻飘飘地划过,然后在莫奕手中拎着的背包上停了下来,不由得有些疑惑地皱起眉头。   结实的尼龙布料是深棕色和黑色相间的,在光线下闪着隐隐约约的反光,看上去朴实而低调,里面装的鼓鼓囊囊的,沉甸甸地向下坠着,背包底部被重力扯的有些变形。   江元柔认得这个背包,莫奕就是背着它进的上个副本。   她垂眸抿了一口茶杯中嫩绿微烫的茶水,然后抬头看向莫奕,开口问道:   “你需要我帮什么忙?”   莫奕嘴唇微抿,答非所问地回答道:“你还记得你之前提供给我的情报吗?”   江元柔微微一愣,显然没有跟上莫奕跳脱的思路。   只听莫奕一字一句地复述着:“进入游戏的玩家无法留下清晰的影像记录,现实中的摄像设备无法将与游戏有关的任何东西拍摄下来,倘若有玩家尝试向普通人描述游戏的存在,就会受到游戏的惩罚。”   江元柔的目光变得凝重了起来,她放下茶杯,点点头回答道:“没错。”   莫奕垂下眼眸,下意识地轻轻摩挲着自己的手指尖,缓缓地说道:   “而且根据上个副本,我们猜测,游戏只是会阻止不同认知层面的人之间的信息交流。”   江元柔“嗯”了一声,浅棕色的眼眸紧紧地盯着莫奕的面庞,似乎有些摸不透他想要说些什么。   只听莫奕继续说道:   “如果玩家在公众场合或者是普通人面前进入副本,游戏肯定会阻止这两个认知层面不同的人之间进行这样的视觉图像交流,而根据它之前表现出来的神通广大——将死于游戏中的玩家在现实生活中留下的痕迹和认知的人脑海中的记忆清零,而且还能管控玩家的思想——这对它来说应该不是很难的。”   莫奕顿了顿,目光落在面前瓷白的茶杯中一泓碧绿如玉的茶水,然后低声说道:   “但是,玩家和玩家之间——譬如你我,认识水平属于相同层面,那么按理说,游戏不会阻止我们之间关于信息的交流。”   江元柔皱起眉头,似乎猜到了什么,但是又有些不敢肯定地问道:   “所以……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莫奕抬起眼眸,透过眼前袅袅升起的水雾看向江元柔有些模糊的面容,说道:   “你上次说,你一个星期之后进入副本,对吧?”   江元柔点点头。   只听莫奕继续说道:“我想请你帮的忙很简单,只要看看我是如何进入副本的,然后在我出来之后告诉我就可以了。”   江元柔用下牙齿咬了咬唇瓣,终于还是没有忍住,把自己内心的疑惑问出了口:   “这……和你在短信里说的,要验证的那个猜测有关吗?”   莫奕点点头。   江元柔深吸一口气,回复道:“那好吧。”   她似乎又想到了什么,有些疑惑地问道:“不过……为什么要来我的住处呢?”   江元柔似乎意识到自己话语中的歧义,连忙补充解释道:“倒不是我有什么不愿意,只是这不是有点多此一举吗?反正离开副本之后还是要回到你家的,为什么不直接把我叫过去呢?”   莫奕面色平静,看不出什么表情变化:“就是因为这个。”   江元柔一愣。   “就是因为——我总是会回到我家。”   莫奕继续说道:“我之前在进入副本之前尝试过不少不同的地方,站在床边,站在客厅,或者是房间的其他角落进入副本,但是不管我在哪里进入副本的,我总会在同一个地方醒来——我的床上。”   他抬起眼帘,用深黑的眼珠凝视着江元柔,声音平稳:   “就像是游戏的存档点一样,是不是很有趣?”   江元柔沉思了几秒,抬眸回望向莫奕,说道:“我现在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元白在之前的时候要将我从你们之间的对话中排除在外。”   她的手指微微收紧:“你的目光追寻的地方,从一开始就和我们不一样。”   “——你不想在游戏中如何一场又一场地存活下去,也不想通过赚够积分而脱离游戏的掌控……你从一开始就是冲着游戏本身去的,对吗?”   莫奕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勾了勾唇。   江元柔有一种自己是第一次见到眼前这个斯文俊秀的男子的错觉——这是她第一次看清这个男人温和表象下潜藏着的疯狂和危险,近乎狂妄的自大和傲慢,以及掌控欲。   这也是第一次清楚地明白了自己和对方之间的不同。   她只是想赢——想要赢得这场充满血腥而残酷的游戏,想要在艰难跋涉之后赢得自由,然后抱着自己的亲人和未来的无限可能哭泣。   而莫奕,他怕是从一开始就没有准备按照对方的规则进行游戏。   他从最开始,为的就是打破规则,让它按照自己创造的有序而理性的规则运行。   何其冷酷,何其坚决,何其傲慢。   江元柔这才清晰地将自己眼前这个比自己还要年轻的青年和那个睥睨的黑客联系起来。   她感到畏惧。   不仅仅出于这种危险到近乎在钢丝绳上行走的行为——与这个庞大到近乎无所不能的“游戏”作对,简直是另外一种意义上的疯狂。   还有对莫奕本人的畏惧。   这种诡异的情绪来的太过汹涌和快速,离开的也同样毫无预兆,江元柔甚至自己都不愿意承认自己心底真实的想法。   在元白告诉她那个跟在莫奕身边的那个男人并非人类,让她离他远一点时,江元柔还曾经为莫奕产生过些许担忧,但是现在……她却莫名地觉得二人倒是分外的相配。   江元柔深吸一口气,移开视线,缓缓地回答道:   “好,我帮你。”   ——————————————————   很快就到了莫奕该进入副本的时间。   房间中立好了一个摄像机,正对着站在房间中央的莫奕——虽然他知道摄像出来的成功很有可能并没有多少价值,但是有一个来做对照实验说不定会有什么出乎意料的收获。   莫奕背着自己已经整理好的背包,缓缓地呼出了一口气。   他注视着坐在一旁的盯着自己的江元柔,心底也不由得升起一股奇异的紧张感。   莫奕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腕上的表盘,上面的指针无声地在苍白的表盘上转动着,毫不停滞地向着顶端移动。   指针在到达顶端的一刹那,莫奕只感觉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时,他再次回到了那个漆黑无光的游戏空间当中。   机械的女声在身周毫无意外地响起,但是不同于之前的几次,莫奕这次仿佛在它的声音中听到了滋滋的电流声,就仿佛受到什么干扰一般,声线后方浮着浅浅的金属杂音:   “欢迎高级会员俱乐部A级成员莫奕回归游戏,积分结算中……”   莫奕站在一片黑暗中静静地等待着。   这次的结算时间似乎有些漫长。   身边的黑暗中仿佛有暗流涌动,仅仅是注视就就给人以极大的压力和危险感。   过了很久,那女声再次响起,其中被干扰一般的电流声仿佛更明显了。   “结——滋——算成功!恭喜玩家莫奕受到来自玩家江元柔的积分赠与——滋滋——点,恭喜玩家莫奕达成——滋滋——级——隐藏……滋,奖励积分15000——滋。”   声音停止了。   耳边一片安静,没有任何声音的无垠死寂沉沉地压下,令人不由得感到隐隐的不安在缓慢地滋生蔓延。   就在这时,莫奕听到一个骤然扩大的声音响起,仿佛是嗡鸣一般地警报声在耳边们能够的炸开,然后一个冰冷的男声响起:   “系统检测到玩家上个副本中的违规行为,惩罚扣除上个副本中所得积分,系统商店关闭一回合。”   莫奕稍稍扬眉——这倒是挺新鲜。   眼前的场景骤然一变,游戏商店湛蓝色的页面在眼前缓缓地展开,但是不同于之前几次的样子,这次的游戏商店中的每一个格子都是灰色的不可购买状态,莫奕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余额,一道鲜红刺目的红锁将数字锁住,很显然在这次的副本开始前,他是没有办法买到任何的道具了。   不过莫奕倒是并不是非常在意,毕竟游戏中可以使用的道具由于过长的冷却时间和绑定的负面作用十分鸡肋,有时候甚至有可能拖后腿。   但是他对于无法见识到A级会员的专属商店还是十分遗憾的。   会员商店中的东西要比普通商店中的道具有价值多了。   不管是使用价值还是研究价值。   莫奕微微眯起双眼,将自己眼眸中发酵的情绪掩藏起来,然后直接选择了开始游戏。   那个女声似乎恢复了之前的正常状态,毫无感情地在空荡荡的黑暗空间中响起:   “游戏传送中……”   熟悉的天翻地覆感瞬间袭击了莫奕,一阵头晕目眩过后,他感受到自己的意识逐渐恢复清醒,对身边事物的感觉也慢慢地敏锐了起来。   他这次是躺着的,柔软而有弹性的床铺支撑着他的脊背曲线,很大程度上缓解了游戏传送所带来的失重和眩晕感。   鼻端嗅到一股冰冷而甜腻的香气,似乎是什么奇异的熏香一般久久不散。   莫奕的眼睫微微地颤了颤,然后缓慢地睁开了双眼,视线随着他的动作而变得清晰起来,仿佛眼前有一层薄薄的白膜缓缓地散去。   绚丽的色块和鲜明的颜色冲突瞬间撞入视野。   莫奕愣了愣。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注视的的是天花板上繁复的顶画。 第一百四十五章   鲜明的色彩组成繁复的图案,从天花板的中心一层层地蔓延开来,抽象的图案交织堆叠,带来一种视觉上的眩晕感。   莫奕注意到天花板上的顶画的颜色已经有些陈旧了,被灰尘蒙上了一层灰扑扑的颜色,似乎已经有些年代了。   他眨了眨有些酸涩的双眼,然后用手掌撑着床面,缓缓地坐起身来。   眼前的景象令莫奕不由得吃了一惊。   他此时正身处一间极尽奢华的屋子内。   身子下方是柔软的天鹅绒被褥,丝质的面料上绣着精致的花纹,摸上去触感犹如流水。   房间是富丽堂皇的巴洛克风格,圆润的曲线装饰着房间角落半拱起的廊柱,墙壁上隆起的大理石的雕塑在柔和暗黄的灯光下闪烁着珍珠般的光泽,四面的墙上都挂着油画,厚重的画框挂在墙上,沉重的木料在上隐隐有浅金色的丝线缠绕盘曲。   纵使是对这方面并不了解的莫奕,也能看出这个房间是多么价值不菲。   他翻身下床,只见床头小柜子上端端正正地摆放着一个的用暗红色的蜡封的信封。   莫奕的目光微微一顿,伸手拿起了那个信封细细端详,蜡封的上的图形有些模糊,圆圆的图形内部缠绕交织着繁复的线条,看上去似乎是某种家徽。   他打开了信封,一张精致的纸条从中掉了出来,上面用花体字写着:   “莫奕先生敬启:   德·克劳斯先生与其夫人德·克劳斯女士诚挚地邀请您参加二人于三日之后的婚礼。”   ——这竟然是一张婚礼的请柬。   莫奕稍稍挑起眉毛,翻到那张纸条的背后,用指腹轻轻地摸了摸纸条的背面凹陷下去的暗纹,似乎正是与蜡封上同样形状的家徽。   除此之外就再也没什么其他有价值的线索了。   莫奕将手中的信封和请柬收起放到背包中,然后站起身来,走到房间内唯一的窗子旁,然后透过雕花鎏金的窗楹向外望去。   游戏尚未开始,荧蓝色的倒计时还没有出现,窗外只有一片无垠的黑暗。   莫奕尝试着推了推窗户,有些生锈的窗轴发出刺耳的嘎吱声,毫无预兆地向外滑开。   他不由得微微一愣……这还是莫奕第一次见到副本内有能够被推开的窗子。   莫奕稍稍倾身向前,却只能看到整个建筑的一鳞半角,一些古老陈旧的墙皮和上面攀附着的干枯植物,除此之外,就只有坟冢一般的黑暗在远处静静地窥视着。   他站直起身子,将窗子按照原样合上,若有所思地转身向床边走去。   一个黑影出现在莫奕的余光里。   莫奕的心头狠狠一跳,刚才还有些飘忽的心神瞬间收敛,他猛地抬头向那个黑影出现的方向看去——   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视野当中。   只见闻宸正站在床脚,似乎正颇有兴趣地打量着一张半隐藏在墙壁隆起的大理石雕像投下的阴影中的油画,他身材修长匀称,五官锐利而轮廓分明,看上去竟然和房间中繁复华丽的欧式格调分外相衬。   莫奕深吸一口气,缓缓地平复了下自己起伏的心情:   “……你吓了我一跳。”   闻宸闻言扭头看向莫奕,浅色的眼眸在房间中暧昧暗黄的灯光下显现出蜂蜜般的色泽,唇角稍稍勾起:   “我以为你知道我会进来。”   莫奕无言以对。   毕竟他刚才从游戏传输所带来的眩晕和缓过来,一时还真的没想起闻宸需要通过副本内的玩家“放进来”。   他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开口问道:“对了,根据刚才窗户外面的景象来看……似乎这个副本并不是半开放类型的,那窗户怎么会这么容易地被打开?难道是这个副本特色?”   闻宸看了一眼莫奕,张张嘴似乎准备说些什么,但是又仿佛想到了什么,犹豫地抿了抿唇。   莫奕似乎明白了什么:“惩罚?”   闻宸面部的肌肉紧绷,没有回答。   莫奕其实本来也没有多在意这个问题,他摆摆手:“没事,反正我……”   闻宸却突然打断了他,语速加快说道:“游戏里……产生了一点小问题,它现在无暇顾及太多细节。”   莫奕一愣:“我不是说——”   闻宸别过了视线,嘴唇的线条绷直,沉着的面容上似乎有些紧张。   莫奕眉宇紧皱,低声说道:“你下次不许这样了。”   他回想起了自己之前在系统空间中听到的机械声中隐隐约约的杂音,若有所思地皱起眉头——按理说闻宸将江元白营救出来的行为对游戏造成的影响不应当如此持久,除非……   莫奕从自己的思绪中挣脱开来,目光落在闻宸线条紧绷的下颌,无奈地叹了口气,终于还是把这件事放了过去,转移话题地问道:   “对了,你刚才在看什么。”   见到莫奕似乎不准备继续追究下去,闻宸似乎松了一口气,轻声回答道:   “一幅画。”   莫奕的好奇心被激起,他走到闻宸身边,顺着他的视线看向那张隐藏在柱子的阴影中的那副油画。   厚重沉郁的深色画框中是一个苍白赤裸的女子静静地躺在深红色的天鹅绒中,柔软肉体起伏的阴影和鲜明的色彩对比冲击着视觉,长长的黑发如同一块撕碎的绸缎一般越过瘦削的肩膀,流淌在身下深红色的布料当中。   她双眼紧闭,面目平静,看不出到底是活着还是已经死去。   莫奕微微蹙起眉头,缓缓地上前一步,伸手摸向画框后方——   什么粗糙的质感硌着他的指腹,他用两根指头捻起画框后方的凸起的异物,然后稍稍用力。   一张泛黄的纸条被莫奕从画框之后拽了出来,细细簌簌的尘土随之飘了出来。   莫奕低头辨认着纸条上凌乱的手写体,低声将上面所写着的诗句读出了声:   “一具无头尸体在解了渴的枕头上   仿佛小河一般   流出殷红而活跃的鲜血,让床单像牧场   那么贪婪地痛饮一番。”   莫奕一愣,凑近再次观察着那副油画,只见那女人苍白细长的脖颈上横着一条细细的血丝,更加有光泽的殷红贴着暗红的天鹅绒起伏的皱褶蔓延,鲜血和布料的颜色交织在一起,几乎无法分辨出二者之间的界限。   他低头再次读了一遍纸条上写着的那首小诗。   莫奕蹙起眉头,他感觉自己对这几行诗句似乎有着隐隐约约的熟悉感,但是就是想不起来曾经在哪里读到过。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隐隐约约的混乱声响在远处响起。   浅浅的哭泣声中参杂着不耐烦的争论,透过厚重的门板传到耳中——一切都是那么熟悉。   莫奕看了一眼紧闭着的房门,然后扭头看向闻宸,问道:   “这个副本你还需要隐身吗?”   按照之前闻宸告诉莫奕的信息,他的出现很有可能会导致副本难度系数增加,所以才会在第三个副本中以无形的形态跟在他身边,但是根据刚才闻宸透漏的情报来看,游戏对这个副本的运行监管不是非常严格,所以莫奕才会询问闻宸的想法。   闻宸仍旧注视着墙上的油画,他迅速地看了一眼莫奕,回答道:   “不需要。”   莫奕点点头,正准备伸手拉开房间的门,就只听闻宸在自己的身后继续说道:   “……我对婚礼这个主题挺感兴趣的。”   莫奕:“……”   副本中的婚礼?你确定?   他无语地顿了顿,然后伸手拉开了房间的门。   眼前是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中的装饰和房间里同样华美而奢侈,墙壁上漂亮的银质灯臂上亮着暗黄色的烛火,将宽敞的走廊照亮。   那股莫奕醒来时问道的奇异香味似乎更加浓郁了,冰冷而甜腻地在幽闭的走廊中蔓延,令人不由得微微屏息。   莫奕和闻宸一前一后地向着声音传来的地方走去。   走廊的尽头是铺着暗红色地毯的巨大的楼梯,通向灯火通明的一楼——莫奕这才意识到原来他是在二楼的某个房间中醒来的。   在楼梯的尽头,一群人三三两两地站着。   刚才传到莫奕耳中的剧烈争吵声已经停止了,只有一个年起的女孩仍旧站在角落处抹眼泪,发出低低的呜咽声,在这个死寂而豪华的宅子里听上去分外的诡异,在房间的另外一角还站着一个有些发福的中年女子,身上穿着不适合运动的长裙和高跟鞋,面色铁青,目光中充满了敌意。   ——看来新人和资深者的磨合期已经结束了。   站在靠近楼梯一侧的一个的资深者看到了站在楼梯顶端的莫奕,不由得有些不耐烦地喊道:“快点快点!就等你们了。”   他嘟嘟囔囔地咒骂了几声,然后在楼梯把手上按灭了烟头,那釉色深黑的表面瞬间留下了一个丑陋的半圆形痕迹。   莫奕和闻宸走下楼梯,那个熟悉的机械女声响了起来:   “您好,欢迎大家来到大型真人逃生游戏——STAY ALIVE。   您唯一的任务是,在克劳斯宅存活九日。   以下为给您的提示:   那引的我的心如痴如醉的嘴唇,   那胸中比阳光更强烈的春潮,   全都夺去,还剩下什么?   可怕啊,我的灵魂!   只有那三色铅笔画的褪色素描,   像我一样在孤独中逐渐消失。   每天都被时间这不公正的老头,   用又粗又硬的翅膀抹去痕迹……”   莫奕一愣,他想起自己之前在画框后找到的那首小诗是来自何处了——   它和提示中的这首诗一样,都出自于波德莱尔的诗集——恶之花。 第一百四十六章   机械女声的话音刚刚落下,一旁高大雕花的窗外就亮起了荧蓝色的光芒。   那几个新人的目光下意识地被吸引了过去,脸上的神情越发苍白而绝望——眼下的每一幕画面和每一个细节都在提醒他们,这里绝不是什么普通的整蛊节目,事情的发展远远超出了他们常识的范围。   低低的啜泣声又再次响了起来,在奢靡肃穆的大厅中萦绕着,令人不由得脊背发凉。   那个按灭烟头的资深者一脸不耐烦地低声嘟囔了一句:“……这些新人就会哭丧。”   他的声音大的足够所有人都听到。   但是那低低的呜咽声依旧没有停止。   就在这时,一个年轻的女孩子怯怯地从一旁的大理石门廊的阴影中走出来,脸上是无法掩饰的惶恐:   “我……我从那个奇怪的声音开始讲话起,就没有再哭了……”   众人不由得毛骨悚然——那现在又是谁在哭?   那低低的啜泣声仿佛没有似乎停止的迹象,呜呜咽咽地在耳边回荡着,仿佛是从大厅深处阴森的回廊中传来,又仿佛近在耳边一般,令人不由得遍体生寒。   那个资深者似乎也被吓了一跳,他直起脊背,有些底气不足地大声说道:   “……是谁在搞什么花样吗?这样根本不好笑!”   另外一个看上去颇为沉稳的资深者站了出来,提高音量说道:“所有的玩家都站到大厅中央来好吗?”   众人向着大厅的中央聚集,莫奕和闻宸也随着人流象征性地向前迈了两步,走到了人群当中来。   莫奕不动声色地环视了一圈集中到楼梯前的众人,在心中默默地数了一下:不包括闻宸在内,这个副本一共有二十三个玩家。   虽然这次的玩家数量很多,但是副本的时间非常长,而且新人却占了不小的比例——看来这次的副本难度并不算高。   莫奕稍稍垂下眼睫,遮掩住眸子中的神情。   现在所有的玩家都集中到了楼梯前的一小方空地中,面面相觑地站着,没有一个人掉队,也没有一个人脸上有泪痕,然而那诡异的哭声依旧在大厅中环绕着。   那几个新人的脸都白了,刚才出声的那个女孩子微微打着哆嗦,六神无主地望着众人:   “……到,到底怎么回事?”   哭声戛然而止。   现在的大厅里只剩下了一片空荡荡的死寂,仿佛能听到无形的风声穿过阴郁的走廊。   众人背后发凉,无言地注视着其他人同样苍白的面容,没有一个人说话,氛围压抑至极,仿佛就连呼吸声都是一种负担。   就在这时,一个阴冷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在身后响起:“尊敬的宾客们……”   几个新人疯狂地尖叫起来:“啊啊啊——!!!”   莫奕顿了顿,深吸一口气——他没被一开始出声的声音吓到,倒是这几个新人刺耳的尖叫声把他吓了一跳。   他上前几步,越过其他几个玩家的身形,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只见一个男人的身影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了大厅的阴影中,仿佛整个人都融化于浓郁深黑的黑暗当中一般,他的身形瘦削的仿佛只是一道影子,一张惨白到毫无人色的面容上没有丝毫表情,只是静静地注视着人群,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其他几个资深者已经将那几个被吓的不轻的新人安扶了下来。   大家都警惕地注视着这个突然出现的身影,大厅里的气氛紧绷而沉滞。   那个瘦削的男人缓缓地上前几步,完整的身形终于在灯光下显现出来。   他穿着一套深黑色的管家制服,无论是一丝不苟的领口还是从黑色的外套中露出来的袖口都是整洁的雪白,一道细细的金链在胸口处闪耀着,延伸进上衣的口袋当中。   最令人感到不舒服的是他的脸,他的五官没有任何特色,仿佛能够融化进每一个人群当中,但是当这副面孔被单独拿出来之后,却给人一种诡异的不协调感,就仿佛是注视着一张被打乱重组的拼图似的。   他开口说话了——依旧是那那种阴冷如同彬彬有礼的腔调:   “尊敬的宾客们,欢迎您来参加德·克劳斯先生与德·克劳斯女士的婚礼,我是克劳斯宅的管家,这几天将由我来接待诸位。”   管家顿了顿,阴郁而空洞的黑眼睛缓缓地在众人身上转了一圈:   “诸位想必已经受到请柬了,请务必好好保存。”   说毕,他从自己上衣的口袋中掏出了样式古老的金色怀表,低头看了看,说道:   “现在距离早上十点还有两分钟,午餐会在一半小时后送到诸位的房间中,如果需要什么可以摇铃呼唤女仆,晚上十点前诸位都可以在宅子内随意参观。   请问诸位还有什么问题吗?”   众人依旧沉默地注视着他,一个新人怯生生地问道:   “那个……我们的房间就是……醒来的屋子吗?”   管家依旧保持着那个礼节性的笑容,看上去仿佛是带着一个惨白的面具一般,他丝毫没有停顿地回复道:   “没错,小姐。”   说毕,他躬身施力,动作的弧度犹如用量尺量出来一般标准:   “既然诸位没有什么问题了,那在下就先行告退了。”   说毕,管家缓缓地后退两步,犹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再次融入了大理石门廊的阴影中。   他的身形很快便完全消失在了视线当中,众人面面相觑,无言地注视着其他的玩家。   浑厚而深沉的钟表声毫无预兆地打破了寂静,回荡在空阔而奢靡的大厅当中,当当当地敲了十下——刚才那个管家所说的早上十点到了。   其中一个资深玩家清了清嗓子,开口说道:   “那个……既然如此,大家就分开组队,然后到处寻找一下线索吧,等到十一点的时候在楼梯下集合,怎么样?”   在一阵混乱的组队过后,大家三三两两地分开行动了,大厅中很快不复之前的人声鼎沸,逐渐变得安静下来。   莫奕则和闻宸缓缓地绕着大厅走动着。   他缓步走到大厅的尽头,只见宏伟而富丽的大门紧紧地阖着,两旁矗立着肢体匀称丰满的大理石雕像,他们身上的那种圆弧曲度和运动感的线条看上去令人赏心悦目。   莫奕尝试地伸手推了推大门——纹丝不动。   他本就没报什么太大期望,只是无所谓地耸耸肩,然后转身向其他方向走去。   就在这时,莫奕似乎听到了什么隐隐约约的音乐声……似乎是弹奏钢琴的声音。   他动作一顿,站在原地凝神聆听着——那轻轻的乐声断断续续地传入耳中,仿佛是爱人的耳边的絮语一般,但是却模糊而遥远,听的并不十分真切。   不知道为什么,莫奕总是觉得这个曲调的声音似乎有些熟悉,他缓缓皱起眉头,然后顺着音乐声向着大厅一侧的走廊中走去。   音乐的声音随着靠近而变的逐渐清晰起来,钢琴声听上去似乎十分阴郁,在一个古怪而诡异的调子上循环往复地弹奏着,使聆听的人也不由得心情沉重起来。   越向前走,走廊中的烛光就越发黯淡,空气中弥漫着冰冷甜腻的香气。   走廊的尽头是侧厅,大门半掩着,清晰的钢琴声从门缝中清晰地传来。   莫奕扭头和闻宸对视了一眼,伸手按住了侧厅冰冷的门板,然后缓缓地施力,侧厅雕花的门向内被小心翼翼地向内推开——   钢琴声骤然停了下来。   莫奕顺着已经敞开的门缝向侧厅内望去,只见房间内一片漆黑,只能看到一些模糊的轮廓在黑暗中起伏着,耳边一片寂静,钢琴声再也听不到了。   他从自己的背包中掏出手电筒,然后推开了侧厅的门,和闻宸一起向内走去。   侧厅里安静而冷清,温度似乎要比其他房间地上不少,阴冷的寒气缓缓地侵入到骨头缝隙中,令人不由得浑身起鸡皮疙瘩。   莫奕缓缓地移动着手中的手电筒,缓缓地蹙起眉头。   ——这个房间内的景象和大厅中完全不一样。   侧厅内所有的家具上都被蒙着一层厚厚的白布,在一片黑暗中显得诡异而肃穆。   莫奕缓缓的向着房间内走着,闻宸则落后他半步地紧紧跟着他,脚下厚厚的地毯将他们的走路声吸收的一干二净,他用手电筒照射着房间内一个个被蒙着白布的家具,在灯光下只能看到一个模糊而僵硬的轮廓。   他在侧厅的一角停了下来,缓缓地伸手扯住一块盖在半人多高的隆起上方的白布,然后用力地掀起。   一阵灰尘扬起,在手电筒的光柱下胡乱地飞舞着。   一架钢琴显露在莫奕的眼前,钢琴盖子是掀开的,黑白色相间的钢琴键在灯光下显露出来——刚才的音乐声应该就是从这里传出来的。   莫奕伸手在上面轻轻地抹了一下,指腹上瞬间沾上了一层薄薄的尘土。   他弯腰捡起地上的白布,将钢琴重新盖上。   莫奕的目光漫无目的地在侧厅内游走,似乎在搜寻着什么。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落在了钢琴对面的墙壁上,只见墙壁上挂着一个巨大的画框,几乎占满了整个墙壁,它也和这个房间中的其他东西一样都白布盖着。   莫奕有些疑惑地皱起眉头,扭头环视了一圈整个屋子。   除了眼前的这个巨大的画框上面盖着白布,其他墙壁上的油画如同其他的普通装饰品一般静静地悬挂在墙壁上,全都没有被遮住。   莫奕快步走上前去,伸手扯住白布的一角,正准备用力掀起——   还没有等他动作,只听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听上去阴冷而彬彬有礼:   “尊贵的客人,请问您有什么需要吗?” 第一百四十七章   莫奕动作一顿,扭头向身后看去。   只见那个管家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敞开的门口,在一片黯淡的黑暗中只能看到他惨白面容上模糊的五官轮廓,深深的眼眶犹如两个黑洞洞的窟窿一般,冷冷地注视着他。   莫奕不着痕迹地松开手中白布的一角,顺势转过身来,面不改色地说道:   “我只是随便转转罢了。”   那个管家阴冷的声音从不远处的黑暗中传来:   “非常抱歉,这个房间仆人暂时还没有收拾好,并不适合接待客人,还请您移步别的屋子。”   莫奕环视了一圈整个房间,惨白的布料犹如裹尸布一般静静地盖在或高或低的家具上,无声无息地矗立在一片浓郁的黑暗中,总令人不禁怀疑其下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在悄悄地窥视着。   他收回目光,迈步向门口走去,一边走一边问道:   “不过……我刚才似乎听到这里传来了钢琴的声音?”   管家侧过身子给他门让路,黑洞洞的眼珠紧紧地凝视着莫奕,惨白的面容上没有丝毫情绪的波动,看上去仿佛带着一副冰冷的面具一般:   “您恐怕是听错了,这个屋子里的钢琴已经很久没有被动过了。”   莫奕稍稍垂下眼睫,不动声色地回答道:“是吗……那可能是我幻听了吧。”   他和闻宸一前一后地从侧厅中走了出来,宽阔而温暖的走廊中和了侧厅中阴冷的温度,那石墓地窖般冰冷的气息也重新被那股甜腻的异香代替。   莫奕缓缓地向前走了几步,然后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状似随意地开口问道:   “对了,你知道这个宅子中有谁会弹钢琴的吗?”   管家用与刚才毫无差别的彬彬有礼的语调回答道:“不好意思,在下不清楚。”   莫奕眯起双眼,依旧没有放过这个问题,进一步问道:“那你的雇主呢?德·克劳斯夫妇也不会弹钢琴吗?”   管家冰冷苍白的面容上几乎没有丝毫的变化,用尊敬而疏远的语气回答道:“非常抱歉,在下作为仆人不该妄自议雇主,希望尊敬的客人谅解。”   他的回答仿佛铜墙铁壁一般滴水不漏,几乎令人找不到丝毫的错处和疏漏。   莫奕轻轻点点头,也不再追问下去:   “好吧,打扰了。”   说毕,他便管家擦身而过,和闻宸一起一前一后地顺着长长的走廊向来时的方向走去。   在他们即将回到大厅之前,莫奕下意识地扭回头看向身后。   只见那个瘦削阴森的管家依旧站在原处,目送着莫奕和闻宸的背影,呆板的面容模糊地溶入了侧厅中的一片黑暗中,只能隐隐约约地看到侧厅安静敞开的门内惨白的白布。   见自己可能短时间是回不去了,莫奕缓缓地深吸一口气,然后迈步走入了灯光辉煌的大厅内,精美的大理石雕像和拱起的门廊无一昭示着主人财力之丰厚。   这个克劳斯宅显然很大,即使其中涌入了二十几个玩家,也依旧安静的仿佛只有他们两个人身处其中一般,完全听不到其他人的动静,死寂的令人不由得心生不安。   莫奕低垂着头,心不在焉地轻轻摩挲着自己的指节,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闻宸上前一步,在莫奕的身边停下,然后轻声问道:   “你在想什么?”   莫奕抬眸看向他,若有所思地说道:“刚才当我问管家这里有没有人会弹钢琴,他直接回答他不清楚,然而当我问他他的主人会不会弹钢琴的时候,他却说他不能妄议主人……”   闻宸挑挑眉看向他:“所以?”   莫奕抿抿唇,一字一句地说道:“他明明也可以用同一个回答来搪塞我,但是他没有。”   他凝视着闻宸,缓缓地说道:“为什么呢?”   闻宸静静地注视着他,没有回答,莫奕也没有在意,只是移开视线,目光下意识地落在那条他们刚才离开的走廊口上,沉黑的眸子内情绪不明,他不着痕迹地勾勾唇:   “……有意思。”   闻宸的目光缓缓向下移,落在了莫奕浅色唇角的挑起的弧度上,一双浅色的眼眸色泽稍稍加深,凸起的喉结轻轻动了动。   莫奕注意到了闻宸过分灼热的视线,收回视线,不明所以地问道:   “怎么了?”   闻宸瞬间扭头,掩饰性地看向别处,故作平静地说道:“……没什么,就是,你思考的样子……”   莫奕挑起眉头:“嗯?”   闻宸的一张脸上依旧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是耳尖稍稍红了些许,他握拳放在唇边,轻轻地干咳了两声,用轻到几乎听不清的声音说道:“……挺好看的。”   莫奕完全没想到闻宸会在副本中如此直白,突如其来的的赞美令他不禁也有点羞赧,面皮微微发热,下意识地回答道:“……谢谢。”   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回答有些奇怪,莫奕顿了顿,思前想后,有些不确定地开口补了一句:   “……你也是?”   闻言,闻宸的眸子微微瞪大,扭头看向莫奕,耳朵上的热度已经蔓延到了他的脸颊上,苍白的面容和冷硬的五官仿佛瞬间鲜活了起来,他轻轻勾了勾唇,一双浅色的眸子紧紧地凝视着莫奕:“再说一遍。”   莫奕有些不自然地别过头,转移话题道:“那个方向我们是不是还没有去过?走吧我们去那里看一下——”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向着自己刚才指的方向大步走去,急促的步伐稍稍有些凌乱。   闻宸唇边的弧度依旧没有消失的迹象,他的眼眸亮晶晶地注视着莫奕的背影,然后迈步跟了上去。   二人用接下来的半小时将大厅整个粗略地搜索了一遍,但是除了对这个宅子是多么豪华有了进一步的认识之外一无所获。   巨大而浑厚的钟声再次响了起来,在宅子空荡而弯曲的穹顶中回响着,打了整整十一下。   到了之前和其他玩家约好的集合时间了,莫奕和闻宸停下了没什么意义的寻找,其他的玩家也陆陆续续地回到了大厅内,在楼梯下方汇合。   众人围在一起进行了一个简单的自我介绍,然后开始汇总各个玩家在宅子中发现的线索。但是由于这次分开的时间并不长,宅子又实在大的离谱,所以大家基本上都没什么特别有价值的收获。   赵南——那个之前提议分开行动的资深玩家——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腕上的手表,然后说道:“现在快到刚才那个管家说的午饭时期了,我们最好还是尽量遵守副本内的时刻表为好,所有现在我们最好回到我们醒来的房间里等着了,之后如果没有其他安排的话,我们就还是在这个楼梯这里集合,你们说呢?”   他的建议合情合理,大家纷纷点头附和,然后便各自散去了。   莫奕和闻宸也顺着楼梯向上走去,在即将拐弯之前,莫奕的目光无意识地划过已经基本上空无一人的大厅,然后脚步微微一顿。   走在他身边另外一侧的闻宸也随即停下脚步,扭头看向他。   莫奕缓缓地皱起眉头,目光紧紧地盯在紧闭的大门口那两个动作形态各异的大理石人像上——   不知道为什么,他好像觉得,那两个冰冷的大理石石像的脸……好像换了一个方向?   他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两具没有生命的石雕,然后扭头看向闻宸,低声说道:   “没事,走吧。”   二人顺着楼梯向上走着,然后沿着之前的路径向着莫奕醒来的房间走去。   莫奕推开门,房间中熟悉的景象随之映入眼帘,但是那张柔软豪华的大床上他曾经躺过的皱褶和痕迹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平滑的犹如湖泊无风的表面,似乎在他离开的时候有人趁机进来整理过床铺。   他微微眯起双眸,然后迈步向房间内走去,闻宸紧随其后。   房门在他们的身后缓缓地合上,将走廊中黯淡微黄的烛光挡在了门外,将一片寂静关在了屋内。   莫奕走到那张他找到纸条的画框旁边站定,然后在静静地凝视着油画中死去的女子。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是感觉那个女子苍白脖颈上的那条细细的血丝似乎变的清晰鲜明的不少。   就在这时,门口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三下轻柔而礼貌的敲击着。   莫奕走到门边将门打开,房间门口空无一人,只有一个银质的托盘端端正正地放在门口,精致的小碟子和小碗上盖着同样银质的小盖子,而在器具旁则放着一张小小的纸条,上面似乎写着什么。   他探头向外环视了一圈,幽长的走廊中寂静无声,没有任何移动的人影。   莫奕弯腰将托盘端起,然后回身走进了房间中。   他把托盘放在桌子上,然后伸手拿起了那张放在托盘上的小纸条——   浅浅的鹅黄色纸条上用深蓝色的墨水写着漂亮的花体字,只见上面写着:   “尊贵的客人,请您在用过午餐之后小睡片刻,德·克劳斯先生与德·克劳斯夫人邀请您于下午三点出席下午茶。” 第一百四十八章   下午两点四十时,房间的门被敲响了。   莫奕走上前去打开房门,一个面容苍白僵硬的女仆正站在门外,她有着和管家一样空洞的黑眼珠和同样疏远而彬彬有礼的语调,只见她深深地鞠了一躬,开口说道:   “尊贵的客人,下午茶已经准备好了,请您跟我来。”   说毕,她便转身向前走廊深处走去,莫奕和闻宸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迈步跟了上去。   那个女仆步伐不急不缓地在前面带路,始终和二人保持着五步的距离。   在穿过数条幽深冗长的走廊,拐过了无数个装饰着大理石人像的拐角,又上了数层或窄或宽,或直或曲的楼梯,过了不知道多久,那个女仆终于停下了脚步,将眼前大厅的门打开,然后侧过身子,微微鞠躬:   “请。”   房间内的柔和的光从敞开的门内流泻出来,莫奕和闻宸上前几步,迈入其中。   这是一个非常精致的小厅,偏暖调的绿色壁纸令房间显得明亮而生机勃勃,柔软的绣着花纹的沙发椅在房间内错落有致地分散着,房间内的玫瑰熏香中夹杂着茶水微涩的清香,以及浓郁的茶点甜香,房间内已经有几个玩家在了,他们看上去似乎也才刚到不久。   小厅中的其他几扇门打了开来,剩余的玩家们鱼贯而入,接连地在沙发椅上落座。   莫奕和闻宸走上前去,随意拣了一个靠近角落中的阴影,又能将房间内尽收眼底的位置坐了下来。   那个面色苍白的管家从一旁的侧门内走了进来,带着他那种黑影般的阴郁说道:   “希望诸位能够好好享受这个午后。”   说毕,几个端着瓷盘的女仆走上前来,将热腾腾的红茶与甜香四溢的茶点端上前来,悄无声息地将精致的吃食在众人面前的小桌子上摆好,然后以同样的寂静无声退到房间的一角等候。   坐在靠近门边的女性资深者——莫奕记得她叫做王雅——叫住了管家,开口问道:   “那个……德·克劳斯夫妇什么时候到呢?”   管家扭过头去,用苍白面容上的那双漆黑的眼珠注视着她,平直的嘴角缓缓地扬起一个礼节性的弧度:“非常抱歉,先生和夫人有些杂事要处理,暂时无法到场,他们希望由我来转达他们的歉意,并且希望能够在今日晚餐时见到诸位。”   管家动了动眼珠,转而看向房间中的其他玩家,继续说道:   “如果诸位无聊的话,女士们可以在在左侧的房间内内找到绘本和其他小玩意,男士们可以在右侧的房间内找到雪茄和威士忌。”   说毕,他再次深鞠一躬,然后退到了一旁的当中,只剩下玩家们留在房间中面面相觑。   其中一个玩家提议道:“那……既然这样,大家不如在先在这几个房间中找找线索?”   众人纷纷点头赞同,然后便纷纷站起身来,低低的谈论声和翻找东西的声音被重重叠叠的帐幔吸收,莫奕只能听到一些低声的絮语,他站起身来在着几个房间中随意地转了转——房间很大,每一个都豪华精致到令人大开眼界,堆满了欧洲贵族在下午茶时间所有有可能的消遣。   莫奕只是匆匆地扫了一眼,便径直走到房间门口,伸手探向门把手。   一个阴魂不散的声音在他的身旁响起,声音疏离而礼貌:“尊敬的客人,请问您有什么需要吗?”   莫奕动作一顿,扭头看向一旁,只见管家的那张苍白僵硬的面容正在不远处凝视着他。   他不动声色地回答道:“没什么,只是有点闷,想出去转转而已。”   那个管家缓缓地上前一步,眼珠子向莫奕的身后微微一挪:   “但是您的茶还没有喝完呢。”   莫奕缓缓地眯起双眼,声音平静而和缓:“我对茶点没有太大的兴趣。”   管家脸上的表情依旧没有什么变化,他用那双空洞洞的黑色眼珠凝视着莫奕,没有血色的嘴唇保持着那个礼节性的标准弧度:“但是我的主人吩咐我一定要照顾好诸位……”   莫奕一边露出注意聆听的表情,一边暗暗施力向下按压手掌下的门把手——   犹如被钢铁焊死一般纹丝不动。   莫奕心下了然——自己这是没有出去的可能性了。   那个管家的声音传入耳中:“……所以,不如在下让女仆给您重新换一杯茶水如何?如果您有什么心仪的茶点也可以吩咐厨房现做,您说如何呢?”   莫奕不着痕迹地收回手,轻轻地点点头:“也好。”   说毕,他转身过身去,目光和身后的闻宸交汇,莫奕微不可察地轻轻摇摇头,然后便挪开了目光,向自己的座位上走去。   莫奕伸手端起刚刚被换上的崭新的茶盏,垂眸啜了一口,温暖馨香的红茶气息瞬间在口腔中弥漫开来,但他的心底却愈发沉重。   所有的一切都太过正常和无害了,但这样却反而让莫奕感觉到不安。   并且,这个副本从开始的时候就在强制他们按照它的节奏和时间走,这使得莫奕虽然已经进入副本小半天了,任何一点有用的线索都没有找到。   在加上,从刚才开始……有一个问题就一直困扰着莫奕:   既然婚礼在三天后举行,而副本要求的生存时间却是九天,那么……剩下的六天呢?   莫奕放下茶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不管怎么样,现在他是被困在这里了。   等到钟声敲响五下时,房间中的茶点早已被撤掉许久,茶水也已经换了几巡,管家此刻走上前来,对房间中的玩家们说道:   “晚餐已经备好了,请诸位移步。”   说毕,管家转身将那扇刚才莫奕怎样也无法打开的房门轻而易举地拧了开来,然后迈步向外走去。   众人跟在他的身后向前走去,走廊狭长而幽静,软绵厚实的地毯铺在脚下,身旁的银质长柄烛台上的蜡烛发出轻微的爆响,几点明亮的火光闪烁跳跃着。   莫奕原本试图在路上找时机溜走,但是之前引路的几位女仆却亦步亦趋地跟在众人的身后,惨白面容上漆黑空洞的双眼紧紧地盯着玩家们,还没有等莫奕想好如何摆脱他们的时候,身前的队伍就停了下来。   ——餐厅比莫奕想象中的要近多了。   他看到那个管家侧身拉开了餐厅的门,辉煌的灯火和轻柔的音乐声就扑面而来,莫奕跟着人流向前走去,眼看就要进入大厅中了。   就在这时,他听到闻宸在自己的耳边低声地问道:“你想要离开吗?”   莫奕下意识地点点头,紧接着,还没有等他反应过来,就只感觉自己的手臂被一股大力扯了一下,然后便猝不及防地向墙边倒去,他的脊背紧紧地贴上了走廊冰冷坚硬的墙壁,被自己凸起的骨头膈的生疼。   莫奕目瞪口呆地看着闻宸一个大步上前,他高大的身形将背后的灯光都遮住,深刻的五官被光影分割成清晰的区域,浅色的双眸在背光下显得锐利而明亮。   还没有等他缓过神来,就只见对方的面容在眼前迅速放大,然后什么柔软的东西压在了自己的唇上。   走廊中甜腻芬芳的熏香瞬间被凛冽冰冷的松林气息取代。   莫奕一愣,下意识地伸手按住了闻宸的手臂,手掌下的皮肤冰冷而柔软,起伏的肌理充满力量,这时他才意识到了闻宸在做什么。   他目光微转闻宸的身后看去——只见其他的玩家仿佛视而不见地从他们二人身边穿过,那几个女仆僵硬惨白的面容也没有丝毫向这边转动的迹象。   在众人全部走入大厅中之后,那个管家站在原地,用那双空洞的犹如两个凝滞的黑点的眼珠将走廊中缓缓地环视了一圈,对方的视线移动到了二人的身上——莫奕的心脏不禁微微提起——下一秒,管家稍稍向后退了一步,然后展开双臂将餐厅的门阖上。   璀璨的灯光和悠扬的乐声被关在了门扉之内,走廊内瞬间一暗,重新变得寂静起来。   莫奕视线微动,再次和闻宸的视线对上,他凝视着对方深灰色犹如雾气的双眸,手掌稍稍施力。   闻宸退后一步,将二人之间的空间拉开。   莫奕长长地喘了一口气,心有余悸地抬眸看了一眼餐厅已经关闭上的门,然后扭头看向闻宸:   “……多谢了。”   闻宸注视着他,说道:“你不是一个人。”   莫奕一愣:“……什么?”   闻宸紧紧地凝视着莫奕漆黑的眼眸,低声说道:“你不是孤单一个人,不需要所有事情都自己扛,所有的谜题都自己解,我知道大部分情况下你不需要我的帮助,但是……有的时候,你可以稍微依靠我一点。”   莫奕抿起唇。   闻宸顿了顿,声音低而沉:“……你还有我在。”   说毕,他的目光看向别处,迅速转移话题道:“对了,你想要离开是为了去哪里?”   莫奕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说道:“是那个之前蒙着白布的屋子,那个管家那么急地把我从里面赶出去,里面肯定有什么猫腻。”   说毕,二人转身向外走去,穿过回廊和楼梯,径直向着那个一楼大厅连接的侧厅走去。   十分钟后,他们终于再次踏入了那个幽深昏暗的走廊当中,然后在侧厅的门口站定。   侧厅的门上已经被挂上了一把小而精致的锁,在黯淡的灯光下闪烁着微光。   莫奕上前一步,下意识地探向自己的背包,但动作却在半中间顿住了,他垂眸沉思了一秒,然后扭头看向闻宸:   “你能打开吗?”   闻宸的唇角微微勾起一个小小的弧度,上前一步,伸手在锁子上轻轻地一拂,只听“咔哒”一声金属脆响,那个小锁掉到了他的掌心里。   侧厅的门在莫奕的面前缓缓地打开,一股仿若石质棺椁内阴寒的气息瞬间倾泻出来,那些披着白布犹如尸首似的模糊轮廓高高低低地在冰冷黑暗的房间内起伏着,看上去死气沉沉,令人心底发怵。   耳边一片寂静。   莫奕扭头看了一圈,确认附近除了他们之外没有其他人影之后,便打开手电筒,迈步向房间内走去。   这次,他径直走向那个挂在墙上的,被白布整个蒙起的画框。 第一百四十九章   莫奕手指收紧,扯住白布向下一扯,细密的灰尘在阴冷如地窖的房间中瞬间扬起,在手电筒的灯光下纷乱地飞舞着。   他退后半步避开扬尘,然后定睛向白布后方看去。   只见一张半人高的油画被框在厚重沉黑木制的画框内,端端正正地挂在墙壁正中央。   画内是一位端庄的贵族女子,这幅画看上去似乎已经有些年代了,即使被白布盖着也无法阻挡灰尘的侵袭,上面的颜料干涸龟裂,使得整幅画显得黯淡而模糊——但即使是这样,也依旧能依稀分辨出画中人的美貌。   但是……不论如何,这都是一幅再普通不过的一幅画。   莫奕缓缓地皱起眉头,借着手电筒的光芒细细地观察着这幅半人高的油画,目光在画中人的不清晰的轮廓上逡巡,然后上前一步,伸手在画框后摸索了一阵——   除了满手的灰尘之外,什么线索都没有找到。   莫奕面色沉沉地地退后了一步,站在一旁的闻宸开口问道:   “怎么样?”   他的声音在空荡阴冷的房间内回响,把陷入沉思的莫奕吓了一跳,他有些缓不过神来,自言自语般地低声回答道:   “这才是最奇怪的……”   他扭头看向站在自己身边的闻宸,紧紧地皱起眉头,有些迟疑地说道:“我什么都没找到。”   说毕,莫奕若有所思地退后几步,然后转身走到那个被白布蒙起来的钢琴前。   他伸手掀开了上面的白布,然后试探性地在伸手按下了上面的一个音符——低沉而优美的钢琴声在房间内短暂地响起,然后又归于沉寂。   莫奕顿了顿,然后将两只手放在黑白相间的钢琴键上,缓缓地尝试着按下了其他几个音符,不是很熟练地弹奏了起来——之前他在这个房间中听到的旋律磕磕绊绊地响起,这个曲调听上去低沉而忧郁,令人不由得从心底里沉重起来。   他的眉心紧紧地蹙起,低声说道:   “……我肯定在哪里听过这个旋律。”   莫奕的手指随着惯性落下,敲在其中一个钢琴键上,房间内顿时响起一个突兀而不和谐的音符,他停了下来,凝视着那架钢琴,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过了几秒,他似乎想起了什么,抬头看向闻宸,有些迟疑地开口问道:   “你有没有觉得,这个钢琴的音格外的准?”   莫奕退后几步,注视着钢琴,然后缓缓地说道:“如果真的像管家说的那样,这个房间中的钢琴已经很久没有被人动过的话,那这架钢琴的音不会这么准的。”   他皱起眉头,不再说下去了。   过了几分钟,莫奕深吸一口气,然后动作迅速地上前几步,将地上的白布捡起,把那架钢琴和油画重新蒙起,将房间恢复成了原先的样子之后,扭头对闻宸说道:   “咱们走吧。”   闻宸扭头看向他,疑问地挑挑眉。   莫奕耸耸肩,回答道:“现在我在这个房间中得到的所有“线索”都是零散而不明地,但是我们现在还没有条件将它串联起来。”   他扭头环视了一圈整个漆黑死寂的屋子,缓缓地眯起双眼:   “它太正常了……反而让我觉得不对劲。   说毕,莫奕转身向门外走去,闻宸紧随其后,二人在临走之前将侧厅外的锁恢复了原样。   在走到大厅的时候,莫奕着重观察了几秒那矗立在宅子大门口的大理石像——它就像莫奕上次见到它那样没有丝毫移动的迹象,看上去仿佛只是一个单纯的死物一般,冷冰冰的,没有生命地站立在那里,用苍白的眼眶注视着每一个经过的人。   莫奕移开了视线,调整了一下自己有些躁动的心绪。   毕竟这是九天的副本,线索必定不如那些只有几个小时的副本密集,现在是不能急于一时的。   他缓缓地出了一口气,然后低声说道:“走吧,我们说不定还能赶上他们最后一道菜。”   说毕,二人便沿着原路向着餐厅的方向走去,他们绕过回廊,走上一段又一段形状各异的楼梯,这个宅子实在是太大,莫奕甚至一度怀疑自己时不时迷路了。   终于,他们隐隐约约听到了觥筹交错的交谈声和隐隐约约的悠扬乐声。   莫奕松了一口气,正准备拐过前方的走廊的拐角向前走去,余光却看到了地毯上有模糊的人影在缓缓地放大——正是从餐厅的方向来的。   他的心脏瞬间紧绷,头脑中瞬间闪过刚才闻宸让他们二人隐形的方式。   莫奕来不及多想,下意识地将闻宸从身旁扯过,推到墙壁上,然后快速地上前一步,将自己的唇压了上去。   二人之间的距离瞬间拉近,走廊墙壁的阴影瞬间将他们紧贴的身形拢住包围,鼻息交缠,近的几乎能够看到对方眼睫毛颤抖的轻微弧度。   身后的脚步声接近,在毫秒间就直接拐到了这条走廊当中——紧接着,莫奕听到了那脚步声突然停了下来,然后一声轻微的抽气声随即响起,在寂静的走廊中听上去尖锐而突兀。   莫奕的呼吸微微一顿,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他向后退了一步,将二人之间的距离拉开,放开了按在闻宸肩膀上的手,然后慢慢地,一格一格地扭头向身旁看去。   只见一个新人玩家正站在走廊口,用手掌捂住自己的嘴巴,目瞪口呆地注视着二人,似乎受到了不小的惊吓。   意识到莫奕和闻宸的目光都落在了自己的身上,那个女孩面色爆红,仿佛要将头埋到地毯下方一般,慌忙而急促地解释道:“我我我我就是出来上个厕所,抱歉打扰你们了,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她手足无措地转了头,向相反的方向埋头狂奔地离开了。   莫奕:“……”   行吧。   莫奕深吸一口气,扭头看向闻宸。   只见闻宸正靠墙站着,衣领凌乱地散开,露出一小片苍白的皮肤,深刻的五官被昏暗的光线分割成清晰的明暗分界,唇角带着明显的弧度。   他注视着莫奕,表情看上去分外无辜:“……它不是靠这个奏效的。”   莫奕深吸一口气,用力咬了咬自己的后槽牙,缓缓地说道:   “那……那你之前为什么那么做?”   闻宸直起身子,舔了舔湿润的唇,简单的动作在黯淡的走廊中看山去格外的煽情——他一本正经地回答道:   “应景。”   莫奕缓缓地深呼吸,默念了无数句不生气,才终于在最后将自己心底腾起的情绪压了下去。   紧接着,一股无力感从余烬中升起,莫奕忍不住抬手捏了捏自己的鼻梁——不知道为什么,自从闻宸开始和他形影不离开始,他的情绪波动就比以前丰富多了。   就在这时,一阵小跑的脚步声从一旁的另外一条走廊中响起。   那个满脸通红的新人埋着头从之前离开的方向快步跑了回来,在经过莫奕身边的时候低声说道:“……抱歉厕所不在那个方向。”   莫奕:“……”   他深吸一口气,冲着闻宸低声说道:“……走吧,进去吧。”   出乎意料的是,在进门之后,那个管家并不在餐厅当中,而那些面目苍白僵硬的女仆依旧尽职尽责地坚守在自己的岗位上,一道道地将精致的菜肴送到桌子上,木偶一般地服侍着众玩家,房间内灯火璀璨,身穿燕尾服的乐师们弹奏着悠扬的音乐,整个餐厅中的氛围看上去有格外的轻松,几乎都已经不像是一个副本了。   莫奕食不知味地匆匆吃了一些,一边在饭桌上心不在焉地听着玩家们的谈论,一边观察着全场的,他注意到,在这么长的一段时间里,那个阴森瘆人的管家一次也没有出现过。   在晚餐时间结束之后,众人分散开来,由之前的女仆各自领着他们向自己的房间内走去。   莫奕和闻宸也回到了他们的房间内,在简单地洗漱之后,莫奕盘腿坐在了柔软的床上,皱眉沉思着今晚的发现,在脑海中努力将零碎散乱的线索拼凑成章。   就在这时,他似乎听到了什么。   莫奕一愣,抬起头来,细细地侧耳倾听着——   细若游丝的,低低的呜咽透过厚厚的墙壁传来,令人不由得怀疑是不是自己的幻听。   莫奕看向闻宸:“你有没有听到——?”   闻宸点点头。   莫奕当机立断,一个挺身从床上站起身来,然后从房间的拐角匆匆拿起自己的背包,然后拉开门向门外跑去,果断地说道:“走,去看看。”   灯光幽暗的走廊中,那低低的哭泣声似乎更加明显——这次莫奕确定不是自己的幻听了。   他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一路快步急走着,耳边的哭声在阴暗冰冷的走廊中听上去阴森而渗人,随着自己的靠近而逐渐清晰,变得就像是……在耳边响起一般。   莫奕不由得感觉背后有些发冷,他深吸一口气,加快了步伐。   下一秒,哭声戛然而止。   莫奕缓缓地停下了步伐,他看到了前方的一扇门滑开了一条小缝,明亮的灯光从门缝内透出来,在走廊的地毯上留下来一道鲜明的光痕。   莫奕的目光凝滞。   他嗅到了空气熟悉的味道——冰冷甜腻的异香中混合着腥臭的铁锈味。   血的味道。 第一百五十章   走廊中的空气凝滞成近乎静止的固体,冰冷而阴暗地沉沉压下来,仿佛整个空间中只剩下那地毯上的那一道窄窄的光痕。   淡淡的血腥味在鼻端蔓延,甜腻的铁锈味充溢在狭窄的空间内。   莫奕上前几步,走到那虚掩着的房门前,然后缓缓地抬起手按在门板上,还未怎么施力,房门就向内滑去,地面上的光痕随之变宽,将他整个人都拢在了房间里明亮的光线中。   空气中的血腥味更加浓郁了几分。   他向房间内看去——   微黄的灯光将房间内精致的大理石像镀上了一层浅浅的金色,除了同样的豪华和奢侈外,不管是房间内的格局与装饰都和莫奕的房间没有什么相似之处。   莫奕的视线落在了房间正中央高高的鹅绒大床上,床上的轮廓稍稍隆起,他缓缓地上前几步,视野逐渐变得清晰了起来。   只见一个身着丝质睡裙的女子正躺在床上,犹如殉道者一般伸展开两条纤细的胳膊。   她浑身上下的皮肤都仿佛被烈火炙烤过一般,变得焦黑而干枯,皱皱巴巴地犹如一张脱水的羊皮纸,和身上浅色的睡裙形成鲜明的颜色对比,看上去触目惊心,惨不忍睹   莫奕走到了床边,低头仔细辨认着——幸亏她的五官保存的还算完整。   而这个死去的尸体,这正是今晚他和闻宸在走廊上碰到的那个新人玩家。   莫奕眉头蹙起,淡色的唇紧紧地抿成一条笔直的线条,沉黑的眸子显得格外冷肃。   而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声刺耳的尖叫声:“啊——!!!”   莫奕被吓了一跳,扭头向自己的身后看去,只见另外一个玩家正站在敞开的门口,捂着嘴呆呆地看着他,语无伦次地说道:“你……你……这……”   她的尖叫声穿透惊扰了古宅内沉寂许久的空气,走廊中响起了门轴开合声和忙乱的脚步声,其他的玩家顺着声音寻来,不过几分钟,就在走廊中和房门口聚集了起来。   那个玩家这才从刚才的惊慌中回过神来,大颗大颗的眼泪顺着脸颊滑下,无措地抽噎着。   赵南分开人群走上前来,快步走到床前,低头端详了几秒钟床上惨白的尸体,然后扭头看向那个依旧在哭泣不止的玩家,问道:“你发现的?”   那个新人玩家一边抽噎一边摇头,说道:   “不……不是,我的房间就在……隔壁,我听到……外面有,有声音,然后出来看到,小芸的门开着。”   她用模糊的泪眼看向莫奕,然后颤抖的伸手指向他的方向,继续说道:“然后,然后我看到他在床边站着……然后我就看到了……床上的……”   她抽泣着说不下去了,而房间中的众人顺着她手指指向的方向看去,空气瞬间寂静下来,整个屋子里只能听到那个新人玩家抑制不住的抽噎。   眼看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自己的身上,莫奕面色不变,上前几步说道:   “我在房间内听到有人在哭所以跑出来看看,我跟着声音来到门口,推开就发现床上的尸体了。”   人群中突然响起了一个不和谐的声音:“你说的倒是轻巧……除了你这里还有人听到哭声了吗?谁能给你证明呢?”   玩家们的目光顺着声音集中到同一点上,莫奕认出来,发声的那个人正是在副本刚开始时在楼梯扶手上熄灭烟头的男人——莫奕记得他叫做李望——只见他有些轻佻而恶意地笑了一声,继续说道:   “而且,我记得你今晚晚饭的时候好像没有出现吧?介意告诉我们你去哪里了吗?”   众人的目光瞬间变得疏远而怀疑起来,人群中隐约有附和的声音响起:   “对啊,我记得你是在晚饭进行了一半才进来的。”   “……是啊是啊,我也有印象……”   那个一直抽噎不止的玩家此刻停止了哭泣,缓缓地上前几步走到了床边,然后捂着嘴阻止自己叫出声来,然后断断续续地说道:   “我,我和小芸都是新人,住的又相邻,所以都是一起行动的,我,我记得今天晚饭的时候,小芸出去上厕所不久,他们两个人就进来了,然后小芸回来之后……状态就一直不对,总是往,往他的方向看,我问她发生什么事她也不说……”   她说不下去了,开始低声地抽泣起来。   众人看着莫奕的目光越发警惕了起来,视线中充满了惊惧和怀疑,在精神压力极大的副本中,尤其是已经有一个人死亡的情况下,所有人的精神都紧绷起来,开始下意识地抓住每一个机会向外宣泄压力。   李望目露恶意地说道:“怎么?解释一下吧?”   从这场指责开始的时候,莫奕就一直冷冷地观望着,面色平静的看不出任何情绪的波动。   在听到李望的话语之后,莫奕也只不过是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就像看一个挑梁小丑似的,唇角微勾,问道:“所以……你们怀疑我什么?”   那双轻轻扫过的眼眸中仿佛藏着黑沉的波澜一般,犹如幽深的湖泊与深渊,无形的压力和威慑感令李望不由自主地退后一步。   他愣了半晌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被对方吓到了,于是恼羞成怒地上前一步,提高声音说道:“当然是——!”   声音刚刚出口就被莫奕接下来轻描淡写的话语堵了回去:“你们再看一眼床上尸体的死状,真的觉得我能做得到?”   李望被噎了一下,他刚才在人群后方站着,确实没有怎么看到床上尸体漆黑而诡异的样子,但是现在事已至此,他也不想表现出退缩和懦弱的样子,于是扬起声音,虚张声势地喊道:“谁知道你是不是真的玩家?说不定是混到我们里面的鬼怪呢?”   莫奕感到不禁有些好笑:   “如果我是鬼怪,还会在杀人之后待到被人发现,然后让自己承担所有的疑点吗?”   他的双眸微微眯起,抬起修长的手指压在自己的唇上,目光深沉地凝视着李望,唇角带着微微的笑意,声音轻缓地说道:   “……如果我真的是鬼怪的话,我会在所有人都集中在一起的时候藏身在人群中,然后引导众人之中的舆论,趁机将所有的嫌疑推到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身上,然后让玩家们互相怀疑,自乱阵脚……”   莫奕的声音轻柔而低沉,字字清晰而戳心,李望环视着其他人逐渐变得疏远惊惧的眼神,终于不由得慌乱起来,他跳脚大叫道:   “你,你他妈闭嘴!你纯粹就是在诬陷我!”   莫奕挑挑眉,脸上露出难以作伪的惊讶:“你觉得我在说你吗?怎么可能?”   他的面容看上去依旧平静而温和,淡淡地说道:“能想出这样计划的人,不会太傻的。”   李望的面容逐渐变得赤红起来,他粗喘着看向莫奕,眼球中的红血丝逐渐蔓延,他气的有些哆嗦:“你……你说我傻?!”   他攥紧拳头向莫奕打去:“你他妈是不是说我傻——”   他的拳头在半空中被一只手轻而易举地截住了,修长苍白而骨节分明的手指静静地攥着那只青筋暴起的拳头,任凭那只胳臂上的肌肉如何因为用力而紧绷颤抖,也无法前进分毫。   闻宸面色冷沉地注视着李望,手指缓缓地收紧——   只听骨头和骨头发出的刺耳摩擦声在寂静的屋子内响起,听上去令人不禁牙酸。   他冷冷地说道:“道歉。”   李望的脸由刚才激动的赤红变得惨白了起来,大颗大颗的汗水顺着他扭曲的五官滑下,紧咬的牙关中溢出疼痛的呻吟,他颤抖着,终于控制不住地号叫起来:   “啊啊啊啊——放手!我,我错了!!求你放手!!”   闻宸不为所动地凝视着他,浅色类兽的眸子微微眯起,蕴藏着令人难以逼视的危险与锋芒。   他的手指继续收紧,房间中顿时充斥着李望痛苦的嚎叫声。   直到莫奕同听不下去了,伸手按住了闻宸垂在身侧的冰冷的手掌,他这才松开了手指。   就在闻宸松开手指的刹那,李望的身体仿佛失去了唯一的支撑一般瞬间倒在了地上,浑身上下被汗水浸透,颤抖着握住了自己的手臂,他的手指已经红肿了起来,向着奇怪的方向扭曲着。   房间中一片死寂。   这时,赵南打破了僵局,走上前来打圆场说道:“哎呀,其实大家没必要闹这么僵的。”   他扭头看向莫奕,好声好气地说道:“我们大家其实没有怀疑你的意思,只是想知道你之前晚饭那段时间去了哪里而已,既然你没有嫌疑的话,不如告诉告诉我们,正好打消大家的疑虑,不是双赢吗?”   赵南话里软中带硬,其他的玩家也都看向莫奕,等待着他的解释。   莫奕凝视着他们,眸色晦暗不明。   其实他并不是很介意分享自己寻找到的线索,只是……不管是刚才对他攻击时的看戏和放任,还是现在暗暗施压的逼问,都让他实在非常不爽。   莫奕勾起唇角,冰冷的面容上露出一个昙花一现的微笑,然后伸手扯过站在一旁的闻宸,在他的唇上烙下一个吻。   他放开闻宸,扭头看向房间中被他的举动惊的目瞪口呆的玩家,冷冷地说道:“当然是和我的男朋友亲热去了。”   赵南的面色一阵青一阵红,他有些尴尬地移开视线,不成语句地说道:   “啊,这样啊……哈哈……哈……”   最终这场聚会还是不欢而散。   回到自己的房间中,将房门关上之后,莫奕伸手从自己的口袋中掏出了一张小小的折起来的纸条——   刚才在那些玩家围着那个哭泣的新人的时候,他趁机退到了房间的一角,然后在靠近门口的油画的画框后,摸到了这张纸条。   相同的泛黄的质地,和相同的手写体。 第一百五十一章   莫奕将手中的皱皱巴巴的纸条展开铺平,细碎的灰尘簌簌地落下,只见纸面上用凌乱潦草的手写体写着:   “你的吻是春药,你的嘴是药瓶,你出自黑色深渊,或降临自星辰?”   又是两行意味不明的诗句。   他缓缓地皱起眉头,一边仔细地端详着纸条上模糊的字迹,一边在自己的记忆中搜寻着相关的踪迹。   但是脑海中残余的只是一些模模糊糊的印象,所以莫奕基本上一无所获。   莫奕深吸一口气,将那张纸条重新仔仔细细地折起,塞到了背包内侧的小兜里,将它和在自己房间内的油画框后找到的纸条放在了一起。   当他做完这一切之后抬起头来,发现闻宸正站在他的身边,紧紧地盯着自己。   莫奕被吓了一跳。   他的视线从闻宸明亮如星辰的浅色眼眸,缓缓挪到他藏在黑发里通红的耳尖上,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刚才在众人面前时一时冲动下的行动。   莫奕向来冷静自持的面上也一时有些窘迫,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解释什么。   但是第一个模糊的音节还没有出口,闻宸就一个大步迈上前来,将二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然后伸手拢住了莫奕的下颌,凶狠地吻了上来。   莫奕只感觉自己的嘴唇一痛,冰冷柔软的吻和灼热急促的呼吸一齐猛地撞了上来,不知属于谁的淡淡铁锈味在唇齿间弥漫。   不同于刚才动作的激烈与凶狠,闻宸的动作变得轻柔了起来,像小动物一样轻轻地舔舐摩挲着莫奕的唇瓣,仿佛害怕拒绝一般得小心翼翼。   莫奕在心里叹了口气,然后缓缓地开启了牙关,回应般地轻轻吮了一下闻宸的下唇。   闻宸的呼吸一窒,然后更加激动地吻了回去。   唇舌交缠的轻微水渍声伴随着急促而紊乱的呼吸,在寂静的室内显得清晰而煽情。   在绵长的一吻结束后,莫奕按着闻宸的后颈,将二人之间的距离稍稍拉开,然后凝视着闻宸近在咫尺的面容。   他苍白的面色被深深浅浅的红晕覆盖,就连眼角都被染上了红色,浅色的眼眸微微眯起,那掠食者般凶狠的眼神将莫奕紧紧地攫住,鼻息短促而紊乱。   闻宸按在莫奕肩膀上的手指稍稍收紧,身体缓缓前倾,将自己冰冷的额头轻轻地抵住莫奕微微汗湿的温暖额间,然后用极低的声音问道:   “……你对我不是没有感觉的,对不对?”   莫奕缓缓地叹息——自从他遇到闻宸之后叹气的数量比以前增长了几倍不止——然后妥协地回答道:   “当然。”   他用手指按住闻宸后颈处冰冷柔软的肌肤,用大拇指顺着他下颌利落的曲线轻轻地抚摸着,然用低而轻的声音回答道:   “……不然你当我的房间是谁都可以睡进去的吗?”   闻宸的呼吸变得急促了起来,浅灰色的眸子亮如星月,几乎令莫奕不忍心说下去了。   但是他必须要说——   “但是,我对你有感觉,不代表我们之间没有隔阂——所以,我就直说了……”   莫奕顿了顿,缓缓地向后退了一步,漆黑的眼眸中重新恢复了一贯的沉静与理智,他叹了一口气,用稳而冷的声音说道:   “如果你和你说的那样了解我的话,一定发现我在做什么了。”   闻宸注视着他,缓缓地点点头,虽然二人无法将话语言明,但是却都明白莫奕的画外之音——他在对付游戏。   而闻宸,好巧不巧——正是游戏的一部分。   只听闻宸低声问道:   “你愿意把这件事挑明,是不是意味着……你更信任了我一点?”   莫奕深吸一口气,缓缓地点点头,目光不偏不倚地直视着闻宸:   “是的。”   不是一点,而是很多。   这更意味着他在实施计划之前,第一次将自己的计划和底牌暴露出来,而且对方还是可能和自己立场相对并且甚至更加强大的人,对莫奕来说——这几乎如同将自己的控制权拱手让出。   闻宸凝视着他,面容上露出一丝浅浅的笑意:   “你的愿望,是我存在的意义。”   莫奕的呼吸微微一滞,只见闻宸凑上前来,在他的唇上轻轻印下一个冰冷的吻,但却灼热滚烫的仿佛一个烙印一般,他如同低语一般地呢喃道:   “我会帮你。”   莫奕垂下眼睫,掩盖住眼眸内的神情,按在闻宸后颈上的手指更加用力,几乎有些泛白。他面色沉静,声音微涩,哑的几乎听不清本来的音色:   “即使……这意味着,你会消失?”   闻宸伸手缓缓地环住莫奕,冰冷如松的气息犹如暴雨过后一般地环绕在他的身边,他的声音低沉而和缓,犹如宣誓一般地说道:   “——即使意味着我会消失。”   莫奕将自己的下颌卡在闻宸凹陷的肩窝中,双手环绕着他宽厚的背,胳膊稍稍收紧。   他低垂下眸子。轻轻地问道:“你相信我么?”   闻宸点点头,他线条偏硬的下颚硌着莫奕的脊背,毫不犹豫地“嗯”了一声。   莫奕推开闻宸,轻轻地掀了掀唇角,勾起一个冷锐而傲慢的弧度:   “那就好。”   他抬手捏了捏闻宸薄薄的耳尖,看着那一小片冰冷洁净的肌肤在自己的指尖变红发热,然后缓缓地说道:“——你不会消失。”   闻宸的眼眸毫不避讳地凝视着他,轻轻地问道:“所以,你答应我做你男朋友了吗?”   莫奕眯起双眼,笑了笑:“没有。”   他捏着闻宸的下巴,然后凑上去在他颜色浅淡的唇上轻轻地吻了一下:“不过,等游戏结束,或许吧。”   闻宸唇角的弧度几乎怎样也压不下去,一双眼眸专注而柔和地凝视着莫奕,仿佛在注视着整个世界一般,   莫奕下意识地扭头错开闻宸的视线,但目光却无意间落在了房间门口挂着的那张油画上。   他愣了半晌,然后若有所思地蹙起眉头。   闻宸顺着莫奕的视线看了过去,只见那张油画上的女人犹如天鹅般垂下的脖颈上,那道血痕变得更加宽了,现在看上去仿佛成为了一条血红色的绸带一般地缠绕在那雪白而纤细的肢体上,仿佛能够看到汩汩的鲜血从那道平整的伤口中流溢出来一般。   莫奕眯了眯双眼,然后缓缓地伸手在画布上轻轻一抹——指腹上瞬间沾染上了一抹湿润的触觉,他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只见指尖已经被染红了。   不知是被颜料,还是被鲜血。   莫奕一愣,似乎想到了什么,然后从自己的背包中翻出那张在这张油画后找到的纸条,默念道:“一具无头尸体在解了渴的枕头上,仿佛小河一般,流出殷红而活跃的鲜血……”   他看向另外一张字条,目光在上面潦草的手写体上转了一圈:   “你出自黑色深渊,或降临自星辰?”   莫奕的目光沉了下来,他抬头看向闻宸说道:   “我需要去看一下那个新人房间里的那副油画。”   说毕,他扭头打开房门,顺着幽长而黯淡的走廊步伐有些急促地向着之前的方向走去,闻宸则迈步跟在他的后面。   二人很快到了那个房间的门口。   房间内的灯光依旧亮着,门大敞着没有关,那股冰冷甜腻的异香与血腥味在走廊中弥漫。   莫奕放缓了步伐,缓缓地步入了房间,目光在那张床上一掠而过,那具漆黑犹如焦炭的尸体在灯光下格外刺眼。   他收回了视线,然后扭头看向房间靠近门口的那张油画——之前在这个屋子里的时候,由于情况太过混乱和复杂,再加上光影的作用,莫奕之前其实并未看清画面中到底画着什么,这才是他第一次仔细得打量着这幅画。   只见那漆黑厚重的画框上缠绕着金色丝线,画布上画着简单的几样静物,丝质的桌布铺在画面背后与静物的下方,柔和阴影和明暗变化在灯光下起伏。   画面中央是几个错落的瓶子和盘子,与一个被吃了一半的苹果。   最令人瞩目的是画布一角的倾倒着的玻璃瓶,精致厚重的瓶身在灯光下折射出多彩的光芒,浓郁深沉到近乎黑色的液体顺着瓶口流淌出来,近乎沥青般的质感在桌面上流淌着。   莫奕伸手在上面轻轻地一抹,粗粝的画布随着他的动作而发出轻微的响声——   他看了看自己的指腹,只见上面也沾着浅浅的一层黑色颜料。   看上去仿佛就是从画面中倾倒的药水中直接沾染过一般。   莫奕仿佛终于证实了自己心中的猜测一般,缓缓地舒出一口气,然后面色微凝地扭头看向闻宸,问道:“你还记得游戏开始的提示吗?”   闻宸点点头。   莫奕注视着自己手指上黑色的颜料,轻轻地捻动着指尖,呢喃道:   “只有那三色铅笔画的褪色素描,像我一样在孤独中逐渐消失。”   他深吸一口气,说道:“在波德莱尔的时代,三色的素描是当时非常时兴的素描种类,一共要用到黑,红,白三个颜色。”   莫奕抬起眼眸,说道:“现在黑色齐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   黑色齐了,那其他两个颜色呢?   而且,现在最重要的问题是,这样的一幅画是只有被这个副本选中为第一批牺牲品的玩家房间中才有呢?还是所有的房间都有呢?   如果是第一种情况的话,现在莫奕知道自己屋子内的油画代表着红色,那么必定会有另外一个房间中的油画代表着白色,接下来就会在他们二人之中选定牺牲品。而如果是第二种情况的话,那么这写油画就是有三种,而不是单独的三幅,那么副本的下一个下手对象就会更难估计。   莫奕凝视着那张油画上凌乱错落的静物,眉心紧蹙。   他转身走向那具尸体静静地躺着的大床边,然后低头仔细地观察着,寻找任何一丝自己之前可能遗漏的线索——   而就在这时,莫奕似乎注意到了什么,目光在尸体的上半身久久地停留着。   这具尸体身上穿着的是一条雪白的睡裙。   要知道,这个死去的玩家是一个新人,那么她绝对不可能带着专供自己晚上换的睡裙进入副本,即使房间中准备了晚上睡觉时可以更换的睡裙,也很少会有人心大到直接贴身穿上——毕竟这可是在危机四伏的副本当中啊。   那么,这身睡裙很有可能是她死后在被换上的。   莫奕伸手摸了摸尸体身上穿着的睡裙,丝绸流水般的质地在指尖流过,睡裙边缘的纹饰精美而华丽,很显然价格不菲。   他在灯光下细细地观察着裙角的布料。   只见那雪白的丝质表面随着他的动作的变化而闪动着隐隐约约的微光,上面似乎绣着一个不太清晰的圆形图案,似乎……正是那封邀请函背后的家徽的图样。   莫奕放下手中睡裙的一角,沉黑的眸子中闪动着思索的神色。   他抬起头,在房间中寻找着什么——   既然玩家现在穿着的是不属于她的睡裙,那她自己的衣服又到哪里去了呢?   正在莫奕开始在房间中翻箱倒柜地寻找的时候,耳边突然远远地传来一声尖叫。   那声音被古宅内幽深而死寂的走廊削弱,穿过厚重而古老的墙壁传到耳边,听上去犹如撕碎遥远梦境的尖锐嘶鸣。   莫奕愣了愣,和站在自己身后不远处的闻宸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便转身向外跑去。   ——声音似乎是从楼上传来的。   二人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奔跑去,刚刚跑上楼梯之后就看到几个玩家围在一个大敞着门的房间门口,探头探脑地向房间内看去。   淡淡的血腥味萦绕在鼻端。   莫奕放缓了步伐,慢慢地走到房门口,目光穿过站在身前的玩家,向房间内看去。   房间内豪华奢靡的装饰在眼下看起来仿佛被染上了一层不祥的死气一般,屋子内阴冷的温度顺着敞开的门向外扩散,令人裸漏在外的皮肤都被激起一层鸡皮疙瘩。   从这个角度,正好能够看到房屋正中的那张大床上,凸起一个人形的轮廓。   莫奕分出心神,仔细地听着一旁发现尸体的新人断断续续的描述,在心中将事情发生的经过梳理了出来——   这个玩家并没有在刚才发现第一具尸体的时候和其他玩家一起去围观,因为太过胆小,所以她在听到吵闹的声音之后,只是走到门口就犹豫着停下来了,只敢待在门板附近倾听着门外的声音,直到喧闹声散去才放下心来。   而就在这时,隔着门缝,她嗅到了血腥味,战战兢兢地推开门偷看的时候,发现对面的房间门开着,壮着胆子走近去看……发现房间中的人已经死了。   莫奕扭头看了一眼身后——确实,这两间房间正好是门对门。   他不再集中精力听那个新人由于呜咽而不连贯的描述,而是分开人群走到床边,低头仔细观察着尸体。   着具尸体是男尸,和之前那具的死法基本相同,也同样穿着一条雪白的丝质睡裙,从睡裙中露出来的皮肤都是皱皱巴巴一片焦黑,几乎看不出本来的样貌,身下的床铺被鲜血浸染成浓黑的颜色,散发出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莫奕伸手摸了摸床铺的表面——触感略显干硬,上面的一层鲜血很显然已经凝固。   有很大概率是和上一具尸体的死亡时间相同。   莫奕弯腰扯起睡裙的一角,在灯光下稍稍变换着角度——银白色的圆形暗纹若隐若现。   他放下手中的布料,然后转身快步走到房间的进门处,凝神看向那副挂在房间墙上的油画,只见上面画着狂风暴雨中的漆黑海洋,上面黑与暗蓝色在电闪雷鸣中狂暴地交汇舞动着,每一丝笔触都细腻而动感,几乎能够让观看着的人嗅到海洋上冰冷咸湿的潮气。   莫奕伸手摸了摸画布,然后看向自己的指腹,一丝黑色的湿痕沾上了自己的指尖。   他的目光凝重了起来。   而就在这时,又一阵人声的喧哗传入了耳中,莫奕扭头循声看去,只见另外一波玩家也找到了现场,蜂拥般地围拢了过来——而赵南和李望赫然在列。   莫奕眸色平静,目光冷淡地在来人的身上划过,然后面不改色地收回了目光。   而那些围观了之前事情经过的众人的反应,就远没有莫奕那么淡定了,赵南的目光在莫奕身上顿了顿,然后尴尬地迅速挪回了视线,而走在人群末尾的李望则面色苍白地捧着他仍旧红肿的手指,目光躲躲闪闪地不敢直视莫奕,只是偶尔在看不到的角度隐晦地恶毒而嫌恶的一瞥。   闻宸站在莫奕的身旁,轮廓冷硬的眼眶被阴影覆盖,犹如一道沉默而存在感极强的影子一般,他注视着眼前的一幕,冷冷地眯起眼眸,整个人的气场变得危险而阴郁,仿佛是下一秒就能出鞘的利刃。   莫奕没有看他,只是伸手轻轻地按住了闻宸冰冷的手背。   温热而干燥的手心与冰冷的肌肤贴合,几乎能够感受到温暖掌心内纹路的起伏与触感。   闻宸微怔,紧紧地绷在颧骨上的皮肤与面部轮廓上的肌肉似乎瞬间柔和了下来,笼罩在身上的阴郁被冲淡,他垂下眼帘,又重新变回了那道沉默的影子。   但静静地垂在身侧的手指却反手捉住了莫奕即将抽离的手,冰冷修长的手指插入莫奕的指缝,然后用力在手背上扣紧,掌心和掌心之间的空隙被填补的满满当当,每一丝纹路与肌肉的起伏都如同齿轮般严丝合缝地咬在一起。   莫奕挣了挣,没有挣开,索性随他去了。   反正现在连柜都出了,现在在众人面前再拉开距离也未免太迟了点。   ——莫奕的面色坦然而沉静,破罐子破摔地想到。   赵南在和那个依旧哭哭啼啼的新人聊了两句之后,走到床边仔细地观察着床上的尸体,困惑地皱眉沉思着。   莫奕突然想到了什么,扭头看向自己身后的那张油画,动作毫不遮掩地用空余的那只手熟练地在画框后面摸索了一阵——熟悉的纸条落在了他的手心里,皱皱巴巴还落满了灰尘。   站在他身边的众人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到了,都不由得把目光集中在莫奕的身上。   莫奕低头在纸条上扫了一眼,他对上面的字迹已经熟悉起来,不怎么费劲地辨认出了上面的诗句:   “我要将我那酷爱陶醉的脑袋,埋进这海套着海的黑色大洋。”   果然——“黑色”。   赵南也注意到了莫奕的动作,急切地大步走了过来,然后又犹豫地在几步之遥的地方停下脚步,似乎斟酌着想要说些什么。   莫奕懒得和他扯皮,将那张纸条粗略地折起之后丢给了赵南。   赵南完全没有想到他突如其啦的行动,还没有出口的话语卡在了喉咙眼里,只顾得上手忙脚乱地伸手捉住了那张缓缓飘落的纸条,面容看上去一时有些狼狈。   莫奕将自己身体的重心靠在闻宸的肩膀上,淡淡地说道:   “你们都回去看看自己房间里油画后面藏着的纸条,副本应该是按照这个杀人的。”   他想了想,补充了一句:“至少从现在看是这样的。”   众人都不由得悚然一惊,脊背上出了一层冷汗,如同看着怪物一般地注视着莫奕。   莫奕挑挑眉,说道:   “所以……你们现在还看着我干什么?”   众人都不由得一惊,瞬间明白过来,然后提心吊胆地向自己的房间奔去。   赵南有在原地踌躇了一阵,然后向莫奕低声说道:“那个……多谢你的线索了,之前的事情……”   莫奕勾了勾唇角:“没事,不用放在心上。”   赵南冲他匆匆地点点头,然后也跟着其他玩家的身影向着门外跑去,刚才尽力掩饰的焦急之色浮上脸颊,步伐匆忙地跑去看自己房间中油画背后藏着的死亡纸条。   房间中很快就剩下莫奕和闻宸两个人了。   闻宸扭头看向莫奕,有些疑惑地皱起眉头,打破了寂静:“我以为你不准备告诉他们?”   莫奕脸上浅浅的笑意如同阳光下冰层一般消失,只剩下深海般平静的莫测,他点点头:   “是的,不过……现在情况不同了。”   现在第二个死者的出现证明了他的第二种猜想——这种犹如死亡预告般的油画并不是只有三幅,而是多幅,但是三色素描却只有三种颜色,所以每个颜色的分布和数量都是不确定的,与其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摸索过去,不如让玩家们自己动起来,然后等着线索送上门。   毕竟……当玩家们发现自己无法解读纸条背后的内容,自然就会来寻求他的帮助。   莫奕微微垂下眼帘,目光静静地落在门口黑暗与光明交汇的地方,面容平和而漠然。   再加上……按照现在其他玩家们的进度,怕是在找到副本杀人规律之前就会死个大半,而这对之后这个副本的发展的非常不利。   婚礼将在两天之后举行,而副本规定的存活时间是却远长于此。   而这件事总是令莫奕感到隐隐的不安。   ——不过,不管事态如何变化,两天之后的婚礼一定会是一个巨大的节点,这是毋庸置疑的。 第一百五十三章   莫奕和闻宸迈步向外走去,刚刚走到走廊中,就只听那浑厚沉重的钟声在耳边铮然响起。那金属般的嗡鸣在空气中回荡着,一声接着一声不间断地响起,整整敲击了十一下才停止。   而就在这时,前面众人的身影突然不再向前移动了,仿佛前方的路突然被堵住了一样。   莫奕抬头看了一眼闻宸,二人迅速地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快速地向队伍前端走去。   透过人群,只见在向楼下蜿蜒着的楼梯正中间站着一道瘦削的黑影,仿佛将头顶的灯光撕裂出的一道缝隙一般笔直地站在匆匆下楼的众人前方,周身的气场如同无形的墙壁一般挡住了玩家们的步伐。   笔挺的黑色制服,从袖口领口露出来的雪白衬衫,以及如同尸体一般苍白的面容。   那个神出鬼没的管家不知何时站在了楼梯前,用那双黑洞洞的犹如窟窿般的双眼凝视着众人,那张由令人不舒服的五官所组成的惨白的面容上没有丝毫的表情,令人不禁不寒而栗。   凝重而死寂的空气中仿佛还残有钟声余音隐隐的震动。   众人不由自主地放轻了呼吸。   只见管家缓缓地开口说道:“诸位尊敬的宾客,现在是休息时间了。明日,德·克劳斯先生与夫人为诸位准备了丰富的活动,所以请大家保存精力。”   他用那双犹如黑窟窿般的眼睛缓缓地环视了一圈眼前的玩家们,咬字清晰地补充道:“请诸位在休息时间待在自己的房间内,不要在宅子里随意走动,祝您好梦。”   说毕,管家冲着噤若寒蝉的众玩家深深地施了一礼,然后便转身向一旁的黑暗中走去,那瘦削的身影被宅子中浓郁的黑暗缓缓地吞噬,就连脚步声也逐渐消失的一干二净。   玩家们面面相觑。   最终还是赵南开口打破了僵局:“那……既然这样,最好还是跟着NPC的提示来吧,大家今晚先回去看一下自己房间中油画背后的纸条,剩下的线索等明天早上休息时间结束之后再交流。”   大家纷纷点头附和。   聚集在楼梯上的玩家们缓缓地分散了开来,各自向着自己的房间的方向走去了。   莫奕和闻宸也走下了楼梯,沿着走廊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中。   房门在身后合上,房间内明亮的灯光将这块独立的空间从幽深的走廊中隔了出来,由于闻宸并不算是副本中的正式玩家,自然也没有属于他自己的房间,所以很显然今晚二人得共用房间里唯一的这张床铺了。   莫奕在简单地洗漱过后,将自己的身体扔到柔软的天鹅绒床铺上,感到自己一整天经历的劳累都被如实反应在了肩颈处紧绷的肌肉上,此刻正随着他刻意的放松而发出微涩的酸痛感。   他伸手按了按自己的眉心,苍白的面容上染上些许疲惫。   闻宸走到床铺的另一侧,伸手将床头的灯光熄灭,房间瞬间被黑暗笼罩。   莫奕只听耳畔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然后感受到身边的床铺一重——柔软的天鹅绒床垫将床上的每一丝动静都放大到最大,然后鲜明地传递过来。   闻宸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低沉的声线仿佛能够带起空气中隐隐的震动:   “晚安。”   莫奕轻声回复道:“晚安。”   他睁着眼睛头顶一片模糊的天花板,不知道为何,在黑暗降临之后,睡意和困倦却同光明一起消逝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神经的过度亢奋——或许是在进入副本前过于颠倒的作息终于开始了它筹谋已久的反噬与报复,一种过度的清醒占据着莫奕的头脑,令他强迫症一般地回忆着今天在副本中发生的每一件事和每一个细节,如同被迫睁大双眼盯着一场慢放的电影一般。   轻微的白噪声充斥着耳膜。莫奕熟悉自己身体的流程,他知道自己今晚怕是睡不着了。   他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尽力营造出即将入睡的假象。   紧接着,黑暗中,莫奕听到身旁传来床单被压皱摩擦的细微声音,紧接着,他感受到了什么东西压到了他的眼眶上——   一只冰冷而干燥的手掌带着难以拒绝的柔和轻轻地盖在他的脸庞上方。   莫奕愣了愣,缓缓地眨了眨眼睛,睫毛划过对方掌心带来的艰涩感被黑暗生动地放大。   那只手掌随着他的动作微不可察地颤了颤,搭在太阳穴上的指尖轻轻地摩挲了一下他的皮肤,闻宸的声音传到耳中,他的声音中带着微滞的沙哑:   “闭眼。”   莫奕下意识闭上双眼,那只压在他的脸上的手掌挪了开来,身边的床铺在压力下发出清晰的吱嘎声,两边的身侧都微微下沉,紧接着——什么冰冷而柔软的东西轻轻地压在了他的眼皮上,轻柔的吐息喷洒在额头,带来一阵微微的湿意。   他睁开双眼,稍稍启唇,却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来——其实莫奕也不太清楚自己想要说些什么,只是静静地注视着黑暗中闻宸近在咫尺的模糊轮廓。   只听闻宸在自己的头顶上说道:“这可不叫晚安。”   他说的没头没尾,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莫奕却清楚地知道了他完整的潜台词——睁着眼睡觉可不是能被叫做是晚安。   莫奕轻轻地笑了笑,抬手压上闻宸的后颈,将他向自己的方向带了带,然后在黑暗中草率地抬起头,估摸着在他额头上响亮地亲了一声:   “谢了。”   或许是发酵着的黑暗在作祟,又或许是闻宸的打岔起的作用,白噪声消失了,莫奕很快就沉入了梦乡。   直到咚咚咚的敲门声将他从睡梦中吵醒。   莫奕快速地从睡眠中挣脱了出来,神经以最快的速度恢复了紧张与清明,他抬起手腕看了一眼腕表——按照现在这个副本的时间,现在应该是七点半。   轻轻的敲门声再次响起。   莫奕从床上爬起来,走到门口将门拉开,只见地上放着一个精致小巧的银盆,盆内是冒着腾腾热气的水,盆边搭着一条毛巾,似乎是为洗漱准备的,他把小盆端入屋内放到小桌上。   他将手泡如热水中简单地洗了洗,但却感觉手中温水的触感似乎有些不对……   粘稠而滑腻的感觉从指缝间划过,给人一种奇异的恶心感——   莫奕低头看向那个小盆,指尖盆中的水变成了鲜艳地暗红色,浓郁而腥臭的铁锈味混合着冰冷甜腻的异香在蔓延……犹如活着一般缓缓地滚动着……   他一惊,下意识地将手掌从盆内抽出,稍稍后退了几步,拉开了与那盆鲜血的距离。   身后传来闻宸的声音:“怎么了?”   莫奕被他喊的一分神,再低头定睛看向自己的双手:手上湿漉漉地被满是水,在光线下闪着亮晶晶的光,他抬头端详着那个银盆,只见里面之前看到的鲜艳血红此时已经完全消失不见了,只剩下被他过大的动作激起来的透明水花。   ……红色。   莫奕似乎想到了什么,目光微沉。   他将自己的双手在盆边挂着的毛巾上草草擦拭干净,然后快速迈步走到门口的那张油画前细细地端详着。   只见上面画着的那个女子脖颈上的细细的血带已经变得接近一指粗细,深深地烙在她修长纤细的脖颈上,大片大片的鲜血和她雪白赤裸的身子下方的暗红色床单混杂在一起,但是这次鲜血的痕迹已经重到不需要分辨就能看出来,在灯光下泛着淋漓的光。   闻宸此刻已经走到了他的身旁,顺着莫奕的目光看向那张油画,缓缓地眯起了双眼。   莫奕勾勾唇,但是脸上却没有丝毫的笑意,轻声说道:   “昨天是黑色,看来今天的牺牲品就应当是红色了。”   就在这时,门口再次响起了咚咚的敲门声,闻宸走过去打开门,只见地面上放着和上次一样的小托盘,上面有着精致的盘碟,用银盖盖着——和昨天午餐的流程一模一样。   闻宸端起托盘走到莫奕身边,却只见莫奕的注意力仿佛被什么吸引了过去,眉心微蹙,专注地盯着那副油画瞧着,沉黑的眼眸深处亮着微光——这是他发现什么线索时的征兆。   于是闻宸只是安静地把托盘放下,耐心地站在他的身边等待着。   只见莫奕缓缓地伸手,若有所思地轻轻摸了一下油画厚重深黑的画框,然后猛地抬头:   “跟我来。”   说毕,莫奕匆匆地拉开门大步向外跑去,闻宸紧随其后。   其他人尚未离开房间,走廊中安静的犹如依然沉淀在深夜一般,莫奕穿过宅子盘曲的楼梯和狭长的走廊,快速地经过一楼堂皇而明亮的大厅,然后快步向着侧厅走去。   他目光明亮,呼吸稍稍有些急促,几乎能够听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内紧张的跳动。   画框。   整个宅子里所有的油画,莫奕只看到四幅是用绕着金线的沉黑木料做画框的。   两幅挂着死者的屋子内,一幅挂在他自己的房间里。   除此之外,还有一幅也是同样的画框。   ——那副侧厅内的肖像。   闻宸上前几步,伸手取下了挂在侧厅门上的锁头,二人推门向屋子内走去。   沉冷的空气蔓延着,将莫奕裸露在外的皮肤激起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他深吸一口气,缓步上前,伸手将那张挂在墙上的油画上盖着的白布扯下。   金丝缠绕的黑木画框露了出来——紧接着,是那副陈旧龟裂的油画——   莫奕的心脏一缩,犹如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地攥了一把一般。   只见那画内的人像上身上的颜料干涸而枯涩,只除了……   她那深黑的眸子和乌木般黝黑的发如同被刚刚上过色一般鲜亮润泽,如同瀑布一般地垂落在腰间,在微光下闪动着迷人的光。   那两点明亮的黑眸镶嵌在轮廓模糊的面庞上,紧紧地注视着站在画前的莫奕。   这诡异的图画看上去到令人汗毛直竖, 第一百五十四章   莫奕凝视着那张沉在朦胧黑暗中的油画,下意识地微微屏息,似乎担心惊扰到什么一般。   油画上那张模糊而龟裂的面容静静地回望着他,漆黑的眼珠犹如幽深的黑洞,仿佛两个没有感情的窟窿——从冰冷如地窖的房间深处投来莫测的目光。   莫奕深吸一口气,移开了自己的视线。   现在,那些散落如珠的点滴端倪终于被一条清晰的线索连成了串,一直以来蒙在这个副本上的面纱终于被风掀起了些许,露出了部分模糊的轮廓。   到目前为止,这个副本大概率是按照颜色杀人,杀死房间中挂着代表对应颜色油画的玩家,然后蘸取他们身上的颜色来补全这副被挂在大厅中的油画,或者说——让它恢复曾经的模样。   那么,这副油画就一定是这个副本的关键了。   莫奕再次看向那副静静地挂在墙上的油画,和那个画中面目模糊不清的女人。   所以……这个女人会是新娘吗?会是那位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的德·克劳斯夫人吗?如果是的话?如果这幅画没有被填补完全,那两天后的婚礼还会如期举行吗?——如果不是的话,她又会是谁呢?   无数个问题随即纷纭而至,犹如一块块沉甸甸的石头一般冷冰冰地塞到莫奕的胃里,带着他的思绪缓缓地向深处坠落。   莫奕上前几步,凑近观察着那副画像,目光在粗糙的画布上一寸寸地移动着,不放过丝毫可能的线索——   最终,他抬起手来,轻轻地抚过画像右下角,掩藏在褪色剥落的颜料下的一处凸起。   那是一个圆形的符号,莫奕虽然看不清楚上面的具体纹样,但是他能肯定,这和之前他在请柬后与死者衣服上发现的是同样的图案。   莫奕蹙起眉头,纠结地注视着那个诡异的图案。   按理来说,印在请柬后的纹饰应当是贵族的家徽,但是在进入副本中的这天里,除了在尸体身上的衣服上,莫奕再也没有在其他家徽可能出现的地方见到过它——无论是银质刀叉刺绣桌布亦或是那些昂贵奢侈的装饰品。   就在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的时候,房间外突然响起了一阵奇怪的骚动。   莫奕愣了愣,被门外隐约的人声拉回到了现实之中,他扭头看了一眼闻宸,然后二人一起快步向门外走去。   大厅内已经聚集了不少人,他们看上去都面色惶惑而不安,正互相争论着什么,没人注意到莫奕从一旁的侧厅中走出。   莫奕走上前去,随便拉了一个人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那个人虽然看上去同样的苍白而恐慌,但是至少还没有丧失自己的语言能力,他回答道:“又有一个人死了……”   莫奕的心口一紧,不动声色地问道:“哪里?”   那个玩家抬手指了指二楼,说道:“但是我建议你最好不要观看——”   还没有等他说完,莫奕顺着他指着的地方快步走去,刚刚走到二楼,就嗅到了一阵浓郁的,甚至比昨天晚上更中几倍的血腥味。   只见其中的一条走廊中围着好几个人,但大多数却没有像上次那样堵在门口向内里探头探脑地观望,而是面色惨白带青地站在走廊里。   血腥味更加浓了,仿佛几乎能够凝聚成实体,连莫奕都不由得感到一阵生理性的不适。   