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鱼小结巴他又浪又怂[穿书]   作者:墙上阳光   文案:   《他不爱我》是一本渣攻贱受狗血文。贱受使尽下三滥手段,把渣攻捆在身边,小心翼翼地极尽讨好,转天渣攻却挽着白月光甜蜜晚餐。   贱受不堪痛苦,最终割腕自杀。   池鸦一不小心穿越成了同名同姓的贱受,摸摸比脸还干净的兜,再看看有钱有颜还对他退避三舍的渣攻:“……”   懂了,他拿的其实是混吃等死的咸鱼剧本对吧!   从此,池鸦对龙虾推心置腹,对渣攻虚与委蛇,为叫渣攻一直对他退避三舍,每天都浪得没边,只等白月光从天而降,他就麻溜把位让。   却没发现顾家大哥看向他的眼神逐渐变了味。   *   顾怀章清心寡欲了三十年,对所谓“爱情”嗤之以鼻,把自己生生活成了A城上流圈子里妇孺皆知的“活阎王”。   ——直到他弟弟把那个漂亮小青年带来他面前。   顾怀章知道老二不爱小青年,但小青年很喜欢老二,喜欢到每天都在努力勾引人。   他冷眼看他偷偷闻老二穿过的衣裳,看他在餐桌底下偷偷蹭老二的腿,看他半夜悄悄摸到二楼来爬老二的床。   只是……   衣裳是他穿过的衣裳,餐桌底下青年蹭错了他的腿,爬床么……   顾怀章看着爬到自己床上来的小青年陷入了沉默。   努力是真的够努力,就是脑子有点笨。   这么笨,还这么浪,老二大概降不住。顾怀章板着脸默默想。   ——得他来才行。   *   沉迷虐恋剧本无法自拔的渣攻:我跟白月光见面了,小结巴该哭哭啼啼跑来兴师问罪了,哼,我就知道他爱我~   渣攻:三天了,我那口是心非离家出走但其实爱我爱得死去活来的小贱受呢?   死党(沧桑拍肩):哥们,全世界都知道小结巴已经是你嫂子了……   渣攻:“???”   #一时浪一时爽,一直浪呀一直爽!   #关于我把自己浪成了渣攻他大嫂这件事:)   #不在压抑中灭亡,就在压抑中变态——来自不再压抑的大伯哥   #这文很虐——渣攻说的   ★池鸦和弟弟没实质关系,跟大哥绝对身心纯洁1V1   ★池鸦穿书前后都有轻微结巴,后期会好转   ★年上   又怂又爱浪十级财迷精通乐器漂亮结巴受   霸道冷漠颜值逆天厌恶花瓶封建大家长真香攻   内容标签: 豪门世家 美食 甜文 爽文 轻松   搜索关键字:主角:池鸦;顾怀章 ┃ 配角:顾怀安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接着浪啊?   立意:明天一定会更好 第1章   “他还没醒?”   池鸦还没睁眼,就听见一道吊儿郎当的年轻男声在自己脑袋上方响起,裹着一股子香水味儿的呼吸喷到他的脑门上,带着嗤笑说:“这结巴不会真成植物人了吧?”   紧接着他叫另一个人的名字,说:“顾怀安,你怕是要高兴死了吧?”   然后一道冷淡的年轻男人的声音模模糊糊传进池鸦的耳朵。   “医生不是还没下最后的诊断结果?”很漫不经心又冷漠的语气,淡淡的,“别高兴得太早。”   池鸦有点茫然。   他从很久前就开始一个人生活,唯有的几个朋友里没有人会这么说话,会充满嘲讽地叫他……结巴,会因为他还没成为植物人而冷漠地叫别人“别高兴得太早”。   乐团里的同事关系虽然向来冷淡,但他很确定这两道声音也不是他们其中的谁。   所以……这两个人是谁?   还有,他为什么会躺在这里?   等等,顾怀安?这个名字听起来为什么有那么一点熟悉……?   池鸦努了努力,发现自己睁不开眼睛,紧接着才反应过来身体上的沉重感是来自于大脑里那种过于强烈的眩晕和昏沉。   他愣了愣,而身体的感知像是才随着他的思维一起复苏了一样,来自于全身的一股难以想象的剧烈疼痛瞬间席卷了他的全部心神。   “!!”池鸦想呻.吟,却发不出一丝儿声音。   太、太痛了……   池鸦闻见消毒水的气味,在难以忍受的疼痛中模模糊糊地想,所以他这是……在医院吗?   他生病了?还是受伤?   池鸦迟钝地想起……他好像是出门想去修他的琴的时候被车撞了。   尖锐刺耳的喇叭声和行人恐惧的尖叫在脑海中匆匆一闪而没,他骤然有点心慌。   他,他没有钱的……   “你别说,这结巴不故意拉臭脸的时候还挺好看的,瞧这细眉毛长睫毛,还有这小粉嘴,瞧着挺适合口……哎,他给你口的时候是不是很舒服?”   吊儿郎当的男人声音又在他脑门上方响起来,像是在很近的地方打量他,语气惊讶:“呦,皱眉了?这结巴还能听见人说话?”   皱眉算什么,池鸦心说你再口来口去我就诈尸给你看。   “他没给我口过,我嫌恶心。”那个冷漠的男人声音里充满了厌恶和不耐,说,“秦玉泽,你能闭嘴吗?”   ——在那一瞬间仿佛一道闪电骤然劈过了脑子,池鸦心中悚然一惊。   他想起来了!   顾怀安……秦玉泽……这不就是Susan那丫头最近整天在他耳边念叨的那本耽美小说里的角色名字嘛?!   Susan痴迷中国耽美小说到了疯狂的地步,甚至为了能看懂那个叫什么江的APP上瀚如烟海的耽美小说而缠着他学会了中文,从此每当爱上哪部小说的时候就整天拉着他逼他给自己喜欢的CP画同人,缠得他恨不能鲨了当初那个傻derder高兴能把中国汉字发扬光大于是不辞辛苦教会她中文的自己。   而这本《他不爱我》,就是Susan后宫里的新宠。   想到这本光看书名就能感觉到一股浓浓狗血味儿扑面而来的耽美小说,池鸦的脚趾头就蠢蠢欲动。   原因无他——这本充满古早虐恋狗血味儿的耽美小说里的主角受,叫了个和他一模一样的名字,还有个跟他一模一样的毛病。   ——他是个结巴。   也是因为这一点,池鸦很抗拒这本小说,Susan心里清楚,也罕见地没来缠他画同人,但她会小心翼翼地给他挑着讲一些比较轻松的情节,试图用二次元里那个“池鸦”所感受到的温暖让他更快乐一点。   所以池鸦知道“池鸦”和现在病房里的这两人曾经一起念过高中和大学,秦玉泽跟“池鸦”不对付,却是顾怀安的好哥们,而学生时代的顾怀安对“池鸦”很照顾,会在“池鸦”因为结巴被所有人取笑孤立时叫他一起打篮球和吃食堂。   所以他不意外小说里那个孤僻阴郁脾气还有一点大的“池鸦”会喜欢上顾怀安,甚至会和他在一起,但是为什么,“池鸦”现在浑身疼痛地躺在病房,而秦玉泽却在和顾怀安那样轻佻又下流地讨论“他”?   嗯,还有个最重要、最荒唐、最不可思议的事实——他,穿书了??   “好好好,我不说了。”秦玉泽嘻嘻地笑,“知道你烦这结巴……不过这次跑车出故障真不是你哥终于忍不了你跟男人闹得沸沸扬扬的传闻而出手了吗……”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池鸦竟从他这句话中听出了隐隐的……畏惧?   名叫顾怀安的男人开了口,语气微微僵硬:“……不至于。”   他没有说“不是他”,说的却是“不至于”。   池鸦莫名惊悚——什么叫“不至于”?那要是至于了这哥真就能干出谋杀来?就因为自家弟弟搞了个男人??   呜……这都什么恐怖的人啊!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喂到狗肚子里去了吗!!天父菩萨圣母玛利亚他要回家找妈妈……   病房里沉默了一会儿,半晌就听秦玉泽干笑了一声说:“也是,要是他老人家出手,这家伙还能躺在这儿?八成这会儿连灰都给扬了吧……”   他甚至还充满遗憾地叹了口气:“唉,怎么就不是你哥出手呢。”   池鸦:“…………”   所以真的没有警察叔叔来管管这个世界吗?!   池鸦感觉到秦玉泽拍了拍自己的脸,动作轻佻又充满羞辱:“看,下三滥的手段使多了,报应这不就来了?结巴啊结巴,最好祈祷自个儿真变成个植物人吧,你要是醒了,相信我——”   他的气息凑近了池鸦的耳边,语气冰凉充满了恶意:“你再这么作下去,迟早惹到那位出手……你会恨不得现在立刻就死了。”   池鸦睫毛颤了颤。   随即就感觉到一根手指头拨了拨他的睫毛,秦玉泽跟研究洋娃娃似的惊奇道:“不是,还真能听到啊?看这眼睫毛抖得,哇,害怕死了吧!”   池鸦:“…………”   害怕、害怕你大爷QAQ!   “行了。”顾怀安不耐的声音传过来,“你走不走,还要在这呆什么时候去?”   秦玉泽嘻嘻笑,又在池鸦脸上掐了把说:“走走走,喝酒去!”   两人的脚步声离开了他的床边愈走愈远,池鸦心里松了口气。   他原是想装死到底的,谁料这一瞬身体深处蓦然涌现一股莫名的冲动,催促他:“不要走……不能叫他走!!”   池鸦懵逼了。这瞬间的感觉异常的玄妙,他仿佛忽然就失去了这具身体的控制权,像一个无能的主人一样茫然地任由失控的机甲自己做出了行动——他缓缓地张开了缺水干裂的嘴唇——   “……顾……”   已经走到病房门口的男人脚步猝然一停,秦玉泽差点撞到他身上:“怎么了怎么了?”   顾怀安倏地转身,锐利的视线越过秦玉泽肩头,看向不远处的病床。   ——那上面躺着一个身形单薄到过分的青年,雪白的被子下几乎看不到他身体的起伏。床头仪器旁是他苍白的脸,而此时他昳丽的眉眼正不安地皱起轻颤,他看见透明氧气罩下青年的嘴唇微弱地张开——   “顾……”   “顾怀安……”   秦玉泽也回头,悚然道:“卧槽!真醒了!!”   他一声喊完瞬间意识到什么,迅速回头去看顾怀安的脸,果然……已经阴沉得不像话了。   “……兄弟,”秦玉泽顿了顿,微微凑近了低声道,“你现在要去拔氧气也来得及,监控交给我,自家医院你放心。”   顾怀安:“…………”   池鸦:“…………”   别以为我听不见!   叫出那一声后一切似乎又恢复了正常,池鸦空洞的目光盯着头顶惨白的天花板,听着男人又从门口折返的脚步无声地叹了口气。   氧气罩蒙上一层淡淡白雾又很快散去,顾怀安站定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他,冷淡吐字:“命真硬。”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也不想命这么硬的。   池鸦微微转了下眼珠,下一秒就狠狠顿住了。   这个人……这个人……   竟然是这么好看的吗!!   天是很晴朗的五月天,病房是很干净宽敞的单人病房,清澈微暖的阳光从窗外仪态万千地踱进来,照得面前这男人的眼珠如最透亮干净的琥珀。   顾怀安身材很高大,站在他床边带来强烈的压迫感,可他偏生了一双桃花眼,睫毛很长眉毛很浓,浅色的眼瞳搭配精致的五官和小麦色皮肤,乌黑短发抓成随意又不失精致的发型,穿着白衬衫牛仔裤,气质风流,浑身上下好像每一个毛孔都在释放着荷尔蒙。   池鸦知道二次元男主一定很帅很靓,但他没想到竟然会这么帅这么靓!   他呆呆望着面前的男人,即便是看惯了欧美人种天生优越的五官骨相,也不能不承认眼前这个男人的魅力。   这样的一个人……竟然就是他现在的……男朋友吗?   池鸦张了张嘴,又叫了一声:“顾……怀安……?”   顾怀安看见他眼中的痴迷,脸上厌恶更甚,冷笑说:“再敢用这种眼神瞧着我,眼珠子给你抠掉。”   他语气太阴狠,池鸦不由瑟缩了下。   什、什么抠眼珠子不抠眼珠子的……难道不该先给他这个重伤的病人帮忙按个铃吗QAQ?   秦玉泽凑过来,语气幸灾乐祸:“哎呦呦,刚睡醒就对着男人犯花痴,不愧是你啊,池乌鸦!”   池鸦眼神无辜,他这只不过是对美的欣赏!欣赏!才不是花痴!   他瞥了眼秦玉泽——果然是个油头粉面的小白脸模样,白白净净的也挺帅,只是眼角眉梢有明显的声色场上混惯了的轻浮气,和他身边的顾怀安一比,就有些不大耐看了。   望着站在自己病床边的这两尊煞神,池鸦在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   关于原著Susan只给他讲了他们学生时候的内容,至于大学毕业后Susan却一个字都不肯提了,想来后面那些内容大概连标点符号都飘着狗血味儿,他本来也没兴趣去了解。   这也就导致了……除了零星一点学生时代的事情,他对眼下的情况以及面前这两个人是一点都不了解了。   但没关系,他还可以祭出那个穿越者限定的法宝——装失忆。   打瞌睡就来枕头。秦玉泽玩味地打量他:“我怎么觉着……这结巴的眼神有点傻?喂,你不会撞坏了脑袋失忆了吧?”   池鸦皱眉茫然:“嗯……”   “太好了!”秦玉泽大喜,一拍顾怀安肩膀,“他失忆了!肯定也不记得那些把柄藏哪了!老顾,你可以放心做掉……呸!可以甩掉他啦!”   “等、等等!”池鸦眼神瞬间清明,冷静道,“我又,又想起来了!”   话说出口他就闭了闭眼。   喉咙口熟悉的痉挛和熟悉的胸闷、紧张……确定了,他还是个结巴。   “啊……没失忆啊……”秦玉泽语气里充满了遗憾,看了看他又看了顾怀安,拍拍男人肩膀道,“兄弟,看来你们这肮脏的py交易还是得继续下去啊。”   顾怀安额角的青筋骤然一蹦。   他冷冷地盯着病床上的青年看了好半晌,忽然问:“我生日在什么时候?”   池鸦:“…………”   你妹的……你妹的!我怎么知道你个纸片人的生日在什么时候?!!   秦玉泽一愣,随即大笑,拍拍顾怀安道:“聪明,真聪明!”   他转头看向池鸦,笑眯眯的:“你那么喜欢老顾,把他生日记得比谁都清楚,年年都第一个给他送礼物,我相信你就算忘了自个儿叫啥也一定不会忘记他生日的对吧?”   池鸦抿着唇故作镇定,脑子里疯狂回想Susan给他讲过的内容。   顾怀安抱起胳膊,居高临下地睨他:“忘记了?”   池鸦睫毛抖了抖:“当、然……没有。”   “那就说啊?”顾怀安冷笑,“为什么要假装没失忆?怕我会把你像条癞皮狗一样一脚踹开么?”   不,不是怕被你踹开,池鸦冷静地想。   我是怕你觉得“池鸦”再也威胁不到你了就把我狠狠做掉啊啊啊!   从他目前所知的信息来看,“池鸦”手里大概率捏着顾怀安的某种把柄,顾怀安明显很厌恶“池鸦”,但两个人在秦玉泽这个死党眼里却是可以口来口去的关系……   那么合理推测,“池鸦”应该是使了什么“下三滥手段”,得到了某些把柄,并以此来威胁顾怀安跟自己好……那么一切就都能解释得通了。   池鸦抬起睫毛,小心翼翼地观察顾怀安的表情。   ——薄唇抿成锋锐的线,桃花眼像结着冰,连眉毛上都带着冰冷的杀意。   ……看来的确是很想做掉他没错了QAQ。   据他所知顾怀安的背景似乎很不一般,他本身又是那么一个心高气傲的人,这样的人被“池鸦”捏着见不得光的把柄这么威胁,想想也知道这男人心里对“池鸦”是有多恨了!   他敢保证,一旦让顾怀安发现了“池鸦”失忆再威胁不到自己,那他一定会死很惨的!   池鸦一边泪流成河一边疯狂回忆,而男人冰冷如刀的视线就在他的小脖子上缓缓徘徊……等等,有了!!   “想的真够久了。”顾怀安抱着胳膊语气凉凉,充满了蓄势待发的报复欲,“还没记起来么?”   秦玉泽幸灾乐祸,看样子已经开始摩拳擦掌:“哇,这结巴真失忆了啊!真是老天开眼老天开——”   “二月十六日。”池鸦蓦然开口,“情、情人节后的第、第二天。”   顾怀安微微一顿。   池鸦抬起睫毛,定定地望着他:“你,你生日……聚会,我亲,亲了你。”   他声音虚弱而沙哑,漂亮的面容是大病中的苍白,对着顾怀安努力笑了下,说:“那是,那是……”   那是“池鸦”满心渴盼又小心翼翼的,第一次告白。   “够了!”顾怀安蓦地打断他,表情已经完全阴冷下去,他放下胳膊站直了身体,目光狠厉地盯着池鸦,眼中神色翻涌不定。   池鸦垂下睫毛,想着那个故事里“池鸦”的人设,慢慢调整着五官神态,露出一个冷淡沉默的,死人一样无动于衷的表情。   半晌,头顶上那道刀刮一样又冰又疼的视线终于离开了他的脸,顾怀安冷笑了一声:“算你运气好。”   说罢,他就转身,毫不留恋地大步离开。   秦玉泽看看床上的青年,啧了一声,转身欲走又回头,给他按了床头呼叫铃,随即什么也没说,就追着顾怀安也走了。   病房门“砰”的一声被合上,池鸦睫毛颤了颤,劫后余生的巨大喜悦差点让他热泪盈眶。   我爱Susan!   病房外,秦玉泽大步追上顾怀安,皱眉道:“那结巴没失忆,接下来要怎么办?难道你还得继续被他要挟么……”   “……”顾怀安沉默了一会儿,蓦地抬脚,“咣!”的一声狠狠踹翻了墙根下的垃圾桶。   “哎你们干嘛呢——”不远处护士站里的护士匆匆跑出来,看清了两人的脸后又蓦地顿住了脚步,恭敬又紧张地,“秦……秦三少!”   秦玉泽挥挥手,叫她走远点别管闲事,安慰死党说:“消消气消消气,总有办法的……实在不行就去求求你哥算了,只要那位活阎王出手……”   他不由打了个寒噤,干笑:“保管那结巴到下辈子都不敢张嘴说话……”   顾怀安脸色阴晴不定,没有说话。   不远处办公室里,一个医生带着几个护士脚步匆匆地出来,越过两人身边,推开了一分钟前刚刚闭阖的那扇病房门。   秦玉泽回头看了看,骂了声晦气,忽然听死党开了口:“你真觉得,他没有失忆么?”   “啊?”秦玉泽蓦地抬头,不能置信,“你是说……他假装的??”   “……”顾怀安摇头,“我不确定。”   刚刚他看着病床上躺着的那个人,心里就隐隐约约有种很怪异的感觉。   好像脸还是那张脸,人还是那个人,可诡异的是,从青年睁开眼开始,就有种莫名的陌生感在他心头挥之不去。   当他说话时,那种感觉就越发的明显。   “如果他没变,方才问他我生日在哪一天时,他就该毫不留情地嘲讽我,而不是……”顾怀安冷笑,“乖乖地回答我。”   还想得那么认真,简直像一个面对难题抓耳挠腮的小孩儿。   秦玉泽一愣,恍然大悟:“对啊!你不说我都忘了那结巴这几年到底有多可恶了!一个结巴还那么爱嘲讽人,逮着一点机会就拿话把人往死里膈应,尤其是……”   他看了看顾怀安的脸色,倏地噤声。   尤其是……对着顾怀安的时候。   想着想着他就对自家这死党升起了巨大的同情。   被迫让这么一个除了脸一无是处的结巴绑在身边,每天还要忍受他的冷嘲热讽坏脾气并且貌似还要继续忍受下去……   唉,他这哥们过得都是什么日子啊!   顾怀安没说话,还在想着刚刚和他对视的那双眼睛。   眼神也变得很不一样了……车祸前的那双眼睛,是阴郁的,沉默的,总是了无生趣一样垂着眼皮,连嘲讽人时都像一潭死水一样毫无生机,不起波澜,黑沉沉的盯得人直起鸡皮疙瘩。   而刚刚,他竟然从那双黑白分明的圆圆的猫眼里面看见了……纯真和哀伤。   “你说他可能真失忆了?那也不对啊!”秦玉泽皱眉思索,“要真什么都忘了,怎么还能记得你生日,难道他就这么爱你?”   顾怀安一攥拳头,骨节发出一声“嘎嘣!”秦玉泽讪笑:“开玩笑的,开玩笑的……”   然而顾怀安的脸色已经重新阴沉下去,冷笑一声:“到底怎么样……”   他回头,看向身后不远处的那扇房门,压低了声音道:“走着瞧就是了。”   秦玉泽看着他的眼神,蓦地打了个哆嗦。 第2章   池鸦因为重度脑震荡加全身多处骨折骨裂软组织挫伤甚至内脏破裂……在医院里躺了很久,没什么人来看他。   就好像“池鸦”已经是一个无父无母无亲朋好友的孤魂野鬼,被所有人遗忘在五月角落的病房里。   池鸦倒是很习惯这样的寂寞,唯一不开心的是没有人来看他,他就没法获得更多的信息了。   毕竟谁知道顾怀安什么时候又抽风问他俩是哪一天在一起之类,他岂不就完蛋了。刚刚来到二次元的世界,他还不想这么快就gameover。   终于快要出院的这一天,秦玉泽来了。   病床摇起来一半儿,池鸦正靠在枕头上望着窗外发呆,透亮的阳光落在他脸上,金色的光芒里他的睫毛毛茸茸,小奶膘鼓起一点柔软的弧度,在阳光里白得叫人几乎疑心这个人下一秒就会安安静静地融化掉。   秦玉泽莫名其妙地皱了皱眉,皱完眉更加觉得自己莫名其妙,他咳了一声,稍微满意地瞧着窗下坐着的青年朝自己歪过了脑袋。   池鸦圆圆的眼睛里还有点没有回神的茫然,张了张口:“外头、是不是开、开花了?”   秦玉泽一顿:“什么?”   “我、我闻见……月季花的、香味……”池鸦喃喃,随即他像是终于回神了一样,脸上露出冷淡的神色,问他,“你、你来……干什么?”   “……你倒是悠闲。”秦玉泽手插在兜里吊儿郎当地晃过去,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爷来瞧瞧你死没死。”   池鸦:“……”   他闭了嘴,安安静静地撇过了脑袋。   秦玉泽又皱了下眉。   果然……很不一样了。搁往常他说这么一句话,这结巴就能磕磕绊绊地恨不能拿嘴把他千刀万剐。   “喂,”他叫,“给你这个。”   池鸦回头,一只土豪金的手机被人丢到他腿上。秦玉泽说:“车撞得太厉害,你那只找不回来了,爷把自己的给你用,荣幸不荣幸?”   池鸦默默望着他,秦玉泽横鼻子竖眼:“这么盯着我干嘛,眼睛不想要了?”   池鸦说:“真的、找……找不回来?”   “怎么爷还能昧你手机不成?”秦玉泽眼神一闪,随即很凶地瞪回来,“我还嫌你东西晦气呢!谁稀罕你那破手机!”   池鸦默默收回目光,伸出一根手指头拨了下被子上那只手机。   他的手机到底是找不回来还是被某些人拿去研究了?谁知道呢。   他看了眼安静的房门口:“顾、顾怀安……”   “别看了,没来。”秦玉泽语气嘲讽,“真不知道你这脑子里一天到晚都在妄想什么,到现在竟然还以为老顾会来看你么?”   池鸦冷着脸没说话。   秦玉泽冷哼:“要早知道老顾能叫你这种人缠上,当初念书时候就不该帮你,叫那些人折腾死你完事儿。”   池鸦捏了捏手底下的被单。   多说点多说点。   然而秦玉泽却不肯再说了,瞥一眼他蜷起的手指,最后冷笑了一声,就转身往出走。   “等、等等!”池鸦想起什么,急忙开口,“我,我明天……出,出院!”   秦玉泽不耐烦地反手拍上病房门:“知道了!”   病房里短暂的吵闹后又恢复了安静,护工静悄悄地进来,看了看他的输液瓶,又静悄悄地走了。   池鸦也不喜欢和不熟悉的人说话,看她阖上门出去,微微舒了口气,拿起被子上的手机。   机壳上崭新,要不是边缘稍微有些划痕,他也看不出来这是个二手机。池鸦翻看了一遍。手机已经恢复出厂设置了,除了几个基本的社交软件也没多余的东西,联系人里只有一个秦玉泽,备注是“你秦大爷”。   池鸦:“…………”   他思索了一会儿,觉得自己还是小心一点好。   毕竟谁晓得为了从他这里发现什么东西,某些人不会在手机上动手脚呢。   他现在掌握的信息太少,又不敢找人乱问暴露了自己,想了半天,他点开浏览器,在搜索引擎上输入“池姓高官”。   他记得Susan提到过“池鸦”和父母关系不算好,常年自己在外独居,那他闲着没事儿搜搜父亲的八卦应该不算奇怪吧。   页面跳转,很快蹦出来数十条搜索结果——“池姓高官畏罪自杀”“池崇山贪腐真相”“池夫人携次子出逃遭车祸”“人间一瞥惊鸿影:退隐影后辛梓车祸当晚抢救无效死亡”……   池鸦:“…………”   这个走向是他没有想到的。   半小时后,池鸦面色复杂地放下了手机。   把纷乱复杂的关键信息在乱七八糟的新闻稿八卦贴等等中提取汇总,他基本明白了自己的家庭背景及眼下处境。   原来池家这一家人都不简单——父亲是高官,母亲是影后,次子竟然还是个正当红的顶流小生——除了一个默默无闻的长子“池鸦”。   原来“池鸦”一样因为口吃及性格孤僻怪异而不得父母欢心,尤其在拥有健康活泼又嘴甜讨喜的二胎之后更遭漠视,“池鸦”就借着念高中要住校的理由从家里搬了出来,从那之后池家父母也有意无意地淡化、模糊了自己这个长子的存在,除了定期打到卡上的生活费之外对“池鸦”漠不关心。   而在三个月前,池父骤然被曝出重大贪腐丑闻,并在开始立案调查时饮弹自尽。   因为池父自杀时法院还没下最后判决,所以不认定他犯罪,家属当然也不受牵连,于是退隐影后池夫人悲痛之余变卖了部分财产,想带着小儿子出走国外,谁料就在去往机场的路上,一辆超载货车失控,把池家母子的车撞成了两半。   池夫人当场死亡,池家次子被母亲保护了要害,抢救几天后成功脱险,现在还不知道在哪个私人医院里养着。   池鸦皱了皱眉,心里有点不舒服,又觉得自己更应该庆幸。   毕竟……要是池夫人离开时还记得带上大儿子,那他也不会好端端地坐在这儿了。   他甩了甩脑袋,没让负面情绪影响自己太久。   池鸦又翻了翻新闻。他还当“池鸦”在这么一家子里太不起眼,在网上大约也没什么知名度,然而紧跟着前头那几条关于大官、影后和顶流的热搜后,一个词条赫然挂着他名字,是明晃晃的嘲讽语气——   #池家养子可真幸运啊#   ——养子??是顶流?还是“池鸦”??   池鸦瞪大了眼睛,赶紧点进去看,谁料一点开,热门第一个帖子就扎进他眼睛:“我说池家大儿子池鸦是天煞孤星应该没人反对吧?”   “池鸦”竟然是池家的养子……   底下几千条评论,池鸦抿着唇点开。   【狠狠赞了!】   【对啊对啊,要不是十几年前池崇山和辛影后领养了他,池家也不会这么快就败落,辛梓不会死,池安哥哥也不会现在还躺在ICU生死未知……】   【果然,池鸦就是个天煞孤星!据说辛影后当初是在一家孤儿院领养的他?真醉了,克死自家亲生爹妈不算,还克得安哥哥家破人亡!】   池鸦:“…………”   要不要这么离谱?池崇山贪污腐败是“池鸦”逼的?影后抛弃“池鸦”带小儿子坐的那辆车是“池鸦”叫人撞的?   如果硬要找出一个她们家“安哥哥”出事的理由,归根结底不该全是池崇山的锅么?要不是池崇山东窗事发,池太太就用不着带着儿子仓皇出逃,池安大概也不会出事了。   这些粉丝什么三观啊,关键是附和的人还真就这么多,几千条骂他的评论呢!   池鸦扶了扶差点被惊掉的下巴,接着往下翻。   【我哇哇大哭!听说安哥哥好像毁容了?世界为什么这样不公平,怎么就不是池鸦在那辆车上!】   池鸦心说终于有人想到这点了,他点开底下回复,想看看有没有正常人说话。   结果就看到一条:【因为池鸦高中时候就因为跟男人早恋和养父母反目,断绝亲子关系了!】   池鸦:“…………”   “池鸦”啊“池鸦”,你到底还有多少惊喜是朕不知道的!   再看底下,又是反转:【笑死了,什么早恋啊,是他单方面缠着人男生!更巧的是那会儿上头不是才讨论同性婚姻法案呢么,池崇山当时还公开表示反对同性婚姻来着,谁知道叫自己的养子给背刺了。】   【靠,原来这还是个白眼狼!池家再怎么说也养了他十多年,给他吃给他穿,结果他就因为个男人跟养父母反目成仇啦?】   【666,要不怎么说他恶心,一点良心都没有,亏安哥哥还那么护着他!】   【是啊是啊,我记得哪回有人说池鸦还是个结巴来着?池安还护着他哥,说他哥只是不怎么爱说话!】   【呸!恶心!死结巴,真是命里带煞,谁对他好他专克谁!安哥哥要是毁容了姐妹们都饶不了他!】   【他还叫池鸦,是池乌鸦吧!真是不祥!】   【……】   底下还有更多更不堪入目的阴阳怪气和嘲讽谩骂,池鸦丢开手机没再看下去,生无可恋地躺倒在枕头上。   骂“池鸦”的那些人大概率都是辛影后和池安的粉丝,偶像一个身亡一个生死不知,偏偏“池鸦”又是一家人里唯一幸运的那个人,他们心里憋闷难过,寻找一个发泄口倒也能理解,可……   “池鸦啊……”他把脸埋在枕头里,低低地叹息。   怎么这么倒霉,比他以前还倒霉呢,爹不疼娘不爱,在学校时好像也是个书呆子,只知道埋头念书考学,就那么一个对他好过的人,现在也对他那么差,还被网上这么多人泼脏水。   ……要是“他”真的看到这些,也不知道会怎么想。   但幸好他池鸦是个挺摆烂的人,被网上那些乌烟瘴气只影响了一会会儿,就很快抛在了脑后,开始默默盘算起他现在有的东西。   毕竟被人骂不会掉他二两肉,没钱吃饭那才是真要命。很多时候,饿肚子比什么都可怕,这点他上辈子早给体会得透透的。   ——池崇山不喜欢大儿子,小儿子也还活着,那遗产八成没他份儿,池鸦也没什么兴趣。但他连亲爹自杀都才从网上知道,更别说“池鸦”各个账号的密码了。   也就是说——他没钱。   池鸦一句话总结自己的现状就是——没车没房父母双亡,只有个随时随地等着逮他小尾巴的男朋友、一个试图怂恿他老攻来拔他氧气管的男朋友的死党以及……一个涉嫌谋杀他狗命的大伯哥。   哦,还有网上那些群魔乱舞的人。   池鸦:“…………”   这是什么地狱难度的闯关模式!!   ·   翌日,池鸦早早就起了床,洗漱干净后没让护工帮忙,自己滑着轮椅跑去医院食堂买了豆浆油条叫了俩小菜吃了个饱,又在楼下花园里悠然地赏了赏花,终于下定了一个决心!   首先他没钱,其次他没钱,最后他没……咳,但他老攻有钱啊!   他昨天还试着搜了下顾怀安,虽然从Susan零星的描述里他知道顾怀安家里很有钱,但他没想到竟然会那么有钱!   原来顾家是从民国时候就发家的老牌豪门,战乱时族中子弟上过战场也捐过军资,建国初期时局动荡,顾家远走避祸十多年,回国后就乘着春风经了商,一直发展到今天,顾家早已深深扎根在A城,并在顾怀安的兄长、他的大伯哥——顾怀章的经营下成为A城首屈一指的豪门,旗下产业涉及众多行业,子公司分公司遍布全国乃至全世界。   他看见营销号八卦说顾怀安的身家极可能过十亿,还摆出数条确凿证据说顾怀安曾为绯闻情人——当红小生小花——豪掷千万送名表豪车——不止一次。   池鸦当即就酸了,仇富之心宛如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都盛不下。   想当初他一天演出十几场差点累成狗就为攒钱买个琴,琴弓坏了舍不得换打算找人修修凑合用结果一出门就被怼上了天……   所以是谁说人生来平等的?给老子滚粗来挨打!   ——言归正传。   反正他现在无父无母连自家大门朝哪儿开都不知道,手里又正好捏着顾怀安的小辫子……那他去顾怀安家蹭吃蹭喝个几天……应该也不过分叭?   成功细中取,富贵险中求嘛……   池鸦捏了捏面前一朵月季花的花瓣儿,脸蛋微微有点红。   还真的……从来没干过这种事儿呢……   ——但也只是暂时、暂时!等他想办法赚到钱了,一定会还的!池鸦握了握拳,被花瓣映亮的猫眼里发出坚定的光芒!   ·   池鸦在病房里一直等到快中午,顾怀安和秦玉泽两个人才姗姗来迟。顾怀安一推门,就看见窗户底下坐着的小青年唰的一下转过头,一看见他,那双圆圆的猫眼睛就“叮!”的一下亮起来。   顾怀安顿了顿,不紧不慢地踱进去,心里一声冷笑。   有点变化又怎么样?还不是一副死缠烂打爱惨了他的样子。   池鸦坐在轮椅上,双手交叠在小腹,自以为很矜持地看着金大腿……看着顾怀安走进来。   “喂,结巴。”秦玉泽吊儿郎当的声音响起来,“把眼神收收,太恶心人了。”   池鸦眼珠一转,才瞧见跟在顾怀安身后进来的他。   “……”   这两人怎么跟连体婴似的,秦玉泽你就没有自己的人生吗?!   池鸦没理他,看了看顾怀安,就转着轮椅滚到床头柜边,拿起上面放着的护工帮他办理好了的出院证明和一袋子药,转过身说:“走、走吧。”   顾怀安没动:“走哪儿去?”   池鸦抬头看他:“去、去你……家。”   顾怀安重复:“我家?”   “欸?”秦玉泽一愣,“什么去他家,你们不是——”   顾怀安瞥了他一眼,秦玉泽一顿,看看他又看看轮椅上的青年,就默默闭嘴了。   池鸦眼底闪过一丝疑惑,有点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强作镇定地望着顾怀安,冷淡道:“就要、去你家。”   顾怀安定定地看了他好一会儿,眼中神色明明灭灭,忽然他微微笑起来:“你确定?”   池鸦面无表情地垂下眼皮。   脑袋上蓦然飘下一声充满恶意的嗤笑,顾怀安说:“好啊。”   池鸦抬起头。   “带你去南湖庄园,”顾怀安背着手朝他俯下.身,“好不好?”   那么完美的一张脸就在他面前很近的地方,纵然知道他不怀好意,池鸦还是被二次元男主的美貌冲击得有点不能fu吸。他呆呆地望着顾怀安含笑的桃花眼,像是被蛊惑了似的,艰难吐字:“……好。”   于是就这么决定了。   池鸦滚着轮椅进入电梯的时候还是感觉有点懵。   他没忘记昨天在八卦里看见的关于顾家老宅“南湖庄园”夸张的吹捧。什么A城第一大庄园,什么文物级建筑,什么寸土寸金,什么撬个砖都能上拍卖会……   结果他现在就要去住进那里吗……?   真的好不真实啊!   医院的电梯很大,这一趟也没有其他人,很安静。   秦玉泽忽然在他身后笑了一声。   池鸦倏地回神,抬头看了他一眼:“你笑、笑什么?”   “忽然想起个好玩儿的。”秦玉泽手插在兜里斜斜睨着他,嘴角勾着不怀好意的笑,说,“话说结巴,你不是很讨厌南湖么?”   池鸦心头一跳,顿了顿,他避重就轻:“你不要、不要叫我……结巴。”   “小结巴。”秦玉泽从善如流,说,“你还在那儿落过水,还记得么?”   池鸦闭嘴装哑巴。   秦玉泽果然不耐寂寞地继续道,“而且你很怕老顾他大哥。”   ……那位大伯哥?池鸦攥了攥手指,怀里的塑料袋发出轻微的响。   空空的电梯里一度很寂静,他觉得自己不能再沉默,于是冷笑了一声,学顾怀安嘲讽的语气道:“我,我为什么,要怕他?”   “因为……”秦玉泽按住他轮椅背后的把手,稍微把他转了个向,“顾大哥很厌恶你啊。”   池鸦对刚刚那个蹦跶在作死第一线而不自知的自己开始有点绝望。   “他曾经还对你有一个评价,你还记得是什么吗?”秦玉泽微微弯腰,笑得轻佻又风流,抬手勾了下他的下巴说,“他说你——心术不正。”   池鸦:“……………”   他现在心里只有大大的两个字:完!了!   池鸦一脸的如遭雷劈,秦玉泽饶有兴致地打量他,止不住地闷笑出声,又手贱地捏了把他脸蛋上的软肉,笑嘻嘻地说:“晚啦!后悔也来不及啦!”   “行了。”顾怀安淡淡出声,不轻不重地训斥,“就你话多。”   秦玉泽嘻嘻哈哈地松开手,池鸦怔怔转过轮椅,望着空气直发愣。   电梯干净平滑的金属门上映出他们三个人模模糊糊的倒影,池鸦忽然觉得自己像只傻derder的小鬼,正在被身后这俩牛头马面押着,准备要送到阎王跟前去。   ……怪谁呢?他自寻死路。 第3章   顾怀安是坐着秦玉泽的车来的,一辆颜色骚包的玛莎拉蒂。秦玉泽靠在车门上瞧着他,笑嘻嘻的:“小结巴,求一求你秦大爷,我就把你抱上车。”   池鸦神色奇异地看了他一眼,转头朝顾怀安伸出手:“你、你会抱……我的,对吗?”   顾怀安眼神瞬间阴沉下去,冷冷盯着他。   池鸦镇定回视。   没错我就是在威胁你^_^。   车门边蔓延开死一般的寂静,秦玉泽视线在两人身上来来回回,朝轮椅上的青年投去佩服的目光。   不愧是你,虽然忽然之间莫名变得有点乖但还是那么擅长作死啊。   顾怀安紧紧绷起的咬肌明显抽动了下,池鸦猜那是因为他用力咬紧了后槽牙。他手心里微微沁汗,却莫名有点爽。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我就喜欢看你讨厌我又干不掉我的样子”吗?!   前人诚不欺我,他果然喜欢。   看顾怀安那表情像是恨不得把他塞后槽牙缝里嚼吧嚼吧咬碎吞了,但某个把柄起了效果——顾怀安果然还是一脸忍耐地,弯腰来抱他了。   池·母胎solo·性取向男·闷骚小母0·鸦生平第一次被男人公主抱,还是被他名义上的男朋友抱,虽然他垂着睫毛努力想假装云淡风轻没什么大不了的样子,却还是在感受到男人结实有力的臂膀勾在自己腿弯、让他靠进鼓鼓的纯雄性的胸膛里的时候,忍不住微微红了脸。   顾怀安心里有怨气,抱他的动作有点大,忽的一下就把他从轮椅上架到了半空里,池鸦下意识咬住嘴唇忍下惊呼,指尖蜷了蜷,小心地揪住了顾怀安胸前的布料。   顾怀安被逼抱了人,原是不想多瞧他一眼的,却忽然感受到胸前布料被轻轻拉扯,目光不觉往下一落,就不由顿住了。   其实两人“在一起”那么久,青年几乎没有要求过他要跟他牵手拥抱等等一般恋人都会有的亲密接触,两人甚至连肢体接触都很少,好像青年捆着他,只不过是为了一个可笑的名分。   他对池鸦充满了厌恶,对此当然求之不得,所以直到现在,他竟然从没有这样抱过他。   而此刻,他稳稳抱着池鸦,才发现原来这个阴郁、尖酸、脾气又臭又硬的青年抱在怀里时竟然会是这么……软。   顾怀安的视线在池鸦乌发掩映下莹白透粉的耳朵尖上停驻一瞬,倏地反应过来自己在想什么,顿时浑身蹿起一阵恶寒,他猛地弯腰,很粗暴地把人塞进车后座。   池鸦还打着石膏的左脚在车门上磕了一下,红红的脸霎时痛得发白,顿时什么乱七八糟的念头都给痛没了,抱着腿眼泪汪汪地骂人:“你、你太过分了!”   顾怀安冷着脸站在车门外,垂下去的手捻了下指尖。   刚刚那一下,他还真不是故意的……   顾怀安张了张嘴,终究没说什么,抬手拉开副驾驶车门,转头就呵斥:“看什么看,还不赶紧把轮椅收了!”   “……”抱着胳膊一直在瞧热闹的秦玉泽悻悻摸了摸鼻尖,认命地折起轮椅收进后备箱。   今天依然是个很晴朗的五月天,A城的蔷薇花似乎在昨晚的南风中一夜盛开,空气中尽是丝绸一样滑而润的花香,闻得人熏熏欲醉。   池鸦起初还以为花香只是他的幻觉,谁知车子越靠近南湖庄园的大门,车厢里那股花香味儿就越浓郁,他忍不住趴在车窗上往外张望,下一瞬就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小小的惊呼:“呀……”   真的有好多蔷薇花!   前头两个男人都跟着他往外看了一下,随即秦玉泽就面色诡异地瞄了眼后视镜里池鸦满是欣喜的脸。   顾怀安蓦然开口:“你不是一向很讨厌花花草草的么?”   池鸦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跟自己说话,表情微微一僵,随即板起脸:“我、我忽然又喜、喜欢了嘛!”   顾怀安和秦玉泽对视了一眼,没有再开口。   秦玉泽笑了下说:“你心还真大。”   池鸦这才迟钝地想起这是到哪儿了,心里忽然有点慌张,盯着愈来愈近的庄园大门坐正了身子。   竟然真的马上就要见到大伯哥了……   秦玉泽每次提起那个人,语气里都不自觉地透出畏惧,那得是多凶的一个人啊……更别说那个人还讨厌他。   “心术不正”。   一个人得有多反感多厌恶另一个人,才会评价他“心术不正”。   池鸦紧张地蜷了蜷手指,脊背挺得笔直,看着秦玉泽把车停在了那扇雕花铁艺大门外。   池鸦看了看铁门后一眼望不到头的大马路,心里一片茫然。   不接着开进去的吗……?   “我今天没开对车,就不进去招他老人家的眼了。”秦玉泽说着,打开了车锁就赶人,“快点下车下车,我得赶紧走。”   池鸦手心的冷汗又湿了几分。   不就是个玛莎拉蒂四座跑车吗,不就是喷了个骚包的亮橘色吗……至于吓得都不敢开进去叫那个人看见吗?至于吗?!   更可怕的是顾怀安竟然没反对,竟然没反对!!   那他大哥得是多古板到令人发指的一个人啊!   后车门被人呼地拉开,顾怀安冰凉的视线居高临下地投来:“还等着我抱你?”   池鸦倏地回神,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门框,心有戚戚地默默摇头,翘着一根瘸腿自己往外爬。   再叫这祖宗给他来那么一下,那他今天就不要进去了,干脆直接回医院重新躺着得了。   然而车厢狭窄,他除了腿肋骨上还有点伤,动作就很笨拙,顾怀安冷眼瞧着他磨磨蹭蹭地爬半天,终于不耐烦,探身进来直接把他又给打横抱起来。   池鸦反射性腿疼,赶紧拿手搁在门框和伤腿之间,没想到顾怀安这次却很小心,动作看似粗暴,却没再把他往车门上撞了。   秦玉泽把轮椅展开放好,看顾怀安把青年稳稳放上去,不由挑了下眉。   真奇怪。   好像从半月前这小结巴重新睁开眼开始,一切就在不知不觉中变得很奇怪。   别的不说,至少他们哥俩竟然会这么伺候这小结巴,就已经是惊世骇俗前所未闻了,说出去得惊掉那帮狐朋狗友的大牙。   结果眼见着小结巴好像一副适应良好的样子,刚刚在轮椅上坐稳当,就推开了顾怀安还没来得及收回的胳膊,很是迫不及待地转着轮椅去看花。   “……”秦玉泽轻轻骂了一声,“没心没肺。”   池鸦滚着轮椅来到雕花大门的一侧,目光在面前高高的铁艺栅栏上流连,那上面开了满墙的蔷薇,粉嫩嫩,花瓣重叠而繁复,在初夏晌午灿烂的阳光中美得靡艳而梦幻,花瓣上折射出濛濛的艳光,映亮了他黢黑纯净满是欣喜的眼睛。   身后不远处两个男人看了看他,又回头对视一眼,彼此都看到对方眼里的复杂。   “……竟然把他弄到南湖来,”秦玉泽压低了声音,“老顾,你怎么想的。”   本来顾家那位对顾怀安跟个男人,还是被他认为心术不正的男人在一起就很不满了,结果转头顾怀安还把人给弄到跟前来。   这叫谁看,都是顾怀安对自家大哥、顾家现任家主明目张胆的挑衅好吧!   顾怀安说:“我就是想看着他,看他到底在打什么鬼主意。”   顺便要是姓池的莽莽撞撞自己作死,得罪了他哥,那事情无疑会简单很多。   秦玉泽看清他眼神里的狠色,心中微微一惊,随即想到自家这哥们到底有多憋屈时又叹了口气,拍拍死党的肩说:“老顾啊,真是苦了你了……”   “……”顾怀安皱眉拍开他的手,“滚滚滚,赶紧滚!”   秦玉泽嘻嘻笑了一声,看了眼腕表就瞪起眼,反过来赶人:“赶紧走赶紧走,快到饭点了!”   顾家大哥的规矩严得离谱,食不言寝不语是最基本的,除此以外到了饭点人还没上桌,那这顿也就不用吃了,差一分钟都不行,任你是天王老子也得老老实实饿肚子。   顾怀安皱了皱眉,虽然已经从国外回来了几年,但还是不大能适应这种苛刻到变态的规矩,可谁叫制定规则的人是自家长兄,是……谁都惹不起也万万不敢惹的人。   秦玉泽嚷嚷着肚子饿,钻进车子里溜了,顾怀安回过头,瞥一眼不远处还在痴迷看花的池鸦。   那样单薄瘦小的一个人,穿着旧T恤和宽松的长裤,正仰头靠在椅背里,下颌到锁骨处拉抻出一段秀丽精致的线条,圆圆的猫眼里透出迷醉的神色,细白纤巧的手指还在轮椅扶手上愉快地打节拍。   这显然不该是一个向来死人一样厌恶一切艳丽颜色的人看到鲜花时会有的反应。   顾怀安眼神微微闪了闪,终于对面前这个发生莫名变化的青年起了那么一点点兴趣。   池鸦已经很久没有看见过这样繁盛的蔷薇花了。   他以前是很乐于侍弄一些花花草草的,那些极力生长、怒放后又枯萎败谢的生命总能给他无尽的灵感和激情。他的指尖在扶手上跳跃,心尖上久违地发痒——那是缪斯到访的悸动。   他想念他的琴了。   也不知道在这个世界里,他还会不会有机会重新拿起他的琴。   ……唉。池鸦回归现实,有点沮丧地叹口气。   不管怎样,至少得先好好地活下去吧。   正感慨万千,某人又来催命了。顾怀安语气很差地叫他:“看什么看,赶紧走!”   池鸦回头看了他一眼,悻悻地转着轮椅跟上去,越发觉得自己像个披枷带锁的囚徒,正在被顾怀安押解流放。   总是拉着脸,所以这男人果然是马面转世吗……   顾怀安在前头走得很快,丝毫不顾及他是个被困在轮椅上的伤员。池鸦努力转着轮椅,很快就开始气喘吁吁,手腕发酸,还没彻底痊愈的肋骨也在隐隐泛疼。   他想叫顾怀安等一等,可一想到男人滔滔不绝的冷嘲热讽,就又默默打消了念头。   求人不如求己……吭哧吭哧……他靠自己就可以……他干嘛为了给某人省钱而挑了个手动挡……池小鸦你有骨气一点……呜为什么这段路要这么长……   顾怀安大气不喘地在前头走着,默默听着身后小青年嘀嘀咕咕的碎碎念,不自觉就勾了下唇角。   他从原本的闷头直走渐渐变成了悠然迈步,好整以暇地等着小结巴来求他帮忙,谁想到直到能看见前面主楼正厅的大门了,身后的青年愣是一声都没叫他。   顾怀安皱皱眉,莫名有点儿烦躁。   家里保姆远远望见,忙迎上来招呼:“二少爷回来啦……”   顾怀安沉着脸从保姆前头大步走过去,三两步迈上台阶,头也不回地走进客厅去,还把门摔得“咣当!”一声响。   保姆微愣,又转过头来看池鸦。客厅门前是汉白玉砌的台阶,只有两侧才是窄窄的斜坡,池鸦目测了下斜坡的宽度和坡度,确定以自己的破烂技术根本上不去。   他只好停在台阶下,仰头朝着面相和善的保姆礼貌地笑了下:“您……”   保姆忙说:“叫我张妈就好,请问您是……?”   “你们两个还在门口聊上天了!”池鸦还没张嘴,顾怀安暴躁的声音就从门厅里传出来,喊,“张妈,我要喝水!”   张妈赶紧应了一声,还想先把池鸦给推上来,结果才一抬脚,顾怀安又在里头一叠声地叫,张妈只好抱歉地对池鸦笑了下,急忙回身进去给少爷弄水去了。   被困在阶下的池鸦:“…………”   正厅门前空间开阔,树荫都在远处,初夏晌午端的日头已经有些热,他抬手抹了把脸,无声地骂了句脏话,结果一抬头,就瞧见顾怀安背着手立在门口,居高临下地瞧着他:“骂我呢?”   池鸦扯了下嘴角:“顾、顾二少这是……给我立、规矩呢?”   立规矩都是新妇进门才需要的,池鸦故意拿话恶心顾怀安,谁料顾怀安还挺愉悦地笑了,踱到台阶上打量他:“你还挺自觉。”   池鸦:“……”   这人到底是有啥毛病??   “喂。”顾怀安问他,“你热不热?”   池鸦盯着他眼睛里明晃晃的玩弄和恶意,冷冷道:“还行。”   “嘴还挺硬。瞧这脸红的。”顾怀安冷笑,站在高高地台阶上俯身,施恩一般的语气,“结巴,你求求我,求我就给你推上来。”   池鸦默默看了他几秒,说:“你跟秦、秦玉泽,不愧是……狐朋狗友,臭味、相投。”   连说话都是这么像。   顾怀安:“……”   这结巴磕磕绊绊嘲讽人的功力,倒是跟以前那个池鸦如出一辙,简直叫人恨得牙痒痒。   张妈走到门边,小心翼翼地说:“二少爷,大少爷马上就要下来了……”   顾怀安挥挥手示意自己知道,睨着池鸦冷笑一声道:“既然觉得晒着舒服,那你就多晒晒,什么时候知道服软俩字儿怎么写了,再进来也不迟。”   “哦对了。”他转身欲走又回头,充满恶意地勾起唇,“南湖的规矩,没按时上桌,你可就要饿肚子了——别说我没提醒你。”   池鸦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微微笑了:“你、确定吗?”   顾怀安脚步一顿:“什么?”   “你确定、确定要把我,留在、这里吗?”池鸦的结巴也掩不住他嘲讽的语气,慢慢地吐字,“我、我根本……不想来,你非要、把我弄来,我来了,你又、又故意把我、丢在这里,这就是,你们顾、顾家的……待客之道吗?”   “你根本不想来?”顾怀安重复,语气嘲弄,“我又什么时候非要你来……”   池鸦:“在、你哥面前、的时候。”   顾怀安:“……”   他才反应过来,脸色就慢慢地沉下去。   他哥排斥他交男朋友,他自己在外头玩儿是一回事,但“非要”把人弄到南湖来,看在别人眼里,这跟直接在他哥脸上蹦迪有什么两样。   这个池鸦……这个池鸦!   台阶下的青年端端正正坐在轮椅里,双手交叠放在小腹,看起来倒是乖乖巧巧老老实实,那双看似纯稚的猫眼里却闪动着狡黠的微光。   “……”顾怀安眼神彻底冷下去,嗤笑,“你倒是会颠倒黑白。”   “过奖。”池鸦没理会他的嘲讽,乖乖巧巧地微笑,“现在,能推我、上去吗?”   顾怀安久久地盯着他,后槽牙“嘎嘣!”一响。   看来虽然有些变化,这结巴揉搓起来却还是那么的……硌牙。   他终究是妥协了,沉着脸大步跨下台阶,狠狠握住轮椅把手粗暴地拧过方向推上斜坡,经过门槛的时候速度不减,把池鸦使劲儿颠了一下。   幸亏池鸦早有准备,提前抱着自己的伤腿抬起来,没再被磕碰到。   顾怀安折腾人不成反被将一军,心情差到了极点,满腔邪火无处发泄,“咣当”一脚踹翻了厅里的藤椅。   池鸦极有眼色地转着轮椅溜到不会被误伤的远处,怡然欣赏顾怀安发疯,张妈在旁边大气都不敢喘,紧张地揪着围裙不停往二楼看。   顾怀安谁也没看,一屁股坐进沙发里拎起茶壶倒了杯水,拿起来就喝,一入口才后知后觉是滚热的开水,顿时大怒,顺手就砸了茶杯:“怎么做事的!”   张妈吓得一激灵,抖抖索索地正要赶紧开口道歉,二楼却忽然响起房门打开的声音,下一秒,所有人就听见一道低沉男声平平地从二楼栏杆处落下来。   “刚回来就拍门摔东西,老二,你皮痒了?” 第4章   这声音冷得欺霜赛雪,池鸦心头倏地一跳。   他下意识抬头,随着另两人一起向二楼看去,就望见二楼栏杆边站着一个人——一个个子很高的黑衣男人,正淡淡垂下眼皮,波澜不惊地看来。   池鸦呼吸一摒,感觉到男人冰凉的视线从自己脸上滑过去,不自觉抖了下睫毛,手心里微微出汗。   这个人给他的感觉……好、好冷!   纯黑色衬衫下露出的苍白皮肤,浅褐色的无机质一般的眼珠,颜色淡到几乎看不到的削薄的唇,以及锋利深刻的脸部线条……这么一个人高高地站在二楼雕花栏杆后,他看到他,竟然莫名地联想到中世纪被困在古堡里的……吸血鬼。   一样的阴郁苍白,不见天日。   客厅里一片寂静,仿佛这几个大活人都瞬间没有了呼吸,甚至连空气都好像变得更阴凉几分,直到楼上的男人终于收回了视线,不疾不徐地走下楼梯。   身边忽然响起膝盖撞到茶几的声音,池鸦偏了偏脑袋,看见顾怀安略显匆忙地站起身,嘴角微绷,叫了声:“大哥。”   男人低低应了一声,微微转过眼珠,看向客厅墙边的池鸦。   池鸦要不是腿瘸他都想跟着站,此时作为唯一一个还在男人面前坐着的人,他莫名有点如坐针毡,急忙驱动轮椅硬着头皮把自己往前送了送,有点尴尬还有点紧张地招呼:“您、你好……大伯哥!”   男人:“……”   顾怀安:“……”   顾怀安倏地回头,朝他砸来一个“你在找死”的眼神,有点慌乱地朝男人解释:“大哥,他是——”   “杯子。”顾怀章冷冷打断他,“自己收拾。”   张妈一愣,立马又把手里的玻璃碎片放回地上去。顾怀安看了看自家大哥又看了看池鸦,到底不敢违抗顾怀章的命令,走开去收拾被自己砸碎的杯子了。   张妈小心翼翼跟男人请示:“那大少爷,现在就摆饭……?”   顾怀章略一点头,张妈看了眼池鸦,赶紧也溜了。   沙发旁的小片空间里,就只剩下池鸦独自面对着顾怀章了。   池鸦咽了口唾沫,努力强装镇定,慢慢抬起睫毛。   挨近了才发现顾怀章个子不仅仅是高,他简直是高得离谱!池鸦的视线几乎被男人的大长腿塞满,不得不更高地仰起脖子,才终于勉强对上顾怀章的眼睛。   ……这起码得一米九了吧!   顾怀章垂着眼皮,冰凉的视线没什么刻意的威慑,甚至还有几分漠然的意思,却仍然令池鸦感觉到沉重的压迫。   池鸦攥着手指,想到面前这男人之前对他的评价,忽然就很不想在他面前露怯。他迎上顾怀章的视线,镇定地和那双冰珠子似的浅褐色眼睛对视。   仿佛过去了一个世纪,顾怀章终于开了口:“池……”   “池鸦。”池鸦说。   顾怀章冷淡吐字:“你胆子很大。”   池鸦猜他指的是自己明知道被他所不喜,却竟然还有勇气跑到南湖来。   他不卑不亢:“谢谢。”末了想起自己的“贱受”人设,又补充道,“毕、毕竟,我爱……怀安。”   “当啷!”一声,顾怀安手里的碎玻璃遭到了二次伤害。   顾怀章神色不变,淡淡道:“是么。”   池鸦微微低头,露出一个羞涩的表情:“而、而且,怀安是为了、照顾我,才把、我接到,南湖来的……你,你不要怪他……”   他总结陈词:“他也爱、我!”   顾怀章的眸色沉了沉。   身后不远处骤然响起一阵叮铃咣当的乱响,顾怀安唰的起身,咬牙切齿:“池、鸦!”   池鸦头也不回,笑眯眯地对顾怀章道:“你弟弟,就是、傲娇。”   顾怀章:“……”   顾怀安:“……”   顾家兄弟俩好像都有点被他恶心到,顾怀章眼神都更冰凉了几分,审视的目光在脸上转了一圈,谁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半晌,他终于收回了视线,瞥一眼不远处的顾怀安,淡声道:“行了,都准备吃饭。”   看着他转身离开,池鸦紧紧绷起的肩膀微不可察地一松,才发现后背上不知何时已经沁满了冷汗。   跟顾怀安斗嘴半小时,都要比和顾怀章对视三秒钟来得轻松。   这个大伯哥简直……太可怕了!   顾怀安从身后走来,俯身到他耳畔,咬牙切齿地低声:“……你再敢叫他一声大伯哥,另一条腿就也别要了!”   “你原来、更生气这个吗?”池鸦猫眼里盛满无辜,“我、我还当你会,更气我说……你爱我、呢。”   顾怀安:“…………”   他一张俊脸上青青红红好半晌,骤然一声暴吼:“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从卫生间洗手出来的顾怀章脚步一顿,和端着菜盘的张妈一起看来。   顾怀安正叉着腰脸红脖子粗地暴走,坐在轮椅里的漂亮青年被他衬得格外单弱瘦小,他似乎是被吼得害怕,微微上翘的眼尾有点儿泛红,糯米似的小白牙咬着嘴唇低下头,一副天大的委屈都往自己肚里吞的小模样儿。   简直可怜死了。   “哎呀……”张妈瞬间母爱泛滥,想说什么又忍住,有点嗔怪地看了眼顾怀安,又见顾怀章没什么表示,就对池鸦笑笑:“小池先生,快点洗手吃饭啦。”   “哦。”池鸦乖巧应声,红着眼睛对她努力笑了下,就低下头转着轮椅,越过顾怀章,走到卫生间里去了。   卫生间的门轻轻一声被合上,顾怀章看向弟弟,眼中浮出不悦的神色,淡淡道:“家里不准大吵大叫,规矩都记到哪儿去了?”   顾怀安张了张嘴,简直百口莫辩。   顾怀章走进餐厅去了,顾怀安站在原地忿忿地踢了一脚空气,转头瞪向安静闭合的卫生间门。   他忽然开始怀疑,把姓池的弄到南湖来,这真的是一个好主意么?   确定在他逮住这结巴的小辫子之前,不会先把自己给气死么!   洗完手上桌,池鸦和顾怀安分坐在顾怀章两侧。桌上的菜色很清淡,张妈捏着围裙有点不好意思地笑:“家里常吃的都是这些……我不知道今天二少爷会带你来,不然就多做两道硬菜了。”   池鸦看看桌上的菜,认真回答:“没关系,正好、我也、也喜欢吃,这些就、很好啦。”   张妈笑笑,又慈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出去了。   她是把兄弟俩从小看到大的,有自己的分寸,从来不会跟雇主一个桌吃饭,尤其是在有客人的情况下。   张妈一走,偌大的餐厅就只剩下了他们仨。   顾怀章没动筷子,顾怀安就也没动,池鸦不动声色地看着,也没有动。   “以后就住这里么?”顾怀章抬眸看他。   池鸦愣了愣,犹豫地看了眼对面的顾怀安:“暂时、应该是……”   “当然是暂时。”顾怀安冷哼,“你还想住多久?”   “……知道、你嫌我。”池鸦受伤地看了他一眼,“等我、伤好,立刻就走,行不行?”   顾怀安叫他看得一阵恶寒:“你——”   “一楼东边第一间房,”顾怀章淡淡出声,“你住那儿。”   “好的。”池鸦乖乖点头,顿了顿,补充,“大哥。”   顾怀章又道:“既然到了这,就要守顾家的规矩。”   池鸦这次很流畅:“知道了、大哥。”   顾怀章瞥了他一眼,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可又没说。   饭桌上莫名安静了几秒,顾怀章才重新开口:“吃饭吧。”   顾家的餐桌果然很安静,顾怀章说食不言,拿起筷子后就真的一句话也不说了,餐厅里寂寂无声,只能听见碗筷轻微碰撞的声音。   池鸦夹了一筷子白豆腐,莫名想起林妹妹进贾府,忍不住低头无声地笑了下。   结果一抬头,就看见餐桌上另两个男人都在看着他。   池鸦:“……”   他、他这是进了什么恐怖无限流的副本嘛,饭桌上笑一下就会触发什么奇怪的凝视?   他甚至都没笑出声!   顾怀章扫了他一眼,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顾怀安盯着他,看样子是很想又借机冷嘲热讽了,但碍于“食不言”,只好欲言又止。   池鸦不明所以地睁大眼睛望着顾怀章,纯净的猫眼里透出些茫然,顾怀章看了他两秒,就默默收回了目光。   池鸦垂落了睫毛,戳了戳碗里的豆腐,默默吐槽。   封建大家长,恐怖如斯!   作者有话说:   叮咚~小绿茶池鸦上线啦!诸位大爷高兴了给个评论行不行QWQ 第5章   吃完了饭,池鸦就被张妈领着,转着轮椅去看自己的房间。   顾怀章指给他的是一间客房,是个很大的套间,卧室卫生间甚至小客厅一应俱全,全是黑白简约的装潢,和主客厅一样充满了性冷淡的既视感。   张妈给他换了新床单,从柜子里抱出被子铺好,笑说:“小池先生,我就在你对面的房间里住着,你有什么事就叫我。”   池鸦点头,说:“您叫我、名字,就行。”   张妈想了想:“那我叫你小池,好么?”   池鸦乖巧点头:“好。”   张妈笑了笑,给他把药和身份证出院单之类的东西在床头柜的抽屉里整整齐齐地放好,回头问他:“对了小池,你的衣服呢?”   衣服?池鸦一愣,才想起来,从他在医院醒来到出院,就一直穿的是病号服,直到今天出院,也是临时才让护工帮忙买了一身衣服,还叫顾怀安给护工报销了……   除此以外,他竟然一件能换洗的衣服都没有。   “这个么……”池鸦迟疑了下,不好意思麻烦别人帮自己买,更别说他连一分钱都没有,他只好说,“我去问、问问顾怀安……”   “想问我什么?”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池鸦回头,看见顾怀安正站在开着的房门边,对上视线后,就闲闲地抱起胳膊瞧着他。   池鸦一看他这架势就不想开口了,张妈却已经替他说:“小池没带换洗的衣裳,正说要去问问你呢,看是不是要出去买。”   “不买。”池鸦纠正,抬眸望着顾怀安说,“不用、出去买,家里有的,旧衣裳,给我拿几件,就行……”   张妈一听就有点急:“哎呀那怎么行?怎么好让你穿旧衣裳……”   顾怀安却挑起唇,摆手道:“张妈,你去忙吧。”   张妈一愣,看看他又看看池鸦,反应过来这是小两口要关起门说自己的私房话了,不由笑了下,赶忙出去了,还很贴心地给他俩掩上了门。   房间里安静了几秒,顾怀安放下胳膊,慢慢地从门口踱过来:“为什么不用买?”   “……”   “让我猜猜……”顾怀安停在池鸦的轮椅前,微微俯身,“你没钱?”   池鸦心里微微一紧,不动声色地望着他,冷淡道:“怎么、可能。”   “那倒也是。”顾怀安背着手做思索状,“虽然你爹妈估计都把钱留给你弟弟了,但你再怎么样也不至于没钱啊。”   对啊对啊,“池鸦”起码也是养了十多年的大儿子呢,怎么可能没钱啊!池鸦心里疯狂点头,目光热切地盯着顾怀安。   会说你就多说点!快让我知道小钱钱都在哪儿!   结果就听顾怀安说:“……毕竟你平时做着好几份兼职,生活费倒也是不差的。”   池鸦:“…………”   他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做着好几份……兼职?   “池鸦”高中时候是从家里搬出来了没错,可他怎么记得Susan提过池崇山还会给他零花钱,根本不是网上谣传的“断绝关系”那么夸张。   而池家也不缺钱,“池鸦”身份又微妙,池崇山要当官也得注意名声,所以再怎么着也不会叫养子只能靠打工做兼职来赚生活费啊?   ……但一想想以前他自己的父亲和大哥都是什么样,嗯,池鸦忽然就理解了。   说是企业家得注重声誉,还不是照样把他赶出家门,对外随口编个“外出留学”的借口就瞒得严严实实。   他在心底默默叹了口气,一时也说不清是感同身受,还是物伤其类。   就听顾怀安继续道:“哦对了,我差点忘了,你那个房子——”   池鸦眼睛“叮!”的一声亮起来。   对啊对啊,他还有房子!他记得这个房子好像是“池鸦”考上高中时池崇山买来给他的,虽然只是一套很普通的小公寓,但那也一笔巨大的财富啊!   他要有房了!   池鸦攥紧了手指,虽然努力假装淡定,可明亮的猫眼里还是透出了一丝紧张期待。   老天垂怜……这个房子可别再整什么幺蛾子了!球球了!!   “那个房子……”顾怀安目光落在他眼睛上,微不可察地顿了下,声音里戏谑的意味敛了敛,还是说,“被收走了。”   池鸦眨了下眼睛,还有点没反应过来:“被、被谁……收走了?”   顾怀安看着他:“你父亲的遗产律师。”   池鸦愣了愣,不抱什么希望地问:“那,那会怎么处理……那个、房子?”   顾怀安原本就等着要在这儿趁机嘲讽他痴心妄想实际上自家父母都没把他这大儿子当回事儿巴拉巴拉,可现在看着池鸦的表情,早就准备好的那些冷嘲热讽忽然就有点说不出口了。   心里甚至还有点儿烦躁。   “不知道。”他口气有点差地说,“大概率就被你弟弟拿去卖了吧。”   池鸦说:“啊。”   池鸦说:“这、这样啊。”   他怔怔地坐了一会儿,默默想:池小鸦,幸好你不在了啊。   你要是还在,这会儿得多难过啊。   那房子在,对他不过是一笔意外之财,不在了也没什么大不了。   可他记得“池鸦”是很喜欢的,他把那间小小的公寓称作他的“窝”,甚至从高中起就梦想要赚钱还给他父亲,把这个“窝”真正地给自己买下来。   他真的……很喜欢那个小房子的。   池鸦眼里浮现一丝茫然,愣愣地问:“那,那里面的、东西呢?”   顾怀安说他让秦玉泽帮忙收了,回头叫他给你搬来。   池鸦心不在焉地听着,垂下睫毛捏了捏自己的手指。   从Susan以前给他的讲述来看,“池鸦”好像并不知道自己只是池家的养子,或许这只是个伏笔,要埋到最后引爆,弄成一个虐点或者什么狗血剧情也说不定。   “池鸦”一直是把池家夫妇当做自己亲生父母的……   他没看过原著,没有原身的记忆,不知道“池鸦”心里会不会也有“为什么爸妈不喜欢自己”“为什么爸妈只偏宠弟弟”的惶惑……就像他以前在心里惶惑过的一样。   ——为什么父亲只会把哥哥抱到肩膀上?为什么父亲出差回来只给哥哥带礼物?为什么……父亲不爱他?   就因为他口吃、无聊沉闷、性格孤僻不讨喜吗。   前世里他父亲和哥哥的脸模模糊糊地闪过眼前,池鸦忽然觉得有点累。   他抬头,对顾怀安说:“我知道了。”   又说:“你、你能拿你、以前的旧衣服,借我穿、一下吗?”   顾怀安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又没说,顿了顿,他竟然罕见地没有阴阳怪气,而是心平气和地点头:“行。”   他还在屋子里站着,池鸦心不在焉地转过轮椅往床边走,转了一半才又想起他,回过头很委婉地送客:“方便、现在,去拿吗?”   顾怀安皱皱眉,没说什么,转身出了门。   张妈正在客厅里擦桌子,顾怀安穿过客厅往楼上走,踩上楼梯了又回头:“张妈。”   张妈直起身:“什么事儿?”   顾怀安迟疑了下,还是说:“麻烦你,给他榨杯橙汁送进去……不要太甜。”   张妈喜笑颜开,满脸自家混小子终于会照顾人了的欣慰,点头说:“好嘞,我这就给小池榨橙汁去!”   小池差点被那杯橙汁儿酸死。   张妈茫然:“酸吗?二少爷特意叮嘱说不要太甜,我还当你喜欢酸一点的口感呢。”   池鸦心说你丫的顾怀安,就说怎么突然那么好心叫张妈给他弄橙汁,这他妈就是软刀子杀人!   脸上笑得开花儿一样,幸福道:“顾怀安对我真、真好!”   张妈笑逐颜开,说:“你怎么还叫他大名啊?听起来怪生疏的……”   池鸦倒是没想到,顿觉自己这个贱受做得太失职,他眼珠一转,就问张妈:“那、那我应该,叫他、什么?”   张妈想了想说:“我也不太懂你们现在小年轻流行啥叫法,也不太知道什么宝贝啊什么哥哥姐姐的,我觉得吧……你叫他二哥就挺好。”   池鸦:“二、二哥?”   张妈笑了下:“我自己觉得这挺好,当然还得你们自己喜欢,不爱这个,换一个也行。”   池鸦玩味地又练习了几次,就嘻嘻地笑起来,点头说:“挺、挺好的,就这个。”   二哥……哈哈哈哈看我恶心不死你~哼!   张妈高高兴兴出去了,池鸦目送她离开,一眼瞥见客厅小茶几上放着的鲜橙汁,一颗心就重新抑郁了下去。   在刚刚之前,他知道自己没钱,但心里其实有底气,觉得他并不是真的没钱,还打算挑个合适时间拿身份证去银行查一下卡,挂个失、改个密码也不难,而且最叫他安心的是……他以为至少自己还有房。   所以就算在顾怀安这儿玩脱了,他也不至于没钱花、没地方住。   可现在就不一样了——现在他发现自己是真的没钱没房,彻彻底底地成了一个穷光蛋。   一个债台高筑的穷光蛋。   住院抢救雇护工……样样都是不菲的开支,全是顾怀安给他垫付的,这些钱他在医院的时候大概算了下,估摸着至少十万往上。   池鸦:“…………”   他汪的一声哭出来!   算完了债,池鸦抽抽噎噎地开始想该怎么赚钱。   首先他现在是一个貌似刚刚毕业的大学生,“池鸦”念的是一个工科的专业,他不喜欢也不会,所以也并不打算拿着简历去找工作。   他心里其实还抱着希望……等他腿好,他想先赚钱给自己重新买把小提琴,然后去做自己真正擅长和热爱的事情。   除过这些不谈,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池鸦”之前做的那些兼职,毕竟顾怀安说了,那些兼职起码是够生活费的。   可……池鸦看看自己还包裹在厚厚石膏里的腿,无声地叹了口气。   之前住了那么久的院,再多兼职八成也都凉了。   池鸦抬起头,望着窗外高大的法桐满眼茫然。   现在他能想到的各条出路、退路似乎都给堵死了,他拖着条瘸腿,前有狼后有虎……危机重重啊。   正想着,那头目前对他威胁最大的狼就来了,顾怀安胳膊里搂着一大堆衣裳大步走进来,叫他:“池鸦!老子敲了好几下门了你他妈发什么呆?”   池鸦倏地抬头,满眼亮晶晶,张口就来:“二、二哥哥!”   顾怀章脚步一刹,登时满脸见了鬼:“你、你叫我什么?!”   池鸦眨眨眼,满脸的恋慕和喜欢:“这样、叫你,好听吗?”   “不好听!谁他妈会觉得这玩意儿好听!!”顾怀安一脸的恶寒,受不了地喊,“你他妈少变着法儿地恶心我!”   “这怎么、能是,恶心你呢?”池鸦一脸无辜,认认真真吐字,“我、我喜欢你,才这么,这么叫你呀!”   说完自己都有点想吐。   但是他得忍回去。   毕竟思来想去,兢兢业业当个好贱受,竟然是他眼下唯一能做好的“职业”了……T^T   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教导我们要学会做一行爱一行,既然如此,就让他在二次元世界继续发扬敬业精神,把当(抱)个(好)好(金)贱(大)受(腿)贯彻到底!耶(^-^)V!   池鸦默默握拳,重新燃起了对美好新生活的烈烈新希望!   作者有话说:   谋生不易,鸦鸦叹气T^T 第6章   顾怀章习惯午饭后小睡片刻,十二点半就餐完毕,消食半小时,顺便看书,一点入睡,一点半起床,一分都不差。   一点三十分,顾怀章睁开了眼睛。   男人看着雪白的天花板静静醒了会儿神。卧室过于寂静以至于耳边能听见白噪音,说不上喜欢,只是习惯了。   好像沉没在深海中,什么声音都被隔绝在一层屏障之外,遗忘了所有人……也被所有人遗忘。   小憩后的大脑里那种沉滞感渐渐退去,顾怀章起了床,脱掉柔软的丝绸睡袍,重新把衬衫西裤穿得一丝不苟,随即他抬手,按下门把,准备下楼泡杯茶然后去书房继续工作。   家里佣人都知道也小心翼翼地遵循着潜定的规则,只要他在家中,就必然会保证绝对的安静。   但今天有点不一样。   隔音良好的卧房门将将打开一条缝,外头的吵吵闹闹就迫不及待地钻进来,听不清在说什么,但任谁都不会认错空气中徜徉的欢乐。   顾怀章动作一顿,无意识地停了几秒,才重新施力,拉开房门,抬脚走了出去。   往前走几步就是二楼镂空雕花的栏杆,顾怀章站在栏杆后,默默朝楼下看去。   就看见楼下客厅里,他弟弟不打一声招呼就擅自带回来的那个男朋友坐在轮椅上,穿着一件很宽大的白衬衫,看起来很柔软的短发乱七八糟地翘着,像是也刚刚午睡起来,正红着脸,很羞耻的模样儿,却做出很不知羞耻的事情——他拽着衬衫对他来说过于长大的袖子凑到鼻尖,结结巴巴地:   “二、二哥哥的、味道……”   他弟弟正在一旁暴跳如雷:“你他妈的别这么变态行不行!!还有别再用那个恶心的称呼叫我了!!!”   张妈坐在一旁拿剪刀针线在裁剪一条裤子,微有褶皱的脸上笑容藏都藏不住。   ……池鸦来顾家的第一天,就在餐桌上笑,还破坏了他午睡后数十年如一日的安静。   顾怀章沉默片刻,徐徐转身,顺着旋转楼梯慢慢走下去。   张妈最先看见他,赶忙放下手里的东西站起来,笑容变得拘谨又恭敬,招呼:“大少爷,您起来啦,我这就给您去泡茶!”   他弟弟和男朋友一起看向他,也瞬间噤了声。   客厅里刚刚还算轻松的空气骤然安静,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笑了。顾怀章脚下微不可察地一顿,还是继续走下楼梯去,坐到了沙发上。   顾怀安叫了声大哥,小青年也跟着叫:“大、大哥!”   顾怀章视线在他身上淡淡扫过,青年似乎是因为刚刚的举动被他看见了而觉得很难为情,和他视线才对上一秒,就眸光闪烁着低下头,默默地把衬衫袖子往小臂上挽。   顾怀章视线在他身上停驻一秒,微微皱了下眉。   一个人的脸……怎么能变得这么红。   他淡淡“嗯”了一声,道:“这件衣服是老二的?”   这问题对象很明显,池鸦愣了愣,点了点头。   然后就看着顾怀章眼底划过一抹不悦,说:“你自己没衣服?”   池鸦张了张嘴,还没说话,顾怀安就在一边说:“他没带衣服来,我就让他先穿我的了,过几天闲了再买。”   说完他就紧紧闭上嘴,脸上神色变了几变。   真是奇了怪了,他看他哥训这小结巴的时候不应该幸灾乐祸甚至火上浇油吗?结果自己这是干什么,他竟然还帮小结巴说话??   偏偏池鸦还转过头来朝他笑,笑得顾怀安浑身起鸡皮疙瘩。   顾怀章冷眼瞧着他们俩眉目传情,淡淡道:“你倒是很会护着人。”   池鸦见缝插针,立刻垂下头,红着脸笑得很羞涩。   我爱他他爱我,蜜雪冰城甜蜜蜜~大伯哥你就看,你就看你弟弟多爱我!以后要是他想要我狗命,您老人家可千万拦着点别叫他做傻事呀!   顾怀章感觉自己好像被人硬塞了一把什么。   但凡他稍微关注下网络热梗,就一定知道现在此刻这种感觉原来就叫塞狗粮。   顾怀章不知道狗粮,但他知道自己心里有一些不适。他又看了看池鸦身上那件衬衫,那大约是顾怀安高中时候的衣服,但尽管如此对这青年来说还是太大,袖口下的腕子被衬得过于纤细,扣子即便已经扣到第二个,也有小片的胸膛露出来,白生生得晃人眼。   ……成何体统。   张妈从厨房端着红木托盘出来:“大少爷,我把茶给你端上去?”   “嗯。”顾怀章顿了顿,又说:“张妈,我以前的衣服还在么?”   张妈:“当然在,你的东西我都专门收着呢。”   顾怀章点头:“麻烦你,把我初中时候的衣服给他挑几件。”   张妈和顾怀安都微微一愣。   池鸦:“???”   这大伯哥什么意思,是在嘲讽他身材像个初中生吗?!   他还没想好要怎么拒绝,张妈就笑着开口:“也好,二少爷以前在国外,家里最小的衣服也才是高中,小池穿着还是显大了,换你初中时候的衣服应该就正好。”   顾怀章略一颔首,转身上楼去了,张妈端着茶赶忙跟上。池鸦看他俩的背影消失在二楼栏杆后,还有点发愣:“你哥……”   “没事儿,他就是强迫症犯了,看不得人邋里邋遢。”顾怀安皱眉看了看他身上的那件衬衫,舒了口气,一脸如蒙大赦,“这下你有衣服了,赶紧把老子的衣裳脱了去!”   池鸦鼓了鼓腮帮子,嘟嘟囔囔:“小、小气鬼……”   就这么着,池鸦就在南湖庄园开始了他新世界的新生活。   他腿上的骨折不算太严重,加上之前就已经在医院休养了近两个月,到现在已经好得差不多,没多久就去医院拆掉了石膏,又领回了一根新拐杖。   医生说他的恢复情况很好,叮嘱他要开始恢复行走,并适度锻炼,池鸦乖乖点头,又被顾怀安开车拉回了南湖。   车子驶过庄园门口那扇雕花大门,池鸦趴在车窗上恋恋不舍地望着蔷薇花远去,突然发现了什么,说,“你、你们家,怎么没有、其他花了?”   上次从这里进来时,他满心都是即将要面对大伯哥的紧张,也没仔细留心。   而在南湖已经住了一阵子,他才迟钝地反应过来——整个南湖庄园,除了大门口的这一面蔷薇花墙,其他地方像前花园后花园,甚至那片美极了的广阔的南湖边上,种的不是高大的树木就是修剪平整的草坪,除此之外竟然看不到哪怕一朵花开!   顾怀安转着方向盘,漫不经心地瞥他一眼,说:“我哥不爱那些花花草草,就没叫人种,怎么了?”   池鸦有点不能理解……哪怕只是为了美观,也不至于一朵花都不种啊!   他趴在车窗上,清亮纯净的眼睛里映出车道两侧森森的高树,喃喃:“这、这么大的、南湖庄园,就只有、只有这么点颜色,你哥、不嫌单、单调……无趣吗?”   “不嫌吧。”顾怀安不怎么在意的样子,嗤笑了一声说,“他就是那样的人。”   车子穿过林荫道,刹停在主楼不远处的露天停车场。   顾怀安下了车,瞧着旁边的一辆车挑了挑眉,池鸦拄着拐艰难地从车里跳出来,看看他说:“这、这辆车……怎么了?”   “你认不出来吗?”顾怀安说,“秦玉泽来了。”   池鸦睁大眼睛:什么?这辆规规矩矩朴实无华的黑宝马就是姓秦的花花公子的车??   “嗨!你俩终于回来啦!”   熟悉的吊儿郎当的腔调在门厅处响起来,两人闻声回头,果然看见秦玉泽正手插兜里靠在门厅前头的柱子上,笑眯眯地:“等你俩半天了。”   顾怀安说:“你不是很怕来这儿么?见过我哥了?”   “……见过了。”秦玉泽脸色微变,悻悻地站直了身子,“顾大哥还是那么……有威严。”   顾怀安扯了下嘴角:“来这儿干什么。”   “我来给你们送东西啊。顺便来瞧瞧小结巴。”秦玉泽笑眯眯,“小结巴,拄着拐杖一蹦一蹦地是要往哪儿溜?”   ——企图假装透明人默默溜走的池鸦动作一僵,若无其事地回过头:“啊,你来、了呀。”   “哥哥来、半天了呀。”秦玉泽学他的语气,上下打量他一番,“这就能走了?”   池鸦眨眨眼:“腿、好了,当、当然就能、走了。”   他又没真的残废。   “恭喜啊恭喜。”秦玉泽抬手就勾住他脖子,把他往客厅里带,“走走走,哥哥给你把你们那房子里的东西送来了,你瞧瞧有没有少。”   池鸦从他胳膊里艰难地挣扎出脑袋:“我、我们……?”   “对啊,”秦玉泽没多想,说,“你跟老顾之前不一直在那儿住着么?我也分不清都是谁的东西,就一齐打包给你运来了,还不谢谢你秦大爷?”   他有意逗弄青年,池鸦却倏地一下僵住了。   既然、既然之前“池鸦”一直都是和顾怀安一起住的,那,那他出院时对顾怀安要求“要去住你家”……岂不是很可疑?!   难怪……难怪顾怀安当时的表情那么奇怪,还拦住了秦玉泽要说的话。   他是不是,他是不是从那时候就发现了什么?!   池鸦脸色发白,倏地回头去看顾怀安。   就看见顾怀安手插在兜里跟在两人的身后,一双桃花眼里似笑非笑,也正瞧着他。   池鸦:“…………”   天要亡我! 第7章   池鸦和顾怀安安静对视两秒,顾怀安挑高了眉毛,池鸦张了张嘴。   还没想好要怎么狡辩(bushi),搂着他脖子的秦玉泽就惊讶地“嗯?”了一声,揪了揪他的衣领说:“你怎么穿着顾大哥的衣裳?”   池鸦心不在焉地应:“你、你怎么知道,这是、是顾大哥的衣裳?”   “这儿有绣字啊。”秦玉泽捏着手里的衬衫领口给他瞧,“这儿,金线绣的,看见没?”   池鸦看见了,终于从自己原来那么早就已经露出马脚的惊骇中分出了点神,有点惊讶地揪住衣领看:“真的、有字!”   顾、怀、章——三个米粒大小的小字,金线绣成,就藏在衣领内侧布料拼接的地方,很隐秘,不注意都看不见。   难怪他穿了这么久都没发现。   秦玉泽想起什么,忽的笑了:“以前我跟顾大哥是一个学校的,才初中,追顾大哥的人就多得不行……他一学期能丢好几件校服外套。”   池鸦被他勾起了好奇:“有、有什么、联系?”   “被喜欢他的那些人偷拿的啊。”秦玉泽啧啧两声,“反正都是校服,穿身上谁也看不出,也不知道谁缺德到家起了这么个头儿,竟然还真偷偷摸摸的流行开了,甚至还有人专门偷了拿去卖,把顾大哥烦得不行,一学期人家买四套校服,他得买十套。”   池鸦吃惊地睁大眼睛,心说不愧是二次元的世界,搁他以前念初中那会儿,都是一群擦黑板都还要站板凳的小屁孩儿,谁还能想到去偷男神衣服啊!   当然最主要原因还是因为他们的世界不曾有过顾怀章就是了……   就听秦玉泽继续道:“后来他就想了个办法,让张妈给他所有校服都绣上名字,绣在比较显眼的地方,这下就谁也不敢随便偷了。”   池鸦不由想象了下初中时候的顾怀章,一个有点清瘦的面容精致的少年,穿白衬衫黑长裤,冷着脸站在人群散去的运动场上,茫然四顾寻找自己的校服……噗!   真是……莫名的可爱。   他忍不住笑,又问:“那、那为什么,这件、也有呢?”   “问张妈呗。”秦玉泽哈哈一乐,“张妈那会儿对针线活正痴迷,绣完了校服不过瘾,干脆就把顾大哥所有的衣裳都给绣上字啦!”   顾怀安也过来瞧了一眼,有些意外:“张妈还有这么好的针线活儿,我都不知道。”   看见池鸦朝自己望来,他扯了下嘴角说:“我高中以前是在法国长大的,又忘了?”   “……”池鸦被他看得心虚,抿唇挪开了视线。   总觉得他这句“又忘了”似乎意有所指……   等等,既然是一对亲兄弟,那怎么哥哥在国内,弟弟又从小长在国外?顾家父母似乎也没离婚啊……?   池鸦心里疑惑,又不敢问,正神游,又听秦玉泽道:“对了,说了这老半天,小结巴,你怎么穿着顾大哥的衣裳,你自己衣服呢?”   池鸦心不在焉道:“我没、换洗衣服,大哥把,把他的,借我穿……”   “前几天没有,这几天也没有?”秦玉泽奇道,“你不都住这儿半个月了,老顾不给你买衣裳吗?!”   说着他转头,正要谴责顾怀安,结果就对上顾怀安诡异的眼神。   “你为什么会觉得……”顾怀安挑眉,“我应该给他买衣裳?”   秦玉泽:“…………”   好、好像也是……??   自家这发小连带他自己,好像本来都该很厌恶这小结巴的好吧?!顾怀安被他用手段要挟着做他的男朋友,不给他碗里下□□已经是菩萨转世了,又怎么可能会给他花钱买衣服啊!   秦玉泽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不由一下松开了搭在池鸦肩膀上的手。   池鸦满脸无辜,结结巴巴地给自己辩解:“我、我也没让他,给我、买衣服……”   秦玉泽:“…………”   他懂了!这小结巴原来是改变攻略路线了啊!竟然会想出伪装无害白莲花来迷惑他们,果、果然够阴险!   他心有余悸地跳开一步,瞪着池鸦:“你可真是诡计多端!”   池鸦、池鸦无fuck说。   他看了看秦玉泽从自己身边远远蹦开的距离,嘴唇动了动,什么也没说,垂下睫毛拄着拐,独自转过身,一蹦一蹦地上了台阶,跳进了门厅。   徒留身后两个男人面面相觑。   池鸦刚拆掉石膏的左腿还不敢也不习惯太用力,他就拿脚尖一点一点的走,重心偏移,右腿施力就更大些,看起来就像是一只兔子在蹦跶。   顾怀章坐在沙发上,就看着他一跳一跳地跳进门,有点长长了的黑发软软的跟着一弹一弹,莹白的脸蛋透出粉红,似乎心事重重的样子,进了门也没抬头,就垂着睫毛扶着拐杖在那儿安安静静地调匀呼吸。   看起来他并没有察觉客厅里还有人在似的,顾怀章正想开口,就看见靠在门边的小青年抬起胳膊,用手背抹了下眼睛。   顾怀章:“…………”   这人是……在哭?   池鸦是真的一点都没察觉客厅里还有人,他还在想着刚刚秦玉泽的那个眼神。   短暂的茫然后笑意就迅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反感的、嫌恶的……   虽然知道那些并不是真的对自己,但他还是,有点点难过。   他从一个孤独的世界莫名来到另一个孤独的世界,睁开眼就看到顾怀安和秦玉泽,可能有一些所谓的“雏鸟情结”吧……他对这两个人陌生又害怕……害怕又依赖。   刚刚秦玉泽那样自然地跟他勾肩搭背,一起聊顾家大哥的八卦,有那么一瞬间,他还以为自己在这个孤独的世界里终于得到了一个人的友谊。   ——可原来那只不过是,他痴心妄想。   池鸦天生情绪敏感,泪点奇怪而低,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莫名其妙被戳中,然后像现在这样,甚至来不及等他蹦回房,泪意就控制不住地汹涌而来。   池鸦又拽着衬衫袖子抹了下眼睛,抹完才想起这是别人的衣服,他小小声地抽噎了一下,拉开袖口一看,原本雪白干净的布料上,赫然出现了一坨不规则形状的洇湿的泪痕。   池鸦:“……”   更想哭了QAQ!   他又抽噎了两下,没有发出一丁点声音,觉得自己好像哭够了,就重新抓住拐杖直起身,准备蹦跶回房去洗个脸,出来之后又是一条好汉!   结果一抬头,就直直地撞进了一双清浅冷感的琥珀色眼睛。   ——顾怀章正坐在沙发上,一手捏着一只小茶杯举在半空里,神色复杂地望着他。   池鸦当即就被吓出了一声哭嗝!   顾怀章:“……”   池鸦:“…………”   所以为什么还不从天而降个小行星一头创亖我!   池鸦圆圆的猫眼眼圈红红,瞳仁被水洗后更是清亮得惊人,他瞪大了眼睛呆呆望着沙发上的男人好半晌,第一反应是:“我、我不是故意、拿你、拿你的衬衫、擦眼泪、的!”   顾怀章:“…………”   顾怀章沉默片刻,道:“没事。”   池鸦眨了眨眼睛:“而且、而且我没哭!”   他磕磕绊绊地辩解:“就是、就是刚刚、被风吹……”   顾怀章顿了顿,点头:“嗯。”   池鸦、池鸦编不下去了,又在原地呆了半晌,突然“呜!”的一声抓起拐杖拖着瘸腿面红耳赤地逃跑了。   顾怀章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微微皱了下眉。   客厅门外,顾怀安和秦玉泽两个也不知道在说什么,呆了很久才进来。   顾怀安还皱着眉,嘴里道:“怎么会没有?你真的全找完了,一件都没落下?”   秦玉泽跟在他后面,说:“我办事儿你还不清楚?就差把那小破屋翻个底朝天了,也没找着什么可疑的东西,老子也很郁闷啊!”   他眉心里浮出烦躁来,嘀嘀咕咕:“老子都不知道能找到好,还是找不到好了……”   顾怀安回头瞥他:“什么叫找不到好?”   “找不到,也不一定是说他藏得深,你有没有想过另一种可能,”秦玉泽低声,“——或许他没有……啊!”   话说到一半就被走在前头的顾怀安一肘子捅到胸膛上,秦玉泽一个激灵瞬间噤声,朝客厅里头的人下意识赔笑:“顾、顾大哥!”   顾怀安也有些紧张,猜测顾怀章到底听到了多少。就看顾怀章淡淡瞥来一眼,没什么表情地低头喝了口茶。   顾怀安和秦玉泽对视一眼,彼此都看到眼睛里头的忐忑。顾怀安被人拿住把柄要挟这事儿顾怀安到现在都没给他哥说,不敢说。   说了得被顾怀章拿皮带活活抽死。   客厅里寂静半晌,终于听见顾怀章淡淡开口:“你们做什么欺负人的事了?”   顾怀安和秦玉泽两个心里登时就“咯噔!”一下。   “顾怀安。”顾怀章浅色的眼瞳转向弟弟,冷声道,“我不管你跟什么人谈感情,也不想管你是怎么跟人谈感情的,但既然已经在一起,你就好好的负起责任来,听见没有?”   顾怀章在顾家积威深重,顾怀安多少年来被他教训怕了,对这个大哥是打心眼儿地又敬又畏,更别说他此时心里正有鬼,立马老老实实地应声:“听见了。”   心里又微微奇怪。   刚刚和秦玉泽进门前说的那几句并不算太露,他哥应该还猜不到池鸦身上去。   可为什么现在训他,字字句句都朝着池鸦?   秦玉泽在旁边大气也不敢喘。   顾怀章瞥了眼他,没说什么。秦玉泽这个人他知道,除了风流的毛病外,心思灵活,对朋友忠诚,最重要的是他心地还算良善,否则他不会任由顾怀安和他走这么近。   他顿了顿,把茶杯放回茶几上,就起了身准备上楼。   顾怀安心里纠结,下意识叫住他:“大哥等等!”   “池、池鸦……他刚刚做什么了?”   他哥一直都在客厅里,他一定是看到了什么,才会多管闲事训他那几句。   “他……”顾怀章罕见地一顿,语气微妙,“哭了。”   顾怀章是个很传统的男人,他的某些思维几乎可以算“古板”。他觉得男儿有泪不轻弹,如果一个男人哭了,那一定是,真的很伤心。   而让池鸦伤心到哭的,除了他弟弟,还能有别人?   顾怀章冷冷瞥了眼顾怀安,抬脚上楼去了。   顾怀安看着他背影愣住,秦玉泽先叫起来:“哭、哭了??”   他瞠目结舌,看向自己的死党:“不会是,就因为我……?”   “不然呢?”顾怀安冷哼,“难道会因为我?”   他铿锵有力地吐字:“我又没惹他!”   秦玉泽:“………………”   作者有话说:   大伯哥以后就知道,男孩子哭还真不一定就因为伤心23333 第8章   池鸦缩在卫生间里调整了很久,才勉强按住了心里头那股强烈的尴尬。   拍拍已经被冷水洗得冰凉的脸,他安慰自己:没事儿,是个人总有忍不住哭的时候嘛,他泪腺又没问题,也没拿顾怀章的衣裳擦鼻涕!   所以他尴尬个什么劲儿啊?!   坦然面对啦~   池鸦对着镜子里的自己长舒一口气,随后转身,表情淡定地拉开了门。   池鸦:“…………”   顾怀安:“…………”   秦玉泽:“…………”   顾怀安面无表情:“如果我说我俩只是着急用厕所并没有偷听你信吗。”   ·   这天,南湖庄园主楼里这顿午饭吃得是前所未有的死寂,餐桌上气氛也是前所未有的诡异。   池鸦抱着碗只管埋头苦吃,全程脑袋都没有抬起过,但饶是如此,也能看见他拧成一绺一绺的湿漉漉的长睫毛和几乎快要滴血的耳朵尖。   在他的对面和斜对面,顾怀安有一下没一下地夹着菜,秦玉泽一颗一颗地数着米,两人的视线半分钟之内能往对面人的耳尖和睫毛上飞八百次。   在一桌的首位,顾怀章将所有人的小动作尽收眼底,也若有似无地朝自己的左手边投去目光。   眼瞧着小青年面前那盘白灼虾被他叨干净了一大半儿,然而他宁肯大口吞白饭,也不肯稍稍抬下脑袋去够远一点的菜。   顾怀章张了张口,想到自己定下的规矩,又默默地闭了嘴。   顾家的活阎王,平生头一回在自家的饭桌上欲言又止。   三个男人就看着池鸦把一小碗白米饭匆匆刨完,一搁筷子才终于抬头,对面两个人来不及收回目光,猝不及防地跟池鸦面面相觑。   池鸦懵懵地看看顾怀安又看看秦玉泽,下意识嗫嚅:“我、我吃饱了……”   一句话说完才反应过来,立马就忐忑地看了眼首座上的男人。   顾怀章慢条斯理地咽下一口饭,才略略抬起眼皮,矜持地颔首:“嗯。”   顾怀安和秦玉泽露出了如出一辙的见鬼的表情。   顾家的餐桌上!终于!有活人!说话了!   从犯还是顾怀章!   秦玉泽立刻兴奋地开口说:“池小鸦,你胃口怎么那么小,要不再去添——艹!”   他转头:“老顾你踹我干嘛?!”   顾怀安用“你丫找死”的眼神瞪了他一眼,秦玉泽才反应过来,脸上的笑骤然一收,赶紧去看顾怀章。   顾怀章眼神冰凉,琥珀色的眼瞳像无机质的玻璃珠,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秦玉泽:“…………”   秦玉泽默默闭嘴,低头塞了一大口米饭。   懂,“吃饭都堵不上你的嘴”嘛,他懂。   对面椅子轻轻一响,池鸦捡起靠在桌边的拐杖,一蹦一蹦地走了。   秦玉泽潦草吃完,把筷子轻轻一放,又觑一眼顾怀章的脸色,就轻手轻脚地起身,也跟着溜了。   ·   “小结巴……”   “池小鸦……”   “池鸦!”   秦玉泽大步追上人,揪住池鸦的后衣领:“蹦跶那么快要干什么去!”   池鸦被他揪得一个踉跄,赶紧扶着拐杖站稳脚跟,冷冷地抬眸,吝啬吐字:“我内急。”   秦玉泽:“…………”   他讪讪地蹭了下鼻尖:“你内急跑外头来干什么,不怕蚊子蛰鸟啊。”   池鸦:“…………”   哪天这人嘴里要是能吐出象牙,他一定要去申请世界第九大奇观!   他面无表情也没吭声,转过身,顺着院子前头的林荫道一瘸一拐地散步。   “哎,我跟你说事儿呢。”秦玉泽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你车祸的事儿事发突然,老顾让我给你在学校请假了,大四最后没啥课,去不去都没事儿,但是前一阵答辩你也没去——”   “答、答辩?”池鸦脚步一僵,顾不上别的,倏地回头看他,“我、我还……没答辩?”   要不要这么倒霉!!   秦玉泽一愣:“你答没答辩自己不知道?”   “……事情、太多,我给忘、忘了。”池鸦表情微僵,转移话题,“你想、说什么?”   想想前阵子青年的遭际也的确算得上多事之秋,秦玉泽表示李姐,接着道:“也没其他事儿,就是你们导员联系不上你,转托我告诉你一声,让你这周末之前回学校单独答辩,再有其他就是拍毕业照之类的零碎事儿了——我就想说这个。”   池鸦点头:“我、知道了。”   心情瞬间就越发灰败了下去。   让他一个一没亲手写论文,二没自己上过课的社会人去做毕论答辩……不如让他死。   秦玉泽就嬉皮笑脸地凑上去:“看我还为你这事儿专门跑一趟,跟顾大哥吃顿饭能把我噎死……你就别生气了昂!”   池鸦面无表情:“我没、没有,生气。”   “那你笑一个。”秦玉泽呲牙,“就你平时那样,高高兴兴笑一个,我就信你不生气了。”   池鸦眼神奇异地看他一眼,磕磕绊绊道:“你、你何必在意我、生不生气。”   “我们是朋友啊!”秦玉泽大言不惭,“哥们的老婆也是我老……呸!也是我哥们!”   他嘻嘻地笑:“我还当我们早就是朋友了呢!”   池鸦:“…………”   他默默望了望他,实在懒得跟这个无赖纠缠,只好点头:“行。”   秦玉泽目光期待地看着他。   池鸦顿了顿,扯着嘴角露出一个敷衍的笑。   不远处,正走出来准备找人的顾怀安一眼瞧见他的笑,脚下微微一顿。 第9章   池鸦为答辩的事儿发愁了一晚上。   秦玉泽送来的一堆东西都在小客厅里堆着,池鸦从里头刨出原身的电脑,谢天谢地没有开机密码,毕业论文的文件夹也很贴心地就在桌面上。   池鸦头晕脑胀地点开,全程一脸“我是谁我在哪儿我在他妈的干什么”,看完整个人瘫在椅子上,就差安详飞升了。   然后焦虑得一晚上没睡着。   天蒙蒙亮,池鸦实在躺不住了,只好爬起来冷水洗把脸,抓起拐杖去锻炼。   客厅里静悄悄的,听不到一丝儿声响,池鸦轻手轻脚地拉开门厅玻璃门,下一秒就被裹着浓郁草木清香的风扑了个满怀。   清晨的南湖漂亮得不行,青草高树,层层叠叠,深深浅浅的绿意水墨画一样,叫人心旷神怡。还有些薄薄的晨雾纱一样勾在树梢,林间鸟雀啼鸣,叫得叶尖儿上头的露珠颤巍巍,滴下来沾湿了池鸦的睫毛。   池鸦指尖蹭过眼睫,勾下一抹清凉湿意。   他笑了下,郁闷了一晚上的灰蒙心情一扫而空。他伸了个懒腰,拄着拐杖一蹦一跳地顺着门前的林荫道往前走,坏心眼儿地吹了声口哨,吓飞了树梢上两只叽喳的麻雀儿。   身后脚步声响,池鸦惊讶回头,看见顾怀章穿着黑色长袖运动服,踩着雪白的运动鞋,从他身后跑过来。   和那双琥珀似的眼睛对视一瞬,池鸦扶着拐杖站住脚,等他跑到跟前。   “大哥、早上好。”池鸦低眉顺眼地跟男人打招呼,顾怀章放慢了脚步,嗯了一声,运动后的嗓音更低沉,有些久不开口的微哑:“在散步?”   他看起来像是已经锻炼了有一阵了,浓黑的眼睫越发像浓墨描摹,脖子上青色的血管很明显,略显苍白的皮肤上泛着层薄薄水光,说话时喉结滚动,一滴汗倏地从他线条立体锋利的下颌上滚落,消失在他深黑色的衣领中。   池鸦心里倏地一跳,赶紧别开视线点点头:“医生说,我要、要多锻炼。”   顾怀章看了眼他的腿,扯起脖子上的毛巾擦了下汗。他俩之间没什么可说的,沉默了两秒,顾怀章就又继续往前跑了。   池鸦拄着拐杖,羡慕地看他大步跑远,黑色修身的运动衣勾勒出顾怀章宽阔紧实的肩背线条,在一片盎然绿意中分外惹眼。   顺着林荫道走到头,转过一丛葱郁的竹林,眼前顿时豁然开朗,现出南湖一片粼粼的水面。   微风裹着湿润水汽扑面而来,竟然有些还有些清寒。池鸦拢了下衣领,看见顾怀章正在湖对面跑。   他跑得很快,身影在湖边郁郁葱葱的灌木丛间时隐时现,清澈干净的水面上倒映出他的影子,被风吹得一晃一晃。   池鸦不太想跟这个看他不怎么顺眼的大伯哥打照面,但又实在喜欢湖边的景色,他就顺着草地上的石板小心翼翼走到挨近湖边的石子路上去,才站住脚,一抬头,顾怀章就已经跑过来了。   池鸦呼出一口气,仰起脑袋笑着朝男人挥了挥手,顾怀章目光在他灿烂的笑脸上停了一瞬,没说什么,就继续跑远了。   顾怀章早上运动量很大,一般都会绕着南湖跑好几圈。他起得早,庄园里住的人也少,佣人园丁还有那些安保知道雇主晨跑,谁都不想大清早起来就碰见叫人太有压力的顾怀章,所以往常这个点南湖这边都没人。   但今天多了一个池鸦。   顾怀章绕着湖跑第一圈的时候池鸦拄着拐杖在锻炼,他穿着白衬衣在小路上走两步就跳几下,晃在水面上的影子像只自得其乐的白兔子。   顾怀章跑第二圈的时候池鸦刚刚在湖边的长椅上坐下来,拐杖在手边斜斜靠着,他伸着腿,低头照着水面弄头发,纤白的手指仔仔细细地把翘起来的乱毛捋下去,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就一个人默默地笑起来。   顾怀章跑第三圈的时候余光里一时间没瞧见人,跑过去了几步他又回头,才看见拐杖掉在椅子下,池鸦缩在椅子里,已经睡着了。   顾怀章:“…………”   他刚还以为这人掉湖里去了。   他原地沉默一秒,消化完对池鸦入睡速度的震惊,犹豫了下,就往回跑了几步,走到长椅边去。   椅子是木椅,大约一米五的长度,池鸦侧躺在椅子里,蜷缩成小小的一团,大约是怕冷,他小半张脸都埋在臂弯,只露出一点挺翘的鼻尖和一只闭合的眼睛,皮肤白里透粉,形状精致的嘴唇红红的,轻轻抿起来,长长的睫毛尖儿有一点儿翘,风吹过时,额前的短发就落下来遮住了眉毛。   睡颜很……安宁。   顾怀章叉着腰站在椅子前,居高临下地打量他几眼,微微皱了下眉。   湖面的风大且凉,顾怀章顿了顿,叫:“……池鸦。”   池鸦吧唧了下嘴。   顾怀章又道:“池鸦,起来。”   要睡也得回去规规矩矩躺床上睡,在这儿幕天席地地和衣而卧像什么样子。   池鸦模模糊糊地哼唧了一声,把脑袋又往臂弯里埋了埋。   顾怀章眉头皱更紧,伸出手去拍拍他肩膀,呵斥:“医生叫你锻炼,没叫你在这儿睡觉——”   话音戛然而止在他的手被人拉住的一瞬。   ——睡得正香的青年显然不乐意被打扰,抬起只手像赶蚊子那样软绵绵地拍了下他的手,然后他手指从顾怀章的手背上滑下去,自然而然地握住了顾怀章的……食指。   顾怀章浑身僵住一瞬,眼睁睁看着这青年把他的手拉到自己怀里去,大约是觉得他手上的温度很舒服,心满意足地在他手背上蹭了蹭脸,随即就抱着他的手继续呼呼大睡。   顾怀章:“………………”   南湖上的风轻轻柔柔地吹过来,吹得身边草木飒飒作响,顾家大哥僵立在长椅边,站成了一尊俊美的雕塑。   作者有话说:   大伯哥心里怒斥:成何体统!但是他的手这么软的吗……真不像话!可他拿脸蛋蹭我了……真的好软……   咳咳!声明一下作话跟正文无关哈!大伯哥是很正派的人!(起码现在是(狗头) 第10章   池鸦做了个梦。   他梦见以前某一个冬天,连着演出好几场之后他实在太累,就裹着旧棉衣缩在后台堆放的木箱子旁边打瞌睡,陈旧的剧院后台不知道哪里漏风,总是很冷,他把棉衣裹得更紧,一抬头,看见已经过世很多年的妈妈走进来,笑着摸摸他脑袋,把一只绒布小熊递给他。   小熊触感有点奇怪,但是暖乎乎的,他把小熊抱在怀里,心满意足地蹭了蹭,感觉好暖和。   可是有个人好讨厌,也不知道为什么就一直在跟他抢小熊,要把暖乎乎的小熊从他怀里抢走,他喊妈妈,那个永远都有温柔微笑的女人却不见了,他急得要哭,死死抓着小熊不肯放,一边努力睁大眼睛去看抢他小熊的坏蛋是谁。   然后他就看见了顾怀安的脸。   他哇的一声就哭了,这个人跟别人一起欺负他就算了,现在还要抢他的小熊,池鸦伤心欲绝,抽抽噎噎,叫着男人的名字骂:“顾怀安,你好、你好讨厌!”   然后、然后他就醒了。   池鸦眨了眨眼睛,感觉睫毛上有水珠凉凉的顺着眼角滑下去,紧跟着下一秒他就呆住了。   顾、顾怀章……??   高大的男人站在他面前,宽阔肩膀和一双长腿把他眼睛塞得满满当当,顾怀章垂头看他,背光的五官更显俊美立体,脸上没什么表情,说:“醒了?”   他的声音被风吹着,说不出的冰凉,池鸦冻了个激灵,慌忙爬起来,一动弹更要命——他震惊地发现自己竟然还臭不要脸地拉着人家的手!   还拽得那么紧!!   池鸦:“…………”   空气死寂一瞬,池鸦慌慌张张地撒开手,眼见着男人那只手白皙的手背上肉眼可见地泛起红痕,池鸦一脸绝望:“大、大哥我真真真真真的不是故、故意、的!”   他越紧张越结巴,急得满脸涨红,顾怀章把那只手插进运动短裤的兜里,眸色沉沉地看他:“做噩梦了?”   “啊?”池鸦下意识摸了下眼睛,怔怔望着指尖上的水痕,“啊……”   顾怀章说:“梦见老二了?”   池鸦茫然,吸吸鼻子说:“我、我忘了……”   昨晚一夜未眠,而裹着草木清香的晨风又太舒服,他伴着鸟啼清风在长椅上打了个盹儿,睁眼就忘了梦里的纷扰。   他低头揉眼睛,觉得自己短短这几天把一辈子的脸都在顾怀章面前丢完了。他心里无声哽咽,勉强笑了下,转移话题说:“大哥怎么、怎么在这里……?”   顾怀章目光在他兔子似的红眼睛和红红的挺翘鼻尖上转了一圈儿,浅色冷感的琥珀色眼瞳中看不出喜怒:“这里不是睡觉地儿。”   池鸦懂,大伯哥这是又嫌他没规矩了。   他弯腰捡起拐杖,默默弯腰爬起来:“那我、我回房间、睡……”   “站着。”   池鸦倏地顿住,懵懵地抬眼:“大、大哥?”   顾怀章皱眉看他:“不锻炼了?”   池鸦被他这么瞧着,一瞬间好像真感觉到自己有多懒一样,莫名心虚起来,讪讪笑了下,狡辩:“医生、医生说,锻炼要适、适度……”   顾怀章冷漠道:“除去单脚跳和睡觉,你只走了五分钟不到。”   池鸦:“…………”   池鸦红脸小声:“我、我累了嘛……”   娇气。   顾怀章皱着眉想。   真娇气,动不动就哭,被欺负了哭,梦见老二了也哭,一哭眼睛和鼻子就红彤彤,像兔子,走两步路就可怜兮兮地说累,还想回去睡回笼觉。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娇气的人。   池鸦看他不说话了,悄咪咪拿起拐杖就想溜,不想一只大手蓦地伸来,一把抓住了他的拐杖。   池鸦一愣,回头看他,顾怀章脸上没什么表情,垂眸淡淡看着他。   池鸦:“…………”   “我忽然觉得、觉得大哥说的、对!”池鸦深刻反省,“我是、是太懒了!”   池鸦撸袖子,猫眼睁得溜圆:“大哥,我们接着、接着锻炼吧!”   顾怀章视线在他眼睛上停了停,说:“松手。”   “……啊?”池鸦下意识撒手,懵懵地看他抽走了自己的拐杖。   顾怀章将拐杖随手搁在椅子上,垂眸看他:“走。”   “……”池鸦张了张嘴,认命垂头,“哦。”   他默默转身,一瘸一拐地往前走,没了拐杖总感觉手里空空的没个支撑,感觉很不习惯。   他下意识缩起左脚,又想单脚蹦跶,可顾怀章就在他身后跟着。   ……他怎么还不去跑步?   男人独有的压迫感不用眼睛看都能感觉到,存在感强到离谱,池鸦听着屁股后面不紧不慢的脚步声,感觉自己后颈上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呜呜呜他有何德何能竟敢劳动大伯哥给他监工啊?顾大哥是不是想叫他腿赶紧好然后麻溜儿滚出南湖庄园啊……TvT   池鸦在前头愁肠百结,满身的怨念都快要凝成实质了。顾怀章不紧不慢地跟在后头,冷眼瞧着面前这只怂兔子。   这家伙这会儿心里怕是正嘀咕他呢吧,脑袋上一撮翘起来的呆毛都蔫蔫地耷拉下去,修长腻白的颈子弯着,垂头丧气的,好像多委屈。   ……真的,和以前在学校里时给人的感觉大不相同了。   正漫不经心地想着,就看见青年回过头,圆圆的猫眼清亮而纯净,叫他:“大哥……”   池鸦暗含期待:“您、您不去接着、跑步吗?”   顾怀章道:“不用管我。”   池鸦乖巧:“……好的。”   顾怀章看着他一脸敢怒不敢言地重新转回身,心情忽然之间有点好。   他瞥一眼小青年走路,虽然不是很情愿,倒还走得算认真,一瘸一拐的,看起来笨笨的。   越发像只笨兔子。   顾怀章扯了下唇角,从池鸦脑袋上一翘一翘的呆毛上转开视线,看向开阔的南湖。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了一阵,池鸦实在受不了这诡异安静的气氛,终于艰难地找了个话题开口:“大哥,二、二哥说,你不喜欢、花啊?”   顾怀章转回视线看向他:“二哥?”   “嗯呐。”池鸦羞涩点头,“我一般、都这么、这么叫怀、怀安的……”   顾怀章想起那一天午睡起来,撞见青年拽着顾怀安的旧衣裳在鼻子底下闻,叫的是“二哥哥”。   简直……不成体统。   他眉毛动了动,隐隐又是个要皱眉的趋势,到底忍住了,淡声道:“嗯,不爱那些。”   池鸦反应了下,才想到他这句是回答“不喜欢花”的问题。   他想了想顾怀章的品行为人,问:“那梅花和、兰花呢?荷花也、不爱吗?”   顾怀章表情淡淡的,道:“一般。”   天聊死了,池鸦有些失望地哦了一声,默默闭嘴不说话了。   顾怀章看他又蔫蔫地垂下脑袋,嘴角动了动,莫名不太想气氛又回归到方才那种有点僵硬的沉寂。他想了想,有些生疏地开口:“你喜欢荷花?”   “嗯?”听见他开口,池鸦“咻!”的一下抬起脑袋,眼睛亮晶晶地看向他,弯起唇角使劲点头,“嗯嗯!只要是、好看的花,我都、都喜欢!”   说着他神情又变了,有些失望的样子,看看湖面说:“好可惜,这么、大的一片、湖,要是种上、荷花,一定会、很好看……”   他想起很久很久以前,他还没被赶出国的时候,夏天去圆明园里看荷花,如果有风,就可以看到满湖的荷叶绿波翻卷,托着荷花摇曳生姿,简直美极了。   可惜他到法国后,就很多年都再没有见过那么多那么绿的荷叶了。   顾怀章看着他,鬼使神差似的开口,说:“可以种。”   “什么?”池鸦脑袋上的呆毛“咻”的一下飞起来,眼睛圆圆地望着他,“大、大哥准我在湖里种、种荷花?!”   顾怀章瞥他:“你种?”   池鸦挠挠脸颊,不好意思地笑:“我去、找人教我……”   顾怀章嗯了一声,走了几步后又说:“家里有园丁。”   池鸦瞬间领会了他的意思,不由一下笑起来,瞬间觉得这冷冰冰的大伯哥好像也很好相处呀!   顾怀章看了眼他灿烂的笑脸,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说:“好好走路。”   池鸦高高兴兴:“好嘞!”   ……真是个小孩儿。   顾怀章默默想。   上一秒失望沮丧下一秒兴高采烈,心情说变就变,喜怒皆形于色,没有一丁点城府,像一张白纸一样。   ——是他二十年来最不欣赏的那种人。   所以他刚刚又是为什么,就那么轻易地答应他可以给湖里种荷花呢。   顾怀章皱了皱眉,垂下眸子正想好好审视一下自己这一莫名的行为,忽听前头池鸦一声惊呼,脚下一崴,就猝不及防地朝一侧倾倒下去!   池鸦慌乱中下意识要去抓拐杖,刨了个空才反应过来拐杖早被某人给扣下了,他心里叫苦,紧紧闭起眼睛准备好承受接下来的皮肉之苦,谁料下一瞬他胳膊一紧,竟是被一只大手给牢牢握住了。   ——顾怀章稳稳攥在他手肘上方,一只手就把他给拎住,形状锋锐的眉毛微微皱起:“平地也能摔?”   “不、不是,”池鸦心有余悸地站稳,把左腿小心翼翼地缩起来,小声解释,“腿、突然疼……”   顾怀章一顿,才发现这一阵他们竟然已经走过半个湖了,池鸦的伤腿显然是因为走得太久,所以不堪重负。   明了原因,顾怀章下意识就要训斥池鸦不知节度,蓦然对上小青年沁汗的额角和怯怯的眼神,才倏地反应过来——哪里是池鸦不知节度,分明是因为他在后面跟着,这小孩儿不敢说累。   顾怀章嘴角动了动,第一反应是觉得荒唐,他自认今早上他对池鸦的态度算得上温和,两人方才聊天时分明也都很放松,可池鸦为什么还是这么……怕他?   “大、大哥……”池鸦小心地觑他,结结巴巴地,“我可以、回、回去了嘛?”   “……”顾怀章顿了顿,低低嗯了一声,“回吧。”   两人就折过身往回走,顾怀章一直牢牢扶着他,池鸦也不敢叫他放手,就只好任由他大手抓着自己胳膊,缩起左脚一跳一跳地往前蹦。   顾怀章难得为了配合别人而放慢了脚步,偏头瞥了他一眼,只看见小青年抿着唇,小奶膘鼓鼓的,纤长的睫毛遮着眼睛,短短的黑发下露出莹白的一点耳朵尖,很专心致志地在蹦跶。   然而池鸦的内心却并不如看上去那么专注,他正在心里崩溃尖叫。   真的倒霉死了啊啊啊啊,为什么他总在大伯哥跟前状况百出啊啊啊啊!!顾怀章以前还评价他心术不正,话说他刚摔得那一下不会让大伯哥误会他是在故意搞暧昧想要勾引他吧!!   啊啊啊他为什么要摔跤啊!玛德又不是在演偶像剧!还是三流的狗血烂剧!!!明明!明明他们之前难得相处得那么融洽!!   呜……池鸦心里狂流宽面条泪,心说大伯哥要真误会了要不他还是跳南湖去算了,粉身碎骨浑不怕,他要留清白在人间啊……   池鸦崩溃地咬紧嘴唇,绝望地看着眼前的石子小路。   你妹的……怎么还不到啊?他胳膊都要被大伯哥的手烫熟了……说话看起来那么冷一人为啥体温这么高手心这么烫,简直没有天理了TvT。   顾怀章在他身侧走得不紧不慢,池鸦才发现他身上竟然有种很好闻的味道,像是经年积古的沉香在明火上灼烧后散发出来的那种香味,有些烟熏火燎的意思,却并不呛人,反倒叫人觉得庄重威严而不可亵渎。   池鸦不动声色地偷偷闻了好几下。这味道混着身边灌木散发出的草木清香,轻易叫他联想到雨后的寺庙,有种清幽庄严的静谧,闻多了仿佛叫浮躁的心都重新平和下来,池鸦抬起头,呼出一口浊气。   顾怀章声音淡淡的:“累?”   “啊?没、没有……”池鸦仰起脑袋看他,朝他笑了下,很真诚,“谢谢、大哥。”   顾怀安从他笑脸上移开视线,没说话,握住他胳膊的大手从始至终稳稳当当,像是个最叫人安心的依靠。   终于又回到最开始的那张长椅前,池鸦弯腰捡起拐杖,顾怀章适时松了手,说:“歇会儿再走。”   池鸦也实在蹦跶不动了,乖乖点头:“好哦。”   话音未落,两人头顶上冷不丁冒出个脑袋,顾怀安叫:“大哥,你看见那小结巴了……吗。”   池鸦扭过身体举起手:“在、在这里!”   顾怀安也瞧见他了,抬脚就跨过石板跳下来,呵斥:“大清早出门乱跑什么?手机也不拿,我找了你老半天!”   池鸦张了张口:“我锻、锻炼……”   顾怀安根本懒得听他解释,把一只手机丢给他:“秦玉泽找你。”   然后转头,跟顾怀章问好:“大哥,你晨跑呢?”   顾怀章淡淡应了声,看了看他,又看看低头看手机的池鸦,嘴角微动,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老二跟对象怎么说话怎么相处都是自己的事,他这个大哥总归不该插手太多。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6-10 13:13:19~2023-06-11 18:20: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纯纯倒霉蛋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浮荼生灵 19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章   顾怀章和顾怀安在旁边站了站,等池鸦打电话。顾怀章想走,顾怀安却已经掏出包烟来,给他递了根:“大哥抽么?”   顾怀章顿了顿,想想确实也很久没有和弟弟安静相处会儿,就接过烟,顾怀安拨开打火机给他点上,兄弟俩默默站着,一齐望着南湖开阔的水面吞云吐雾。   顾怀安也刚毕业,他保研了,打算以后半工半读,前两天刚在顾氏入职,一时没什么可说,就找了些工作上的事儿问顾怀章,顾怀章言简意赅地点拨他几句,两人不像亲兄弟,倒像是在吸烟室偶然碰上的正儿八经的下属跟上司。   顾怀安呼出一口烟,看了眼顾怀章。   他以前刚回国来念高中的时候,曾经也很想和这个长辈口中优异到过分的大哥亲近的,然而那时候的顾怀章比现在还冷漠,二十多岁的一个青年,很瘦很高,肤色苍白,穿着黑色高领毛衣从二楼高高的雕花栏杆后居高临下地瞥来时,他几乎错觉那其实是一只被关在古堡中很多年的鬼。   他试过向对方示好,然而顾怀章丝毫不领情,在父母身后看他的眼神阴郁而冷寂……不像看同胞的亲弟弟,像在看一个叫他厌恶抗拒的什么脏东西。   ……他就胆怯了。   再加上十六七岁的叛逆小子都不爱跟家人亲近,顾怀章又过分冰冷淡漠高不可攀,顾怀安失败地尝试几次后就彻底歇了心思,从此顾家兄弟俩就再没有谁去做什么修复兄弟情之类那种可笑的事儿。   顾怀安咬着滤嘴舔了舔,已经实在找不到什么话题了。   他瞥一眼椅子上坐着的池鸦,不由心烦地皱皱眉。   一个破电话怎么还不赶紧完,也不知道跟秦玉泽到底有多少废话可以说。   他身边的顾怀章弹了弹烟灰,忽然开口:“我记得你以前很不待见他。”   顾怀安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这个“他”指的是池鸦,迟疑了下,略僵硬地说:“人……总是会变的。”   顾怀章语气淡淡的:“是么。”   “……主要是,”顾怀安硬着头皮编,“后来……发生了一些事,就觉得这人还……还不错,慢慢的就,喜欢上了。”   一句话磕磕绊绊地说完,顾怀安脸色都泛青。   他要说他其实烦这结巴烦得要死,按他哥的脑子猜出他俩中间有端倪也不过分分钟的事儿,回头再着手一查,那他还要不要活了。   ……妈的,把池鸦弄来南湖是他用脚趾头想出来的法子吗?!   “可我怎么觉着,”顾怀章淡淡瞥了他一眼,说,“你现在也不怎么待见他。”   顾怀安心头一跳,强装镇定:“有、有吗?”   顾怀章吸了一口烟。   顾怀安搜肠刮肚,才勉勉强强凑出个理由:“那可能就是,我俩的相处方式有点……与众不同吧。”   他打碎牙往肚里吞,努力微笑:“其实我很……喜欢池鸦的。”   说完他就死死咬住了后槽牙。   妈的,妈的!老子把这辈子最恶心的话半分钟之内都说尽了!!   所以你妈的池小鸦,怎么还不挂电话!!!   万幸他哥没再说什么,顾怀安深深吸进一口烟,长长的呼出来。   兄弟俩并肩沉默了会儿,那头池鸦终于打完电话,拿着手机拄着拐,一瘸一拐地过来:“二、二哥,我打完、电话了。”   顾怀安被他这一声叫得汗毛直竖,强忍着没暴走,接过已经微微发热的手机粗暴地塞进兜,有心转移他哥注意力,说:“你跟秦玉泽说什么了这么长时间。”   “他说、吃完早饭要、要接我去学校。”池鸦说,“然后就拉着我、东拉西扯的,说了、一大堆。”   顾怀安皱皱眉。秦玉泽在别人跟前其实并不是个话多的人,池鸦在他那儿也从来不是可以闲聊废话的对象。   所以现在又是怎么回事,还要主动接他去学校?   “对、对了。”青年清亮的嗓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兴冲冲地揪揪他袖子,问他,“二哥,你说、荷花要种在、哪里好?”   顾怀安有点心不在焉:“什么荷花……”   “就是、在南湖里啊。”池鸦兴高采烈的,“大哥准我、种荷花呢!”   顾怀安反应了两秒,倏地扭头去看顾怀章:“……大哥?”   顾怀章吸了口烟,不疾不徐地吐出去,偏头瞥了他一眼:“怎么?”   顾怀安有点不敢置信:“你准他往湖里种花??”   “如果你听力没问题,”顾怀章弹了下烟灰,动作漫不经心,“那就是。”   顾怀安宁愿自己听力有问题!!   他不可思议地质问:“那我之前跟你说这么大片湖太空,你都没准我种花!”   顾怀章说:“你说了?”   “说了!”顾怀安肯定点头,“还说了五次!足足五次!!”   “唔,那可能是我没听见。”顾怀章在手边垃圾箱上捻灭烟头扔进去,抬眸瞥一眼两人,“回么?”   顾怀安:“…………”   顾怀安憋屈:“回。”   池鸦全程表情:OvO???   顾怀安瞥他一眼,十分没好气:“傻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走?”   “我、我在想……”池鸦拄着拐杖蹦跶着跟上去,小声说,“大哥真是个、好人!”   不但准他在湖里种花,还把顾怀安怼得哑口无言。   跟顾怀安不对付的都是好人!   顾怀安脚下登时一个踉跄,前头顾怀章的脚步微微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继续抬步,谁也没发现那一瞬间他眼底忽然涌现的情绪。   作者有话说:   大伯哥(板脸沉思):第一次被人当好人,感觉……还不错? 第12章   吃完早饭,池鸦帮着张妈把碗筷收进厨房,连论文都顾不上头疼就兴冲冲准备出门,因为伤腿累过头还没缓过来,就去卧室重新换回了轮椅,出来却碰上顾怀安,顾怀安坐在客厅里,看见他就说:“站着。”   池鸦闻言转过身:“啊?”   “啊什么啊。”顾怀安拧眉打量他的穿着,“出门你就穿这身?”   池鸦看看自己身上松松垮垮的旧T恤和宽松长裤,疑惑:“我就、去一下花园,难道还要、西装革履嘛?”   “去花园?”   “昂!”池鸦有一丢丢兴奋,“我去找、园丁师、师傅教我种花!”   顾怀安说到这个就憋屈,心烦地略过,说:“你不是要去学校?”   “没有啊。”池鸦说,“我、我今天还、不想去……”   说着,他有点紧张地观察着顾怀安,生怕这人来句一起走他也去。   他连学校大门朝哪儿开都不晓得,哪儿敢跟顾怀安和秦玉泽去学校啊!   顾怀安一愣,一下拔高了嗓门:“那你早上怎么不说?!”   害他在这儿白等老半天!   池鸦一脸无辜:“你也、也没问啊……”   楼上脚步声响,两人回头,看见顾怀章正扣着黑色西装的扣子,从楼梯上缓步走下来。   池鸦呆了下。   他再没有见过有穿西装比顾怀章还好看的人了!那宽肩窄腰大长腿,高档的面料配合顶级的剪裁,完美勾勒出顾怀章本就足够完美的身材,纯黑色更衬出男人的禁欲,那双形状优美的眼睛里琥珀似的眼瞳就成为了顾怀章全身上下唯一的亮色,淡淡瞥来时,有种漫不经心的冷漠的优雅。   他原以为顾怀安这个二次元世界的男主就已经是最好看的人了,但现在看来,他大哥的容貌气度比他更胜十分,尤其是那种成熟男人举手投足间漫不经意的贵气,更是顾怀安这个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拍马都及不上的。   池鸦眨眨眼,转着轮椅转过身,热情洋溢地打招呼:“大哥!”   一旁的顾怀安瞥了他一眼,眼神一言难尽。   顾怀章淡淡嗯了声,看了看他的腿,问:“怎么样了?”   池鸦拍拍自己膝盖,语气骄傲:“已经、不疼啦!”   顾怀章顿了顿,又看了他一眼:“……那就好。”   顾怀安从沙发上站起来,问:“大哥,你要出门?”   “嗯。”顾怀章略一颔首,“去公司。”   “那我也去。”顾怀安说着,有意无意地瞥了眼池鸦,“反正也没人稀罕我在这儿。”   池鸦:OvO???   反应了两秒,他终于迟钝地想起自己的人设,赶紧收了满脸的高兴,做作地皱起眉毛做西子捧心状,结结巴巴说:“怎、怎么会?我稀、稀罕啊,二哥不留下来陪、我嘛?”   顾怀安挑了下眉毛,好整以暇地抱起胳膊,嘲讽嗤笑:“你想得美——”   余光瞥见顾怀章隐约往这边看了一眼,他嘴里的话硬生生转了个弯儿:“……老子不去上班儿,谁养着你吃喝玩乐?一天天的尽知道拖人后腿……”   池鸦默默低下脑袋。   那一瞬间在场的顾家兄弟俩第一反应竟然都是——他不会又要哭吧?!顾怀安张了张嘴,甚至已经下意识开始反思自己刚刚的语气是不是太凶太刻薄。   结果就看见池鸦在笑。   很羞涩的那种笑,低着头,细白的手指抬起来摸了摸耳垂,抬眸轻轻瞥他一眼,很快又垂下睫毛,红红的嘴唇抿起一个很好看的弧度,看得人不由自主就想跟着一起笑。   顾怀安怔了下:“……你笑什么?”   池鸦红着脸抿唇,声音很轻:“我就、知道,二哥爱我~所以才会、辛苦上班养、养着我~~”   顾怀安:“…………”   顾怀安表情空白:“所以你的阅读理解都是体育老师教的对吗?”   “你、你连这个都知道?”池鸦一脸惊喜,张口就来,“二哥真的、真的、好爱——”   “打住!!”顾怀安一脸崩溃,“算我他妈求你,不要再说下去了!!!”   池鸦一顿,遗憾道:“好的叭……”   顾怀安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看池鸦正了正表情,很认真地说:“反正我心里知道、二哥爱我,就够啦!”   顾怀安仰天飚出一口凌霄老血!!   两人兀自在这儿明秀暗斗(bushi),那边忽然响起了一声轻咳。   池鸦和顾怀安闻声转头,就看见高大的男人不知何时已经走到客厅门口,骨节分明的一只大手拿着纯黑色公文包,半张被笼在门外天光中的侧脸俊美深刻,正神情淡淡地偏头瞥来。   顾怀安反应过来,匆匆横了池鸦一眼,赶紧大步追上去。池鸦转着轮椅兢兢业业演卑微爱人设,一直把顾怀安送到了停车场。   顾怀章一言不发,在前面不疾不徐地走着,顾怀安一脸暴躁,落后了几步低声警告他:“你他妈以后能不能不要在我哥面前那么轻浮!”   “什、什么?”池鸦惊恐,“我真的没有、勾引你哥!”   前方几步远处,顾怀章脚下一顿,脸稍稍一偏,下意识想回头看,到底忍住了。   顾怀安反应了两秒才理清他的逻辑,霎时表情空白:“…………”   “……我、是、说,”顾怀安咬牙切齿,“你他妈不要总把那个字挂嘴上!还有你真该去报个语言班重新学阅读理解了!!”   池鸦茫然:“哪个字?”   顾怀安盯着他足足瞪了半分钟,才被谁掐着喉咙似的艰难又扭捏地吐字:“……ai……”   池鸦:“噗!”   顾怀安勃然大怒:“你敢嘲笑我?!”   “什么?什么嘲笑?”池鸦瞪大眼睛,“我、我笑了吗??”   “你敢发誓?”顾怀安脸红脖子粗,恨不得原地气成一只快爆炸的河豚,“你他妈就是笑了!!”   ……真不禁逗。   池鸦掩唇咳了一声,见好就收,声音立马就细弱下去,轻声道:“好嘛,我不说了嘛,你、你不要、生气呀……”   他忽然变得这么温柔小意,顾怀安一下都没反应过来,怒容满面地原地怔愣两秒,忽然就感觉像是一记吨级铁拳却重重砸在了云堆里,一腔怒火仿佛气球漏了气,哧溜一下就没影儿了。   他茫然一瞬,才终于回神,张了张嘴,也只能恶狠狠地呵斥:“……不准撒娇!”   池鸦低眉顺眼地垂下脑袋,两根手指头在膝头上捏来捏去,像是无所适从的样子,低低地:“哦。”   顾怀章已经走到了车前,司机恭敬地替他拉开车门。   顾怀安最后看了池鸦一眼,视线瞥过青年纤长垂落的睫毛和弧线柔润的小奶膘,那一瞬间他甚至都没来得及反应,自然垂落在腿边的手就忽然搓了搓指尖。   有点痒。   停了停,他有点烦躁地皱皱眉:“行了,你回去吧。”   池鸦抬起头,小心翼翼地拽住他袖子,磕磕绊绊地说:“那、那你可要早点、回来啊……”   顾怀安倏地一怔,愣愣地望着池鸦好一会儿,池鸦眨眨眼,努力让自己的表情更小心,眼神更真诚。   hold住别笑啊池小鸦!区区一个贱受人设,轻松拿捏好嘛!   两人不远处的车门边,司机疑惑地抬起头,小心翼翼地觑自家老板。   ……怎么还不上车呢?   却看见男人半侧着身,微微偏着头,目光落在自己弟弟和他男朋友身上,表情是一向的严丝合缝的冷漠,可当司机不小心瞧见他的眼神时,心中却微微一惊。   ——那双浅褐色的最透亮的琥珀似的眼睛里,此刻却像淀着什么沉沉的东西,谁也不能透过那清浅的瞳色看懂冰层下有着怎样深晦的心绪。   司机不由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不远处的两人。   结果正巧看见那脾气坏得出了名的顾二少爷在长久的凝伫之后,忽然微微俯下身,伸手掐了一把轮椅上那小青年的脸。   小青年漂亮的猫一样圆圆的眼睛一下睁得更圆更大,表情过于懵逼以至于都透出了一丝儿呆萌。也不知道是因为男人的手劲儿太大还是他脸蛋太嫩,顾二少爷松手后,小青年脸上被掐过的地方就肉眼可见地泛起一抹红痕,配着他那双懵懵的圆眼睛,瞧着真是……可怜又可爱。   是一种他不自知别人也说不上来的招人劲儿。   年轻的司机莫名咽了口唾沫,赶紧垂下眼睛不敢多看,当然他也就没看见刚掐完人的顾二少爷蓦地一下就僵住了。   池鸦下意识抬手捂了下自己被掐得隐隐发疼的脸,茫然望向面前的人。顾怀安表情僵硬,嘴唇动了动,才咬牙低声:“……别多想,我都是为了做给我哥看的!”   然而池鸦还是多想了。他捂着脸蛋,眼底隐隐泛出一点水花,愤怒质问:“为了让你、你哥看见你是、是怎么、家暴我、的吗?!”   这本该是一句很有气势地质问,然而因为他结结巴巴的,气势没有了,委屈倒是委屈得没了边儿。   他犹嫌不解气,忿忿地控诉:“我、我活了二十年,还没有人、敢这么、这么掐我的、脸!”   顾怀安:“…………”   他有点绝望。   因为他发现,自己竟然已经开始庆幸这小结巴稀烂的阅读理解能力了。   “……对。”顾怀安冷静点头,“我就是打算家暴你来着。”   池鸦吃惊地瞪大了眼睛,觉得此人是真正不要脸。   顾怀安又看了眼他,最后冷笑一声,转身拂袖而去,瞧那六亲不认的背影,倒像是谁还把他气着了似的。   池鸦鼓了鼓腮帮子,看他走到车旁边,动作很大地拉开了一侧车门就钻进去了。   他微微转了下眼睛,就看见顾怀章还在另一边的车门前立着,正侧身看自己。   池鸦愣了愣,才想起刚刚光顾着过戏瘾,竟然把这位大伯哥一个人在那儿晾了老半天,他赶紧敛了表情,朝男人露出一个笑来,挥了挥手说:“大哥、再见!”   顾怀章看了他两秒,略一点头,没说什么,也俯身坐进车里去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6-13 10:44:00~2023-06-14 01:36: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可咔哇熊、纯纯倒霉蛋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章   终于把顾家兄弟俩送出门,池鸦松了口气,立马就转着轮椅奔花园里去了。   南湖庄园很大,除了一栋四层主楼,隔着一片树林之外另有两栋小楼,一栋是做宴会聚饮之用。据张妈说,顾家父母以前在家的时候,那里经常通宵达旦地欢饮聚会,那对爱好艺术和浪漫的年轻夫妻和他们的朋友永远都有弹不完的琴和跳不完的舞,或者任性地撤去楼中所有高档进口的长形餐桌,取而代之的是各式画板画架和画笔颜料凌乱地散放,一群不修边幅的艺术家们在里面自由创作,油画颜料溅满一平四位数的墙纸,而沉浸在艺术中的顾家夫妻甚至都忘了问一声自己还不到十岁的小孩有没有好好的吃饭。   顾家夫妻的慷慨浪漫和那栋掩映在湘竹林中的小楼在A城上流交际圈中声名远扬,只是后来顾家夫妻久居国外,顾怀章成了南湖的主人,那栋楼除了定期的修缮打扫,就再也没有打开过了。   池鸦有些遗憾地从竹林上方露出的一角屋檐上收回目光。   顾家父母时期的这栋小楼,听起来真像一个艺术家的天堂。   可惜他没有缘分。   他转着轮椅沿着小路蜿蜒向前,去树林后的另一栋小楼,南湖的园艺师傅就住在那里。   这座庄园实在是太大了,住的人虽不少,却都很守规矩没事儿不会乱走动,因而往往一口气走出半里路都碰不上半个人影是很寻常的事。   轮椅缓缓碾过小路上整齐的青砖,池鸦抬手,接住一片旋转飘落的竹叶。   虽然这片庄园中种着数不清的草木,枝头有鸟雀在啼鸣,然而在他看来,这里还是一片寂寞的荒地,幽深而岑寂,像童话中那只狮子的庄园,被遗忘在没有生机的寒冬。   夏天就要来了,可没有鲜花和蝴蝶的夏天,又怎么能是真正的夏天呢?他想给这里都种满美丽的花,他想让这里活起来,想亲手一点一点地,把南湖打造成一个浪漫的梦境。   独属于夏天的梦境。   “——不可能!”老园丁随手丢开手里一把杂草,斩钉截铁,“大少爷怎么肯让人在南湖种花?这绝对不可能!!”   池鸦一愣,着急解释:“可、可他就是、准我种花了呀……让我来、请教您,还是顾、顾大哥提醒、我的呢!”   老园丁拍拍沾满泥土的手套,狐疑地望着他。   池鸦肯定地点头:“真的!”   “……可是这怎么可能……”老园丁喃喃,“怎么可能呢……”   池鸦一脸懵逼:“在南湖、种花……原、原来是、这么了不得的、事情吗……?”   “那你以为?”老园丁脱下手套,看了他一眼,问,“你知道南湖二十年前是什么样儿不?”   池鸦茫然摇头,老园丁哼笑一声,说:“难怪……”   “难怪、什么……?”   “二十年前的南湖,那可比现在美多了。”老园丁把手套丢到一边,随便在草坪上坐下来,从脏兮兮的工装裤兜里摸出一包烟,给池鸦递了递,“抽么?”   池鸦还没来得及开口,他又把烟收回去:“算了,小孩子家家的抽什么烟。”   “……”池鸦哭笑不得,看他慢悠悠点上烟,就迫不及待地追问,“南湖、二十年前……有花吗?”   “何止有花!”老园丁呼出一口烟,微微浑浊的眼睛在淡青色烟雾里有些模糊不清,说,“——那时候的南湖,简直就是鲜花的天堂。”   池鸦微微睁大了眼睛,听他慢慢地讲:“顾太太喜欢花,顾先生就给她种了一整个庄园的花,大的小的,名贵的普通的,少说也有几百种,一年四季都有花开,前庭后院姹紫嫣红,南湖边上甚至还干脆弄了一整片花海……我还记得哪一回咱们A城那个电视台有个投资几个亿的电视剧,导演就是那个谁——”   他说了一个让池鸦当即倒吸一口凉气的大导名字,随即漫不经心继续道:“……想进来取几个景,台长亲自跟着,往这儿跑了起码二十回,好容易才说动顾先生松了口,让他们进来拍——后来那个剧你也知道,大家看了二十年,到现在都没腻……”   池鸦这阵子已经对这个世界有些了解了,老园丁说的这个电视剧他知道,在这儿的分量大概相当于他以前看过的《甄嬛传》,他也看完了,很牛逼的剧,里头几处花海的镜头简直惊艳极了。   原来那竟然就是在南湖拍的??   池鸦回忆起电视剧里那一大片临水的灿烈花海,满眼的向往和憧憬:“好、好浪漫……可为什么、现在的南、南湖,连一朵花都、没有了?”   老园丁表情沉下去,默不作声地吸了口烟。   池鸦有点紧张地望着他。   看老园丁这样的反应,当年一定是发生了很了不得的事情,南湖庄园才会从那个童话一般长满鲜花的世界,变成了如今这样单调而岑寂的模样儿。   有风吹过,头顶上树梢的枝叶簌簌作响,老园丁把这些树养得很好,几乎都没怎么掉叶子,池鸦抬头望了眼头顶茂密的树梢,闻见风里南湖清凉湿润的气息。   老园丁沉默了很久,才说:“南湖的花,是大少爷叫人拔的。”   池鸦心头倏地一跳。   “那时候,先生和太太刚刚带着二少爷走,那也是个春末夏初的时候,我记得院子里的蔷薇才结苞,那天早上我还准备把藕苗栽到南湖去,没想到大少爷就把我们叫去说,要把庄园里头的花全拔了。”   池鸦睁大眼睛:“没有人、反对吗?”   老园丁摇头:“不敢。”   “那、那真的全都、全都拔了?”   “拔了。”   池鸦怔然:“为什么啊……”   老园丁摇头叹息:“大少爷可怜……”   大少爷为什么可怜他没说,呼出一口烟,老园丁接着道:“于是当天就叫了车来,把园子里的花全推了,我还记得……满地的残枝败叶,一株好几万的牡丹花,花瓣全散了,就那样落在泥地里,随便叫人踩着走,我们好几个园丁,每天拔草除虫地侍弄照顾,跟养孩子似的,就眼睁睁看着,心如刀绞……”   池鸦想着那样的情景,眼圈儿已经微微红了。   “当时就有人受不了,立马就辞职要走,大少爷一言不发地站着,旁边老管家就拿着个账本给人算工资。”老园丁猛吸了几口烟,声音沙哑,“转天来了一场暴雨,院子里才被翻过的土是散的,被雨一泡全成了泥,烂糟糟的一直淌到路上去,那两天庄园里就跟末世了一样,毁完了,全毁完了。”   “……为什么啊,”池鸦理解不了,喃喃地问,“他为、为什么……”   老园丁说:“大少爷心里有恨。”   池鸦茫然地望着他:“是因为、因为父母带着、弟弟出国……?”   “比那个复杂多了。”老园丁偏头咳嗽了几声,不欲多言,“反正从那个时候起,南湖就没有花了,往后这二十年,南湖里除了大门口那儿的野蔷薇,再就没种过一朵花。”   池鸦没料到南湖不种花,竟然还掩着这样莫名沉重的旧事,他一时有点无措起来:“那、那大哥还、让我种荷花……”   “所以我刚刚为啥不信呢。”老园丁叹息一声,说,“不过想想,毕竟已经二十年过去了,大少爷也许真的释怀了也说不定。”   池鸦怔怔地发呆,没说话。   老园丁夹着烟,偏头瞧了他一眼,忽然问,“你就是跟二少爷谈恋爱的那个,对吧?”   池鸦一噎,讪讪点头。   “那你人还蛮好的。”老园丁微微浑浊的眼底有些不明显的揶揄,“心肠软,好伙子。”   池鸦不好意思地笑笑:“您、您怎么知道、我心肠、软啊?”   “刚说大少爷叫人毁花,我看你眼泪都快出来了。”老园丁夹着烟笑,“这么爱惜花儿的人,再坏,又能坏到哪儿去呢。”   池鸦赧然,反正左右无人,他就说:“其实,我是、是搞音乐的……”   “什么音乐?”老园丁问,“那什么摇滚?嘻哈?”   “——小提琴。”池鸦神色端正,认真道,“我是、拉小提琴的。”   “嗬!”老园丁惊讶地看他,举起一根大拇指,“原来是艺术家,难怪呢,艺术家感情都丰富。”   “艺术家、还算不上。”池鸦脸蛋微红,圆圆的猫眼亮晶晶的,有一丝吐露秘密的兴奋,结结巴巴地说,“等我、等我赚钱买、买了琴,我就来、拉给您听。”   “哈哈哈哈好啊!”老园丁大笑,掐灭了烟站起来,“希望那时候南湖的荷花已经开了——大少爷是准你在湖里种荷花的对吧?”   “那、我还能、骗您啊?”池鸦睁大眼睛,懊恼道,“早知道、我早上就该、录个音……留证据!”   老园丁被他逗得大笑,拍拍屁股捡起手套:“那行,你跟我去南湖看看,咱们找个地方好下苗。”   “好欸!”池鸦也高兴起来,兴冲冲地转着轮椅跟他走,走了两步忽然想到什么,仰头问,“对了,顾、顾大哥那时候、多大啊?”   “那时候?……唔。”老园丁弹掉指甲缝里抠出来的泥,说,“那都二十年前的事儿了,你说呢?”   他想了想说:“那会儿大少爷应该也就十来岁——十二三岁?才念初中来着。”   池鸦微微一怔。   如果他没记错,顾怀章似乎就比顾怀安大了十岁出头,那也就是说……在顾怀章才念初中的时候,顾家父母就带着刚出生的小儿子,出国了?   偌大的南湖庄园,就留下了才十岁大点儿的顾怀章一个人么……   ·   池鸦跟着老园丁去勘测了南湖的地形,老园丁最终选定了一块浅滩,说回头弄来藕苗就可以先种这儿,等生根长叶就能往湖里移栽了。   池鸦啥都不懂,只会点头是是是对对对,那边老园丁划拉着浅水下的泥底兀自沉吟嘟哝,这头池鸦已经开始想象荷花映日,自己趴在小竹筏上采莲蓬、喝着小酒唱鱼戏莲叶东了。   突兀的电话铃声打断了他美好的幻想,池鸦脸上还留着笑,掏出手机一看,备注二哥哥。   “…………”   池鸦捏着不断响铃的手机,万分辛酸地叹了口气。旁边不远处老园丁闻声看来,乐呵呵地:“小孩子家家的叹啥气。”   池鸦语气幽怨:“……我又要、被迫营业了。”   老园丁不明所以地看看他,池鸦稍稍转过轮椅,接通电话,语气秒变欢欣:“二、二哥哥!!”   顾怀安:“…………”   顾怀安:“你吃错药了?”   “没、没有呀!”池鸦攥着手机,微笑,“就、就是二哥难得给我、打电话,我有点、高兴……”   他强调:“就一、一点点哦!”   ……你他妈兴奋个什么劲儿,这电话又不是我自己要打的……电话那头的顾怀安偏头看了眼办公桌后面正在给文件签字的自家大哥,微微压低了声音:“废话少说,我打电话是要跟你说,我中午不回来吃饭了。”   “你不、回来?”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着电话那头的小青年这句怎么听起来还怪兴奋。   然而还不等他琢磨,电话里的声音又低下去,小青年刚刚还清亮甜脆的声音一下变得有点蔫蔫的,抱怨一样说:“你不、回来啊……”   顾怀安觉得自己像看见了一只小土狗,上一秒还兴高采烈地向他把尾巴晃出一朵花儿,下一秒就瞬间蔫头耷脑下去,尾巴也没精神地垂在屁股后边儿不情不愿地轻晃。   就因为他中午不回家吃饭。   顾怀安心里头有点怪怪的,好像早上手指头掐上池鸦脸蛋前一瞬时心中骤然涌出的那种莫名的情感忽然又卷土重来了。   他咳了一声,没有意识到自己竟然在耐心地跟青年解释:“中午要和我哥跟合作方吃饭,没空回来了。”   “可是,张妈说、今天中午有、有海鲜呢……”池鸦说,“大哥也、也不回来啊。”   顾怀安又看了眼办公桌后的男人,应了一声说:“反正今中午我俩都没法没来,你就在家叫张妈给你做点就行,不用管我们。”   池鸦语气幽怨地拉长:“哦……好的叭……”   顾怀安被他无限接近撒娇的语气弄得脊背上一阵恶寒,烦躁地皱皱眉:“行了,就这样,挂了。”   他刚按掉手机,办公室门就被敲响了。   顾怀章的助理进来,给老板汇报说合作方临时有事,实在来不了,但是可以让助理替自己来。   顾怀安一听他说合作方爽约,下意识就看了眼自己手里刚刚挂断的手机:“…………”   顾怀章在办公桌后抬起头,漫不经心地合上钢笔帽,说:“中午改你去。”   助理恭敬应声,转身带上门出去了。   顾怀章抬头看顾怀安,顾怀安麻溜地把手机揣兜里,说:“不用再打电话了吧,反正一会儿就回去了。”   顾怀章没说什么,低下头又继续看文件,淡声吩咐:“把你手头上那几份整理完。”   顾怀安正准备收拾收拾回家吃饭的动作一顿,悻悻点头:“……行。”   ·   电话啪的一声被挂断,池鸦握着手机呆呆出神。   老园丁看了他好几眼,终于忍不住问:“你没事儿吧?”   “嗯?我、我没事啊!”池鸦“咻”地抬起脑袋,猫眼亮晶晶,“顾大哥和、二哥中午都、不回来!”   老园丁心说你老公不回来你为啥看起来这么兴奋,下一秒就听小青年兴高采烈地说:“我们中午、一起吃饭吧!吃、火锅!”   池鸦吸溜口水:“有好多、海鲜呢!!”   老园丁一愣,就忍不住笑了。   谁说二少爷带回家的这男生脾气差人品坏的?一天天的尽乱嚼舌根。   明明很可爱!   等他俩溜溜达达回主楼把这主意跟张妈一说,张妈就失笑,摇头说不行啊,南湖的厨房二十多年来还从没做过火锅呢,大少爷知道了要生气的,而且她也不怎么会。   池鸦硬是软磨硬泡撒娇卖萌,张妈终于遭不住,一摊手无奈道:“好吧,好吧,就做火锅,你这个小馋鬼,简直磨死个人!”   “那大少爷要责怪人怎么办呢?”张妈说,“还有,我真的不会做火锅啊!”   “没事儿!我让、二哥帮我、跟大哥求情!”池鸦嘻嘻地笑,挽起袖子就转着轮椅冲进厨房:“火锅!我会!我来、给咱们炒底料!”   留下张妈和老园丁在门外,张妈朝老园丁使眼色,悄声问:“老陈,你觉得这孩子怎么样?”   “一个字——好。”老园丁也小声,“……就是配二少爷有点可惜了。”   张妈一惊,慌忙打他:“要死,你敢说这话!”   老园丁哈哈一笑,摇晃着脑袋到院子里抽烟去了。   张妈看着他背影,心里叹了口气。   二少爷脾气爆,又任性,在外头玩儿得也很花,更不知道怎么疼人,对小青年的态度也总显得太粗暴……她心里也觉得又乖巧又伶俐的池鸦跟二少爷有点儿不搭,可又能怎么样呢。   这世上好女嫁丑汉的事儿多了,又哪儿能事事都完美如意呢,就像池鸦这孩子明明那么乖那么招人疼,还不是家破人亡,现在一无所有,只能靠着二少爷过活。   ……都是命啊。 第14章   中午十一点半,顾怀章的车驶进了南湖庄园。   庄园大门口的蔷薇依然开得繁盛,粉红的花朵层层叠叠折射着阳光,有些花瓣已经落了,在栅栏之下积了零碎的一层,而花墙之上,却仍有柔嫩新枝昂扬地伸向天空。   顾怀章侧眸望着窗外,蔷薇花艳红鲜妍的颜色在他浅色的瞳孔上一闪而过,他眸色冰凉,面无表情地偏过了头。   鲜花……是最脆弱虚假的东西,也就只有单纯天真、对生命充满渴望的人才喜欢。   眼前不期然闪过小青年那双清澈溜圆的猫眼,顾怀章薄唇微微一抿,靠在座椅上阖起了眼睛。   车子在主楼的前庭停了下来,司机拉开门,顾怀章俯身而出,一旁台阶上倏地站起了个人:“大、大少爷!”   顾怀章抬眸看去,是家里工作了很多年的老园丁。   稍稍有些驼背的老园丁慌忙捻灭了了烟,站起来有些局促地在脏兮兮的工装裤上搓了搓手,朝他躬身笑说:“大少爷回来啦。”   顾怀章已经有段时间没见着他了,应了一声,让司机把车开走,问他:“陈叔身体还好么?”   老陈点头:“好着呢,再给南湖种上十年的树都没问题!”   对着家里这位老人顾怀章神色难得和缓几分,朝他点点头,就拿着公文包要进门,不想老陈忽然又叫:“大少爷!”   “嗯?”顾怀章偏头,“怎么?”   “那什么……”老陈有点紧张的样子,又在裤子上搓了下手说,“小孩子有时候就是……贪嘴些,您……”   顾怀章眼底微微浮出些疑惑,然而紧跟着下一秒,他就明白老陈支支吾吾的是什么意思了。   “滋啦——”一声热油爆响,随即一股有些呛鼻的麻辣椒香蓬然炸开,从门厅里飘出来,摇摇晃晃地飘到顾怀章的鼻尖。   男人猝不及防,下意识偏过头就打了个喷嚏。   “……”老陈张了张嘴,“那什么我突然想起来树根底下的木耳还没摘那啥我就先去摘木耳了哈!”   老陈拍拍屁股溜之大吉,顺便在心里默默替小青年默哀一秒钟。   顾怀章眸色凉凉地看着他跑远,又回过头看向厨房的方向,浅褐色眼瞳中没有一丝温度。   顿了顿,顾怀章慢慢抬脚,迈上台阶,走进了门厅。   一进门,那股牛油大料爆炒的香味更呛鼻,鲜腾腾的麻辣味儿霸道蛮横地席卷了人的味蕾。客厅里空无一人,顾怀章掩了下口鼻,勉强忍下卷土重来的打喷嚏的冲动,随手将公文包放到沙发,转身走向厨房。   这栋楼历史悠久,虽然翻新过,但建筑风格大体上还是偏于传统和保守,没有花里胡哨的西式料理台,只设置了一个传统封闭的中式厨房,门是推拉式的磨砂玻璃门,没有关上,顾怀章就看见了抄着锅铲正忙活的池鸦。   池鸦背对着他站在锅灶前,穿着他的白衬衣和宽松的大短裤,露着一截细长干净的小腿,看背影很有一股青葱学生气,却被围裙细细的带子勒出了一把分外纤柔的腰肢。   那么细,好像男人张开大手,一把就能牢牢地攥在掌心。 第15章   大料爆炒的香味儿混着滚滚白雾不断从锅里翻腾出来,池鸦被蒸得额角沁汗却不亦乐乎,笑着在一片热油滋啦声中冲旁边的张妈喊:“好香啊!我要、流口水啦!”   “原来你喜欢吃辣的,”张妈好笑地看他,说,“家里饭桌上一直都清淡,真是委屈你了。”   “没事儿!反、反正医生也正好说、我伤好以前要、要吃得清淡些,不过嘛……”池鸦笑得狡黠,圆圆的眼睛弯起来,像偷腥的猫,“今天大哥和、二哥都不、回来,咱们偷偷、吃点好的嘛……”   张妈也被浓郁的麻辣椒香刺激得掩唇咳嗽,笑着咂舌:“顾家的饭桌上二十年没见着麻辣油烟了,要是叫大少爷发现,咱们仨儿可就吃不了兜着走啦!”   “大哥、发现不了的。”池鸦手底下动作麻利地翻炒着底料,随口胡诌,“要是、大哥生气,我就做点、好吃的,巴结巴结他……”   张妈失笑:“大少爷可不是能被一点好吃的就哄好的人。”   “噢噢,他不是,”池鸦想到什么,就嘻嘻哈哈地笑出来,“他是个、和尚!”   整天板着个脸冷冰冰的,早睡早起不抽烟不喝酒也不谈个女朋友,不吃辣椒不吃红肉对油炸食物更是不屑一顾,他甚至连荤油都不吃!   这跟严守清规戒律的苦行僧有什么区别?   张妈一下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笑出来又赶紧忍住,嗔道:“不许胡说!”   池鸦嘻嘻一笑,拿筷子尖儿蘸了点底料尝味儿,张妈乐呵呵地拿了一筐虾准备去处理,一转身,霎时间脸都白了:“大、大大……”   “啥?张妈您说啥?”池鸦啪的拧灭了燃气灶开关,转过身来,“张妈,帮忙给我拿个……碗。”   “当啷”一声锅铲砸地,厨房内外瞬间一片死寂,只剩灶上锅里炒好的麻辣底料还在很没眼色地滋啦响。   池鸦“咣!”的把锅盖手忙脚乱地扣上,欲盖弥彰地拿身体试图挡住锅,强作镇定:“大、大哥!”   ——厨房门外,刚刚被他说是和尚的男人身姿高大而挺拔,正静静地站在那里,一双琥珀色眼睛淡淡地看着他,俊美无俦的脸上没有一丝儿表情,难辨喜怒,却仍然叫人感受到无比沉重的压迫和冰凉砭骨的寒意。   池鸦后背唰的冒出一层细密冷汗,紧张地攥了下手指,勉强露出一个笑:“大哥、回、回来啦……”   顾怀章默默地看着他没说话,令人窒息的沉默肆无忌惮地在充满炒料麻辣香味儿的空气中蔓延。   张妈在旁边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半晌,男人终于开口,打破了空气里的沉寂:“在做什么?”   池鸦眼珠一转:“在、在给大哥做、好吃的!”   顾怀章把手插进西装长裤的兜里,说:“是么。”   “嗯啊!”池鸦忙不迭点脑袋,诚恳得不行,掰着指头数,“我要给、大哥做、辣子鸡丁、爆炒鱿鱼、香辣虾……还有、水煮肉片……”   他越说越小声,最后终于在男人凉凉的视线中默默闭嘴,绞着手指垂下了脑袋。   “谢谢,不用。”顾怀章的声音沉而淡,看着他缓缓吐字,“——我吃素。”   “…………”池鸦嗫嚅着狡辩,“我我我、我开、开开……玩笑的……”   说完就绝望地闭了闭眼睛。   ——在气势如此吓人的大伯哥面前,开他的玩笑更像是一种无可饶恕的亵渎好吗?!   顾怀章又看了他一眼。小青年蔫头耷脑地站在锅灶边,穿着的碎花围裙还没有摘下来,小脸上吓得雪白一片,嘴唇哆哆嗦嗦的,脑袋上翘起来的那撮毛都战战兢兢地趴下去了。   好像他再多说一句重话,他就要吓得厥过去了一样。   ……算了,本就是他先说了中午不回来。   顾怀章沉默了一会儿,开口叫:“张妈——”   旁边努力减少自己存在感的张妈赶紧应:“哎!大少爷什么吩咐?”   顾怀章环视一眼厨房,目光在已经处理好的基围虾、鱿鱼、海参、牛肉等等食材上一掠而过,淡声道:“给我煮碗面。”   张妈揪着围裙忙点头:“好好!这就给你做。”   顾怀章没再说什么,转身出去了,池鸦啪的一下扒住了台沿,不然他就要因为腿软滑到地上去了。   张妈拍拍胸脯,赶紧过来扶住他,小声地笑:“这还说不害怕?”   池鸦心有余悸地探头偷瞄厨房门外,也小声说:“我也不、不知道,他会这么、可怕呀……”   张妈忍不住又笑了,看他站稳当就松了手,说:“那我去给大少爷下碗面。”   池鸦偏头望了望已经空无一人的厨房门口,却还是错觉男人那强大的气势还压在他身上嗖嗖放冷气一样,忽然他灵机一动,赶忙转头叫张妈:“等等,您不用忙……”   张妈抬头:“什么?”   池鸦单脚蹦跶过去,笑嘻嘻地接过张妈手里的面条:“我来给、大哥下面吃……”   张妈要阻拦,池鸦却说:“大哥已经、生我的气了,我、我要讨好讨好他。”   张妈想想也是,从池鸦进门,顾怀章对这个弟媳的态度就一直很冷淡,但在一个屋檐下,弟媳跟大伯哥的关系太差了也总不是个事儿,总要想办法缓和的。   她就把面条给了池鸦,又叮嘱他:“一定要做清淡啊!”   池鸦点脑袋:“知道啦!”   火锅要用鲜鱼汤,张妈早收拾了两条鲫鱼出来。池鸦拿刀刮干净鱼皮上和鱼肚里头的黑膜,嫩豆腐切块,娃娃菜拣出最鲜脆的菜心,金针菇洗干净了撕开,都放到一边备用,随即拿了口干净铁锅出来,浅浅倒了一层油,打进两枚鸡蛋,拎起铁锅转了两圈,手腕一颠,煎蛋翻面,煎得正鲜嫩时,手腕一翻,出锅。   然后热锅里重新倒入凉油,开大火,池鸦取根木筷子往油里一戳,筷子周身开始聚起小油泡时把两条鲫鱼顺着锅边溜进去,摇锅颠勺,煎得鱼身两面金黄,池鸦拎过锅铲,动作麻利地把两条鱼连着骨头刺一齐捣碎,随即倒入半锅开水,扔进几片姜和两棵葱,盖上锅盖小火焖煮。   趁着这时候,他拿了几只准备煮火锅的基围虾,蹲在那儿有些生疏地开始剥。   他在厨房里利索忙活,张妈想帮忙都插不上手,就泡了壶茶出去放在客厅,正巧顾怀章换了衣服从楼上下来,看见她在倒茶,就抬眸往厨房瞥了一眼。   张妈忙笑:“小池在给你下面呢,说是惹你生气了,就想给你赔罪。”   顾怀章嘴唇动了动,没说什么,在沙发上坐下来。   张妈察言观色,赶紧补充:“大少爷放心,我都给他说了,保证不会给你放一丁点辣椒!”   顾怀章瞬间想起厨房里那一锅红彤彤鲜腾腾的麻辣呛鼻的炒料:“……”   他端起茶杯,遮了嘴角细微的抽搐。   锅盖掀开,呼地腾起大团白雾,鱼汤已经熬煮得浓稠乳白,池鸦拎起漏勺,三两下把汤里的鱼骨残渣捞干净,随即挨个放进豆腐、煎蛋、金针菇、娃娃菜,最后洒进盐和胡椒面,就盖上锅盖重新煮。   紧跟着他端开炒料锅,重新起锅烧水,水开后放入一把细面,煮两开捞出过凉水,盛在一只描青花的白瓷碗中。   面条下好,鱼汤也重新煮沸了,池鸦把剥好的虾仁放进去。   南湖的蔬菜肉禽都是有专人养了送来的,虾也是。虽是最普通的基围虾,却不可思议的新鲜,鱼汤里稍微烫个两分钟就红了,池鸦忍不住偷偷先吃了一个,虾肉的鲜味混着鱼汤浓郁的鲜香,一口下去软嫩弹牙,鲜得他差点咬掉舌头。   呜……一瞬间突然就想自己独吞了肿么办!   可惜这顿就是为了给外头那位活阎王上供的,池鸦只能忍着,一边使劲儿吞口水一边把面条用鱼汤浇透,然后挨个捞出豆腐、菜心、金针菇放好,又十分强迫症地把三颗鲜红的虾仁整整齐齐地码在面条上,最后洒上翠绿的小葱花——搞定!   池鸦满意地一合掌,对着这碗面虔诚地拜三拜,默默念叨:都说抓住男人的心就要先抓住他们的胃,同理可得——讨好了大伯哥的胃就能讨好大伯哥——面呀面,我这条狗命能不能得到大伯哥的宽恕就都靠你了呀!   ——可一定要给我争气呀!   拜完了,池鸦找了个托盘,把面条小心放进去,正要端起来,张妈刚巧走进来,赶紧叫住他:“你放着我来!”   池鸦那条伤腿早上劳累过度了,虽然坐了一上午轮椅已经缓过来七八分,然而他做饭时都是全靠右腿支撑着,左腿虽然没怎么给他用力,到底还是条瘸腿,走路肯定不会稳当到哪儿去。   池鸦就侧开身子,让张妈帮忙把面端出去,他在后边儿一瘸一拐地跟着。   顾怀章已经在餐厅坐了一会儿了。中午的太阳光已经挪到了窗户底下,顾怀章从落地窗外葱郁的树木上收回视线,又看了眼腕表。   比往常的午饭时间已经晚了十分钟。   他指尖在桌面上点了点,微微有些不悦。   池鸦这个人,从被老二带到南湖来,就在餐桌上笑、在他午睡后闹、还要在湖里种荷花……他总在不断地打破他立下的、二十年来无人敢打破的规矩。   现在还让他的午饭时间延迟了这么久。   他有种微弱的某种平静似乎在隐隐被打破的感觉。   他有点烦躁,因为这种隐约的变化而感到不快。   但很快的,一缕说不出的鲜香若有似无地飘到他鼻尖,又迅速浓郁起来——伴随着餐厅外愈走愈近的脚步。   顾怀章微微偏过脸,就看见张妈端着托盘笑着走进来,身后跟着一瘸一拐的池鸦。   张妈把托盘放到桌上,小心端起碗,轻轻放到他面前,说:“大少爷,面好了。”   顾怀章本是漫不经心地随意一瞥,却微微有些怔住。   ——青花瓷碗中,细薄的面条浸在乳白浓稠的鱼汤里,上面整整齐齐地码着雪白的豆腐、嫩黄的菜心、鲜红的虾仁,洒着翠绿细碎的葱花,汤面上飘着一点油星,鲜香浓郁扑鼻,只是看着,就令人食指大动。   这竟然是……池鸦做的?   他有些意外,因为从没见过有男人能有这么好的厨艺,他抬眸看向池鸦,池鸦一双猫眼圆溜溜亮晶晶,在张妈身后紧张地望着他。   对上视线,池鸦就对他笑了下,结结巴巴地:“大哥尝、尝尝,看对不对、胃口?”   