他的眉头皱的更紧,快步地向那敞开的门内走去。   刚刚进门,那浓重的铁锈味就犹如一堵实体的墙一般迎面倒来,令莫奕的步伐下意识地微微一滞,他抬手捂住自己的口鼻,向着气味传来的方向看去。   只见一个人形的凸起正端端正正的躺在床上,但却根本无法辨认出他曾经的样貌——   犹如皮下所有的细胞和毛细血管都破裂了一般,汩汩的鲜血毫不停顿地从尸体上的每一个毛孔中溢出,汩汩地流淌着,将尸体从头到脚都染成了鲜红的颜色,犹如河流一般地鲜血将整个床铺染湿,顺着床单滴答下来,在床边积成一大片血泊,但是尸体身上的雪白睡裙却没有丝毫被血迹沾染的痕迹,纯白无暇地漂浮在一片深沉的血河当中。   ——这就解释了为什么会有如此浓郁的血腥味。   莫奕扭头下意识寻找着那副靠近门口的油画,视线定格在其上。   只见那金丝缠绕的黑木画框内,画着一个濒死的女人,惨白的胸脯被剖开,露出血红火热的心脏,大片大片刺眼的血红色染红了她赤裸的肢体,一只染血的手犹如挣扎般高高地抬起,瘦骨嶙峋的手背上青筋凸起,犹如垂死的鸟。   红色。   他缓缓地深吸一口气,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面色苍白的赵南从房间的另一端走到莫奕的身边,将一张纸条递给他,说道:“这是……这个房间里的油画背后找到的。”   莫奕接过纸条,只见上面用熟悉的潦草字迹写着一句诗:   “像捉住一只突突颤抖的小鸟,我从他胸中掏出鲜红的心脏,然后,为了让我的宠物吃个饱,我满怀着轻蔑将它扔到地上。”   是的,红色。   莫奕目光微沉,迈步走到房间外——其他的玩家也都陆陆续续地起来了,三三两两地聚集在大厅和走廊中,他环视了一圈已经逐渐安静下来的人群,开口问道:“你们回去之后都在自己房间中的油画下寻找过了吗?”   其他的玩家们纷纷点头,面色苍白而惶恐,然后潮水一般地围拢过来,每个人手中都握着一张皱皱巴巴,沾满灰尘的纸条。   莫奕挨个看过去——同他所想的一样,每个人纸条上的诗句都象征着一种颜色。   然而,最令人困惑不解的是……不只有红色和白色,还有黑色。   但是昨天已经死去了两个黑色的玩家了。   除非,这个副本并不完全是按照一天一种颜色的方式死人,或者……这些黑色之后还会有除了填补那副肖像之外其他的用处?   莫奕垂下眼眸,沉静的黑眸拢在长长的眼睫下,他思索了几秒,然后抬头对众人说道:   “跟我来。”   说毕,他径直向着之前来时的侧厅走去,不明所以的玩家们面面相觑,只得快步跟上。   在穿过幽深黯淡的走廊中时,莫奕听到身后传来众人的小声议论。   “……你有来过这个地方吗?”“没有,你呢?”“我甚至都没有注意到这里有这个走廊”“奇怪了,我也是,明明这个地方的位置并不偏僻啊……”   莫奕心下了然,看来这个房间并不是能够随意就被人发现的,如果没有顺着钢琴声找到这个侧厅,他恐怕也会像其他人一样对这里多出来的这个房间视而不见。   就在这时,他已经走到了房间的尽头,刚才离开侧厅时没有将门重新锁上,所以莫奕只是直接轻轻一推就将门打了开来,阴冷的气息随着他的动作瞬间蔓延开来,冻得人不由得浑身一抖。   莫奕刚刚走入房内,步伐就微微一顿,目光直直地看向房间的尽头。   那张油画静静地挂在墙壁上,巨大的白布将油画整个蒙起,垂落的皱褶被刻下深深的阴影,但是莫奕记得他在走之前,并没有将白布重新盖回去。   他深吸一口气,还是缓缓地走了过去,然后伸手将那张白布拽了下来。   只听哗的一声,白布随着莫奕的动作被整个扯下,露出其下的画面。   刚才还是只有黑发与眼睛被染上颜色的女子静静地待在画框内,轮廓秀美的唇鲜艳红润,犹如饮过血一般地鲜艳,整张脸模糊而褪色,只有眼睛和嘴唇犹如被重新染过似的焕发生机,一双黑洞般的眼眸仿佛燃着鬼火一般地凝视着站在画前的所有人。   站在房间里的玩家们噤若寒蝉,就像是被某种力量强迫着无法移开视线一样紧紧地盯着那副油画,仿佛黑暗中看到火焰的飞蛾,被那种危险而致命的东西吸引住了所有的注意力。   莫奕缓缓地退后几步,手指微送,白布从他的指尖滑落在地上,委顿成一团。   他凝视着众人,将自己的猜测简单地说了一遍,然后顿了顿,凝重地说道:   “按照之前的规律,下一个死亡的应当是红色的玩家,但是,除了那那副油画是线索之外,我们并不知道这个副本到底是如何杀人的,也不知道是按照什么顺序,所以,我建议,纸条上的暗示词汇是红色的,最好去处理掉自己房间内的油画。”   有玩家急切地开口问道:“你确定吗?这样会有用吗?”   莫奕的目光在他的身上停留了一瞬,回答道:“不知道。我刚才说的只是建议,究竟要不要做,要怎么做要看你们,毕竟……行动的后果是是你们自己承担。”   在危机四伏的副本中,你永远不知道自己做出的什么选择,或决定会为自己敲响丧钟,每一个举动都可能暗藏杀机。   处理掉房间中的油画是福是祸无人可知,关键词是白色和黑色的玩家尚可以等,但是……红色的玩家承担不起不作为的后果了,所以,要么冒险尝试,要么祈祷自己不会是那死去的几分之几。   虽然大多数玩家被吓到了,但是他们还并没有傻到不知道如何选择。   看着众人心事重重地向门外走去,莫奕微微眯起眼眸,迈步跟了上去,面色有些凝重。   说实在的,他决定将这个情报共享出去,原因之一是不想让玩家们在前三天就死去太多人,导致之后的副本无法进行,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在试探。   要知道,上次他进入侧厅还没有几分钟,那个管家就把他赶走了。   而这次,他将所有的玩家都带入了侧厅当中,甚至还将油画展露给所有人,但是……从始至终,管家都没有出现。 第一百五十五章   趁着其他玩家都匆匆地向自己的房间中走去的时间,莫奕和闻宸也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当中。   那副靠近房间门口的油画静静地挂在墙上,画中女子苍白赤裸的身体在一片朦胧的阴影中显得分外刺眼,她脖颈上的鲜血痕迹越发清晰,远看上去犹如人首分离似的,鲜艳血红的床单垫在她惨白的肢体下,构成一幅古怪而诡异的画面。   莫奕凝视着那副画,然后扭头地看向闻宸,平静地说道:“根据这副画现在的样子,我觉得我很有可能会是下一个。”   闻宸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调转视线在那副油画上扫了一圈,勾了勾唇,浅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轻蔑。   莫奕叹了口气,伸手将闻宸的下巴掰正:“我知道你从副本里保护我没有问题……”   闻宸挑挑眉,似乎是在质疑——那你说这个干什么?   莫奕凝视着闻宸的眼眸,认真地说道:“但有的时候,富贵险中求,所以……我想请你帮我个忙。”   闻宸意识到了莫奕的画外音,眸子微微沉了下来,唇线微微紧绷,抗拒地皱起了眉头。   莫奕有些无奈地加重了些许手上的力度,动作自然地用指尖摸了摸闻宸下颌的曲线,继续说道:“不是让你完全忽视我的安危,只是……如果我深陷险境,不要立即出现化解,给我一点观察的时间。”   闻宸依旧眉头紧皱,浅色的眼眸紧紧地盯着莫奕,低低地说道:“可是……”   莫奕打断了他,缓缓地补充了一句:“再说,如果实在危险,我还有道具可以救急。”   闻宸缓缓地长出一口气,伸手握住莫奕放在他颊边的手送到唇边,轻轻落下一个冰冷的吻,低声说道:“……好吧。”   莫奕凑近亲了亲闻宸的唇:“乖。”   在他做完这个动作之后,二人都不禁愣了愣。   莫奕的视线有些飘忽地划过闻宸泛起血色的苍白脸颊,低低咳了一声,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但就在此时,闻宸却毫无预兆地猛地凑上前去,将那唇与唇之间单纯的触碰加深成了一个短暂而凶狠的吻,数秒之后,二人气喘吁吁的分开。   莫奕叹了口气,然后破罐子破摔地抬手用力揉乱了闻宸的头发,说道:“好了,来帮忙。”   闻宸顶着有些凌乱的头发,浅色的眼眸中带着浅浅的笑意,他说道:“等一下。”   语毕,他抬手环住莫奕的手腕,手指在他的腕骨上轻轻地划过,等他放手的时候,莫奕看到自己的手腕上多了一条浅灰色的雾气凝聚而成的手链,和上次那条几乎一模一样,他愣了愣,只听闻宸在他耳边说道:“只是以防万一。”   莫奕也不在意,只是轻轻点点头,然后再次扭头看向那副挂在墙角阴影中的油画。   他皱眉想了想,然后抬手将它从自己的房间墙上取了下来——   轻松到几乎没有遇到丝毫阻力,就仿佛这只是一幅普普通通的油画一般。   他思考了几秒,打开门将油画拿了出去,然后随便打开一间走廊尽头没有人的房间,将油画靠墙放下。   等到莫奕再次回到房间中之后,一打开门,却发现挂着那幅泛着淡淡血腥气的画依旧静静地挂在墙上,仿佛丝毫没有离开过一样。   ——看来仅仅是将油画带离房间是没有用处了。   莫奕深吸一口气,再次抬手将油画从墙上取下,然后将油画的画布从画框中扯出来,然后扭头递给了闻宸   只见闻宸用指尖轻轻地向下一划,只听一声刺耳而尖锐的布帛撕裂声,那张油画整个地碎裂成了两半,扑簌簌地向下落着灰尘与颜料的碎片。   莫奕将手中破碎的画框和画布随意地扔到脚边,然后再次抬头看向那片由于失去挂画而显得空空荡荡的墙壁——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只见在那暗红色的墙纸上缓缓地浮现出苍白的颜色,然后轮廓变得逐渐清晰起来,成为了一个仰躺着的女人,惨白的面容上眼睑紧闭,表情安详而沉静,一道血痕横在她细长的脖颈上。   紧接着,是她身体下方的血红的床单,蔓延流淌交织的鲜血,逐渐浮现的画布的纹理。   最后,是缠绕着金线的沉黑画框。   看上去就像是这幅油画是从墙上直接“生长”出来一般,整个过程就在莫奕的眼前发生,前后不过几十秒。   他微微一愣,然后低头捡起自己扔到地面上的那张被闻宸划成两半的画布,将它们展开抚平,只见上面一片空白。   莫奕转身跑到自己刚才将那副摘下来的油画放到的房间内——果然,那副靠着墙边的油画上也变成了一片空白,似乎从一开始里面就是一张空白的画布一般。   他缓缓地深吸一口气,眉宇皱紧。   看来除非能够把这堵墙毁掉,不然恐怕是无法将这副油画从墙上移开了。   而按照副本通常的习性……这种办法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莫奕离开那个空荡荡的房间,缓缓地向自己的房间中走去,一边走一边垂眸沉思着,就在这时,他的鼻端仿佛嗅到了什么奇怪的味道——似乎是某种香料燃烧的味道,冰冷而甜腻的味道缓缓地蔓延开来,令他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眼前的走廊仿佛被无限的拉长一般看不到尽头,前方一片幽深的黑暗笼罩。   耳边一片寂静。   紧接着,莫奕听到似乎有轻轻的呜咽声响起,那哭泣声游丝一般地在阴冷而空旷的走廊中回荡,若即若离地在身边缠绕着。   莫奕脚步一顿,而就在这时,身旁的走廊墙壁开始缓缓地向外渗着血丝,似乎有什么伤口隐藏在薄薄的墙纸下一般被深红色的鲜血浸染,然后顺着晕开的血迹缓缓地向下蜿蜒,汩汩的血流汇聚成大股大股的血流,迅速地淌到了地毯上,浓重的血腥味蔓延开来。   流淌到地面的血迹开始流动,仿佛被什么奇怪的力量引导着蔓延一般,在地毯中间留下了一块奇怪的空地——看上去……似乎就像是那个油画中仰面躺着的女人。   莫奕缓缓地眯起眼睛,静静地站在原地等待着。   只见地面那个地面上的浮雕缓缓地显性,女子惨白起伏的肢体躺在血泊中,紧接着……莫奕的耳中似乎捕捉到了什么奇怪的声音——   似乎是低语,似乎是哭泣,又似乎是吟诵,在耳边混沌而模糊地响起。   好像……是从身后响起的。   莫奕下意识地屏息,缓慢地扭头看向自己的身后,只见身后的走廊犹如被整个扭曲了一般旋转着,就像是被整个打乱似的搅动着,所有的颜色都被混杂到了一起,从远处深黑如黑洞的洞窟中向着莫奕的脚下蔓延,令他感觉几乎要被吸进去一般……   然后,他听到了清晰而低沉的声音,缓慢地读着破碎的语句:“……一具无头尸体在解了渴的枕头上,仿佛小河一般流出殷红而活跃的鲜血,让床单像牧场那么贪婪地痛饮……”   这正是藏在油画后的那首诗。   莫奕的手心中缓缓地渗出冷汗,他在心中默念着道具的名字,冰冷光滑的玻璃珠表面在硬硬的硌在手心中,他注视着那缓缓移动旋转着的走廊,注视那打碎融化一般的颜色,眼睛有些微微发涩,但是却丝毫不敢眨动,生怕错过任何一点线索。   从墙上流下的血河蔓延到了脚脖子,莫奕感觉到一双冰冷的手掌缓缓地攀上了他的小腿。   他低头看去,只见那个画中的女子仰面躺在脚边,瘦削惨白的手臂犹如蛇一般缠绕着自己的腿,汹涌的鲜血从她脖子上的断口蔓延出来,那安详紧闭的双眼缓缓地张开,露出覆盖在黯淡黑眼睛上一层毫无生气的灰色薄膜。   这是一双属于尸体的眼睛,但是此刻却在紧紧地盯着他。   莫奕的手指缓缓地收紧——   而就在这时,他感受到自己手腕上的拉力骤然清晰起来。   紧接着,就是一阵天旋地转的感觉瞬间袭来,犹如将莫奕整个放入洗衣机搅动一般地诡异感受占据了他的身心,耳边听到那个缓慢地吟诵着的声音骤然变得尖利起来,仿佛用指甲用力地刮在玻璃上的声音一样——   莫奕猛地睁开眼睛,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他发现此刻自己躺在闻宸的怀里,对方的手正紧紧地绕着他的手腕,犹如铁箍一般铐在他的腕骨上。   鼻端嗅到浓郁的血腥味。   莫奕有些艰难地抬起头,向自己的身上看去——只见他身上裸露出来的皮肤都覆盖着一层薄薄的血色,仿佛正在从毛孔中向外分泌血液一般,随着自己抬头的动作,莫奕感到有温热的液体顺着自己的脸颊向下淌去。   他挣扎着抬手一摸,只见满手的鲜红。   闻宸拿来毛巾帮他把脸上和身上的血液擦开,然后扶着他站起身来,低声问道:   “你还好吗?”   莫奕正想要点头,就只听门外传来吵闹的声响,有人从走廊中咚咚地跑过,半句破碎的话语透过墙壁和半掩的门传入耳中:   “……又有人……好像,死……” 第一百五十六章   莫奕一愣,连忙用手撑住身旁的墙壁,艰难地站起身来。   然后还没有等他直起身子,就不由得眼前一黑,全靠闻宸扶着他的胳膊才没有直接摔到地上,他深吸一口气,靠着闻宸的力量站起身来,用力闭了闭双眼,这才感觉那股眩晕的感觉逐渐地散去了些许。   莫奕拍了怕闻宸放在他胳膊上的手掌,用沙哑的声音说道:“……我没事。”   说毕,他推开闻宸的搀扶,然后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向门外走去。   刚刚打开门,那被堵在门外的喧哗吵闹的声浪就瞬间迎面扑来,莫奕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头,伸手按了按自己隐隐发疼的太阳穴,然后迈步向外走去。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冰冷的空气被细细密密的铁锈味渗透,沉沉地向下坠着。   莫奕一时都有些分不清这味道是来源于自己的身上,还是从走廊之中的其他方向传来的。   直到他透过过众人的肩膀,看到了眼前的一幕。   只见一个女子正浑身是血地倒在走廊中的地面上,全身上下都被浑浊浓郁的鲜血覆盖,仿佛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都在向外流淌着鲜血,粘稠的暗红色液体渗入走廊中铺着的厚重地毯中,将上面柔软的长毛粘成一缕一缕的,几乎同棕红的底色融为一体。   不同于之前死去的其他尸体,她的身上这次没有被套上雪白的睡裙,而是穿着自己原先的衣着,被一层层的鲜血浸透成皱皱巴巴的质地,紧紧地黏在身上。   而且,她也并不是死在自己房间中的,而是死在了走廊的正中央。   围着尸体的众人的面色都凝重而沉郁,有资深玩家开始低声询问是否有人看到事情的发生,但是得到却都是否定的答案。   虽然这个玩家死在敞亮的公众场合,但却没有一个人目睹到事情的经过。   莫奕的眉头紧紧地蹙起,凝视着那句看上去格外凄惨的尸体,他注意到女子的姿势和其他的死者有很大的不同。   其他的死者都是躺在自己的卧室中,犹如殉道者般双臂敞开,肢体平静而安详。   但是这个玩家却不是……她仿佛在垂死前经历过痛苦的挣扎一般,四肢紧绷而扭曲,整个人以一种奇怪的姿势紧紧地贴在地毯上。   一般来说,副本中有规律的死亡方式很少会被非常轻易的改变。   它不仅仅只是某种简单的模式,而更像是一种被迫循环的疾病,是一种根深蒂固的强迫性行为障碍。   而现在,这种模式被打破了。   犹如在有序与规律中加入了无序与混乱,这中倾向让莫奕不由得有些不安。   他抬头捏了捏自己的鼻梁,强迫自己的大脑清晰起来,然后扭头看向站在自己身边的玩家,问道:“死去的玩家的房间是哪个?”   众人面面相觑了一会,然后其中一个玩家有些迟疑地举起手,指向另外一条走廊的方向,声如蚊蚋地回答道:“好像是是那里的第一个……”   莫奕点点头,和闻宸一起迈步向那个玩家所指着的方向走去。   刚刚进门,莫奕的目光就被挂在一进门的油画吸引了过去,他心头一震,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   只见那相框中画着一个仰面躺着的女人,苍白赤裸的身体躺在暗红色丝绒的床单上,纤细的脖颈横着一道深深的伤口,一眼看上去看上去仿佛要尸首分离似的。   而那女子的眼睛茫然地睁开,黑色的眼珠上蒙着一层灰色的阴翳,无声地看着天空。   这那幅挂在莫奕房间中的那幅画。   莫奕深吸一口气,缓缓地眯起双眼——那看来这个副本按理说该轮到对他下手,而自己却被闻宸救了,所以副本只能匆忙转而向另外一个玩家下手。   他转身快步向自己的房间中走去,一进门,目光直直地看向那副自己房间中的油画。   只见那漆黑画框中的画布中的图案不知何时已经悄悄的改变了——   画面中黑红相间,浓重的黑色与刺眼的红色相互搅动交织,破碎的色块形成一个诡异的圆形图案,仔细看进去仿佛在转动一般——令莫奕不由自主地回想到了之前自己看到的那个扭曲如抽象画一般的走廊。   就在这时,他听到门口传来赵南的声音:   “那个……”   莫奕一愣,手掌下意识地扶住房门,不着痕迹地用门板的阴影将那副油画挡在众人的视线之外。   他扭头看向门外,只见赵南正向他走来,眉头紧皱地说道:   “房间里面的油画……完全没办法处理掉。。”   其他的玩家的面色变得凝重而灰暗,他们纷纷点头,很显然和赵南也有着相同的遭遇。   莫奕闻言,面色不变地转身向外迈了走去,一边顺手将自己的房间的门在自己的身后关上,一边回答道:“是的,我也发现了。”   赵南表情沉重:“那我们现在怎么办?现在红色已经死了两个人的,接下来呢?”   莫奕知道他的纸条上暗喻的颜色是白色。   或许这就是为什么现在他表现的如此焦急,毕竟如果红色和黑色都结束了,那接下来死亡的就该是白色的玩家了。   莫奕似乎并没有在仔细地听赵南说话,而是整个人都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他心不在焉地开口说道:“我有一个问题……需要证实一下。”   说毕,还没有等其他人跟上他的思维,就只见莫奕快步穿过人群,步伐匆匆地顺着楼梯向下跑去,看上去方向正是那个挂着肖像话的侧厅,众人一脸茫然地对视了一会儿,但在彼此的脸上看到了同样的不知所措,过了好几秒,他们终于缓过了神来,于是便匆匆忙忙地跟在莫奕的身后向侧厅跑去。   几分钟后,一群人再次涌入那个阴冷黑暗侧厅的中,数个手电筒一齐亮起,令这个盖满白布的房间看上去更像是停尸房了。   莫奕缓缓走上前去,将盖在油画上的白布用力扯了下来,那干涸开裂的油画再次显露在了众人面前,画中的女人头发和眼眸漆黑,黯淡褪色的面容上唇瓣殷红,轮廓模糊双手中捧着的一把鲜艳盛开的玫瑰花,在昏暗的房间中看上去犹如鲜血般娇艳夺目。   他凑上前去,仔细地端详着画布上的每一样景物,眉心紧蹙。   不管是提示中的三色素描还是每个玩家房间中油画背后的暗示,都是只有红白黑三种颜色,但是问题是这副挂在侧厅的肖像是油画,其中所需要的色彩远远超过红白黑三色。   之前莫奕的猜测是,倘若死掉一个玩家,只要与相关颜色是同一色系的就能被填充到油画内,那就有可能说得通了。   可是,现在看来,似乎又并不是这样。   之前画面中只有一种颜色的时候还不是很明显,但是现在多了一种颜色之后,其中的规律终于显现了出来——不管死去的玩家相对应的颜色是黑色还是红色,油画中被填充的都只会是相应的原色:漆黑的眼眸和黑发,鲜红的嘴唇和玫瑰花,都是毫无杂质的纯正颜色。   那么……按理来说,如果一直都是按照当前的规律的话。   这副油画永远没办法被补充完整——因为它不是三色素描,需要的颜色要远远多于三种。   莫奕的眉心被刻下深深的竖痕,仿佛遇到了什么难以攻克的问题一般眉头紧锁,他有些焦躁地摩挲着指尖紧攥的白布,布料平滑的表面被他用力扯出细细的皱褶。   房间中弥漫着沉沉的寂静,莫奕一脸沉思地盯着那张诡异的肖像画,而房间中的其他人,则是一脸莫名其妙地盯着沉思中的莫奕。   赵南终于无法忍耐,他焦躁地上前一步,声音急促而尖锐,仿佛嗓子被什么无形的力量掐住了一般:   “喂,我们跟着你过来可不是为了看你对着一幅画发呆的!你到底知不知道——”   他剩下的话语被卡在了喉咙里。   闻宸淡淡地收回目光,他的眉眼在深刻光影下看上去带着几分戾气,令人不敢与之对视。   莫奕仿佛这才被从自己的思绪中惊醒,他眨眨眼,扭头看向站在自己身后的赵南,后知后觉地问道:“……你们怎么在这?”   赵南的面容上怨愤与怯懦交织成复杂的表情,他深吸一口气,终于调整好自己的情绪,然后有些咬牙切齿地问道:“——你到底知不知道,接下来会死的是那种玩家?”   莫奕愣了愣:“哦,这个啊。”   他扭头看了一眼肖像画,目光在上面转了一圈——上面剩余的黑色和红色的原色已经被填充完毕了——他再次看向赵南,面色无波无澜,轻描淡写地说道:   “应该是白色。”   莫奕的语气激怒了刚刚平复下来的赵南,他的胸口急促地起伏着,一个单独的音节被硬生生地从他的喉咙中逼了出来:“——你!”   就在这时,熟悉的钟声响了起来,打断了赵南的话,莫奕一怔,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手腕上的腕表:   已经下午一点了。   ——从今天早上到现在,不管是管家还是女仆,都一次也没有出现过。 第一百五十七章   钟声停止了,只有沉沉的余音尚在空空荡荡的宅子中回响,昏暗的侧厅中一片死寂。   众人沉默地对峙着,气氛紧绷而僵持,冰冷如地窖的空气仿佛拉紧到极致的弓弦,令人忍不住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就在这时,鞋底摩擦过光滑地面的声音打破了寂静——莫奕循声看去,只见李望正动作僵硬地从人群的末尾挤到前方来,面容在黯淡的光线下看的不是十分清晰,他盯着莫奕身后的那副肖像画,声音由于过于紧张而显得高亢刺耳,颠三倒四地说道:   “总之,总之一切都是这幅画搞的鬼是不是——”   莫奕微微眯起双眼,心中不由得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他记得李望纸条中暗示的颜色也是白色……   而下一个受害者很有可能就会在白色中产生。   李望说话的语速越来越快,越说越激动,以至于不得不停下来深呼吸才能继续说下去。   只见他有些暴躁地在空地中来回走了几步,神经质地用力抠着自己的手指,紧接着,他仿佛爆发一般,用力地嚷道:   “反正我不会坐以待毙,等,等着被他妈的不明不白地弄死——”   他走近几步,有些偏执地盯着那副诡异褪色的油画,眼球中覆盖着一层鲜红的血丝,瞳孔由于恐惧而生理性的稍稍放大,看上去格外不稳定。   李望扭头看向众人,声音难以控制地拔高:“反正都是这幅画搞的鬼!那不如把这幅画毁掉好了!”   莫奕听到这个李望这个一听就是丝毫没有过脑子的提议,不由得皱紧了眉头。   他们现在还完全没有摸清楚这个副本的规律,更不知道倘若对这幅画下手会出现什么无法估量的结果,就直接对这个一看就是副本内关键线索的东西下手——实在是太不明智了。   他淡淡地开口说道:“别激动。”   李望闻言看向他,一张被情绪支配的脸涨的通红——但是他似乎还记得昨天晚上在莫奕这里吃的苦头,有些瑟缩地避开他的视线,然后强撑着说道:   “我没有激动……其他人也是这么想的!所有的问题都出在这幅画上——”   莫奕的余光看到赵南的脸上闪过一丝隐秘的恶意,不由得微微一愣,下一秒,就只听赵南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中响起:“我觉得你说的没错。”   李望听到有人支持,更是难以抑制地趾高气扬起来,本来的几分心虚也从面容上消失。   赵南声音阴沉地补充道:“反正现在我们自己房间中的油画没法处理掉,那不如就试试这副油画能不能毁掉好了。”   其余的一些玩家也纷点头赞同起来,莫奕不着痕迹地扫了一圈,发现点头的大多都是拿到白色纸条的玩家。   他平静地耸耸肩,淡淡地说道:   “那好吧。”   赵南一愣,有些惊讶地看向莫奕,很显然并没有想到他会这么容易被说服。   他的眉梢眼角染上一层不易被发觉的喜色,扭头指使着其他玩家去外面的房间中去寻找什么能够划开画布的利器,他则是和另外两个男性玩家上前艰难地将那幅画从墙上取了下来。   莫奕退后几步,抱着手臂站在一边,淡漠地注视着他们忙上忙下。   闻宸站在他旁边,面色微凝地挑挑眉,浅色的眼眸中带着难以忽视的冷光,轻声问道:“不需要我做些什么吗?”   莫奕摇摇头,沉黑的眼眸在黑暗中闪着微光,声音冷淡无波:“没必要。”   虽然眼下只有赵南和李望在闹事,但是其实有这样心态的绝对不止他们俩个人。   那些附和赵南和李望的都是身处绝望的玩家,他们知道自己很有可能就是下一个牺牲品,他们就像是被蒙着眼睛被驱赶向悬崖的人,无措而慌张,不知道悬挂在头顶的达摩克里斯之剑何时会落下。这种情绪是压抑的,不稳定的,躁动的,更是极其危险的。而为了在这个副本剩余的天数中维持玩家的数量,现在和人群交恶是不明智的。   与其压抑,不如宣泄。   在加上,之前莫奕早就见过将房间内的油画毁坏会出现什么样的情况,所以,关于他们是否真的能如此轻易的毁掉这副油画,莫奕持怀疑态度。   就算最坏的状况真的出现——油画毁了,副本中的boss被激怒了,莫奕也有能够全身而退的信心。   莫奕冷淡地注视着忙里忙外的众人,眼眸中是毫不掩饰的漠然神色。   就在这时,他的余光里似乎瞥到了什么——墙角的黑暗中似乎有东西在动。   莫奕微微一愣,凝神看去,只捕捉到了阴影中正在消失的模糊影子,只带起了冰冷阴暗的空气中的些许的波动,几乎是在眨眼间就消失的了无痕迹,几乎让莫奕以为刚才只是自己眼花。   他若有所思地眯起眼眸,最后扭头看了下忙的热火朝天的众人——赵南和其他两个玩家已经把油画从墙上整个搬了下来平铺在地上,其他的玩家正在想方设法将画布从沉重的黑色画框中拆出来,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们这里不寻常的动向。   莫奕转身向房间的那影子消失的方向走去,闻宸紧随其后。   二人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人群的注意力之外。   莫奕在模糊的光线中勉强前行,身边蒙着白布的家具高高低低地挡在面前,将眼前的道路几乎变成了混沌而歪曲的迷宫,但是也成功地将二人的身形遮掩的毫无痕迹。   侧厅比莫奕想象中的要大上许多。   他有些艰难地穿行在家具与家具之间不规则的狭窄缝隙中,鼻端是被扬起的灰尘的味道,越向前行,温度就越低,如同地窖一般泛着刺骨的阴寒。   终于,莫奕走到了尽头,他扭头看了看——现在已经完全看不到其他的玩家了,只能隐隐约约的听到他们的说话声。   他拿出一直随身携带的手电筒,在这房间的尽头仔细地搜寻着。   眼前的这部分与侧厅的其他显露出来的角落没有什么差别,地面被柔软厚重的地毯覆盖,在三面墙壁交汇的墙角,有大理石的半身像用肌肉流畅的手臂将天花板托举起来,墙面上镂空雕花出富丽的装饰。   墙壁上挂着质地细密的毯子,虽然颜色在手电筒的灯光下看上去有些失真,但是依旧能够看出它在未遭蒙尘时辉煌富丽的模样。   莫奕用手指划过毯子的表面,尘土随着他的动作在灯光下飞舞着——   他缓缓地停下了步伐,眉头蹙起,手指仔细地摸索着毯子下方不规则的凸起。   莫奕拽住毯子的一边,然后用力将那条挂在墙上的毯子一掀。   更多的尘土被扬起,犹如狂欢一般地在阴暗的空间中跳跃,呛的莫奕低低地咳嗽了几声。   他摆手挥开挡在自己眼前的尘土,只见在毯子覆盖的墙壁上赫然出现了一张紧闭着的门板,边缘的轮廓与墙壁的纹理巧妙地融合在了一起,甚至不仔细看都很难发觉。   莫奕尝试性地用指尖轻轻地推了一下眼前的门板,只听一声粗糙的摩擦声在寂静中响起,眼前的这道门缓缓地划开了一道小缝,黑暗的门缝中送来了阴冷干燥的空气。   那熟悉的,冰冷而甜腻的香气有如实体一般地从门缝中逸散出来,令莫奕不由得微微屏息。   他稍稍用力,眼前的门被他推开了一道只能容纳一人同行的道路,然后就仿佛被卡住了一般动弹不得了。   莫奕和闻宸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便率先向那房间中走去。   然而就在他刚刚迈步走进黑暗中的时候,就只听背后传来砰的一声响。   那扇门被紧紧地关上了。   莫奕不是非常意外地挑挑眉,然后扭头冲着自己身后的黑暗中紧闭的门,尝试性着叫了几声闻宸的名字——无人应答,就像是他们之间隔着的不是一扇薄薄的门板,而是一整个次元一般。   不过一般的门也无法将闻宸挡在其后。   莫奕没什么障碍地接受的了现实,他深吸一口气,握紧了自手中冰冷的手电筒,然后顺着眼前漆黑而狭窄的走廊缓缓地向前走去。   走廊的尽头又是一扇门。   莫奕伸手一推,那扇门就毫无障碍地被推开了,那股冰冷甜腻的异香仿佛更加浓郁了些许,一间明亮的屋子在他的眼前展露了出来。   这非常显然是女士的闺房——精致的梳妆台,葳蕤的纱帘,高大而厚重的衣柜,以及房间正中央那柔软华丽的羽毛床。   而在房间的另外一端,还有一扇紧闭着的门,看上去和莫奕刚刚推开的这扇门几乎一模一样。   莫奕缓缓地向房间中走去,在梳妆台前停下了脚步。   梳妆台上胡乱地堆放着杂乱的信件,他低头随意地翻阅着——上面信纸上印着的暗纹很显然就是克劳斯家族的家徽——展翅的雄鹰胸口处是被百合花藤蔓缠绕的长剑,中间还有银纹的大写K。   莫奕皱起眉头——不管怎么看,这个华丽的符号都没办法被扭曲成自己在其他地方看到的那个模糊的圆形图案,那么……既然这个才是克劳斯家族的家徽,那个圆形的图案有是什么呢?为什么会出现在那么多关键的地方呢?   他眉头紧锁地放下手中的信纸,正准备再寻找其他的线索时,动作却微微一顿。   莫奕透过眼前模糊的梳妆镜看到,在自己的身影背后,出现了第二个模糊的影子。 第一百五十八章   莫奕猛地扭过头。   ——身后空无一人。   空荡荡的房间内一片寂静,只有冰冷的空气在无声而缓慢地流动着,灯光下没有一丝可供躲藏的阴影。   莫奕的目光落在房间中央的大床上,背后泛起了一阵凉意。   之间上面柔软的布料浅浅地陷了下去,平滑的床单表面拢起了不规则的皱褶——而他分明记得,在他刚刚进门的时候,床上平整干净的没有一丝皱纹。   就在这时,他眼睁睁地看着床单上那处下陷的皱褶旁,出现了另外一个深深的凹陷。   莫奕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但是后腰却直直地撞上了身后的梳妆台,梳妆台被他撞的哐啷一声响,木制的桌子腿在地面上划出刺耳的声响,在空旷寂静的房间内显得分外刺耳。   一阵酸麻的钝痛从腰眼处扩散开来,顺着神经传遍莫奕冰冷的全身,他忍着疼扭头看向自己身后的梳妆台,但是目光却无意识地瞟过了那面模糊的梳妆镜。   在镜面的的反射中,他看到床上有一个朦胧的身影,正在缓缓地向他靠近。   莫奕不由得汗毛直竖,掌心中渗出细密的冷汗,他缓缓地扭头看向背后——   依旧是空无一人。   但是房间中的床铺上的皱褶更加密集,床单上深陷的凹痕又向莫奕靠近了一步,明显的受力使得整张平整的床单变得皱皱巴巴,看上去犹如一张破碎的蛛网或是被搅动的湖水表面。   莫奕几乎能够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在耳边鼓动,他深吸一口气,用余光瞥向房间中的其他角落,寻找着自己可能的退路——但是房间只有这么大,他之前进来时的那扇门通向的又是死胡同,这种格局并不复杂的地形对他没有丝毫的利处。   床铺上的痕迹更近了一些,已经靠近床沿了。   不管那压在床上的是什么东西,只要它下了床再向前走不到十步,就是梳妆台了。   莫奕咬咬牙,目光不着痕迹地瞥向房间中的另外一扇门——现在那扇不知道通向何处的门是他唯一的机会了,倘若不成功就只能将所有的筹码压在自己手中的道具上了。   他的脚步稍稍挪动了一下,却碾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   不同于脚下柔软地毯的奇怪触感令莫奕不由得一愣,稍稍分心向自己的脚下看去——只见什么亮晶晶的东西在地毯厚厚的长毛间闪烁着微光,似乎是刚才自己后退撞到梳妆台之后,从其中滚落到地面上的。   莫奕迅速地瞥了一眼自己背后的镜子——那个身影刚刚走下床头,在模糊的镜面中呈现出泛白的轮廓,看上去诡异非常。   他面色冷沉的仿佛是一块石头,耳边几乎能够听到自己颈骨转动时骨骼摩擦发出的咯咯声,伴随着血液涌上脑海,并且在自己的脸颊下与耳朵中鼓动奔涌的声音,混合成嘈杂而混乱的嗡嗡声,填满了死寂的背景音。   莫奕动了。   他动作迅疾地弯腰将那在灯光下闪闪发亮的东西攥到手心里,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那扇紧闭着的门冲去——   他只来得及最后看一眼那在那镜子中的模糊影子,手掌就按到了冰冷坚硬的门把手上,然后用力向下压去。   紧接着,莫奕甚至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将房门打开,就感受到自己整个人都被一种骤然袭来的天旋地转的感觉击中,然后被扔到无形的漩涡中搅动着,五脏六腑仿佛都被翻腾了起来在,在腹腔中剧烈地滚动着,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恶心感。   下一秒,莫奕感受到自己仿佛被一双手臂接住了。   汗湿的皮肤触碰到了阴冷干燥的空气,熟悉的灰尘味道唤醒了他的感官,那失重与眩晕的感觉这才终于缓缓地开始褪去。   莫奕深吸一口气,然后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仿佛要将自己的肺咳出来一般的声嘶力竭。   一只手掌盖在他的背后,顺着他的脊背缓慢地安抚地拍动着。   覆盖在莫奕眼前的阴翳终于缓缓地散开,他停下了咳嗽,看到自己正站在之前走进的那扇门前,灰尘覆盖的挂毯被高高撩起,与墙壁上的花纹融为一体的暗门已经悄然合上,严严实实的不漏一丝缝隙。   闻宸正嘴唇紧抿,一脸紧张地注视着他。   见莫奕已经缓过来了些许,闻宸这才开口,声音有些发紧:“……你还好吗?”   莫奕有些艰难地点点头,扶着闻宸的胳膊稍稍站直了些许,然后低声问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闻宸的眉心刻着深深的弧度,唇弓紧紧地抿起,抓着莫奕的手掌用力的有些过度:“你进门之后,门关了,我进不去,所以我等。”   他强迫自己松开紧紧地箍着莫奕的手掌,转而用手指缓慢地拢住他的手腕,微微有些颤抖的指尖轻轻地碾着莫奕腕骨上垂着的那条雾气拧成的灰色链子,声线压抑:   “你让我等,给你一点观察的时间。”   莫奕这才意识到,闻宸说的是之前在走廊中那次遭遇之前自己的请求——不要立即救援他,而是给他时间。   有手链闻宸可以直接将他从中拉出来,但是却因为莫奕之前的一句话,他压抑住自己近乎强迫症的执念,在焦灼中苦苦等待着。   莫奕注视着闻宸压抑着情绪的浅色眼眸,反手握住闻宸冰冷的手掌,在他的手背上安抚性地轻轻抚摸着,声音低沉而轻柔:   “你相信我的,对不对?”   闻宸的睫毛颤了颤,将冰冷的额头贴向了他的额头,轻声回答道:   “是的。”   莫奕笑笑,在他的面颊上轻轻地吻了吻:“……谢谢。”   闻宸仿佛终于从刚才紧绷压抑的状态中放松了下来,他轻轻收拢双臂,将冰冷的脸颊紧紧地贴着莫奕的颈窝,低声说道:“如果再过一分钟,你还没有出来,我——”   他紧紧咬住牙关,仿佛要强迫自己将接下来的话语吞进喉咙中一般,浅色的眼珠凝视着他,眼眸中倒映着莫奕的面容。   莫奕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突然想起了什么,不由得愣了愣:   “所以,刚才不是你把我拉出来的吗?”   闻宸深吸一口气,摇摇头头:“不,我只是负责把你接住了而已。”   莫奕若有所思地眯起眼眸,他不记得自己有没有按下那扇门的门把手,但是这扇门正好位于自己进那间房间的的门的对面,按理说不该是通向原路的啊。   之前在那个房间中经历的一切经历都如此清晰地浮现在了莫奕的脑海里,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到现在还在紧紧地握着那个自己从地毯上捡起来的亮闪闪的东西,并且到现在还没有来得及看。   莫奕将自己刚才一直紧握的另外一只手掌抬起,然后缓缓地松开他已经有些僵硬泛白的手指,掌心中的东西在手电筒的灯光下露了出来。   只见一只戒指正静静地躺在他的掌心里,纯金的指环犹如衔尾蛇一般紧紧地咬合在一起,金色的麦穗将一颗完整的红宝石围绕起来,切割工艺完美的宝石切面在手电筒的光线下折射出鸽血红的神秘光晕,周围还点缀着一圈细碎的宝石,看上去分外的昂贵奢华,即使是拖着也能感受到戒指沉甸甸的分量,但是根据上面磨损的痕迹可以看出这枚戒指有些年代了。   莫奕缓缓地转动着手中的戒指,在指环内侧看到了两个雕刻的精致细小的字母:T.E   按理说,这应该是姓名首字母的缩写,但是这位会是谁呢?会是德·克劳斯夫人吗?   莫奕有些疑惑地蹙起眉头,他翻来覆去地观察着眼前这枚漂亮的红宝石戒指,但是除了能看出它的品相极佳,工艺精妙,极其昂贵之外,再也没有发现什么其他的线索。   他只好暂时放弃,将戒指揣进自己口袋内侧的小兜里保管好,然后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腕表:他离开那群玩家已经将近一个小时了,现在他们应该能干的事情都干的差不都了。   莫奕扭头对闻宸说道:“走吧,我们该回去了。”   闻宸点点头,转身跟上了莫奕的步伐,和他一起再次穿过了房间中的重重雪白帐幕,如同在在迷宫中穿行一般地向着原路返回。   在七拐八拐许久之后,莫奕终于再次看到了房间中的其他玩家。   只见他们正一筹莫展地注视着房间的墙上,而那张诡异的肖像画正端端正正地挂在原位,甚至一点位置都没有移动,和之前的尘土印子都严丝合缝地重合在了一起。   莫奕的目光在房间中匆匆地扫了一边。   地面上一片狼藉,干涸剥落的颜料碎块到处散落着,分散的画布和画框的尸体到处都是,地毯长毛的缝隙中满是木屑与画布上的丝线。   看来之前莫奕在试着毁掉房间中的油画时发生的事情再次发生在了这里。   他缓缓地上前几步,侧厅中的其他几个玩家注意到了莫奕的身影,赵南面色不虞地走了过来,一边谨慎地打量着他,一边语气不善地问道:“你刚才去哪里了?”   莫奕冷淡地瞥了他一眼:“随便走走罢了。”   说完,他抬头看向那副在墙上好好悬挂着的油画,挑挑眉问道:“结束了?”   他的语气平淡,但是听上去就是有一种莫名的嘲讽之意,令本就遭受挫败而一肚子火的赵南面色一沉,用力咬牙才没有把自己的情绪泄露出来。   就在这时,侧厅门口响起来皮鞋敲击地面的均匀声响,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里——瘦削如影子的身材,苍白模糊的面容,以及一丝不苟的笔挺服饰。   ——那消失了将近一天的管家正站在门口凝视着众人。 第一百五十九章   房间里一片寂静,众人的目光都被站在门口的管家吸引过去,阴冷的空气凝重而僵持,犹如粘稠的胶质一般令人难以呼吸,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安静仿佛能够听到房间内流动的风声似的。   房间外的走廊光线昏暗,管家的面容轮廓显得不甚清晰,只能看到一双黑漆漆的眼珠在惨白的脸孔上毫无感情地注视着房间内的玩家,令人不由得感到不寒而栗。   莫奕还记得自己上一次在这个房间中见到他时,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将盖在油画上的白布揭下,管家就直接将他从房间中请离了出去,而这次,所有的玩家都聚集在了房间当中,甚至还试图将那幅油画毁掉——现在他非常好奇管家在看到眼前的状况时,会有什么样子的反应了。   只见管家的目光缓缓地房间中环视了一圈,一双眼睛幽深而漆黑犹如两个黑色的窟窿。   他苍白的面部肌肉没有移动分毫,看上去平静的仿佛眼前的一片狼藉从未发生出现在他的眼前一般,只听管家用与之前毫厘不差的冰冷而斯文的声音说道:   “尊敬的贵客们,请诸位回到各自房间内整理着装,晚宴将在一个半小时后举行。”   他的话音刚刚落下,就只听走廊外传来浑厚的钟声响起:现在是下午三点。   说毕,管家向房间中僵立着的玩家们深深地施了一礼,然后转身向走廊中走去,在黑暗将他瘦削的身影吞没之前,莫奕迅速地上前一步,叫住了他:   “等等。”   管家离开的步伐一顿,缓缓地转过了身,露出了半张线条僵硬的惨白面容。   莫奕的眉头微蹙,一双深黑的眼眸紧紧地凝视着管家的身影,眸底亮着隐隐约约的光:“整理着装?”   昨天的晚宴并没有要求过整理着装,难道这次和上次有什么不同吗?   而且……如果这次的晚宴有着装要求的话,玩家们肯定不会携带晚礼服进入副本,那么会是这个副本为他们准备吗?   管家用同样的音调回答道:“是的,不过不必担心,诸位的礼服已经送去房间了。”   ——看来是这个副本为他们准备了。   莫奕没有就此罢休,而是缓缓地上前一步,将他和管家之间的距离拉近,语气沉稳而镇定地继续向下问道:   “既然这次的晚宴如此正式,那么我们应该能够在晚饭时期见到德·克劳斯先生和德·克劳斯夫人了吧?”   管家将苍白的面容端端正正地转向他,那双黑洞洞的眼珠透过光线昏暗的房间直直地看向他,声音平稳:“当然,诸位可是贵客。”   莫奕用沉黑的眼眸注视着眼前管家瘦削的身形,一点都不放过他脸上肌肉微小变化的痕迹——但是管家的面容依旧平静的犹如一块冰冷的石头——就在这时,只听房间的另外一端响起了一个陌生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内听上去有些焦躁而高亢:   “他们不会再由于什么理由而不在晚宴上现身吧?就像之前的几次一样?”   莫奕闻声微微侧了侧面容,用余光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扫去:只见刚才发话的是一个眼熟的面孔,正是之前在大厅中为他指路的那个资深玩家,他似乎也被这个副本的压力摧残的有些焦虑,面孔苍白而僵硬。   那个管家也偏过头去,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然后用一如往常的声调回答道:   “作为仆人,在下不应妄议主人的私事,非常抱歉。”   又是同样圆滑的推脱和绕圈子,简直可以算的上是油盐不进,滴水不漏,知道没法从他身上榨取更多信息了,众人一时都不由得沉默了下来,光线黯淡的房间再次重归寂静。   管家再次向屋子内的玩家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转身向幽深的走廊中走去,浓郁的阴影将他瘦削的身形吞没,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里。   刚才被管家的出现而打断了情绪的赵南此刻也无法再说些什么,只是隐蔽的向莫奕投来恶意的一瞥,然后便直接转身向着房间外的走廊走去。   其他人面面相觑地对视了几眼,也纷纷跟了上去,各自向着他们自己房间的方向走去。   寂静的侧厅中很快便只剩下了莫奕和闻宸两个人,冰冷空气中的波动仿佛终于安静了下来,细小的灰尘在手电筒的光柱前方静静地漂浮着,耳畔传来走廊中压低的谈话声和杂乱的脚步声。   莫奕转身向房间一侧的墙壁上看去,只见那张油画正静静地笼罩在黑暗中,阴影中只能看到黯淡的画布上那两种鲜明的颜色,肖像的面容上的那双黑漆漆的眼睛无声地凝视着站在不远处的莫奕,殷红的唇犹如饮过鲜血一般的刺眼。   但是不管怎么说,画中的女子还是美的——不同于之前的沉寂而朦胧,而是一种鬼魅而异样的美,那是犹如尖刀般尖锐地直直插入观者的心脏,深到见血的可怖与病态带来的美感。   几乎就像是她是活着一样。   莫奕深吸一口气,向那副油画投去最后一瞥,然后转身和闻宸一起向外走去。   刚刚走出房间,就只感觉一阵压抑而阴冷的风吹过,房间的门“砰”的一声地关上,那巨大的声响将莫奕吓了一跳,转身向自己的身后看去。   紧接着,他听到有流畅的钢琴声透过紧闭的门缝传来,阴郁的,沉重的乐曲声,在幽长而安静的走廊中听上去格外的诡异。   莫奕愣了愣,注视着眼前紧闭着的房门,伸手尝试着推了推。   房门死死地关着,犹如被焊死了一般。   莫奕鬼使神差般地凑近,将自己的脸缓缓地贴到冰冷坚硬的门板上,透过门缝向内看去。   狭窄受限的视野只有一条细细的窄缝,侧厅内黯淡的光线和层起的盖着白布的家具挡住了他的视线,莫奕在有限的条件下勉强地变化着角度,那架钢琴终于出现在了视线范围内。   钢琴声戛然而止。   黑色的钢琴表面在一片黑暗中反射着微微的冷光。   上面盖着的白布已经不见了,而钢琴前空无一人。   莫奕缓缓地后退了几步,若有所思地注视着眼前紧紧关闭着的门板——他想起,刚才自己在侧厅里的暗门中的房间里时,那个模糊的身影自己只用肉眼根本无法看到……除非,是透过镜子。   他缓缓地吐出一口气,深深地看了一眼安静的侧厅,然后扭头对闻宸说道:“走吧。”   他们一起顺着走廊向外走去,大厅里和楼梯上已经空无一人,很显然其他玩家已经赶去自己的房间里面了。   莫奕和闻宸走上楼梯,穿过安静的走廊,向着自己的房间走去。   他伸手推开房间的门,目光下意识地看向门后的那张油画——上面由黑色和红色两种颜色纠缠成不规则的抽象图案,在黑金色的画框内拧成一个巨大的圆形,犹如圆形的通道一般向内向里深深的地延伸进去,几乎能够将人的视线和意识一同吸进去似的。   不知道为何,莫奕总是感觉……距离自己上次看到它的时候它似乎改变了什么。   他下意识地皱起眉头,有些发散的思绪却被闻宸关上房门的声音打断了。   莫奕怔了怔,回忆起了自己回到房间的目的,转身推开了房间内自带的小隔间和其中的盥洗室,在里面有些匆忙地翻找着什么,在一阵叮铃咣铛的声响过去之后,莫奕终于停下了自己搜寻的动作,缓缓地靠在了墙上,目光若有所思地凝视着被翻动的杂乱不堪的室内。   房间内没有镜子。   他开始仔细地回忆自己进入副本之后的每一个场景,犹如慢放电影似的一帧一帧地搜寻着,寻找着任何一个他见过的房间中是否有镜子的存在。   几分钟之后,莫奕终于确信:在这个副本内,他唯一一次见到镜子,就是在那个侧厅内的暗门通向的房间中。虽然他并没有在其他玩家住的房间中确认过,但是如果其他人的房间中也没有镜子,莫奕也并不感到惊讶。   他缓缓地深吸一口气,然后转身走出了盥洗室。   刚刚出门,莫奕就看到了闻宸站在不远处的床铺边,低头端详着什么。   莫奕迈步走近,在闻宸的身边停下,顺着他的目光向床上看去。   只见在被铺的没有一丝皱纹的床单上,平平整整地摊放着一套定制的晚礼服,剪裁得当的肩线腰线流畅而精致,沉黑平挺的塔夫绸在光线下闪着微光,维多利亚式的袖口和领口都细密地绣着华美的暗纹,看上去低调而沉稳。   莫奕简单地伸手翻了翻——确实是一整套都应有尽有,无论是衬衫马甲还是领结,甚至还有一些奢华简单的小装饰品,都被整理安排的毫无纰漏,简直就像是维多利亚时代具现在了这张床上一样。   看来这就是那个管家所说的“整理着装”了。   莫奕扭头看向闻宸,只见他正双眼发亮地盯着自己,五官深刻的面容上虽然依旧没有什么表情,但是不知道为何,他就是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隐隐的期待。   他用指尖挑起领结看向闻宸,将信将疑地问道:“你想穿?”   闻宸摇摇头。   莫奕愣了下,然后瞬间反应过来,挑挑眉:“你……想看我穿?”   闻宸没有摇头没有点头,面颊两侧的肌肉稍稍收紧,浅色眼眸内闪动的光芒和微微加快的呼吸暴漏了他的情绪。   莫奕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算了,反正为了今晚的晚宴也是得穿的。 第一百六十章   莫奕伸手解开领口的扣子,脖颈和锁骨间的大片皮肤暴露在房间中微冷的空气中,久不见天日的肤色在松松垮垮的布料间白的有些晃眼   就在这时,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扭头看向闻宸。   闻宸一脸自然地回望着他,好像一切都没什么不对——如果他不是目光一直不停地向莫奕敞开的领口内飘去的话,莫奕恐怕才会更相信他的若无其事。   他轻轻挑眉,平淡地说道:“回避一下?”   闻宸的眼神中带上了毫不掩饰的失望和可惜,有如实质的视线在莫奕露出来的小半个胸膛上绕了一圈,这才依依不舍地向门外走去。   听到房间的门咔哒一声合上时,莫奕低下头继续自己刚才没有完成的动作。   扣子才解了没两颗,他又再次停下了动作。   莫奕用力闭了闭眼睛,然后缓缓地深吸一口气,开口说道:“闻宸?”   房间中一片安静,视线所及之处没有半个人影,莫奕双手抱住臂,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知道你在。”   床头前的空气浮起一阵轻微的波动,一个人形缓缓地显现在了眼前,闻宸紧紧地皱起眉头,有些不可思议地注视着莫奕,说道:“你到底是……”   莫奕微微眯起双眼,他的视线成功地将闻宸接下来的话语堵在了喉咙里,他投降似的抬起双手,然后自认理亏地扭头向房间外走去。   门板合上发出轻微的碰撞声在安静的房间内响起。   莫奕没有动作,只是缓缓地开口说道:“躲在盥洗室不算。”   他的话音刚刚落下,就只听靠近门口的地方传来了开门的声音,向外走的脚步声和真正的关门声响起,室内重归寂静。   莫奕无奈地抬手捏了捏自己的鼻梁,然后这才终于开始更换衣服。   十几分钟之后,莫奕终于将一整套行头穿上了身,他转动了一下脖颈,有些别扭地将手指伸入领结内扯了扯,让领口从紧贴着肌肤的状态松弛些许——即使对这样的着装非常不习惯,但是他也不得不承认,这套衣服完全就是按照他的身材量身定做的,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地贴合着他身体。   他尝试地转动了一下自己四肢的关节,然后扬身喊道:“我好了。”   莫奕的余音未消,门口就瞬间传来了开门关门的声音,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只见闻宸快步走到了他的面前。   闻宸在距离他几步之遥的地方猛地收住了步伐。   他的面容上没有什么表情,轮廓深刻的面容的犹如雕塑,但是每一寸肌肉都暗藏着隐隐的紧绷,浅色的眼眸藏在高高的眉弓下,紧紧地注视着莫奕。   莫奕被他面无表情的凝视看的有点忐忑,于是便半是开玩笑半是认真地张开双臂,问道:   “怎么样?”   闻宸的喉结动了动,颜色浅淡的灰色眼眸内闪动着无机质的微光,哑声说道:   “我后悔了。”   莫奕没想到闻宸会是这样的反应,不由得愣了愣:“什么?”   闻宸缓缓地上前一步,伸手按住莫奕的肩膀,轻轻地拍了拍礼服流畅的肩线上不存在的灰尘,眸色微沉:   “我不想你穿这套衣服——除非是在我面前。”   莫奕摇摇头,伸手将闻宸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掌拍下来,无奈地说道:“别闹,这是副本要求。”   闻宸将二人的距离缩小到咫尺,微凉的唇落了下来,和莫奕交换了一个短暂的吻。   他用额头抵住莫奕的前额,暗哑低沉的声音中罕见地带上了一丝懊恼:   “……我知道。”   莫奕不由得失笑,将手掌放在闻宸的脸颊上用力揉了揉,看他不知所措的苍白面容上被揉出一丝生理性的血色,然后退后一步,正色说道:   “说正事——我现在有着装了,那你呢?”   莫奕是副本内的玩家所以副本会为他准备可以换上的礼服,但是闻宸并不是,而他想要混进晚宴中至少也得身着礼服,才不会令其他人感到太过奇怪。   闻宸的面色恢复正常,他低笑了一声:“不用担心。”   说毕,他上上下下地仔细观察了一阵莫奕,然后指尖微抬,在虚空中轻轻一扫,肉眼可见的浓郁白色雾气仿佛是从空气中挤出来一般,随着他的动作疯狂地涌来,几秒钟之后,雾气散去。   与莫奕的款式几乎完全类似的礼服出现在了闻宸的身上,线条流畅的衣料将他宽阔的肩膀和狭窄的腰线妥帖地展现了出来,这套礼服的颜色比莫奕身上的略深些许,全身上下只有些许细节作了改动。   闻宸整了整自己的袖子,抬眸看向他,沉声问道:“怎么样?”   莫奕眯起双眼看向他,故作困扰地拧起眉头,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许久,看的闻宸浑身都因为紧张而僵硬了起来,眉梢眼角才带上了些许的笑意:   “很好看。”   闻宸紧张的面容终于放松了下来,他唇角勾起一丝笑意,迈开长腿走上前去。   还没有等他的吻落下,莫奕就伸手抵住了他的胸膛,将二人之间的距离拉开,若有所思地打量了他一遍,然后缓缓地问道:   “只不过……这个款式?”   闻宸的视线飘忽了一下,他故作镇定移开目光,回答道:“……只有你身上的可以做参考。”   ——所以就做成情侣款?   莫奕眯起双眼,不是很信任地注视着闻宸,眼看着对方视线飘忽不定,就是和自己对视,藏在黑发中的苍白耳尖上逐渐染上了淡淡的血色。   就在这时,房门被轻轻地敲响了。   莫奕放过了一脸理亏的闻宸,转身走向房间门口,打开房门后,房间外站着的正是上次那个带着他们去用下午茶的女仆,只见她苍白僵硬的面容上依旧没有丝毫的表情,只是冲他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用彬彬有礼的语气说道:“尊敬的宾客您好,请您跟我来。”   说毕,女仆就如同上次一样,率先转身向外走去。   莫奕和闻宸对视一眼,也同样迈步跟了上去。   不知道是不是他们的错觉,走廊中的灯光似乎明亮的些许,女仆不紧不慢地在他们的前方走着,眼前的走廊长的似乎走不到尽头似的,而莫奕和闻宸则安安静静地在后面跟着,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沿途的细节。   女仆似乎带着他们走上了一条之前从未走过的道路,眼前的景象越来越不熟悉。   莫奕对此并不惊讶——毕竟之前他是通过钢琴声找到的侧厅,又是通过某个一闪而过的身影找到的侧厅中的暗门,这个宅子中很显然有许多暗门和暗道,不触发某个条件无法开启,甚至在常人眼中也是不可见的。   前方的道路越来越宽敞了,从不远处传来了馥郁芬芳的花卉的香味,在温暖昏暗的走廊中蔓延中,隐隐约约还能听到悠扬的乐声。   终于,前方的女仆停下了步伐,伸手将眼前的大门推开,瞬间清晰起来的花香乐声瞬间扑面而来,仿佛带着鲜活的生命一般地在展现在了眼前。   女仆微微躬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莫奕和闻宸缓缓地向敞开的大门内走去。   这是一个极其华丽的宴会厅,灯光将整个房间照射的晶莹璀璨,乐池中有乐队在奏乐,虽然他们也同样有一张苍白僵硬的面孔,但是音乐却悠扬而欢快。   身体曲线优美的大理石像无规律地散落在房间各处,或弯或扬的手臂中都捧着精致的银盘,被切成精巧形状的水果和馥郁的糕点在摆放在银盘内,颜色漂亮而诱人,但是正中间的举行晚宴的巨大长桌还未有人落座。   莫奕的目光在厅堂内粗略地扫了一圈,瞥到了几张熟悉的面孔——已经有玩家到场了,他们身上都穿着晚礼服,女士们长裙地曳,露出的脖颈和手臂上都带着珠宝,男士们穿着笔挺的礼服,肩带和马甲上的表带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看上去仿佛眼前真的有一场维多利亚时代的晚宴即将举行。   莫奕故作无意地在房间中四下走动着,寻找着所有可能会有镜子出现的角落,依旧一无所获,他微微蹙起眉头,动作隐蔽地伸手稍微弄乱了些自己的鬓角,然后端起了一旁大理石像手中托盘上的酒杯。   莫奕就这样走到了房间的一角,面色自然地向站在那里的侍者问道:   “那个……请问你知道哪里有地方可以照镜子吗?我觉得我的发型好像有点乱了。”   那个侍者用黑洞洞的眼珠看着他,对莫奕翘起一角的头发视而不见,礼貌而疏远地回答:   “先生,您的发型非常完美。”   莫奕的脸上扬起完美的微笑:“多谢。”   他转过身去,脸上的笑容犹如湖面上的波纹似的缓缓地消失,沉黑的眼眸冷淡地敛着,静静地注视着自己手中酒杯中琥珀色起伏的酒液。   闻宸伸手帮莫奕把翘起的头发压下去。   莫奕心不在焉地道了句谢,然后抿了一口杯中的酒,下一秒就因为它辛辣的口感而不太适应地皱起了眉头。   闻宸不动声色地接过他手中的酒杯,从旁边的托盘里换了旁边的一杯果酒塞到了他的手上。   其他的玩家陆陆续续地来到了宴会厅内,一时间,原本只有乐声的房间内被低低的窃窃私语声填满,神出鬼没的管家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也出现在了房间的阴暗角落里。   莫奕从自己的思绪挣脱出来,跟着其他人落座——   晚宴开始了。 第一百六十一章   用精致盘碟装着的食物犹如流水一般地向桌上送来,馥郁的空气中安静地流淌着悠扬的乐声,杯盘碰撞的清脆叮当声在席间响起。   莫奕垂眸抿了一口杯中琥珀色的酒液,不着痕迹地环视了一圈整个房间。   只见在靠近门口的阴影中矗立着管家瘦削的身形,一张苍白的面容隐藏在黑暗中,如果不仔细看几乎很难发现他的存在。   而桌旁的所有玩家都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虽然瓷盘中的食物色泽和香味都格外诱人,但是或许是今天发生了太多事情,所以大部分玩家似乎都不是很有胃口,只是机械地用手中的刀叉切割着盘子内的事物,然后再将切成小块的事物送入口中。   莫奕收回视线,目光不经意地划过房间门口,不由得微微一顿。   靠近门口的阴影处被一片浓郁的黑暗笼罩,但是依旧能够看出来,那里空无一人。   他愣了愣,缓缓地眨了眨眼,一时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明明……明明刚才管家还在这里的啊。   莫奕瞬间回想起昨天晚饭时消失的管家——当时虽然他本人并不在席间,但是在门口看到管家关上宴会厅的门是当晚自己见到他的最后一面。   他若有所思地将玻璃杯冰凉的杯沿贴上唇边,但却并不饮下。   虽然莫奕的确很好奇管家在这段他消失的时间内去了哪里,又做了什么,但是在现在的情况下,他更想知道自己能够利用这段时间做些什么……   莫奕将手中的玻璃杯放下,伸手找来站在一旁的男仆,轻声问道:   “有威士忌吗?”   男仆恭敬地点头,转身离开不到半分钟之后便带着威士忌回来,莫奕抬手去接,但是手肘却无意间将银质的餐刀碰到了地上,在铺着地毯的地面上发出闷闷的响声,男仆弯腰去捡,但是却被莫奕阻止,镇定自若地回答道:“我来,你去重新再拿一副来吧。”   男仆用漆黑的眼珠盯着看了莫奕半晌,然后回身走到房间角落紧锁的玻璃柜中取来一副干净的刀叉,动作熟练地为莫奕换上。   而莫奕则是将那把弄脏的餐刀捡起来递给了他。   侍者的目光在桌子上缓缓地转了一圈,似乎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于是便礼貌地将莫奕手中脏掉的刀叉接过,恭敬地鞠了一躬,然后重新退后到刚才站着的地方静静地等待着。   莫奕正过身子,一脸淡然地将放在手边的威士忌凑到唇边抿了一口,眉心下意识地微微蹙起,然后餐巾擦了擦嘴,不动声色将口中的酒液吐了进去。   他将手中的玻璃杯重新放回原位,然后不着痕迹地用指尖将杯子稍稍推远了些。   而闻宸则自然地伸手将那杯威士忌端到自己面前,顺手将属于莫奕的果酒推了过去。   莫奕用极轻的声音低声问道:“……拿到了吗?”   闻宸轻轻点点头,一点冰冷的触感碰到了莫奕自然垂到身侧的手背,他抬手接过——那是一把刀锋被薄薄的餐巾纸包裹住的银质餐刀。   莫奕不动声色地接过餐刀,并将它贴着手臂藏入自己的衣袖中,紧紧贴着皮肤的衬衣将它牢固地包裹住,而维多利亚时代礼服袖口的繁复装饰又将它的存在掩盖的滴水不漏。   这个副本恐怕很难让玩家那么轻易地将房间中的东西带离,同时,莫奕之前问过闻宸,由于副本本身的限制,闻宸无法主动参与太多进来,直接将放着餐具的橱柜打开虽然并不是不可能,但是却会导致一定程度的副本反噬——所以他稍微耍了些小手段,露出一些疏漏或是不良的居心,好让侍者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自己的身上,而闻宸则可以趁机男仆打开门取新餐具时偷偷拿走些什么,这样他就不是主动地侵入,而只是钻了个空子罢了。   一道道精致的菜肴送上长桌,摆放在了各人的面前,在大家将主菜吃的七七八八之后,女仆紧接着将饭后的甜点送了上来。   时间就这样流水般的迅速划过,但是到眼下为止,这晚宴进展的过程和之前并没有太大的不同。   莫奕暗暗皱眉,抬眸在房间中草草绕了一圈——管家还是没有回来,一切看上去似乎都和平而安宁。   其他的玩家很显然也有些不耐烦了,气氛开始稍稍躁动了起来。   坐在远离莫奕的另一侧的李望的面色则是最为明显,他有些烦躁地伸手扯了扯自己绑的紧紧的领结,然后叫来一个男仆,用足够其他所有人都能听到的音量问道:“所以今晚到底要做什么啊?还非得让我们穿的这么难受的出现——”   那个男仆的面容僵硬而苍白,但是语气却听上去温和而彬彬有礼:“今晚有舞会,先生。”   舞会……?   莫奕愣了愣,缓了一秒之后才意识到有人将他的疑问问出了口,那个男仆闻声看向出声的玩家,用同样恭敬的口气说道:“是的,从今晚开始,德·克劳斯先生和德·克劳斯夫人将为他们的新婚连续举办三天盛大的舞会,饭后就将带领诸位前去。”   众人面面相觑,各自在对方的面容上看到了同样的茫然,大家低头食不知味地吃着盘子中的食物,十几分钟之后,透过厚厚的墙壁和紧闭着的房门传来了模糊的钟声。   钟声敲了整整八下,莫奕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腕表——现在正好是晚上八点。   刚才那个开口解释的男仆走上前来,带着已经吃完晚饭许久的众人向着房间的深处走去。   房间的深处有一扇高大的黄铜色大门,上面描绘着精致的浮雕,在黯淡的灯光下看的不甚清楚,男仆伸手将大门推开,莫奕的目光透过他的肩膀向门内看去。   墙壁和天花板都是深沉的暗红色调,地面着鲜红色的地毯在灯光下看上去有着丝绒般的质感,整个房间都如同浸在鲜血中似的,仿佛一切都是血红色的,宽敞的房间内没有一扇窗户,低低的天花板使得整个房间看上去压抑而封闭,令人喘不上气来。   房间中散落在几尊雪白的大理石雕像,形态各异地立在角落中,就连他们惨白的身体上都被反射出一片淡淡的红色。   整个房间看上去诡异极了——但除此之外,这里有着所有一个上流社会舞会沙龙所需要的休闲和奢华用品,无论是酒还是精致的食品都应有尽有。   那个男仆站在门口深深地弯下腰,向内做出请的手势,但是玩家们却有些踌躇,看着房间内诡异的氛围一时有些不敢上前。   玩家不动,那个男仆也不动,双方仿佛都静止的雕塑一般僵持着,氛围紧绷而死寂。   终于,赵南咬咬牙,一狠心,率先迈步走了进去,其他的玩家也跟着他向房间内走去。   当最后一个玩家进入房间内之后,那扇黄铜色的大门缓缓地关了上去,悠扬的音乐声仿佛有感应一般响了起来,但是莫奕在房间内看了一圈也并没有找到奏乐的人,但是音乐却如此清晰地在耳边响起,犹如就在室内奏响一般。   玩家们静静地站在房间内,不知所措地对视着。   有一个玩家小声地问道:“……现在怎么办?”   赵南很显现也心里没底,他深吸一口气,故作轻松地回答道:“走一步看一步呗。”   突然,就在这时,莫奕似乎注意到了什么,他迈步向房间内走去,眯起双眼细细地打量着距离自己最近的大理石像。   眼前的石像和门外的那些不同,他们的肌肉纹理并不算突出或者是健美,面容也不算深刻,动作也并不像宅子内的其他大理石像一样具有艺术的动感美,而且……不知道为什么,莫奕总是觉得眼前的大理石像有些眼熟。   就在这时,他突然愣了愣,然后扭头默数了一遍房间内大理石像的数量:   一,二,三,四……一共四具石像。   而这两天内一共死了四个玩家——这会是巧合吗?   正在他观察的时候,突然,身后传来了一声惊叫,不寻常的骚乱在人群中响起。   莫奕一惊,扭头向身后看去,只见站的最靠近房门后的一个玩家正在慌乱地尖叫着,但是他的四肢却无法移动分毫,只能看到他的脖颈上青筋因为用力而凸起,面色涨红,眼球吐出,他绝望地喊着:“救我!救救我!!我动不了了!!”   肉眼可见的惨白从他的脚底开始蔓延了起来,喀拉喀拉的声响在陡然安静下来的房间内响起,从小腿,大腿,腰身,到胸膛,一切都变得坚硬而惨白,令人不由得感到不寒而栗。   不过短短几分钟,眼前一个活生生的玩家就变成了大理石雕像。   众人目瞪口呆,噤若寒蝉。   莫奕沉思着拧起眉头,快步走上前去,试探性地屈指在那个变成大理石像的玩家的肩膀上敲了敲。   梆梆的敲击声响起。   身后传来赵南半是震惊半是愤怒的声音:“……你他妈在干什么?你有没有点——”   莫奕不耐烦地皱眉,冷淡地说道:“闭嘴。”   短短的两个掷地有声的字眼带着令人无法反抗的压迫感,令赵南不由自主地收声。   莫奕凝神仔细地倾听着耳畔的音乐——换了一首曲子,似乎正是从那个玩家开始石化时开始改换的。   他双唇紧抿地转过身去,刚刚抬起双眸,目光就不由得微微一顿。   只见刚才形态各异的四个大理石像,不知何时竟然同时改变了姿势——他们僵直地站立在原地,用那张苍白无色的坚硬面孔正对着众人,苍白的眼球和眼珠冷冰冰地注视着众人,看上去诡异而可怖。 第一百六十二章   其他的玩家似乎觉察到了什么不对劲,转身顺着莫奕的目光向后看去,然便后直直地对上了那惨白的大理石像,都不由得被骇到,僵硬地回望着那大理石像冰冷坚硬的面容。   而莫奕却在思考另外一件事。   他回想起了自己之前在大厅内似乎看到了大理石雕像在动……如果他当时的确没有看错的话,那这个宅子中的其他大理石雕像,也会是曾经的活人变的吗?   那么,这就带来了更关键的一个问题。   如果是的话,那么那些大理石像是曾经进入这个副本的玩家变成的呢,还是这个副本中原先存在的活人变成的呢?   莫奕的眉头紧紧地蹙起,若有所思地凝视着眼前动作僵直而诡异的大理石像。   房间内的空气紧绷到不可思议的地步,凝滞无风的空气被浓郁的香氛填满到令人窒息,除了那从未停止的悠扬而欢快的曲调之外是一片死寂。   就在这个时候,眼前的雕像却突然动了起来——   它们的动作僵硬而不自然,但是却很明显地在移动,莫奕顿时感觉自己身边所有的玩家的神经和身躯都瞬间紧绷了起来,仿佛想要伺机寻找逃跑的机会似的——然而他们却同时身处在眼前这个封闭而没有遮挡物的房间。   所以玩家们只能暗暗警戒地注视着眼前的雕像,奢望能够抢到些许的先机。   只见眼前的雕像摆成了面对面的样子,坚硬而难以弯曲的手臂搭在对方的身上,看上去……仿佛要即将开始跳舞一般。   但是紧接着,它们就保持着这个姿势不动了,就像是它们从未移动过,并且从始至终都是这样的形态似的。   众人如临大敌地盯着眼前的雕像,警惕地在房间中环视着,等待着下一秒可能出现的变故和危险。   而莫奕则是愣了愣,然后更加专注地打量着眼前的大理石像,细细地听着耳边欢快而悠扬的乐声——这个音乐似乎刚刚进入了新的段落,音符之间的变化似乎更加激烈而活泼,然后又紧接着变得舒缓了起来,仿佛即将进入终章一般。   他突然扬声说道:“跳舞。”   这两个短暂的字眼转瞬即逝,但是莫奕的声音却坚决有力,瞬间就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   玩家们瞬间都恍然大悟——舞会中不断响起的音乐,还有刚才这些雕像变换的动作都在暗示着现在他们应该做的事情……跳舞!   这个房间的氛围太过诡异而压抑,再加上被固化的思维绊住了手脚,所以才将玩家们的思维引入了歧途,不去思考副本给他们的暗示,而是只顾警戒着它接下来可能会到来的危险。   而在莫奕将他们点醒之后,他们才瞬间清醒过来,开始慌慌张张地寻找自己的舞伴。   莫奕缓缓地吐出一口气,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身边。   只见在一片混乱的声色喧嚣中,闻宸正站在原地,静静地注视着自己。   犹如混沌洪流冲击中永恒不变的砥石,或是一道将满室光影变化撕裂的浓重阴影。   闻宸缓缓地迈步上前,他身形修长挺拔,面容俊朗沉静,身着样式古老而繁复的礼服,令人一时有一种时光错乱的恍惚感——他动作优雅地伸出右臂,修长白皙的手掌伸展开来,浅灰色的眼眸在灯光下闪着光,问道:   “May i?”   莫奕的视线微微一顿,唇边染上微微的笑意,他将手掌放在闻宸的手上,轻声回答道:   “As you wish.”   闻宸脸上的笑意真实了些许,他手指收拢握住莫奕放入他掌心中的手掌,然后将他拉近到自己的身边,紧接着,引着莫奕的手掌搭在自己劲瘦的腰身上,而自己则是搭上了莫奕的肩膀——四目相对,鼻息交缠,气氛瞬间变得暧昧不明。   耳边兵荒马乱的争吵与嘈杂仿佛瞬间如潮水般褪去,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莫奕垂下眼眸,唇线紧紧地绷起,眉头紧锁地咕哝着咒骂了一声。   闻宸似乎没有想到莫奕的反应会是这样,不由得微微一怔,有些紧张地问道:“怎么了?”   莫奕抬起眼帘,深深地注视进闻宸浅色的眼眸中,然后突然凑上前在闻宸的嘴唇上蜻蜓点水地啄了一下,然后迅速地退后,面容上带着神秘的微笑:   “没什么。”   闻宸先是愣了愣,唇角难以抑制地翘起,几乎是瞬间就将刚才的疑问抛在了脑后,然后不受控制露出一个和他冷峻面容不符的有些傻气的微笑。   两人同样挺拔的身形穿着相同色系的礼服站在一起,尽管是在这个被如同被鲜血染的通红的房间中,看上去也依旧和谐而相配。   就在这时,耳边的音乐的声音正在缓缓地沉寂了下来,然后一首新的曲子响了起来,就在新的音符落下的那一刻,耳边响起了一声刺耳的尖叫声。   莫奕的眼眸微动,脚步随着音乐的变化而稍稍变换,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只见在舞池的中央,有一个玩家面色惊恐而慌乱地到处探寻着,熟悉的惨白色在他们的身躯上缓缓地蔓延,纵使他怎样拼命地试图挣扎移动着身形都无济于事,脚底紧紧地钉在地上,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迅速地成为那众多的大理石像的一员。   但是他却很显然正是跳舞的姿势。   那个和他正在跳舞的玩家瞬间退后,但是就在她松手的一瞬间,身上也开始蔓延起坚硬苍白的颜色,她尖叫祈求着,但是还是在恐惧和绝望中变成的大理石像。   前后不过五分钟的时间,就又死去了两个人。   一阵新的慌乱在众人之中如同浪潮般的涌起,大家一边继续僵硬地跳着舞,一边互相低声地絮语着,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惊恐——现在玩家们所面对的并不是有形的怪物,而是无形无声的威胁,这种不可捉摸的危机感如同乌云一般地笼罩在众人的头上,就像是不知道架在脖颈上的刀刃何时会一般恐慌。   莫奕愣了愣,也同样有些惊讶地扬起眉宇,他用只有闻宸才能够听到的声音说道:   “我们能靠近点吗?”   闻宸点点头,二人不着痕迹地边跳舞边向那对大理石像靠近。   莫奕一边随着音乐迈着步子,一边仔细地观察着那两尊大理石像——然而在跳舞的过程中莫奕又很难腾出手和完整的视线观察那两个遇害的玩家,所以他只好和闻宸在那两个雕雕像旁边徘徊舞蹈着,在转身的间隙观察,但是……无论怎么看,这两尊雕像的模样都和其他的大理石像一模一样,根本看不出任何的区别。   时间就是这样一分一秒地过去,正在莫奕一筹莫展的时候,只听耳边的音乐缓缓地停了下来,舞厅中一片寂静,似乎暂时并没有再响起来的意向。   众人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房间中央,有些僵硬的手掌仍然放在自己的舞伴身上,一时不知道该停下还是继续,他们的目光落在房间中最开始出现的那两具雕像身上,只见他们不知道何时变换了姿势,僵硬的手臂从对方的身上挪了开来,舞蹈的姿势消失了。   大家这才终于确信——这大概就是中场休息了。   玩家们纷纷松开自己的舞伴,但是依旧不敢让对方离自己太远,生怕音乐毫无预兆地再次响起,到那时再寻找自己的舞伴就来不及了。   莫奕快步走向那两具大理石像旁,皱着眉头从上大到下细细地打量着它们。   它们裸漏出来的皮肤在灯光下看上去惨白而坚硬,临死之前的惊恐神色仍旧生动地凝固在它们的脸上,不知情的人可能会以为这是什么大师的杰作,令人不由得不寒而栗。   但是礼服并没有跟着变成石头,而是依旧柔软地套在石头人像的身上。   莫奕绕着石像缓缓地踱步着,嘴唇紧抿,面色沉沉,似乎有些不解。   就在这时,他的步伐突然微微一顿,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格外合理的猜想,莫奕愣了愣,然后快步走到最先变成大理石像的人身边,然后伸手进他的怀里摸索着,从上到下地搜寻着什么。   ——没有。   莫奕的眉头拧起,快步走到另外一句大理石像身旁,在他的身上摸索着——   找到了!   他的双眼一亮,用手指将自己从大理石像身上的内兜中找到的东西缓缓地掏了出来:   那是一张精致的烫金纸页,在光线下闪着微微的暗纹,上面是几行熟悉的字迹——正是那张婚礼请柬!   其他玩家的目光被莫奕的动作吸引了过去,在看到他手中的东西之后也瞬间一愣。   赵南快步走向那个第一个变成大理石像的人身上搜寻着,一分钟之后,他面色不是很好地转过身来,缓缓地摇摇头。   那个人身上也没有带请柬。   众人的呼吸瞬间一窒,心中同时浮现出了那个苍白而诡异的管家的话语:   “诸位想必已经收到请柬了,请务必好好保存。”   但是这么长时间这个副本都没有出现任何需要用到请柬的时刻,很多经验不是很足的玩家就慢慢地轻视了它,正好今天的晚宴需要更换衣服,所以就并没有将请柬带来。   好几个玩家的脸已经白了——他们踉踉跄跄地退后几步,腿软到只有扶着桌子才能站直的地步。   而且最糟糕的是,一旦音乐响起,停下跳舞的人也会导致死亡,那么,那些没有请柬的玩家的舞伴也会遭遇同样的命运。   房间中的气氛瞬间凝重了起来,警惕而的神情从每个人的眼睛中流露出来。 第一百六十三章   房间中的每个人眼神都是心事重重,眼眸深处藏着浓浓的警惕和惊慌,玩家们僵硬地立在原地,房间一时间陷入了死寂。   就在这时,莫奕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迅速地在房间中的玩家身上扫了一遍,然后微微一愣。   等等……不对啊。   莫奕的脸色缓缓地变得凝重起来,眯起眼睛重新打量了一般站在房间内的所有玩家,在心中默默地数着人数——现在大厅内,只站着十五个玩家。   这个副本内包括他在内一共有二十三个玩家,这两天中死去了四人,在舞厅内有三个人变成了大理石像,那么现在大厅内应该还剩下十六个玩家才对。   那么少去的那个玩家去哪里了呢?   莫奕眉头紧锁,目光在站在大厅中的众玩家的脸上缓缓地滑过——他们似乎都警惕地互相对视着,没有人注意到房间中不知道何时少了一个人。   那些忘带请柬的玩家的舞伴们,此刻已经默默地远离了那几个面无人色的玩家,然后开始重新寻找着其他的舞伴,而那几个满头大汗面色惨白的玩家似乎也陷入了绝望,漆黑的眼眸中亮起了身处绝境之人所独有的凶光,狠毒地注视着除了自己以外的所有人,甚至还有人用虎视眈眈的目光盯着莫奕手中那张从死去玩家身上搜出来的多余的请柬。   其他的玩家也不瞎,纷纷缓慢地退后远离着他们,面上显露出防御警惕的神色。   空气中缓缓地充溢起浓郁的火药味,气氛紧张的几乎一触即发。   眼看事情马上就要走向不可挽回的局面,莫奕不由得微微皱起了眉头——现在玩家的人数已经减少了太多了,现在不能再放任下去了。   他缓缓地上前一步,开口说道:“大家都先冷静一下。”   莫奕的声音并不大,但是在死寂的大厅中却格外的突兀,顿时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到了他的身上,莫奕的面色平静,只见他慢条斯理地将手中那张多余的请柬展开,洁净白皙的手指轻轻地点在纸面上,淡淡地开口说道:   “每张请柬上都有玩家们各自的名字,即使拿到别人的请柬恐怕也无济于事。”   他的咬字清晰而平缓,黑色的眼眸内一片沉静,令人不由自主地跟着的他的思路走。   一个绝望的玩家语气极冲地反驳道:“你又怎么知道!马上要死的又不是你!”   莫奕缓缓地摇了摇头,回答道:“你们难道没有发现吗?这个房间并没有将所有没带请柬的玩家赶尽杀绝,而是在每次开始一次新曲子时选择一个玩家杀死,到刚才为止一共放了三首曲子,而现在是……”   他停顿了一下,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上的腕表:“九点四十六分。”   莫奕环视了一遍安静的玩家们,继续说道:“我们大概是八点多一点进入这个房间的,减去刚才的休息时间之后,每首曲子大约是二十多分钟的长度,而根据昨天管家的说法,我们需要在十一点时回到各自的房间,那么这场舞会一定会在十一点之前结束,这就意味着……”   他的话音未落,一旁的一个资深玩家就若有所思接过话头:“那么接下来,如果不算休息时间的话,应该还要有两首曲子……”   莫奕点点头,然后扭头看向那几个面色稍稍变好些许的玩家,说道:   “所以,你们看,并不是没有生机,但是——”   他的话锋一转,手指轻轻地摩挲着那张薄薄的请柬,缓缓地说道:“在这种级别的舞会中,冒用别人的请柬是很大的冒犯,没人会知道盗用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或者是……惩罚。”   莫奕的目光在那几个玩家的身上顿了顿,然后用手指捏住请柬的边缘向外递出——   “所以,有人想试试吗?”   没有人回答,更没有人上前,就连那个之前说话反驳莫奕的玩家也一脸怯怯地噤了声。那几个刚才满脸绝望的玩家的面色已经不似刚才那么苍白失血,理智似乎也缓缓地回笼,每个人的眼眸中都闪过了沉思的神色   莫奕满意地收回了目光,迈步上前将自己手中的那张请柬重新塞回了那尊变成大理石像的玩家的怀中,然后退后几步,站回了自己刚才的位置。   就在这时,他的余光突然瞄到了什么,不由得微微一顿,向着那个方向看去。   只见在已经空缺出来的舞厅中央,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玩家的身影——他的身体僵硬挺直地站在空空荡荡的大厅正中央,礼服的胸口处别着一支鲜艳的玫瑰花,在深黑的衣料上显得分外突兀。   莫奕愣了愣,迅速地在大厅中的其他玩家身上看来一遍在心底默数了一遍——   十六个玩家。   那么现在站在房间中央的那个玩家就应该是刚才从进入舞厅之后就消失的那个了。   莫奕微微地眯起双眼,仔细地观察着那个突兀地站在大厅中央的男人,只见他的面色和唇色都惨白到没有丝毫血色的地步,金纸般的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一双空洞的没有聚焦的双眼直直地看向远方,仿佛被什么魇住了心神一般,看上去诡异非常。   其他人交谈的声音缓缓地淡了下来,也都逐渐地注意到了那个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出现在大厅中的男人,纷纷都警惕地注视着他。   就在这时,那个男人动了。   他缓缓地侧过身,空洞的双眼直直地看向身边的空气中,然后动作优雅而端庄地行了一个礼,缓缓地向那片空气伸出了右手。   众人静静地注视着眼前离奇的一幕,空气中弥漫着诡异的寂静。   那个男人手掌虚握,仿佛要将那片空气拉近一般,然后将手臂横在了空中,做出了起舞的动作。   空气中缓缓地响起了音乐的声音,大家如梦初醒地向着自己的舞伴奔去,然后和自己的舞伴随着音乐缓缓地起舞。   熟悉的尖叫和嘶鸣在身后响起,但是莫奕丝毫都没转身看去的打算,只是闻宸相拥着在舞池中起舞,并且将全身心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那个舞池中央和空气起舞的男人的身上。   玩家们都谨慎地不敢靠近,给那个男人的身周留下了一圈无人的真空地带,而那个神情僵硬不自然的玩家则是拥抱着自己眼前的空气在,在那片空白的大厅中旁若无人地翩翩起舞。   无论是步伐的前进,后退,脚跟脚尖的停顿与旋转,还是手臂的位置和摆放,都像是他怀中切实地拥抱着一个真实的人一般。   莫奕用余光打量着他,就在这时,他似乎想到了什么——   他将自己的手掌稍稍用力地压在闻宸的腰上,手腕微微向下,用摩擦的巧劲和动作缓缓地让那藏在自己袖子中的银质餐刀向外滑出,无声地滑入自己的掌心内。   莫奕趁着旋转的时候,上半身向闻宸靠近,以拥抱的姿势在闻宸的背后灵巧地借,力将刀锋上包裹着的餐巾拆下,然后再将餐巾顺势塞入自己另外一只手中的袖子中。   他小心地将手掌和闻宸的腰部离开一段距离,将银质餐刀的刀背卡在自己的掌心中防止被割伤——   耳边传来闻宸低沉的声音,微微湿润的气息喷吐在耳垂上:   “别担心,不会被伤到的。”   莫奕一愣,试探性地用手指碰了碰刀锋——那是坚硬的,圆润的触感,仿佛有什么东西将刀锋包裹住一般,他用余光向下看去,只见刀锋前被覆盖着一层深灰色的薄膜,让他即使触碰刀锋也不会受伤。   他勾了勾唇,用低低的声音说道:“谢谢。”   莫奕和闻宸不着痕迹地向着那个男人的身边靠近,他小心地用银质的刀面照向那个男人。——但是动作和舞步令他的手掌起伏的难以稳定下来,那个男人也并不是一直都在同一个地方停留,这使得莫奕的意图变得分外地困难。   他只能一边尝试着固定自己的手腕,一边尝试着让那个男人不停挪动的身形在银质餐刀窄小的刀面上停下。   耳边的音乐换了一首——新的牺牲品出现了,但是众人很显然已经见怪不怪了,并没有人再为此而停下身形,甚至没人变下脸色。   这首新的音乐更加舒缓,那个玩家拥抱空气缓缓摇动着的舞步慢了下来——   莫奕终于成功地将男人晃动的身形在自己的餐刀上印出。   餐刀银色的表面微微弯曲,反射着一道银光,令所有印在其中的东西都稍稍变形而模糊。只见在那玩家僵硬的伸出并且弯曲起来的臂弯里,虚虚地浮现出一抹苍白的身影。   莫奕不动神色地将手指收紧,令餐刀重新滑入自己的袖子中,然后再次动作自然地半环住闻宸,随着音乐和他缓缓地移动着步伐——   接下来的时间过的分外的快,这首音乐的声音终于缓缓地停了下来,悠扬的余音在空气中飘散,众人的身形也都停了下来。   莫奕看向大厅中央,只见那个玩家僵硬挺直的身形在音乐消失的一瞬间,仿佛有一股施加在他身上的力道瞬间抽离一般,又好似牵线木偶四肢上的的丝线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剪断。   那个男人瞬间软倒了下去,轰的一声倒在了地板上。   耳畔响起大门开启时嘶哑而刺耳的声线,那扇关闭了好几个小时的黄铜色大门在玩家们是眼前缓缓地开启,露出与房间内鲜红的色调不同的微微亮光。   一张熟悉的惨白的脸出现在门口——正是那个瘦削而冷漠的管家。 第一百六十四章   房间内一片寂静,暗红色的墙壁沉沉地包裹着房间内的空间,在光线下显得越发鲜红刺目,仿佛就连站在门口的管家的那张瘦长苍白的面容都被印上了一层浅浅的红色。   就在这时,众人的身后响起了一声低低的呻吟,打破了房间内的寂静。   玩家们循声看去,只见那个瘫倒在地的玩家似乎终于从昏迷中清醒了过来。   他用手掌撑住地面,艰难地将自己的上半身从地上抬起,惨白的面容惶惑而茫然地转动着,环视着眼前陌生的一切,用沙哑干涸的嗓音问道:   “发……发生什么事了?”   那个管家毫无波动的目光在他的身影上停留了一秒,然后冷淡地移开了视线。   他的声音在冰冷压抑的空间内响起:   “现在天色已晚,想必诸位今日已经十分劳累。”   说毕,管家缓缓地退后一步,侧身让了开来,继续说道:“请诸位跟随女仆回到自己的房间内休息。”   玩家唯恐避之不及地匆匆离开了身后这个令人浑身不自在的房间,众人从敞开的黄铜色大门内鱼贯而出后,身后再次响起了管家的声音:“明日就是德·克劳斯先生和夫人的婚礼了,请诸位充分休息,携带请柬而来。”   玩家们浑身一震,扭头同时看向身后,只见管家瘦削漆黑的身影站在鲜红的房间外侧,半张惨白的面容被印红,黑漆漆的眼珠上也浮着浅浅的红光,他从一直以来都是犹如精心计算的角度扬起的唇角似乎咧的更大了些,令人不由得毛骨悚然。   只见他缓缓地躬身行礼,而那黄铜色的大门则是在他的身后缓缓地合拢,将那个空空荡荡的房间关在了其后。   明天就是婚礼了。   这个想法令所有的玩家不寒而栗,没人知道明天会出现什么,这种令人心悸的未知这令每个人都不由得心情沉重而恐惧,默默地跟随着已经等候在外厅的女仆向外走去。   莫奕和闻宸跟着前方带路的女仆走出了大厅,身边墙壁上黯淡的灯光将走廊照亮,但是前方却依旧一片漆黑,空气中一片沉寂,只能听到脚步踩在地毯上发出的轻微声响。   过了许久,走在前方的女仆终于停了下来——他们的房间到了。   二人走入了房间内,房间的门在他们的身后合上,将黑暗的走廊中那个女仆苍白僵硬地注视着他们的面容关在其后,只留下一片安静而封闭的空间。   莫奕略显疲惫地伸手将自己的手指插入领结中扯了扯,让那繁琐的桎梏放松了些许,然后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有些烦躁地住了手。   闻宸走上前来,稍稍低下头来,修长的手指灵巧地帮莫奕解着那被他拽的凌乱而纠结的领口,莫奕顺着他的动作微微仰起头,脖颈牵引,坚硬的喉骨轮廓硬朗而优美,随着呼吸而颤动着,领口稍稍散开,苍白而瘦削的锁骨半掩在繁复的衣领间,在灯光下反射着微微润泽的光。   闻宸的眼眸颜色微深,手指下的动作不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   二人之间的距离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极近,仿佛能够看到对方睫毛的颤动。   他不受控制地低下头,将唇轻轻地贴在了莫奕的脖颈上,冰冷而柔软的唇印上过温热的肌肤,将莫奕冰的一个激灵。   莫奕皱起眉头,伸手将手指插入闻宸柔软的发间,强迫他抬头看向自己。   他微微眯起一双沉黑的眼眸,深渊似的眸底神色晦暗不明,在灯光下泛着冷光。   然后他毫无预兆地倾身向前,用力咬住闻宸的唇,尖利的犬齿在他冰冷的唇瓣上啃咬着,血液甜腥的味道在唇齿间交换。   闻宸随即更加用力地吻了回去,二人原本站立的姿势变得有些踉跄,如果不是莫奕及时用手撑住床边,他们就要向床上倒去了。   莫奕的手指从闻宸的颅骨向下滑,按在了他的后颈上,然后将二人之间的距离拉开。   从刚才在舞厅内开始就郁积在心头的古怪情绪终于被发泄出来了些许,莫奕缓缓地深吸一口气,令自己有些不稳的急促呼吸均匀下来,眯起双眼凝视着闻宸近在咫尺的脸庞——他苍白削薄的唇沾上了些许的血色,很显然是自己的杰作。   闻宸用那双浅色的眼眸注视着莫奕,房间内只能听到他们两个人的呼吸声。   莫奕用指尖摩挲着闻宸后颈处那片冰冷的皮肤,灯光倒影在平静的眼眸内,犹如深黑的海洋上起伏的稀薄月光。   闻宸难以控制地凑近,在他的眼睑上轻轻的吻了吻,然后便遵从莫奕在他脖颈上增加的力道稍稍退后,带着无法掩饰的失望地长长吐出一口气。   房间中暧昧的气氛和热度缓缓地褪色了些许,空气中粘稠的紧绷也终于散去了。   正在莫奕收回手掌的时候,闻宸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轻声问道:   “对了,刚才在舞厅的时候,你是发现了什么吗?”   莫奕点点头,从自己的一只袖口中抽出那把银质的餐刀,它微微弯曲的光滑表面在灯光下反射在刺眼的白光,随着他手指的动作闪烁着,他开口道:   “之前在一楼侧厅中的暗门中,我在房间中的镜子里看到了一个模糊的人像——我觉得它或许就是之前在侧厅内弹奏钢琴的,但是似乎人的肉眼没办法看到它,除非在镜面内,而在整个宅子内都没有任何的镜子,所以我才让你从餐厅中偷来了这把刀。”   他的面色有些凝重地继续说道:“而在舞厅内,我用这把刀的镜面在那个被控制的玩家的臂弯中看到了相同的模糊人像……我怀疑它和我在那个房间中看到的是同一个,而且……”   莫奕深吸一口气,缓缓地皱起眉头,接着说道:   “而且……我怀疑它很有可能是德·克劳斯夫人。”   在跳舞的过程中,那玩家很显然跳的是男步,那他怀里的模糊影子有很大可能是女性,再加上,在这种盛大的的舞会中,往往会由男女主人领舞,再加上昨天管家说今天的克劳斯夫妇会参加,这让莫奕不得不产生合理的怀疑……那个如同牵线木偶般的玩家和他怀中的鬼影,会不会就是代表着这对夫妇?   但是,现在的问题是,这个推论未免有些简单——而副本内永远不会有太过简单的情况。   这让莫奕未免有些不安。   正当他陷入深思的时候,耳边响起了闻宸的声音:“其实……我问的不是这个。”   莫奕有些疑惑抬头看向他,只见闻宸偏开了视线,紧绷的唇角似乎有些不安,他顿了顿,继续说道:   “我是说……在我邀请你跳舞的时候,你是发现了什么吗?为什么会突然……”   莫奕意识到了闻宸问的是之前他为什么突然低咒,不由得微微一愣,然后缓缓地勾起了唇角:“那个啊……”   闻宸的面色不变,但是身上的肌肉缓缓地紧绷了起来,有些紧张地等待着。   