顾怀章抿了下唇,收回视线拿起筷子准备吃,不想青年忽然说:“等、等一下!”   顾怀章一顿,偏头看向他。   池鸦讪讪地笑了下,顶着他的视线从兜里迅速摸出了个手机:“内个……”   顾怀章:“?”   池鸦硬着头皮:“内个、我能不能……拍张照啊……”   顾怀章的脸微不可察的一黑,略觉荒唐地重复:“拍照?”   还从没有人……敢在他都拿起筷子准备要吃的时候让他先别吃自己拍个照。   池鸦也觉得尴尬,可难得做一次这么好看的饭,他得物尽其用呀!   他笑了下,眼神飘忽:“那个,二哥不是、没回来……”   顾怀章:“…………”   “啪”的一声,顾怀章沉默片刻,不轻不重地把筷子重新放回到筷枕上,冷冷道:“随你。”   作者有话说:   张妈:大少爷可不是能被一点好吃的就哄好的人。   池鸦:真、真的吗?   顾怀章:你试试。   池鸦:试什、什么?   顾怀章:试试能不能把我哄好。   这章不算少了叭!   感谢在2023-06-16 23:28:26~2023-06-18 00:02: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花小小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章   “咔嚓”“咔嚓”。   池鸦别扭地弯腰趴在餐桌上,伸着手机拍了两张照片。   顾怀章抱着胳膊向后靠在椅子上,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好了好了。”池鸦满意地看看照片效果,朝顾怀章扬起个笑脸,“谢谢、大哥!”   顾怀章没说话。   池鸦也没注意,低着脑袋喜滋滋地抱着手机就开始营业。   前阵子他把原身的微信给找回来了,原身给顾怀安的备注就是规规矩矩的名字,还置顶了,他点进去,聊天页面因为重新登录是空白的,没有任何记录。   他指尖翻飞,矜持打字——   【SCYBSCY:中午做的饭。】   【SCYBSCY:[图片]】   那头秒回。   【顾怀安:你谁?】   池鸦:“??”   池鸦沉默了下,才想起自己找回微信后换了个昵称还顺便换了个头像。   所以这顾怀安,竟然给原身连备注都没备注一个么?   聊天框里消息还在往出蹦。   【顾怀安:是前天酒吧里的小辣椒么?】   【顾怀安:没想到你不仅调得一手好酒,做饭还这么牛逼。】   【顾怀安:想吃。】   “…………”   池鸦心说吃个毛,小辣椒个毛,老子给你狗嘴里塞根变态辣你吃不吃。   他气得要死,为以前的池鸦不值又愤怒,一时间连人设都顾不得,手指翻飞噼里啪啦就打了一篇小作文要骂死这24k纯渣攻。   ——直到顾怀章抬眸看了他一眼。   男人的眼睛颜色清浅像初春刚解冻的冰水倒映出夹岸的迎春花,眸光寒冷冰凉,欺霜赛雪,淡淡地往他身上一瞥,池鸦霎时间如冰水浇头,瞬间清醒。   ……算了,谁让“池鸦”本就是狗血小说里的小贱受呢,招惹谁不好,偏要招惹顾家老二这个花花大少。   他泄了气,垂下睫毛,默默删掉了输入框里的小作文,把手机按灭了。   顾怀章冷眼瞧着这小青年捧着手机从最开始的兴高采烈,忽然变得呆滞茫然,随后又怒火中烧,脸上的表情瞬息变了三两番……都是因为手机那头的男人。   池鸦垂着脑袋把手机揣进兜,抬起睫毛勉强朝他笑了笑,顾怀章看着他,眼中神色就沉了三分。   ——果然,眼圈儿又红了。   怎么就这么爱哭。   顿了顿,他说:“老二中午被朋友叫去吃饭了,不用管他。”   池鸦呆了下,才反应过来大伯哥这竟然是在跟他解释顾怀安为什么不回家吃饭。   他低头揉了下眼睛,勉强笑笑:“不是、因为这个……”   ……算了,他跟顾怀安他哥说什么呢,知道他跟自己弟弟感情其实并不好,大伯哥心里指不定还怎样高兴呢。   反正这俩兄弟没一个看他顺眼的。   ……更灰心了QAQ。   他抿抿唇,垂眸避开男人的目光,低低道:“大哥你……趁热、趁热吃吧……”   说完他就出去了,顾怀章看看他的背影,再收回视线看向桌上的面。   鱼汤热气腾腾地飘着香味儿,他拿起筷子挑起面,细长透亮,已经被鱼汤浸得香透,随便拍张照,就能上美食期刊。   他却忽然没有了胃口。   该回来的人没有回来,回来的却是他这个并不被谁期待着的人。   青年应该很失望。   ·   顾怀安按亮手机看了眼,没消息,就重新暗灭,随手丢到一边。   “顾二这是干嘛呢,手机里头有小妖精勾你的魂?”旁边一个人给他倒了杯酒,笑嘻嘻地拍他肩膀,“这可是人家亲手拿雪水酿的酒,哥哥尝尝味道可口不可口?”   顾怀安挥开他的手,笑骂:“赵老三,老子好心捧你的场,你他妈的别抽风。”   秦玉泽坐在对面啜口酒品了品,咂舌:“真清口,好酒!”   随即话锋一转,拿筷子嫌弃地戳戳盘子里的菜:“——就是这些花里胡哨的是干嘛?人是吃饭来的,又不是看冬瓜耍杂技。”   被他戳着的,是盘生鱼片,冬瓜雪白的肉被细细雕刻成云朵式样,大大小小分外别致地凑成个祥云缭绕,托着三片猩红的花瓣一样的刺身,又有冰雾蒸腾,看起来如诗如画。   老大一张桌子,上头摆的满满当当,差不离都是这么个奇巧的风格,满桌上仙气飘飘。   放一般人看,大概率要竖起拇指赞上一句精致有范格调高,然而现在桌上坐着的秦玉泽跟顾怀安都是真正豪门出身,早看烦了这些华而不实花里胡哨,秦玉泽搁下筷子:“看着就冷冰冰的凉胃,没胃口。”   顾怀安旁边坐着的年轻男人是A城赵家的三儿子赵如琛,上头两个姐姐最小也大了他七八岁,都是女强人,整天在公司里明争暗斗,却拿着钱让弟弟随便砸水玩儿,赵家两老老来得子,也对这个小儿子溺爱万千,故而赵如琛完全没有继承家业的压力,最大的爱好就是开酒吧,最近又迷上了私房菜馆。   顾怀安今中午就是被他扯来新开张的菜馆试菜来的。他们这些上头都有哥哥姐姐撑着天的富家公子哥整天也没什么正事干,倒是很能玩儿得来。   被秦玉泽嫌弃,赵如琛巴巴地看向顾怀安:“你觉得呢?”   顾怀安低头抿酒,抬起根食指指向秦玉泽:“我站他。”   “喂你们!”赵如琛嚷嚷起来,“太不给面子了吧,我费劲巴拉地请的可是名厨呢!”   “就这?”秦玉泽毫不留情地嗤笑出声,“全桌都是生的就切个片摆个盘,这也算名厨?”   赵如琛不服:“怎么就不算了……摆盘也是很要技巧的好吗?!”   “哎,看这个。”旁边顾怀安碰碰他胳膊,把自己的手机递过来,“怎么样?”   赵如琛和秦玉泽伸着脑袋凑过来,就看见手机屏幕上赫然一张美食照片——是一碗鲫鱼豆腐汤炖面,鱼汤浓稠乳白,飘着几点油星,搭配金灿灿的煎蛋、嫩生生的菜心、红彤彤的虾仁……看着就诱人生津。   秦玉泽啧了声:“这谁的手艺?瞧着不错啊。”   赵如琛也承认:“……看起来好像是比这些好吃一点……”   顾怀安收回手机,退出图片刷新了下聊天页面——还是没有新消息。   甚至连上头的“正在输入中”也没了。   他皱皱眉,说:“不知道是谁,忘了备注了。”   他前几天也才换了顾氏旗下开发的最新款的手机,啥聊天记录都找不着了,点进去这人的朋友圈,也是仅三天可见,毛都没有。   “噗……”秦玉泽一下笑开,晃着脑袋说,“一般情况下,老顾加了人却没给备注的,不是醉酒后撩人随手加的,就是你特烦这人只打算让他在列表躺尸。”   赵如琛也笑,眼神暧昧:“原来还是个美人……”   “美什么人?没准还就是第二种呢!”顾怀安笑骂,“滚滚滚!”   “话说以前也没见过有人会给你发这种照片啊。”秦玉泽摸着下巴说,“别是你新近勾搭的谁吧?”   “什么勾搭?”顾怀安把手机反扣到桌子上,拈着酒杯漫不经心,“这么难听。”   赵如琛乐了:“还真是啊?哎顾二,要不你给我介绍介绍,我请他当我厨子呗。”   顾怀安皱眉:“我连是谁都不知道,介绍个毛啊。”   赵如琛说:“那你还不赶紧问?”   “我问了。”顾怀安有点悻悻的,“人没回我。”   秦玉泽伸长脖子:“能叫我瞧瞧昵称么?说不准我知道。”   顾怀章把手机点开递给他,秦玉泽一眼瞧见上头的昵称,不由一怔:“这他妈的我还真知道……”   赵如琛一拍桌子:“好啊,你俩去玩儿又不叫我!还是不是兄弟——”   “——是池鸦。”秦玉泽冷静道。   顾怀安当即一口酒喷了出来!   赵如琛差点跌破下巴:“谁谁谁?哪个池鸦?就是那个烦死人的毒舌结巴??”   “那不然?”秦玉泽目光从那串脸滚键盘似的字母上离开,不自觉往下一落,就看见了顾怀安发过去的话。   秦玉泽:“…………”   顾怀安倏地把手机一收,猛点撤回,然而早晚了八百年了。   “你给他发这种话……”秦玉泽脸色复杂,看着顾怀安。   “怎么,不能发?”顾怀安打断他,很大声地冷笑,“难道还真要我给他守节不成?他池鸦算个什么东西!”   “他的确不算什么东西但是,”秦玉泽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你猜小结巴现在会不会正在哭?”   顾怀安:“…………”   还真有可能!   偌大包厢里足有两分钟的沉默。   半晌一脸懵逼的赵如琛干笑了一声,讪讪道:“还真是……第二种哈……”   桌上另两人都没笑,赵如琛左右看看,默默闭嘴。   就挺尴尬的,竟然一不小心就夸了最讨厌的人,还说要请他当厨师。   安静了半天,顾怀安蓦地出声:“你怎么知道是他?”   赵如琛一愣,反应过来,跟着朝秦玉泽投去视线。   秦玉泽轻咳一声,拿起酒杯抿了口:“就……聊过几回天……刚好看见他改昵称,就有点印象……”   “聊过,”顾怀安重复,“几回天。”   “一两回。”秦玉泽含糊道,“问候下那小结巴有没有被顾大哥扔南湖……再就没了。”   赵如琛狐疑:“秦三儿,我记得你不都没加那结巴的微信么,怎么现在不但加了,还找他聊天?”   “就随便说了几句话,算什么聊天,有什么好问的不停在这问问问。”秦玉泽不耐烦了的样子,岔开话题,“老顾,我怎么不知道小结巴做饭这么好?你见过么?”   “……没见过。”顾怀安看了他两秒,收回目光,把手机有些粗暴地塞回兜,说,“我就见过他煮挂面,汤和面糊成一团,放点盐就囫囵吞。”   住一起那半年,青年也曾为了讨他欢心学着炒菜炖汤,最后厨房被自动灭火喷头喷了个汪洋恣肆,锅连铲子一起丢在垃圾桶,他把青年指着鼻子大骂一通,摔门出去跟秦玉泽他们吃烧烤去了。   至于那结巴?好像是被热油泼了手,浑身湿淋淋地低头站着没还一句嘴,最后那伤到底怎么样,那天晚上他一个人最后有没有吃饭……记不清了。   久远时光里那个阴郁青年湿漉漉的头发遮住眼睛的样子,和不久前小青年浓密睫毛被眼泪润湿成一绺一绺的模样在眼前交替闪现,顾怀安舌尖顶了顶腮帮,心绪莫名烦乱,脑子里来来回回重播着秦玉泽的那句“你猜小结巴现在会不会正在哭”。   “……不吃了!”顾怀安仰头一口干了杯子里剩下的酒,忽的起身,椅子在背后撞出嘎吱一声响,“看着就冷冰冰的凉胃,没胃口!”   “……”赵如琛委屈,小声哔哔,“那弄个鲫鱼豆腐汤你是不是就有胃口了……”   顾怀安眼睛一瞪:“说什么?!”   赵如琛闭嘴:“……没什么。”   看着顾怀安莫名其妙的怒冲冲出去,赵如琛看了眼秦玉泽:“……你是不是也不想吃了?”   秦玉泽沉默片刻,拍拍他肩膀:“好琛琛,还是给哥哥弄碗鲫鱼豆腐汤吧。”   赵如琛:“………………”   ·   顾怀安火急火燎地回了南湖。   张妈听见汽车引擎响,从门厅里迎出来,微微有些意外:“二少爷怎么回来啦?”   “饭吃完就回来了。”顾怀安往客厅里张望,问,“……我哥呢?”   “在后院呢,小刘把包青天给送回来了。”张妈顿了顿,察言观色,赶紧又补充,“小池也在后面看狗呢。”   “包青天”是顾家大哥养的唯一一只宠物,是条黑背德牧,黑脸黑嘴,偏偏额头上一撮白毛威风凛凛,所以叫做包青天,前些时候包青天吃坏了东西,被送到宠物医院养了一阵子,今天才给送回来了。   顾怀安板着脸:“我没问他。”   一边说着,一边连张妈递上来的水都没接,抬脚就往后院走,张妈看破不说破,在后头偷偷一笑。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6-18 00:02:13~2023-06-21 20:59: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苏酥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章   顾怀安赶到后院的时候,就看见一片平整青绿的草坪上,他哥黑长裤黑衬衫,冷冷清清地站在一边,而在他面前,池鸦正被德牧扑在地上舔脸蛋。   包青天人立起来得有顾怀章腰上那么高,四肢强壮有力,油光水滑的皮毛下隐隐可见流畅结实的肌肉起伏,狗嘴里两枚犬牙尖利如匕,猩红舌头长长的吐出来,一个劲儿地往池鸦脸上脖子上乱舔一气,尾巴摇得那叫一个好家伙,都抡出残影来了。   池鸦被这么大只狗压着舔也不害怕,反倒嘻嘻哈哈笑个不停,躲避着叫:“痒……包青天、包老爷,别舔、别舔啦咯咯咯咯咯……”   包青天是顾怀章从小养到大的狗,性子随爹,高冷得一批,上回秦玉泽手贱想摸一把都被逮着咬破了手,去医院打了好几针疫苗,倒是极少见它对一个人这样热情。   顾怀安脚步倏地顿住,心里忽然就隐隐生出某种诡异的感觉。   他开车飙回南湖的时候想象了一路小结巴睫毛湿润偷偷擦眼泪的样子,却万万没想到这家伙竟然不但没哭,还笑着这么开心……   ——不,不是这个。   不只是因为这个。   他又往前走了几步,看见池鸦被狗压在地上,拐杖丢在一边,宽大的旧T恤被狗爪子扯得凌乱,露出雪白的一截肩膀,正艰难地抬起一只手,安抚地去摸包青天的脖子,手法很熟练,一点都没抖。   那一瞬间仿佛一道闪电骤然劈过脑海,顾怀安整个人倏地一僵。   他终于知道到底是哪里不对劲了!   察觉到有人进来,顾怀章回头看了眼,却看见自家弟弟一瞬不瞬地盯着地上的青年,表情很凝重,甚至都没有察觉到他的视线。   顾怀章顿了顿,回头叫:“包青天,起来。”   包青天听见主人叫,嘴里呜咽了一声,终于恋恋不舍地从池鸦身上离开,池鸦脸蛋红红的,圆圆的猫眼很清澈喜悦,大约是刚刚笑得太欢,眸子里隐隐还有水光,一抬眼就看见了顾怀安,一愣,脸上笑容不自觉就收了收,胳膊撑着草地爬起来。   顾怀安往前两步,向他伸出手。   顾怀章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半坐在草地上的青年,抿抿唇,叫住了不长眼色还想往池鸦身上凑的包青天。   却不知池鸦看见顾怀安递到自己面前来的手都呆住了。   这个顾老二,怎么突然对他这么好!   他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我的手是有多好看?”顾怀安冷不丁开口,声音压得低,“或者又想让我把你抱起来?”   池鸦下意识看了眼不远处的顾怀章。   高大冷峻的男人正垂眸揉包青天的狗头,似乎还是听见了这句,就往这边看了一眼,两人目光对视一瞬,顾怀章大概是理解成了他不好意思,就重新垂落了视线,大手抓着包青天脖子上的项圈往远处走了走。   池鸦收回视线,张了张嘴,不想跟顾怀安肢体接触,可顾怀安一直伸着手,他只好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手抬起来,垂眸放到顾怀安的手心。   然而下一瞬一股巨力骤然从手上传来,池鸦的手蓦地一疼,就被顾怀安扯着手腕很粗暴地从地面拎起来。   “欸??!”池鸦惊呼一声,皱眉看顾怀安,“你、你干嘛?”   顾怀安并不理他,一声不吭地拽着他就往回走,池鸦脚步凌乱踉跄,被他扯得跌跌撞撞,却怎么也挣脱不出他手掌的桎梏。   顾怀章原是有意避让,以为老二跟青年聊天后特意赶回来,大约是想跟池鸦亲密的,然而他听见动静不对回头时,却看见顾怀安沉着脸一言不发在前头大步走,池鸦连拐杖都没来得及拿,拖着条瘸腿跌跌撞撞地跟在他后边,手腕上被顾怀安攥住的部位边沿浮出明显的红痕。   包青天有点躁动,冲顾怀安汪汪直叫,顾怀章皱了皱眉,稳稳拽着狗脖子上的皮质项圈制止它往前扑,沉声唤了句:“老二。”   顾怀安脚下不停,语气凝重不似往常,说:“大哥你别管。”   池鸦脸上神色茫然,又微微痛苦,抬眸看了眼顾怀章,就咬着嘴唇低头去扒拉顾怀安抓着自己的手,却注定徒劳,就那么在顾怀章的眼皮子底下被顾怀安硬生生拽回了客厅。   顾怀章拽着狗停在原地,看着两人背影消失在门后,就微微皱了下眉。   池鸦一直被顾怀安拽着跌跌撞撞走进客厅,把客厅里正在擦桌子的张妈都给吓了一跳,张口欲问,然而顾怀安看也不看,就扯着池鸦进了客房,一把就把他推到了墙上。   池鸦肩胛骨隔着单薄布料狠狠撞到坚硬墙壁,不由闷哼一声,眼睛里立马就冒出生理性的泪花,一时连人设都顾不得,抬头就骂:“顾怀安,你又、又发什么、神经?!”   ——却看见顾怀安长身立在不远处,反手轻轻合上了门。   门锁发出一声咬合的轻响,池鸦心里莫名跟着咯噔一下,看见男人和寻常很不相同的脸色,忽然就有种不祥的预感。   他嘴唇动了动,微微收敛了脸上怒意,问:“你到底……怎么了?”   难道顾怀安终于发现中午给他发照片的是他了?   可也不该是这个反应啊!   却看顾怀安一言不发,就站在门边打量他,那视线就像他刚在病房醒来时看到的那样,冰凉,沉冷,且锋锐刺人。   池鸦靠着墙站稳,微微蜷缩了下手指。   然后下一秒,他就听见顾怀安说:“你不是池鸦。”   他冷冷盯着他,终于离开了门边,一步一步慢慢地朝他走来。   “——你是谁?” 第18章   池鸦心里狠狠一跳!   怔愣间顾怀安已经逼近了他面前,池鸦紧紧贴着墙,勉强笑了下:“我不是、池鸦,那还能、还能是谁?”   “那你要不要告诉我,”顾怀安居高临下地瞧着他,慢慢地咬字,“——一个怕狗怕得要死的人,是怎么在短短几个月内就能那么熟练地跟包青天亲密?”   池鸦眨了眨眼睛。   顾怀安嗤笑:“你不会又忘了今年初春的时候,自己是怎么掉进南湖去的吧?”   池鸦恍然大悟,原来问题就出在这里!   他咽了口唾沫,镇定道:“当然……没忘。”   “没忘?”顾怀安冷笑一声,抬手掐住他下颌,“我瞧着不像呢?”   池鸦被他高高地抬起下巴,手指按在背后的墙壁上,睫毛轻轻颤动,紧张到不敢呼吸,黑白分明的圆眼睛眨巴眨巴,拼命想对策。   顾怀安勾起唇角,满是恶意地笑了,低头凑近他的脸,一双雪亮冰凉的桃花眼紧紧盯着他眼睛,轻声道:“继续啊?”   随即语气骤然一沉:“——我看你还能编出什么鬼话!”   池鸦心说在想了在想了你先别着急。   男人的呼吸拂过池鸦的脸颊,轻却烫,好像活生生要刮下他一层皮。池鸦脸色微微苍白,被他手劲很大地掐着下巴也不挣扎,抬眸看了他一眼,又很快垂下了眼帘,长而密的睫毛不堪重负似的半垂半落,纤长卷翘的睫毛尖儿瑟瑟颤动,像秋风里脆弱的蝶。   顾怀安目光落在那两排分外浓密漂亮的睫毛上,忽然就有一秒钟的出神。   有时候真的不能不承认,这结巴长得还挺好看……   一个念头还没转完他就倏地一愣。   ——池鸦哭了。   顾怀安盯着滚落到自己大拇指背上那颗晶莹滚圆的泪珠莫名其妙地发了两秒钟的呆,随即反应过来,愕然地看向面前的青年。   池鸦却垂着睫毛不看他,大颗大颗的泪珠子扑簌簌地直往下掉,润湿了顾怀安贴在他颊上的指腹。   顾怀安指尖上力道倏地一松,张了张嘴:“……你怎么又哭?”   池鸦在心里给自己说哭就哭的本事点了个赞,就不说话,咬着嘴唇哭得无声无息,长长的睫毛被泪水洇湿,微微上挑的眼尾泛出粉红色,竟然给向来清纯的猫眼平添一抹艳光。   你再问,你再问我就再哭,看我不给你哭个天昏地暗日月无光脑袋哐哐撞大墙!   顾怀安视线瞥过他眼角那一抹桃花色,心头莫名一跳,又说:“……你哭什么?”   说完反应过来,神情狠狠一恼,重新掐紧了他下颌,阴沉一笑:“别以为掉几颗泪珠子就能蒙混过关!敢骗我,你知道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么?”   顾怀安手上加重了力气,像是要证明自己刚刚并没有心软一样把他的下巴抬得更高,冷冷盯着池鸦水光晶莹的眼睛,一字一顿:“你到底是谁?”   “……”池鸦只摇头,抬手攀住他手腕,发出一声隐忍的抽噎,“反正、反正,我就是……池鸦,一直、一直都、都是……”   信他啊!他真的没有说谎啊!!   顾怀安一言不发地盯着他看了许久,侧颊上咬肌微微一绷,忽的一下俯身,就把他勒住腰扛了起来!   池鸦一惊,转眼已经屁股朝天被男人扛在了肩膀上,他脑袋朝下,感觉泪水都重新倒流回眼睛里去了。池鸦难受地眨眼睛,握起拳头在顾怀安的腰上捶了一下,拖着哭腔:“你要、要干嘛?!”   打完他就嘶了一声。   天哪天哪,这个顾二!真不愧是二次元男主啊,身上肌肉怎么这么硬!   又韧又硬。   池鸦心很大地跑了个神,趴在顾怀安肩膀上羞燥燥地想:这、这该不会就是传说中的公狗腰叭……   背后小青年的爪子捶在他腰上跟小猫挠痒似的,顾怀安不理会他,径直扛着人大步往前,随即一把就将他摔到沙发上。   池鸦在沙发上弹了两下,心里终于迟钝地感到惊惶,可他还没来得及翻身爬起来,就被顾怀安的大手在后面牢牢按住了腰。   然后……一把撩起了他的裤腿!   早上因为要跟老园丁去下水,他就穿了件张妈给他拿顾怀安裤子改的大短裤,特别宽松特别肥,就跟腰上挂了俩麻袋似的,这会儿顾怀安把裤腿一撩,他眼前登时就一黑!   啥叫一个节操不保,啥叫一个风吹屁屁凉……   天杀的顾怀安,他用包青天的狗头发誓他的小内裤一定露出来了!!!   池鸦真的要哭了,他猛地挣扎了一下,咬牙切齿地叫:“顾、怀、安!”   这顾老二是要干什么?难道这就是狗血文里头所谓的有啥矛盾先炒一顿???   苍了天了,他苦守二十年的菊花啊呜呜呜!!!   池鸦抓着沙发垫泪流满面,却没看见顾怀安倏然僵住的表情。   ——这个牙印,这小骗子怎么会有?!   顾怀安不信邪地仔细打量池鸦的大腿根,然而那片皮肤雪砌似的腻白干净,衬得那一弯旧时咬痕分外明晰,压根不会有认错的可能。   一模一样……一模一样!可是这怎么可能??   简直见了鬼!   顾怀安难以置信,不能承认自己真的猜错,盯着那枚咬痕看了几秒钟,又不甘心地伸手去摸。   池鸦不能再清晰地感受到身后男人滚热粗糙的大手紧挨着屁股摸到他的大腿根,整个人都头皮发麻!   他控制不住地蹬了下腿,慌乱无措地叫:“顾怀安!”   顾怀安烦躁地一啧,顺手就在他屁股上抽了一巴掌,发出脆亮的一声“啪!”随即恶狠狠地呵斥:“不准动!”   不想下一瞬沙发不远处的门口却骤然响起一声惊呼,池鸦跟顾怀安不约而同猝然回首,就看见张妈正站在门口目瞪口呆地瞧着他俩,而在张妈的身后,赫然站着高大冷峻的顾怀章。   顾家大哥大概也是没想到门打开就猝不及防看见这么一幅香艳画面,一时竟然没反应过来,视线下意识地在某处不足为外人看的部位一落,又往上,就跟怔愣呆滞的池鸦对上了视线。   池鸦盯着那双清浅冷淡的眼睛看了两秒,倏地一个激灵,猝然发出一声惨叫,翻身一脚,就把毫无防备的顾怀安狠狠踹下了沙发! 第19章   叮铃哐啷一阵乱响,顾怀安猝不及防,被池鸦从沙发上狠狠踹到地上去,翻滚下去的刹那连岩板的茶几都嘎吱撞开了几公分!   张妈又是一声惊呼,一时别的也顾不上,赶紧跑进来要扶顾怀安。池鸦一面手忙脚乱提裤子一面跌跌撞撞地攀着沙发背爬起身,头发揉得乱七八糟眼圈儿还可怜兮兮的红着,整个人狼狈得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顾怀章一直站在门口没进来,俊美严肃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瞧着自家弟弟被他一脚踹下去,竟然也没表现出生气的样子,只抬手掩唇轻咳一声,就侧过了身,从门口不见了。   池鸦扒拉着沙发背,愣愣地看张妈小心翼翼地把顾怀安扶起来,又是拍裤子又是摸脑袋,一个劲儿地问二少爷有没有流血有没有摔疼,顾怀安捂着额头,眉头拧得死紧。   池鸦张了张嘴,这下不用演也能听出明显的哭腔,说:“这下你、你信了?我、我就是、没有、骗你!”   顾怀安和张妈一起抬头看向他,张妈看看他又看看顾怀安,一脸的欲言又止,顾怀安叉着腰捂着脑袋皱眉看着他,说:“那你怎么可能不怕包青天。”   “我还不是、为了你!!”池鸦忍不住抽泣了下,珍珠似的泪珠子又扑簌簌地坠下来。他恨恨地盯了顾怀安一眼,抬起胳膊使劲儿擦了下眼睛,就站起来一瘸一拐地出去了。   至于到底是怎么个“为了你”,自己猜去吧,哼!   走出来才闻见客厅里头一缕烟味若有似无地飘在空气里,池鸦走出客厅,才看见顾怀章正站在客厅门口抽烟。   池鸦有些吃惊,他还以为像顾家大哥这样高贵冷漠不食人间烟火的男人是不会抽烟的,然而顾怀章修长的指尖夹着烟,淡漠的侧脸隐在烟雾里,吞吐的动作却是那么的熟练。   抽烟,这么一样世俗的动作放在他身上,竟然也是如此冷清清地赏人悦目。   听见动静,顾怀章回了下头,看见是他,顿了顿,就问:“没事?”   池鸦有点受宠若惊,歪着脑袋指尖蹭了下眼角,摇了摇头。   顾怀章瞥一眼他还很红的眼尾和鼻尖,没说什么。空气一时有点安静,池鸦看看他,开口道:“大哥还、抽烟啊。”   “嗯。”顾怀章吐出一口烟,淡淡道,“不常抽。”   淡白的烟雾融在空气里,是很清冽的薄荷香味儿,池鸦就有点不好意思地伸手:“大哥能、给我一、一根么?”   顾怀章一怔,又看了他一眼。   池鸦又抓了抓头发,不好意思说自己的那点儿烟瘾被他给勾起来了。   很早以前他一个人在举目无亲的异国里谋生,总有情绪压抑心里燥闷的时候,难免就惯成了烟瘾,不大,但时不时想起来,就总想来一根尝尝味儿。   就是没想到顾怀章这么一个高大健壮的男人,竟然也喜欢这种清清淡淡的薄荷烟。   是跟他一样的口味。   顾怀章显然没想到他也会抽烟,看了他两秒,也没说什么,就从衣服兜里把烟盒掏出来递给他。   池鸦熟练地弹出一根烟叼在嘴里,接过顾怀章手里的打火机,低头打火,随即抬头,长长地呼出一口烟。   他手指摩挲了下那枚看起来分外高档的黑色打火机磨砂质感的外壳,把它递还给顾怀章:“谢谢大哥。”   顾怀章接过,过于小巧的打火机在两人之间传递,不免碰了下指尖,池鸦没怎么在意地收回手,顾怀章却又侧眸看了他一眼。   青年的指尖微凉,柔软,他不由想起刚刚的仓促一瞥,被弟弟的大手牢牢按在沙发上的青年……看起来也是很软。   又那么白,好像轻易就可以搓扁揉圆……咳。   就是他没想到青年踹人的那一脚竟然那么有力气,顾怀安那么大一个男人,竟然转眼就被他给踹翻到地上去了。   他瞥一眼池鸦。池鸦正垂着眼睛弹烟灰,长长的睫毛湿漉漉地搭在他眼睑上,挑起来的眼角还晕着湿红,像刚刚被暴雨打过的桃花,清纯里竟透出了意想不到的靡艳。   顾怀章的视线稍稍往那抹艳红上一落,又很快转开,沉默了下,他开口:“老二欺负你,你就跟我说。”   池鸦一愣,倏地抬头,就看见顾怀章微微偏着脸,眼皮半垂,冷淡的目光从垂落的眼睫下落到他脸上。   池鸦张了张嘴,万万想不到顾怀章竟然会跟他说这样的话。就好像……只要他说,他就真的会给他撑腰一样。   和那双看起来很冷淡的琥珀色眼睛对视两秒,池鸦怔怔道:“……哦。”   他眼神里的呆愣和意外太明显,顾怀章又问:“怎么?”   “……没什么。”池鸦摸摸鼻尖,忍不住笑了下,“就是没、没想到,我踹了、你弟弟,你、你竟然也、不怪我……”   顾家大哥不是很讨厌他的么?还说过他心术不正……   顾怀章神色淡淡的,转开了视线,说:“我还不至于是非不分。”   他以前的确是对青年有些不喜,以前的池鸦在背后对别人使过的一些手段老二不知道,却叫他偶尔撞见,从那时起他就对这个人很不齿,这种看法一直延续到青年被顾怀安带回南湖。   他住在南湖半个月,两个人的交集其实也不多,但一个人真正是怎样,他看眼睛就知道。   小青年的眼睛,他看得出里头淀着东西,但并不妨碍那股子挡也挡不住的清澈纯真。   太天真了,以至于他现在,分明眼睁睁看着这小孩儿把他弟弟从沙发上狠狠一脚踹翻到地上去,竟然还在担心他受了顾怀安的欺负。   哭红的眼睛是那样的可怜,衣裳乱糟糟的出来,还跟他伸手要烟。   顾怀章抖落了积起的烟灰,冷淡的眸底颜色微微一沉。   这个老二,也太没分寸。 第20章   顾怀安脑袋上捂着冰毛巾追出来的时候,只看见顾怀章从客厅外头走进来。   顾怀安叫了声大哥,恶狠狠地问:“你知道池鸦跑哪儿去了么?”   顾怀章淡淡道:“还想挨一脚?”   “他骗我!”顾怀安烦躁低吼,“我今天一定要把这事儿搞清楚!”   什么乱七八糟。   顾怀章沉下脸色,冷冷叫:“顾怀安。”   顾怀安背后蓦地一凉,往外冲的脚步终于刹住,不情不愿地停下来,看了眼顾怀章。   顾怀章坐到沙发上,抬头淡淡瞥来,顾怀安紧紧抿着嘴,捂着毛巾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   顾怀章敞着腿坐着,两手扶着膝盖,俊美冷肃的脸上不怒自威,说:“怎么回事?”   自己的猜测太荒唐,又还没铁证,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要是真说了他这个古板冷酷的大哥会怎么骂他,顾怀安欲言又止,犹豫半晌,才很不甘心地一低头,说:“是我俩的……私事。”   既然是小情侣之间的私事,顾怀章这个大伯哥也不好多管了,他一根手指头敲了敲膝盖,板着脸沉声道:“那也不该……用强。”   顾怀安一噎:“不是,我……”   “光天化日,家里也还有其他人在,你弄得这么难看。”顾大哥严肃训斥,“你觉得这像话么?!”   顾怀安:“…………”   顾怀安憋屈:“……我错了。”   今天看到的事儿尴尬,顾怀章教训起弟弟都感觉不是那么得心应手了。顾怀安老实认了错,他也不好再说什么,咳了一声,岔开话题:“受伤了么?”   顾怀安嘴硬:“就他那软绵绵的一脚?”   顾怀章沉默了下,最后看了眼他捂着冰毛巾的脑袋没说话,起身走了。   眼瞧着他背影消失在二楼顾怀安才瞪起眼睛,转头问张妈:“我哥那一眼是什么意思?他瞧不起谁??”   ……那你倒是别那么怂啊。张妈敷衍地哄:“嗯嗯,大少爷只不过是关心你……”   顾怀安把毛巾一摔就站起来:“你瞧见那结巴跑哪儿去了么?”   他把毛巾一丢,张妈一眼就瞧见他脑门上一大片深红痕迹,这么会儿已经开始泛上星星点点的青紫色来了,瞧着竟然有些触目惊心。   张妈愣了愣,才说:“哎呀呀,怎么还要吵呢?小两口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顾怀安又叫“小两口”这说法恶心了一下,抬脚就往外走:“他是不是跑外头去了?”   “……”张妈老实道,“好像是……”   看着顾怀安怒冲冲地出去找人,张妈捏着围裙叹了口气,转身进厨房泡了一壶茶,给顾怀章端上去。   顾怀章在书房里看文件,张妈敲敲门,端着茶走进去,看他已经换了衣裳,就说:“大少爷今儿下午不出门啦?”   顾怀章嗯了一声,眼睛还看着文件。   张妈犹豫了下,还是说:“那个,要不……还是请医生过来瞧瞧?”   顾怀章没抬头:“瞧什么?”   “二少爷的伤呀!”张妈立马说,“你是没看见,他那额头上青的,那么一大块,看着好吓人!”   顾怀章翻过一页文件,并不在意:“只是撞了下,不至于那么娇贵。”   “哎呀……”张妈就有点着急,又心疼又无奈,忧心忡忡道,“毕竟是那么硬的茶几角……只怕是真撞出了什么毛病,二少爷嘴硬,不肯说呢……”   说着她心里就不免有些怪罪起池鸦来了,看当时那情形,也不过就是情侣之间打打闹闹的,至于下那么狠的力气!   虽然她的确也是挺喜欢池鸦这孩子的,可到底亲疏有别,心里难免偏疼着从小看到大的顾怀安。   谁知道顾怀章这个当大哥的,弟弟被人弄伤了,竟然也不见多上心。   顾怀章终于抬头看了眼她,问:“老二呢?”   刚才在底下说话的时候顾怀安一直捂着毛巾,他还真没怎么见着伤得有多重。   张妈一下有点气虚起来,讪讪道:“去找小池说话了……”   顾怀章微微皱了下眉。   张妈怕他又责怪顾怀安,赶紧又说:“我也跟他说了不要再吵架,没事儿的,再说小夫妻俩吵架拌嘴的,也不就是床头闹床尾和的么……”   床头闹床尾和……顾怀章不知怎么的,一下又想起不久前惊鸿一瞥的那一团白……   他指尖点了点桌面,心底深处一丝莫名的浮躁转瞬即逝。他盯着手里的文件看了两行字,说:“你叫他自己去医院看看。”   何必大张旗鼓地叫医生来南湖,平白叫人多想。   张妈也反应过来了,讪讪地笑了下:“是我想得不周了……”   就因为池鸦踹得那一脚他们就叫医生来家瞧,倒好像他们心里对池鸦有多怨怪似的。那么个小孩,才没了父母,又没有工作不能独立,就靠着二少爷在南湖寄居……   顾家也算是体面的人家,实在不该那么小家子气。   张妈心里懊悔自己多嘴,捏着围裙说:“那行,那你忙,我就先出去了。”   书房门被轻轻合上,顾怀章稳稳坐着,继续把手上的文件看完,提笔签了字,才往后靠在了椅子里。   桌上张妈送来的茶还飘着热气,温热的茶香浮动鼻尖,顾怀章伸手拈过杯子,站起身,走到窗边去吹风。   然后就看见楼底下的花园里,池鸦坐在石凳上,拖鞋踢掉了,纤长莹白的小腿蜷起来,白生生的脚丫子踩在石凳边沿,低着头拿狗粮一颗一颗地喂给包青天,在他旁边就站着顾怀安,正叉着腰,像是很恼火的模样儿,嘴巴一张一合地在说着什么。   玻璃窗隔音很好。顾怀章一手端着茶杯,指尖在温热平滑的杯身上摩挲了下,抬手打开了窗户。   下一瞬,楼底下的说话声就跟着微凉的清风一起被送了进来。   顾怀安一反常态地压低了嗓门,但尽管如此他的声音还是能轻易听清,说的是:“你骗鬼呢?!”   他焦躁地转了两圈,指着池鸦鼻子道:“就算你为了……那也绝不可能短短几个月就变得这么不怕狗!”   顾怀章眉梢轻轻一动,转眼去看他旁边的青年。   狗粮喂完了,池鸦垂头抱着膝盖,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稍微有些长的额发温顺垂落,遮住了他的眉毛。   顾怀安在他面前站住脚,微微俯身,一只手抓着他后脑上的头发迫使他抬头,冷声道:“克服小时候的心理阴影有多难,你当我不知道?”   无人发觉的窗后,顾怀章托着茶杯的手蓦地一紧,修剪整齐的指尖在杯壁上压出青白色。   “小时候的心理阴影”么……   池鸦被迫抬头,露出微微苍白的脸颊和紧抿的嘴唇,只有他听见顾怀安俯身到自己耳边的低语:“我再问一次——你到底是谁?”   “我就是……池鸦。”池鸦睫毛微颤,抬眸对上男人沉冷锋锐的目光,说,“为什么你、就是……不信?”   “那你的、你的心里是、怎么猜测的?”他抬手抓住顾怀安的胳膊,纯净的猫眼里神色竟然很平静,“难道要我、要我告诉你,对,我的确不是、池鸦,我只是一个……孤魂野鬼,是一个,小偷,钻进这副、壳子里,来假装、假装喜欢……你吗?”   他大胆使出空城计,心里笃定顾怀安不会真的信这个,毕竟一个生活在绝对科学的现实世界中的人,固有世界观都已经形成,怎么可能真的相信这种荒诞诡异的事实。   他不知道“池鸦”该是什么样子,只能凭借很少的一点原著内容去推测,但到底演戏不是他长项,从顾怀安秦玉泽他们平时的反应中他也猜到自己破绽很多,或许人设早就崩成渣渣了也说不定。   但没办法啊,他不能也做不到一直去扮演另一个根本就不熟系的人,二次元的虚拟角色在小说行文中的描写有事件情节的轻重缓急之分,可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啊,他现在也是在真实的生活,在过着小说中并不会着墨的很多平淡日常。   一粥一饭,一言一行,那么多的细节和日常不经意处,哪怕是影帝,大概也做不到一丝破绽也不露。   池鸦被揪着头发,头皮有细微的刺痛,他望着面前咄咄逼人的顾怀安,忽然有一股很强烈的冲动,要叫他破罐破摔。   ——如果他真的承认自己不是“池鸦”,承认这具壳子里的的确确换了人,这个顾怀安的脸上,又会露出怎样的表情?   他会吃惊么?会三观崩塌么?会……庆幸么?   庆幸那个痴恋自己到不惜用下三滥手段捆住他的“池鸦”终于消失了他终于得以自由么?   胸腔里那股冲动在横冲直撞,他咬着牙,瞳仁细微地颤动。   ——说还是不说?   然而还没等他纠结出个所以然,顾怀安竟然就已经松了手,很烦躁地瞪着他,呵斥:“……你怎么又要哭?!”   他又哭了吗……池鸦茫然地望着他,不知道自己的眼圈又悄然洇红了,还没来得及擦干的眼睫毛又重新沾染了水汽,湿漉漉黑漆漆,猫眼里透着股委屈劲儿。   他体质就是这样,情绪上头就总是莫名其妙地哭,怎么忍都忍不住。   顾怀安又叉着腰原地转了两圈儿,包青天很温顺地蹲在石凳旁,瞪着黑溜溜的眼睛跟池鸦一起看着他,两双澄澈明净的黑眼睛,竟然还挺像。   “……”他踢了一脚草地,什么也没踢着,南湖的草地很干净,一颗小石子也没有。   这小结巴的话能信么?他不知道。种种迹象都明摆着眼前这人跟之前那个池鸦很不相像。以前的池鸦不会做饭,但现在他做的鱼汤张妈都说好;以前的池鸦怕狗怕得要死,包青天冲他叫唤两声都能把他吓得慌不择路栽南湖去,现在却被包青天扑着舔脸蛋也笑得神采飞扬……他刚刚在这儿找着人的时候甚至还闻到他身上的烟味!   以前的池鸦分明是不会抽烟的!   明明不一样,明明哪哪儿都不一样……可他大腿根上小时候被狗咬伤留下来的陈旧疤痕总不会是假的。   他知道那儿有伤痕,还是某次这结巴脱光了想往他床上爬的时候无意瞥见的。   ……对了,还有一样,这结巴也没变。   那就是,喜欢他。   顾怀安皱眉盯着面前的青年,池鸦的眼睛不躲不闪,仰头怔怔地望着他。   晌午的阳光很灿烂,他们坐在法桐茂密的荫蔽下,斑斑驳驳的阳光从枝叶交错间漏下来,映亮了池鸦水光氤氲的纯黑色眼瞳。   “……你还要、要我怎么说呢?”池鸦望着他忽然开口,结结巴巴地,“我说我偷、偷偷学做饭,你不信,我、我说我特意去锻、锻炼跟狗、亲近,你也不信,我说什么你、你都不想信……你还要我、怎么、说啊?”   池鸦很伤心的样子,却拼命忍着眼泪,很快地看了眼顾怀安,就低头踩上拖鞋,站起来一瘸一拐地往楼里走。   顾怀安从怔愣中回神,下意识抬手抓住他胳膊:“你走哪儿去?”   “既然、既然我在这里、碍你、的眼,不、不如,我出去。”池鸦低着头,黑软的头发遮住他脸上的神情,只能看见他雪白秀美的下半张脸,声音沙沙的,有一点哭腔,“你、你放手。”   “你出去?你能到哪儿去!”顾怀安蓦地一用力,就把他拽回去重新按在了石凳上,嘴角挂着冷笑,“你一没工作二没钱,连你那个小破房子都没了,你还出去?回头饿死了你指望谁给你收尸!”   池鸦跌在冰凉坚硬的石凳上,肩膀被他牢牢按着挣扎不脱,他很倔强地喊:“我当然、可以出去!我有手有、脚,怎么就能、饿死!”   “那我非不叫你出去呢?!”   池鸦一愣,抬头看顾怀安,顾怀安暴躁地捋了把头发,大手在后面牢牢捏住他后颈,微微弯下腰,一双冷冽的桃花眼紧紧盯住池鸦的眼睛。   从上面瞧,倒好像真的亲上去了一样。   ……这就是床尾和么。   顾怀章攥着茶杯把柄,抿着唇冷冷地想。   男人健壮宽阔的肩膀完全遮住了面前的亮光,池鸦茫然仰脸,看着顾怀章对他横眉冷笑:“心虚了就想一走了之?给老子乖乖呆着吧你!”   他迟早有一天要揪出这结巴的小尾巴!   顾怀安理直气壮地想,粗暴地忽略掉看见池鸦头也不回要走时心里头那股骤然的慌乱。   又混过一关,池鸦望着顾怀安大步走远的背影,说不上是松了口气还是失望。   刚刚那一瞬间他的确是想破罐破摔说出来,什么把柄什么手段什么痴恋根本和他没关系,可最后的理智及时阻止了他。   万一,万一被当做精神病了,怎么办呢。   他也是真的想过离开的,大不了,他出去找份工作,赚了钱就买一把琴,去广场上弹或者去做家教,总能有一口饭吃。   就像以前刚刚孤身到国外一样,无非是累一点,穷一点,反正习惯了。   可顾怀安竟然不让他走。   ……还在忌惮着他手里那个莫须有的“把柄”吗……   包青天呜呜地过来拿脑袋蹭他的手,池鸦张开手掌:“没好吃的了。”   包青天舔了舔他手心,黑黝黝的眼珠子转了转,忽然就仰头冲着楼上叫起来。池鸦下意识跟着抬头,却什么也没看到,只有二楼一扇半开的窗户后面雪白的纱帘在轻轻地晃。 第21章   这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来得迅疾,走得也快,顾怀安眼睛里头的怀疑虽然没打消,但好歹算是暂时哄过去了。   经历了这事儿,池鸦就认真地想了下赚钱的事情。   他现在住在南湖,到底是寄人篱下,身边没有钱财傍身,心里头就总是虚的,虽然顾家一日三餐也不曾亏待了他,还能几乎顿顿吃上牛肉龙虾,都是他以前想都不敢想的昂贵美食,可每天还是过得浑浑噩噩,除了应付顾怀安,也不知道应该干什么。   他虽然也算是有一技之长,可他摸不准“池鸦”会不会拉小提琴。刚刚因为包青天露了那么大一个破绽,险些叫顾怀安拆穿真相,他现在也不敢再挑战顾怀安那根敏感的神经了。   那就只有去做别的兼职了,至少得先赚点钱吧,要是有哪天他真被顾怀安给撵出去了,也不至于只能捡破纸箱去睡车站。   刚好他的腿也即将痊愈,到时候他就出去找找看有什么合适的工作吧。既然已经变成了“池鸦”,成为了这个陌生新世界里活生生的一个人,没钱没房又怎样?他总会再次攒起自己的小金库的!   池鸦下定了决心,斗志昂扬地回到房间打算先上网看看有什么机会,结果电脑屏幕才亮起来,他瞬间就萎了。   ——电脑上正打开着的页面,正是那篇差点没创亖他的毕业论文。   ……救命QWQ!   ·   又花了足足一天的时间死记硬背论文相关的专业知识,池鸦蹲在卫生间咬着嘴唇看着掉下来的一大把头发发呆的时候,秦玉泽的电话来了。   他一瘸一拐地出去,在枕头底下找着了手机,按下接通放在耳边:“喂……”   “在干嘛呢小结巴,听着蔫头巴脑的。”秦玉泽吊儿郎当的调笑顺着听筒撩过来,“是接着哥哥的电话不乐意呢?”   池鸦抱着手机把自己摔到床上去,说:“我在、数头发。”   “?”秦玉泽说,“数头发?”   “昂。”池鸦苦大仇深地念叨,“掉了、掉了……二十根……”   “…………”秦玉泽哈哈大笑,笑完了说,“以前没发现你这么逗啊小乌鸦。”   池鸦没心思跟他打嘴炮,恹恹道:“有事、就说。”   “没事就不能给你打电话?”秦玉泽哼哼,很不满的样子,“小没良心的,哥哥帮你那么多忙,也不知道说声谢。”   池鸦懒懒地翻了个身:“你要我、怎么谢啊?”   因为是躺着的缘故,他声音又低,电话里听起来竟然有点像撒娇。秦玉泽心尖上莫名一跳,咳了一声说:“别的不说,请哥吃顿饭总行吧。”   一句话精准戳中池鸦痛点,池鸦丧气地揪了下枕头,破罐破摔:“我、我没钱……”   秦玉泽:“噗!”   “……”池鸦,“你干嘛?”   “咳,没什么。”秦玉泽沉吟了会儿,说,“我这有个赚钱的活儿你干不干?”   池鸦狐疑:“你、你这么、好心?”   “啧,怎么说话呢你?”秦玉泽嚷嚷起来,“是你自己说没钱,我这还不是好心为你想?”   ……实在是这人总给人感觉很不靠谱的样子……池鸦心虚一秒,问:“那你说,是、是什么活儿?”   就听秦玉泽说:“我哥们开了家私房菜馆儿,大厨净整西方跟肠胃有仇似的那一套,我叫我哥们把那厨子炒了,你要不要来当厨师。”   “啊?”池鸦瞪大了眼睛,“不、不行吧……我,我做饭、不好的!”   秦玉泽道:“除了鲫鱼豆腐汤,你还会做什么菜?”   “还会、会做麻婆豆腐、鱼香肉丝、爆炒猪肝……”池鸦老老实实地报菜名,忽然反应过来,“不对,你、你怎么知道、我会、会做鲫鱼、豆腐、豆腐……”   秦玉泽说:“巧了,你中午给老顾发鲫鱼、豆腐、豆腐汤的时候哥也瞧见了。”   他故意学他的结巴,池鸦抿了抿唇,不说话了。   “你会这么多,那就没问题。”秦玉泽顿了顿,声音变得有点轻,“也不是做给别人吃,就哥几个中午晚上去那儿蹭饭的时候你过来下就成,怎么样?”   池鸦有点讨厌他总是学自己的结巴,可赌气沉默了两秒钟,还是屈服于嗟来之食,很吝啬地吐字:“薪资?”   “这个你放心,我哥们他人傻钱多,不会亏了你的。”秦玉泽诱哄,“怎么样,考虑下不?”   池鸦有点心动。   可这工作意味着秦玉泽的哥们就会当他的老板欸。   秦玉泽的哥们,不就是顾怀安的哥们?   他给这些人去做饭……池鸦就很犹豫,总感觉按着狗血文的套路,他这个并不被渣攻爱护的对象大概率会受这些人的欺辱欸……   他想了想,就说:“再、再看看吧。”   “什么?这也要再看看??”秦玉泽叫起来,“这是多好多轻松一工作,你来做几顿饭,每月给你至少五位数成不?”   五位数!!   池鸦一个翻身,腾的一下坐起来。   五位数,是一个什么概念?是他可以立马拥有一把小提琴的概念!是他省点钱就能搬出去自由生活的概念!而得到这一切,只需要他去做区区几顿饭!   但他并没有被冲昏头脑,池鸦清醒地道:“可是,顾、顾怀安,不会、允许吧。”   “……”秦玉泽顿了顿,说,“你跟他说,他铁定愿意的。”   池鸦根本不上当:“为什么、要我去说?”   “因为这是给你找的工作啊!”秦玉泽嘟囔,很快又说,“算了,那我回头问问他去。”   池鸦想了想,彬彬有礼道:“谢谢你。”   秦玉泽在电话那头笑了声,说:“你心里记着哥哥待你的好就成……”   池鸦皱了皱眉。   即使听过很多次,还是不太适应秦玉泽这种花花公子的腔调。   外头张妈敲门,叫他:“小池,吃饭啦。”   池鸦应了一声,说:“你要是,没有事,就挂了。”   “行,那你挂……等等别!”秦玉泽忽然想起什么来,说,“眼瞅着快到周五了,你什么时候去学校答辩?”   池鸦:“…………”   这个秦玉泽,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一下重新蔫吧了,低低地说:“就今、今下午吧……”   正好他也想尽早去学校一趟,熟悉一下学校,顺便问问同学答辩的相关事宜。   “那行,那下午哥开车来接你啊。”   池鸦皱眉,打心眼里不想跟他过多牵扯,说:“我、我自己、可以、搭车。不用、你。”   “啧,谁为专门接你来。”秦玉泽笑嘻嘻,“哥哥正在追一姑娘是你们学校的,没点理由我怎么去跟人家搞偶遇?”   “……”池鸦真没想到这花花公子玩儿的竟然还是文艺范儿,他以为他们追人就像电视上演的那样,都是直接开跑车拉着玫瑰花儿去堵人的。   还费心思制造偶遇的假象……   没理由再拒绝,他就答应了秦玉泽,结结巴巴的说话又惹得秦玉泽逗他,拖拉了好几句才挂。   等他终于洗手出门,顾家兄弟俩已经坐在饭桌边了。   张妈还在往上端菜,偌大的南湖,主楼里也就住着她一位保姆,后头小楼里负责打扫卫生的保姆换了好几拨,只有她在这儿住了几十年,做出的饭菜是最满足雇主口味的——清一色的小葱拌豆腐一清二白,看不见一点红油辛辣。   池鸦饱经论文摧残的心灵又添一层风霜,神色恹恹地走过去,爬到椅子上坐好。   每天有个顾老二给他以精神上的压迫也就算了,怎么连他的胃都要跟着遭殃。   好想念他的麻小和烤肉,好想搬出去一个人住啊!   顾怀安最见不得他这么一副无精打采的木头样子,找茬似的问罪:“张妈老早叫你吃饭,拖到现在才出来,一个人窝着又干什么呢?”   足足一天,这结巴就一直钻在客房里不见人影儿,甚至连他昨晚上下班回家都不出来献殷勤。   肯定又在偷偷琢磨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了!   池鸦不想理他,就转头去看首位上唯一能管住这尊神的大伯哥,结果就看见顾怀章两肘压在扶手上,双手交叉叠在前胸,形状锋锐的双目微微阖着,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模样儿,俊美威严的脸上没有一丝儿表情。   “…………”   简直比神还像神。   求助无果,池鸦更挹郁了,懒懒地趴在桌子上,一根手指头百无聊赖地拨着骨瓷小蝶里头的勺子,说:“都怪、秦玉泽话、话太多……”   “秦三?”顾怀安皱眉,“你刚就在跟他打电话?”   池鸦:“昂。”   “……你怎么又跟他打电话。”顾怀安眉毛拧得死紧,很严肃地盯着他,“你俩一天天的都有什么好说。”   池鸦懒懒地抬起眼皮瞄了他一眼:“你不、高兴?”   顾怀安下意识就想反驳,池鸦对他做出的所有论断他都要反驳,可不等他张口,池鸦就又说:“那我、那我以后不、不跟他、打电话了。”   顾怀安噎了一下,半晌,他才十分高冷地:“……哼。”   手底下的勺子晃晃悠悠地转了半圈儿,池鸦手很欠地碰了下勺柄,勺子就撞到瓷碟上,发出“当啷”一声轻响。   池鸦立马就感觉到来自首位上的冷淡视线。   “坐有坐相。”顾怀章声音冷冷淡淡的,浅色的眼睛瞥着他,“趴在桌子上像什么样子。”   “……”池鸦讪讪地爬起来端端正正地坐好,把还在晃悠的勺子捏住,结结巴巴地,“对、对不起……”   对面的顾怀安很大声地:“呵!”   池鸦:“…………”   这个幼稚的顾老二! 第22章   顾怀章一直都挺不理解,他弟弟是怎么喜欢上池鸦的。   顾怀安自打十六岁时从国外回来,就一直很不安分,男的女的招惹无数,上了大学后就更肆无忌惮,最夸张的是半月之内,他在早餐晨报上看到过三回他这个弟弟跟那些明星的绯闻。   张妈察言观色,后来再送来的晨报就变成财经报了。   但不管老二玩儿得怎么花,他最基本的分寸倒还有,最起码并没有荒唐到忽然往南湖领个小鲜肉告诉他要跟真爱结婚。   池鸦还是顾怀安回国这么些年,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带回来的小妖精。   但他并不知道这个小妖精比起老二其他的绯闻对象到底好在哪里。   首先相貌自然是好相貌,气质清纯骨格匀亭,最惹眼的是那一身细白的皮肉,看着格外莹润温腻,以至于漂亮到带上了几分……色气,看久了,就会催生出叫人不自觉想去掐一把的冲动……   可偏偏他的五官又生得那样清纯无辜,方才懒懒趴在桌沿的样子,像极了一枚散发着青涩香气的青柠,带着一股少年似的天真娇憨。   这娇憨甚至都叫人下意识忽略了他趴在饭桌上的姿势有多失礼不雅观,以至于他竟然没有在第一时间就出言阻止这种在家规严谨的顾家绝不容许出现的行为。   顾怀章从池鸦清澈无辜的猫眼上收回目光,重新垂落了眼皮,不易察觉地微微蹙了下眉。   皮相再好有什么用,尽是些花里胡哨迷惑人的东西,一个人,勿论男人或女人,若是身无所长,只能沦落到靠皮相来依附另一个人,实在是叫人鄙薄看轻。   昨天楼下草地上青年跟他弟弟的争执他看见也听见了,在他看来,池鸦在顾怀安面前无疑是很弱势的,一被欺负就只知道哭,哭得可怜兮兮,而顾怀安却并不如何在意的样子,言行举止间也不遮掩对池鸦的轻蔑和不尊重。   他昨晚难得晚睡了半小时,睁着眼睛看着头顶模糊天花板,想不明白这样的两个人是怎么在一起的。   顾怀安跟他说他和池鸦有独特的相处方式,对这话他保留意见,而现在怎么看就怎么觉得,他想的没有错,他弟弟还真不一定就喜欢池鸦,至少没喜欢到能叫他破例把人带回南湖来的地步。   菜上齐了,张妈悄然退下去,顾怀章还没拿筷子,顾怀安抓紧时间道:“赶紧吃,吃完了下午我带你去个地方。”   池鸦却摇摇头:“下午我、我要、去学校。”   他没有欢天喜地立马就应下顾怀安的要求,顾怀安脸色有点不大好,语气也冲:“不准去。”   池鸦看了他一眼,还是那副无精打采的样子,摇摇头:“不要。”   顾怀安血压飙升,要不是顾怀章在那坐着,他的筷子就要摔到桌子上了,压着火气道:“你想好你是在跟谁说话!”   顾怀章就看着池鸦睫毛颤了颤,咬着嘴唇低下头,乌黑未剪的额发遮住了他眼里地神色,他只看见他捏着勺子的细白手指骨节绷起,指尖越发的白。   顾怀章冷下脸,呵斥:“老二。”   顾怀安在他威慑的视线下不甘愿地闭上嘴。   顾怀章余光带了下另一侧垂头不语的青年,微微沉声:“吃饭吧。”   池鸦捏着勺柄划拉了下小盅里的汤,咬住嘴唇忍耐着涌到舌尖的嘲讽。   麻蛋,这贱受也太尼玛难做了。   也不知道那么多狗血文里的贱受们都是怎么忍下来的。难道爱自己,还要比爱一个根本不尊重自己不把自己当人看的渣攻还要难做到么。   饭桌上渐渐响起碗筷碰撞的声响,很轻微,除此以外一点多余的杂音都没有,顾家兄弟俩的用餐仪态一向都很好。   池鸦用勺子慢慢地碾碎了汤里方正雪白的一块嫩豆腐,抿紧了嘴唇,想。   ——他不想演了。   哪怕被顾怀安发现失忆,哪怕被顾家兄弟撵出南湖无处可归——他都不想再演了。   作者有话说:   抱一丝,作者昨天跟朋友麻将去了,输一整天呜呜呜,小短章送上别打(轻轻跑走~)   感谢在2023-07-02 01:10:49~2023-07-05 13:17: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king 9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3章   下午,秦玉泽就开车到南湖来,把池鸦接去了A大。   低调的豪车从幽静安宁的半山驰下,穿过偏僻的郊区驶向A城最繁华的街市,池鸦趴在车窗上,看市中心林立的高楼和琳琅的商铺,才后知后觉——自从来到这个世界,这竟然是他第一次好好欣赏A城的景色。   原著里的世界观设定和他原本的世界大同小异,A城是南方一个繁华省份的省会城市,牢牢占据整片南方大地的经济贸易和旅游中心,拥有最秀丽的山、最广阔的湖和最干净整洁的街道,人文气息很浓厚,两侧的商铺名牌都是那种古雅的木质匾额。   经过中心广场时,他还看见那里好像在办一个什么活动,有很多穿汉服的人,飘飞摇荡的簪环衣袂都叫人目不暇接,还有人在广场旁边支着画架正在给一对小姐妹画像。   池鸦指尖压在车窗玻璃上,眼睛里不觉流露出歆羡的目光。   这块人流量很大,秦玉泽踩下刹车等红灯,看着长达一百二十秒的数秒不耐烦地敲了敲方向盘,侧眸瞥一眼副驾驶上一直拿后脑勺对着他的小青年:“看什么呢这么入神?”   池鸦盯着广场一角一位弹吉他的黑衣男生,喃喃:“我也想……”   “?想什么?”秦玉泽也跟着往窗外瞄了一眼,随口调笑,“怎么,你也想穿汉服玩玩儿么?”   池鸦摇摇头,翻身在座位上坐好,两手抱着自己的书包,默默地望着置物台上不停摇摆的向日葵摆件出神。   秦玉泽又看了他一眼,感觉这小结巴今儿好像格外沉默。   红灯倒数六十秒。秦玉泽翘起食指点点方向盘,问:“厨师那事儿,你考虑好没?”   池鸦摇摇头:“我、我不想、去了。”   秦玉泽啧了一声:“嫌给的不够多?”   池鸦微微皱眉,看了他一眼:“……不是。”   他是很想赚钱,如果能赚到钱,他其实也并不在意是不是被人瞧不起,以前初到异国时钱包被抢,心爱的琴也在争执中被砸坏,他端过餐盘也扫过大街,蹬着垃圾车在咖啡馆外头经过的时候还挨了去旅游的同胞好几个白眼。   他才不在乎,环卫工干一个月,他就能买一把新的小提琴,别人的白眼哪儿比得上他的琴。   可现在……他不想再跟顾怀安这样根本不知尊重为何物的人纠缠下去了。   顾怀安不遮掩的轻视和鄙夷他只挨了几天就已经不堪忍受,他都不能想象,“池鸦”跟顾怀安在一起的那半年,又该是多么的煎熬。   是不是这些渣攻都喜欢把人当做自己的所属物,是不是他们眼中渴求爱却不被爱的人就不该是一个平等的人格。   池鸦怔怔地想着,无声地叹了口气。   ……算了,“池鸦”也并非就没有错。   他那么偏执,为了学生时代感受到的一点善意和温情,不惜用不入流的手段把顾怀安捆在身边,不惜一切都要去攀住一个并不属于自己的人……他亲手种下这恶因,又能怨谁呢。   池鸦这两天一直在纠结,不是纠结要不要继续演下去,而是纠结是怎么个不演法。   他总不能直接点点顾怀安肩膀说“嗨哥们,跟你说件事儿——这个壳子里已经换人啦!惊喜吗?!”的吧……   思来想去,他觉得还是得尽量正常点,毕竟才从医院出来没多久,他可不想又被绑到精神病院啊摔!   ——重要的事情说三遍:控制住寄几,不要放飞!不要放飞!不要放飞!!   他要温水煮青蛙,一点一点的、合理的展现出自己的变化,最终叫顾怀安不怀疑还能和顾怀安撇清关系,达成一别两宽独自美丽的终极目的!   池鸦默默握拳!   驾驶座上的秦玉泽偏头看了他一眼:“真没精神啊?要不睡会儿?”   池鸦盯着他俊朗的侧脸没说话,秦玉泽又回头看他,笑得很自恋:“怎么,被哥迷住了?”   “……”池鸦鼓了鼓腮帮子,重新靠回椅背里,稍微偏着头望窗外。   只是……到那时,他可能连秦玉泽、连顾怀章就都要一起断干净了。   因为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因为现在的相遇本就是建立在一个谎言上的错误。   ……或许,从他答应跟顾怀安去南湖,或者更早,从他因为初来乍到时过分惊惶以至于失了考量,向人隐瞒“失忆”真相的一开始,他就错了。   管他什么把柄、什么要挟、什么ooc,人还是得做自己,才最舒服。   池鸦捏了捏书包背带,出神半晌,垂下睫毛,遮掩了自嘲神色。   亏他还算是搞艺术的,也曾振臂高呼自由价更高,怎么却连这个也忘了,竟然还愚蠢地要去扮演另一个人,假装一段全然陌生的“爱情”。   多么的可笑。难怪古人要说“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呢!   池鸦表情安详,觉得自己大彻大悟。   车厢里安静了十多秒,秦玉泽安耐不住,又逗他说话:“小结巴,你是不是论文没弄好?”   池鸦茫然抬头:“啊?”   “耷拉个小脸儿,瞧着就跟马上要去挨批一样。”秦玉泽手欠地捏住他脸蛋往上提,“来,给哥笑一个……卧槽。”   他忽然轻声爆了句粗口,池鸦不明所以地偏头望着他,抬手把他的爪子从自己脸上扒拉下去,神情严肃,磕磕巴巴:“不、不要动手、动脚……”   秦玉泽任由他把自己手拨开,看着他发愣。   池鸦眨眨眼,提醒:“绿、绿灯了。”   “……”   直到后边的车冲他们摁喇叭,秦玉泽像是才回神,一声不吭地转过头,一脚踩下了油门。   ……这小结巴的脸蛋也太、太、太软了……   二十出头的年纪,脸上一个青春痘都没,触手光滑柔润,微凉,像是一块雪白的椰奶冻,Q弹。   ……怎么就这么软!   秦玉泽抿着唇沉默地开车,原本大喇喇敞开的腿不易察觉地收了收,忍不住又拿眼角余光瞄了眼副驾。   青年穿着有点旧的雪纺白衬衫、水洗蓝的牛仔裤,两条细瘦的腿并拢在一起,两只手抱着自己的双肩书包,坐姿看起来很乖,微微有些长的头发乌黑,遮住了他的眼睛,只露出秀丽柔软的侧脸线条,钻进车窗的阳光从他脸上晃过去,是很清透的白。   秦玉泽收回目光直视前方,舔了下有点干的嘴唇。   他一直都喜欢女孩子……他就是没想到,池鸦一个二十出头的大男生,脸蛋儿竟然比他以前一个皮肤最好的相好还要嫩还要软。   车子在两人的沉默中又往前开了一段距离,隐隐都能瞧见A大标志性的高大东门了。秦玉泽单手握着方向盘,另只手两只指头无声地捻了下,忽然想起顾怀安给他说他还没碰过池鸦。   “……”   可惜了。   他莫名其妙地想。   然后又想。   ……也挺好。   真的。   ·   池鸦靠着最近几天在网上疯狂恶补A大地图、宣传视频、专业院系的教授导员等信息,状似很熟练地找着了他们专业的办公楼,分别去见了导员和负责他论文的导师。   导员叫他填了一些积压的表格,又是贴照片又是填信息的,弄了半天才完,又告诉他拍毕业照和毕业典礼的日期;负责论文的导师说他论文改得不错,很宽和地跟他讲明天就找个空闲教室,让他单独答辩,又安慰他不要紧张,说池鸦情况特殊,他们会酌情放宽要求,争取一次就过云云。   池鸦很心虚,讪讪地笑了下。   怎么说呢……您就是明天丢掉脑子来听我答辩,大概也会把我赶下讲台叫我滚回去重新准备的。   比起“池鸦”那份堪称完美的毕业论文,他明天的答辩估计就是一坨答辩。   ……唉。   他以前大学毕业的时候正逢母亲亡故,他大病一场几乎断送了小命,当时连论文都没改完,更别说答辩了。   后来甚至连病都来不及好,就因为一些事惹得父亲勃然大怒,直接叫他收拾东西滚蛋,一切都在猝不及防中仓皇发生,谁也想不起来他还有个大学毕业证没来得及拿。   谁料兜兜转转,这辈子竟然还是要答辩,可见有些事真的逃不过啊逃不过。   简直跟他妈的诅咒一样。   池鸦拽着书包带子走出办公楼,望着头顶高大的水杉树叹了口气。   若不是顾惜“池鸦”在大学里苦读这四年,这个毕业证他干脆就不要了。   谁爱答辩谁答辩去吧,赶快给我退退退!!   作者有话说:   逃不过的毕论,逃不过的答辩T^T 第24章   刚刚在办公楼里消磨了足足一个多小时,出来时已经是半下午,秦玉泽把他送进校门就溜了,说大三的舞蹈专业今天下午有训练课,他要去看喜欢的女孩儿跳芭蕾。   说好的结束后秦玉泽就给他打电话,池鸦看了看毫无动静的手机叹了口气。   这个花花大少。   算了,正好他也可以趁空逛逛A大。   池鸦拽了拽书包,抬头辨认了下方向,就溜溜达达地走下台阶,顺着办公楼外这条种满水杉的林荫道慢慢走过去。   路上来来往往的学生不少,不知道为什么,很多人都明里暗里地瞧他,池鸦以为是自己一瘸一拐的惹人注目,左腿上就努力用力,尽量假装正常平衡的姿势。   可还是有很多人看他。   池鸦:“……”   难道他的盛世美颜终于被大家发现啦?   他耳朵尖上有点红,微微垂下了睫毛,快步走过去。   A大是个历史很悠久的名校,校园面积很大,里头处处都能看见岁月深深的刻痕,宿舍楼外墙上褪色很厉害,有不少雨水淌过的旧痕。   从北边办公楼一路走到南边老图书馆的路上,两侧种植的那些水杉树、枫树、香樟树,无一不粗壮挺拔、叶茂枝繁,起码在这儿扎根好几十年。池鸦还很惊喜地发现了一棵合欢树,两人合抱那么粗,被专门圈起来在一个高高的花坛上。   这时节合欢花开得正好,池鸦站到花坛子底下抬头看,粉红的花和深绿的叶交相辉映,幽深又静谧,一阵微凉的清风吹过时,就有幽幽的花香送来鼻尖,很润,很醉人。   合欢花经不得风吹,飘飘荡荡零零落落地随风飘下,池鸦侧颊被一朵合欢轻轻蹭了一下,触感柔密纤细,绒绒得有点痒,他抬手接住花,忍不住笑起来。   地上落了很多,他弯腰挑着那些新落下来的干净的合欢花捡了几朵,指尖勾开衬衫前胸的口袋小心翼翼把花装进去,一缕幽幽的甜香就萦绕在鼻尖。   正捡得不亦乐乎,身后忽然响起一个年轻女孩子的声音:“……池鸦?”   池鸦回头,看见身后不远处,一个女孩子手里抱着两本书,穿白色连衣裙,在那儿亭亭地站着,神色有些微犹疑地望着他。   池鸦愣了愣,直起了腰。   那女孩看清他的脸,就笑了下,抬脚走过来说:“真的是你呀。”   池鸦眼神茫然,手里还捏着一朵合欢花:“?”   女孩子咬了咬嘴唇,清淡娟秀的眉眼似乎有点无奈,轻声说:“你又忘记了吗?我是章谣。”   池鸦:“……?”   怎么看这样子,这女孩儿好像并不是什么熟人?   不是熟人那可就太好啦!   他转了转手里的花梗,嗯了一声:“是你。”   章谣抬手捋了下耳边碎发,浅浅笑了下,说:“好久不见你了。”   池鸦拿不准她知不知道池家的事儿,就避重就轻道:“有、有点、事儿。”   章谣也没问是什么事儿,反倒好像有点找不到话说似的,看了看他手里的花,就微微一怔:“你现在又喜欢花啦?”   她刚刚远远地站在那儿看了青年好久,因为池鸦弯腰捡花的样子很不像以前那个阴郁冷漠死水一样,好像对什么事情都提不起兴趣的池鸦,她一时有点不敢认。   池鸦表情一僵。   什么什么?难道“池鸦”以前是不喜欢花的吗!   却看女孩的脸色微微黯淡下去,竟然有点强颜欢笑的样子。   池鸦愣了愣,好像明白了什么。   他顿时就有点不自在起来,把手里的花也装进衬衫口袋,问章谣:“你找我、有、有什么事?”   章谣看他小心翼翼装花的样子,低头看了看脚尖。   原来青年不是不喜欢花,只是……不喜欢她的花。   她勉强笑了下,若无其事地顺着池鸦的意思转移话题:“是有点事……”   “你要去、哪儿?”池鸦问。   章谣说:“我要到东门外面去吃饭。”   池鸦就往前走了几步,示意:“那、边走边说?”   章谣抱着书,轻轻点头:“好……”   两个人就一起顺着法桐底下往校门口走,章谣的裙摆飘飘荡荡,跟他轻声细语:“前一阵子,怎么联系不上你啊?”   池鸦说:“手机、坏了。”   章谣就说:“那我表哥的那个兼职,你还要做吗?”   池鸦精神一振!   真是打瞌睡就来枕头啊。   他不动声色地微微侧脸:“我以为、他就、就找别人了。”   “我表哥不想找别人。”章谣摇摇头,很轻很快地瞄了他一眼,素净脸颊微微红,“他说别人拍不出他想要的效果。”   唔,是跟拍照有关的。   池鸦猜测大概是模特一类的工作,心中不由一阵惊喜——这个工作他可以!   他想了想,就说:“那、那什么时候,你表哥方便,咱们当面、当面谈。”   章谣点头:“好,我回去跟他说。”   池鸦由衷道:“谢谢、你。”   章谣红着脸摇头:“不客气……”   ……真是个文静的女孩子。   池鸦心里微微叹气,一时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有这么好的女孩子,这么好的心意,“池鸦”怎么就偏偏跟顾怀安那样的人拗上了。   他们顺着林荫道慢慢地走了一会儿,正事说完,彼此也没什么话说,池鸦不知道该说什么,章谣瞧着也是很文静的女孩子,两个人就只安安静静地走,合欢花的香味若有似无地飘在周身,倒是难得的闲适安然。   走出东门,正巧碰见学校门口停着一辆三轮车,上头盛满了各色鲜花,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把草帽压在胸前,正笑眯眯地跟围在车子跟前的女孩们说:“桔梗一支五块钱。”   池鸦从看见满车的鲜花眼睛就开始亮了。   他一直很喜欢花,常常很乐意带一朵回家,插在他的长颈玻璃花瓶里,盛上一点清水,放在他窗台边一米见方的小圆桌上,就很得意这样的小浪漫了。   章谣看穿他的心动,顺了顺耳边碎发说:“你喜欢哪一朵?”   池鸦抿抿唇,说:“我挺、喜欢白玫瑰的。”   他走过去,挑了一朵白玫瑰,一朵黄玫瑰,把黄玫瑰递给章谣:“送你。”   章谣诧异地睁大了眼睛,脸蛋微微发红,池鸦结结巴巴地补充:“友谊、万岁。”   章谣:“……”   她难为情地笑了下,接过玫瑰,低下头去嗅了嗅。   池鸦给两朵玫瑰付了钱,就跟章谣穿过了马路,要经过居民房外头的小巷,往街对面的小吃街去。   迎面碰上了一个男生,个子高高的,穿篮球运动服,露着结实惹眼的肱二头肌,头发剃得很短,五官是俊的,可惜一脸横相,很不好惹的样子,手里夹着烟,很阴沉地盯着池鸦看。   池鸦不明所以地跟他对视一眼,就要接着往前走,却发现身边的女孩儿不走了,抱着书脸色微微有些苍白地望着不远处的男生。   池鸦就也停下来,小声问:“你、你怎么啦?”   章谣摇摇头,声音很轻:“我们……还是回学校吃吧……”   池鸦瞥一眼前面几步远的男生:“是、因为,他?”   章谣垂着眼睛,轻轻扯了扯他袖子:“走吧……”   池鸦不知道前头一看就来者不善的拦路虎是个什么来头,也并不想惹麻烦,想了想就点头:“哦。”   谁想他不惹事事惹他。两人才刚刚转身,就听见身后追来一声嗤笑:“卖屁股的同性恋。”   池鸦眉毛微微一皱,没回头,章谣却刹住了脚,仰起头吃惊地看他。   池鸦抿抿唇,抬脚说:“……走吧。”   “这就怂了?”男生却不依不饶,语气轻蔑至极,“没脸没皮的玩意儿,一边上赶着给男人摇屁股,一边又在这儿假惺惺地送人玫瑰花儿。”   他冷笑:“你装你妈呢?”   一听这话,池鸦还没怎么,章谣就倏地转身,说话一直细声细气的女孩儿头一次很愤怒地大声喊:“李凡!你、你不要污蔑别人!”   “我污蔑他?”李凡大步向前逼近,抬手一指池鸦,“告白墙上都传遍了,现在谁都知道这结巴表面上一副清高模样儿,背地里却上赶着要爬人富二代的床,就你还被蒙在鼓里!”   “不信?不信你现在就问他!老子看他还怎么编!”李凡冷笑,“你就宁愿追着这样的人跑,心甘情愿叫他骗?”   告白墙?   池鸦愣了愣,忽然想起刚刚从办公室的那一路走过来,路上有很多人看他。   原来不是因为他的瘸腿啊。   章谣又惊又气,脸蛋涨得通红,紧紧攥着手里的玫瑰说不出话,池鸦呼出一口气,偏头问她:“他是、谁?”   李凡的脸肉眼可见地一黑。   章谣咬住嘴唇,小声说:“他是体院那个海王,前不久跟我表白……我,我说我有喜欢的人了……”   池鸦哦了一声,明白了。   章谣差点没哭出来:“对、对不起!我没想到他竟然,竟然来找你的麻烦……”   池鸦安慰地碰碰她胳膊:“没事。”   章谣没质疑他同性恋的事,只是愧疚得要死的样子,拽着他袖子:“池鸦,我们不理他,我们回学校……”   他们在这边拉拉扯扯,头碰头讲小话,看得李凡愈发火大,猛地一步跨过来,一把拽起池鸦的领子,另只手狠狠掐住他双颊,粗暴地拧过来朝着惊声尖叫的章谣:“你就喜欢这样儿的?这小白脸娘们唧唧的模样儿?”   他指尖上夹的烟还剩小半截,猩红的烟头在池鸦脸侧很近的地方炽红的亮着,池鸦甚至都能听见烟丝滋啦燃烧的细微声响。   “你、你放、放开。”他轻声道。   “说什什什么?”李凡故意拽着他领子往上提了提,一米八几的身高投下极具压迫性的阴影,不怀好意地把烟头又往池鸦脸上凑了凑,在呛鼻的烟草味道中满怀恶意地嘲笑,“怎么,怕老子一不小心给你毁个容,叫你再爬不成男人的床?”   这条道通往小吃街,路上学生不少,这时候都远远近近地朝这边看,有几个胆子大的就站在旁边窃窃私语地瞧热闹,闻言忍不住嘲笑出声。   ……还真的是出名了啊。   池鸦喉咙里闷闷地咳嗽两声,再开口时声音有微微的沙哑,说:“好吧。”   李凡微微一愣:“什么?”   就看被自己辖制的青年轻轻垂眸,把手里那朵白玫瑰别在了自己粉白的耳朵上。   随即他抬眸,深黑色的眼睛很亮很清澈,眼型圆圆的,像学校里经常在花丛里徘徊的那只狸花猫。   李凡短暂地晃了下神,再回神是因为手里这猫一拳捶他脸上了。   四周萦耳的嘲弄蓦地一静,章谣手里的书噼里啪啦砸到地面,惊叫:“池鸦——!”   池鸦偏了下头,对她一笑,结结巴巴:“我没、没事——”   话音未落章谣瞳孔骤然放大——被池鸦猝不及防的一拳砸到墙上去的男生已经回神,睁着怒目高高一拳就要往池鸦身上砸去!   围观的人里几个女生发出尖叫。李凡是体院练举重的,这么一拳下去,这个看上去白白净净身材单薄的青年哪里扛得住!   眼看李凡毫不留情的一记重拳刹那间已经冲到池鸦面门,他面前瘦弱的青年俊美昳丽的脸上却没有一丝惊惧表情,在众人屏住呼吸的刹那他微微偏头,避开李凡沉重的一拳,细软黑发被拳风扬起,还未及落下时他闪电般抬手,在男生手肘狠狠一击,李凡闷哼一声,方才还蓄满力气的胳膊不受控制地上扬,紧接着池鸦又是一拳迅疾打在他肋下,李凡终于发出一声抑制不住的惨叫,捂着腰侧踉踉跄跄向后退去,最终顺着墙跌坐到了地上。   空气一片死寂。   所以旁边突然响起的一声汽车鸣笛就显得格外突兀。   所有人都被这一声惊了一大跳,纷纷从圈中两人身上挪开视线转身去看,就看见隔着一条人行道,路边沉甸甸坠下繁盛花枝的百日红下正停着一辆漆黑锃亮的车,天边火红的夕阳给车身披上灿金的彩光,把流畅的车身线条映衬得华丽无比。   贴了防窥膜的后座车窗缓缓降下,露出男人俊美无俦却冷漠如冰的侧脸,被掩在车内暗影中的皮肤像雪一样白,一双不带一丝感情的眸子冰凉如琥珀,淡淡地朝这边看过来。   人群中登时响起几道抽气声。   女孩是为这张脸,男生是为这辆车。   池鸦忍住了没抽冷气,但克制不住得心脏猛跳。   顾、顾、顾怀章?他怎么到这儿来了!他看见他……打架了?   两人的视线穿过纷扰人群,在半空里轻轻一碰,顾怀章薄唇微启——   “上车。”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他在和谁说话,看来看去,结果就看见方才还一脸冷淡打人打得凶的小青年手忙脚乱地抓抓头发,又扯扯旧衬衫前胸被揉皱的领子,竟然一下就慌张了起来似的,匆匆说“借过”,就小跑到车边去了。   方才还拿手机看告白墙窃窃私语嘲讽人的众人:“…………”   看来告白墙上的爆料是没错了,这姓池的结巴真的是个想攀高枝的同性恋!   但你妈的,没人说这“高枝”竟然这么有钱还这么好看啊啊啊!!   池鸦全然不知吃瓜群众这离谱的揣测,他连耳边别着的花都忘了摘,有点紧张地跑过去,趴到车窗边沿,先叫了一声:“大哥!”   又讪讪地问:“你、你怎么、怎么来来、来了啊?”   顾怀章忽然发现,池鸦一紧张,就口吃得分外明显。   他为什么紧张?因为跟人打架被他看见了么。   他淡淡地瞥过青年绯红的脸颊和微微沁汗的光洁额头,说:“和朋友来这边吃饭。”   “哦哦!”池鸦抓着窗沿,手指细白骨节精巧,除了指节上因为重力打击而泛起的一片深红色,一点也看不出这是只能轻松干翻一米八几男生的手。   纤细泛粉的指尖无意识地抠了下车窗内沿,池鸦笑了下,歪着脑袋说:“那、那大哥去吃饭,我也、也要跟、朋友去、吃饭了……”   顾怀章看着他没说话,俊美冷淡的脸上没什么表情,池鸦被他那双琥珀眸子看得心虚,讪讪地垂下睫毛就要起身,却冷不防男人抬起手,就朝他的脸伸过来。   池鸦不明所以地睁大眼睛,顾怀章的手却从他颊侧掠过去,指尖碰到他别在耳朵上的玫瑰。   然后就捏着花梗,给他把玫瑰取了下来。   池鸦眨了眨眼,才迟钝地想起来自己还买了这朵花。他一下有些脸红,又有点紧张。   大伯哥那么古板严肃的一个人,会不会觉得他给耳朵上别花特别作啊……   顾怀章却没说什么,只淡淡瞥一眼那朵花,就把玫瑰递还给他。   池鸦连忙双手接过,赧然说:“我、我忘了……谢谢大哥!”   ……刚刚打人那么凶,怎么现在又是这么乖。   他一向就是这样装乖扮巧地勾着顾怀安么。   顾怀章喉结动了动,看看青年飞红的脸,道:“没事么?”   池鸦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下意识又抚了抚衣领,摇头:“没、没有事……”   他以前在国外时大约是太瘦了看起来好欺负,就经常被人抢劫,他赚钱又那么艰难,一个钢镚丢了都是要他的命,可外国人都人高马大的,体力悬殊,他就特意琢磨了一些使巧劲的揍人技巧,挨了几回打后就掌握了精髓,专往人脆弱的要害上揍,像下颌、肋下、大腿外侧等等,下手特别黑,一阴一个准。   一米九的黑人他都能冷不丁给撂倒,何况一个本来就没防备的大男生。   他扒拉着窗沿,很有些骄傲:“他打、打不过我!”   顾怀章看年轻人神采飞扬的一张脸,眉眼俊俏,气质青葱,笼着一层耀目霞光,刚刚打过架,头发有些乱,在脑袋上翘着,看起来毛茸茸。   他搭在膝头的指尖微不可察地动了动,声音略低,又说:“上车。”   “啊?”池鸦茫然,很快又反应过来大伯哥可能是一时好心要捎他回南湖,他连忙婉拒说,“不、不用了大哥,秦玉泽说好、说好会、送我回去……”   顾怀章道:“他人在哪?”   “在、在、在……”池鸦讪讪地掏出手机,“我、我给、给他打个、电话……”   结果秦玉泽张口就说叫他自己再玩玩儿,等他和女孩跟她闺蜜吃完饭就来接他回去。   池鸦:“…………”   挨得近,电话里的声音顾怀章听得一清二楚,他神色淡淡,放下二郎腿往另一边挪了个位子。   意思很明显。   ……看来注定是要跟冰块似的大伯哥同坐一辆车,一起回南湖了……   池鸦无法,只好扒着车窗说:“大哥等、等一下!”   说完,他就转身,一转身就一愣——刚刚看热闹的那群人竟然都还在,都若有似无地望着他,就只有一个李凡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   池鸦抿抿唇,顶着众人的视线走到章谣跟前去,说要提前走。   章谣抱着书,手里还拿着那支黄玫瑰,犹豫地看看他又看看不远处那辆一看就价值不菲的漆黑豪车,还是忍不住问:“那个人是……?”   池鸦差点就顺嘴说是大伯哥,得亏及时刹住,心虚地笑笑:“就是一个……朋、朋友……”   章谣哦了一声,似乎有些失落,池鸦只能假装没察觉,跟她交换了联系方式。   顾怀章坐在车里,偏头望着窗外。   气质同样清纯青涩的少男少女站在一处,夕阳落在女孩的白裙上,很漂亮,两个人手里拿着的黄白玫瑰花,看起来都仿佛格外的般配。   或许青年这样的人,跟这样的女孩在一起才适宜。   也不知道他弟弟怎么想,更不知道青年是怎么想。   车门开了,池鸦弯身坐进来,手里还拿着那朵很娇艳的白玫瑰,配着他红红的脸颊。   顾怀章忽然又觉得,像池鸦这样的,或许就该配一个男人,最好顶天立地,有最结实的胸膛和最宽大有力的手,能好好地把他呵护在掌心。   这样白玫瑰一样娇嫩新鲜的男孩,或许就该是要人宠他的。   池鸦抱着书包吭哧吭哧地在座位上坐好,偏过脸朝他仰起头,乖乖巧巧地:“谢谢大哥!”   顾怀章只和那双圆圆的猫眼对视了一秒就挪开视线,喉结微微一动,低低嗯了一声。   车子启动了,池鸦发了一会儿呆,忽然又在座椅上扭来扭去,回头看后边的路。   前面的司机很有眼色地问:“怎么了池少爷,是忘了拿什么东西么?”   “……不是。”池鸦抓着窗沿回过头,犹犹豫豫地看顾怀章,“就是,我们是不是、走、走错了啊?”   他明明记得来的时候是打南边来的,可现在车子却怎么在往北边走?   “没有错的池少爷。”司机笑说,“现在是要去吃饭呢。”   顾怀章又有了一个发现。   家里的人跟池鸦说话时,怎么都不自觉就变得和蔼温柔,平白加了很多不必要的语气词如“啊”“呀”“呢”。   就像在跟柔软的、脆弱的、很容易就会受到伤害的小孩子说话一样。   ——池鸦是么?   他就拿审视的眼光去看池鸦。   结果就看见池鸦身体前倾,扒拉着副驾的椅背在看前头,红润嘴唇不自觉微张,表情很迷茫,简直像个被怪蜀黍用一根棒棒糖就拐上车的笨小孩。   可这个姿势……就绷紧了裤子,显得……臀很翘。   表情那么纯洁,身体却那么妩媚,白衬衫松松地挂在腰上,线条凹下去又撅起来,好……圆。   顾怀章皱着眉,很不悦地又瞥了一眼。   怎么那么翘。   他掩唇轻咳一声,语气严肃冷淡,说:“坐好。”   又说:“吃完饭一起回。”   作者有话说:   三次元前几天有事外出了,今天滚回来更新了……给各位大爷跪一个,6k字肥章奉上TvT   感谢在2023-07-06 18:17:26~2023-07-11 20:58: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在线摆烂的打工人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池鸦还能怎么办,池鸦只能乖乖哦一声,然后乖乖地坐好。   但他委实不太想坐好。   因为……屁股底下的触感实在是太奇怪了!   刚刚车子停在路边,顾怀章叫他上车时直接让出了自己的座位,而不是让他绕到车子另一侧开门,这没有错,毕竟是为了安全着想。   可真皮椅面上,还留着男人……臀部的温度,就隔着一层薄薄的牛仔裤的布料,那么明显那么热,烫得他如坐针毡。   这种好像坐在别人屁股上了一样的感觉……真的好奇怪!   池鸦咬着嘴唇,屁股忍不住又蹭了蹭。   他拿顾怀安的狗命发誓他真的对大伯哥没有一丝一毫不敬的想法!他就是……不太习惯这种,呃,间接的肢体接触叭。   “不舒服?”   身边蓦地飘来一道冷淡淡的声音,池鸦惊了一跳,慌忙抬头,就看见顾怀章微微侧着脸,一双浅色眼瞳正不带一丝情绪地瞥着他。   “……没。”池鸦抱着书包,讪讪摆正了坐姿,“舒、舒服的。”   是么。   顾怀章看着他笔挺绷紧的坐姿,感觉这人仿佛恨不得下一秒就从椅子上面弹出去。   ……是因为跟自己同车,青年又觉得紧张了么。   他就真的这么吓人?   顾怀章微微沉了脸,转开了视线。   身边青年乖乖坐好后就再没吭声,余光里能看见他抱着书包正襟危坐,素白的指尖一下一下地捏着白玫瑰花瓣,窗外落日残照不时划过去,短暂映亮雪白的手指和花瓣,一时竟分不清哪个更耀眼。   谁想车厢里安静了才几分钟,身边的人又轻轻“啊”了一声。   ……这小孩的事儿怎么就这么多。   顾怀章心里轻轻一啧,又转头去看,就见小青年一根细白手指勾着衬衫的前胸口袋,皱着眉往里瞧,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察觉了他的目光,池鸦慌张抬头,圆圆的猫眼无辜地睁着,看起来竟然有几分委屈,声音轻轻的:“我的、我的花、丢了……”   顾怀章看向他一直珍惜地拿在手里的白玫瑰。   池鸦小声:“不、不是、这个。是……捡的、合欢……”   合欢花脆弱,他怕压坏,就只浅浅地在口袋里盛着,然而刚刚衬衫领子被李凡大力拉扯,后来打架动作又大,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捡来的合欢花竟然全掉了。   好可惜,他专门挑那些刚刚被风吹落的干净的合欢捡的,还想着回去可以熬粥喝。   只是现在掉都掉了,总不能为了那么几朵花就又回头去捡吧。   顾怀章看着他表情从懊丧变成显而易见的失落,不由微微蹙了下眉。   不就是几朵合欢花。   为什么这世上总有人这么喜欢花。   他本该觉得反感觉得厌恶,却莫名想到几分钟前他坐在车里,看着青年分开人群向他小跑过来,乌黑飞扬的发丝和绯红的脸颊在夕阳下像是闪着光,鬓边簪一朵娇艳鲜妍的白玫瑰。   男生戴花,难免叫人觉得违和,可池鸦好看,竟然一点也不娘,不惹人讨厌。花鲜嫩,他更胜一筹,穿白衬衫的簪花青年,嫩得像一朵青涩的花苞。   然后青年趴在车窗上叫他大哥,他取下了他耳边的玫瑰花。   现在想来那个举动简直怪异,不像他会对人做的事,更加不像……一个大伯哥该对弟媳妇一样角色的青年做的事。   但他就是做了。他头一回对自己内心里的某种情绪产生意外和疑惑,说不清是为什么。   顾怀章眼底神色沉了沉,搭在膝头的手指点了点膝盖,没什么规律。   说起来,那似乎还是几十年来他第一次再亲手触摸到花瓣,那种绵软的、微微有些冰凉的触感,陌生到近乎诡异,好像轻轻用力,就会把那层层叠叠的花瓣轻易捏碎、揉烂——就像二十年前他对南湖的花所做的那样。   但他却没有。   不但没有,还好好的把花还给了青年。   ……但这有什么?——那本来就是池鸦的花,他为什么要莫名其妙地去揉烂?   他又不是神经病。   大伯哥冷着脸想。   车子在A大不远处的一个粤菜馆门前停了下来,门口的侍者走去泊车,池鸦抱着书包抬头看,心里哀叹了一声。   粤菜馆……他还不如到路边摊上去吃碗凉皮呢,能放好多辣!   鼻尖卷来一缕清淡的沉香似的味道,顾怀章已经大步从他身边越过了。   池鸦偷偷叹气,低眉顺眼地跟顾怀章迈进了店门。   穿旗袍的侍者把他们恭敬迎上二楼包厢,门被推开时,就看见装潢典雅的包厢里,已经有一个男人靠窗坐在那儿了。   池鸦愣了愣,才想起来那会儿顾怀章说的是“跟朋友来这边吃饭”。   看见人进来,窗边的男人站起身,往前迎了几步,池鸦才发现对方身材高大挺拔,五官不算俊美但很周正,乌黑短发用发蜡整整齐齐地梳成个背头,气质是与顾怀章很相似的肃穆冷淡,即使是来和顾怀章这个“朋友”吃饭,穿戴也是西装革履,一丝不苟。   池鸦再看看前面一步远的同样一身黑色西装的顾怀章。   ……难怪这两人能成朋友。   男人和顾怀章打了个招呼,视线就转向顾怀章身后的池鸦。   他和顾怀章一起长大,工作后两人都忙,只有偶尔出来一起吃顿饭,顾怀章从没带过人。   顾怀章没回头,抬脚往进走,说:“这是老二的……男朋友。”   他说出那个名词前有一下微不可察的停顿,男人有些意外,又看了眼池鸦,目光在池鸦手里的白玫瑰上一掠。   顾怀章停在餐桌前,侧目瞥一眼池鸦:“这是秦玉泽的大哥。”   池鸦睁了睁眼睛,下意识把玫瑰放下去,叫了声:“秦、秦大哥好,我叫、叫池鸦。”   男人注意到他说话时不自然的卡顿,很有教养地没表露出什么意外的表情,嗯了一声伸出手,说:“秦玉川。”   池鸦和他虚虚握了下手,几人落座,服务员送了菜单过来,两个男人都自然而然地把菜单让给池鸦。   池鸦没推辞,点了两个菜就礼貌地把菜单递给秦玉川,秦玉川抬起眼皮看顾怀章,顾怀章道:“就那几样菜,你看着点。”   秦玉川就合上菜单,很熟练地报了三五个菜名,服务员接了菜单恭敬退下,替他们带上了门。   秦玉川打量了下池鸦。   头发乌黑柔顺,没有像时下很多小年轻喜欢的那样五脊六兽的烫染,皮肤白白净净,没痘痘没雀斑,脸蛋红润,还有点婴儿肥。   最好看的还是那双眼睛,清亮亮乌溜溜,眼型圆圆,眼角却像自带眼线似的微微上挑,冲淡了圆眼睛带来的幼态,让他的眉眼间透出种又清又艳的奇特气质,眼珠子顾盼时格外有神,瞧着是个机灵孩子。   不是狡诈的机灵,是有点乖的机灵,看人时像只观察主人的猫,叫人忍不住就想摸他的脑袋。   但这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他就是流言中那个爱顾怀安爱得要死要活甚至不惜跟爹妈反目,并且还成了顾家那个浪荡的老二唯一带回南湖的……同性对象?   虽然前两年国内刚刚通过同性婚姻法草案,同性相恋、结婚已经是一个半合法状态,可实际上,在他们上流社会、靠联姻生子拉拢人脉达成合作的富商圈子里,绝大多数人还是很不接受的。   毕竟生活压力日渐沉重,嫁娶观念也日益开放,中下层人们巴不得不要孩子减轻负担,可他们这些人不一样,他们家里是真的“有皇位要继承”。   所以他就不得不惊诧于好友这云淡风轻的态度。   毕竟按他对顾怀章的了解,顾老二干出这荒唐事,他早就该把人赶出南湖了,更别说竟然还能在这跟他轻飘飘介绍他是“老二的男朋友”!   虽然这小年轻看起来似乎并不是他印象里同性恋那种妖妖娆娆的骚样子,但也不至于让顾怀章对他如此宽容啊。   秦玉川心里头是翻江倒海,池鸦却一点儿也没察觉。   因为秦玉川表情看起来太镇定了,跟他身边坐着的顾怀章一样冷冷淡淡,好像哪怕是泰山照头砸下来,这俩男人也一样能翘着二郎腿稳如老狗。   老实说他真从没想过像顾怀章这样的人竟然也会有“朋友”,这样冷冰冰的人,好像已经把七情六欲全部从身上剥离了的人,竟然也会在下班后和朋友来饭馆吃饭么?   见多了大伯哥冷淡沉郁的模样,他真的想象不出和朋友放松谈天的顾怀章是什么样子。   这次大概就会见到松弛状态的大伯哥了吧。   ……好叭,他在讲什么梦话。   顾怀章跟他理解的“松弛”俩字根本就不沾边好吗?!   池鸦偷偷瞄着桌上对面而坐的两个人,一个冰冷淡漠,一个严肃周正,聊的话题也是一些生意上的事,听都听不懂。   菜端上来了,池鸦很老实地等那两人动筷子了,才夹了一块脆皮肉吃,吃了一片两片,听着耳边男人们声音不高不低地聊天,总觉得哪里有点怪。吃第三片的时候他终于反应过来,震惊地望向左手边坐着的男人。   他终于知道到底是哪里怪——顾怀章他竟然、竟然在动了筷子后还在说话!   他的食不言呢?!   顾怀章察觉了身边人的视线,侧眸淡淡瞥去,就看见小青年睁大了圆圆的眼睛正在瞪着他,白软软的腮帮子鼓鼓,像一只嘴里塞满了瓜子仁和花生米的笨仓鼠。   顾怀章顿了顿,问:“怎么?”   池鸦梗着脖子努力咽下嘴里的肉,被噎得直锤胸口,另只手举起来摇啊摇:“没、没事!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他能说什么?这时候一脸惊奇地跟大伯哥说你竟然也会在吃饭时说话哎?简直就和对高冷男神说你笑啦一样蠢好吧!   他可不想接下来这顿饭都在死一般的寂静中煎熬!   顾怀章盯着他看了几秒,也不知道看出什么来了,没有说话,只抬起只手微微屈指,轻轻敲了下他面前的茶杯。   池鸦立刻被他提醒,抓起茶杯来大灌一口,终于顺过气。他在满嘴绿茶微微的清苦味儿中讪讪笑了下,小声说:“谢、谢谢啊。”   ……看来大伯哥原来也是会放松的,只是他的“放松”在一般人看来,有点点匪夷所思而已。   池鸦在出糗的羞窘中偷偷想,又悄悄抬起睫毛看顾怀章。   顾怀章没吭声,垂眸转开了视线。   桌上一时安静下来,秦玉川在对面夹着一块糖醋排骨忘了吃。   顾怀章抬眸瞥他一眼,秦玉川终于回神,心情略微复杂地吃掉排骨,沉默了一会儿,他另起话题:“老顾,你要的那把刀我托人给你弄来了。”   刀?池鸦好奇地抬头去看。   秦玉川放下筷子,拿餐巾按了按嘴角,伸手从身边另一把空椅上拿起一只长长的锦盒,暗蓝绸缎底托着银线云纹,看着低调奢华。铜制锁扣轻轻拨开,现出一把通体漆黑的长……棍?   “全长105厘米,刃长73,宽3厚1,足重三斤。”秦玉川拿起“长棍”,握住一端轻轻一拔,露出刀的真容——那竟是一把雪白锃亮的唐横刀。   “大马士革钢打造,全黑檀木鞘,标准尺寸。”秦玉川收刀归鞘,递给顾怀章,“费了些力气,终于叫藏主松了口,没叫你白等。”   “谢了。”顾怀章接过,拔出来细看,钢刃反出一道雪亮寒光,映亮了他一样冷淡的浅色瞳孔。   池鸦在旁边瞧着,怀疑自己有幻觉。   不然他怎么看见顾怀章竟然淡淡地笑了?   作者有话说:   教狗狗上厕所好难……昨晚上陪他在卫生间蹲了一小时都没等到他拉粑粑,结果才出来他就跑去玄关拉了一坨,简直欺人太甚!还耽搁时间叫零点的更新没写完……扑通跪一个QAQ   今天争取双更。   感谢在2023-07-11 20:58:16~2023-07-14 01:50: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陈岁山~ 5瓶;everylov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6章   一向不笑的男人忽然笑起来真的要人命,顾怀章淡色唇角不易察觉地轻轻勾起,琥珀似的眼瞳简直像化开的蜂蜜,窗外的夕阳斜斜铺进来,延伸到男人高挺白皙的鼻梁上,像第一缕春光温柔地笼住了万年不化的冰川。   池鸦不觉就看呆了。   他虽然有点花痴,但因为和顾怀章之间特殊的伦理关系(?),加上这男人太过慑人的气势,每次碰见或说话时,他通常就只匆匆瞥过一眼,只记得男人冷淡锋锐的眼神。   认识这么久以来,他竟然从未真正仔细地打量过男人的五官。   他只知道他好看,不知道他这么好看,淡淡勾唇时更是惊为天人!简直甩了顾老二不知几条街!   大概是他的眼神太炽热,男人原是垂眸看着手里的刀,忽然就掀起眼皮,朝他看过来。   那一瞬间池鸦也不知道自己心里怎么想,在即将与男人对视的前一瞬就倏地一下收回视线,垂下睫毛盯着桌布上的刺绣看,呼吸摒着,心脏却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   池鸦紧张地僵坐在椅子上,感受到顾怀章如有实质的目光缓缓划过他侧脸。   他胆大包天……他不知死活,他怎么敢盯着大伯哥的脸发痴,还当着别人的面!   坐在对面的秦玉川也不知道有没有注意到他方才的唐突,给三个杯子里倒了酒,姜然过来找他搭话:“小池,认得这是什么刀么?”   池鸦两手扶着杯子等他倒满,先道了谢,接过来抿了一口缓缓神,犹豫开口:“是……一、一体式、唐横刀?”   “不错,竟然还能认得。”秦玉川淡淡笑了下,也捏着酒杯轻抿,说,“你大概不知道,怀章没别的兴趣爱好,就喜欢收藏冷兵器,他在南湖专门弄了个屋子放东西,不少都是几千年前的宝贝。”   池鸦怔怔地含着酒,转头看顾怀章。顾怀章唇角那抹浅淡笑意早已隐没,神情恢复了一贯的冷淡,正拿大拇指腹轻轻抹过锋利刀身。   收藏冷兵器……这男人的爱好果然很配他。   他咽下酒,小声说:“我没、见过……”   身边的人淡淡开口:“在我书房。”   池鸦哦了一声,心说难怪。   他从到南湖就一直瘸着腿,顾怀章大概是体谅他,当然更有可能是不想他跟自己弟弟凑一块儿,就指了个一楼的客房给他住着,到现在,他都一直没上到二楼去。   顾怀章收了刀。他那边没空位可以安置,倒是池鸦这边桌子上还有小半空闲,他将锦盒递过来:“放你那儿。”   池鸦正低头喝酒,闻言赶忙放下杯子双手接了锦盒,动作太匆忙,在盒子底下轻轻碰到了顾怀章的手。   池鸦:“……”   这男人相貌冷性格冷,爱好也是充满了冷冰冰的杀伐之气,估计这人浑身上下里里外外,唯一跟“冷”字儿不搭边的,大概也就是他的体温了。   热到碰触时,似乎都有灼烧感。   池鸦手指下意识蜷缩了下,捧着锦盒在桌上放好,那里还放着他的白玫瑰,跟盛着一把唐横刀的暗蓝色锦盒安安静静地躺在一处,在夕阳晚照中相依相偎,竟然出奇得好看。   池鸦看看桌上两人又开始喝酒说话,就悄悄摸出手机,偷摸儿拍了一下。   秦玉川瞥见他的小动作,眼底微微笑着,看了眼对面的人。   顾怀章跟他对视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也没什么表示,只低下头,兀自啜了口杯中酒。   作者有话说:   大伯哥不是冰川,是座休眠的火山嘿嘿嘿 第27章   酒是剑南春,特意用来配粤菜的,小抿一口,甘冽清爽,醇厚绵柔,回味时余香悠长,佐一块清蒸鲈鱼,鲜美异常。   池鸦以前千杯不醉,乐团里有人请客去酒吧,他能喝趴所有人最后还把人都扛上车好好送回家,所以发现这酒挺合胃口,他就很有底气地没怎么节制。   只是他忘了,国内的白酒酒劲会有多生猛。   秦玉川拎起空掉大半的酒瓶摇了摇,忍不住问对面的小青年:“喝这么多,没事?”   他跟顾怀章只顾着说话,池鸦身份略微妙,也插不进他俩的话题,就一直在那安静喝酒吃菜,他没想到只这么一小会儿,那么大一瓶52°白酒就快见了底。   这小孩还有这么大酒量?   顾怀章瞥一眼空酒瓶,也侧眸去看。结果就看见池鸦两只手抱着酒杯,正低着头伸出舌尖去舔杯子里的酒。   顾怀章:“…………”   亮晶晶的酒液被勾在青年粉嫩的舌尖上,灵活消失在两瓣润湿的唇后,青年像在喝水的猫一样矜持抬头,迷迷糊糊地:“嗯?”   这一声端的是娇憨慵懒,莫名叫人心中一跳。   桌上安静一瞬,顾怀章微微蹙眉。   酒饮微醺,才得佳趣,他不喜欢喝醉,人喝醉了就难免行止失当,难免出丑,体面全无,徒添笑料。   更别说面前这个醉鬼还是他弟弟的……男朋友。   他偏了偏头,说:“别喝了。”   池鸦歪了歪脑袋,晶亮水润的眼睛盯着他看好一会儿,才像是终于跑完反射弧,慢吞吞摇头:“……我不。”   顾怀章微微一怔。   青年一向怕他,没想到喝醉了酒,胆子就变这么大。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酒壮怂人胆”?   对面的秦玉川也愣了下,随即就看着青年露出了饶有兴致的目光。   还从没见过有人敢这么驳顾家这位活阎王的面儿呢。   真是有意思。   池鸦舔空了酒杯,又要伸手去拿酒瓶,却被顾怀章伸出大手,一把攥住了手腕。   池鸦茫然抬头:“你、你干嘛?”   他的尾音软绵绵,像扯棉花糖丝一样拖长,顾怀章眉心不易察觉地一跳,手上就加重了一些力气,冷冷道:“不准再喝了。”   池鸦眼睛瞪得圆溜溜:“你凶我?!”   顾怀章:“…………”   对面的秦玉川摸着下巴,忍不住低低笑出来。   顾怀章没理会他,松开了池鸦的手,就摸出手机开始打电话,谁料才点开联系人,肩膀上就温温柔柔地搭上来一只手,顾怀章肩胛肌肉蓦地一僵。   ——池鸦趴在他脸侧,温热吐息裹着醇甜的酒香扑在他的耳垂上,迷迷瞪瞪地问:“你在、你在给……谁,打电话啊?”   秦玉川差点儿一口酒喷顾怀章脸上。   顾怀章偏了偏脸,冷声道:“下去。”   侧脸的那一瞬他几乎错觉自己蹭到了池鸦的脸蛋,有一丝柔软的微凉,他不自觉地皱眉,一贯冷淡无波的心里难得生出些烦躁,几乎忍不住要抬手把人掀出去。   谁料几乎把半个身体都偎他肩膀上的青年被训了那一句,竟然就很乖巧地应声:“好的叭……”   耳垂上的那团温热很干脆就远离了他,顾怀章心中某处蓦地一跌。   可还没等他皱着眉仔细思忖这莫名的震动,对面的秦玉川就挑起眉:“嗯?”   心底隐秘处的那一丝微妙情绪倏然消隐无踪,顾怀章冷着脸随秦玉川的视线去看,就看见池鸦不知何时已经偷偷拿到了酒瓶,正喜滋滋地往自己杯子里头倒。   顾怀章再次:“…………”   难怪这家伙刚刚来趴他的肩膀!   “噗!”秦玉川呛咳几声,拿餐巾纸按着唇角,笑,“小醉猫还知道声东击西。”   声东击西?顾怀章的脸色微微一沉。   不,不是声东击西,是……   他近乎本能地及时止住念头,没有再继续想下去,面无表情地从池鸦手里拿走了酒瓶,顺手把桌边那朵白玫瑰戳进他伸过来要酒的手心。   池鸦手里有了花,终于不再闹腾了,安安静静地把花拿到鼻子底下轻轻嗅。顾怀章瞥他一眼,拨出了电话。   “你在哪?”   顾怀安今下午被他哥的助理带出来应酬,这会儿刚开喝。他在乌烟瘴气的包厢里接起电话,还没开口就听见他哥语气不是很好的这一句。   顾怀安心尖上下意识一颤,条件反射似的立马回想自己最近干的哪件混账事又让他哥给知道了,嘴上应道:“跟辉时的老总吃饭呢,不是哥你叫我来的?”   那头沉默了一会儿,沉沉嗯了一声,说:“跟好陈时。”   又说:“挂了。”   顾怀安皱眉盯着□□脆挂断的手机,一脸的莫名其妙。   秦玉川抿着酒,眼睛瞧对面:“怀安过不来?”   “嗯。”顾怀章沉沉应了一声,看表情不是很愉快。   秦玉川表示李姐。   毕竟顾怀安来不了,面前这喝醉了的“弟媳妇”,就只能由顾怀章这个大伯哥给弄回家。   平白添一大麻烦,他这老友能愉快才怪。   顾怀章说:“结账吧。”   正好也吃得聊得差不多,秦玉川叫来服务员结了账,两个男人就站起身,顾怀章偏头:“池鸦——”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池鸦把花给吃了。   饶是镇定冷漠如顾怀章,这一瞬都忍不住想掐人中。   作者有话说:   池小鸦:暗度陈仓.jpg   秦玉川:小醉猫还会声东击西。   顾大哥(严肃)(肯定):不,这是美人计。   池小鸦:“OvO?”   【放个预收,求收藏~   《炮灰只想苟命啊[快穿]》   造梦系统抓了将死之人郁小楼,要求他以炮灰身份穿越十个小世界,打造十个大反派,拉满仇恨值的进度条。   一言以蔽之:no zuo no gouming,鼓励作死,欢迎作死,作死万岁!   并不很想作死的郁小楼(哽咽):狗系统其心可诛,其心可诛!   为了苟命,他只好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地走起了炮灰线,然而……   第一个世界:蛮横傲娇小少爷x阴鸷隐忍入赘婿   赘婿把他拽进楼梯间,神情阴狠:“你为什么只给他送饭?”   郁小楼:“??”   第二个世界:狭隘虚伪の学霸x努力上进转校生   转校生反锁了宿舍门,微微一笑:“班长撕了我的试卷,那我撕坏班长什么东西好呢?”   郁小楼:“!!”   第三个世界:冷漠残废三皇子x卑贱寡言昆仑奴   昆仑奴攥着手里的铁链,抿唇低头:“奴只有一个主子,主子却还想要别的奴,奴没有办法,只好让主子只能看见奴一个人……”   郁小楼:“…………”   第四个世……   第五……   郁小楼愤怒掀桌:“放弃了!不干了!毁灭吧!!这些反派确定是JJ土著,而不是从隔壁某市临时借调来的吗?!!”   头脑简单的敬业系统兀自抱着账本碎碎念:“虽然哪里有点奇怪的样子,但仇恨值确实也满了……?”   #今天也是搞不懂人类奇怪感情的一天呢(摊手. jpg)   1V1,切片攻   感谢在2023-07-14 13:27:57~2023-07-15 19:49: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纯纯倒霉蛋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8章   秦玉川周正严肃的脸上微微抽搐了一下。   “……这玫瑰花能直接吃?”   顾怀章蹙着眉, 一只手插在兜里,单手拎开挡在前头的椅子,居高临下盯着小青年, 道:“起来。”   池鸦嘴里还叼着一片雪白花瓣, 手里一支花梗上已经秃掉了大半, 闻言迷迷瞪瞪抬起头,愣愣地望着他。   好半晌,他腮帮子动了动,像一只仓鼠那样无声而迅速地把花瓣叼进嘴里吃掉,然后小小声地嘟囔:“你、你好……凶。”   甚至还往椅子深处缩了缩。   “……”顾怀章彻底失去耐心,张开大手一把抓住他细瘦的胳膊,一用力就把他从椅子上粗暴拽起,一言不发转过身, 大步往出走。   “啊——”池鸦被他攥得疼, 男人大手紧紧抓着他胳膊, 又烫又疼,他被顾怀章拽得踉踉跄跄,委屈得要死, 胡乱推抵顾怀章手腕,拿秃掉的花梗打他的胳膊, 企图逃开。   然而男人的大手如鹰爪一般紧紧将他牢牢禁锢,他在男人手里跟小鸡崽儿似的,挣扎全是徒劳。   “你欺、欺负我!”池鸦一时万般委屈愤怒都涌上心头, 红着眼圈磕磕绊绊地,“我要、我要去、告、告状!”   秦玉川拎着装了唐横刀的锦盒跟在后头瞧热闹, 闻言就搭腔:“哦?你要找谁告状?”   池鸦用泡在酒精里的脑子稀里糊涂想半天, 想自己的妈妈……死了, 想爸爸,爸爸早就不要他,那个年龄比爸爸跟妈妈结婚时间都大的哥哥更是把他从小欺负大。   ……他竟然找不到任何一个人可以去告状!   池鸦生气,池鸦委屈,池鸦难过。   池鸦……哭了。   秦玉川说:“怀章你松松劲儿,把人小孩儿给疼哭了。”   顾怀章偏头看了眼,池鸦哭得无声无息,张着嘴巴像是疼极了一样,一声儿都没有,只会拼命地呼吸,脸蛋儿涨得通红。   顾怀章:“…………”   顾怀章手上不由松了些力气,顿了顿,板着脸问:“想到要找谁告状了?”   池鸦终于啜泣了一声,又很快忍住,摇头说:“我、我找不到……”   顾怀章问:“什么?”   “找、找不到……我找不到……”池鸦不停摇脑袋,呢喃着颠倒不清,“没有、可以告、告状的人……我、我没人要……”   顾怀章微微一怔。   他盯着面前的青年,看他忍着抽泣忍到通红的脸,看他含着泪藏着委屈和愤怒的眼睛,半晌他喉结微微一动,一向冰封的脸上似乎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也是,没人要么……   秦玉川瞄到他神情,心里微微一跳,下意识想缓和气氛岔开话题,可他也是个冷淡无趣的人,想了半天也只憋出一句:“不是还有顾怀安么。”   外头知道顾家老二把一个男人领回南湖去了,早就传得沸沸扬扬,说顾老二挑衅他哥找死,也有说这绝对是真爱。   ——要不是那所谓的爱情的力量,顾老二怎么敢把这么一个同性恋人带回南湖去?   秦玉川满以为提起顾怀安就能哄好这小孩儿了,结果下一秒,池鸦眼泪淌得更凶了。   秦玉川:“…………”   简直岂有此理!   “顾怀安、顾怀安。”池鸦流着眼泪说,“我讨厌、讨厌顾怀安……”   顾怀章抬起眼皮,看了眼秦玉川。   秦玉川满脸冤枉,讪讪地圆场:“这是……小情侣吵架了啊。”   顾怀章想起中午吃饭,他弟弟毫不客气地对着小青年吼。   确实……也算得上吵架。   不过都是他弟单方面跟人吵。   顾怀章冷漠的神色微微缓和几分,扶着池鸦抬脚:“走吧。”   “顾怀安……”池鸦跌跌撞撞地跟着他走,手里还紧紧捏着那支秃掉的玫瑰花,喃喃地念,“吹花、吹花嚼蕊、弄冰弦……”   顾怀章抿着唇,推开了包厢的门。   ——十八年来堕世间,吹花嚼蕊弄冰弦。多情情寄阿谁边。   老二不爱池鸦,但池鸦还是很喜欢老二。   万般艰难地出了门,司机已经在门口等。秦玉川帮着开了下门,扶醉鬼坐进车里去,按着车顶俯下身,把从司机那里要来的纸巾递给池鸦,怀着点把人弄哭的愧疚问:“好点了么?”   池鸦已经不流眼泪了,抱着被塞进怀里的纸巾盒仰头看了他半晌,忽然说:“你好、帅呀。”   秦玉川:“……”   顾怀章:“……”   顾怀章俯身坐进车子里,从肢体动作有点僵硬的秦玉川手里拿过锦盒,说:“明天让人给你把墨玉的那套棋送过去。”   “客气。”秦玉川又看了眼男人身边歪着头看自己的小青年,嘴角动了动,给他们关上了车门。   司机启动了车子。池鸦抱着纸巾盒期期艾艾地蹭过来,顾怀章放下揉按眉心的手,瞥了他一眼:“怎么?”   “其、其实,”池鸦声音悄悄的,脸蛋很红,圆圆的猫眼亮晶晶,“你、你更帅。”   顾怀章:“………”   “你比他帅、一百倍。”池鸦郑重强调,“真的。”   顾怀章:“…………”   司机只恨自己长了俩耳朵。   车子缓缓开动,微凉的晚风从半开的车窗上吹进来,吹起池鸦鬓角的发丝,混着酒香一起往顾怀章脸上飘。   “呜呜——”池鸦张着手朝顾怀章笑,“你看、你看我、像什么!”   顾怀章冷冷盯着他。   “向云端~!”池鸦嘻嘻哈哈地唱,唱得荒腔走板,把自己的脑袋往窗户外头伸,“啊~啊~啊~”   顾怀章:“…………”   顾怀章一言不发,揪住他领子把人摁到座位上,扯过安全带给死死地捆好,甚至很想给他嘴上也捆一道。   池鸦不满地哼哼唧唧,顾怀章置若罔闻,揉着眉心吩咐司机:“把窗户关了。”   司机从后视镜里察言观色,大气不敢喘一声地按上了车窗。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7-15 19:49:45~2023-07-16 01:25: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陈岁山~ 5瓶;葱姜蒜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初夏天渐长, 却也黑得很快,等他们的车子驶进南湖庄园的大门,天幕已经转为一片深邃的蓝, 淡淡一弯月挂在遥遥天际, 风里能听见青蛙和昆虫在草下湖边鸣叫的声音。   已经快九点了。   南湖主楼的门厅前亮着灯, 张妈听见引擎声,匆匆从里头跑出来:“大少爷,你可算回来啦!小池的电话打不通——”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吃惊地看清了被她家大少爷拎在手上的人。   “小、小池?”   池鸦在车上已经睡了一觉,这时候被顾怀章拎着衣裳后领子迷迷糊糊地才睁眼,就被冲到跟前来的张妈吓了一激灵:“你是、谁?!”   张妈一愣,才迟钝地闻见青年身上一股浓郁的酒香。   她抬头看顾怀章,男人高大挺拔地站在夜色中, 俊美冷淡的脸被檐下灯光照得如冰雕雪砌, 没什么表情, 道:“喝醉了。”   “哦哦!”张妈虽然心里疑惑为什么老二的对象会跟老大在一块儿,还喝得这样醉,但她是万万不敢问顾怀章的, 只能忽略掉这一节,赶紧跑过去, 要从顾怀章手里把人接过来。   谁料池鸦一看她过来,竟然惊恐地向后退了两步,后背抵上男人的胸膛, 他倏地转过身,像只只认熟悉气味的小狗一样一把抱住顾怀章的腰!   在场几个人, 连张妈连司机一齐惊呆了!   顾怀章从后颈到背部肌群到腰侧肌肉倏地绷紧, 一时竟然僵住, 感受到小青年把自己紧紧贴在他怀里,声音里充满了惊惧和惶惑,说:“这是、哪儿?我、我不要在、这儿!”   二十多年,从没有人敢这么抱他。   从没有。   顾怀章有些僵滞地抬起手,一时竟然不知从何下手,半晌只能沉着脸道:“……放开。”   池鸦瑟缩了下,两只手却依然揪住他袖子,抬起小脸神色哀求:“求求你,带我、走吧?”   “我、我都不认识他们……我的家、不在这儿。”   顾怀章低头看着他:“那你就认识我么?”   怀里的青年仰头望着他好一会儿,黑溜溜的眼睛被灯光映亮,像天上被月亮勾着的星子。   然后他怔怔摇头:“我也不、不认识、你……”   “但是,我觉得……”他小声说,“你是个、好人。”   ……好人。   顾怀章喉结滚了滚,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声音,像嗤笑。   他顿了顿,忽的张开大手,牢牢捏住青年的后脖颈,把他从自己怀里拔出去,低声道:“那你想错了。”   这场景该是诡异的,可司机在旁边忽的忍不住低头闷笑。   他怎么觉着顾总这动作好像是在拔萝卜。   张妈被他笑得心惊肉跳,拿胳膊肘用力怼了他一下。   萝卜被生生拔出去,很不乐意地挣扎,伸着手还想去抓男人的衣裳,然而胳膊太短而顾怀章手臂太长,就差那么一两寸的距离,怎么都够不着。   ……好像一只疯狂想跟主人贴贴却被无情拒绝的小狗。   这下张妈也忍不住低下头去笑了。   顾怀章太阳穴突突地跳。他盯着面前这醉后就不认人的小孩儿看了半晌,偏了偏头:“老二回来了么?”   张妈赶紧憋住笑,应声:“二少爷半小时前才被陈助理送回来,也……有点醉,喝了醒酒汤就睡下了。”   也是巧了,怎么这小夫夫俩都挑着今晚醉。   ……想把这麻烦丢给老二去头疼的念头不得不打消,顾怀章眉头微微拧紧。   张妈给司机使个眼色,试探着上前:“要不,还是我俩来扶着小池吧……”   可他俩才走近半步池鸦就又开始挣扎惊叫,张妈不得不赶紧退开,有点束手无策:“这可怎么办呀……”   顾怀章抿抿唇,一言不发。门厅前一时很安静,能听见屋檐下灯罩上飞虫扑灯的声音。   他忽的俯身,打横抱起了折腾个不停的小青年。   张妈睁大了眼睛,还没回神,顾怀章已经迈开长腿上台阶了。   池鸦一到他怀里,瞬间就不扑腾了,两只手自觉揪住他胸膛上的布料,仰起头来望着他。   顾怀章有意无意地摒着呼吸,抱着人大步往客房走。青年的视线存在感太强,睫毛微微颤动着,一双乌黑清亮的眼睛一直默不作声地盯着他。   顾怀章垂眸瞥他一眼,鬼使神差似的开口:“看什么?”   池鸦有点害羞地笑了下,小小声地说:“你果然、是个、是个好人!”   顾怀章:“……”   怎么这么笨。喝醉了稀里糊涂就跟人走,大概被人卖了他还会帮着数钱。   他弟弟到底从哪儿找来这么笨的一小孩儿。   他板着脸没说话,几步走进客房里,张妈小跑着给他开门开灯,卧室里有点橘调的灯光亮起来,顾怀章走进去,把人不怎么温柔地放到床上去。   池鸦一沾床就打了个滚儿,拿被子把自己像煎饼卷大葱一样裹起来,只露出一双乌溜溜的眼睛,藏在额前发丝细密的阴影里,还直直盯着顾怀章看。   顾怀章嘴角动了动,居高临下地盯着他看了会儿,语气严肃,轻斥:“睡觉,不准再折腾。”   池鸦眨了眨眼睛。   顾怀章叉着腰在床边站了一会儿,要说什么,顿了顿又没有说,最后看了眼床上的煎饼卷,转身出去了。   张妈赶紧跟上去,说:“麻烦大少爷啦,你快去休息吧,我去给小池热点醒酒汤……大少爷要吗?”   顾怀章道:“不用。”   说着,便头也不回地上楼去了。   这晚上顾怀章罕有的没睡好。   他一贯的睡眠质量不算太好,中规中矩。一般九点半结束工作,坐在床上看会儿书,酝酿下睡意,关了灯最迟十点半就能睡着。   但今天眼看就要十二点,他竟然还清醒得很。   卧室的窗帘今晚没有关,能看见窗外天空上一钩月亮朦朦胧胧地裹在云间。顾怀章在满屋子的寂静中睁开眼,抬起胳膊枕在脑后,无声地抿紧了嘴唇。   ……不就是晚上被人抱了又抱着人走了几步,又何至于失眠到半夜。   这理由简直荒谬得可笑。   他从很小的时候就不爱跟人肢体接触,他的父母不喜欢他,也不会像寻常父母一样总是来抱他,那些照顾他的佣人也不敢抱他。   他很习惯,虽然没把这当回事儿专门想,但潜意识里也一直觉得自己厌恶着那些肢体接触。   至于后来……二十出头时他才开始进入商场,年纪小资历轻,难免一些不大上得了台面的应酬,可那些人只是坐在身边轻轻挨着,他就觉得反感,很反感。   这种反感加深了那种潜意识,所以他竟然从来不知道,被人抱和抱一个人……感觉原来是这样的。   这样的……软和,温热,像是抱着包青天……可又有些不一样。   ……似乎要比抱着狗更软和,更……舒服。   昏暗光线里顾怀章的喉结滚了滚,枕在脑后的手无意识地捻了捻指尖。   是不是每个男人都对公主抱无师自通,几个小时前他一只手揽着青年的肩,一只手捞住他的腿,青年就那么陷在他怀里,两只手揪着他衣裳,脸蛋靠在他胸膛上,乖顺得不可思议,那种姿势……叫他似乎有种能轻易控制这个人的错觉。   把人抱起来迈上台阶的时候,他看着是镇定的,但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他那时候的脑子里是一片空白。   他不知道那青年脸蛋上看着肉肉的,可抱起来却是那样轻,像一片羽毛,可又比羽毛更叫人感受到那是另一个鲜活饱满的生命体,应该更像一只鸟,或者一只猫。   他倒还不至于对池鸦这个人产生什么心思,他相信即便那时候怀里是另一个人,给他的感觉大约也是一样的。   他只是,对这种从未体会过的肢体接触的方式有点……新奇。   大概是黑夜让人的情绪更明显,更无所遁形,顾怀章感受着胸口处那股隐隐的心浮气躁,有些不悦地皱了皱眉。   带池鸦去吃饭是个错误,让他喝酒是个错误,甚至跟这个“弟媳妇”一样的人过多接触更是个错误。   顾怀章踢了下被子,把除了盖住腹部的被角之外的部分全部拨开,微微燥热的身体才勉强清爽了一些。   顾怀章盯着头顶吊灯隐约模糊的影子,不怎么耐心地等待脑海里散去某个人的身影。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7-16 01:25:43~2023-07-16 23:59: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T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第二天, 顾怀章理所当然的起晚了。   仍然睡得不好,几乎一整晚都处于一种半梦半醒的状态,心里头总有股隐隐的燥热挥之不去, 睡得很不安稳。   以至于他罕见地打破生物钟、七点半才从床上坐起来时, 仍然感到头脑昏沉, 心烦意乱。   昨天喝的那几杯酒远远不能让他醉,可他现在却像才从一场大醉中醒来。   窗外的天一如既往的明亮晴朗,东天的朝霞染红了半个天空,金红的太阳光从卧室的玻璃窗外一泻而入,照亮了被褥上方飞舞的星点细尘,照得搭在被面上的手雪白,手背上那几道青筋愈发的凸起。   顾怀章手上微微松了劲,面无表情地掀开被子, 下床去洗漱。   一切就绪后他打开卧室门, 才走了两步, 脚步就微微一顿——楼下有人在叫:“张妈,张妈?蒸包子要、设置多、多长时间啊!”   声音清亮,神采奕奕, 简直鲜活得……可恶。   顾怀章抿抿唇,穿过走廊, 走下楼梯。   客厅里弥漫着一股皮蛋瘦肉粥鲜咸浓郁的香气,热气腾腾得热闹,池鸦套着宽大的白T恤和肥大及膝的黑短裤, 一头乌黑短发像是偷懒没梳,在脑袋上毛茸茸地翘起来。   过于宽松的衣裳衬得他手细腿细, 正探出半个身子扒拉着厨房门叫张妈, 一抬头, 就撞上顾怀章的视线,一下笑开,高高兴兴地打招呼:“大、大哥!你醒了、啊。”   小青年眼睛黑亮干净,看不见一丝阴霾。顾怀章盯着他看了两秒钟,淡淡嗯了一声。   因为昨晚青年喝醉酒,他几乎失眠一整晚,结果转头看见罪魁祸首活蹦乱跳神采飞扬,跟个没事人似的。   顾怀章舌侧在后槽牙上轻轻划了一下,罕有的……窝火。   “听张妈说,昨晚是、大哥送我回、回来的。”明亮晨光中池鸦唇红齿白,腼腆地笑,很诚恳地说,“谢、谢谢大哥啊。”   顾怀章脚步一顿:“‘听张妈说’?”   池鸦蛮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那个,我喝酒断、断片……”   顾怀章:“…………”   “以后,”他沉默了几秒,冷冷道,“你不准再喝酒。”   池鸦猝不及防:“啊?”   张妈抓着一把新摘的小菠菜从外头匆匆进来,正巧听见这一句,赶紧附和:“对对对,小池呀,一个人在外头喝酒,也太不安全啦!”   池鸦巴巴地望着她:“张妈,我是、男孩子。”   “男孩子一个人在外头喝酒也不安全呀!”张妈说,“尤其现在变态又多,专挑你这么好看的男孩子下手,我看那些新闻简直吓死个人!”   “啊。”池鸦害羞地笑,“张妈觉得、我好、好看呀?”   张妈:“…………”   顾怀章:“…………”   这是重点吗?!   “……咳。”池鸦若无其事地清了清嗓子,继续为自己的合法权益努力抗争,“我没有一个人、喝酒啊,还有、大哥呢。”   张妈脸上的表情扭曲一瞬。   就是因为还有大少爷啊啊啊啊!!   昨晚上顾怀章抱小青年进屋的那画面简直越想越奇怪,倒不是质疑顾怀章的人品,毕竟她知道她家大少爷是顶顶正直的男人,最正派最洁身自好不过了,可两人这关系……到底不合适。   张妈噎了噎,还想再说什么,顾怀章却已经冷冷开了口:“说不准喝,就不准喝。”   池鸦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来了来了,这就是封建大家长的独断专行吗?!   他看着顾怀章。男人穿黑色衬衣和笔挺长裤,黑玛瑙的扣子严严整整扣到最顶端,完全遮住了喉结,衬着顾怀章冷白的肤色和严肃的表情,看起来似乎比往常还要刻板禁欲。   池鸦和那双浅色如冰封的眸子对视数秒,惊恐地发现大伯哥是认真的!   ——他竟然是认真的,不准他再喝酒了!!   为、为什么啊?   他呆立在原地,茫然无措地张了张嘴,表情像在梦游,轻声问:“张、张妈……”   张妈敏锐地察觉到客厅里气氛的变化,声音不由也轻起来:“怎么啦?”   “我、我,”池鸦结结巴巴地,求助地看她,“我昨晚,是做了什么、不好的、不好的事情吗?”   张妈迟疑着,不知道该不该说。   要是因为昨晚小青年喝醉后的那些表现,大少爷不准他再喝酒,似乎也是合理的……   她小心翼翼地觑一眼稳稳坐在沙发上的男人,犹豫着张口:“你昨晚……”   “昨晚什么事都没有。”顾怀章蓦地开口,声音冷冷淡淡,“只是喝酒伤身,没必要再碰。”   怎么没必要!   池鸦下意识想反驳,想说他喜欢小酌,想说喝酒能给他创作的灵感,可,可他没法说。   他对自己会弹琴这件事此前丝毫没铺垫,现在能贸然说出吗?   最主要是……就算他现在说出来,顾怀章会信吗?说不定还会当做是他蹩脚的狡辩。   这里的每一个人,可都是要比他更了解“他”啊!   他努力想要自辩:“可是、我——”   然而顾怀章并不给他争取的机会,不等他说完,就已经偏头看向张妈:“煮茶了么?”   张妈赶紧回神,应道:“煮了煮了,一早就煮好了等着你下楼呢,我这就去给你拿!”   张妈走了,顾怀章收回视线的瞬间眼角余光捎了下一旁呆立的青年,看见池鸦僵滞地站在原地,原本神采焕发的脸上此时已经灰暗一片,清亮的眼睛里还残留着不敢置信的茫然。   顾怀章微不可察地抿了下唇,无声收回了目光。   喜欢花喜欢酒,还抽烟,还跟人打架,他不知道青年除了这些无用的东西之外还会做什么。既然他跟了老二,那么他这个大伯哥管教一下,也是应该的。   顾怀章垂眸看着桌上的石纹,板着脸默默想。   ……昨晚幸好是自己,若是别的什么不怀好意的人,后果还不知会怎么样。   反正昨天晚上的那种事,他不会允许再发生。   眼角余光里青年呆呆地站了很长时间,没再试图辩解或祈求。   透窗而来的太阳光照在余光中那双修长的小腿上,照得那片皮肤白得像是上釉的白瓷,反着朦胧的光晕。随后青年默默无声地转身离开,那抹阳光就寂寞地掉落在地面,安静铺开一条灿金的光带。   客厅的空气恢复了安静,厨房里依然飘出浓郁的粥香,然而下楼之前徜徉在食物香气和阳光里的那股子活力跟喧闹已经荡然无存。   张妈轻手轻脚地走来,给他把茶盘小心翼翼地放在茶几上。   顾怀章垂眸,看着茶杯里微微漾开的透金色水纹。   ——可十年以来,这栋楼里一直都很安静。   这才是它正常的、该有的样子。   不是么。   ·   顾怀安一直到饭上桌了才匆匆从楼上跑下来,一头短发七歪八竖地支棱着,还穿着睡衣。   拖鞋声从楼上一路啪嗒啪嗒响到楼梯,随即倏地一停。顾怀安抓了抓头发,叫:“大哥。”   顾怀章坐在沙发里,从财经报纸上方抬起一双浅色冷感的眸子,淡淡瞥他一眼,声音里听不出喜怒:“才起来?”   顾怀安走下最后几级台阶,讪讪道:“昨晚那帮人太能灌了……”   顾怀章没关心他宿醉后难不难受,直接问:“事情谈得怎么样?”   顾怀安也习惯了,走过去往沙发上一坐,习惯性想翘腿,又在他哥的注视中讪讪地放下来,说:“谈得差不多了,等后边——”   “差不多是差多少。”顾怀章把报纸稍稍往下放了些,淡淡看着他。   “……”顾怀安舌头打了个结,“就是,呃,他们只肯再降一个百分点,但感觉那个张总好像有点儿松动,我……我再跟进跟进……”   顾怀章没说话。   逐渐蔓延的沉默中,顾怀安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   ……事实上他昨晚白给人灌了一通,什么都没捞着,那一个百分点的降价,还是对方看在他哥身边鼎鼎大名的陈助理的面上给的。   顾怀安也知道自己离他哥给他定的任务目标差得远,这时候就有点心虚,迅速抬眼,偷觑顾怀章的表情。   顾怀章却没什么表情,依然是喜怒莫辨的样子,一双浅色眼瞳像是没有感情似的看着他。   半晌,他放下了报纸,淡淡评价,“还得再练。”   顾怀安顿时松一口气,应和地点头:“我确实太没经验……”   “从明天起,你去清水区的分公司入职。”顾怀章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冷漠,道,“我安排那边的人带你。”   顾怀安表情一僵,半晌才从牙缝里往出蹦字儿:“……什么?”   清水区的分公司就在本市,是顾氏所有的分公司里距离总部最近的一个,但即便如此它也只是个分公司!而且到南湖光坐车来回就得一个半小时!   这不是叫他去锻炼,这他妈就是流放!是发配!!   顾怀安想拍桌想骂人,但他没胆子,他只敢瞪起眼睛看他哥,咬牙问:“你、确、定?”   “在我身边当助理,所有人都只会捧着你。”顾怀章两条腿微微分开,两手按在膝盖上,漫不经心道,“去分公司,你才能真正学东西。”   道理的确是这个道理,顾怀安不是傻子,他在顾怀章身边跟了这么几天,当然能感觉到公司里的人对他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那些掩藏在尊敬和阿谀之下的嫉妒与不屑……甚至连陈助理都把他当做小孩哄,当做一个被大老板丢给自己的麻烦敷衍着,在酒桌上和那些真正能平起平坐的老总们谈笑风生,只把他当个吉祥物。   顾怀安紧紧咬住了后槽牙。   顾怀章拈起茶杯,低头轻啜一口。   他知道顾怀安会想通的。   他这个弟弟没什么优点,但至少能辩得清是非,也足够的……怕他。   这就够了。   不出所料,在他将茶杯慢吞吞放回桌面的时候,顾怀安很勉强地开了口:“好……我去。”   顾怀章依然是漫不经心的样子,好像他答不答应都无所谓,但他们都知道只会有一种答案。   毕竟他是那么的怕他,在南湖庄园,在这个家,顾怀章才是那个独断专横的家长,谁会抵抗他的意愿呢?谁敢呢。   “是不是要吃饭了。”顾怀安低着头站起身,说,“我去下洗手间。”   拖鞋踢踏的声音渐渐远了,茶几边又一次恢复了安静。   人来人往,只有顾怀章,一直稳稳地坐在那里。   孤独地坐在那里。   顾怀章垂眸沉默了几秒,重新拿起了报纸。   可还未等他重新找到几分钟前放下报纸时看到的地方,就听见客厅外头响起一连串轻快得像要飞起来一样的脚步声,一路急匆匆地挨近门厅。   紧接着就响起小青年熟悉的、清亮的笑声——   “张妈?张妈!”   池鸦像一只鸟儿一样飞进来,脸上的灰暗不知何时已经重新被兴高采烈的笑容替代,欢呼着喊:“南湖里头有、有荷花啦!!”   作者有话说:   是的咱们小池就是如此的没心没肺:)   感谢在2023-07-16 23:59:16~2023-07-18 23:53: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在线摆烂的打工人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章   顾怀章倏地抬眸, 朝门口飞进来的身影看去。   池鸦跑进门厅时才想起这里还坐着这位煞神,急急刹住脚步,跟顾怀章侧眸看来的视线遥遥一撞, 就扶着门框腼腆地笑了下:“大、大哥……”   南湖太大了, 他从湖边一路跑回主楼来, 现在还有点儿喘,T恤宽大的领口有点歪,露出明晰精致的锁骨。   顾怀章视线落在他明媚的笑脸上,看他红润的脸颊和清亮的眼眸,低低应了一声。   顿了顿,又启唇,想说什么,却被一阵由远至近的激烈的狗吠打断。   池鸦后腰上冷不防被扑了一下, 他不由往前踉跄两步, 顾怀章搭在膝头的手指下意识抬起, 又很快克制地落回原处。   池鸦没发现他的小动作,嘻嘻哈哈地转过身,亲热地抱住德牧的狗头:“包青天!”   包青天两只前爪抱住池鸦人立起来, 后边一条大毛尾巴恨不能摇断,乌漆嘛黑的狗嘴里吐出长长的舌头不停哈气, 呜呜地求抱。   顾怀章眸色沉沉地瞧着,莫名想起昨晚上池鸦抱住他的腰,跟包青天一模一样。   屁股后面就差条毛茸茸的大尾巴。   严严实实遮在衬衫领口下的喉结攒了攒, 顾怀章微微垂落了眼皮,又拿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 听见门口池鸦说:“你别、别往我身上、扑, 我抱不动、你呀!”   亏德牧那么威风凛凛的一只狗, 也拉得下狗脸跟青年撒娇,呜呜地不停叫,叫得池鸦心都软成水,只好努力把它抱起来,无奈又甜蜜地小声埋怨:“你可真重……”   包青天汪汪叫了两声,被池鸦抱着艰难走进门。顾怀章看他抱着狗进来,微微蹙了下眉,却终究没有说什么。   张妈端着两盘菜出来,笑说:“老远就听见你叫我呢,怎么啦……啊!”   她看见池鸦抱着狗,满脸的笑纹瞬间变作了惊恐,下意识看了眼沙发上坐着的男人,赶紧说:“小池,你怎么把狗给抱进来啦!”   池鸦脚下一顿,抱着包青天茫然抬头,意识到什么,也转头去看顾怀章:“什、什么?”   他有点局促地往后退了两步,小小声说:“不能、不能让包青天、进来的么……?”   张妈说:“是的呀!它会拆家!你快把它弄出去……”   “不必。”顾怀章垂着眼皮,淡淡开口,“别弄脏了地板就行。”   池鸦跟张妈同时低头,就看见包青天拖在地上的两只狗爪子后,赫然是一连串连泥带水的梅花印儿,在锃明瓦亮的地板上嚣张地招摇。   三人:“………………”   短暂的沉默,震耳欲聋。   “啊哈、哈哈……”池鸦尬笑,“那什么,它刚刚好像在、在草地上跑了……我这就、这就把它弄干净!”   包青天附和:“汪汪汪!!”   池鸦费力地把它整个儿狗抱起来,小声说:“你别、叫了……”   一人一狗在大家长冷冷的注视中怂怂退出客厅门外,狗狗祟祟地从门框上伸出两颗头,池鸦讪讪地笑:“张妈,哪里有、有抹布呀……?”   张妈失笑:“我去给你拿。”   池鸦拿抹布先给包青天擦干净了狗爪子,然后在外头草地的喷头上弄干净抹布,轻手轻脚地进来擦地板。   今早上怎么这么点背,接二连三地触大伯哥的霉头……〒▽〒   池鸦蹲在地板上吭哧吭哧擦爪印,默默泪牛满面。   顾怀安从卫生间洗完脸出来时,就看见小青年在客厅门口撅着屁股,正勤勤恳恳地擦地板。   纯黑色的短裤挺眼熟,那似乎是他以前穿过的衣裳,现在却包裹着池鸦的臀,明媚晨光中那抹浑圆的弧度简直他娘的惹眼,松垮裤腿下露出来的一双小腿白得像是能发光。   顾怀安偏头看一眼他哥,沙发上的男人神色冷淡,正低头喝茶,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入定老僧模样儿。他舔了下嘴唇,放轻了脚步悄悄走过去,抬脚踢了踢池鸦的屁股。   “喂,干嘛呢小结巴?”   “啊!”池鸦吓了一大跳,被他踢得失去平衡,一下趴跪在地板上,后腰自然地塌下去,显得那两瓣屁股越发的……翘。   顾怀章莫名有点口干,刚刚收回的脚蠢蠢欲动,甚至还想踩一下。   真软……真翘。   “你、你踹我干嘛!”跌趴在地上的青年忙忙回头,皱着眉很不高兴地仰起小脸看着他,柔软的奶膘鼓起了一个生气的弧度。   顾怀安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上下打量他:“你跟包青天跑泥地里头打滚去了?”   T恤上怎么全是泥爪印。   “你管、我!”池鸦忿忿爬起来,抓着抹布擦掉最后一点狗爪印,就站起来想走人。   一碰到顾老二就没好事!   顾怀安却挡着他不叫他走,他走左边他就挡左边,走右边他就挡右边,睡袍的系带松松垮垮,露出结实饱满的胸大肌,小麦色的,跟它的主人一样嚣张地怼着池鸦的脸。   池鸦避无可避,耳根不由泛起红,气恼道:“你到底要、干什么呀!”   倒不是他对顾怀安这个人有什么想法,奈何颜狗本质,饥渴了二十多年的小骚零,实在扛不住二次元男主的美颜暴击呀!   更何况他还有这么大的乃!   顾怀安想说什么,却忽然顿住,停了两秒,脸上表情就微微一变,露出了点恶劣的坏笑,低声问:“你眼睛往哪儿瞅呢?”   偷瞄大乃的小眼神被正主当场抓了包,池鸦整个脸蛋“轰!”的一下就全红了。   “呦,脸红了。是心虚呢……”顾怀安故意伸出根食指勾起池鸦的下巴,盯着他羞燥躲闪的眼睛,“还是害臊?”   顾怀章坐在沙发上顾自喝茶看报。客厅就那么大点地方,门口也不远,无论他是有意无意,那两人的动静都无差别地往他耳朵里钻。   只是本来这对话还好好儿的,谁料听着听着,这走向怎么就有点不对劲。   顾怀章蹙了蹙眉,从报纸上抬起眼睛扫过去。   结果就看见他弟弟很是轻佻地弯着腰拦着人,手指头勾着青年尖尖的下巴,脸上的表情很不怀好意。   而在他对面,池鸦白白净净的一张脸已经红得快要冒烟了。   顾怀章:“…………”   青天白日,大庭广众,这两人就在这儿,在他的面前,这么肆无忌惮地……调情??   作者有话说:   顾大哥:拳头硬了。   感谢在2023-07-18 23:53:24~2023-07-19 11:52: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在线摆烂的打工人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在线摆烂的打工人 10瓶;葱姜蒜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顾怀安发现自己心理上一个很诡异的转变。   以前池鸦对着他犯花痴, 他只会感觉到厌烦,恨不得叫那结巴变成个瞎子,再也不能拿那双阴郁的死水一样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可现在……   他看着面前小青年燥红的脸颊和耳垂, 看他长长的睫毛颤巍巍, 却遮不住眼睛里头的害羞, 心里竟然完全没有了像以前那样感觉到反感和厌恶,反而觉得有点儿高兴。   甚至……还挺得意的。   这种转变莫名其妙,但至少现在,他心情不坏。   “我还没问你,”顾怀安挑眉问,“昨儿下午你跟秦三跑哪儿鬼混去了,晚上八点都没回来?”   昨晚上他被陈助理送回来,惦记着小结巴下午宁愿跟秦玉泽去学校, 都不肯跟他出去, 就问了张妈一句。   谁知道张妈反过来一脸着急地问他能不能给池鸦打个电话, 说她给小池电话打不通。   顾怀安醉醺醺掏出手机来,才迟钝地想起来自己还没存池鸦现在的新号码。   以前自然是懒得存,甚至恨不能叫面前这人连个DNA都别出现, 但现在么……   顾怀安下意识去兜里摸手机,摸了个空, 才想起来现在身上穿的是睡衣,不过没关系,他张口:“你的——”   话说了一半又顿住, 回头看了眼沙发上的人,就看见顾怀章垂着眼皮微微蹙着眉, 侧脸神色极冷, 冰封住了似的。   看起来像是遇到了什么麻烦事儿, 很不悦的模样。   顾怀安顿了顿,一把抓住池鸦的胳膊:“你跟我来。”   池鸦手里还拿着抹布,稀里糊涂就被他拽到门外去。顾怀安把他推到门厅前头的柱子上,低声道:“手机拿出来。”   池鸦茫然:“你要、干嘛?”   “叫你拿你就拿。”顾怀安不耐烦,“快点!”   半分钟前偷看被逮住的羞耻感还在心头萦绕不去,池鸦抿抿唇,忍了,乖乖从兜里摸出自己的手机。   顾怀安念了一串号码。   池鸦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啧。”顾怀安很不耐烦地又念了一遍,说,“我电话,给我拨过来。”   池鸦满心满眼都不想再跟顾怀安扯上更多的联系,警惕地抱住自己手机,结结巴巴:“不、不要。”   顾怀安皱眉:“你怎么回事儿?以前我不给你电话,你都能偷偷找别人要了倒背如流,现在老子亲自给你你不要?”   他抱起胳膊上下打量着池鸦:“你不会叫谁给夺舍了吧。”   池鸦心里倏地一惊。   他是想要改变,但前提是不会引起任何人反科学的质疑啊!他得慢慢的、自然而然地转变才行!   只是还没等他想好怎么应对,就看顾怀安挑了下眉,说:“我知道了。”   池鸦咽了口唾沫:“你知道、什么?”   “你不会还生气呢吧?”顾怀安一只手叉着腰,抬起另只手按在池鸦头顶的柱子上,微微低着头看他,“——就因为我昨儿中午吼了你几句?”   池鸦抿抿唇,垂下脑袋不说话。   顾怀安全当他默认,他垂下眼皮瞧着面前耷拉下去的脑袋,一头短发毛茸茸,有些奔跑后的凌乱,额发有点长了,垂下去遮住了青年秀气的眉毛,只能看见两排睫毛又密又长,在尖儿上微微翘起来。   皮肤白,嘴唇红,嘴角微微抿着,像是憋着委屈不肯说,小模样儿真是可怜见的……   顾怀安有点疑惑。   这样一个人,明明比他以前相好过的影视学院的人都好看,他怎么就一直对他这么反感呢。   他竟然一直对这么一个漂亮人,对这么一个爱惨了自己的人,视而不见么?   池鸦低头装委屈,等了半天没等来顾怀安的下一句,不由疑惑抬头,就对上顾怀安若有所思的目光。   “…………”   这个顾老二,又在打什么鬼主意?他干嘛要拿这种眼神盯着他看?   池鸦后背贴到冰凉坚硬的柱子上,一下有点紧张起来。他仰起脸看顾怀安,懵懵地睁着眼睛,原本偏圆的猫眼这么一看就更圆了,搭着他乱糟糟毛茸茸的黑头发和柔软的小奶膘,说不出的懵懂娇憨。   顾怀安一个没忍住,就在他的奶膘上掐了一把。   池鸦:“…………”   顾怀安:“…………”   两人瞬间都僵硬了。   池鸦从胳膊到后脖颈上瞬间爬满了鸡皮疙瘩,瞪大了眼睛:“你干、你干嘛?!”   顾怀安表情僵硬,两根指头还在池鸦的脸上捏着,罪证分明,无可抵赖。   他沉默了两秒钟,眼珠微微一动,表情一下重新变得趾高气扬,呵斥:“老子瞧你不顺眼,捏你两下怎么了?!”   池鸦:“……”   池鸦结结巴巴:“我的、脸,刚被、被包青天、舔过。”   顾怀安动作一顿。   池鸦补充:“还没、洗。”   顾怀安:“…………”   不远处在草坪上绕着喷头咬水玩儿的包青天耳朵一耸,敏锐捕捉到自己的名字,大毛尾巴立马摇起来,撒开狗腿就朝两人飞奔而来。   这狗来势太猛,顾怀安下意识撒开手向一旁避开,紧接着下一秒,包青天就直直扑到了池鸦的怀里,把池鸦扑得朝后跌了几步,冷不防就撞上一个人的胸膛。   池鸦惊呼一声,还没反应过来他撞到的是谁,就听旁边顾怀安叫了一声哥。   “…………”   他今早上怎么总跟大伯哥过不去TvT!   一股略微熟悉的沉香味儿从身后淡淡袭来,随即一只大手轻轻按住他肩膀,就稳稳地接住了他。   身后的男人沉沉开口:“包青天。”   原本还热情洋溢拿舌头给池鸦洗脸的德牧动作一下顿住,爪子扒在池鸦的胸口,一双乌溜溜的狗眼睛抬起来望着主人。   顾怀章道:“下去。”   在池鸦面前总是格外能撒野的德牧这时候乖得跟个绵羊似的,闻言立马就从池鸦怀里跳了下去,吐着舌头坐在一旁,屁股后头的大尾巴讨好似的摇啊摇。   男人靠得太近,身后那具修长挺拔的身体上散发出来的热度就更明显,隔着初夏薄薄的衣衫烘烤着他,更别提稳稳压着他肩膀的那只大手,掌心里的温度存在感强到离谱。   池鸦愣了愣,赶紧从男人的怀里退出来,有点讪讪地,说:“谢谢、谢谢大哥啊……”   顾怀章垂下手,那双浅浅淡淡的眸子瞥了他一眼,又看看一旁站着的顾怀安。顾怀安咳了一声,问:“哥你怎么忽然出来……”   顾怀章脸上没什么表情,道:“吃饭了。”   说完,他就转身回到客厅去了。池鸦要跟上去,却被顾怀安又给扯住:“电话——”   “……知道了。”池鸦简直败给了他的执着,只能掏出手机来给他拨了个电话,顾怀安这才满意放人。   顾家的餐桌一如既往的安静,只是今早上这顿,饭桌边多了个包青天。   池鸦给包青天擦干净了爪子和嘴,就把它放进来了,张妈说早上就已经给它喂过了,不用管它,可包青天闻见小笼包的香味就有点着急,晃着尾巴在桌子旁边一个劲儿地打转,指望着谁给它喂好吃的。   然而主位上的顾怀章无动于衷,顾怀安这人对小动物没什么爱心,也懒得搭理它,包青天也是会找人,哼哼唧唧地就扒拉在池鸦的腿上了。   池鸦原本也不想喂,因为张妈说给狗吃撑了就会吐什么的……可包青天实在叫得太可怜了,那么大一只狗,抬起前爪扒拉着他的膝盖,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就可怜巴巴地盯着他,眼角微微下垂,看起来要多委屈有多委屈。   池鸦受不了它的撒娇,挺着腰杆坐直了,若无其事地夹了一只肉包子,若无其事地掰开,放在小碟子里晾着。   晾了一会儿,估摸着不烫了,他就拿起一半来吃,胳膊肘曲起来搭在桌沿,另只手隐蔽地拿走碟子里剩下的半个包子,垂在桌子底下偷偷地喂给包青天。   喂了两次,池鸦胆子就有点大了,又用小勺子剖开一颗蛋黄,照样偷偷喂给它。   包青天埋头大嚼,微微有些粗糙的舌头不停在他手心里舔,痒痒的,池鸦忍不住抿着唇笑,连自己吃都忘了,专心看它吃得香。   然后还想去夹肉的时候,主位上的大家长握拳掩唇,低低咳了一声。   池鸦吓了一跳,倏地抬头,就对上了男人冷淡的目光,那目光就像是对他们一人一狗在桌子底下偷偷摸摸干的事儿心知肚明。   “……”   池鸦一下就不笑了,反手把肉送进自己嘴里,随即欲盖弥彰地挺直了腰,毛茸茸的脑袋却羞耻地垂下去,只露出半张云蒸霞蔚似的脸,乌发里头冒出一点雪白透粉的耳尖。   作者有话说:   狗狗祟祟の小池和德牧 ̄▽ ̄   感谢在2023-07-19 11:52:40~2023-07-20 21:18: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苦夏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章   昨天跟导师说好今天下午三点答辩, 池鸦吃完早饭,就急急忙忙抱佛脚去了。   得亏原主这是本科毕论,满打满算也才八千字, 正文也只安排了三个大点, 他先把开题报告背熟了, 每个论点都早在这几天加紧梳理出相关的专业知识,也背得滚瓜烂熟。   人事已尽,只看天命。   好,现在就让我们来祈祷吧!   要实在不行……   “池鸦”啊,对不起啦,回头我买个学位证的壳子,给你拣个十字路口烧了去吧。   鸦鸦我呀,是真的尽力啦!   很快中午饭吃完, 池鸦不知道下午应该怎么去学校。南湖庄园建在半山上, 这边没有公共交通也打不到出租, 叫滴滴池鸦肉疼,思来想去,竟然只有:“二、二哥哥……”   顾怀安被他连名带姓叫了老半天, 乍的听见这么娇娇懒懒的一嗓子,差点没把一口茶喷到他脸上。   他才午睡起来, 刺硬扎手的短发乱糟糟的,原本还残留的困意瞬间被吓到爪哇国去了。   “咳咳咳咳咳——!”顾怀安咳了半天,一脸见了鬼, “你突然又抽什么风?”   “……”池鸦决定不跟他计较,低着头期期艾艾, “你下午有、有事吗?”   顾怀安一听, 就把二郎腿翘起来, 转着茶杯好整以暇:“哦,有事儿求我啊?”   池鸦牙根直痒痒,也只能硬着头皮,说:“你送我、送我去、学校,可以吗?”   顾怀安挑挑眉:“叫我送你啊……”   池鸦点头点头,眼巴巴,jpg   谁知顾怀安说:“那你怎么又不叫秦三儿送你呢?”   池鸦:“…………”   这个顾老二,心眼有针尖大吗有针尖大吗?!   “怎么,就许你记仇,不许我惦记?”顾怀安乐了,翘着腿笑得很恶劣,“你求我,求求我,兴许老子一时心软,就受累给你跑这一趟呢?”   池鸦默默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垂着脑袋站起来就走,却冷不防叫顾怀安伸出长腿在底下一绊,池鸦趔趄一下,就失去平衡烖到沙发上去了。   顾怀安翻身蹦起来一把摁住他,攥着他两个腕子,说:“话还没说完呢,你想往哪儿溜?”   池鸦生无可恋地被他按在沙发上,望着天花板两眼呆滞,想。   这就是渣攻特色么?动不动就壁咚墙咚沙发咚,好像不把人压着、不掐着人下巴就不会说话了一样。   虽然但是,这个顾老二不愧是二次元男主啊,连从下往上这么个死亡角度都辣么帅。   颜狗池鸦斯哈一秒,瞬间觉得自己都不是那么生气了,甚至莫名还有种看着熊孩子捣乱的佛系家长的心态。   算啦算啦,你跟动不动就爱蹬鼻子上脸的熊孩子较什么劲呢?   他瞬间摆烂,知道自己越挣扎顾怀安就越起劲儿。他就不挣扎了。   不但不挣扎,他还要红着脸,软唧唧地往顾怀安怀里凑,忍着羞耻结结巴巴:“你、你还要、说什么呀……”   顾怀安浑身的汗毛瞬间都立起来了,下意识就想把手里青年的手腕甩开然后腾的跳起来,最好离这个小结巴十万八千里。   然而就在他忍不住要蹦起来的前一瞬,就看见了池鸦没藏好的小眼神——青年脸上明明是害羞的,是恋慕的,可那眼睛里头却藏着丝狡黠,在那双乌溜溜的眼珠子里头打着转。   好像在叫嚣:“来啊~互相伤害啊~看谁恶心得过谁~”   顾怀安:“…………”   虽然一时间很搞不懂为啥自己脑子里会蹦出这样离谱的猜测,但顾怀安立马就打消了蹦起来的念头,重新把人按住了。   池鸦感受到手腕上不减反增的紧箍感:“??”   这跟说好的不一样!   “你还真是无时无刻都想往我身上凑啊。”顾怀安居高临下地瞧着他,嗤笑,“就这么喜欢我,嗯?”   池鸦眨眨眼,再接再厉,更加羞耻地垂下了睫毛。   知道我就想往你身上凑,那你还不赶紧跑?   怎么忽然就不按剧本来了啊喂!   脑袋顶上的顾怀安盯着他看了好半晌,也不知道盯出什么花儿来了,就压着他微微低下头:“你……”   话才出口,两人就听见二楼某扇房门轻轻响了一声,像是被人打开了,随即就响起一阵不急不缓的、独属于某个人的脚步声。   然后紧接着,那脚步就在二楼楼梯口那儿突兀一停。   沙发上的两个人:“…………”   池鸦微微偏过脸,目光艰难地越过顾怀安,颤巍巍地对上男人从二楼投下来的凉凉的视线。   “……大、大哥,”池鸦讪讪地笑,“你起、起来了、啊?”   顾怀章的脸色委实算不上好看。   虽然他高兴不高兴看起来似乎都一样,但池鸦凭借某种求生欲的本能,察觉到大伯哥现在应该是很不高兴。   ……因为又又又撞见他这个小妖精跟自家弟弟青天白日的拉拉扯扯了么?   池鸦莫名感觉到一阵心虚,使劲推开顾怀安坐直了身体。   楼梯上的男人停了好一会儿,才重新举步,缓缓地走下楼梯来。客厅里敞亮的自然光逐渐笼罩了他,在他高耸的眉骨下投下一片阴影,更显得那双浅色冷感的眼眸中神色晦暗不清。   这下连顾怀安都规规矩矩地坐好了。   顾怀章慢慢走下楼梯,他大概是要出门,已经换了板正严谨的衬衫和长裤,皮鞋锃明瓦亮,和男人手臂上的皮质臂缚遥相呼应。深黑色的衣裳更衬出他苍白的肤色,于是淡色薄唇紧紧抿起的线条就更叫人胆战心惊。   随着他一步步走近,客厅里原本还算轻松的气氛就一寸寸沉冷下去,安静得只能听见男人皮鞋敲地的声音。   不急不缓,像是一下一下踩到心尖儿。   池鸦也不知道怎么,“蹭”的一下就从沙发上弹起来了,绷直了身体老实站好,有点紧张地看着愈走愈近的顾怀章。   “我有没有说过——”   男人毫无预兆地开口,声音冷淡低沉,隐隐含着不能忽视的压迫:“不准在家里的公共场合……鬼混?”   “鬼混”两个字从严肃禁欲的大伯哥嘴里说出来,羞耻度直接拉满。池鸦的脸蛋“腾”的一下就红了,万分尴尬地垂下脑袋,小小声地嗫嚅:“我、我、我们没、没……鬼混……”   顾怀章冷冷淡淡地看着他。   池鸦:“…………”   好、好叭,他承认刚刚两人那姿势确实很像鬼那个混了……   他把脸又往底下埋了埋,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个球偷偷滚走。   顾怀安看看青年一副羞耻得要抬不起头来的模样儿,心里头莫名生出种异样的感觉,好像看着这小结巴挨训却什么也不做,就很没男人气概一样。   他就跨前一步,隐隐是个把池鸦挡在自己身后的姿势,一腔正气地开口:“大哥,我们刚才那是——”   “你以为,我只是在训池鸦么?”顾怀章冷冷打断他,一双琥珀眸子无机质的玻璃珠一样,转到顾怀安脸上。   顾怀安张了张口,却发现找不到辩解的理由。   说自己怎么可能跟这小结巴鬼混?可他哥眼里他俩就是能“鬼混”的那种关系。   说刚才只是自己手欠逗人玩儿?   ……那在他哥眼里,跟鬼混又有什么区别。   毕竟在他哥这儿,他干啥都是“鬼混”!   池鸦跟顾怀安两个人就这么排排站着,跟捣蛋完的熊孩子一样,在大家长冷淡又严厉的注视中低垂着脑袋,一声都不敢吭。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在大伯哥的目光中每一秒都是煎熬。   终于,顾怀章淡声开口:“以后再叫我看见你们在家里哪个公共场合这么不庄重……相信我。”   他缓缓吐字:“你们不会想知道后果。”   池鸦猜那后果会不会是大伯哥要把他这个小妖精从南湖给赶走。   他偷偷抬起头,瞄了大伯哥一眼,却出乎意料地发现这话竟然是顾怀章盯着顾怀安说的。   OvO??   虽然今天这事儿他完全是被顾怀安牵累的,可这大伯哥竟然一点也不偏袒他弟弟嘛?   毕竟按照一般套路,看见自家儿子跟媳妇亲密,恶婆婆不是都想方设法地折腾儿媳妇呢嘛?不信你看《孔雀东南飞》!   怎么回事,顾家这兄弟俩今天怎么都不按套路出牌。   可意外之余,池鸦心里头还有点微微的感动。   多明察秋毫的大伯哥呀,不偏袒不护短,瞧这一碗水端得多平!