只见莫奕不动神色地笑笑,在他的唇上轻轻地落下一个吻,然后面不改色地回答道:   “真的没有什么。”   闻宸被他突然的举动搞的心口狂跳,一双浅色的眼眸仿佛都在融化,下意识地勾起唇角,有些意识模糊地想到:   如果每次都能获得一个吻的话,那看来以后他要多提提这个话题了……   莫奕脸上染上了疲惫的神色,他打了个哈欠,然后说道:“现在该休息了,明天恐怕会是非常特殊的一天。”   说毕,他不再管起身走去盥洗室内简单地洗漱了下,然后便换上自己之前的便服,顺手将房间内的灯光熄掉,然后和衣在床边的一侧躺下。   莫奕凝视着眼前的一片黑暗,眸色微微加深,伸出手缓缓地抚摸上了自己的胸口,掌心下自己胸膛内的心脏在平稳而有规律地跳动着,将血液从心房泵向全身。   之前在舞厅跳舞时,他第一次,真实地感受到了自己的心动。   然后,他看到了画面。   熟悉的,仿佛是刻在记忆当中的碎片一般——那种熟悉的感觉再一次犹如潮水一般鲜活地涌来,凶猛地冲击着他的头脑,画面并不清晰,只有残余的某些感觉或是颜色,但是却如此生动,仿佛就发生在昨天一样。   这种玄妙的感受只维持了一刹那,但是却鲜明的让莫奕无法欺骗自己没有感觉到。   他深吸一口气,将自己脑海中的情绪与画面清空,然后闭上眼睛,强迫陷入睡眠。   黑暗缓缓地笼罩了莫奕的意识和感官,但是他依旧能够清晰地嗅到那犹如雨后和松林混合起来一般的气息,包裹着他沉入黑甜的梦乡。   今晚,莫奕没有梦到那个几乎自他有记忆以来就纠缠着他的那个噩梦。   等莫奕再次醒来时,他仿佛做了一个冗长而悠远的梦境,里面有着有着阳光的味道和破碎的光斑,轻笑的声音与温暖的触感编织成网,笼罩着他沉眠的意识。但是当他醒来之后却发现自己什么都记不住了,仿佛那只是口中薄薄的糖片一般,在舌根融化之后除了一丝淡淡的甜意之外再无痕迹。   莫奕有些茫然站眨眨眼,然后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时间:   现在已经是早上八点多了。   莫奕的神经瞬间清醒过来,不由得微微皱起了眉头:按理说,这个时候就算没有送来洗漱的热水,也该有早餐来敲门了,但是……什么都没有。   他迅速地从床上爬起来,快步走到房间门口,伸手想要拉开门——   但是眼前的房门却如同铜墙铁壁一般无法撼动。   ——房门无法打开。 第一百六十五章   莫奕缓缓地蹙起了眉头,他更加用力地攥住门把手向后摇撼了几下——依旧犹如钢铁浇注过一般严密,就像是眼前的门板和墙壁完完全全地长在一起了似的,就连门锁和门框碰撞的声音都没有发出。   他缓缓地松开手掌,向后退了几步,面色逐渐变得凝重了起来。   闻宸的声音从他的身后传来:“怎么了?”   莫奕注视着那扇紧紧关闭着的房门,有些心不在焉地回答道:“门……开不了了。”   就在这时,眼前的门板发出了“咚咚咚”的敲门声。   敲击声就在眼前不远处毫无预兆地响起,令莫奕不由得被吓了一跳,还没有等他缓过神来,更加急促的敲击声再次响起——   “咚咚咚”!   莫奕稳了稳心神,缓缓地走上前去,在下一次敲门声响起前将手掌放在了门把手上,稍稍用力——   门把手是可以活动的。   莫奕心中微微震动,但是面色上却依旧丝毫不显,他屏息等待着。   就在下一声急促如骤雨般的敲门声响起的瞬间,他攥紧手中的门把用力向下压去,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门拉开——!   敲门声戛然而止。   房门口什么都没有。   是字面意义上的,什么都没有。   眼前的走廊整个变成了无数扭曲旋转着的图案,暗红色棕色棕黄色混杂交融在一起,仿佛是走廊被无形的手扯住拧成诡异的形状一般,在这景象的深处是空洞而死寂的浓郁黑影,犹如正在蔓延的黑暗一般令人不由头皮发麻,似乎从那黑暗的深处潜藏着什么阴森可怖的东西,静静地蛰伏等待着。   看上去……就像是那次莫奕在被选定为红色的牺牲品之后在走廊中看到的景象一样。   正当莫奕凝神注视着眼前的景象时——   一股大力从莫奕的手中夺过了门板,然后将它用力地甩回到了门框内,发出“砰”的一声震耳欲聋的响起,将他的耳内震的嗡嗡响。   房间内瞬间只剩下一片死寂。   莫奕皱起眉头,用右手轻轻地捏了捏自己被震的发麻的左手虎口,然后缓缓上前两步走到门口,将手掌探向门板上的门把手。   它又再次变成了之前犹如实心的坚硬形态,根本无法挪动分毫。   莫奕的眉头由于疑惑而皱的更紧,他缓缓地拉开自己与房门之间的距离,然后扭头看向站在自己身后的闻宸。   他口中的话语还没有说出来,就只见闻宸向着房间内稍稍抬了抬下巴,意有所指地看向床边。   莫奕一愣,顺着闻宸的目光向着房间内看去,只见在自己的床头,就是那个第一天摆放着请柬的那个床头柜上,端端正正地摆放着一个小小的托盘。   而他可以肯定的是,在自己醒来的时候它绝对不在哪里。   莫奕快步走了过去,只见托盘上放着几个小小的碗碟,他将盖子掀开——食物。   ——看来至少这个副本不会让他们饿死。   莫奕在心中不无自嘲地想到,然后动作熟练地将那些小小的碗碟从托盘内端出,然后将托盘拿起仔细地端详搜寻着什么可能的线索。   整个盘子上似乎除了副本提供给玩家的食物之外就再没什么东西了。   而且……   莫奕的视线在银质的托盘上停留了一瞬,然后便有些遗憾地挪开了视线——而且整个托盘都是接近雾面的材质,根本无法当作镜子之类的东西使用。   他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在自己的心中安慰地想到:反正……即使能反射东西也不能使用,毕竟这种送入玩家房间内的东西基本上无法私藏,都会在玩家使用之后直接被副本回收,就像是之前几天送来的托盘碗碟一样。   莫奕皱着眉头坐到了床沿上,注视着那放在床头的托盘陷入了深思。   就在这时,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站起身来,向自己的口袋中摸去,将那张被折起的请柬掏了出来。   只见之前的那串文字不知道何时竟然改变了,上面的内容变成了——   “莫奕先生敬启:   德·克劳斯先生和德·克劳斯夫人诚挚地邀请您今夜六点参加二人的婚礼。”   莫奕凝神注视着眼前的请柬上的文字,目光在“六点”上停顿了几秒,然后伸手将请柬翻到了背后:只见上面依旧是那个模糊的圆轮状的暗纹,在灯光下闪动中微微的光泽,虽然依旧看不清上面具体的轮廓,但是似乎比莫奕之前看到它的时候清晰了许多。   他皱起眉头仔细地辨认了一会儿,然后快步走向房价门口,目光看向那张已经变得面目全非的图画,上面的红色黑色和白色搅动在一起,杂糅成一个巨大的圆圈,在黑金色画框内旋转着,看上去仿佛一个巨大的眼睛一般地凝视着站在画外的莫奕。   他将手中的请柬举起,放在画框旁边对照着,仔仔细细地比对着上面轮廓纹理的微小变化和细节的更改。   终于,莫奕确信了——那长图画上的轮廓和请柬上的一模一样。   既然这样,那么那些尸体身上穿着的裙子的纹路应该也是眼前的样子了。   莫奕将请柬叠起重新放回自己的口袋中,然后抱着胳膊站在眼前的这幅画前,歪着头细细地端详打量着,企图弄清楚这幅过于抽象的图画的内涵,但是依旧一无所获。   或许……现在它还是没有完成的状态?   莫奕皱起眉头,越想越觉得这个可能性是合理的,请柬上的图画在逐渐地变得清晰起来,而墙上的这幅画似乎也在逐渐地变动着,每次莫奕看到它都会发现它和上次变得不是很一样。   他缓缓地向后退后一步,将和图画之间的距离拉开了些许,试图从远处注视着这副油画。   但是就着这时,莫奕感受到自己的后背撞到了什么,他扭头向自己的身后看去,只见闻宸正站在他的身后,一双浅色的眼眸在轮廓深刻的眉骨下看上去分深深的凝视着他,在背光处显得锐利而明亮,仿佛蕴藏着千言万语一般。   莫奕有些疑惑地扬起眉头,开口问道:“怎么了?”   闻宸抿抿唇,视线稍微飘忽了一下,面色依旧沉稳而淡然,他低声说道:   “你已经在房间里转悠了一个小时了。”   莫奕愣了愣,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腕表:好像……确实是这样的,看来他这次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时间未免有些太长了。   闻宸伸出手按住他的肩膀,眸子中的神色分外认真:   “而且没有吃饭。”   莫奕微微怔了怔,就在这时,仿佛为了应和闻宸所说的话一般,他的胃里突然咕噜噜地叫了一声,莫奕这个时候才意识到自己胃里升腾起来的空虚和微微的绞痛,不由得伸手按住了自己的胃,面部表情微微有些扭曲地点点头,然后有些艰难地说道:   “……你说的对。”   他转身向着那放在床头柜上的碗碟处走去,匆匆地将已经有些冷了的食物草草塞到胃里。   闻宸一愣,快步走上前来,伸手按住了莫奕的动作。   但是已经迟了……勉强将胃里的饥饿感压下之后,新的不适感从胃里升起——似乎是刚才空腹状态下将冷的食物塞的太快了,那冷硬的食物在胃里郁结成一团向下坠去。   莫奕的眉头有些悔意地皱起一瞬,然后不着痕迹地瞬间松开。   他若无其事地站起身来,笑笑说道:“我饱了。”   说毕,他就准备向门口挂着的油画走去,但是刚刚走了一半却就闻宸扯住了手腕。   闻宸低低地叹息一声,将莫奕拉到床边坐下,然后将自己的手掌盖到他的胃部,动作轻柔而熟练地帮他揉按着。   冰冷的温度透过单薄的衣服透了进来,但是莫奕却很快地感觉到了疼痛的缓解。   他有些惊异地扬起眉毛看向闻宸,张张嘴想问些什么,但却在下一秒却在嘴边一转变成了别的话语:“……多谢了。”   闻宸的眉头微微皱起,面色有些严肃地凝视着他,轮廓深刻的面色有些冷酷:   “知道自己的胃不好还这样,而且拦都拦不住……”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莫奕就忍不住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偏冷淡的声线也染上了些许的笑意:“你听上去就像是一个老妈子。”   这句话所带来的那种熟悉感瞬间袭击了两个人,令他们两个人都不由自主地微微一愣,唇角的笑意下意识地收敛了起来,深深地凝滞着对方。   闻宸的眉眼稍稍放柔了一瞬,然后变魔术般地不知从哪里掏出一颗糖果塞到了莫奕的口中,然后凑上前去在他带着糖果甜味的唇上舔了舔,带着笑意地轻轻说道:“如果还疼的话……想看兔子吗?”   莫奕的眉头一抽,之前看兔子的不愉快经历瞬间极其鲜明地涌回了脑海中,缓缓地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不了,谢谢你了。”   就在这时,门口再次响起了熟悉的敲门声,在死寂的房间内显得分外鲜明刺耳——   “咚咚咚”! 第一百六十六章   莫奕一愣,扭头和闻宸对视了一眼,然后站起身来走向门口。   果然,这次的门把手再次能够被移动了——   只听嘎吱一声,房门随着他的拉力向内打开,门缝逐渐扩大,莫奕感受到有阴冷的风从门外吹来,犹如临死之人最后的吐息似的,缓缓地划过他裸露出来的脖颈,令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颤。   ——门外是走廊。   暗红色的柔软地毯被走廊内精致的壁灯染上一层浅淡的黄光,高高的巴洛克式天花板和墙壁围拢过来,而在门口的地面上静静地放着一个托盘,上面是崭新的礼服,但是除此之外,眼前的一切看上去都非常熟悉。   这是……恢复正常了?   莫奕有些疑惑地蹙起眉头,跨过地上的托盘向外走去。   当他真正地站到走廊中时才发现了不对劲,只见本该向远处延伸的走廊被浓重的黑暗吞噬,前前后后都没有路,眼前的这段走廊就仿佛是悬浮在荒芜的虚空中似的,只有冰冷而无声的风从虚空中缓缓地送来。   莫奕的眸色微沉,他深深地凝视着眼前的那片黑暗,然后收回了目光。   看来等到今天晚上六点是唯一的办法了。   他弯下腰将那放在地面上的托盘端起,转身向自己的房间内走去。   房门再次缓缓地将那一段走廊掩住,莫奕的身后咔哒一声关了上去。   莫奕将放在托盘上的礼服拎起来端详着:它那流水般的面料是夜色般的纯黑,其中没有丝毫的杂色,整套礼服上没有多余的装饰和花样,即使在他的眼中看上去都稍显朴素,更不用提和昨天晚上为舞会提供的礼服相比了——莫奕用手指摩挲着衣服柔软的布料,轻轻地划过衣服裁剪细密的缝线——但是做工以及面料依旧是同样的奢华和高档。   他将礼服随意地扔到床上,然后抱着胳膊低头端详着,不由得稍稍有些出神。   倘若今天晚上六点举行婚礼的话,那么按理说黑白红三色就应当集齐了才对……既然这样,那仅剩的白色应当已经完成了,有可能是副本在在今天玩家和玩家被隔离开来时将房间内挂有指代着白色的油画的玩家杀死,但是也有另外一种可能……   要知道,昨天晚上在舞厅中,玩家是变成大理石像死去的。   每当按照颜色杀死玩家之后,玩家的尸体会变成相应的颜色,譬如那如同烈火烧灼之后焦炭般的尸体,或者是仿佛皮下大量出血浑身流溢出粘稠鲜血的尸体,那么……白色指代的会是玩家变成大理石像之后的惨白色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昨晚在舞厅内的石化就是有选择性的了……   莫奕还记得昨晚没带请柬的玩家有八九人之多,由于失去请柬而死去的玩家有四人,而由于没有舞伴而被牵连的玩家则是有三人……那么那些由于失去请柬而死去的玩家并不是副本随机的,而是有选择性的了。   他现在有些后悔自己在昨天晚上没有仔细关注到底是那几个玩家在跳舞过程中死去了。   毕竟莫奕曾经将所有玩家的纸条都看过一遍并且记的一清二楚,倘若关注过的话,那么现在对号入座就是非常轻易的事情了,而他现在就不必在这两个可能性之间徘徊不定了。   他有些疲惫地伸手捏了捏自己的鼻梁,然后在床边坐了下来。   紧接着,莫奕感受到有冰冷的手指按在了自己的太阳穴上,他睁开双眼,顺势向后倒去。   果然,一个冰凉而带着淡淡松林气息的怀抱接住了他。   闻宸弯下腰在他的眉心间上轻轻地碰了一下,然后调整了一下姿势好让莫奕枕的舒服些。   莫奕抬眸凝视着他,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闻宸线条优美漂亮的下颌和脖颈曲线,就在这时,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开口问道:   “对了,你知道为什么在昨晚在第一个玩家被石化的时候,其他没有跳舞的玩家没有被石化吗毕竟当时音乐已经响起了。”   闻宸稍稍低头——这下他的嘴唇进入了莫奕的视线——正当他准备回答的时候,莫奕开口打断了他:“这个问题大概和整个副本没有多大关联,我其实只是好奇而已,如果你……”   闻宸低低地笑了一声,回答道:“确实没有多大关联,所以我即使透露出来也没有什么关系。”   莫奕不再说话。   只听闻宸解释道:“这是两套规则而已,一套是每当一首新曲子开始就会杀死一个没有请柬的玩家,一个是在舞曲开始时杀死没有跳舞的玩家,第一套规则在第一次更换曲子的时候生效,而第二套规则在大理石像摆成舞蹈的姿势之后生效,毕竟直接在没有任何提示的时候就开始让规则生效是屠杀,而不是求生了。”   莫奕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然后撑着身边的床铺坐直起身子,柔软的发丝擦过闻宸的下巴。轻声说道:   “是这样。”和他心中的猜测没有差太多。   莫奕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腕上的手表——现在才比刚才过了不到一个小时。   他有些烦躁深吸一口气,开口问道:“所以……我们真的要在这个房间里被关到下午六点吗?”   闻宸伸手轻轻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声音低沉地回答道:   “很不幸……是的。” 第一百六十七章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莫奕将整个房间几乎拆了个遍。   无论是厚实沉重的窗帘还是房间中随处可见的华而不实的装饰品都被莫奕仔仔细细地搜索一遍,每一丝可能藏有线索的缝隙都没有逃过这种地毯式的搜索,被彻彻底底地拽出来检查了一遍。   闻宸坐在床沿上,一脸冷漠地注视着在房间内东翻西找的莫奕,只见他正将放在房间角落的瓷器抬起,歪着脑袋打量着那它底部的花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刚才他在听到莫奕说“那我们抓紧时间来做一些有趣的事”的时候就不该抱有太大的期望的。   莫奕此刻已经将手头的瓷器放到了靠近门边的地面上,开始弯下腰在墙角摸索着厚厚地毯的边缘,然后在几秒钟之后用力将覆盖着地面的地毯抬起开始将它慢慢地卷起,但是卷起的地毯很快被安放在靠近门边的精致木桌挡住了。   于是他站起身来,用力地将那沉重的木桌搬起放到空余的地面上。   莫奕眨了眨因快速起身而有些发黑的双眼,伸手扶着墙喘了口气,苍白的面容上已经开始泛起了运动过后的潮红,额头也开始渗出细细的汗珠。   闻宸的手指微微抬了抬,只见那挡在莫奕路上的家具就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拽了起来,缓缓地飘到了距离地面几十厘米的空中,仔细看去能够看到在家具的承重点上缠绕着淡淡的灰色烟雾。   莫奕抬手擦了擦自己额头渗出的汗珠,扭头看了眼身后的闻宸,漆黑的眼珠在他的身上扫过,声音微微有些沙哑地说道:   “谢了。”   说毕,他抬手指向一旁没有地毯覆盖的裸露地面,问道:“能拜托把它们放到那边吗?”   闻宸随着莫奕的指示操控着漂浮在空中的家具缓缓地那个方向移动着,莫奕弯下腰来继续将地面厚厚的地毯卷成越来越粗的桶装,令那片空地的面积再度扩大,好为闻宸控制悬浮着的家具腾出空间。   闻宸一边幅度微小地移动着手指,目光随着莫奕的动作而缓缓地移动着,肆无忌惮地从他为了方便行动而卷起袖子的苍白胳膊和瘦削的手腕上,移动到弯腰时从衬衫中露出的半截腰身上,再缓缓地向上移动到随着莫奕的动作而起伏的肩胛骨上,然后随着他肩背处流畅的肌理而滑落到深陷的肩窝与脖颈的交界。   他眸色渐深——   四舍五入一下……这大概也算得上“有趣的事”了吧。   莫奕直起身来,用手背擦了擦随着太阳穴向下滑落的汗水,缓缓地吐出一口气,然后低头端详着眼前露出的这一片不完整的地面——   只见上面覆盖着一层似乎是从羊毛地毯上脱落下来的浮毛,像是薄薄的细腻灰尘一般地紧紧贴合在地板表面,透过那层薄薄的灰蒙蒙的浮毛,能够看到其下似乎有什么模糊的轮廓和纹路。   莫奕微微地眯起双眼,扭头看向闻宸,却意外地看到对方瞬间挪开了视线避免和自己的对视,他愣了愣,本来已经即将出口的声音被压在了喉咙里,转而问道:   “怎么了?”   闻宸的面色很快恢复常态,他低声咳嗽了一声,若无其事地说道:   “没什么。”   莫奕的目光狐疑地在他的身上转了一圈,终于还是放过了这个问题,将自己对闻宸古里古怪的态度的疑惑压在了心里,扭回头去看向地面上隐隐约约的图案,问道:   “你可以把所有地毯上的家具同时抬起来吗?”   闻宸点点头:“当然。”   他轻轻抬了抬手指,只见房间内所有压在地毯上的家具都缓缓的漂浮到了半空中,包括闻宸身子下方的大床,他居高临下地坐在凭空悬浮的床沿上,低头看向莫奕,一手撑着着自己的下巴,问道:“现在可以了吗?”   莫奕的双眸亮起,他抿抿唇角好克制自己的激动,然后走到床边将漂浮在比自己稍微高出一头去的闻宸旁边,将他的上半身拉下来,在他的脸颊上响亮地亲了一口:   “太棒了。”   闻宸的稍稍错开了目光,也同样紧紧地抿起了嘴唇,黑发中发热发红的耳尖露了出来。   莫奕有些激动难抑地走到自己刚才卷起了一半的地毯旁边,然后接着自己之前的工作将整长覆盖着房间的地毯卷到了角落里,然后盥洗室内拿出一条长长的白色浴巾,将地面上覆盖着的浮毛擦掉。   随着那层灰蒙蒙的浮尘的消失,地面上隐藏在其下的模糊图案也缓缓地显露出来——   那是一个颜色黯淡的巨大圆圈,几乎占满了房间的地板。   莫奕蹲了下来,仔细地端详着圆圈内的图案,就在这时,他似乎发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不禁微微地皱起了眉头,他缓缓地伸向地板上圆圈的外缘,那浅浅的凹凸不平的表面硌着他的手指,上面还残留着细细的绒毛和尘土,随着莫奕手指的划过而在地面上留下一道清晰的痕迹。   只见那地面上圆圈的轮廓稍稍凸起,那手指粗细的线条仔细看上去……似乎是一个简易而抽象的张着嘴的蛇头。   莫奕站起身来,向后退了几步,从远处打量着这地板上的圆圈——   现在他看出来了,眼前的圆圈其实一条首尾相衔的蛇,它细长的身体在沉暗的木色地板上环成一个巨大的圆圈,大大张开的嘴巴叼着自己的尾巴。   就在这时,莫奕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   他愣了愣,然后将手伸入自己的口袋中摸索着,指尖碰到了什么坚硬而光滑的东西,冷冰冰沉甸甸地向下坠着——莫奕将它从自己的口袋中掏出来,然后展开手掌端详着它。   这正是他在那个侧厅中的密室中捡到的那枚戒指。   鸽血似鲜红的红宝石缀在纯金的指环上,被一圈细碎如星辰的碎砖包围着,在房间中的灯光下闪烁着奢侈华丽的光泽,莫奕的手指微动,戒指在他的掌心中随着他的动作倾斜向一边,露出它纯金的圆环——犹如衔尾蛇一般紧紧地咬合在一起,形状简易的蛇头大张着嘴,将自己的尾巴叼在口中,与地面上的图腾几乎一模一样。   莫奕若有所思地注视着手指间沉甸甸地散发着光芒的指环,用指腹轻轻地摩挲着蛇头的刻痕,然后抬头看向地板上圆圈的其他图案——只见在那巨大的圆圈中被毫无意义的图案和线条占据,就如同房间里油画上的图案一样,深浅不一的颜色相互扭曲环绕,在蛇身的包围下紧紧地拧在一起,看上去仿如一个在缓慢转动着的漩涡。   正在莫奕陷入深思的时候,身后突然响起了闻宸的声音:“时间快到了。”   莫奕愣了愣,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上的腕表:不知不觉已经快要下午五点半了。   看来他在将整个房间地毯式的搜索来寻找线索的太过入神,导致根本没有注意到时间的流逝。不过……这样也意味着,今天中午的午饭并没有被及时送来。   “多谢……”他有些心不在焉地冲着闻宸笑了笑,然后似乎突然想起来了什么,开口问道:“对了……你能把房间中恢复原状吗?”   闻宸点点头,将今天早上送来并且被莫奕随手放到床上的礼服递给了他。   莫奕接过礼服向盥洗室内走去,将那简单的漆黑礼服换到身上,由于这身衣服的款式比上次那套要简单的多,所以并没有花费他多长时间。   正当他将自己脖颈处的最后一个扣子扣上之时,透过盥洗室紧闭的门扉,莫奕听到了轻轻的敲门传入耳中——   咚咚咚。   莫奕匆匆将领结系好,打开了盥洗室的门,下意识地扭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房间中,只见房间内已经完全恢复了原样,令人完全想象不到房间在几分钟之前地毯整个掀起,家具胡乱堆放,还有另外一部分的家具子啊半空中悬浮着的景象。之前的混乱与无序已经变成了整齐与干净,和之前莫奕入住时几乎别无二致。   他收回目光,快步走到门口,将门拉开——只见那个管家正静静地站在门口看着他,他的面容比以往似乎更加苍白,那双黑漆漆的空洞眼眸仿佛沉沉的黑暗一般毫无光亮,在黯淡的光线中凝视着他,浑身上下只有黑色和白色两种颜色,惨白衬衫的领口袖口与漆黑的制服形成强烈的色彩对比,仿佛除此之外再无其他颜色的存在。   只见他缓缓地开口说道:“婚礼马上就要开始了,尊敬的客人,请您随我来。”   说毕,管家冲他欠欠身子,然后转身向后走去。   他转身之后莫奕才发觉——眼前本该是横向延伸的走廊竟然变成了纵向。   莫奕房间的大门成为了走廊的原点,而整条漆黑的走廊以他的房间为开端向着前方延伸,仿佛其他的房间与楼层都已经消失了一般,眼前只有着一条向伸出延伸着的走廊,无声地通向前方未知的一片黑暗,而管家瘦削漆黑的身形就仿佛黯淡灯光下的一道阴影一般,在不远处等待着他。   莫奕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口袋——请柬在他的口袋里发出了纸质特有的沙沙响声,他定了定心神,然后扭头看向自己的身边。   只见闻宸不知何时也已经换上了同样的漆黑礼服,从房间中缓缓地走了出来,在他的身边站定,浅色的眼眸深深地凝视着他。   莫奕缓缓地吐出一口气,冲他点点头:   “我们走吧。” 第一百六十八章   眼前长长的走廊笔直而昏暗,前方被笼罩在一片阴沉沉的黑暗当中,仿佛通向未知的深渊似的令人心头沉沉,走廊内的空气阴冷而湿寒,就像要透过身上薄薄的衣物侵入,穿透皮肤顺着血管缓缓地蔓延。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古怪的味道。   那熟甜腻而冰冷的气味混合着走廊中尘土与地毯的味道,杂糅成一种暗淡而冷寂的奇怪年代感。   管家瘦削的身影在前方不紧不慢地走着,身边晕黄的壁灯将他的身影勾勒出清晰的轮廓,随着他向前的步伐而逐渐亮起又暗下,就像是走马灯一般地在他的身边掠过——他的步伐平稳而无声,似乎永远在在距离他们几步之遥的地方走着,令人不由得产生一种毫无来由的错觉,仿佛他是什么无法触及的幻象或是影子一般,永远地走在漫长地看不到边际的走廊中。   ——而这条走廊确实是长的看不到尽头。   仿佛这个宅子中的其他一切都消失了,巨大的楼梯和华丽的吊灯,动作优美流畅的惨白色大理石像,巨大的厅堂与豪奢的装饰——都像是一场梦境或是泡影似的消失的无影无踪。整个世界似乎只剩下了眼前这条阴冷而黯淡的走廊,在一片犹如坟地般的死寂中通向茫茫然的黑暗当中。   莫奕已经感觉到了疲惫。   重复而单调的景象随着他的步伐在眼前掠过,给大脑带来一种不真实的虚幻感,他走在这条狭窄而幽长的走廊中,压抑冰冷的空气犹如沉沉的石块一般地压在胸腔上,他仿佛已经走了一个世纪之久,但是仍旧没有走到尽头。   正当莫奕想要抬起手腕看一眼自己的腕表时,走在前方的管家毫无预兆地停下了脚步。   那一片冰冷死寂的黑暗仿佛此时才刚刚缓缓地揭露出自己真实的面貌,眼前的景象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只见在走廊的尽头,矗立着一堵黄铜色的大门。   莫奕愣了愣,也下意识地放缓了自己的步伐,距离大门不远处站定。   这是……昨天晚上的那个舞厅的大门吗?   莫奕眯起眼眸,借着走廊中黯淡而不甚清晰的光线细细地打量着那巨大的大门,似乎又不是特别确定了……   它似乎和昨天晚上莫奕看到时不太相同。   只见那巨大的大门上方雕刻着繁复的浮雕,被走廊中的灯光投下深深浅浅的阴影,印在黄铜色的大门上看上去分外的诡异,而那些精致的浮雕大概能够模糊看出来,好像是人物的图像。   还没有等莫奕将上面的图案辨认清楚,就只见管家在黄铜色的大门前转过身来,用那双黑洞洞的双眼凝视着莫奕,然后缓缓地伸出了一只苍白枯槁的手,说道:   “请出示您的请柬。”   莫奕伸手从自己的口袋中掏出请柬,管家接过请柬打了开来,然后低头仔仔细细地浏览了一遍,然后抬头将请柬递还给了莫奕,苍白的面容上扬起了礼节性的微笑,稍稍侧身弯下了腰,伸手将大门向内推了开来——   “请。”   刺眼的白光随之袭来,莫奕已经适应了走廊中昏暗光线的双眼不由得被迫眯起,刺痛的角膜被生理性的泪水模糊,眼前只能看到亮到刺眼的明亮白光。   他用力地眨了眨眼,将湿润的水汽逼出自己微微刺痛的眼眶,有些失焦的视线再次缓缓地聚焦,眼前的景象再一次地清晰起来。   眼前是一个面积庞大的大厅,几乎一眼望不到尽头,整个大厅都被惨白的颜色覆盖着,从地板到墙壁,甚至到样式精美的桌椅都是一片刺眼的白色,雪白色的纱帘在半空中垂下来,整个房间都如着缟素一般,看上去不像是婚礼中象征着纯洁的颜色,反而更像是病房中近乎垂死的冷漠色彩。   整个屋子看上去冰冷而了无生气,阴冷的温度随着无声的风缓缓地从门内吹拂过来。   就在这时,莫奕的身后传来了沉重的金属叩响声。   他一愣,扭头向自己的身后看去——只见那黄铜色的巨大大门缓缓地关上了,最后一丝漆黑的缝隙缩小成了窄窄的线条,然后沉沉地掩住,一声沉重而嘈杂的难以形容的声音在那黄铜色的门板后方响起,然后迅速地在整个房间的墙壁后方回荡蔓延着。   莫奕的心头不由得微微一跳,等等……他刚才不是还站在走廊中吗。   他不记得自己走进大厅中……   还有……闻宸呢?   紧接着,莫奕就亲眼目睹了那覆盖了整个房间的惨白颜色犹如冰天雪地中迅速蔓延的冰雪一般地攀上了大门,苍白与黄铜交织着,犹如两种颜色的角逐与争锋一般地在高大沉寂的墙壁上进行着似的,惨白占据了上风,迅速地将那暗沉沉的黄铜色吞噬殆尽。   原本是大门的位置变成了与房间的其他部位一样了无生气的白色。   莫奕缓缓地深吸一口气,冰冷而干燥的空气顺着呼吸道滑入肺腔中,带来寒冽的凉意和微微的刺痛感,让他的心神逐渐镇定下来。   他下意识地用手指摩挲了一下手中请柬微微粗糙的表面,若有所思地眯起双眼。   看来这个副本对于婚礼现场的判定要比这个副本的其他位置要严格的多,没有请柬是完全没法进入的,甚至就连闻宸都无法突破这个界限。   非常有趣。   莫奕面色不变,将手中的请柬重新揣入自己的口袋当中,然后整了整自己身上深黑的礼服,向着惨白的房间的深处走去。   他穿过眼前阻挡视线的白色幔帐,终于将整个大厅的样子尽收眼底——   在大厅的正前方是神坛,被血红色的玫瑰包围着,鲜艳如血的颜色在整个苍白无色的房间中绽放着,犹如雪白地毯上蔓延开来的鲜血一般的刺眼,为眼前沉寂而死气沉沉的氛围染上了诡异而病态的色彩。   而神坛前则有长长的雪白地毯蔓延到房间的尽头,而地毯的两侧则是摆放着数量众多的宾客席——   其中座无虚席。   所有的座位都被坐的满满当当,所有的男性宾客身上都穿着漆黑的没有丝毫杂色的礼服,而女性宾客的身上也同样穿着一席黑色的长裙——这样的装扮看上他们像是在参加一场葬礼,而不是婚礼。   莫奕缓缓地走上近前,不着痕迹地看向离自己最近的宾客,不由得微微一怔。   只见那些宾客的面容都是惨白而毫无情感的,犹如凝固一般地永久保持着用一个表情,苍白的眼睑和瞳孔茫然地大张着,僵硬的肢体被黑色的布料包裹着,犹如裹尸布似的将他们的动作固定成相同的模样——   他们竟然都是大理石像。   莫奕深呼吸了一下,然后缓缓地向前方走去,而就在这时,他的目光敏锐地捕捉到了什么……   在整个席位最前方坐着的宾客动了!   莫奕下意识地稍稍放缓了步伐,只见前方的那个动弹的宾客缓缓地扭过了头来……他   他认出了那人的脸——这是其中的一名玩家。   只见那个人的面容看上去僵硬而毫无表情,五官中组合出了惊惧和不安的意味,一双黑眼睛焦躁地挪动着,仿佛不知道该放到哪里一般四处乱窜,在看到莫奕时微微一顿,然后逃也似地扭回了头去。   莫奕快步向前走去。   果然,在宾客席位的前三排坐着的都是玩家,而那些死去的玩家的席位上则是被那些面目熟悉的大理石像替代,莫奕走到唯一空余的座位前,将座位上放着的苍白纸张捡起,只见上面用深黑色的字迹写着他自己的名字。   想必座位就是这样分配的了。   莫奕在那个座位上坐下,整个大厅中再次沉入了沉沉的死寂中,身边的每个玩家的面容都僵硬而不自然,大家仿佛都是等待着大限将至的死刑犯似的等待着最终时刻的降临,每个人的眼睛底都深藏着对未知的恐惧。   压抑的气氛犹如死水一般地压在每一个人的心上,犹如一张密密的网一般地缓缓地收紧,令人们呼吸困难,心如擂鼓,仿佛心跳的每个节拍都在死神的刀尖上跳舞,没跃动一下就带来尖锐而窒息的疼痛感。   莫奕扭头看了一眼身边的玩家们,在心底里默默地数了数。   活着的人比上次分开之时没有减少。   那么就说明那些在舞厅中死去的玩家正是被归于死于白色油画隐喻的数量当中。   莫奕收回目光,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腕表——还差五分钟六点。   那么,这就意味着婚礼会在五分钟后举行。   表盘上的秒针缓慢地移动着,一格一格毫不停歇毫无停滞之意的向前挪动着,微不可闻的滴答声昭示着时间无法阻挡的流逝,不紧不慢地迈着稳定的步子缓缓前来——   莫奕感受到坐在自己左边的人在无声地颤抖,他扭头看了一眼那个坐在自己身边的玩家,只见他瞳孔紧缩,冷汗涔涔的面容惨白的没有任何雪色,手指神经质地抠挖着自己的裤子,整个身体难以自抑地颤抖着。   他看上去似乎已经紧张到了极限。   莫奕深吸一口气,似乎准备开口安慰什么,但是还没有等他开口,就只听身后传来咔哒的金属碰撞声在一片沉沉的死寂中响起,令所有在座的玩家都不由得浑身一颤。   紧接着,是缓缓响起的开门声。   莫奕顺着声音扭头看去,只见从门口处缓缓地蔓延开来浓郁如墨的黑色,慢慢地在墙壁和地面上蔓延着,将经过的幔帐也染成了沉沉的黑色,原先死气沉沉的惨白色瞬间被黑色吞噬,并且犹如黑洞一般地向着神坛的方向蔓延。   他面色凝重地低头看向自己手腕上的表盘——距离六点还差两分钟!   莫奕心头一震,手指下意识地收紧,在自己的掌心中留下微微的钝痛。   现在应该婚礼还没有开始才对!   那黑色的蔓延速度仿佛窜的更快的了,以飞快的速度鲸吞蚕食着白色,所有的玩家都从自己的座位上站起身来,惊慌失措地注视那飞速蔓延着的黑色,向着相反的方向退去。   那血色的玫瑰花在众人纷乱的脚步下碾碎成红色的花汁,凌乱地在黏在苍白的地面上。   眼前的一切都由黑白红三色组成,仿佛一幅怪诞而诡异的图画一般。   深沉浓郁的黑暗更加迅速地蔓延扩散着,犹如张牙舞爪的狰狞猛兽向着退无可退的玩家们扑来,莫奕的面色沉沉,手指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攥着自己手中简易的玻璃球——他刚才在发现情况不对的时候就将道具从背包中拿了出来。   但是他不确定自己要不要使用。   莫奕从之前在房间中时,心底就隐隐约约地产生了一个模糊的猜想,这个猜想随着的时间的推移而变得越来越具体而清晰——莫奕不确定自己要不要把自己的命赌在这个几乎可以算得上毫无根据的猜测上。   终于,莫奕咬紧牙关,手指微微收紧……然后将手中的道具塞回了背包中。   现在只能赌一把了!   黑暗犹如活着的生物一般地向着他们扑来,莫奕只感觉自己视野中所有的颜色都如同潮水般的褪去,自己的意识缓缓地陷入极黑极沉的冰冷湖水中,在一片模糊中,他似乎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似乎是低语,似乎是哭泣,似乎是吟诵。   那低沉而混沌的声音呢喃着破碎的不成语句的音节,犹如咒语一般地拽着莫奕的意识向着深处划去——   这正是在那个走廊中莫奕遇险时听到的声音。   紧接着,莫奕的意识就彻底陷入了深深的麻痹与黑暗中,无声无色无光犹如母亲一般张开双臂拥抱着他,拽着他向着更深处沉去。 第一百六十九章   天旋地转的眩晕与失重带来的窒息感紧紧地扼住咽喉,浓郁的黑暗与嗡鸣的噪声将意识紧紧地拥住,仿佛要将身体中剩余的气力犹如海绵中残余的水分一般地挤压出来,神经被拧成一股股扭曲的绳,拉扯着向四周分散而去。   冰冷干燥的空气凶猛地涌入收缩起伏的麻木胸腔,将呼吸道带起火辣辣的疼痛感。   这样的疼痛感随着意识的恢复而变得清晰起来。   莫奕猛地睁开双眼,眼前的阴翳尚未散去,视线范围内只有一片由黑影环绕的黯淡光圈,他大口大口地喘息着,麻木四肢的触觉逐渐苏醒,将清晰明显的痛觉传入尚未完全恢复意识的大脑,带来久违的活着的感觉。   眼前的黯淡光圈逐渐清晰起来,视线内是绚丽的色块和激烈冲突的颜色,抽象的图案交叠,从中央处层层叠叠地蔓延开来,繁复的图案杂糅在一起,带来一种视觉上的眩晕感。   莫奕缓缓地眨眨眼,意识犹如溺水者一般缓缓地浮出水面。   他认出了这是什么——   这是房间的顶画。   莫奕艰难地用手掌撑住自己身边触感柔软的床铺,缓缓地将身子撑起,环视着自己所处的房间——富丽堂皇的巴洛克式风格,房间角落半拱起的廊柱,四面挂着油画的墙壁。   如此熟悉的景象冲击着他的视网膜,顺着视觉的神经传导到大脑中,将他被在沉眠中迟钝的感知力瞬间地重新激活起来。   莫奕缓缓地眯起双眼,然后动作迅速地翻身下床,但是麻木的双腿却在接触到地面的一瞬间软了下来,使他不得不用手撑住一旁的桌子才不让自己栽倒在地毯上。   手掌下是不明显的异物感和滑动的触觉。   莫奕支起身子坐到床边,然后扭头向自己的手掌下方看去,只见在床边的床头柜上放着一张雪白的信封,信封上是熟悉的暗红色蜡封,圆形的蜡封上是略显模糊的徽印,在莫奕长久注视着它的视网膜上烙印下一个暗红色的圆形斑点。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用力地将冰冷而麻木的手掌展开又握紧,将自己微微有些激动的心绪强行压下,然后探向那放在自己床头的信封。   拆开信封之后,雪白的邀请函掉了出来。   “莫奕先生敬启:   德·克劳斯先生与其夫人德·克劳斯女士诚挚的邀请您参加二人于三日后的婚礼。”   一模一样。   莫奕下意识地伸手探向自己的上衣衣襟内口袋,但是一摸却摸了个空。   他低头一看,自己穿着的衣服竟然已经不再是之前那身黑色的礼服,而变成了他自己进入副本时穿着的服装。   莫奕将唇抿紧,深黑的眼眸晦暗不明,他起身走下床铺,快步走向房门口。   那挂在靠近门口的阴影中的画框逐渐显露出来,金丝缠绕着的黑沉木料深深地沉淀在黑暗当中,随着距离的缩短而在视线中逐步清晰起来——画框中是一个躺在暗红色天鹅绒上的女子,赤裸苍白的脖颈上有一道细细的红绳,双眼紧闭的面容犹如沉睡。   之前画框中旋转着的圆形不规则的图案已经消失了。   他抬手在画框后面熟练地摸索了一阵,然后摸到了一片布满着尘土的纸片,上面是和之前相同的小诗。   一切仿佛都被重置到原点。   莫奕缓缓地深吸一口气,用力地闭了闭双眼,将自己略微混乱的思路清理了些许。   ——果然是这样。   他抱着一丝幻想将手伸入自己的口袋中摸索着,指尖摸到了那个冰冷坚硬的东西,莫奕稍稍地松了口气,然后将摸到的东西从口袋中掏出,只见那枚金色的衔尾蛇指环头尾相接,上面的血红色宝石在灯光下犹如眼睛一般地闪着微光,静静地注视着他。   莫奕用手指轻轻地摩挲着蛇头细微的纹路,眼帘垂下掩盖住漆黑的眼珠。   衔尾蛇在柏拉图的形容中是一种永恒相生的完美生物,象征着永远的重复与周期,所以之前在不断地见到这个图案之后,莫奕的心中产生了些许没有根据的怀疑——或许这个副本的时间是并不是线性的,而在婚礼举行的现场,事态的发展证明了他的猜测。   这个副本的时间是循环的,他们所有的玩家都被困在婚礼举行前三天到婚礼举行前一刻的这一段时间内。而根据现在这个副本的线索来看,三天是一个周期,而玩家们的存活时间是九天,就意味着他们要在这里待够三个循环。   在第一次循环之后,副本中的一切都被重置了——除了这个指环。   那么这个指环必定是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   莫奕将指环重新塞进自己的口袋中,在房间中若有所思地微微踱步了一阵,然后快步走到了窗口前,伸手将窗户用力地推了开来,木制结构的窗户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窗外熟悉的景象显露出来,一片深黑的半空中悬浮着浅蓝色倒计时,上面的数字还在毫不停顿地继续向后流逝着,死寂的黑暗将整个房间包围着。   他等待了半晌,然后就感觉自己被整个从身后环住了,结实的胳膊在他的腰上缓缓地收紧,低沉的熟悉声音在自己的耳边响起:“……你没事。”   莫奕稍稍偏偏头,避开闻宸在自己耳边说话时流动的气息,稍稍侧过脸看向闻宸,只见他仅露的半张脸上面色沉郁,带着掩饰不住的担忧,他闷闷地说道:“之前的那个房间我没办法进入,那个房间的规则要大于我在副本中所能抗衡的范围。”   “没事。”莫奕摇摇头,安抚地说道:   “至少现在这个副本我大概稍微搞清楚了一些,这也算是个不小的进步。”   他将自己面前的窗户拉上,拍了拍闻宸在自己腰间紧绷的手臂,示意他松手:   “走吧,咱们出去看看其他人怎么样了。”   闻宸抿抿唇,轻轻地点点头,柔软的发丝蹭的莫奕肩颈微痒。   闻宸放开手退后了几步,和莫奕一起走到房门前,他伸手将房门拉开,但是门板刚刚打开,就只听喧嚣的争吵声和叮当碰撞声犹如化为实体的声浪一般迅速地穿过悠长的走廊和沉寂的空气,毫无阻碍地传入耳中,听上去似乎颇为严重。   莫奕微微一愣,扭头和闻宸对视一眼,然后加快了步伐,迅速的地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第一百七十章   门外的走廊已经重新变成了正常的样子,四面的墙壁框出逼仄幽深的空间,横向地朝着两侧延伸出去,之前犹如黑洞般空无一物的门外与那笔直向前延伸的走廊仿佛只是一场在白日下消弭的无影无踪的幻觉。   莫奕和闻宸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快步走去,大厅内熟悉的明亮灯光在眼前缓缓地铺陈开来,玩家们争执的的声音也清晰了起来,即使是宅子内冰冷的温度也无法阻挡这蔓延升级的火药味。   “……我他妈就不信了!这见鬼的宅子要是被砸了还能再这么神神叨叨!”   紧接着又是一阵混乱的撕扯声和模糊交叠的人声。   莫奕的步伐微微一顿,眉头不着痕迹地皱了皱——他认出了这个声音。   李望。   这个人简直是专职的搅屎棍,不仅仅是欺软怕硬恃强凌弱的好手,而且更糟糕的是他心胸狭隘而愚蠢,做事冲动而不过脑子,是那种靠着一时的小聪明和运气捡了条命就开始自命不凡起来的那种玩家,也不知道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莫奕的眸子中闪过一丝不耐。   他迈开步伐走到大厅内,只见众人正在楼梯下方挣扎撕扯着,以李望为首的几个似乎已经失去理智的玩家正在大厅中砸着东西,地毯上散落瓷器的碎片和木制家具的残骸,少数的玩家在苦苦劝阻企图控制局面,而更多的玩家则是麻木地站在角落里,有的人还在低声地呜呜哭着,整个场面一片狼藉,混乱不堪。   羊群效应是最为可怕的狂热病。   李望还在扯着沙哑的嗓音叫嚣着,而那些原本还在保持着理智的玩家也慢慢地被他们的言论影响,脸上的表情也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出现了微微的松动。   而就在这时,一个不大的声音在不远处响了起来:   “够了。”   简短的两个字犹如楔子一般撬开了眼前混乱的氛围中,带着冰冷的金属质感深深地扎入众人的耳膜,那声音中难以忽视的压迫感令人不由得心底一紧,下意识地收声,转而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只见莫奕正站在楼梯上方居高临下地看着众人。那双颜色颇深的眼眸犹如漆黑的湖水,带着深不可测的冰冷寒意,他面色平静的看不出丝毫情绪的变化,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让人感到不寒而栗。   就连刚才叫嚣的最为肆意的李望也不由得微微有些瑟缩。   莫奕的视线缓缓地在楼梯下方的众人身上转了一圈,视线在李望的身上不着痕迹地微微一顿,看着对方下意识地挪开目光不与自己对视,不由得微微眯起了双眸。   他习惯于不插手副本中其他玩家的选择和命运,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来分析副本中的蛛丝马迹,很少参与其他玩家们的游戏进度。眼前的这个副本虽然难度看上去并不很大但是时间却格外的长,玩家虽然数量不少但是容易被干扰的新人和经验不多的资深者占据了大多数,尤其是现在在李望这种人的搅和下,倘若他再不出来控制场面,事情就很有可能要变得难以收拾了。   莫奕顺着楼梯向下走去,冷冷地说道:“九天才过了三分之一就开始内讧,你们剩下的六天是准备寄托于上天保佑吗?”   他的声音没有什么起伏,但是其中的嘲讽意味却尖锐的令人难以逼视。   莫奕调转目光看向李望,继续说道:“在什么线索都不清楚的情况下就就莽撞地做出决定,暂且不说你能不能真的对房子造成破坏,如果真的可以的话,那么拆房子带来的后果你能承担的起吗?”   他眯起双眼,吐出两个简简单单的字:“愚蠢。”   李望的面容青白,被人当面辱骂愚蠢令他格外恼怒,血液直直地涌上了他的面颊,而正当他冲动地准备张口时,却只见莫奕已经在距离他几步之遥的地方站定。   而那双漆黑的眸子意有所指地在他的右臂上浅浅地划过。   记忆中尚未褪色的剧烈疼痛仿佛再一次反应到了躯体上,尚未愈合完全的手指生理性地抽动颤抖着,心底深处泛起的不安和恐惧令李望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尚未脱口的话语卡在了喉管里,发出了咯咯的古怪声响。   莫奕收回目光,继续平静地说道:“你们现在应该都已经发现时间在重复了,这其实是好事,至少你们能知道接下来可能会发生些什么,也就等于有了时间去寻找线索,这是已经是最好的可能了,你们对这还有什么不满的吗?”   众人互相对视着,人群中响起了小声的嘀咕声,之前的慌乱和无措终于被冷静的情绪压制了下去——莫奕说的没错,倘若这个副本真的是时间线循环的话,那就代表着他们已经知道了之后将会发生什么,这对他们来说是一个非常大的优势。   正在大家窃窃私语的时候,人群身后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尊敬的宾客们,欢迎您来参加德·克劳斯先生与德·克劳斯女士的婚礼,我是克劳斯宅的管家,这几天将由我来接待诸位。”   这次大家都有了心理准备,这次再也没有人被管家的声音吓到。   玩家们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管家如同上次一样站在阴影当中,苍白的面容犹如一张毫无情感的面具似的在黑暗中反射着鬼魅一般的光。   “想必诸位已经收到请柬了,请务必好好保存。”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和三天前几乎别无二致,管家在说出了和上次完全相同的话语之后就再次隐进了黑暗当中,随着步伐声的远离,一如往常般地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莫奕的目光在管家离开的地方顿了顿,然后扭头看向其他的玩家,打破了沉寂开口说道:   “大家接着上次未竟的地方继续搜寻吧,这次多关注关于画像的线索,这个副本杀人的规则是非常容易捉摸的,那么现在我们需要的就是找到逃避开这种规则的方法。”   说毕,其他的玩家缓缓地散了开来,开始在宅子中漫无目的地寻找线索。   莫奕站在大厅中央,若有所思地仰头注视着大门前那肌肉线条弧度流畅的大理石像,只见它睁着一双苍白的眼睛空茫地看向半空中,他伸出手指轻轻地触碰它冰冷坚硬的表面,那光滑的石质触感仿佛它只不过是一个简简单单的死物似的。   就在这时,莫奕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不由自主地愣了愣。   倘若这是场轮回的话,那么现在的一切细节和三天前都应当是一模一样的。   但是,这次并没有响起那呜咽如丝线的哭泣声,以及那断断续续的阴郁钢琴声。   莫奕缓缓地皱起眉头,收回手指,快步延着自己记忆中的路线向着那个侧厅走去,但是在走到一半时,他的步伐却猛地停了下来。   ——只见那记忆中是幽深走廊的地方,此刻已经变成了一堵坚实的墙壁。   莫奕注视着眼前的景象,不由得愣怔了半晌。   近在咫尺的那堵墙壁上泛着熟悉的贝壳色光泽,在灯光下闪烁着光滑柔和的光晕,他缓缓地伸手按了上去,手掌下方坚硬厚重的触感仿佛在提醒着他这景象的真实性,冰冷的温度顺着掌心的皮肤向肌肤内渗透进去,令他的手掌骨骼都有些隐隐发痛。   莫奕向后退了一步,将自己和墙壁之前的距离稍稍拉开,从不远处审视着周边。   其他的景物和三天前没有丝毫的不同,只有眼前本该是走廊的空间不知何时变成了单调而坚硬的墙壁,毫无预兆地矗立在面前,沉默而坚实得仿佛从未改变过一般。   莫奕蹙起眉头,深深地皱褶刻在眉心之间。   难道说钢琴的声音是打开这个走廊的必要途径吗?   或许……正是由于这个,所以在莫奕听到钢琴声之前才没有一个玩家能够找到侧厅。   他缓缓地深吸一口气,下意识地摩挲着自己的指尖,面容上的思虑神色更沉重了一些。   ——那么这次为什么钢琴声没有响起来呢?   这次有什么改变了吗?   而且,更重要的问题是……倘若这次的三天里钢琴声都不再响起,那岂不是就意味着莫奕无法再进入到侧厅中了吗?   而无论是侧厅中的那幅肖像画,还是那个被深深地藏在角落中的暗门,都是副本中非常关键的线索,而且那个侧厅中的其他领域莫奕都还没有探寻过,倘若这次轮回都无法进入的话,那损失就太大了。   莫奕紧紧地抿着唇,深黑的眼眸中反射着微光,看上去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就在这时,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眸色突然亮起,转身向着楼梯上方快步走去,步伐间仿佛带着微微的风声,闻宸快步跟上,和莫奕一起顺着幽深的走廊向内走去。   莫奕根据自己之前的记忆,在宅子内四通八达犹如肠子一般复杂交错着的走廊间穿梭着,走廊和走廊之间由或高或低或直或弯的楼梯相连接着,被走廊中黯淡的光笼罩着,分割成明暗交织的多个领域,看上去犹如穿梭在连接着不同时空的隧道里一般。   在走了许久之后,莫奕终于停下了步伐,只见眼前是一扇紧紧关闭着的大门。   这正是他们第一天吃晚餐的地方。   跟在莫奕身后的闻宸则看上去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他放慢步伐,颜色浅淡的眼眸凝视着走廊中的一处凹陷,看上去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似的。   莫奕注意到了闻宸的不对劲,扭头看了一眼他,有些疑惑地问道:“怎么了?”   闻宸在莫奕话音刚落的一瞬间就立即收敛了自己微动的表情,只是低低地咳了一声,面色沉静地回答道:“没什么。”   莫奕怀疑地凝视了一会儿闻宸看似坦荡的目光,然后转头顺着闻宸刚才的视线看过去,不由得微微一愣,然后在转瞬间明白了过来。   那是之前他和闻宸接吻被围观的地方。   莫奕:“……”   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扭头看向闻宸,注视着他隐含期待的浅灰色眼眸冷酷地说道:   “这次不应景,别想了,不可能的。”   闻宸的脸上是显而易见的失落,而莫奕则是不动如山地转过身去,缓缓地向着眼前紧闭着的门扉走去,然后尝试性地推了推——   门没关。   眼前的大门平滑而无声地向内滑开一道缝隙,漆黑而混沌的颜色在门内蠕动着,走廊中的微光在门内的地面上刻上了一条模糊的光道,光暗仿佛在互相侵蚀推拒着。   莫奕伸手摸向自己的随身携带的手电筒,将开关打开,然后指尖微微用力,将门向内推开。   手电筒的光线率先滑入门内,将黑暗中模糊的轮廓照亮,莫奕勉强地辨认出里面一些熟悉的装饰和家具摆放,他借着手中手电筒的光打量着眼前的情景,然后凭借着自己的记忆力向着房间黑漆漆的深处走去,在黑暗中摸索着前进着。   他走到了乐池旁边,用手电筒向内照射了过去。   果然,和他想象中的没有多大差别,今晚将在晚餐的过程中演奏的乐器此刻都安安静静地躺在乐池中,钢琴上的盖子静静地合着,小提琴也闲置在一旁的架子上。   莫奕缓缓地深吸一口气,感受到自己的脉搏微微加快——毕竟他并不知道换一个人弹奏能不能生效,但是现在只能试一试了。   可惜的是钢琴没法搬过去……   莫奕伸手抬起钢琴黑色的盖子,手指有些犹疑地在键盘上稍稍尝试了两个音,然后便不是非常熟练地弹奏起来,断断续续的音符逐渐连接成完整的曲调,沉郁而阴冷的曲子在黑暗的大厅内响起。   他按照自己记忆中的调子弹了一遍之后便停了下来,深深地叹了口气——   一楼大厅与这里的距离未免实在是太远了,在这里弹奏怕是很难会有相同的效果。   莫奕将钢琴的盖子阖上,发出一声轻轻的金属碰撞声。   他转身走向一旁的小提琴,若有所思地用手指在它光滑的边缘轻轻地摩挲了一下,然后不是非常熟练地将琴架到自己的肩膀上,修长的手指握着漆黑的琴弓,指尖稍稍收拢,尝试着拉出了一个有些刺耳的音符。   莫奕试着照着之前的曲调拉小提琴,但是他在这方面的造诣实在是不算太好,发出的声音只能勉勉强强不算噪音罢了。   看来试着选用其他乐器也不是什么非常好的选择。   莫奕摇摇头,放下琴弓。   但是下一秒,他只感觉有冰冷的手掌擦过他垂下的手背,轻轻地从他的掌心中接过被染上体温的琴弓,紧接着,他的肩膀上一轻,小提琴也被拿走了。   他一愣,扭头看向自己的身边——只见闻宸手中拎着泛着乌黑木色的小提琴,微微眯起那双浅色的眼眸,似乎在估量着什么。   莫奕眼前一亮,问道:“你会……?”   闻宸抬眸看向他,线条冷硬的唇角稍稍勾起:“不会。”   莫奕眼眸中的光亮稍霁,有些疲惫地捏了捏自己的鼻梁——果然是他病急乱投医了。   下一秒,只听闻宸说道:“但是我会其他的。”   莫奕愣了愣,抬眼看向闻宸,只见他的唇角含着微微的笑意,浅灰色的眼眸在手电筒的灯光下闪烁着微微的亮光,声音低沉地说道:“而且是更好的。”   闻宸走向钢琴旁,将骨节分明的手掌地贴合到钢琴的表面上,然后缓缓地闭上了双眼,长长的睫毛静静地垂落在苍白的面颊上,看上去宛如矗立在黑暗中的牙雕,线条深刻的面容被光影分割成轮廓清晰的区域。   雾气在黑暗中缓缓地聚拢,在莫奕的眼前一寸寸地迅速构建。   几乎只是不到几分钟的时间,一架从内到外都是由雾气组建而成的钢琴就展现在了莫奕的面前,浅浅的灰白色在被框在坚硬的边框中,在灯光下看上去仿佛还在流动。   闻宸睁开双眼,唇角微微勾起,凝视着莫奕问道:   “这次……值得应景一下了吗?” 第一百七十一章   莫奕的目光落在那被雾气构建起来的钢琴上,灰白色的表面在手电筒的灯光下混混沌沌地缓缓流动着,它比实物缩小了一个号,看上去显得颇为小巧精致,他试探性地伸手在钢琴盖上稍稍滑动了一下,指腹下的表面光滑而坚硬,带着冰冰凉凉的韧性。   他掀开钢琴的盖子,手指在那由深沉的浓灰色和浅淡的灰白色构成的琴键上简单地敲击出几个音符,在黑暗而空旷的室内响起。   音很准。   但是音色却和普通的钢琴有着略微的差别,它的音质更加清澈冰冷,仿佛泉水冲破厚重寒冰所带来的碰撞与敲击声。   莫奕收回手,向前迈了一步,那雾气凝聚而成的钢琴就像是水面上被搅动的影像一般地消散成丝丝缕缕灰白色的柔软烟云,被莫奕向前的身形冲散,顺着他的腰身缓缓地向后飘荡开来,迅速地融化进了无声无形的黑暗当中。   他伸手捏住闻宸的下巴,凑近在他的唇上蜻蜓点水般地啄了一下,声音中带着笑意:   “干的不错。”   在莫奕尚未抽身离开时,闻宸抬起手扣住他的后脑勺,修长的手指陷入柔软的发间,将这个唇面与唇面的触碰加深为温情的亲吻与纠缠。   莫奕下意识地抬手按住闻宸的腰间,透过布料能够感受到他流畅而柔韧的腰线,其间蕴藏的力量随着动作而牵引而生动地传递到指尖下。   二人很快分开,莫奕无奈地笑笑:“满意了?”   闻宸抬手抚平莫奕被自己弄乱弄皱的领子,然后凑上去舔了舔他的下唇,低沉的声音中带着微微的笑意:“满意了。”   他们将餐厅的门小心地重新关上,然后顺着原路向着大厅走去。   大厅内已经空无一人了,只有头顶巨大璀璨的吊灯将房间内华美的墙饰照的通明,地面厚厚的地毯将所有的声音都吸收的一干二净,死寂笼罩着这个空阔的房间。   莫奕扭头冲闻宸点了点头,闻宸会意,手指微扬,空气中聚集起了细细的雾气,然后迅速地聚集在一起,将钢琴的骨架与结构精细地组构而成,那架灰白色的钢琴很快便出现在了莫奕的眼前,除此之外,闻宸还细心地在大厅的周边笼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防止琴声将其他的玩家吸引而来。   莫奕掀起钢琴盖,将修长的五指放在了颜色深浅不一的琴键上。   ——也不知道这样有没有用。   他缓缓地深吸一口气,将心中的忐忑强行压下,然后按照自己记忆中的曲调开始了弹奏。   阴郁的旋律在空寂无人的大厅内流淌着,仿佛是灰暗的河流在黑暗中静静流淌,压抑而悲伤的旋律令听者心情不由自主地忧郁起来。   为了保险起见,莫奕弹了两三遍才停了下来,在他按下最后一个琴键的时候,手掌下雾气凝聚而成的钢琴就如同失去了骨骼和皮肤一般地整个散了开来,丝丝缕缕的灰白雾气在莫奕的指间依依不舍地缠绕了些许就缓缓地消散了开来。   他微微屏息,快步向着大厅的一侧走去,随着距离的缩短而心脏逐渐紧缩。   莫奕将目光投向那被数个大理石雕像的身形巧妙地遮挡住的地方,步伐不由得微微一顿——之前本是一堵坚实墙壁的地方此时出现了一条深深的走廊,内里幽深黑暗,灯光模糊,笔直地通向黑暗当中。   正如记忆中的一样。   莫奕的心口微松,缓缓地吐出一口气,他加快脚步,顺着幽深的走廊向内走去。   侧厅的大门紧紧地关闭着,在黯淡的壁灯的照射下呈现出模糊的轮廓,整个被笼罩在深深的阴影当中,莫奕走上前去,伸手将门推开。   熟悉的冰冷气息顺着侧厅大门敞开的缝隙流溢出来,仿佛幽冷石窟般死寂的温度缓缓地扩散,在裸漏的皮肤上拂过,带起一阵颤栗。   莫奕打开自己的手电筒,向着黑暗的房间中走去。   宽广死寂的房间内没有丝毫的光亮,只有被笼罩在惨白布料下的家具那不规则的轮廓在黑暗中静静的起伏着,看上去仿佛时间被永远凝固的干枯死尸。   莫奕径直向着房间的深处走去,伸手用力将那副挂在墙上的巨大油画上覆盖着的白布扯下——那模糊而古老的肖像画再一次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干涸的颜料上再无丝毫的生机,之前被染上的红白黑三色此刻犹如被彻彻底底地洗去了一般,就如同时间已经完全倒流一般恢复了之前灰暗的状态。   而那个面目模糊的女子正在开裂而黯淡的画布上静静地凝视着他。   莫奕上前一步,凑近观察着……只见在油画的右下角是那个熟悉的圆环状的图案,就如同是署名一般地印在画面的一角,被画布上龟裂的颜料分割成边缘并不平整的几块,如果不是仔细观察很容易将其忽视。   他抬起手指,在那微微凸起的圆形图案上轻轻地抚摸了一下,时代久远而稍稍有些干硬的画布在他的触摸下轻轻地震动着,一层浅浅的浮尘被扬起,在手电筒的灯光下飘荡着。   有些粗糙的触感给指腹带来微微的疼痛,莫奕缓缓地收紧眉头,若有所思地凝视着这个图案——很久之前他就看到了油画上的圆形图案,但是当时他并不知道这个图案代表着什么,再加上它在其他太多的地方都有出现,无论是请柬上还是衣服上都屡见不鲜,所以在这个一看就是关键线索的油画上面出现也并没有什么稀奇。   它之前并没有太引起莫奕的注意。   但是现在莫奕却发现了什么之前他没有觉察到的奇怪特征……   他伸手从自己的口袋中掏出那个式样华美的戒指,鸽血红的宝石在灯光下闪烁着微微的荧光,莫奕将那个指环平平地捏住指尖,然后缓缓地凑近那副油画上边缘轮廓模糊黯淡地椭圆形。   随着二者距离的缩短,那个特征越发明显了起来。   戒指和油画上的圆环的大小完全一模一样,就连油画上由于颜料干涸开裂而导致的轮廓变形都和戒指上微微凸出的宝石边缘对齐。   手电筒的灯光从背后打了下来,将二者的阴影轮廓重叠起来——   严丝合缝。   莫奕将指环贴合在了油画的表面,而就在它们的轮廓完全重合起来的时候,突然,画布上传来一股难以忽视的震动,仿佛有人在油画的背后猛地敲击了一下似的。   画布缓缓地向前凸起。   灰尘和干枯的颜料颗粒扑簌簌地掉了下来,画布上发出了近乎布帛撕裂般的紧绷声。   画布向前凸的程度更加深,仿佛其后关着什么诡异的怪物在左冲右突地向外冲撞,企图挣脱出画布的束缚,凸起的形状在黑暗中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莫奕缓缓地向后退了两步,将手掌中的手电筒对准画布上变形的部位。   那是一张脸。   一张大张着嘴,仿佛在无声嘶吼着的脸孔,用深深凹陷进去的颜料做成的眼窝空荡荡的凝视着他,线条轮廓模糊的面容将画布撑成一个诡异的形状,将画布上的人像扭曲成了几乎难以辨认的图案。   它拼命地向前冲着,布帛的撕裂声在寂静黑暗的室内显得更加清晰,灰尘和颜料颗粒向下落的更加猛烈,被金丝缠绕着的沉重黑色画框剧烈地敲击着坚硬的墙壁,在房间中发出一声比一声刺耳的哐哐的撞击声。   然后,就在它即将冲破画布冲出来的时候,一切仿佛都被按下了重置键。   画布回归了平整,原本扭曲变形的图案也重新回归了之前的模样,那个模糊的肖像在老旧干枯的画布上静静地凝视着莫奕。   莫奕紧紧地攥着自己手中的手电筒,感受到自己的手掌心内泛起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令手电筒坚硬的金属都微微有些滑不溜手。   耳边是自己略微急促的心跳声,除此之外就是一片死一样的寂静。   黑暗的侧厅内仿佛就像是死气沉沉的石棺,散发着腐朽和冰冷的气息。   就在这时,眼前的油画表层突然开始迅速地蔓延起蜘蛛网般的细细丝线,然后在莫奕的眼前迅速地剥落,扑簌簌地掉落在了地面上,刚开始是干涸的颜料,然后就是大块大块的画布,一片接着一片地从黑色木框框起来的区域中飘落下来,无声地融化在了一片黑暗当中。   莫奕屏住呼吸,冰冷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摇晃着的手电筒的光斑被固定在画框内——   眼前的画布终于完全地剥落了下来。   黑沉木料框起来的画框内露出了一面巨大的镜子。   在镜子里,莫奕看到了自己的脸,他看到了自己的面容被手中紧紧握着的手电筒照亮,背后是无垠的黑暗与浓重的阴影,在那深深的黑暗当中的,是那无数的隐没在其中的被苍白布料覆盖着的不规则轮廓,将每一丝光亮都吞噬的一干二净。   莫奕缓缓地转动眼珠   ——他还看到了,在自己身后的不远处,矗立着一个惨白模糊的身形。 第一百七十二章   “吱吱——”   刺耳的抓挠声在寂静黑暗的房间内响起,犹如尖锐的指甲在光滑的镜面上用力地划过一般令人牙根发酸,突兀单调而高亢地震颤着人的耳膜,刮擦着人的神经,令人控制不住想要堵住自己的耳朵以阻挡这种近乎折磨的声音的进入。   随着这刺耳的刮擦声的响起,光滑的镜面上逐渐地出现了扭曲的字迹。   那镜子中的模糊白影犹如一缕烟雾一般地在身后的不远处   仿佛有看不见的刀锋划过镜子,在上面留下深深的白色的痕迹——   莫奕屏息注视着,目光随着上面逐渐出现的挣扎般的字母移动着,在心底里随之默念着。   S——I——S——   就在最后一个S还没有写完的时候,一个阴郁的声音仿佛从黑暗深处传来似的,又仿佛是一声惊雷似的地穿透房间内死一般的寂静:   “谁在那里?”   那声音还未落下,就只听“咔擦”一声在不远处响起。   莫奕不由得一惊,一丝不祥的预感从心底迅速地划过。   下一秒,只见有细细的裂痕在光滑的镜面上迅速蔓延开来,以身后那一抹模糊的白影为中心猛烈地向外扩散着,犹如蜘蛛网似的爬满被手电筒摇晃的灯光照亮的镜子,将眼前原本清晰的图像迅速模糊成了抽象画般的扭曲与混乱。   那歪歪扭扭的英文字母很快被龟裂的镜面破坏的,仿佛是被投入石子而整个打散的湖面。   莫奕迅速地扭头看向身后那白影矗立的地方——   空空荡荡。   什么都没有。   他的余光瞥见了门口瘦削的身影,那惨白的面容和漆黑如洞窟的眼眶迅速地唤起了莫奕的记忆力……管家!   还没有等他接下来做些什么,就只听一声清晰爆裂声在身前的不远处响起,那被框在沉黑画框内的龟裂镜面猛地碎裂开来,透明的玻璃碎片在摇晃的手电筒灯光下旋转着到处飞溅,千万个细小的碎片中都折射着冷白的灯光,飞快的融化进了深沉而浓郁的黑暗中。   莫奕下意识地弓身,抬起手来挡住自己的脸,但是即使是这样,他还是感觉有细小而尖锐的刺痛感迅速地划过自己的手背和面颊,视网膜内印出巨大的玻璃碎片以难以捕捉的速度飞来的样子,在视野中逐渐地放大,再放大。   自己的手臂突然被一股大力扯住,莫奕整个人向着力道传来的方向倒去,眼前瞬间黑暗下来,仿佛所有的光影都消失在熟悉的清冽气息中,他感受到闻宸扣在自己肩背上手臂的收紧,顺势回拥过去。   耳边传来清晰的脚步声,似乎是皮鞋敲击在地面上的声响。   莫奕不由得微微一僵,在闻宸的怀里微微调整头颅,让自己的视线正好能够看到瞥到身侧的空地。只见管家苍白模糊犹如面具一般的面容缓缓的靠近过来,均匀的步伐声在黑暗空寂的房间内响起。   他深吸一口气,调整好自己的呼吸频率,耳边是与闻宸胸口的衣料摩擦的声响。   这次应该是和上次在走廊中的情景差不多,莫奕倒是不是很担心管家看到他。   他奇怪的是另外一件事——画框和大门之间并没有什么太过明显的阻拦物,在第一次被管家在侧厅堵住的经历让莫奕并不怀疑他的夜视能力,再加上自己刚才手电筒在管家进来的时候并没有立即关上,在黑暗的房间内很显然是个非常显眼的目标,但是,刚才管家在门口问的是“谁在那里”,这说明管家虽然知道房间中有人,但是却并没有看到究竟是谁站在画框前方。   ……这就非常奇怪了。   难道说是闻宸在刚才用了什么方法吗?   那为什么在这个方法奏效之后,还要用最早的拥抱那招来阻挡管家的搜寻呢?   莫奕有些困惑地皱起眉头,嘴唇下意识地抿起。   脚步声越过莫奕的身后,向着挂着那张画像的墙壁走去。   莫奕突然猛地想起——镜子已经碎掉了!那现在画框里面……?   他的心口突地一跳,缓缓地转过头颅,眼珠随着自己动作慢慢地向着眼角转动,耳边能够听到自己脊柱摩擦转动的咯咯声,在一片黑暗寂静的室内显得分外的清晰。   视线的边缘出现了管家瘦削漆黑犹如剪影般的身形,模糊的轮廓几乎与身边的黑暗融为一体,他站在画框前方,似乎在仰着头注视着这副被黑暗吞噬的图画,他的身形几乎把莫奕的视线完全堵住,在一片漆黑中根本什么都看不到了。   莫奕下意识地收紧手指,心口的跳动越发急促。   、   突然,就在这时,管家的身形突然矮了下去,将他身前的画像露了出来,只见在那被金丝缠绕着的厚重画框内,粗糙的画布在黑暗中显得模糊而黯淡,干涸的颜料龟裂而褪色,在画布上留下深深的阴影,那个面容模糊的女人穿着看不出颜色的长裙静静地站在画框内,用颜色黯淡的眼睛注视着画框外的人。   一切都恢复成了之前的样子,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莫奕愣了愣,视线小幅度地在自己身边的地面上扫过——什么都没有,哪里有什么玻璃的碎片与镜子的残渣,地面上干干净净,只有似乎已经在那里待了一个世纪之久的浮尘在黑暗中静静地停留着。   就像是刚才的一切只是他的幻想一样。   下一秒,管家直起了身子,只听一声布帛破空的声音,画像上的模糊肖像被惨白的单子遮的严严实实。   原来刚才他是在弯腰捡起地上的布料。   只见管家缓缓地转动他那毫无感情的面容,将整个漆黑寂静的大厅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个一圈,然后迈着他那稳定而均匀的步子,向着侧厅的门口走去。   只听不远处响起了大门打开的门轴吱呀声与轻轻关闭的细微碰撞声。   侧厅中重新被一片黑暗和寂静笼罩。   莫奕无声地吐出一口气,然后向后撤了几步,退出了闻宸的怀中,他轻声说道:   “多谢了。”   闻宸无声地笑笑,抬起手指用冰冷的指腹轻轻的擦过他的脸颊,一点冰冷的触感在他由于紧张而微微有些发烫的脸颊上蹭过,带来的鲜明触感似乎将将莫奕的记忆力唤醒。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抬手用力地摸了摸自己的面容。   并不疼。   之前玻璃碎片擦过脸颊的尖锐同感就如同镜子本身一般消失的无影无踪,脸上的触感光滑而平整,没有丝毫受伤的痕迹。   莫奕抬起另外一只攥紧的手,指节处泛着用力过度的惨白,他缓缓地将僵硬到近乎发麻的手指慢慢地展开。   随着他的动作,殷红的鲜血大股大股地从他的指缝间滑下,滴滴答答地滑落到黑暗当中,莫奕就像是察觉不到疼痛一般地继续自己的动作,僵硬的五指终于完全地张开,惨白与鲜红相交织的掌心内躺着半片尖锐的被鲜血染红的破碎镜片,锋利的边缘深深地陷入卷起的皮肉当中,鲜血顺着划开的纹路向下流淌着。   莫奕缓缓地松了一口气,刚才一直紧绷着的肩膀终于放松了下来。   刚才在那片玻璃碎片向自己袭来的时候,他眼疾手快地在半空中将它接住了,然后紧紧地攥在了手心里,因为用力过度而几乎感受不到疼痛的存在。   ——太好了,辛亏这片碎片被自己握住了,不然恐怕也会和其他散落出来的玻璃碎片一样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半摊开在空中的手掌被闻宸轻轻地拖住了。   莫奕抬头看向他,意外地看到他眉头紧锁,紧抿的唇角无意识地向下,原本冷峻深刻的五官仿佛绷的更紧了,浅浅的灰色瞳孔中仿佛强行压抑着怒火。   闻宸什么也没说,只是小心翼翼将那片镜子的碎片从他手掌中的伤口挑了出来。   正在出神的莫奕一个不留神倒吸了一口凉气,然后只见闻宸面上的表情似乎更加压抑,本来情绪就少的可怜的面容变得犹如雕塑一般地肃穆。   莫奕抬起另外一只空余的手轻轻地点了点闻宸的眉头,低声说道:“放心,我不疼。”   闻宸没有说话,只是动作更加轻柔地将玻璃的碎片挑出,然后抬眼看向他:   “……我不喜欢你受伤。”   他浅浅的灰色眼眸内氤氲着微薄的脆弱和怒气。   闻宸低下头轻轻地吻了吻莫奕染血的苍白指尖,冰冷的唇和冰冷的手指接触,一时分不清你我之间的区别,他用低沉的声音呢喃道:“我只是……气我自己……”   他之后的声音低了下去,即使是莫奕与他这么近的距离都听不太真切。   莫奕指尖微动,深黑的眉眼低垂着,注视着闻宸,突然冷不丁地问道:“有糖吗?”   闻宸一愣,有些不解地看向他,然后指尖微微一动,莫奕垂在身侧的掌心内就被突然腾起的雾气塞入了一颗圆润的糖果。   他摊开手掌,只见那颗漂亮的橙色糖果在黯淡的光线下泛着鲜艳而梦幻的颜色,莫奕只用一只手,拒绝了闻宸伸过来帮忙的手,然后有些困难地将包装纸撕开,指尖灵巧地转了转,将糖球完整地从中剥了出来。   莫奕抬眸看向闻宸,面色不变地抬手将糖果抵在了他的唇边,然后一个用力,圆润的糖球磕过了闻宸坚硬的齿列,擦过柔软的舌尖滚入他的口腔中。   闻宸嘴里含着糖果,脸上的表情一时有些茫然,不知所措地盯着莫奕。   莫奕问道:“甜吗?”   闻宸冷峻的气质被脸颊上滑稽凸起的一块破坏殆尽,他茫然地回望着他,犹豫地点点头。   莫奕注视着闻宸,然后一本正经地说道:   “那就不要想那些有的没的了,快给我剥一颗。” 第一百七十三章   闻宸微怔地凝视着莫奕,浅色的瞳眸在黯淡的光线下呈现出深暗朦胧的灰色,薄薄的唇角轻轻地抿着,眼眸深处那被用力压抑着的怒火和挫败感不知不觉地敛去,仿佛暴风雨过后云消雨霁的天空,或是海潮退去后带着浅浅纹路的细致沙滩。   他克制地勾了勾唇,脸上划过一丝浅淡的笑意,沉声说道:   “……好。”   莫奕模糊地看到黑暗中有浅淡的雾气迅速地聚拢,有柔软的触感擦过自己的唇畔,其中仿佛包裹着的坚硬的东西透过微分的唇瓣抵在了齿列上,发出“哒”的一声轻响,草莓甜腻馨香的味道在鼻端蔓延开来。   在侧厅模糊的光线中,闻宸俯身上前,附唇而上,用冰冷的舌尖将圆润的草莓糖球送入莫奕的口中,清甜的糖果味道迅速地在舌尖上迸发开来,微酸的橙子味和甜腻的草莓味混杂交融在口腔中扩散开来,让人指尖蜷起的浓郁甜味从舌根滑到喉咙。   二人很快分开,莫奕微微地眯起双眼,若有所思地舔了舔自己的颊侧带着浅淡橙子的糖球,意有所指的说道:   “是挺甜的。”   闻宸的耳朵控制不住地开始烧了起来,他用猛地燃烧起来的火热目光深深地凝视着莫奕的双眼,声音沙哑而压抑:   “你——”   莫奕收敛了自己面容上流露出来的些许柔和的色彩,一本正经地回答道:   “我说的当然是糖。”   “……这样啊。”   闻宸一点也不失望,唇角的弧度反而越发明显,他动作迅速地凑上前去在莫奕温热的唇上舔了舔,微微沙哑的声音低沉而轻缓:“——那我说的是你就行了。”   莫奕克制地低低咳嗽了一声,将自己唇边的笑意收敛,然后努力把话题扯回来:   “行了,这个侧厅我们还没有搜完呢。”   说着,他就想把自己的手掌从闻宸的手中抽离出来,但是却被闻宸拉住了:   “等等。”   只见闻宸从莫奕随身携带的背包中拿出了处理伤口的酒精和绷带,将他已经将玻璃渣剔除的掌心简单地处理了一下之后细细地包扎起来,最后还绕过他的大拇指在手背上打了一个细致的蝴蝶结,他仔仔细细地端详了一下自己杰作之后,终于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说道:   “现在可以了。”   莫奕稍稍动了动自己有些发酸的手腕,感受到绷带毫不影响自己手掌的灵活性,笑笑说道:“多谢了。”   说毕,他下意识地抬头,深深地看了一眼身边墙面上已经被盖上雪白布料的油画,沉黑的眉眼缓缓地沉了下来,眉眼间之前的轻松写意仿佛瞬间被深沉思虑的乌云掩盖,一双浓黑的眼眸犹如深渊,若有所思地注视着那盖在油画上的白布。   他还记得之前上面写着的字样,如果不是刚才管家过来打断了进程,莫奕就能知道这幅画到底想要告诉他些什么了,而现在他只知道了单词残缺的一部分——SIS。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呢?完整的内容又会是什么呢?   莫奕的眉头缓缓地皱起,眉心刻下了深深的印痕,他深吸一口气,将自己微微有些杂乱的思维收拢起来,然后调转视线看向闻宸,说道:   “走吧,我们去看看之前的那个密室。”   说毕,二人向着侧厅的深处走去,大大小小盖着惨白布料的家具在黑暗中起起伏伏,模糊的轮廓将房间分成了数个部分,犹如迷宫一般地展现在莫奕的面前,他按照自己上次的记忆在这些苍白的家具之间摸索前行着,手中亮起的手电筒在眼前漆黑的狭窄道路上晃过,将那大小不一的棺椁似的家具照亮。   在穿过了一层又一层的阻碍之后,莫奕终于来到了上次他发现那个暗室的位置。   他上前几步,动作熟练地将挂在墙上的质地细密的毯子掀起。   扬起的尘埃在眼前纷纷扰扰地飞起又落下,在手电筒的灯光下犹如被惊扰的蚊虫似的飞舞着,莫奕抬手将自己手中的手电筒的光线对准毯子以下,动作却不由得微微一顿。   上次呈现在眼前的是一扇几乎和墙壁纹理融合在一起的暗门,不仔细看几乎无法看到门缝,仿佛正是出于害怕被人找到的目的而建立的,而这次……却和之前完全不一样。   只见在珍珠贝色墙壁上突兀地镶嵌着一扇深灰色的大门,上面的线条交织起伏成古朴而简单的纹路,在手电筒的灯光下投下细细的阴影线条。质地虽然与墙壁几乎别无二致,但是鲜明的色差和走势完全不同的纹路却极其自然而不掩饰地告诉观者——这里有一扇门。   奇怪……   莫奕有些疑惑地皱起眉头,他上前一步,伸手试探性地推动眼前的门。   没锁。   门板无声地向黑暗中滑去,它这次并没有卡在半中间,而是非常直接地敞了开来。   莫奕扭头和闻宸对视了一眼,然后二人缓缓地向房门内走去,里面的光线非常昏暗,仿佛所有的光亮都被黑暗吞噬一般,浓郁的灰尘气息和腐朽的味道扑面而来,几乎将莫奕呛到。   他皱了皱鼻子,嘴角微微抿起,将手电筒向房间内照去——   门后并不是和上次一样的幽深走廊,反而是一个非常窄小的空间,在手电筒移动着的灯光下很快就将全貌完完全全地展现了出来。   这里似乎是一个杂物间。   莫奕站在原地缓缓地转了一个圈,手电筒圆形的光柱随着他的动作在房间内移动着,只见在这个杂物间里面满满当当地堆放着的,都是些落满灰尘的破损家具和陈旧器物,它们在黑暗中被蒙上了一层灰扑扑的色泽,死气沉沉地在房间角落静静地散发着上了年代的陈腐气息。   他上次打开门之后所见到的走廊与房间都仿佛是一场幻象,如同烟云般地被眼前这个灰蒙蒙脏兮兮的杂物间所替代。   莫奕稍稍抿起唇角,深黑的眼眸内倒映着手中的光斑,眉心的刻痕愈深。 第一百七十四章   莫奕缓缓地向房间的深处走去,目光随着手电筒移动着的光柱在黑漆漆的屋子内仔细地审视着,屋子内干燥陈腐的空气混合着浓重的灰尘味道在鼻端蔓延,冰冷的空气毫不流动地停滞着,整个杂物间都弥漫着死气沉沉的陈旧气息。   身周胡乱堆放着的杂物上积着厚厚的灰尘,蛛网般絮状的表面在灯光下泛着暗沉的深灰色,将整个杂物间的都挤占的满满当当,几乎容不下站脚的位置。   莫奕回想起自己上一次是追着某个模糊的身影来到侧厅中的这个位置的,那么……这次和上次打开的门完全不一样,会是因为这个吗?   还是说……和这个副本中的另外一个关键道具有关系呢?   莫奕攥着手电筒的手指微动,感受到自己口袋中沉沉的重量带着旁边的布料向下坠,冰冷坚硬的触感仿佛要透过薄薄的衣服贴到温热柔软的皮肤上,令他的神经稍稍紧缩。   这个戒指到底是属于谁的呢?   上面刻着的缩写又是什么意思呢?   无数的谜团犹如迎面笼罩而来的烟云一般堵塞着莫奕的双眼和思绪,令这个时间过长的副本显得更加扑朔迷离。   根据自己之前的经历,莫奕的心中诞生了一个迷迷糊糊的猜测——   那个一直出现在黑暗中与镜子里的身影,很有可能和他们的立场并不对立。   它的第一次是在这个暗门通向的房间当中出现的,在那次莫奕和它的狭路相逢中,他找到了这个副本的关键性的道具,戒指,莫奕第二次看到它的时候是在舞会上,而第三次见到它就是在刚才的镜子中,它在镜子上留下的刻痕虽然被后来进入的管家打断了,但是依旧是个有用的提示。   再加上这次莫奕来到了之前的暗门前,但是打开门却并不是之前的景象……这会不会说明那个身影在黑暗中被莫奕看到就是为了将他引向暗室,而一旦没有了它的指引,玩家就只能找到本该在这副挂毯下的真实房间——杂物间。   莫奕皱紧眉头,苍白的面容上闪过思虑的神情。   虽然他现在并不很确定这个身影的身份,但是他觉得……它是想要告诉玩家什么的。   莫奕想到了自己见到那个身影时的情景——不是在黑暗中,就是在镜子,所以它不直接现身出来是不是因为副本内的某种限制因素呢?   他缓缓地深吸一口气,冰冷而干燥的空气顺着呼吸道滑入肺腔,带来细微的刺痛,将莫奕从自己的思绪中拉了回来。   无论如何,现在在这里瞎想都是无济于事的。   莫奕收回自己有些发散的思维,然后弯下腰将横在自己身前的杂物搬开,有些困难地将面前清理出一条勉强可供人通行的道路,然后侧过身子缓缓地向着被堆满东西的狭窄杂物间内走动。   身体的状态被眼前的狭窄的通道限制,抓着手电筒的手只能垂在身体的一侧。   莫奕谨慎地顺着这道缝隙向前行进着,视线范围内只能看到摇晃着的狭窄亮光,勉强地将眼前堆放成墙的杂物照亮,除此之外都是灰蒙蒙黑漆漆的一片。   耳边是布料摩擦的沙沙声,在一片死寂中显得单调而突兀。   就在这时,眼前的黑暗突然猛地闪过手电筒摇晃的灯光,惨白的轮廓被照亮。   那是一张人脸。   惨白模糊的面容直直地停在了莫奕的面前,距离他仅有几寸之遥。   莫奕的瞳孔紧缩,背后瞬间出了一层冷汗,身体的应激反应令他想要后退,但却被狭窄的通道限制住了行动,身旁堆起来的杂物随着他的动作不稳地开始摇晃,但是却被他下意识眼疾手快的扶住——   眼前于是再次重归黑暗,但是莫奕的脑海中还深深的印着那张人脸的轮廓。   他浑身发冷的站在原地,屏息静静地谛听了一会儿。   除了灰尘扑簌簌地落下的轻微响声之外什么都听不到。   莫奕还模糊地记得,自己刚才在无意间晃过的光亮的中看到,前方似乎就是能够站得住脚的空地了,他心思如电转,勉强冷静下来,用尽全力克制住自己想要向后逃脱的生理反应,然后开始缓缓地在在狭窄的通道内移动着和步伐,很快地在杂物之间脱身出来。   他缓缓地动了动僵硬的手腕,将手电筒的灯光举起,照向刚才看到那张脸的地方照去。   只见一尊与人同高的大理石像正静静地矗立在黑暗之中。   莫奕缓缓地吐出一口气,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受伤的手掌开始泛起被冷汗浸湿的刺痛感,背后被冷汗贴服在皮肤上的衣料处也阵阵地泛着凉意。   辛亏刚才他控制住了自己下意识的挣扎,没有将整个房间中的杂物撞塌。   不然现在就非常难处理了。   当时虽然情形危急而突然,但是莫奕的思维在那个时候却并没有僵死——倘若真的在这种狭窄的通道遇到boss,那么这样的环境不只是对自己,对对方也会是一种限制,再加上在惊吓窒息的那一段时间内对方并没有任何的动作,再加上他并没有听到丝毫的响动,那么这个情况很有可能是虚假的警报。   再加上——虽然闻宸在副本中的能力受到了移动程度的限制,但是探知到这么小的房间内是否隐藏着危险因素还是非常轻易的,倘若闻宸并没有在刚才对他预警,那么眼前可能的危险很大概率上不足为惧。   所以莫奕用最快的时间尽量冷静下来,大胆地做出决定——继续向前。   透过缝隙传来闻宸的声音:“你还好吗?”   莫奕定了定神,用稍稍有些沙哑的声音回答道:“……没事。”   就在这时,他注意到大理石像和外面是似乎有些区别,深黑色的衣服将他的全身严严实实地包裹了起来。   莫奕稍稍走近几步,有些疑惑地地观察着眼前的大理石像,   而当他走到大理石像的正对面的时候,不由得微微一怔。   之间那个大理石像长着一张熟悉的面孔——没有任何特色的仿佛能够融进人群中的五官被僵硬地安在头颅上,看上去就像是面具一般诡异而瘆人,给人一种奇怪的不协调感,仿佛在注视着一张被打乱重组的拼图一般。   这是……管家? 第一百七十五章   莫奕微微一怔,然后缓缓地蹙起了眉头,他迈步走到那大理石像前,借着自己手中手电筒的光亮仔仔细细地观察那石像的面部。   同样惨白的面容,完全相同的面部轮廓,脸上所有的细节都栩栩如生,而且它的眼睛也不似其他大理石像一般苍白无色,反而是吞噬一切光亮的深黑色,仿佛黑洞般空空荡荡,和真人别无二致。   莫奕微微屏息,试探性地伸出手碰了碰眼前的雕像的面部。   手指下的触感冰冷而坚硬,在手电筒的光照下看上去是大理石细腻光滑的质地。   的确是死的。   但是它的每一个细节都逼真的令人心中发怵,令莫奕不由自主地产生一种错觉,它下一秒就会动起来,缓缓地扭头看向自己。   但是它却静静地矗立在黑暗中一动不动,漆黑空洞的眼睛无神地凝视着远方。   闻宸此刻也从刚才莫奕穿行的地方走了进来,他仔仔细细地审视了一下莫奕,确定了他在离开自己视线的这一小段时间内毫发无伤之后,这才扭头打量着这落满灰尘的大理石像。   莫奕调整了一下手腕的角度,控制着手电筒的灯光照向房间中的其他地方。   房间深处浓重的阴影被微弱而苍白的光柱照亮,移动着的光源驱散了些许死寂的黑暗,将房间中的其他景象缓缓地展现在了莫奕的视线内。   只见这杂物间的深处密密麻麻摆放着无数惨白的大理石像,它们用着同一个姿势站在在黑暗,静静地凝视着他。   随着手电筒圆形的光线在每个大理石像的面容上移动过去,莫奕无声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虽所有的石像都长着同样的一张脸。   管家。   莫奕感到有一种诡异而微妙的瘆人感爬上了自己的脊背,缓缓地渗透进自己的皮肤中,带来难以忽视的冰冷和不适。   他缓缓地向着黑暗中迈进了几步,将自己和那群长着管家面容的大理石像的距离缩短,一边向前走动着,一边仔细地挨个观察着它们。   就在这时,莫奕发现了一些自己刚才没有来得及注意的细节。   在这些密密麻麻的大理石像中,虽然大部分是完整的,但是也有一部分的雕像是破损残缺的,有的“管家”的胳膊和腿断掉了,有的“管家”的脑袋上开了一个巨大的洞,或者是那模糊而平凡的五官上被破开了口子,露出了其下空洞苍白的内里。   这些大理石像是空心的?   莫奕怔了怔,凑近了距离自己最近的那个脸颊上缺了一块的大理石像旁,伸出手轻轻地划过上面不规则的裂口,边缘尖锐的纹理为指腹带来轻微的痛感。   但是,除此之外,莫奕似乎还感受到了什么奇怪的粘稠的触感……   滑腻的,冰冷的,犹如冷血动物附着着粘液的皮肤。   奇怪……   莫奕用手电筒向自己的手上照去,只见自己指腹上沾着些许半凝固状的液体,浑沌粘稠液体将自己苍白的手指染成略显脏污的颜色,散发着一股熟悉的味道。   甜腻的,冰冷的。   那种莫奕之前数次在走廊中或者是在宅子中嗅到的味道此刻仿佛浓缩到了自己的指尖上,仿佛从触碰到皮肤的瞬间开始,那种甜腻的气味开始在狭窄而沉寂的黑暗内汇聚起来,那代表着死亡与不祥的气息沉默而浓烈地汹涌着,几乎令人感到生理性的不适。   莫奕有些受不了地皱了皱鼻子,低头翻出张纸巾将手指上的液体擦拭干净,但是即使是这样,那股甜腻而恶心的气味也依旧阴魂不散地缠绕在他的鼻端久久不肯散去。   他用手电筒照向大理石像内部中空的部位,从不规则的破口向内窥视着。   只见在那大理石像惨白的内壁中都浅浅地附着着一层这样的不明液体,在灯光下闪烁着诡异的光泽。   莫奕缓缓地向后退了两步,然后抬起目光看向房间后面无数排列整齐的大理石像,沉黑的目光在灯光下微微闪烁,陷入了深思。   自己之前在玩家死亡的案发现场嗅到的气味会是来自于这种液体吗?会和管家有关系吗?虽然现在还不明朗的东西实在太多了,立即就下结论还为时过早,但是莫奕的直觉告诉他,自己已经迈进了一大步。   之前他能看到的只是露在水面上的冰山一角,对副本也只能是管中窥豹,但是现在,莫奕感到自己正在缓缓地接近真相——眼前看似杂乱无章的线索虽然看似毫无关联,但是只要找到了关键性的切入口就能将它们串成完整的网络。   而他现在已经有了些模糊的头绪。   莫奕深吸一口气,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就在这时,只听闻宸在他的身后毫无预兆开口说道:“时间不多了。”   莫奕被他的话语重新拉回了现实,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的表盘,现在已经是下午两点十分了。   而根据上次的经验,宅子内的仆人会在两点四十到玩家的门前敲门,带着玩家去参加下午茶,所以,如果现在离开的话他们还来得及在女仆敲门前回到自己的房间。   莫奕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黑漆漆的房间,惨白的大理石像在沉寂的黑暗中排列整齐,无数双空洞漆黑的眼珠子凝视着前方,模糊而僵硬的面部线条在黑暗中显得分外诡异,令人不由得背后发凉。   他轻声说道:“走吧。”   说毕,莫奕和闻宸一起顺着挤进来的那条狭窄的通道向着杂物间的外面挤了出去,一路蹭出来所沾染的陈旧灰尘气息将身上还残余的甜腻味道掩盖住,黑暗中的杂物间看上去依旧狭窄而混乱,一点都看不出来在堆积如上的杂物后深深的藏着如此宽阔的空间。   他们一前一后地从暗门内走出去,顺着之前进来的路径在侧厅中犹如迷宫般的被白布裹盖住的高大家具之间穿行,然后穿过阴暗冰冷的侧厅,狭窄而昏暗的走廊,终于再次站到了宽阔的大厅之中。   大厅中什么人都没有,安静的仿佛能够听到呼吸的声音。   然而,就在这时,莫奕看到,在大厅另外一侧的黑暗中,一个瘦削的身影缓缓地显现出来。   那熟悉的惨白脸庞,黝黑空洞的双眼,那犹如覆盖着虚假而彬彬有礼的面具的面容,以及漆黑笔挺的制服,都与刚才那无数静静地站立在黑暗中的大理石像毫无差别。   但是,却是能够活动的。 第一百七十六章   莫奕呼吸不由得一窒。   之前在暗室所中看到的情形所带来的震惊还未散去,他的脑海中瞬间浮现出无数在黑暗中排列整齐的惨白大理石像,无数漆黑空洞的双眼和眼前的眼睛相重合,冰冷的视线落在身上缓缓移动着,给人带来爬行动物般粘腻的不适感。   莫奕压下自己心底的异样,不动神色地回望过去。   只见管家的目光缓慢地落在莫奕的身侧——沾着灰尘的纱布上微渗透出隐隐约约的血迹,一圈圈紧紧地缠绕着垂落在身侧的苍白瘦削的手掌。   “啊,您受伤了吗?”   他的问话听上去疏远而彬彬有礼,那冰冷而阴森的声音仿佛带着轻柔的嘶嘶声,令听者的背后控制不住地泛起一丝怪异的凉意。   莫奕不着痕迹地将自己垂下的手掌藏到身后,用自己身体的阴影将手掌遮掩起来:   “只是不小心而已。”   管家的目光从他的身侧缓缓地向上移动,空洞的目光紧紧凝视着莫奕的面容:   “您需要在下帮忙处理一下伤口吗?”   他嘴上虽然这么问着,但是似乎并不在意莫奕对自己问题的回答一样快步地向他走去,二人之间的距离被迅速地拉近,管家惨白瘦削的手掌伸向莫奕,但却被他反应迅速地避开了。   莫奕不动声色地退后一步,回答道:“只是小伤而已,不劳您费心了。”   管家面不改色地收回自己僵在半空中的手,脸上的微笑弧度依旧标准的犹如用量尺量出来的一般,仿佛是精致而完美的面具一般扣在脸上,他用毫无变化的阴冷声音说道:   “既然如此——”   话还没有说完,管家面部表情就仿佛瞬间凝固住了似的。   他那自从莫奕进入副本以来就没有见改变过的笑意缓缓地从嘴唇上消失了,僵硬的唇部线条收紧拉直,变成了一道没有丝毫感情的简短直线,就像是脸上的完美面具仿佛裂开了一道细细的缝隙似的,从中缓缓地流溢出无声的僵硬。   管家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莫奕,那双漆黑而空洞的眼眸深处仿佛有什么冰冷而黑暗的东西在翻滚蔓延,他轻轻地说道:“真奇怪。”   他的语气缓慢而平静,犹如黑夜里枕边的喃喃细语一般模糊而轻柔,但不知为何,莫奕却听的一清二楚,只听他重复道:   “真奇怪。”   管家用那双黑洞般的眼眸注视着莫奕,看上去平静的有些诡异:   “我闻到了不该出现的味道。”   冰冷的颤栗感缓慢地攀附上脊背,莫奕瞬间回想起了自己之前在暗室内手指无意间沾染上的古怪液体,那种冰冷而甜腻的气味仿佛是死亡腐朽的气息似的在黑暗中国隐隐约约地萦绕着,犹如附骨之疽似的不肯散去。   浓重的灰尘味虽然将其掩盖,但它从未消失。   现在看来,至少在管家的面前是这样的。   就在这时,管家依旧面无表情的脸孔出现了些许微妙的变化,之前仿佛就已经不是很和谐的五官元素仿佛变得更加冲突起来,看上去仿佛是被拼和的不是非常完整的拼图在震动下而更加混乱而扭曲,他那漆黑空洞的双眼似乎带着摄人的恐怖一般,令他从仅仅是与真人有着微妙的违和感,一步跃入了非人的深渊。   他向着莫奕伸出了手:   “我能看看您的手掌吗?”   莫奕的背后缓缓地升起一股冰冷的瘆人感,仿佛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顺着自己的神经向上攀援,他警惕地缓缓向后退去,心脏微微收紧。   就在这时,他感受到一只冰冷的手掌轻轻的攥住了他的手腕。   莫奕扭头向身边看去,目光直直地看进了闻宸浅色的双眼中,他那带着微微金属冷光的眼眸和自己手腕上微冷的触感仿佛在无声地说——我在这里。   莫奕深吸一口气,冲他微微地点了点头,然后扭头再次看向管家。   他一边谨慎地保持着和管家之间的距离,一边尽可能地从他的身上套取信息:   “你先告诉我,这是什么味道。”   