当年要是有顾大哥当婆婆,刘兰芝也不至于去跳湖。   大伯哥=大家长,四舍五入约等于严厉婆婆……池鸦都被自己的脑洞给整笑了。   却忍着,不敢笑。这会儿敢笑出来,跟找死有什么区别。   训完了人,顾怀章就开始说正事:“老二,分公司资料我叫人发你邮箱了,下午看完,明天一早就去入职。”   顾怀安应了一声,说:“那等我送小……池去学校……”   “资料很多。”顾怀章给自己倒了杯茶,头也不抬说,“现在就去看。”   看看,看看,他说什么来着?大伯哥这明显是很不喜欢看见他跟自家弟弟两个凑一块呀!   顾怀安皱皱眉,看了眼池鸦,还想说什么,池鸦赶紧开口:“没、没事,我可以、打车去。”   刚刚才在大伯哥眼里跟顾怀安“鬼混”完,现在要是叫顾怀安撇下工作跑去给他当司机,在大伯哥心里头,他可不就成了小男狐狸精了……   他还得在南湖住一段时间,好容易叫大伯哥对他印象好一点了,可不能这么快又给败干净了呀!   池鸦抿抿唇,很温婉贤淑地对兄弟俩笑了笑,就起身到客房去,拿了论文和其他资料装进书包,背起来走出去。   顾家兄弟俩还在客厅里坐着,池鸦装模作样地看手机:“我叫的车、快到啦,我就、先走啦!”   顾怀安头回想给他做个事儿却没做成,心里不痛快,看了他一眼也没吭声,站起来上楼去了。   沙发上只剩下顾怀章,也没说什么,只抬了下眼皮和池鸦短暂一对视,就算是应过他的告别了。   池鸦笑了笑,攥着书包带子走出去。   可是哪里有车呢。   池鸦背着书包独个儿走着,看着一眼望不到头的盘山路叹了口气。   南湖偏远,又是众所周知的富人区,出租车都不爱往这儿白费油,叫车倒是可以,就是贵。   为了省下叫车的那几十块钱,他得从南湖一直走到山底下的公交站才行。   池鸦又叹了口气。   他现在仅有的一点钱,还是原主微信里头三位数的零钱,1打头的,这怎么叫他敢乱花。直到现在,他还厚着脸皮若无其事地穿着顾家大哥的衣裳呢。   现在他腿也好了,赚钱这事儿,迫在眉睫。   昨天章谣说她表哥还想找他做兼职,也不知道这活儿怎么样。   池鸦想自己今天答辩完,要不要联系下章谣,看看具体情况。   而且想尽快从南湖走人的话,他可能还得做些其他兼职,才能攒下房租来。   池鸦心里头慢慢盘算着,踩着路边树荫快步走。   初夏了,有太阳的时候还挺晒。   “……老板,”司机转着方向盘,有点迟疑地开口,“那小孩怎么瞧着像是池少爷呢?”   车厢里的冷气无声逸散,后座上阖目假寐的男人睁开了眼睛。   司机减缓了车速,给男人指了下路边:“您看。”   顾怀章抬眸看去,正好瞧见路边那穿白衬衫和牛仔裤的青年小跑了两步,蹦起来去够一根垂下来的枝条,黑色的书包在他的屁股后面跟着一颠。   “…………”   的确眼熟。   可青年不是说他叫了车么?   顾怀章指尖敲了敲膝头,侧目看着窗外。   司机把车速降得很慢,小青年一直无所察觉地在他们车子前头走着。从洋槐树的枝条上拽下一片叶子来,他把叶子合在两只手的大拇指之间,凑到嘴巴上吹。   “哔——”   声音还怪响亮。   司机一下忍不住笑了,说:“小池少爷还挺会玩儿……”   话说到一半才反应过来,赶紧噤了声,小心翼翼地看后座上的男人。   顾怀章眸色淡淡地望着窗外自得其乐的青年,脸上没什么表情,完全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半晌寂静后,屏息凝神的司机终于听见他开口,说:“停车。”   作者有话说:   本来昨晚上就能更的,结果看小说忘了嗐   今晚上加更!   感谢在2023-07-20 21:18:20~2023-07-22 11:50: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葱姜蒜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池鸦夹着叶子吹了几声口哨, 玩了一会儿才想起来看一眼时间,一看就吓了一跳。   天爷,都快两点啦!他三点就要开始答辩, 而光从这盘山路上走下去, 就得半个多小时!   他心里一紧, 赶紧丢了槐树叶子,拽住书包带子撒腿跑起来。   身后那辆车第一次按喇叭的时候他没反应过来是冲他,第二次摁喇叭的时候他才气喘吁吁地停下来,回过头有点迟疑地看向身后那辆低调的黑色豪车。   驾驶座上的车窗降下去,司机从车窗里探出脑袋,热情洋溢:“小池少爷,快上车!”   池鸦愣了愣,司机看他没反应, 又笑说:“大少爷叫你上车呢!”   池鸦承认, 那一瞬间他真的很想落荒而逃。   亏他还装模作样的说什么打车……谁能想到转头就撞上顾怀章。   啊啊啊啊这是什么令鸦窒息的社死!!!   顾怀章坐在车里, 看那青年原地僵了僵,随即慢吞吞地蹭过来,司机给他拉开了后车门, 小青年拽着书包带子看进车厢里,和他对上视线后, 那对晶莹黑亮的眼珠子就心虚地一闪。   午后的温度已经露了热夏的端倪,明晃晃的太阳光洒下来,照出池鸦额头上星星点点的汗珠。   小青年含糊地叫了声大哥, 气息里还有些轻喘,有一点奶膘的脸很红。   不知道是因为热, 还是因为羞愧。   顾怀章没多言, 只淡淡嗯了一声, 说:“上车。”   池鸦抱着书包,讪讪地坐进车子里,结结巴巴地跟他解释:“叫的、叫的车,他给我、给我取消订单了……”   欲盖弥彰。   顾怀章又嗯了一声,没拆穿他错漏百出的谎言。   车子重新启动,密闭的空间里,身侧缓缓飘来青年身上的气息,是被他衣柜里挥发的精油熏染过的味道,浅浅淡淡的沉香味,和他身上的有些相似。   却因为在阳光下奔跑过,变得热腾腾,混着青年本身一种说不上来的体味,不难闻,反倒鲜嫩嫩的生机勃勃。   顾怀章微微偏开脸,看着窗外迅速后退的树影,想。   老二竟然不给他钱么。   青年带着伤来南湖,已经快一个月,除了去医院复查,他没见过他出门,当然也从没见过他工作。   这也正常,刚刚本科毕业的小年轻,现在社会竞争又这么大,一时半会儿找不着合适工作也没什么稀奇。   只是他以为池鸦跟顾怀安谈恋爱,顾怀安怎么也会给他钱的。   池家的事情他知道一点,他以为池鸦攀上他弟弟,就是为了钱来的。   可现在池鸦还穿着他的旧衣服,从不出去像一般年轻人那样把钱花在游乐和网吧,出门连车都舍不得叫,却舍得花钱买玫瑰,喝醉后流着眼泪叫顾怀安。   他就那么喜欢老二么。   顾怀章的脸色有点冷,薄薄的唇轻抿着,眼底神色微微的复杂。   他可以确定,老二是真的不喜欢池鸦了。   他知道弟弟在外头是个什么德行,对情人只有一掷千金的份,以至于他根本没想到,对池鸦,顾怀安竟然真的这么……抠。   这是有多不上心,才会任由自己的恋人每天都穿着别人的旧衣裳,却始终视而不见。   所以,老二跟池鸦,又是怎么会在一块儿的呢。毕竟从客观来讲,两人身份悬殊,老二要是不喜欢池鸦,又怎么会叫他缠着自己,甚至还把他带回南湖。   顾怀章微微垂着眸,眼底划过一抹沉思。   池鸦不知道顾怀章已经对他和顾怀安“在一起”的原因起了疑心。   他还沉浸在谎话被大伯哥撞破后的羞耻里无法自拔。   怎么就这么倒霉啊……(T▽T)   车厢里没有一个人说话,身侧的男人靠在椅背上偏着头,一直望着窗外头,池鸦也就不敢吱声,抱着自己的小书包坐得端端正正,垂着脑袋假装看论文。   车厢里安静得只能听见纸页偶尔被轻轻翻动的声音。   坐车就是快,靠两条腿得走半小时的山路没一会儿开下去了,池鸦把装订好的论文卷起来在手里拿着,偏头看窗外。   “刘叔,麻烦、停一下。”池鸦看见了路边的公交站牌,赶紧坐直了身体出声,“我在、这里下。”   “你要坐公交?”司机也看见公交站牌了,减下车速,犹豫地看向后视镜中的男人。   顾怀章抬眸,淡淡瞥向身边的青年。   “我坐、公交就、可以,”池鸦朝他笑,“不用麻烦、送我啦。”   顾怀章道:“你去哪儿?”   池鸦说:“A大。”   司机就皱眉:“从这坐公交到A大,起码快一个小时,中间还得转乘,耽搁时间得很。”   一听时间要这么久,池鸦就有点犹豫。顾怀章看了他一眼,就对司机说:“接着走。”   车子重新加速,池鸦抱着书包坐回去,有点尴尬又有点感激地朝顾怀章笑笑:“谢谢、大哥……”   顾怀章的目光在他红红的脸蛋上落了几秒钟,忽然说:“坐公交是麻烦。”   池鸦:“啊?”   然后就看顾怀章那双浅浅淡淡的眸子看着他,说:“但打车很快。”   随即他又补充:“——如果司机不取消订单的话。”   池鸦:“…………”   他一时没反应过来,反应过来后他就懵懵地睁大了眼睛。   他怎么觉着……大伯哥这是话里有话呢?   但他很快又反驳了自己——你在想什么啊,那可是大伯哥,是最最严肃古板一丝不苟的大家长!他怎么可能会嘲讽他??   嗯,一定是他想多了!顾怀章怎么可能会嘲讽他?他一定只是在提醒他以后不要坐公交,可以直接打车的!   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啊池小鸦!   池鸦在心里默默唾弃着自己,然后抬起头,很诚恳地对顾怀章说:“谢谢、大哥,我记、记住了!”   顾怀章:“…………”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刚刚忽然会说那样的话。好像就是看着小青年红红的脸蛋,就莫名其妙地想叫他更红一点。   ……这是什么诡异的心理。   可他冷眼瞧着池鸦先是懵懵地睁大眼睛,像是不敢相信他话里的嘲讽。他以为这小孩儿大概会很羞愤很窘迫,为自己的谎言早就被看穿而更羞红了脖颈。   但是没有。   不但没有,这小青年在短暂地思考了不知道什么东西后,竟然还对他露出感激的表情,还对他道谢。   好像是真的以为他只是在好心地提点他。   顾怀章:“…………”   他怎么会忘了,这小孩有多么笨。   心底隐秘处那抹堪堪冒出点头的恶劣又悄无声息地消散殆尽,顾怀章被池鸦透出真诚的纯净的眼睛望着,喉结微微一动,眼神略复杂地撇开了目光。 第35章   下午的答辩意外的顺利。   大约是导师有意放水的缘故, 提出的问题都在他的论文范围之内,也不算太高深复杂。得亏他早有准备,结结巴巴的, 竟然也一个一个回答下去了。   三点半, 池鸦收拾起东西, 攥着书包带子走出答辩教室,心里大松一口气。   原身的这纸文凭,他还真给保住了。   半下午的阳光灿烂,从一根根栏杆外透进来,把长长的天桥切割成了无数块,像地上铺了大片的金箔。   天桥上没人,池鸦心情雀跃,忍不住跑了几步, 一只手轻轻搭着栏杆, 另一条手臂舒展举高, 脚尖踮起,做了个简单的芭蕾舞的姿势。   他以前为芭蕾舞剧配乐,最喜欢《茶花女》, 一首小提琴拉得缠绵悱恻,听过的人无不拍手叫好。   穿书前不久那场演出完, 有位老先生找来后台,给他递了名片,说他的才华在小乐团可惜, 他正好可以把他介绍进自己之前的乐团。   他高兴极了,终于咬咬牙取了点存款出来, 想去给他的琴换上更好的弦。   然后, 然后……   池鸦眼底黯然一瞬, 摇摇头不再多想。   人生际遇各有缘法,他也没本事抗争什么,只有从善如流,顺其自然。   不然还能怎么样呢。他已经来到这里,他已经再回不去。   阳光落在他脸上,有一点灼热,池鸦迎着光,踮起脚尖轻盈地转了个圈。   “咔嚓。”   池鸦耳朵里忽然捕捉到快门按下时轻微的一声,动作一顿,倏地回头,就看见天桥底下站着一个个子瘦高的男生,穿黑色T恤和破洞牛仔裤,胸前衣服上,有一个简单的白色线条勾勒出来的猫头,毛茸茸,格外引人注意。   那猫头……那男生骨节分明的手里正端着一个摄像机,嘴里叼着烟,镜头对着他,又是“咔嚓”一下。   池鸦愣了愣,看见那双手落下去,露出摄像机后一双格外桀骜明亮的眼睛。   池鸦抓着栏杆,低头看天桥下的人,想问他怎么未经允许就拍他,可张了张嘴,却不知道怎么说。   那男生却咬着烟先开了口,一张嘴就准确叫出他名字:“池鸦——”   声线清冷,沙沙的,大概因为叼着烟,咬字有一些含糊。他仰头望着他,朝他一招手:“下来,看我给你拍的照片儿。”   池鸦:O_O??   池鸦有点慌。   大哥你又是谁啊!   他犹豫了下,慢慢吞吞哦了一声,拽着书包带子转身走下了天桥。   男生一副跟他很熟的模样儿,一只手拿着相机看,另只手就伸过来要揽他的肩,池鸦下意识侧身避开,那男生看了他一眼,才想起什么似的,落空的那只手收回去,取下嘴角的烟,说:“我忘了,你不爱人碰你。”   池鸦攥了攥书包带子,没说话。   “站过来点。”男生微微向他偏着脸,眼睛却一直盯着自己的相机,瘦长的手夹着烟,在几个按键上灵活地操作。   池鸦犹豫了下,慢慢凑过去看。   “看这张,”男生翻到他迎着阳光做出芭蕾舞姿的照片,垂眸看了会儿,问他,“我放我微博上去,行么?”   池鸦在那方小小的屏幕里看见自己。   灿金的阳光大片大片泼洒在天桥上,他在阳光中舒展着身体,一缕发丝随着动作轻盈扬起,白衬衫被光照得半透,隐隐显出朦胧的腰身。   脸倒是看不太清,大约是摄影的人特意找的角度,他的侧脸被笼在光中,只有一点模糊的剪影。   男生举着摄像机给他看,说:“随便调几个参数,加个滤镜,这张就够美了。”   池鸦轻轻嗯了一声,盯着照片看,说:“我也、想要。”   “行,回头电脑上P了发你。”   池鸦自然而然掏出手机:“我以前的、手机,丢了,再加一下。”   男生没多想,干脆利落地扫了码。   “叮咚”一声,池鸦垂眸看了眼好友申请,昵称是“Mo”,备注那栏是一个名字。   莫失。   池鸦立马就想起那一句“莫失莫忘,仙寿恒昌”,是刻在贾宝玉那块通灵宝玉上的词儿。   如果这男生也戴了什么玉佩之类,那就有趣了。   他就往莫失的脖子上看了眼,还真瞧见他戴着什么东西,是一条鲜红色的细绳,圈着雪白脖颈延伸往下,藏进了T恤的领子里头。   莫失还垂着睫毛在那专注地看照片,没发现他的视线,池鸦看看他,再看看他手里的摄像机,心中隐隐有了一个猜测。   拿在手里的手机忽然响了,是章谣打来的电话。   池鸦接起来,听见女孩有点无奈的声音,说:“我就让我表哥在图书馆门口等我一下,谁知道出来人就不见了,可能又跑哪儿拍照去了……你在哪儿?我来找你,咱们一起等等我哥。”   “……”果然。   池鸦从不远处的图书馆收回视线,看看身边捧着摄像机心无旁骛的男生,不由笑了下,说:“我已经、见到他了。”   ·   三个人去食堂买了冰饮,靠窗坐着说话。   莫失看着就像是一个习惯直来直往、没有弯弯肠子的人,开口就说:“我看见热搜了。”   第二句是:“你没事么?”   池鸦愣了愣,才想起来刚穿来时曾在热搜上看到地那几个关于池家人的词条。   而这半月,他都在南湖安心养伤,手机也有意无意的没怎么玩,以至于差点都忘了,他也是上过热搜的人呢。   也不知道现在网上又是怎样一种动静。   毕竟是信息爆炸的时代,尤其是娱乐圈,几乎每天都有新鲜的瓜,顶流更是洪湖水浪打浪,一茬接一茬的换。   都说互联网没有记忆,可能早就没他名字了也说不定。   看他愣神,面前两人都会错了意思,以为他想起伤心事,章谣赶忙替自家表哥说话:“你突然联系不上,也再没来过学校,我哥担心你……”   “没、没事。”池鸦回神,笑了下,轻描淡写道,“出了点、意外,腿骨折,这阵子都在、都在朋友家,养伤。”   又诚恳道:“让你们、担心了。”   “骨折?”章谣睁大了眼睛。昨天见面时池鸦根本没提自己受伤,还跟体院生打架!   “已经、好了。”池鸦扶着冷饮,朝她安抚地笑了笑。   一旁一直沉默的莫失忽然开口:“你以前没这么多笑。”   他之所以对池鸦这个“模特”念念不忘,就是因为池鸦身上有种特别的感觉,阴郁、沉默,像一潭浮满绿藻的逐渐死去的水。   别人身上都没这样的感觉。   可从刚刚看见天桥上的青年起,那种感觉似乎又变了。   那些阴郁的、深冷的东西好像都已经在这个人身上消失殆尽,另一种在青年身上从未见过的生机勃然生发,融汇在那双偏圆的眼睛里,聚拢起的晶莹亮光叫人不由自主就投去目光。   镜头里的青年不是以前那种感觉了,但一样令人觉得独特。   甚至更觉惊艳。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7-22 20:58:15~2023-07-23 20:55: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葱姜蒜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莫失只痴迷于镜头里的世界。他拍人, 只喜欢拍人身上的“故事感”,至于模特到底有什么样的故事,他也没多少兴趣去八卦。   所以在池鸦说自己没事之后, 他就简略一点头, 又是开门见山:“我这儿的活, 你还做么?”   来了来了!   池鸦心里紧张又期待,面上不动声色,说:“还是以前那样么?”   “嗯。”莫失点头,说,“店里新进了一批男装,时间上有点紧,要赶暑假之前拍出来,我这里的等暑假再说。”   店里?   要模特拍照的店……网店?   池鸦没吱声, 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我叫我朋友给你提了点。”莫失顿了顿, 说, “一月五千,够不够?”   池鸦眼底微微一亮。   五千……目前这笔数对他来说,已经很够了。   毕竟他现在吃住都在南湖, 基本没有花钱的地方,赚到的基本就等于存款。   他问:“什么、时候, 开工?”   莫失道:“明天就开拍。”   时间这么紧,难怪昨天章谣才说问下她哥,今天莫失就到学校来了。   池鸦垂眸想了想, 有点羞涩地开口:“我能、能不能先预支一半啊?现在住的地方、有点远,我想、买辆, 自行车。”   莫失没多问, 很干脆就点头:“行。”   ·   小小收入一笔, 池鸦囊内空虚这一心腹大患终于稍稍缓解,心情雀跃得不行,立马大款起来,请莫失兄妹俩一起吃了顿食堂。   “……”   对于一个微信余额只有一百多的小穷鬼而言,食堂的麻辣香锅已经是很大款了!   小穷鬼池鸦叼着青菜叶子,泪汪汪地想。   莫失很干脆,他那位网店老板的朋友一样干脆,莫失发了个语音过去,下一秒支付宝就到账了。   无比悦耳的金币声哗啦啦响起,池鸦看着迅速变肥的小金库,简直要泫然欲泣。   呜呜呜他下次终于可以不用厚着脸皮去求那个顾老二啦!   爷有钱!   吃完饭,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请章谣兄妹俩带他去附近的自行车店,莫失却岿然不动地坐着,抬眼看他:“你介意二手车么?”   池鸦愣了愣,简直惊喜:“你、你有?”   莫失说:“一个学弟出,你要我就叫他给你留着。”   莫失也是A大的学生,只不过要比他跟章谣大一届,早毕业了。   池鸦知道大学生临近毕业就会廉价出售一些用不上也带不回家的东西,这时候最好捡漏。   他克制着不要太兴奋,说:“我想、看下、看下照片。”   莫失点进学校兼职群,找到学弟发的那张图给他看,是一辆变速自行车,蓝白配色,看起来清爽干净,还很新。   池鸦一眼就爱上了,催他快联系学弟,一问价格都惊呆了。   一辆这样的变速店里能卖八九百,这不知民间疾苦的大学生,竟然两百就卖,一听莫失想买,学弟特大方:“一百五,现在就过来骑走。”   天呢!   这是什么学弟?这分明是他的亲亲大宝贝!   池鸦心里头买一辆车的预算一降再降,克制不住的喜悦都要从眼睛里头冒出来!   不是我肤浅啊兄弟们,实在是鸦囊中羞涩!   捡便宜的兴奋,谁穷谁知道!   莫失拿手机打电话的动作一顿,看了眼就差把心花怒放写脸上的小青年,短暂地沉默了下。   一潭死水里头忽然蹦出条吐泡泡的锦鲤来,还怪不适应的。   ·   车子比图片上看到的还要好,大概是被学弟细心擦洗过,简直跟新的没差多少,池鸦骑着转了两圈,一点毛病都没有。   心情实在太好,以至于看到手机屏幕上忽然亮起来电时,池鸦都觉得顾怀安那三个字顺眼了许多。   他接通电话放到耳边,神清气爽:“二哥哥!有、有什么事吗!”   顾怀安张开嘴又闭上,一脸见鬼地看了看手机,确认备注是小结巴没错。   他又把手机放回耳边:“……你打鸡血了?”   “OvO?”池鸦说,“没、没有呀。”   顾怀安狐疑:“那你这么高兴?”   池鸦顺嘴一浪:“因为是、二哥哥的电话,所以、高兴!”   顾怀安:“…………”   他的脸可疑地一红,目光扫到驾驶座上的人,立马瞪回去:“你丫瞅啥?!”   秦玉泽眼神微妙地收回视线,听见自家死党欲盖弥彰地轻咳一声,呵斥:“少撒娇,老子不吃这一套!”   “?我没、撒娇啊……”池鸦茫然,“你在和、和谁,说话?”   顾怀安举着手机,在玛莎拉蒂的副驾上大喇喇翘着二郎腿:“我跟秦三儿接你来了,给你三分钟,到A大东门来。”   末了又趾高气扬地补充一句:“敢迟一秒钟,就别想上老子的车!”   秦玉泽欲言又止。   虽然但是,这是他的车……   然后紧接着就听电话里的小青年说:“好的,那你、那你走吧。”   秦玉泽:“?”   顾怀安:“!”   简直岂有此理!   顾怀安二郎腿都放下去了,手按在膝盖上,杀气腾腾:“你、说、什、么?”   他看了一下午资料看得头昏脑涨,还没忘记千辛万苦地来接人,可不是为了听这小结巴不识好歹的!   池鸦很诚恳地说:“不用、麻烦你、你们来接我啦,我自己能回去的。”   顾怀安眉头拧得能夹死苍蝇:“你自己怎么回?靠你那两条小短腿爬回去么?”   “??”池鸦立马垂头看了看自己的腿,虽然比不上顾家兄弟俩的逆天大长腿,但你敢说他是小短腿?   鸦要拔刀了!   “我、我有车!”池鸦理直气壮,拍拍自己新晋爱车的把手,头一回在这个顾老二跟前挺直了腰板,“我自己、买的!我再也、再也不要、求你载我了!”   “……好,好好好。”顾怀安气得找不着北,抓着电话说,“再不求我是吧,行,你硬气,你牛逼,你他妈最好这辈子都别求老子!”   他故意很大声地叫:“老秦!小结巴不识好歹,老子不惯他这臭毛病!走走走酒吧去,上回那小辣椒今晚上还要给我跳钢管舞呢!”   “啪!”的一声电话挂断,秦玉泽挑挑眉:“那个小辣椒,你不是连人微信都找不着么?”   “你在说什么废话。”顾怀安紧紧攥着手机,冷笑连连,“没有小辣椒,就不会有小胡椒、小朝天椒么?我顾怀安差他一个小结巴?!”   秦玉泽:“……”   秦玉泽明智闭嘴,从善如流地转了个弯,把已经能望见的A大校门抛在了车屁股后面。   副驾上的顾怀安还在陷入被小结巴拒绝的愤怒里无法自拔,秦玉泽转着方向盘,眼睛往后视镜上飘了一瞬。   虽然但是,见不着那小结巴,好像还挺可惜的……   无聊的一天里,又少了点能逗人的乐趣。   池鸦看着被挂断的电话,无语。   他这会儿就在东门呢,方圆几十米都瞧不见一辆豪车,他当顾怀安还没来,恰好刚刚买了车,就说不麻烦人来接了,有什么问题?   虽然这个顾老二八成也只是跑哪儿玩,顺路来捎下他而已。   结果紧接着他就遭受到了人参攻击!   你才小短腿,你全家都小短腿!   鸦鸦愤怒!   顾渣男还好意思生气,他还想生气呢!   池鸦鼓了鼓腮帮子,小奶膘软软得更明显。他把手机塞回兜里,一抬头,就看见章谣和莫失两个人都在默默地盯着他看。   “……”池鸦疑惑,“怎、怎么了?”   莫失帅气的脸上酷酷的,面无表情地伸出一根手指头,戳了下他的脸。   池鸦:“……?”   脸颊上一点温热触感转瞬即逝,只留下一点敏感的痒,池鸦表情更茫然了,呆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章谣嫉妒地看着自己的表哥。   可恶,被他做了自己想做不能做的事!   她转回视线,看着一脸懵懂的青年,这一瞬间心里竟然诡异地生出了一丝丝母爱。   好软,好呆,好想捏!   女孩子的笑容愈发温柔,声音轻轻细细,说:“不好意思啊,我哥他就是……比较喜欢小动物。”   呆呆的青年真的好像一只小仓鼠!   ……喜欢小动物?池鸦更迷茫了。   他又不是!   “我要走了。”莫失若无其事地开口,说,“去江边拍落日,再不走就赶不上了。”   池鸦瞬间被转移注意力:“拍落日?”   “嗯,就在东山那边。”莫失看着他,“你去么?”   池鸦骨子里头那点浪漫细菌蠢蠢欲动:“去!”   “啊……”章谣有点懊恼,“我去不了,早就和朋友约好了,要去流浪动物救助站做义工。”   池鸦:“……”   可恶,也好想去!   章谣看出他的挣扎,不由笑了,轻轻柔柔地说:“下次再去做义工,我就找你啊。”   池鸦猛点头:“好、好的!”   章谣一步三回头地走了,池鸦朝她挥挥手,莫失在后头长腿一跨,就坐在了他的车后座上。   “欸欸?”车子猛地一晃,池鸦赶紧拿脚撑住,扭头看莫失,“我载、我载你?”   “嗯。”莫失看他,“能载么?”   池鸦犹豫:“应该……”   他会骑车是会骑车,但也的确是好久没骑了……   莫失看他犹豫,就又长腿一迈下了车,抬手抓住车把手:“下来,我载你。”   池鸦麻溜儿让开位子:“好嘞!”   池鸦坐在车后座上,抬手抓住莫失腰侧的衣服,莫失把脖子上的相机装进包里斜挎背好,长腿一蹬,自行车就流畅地钻进了东门口马路上的车水马龙中。   才骑了没一会儿,池鸦的手机铃声又响了。   知道他这个号的人很少,池鸦小脸一垮,心里猜顾老二刚刚是不是没骂够,谁知道拿出来一看,备注竟然是大伯哥。   ??   池鸦一愣,几乎是下意识的立马就坐正了,连腰背都更笔挺几分,捧着电话有点不知所措。   顾怀章怎么会突然之间给他打电话?   他迟疑了下,才接通电话放到耳边,小心翼翼:“大、大哥?”   “嗯。”男人冷冷清清的声音在电话里头响起来,开门见山,“你什么时候回去?”   “我……”池鸦抬头看看莫失倾身骑车的背影,说,“我可能,还得晚一点……”   他问:“怎、怎么了吗?”   顾怀章问:“具体是几点?叫老刘接你。”   老刘就是顾怀章御用的司机,池鸦没想到冷漠的大伯哥竟然还惦记着他没车回家的事儿,一时有点受宠若惊,赶忙说:“不不用了,我有、车子了,我跟朋、朋友在一块儿呢,自、自己能回、回去的……”   电话那头顿了顿,没再多说什么,淡淡嗯了一声,就挂断了电话。   “……老板,”司机抬眼看后视镜里的男人,“还去A大么……? ”   “不了。”后座上的男人微微疲倦地掐了掐眉心,吩咐,“直接回。”   “是。”   ·   池鸦对A城还是不熟悉。   他竟然不知道,东山就是南湖庄园坐落的那座山。   江自然也是东山底下的江,水面很宽阔,大约是因为最近都没下雨,江水只汇聚在最深的河道里,露出两岸大片的滩涂,上面铺满了被晒干的鹅卵石。   莫失对路径很熟悉的样子,骑车载他抄了近路,像是一条才通的新路,比较窄,一路上只看见两三个安静的工厂,路上几乎看不到行人和车辆,在晚高峰的时刻简直畅通得过分。   远远隔着绿化带的就是那条江,有些江段是野生自然的河滩,有些江段是已经被开发过的景区,铺着红木桥。   池鸦只觉得才一会会儿,莫失一拐车头,上了一条特别宽特别干净的柏油路,随即很快就骑到了东山脚下一个挺眼熟的地方。   今天下午搭顾怀章的顺风车从山上下来的时候,好像经过这里了?   路痴池鸦有点茫然,抬头四顾,远远的看见前头铺着台阶,能从柏油路上走到江边去,台阶下边有一块巨石,上头红漆刻着两个字——“南江”。   “……”还真是这儿!   莫失锁了车过来,大概看出他对这里的陌生,一边拉拉链取相机一边说:“听说过南湖没——那个被圈在私人庄园里的湖,就是从这条江里引的活水。”   池鸦:“……”   好巧喔,不仅听说过,我还往里头种了荷花呢。   他挠挠脸颊,含糊说:“原来是这样。”   莫失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全部的心神已经都在他的相机里了。   下午六点多,是看夕阳最好的时候,尤其是在视野极开阔的江边,能看见整片烧红的晚霞,西边天上,一轮橘红的太阳半沉在云里,静静洒下一天中最后一抹火红的暖意。   一缕橘红的光掠过车前窗,司机转着方向盘,视线无意扫过江边三三两两的人,忽的一愣。   车速缓缓减慢,后车座上的男人睁开了眼睛。   “……老板,”司机犹豫,“您看那是不是,池小少爷……?”   说完了他咂咂嘴,莫名觉得这台词有点熟。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7-23 20:55:58~2023-07-25 03:05: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吃草莓不吐葡萄皮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章   后座上的男人沉默不语, 司机迟疑着,慢慢把车停在了路边。   顾怀章侧首,淡淡看着窗外。   夕阳像是一把火, 烧红了半边天, 粼粼的江水不急不缓地流动着, 把江边红木桥上的行人映衬成了诗意的剪影。   但还是能很确定地认出小青年精致的侧影。   青年弯腰趴在木桥扶手上,偏头望着左手边的同伴,白衬衫被晚霞抹上一层橘红色,江面上拂过来的风吹起他细软的头发,青年背光的脸有些模糊,似乎是在笑。   那个瘦瘦高高的男生端着相机半蹲下去在拍他,随后起身,把相机拿给青年看, 两个人就头碰头, 并肩一起看照片。   司机说:“池小少爷好像在跟朋友玩儿呢。”   他还以为小青年又没坐车, 才停下来,想着正好可以把人捎回去。   但青年看着,好像跟朋友玩儿得还蛮开心的样子……   顾怀章没吭声, 看见那男生抬手,给池鸦拨弄了下头发, 又扯了扯他的衬衫领子,随后端起相机,不知道说了什么, 池鸦就转身,沿着江边向远处跑去。   那男生停在原地, 举着相机一直在拍。   顾怀章眸子里没什么情绪, 抬手按上车窗, 说:“走吧。”   黑色迈巴赫悄无声息地开走了,河堤上专心拍照的两个人谁也没察觉。   池鸦跟莫失一直拍到了太阳彻底落下去。   莫失抱着相机打车走了,池鸦骑着自己的小爱车,吭哧吭哧蹬回了南湖。   幸好是个变速车,不然光上山那段路,就能把他累成狗。   五月末了,南湖庄园大门口边铁艺栅栏上头的蔷薇花还在兀自怒放,池鸦一直没怎么来过这边,少有几次都是车进车出,有别人等着,也没机会细细赏玩。   这次终于可以好好儿看看这些花啦。   池鸦停下车,下去看了好半天,又借着天边未及落尽的余晖拍了几张照,最后实在没忍住,挑了几朵花采了,在手里拿着,一蹬车子溜进了大门。   张妈正在客厅里收拾,一抬头看见他进门,就哎呀一声,下意识看了眼餐厅的方向。   池鸦拿着花兴冲冲跑进门的脚步一顿,才迟钝地想起来,他好像玩过头了。   南湖的规矩,傍晚七点半准时开晚饭,迟到一分钟都不能再上餐桌。   池鸦摸出手机一看,七点四十五。   “……”   芭比Q,今晚上他得饿肚子了!   “小池呀,”张妈迎上来,小声说,“你怎么回来这么迟呀!”   池鸦心虚地笑,也小声:“我、我玩过、头了……”   他小心翼翼地探头看了看餐厅,听不到什么动静,就问张妈:“大、大哥呢?”   张妈还没开口,两人就听见餐厅里头响起椅子腿轻轻蹭过地面的声音。   张妈赶紧推他:“快去把花藏起来。”   “?”池鸦迷茫,张妈匆匆叮嘱:“大少爷讨厌看到花!”   “!”   池鸦一下也有点慌,赶紧把花往怀里藏了藏,拽着书包带子就脚底抹油往客房里溜。   结果才踮脚跑了没两步,就听见身后冷冷淡淡的一声:“站着。”   池鸦肩膀一抖,倏地扭头立正:“大、大哥!”   顾怀章穿一身纯黑色家居服,长身站在餐厅门口,一手插在裤兜里,灯光下一张脸雪白冰冷,淡淡的视线往他身上一转。   池鸦摒着呼吸,心虚地把蔷薇花往背后藏了藏。   然而大伯哥慧眼如炬,站得那么远,投来的目光仍然给人一种被俯视的错觉,说:“手里拿的是什么?”   “……”   可恶,混不过去了!   池鸦战战兢兢地把花拿到前头来,结结巴巴道:“蔷、蔷薇花……”   顾怀章看见他手里捏着的那几朵花,眉头就隐隐一跳,一些不是很美好的记忆瞬间涌上心头。   大伯哥的表情有一瞬的微妙:“你今天喝酒了么?”   “啊?”池鸦露出迷茫的眼神。   为啥突然这么问?   “……”顾怀章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   自己在想什么,难道这家伙还能再把花啃了不成。   池鸦小心翼翼觑着他表情,然而这男人惯常喜怒不形于色,他实在看不出对方有没有生气。   他捏了捏花梗,讪讪笑了下:“我、我只是想拿、拿它,做个手工……就在、我的房、房间!”   他郑重强调:“不会、拿出来的!”   顾怀章讨厌看见花,他就偷偷的,别叫他看见就是了。   这世上的人形形色色,有人爱花,就有人讨厌花,都无可厚非,他也不会非要把自己的喜好强加到别人的身上。   更何况这整座庄园都是大伯哥的,算他半个金主呢!   他紧张地盯着顾怀章,生怕大伯哥一个不高兴,就叫他把花丢出去。   说起来……他昨天下午买了朵白玫瑰,今早上酒醒起来就没找着。   谁能不怀疑是被大伯哥给丢了呢!   顾怀章看着小青年紧紧抓着花,如临大敌似的模样儿,面无表情地扯了下嘴角。   他在这小孩心中,就这么可怕?   他嘴唇微微动了动,想说什么又闭上了,随即就在青年紧张的注目中,抬脚,慢条斯理地走到沙发边去坐下来,张口,叫:“张妈——”   眼见着几步远之外的青年像只充满了戒备的猫一样“噌!”地挺直了腰身,顾怀章顿了顿,缓缓说出下半句:“给我倒杯水。”   池鸦等着他的宣判,谁知道却是这么无关痛痒的一句,顿时有些茫然起来,睁着偏圆的猫眼盯着顾怀章看。   顾怀章指尖点了点膝头,隐隐有几分轻快。他又沉默了会儿,才慢吞吞开口:“别让我在家里其他地方看到它。”   池鸦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花,他立马就把手里的蔷薇重新又藏到背后去,小鸡啄米式点头:“好的好的,不会叫大哥、看见的!”   顾怀章看他克制不住地笑起来,又忍着,抓着花一溜烟儿跑进客卧去,眼皮就垂了垂,屈指掸了下膝头布料上并不存在的灰。   张妈端着热水走过来,把水杯放到桌子上。   顾怀章看着那杯口上袅袅升起的白气沉默了几秒,没去喝,站起来问:“包青天呢?”   张妈应声:“在后面狗舍呢,这会儿大概也才吃饱了。”   “嗯。”顾怀章说,“我去遛遛。”   张妈看着他背影消失在门外,停了停,确认他暂时不会再回来,就赶紧跑到客卧去敲了敲门:“小池?”   门开了,池鸦从里头探出个脑袋,小声问:“大哥出、出去啦?”   “出去了,遛狗去了。”张妈猜他刚刚就趴在门上听着大少爷的动静呢,忍不住笑,说,“快,快出来,张妈给你下面吃。”   池鸦扒着门框嘻嘻一笑:“好、好呀!我把东西放、放下,就来!”   澄金清透的鸡汤在锅里咕嘟咕嘟冒起泡,一股浓郁的鲜香就在厨房里头缓缓飘散,温柔地笼住了池鸦的每一根发丝。   池鸦深深呼吸,馋得不行:“好、好香!”   张妈好笑:“饿着了吧?看你下次还敢不敢这么晚回来。”   池鸦嘻嘻一笑,撒了个娇:“我这不是、有张妈疼我呢嘛。”   张妈失笑,满脸慈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拎起细面条下进锅里。   池鸦坐在岛台边的凳子上,脚尖点地转了个圈儿,一声不吭地看了会儿张妈忙碌,终于犹豫着开口:“张、张妈……”   张妈拿筷子把面条搅开:“嗯?什么事儿?”   “就是,你知道,”池鸦蹭了蹭鼻尖,说,“哪里有、租、租房,比较便宜的、地方嘛?”   厨房门外,顾怀章的脚步微微一顿。 第38章   “租房?”张妈声音瞬间拔高几个档, “你要搬出去??”   池鸦含糊的应了一声:“还在、考虑……”   张妈“啪”的一下把锅盖扣回到锅上,皱眉看他,隐隐担忧:“是不是你和二少爷……是不是他又欺负你啦?”   “……”池鸦就知道她会这么想, 无奈道, “没有, 我和他……嗯……”   池鸦违心道:“我和他挺、好的。”   张妈忧心忡忡,想起方才的事:“啊!那就是大少爷——”   厨房门外的顾怀章眼底神色微微一沉。   “这个更、没有!”池鸦连忙否认,磕磕绊绊道,“大哥对我、那么好……”   平心而论,顾怀章这个大伯哥对他的确算得上很好。   当初得知南湖庄园还有这么一位活阎王的时候,他设想了很多可能会遭受到的冷遇,包括但不限于顾大哥甩给他支票冷冷问要多少钱才能离开我弟弟啦、或者叫他每天五点起床给全家做饭啦、再或者挑拨自家弟弟对他不好啦……等等。   但全都没有。   不仅没有,顾怀章还会带他去吃饭, 会把醉酒的他带回家, 会因为担心他没法回家而打来电话。   ……好吧, “担心”这种情绪大伯哥可能真没有,他最多也就是“考虑”。   可无论是出于情感上的偏向,还是仅仅出于自身教养的考虑, 不可否认的是,他就是被大伯哥关心了呀!   张妈却是一副很不相信的样子:“真的吗?”   她犹豫了下, 说:“可是大少爷不准你喝酒、不准你吃火锅……还不准、不准你和二少爷……呃……”   池鸦脸有点红。   他猜张妈吞回去那俩字儿姓鬼名混。   “真的、真的没有……”池鸦磕磕绊绊,解释说,“大哥不准我、喝酒, 也是为我身、身体好……”   花看半开,酒饮微醉, 他其实也不喜欢喝醉到不省人事的……所以乍一听见顾怀章不许他喝酒, 他一时有点难以接受, 转头没几分钟就想通了。   “至于不准吃、火锅……”池鸦说,“客随、主便嘛……”   他是来南湖借住的,又不是真成了南湖的主人,顾怀章准他在湖里种花,他已经很感激,又怎么会因为顾怀章不准他吃火锅而心中怨怼。   池鸦笑起来,轻声说:“真的、大哥对我真、真的很好……”   甚至比顾怀安这个明面上正儿八经的对象对他还要好。   如果以前,他拥有的是这样一位大哥……   厨房门外,顾怀章抿了下嘴唇,目光穿过半开放的厨房门,隐隐看见岛台边坐着的人。   青年坐在岛台边的高脚凳上,一条腿踩着凳子底部的脚托上,另一条腿垂落下去,包裹在浅蓝色牛仔裤中的腿修长,从裤脚延伸出来的一截脚踝雪白莹润,笼在厨房温柔的橘光中,分外惹人注意。   顾怀章的视线在那截脚踝上停留一瞬,又转开。青年茸茸的短发在头顶暖橘色灯光下显得愈发毛茸茸,侧脸线条秀美精致,鼻尖挺翘,带了点笑意的眼尾微微上挑着,睫毛垂落,让他看起来温柔至极。   也真挚至极。   面条煮开了,张妈揭开锅盖,大团大团地白气蒸腾逸散,模糊了池鸦昳丽含笑的侧脸,顾怀章闻见飘来鼻尖的鸡汤浓郁鲜美的香味,喉结微不可察地一攒。   他刚刚才吃完饭,他不应该这么快就又觉得饿。   顾怀章在原地静静伫立了半分钟,最后看了眼厨房里手支着下巴和张妈说话的青年,就垂落了眼皮,转身,悄无声息地走进客厅取了烟盒,就重新出去了。   直到池鸦吃完饭,打着哈欠回房间睡觉了,顾怀安才回到家。   张妈迎上去,还没张口说话,扑面而来就是一股浓郁酒气,张妈哎呀了一声:“怎么又喝这么多……”   顾怀安看上去倒是还挺清醒的样子,目光在空荡荡的客厅里巡视了一圈,落在客卧紧闭的房门上,扯开了衬衫领子,问:“小结巴呢?”   张妈反应了下,才知道他问得谁,虽然对二少爷拿别人缺陷起外号这种行为很不赞同,奈何也没什么立场说,只能略过,说:“应该已经睡下了。”   顾怀安把自己摔进沙发里,很不耐烦地啧了一声:“老子都没回来,他睡什么睡?”   “去把他给我叫起来。”他看着张妈踌躇,又催,“快去!”   真是见了鬼,他以前在外头喝酒,这结巴就一直在家里等着,到多晚都等着,今晚又是怎么回事?!   顾怀安平时也算有教养,很尊重张妈的,然而他现在撒酒疯,张妈也不好说了,只能讪讪地笑了下,还想劝:“快十点了,小池肯定已经睡着了,我、我给你煮碗醒酒汤,二少爷喝了,就也快些睡觉吧……”   “啧,哪儿来这么多废话!”顾怀安胸口被酒精烧得燥热,他皱着眉,又把领口扯开几分,露出大片精壮的小麦色胸膛。   随即他撑着沙发站起来,摇摇摆摆地走到客卧门口去,抡起拳头就砸门,嘴里嚷嚷:“小结巴!小结巴!你给我起来!”   张妈吓了一跳,匆匆跟着跑过去,想拦又不敢。她咬咬牙,转身就往楼梯口跑去了。   顾怀安全然当她透明人,只一个劲儿地砸门:“小结巴!池鸦!出来,给我煮汤!”   池鸦其实还没睡着。   莫失把下午拍的照片和视频都给他发过来了,他正躺在床上一张张翻着看,冷不丁就听见外头有醉鬼砸门。   他吓了一跳,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赤脚踩着地毯跑出去,没敢开门,紧张地攥着手指:“我睡、睡觉了!你、你干嘛?”   “老子都没睡!你睡个毛线!”顾怀安哐哐捶门,“出来,给老子煮汤!”   “我不!”池鸦结结巴巴,“你又不、不喜欢,我煮的、汤!”   喜不喜欢的鬼知道?反正按渣攻贱受一贯的传统,贱受做的东西、赤果果捧上去的一颗真心,在渣攻那里必然不值钱就是了!   谁知道顾怀安喊:“你他妈管老子喜不喜欢!”   他在外头拧着门把手,低吼声隔着一层门板,模糊又恐怖:“我叫你出来!!”   池鸦后退了一步,盯着被拧得咔嚓响的门把,简直心惊肉跳毛骨悚然。   难怪小说里头那些主角被酒鬼爸妈家暴会留下童年阴影,这也太他喵的恐怖了!   池鸦欲哭无泪,一门之隔的醉鬼还在不依不饶,他焦虑地在房间里头转了两个圈,忽然灵机一动,直奔回卧室,一把抓起床上的手机。   这种时刻,当然得请神仙来救鸦了!   他匆匆忙忙翻到最近通话记录,点上列表第一的那个号码。   门外顾怀安还在叫嚣:“你躲里头不出来是吧,老子去找钥匙!我看你还能在里头躲多久!”   池鸦吓得一哆嗦,听见手机里呼叫才响了没两声,就“嘟”的一下被人接起来,池鸦紧紧抓着手机,简直快要哭出来:“大哥大哥,你、你快下来!”   那头响起男人冷淡严肃的声音,没问为什么,只言简意赅道:“等着。”   池鸦从来没觉得大伯哥严肃古板的声音这么悦耳,他鼻子一酸,声音微颤:“你快一点……他拿、拿钥匙、了!”   “别怕。”男人的声音从电话里和房门外一齐响起来,沉稳冷静,说:“我来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7-25 23:59:16~2023-07-27 11:55: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葱姜蒜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9章   顾怀安还抓着门把手在拧, 听见他哥的声音,就转过头,醉醺醺地说:“大……大哥, 你怎么来了?”   顾怀章一手拿着手机, 沉声道:“我不来, 你就要翻天了。”   “哪儿能。”顾怀安无所谓地笑了下,挥挥手,“这是我和……他的事儿!大哥你……你别管!”   池鸦趴在门上听,紧张地攥起手,生怕大伯哥就真的不管了。   按照渣攻贱受狗血文的一贯尿性,渣攻喝醉了半夜回到家,还来捶贱受的门,这不妥妥是要强那个啥的节奏!   顾怀章要真不管, 他池小鸦今晚绝对菊花不保啊啊啊啊!   外头顾怀安还在砸门, 叫他:“池鸦!你出来, 我还没……跟你算账呢!今儿下午你不、不给老子面儿,晚上还想睡好觉?”   他恨恨道:“做梦!”   顾怀章看着他,说:“老二, 你连我的话也不听,是么?”   “啧!”酒壮怂人胆, 顾怀安都敢抱怨他大哥了,“我说大哥,这是我跟我对象的事儿, 你掺和什、什么啊!”   顾怀章置若罔闻,道:“最后一遍——你去睡觉么?”   顾怀安大着舌头:“我不——”   顾怀章一脚就踹上去了。   下足了力气的一脚, 直接就把顾怀安踹出去了五米远, 从客房门口一路飞到客厅门口一侧的墙上, 叮铃哐当!撞翻了墙角装饰的青花瓷瓶。   张妈吓得尖叫:“啊——!!”   池鸦听见声音不对,迟疑了下,小心翼翼开了门,扒着门缝往外瞧,这一瞧心尖上就猛地一跳!   ——墙角的那尊足有半人高的青花瓷瓶赫然倒地,骨碌碌滚落在地上,在那儿晃来晃去,养在里头的绿植枝叶残破,顾怀安一条腿架在花瓶上,整个人都被折在墙角,像是被那一脚给踹蒙了,脸上还带着晕头转向的茫然,摇摇晃晃地正撑着地面往起爬。   门缝里光线倏地一暗,池鸦抬头,看见顾怀章从门口大步走过去,在张妈的惊叫声中一把拽起顾怀安的衣领,就拖着人往门厅走去!   池鸦一呆,赶紧拉开门跑出来,张口想叫大哥,却一眼瞄见男人冷沉阴鸷的表情,吓得一个哆嗦,一时间竟然不敢出声。   顾怀安那么大一个男人,在顾怀章手里却仿佛一只小鸡崽儿,被顾怀章大手抓着衣领,整个人半拖在地上,就那么从墙角一路拖到门厅外头去。   顾怀章强健的小臂一用力,就把他给掼到门外,顾怀安脚底踉跄两下,倏地一脚踏空,下一秒就顺着门口台阶骨碌碌一下滚到下头的草地上去。   池鸦和张妈一起跟到门口,站在台阶上心惊胆战地看。   顾怀章长身立在台阶之上,一身暗黑色丝绸睡袍因为动作过大有点乱,露出白皙健美的胸膛。   他脚上还踩着拖鞋,白日都整齐梳起的头发也散落下来,几缕搭在他高耸的眉骨上,门厅雪白灯光下显得男人格外阴鸷严厉。   他就那么站在台阶上,呼吸甚至都没乱,居高临下地盯着地下的顾怀安,声音冰冷:“酒醒了么?”   草坪下午才浇过水,这会儿水分虽然已经蒸发大半,土却还是潮湿的,顾怀安滚在草地上,疼倒是不咋疼,但也的的确确是摔醒了。   或者他其实也并没有特别醉,只是酒精搅混了理智,借着那股子酒气撒疯而已。   顾怀安闷声不吭地翻身坐起,手里沾了泥土,鼻尖尽是一股湿凉的土腥气。   “看看你的样子。”顾怀章声音严厉,“喝醉了不安静挺尸,跑家里来撒酒疯——顾怀安。”   他冷喝:“你是不是忘了家法的滋味!”   顾怀安条件反射地哆嗦了下。   所谓“家法”就是顾怀章的皮带,那就是顾怀章这个大哥专门用来管教他的。   他在国外被父母宠得无法无天,刚回来那会儿着实混账,被顾怀章收拾了不知多少次。   顾怀章抡起皮带抽人时毫不手软,大冬天穿着厚毛衣,一顿家法挨完,他里头贴身的衣裳都是血迹斑斑。   顾怀安在草叶上抹了下手掌的湿泥,抿着唇抬头看了眼。   台阶上,他哥立在正当中,居高临下地冷冷瞧着他,在他的身后,池鸦跟张妈大气不敢喘地站着,青年脸上的神色很是惴惴,躲在他哥背后小心翼翼地望着他。   视线对上,池鸦下意识地躲避开,咬着嘴唇低下了头。   顾怀安扯了下嘴角,就拿沾了泥的手用力捋了两把头发,有点懊恼。   当着这小结巴的面儿被他哥这么教训,丢死人了。   今晚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赌气跟秦玉泽去了酒吧,却一个小妖精都没沾,闷酒倒是灌了一肚子,心里头老想着那小结巴竟敢不识好歹拒绝他,心里头那把火越烧越旺,甚至不等散场就回来了。   结果小结巴不仅没像以前那样等着他给他煮醒酒汤,还敢不给他开门。   他砸了几下门,火气就跟着冒上来了。   快十一点,夜已经很深,草丛下传来小虫各式各样的鸣叫,风拂过枝头,卷得树叶簌簌的响。   门厅前一团紧绷的安静。   半晌,顾怀安才终于动了。   他从草坪上撑着身体爬起来,搓了下手里的泥,低低说:“……我错了。”   顾怀章冰冷威严的视线钉在他身上:“错在哪儿?”   “错在不该喝酒,不该晚归,不该……”顾怀安张了张嘴,“撒酒疯,吓到人。”   “下次再敢犯,”顾怀章沉声道,“你就给我滚回法国去,我这里供不起你。”   顾怀安垂着头,咬咬牙:“……不犯了。”   顾怀章没说话,微微侧开了身。   顾怀安顿了顿,慢吞吞走上台阶去,经过池鸦面前时眼睁睁瞧着小青年往后退了一步,不由冷笑:“怕什么,我还能吃了你?”   池鸦不由自主地又往顾怀章背后缩了下,一只手无意识抓住男人睡袍的袖子,咬着嘴唇避开了顾怀安的视线。   顾怀安嘲讽一晒,一瘸一拐地走进门厅去了。   张妈看了眼顾怀章,赶紧跟上去照看。顾怀章停了停,也转身要回去。   谁料才一抬脚,小臂靠近手肘的部分倏地感到一圈袖口勒住的感觉,顾怀章动作微顿,一回头,才看见池鸦正紧紧抓着他袖子,还在一脸紧张地往客厅里张望。   察觉到他的停顿,青年懵懵地仰头看来,这才迟钝地发现自己还抓着大伯哥的袖子。   “!”池鸦倏地松手,向后推开几步,刚还被吓得雪白的脸蛋迅速漫上一层薄红,结结巴巴地道歉,“对、对不起!”   顾怀章看了他一眼,道:“吓着了?”   池鸦嘴硬:“也还、也还好……”   顾怀章嘴角动了动,看破不戳破,道:“去睡觉。”   “哦。”池鸦乖巧点头,仰头看了他几秒,就垂下睫毛,小声说,“今晚……谢、谢谢、大哥啊……”   要不是顾怀章出手镇住了顾老二,他还真不知道会怎么样。   顾怀章垂下眼皮,看他微微颤动的睫毛在雪白皮肤上投下一圈扇形的暗影,莫名地想。   小青年心里他对他的好,大概从此又多了一样。   “……没事。”顾怀章看着他,淡淡道,“管教弟弟而已。”   池鸦没多想,还是很感激地笑:“那也、谢谢大哥啊。”   顾怀章喉结动了动,又看了他一眼,低低嗯了一声,没再说什么,转身从他面前过去了。   池鸦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目送大伯哥高大挺拔的背影走进客厅暖黄明亮的灯光里,头一次从这个男人身上,感受到了满到溢出来的安全感。   唉,明明有这么好的男人,为什么却叫顾老二当了主角。   也不知道在原著里,顾家大哥这个大家长有没有官配。   要是有,那该是怎样一个完美的人呀!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7-27 11:55:59~2023-07-28 20:45: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T 7瓶;苦夏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0章   第二天一早, 池鸦六点就起了床。   他随便套了件宽大的T恤,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地从客卧里出来,正巧碰见顾怀章穿着运动服, 正缠着护腕往门口走。   池鸦打了个哈欠, 眨掉眼尾泛起的泪花, 跟大伯哥打招呼:“大哥、早啊!”   顾怀章看了他一眼,嗯了一声:“去锻炼?”   “啊?”池鸦还没睡醒的脑子卡顿了下,才反应过来,摇摇脑袋说:“不、不是,我有、别的事……”   顾怀章没多问,就经过他身边出去了,擦肩而过的一瞬间,池鸦才发现自己脑袋竟然才将将够到男人的肩膀。   池鸦:“……”   池鸦:“??!”   怎会如此!   池鸦不敢置信地抓住自己脑袋上的头发, 转身瞪着大伯哥高大挺拔的背影。   顾怀章抬脚迈出门槛, 倏然察觉背后客厅里忽然没了动静, 下意识回了下头,就对上青年不敢置信的目光。   他动作一顿,道:“怎么?”   “……大、大哥, ”池鸦张了张嘴,磕磕绊绊, “你有多、多高啊?”   顾怀章头一回被人问这样的问题,罕有的怔然一瞬,想起初夏时来家的裁缝测量的数据, 说:“191——怎么了?”   173的池矮鸦发出了嫉妒的声音:“好、好高!”   顾怀章嘴角动了动,头一回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小青年看起来也并不需要他接话的样子, 一脸震撼地念叨着听不清什么玩意儿, 转头神游似的飘走了。   被遗忘在门口的顾怀章:“…………”   ……这么呆, 大约是还没有睡醒。   他顿了顿,微不可察地扯了下嘴角,转身走出门。   池鸦确实是还没有睡醒。   昨晚被顾老二折腾了那么一遭,回去他到半夜都没能睡着。翻来覆去大半宿,除了更加坚定要离开南湖出去租房的想法之外,他还确定了一件事。   ——他一定要感谢大伯哥!   然而想来想去,竟然也只能给大伯哥做美食聊表谢意了,上回他给顾怀章做鱼汤面,大伯哥看着好像还蛮喜欢的。   谁让鸦穷到送不了能拿得出手的礼物呢?   池鸦汪的一声哭出来!   所以他才躺了几个小时,就早早地爬起来了。   他要给大哥做自己最拿手的好吃的!   鸡蛋羹!葱油饼!   池鸦直奔厨房,时间有点紧,得赶紧醒面。   他洗了手,翻出面盆挖了两碗面粉,加了一勺盐,拿开水慢慢浇了,再打进去一枚鸡蛋搅和搅和,搅拌成絮状,开始揉面的时候张妈也进来了,一看见他在揉面就吓了一跳。   “小池,你怎么起得这么早啊!”   池鸦来南湖一个多月,虽然不会睡懒觉,却也从没见他起得这么早过。   她看得出这小孩也是喜欢睡懒觉的,然而大约是清楚自己寄人篱下的缘故,池鸦一直都在跟随着顾家兄弟俩的作息,就像她昨晚问他想离开南湖是不是因为大少爷的缘故,青年回答他并不。   因为要“客随主便”。   他虽然是二少爷的对象,被二少爷带回南湖来,就算自诩主人也是合理,但他好像一直都只把自己当客人,大少爷一直叫他住在一楼客卧,把他隔绝在属于主人的二楼之外,二少爷一直默许的样子,这小孩也从没有什么抱怨。   甚至还会经常帮她这个保姆打扫卫生和做饭。   这么懂事。   都说会哭的孩子有糖吃,然而懂事的孩子,叫她这样的旁观者瞧着,又不知道叫人多心疼。   岛台边正在忙碌的青年回过头,笑着叫了声张妈,说:“不早啦,做葱油饼挺费时间的。”   “你要做葱油饼?”张妈惊讶,走过去看了看面盆,盆子里白软的面团已经初见雏形。   “昂。”池鸦不好意思地笑笑,“突然就、想吃……”   “想吃你就给张妈说呀,”张妈嗔怪似的,说,“还自己大清早的起来做。”   池鸦笑了下,没说话,继续低头揉面团。   他没说是因为想感谢大伯哥。昨晚上顾怀章教训弟弟,他明显感觉到张妈是不大高兴的,他也能理解。   毕竟张妈在顾家干了几十年,把顾怀章从小照看大,而顾怀安虽然行事作风不靠谱,但也大方嘴甜会讨喜。   大概对张妈来说,顾家兄弟俩手心手背都是肉,眼睁睁瞧着老大对老二下手那么狠,就算最开始还是张妈去搬的救兵,大概也会在心里偷偷埋怨的。   人有亲疏远近,即便张妈对他不错,可他要是说特意起个大早做好吃的,就是为了感谢昨晚顾怀章帮他教训了顾怀安,张妈心里头高兴才怪。   他可不会蠢到自以为是,觉得张妈和他这个外人短短个把月的一点点感情,厚得过她跟顾怀安的好几年。   直把面团揉得光滑柔韧,池鸦才停手,找了干净的苫布轻轻盖住面团。   张妈手里淘着米,探头来瞧了眼:“要醒多久呢这个?”   “得半小时。”   池鸦洗了手,拎起菜刀“当当当当”切了一堆小葱花,“唰”的一铲,放进瓷碗,随即抖入一勺胡椒粉、一勺盐,起锅烧油,油热关火,单手把油锅拎起来。   “滋啦”一声,滚油倾入碗中,迅速爆起一股浓郁葱香,白瓷碗内,青翠雪白的葱花在金黄滚油中上下翻腾,蒸起大团白雾,飘到鼻尖时,尽是诱人垂涎的香气。   张妈看着他熟练动作,笑着说:“小池真有大厨范儿。”   池鸦谦虚:“过奖过奖,也就是个平平无奇的美食小天才罢辽~”   张妈被他逗笑,池鸦也跟着傻笑,傻笑底下无比心酸。   啥美食小天才,实际上就是个吃货,奈何穷逼,去不了高档餐厅,买不起龙虾鲍鱼,就只能在这些寻常小吃上下功夫罢辽(T▽T)……   也不知道一看就很挑的大伯哥会不会把他的东西瞧上眼。   池鸦心里嘀咕着,拿筷子把碗里的葱和油搅匀。   等油不再响,他就找了个小漏勺,仔仔细细地把碗里的葱花捞干净。   张妈讶然:“葱油饼不用挑葱花的。”   “但、但是,大哥不喜欢、吃葱花呀。”池鸦随口道,顺手把挑出来的葱花控干净油,丢进垃圾桶。   “你还想给大少爷吃?”张妈失笑,说,“那你更不用挑了。大少爷不只是不喜欢葱花,他是带葱的东西都不吃。”   “……啊?”池鸦抬头看她,有点茫然,“可是,大哥很喜欢吃、葱油鸡呀?”   张妈瞪大眼睛,也:“啊??”   厨房倏地安静,池鸦跟张妈两人隔着一碗袅袅飘香的葱油,面面相觑。   半晌,张妈终于困惑开口:“你什么时候看见大少爷吃葱油鸡啦?”   “就,前天跟大哥在外头,吃、吃饭的时候啊……”池鸦一脸懵逼,“那个鸡,没葱的,大哥、吃很多次。”   张妈比他还懵逼:“那我以前做葱油面,大少爷都不吃……”   两人再次:“…………”   半分钟过去,池鸦小心翼翼地开口:“有没有、一种可能……”   “大哥不是不、喜欢葱,他只是……不喜欢熟葱?”   很多人都这样的,吃一点生蒜、生葱倒还好,可葱蒜一旦被炒熟,就会很厌恶,一口都不想多吃。   张妈也反应过来了,不由懊丧:“我很早以前做葱油面,大少爷一口没尝,我还以为他不喜欢葱,这么多年就再没做过……”   池鸦没吭声。   那天跟秦玉泽他大哥一起吃饭,桌上那几道菜里,顾怀章似乎尤其青睐那道葱油鸡,他看着男人下筷好多次。   至于他为什么不喜欢熟葱却不说,大概是因为教养?比如曾经被父母教育过不准挑剔挑食之类,所以哪怕不喜欢熟葱,也不会说,只会自己默默避开什么的……   当然也不排除顾家大哥本身就是个闷油瓶,不会把自己的喜恶说给人,张妈不再做,他也不会去提要求。   池鸦想着,一时间不由感觉还有点好笑。   就因为一次不说,顾怀章竟然就这么多年再没在自家餐桌上吃到过葱油做的美食,堂堂一豪门家主,只能在跟朋友小聚的时候点一道自己喜欢的葱油鸡……   池鸦头一次对威严冷厉的大伯哥生出了一丝丝同情。   好惨一男的……   葱油爆香后,看看时间,离面团醒好还有个十来分钟,池鸦想了想,从冰箱里拿出两只鸡蛋来敲破,尽数倾入一只白瓷碗,紧跟着拿起筷子就开始搅。   张妈问:“又做什么好吃的呢?”   池鸦说:“葱油饼吃多、会腻,我再做个、牛奶鸡蛋羹。”   他也是无意间发现的,顾家餐桌上都是滋味清淡的东西,而在这些清淡的食物里,大伯哥好像更偏爱甜口的。   就像有次晚餐那一道蓝莓山药,还有张妈前阵子突发奇想做的奶黄酥。   这些甜而不腻的小吃食,顾怀章都会吃很多。   倒不是他特意留心大伯哥喜欢吃啥不喜欢吃啥,主要是,那个奶黄酥他也很喜欢来着……结果还没夹几个,盘子就被大伯哥给扫空啦!   池鸦搅拌着鸡蛋液,想起顾怀章一脸冷漠地举着筷子,无声而迅速地吃掉了大半碟香甜酥软的奶黄酥……   噗。   怎么莫名有种奇奇怪怪的萌啊!   张妈看他:“想到什么事儿啦?笑成这个样子。”   池鸦猫眼弯弯:“想到、包青天撅着屁股啃、啃草苗了……”   正说着,厨房外头就响起一阵脚步声,下一秒,男人冷淡的声音就在厨房门口响起来:“张妈——”   厨房里两个人一起回头,看见顾怀章正站在门口,脖子上挂着白毛巾,烟灰色运动衣的领子汗湿了一片。   男人呼吸微重,胸膛起伏很明显,额头上水光隐隐,冷白的脸有些运动后的潮红,说:“包青天把花园草坪东南角啃秃了一块,你记得叫人来补。”   张妈:“…………”   池鸦:“…………”   两人对视一眼,池鸦圆圆的猫眼里满是清澈的无辜,张妈一个没忍住,噗嗤笑出声。   顾怀章一顿,一边抓着毛巾擦颈侧,一边微微蹙眉看着他俩。   池鸦冷不丁和他对视一眼,眼神就可疑地一飘,长长睫毛轻轻颤动着,立马垂下脑袋开始专心致志地搅鸡蛋。   顾怀章皱眉盯着他的侧脸看,旁边张妈忍住笑清了清嗓子,说:“好的大少爷,吃完饭我就给老陈打电话。”   顾怀章从池鸦身上收回视线,嗯了一声,又淡淡吩咐:“给包青天换个营养师。”   张妈点头:“知道了大少爷。”   顾怀章转身走了,池鸦这才敢抬起脑袋,好奇地问:“包青天还有、营养师啊?”   “那可不!”张妈一脸过来人的淡然,“有钱人嘛……”   “……”   万恶的资本家,果然人不如狗!   穷逼鸦发出了嫉妒的声音!   ·   很快早饭做好,顾怀章已经冲完澡,换了干净清爽的衬衫长裤下楼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悄无声息坐在客厅的顾怀安一手拿着水在喝,眼睛一直盯着池鸦看。   池鸦来来去去地端碗端锅,对钉在自己脸上的视线置若罔闻。   “大哥、吃饭啦!”餐桌布置好了,池鸦从餐厅门内探出个脑袋,圆圆的猫眼望着顾怀章。   “嗯。”顾怀章放下财经报,从沙发上站起身,“来了。”   顾怀安仍然八风不动地坐着,捏着茶杯慢条斯理的喝。   池鸦盯着他的背影两秒钟,心里冷哼一声,直接转身回餐厅去了。   正往餐厅走的顾怀章瞥见他的视线,微微一顿,回头看了眼沙发上的弟弟,嘴角动了动,还是没开口,跟着池鸦走进餐厅。   张妈从厨房里拿着一把筷子出来,看见他还在沙发上坐着,不由一愣,说:“二少爷怎么还不去吃饭呢?”   “当!”的一声,顾怀安使劲把茶杯放到桌子上,怒冲冲地起身去餐厅。   这个小结巴,竟敢真的无视他!   顾怀章挽着袖子,随手拉开椅子,原本漫不经心的目光瞥到桌上的葱油饼,就微微一顿。   张妈把筷子一双双放好,看他在看葱油饼,就笑道:“这个是小池做的,大少爷尝尝看。”   小结巴做的?   顾怀安眉头一皱,盯着那篮色泽金黄香味诱人的葱油饼看了几秒,伸手去拿。   ——拿了个空。   池鸦端走小篮放到顾怀章的手边,说:“大哥、趁热吃。”   顾怀章看看他又看看篮子里香气腾腾的葱油饼,嗯了一声,坐下来没急着动筷子,先看了看饼。   饼皮上只有黑芝麻,看不到一粒一般葱油饼都会有的熟葱花。   顾怀章嘴角微动,又看了眼小青年,抬手拿起了筷子。   葱油饼煎得两面金黄酥脆,内里软嫩微烫又不失嚼劲,一口下去,葱油浓郁的香味就在口中蓬然爆开,鲜咸香美,好吃得不行。   而且里面也没有讨人厌的熟葱花,只有浓郁的葱油香。   顾怀章眉头几不可查地舒展几分——这是他心情不错的表现。   池鸦微微抬头,和男人身后站着的张妈对视一眼,两人相视一笑。   张妈出去了,池鸦把葱油饼又往顾怀章跟前推了推:“大哥喜欢、就多吃点。”   顾怀安把手里的筷子捏得死紧,咬牙低声:“我说小结巴……”   “啊!还有、这个!”池鸦站起身,把张妈有意无意放到顾怀安面前的那碗牛奶鸡蛋羹端过来,也推到顾怀章面前,“大哥尝、尝尝?”   顾怀章看了看鸡蛋羹,又抬眸看了看他。   池鸦一手捧着脸,望着他笑:“我还没吃饭,应该、不算坏规矩啦?”   顾怀章看着他没说话,俊美冷淡的脸上没什么表情。   但也没表现出指责。   池鸦一脸期待地看着他:“大哥快尝尝、鸡蛋羹。”   顾怀章长到这么大,头一次被人这样热切地盯着催吃饭。   好像小青年真的很期待他的评价一样……   他动作有些不太明显的僵硬,慢吞吞拿起瓷勺,慢吞吞舀起一点鸡蛋羹,慢吞吞尝了一口。   鸡蛋羹是奶黄的颜色,在勺子上颤巍巍,有点像果冻,入口就是一股浓郁的牛奶和鸡蛋混合的香气,带着一点不叫人腻味的清甜,口感细腻嫩滑,鲜美非常。   “……嗯。”青年做的两样吃食都意外地和他口味,顾怀章又一次在餐桌上开了口,“不错。”   池鸦一下就笑起来,圆圆的猫眼眯起一个分外讨喜的弧度,目光晶亮清澈,很开心的模样儿:“大哥喜、喜欢就好啦!”   顾怀章目光在他过于耀眼的笑脸上停顿一秒,微微垂下了眼皮,又抿了一口鸡蛋羹。   对面的顾怀安终于忍无可忍,“啪!”的一下把筷子拍到桌子上:“池鸦!你——”   “嘘。”池鸦竖起一根细白的食指,虚虚压在嘴唇上,“食不言。”   “而且你急、急什么呀?”池鸦站起身,拿走他面前的碗,小声抱怨,“又不是、不给你吃……”   顾怀安一腔子勃然的愤怒霎时噎在嗓子眼,眼底倏然微微一亮。   葱油饼和鸡蛋羹都给了他哥,小结巴给他留了什么?   肯定是比葱油饼和鸡蛋羹更好的独一份儿!   别问他为什么如此自信,问就是以前都这样!   顾怀安哼笑一声,又拾起筷子靠回到椅子上,大喇喇地舒展开双腿,得意洋洋地看了眼他哥。   顾怀章吃葱油饼的动作一顿,和他短暂对视一秒,兄弟俩就一齐看向池鸦。   然后顾怀安就眼睁睁看着小结巴拿着他的碗,走到粥锅跟前去,拎起勺子,给他舀了碗……白粥?   “给,张妈亲手、做的。”池鸦把那碗一看就觉得寡淡无味的白粥放到他面前,亲切微笑。   “是、家的味道!”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7-28 20:45:36~2023-07-30 11:32: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qian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qian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qian 4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吃草莓不吐葡萄皮 32瓶;king 3瓶;野指针在线柠檬、苦夏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1章   池鸦跟莫失约好了今天要去拍照片, 吃完了饭,他就把自己心爱的自行车推到客厅门外的草坪边,拿管子接了喷头洗车。   虽然车子已经被前主人擦过, 但总归和自己亲手来的感觉不一样。   这就叫生活的仪式感!从今天开始, 他就会骑上他心爱的小车车, 开始新的工作和新的生活啦!   顾怀安抱着胳膊在一边冷冷地瞧,看他拿抹布细致地擦去车轴上一点积垢,就冷笑一声,晃过去往车身上踢了一脚:“这就是你买的破烂车?”   “?!”池鸦睁大了眼睛,简直心疼死,“你、你你,你怎么能这、这样!”   “我我我,我哪样儿?”顾怀安恶意地俯身逼近, 盯着他的眼睛, “你倒是说说看?”   “你这个、你这个……”池鸦抓着抹布, 强迫自己不要后退,狠狠瞪回去,“混蛋!不准踢、踢我的车, 也不不、不准学我、说话!!”   他一紧张或者一激动,结巴得就特明显。顾怀安这会儿正气不顺, 一听立马就抬腿又给了自行车一脚,然后说:“我我我、我还就踹,你能拿我怎么样?”   他恶向胆边生:“你再叫我哥来踹我啊?”   池鸦张了张嘴, 说:“谁、谁叫你昨晚、发疯……”   “哈!果然是你叫的吧!”顾怀安冷笑,抬手推了他一下, “我被我哥踹, 你他妈是不是看得很开心!”   池鸦被推了一个踉跄, 手一滑,水管啪的一下掉在草地里,水流汩汩地涌出来,立马浇湿了草下的土壤。   不是,这这这,这怎么还秋后算账呢!   他后退半步才站稳,下意识往身后门厅的方向看,顾怀安冷笑,一把掐住他下巴拧过他的脸:“你看什么呢?怎么,还想我哥来救你?”   池鸦的心思被一语道破,有点心虚地抖了下睫毛。   顾怀安语气嘲讽:“小结巴,你是不是觉得在这个家里头找着靠山了?就凭你早上那几个破饼、一碗什么破鸡蛋羹?”   “哈!笑死个人,你不会以为我哥真能瞧上那三瓜两枣吧?我可告诉你,我哥能吃那是他教养好,愿意给你个面子,实际上把你那破玩意儿喂狗,狗都不会吃!”   池鸦仰着脸,抬手抓住他手腕,磕磕绊绊地:“……真、真的吗?”   “可是,我看你好、好像,还挺想吃?”池鸦眨了眨眼睛,圆圆的猫眼里满是无辜,“你不、不如、狗吗?”   “——池、鸦!”顾怀安火冒三丈,大手猛地用力,掐得池鸦发出一声痛吟。他低吼:“你他妈是不是不知死活!!”   池鸦心里头的火也被他撩拨起来了,抓着他手腕咬牙:“是!我是、不知死、死活,才会见、见鬼地喜欢你!”   顾怀安铁青着脸:“你说什么——”   “我不要、不要再喜欢你了!”池鸦难过得跟真的一样,喊,“我要、从南湖搬、搬出去!”   顾怀安一怔,手上不由松了劲儿:“你要搬出去……?”   池鸦把他手从自己脸上拽下来,说:“你、你吓我,还骂我,我这么碍你的眼,那我、搬出去,咱们、大家欢喜!”   顾怀安皱眉盯着他看了两秒钟,忽的一嗤:“你是在跟我说气话?”   池鸦:“?”   “我吓你、骂你,你怪我?”顾怀安俯身逼近,脸上神色变得玩味,“所以今早上故意给我哥做好吃的,就给我喝白粥?”   池鸦:“……啊?”   还能、还能这么理解吗O.O?   顾怀安却心情忽然一下变得很好的样子,俯下身来,亲昵地拍拍他脸蛋,哼笑:“你连个工作都没有,还想搬到哪儿去?欲擒故纵的手段不新鲜,也没必要借着我哥来气我。要撒娇,你不如明着来。”   池鸦一脸懵逼。   我哪个字撒娇了敢不敢让我也康康!   还有,他给大伯哥做早饭,也只是单纯为了感谢大哥帮他收拾顾老二啊,怎么被顾老二一理解就变得这么奇怪?   就好像他做什么都只是为了引起他的注意,牵扯进来的任何人都只是贱受用来气他的工具人一样……   狗血虐文里头渣攻的脑回路都是这么奇葩的吗?!   池鸦懵逼,池鸦茫然,池鸦很不李姐!   然而顾怀安就像已经达成了某个狗血逻辑奇怪的自洽一样,连从那碗白粥开始积累起的郁气都消散了,一副神清气爽的样子,瞥一眼旁边车轴上还在滴滴答答往下滴水的自行车,哼笑:“别洗你这小破车了,要去哪儿给我说一声,老子开车送你。”   池鸦蹲下去,捡起水管对着他,面无表情地一松手——   “噗呲!”   顾怀安冷不丁就被喷了一头一脸水。   “……艹!”   他跳开几步抹了把脸,神色变了几变,想发火却还是压下去了,冷笑一声,指尖点点池鸦:“行,你行。不要老子送,那你这辈子都别想让老子送!”   池鸦一手捏住水管,冲他做了个鬼脸。   “……哼!”顾怀安盯着他看了好几秒,手一甩,恨恨地转身,大步走上了台阶。   脑袋上为出门刚捏好的发型全乱了,湿哒哒地滴下水来,顾怀安不耐烦地顺手一捋一抬头,不由一愣:“——大哥?”   蹲地上洗轮胎的池鸦动作一顿,蓦地回头,结果就看见顾怀章穿深黑色衬衫搭同色长裤,手里拎着一个公文包,面无表情地站在台阶上,不知道已经在那儿站了有多久。   顾怀章瞥一眼满身狼狈的顾怀安,浅色瞳孔微微一转,就和他对上了视线。   池鸦一手还捏着水管,蹲在地上仰头望着他,愣愣地张口:“大、大哥……”   顾怀章没应,微微垂下了眼皮,越过顾怀安身侧走下台阶。   顾怀安看了池鸦一眼,扯着湿透的衬衫领子抬脚进门去了,池鸦蹲在原地,愣愣地看着顾怀章朝他走过来,停在他面前。   池鸦仰起头,看见逆光里大伯哥一张没有表情的脸。   顾怀章垂眸看着他。   半晌,他终于开口,声音很冷淡:“我不知道你早上是为了跟老二赌气。”   池鸦张了张嘴:“我、我没……”   不等他说完,顾怀章又道:“吃了你的鸡蛋羹,抱歉。”   池鸦被他那双眼睛这么看着,莫名有点慌,忙忙开口:“不是、我不不不、不是……”   他越急越说不好,涨红了脸蛋,终于蹦出字来:“鸡蛋羹就就、就是给你、给你做的!”   顾怀章冷淡的眼神却没什么变化,最后瞥了他一眼,就抬脚,从他身边越过了。   看样子是连他半个字儿都没信。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7-30 11:32:55~2023-07-30 20:59: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唧唧的限定爆炸、在线摆烂的打工人 10瓶;苦夏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对于自己可能被当做了小青年和弟弟赌气的工具人这件事, 顾怀章觉得自己也不是生气。   因为的确没什么好生气的,最多也就有一点不快。   只一点点,甚至都没有他心里头的尴尬多。   是的, 尴尬。顾怀章从小就被当做顾氏继承人培养, 处处行事得体严谨有礼, 到如今快三十年,能叫他觉得尴尬的黑历史都数不够一只手。   在餐桌上,他看见小青年赤诚纯净的眼神,看到他因为自己的肯定而开心的笑容,还真的以为池鸦是为昨晚上的事在特意地感谢他。   直到今早上出门时无意听见弟弟和那个小孩儿的争执,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原来是被人小小地利用了一把。   他站在那里默默听着,就罕有地感觉到了一点点自作多情的尴尬。   想起来也是好笑, 在商场上无往不利、从来只有利用别人的顾怀章, 三十出头却没有丁点感情经历的顾怀章, 竟然没看破这小情侣间幼稚的小把戏。   ……大概是因为,葱油饼和鸡蛋羹都太合心意了。   以至于他竟然忘记了,弟弟的口味是和他有些像的。   而他就真的, 一勺一勺吃完了餐桌上那唯一的一碗鸡蛋羹。   顾怀章沉默片刻,左手虚握成拳抵住嘴唇, 眉间浮现几分不明显的懊恼。   区区口腹之欲,竟然就这么叫他昏了头。   ……实在太不应该。   他推开文件,向后仰靠在椅背上, 不期然的又想起早晨离家时青年涨红的脸。   蹲在地上的小青年,看起来小小的一团, 圆圆的眼睛睁大了望着他, 像只猫一样, 在他走的时候还试图伸出爪子来挽留他。   ……或许他应该停一停,至少该听完那小孩想说的话。   结结巴巴的,一着急就卡字,脸蛋涨得那么红,还很容易就把自己眼圈儿给憋红。   倒像是自己怎么欺负了他似的。   他实在不该那么不绅士。   顾怀章抿了下唇,合上笔帽站起身,收拾了公文包,大步走出办公室。   随时待命的司机站起来:“老板,下班啦?”   顾怀章嗯了一声,道:“回南湖。”   然而只有张妈迎出来,笑着说:“大少爷回来啦,饭刚刚做好。”   顾怀章抬步进门,视线在客厅里巡视了一圈。   空荡荡,没有以往每个中午回家时都能看到的某个人。   去南湖看荷花了,还是在后面逗狗?   张妈帮他拿走公文包,说:“二少爷今天去上班,说太远了中午不回来,谁知道小池也说他约了人有事,早上跟你前后脚走了,中午也不回来呢。”   顾怀章顿了顿,收回视线,低低嗯了一声。   洗了手,顾怀章去厨房倒水,看见张妈正在给他盛饭,岛台上放着一只碗,里头是一只吃了一半的葱油饼。   顾怀章盯着那只很眼熟的饼看了两秒钟。   张妈盛好了面条一转身,就看见他望着油葱饼,就笑笑,说:“中午我没什么胃口,不大想吃饭,早上这饼没吃完,我就随便吃点儿……”   南湖主家的饭桌上,从不会有第一顿没吃完的东西再端上去,张妈做惯了,把得住分量,所以一般不会有剩下的。   可小青年不知道,还怕大家不够吃,做得多,就剩下了。   “说起来,小池这孩子真不错啊。”   张妈一个人在家闷了一上午,好容易又有个人能跟她说话,一时不觉察,就絮叨起来,笑说,“从没见过这么细心的男孩子,说你不喜欢吃熟葱,烫了葱油,还拿个漏勺仔仔细细地葱花给挑出来——我都不知道,大少爷怎么也不说……”   顾怀章喝水的动作明显一顿,拿开杯子看向她:“他说我不喜欢熟葱?”   “啊。”张妈利索地给面条调味,说,“他说跟你出去吃饭,看见你喜欢葱油鸡呢。”   顾怀章沉默下去,大拇指摩挲了下杯身。   他回忆起那天带小青年去和秦玉川吃饭,他和秦玉川闲谈,池鸦就一直在旁边安安静静地自己吃菜。   和朋友相处时很放松,而青年又太过安静,他没想到自己没几个人知道的小喜好会被池鸦发现。   不仅发现了,还记下来,给他做了南湖餐桌上几十年都没再出现的,没有熟葱花的葱油饼。   张妈往面条上点了几滴香油,想起什么,又失笑:“我问他怎么这么早就起来做葱油饼,他还说是自己想吃,我看呀,八成是这孩子感激你昨晚帮他,只是不好意思说呢。”   小青年眼神那么清澈纯净,藏不住情绪的,她好歹也是五十好几的人了,又在顾家这样的人家干了这么久,见了多少神魔鬼怪,哪儿能看不出小孩子心思。   只是小青年照顾她的感受,她乐得装不知道罢了。   顾怀章微微蹙了下眉,又感觉到懊恼。   却不是因为尴尬而产生的懊恼。   ……他又想起早晨天刚亮,青年打着哈欠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却那么早就爬起来,说他要做别的事。   还有在草坪边,青年仰头望着他时惶然无措的目光。   原来真的只是做给他吃的。   被自己误会了心意,难怪那小孩儿看起来那么着急。   “……张妈,”顾怀章抿了抿唇,放下了水杯,说,“饼还有么?”   张妈说:“还有几个,怎么啦?”   顾怀章道:“麻烦你,帮我热两只来。”   张妈诧异地看看他,可顾怀章不再开口,她也不好多问,就点点头:“行,这就给你热。”   ·   池鸦一直到下午三点多,才又回到南湖来。   半下午的阳光炽烈,池鸦蹬着自行车一阵风似的蹿进来,“吱——”一声刹停在门口,跳下车就直奔客厅,一叠声地叫:“张妈张妈,快看快看,我有小提琴啦!”   结果才一冲进客厅门,就跟沙发上坐着的人撞上了视线。   池鸦背着琴盒,脚下蓦地打了个磕绊,急忙扶着门框站稳了,讪讪地跟人打招呼:“大、大哥在家呀……” 第43章   顾怀章抬眸看着他, 嗯了一声。   顿了顿,又说:“跑慢点……容易摔。”   因为不常这么关心人,他后面这句说得尤其生涩, 听在池鸦耳朵里, 却简直是惊悚了。   这这这……大伯哥这是在, 关心他??!   ——在早上误会他把他当让顾老二争风吃醋的工具人之后??   池鸦惊疑不定地望着顾怀章,有点摸不清这大伯哥到底怎么想。   顾怀章抿了下唇,放下手里的书,道:“张妈有事,不在家。”   池鸦迟疑:“喔……”   顾怀章看了他两秒钟,目光微微一转,看向他背上露出一个头的琴盒,顿了顿, 又说:“是小提琴?”   “啊……?哦!”一提小提琴, 池鸦眼睛就“叮!”的一下亮起来, 别的什么顾虑犹疑一瞬间全抛在脑后,立马重新高兴起来,兴冲冲地过去, 献宝一样跟顾怀章说,“我、我朋友, 送我的!”   他今天被莫失带着去见了那个开网店的朋友,也是个和莫失一样大的男生,据说两人从大学就是好哥们, 毕业后自己创业开网店,莫失投资了一部分, 并提供摄像技术支持。   网店老板带他们去工作室拍摄, 他才发现这老板还是个不大不小的富二代, 大手笔租了个小别墅,二楼办公,一楼拍摄,地下室是小仓库。   一楼用来拍摄的那面背景墙墙角,静静躺着一把小提琴,池鸦一眼就瞧见了,拍摄的间隙总忍不住去看,那老板就笑了,说你要喜欢就送你玩儿。   池鸦挺不好意思的,那把琴算上乘,一看就价格不菲。老板点起根烟,说他妈的以前追女孩,扛着室友们群殴也每天都在宿舍锯桌子腿儿,后来终于能拉生日快乐了,人女孩跟打台球屁股贼翘一体院生恋爱快乐了。   从此患上小提琴PTSD,没把这琴砸了是一个失恋男人最后的冷静。   池鸦一脸震撼地听完这段悲伤的故事,问既然如此不待见,那怎么还把它给放这么显眼一地方?   老板喷出一口烟,咬着牙骂姓莫的给他伤口上撒盐,非要弄个不顾朋友死活的背景墙。姓莫的幽幽飘来揉揉他狗头,又幽幽飘走了。   深藏功与名。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这把琴就到池鸦手里了。   他小心翼翼打开琴盒,取出里面的小提琴。   通体深红的小提琴身上晃过优雅的微光,还很崭新,池鸦兴奋得脸蛋微红,抚摸着琴,低叹:“好美……”   这把琴面板是意大利云杉木,侧背板是波西米亚枫木,售价两万左右,虽然比不上曾经妈妈送给他的那一把,却比后来他在国外自己买的那一把好很多。   不管怎样,他终于重新拥有一把小提琴啦!   顾怀章看着他,眉梢微微动了动。   他不知道这小孩竟然喜欢小提琴。   池鸦摸着小提琴好像在轻抚恋人的脸颊,圆圆的猫眼里闪烁着细碎光芒,尽是盈盈的喜悦,白皙的脸庞布满激动的红晕,像一朵桃花在春光里怒放。   “大、大哥,”青年忽然抬起睫毛,猫眼亮晶晶地朝他看过来,像是有点害羞,但还是鼓起了点勇气的样子,说,“你想不想、想不想听我、拉琴啊?”   顾怀章顿了顿。   对小提琴他说不上喜欢,或者说他其实对所有艺术类的东西都不感兴趣,甚至有淡淡的抗拒和排斥,但池鸦望着他的眼神让他说不出拒绝。   可作为大伯哥,跟弟媳妇说他想听对方弹琴,似乎也怪怪的。   顾怀章指尖敲了下膝盖,矜持又严肃,道:“……嗯。”   池鸦就兴奋地笑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拿起琴放到肩膀上,搭弦的动作很熟练。   他想了想,说:“我、我给大哥拉一首,《加勒比海盗》的主题曲吧。”   曲名很长,一直说三五个字就磕绊的青年却没有丁点结巴。   他说很熟悉的字词就不会结巴。像“顾怀安”。   顾怀章又嗯了一声,交叉的指尖摩挲了下虎口。   池鸦指尖轻轻碰到琴弦,无声地呼出一口气。   真的很久、很久,都没有再碰到琴弦了。   《加勒比海盗》系列电影谁都看过,极具节奏感和力量感的主题曲一出,谁不会心潮澎湃激荡万分。   池鸦微微阖起眼睛,身体随着韵律微微摇动,按压琴弦和拉拽琴弓的双手配合默契,灵动又充满柔中带韧的力量。   顾怀章没想到他会拉这样的曲子——这么……奔放而热烈的、独属于海盗和自由的曲子。   摒除很早之前对青年那些并不太好的印象,他一直都觉得这小孩儿挺乖挺软,在和人打交道的时候总会流露出一点拘谨和不自信,还有一些懂事的安静。   但这首曲子告诉他,不是的。   起码池鸦并不只有看上去那样的温和柔软。   所谓字如其人、书如其人,稍具常识的人大约都知道,艺术作品里头,或多或少都会藏着创作者和表现者的灵魂。   顾怀章端正地坐在沙发上,指尖随着音符的跳跃敲打着膝头。   在他的面前,青年笔挺而舒展地站着,肩头扛着琴,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压在他雪白的皮肤上,乌黑,微微颤动,像振翅欲飞的蝴蝶。池鸦面色微红,好看的嘴唇紧紧抿起,尖尖下颌仰起来,仿佛在做一个化蝶的梦。   他站在敞亮的光线中,偏斜的阳光从门口长长地铺进来,把池鸦身上的白衬衫照得透亮,反射出濛濛的电影滤镜似的光晕。   这一瞬间,顾怀章承认,艺术的魅力的确无人可以抗拒。   哪怕他以前的确很反感。   可就像对池鸦的观感一样,在某一个瞬间,一不小心,就会自愿的不自愿的被某一种魅力所吸引,然后完全的、彻底的、猝不及防的,扭转了原本的刻板印象。   顾怀章的视线定定落在青年微微阖起的睫毛上,喉结微微一攒。   最激奋昂扬的高潮像海浪一层层拍打在人的耳膜上,震动一路传递到心脏,以一种不容拒绝、摧枯拉朽的强势姿态抓着心跳与它共舞,又在最高浪头狠狠拍下的瞬间戛然而止。   池鸦动作极帅气地一扬琴弓,最后一个音符悍然掷地,他睁开眼睛,恍惚回到掌声雷动的剧院舞台,未及回神,他左手握着琴颈,右手垂落,唇角噙着笑意,朝观众行了一个优雅的鞠躬礼。   唯一的观众怔了怔,抬手,鼓掌。   听到寥落孤单的掌声,池鸦才倏地回神,一下起身,脸蛋瞬间羞燥得通红,放下琴小声说:“拉、拉得不好……”   “拉得很好。”顾怀章顿了顿,朴实无华地赞美,“真的。”   池鸦不大好意思地笑了,拎着琴弓的手抬起来,轻轻蹭了下鼻尖。   才发现刚刚过于投入在激奋昂扬的音乐中,鼻尖竟然都微微沁出一点细碎的汗珠。   顾怀章把桌上的纸巾盒给他推了推,池鸦抽了纸,没擦汗,先小心又细致地把琴身擦了擦,很爱不释手的模样儿,恋恋不舍地把琴放回琴盒里,抬头对男人笑了下:“我去、去洗把脸……”   顾怀章看着他:“嗯,去吧。”   池鸦冷水洗了把脸出来,才终于从刚开始飞奔回家要跟人分享喜悦的那股激动劲儿里冷静几分。   于是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因为早上的事情,大伯哥对他的态度好像不大应该如此的……和颜悦色?   竟然还叫他跑慢点,还听他拉琴……   池鸦拿毛巾擦脸,擦着擦着就不动了。   所以现在这又是个什么情况?总觉得大伯哥这样的人一旦和颜悦色起来,简直就像阎王的微笑一样凉飕飕。   他忽然就有点慌。   这男人的脸怎么也是一阵一阵的变啊!   池鸦磨磨唧唧地洗完了脸,直想窝在卧室不出去了算了。   可就这么一声不响地把顾怀章一个人晾在客厅里……好像也不太好?   池鸦犹豫了半天,终于还是一咬牙,按下把手出了门。   顾怀章还在沙发上坐着,膝盖上摊开放着一本书,舒适度极高的沙发托着男人的腰臀,衬得那双包裹在西装长裤里的腿无比的修长。   顾怀章右手肘压在沙发一侧的扶手上,修长手指微微屈起,抵着下颌,另只手落下来捻着书页,纯黑色衬衫袖子往上挽了几道,露出遒劲紧实的小臂线条。手腕上戴着一枚黑盘银边的腕表,好像随便拍张照,都能轻松取代广场大厦上那些花里胡哨的广告大片。   听见他出来,顾怀章微微抬了下眼皮,阳光懒洋洋地躺在他脚下,照亮一截西装裤脚下劲瘦的脚踝。   两人对视一瞬,池鸦反手掩上门,结结巴巴地问:“大、大哥,你……喝水吗?”   顾怀章顿了顿,颔首:“麻烦你。”   池鸦笑了笑,抬脚走进了厨房。   他翻了一圈儿橱柜,只找出一包拆了小半的普洱茶饼,池鸦不大喜欢它的苦味儿,想了想,还是拿出来切了小块,装进茶包里加水煮。   顾怀章看着书,余光瞥见小青年进去厨房又出来,穿过客厅,走到后面花园里,没一会儿又回来,他不经意一瞥,看见他手里握着一把新鲜的什么绿叶。   “大哥,”池鸦问他,“你喝、薄荷茶吗?”   顾怀章无所谓地点头:“可以。”   池鸦就就露出舒心的笑容,拿着那把绿叶经过茶几前。   “你从哪儿找的薄荷?”顾怀章看着他,忽然开口。   “啊?”池鸦看看手里的薄荷叶,老老实实地交代,“就是、有次和包青天玩儿,在花园发、发现的……”   他有点茫然,还有点惴惴不安,小心地觑男人的脸色:“不、不能摘吗?”   顾怀章沉默了几秒。   他在这座庄园生活了几十年,每天都在花园里遛狗,从没注意到哪一簇植物里还长了薄荷。   池鸦是有什么花花草草的专属雷达么?   池鸦不明所以地等了几秒,看他没有再开口,反倒像是陷入了某种深奥的沉思中,他就拿着薄荷叶,轻手轻脚地溜进了厨房。   热水壶里头的茶包已经开始往水里晕色,池鸦把薄荷叶一片一片仔仔细细洗干净,又从冰箱里翻出一只新鲜的青柠,切成薄薄的片,一起丢进杯子里开始捣。   鼻尖青柠薄荷混合的香味逐渐浓郁,看看已经出汁,池鸦陶醉地深吸一口,尽是清凉微酸的植物香气。   他把捣好的青柠薄荷连叶带汁一齐倒进玻璃茶壶,加入几块冰糖,转身找出两只玻璃杯,去冰箱底下拉出模具,把里头冻好的冰块给两只杯子填满。   热水壶里头的普洱茶煮开了,咕嘟咕嘟地喷出热气,馥郁茶香逐渐盈满整个厨房。池鸦关火拔电,把煮好的茶水注入茶壶中。   他先把茶壶拎出去放到茶几上,又在顾怀章的注视中端出一只红木托盘,里头是两只装满冰块的玻璃杯,还有两只小瓷碟,一只盛着几片薄荷叶,另一只盛着两三柠檬片。   顾怀章看看茶几上这一堆东西,无声地朝他投来目光。   他以为青年说的薄荷茶,不过就是开水冲泡薄荷叶。   池鸦察觉到他的注视,抬起头朝他笑了下,说:“茶是、刚煮的,等会儿就好。”   顾怀章还能说什么:“……好。”   两人对坐无言,顾怀章在茶几对面看书,池鸦坐在茶几这边,挺尴尬地搓了下膝盖。   真是的……到底什么时候面对大伯哥才不会犯失语症啊!   他正犹豫着要不要起身走人,先缩回他的小窝去,过会儿等茶晾好了再来。然而没等他悄悄遁走,顾怀章就合上了书,问他:“今天出去见朋友?”   “?”池鸦看着突然关心起他私生活的大伯哥,懵逼着点头,“喔……”   顿了顿,他补充:“我……找、找了个、工作。”   开了话头,剩下的就都好说了:“工作地点有、有点远,大哥,我想搬、出去。”   顾怀章微微一顿,抬眸看他:“搬出去?”   “嗯嗯。”池鸦点头点头,坐正了身体,认真道,“谢谢、大哥和张妈对我的照、照顾,我现在伤已经好、好了,也找到了、工作,就想、就想,搬……”   不知怎么的,被顾怀章这么看着,他竟然越来越气虚起来,明明是很认真严肃地告知大伯哥这件事,可说着说着,声音不自觉就小下去了。   顾怀章手指摩挲了下书皮,浅色瞳孔定定地看他:“是因为早上的事情么?”   池鸦:“啊?”   “如果是因为早上我误会你,”顾怀章神色严肃,语调沉稳而有力,直视他眼睛,道,“抱歉,是我一时想错。”   他顿了顿,又说:“葱油饼和鸡蛋羹都很好吃,谢谢你,辛苦了。”   池鸦缓缓:“……啊?”   他一时有点傻住。   大伯哥这是……在跟他道歉吗?!   天呢!   顾怀章竟然真的在给他道歉!!   他一直以为像顾家大哥这样的封建大家长,一定就是即使知道自己做错事训错人,也会板着脸说“有则改之,无则加勉”那种人!   谁知道他竟然真的会因为那么不值一提的小误会,这么严肃地来给他道歉!   他彻底傻住,睁大了眼睛呆呆地望着茶几对面的男人。   顾怀章和那双瞪得溜圆的猫眼镇定对视。   过了两秒,他眼睫微微一动,有些僵硬地侧过脸,轻咳了一声。   池鸦倏地惊醒,这才回神,张了张嘴,慌忙摆手说:“没、没事,我没有、没有因为早上的事情、生气,也不是因为、生气、就想搬出去!”   他郑重强调:“真的!”   早上顾怀章误会他,他倒真的谈不上生气,最多也就一点点不太高兴,因为感觉自己的心意被人误解了。   可就算他生气,也该生的是顾怀安的气。   何况他来南湖,原本就只是初来乍到时的权宜之计,他那时候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知道,还瘸着腿,只能厚着脸皮跟顾怀安说“我要去你家”。   而现在,他早已经能跑能跳,对A城也有了一定的熟悉,最重要的是也有了自己的工作,再加上昨晚被顾怀安那么一吓……他觉得,是时候该结束这种厚着脸皮蹭吃蹭喝的日子了。   他跟顾怀章很认真地说:“我欠了、顾怀安很多钱,我都记、记着账呢,大哥放心,我会尽、尽快还给他的。”   顾怀章看着他,微微蹙起眉。   作者有话说:   晚上眼镜腿儿突然断掉了,修好花了点功夫,没写到想写到的部分。   明天补上!   感谢在2023-07-31 11:46:42~2023-08-02 23:13: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霭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逆水行舟 10瓶;T 8瓶;君子若风 5瓶;野指针在线柠檬、觅海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你要搬出去这件事, ”半晌顾怀章终于开口,“老二知道么?”   池鸦说:“不、不知道吧……我还没、跟他说。”   客厅里的冷气悄无声息地拂动两人的发丝,玻璃茶壶内壁上的水珠倏地滚落, 在浅褐色茶汤里漾出一圈儿微澜。   “嗯。”顾怀章声音淡淡的, 像冷气一样, 微凉,“你跟他商量吧。”   这么说着,好像事不关己,可为什么,心里头有些微微的空。   顾怀章不明显地抿了下唇,重新垂眸,翻开膝头的书。   余光里,一只素白的手探过来, 轻轻试了下茶壶的温度, 随即便拎起茶壶, 给托盘里的两只玻璃杯都注入茶水。   顾怀章不由抬起一点视线,落在那双有条不紊忙活的手上。   清透茶汤在半空拉出一条银亮的水柱,流畅注入两只杯子, 茶水渐渐漫过杯中整齐摞起的方形冰块,浓香馥郁的生普茶香混杂着青柠薄荷的香气就蓬勃而出, 充盈在人的鼻尖。   青年垂着眼,长长的睫毛黑而浓密,在雪白皮肤上落下两扇淡淡的影。他专心倒着茶, 又拿小夹子夹起一片柠檬,别在杯口上, 你一片我一片。   随后再夹起小朵的薄荷嫩芽, 也轻轻放在冰块上, 你一朵我一朵。   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他的神色是那么认真而安宁,好像这两杯饮料是多么值得重视的事。   一切做完,池鸦放下小夹子,顾怀章看着那两杯称得上漂亮的薄荷冰茶,心里竟然隐隐生出些……对他来说有点陌生的情绪。   好像某种催促……叫他想轻抿一口,看味道是不是也像看上去这样漂亮。   是不是,当得起青年这样的认真。   池鸦端详了下两杯茶,就露出一点满意的笑容,自言自语:“好啦!”   顾怀章把刚刚翻开的书又给合上,等着他把其中一杯递给自己。   没等到。   ——池鸦又摸出了手机。   顾怀章眉心隐隐一跳,蓦地想起那碗鱼汤面。   他声音微凉:“又要发给老二?”   “嗯?没、没有呀。”池鸦茫然地看他一眼,不大好意思地笑笑,“我就是习、习惯……记录生活。”   记录……生活?   池鸦神色认真,带着一点仪式感的虔诚,看着那两杯茶,说:“记录、下来,以后时间会老、记忆会、模糊,可只要看、看见照片,就能很容易、想起来,曾经某一个时候的心情,想起、哪一年夏天,知了声中的笑声……”   他双手合十抵着下巴,猫眼亮晶晶地望着顾怀章:“大、大哥不觉得,这样很、很浪漫嘛?”   顾怀章只觉得他正在自己的雷区上疯狂蹦跶。   浪漫?   他最讨厌浪漫。   这无用的、脆弱的、不堪一击的东西,对他而言,所谓“浪漫”,不过是一对不负责任的父母给他们的自私和冷漠最令人作呕的美化。   多么虚伪。多么可笑。   顾怀章和青年那双晶亮清澈的猫眼对视,心底最深处蓦然涌上一丝丝恶意。   面前这小孩儿,同样是脆弱的、不堪一击的……   他冷冰冰地扯了下嘴角,盯着那双眼睛,吐出不近人情的字眼:“——不觉得。”   池鸦:0v0???   他一时有点意外,怔怔地望着男人。   顾怀章搭在书背上的指尖微微用了点力,看着明显呆住的青年,漫不经心地想。   这个人是不是又要哭了?   毕竟他是那么的爱哭,为老二哭了那么多次。   顾怀章眼底神色微沉,唇角轻轻抿成一道冰冷的线。   池鸦和男人茫然对视两秒,看清楚男人眼底的冷漠,倏地就恍然大悟。   对哦!封建大家长当然不会喜欢这种虚头巴脑的东西啦!他怎么会笨到想跟大伯哥这样的人找对浪漫生活的认同嘛!   池鸦立马很俊杰地放弃了鸦牌鸡汤,点头点头:“那也、没事,大家都有自己对、对生活的态度,我们、求同存异嘛……”   顾怀章神色一顿。   池鸦“咔嚓”一声拍了张照片,喜滋滋地挑了个夏日滤镜,点保存,随后端起一杯递给大伯哥,圆圆的猫眼里光芒清澈晶亮,毫无阴霾:   “来大哥,尝尝、味道!”   顾怀章:“…………”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8-02 23:13:12~2023-08-03 11:59: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听风吟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薄荷茶味道自然好, 口感冰爽,有浓郁的茶香和青柠清爽的微酸,余味是生普的回甘中带着薄荷独有的清凉, 是最适合夏天的一抹清甜。   一杯薄荷水将将见底, 池鸦拎起茶壶再给两人满上, 挺高兴大伯哥喜欢喝这个。   是自己做出来的东西有人在欣赏的快乐。   放下茶壶,他坐下来又站起身,跑到厨房去了。   顾怀章手掌抚着书,视线从纸页上抬起,默默无声地看了眼面前的玻璃杯。   里面的冰块已经化得差不多,透明杯身上沁出分明的水珠。   滋味清甜,是很好喝。   他对甜而不腻的东西有些无伤大雅的小偏爱,身边没人知道, 可青年做的东西, 却总能戳中他的口味。   池鸦要搬走, 也不知道会不会把薄荷茶的做法教给张妈。   顾怀章短暂地出了个神,很快又反应过来自己不该对这一点口腹之欲起贪念,脸色不由又冷沉几分, 让自己从杯口那一抹薄荷绿上移开了视线。   脚步声轻快的响,青年又从厨房出来了。   顾怀章目不斜视地看着书, 耳边“叮当”一声——是池鸦给他的杯子里加了新的冰块。   他抬眸,道:“谢谢。”   “不客气。”池鸦朝他笑,另只手里抱着只空空的水果盒。   看见男人的视线落在自己手里的盒子上, 池鸦解释:“我借、借用一下,做个、永生花。”   顾怀章想起昨天池鸦拿在手里的那一捧蔷薇。   他嗯了一声, 看池鸦转身, 走进客厅对面的客卧里, 轻轻掩上了门。   昨天采的蔷薇花在水里养着,依然盛放得很鲜活。池鸦挑了九朵花型最好看的,剪短了花枝放到一边,从书包里掏出今天回家时顺路在手工店买的鲜花干燥剂,在水果盒里铺了厚厚一层。   然后摘去蔷薇外侧已经有些枯败的花瓣,把花心微微揉开,依次插在干燥剂上,排成整整齐齐的两列,再小心翼翼倒上剩下的干燥剂,把每一朵花、每一片花瓣都用干燥剂给埋起来。   最后端起盒子轻轻摇匀,盖上盖子,大功告成!   弄好了这些,池鸦兴致高昂地又往出跑。   顾怀章还坐在沙发上看书。他似乎看得很快,那么厚的一本精装书,这么点时间,竟然已经看完小半了。   听见他出门,男人抬起头,淡淡朝他瞥来。   池鸦脚步一顿,转了个弯,几步走进厨房去,没一会儿,手里拿了只新的玻璃杯出来,里头一模一样的摞满了冰块。   顾怀章看着他走到茶几跟前来,拎起茶壶给手里那只杯子倒满薄荷茶,仔仔细细地放好柠檬片和薄荷芽,看看他杯子空了,又顺手给他重新续满。   做完这些,池鸦就端着那只杯子起身要走,顾怀章看他不像要回房,鬼使神差地问了句:“去哪儿?”   “啊?”池鸦回头,说,“哦,我去、找陈叔。”   去找老花匠?   顾怀章看了看他手里那只新做的薄荷茶,顿了顿,没说话。   看来这杯是给花匠做的了。   小青年来南湖这么长时间,跟他和老二的关系比不上跟张妈和陈叔。   顾怀章指尖摩挲了下书页,淡淡嗯了一声:“去吧。”   “好诶!”池鸦端着薄荷茶,兴冲冲头也不回地走了。   老陈正在南湖侍弄那些新栽的荷花。   南湖从那场“浩劫”算起,得有快二十年没见过一朵花,好容易活阎王鬼使神差地松了口,准许在湖里种荷花,老陈高兴得整晚睡不着,对那一片荷花比谁都上心。   池鸦端着薄荷茶,没在后边小楼里找着人,就熟门熟路地去到南湖湖畔,在一片碧绿中寻见那个戴着草帽踩在水里正忙活的背影。   他一手在额头上搭个凉棚,喊:“陈叔——!”   陈叔弯着腰,回头瞧了一眼,看见是他,就直起身,踩着水慢慢回到岸边来。   池鸦笑:“这么热、的天,怎、怎么还在这儿、忙活……”   “前几天才移进湖,我瞧瞧生根没有。”老陈摘了草帽在胸前扇凉,布满皱纹的额头上都是汗水,脸上却是舒心的笑,“反正老头子闲着也是闲着。”   池鸦说:“你晒得、这么热,我不该给你、给你端冰水。”   “没事儿,我缓缓再喝就成。”老陈接过薄荷茶,举起来端详片刻,笑说,“张妈做的?还怪好看。”   又闻闻:“忒香!”   “张妈没、没在。”池鸦就当他夸自己了,美滋滋地揽功,“我、做的!”   陈叔惊讶地看看他,忽然又笑:“老二有福。”   池鸦脸一红,微微尴尬,小声嘟囔:“才不给、他喝……”   给大伯哥喝也不给他喝!   陈叔哈哈一乐,全当小孩脸皮薄,听不得调侃。他善良地转移了话题:“我刚瞧见有苞了,可能明天就能有荷花看。”   池鸦惊讶:“这么、快?”   “荷花长苞了开花都快,你明天趁早来瞧。”陈叔说,“不然到中午晒起来,花就合上了。”   池鸦点头:“哦哦!”   两人退回到岸边,找了片阴凉地坐下,面前就是开阔的湖面,有风送着水波吹过来,叫人浑身细胞都张开了的凉爽。   短短小半月,南湖已经大变了样,原先略嫌寂寞单调的湖面已经铺上了大片的碧绿,油绿的荷叶挨挨挤挤,在水面高高矮矮地立着,风一吹,荷叶翻卷,风里就裹上了草叶的清香,沁人心脾,舒服极了。   池鸦和老陈并排坐在石凳上,安静看了会儿荷叶,老陈想着二十年前南湖荷花映日、莲叶接天的盛景,心里头真是感慨万千,简直要眼圈一酸。   然后就听旁边的小孩儿出神地喃喃:“这么多、荷叶,可以做荷叶鸡、荷叶饼,还有、荷叶饭……”   老陈:“…………”   他哑然失笑,心里头的伤感瞬间随风。   “哎,小池。”他碰碰池鸦胳膊,“来找叔是有什么事儿?”   “啊?哦!”池鸦从漫天的荷叶美食中艰难抽出理智,才想起自己来找人的初衷,他伸长腿从兜里摸出手机,说,“我想麻、麻烦陈叔,教我做几个、木框……”   他翻出图片给陈叔看:“就是、这样的。”   陈叔抻着脖子瞧:“是那种立体画框么?”   “嗯嗯!”池鸦说,“想做点手、手工,陈叔教我,好不好?”   陈叔哪还有不答应的,立马说:“这有什么难,你要几个?叔给你做。”   池鸦不好意思地笑笑,说:“陈叔指点、指点我就好,我想、想自己来。”   “那行。”陈叔端着杯子站起身,雷厉风行,“正好昨儿弄藤架,新打了一批木条子,走,看看能不能做。”   “好诶!”池鸦跳起来,开开心心地跟着跑过去。   于是顾怀章这个下午就再没见着小青年的半个影子。   直到张妈回来了,直到顾怀安也回来了,直到天擦黑,张妈都开始做晚饭了,客厅外通往后面小楼的那条石子小径上,还是安安静静,只有鸟叫虫鸣的声音。   顾怀安上完一天班回家,就跟刚从战场上下来似的,整个人一副精力被抽干大脑随时都有宕机风险的模样儿,连仪态都顾不上,瘫在沙发上喊张妈:   “这个薄荷茶怎么就剩这么点?不够喝啊!”   张妈从厨房跑出来:“薄荷茶?什么薄荷茶?”   顾怀安有气无力地拿下巴指指桌上已经空掉的茶壶:“还有嘛?给我再多来点。”   这么好喝,却对他这么吝啬!   张妈一脸茫然,看看茶壶底部留下来的薄荷叶和柠檬片,迟疑:“这个不是我做的……”   顾怀安有点多费口舌的不耐烦,说:“那还能是谁做的?总不能是我哥——”   “这个好像是小池做的。”张妈说,“我看见外头停着小池的自行车了。”   “谁?池鸦做的?他回来了?”顾怀安一下从沙发上蹦起来,看向张妈,“他跑哪儿去了?我都没看见!”   张妈摇头:“我也才回来。可能是跑哪儿玩去了吧……大少爷?”   身后脚步声响,她闻声抬头,看向正走下楼梯的男人,问:“你要去遛包青天吗?”   每次晚饭前,顾怀章就会到花园里去散会儿步,顺便喂包青天吃饭。   顾怀章挽着衬衫袖子,淡淡嗯了一声,抬眸瞥一眼顾怀安,就叫:“老二。”   顾怀安应声:“大哥什么事儿?”   “你来。”顾怀章看着他,道,“有话跟你说。”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8-03 11:59:32~2023-08-03 23:57: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棽棽如水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在线摆烂的打工人 30瓶;彩树林 20瓶;江左 15瓶;你的现任老公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6章   “嗡”一声, 又一根木条被裁好,在橘黄灯光中飞起一蓬雾似的细屑。   池鸦坐在宽大的工作桌一旁,脚边放着一桶清漆。他系着深褐色的皮围裙, 戴着手套, 拿刷子给已经做好的一只相框上漆, 抬头问:“陈叔,还有、多少啊?”   “快了。”陈叔把木条举起来看裁口,说,“就最后两根。”   木条裁得满意,他随手放在一边,听见身后屋子里有很响亮的钟表机械音在播报:“北京时间:七——点——整——”   “七点了,”陈叔后知后觉,“前头是不是要吃饭了?”   说着就开始赶人:“赶紧走走走, 去吃饭去, 不然迟到了晚上可就没饭吃了。”   ……看来顾家大哥的森严规矩深入人心啊。   池鸦失笑, 说:“七点、半,才开饭呢,还早, 我把这个刷、刷完,就去。”   他们在小楼旁边专属于陈叔的一个木工房外头忙活, 木工房外头这片草坪上安放着一张宽大的工作台,上头放着切割木材的机器,桌面上积着厚厚一层的木屑, 这是老陈专门做木工活儿的地方。   初夏的傍晚七点钟,天才擦黑, 花园里头就亮起了灯, 陈叔把木工房外头屋檐下的灯也开了, 是那种微微暖橘的光调,从后面照过来,把池鸦的头发照成了绒绒的暖金,勾勒出他过分俊秀的侧脸线条,照亮他眼底清澈而无忧的笑意。   顾家兄弟俩都停下了脚步。   空气里弥漫着草木植物被晒一整天后发酵蒸腾的香气,混杂着木料清新的芬芳,顾怀安隔着一簇灌木丛,愣愣地望着灯光下的小青年,没发现身边的大哥也一起停住了脚步。   包青天被灌木丛挡着视线看不见,嗅觉却灵敏得惊人,乍一闻见熟悉的味道,立马就躁动起来,呜呜着转了个圈儿,就腾的一下如离弦的箭般冲了出去。   顾怀章的西装裤边蹭上了狗毛,看见它冲出灌木丛,啪嗒啪嗒跑到青年跟前去,后面的大毛尾巴摇得屁股都要跟着扭起来。   “包青天!”池鸦惊喜地叫了一声,张开手任由它扑到自己的身上,被他在自己脸上蹭得直笑,“你怎么、怎么在这里呀!谁带你、来的……?”   说着,他抬头,冷不丁就跟不远处灌木丛后的两个大男人对上了视线。   陈叔在旁边打了个招呼:“大少爷,二少爷。”   顾怀章从池鸦脸上挪开视线,淡淡嗯了一声。身边顾怀安已经绕过灌木丛,大步走到青年面前去了。   顾怀章顿了顿,抬起脚又放下,停在原地,看见自己弟弟抬手揉了把青年的脑袋。   顾怀安说:“老子在外头上一天班累死累活,你倒好,躲在这里玩儿!”   池鸦猝不及防被他揉起一头乱毛,又被包青天蹭着反抗不能,只能结结巴巴地斥责:“你好、好欠!”   停了停,又有点不甘心地小声哔哔:“我也、我也上了一天、班的……”   “那能一样!”顾怀安嚷嚷,又去看他手里拿着的木框,“这什么玩意儿?”   “随便、做着玩儿的。”池鸦随口敷衍,摘了手套rua了把包青天的狗头,终于腾出空来,看向被灌木丛挡住半边的男人,打招呼,“大、大哥,来、遛狗吗?”   顾怀章低低应了一声,视线一转,看见老花匠工作台的另一头,稍微干净些的地方,一个玻璃杯正在那儿静静立着,空荡荡,只剩下一片薄荷叶躺在没有水的杯底。   他面无表情地挪开视线。   池鸦抱着狗蹭了蹭,就站起来摘了围裙,跟老陈说:“陈叔,那我就、就先吃饭去啦。剩下的、活儿,咱们明、明天再做,你也快去、吃饭吧。”   陈叔点头:“行。”   两人简单收拾了下东西,池鸦小心翼翼地把已经刷好漆的相框放在干净地方晾着,就转身问两男人:“你们、还要散步么?”   顾怀安看顾怀章,顾怀章淡淡道:“回吧。”   三人一狗就一起慢慢走回去。   顾怀章走在最前头,耳朵里听见身后小青年逗狗的笑声。   他弟弟也落在后边儿,一副嫌弃得要死的口吻:“它这一阵子狂掉毛,你也不怕弄得满身都是。”   “狗狗这么、可爱,怎么能、嫌弃狗狗。”池鸦笑着rua狗头,“是不是啊,包青天?”   包青天发出了赞同的声音:“汪汪!”   顾怀安骂了一声:“狗东西就会冲我汪汪叫……嘿你还叫?信不信老子给你浑身毛都剃了,看到时候哪个不长眼的还会说你可爱!”   包青天跳起来抱住池鸦的腿,冲顾怀安:“汪汪、汪汪汪汪汪!”   顾怀安勃然大怒:“嘿你个狗仗人势的玩意儿!敢不敢单挑啊!!”   青年的笑声就更清脆了。   顾怀章没回头,在无人看见的前面微微抿了下唇,脚下稍稍加快了迈步的频率。   ·   悄然无声地吃完晚饭,池鸦帮忙收了盘子,跟着张妈到厨房,想帮着洗碗收拾。   却被顾怀安给叫住了。   “什么、事儿?”池鸦抬头看。   顾怀安手插兜里走下楼梯,抬脚就往他的客卧走:“进去跟你说。”   池鸦对和这个顾老二独处一室都有阴影了,急忙跑过去挡住房门,仰头看着他:“不、不能就在、这里说吗?”   顾怀安回头看了眼,张妈在餐厅和客厅之间忙碌穿梭,他哥在门口跟钻空子往客厅溜的包青天对峙,察觉到他的视线,就侧脸抬眸,淡淡朝两人看过来。   “不能。”顾怀安大手牢牢抓着他肩膀,另只手从他腰侧探过去开了门,“进去。”   池鸦被他拉着进门,无措地回头看了眼大伯哥。   顾怀章却只定定站在原地,浅褐色眸子没什么情绪地看着他。   门被顾怀安甩手关上,池鸦心都凉了。   连大伯哥都不救他!鸦命休矣!   进了门顾怀安就松了手,径自走到沙发上去坐下,朝他一勾手:“过来。”   池鸦紧紧贴着门,并不很想过去:“你要、干嘛?”   “啧,那么紧张干什么。”顾怀安睨着他,“老子今天又没喝酒。”   你喝不喝酒都一样神经好吗!   池鸦默默吐槽,看他确实不像要抽风的样子,就松了背后抓着的门把手,慢吞吞蹭过去:“到底要和我说什、什么事儿?”   “也没什么事儿。”顾怀安看了他几秒,从裤兜里摸出来个什么东西,轻飘飘地朝他一扔,“这个,你拿着。”   池鸦下意识接住,低头一看——   信、信用卡??   “上限五百万,够不够?”   顾怀安一只脚搭在另一条腿的膝盖上,大喇喇地靠着沙发,一条胳膊搭在沙发背,仰头瞧着他。   “你、你给我这个……做什么?”池鸦有点茫然,有点无措,结结巴巴地,“我、我有工作了,我有、钱了……”   他是想过在找到工作之前厚着脸皮来顾怀安家里蹭吃蹭喝,可他绝没有想过,顾怀安竟然会给他信用卡。   曾经秦玉泽失言问顾怀安怎么不给他买衣服,顾怀安当时的表情他现在还记得。   他捧着卡,活像捧着个烫手山芋,很无措地朝顾怀安伸着手:“我、我不要,你拿、拿回去吧。”   结结巴巴地说完,他才想起来可以把卡放下来。他匆匆把东西放到茶几上,往后退了几步,手指下意识在衣服上擦了擦。   顾怀安的脸黑下去:“怎么,老子的钱脏手?”   他看了眼池鸦身上的衣服,又皱眉:“明天就去买衣服,把我哥的衣裳换了去!”   “没、没有……”池鸦急忙说,“不是的。你给、我钱,我、我谢谢你,可是,可是我已经有、有钱了,我能、自己买衣服……”   他本来今天就想买的,可是刚拿到小提琴太激动,就给忘了。   他视线扫到桌上的卡,抿了抿唇。   说起来,这还是两辈子加起来,第一次有人给他这么多钱,叫他花。   虽然是很像施舍了。   而且他已经不需要了。   他有点疑惑地看顾怀安,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就这么好心,早上还跟他吵架,晚上就突然要给他钱花。   池鸦有点不安,故作镇定地试探:“你为什么、突然想、想给我钱啊……?”   顾怀安没直接回答他,拿下巴指指旁边的沙发:“老子是在罚你站吗?你不会坐着说话?”   池鸦犹豫着,坐到沙发里,有点犹疑地看着他。   这么反常,真的就很不对劲!   鸦心慌!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8-03 23:57:28~2023-08-04 11:58: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HI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7章   “你早上说要搬走那事儿, ”顾怀安顿了下,开门见山,“不是说气话?”   “我早、早上就和你说了, ”池鸦无辜, “你不信。”   顾怀安脸色变了变, 忍下了,问他:“行。房子找了么?你想什么时候搬出去?”   这人难得跟他好好地讲事情,池鸦也就认真跟他说:“房子、还没找,我想这几天找、找好,就搬走。”   他也不要太好的房子。A大附近就有很多廉租房,有厨有卫的套房两千不到就能押一付三,他昨天问莫失预支了3000块,足够他撑到下月发工资。   而且听莫失说, 他自己还在经营一个短视频账号, 等把网店这些衣服加紧拍完, 一放暑假就能正式开拍。   这也是一笔收入。   他都想好了,现在小提琴也有了,等手里攒下点钱, 他就能买点器材,自己直播、比赛、做家教, 慢慢地也能赚到钱。   “你不用、担心,”池鸦认认真真地对顾怀安说,“等我一攒够钱, 就立马、立马还清欠你的、债,绝不会、拖赖的!”   顾怀安看着他, 眼里似乎有些玩味, 重复道:“欠我的……债?”   “嗯嗯。”池鸦严肃脸, “你要是不、不放心,我写欠条、按手印,也是、可以的!”   顾怀安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就笑了一声。   池鸦:“??”   顾怀安却像是被打开了个什么开关一样,抬手捂住眼睛一下笑得止不住,就是那种闷闷的笑,笑得池鸦人都懵了。   哈喽大哥,我刚刚哪个标点符号戳中您笑点了,敢不敢说出来让我也乐乐?   池鸦呆呆坐在原地,看面前男人笑得整一个花枝乱颤。   他张了张嘴,磕磕绊绊地:“你、你在,笑什么啊……?”   顾怀安终于笑够了,挑眉看着他:“我没发现,你怎么这么可爱?”   池鸦木着脸,直觉他嘴里吐不出什么象牙。   “你可真是……”顾怀安像是笑叹,“蠢得可爱啊。”   池鸦:“…………”   什么玩意儿?你敢不敢再说一遍?!   欺人太甚!鸦要怒了!!   “你计划得好妥当啊。”看他瞪大了眼睛,一副无声质问的模样儿,顾怀安又笑了声,微微直起了身子,盯着他眼睛道,“那你有没有计划到,我不让你走呢?”   池鸦猝不及防:“……啊?”   “别忘了小结巴,当初可是你自己要来南湖的,现在又想搬出去?”顾怀安冷笑,“你当南湖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池鸦张了张嘴,打了个磕绊。因为没钱企图来南湖蹭吃蹭喝,这一点他永远理亏。   他试图争取:“可、可你不是,不想看见我?我走了,岂不是、正合你的、意?”   “你管我什么意。”顾怀安啧了一声,“老子叫你呆着,你就给我好好儿呆着,没在我眼皮子底下,谁知道你又会做什么事儿,老子对你不放心!”   池鸦瞪大眼睛:“我、我会做什么事儿?”   “谁知道呢。”顾怀安嗤笑一声,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瞧着他,“毕竟那种手段都能使出来,谁知道你这人还有多下流?”   池鸦一下抿紧了嘴唇。   那种手段?哪种手段?   他也找过了“池鸦”的东西,却并没有发现什么蛛丝马迹,可面对顾怀安这个“受害者”,他偏偏又不能理直气壮的辩驳。   “那我要是、要是非搬走呢?”池鸦攥起手指,瞪着男人说,“你还能、把我关关、关南湖不成?!”   顾怀安走到他面前,俯身按住他身后的沙发靠背,盯着他看了两秒,倏地露出一个笑。   很阴森的笑。   “你要有那个胆子,”他声音轻轻的,甚至还带了点笑意,“你就试试看?”   池鸦不由向后仰了仰头,紧紧抿起了嘴唇。   “没话说了?那就这样吧。”   顾怀安直起身,瞥一眼桌上的信用卡,顺手拍拍他脑袋:“给你的,你就拿着用,算我送你,就别往你那小账本上记了。”   池鸦有点生气,使劲拍掉他的手:“我不要,你拿走!”   “这可由不得你。”顾怀安似乎挺喜欢瞧他炸毛的模样儿,又看了他几眼,哼笑一声,抬脚就往门口走。   好好的计划叫这顾老二一番乱搅,池鸦气得失态,腾的一下站起身,抓起信用卡就朝男人背影狠狠砸过去。   轻飘飘的卡片就像片羽毛一样,轻轻碰了下顾怀安的屁股,紧跟着和那两条大长腿缠缠绵绵地磕碰几下,悄无声息地躺在了地面。   顾怀安回头瞧了他一眼:“给你个建议。”   他吊儿郎当地说:“——要砸人,下次起码拣个花瓶儿吧。这么温柔的算什么事儿?怪像调情的。”   池鸦、池鸦气得眼圈儿发红。   这个顾怀安!!混蛋王八蛋!!!   “咔哒”一声顾怀安按下门把手,准备抬脚走出时又回头:“对了——”   池鸦狠狠瞪着他。   顾怀安若无其事:“你口口声声要租房,是哪儿来的钱?”   池鸦攥着拳头,咬牙:“我工、工作了!我有自己的、工作!!”   “那行。”顾怀安掏出手机,“那先算一下这么长时间的伙食费吧。”   “?”   池鸦想骂人,池鸦真的想骂人了!!   “你不是不想欠我的么?”顾怀安挑了下眉,“怎么,口是心非啊?”   池鸦深呼吸,抓起手机怒冲冲过去:“算就算!”   “硬气。”顾怀安愉悦地点开收款码,往池鸦眼睛前头一怼,“你来南湖起码得有快俩月,给你优惠,就算一个月吧——五千。”   “五千?!!”池鸦眼睛瞪得溜圆,一下抱紧自己手机,“讹钱犯犯、犯法的!”   “讹钱?你他妈别血口喷人,老子看得上你那点钱。”顾怀安冷哼,“你当南湖什么生活水平?不说别的,就刚才吃饭你喝了两碗那鸡汤,人参粉掺了贡米喂的,一只八千块。”   池鸦:“!!”   “没这么多钱啊?”顾怀安看着他表情,低笑,“那行,再给你打个折——三千吧。”   池鸦紧紧抓着手机,眼底露出微微的难堪,结结巴巴地:“我、我现在,给你把鸡汤吐、吐出来,来得及嘛……”   要钱没有要命拿去,实在不行你把我给炖了吧!   “?”顾怀安都愣住,“三千都没有?那你拿什么租房?”   池鸦咬着嘴唇,眼睛里头都憋出泪花来了。   这个不知人间疾苦的顾老二!   他咬着唇低下头,拿手机在顾怀安的二维码上扫了下,给他转过去两千。   “就……”一出声就带出哭腔,池鸦倏地闭嘴,缓了下才接着说,“就两千,剩下的、剩下的,等我、赚钱,就还你。”   顾怀安怔怔的,眼睛里头那点捉弄人的恶意已经不见了踪影。   身后客厅门外响起脚步声,顾怀章才把精力过分旺盛的德牧牵去狗窝回来,一进门,就看见他弟弟和小青年在客房门口站着,一里一外,状似僵持。   大约是听见他进门,脑袋低垂的小青年迅速抬手抹了下眼睛,这才抬头看向他。   对上视线,顾怀章盯着青年湿红的眼圈和红红的鼻尖蹙了蹙眉。   这才一会儿没见,他弟弟又把人给欺负哭了?   池鸦还当自己没露馅,羞于叫大伯哥看见自己又哭,就故作自然地朝男人笑了下,算是打招呼。   可那一抹勉强的笑容落在两个男人的眼睛里,充满了某种说不出的幽怨和委屈。   顾怀章微微一怔,看见池鸦匆匆笑过后就又垂落了脑袋,攥着手机退后一步,不轻不重地关上了门。   门外两个男人甚至听见了落锁的声音。   顾怀章:“……”   顾怀安:“……”   客厅里空气安静,落针可闻。   半晌,顾怀章微微侧眸,眸色沉沉地看向顾怀安。   顾怀安一脸冤枉,不忘压低了声音:“我给他钱了!”   但是他知道按小结巴那性子八成不会动那张卡,他就把他的钱要过来自己先扣着怎么了!   五百万够这小结巴吃香喝辣买跑车了,还省得他揣着自己那三瓜两枣整天想着怎么往外跑!   他不信池鸦能赢过心里头那点硬气,拿着他的卡去租房。   可谁知道随口逗弄几下,这人就又哭起来了啊!   他冤比窦娥!   作者有话说:   小池马上就要投身大海的怀抱啦!   (就是个浪.jpg)   感谢在2023-08-04 11:58:13~2023-08-05 02:51: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扇骨 20瓶;听风吟 10瓶;嘟噜嘟噜 8瓶;在线摆烂的打工人 6瓶;青稚、鸽鸽鸽子精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8章   池鸦晚上做了个梦。   在梦里, 他兜里穷得摸不出半个子儿,饿得只能去捡破烂。   这天晚上,他正拎着个蛇皮袋子埋头翻垃圾桶, 身后不远处那个高级餐厅的门忽然就开了。   餐厅里头金灿灿的光照在他身上, 池鸦下意识回头, 就看见高高的台阶上,顾怀安西装革履,牵着一个男青年的手,缓步走出餐厅大门。男青年看不太清长啥样儿,只感觉气质很优雅温柔,甚至还有点熟悉。   但他就是死活想不起来到底在哪儿见过这样的人。   顾怀安牵着男青年下台阶,动作很轻柔,好像对这人很珍爱的模样儿, 一点也不像对着他那样的恶劣。   池鸦很想走, 立刻转身走!可不知道为什么, 在梦里他就站在垃圾桶边呆呆地看着台阶上的这两人,手里还紧紧攥着他脏兮兮的蛇皮袋。   顾怀安大约察觉了他过分灼灼的视线,就偏过头, 漫不经心地瞥来。   池鸦被那视线中毫不掩饰的鄙夷和嫌恶刺得一哆嗦,眼睁睁看着顾怀安柔情蜜意地跟男青年附耳说了什么话, 两个人就一起慢条斯理地走过来。   “呦,捡垃圾呢?”顾怀安仗着身高优势,居高临下地睨着他, 身边的男青年动作优雅地掩住鼻尖咳嗽两声。   好一个娇花照水,弱柳扶风!   ……这又是什么病弱白月光的狗血桥段?   池鸦只觉得自己无法fu吸!   他听见“自己”哀哀切切地央求:“顾怀安, 我、我是那么的、那么的喜欢你……你、你……求求你, 不要这样对、对我……”   顾怀安冷笑:“你喜欢我?你喜欢我管我什么事, 你的喜欢值几个钱?对我而言还不如一碗鸡汤!”   他抬起和男青年十指相扣的手,趾高气昂地宣布:“这才是我顾怀安真正喜欢的人,这才是我顾怀安放在心头的白月光!”   池鸦:“……”   yue。   梦里头内容很跳跃,之后再说了什么已经模糊了,然而顾怀安挽着白月光双双扬长而去的背影却格外的清晰。   池鸦看着“自己”拽着装了小半饮料瓶的蛇皮袋,浑浑噩噩地走回南湖去。   结果才进门,就看见大伯哥一身黑衣,面庞雪白,高高在上地立在二楼栏杆处,琥珀眼瞳冷淡淡地俯视他,声音冰冷毫无一丝感情,从二楼轻飘飘地丢下一张薄薄的卡片。   “这是五百万,离开我弟弟。”   “………”   池鸦愣在原地,却只看见大伯哥冷漠离去的背影。   经历接二连三的打击、遭受接二连三的冷眼,他好像痛苦极了,机械地抬脚回到卧室,在寂静如死的房间里站了很久很久,目光空洞地看向了桌上的水果刀。   “唔……啊!”   池鸦被满池子粉红粉红的水给吓醒了。   好、好冷,好疼,好恐怖!   “咣当!”一声,胳膊肘撞翻了一个什么东西,从茶几上骨碌碌滚落到地上去。池鸦嘶了一声,捂着胳膊坐起身,才发现自己竟然就这么坐在地毯上、趴着茶几睡着了。   他茫然地爬起身,房间里的冷气吹动他头发:“……”   梦里那股子挥之不去的冷意的罪魁祸首找着了!   手腕长时间压在一个笔记本上,硌出来一道红印子。池鸦搓了搓手臂上冻出来的鸡皮疙瘩,赶紧找出遥控器把空调关了,接下来却不知道做什么,怔怔地发呆。   他慢慢地想起刚才那个梦。   在梦里,他的视角很奇怪,好像一个旁观者,不能动,不能说话,不能传达自己的意志,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哀求、痛苦、最终……绝望。   那种感觉,就好像梦里的那个“自己”,其实是一个全然陌生的人一样。   那会是……“池鸦”吗。   池鸦倏地一悚,脊背上汗毛都要炸起来了。   天呢!   那会不会、会不会就是原著中“池鸦”的结局……那缸粉红的水??   可“池鸦”不是主角受吗?!这种狗血虐文不该是he结局吗?!!   等等——   从头到尾,Susan好像也没说过那本小说是he!   池鸦瞪大了眼睛。   要是he,那必不可能没有主角受“池鸦”跟他男人的幸福生活,而如果有,按照Susan的性格,就一定免不了要来开他的玩笑了。   但Susan没有。甚至到后来,这个开朗又话痨、乐于跟他分享故事的姑娘,却再没跟他讲过“池鸦”的故事。   池鸦生生把自己吓出了一身冷汗。   梦见他穷得要去拾破烂,大概是刚被顾怀安薅走钱,太焦虑了,所以有所思故有所梦;已经饿到捡破烂了还住在南湖,大约是他从穿书来也就住过医院和南湖,想象力所限制的。   可顾怀安有白月光以及他……自杀,这种梦里的意象又是从哪儿来的?   简直毫无根据!   所以,除了这就是“池鸦”的原本结局,他想不出任何解释。   池鸦呆呆地举起手腕,望着硌在动脉上的那道红痕怔怔出神。   原来,“池鸦”是……死了吗。   一阵风从未关的窗户外吹进来,拂动雪白的纱帘。窗外的天空竟然已经蒙蒙亮,墙根下的虫鸣已经消匿了,远远地传来一声鸟雀清脆的啼鸣。   池鸦倏然回神,视线下落,看向地毯上一堆七零八碎的东西。   全是秦玉泽送来南湖的原主的东西。   昨晚顾怀安走后,池鸦想了很久,想为什么顾怀安明明很厌恶他,却还是不肯让他走。   想了半天,也只能想出一个理由——顾怀安还惦记着他手里的某个“把柄”。   顾怀安大概是觉得,与其叫他捏着自己的把柄逍遥在外,不如叫他一直待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   起码这样更好控制。   毕竟,当初“池鸦”使尽手段捏住他把柄,不就是为了能够把他捆在自己身边么。   顾怀安捏着鼻子忍了他,却也保证了随时能够掌握他的一举一动,或许还想着能揪出他的小辫子,彻底拿回某些不该存在的东西。   以绝后患。   站在顾怀安的立场上,这样做似乎也没错。   可关键是,他根本就不知道顾怀安的那个“把柄”,到底是什么啊!   池鸦望着满地乱七八糟的东西,愁肠百结地揪住了自己的头发。   其实从秦玉泽把这些东西尽数打包送来南湖,他就全部塞在衣帽间了,除了用了下电脑,其他的再就没去动。   因为感觉那是另一个人的东西,未经允许就私自去碰,总感觉怪怪的,很不自在。   但如今再不想动也得动了。   那个他根本不知道会是什么的东西就是战后土地里被遗忘的炸弹,他没法假装不存在,否则迟早有一日,他就会因为踩雷而被炸上天。   池鸦强迫自己不要再去想梦里那一缸粉红可怖的水,一脸困倦地打了个哈欠,捡起刚刚被他胳膊肘碰翻在地的一本同学录。   昨晚好像一直埋头翻找到凌晨一两点,他实在困得抬不起头,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这么坐在地毯上睡着了。   虽然他敢打赌,这些东西送到他手里之前,一定已经被顾怀安和秦玉泽翻找了无数遍,但他还是心存侥幸。   万一呢?   只要找着了那个东西,他立马就会交给顾怀安,到时候看这狗男人还怎么扣着他!   池鸦想起昨晚被扣走的两千块,恨恨地一砸茶几。   他刚刚到手的工资,他好不容易揣到兜里的钱!还没捂热乎呢,就被顾老二给弄走了!!   简直心如刀割!痛心疾首!   池鸦把满腔悲愤化为力量,顾不上补觉,立马就又开始翻找起来。   然而顾怀安和秦玉泽找了那么多遍都一无所获,他又怎么可能找得到。   哪儿来的那么多万一。   池鸦颓然地躺倒在地毯上,睁着眼睛看见窗外的天空渐渐被朝霞染成了紫红。   客厅墙上的钟表滴滴答答地在走,他一下都不想动。   怎么会没有呢,怎么会找不着?   “池鸦”呀“池鸦”,你到底把那玩意儿给藏到哪里去了呀!   池鸦想得头痛不已,干脆把自己放空。   直到一个脑袋忽然出现在他的头顶。   “喂,小结巴,死了没?”顾怀安踢踢他屁股,背着手弯腰,居高临下地俯视他,“张妈敲门你不应,怕你噶里头,我哥叫拿钥匙开门的,可不是老子愿意来啊!”   “……唔?”池鸦迷迷糊糊地睁眼,从一片混沌晕乎的疲倦中挣扎出来,看了顾怀安一眼,就绝望地撇过头,喃喃,“怎么又、又梦见,这个人……”   顾怀安一愣:“你说什么?”   什么梦见?什么“又梦见”?顾怀安不承认心里头突然生出的那点沾沾自喜,又踢踢他:“这都几点了还做白日梦?赶紧给老子起来!出去晚了没饭吃啊我跟你说!”   池鸦又睁开眼,愣愣地望着他。   顾怀安瞧着他:“清醒了没?”   池鸦抬手,胳膊挡住自己的眼睛:“我不、吃饭,你走、走吧。”   “啧。”顾怀安说,“你耍什么脾气?”   “没耍、脾气。”池鸦声音闷闷的,带着点鼻音,说,“你们、顾家的、的饭,我吃不起。”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8-05 02:51:56~2023-08-06 11:59: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陈岁山~ 20瓶;春山晓月 10瓶;梦靥梦夜 8瓶;SHI 3瓶;鸽鸽鸽子精、苦夏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9章   顾怀安一噎, 立马想到昨晚那两碗八千块的鸡汤。   “至于么你,”顾怀安拿不耐烦遮掩心虚,“不就那点事, 至于这么娇气?”   池鸦是真的不想吃饭。他扶着额头坐起来, 感觉脑子里有点昏沉沉的, 没什么胃口。   他胳膊搭在膝盖上愣愣地坐了会儿,才有点缓过神来,抬头看了眼顾怀安,忽然问:“你有、喜欢的人吗?”   顾怀安一惊,倏地后退一步,桃花眼睁大了瞪他,泄露出一点羞恼:“我怎么可能有?!”   脱口而出才反应过来,立马又说:“你管我有没有”   真的很像是在嘴硬啊……   池鸦睫毛颤了颤。   竟然还真的有么……   “哦, 我知道了。”池鸦脸色木木的, 动作缓慢地收拾起地上的东西。   “你知道什么了?”顾怀安炸毛, “你在打什么哑谜?敢不敢跟老子说清楚!!”   池鸦:默默收拾东西.jpg   顾怀安没得到回答,在背后脸色阴晴不定地盯着池鸦的后脑勺看了好半晌,又看着堆了一地的东西:“……你翻出这些是想干嘛?收拾东西偷跑么?”   “钱、钱都没了, ”池鸦垂着睫毛,伸手捡起地上的书本, 拍拍,“我还能、怎么跑。”   ……好像是这样。   顾怀安哼了一声,提了提裤管半蹲下去, 随手翻了下箱子里的东西,都是大学课本和一些记满笔记的本子。   他问:“怎么突然翻这些东西, 你不是已经毕业了?”   池鸦没说话, 从他手上把本子抽出来, 重新放回箱子里,随即爬起来,端起箱子往衣帽间走。   顾怀安蹲在茶几旁,看着他马上要走进衣帽间,忽然又抱着箱子回过头。   “顾怀安,”池鸦神色认真,问,“如果、如果我说,我没有保、保存那些东西。”   “——你信吗?”   顾怀安一愣,很快反应过来“那些东西”是哪些东西。   他在原地沉默了会儿,盯着池鸦的眼睛,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半晌,他冷笑:“你觉得我信么?”   听到他这一句,池鸦就微微垂落了睫毛,好像是有点……失望?   顾怀安看着他抱着箱子,在衣帽间门口呆呆地站了会儿,始终低着头,又说了一句:“我知道了。”   顾怀安紧紧拧起眉。   你又知道什么了?!   可青年单薄瘦削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衣帽间的玻璃门后了。   顾怀安站起身,手叉着腰瞪衣帽间的门:“你真不出来吃饭?”   池鸦的声音隔着门,闷闷的:“不吃。”   “哼。”顾怀安冷笑,“随便你!”   他转头大步走出,把客卧门摔得震天响。   顾怀章在客厅门口逗狗,闻声起身回头,淡淡瞥来。顾怀安冲担心询问的张妈叫嚣:“不用管他!他要饿也没人给他追着喂饭吃!说两句就耍脾气,明天他得骑我头上来!”   张妈无奈叹息。   这小俩口怎么三天两头吵架拌嘴的,没个消停!   老二脾气总是这么坏,当大哥的也真是淡定,还在那儿逗狗玩儿呢,也不说叫小池出来吃饭。   好好一孩子,给饿坏了怎么办?   淡定的顾家大哥目光从紧闭的客卧门上一掠而过,面无表情地丑拒了再次企图钻空子溜进客厅的包青天。   包青天抬起狗狗眼,委屈地呜呜叫。   今天又没有人在桌子底下偷偷喂你肉包子,跑进来做什么。   顾怀章垂眸,琥珀眸子冷淡地盯着它。包青天怂怂地缩起耳朵,不情不愿地趴在了台阶上。   ·   顾家今早的餐桌上缺了一个人。   只是缺了一个人,却就像空出了很大的空缺似的,顾家兄弟俩坐下来时,不约而同瞥了眼那个空出来的座位。   顾怀安撇了下嘴。顾怀章表情未动,淡淡收回了视线。   张妈走进来,放下粥锅,在围裙上擦了擦手,笑说:“快趁热吃,看等会儿馒头都冷了。”   顾怀章嗯了一声,依旧稳稳地坐着,两只手修长劲瘦的手指在胸前交叉,白皙手背上凸起淡青的血管。   他没动,顾怀安就也没动,两条胳膊抱在胸前,靠在椅子上垂着眼皮看小碟上的青花,像在等人的模样儿。   餐厅外有模糊的响动,随即传来池鸦的声音,低低闷闷的,叫:“张妈——”   “哎哎,在这呢。”张妈转身出去,声音隔着门传递进来,“怎么啦,小池?”   池鸦说:“没什么事儿,就是跟、跟你说一声,我去、上班了。”   “上班?可是你都没吃饭!”张妈的语气很不赞同,“不吃早饭怎么行?要得胆结石的!”   “偶尔一次、也没事啦。”池鸦的声音很明显是在笑,可不知道是不是距离远且隔着门,总觉得闷闷的,没什么精神,说,“现在没、没有胃口呢……”   顾怀安冷冷哼了一声。   行,还真给他耍脾气是吧。   首位上的男人垂着眼睫,看不清楚神色。   外头的两个人似乎是说着话就走出去了,渐渐模糊了听不清,没一会儿只听见张妈的唉声叹气地回来,另一个人的动静已经全然消匿了。   轻轻一点响动,是顾怀章拿起了筷子。   顾怀安还是没忍住,往餐厅外头看了一眼。   却只看到空荡荡的客厅。   ·   今天池鸦拍摄到很晚。   昨天莫失顾念着他时隔日久才重新开工,所以任务安排得轻松,主要是叫他适应一下,找找感觉。   今天就不成了,足足一百多套的衣服,从早上九点开拍,拍照片,每件还要录一点视频准备着放到网店的视频账号上。池鸦拍到最后,换衣服换到麻木,两条腿几乎快要站到没有知觉。   他累,大家都很累,莫失面无表情地举着摄像机,简直像一个没有感情的拍照机器,老板瘫在椅子上,手里还给帮忙举着打光板。   池鸦掩唇咳嗽了两声,声音听起来有点嘶哑,说:“这样、可以吗?”   “可以。”莫失点头,又说,“别动。”   池鸦维持住姿势,悄悄把僵直的脊背往墙上靠了靠。   头很晕,从早上出门被风一吹就有点晕,现在更昏沉,太阳穴隐隐的疼,眼睛很涩。   莫失盯着屏幕:“站直。”   池鸦只好直起身,说:“对不起。”   终于收工,老板打着哈欠站起来,嚷嚷说累死了。更累的两个人一声不吭,不想跟这个为了节省成本一个人恨不能当两人使的抠门老板说话。   静音状态手机上有好几个张妈的未接来电,还有两条短信,一条傍晚七点钟发的,问他下班了没,一条刚过九点时发的,问他怎么还不回家呀。   回家……池鸦咳嗽了两声,单手推着自行车,给她把电话拨回去。   张妈那边不是很安静,隐隐听见有狗叫,张妈说:“喂,小池呀,怎么一直不接电话呀!”   上回池鸦晚归就喝醉,张妈担心他这么晚不回家,又是在哪里喝醉了酒。   “手机、关静音。”池鸦疲倦地笑笑,“我加班了,才、才收工。”   电话里青年的声音低低哑哑,拖着一点尾音,像撒娇一样。   张妈心都化了,虾都顾不上剥,扎着手偏头对放在一边凳子上开了扬声器的手机说:“这么晚,那你吃饭了没有啊?”   “吃了,吃了盒饭。”池鸦跟她诉苦,“好油,好腻,没有、张妈做的、香。”   晚饭时是老板叫的外卖,他还是没胃口,甚至有一点恶心,只勉强吃了两根粉,剩下的莫失说别浪费,自己拿去吃了。   他才发现莫失看起来那么瘦,谁知道饭量那么大。   张妈笑,又心疼,催促他:“那你快回来,张妈给你做好吃的。”   “嗯嗯。”池鸦乖巧应声,又说,“不用、太麻烦,我喝一点粥,就可以。”   别的他也吃不下,只想喝一点最清淡的绿豆粥。   他感觉自己应该是有点发烧,可能是昨晚睡在地毯上,叫冷气给吹的。   张妈满口答应,说:“行,我这就去给你把粥给煲上。”   电话挂了,张妈抬头,对门厅台阶下给包青天梳毛的男人说:“谢谢大少爷帮我接电话啊。”   顾怀章坐在小竹椅上微微偏过脸:“没事。”   张妈进去把粥给煲上,在围裙上擦着手,又出来坐在门口继续剥虾。门厅檐下点着灯,雪亮的灯光照亮门口一圈儿空地。   晚上的风大,远处的树梢被摇动,在夜色里黑漆漆,显得鬼影一般。天渐渐热了,太阳晒了一整天,风里头也裹着点温热,混合着蒸发的草木香气,墙根底下和草丛里都有虫在叫,远远的还有南湖那边的蛙鸣。   什么动静都有,就是没有人说话谈笑的声音。   张妈看着台阶下男人被笼在光里,显得格外冷淡疏离的侧脸,不由在心里偷偷叹了口气。   顾家父母一走就是二十多年不回来,唯一的弟弟三天两头跟朋友在外头喝酒泡吧,也有自己的去处,就是回家来睡觉,也都钻在自己房间玩手机打游戏。   南湖这多少年,每天晚上都是这么的安静。   安静到寂寞。   好容易来了个小池,活活泼泼、青春洋溢的小孩子,搅动了南湖这一片死水,偏偏又总是跟二少爷吵架拌嘴闹矛盾,还说什么伤养好了,要搬出去。   瞧着大概也留不久。   南湖这几十年里,一些人来又一些人走,来来去去,只剩下个大少爷。   那些所谓的亲人,竟还不如一只狗陪大少爷来得久。   也不知道大少爷什么时候也能领个人回家。   或者小池再留久一点,也挺好啊。   ·   池鸦觉得自己是真的发烧了。   似乎还挺严重的样子。   头越发昏沉,四肢酸软没有力气,两条腿软绵绵地蹬着车,险些拐出S线,回南湖的路上他没忍住,蹲在路边树坑里吐了一回,吐完才感觉好一点。   上山还剩下一点路,池鸦腿软地坐不上去车,只好推着自行车,慢吞吞回到了南湖庄园的大门口。   大铁门还没关,大约是给他留着门,南湖里的安保系统很严格,倒也不用担心进贼。   两腿酸软地走了一段路,他就实在挪不动了。   救命……谁家住的地方离大门口那么远啊!这壕无人性的资本家!   池鸦停了车,撑着膝盖坐在了路边一只长椅上。   算了,歇会儿再走吧。   可他太累了。才一放松坐下来,身体的疲倦连同精神的萎靡就一齐席卷了他,眼睛又干又涩,池鸦忍不住闭起眼,抱着胳膊把自己蜷缩起来,额头压在手臂上,滚热的触感就隔着单薄的一层布料,烙在他的胳膊上。   完了,这病来势汹汹啊。   池鸦这么想着,模模糊糊地就昏睡了过去。   再醒时是因为一声狗吠。   迷迷糊糊地感觉一只狗在舔他的脸,湿湿的鼻头拱在他的脖子里,隐隐的又有人低喝:“包青天!”   池鸦艰难地睁开眼,恍恍惚惚地看见自己面前站了个人,个字很高,头顶的路灯照亮了男人俊美到不像话的脸。   他眨眨眼,反应了好几秒,终于迟钝得被吓了一跳:“大、大哥……?”   顾怀章拽住不停往他身上扑的包青天,微微蹙着眉看他:“你怎么了?”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来晚了!噗通一个   感谢在2023-08-06 11:59:39~2023-08-08 00:41: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在线摆烂的打工人、month 5瓶;苦夏 3瓶;鸽鸽鸽子精、八点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0章   顾怀章给包青天梳完毛, 刚要准备把狗带回后面狗屋去,不想才走到门厅旁边那个岔口,包青天鼻尖在空气里嗅了几下, 就一拧屁股往另一条路上跑。   德牧在南湖从来都不用牵绳, 但是很听顾怀章的话。顾怀章忽然就没了狗, 微微一怔,转身大步追上去。   谁想没走几步,就看见路边长椅上蜷坐着一个人,脑袋埋在臂弯里,旁边歪歪扭扭地停着辆眼熟的自行车。   顾怀章手指勾住包青天脖子上的皮项圈,蹙眉打量迷迷糊糊仰起脸的小青年。   “你生病了?”   “嗯……啊?”池鸦反应了好几秒,然后点头点头,“好像是……”   他摸摸自己的额头, 跟顾怀章说:“我有点、发烧。”   顾怀章看他还挺清醒, 就说:“回去, 让张妈给你拿药。”   “不、不用,我不、吃药。”池鸦脸色微红,身子一歪在长椅上躺下来, 乖乖巧巧地说,“麻烦给我一床、一床被子, 我捂着、发发汗,就好了。”   顾怀章拧眉看着他:“不要躺这里。”   “那能、躺哪里?”池鸦缓慢眨眼,很努力地理解他的话, 五秒后他露出茫然的眼神,“你, 你不让我, 躺床上吗?”   青年圆溜溜的猫眼指责地看着他, 眼神流露出被欺负的委屈:“这是、我的床,我就、我就躺。你走开!”   顾怀章:“……”   他收回觉得这人还清醒那句话。   这是早给烧傻了。   他顿了顿,伸出手,四指并拢,轻轻碰了下池鸦的额头。   触感湿润,是额头上浮起的细汗,被风吹得冰凉。   可那点冰凉过后,立刻就露出了底下滚烫温度的狰狞。   顾怀章皱了皱眉,手伸在半空不知道碰哪里,只能开口叫人:“别睡,起来回房间。”   已经重新闭起眼睛的青年把自己又缩了缩,喃喃,“你好吵,好讨厌……”   顾怀章面无表情,盯着他看了两秒,利落伸手,抓着他手臂一用力,就把他整个人从长椅上给拎起来。   池鸦倏地睁眼,像小动物受了惊:“你干、你干嘛?”   顾怀章大掌稳稳握着他胳膊:“走。”   “走不动。”池鸦难受地皱眉,一个劲儿地往地上出溜,“我腿疼……”   包青天还在两人腿底下打转,一个劲儿地要往池鸦身上扑,呜呜叫着想叫人跟他玩儿,池鸦伸手抱住狗脖子,感觉大概感觉毛茸茸得很暖和,就抱住不撒手了。   顾怀章盯着面前一副相依为命誓死不能分离的一人一狗,眉头折起的皱痕不由又深一分。   他语气暗含威慑:“你到底走不走?”   可惜脑子烧傻的人跟醉鬼一样不怕他,抱着狗哼哼唧唧:“暖和……我睡了,别叫我。”   顾怀章一声不吭,直接就上手了。   抱人这事儿,反正是一回生二回熟,顾怀章心如止水,觉得自己并不会再像上次那样的失态。   可这温软的一团落进怀抱,紧紧偎靠在他胸膛上时,还是忍不住呼吸一滞。   顾怀章顿了顿,没有去看怀里的人,长吸一口气,低低喝开在腿边转圈的包青天,就抬脚迈腿,抱着人往客厅走去。   张妈闻声而出,又一次看见大少爷抱着弟媳妇进来,一时也没顾得上诧异,着急着去担心人:“小池这又是怎么啦?!”   “烧晕了。”顾怀章脚下不停,一边偏头道,“去拿药。”   张妈给他帮忙推开客卧房门:“好好,我这就去拿!”   怀里的人哼哼唧唧:“我不、我不吃药……”   顾怀章没理会,径自抱着人穿过小客厅,走进里头的卧室。   池鸦躺到床上去,怕冷似的抱着胳膊把自己缩起来,顾怀章顿了顿,俯身扯过被子抖开,给他好好地盖上。   池鸦闭着眼,乌黑短发在枕头上墨似的散开,半张绯红的面颊藏在被子里,蚕丝被鼓起小小的一团,看起来是很叫人心软的乖巧安静。   顾怀章站在床边看了看他,摸出手机转身打电话。   才张口叫了一句李医生,腰侧的衬衫就被一只手软绵绵地给抓住了。   顾怀章不觉断了话头,低头去看,就看见一只灯光底下白生生的手抓在他深黑色的布料上。   床上的青年迷迷瞪瞪地睁了下眼睛,很抗拒地说:“不要、医生……”   顾怀章没责任关心他为什么不要医生,直接抬手抓住他手腕,把他的手从自己的衣服上撕下去,一边举着电话言简意赅:“有人发烧,很严重,尽快来。”   那头立马应声。电话挂断,这边床上的人还在哼哼唧唧:“别叫、医生……我没钱,我,我付不起钱的……”   再嘟囔了什么已经听不清,顾怀章垂眸,把池鸦的手塞进被子里。   不小心碰到一片莹润的皮肤,大约是躺下去的时候不注意,衣裳被蹭起来露出了腰身。   顾怀章动作微僵,指尖动了动,床上的人不安定地低哼了一声,顾怀章一抿唇,稍显匆促地抽出了自己的手。   ……烫。   还滑。   顾怀章指尖无意识地攥进掌心,忽然想起以前有人送过他一块玉,羊脂美玉,触感滑腻得不可思议,仿佛拿握的力气稍稍大点,那玉就会滑脱到地上去。   身后脚步声匆匆跑近,张妈端着温水和药瓶,围裙口袋里装着体温计:“我先给小池量一下.体温。”   似乎老一辈人都更习惯用水银的这种。顾怀章让开地方,看张妈甩好体温计,小心翼翼地撩开被角。   顾怀章目光下意识一瞥:“……”   果然是腰。   很白,线条柔韧流畅,微微凹陷下去,还露着一点肚脐,被雪亮灯光照出一层隐隐水光,比羊脂玉看起来更多了肉.体的欲色。   看起来就很适合什么人的手用力掐上去。   顾怀章微不可察地抿起唇,刚刚和这截腰意外接触过的手攥了攥,稍微背到身后去。   像是自欺欺人地藏起某个罪恶的证据。   张妈给池鸦夹上了体温计,又匆匆跑出去,没一会儿又端着一盆冰水进来,里头泡着两条毛巾。   张妈来来回回地忙活,看顾怀章戳在床边也不知道能做什么,就说:“夜深啦,大少爷你上楼睡觉吧,这里有我就好了。”   又嘟囔:“二少爷今晚上还和朋友聚会呢,也不知道多晚才能回来。”   也或许今晚上根本就回不来。   她在南湖干了几十年,哪儿还能不清楚老二是个什么性子。   想着想着,又可怜起池鸦,看着小孩烧迷糊了紧紧抓着被角缩在被窝的样子,忍不住就轻轻埋怨:“以前玩,现在都有小池这样好的孩子了,怎么还这么爱玩儿……”   又好看又乖巧又懂事的小池,谁见了不稀罕呀,偏偏这个老二不知道珍惜,都有对象了还在外头花天酒地呢!   顾怀章没做声,沉默地看着床上的人。   青年的相貌特征原本看起来就偏幼态,猫眼圆圆,奶膘很软,生病了看起来年龄更小些,巴掌大的脸缩在被子里,脸蛋上浮着一层湿红,长长的睫毛压在下眼睑上,大约是因着难受,会时不时皱起好看的眉毛,鼻腔里哼出几声模糊的呻.吟。   他听着张妈的话,想起刚刚小青年一个人缩在长椅上的样子。   要是没有被自己发现,他就会那样缩一晚上么。   顾怀章神色沉了沉,叫张妈:“给老二打电话。”   张妈的手机今晚上用完就一直在围裙兜里塞着,闻言急忙拿出电话,给顾怀安拨过去。   电话才一接通,张妈就被那头炸裂的音乐声惊了一跳,顾怀安醉醺醺的声音模糊地传过来:“张妈?晚上不用给我留门,我今晚就在外头睡了!”   张妈抚着心口缓了缓神,忙忙开口:“二少爷!小池发烧了,你,你今晚能回来看看吗?”   “什么什么?”顾怀安很大声,“我听不清!谁、谁发骚?”   背景音里头骤然一阵哄笑和嘘声。张妈被他不堪入耳的词弄得一愣,才反应过来他可能是环境太吵没听清自己的话,可不等她再说,电话就已经被挂了。   再打过去,就没人接了。   张妈:“……”   这个二少爷!   她拿着电话没了主意,抬头看看顾怀章。   这个家里头,也只有大少爷绝对很靠谱了。   顾怀章眉骨微微压着,表情说不上是喜是怒,淡声提醒:“时间到了。”   “哦哦!”张妈赶忙放下手机,撩开被子从池鸦腋下取出体温计,举起来看了看,就着急,“哎呦呦,38度3,怎么这么高!”   顾怀章皱了下眉,沉声道:“没事,我叫了医生。”   私人医生很快来了南湖。顾怀章每年给他八位数年薪,直接保证了绝不可能被小人收买策反,也保证了即便深夜十一点为个发烧而匆匆出诊也毫无怨言。   普通着凉引起的发烧也就那几种治法,医生很快扎上针挂好水,叮嘱晚上要时隔多久换几瓶药,又委婉建议:“病人忧思太重,太焦虑,应该保持心情愉快。”   他就是不八卦也听说了,顾家老二往南湖带了一个顶漂亮的男孩子,他怀疑床上这小孩病得这么重,其实是被顾怀章这个冷脸大家长给吓的。   毕竟南湖的规矩,那是出了名的变态,来过的人都说这儿跟监狱没啥区别,更别说是这么一个注定不会受到活阎王欢迎的小男孩。   张妈皱眉盯着医生,有点质疑这个老外的中文水平。   什么叫“忧思太重”“太焦虑”?   小池明明那么开朗活泼!   顾怀章却还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淡淡颔首:“知道了。”   