管家惨白的脸孔在大厅通明的灯光下看上去,仿佛是放在阳光下微微融化的冰块似的,五官带着微微融化一般地扭曲感,石膏般僵硬的皮肤簇拥着空洞洞的双眼,声音冰冷而机械,喉咙里仿佛有硬物碰撞般的咯咯声响起:   “——你的手。”   他仿佛变成了只会重复的人偶,漆黑的眼眸内有着近乎疯狂的神色。   莫奕听到自己的身后传来“喀拉”“喀拉”的刺耳声响,他一愣,侧过脸向身后看去。   只见那些之前固定在墙壁上的大理石像缓缓地移动了起来,它们从自己原先的位置挣脱开来,一张张惨白的面容从各种角度直直地转向莫奕,苍白的眼眶空洞而没有焦距地注视着他,无数细碎的石子和墙皮随着动作落到了地上,发出悉悉索索的响声,在一片寂静的大厅内显得格外的刺耳。   大理石像们动作僵硬地缓缓靠近,管家也在步步紧逼,空洞的双眼没有焦距地凝视着他,嘶哑的声音就像是坏掉的磁带一般断断续续:   “……错误……坏掉的……”   莫奕的心头一跳,在目光触及到那管家僵硬的脸上闪烁着疯狂而扭曲的神色的那一刻,他知道,现在的情况怕是无法沟通了。   莫奕面色冷静,心思如电,垂在身侧的手掌冰冷而平稳。   那就只能先发制人了。   他转手抄起身旁的架子上用作装饰的瓷器,抡开胳膊向着管家的头上砸去,动作狠辣而果断,只听哗啦一声脆响,瓷片在管家的头颅上瞬间崩裂开来,犹如盛大的雪花一般地纷纷扬扬地散落在地面上,发出叮叮当当的一片脆响。   管家的脸上瞬间裂开了蜘蛛网般漆黑的裂纹,令他看上去更加狰狞可怖,脸上碎开了一个巨大的裂口,但是却没有血液流出,只能看到尖锐而不规则的惨白边缘镶嵌在他的头颅上。   甜腻而冰冷的味道弥漫开来。   在莫奕动作的一瞬间,闻宸也不再按兵不动,丝丝缕缕的雾气从他的周身蔓延开来,缠绕在那些向着莫奕扑去的大理石像上,看似柔软而稀薄的雾气有如实体似的扯住它们的关节,令他们一步也无法前进——毕竟他虽然无法在副本内直接对boss们做些什么,但是绊住他们的动作还是并不很困难的。   莫奕冷静地抹掉自己手掌上被划伤渗出的血珠,顺手将手中剩余的瓷器碎片丢掉。   管家还没有停止动作,而是还在艰难地试图挣脱身周的束缚。   莫奕蹲下身子,侧过头打量着他破碎的颅骨内——中空而石质。   果然,他也是大理石像。   但是,不同的是,在他头颅内薄薄的粘稠液体并不是肮脏的深灰色,而是呈现黑白红三色交缠的样子。   莫奕伸手从地下捡起一片残片,小心地不让上面的液体沾到手指上,递到管家面前轻声问道:   “这是什么?”   管家的面容看上去扭曲而丑陋,黑洞洞的眼眶内似乎已经失去了神智,用着嘶哑而尖利的声音就像是坏掉的录音机一样一遍遍地呢喃着同样的词语:   “……错误……坏掉的……”   看来确实是无法沟通了。   莫奕有些失望地丢掉碎片,然后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上的腕表:时间已经不多了。   他叹了一口气,将原先放着瓷器的实木小架搬起,用力砸在管家的头颅上的同一个地方。   ——他终于彻底不动了,大半张脸都破碎开来,大理石的碎片在地毯上散落一地,而就在同一时刻,房间中其他的大理石像也像是瞬间被抽离了生命似的地不再动作。   看上去就像是凶杀现场一样一片狼藉。   莫奕丢掉手头的东西,揉了揉自己有些酸麻的胳膊,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闻宸走到他身边,沉声问道:“你还好吗?”   他的目光触碰到莫奕手掌上裂开的细微血痕,缓缓地皱皱眉头,看上去似乎有些懊恼。   莫奕抬眼看向他,摇摇头说道:“并不疼。”   “我在副本内的权限受限。”闻宸抿起唇,眉眼间闪过一丝痛楚:“……对不起。”   他没办法直接对副本内的boss出手,甚至都不能直接地帮助莫奕寻找线索,唯一能做的只不过是当个防止莫奕真的遇险的最后保险,而以莫奕的谨慎和能力又很少让自己陷入那种境地,而即使这种事情真的发生了,闻宸也毫不怀疑莫奕能够凭借自己的能力将情况处理好——这种近乎派不上什么用场的无力感令他很是内疚。   莫奕摇摇头:“即使是没有权限,你也让我的工作轻松了很多,而且你本来就不欠我什么,有什么可道歉的?”   他笑了笑,抬手用力将闻宸的头发揉的乱糟糟的,然后说道:   “走了,时间要来不及了。”   正在他转身欲走的时候,莫奕的余光无意间瞥过地上,不由得一愣,定睛看去——只见地上从管家碎裂开的头颅内流淌出来的黑白红三色粘稠的液体,不知道从何时开始竟然已经变成了深暗肮脏的灰色 第一百七十七章   莫奕怔了怔,目光顺着破碎的大理石碎片中流淌出来的粘稠液体落到被沾湿成一绺一绺的地毯上,他的视线在那脏灰色的粘液上停留了半晌,突然仿佛惊醒似的反应过来,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腕表:   两点三十七。   还有三分钟女仆就会来到他的门前敲门。   莫奕扭头和闻宸迅速地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也顾不得地上的一片狼藉,转身就向楼梯上方跑去,被地毯减弱的急促脚步声在幽深寂静的走廊内回荡着,在有着层层叠叠复杂回廊结构的宅子内激起隐隐约约重叠着的回音,在黑暗中缓缓地扩散出去。   耳边是奔跑带起来的呼呼风声,混杂着凌乱的脚步声和急促的心跳声迅速地呼啸而过。   幽深的走廊随着步伐在眼前迅速的向后退去,熟悉的场景逐渐地铺展开来。   莫奕已经看到了自己的房间的模糊的轮廓,在不远处的黑暗中静静地等待着,在房间门口的地上,似乎还摆放着什么黑漆漆的东西。   他一边剧烈地喘息着,一边放缓了自己飞奔的步伐。   随着距离的缩短,门口摆放着的模糊轮廓逐渐清晰起来——那是一个放置着许多盘碟的托盘。   莫奕这才回想起来,自己错过了今天早上十点的早餐时间。   就在这时,他的余光看到在走廊的另外一端的墙壁上被黯淡泛黄的灯光印出了深深的人影,模糊的脚步声在走廊中缓缓地接近,墙上的黑影随着这平稳的脚步声逐渐地放大——   来了。   莫奕动作迅速地弯下腰将地上的托盘端起,闻宸已经将门打开,二人以最快的速度闪身躲入门后。   他将手中的托盘放到身旁的桌子上,银质的托盘和坚硬的桌沿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莫奕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浊气,然后弯下腰用手掌按住自己的膝盖上,视线内涌起潮水般的黑影,头脑中随着耳边自己的喘息声想起嗡嗡的声音,让他一时有些晕头转向。   莫奕感到一只冰冷的手按在了自己的肩膀上,冰冷而柔和的触感随着微微的施力而渗透进薄薄的衣物中,犹如镇定剂一般地作用在自己的身上。莫奕用力地眨眨眼,眼前漆黑的薄膜随之缓缓散去,头脑中的嗡鸣仿佛也逐渐地消失,他喘匀了一口气,伸手扶住身边的门框,借力直起身子,目光对上了闻宸隐隐忧虑的浅色双眸。   他张张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是目光却越过闻宸的脸颊看向他的身后——那缠绕着金色丝线的沉黑色画框静静地半隐在阴影中,苍白赤裸的女人躺在血红色的丝绒绸缎间,生动而安详的面容直直地对着他,脖颈上横亘着一道细细的血丝。   那双黯淡而毫无生气的黑眼睛半睁着,眼珠上覆盖着一层浅灰色的薄膜。   ……睁开双眼的?   莫奕愣了愣,刚到口边的话语不由自主地消声。   就在这时,只听身边的门板传来“咚咚”的敲门声。   响亮的声音在他刚刚恢复过来的耳中炸响,门上传来的震动传递到莫奕扶着门框的手掌上,即使之前就早已有了心理准备,依旧不由得心中微微一震。   莫奕凝神再次看向挂在墙壁上的那副画:只见那个女人的双眼依旧是紧闭着的。   咚咚咚。   敲门声再次响起。   莫奕缓缓地收回了自己按在门上手掌,谨慎地稍稍拉开了些许自己与门板的距离,目光紧紧地凝视着眼前实木制成的黑棕色门板,仿佛它是什么会咬人的活物似的。   他在心里静静地数着秒数。   一,二,三……   三秒之后,均匀的敲门声再次响起,莫奕这才伸手将门拉开。   只见那面目惨白而僵硬的女仆正站在门口,一双漆黑空洞的眸子紧紧的注视着他。   她深深地鞠了一躬,说话的内容乃至语调都与上次别无二致:   “尊贵的客人,下午茶已经准备好了,请您跟我来。”   莫奕正准备点头,但是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微微愣了愣,然后匆匆地说道:   “等一下。”   话刚刚说完,他在女仆的面前把门重新关上了。   从头到尾围观了这一切的闻宸:“……”   莫奕转过身来,目光正好对上了闻宸一言难尽的视线,他勾了勾唇,伸手从自己的口袋中掏出了那片不规格的破碎的玻璃片,扬手晃了晃,然后伸手指了指房间正中央的床铺,做了一个撕的手势。   闻宸瞬间了悟,他转身快步走到房间内的床边,伸手轻轻松松地从床沿垂下的床单上撕下长长的一条,然后走回到门边将手中的布条递给莫奕。   莫奕接过布条,垂下头颅小心地将长而柔软的布料一圈圈地绕在不规则的镜子碎片细长的一端,将它锋利的棱角将整个包裹起来,手指间的镜子碎片随着他的动作翻转,闪亮的反光在墙面上犹如昆虫一般地跳跃攀行。   在这个副本内通过镜子能够看到肉眼看不到的东西,那么这它自然越早能派上用场越好。   就在这时,莫奕不经意间在镜中瞥见了什么不寻常的东西,不由得微微一愣,手中的动作不由自主地停顿了下来,目光顺着镜子中的图像向着自己的身后延伸着。   他扭头看向自己的身后,只见自己刚才端进房间中的银质托盘正在桌子上随意地摊着,托盘上的碗碟上盖着的小盖子随着刚才他不甚留意的动作而被微微震开,露出其下烹调精美的食物。   莫奕伸手摸了摸碗的外缘——已经冷了。   他微微屏息,将手中的镜子调整到合适的角度冲向盖子掀开的食物,再次向镜中看去。   只见在镜子轮廓不规整的碎片内映出了精致的瓷器碗碟,以及……其中层层叠叠的厚重红色,莫奕试探性地用叉子在碗里微微拨弄着,目光仍旧盯着镜子内的图案,只见碗里深深浅浅的红色是粘稠的液体,顺着银质的叉子缓缓地向下滴落,这个质感是——   油画颜料。   莫奕的手指微微一抖,心脏随着这个猜测的出现而瞬间紧绷起来,仿佛被沉重的重量坠着一般缓缓地沉了下去,仿佛吞下了坚硬冰冷的石头一般,胃里冷冰冰的硌的难受。   难道……这几天来,他们吃的都是颜料吗?   莫奕百思不得其解地皱起眉头来,移开自己凝视着镜子的目光,转而盯着碗中的颜色鲜艳丰盛的食物发呆——可是不应该啊,按理来说,时间如此之长的副本应该是会提供食物和水分的,并且,按照莫奕自己对这个有游戏的猜测……让玩家饿死也并不是游戏所期望的结局。   而就在这时,更加响亮的敲门上打断了莫奕的沉思,将他从自己的思绪中拉了出来。   似乎是门口的女仆等的不耐烦了,又再次开始了重复而单调的敲击。   莫奕愣了愣,回过神来,然后扬声回应道:“……这就来。”   说毕,他将手中玻璃碎片缠绕好的布料带子匆匆地打了个结,然后揣到了自己的口袋中,转身跑到盥洗室内迅速地洗了个手,将手掌上可能残留的管家的大理石碎片内的甜腻味道洗掉,在莫奕从盥洗室内出来的时候,他最后看深深地看了一眼那端放在银质托盘内的混乱交叠着的刀叉碗碟,然后转身向着从刚才起就没有停止敲击的门板处走去。   莫奕伸手拉开了门,女仆苍白僵硬的脸再一次地出现在了门后,幽深的黑眼睛看上去如同刚才一样没有太多的情绪波动,她的声音依旧冷淡而彬彬有礼:   “尊贵的客人,时间已经不多了,大家都在等您。”   莫奕有些神思不属地点点头,将门在自己的身后带上,低声说道:“走吧。”   说毕,他和闻宸就跟随着女仆向着走廊深处走去,路上的道路是如此的熟悉,几乎不需要太困难就能将下一段路程的模样描绘出来,闪烁微明的灯光在墙壁上投射下黯淡的影子,随着他们的前进仿佛在缓缓地向后蠕动着。   莫奕一路上似乎都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微微垂下的眼睑将漆黑的眸子掩住,苍白的面容在微弱的灯光下泛着冷光,眉头紧锁地跟在女仆的身后,亦步亦趋地向前走着。   直到女仆最终停下了步伐,将近在眼前的大门推开,然后侧过身子微微鞠躬,说道:   “请。”   还是同样精致的小厅,绿色的壁纸在走廊中黯淡色调的衬托下显得生机勃勃,厅堂内显得饱满而明亮,被精致的沙发椅以及高低错落的小桌装的满满当当,但是房间内的玩家们却显得士气低沉,犹如被霜打的叶子一般萎靡不振地坐在椅子上,再也没有了上一周目时在房间内搜寻线索的冲劲。   莫奕的目光在小厅内缓缓地转了一圈。   其他还活着的玩家都已经到场了,将房间填的满满当当。   就在这时,他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自己的身后响起:   “您来晚了。”   莫奕的脊背后密密麻麻地攀爬起一阵寒意,顺着他的脊柱直冲头顶,悚然之意犹如浪潮一般的袭击了他,犹如钢针一般扎着他的大脑,带来绵延不绝的刺痛和冰冷。   他缓缓地扭头看向自己的身后,耳边几乎能够听到自己颈骨转动的摩擦声。   那张惨白的,僵硬的,轮廓模糊的,犹如面具般彬彬有礼的脸正对着他,薄薄的,丑陋的嘴唇在开合间流淌出音调没有丝毫起伏的话语:   “请随便坐,茶马上到。” 第一百七十八章   接下来的时间里,莫奕都一直有些心不在焉。   不得不说,在第一周目里,莫奕并没有找到太多的线索,眼前的除了谜团还是谜团,最大的收获只不过是将整个副本大致的流程走了一遍而已,而在第二周目的时候,莫奕终于摸索到了些许这个副本的脉络,重要的线索犹如沙滩上坚硬而裸露的黑色石头一般随着海水的缓缓退去而露出了些许的眉目,但是线索的爆炸性出现也令整个局面变得错综复杂。   莫奕感觉自己仿佛是迷宫中的小白鼠,在交错的墙壁之间跌跌撞撞地寻找出路。   但是在绕过分岔口之后,面前的却是另外一条死路。   莫奕出神地搅动着自己茶杯里的茶水,看着袅袅的白烟缓缓而上,在自己的眼睫毛上蒙上一层细细密密的水雾。   他并不准备喝。   刚才在坐下的时候,他就隐蔽地用自己口袋中的镜子扫过了放在自己眼前的托盘内的吃食——不出他所料,所有的茶水和糕点都是猩红而粘稠的颜料,而当他将镜子闪向其他玩家桌子上的食品时,却都是毫无异样的食物。   这种仿佛被针对的感觉非常不妙。   莫奕兴致缺缺地将手中瓷白细腻的茶具放到桌子上,微烫的红茶从杯沿处溅出来些许,在雪白蕾丝镂空的桌布上缓缓地洇开了圆圆的水渍。   他不着痕迹地抬眼看向站在房间角落的管家,管家依旧全身着黑,只有领口和袖口露着一抹白,惨白的脸孔被模糊的黑暗笼罩,从莫奕的角度只能看到半个轮廓僵硬的下巴和带着一成不变微笑的嘴唇——完全没有半小时前他在客厅里被莫奕砸碎脑袋的惨像。   以这个管家现在的态度来看,他很有可能没有之前的记忆。   但是莫奕并不确定。   他下意识摸索着自己手掌上被飞溅的碎片划开的细小破口,微微的疼痛感在皮肤地下方隐隐地刺激着神经,仿佛是细细的丝线将现实和臆想之间紧紧地绑缚起来,令他的大脑在疼痛的刺激下更加清醒。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在身旁响了起来:“你这是……怎么了?”   莫奕扭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只见赵南不知道什么时候凑到了自己的身边,正低头看着他放置在桌子上的手掌。   只见他手上包裹着的绷带已经被灰尘和碎屑搞得脏污不堪,微微蜷起的掌心中渗着隐隐的血迹,将灰白的绷带浸染成深色,在雪白的桌布的衬托下显得分外突兀。   莫奕不太习惯赵南突如其来的熟稔,不由得微微皱了皱眉头,向后靠了靠将二人之间的距离拉远,然后不着痕迹地将手掌翻转过来,将自己掌心渗出的血迹掩住,轻描淡写地回答道:   “没什么,只是搜查的时候不小心而已。”   赵南也莫奕疏离的态度上碰了一鼻子灰,不由得有些讪讪。   他有些生硬地转移话题,说道:“说起来这个副本真的挺复杂的,竟然还会轮回。”   赵南注视着默不作声的莫奕,状似不经意地问道:“中午午饭之前我看你没有在大厅出现……也没有其他玩家在今天早上的时候看到你,你是去了什么地方了吗?”   他话语中的含实在是太过直白了。   莫奕抬眼看向他,神情依旧淡淡的:“我只是随便转转而已,时间到了就直接回房间了,我倒是不知道你们中午在大厅集合了,所以,你们有谈什么重要内容吗?帮我跟一下进度吧。”   赵南的神色有些僵,脸上的神情有些挂不住,他强行维持着自己和颜悦色的表情,但是声音中已经带上了些许压抑不住的生硬:“倒是也没什么……”   莫奕脸上的神情是置身事外的冷淡,一双黑沉沉的双眼没什么情绪起伏地注视着他,成功地让赵南将尚未出口的话语吞了回去,有些干巴巴地打了个哈哈,然后匆匆地从刚才来时的方向走回去了。   他无动于衷地收回目光,视线落到茶杯旁浅色的水痕上——它在这段时间内已经基本上干透了,现在只留下了些许浅的几乎分辨不出来的圆斑。   赵南的来意不是很难猜测,不过是看他之前久久没有露面,而且下午又是最晚来到厅堂内的,所以怀疑他在这段时间内找到了什么线索,所以来探探口风罢了,不过,莫奕奇怪的是,赵南之前一直以资深者和整个队伍的领导者自居,所以在发现莫奕的举动在另外一种形式上是对他权威的挑战时才会那么恼羞成怒,那么……此刻又是为什么突然愿意放下身段到他这里来刺探情报了呢?   莫奕不着痕迹地向着赵南去的方向扫了一眼。   他此刻正和李望坐在一起,似乎正在商量些什么。   莫奕抿抿唇,若有所思地眯起了目光——在他在众人的视线中消失的这段时间里,一定发生了些什么超出他预期范围内的事情。   下午茶在低落而又诡异的基调中结束了。   管家一如往常地站在门口,彬彬有礼地请众玩家跟着去往餐厅,莫奕这次随大流地站起身来,然后跟随着人群一起向着走廊黑暗的深处走去。   他这次不准备偷偷溜走了。   上次莫奕在第一天晚餐的时候离开了队伍去了侧厅,而在他回来的时候却发现管家并不在餐厅中等候,直到当晚催促众人回到房间时才出现,这段时间里,玩家们对管家的行踪是完全不清楚的,这让莫奕不由得感到好奇——再者,他确实想知道赵南他们到底想搞什么花样。   玩家们各自满怀心事地跟在管家的身后,向着摇曳着微弱光斑的走廊深处走去。   众人很快来到了餐厅中,大家纷纷落座,席位仍旧是之前的数量,这让桌子旁显得有些空空荡——这次的玩家数量要比上次少了许多,这样的想法困扰着每一个玩家,令他们都不由得有些心神不宁。   香气馥郁的菜肴犹如流水一般地送上,在玩家们的面前摆放的满满当当。   而送到莫奕面前的无一例外都是鲜红的颜料。   虽然闻宸不动神色地将自己这边没有问题的食物放到莫奕的盘子内,但是莫奕也只是兴致缺缺的摆弄了摆弄餐具,将自己盘子内的食物内稍稍动了几口就不再继续了。   他的目光一直有意无意地扫过餐厅不起眼的一侧,制服笔挺的管家从进餐开始时就一直在灯火辉煌的餐厅中灯光的死角处静默地站着,整个人犹如漆黑的影子一般贴在墙壁前,仿佛是没有生命的死物一般毫无动静。   晚餐很快结束了。   在整个用餐期间,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管家从头到尾都没有离开过。   莫奕微微有些疑惑地皱起眉头,环视着坐在桌子旁的玩家们,他们都毫无异样地吃着盘子内最后送上来的甜点,整个餐厅看上去宁静无波,仿佛没有丝毫危险隐藏一般,在所有的玩家都结束了进餐之后,管家缓缓地走上前来,开口说道:“尊贵的客人们,请大家跟随着各自女仆离开。”   说毕,他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转身打开了餐厅的大门,露出了光线黯淡的走廊。   玩家们都跟随着女仆的引领向外走去。   莫奕和闻宸也回到了他们的房间内,莫奕在自己的房间中粗略地环视了一圈,发现之前的托盘和上面已经冷掉的食物已经被带走了,安静而宽敞的房间内看上去就像是从未有人住进来一样整洁,就连被撕掉一条的床单都恢复了原样,一切都风平浪静。   莫奕微微眯起双眼,似乎在思考着什么,过了几秒钟之后,他仿佛下定了决心,扭头对闻宸说道:   “走吧,我们回侧厅一趟。”   说毕,他转身拉开身后的门板,探出头颅向走廊中看了看,在确认了女仆已经走远之后,莫奕和闻宸一前一后地走出房间的门,然后轻车熟路地快步地向着侧厅的方向走去。   莫奕的步伐在经过大厅的时候不由得微微一顿,目光落在整洁如初的地面上,地毯上厚重的绒毛在明亮的灯光下看上去柔软而温暖,之前散落一地的大理石碎片和粘稠的甜腻液体都不知所踪,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他收回目光,缓缓地深吸一口气,向着侧厅的方向走去。   侧厅的大门依旧安安静静地矗立在阴暗冰冷的走廊深处,上面和莫奕之前来时一样没有产生什么太大的变化,莫奕推开大门,幽深阴冷的气息顺着敞开的大门向外蔓延开来,仿佛是冰冷的水流注入温暖的湖泊中一般,冷寂的灰尘气息扑面而来。   莫奕他熟练地向着房间的深处走去,在穿过层层叠叠的白色迷宫之后,他终于再次来到了那个隐秘的暗室入口处,闻宸帮他掀开覆盖在门板上的厚厚挂毯,莫奕则是伸手将那颜色与旁边墙壁有着明显不同的窄小门板推开。   手电筒明亮光柱的前方荡起了大片的灰尘,在灯光下飞舞乱窜着。   他敏感地嗅到了空气中夹杂着的熟悉味道——那甜腻的气息犹如游丝似的在阴冷黑暗的室内飘荡着,仿佛幽魂似的若有若无,若即若离。   莫奕的眉眼神色微微凝重起来,快步向着堆的满满的杂物间内走去,他侧过身子,贴着高高堆起的积满灰尘的杂物缓缓地向内挪去,随着他的靠近,那熟悉的甜腻气味仿佛更加清晰浓重起来,在鼻端萦绕着久久不肯散去。   莫奕站在杂物堆后方的空地上,将自己手中的手电筒向着前方照去。   只见在他上次看到的管家的大理石像旁,多出了另外一具大理石像。   它身上的制服杂乱而脏污,沾染着灰尘与大理石雪白的碎屑,四肢处的制服衣料上也都有着被绑缚过的痕迹,而最为显眼的是大理石像的头颅仿佛是被重物击中一般地碎裂开来了,整张惨白的面孔都布满蛛网般的裂痕,无声的黑色双眼和身边的大理石像一样呆滞地凝视着远处的黑暗,侧面的头颅裂开了一个大洞,顺着碎裂开的不规则裂口能够看到灰色脏污的液体。   空气中是熟悉的甜腻气味,在窄小的空间内淤积汇集,仿佛液体似的在黑暗中缓慢地蜿蜒流淌着,令人几欲作呕。   莫奕抬起胳膊来掩住自己的口鼻,深黑的目光在那两个并排站立的管家上缓缓地转了一圈,然后扭头对闻宸说道:“走吧。”   他来这里的目的已经达成了。   猜想被证实了——管家绝对不是这个副本内的怪物。   他只不过是一个道具罢了。   一个量产的傀儡和牵线木偶。   莫奕若有所思地微微眯起双眼,然后转身顺着那道窄窄的缝隙向外走去,身上的衣服在这过程中被弄皱,从肩膀到胳膊上都落满了灰尘,他简单地拍了拍自己身上的落灰,然后快步地向着杂物间的门外走去。   侧厅中的阴暗冰冷的气息将他鼻腔内残留的甜腻味道驱散干净,只剩下侧厅内犹如石室般沉寂的气味和温度。   他们二人熟练地顺着原路返回,现在侧厅中这看似复杂的地形已经无法难倒莫奕了,他们犹如在平坦的地面上似的在其中穿行着,很快就走到了侧厅中的空地上。   就在这时,莫奕的余光里似乎瞥到了什么——   他正准备向着门口走去的步伐微微一顿,转变了方向,向着那静静地挂在墙上的油画走去。   只见那本该覆盖在油画上的苍白布料不知道什么时候掉落到了地上,在地面上委顿堆积成一滩,而布料下的肖像则毫无遮挡地显露在空气当中。   肖像的面容轮廓模糊,上面的颜料干涸开裂。   而她的双眼却漆黑明亮,如有神采,长长的黑发在肩膀上铺陈开来,犹如瀑布。   莫奕面色微微紧绷,仰头无声地注视着那一人多高的肖像,缓缓地深吸一口气。   这意味着,有人填补上了黑色的颜料。   新的牺牲品出现了。 第一百七十九章   莫奕毫不迟疑地快步从侧厅内跑出,大厅内灯火通明,给巴洛克式的厚重家具和苍白的大理石想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被宅子内特有的沉甸甸的死寂笼罩着,仿佛时光和空气都同时静止了。   安静的不像是出事的样子。   莫奕有些疑惑地微微蹙起眉头,向着楼梯上方走去,纵横的走廊中也同样是一片寂静。   难道是尸体还没有被发现吗?   莫奕按照自己记忆中的路线向着其他玩家所住的房间走去,一间一间地向着尽头摸过去,现在的时间还不算太晚,不少玩家都在宅子里游荡着搜寻着线索,所以每间房间的房门都关的严严实实的,无论是血腥味还是那股熟悉的甜腻气息都毫无踪迹,只有古宅特有的沉郁味道在昏黑黯淡的窄小长廊中弥漫着。   死寂的走廊在眼前拉长,好像走不到尽头似的,但是没有找到哪间房间里有尸体。   莫奕停下步伐,眉头拧紧成浓黑的阴云,有些心不在焉地摆弄着自己手掌上缠着的绷带。   有些奇怪……   但是他转念一想,既然已经知道有人死了,那么寻找尸体也就不是特别着急的事情了,倘若现在挨个房间地去敲门反而会显得非常怪异,而且不管怎样,明天早上就能知道到底死的是哪个玩家了,也不急于一时。   莫奕转身向走廊外走去,开始在宅子中寻找其他的线索。   直到十一点时钟声响起时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收获。   而且在其他玩家陆陆续续地回到房间内的时候,他也并没有听到有人惊叫或是通报发现尸体的,莫奕压下自己心头升起的疑惑,只好和闻宸一起回到了他们的房间内。   两人很快的洗漱之后,关上灯并排躺在床上,莫奕大睁着双眼凝视着黑暗中模糊的天花板,身上柔软的天鹅绒被随着他呼吸的频率缓缓起伏,他感受到难以抑制的焦虑和不耐从白天刻意压制的情绪下探头探脑地伸了出来,在黑暗与寂静中嚣张肆意地伸展着触须,黑色的种子犹如野草似的疯狂探出头来。   莫奕不得不承认,虽然进入副本的时间已经不算短了,但是他依旧没有太多突破性的发现,甚至连这个副本最基本的脉络都没有触摸到多少。   严格来收,明天就是这个周目的最后一天了,毕竟第三天的大部分时间都处于被困在房间内动弹不得的状态,基本上没有什么自由活动的机会。   这个副本就像是缓慢加热的温水,而他们就像是在其中等待着死亡的青蛙。   它用和平的,没有多少激烈冲突的剧本仔细而小心地研磨着他们的耐心,用和总人数比起来并不算多夸张的死亡数量让玩家麻木,然后一点点地逼近他们的底线,用眼花缭乱的花样和目不暇接,或真或假的线索令身处其中的玩家而感到目眩神晕,无法找到被细细地隐藏在平静表象下的真实模样。   莫奕的双眼一眨不眨的凝视着前方,仿佛想要用力看穿蒙在自己双眼上的黑暗一般,隐隐约约的酸涨感蔓延上来,令他不得不闭上眼睛,眼皮下干燥的眼睛被生理性分泌的泪膜覆盖。   他开始梳理自己在整个副本找到的每一丝线索。   思考的越久,莫奕就感到越心惊——他在所有的玩家中已经是前行的最远的了,但是即使是这样,他依旧感受到犹如手脚被绑缚住一般的举步维艰,过于松散零落的线索和被拉的过长的时间线使整个副本被蒙上一层难以看透的迷雾,这种无论是前进还是后退都是空落落的感觉令他不由得有一种被操控的错觉。   被操控……   这个隐约闪过脑海的想法令莫奕不由自主地心脏揪紧,仿佛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加快了奔涌,又仿佛在一瞬间被冻结停滞下来,之前在自己脑海中细细梳理过数遍的线索此刻又再次不受控制地跑了出来,犹如一张细细密密的网络一般地蒙住了他的心脏。   就在这时,他听到身旁的黑暗中传来低沉熟悉的声音:   “你还好吗?”   寂静中传来布料摩擦悉悉索索的声音,莫奕感受到闻宸冰冷的手在被子下摸索而来,干燥的手心稳稳地贴在自己的手背上,带来隐隐的安心感。   莫奕不由得为闻宸的敏感而感到惊讶。   他自觉自己在黑暗并没有表现出什么不寻常的地方,准确来说,他的呼吸频率和心跳频率都被刻意维持在稳定的范围内,但是闻宸却仿佛能够看穿他伪装出来的安静的表象一样,敏锐地觉察到自己的异样。   这让莫奕突然产生了兴趣,他反手握住了闻宸的手掌,问道:   “你认识我多久了?”   他说完之后补充了一句:“不要勉强,在规则的允许范围内回答就好。”   闻宸修长的手指用力地回握回去,仿佛要将他身上的力量传递给莫奕一般,在黑暗中传来他没有什么变化的声音:   “我不知道。”   这个回答没有出乎莫奕所料,他本来就是随意一问,也并没有闻宸现在就给出确切答案迫切想法,但是没有想到,闻宸低沉的声音从黑暗中的不远处继续地传来:   “我只知道我记起了你多长时间。”   莫奕愣了愣——这他以前倒是从未听到闻宸提起过,他的探究欲被挑了起来,追问道:   “记起?怎么说?意思是你之前不记得我吗?”   “嗯。”闻宸的嗓音微微低哑,仿佛将沉静的空气激起了阵阵的涟漪:“在见到你之前,我的意识是黑暗和混沌的,我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   他的话语变得微微急促起来:“但是就在见到你的时候,就像是在我血管里流淌着声音开始呼啸叫喊一样,催促,逼迫着我——必须去拥抱你。”   这个答案是莫奕始料不及的,在听到闻宸最后一句话时语调里蕴藏的深沉情感令他的心口不受控制的一跳。就像是……身体内有什么潜藏已久的意识在不断地喧嚣似的。   他维持着自己声音的平静,继续问道:“然后呢?”   “然后我就像神智初蒙的孩童一样,开始迅速地汲取身边的一切信息和资源,我开始有了记忆,开始能够控制自己的形态,再然后……我就开始模模糊糊记起你。”   所以说……闻宸的意识和记忆也是在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恢复的。   莫奕不由得感到不可思议,为什么仅凭着自己脑海中不清楚的记忆就能产生如此强烈的情感,从而促使一个正常的心智做出那么多难以理喻的事情。   耳边传来一声缓缓的低笑。   莫奕这才发现自己竟然把内心的疑问不知不觉间问出了口,这让他有些懊恼地皱起了眉头。   闻宸冰冷的手指顺着他的手掌攀向他的手腕,细细地摩挲着薄薄的一层皮肉下坚硬凸起的骨骼,他的声音不急不徐地传入耳膜:“我靠的不是记忆。”   莫奕疑惑地追问道:“那是什么?”   闻宸的声音中带着他读不懂的柔软情绪:   “是本能。”   莫奕的心头微微一跳,感到仿佛有热量顺着闻宸贴合在他手腕上的冰冷皮肤缓缓地蔓延上来,几乎到了有些烫人的程度,他下意识地甩开闻宸手指的环绕,强自镇定地说道:   “你确定不是因为恢复意识的第一眼看到的是我而产生的雏鸟效应吗?”   闻宸低沉的笑声从黑暗中传来,莫奕感受到自己身下的床垫用力地向下陷了一下,然后什么冰冷的东西含住了自己的唇,柔软湿润的触感一触即离。   床垫将震动诚实地传导来——闻宸重新躺下了。   莫奕听到闻宸用带着笑意的声音回答道:“你要是这么解释,我也没意见。”   今晚不知怎得,在和闻宸简单地聊过之后,莫奕竟然比平日里格外快的陷入了梦乡。   那个纠缠他许久的黑暗梦魇并没有再度席卷而来。   但是他梦到了别的。   莫奕睁着双眼注视着明亮的天花板,灯光在顶画漂亮而繁复的图案上留下光斑,光斑的形状令他不由得有些着迷。   而且,最重要的是,这次醒来,他竟然记着些许梦中破碎的片段。   阳光在深色的杯沿上闪耀着,深色的咖啡低落在杯子上白色的小鱼图案上,留下泥巴色的斑点,紧接着,是咖啡味道的吻伴随着陈旧书本的气息落下,他听到有声音在自己的耳边响起——“你太累了。”紧接着,是汹涌而来的黑暗如同潮水似的席卷而来,将所有的颜色味道和图案吞噬,他在一片茫茫然中向前走着。   地面上晕染开了猩红的血色,苍白的失去生机的肢体静静地横躺在血泊上,一双蒙着浅浅白翳的黑色眼睛凝视着他,纤细的脖颈上有血流在无声而汹涌地向下流淌着。   奇怪的是,莫奕在潜意识里知道它是大理石像。   真的是非常古怪的梦,但是却清晰的仿佛印在他的脑海中一般。   莫奕揉了揉自己隐隐作痛的脑袋,然后从床上爬了起来。   接下来的事情都与上个周目没有什么两样,莫奕这次并没有在门口放着的水中看到红色,但是出于谨慎心理,他没有再动那盆水,早饭也只是吃了些自己携带的能量棒充饥了事。   他走出房间和其他人汇合,大厅中已经聚集了不少人。   莫奕这次在大厅中耐心地等待着其他玩家,在所有人陆陆续续地到齐时,他发现了一个令他心底微震的事实——   玩家的数量没有变化。 第一百八十章   莫奕愣了愣, 重新仔仔细细地数了一下大厅中聚集的玩家人数——确实一个人都没有少。   怎么会……?   他收回自己的目光, 眉头微微蹙紧, 耳边玩家们嗡嗡的喧哗和谈论声犹如清风似的在耳边迅速地划过, 脑海中迅速地组织构建着大致的可能——如果说副本中死亡会为油画染色的规则并没有改变, 那么就肯定是发生了什么才让油画中的黑色颜料被补齐……会是玩家吗?如果有玩家死去了,那么……现在填补进人群中的会是什么呢?   莫奕回想起昨天被自己砸碎的管家头颅中涌出的甜腻的颜料。   难道管家的死亡也能为画像涂抹颜料吗?   莫奕眨眨眼,收回自己发散的思绪, 不动声色地聆听着自己身旁的玩家们低声的谈论,人们看上去比前几天都要憔悴许多, 大家都有些魂不守舍——他们也发现了总人数没有发生变化, 即使是新人进入副本的时间也已经不短了, 没有人还会抱着不切实际的妄想指望着游戏会大发善心, 现在的平静反而引起了众人的恐慌。   现在所有的人都开始怀疑自己身旁的玩家是否还是本人。   猜忌怀疑的压抑氛围在众人的身边蔓延开来,黑沉沉的压的人几乎难以呼吸。   骚动开始在人群中缓缓地升起,仿佛是变调的弦音在混入了正常的奏鸣曲中, 逐渐地影响着所有的乐器和音部,不信任的情绪在占领着每个人的心脏,人群中的嘈杂声开始升温, 就像是高压锅下逐渐升高的压力似的,等待着一个小小的触动就将所有压抑的恐慌和负面情绪释放出来   莫奕的心中暗道不妙, 但他是还没有来得及开口,眼前的情况就毫无预兆地瞬间发生了变化, 犹如骤然聚拢起的暴风雨似的令他一时有些措手不及——   不知道从谁的口中吐出的流言蜚语就开始迅速地在人群中炸开, 犹如冰冷的水滴入油锅, 那自从副本开始就一直积累起来的绝望和恐惧此时变成了愤怒从众人的眼中口中流泻出来,激烈地在空气中鼓动,狂热症犹如无药可治的癌症似的感染着每个人,让他们从能够独立思考的人类变成了只受到自己情绪支配的兽,理智被蒙尘,除了自己之外谁都不相信,只会凭本能攻击自己身边的每一个人来保护自己。   莫奕从这个副本起就有过的预感终于发生了。   副本中的人实在是太多了,这种群众性的恐慌会传染给每个人,反而会诞生大规模的内讧和相互攻击,之前就已经出现了好几次这样的情况,但是都被及时地压抑下来,再加上之前众人进入副本的时间并不算长,还能不被恐惧和非理性吞噬,而这次不同……   身边的玩家开始拼命地争吵,仿佛要将心中压抑的绝望和恐惧都化作愤怒的语言用声音宣泄出来,他们开始毫无理由地攻击身边每个人,细数着对方身上可能存在的每一个疑点,几乎令他们自己都开始深信不疑,恐慌以几何倍数增长,在身边的氛围里越聚越多。   带着发泄和恐慌意味的指控和恶毒的攻击令莫奕双耳生疼,他眉头紧皱,目光却在无意间划过了什么——   隐秘勾起的唇角带着难以掩饰的阴暗和快意,仿佛是在污泥中开出的恶毒的花。   他的视线一滞,凝神看向那个微笑的人的面容——李望。   李望注意到了莫奕的视线,调转目光看向了他,他唇边的笑容尚未收敛,反而缓缓地扩大了几分。   紧接着,莫奕就开始听到人群中开始出现一些清晰而明了的指控   “……你昨天下午茶的时候为什么来的那么晚?你去哪里了?”   “对啊对啊,而且我记得他昨天早上本该集合的时候也没有出现。”   “之前最开始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也是他”“在宅子里我经常见不到他的踪影”“我也是啊”“而且那个放着油画的侧厅也是他带着我们去的,他怎么可能知道那么多,而且这周目你找到那个放着油画的房间了吗?”“没有啊”“我也没有”……   本来是细碎低声的议论开始逐渐地放大,化作刀枪剑戟一般地向着莫奕攻击过来,所有人怀疑的目光都像是终于找到方向似的向着莫奕投来,之前无论是指责他人的人还是被指责的人都开始转而他,为了洗脱自己的嫌疑而变得更加激动,眉目狰狞仿佛是见到了此世的仇敌,仿佛将如此的罪名安放在其他人身上就能保证自己的安全。   虽然从来没有被这么教导过,但是所有人都知道——只有跟随着众人的情绪时,自己才是最安全的,这就像是规则似的潜移默化地印在人类的灵魂里,只有在危急时才会被激发出来,爆发成汹涌的声浪和赤红的愤怒的双眼。   他们失实的指控和有着无数的漏洞的逻辑构筑成虚伪的纸房子,只要一沾水就会变成烂渣渣皱皱巴巴的纸团,湿哒哒地黏在肮脏的地板上,但是他们却奉为真理似的用语言和情绪一遍遍地构筑着,仿佛这是暴风雨的锚,成为了他们不被冲垮,赖以维生的支点。   莫奕微微地眯起双眼,面容平静地注视注视着众人扭曲的面孔,深黑的眸子里波澜不惊,仿佛他们指控的对象并不是自己,而是其他的陌生人一样。   他冷淡地耸耸肩,然后轻声地说道“哦。”   但是很显然站在莫奕身边的闻宸并没有他这么冷静。   他的目光缓缓地沉了下来,一双浅灰色的双眸在灯光下泛着无机质的光泽,其中仿佛有雾气在缓慢地流淌,冷仿佛能够渗出冰渣,仿佛冷血动物危险的逼视,轮廓深刻而锋利的五官带着令人难以直视的侵略性,几乎令所有被他的目光划过的人感受到犹如被极利的刀锋划过的冰冷和疼痛。   闻宸缓缓地上前一步,浑身的气势仿佛不受压制地瞬间向着四周蔓延开来,令人眼球生疼喉咙发紧的压迫感沉沉地压在每个玩家的心头,仿佛是被迫站在悬崖之巅而产生的窒息和心悸瞬间席卷而来。   莫奕突然发现玩家们指责的声音似乎越来越小,尤其是距离他最近的几个玩家,开始轻轻地发抖,瞳孔缩小,额头上也隐隐约约地渗出了冷汗,仿佛喉咙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攫住似的无法出声,目光也紧紧地盯着他的身旁——   他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扭头看向站在自己身边的闻宸。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莫奕仿佛看到有隐隐约约的雾气从闻宸的身周弥漫开来,带着冰冷的死亡气息在目光的死角处蔓延,他瞥到闻宸垂在身侧苍白的手指微动,赶忙伸手拉住了他的手。   掌心中的手指仿佛冰块一般的寒冷,每一寸肌肤每一块肌肉都紧绷着,在莫奕的手掌颤动着,其中仿佛蕴藏着什么恐怖的力量,叫嚣怒吼着毁灭性的情绪。   莫奕用大拇指摩挲着闻宸的手背,然后安抚性地用力握紧——   他感受到自己掌心中那冰冷的手指似乎轻轻的动了动,紧绷的肌肉和皮肤微不可察地放松了下来,闻宸扭头看了一眼莫奕。   莫奕终于看清了闻宸的正脸。   只见他眉宇沉沉地压下,咬肌因用力而隆起,紧绷的眉眼间蔓延着择人而噬的原始凶性。   正当他以为自己无声的劝阻没有用的时候,下一秒,闻宸缓缓地深吸一口气,双眸中的不稳定因素仿佛也得到了控制,深沉的浅灰中可怖的毁灭欲缓缓地被稳定而冰冷的色泽代替,身周浅淡而朦胧的雾气缓缓地散去,他最后冷冷地扫了一眼目露恐惧的众人,然后退后一步,站到了莫奕的身侧。   莫奕无声地舒了一口气,然后抬眼看向众人,眼眸中是不再掩饰的漠然和轻视,仿佛眼前的玩家们都是无足轻重的蝼蚁一样,他勾了勾唇,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站在人群边缘的李望和赵南,然后扭头对闻宸说道“走。”   没有人阻止他们。   也没有人敢阻止他们。   在看到两个人的身形消失在视线中的时候,剩下的玩家在面面相觑地看向彼此,然后发现所有人都和自己一样面色惨白冷汗涔涔,仿佛刚刚从非人的恐惧中挣脱出来一般,他们的声音中带着难以掩饰的颤抖   “我以为……自己要死了。”   莫奕拉着闻宸走到宅子的另外一条走廊中,将其他的玩家甩在远处,直到确定没有人能够再听到和看到自己的时候才停了下来。   闻宸眉眼冷肃,仿佛刚才的情绪还没有消失似的,他问道   “为什么阻止我?”   莫奕反问道“你又是为什么想要惩罚他们呢?”   闻宸挑挑眉,眼眸中再次泛起嗜血的冰冷,紧抿的唇角没有丝毫的温度“他们对你的污蔑。”   他的声音中带着阴冷森然的意味,唇角缓缓地勾起冰冷的弧度,他伸手碰了碰莫奕的侧脸,认真地说道“即使全杀了也没有关系,游戏在这方面从未限制过我。”   莫奕的眉眼却开始凝重起来,他拉住闻宸放在自己颊侧的手掌,说道   “不行。”   闻宸愣了愣,有些疑惑地问道“为什么?我以为你从未在意过他们。”   莫奕点点头“是的,他们的生与死我确实不在乎,不管他们是被副本杀死还是被什么杀死,我都没有任何的触动或异议。”   毕竟,开启支线剧情之后,大部分玩家也都会死在骤然变化的副本当中,在意他们的性命对于莫奕来说简直就像是让他放弃思考一样可笑。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徐徐说道   “但是我这次进入副本来为的不是这个,而且……”   莫奕说了一半就停了下来,目光中闪动着闻宸看不懂的神情,语义间仿佛在暗示着什么,闻宸不由得微微一愣,想起了莫奕在进入这个副本之前对江元柔说的话——他说,他想要验证一个猜测。   闻宸此刻从刚才的情绪中冷静下来,反手握住莫奕的手掌,将自己的手指插入手指间的指缝内,然后缓缓地收紧,让自己冰冷的手掌和莫奕的掌心严丝合缝地贴合,仿佛每一丝纹路都深深地陷入对方皮肤起伏蜿蜒的肌理当中,他的面容终于变得平静而温和。   闻宸低声问道“你是有什么想法吗?”   莫奕有些无奈地摇摇头“你知道我不能说。”   他缓缓地眯起双眼,深黑的眸子被长长的眼睫遮挡,神情莫测,轻轻地说道“但我能说的是,事情进行的很顺利,这个副本对我心中猜测的验证非常有帮助。”   闻宸点点头,然后继续问道“那你这个副本还准备寻找隐藏支线吗?”   莫奕笑了“找啊,怎么不找。”   他冲着闻宸眨眨眼,神情间变得有些轻松,但是一双黑沉沉的眼眸中思虑的神色却仍旧积在眼眸的深处,看上去仿若黑色的湖水退去后留下的光滑岩石“只有找到副本的隐藏支线,才能更接近一点整个副本的深处,才能帮助我进一步了解整个游戏。”   闻宸点点头,一双颜色浅淡的双眼深深地凝视着莫奕,他用自己冰冷的额头贴近莫奕的,轻轻地碰了碰之后就拉远了距离,他沉声说道   “不管你要干什么,如果有需要我做的请一定告诉我,即使有代价也无所谓。”   莫奕唇角微微勾起,眸光微暖“好。”   两人在简短的交流之后就转身向外走去,身边漆黑的走廊在朦胧的灯光照射下显得虚幻而冗长,脚下是厚重柔软的地毯,踩上去静寂无声,莫奕一边走一边问道   “如果从你的视角来看的话,副本一般来说是什么样的?”   “唔……”闻宸跟在他身边向前走着,他沉吟了一下,然后缓缓地回答道“……这些副本对于我来说,有点像很久之前看过的电影,我大致模模糊糊的知道他们的表象,但是没法知道具体的情节和细节,在经历的时候我会对下个可能会发生的事情有印象,但是总体来说就像是被蒙上了一层纱一样,副本越难,那层纱就越厚,我就越难想起接下来大概会发生些什么。”   莫奕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有再继续向下追问。   他们走回大厅时发现其他的玩家都已经不在了,似乎并不愿意面对可能随时会回来的莫奕和闻宸二人,只有两个人在的大厅显得空空荡荡的。   莫奕环视了一圈,然后冷冷地嗤笑一声,就在这时,他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扭头对闻宸说道“对了,我知道为什么玩家的总人数没有少了。”   他从自己的口袋中掏出那片镜子的碎片,说道“在他们开始把矛头对准我之前,我趁他们忙着互相攻击的时候趁机用镜子看过他们每个人的脸,在人群中有一个人是大理石像,他的眼睑在镜子中是白色的,但是,只有一个,但是一般来说黑色会有两个牺牲者,所以我猜测之前我杀死的管家可能顶替了其中一个人的位置。”   听到莫奕又提到了刚才的事情,闻宸的眉眼不自觉地再次阴沉了下来,他缓缓地深吸一口气,将自己的情绪压抑下来,一字一句地问道“你准备怎么做?”   莫奕毫无预兆地伸手捏了捏闻宸再次紧绷起来的面容,看着他因为猝不及防而有些蒙的表情,轻笑着说道“别激动呀,我不准备做什么。”   闻宸的表情失望地垮了下来。   莫奕缓缓地眯起双眼“我还想知道它到底想要做什么呢,怎么可能这么早就戳穿它。”   他笑笑,神色淡然轻松   “再说,我很记仇的,我正好想看看那些玩家和这个假人之间会发生什么有趣的事情。” 第一百八十一章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与上个周目并没有什么不同。   管家直到下午三点才露面, 彬彬有礼地邀请玩家们身着礼服参加今晚的晚宴, 无论是音调还是面部表情都毫无变化, 给人以怪异之感的五官如同被纸糊在惨白的面容上似的, 看上去似乎比平日里还要生硬与瘆人。   莫奕注视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不由得有些走神,这次玩家们没有像上次一样聚在一起, 那么管家是不是还得去分别找到散落在宅子中的其他人……?想到管家要一个个找到在走廊和厅堂中四处乱窜的玩家然后再将信息一遍遍地重复的样子,他就不由得感到一丝难以言喻的滑稽。   就在这时,手腕上轻轻搭上的冰冷触感顺着莫奕的手背蜿蜒而上, 然后在他的无名指指根停了下来,冷冰冰的触感带起皮肤上轻微的战栗,使莫奕下意识地扭头看向站在自己身边——但是目光却落了个空。   身边并没有人。   莫奕一愣,却只听闻宸的声音从自己身子的另外一侧传来:“怎么了?”   他顺着声音看去, 只见闻宸正在自己的右边,一双浅色的眼眸关切地凝视着他, 莫奕微微眯起双眼,抬起右手轻轻地环住自己的左手手腕,指尖似乎还能够感受到手腕皮肤上残留的冰冷触感, 他缓缓地摇摇头:“没什么。”   不是错觉。   莫奕非常肯定。但是他却并不知道自己刚才手腕上的触感到底是从何而来,又为什么选择这个时间出现呢?他用指腹轻轻地摩挲着自己的无名指指根,黑沉沉的眼眸犹如月光下漆黑的湖水,随着不知名的情绪而泛起层层的涟漪。   左手的无名指是连接心脏的手指, 婚戒戴在无名指上意味着相爱之人心脏与心脏永不相断的羁绊, 而这个副本的玩家说到底是作为宾客来参加德·克劳斯先生与夫人的婚礼的……刚才那触碰到自己的冰冷触感究竟在暗示着什么呢?   莫奕突然似乎想起了什么, 缓缓地伸手进自己的左边的裤兜中, 将那枚指环掏了出来。   纯金的指环雕刻成衔尾蛇的样子首尾相连,大大张开的蛇口将蛇尾紧紧地咬合,切割完美的红宝石犹如凝固的鸽血一般鲜艳,在灯光下反射出璀璨而犹如的浅红,仿佛将纯净与邪恶完美地融合在一起,莫奕将手中的戒指轻轻翻转,目光看向刻在指环内侧的两个字母:t.e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莫奕总觉得这刻痕似乎比之前浅了些,甚至变得有些模糊。   他轻轻地摩挲着指环冰冷光滑的金属表面和宝石坚硬硌人的棱角,缓缓地将戒指抵到了自己左手无名指的指尖——冰冷的触感从指尖蔓延而来,仿佛是无声的催促。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了轻轻的脚步声,将莫奕从自己的思绪中抽身出来,他迅速地将戒指握入自己的掌心中,手指严严实实的将掌心中小小的饰品包裹住,坚硬的边缘将手心中柔软的皮肤烙的有些生疼。   他抬头看向不远处,只见两个漆黑的身影正顺着幽暗的走廊缓缓地走来,随着距离的拉近,两张熟悉的面孔逐渐地暴露在灯光下——李望和赵南。   他们两个一前一后地向莫奕走来,两个人的面容在黯淡的光线中显现出病态的苍白,李望的面容上已经没有了上次莫奕看到的恶意的微笑,已经恢复了往常的浅薄和轻浮,他用目光松松垮垮地在莫奕的脸上转了一圈,然后用阴阳怪气的腔调说道:“哟,怎么现在还在外面晃悠?管家没告诉你们该去换衣服了吗,怎么,不当你们是自己人了?”   他声音中暗藏的意味十分难听,但是莫奕却面色变都没有变一下,一双漆黑的眸子淡淡地注视着他,甚至用自己垂在身侧的手掌不着痕迹地按住了闻宸的手背不让他做出什么冲动的行为。   赵南则是扯住李望的袖子,低声说道:“行了,走吧。”   李望最后瞪视了莫奕一眼,然后和赵南一起顺着走廊继续向前走去,与莫奕和闻宸擦肩而过。   闻宸的眸子微微眯起,浅色的瞳仁中情绪起伏不定,带着淡淡的杀意凝视着二人远去的背影,他缓缓地开口:“真是可惜。”   莫奕顺着闻宸的目光看去,顺口接过话头:“可惜什么?”   闻宸收回视线,面上的表情重归沉郁与寂静,轻轻地说道:“可惜他们里面没人是混进来的那大理石像。”   这样就没有理由阻止自己动手了。   莫奕听出了他的画外音,不由得微微一笑:“确实可惜。”   没错,李望和赵南不是混入玩家当中的大理石像,被取而代之的是另外一个新手玩家——在镜子中看到他惨白的带着石头质感的面容时也让莫奕吓了一跳   但是,这不代表他们没有问题……先且不说这两个人是为什么突然变得如此熟识起来的,莫奕注意到刚才他们是一前一后走进来的,李望在前,赵南在后,他们的走路线路也是,李望走在整条走廊的中轴线附近,而赵南则是亦步亦趋地走在他的身侧,虽然刚才好像是赵南制止了李望进一步的挑衅,但是从走动时他们的肢体动作可以看出,在两个人现在形成的“同盟”中,李望反而是占据主导地位的,但是根据自己之前的经验,莫奕可不觉得赵南是那么轻易将自己领导权出让的那种人。   莫奕若有所思地眯起双眼,将扣在自己掌心中已经被体温捂的温热的戒指在指尖转了一圈,然后再次塞回了自己的口袋当中,他扭头对闻宸说道:“走吧,我们现在也该回房间了。”   二人回到房间之后,不出所料地看到那熟悉的礼服套装正静静地躺在柔软的鹅绒床上,被叠的整整齐齐。   莫奕扫了一眼衣服的款式:和上次一模一样。   他耸耸肩,迈步走到床边将衣服拿起,准备换衣服,清俊的眉目微微舒展,漆黑的眼瞳内闪烁着意味不明的色泽:   ——今天晚上的宴会应该会很有趣。 第一百八十二章   时间很快就到了下午四点二十, 莫奕和闻宸已经换上了上次晚宴时穿着的礼服, 在房间内等待着女仆来敲门带领他们前往举行晚宴的大厅。   莫奕伸手缓缓地整了整自己的领结, 他感受到自己的请柬放在礼服内侧的口袋中, 随着自己的动作发出纸面摩擦的轻微沙沙声,右侧的口袋中装着那枚沉甸甸的戒指, 带着身上的布料微微地向下坠去,带来一种难以忽视的存在感。他缓缓地吐出一口气,一双乌沉沉的眼眸沉郁地落在门口处的那张画像上。   漆黑的画框里, 苍白赤裸的女人静静地仰面躺在画布上,暗红色的丝绒在她的皮肤下皱缩起伏,眼睑紧闭,看不出是死是活, 如果凑的足够近的话才能看到,她修长纤细的脖颈上横亘着一道细细的红线, 深深地隐藏在肌肤起伏的阴影中,几乎难以辨别出来。   这幅画的样子再次改变了。   莫奕记得,随着时间的流逝, 画像脖子上的血丝是会逐渐扩大加深的,而当它变成一道深深的伤口之时,就是这个副本对房间中住着的玩家动手的时候了。   而在他早上离去的时候,画像脖颈上的伤口还是完完全全能够被辨认出来的状态的, 但是当莫奕返回屋子之后, 画像就变成了他最初进入副本时看到的那样——细细的鲜红的丝线缠绕在女人苍白的脖颈上, 如果不凑近观察根本发现不了。   这是为什么呢?   难道是副本决定不再对他下手了?   毕竟在这一天里, 莫奕都没有见到幻像出现的预兆,性命无虞地度过了之前的时光。   他缓缓地眯起双眼,苍白的面容在繁复衣领的衬托下显得越发轮廓深刻,漆黑的眉宇间带着近乎阴郁的古典美。   下一秒,门口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莫奕收回目光,他快步走到房间门口,伸手将房间的门拉开。   门外是那个熟悉的女仆,她冲着二人深深地鞠了一躬,说道:“尊敬的宾客您好,请跟我来。”说毕,她就转身向前走去。   莫奕和闻宸静静地跟上她的步伐,跟随着她向着走廊漆黑的深处走去,一边走一边不着痕迹地注意着他们走上的这条与之前完全不相同的道路。   在第二个周目开始之后,莫奕就用大把的时间着力将整个宅子粗略地探索过一遍,虽然宅子内的明线暗线纵横交错,地形复杂而毫无规律可循,但是在这几天的探索和搜寻中莫奕也差不多在脑海中将整个宅子的形状勾勒了出来,即使在没有仆人或者管家的领路下也能找到大多数重要的厅堂,但是,今天晚上他们要去的那个大厅,莫奕一直都没有找到过,无论是选择哪条路,拐向哪个岔口,没有任何一条走廊是通往那个大厅的。   这就意味着,他们现在的目的地,是没有指引无法到达的。   莫奕缓缓地深吸一口气,冰冷而干燥的空气随之涌入胸腔,带来微微的刺痛感。   他将自己的目光从身侧的走廊墙壁上收回,不动神色地扭头向自己的背后看了一眼——身后已经走过的地方一片漆黑,似乎就连经过的壁灯那微弱的光芒都被一并吞没,几乎看不到任何的光亮与具体的轮廓,只能看到深不见底的无边黑暗。   莫奕扭回头来,将若有所思的目光投向走在身前的女仆,她瘦削干瘪的身形被昏暗的灯光勾勒出漆黑的阴影,微弱的光扇在她的脚下铺陈开来,随着她的步伐被切碎打散,走在地上——咄,咄。   闷闷的响声被地毯朦胧,视线中细骨伶仃的脚踝在光影的分界线中停了下来。   莫奕顺着女仆的身形向上望去,只见她正用那双深黑空洞的眼睛注视着他,然后伸手将身后的大门缓缓地推了开来,馥郁浓艳的花香味随着大门的敞开,伴随着轻柔的,混合夹杂在空气的缝隙中的乐声流淌出来,犹如一股带着生命的风似的将他的周身感官瞬间包围起来。   女仆深深地鞠了一躬,阴影般漆黑的身形仿佛融入了敞开的门板旁投注下的黑暗中。   莫奕和闻宸一起向着房间内走去。   头顶是明亮的犹如日光的灯光,无所遁形地从上方打了下来,令莫奕习惯了走廊中昏暗环境的眼睛有些不适应和眯起,他眨了眨被生理性的泪膜覆盖的双眼,扭头环视着整个宽敞而豪华的大厅,墙壁上精致而奢华的饰品在灯光下璀璨的令人目不暇接,优美的大理石像遍布整个房间,食物的香气在空气中回荡着。   大部分玩家已经到场了,安安分分地坐在他们的座位上,在看到莫奕来时便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射到他的身上,然而又在莫奕看过来时瞬间不自然地挪开了自己的目光,或是因为恐惧,或是因为怀疑,或是因为什么其他别的原因。   氛围瞬间变得尴尬而紧绷,上午的氛围毫不停顿地延续到了此刻。   莫奕似乎对此毫无所觉,面色不变地做到桌旁空着的位置上。   他在落座前淡淡地在桌子上环视一圈,却发现这次的餐桌上不再提供银闪闪的刀具,只有叉子孤零零地放在盘子的一边,不由得微微一愣。   有点奇怪。   莫奕掏出口袋中的镜子,隐蔽地将整个桌子上的玩家缓缓收入镜像中——   那个在早上他确认是大理石像的玩家也正在其列,除了面色比其他玩家苍白僵硬些许之外几乎完全看不出区别,但是除了他以外,桌上又多了两具大理石像。   莫奕注视着镜子内玩家那随着玻璃上的裂纹而显得有些分割开来的苍白面容和毫无颜色的惨白眼珠,心头不由得微微一震。   他不着痕迹地收回镜子,感到自己胸腔内的心脏跃动的速度加快了些许。   莫奕认得那两个新加入的大理石像的玩家的面容——在上个周目的时候,他们将自己在画像背后的纸条递给莫奕观看,而他清楚的记得他们所对应的颜色,都是红色。   那就意味着这个副本依旧在按照颜色杀人,只不过在杀死人之后不再是直接将尸体抛弃在现场,而是用面容一模一样的大理石像替代混入玩家群中,而且依旧是每个颜色杀死两名玩家,黑色的其中一个名额被那个莫奕砸碎脑壳的管家替代,而红色则依旧是两个人。   那么……按照莫奕在自己房间内的画像中观察到的规律来看,这个副本本来是准备对他下手的,那后来为什么又会改变注意呢?   莫奕的眉宇微微皱起,但是下一秒,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双眸不由得微微瞪大。   ……这次他没有吃东西。   他在用从侧厅中找到的镜子碎片发现自己的餐盘内的食物竟然都是红色颜料之后,就再也没有吃过任何东西!   而每个玩家死去,他们的尸体都会呈现不同的颜色,而相对应的颜色就也会在一楼侧厅中的油画肖像中出现,那么,这个副本的目的是用玩家体内的颜料作画   ——这就说明,上个副本的时候,他们吃的东西内不只有普通的食物,被盯上的目标的餐盘内还被混入了与他们对应的颜色相同的颜料——而餐具的镜面太过窄小和模糊,又不能在手中待的时间太久,更没有人想得到镜子会是这个副本中的关键道具,再加上游戏内提供食物的规则所带来的信任感……没有人发现自己的食物会是颜料。   即使是莫奕也在上个周目的时候对自己盘子内的食物没有太大的戒心。   而在这个周目,他在无意间发现了自己食物竟然是红色的颜料,从而一点都没有将其摄入到体内,那么这个副本就失去了杀他的理由,于是便放弃了他而转向其他食用了红色颜料的玩家,将他们身体中的颜色涂抹在侧厅内的画布上。   所以在他回到房间之后,发现自己房间中挂着的油画已经恢复了最开始的状态。   那是因为这个周目的红色已经补齐了。   线索在脑海中连接成了清晰的脉络,犹如人体粉色的肌理中蜿蜒的血管似的明晰而显眼。   莫奕缓缓地吐出一口气,目光落在自己放在桌面上微微蜷起的手指,注视着自己在用力下而微微泛起青白的指节,此刻,其他的玩家们也终于到齐了,在桌子旁边一一落座,随着他们的到齐,菜品在仆人的苍白的手指间流水似的送上桌面,在灯光下泛着诱人的光泽,浓郁的香味扑鼻,但是弄懂副本内杀人规则的莫奕,看着它们的时候却失尽了胃口,所以只是勉勉强强地动了几口就放下了餐具。   用餐很快就结束了。   玩家们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所以一个个都心神紧绷地等待着。   只见上次的男仆走了过来,将众人带离了餐桌前,向着房间的深处走去。   黄铜色的巨大大门矗立在眼前,上面的浮雕被黯淡的灯光笼罩,犹如有生命似的蜿蜒起伏,那种沉甸甸的质感令人仅仅是注视着就不由得心头发紧——从莫奕的角度能够模糊的看到上面雕刻着的图像的一鳞半爪,似乎是许多许多的……人物图像。   破碎的眉眼和肢体从模糊的光线中伸展出来,恰恰好地与记忆中的画面重合在一起。   莫奕微微一愣,下意识地上前一步——   上次的时候他虽然并不是非常确定,但是这次他绝对没有看错……   这就是那扇举行婚礼的大门! 第一百八十三章   眼前的大门被缓缓地推开, 猩红的天花板, 猩红的地毯, 猩红的墙壁将房间内沉暗的灯光都浸染成了浓郁的鲜红, 顺着逐渐扩大的门缝蔓延扩散,在黑暗模糊的地面上刻下了一道深深的伤口, 猩红粘稠的血液顺着裂口向外汩汩流淌出来,刺的双眼生疼。   逐渐放明的光在向两侧打开的门板上一晃而过,将上面的图案照亮些许——   莫奕无意间瞥过从自己面前无声划过的大门, 不由得微微一愣。   黄铜色的大门上那不知名的浮雕被灯光照亮了一瞬,令他有一种似曾相识的奇怪感觉,仿佛有什么想法从自己的大脑中一闪而过,但是下一秒返回去再搜寻时却又了无踪迹, 不知去向。   大门已经完全敞开了。   那个熟悉的房间再一次地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暗沉的红色犹如沉淀的血液一般印在众人的视网膜上, 将玩家们的面容也染上了凄冷的红光,整个房间犹如浸润在血色中一般,层层叠叠地向外渗透出来, 几乎令人有一种被汹涌而来的鲜血包围的窒息感。   而且,与上次不同的是,这次的房间内没有大理石像。   空空荡荡的令人心底发虚。   玩家群中犹如浪潮般此起彼伏地涌起一阵不安的窃窃私语,根据上次的经验能够预料到在这个大厅内举行的舞会的规则, 所以所有的玩家都将邀请函带齐, 准备完全才到来的, 此刻在大厅内出现的变化虽然小, 但是其背后暗示的东西却令玩家们不由得脊背发冷——那么,其他的东西还会一样吗?   不安的氛围在人群中蔓延,不确定性所带来的恐慌犹如暗潮一般在玩家们的心头涌动,没有人敢向前走去,前方猩红色的房间犹如被不祥的阴云笼罩住着似的,隐隐地释放着危险的气息。   莫奕静静地站在一旁冷眼旁观,目光在玩家们的脸上逡巡。   他差不多猜到了为什么这次房间内没有大理石像的存在,毕竟今晚的舞会是为了挑选白色的牺牲品来为油画补色,倘若规则并未改变的话,那么所有的玩家在今晚都能免于致死,毕竟在上个周目的时候大家已经了解到如何规避风险——既然这样,那么今晚的舞会要么改变规则,要么在其中增加变数。   而莫奕倾向与后一种猜测。   他的视线蜻蜓点水般在那几个被替换的玩家面孔上一掠而过,缓缓地眯起了双眼——他怀疑副本就是出于这个原因才将那几尊大理石塞入玩家群中。   不过,至于他猜的对不对……就得靠时间来检验了。   人群中响起了赵南有些强自镇定的声音:“上次的那两个大理石像应该,应该是为了告诉我们规则才出现的,毕竟它们做出了舞蹈的动作我们才知道要跳舞才能不被杀,这次既然我们都已经知道这个了,自然就不用大理石像来提醒了,我觉得……是因为这个才没有那些石像的。”   赵南的解释合情合理,找不出什么逻辑的错误,空气中弥漫着的不安情绪被他的话语稍稍压下去些,玩家们双眼中深深压抑着的对未知的恐惧也减弱了,他们互相对视了一眼,然后深吸一口气,向那猩红的房间内走了进去。   黄铜色的厚重大门在众人的身后缓缓地阖上,发出轻微的金属碰撞声。   轻缓的音乐声在封闭的室内缓缓地飘荡着,犹如游丝似的在空气幽幽地舒展,有不知名的音符在跳动着,组成悠扬而美妙的乐声。   根据上次的经验,是在第一个玩家变成大理石像之后才开始变换乐曲的,在变化曲调之后,房间内的其他大理石像摆出跳舞的姿势提醒玩家,并且给了他们足够的反应时间,在接下来的一次曲调变化之后,那个“不跳舞就变成石像”的规则才开始生效。   而这次每个人的请柬都带在身上,所以很显然不会再有第一个因没带请柬而化为石像的玩家,并且这次大厅内也并没有任何的大理石像来提示玩家规则,那么,之前印象中的规则开始生效的时间点就无法在这个周目派上用场了。   于是,出于保险起见,玩家们在进入房间之后简单地套讨论过后,决定在第一时间选择自己的舞伴——而在发现在房门关闭之后,人群中无声无息地少了一个人之后,大家都没有感到意外,甚至微微舒了一口气。   毕竟这和上次是完全相同的,并且在一个人消失之后,现在的人数正好是双数,恰巧可以两两共舞,对于玩家是喜闻乐见的好事。   由于已经有了上次的经验,大家已经不像之前那样兵荒马乱,而是迅速地选择好自己的舞伴,开始随着音乐滑入舞池,莫奕注意到这次玩家们的选择和上次的舞会基本上没有太大的差别。   莫奕收回目光,扭头看向闻宸,一直紧抿着的唇边勾起一抹淡淡的微笑,一双黑沉沉的双眼在灯光犹如璀璨的黑曜石,他冲着不远处身穿和自己相同款式礼服的男人伸出了手,另外一只左臂背在身后,微微欠了欠身:   “我能邀请您共舞吗,先生?”   身穿着礼服的男男女女流淌着优美音乐的乐池内翩翩起舞,精巧的鞋跟敲击在猩红色的地板上发出均匀而规律的响声,闻宸颀长的身形犹如影子般印在背后流动的人群间,轮廓深刻而锋利的眉峰下,一双浅灰色的眸子似乎被莫奕的邀请瞬间点亮,他缓缓地勾起削薄的唇,将自己的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搭在他的掌心里,然后微微收紧——   “我的荣幸。”   两道身着礼服的修长身影靠近,几乎同样身高的男子的身形相贴又相离,把持着微妙而暧昧的距离,掌控着侵略和柔软之间的分寸,若即若离,相依相偎,猩红色的墙壁和猩红色的地板在他们的身形背后朦胧成抽象的线条和大片的色彩,耳边是均匀的呼吸声,不知是自己的还是对方的,混入背景中的乐声当中,几乎令人误以为是旋律的一部分。   舞池内安详而明亮,玩家们随着音乐共舞着,面容上的神情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放松下来,眸子深处一直隐藏着的不安似乎也逐渐地变淡。   一首曲子结束,又是一首曲子。   空气中的气氛比起之前已经轻松许多,随着现在这首曲子的结束,舞曲也暂时停止了下来,来到了暂时的休息时间。   玩家们的舞蹈也随着歌曲的停止而暂时停了下来,他们的神色都是一松,从刚才进入房间内就被揪起的心脏似乎也微微舒展了下来,他们环视了一圈整个房间,到现在为止,没有人死亡。   这个房间中的规则没有变这件事令每个玩家都松了口气,因为紧张而绷起的肩膀也缓缓放松了下来,希望的神色久违地在玩家的眼眸中露出端倪。   莫奕转身向着房间的深处走去,绕着这个封闭的空间缓缓地踱着步子,他微微的地眯起双眼,试图从房间中找出任何和那个举行婚礼的房间相似的痕迹,他将自己的手掌放在猩红色的墙壁上,冰冷而坚实的触感顺着掌心向着神经深处流淌去,令他不由得感到有些疑惑——   从现在看来,这个房间和那个房间似乎并没有太多的相似之处。   这让莫奕不由得对自己之前的结论产生了些微的质疑。   就在这时,他的余光瞥到了一个人缓缓地走到舞池的中央站定。   漆黑的礼物,惨白的面容,失神的瞳孔,以及胸口犹如燃烧的火焰或是裂开的伤口似的鲜红玫瑰花——这正是那个在一进门的时候就失踪的玩家,此刻正在直挺挺地站在舞厅的中央,空洞的目光凝在远处的一点,看上去几乎有些瘆人。   这预示着下半场的舞会马上就要开始了。   莫奕快步向着闻宸走去,但是步伐却不由得微微一顿,他有些愣怔地注视着那个玩家的身形,再扭头环视了一圈整个房间,然后若有所思地眯起了双眼。   其实这个房间非常大,只是由于放置的东西太多而显得有些拥挤,一进门是舒适的休闲区,而舞池在整个房间的最后方,如果将这个举行舞会的房间和那个举行婚礼的房间重合一下的话……那个此刻正站在宽敞的舞池中央的玩家——将他现在所处的位置应当正巧正是举行婚礼的房间内的神坛上。   莫奕的目光最后在那个玩家胸口的红玫瑰上深深地扫了一眼,然后走向了闻宸。   音乐开始了。   但是在第一个音符响起来的时候,莫奕不由得心头巨震——他认得这个曲调!   阴郁而低沉的乐曲声从房间的各个方向向玩家们的飘来,在同一个古怪而诡异的调子上不断地循环往复的重复弹奏着,每个音符都仿佛浸满了水的棉花似的沉甸甸地压在人的心头,忧郁而悲伤的调子带着阴沉沉的不祥感,仿佛在黑暗中蜿蜒的灰色河流。   这首曲子他在这个副本内不止一次地听到,甚至还曾经从他的指尖下方流泻出来过,所有的旋律几乎深深地烙印在了他的记忆之中。   玩家们的动作也不由自主地微僵,惊恐和不安的神色缓缓地攀上了他们的面孔。   有人也同样认出了这首曲子。   这首曾经在大厅内奏响的诡异乐章。   众人看到,那个胸口配搭玫瑰花的男人,缓缓地向着虚空中伸出了手掌,做出了邀舞的动作。 第一百八十四章   阴郁而低沉的调子在人们的耳边回荡着, 回旋往复地敲击出同样的音节, 玩家们一个个面色苍白, 被迫随着音乐起舞, 动作僵硬而生涩,即使慌乱和紧张间踩到舞伴的脚趾也浑然不觉。   无人预料到这首曲子的出现, 就像是不祥的警钟在玩家们的耳边敲响,无情而残忍地戳破他们单薄而天真的妄想,仿佛黑沉沉的恶意坠着所有人的心向深渊中沉下。   每个人的注意力都聚焦在舞池中央那个独自起舞的男子身上   眼前面容惨白的男人漆黑如夜的西装前别着鲜红如血的玫瑰, 僵硬的臂弯半弯着,虚虚地拥抱着怀中的空气,踩着缓慢的节奏在宽敞的舞池内起舞,黑色的鞋底在地面上敲击出清晰而单调的声响, 足,踝, 膝,手腕,手臂, 绷紧的肌肉顺畅地牵引起身体连绵的动作,前进,后退,旋转, 并足, 在舞池的正中央沉醉地舞蹈着——   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一般, 旁若无人地随着音乐挪动步伐, 诡异的令人心弦紧绷。   身边的玩家们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中,他们在沉默中机械地跟随着那阴郁的曲调迈着步子,仿佛有什么无形的手扼住了他们的思想和喉咙,令肌肉紧绷,面容僵硬。   耳边的音乐似乎变得舒缓了起来,原先阴郁而悲伤的曲调似乎被注入了些许温情脉脉的影子,柔软了音符与音符之间冷峻的棱角和阴雨般的森冷。   莫奕注意到了曲调的变化,越过闻宸的肩头不动声色看向那独舞的人。   只见那人半弯曲的臂膀微微向内收拢,惨白的面容稍稍低垂,似乎在凝视着自己怀中无形的舞伴,空洞而漆黑的双眼内似乎被柔情充盈,仿佛凝视着自己此生的挚爱或是世间最珍贵的宝物,脚步随着音乐放缓,乐曲如有实质地在他的脚下流淌,深沉的情感仿佛就要从自己的   耳边的音乐似乎逐渐变得激烈起来,重复的曲调仿佛瞬间被调快了节奏,沉闷的低音被压缩成窒息般的呻吟,高亢的高音紧缩成单调的尖叫,仿佛是被掀开温情面目的残酷真相,而目睹其真实面容的痛苦与悲鸣被压缩凝聚入每一个音符中,漆黑深沉的绝望仿佛深可见骨伤口一般,向外汩汩地流淌着浓稠恶臭的脓血。   男人的步调随之急促起来,胸口的玫瑰花仿佛被主人突然变换的动作带动一般晃动着,仿佛燃烧的火焰似的在风中摇曳着,鲜红到刺目的花瓣不堪重负地从脆弱的花茎上飘下——   在半空中摇摇晃晃,缓缓地飘落到了猩红的地面上。   莫奕的目光追随着那片玫瑰花瓣,有些恍惚地凝视着它缓缓地落在地上,仿佛是一滴凝固的鲜血终于融入了无边的血泊。   恍然间,耳边似乎听到了尖叫声,穿透了茫茫然的浓重白雾进入他的脑海中,仿佛慢了一拍似的挑动着迟钝的神经和感官——莫奕迟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原来耳边的尖叫是真实的。   刺耳的,痛苦的,凄厉的尖叫仿佛锐利的刀刃瞬间划破空气,顿时混入瞬间急促的乐声中,随着阴郁的调子逐渐升高,仿佛步步逼近的危险令绝望的人退到悬崖边缘。   莫奕顺着声音扭回头去,发现自己身后的舞池中已经变得一团乱。   粘稠浓郁的鲜血在地面上铺陈开来,缓慢地流淌扩散,浓重的铁锈味在空中蔓延,惨白僵硬的面容上沾着刺眼的血迹,和脸孔同样惨白的手指毫无阻碍地深深陷入滑腻的伤口当中,逐渐地深入再深入,大股大股的鲜血顺着撕裂肌理的手指涌出,惊恐和痛苦的尖叫声混杂着祈求和挣扎的咕哝乱语,在乐曲的配音下逐渐癫狂。   那几个那混入玩家中的大理石像面无表情地攥紧自己的舞伴,完全无视对方毫无作用的挣扎,无动于衷地用自己石制的手指撕裂对方柔软的人类躯体,破碎的五脏六腑顺着裂开的肚腹咕嘟嘟的掉落到地上,伴随着躯体在巨大的痛苦中拼命的挣扎而被用力拉出——   鲜红的血迹凌乱地溅到了附近大惊失色的玩家的脸上,咸腥温热的液体在大理石细腻冰冷的面庞与人类温暖惊恐的面容上同时滑下,浓重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在猩红色的大厅内蔓延,整个大厅都仿佛浸润在浓郁的血色中。   莫奕的面色微凝,突然厉声道:“不要停下。”   他的声音不大,但是在一片混乱的封闭空间中却显得格外清晰,将周围被眼前意外一幕惊呆的玩家们惊醒,他们如梦初醒地回过神来,这才一身冷汗地发现自己的步伐不知不觉地慢了下来,眼看着马上就要停止了——   而一旦停下就意味着死亡。   他们硬着头皮继续跳舞,面孔上的震惊和恐惧还为消退,脚下粘腻的鲜血和内脏碎块被玩家们凌乱的步伐踩碎踢散,但是没有人敢停下脚步。   那几个被大理石像攻击的玩家呼吸逐渐地微弱了下来,涣散的目光痛苦而狰狞地注视着远方,哭泣和惨叫声也逐渐安静了下来,最终被阴郁低沉的乐声覆盖。   血液仿佛毫无止歇地从肢体中涌出,惨白的大理石像跪坐在残缺破碎的尸体旁边,将坚硬的手指一遍又一遍地插入玩家尚带余温的身体里,仿佛向拧干湿漉漉的毛巾中的每一丝水分似的将血液冲残缺的身体中挤出,只留下因失血过多而显得苍白如石像的尸体,冷冰冰的,毫无生命力地垂落在血泊中。   僵硬的玩家踩在血泊和断肢中,绕着堆在舞池内的苍白肢体跳着断断续续的舞蹈,耳边是仿佛永远也无法停止的音乐声。   被眼前的残忍景象和恐怖压力摧残的人控制不住地开始低声地哭泣,细若游丝的哭声混入音乐中,仿佛是被裹挟着在黑暗中涌流的河流似的一遍遍地无情碾压着正常人类的神经和理智。   每个人的脸上都覆盖由绝望恐惧与惊悚混合成的苍白面具,但是仿佛被操纵着的木偶似的无法停止步伐,僵硬地跳着渗着血腥味的舞步。   莫奕扭头看向那个独自舞蹈着的男人。   只见他半弯曲着的臂膀缓缓地围拢,珍惜似的拥抱着怀中无形的舞伴,另外一只手顺着怀中空气的曲线缓缓地向上攀援,然后停顿在了空气当中。   空气中是浓郁的血腥味,地面上是被众人的脚步碾碎成浆的内脏与肢体碎片。   他的手指根根收紧,指节由于用力而泛起了可怖的青白,仿佛要将致命的力度施加到手中想象出来的人物上,面容上仿佛被两种极端的情绪撕裂,但是脚下的舞步却丝毫没有停止的迹象,依旧踩着沉郁的音符移动着——   一二三四。   仿佛是一场盛大的表演。   他正在演绎着一场无声的谋杀。   脚下的玫瑰花瓣被踩碎,鲜红的花汁流淌出来,与猩红色的鲜血缓缓地混合在了一起。 第一百八十五章   音乐就在此刻戛然而止。   仿佛木偶身上无形的引线被剪断, 在尸骸与鲜血中独舞的男子瞬间失去了支撑着躯体的力量, 如同浑身的气力被抽空似的栽倒在一片猩红中。   犹如屠宰场一般的房间内一片死寂, 空气中飘荡着浓郁的铁锈味, 破碎的肢体和内脏在血红色的地板上铺陈,身着礼服正装的玩家面色惨白地站在苍白的断肢和鲜红的血泊中, 他们仍旧保持着音乐结束之前的姿态,仿佛还没有反应过来似的。   黄铜色的大门被缓缓地推了开来。   身着漆黑制服的管家背光站在门口,黑洞洞的双眼在如人间炼狱般凄惨的房间内淡淡地环视了一圈, 模糊而僵硬的面孔上神色丝毫未变,苍白的脸上被房间内猩红的血色印成诡异的浅红色,他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现在天色已晚……”   就在这时,声嘶力竭的凄惨嚎叫声在房间内响起, 将管家未竟的话语打断——神色木然的众人缓缓地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正是那个玩家在幽幽转醒后发出的, 他在发现自己躺在遍地的尸骸和血浆中之后便惊恐万状地尖叫出声,而当他奋力地向着身后挣扎着爬着试图躲避后退时,却撞到了身后半张被撕裂的脸, 嗓子眼里不由自主地便爆发出了更加凄厉的尖叫。   他的尖叫犹如锐利的锥子一般,深深地穿透那层玩家们在过于恐惧与震惊时建立的以麻木为名的保护罩穿透,将他们硬生生地揪回到了这个被鲜血和尸体以及死亡所充斥的现实之中,令他们被迫抛弃自我保护的罩子, 赤裸裸地直面着残酷而恶毒的现状——   惨白僵硬的大理石像, 淌尽鲜血而显得苍白如石像的断肢, 覆盖着鲜血的皮肤被撕裂下露出的粉色肌理, 房间内所有的一切都化作利剑刺入众人的眼中,带来恐怖的视觉冲击。   干呕声在封闭的房间内此起彼伏地响起。   管家面孔上的一丝肌肉都未被牵起,犹如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石膏面具,他耐心地接着自己之前的话语说道:   “……想必诸位已经十分劳累。”   崩溃的哭泣声在人群中蔓延,仿佛开启了什么开关似的,所有人都开始疯狂地向着舞池外面跑去,犹如对待瘟疫似的唯恐避之不及,一边跑着一边用力擦拭着自己身上被溅上的血迹,干呕的声音越发地响亮起起来。   管家视而不见地继续说道:“请诸位跟随女仆回到自己的房间内休息,明日就是德·克劳德先生和夫人的婚礼了,请诸位充分休息,携带请柬前来。”   当失控的玩家向舞池外奔去的时候,莫奕却仍旧静静地站在原地,他的目光专注地落在血泊中的某一点,不知道在看些什么,而在那些魂不守舍,情绪接近崩溃的玩家们被女仆们带离房间,跌跌撞撞地向着房间外面走去的时候,他也动了——只不过,他朝着的方向却并非大门。   只见莫奕跨过横亘在血泊中的尸体,快步向着舞池中央走去,他收住步伐,俯下身子,手指轻轻地捏住青绿色的花茎,也不顾指尖被鲜红的血色染红,缓缓地将那朵从被操控的玩家的口袋中掉落到地上的玫瑰花捡起,它盛放的形状已经被压垮弄散,看上去仿佛经历了一场暴风雨似的,细腻如少女皮肤般的花瓣被鲜血染成妖异的红,血珠顺着花瓣卷起的边缘摇摇欲坠地滴落下来,坠入地面海一样的血液中——   滴答。   身后响起管家平铺直叙的声音:“尊贵的宾客,请问您还有什么事吗?”   他的声音将莫奕从出神的状态中唤醒,莫奕用被鲜血染红的手指攥紧玫瑰花,扭头看向身后,只见管家正静静地站在舞池的边缘凝视着他,黑漆漆的双眼空洞而冰冷,远处有玩家注意到这里的异样扭头看来。   莫奕不动神色地摇摇头,说道:“没什么事。”   说毕,他大步地跨过地上的尸体和内脏,走出装满鲜血的舞池,若无其事地冲着管家点点头,然后跟着走上前来的女仆向着门外走去,管家也在他的身后跟了上来,猩红色的房间被他们甩在身后,黄铜色的大门缓缓地关闭。   上面的浮雕似乎比莫奕上次看到时更加清晰了,上面的凸起的纹路和线条在黯淡的光线下反射着微弱而诡异的光,他这次看清了上面雕刻着的一处图案——半张痛苦而麻木的男人的脸被灯光照亮,但是另外半张却隐没在黑暗中,深沉的绝望填充着线条与线条之间的纹路,黄铜色的眼珠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前方。下一秒,随着大门的关闭,那个图案瞬间被阴影再次吞噬,只留下望不见底的深沉黑暗。   莫奕最后深深地凝视了一眼背后,然后扭头跟着女仆向着大厅外走去,一路上都安静地微微低垂着眼帘,不知道在思索着什么。   即使在回到自己的房间之中后,他也仍旧默不作声,只是静静地坐在床沿,若有所思地凝视着手心中的那朵玫瑰花,上面的血迹已经干涸,玫瑰似乎也在随着水分的蒸发而变得枯萎,细腻的花瓣的边缘由于缺水而稍稍卷起,摸上去带着脆弱的干燥。   闻宸无声地陪伴在他的身边,挨着他坐到了床沿上。   莫奕仿佛被惊醒一般扭头看向他,手指仍然在无意识地轻轻摆弄着花朵细细的花茎,他看了看闻宸,似乎好一会儿才终于认出眼前的人,眼眸中显现出些许恍然的神色。   闻宸冲着他手中的玫瑰花扬了扬下巴,声音轻缓地问道:   “怎么,发现了什么吗?”   莫奕如梦初醒似的看向自己手中的玫瑰花,手指间的气力稍稍松懈,脆弱纤细的花茎和摇摇欲坠的残破花朵从他的手掌间落下,轻飘飘地砸在了房间中的地毯上,血迹干涸的花瓣随着他的动作仿佛葬礼般地散落开来。   他摇摇头:“玫瑰花吗?没有发现什么相关的。”   莫奕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被鲜血染红的指尖上,有些出神地继续说道:   “但是关于这个副本,倒是发现了不少。”   闻宸的目光稍稍凝重起来,只见莫奕从床边站起,迈步走到房间门口挂着的那副油画前,视线落在油画中女子紧闭的双眼上,轻轻地说道:“进入这个副本以来,我总能感受到一种被监视的感觉,,比如我在走廊中走动时或者在经过那些大理石像时感受到的若隐若现的视线,或者是好像总是知道我在哪里出现的神出鬼没的管家……”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着什么,然后缓缓地说道:   “然后,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感觉逐渐演变成了被操控的感觉。”   闻宸凝视着他,浅灰色的瞳眸内闪动着微微的光芒,他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等待着莫奕接下来的内容。   只听莫奕继续说道:“我现在基本上已经快要完整地经历了两个周目的轮回了,但是根据我的观察和猜想,我其实觉得……这不能完全被叫做是轮回。   轮回是仅仅是时间线的回旋往复,而具体的外部物质条件与硬性要求是固定的,但是在这个副本现在展现出来的样子里,规则和元素却是可以被灵活调动和调整的,在明白玩家得知副本杀人规律,舞会时可能无人牺牲的前提下,改变死去牺牲者的形态,将大理石像混入人群中,以防止出现在第二天的晚上舞会时无法获得足够的白色颜料,并且由于银质刀具能够印出大理石像的面容,所以将今晚晚宴上的餐具替换掉——我甚至怀疑,它将筵席内的银质刀具撤掉,是看到我在上个周目时用刀具充当镜子,所以才先下手为强。”   他一口气说了一长串话,停下来稍稍喘了口气,然后扭头看向闻宸缓缓说道:   “你有没有发现,这些规则的变化和操作,都是需要一个主语的。”   闻宸回望进莫奕漆黑的双眸中,轻声说道:   “所以你怀疑……这个副本是能够被人为操控的?所有的行为和改变背后,都隐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主语?”   莫奕点了点头,黑沉沉的双眸中亮起了微光,语速也在不知觉地加快:   “是的,通过之前我观察到的现象来看,这个副本很显然有两套规则,一套是固定的,不能被人为改变的规则,是副本本身固有的,而另外一套则是人为界定的,是能够被施予者改变的,就像是下象棋的人能够改变自己的布局,但是不能改变象棋的规则一样。我们是棋子,而下象棋的人希望我们将他设立的局当作象棋既定的规则。”   他缓缓地吐出一口气,扭头看向那副和副本开始时相比毫无改变的油画,静静地说道:   “有人从玩家们进入副本开始,就隐藏在暗处静静地注视着我们,观察着,甚至暗中操纵着我们的行为。” 第一百八十六章   莫奕躺在床上始终无法入眠, 他的手指在厚实柔软的鹅绒被下无意识地轻轻抚摸着那枚冰冷的戒指, 红宝石被切割完美的坚硬棱角硌着他的指腹,上面精致而复杂的蛇环形的纹饰在黑暗中摸上去混乱的颇有迷惑性。   他觉得自己的猜测没有错, 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变得更加确信。   手指缓缓地转过指环的边缘, 他几乎能够在脑海中勾勒出指环内侧被磨损的痕迹和那个模糊的首字母缩写。   莫奕回想起自己在白天的时候在走廊上时的想法——   他缓缓地将指环顺着自己无名指的边缘向上推去,冰冷坚硬的金属环绕着他手指的皮肤, 随着他的动作松松垮垮地箍在了指根处,莫奕轻轻地转了转戒指——不是非常合手, 指环和手指之间还空余着些许的空间, 对他而言稍稍有些大了。   莫奕静静地凝视着黑暗中的天花板, 等待着。   但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缓缓地舒出一口气,心头不知是失望还是什么滋味。   莫奕有些自嘲地摇摇头,正准备伸手将那枚戒指从自己的手指上摘下来时,却听到门外传来了轻轻的喁喁细语的声音,轻的仿佛一阵风就能够被吹散, 犹如一缕丝线似的透过门缝滑了进来,穿透了身边围拢着的黑暗,缓缓地传到了耳中。   他的神经瞬间紧绷起来, 不由得停下了自己手头的动作。   莫奕压低声音,轻轻地喊着身边人的名字:“……闻宸。”   但是黑暗中却没有应答。   他警觉起来,顿时感觉有些不对劲,伸手探向自己身边的床铺, 但是却摸了个空。   身旁的床铺冷冰冰空荡荡, 平整的床单上没有丝毫被压过的痕迹, 就像是从未有人在上面躺过似的。   莫奕的心头微微一跳,那潜伏在黑暗中的细语似乎变得清晰了一些,但是却依旧模糊的听不清具体在说些什么,似乎在引诱着人们的好奇心和全部的注意力去分辨一般。   他无声地掀开盖在自己身上的被子,悄无声息地滑下了床铺,赤裸着的脚掌踩在毛茸茸的温暖地毯上,一丝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莫奕屏住呼吸,在黑暗中缓缓地迈开步子,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小心翼翼地去走。   眼前是一片毫无光亮的漆黑,犹如幔帐一般地绕在自己的身旁,黑暗中仿佛堵塞着无数密密麻麻的棉絮,将眼前的一切都变得一片混沌,他摸着黑向着前方走去,眼前的不远处出现了隐隐约约的光亮——   有细微的光线顺着门缝透了进来,在地毯上印出一道细细的黄光。   莫奕无声地将自己的手掌按在了门把手上,然后轻缓地用力下压,细细的金属摩擦声在黑暗中响起,但是他的耳边只能听到自己心跳和呼吸的杂音,肾上腺素随着奔涌的血液一起在血管中送至全身,令他的浑身肌肉都下意识地瞬间紧绷了起来。   门被轻轻地打开了一条小小的缝隙。   他缓缓地凑到门边上,一道细细的暖光打在莫奕的脸上,眼眸随着突如其来的光线而微微眯起,聚精会神地向门缝外看去。   出乎莫奕预料的是,门外不是他想象中的走廊,取而代之的是一方由于堆满无数杂乱的物品而显得有些逼仄的房间,细语的声音似乎变得更加清晰了,莫奕能够辨认出这似乎是个男人的音色,透过门缝将模糊不清的字眼送到耳边。   他的心头突然涌起一个近乎不可思议的猜测。   莫奕的呼吸难以控制地微微急促了些许,但是却被他用惊人的意志强行压抑下来,他缓缓地将眼前的门缝稍稍拉大了些许,然后无声地侧了侧身子,让那道光线顺着门缝照向自己身后的房间内。   他扭头看向自己的身后。   棉絮般拥挤的黑暗被那微弱的光线照亮了些许,莫奕眯起双眼,借着灯光细细地分辨着黑暗中模糊的景物和轮廓——厚重的纱帘柔和了床铺的轮廓,房间一角的衣柜,在自己身边不远处的梳妆台,以及在黑暗深处,位于房间另外一侧的紧闭的门,所有的一切汇聚在一起,将莫奕脑海中并不久远的记忆唤醒。   他的心头不由得巨震,他知道自己这是在哪里了……这是在侧厅深处隐藏在毯子下方的密室——这个房间莫奕在一周目的时候跟着侧厅内的白影来过,但是在第二周目的时候再打开同一扇门时里面确是杂物间了。   而莫奕就正是在这个房间里得到那枚红宝石戒指的,他若有所思地轻轻转了转自己指根处松松垮垮的指环,眼眸微沉,他还记得,这个房间里有两扇一模一样的门,自己当初是从对面那扇门进入这个房间的,那么……现在有光线传来的这扇门就应该是当时没有打开的那扇门了。   莫奕缓缓地深吸一口气,扭头看道被自己的打开细细一道的门缝——   轻轻的说话声似乎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变得清晰了起来,从受限的视角似乎能够看到有人影被墙角的灯光投射到地面上,瘦瘦长长的黑影在自己的眼前不远处的地面上晃动着,但是无论莫奕如何移动着自己的角度,都无法看清影子的真身。   断断续续的语句缓缓地传到耳畔,用异国的腔调轻轻咕哝着,莫奕仔细地分辨了许久,终于听清了些许的词语和不完整的句子——他微微一愣,在脑海中终于对上了号。   房间中的那个“人”,正在轻轻地用法语读着波德维尔的恶之花。   音色令莫奕莫名的熟悉。   正当他搜肠刮肚地思考着自己在哪里听过这个声音的时候,房间中的细语声突然停了下来,突然变得安静下来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将莫奕唤回了神,心弦不由得微微绷起,放缓了呼吸——   “哐当!!!”   房间内终于响起的巨大响声令莫奕不由得浑身一抖,只见眼前细细的门缝所能够看到的地面上碎掉了一个漂亮的瓷质花瓶,还带着水珠的新鲜玫瑰躺在破碎的瓷器碎片和一地狼藉的水渍中,似乎是被什么大力扫到了地上似的。   一只手从视觉盲区外伸了进来。   那只手实在是太瘦了,只有没有血色的苍白皮肤松松地包裹着细瘦的骨头,吓人的青筋和血管从皮包骨头的手背上凸起,瘦骨嶙峋犹如骷髅,那只手缓缓地捏起了那只躺在地上的玫瑰花,然后带着它离开了莫奕能够看到的视觉范围内。   紧接着,莫奕听到了轻轻的脚步声向着远方走去,然后是开门和关门的门轴声。   随后,房间内变得一片寂静。   莫奕无声地舒出了一口气,握在门把手上的手指微微松懈,感觉自己的掌心内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带来微微滑腻的触感,他站起身来,膝盖和小腿由于太长时间没有移动而变得酸麻,他稍稍活动了一下自己发麻的脚,然后大着胆子拉开眼前的门,试探性地向着房间内看去。   房间中空无一人,只有高高堆叠的杂物和陈旧的纸张在黯淡偏黄的光线内投下深深的阴影,房间内弥漫着浓郁的灰尘气息和刺鼻的颜料味道。   莫奕缓缓地向着门内走去了几步,视线突然被房间中央的东西紧紧地抓住,令他的步伐瞬间无法迈动,仿佛浑身的血液在此停留,所有的注意力都被深深地锁在其上——   那是一张未完成的油画。   在一堆凌乱干涸的颜料色盘之间,在灯光下微微泛黄的画布细腻的能够看到布料延伸的纹理,画布上画着一个女子的上半身,凌乱的线条和粗犷的用色在画布上堆积拥挤,将女子微侧的面庞勾勒出来,面容的全貌尚未被完全勾勒出来,只有一双含情脉脉的黑眼睛被毛绒绒的睫毛簇拥着,无声地凝视着画布外。   虽然并未完成,但是莫奕还是认出,这是那个被挂在侧厅中的女子的肖像。   而一只尚带着水珠的玫瑰花躺在画布旁放着颜料的小桌子上,娇嫩的花瓣是浓郁的红色,在灯光下泛着布帛般微哑细腻的光泽。   他有些愣怔地缓缓上前几步,缓缓地伸手想要触碰——   下一秒,脚步声从不远处传来,缓缓地靠近,门闩开启的声音瞬间划破了房间内的寂静,将莫奕从沉思中惊醒了过来,他的心口猛地一跳,然后转身就准备向自己来时的方向走,但是却在转身时被脚下堆积的杂物绊倒,无法维持平衡地向着身边倒去。   莫奕猛地倒吸一口凉气,失重感令他的心跳瞬间飙高。   “……怎么了?”   熟悉的声音在自己的耳边响起,莫奕猛地扭过头去,却看到闻宸皱着眉头看向他,浅灰色的双眸深深地凝视着他,他似乎在说些什么,但是莫奕好像什么都没有听到似的,只是一边剧烈地喘息着,一边有些茫然地扭头环视着自己身旁,似乎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似的。   眼前无论是巴洛克式华丽的装饰还是房间内布置整齐的家具都熟悉的令人无所适从。   一切证据似乎都清晰地表明,莫奕此刻正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而不是那个毯子后隐藏着的密室内,他感受到自己的背后被汗水浸透,衣料紧紧地黏在脊背上,而天鹅绒被子凌乱地堆积在自己的身边,暖烘烘的热量从上面袭来。   莫奕挣扎着爬起来,然后有些懵地低头看向自己按在被子上的手掌。   只见自己苍白的无名指指根上,正松松地箍着那枚红宝石戒指。 第一百八十七章   难道, 之前的一切……都是梦吗?   莫奕有些愣怔地凝视着自己无名指上的指环, 棱角分明的红宝石内仿佛有鲜血在缓缓地流转,在灯光下泛着浓郁的血色,他缓缓地眨眨眼,头脑从刚才昏昏沉沉的状态中清醒过来, 漆黑的眼眸中懵懂而恍惚的神色慢慢地退去。   不会。   他之前看到的东西太过清晰而生动了, 不可能是简简单单的梦境可以解释的通的。   莫奕有些出神地轻轻地转动着指根处的指环, 指腹下冰冷的金属已经染上了自己手指的温度, 妥帖地熨烫着皮肤——如果不是梦境的话,那么就很有可能是这枚戒指令他看到的景象,但是莫奕所不知道的是,他在那个房间所看到的景象是实时的吗?还是, 只是戒指中的一段记忆呢?   他将戒指从自己的无名指上缓缓地褪下, 放在手心中端详着。脑海中闪过之前在那个房间中见到的那幅尚未完成的油画,画面中,女子的漆黑的双眼含情脉脉地凝视着画面之外, 玫瑰色的脸庞明朗而生动,正是侧厅中悬挂着的那幅肖像的主人公——既然这样, 那第二个解释就更行得通些。   