池鸦的发烧虽然严重,却好治,医生没有留下的必要,也知道顾怀章其实并不太喜欢外人在家里留宿,一切做完后就拎起药箱麻溜告辞。   张妈把人给送出去,又很快回来,说:“大少爷,太晚了,你快上去睡觉吧。”   医生留了三瓶药,陆续挂完起码得到凌晨月落西,这一晚注定要折腾人,而张妈已经是五十岁往上的人了。   顾怀章道:“你去睡,我看着。”   “这怎么行?!哪有大少爷劳累我却睡觉的道理?”张妈一听就说,“我学过医护的,等下挂完水,我能拔针呢。”   “拔针我会。”顾怀章声音淡淡的,言简意赅却不容拒绝,“挂这么多水难免会起夜,你不大方便。”   张妈被说服,只能不大情愿地退出去了。   卧室门轻轻一声被合上,顾怀章站在床边,莫名一顿,不由低眸沉思。   ——要照顾小青年起夜,张妈不方便,他这个大伯哥就方便么?   作者有话说:   (疯狂点头)对对对,你最方便!   感谢在2023-08-08 00:41:32~2023-08-08 22:50: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八点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觅海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1章   顾怀章四下看了看, 走过去从书桌旁拎过椅子,提了提裤腿,在床边坐下来。   夜已经很深, 窗外残月高悬, 月亮尖上勾着一抹薄纱似的云, 外头墙根下虫鸣依旧热闹,有风轻轻拂起旁边窗上的纱帘。   一团寂静的卧室里只能听见两道频率交错的呼吸,一道凌乱微促,一道低稳沉着,仿佛琴弦上高低起伏的音符,在小小卧室中悄然缴缠。   顾怀章关了头顶大灯,只留了一盏床头墙上的小壁灯,光线偏暖橘, 把卧室里的一切陈设变得朦朦胧胧, 只够看清床上青年微微汗湿的脸和红润饱满的嘴唇。   顾怀章两肘压在扶手上, 双手十指交叉,轻轻抵在鼻尖下,暂时没有困意。   一阵忙乱完又骤然安静, 他在满室的静默里,想起方才的医嘱。   医生说“病人忧思过重, 太焦虑”。   他微微偏脸,看了看床上昏睡的人。   每天都精力十足、看起来总是那么兴高采烈的青年,心里竟然也埋着那么深重的忧虑么。   他要叫医生, 池鸦高烧到迷糊,也要抓着他的衣服说不要。   他说他没钱。   可老二不是给他钱了么?   顾怀章环视一圈卧室, 感觉和这间客卧没住人时几乎没什么两样, 青年的东西少得可怜, 只有书桌上放着一本书一台笔记本,大约是池鸦自己的,至于其他的生活痕迹,几乎淡到看不出。   好像只是一个到朋友家来借住几晚的人,或者一只随时准备恢复流浪的猫。而这里只是一个暂时寄居的地方,并没有太大必要去把自己的东西像在家里那样随性而顺手地乱放。   ……有点不对劲。   顾怀章双目微阖,再一次对弟弟与青年之间相处的状态产生了质疑。   他原本以为池鸦是为钱来的,可池鸦不是,甚至在养好伤找好工作后就迫不及待要搬出去。   他以为弟弟其实不喜欢池鸦,可他会因为池鸦给他做了葱油饼却没有给他做而生气,听见他说池鸦想离开南湖,二话不说就拿着卡去留人。   后来他以为池鸦是的确很爱弟弟,所以哪怕明知自己对他很不喜,却还是跟着顾怀安到南湖来,求一个朝夕相处……或是“正室”的名分。   可他发现他又错了,因为池鸦看起来真的很高兴终于有能力可以搬出去。   顾怀章皱眉。   是他的感情经历太匮乏么?怎么这两个人叫他这么搞不懂。   身边床上的人呼吸忽然急促起来,顾怀章倏然回神,一转头,就看见池鸦抬脚,蹬掉了被子。   顾怀章的视线从他露出来的腰身和锁骨上一掠而过,抿着唇站起身,扯过被子又给他盖好。   池鸦在他手底下挣扎,睫毛抖动,含糊地诉苦:“热嘛……”   顾怀章不为所动,一手压着被角一手按着他扎针的手腕,防止这人乱动跑了针,直到池鸦终于放弃了挣扎,又偏过脸陷入病中的沉睡。   顾怀章松开手的动作有一点不易察觉的迟滞,他站直了身子垂眸,看见池鸦刚刚被自己握过的那只腕子上迅速浮出粉红的指痕。   ……皮这么嫩吗……   还是他自己没轻没重?   他确定自己不喜欢肢体接触,可跟池鸦身体接触,他又并不反感。   甚至心里还有种莫名其妙的热,有点燥,隐隐想要更用力,去捏,去揉,去掐。   顾怀章脸色微沉。   他是什么变态吗。   他站在原地沉默了会儿,又在椅子上坐下来。   是因为房间没开空调的缘故么,他有点热。   有点烦。   目光在一片朦胧的光线中无处可落,不觉又看到青年的脸上。   烧还没退么,为什么他的脸看起来还是那么红,还是那种粉粉的颜色,像桃花,还沾着热腾腾的湿气。   鼻尖翘翘的,沁着一点晶莹的汗珠,嘴唇抿动了几下,是饿了了么。   顾怀章想起池鸦在电话里跟张妈撒娇,说想喝粥,可回来就烧晕在路边了,还没来得及吃饭。   他就起身出门,到厨房看了看。   张妈很细心,把熬好的粥还在电饭煲里温着,冰箱里放着简单家常的凉菜,大约是晚上做好了准备拿给池鸦佐粥的。   只要池鸦有胃口,端到手里就能吃。   顾怀章就又转身回到客卧去。   才进门就一顿——池鸦又把被子给蹬开了。   他大概是真觉得热,很任性地把裹在身上的被子彻彻底底地给蹬开,蹬开了又发冷,就侧着身子蜷缩起来,怀里抱着双人床上的另一只枕头,一条腿紧紧缠上去,短裤滑到大腿根,咖啡色蚕丝被上的整条腿白润修长,那视觉冲击简直是……   顾怀章怔了怔,才又发现他旧T恤柔软的布料被蹭乱了,短裤松松垮垮地挂在胯骨上,露出大片雪白莹润的脊背和后腰,在橘黄灯光中笼着一层浅浅柔光,还有一点汗湿的水色。   毫无防备就直面这画面的顾怀章:“…………”   他极罕见地在门口怔住了十好几妙,也不知道到底想了什么,或是根本什么也没想。   半晌他才迟缓举步,慢慢走到床前去,重复今晚上已经做了好几遍的动作——扯过被子,给人盖好。   这次池鸦没有抗拒,估计这会儿还在冷,就很乖巧地让他给自己重新裹好了被子,嘴里舒服地哼唧一声,熟练地把自己半张脸埋进了被窝。   顾怀章松开被子直起身,垂着眼皮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喉结微微滚动着,忽然又动作迅速地掀起被子,探手给他把T恤衣摆扯下去盖住那片晃眼的雪白皮肉,然后重新放下被子掖好被角。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遮住了。   顾怀章按着被角,无意识地松了口气,紧跟着下一秒反应过来,脸色蓦地一黑。   自己这是在干什么。   不就是一个男生的身体?不过是不小心瞄到几眼,他至于?   顾怀章抿唇沉思了几秒,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还真从没有见过别人的身体。   孩提时候不说,后来他念中学、大学,从来就没住过校,自然也就没有过大澡堂里和同学一起坦诚相对洗澡的经历。   要真算起来,似乎也只有在早些年的应酬场上难免见到一些妖妖娆娆的风尘男女,胸前的领口总是低到恨不得露出肚脐,腰又勒得很细,坐在那些老板身上扭蹭的时候像一条黏腻的蛇。   他对那些人的肉.体无动于衷,甚至恶心。   可为什么,他看见池鸦的身体会这么心烦意乱?   ……这不应该。   很不应该。   顾怀章沉着脸,撇开了视线。   半小时过去,第一瓶药水挂完。   顾怀章遵着医嘱,起身换了第二瓶药水,还没有困意,干坐又难免胡思乱想。顾怀章在房间走了几步,踱到书桌前,看了看桌上的书。   是一本米兰的《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书皮很旧,有些脏,像是被很多人翻阅过的那种脏。   某一瞬的记忆倏忽之间在脑中划过,顾怀章皱了皱眉,目光落在书脊的下方。   ——那里贴着一方白底蓝边的贴纸,贴纸有些磨损,上头字迹模糊。他拿起书,在灯光下辨认,看清是“A1-6-3052”。   顾怀章顿了顿。   这是A大图书馆惯用的藏书编号。   他想起“A”字号的那一排,全是文学名著,他曾经常在那里逗留。   这本书也熟悉,是他嫌老二进了大学整天只知道鬼混,就每隔两周列了书单,严令他必须看完,交读书笔记,其中就有这一本他曾经翻阅数回的《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   顾怀章若有所思,偏头看了眼床上裹着被子昏睡的人。   原则上学校图书馆的的藏书不能私占不还,但如果借口说丢了,交足罚金,也能悄悄把书给留下。   只不过基本没人会乐意做这种亏本买卖就是了。   但如果青年实在很爱老二,那悄悄把老二看过的书据为己有,变作自己的私藏,似乎也是很能理解的事情。   顾怀章抿抿唇,不大想碰这一本,无奈长夜里再没别的消遣,只能拿着书走回床边坐下,在不甚明亮的光线中翻开陈旧书页,慢慢地看起来。   身边床上的呼吸声不是很安稳,有时短促有时悠长,点滴瓶里的药水一滴一滴坠入输液管,夜色安宁得让人沉溺。   顾怀章给乱动的人又一次盖好被子,手里翻过一页书,忽的一怔——他竟然看到了熟悉的笔迹。   “她重又凝望着河水。她感到无尽的悲哀。她明白她所看到的,是永别。永别生活,生活正带着所有的色彩逝去。”   这段话被人用铅笔轻轻划出横线,旁边空白的地方写着:“生活本就无色彩,那不过是被生活所困的囚徒自欺欺人的慰藉。”   笔锋凌厉,铁划银钩——那是,他自己的字迹。   顾怀章盯着那行小字看了好半晌。   他依然能清晰地记起,那是某一个隆冬的午后,二十多岁的他坐在图书馆敞亮宽大的落地窗边写博士论文,休息的间隙就读着这本书。   窗外朔风呼啸,卷着雪花。他心里也冷冷的,忍不住拾笔写下这行字。   “生活本就无色彩”,所谓色彩,不过是被困在“生活”中的囚徒自欺欺人的安慰,就像今天摔断了手脚,安慰自己还好有爱人床前照顾,或者失业的男人女人回到家,看见院子里玩耍的孩子,就咽下疲倦和绝望,微笑说自己拥有着世界。   色彩逝去,不过是洗褪喧哗,只剩下人生灰白而孤独的麻木底色。   没什么好伤心。   顾怀章一直这么认为,现在依然……他无意识地又转过脸,默默看着床上的人。   依然……   他曾经把南湖的一切缤纷色彩都粗暴地拔除殆尽,叫它只剩下深重严肃的浓绿。欢笑不属于这里,温情不属于这里,这里只有一条条严苛的规矩,只有佣人们噤若寒蝉的沉默。   可南湖的荷花今天开了,他早上看见的。   一朵朵粉白的花苞亭亭伫立在荷叶之间,有几朵含羞半开,有几朵却已经自在怒放,花瓣上滚着几点清冽晨露,娇怯怯,粉嫩嫩,是南湖二十年中从未见过的颜色。   没人知道他在那里驻足,足足怔住了好几分钟。   “生活本就无色彩”,他依然这么认为……么?   顾怀章沉默地看着青年安宁的睡脸,给他把被角掖了掖。   池鸦忽然翻了个身,变成了面朝着他的姿势,毛茸茸的黑发在枕头上蹭得更乱,大概是退烧药起了效,他的脸已经不像之前那么红,变得有点粉粉的,下巴压在被角上,嘴唇有一点起皮。   顾怀章用手背碰了碰他的额头,触感温凉,高烧摸起来已经退了。   他取过床头柜上的体温计甩好,轻轻摇醒了池鸦:“起来,量体温。”   池鸦迷迷糊糊睁开眼:“……唔?”   “把这个夹在腋下。”顾怀章微微弯着腰,把体温计递过去。   “大、大哥……?”   池鸦翻过身,在枕头上歪着脑袋看他,猫眼因为困倦睁不圆,眼尾上挑的弧度就越发明显,长睫毛的阴影下,瞳孔里像是漾着一层浅浅的水光。   “嗯。”顾怀章神色淡淡的,声音低沉,带着深夜未眠时独有的磁性,“听话,等会儿再睡,先量体温。”   “唔……”   高烧后过于昏沉的大脑叫池鸦想不起惊讶大伯哥为什么在这里,事实上他连一个字都不想说,就只想睡觉。   可另一种难言的生理冲动又攫住了他,池鸦微微低垂着睫毛,乖乖接过男人手里的体温计夹在腋窝下,抿着嘴唇不好意思说。   顾怀章垂眸看了眼腕表记下时间,就错过了池鸦欲言又止的神情。   五分钟很快过去,池鸦又陷入了那种半昏睡的状态,迷迷糊糊的被顾怀章叫醒,取出体温计递给他。   顾怀章伸手去接,被他迷瞪着把体温计怼到手中,池鸦潮湿温热的指尖若有似无地蹭了他的掌心,顾怀章脊背微微一僵,面色如常地接过了东西。   37度6,已经在好转了。   顾怀章微微松一口气,给体温计盖好盖子,放回到床头柜上。   被子窸窸窣窣的响起来,顾怀章微一蹙眉,手疾眼快握住他乱动的手腕:“做什么?”   “啊?”池鸦才撑着胳膊爬起到一半,被他吓了一跳,才迟钝地发现自己手上竟然还扎着针,要不是顾怀章反应快抓住了,他肯定就给拽跑针了。   池鸦看看床边的吊瓶又看看面前高大的男人,懵逼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自己要起身的目的:“我、我……”   “要喝水?”顾怀章松开他手腕,道,“还是想吃饭?”   池鸦单手撑着爬起来,蚕丝被从屁股上滑下去。他跪坐着,有点羞耻:“想、想去上厕所……”   顾怀章怔了下,就说:“好。”   家里没挂水的那种移动架,是顾怀章拆了床头一张挂画,把药瓶在钉在墙里的小钩子上挂着,病人要下床,就只能腾出一只手举着吊瓶走。   顾怀章身高优势显露无疑,略一抬手就取下吊瓶,垂眸看他:“不是要去上厕所?”   池鸦整个人都呆住了,一个激灵回过神,赶紧伸手去够药瓶:“谢谢、谢谢大哥,我,我自己来、就可以……”   顾怀章却抬手避开,神色淡淡的:“你不方便。”   可不是?他要上厕所,一只手扎着针肯定不敢乱动,只剩下另只手还要自己拿吊瓶的话……那还怎么弄!   池鸦直接一整个傻住。   那大、大伯哥这是……要举着吊瓶亲自陪他上厕所??   池鸦都想立马缩回被窝里说自己又好了又不想上厕所了……可是好扭捏!   看看大伯哥,他都一副“这没什么不应当”的样子,自己要是再扭扭捏捏的难为情,那这也太做了。   ……算了,怕什么,大家都是男人呀,还搞什么“男男大防”!   池鸦一抿唇,就从床上下来了。   高烧才退,他浑身上下的劲儿没缓过来,还都软绵绵的没力气,几乎是才抬脚,冷不丁腿一软,就又不由自主地往后倒。   池鸦“啊”了一声,没扎针的那只手下意识去抓身边的什么东西,试图稳住自己。   一只大手蓦地从后握住了他肩膀,池鸦感觉自己后背蓦地撞在了什么温热硬韧的东西上,他整个人被稳稳接住,伴随耳边一声磁性低沉的:“小心。”   “……”   池鸦不敢动。   他是不是……撞到了大伯哥的胸膛上??   好、好鼓!   卧室中蓦然安静一瞬,池鸦僵硬着脖颈,慢慢慢慢抬头抬头,果然对上身后男人垂落的视线。   顾怀章背光的脸也看起来俊美得不可思议,脸上没什么表情,一手举着吊瓶,一手揽着他,垂眸和他对视:“撞到了?”   嗯嗯撞到了,撞到你的大乃了……〒▽〒   池鸦笑中含泪,摇头摇头:“没、没有……”   脑袋一晃又骤然晕眩,池鸦赶紧捂住脑袋,小心翼翼又不着痕迹地从男人怀里退出来,结结巴巴道:“谢谢、大哥……”   “没撞到就好。”顾怀章声音淡淡的,举着吊瓶看着他。   池鸦领会了意思,连忙转身,也不敢冒进了,小心又谨慎地抬脚,慢吞吞挪向卫生间。   顾怀章顿了顿,举着药瓶跟上去。走了两步,他抬手,轻轻摸了下自己露在衬衫领口上面的锁骨。   刚刚被池鸦的头发蹭到了。   有点痒。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8-08 22:50:02~2023-08-09 21:50: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夏目家的斑大人 30瓶;在线摆烂的打工人 5瓶;幼鳞、你的现任老公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2章   身后男人紧随的步伐不疾不徐, 拖鞋敲地的声音慢吞吞响在他耳边。池鸦磨磨蹭蹭进了卫生间,手脚皆虚。   他池鸦出息了,竟然让大伯哥帮他拎吊瓶陪他上厕所……   突然就想起以前看过的一个笑话, 说有一道士修行数十年, 好容易炼成召唤护法神的本事, 结果有回如厕忘了带草纸,万般无奈,召了护法神给他送。   然后……然后这倒霉催的道士就被暴怒的护法神一金鞭送去见阎王了。   他尿尿,让大伯哥给他拎吊瓶,大伯哥会不会也要把他送去见阎王啊……   池鸦惴惴不安地胡思乱想,忍不住转头看了眼身后站着的男人。   顾怀章垂眸看他:“解不开裤子?”   “……”   池鸦脸色唰的通红,慌慌张张磕磕绊绊:“没、没有!”   他匆忙转回脑袋单手解裤带,顾怀章一垂眼皮, 就看见他粉红粉红的一截后颈, 和从头发丝里探出来的两只耳尖儿, 通红。   顾怀章嘴角动了动,莫名有点想笑。   小孩儿真不太经逗。   他忍了,神情恢复惯常的平淡, 视线很绅士地转向别处,沉默着等池鸦完事儿。   三秒过去了……五秒过去了……十……   顾怀章轻咳了一声:“真解不开?”   池鸦都快哭了。他刚刚怎么会在慌乱中把裤头拽成了死结!   因为昨天拍照穿了衬衫牛仔裤, 换起衣服就不是很方便,再说他骑车还闷得出汗,所以今早出门, 他穿的就是很宽松的T恤衫和大短裤。   没有各种扣子,好脱易换, 就是裤带得系紧, 不然对他来说这件过于宽大的裤子分分钟叫他屁股晒太阳。   所以, 所以他就真的系很紧!   结果刚刚手忙脚乱的,拽错了绳头,就,就……   池鸦欲哭无泪!   顾怀章沉默了两秒,示意他拿着吊瓶:“我来解。”   “不、不用!”池鸦尴尬拒绝,抖着手终于找到条理,一时也顾不上左手使劲会跑针,就想两只手一起去解。   却被顾怀章握住了手腕:“别动。”   他用力很轻,只稍微一握就松了手,池鸦很难堪地垂着头,小小声地说,“大、大哥能、能帮我拽一下、拽一下这里嘛?”   又忙忙补充:“一只手、一下下,就可以!”   他实在不能想象自己一手扎针一手举着吊瓶,然后大伯哥在他面前低头给他解裤带的样子!   画面感太强,已经在想骨灰盒选什么颜色了!   那样可是会尬死鸦的!   顾怀章也不坚持,很利落就点了头。   毕竟看起来他但凡多说一个字,面前这小青年就会窘迫到昏过去。   顾怀章的身高优势叫他随意一低头,就能轻易看清池鸦身前是什么状况。因为右手一直举着吊瓶,空闲的左手便自然从池鸦的身后伸过去,捏住了池鸦要他帮忙拽的地方。   两人指尖在很小的绳结上无意相碰,下一秒都微微一僵。   顾怀章怔了怔,才反应过来眼下这姿势的不妥当。   太……亲昵了。   简直就像是他把池鸦从后抱在自己怀里一样。   池鸦脑袋上翘起来的乱毛若有似无地蹭着他下颌,身上的温度近在咫尺,带着余烧未退的热气,混合着青年原有的淡而干净的体味,暖乎乎地团在他鼻尖。   顾怀章喉结很快地滚动了一下。   池鸦当然也意识到了!   他身上发着热,可身后男人温度的存在感也太明显了!!   他用脚趾头想也知道眼下是个什么姿势啊啊啊啊。   怎会如此!   他的僵硬掩饰得不如男人好,顾怀章眼睫微动,若无其事地开口:“是这根么?”   男人说话时的呼吸温热,扑在他耳尖,池鸦耳朵上火烧火燎的,不由垂下脑袋,磕磕绊绊:“啊,嗯,对……”   顾怀章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微微抿唇,手上很利落地配合着池鸦,把裤带给解开了。   池鸦简直如蒙大赦,紧紧捏着裤带,垂着睫毛看男人的手从自己视线中收回去,消失在视线范围之外。   他张了张嘴,低声说:“谢谢、谢谢大哥……”   顾怀章的目光在他红得不像话的耳廓上停了两秒,低低“嗯”了一声。   池鸦咬着嘴唇,感觉到顾怀章终于往开退了退。   脊背上笼着的那团混着淡淡沉香味的温度渐渐消散了,池鸦紧紧绷起的腰背终于微微放松了些。   他完全不觉得顾怀章是故意,好歹也相处了这么长时间,平时刘妈和陈叔说起来,对他也是满口称赞,他知道大伯哥是很端方严谨的人君子,跟花心放荡的顾老二根本就是两个相反的极端。   大约刚刚纯粹就是顺手了。   顾怀章这样的人,又似乎是个大直男,大约根本就不会想到什么“男男大防”,看他这么淡定的样子就知道了!   所以就只有他一个小骚0在这里窘迫尴尬胡思乱想而已!   池鸦羞愧低头,为自己的戏太多而忏悔一秒。   似乎是为了有心表示自己也堂堂正正没有多想,接下来的事情他就做得很大方。   顾怀章偏着脸,他可以转开视线,却没法捂住耳朵,阻止自己听到一些不大应该听到的声音。   他又抿了下唇。   虽然学生时代上厕所,当然也听过别人尿尿,甚至也有不小心看到过那什么的时候……可为什么这一次听着,却感觉是那么不自在。   他开始想,或许他做错了。   晚上张妈给老二打电话那时候,他就应该把电话拿过来,命令老二立刻回家。   守夜换药、陪青年上厕所的人应该是弟弟。   不该是他。   煎熬的十几秒终于过去,池鸦深呼吸,提好裤子,单手胡乱系上裤带,就抬头:“大哥,我好,好啦。”   顾怀章看了他一眼,池鸦脸上的神色已经恢复了淡定,只有脸蛋还有一点红。   当然更可能只是因为发烧。   顾怀章顿了顿,嗯了一声,举着吊瓶跟池鸦转身,等他洗了手,两人就一起慢慢又回到卧室来。   池鸦爬上床,扯过被子把自己整个人像卷煎饼那样裹起来,眨着眼睛看顾怀章把吊瓶在床头墙上的小钩子上原样挂好。   “大、大哥。”池鸦小声说,“怎么,怎么还给我、挂了药啊?”   “你烧得太严重。”顾怀章屈指弹走输液管壁上的泡泡,道,“只能请医生来看。”   池鸦睁大眼睛:“请、请医生?”   “放心。”顾怀章沉声安慰,“不要你钱。”   池鸦:“O.O?”   顾怀章动作一顿,若无其事地转移了话题:“你饿么?”   池鸦摇头。他现在反胃恶心的感觉没有之前严重了,但还是没有胃口吃饭。   顾怀章弄好了药,就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来。   池鸦把被子遮到下巴,盯着面前坐着的男人反应了几秒,这才迟钝地发现——“大哥,你、你是在、在……”   他磕磕绊绊的,不敢置信:“在给我、守夜吗……?”   作者有话说:   啊!我知道!短小君是我!(痛哭流涕)   下一章争取五千字!!   感谢在2023-08-09 21:50:44~2023-08-10 22:02: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背后 10瓶;葱姜蒜、卡维我的新老婆、鸽鸽鸽子精、苦夏、爱喝果汁的小汤圆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3章   才醒那会儿他脑子太糊涂, 眼皮子跟脑袋一起发沉发昏,压根儿想不起来惊讶大伯哥为什么在这里。   刚刚又一连串的折腾,他只顾着尴尬窘迫了, 一时间也没有反应过来。   所以竟然拖到现在才发现!   池鸦抓着被沿, 不敢置信地瞪圆了眼睛。   天呢!   池鸦你出息了!!   你竟然不仅让大伯哥给你拎吊瓶陪你上厕所, 你还让他给你守夜!!   他真的不是烧昏了头还在做梦吗?!   他在这里天崩地裂怀疑人生,那边顾怀章简直可以说是云淡风轻,随手取过床头柜上的一本书在手里翻开,漫不经心地:“嗯。”   “嗯”?!!   这个男人怎会如此淡定?   就好像大伯哥给弟媳妇守夜,在他看来是很正常的事情一样!   池鸦瞬间躺不安稳了,好像床上突然铺了一层针。他胳膊肘撑在枕头上,支起上半身。被子从肩膀上滑落下去,露出单薄的肩膀线条。   他结结巴巴地问:“那, 那……顾怀安呢?”   顾怀章翻书的手一顿。   “他……”顾怀章第一反应是想含糊过去, 毕竟这小孩还在病中, 要是知道自己发高烧,老二却还在外头鬼混,大概率会不高兴。   可是鬼使神差的, 他话锋一转:“他在酒吧,叫不回来。”   说着, 他微微侧目,不动声色地观察池鸦的反应。   “哦……这样。”   池鸦随意点头,心说这果然很符合渣攻的作风。   他没有上帝视角, 但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在狗血虐文里, 贱受各种痛苦难捱的时刻, 渣攻必然不是在鬼混就是在准备鬼混的路上。   不然怎么狗血怎么虐?   他猜顾怀安这会儿八成还在跟别人调情甚至滚床单呢……反正他看这个顾老二的表现, 并不像是什么洁身自好的那种类型。   而贱受知道了渣攻在自己生病难过的时候干了什么好事儿,那必然又是一番惨兮兮的伤心……   等等,伤心?   他蓦地反应过来,自己的反应好像不合理!   毕竟乍然知道自己的“爱人”在自己生病的时候还在酒吧,还叫不回来,他再怎么也不该是这么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呀。   不然叫大伯哥看在眼里,谁知道他会怎么想?   会觉得他其实对弟弟并不是真爱,缠着自己的弟弟不过是另有所图吗?   池鸦下意识抬头,正巧对上顾怀章的视线。   男人琥珀色眸子里看不出什么情绪,长睫遮住了灯光,在眸底洒下一层喜怒莫辨的暗影。   ……他果然在看他!   池鸦眨眨眼,就垂落了睫毛,又结结巴巴地重复:“是这、这样啊……”   他抿着唇低着头,停了两秒钟,又默默躺下来,抓着被子裹住了自己。   顾怀章淡淡收回了视线。   小青年听见顾怀安对他漠不关心,明显怔愣了好半晌。   好几秒后才迟钝地反应过来,浓密纤长的睫毛就黯淡地垂下去,遮住了那双漂亮清澈的圆眼睛。   似乎的确是伤心的模样。   这没什么不对。   顾怀章垂眸,盯着书页上一排排整齐的字,心里头的猜测,又往“看来池鸦的确很爱老二”上偏了偏。   挺好的。顾怀章想。   池鸦的确什么也不图,只是单纯地眼瞎,喜欢老二而已。   这没有什么不好,不是么。   顾怀章垂着眼,眸底的神色却看不出有多愉悦。   毕竟客观来讲,他弟弟那个德行……算不上良配。   他要不要提醒一下池鸦。   可转念一想……算了。   池鸦未必不清楚顾怀安是怎么样的人,却还是跟着他回南湖来,欢天喜地地追着人喊“二哥哥”。   他们两个,不过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而已。   要是他贸然插手,未免叫人尴尬。   顾怀章无意识地蹙了下眉,翻书的劲微微大了些,纸页发出哗啦一声响。   池鸦从被窝里冒出头。   他发烧还没完全好,躺在床上被子一裹精神一松就又觉得困,想睡觉,可顾怀章还在床边坐着,给他守夜呢!   他就强忍着困意,打起精神,问:“大,大哥,还有几瓶、几瓶药啊?”   顾怀章道:“一瓶。”   池鸦就说:“那我自己换、就好啦,大哥你快、快去睡觉吧。”   现在一定很晚了,他不好意思再让顾怀章为了他熬夜。   顾怀章偏了偏头:“你可以?”   池鸦点头点头:“嗯嗯!我可以!”   刚可以完,他就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顾怀章:“…………”   池鸦一下捂住嘴,不知所措地和顾怀章对视。   “嗤……”一声低低的气音淡淡消散在空气里,池鸦眨眨眼,怀疑顾怀章笑了。   可男人看起来还是一如既往的不苟言笑,脸上神色淡淡的,瞥了他一眼,道:“困了就睡吧。”   他还是在这里守着好了。   “我不、不困。”池鸦单手搓了搓脸,试图叫自己清醒一点,别立马倒头就睡宛如小猪。   他翻了个身,侧躺着看了看顾怀章,发出邀请:“大哥,你要不要,要不要上来、躺会儿啊?”   那么小一张椅子,舒适度再高,人一坐就是几个小时谁受得了。   顾怀章道:“不了,我坐着就行。”   他拒绝了,池鸦也不意外,心里也知道大伯哥不会答应,他也就试着那么一问。   毕竟哪怕心里头再坦然,大伯哥也不至于跟弟媳妇躺到一张床上去。   池鸦哦了一声,忽的想起什么,又吭哧吭哧爬起来,伸长了手,扯过搭在床脚的一张薄毯,递给顾怀章:“大哥,夜里、寒气重,你拿这个遮、遮一下、膝盖。”   顾怀章这次没拒绝。   他把毯子抖开,折了一折,放下来盖在大腿上,羊绒毯子柔顺地顺着小腿垂落下去,坠出看起来就很舒服的弧度。   池鸦缩在被窝里,看他盖好毯子,又拿起一旁的书翻开。   他忍不住好奇:“大哥,这是、是什么书啊?”   顾怀章抬起书,给他看了下封面上的书名:“在你桌子上拿的。”   “哦,是这本呀。”池鸦问,“大哥、喜欢看嘛?”   顾怀章看了他一眼:“还行。”   顿了顿,又说:“这是我七八年前,在A大图书馆借阅过的书。”   “?”池鸦反应了两秒,一下睁大了眼睛,“就是这、这本吗?!”   “嗯。”顾怀章指尖夹在书页里,偏头看着他。   池鸦一脸惊叹,实在没想到缘分来的如此猝不及防!   这本书是他在原主的书箱里翻出来的,就压在书箱最底层,好像是被遗忘了,也或者是其实很珍爱,特意把它藏在最深深处。   书脊上的标签他看见了,虽然距离他当初念大学已经很久远了,但也不至于认不出这是独属于图书馆的编号。   显然这本书并不是原主买的,但他不知道是哪个图书馆,更不知道原主为什么留着这本书。   ……嗯,现在知道了。   这竟然就是A大图书馆的编号,还这么巧,曾经被大伯哥也借阅过!   池鸦忍不住笑起来,为这莫名的缘分:“虽然、虽然学校图书馆,同一本书一般也、也只采购一两本,借过、同一本书的概率,也还蛮大的。”   “但还是,好巧哦……”   “是很巧。”顾怀章从他笑意盈盈的眸子上挪开视线,淡淡道,“说不准,老二也借过这本书。”   池鸦傻兮兮地正要点头,忽的一愣。   ……对哦,他怎么没想到这点!   狗血虐文里一切不寻常的东西和事情,可不都是为了狗血为了虐而服务的!   他昨晚把“池鸦”的东西翻了个遍,并没发现原主这个理科生多喜欢读书,而一堆晦涩难啃的专业书底下单单压着这本文学经典,这难道还不够异常吗?!   亏他还傻derder地找了半天借书卡之类的东西,还想着是不是原主忘了还,他得把书给图书馆还回去……   他怎么就没想到,顾怀安跟这本书或许有的联系呢?!   池鸦!你真傻,真的!   经大伯哥这么一提醒,那一切就都解释得通了。   所以很大概率事情的真相就是——顾怀安念大学的时候借过这本书,但他肯定也不会大学好几年只借过这一本书,所以当时应该发生了什么对“池鸦”来说很特别的事情,这本书对他而言意义非凡。   所以他才会也去借了这本书,还不惜违反规则,把书给偷偷留下来……   池鸦:笑容消失.jpg   他不说话了,默默又往被窝深处缩了缩。   毕竟,因为对人弟弟怀有的某些心思而借书不还,还偷偷把它占为己有变成私藏这种事……   听起来蛮变态的。   而且!怎么会这么巧,还给撞到大伯哥手里了啊喂QWQ!!   鸦万分羞愧!鸦无地自容!   耳边一阵被子摩擦的窸窸窣窣,然后余光里的那颗小脑袋慢慢慢慢缩下去,最终就只剩头顶一撮呆毛还露在被沿外面了。   顾怀章垂着眸,嘴唇微不可察地扯了扯。   原来也还是知道羞耻的。   短暂的交谈终止在一片难言的沉默里,卧室恢复了安静,只能听见顾怀章指下书页轻轻翻动的声音。   顾怀章目不斜视地坐着,神情专注,翻过一页书。   身边床上卷起来的小煎饼没什么动静。   一页书看完,又翻过一页,手底下劲儿大了些,书页刷拉一响。   小煎饼还是静悄悄。   顾怀章皱眉。   别是这小笨蛋把自己给闷晕了。   他顿了顿,指尖在纸页边缘轻轻捻动,半晌,低低出声,叫他的名字:“池鸦。”   没人应。   顾怀章偏过头,英挺锋利的眉峰微微挑起,又叫了声:“池鸦,出来。”   还是没动静。   顾怀章盯着那团被子看了几秒,抿了抿唇,放下书站起来,在床边微微俯下身,捏着被子一角,轻轻撩开。   ——露出了小青年一张香甜的睡脸,长长睫毛安宁地收拢,脸蛋红扑扑,没打针的那只手虚握成拳放在脸旁边,还冲他砸吧了下嘴。   顾怀章:“…………”   睡得这么快,这小孩儿心是有多大??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两千字,等会儿加更   感谢在2023-08-10 22:02:59~2023-08-11 20:55: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谢小可爱的宝贝 5瓶;觅海、时初、鸽鸽鸽子精、幼鳞、卡维我的新老婆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4章   清晨六点半, 池鸦被尿憋醒,揉着眼睛要爬起来的时候,震惊地发现顾怀章竟然还没走!   男人依然坐在床边那张椅子上, 手肘压在椅子扶手, 骨节分明的两只大手在小腹随意交叠, 手下压着羊毛毯,毯子长长地坠下去,有些凌乱,衬得那双舒展开的大长腿看起来分外性感。   顾怀章头向后仰着,后颈枕在皮质椅背上,脑袋靠着墙,看起来不怎么软的头发压得有些乱。   初夏早晨六点钟的天光已经算得上敞亮,光线从窗边穿进室内, 给男人饱满额头和高挺的鼻梁踱上了一层白亮的边, 更显出线条刀削斧刻般锋利而坚毅的质感。   池鸦脑子里还迷糊着, 呆呆望着面前男人的侧脸。   顾怀章双目闭阖,长而直的睫毛很浓密,下巴上冒出一片青色, 在晨光里竟然很明显。   池鸦没见过一向端庄严谨的大伯哥这个样子,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据说毛发旺盛的人, 那什么欲也会很旺盛欸……   这才只一晚上,胡茬就冒出这么多,那大伯哥岂不是……咳!   池鸦及时掐断了一些不该有的猜想, 小脸微黄。   要死,大伯哥是什么样的人, 刚刚为自己在这里守了一晚上, 他还在这里胡思乱想些有的没的!   池鸦羞愧忏悔, 伸着脑袋轻声叫:“大哥……?”   顾怀章似乎觉很浅,他才轻轻叫了这一声,他立刻就醒了。长长的睫毛颤了两颤,那双狭长深邃的琥珀眸子便缓缓睁开。   只是还不大清醒似的,顾怀章眼神中还笼着冷雾似的茫然,下意识就朝他伸出手。   池鸦愣愣的,看着他把手轻轻放在了自己额头上。   温热的触感在额头上一触即分,顾怀章开口,声音是熬夜过后的沙哑低沉:“感觉怎么样?”   “我……感觉好、好了……”池鸦呆呆的,抓着被子跪坐在床沿望着他,“大哥、大哥怎么,没上去睡觉啊……?”   “你后半夜又发烧。”顾怀章看起来清醒了一些,收回手虚握成拳,掩在唇边轻咳一声,道,“医生说要继续看着。”   后半夜病情又反复了?池鸦茫然。   他一点也不知道,只觉得睡得很好,除了做了些很混乱模糊的梦。   所以男人这是……真的给他在这里守了一整个晚上吗……   顾怀章站起身,池鸦目光下意识跟随着他。他仰着脸,望着面前一站起来就显得格外高大峻拔的男人。   大约是因为在墙上蹭过,顾怀章有一撮短发竟然翘了起来,乌黑的一绺,直楞楞地在脑袋上支棱着。   然而男人浑然不觉,神情是一如既往的冷淡威严,垂着眼皮看了他一眼,道:“你自己再量下体温。”   “哦,好。”池鸦赶忙点头,又催他,“大哥快去、快去再补个觉,不用、操心我……”   操心。   这样充满人情味的词汇竟然也会被人用到他身上,顾怀章顿了顿,嘴角微不可察地一提,又看了满目担心的池鸦一眼,没说什么,转身走了。   男人哪怕在椅子上坐了一整夜,这时候的行止仪态依然笔直挺拔,只是后背上丝绸衬衫压出了几道摺痕,才依稀透露出一点疲倦狼狈的端倪。   池鸦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卧室门外,微微垂眸,看见自己手背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拔了针,只干干净净的贴着一条纯白色的创可贴。   ·   张妈心里惦记着生病的小孩儿,也是早早就醒来了,结果才出门,就瞧见顾怀安衣冠楚楚,指尖上甩着车钥匙,从门外大步走进来。   “二少爷?”张妈讶然,下意识说,“你怎么回来啦!”   “我家里,我不能回来?”顾怀安像是心情挺好,哼笑着应了一句,习惯性地转头一瞥客卧门,“小结巴还没起来?”   “应该是……”张妈欲言又止,还是忍不住说,“小池昨晚上发烧了。”   “发烧?”顾怀安有些意外,“那你怎么不叫我回……”   说到一半儿自动消音,因为想起了昨晚上微醺时接到的那个电话。   “……咳。”顾怀安不大自然地清了清嗓子,说,“那严重么?叫医生来看了没?”   张妈心疼池鸦,忍不住就稍微夸大几分:“昨晚上小池烧得难受,都撑不到进门,就在外头那椅子上昏过去了,也不知道在那儿吹着风躺了多久,要不是大少爷遛狗,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叫人发现呢!”   又说:“大少爷立马就请医生过来了,医生说得亏发现得早,稍微再迟些,必定是肺炎没跑了,还说小池心事太重,忧虑太多,这是心病……”   “等会儿?”顾怀安越听越不对,“心事太重?忧虑太多?那小结巴??”   要说来南湖之前,这俩词儿安池鸦身上也不违和,可现在他瞧着小结巴整天不是种花就是逗狗,没心没肺,乐得很呢!   就这还能弄出什么心病来?糊弄谁呢!   别是又想出了什么招儿,来惹他心疼吧!   顾怀安一脸的不以为然,脚下方向却一拐:“我倒要瞧瞧这小结巴又是弄什么妖呢……”   张妈看着他嘴上嫌弃,脚底下却急吼吼地奔客卧而去,就愣了愣,又摇着头笑起来。   身后楼梯上脚步声响,张妈回头,看见顾怀章穿着运动衣,从楼梯上不疾不徐地走下来。   顾怀章目光一瞥半开的客卧门,道:“老二回来了?”   “是呀!”张妈喜滋滋的,忍不住跟他分享,“我就说二少爷还是会心疼人的嘛……听说小池生病,嘴上说着不关心,脚底下却像踩了风火轮似的,急吼吼的就去看人了……”   顾怀章脚步一顿,眼皮就微微垂下来,道:“我出去跑步。”   张妈看他好像对这个话题并不感兴趣,就掩住口不说了,脸上却还是欣慰的笑着,转身进厨房去了。   顾怀章垂着眸,往自己手腕上缠着护腕,经过客卧门前时,像是漫不经意地侧目一瞥。   ——客卧半开的房门内,顾怀安大喇喇地坐在小沙发上,而池鸦脸色虚弱苍白,正站在茶几前喝水。   似乎是听见了他的脚步,池鸦就握着水杯偏过头,和他对上视线的瞬间,就朝他露出一个清澈的笑容。   顾怀章眼瞳微动,略一颔首,就在门前大步走过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8-11 20:55:42~2023-08-12 00:30: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柴柴子 1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5章   “小结巴, 你朝谁笑呢?!”   顾怀安不满地踹了下桌子,跟着偏头往门外看了一眼,却什么也没看到。   或许是张妈, 或许是他哥, 谁知道。   对谁笑都行, 还笑得那么招人。   就是不肯对他笑了是吧。   “大哥刚刚、过去了。”池鸦老老实实地回答,然后说,“我、我的病真、真的好了,你不用、管我。”   “谁爱管你!”顾怀安上下打量他,“小脸白得跟鬼似的,真好了?”   池鸦:“……”   你听听自个儿说的是人话?   “别他妈多想,老子又不是在关心你。”顾怀安哼哼,“老子就是怕你死南湖, 回头人说我虐待。”   池鸦忍不了了:“我没、死!我好好的!行了吧?你能、能出去了吗?!”   再听这顾老二说两句话, 他得犯三高!   顾怀安看他的确没事儿, 就很大声地哼了一声,起身晃出去了。   再多呆会儿倒显得他多关心人似的。   他才不会给小结巴这样的误解!   池鸦终于把这尊大佛给送走,听见身后不远处房门被关上, 就一屁股坐在沙发里,长呼了一口气。   这个顾老二, 真的太难缠了。   整天见了面就是针尖麦芒冷嘲热讽,就是他能应付,时间久了谁受得了?   他又不是恋爱脑、受虐狂!   要是他有钱, 说不定还真就偷偷给搬出去了,先斩后奏, 谁还能真关着他不成。   可谁叫他太傻白, 把要租房这事儿给这个讲给那个说, 以为自己表现得无害点,对顾怀安释放出“我不会再纠缠你”的诚意,就真的能摆脱原身的烂账,重获自由新生活。   结果呢!   他恨呀!他怎么就这么笨!   顾怀安显然坚信他手里有东西,而他一边再三表示“我不喜欢你了”“我不要再缠着你了”,一边却迟迟不肯拿出顾怀安想要的东西,这叫顾怀安怎么能真的相信他?   如果他一直拿不出,那他对顾怀安而言,就永远是个需要严密监控的不定时炸弹呀!   可……他就是找不到!怎么也找不到!   他找不到也就算了,可连秦玉泽跟顾怀安都找不到!   你听听这合理吗?!   池鸦发愁地揪住自己的头发。   他甚至怀疑“池鸦”手里就根本没有那个劳什子玩意儿!可“池鸦”却也是真的把顾怀安给威胁到了。   所以合理推测,也许“池鸦”确实有把柄,不过在如愿以偿后,他就偷偷给毁尸灭迹了!   至于原因?或许是担心被顾怀安自己找到,从此就不会再被他威胁,也或许是“池鸦”自己担心万一没藏好,被别的人弄到手会伤害到顾怀安,所以达成目的后自己悄悄销毁证据……   谁知道呢。   代入一下狗血文里的贱受思维,说不定还真是第二种呢。   但不管怎样,“池鸦”拍拍屁股潇洒走了,他却被这个“莫须有”的玩意儿害惨啦!熬了一整晚,东西没找着,还弄得一场高烧,还连累大伯哥给他守夜……   池鸦胡乱抓着自己的头发,一个人唉声叹气。   总而言之……找出东西甩给顾怀安,从此无债一身轻的计划宣告破产。   要摆脱顾怀安,他得另辟蹊径才行。   可这“蹊径”又在哪里呢……   池鸦几乎没想破了头,却还是一筹莫展,直到张妈来敲门,叫他吃饭。   池鸦游魂似的飘出去,飘出去了才想起来刚揪完头发忘了洗手,只好又从餐厅退出来,去厨房旁边的卫生间洗手。   结果才一推门,就看见顾怀安正在里头……“唰”的一声拽下了拉链。   池鸦:“?!”   顾怀安:“!!!”   两人面面相觑两秒钟,顾怀安猛地反应过来,唰的一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拉链又拽上来,差点儿没夹着蛋。   顾怀安嘶了一声,两手捂档,怒吼:“你他妈进来之前不敲门啊!”   池鸦被他吼得一愣,下意识反唇相讥:“谁知道你、你他妈上厕所,不锁门啊!”   两人又一次面面相觑。   半晌,顾怀安瞪着他,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甚至因为过于难以置信还打了个磕绊:“你、你骂人?你骂我??”   池鸦:“……这难道不、不是个语气、词……吗?”   “你他妈、你他妈……”顾怀安语结半晌,终于再一次找到理由很凶地吼,“你他妈故意偷看我尿尿!”   这真是当头一口好大锅!!   池鸦人都傻了,张着嘴半天说不出来话。   他跟顾怀安俩人的气焰向来是你退一尺我进一丈还要蹬鼻子上脸。他张口结舌说不出话,顾怀安一下就特得意,瞬间占领道德制高点,冲他指指点点:“哈!没话说了吧?!偷看被我逮到了吧?!你个小流氓,心虚了吧?没话说了吧?”   顾怀安趾高气扬:“你倒是继续狡辩啊?老子可是听着呢!”   他眼神轻蔑,神情嫌恶,抱着胳膊上下打量他,像是居高临下地打量某个卑劣的偷窥者、不屑一顾的变态。   池鸦、池鸦气得头昏脑涨!口不择言!   他气沉丹田,一声脆喊:“我就是扒了、裤子看自己的!我就是、就是去偷看你大哥的,我都、都绝不会、看你的——!”   他持续输出:“你又小、又细!你哥比你大!还粗!谁、谁稀罕、偷看你!!”   “当啷!”一声瓷片炸裂的脆响,两人下意识回头,就看见张妈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俩,脚底下一盘凉拌菜混着瓷片摔碎一地。   池鸦浑身僵硬,一寸寸转头,几乎错觉听见了自己颈骨脆弱的咔哒声。   ——在张妈身边不远处,刚刚运动回来的男人维持着解开护腕的动作,沉默伫立,一向镇定冷漠的表情似乎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   那双琥珀眸子看向他的眼神……怎么说呢。   就、就挺复杂的。   好像有点震惊,有点古怪,还有点……沉沉的怒意?   池鸦腿一软,眼一黑,耳边还有袅袅余音在欢乐回荡——“你哥比你大!还比你粗!我就是偷看你哥,都不会偷看你!!”   大……粗……就是偷看你哥,也不会看你……   偷看你哥……   看你哥……   你哥……   哥……   谢谢,已经看见太奶在给他招手啦!   作者有话说:   顾怀章(严肃)(镇定):嗯……欢迎偷看?   感谢在2023-08-12 00:30:51~2023-08-12 20:57: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你的现任老公、葱姜蒜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6章   客厅陷入了死一样的沉寂, 好像突然之间就变成了一座巨大的坟。   池鸦扶着门框摇摇欲坠,半晌才艰难开口,声如蚊讷, 气若游丝:“大、大哥……我……”   顾怀章冷冷看了他一眼, 俊美的脸上如冰封般没有一丝儿表情, 池鸦却仿佛看见无数尖锐冰锥呼啸而至,直奔面门!   简直……恐怖如斯!   空气好像在顾怀章那一眼中悄无声息地凝固了,没有人敢说话,就那么看着男人转身,一步步踩上楼梯,消失在二楼栏杆的尽头。   直到二楼传来一声轻微的关门声,就仿佛按下了一个什么开关,客厅里的空气这才一寸寸重新活泛起来。   张妈看看脸色惨白的青年, 没敢说什么, 只尴尬地笑了笑说:“看我这笨手笨脚的……”   她赶忙去找笤帚来打扫残局, 顾怀安也终于回神,幸灾乐祸地抱起胳膊:“我哥比我大?”   池鸦:“…………”   “还比我粗?”   池鸦:“………………”   “你是怎么知道的啊?”顾怀安一副乐得要死的样子,饶有兴致地瞧着他, “你还真看过啊?”   池鸦心想你再哔哔一句我今晚就去你门口上吊。   顾怀安放下胳膊插进兜,一步步走到他面前, 伸出一根手指挑起他下颌:“我哥被你惹生气了你知道吧?”   池鸦:“……”   谢谢,已经感受到大伯哥的杀气了!   顾怀安还在说:“你知道惹怒我哥的下场么?”   池鸦本来就尴尬得要死,被他一句一句更加弄得无地自容, 抬手去掰他的指头,却被顾怀安更用力地掐住了下颌。   “你也真是有意思。”顾怀安那双桃花眼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 渐渐没了笑, 含情的眼里浮出冷意, “为了气我,你敢说我不如我哥?”   池鸦睫毛颤了下。   虽然小说男主的天赋必然不差,可他就是莫名其妙地感觉……大伯哥更、更厉害呢……   瞧这顾老二一副小白脸的样子……哪儿能香得过老男人呀!   他的表情透露出默认的心虚,一下子就点炸了顾怀安。顾怀安掐着他下颌用力一抬,咬牙切齿,表情阴森森:“你还真这么觉得?!”   池鸦被他掐得疼,忍不住打了下他的手,结结巴巴:“你、你要是、不说我偷、偷看,我也就、不这么觉得。”   “难道你就没偷看?”顾怀安的脸色缓了缓,冷冷一哼,“你这个,不择手段的小流氓……”   池鸦看着他脸上流露出的厌恶和嫌弃,不由一愣。   他好像……突然就有了一点灵感?   看他发愣,顾怀安就以为自己戳中了他的心思,心里头诡异地升起来一股得意。   ——这小结巴还真是偷偷来看他的?   这个念头刚一冒上来,顾怀安习惯性地感到厌恶和鄙夷,可更深层、更隐秘的那股子得意,又是怎么回事儿?   他心里冷笑,下意识不去深想,却没发现自己刚刚那股子因为被池鸦拿来跟他哥比的郁气不知何时已经悄然消散了。   反正不是他不如他哥,池鸦更不可能偷看了他哥。   一切都只是这小结巴偷看被自己揭穿,恼羞成怒所以说的气话而已。呵。   顾怀安一声嗤笑,轻蔑地甩开了池鸦的脸,说:“我以后再跟你算账,反正还有我哥呢。”   “你把他惹生气了,快想想怎么赔罪吧,不然有你好受。”顾怀安居高临下地打量他,顿了顿,又说,“当然,你要是求求我……”   池鸦转身就走。   “池鸦!”   身后传来一声暴吼,池鸦头也不回,三两步跑没影了。   顾怀安瞪着他消失的方向,狠狠捶了下卫生间的玻璃门。   “哐当!”一声巨响,张妈心惊肉跳地跑出来:“又怎么了呀!”   “没事张妈。”池鸦把她拦回去,说,“某个人在、无能狂怒而已。”   “这架还没吵完吗……”张妈忧心忡忡,现在还心有余悸。   小池跟二少爷一闹矛盾,就牵扯到大少爷,大少爷一生气,那简直吓死个人!现在饭都已经摆上桌了,她还不敢去叫大少爷吃饭呢……   池鸦说:“我、我去吧。”   “你去?”张妈一慌,“大少爷正生气呢——”   “我,我知道。”池鸦涨红了脸,很羞愧,“我去,我去给大哥……道歉。”   张妈想了想,只好说:“也行。”   反正,总不能带着气吃饭吧。   矛盾还是早点说开了好,她相信小池只不过是跟二少爷吵架,逼出气话了而已。   又不是真的看……呃。   张妈五十多岁一人了,都不敢把那些话再听第二遍。   哎呀现在的年轻人真是口无禁忌,羞死了呀!   作者有话说:   啊!短小如我!喝了冰酒肚子疼呜呜呜   晚上通宵再写一章!必不可能再短小了!   感谢在2023-08-12 20:57:46~2023-08-14 00:34: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何 30瓶;南辰北景 14瓶;听风吟 10瓶;苦夏、时初、48692312、卡维我的新老婆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7章   南湖这栋主楼的二楼, 池鸦这还是第一次上来。   一楼他知道是保姆房厨房和几间客卧,二楼应该就是主人家的地盘,但是他看见顾怀章和顾怀安都会上二楼, 因为没有留心过, 所以并不知道这兄弟俩究竟都住在哪儿。   反正他也从没想到过自己会真正进入到顾怀安的领地来。   大伯哥的地盘那就更没想过了。   池鸦磨磨蹭蹭地顺着楼梯一个台阶一个台阶走上来, 心里头那叫一个慌。   谁能想得到,他第一次上二楼,竟然是因为这样的事情呢。   想到他刚刚一气之下的那些胡言乱语,池鸦就脚趾抠地,手爪子蠢蠢欲动,想给自己嘴巴上来一爪子。   叫你吱哇乱叫!   吱哇乱叫就算了,偏偏还叫大伯哥给听得一清二楚!   啊啊啊啊!算了,还道什么歉?他直接从这儿跳下去自裁谢罪算啦!   池鸦抓着二楼栏杆, 一脸的悲苦绝望, 悔不当初。   张妈在底下抬头看他, 小声指点:“就在你背后——”   身后一声房门开启的声响,张妈蓦地闭嘴转身,若无其事地走了。   池鸦抓着栏杆的手紧了紧, 慢慢转过身,讪讪地叫:“大哥……”   顾怀章大约是刚冲完澡, 发根还湿着,新换了衬衫,竟然还是黑色的, 上头两颗扣子还没扣,衬衫质感很好的领子敞开立起, 露出男人白皙的脖颈和锁骨, 仿佛还冒着湿气的皮肤下, 喉结不大不小刚刚好,尖尖的,不紧不慢地上下一滚。   池鸦不敢多看,视线才瞄到男人微微泛青的下颌就立马垂下了睫毛,支支吾吾:“大哥,我、我……”   头顶男人的声音沉沉的,比昨晚的要冷,说:“你来这里做什么?”   池鸦攥着手指,结结巴巴:“我、我跟大哥,道歉来、来了……”   顾怀章语气平直冷淡,重复:“道歉?”   池鸦一咬牙一闭眼,一鼓作气:“大、大哥对不起!我刚刚、我刚刚不该胡说八道!我已经深、深刻地意识到了自己的错、错误!我发誓——”   池鸦举起四根手指头,很大声的仿佛在朗诵入党宣言:“我从此一定、严格谨、谨言慎行!药可以、乱吃,话绝不能、不能乱说!我再也不、胡说八道,再也不造、大哥的谣!”   最后严肃结语:“如违此誓,天打、天打……雷劈!”   一字一顿,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然而脑袋上头却没传来任何声音。   池鸦摒住呼吸,睫毛紧张得乱抖,等了半天也没等来男人的审判,只能听见头顶上方落下一道轻微沉着的呼吸。   ——简直像极了一把高高举起的铡刀啊淦!   救命……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呀,是死是活能不能给句痛快话?   池鸦终于忍不住,咬着嘴唇悄悄抬头。   就撞进了一双冷若冰霜的琥珀眸子中。   ——顾怀章肩膀微倚着门框,一双眼睛眼皮半垂,看不出什么情绪目光落在他脸上,正单手把衬衫领口的扣子慢慢扣好。   池鸦心里蓦地打了个突,眼神心虚躲闪一下,耷拉着脑袋小小声地说:“大哥,我没有、没有……偷看,那都是、气话,我、我不敢的。”   他努力表现着诚恳:“我真的知、知道错了……”   求求您别拿这种仿佛在看一个死人的眼神看鸦了好嘛QWQ!   顾怀章慢条斯理地扣好了扣子,垂眸盯着面前这一颗毛茸茸的小脑袋看了两秒钟,随即抬手,指尖碰到池鸦的下颌,在池鸦受惊逃开的前一秒倏地捏紧了他下巴,把他的脸不容抗拒地慢慢抬起来。   池鸦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啊这这这,这是个什么情况??大伯哥……大伯哥在干嘛啊?!!   他咽了一口唾沫,圆圆的猫眼又诧异又害怕地望着男人,轻声嗫嚅:“大、大哥……?”   顾怀章淡淡地看着他,毫无情绪波动地开口:“知道怕了?”   池鸦抖了抖,想抬手去掰他的手腕又不敢,两只手忐忑地僵在半空,简直是战战兢兢:“知、知道了……”   三十年,没有人敢那么说他,敢用那样的话亵渎他。   顾怀章眼神冷冷的,打量着面前的人。   他刚为这小孩儿守了一晚上的夜,他从没有那样伺候过一个人,结果转头就听见这小东西拿他做筏子,就为了跟老二赌气吵架。   他最厌烦被人利用,也从没想到过自己的隐私会被人这么臆想、甚至当众宣扬,当做小情侣间赌气的武器。   他在楼下的时候是真的被惹怒了,可他听见门口有猫一样的脚步声走来走去,忐忑徘徊,他本该置之不理,可还是拉开了门。   “池鸦。”他冷冷的,一字一顿叫他的名字,道,“我不会一直宽容你,你知道么?”   他可以容忍南湖多一个池鸦,可以容忍池鸦在餐桌上偶尔的不规矩,甚至可以容忍他在南湖里种荷花。   但这不代表他是没有底线的。   他在很年少的时候就坐上了顾家家主的位子,他需要极致的威严震慑不怀好意的豺狼,他可以容忍小猫崽在他的腿上上蹿下跳,扬着毛茸茸的大尾巴在他的面前趾高气昂。   但他绝不允许,小猫爪子不知死活地给他脸上抓出血凛子。   顾家家主的威慑,必须是没有弱点的,是严丝合缝的,决不允许出现哪怕一丝裂缝。   池鸦都快被男人吓哭了。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顾家的大家长很可怕,但顾怀章在他面前时言行举止一直都很绅士,甚至屡次对他施以援手,他就飘了,就觉得男人似乎其实也没有传说中那么的恐怖。   可就在此刻,顾怀章冰冷到没有一丝温度的视线直直钉入他眼中,眉骨微微下压,睫毛在琥珀色瞳孔中落下一片沉晦的暗影。   男人什么也不用做,就足以叫他感到扑面而来的强烈压迫。   池鸦屏住呼吸不敢放松,几乎快要窒息。男人的手大约刚浸过冷水,冰凉指尖轻轻捏着他下颌,没有用力,他却像被钢制项圈死死箍住了脖颈,一动也不敢动。   池鸦瑟瑟发抖,直到现在才恍然明白了为什么在秦玉泽这些人口中,顾家这位才刚刚三十出头的年轻家主,为何会如此令人恐惧。   他甚至什么话也不用说,什么暴力的举动都不必做,只要一个眼神就够了。   只要一个眼神,他就已经心里发虚,两腿发软,恨不得穿回十分钟之前,一刀鲨了那个口出狂言的自己!   池鸦又吞了一口唾沫。   他大概能理解大家长的愤怒——被人那样臆想和揣测自己的隐私,相当于是把大家长的面子丢在脚下踩。   小巧喉结急速滑动,牵动了下颌上的皮肤,男人手指的触感愈发的清楚鲜明,池鸦张了张嘴,第一下没能发出来声音。   “我……”池鸦手指无意识揪住顾怀章的袖口,艰难出声,“我……”   “我知道……”池鸦一点小心思也不敢耍了,眼尾不自觉泛起了红晕,声线颤抖,带着不易察觉的哭腔,“我知道,大哥。我、我不敢了……”   他心里怂得一批,想抬起眼睛看顾怀章,却不敢,只颤巍巍地垂落了睫毛,看见顾怀章白皙的虎口和透出青筋的手背。   又是半晌静默,仿佛已经过去了一个世纪,池鸦才又终于听到顾怀章开了口,语气冷淡,道:“但愿你是真的知道。”   池鸦说不出话,只拼命点头,眼睛里憋住的水花被他晃得破碎,倏地滚出了眼眶,在他绯红的眼尾亮晶晶地一闪。   顾怀章蓦地抽回了手。   可是指尖似乎还是沾上了一点温凉的湿意。   他蹙了蹙眉,看见池鸦的下颌迅速浮起了一道红红的指痕。   他把人给捏疼了?   顾怀章心里下意识浮起这个念头,又迅速地否决。   不可能,他根本就没用力。   才一被他放开,池鸦就条件反射似的很快往后退了几步,脚下微微踉跄一下,后背撞上了冰冷坚硬的栏杆。   顾怀章冷着脸,默默地看着他。   池鸦低着头,先是很快地抹了下眼角,随即扶着栏杆直起身,脑袋还是垂着,不敢跟他再对视。   竟然像是已经怕极了他的样子。   顾怀章又皱眉。   所有人都应该怕他,只要他想,没有人能成为例外。   可池鸦怕他了,他却又像是并不如往常那样的满意。   甚至隐隐有点烦。   “上来除了道歉,”他就冷冷开口,“还要做什么。”   他听见张妈的声音了。   池鸦迅速抬头看了他一眼,又吝啬地垂落睫毛,遮住了水盈盈的眼睛,抿了抿唇,没吭声。   刚被男人狠狠训斥,又给吓到哭,“叫你吃饭”这种过于温情的理由他现在有点说不出口。   顾怀章加重了语气:“还要做什么?”   没办法了,池鸦只好小小声地嗫嚅:“张妈叫我……叫大哥吃、吃饭……”   他没说是自己要上来叫吃饭的。顾怀章皱起眉,想叫他别哭了。   可人是自己刚刚给吓哭的,大家长刚训完人,一时还有点拉不下面子。   顾怀章抿抿唇,没再说话,最后看了眼还耷拉着脑袋的小青年,板着脸转身走了。   作者有话说:   顾怀章(皱眉沉思):碰一碰就哭,以后岂不把床都要淹了?   感谢在2023-08-14 00:34:44~2023-08-14 20:50: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何 30瓶;苦夏 5瓶;SHI 2瓶;幼鳞、你的现任老公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8章   池鸦磨磨蹭蹭地跟在顾怀章身后走下去, 张妈端着碗筷从厨房出来,正好瞧见男人冷着脸大步走进餐厅去,浑身裹着的气势很吓人。   张妈迈出去的脚就犹豫了下, 转头看向池鸦, 小声问:“怎么啦?大少爷还生气呢啊……你的眼睛怎么这么红?”   张妈睁大了眼:“你怎么哭啦?大少爷骂你了吗?”   池鸦摇摇头, 很不好意思说自己纯粹是被吓哭的,那听起来也太丢人了……   他小声跟张妈说:“张妈,我今天就、就不在家里、吃饭啦……”   “那怎么行?”张妈一听就说,“不吃饭对身体不好的!”   池鸦赶紧示意她别这么大声,说:“我、我吃的,就是,我得去、上班了……”   张妈露出不赞同的神色来,张口还没说话, 视线忽的落在池鸦的身后, 就一下噤了声。   池鸦一愣, 转头看去,就看见顾怀章又从餐厅走了出来,经过他身边时瞥他一眼, 语气淡淡的,道:“洗手, 吃饭。”   池鸦:“…………”   池鸦:“哦。”   张妈看看男人高大的背影,又看看一脸敢怒不敢言的小青年,好容易憋住笑, 轻轻碰碰他的胳膊:“快去吧。”   逃跑计划失败,池鸦悻悻的, 蔫头耷脑地去洗手了。   今早的饭桌上比起以往的安静, 似乎更多了份沉沉的死寂。   顾怀安抱着胳膊靠在椅子上, 等着张妈给自己盛粥,一边眼睛直瞅着对面的池鸦。   还屁颠儿屁颠儿跑去赔罪,结果眼睛红红的下来,可怜兮兮地抱着碗埋头吃饭,头都不敢抬一下,跟个挨了狼爪子蹂.躏的兔子似的。   一看就是被训哭了。   哼,他就说惹毛了他哥,这小结巴绝对没有好果子吃吧!   顾怀安指尖点了点胳膊,得意洋洋的想。   所以这小结巴怎么还不跑来跟他装可怜撒娇求撑腰呢。   顾怀安指尖敲打的节奏一停,忍不住皱了皱眉。   惹毛了他哥,就屁颠屁颠地跑去道歉,惹毛了他,就恨不得尾巴翘天上去,还要顺手给他浇桶油是吧。   淦,怎么仔细一想,这小结巴从来没哄过他呢!   顾怀安越想越不对,越想越憋屈,忍不住手握成拳抵在唇边,很大声地咳嗽了一声。   结果对面的小青年鸟都不鸟他一眼。   反倒是首位上的顾怀章淡淡瞥了他一眼。   顾怀安悻悻坐直了身体:“……”   简直岂有此理!   池鸦却早就是神游到天外去了,压根儿就没注意到他那一声动静。   他正想着怎么赶紧从南湖跑路呢!伴君如伴虎,这俩兄弟一个比一个难对付,真是怕了怕了。   池鸦捧着粥碗埋着头,心不在焉地喝着粥,思量着方法。   反正他是知道了,要想主动提出离开,在找不出东西的情况下那是想也不要想。   所以只能“被动”离开。   换而言之,就是得让顾家这兄弟俩自己先忍不住,主动把他给撵出去。   这样他的目的也就达成了!   目前看起来……顾怀章似乎更容易惹怒一点。   池鸦悄悄抬起睫毛,偷偷瞄右手边的男人。   顾怀章坐姿笔挺,神情冷漠,正在一手捻着勺子慢条斯理地喝粥,眼皮本来无波无澜地垂着,可那么巧,就在他偷偷望去的瞬间男人忽的就抬起了眼皮,琥珀眼瞳慢吞吞一转,斜斜朝他瞥过来。   池鸦一惊,吓得手上一哆嗦,粥碗磕在大理石桌面,发出“叮哐”一声脆响,在寂静的餐桌上缓缓荡开。   他睫毛颤了颤,没敢去看男人是什么反应,就慌乱地垂下眼睛,细白的手指无意识地蜷了蜷。   顾怀章目光在他惊吓蜷起的指尖上轻轻一掠,微微垂下了眼皮,眉心微不可察地一蹙。   好像是有点吓过头了……主要是没想到这小孩儿胆子这么小。   像极了小兔子。   池鸦心慌意乱地低头喝粥,百分之二百确定了一件事——大伯哥是很容易被惹怒到把他撵出南湖去,而且顾怀安肯定也不敢反抗自家大哥的意愿。   但也更容易玩脱了被大伯哥给弄死〒▽〒。   而且这男人一个眼神就那么恐怖,池鸦很怀疑自己到底有没有胆子敢去惹毛大伯哥啊淦!   他现在连跟顾怀章对视都不敢!   池鸦欲哭无泪,无比懊丧地抱着粥碗喝了一大口,被烫得吐出舌头小声吸气。   忽然一声瓷碟碰到桌面的轻响,池鸦懵懵抬头,看见一碟冰糖山药被轻轻放到了他的手边。   顾怀章收回手,继续垂着眼皮喝粥,好似无事发生。   “?!”   池鸦一双猫眼睛瞪得溜圆。   大伯哥这是什么意思?是因为看见自己被烫到了吗?   十分钟前才吓哭他,现在这是……在给他示好吗?!   池鸦看看顾怀章又看看被放在自己手边的那碟冰糖山药,顾怀章垂着眼皮八风不动,冰糖山药水光晶亮,散发着冰甜的清香。   池鸦捏着勺子,谨慎地舀了一块山药,随即抬眸,觑着男人的脸色。   顾怀章垂着眸,对他的偷看好似无动于衷。   池鸦就飞快地一口吞掉了山药。   冰冰甜甜,瞬间抚平了舌尖上隐隐的灼痛,池鸦叼着勺子,满足地眯了眯眼睛。   好甜,好好吃!   顾怀章喉结一滚,咽下一口粥,被睫毛半遮半掩的眸底,悄无声息地划过了一抹微不可察的满意。   在两人的对面、餐桌的另一边,顾怀安握着一杯没来得及递出去的温茶水,视线在他哥和池鸦两人身上打了几个转,就忍不住皱起了眉。   他哥什么时候凶完了人,还会做起安抚工作来了?   他哥不都一向是冷酷无情、管杀不管埋的吗?!   顾怀安拧紧了眉头,心里一瞬间有种诡异的直觉一闪而逝,太快了,他没来得及抓住。   正思索,对面的池鸦忽然抬头,朝他望了一眼。   顾怀安瞬间把那股子诡异的感觉抛之脑后,眼睛盯着对面的人,恶狠狠一口喝完了杯子里的茶。   就不给你喝!眼巴巴瞧着去吧!   哼!   池鸦莫名其妙地看了眼突然就凶神恶煞的顾怀安,又舀了一勺山药吧唧吧唧吃了。   继续想——既然大伯哥太凶惹不起,那他还是从顾老二这儿下手吧。   毕竟解铃还须系铃人嘛……他叫一声“二哥哥”,闻一下顾怀安的衣服,这人都能恶心成那样儿,误会他偷看,顾怀安就露出那样嫌恶鄙夷的眼神。   那他要是……再浪一点呢?   池鸦逮住在卫生间时候脑子里那突然一闪的灵光,咬着甜丝丝的冰糖山药尽情畅享。   他要是再……厚脸皮一点,再浪一点,多来那么几次,顾怀安本来就那么厌恶他,那会不会自己就先崩溃受不了,最后主动把他给撵出去?   池鸦眼睛一亮。   这竟然看起来很可行!   哎呀呀池鸦你笨呐!这么好的法子,怎么现在才想到!   终于想通,池鸦一瞬间豁然开朗,猫眼亮晶晶的抬起来,看向对面的顾怀安。   他的视线太炽热,顾怀安只装了几秒,就忍不住抬起头,朝他回视过去。   就看见池鸦咬着勺子,盯着他在笑。   顾怀安:“……”   虽然不知道这小结巴为什么突然对着他笑,但心里头莫名毛毛的。   他又在打什么鬼主意呢?!   顾怀安眉头一皱,立马凶恶地瞪回去。   看看看看什么看?再看眼珠子给你抠掉!   还笑得这么荡漾,还舔勺子!以为你舌头那么粉舌尖那么小巧还笑得那么好看就能勾引到老子吗?!   做梦!   池鸦清楚地看见顾怀安眼睛里头几乎是下意识就露出来的警惕和凶狠,满意地收回了目光。   果然如此,顾怀安对“池鸦”这个人的厌恶和嫌弃几乎是已经刻在基因里了。   他稍微表现出点亲昵的意思,这男人就恨不得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大声尖叫喷脏话。   这简直是……再好不过了。   心头大患终于解决,池鸦心情雀跃得不行,美滋滋地又伸出勺子,想去再舀一块脆甜的山药。   ——却舀了个空。   池鸦勺子僵滞在半空,一脸懵逼地抬头,看向身边坐着的男人。   顾怀章不知什么时候又沉了脸,伸手端走了他面前的冰糖山药,并远远地放到了池鸦够不着的地方。   池鸦:“O.O??”   大伯哥这又是怎、怎么了嘛?!   鸦好困惑!   作者有话说:   顾怀章:可恶,竟然当着我的面对老二笑!还笑得那么好看!   山药不要给你吃了,没收!   抱歉啊,因为这阵子出门在外很多事,每天回宾馆的时间不定,所以更新不稳定,会尽量保持日更哒!   还有剧情进度且容我狡辩(bushi:这才十七万字啊十七万字,我只是分章比较多而已(疯狂摇晃)!宝子们稍安勿躁哈~小池马上就要浪起来了!   感谢在2023-08-14 20:50:34~2023-08-15 13:57: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时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9章   进入六月没多久, 天气更加热起来了,最近似乎要下雨,空气总是很沉闷, 像一口坏掉的蒸锅, 憋着热气不肯吐, 树林间没有一丝儿风,人心被蒸得浮躁。   半夜,南湖二楼的主卧,顾怀章猛地翻了个身,抬起汗淋淋的胳膊挡住了眼睛,触感冰凉的蚕丝被从身上滑落下去,露出男人饱满的胸肌和块垒分明的腹肌,在夜色里隐隐泛出一点模糊的水光。   顾怀章肌肉线条分外流畅的的手臂挡着眼睛, 露出来的半张脸冰白, 淡色薄唇紧紧抿起, 尖尖的喉结急速一滚,脖颈上就拉抻出异常性感的线条。   顾怀章仰面躺着,听见自己略微凌乱的呼吸声在寂静的卧室中清晰回荡。   他竟然……做了那样难以启齿的梦。   这真是稀罕事, 他其实一度以为自己是性冷淡。   顾怀章闭着眼睛,梦里混乱的画面迅速而不可遏制地翻涌而上, 伴随着某种混乱的情绪和冲动。   他甚至都来不及反应,身体里某一部分的本能就再一次扯着他,坠入那个湿汗淋漓的潮热梦境。   ……森林里奔逃的那只兔子, 有最雪白无暇的皮毛和最清澈无辜的眼睛,虹膜上泛着幽幽的红, 看人时总像是刚刚哭泣过。   他在梦中直直盯着那双眼睛, 圆圆的, 惊慌失措地望着他,眼睛里透出巨大的惶恐和害怕,在他身下,在他爪中,在他追杀的前方。   “…………”   顾怀章狠狠拧紧了眉头。   在梦里对着一只兔子发.情,他真的不是什么变态吗。   粗重凌乱的呼吸渐渐平复,他翻身坐起,潮湿的大手抓住被子甩到一边,屈腿在床上垂着头静坐了半晌。   天太热了,热得人心烦。好像有股说不出的痒总是悄无声息地爬出来,在最敏感最隐秘的心尖上游走,叫人恨不得抓心挠肺,却不过只是隔靴搔痒。   顾怀章咬肌紧了紧,张开五指,用力地捋了一下头发,把散下来的额发尽数向上捋去,露出光洁的,饱满的,隐隐沁出汗珠的额头。   他拒绝去想梦里那只兔子眼睛给他的隐隐熟悉的感觉到底来自哪里。   已经很变态了,他没兴趣去发现自己的变态还没有底线。   一定是白天看见包青天在草地上扑鸟,引发的关于捕捉、玩弄猎物的联想。   一定是。   顾怀章垂着头,形状削薄的嘴唇紧紧抿了起来。   因为梦见捕猎,梦见对猎物的玩弄,所以……起了某种反应,这其实很正常。   为自己匪夷所思的荒唐梦境勉强找到一个看似合理的理由,顾怀章心情却依然没有半分的放松。   静坐半晌,顾怀章眉骨压低,脸色沉郁地起身,长腿一迈跨下床。搭在腰间的蚕丝被的一角菟丝花似的软软滑落,露出男人精壮但绝不夸张的腰腹肌肉和长腿。   他赤脚走进卫生间,十分钟后浑身湿凉的出来,乌黑短发向下滴着水,冰凉的水珠摔碎在饱满硬韧的胸肌。   身体已经冷了,可心里头的燥热却并没有一丝一毫的减弱。   顾怀章视若无睹地经过大床,推开直通露台的玻璃门。   下一秒脚步倏地一顿。   ——扑面而来的清凉夜风里,有人在弹琴。   只是距离太遥远,只能听见模模糊糊的琴音,很悠扬,像是被风过滤过,染着薄荷般舒爽的清凉。   南湖的隔音设施效果超群,在玻璃门打开之前,他竟然一点也没听到。   顾怀章抓着门框,在原地停顿了两秒,随即缓缓抬脚,循着琴音走到露台前。   这下听得更清楚,风吹来的方向——不远处的南湖边上——的确有人在弹琴。   或者是在播放什么小提琴的唱片。   顾怀章抬手,按住面前的栏杆,一股冰凉瞬间顺着掌心席卷而上,叫人精神一振。风吹过他的耳畔,那缕琴音就更清晰。   顾怀章不觉朝着南湖的方向微微侧耳。   听清楚了,是《夏日里的最后一朵玫瑰》。   微微哀伤微微柔婉的曲调,在空气闷热、但幸好有清凉夜风的夏日夜晚中,就显得格外宁静、悠远、洗涤心境。   顾怀章抓着栏杆临风而立,不知不觉的,连冷水都没冲下去的心浮气躁,被这隐约的小提琴给不动声色地抚平了。   顾怀章看向南湖的方向,抿了抿唇。   那小孩儿也是半夜都睡不着觉吗。   他要不要去提醒他一下,刚发完烧没几天,不要半夜在风口里拉琴。   就在楼下房间里弹也没事,这栋楼隔音很好,而且小青年的曲子很好听,并不会吵到谁。   不然又生病,又要他守夜……   不对,这次有老二了。   小青年这几天似乎对顾怀安格外殷勤,给他做饭邀请他一起看荷花还每天晚上都要打电话催顾怀安回家。   顾怀章抓着栏杆的手紧了紧,眸底神色慢慢变沉。   黏人成那个样子,好像就算高烧四十度,也不会忘记打电话,哑着嗓子可怜兮兮地求男人回家。   顾怀章微微闭了下眼睛,压制了这些很多余的念头,专心听风里的琴声。   这首曲子很长,青年拉了很久,顾怀章站在阳台上静静地听。风吹干了他的头发,额发飘起来晃了下眼睛。   顾怀章抬手,拨开挡住眼睛的散发,再抬眸,楼下花园濛濛的灯光里,慢慢走来了一个人。   是池鸦,穿着宽大的T恤和短裤,怀里抱着他的琴。   顾怀章喉结滚动了下,本来要退回阴影里的,却没有,只是一直默默站在那里,垂眸俯视着楼下花园里愈走愈近的人。   池鸦低着头,似乎并没有察觉他的目光,抱着琴脚步很轻快的样子,很快就从花园里曲曲折折的草木后面钻出来。小径边灌木丛底下的阴影里有蛐蛐在叫,他似乎想逮,蹲下去歪着脑袋看了很久。   最终一无所获地站起来,灯光落在他身上,顾怀章才发现池鸦手里不知什么时候捏了一根草,他眼睁睁看着池鸦拿手捋了下草茎的根部,就一抬手,随意地把那根草……叼进了嘴里??   顾怀章忍不住皱眉。   不脏吗?   冷不丁楼下的青年抬起头,一瞬间两人四目相对,池鸦明显被吓了一跳,差点失手摔掉他的琴。   吓得他赶紧两手抱住,蹬蹬蹬后退几步,仰起头瞪着阳台上悄无声息凭栏而立的男人。   顾怀章垂着眼皮和楼下小青年那双圆溜溜的眼睛对视,攥着栏杆的手紧了紧,嘴唇微动,却没有吭声。   还是池鸦先开了口,叼着草根仰脸望着他,懵懵地开口:“大、大哥……?”   “……嗯。”顾怀章低低应了一声,看见那根长长的草枝在池鸦脸颊旁边翘啊翘。   池鸦又往后退了几步,抱着琴抬头看他,路灯下一张脸眉目清楚,唇红齿白,皮肤泛着珍珠似的莹润光泽,小声说:“你怎么、怎么还没、睡啊?”   