那么……这枚戒指让他看到的, 竟然是这幅画的完成过程吗?   莫奕若有所思地缓缓收紧手指,然后将尚带着体温的戒指重新塞入自己的口袋中,正当他直起身子准备翻身下床时, 余光却扫过了自己在熄灯前放在床边低矮柜子上的玫瑰花。   花瓣已经犹如缺少水分而枯萎了, 就连花茎都泛着没有生命力的枯黄色, 萎靡蜷缩的花瓣上残余着深棕色的血迹,看上去仿佛失却所有活力的尸体一般。   他伸手将那株枯萎的玫瑰花拾起,但是它在脱离柜面的一瞬间就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道凭依,枝头上失去水分与颜色的花瓣纷纷洒洒地落下,在接触到地面的一刹那就化为了齑粉,他的掌心中只剩下了光秃秃的花枝,显得颓靡而孤独。   肩膀上传来了轻轻的压力。   莫奕微微侧过头颅,正巧对上了闻宸投来的视线,那近乎无机质的眸色内仿佛蕴藏着什么深刻而静默的情绪,似乎在传递着无言的关切。莫奕指尖微微一收,顺手将手中的花枝随意地抛在一边,然后轻轻地摇摇头:“没事。”   在昨天之前,他心中不是没有失落和烦躁的。   但是,在得出这个副本背后的操纵者不像以往一样是某种既定的规则,而是另外一个和玩家们有着同等智力的存在这样的推断之后,莫奕基本上也就知道了为什么自己很难找到副本中的关键线索——因为以往是他独自克服副本内固定的障碍来寻找线索,而现在,棋盘的对面还坐着另外一个存在,在莫奕寻找时藏起线索,甚至是将无关紧要的线索放出来迷惑他的视线而且对方在暗,自己在明,这就导致莫奕从一开始就出于劣势。   所以他才会觉得这个副本内的线索繁多而冗杂,但是就是无法找到能够触及到副本核心的东西……   但是,现在也并不是毫无希望的。   因为这个副本内依旧有一些既定的规律存在,而莫奕和对方都不得不受到同样的规则的限制,那么现在,他翻盘的希望就寄托在这些既定的东西上,只有找到玩家和对方都必须遵从的规律,才能摆脱受制于人的局面,令双方终于处于相同的位置上进行对弈。   根据上次的经验,第三天内是不会有人死去的,虽然意味着玩家被限制在自己的房间内无法行动,但是也同样是副本内可操纵的变化最少的一天。   莫奕知道第三天是分水岭,但是他却不知道该具体怎么做。   所以……只能到时候见机行事了。   莫奕长长地舒出一口气,然后放在地上的双腿猛地用力,整个人被弹到的床上,身子下方柔软的鹅绒被被他的体重压的一荡,他双腿交叠,将自己的双臂弯曲垫在后脑勺下,双眸直直地看向天花板上繁复的纹饰。   身边的床铺微微向下一沉,莫奕扭头向自己的身边看去,只见闻宸也躺到了自己的身边,学着他的样子,用同样的姿势凝视着天花板,在发现莫奕投来的视线之后,闻宸侧过脸颊回望过来,唇角微微带笑:   “怎么,我不能也偷懒一下?”   莫奕轻笑出声,胸腔随着笑声微微震动:“我可没说我要偷懒。”   闻宸用手肘支起身子,凑过来吻他。   他放开莫奕的唇,又轻轻地亲了亲他的额头,低沉的声音温暖的仿佛阳光下蓬松的棉絮:“我倒是觉得你该偷懒一下。”   莫奕眨眨眼,注视着闻宸漆双眼中自己小小的影像,唇边带笑:   “等事情结束之后,或许吧。”   闻宸眸内情绪莫测,他微微抿起唇角,沉下身子用自己冰冷的脸颊蹭了蹭莫奕的,轻缓地说道:“好啊,就这么说定了。”   早餐和参加婚礼所需要穿的礼服像是上次一样被送到,莫奕这次已经能够处变不惊地看着门外古怪诡异的景象了,今天等待的时间实在是太过漫长,他到底没有能够耐着性子闲下来——在下午六点前的时间段内,莫奕开始在在房间内翻找着自己上次可能留下的没有搜寻过的角落,但是却什么新线索都没有发现。   虽然不是很意外,但是心中却仍旧感到隐隐的失望。   下午五点三十,门口传来了熟悉的敲门声。   莫奕和闻宸早已换上准备好的礼服,快步走到门口,将已经能够转动的房门拉开——   管家熟悉的脸孔在门后缓缓地显现出来,莫奕越过他的肩头看向后方,只见管家身后已经变成了和上次一模一样的纵向的走廊,以敞开的房门为起点向着黑暗深处笔直地延伸着,无声无息地通向未知的远方。   他们跟在管家的身后沿着走廊地向前走去,厚重的地毯吸收了所有的脚步声,犹如坟冢般黑暗和死寂包裹着三人的身形,重复而单调的场景令人不由得感到有些昏昏欲睡。   终于,走在前方的管家停下了步伐,熟悉的黄铜门在眼前展现出来,黯淡的灯光将门上凸起的浮雕印出浅浅的反光,门上雕刻的男人的痛苦面容在黑暗中凝视着三人,半裸的身躯肌肉偾张,似乎在用全身的气力托举着什么似的——   管家的身形遮挡了莫奕探究的视线,他冲着莫奕伸出苍白瘦削的手掌,漆黑空洞的双眼无神而冷漠地凝视着他的面孔,声音平淡的没有丝毫起伏:   “请出示您的请柬。”   莫奕从自己的口袋中将那张烫金的请柬取出,递到了管家的手中。   管家接过请柬打了开来,仔仔细细地审视了一遍后,将请柬重新递还给莫奕的手中,僵硬的面孔上扬起了与往常分毫不差的礼节性微笑,侧身将身后的大门推开——   “请。”   刺眼的白光袭来,那个苍白的大厅在他的眼前缓缓地铺展开来,无论是桌椅还是纱帘都是极度干净的白色,莫奕微微眯起被刺痛的双眼,毫不停留地迈步走入其中,黄铜色的大门在自己的身后合拢,也将闻宸的身影挡在了外面,轻轻的喀拉喀拉声在身后响起,莫奕知道那是墙壁苍白的颜色将黄铜色的大门覆盖的声音,但是他没有回头,只是顺着这了无生气的大厅向前走去。   他穿过挡在眼前的白色幔帐,熟悉的景物在眼前显现出来。   一片惨白的房间尽头是被血红色的玫瑰花围拢着的神坛,鲜艳如血的颜色雪白的地毯上仿佛尚未干涸的血迹,层层叠叠地堆积起来,将整个神坛围拢在其间。身旁所有的座位上都坐满了身着黑色礼服的宾客,之后最前方还有空余的座位能够坐下。   莫奕这次没有急着向前走去,而是开始挨个仔仔细细地审视着大理石像的宾客,他出乎意料地发现,虽然所有的大理石像的面容都是僵硬而苍白的,但是,所有人的面容都是不同的,从种族到五官细节都各有千秋,仿佛每个都是不同的人似的。   莫奕回想起自己见到的变成大理石像的玩家,脑海中顿时冒出一个想法。   难道……这里的每个大理石像曾是活人吗?   他缓缓地深吸一口气,然后顺着中央的道路缓缓地向着前方走去,一边走一边更加仔细地观察着所有人的面孔——   突然,莫奕注意到其中一个大理石像的面容,竟然正是那个曾经为他引路的女仆。   如果自己之前的猜测是对的话……那么难道这个宅子里所有的仆人都曾经是牺牲品吗?也就说……他们曾经都是活人?   他愣了愣,还没有来得及做些什么,就只听有玩家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喂!这里!你在等些什么!”   莫奕回过神来,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腕表:马上就要到六点了。   他快步走到前方,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了下来,然后静静地注视着自己的表盘,指针滴滴答答,毫不停歇地向前走去,就在距离六点还差两分钟的时候,缓缓地开门声响起,紧接着,无尽的黑暗吞噬苍白的颜色,以一种势不可挡的迅疾势头向着众人袭来——!   身边的玩家早已不像之前那样惊慌失措,只是静静地闭上双眼,忐忑地等待着黑暗的降临,等待着最后一个周目的开启。   和其他玩家一样,莫奕也没有动。   他睁着双眼,定定地凝视着黑暗深处,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一般,黑色蔓延的实在太快,几乎只是眨眼间就来到了他的面前,就在黑暗吞噬他的前一秒,莫奕指尖用力,狠狠地捏破了自己攥在指尖的玻璃球,黑沉沉的眼眸内神色宁静而淡然。   动作毫不犹豫,干脆利落。   ——这是他第一次在副本内使用道具。 第一百八十八章   汹涌的黑暗恍如波涛一样势不可挡地席卷而来, 沉重的眩晕感犹如巨大的锤子似的向着莫奕迎面砸来, 眼前的所有色彩都仿佛在狂乱地舞动,最终被浓郁的黑暗整个吞噬成寂静的颜色——   莫奕死死地咬紧牙关,感到自己体内的每一个细胞都仿佛在疯狂地冲撞和颤抖着,然而却被皮肤和骨骼紧紧地包裹禁锢住, 只能发出嘶哑而不甘心的摩擦声, 天翻地覆的错觉在脑海中疯狂地搅动着, 令他不由得从身体深处都涌起生理性的反胃感。   他的指尖微微颤抖, 冰冷尖锐的触感从刚才将缓缓将玻璃珠压碎的皮肤传来,仿佛一根冰冷的钢针顺着指甲缝缓缓地嵌入,那种折磨人的疼痛感犹如附骨之疽一般难以忽视。   莫奕在进入副本之前,一般都会适当地兑换些可能会在副本内派上用场的道具以防万一。   但是从第一个副本开始到现在, 他一次都没有使用过。   因为这些能力看似bug的道具的使用实在是太坑了, 24个小时的使用冷却期意味着在使用过一次道具之后,一整天都无法使用第二次,并且还会给玩家带来效果和持续时间都随机的负面效果, 而在副本内的环境向来凶险,谁都不知道在使用道具过后的一段时间内会不会出现更加危急的情况, 所以莫奕对这些副本内道具的态度都是能不用就不用。   而这次使用道具, 也是莫奕深思熟虑的结果。   因为这个副本的时间线拉的实在很长,而且副本里固定的时间点和具体的死亡手法都基本上被摸清,所以整整二十四小时没有道具保障和一定的负面效果还是可以接受的, 再加上……不管是从副本内的潜藏规则来说, 还是莫奕的推断, 今天都是非常关键的一天,倘若这个时候不抓住时机,就不会再有第二个机会了——毕竟他的目的从一开始就不是在副本内苟活,而是通过完成支线任务来深入解剖副本。   莫奕的耳边传来了熟悉的的女声:   “亲爱的玩家莫奕,您好,您所拥有的道具【醒】已使用成功,在接下来的一个小时内,您将免疫副本内固定剧情所带来的昏迷效果。”   手指处冰冷的疼痛已经完全消失,之前的眩晕和模糊似乎随着那个女声毫无感情的陈述而逐渐消失,脑海中重归清明一片,只听那个女声继续说道:   “副作用及持续时间将在道具失效后随机生成。”   女声在脑海中消失了,耳边重归成冰冷的安静,仿佛所有的声音都消弭在了永寂无声的黑暗中。   莫奕深吸一口气,试探性地缓缓地睁开双眼——幸运的是,这个举动对现在的他来说还并不算太难。   眼前是一片深沉浓郁的黑暗,沉重的暗色将视线范围内全部覆盖,几乎让莫奕疑心自己有没有真的睁开双眼,但是当他向着黑暗中仔细地看去后,才发现眼前的黑暗似乎像是缓缓转动的漩涡,其中似乎有着无数种颜色在缓缓地转动着,几乎能将人的灵魂吸入其中似的,带着魔魅般的诡异。   而这样的黑暗正紧紧地包裹缠绕着他,几乎令他感到窒息。   死一样的寂静在身周蔓延,莫奕除了冷之外什么都感受不到,就像是整个人都深陷入低温而粘腻的沼泽中似的,冰冷刺骨的感觉顺着四肢百骸传入身体,几乎让他的骨头缝都冻的发疼。   他尝试性地动了动自己的手指。   还能动。   莫奕用力抬起自己的胳膊,感受到仿佛黑暗中有什么反作用力在牵拉撕扯着他,阻止着他的每个动作,就像是深深地陷在胶水中一样,即使是一些简单的动作都要耗费千钧的力量,仅仅是刚才的动作几乎都耗尽了他身体中全部的气力。   他有些喘息地停下来,然后转动头颅试图将自己身周的环境看清楚。   余光里似乎瞥到了什么奇怪的轮廓。   莫奕用尽全身力气微微侧过身躯,然后将目光向着身侧的黑暗中投去。   在一片漆黑的深处,有一幅肖像画静静地悬浮在不远处,画布上的颜料干涸开裂,虽然几乎看不出来原始的模样,但是仍旧能够看出画中女子惊人的美貌——画上已经被施了颜色,乌黑的长发犹如瀑布般散落在腰间,血红色的嘴唇在惨白的皮肤上显得鲜艳而刺目,黑如浓墨似的眼珠仿佛能够摄人心魄似的,毫无情感地凝视着远方。   这副被副本内玩家身体中的颜料重新上色后的油画就这样静静地悬挂在黑暗中,画面整体呈现出来的效果就像是一幅大师细腻的杰作毁在了学徒工粗糙的上色技巧上,那死板的黑白红三色令整幅画呈现出古怪的诡异感。   只不过,与之前在侧厅看到时不同的是,油画旁边还零散地落着颜料盘和画笔,颜料盘的一角上孤孤单单地放着一朵枯萎的玫瑰花。   就在这时,黑暗和寂静中毫无预兆地响起一声嘶哑而狂暴的尖叫,尖锐而凄厉的仿佛不像是人类能够发出的声音,就像是尖刀撕裂布帛与指甲在玻璃上划过的声音的结合,从四面八方层层叠叠地传来,仿佛钢针似的给耳膜带来锐利的痛感。   莫奕的心头狠狠一震,下意识地闭上双眼,刻意地将自己的呼吸调整到平缓的状态。   尖叫声消失了。   莫奕的心脏仍旧在不受控制地跳着,他缓缓地将眼皮偷偷地掀起一个缝隙,悄悄地瞄着身边的环境——依旧是一片黑暗,没有丝毫人影。   寂静中,传来喃喃的细语声。   恶之花。   莫奕认出了这个熟悉的音色——正是那个在昨天晚上他的梦境中出现的男声,同时,他也想起来了自己在昨天晚上的时候为什么会对这个声音感到熟悉……因为这正是那个当他作为红色的被害者而在走廊中被追杀时,陷入幻境之后听到的男声。   那么……身边这些旋转着的,仿佛是由无数种颜色揉捏在一起之后混杂而成的黑色,应该就是自己在走廊中看到的那个缓缓蔓延的黑暗了。   即使能够听到喃喃的诵念声,但是莫奕依旧没能在视线中看到丝毫的人影。   过了许久,那喃喃的诵念声毫无预兆地停了下来,低沉的男声用自言自语的音量咕哝着:   “错的。”   紧接着,莫奕看到,那副画上的颜色缓缓地褪去,白色黑色和红色都像是被洗去的妆容似的缓缓地顺着画布向下滑落,在画布上留下肮脏的痕迹,将其下模糊的轮廓和干涸的颜色露了出来。   油画又重新变成了最开始的样子。   眼前的黑暗在缓缓地流动着,旋转的速度越来越快,无数的颜色随之分散开来,逐渐构成了熟悉的墙壁,地板,装饰,走廊,房间,所有的东西都在眼前飞速地分割构建着,克劳斯宅的样貌被蠕动着的黑暗迅速地勾勒,那些黑暗如有实质地贴着皮肤划过,留下冰冷而粘腻的触感。   莫奕后知后觉地发现,那顺着自己的身边攀爬的粘稠触感。   似乎有点像颜料。 第一百八十九章   就在这时, 耳边响起熟悉的金属音:   “道具将在五秒钟后失效。”   莫奕微微一愣,只听那个女声继续说道:   “检测到玩家将在道具失效后进入副本内剧情性昏迷, 由于此段时间较长,所以道具副作用将在玩家清醒后生效——”   话音未落, 他就感到眼前一黑, 仿佛是黑色的幕布瞬间将自己蒙住, 所有的光亮和声音以及意识都随着黑暗的降临而迅速地从身体内流失,莫奕在失去意识前听到的最后的声音是那个再次响起的毫无情绪波动的金属音:   “5, 4, 3, 2, 1……”   在逐渐黑暗下来的视野中,漆黑翻腾的颜料逐渐地分离成明澈的色彩, 在固态与液态之间相互涌动交织在一起,迅速地将宅邸的骨架与装饰精细地构建出来,犹如一场绚丽而诡异的梦境,然后随着意识的抽离而逐渐变得昏沉而黑暗。   ·   莫奕猛地睁开双眼。   眼前是纹路繁复的顶画,鲜明的颜色因时光而显得稍稍黯淡, 缠绕成华丽而复杂的图案。   他愣了愣, 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第三个周目开始了。   耳边响起了熟悉的声音:“已检测到玩家醒来,副作用随机抽取中……”   莫奕的意识逐渐回笼, 心中不由得微微有些忐忑——他虽然不太清楚使用道具的副作用会是什么, 但是根据在进入副本前与江元柔的交流能够知道, 使用道具的具体副作用和持续时间是与道具生效时间内的玩家经历相关联, 比如江元柔在上个副本使用的道具是避免一次致命伤害,而她的副作用是腹部的穿刺伤。   不到一分钟之后,那个冷漠的游戏声再次响了起来,公布了结果:   “副作用【严冬】,持续时间:三个小时。”   还没有等莫奕反应过来,就感觉仿佛灵魂深处涌起一股极端的冷意,顺着肌理血液与骨骼在全身迅速地蔓延,骨头的缝隙内都被恐怖的寒冷冻的泛起一阵阵的疼痛,几乎感知不到手脚的存在,只有冷到极致的疼痛,就连思维也变得迟缓起来,仿佛大脑也被低温冻伤似的。   他感受到自己的视野在微微地颤动,过了好一会儿才发现原来是自己在难以控制地剧烈地打着哆嗦,莫奕整个人都不由自主地蜷缩成一团,但是却丝毫无法缓解这仿佛是从身体内部散发出来的寒冷。   耳边响起焦急的声音,穿过仿佛被棉花堵塞的耳朵传导入脑海——莫奕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是闻宸在喊着自己的名字。   他有些吃力地掀起眼皮,但是耳朵里只能听到自己牙齿打颤的哒哒声。   莫奕用尽全身力气掐了一下自己麻木的手心,微刺的疼痛驱散了些许四肢的麻痹感,令他的大脑清醒了些许,然后用打着哆嗦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说道:   “没……没事,只,只是,副作用——”   他说不下去了。   在莫奕朦胧的视野里,只能看到闻宸随着自己打着摆子的脸庞和明亮的浅色眼眸,其他的仿佛都被寒冷模糊成了一片混沌的灰白。   闻宸瞳孔紧缩,面容紧绷地注视莫奕冻的青白的脸颊和发紫的颤抖的嘴唇,手指微微颤抖,指关节由于用力而泛白,他试图伸手将莫奕拥入自己的怀抱,但是在伸到一半的时候猛地僵在了半空中。   ——他突然想起,自己的身体并没有温度。   伸出一半的手调转方向,将床铺上的被褥大力地扯起,紧紧地将莫奕里三层外三层的裹住,然后张开双臂将被裹住的莫奕整个抱在了怀里。   在莫奕睁开双眼的时候,他总是冷静而理智的,疏离的漆黑眼眸仿佛能够看透人心,犹如箭矢一样笔直而专注,那种沉在骨子里的威严和掌控感几乎令人忽视他的身体状况。而当莫奕闭上眼睛之后,却令人更加难以控制地意识到他的瘦削和脆弱。   当他蜷缩起来,被蓬松柔软的被子里几乎只是稍稍隆起的一团。   闻宸咬紧牙关,手臂收紧,感受到莫奕瘦到凸起的骨骼在柔软的被子里硬硬地硌着自己的胸膛,胸口酸胀发麻,仿佛也在随着被寒冷折磨的莫奕一起颤抖着一样——   莫奕艰难地抬起眼帘,他似乎比刚才适应了些许寒冷的状态,甚至还对闻宸勉强笑了笑:   “你,你这是干什么?”   闻宸抿着唇不说话,仿佛这样就能将自己胸口澎湃的情感堵在堤坝内,颜色浅淡的眼眸凶狠地盯着被子上的皱褶,好像这样就能将心中所有的无力感发泄出来。   莫奕有些无奈,哆嗦着嘴唇说道:“你知道,你,你这样没用的对?”   闻宸死死地咬紧牙关。他怎么会不知道这种副作用完全没有办法用这样的物理方式缓解,但是问题是……无计可施。   闻宸不知道该怎样去缓解莫奕的痛苦,只要可以,他甚至愿意将疼痛几百几万倍的替代,可是,可是……他完全无计可施,那种从心底深处升起的无力感仿佛毒蛇似的噬咬着他的身躯,仿佛要从内到外将他蛀空,淅淅沥沥地在灵魂深处烫着浓黑的血。   仿佛,往事重现。   莫奕感受到有温热的水珠滴落到自己的脸颊上,他被寒冷冻的没有知觉的大脑缓慢地转动着,从被裹的严严实实的被子里艰难地伸出手,将被冻的几乎没有知觉的手指轻轻地触碰着自己的脸颊——潮湿的。   他愣了愣,似乎反应过来了些什么,睁开双眼看向闻宸视线内被冻的一片模糊,只能看到闻宸亮的惊人的双眼在不远处凝视着自己:   “你……哭了……?”   耳边响起闻宸带着丝丝缕缕的颤抖,比往常低八度的声线:   “……没有。”   箍在自己腰间的手臂收紧了几分,更多的温热的水珠滴落到莫奕的脸上,顺着他的下颚滑落到被子上,将柔软的布料洇湿,耳边是闻宸在近处的熟悉声音:“雾是不会流眼泪的。”   莫奕被冻的发紫的唇勾起微微的弧度:“所,所以,你只是遇冷凝结了是吗?”   贴着自己脊背的胸膛被笑声震动,闻宸的声音穿透笼罩在意识外厚厚的幔帐传入脑海,令莫奕好一会儿才分辨出他在说什么:“如果你要一定要用现实世界的物理规律来解释的话,雾气本来就是遇冷凝结的水珠构成的。”   莫奕缓慢地眨眨眼,正准备说些什么,但是却听到闻宸突然毫无预兆地问道:   “不过,你刚才既然能够发现水珠,应该是因为有温差?”   莫奕愣了愣,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下一秒,就感受到更多温热的水滴滴滴答答的落在自己的脸颊上,贴着自己的皮肤流淌的感觉近乎灼热,被寒冷麻痹的感官好半天才察觉出来,他的心中响起警铃,迫使他睁开双眼,只见鲜红的颜色将视线染成浓郁的颜色,   闻宸用冷静的目光注视着他,但是手指在自己的手腕上更深更狠地划下一道。   沉重而浓烈的血腥味瞬间笼罩了莫奕逐渐苏醒过来的嗅觉系统。   “那么,这样会不会更好一点?” 第一百九十章   莫奕的眼帘内都被染成一片刺眼的血红, 温热的触感使他的感官稍稍解冻,粘稠咸腥的血液滴落在被冻的青白的皮肤上, 顺着面部的轮廓流淌到唇边,被冻的发麻的口腔内都尝到了浓郁的铁锈味。   他又惊又怒, 不知道从何处来的气力在冻僵的身体蔓延。   莫奕挣扎着坐起身来, 用力伸出被冻成淤青般浅紫色的瘦长手指, 用力扯住闻宸的不断向下淌着血的手腕,厉声道:“你做什么?!”   闻宸平静地凝视着他, 浅灰色的眼珠深处涌动着极端的偏执, 在柔和深情的表情下显得有些瘆人, 他轻缓地开口, 语气温和的仿佛是在哄不懂事的孩子:   “别闹,你这样就能暖和起来了。”   任何物理的温度都无法缓解由游戏施与玩家的负作用, 那么,非物理呢?   闻宸浅色的眸底有深沉的暗色流转,仿佛是朦胧雾气与漆黑的夜色相交织,唇边带着微不可察的笑意,然后带着令人胆寒的狠绝用力撕扯着自己手腕上的伤口, 让浓郁鲜红的血液犹如泉水一般地涌流出来, 滴滴答答地落在莫奕苍白的脸上唇边,表情是异乎寻常的温柔。   ——那么, 蕴含着自己本源力量的血液呢?   一定会有作用的吧?   莫奕的眼眸内涌上难以抑制的怒意, 仿佛冰层碎裂之后露出的漆黑湖泊, 几乎令人难以逼视, 他咬牙切齿地说道:   “你有毛病吗?这,这只是我使用道,道具副作用,忍上三个小时就结束了。”   他的语速缓慢,因为寒冷而微微打着颤,一字一句,坚定异常:   “你给我停下,听见没有?”   闻宸平静的表情下混杂着讶异与惊喜,他用突然亮起的眼眸凝视着莫奕,轻声地说道:“……你看上去好多了,所以是有用了是吗?”   严格来说,是有用的。   莫奕之前的状态是完全无法感受到外界的温度,唯一占据脑海与神经的是从骨头深处源源不断涌出的恐怖冷意,几乎要将他的肉体和灵魂一同冻结起来,但是闻宸的鲜血仿佛是燃烧的火焰与温热的牛奶的结合体,无声而迅速地将覆盖着莫奕意识和躯体的坚冰融化,仿佛滚烫而妥帖的温水一般顺着他的喉管滚入胃部,顺着血管和神经驱散着浑身上下那几乎使他痛到打颤的寒冷。   但是,理智清醒如莫奕,虽然并不完全知晓闻宸的血液到底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但是根据之前的状况总是能猜到些许,比如它对自己几乎是立竿见影的治愈效果,以及闻宸每次在放血之后都会进入的虚弱状态——虽然他自以为掩饰的很好,但是却瞒不过莫奕的眼睛。   曾经莫奕不介意,甚至默许,那是因为他除了自己之外谁都不在乎。   而现在……   莫奕咬紧牙关,死死地盯着闻宸,扣在对方手腕上的青白手指被鲜血染成刺目的红色,血液顺着自己的指缝无法阻挡的涌出,就仿佛是企图阻止山泉涌出一样徒劳无功,他的声音冷硬笃定如雪山上的坚冰:   “怎么可能会有用,你蠢吗?”   他凝视着闻宸,冰冷的目光如有实质,声音虽轻但是却重谕千斤:   “停下——我不想说第三次。”   闻宸眼眸中亮起的微光仿佛狂风中摇曳的火焰,晃了晃之后,缓缓地熄灭了下来,他神情暗淡的注视着莫奕,神情仿佛是受了伤野兽静静舔舐伤口的疼痛和无助,被坚硬而毫无表情的外壳包裹着,不然莫奕觉察到自己一丝一毫的脆弱。   他手腕上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鲜红的血迹仍旧深深地印在他苍白的手腕上,要落未落的血珠挂在指尖上,颤颤巍巍的聚合成滴,然后迅速落下,雪白的被单贪婪地吸吮吞噬着血液,在布料的表面晕染成一个鲜明的伤痕。   闻宸缓缓地展开双臂拥住了莫奕,胳膊带着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轻轻收紧,苍白的下巴小心翼翼地卡在莫奕的肩窝上,仿佛拥抱着什么一触就化的雪人似的,他的声音轻到即使是近在咫尺的莫奕都听不真切,每个音节都痛入骨髓:   “……对不起。”   莫奕静静地垂着眼睫,毫无表情的面容仿佛坚冰,他无声地叹了口气,然后缓缓地抬起自己被重新席卷而来的寒冷冻的发抖的手,按在了闻宸微微弓起的脊背上。他张了张嘴,但是却没有声音从自己喉咙中吐出——寒冷犹如风暴一般地席卷而来,几乎在瞬间就夺去了他身体仅存的温度。   他感受到自己的意识和大脑被寒冷再次封存,变得麻木而混沌起来。   莫奕用力地眨眨眼,试图让自己清醒起来,但是效果确是微乎其微,他的声音低的仿佛只是一声被风声迅速吞噬的叹息,在闻宸的耳边缓慢而艰难地地说道:“如果……你,你真的想让我好受些的话,其实,简,简单的拥抱,就好了……”   闻宸死死地咬住牙关,缓缓地将莫奕放倒在床上,用被鲜血染红的被褥里三层外三层地将他裹住,然后再将被裹的严严实实的莫奕揽入自己的怀中,那种滴水不漏的保护姿态仿佛要试图将莫奕深深地嵌入自己的骨髓,融入自己的血肉,丝毫不剩地拆吃入腹一样——但是他手臂的力量却轻的似乎是在拥抱着什么易碎的物品,仅仅是最轻微的碰撞也能令怀中的存在瞬间支离破碎。   他面无表情地凝视着不远处,神情阴郁而沉默,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浅灰色的眼眸内仿佛在无声地燃烧着永世腾跃的野火,不将一切吞噬殆尽不罢休。   一定……   ·   莫奕在半梦半醒之间颠倒着,眼前被寒冷冻出了光怪陆离的诡异光景,他的牙齿微微打着颤,但是深处的意识却仍然在清醒着倒数着时间,计算着一分一秒的流逝,但是这三个小时却变得格外的漫长,仿佛三百年都没有结束一般。   他在被子下方艰难地挪动手指,将那枚沉甸甸的戒指掏了出来,心中昏昏沉沉地想到:   反正现在也没什么事可干……于其浪费时间,倒不如……   就这样模模糊糊地想着,莫奕用颤抖的手指缓缓地将那枚戒指套在了自己的无名指上,由于意识并不算清醒,套了好几次都没有对准,终于,他找准了位置,将那枚红宝石戒指缓缓地顺着手指的关节推了下去,恰到好处地扣在了自己的指根处。   他缓缓地眨了眨眼,感受到自己的意识仿佛受到寒冷的感召似的,无声地沉入寒冷的冰湖下……紧接着,心脏毫无预兆地骤然紧缩,仿佛意识被瞬间拉回现实世界中一般,令他的血压和心跳瞬间升高,失重的感觉令他的大脑瞬间清醒过来。   虽然依旧能够感受到寒冷,但是却已经没有之前那么严酷了,仿佛是隔着一层单薄的玻璃侵入进来似的,而这种温度对于已经习惯严寒的莫奕来说已经是小儿科了。   莫奕有些迟钝地眨眨眼,被寒冷朦胧的视线清晰起来,他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竟然是站着的。   他正独自孤零零地站在侧厅里。   冰冷犹如石窖的房间里弥漫着使人喉咙发痒的灰尘气味,而更加熟悉的味道混杂其间,浓烈的甜香味仿佛是被骤然升腾的烟雾似的将莫奕周身的感官包围起来,使他几乎感到反射性的恶心和紧绷,那股甜腻的香味在这个副本里仿佛死神瘦长漆黑的影子似的,如影随行地跟在每一桩死亡和每一具尸体的背后,几乎是不祥的代名词。   甜腻而可怖的味道在空旷的房间内弥漫着,几乎就像是活着的东西似的挑动着人的神经,汹涌而险恶地笼罩着深陷其中的每一个人。   莫奕皱起眉头,低低地咳了咳,然后垂下头颅看向自己手指上带着的戒指——   金色的指环和鸽血色的红宝石上还带着凝固的血迹,在黯淡的灯光下看上去分外诡异,莫奕分不清是之前在床上的时候被染上去的,还是在这段“记忆”中固有的样子。   而莫奕之所以认为这是“记忆”,那是因为现在呈现在自己眼前的侧厅,绝对不是现在这个时间线上的景象——现在的侧厅内虽然黯淡,但是却已然亮着几盏微弱的灯,将漆黑的大厅堪堪照亮些许,房间内空空荡荡,完全没有之前莫奕来时看到的白影憧憧的诡异模样,只有孤零零的几个家具在房间的中央,上面被蒙着一层厚厚的白布,房间的一边墙壁上是熟悉的那副熟悉的画像。   上面的颜色被细心描摹,栩栩如生,完全不是莫奕之前在第二个周目结束之后看到的那个僵硬而丑陋的样子,但是即使如此,他仍旧能够发现,整个画像并没有被完完全全地画完,肖像画的下半个部分仍旧没有上色,但是,奇怪的是,画像中女子头颅和肩膀上的颜料已经开始干涸了,隐隐有着开裂的迹象。   在地面上,静静的放着一只半枯萎的玫瑰花。   莫奕有些疑惑地皱起眉头,稍稍退后几步,然后转身走向大厅中仅有的那几个被白布蒙着的家具,用手指拽住白布的边缘,缓缓地将上面盖着的布料扯了下来——   漆黑发亮的木料展现在自己的面前。   莫奕心头微微一跳。   白布下的“家具”,是一座棺木。   还没有等他接下来做些什么,就只听紧闭的大门外传来了轻轻的脚步声——   大门被拉开的声音随即响了起来。 第一百九十一章   莫奕被背后突然传来的声音吓了一跳, 下意识地将手中攥着的白布重新盖回大厅中央的那具漆黑棺木上, 然后迅速地闪身去其后,整个人的身形都被棺木深深的阴影笼罩,仿佛融入其中似的。   他屏住呼吸,感受到白布的下摆微微地刮擦着自己的脸颊, 带来轻微的痒意。   地面上有一道瘦长的阴影在逐渐地靠近, 在侧厅黯淡的光线下, 来人漆黑的身形在莫奕的视线范围内缓缓地显露出来,他在房间内漠然地环顾了一圈, 模糊的面孔在莫奕的眼前一闪而过——莫奕不由得微微瞪大双眼。   在灯光下虽然看的不是非常清楚,但是有一件事是确信无疑的。   这个男人莫奕从未见过。   不是管家, 也不是宅子内的任何人,而是一张完全陌生的面孔。   希望的火苗在莫奕的心头燃起, 几乎将重新缓慢地占据着他躯体的寒冷驱散, 他仿佛能够听到自己心脏怦怦直跳的声音。   如果……   还没有等莫奕想出个所以然来, 就只见黑暗中的那个男人缓缓地迈步踏过了摆在画像前枯萎的玫瑰花, 枯黄发脆的花瓣在坚硬的鞋底下破碎,在“喀拉”一声的轻响中被碾成了散落的碎片,深深地埋入厚实柔软的地毯里。   他没有停顿地向侧厅的深处走去。   莫奕的目光缓缓转动着, 紧紧地跟随着男人的身影,就在他半侧过脸时,目光却猛地对上了身旁白布内隐藏着的一双眼睛。   漆黑而狰狞的眼球从重重的布料之间的缝隙后紧紧地注视着莫奕, 令他的身形瞬间紧绷, 肾上腺素极剧飙高, 心跳声几乎冲破胸膛,莫奕迅疾地伸出手捂住自己的口鼻,将自己突然加快的呼吸声和可能从口中溢出的声音堵在了喉咙里。   但是他还是无可避免地发出了些许轻微的声响。   正在向着侧厅深处走去的男人的步伐突然停了下来。   莫奕感受到身体内的寒冷如同潜伏已久的蛇似的重新迎面向他扑来,冰冷的战栗感顺着他的脊背一路攀爬,他咬紧牙关,大脑飞速地转动着,思考着所有脱身的可能性——眼前的景象绝对不可能是简单的记忆画面,不然其中的人物和景物是无法被他影响和改变的,那么一旦被发现,在他现在还处于道具的冷却期间,几乎避无可避,只有死路一条!   身旁那漆黑的眼球仍旧在黑暗中无声的窥探着。   但是莫奕的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了站在大厅深处的男人的身上,只见他缓缓地转过身子,苍白的侧脸在黑暗中显得模糊而漠然,莫奕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只能更加用力的将冰冷的手指按在自己的下半张脸上,试图将自己的呼吸心跳和存在感都一同降低。   只见那个男人并没有向他投来目光,而是缓缓地伸手将向自己面前,那被白布盖住的高大家具,然后拽住白布用力一扯,莫奕看到,在那白布下盖着的,也是一具漆黑的棺木,但是这具棺材要比莫奕之前看到的那具要大的多,漆黑厚重的木料显然价值不菲,上面涂着漆黑光滑的涂层,木料上缠绕着无数细密的金丝,看上去奢侈而华丽,在灯光下闪烁着微光。   那具棺材的材质让莫奕心口一跳。   他回想起自己房间中画像和侧厅中肖像画的画框……   难道是用棺木做的?!   他沉下心继续看着眼前的景象,只见那男人缓缓地抬起从刚才就一直垂子啊身侧的另外一只手,莫奕这才讶异的发现,他的那只瘦削到几乎皮包骨头的手里正紧紧地攥着一把玫瑰花,上面尖利的刺还没有被去掉,将他攥着花枝的手刺破,暗红色的鲜血顺着他的指缝缓缓地淌下,一滴一滴地落在棺木上。   男人缓缓地松开攥着玫瑰花枝的手指,将那束玫瑰端端正正地摆在了棺木前。   然后他转身离去——然而这次,他终于在挂在墙壁上的画像前停下了脚步。   只见他漆黑瘦削的身形静静地矗立在肖像前,挡住了莫奕的目光,莫奕只能越过他的肩膀看到画像中女子漆黑而温柔的眼眸,无声静默而凝视着黑暗中。   只见那个男人缓缓的倾身,将自己的手掌按在挂着油画的墙壁上,然后缓缓地将自己的唇压向画像,看上去仿佛在静静地亲吻画中人的嘴唇。   在做完这个仪式性的动作后,男人缓缓地直起身子,然后大步向着侧厅的大门走去。   门轴开合的声音在安静而空旷的大厅内响起,走廊外的光线在地面上一晃而过,紧接着,房间又重新回到了之前的沉寂和冷清。   莫奕等到完全听不到门外的脚步声时,才将自己捂住嘴的已然僵硬的手掌放下,无声而长长吐出一口气,他缓缓地看向那在白布后面紧紧凝视着自己的眼球,在再次和它对视上的时候,心头又是不由自主地微微一跳,他定了定神,伸手扯住其上覆盖着的布料,然后将它用力地扯了下来——   眼前是另外一具棺木。   但是不同于其他的棺材,这具棺材并没有盖紧,棺材板掀起了一道颇宽的缝隙,而那双眼睛就正是从棺材里的缝隙向外窥视着。   莫奕将手指嵌入棺材板的缝隙中,然后用尽全身气力向上抬起,只听几声令人牙酸的吱呀声后,本就盖的不是很掩饰的盖板被整个掀起,“哐当”一声地砸落在地面上,将其下的景象露了出来——   只见里面躺着一个姿势扭曲的人,他抬起一只手臂挡在自己的身前,仿佛下用力地向上顶着盖在身上的棺材盖板,青灰色的手指根根僵硬,僵硬的固定在半空中,似乎在尽力地扒着棺材的缝隙似的,而漆黑空洞的双眼则是挣扎着向着棺材的缝隙外看,似乎还在寻找着生的希望。   他是活着被关入棺材的。   根据尸体上的尸僵,他似乎才刚刚死去不久。   莫奕微微皱起眉头,静静地凝视着他,他试探性地伸出手指,轻轻的触碰了一下尸体侧卧在棺材内的身形,在他轻微的触碰下,尸体仿佛失去了平衡,整个重新轰然倒回到了棺木内。   他不由地微微一愣,目光被尸体头颅上方吸引——   只见尸体的头骨上破碎开一个巨大的洞口,头皮消失,露出森森白骨和裂开的大洞,乳白色的脑浆和猩红的鲜血挂在伤口的边缘,其中有一根引管伸出头骨上裂开的大洞里,将头颅中的脑浆向外抽出,软管中似乎还残留着什么东西。   莫奕抬起手臂,伸手捏住了软管,然后用力地向外挤压着。   只见漆黑的液体缓缓地向外滴落了下来,散发着熟悉的甜腻的异香,而那滴落在地面上的液体在灯光下呈现出熟悉的质感,莫奕微微一愣,凑近观察——   没错,是颜料。   紧接着,似乎是遇到空气的缘故,那滴落在地面上的漆黑颜料逐渐地变色,成为了深暗肮脏的深灰色,那股甜腻的诡异香气似乎更加浓郁,就像是活物般地侵袭着人的感官。   莫奕愣怔了几秒,眸色渐深。   所以,尸体的脑浆是可以做成颜料的,但是在遇到空气不久之后颜料就会变色成为灰色,而那些诡异的香味正是从这些颜料内传来。如果再将之前得到的线索联系一下,那么,是不是可以说……这个副本就是为了在将摄入普通颜料的玩家的脑浆取出制成会散发香味的特殊颜料,然后再对那副被挂在侧厅中的肖像上色……?   那么眼前的这具尸体摄入的就应该是黑色颜料了……   莫奕这么想着,缓缓地向下看去——   眼前尸体的脸孔由于被对死亡的恐惧而变得僵硬而扭曲,但是他的五官却仍旧清晰可辨,莫奕即使是闭着眼睛也能在脑海中勾勒出这样的面容。   管家。   死在这个棺材中的男人,是管家。   他的面容扭曲,空洞而漆黑的眼珠子死死地盯着虚空,嘴巴大张似乎在无声地呐喊着,牙齿缝隙和舌苔上是沉沉的黑色,正是黑色颜料的残余。   莫奕在震惊过后,缓缓地眯起双眼,他想起来,当他打碎那个大理石制的管家时,看到他脑子里流淌出来的黑白红三色的液体是黑白红三色的颜料……而非是同色的漆黑。   那么有没有可能,单色是从尸体中提取的,而三色混杂……则会有其他不同的效果呢?   比如……操纵大理石像?   就像是操偶线对木偶一样,颜料就是操纵大理石像的工具。   莫奕缓缓地直起身子,眸色沉沉,目光仍旧锁在那躺在棺材中的管家的尸体,面色微凝。   这么说的话,整个宅子中的仆人应该都是死人了,并且很有可能是幕后主使的第一批受害者。   ——而现在在宅子内服侍他们的,则都是受幕后主使操控着的大理石像。   莫奕缓缓地吐出一口气,向着侧厅的深处看去,只见在阴影笼罩的深暗处,是那沉黑的缠绕着金丝的棺木,上面静静地摆放着一束鲜艳欲滴的玫瑰,在黑暗的笼罩下显得分外刺目。   其实到现在,这个故事还有些没有被填补的空白和前后矛盾的地方,想要证明自己猜想的到底是真是假,就只有一个办法……   莫奕一边想着,一边转身向着棺木走去,但是,在手指尚未触及到它光滑的表面之前,就只感到一阵巨大的引力从自己的身后传来,将他整个拉扯向漆黑沉寂的混沌中。   之前似乎已经变得迟钝而微弱的寒冷瞬间席卷而来,犹如铺天盖地的浪潮似的将莫奕整个从头到尾的淹没。   莫奕猛地睁开双眼。   天花板上熟悉的顶画出现在了自己的视野中。 第一百九十二章   莫奕浑身上下冷汗淋漓, 他的瞳孔微缩,有些愣怔地凝视着头顶的天花板,一波一波的寒冷从自己的骨头缝内席卷而来,顺着他的经络与血管将骨骼肌肉与皮肤冻结。   他缓缓地动了动自己的僵硬冰冷仿佛石雕的手指,颤抖着将卡在自己手指根上的指环用力扯了下来, 指环内侧不平整的突起在难以控制的力道下将被冻的麻木的皮肤上划出微痒的疼痛, 或许是他的动作幅度太大, 耳边传来闻宸轻声的询问:   “……怎么了?”   莫奕抿了抿自己青白的唇,没有直接回答, 只是用难以控制的颤抖声音问道:   “还, 还剩多长时间?”   闻宸回答的非常迅速,似乎一直在关注着时间的流逝似的:   “四十五分钟。”   莫奕缓缓地闭了闭双眼, 被冻的有些迟钝的大脑缓慢地计算着,现在距离自己上次看表只过了十几分钟,看来自己在场景中待的时间流逝是与副本内是不一样的, 或许这就是为什么在其中的时候自己感受到的寒冷会减弱。   他现在已经无法继续更深地思考下去了, 思维麻木而涣散到几乎不能集中注意力, 更不用提将自己刚才得到的线索整理成线了。   莫奕闭上双眼, 用尽全部气力抵抗着自己身体内部的寒冷, 牙齿微微打颤的声音成为了自己耳边能够听到的所有东西,除此之外的其他声音都仿佛是从数千里之外传来的似的,遥远而模糊, 仿佛笼罩着一层厚厚的纱帐。   闻宸静静地凝视着莫奕双眼紧闭的惨白面孔, 他的脸上就像是被寒霜笼罩似的没一丝血色, 被裹在被子中的瘦削身体上传来轻微的颤抖,闻宸咬紧牙关,感受到自己的身体仿佛也在随着莫奕如坠深渊,他凑上前去,轻轻地将自己的唇贴在莫奕冷如冰雕的额头上,无力感侵袭着他的每一寸感官,偏执的疼痛在心底蔓延,但是他却死死地将牙齿咬紧,不发出任何一点声音,生怕惊扰到莫奕一丝一毫。   两个人在床上静静地相拥着,仿佛时间停滞,岁月流转。   终于,不知道过了多久,莫奕感受到自己身体中的恍如猛兽般的寒冷缓慢地退去,被冻僵的身体和思维也逐渐清醒过来,感官似乎重新恢复了灵敏,他感受到自己身上的衣服被冷汗浸湿,紧紧地贴在僵冷的皮肤上,粘腻湿潮,手脚逐渐回温,莫奕几乎能够听到自己血液在血管中恢复流动的声音。   他睁开双眼,正好对上了闻宸紧紧凝视着他的视线。   闻宸见到莫奕睁开双眼,双眸猛地亮起,语气急促地问道:   “你感觉还好吗?”   莫奕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将自己被厚厚的鹅绒束缚着的手臂抽出,试探性地活动了一下自己由于太长时间没有动作而变得僵硬的肌肉和关节,然后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声音有些干涩:   “……好多了。”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腕上的表——正好三个小时,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莫奕苦中作乐地想到:至少在这方面游戏没有坑人。   闻宸抬手将被子重新盖在莫奕身上,语气不容置疑地说道:“不要动,你现在还没有完全回暖过来。”说毕,他动作强硬地将被角掖好,浅灰色的眼眸里深藏着难以动摇的决心。   莫奕无奈的叹了口气,动了动胳膊,再次将被子弄散:   “我真的没事了,寒冷只是那一段时间的事情而已,副作用消失之后就恢复正常了。”   就在这时,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开口问道:“对了,今天早上的早饭送来了吗?”   闻宸点点头,抬手从一旁的桌子上将那布置的满满当当的托盘端起,扭头看向莫奕:“我用你之前拿到的镜子碎片检查过,食物没有问题,你饿了吗?”   莫奕摇摇头。   刚才的寒冷残留下来的副作用还在折磨着自己,腹腔里的内脏仿佛被寒冰冻住似的一片冷沉,使他现在并没有什么胃口。   按照之前的推理,从这顿饭开始就会有颜料被掺入食物中,而这次的早餐却不是颜料……那么就很有可能是这个副本暗中的人发现了自己得到的线索,知道这样的行为不会有用,所以才放弃了以自己为目标。   莫奕不由得喜忧参半——虽然之后在食物方面的隐忧要小的多,但是在现在敌暗我明的状况下,自己手中的底牌暴露的越多越没有优势,而且很有可能遭到对方针对性的对付。   他缓缓地深吸一口气,在心中整理着自己的之前得到的线索。   从现在暴露出来的现象来看基本上能够总结出笼统的故事线——根据之前宅子内大量的画像和大理石像,克劳斯先生应该是个艺术家,而肖像话内的女人就应当是他已经死去的妻子,而杀害自己宅子内的所有仆人并且抽取他们的脑浆制成特质的颜料,很有可能就是为了复活她。   但是……这个副本还有很多无法说通的地方。   给画像重新上色又是如何与妻子的复活联系起来的呢?这个轮回又是怎么回事?   莫奕皱起眉头,但是却怎样都想不明白——现在只是单纯的猜想和推理并不顶用,倒不如去现场看一眼,他掀开被子从床上下来,在向闻宸再三保证自己已经完全恢复了健康之后,这才勉强得到了闻宸颇具疑心的认同,二人一前一后地走出了房间,   从走廊到大厅都空无一人,剩余的玩家此刻应该已经结束了探索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而莫奕则是快步地向着一楼大厅内的侧厅走去。   这次,他用了和上个周目同样的方式将侧厅的门打了开来。   他推开侧厅的大门,漆黑一片的房间被他手中的手电筒照亮,阴暗的屋子内被蒙着白布的家具堆满,看上去安静而诡异,而那副熟悉的肖像画则是静静地挂在黑暗的深处,上面的白布竟然以及是被掀开的,肖像模糊的面孔在阴影中静静地凝视着莫奕。   莫奕匆匆地收回自己的目光,然后快步地走向房间的深处,伸手将盖在黑暗中无数隆起上的白布掀开——红木的家具显露出来,上面虽然已经由于岁月流逝而变得斑驳,但是却仍然厚重而结实。   他表情未变,反而是快步走到旁边和它紧挨着的,被白布遮盖着的东西旁边,然后将上面盖着的白布掀开——还是家具。   莫奕开始挨个将房间内的所有白布掀开,闻宸也照着他的样子向着反方向检查着白布下方的东西,布料扯动的破空声在黑暗中显得分外突兀,被一一掀起的白布带起了无数细小的尘土在被光线照亮的空气中飞舞着,冰冷的房间内充斥着难闻的腐朽味道和灰尘的气味。   家具,家具,家具……   在不知道检查了多少白布下方的家具后,莫奕停住了。   他手指间握着的白布静静地垂落在地上,看上去仿佛是一条从他的手中流泻到地面上的白色河流,面前的是厚重的沉黑色棺木,静静地立在被手电筒照亮的前方,陈腐的味道在黑暗中闻着令人作呕,但是莫奕的眸光却微微亮起。   在找到第一具棺木之后,其他的棺木也开始逐一露面。   零散散落着的漆黑棺材在黑暗中看上去令人不由得微微心里发毛。   看来这个副本的幕后者在布置侧厅的时候已经考虑到有可能会被玩家掀开白布检查,所以才将这些棺材都藏在房间的深处,因为整个侧厅中的东西实在太多,而很少会有玩家会一一检查白布下方到底都有什么,在检查了一部分之后就会失去兴趣,先入为主地认为房间内的其他东西也都是家具而已。   莫奕仰头注视着在自己眼前的矗立着的漆黑棺材。   棺材盖被微微顶起,露出一道漆黑的缝隙,漆黑的枯瘦手骨从那漆黑的缝隙中伸出些许,上面的皮肉已经剥落,只留下森森的骨骼,似乎仍旧在用力地将棺材板向外拉扯,试图挣脱。   这就是管家的棺材了。   虽然这证明了自己看到的景象的真实性,但是……   这个棺材到现在仍旧是完整的,盖子也并没有被掀开,都维持着从未被人动过的样子,这说明了莫奕在之前的场景中对周遭景物进行的动作并没有被延续到之后的现实中来,那么就绝对不是莫奕回到了过去……那又会是什么呢?   难道是能够被触碰的记忆?   正当莫奕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他听到了闻宸的声音从背后的不远处传来,他闻声转过身去,只见闻宸正低头端详着自己面前的一个巨大的棺材,上面漆黑沉重的木料上镶嵌缠绕着细细的金丝。   ——克劳斯夫人的棺材!   莫奕眼前一亮,将手中的白布随手搭在了一旁的家具上,然后快步地向着闻宸所在的方向走去,而在他还没有走到闻宸身边的时候,步伐却不由得微微一顿,视线越过棺材看向房间的一角。   只见在那深沉黑暗的角落,静静地立着一个模糊的白影。 第一百九十三章   那抹虚幻而模糊的白影仿佛是朦胧的迷雾似的吊在一片昏黑深暗的模糊角落里, 在与莫奕目光触及的刹那开始向着房间的深处飘去。   莫奕神情一凛,调转步伐快速地向着白影消失的方向追去。   身边被凌乱掀起掉落的白布铺散在地上,但是还有更多的罩着白布的家具或者是棺材尚未被触碰,在莫奕的身边织成了仿佛迷宫似的无数墙壁和通道,令他很快就丢失了前方白影的踪迹, 迷失在了眼前的混沌而复杂的地形当中, 无法寻找到正确的线路。   身边冰冷的空气中带着腐朽的味道, 擦过莫奕裸漏出来的皮肤缓缓地向着深暗的房间深处吹去,就像是死亡的吐息缓慢地顺着耳边流淌, 带起生理性的战栗。   莫奕下意识地缩了缩肩膀, 眉头紧锁,眼眸深处缓缓地泛起一丝挫败。   他环视了一圈自己身边已经完全毫无线索和特征的路线, 正准备转身就走的时候,他的步伐却突然停住了,莫奕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 眉眼微微一怔。   等等……   有风。   整个侧厅基本上都是封闭的, 侧厅的门也在莫奕进来的时候被关好了, 按理来说是不该有风的, 但是, 现在却有非常明显的空气流动的感觉,并且……不止一次,莫奕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在侧厅中感受到有风的存在了, 发生几率如此之高的现象已经不是简简单单的偶然能够解释的通了。   他的双眸微微眯起, 眼眸深处闪烁着明亮而锐利的微光。   ——那么, 房间中很有可能有什么隐藏着的通道没有被发现。   莫奕首先排除了那个自己找到大理石像的杂物间,毕竟那个房间严严实实地被藏在盖着墙面的毯子下方,里面没有被利用的空间也非常有限,想要构成这样的微风是不太可能的。   他缓缓地闭上双眼,感受着微风拂过自己皮肤上带起的凉意——   有了!   莫奕睁开双眼,沉黑的眸底直直地看向侧厅深处的某个方向,面容镇定而确信,快步向着那阴冷的空气流动的方向走去,伐坚定而快速,,仿佛周边的所有障碍都无法阻挡他似的,仿佛是笔直的箭矢一般的一往无前。   静静地垂在黑暗中的白布被他走动时带起的风吹动,缓缓地飘扬摆动着,看上去仿佛是什么有生命的活物在黑暗中挣扎着。   莫奕突然停了下来。   结实的墙壁堵在了眼前,手电筒照亮的狭窄区域内被黑暗侵蚀,随着莫奕手腕的动作而微微地晃动着,但是依旧能够看到——前方已经没有路了,他此刻已经来到了侧厅的尽头。   风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停了下来。   莫奕缓缓地走上前去,目光在墙壁上搜寻移动着,眼前的墙壁和其他的看上去似乎毫无区别,上面雕刻着的精美纹饰在黑暗重中反射着手电筒微微的光亮,在墙面上投下深深的阴影,憧憧的黑影在眼前无声的晃动着,令人不由得微微心底发瘆。   他轻轻地皱起眉头,视线紧紧地胶着在眼前墙壁上的其中一角。   不知道是不是他观看角度的问题,上面微微凸起的纹饰线路相互交织,再手电筒灯光的照射下看上去仿佛就像是一个男人痛苦的面孔,深沉的绝望在男人的脸孔上镌刻下无法消失的纹路,麻木的双眼无声地望向远处,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这……好像就是在那扇黄铜色的大门上雕刻着的图案!   莫奕感受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内剧烈地跃动着,手脚的血液似乎都在瞬间涌向自己的脸上,冰冷的手掌下意识地攥紧掌心中的手电筒,金属微微滑腻的触感在手中显得愈发清晰。   他缓缓地退后两步,将手电筒微微举高。   手电筒的光柱随着他的动作缓缓地扩大,微微暗淡但是照亮范围更广的光线静静地投射到墙壁上,将上面的图案照亮,终于,第一次的,莫奕看到了整幅图案完整的样子。   就像是闪亮的电光瞬间将黑暗划破,轰鸣的声音将死寂驱散。   莫奕手指下意识地收紧,缓缓地瞪大双眼,感受到自己的呼吸仿佛随之停止似的,有什么沉重的东西卡在自己的喉头令他无法出声,但是心中却变得无比的清晰和明了,仿佛是顺着那闪电划过天空的光线终于将眼前的场景看清似的。   他知道……sis的含义是什么了。   不是他之前猜测的缩写,或者是某个单词的前半部分,而是一个名字的一部分。   而这个名字是……   sisyphus【西西弗斯】。   他是古希腊神话中的人物,出于对人间的留恋而拒绝死亡,甚至欺骗众神以延长自己的寿命,于是诸神震怒,惩罚他每日将一块巨大的石头推上山坡顶部,但是在快要到达的山顶的时候,巨石又会由于重力而重新滚落到山脚,而西西弗斯又要再次将巨石重新推回山顶,由此周而复始,永远重复着同样毫无意义又无法达成的苦力,永远地被困在无法逃离的深渊当中。   莫奕仰着头注视着眼前墙壁上线条构筑的浮雕。   面带痛苦的男人浑身上下肌肉紧绷,弯曲的手臂青筋线条夸张地暴突着,身子前方是巨大的石头,几乎将男人的身形压垮,而那块浑圆的石头上则是刻着浅浅的象征意味的雕刻,仔细分辨看去,正是一条抽象的衔尾蛇首尾相连,绕着整块巨石的边缘围成巨大的圆环。   衔尾蛇,从一开始就是古希腊的图腾。   象征着无限与轮回。   这个副本中的幕后者的目的是为了将那副肖像画补全,但是无论是仆人还是玩家都只能提供三种颜料,黑白和红色,这些颜色只是素描的用色,完全不可能将施色复杂的油画填补完成,所以那个画家只能痛苦地被困在这三日的轮回里,一遍又一遍地度过着婚礼前的三天,期望着用三种颜色将整幅油画画完,但是却永远只是做着徒劳的尝试,最终又在三天后回到初始,开始新的轮回。   莫奕缓缓地舒出一口气,感觉仿佛自己淤积在胸口的闷气缓缓地消散,眼前一片明澈清朗,这个副本的全貌终于缓缓地展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但……问题是,又是谁对克劳斯先生施加了惩罚呢?   会是那个白影吗?又是为什么呢?   莫奕一边地出神地想着,一边将自己的掌心缓缓地贴合在墙壁上的斑驳起伏的纹路上,手掌下的触感不像是墙壁……反而像是金属。   那个他一直从未找到过的黄铜色大门,那个神秘的房间——   终于被他找到了。   还没有等莫奕施力将大门推开,就只感受到自己手掌下的触感微微地变软,似乎突然从没有生命的死物变成了有生命的活物似的,仿佛有一种诡异的吸引力将莫奕的手掌向着墙壁的深处拉扯进去,墙壁上精美而抽象的浮雕似乎也随之扭曲成巨大的圆弧状,男人痛苦的面容被歪曲成了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表情,直直地凝视着莫奕。   他吃了一惊,迅速地用另外一只手握住自己的手腕,用力地向外扯去,防止自己被这股诡异的力道拉扯入其中。   还没有等莫奕想出个所以然来,就只见眼前的墙壁地毯都开始融化,就像是被热量侵蚀的油画颜料似的,所有的颜色和图案都仿佛融化了似的顺着墙壁向下流淌,无数种不同的颜色融成肮脏而迷乱的图案,速度越来越快,咕噜咕噜地汇聚成颜料的涌流,身周的一切都在融化,无论是大理石像还是墙壁上的挂饰和毯子,就连白布都变成了一块湿哒哒地黏在地面上的颜料,和周围的其他颜色混合在一起。   手掌上的那股吸引突然变成了强大的冲力。   无数的颜料汇聚而成的河流变成了海洋,仿佛开闸的洪水似的向着莫奕冲来,眼前瞬间变成了一片颜色交织混杂的图案,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被颜料填似的,上面还在漂浮着无数尚未融化的棺材和家具,颜料流淌的庞大力道卷着莫奕的身躯,令他的眼前天旋地转,完全步伐辨认方向。   莫奕徒劳地挥动着双手,试图寻找着支撑点来低抵消自己眼前的眩晕。   大睁的双眼没有目标地搜寻着,视线内,莫奕看到未融化的巨大棺材顺着颜料潮的冲击和推动下向着自己的头颅重重地砸来,他下意识地紧闭双眼,但是却感受到自己的手腕上突然传来一阵拉力,将他拉离了即将被棺材撞到的浪头。   手腕上是熟悉的冰冷触感,紧紧地环绕着他的腕骨。   莫奕扭头看向力道传来的方向,只见闻宸也同样被颜料的大浪冲击着向着后方漂去,只见他用力一扯,莫奕被拥入了熟悉的怀抱中,刺鼻的颜料气味中是淡淡的松林气息,耳边传来闻宸低低的声音:   “找到你了。”   裹挟着强大力道的颜料浪潮将二人迅速地冲向侧厅的门外。   莫奕和闻宸被浪花拍到了走廊中的地面上,然后颜料的潮水缓缓地褪去,逐渐凝结干涸成了僵硬的块状,侧厅的大门已然消失不见,只能看到无数颜色混杂的颜料将整个走廊的尽头堵的严严实实。   ——侧厅再也无法进入了。 第一百九十四章   地面上残余的颜料迅速地凝固了, 坚硬而冰冷地凝结在地毯上柔软的绒毛间,仿佛是颜色鲜艳的丑陋疤痕似的隆起。   莫奕喘息着,冰冷的手掌用力扶住自己身边的墙壁,缓缓地地面上爬起来。   覆盖在他身上的颜料此刻也完全干涸了,随着他的动作而裂开成坚硬的碎块, 从他的身上扑簌簌地掉到地毯上。   莫奕弯下腰拍了拍自己身上的颜料碎块, 将衣服上五彩缤纷的碎屑抖落到地上, 然后迈步走向走廊尽头的大门——大门被凝固颜料完完全全地覆盖着,现在几乎很难辨认了, 已经完全干涸的颜料仿佛是臃肿的肉瘤似的从侧厅的门下和门缝中挤出来, 将走廊的尽头全部填满,伴随着深重的阴影紧紧地重叠在一起。   他试探性地伸手用力推了推。   但是眼前的大门仿佛是被铜铁浇筑似的, 完全没有丝毫移动的迹象。   身后响起闻宸熟悉的声音:“现在已经不行了。”   莫奕闻声扭头看向身后,只见闻宸从不远处缓缓地走来,最终在自己的身边站定, 他微微扬起头, 浅灰色的眼眸直直地注视着眼前被颜料覆盖着的大门, 仿佛能够穿透门板看到房间内似的:   “侧厅已经被颜料填满了。”   莫奕向后撤了几步, 微微敛下沉黑的眼眸, 唇角无意识地轻轻抿起——侧厅内太多地方他没有搜过了,尤其是那些被新发现的棺材,而现在他却彻底失去了机会, 这让莫奕不由得有些挫败。   他低下头看了眼自己腕上的手表:   时间已经不早了, 是时候回到自己的房间等待仆人将玩家们领去参加下午茶了。   莫奕和闻宸一起向着走廊外面走去, 二人穿过空空荡荡的大厅和楼梯走回了自己的房间中,等待着女仆的到来。   但是,当指针指到两点四十的时候,房间的门没有被敲响。   莫奕眉头紧皱地注视着表盘上的秒针缓慢而匀速地滑过一圈,在刚刚绕过最上方的十二时,分针缓缓地移动了一格,刚刚好错开表盘上那完整的分割线——现在是两点四十一了。   但是,薄薄的门板外没有敲门声,也没有脚步声,依旧是一片安静。   莫奕从床边站起身来,在房间内缓缓地踱步着,眉头紧锁,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按照他在之前寻找到的副本内的规律,这个副本的轮回应该是分成了两个类,其中一种是固定着的,没有人能够改变的,譬如是婚礼进行前长达三天的时间线以及婚礼当天,而另外一种则是其他时间内则能够由那个藏在幕后的那个人操控,他能够操纵宅子内所有的仆人,甚至能够选择对玩家进行猎杀的策略,如果按照这个逻辑看来,参加下午茶应当是第二种。   但是……又是为什么会突然改变呢?   莫奕第三次低下头看向自己腕上的手表,上面的指针已经指向了两点四十三。   距离女仆应当前来的时间已经过了三分钟了。   莫奕感觉自己不能再等待了,他快步上前拉开房门,探出头仔细地观察着——只见走廊上果然是空无一人,安静的仿佛能够听到针尖落地的声音,他步伐微微一顿,在仔细地思考了几秒之后,便迈步向着大厅内走去。   在他到达大厅之后不久,一些发现不对劲的玩家也陆陆续续地从自己的房间内跑了出来,开始疑惑地交头接耳,大家看上去似乎都有些不安。莫奕缓缓地环视了一圈在场的所有玩家,却发现李望和赵南并不在其列,不由得微微一愣。   在这样的情形下,他们会去哪里呢?   人群中有玩家提议一起去举行下午茶的房间里看看,于是在其中一个记得路线的玩家的带领下来到了那个熟悉的浅绿色房间——房间内空空荡荡的,死寂仿佛将暖绿色的墙纸都染上了一层浅薄的灰色,所有的家具都死气沉沉地待在原先的位置,没有茶香和点心的香气的屋子显得格外沉寂。   房间内没有人在。   不安的氛围开始扩大成晕散开的波纹,仿佛沉甸甸的水分似的压在空气当中,没人知道为什么副本内的规则突然改变,宅子内的仆人们都去哪里了,也不知道这样的改变会对他们带来什么样的影响,他们唯一能够确信的是,在这最后一个轮回内出现的变数对他们来说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事。   有些惊慌的玩家们决定在宅子内找一下那些不知何故消失的无影无踪的仆从门,众人开始四散开来,在庞大复杂的宅子内漫无目的地搜寻着,一个多小时之后,玩家们陆陆续续地重新聚集了起来,所有人都无功而返,一无所获。   整个宅子都仿佛是空了似的,没有任何一个人影的存在。   那些曾经存在过的仆人和管家仿佛是幻影似的在豪华的巴洛克试的房屋结构间消失的无影无踪,甚至找不到丝毫存在过的痕迹。   虽然所有的玩家都一致认为这个副本内的所有仆人长相都颇为惊悚,但是此刻在找不到他们的时候,大家却陷入了和变本加厉的恐慌之中。   六神无主的玩家们不约而同地看向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沉默无声地站在队伍末尾的莫奕,所有人求助的目光纷纷投到了他的身上。   在上个周目的舞会结束之后,基本上就洗清了莫奕是副本卧底的嫌疑,毕竟那些真正的混入玩家中的大理石像在跳舞的时候就露出了自己的真面目,但是由于当初众人被当时指责怀疑莫奕的潮流席卷,并且在副本险恶环境的催化下露出自己最凶恶的面目,和莫奕实在闹的太僵,所有没有人能有勇气拉的下脸来向他道歉。   现在在副本内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相处,即使在再没有眼力介的玩家也差不多对模模糊糊地感知到了,莫奕怕是整个副本中的玩家中最有经验和实力,也是最琢磨不透的,再加上那个一直根在他身边形影不离的,气场可怕深不可测的男朋友,如果不是上次气氛实在是被挑动起来了,是没有玩家有那个胆子敢触他俩的霉头的。   没有人知道莫奕现在对这个副本掌握到了什么程度,但是根据之前他几乎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样子来看,怕是比整个副本中的其他玩家得到的线索加起来的都多。   所以在现在茫然而情况下,所有玩家都寄希望于看上去掌握信息最多的莫奕。   莫奕似乎感受到了众人如有实质的视线,有些茫然地缓缓抬起头来,却被无数双眼睛投过来的殷切目光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向后挪了一步——   这是发生了什么?   难道他又要背锅了吗?   玩家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在沉默了好一阵之后终于有人鼓足勇气说话了:“那个……莫,莫奕啊,关于之前的事情,是我们的不对,误会你了,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我们实在也是被冲昏头脑了,真的是不好意思啊……”   见终于有人开口道歉,其他玩家似乎也能放得开了,纷纷符合着:   “是的是的,真的是对不住。”“是我们不好误会你了”   莫奕注视着其他玩家一个比一个热切的态度,有些不适应地微微皱了皱眉头,他开口,声音虽然不大,但却莫名地将所有人的声音都压了下去:   “所以,你们想干什么?”   众人嘈杂的声音安静了一会儿,其中一个玩家打破了房间内的平静,有些中气不足的说道:“诶……主要是,现在情况实在是太复杂了,你说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呢?”   在莫奕静静的注视下,那个玩家有些不自在地别开双眼,一幅不是很敢和他对视的样子,莫奕在心底里轻轻地嗤笑一声,收回视线,基本上差不多把现在的情况搞明白了——他们这是走投无路了。他淡淡地说道:   “现在副本的规则改变是谁都料不到的,我也没什么好的建议。”   “我只能说……”莫奕环视了一圈面色各异的玩家们,声音轻缓而平淡地说道:“不要轻举妄动,见机行事。”   他虽然不准备将自己寻找的到的线索分享出来,但是他的建议同样也是真心实意的——现在整个副本的情况都开始向着复杂的方向改变,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安静下来仔细观察,以静制动是最好的选择。   莫奕似乎想起了什么,突然开口说道:“对了,如果你们真的想听我的建议的话,那就不要再吃这个副本提供的食物了。”   说毕,他没有再去看众人在听了自己的话而神态各异的面孔,而是和闻宸一起转身向着房间外走去,其他的玩家们噤若寒蝉,没有人敢上前去阻拦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二人离开了房间,瘦削高挑的两个身影被走廊中的黑暗缓缓吞噬。   耳边是一片死寂。   莫奕顺着走廊缓缓地向前走着,黑沉沉的眼眸盯着虚空中的一点,似乎正在沉思着什么。   不管整个副本如何改变,为的都是将玩家杀害取颜料作画,其实他刚才也是临时起意,剑走偏锋想出来的方法:既然上次自己由于一直没有摄入红色颜料而使得副本放弃自己作为目标,那现在如果让玩家们都不进食……杀死玩家得到颜料的闭环内就缺失了最重要的环节。   而没有颜料就意味着无法作画,那这个轮回还能完成吗?   莫奕不禁有些好奇。   就在他走到两条走廊的交叉处的时候,前方突然有阴影逼近,令莫奕警觉地抬起头来——出乎他的意料的是,眼前的竟然是那个他们寻找了一个下午的管家,更多的脚步声在自己的身周响起,莫奕身体暗暗紧绷,不着痕迹地用余光看向身旁——只见那些面目苍白僵硬的仆从将狭窄的走廊重重围住,堵的水泄不通。   仿佛宅子内所有的仆从都聚到了这里。   管家用那双漆黑空洞的眼眸注视着莫奕,缓缓地开口说道:   “主人想要见你。” 第一百九十五章   莫奕缓缓地环视了一圈围在自己身边的仆从们, 不动声色地眯起双眼。   虽然这样的机会他已经等待了许久,但是现在这样草率而贸然地答应对方的要求,再加上现在还没有过道具的冷却时间,很显然是将自己送入无法脱身的危险境地,实在是非常不明智。   莫奕礼貌而平静地微微一笑:   “如果他想见我, 就让他亲自来找我好了。”   说毕, 他面不改色地擦过管家的肩膀, 继续向前走去,步伐稳定而平稳, 仿佛围堵在自己身边的那群面色惨白僵硬到几乎不像是人类的仆人们并不存在似的。   走廊中一片寂静, 只能听到脚步稳稳地踩踏在柔软的地毯上的轻微响声。   ——没有人上前阻拦。   莫奕转过走廊尽头的拐角时,目光不着痕迹地向自己之前站着的地方轻轻一瞥, 心头不由得微微一跳——光线昏暗的走廊里排列着无数面无表情的惨白脸孔,所有穿着板正的黑白二色制服的仆从都注视着自己离去的方向,而管家正站在所有人的身前, 空洞而漆黑的双眼凝视着他, 蕴含着隐隐不祥的意味。   二人顺着已然空无一人的走廊向前走去。   莫奕眉宇微微皱起, 心中有种难以言喻的不安感, 他知道对方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毕竟自己的提示基本上相当于将对方的布局全盘打散,而现在再重新构建杀人的方法已经来不及了——他是在逼对方现身,但是莫奕也同样清楚, 对方不会这么容易就善罢甘休。   二人已经回到了房间的门口。   莫奕一脸沉思地将房间的门推开, 然后似乎想起了什么, 扭头对闻宸说道:   “对了,那个……”   他还没有说完,就只感觉自己的身后传来一阵巨大的拉力,将他猝不及防地向后扯去,整个人毫无预兆地仰倒下去——   混乱而颠倒的视线里,他看到漆黑的画框中伸出一双苍白的臂膀,发青的手指紧紧地缠绕着自己的肩膀,而在身前不远处的房门在同一时间仿佛有生命似的大力合上,将闻宸震惊的面孔了挡在门外。   莫奕的后脑勺重重地撞在坚硬的画框上,一阵裹挟着疼痛的昏沉瞬间袭来,天旋地转间,意识被一股无法反抗的大力拉扯着向黑暗中沉去。   恍惚间,他似乎听到了闻宸愤怒却惊慌的声音,但是他却分辨不清闻宸到底在说些什么,视线内看到有雾气疯狂地从门板的缝隙和底部涌入房间内,在空中凝结出手掌半透明的轮廓,   莫奕挣扎着伸出手去,虚软的胳膊抬起似乎想要握住那双向自己伸来的双手,但是在指尖相触的前一秒——   眼前瞬间变得一片昏暗。   那双手臂将他猛地拉入了画内。   脑震荡带来的恶心和眩晕将莫奕的视线盖上了一层朦胧的纱帘,看所有东西都带着模糊的重影,即使他再努力睁眼也依旧无法看清眼前的景象,他感到自己好像是在被汹涌的潮流推动着向深处坠落而去,那双将他拉入其中的手臂已经找不到了,目力所及之处仿佛是被颜料淹没的世界,惨白的大理石断肢在颜料中沉沉浮浮,但是莫奕伸手却无法触及到一丝一毫,身周一切都空落落的,无力的失措感笼罩着他。   眼前仿佛闪过枯萎的玫瑰花般的幻影。   但是还没等莫奕定睛捕捉到它的模样,眼前漩涡般巨大的吸引力骤然将他拉扯进去。   在一阵天旋地转之后,莫奕感到自己重重地摔到了坚硬的地板上,四肢和躯干都泛着隐隐约约的酸痛,头脑中嗡嗡响着,他挣扎着站起身来,手掌扶着身边唯一的支撑物,视线内仍旧是一波接着一波的眩晕,看什么都是模模糊糊的重影。   莫奕紧紧地闭上双眼,将自己的额头抵在冰冷的墙壁上,等待着股来势汹汹的眩晕过去。   身体内泛滥汹涌的恶心感终于稍稍退去些许,莫奕缓缓地睁开双眼,眼前的重影也淡了不少,虽然依旧有些模糊,但是基本上能稍稍看清楚眼前的景象。   他不由得愣了愣。   刚才自己扶着的墙壁上,歪歪斜斜地挂满了无数的油画,每张都是绕着金丝的黑木做成的画框,而最靠近自己的那幅画,是一个赤裸苍白的女人静静地躺在吧诶鲜血染红的绸缎上,整个头颅都滚落了下来,一双蒙着淡淡灰翳的黑眼睛半睁着,空洞宁静地注视着画外。   这是……挂在自己的房间内的那幅画。   而且应该是倘若自己死亡才会呈现出来的完成版。   ——而自己刚才应当就是从这幅画内被拉扯进来的。   莫奕缓缓地后退了几步,抬头环视着挂在这张墙壁上的所有画幅,他很快辨认出来几幅熟悉的面孔:墙壁右上方挂着一幅静物,画面中是几个瓶子和被咬了一口的苹果,画面一角的瓶子静静地倾倒着,黑色粘稠的液体从瓶口流淌出来,犹如沥青般的质地流泻在桌布上。墙壁正上方挂着的油画中是奔腾咆哮着的海洋,暗蓝和深黑色向交杂的波涛在电闪雷鸣中狂暴着卷起,漆黑的海洋深不见底,除此之外还有许多熟悉的画面。   ——这些赫然都是那些挂在死亡的玩家房间中的图画。   那么……如此说来,玩家房间中挂着的油画,每一幅都通向这里。   莫奕缓缓地深吸一口气,却突然发现了一个自己刚才没有注意到的地方——透过油画和油画只见的缝隙看下去,能看到墙壁的颜色是熟悉的黄铜色,仿佛是——大门一样。   他倒吸一口凉气,猛地转过身去,目光仔仔细细地打量着自己身处的房间。   干涸和半干涸的颜料仿佛是从四面八方的缝隙中冲击进来似的,在天花板墙壁和地面的夹缝中鼓出,仿佛是无数重叠着的肿瘤似的隆起成丑陋的形状,无数白色的残破桌椅静静地沉在颜料和颜料之间的硬块中,看上去似乎已经年代久远,表面已经斑驳泛黄,但是仍旧能够辨认出来——这正是那个举行婚礼的房间内的桌椅。   但是,房间中的墙壁和天花板却是刺目的猩红,华丽葳蕤的装饰虽然褪色积尘,但是仍旧能够看出来举行舞会的房间的模样。   或者说,它们本来就是同一个房间。   莫奕的目光突然被前方某处吸引,他缓缓地向前方走去,伸手撩开在重重垂在自己眼前的陈旧纱帘,视线变得清晰起来——   只见在房间的尽头,在颜料堆积凝固构成的菌林深处,是被灰尘覆盖,已经几乎难辨形状的神坛,神坛上本该是新婚夫妇盟誓的地方,却被静静地矗立着一尊沉黑的棺材,棺材仿若夜色般深黑的沉重木料上缠绕着细细的金丝,在黯淡的光线下闪动着微光。   棺材看上去光滑而崭新,上面没有一丝尘埃,在无数堆积凝固的颜料与陈旧腐烂的器具中显得格外诡异。   莫奕看到在棺材的盖板上似乎有什么模糊的凸起。   等他走到近前,才发现,放在上面的只是一朵枯萎的玫瑰花。   莫奕缓缓地皱起眉头,抬头环视着整个房间,房间凹凸不平的墙壁上混合了两个房间的特点,属于婚礼房间的惨白重叠在属于舞会房间的猩红上,豪华的装饰与朴素的纱帘相互分割,无数的凝固凸起的颜料将房间几乎分割成了两个完全平行但却相互关联的房间,令人不禁有一种诡异的时空错乱感。   这个隐藏在黄铜色大门的房间,就像是整个宅子的心脏。   而大门上挂着的油画和玩家房间中的油画相互连通,就像是紧紧连接在心脏上的血管似的将这个房间和宅子内的其他地方勾连起来,而这里就是整个宅子的核心与灵魂。   莫奕感到自己的心脏被浮现在自己脑海的猜想缓缓揪紧。   他深吸一口气,将目光从这个几乎已经面目全非的房间上收回来。   就在这时,耳边响起了熟悉的男人的声音,那个声音仿佛是从房间中的四面八方传来的,仿佛一张巨大的网似的将莫奕笼罩住,声线低沉却年轻,缓缓地念诵着:   “有一座忧凄难测的地窖,命运已把我丢弃在那里;粉红快活的阳光进不去,我独自陪伴阴郁的夜神……”   莫奕愣了愣,突然意识到对方在念些什么——   这是《恶之花》中的一个篇章,叫做“一个幽灵”,而对方正在吟诵着这首诗的第一个段落,【黑夜】。   这首诗在恶之花中并不是非常有名的篇章,而莫奕本身对波德莱尔并没有多少的研究,所以对这首诗也并不是非常熟悉,只知道在这个副本开始的时候所提供的那一段诗句就是引用自这首诗——“一个幽灵”。   随着男声缓慢而悠长的吟诵,莫奕能够感到自己对这首诗久远的印象缓缓地浮现出来。   “……一个优雅而光辉的幽灵,不时地闪亮,伸长,又展开,直到显出了整个的身影”   莫奕一怔。   幽灵?   还没有等他更深地想下去,只听男人低低的诵读到达了第二个部分【芳香】:   “……深而奇的魅力令人醉煞,往日的岁月在现在复现!情人在珍爱的躯体上面采撷回忆之美妙的鲜花……”   香味。   莫奕的眼眸缓缓地沉了下来,他现在完全清晰地回想起了整首诗的内容,男声尚未来得及诵读的还剩两个部分【画框】和【肖像】,而在副本开始时的提示正是摘自【肖像】这个部分当中。   他缓缓地吐出一口气,感受到自己胸口中微微涌动的憋闷。   副本开始时的提示,提示的远远不只是关于黑白红三色的规则,而是将整个副本的构造都隐喻在了其中!“一个幽灵”这首诗中的四个部分:黑夜,芳香,画框,肖像,每个段落都能在这个副本中都能找到可以相照应的规则和关键性线索。   甚至可以说——这首诗就是这个副本的基础和骨架。   但是……为什么呢?波德莱尔有那么多代表作,又为什么选择了这首?   而且更重要的是,倘若这个副本是按照这首诗建立的,那么自己之前大致构想的副本脉络,是否还成立?   莫奕的眉头紧皱,头脑中一片混乱,仿佛是被搅动的池水似的,沉积在池塘底腐烂的叶子和污泥被翻搅上来,将他的眼前变得混沌而朦胧,无法看透眼前的散乱的线索深处的意义,但是他的心底却非常清楚的知道,所有的一切都是有联系的,而他只需要找到其中的某个关键性的点就可以的。   那个男人仍旧低低地吟诵着“一个幽灵”这首诗,这已经是第三遍了。   莫奕远飘的思绪被拉扯回来,他疑惑地在原地抬起头来,试图分辨声音到底是从哪里来的,但是却仍旧无功而返,他皱着眉头思考着——   管家说,他的主人要见他,但是莫奕现在进入这个房间已经很长时间了,却仍旧没有见到那个据说要见他的人。   而且……为什么要一遍遍地读着这首诗?   它是在提示着什么吗?   莫奕猛地一愣,仿佛被自己的某个想法惊到了,他的眉头皱的越紧,下一秒,他猛地动了起来,他快步的向自己来时的方向走去,然后在那扇黄铜色的大门前猛地收住了步伐,紧紧地盯着那无数歪歪斜斜地挂在大门上的画。   他的目光在靠近大门右侧的一幅画上顿了顿,然后弯下腰将它摘了下来。   画上画着的是一个漆黑的地窖,有冰冷灰白的光从地窖上窄小的窗口处射进来。   在将油画摘下来之后,莫奕注意到,在男声开始第四遍吟诵的时候,他没有再读这首诗的第一个段落【黑夜】,他将自己手中的油画翻到背后,只见在画布的后方用手写体写着一行模糊的字,正是【黑夜】中的那段话:“有一座忧凄难测的地窖,命运已把我丢弃在那里。”   莫奕的眼眸缓缓地亮了起来。   他将这幅画丢在一旁,然后开始在墙上寻找着这首诗中的每个段落所可能对应的画面,当他最后把第四幅画找到之后摘下来之后,耳边从刚才开始一直吟诵着诗句的男声突然停了下来,空气变得格外的寂静,几乎令莫奕感到有些轻微的不安。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了令人牙酸的声音,仿佛是骨头与骨头相互摩擦,又好像是什么东西碎裂成细密的碎片——   莫奕扭回头去,只见在神坛背后的那堵被凝结的颜料覆盖着的墙壁缓缓地裂开了蜘蛛网般的裂缝,颜料的碎块悉悉索索地落到地上,紧接着,随着大块大块的颜料向下剥落,只见有尚未凝固的粘稠颜料汇聚成洪流从墙壁内冲了出来。   恍如沥青般粘稠的颜料散发着浓郁而刺鼻的味道,其中混杂着淡淡的甜腻气味。   莫奕缓缓地向着裂开的缝隙的方向走去,里面的光线实在非常昏暗,几乎没有任何的能见度,只能模模糊糊的看到有起伏着的半凝固的颜料构成着诡异结构,看上去仿佛是个诡异的溶洞,他走到神坛旁,隐隐约约看到那被颜料覆盖的洞穴内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   粘稠滑腻的声音带着丝丝缕缕的冷意,缓缓地从黑暗中传来。   莫奕的双眼逐渐适应了黑暗,他看到,在半凝固的颜料中,躺着一个骨瘦如柴的男人。   男人被颜料覆盖了一边的脸孔苍白犹如死人,一双黑洞洞的双眼半是混沌半是清明,紧紧地地注视着他,瘦的只剩下皮包着骨头的手指紧紧地攥着画笔,画笔上还有颜料在缓慢地向下滴着,而在他的面前则是一面巨大的画布,上面是熟悉的干涸褪色的女子肖像,尚未有颜色被补上。   他的眼睛里有一种偏执而疯狂的光,仿佛神志不清般的神情令人不由得不寒而栗,他的嘴里还在喃喃地念叨着什么,仔细听去仍旧能够模模糊糊地辨认出,他念诵着的是波德莱尔的诗句。   ——这就应该是那位德·克劳斯先生了。   但是莫奕的注意力却被他的手腕紧紧地吸引,心弦缓缓地绷紧。   男人瘦削到之剩下骨头的手腕上缠绕着一层厚厚的颜料,上面牵着一条长长的线,伸入了洞穴中半融化的颜料中去,看上去就像是……镣铐。   他是被锁在这里的。   那么……又是谁将他锁住的呢?   莫奕的头脑中一片混乱,他下意识地收紧手指,修剪整齐的指甲深深的嵌入柔软的掌心当中,但是他却仿佛恍然不知。   就在这时,他感受到自己的左手无名指指根出传来冰凉凉的触感,仿佛是轻柔的手指在自己的指根处拂过,在皮肤上带起一阵战栗,就像是——自己当初在走廊中的时候感受到的触感似的,那时莫奕以为是闻宸,但是闻宸却站在他的右边,而他的左边空无一人。   他猛地扭过头——!   只见自己的左侧凝聚着一个模糊的白影,在注意到莫奕的视线时,那个白影几乎无法啊辨认出五官的面孔上缓缓地咧开一个大大的笑意。   莫奕背后猛地窜起冷意,脑海中顿时警铃大作,他动作迅速地向后退去,但是脚下却仿佛生根似的无法动弹,他向下匆匆一瞥,却发现脚下的粘稠的颜料顺着自己的小腿攀了上来,令他完全无法移动身体,仿佛身体的触觉感官瞬间失灵。   仅仅几秒钟过后,白影消失了。   脚下的颜料仿佛失去了水分似的变得干涸,顺着莫奕的衣物扑簌簌地掉落在地上。   莫奕抬起自己的左手——手指上尚余冰冷的触感。   只见自己的无名指上,端端正正地带着一个金色的戒指,衔尾蛇样式的指环紧紧地环绕着自己的指根,严丝合缝的好像是为他量身定做的一般,上面鸽血红的宝石在光线在闪耀着微弱的红光,仿若蛇眼。   丝丝缕缕的寒意从心底升起,莫奕咬紧牙关,用力将手指上的戒指向下扯去。   但是戒指却仿佛沾在了他的手指上似的无法脱下。   他一共带了两次戒指,第一次的时候,戒指非常明显的比自己的手指大上一圈,第二次的时候,虽然那时候莫奕的神智并不是非常清楚,但是他依旧模模糊糊的记得,自己将戒指撤下来的时候,戒指的边缘将自己手指的皮肤划的生疼。   戒指在逐渐地缩小——直到现在,终于完完全全缩小到了最适合自己手指的大小。   这个副本的确有幕后者。   但是不是莫奕之前所猜想的一个。   而是两个。   其中一个是克劳斯先生,他是画家,是他为油画一遍遍的上色,并且也是这个轮回中受苦的西西弗斯,而另外一个,则是将克劳斯锁在其中的白影,它从副本刚开始的时候就开始一步步地将玩家引向副本的深处,也是它在走廊中给莫奕提示,让他带上戒指。   那——白影会是谁?   莫奕手脚冰冷,转身快步跑向神坛中的棺材,他用尽全身力气将棺材板猛地推开,只听“哐当”一声,棺材的盖板别莫奕重重地推在地上,发出沉重而空洞的声响,其中的内容物也随着棺材板的移开而显露出来。   只见在棺材里鲜红的柔软绸缎内,空无一人。   莫奕有些嗡嗡作响的耳中传来轻柔的脚步声,他转过身,循声向着自己的身后看去,只见一个熟悉的人影直直地站在自己的身后——管家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出现在了这个混乱而扭曲的房间里,他依旧身穿着笔挺漆黑的制服,苍白僵硬的面孔看上去仿佛是被硬生生扣上了一个不合适的面具,一双漆黑而空洞的眼眸直直地凝视着莫奕。   只见管家将右手按到自己的左胸上,然后缓缓地弯下腰,向着莫奕施了一个标准的礼。   他本来阴沉而疏远的声音变得恭谨而温顺,轻声喊道:   “——主人。” 第一百九十六章   莫奕愣住了——主人?什么主人?   自己乱成一团的思绪被管家的话语打断, 现在莫奕反倒是冷静下来,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仍旧弯着腰的管家,然后扭头再次看向身旁被自己推开一半的棺材。   深黑沉重的棺木里面是鲜红柔软的内衬, 上面没有丝毫的压痕。   莫奕伸出手指,轻轻地在棺木的内衬上摩挲了一下,指腹下传来的细腻触觉中带着微微的颗粒感,他感到自己的思绪逐渐的沉静下来, 脑海中缓缓地浮现出一个惊人的猜想——莫奕的动作微微一顿, 双眼不由得微微瞪大,指尖不受控制地收紧,将棺材的内衬扯出细微的皱褶。   他缓缓地扭过头,看向站在自己身前的管家,开口问道:   “你认我是主人, 是因为这个吗?”   莫奕抬起自己的左手, 左手无名指上的鲜红宝石在光线在闪动着微光。   管家直起身子,苍白的面孔上漆黑的双眼紧紧地注视着莫奕,回答道:   “您继承了指环,就是继承了宅子和所有的仆从。”   莫奕缓缓地深吸一口气, 感到自己的心脏跳动微微加速, 声音低沉而缓慢:“既然我现在是你的主人了,那么, 你必须诚实回答所有我问的问题, 包括关于你的前主人的, 对吗?”   管家苍白僵硬的面孔看上去和刚才一样毫无波动和变化, 静静地说道:“当然。”   胸口处仿佛闷闷地堵着沉重的石头,喉头微微滚动,莫奕终于问出了自己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就想要问出口的问题:“你的前任主人,德·克劳德先生,到底有没有结过婚?”   管家的回答没有丝毫的停顿:“没有。”   “所以……克劳斯夫人,并不存在?”   “是的。”   莫奕只感受到有无数混沌而复杂的情绪堵在心口,只有两个清晰的字浮现在脑海中:   ——果然。   所以本该躺着克劳斯夫人的棺材里空无一人,所以每次的婚礼都会在即将举行前停止,   她并不存在,也从未存在过。   但是……那画像中的女人,和那个模糊的白影,又会是谁呢?   莫奕皱起眉头,心头闪过一个模糊的念头,但是啊还没有等他循着那模糊的线索继续思考下去,就只听自己的身后传来轻微的湿润的响声,似乎是有什么东西在粘稠的液体中蠕动着——   他猛地扭回头去,只见在自己身后由颜料组成的溶洞中,那个骨瘦如柴的男人正在无数干涸和半干涸的颜料中挣扎着,一张惨白的面孔直直地朝向着半空,混沌的双眼中,之前神经质而偏执的神色缓缓退去,露出茫然而空洞的神情。   克劳斯先生……还活着。   莫奕快步走上前去,伸出手试图将他扶起来,但是克劳斯先生在半空中茫然转动着的灰蒙蒙的眼睛在触及到他伸出的手掌上那闪闪发亮的红宝石戒指的时候,眼眸中染上了浓重的惊惧,瘦到之剩下一把骨头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他发狂似的向后退去,仿佛看到什么可怖的画面似的,惊恐地喊道:   “……不,不!不!!!拿走!!拿走!!!魔,魔鬼……”   莫奕被他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将自己的左手撤回到身后。   在发现那枚闪着红光的戒指从自己的视线内消失,克劳斯先生终于缓缓地平静下来,瘦削的身体也不再颤抖,混沌朦胧的双眼中缓缓地变得清明起来,他有些茫然地环视了一圈自己身边的环境,最终将视线定格在了莫奕的身上,他的眸中闪过恍然:   “……是你。”   他的声音中已经没有了刚才的疯狂和歇斯底里,变得清晰而虚弱——莫奕辨认出这正是自己在这个副本中听到的那个诵读诗句的声音,眼前瘦削的男人看上去仿佛终于恢复了些许的神智,莫奕眯起眼眸,缓缓地问道:   “你认识我?”   克劳斯抬起自己瘦到脱形的面孔,瞳孔再次变得恍惚:“你是……它选中的人。”   他说的话语似是而非,但是其中的意味却令莫奕不由得背后发凉。   他伸手按住克劳斯的肩膀,感受到自己手掌下的肩头仿佛只是薄薄的一层皮肤包裹着的骨头,硌的人手心生疼,但是莫奕却仿佛没有感受到一样,目光紧紧地凝视着对方黯淡的眼眸,厉声问道:   “你说的’它’是谁?”   听到莫奕的问话之后,克劳斯突然咯咯地笑出声来,笑的几乎喘不上气,瘦削的胸膛剧烈的上下起伏着,声音中夹杂着断断续续的咳嗽和嘶哑的气音,令几乎令莫奕疑心他就要就此断气,但是,与此同时,莫奕心中的怀疑也随着他的大笑而越发清晰而深重。   他将自己背在身后的左手缓缓地拿出,深红色的宝石犹如凝固的血滴。   莫奕感到自己的声音微涩,在喉管中卡出略带沙哑的音质:   “是它吗?”   克劳斯的笑声仿佛梗在了喉咙中一样,他的瞳孔微缩,脸上是显而易见的恐惧,脸上松弛垂落的皮肤缓缓地颤抖了两下,然后缓缓地看向莫奕,脸上咧开一个扭曲的微笑:   “哈,果然……不愧是它主动选择的人。”   莫奕沉默地抿着唇,静静地注视着眼前这样介于清明与疯狂之间的男人,只见他再次歇斯底里地笑了几声,嘴巴里嘟哝着含混不清的词语,然后他似乎又再次变得清醒起来,抬头看向莫奕:   “你知道吗,我的父亲是个才华惊世的画家,他娶了当时是著名乡绅的独女,并且是当时的著名美人——我的母亲,但是没过多久他就发疯了,在一次举行舞会的时候,当众扼死了我的母亲——当时他们正在共舞,然后,他拿出藏在舞厅中的手枪开始屠杀被他邀请来的宾客,在所有人都死的死逃的逃的之后,他抱住我母亲的尸体饮弹自尽了。。”   莫奕微怔,不由得缓缓地松开了自己紧握着克劳斯肩膀的手掌,只听对方继续说道:   “我就继承了他所有的庄园和财富,但是却没有继承到丝毫他的艺术天分。”   克劳斯用他冰冷的手指紧紧地攥住莫奕的胳膊,瘦骨嶙峋的手背上青筋暴突,眼眸中闪动着神经质的偏执:“你知道那种拼命想要得到,却永远无法企及的感觉的,对吧?”   莫奕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了一眼克劳斯手腕上逐渐变得干涸松动的颜料链,然后轻轻的问道:“然后呢?”   对方无神地注视着他,有些癫狂地笑了笑,反问道:“你也猜到了吧?我带上了我父亲尸体手指上的戒指,然后终于画出了稀世的作品,然后……我爱上了我画出来的作品,我逼迫我的仆人叫她夫人,我为了她举行婚礼——我也和我的父亲一样疯了。”   克劳斯手腕上的颜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开裂,悉悉索索地落在地毯上。   但是他却仿佛毫无所觉地继续说道,仿佛背后在被什么无形的东西驱使着似的,令他的语速越来越快:   “我看到有白色的幽灵终日在的身边出现,他不断地向我喃喃诉说着各种各样的事,然后,终于有一天,他告诉我,我如何才能永远地拥有我的爱人,我的理智已经被求而不得的爱烧的精光,所以我接受了他的建议——在婚礼前夕杀死了我所有的仆人,然后按照他所说的那样用从仆人的尸体中凝炼出来的颜料为我的爱人上色,然后我在疯狂和清明的间隙发现了真相,但是已经为时已晚,我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手指无法控制,用身旁的小刀缓缓地插到自己的脖子里——”   他的话语变得颠三倒四:   “我从它选择上你之后就也开始关注你,我试图让你趁早死去——这样就不用遭受和我一样的痛苦,但是……很显然,你太聪明了,或许这正是为什么它会选择你,我希望你能逃离它的诅咒,但是……我也嫉妒你啊——”   克劳斯突然停住了嘴,轻缓地说道:   “爱情是毒药,这种毒素侵蚀毒害人的理智,削弱你的感知力和智力,而’它’……最喜欢利用的就是爱情,被爱情影响最深的人,受到它的毒害最大,越会变得迟钝而易于愤怒。”   他缓缓地扭头看向自己身后的画布,瘦到之剩下骨头的脸上露出罕见的温柔神色,黯淡的双眼仿佛被爱恋燃烧出最后的热度,热情而温柔地凝视着画面中面目模糊的美人。   紧接着,他轻轻地呢喃道:   “【生命和艺术的阴险凶手,你不能在记忆中杀死她,她曾是我的快乐和荣华】1”   莫奕注视着他手腕上的颜料脱落着,融在了地面上未凝固的颜料中。   克劳斯断断续续地说道:“……我死了,但是我也并没有死……我永远地活在痛苦的轮回里,这是我应得的,是我活该……”   他的声音缓缓地弱了下去,直到无法听清——   莫奕缓缓地长叹一声,将自己的手臂从对方的手掌中抽离,但他刚刚一动,就感受到自己的手臂上的手指突然收紧,克劳斯猛地抬起头来,瘦到仿佛骷髅的面容上神色恐怖而狰狞,他压低的声音听上去仿佛是嘶嘶的声音,缓缓地说道:   “你和我一样。”   说完,他就死了。   身体缓缓地变成了凝固的颜料,然后随着轻轻的触碰,化成了碎块落到了地面上。 第一百九十七章   莫奕有些愣怔的凝视着自己手掌中零散的颜料碎片, 不由自主地用手指轻轻一捻。   黯淡而干枯的灰色不规则碎块在被触及的一刹那散成了更加微小细碎的粉末,从他的指缝中缓缓地滑落了下去, 飘飘荡荡的落在地面上无数中颜色虬结的颜料海洋中, 再也找不到丝毫的踪影。   尘归尘,土归土。   莫奕眉目稍敛, 静静地拍了拍自己的手掌, 然后撑着地面站起身来。   他缓缓地环视着身周所处的环境, 目光在那仍旧直直地站在不远处的管家身上轻轻划过。   耳边响起的是熟悉的机械女声:   “当当当当, 恭喜13号玩家莫奕解锁本场逃生游戏隐藏剧情   支线任务开启,完成支线任务将奖励丰厚积分, 请玩家继续努力!”   莫奕漠然地收回视线, 有些出神地淡淡想到——   原来从游戏中固有人物的口中说出副本的本质也算啊……不过或许这就是为什么系统的播报声没有在克劳斯的话音刚落时出现, 而是在他灰飞烟灭之后才在自己耳边响起。   脚下颜料的涌流更急,在幽深黑暗的岩洞内发出濡湿粘稠的流动声。   莫奕的目光从自己的手腕上轻轻掠过——只见瘦削的腕骨上印着浅蓝色的痕迹, 浅淡的颜色在苍白的皮肤上显得分外显眼, 仔细看进去,能看到隐隐约约浮动着的模糊数字, 就像是什么别致的链子绕在手腕上似的。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其中的凶险本质。   那枚戒指是类似于猴爪(the monkey's paw)一样恶毒的道具, 它会满足使用者的愿望, 但是却会同时让使用者为自己的贪婪付出代价。   就如同祈望永生的西西弗斯那样, 被永远地困与求而不得的炼狱当中。   而这枚戒指所利用的情感不仅仅是“贪婪”。   还有“爱。”   克劳斯虽然得到了他梦寐以求的绘画才能,但是却爱上了用那超乎常人的水准画出的美人, 最终在爱慕和痴迷中陷入了无法脱身的疯狂, 最终为了令画中人成真而屠杀了自己的仆从, 并且最终害死了自己,并且在死亡之后仍旧无法逃离,如同西西弗斯一样永远别囚禁在永世无尽的轮回当中。而他的父亲,虽然克劳斯透漏的不多,但是能够想到,一个家世优厚且相貌美丽的绅士独女与一介画师的婚姻结合是非常罕见的,所以很有可能,他们二人的婚姻也是通过这枚戒指促成的——当然,他也同样付出了代价。   陷入轮回这样的惩罚应该是要当事人死去之后才会生效的,而当戒指转交给下一个被蛊惑的受害者时,轮回才会结束,如同克劳斯那样灰飞烟灭,终于得到期待已久的死亡。   莫奕缓缓地摩挲着那枚紧紧地扣在自己指根上的戒指,鸽血红的宝石被切割出来的棱角摸上去坚硬而锐利,硌的手指生疼。   根据克劳斯提供的信息,戒指的存在会致幻,并且爱意越浓厚的人受到它的蛊惑和影响就越深……那么闻宸进入副本以来所展现出来的较为异常的状态,他的观察力和感知力的迟钝和情绪的不稳定,以及自己在处理信息上的力不从心,就很有可能是受到戒指的影响。   而且……更重要的是……   莫奕低头看向那闪耀着微光的戒指,缓缓地眯起双眼,脑海中浮现出克劳斯说的那句话:   【你是它选择的人。】   而在受到逃生游戏的加持,戒指所具有的负面影响和能力都会千百倍地放大——它曾经只能影响克劳斯的父亲一个人,而现在却能成将自己的影响力具现化成一个庞大的宅邸,以前戒指无法选择自己的宿主,只能满足所有将它带上的人的愿望与贪欲,但是现在它却能从一众玩家中选择出自己,甚至能够一步步地误导并设计自己将戒指带上。   但是莫奕想不通的是,他并没有什么疯狂地试图抓到手心中的东西,也没有什么痴迷深爱到即使是付出一切代价也想要的得到的东西。   ……戒指又为什么会选择上自己呢?   到现在为止他一共动用了戒指两次,但是现在除了戒指无法脱掉之外,基本上没有展现出什么较大的副作用,这让莫奕半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只有达成宿主真正的执念,戒指才能从宿主身上收取所谓的“报酬”,而他之前动用的两次只是戒指诱骗自己与其完成绑定的手段,而真正的威胁还尚未出现。   莫奕伸出手指,轻轻地摸了摸自己手腕上浅蓝色的痕迹。   摸上去柔软而光滑,和皮肤完全没有丝毫的区别,但是上面的颜色却越发深沉,那流动似的代码看上去越发的清晰。   莫奕抬起头,仔仔细细地环视着眼前的大厅——眼前猩红色的墙壁仿佛是在流淌着血色的眼泪似的,缓缓地向下流淌着粘稠浓郁的颜料,空气中弥漫着浓重刺鼻的颜料味道,脚下是同样近乎胶质的沥青装颜料,顺着地面倾斜的角度缓缓地向外流淌着,缓慢而清晰地漫过莫奕的脚面。   他突然恍然——   这个副本的形态是会根据戒指主人而改变的,之前的克劳斯是个失败的画家,所以宅子是按照克劳斯最为熟悉的材料构建的——颜料,而构建出来的实体则是他从小生活长大的克劳斯老宅,就连克劳斯手腕上象征着束缚的链条都是用颜料做成的。   而现在戒指的主人换成了莫奕,自然一切都需要从新构筑。   而它选择的新的单元结构自然就是莫奕最熟悉的东西——代码。   莫奕转了转手腕,看着苍白的腕子上浅淡的蓝色数字缓缓地流动着,不由得有些走神:   别说,还挺好看的。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喀拉喀拉的碎裂声,莫奕被吓了一跳,从自己的思维中抽身出来,扭头向自己的身后看去,只见那黄铜色的大门上缓缓地裂开蜘蛛网般的缝隙,仿佛在随着什么巨大的力道被向前冲撞着,细碎的灰尘中大门高高的顶端缓缓地落下,无数镶嵌在深黑沉重的画框中的油画向下落下,狼狈而凄惨地摔碎在坚硬的地面上,发出一声接着一声震耳欲聋的声响。   莫奕警惕地注视着大门上以极其猛烈的速度蔓延着,甚至已经扩散到大周边的墙壁上的裂纹,不由得绷紧了神经。   下一秒,门上的裂缝瞬间被狂暴的力道冲垮,在眨眼的时间就碎裂成摇摇欲坠的碎片,轰隆隆地坠地,扬起的尘埃和颜料碎片荡起漫天的灰尘,融入了从门上碎裂开的破口中瞬间涌入的大团雾气当中,那汹涌而疯狂涌入的雾气犹如大海的波涛似的冲撞进来,令身边的能见度瞬间降到了极低,几乎到达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   但是莫奕却放松了下来,他缓缓地吐出一口气,感到自己的腰间被一股巨大的力道锢住。   身周的雾气仿佛被狂风荡涤过似的,瞬间澄清了下来,以一种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速度在莫奕的眼前聚集,勾勒出熟悉的人形轮廓。   闻宸双目赤红,浅色的眼眸中闪动着狂暴而凶狠的神色,仿佛是受伤的兽似的变得更加危险似的,此刻的闻宸脸上是令人触目惊心的暴戾,仿佛见血刀锋似的戾气锐利的几乎能够将周边的人划伤,沉重而翻滚着的威压带着阴冷的杀意——   莫奕从未见到他如此的愤怒。   闻宸的阴沉冰冷的目光在触及到莫奕的时刻下意识地放柔,似乎害怕自己身上的戾气会伤害到他似的,但是难以压抑的狂暴气息依旧从他的身上逸散出来,莫奕不由自主冒出了一个不着边际的想法:和自己比起来反而闻宸更像是被戒指控制了一样!戒指绑错人了喂!   正当他微微有些出神的时候,却感受到眼前的阴影猛地压上前来——   闻宸动作有些凶狠地冲撞过来,但是动作在触及到莫奕的瞬间却突然变得温柔起来,他的手臂缓缓收紧,仿佛要将莫奕整个扣入自己的胸膛,融入自己的怀抱中,带着近乎凶残的温柔让自己的气息整个将莫奕笼罩在其中,他的冰冷的吐息急促而杂乱地喷洒在莫奕的侧脸上,令他感到有些痒。   “好啦,我不是没事吗?”   莫奕有些无奈地拍拍他的后背,轻声说道。   闻宸缓缓地松开莫奕,稍稍后退两步,眼眸仍然是赤红的,他咬牙说道:“……对不起。”   丝丝缕缕细细的血迹顺着他的唇角流淌下来,将他苍白的下巴染成一片鲜红,然后顺着的下颚线条滴滴答答地滴落下来,看上去触目惊心,但是闻宸只是毫不在意地轻轻一抹,一双浅色的眼眸紧紧地盯着莫奕,声音嘶哑:   “……对不起。”   莫奕愣了半秒,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闻宸之前由于放血流失了太多力量,再加上戒指本身的负面引导,令他的防御力和警戒心降低而将自己趁机掳走,但是闻宸却将这个当作是自己的错误,所以不顾副本对他能力的压制开始疯狂地寻找自己的踪影——从而导致了被游戏惩罚和反噬。   莫奕感到心口有些堵,他抬手想要将闻宸下巴上的血迹抹掉,但是在举到一半的时候被闻宸捉住了手腕,他的目光震惊地落在莫奕的手上,声音微抖,只发出了一个简单的音节:   “……这……?”   莫奕顺着闻宸的目光看到自己手指上的戒指,突然意识到戒指带着的位置非常尴尬,不由得一愣,一时竟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闻宸气的眼前发黑,有些颠三倒四地说道:   “是谁……!谁竟然,竟敢……连我,连我都没有来得及……!”   莫奕:“……???”   啊? 第一百九十八章   莫奕无言地凝视了闻宸半晌, 然后曲起手指,在他前额上重重敲了一下。   “!”   闻宸被打的猝不及防, 激烈的言辞还卡在喉咙里没有说出来就被堵了回去, 他下意识地抬手捂住自己被敲的地方,茫然地看向莫奕。   “冷静下来没有?”   闻宸有些懵地眨眨眼, 见他这个样子, 莫奕不由得有些无奈, 他抬手捏了捏自己的鼻梁, 然后伸手扯住闻宸的领口将他拉了过来,在他的嘴唇上敷衍地亲了一下:   “现在呢?”   闻宸的面容肉眼可见地涨红, 他故作冷静地低低咳嗽了一声:   “……再,再来一个就够了。”   莫奕难以抑制地笑出声, 他伸手温柔地将闻宸下巴上残余的血迹抹掉,然后凑上去舔了舔闻宸的唇, 然后浅浅地吮了一下他的下唇,声音柔软而低沉:   “现在够了吗?”   闻宸被莫奕少见的温柔迷的神魂颠倒,昏昏沉沉地点了点头, 浑身上下锋芒毕露的戾气仿佛瞬间被安抚下来,冰冷锋利的仿佛能够割伤人的疯狂被捋顺抚平——随着他情绪的稳定,房间内浓重的乳白色雾气停止了无声的咆哮和漩涡似的奔涌, 柔软地在房间内流动着,仿佛云消雨霁一般, 空气缓缓地变得澄清而稀薄, 眼前的能见度逐渐升高。   莫奕按住还准备凑上来的闻宸, 将二人之间的距离拉开,然后突然正色道:   “对了……关于这个戒指……”   闻言,闻宸浅灰色的眼眸内闪过一丝杀意,绷紧的唇弓线条锐利,他的目光在莫奕手指上反射着微微红光的戒指上扫过,然后却不由得微微一愣,他的神情凝重起来,眉头也慢慢地拧紧:   “不对……”   莫奕抬起手,将自己手指上的戒指展示给闻宸看:“你也发现了不对劲,是吗?”   闻宸眸内的神色逐渐紧绷,他猛地扭头看向莫奕,牙关紧咬,微微嘶哑的声音仿佛是从牙缝中挤出来似的:“……我能感觉到,它……非常邪恶。”   “而且……很强大。”   闻宸脸上的神情格外凝重,声音放轻,带着几乎难以觉察到的希冀问道:“你现在还能脱下来吗?”   莫奕叹了口气,缓缓地摇了摇头。   闻宸目光中不可思议的震惊神色尚未褪去,脸上沉的仿佛能滴出水来,他的手指逐渐收紧,苍白的指节泛着不正常的青白,声线紧绷而颤抖 :“……我竟然,竟然没有发现……”   莫奕摇摇头,抬手蹭掉了闻宸唇边残余的血迹,轻声叹道:   “不怪你,这个戒指的能力就是能蛊惑人的心智降低人的判断力。”   这个宅子本身就是戒指的一部分,甚至是它的具象化,而在进入这个副本之后,其实玩家就相当于落入了被戒指织成的情绪漩涡中。   尤其是那两次自己被戒指直接影响,进入戒指所制造出来的幻境中时,第一次莫奕是在床上带上的戒指,而本来对自己情绪非常敏感的闻宸却没有丝毫的感觉,第二次莫奕是在使用道具的副作用中带上的戒指,本该非常明显的动作都没有令拥抱着他的闻宸觉察到,而自己竟然一直都没有发现如此明显的异样,二人就像是被蒙住了双眼似的无知无觉。   即使是现在想来,莫奕都不由扼腕。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爱意越深的人受到的影响就越大,尤其是在游戏中时戒指的能力被放大,甚至能够选择它想要影响的对象……而我怀疑,它之所以会选上我可能也和这个有关系”   “不。”闻宸面色凝重地摇摇头,目光仍旧紧紧地锁在莫奕手指上的戒指上,声音低沉:   “这种物件选择宿主所需要的条件要比“是否易于下手”要复杂的多,毕竟你即使受到影响也要比副本中的其他玩家戒心更强,更难侵蚀,它的出发点要更加阴暗和唯利……”   闻宸抬眸凝视着莫奕的眼眸,轻声说道:“它想要的是你的灵魂。”   他的眼眸颜色微深,钢铁般的深灰色看上去仿佛雨前阴郁的天空:“我能听到它的呢喃,它一直在说:好饿,好香……”   莫奕愣了愣,眸中神色微凝,嘴唇缓缓地抿紧。   所以,自己的灵魂中有戒指想吞噬的某种特质……会是什么呢?   他抬眼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前的闻宸,心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会和那段闻宸记得,自己却毫无印象的经历有关吗?   还没有等他深思下去,却只见闻宸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不着痕迹地迅速瞟了一眼莫奕,然后状似不经意地问道:“对了,刚才你说,爱意越深的人受到的影响就越大对吗?”   莫奕毫无所觉地点点头。   闻宸低低地咳嗽一声,别开目光,低声而快速地说了句什么。   但是莫奕没听清,于是有些疑惑地抬头看向他,开口问道:“嗯?你说什么?”   闻宸耳尖有点红,声音比刚才稍微放大了些许:“所以……你受影响了吗?”   莫奕:“……”这关注点歪到海里去了???   闻宸的恋爱脑最近更加严重了难道是因为戒指吗?!   他无语地缓缓叹了口气,摇摇头转身向外走去,但是闻宸却没有放过这个话题,紧紧地尾随在莫奕的身后,毫不气馁地继续问着同样的问题,莫奕被他的锲而不舍烦的不得了,终于停下步伐转身看向他,有些头疼地说道:   “你受戒指的影响是不是太大了?”   出乎他的意料的是,闻宸毫不遮掩地大方点了点头:“是啊。”   “毕竟……”他浅色的眼珠深情的凝视着莫奕,声音轻缓:“你让我神魂颠倒。”   莫奕愣了愣,转身向外继续走去,步伐比之前快了些许,看上去有点落荒而逃的意思。   闻宸快步追上去,却只听莫奕有些不情愿地丢来一句话:   “……只有一点点。”   闻宸步伐微微一顿,反应了半秒才想到——这是自己刚才的问题的答案。   他的唇角不受控制地上扬,然后加快步伐跟了上去。   两个人在路过仍旧待在房间内的管家身边时,莫奕的目光在他的身上稍稍停留了几秒钟,眉头微微蹙起——管家无声无息地站在房间的一侧,苍白僵硬的面孔上仍旧如同往常一样毫无情绪的变化和波动,看上去仿佛是房间内一部分似的,但是莫奕注意到,他的面容似乎和之前出现了些许的变化,仿佛是他的面孔也在随着构筑着整个颜料的融化而发生着改变。   莫奕眉心拢起,突然意识到,眼前管家的样貌仅仅是他的一种形态而已,而它也是能够根据着戒指宿主的不同而发生变化,就像是宅子的材料从颜料向着代码转变一样。   他下意识地轻轻摸了摸自己的手腕,手腕上的皮肤柔软而平滑,完全没有丝毫起伏的痕迹,仿佛上面那条淡蓝色的带子仅仅是个装饰而已。   闻宸的目光在管家身上一扫而过,看向莫奕问道:“他你准备怎么处理?”   管家现在还有用,对于这个副本莫奕还没有完全摸清楚,虽然管家说出的信息并不能完全信任,但是对他将整个副本捉摸的更深所能够起到的作用还是不小的。   莫奕深深地看了一眼管家那毫无表情的苍白面孔,扬声说道:“在外面的时候不要称呼我为主人,其他的一切照旧。”   管家深深地鞠了一躬,动作优雅而标准,恭敬地回答道:“是。”   身边墙壁上的颜料的融化痕迹似乎更加明显了,猩红色的颜料顺着垂直的墙壁缓缓地向下流淌着,和黑白两色的颜料混杂在一起,身周的一切都在缓慢而明显地变形扭曲,仿佛是某个超现实的梦境一般缓缓地失去之前的形状和状态,丑陋而濡湿地向下垮塌而去。   他们一起想着门外走去,黄铜色的大门上还留着刚才被闻宸冲撞开的大洞,摇摇欲坠地挂在门框上,那些油画被摔落在地面上,相框和画布分离,湿漉漉地被地面上逐渐汇聚起来的颜料浸透。   莫奕伸手推开摇摇晃晃的残破大门,手掌下本该坚硬冰冷的金属质大门也同样变得湿腻柔软,摸上去的感觉令人十分不适。   门外是破碎的颜料碎块构成的走廊,仿佛是被狂风摧枯拉朽般地席卷过似的,看上去混乱不堪,莫奕仔仔细细地看了好久才辨认出来,眼前的走廊应当是在第二日晚上进入舞厅的那条路。   走廊中的颜料基本上已经半融化,湿哒哒地粘在地毯上,仿佛沼泽一般令人难以下脚。   莫奕涉着积在走廊中的颜料泊向前走去,苍白的面孔上神色沉郁而平静,仿佛并不是面临着生死存亡的巨大危机似的。   如果……戒指垂涎他的灵魂的原因,和自己丢失的那段记忆真的有关的话。   事情就变得有趣起来了。   之前无论闻宸如何试图抵御游戏对他的侵袭和惩罚,都无法将那段记忆对自己吐露一个字,那么倘若戒指试图染指这段记忆,甚至从里面深挖出自己所最偏执的东西来进而诱惑自己,吞噬自己的灵魂的话,二者势必会发生冲突。   而根据现在的表现来看,戒指邪恶古老而强大,即使是作为游戏boss之一的闻宸也无法不受到它的影响,但是戒指却仍然应该弱于游戏本身,毕竟它也被纳入了游戏内的副本当中,并且得到了游戏对它的力量增幅。   但是……即使是弱于游戏那么多,戒指却仍旧试图冒险。   那么这段记忆一定非常关键。 第一百九十九章   宅子里已经完全乱套了。   所有的桌椅装饰都在缓慢而无可阻挡地融化, 粘稠的颜料顺着墙壁滑落,从天花板上滴滴答答地落到地面上, 和其他各色颜料混杂成令人目眩神晕的河流, 顺着地面倾斜的弧度汇聚成浅浅的洪流,空气中弥漫着湿漉漉的难闻气息。   如此明显到令人无法忽视的变化令每个玩家都无比地惊恐, 他们茫然而不知所措地看着副本内的一切都在无法阻挡地分崩离析, 束手无策地目睹着视线内的一切都逐渐的扭曲变形, 但是却无法做出任何的补救,也不知道一切为何而发生。   仿佛紧紧地聚集在一起就能获得安全似的。每个人都像是惊弓之鸟一样聚集在大厅内, 战战兢兢地注视着整个房间都变得分崩离析, 大理石像惨白的面孔仿佛阳光下的雪人似的,随着温度的升高而逐渐扭曲, 融化成了似人非人的丑陋模样。   莫奕一脚深一脚浅地在柔软而潮湿的地面上走着, 仿若沼泽的地板大大地拖慢了他的步伐,使他许久才终于走到了大厅内。   他刚刚迈入大厅中,就有玩家发现了他的身形,眼前一亮,大声喊道:“这里。”   其他的玩家齐刷刷地向着莫奕的方向看去, 之前绝望而不知所措的氛围仿佛瞬间消退了些许,灰暗的眼睛重新放明, 仿佛他是悬崖绝境底垂下的一缕蛛丝, 或是湍急河流中漂浮而来的一根浮木似的。   莫奕无视了众玩家祈盼的眼神, 而是放眼在人群中粗略地扫了一圈, 目光微凝:   ——李望和赵南依旧不在人群之中。   之前最先向莫奕道歉的玩家率先走上前来, 带着毫不作伪的激动结结巴巴地说道:“太好了,刚才我们一直都没有看到你们,还以为……”他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失言,瞬间收住话头,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遍莫奕,目光变得更加充满期望:“那个……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吗?是……有什么新的发现吗?”   他的最后一句话放的很轻,似乎不是非常好意识说出口,但是语气中的急切和忧虑却难以掩饰。   莫奕顺着对方的目光看了一眼自己的身上,也不由得微微一怔,或许是由于自己之前在黄铜色大门内的经历,他现在混身上下都沾满了各种颜色的油画颜料,现在已经硬巴巴地干涸在他的衣服上,随着他的动作扑簌簌地向下落着细碎的颜料渣,小腿以下的颜料还尚未干涸,在已然变得微弱的灯光下闪着湿润的光泽。   他看上去狼狈不堪,同房间内其他服饰整齐的玩家完全不相同,一看就是经历了非常凶险的情景。   所有的玩家都将目光集中到莫奕的身上,仿佛破局的希望就凝聚在他肩上似的。   莫奕稍稍皱了皱眉头,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正在他沉默着的时候,身后却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将眼前的寂静打破:   “你们到底在干什么?”   众人的目光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在已经扭曲变形的走廊中缓缓地走来一前一后两个身影,随着步伐的靠近,二人的脸庞终于在已然半融的灯光下显露出来,被阴影笼罩的五官逐渐清晰,在所有玩家目光的注视下,两个人从走廊中缓缓地走了出来——赫然正是李望和赵南二人。   走在前面的李望神情莫测地环视了一圈房间内的众人,缓缓地再次问了一遍:“你们到底在干什么——居然在向boss寻求意见?”   他的话音刚落,众人不由一片哗然。   其中一个玩家有些不耐地注视着赵南和李望,在人群中不耐烦地开口说道:“你们有完没完啊,从一开始你们就在一直针对他,引导其他玩家怀疑他们两个,你们总是这样也该有个限度吧?”   其他玩家纷纷附和,刚才和莫奕搭话的玩家也满脸不忿,大声说道:   “对啊,而且进入副本以来的线索基本上都是莫奕提供的,无论是相框背后的纸条还是关于副本杀人方式,以及关于提醒我们不要食用副本的食物,倒是你们,从头到尾有过什么贡献吗?说不定你们才是专门来陷害人的卧底吧?”   他的话语得到了大多数玩家的认可,众人点头附和着,吵吵嚷嚷道:   “对啊,你们不要带节奏了。”   “你以为我们那么容易被你们的谎言蒙骗吗?”   “说起来你们也很可疑啊,从来都在怀疑别人,从来没有做过其他的事情”“是啊是啊”   众人的言论越发极端,房间随着颜料的融化和流淌变得更加逼仄和狭窄,空气中弥漫着不安而躁动的氛围,莫奕心头缓缓地涌上不祥的预感——就连自己这样心智较为坚定的人和闻宸这样的非人类都会被戒指的负面效果无声无息的影响,更不用提这些都没有经历过几个副本的新手玩家了,而这个副本中众人情绪剧烈的波动起伏,令他很难不联想到戒指在其中发挥的作用。   他正准备出言阻止眼前正在迅速向着危险演变的言论,但是余光却无意地划过站在大厅另一侧的赵南和李望二人——只见他们虽然站在舆论攻击的漩涡中心,但是态度却出乎意料的平静和自如,嘴角甚至还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诡秘笑意,令莫奕不由得心头一跳,心中不祥的感觉不由得更加浓重起来,他还没有来得及做些什么,下一秒,就只听站在侧后方的赵南突然开口说道:   “副本的杀人方式是按照油画的颜色,对吧?”   赵南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问道:“但是油画却不仅无法销毁,而且更没办法摘下来,等于即使知道了杀人的方式,我们却依旧没法阻止副本杀人,对吧?”   刚才出言反驳的玩家一噎,有些愤懑地驳斥道:“那又怎样,这还不是……”   他还没有说完,赵南就丝毫不给他面子地打断了他的话,继续旁若无人地继续说道:   “他让你们不要食用副本内的食物,对吗?”   玩家们逐渐地安静了下来,面面相觑地对视了一眼,有人开口回答道:“……对,对啊。”   赵南唇角勾起的弧度更大:“那么在他发出这个提醒之后,这个副本内的任何仆从或者管家有再给你们送上食物吗?”   大厅内一片寂静,玩家们互相对视了几眼,然后摇了摇头。   赵南继续乘胜追击:“所以,到现在为止,莫奕给你们提供的所谓“有用”的线索,都是无论你们知道还是不知道对于整个副本的走向都是无关紧要的东西喽?”   所有人都哑口无言。   人类从不愿同意别人塞到自己脑子里的念头,但是却永远对自己得出的结论深信不疑——而那个结论是不是自己得出的又有什么所谓呢?只要他们觉得是自己独立思考的结果就可以了。   沉默而紧绷的氛围在空气中蔓延。   莫奕缓缓地收紧了自己紧紧握着闻宸手腕的手指,将自己指尖的压力传导到闻宸的腕间。   从赵南开口的那一刻起,莫奕就立即伸手握住了闻宸的手腕,用肢体语言防止闻宸做出什么过激行为,毕竟在上次的时候闻宸就已经差点控制不住自己对其他人动手的冲动了,而现在在戒指副作用的加持下,闻宸变得更加情绪化。   但是,赵南和李望,莫奕是从很长时间之前就注意到了他们的异样。   而现在比起在意那么几个无关紧要的玩家的看法,莫奕更在乎的是这两个人到底想要干些什么,他在潜意识里觉得这恐怕非常关键。   二来……闻宸现在的状态实在不容乐观。   在之前为了驱散道具的副作用而导致血液大量流失,而在莫奕失踪之后,他的疯狂搜寻又非常明显地触碰了游戏所能容忍的底线,从而开始对闻宸进行反向的压制和惩罚,虽然刚才闻宸将自己的状况掩饰的分毫不漏,即使是莫奕也察觉不到他的异样,但是……莫奕就是知道,闻宸现在的状态并不理想。   所以他们现在更不能轻举妄动。   李望环视了一圈已经陷入怀疑当中的众玩家,然后终于抛出了一个重磅炸弹:   “如果还不相信的话,你们可以看看莫奕手指上的戒指,根据我搜集的情报……那可是克劳斯宅的权戒,只有家主才有可能拥有的……”   莫奕的双眸瞬间眯起——这个信息就连他自己都是不到一个小时之前才从克劳斯先生本人的口中得知的,李望又是怎么会知道的?!   还没有等众人消化自己说出的所有信息,李望将自己从刚才起就一直藏在阴影中的手抬了起来,手指紧紧地攥着漆黑的头发,手掌下竟然吊着一颗头颅,所有的玩家都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他们认出……那正是管家的头颅。   大理石苍白的断颈向下滴滴答答地流淌着散发着甜腻香气的颜料。   李望慢条斯理地将盖在管家惨白面孔上的乱发扯起,面容上缓缓地扬起一个志在必得的微笑:“你们看他像谁?”   即使是莫奕,也不由得吃了一惊。   管家近乎带着面具的惨白面孔,原本平凡而毫不出奇的五官似乎发生了些许的变化,比莫奕当初看到时还要更加清晰和明了。   看上去……竟然有四五分像是闻宸的面部轮廓。   莫奕心跳瞬间一乱,脑海中瞬间跃出了无数的信息,庞杂而巨大的信息量仿若线团似的纠结在一起,令他一时无法思考,耳边是李望在远处说话的声音,但是却没有只言片语顺利地传输到他的脑海里,只能透过一片朦朦胧胧听到个大概:   “……莫奕才是这个副本中的终极boss,而他一直都隐藏在我们的中间!” 第二百章   莫奕充耳不闻地缓缓上前一步, 目光仍然胶着在那颗被李望攥在手中的头颅。   管家惨白的面孔上沾染着干涸着的颜料,五六分类似闻宸的五官轮廓在昏暗的阴影下看上去阴冷而森然, 双眼半阖着, 空洞的黑眼珠从半掩的眼皮下投来无神的注视。   根据之前根据克劳斯先生总结的经验,戒指会选择在宿主那段人生中最为关键的人物来充当权能最高的npc, 管家是将克劳斯亲手养育到大的, 所以对克劳斯的意义当然特殊, 而现在在戒指的宿主换人的情况下,权能最高者的样貌自然也会发生变化——而现在看来, 戒指选择的是闻宸的面孔。   莫奕感到自己的脑海里嗡嗡的响, 似乎有什么东西挣扎着从自己的脑海中钻出,在记忆的深处叫嚣着, 但是声音却仿佛被厚厚的墙壁隔离, 即使他拼尽全力试图去倾听,也依旧无法辨认出它在说些什么。   他脑海里窜出想要向闻宸问个清楚的怪异冲动——无论代价是什么都无所谓。   莫奕转过身子,向着站在自己身后的闻宸看去,但是却不由得猛然一愣,大脑瞬间清醒过来——   自己的身后是一片荒芜。   耳边惊恐的杂音和得意阴冷的斥责声仿佛瞬间按下了静音键, 消失的无影无踪。   无尽的苍白蔓延着,死寂和惨白交织构成几乎没有尽头的空间, 没有闻宸, 没有玩家, 没有任何的人影, 仿佛是声色一同死去的广袤荒漠, 让人迷失在其中茫茫然不知道方向。   莫奕迅速地扭回头去,抬眼看向自己的身子前方。   刚才还站在他几步之遥外的赵南和李望也同样不知所踪,融化的墙壁,走廊,阴暗闪烁的灯光和那颗半阖着双眼的惨白头颅,被数张巨大的屏幕取代。   那些黑着的屏幕几乎占满了整个视线,极近的距离让莫奕感到有些头晕目眩。   他这才发现,自己此刻正坐在电脑前方的座椅上,苍白细瘦的五指微张地放在黑色的键盘上,指腹下是带着微微凸起的细腻的键帽,所有的一切都真实的令人难以置信。   莫奕此刻反而冷静下来。   他知道戒指会用幻境玩弄人心,但是他不知道会来的如此突然。   由于自己必须将内心深处所发的愿望寄托在戒指上,戒指才能将自己的灵魂作为养料,而自己的愿望却深深地潜藏在那段丢失的记忆当中,而整个游戏又很显然并不允许任何人或者非人触碰,根据闻宸在这个副本最开始的时候提供的信息,游戏对当前的这个副本的运行监管不是非常严格,所以他一开始才能没有什么阻碍地参与到游戏当中来,所以,戒指的时间并不多,它必须得在这个副本结束之前将莫奕内心深藏的渴望唤醒,不然再想要下手就非常困难了。   而莫奕反而对此乐见其成。   他没办法从闻宸或者游戏本身上得到关于那段记忆的线索,而现在戒指正好为他提供了第三种手段,虽然可能会冒着自己的心智受到迷惑的危险,但是收益和风险同样很高。   莫奕开始凝神打量着自己身边的环境,试图从中得到更多的信息。   眼前的电脑桌上堆满了杂物,厚厚的灰尘盖在咖啡杯上,模糊了上面的小鱼图案,但是键盘上却没有丝毫的灰尘,在房间内近乎苍白的光线下闪着幽暗的光,看上去似乎常常被人使用似的,上面的键帽上都带着明显的磨损痕迹——莫奕对它非常熟悉,这正是在自己之前的黑客生涯中长长使用的那副键盘。   犹疑间,莫奕的手指仿佛被肌肉的记忆指使似的,下意识地按了下去——清脆而熟悉的敲击声与充满弹性的反作用力仿佛将他使用这副键盘时的所有熟悉感带了起来,仿佛是河流流过将沉寂在河床上的泥沙带起似的,迅速地翻卷起来,在脑海中弥漫。   自从他金盆洗手之后,就再也没有使用过这个键盘。   即使是在决定开始将从游戏中获得的代码解码时,也从来也没有想到使用过……   自己把它放到哪里去了呢……?   莫奕发现自己竟然一时回想不起来了。   还没有等他继续深思下去,眼前的几块巨大屏幕就随即亮起,明亮而刺眼的蓝光刺激着莫奕的视网膜,甚至逼出了他的几滴眼泪,他眨了眨自己有些干涩的双眼,向着电脑的屏幕望去——   就在这时,莫奕感受到了自己的椅子的震动,就连眼前的几块屏幕也在剧烈地颤抖着。   莫奕下意识地伸手扶住桌子,却发现桌面也在猛烈地摇晃着,上面的杂物哗啦啦地掉落到地面上,杯子被砸的粉碎,就连键盘也随着桌面的晃动难以抑制地向下划去,拉长的黑色电线在桌子上绷紧。   他这才发现,是自己身处的整个空间都在疯狂而剧烈地颤抖着,就像是地震似的,令身处于其中的莫奕几乎无法稳住自己的身形,他心口微微一跳,下意识地看向那几张排列整齐的屏幕,只见它们也已经变得凌乱而歪斜,虽然屏幕仍然在坚强地闪着蓝光,但是上面却布满了短路所导致的色块和纹路,将屏幕上本该有的东西扰乱的几乎无法辨识。   身后传来喀拉喀拉的碎裂声,莫奕收回自己在屏幕上一无所获的视线,扭头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有那原本惨白而没有边界的空间仿佛是重压下的玻璃似的,缓缓地碎裂开来蜘蛛网般密密麻麻地的缝隙,以一种惊人的速度迅速地向四周蔓延。   而那些已然裂开的缝隙间缓缓地渗入漆黑粘稠的粘液,滴滴答答地滴落到惨白的地面上,在地上淤积起一汪浓黑的胶状物质,并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地扩大,整个空间都布满了大大小小的裂纹,无数的漆黑胶状物质争先恐后地顺着任何一丝可能存在的缝隙挤进来。   ——莫奕认得这些液体,它们正是当初从江元白的身体中逸散出来的液体。   那种名为恶念的粘液蠕动着,缓慢地侵蚀着空间中的一切。   莫奕后退了几步,后腰却撞上了身后的桌子,他扭头看向自己的身后,只见那淡蓝色的屏幕仍然在剧烈地闪动着,上面是无数无意义的数据和乱码在迅速地跳跃着,看上去仿佛是垂死的喘息。   但是当莫奕的目光定格到屏幕上的那一刻,屏幕猛地一亮,蓝色的底色瞬间清空。   上面显示了一个日期:   八月十四日。   屏幕上的光最后闪了闪,然后仿佛被拔掉电源似的重新陷入了一片黑暗当中。   莫奕一怔——他不知道这个日期代表着什么,记忆中也并没有能够与之相关联的信息,那为什么屏幕上会特意将这个日期显示出来呢?   他的脑海中没有丝毫的线索。   但是地面上的粘液已经流淌了过来,巨大的引力牵扯着莫奕的脚踝,粘稠漆黑的胶状物质从四面八方地涌来,汹涌而无声地将莫奕整个地包裹在了其中,将他的口鼻淹没,以无可抗拒的巨大力道将他拉扯着向着黑暗中坠落,   沉甸甸的黑暗裹挟着寂静袭来,仿佛沉重的潮水一样压迫着他的所有感官,窒息感令他的大脑昏昏沉沉,呐喊和喘息被压抑堵塞在喉管里,耳边是仿若永夜的死寂无声。   熟悉的梦魇,再一次向莫奕袭来。   绝望的无力感缠绕着他的心脏缓缓收紧——莫奕意识模糊的脑海中似乎听到了低喃。   胸口处一直压着的石头仿佛瞬间放轻了些许,能够再次呼吸的顺畅感将浑身上下被压迫拉扯的痛苦舒缓了些许,莫奕感到自己的大脑似乎逐渐地清晰了起来,他的心中不由得感到微微的疑惑。   怎么回事?   要知道上次在现实中被同样的胶状吞噬,情况要糟糕的多,现在这样的缓解即使在莫奕做梦的时候也是从来没有出现过的。   大脑中听到的低语声似乎清晰了些,那阴冷低沉的喃喃声仿佛就是在自己的耳边响起似的,莫奕甚至能够捕捉到其中的一些只言片语:“该死的……打断……”   “不该……失策……让他,死……”   嘶嘶的声音仿佛是毒舌吐信,带着几乎非人的诡异音调呢喃着:“但……太香了,太香了,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   莫奕突然意识到,自己听到的竟然是戒指的声音——!   这个声音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邪恶感低低地重复地饿,那种毫无情感的恐怖意味几乎每个音节都带着腥臭的铁锈味。   莫奕立马将之前发生的事情理出了具体的脉络:戒指想要给自己下套以便以自己的灵魂为食,但是没想到本来以为游戏对这个副本的监控放松,但是却猝不及防依旧被打断,属于游戏的黑色粘稠液体将戒指构造出来的幻境冲垮,而赔了夫人又折兵的戒指还得在漆黑胶质中保全自己的性命。   他实在是想不到自己的灵魂中到底有些什么,竟然对戒指有那么大的吸引力。   竟然不止能使戒指为其不惜与游戏作对,甚至在被挫败之后还不得不在被游戏吞噬的危险中保全自己的性命。   莫奕想了想,缓缓地开口说道:“那个……”   低语声瞬间停止,耳边之剩下一片死寂,几乎让莫奕疑心自己刚才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那个阴冷而可怖的嘶嘶声再次响起,音调中带着难以掩饰的震惊和不可思议:   “……你能听到我说话?!” 第二百零一章   空气中瞬间一片寂静。   莫奕试探性地睁开双眼, 视线内是一片无光无影的黑暗和虚无,仿佛是深海中墨黑的暗流在静静地涌动, 他看到自己的周身似乎覆盖着一层薄薄的膜, 那道狭窄的真空将在他与外界粘腻冰冷的胶状物之间隔开。   他缓缓地动了动自己有些麻木的手指,对现在自己的状态不由得感到有些新奇。   原先令自己喘不过气来的沉重和恶意虽然仍旧存在, 但是却似乎非常遥远, 庞大而恐怖的只能在他裸露的皮肤上带起微微的战栗。   莫奕收回自己的目光, 低头看向自己的左手。   只见在一片混沌的深黑中,紧紧地箍在自己指根处的戒指流转着微微的红光, 仿佛是落到浓黑的墨汁中一滴凝固的鲜血, 他细细地想了想,然后开口问道:   “所以, 我本来不应该听到你说的话吗?”   对方这次的回答比刚才迅速了许多, 但是声音中的难以置信却没有消减一点半点:   “不可能!”   戒指的声音阴冷低沉,听上去仿佛是毒蛇的嘶嘶声,带着无尽的恶意。   莫奕微微挑眉——其实他在外界也是无法听得到的,但是在被游戏中的黑色胶质卷入之后,就像是他们之间的媒介被打通似的, 其中的道理他也并不清楚,但是现在看戒指的样子, 似乎就连它都没有预料到其中的结果。   只听戒指再度开口, 刚才的震惊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它缓缓地说道:   “在这里我也并不能撑很久, 很快你就会被身边的这些黑暗吞噬, 永永远远地成为游戏的一部分,或者……你可以告诉我你的愿望,而我就能帮你实现,你说怎么样?”   到最后,它的声音中已经带上了甜腻而温柔的蛊惑:“所以……你想出去吗?”   戒指声音中所带着的心理暗示几乎令莫奕下意识地回答出声,但是他用力攥紧手指,指尖深深地嵌入自己手心中已然结痂的伤口,火辣辣的疼痛令他的大脑瞬间清醒。   莫奕心口微震,但是面上仍旧是波澜不惊的样子:   “但是我却反而会被你吞噬,这个结果我们不是已经彼此心知肚明了吗?”   戒指的声音重新冷了下来,嘶哑而阴森的嘶嘶声再次回到了它的声线里:   “总是得试试才知道,不是吗?”   它阴冷地笑了几声,然后继续说道:“不过,我刚才说的话没有一句是假的,在这里时间太长我也支撑不住,你于其在这里白白的送死,倒不如抓紧最后的机会,至少能够在死之前跟你的小情人告别。”   听到戒指将闻宸和小情人这个词联系起来,实在是太有违和感了。   莫奕低低地咳嗽了一声,压下自己心头升起的别扭感,然后调转话头问道:   “所以,你明明知道自己抵抗不过游戏,但是却仍然要选择我吗?为什么?”   这个问题在和克劳斯对话的时候莫奕就想问了,毕竟根据克劳斯提供的信息,这很有可能是戒指唯一一次主动的选择宿主,并且很有可能在整个副本开始的时候就已经盯上了自己,而自己在第一周目的第一天,并且也只有他听到的钢琴声,很大概率就是对方引自己入套的第一步。   它到底为什么会如此大费周章呢?   戒指的声音中带上了无比的狂热和激动:“因为,实在是——太香了,太香了太香了太香了……如此痛苦的备受折磨的灵魂,但是却如此香气扑鼻,好饿……好饿好饿好饿——!”   它的话语中一点有用的信息都没有,到后面更是不断地重复着无意义的感叹,其中近乎贪婪的语气几乎令莫奕背后发麻,他硬着头皮打断了戒指疯狂的嘶嘶声:“所以,到底是哪里香?我不觉得我和别人有什么不同——”   戒指声音中的狂热冷了下来,阴森森的缓缓说道:“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爱”吗,因为“爱”对人的灵魂,是摧毁和颠覆性的重塑,没有任何其他人类的情感能够达到如此的地步,无论是男女之爱,还是对身外之物的爱恋,都是香气扑鼻的完美调味料,将人类的灵魂锻造成痛苦的,绝望的,喜悦的,无数种不同的样子……”   它顿了顿,声音顿时轻了下来,几乎到了不专注就几乎无法听清它到底在说什么的程度:   “但是你不一样……再加上……嘿。”   戒指发出了阴沉的怪笑。   莫奕还想继续追问下去,但是戒指却冷笑一声,说道:“但是你无论想要继续问我什么,我都没办法回答你,这和游戏无关,是我之所以存在所依托的法则,所以别想从我这里套话了。”   莫奕只得无奈地将自己的疑问重新咽入自己的肚子里。   戒指咬牙切齿地继续说道:   “该死的游戏,我本来感觉到它对我身处的这个副本的监测放松了不少,再加上这么些年我在里面得到的养料,以为能趁机钻个空子——但是没想到它还多留了一手,竟然在关键的时刻打断我……”   似乎意识到了莫奕从刚才开始到现在的沉默,戒指的语气缓和了些许:   “所以,我倒是劝你不如好好思考一下我的建议,我可以为你破个先例,在你离开副本之后再收取我的报酬,给你最后和这个世界说再见,和爱人拥抱做爱的机会,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冷冰冰的浊流吞噬……”   莫奕眼睑微垂,漆黑的眼珠凝视自己眼前浓郁的黑暗,似乎正在认真的思考着什么……   下一秒,他微微地勾起唇,轻而低地笑了声。   戒指的声音再次阴沉了下来:“……你笑什么?”   莫奕抬起眼眸,苍白的面孔仍旧波澜不惊:“其实,你不是主动想要在这些黑色物质中保护我的,对吗?”   他声音低缓而肯定,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你不得不保护我,因为一旦我死了,你也活不了。”   空气中一片沉寂。   莫奕则不以为意地继续说道:   “你在数百年间都在依存着克劳斯灵魂的养料而活着,并且以他的幻境为基础,利用克劳斯为工具,不断地吞噬攫取着所有被游戏送入其中的玩家,但是我注意到,你要离开自己之前选择的宿主,就必须要寻找第二个宿主,就像是寄生虫一样,但是在找到之前,你就要缓慢地消耗着自己现在依存着的宿主的灵魂,直到寻找到下一个为止……是因为,你就像是寄生虫一样吧,无法离开为自己提供养料的活体,如果离开之后会怎么样呢……会死吗?”   莫奕自己否认了自己的想法:“恐怕不会,毕竟你从来不算是真正的活着。”   他微微一笑:“恐怕是会陷入休眠和沉睡中吧,直到你找到下一个牺牲者。”   耳边仍旧是一片死沉的寂静。   莫奕毫不介意,顺着自己的思路缓缓地说道:“但是,在这样的一片粘稠浓郁的恶意当中,你要怎么才能找到你的下一个宿主呢?除非游戏大发慈悲将你放出来,否则你将毫无止境地休眠下去——但是,游戏怎么会这么轻易地原谅你的背叛行为呢?”   他的声音低沉而缓慢,一字一句地说道:“永远的沉眠,不就是死亡的代名词吗?”   戒指仍旧无声无息,手指上的红宝石仍旧流转着微光,仿佛只是什么漂亮到诡异的饰品而已。   莫奕耐心地等着,似乎丝毫不介意时间一点一滴地从掌心中流逝。   从一开始,他没有相信过这枚戒指,它以人类为食了如此长的时间,并且思维缜密步步为营,甚至诱使自己在毫无防备的状态下踏入了它的陷阱,所以莫奕对戒指之前表现出来的愚蠢和善心丝毫不信——它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说的话能够被听到,但是它却用那副蠢样来迷惑误导自己,令他放低戒心。   但它所不知道的是,莫奕之所以能够在最强黑客的宝座上待那么久,并不是因为他从不犯错,而是他总能在错误后迅速而高效地组织反击。   ——并且再也不犯相同的错误。   所以自从被算计的带上戒指开始,莫奕就再也不会再对它掉以轻心。   但是莫奕也同时懂得把握谈判的分寸,他斟酌了一下语句,再次开口说道:“你应该已经知道我要做些什么,在针对什么了,对吧?游戏才是是我想要摧毁和打垮的目标。”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而倘若我们能够出去的话,在游戏的严密监视下你也无法下手,所以,不如这样,在我摧毁它之后,我同意再进一次你的幻境,给你击垮我的机会,你那时也失去了游戏对你的加持,我们公平公正地对弈,倘若我被你诱惑,我就心甘情愿地将我的灵魂双手奉上,落入你的轮回当中,怎么样?”   这次,戒指终于缓缓地开口了,它的声音中再也没有了之前弄虚作假的浮夸情绪,变得沉着而平淡:   “不愧是我唯一看上的宿主。”   它似乎对自己被看穿没有感到丝毫的沮丧,只是轻松而探究地说道:“不过,你竟然能够这么自信自己能够击垮游戏——尤其是在了解到它是怎样的一个庞然大物之后,我实在是对你刮目相看呢。”   莫奕笑笑:“谬赞了,你之所以丝毫不惧的对抗游戏,恐怕也不会没有什么后手,毕竟你可是曾经算计到我的东西,如果说没有什么第二方案,我可不信呢。”   戒指的声音冷淡到没有丝毫情绪的起伏波动,但是听上去却比之前压迫感强大百倍:   “我当然是有后备选项了——只不过,能够走到什么程度,得看你到底愿意牺牲多少。”   它缓慢地说道:“我之前说的并没有作假,在游戏的淤泥里是我也无法挣脱的,但是我的法则可以——你付出,我达成。”   听上去似乎和之前的选项没有什么区别,但是莫奕知道,戒指的提议意味着得失的公开与透明化——曾经它达成的交易是不公开的,向它许愿的人不知道自己究竟要付出什么,就像是不知道合同上的具体条款一样。   而现在莫奕得到了选择条款的权力。   在此达成之后的合同,则被戒指的存在所依附着的法则所强制,双方都必须遵从。 第二百零二章   莫奕冷静地问道:“需要我付出什么?”   耳边一时沉默。   过了许久, 戒指才缓缓地回答道:   “既然你不愿意付出自己的灵魂,那就只能使用最接近的替代品了——你的鲜血”   莫奕闻言一愣。   只听戒指声音一顿, 然后缓慢而清晰地继续说道:“你们这些成长在这个时代里的人永远无法想象鲜血真正的价值, 它是人体的力量之源,更是将此世和彼世相连通的纽带, 在这个依托于彼世的游戏里, 它更是有储存着仅次于灵魂的庞大能量。”   莫奕的眉眼微凝, 他回想起自己之前的经历,不由得心头暗暗一惊。   他和闻宸在游戏最开始时被绑缚在一起, 就是由于他饮了闻宸的血, 而在次之后,自己每次在喝下闻宸的血液时就会迅速地恢复——他虽然有想到血液在这个游戏中恐怕是非常重要的, 但是却没有想到它会是如此之关键。   戒指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似的, 冷冷地嗤笑一声:   “没人会像你那个男朋友一样蠢,竟然会为了一个玩家放了那么血。”   它的声音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对于我们这种存在来说,鲜血只是力量的具象化,除了吞噬灵魂之外没有任何再生的方式,而雾嘛……从它竟然这么就容易被我下暗示的状态来看, 恐怕是自从遇到你之后就再也没有吞噬过任何一点能量吧。”   莫奕心口一震,但是面上仍旧维持着先前的冷淡和平静, 漆黑的眸内无波无澜。   发觉自己并没有扰乱到莫奕, 戒指听上去似乎有点性质阑珊, 它换了个话题:“现在的黑色物质有多深我也并不清楚, 而且血液蕴藏着的能量毕竟还是不比灵魂, 所以在我们出去之前,你的血液不能断,清楚了吗?”   莫奕没有接话,而是开口问道:“你刚才说,你们这种存在——所以闻宸的存在形式和你是类似的吗?”   空气再次变得沉寂了下来,过了好一会儿,戒指才含糊其辞地回答道:   “……至少在这方面我们是类似的。”   说毕,它似乎有些不耐烦地催促道:“你现在最好快点做选择,我能坚持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莫奕收回了自己有些杂乱无章的思绪,在大脑内迅速地将自己和戒指所签订的契约过了一遍,然后慎重地点头:“我同意拿自己的血液作为你待我们离开黑色胶质的驱动力,自现在起,至离开止。”   他的话说的滴水不漏,几乎没有对方任何钻空子的机会。   话音刚刚落下,就只感觉自己紧紧贴着戒指的皮肤处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温热的血液迅速地向着疼痛的伤口涌去,血红色的宝石在深暗漆黑的黑色胶质中闪烁着妖异的艳红,仿佛饮了鲜血一般的诡谲——   身边粘稠冰冷的黑色粘液似乎涌动的更加快速,贴着皮肤滑动带来的火辣辣的疼痛感令莫奕惊觉,自己身边的黑色胶质并没有流动,而是他在以飞快的速度被迅速地向上拉扯着。   耳边是液体涌动的粘腻声响,身体的温度随着血液迅速地流逝。   莫奕感到自己仿佛是被从深海中扯出,压力的急剧变化使得他耳膜生疼,脑袋里嗡嗡作响,液体摩擦声几乎被放大到了难以忍受的地步,而手脚的温度却在迅速变低,麻木的冰冷使得莫奕几乎无法感受到自己四肢的存在。   而他的神智也在随着血液的流失而逐渐地变得模糊——   似乎所有的一切都在拉远,眼前的黑暗凝聚压缩成了极小一点,脑海中混混沌沌仿佛搞不清楚时间和空间的概念。   在模模糊糊中,莫奕似乎听到了有人在自己的耳边说话,声音焦急而微弱,几乎难以辨认,他奋力地睁开双眼,却感觉自己的眼皮犹如灌了铅似的沉重,即使他用尽全身气力都只能勉勉强强掀开一条缝隙——   眼前一片模糊,仿佛被蒙着一层厚重的迷雾似的什么都看不清楚。   朦朦胧胧仿佛有光透过。   眼前的场景逐渐变得清晰起来,眼前笼罩着的迷雾消散了些许,莫奕看到闻宸隐隐约约的侧脸和半个线条利落的下颌,他似乎正在专注着身前的什么似的,时不时地向自己投来焦急而关切的目光,但是除此之外,似乎一切都是模糊的纯白。   在失血过多导致的恍惚间,莫奕感受到自己的脊背被冰冷的手掌扶住,然后整个人都栽到了一个小心翼翼的怀抱中,自己遍布冷汗的苍白额头抵在对方宽阔的胸膛上,对方的颤抖和恐惧仿佛都一丝不差地传递到自己的身上。   莫奕艰难地抬起手,感受到似乎有粘稠滑腻的东西顺着自己的皮肤缓缓地滑下。   他微微侧过头,只见自己的身上被浓重浊黑的胶状物紧紧地覆盖着,粘稠的液体在自己的视线内,肉眼可见地迅速变得枯黄而干瘪,最终萎缩成了薄薄的一层干枯的膜,紧紧地贴在自己的身上,一撕就能扯下。   莫奕感到自己似乎恢复了些许的气力,但是浑身上下依旧虚软,他垂眸看向自己手指上带着的戒指——上面的红宝石仍旧鲜艳夺目,但是却不复之前在黑暗中看到的夺目而妖异的光芒,没有一丝的血迹从指环的缝隙中露出。   他缓缓地动了动自己麻木的手指,之前的刺痛感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闻宸环绕着他的手臂收的更紧,他的面孔埋在莫奕的肩窝内,令他完全无法看清自己的表情,但是身躯却仿佛紧绷的弓弦一般,每一块蕴藏着无尽力量的肌肉似乎都在尽全力地压抑着自己汹涌的情绪。   莫奕抬手安抚性地拍拍闻宸的后背,抬眼正准备说些什么的时候,却不由得微微一愣。   眼前满是朦胧的雾气和无尽的纯白,仿佛是巨大的蛋壳似的,将二人牢牢地包裹在其中,完全看不到丝毫外界的模样。   ——原来他刚刚醒来时看到的雾气并不是昏迷的后遗症?   莫奕微微蹙起眉头,开口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他一开口就把自己吓了一跳,他的声音嘶哑微弱,仿佛是被烈火与烟雾灼伤的咽喉所发出的声响,令他自己都几乎认不出来。   闻宸缓缓地松开他,莫奕这才看到他的全脸——只见闻宸冷峻的面孔上溅着几滴已然凝固的血迹,轮廓深刻的眼窝微微发红,带着半是偏执半是嗜血的疯狂,仿佛在崩溃的边缘徘徊——但他的嘴唇却是冰冷的青白色。   ……竟然是少见的虚弱。   莫奕微微抿紧嘴唇,目光中有着隐隐的担忧,虽然他并不愿意相信戒指的任何一个字,但是……他不得不承认,它很有可能是对的。   闻宸紧紧绷着的唇微微颤抖了几下,然后缓慢而沉静地告诉了莫奕刚才发生的事。   原来,在李望将管家的头颅拿出来的时候,莫奕的状态看上去就似乎不是很对,他仿佛被魇住了似的向着李望走去,但是闻宸发现了不对劲,快速地将莫奕拉了回来,但是在他的手掌刚刚碰到莫奕的时候,他就仿佛混身力气被抽离似的,整个人向下倒去。   在周围一片哗然的时候,李望却突然变了脸。   无穷无尽的黑色胶状物从他的眼眶,口腔,和耳朵中疯狂地涌出,然后极其有针对性地向着莫奕的方向涌去,即使是闻宸拼力后退,但是仍旧没能阻止从四面八方涌来的黑色物质将莫奕覆盖,而他所能来得及的,只是在建立起雾气的屏障的同时,徒劳而恐惧地试图将莫奕从黑色的恶念中叫醒。   莫奕的面色缓缓地凝重了下来,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开口问道:   “对了,那其他的玩家呢?”   闻宸顿了顿,回答道:“……你直接看吧。”   说毕,他缓缓地挥了挥手,阻挡在眼前的雾气随着他的动作而变得透明起来,外界的景象毫无预兆地展现在莫奕的眼前,即使是有了心理准备,莫奕仍旧忍不住暗暗一惊。   在雾气组成的屏障外是无穷无尽的仿佛海洋的黑色浊浪,以摧枯拉朽的力量猛烈地冲击着眼前的薄弱雾墙,李望和赵南就在不远处的最中心漂浮着,汩汩的黑色物质从他们身上的每一个毛孔中分泌出来,面容扭曲而疯狂,而其他玩家也似乎被这些黑色的物质所控制,浓稠的黑色液体从他们的五官中流淌而出,而他们则仿佛入了魔似的拼命攻击着雾墙,即使是头脸都撞出了鲜血也在所不惜。   莫奕的心脏微缩。   他想起之前戒指说的话,游戏多留了一手。   很久之前就曾经困扰过他的疑惑再次浮上水面——到底是为什么,像李望这样毫无推理能力与反应能力的人能够成为资深玩家,莫奕之前的结论是,因为李望所经历的副本可能难度并不大,而且运气颇好,但是现在他心中想到了相反的结论——   他不是“存活”下来的,而是被刻意保留下的。   游戏的一切都建立在人类的负面情绪之上,而逃生游戏的险象环生与恐怖未知是最能激起人类的恐惧绝望等情绪的,而如果里面能多加一点适当的催化剂的话,将玩家和玩家之间的关系挑拨的脆弱不堪,引导玩家进行内讧,那么负面情绪的产生将会更加丰富。   而李望只是其中之一罢了。   他的身体内有游戏埋下的种子,然后被刻意地放到这个自己监管并不严格的副本之中,李望在副本中突然的性情大变很有可能就是由于他本身的人格被游戏所产生的负面情绪所吞噬导致的。   而赵南……   莫奕的目光落在赵南的身上,缓缓地眯起双眼。   赵南对他的敌意是所有玩家中最明显和强烈的,或许这就是为什么寄生在李望身上的黑色物质会第二个选择了赵南为控制的对象——所以自己之前注意到的赵南将领导权交给了李望,很有可能就是由于他心中生出的恶意成为了被渗透的弱点,从而被潜藏在李望身体中的负面情绪盯上,然后成功地将他变成了自己的一部分。   莫奕缓缓地收紧手指,令自己有些麻木的指尖感受到微弱的疼痛。   而这个猜测所带来的最有价值的结论就是——   游戏是在主动获取玩家的负面情绪的。   那么,这很有可能就是以此为出发的原点,建立副本,并且将资质合适的玩家绑架进入副本当中,然后以布满了恐怖与未知,背叛与绝望的副本榨取着进入其中的玩家心中的负面情绪,并且以此作为自己的养料,进一步地攫取更多的恶念。   而无论是戒指,还是之前几个副本的boss,他们所渴求的东西是人类的灵魂。   所以,整个游戏就仿佛是一个巨大的榨汁机,人类就是被迫投身其中的水果,被无情地切割搅碎,他们释放出来的恐惧从他们的灵魂血液和躯壳中剥离出来,一部分归各个副本内渴求着人类灵魂的存在所有,而另一部分则归游戏所有。   这简直是……   完美的共生关系。 第二百零三章   莫奕感到自己的指尖在神经性地颤抖着, 细微的战栗从冰冷麻木的神经末梢上传来,带来隐隐约约的钝痛, 心脏在胸腔内剧烈的跳动着, 透过嗡嗡的杂音激烈地敲击着耳膜。   他不得不用力地攥了攥自己的手指,好让冰冷而麻木的手指稍稍恢复了些许温度。   这个所谓的逃生游戏的本质正在逐渐地显露出来。   在被游戏玩弄于鼓掌之间这么久之后, 莫奕这才刚刚窥见些许这个庞然大物肮脏而黑暗的内核, 虽然现在他依旧处于完全的被动,眼前的道路仍旧是黑暗与未知, 但是他能感到到, 自己正在缓缓地靠近着这个游戏所隐藏着的真相。   他缓缓地吐出一口气, 扭头看向半蹲自己身侧的闻宸。   从刚才开始,闻宸的眼眸就仿佛紧紧地黏在他的身上一样, 一刻都不愿离开, 眼眶仍旧是临近崩溃的红, 整个人都紧绷成即将断裂的弦,仿佛下一秒就会坠入失控的深渊,他青白的手指紧紧地捏着莫奕的手腕,但却小心地收敛到不让他感到疼痛的力度,每一寸肌肉都在和自己的本能做抗衡,仿佛害怕伤害到莫奕似的。   身边浓郁的雾气在莫奕的身边笼罩着,汹涌而粘稠的胶质滚动的声音和玩家们几乎失去理智的疯狂喊叫被阻隔在外,仿佛是从数公里外传来似的, 被坚不可摧的雾墙堵在外面。   莫奕凝视着他, 面上仍旧是淡淡的, 轻缓的声音仿佛风中一吹就散的叹息:“自从第二个副本以来,你的能力和状态就在逐渐地衰减,对不对?”   闻宸摇摇头,轻笑一声:   “你不要小瞧我啊。”   他扭头看看身周的雾墙,声线稳而沉“只要撑过剩下的时间,副本就能自动结束了。”   他的面容仍旧平静而镇定,冷峻深刻的眉眼没有丝毫强撑的痕迹,仿佛游刃有余,就连攥着自己手腕的手指冰冷而稳定,犹如石雕,没有泄露出一丝情绪的波动。   但是他始终没有正面回答莫奕的问题。   莫奕探身过去,轻轻地吻了吻闻宸的唇。   ——他尝到了被压抑在闻宸齿列间的血腥味。   闻宸微微侧了侧头,似乎在逃避莫奕的视线似的,但是声线却平静到令人背后发毛:   “你只要知道我能护你就足够了。”   他话语深处深藏的偏执使人感到不寒而栗。   莫奕凝视着他,漆黑的眼眸底部仿佛深藏着无尽的黑暗和深渊,过了几秒,他出乎预料地笑了笑,声音轻松而平静:“好啊。”   他抬手在闻宸的侧脸上轻柔地蹭了一下,但却仿佛羽毛般一触即离。   莫奕淡淡地说道:“如果你能在护着我之后活下来,那还好,如果不行的话,我虽然可能会很伤心,但是时间总会治愈人的伤口,我会慢慢地淡忘你,之后在某一天,我会遇到一个温柔恬静的女孩,然后我们会坠入爱河,她会用她的柔软治愈我的创伤,我们组成家庭,或许会生一个孩子,或许是两个,然后我们会共同老去,最终在彼此的墓碑上刻上对方的名字。”   他的声音平淡的仿佛在叙述一个天经地义的事实。   但是随着他的叙述,闻宸紧紧扣在莫奕手腕上的手指却越收越紧,他的唇线紧绷犹如刀锋,眼眶的颜色逐渐充血,犹如沉默而压抑的火山,滚烫的愤怒犹如岩浆似的被浅而脆弱的地壳封,深藏着的危险由于压抑而更显得无比可怖。   莫奕停止了叙述,平静地凝视着闻宸:   “……我的墓志铭上会写着——她是我的此生挚爱。”   他的最后一句话仿佛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闻宸所有的沉默和压抑仿佛瞬间毫无作用,他狠狠地吻住莫奕的唇,毫无章法地噬咬着,仿佛要将对方嚼碎吞下肚子般的凶狠。   浓重的血腥味在二人的唇齿之间蔓延,闻宸野兽般疯狂而用力的吻法令莫奕几乎窒息,过了许久,他才喘着粗气停下,红着眼眶,声音仿佛从齿缝间挤出来似的:   “……你想都不要想!”   莫奕伸出舌尖舔了舔自己胀痛到有些麻木的唇,“嘶”地倒吸一口凉气。   闻宸咬紧牙关,情绪仿佛被逼到边缘,每个字眼都带着凶狠的血色:   “……我不准!!”   莫奕原本淡淡的眉眼突然变得阴沉而凌厉,他伸手掐住闻宸的下巴,指尖微微用力,迫使他和自己对视,然后挑衅地挑挑眉,声音刻薄而冰冷:   “你不准有什么用处?难不成你还能借尸还魂吗?”   闻宸眼眶赤红,咬牙切齿地说道:“你别想我死,我会在你的下半生死死地缠着你,就连你死我也要跟到你坟墓里。”   莫奕笑笑,神色稍稍柔和。   很久之前莫奕就发现,闻宸有一种极端的自毁倾向,无论是自己要求什么,即使是牺牲远远无法得到相对应的收益,也依旧毫不犹豫,毫无保留,莫奕虽然不清楚自己失去的那段记忆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他知道那段经历对闻宸影响极大,甚至令他对于失去自己到了近乎恐惧的地步。   他伸手捏了捏闻宸的脸颊,轻声笑道:   “那我等着。”   身周的雾气翻涌,外界的潮流涌动声似乎更加清晰了些许,莫奕抬头看了看自己身周的雾墙,思考了几秒钟之后,突然看向闻宸,问道:“对了,你之前说你能听懂戒指在说什么,那么你们俩应该能交流,是吗?”   闻宸捂着自己刚刚被捏过的脸颊,有些呆愣地点点头。   莫奕眯起双眼,继续说道:“那你试着问问它,这个副本的支线剧情怎么完成?”   他话音刚落,就只听一个阴冷熟悉的嘶嘶声在自己的耳边响起:   “不需要传话,我能听懂。”   莫奕愣了愣:“我们现在也能交流吗?”   戒指的声音远远不像之前那么平静,反而听上去似乎有些焦躁:“我怎么知道?”   莫奕定了定神,将自己刚才的问题重复了一遍。   戒指嗤笑一声:“你还不懂吗,只要将克劳斯从我的束缚中解放出来,支线任务就完成了,但是在他被我解放出来的一刹那,他那被吞噬了百年的灵魂也就灰飞烟灭了,所以……这个支线任务本身就是条死路。”   莫奕微微蹙起眉头——那么,解开支线任务而促使副本发生根本性变化,从中寻找脱身方法这条路就被堵住了,但是如果想要撑够接下来的时间对于现在的闻宸来说又颇为困难,两条路都被堵死的现状令他不由得一筹莫展。   就在这时,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低头对自己手指上的戒指说道:   “对了,你说这整个宅子都是由你一己之力构造出来的,所以整个副本其实就应该是你本身,那你对这个宅子应该还有一定的控制权,是吗?”   戒指没有回答。   莫奕则是毫不在意地继续说道:   “那你抵御一部分游戏的力量应该不算非常困难的吧?”   戒指的声音听上去似乎有些不可思议:“你怎么能如此自然地对我提出像这样的要求?我又不是救济所,你到底有没有理解,要我帮忙是需要付出代价这句话的?”   莫奕缓缓地回答道:“毕竟现在你我被绑在了同一艘船上,现在即使是想要分开也没办法实施了,你在我的手指上,自然知道我现在的身体状况,以我现在失血过多的状态也再和你做交易几乎没有活下去的可能性——而你要的并不是这个,不是吗?而一旦我们都被游戏吞噬的话,所有的一切都没有意义了,更何况我现在需要借助的力量并不是你的法则,你本身的力量就足够达成。”   他慢条斯理地继续说道:“现在游戏是我们才是我们共同的敌人,在和它的对弈结束之后,接下来才是你我之间,到那时,倘若我输,我的灵魂就归你,这不就是我们之间的协定吗?   戒指不再说话。   但是莫奕知道,以戒指的明智足以认识到眼前的现状,倘若它被游戏吞噬就再无翻身机会,而即使是现在诱使自己和他达成交易,它也很难再凭借自己的力量组织起相应的幻境将他的灵魂吞噬,更不要说旁边还有趁虚而入的游戏在虎视眈眈。   而自己提出的选择,是现在状态下的最优选项。   许久的沉默之后,浓厚的白雾后的响起液体涌流的声音,仿佛是墙壁崩塌与天花板探险的声音传入耳膜,在经过雾气的阻隔之后显得仿佛远隔万里,但是却清晰的令莫奕不由得精神一振。   他扭头看向闻宸,只见闻宸也回往过来,声音轻缓地说道:   “我这里的压力减小了。”   粘稠的液体交缠碰撞的声音,被控制的玩家疯狂嚎叫的声音透过翻滚的雾气传来,比之前更加激烈而嘈杂,莫奕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表,静静地注视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   终于,秒针咔哒一声划过了表盘的最上方。   这个副本规定的逃生时间终于走到了最后一秒。   莫奕听到自己的耳边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这次的机械声中带着隐隐约约的电流声,听上去有些断断续续:“恭喜您成功逃生!” 第二百零四章   莫奕猛地睁开双眼。   混沌的脑海被嗡鸣的白噪声充斥, 滋滋的电流声仿佛仍在耳边,酸楚的疼痛从关节处升起, 他剧烈地喘息着, 浑身上下冷汗淋漓,瞳孔微微放大, 眼前是一片炫目的白。   他迟钝地眨了眨眼, 天花板的轮廓在视线内逐渐地清晰起来。   莫奕有些艰难地将自己的上半身撑起,好半天才认出自己身边的环境。   ——他此刻正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   半掩的窗外吹来微弱的暖风, 将窗帘轻轻拂动, 令人莫名觉得燥热。   莫奕伸手按住自己冰冷汗湿的额头, 指节僵硬而麻木,他闭上双眼, 缓缓地喘匀一口气。   果然, 从副本中苏醒时仿若天旋地转般的感觉, 无论多长时间他都没有办法习惯。   过了好半天,他终于放下手掌,视线在自己的手背上不经意地掠过,不由得微微一顿。   自己左手的无名指上,那只熟悉的红宝石戒指在夏日的阳光下熠熠生辉,犹如凝固的鲜血一般,和苍白的肤色形成鲜明的对比,蛇环状的指环看上去奢靡而绮丽。   果然它还是跟来了现实世界啊。   莫奕缓缓地舒出一口气, 双脚落到了地面上, 他已然恢复清明的目光在自己的房间中转了一圈——房间内空空荡荡, 无论是哪个角落都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愣怔了半晌,心中缓缓地浮现出一个清晰的问题。   闻宸呢?   莫奕皱起眉头,胸口微微揪紧,他从床上站起身来,手掌一时有些发凉。   他仔细地回想自己在上个副本结束之前的事情,确保每个细节都毫无遗漏地在自己的脑海中过一遍,尝试着将每一帧每一秒都拿出来剖析,寻找着任何自己可能遗漏的细节和线索。   终于,莫奕手指倏地收紧。   他想起来了。   在自己耳边响起那熟悉的电子音的一刹那,他的神智也在逐渐地陷入混沌,朦胧中,他看到眼前浓郁的白色雾墙犹如脆弱的纸片似的被漆黑粘稠的浊流撕碎,遮挡庇护着自己的雾气被迅速地吞噬,将副本被遮蔽的样子显露出来——整个宅子似乎刚刚转化了一部分,原本华丽古老的巴洛克式建筑和现代化的钢筋水泥交织,雪白的墙皮下是流动着的淡蓝色数据链,而另外一半的墙纸下则是汹涌流动的粘稠颜料,不同种类的材质相互堆叠着,以一种诡异的姿态将粘稠胶状的黑色粘液稍稍分担些许,但却仍旧无法阻挡涌向自己的庞大激流——它冲破墙壁和墙壁的缝隙,汹涌而猛烈地冲击撕扯着雾气的壁垒。   莫奕在失去意识前看到的最后画面,是闻宸的胸膛阻隔在自己与黑色粘稠的洪流之间。   冰冷的拥抱将他密密实实地裹住,将所有的危险都阻隔在外。   莫奕面无表情地垂下眼眸,苍白失血的唇抿成锋利的线,心口嘈嘈杂杂乱成一团,手指微微收紧,似乎想要下意识地抓紧着什么。   他回想起戒指曾经说过的话。   如此长时间没有在副本中摄取能量,这种入不敷出的状态会导致闻宸逐渐变得虚弱,甚至令他在上个副本中变得容易被戒指影响,而长时间抵御游戏的侵袭所耗费的力量,在和游戏最后关头的正面交锋中,闻宸出于非常不利的位置。   这令他不得不往最糟糕的方面想。   就在这时,莫奕垂在身侧的手指突然感到空气中的细微流动,仿佛一缕微风绕指流淌而过,缠绵地贴着他的指腹摩梭,如此熟悉的触感令他不由得微微瞪大了双眼。   这是……   他下意识地手指微拢。   莫奕突然反应过来,探手到床头柜上一把将自己的手机捞起,冰冷的指尖在屏幕上迅速地点按几下,键盘在空白的屏幕上弹出。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地开口问道:   “你现在怎么样?”   手机屏幕上一片安静,过了许久,键盘上才缓慢地出现了按压的痕迹,但速度很慢,时不时地停顿一下,好一会儿才打出了完整的一句话:   “还好,只是没有足够的能量实体化。”   莫奕松了口气。   还没有等他再次开口,就只见屏幕上的键盘再次出现了按压的浅痕,上面一字一句地打字道:   “你不许出去找别人。”   莫奕原本肃穆担忧的心情被闻宸的这句话搞得哭笑不得,他抬手揉了揉自己的额角,妥协道:   “好,我不去。”   手指尖再次传来柔软的缠绕感,顺着手指敏感的内侧划到瘦削的腕骨,将莫奕的手掌整个笼罩起来,莫奕微微张开五指,让流动的气流穿过自己手指的缝隙,在自己的手背上拂过,仿佛在与空气五指交缠。   就在这时,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开口问道:   “对了,在上一个副本中的戒指也跟来到现实世界中了,它会像你一样拥有自主思维或者是实体吗?”   莫奕实在不想让自己的房间内再多出一个甩不掉的背后灵了。   手机屏幕闪烁着,字句显现出来:“不会。”   莫奕有些疑惑地皱起眉头,似乎还想问些什么,就只见键盘仍旧在继续地敲击着:   “我和它是不一样的。”   这句话,莫奕已经从不止一个人的口中听到过了。   最开始是死里逃生的江元白,他告诉莫奕,闻宸并不属于那些被游戏吞噬,成为游戏养料的人,而根据戒指在副本内对闻宸闪烁其词的态度来看,闻宸恐怕也并不属于戒指这种,原本就存在于现实世界中,然后被游戏吸纳入副本中的boss,那么他自然也就无法与游戏建立那种相互依存的共生关系,而且他甚至没有固定的副本,而更像是某个不属于任何某个部位的bug,仿佛是幽灵似的流窜于副本与副本之间。   莫奕陷入了深思,键盘上再次浮现出来的一行字打断了他的思路:   “我应该会沉睡一段时间。”   他点点头:“嗯。”   屏幕上再也没有被触碰的痕迹,缓缓地暗了下来。   莫奕缓缓地舒出一口气,从刚才开始一直压在自己心头的重担仿佛终于被卸下些许,他转身走到床头,将放在床头柜上的那张熟悉的纸张拿起,将它翻了开来。   仍旧是熟悉的素白纸面,上面没有丝毫的花纹,上面用朴素的黑体字写着:   “恭喜您成功逃生,感谢您的参与,祝您生活愉快。”   莫奕将纸条翻到背后,之间在纸条的背面写着下一次的举行时间:   “下次游戏开始于12天后,请玩家做好准备。”   他微微一愣,下意识地在自己的心里计算了一下,突然意识到,12天之后……   正好就是8月十四日。   莫奕的神情逐渐地凝重起来,在上个副本的幻境中,在那些巨大的电脑被吞噬之前,在最后的一刻将这个日期打在了逐渐失去颜色的屏幕上,而这正是自己下次进入副本的日期,他无法用巧合解释。   心头涌起古怪而诡异的感觉,仿佛是黑压压的乌云在头顶积成厚重云峰的窒息感,那种不祥的感觉笼罩在莫奕的心头,令他一时有些心慌。   他缓缓地深吸一口气,将自己心中隐约的不安意味强行压下。   上次莫奕被游戏阻止进入道具商店,所以这次他的房间内并没有再出现其他的本不属于他的东西——他在简单地环视了一圈房间之后,确定自己没有什么遗漏的地方,于是便将手中的纸条放回原先的位置,重新打开自己的手机屏幕。   他给江元柔发的信息:   【我回来了,你在哪里?】   发完消息之后,莫奕便去简单地冲了个澡,半小时之后,他换好衣服走出浴室,尚带水汽的手指在将手机屏幕点开,但是上面却并没有任何新消息的提示。   江元柔并没有回复。   莫奕稍稍挑了挑眉——这是江元柔的私人号,按理来说只要没有非常紧迫的事情,江元柔是不会这么长时间都不回消息的,那么很有可能她现在尚在副本当中没有出来。   ——至少这是最好的情况。   他想了想,给江元白发了个短信:【在吗?】   刚刚发送没多久,手机就嗡嗡地震动了两声:【你从副本中出来了吗?我现在就过去】   莫奕回复道:【不用,你在哪里?】   手机再次震动了两下,江元白给自己发了一个定位,位置是城郊的一幢别墅。   莫奕伸手拿起放在门前柜子上的钥匙,转身出了门。   不多时之后,他终于来到了定位上所标注的位置,漂亮而精致的小楼在夏日的余晖中显得沉静而优雅,江元白已经在别墅的门口等着他了,他叼着一根尚未点燃的香烟,目光有些空洞地凝视着不远处的地面。   他看上去和之前大不相同。   游戏对他的改变令莫奕都不由得暗暗心惊。   江元白抬眼,在看到莫奕的时候,脸上平静到甚至有些木然的表情中终于带上了些许莫奕熟悉的活泼神色,他伸手拿掉自己唇上叼着的香烟,微微笑着,开口喊道:   “莫小哥。”   莫奕冲他点点头,走了过去。   江元白从自己的口袋中掏出一个小小的芯片递给莫奕:   “我姐在进入副本前交给我保管的,你应该就是为了这个吧?” 第二百零五章   莫奕伸手接过江元白手中的芯片, 冰冷的芯片被对方的手掌捂的温热, 在手心中有些微烫。   他收拢手指, 抬头看向站在身前的江元白, 只见他微微侧过身子, 给莫奕让开了道路, 说道:“进来。”   他一边说着, 一边将手指间尚未点燃的香烟揉成一团, 扔到身旁的垃圾桶内, 然后转身迈步向内走去   莫奕微微一愣,注视着江元白向别墅内走去的瘦削背影, 捏着芯片的手指微微收紧, 终于还是快步跟了上去,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向着别墅内走去。   他扭头看了看江元白有些苍白的侧脸, 开口问道:   “你最近怎么样?”   江元白闻言看了莫奕一眼, 掀起唇角笑了笑, 面上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   “……就是那样。”   莫奕微微地眯起双眼,黑沉沉的眼珠仿若轻薄的刀锋, 瞬间穿透了江元白的并不成功的伪装, 他轻声问道:   “现在会做恶梦吗?”   江元白的步伐不着痕迹地微微一顿,面上微薄的笑意犹如盛夏阳光下冰冷的残雪, 瞬间蒸发的没有一丝痕迹,他的唇角微微向下抿起, 眼睑垂下, 浅棕色的眼珠落在身前的虚空中, 声音有些含混地回答道:“……偶尔。”   莫奕点点头,眸中估量的神色稍稍淡去些许。   江元白的状态没有他预料中的那么糟,至少他现在还能与自己交流这些想法,但是游戏中的那些黑色胶质所对心灵造成的伤害是绝对不能低估小觑的,尤其是在他现在对游戏的了解比之前更深一步之后。   这个逃生游戏是根植于人类的负面情绪中的,它汲取着其中的养分与能量,伸展出贪婪的触手,构建出一个又一个危险重重的副本,而莫奕有理由怀疑,游戏选中进入副本内的玩家基本上都是心灵屏障脆弱易于被击溃的人,心中压抑的负面情绪较多的人,以及情绪性格相对极端的人,然后它将从这些人身上榨取的负面情绪吸收为自己的一部分,呈几何倍数迅速地增长,甚至到了现在,几乎能够绑架整个世界的程度。   而那些黑胶就是从这样的庞然大物中分泌出来的恶意的具象化。   江元白在被其吞噬的期间,游戏为了从他的身上得到它所需的恶意与负面情绪,而对他进行的折磨是常人几乎无法想象的,虽然他在回到现实世界之后,由于大脑的应激反应而将他在游戏中的记忆全部忘却,但是,身体和灵魂的记忆却是永远不会消失的,而梦境正是人类理智脆弱的破口,在睡梦中,那些腐烂污黑的脓血便会趁虚而入。   莫奕的眉头微拢,神色有些沉郁。   就在这时,江元白开口说道:“其实,我姐也给我找了心理医生……”   他说到一半,就有些烦躁地住了口,然后伸手从自己的口袋中摸出了新的香烟,含在了双唇中间点燃,牙齿用力地咬着香烟的滤嘴,令微明的烟头在半空中微微地颤抖着,而莫奕则是静静地注视着他,一言未发。   江元白缓缓地吐出一口烟雾,情绪稍稍镇定了些许,接着之前的话头继续说道:   “……但是,我却没办法真的说出些什么。一来,这个该死的游戏不允许我将任何一点重要的信息泄露出去,二来,我也实在是……并没有记得太多东西。”   他将香烟从自己的唇边摘下,声音中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   “甚至,我被你们从黑色的胶质中救出来之后的记忆,我现在都记得不是非常清楚了。我只记得我似乎和你说了一些非常重要的事,但是其他的,我就又都是一片模糊,就像是有一部分的我被格式化了一样……”   江元白扭头看向莫奕,他的表情仍旧是平静的,但是眼眶却缓缓地红了,他咬紧牙关,声音中带着微微的颤抖:   “我的确很少做噩梦,因为我大多是时间都无法睡着,即使是借助安眠药的药效陷入昏睡,也会在冷汗和尖叫中醒来,但是……在醒来之后,我却完全回忆不起来梦中丝毫的细节,那种感觉……就像是自己的胸口破了一个巨大的空洞,有冷风向其中呼呼地灌进去一样。”   他有些希冀地看向莫奕,   “你能告诉我……那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莫奕凝视着他,心中难以自抑地涌上一股无力感,他深深地叹了口气,缓缓地摇了摇头。   不仅仅是游戏限制他令他无法将任何信息说出口,再者,莫奕也不认为寻找记忆对于江元白来说是件好事,人的承受能力是有极限的,倘若一旦超过那个界限,没有人知道人类的神智会出现何种程度的崩溃和扭曲,甚至……江元白本人都会不复存在。   “……毕竟我总得试试不是。”江元白侧过脸,缓缓地舒出一口气,有些自嘲地说道:“我姐对这个其实也是讳莫如深,而且……如果真的你答应了,我反而可能会退缩。”   江元白闭了闭眼,将自己面孔上的脆弱和崩溃收敛起来,重新恢复了之前平静而自然的表情,他扭头定定地看着莫奕,缓缓地说道:   “但是……我姐把之前你在副本内外为我做的事,一点不漏的告诉我了。”   他顿了顿,然后真挚地说道:“多谢你们了——无论是你还是闻先生,你们对我的帮助我没齿难忘,之后不管出现什么事情,只要有用到我的地方,我绝对拼尽全力帮助你们,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莫奕认真地想了想:“我这里倒还真的有件事……”   江元白专注地看着他,聚精会神地等待着。   只听莫奕说道:   “那就是……你之后千万不要再用这种语气说话了,又不是拍武侠电影,太肉麻了。”   江元白愣了愣,脸上涌起血色,沉默的面具上终于染上了些许曾经少年人的朝气和活泼,他恼羞成怒地说道:   “我,我明明每个字都是认真的!你怎么……”   莫奕唇边也露出了些许的笑意。   就在这时,他感受到自己垂在身边的掌心内突然有柔软的气流迅速地划过,绕着他的手指转着圈圈,似乎是在抗议自己的无视,孩子气地争夺着自己的注意力,莫奕微微一愣,然后有些无奈地稍稍收拢手指,安抚性地勾勾指尖。   怎么连江元白的醋都吃哦……   他们此刻正好走到了别墅内的一个房间前。   江元白伸手将房门推开,只见那是一个有着电脑与投影仪的书房,他冲着莫奕说道:“我姐让我再把芯片给你之后,就把你带到这个房间的。”   莫奕走了进去,而江元白则站在门口没有动,只是有些无奈地说道:“而且……她也同样千叮咛万嘱咐,我不能看。”   说毕,江元白贴心地将房门在莫奕的背后掩上。   房间内只剩下莫奕一人,他在房间内左右环视了一圈,然后缓缓地走到电脑桌旁边,在桌面上简单地扫了一眼——读卡器赫然摆在了桌子上最明显的位置。   他将电脑桌前的椅子拉开坐下,然后打开电脑,将手中的芯片插入读卡器中。   莫奕熟练地破解了上面简单的加密,只见电脑屏幕上赫然显示着一个视频文件。   在将视频打开之后,上面的画面赫然就是背着背包的自己,直直地站在房间的真中央,正在心神不宁地时不时低头看向自己手腕上的手表,而摄像机仿佛出了什么故障似的,自己的面孔和大部分身形都被屏幕中闪烁的色点挡住,几乎无法辨认出他的模样。   这应该就是之前江元柔说的,所有被游戏选中之后的玩家都无法在影像中完整地呈现。   莫奕看了看视频右上方的时间——距离自己进入游戏还剩三分钟。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视频中央的自己站在房间中静静地等待着,而现在的莫奕则是紧紧地盯着屏幕中的自己,生怕自己错过任何一幕画面。   视频似乎被什么东西干扰到了,屏幕逐渐地被雪花点充斥,到最后,莫奕只能模模糊糊地看到自己的身形——三分钟到了,视频中央的人形瞬间消失了,房间内只剩下了一片空荡荡的空白。   莫奕皱起眉头。   ……就这么简单?   他将进度条重新拉了回去,又重新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   这次,他果然发现了问题,在自己的身形被雪花点覆盖的时候,他发现视频中的自己动作似乎和之前有了些许重复的迹象。   莫奕再一次将进度条拉回去,指尖在键盘上迅速地敲击着,将视频一帧一帧地分析,并且将每一帧的画面背后的代码都进入解析和比对,终于,他寻找到了些许的蛛丝马迹——这个视频是被高手巧妙地剪辑和处理过的,在雪花点开始出现,到自己的身影消失,这段不到三十秒的视频是被合成出来的。   ——这个不是原始视频。 第二百零六章   莫奕的眉心微微蹙起, 指尖轻轻地在键盘上敲击了几下, 将视频暂停了下来。   他目光沉沉地凝视着眼前的屏幕,深黑的眼珠里倒影着屏幕亮起的微光, 神情郁郁。   房间内一时陷入了沉寂当中。   莫奕不觉得这是游戏做的手脚。   以游戏近乎只手遮天的能力, 它完全可以直接干涉视频拍摄的源头,他刚才也顺带分析了视频中自己被色点和光斑几乎完全遮掩的身形,这些影像的源数据完全没有被人工干扰的痕迹,就像……只是摄影师对灯光的把握一时失衡似的——即使莫奕清晰地记得当时房间内没有任何可能干扰摄影的强光。   而在雪花点出现之后那段的视频,虽然处理的非常巧妙, 但是莫奕仍旧能够辨认出来其中的处理痕迹, 这种痕迹只有可能来自人为操作,而非游戏。   倘若动手脚的不是游戏的话, 那又会是谁呢?   莫奕将进度条拉回原点,再次播放了一遍。   他注视着视频播放结束之后的界面, 不由得陷入了沉思当中。   按照他对江元柔姐弟身份的了解, 恐怕很少有人能够有能力触及到他们想要保存的东西,更别提进行修改和处理了,而是江元白的可能性也并不是很大,他替换视频内容的动机完全说不通,倘若元柔能够从副本中活着出来, 那他在其中动手脚就极易被拆穿, 倘若江元柔无法从副本中活着走出来, 那就是死无对证, 江元白如果不想让他看到视频中的内容, 完全可以不将视频交给自己,而不是在知道自己身份的前提下,将一个被处理过的视频递给他。   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了。   莫奕从电脑屏幕前抬起头来,在安静的书房内缓缓地环视一周,目光微微眯起。   他从刚才开始就有些疑惑了,为什么江元柔会特意嘱咐将江元白将自己带到这个房间内再读取内存卡——   莫奕的心中迅速地梳理出逻辑线。   江元柔了解莫奕对于电脑和数据的敏感程度,所以如果真的是江元柔动的手脚,那么她就一定知道自己对视频进行的操作无论多精心,都有非常大的可能性被发现,或许正是因为这样,所以她才必须让莫奕在这个房间内打开视频。   ——她在试图向莫奕传递着什么信息。   这个信息就隐藏在这个房间内。   莫奕从电脑桌前的椅子上站起身来,缓缓地绕着房间走着,目光仔仔细地在书房内搜寻着,摸索过每一个角落和缝隙之间,试图寻找出任何被隐藏起来的蛛丝马迹。   他甚至将书架中的每本书都拉出来些许,寻找着所有可能存在的机关。   但却仍然一无所获。   莫奕皱起眉头站在房间中央,一边缓缓地环视着整个宽敞的房间,目光在划过不远处桌面上的电脑屏幕时,不由得微微一愣。   江元柔不仅仅刻意要求江元白将自己带到这个房间内,更加强调的是让自己在房间内看到这个被处理过的视频,恐怕……不仅仅是因为房间内隐藏着信息,更有可能是因为,这个被处理过的视频内,有着能够将信息解码的关键性线索。   所以这二者才如此的缺一不可。   莫奕快步地走回电脑桌前,拉开椅子坐下,全神贯注地投入到解析视频的工作去。   他将视频一帧一帧地仔细解码分析着,终于寻找出来了些许的端倪。   在视频出现雪花点的时候,正是出现人工处理与合成痕迹的时候,而在此之后的每一帧画面隐藏着的代码在进行双重解码之后,都会出现一组看上去非常不规律的数字,都是两两相组,且一共六对。   而这些数字却并不是按照当今现存的任何密码方式加密的。   莫奕伸手按了按自己盯着屏幕过久而有些酸涩的双眼,目光无意间掠过房间的一角,然后若有所思地停住。   他伸手扯过一旁的桌上的便签,用笔将屏幕上单独摘出的那串数字草草地抄写在纸面上,然后捏着纸条快步走到房间对面的那堵墙前——整整一堵墙壁满是书籍,全部规整地收录在书架当中,莫奕拿着手中的纸条仔细地比对着上面的数字,发现了里面的规律,所有的数列的前两个数字都在08以内,第二组数字都在15以内,而那占满整堵墙壁的书架,正巧有八架,十五层。   那么,以此类推,这六组数字分别是第几个书架,第几层,第几本,第几页,第几行,以及第几个字。   莫奕将对应的书籍从书架内抽出来,寻找到里面与那些数字相对应的文字。   前三个对应的都是英文单词,里面组合起来是——take them all。   莫奕思索了几秒,然后站起身来,一次性将数字中所提及的书籍都从书架中拿了出来,再他将最后一本拿出来的时候,只听身后响起一阵轻微的金属摩擦声——他顺着声音看去,只见在自己刚才坐着的地方背后,缓缓地打开了一堵暗门,银白色的金属门在灯光的照耀下反射着现代化科技的冷光,而在金属门上则是三重锁,声纹,指纹,与密码锁。   他站起身来,迈步走上前去,尝试着将自己的手指按了上去——   指纹锁解开了。   看来这堵门的确是为他设计的。   那么……其他两个锁就都很好解决了。   莫奕走回自己将书籍摊开的位置,按照着自己在纸条上抄写的数字将每本书翻开寻找着对应项,并且将自己所找到的密码记下,然后再次走到那扇门前,将上面的密码依次挨个其中,只听“滴”的一声,密码锁应声解开,紧接着,声纹锁也随即十分轻易地被解开。   金属制的厚重大门缓缓地向内敞开,内里的灯光随之一节一节地亮起。   冰冷苍白的灯光洒落在狭窄的金属走廊内,明亮的灯光在光滑的没有一丝尘埃的地面上反射出近乎刺眼的光亮,阴冷的温度从门内缓缓地渗出,令被盛夏阳光铺满的书房内也浸了一丝冷意。   莫奕目测了一下大门的厚度,不由有些咂舌。   这样厚重的合金板,至少也是军用配置了。   他收回目光,迈步向着金属门的内部走去,通明的走廊里没有一丝多余的颜色,只有生硬的铁灰色缓缓地向着内里延伸着,莫奕发觉自己正在向下走去,这条通道应该是通向别墅地下的,一路上的的灯光都随着自己的步伐亮起,封闭的空间内空气浑浊而阴冷,温度愈向下愈低,令只着单衣的莫奕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过了许久,他才终于走到了通道的尽头,视线内的场景逐渐地开阔起来,最后一盏灯倏地亮起,将眼前照亮——   只见通道的尽头是个并不算非常大的房间,墙壁仍旧是厚重的合金板,冷冰冰的墙壁映着房间中惨白的灯光,其中一面的墙壁上镶嵌着一张四四方方的屏幕,整个房间都充斥着尖锐而笔直的棱角与直线,看上去都死气沉沉的。   而在屏幕的对面则摆放着桌椅。   莫奕走到桌前,发现桌子上放置着的正是一张与之前江元白给他的那张完全相同的芯片——这应该就是视频的原件了。   他的目光微顿,停留在那张芯片的旁边,那里摆着一盘录像带,端端正正地放在桌子中央,看上去颇为惹眼。   莫奕微微挑眉,他率先拿起那张装着原版视频的芯片,用电脑读取之后,屏幕上方跃出了熟悉的视频界面,依旧是背着背包的他自己站在房间的中央,有些心神不宁地等待着些什么,时不时地低头看一眼自己的手表——莫奕抬眼看了眼视频的右上角,距离自己进入副本还剩三分钟时间。   他微微眯起双眼,全神贯注地凝视着屏幕上移动着的画面。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视频的进度条逐渐地走到了之前那个被操作篡改过的视频中开始冒雪花点的时间段,莫奕缓缓地屏息,半是期待半是忧虑地等待着,心脏随着时间的推移而逐渐绷紧。   就在这时,视频仿佛受到了什么东西干扰似的,突然开始大面积地扭曲失真,莫奕在视频中本就十分模糊的身影变得更加难以辨认,下一秒,整个视频突然黑了下去,但是屏幕右上方的时间仍旧在向后走着,直到一两分钟之后,屏幕才重新亮起,而此时的房间里已经变得空无一人。   视频结束了。   莫奕将进度条拉了回去,然后开始逐帧地分析视频。   视频中完全没有任何人工处理的痕迹,仿佛中间的那段黑屏只是摄像师将黑色的布料盖到了镜头上似的,整个视频中的源代码连贯而顺畅,没有丝毫被剪切与替换的可能性。   ——这的确是原视频无疑。   完全是游戏的手法,高超而精妙,没有泄露一丝一毫关键信息的可能性。   莫奕扭头看向桌子上的那张录像带,心口微微紧缩。   那么,江元柔留给他的信息,应该就是隐藏在这里了。   他将录像带放入屏幕下方专门留存的读取开口处,看着那漆黑的录像带缓缓地被吞入其中,屏幕上闪烁了几下,出现了不甚清晰的画面,只见黯淡的光线似乎在随着镜头的调整而剧烈地晃动着,好一会儿才恢复了稳定。   下一秒,江元柔的面孔出现在了屏幕上。   莫奕的瞳孔微微一缩。   而所有被游戏选中的玩家,无论是之前还是之后所拍摄的影像资料,都会是被干扰似的模糊一片。   而眼前的屏幕上,虽然由于储存载体的原因,而使得画面有些失真,但是……江元柔的脸,却是清晰地印在屏幕上的。 第二百零七章   屏幕中的江元柔似乎仍在伸手调整着镜头的角度和方向, 她放大的面孔随着屏幕的移动而上下晃动着, 蓬松柔软的棕发垂在镜头前,露出半个轮廓纤秀的下巴, 几秒钟之后, 镜头的移动停止了,她稍稍地后退了些许,整张面孔终于完整地出现在了屏幕上。   她身后的墙壁反射着刺眼的白光,泛着冷冷的金属色调。   莫奕认出了江元柔身边的环境。   ——她正是在这个房间里,坐在这张桌子前拍摄的视频。   江元柔的面容清晰地印在屏幕上, 她看上去疲惫而憔悴, 眼底下有着深深的青黑,眼珠有些不自然地转动着,似乎在防备着什么似的, 瘦削的面容被深深的不安笼罩着,带着一种被追逐的惊慌失措。   她缓慢而颤抖着吐出一口气,将面孔上深重的惊慌压下, 然后抬头凝视着镜头, 说道:   “我知道你一定能够找到这卷录像带,我,我必须……”   江元柔侧了侧脸颊, 稍稍平复了一下自己有些激动的情绪, 然后继续说道:“……我必须不惜一切代价, 把我所知道的留存下来, 这样即使我, 在死在接下来的副本的话,至少我所寻找到的东西不会跟着我的死亡而消失。”   江元柔的情绪随着叙述而变得逐渐稳定下来。   她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   “这个地方是我的曾祖父留下来的,他曾是为军方效力的科学家,这里是他负责兴建的军事科研基地,但是在尚未完工的时候上面出了问题,导致计划被废弃,但是因为他实在不想要自己的心血付诸东流,所以动用人脉手段将这个尚未建成的地方保留下来,你现在身处的地方是入口,从这里还可以继续向下,里面其实已经并没有什么了,但是如果你想要进入的话,打开门的方式我放到了桌子右下方的抽屉内。”   莫奕闻言,顺着江元柔的提示拉开了抽屉,只见里面果然躺着一张看上去颇有年代感的钥匙,下面压着一张折起的纸条。   他抬起头继续看向屏幕,但是江元柔的声音却突然变得艰涩起来,仿佛每个字都重逾千斤似的卡在喉咙里动弹不得,在喉管内摩擦出粗粝的噪声,说话的速度越来越慢:   “这里,在一定程度上,能够减弱游戏,的控制……”   莫奕微微皱起眉头,专注地注视着不是非常稳定的屏幕内。   只见有殷红的鲜血从江元柔的口鼻内缓缓地流出,屏幕也似乎受到什么干扰似的开始跳动,画面微微扭曲,点点的光斑入侵到她面颊的区域,令她的五官变得模糊了起来,她嘶哑的声音透过机器显得有些失真:   “但是……我,不能告诉你为什么,我,没法说出来。”   莫奕的心脏在胸腔内微微揪紧,他屏息凝视着眼前分离出色块的屏幕,手指缓缓收紧。   江元柔的声音中参杂着兹拉兹拉的声响,断断续续地从不远处的屏幕内传来,干扰的杂音几乎使得莫奕无法捕捉到她的话音,只能模模糊糊地辨认出来一些只言片语:   “不要……关注……视频里……什么,而是……之外的……”   眼前的屏幕骤然黑了下去。   右上角的时间仍然在继续走着,但是屏幕内却仍旧是一片黑暗。   莫奕微微拧起眉头,想起刚才江元柔说的,这里能够减弱游戏对玩家的控制,但是按照现在的情形来看,这种减弱恐怕十分有限,即使是在这里,江元柔仍旧无法将自己得到的信息完整说出,甚至有可能……仍然会受到惩罚。   眼前的屏幕再次亮起。   江元柔伸手随意地抹掉自己下巴处淌下的鲜血,憔悴的面色愈显青白,她那血色染红的手指微曲放在桌面上,指尖神经质地微微颤抖着,因为瘦而越发显得大的浅棕色双眸凝视着镜头,她抿了抿自己有些哆嗦的嘴唇,开口说道:“我之所以用如此复杂的方式让你找到这里来,一来是……你说我自私也罢,过度保护也罢——我不希望元白被扯入此事当中,二来是,如果我不用这种方法,根本无法将任何讯息传递出去——”   她紧紧地凝视着屏幕外的莫奕,艰难而缓慢说道:   “你要小心,不要说,不要想……”   江元柔的声音中再次被混入了杂音,但是莫奕仍旧辨别出她所说的话:   “——它无时无刻不在监视。”   江元柔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声嘶力竭的咳嗽声中夹杂着空气和气管摩擦的尖锐声响,几乎令人疑心她要将自己瘦小身体内的器官都咳出来,她瘦削的脊背佝偻着,好一会儿才再一次地直了起来。   她用大拇指抹掉自己唇角残留的血迹,面容平静,用嘶哑的声音说道:   “我这次的副本提前开了。”   江元柔顿了顿,声音中带着难以形容的冷静和释然:   “就在我发现的……的那天,我的那张纸条上显示的日期发生了变化,我进入副本的时间提前了一个多星期,所以我觉得在我离开现实世界之前是见不到你从副本中回来了,而且……我更有可能再也出不来了。。”   莫奕愣了愣,他记得,自己在上个副本经历的时间格外的冗长,足足有九天,即使是按照比例投射到现实世界也仍然算得上漫长,而在这段时间内,游戏又毫无预兆地将江元柔进入游戏的时间提前,是否是刻意防止二人见面交换信息呢……?倘若一切都是游戏主观刻意谋划的,那么——江元柔的确凶多吉少。   甚至是……必死无疑。   只听江元柔继续说道:   “……而且,你不需要为我的死亡而产生丝毫的负罪感,我并不是因帮你的忙而丧命,而是因为我无视了你的警告继续查了下去。”   她的面容仍旧镇定,声音中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似乎接下来所说的话都在心底里排练了上百遍似的,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   “我的所有财产都在我生前做了分配和处理,即使有些不是非常易于分割的部分我也找了代理来在我死后——或者说,被消失后,进一步地细致处理,但是由于我死后,所有与我相关的人都会或多或少地将我遗忘,所以我将我的处理方案以及相应合同放置于左下方的抽屉里,如果其中有哪一环落下的话,我希望能够委托你来帮忙,拜托了。”   看着江元柔冷静地交代自己身后事的样子,莫奕不由得有些胸口发堵。   只见江元柔顿了顿,那公事公办的,被武装到几乎无懈可击的语气似乎顿时裂开了个创口,露出了柔软而鲜血淋漓的内里,她笑了笑:   “我那个不成器的弟弟就蒙您照料了。”   屏幕暗了下来。   视频结束了。   莫奕弯下腰,将桌子的两个抽屉中的东西全部都拿了出来。   一叠合同,一把钥匙,一张纸条。   他将钥匙攥到手心里,手指一根一根地缓缓收紧,那冰冷而尖锐的金属边缘坚硬地硌着他的掌心,令他掌心中隐约酸疼,仿佛是浸满水的海绵似的,沉甸甸地压着他的手臂向下坠去。   莫奕将钥匙连带纸条都一并放入自己的口袋当中,然后拿起桌面上的芯片和合同向外走去——他在这里待着的时间实在是太长了,倘若再不出去的话恐怕江元白会生疑心,那么江元柔试图让他置身事外的努力就付诸东流了。   灯光在他的身后一格一格地熄灭,暗沉沉的黑暗吞噬了身后的房间,以及房间中那张桌面上的静静摆放着的那卷录像带——录像带中的东西过于重要,倘若这里真如江元柔所说能够减弱游戏对玩家的控制,那么这卷录像带最好还是留在这里为好。   莫奕顺着原路走回书房内,将那厚厚的暗门用力推上,在沉重的金属撞击声后,那条冰冷而狭窄的暗道被再次地隐藏在了墙壁之后。   他静默地环视了一圈被自己弄得乱糟糟的书房,然后弯下腰将地面上的书本一本一本地捡起,逐一合上,然后按照自己的记忆将书本插回书架上本来的位置,展开双臂,将书柜敞开的玻璃门合上,然后缓缓地走到房间里侧的电脑边,拉开椅子坐下。   莫奕将电脑中的所有信息都格式化,彻底地将其中的数据从硬盘上删除。   他伸手关掉电脑的,看着屏幕上亮起的光逐渐熄灭下来。   似乎感受到了莫奕情绪的低落,轻柔的雾气轻轻地围绕包裹着他垂在身侧的手指,安抚似的缓缓蹭着莫奕冰冷的指腹。   莫奕指尖微收,稍稍地垂下眼眸,浓黑的睫毛在苍白冷静的面孔上印下深深的阴影。   他没有说些什么,只是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走到书房门口将门拉开向外走去。   江元白在客厅等着他,见莫奕从书房内走出来,忙站起身来迎向他:“你真的好慢,芯片里的东西竟然那么多吗……”   莫奕注视着他,脑海中响起江元柔在录像带中说的那句话:   【不要……关注……视频里……什么,而是……之外的……】   他心中微微一动,若有所思地开口问道:   “那个曾经装着这个内存卡的摄像机,现在还在吗?” 第二百零八章   江元白闻言一愣, 有些摸不着头脑地点了点头:“……还在。”   他转身走入房间中, 再露面时手中已经拿上了那架漆黑的摄像机,他将摄像机递给莫奕, 有些疑惑地问道:“怎么了, 出什么问题了吗?”   莫奕摇摇头,伸手从江元白的手中接过摄像机,然后仔仔细细地将摄像机整体检查了一遍,机器完全能够正常工作,除了内存卡被取了下来之外, 里面的所有零件都是齐全的, 笨重的机身拿在手里沉甸甸的。   他抬起头来看向江元白,问道:   “这个……我能借走吗?”   江元白虽然并没有搞清楚莫奕想要干什么,但是仍旧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回答道:“当然,送你都可以。”   莫奕唇角勾起一丝微笑:“那倒是不用,等我借用完之后会来还给你的。”   说毕, 他动了动自己有些酸涩的胳膊, 将摄像机抱在怀中换了个姿势,然后转身向外走去,江元白见状, 从他的身后快步追了上来, 不由分说地从莫奕的怀中抱过了那沉重的摄像机, 说道:“走, 我送送你。”   莫奕想了想, 也不再拒绝他的好意,点点头说道:   “多谢你了。”   不到半个小时后,莫奕被江元白送到了他的住处下。   在简单的告别之后,他怀抱着那黑色的摄像机站在门口,在目睹着江元白的车缓缓地驶离自己的视线之外,莫奕才转身向楼宇内走去。   就在这时,他感到自己手中沉重的机器轻了起来。   他有些惊奇地低头看向自己的怀中,只见有微微稀薄的雾气顺着他的手臂内侧环绕着,将自己怀里抱着的摄像机笼在其中。   莫奕有些无奈地笑笑:“这点我还是能搬动的。”   轻柔的气流从他的掌心中划过,亲昵地蹭着他的皮肤,带来微痒的触感,紧接着,莫奕感到那隐藏着力道的雾气在自己的臂弯处流动着,久久不肯散去,他怔了一会儿,才终于反应过来——刚才江元白从他的怀里将摄像机抱走的时候,手指蹭到了他的手臂。   莫奕有些哭笑不得,明明戒指在现实世界当中应该无法发挥功效的啊,那怎么他觉得闻宸回来之后症状反倒是变本加厉了??   他有些无奈地摇摇头,安抚道:“你放心,我真的不去找别人,不骗你。”   雾气缠裹的力道微松,一股轻柔的向上气流从他的怀里将摄像机托举起来,乳白色的雾气将机器漆黑的外壳笼罩着,摄像机随之在半空中漂浮着,晃晃悠悠地向上飞去。   莫奕一惊,急忙扭头看了看自己周围的环境,确定没人目睹着如此灵异的一幕之后,才连忙上前几步追了上去,掏出钥匙将房间的门打开,让空气中飘飘悠悠的摄像机缓缓地飞入房间内,稳稳地落在桌子上。   他松了口气,将门在自己的身后带上。   辛亏游戏不会让玩家以及任何游戏相关的线索留存在影视资料内,不然他还得去把走廊内的监控器格式化一下。   想到游戏,莫奕的眸色缓缓地冷了下来,他抿抿唇,面上的神色有些沉郁。   游戏将江元柔提前拉入副本当中,生死未卜,但是,莫奕也仍旧在游戏这次的行动中摸找到了些许游戏的端倪。   倘若真的如自己所猜测的那样,游戏将江元柔进入副本的时间修改提前,为了阻止她将自己所寻找到的信息传递出来,而不是选择直接在江元柔发现的时候就将她处死。   而唯一和游戏的内容物进行过亲密而直接的交流的江元白,在陷入黑色污浊的恶意中之后,也并没有丧失性命,而是被不断地反复折磨着,并从他的身体中源源不断地汲取吸收着负面情绪。   那这至少说明了,这个看似无所不能,只手遮天的游戏似乎,也在遵循一定的规则和限制——它无法在现实世界内随意地杀害玩家,而是只能借助凶残的副本收割玩家的性命。   这个发现令莫奕半喜半忧。   最令人恐惧的是不遵循任何规则的对手,而既然游戏有无法突破的底线,那就证明了它一定有无法克服的弱点,那莫奕就有条件找到并且击溃它——但他忧心的是,倘若自己的这个猜测是正确的话,那么,这个游戏很有可能就不只是被本能支配和吞噬的存在,而很有可能进化出来更高一级的智力的存在,使得它能够修改自己原先就做好的决定,从而让自己的行为规避它所不能触碰的底线。   而且……这也就意味着,江元柔的处境恐怕更加凶险。   现在虽然是盛夏,但是莫奕的手指却仍旧僵直冰冷,仿佛身陷寒冬。   他缓缓地按了按自己的掌心,然后快步走到放置着摄像机的桌子前,手法熟练地开始将那沉重的机器拆卸开来,然后将他所需要进行解析的部件拿入自己的房间内。   书房里虽然有着数个高级制冷机嗡嗡运行着,但是仍旧无法完全驱散高倍率计算机全力工作时产生的热量,整个房间内热的仿佛蒸笼,莫奕将零件放到桌子上,将屏幕打开——他自己编写的解码程序仍旧在电脑中运行着,近乎天文数字的次数显示在右上方的屏幕顶端,但是下方的破解成功的模拟次数仍旧是鲜艳刺目的——0。   那个鲜红的数字刺的莫奕双眼生疼,他低下头,手指在键盘上跳跃着。   运行解码程序的处理器减少,解码程序在后台运行着,这样他就腾出了地方来检查一下自己从江元白家里拿回来的摄像机内,看看它是否能给自己提供些什么线索。   莫奕全神贯注地投入到自己手头的工作当中去。   窗外的光线从明亮缓缓地变换到昏黄,但是他就像是丝毫没有觉察出时间的流逝似的,整个人的所有精力都被眼前的电脑屏幕和机械部件所吸引,终于,他缓缓地抬起头来,动了动自己因为维持姿势太久而酸涩一片的脖颈,然后开始盯着自己面前的屏幕发呆。   虽然……不能说其中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但是所有的指数波动都在正常范围内。   如果细纠下来,其实这个数据完全谈不上异常。   但是以他对其长年累月锻炼出来的敏锐来看的话,却总是觉得其中有些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莫奕皱起眉头,困惑地凝视着自己眼前布满密密麻麻数字的屏幕。   到底哪里不对劲呢……?   他的脑海中回想起江元柔在录像带中说的话。   ——关注视频以外的。   以外的。   莫奕猛地从椅子上跳起来,快步冲向书房外,在那些散落在桌子上的零件中挑挑拣拣,将其中的电源系统从杂乱的桌面上分离出来,然后小心翼翼的将它捧回书房当中,将自己之前分析零件的算法完全取缔,开始重新编码。   手指在键盘上飞速地跳动着,漆黑的眼眸中反射着屏幕的蓝光,专注的仿佛再也看不到别的东西。   不知不觉间,窗外夏日夜空深紫色的边缘缓缓泛起鱼肚白。   莫奕终于停下了动作,他揉了揉自己酸痛而干涩的双眼,眨出了生理性的泪水,但是目光却仍然明亮而锐利,完全不像是一整个晚上都没有闭眼的人,他有些焦虑地皱起眉头,微微颤动的指尖出卖了他过度亢奋和紧张的神经。   ——他现在需要一个新的对照组。   就在这时,莫奕似乎突然想起了自己刚才在走廊中的经历,不由得眼前一亮,他不费吹灰之力地入侵了小区的监控系统,调出了自己刚才进门的影像——果然,是几乎模糊不清与被损毁的。   他兴奋地抿抿唇,熟练地合成了一段循环影像植入监控系统中,然后第二次跑出了书房。   莫奕站在椅子上将楼道里的监控器取了下来,然后带回书房开始分析和演算。   新的参数的加入令形势迅速变得明朗了起来。   ——屏幕上的演算终于出现了结果。   莫奕伸手捏了捏自己的鼻梁,指尖因用力而变得青白,他缓缓地吐出一口气,感到潮水一般的疲惫涌了上来。   数据永远是最诚实的证人。   这个世界上没有能够被完完全全彻底消除的存在,只要存在过,就会留下痕迹,而这些反映在机器和数据则更加直观,即使它是被伪造过与清除过,也会留下相应的蛛丝马迹,而黑客在这方面的工作和侦探很很像,他们都需要寻找到这些痕迹,并且进行推理和论断,并且得出最有可能的结论。   莫奕之前检查过将玩家模糊影像录制下来的视频和机器,但是没有一丝一毫的人工干扰的痕迹,无论是视频本身,还是机器中的核心处理板块,都没有丝毫的问题,也能排除任何外部干扰的选项。   而供电系统,只是为机器提供电力而已。   有什么被做手脚的可能性呢?   但是,所有的机器都是以电流为基础的源动力进行驱动的,就连屏幕上的画面都是由电子束高速冲击光屏形成的。   在摄像机的供电系统内,莫奕找到了极为高等和精密的数据脉冲,那是对电子最直接的管束和控制所留下来的细微痕迹。   他在这个世界里,终于切切实实地找到了游戏存在的蛛丝马迹。   这个游戏控制整个世界的方式实在是太过精妙,它根植于这个世界中最为原始和微小的细胞中——世界中的一切都是以其为驱动,而人的脑海中更是存在着生物电流,而那些幽灵鬼怪在其中的一种理论中,也是电流的一种。   它无处不在。   所以游戏也无处不在。   它静寂而沉默地隐藏着世界的表层之下,无声无息地监视着所有人。   但是……到现在,莫奕能够肯定的是——寻找到游戏存在的痕迹,绝对不是江元柔被游戏盯上,并意图灭口的原因。   他扭头看向自己在开始之前放置在桌边的纸条。   上面的日期没有改变。   仍旧是八月十四日。   ——江元柔发现的,绝对不止这些。 第二百零九章   不可否认, 莫奕是故意回到自己的房间内对摄像机进行解析的。   即使在开始动工之前,他也知道游戏无时无刻不在监视, 而只有让游戏“看”到自己的状态,他才能确定游戏到底是出于什么原因, 才会迫不得已出手将江元柔进入游戏的日期改变,这种从未出现的改变其实就是它露出的破绽, 是莫奕寻找到游戏弱点的突破点。   而在自己将游戏控制玩家的方式解析出来之后, 时时刻刻监控着自己大脑中生物电流的游戏却毫无反应, 那么只有两种可能, 要么是自己得出的答案是错的, 要么是江元柔并不是因为这个原因而被提前召唤入游戏内。   莫奕目光微动, 伸手拿过那张放桌边的纸条。   下次进入副本的日期印在纸面上,朴实无华的黑体字在雪白的纸张上看上去格外的醒目。   他下意识地轻轻摩挲着自己左手无名指上血色的蛇形环戒, 脑海中浮现出在上个副本的幻境中看到的场景, 巨大屏幕上蓝色的底色被瞬间清空,白到刺眼的背景上是触目惊心的几个黑体大字:   八月十四号。   这天到底哪里特殊?   心底仿佛有不安在蔓延鼓噪,又好像是漆黑冰冷的河水蔓延至颈下,那种压迫着胸口的冰冷力道令他有种窒息的错觉。   莫奕用力地闭了闭双眼, 抬起手来捏了捏自己的眉心, 额头滚烫而酸胀,天旋地转的眩晕感缓缓地袭来,他用手掌撑起自己疲惫的身躯, 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到房间内, 把自己摔入床上, 连手指都不想动一下。   他有些恍惚地瞥了一眼窗外熹微的晨光,紧接着,意识难以自控地陷入了黑沉。   脑海中浮现的最后一个念头是:   ——他需要再看一遍江元柔的给他留下的录像带。   ·   大概是神经过于紧张和兴奋的原因,只不过几个小时之后,莫奕就从沉眠中醒了过来,他毫无睡意地盯着头顶的天花板眨了眨眼,然后翻身坐了起来。   身上盖着的薄被随着他的动作滑了下来。   莫奕及时伸手拽住被子的边缘防止它掉到床上,手指在被沿上轻轻摩挲两下,心口涌起微微的暖意。   他将被子叠好放回到床上,然后快步走到书房内。   书房里闷热而嘈杂,被机器运转的隆隆声充斥着。莫奕将电脑屏幕唤醒,只见屏幕上的运算代码仍旧在一刻不停地运算着,右上角的天文数字仍旧在以飞快地速度增加着。   他拉开椅子坐了下来,根据自己之前得出的结论将运行的代码进行了修改,将几个重要的参数导入其中,然后再次将其导入后台运行。   紧接着,莫奕开始在网络上搜寻关于江元柔曾祖父修建的实验室的信息。   网上关于这个实验室的信息很少,有被刻意清除过的痕迹,只有从一些陈旧的政府拨出预算的记录上能够看到些端倪,莫奕轻车熟路地入侵了相关的机密内部数据库,试图从其中深挖出些许和其相关的信息。   政府的防火墙其实颇为落后,也就只是在十年前被自己入侵之后进行过大规模的修复和假期,但是能够看出来,在自己消失之后的十年里,政府的相关机构和部门非常明显的松懈,几乎没有第二次大规模更换过防入侵系统,让好不容易重操旧业的莫奕有点兴致阑珊。   这种如入无人之境的感觉实在是太没有成就感了。   他很快找到了和实验室有关的信息,它兴建于上世纪四五十年代,是军工产业的研发实验室,但是在正式投入使用之前就由于国家战略发生改变而停止兴建,最终被私人收购,这些和江元柔提到的都基本吻合。   莫奕注意到了当初兴建实验室的文件下方所标注的一小行字,微微地眯起了双眼。   为了防止他国的刺探,实验室在兴建的时候,墙壁内掺了特殊的合金来防止被雷达和电磁波寻找到具体位置,并且内部设有独立封闭的电力设备,足够支撑实验室全功率工作百年之久。   莫奕若有所思地摩挲着键盘上光滑的键帽,心中大概有了底。   那么……这就是为什么江元柔说在实验室内能够很大程度上减弱游戏对玩家的控制了。   从另一种程度上,这也证明了莫奕之前对于游戏控制监视玩家方式的猜测是正确的。   既然如此,这个所谓的逃生游戏就一定是近现代才出现的,并且一定是在实验室兴建完成之后才出现的,不然就它就一定能够在兴建的过程中将封闭于实验室内部的电力系统入侵,那么这个地方也就无法减弱游戏的控制力了。   其他的信息就再也没什么可挖掘的了。   毕竟当时科技还并不算非常成熟,大部分都为纸质资料,是没有电脑备份的。   莫奕将电脑关掉,在随便地洗漱了一下之后,将自己已经基本上解析的差不多的摄像机部件全部装到一个袋子里,然后一边开门一边给江元白发信息:   【摄像机我用完了,等下在上次的别墅门口见。】   江元白很快回了信息:【好的,需要我去接你吗?】   【不用。】   莫奕再发完这两个字的之后,低头看了看自己拎着的袋子内部,认真想了想,然后继续发送到:【但是摄像机好像有点损坏。】   【没关系。】   半个多小时之后。   江元白盯着袋子里几乎看不出原样的黑漆漆的零件,有点傻眼。   他犹豫地问道:“这个……是……之前的摄像机?”   莫奕点点头,目光飘向别处:“……我其实不是很会组装。”   ——所以这是拆开了拼不回去了是吗?   你是小孩子吗?!   江元白一时语塞,顿时感觉自己脑海中莫奕无所不能的光辉形象有点崩塌。   还没有等他再说些什么,就只听莫奕继续说道:“所以我按照摄像机市面价格的三倍打到你的卡上了。”   江元白回过神来,连忙摆手道:“不不不真的不需要——”   对他来说确实这点小钱真的不算什么,而且……能付出这点代价看到莫奕少见的吃瘪,其实挺值的!!   就在这时,他突然回过神来:“等等你怎么知道我的卡号……?”   话还没有说完,江元白疑惑的目光触及到了莫奕的平静的视线,大脑突然搭上了线,他有些萎靡不整的说道:“……算了。”   他就不该怀疑莫奕的能力的。   莫奕毫不在意地抬手拍了拍江元白的肩膀,自顾自地说道:“对了,我有点事情要去书房处理一下,你在今晚十点之前不要打扰我。”   江元白被莫奕迅速变化的话题弄得有些回不过神,愣愣地点了点头。   莫奕轻车熟路地顺着之前来时的路线找到了书房,将房门在自己的身后关好并反锁,脸上轻松的表情瞬间被抹去,他深深地看了一眼自己身后紧闭的门板,缓缓地深吸一口气。   江元柔希望让她的弟弟置身事外,作为她的朋友,莫奕自然无法对这个要求置之不理。   所以他从这里离开之所以坚持将摄像机送还,其实就是为了给自己一个合理的理由再次回到这里而不被起疑。   ——不过摄像机他不会装倒是真的。   现在的问题是……莫奕接下来肯定要多次来到这里的,而再找其他借口将江元白瞒住就难了,他迟早会发觉书房中藏着些什么,这是莫奕不想要看到的。   莫奕叹了口气,转身向书房内走去。   接下来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他熟练地按照之前的方法把书房里的密室打了开来,金属的摩擦声在空寂的房间内响起,银白色的金属大门矗立在墙壁内,上面熟悉的三道锁在灯光下反射着微微的光。   莫奕将上面的锁解了开来,快步走入那厚重金属背后的悠长甬道。   刚刚进入门后,他就发现自己手机的信号已经完全消失了。   灯光随着他的迈入一格一格地亮了起来,将冰冷而光滑的隧道照亮。   莫奕扭头确保门在自己的身后关好,然后顺着通向地底的幽深隧道走去,在走了许久之后,他终于回到了自己之前的找到录像带的地方。   那逼仄窄小的金属房间内所有的摆设都与莫奕离开前一模一样。   他走到桌子前,伸手将桌子上那漆黑的录像带拿了起来,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会儿这个上面没有丝毫标注,看上去上了年代的录像带,微微地眯起双眼。   至少他现在知道了为什么江元柔要用如此陈旧的设备录像了。   在这个实验室内存放的电子设备都是受到游戏污染较为轻微的,所以上面才能够将江元柔的面貌完整地呈现出来,而虽然在这下方能够减弱些许游戏的控制,但是并不能完全隔绝,所以在江元柔说道关键信息的时候,录像带仍旧会或多或少地受到游戏的影响和控制,画面开始波动起来。   莫奕收回自己有些发散的思绪,然后走到房间的尽头,将录像带塞入相应的入口出。   镶嵌在墙壁中的屏幕再一次亮起。   ——江元柔,你究竟想要告诉我些什么?   莫奕缓缓地深吸一口气,将自己所有的注意力都投注到开始播放的画面上面去。 第二百一十章   莫奕在将视频重复地看了两遍之后, 轻轻地按下了暂停键。   镶嵌在墙壁内的硕大屏幕内的画面随着他的动作冻结, 逼仄窒郁的房间瞬间归于寂静。   莫奕盯着在屏幕内江元柔因动作暂停而变得模糊的侧脸,缓缓地深吸一口气, 将自己手中的笔放下,笔杆和金属制的桌面相触,发出清晰的一声脆响。   在江元柔录制的这个视频中,有整整将近三分钟的黑屏。   而在这三分钟的黑屏过后, 视频内的江元柔面色显著地变得青白憔悴,嘴角带着细微的血丝,但却有些许从痛苦中稍微缓过来些的痕迹。   根据她在黑屏之前和之后的语速,以及她由于游戏所施加的痛苦而导致减慢语速的可能性, 基本上能够简单推断出来,倘若这段时间江元柔并没有停止叙述的话, 黑屏屏蔽了江元柔差不多三百字左右的信息量。   这基本上肯定了莫奕之前的猜测。   江元柔还有更加重要的信息试图传达, 但是却被警觉起来的游戏切断了传播的渠道。   但是……问题是,莫奕不觉得江元柔会想不到这个可能性,并且以她的谨慎, 在录制好录像带之后也一定会再次检查一遍, 所以她不会不知道自己录制下来的信息传递媒介将自己想要传达的关键线索切断, 那么她一定会通过其他途径将信息传达出来。   莫奕再次将进度条拉回原点, 开始看第四遍。   视频播放完毕之后, 屏幕自动陷入了黑暗, 只有右上角有已经暂停下来的日期在闪动。   他用笔尖轻轻地点着自己摊在桌子上的笔记本, 双眼若有所思地眯起。   江元柔在整个视频内除了开头时情绪有些激动而导致词不达意之外, 其他时候都逻辑清晰而明了,直入主题,没有丝毫添枝加叶的多余废话,只除了在介绍这个实验室的时候……   她的原话是:【里面其实已经并没有什么了,但是如果你想要进入的话,打开门的方式我放到了桌子右下方的抽屉内。】   倘若里面并没有什么东西的话,那她又为什么要费力留下进入其中的方式呢?   仅仅为了如果莫奕想进的话,能够满足他的好奇心吗?   莫奕对底下这个实验室的兴趣逐渐地浓厚起来,他站起身来走到房间的对面,将录像带从插口中拿了出来,手指微动,将其轻轻地翻转了几下,然后缓缓地叹了口气。   倘若不是害怕将录像带或者是录像带的拷贝带离实验室后,数据被游戏洗掉或者篡改,将它带到自己书房内的设备进行逐帧分离并且解析恐怕才是最好的选择,毕竟这里的硬件设备实在有些落后,没办法处理那么大量的数据,但是……如果将相关设备带入实验室内,又很难不让江元白察觉,实在是进退两难。   莫奕叹了口气,将录像带塞到自己随身携带的背包内,然后走到房间的一侧墙壁旁。   他按照在那张纸条上写着的方法,伸手在墙壁上点按了几下,只见那面银白色的墙壁猛地一震,隆隆地开始移动了起来,一扇陈旧的电梯门在缓慢划开的墙壁背后显现了出来,上面的金属涂层已经微微斑驳剥落,黯淡的棕红色锈痕犹如无法褪去的瘀痕一般印在电梯的门上。   莫奕伸手按了下电梯门口的按键,电梯门应声而开。   电梯内部的保护比外部要好得多,银白发亮的墙壁在头顶苍白的灯光下闪烁着微微的冷光,内里宽敞而高大,是适合运送大型设备的设计。   莫奕踏入电梯内,将那把江元柔留下的钥匙插入电梯内的钥匙孔中。   电梯上方象征着开始运行的灯光亮起,电梯的门自动阖上,金属制的墙壁开始剧烈地震动着,在低哑的隆隆轰鸣声中,电梯开始缓慢地运转。   他注意到,电梯内没有按键也没有显示电梯运行楼层的设备,似乎整个电梯唯一的目的就是通向那个实验室。   电梯仿佛毫无止境似的缓慢而平稳地向下落着,机器运转的声音充斥着莫奕的耳膜,几乎成为亘久不变的背景音,他时不时地低头看看自己手腕上的手表,暗暗地计算着——在电梯开始运行到电梯停止,一共经历十七分钟。   现在恐怕已经到了地面以下极深的地方了。   随着轻微的震感,电梯的门缓缓地打了开来,门外的灯光由近及远地迅速亮起,将眼前笔直通向远方的通道照亮,地面和墙壁都是光滑而冰冷的合金,苍白明亮的巨大顶灯占据了整个天花板,刺的人双眼生疼。   莫奕缓缓地走出电梯,电梯门在他的身后缓缓地阖上,发出轻微的碰撞声,在封闭狭窄的空间内听上去分外突兀,空气压抑而浑浊,但是仍然可供呼吸,看来虽然实验室已经废弃,但是空气净化系统应该和电力系统一起仍在运转。   他顺着通道向深处走去,只见一扇巨大厚重的门矗立在走廊尽头。   门旁的墙壁上是尚未安装好的电子门锁,一块被整个掀开的合金板在银白色的墙壁上显得颇为显眼,有没有接好的电线从空洞的窟窿内伸出,孤孤单单地垂落在半空中。   莫奕抬手按在门上,稍稍用力,将那扇门推了开来——刺耳而尖利的摩擦声扎的人耳膜生疼,使得他下意识地偏过脸去。   门被推开了。   巨大而空旷的实验室出现在了莫奕的眼前,高高的穹顶由坚韧而轻盈的金属组织撑起,墙壁笔直而高大,在地面数千米以下撑起这个庞大而广袤的空间,看上去先进而富有科技感,几乎令人无法相信是在上个世纪建造的。   空阔的房间内凌乱地散落着无数废弃的机器和零件,厚重的灰尘覆盖在其上,巨大的散热风箱倒在大厅的正中间,已然灰暗几块屏幕胡乱地交叠在一起,粗细各色的电线散乱地落在灰尘当中,几乎无法分辨出原先的颜色。   看上去仿佛是末日浩劫留下来的残骸。   又仿佛是已然失落的人类遗址。   莫奕在大厅内缓缓地走动着,目光突然落到某个倒在灰尘中的巨大黑色机器上,上面的图案和英文字母非常的眼熟,他快步走了过去,毫不在意地伸手将上面的灰尘拂去,将上面的图案显露了出来——和那被送到自己书房中的先进处理器上的标识一模一样,只不过上面的编码是002,而自己书房内的机器上的编码是029.   他恍然。   怪不得江元柔如此轻易地就将本该是军方机密的处理核心送来——   是因为这个项目的开发本来就是江元柔的曾祖父所负责的啊。   那么自己眼前的这个机器就应当是原型机了。   莫奕突然想到了些什么,弯下腰费力地从地面上凌乱的电线中将原型机的相关线路找到,然后将离原型机最近的屏幕和它连接起来,并且为它们通上了电源。   他有些忐忑地按下开关键。   只听那熟悉的机械嗡鸣在空阔的大厅内响起,屏幕随即亮了起来。   莫奕缓缓地吐出一口气,然后在地面上寻找着相应的组件,并且将全套设备全部连接好,开始在机器上运行测试代码进行检测。   几分钟之后,数据的运算结果出来了,相差27代的数据处理速度简直是天差地别,完全就是幼龄代步车和玛莎拉蒂之间的区别,按照现在的设备来说几乎无法运行任何莫奕已知的高级程序,即使是稍微复杂些的运算也会使它卡顿,换句话说……这个处理器最多只能玩个扫雷什么的。   莫奕有些沮丧地擦了擦自己额头上的汗珠,沾着灰尘的手指在额头上留下浅浅的灰印,看上去颇为的滑稽。   不得不说,他刚才确实有想在这里继续进行自己的运算。   因为既然已然确定游戏是通过电子来对玩家施加控制,那么它篡改自己的运算结果也就是轻而易举的,莫奕怀疑,如果自己继续在能够受到游戏干扰的地方进行运算,很有可能永远也无法得出想要的结果。   而倘若要将外界的设备带入这里,绕过江元白是一个难点,但是莫奕最担心的却并不是这个——实验室能够减弱游戏的控制力,墙壁内的特殊合金是一方面,但主要还是因为这里的供电系统是独立封闭的,使得游戏无法入侵,但是倘若将外界带来的设备接入电力系统中,带来的结果很有可能是莫奕所不愿意看到的。   他抿唇沉思着,突然感到自己的额角被轻柔的力道拂过,将他额头上的灰尘擦掉。   莫奕愣了愣,抬起头来,只见有雾气在自己的眼前聚拢成模糊的人形,朦胧而熟悉的五官凝视着他,看上去颇有中灵异般诡异的美感。   莫奕眨眨眼,开口问道:“你恢复的怎么样了?”   闻宸摇摇头:“并没有完全恢复,即使是人形也很难维持。”   他缓缓地环视了一圈自己身处的空间,然后扭头对莫奕说道:   “我只是感觉到,游戏对我的影响力变小了……?” 第二百一十一章   莫奕闻言, 不由得微微拢起眉心, 若有所思地注视着闻宸。   按理说,这个实验室所产生的屏蔽效果应该是对于整个游戏都有作用的, 闻宸能够出现着这里,并且根据他刚才所说,“游戏对他的影响力变小了”,那么……很有可能, 闻宸其实也并不属于游戏。   他并不是同游戏达成互利关系的灵魂或器物,也非被游戏吸纳入其中的人类魂魄,更非从游戏中诞生并壮大的存在——闻宸与游戏之间仿佛是毫不相交的两条平行线,但却又好像和它有着紧密而不为人知的关系。   莫奕向闻宸伸出手,但是指尖却直直地穿过他朦胧的虚影。   闻宸似乎注意到了他的动作,扭头看向了他, 然后伸手拉住了莫奕尚未收回的手掌。   这次莫奕触摸到了实体。   闻宸将自己半透明的掌心紧紧地贴着莫奕的,温凉而柔软的触感在掌根处轻轻摩挲,由雾气构成的手指轮廓顺着他的指缝深入,然后用力攥紧,修长而冰冷的半透明手指与苍白而瘦削的手指交缠相扣, 一同垂到了身侧。   莫奕感到自己的手臂被向前的力道拉动,猝不及防地向前两步——   在他及时收住步子的同时,那张熟悉的面孔倏地放大,唇上随即掠过了轻柔而微凉的触感。   莫奕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 只是下意识地抿抿唇——唇面上仿佛还残留着浅淡的凉意。   闻宸稍稍后退, 因雾化而显得越发浅淡的眸色柔和地凝视着他, 声音低沉而旖旎:“在想什么?”   莫奕收回自己有些飘忽而杂乱的思绪,垂下眼眸以避开闻宸的视线,回答道:   “……没什么,只是在思考该怎么在不受游戏污染的前提下,把我需要的设备运送到这里来。”   闻宸若有所思地抬头环视了一圈身周的环境,目光在头顶的穹顶上掠过,低低地说道:   “唔……我可能有办法。”   “诶?”   莫奕一愣,抬眸看向闻宸,只见他下颚微抬,半雾化的线条流畅而明朗,闻宸收回自己的目光,沉吟了几秒钟之后说道:   “在这里游戏对我的控制力明显地减小,我所受到的束缚也不像是外界那么大。”   莫奕面色微凝,似乎丝毫没有被闻宸说出来的好消息所打动,只是皱紧眉头,摇摇头说道:“不,你的身体还没有恢复,现在在让你使用能力只会雪上加霜,得不偿失。”   闻宸眸中带着星星点点的笑意,他凑上前来,半透明的手臂环绕着莫奕的肩膀,下巴搭在他的肩窝上:“你在担心我吗?”   莫奕冷淡地将他实体化的胳膊从自己的肩膀上拿下来,淡淡地说道:“我只是担心还没有和游戏正式交锋,我们就先自己把自己的有生力量消耗干净了——”他的话锋一转,冷漠的声音变得有些无奈:“——废话,我当然是在担心你啊。”   闻宸收紧手臂,冷硬锋利的轮廓被眉梢眼角的暖意软化,他将自己的面孔埋于莫奕的颈剑深嗅,声音低哑,闷闷地继续说道:   “……没关系的,这样对我来说并不算非常大的消耗,你不用担心。”   莫奕有些怀疑地挑眉:“真的?”   闻宸抬起头来,认真地凝视着莫奕的双眼:“我永远不会欺骗你。”   莫奕狐疑地打量了他几秒钟,终于还是勉强地点了点头。   他最后在莫奕的唇角处轻轻地吻了下,然后半透明的身形再次变得模糊而朦胧起来,但是声音却仍旧清晰:“等会儿见。”   空旷的金属墙壁之间再次剩下了莫奕一人,他低头看了一眼那张被灰尘布满的屏幕,上面的程序仍然在非常缓慢地运行中,巨大的黑色机器在寂静中发出嗡嗡的运转声,仿佛是上了年纪的老人费力的喘息。   莫奕深吸一口气——那么他现在唯一的阻碍就是,如何在瞒住江元白的情况下将那些仪器搬入这里了。   他迈开步子在实验室内信步走着,将地面上废弃的资料和可能的储存器收集起来,让整个房间变得稍微整洁了些许,等他再次看向自己手腕上的表面时,发现时间已经指向了晚上九点四十,距离江元白来叫他的时间还剩最后十几分钟了。   莫奕最后看了眼这个位于地下数千米处,犹如科技荒漠般的地方,然后转身顺着自己来时的路走去,他走入电梯当中,将那把钥匙再次插入电梯内的钥匙孔中,身周的金属墙壁微微地震动着,带着他缓缓地向上升去,不多时便回到了之前来时的那个房间中。   他将那卷摄象带重新放回桌子上,然后转身向着与外界连通的深窄通道向外走去。   莫奕回到书房之后,按照上次的方法将厚重的金属门再次锁好,将一切都还原成原来的样子之后,他走当书房的门口,伸手将房间的门拉开。   门外的走廊一片漆黑,沉甸甸的寂静仿佛能够渗出水来。   灯没有开。   江元白……不在吗?   莫奕有些疑惑地皱起眉头,掏出自己的手机,打开了手机上的手电筒,在黑暗中走出了房间,他摸黑找到客厅的灯光开关。   只听“咔”的一声轻响,客厅内的灯光随之亮起,温暖的灯光瞬间将夜晚的黑暗驱散,将整个房间照的通亮。   莫奕微微眯起自己有些不适应光亮的眼眸,视线被桌子上的纸条吸引——它端端正正地摆放在桌子的中央,上面似乎还压着什么。   他缓缓地走到桌子前,伸手将那张纸条抽了出来。   只见雪白的纸面上用清隽的字体写着简单的几行字:   “我知道你来这里不会只是为了归还摄像机这么简单,姐姐也不会毫无缘由的叮嘱我让我一定将你带到书房当中去,而以我对她的了解,她一定是不希望我对此有所参与才会这么做,我爱她,也尊重她的决定——所以,这里就当作是我对于你救我性命的小小谢礼吧。   江元白敬上。”   莫奕看向刚才压在纸条上的东西。   两把钥匙,一张磁卡。   磁卡上还贴着一张便签:,上面龙飞凤舞地潦草写着几个字:   “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随时联系~”   莫奕将纸条放下,缓缓地吐出一口气。   江元白在经过那场变故之后,非常明显地发生了改变,变得比之前更加的敏锐和成熟,几乎和之前那个在姐姐的臂弯下被保护的很好的天真弟弟有着天壤之别,虽然莫奕对此乐见其成,但是江元柔恐怕会觉得心疼和失落吧。   他将桌子上的钥匙和卡片收起,然后转身走回了书房。   既然现在江元白的是否知情已经不再碍事了,那莫奕现在就能不受束缚地大展拳脚了。   莫奕转身走进书房内,将桌子上的电脑打开,稍微活动了一下脖颈和手指,微微地眯起双眼,黑沉沉的眸中反射着电脑屏幕的微光,眸底带着隐隐约约的兴奋——在昨天重操旧业时,他感受到了久违的亲切和兴奋,不得不说,他是怀念这样的感觉的。   他专注地凝视着屏幕,手指在键盘上迅速地敲击跳跃着,劈里啪啦的声音充斥着整个安静的房间,清脆的背景音融入空气,在被灯光笼罩的寂静夜色中毫无止境地延伸着。   不到一个小时之后,莫奕停下了敲击键盘的动作。   他按了按自己的肩颈,然后随意地靠在椅背上。   根据那些江元柔给他留下的合同上的信息,侵入她专属的秘密网络中并且顺势破解相关秘密项目的防火墙,就变得轻而易举了。   就在刚才,莫奕就从相关的项目中调走了数台军用机密级别的处理器,并且通过多个虚拟服务器的转接和匿名地址的分装调运,将其迂回送至别墅当中,估算日期的话,大概在几天之内就能陆陆续续地送到。   他抓起钥匙走出了别墅,刚刚走出门,就有司机迎了上来,恭敬地问道:   “先生您好,您现在准备去哪里呢?”   莫奕先是被吓了一跳,还没有等他说些什么,就只听司机继续说道:   “江小先生吩咐过,以后您就是我们的雇主,我们负责将您送到任何您想去的地方。”   莫奕点点头,他想了想,然后将自己之前的住址报了上来,司机闻言点点头,转身将车开到了莫奕的面前,为他打开了车门,然后载着他向着目的地驶去。   他们很快到达了目的地,莫奕冲着司机点点头:“就是这里了,你在这里等着就好,我尽快下来。”   说毕,他拉开车门走下了下去,回到自己的房间内,将自己书房中设备中储存的原始数据备份到硬盘当中,然后将所有的信息都格式化,随便地收拾了一些自己需要的日常用品之后,就转身下了楼。   本来这个地方对莫奕来说就是临时住处,自从他金盆洗手之后,虽然局势似乎风平浪静,但是莫奕知道有多少人想要找到自己,就连黑市上都常年挂着他的悬赏——所以出于谨慎,他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更换住址。   ——这次对他来说,也只不过是换了个临时住所罢了。 第二百一十二章   通体漆黑的庞大设备与机器在接下来的几天内陆陆续续地送到, 每个机器的表面都焊着相同的标志, 在闻宸的帮助下,通过书房内的暗门和电梯将它们送到地面以下的实验室内, 并且在接入电源之前由闻宸进行处理和隔离,将游戏那无孔不入的影响力隔绝在厚重的合金板之外。   莫奕屏住呼吸注视着眼前弥漫的浓郁雾气,乳白的颜色仿佛被什么力量绑缚在眼前的一小片空间当中一样,沉甸甸地聚集在窄小的一隅,将他的视线隔离阻挡。   几分钟之后, 犹如液体般流动着的雾气缓缓地散去, 露出其后高大而漆黑的机身。   闻宸的身形缓缓出现, 他看上去似乎比前几天更加凝实了些许。   莫奕压抑着自己的紧张看向闻宸, 只见他冲着莫奕缓缓地点了点头, 轻轻地笑了笑。   ——所有的机器都被接入电源了。   隆隆的运转声在空旷的穹顶之下响起,降温空调嗡嗡的运行声也随即加入,漆黑而高大的机器在冰冷反光的地面上整齐地排列着, 厚重的金属外壳上有蓝色和白色的指示灯有规律的时亮时灭,几乎令这个被废弃多年的实验室再次焕发了生命力。   被放置在墙面上的屏幕亮起,所有的设备都开始有条不紊地运转。   莫奕抿抿唇, 将自己心底的激动和兴奋强压下去——他快步走到屏幕前坐下, 修长而苍白的十指熟练地敲击着漆黑的键盘,被再度改良,并且被引入新参数的运算代码随着键盘劈里啪啦的按压声被输入到屏幕上, 最后, 随着仿佛尘埃落定一般的轻声敲击。   程式开始运算。   屏幕右上方的数字开始以飞快地速度从零开始跃动, 仅仅是数秒的时间就已经蹦出了好几位数,几乎是在莫奕书房内运转速度的两倍进行运算。   莫奕顿了顿,将停留在键盘上方的手掌收回,有些着迷地注视着眼前巨大的屏幕,黑沉沉的眼眸内印出屏幕上飞速运算的代码,颜色极深的瞳孔犹如包罗万象的一方小小世界。   就在这时,他感受到自己的下巴上传来轻柔的力道,将他的脸庞转离屏幕的方向。   闻宸凑上前来,和他交换了一个短暂的吻。   他低垂着眼帘,苍白的面容带着半透明的质感,声音低沉轻柔近乎呓语,半开玩笑半是认真地说道:   “你用这种眼神看着那个机器 ,我会嫉妒的。”   莫奕笑笑,伸手轻缓地摸了摸着闻宸的下颌,然后犹如蜻蜓点水似的一触即离:   “那不然呢,我看你吗?”   闻宸捉住莫奕的手掌,将自己冰冷的额头抵在他的手背上,然后轻柔地吻了吻他的手指,抬起头来深深地看向莫奕,浅色的眼瞳犹如融化的蜜糖,燃烧着近乎灼热的感情,仿佛在压抑着无法掩饰的偏执和占有欲:   “好啊,你只看我就好。”   莫奕被闻宸直白而热烈的表白搞得有些猝不及防,他微微侧过脸避开闻宸的视线,有些不自然地轻轻咳嗽了两声,然后板起脸来说道:   “……好了,我们的工作还很多。”   ——这他倒是没有说谎,即使是莫奕现在基本上将游戏的基本运行原理摸清,并且现在也有了能够不被游戏干扰和影响的设备与场地,以及导入新参数后升级的运算程式,但是莫奕仍旧没有找到能够有效克制游戏的方法。   而现在距离自己被再次拉入副本中就只剩一个多星期了。   虽然非常不想承认,但是八月十四日这个日期给了莫奕非常大的压迫感。   ——必须要在这天前将一切完成才行。   这仿佛是无法完成的庞大任务犹如阴云似的压在莫奕的心头,仿佛巨石似的被绑缚在他的胸口,压抑的他几乎无法呼吸。   闻宸低笑一声,将自己冰冷的唇印在莫奕的手背上,眷恋地蹭了蹭,然后直起身子来,声音轻缓而宠溺:“好。”   “你有什么需要就叫我,我尽我所能。”   莫奕点点头,明亮的眼眸由于笑意而微微眯起:“……多谢你了。”   说完,他转身再次冲向眼前闪烁着的巨大屏幕,缓缓地深吸一口气,将自己的胳膊伸直,活动了一下自己僵硬的十指,然后将手掌悬空放在键盘上方,重新将全身心投入到了眼前的工作当中。   坚硬的合金墙壁将厚重的土层所带来的压力被充分分离,稳定地制成着下方庞大而空旷的空间,里面以及基本上被清理一新,深处于地下数千米以下的实验室仿佛独立与时间之外似的,纵使外界白昼与黄昏交替,也仿佛没有受到丝毫影响一般。   头顶的白亮的灯光被光滑冰冷的墙面和地板反射出刺眼的光亮,屏幕闪烁,机器的运转声和排风扇的嗡嗡声中夹杂着键盘的敲击声,仿佛成为了空气中的一部分似的,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变得越发含混,几乎令人无法将其从背景中分离出来。   过了许久,莫奕终于停了下来。   键盘敲击声的骤然消失几乎令他感到些许的不适应。   他缓缓地动了动自己的酸痛的肩胛和脖子,手指由于长时间的打字而僵硬颤抖,莫奕凝视着屏幕上自己的成果,不由得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游戏的基础存在形式扎根与电流当中其中对莫奕而言并不是非常糟糕的坏事,这至少证明了他之前在游戏中得到的代码并不是毫无根据的,而这段代码的解读很有可能关系着莫奕对整个游戏的理解和分析。   随意,他根据自己猜测出来的游戏传播方式,他将自己之前的代码进行了新一轮的升级和编码,然后将自己计算出来的参数再次带入到之前的计算循环当中。   一旦计算得出结论,就能够反向解码,整个游戏的全貌就能够展现在自己的眼前。   莫奕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表,这才恍然发现已经过了将近十个小时了。   他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感到酸麻疼痛的感觉瞬间蔓延上来,双腿酸软到几乎无法站稳,莫奕扶着桌子缓了缓,然后转身向着实验室外走去。   虽然现在大部分的疑问都需要等待计算程式得出结果才能得到解答,但是有一点莫奕一直有些想不通——为什么不管他每次无论在什么地方进入游戏,都会在自己房间中的床上醒来?——这也是他一开始寻找江元柔希望她观察自己进入游戏的原因之一。   而江元柔所带来的结果却将莫奕推向了疑惑的更深处。   倘若游戏是从电子的层次来对玩家进行控制和监管,那么它也就应当是将玩家的意识带入副本当中,所以无论玩家在副本中受到什么伤,都不会在副本结束之后反应到玩家的肉体上,但是……如果按照这个逻辑进行推测,玩家的肉体是不会跟随玩家的精神进入游戏世界的,那么玩家离开副本当中之后,他们的肉体也应当位于他们的进入游戏之前的位置才对。   那么……那个类似于存档点的地方又是怎么回事呢?   ——这是他一直想不通的地方。   莫奕回到书房内,打开手机给沈磊发了个消息。   他握着手机坐在椅子上,昏昏沉沉的感觉随着酸痛的肌肉蔓延至脑海,意识仿佛泡在温水中似的变得麻痹起来,令他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等莫奕再醒来时,窗外的天空已经完全地暗了下来,书房里没有开灯,只能看到家具在暮色中的模糊轮廓。   他发现自己躺在了书房内为了休息而摆放的软榻上,而不是睡着前记忆中的椅子上。   莫奕坐起身来,手中攥着的手机坚硬的金属外壳被染上了体温,屏幕随着他的动作亮起,上面没有任何新的提示,沈磊似乎并没有看到自己发的那条信息。   难道他还在副本当中没有出来吗?   就在莫奕疑惑的时候,书房的灯被打开了,透亮的灯光将整个房间瞬间点亮。   他在骤然亮起的灯光下有些不是很适应地眯起双眼,看向门边,只见闻宸仍旧保持着半透明的形态站在门口,低垂着面孔看向他,声音温和:   “醒了?”   莫奕揉了揉自己游戏酸痛的脖子,点了点头。   闻宸笑笑,暖黄的灯光柔和了他的轮廓:“来吃饭吧。”   他走了过来,伸手将莫奕从软榻上拉起,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到客厅内,莫奕刚刚拉开椅子坐下,就感到自己握在手中的手机突然嗡嗡地震动了两声。   莫奕一愣,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机屏幕,只见沈磊的信息跳了出来:   正是那个被江元柔改造成健身房的地址。   他精神一振,匆匆忙忙地将自己碗内的粥喝掉,然后站起身来向房间外走去,一边走一边给那个江元白给他留下的司机打电话,让他在门口等候着自己。   莫奕匆匆地走到车前,只见那个司机为他拉开车门,一边坐回驾驶座上,一边有些怀念地说道:“以前江先生也经常这个时间出去玩啊……您要去哪里?”   等了半天都没有等到莫奕的回答,司机疑惑着从后视镜内看向莫奕,却只见莫奕面色苍白地凝视着他,漆黑的眼珠在夜色中颇为瘆人,令司机不由得吓了一跳,有些结巴地问道:   “怎……怎么了?”   莫奕缓缓地问道:“你从前不是叫江元白……江小先生吗?”   司机没有搞懂莫奕在说什么,一时愣住了,莫奕似乎也并不希望他回答,而是继续问道:   “现在江家管事的是哪个?江元白还是江元柔?”   司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回答道:   “当……当然是江元白先生啦,那个……江元柔是谁……?” 第二百一十三章   被遗忘。   这是多么无情的字眼。   所有在副本中死亡的玩家都会如此, 就像是某个出错的数据一般整个被从世界中删除, 没有人会记得他们,他们为之付出的, 在这个世界上所建立的一切成就被抹除,他们爱过的,为之哭泣过的人都将毫无负担地将他们遗忘在脑后,就像是他们从未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一样,他们留下来的所有痕迹都被完完全全地清零, 仿佛是世界记忆里无足轻重的污渍, 被轻而易举地覆盖与抹除。   游戏令他们的生命毫无价值, 毫无意义——除了那些和他们一起出生入死过的其他玩家, 整个世界都会将他们遗忘, 而当这些玩家也同样死去之后,那么一切相关的记忆都将不复存在,他们也不复存在。   简而言之, 这是他们社会性的死亡。   莫奕感到自己浑身上下的血液瞬间冷了下来,他缓缓地收紧手指,即使是修剪整齐的指甲深深地嵌入掌心内也仿佛仍旧无知无觉。   他面色平静地说道:   “没什么, 走吧。”   驾驶座上的司机通过后视镜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然后发动了车辆。   身下的车辆缓缓地开始移动,平稳地向着别墅外驶去,近似霓虹的光线在夜色中的车窗上缭乱成斑斓的线条, 被车俩逐渐加快的速度模糊成失焦的光斑, 在莫奕的侧脸上印出变幻的光影。   他的大半张脸沉浸在黑暗当中, 目光微垂凝视着黑暗,苍白的面孔上表情极少。   虽然已经有想到江元柔很有可能撑不过这个副本,但是在事情真的发生之后莫奕却仍旧感到一种荒谬的不真实感——心中竟然没有多少悲伤的滋味,只有近乎断线的气球似的在空中飘飘悠悠的失重感。   莫奕无法觉得这不是自己的责任。   倘若不是当初他希望江元柔帮忙记录下自己的离开现实世界进入副本内的样子,也不会促使她进行调查……更不必说通过此继续深挖下去以至于最终触碰到了游戏不愿透露的禁忌。   即使江元柔在留下的视频内好心地宽慰他,但是莫奕仍旧无法用同样的理由安慰自己。   他清楚的知道,这是他的失误,是他将不相干的人卷入他和游戏之间危险的博弈。   沉重的愧疚感犹如浸水的海绵似的绑缚着他的四肢,拉着莫奕的身体向下缓慢而无法挣脱地向下沉去,浅淡犹如初冬薄雪的悲伤终于缓缓地浮现出来。   莫奕从来都是情感的绝缘体——即使在他从小长大的孤儿院里,他都是个怪胎和异类,即使之后他学会用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温和以掩盖自己的冷漠和孤僻,他都仍旧是个世界里的旁观者,是隐藏在屏幕和网路背后的局外人。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对他是重要的,他对于任何人也是如此。   毕竟从未得到,就永远不会失去。   但是游戏打破了莫奕这种独立于世界与人流之外的状态……它迫使莫奕开始和周遭的世界产生交集,即使他刻意将自己的定位与他人拉远,尽量不去和任何靠近他的人产生情感上的沟通,用他习惯的冷漠与疏离将所有人推拒开来——但是即使是这样,他却仍旧无法阻挡的与其他人产生越来越多的接触。   对于江元柔的死亡,莫奕其实并没有感到多少的悲恸。   或许是因为他早就知道这样的结果迟早会出现……或早或晚,所有人都会离他而去,尤其是所有人的命运都被这个可怖而庞大的游戏所玩弄于股掌之中,死亡更是司空见惯的家常便饭——他也极其谨慎地与所有的玩家保持一定的距离,不与他们有太多的私交,他们最多只能算得上是相识的陌生人,并不熟悉的友人,或是被绑缚在同一条船上的命运共同体。   莫奕只是感到愤怒。   游戏可以随意将他和其他人通过危机绑缚在一起,也可以随意地将这种联系通过死亡而拆开——他愤怒于自己的无能为力,也同样愤怒于这个游戏的随心所欲和毫无顾忌。   黑暗中,莫奕苍白的面容上仍旧没有丝毫多余的情绪,只有一双黑似沉潭似的双眼微敛。   如果说之前他希望扳倒这个游戏,只是因为他不愿意自己的命运被别的存在所支配。   但是现在……他的原因变得更加私人化了。   阴沉沉的愤怒犹如黑色的河流似的在心底蜿蜒,奔腾而咆哮着在他的心底冲撞,但是却被强硬如坚冰的理智深深地压下,徒留一点黑暗的漩涡和暗流泄露出些许的端倪。   车辆驶达了目的地。   莫奕冲司机点了点头之后,打开车门走了下来。   别墅内灯光亮着,门没有关,有暖黄色的灯光从门缝中泄露出些微的踪迹。   沈磊倚靠着墙壁站在门口,手中银白色的打火机窜起火苗,点燃了他唇间衔着的香烟。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头上暗红的火光骤然明亮了一瞬,白色的烟雾从他的口鼻间喷吐出来,模糊了他的五官,他透过烟雾看了一眼莫奕,声音温和而平顺:   “这里。”   莫奕拾级而上,冲着沈磊点点头,沈磊转身推开房门,率先向房间内走去。   ——房间内仍旧是被无数的健身器具所占领,即使莫奕已经许久没有来这里了,仍旧感到一丝往事重现的熟悉感,仿佛在这个房间里经历过的所有都犹如潮水似的在脑海中涌现。   沈磊将刚刚点燃的香烟拿在手上,问道: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莫奕抿抿唇,心中一时千头万绪不知道从何处说起好,他深吸一口气,将自己的思维理顺,开口问道:“我本来是想要问你些问题,但是我在路上得知了一个非常不妙的消息——江元柔她……”   沈磊的神色一凛,手指微微用力,险些将手中的烟掐断:   “江元柔怎么了?”   莫奕顿了顿:“她可能死在这个副本中了。”   沈磊面沉似铁:“你怎么知道的?”   莫奕没有停顿地接过话头,回答道:“她家的司机已经完全遗忘了她的存在。”   沈磊沉默了,他的手指下意识的揉搓着指间的香烟,即使是灼热的烟灰溅起落在皮肤上也几乎体会不到疼痛,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烦躁地将香烟掐灭,将它扔到地上用坚硬的鞋底碾压着,喷薄的情感仿佛压抑在他的胸膛中似的难以吐出,令他的喉结颤抖着滚动,但是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莫奕静静地凝视着他,也不催促。   沈磊的嘴唇抖了抖,一句咒骂从他的喉咙中挤了出来:“操他妈的……”   他顿住了,仿佛剩下的话被空气稀释了,莫奕只捕捉到了他近乎颤抖的尾音。   沈磊侧过头去,大声地咳嗽了一声,仿佛是为了掩饰什么似的,等他再次转过头来时,面上激烈而痛苦的情绪仿佛被被深海似的沉着掩盖住了,只有眼角的微红泄露出了他些许真实的情感。   他从烟盒中抽出一支烟再次叼在唇上,只是并不点燃。   这个看似坚强而冷漠的男人眉梢眼角都写着难以掩饰的悲伤,他开口说道:“其实我有想到今天,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罢了……或者说我们都有着这一天,或许只是我太自欺欺人到无法接受而已……”   莫奕拉过一张椅子坐下,静静地听着。   沈磊唇上叼着的烟头随着他的话语而上下颤抖着:“她比我实在是强悍太多……无论是脑子还是能力,我本来以为会是我先的,但是没想到……。”   他苦笑一声,然后突然仿佛想起什么似的,抬头看向莫奕,问道:   “诶,你知道吗?其实是江元柔把我带入行的。”   莫奕知道——在他第一次遇到江元柔的时候,她就告诉过他这个消息的,但是他注视着沈磊,缓缓地摇摇头:“是吗?这个我倒是不清楚。”   沈磊仿佛来了兴致似的,突然爆发的倾诉欲令他几乎变得多话了起来:   “我当时运气实在是好,在我进入的第一个副本就碰到了江元柔,她当时已经经历了好几个副本了,厉害的很——而我,别看我这么大个一男的,我当时可是怕的要死,比你当初差的可不是一点半点,基本上全程都是她把我带下来的,当时我就想……这女人看上去个子小小,温温柔柔的,但是怎么这么厉害……”   他将烟点上,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在副本结束之前,我就告诉了她我的名字和工作,说能不能交个朋友,没想到……在回来之后,她还真的来找我了。”   莫奕静静地聆听着沈磊关于江元柔絮絮叨叨的念叨,也不插话,只是偶尔附和几声,两人不知不觉就聊到了夜色更深。   仍然意犹未尽的沈磊低头看了看表,有些惊讶地说道:“……怎么都这么晚了?”   莫奕点点头,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说道:“是啊,我也该告辞了。”   沈磊愣了愣,突然好像想起了什么,叫住了正在转身向外走的莫奕,问道:“诶等等,你之前不是说要问我什么问题的吗?”   莫奕扭头看向他,笑了笑:   “是吗,我不记得了。”   说毕,他转身向外走去,背对着沈磊挥了挥手,瘦削的身影很快被浓重的夜色吞噬,步伐稳而沉地向着那在外面等着他的车辆走去,深黑的目光中没有丝毫的波澜起伏。   ——与这场与游戏博弈所付出的代价,只需要他自己承担就足够了。 第二百一十四章   夜色深沉。   司机驾驶的车辆缓缓地驶入车道。   莫奕拉开车门走了下来, 低头打开手机界面, 浅浅的蓝光在浓重的夜色内亮起,照亮了他苍白的面容, 他的手指停留在江元白的名字上方,久久没有动作。   过了许久,他终于点了下去。   嘀嘀的忙音响了起来。   电话那头没有人接。   莫奕缓缓地深吸一口气,用力地闭了闭眼,心中也不知道是释然还是失望, 僵硬的手指微微收拢, 将手机收回到自己的口袋中去。   他走入房间,打开顶灯,灯光仿佛巨大的屏障似的将黑暗与寒冷阻挡在薄薄的门板外, 然后径直地向着书房走去, 将电脑打开。   江元柔交给他的后事和相关合同的处理事宜没有花费莫奕太多时间她早已知道倘若自己真的在游戏中死亡,那么这个世界将不会记得她,所以她很早就已经做了假身份与基金会以处理自己的大多数财产,包括股权和地产的分配, 莫奕只需要将其投入实施和运行就足够了。   他注视着电脑的屏幕,按下了回车键。   至此,江元柔将不复存在。   莫奕捏了捏自己的鼻梁,扭头看向自己放在电脑旁的手机, 屏幕上一片漆黑, 他没有关闭铃声通知, 倘若刚才有电话或者是短信进来, 他绝对不会错过,但是从刚才莫奕坐到电脑前开始,它就安静的仿佛一块沉甸甸的金属块。   他点开屏幕——没有新的通知。   莫奕缓缓地吐出一口气,扭头看向书房的墙壁,上面一片平滑,但是莫奕知道,那个冰冷而空旷的实验室在数千米的地下等待着他。   他站起身来,熟练的将那厚重的金属门打开,瘦削的身影被逐渐关闭的门扉吞噬。   莫奕走到实验室内,明亮到近乎刺眼的光线被银白色的墙壁反射,将巨大的空间照的通明,他走到那张被安放在墙壁上的屏幕前,在键盘上轻轻的敲击了一下,暗下去的屏幕骤然亮起。   他注视着屏幕右上角,一时间忘记了呼吸。   在那庞大的天文数字的下方,那鲜红刺目的数字0——不知道何时,跳成了1。   莫奕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模拟结果出来了。   那段在游戏差点崩溃时的泄露出来的那段代码,能够被解码了。   他感到自己胸腔内的心脏在剧烈地搏动着,混身上下的血液都仿佛沸腾了,掌心里一片汗湿,脑海中嗡嗡作响,他感到喉咙有些干涩——这是他在得到重大突破时候的下意识反应,他有些头晕目眩地低头寻找着,但是却没有看到水杯,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并不是在自己的书房内,而是身处江元柔家地下的实验室里。   莫奕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反复检查了好几遍,才终于确定——解码代码的关键数据,正储存在自己的电脑中。   莫奕抬手擦去自己额头上的薄汗,拉开椅子在电脑前坐了下来,手指由于情绪剧烈的波动而仍然有些颤抖,他用力攥了攥冰冷的手指,然后开始将程序运算出来的解码程序代入原代码,运行解码程式。   巨大的电脑屏幕上,浅绿色的数字在黑暗的底色上滚动,令人眼花缭乱。   ——还需要一些时间才能完成运算。   莫奕缓缓地向后靠去,维持长时间不动的脊背僵硬而疼痛,随着骤然的放松而发出轻微的摩擦声,他伸手扶住脖颈转了转头,目光无意间从旁边的桌子上掠过,漆黑的录像带在那苍白的桌面显得格外的醒目,微微有些褪色的表面在灯光下分毫毕现。   冰冷,坚硬,棱角分明,毫无生命。   莫奕伸手将那盘录像带拿到手中把玩着,一时有点出神。   他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猛地直起身来。   几分钟之后,录像带中的内容被完整地拷到了电脑中,莫奕再一次点了开始键,视频开始播放,熟悉的摇晃镜头和画面在屏幕上出现,他聚精会神地凝视着屏幕,每一分没一秒都不落下地从头看到尾。   江元柔在屏幕内露出微笑:“我那个不成器的弟弟就蒙您照料了。”   视频戛然而止。   空荡的房间内重归寂静,莫奕凝视着视频停顿的画面,缓缓地深吸一口气。   他直起身子,将视频重新拉到了刚刚开始黑屏的地方,然后开始将那视频中空白的几分钟逐帧分解,然后开始一帧一帧地解码分析。   但是得到的信息却少的可怜,基本上所有的数据都被破坏的彻彻底底。   莫奕将视频完整地拷贝保存之后,他将录像带拆解开来,漆黑的磁条在外壳内静静的排布着——这正是为什么江元柔要用这种老式录像带来进行录制,现在的录像设备是数字式的刻录,而它原始的磁录是将图像和声音用磁迹排布在磁条上,它所能够在游戏干扰下留存的信息也就更多。   实在是非常聪明的手段了。   莫奕将自己之前送来的相关设备开启,开始将磁条上面的磁迹进行捕获和采集,并导入电脑中进行解析与转码。   终于,他找到了一点点在那段黑暗时期内,没有被完全毁坏掉的一段数据。   莫奕在将其修复后,发现是一段音频。   他将音频放出,滋滋的机器声在空旷的房间内响起,在纷乱的杂音中,依稀能够分辨出江元柔有些失真的声音:   “……滋滋……只有……滋滋滋……你……”   剩下的都是些无法分辨的奇怪音节。   莫奕皱起眉头,疑惑地盯着屏幕上线状的声音波动图案,一时有些百思不得其解。   只有你……?   什么意思?   他没有气馁地将其他的段落导入恢复程序中继续运行,试图从那些删除的数据中寻找到任何残余的痕迹,两张屏幕上的分别展示着两组程序的运行进程,现在唯一能做的只有等待了。   莫奕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表,不是非常意外地看到现在已经是第二天的十一点了,他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困倦地揉了揉自己的后脖颈,然后拖着步伐向着楼上走去。   他走到书房内,再次将实验室入口锁好,然后伸手将自己放在书房内电脑桌上的手机拿起,手指一滑,屏幕随即解锁。   ——仍旧没有新的通知。   莫奕有些疲惫地按了按自己的额角,手指漫无目的地在屏幕上滑动了两下。   他眨眨眼,这才意识到自己下意识地点开了通话界面,手指微微一顿,点了退出。   现在已经过了这么长时间,江元白不可能没有看到自己的电话记录,而他没有回任何的信息或者是电话,那么他一定早已得知了消息,并且……应该也并不是很想和其他人联络。   莫奕将手机屏幕按灭,然后站起身来走出了书房。   宽敞而华丽的客厅内空无一人,夏日明媚的阳光穿透窗子照射进来,在地面上与家具上留下斑斑点点的金色印记,房间内仍然亮着的灯光被衬的几乎失去了颜色,仿佛只是点缀在天花板上的饰品似的。   莫奕走到门口,伸手将房间内的大灯按灭。   他顺手拉开房门,闷热的空气席卷着热浪向门内扑来,冲散了些许中央空调带来的凉意,刺眼阳光将眼睑照成玫红的颜色,莫奕微微眯起双眼,感到自己的困顿的睡意仿佛随着温暖的阳光而逐渐升起。   他转身向房内走去,正待将门关上的时候,目光却无意扫过回廊下方的空地上。   那里堆放着七八个被踩扁的烟头。   上这里的安保极其的严密,想要进来并且在这个门廊下待上半个到一个小时,并不是什么容易的事,并且,那个地方是门口安装的摄像头的死角,所以能找准这个地方的人显然对这里非常的熟悉。   ……是谁已经不言而喻了。   莫奕调来门口的摄像头,并以高倍速播放之前三四个小时的画面——屏幕内空空荡荡,没有人影。   江元白曾经来过,并且在这里待了不短的时间。   而且……从未试图走上前来按响门铃。   莫奕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地面上狼狈的痕迹,然后转身走进门去,将门扉在自己的身后轻轻阖上。   他疲惫地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习惯性地走到厨房内,将放在一旁的粥端到火上加热。   因为困顿而有些迟钝的脑海中骤然划过一个令他震慑的念头,仿佛是闪电撕裂漆黑的夜空似的,将莫奕之前一直没有注意到的真相照的苍白而明亮。   他凝视着随着温度加热而逐渐咕嘟作响的粥,感到混身上下的血液逐渐冰冷下来。   自从闻宸能够幻化成人形以来,就再也没有允许他进过厨房,即使莫奕想要随便做些什么,都会被他赶出来——闻宸从来不会让过夜的冷粥放在灶台上,他对这些事的执着几乎让莫奕以为他乐在其中。   莫奕试图回忆,但是大脑却仿佛卡住了似的,他恍惚间意识到。   自从昨晚开始自己离开屋子,闻宸就再也没有露面。   他的声音艰涩而沙哑:“……闻宸?”   房间中一片死寂,只有粥在灶台上隐约沸腾的响动。   ——无人应答。 第二百一十五章   莫奕的目光在空空荡荡的房间内缓缓地扫过——   无人应答,无人出现。   或许是由于房间内的空调温度开的过低, 即使是在烈日当空的盛夏, 他也仍旧感到手脚冰冷,令人战栗的寒意从脚底升起, 顺着筋脉骨骼蔓延开来。   粥已经煮沸了, 在寂静的屋子内发出近乎尖叫挣扎的嗡鸣。   莫奕顺着声音低头看去,伸手关上了火。   苍白的面孔上没有什么表情,漆黑的双眼犹如浸入涔涔寒泉的幽冷黑铁, 令人几乎无法窥见他眸中深藏的情绪。   莫奕弯腰拿碗盛粥, 简单地吃过之后, 将脏碗放入洗碗机。   他转身回到书房, 顺着暗门内的电梯向着地底更深处下行,穿过电梯外的隧道, 推开门,实验室内明亮的光线苍白而刺眼,整个空旷而封闭的庞大空间死寂犹如坟墓。   莫奕迈步走到桌前,将椅子拉开坐下,抬头凝视着一片漆黑的巨大屏幕。   他缓缓地深吸一口气,将自己冰冷汗湿的手指攥紧又松开反复几次——这个游戏通过脑电波对玩家进行控制与监视, 只有在这个深处地下的实验莫奕才能放纵自己开始思考, 刚才被强行清空的大脑才终于再次运转了起来。   按照他对闻宸的了解, 这样毫无预兆的不告而别并不是他的风格。   即使是由于消耗太大而需要休息, 他也会提前告诉自己, 而不是不出一言地径直消失。   而他如此突兀的消失, 其中很有可能就是游戏做的手脚。   莫奕知道自己在逐渐地接近真相。   即使他在外界时尽量控制自己的思维,恐怕也很难不泄露任何的想法,游戏对江元柔的处理是将她进入副本的时间提前,那么为此而带走他的助力也并不是不可能的事。   但除此之外,还有另外一种可能性。   莫奕记得闻宸说过,他从第一个副本开始才逐渐地恢复记忆,但是即使是这样,也依旧有许多重要的关键点从未想起,那么……有没有可能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闻宸的记忆逐渐恢复,导致他得知了什么游戏无法容忍存在的真相呢?从而导致游戏不得不主动行动,急切而紧迫地需要将信息的来源提前切断。   莫奕微微垂下眼眸,目光无声地注视着自己放在膝上的僵冷手指,面色苍白失血。   游戏将江元柔提前拉入副本,为的是灭口。   那么,现在呢?   他轻轻地动了动自己冰冷而麻木指尖,裸露在外的皮肤几乎无法感受到外界温度的存在。   闻宸作为游戏内第三类生物存在了很长的时间,他和游戏之间一定有着什么无法宣之于口的关系和桎梏,莫奕知道闻宸不会那么轻易地被消失,但是他还是控制不住地感觉到……   ——这个游戏在逐渐地剥夺自己身边的每个人。   莫奕抬起头,伸出稍稍恢复了些许知觉的手指,在键盘上轻轻按下。   屏幕应声亮起。   巨大的蓝色光幕照亮他苍白的面容,在漆黑的眸子中反射出微冷的光芒,他的唇角紧抿,目光冷漠而锐利,犹如利刃边缘轻薄而明亮的刀锋。   ——所以他怎么可能允许这个游戏继续存在。   数据已经处理出了结果。   莫奕的目光仍旧落在屏幕上一秒也未曾离开,只是稍微活动了一下手指和脖颈,僵硬的关节发出骨骼摩擦的声音,他面色不变地微微眯起眼眸。   接下来才是重头戏呢。   ·   沉沉的黑水蔓延上胸口,将胸腔内残留的空气全部挤压出去,窒息感仿佛是重逾万斤的石头压在他的身上,脚下的力量拉着他向着深处坠落,沼泽般湿冷的触感蔓延全身,堵着喉咙里的喘息和声音,耳边只剩下一片死寂。   莫奕猛地睁开双眼。   他剧烈的喘息着,耳边嗡嗡作响,仿佛所有的声音都被揉碎混杂成混乱的噪音,令莫奕的太阳穴突突的跳着,疼痛从脑海深处一波一波地传来。   莫奕眨了眨眼,这才发现自己原来趴在桌子上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他有些艰难的用手掌撑住桌子的边缘,缓缓直起腰来,脊椎随着他的动作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难以言喻的酸痛蔓延开来,令莫奕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在闻宸消失之后的三天里,他几乎都没睡几个小时。   其一是距离他进入副本的时间越来越短了,眼看马上就要到时间了,莫奕几乎无法给自己找到休息的时间,其二是,自从闻宸消失,那个如影随形般纠缠着他的梦魇就再次出现了,而且,这次它变得更加真实,更加可怕,几乎让莫奕疑心自己是否会就此深陷其中,无法醒来。   莫奕低下头,用指腹轻轻地按着自己的掌心,刚才那种粘腻的湿冷仿佛仍旧停留在自己的皮肤上,从骨头深处蔓延出来的无力感残留在肌肉和筋络中,久久无法消散。   他缓缓地深吸一口气,将自己头脑中有些混乱的思绪清理一空,然后抬头看向半空中的屏幕。   这几天里,莫奕的进度突飞猛进。   他通过那段计算出来的程式将那段游戏中的代码进行解码,并且根据那段代码进行扩写和编组,得到的结果令他也不由得惊叹,其中的庞大和精妙几乎使莫奕目不暇接,而且……最为恐怖的是,根据代码中呈现出来的效果,这个游戏几乎已经触碰到了神秘而超出人类想象的边缘领域。   曾经有人提出过,灵魂的存在形式其实就是某种电磁波,无论是死去的魂魄还是活着的灵魂,都是以一种能量波的形式存在于现实社会,游荡在人与人之间。   而这个游戏……仿佛是某种能量的吸收器。   越深入地分析这个游戏,莫奕就越心惊。   它甚至能够连接现实世界与灵魂的世界,以其中唯一相通的存在——电磁波作为媒介,将其中的能量进行转换,毫无阻碍地在两个世界中穿梭,随着它能量的增长和膨胀,甚至……能够对其进行改变与操控。   并且,根据他之前的观察和猜测,这个游戏其实已经拥有了基本的智能。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数据处理和分析程度了,它甚至能够构建设局,制定策略,捕猎人类,榨取人类的使用价值——它几乎已经成为了一个存在于电磁波当中的智慧物种。   并且,它已经和另一个世界中的某些存在达成了完美的共生关系,有的灵魂渴望得到解脱,有的仪式渴望被完成,有的邪恶渴望得到鲜血的满足,而游戏利用了这点,构建出了一个又一个的副本,创造出了一场又一场的致命游戏,以进入其中的所有人类的性命做赌注与筹码,饥渴地摄取榨干他们的恐惧与生命力。   而在无数次的进化中,这个游戏所赖以存在的代码逐渐变得趋于完美,坚不可摧。   而莫奕需要的,却是将这个游戏彻底摧毁,结束这场恐怖的狩猎。   但是……即使是他也不得不承认它各个链条之间的稳固与完美,几乎找不到瑕疵和可供攻击的脆弱点,这令莫奕不由得有些挫败。   而正在苦思冥想的时候,困意悄悄降临,他这才趴在桌子上睡了过去。   但是一觉醒来,问题仍旧无法解决。   莫奕注视着屏幕上跳动着的绿色程式,眉头紧紧皱起,手指下意识地在桌子上敲击着,发出令人心烦意乱的哒哒声。   他的目光扫过另外一张屏幕上的那段不完整的,犹如乱码般的数据,不由得微微一顿。   那正是自己从那个游戏当中找到的那段未被解码之前的代码。   莫奕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微微地直起了身子,目光仍旧胶着在不远处的屏幕上。   ……既然无法从外部攻破游戏的代码,那么,倘若以它的一部分作为原始数据来攻击它的本体呢?   莫奕的目光微微亮起,他身体稍稍向前倾,修长而灵活的五指在键盘上跳跃,敲打出清脆而密集的声响,屏幕上闪烁着浅绿光芒的数据随着时间的流逝迅速的变换与增加。   在地下数千米封闭的空间内,时间流逝的速度仿佛格外的缓慢,几乎让人无法觉察到其中的变化,但是在不知不觉中,时间的流淌又仿佛快到不可思议,每次莫奕从屏幕前方抬起头来看向自己的手表,都会被骤然消失的时间而吓一跳。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他除了解决基本的生理需求外,基本上很少从桌前离开。   长时间高强度的工作令莫奕的神经紧绷到了近乎崩溃的边缘,但是在这个高压的环境下,反而能够激发莫奕迸发灵感,更加高效地将自己的能力发挥出来,他仿佛整个人都沉浸在这种超乎常人能够忍受范围的恐怖强度中,他仿佛丧失了对于时间的概念一般,将所有的生命力都灌注倾泻到眼前不大的几方屏幕当中,   终于,不知道过了多久,莫奕由于长时间敲击键盘而僵硬到几乎无法伸直的手指,终于停了下来,犹如实体般萦绕在室内的键盘敲击声终于消失了。   心脏和大脑仿佛已经麻木了,甚至都已经无法感受到喜悦的情感。   莫奕眨眨眼,感到自己眼前的世界逐渐被灰暗沉黑的阴影笼罩,即使是用力撑起眼皮也无法驱散,昏沉胀痛的脑海中仿佛有一整个交响乐团在演奏,又仿佛所有的声音都被静音海绵吸收的一干二净——意识犹如指间紧握的沙子,越是攥的用力,溜走的速度就越快。   在昏过去时,莫奕脑海中闪过的最后一个念头是——   终于……要结束了。 第二百一十六章   昏昏沉沉中, 莫奕恍惚间仿佛听到嘈杂的人声。   模糊的声音在混沌中犹如粘稠的粥似的笼罩在身旁耳边,无论莫奕再怎么努力都无法辨认出声音的内容, 仿佛意识被笼上了一个巨大的罩子, 将一切的杂音都排斥在外。   眼皮沉重的仿佛灌了铅,莫奕挣扎着将眼帘掀开一条缝隙,苍白刺眼的白光瞬间将眼睛刺激地溢出泪水来,眼前的一切仿佛都在剧烈的晃动着,在强光中朦胧成一片虚影。   莫奕用力眨了眨眼, 将眼角的泪水逼出来。   视线逐渐地变得清晰起来,耳边嘈杂的人声似乎也慢慢远离。   他微微转动自己酸痛的脖颈,目光在身边扫过。   偌大的实验室内空无一人, 只有机器和散热系统运作的嗡嗡声在空旷而死寂的巨大金属空间内回荡着,那混乱的人声仿佛只是莫奕的幻觉,随着意识的苏醒而变得稀薄而遥远,直到完完全全地消失在了感知的边缘。   莫奕抬手捏了捏自己的鼻梁, 紧锁的眉头似乎从未舒展过。   大概是自己太累了吧……   他抬起头看向自己眼前不远处的巨大屏幕,漆黑的底色上整齐地排列着明亮的绿色代码,随着呼吸的频率闪烁着,犹如某种真实存在的生物。   莫奕屏住呼吸, 几乎被自己忘却的记忆轰然袭来, 他回想起了自己之前做过的所有工作。   为了利用游戏本身的数据来攻击它近乎完美的代码,莫奕针对其做了许多方案——攻击性过强的蠕虫病毒所带来的连锁崩溃又无法控制, 它所带来的摧毁方式近乎狂暴, 虽然莫奕还没有完全搞清楚闻宸到底是什么种类的存在形式, 但是不可否认的,他也一定是与游戏的存在忧戚相关的,并且很有可能也是以某种能量模式存在的。   那么破坏性病毒带来的副作用,很有可能是令闻宸和游戏一同被毁灭。   所以莫奕选择了第二种方式——他将这段残缺的代码进行改编和完善,创造出了一个简易的框架,并且以自己对于游戏现有存在方式的理解,对其进行丰富和扩充,创造出了游戏的模拟体,并且在模拟体中植入隐蔽的吞噬程式。   由于它的大部分外壳和核心都是由游戏的源代码构建的,所以在被植入时,不会被游戏的自动防御系统抵制,而一旦这个模拟体进入游戏当中,它其中的吞噬程序就会启动,就如同寄生虫一样在游戏中繁殖,最终杀死宿主,并且将其取而代之。   并且,莫奕在其中添加了紧急制动的代码,以防止其超出自己的控制。   一旦计划成功的话……等于整个游戏都受他的控制。   现在他唯一需要弄清楚的是——该怎样将程序植入游戏当中呢?   莫奕抬手按了按自己隐约疼痛的太阳穴,身躯仿佛也终于随着意识的清醒而苏醒了过来,他感到胃里一阵绞痛,太久没有进食而造成的眩晕袭来。   他拉开椅子,有些跌跌撞撞地站了起来,然后乘着电梯回到了楼上。   外面此时正是黄昏,黯淡昏黄的光线从窗外的投射进来,被阴影笼罩的房间空空荡荡,寂寥而死寂的暗光勾勒出暗影憧憧。   莫奕拿起自己放在桌上的手机——它由于数日未用已经耗光了电量。   他将手机插上电源,没多一会儿,屏幕亮了起来。   在屏幕开启的瞬间,上面的日期就刺痛了莫奕的眼球——今天已经是八月十三日了。   距离进入游戏还剩不到12个小时。   莫奕深吸一口气,手指在屏幕上轻轻一划,将锁屏界面打开来,上面的通知栏中多了不少新的信息,他点开看了看,发现大多数都是沈磊和其他几个他认识的玩家发来的,莫奕快速地浏览了一遍,没有多少意外地发现,江元白仍旧没有发来任何的消息。   他想了想,打开浏览器界面,开始翻阅最近的商业新闻。   江家的企业最近没有发生什么太大的变故,股票的走势依旧非常乐观,最近还和其他几家公司达成了合作和并购,新闻通稿上没有图片,但是江元白的名字却赫然在列,同商界新秀之类的的溢美之词并列着。   ——就如同当初的江元柔一样。   莫奕攥着手机的手指微微收紧,心头瞬间五味杂陈。   说实话……江元白现在的行为并不算是非常理智,因为他现在仍旧是游戏玩家,所以无论什么录像录影设备都无法记录下他的影像,是否会遭到质疑暂且不说,只说他倘如在游戏中遇害,而没有处理好后续的接班事务,那么带来的就是整个企业甚至家族的坍塌——游戏可不会管将你抹除之后公司的后续管理。   现在最理智的办法,就是像之前的江元柔一样,循序渐进地从公司的管理层退出,为自己寻找死亡的后备方案。   就在这时,莫奕似乎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不由得怔愣了半晌——   ……江元柔之所以这么做,为的都是在自己死后,江元白能够有所依仗和依靠。   而现在……江元柔死了,江元白已经没有其他值得在意和付出的人了。   他又何必这么做呢?   莫奕沉默地垂下眼睫,手指在手机的侧面摸索着按下,屏幕重新回复了黑暗。   他缓缓地叹了口气,走到书房外为自己简单地弄了点吃的,然后重新一头钻回了地下的实验室内,埋头继续工作。   终于,莫奕找到了能够将程序植入游戏当中的方法。   根据现在他得到的信息猜测,游戏很有可能是通过对玩家脑电波的控制而将玩家拉入其中的,换句话说,就是将玩家的灵魂拉入副本,而由于他无法在现实世界触及,所以将程序植入游戏的最好方法,就是将程式携带在脑电波中,并且在自己进入游戏的时候将它植入其中,而记忆则是最好的方式。   但是莫奕对于游戏将玩家拉入游戏的过程仍然无法完全确信,所以他也准备了备用方案,他分别将病毒以及模拟体装入两个外壳是与墙壁是同样特殊金属的u盘,并且将它们放入自己的背包中以防万一,并且,他还将模拟题的代码通过磁录的方式刻在小小的柔软金属条上,并且将它们植入自己的皮下,这样,即使是自己的肉体也随着进入游戏而变得开始数据化,他的程式仍然能够入侵到游戏当中。   现在,莫奕只需要等待自己被拉入游戏当中,然后就之剩下等待。   等待着带有吞噬程序的模拟体在接入游戏之后进行运作,并且取代游戏夺得控制权就好。   运行了将近半个月的屏幕终于黑了下来。   机器运行的声音和散热器的噪声在消失了,令广袤的金属空间寂静的令人感到难以适应。   莫奕长长地吐了口气,感觉自己仿佛是经历了一场漫长的马拉松,浑身上下的肌肉和骨骼都叫嚣着疲惫和酸痛,他整个人靠在椅子的后背上,仰着头注视着高远而明亮的天花板,仿佛整个灵魂都被抽离,他的大脑里一片空白,仿佛什么都想不到。   突然,耳边传来嘀嘀嘀的声音。   莫奕歪过头去,看向声音传来的地方——摆放在桌子上的电子钟嗡嗡震动着,上面的屏幕上显示着时间:   201x年8月14日00点01分   现在距离自己进入游戏还剩最后几个小时。   莫奕想了想,从自己的背包中掏出了笔记本,随意地翻开一页,开始发呆。   他从来没有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写遗书,不是因为他不觉得自己会早死,而是因为他从来没有想到自己还会有未竟的事情需要向这个世界交代——   莫奕有些出神地凝视着空白的纸张,笔尖停留在半空中久久没有落下。   他几天前就已经匿名建立了基金会,将之前黑客生涯所得到的财产悉数存入其中,倘若他就此消失在游戏当中,基金会也会自动将钱捐给世界各地的孤儿院内,至于他黑客生涯的其他资料就更不用操心,只要他死于游戏内,游戏自然会将那些资料处理的干干净净,毫无痕迹。   他只将自己从游戏内得到的那段代码,以及解码的程式保存了下来,悉数被他加密多层锁入数据库的深处——倘若自己真的失败了,或许还能有人能够继续他未竟的事业。   不过,即使没有……也无所谓了,反正到那个时候他也管不着了。   莫奕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写些什么。   他把地下室的钥匙塞到空白的信封里,然后回到书房内,拉开第一个抽屉将它放入其中。   而打开暗门的方法则是被莫奕输入到了自己的手机内,编写了半个月后自动解锁的程序,然后将手机沉甸甸地压在信封上,“啪”地一声将抽屉扣上,在雪白信封上印下的暖黄灯光随之被黑暗吞噬。   房间里一片静悄悄的。   莫奕开始等待。   出乎意料的,这次他心里没有多少紧张的情绪,反而平静的仿佛无风的湖面,一丝波澜都没有。   秒针在被不均匀分割的表盘上慢慢地爬过,哒的一声直向最上方。   声色光影都从眼前呼啸着逝去,再抬首,面前是一片漆黑。   耳边响起熟悉的声音:“欢迎……”   毫无情感的电子音突然停顿,仿佛被什么外力扭曲似的变得怪异而尖细,诡异的滋滋声在声音和声音的留白间窜动:“……玩……滋滋……家……莫——” 第二百一十七章   仿佛电源被瞬间切断似的, 一切声音都瞬间消失。   莫奕知道,这是自己带入游戏的模拟体发挥了作用。   只要没有被游戏的防护机制挡在其外,在接入游戏的瞬间,它就会开始迅速的复制和进化,直到完全占领游戏本体之前都不会停止。   眼前是一片深如泥沼的漆黑,所有的光影声色都被它如海绵般的吸收,只有冰冷的死寂围拢过来,漫过胸腔与五官,从皮肤上的每一个毛孔中渗入躯体,缓慢地占领着莫奕的感官和头脑。   他在黑暗中徒劳地眨了眨双眼,手指由下及上地摸索着自己的胳膊, 寻找着光滑而平整的皮肤下那带着隐约的凸起。   尖锐而甜美的疼痛从皮下袭击了他, 令他几乎被黑暗麻痹的神经微微缩紧。   那是莫奕埋入皮肤下的金属条, 上面刻录着模拟体的代码, 随着他手指的触摸而在皮肤下微微移动着位置——   被带入游戏中的并不只是精神体,他的身体也跟着进入了。   就在这时, 身边的黑暗仿佛混沌的湖水般被搅动了起来, 所有的一切都仿佛在无声而剧烈地震荡着,黑暗中参入了隐隐约约的电流闪烁,就如同是无线电的微小干扰被投射到了巨大的屏幕上一般,身周的一切都被似乎压抑着庞大的不稳定因素似的。   紧接着,仿佛是某种力量冲破了无形的屏障, 白色的闪光撕裂漆黑的背景。   浓重而深沉的黑暗被瞬间翻搅起来, 仿佛巨大的幕布被锋利的刀刃切割开无数细而长的缝隙, 布料的褴褛碎片垂落在刺眼的苍白当中。   在那黑与白的交界处,莫奕能够看到有无数的代码在疯狂地涌动着。   这样的景象令他竟然联想到了伤口,鲜血争先恐后地从破碎的皮肤组织中奔涌而出,苍白而翻卷的皮肉犹如浩劫之后留存的可怖生物,静静地趴伏在躯体上。   早已被设定好的模拟体以几何倍数复制着,按照着既定的轨迹吞噬蚕食着黑暗中涌动的每一丝游离的数据,所有的一切都在无声与寂静中发生,犹如一场盛大的哑剧,两方势力争夺着天空,但是终有一方狼狈地节节败退。   巨大的白色创口撕裂着漆黑的泥沼,锋利的抓痕遍布着视线所及的每一处。   莫奕屏息凝视着眼前诡异的场景,它仿佛带有某种难以抗拒的吸引力,黑洞似的吸引着他的目光,他的注意力,他的全部心神。   颤动的代码闪烁着荧蓝色的微光,就如同是当初他第一次看到时那样,在苍穹中跃动着,从碎裂的缝隙中流泻出来……   然后——黯淡,陨落。   攻击性更强的代码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疯狂地复制着,侵占吞食着每一寸空间,将遇到的所有东西都化为自己的养料,转化为自己的一部分,莫奕的目光追随着自己的代码向着黑暗更深出涌入。   在那里,他看到有某个坚硬而漆黑的内核。   静静地蜷缩在黑暗的深处,被浓黑如淤泥的胶状物质包裹着,雪白的闪电犹如锋利的刀刃似的撕裂外部的硬壳,向着内核切去。   ……他甚至还没有来得及使用自己的后备方案,他的第一个方案就已经取得了成功。   这实在是……   太轻而易举了。   莫奕的心中涌起一阵难以抑制的恐慌,犹如浪潮似的疯狂的席卷了他身上的每个细胞,在他的大脑中拉响警报,他来不及多想,更来不及深入地思考,下意识地摸向从自己手臂的更上方——那里埋着的是程式的紧急制动代码。   皮肉撕裂,血迹和漆黑的小金属条一起被身边涌动的物质吸收。   犹如时间被暂停似的,那向前的白色锋芒在距离那黑色内核还差几寸的地方瞬间停滞。   莫奕颤抖着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背后的衣服已经全部湿透了,他伸手捂住自己胳膊上的伤口,暗红色的鲜血顺着指缝溢出。   就在这时,包裹着那漆黑内核的胶状物突然翻滚了一下。   漆黑与白色相触。   仿佛开关再次被打开,苍白的颜色瞬间蔓延,原先停顿下来的吞噬再次开始,并且以更快的速度向着黑暗深处延伸过去。   莫奕感到自己的心跳瞬间暂停。   无声的死寂中,“咔”的一声细微的轻响显得格外清晰。   那被胶状物包裹着的漆黑内核已经变成了诡异的苍白,外壳干涸而龟裂,然后仿佛再也承受不起更多的压力似的,猛然迸裂开来!   身周的一切都开始剧烈地摇晃和颤抖,白色将最后一点的黑色吞噬殆尽,整个广袤的空间都变成了毫无生命力的苍白,一团发光的浅淡白色光晕替代了那个漆黑而坚硬的内黑,静静地漂浮在之前的位置。   按理来说,莫奕成功了。   被植入覆盖程序的模拟体成功替代了游戏的智能程序,甚至将整个游戏空间的控制权都夺取了过来。   游戏输了。   但是莫奕的心却缓缓地沉了下去,无言的恐慌和不安在心底里肆意翻涌,仿佛是干燥的棉花堵住了嗓子眼,窒息的感觉令他眼前发黑,手脚冰冷。   那漆黑内核破碎的外壳在苍白的空间内静静地漂浮着,迸裂开来的巨大冲击力令它们散布在了整个空间内。   某个被腐蚀的几乎无法辨认的金属碎片从莫奕的眼前飘过。   莫奕伸出手,僵硬的几乎无法屈伸的手指在半空中微微颤抖着,将那个金属片收拢进自己的掌心内,上面那个被腐蚀扭曲的不成形状的图案看上去是如此的熟悉,仿佛是尖锐的利器被狠狠地钉入大脑,近乎疯狂的疼痛蔓延开来,几乎令他无法继续思考。   这个图案,他在实验室内看到过。   也在那些被送到自己的书房内的仪器上看到过。   莫奕将那薄薄的金属片翻到背后,斑驳而陈旧的表面写着几个极难辨认的字:   20xx年8月14日投入使用。   这个日期是……   今天。 第二百一十八章   无尽的寒意从脚下涌起,握着铁片的手指微微战栗, 裸露在外的皮肤因寒冷而战栗紧绷, 莫奕感到自己的大脑迟钝而混乱,犹如生锈的铰链般艰涩, 但是混沌中却又仿佛有什么无比清晰——   他转身摸向自己的背后,指尖颤抖而慌乱,仿佛要捉住最后一丝希望。   背后空空荡荡。   背包不见了。   包括他放在背包中的装着破坏性病毒的U盘,一齐消失的无影无踪。   莫奕感到身上所有的温度瞬间褪去, 仿佛所有的知觉都在此刻变得迟钝, 但是他混沌的大脑却顿时清晰,他缓缓地蜷起自己苍白冰冷的手指,脑海中不知为何浮现出一个令他头晕目眩的念头:   注定。   他仿佛听到了命运的齿轮严丝合缝地绞和在一起发出的咔哒声。   就在这时——   “哒。”   声音在耳边真实地响起, 莫奕有些迟钝地抬起头来, 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只见在那漂浮于不远处的浅色核心下, 最后的一丝黑暗被冰冷而刺眼的苍白吞没, 仿佛是长长的锁链瞬间尽断,仿佛活物般的浓郁雾气从中挣脱出来,缓缓地凝成模糊的人形。   莫奕微微瞪大双眼, 仿佛知觉瞬间回到自己的身上,他刚才与外界之间那层薄薄的膜被瞬间戳破, 他真实地感到了寒冷和颤抖……以及心底浅浅的欢欣。   他下意识地向着雾气的方向走去, 下一秒才发觉自己脚下的虚空随着自己迈过的步伐而凝实, 他尝试地向前走了几步, 在发现自己的确实不会下落之后, 然后用自己最快的速度地跑向闻宸。   闻宸的状态似乎比之前更糟了。   他的身体尚未凝实,只有上半身恢复了人形,腰部以下仍旧是朦胧而飘散的雾气状态。   莫奕在他身边停下脚步,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闻宸抬起头来,有些飘忽的目光落在莫奕身上,冰冷而沉默的面容上流露出压抑的温柔,他抿唇勾起一丝微小的笑意,还没有等他说些什么,视线就被后方那颗悬浮在空中的巨大内核吸引住了。   他愣了半晌,那种恍惚的状态瞬间从他的身上抽离,浅灰色的眼珠冷沉地凝视着半空中的核心,犹如岩石般棱角冷硬,泛着无机质的光泽。   闻宸的身形逐渐聚拢,从肩到脚的轮廓清晰的出现在苍白的背景中。   他扭头看向站在一旁的莫奕,声音轻柔而低沉:   “我本来以为——”   他的声音微微一哽,说到一半停了下来。   莫奕有些不解地望进闻宸的眼眸,但是却出乎意料地捕捉到了一丝压抑的悲伤。   那丝悲伤从他的深陷的眼眶中蔓延出来,犹如幽深黑暗的海洋似的浸润着他的五官,他的神情,带着湿漉漉的绝望神情:   “……对不起。”   莫奕一愣,他感觉自己的大脑仿佛被许多他未曾了解过的事物所占领,混沌沌的令他太阳穴突突胀痛,他皱起眉头,开口问道:   “你为什……”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只见闻宸凑上前来,冰冷的手指拢住他的下颌骨,柔软而毫无温度的嘴唇压到了他的唇上,将他未说完的话封了回去。   寒冷如冰川的吐息顺着两人唇齿相接的地方缓缓地划入。   紧接着,莫奕只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的感觉骤然袭来,眼前苍白的背景被黑暗覆盖,太阳穴突突的胀痛更加剧烈,几乎到了令他难以忍受的地步,他眨了眨眼,下一秒却发现自己正漂浮在某个黑暗的空间内,但是这里却并非伸手不见五指,而是漂浮着一些闪耀着的微小颗粒,将他的视野照亮。   悬挂在空中的苍白内核不见了,覆盖视线的白色背景不见了,站在他面前的闻宸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半空中漂浮着的几个巨大的碎片。   闪烁着微光,在星海般的黑暗中静静地旋转,犹如破碎的玻璃。   莫奕凑近离自己最近的碎片,眯起双眼向内看去,隐约间,他仿佛看到了细小的人影在其中动作着。   不知道为什么,他心中立即知晓了答案。   这是……记忆。   那闪耀着的碎片仿佛带着某种诡异的魔力,将他的身心都牢牢地吸引,璀璨的镜面反射出他模糊的侧脸,几乎令他分不清楚那是倒影还是碎片中凝固的影像。   莫奕下意识地伸出手,指尖触碰到碎片的边缘。   冰凉的,但却并不寒冷,犹如在指尖融化的初雪,又或是拂过皮肤的一阵微风。   犹如巨大的幕布落下似的,眼前被浓重的黑暗覆盖,一丝光亮都看不到。   但是耳边似乎能够听到什么微弱的声音,似乎是机器运作的细微嗡嗡声,又好像是什么人的低声絮语。   莫奕的意识蜷缩在黑暗里,仿佛身处其中,又仿佛只是旁观。   紧接着,有清晰的人声在黑暗中响起,几乎无法分辨出来是从何处传来:   “声音检测——完成。”   这个声音……似乎有些耳熟?   莫奕皱起眉头,还没有等他尚未清晰的大脑理清楚个所以然来,就只感觉黑暗中有光线猛地亮了起来,刺痛了他的双眼,他顺着光线看过去。   只见眼前的空间仿佛被某种屏障框了起来,似乎是他在从某个黑暗的盒子内向外望去。   盒子外的那个人……   是他自己。   他的鼻梁上架着眼镜,细长的手指间夹着一支被用秃了的铅笔,正低着头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身上穿着那件自己在几年前无意遗失的浅色衬衫,面容看上去既熟悉又陌生。   他停了下来,抬起头来,漆黑的眼眸从遮挡着眼前的镜片内投来迅速而锐利的一瞥。   很快的,他又再次低下头去,一边写着什么,一边喃喃地说道:   “声音检测——完成。”   下一秒,他将铅笔夹在笔记本内合上,稍稍直起腰身,细长的十指微微交叉放在眼前的桌面上,指尖犹如簇起的尖塔,镜片后的双眼慎重地审视着眼前的事物,露出难以察觉的评估神色,然后缓缓地开口说道:   “初次见面,你好。”   黑暗中亮起的屏幕上缓缓地浮现浅绿色的字:   【你好。】   对面的自己再次打开笔记本,在上面简单地涂抹了两笔,然后很快便再次抬起头来。   屏幕上浅绿色的字符再次出现:   【你是谁?】   他似乎好好地思考了一番这个问题,然后谨慎地回答道:   【我是你的创造者,你可以叫我ONE。】   这次浅绿色的字出现的很快,几乎是在他话音刚落的时候就浮现在了屏幕上:   【什么是“叫”?】   他认真而耐心地回答道:“就是指我的名字,即代号,你可以根据我的名字将我和其他的人区别开来。”   【那么,我“叫”什么?】   莫奕看到,对面的自己双眼瞬间亮了起来——   他有些激动地抿抿唇,低低地咕哝着:   “……有自我意识,这次很不错。”   他低下头在笔记本上潦草写了几个字,然后有些出神地抬头看了眼旁边,他久不见天日的苍白侧脸被微光镀上浅浅的淡蓝色,漆黑的眼眸中倒映着窗外的晨光,下一秒,他扭头再次看向眼前,半是思索半是出神地说道:   “就叫宸吧,是北极星的意思。”   浅绿色的字符不依不饶:【北极星是什么?】   他仿佛再次陷入沉思似的,缓缓地挥了挥手,皱着眉头低声地说道:“……等我给你联上网你就知道了。”   【联网是什么?】   他愣了愣,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有些纠结地拧起眉头,凝视着眼前的浅绿色字句,张了张嘴。   紧接着,他似乎意识到自己跟对方较劲是多么不理智的事情,不由得有些无奈地捏了捏眉心,低下头微微地笑了,镜片后疲惫的眉眼随着笑意而柔和了起来。   虚空中,那浅绿色的图标闪动的速度似乎稍稍加快了些。   下一秒,黑色的幕布瞬间拉上,深沉地黑暗再次笼罩在莫奕眼前,天旋地转的感受再次袭来,将他整个人重新扔回到了之前闪烁着细碎颗粒的黑色夜空当中,眼前那片巨大的碎片仍旧在闪耀着微微的光芒,其中有模糊的人影在随之闪动着。   莫奕眨眨眼,有些茫然地盯着闪烁着点点微光的黑色空中,有些反应不过来。   所以……闻宸其实是,他创造的?   而且根据当时自己身后的背景,时间应该是自己金盆洗手之后了——具体是哪一年呢?   那件衬衫是什么时候丢的来着?   莫奕想不起来了。   他的记忆力向来超乎常人,但是他现在却想不起来自己的衬衫是什么时候丢的……   一种诡异的不协调感瞬间袭来,仿佛是一柄巨大的铁锤迎面砸下,无数破碎凌乱的画面随着狂乱的疼痛和近乎高空坠落的失重与眩晕瞬间袭来,几乎令莫奕眼冒金星,难以呼吸,声音和色彩仿佛都化成了诡异的碎片扎在他的大脑里,疼的他几乎叫出声。   紧接着,莫奕感到自己似乎正站在某个即将融化的场景里,不远处是遥远的黑夜,浓重的黑暗中闪烁着巨大的电脑屏幕,而他自己则佝偻着身子伏在电脑桌前,埋首工作着,这种注视着自己背影的感觉异常的诡异,仿佛是灵魂出窍似的。   他站在不远处,观看着自己的身体进行着机械的运动。   紧接着,莫奕看到有一个黑影出现在自己的身侧,这种诡异的感觉使他浑身僵硬,脚掌被紧紧地钉在原地。   他想叫,却叫不出声。   想动,却又无法移动。   紧接着,有什么触碰到了自己的手肘,莫奕猛地扭过头——   他这才发现,自己并不是站在黑暗中凝视着前方的魂魄,而成为了坐在电脑前伏案打字的身躯,一个马克杯被推到了自己的眼前。   湿漉漉的温热水汽携带着微苦的咖啡味道扑面而来,沉甸甸地缀在睫毛上。   莫奕有些愣怔地眨了眨眼,伸出手去轻轻地触碰着杯子有些烫手的外壁,清晰而真实的触感令他瞬间缩回手来。   他的目光落到马克杯上。   杯子是黑色的,上面有一只白色的小鱼图案。   莫奕记得这只杯子,在自己被江元白带入现实中的胶状物时,他所看到的幻境中就有这只杯子……它是成套的,一黑一白,每个上面都相反颜色的小鱼——他不记得自己曾经买过这样的杯子,但是它们就像是那件衬衫一样出现的毫无预兆,但却又仿佛就应当出现在那个位置似的,顺理成章,天经地义。   莫奕感到自己的头更痛了。   马克杯中泛着白色泡沫的深棕色液体仿佛在随着天地缓慢地旋转着,深黑的液体犹如沥青似的从周遭渗出,将所有的一切都搅的面目全非,身边的所有景物都化成了不规则的图案和毫无意义的色块,它们迅速地融化变形,犹如一张巨大的扭曲的嘴缓缓地张开,向着莫奕靠拢。   他下意识地向后退去,但是却骤然扑了个空。   莫奕瞳孔微微紧缩,浑身上下冷汗淋漓,从头到脚难以抑制地发着抖,他环视着自己身周,只自己不知何时重新回到了那一片闪烁着点点星光的黑色空间,巨大的碎片仍旧静静地在半空中旋转闪耀着,即使是再微小的光芒也能够将莫奕的双眼刺激的隐隐作痛。   他用冰冷战栗的手掌用力地按住自己滚烫发胀的额头,颤抖着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内心里仿佛有什么急切的东西在催促着他,逼迫着他向着后面的那个碎片伸出手——   指尖触碰到碎片近乎玻璃质感的表面,一股巨大的拉力瞬间将他扯如其中,浓重的黑暗犹如骤然涨起的潮水,将他瞬间淹没。   紧接着,明亮刺眼的阳光穿透黑暗的幕布,将莫奕的眼前照亮。   他此刻正站在房间的中央。   白色的纱帘被窗外的风拂起,点点细碎的阳光洒落在沙发柔软的麻布垫子上,随着纱帘的动作而变换着形状。   所有的一切看上去似乎都非常熟悉,但是却又处处不同,莫奕花了点时间才认出这是自己现在的住处。   准确来说,是自己搬到江元白的别墅前的那个复式公寓。   眼前的视角骤然低了下去,一双骨架由机器构成的胳膊出现在了视野里,前端被仿真皮肤覆盖的手掌伸出,僵硬的手指轻轻地将沙发上的皱褶抚平,耳边能够听到微风轻轻吹拂的飒飒响声与若即若离的键盘敲击声,仿佛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的一般,几乎令人觉得昏昏欲睡。   莫奕试图扭头看向侧后方的装饰柜——在他习惯将日历放在上面——   他急切地想要知道现在的日期。   但是现在的躯体却犹如冰冷的石块一样完全无法驱使,意识仿佛被囚禁与其中似的,和外界隔着厚厚的墙壁,他只能透过受限的视角瞥见柜子一角模糊的边缘,几乎没有辨认出上面日历的可能性。   莫奕有些泄气。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门口传来了轻柔的敲门声,骤然打破了房间内静谧的安宁。   “咚咚咚。”   仅仅响了三下就礼貌地停了下来,仿佛极为自信自己不会被意外忽视。   房间内的键盘敲击声停了下来。   自己金属制的身体非常自觉地转身向房间内走去——说走可能不是很恰当,因为莫奕清晰地听到金属轮子碾过地面的声音。   卧室内的门在身后关上,狭窄受限的视角停留在了浅黄色的木板门上。   透过门板,莫奕听到横穿客厅的脚步声,大门打开的细微声响。   难以辨认的呢喃细语声被并不是非常高端的声音捕捉器模糊声一片近乎嗡嗡的噪声,即使是再努力去听也无法辨认外面的人到底在说些什么,几分钟之后,嗡嗡的细语声停止了,但是大门关上响起的声响却迟迟没有出现。   薄薄的门板隔开了两个完全不同的空间,外界的时间似乎完全凝滞,之剩下近乎死寂的沉默在蔓延。   视角似乎微微颤动,莫奕的余光看到那只连接着金属手臂的仿真手掌轻轻按住门板,小心而谨慎地将门无声地拉开了一道细小的缝隙,客厅的一角出现在了视线范围内,另外一个自己的背影出现在了画面的边缘,苍白的手掌紧紧地按在棕褐色的大门上,手背上隐隐约约能够看到青色的血管,泛白的指尖紧扣,似乎在克制着什么。   莫奕熟悉自己的肢体语言。   那是紧绷的,防备的。   愤怒的。   紧接着,他看到自己稍稍侧过身子,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敞开的大门走了进来。   娇小的身材被罩在薄薄的大衣里,蓬松的棕色卷发打理成精致的发卷垂落在纤细的肩膀上,与发同色的眼眸显得温柔而富有书卷气。   莫奕的心脏骤然紧缩,某种尖锐而疼痛的感觉在胸腔内奋力冲撞着,仿佛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她泰然自若地环视了一圈房间内的装饰,然后眯起眼眸看向站在门口的莫奕,半是认真半是调笑着开口说道:   “说实话我也没想到的……”   虽然无法感觉到任何外界的温度,但是莫奕仍旧能够感到阴冷的寒意丝丝缕缕地渗入骨髓,他在心里默默地接上:   ONE竟然会是——“ONE竟然会是……”   这样的——“这样的……”   大帅哥呢——“大帅哥呢。”   心底里的话语和耳边柔软的女声重合,拧成同一股震耳欲聋的轰鸣声浪,眼前的棕黄色门板犹如瞬间向着自己欺压而来的庞大墙壁,排山倒海般的眩晕感袭来,仿佛耳边的一切声音都在瞬间远去。或许是数秒,又或许是数个世纪轰然过去。   莫奕耳边的白噪声终于缓缓地减弱直至消失,外界的声音穿透那层薄膜模模糊糊地传入脑海中。   那是他自己的声音。   莫奕停顿了好久才终于在混沌的脑海中将声音拼凑出来实际的意义:   原来那是他自己在发问:“……这个项目你为什么要找我?”   江元柔拢了拢自己敞开的衣襟,然后优雅地坐了下来,那种不请自来的悠然样子几乎令人生厌——和莫奕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她皱起眉头,面色变得凝重起来,似乎有点犯难:“唔……怎么说,我们在一些关键性的领域遇到了点问题,所以非常需要你技术上的帮助。”   “哪个领域?”   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冷漠而戒备,隔着门板似乎有些失真,但是莫奕却能够听出其中燃起的一丝细微的兴趣。   “人工智能领域。”   江元柔抬起头来凝视着站在不远处的莫奕,缓缓地说道:“我们现在的技术已经能够达到将庞杂的数据海收拢起来,甚至能够完成从电子磁场到生物磁场的连接和转换,但是足以处理如此庞大数据的智能却是我们的专家无法攻克的难题,只有足以达到超越人类智慧领域的机器水平才有可能完成我们的设想……”   自己的声音再次打断了她:   “那你们又是怎么想到找到我的呢?我相信我在国际上的名声并不包括这个方面。”   江元柔低下头,从自己的背包里拿出一沓厚厚的纸张,然后交给了他。   “这篇论文在现在的期刊中已经由于被伦理争议而被完全删除,但是我们还是在深网中找到了它的副本,虽然是匿名发表的……但是按照在深网中流传的普遍说法,这篇是黑客ONE的杰作。”   房间内响起了纸张摩擦的响声,江元柔注视着站在不远处低头翻阅着的莫奕,缓缓地继续说道:   “我拿给我们的专家看过这篇,他们说,虽然这是十五年前的写成的,但是其中的某些理论直到现在仍然非常先进,里面的提出的模型理念虽然是某个比较粗糙的设想,但是如果真的按照这个方向进行深入的开发和研究,我们设想中的蓝本很可能就不再只是空谈。”   江元柔不着痕迹地拧了拧眉头:“但是……他们说,最短也要有二十年的尝试和建模才能完成。”   莫奕此刻已经翻完手中的文章,将它合上重新递给江元柔:   “所以……你们就想到了我?”   江元柔点点头:“是的,倘若你在这么长的一段时间内没有放弃这个项目的话,那么在这个领域上无人能够超越你。”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所以我们就抱着侥幸心理,在我们的半成品的庞大数据海中进行交叉对比与搜寻——当然是纯人工,这个工作量几乎把我的所有工作人员折磨的够呛,整整七个月才整理出可能的对象——不过说真的,你实在是太难找了,如果不是对于仿真人类皮肤需求和生物电程的需求将我们的搜索范围大大缩小,不然我们可能一辈子都无法追踪定位到你……”   江元柔微微地笑了笑,说道:“不过……既然你在这个方面有需求,那么说明你肯定还没有放弃这个领域吧,或者说……已经有所突破了?”   她的那双敏锐的棕眼睛向着微微敞开条缝隙的门扫了过去——虽然莫奕知道她肯定没法看进这里,但是心中还是不由得微微一缩。   站在客厅中的他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轻轻地用指节敲打着身旁的柜子,发出漫不经心的哒哒声:   “如此恐怖数据的接入量,能够进行搜集的直接权限,以及如此庞大的人力和财力的投入量……”   莫奕心中已然得出的结论和门外自己的声音重合:   “仅仅是倾尽整个企业的力量也绝对不可能达到这个程度,所以是……政府?”   他的声音中带上了细微的玩味:“如此庞大数据库意味着政府的监视,是对公民隐私的非法侵占,而你所要求我进行研究的人工智能在国际上从这个世纪开始就是人类道德的禁论领域……如果被曝光的话,我倒是无所谓,毕竟我本来就是个声名狼藉的黑客,但是……无论是政府还是你的企业,恐怕都会被庞大的民意掀翻啊。”   江元柔妆容精致的面孔仍旧镇定平和,她笑笑:“是的,到时候恐怕我就会作为整个项目的牺牲品和替罪羊被推出来,即使如此,政府的公信力也会大大丧失……但是,你不会这么做的,对吗?”   客厅内安静的仿佛能够听到微风吹动窗帘的声音。   江元柔的声音听上去仿佛是魔鬼诱惑的低语:   “你比我更想看到它的实现,不是吗?不然你也不会冒着如此大的风险去寻找军工用途的生物电程,没有人能比你更清楚军方对这个方面的监视和管控有多么严格,无论是再成功的伪装都有被暴露的可能性——虽然不如你了解我那样深,但是我知道你不少你的事情,如果你加入我的项目,你可能还会看到不少你曾经当黑客时熟悉的老面孔——以你对自己理念执着的疯狂程度,你会不惜一切代价达成自己的目标——”   江元柔缓缓地说道:“江家旗下的生物工程你应该不陌生吧,我们是和军方合作的重点秘密项目,即使在全世界也是最顶尖的,如果你愿意加入我们的话,我也愿意在这方面助你一臂之力。”   言尽于此。   她拿起自己放在沙发上的挎包,身姿款款地站起身来,细白的指尖夹着一张烫金的银白色名片。   江元柔将名片放置在桌子上,笑笑说道:“考虑好了可以给我打电话。”   说毕,她转身向外走去,指尖触碰到门扉前,却突然被莫奕的声音叫住了:   “那你呢?”   “什么……?”江元柔听上去似乎有些疑惑。   “我知道我为什么对这此有所执着,但是我却不知道你是为什么会那么不顾一切地投入到这个回报远远小于风险的项目当中……你的理由是什么呢?”   空气瞬间安静了下来。   江元柔站立在原地,久久没有回答,终于,她缓缓地开口:“对你来说应该,找到我的资料应该不难,找到我的亡弟的资料应该也是轻而易举的吧。”   说毕,她没有再多说一句话,快步走出了屋子。   房门在江元柔的背后轰然合上,在空气中发出隐隐约约震荡的余音。 第二百一十九章   极浓的黑暗中点缀着星星点点的碎光, 边缘尖锐的巨大碎片旋转闪耀着。   随着时间的推移,莫奕逐渐地发现了自己记忆中某些奇怪的空洞, 就像是一张巨大的布料上褴褛的破洞, 只凭借主要的纤维将整块布料勉强地连接起来。   他以前不是没有仔细地回想过自己的经历和过去——尤其是他在自己的记忆中寻找闻宸的存在时, 但是不知为何, 他从来没有意识到自己记忆有任何的不对劲。   就像是某种暗示似的, 让他忽视记忆中的不协调感。   这种手段莫奕熟悉的很,游戏正是这样子让死去的玩家人们中的记忆里消失, 很显然这种手段也用到了他自己的身上,只不过游戏抹除的并不是某个人在他记忆中的相关信息——现在看来,似乎是所有和那个项目有关的所有印象。   而这些碎片中的画面就像是关键性的纤维似的,被整个填补进莫奕头脑中残缺不全的布料里, 它们绷紧拉长,将那些被隐藏在自己头脑中的模糊记忆唤醒, 扯起破碎的残片,一点点地补全他的记忆。在触摸到第一片碎片时莫奕没有太大的感觉,而当他从第二个碎片中回来时,就非常明显地感觉到了变化。   那是一阵剧烈的疼痛。   犹如锋利的刀尖在大脑中疯狂地搅动,犹如头脑深处的某种屏障被撕碎,无数破碎的画面仿佛决堤的洪水似的涌入他的脑海, 令人骇然的狂暴疼痛无情地切割着神经, 顺着四肢百骸蔓延开来, 他难以抑制地打着哆嗦, 浑身上下都被冰冷的汗水浸透。   意识仿佛也在疼痛中变得模糊起来。   恍惚间, 他似乎察觉自己正站在某个狭小而黑暗的空间内。   被潮湿的气候浸泡的发霉的墙壁斑驳剥落,发出难闻的腐朽味道,封闭的空气浑浊而恶臭,黯淡而破碎的光线从头顶照射下来,无数细小的灰尘在狂乱地飞舞,犹如被困住的蝇虫正在急切地冲撞着眼前无形的囚笼。   眼前紧紧关闭的锈蚀铁门在他的眼中看上去仿佛是某种漆黑而高大的怪物,无形的压力黑沉沉地笼罩下来,几乎令人无法呼吸,身周的所有景物仿佛都被放大成了数倍似的,一切在他的眼中看上去都是那么的怪异和离奇。   冰冷潮湿的感觉在瞬间攫住了他,他有些迟钝地低下头——   一双营养不良的,瘦黄羸弱的脚赤裸裸地站在肮脏坚硬的地面上,小小的脚趾无助地蜷缩着,打着哆嗦。   莫奕头脑中一片混沌,滚烫的太阳穴剧烈地跳动着,他下意识地伸出手。   一双同样瘦到脱相的瘦小手掌出现在了视线内,细骨伶仃的手腕仿佛稍稍用力就能折断,瘦如鸡爪的小手指上布满污泥,手臂上营养不良的暗黄色皮肤皱皱巴巴,新的和旧的伤痕层层叠叠,丑陋的疤痕尚未消失,就有新的皮肉撕裂的痕迹覆盖上来,堆积的触目惊心。   但是除此之外仍然能够认出,这是一双属于孩童的手。   他的意识清醒,但是浑身上下却难以抑制地剧烈颤抖着,体温流失的麻木感几乎使他感受不到疼痛。被刻意忘却的恐怖回忆终于冲开封闭的大门重新涌回脑海中,莫奕无法更清楚地认识到自己身处何处——   这里是莱德孤儿院的禁闭室。   眼前巨大到近乎怪物的漆黑铁门发出一声刺耳的呻吟,一丝惨白的光线顺着缓缓扩大的缝隙流淌进来,将黑暗浑浊的禁闭室内照亮些许,有黑黢黢的影子攒动着,遮挡住投射而来的日光,莫奕眯起被光线刺痛的双眼看向门口,只见一个高大臃肿的身形站在敞开的门口。   它仿佛是由往日阴影聚拢起来的模糊形象,斑驳到最后只剩朦胧的幻影,远处的面孔仿佛被灰色的浓雾遮蔽。   莫奕听到细小如蚊蚋的声音从自己的口中发出:   “女士……”   那阴影伸出扭曲的胳膊推攘着他向前走去,莫奕踉踉跄跄地在倒在湿冷的地上,然后又手脚并用地爬起来,瘦小的身子因寒冷和饥饿而颤抖着,那被浓雾笼罩的布满油污的围裙出现在了他的视线,巨大的力道卡在他的肩膀上将他提起来,几乎将他的骨头拗断,无数浑浊的浓雾涌来构汇聚成无数或高或矮的人群,粗鲁而恶意的细小声音化为利刃从四面八方刺来:   ——“小偷”“怪胎”“贼”   莫奕仿佛整个人被割裂成两个极端,成熟的自己从瘦小的躯壳中抽离开来,面无表情地站在旁边,犹如旁观者一般冷漠地俯视着眼前的这一切,而另一个他则痛苦地蜷缩起伤痕累累的身体,汩汩流出的明艳血液将身体内的温度带走,颤抖而执拗地小声辩解着:   “……i made it……”   那个高大扭曲的阴影背后躲着一个小孩,从她的背后无声地窥视着他。   莫奕看到幼小的自己绕过斑驳肮脏的墙角,向着被浓雾笼罩着的深深黑暗中走去,他看到自己掀起薄薄的几乎被油脂腻成一个坚硬的壳子的被子,床单上静静地躺着一个丑陋的,肮胀的,被开膛破肚的人偶,是几十年前流行过的机器人式样,肚子上的布料被残忍地剪碎,灰色的棉花散落在灰色的床上,似乎有人从里面毫不留情地掏出了什么东西,然后又将外壳毫不在意地丢在一旁。   他看到自己伸手将棉花仔仔细细地捡起重塞回玩偶的肚子里,然后将剩余的布料向内包拢,即使如此,它的肚子上也仍旧凹陷下去一大块,上面印着的花体字也由于变形而看上去有些滑稽可笑,但是即使如此,仍然能够辨认出来上面的内容:   forever friends   背后的不远处,那个由阴影构成的小孩在薄薄的墙壁背后静静地窥视着他。   莫奕看到自己盯着玩偶发着呆,漆黑的眼睛在瘦到脱形的脸上看上去大的惊人,黑洞洞的几乎令人心里发怵。   ——他想起自己当初是怎么做的了。   记忆中笼罩着的迷雾仿佛瞬间散去,莫奕清晰地回忆起曾经的每一个画面。   他看着幼小的自己手中珍惜地抱着那个破损的玩偶,缓缓地转身,向着那个不远处窥视着的身影一步步地走去,然后伸手,将手中的玩偶毫不在意地丢到了置于门口的垃圾桶中,然后冷漠地转身离开。   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对他是重要的,他对任何人也是如此,从未得到,就不会失去。   从来没有所谓的forever fri 第二百二十章   眼前的情景和记忆中的画面缓缓重合,高大的金属墙壁在刺眼的日光灯下近乎苍白, 墙壁上的巨大屏幕上闪烁着黑色的字体, 莫奕低头看去, 自己曾经使用过的黑色键盘端端正正地摆放在屏幕前, 均匀切割的黑色键帽在灯光下反射出细腻的光泽——上个副本中, 那枚戒指为他展示出来的幻境,正是这里。   他在离开副本之后,一步步地迈上了既定的命运。   莫奕现在明白了, 为什么实验室能够很大程度地降低游戏对玩家的影响力——因为它本身就是在这里诞生的。   实验室合金墙壁的屏蔽效能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保护, 而是禁锢。   眼前的画面缓缓褪色, 犹如烟雾般消散。   莫奕抬手按住自己汗涔涔的额头, 几乎能够听到自己太阳穴下血管突突跳动的声音。   他现在的头脑中仿佛像是被强行塞入了两段漫长的回忆, 从十年前开始分岔成完全不同的画面, 并且还有细枝末节源源不断地补充进来,将更久远的晦暗记忆唤醒, 他几乎无法区分清楚自己所经历的过的到底是其中的哪一段,这种强行塞入过多信息量带来了极大的痛苦,莫奕几乎能够听到自己脆弱的神经因过载而发出滋滋的火花声。   他清晰地看到了两个自己。   其中的一个自己在老旧昏暗的旧式走廊中奔逃着, 背后是紧追不舍的厚重雾气, 犹如活物似的吞噬着所经过的一切。   而另一个自己则用咖啡吊着大脑的清醒,投入而专注地凝视着眼前巨大的屏幕,上面显示着用智能搜索程序从庞大的数据库中挑选出来的最优选项:社会舆论媒体没有给予足够的关注, 但是年代也没有久远到无法考证, 电磁波中所显示的主观意志强大利于追踪, 并且档案单纯而易于分析——屏幕中,矮小而瘦弱的少女穿着宽大而老旧的衬衫,在泛黄的资料照片上露出怯生生的笑。   他在仿佛无穷无尽的楼梯上奋力奔逃着,无数苍白的手掌从漂浮着像框中伸出,争先恐后地向他的背影涌去。而另外一个他则顶着睡眠不足的浓重黑眼圈试图解构生物电磁波的构成,试图将赵秋岚本人微弱的意识连接到他面前这个最为庞大而精密的仪器中,从电流的微弱波动里寻找着一丝一毫人类意识存在的痕迹。   其中的一个自己被困在黑而深的坑里,仿佛数十年都尚未干涸的鲜红血液在他的脚下流淌着,纵横交错,构成诡异的图案。而另外一个他带着身体已经被仿真皮肤覆盖,已经几乎和常人没有太大区别的闻宸走在停课翻修的学校内,老旧教学楼深深的地基里,深黑湿润的泥土中露出苍白坚硬的颅骨和指骨,仿佛要用力挣向天空。   两个画面中的他,同时从口袋中掏出了银色的打火机,跳跃的火光照亮金属的外壳。   打火机从手中跌下,打着转——   “叮。”   同时腾起的火焰犹如赤红的鲜血般崩腾着向他扑来,灼热的火舌舔舐着他的面颊。   莫奕猛地睁开双眼,漆黑的眼底仍有火光的痕迹。   他头晕目眩地漂浮在半空中,身边点点的亮光仿佛在加速旋转,只有那巨大的碎片在虚空中静静地漂浮着。   莫奕扭回头看向其他自己已经触碰过的碎片,不知何时,它们变得阴沉而黯淡,犹如被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灰尘似的,里面人影移动的动作也变得僵直而生硬——整个漆黑的空中,就只剩下了最后一片,明亮的,璀璨的,闪烁着星辰般光泽的碎片,在茫茫然的黑暗海洋中起伏飘动着,他满心满眼都是那光芒,心脏在胸腔内鼓动的越发剧烈。   他缓缓地伸出手,指尖与碎片相碰,眼前的情形瞬间倒转。   星光消失了。   莫奕只身一人漂浮在浓重的黑暗当中,浑身冰冷,头痛欲裂。   黑暗中是隐隐约约的数据,断裂而破碎,散乱而分裂,唯一还算得上完整的,是一份残缺破损的日志。   他从自己凌乱而混杂的记忆中找到了些相关的线索,在他最开始的设计阶段,闻宸的记忆文档一共设定为两种,一种是图像记忆文档,就是以视觉听觉收集为主的客观日志,而另外一种是在每日结束之后,闻宸自己记录的主观日志,之所以会专门让他进行主观记载,是为了培养以及塑造人工智能的个人意志而存在的,是他头脑中信息加工的产物。   第一份日志上满是被涂抹和篡改的痕迹,仿佛是被删除后恢复的部分数据似的,莫奕只能勉勉强强辨认出几行字:   【我将自己的记忆文件拷贝给……他说……会警告江元柔……】   日志其余的部分都几乎被破损的痕迹覆盖,上面的文字已经无法辨认。   虽然证据还并不算充足,但是莫奕下意识地想到了之前那片碎片中,闻宸在走廊里截获的信息,那如果他猜测的没有错的话,这份日志的时间应该和就在机器完成开发并且成功上线之后不久,他抬手来触碰虚空,由无数破碎的数据拼接而成的虚拟图像随着他的动作闪烁了一下,然后自动翻到了下一页,上面被涂抹篡改的痕迹更重,只有几个字是清晰的:   day■■   【……江元柔未出现……】   在接下来的三四页日志中,这句话反复地出现,成为了被大片漆黑空洞覆盖的数据层表面唯一能够清楚阅读的字迹。   莫奕皱起眉头,心中隐隐约约有了不详的预感,脑海深处仿佛传来鼓擂的咚咚声,他翻开接下来的一页日志——上面的文字比其他几页中明显要多数倍,但是能够分辨的内容却并没有多出来一丝半点,整页都是令人触目惊心的漆黑痕迹,几乎能够灼伤人的双眼,其中只有一些简短单薄的,几乎无法连接成句的词语分散在数据破碎的空洞中。   【解散】   【离开】   【删除】   莫奕微微眯起双眼,目光在虚空中的界面上迅速地划过,淡蓝色的数据链倒映在他漆黑的眼底,将他苍白的面容印成近乎病态的浅青。   他并不意外军方会选择越过江元柔的权限将机器的控制权篡夺。   通过将他之前在游戏中,以及在那些记忆碎片中所收集到的信息进行整合,基本上已经能够将这个游戏的原始机型在脑海中拼凑完成:江元柔,或者说是江元柔的曾祖父的最初构想其实相对比较简单,在最原始的蓝图中,它应当是能够将现实世界中逸散的电磁波,即能够使灵魂能量进行具现化的装置,但是军方看到了这个方案在能源甚至是军事运用方面的潜力——   它既然能够将生物电磁波进行具现化,那么它在其中的作用就相当于能量的转换器,是无穷无尽的能源。   这才是他们愿意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资源的原因,而既然这个项目与至关重要的能源有所关联,再加上人工智能技术在其中发挥的极强的数据搜寻以及处理功能,这个机器所代表的可能就不只是能源的收集,甚至可以作为对整个国家国民的智能监视和管控,那么军方在后续的开发和改造中就势必不能让背景不明的人物参与,而是要将对它的掌控权收归军方所有。   但是莫奕现在担心的却并不是这个,而是这个机器本身。   毕竟,根据他之前在那些记忆碎片中看到的画面,这个机器只不过才刚刚试运行不过数天,所以里面有太多潜藏着的危险和不稳定因素尚未被发现,它现在只不过是个半成品,再加上其中所蕴藏的成熟智能技术,就几乎相当于一个智慧的生命体被禁锢在不完善的躯壳之中,而军方却在这个时候迫不及待地将它的控制权掠夺过来,这其中所潜藏的隐患令他只是设想都不由得感到心惊肉跳。   莫奕接着向后翻去,日志接下来的页数都被损坏的无法查看,但是根据翻过的页数可以粗略地估计出,大概在机器权限被篡夺两到三个月之后,日志上终于出现了能够辨认的字迹,但是其中漆黑的乱码和符号也更多数倍,被搅碎涂抹的面目全非,在被篡改的痕迹之间,莫奕看到了不断出现的,触目惊心的几个字:   【不】   【不】   【停下】   【不要走】   【停下】【停下】【不要】   他的目光在上面停留了几秒,不由得感到一阵心悸,脑海中有破碎的画面缓缓浮现,莫奕看到自己将紧紧扣在自己手腕上的手指一根根地掰开,然后看着它僵硬而无力坠落下去,苍白的手指凝固成绝望的弧度。   似乎是为了逃离自己的脑海中的画面,莫奕匆匆地将日志翻到了下一页。   干净平滑的淡蓝色底色上,是逻辑清晰的字迹,没有乱码,没有空洞,也没有丝毫被篡改涂抹的痕迹。   【进行机体检测……检测完成。进行网络搜索……搜索失败。记忆芯片检测……检测完成。机体开机……开机成功。】   【日期检测:day 0】   【视觉检测通过,开启光感接收装置:机体位于陌生的房间内,房间内陈设简单,有生活痕迹。运动系统检测通过,可自由活动。】   【视觉捕捉:杯子。机体出现异常。   进行内部检索,检索完成,机体无异常。】   【视觉捕捉:照片。机体出现异常,机体出现异常,危险,危险,危险!   内部彻底检索中……检索完成,机体无异常。】   【我为什么要每隔一段时间就将这些东西记下来?】   ……   【我为什么要自称“我”?】   【再次进行记忆芯片检测……检测完成。   无异常。】   莫奕目光沉郁,仿佛所有的情绪都从他的脸上抽离,只剩下一张空白的面具,他缓缓地向下滑动着眼前的日志,看着日志的主人在不断地摸索和捕捉着身边的信息,上面的字样逐渐由短句变长,由机械的陈述逐渐地变得人性化,主观思维和逻辑思考逐渐地突破机体的束缚在字里行间浮现出来。   【房间里的许多地方都给我一种非常奇怪的熟悉感,可奇怪的是,我的记忆芯片内没有任何相关的留存,我发现整个房间都被笼罩在巨大的磁性力场当中,能够将外部的所有信号和电流都屏蔽在外,并且房间内有建立独立的发电装备,或许这就是我无法连接上网络的原因,我发现房间电脑屏幕上有残余的尚未销毁的程序片段,我试图将它拦截下来并且进行还原,我发现这是非常简单的自动定时程序,根据残存数据来看,应该是和我有关的,这很奇怪,好像是一个月之前设定的,根据程序,我的机体会在今天自动启动。】   【再次进行记忆芯片检测……检测完成,无异常。】   【我试图从内部将磁性力场关闭,过程出乎意料的简单,我发现我能够连接上网络了,大量的信息随之涌入我的头脑中,非常新奇,我能感受到我的知识储备在以几何倍数增加,处理器有些过热,或许我改等等再继续。】   莫奕感到自己的脑海中传来烧灼般的痛苦,冷汗缓缓地从他滚烫的额角渗出,他想要闭上眼睛,但是脑海中满是那只缓缓坠落的手,以一种绝望地姿态伸向他,仿佛在祈求着什么,莫奕不得不再次睁开双眼,继续看下去。   【在我将自己的意识接入网络中后,我发觉它似乎非常脆弱,就像是被彻底摧毁又勉强重建一样,许多地方显得非常粗糙,并且整个网络世界里被同样的恐慌和悲恸攻占,并且,同一条信息在被翻译成无数种不同的语言,在网络空间疯狂地传播蔓延着:大规模毁灭性精神攻击武器暴走已被控制,军方已查实始作俑者,事件正在进一步调查中。】   莫奕缓缓地深吸了一口气,头脑中破碎的画面被清晰的逻辑链串联起来,构成了完整的图景。   被强行抢夺控制权之后的机器在军方的管控下进行试运行,它最开始只能吸收逸散在空气中的电磁波,但是随着投入实验的功率逐步加大,它开始能够将更多的能量吸收转化,从太阳辐射到将人类情绪改变所带来的微小电流脉冲,其中内置的人工智能犹如从未受到合理引导的新生儿,以本能贪婪地吸吮着一切能够被吸收的能量,而不去深究吞下的到底是毒药还是蜜糖,而在自然界留存最久的生物电磁,是能量最大的,所以怨念和恶意就成为了它所能接触到最强大的供养源。   它很快被污染了。   也很快挣脱了人类自以为是的管控,开始肆无忌惮地在世间掠夺它所需要的能源和动力。   开始有人无缘无故地发疯,毫无预兆地睡去,然后在睡梦中再也没有醒来,最开始只是个例,然后数量开始急剧增加,到了即使尽力掩饰也无法隐藏的地步——就像是掠食者小心翼翼地舔舐,很快变成了毫无顾及的大快朵颐,它以人类的精神和痛苦为食,甚至很有可能……以此为乐。   所以相关责任方紧急停止项目运行,但是,他们很快发现,他们打开了开关,但是却再也关不上了。   它在庞大信息流的喂养下已经找到了方法挣脱人类简陋而自以为是的掌控,它以一种恐怖的速度进化和学习,改变了自己数据的存在形式,它将自己的信息流输入电磁波构成的网链中,而不是仅仅依靠着数量众多的巨大机器和处理器存在,换句话说,它进化了。   莫奕抬起手按住自己冷汗涔涔的额头。   然后……然后他是怎么做的呢?   他想不起来了。   或许是有什么东西阻挡他去想。   所以他继续向下看去。   【我觉得非常奇怪,因为我的机体在对这个信息做出非常奇怪的反应,我似乎感受到了诡异的痛觉,但是我的机体本身的设定是不会有痛觉存在的,所以我决定寻找这条信息的来源。我很快寻找到了它的踪迹,但是非常奇怪的是,整个网络在我眼前几乎都是完全透明的,可信息来源地却被保护的非常严格,我只勉强拦截到一张经过处理的图像,里面只能模糊的看到,一个看不清面目男人被关在厚厚的合金墙壁内。】   【他很瘦。】   【我觉得痛苦。】   【记忆芯片检测……检测完成,无异常】【记忆芯片检测……检测完成,无异常】【记忆芯片深度检测……失败】【失败】【失败】【警告,警告,机体过热】   【记忆芯片深度检测……失败】   【危险,危险,机体即将开启自我保护状态】   【自我保护状态强制关闭】   【记忆芯片深度检测……检测完成,搜寻到记忆文件残片,是否修复?】【修复】   莫奕缓缓地抬起手,仿佛这个动作耗费了自己所有的精力似的,他将日志向下滑动,一个被修复的破损视觉影像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他看到蓝色条纹闪烁了数下,他自己的面孔出现在了不远处。   他看上去非常冷静,但是漆黑的眼眸中却仿佛堆积着重重思绪,他斟酌着语句,缓缓地说道:   “我决定好了……”   【不】【只要你想,他们永远无法找到你】   “我知道,但是这是我的责任。”   【不】   “我在这里躲藏着永远无法阻止它,我必须知道他们到底为它接入了什么样子的信息流,才能弄清楚怎么找到它,怎么把它关掉,这件事必须在实验室内才能完成。”   【不】   他笑了笑,苍白的脸上带上了些许浅淡的笑意,他倾身下来,凑近闻宸,吻了吻他:   “你不需要陪我,你能够思考,拥有情感,你已经是一个完整的生命体,也不再需要我了。”   【不】【不】【停下】   他收起脸上的笑意,看上去冷漠而疏远,漆黑的双眼中倒映着屏幕上淡蓝色的光,他伸手按下电脑上的回车键。   屏幕中的画面缓缓地变得模糊而混乱,无数破碎的乱码很快将完整的画面侵蚀殆尽,在逐渐黯淡的视线内,苍白的手从黑暗中伸出,将攥着他手腕的僵硬手指一根根缓缓地掰开,僵硬的手掌从半空中落下,滋滋的电流声将所有的声音吞噬,只剩下远处传来门扉阖上的轻响。   “砰。”   整个画面重归黑暗。   莫奕现在知道了为什么之前所有的日志都是被涂抹篡改的凌乱数据了——他曾经将闻宸的记忆芯片抹除过一次,所以现在留存下来的就都是修复之后勉强拼凑出来的碎片了,所以才会只有那么少的痕迹可供阅读,所以为什么闻宸的记忆中只有那么几个巨大的碎片悬浮在半空中。   ——他的记忆一开始就是断裂和残缺的。   莫奕缓缓地眯起双眼,现在现实世界中的时间线是八月十四日,也就是机器成功上线的那一天。   但是随着那些碎片将他的记忆逐一唤醒,他的记忆已经延伸到了这一天的好几个月之后——   他的心中缓缓地浮现出一个近乎不可能,但是却符合逻辑的猜测。   莫奕不知道是否应该相信自己的直觉,他缓缓地深吸一口气,无声地动了动自己僵硬的手指,将日志继续向下翻去。   【我明明没有任何的痛觉系统,但是我却难以自抑地感到疼痛,就像是从我机体的深处蔓延出来的寒冷,由内及外地将我冻结,奇怪的是,我也应该无法感受到寒冷。】   【机体自我检测运行中……运行结束,无异常。】   【强行读取被删除的记忆芯片最多只能复原距离最近的一段影像,但是,令我吃惊的是,不知道为什么,有奇怪的图像碎片在我的脑海中浮现,即使是我不想接收也无法停下……更何况,我并没有不想。】   莫奕微微敛下眉眼,唇抿成直线——这就是为什么闻宸是个真正的生命体,而绝非被程序设定出来的机械,如果不是那些出乎意料的突发事件,他会是自己最完美的造物。   不,他本来就是最完美的造物。   【虽然我的记忆文件并没有完全恢复,但是我决定去救他——但是根据现在重建好的互联网上所得到的信息,已经能够看到此刻军方的考量,现在机器已经得到了控制,那就说明他的解决方案已经发挥效果,而现在他们需要的就是需要代替他们承担责任的替罪羊了,毕竟这样造成极大损失的战争计划与监视计划一旦被泄露,后果将无法挽回,而一个被多方通缉的无政府主义者加黑客很显然是最明智的选择。现在网络上已经开始出现风向,有许多人在暗处煽风点火,希望政府能够曝光并且严惩肇事者。   我不想知道他们会怎么处置他,我只知道我不能让它发生。】   【有人在网上试图联系房间里的这台电脑上的账户,我顺着数据流反向追踪,是江元柔,我记得她,她约我明天见面,我不觉得我能信任她,但是要想进入那个实验室中,我别无选择。】   【这次我的日志记录中出现了六处因果推论,四处假设推论以及九次情绪波动,比起之前的数据是个不小的突破,我应该去告诉他,他一定会高兴……】   【哦。】   莫奕强迫自己别开目光,缓缓地翻开下一页日志。   day 1   【江元柔看上去状态不是很好,至少比我记忆中的要糟糕很多,她说她不介意我以终端的方式和她接触,她理解我的不信任——我不这么觉得。她企业的防火墙无法顶得住我的攻击,只要我想,我就能操控她的企业破产,甚至伪造她的遗书,在暗网雇佣杀手伪造杀人现场,作为网络世界的智能生物,我能够通过所有的监视器观察所有的人,但是我找不到他。所以我不能杀她,即使我想。   我认为我的情绪波动在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难以控制,他应该不希望看到这个。   江元柔提供了一些我非常需要的信息,她说军方并没有让他摧毁机器,而是迫使他将机器格式化,恢复最初始的状态,因为他们并不愿意放弃拥有这种武器的可能性,江元柔说她曾设法疏通关系进去见了他一面,他认为军方的贪婪会使他们重蹈覆辙,因为机器的“核”已经被污染了,又随着形态的转移而离开了能够被修改的范围内,所以它重新恢复只是时间问题。   他在暗中编码了能够完全摧毁它的蠕虫病毒,并且将它深深地藏在机器内部,需要有人帮忙手动启动。】   可闻宸很显然并没有选择那么做?为什么?   莫奕屏住呼吸,继续看下了下去。   【但是江元柔给了我另外一个选择,另一个更加疯狂的计划,机器所转换的能量其实并没有被释放出去,而是被储存在其中,等待着释放,而如此庞大的能量如果操控得当的话,能够进行时空跳跃,但是要想完成这个计划所需要的计算量将是非人的庞大,所以她才会想到和我合作,但她同时也告诉了我相关的风险,因为机器所制造出来的能量漩涡会非常强大,在四维空间内会造成极其恐怖的质量弯曲,所以所有和机器相关的人物命运,都会以强大的惯性试图矫回原来的轨道】   【她告诉我,他已经被转移到了没有任何人能够接触的地方,并且与时俱进地升级成了人工智能所无法接触的区域,等到时机到来,就会被作为整个阴谋的牺牲品而被推出去。江元柔说,以她的权限只能把我带到机器现在所在的地方,选择彻底消灭它,还是利用它,全看我自己了。】   【我做出了选择。】   【他不能死。】 第二百二十一章   新的记忆和画面伴随着疼痛涌入脑海当中。   对于现在的莫奕来说, 疼痛似乎已经成了某种惯性,他觉得自己已经逐渐地适应了头脑深处尖锐的痛楚,唯一难以忍受的是破碎而混乱的画面没有丝毫规律地在脑海中涌现,仿佛在无数个时间中有无数个自己同时存在似的,只要他一试图思考就难以阻挡地跃于眼前,干扰着他的知觉和判断。   他眨眨眼, 眼前近乎淡蓝色的光幕在他苍白的面容上投射下黯淡的光影, 被他的瞳孔缩小成针尖大小的画面, 其中的每个字他仿佛都认识, 但是组合在一起却又似乎变成了某种他无法理解的语言似的。   【他不能死。】   莫奕用半是清明半是恍惚的目光凝视着最下方的那几个字, 头脑中一片混乱,他用力咬紧牙关才勉强令自己的头脑保持清清晰——   更多的记忆和画面随着每个字符的出现被深深地刻上他的大脑皮层,仿佛是本就深深烙在血肉内的伤疤似的, 带着淡淡的铁锈味和血腥气翻卷而出。   紧接着,粘稠的, 黑色的胶状物质从记忆中的每个角落中涌现出来,阴森而湿潮,散发着浓浓的恶意的味道, 以一种令人震慑的迅速席卷过他的小腿,然后攀上他的胸膛, 沉默无声地覆盖他的口鼻,脚腕上传来沉重的拉力将他向着深渊深处拉扯, 恍惚间, 耳边传来建筑崩塌的声音和遥远的尖叫声, 仿佛从数百公里外传来似的,飘渺仿佛云烟,被黑暗汇聚而成的河流吞噬。   就如他在过去的每一天中梦到的那样。   莫奕猛地睁开双眼,沉重的窒息感仿佛从刚才的画面中蹿入现实,恋恋不舍地从他的身躯上缓缓散去。   仿佛那漆黑粘稠的胶状物质也将他头脑中的墙壁侵蚀击碎一般,他发现自己能够正常思考了。   莫奕缓慢地眨眨眼,探究地抬头看向仍然停留在自己眼前的巨大屏幕,重新开始正常运作的大脑将之前得到的信息整合梳理,他不由得微微皱起眉头。   倘若闻宸在日志中所说的方法实现了的话,那么自己现在应该是过去的时间线上的莫奕,那么他现在就不应该会有时空跳跃之前的记忆。   但是现实是,随着闻宸的每个记忆文件在他的眼前展现出来,相关的记忆也会瞬间涌入他的大脑,现在的他脑海中有整整两套记忆,一套是被拉入逃生游戏的,一套是进行实验开发和——要知道,那些记忆对于现在的他来说,相当于未来。   仅仅进行了时空跳跃所造成的结果和现在的情形是并不完全吻合的。   那么,一定有什么改变了。   莫奕抬头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冰冷而苍白的额头犹如毫无情感的大理石,指甲嵌入皮肤所带来的细微疼痛令他的头脑更加清醒,他伸手向这页日志后翻去。   淡蓝色的光幕消失了,只剩下无垠的寂静漆黑——这是最后一页日志。   莫奕愣了愣,还没有等他缓过神来,就看到自己浮空的手掌中有星星点点的光芒聚集,很快出现了一块更小更灰暗的碎片,边缘被漆黑的物质腐蚀成凹凸不平的线条,斑斑点点的黑色灰烬在坚硬的表层内漂浮着,将其中动作着的人影面部斑驳成难以辨认的影像。   他微微敛目,缓缓地收紧手指,狭窄而坚硬的表面触碰到皮肤,投影般的画面从那破损的碎片中浮起,在眼前的一片漆黑中亮了起来,浮动着的光影投射在他的脸上,被机械干扰似的滋滋白噪声在寂静中响起。   奇怪的是,这次的视角似乎是固定着的,广角的画面将所有的一切都尽收眼底,这种类似第三方视角令莫奕隐约有了模糊的猜测,果然,下一秒,闻宸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   “可以了。”   “……嗯?”江元柔的声音紧接着响了起来,她似乎被闻宸打断了,听起来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闻宸的声音平淡而没有起伏,听上去犹如毫无情感的机器:“我接管了摄像头,现在总监控室只能看到我植入的循环播放的静止画面。”   “……好快。”江元柔低低地嘀咕了一句:“……实验室的结构我还没有介绍完呢。”   话音未落,两个人影就出现在了摄像头的广角画面内,一高一矮,高的那个正是闻宸,而矮的那个则是江元柔——正如之前日志所说的那样,她看上去状态非常不好,长款的大衣被瘦骨嶙峋的躯壳勉强撑起,莫奕记忆中长而卷的棕色长发被剪掉了,只剩下枯黄的短发贴在没有血色的颧骨上,即使透过摄像头不甚清晰的像素,也依旧能够看到她眼底的青黑和憔悴。   仿佛只剩下某种偏执的信念在那瘦小的躯体内燃烧着她仅剩的生命力,支撑着她毫不倦怠地谋划和移动着。   他们在镜头最中央的立着的巨大机器旁站定。   摄像头无法将整个庞大的空间全部捕捉进去,但是在镜头能够拍摄到的地方,无数高大的漆黑机器整齐地排列着,向着无法远处延伸出去,无数闪烁的亮点在机器上有规律地明灭起伏着,仿佛是血液在血管中流淌所带来的诡异韵律,又仿佛是均匀而微弱的呼吸被囚禁在冰冷而坚硬的金属内部。   莫奕不由得微微屏息。   根据计算,即使是用当今最高级的压缩算法将这个机器所需要的数据储存量压缩入芯片当中,起码需要上万个如此大小的巨型机器,那么这个空间恐怕比他最开始想象的还要庞大。   微微闪烁着的镜头中,闻宸和江元柔在其中一台机器前静静地矗立着,闻宸仰头凝视着眼前的安静的黑色钢铁怪物,似乎在估量思考着什么。   江元柔问道:“怎么了?”   闻宸顿了顿,许久之后才回答道:“……它很虚弱。”   “我已经把你带到这里了,我的工作完成了。”江元柔的声音微紧,带着隐约的沙哑:“所以……你决定好了吗?”   闻宸没有立即回答,只是缓缓地伸手按在机器漆黑而冰冷的外壳上,透过模糊的摄像头,那只苍白的手掌和漆黑的表面色彩对比强烈而扎眼,犹如极冷与极硬,极精细与极粗犷的相交。   他低下头,手指在机器前方休眠的屏幕上轻轻划过,感应到的屏幕自动亮起,淡淡的蓝光融入室内苍白的日光灯中。   江元柔突然伸手按住了闻宸的手臂,开口道:“等等。”   她的声音混合着沙砾和尘烟的质感,听上去仿佛不是出自她的口中。   “……我其实还有话没有告诉你。”江元柔的声音干巴而僵硬,下颌弧度稍稍绷紧:“其实……”   “其实是它主动找的你,对吗?”闻宸停下手中的动作扭头看向她,声音一如既往的平淡,接着往下说道:   “我已经知道了。”   这个“它”是谁,二人都心知肚明。   听了闻宸的话,江元柔很明显地吃了一惊,显得又局促又疑惑:“你怎么……?”   闻宸低下头瞥了一眼她按着自己胳膊的手掌,然后慢条斯理地说道:“我的智能处理核心是它的初代,它现在如此虚弱,想要瞒过我还是有点难度的,再加上……”   他侧过脸来,目光审视地打量了眼江元柔:“我掌握着你所控股以及投资的高科技产业的信息,如果没有其他的帮助,你没有任何渠道能够得知它所储存的能量足够进行时空跳跃,毕竟这和你最初设想的蓝图背道而驰,不是吗?信息的来源它肯定是不愿让你透露给我的,而你之所以如此配合……我猜,是因为你的弟弟?”   江元柔此刻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她缓缓地放开了按着闻宸胳膊的手掌,低低地苦笑一声:   “既然你都知道了,那为什么还会……”   闻宸收回视线,淡淡地说:“他不能死。”   江元柔愣了愣。   闻宸的手指在淡蓝色的屏幕上跳跃着,犹如苍白而灵活的蛇,他的声音冷静而理智,但是说出来的话语却令人从心底里泛起寒意:   “当然,我也不是完全没有别的选择,比如干扰控制经济,造成大型经济危机迫使政府防护网瘫痪,侵入核武器的控制系统进行挟持并与政府进行谈判,等等……”   他停下自己手头的动作,扭头看向江元柔:“但是没有一个方案不需要大量人员的伤亡。”   江元柔仿佛终于找到了一丝自己的声音,嘶哑的话语从嗓子眼里挤出来:“……你疯了。”   闻宸只是自顾自地继续说道,声音中终于参杂进一丝难以察觉的温度:“这是他不愿意看到的。”   江元柔愣了愣。   只听闻宸继续说道:   “他虽然看上去有些冷漠,但是比你们大多数人类要有底线。或许你并不完全相信,但是他有自己的一套独立运作的价值体系,就比如,我完全不在乎有多少人会死于这个被你们滥用和污染的机器,但是他却愿意牺牲自己的安全来结束这场动乱,仅仅是因为觉得这是自己的责任。”   他抿紧唇,声音微沉:   “有的时候,我真的不知道他是过分绝情,还是过分心软。”   江元柔没有说话,偌大的地下室一时间陷入了沉默,过了许久,她长长地深吸一口气,仿佛下结论似的说道:   “……你们两个都是疯子。”   闻宸不置可否地接话道:“我是机器,我选择的只是算法计算之后得出的最佳方案,而他是给我这个空壳子里植入情感和灵魂,并且放入那么唯一一丝道德底线的人,也是阻挡我毁灭世界的唯一理由——我的做法非常符合逻辑。”   江元柔笑了笑:“或许你说的没错。”   他扭头看了眼江元柔,微微拧起眉头,说道:   “倒是你,你将你的公司几乎所有的盈利都投入到曾祖父留下的虚无缥缈的计划中,主动上门寻找法外之徒帮你工作,和人工智能合作只为了重启世界线,一切都只为了几年前死去的弟弟?”   江元柔不去看他,只是轻声说道:“这是个疯狂的世界,我们只有保持疯狂才能在存活下去。”   几分钟之后,闻宸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手掌下淡蓝色的屏幕变成了象征着危险的红色,然后低声说道:“好了。”   江元柔有些愣怔:“这么快?”   闻宸点点头:“它其实只是想借我的手将储存于其中的能量释放出来而已,但是我修改了程序,迫使将它最开始向你进行的虚假保证被化为现实,所以,时空跳跃将在一分钟后开始。”   他的话音刚落,那小小的屏幕上倒计时开始闪烁:   【00:59】   空气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骚动着,透过略显模糊的屏幕,能够看到仿佛有漆黑的颗粒在聚集着。   闻宸看向江元柔,毫无预兆地突然说道:“宇宙的规则是固定守恒的,命运总会事与愿违地走上既定的道路,譬如注定的相遇,或者注定的死亡,虽然我们能够在其中的夹缝中寻找到一丝转圜的可能性,但是,所有的结果达成都需要付出代价。”   守恒。   江元柔似乎明白了什么:“要我的弟弟活过来,意味着……必须要有人代替他死去吗?”   闻宸没有说话。   江元柔如释重负地笑了:“我很乐意。”   【00:32】   正在这时,整个房间突然开始剧烈地震动了起来,象征着危险的红光随着刺耳的警报声在整个空旷的实验室内亮起,金属的墙壁内部发出仿佛不堪重负的咯咯声,空气仿佛随着不知名能量的波动而翻滚起来,在镜头下呈现出近似高温般的翻滚和纹路,闻宸的目光凝重了起来:   “它在反抗。”   墙壁发出的摩擦声显得越发的刺耳,几乎令人疑心那支撑着整个房间的钢筋和水泥柱会在下一秒毫无预兆地崩塌,红光闪烁的越发急切,门外响起了沉闷的响声,似乎是子弹击在金属门板上的声音似的。   江元柔不得不提高声音才能不让自己的话语被嘈杂的话语声覆盖:   “什么?!”   闻宸低头凝视着眼前的窄小屏幕,手指在上面飞快地跳跃着,低声地诅咒了一声,然后继续说道:“看来军方为了更大效率的能量提取而对它的原始程序进行了减负,它现在被原始代码控制的部分变得比我预期的更少,它现在正在利用它本身储存的能量试图挣脱我之前设定的程序,并且在尝试着反黑入我的系统。”   墙壁开始开裂,黑色伤疤一样的狰狞裂纹犹如蜈蚣一样趴在银白色的墙壁上,两边的墙壁和天花板仿佛也被微微扭曲,整个房间内充着灾难般的光影,空气中有东西在缓缓凝实,犹如雾气或者是灰烬似的悬浮在半空中,随着空气的波动缓缓地浮动着,它们越来越多,由分散变得集中起来,最终变成了漆黑而粘稠的胶状物质,然后被重力拉扯坠落在地面上,被不可视的力量牵引着向着实验室中央的仪器流淌而去。   闻宸的声音中染上了焦急:“它开始用全部的力量反抗我的支配。”   破碎的钢铁碎屑从半空中扑簌簌地落下,厚重的钢铁大门外子弹的声音已经消失了,似乎所有人都逃命去了,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围困在地底深处。   突然,摇晃停止了。   只有仍然没有消失的红光和刺耳的警报声在空旷的室内回荡着,地面上漆黑犹如焦油的液体也停止了流动。   【00:05】   闻宸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的神情猛地一变:“不!!”   莫奕透过摄像头注视着眼前的画面,目光从墙壁上面的裂纹上划过,心脏缓缓地沉了下去。   在束缚的代码被军方毫无前瞻性地减负之后,机器很显然以一种无法掌控的速度进化着,它已经掌握了利用空气中游离的微小电磁从而控制人体的方法,而之所以这个实验室能够将它困住,很大的原因就是它特制的合金墙壁所带来的屏蔽性能——但是这剧烈的震荡,很显然已经将墙壁损毁了。   闻宸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冷厉的眉眼中染上了恐怖的怒意,他凝视着虚空,仿佛在和看不见的人对话:   “你要是敢动他……”   【00:02】   他的手指在p漆黑的机器表面留下深深的指痕,下一秒,惊慌染上了闻宸的面孔,滋滋的电流声响起——   屏幕上的倒计时归零。   【00:00】   焦油般浓稠的胶状粘液从机器中涌出,在数秒内就将整个巨大的实验室淹没,摄像头的屏幕同墙壁一起发出嘎嚓的碎裂声,所有的一切都被深沉浓郁的黑暗吞没。   视频结束了。   那悬浮在莫奕掌心上方的碎片缓缓地失去了光泽和颜色,被黯淡薄雾笼罩着的坚硬表面开始破碎成细碎的粉末,从他的指间落下,融入身周漆黑的空间中,无数苍白的缝隙将身旁的黑暗撕裂开细细的口子,他所置身的世界开始分崩离析,宛如星光般的粉尘从身边飘落,   星辰坠落,天地颠倒。   莫奕感到自己仿佛在坠落,被身体的重量拉扯入无声死寂的深渊,天旋地转的眩晕感袭击着他的神经,他伸手试图捉住什么东西,但是从指间掠过的只是无尽的虚空。   手掌下突然触碰到了实物。   莫奕挣扎着拽紧它,将自己向深处沉去的身体拉了起来——!   他混混沌沌地眨了眨双眼,习惯了黑暗的视网膜被苍白的光线刺痛,下一秒,身体的知觉和感官才开始缓慢地回归,他察觉到自己的肋下被轻轻地箍着,然后被轻柔而谨慎地环入一个冰冷的怀抱。   闻宸的灰眼睛俯视着他。   在他身后的不远处,半空中悬浮着巨大的白色球体,在苍白无色的空间中静静地悬浮着,它的边缘比起莫奕上次见到时有些发灰,仿佛有什么深黑色的物质在缓慢无声地入侵和腐蚀着它。   莫奕花了好一会儿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所以,之后……发生了什么?”   他的声音嘶哑而微弱,犹如灼热的粉尘混杂着熔融的铁水顺着咽喉浇灌而下。   闻宸伸出手轻轻地触碰莫奕的颊边,冰冷的指尖一触即分,只留下一点雪花般融化的温度:   “我阻止了它挣脱已经设定好的程序,但是……没有来得及阻止它将你拉入它的系统当中。”   莫奕瞳孔微微缩紧,脑海中浮现出了清晰而生动的画面,干燥的空气中突然开始有黑色的液体凝结,装着防止自残的软垫的钢铁墙壁上开始有粘稠的胶质液体缓缓地向下流淌,在地面上汇聚成蛇一般蜿蜒着的黑色溪流,犹如有生命似的向着他的脚下流淌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将整个地板吞没。   无穷的拉力拽住他的脚踝,仿佛无数只冰冷而粘腻的手,环绕着他的身躯,将他向着漆黑的深渊中扯去。   光线,声音,空气,被从他的喉咙中挤压出去,只剩下沉甸甸的窒息感顺着食道落入身躯。   视觉,听觉,触觉,五感被残忍地剥夺,在意识消失前唯一能够听到的,只有远处守卫凄厉的尖叫。   漆黑冰冷的海面将他的尖叫冰封,他孤独而无助地向着更深出沉去……   这样的画面犹如覆骨之疽一般纠缠着他——但一直以来,他却只以为这是个诡异的噩梦。   闻宸的声音穿透海面厚厚的冰层,将莫奕的神智拉扯回来:   “……在进行完时空跳跃之后,它之前所积累的所有能量全部消耗一空,所以为了防止最糟糕的情况发生,它需要一个后备计划,或者说……一个帮凶。”   莫奕眨眨眼,视线缓缓聚焦,他注视着闻宸的下颌线条,声音嘶哑:   “它知道如何操控你。”   闻宸微不可察地颔首,半是痛苦半是后怕的声音几乎是从齿缝中挤出来似的:   “……因为你在最后关头被它拉入系统当中,也和它一起在高维空间中具有了相同的质量,同样超出了因果链,所以即使时间回溯,你也不会再次出现,而是会作为它的一部分而存在,所以……我和它达成了交易。”   莫奕手脚冰凉,仿佛混身上下所有的血液都从四肢抽离。   只听闻宸继续说道:“它用在新时间线内得到的能量重铸你的身体,而我代替你成为它的一部分,剔除记忆,在它虚弱的时期帮助它捕猎和成长。”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他在有清晰的记忆以来体质就一直很差,即使是在专业的指导下也无法改善——因为这本就不是属于他的身体,自然也就没有通过后天改善的可能性。而闻宸的血液能够和他产生连接,甚至能够补充他丧失的能量也是因为……他本就诞生与游戏当中。   思绪迅速地窜过脑海,犹如闪电划破夜空,苍白的光线扯破漆黑的幕布,许多断裂的线头仿佛都在瞬间连成了完整的脉络,莫奕似乎想通了什么,他听到自己的声音缓缓地问道:   “所以只有我,不管从哪里进入游戏,都会在相同的位置醒来,是吗?”   所有人都是精神体被拉扯入游戏世界之中,而莫奕不同,他的身体本就源自于游戏,所以他是整个人都被拉入其中的。   闻宸点点头。   “江元柔当初在我说道这个信息之后并没有直接回答,其实是游戏阻止了她,防止她将信息透露给我,对吗?”莫奕没有给闻宸回答的时间,而是自顾自地继续说道:“她也正是从这个方向开始,怀疑起了自己曾经接手过的废弃项目,从而误打误撞地触及到了游戏最为核心的秘密。”   莫奕回想起自己修复好的录像盘中那句模糊的“只有你”,不由得微微抽气,感到混身上下的鸡皮疙瘩都窜起。   如果他怀疑的没有错的话……那么从他进入游戏开始,就是一场巨大的局。   闻宸微微垂下眼睫,说道:“是,也不是。”   莫奕这才惊觉自己把心中所想一不小心呢喃出声了,只听闻宸继续说道:“进行时空跳跃之后,游戏本体的存在就缺乏了足够的因果律,所以它必须被再次创造出来一次,不然它就会永远被现实世界所排斥,而——我们姑且称之为命运——也同样在以一种难以抗拒的惯性将时间线拉回原来的脉络,那就是八月十四号,它诞生于地下实验室。”   闻宸凑上前,额头轻轻地抵着莫奕的,声音轻柔:   “现在时间已经基本上回归原来的轨道,本该长眠的人已被替换回归,将会死去的人已被夺去性命。”   莫奕心中突然腾起不详的预感,他伸手拽住闻宸的手腕,张了张嘴,但是声音却仿佛被卡在了喉咙里似的。   闻宸倾身向前,缓缓地扣住了莫奕的脊背,他的下巴搭在莫奕的肩膀上,声音中带上了久违的轻松:   “跟你说件有趣的事情……”   莫奕缓缓地抬起胳膊回抱着他,声音微哑:“什么?”   “当我的记忆随着和你相处时间的增长而缓缓地恢复,我有些惊讶地发觉我和这个机器的命运真的是非常紧密地绑在了一起——我的姓氏正是来源于它,project.h——project.hear,它本该用来倾听,但是却被滥用于屠杀。”   发觉莫奕久久没有回答,闻宸接着说道:“不过,既然它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由你创造和完成,所以我很乐意将它本该拥有的名字背负起来。”   莫奕似乎觉察到了什么,扣在闻宸脊背上的手指微微收紧,声音中拧上了几丝慌乱:   “你想干什么?”   闻宸叹了口气,埋下头轻轻地吻了吻他的颈侧,声音柔软而悲伤:“……对不起。”   这是他第二次道歉了。   莫奕咬牙切齿地说道:“闭嘴。”   闻宸放开他,缓缓地退后了几步,修长而笔直的身形上缠绕着丝丝缕缕的雾气,浅色的眼眸中倒映着悬浮于半空中的白色核心——它的一个角落已经被染成了漆黑的颜色,他扭头凝视着莫奕:   “它在恢复——以非常快的速度汲取着本该属于它的能量,它会以比以前更加恐怖的素的进化,如果现在不阻止它,之后就再也没有任何机会了。”   莫奕的声音已经有点嘶哑了:“会有的,我能阻止它一次,我就能阻止它第二次……”   闻宸温柔地注视着他,浅灰色的眼眸内仿佛蕴藏着整个世界的悲伤。   莫奕将手臂别到身后。   但是没有用。   流水般的绸带随着空气中浮动着的雾气缓缓地漂浮到了半空中,犹如有生命一般的蜿蜒飘动,绸带上,犹如生命线般的血色丝线贯穿着漆黑的底色,上面隐隐约约有浅蓝色的字符闪动着——最后一块拼图将它拼凑成了完整的图案。   莫奕发觉他无法移动,即使是用全身力气也只能僵硬地停留在原地,他咬紧牙关,感到仿佛有棉花塞在自己的嗓子眼里,令他无法出声,无法呼吸,甚至无法思考——他知道这是什么。   那是代码。   他一开始深埋在游戏当中的蠕虫病毒,手动激活之后能够将整个游戏的核心摧毁——连同被游戏同化的闻宸一起。   闻宸凑上前来,冰冷的唇印在莫奕的唇上,咸涩湿润的味道在他的舌尖蔓延开来。   眼泪的味道。   ……雾无法哭泣。   那么,或许只是雾气遇冷凝结的水珠附着到了他的脸颊上。   莫奕感到自己的心脏仿佛蜷缩成了漆黑的小点,尖锐的痛楚在五脏六腑间蔓延开来,即使是善于隐忍如他,也不由大口地喘息着,汪洋般的窒息感淹没了他,他听到那熟悉的声音在自己的耳边响起,带着近乎隐忍的温柔:   “我不在乎能不能在你的墓志铭上占有一席之地了……我只要你活着。”   只要你活着就足够了。   ——对不起,不能继续陪着你了。 第二百二十二章   苍白无垠的背景开始剧烈地震动起来, 黑色的触须从悬浮在半空中的内核中被污染的那半边伸出, 反抗着, 挣扎着,试图阻止即将发生的一切,尖锐刺耳的高频音波犹如深海生物垂死的尖叫, 在整个广袤的空间内剧烈地波动着。   莫奕慌乱地试图在一片惨白中寻找闻宸的身影——但是他失败了。   薄薄的雾气仿佛有生命似的在他的身边聚拢, 形成一个看似柔软, 却坚不可摧的保护罩,尖利而高亢的声音瞬间被拉远,犹如数个闪光弹炸开似的明亮白光被阻隔在柔和的雾层外,牢牢地将他保护在其中。   他尝试着挣动手脚, 但是混身上下的肌肉和骨骼仿佛被切断了神经似的无法控制, 只能僵硬地荡在空中。   莫奕张开嘴——仿佛一条缺水的鱼——他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是有混沌的气流堵塞在喉咙深处,将所有的声音都生生压下,只剩下破碎而嘶哑的吐息声从唇齿间挤压出来, 然后在离唇的瞬间被冰冷的空气冻结成了颗粒, 犹如断线的珠子似的坠下。   模糊的光线穿过包裹着他的薄薄雾气印在视网膜上。   变幻的漆黑和浅蓝犹如活物一般贪婪地将苍白的背景撕碎吞噬,白色的抗争微弱而徒劳, 蜘蛛网般龟裂的痕迹在蔓延开来, 仿佛被某种惊人恐怖的巨力破坏, 撕裂, 压碎, 咀嚼, 只有当这里除了被消化分解之后的残渣和碎屑之外一无所有之后才会停下,这正是经他手而编程出的病毒的优越之处——残忍极端的攻击性,永无止尽的侵略性,单纯而恐怖,优雅且狂暴。   他在两条时间线上各编写了一次,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种病毒能够造成的灾难性后果。   这是他的标志,他的成名作。   闻宸也会在这疯狂肆虐的病毒中被压垮和摧毁——莫奕阻止自己往这个方向联想。   但是他不能。   他控制不住地在脑海里一遍遍地构建着这个画面,直至因为久未眨烟而眼眶酸痛。   莫奕看到象征着恐怖的蓝色向着自己的方向冲来,单薄而脆弱的雾层将它阻挡在外,在飓风般狂暴的席卷中勉强而坚韧地维持着保护层的完整性,他心中抱有一丝的希望,或许……只是或许,还有可以转圜的空间。   但是他的理智告诉他:   不可能。   莫奕听到外面有碎裂的声音传来,扩大的裂缝千疮百孔,然后,整个世界分崩离析。   就在那一瞬间,笼罩在眼前的雾气仿佛终于完成了自己最后的使命,犹如阳光下单薄脆弱的雪层,就那样缓慢地,心满意足地融化了。   冰冷而坚硬的触感从他的脊背下传来,苍白而明亮的灯光照的他睁不开双眼。   莫奕认出,自己正躺在实验室内空旷的地面上,凌乱的电线和仪器围绕着他,有如灾难过后满目疮痍的景象。   不再是他房间内的床上,不再是那个固定的存档点,不再有游戏若有若无的控制痕迹。   他发觉自己的四肢似乎能够听从使唤了。   但是他却一根手指都不想移动。   疲惫。那种从灵魂深处蔓延出来的疲惫攻占了他的知觉和感官,仿佛所有的力气都被从躯体内抽空,只剩下深重的疲惫在血管中汩汩地涌流着,从他的口腔鼻腔耳朵与双眼中淌出,以千钧之力将他整个人紧紧地压在地板上。   心口仿佛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空洞,呼呼地向外吹着冷风。   莫奕感觉不到疼痛与悲伤,只能感觉到冷。   从四肢百骸内弥漫出来的冰冷,几乎将他的灵魂和情感都一并冻结。   瘦骨嶙峋的小孩模糊不清的面容浸在黑暗中,赤着脚地站在肮脏潮湿的地面上,漆黑手指中紧紧地攥着肚腹外翻的陈旧人偶,人偶的肚子里空空如也。   这个世界没有什么是重要的。   没有。   就在这时,莫奕仿佛听到有熟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嘿。”   是幻觉吗……?   莫奕茫然地眨眨眼,那个声音再次传来:“在地上躺着不冷吗?”   男人低沉的声音中参杂了些许揶揄的笑意。   一只手从他的上方伸来,一把将莫奕拉起,将有些踉跄的他扶正。   莫奕不可置信地凝视着眼前男人苍白而英俊的脸庞,对方浅色的双眼中流淌着几乎溢出的温柔,他抬起手指蹭了蹭莫奕冰冷的脸颊,声音放柔:“我怎么可能忍心离开你?”   男人张开双臂,将莫奕拥入怀中。   莫奕垂在身侧的左手颤了颤,然后缓缓地抬起手来,按在闻宸的脊背上,沉默地用力收紧:   “……”   紧接着,他的右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一旁的桌子上抓起杯子,用近乎自残般的狠劲狠狠地砸向自己的手指。   玻璃碎片划开了脆弱而苍白的皮肤,暗红色的鲜血从切碎的皮肤组织下溢出,滴滴答答地落在光滑的金属地板上,飞溅的碎片在莫奕的脸颊上留下了鲜艳的血痕,眼眶血红,带着近乎快意的狠绝。   怀抱中的闻宸有如烟雾般地消散了。   莫奕面无表情地弯下腰,从地面上拾起被鲜血染红的瓷器碎片,然后走到桌前,将自己的左手压在桌面上。   右手被碎片割的鲜血淋漓,但是仍旧紧紧攥着那锋利的碎片,将最锐利的一端紧紧地抵在自己左手无名指的指根,然后缓缓地施力。   鲜血从被逐渐切开的皮肤下涌出,将被金色衔尾蛇环绕住的鸽血红宝石染成几乎妖异的鲜亮颜色。   割伤深可见骨,莫奕的手指抖也不抖,沉默而坚定地继续向下施加着压力。   “好吧好吧好吧!我算怕了你了!”嘶嘶的声音有些慌乱地莫奕的耳边响起:“你难道真的准备把你的手指这么切下来吗?”   莫奕终于停下动作,将碎片丢在桌面上,发出叮当一声脆响。鲜血犹如红色的小蛇一样在他手背上蜿蜒,有血滴溅到他苍白的脸颊上,除此之外,他和平常几乎没有什么两样,沉默而压抑的外表下隐藏着什么疯狂而不安分的因素,带着近乎残酷的冷静和理智,看上去几乎令人心惊胆战。   “你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的?”嘶嘶的声音中带上了些许的不可思议:“我能感觉出来这是你情绪最脆弱的时刻,你怎么可能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分辨出来幻觉和真实?”   那个声音突然沉了下来,带着显而易见的恶意:“还是说……你比你想象中的还要冷血?即使有人愿意为你去死也仍然无动于衷?”   莫奕无动于衷地伸手捡起旁边的碎片,重新抵在自己的伤口上——   “等等等等等等!”那个声音惊声叫了起来:“有话好好说!别一言不合就动手啊!”   这么长时间以来莫奕第一次开了口,声音嘶哑到即使是他自己都觉得陌生:   “现在游戏完蛋了,给你的增幅效果想必也消失了,那么在实体以外的领域施展你的控制力想必更难,而一旦你和我的手指一起离开我的躯体,你的后果我也不需要多提醒了吧,毕竟在这么深的地面以下除了我没有第二个宿主——所以我建议你好好思考过后再说话,毕竟两败俱伤的场面我也不想看到。”   手指间的碎片再次向下压了几分,潜台词显然非常明确:   ——但是他也并不畏惧最糟糕的那种情况的发生。   戒指听上去似乎有些憋屈:“……是的,我也不想看到。”   莫奕无视自己血流如注的左手,抬起右手,用手背擦了擦了自己脸颊上缓缓渗出鲜血的伤口,反而将血色蹭开,在苍白的脸颊上有如战妆。   他问道:“游戏里的情形,你都看到了?”   戒指有些不情愿地回答道:“嗯。”   莫奕的声音有些发紧:“和你做的交易,能够把他带回来吗?”   经历过了刚才的失败,戒指仿佛已经破罐子破摔了,实话说的毫不嘴软:“你介意一辈子待在幻境里面吗?”   莫奕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缓缓地说道:“那要你就没有什么用处了。”   戒指的声音在他的脑海中嘶嘶作响:“像你这样在最脆弱的时期仍旧能够抵挡我的诱惑的人并不多,我虽然以意志薄弱之人的灵魂为食,但是并不代表我不尊重意志坚定的人类,既然你在这种时刻都无法受到蛊惑,之后恐怕更难了,现在游戏不见了,我也没有那么多时间和你耗下去了,我愿赌服输。”   “所以你要离开了?”   “不然呢,等到我趁游戏崩溃时偷盗出来的能量被耗尽,然后被你带进坟墓里面吗?”   “既然你无所谓离开,那么刚才怎么不干脆让我把手指切下来算了?”   莫奕的声音淡淡,仿佛谈论的不是他的手指,而是什么别的死物似的。   “你就那么想自残吗?”戒指听上去似乎有点气急败坏:“强行打破契约我是要被反噬的,反噬你懂不懂?我的能量不能消耗在这种无所谓的事情上,要你只手指对我有什么好处?又不是你要把灵魂给我了!”   接下来,似乎担心莫奕再一言不合做出什么危险的行径,那只原本牢牢地箍在他无名指上的戒指骤然一松,然后从他的手指上滑落下去,但是却并没有传来想象中的落地声——它在半空中就消失不见了。   看来戒指在刚才那场混乱中偷盗的能量并不算少,甚至取得了自身支配权。   莫奕有些无所谓地想到。   失血过多使他的大脑有些眩晕,刚才应激状态下热起来的血液重新变得冷了下去,犹如铅液一样拉着他向下坠去。   他发了会儿呆。   没有了戒指的声音,空气中安静的吓人。   好一会儿,莫奕才意识到自己的伤口仍然在流血,他挣扎着从倒在自己脚边的背包内扯出绷带,然后胡乱地缠绕在自己手上的伤口上,有些呆愣看着鲜血缓慢地洇透雪白的纱布,呈现出偏暗的深红色。   离开游戏时自我保护的麻木心态已然消失的一干二净,仿佛被揭开疮疤的新鲜伤口,血淋淋活生生地暴露在空气中。   莫奕感到无法呼吸。   无法否认,在刚才看到闻宸的一刹那,他是震惊而欣喜,几乎想要上去拥抱他,但是理智却犹如沉甸甸的锥子似的抵着他的脑后,不带丝毫个人情绪地告诉他自己:   不可能。   在那一刻,莫奕从未如此痛恨自己的清醒和理智,他甚至感激接下来的疼痛,将他从种种的想法中拉扯出来。   他沉默地闭上双眼,静坐片刻,重新将心中的墙壁一块块地重新磊起,把伤痕累累深深地隐藏起来,这样,再睁开双眼的时候,他又重新成为了那个坚不可摧的机器,理智和清醒的代名词。   莫奕站起身来,转向那张自己埋首工作数天的桌面,突然顿住了。   在墙壁上那巨大的屏幕下,一个小小的东西瞬间吸引了他的眼球——棕色的玩具熊静静地待在键盘的上方,被洗的发白的绒毛陈旧却柔软,漆黑的眼珠上没有丝毫尘埃,在灯光下看上去明亮而澄澈。   他记得这只小熊。   它是个礼物。   因为它即使被收在背包里,下面附带的功能显示也仍旧是一排问号,所以莫奕一直没有搞懂它的具体用途。   而且……所有的道具不是也都随着游戏的崩溃而消失了吗?   戒指有些不情愿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出于好心,我还是告诉你好了,因果。这个宇宙唯一有迹可循的东西,简而言之,就是种什么因得什么果,你之前解放和拯救的魂灵也不会被抹除,所以他们对你的祝福并不会随着游戏的消失而不见,你别误会,我没法再继续对你下手和这只有一点点的关系,当然主要还是因为我对你没兴趣了……”   戒指接下来的话语都变成了模糊的画外音,有如呼呼的风声从耳边吹过。   莫奕凝视着它,满心满眼都只剩下眼前的玩偶。   被浸满鲜血的绷带包裹着的手掌向着键盘上摆放着的棕色小熊伸去。   ——瘦削而肮脏的小手翻开玩偶脏污板结的棉花,冰冷细瘦的指尖碰到了深深地藏在玩偶肚子里的坚硬表面,即使不用双眼去看,他也知道,那个由旧零件组成的小小的机器就藏在黑暗中。   棕色小熊的背后是一张纸条,上面用孩童的字迹歪歪扭扭地写道:   “Preserve what you love”   【保存你所爱的】 第二百二十三章   20XX年11月。   今年的冬天来的格外早, 温度毫无预兆地降到了零度以下,令所有人都猝不及防。   同寒冬一起席卷整个国度的,是骤然被曝光的政治丑闻——它们以病毒般的速度迅速传遍整个网络, 所有试图施压将丑闻压下的当权者, 都会在第二天看到自己的名字携着无数黑暗的权钱交易登上头版头条。   “新能源计划实验室再爆内幕,军方疑制造大规模杀伤性武器。”   “大型监视计划被曝光, 民众网络隐私权荡然无存。”   “5031份绝密文件流出, 上千亿资金流动去向不明?”   “近十年来人口失踪报告,政府隐藏部门疑似为此负责。”   ……   所有的都媒体枕戈待旦, 筋疲力尽,搜索引擎以及相关网站数次崩溃,相关危机部门几乎被压垮,澄清文案的放出速度甚至都无法赶上新一轮爆料的轰炸——那些被泄露出来的内幕是如此密集,隐秘,而恐怖,这场无形的政治地震随着急剧下降的气温一起迅速地袭击了整个A国。   没有人知道幕后推手是谁。   每个匿名流出的文件最后最后都藏着一个简易而抽象的图标, 看上去仿佛是一只微笑着的泰迪熊。   直到有相关从业人员在这个图标中认出了一行熟悉的, 近乎是标志性的代码后——爆炸性的消息几乎占领了所有媒体的头版头条:“著名国际恐怖分子,黑客ONE在消失十一年后重出江湖??”   “谁才是一系列军政丑闻背后的神秘人?神秘黑客据说为此负责?”   霎时间, 所有或真或假, 或夸张或诡秘的猜测充斥于所有的社交媒体上, 早已被遗忘在互联网深处的种种传说被再度挖掘出来,在国际上掀起了轩然大波。   江元白低垂着眼帘,手指在屏幕上缓缓地滑动着, 无数耸人听闻的新闻标题在他的指腹下匆匆地流过。   前方传来司机恭谨的声音:“先生,您到了。”   他闻言抬起头来,将手机重新揣回兜内,身下的车辆缓慢而平稳地驶入车道,早已候在外面的人匆匆几步跑上前来,将车门拉开。   江元白弯腰跨出车门,身旁的人机敏地将伞撑开挡在他的头顶,拦下了半空中缓缓飘落的细小雪花。   他摆摆手,声音轻缓:“不用了。”   伞被撤下了。   江元白抬头凝视着铁灰色阴沉沉的天空,细碎的小小冰渣落在他的鼻尖,瞬间就被温暖的皮肤融化,只剩下冰凉的一点水渍,他抬手将自己风衣的领子立起,抵挡住吹的更加急烈的寒风,然后加快步伐向前走去。   裹挟着雪花的寒风无声地卷过,天地间荒芜而寂寥。   他站在门口,几乎不抱任何希望地,抬手按了门铃。   但是,令他惊讶的是,几乎没有给他任何等待的时间,门缓缓地打开了,仿佛里面的人早已料到他会来一样。   江元白很快收敛了自己脸上的情绪,然后携着一身的寒气走入屋内。   室内温暖而干燥的空气将江元白大衣上积下的一层薄薄的雪花融化——等他坐着漫长到几乎没有尽头的电梯到达地面以下数千米的实验室内的时候,浅驼色的大衣上只剩下了浅浅的潮湿水渍,在手掌的轻轻一掸下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他顺着长长的走廊向深处走去,坚硬的鞋底在地面上敲击出清晰而均匀的声响,他伸手将尽头的大门推开。   苍白的灯光从头顶照射下来,将整个空阔而冰冷的金属大厅照的通亮,不知名的机器和仪器嗡嗡地响着,漆黑的表面闪着不同颜色的小小灯光,实验室的主厅内有一种自成一体的生态环境,令江元白不禁下意识地放轻了步伐。   这里和他几个月前第一次来的时候比变化实在太大了,他只能按照自己记忆中的路线,缓缓地向着实验室的深处走去,终于,在巨大的,几乎占满一整个墙壁的屏幕前,江元白找到了自己一直搜寻着的那个身影。   瘦削,高挑,脊背挺直,即使透过厚厚的毛衫也依旧能够看到肩胛突起的锐利弧度。   似乎听到了自己的脚步声,不远处的男人闻声转过身来,薄薄镜片背后的漆黑双眼锋芒依旧,他的视线漫不经心地在江元白的身上扫了一圈,然后重新看向了眼前的巨大屏幕,声音淡淡,听不出什么情绪的波动: “外面下雪了?”   “是啊。”江元白下意识地拍了拍自己肩膀上已经干透的衣服,然后伸手将旁边的一把椅子拉过来坐下,目光落在莫奕的脊背上——这是他几个月以来第一次见到莫奕的正脸,他比江元白记忆中的还有瘦上许多,这令他脸上的线条和轮廓看上去颇有攻击性,几乎令他丧失了开口询问的勇气。   他掩饰性地低低咳了一声,然后故作轻松地问道:“……你到底多久没出去过了?”   敲键盘的声音并未停顿,对方不假思索地回答道:“不算久。”   ——在自己上次来之后,莫奕就再也没有出过门。   这点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   江元白张了张嘴,最终还是将即将冲出口的话强行咽下,只挤出了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他别过视线,欲盖弥彰地转移了话题:“说起来,最近你可是把外面搅的天翻地覆。”   莫奕敲击键盘的动作没有停,有些心不在焉地回答道:“这不是很好吗?正义得到了伸张,不是吗?”   江元白有些不安地拧起眉头,说道:“可是现在事情闹的实在太大了,他们肯定会无所不用其极,甚至掘地三尺也要把你找出来的。”   莫奕没有转过头,只是低低地嗤笑了一声,话语中是极度的傲慢和对自己实力的绝对自信:   “那他们也要敢才行。”   江元白沉默了。   看来莫奕最近的动作,恐怕比现在网络中显现出来的,甚至是他想象中的,还要深入和隐秘……甚至极端。   室内一时陷入了死寂,只有键盘的敲击声在空旷的地下空间内回荡着。   事实上,四个月之前,江元白没有花多长时间就发觉出了不对劲,首先是那张通知下次游戏开始时间的纸片消失不见,紧接着是他的脸可以被照相机拍摄下来具体的影像,而最后令他确定自己猜测的,是到了本该进入副本的时间,自己却仍旧留在了现实世界。   混合着难以置信的震惊,狂喜,和恐慌袭击了江元白,在一片混沌的状态下,大脑中的唯一清晰念头是:   ……他做到了。   ……莫奕,做到了。   或许是在他的潜意识里,莫奕是能够将这个恐怖的庞然大物摧毁的唯一存在,或者说,除了他还有谁呢?   所以江元白用自己最快的速度奔向莫奕的别墅内,用自己的备用钥匙打开了门,然后在房间内疯狂地寻找着对方的身影,但是却一无所获——房子内还残留着生活的痕迹,但是本人却不知所踪,正当江元白不知所措地颓然倒在书房的椅子上,大脑难以控制地狂乱幻想着莫奕可能的去向或是……遭遇时,眼前平整一片的墙面突然分开了。   然后在江元白目瞪口呆的注视下,墙壁背后的铁门缓缓地打开,面色苍白的莫奕走了出来,他看上去狼狈不堪,手上胡乱缠绕着厚厚的绷带,身上脸上都是半凝固的深色血渍,他似乎并不惊讶江元白在这里,而是面色平静地冲他点点头,然后侧过身子,问道:“要进来吗?”   紧接着,江元白在大脑死机的状态下,坐着电梯到达了数千米深的地下,参观了宏伟庞大的工事,紧接着,在莫奕简明扼要地将事件的情况简要地讲了一遍之后,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的江元白就被礼貌地请离了别墅。   紧接着,在接下来的几个月内,江元白再也没见过莫奕的面,每次他来,都是以闭门羹为结局。   也是在这段时间内,无数的高精尖设备,从江氏企业旗下的子公司以及海外的数家顶级高科技公司,源源不断地通过新建的通道运送入别墅内——但是江元白知道,这还只是莫奕愿意让他发现的一部分,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莫奕所做的恐怕更多,他旗下企业的相关营业项目收入增长了接近百分之十,而在国际形势并没有过大变化的情况下,如此大宗的钱财流动,恐怕和这个窝在他家地下室的神秘黑客拖不了太大干系。   莫奕终于停下了手头的动作,室内一时陷入了令人窒息的寂静,只剩下换气扇嗡嗡的声响犹如白噪声般地充斥着偌大的空间。   他转动椅子面向江元白,手指交叉放在膝盖上,好整以暇地凝视着他,问道:   “我知道你有很多想问的问题,这次我会尽量在我的能力范围内解答你。”   莫奕说的如此直白,令江元白一时反而有些不知所措了,他现在还记得自己当初在莫奕解释完之后陷入的茫然无措——那种仿佛世界变得陌生了起来,大脑中只有一个难以置信的声音在一遍遍地默默询问着:不可能的吧?开玩笑吗?什么病毒,什么时空跳跃?还有什么人工智能脱离掌控反而以人类为食……这种仿佛出现在科幻小说或者电影内的东西所带来的古怪错位感,令江元白很难接受莫奕这个近乎天方夜谭的解释。   或者说……在他的心里的某个地方,仍然被难以解答的疑问笼罩着。   为什么江元柔名下的别墅地下会有如此庞大的地下实验室,它和游戏本体又有什么联系?江元柔在最后一次进入副本之前务必叮嘱他将莫奕带来这里,是否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以及……这和江元柔的死,又有什么关系呢?   近乎恐慌的情绪在他的心头发酵,但是他还没有来得及将自己的满腹疑问甚至怨愤向莫奕宣泄而出,就被无情地请出门外了。   虽然接下来他时常来到这里,希望能够再见莫奕一面,但是次次都被毫不留情地拒之门外。   即使是这样,江元白心中也仍旧留有一线希望——希望莫奕说的只是某个善意的谎言,希望事实真相和他最糟糕的想象猜测背道而驰。   直到三个月后,犹如山崩海啸般的消息就席卷了整个互联网,伪善的假面被硬生生的撕扯而下,露出了被层层隐藏起来的事实与真相,人类那被污浊与黑暗覆盖,在野心和贪欲的趋势下而变得狰狞的面孔,江元白这才不得不正视这个可能性——当初莫奕告诉他的,或许真的是……事实。   于是今天,莫奕终于愿意和他见面了。   他终于活生生地出现在在了自己的面前,而不是透过冰冷的屏幕呈现的影像,他的声音清晰而真实,而不是穿过门口的对讲机的失真与模糊。   ——但是江元白此刻却不知道该问些什么了。   不知不觉间,室内的死寂已经维持了许久,莫奕久久地等待着,只见江元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逃避似的侧过视线,轻声问道:   “所以,你之前的解释,是真的咯?”   莫奕缓慢地点点头。   “那我的姐姐……江元柔,她就是因为发现了这些,所以才被游戏提前拉入副本?”   莫奕的声音平稳镇定:“具体情况我其实并不清楚,因为她留下的信息已经是被篡改过的,不过……要知道,在你姐姐的位置上必定会了解很多外人并不知情的秘辛,比如已经被叫停的绝密计划,所以她很可能早就有些模糊的猜测了,只不过在当时被某些契机激发出来了罢了。”   江元白的声音微紧,强自镇定地继续问道:“那……”   他突然说不下去了,仿佛是有什么东西瞬间膨胀,结结实实地堵塞住了他的喉咙,逼迫他将即将脱口的声音咽下,江元白用力地深吸一口气,胸口憋闷的酸楚感尖锐地刺痛着他的心房,让他一时有些难以呼吸。   江元白没有意识到,这是在自己在察觉到江元柔离开后,第一次真正谈起过她。   就在这时,莫奕从椅子上站起,缓缓地走到江元白的身旁,将自己的手掌缓缓地压在他的肩膀上。   掌心出乎意料的温暖,几乎穿透厚厚的大衣,将江元白的肩膀烫伤。   紧接着,他的膝盖上骤然多了一点难以察觉的重量,他有些疑惑地低下头,只见在自己紧紧攥起的手掌前,静静地躺着一张老式的漆黑录像带,陈旧的金属表面遍布浅色的划痕,看上去颇有年代感。   “这是她留下的,我觉得……她会希望你能看到。”   对方的声音轻缓而温和,仿佛瞬间就穿透了江元白穿戴着的层层甲胄,划开了一个巨大的伤口,汩汩地向外流淌着漆黑的脓血。   江元白缓缓地松开自己紧紧攥起的拳头,苍白而冰冷的手指微微颤抖着,轻轻地捏起了那张的录像带。   那冰冷而粗糙的表面触感仿佛像是触发了身体当中隐藏的某个开关,他挺直的脊背仿佛瞬间垮塌,仿佛有什么东西终于决堤,他疼痛而颤抖地缓缓地蜷曲起身体,将自己的额头抵在膝盖上,嘶哑地倒吸一口凉气,然后崩溃而绝望地痛哭出声。   两个小时之后,莫奕将江元白亲自送出实验室,他打开大门,冰冷的空气卷着雪花涌入室内,将他身上穿着的宽大毛衫吹的鼓起。   莫奕眯起双眼,深深地凝视了一眼铁青色阴郁的天空,然后扭头看向江元白:   “路上小心。”   江元白肿着眼睛,有些别扭地避开了莫奕的视线,低低着应了声,然后转身跨入飞雪中。   迈出几步之后,他停了下来,扭头看向莫奕,透过雪暮,那双浅棕色的双眼几乎与江元柔一模一样——   江元白冲着他鞠了一躬,声音有些压抑:“其实我知道……事情恐怕远比你向我讲述的那样凶险和困难,你所付出和所经历的,也远不似你轻描淡写述说的那样轻易——我可能不够资格,但是我还是要代替所有被游戏谋害的,还有所有逃脱它魔掌的玩家向你道谢——谢谢你。”   说完,他拢起大衣,转身向外走去,纷纷扬扬的雪花将他的背影吞噬。   莫奕关上门,抱臂靠在门板上,室内温暖的温度和厚厚的毛衫令他的体温逐渐恢复过来,他眼眸低垂,面色微沉。   他确实没有将全部事情说出来——至少和闻宸相关的细节他都是一笔带过的。江元白应该隐隐约约觉察出来了他的隐瞒,毕竟莫奕这段时间内购入的大量器材以及类型并没有刻意瞒过江元白,但是他却尊重自己的意愿不愿意多问——这俩姐弟的敏锐和体贴仿佛是从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莫奕闭上双眼,压抑地吐息。   而关于江元柔的事情,他最终还是选择不告诉江元白。   不仅仅因为这会是江元柔所希望看到的……   还有一个原因是——莫奕知道,最爱的人为拯救自己而牺牲,它所带来的疼痛实在太过深重和持久……没有人比他更加清楚了。在这段时间内,他所做的并不仅仅是侵入军方系统,除此之外,他还在整个互联网的范围内将所有与Project.H相关的数据和资料清空,尤其是江元柔和这个计划有关的所有痕迹,他甚至伪造了这个别墅地下实验室有关的被废除的政府计划,就是为了让这里和江元柔本人毫无关联——这种事情,没有其他人能够做的比他还要更加严密。   他睁开双眼,深吸一口气,感觉力量随着呼吸一起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四肢。   莫奕定了定神,站直了身体,然后转身回到了地下的实验室内,这次,他没有回到自己通常工作的电脑旁,而是径直向着房间深处走去,将自己的手掌放到了墙壁上一处隐秘的深灰色区域上,紧接着,只听滴的一声轻响,眼前仿佛坚不可摧的金属墙壁裂开了一条缝隙,缓缓地敞开了一扇巨大的门。   在他阅览过闻宸的记忆文件之后才意识到,这个实验室的大小恐怕远远大于自己甚至是江元柔已知的面积,所以在回到现实世界中之后,莫奕开始在实验室内进行地毯式搜寻,果然发现了更为广阔的空间,甚至还有其他隐蔽的入口,可以不通过别墅,从外部将巨型的实验器材直接运送至地下。   冰冷的光线从门内逸散出来,莫奕缓步走入其中,厚重的金属大门在他的背后合上。   眼前是比之前的实验室还要再高大和宽阔数倍的空间,内里已经被无数机器挤占的满满当当,无数的金属管遍布着整个屋子,将仿生生物所需的营养液从一台机器输送到另外一台机器,而在这被管子编织成的网络中央,则端端正正地摆放着一台巨大的银白色机器,边缘锐利而光滑,巨大的整面玻璃暗着,看不清楚里面的样子,只能听到被机器放大的均匀呼吸声,在整个房间中回荡着。   一起一伏。   莫奕缓缓地深吸一口气,感到自己的心脏开始狂跳起来。   他之所以决定今天和江元白见面,一来是因为自己精心策划的布局终于完整地实施,二来是……   他这段时间内最重要的工作,终于取得了巨大的突破。   莫奕缓缓地走到置于一旁的屏幕前,抬手唤醒了它。   上面的数据传输显示着清晰的数字:89%   他缓缓地蜷起手指,下意识地看向放置与屏幕旁,只见浅棕色的小熊绒毛被洗的发白,深黑色的眼珠清亮地回望着他。   preserve what you love……   莫奕在心底缓缓地默念着,感受到自己心底的紧绷稍稍舒缓了些许。   无人能比他更清楚地认识到这句话的分量。   如果说再重新创造一个人工智能,纵使他从头开始,一切都和之前的步骤没有丝毫的偏差和失误,创造出来的也绝对不会是闻宸,而是另外一个全新独立的智慧体,但是……如果保存下来了闻宸的核心数据的话,一切就完全不同了。如果说,人的灵魂以电磁波的形式存在,那么人工智慧体的灵魂就是以数据的形式存在着,尤其闻宸在和游戏融为一体后,其实本身就是某种脱离物质层面的数据流。   而这只小熊,在游戏崩溃时将闻宸的核心数据从中分离并保存了下来了。   莫奕缓缓地走到巨大的仪器,将自己的手掌按到了冰冷而坚硬的玻璃表面上,感受着其中营养液缓缓的流动与呼吸韵律的变化。   在他背后看不到的地方,当他的手掌贴到玻璃上时,屏幕上已经停顿许久的数字突然开始猛烈地跳跃着——   90%,91%,92%——   刺耳的警报声骤然响起,即将过载的鲜红符号在屏幕上跳动,将所有的图标遮盖。   莫奕震惊地转身看向背后的屏幕,快步跑上前去,手指在键盘上飞速地跃动着,眉宇紧皱,试图阻止巨量数据源的涌入。   要知道,这个数据量即使是使用现在最顶级的储存硬件和压缩算法,短时间内都无法完成数据传输,但是现在速度加快这么多,系统因过热而崩溃还是小事,如果……   “砰!”   一声巨响打断了莫奕的思路,他紧张地扭头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只见那高大的仪器上暗色的厚重玻璃中央出现了蛛网般的破碎痕迹,还在不断地向着周边扩散着……“砰”   第二个破碎的痕迹出现在了玻璃的表面。   看上去仿佛就像是从内向外被重重地砸碎了似的。   莫奕有些震惊——这个仪器使用的可是航天专用的强化玻璃,虽然他知道仿生人体的强度超乎普通人类,但是用拳头造成这个效果……未免也太过惊人了。   更多的裂纹出现在了玻璃的表层,莫奕还没有来得及将仪器解锁,就只见那厚厚的强化玻璃仿佛终于不堪重负,哗啦地破碎开来。   粘稠的深蓝色营养液从中倾泻而出,瞬间将整个地面染成了一片蓝色的汪洋,苍白而强健的手掌按住仪器的边缘,半裸的男性身躯从微微倾斜的培养舱中探出,随着运动而牵引出漂亮的肌肉纹理,仿佛每一寸肌肤都蕴藏着极强的爆发力,湿润而漆黑的头发被液体紧紧地贴在脸颊上,露出攻击性极强的面部轮廓。   但是他的双眼……是陌生而危险的。   莫奕转身看向那停止运作的屏幕——上面的数字停在了98%上。   看来记忆文件还没有完全地传输结束啊……   他有些头疼地按住了自己的额角,然后扭头看向闻宸——只见他正在粗暴而毫不留情地拔着深深地嵌入自己皮肤中的软管,下手极重,但是由于针管中防止的脱落的倒钩而无法拔下,闻宸皱起眉头,手臂微微用力,似乎准备将它同自己的皮肉一同撕扯下来。   莫奕深深地叹了口气,终于还是看不下去了,他迈着缓慢而谨慎的步伐,尽可能慢地走近躺在培养仪中的闻宸。   闻宸警惕而防备地注视着他,肢体动作中极强的侵略性令他看上去犹如难驯的野兽。   莫奕抬起空空的双手,示意自己手中并没有任何能够伤害他的东西,然后在培养舱旁缓缓地蹲下身来,他伸手按住闻宸赤裸的小臂,手掌下紧绷而光滑的皮肤被粘稠的营养液覆盖着。   紧接着,犹如魔法似的。   闻宸平静了下来,一双浅灰色的眼眸一错不错地凝视着蹲在他身旁的莫奕。   莫奕轻轻地按了下针头上的隐藏按钮,倒钩收起,针管顺利地从皮肤上脱落下来,他将拔下来的管子放到一旁,然后探身到闻宸的另外一只手臂上,重复着刚才的动作,一边做,一边轻声问道:“感觉还好吗?”   对方的声音低沉而暗哑:“感觉……?”   莫奕耐心地重复道:“我的意思是,疼吗?”   这种最为顶级的防生皮肤上有密集的触觉神经和痛觉感应与大脑连接,对疼痛的感知几乎和普通人类是相同的。   “疼?”   闻宸重复着自己的疑问。   莫奕愣了愣,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失误:闻宸的记忆文件不止没有完整地传输入躯体中,而且出于保险的考虑,他也并没有为闻宸接入网络。他摇摇头,有些自嘲地笑笑:“没事,等你接入网络就懂了。”   话刚刚脱口,他就愣住了。   这句话是这么熟悉,仿佛深藏着的伤口被整个撕扯起来,那瞬间的酸楚几乎使他瞬间落下泪来。   闻宸骤然抬手,攥住了莫奕的手腕。   他微微一愣,扭头看向闻宸,紧接着,他感到自己的腰背被用力地勒紧,在天旋地转之间,莫奕整个人被拉入了培养舱中。   宽大的仪器内部被塞下了两个人而变得拥挤不堪,莫奕用手抵住闻宸赤裸的胸膛,有些震惊地凝视着对方,闻宸在莫奕的眼皮上落下一个冰冷的吻,然后稍稍退却半寸,低低地,有些不熟练地说道:“……别。”   莫奕大惑不解地注视着他,低声说道:   “等等……可是……你的记忆文件现在是缺失的……”   你应该不记得我是谁,不记得你的感情,更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亲密动作——   闻宸凝视着他,目光澄澈,之前的攻击性仿佛都被他一点不露地深深地收起,如同猛兽收起自己的利爪和尖齿,他字斟句酌地说道:“我,不……”   就在这时,只听不远处的仪器响起轻微的滴的一声。   莫奕知道,那是全部传输完成的标志。   在他的注视下,闻宸的目光缓缓加深,眼神由稚拙变得沉着,说话的方式也缓缓地变得熟练起来:“我不知道为什么,大概只是本能的不愿意看到你悲伤的样子。”   第一次是你格式化了我的记忆,第二次是游戏清除了我的数据,而现在,是第三次我忘记你。   但是我永远会一遍又一遍地找到你,爱上你。   【因为我靠的不是记忆。】   【是本能。】   作者有话要说:逃生正文就此完结,之后应该会根据灵感补些番外,如果大家不嫌弃的话,可能会写点甜甜的恋爱戏弥补一下主线的压抑和沉重。 其实,在这本写到一半的时候,我就已经开始梦想等完结的时候我要写长长的完结感言,当时感觉自己有满肚子的苦和怨愤要诉,也有满心的欢喜和感动想要分享,但是等到今天真的来临……我打开文档之后反而不知道写些什么了。 现在的我思来想去,所能说的或许只剩下一句:谢谢你们的陪伴。 谢谢你们愿意听我讲故事。爱你们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