顾怀章声音也低,道:“你不是也没睡。”   “天太、闷了……”池鸦咬着草茎,声音有些含糊,撒娇似的,“我、我睡不着。”   顾怀章道:“明天就下雨了。”   池鸦点点头:“哦。”   哦完就陷入了沉默。   这段对话怎么这么……奇怪。   是一种本来距离很遥远的两个人,突然在双双失眠的闷热夏夜拉起了家常的奇怪。   明明从几天前的那场关于训斥和吓哭的事件发生以来,他和大伯哥的关系就一下变得很疏远。   池鸦心里蔓延上一股说不出来的感觉。   很奇怪,还有点……尴尬?   风从南湖吹过来,短暂地把闷热的空气撕开一条细缝,透出清凉的气息。   他们两个人,一个高高立在露台上,浑身上下只穿了一件纯黑色平角裤,坦露着平直宽阔的肩膀和饱满的胸肌,栏杆后一双大长腿隐隐绰绰。   一个抱着小提琴站在花园路灯下,被夜风荡起宽大的T恤和短裤,隐隐勾勒出纤瘦的腰身线条。   池鸦咬着青草的嫩茎,吮吸掉最后一点植物清甜的汁水,望着夜色中大伯哥微微模糊的面容,想着要不要开口告辞。   顾怀章这次先开了口,命令他:“不准吃草。”   他声音低沉,语气严肃,池鸦听得一愣,才反应过来。   一下就哭笑不得:“我没……算了。”   反正草茎里头的汁水已经吮完,他就没再辩解,很顺从地捻走嘴边的草枝,顺手插进手边地灌木丛。   顾怀章微微满意地颔首,说:“不早了,去睡觉。”   顿了顿,还是鬼使神差地补充:“不准再发烧。”   池鸦:“……?”   作者有话说:   这几天太忙了,更新时间暂时挪到零点可以莫?(T▽T)   感谢在2023-08-15 13:57:06~2023-08-17 00:02: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葱姜蒜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妹宜开心、觅海 20瓶;八点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0章   第二天清早, 池鸦睡不安稳,早早就起了床,揉着乱毛一脸困倦地走出客卧的时候, 又一次偶遇了大伯哥。   穿纯黑色修身运动衣的男人从高高的楼梯上走下来, 连冷漠的表情都性感得不行。   池鸦嫉妒地望着顾怀章丝毫不见黑眼圈和倦意的脸, 叫了声:“大哥、早……”   可恶,怎么一样那么晚睡不着,这男人却还这么神采奕奕!   顾怀章看了他一眼,略一颔首:“早。”   顿了顿,他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可池鸦已经打着哈欠,擦过他身边,走向厨房去了。   顾怀章偏过头, 看着他的背影默默地站了几秒, 直到池鸦的背影消失在厨房门后, 就也抬脚,转身出去了。   池鸦完全没注意到顾怀章那一瞬的踟蹰。   他走进厨房,轻车熟路地翻出半块茶饼, 拿菜刀砍了小块下来,直接丢进水壶里开煮。   他今天要做把大的, 他得保持清醒。   水壶打开开关,发出轻微的嗡嗡声,池鸦靠在岛台边沿, 垂着脑袋严肃思考。   他这几天对顾怀安一直都表现得很殷勤,每天嘘寒问暖不算, 早餐给他盛爱心甜粥, 中午给在公司不回来的顾怀安发美食照慰问到位, 晚餐那更不得了,恨不得一分钟打八个电话催顾怀安回家。   结果顾怀安直接接通电话,池鸦猝不及防就正面迎接了一句娇滴滴的:“你是谁呀?怀安哥说他不认识你~”   ……嗯,男的。   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紧跟着电话里头就爆发了一阵哄笑,顾怀安的笑声尤其响亮尤其猖狂尤其的肆无忌惮。   池鸦:“……”   这倒是他没有想到的。   总而言之呢,到目前为止,他这些手段好像都不怎么起效。   顾怀安明显是在把他当个乐子玩儿,虽然对他这些亲昵行为确实表现出了一点排斥和反感,但就像看见包青天突然上蹿下跳要上餐桌吃饭,更多还只是“有趣”而已。   完全不到会把他主动撵出南湖的程度。   ——一定是他这些行为还不够亲昵的缘故。   池鸦点点头,很严肃地想。   还不够亲昵,所以还不够真正恶心到顾怀安,所以顾怀安不会把他主动赶出去,所以他就无法达成自己的目的。   无法达成自己的目的!   天呢!   这怎么可以!   池鸦攥起小拳头,眼神坚毅——他绝不会允许自己的计划不成功!   所以,他昨晚冥思苦想了半晚上,到底还能怎么“亲昵”。   成功把自己想得羞燥……羞愧……羞耻,终于在脚趾头抠出一个南湖之前,抱着琴冲到真正的南湖边上吹风冷静去了。   吸了一肚子冷风,倒也冷静下来了,也做好心理建设了。   只等今早创亖顾二啦!   咕嘟咕嘟一阵响,水开了,茶叶在热水壶透明玻璃瓶身里上下翻滚,却初心不改地散发出袅袅的茶香。   就如同池鸦一颗备受煎熬却坚定不移的心。   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欧耶(^-^)V!   他百分之两百确定他要自由,他已经做好了为自由牺牲的准备!   鸦鸦冲鸭!   “咯哒”一声轻响,砂锅的锅盖被轻轻打开,经历一夜、熬煮到浓稠香美的皮蛋瘦肉粥蓬然散开一团鲜咸的白雾,闻得人食指大动。   池鸦悄无声息地吞下一口口水,一脸贤惠地舀好一碗粥,小心翼翼端到顾怀安面前,结结巴巴地:“二、二哥哥,喝粥啦……”   顾怀安被他这副样子已经恶心好几个早上了,到现在也没完全免疫,总觉得小结巴这句神似那句千古有名的潘氏金句,心里头就毛毛的,怀疑这其实是碗掺了点粥的□□。   顾怀安拧起眉头审视这碗粥,未发现什么可疑的白色粉末,却忽有所觉地抬头,正巧碰上他哥莫名冷淡的目光。   顾怀章端正坐在首位上,一家之主的位置,凭借自己丈二的冷气生生在顾怀安和池鸦之间划出了一道无形的银河。他的神色一向很冷淡,可顾怀安这会儿瞧着,却莫名觉得他哥这表情有点不太对。   好像比往常要……更冷?更沉?   顾怀安只跟那双琥珀眸子对视一瞬,心里就猛地打了个突,瞬间撤回了视线。   奇了怪了……今天谁又把这位阎王给惹着了?   作者有话说:   ……嗯,我短小,我躺平。   轻点捶喔(举起破破烂烂的小锅盖QAQ)   感谢在2023-08-17 00:02:24~2023-08-18 00:47: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谨肆 24瓶;听风吟 10瓶;青稚、时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1章   顾怀章也不知道自己被谁惹着了。   他也没有生气, 他就是莫名有点不太爽。   顾怀章的目光从顾怀安面前那碗皮蛋瘦肉粥上挪开,默默无声地转向池鸦。   自从上次把人训哭,池鸦就一直都躲着他走, 几乎快十天, 两人都没有说一句话。   虽然他们之间身份微妙, 似乎本来也没什么好说。   但顾怀章看着这小孩儿恨不得把他当做透明人,不知怎么的,心里却并不感觉到愉悦。   但他们昨晚终于还是说话了。   虽然只是很简短的聊了几句,并且对话内容并没有什么意义。   可他们就是说话了。他洗了澡,站在露台上听见池鸦弹琴,池鸦抱着琴走来他窗下,仰起脑袋叫他“大哥”。   还是半夜,还是失眠, 这样不同寻常的时候。   他以为经过昨晚的“破冰”, 今天池鸦至少就不会再躲着他了。   池鸦也确实没有再躲着他, 也一样还会在碰见的时候跟他问早安,可事实上,这小孩儿却更像是无心躲避他。   因为他的全部心神都已经牵挂在弟弟身上了。   会主动给弟弟盛粥, 腼腆又害羞地叫“二哥哥”,简直恨不能自己抄起勺子给男人把粥吹吹喂嘴里。   顾怀章微微蹙了下眉。   是他单身太久, 确实该找个对象了么?为什么看小青年对弟弟这么殷勤,他会觉得这么刺眼。   池鸦对大伯哥的视线毫无所觉,兀自抱着自己的粥碗在椅子上坐好, 坐好之后就咬着筷子,抬起眼睛偷偷瞄向顾怀安。   他马上就要做一件不是很要脸的事, 现在就有点紧张。   顾怀安倒是敏感得很, 立马就抬头看他:“你盯着我干什么?!”   池鸦捏着筷子, 彩虹屁已经很熟练:“看你、好看。”   顾怀安顿了顿,脸上神色有一瞬间的不自然,但是他很快就极其不屑地哼了一声,嘀咕:“老子当然好看……”   池鸦,池鸦没法反驳。   谁叫这顾老二的的确确是二次元男主呢!   虽然现在傲娇人设已经不是很吃香了,但他终究是男主!   池鸦看看他哪怕坐在椅子上也显得格外高大的个头和宽阔健硕的肩臂肌肉,忍不住露出了嫉妒的目光。   可恶!穿书这么玄学的事情都能发生,为什么鸦就不能穿成个肌肉受!   他也想要180的身高和唧唧,还有一拳就能抡倒渣男的肱二头肌 T^T……   “当啷”一声瓷器碰撞的脆响,池鸦倏地回神,视线从对面顾怀安身上一挪,就看见坐在身边的男人垂着眸,一脸冷漠神色,正捏着勺子慢条斯理地搅动碗里的粥。   大家长动勺子了,那就意味着该“食不言”了。   池鸦就不再说话,捏着勺子也随手搅了几下粥,睫毛垂了垂,还是忍不住,又偷偷看了眼顾怀章。   不得不说,顾家这兄弟俩真的一个赛一个的绝。   但最好最绝的,他觉得还得是大伯哥。   顾怀安身材够好了,可跟他哥一比,顿时就哪哪儿都有缺点,像肩膀太窄脊背太薄那双流转含情的桃花眸子太轻浮……   总是少了一份的恰到好处。   也是奇了怪了,这么好的男人,这么有竞争力的男配,一贯痴迷叔色的Susan怎么就没有注意到呢?   好像在她的口中,“顾怀章”这个角色,仅仅就是一个棒打鸳鸯从中作梗,造成渣攻贱受各种误会……等等叫人讨厌的封建大家长的存在而已。   池鸦搅粥的动作微微一顿。   这一瞬间,他似乎忽然就从大伯哥身上感受到了一种诡异又微妙的东西。   ——书上的纸片人,真的活起来了,变成了真正有血有肉、有锐利眼眸的一个……活生生的人。   他就坐在他身边,正在垂着眼皮漫不经心地捻着勺子舀起一点粥。   他甚至比顾怀安这个男主都要更帅、更好身材、更有能力、更有……魅力。   池鸦盯着男人坚毅的下巴发呆,忽的想起发烧的那天晚上,他虚弱腿软,潮热的后背不期撞上男人的胸膛,肩胛骨的地方清晰感受到的那一种硬韧温热,是真切的、一个人的生命的温度。   而顾怀章大手握住他肩膀,掌心透出灼热感,投下的阴影完完全全地罩住了他。   池鸦愣愣地捏着勺子,看见顾怀章忽然抬眸,直直地和他对上了视线。   “……”   和那双琥珀眸子对视两秒,池鸦倏地垂下睫毛,心里头突突的一阵急跳。   一定是、一定是被吓到了……池鸦悄悄抚了抚心口,安慰自己。   幸好他要对付的只是顾怀安,不然就冲男人一个眼神就能把人吓哭的功力,鸦早就被拔毛下锅,煮成一碗热腾腾的汤了qwq……   瞥了眼身边人蝴蝶翅膀一样乱颤的睫毛,顾怀章淡淡垂眸,抿了口咸香微烫的瘦肉粥。   偷偷看这个又偷偷瞧那个,他还以为这小孩儿的胆子是有多大。   却还是像只小兔子似的,随便一个动静一个眼神,就会被吓得乱窜,一头扎进草堆里。   自以为安全了,却不知道自己两条后腿还在朝天乱蹬,只要猎人愿意,就会一只手就轻轻松松拎起他的小爪子,把他捉回自己家里去。   作者有话说:   困死了……   感谢在2023-08-18 00:47:18~2023-08-19 02:37: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苦夏 6瓶;鸽鸽鸽子精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2章   池鸦偷看大伯哥被抓包后, 饭桌上好几分钟都很安静。   池鸦抱着粥碗慢吞吞地喝,心里头突突直跳,紧张得额头沁汗。   快点快点, 别再犹豫了, 早饭都快要吃完啦!   ——是的, 他得赶紧开始实施他的计划了!   池鸦咬咬牙,暗暗深吸一口气,仍然低着头,规规矩矩蜷在椅子旁的一条腿却缓缓、缓缓地伸展开,慢慢朝对面探去。   顾家的家具装潢带着上世纪遗留下的浮华气息,处处显露出低调的奢华,像门厅前雕刻精细的两根石柱,像客厅里挑高到夸张的屋顶和过分璀璨华丽的流苏吊灯。   可餐厅里这张饭桌却并不像电视上演的那样, 是把人与人的距离隔很远的西式长桌, 或是很宽大的圆桌, 而是那种很简单,简单到几乎质朴的小圆桌,可以容纳四到五个人安坐。   池鸦只是把一条腿偷偷舒展开, 就能轻松越过桌下划分严明的楚河汉界,把脚伸到对面去。   他摒着呼吸, 不敢抬头看见谁,只是小心翼翼地试探,凭着感觉往前伸, 直到小腿前面忽然碰到了一截长裤的布料,冰凉光滑。   被他的动作撩起来, 那条裤腿就露出底下小片温热的皮肤, 和他光裸的小腿轻轻一擦。   肌肤骤然相贴, 瞬间激起一股分外诡异的刺激,池鸦身体微不可察地一颤,更紧地咬住了嘴唇。   其实比起南湖各处豪华到冰冷的装潢,这张小餐桌看起来仅仅只够容纳一家人亲亲热热地一起吃饭,温馨得几乎与南湖格格不入了。   可尽管这张餐桌已经尽可能地把吃饭的人往更亲密的距离凑近了,却依然显得很冷清。   因为常年在座的寥寥两个人,并没有谁会露出幸福的神情,会在饭菜热腾腾的香气和碗筷轻轻碰撞的声音里,放松地谈论一些生活中没什么重要的琐碎小事。   ——直到池鸦出现在这张小小的餐桌上。   在一片严肃的沉默里,他的表情永远都是最生动的那一个,虽然都是一样的不说话,可只是简单地盯着他的眼睛看,都会轻易获得无尽的乐趣。   比如哪天早晨池鸦一脸的困倦,迷迷瞪瞪没睡醒的模样儿,眼神呆滞地往嘴里含一口粥,就抿着嘴唇,腮帮子一动一动,像专心干饭的小仓鼠。   再比如哪天看他夹一口很合口味的菜送入口中,圆圆的猫眼就猛地睁大,简直叫人几乎错觉听见了一声清脆的:“叮~!”   或者又哪天,瞧着他嫣红的嘴唇轻轻抿住象牙白的筷子尖儿,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不知道想到什么,就忽然垂落了长长的睫毛,低着头抿住唇,无声地笑起来……   他的每一种神态都生动,生动得不可思议,叫人看过一次就上瘾。   于是从此之后眼睛就不再听使唤,有意无意的很多个瞬间,视线在理智意识到之前,就已经悄无声息地瞥向了身边的人。   顾怀章目光落在池鸦的身上,短暂地停顿了一下。   今天的小青年不困倦,也不出神也不笑,只是捧着粥碗,很深很深地低着头,只拿一颗毛茸茸的脑袋对着人。   只能看见他掩在额发下一点卷长微翘的睫毛,和一截莹白秀挺的鼻梁。   顾怀章下意识瞥一眼桌上的菜。   今天没有爱吃的吗。   青年的腿忽然贴上来的一瞬间顾怀章其实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因为桌子小,三个人的腿又都并不短,所以经常会有这样不小心碰到对方的时候。   顾怀章没多想,把腿往回收了收,避开和池鸦的接触,那截被撩开的裤腿失去了支撑,就重新柔顺地滑落,真丝质地的布料顺着小腿皮肤滑下去,在皮肤上留下一抹微微冰凉的触感。   却并没有抹擦掉小腿前面那小片皮肤刚刚和另一条光滑温热的小腿碰触过的感觉。   顾怀章心中忽的微微一动。   他抿抿唇,压下心头忽然之间一闪而逝的某种奇异的感觉,垂下眼皮舀了勺粥。   然而下一瞬,池鸦的腿又朝他贴上来了。   顾怀章要喝粥的动作一顿,抬眸瞥了眼身边的青年,想用眼神提醒他不要再越界。   可小青年还是只能看见一截好看的鼻梁,线条流畅而秀丽,挺翘的鼻尖下,一点糯米似的牙正把嘴唇咬得发白。   顾怀章盯着他被咬住的嘴唇看了两秒,突然反应过来这碰触并不是无心之失。   ——这小孩儿就是故意的。   顾怀章倏地抬眸,视线锐利,直直投向身边的池鸦。   池鸦却浑然未觉。   他已经紧张到什么都感觉不到了,全部的心神只在脚尖的那一点。   桌上只坐了三个人,大伯哥坐在他旁边,他这样笔直地探过去,能碰到的只有顾怀安。   他把脚从拖鞋里脱出,翘着脚尖小心翼翼地重新伸过去,笨拙地撩开男人的裤腿,微微发着颤,轻轻碰到小片陌生的皮肤。   男人的腿上有腿毛,不疏不密,有点硬,碰到敏感的脚趾头上,有细微的痒。   顾怀章脸色铁青。   他在极度的震惊中甚至忘记了躲避,整条腿都僵住,却无比清晰地感受到小腿上那一点细微温热的触感。   那只小巧圆润的脚趾头胆大包天地撩开他裤腿,悄无声息地钻进来,在他长袜的边沿轻轻踩了一下,又顺着袜沿小心翼翼地爬上来,就踩在了他光裸的小腿上。   顾怀章倏地捏紧了勺柄,指尖在冰凉的瓷上压到发白。   那只胆大包天的脚趾头似乎也感到紧张和羞耻,并不敢在他的腿上踩实,只若有似无地轻轻挨着他,在他腿上一碰,就很快蜷缩回去。   倒像是真的感觉很羞耻的样子。   顾怀章紧紧抿着唇,眉骨压低,眸底压着沉沉的怒意。   他攥着勺柄,略一侧目,就看到身边的青年。   池鸦低着头,微长的额发散落下来,看不清楚是什么神色,可从黑发丝里头冒出来的耳朵尖儿却是那么红。   红得几欲滴血。   甚至连黑色发茬下那截雪白莹润的颈子也都跟着蔓延上一层浅浅绯红,像一块晶莹透粉的芙蓉石。   顾怀章盯着他,紧紧地拧起眉。   这小孩儿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池鸦简直要紧张死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了,整个人都陷入了一股巨大的羞耻中,只有破罐破摔的勇气支撑着他,叫他继续把计划的事情做下去。   他颤巍巍地翘着脚,断断续续地顺着男人的小腿往上爬,突然一顿。   是什么登西……   袜带吗?   他、他还是第一次在现实中见识到这种东西呢O. O!   池鸦眨眨眼,瞬间被袜带勾起了全部好奇,连已经快要把他淹没的羞窘和紧张都消散了一点。   到现在还没听到顾怀安有什么动静,脚下这腿也像毫无所觉似的,一直在那里不闪不避,安静得诡异。   他想偷偷抬头看,却又不敢,只能咬咬牙豁出去,再接再厉地探出小jiojio。   一定是顾老二皮厚,感觉不到他这种挠痒痒似的力道!   无人注意的地方,顾怀章脸色蓦地一僵,眼底积累的怒意似乎被一下撞散。   ……那只不安分的脚趾头,正在顺着他小腿上的皮带往小腿肚上爬。   大约是好奇,那只脚趾头这儿碰碰那儿蹭蹭,没有一刻安分,竟然还要往皮带底下钻。   小腿肚比前面更敏感出许多倍,顾怀章腿部肌肉倏然绷紧,喉咙深处闷闷一哼,手指一松,捏在指尖都变得温热的瓷勺一下子掉进碗里去!   “当啷”一声脆响,粥汤骤然溅起,乳白色液体星星点点散落桌面,小腿上作乱的那只脚受惊也似,一下飞也似的缩回去了。   顾怀章冷冷瞥一眼粥碗,一侧目,就看见池鸦懵懵抬头,先是迅速瞄了眼对面的顾怀安,随即就朝自己看过来,一双眼睛瞪得溜圆,水润润,脸蛋很红,嘴唇也都被他自己咬肿了,红得分外惹眼。   不像他把人做了什么,倒像是他被男人做了什么。   顾怀章眸底颜色倏地变深变沉,冷冷对上池鸦的眼睛。   池鸦抬头望着他,一脸懵逼的样子,倒像是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顾怀章眼神冰冷,直直的盯着他眼睛。   池鸦蜷了下手指,还是一脸的迷茫。   顾怀章沉默了几秒,张口,声音微微沙哑,道:“……没事。”   “手滑。”   作者有话说:   来晚啦!本来昨晚写完发的,结果写到一半睡着了,醒来五点半还没关灯QAQ……   再过几天就能回去啦,回去就加更嘿咻嘿咻! 第63章   池鸦坐在门厅前头的台阶上, 一手rua着包青天狗头,一边扭着脑袋,望着顾怀安上楼的背影一脸困惑。   ……为什么呢?   为什么都被他那样了, 这顾老二却还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明明连他叫一声二哥哥, 都会暴跳如雷的啊。   池鸦红着脸很窘迫地想。   他也是太大胆了, 竟然就敢、就敢……做出那样的事情。   可即便他都做出那样的事情了,却依然没有达到自己的目的。   到底怎么回事啊?!   池鸦困惑又心烦地揪住自己的头发,把脸往德牧的狗毛里一埋。   包青天扭过头,安慰地舔了舔他的耳朵。   怪痒的……池鸦抱住狗脖子,心烦死了。   难道那样的举动……还不够冒犯,还不够亲昵吗!   顾怀安怎么就能这么淡定,甚至一丁点反应都没有!   预想中的顾怀安会暴跳如雷掀翻饭桌然后把他丢出南湖的场景,竟然连万分之一都没有实现, 池鸦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明明剧本就不是这样写的!这样的饭桌上发生了这样的事, 这个顾老二怎么还能够没事人一样吃饱肚子后施施然上楼去拿公文包?   他难道就真的一点都没有感觉到一些诡异的触感吗?!   他不信有人会真的皮糙肉厚到如此地步!   池鸦烦恼地揪了揪自己的头发, 成功揪下两根毛,一脸心疼的捏在指尖举起来看,鼓着腮帮子吹吹, 视线一错,正对上男人深沉晦暗的目光。   池鸦吓了一跳, 赶紧放下手坐直身,叫:“大哥!”   顾怀章看看他,不知什么原因眼底神色晦暗深沉, 沉默地看了他几秒,就抬脚, 朝他走过来。   最后停在他身边的台阶上。   池鸦揉狗脑袋的动作一停, 仰起脸, 猜测:“大哥找、找我吗?”   顾怀章没应他,看脸上表情似乎很不愉悦的样子,顿了顿,才说:“你跟我来。”   丢下这句他就抬脚,从池鸦身边头也不回地大步走过,带起一阵混着淡淡沉香的风。   ?池鸦愣了愣,一下忽然有点慌。   大伯哥找他是要干嘛呀!   他今早没惹到这位活阎王吧?他为什么忽然又不高兴?一副要狠狠训话的样子真的吓死鸦!   池鸦慢慢放开怀里狗头,撑着膝盖站起身,犹疑又忐忑地跟上前头的男人。   顾怀章从饭桌上那会儿开始,就已经压了一肚子的气。   他觉得愤怒,很愤怒。对池鸦的,对自己的。   他自诩有阅人之能,谁想竟然看走了眼,错把这样劣性的人,认成了一块纯真美玉。   餐桌底下的事情不能细想,细想就要咬紧后槽牙——弟弟唯一带回来的人,竟然企图勾引他!还当着老二的面!   他摔了勺子,老二抬头看他,一脸茫然的样子,他都没脸告诉他池鸦到底做了什么样的好事。   他到底知不知道他跟自己是什么关系?是弟媳妇与大伯哥的关系!   这样的伦理,他怎么还能,怎么还能……做出那样不知廉耻的事!   顾怀章极少有愤怒冲昏头脑的时候,但现在他就很愤怒。   他咬着后槽牙,维持着三个人的体面,忍到早餐吃完,忍到弟弟离开,终于逮着了人,他必须要跟这个“弟媳妇”好好谈谈。   池鸦触及了他的底线,这次就算他哭,他也不会再心软了!   顾怀章走路一向不紧不慢,沉稳持重,这会儿却脚下生风,径直大步走下台阶拐过弯,顺着草坪往前又走几步,最后停在停车场一边。   这个位置,离门厅有一段距离,不怕被谁听见,却也能随时看到有人出来,及时终止谈话。   是个可以好好训人的地方。   顾怀章止住脚步一转身,冷着一张脸就要开口,就看见身后跟着的小青年立马吓得后退一步,身边的德牧跟着警惕地人立起来,一人一狗抱成了一团,四只黑亮的眼睛一齐盯住他。   顾怀章:“……”   喷薄欲出的怒意仿佛一下叫人按住了暂停键,卡了一秒。   就一秒,好像忽然就有点找不着感觉了。   顾怀章眼神冷厉,张了张嘴:“……把狗放开!”   池鸦吓得一抖,结结巴巴:“哦、好……”   完了完了,大伯哥看起来确实很生气!   他怂得一批,一句声儿也不敢吱,只能依依不舍地松开扒拉着他不肯下去的包青天。   那么威武的一只狗,生生被男人冰冷锐利的眼神压得趴下去,呜呜两声,就一脸老实地把狗嘴搭到爪子上,黑溜溜的眼珠子转来转去,从下往上地望着两人。   池鸦微微垂下脑袋,两手垂在身前,忐忑地捏着自己的手指头,还没换鞋的脚缩在深蓝色拖鞋里,探出来的脚趾头玉白,很紧张地蜷起来。   很容易叫人联想到这只玉雪可爱的脚趾头在男人的裤腿下到底都做了什么恶。   顾怀章只看了一眼,那腔子才有点卡住的怒火就立马又烧起来了。   他眼神更冷,严厉地盯着池鸦毛茸茸的脑袋,说:“你——”   才说了一个字,门厅那头就响起顾怀安的声音,说:“不了张妈,我这就走啦!”   顾怀章就看见池鸦忽然一下抬起头,抻长脖子往门厅的方向看。   哼。   顾怀章心里冷笑了一声。   这么紧张,是害怕他要说的事情被老二知道么?   琥珀眸子里划过一丝冰冷的嘲讽,顾怀章把手插进西装裤兜,冷冷地想。   既然都做下了这样的事,怎么还那么害怕老二知道?   敢做不敢认么。   真是……欠收拾。   顾怀章沉默着,脸颊边的咬肌悄无声息地绷紧一瞬。   顾怀安早饭前就换了衣服,他现在正儿八经地上班了,以前花里胡哨的衬衫和破洞牛仔全换成了西装长裤,只是颜色到底更鲜艳,不比顾怀章稳重沉闷。   池鸦看他拎着公文包哼着歌过来,十分悠然的样子,就很不甘心。   他的目的是搅得顾怀安崩溃暴躁,凭什么这男人还没事人一样,只有他在这里纠结羞愧心神不宁?   顾怀安走到面前来,一抬头看见他俩人在一块儿站着,不由一愣,先看了眼他哥,随即目光落在池鸦身上,问:“你今天不上班?还在这儿干嘛呢?”   说了你可能不信,池鸦也不知道自己在这儿要干嘛。   他幽怨地瞄了眼顾怀章,结结巴巴的,说:“一会、一会儿就、去。”   顿了顿,又补充:“大哥、找我说、说话呢……”   顾老二,我给你一个救驾的机会我劝你抓住!   但显然顾怀安并不想抓住。   他一瞅他哥的表情就知道他哥找池鸦没好事,桃花眼一眯,就拖长了语调,说:“哦,这样啊……”   池鸦眼巴巴地望着他。   “那行,那你们慢慢说昂,我就先走了。”顾怀安不怀好意地挑眉,拿公文包拍拍池鸦肩膀,“让开点,挡着我车了。”   池鸦:“……”   他就不该指望这个顾老二!   眼睁睁看着他从身边擦肩过去,池鸦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连大伯哥在旁虎视眈眈也不顾了,转身就追上去,揪住了顾怀安的袖子——   “二、二哥哥!”   顾怀安脚下一刹,转身用力甩开他手,嫌恶地皱眉:“我他妈叫你别用这么恶心的称呼——”   话没说完,池鸦就说:“我,我送你新的、新的袜夹吧!”   ……到底是不好意思说得太直白,只好隐晦地提一句“袜夹”。   他说完就紧紧盯着顾怀安的脸,期待看到一些想看到的表情。   一直冷眼旁观的顾怀章微微一怔。   “你他妈是变态?我要那玩意儿干什么。”顾怀安眼睛一瞪,跳开几步转身就走,“你自个儿戴去吧!”   池鸦看他脚步匆匆地跑走,彻底愣住了。   这种反应……算是什么?   说是不在意吧,可一提袜夹又这么暴躁。   他可以理解成早上的事情其实也的确恶心到顾怀安了吗?   他一脸迷茫,已经完全搞不懂顾怀安对早上的事情是什么看法了。   顾怀安开着车一踩油门跑了,给池鸦喷了满脸尾气,池鸦蹬蹬蹬后退几步,右边肩膀就被人稳稳按住了。   池鸦一转头,被大伯哥的表情吓得一颤。   怎、怎么变得比刚刚还可怕?!   顾怀章神情阴沉,琥珀眸子里说不出是什么情绪,略低着头直直盯着他看。   池鸦忍不住又后退两步,心惊胆战地:“大、大哥……?”   “你早上……”顾怀章盯着他,半天才憋出半句,可只吐出这几个字,就又闭嘴不言了。   池鸦战战兢兢又一脸困惑,圆溜溜的猫眼睛纯真又无辜,茫然地望着他:“……我早上?”   ——原来,原来是这样。   顾怀章抿紧嘴唇,很迅速地反应过来从早上起这小青年一系列的不对劲。   殷勤地给老二盛粥、他摔了勺子,池鸦抬头第一眼看的却是老二、不住地观察老二的表情、被他冷冷看着却茫然得那么真实……   原来池鸦是真的茫然,他从头到尾在意的……也只有一个老二。   回神来再想,他当时如果没有伸展着腿,池鸦的脚再往前一点,碰到的就是顾怀安的。   顾怀章心里,蓦然升起一股巨大的尴尬。   原来不是池鸦勾引他,反倒是他,碍着了池鸦……勾引他弟弟。   他被震惊和愤怒冲昏了头脑,可原来……从头到尾都只是他在自作多情。   ——自作多情。   顾怀章喉结动了动,积累半天的怒气登时被噎在胸腔,像一块巨石,沉甸甸堵住他的喉舌。   无处发泄,也不知道还能向谁发泄。   顾怀章极罕有地感觉到一种莫大的尴尬和难堪。   他在原地沉默,池鸦老老实实地等了半分钟,小心翼翼觑他的表情。   男人脸色冰白冷漠,薄薄嘴唇很紧地抿起,眼皮半垂着,微露出来的一点眸色很晦暗。   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包青天趴在他脚下,抬起脑袋蹭蹭池鸦的腿,池鸦背着手像小学生罚站,也不敢摸他,只偷偷抬着睫毛,瞄向面前的男人。   顾怀章吃饭前就已经穿戴整齐,没什么新意的纯黑色衬衫长裤妥帖包裹出他双开门的肩背线条和大长腿。   这么性感的身材,衬衫扣子却牢牢扣到最上一颗,笔挺的裤腿落在漆黑锃亮的皮鞋上,露着一点灰黑色的袜,禁欲死了。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原因,男人左边的裤腿似乎有些乱。   真丝质地的衣料什么都好,就是不经造,稍微碰碰就容易起褶。   池鸦发着呆,目光无意识地在顾怀章身上转了几个来回,忽然发现男人的耳尖竟然有点红。   ……??   池鸦疑心自己看错,眨眨眼瞪大眼睛再看——没错!真的红了!!   啊这啊这。   池鸦睁着乌溜溜一双眼睛,简直快要好奇死了!   大伯哥到底在想什么啊,想什么会红耳朵!   顾怀章终于注意到他的表情,冷着脸,顺着他的目光抬手,摸了下自己的耳朵。   池鸦飞快收回了视线,露出一脸的乖巧老实,问:“大哥找我,是有、有什么事嘛?”   顾怀章嘴唇微动,今早上第二次说道:   “……没事。”   “O. O?”真的没事?鸦不信!   可顾怀章确实已经完全没事了的样子,虽然脸色还是阴冷得吓人,却毫不犹豫地抬腿,裹着风,大步越过了他身边。   作者有话说:   顾怀章:这辈子就没这么憋屈过!   感谢在2023-08-20 13:39:59~2023-08-21 17:56: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在线摆烂的打工人 20瓶;苦夏 10瓶;若卿 8瓶;T 5瓶;鸽鸽鸽子精、风月、苏打水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4章   接下来好几天, 顾怀章都没有再和池鸦说过话。   池鸦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被大伯哥躲着走了,他的全部心神都挂念着顾怀安。   自从那天早晨之后,顾怀安就总是用一种很诡异的眼神打量他, 说话时还总叫他“小变态”。   “…………”   不就是提了句袜夹!   还是他顾老二自己穿的!   池鸦看着顾怀安眼睛里有意无意流露出来的嫌弃和厌恶, 好歹稍稍有了点安慰。   还好还好, 看来他的计划还是奏效的。   按照这个方向来就对了。   他自个儿暗戳戳的羞耻了几天,就又一次开始鼓起勇气,策划起第二次“行动”。   ·   才进六月没几天,A城就下了一场大雨,雨来得很急,早晨吃完饭就开始下,一直下到暮色四起,把一切都浇透了, 南湖庄园大铁门边上那墙仅存的蔷薇花儿被打得七零八落, 暗色的红落在泥地里, 被密密的雨丝打得轻颤。   池鸦没带伞,弯腰冒雨蹬着自行车一阵风似的卷进大门,没两秒又倒出来, 麻溜下车脱了外套拾了一堆尚且鲜嫩的花苞和花瓣儿,卷起来抱在怀里, 单手把着车头一溜烟儿蹬进去。   自行车飞快穿过林荫道,刹停在主楼门厅前。池鸦把车推到停车场遮雨棚底下停好,才一钻出来, 旁边法桐叶子上就坠下大颗的雨滴,不偏不倚砸进衣裳后领子, 冰得池鸦一哆嗦, 一手抱着外套一手举在额前挡着扑脸的雨, 闷头直往门厅里头冲。   三两步跨上台阶,池鸦钻进门,才喊了一声“张妈——”,紧跟着就一头扎进了男人怀里。   “啊——”池鸦吓了一跳,手里一松,胡乱卷起的外套就一下散开,霎时间红艳艳的花瓣儿扑簌簌落了满地。   “我的花儿!”   他下意识蹲下去捡,捏着一朵花儿了才反应过来,懵懵地抬头,视线顺着面前一双笔挺修长的西装裤爬上去,对上顾怀章微微吃惊的目光。   “啊!”池鸦结结巴巴地,很不好意思,“是大、大哥啊……”   顾怀章也是才到家,才将将解开西服的扣子,就被池鸦冒冒失失的撞了满怀。他微微垂着头,蹙眉看他。池鸦蹲在他脚底下,一脸懵逼地仰起脸,一地艳红里那张脸显得格外昳丽莹白。   时隔数日,两个人又一次这么近距离相对,顾怀章心底某处微微一动,率先挪开了视线,皱眉看向自己鞋尖上落到的花瓣。   花瓣带着水,沾到漆黑锃亮的皮鞋尖上,猩红配着深黑,分外扎眼。   “这是什么?”   池鸦很笨地答:“是、是蔷薇花呀……”   顾怀章脸色有点不好看:“我有没有说过,不要让我在家里再看到花?”   池鸦愣了愣,迟钝地反应过来大伯哥的语气有点冲。   糟糕,大伯哥又又又——生气了!   他一下有点条件反射的慌张,急忙说:“对不起对不起,我、我这就、这就捡!”   他立马低下头,匆匆忙忙地捡花瓣,脑袋上一头短发乌黑凌乱,翘起来的发尖儿上还挑着雨珠子,一晃两晃,就一下滚落下去摔在满头乱毛里,消失不见了。   顾怀章居高临下地俯视他,一时间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竟然就这样站着,没有退开。   花瓣散落太开,池鸦怕踩到,毫无形象地趴在地板上伸手去够摔到远处的花苞,被雨浇湿透的衬衫贴在肩胛上,隐隐透出朦胧的肉色,屁股跟着翘起来,窄窄的牛仔裤腿里伸出来的那截脚踝绷起脆弱的线条,很白。   肩膀无意蹭到男人笔挺的一尘不染的裤腿,池鸦下意识抬头看人。   顾怀章抿着唇,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池鸦愣了愣,才迟钝地反应过来,赶忙小心取下他裤脚上和鞋尖上沾到的花瓣,仰起脸朝他笑:“干、干净啦!”   ——很像一只闯了祸的猫,在主人腿边蹭啊蹭,讨好似的喵喵叫。   顾怀章喉结动了动,瞥一眼他怀里宝贝似拢在怀里的花,冷冷批评:“下不为例。”   顿了顿,又补充:“下次要记得看路。”   别再冒冒失失的,乱往什么人的怀里撞。   容易被农夫拎着耳朵回家红烧吃。   池鸦自知理亏,一脸乖巧:“好哦。”   顾怀章听得又皱眉,但是忍住了没说话,转身大步走了,池鸦盯着被他踩扁的几朵花苞一脸肉疼,然而敢怒不敢言,只能幽怨地把手里从男人皮鞋上摘下来的花瓣一起丢过去。   这些就不能用了。   张妈在围裙上擦着手,终于从厨房里匆匆跑出来:“我正洗菜呢……怎么啦怎么啦?”   池鸦一手兜着衣服跪在地上捡花瓣,忙活得来不及抬头,叫:“张妈张妈,帮我拿个、拿个盆行不行?”   “这有什么行不行……啊呀,你这哪儿来的这么多花?”张妈惊呼,下一秒就压低了声音,“大少爷看见要训你的!”   这孩子,怎么总在大家长的高压线上反复横跳!不要命啦!   池鸦抱着一兜花瓣苦哈哈,翘起来的乱毛蔫嗒嗒地垂下去:“已经被训了……”   张妈有心可怜他,又忍不住笑,转身从厨房拿了个小盆子出来,蹲在他跟前一起捡花,嘀咕说:“男孩子家家的,怎么就这么爱花儿。”   “女孩子可以、爱刀剑,男孩子也、也可以爱花!”池鸦理直气壮,“金养闲人花养笑,我没钱,还不能让我笑、笑一笑啦?”   张妈一下笑开,拿手指头戳他脑袋:“就你歪理多!”   池鸦洋洋得意,拈起一朵花沾了沾嘴唇,抬起眼睫冲张妈狡黠地笑:“我聪明嘛……”   张妈乐得眼睛都眯起来,眼尾聚起细细的纹,点头说:“是是是,我们小池最聪明……”   顾怀章手掌按着冰凉的栏杆,垂眸一嗤。   聪明吗?不见得吧。   明明就是只笨兔子,稀里糊涂地搞错很多事,自己却什么都不知道,单纯懵懂得叫人牙痒痒。   他看着楼下嘻嘻哈哈的小青年,明明上一刻还被训得蔫头耷脑,下一刻就能这么灿烂又好看地笑起来。   怎么每天都能这么开心,到底有什么好开心的。   就为了那么几朵花儿?   顾怀章盯着池鸦被蔷薇遮掉小半的笑脸,眼底眸色微微发沉。   这人开心得那么轻易,真是叫人……不太爽。   他攥了下栏杆,不轻不重地咳了一声。   楼下的欢声笑语倏然暂停,池鸦手里还拈着花儿,茫然地抬头望来,乌溜溜的猫眼里,笑意还没散。   顾怀章与这双含着湛湛笑意的眼睛对视一秒,两秒,不动声色地看池鸦渐渐跑完反射弧,一下就不笑了。   顾怀章抿了下唇。   好像也不是很满意。   池鸦盯着楼上面色冷沉的大伯哥看了两秒钟,一下反应过来,这大约是嫌他吵了。   池鸦倏地噤声,睫毛一垂,随手把衣裳一拢抱在怀里,另只手麻溜抄起盛花的小盆,很小声地招呼张妈:“快跑快跑,我怕他叫我丢、丢花!”   张妈本来也挺紧张的,可一下子又想笑了,顶着大家长冰冷的目光就只能憋着,很配合地爬起来,蹑手蹑脚地跟着池鸦一溜烟跑进了厨房。   作者有话说:   嘿!我胡汉三又回来啦!   抱歉断掉这么久,没请假的原因是真的每天都觉得今天可以写,然而事实上是今天也没有时间写T^T……先给久等的大家噗通一个   做完这阵的生意昨天才回家,今天先写一点找回手感,明天就开始爆更啦!因为九月底和十月可能还要出远门,所以尽量会赶在十月把这个故事好好的讲完。   真的很感动大家的催更和等待,感觉自己辜负了……唉,懒作者躺平任捶叭   希望继续能喜欢!爱你们~~   感谢在2023-08-21 17:56:22~2023-08-28 02:48: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苦夏 5瓶;宥宥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5章   晚饭也才开始做, 问过张妈还没熬粥,池鸦就说:“正好,我来给咱们做、做个蔷薇、绿豆粥吧!”   “什么?”张妈惊奇, “蔷薇花儿还能跟绿豆煮呢?”   张妈只会做家常菜。她原本也不是顾家的煮饭阿姨, 二十年前的职责只是照顾顾家大少爷起居、在家长会上凑人头的保姆, 后来顾家生变,顾怀章遣走了大半佣人,她才开始学做饭。   万幸顾怀章不好伺候也好伺候,虽然很洁癖,饮食习惯很严苛,但除此以外都很好说话,只要最简单的家常饭菜就满足,早餐单调的白粥喝了几十年, 并不要求花样翻新。   张妈自己在做饭上没什么天赋, 稀里糊涂地上岗, 也就一直这么稀里糊涂地做下来了,不会玩手机刷视频,上了年纪眼睛也花了, 看不清菜谱上的字,于是当然也没法学那些新奇的菜式。   像池鸦说的什么蔷薇绿豆粥, 她这还是第一次听说。   池鸦还是那样腼腆地笑,说:“买不起太、昂贵的食材,也就只能、只能折腾这些东西了……”   他没钱, 却还贪嘴,没办法, 也就只好拿这些更容易搞到也相对便宜的东西变着花样儿折腾。   也万幸中国饮食文化博大精深, 对穷人特友好, 有钱没钱都能折腾。   像猪肝牛杂九转大肠,富人嫌弃,称为“下水”“杂碎”,可到了穷人手里,一炒、一煮、一卤,哪样儿不好吃呢?   张妈听得直点头:“这倒是……”   她洗着菜,转头看池鸦。眉眼精致漂亮的小青年唇角含笑,侧脸上神情沉静,有条不紊地泡豆子、量米,动作是只有经年累月下厨后才能有的熟练。   听说这孩子的父亲还是个大官儿呢,怎么一点儿不见富人家小孩子通有的娇惯,反倒说起这些来,就这样头头是道。   张妈再一次想起和陈叔闲聊时说过的话,摇摇头,无声叹息。   这么好的孩子,怎么就喜欢上了二少爷呢?   ·   绿豆粥听着简单,熬起来也挺费功夫,池鸦连湿衣裳都没顾得上换,洗了手就开始淘米。   家里四个人吃饭,他量了小半碗绿豆、半碗白米。绿豆拿开水泡上,开始淘米。   和张妈说说笑笑过十分钟,池鸦把绿豆放冰箱冷冻室,把温度调低。   张妈看着他:“你做什么呢?”   池鸦说:“这个绿豆得冻一下,才容易出沙。”   张妈说:“还能这样?我一般都是直接下锅。”   事实上她连冰箱都不太爱用,看养生栏目的专家说的,嫌滋生细菌。   上了年纪,爱看这个,看了就信,并且对“权威”坚信不移。   池鸦抿着嘴笑,没跟张妈说有些养生“专家”自己才四五十岁就噶了。   打破别人的固有观念是不太容易的事,他从不会把自己的想法强加于别人身上。   但是突然发现,这座庄园里的人,竟然都出乎意料的保守和……隔绝。   比如顾怀章,比如张妈。   明明是这么厉害的豪门里头的女管家,却朴素老实得跟一般家庭主妇没什么两样;明明坐拥金山供养得起一切骄奢淫逸,却活像个苦行僧般每天除了上班还是上班。   他来这里这么久,看见顾怀章唯一一次称得上“娱乐”活动的,竟然就是跟秦玉川吃饭。   南湖庄园,就像它坐落的位置一样,虽然是闻名遐迩的东山富人区,却偏僻、幽静,没有普通人所幻想的富人“骄奢淫逸”“享受生活”,只有单调的一日三餐,凑活敷衍的生活。   所谓的“人间烟火”,在这里寻不到半点踪迹。   住在里面的人亦是。   池鸦想着顾怀章那张总是没有表情的脸,忽然就对这个大伯哥有了一丝丝好奇。   为什么不过才三十而立,这人就已经活得这样了无生趣。   但这点好奇只在他心里头转了一个圈儿,就又若无其事的消匿了。   好奇会引发探索的欲望,会因此产生不该产生的牵连。   他想跟顾怀安彻彻底底地撇清关系,彻彻底底地远离南湖,就不应当对顾怀安的兄长产生好奇。   他很快就会离开南湖,他这样的平凡人,终将会回归到平凡的生活中去,不会再和顾家这样普通人难以望其项背的顶级豪门产生任何的交集。   顾家兄弟之于他,总归是要成陌路的。   池鸦垂眸笑笑,按捺下一瞬间的八卦欲,在毛巾上擦了手,说:“绿豆冻好还有、还有点时间,张妈,你先做菜,我换身、衣服去。”   张妈当当当切菜,随口应:“成,你快去把湿衣裳换了,看一会儿又受寒感冒。”   池鸦点头:“好欸。”   ·   客厅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池鸦从厨房走出来,经过客厅大门的时候听见门外似乎有人说话,还有包青天在汪汪叫。   他走向客卧的脚步一顿,转身走到门口去。   门厅前头的屋檐下,顾怀安手指头勾着钥匙,弯着腰逗狗,包青天被钥匙串儿吸引了注意力,一跳一跳地蹦起来咬。顾怀章冷冷淡淡地站在柱子边,指尖夹着一支烟。   外头的雨还在下,似乎比他回来时还要大,一串串的水珠子从屋檐边上坠下来,形成一道密密的雨帘,在白亮的灯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听见脚步声,门口两个男人一齐回过头,池鸦一手扶门框,温温柔柔地露出一个笑:“二、二哥哥,你回来啦。”   顾怀安脸色变了变,却没再说叫他别这么叫自己的话,收了钥匙双手直起身,问:“饭做好了?”   “还有、还有一阵呢。”池鸦看看他,心念一转,一个大胆的念头瞬间冒出来。他顿了顿,神情微微变得羞涩,轻声叫:“二哥哥……”   顾怀安乜斜着眼瞧他:“干什么?”   池鸦扶着门框,睫毛微微垂了一下,低声说:“有话、有话和你说呢……”   顾怀安听起来很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很大声地说:“一天天的怎么就这么多事!”   池鸦垂着脑袋不说话,看上去要多乖巧有多乖巧。   顾怀安本能地烦他这个样子,可心里头却诡异的有点儿得意。   这么黏人,真是的!   他不紧不慢地又揉了把狗头,成功把包青天揉得冲他呲牙,才收回手,慢吞吞地朝他走过来。   池鸦等他越过了身边,就放下手转身跟上去。   迈进门槛的时候他鬼使神差地回了下头,就看见顾怀章立在柱子旁,干净的黑衬衫一丝不苟,略显苍白的手指头夹着烟。   在看他。   一团白色薄烟袅袅升起,把男人那双冷淡的眼睛遮得微微模糊,背后是很密的雨,风一吹,冰凉的雨丝就扑到人的脸上来。   德牧也要跟上来,顾怀章淡声道:“包青天。”   “坐下。”   包青天回头看看他,就犹豫着坐在了原地。   顾怀章的眼睛在烟雾后面隐隐约约,看不清楚情绪。   池鸦有些莫名地和他对视一瞬,身后顾怀安在叫:“你还站那儿干什么?”   池鸦长长的睫毛颤了颤,就微微垂下来,转头跟着进去了。   顾怀章看着他紧随着弟弟走进去的单薄背影,又吸了一口烟,垂下眼皮,眉头无意识地轻轻一蹙。 第66章   顾怀安走到客卧门前头就停了下来, 转过身瞧着他,说:“说吧,找我什么事儿?”   池鸦有点羞耻, 微微红着脸, 结结巴巴的, 说:“能、能进去说、说嘛……?”   “不能。”顾怀安眼里浮出恶劣的笑,抱起胳膊靠住墙,说,“我跟你没什么事儿是得避着人说的。”   池鸦脸更红了,下意识转头看了眼门外。张妈在厨房里做饭,顾怀章还没有进来。   他转回头,对上顾怀安带着捉弄的眼睛。   顾怀安挑眉:“说啊?”   池鸦咬咬牙,鼓足了勇气做出羞怯的姿态, 然后上前一步, 手伸出来犹豫了一秒, 轻轻拉住了顾怀安的手腕。   顾怀安一愣,第一时间竟然没有像以前那样厌恶地把人甩开。   反倒是有点诧异。   这小结巴怎么突然就这么大胆?   池鸦的手才用冷水洗过,指尖沾着微微冰凉的湿气, 轻轻搭在男人的手腕上,是很柔软的像麻薯一样舒服的触感。   有点想狠狠捏回去, 看看会不会像麻薯一样被捏得扁下去又软软的弹回来。   顾怀安抱着胳膊的手指紧了紧,忍着没动,想。   不对劲。   这阵子池鸦的表现都很不对劲。   前阵子还会对着他冷嘲热讽, 怎么现在又来主动牵他的手?   顾怀安微微皱眉,心里一下子警惕起来。   ——这个小结巴又在打什么鬼主意?前几天他甚至还想给他送袜夹!   他不动声色地看着面前的小青年, 静观其变。   池鸦像是很羞耻地红着脸, 轻轻拉着他的手, 就往自己的胸膛上放。   顾怀安觉得自己早出晚归上班的苦没白吃。他明显变得稳重了!   就比如现在他被池鸦拉着手去摸池鸦,他竟然还能忍着,而不是像往常一定会做的那样狠狠一下把这小结巴掀翻到地上去!   顾怀安坚信不疑地想,并且觉得自己还有点愉悦。   一定是发现自己更成熟更强大更百毒不侵了的缘故。   他就没动,任由池鸦把他的手拉到自己的胸膛上,掌心蹭到池鸦的衣裳。   只是轻轻蹭了下,池鸦就火燎似的一下丢开他的手,脸红得滴血,结结巴巴地问:“你摸、摸到了吗……?”   顾怀安手被他丢得太快,什么都没摸着,他故意说:“没有。你想让我摸什么?摸你怀孕?那也不该是摸胸口啊?”   池鸦被他的胡言乱语弄得耳根子红透,堵嘴似的又飞快拉过他的手,咬咬牙,一把按在自己的胸膛上。   “这下呢?”   他都这样冒犯了,这人怎么还不生气?   顾怀安手指动了动,感觉到衣裳底下的温度渐渐漫上来,透过薄薄布料渗在他掌心。   他喉结一攒,对上池鸦羞耻又期待的目光。   ……他在期待什么呢?   顾怀安心中一动,张了张嘴竟然没说出话。他忽的有点恼羞成怒,手上下意识一使劲儿,就把池鸦给推开了,脸色很不善,语气很不耐烦:“你到底要干什么?”   终于生气了!池鸦被他推得踉跄了两步,心里头却是一松。   他努力维持着羞怯的模样儿,小声说:“我的、我的衣裳……湿了。”   顾怀安捻了下指尖。的确有点潮。   他说:“所以呢?”   池鸦低了下头,很快又抬起来,露出他以前最厌恶的那种表情。   黏腻的、害羞的,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很紧张很羞耻地看着他,好像在期待要和他发生点什么一样。   “所以、所以……”池鸦磕磕绊绊地说,“我能借你、借你的衣服穿、穿嘛?”   顾怀安捻着指尖,冷笑:“行啊。”   池鸦一愣。   “是不是还想要我穿过的衣裳?或者——”顾怀安微微笑起来,露着一点森白的牙尖,“就我身上这件,刚刚好?”   池鸦、池鸦张了张嘴,硬着头皮说:“那、那再好、不过……”   顾怀安盯着他看了半晌,终于再也忍不住,嗤嗤低笑起来,笑得像是止不住,腰弯下来,一只手在池鸦的肩膀上拍啊拍。   池鸦咬住嘴唇,红着脸站在原地也在想。   不对劲。   这个顾老二不应该笑啊。   他这时候不该像往常那样暴跳如雷跳开三尺,再过分一点就该指着他鼻子骂无耻然后叫他现在立刻滚出南湖吗??   刚刚确实生气了,可现在他为什么要笑啊!   他看起来很像个什么乐子人吗?   池鸦木着脸,说:“你笑、笑够了没有?”   顾怀安显然还没笑够,但他忍住了,桃花眼里头不掩恶意,说:“成啊,我把我衣服给你,高兴么?”   池鸦、池鸦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他要的是衣服吗?他要的就他妈不是衣服!   但他没法说,只能继续硬着头皮往下演:“真、真的吗?”   “老子说话算话。”顾怀安俯身看他,抬手拍拍他的脸,“脱吧。”   池鸦精神抖擞,立马伸手就去扒顾怀安的衣服。   我不想脱的喔,是你自己叫我脱的喔!   顾老二自己找不痛快,送上机会叫他恶心他,那就别怪鸦不客气!   没想到还能顺便一饱眼福呢,送上门的男色不看白不看!   然而他的手才将将碰到顾怀安的衣领,就被顾怀安一把攥住了手腕。   池鸦懵懵抬头,看见顾怀安表情很难看的一张脸:“你干什么?”   池鸦一脸做作的羞答答:“不是你叫、你叫我……脱的嘛……”   顾怀安有一瞬被恶心到,冷笑:“我说让你脱我的了?就这么迫不及待?”   池鸦:“啊?”   “乖,”顾怀安抓着他的手,慢慢按到池鸦自己的衣领上,“脱你自己的。”   池鸦:“……啊??”   池鸦脸都白了。   啊这啊这。   怎会如此!   明明就不是这样的剧本!!   顾怀安好整以暇地瞧着他,催促:“脱啊。不是想要我的衣裳么?你不脱我怎么给?”   池鸦垂死挣扎,不肯承认自己搬石头砸了自己jio:“我、我不脱,你也一样、一样能给的……”   “不行。”顾怀安竖起一根手指头晃啊晃,眼里浮起恶劣的笑,“你脱了,我才给。”   池鸦果断放弃:“那我不、不要了!”   说完转身就走。   却被顾怀安从后面一把扯住他胳膊,又给狠狠拽回去!   “啊!”池鸦惊叫一声,衬衫最顶上那只扣子猛地一绷——咯嘣!掉了。   隐隐感觉衣裳被扯开,他赶紧抬手拽住,瞪大眼睛看顾怀安:“你干嘛啊?!”   “不是想要我的衣服么?”顾怀安咬着牙笑,“你又跑什么?”   池鸦挣了下胳膊,事态发展失去控制,他有点慌了:“我、我又不想要、要了!”   “别啊。”顾怀安恶狠狠道,“你不想要,老子却想给了!”   池鸦想哭。   呜呜呜呜他干嘛要想不开来招惹这个蛇精病!   他悔青了肠子,拼命想跑,却被顾怀安狠狠抓着,逼迫:“你倒是脱啊!”   池鸦紧紧拽着自己衣领子,一脸欲哭无泪:“就在、就在这里吗?”   “就这在里!”   池鸦就是死,也绝对不要在客厅里脱衣服!   他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就说:“好、好吧,我、我脱还不行。”   他温顺下来,看看顾怀安紧紧抓着自己的手,小声说:“那你也得、也得先、放开我呀……”   “不放。”顾怀安利落拒绝,一脸看透他的嘲讽,“放了你会跑。”   池鸦一脸乖巧:“我不跑。”   顾怀安冷笑:“我不信——卧槽??!!”   话没说完他音调骤然拔高好几档——池鸦一低头,就狠狠一口咬在了他的手背上!   顾怀安痛得大骂一声,手上一瞬间松了劲,紧跟着掌心一空,池鸦腾的一下跳起来跑了!   顾怀安反应很快,几乎是同一时间就拔腿冲上去逮人,却眼睁睁瞧着前头的人跟个兔子似的一个百米冲刺直奔客厅大门,声音惊惶又清脆,一连声地叫:“大哥大哥!”   顾怀章知道池鸦跟弟弟要在里头说话,觉得自己应该给他们空间,或许心里也确实不想进去看老二跟他对象卿卿我我打情骂俏,就一直在外头站着,慢慢地点上第二支烟。   他眼睛望着屋檐之外的雨幕,心里却冷冷地想,池鸦叫老二进去是要说什么。   他想起这阵子小青年对老二种种的殷勤,神色愈发淡淡的。   还能说什么,小情侣间说话,还要避着他这个大哥,除了私密的情话,还能说什么。   还有袜夹。   池鸦也许真的给老二买了袜夹,要甜蜜蜜地送给顾怀安也说不定。   他会红着脸吗?睫毛会不会一颤一颤的,明明很紧张很害羞,却忍着,把自己精心挑选的礼物虔诚地送到男人面前去?   右边小腿肚上忽然痒起来,顾怀章有一秒钟的出神,下一瞬就被烟呛住,抬手掩唇闷闷咳嗽起来。   咳了好一阵才止住,喉咙口一团火辣辣的呛痛。顾怀章放下手,忽然有点索然无味起来,半蹲下去,随手在台阶上捻灭了还有大半的烟。   他捏着烟站起来,垃圾桶在台阶下淋着雨,他瞥了一眼,就拈着烟转过身,准备丢到客厅里的垃圾桶去。   谁想才转身朝门口走了两步,就听见门内顾怀安一声很暴躁的大骂,紧跟着就响起池鸦清亮的叫声,愈来愈近,一叠声地在唤:“大哥大哥!”   顾怀章脚步一顿,还没来得及从某种莫名的情绪里抽身,就看见一个人炮弹一样从门里一下蹿出来,下一瞬他胳膊骤然一沉——是被人紧紧抓住了。   他垂眸,看见池鸦一张布满惊慌的脸,仰起来望着他,呼吸很急促,衣裳崩掉了一颗扣子,看起来狼狈又可怜,露着大半雪□□致的锁骨,磕磕绊绊地向他求救:“大、大哥!顾怀安他要、他要——”   他要干什么池鸦没说完,因为顾怀安也已经追出来了,看见人就很气恼地低吼:“池、鸦!”   池鸦受惊的哆嗦一下,下意识就抓着顾怀章的胳膊躲到了男人高大挺拔的身体后。   顾怀章感觉到手臂上传来的拉扯感,垂眸一瞥,看见池鸦几根细瘦的手指头正紧紧抓着他袖子,还在因为紧张而轻轻颤栗着,指尖用力到发白,在深黑色的布料上显得格外扎眼。   他喉结动了动,抬眸看向气急败坏的顾怀安,沉声问:“怎么回事?”   男人刚刚被烟呛过的嗓子有一点沙哑,语气却是一贯处变不惊的冷淡,被漫天沙沙的雨声衬着,一下子就让人心安定下来了。   池鸦心里瞬间就踏实了,偷偷从顾怀章背后探出个脑袋,小心翼翼地盯着顾怀安。   顾怀安很暴躁地说:“哥你别管!”   又指着池鸦:“你有本事别往我哥背后躲啊,你出来!”   “顾怀安。”顾怀章声音更冷,重复,“怎么回事?”   “这小结巴他、他——”顾怀安恨恨的,却说不出口是池鸦勾引他在先,而自己是顺势恶劣欺负人。   对着顾怀章这张清心寡欲的脸,谁能说得出那两个字?!   顾怀章看他半天说不出,就明白了。   可明白了,心里头却感觉更堵了。   是池鸦先把老二叫进去的,叫人时候池鸦脸上的表情显然不是想吵架。   结合一下池鸦最近的种种举止,很容易就推测出,大约是池鸦又在浪,谁知道老二不经撩,要动真格,这小孩儿就怕了,就跑来找他求救来了。   这简直……这简直。   荒唐。   顾怀章眼底神色阴沉下去,张了张口,头一回不知道该怎么训人。   这要怎么训?训弟弟沉不住气不经撩,还是训弟媳妇太浪又太怂?   池鸦还在背后紧张地抓着他袖子,呼吸放得很轻,一下一下若有似无地拂到他的肩膀上,弄得衣料也变得温热,这温热还要往下渗,渗透了,就落到袖子底下的肌肉上去,温温热热的微痒。   顾怀章抿了下嘴唇,脸色很冷,沉默了半天,想来想去还是选择训弟弟:“顾怀安,你几岁?这么大人了,你就不能稳重点?”   只要自己坚定不动如磐石,任他池鸦是烈火是鲜花,怎么烧得动?   看看他,他被池鸦在桌子底下来来回回蹭着腿,他说什么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8-30 00:07:59~2023-08-30 18:15: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直是你_海、苏打水、稻草人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7章   “我他妈……”顾怀安一脸憋屈, 暴躁地骂脏话,指着池鸦的手都开始抖,“你就知道训我, 你怎么不问问这结巴做了什么好事!”   池鸦一手抓着崩了扣子的衣领, 心虚地把脑袋缩回去, 重新躲在顾怀章背后。   顾怀章没发觉自己做出了很细微的遮挡的动作,冷冷盯着顾怀安:“我是不是说过,不准骂脏话,不准给人起外号?”   “……”顾怀安一噎,悻悻的没话了。   顾怀章神色微缓,沉声道:“行了,都进去,准备吃饭。”   他一说吃饭池鸦才想起来, 顿时惊呼一声:“我的、我的绿豆!”   不说他都差点忘了还要煮饭!   他立马就跟火燎屁股似的从顾怀章身后蹦出来, 擦过顾怀安的胳膊一溜烟儿钻进去了。   只剩俩男人还在原地站着, 相对无言。   屋檐上的雨串儿淅淅沥沥地往下淌,空气静默半晌,顾怀安敢怒不敢言地看了眼他哥, 就准备转身往进走。   却被顾怀章叫住:“老二,你……”   他罕见的有些语塞, 顿了顿,才丢出没头没脑的一句:“两个人在一起,不能两个人都不懂事。”   “明白么?”   顾怀安当然知道他什么意思, 很不情愿地哼了句:“……明白。”   顾怀章做惯了严苛不近人情的大家长,平生头一回揣着一片空白的感情经历教训弟弟不要不懂事不知道疼人, 心里头也不是很自在, 木着脸颔首:“进去吧。”   顾怀安转身进去了。顾怀章伫立在原地, 半晌,抬起手,理了理被池鸦攥皱的袖子。   丝质的衣料容易皱,顾怀章指尖抚过摺痕,短暂平整后,就又顽固地皱起来。   像青年留在肩膀上的,呼吸的温度。   耳边的雨声淅淅沥沥,预示着整个潮湿又闷热的梅雨季的到来,弄得人有些心烦意乱。   客厅里头传来池鸦跟张妈说话的声音,杂着雨声听不清说的是什么,但依旧不掩青年音色的脆亮悦耳。   顾怀章捻了下纸烟,又有点不急着进去了。   他就是突然发现,这小孩儿对男人心理的理解,简直天真得可怜。   他既然要勾引顾怀安——如果那些行为的确是勾引的话——那就应该做好一些一个成年人在男女……男男关系上应该做好的准备。   比如……性。   但很显然,池鸦并没有做好。   他甚至似乎都没有那方面的意识。他好像并不知道,把一个身心健康的成年男人撩拨到兴起时,他自己会遭遇到什么。   他难道还以为,从小到大风流史无数的顾怀安会跟他像高中校园里早恋一样过家家么。   以至于浪翻车被老二吓到,竟然像个慌不择路的兔子一样,跑过来抓着他的袖子求他救命。   真的是……   顾怀章都有点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是很不情愿被迫牵扯到弟弟的风流事中去的,可看见池鸦被老二吓到,竟然那样信任地跑来求他的保护,他竟然感觉到有点……满意。   这种情绪,真的有点儿微妙。   ——是因为被人所全身心地信任,而带给他的关于某种掌控欲的满足么?   但这种满足在他这里,并不应该算稀奇。他掌舵顾氏已经很多年,对别人被他所掌控这件事,情绪已经变得如穿衣喝水般,不会再起一丁点波澜。   顾怀章不觉微微蹙起眉,眼底浮现一缕微不可察的困惑。   他从没有过这样的感受,并不是很明白这种情绪到底意味着什么。   细细的薄荷烟在指尖被捻来捻去,烟纸被揉软了,有细碎的烟草散出来,簌簌地落到男人一尘不染的黑色皮鞋边。   顾怀章垂着眼皮,无意识地盯着指尖形容凄惨的纸烟看了一会儿。   困惑还是有,但他没有让自己被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困住太久。   他不情愿,也不应该掺和到池鸦和弟弟的事情中去,产生这样的情绪,是很莫名其妙也完全没有必要的。   顾怀章重新抬起头,神色已经全然恢复到惯有的冷淡。   看起来非常波澜不惊,好像这世上早已经没有什么事,还能搅乱他的心神,让他的情绪像涨潮的海水一样不休的翻滚起来。   ——是该找池鸦好好谈一下了。得让他知道,和老二再发生这样的事,不该再那么幼稚又天真地跑过来寻求他的保护。   否则对他们三个人都没有益处。   他这么想着,捏着快要被自己揉烂的烟,慢吞吞转身,走回到客厅里去。   ·   张妈全程都钻在厨房做饭,没有掺和小情侣的事儿。   不是没有听到外头两个人争执的动静,可等她匆匆跑出来,就只看见两个人一前一后跑到外头去了,而外头有大少爷。   有顾怀章在,那就没有不能解决的事儿。   她就只探出脑袋瞧了瞧,就又专心做饭去了。   毕竟是主人家的事情,她一个佣人,还是少掺和得好。   可看见池鸦进来,到底还是没忍住担心,悄悄问他:“没有事儿吧?”   池鸦摇摇头:“没、没事。”   张妈看他有点心不在焉的样子,就很有眼色的不吭声了。   池鸦从冰箱里取出绿豆,看看差不多已经冻好,就打开电饭煲,把绿豆放进去,倒上纯净水开始煲。   心不在焉地弄好,他坐到岛台边的凳子上,在水盆子里一片一片慢吞吞洗着花瓣,洗着洗着就怔怔出了神。   他在想自己的计划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为什么一次两次都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甚至今天还差点被反杀?   就,很郁闷。   可再郁闷,他都不能不正视一个事实——比起万花丛中过的顾怀安,他显然还是有点嫩。   他的逻辑是对的,顾怀安确实会对他的刻意亲近、刻意暧昧表现出难以忍受的嫌弃和厌恶,但他没想到,顾怀安竟然忍得住这种厌恶,还顺势对他进行反杀!   刚刚他一被顾怀安扯衣服,瞬间整个人都慌了,情急之下连怎么揍人都忘了,竟然很幼稚地张嘴咬人,竟然更幼稚地跑去找大伯哥!   池鸦回想着方才自己慌慌张张躲到顾怀章背后去的样子,顾怀章冷不防被他抓住了胳膊,垂眸看他的眼神他都不敢回想第二遍。   他忍不住羞耻地把脸埋到胳膊里头去,无声地呻.吟一下,很快又直起身,在张妈发现不对劲前若无其事地坐好。   就是脸蛋已经全红完了。   啊啊啊啊。   真的,丢死人了……   池鸦努力收敛心神,把心思重新拉回到顾怀安身上。   今天的意外算是给他提了个醒——小打小闹对顾怀安显然不管用,甚至还有自损三千的风险,他得改变策略啦!   像今天这样的,要是再多来几次,不能达成目的都算小,就怕反倒帮顾怀安对“池鸦在勾引自己”这件事儿脱敏了,那事情可就大了!!   池鸦咬咬牙。   顾怀安竟然主动叫他脱衣服这事儿他真是心有余悸,不敢再跟顾怀安这么耗下去了。   一不做二不休,他干脆做把大的吧!   最好一次性就戳中顾怀安痛脚,惹得他暴跳如雷这辈子都不想再看见他最好啦!   可……桌子底下蹭腿不算大,要顾怀安穿过的衣服不算大,那他到底要怎么做,才算大呢?   池鸦苦恼地咬住了嘴唇。   鸦还是一个母胎单身狗呢,要他去做这种事,真的为难死鸦啦!   ·   晚上这顿饭,三个人吃得都心不在焉。   一片寂静地吃完,张妈进来收盘子,笑眯眯地夸奖:“今晚上的粥好香甜呢,小池手艺真棒!”   就是不敢让大少爷知道里头熬了蔷薇花儿。   池鸦帮着她收拾,不太好意思地笑:“这个粥解暑、降火,可以多、多喝点。”   又看看门外,小声问张妈:“大哥是不是、总失眠啊?”   “以前大少爷是经常失眠。”张妈皱眉,“你怎么知道的?大少爷又开始失眠了吗?”   池鸦有点犹疑:“好像是?我、我有几次晚上、练琴,都看见大、大哥在露台上、吹风……”   张妈就很忧心忡忡的样子,说:“不应该啊,大少爷近几年作息很规律的,又没什么烦心事儿,不应该又失眠啊?”   池鸦说:“会不会、会不会是天太、热了?太热的时候,人就是会、会睡不着……”   怎么会?南湖顶好的冷风系统是摆设吗。   张妈摇头:“不知道……”   但池鸦觉得自己好像知道。   几次无意和顾怀章有肢体接触时,他就发现这男人体温偏高。明明正是当打之年,精力最旺盛的年纪,却几乎没有任何娱乐活动,看起来也不像是会和人有那种关系的样子……   满腔的精力无处发泄,对男人来说本就够煎熬了,再加上天热,暑气闷燥,不知道大伯哥的心火该有多旺盛。   池鸦暗戳戳地猜,顾怀章失眠睡不着,大抵是该降降火了。   但他不好意思说,估计说了张妈也不好意思听,就没有多嘴,只说:“还有点、蔷薇花呢,我回头处、处理一下,弄成花茶,麻烦张妈泡、泡给大哥喝吧……”   蔷薇花性凉味甘,泡茶喝能清暑气,可是个好东西。   南湖大门口那么多蔷薇花,风一吹都落泥地里了,着实可惜。   张妈却说:“不行啊,大少爷从来不肯喝花茶的。”   以前有人送了好多茉莉花煨的茶,顾怀章看都不会看一眼。   “没事儿。”池鸦悄悄说,“我弄成、他看不、看不出来是花茶、就行。”   张妈对上他狡黠的目光,不由会心一笑,松了口说:“那好吧,那你试试。”   池鸦也笑,点头答应:“好诶!”   话音刚落,身后就有人低低一咳。   池鸦和张妈都吓了一跳,急忙回头,就看见刚刚还在讨论的男人就在餐厅门口站着,脸上没什么表情。   池鸦一下就有点背后议论人被正主抓包的心虚,也不知道顾怀章听到两人的话没有。   他扯了下手里的抹布,对顾怀章笑:“大、大哥?”   顾怀章脸上神色淡淡的,道:“跟我来一下,有话和你说。”   池鸦顺着他的视线指到自己身上,一愣:“我……?”   顾怀章看了他一眼,没说话,转身就朝外头走去。   池鸦还在愣神,张妈赶紧怼了怼他:“大少爷就是叫你呢,快去呀!”   池鸦有点忐忑地看了她一眼,犹豫着放下手里的东西,慢腾腾跟了上去。   ·   顾怀章没往别处去,出了餐厅门,就径直往楼上走。   池鸦看了眼客厅。到处都静悄悄的,不知道顾怀安又钻哪儿去了。   顾怀章已经走上楼梯,他犹豫了下,有点忐忑地跟上去。   这是他第二次上二楼,就是第一次上来,他也没进任何一间房,这时候看见二楼一侧相隔甚远的几扇门都是两眼一抹黑,不知道顾怀章要把他领到哪里去。   顾怀章踩上最后一级台阶,左拐,走了几步后,推开第一扇房门进去了。   池鸦顿了顿,跟着走进去。   才一进去池鸦就知道了,这是间书房。顶墙高的书架有满满几大排,上头密密实实整整齐齐,放了满满当当的书,几乎才一进门,就有一团书卷香气扑面而来,叫人立马就心生敬畏。   池鸦连脚步都轻了几分,停在门边不敢再乱走。   天呢!南湖有这么大的的书房,可恶他怎么现在才知道!   顾怀章走到靠窗安放的一座沙发前,回身看他:“把门带上,过来坐。”   “……哦。”   池鸦轻轻掩上门,跟着走过去,在顾怀章对面的小沙发上坐了下来。   坐下来时眼角余光中似乎闪过一抹泠泠的寒光,池鸦忍不住回了下头,就看见旁边几步远的一张巨大书桌后面的墙上,竟然是一整面墙的玻璃展示柜,里面陈列着各式的长刀短剑,最中央一把,赫然正是秦玉川拿给顾怀章的那把通体漆黑的唐横刀。   池鸦眨了眨眼睛,几乎立刻就对这面展示柜涌起浓重的兴趣,可很快的,对面就传来一声低低的轻咳。   池鸦倏地回神,才反应过来现在究竟是个什么场合。   而且作为外人初来乍到,就四处张望真的不算是礼貌。   他赶紧收回目光,乖乖巧巧地坐好了。   顾怀章坐在他对面,背后是很高的欧式拱形玻璃窗,看起来是上世纪富贵人家喜欢的装修。   窗户没拉帘子,隐隐透进外头花园里一点路灯的亮光,雨水从玻璃窗上蜿蜒而下,把那团光也拉扯得抽象起来。   顾怀章开了头顶的水晶吊灯,是橘黄的暖光,映在男人冷峻淡漠的脸上,却晕不出任何的暖意。   顾怀章坐在深红色的绒布沙发里,腿自然翘起来,西装裤的裤脚因为动作被拉抻上去,露出脚踝骨凌厉的线条和一点黑色长袜的边。   他的气势太强又太冷,书房里的气氛并没有因为开了暖色调的灯就有所缓和。池鸦规规矩矩地坐在沙发里,两只手很乖巧地放在膝盖上,腰背挺得笔直。   像被严厉的家长叫到书房来训话的小孩儿。   顾怀章坐下后有一阵子没开口,池鸦有点紧张,偷偷抬起睫毛瞄向对面,却正正对上男人严肃审视的目光。   他心里悚然一惊,赶紧又把睫毛垂下来,腰杆又往直挺了挺。   大约是看出他的局促,顾怀章淡淡开口:“不用紧张,只是找你随便谈一谈。”   池鸦乖巧:“好哦。”   更、更紧张了QAQ……   顾怀章看着他攥得更紧的手指,沉默了一瞬:“……”   突然想起之前三两句就把人训哭……好像这小孩儿也没什么理由可以不紧张。   ……算了。   顾怀章放弃温和谈话的想法,开门见山,单刀直入:“我想知道,你和老二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池鸦:“!”   果然!果然大伯哥是想问这个了!   他们两人之间没什么别的话题,唯一能让顾怀章来找他“谈一谈”的,就只有一个顾怀安。   池鸦跟着顾怀章上来时就早有了这样的准备,可真的被大伯哥问到,还是忍不住一阵慌张,结结巴巴说:“我们?我们很、很好啊……”   “是么。”顾怀章锐利的视线直直盯着他眼睛,指尖点了点膝盖,说,“你可以不用对我说谎。”   池鸦装傻:“我、我我没说、说谎呀……”   顾怀章盯着他看了几秒钟,然后缓缓开口:“我想你应该知道——”   池鸦:“O.O?”   “你紧张的时候,口吃就会很严重。”   池鸦:“!”   “我问你和老二的事情,如果的确没有问题,那你为什么这么紧张?”顾怀章语调沉缓,声音不高不低,却仿佛有一字千钧的力量,“我只能以为,你说的不是事实。”   池鸦紧张地笑笑:“我就是、就是害怕,大哥突然拿出、拿出一张……支票,说给你、给你五百万,离开、我弟弟什么的……”   他越说越小声:“就像、像电视里演的、那样……”   顾怀章没有被他蹩脚的玩笑逗笑,一双眼睛看起来还是那样的淡漠,几乎没有多余的情绪,冷冷淡淡地看着他。   池鸦说不下去了,默默闭上嘴巴,低下头来。   顾怀章叫他来,本来只是想告诫他以后不要再和老二吵架时牵扯到自己,可现在看着池鸦脸上的表情,电光火石间却突然意识到了另一种可能。   另一种……他从一开始就在怀疑的可能。   “池鸦。”他叫他的名字,语气很严肃,“你和老二,真的是两情相悦吗?”   池鸦沉默了很长时间。   他没想别的,就是突然意识到,为什么一直以来他从未想过,其实还能求助于顾怀章。   是因为他一直以来都是一个人,习惯了自己的事情只会自己想尽办法、不择手段去解决吗?   还是也因为,他刚刚来到这里的那一天,他躺在病床上,听见秦玉泽跟顾怀安说“要是他老人家出手,这家伙还能躺在这儿?八成这会儿连灰都给扬了吧”?   哪怕时隔这么久,他依然能很清楚地记起,当时听到这句话时他心里是怎样的惊恐无措。   那时候他初来乍到,根本不知道这里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这里的人有着什么样的世界观,他只听见顾怀安和秦玉泽满口的“弄死”“扬灰”“最好祈祷你真的变成植物人”……   于是在他自己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对秦玉泽口中那位“活阎王”的恐惧就已经在他脑子里烙下了一个鲜明无比的模。   于是从那时候,他就已经害怕了这位大家长,害怕了顾怀章,脑子里本能的危机意识就已经把他划分到了“对立者”“利益相悖者”“有巨大威胁者”那一边。   初步印象一旦生成,从此就很难改动也没想起来去改动,于是阴差阳错的,他竟然一直在忽略,其实顾怀章是多么绅士有涵养的一个人。   “我……”池鸦张了张口,声音微哑,“我和、他……”   要说吗?要告诉吗?要把一切都告诉顾怀章吗?告诉他自己其实不爱顾怀安,告诉他自己做的这一切都仅仅只是为了逃离顾怀安、逃离南湖庄园、逃离有关他们兄弟俩的一切?   顾怀章会信吗?   他会……帮他吗?   “池鸦。”顾怀章放下腿,身体微微前倾,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道,“你和老二到底是怎么回事?”   “告诉我,行么?”   池鸦低着头,手指捏着手指,细瘦的骨节泛起白。长长的额发温顺垂落,遮住了他的眼睫毛。   他没有说话。   书房里一团寂静,紧闭的玻璃窗外模糊的雨声把这种寂静衬托得更明显,他们对面坐着,耳边只能听见对方的呼吸。   顾怀章的呼吸很沉缓。池鸦的呼吸很轻,但依旧能听出来他有点慌促。   顾怀章很耐心地等,等对面的人做好开口的准备。   但或许也不用池鸦开口,他已经隐隐预知了答案。   会是那样吗?会是他怀疑的那样吗?   难道池鸦真的只是单方面苦恋顾怀安,而顾怀安却对他没有感情,只是出于某个不能为人道的原因,对他这个大哥说谎,假装自己也在喜欢着池鸦?   如果是,那“不能为人道”的原因是什么?   见惯了商场上翻手云雨、拿捏着软肋逼迫人的手段,也见闻过豪门中无数肮脏隐秘的艳色传闻,顾怀章心念电转,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池鸦……会是那样的人么?   他隐隐的并不情愿这样想池鸦,可……人心难测。   顾怀章眸色微冷,无声看向对面还在兀自沉默的人,一瞬间眼前闪过无数青年的模样儿。   委屈哭红的眼睛、湖面上一蹦一跳的兔子似的影、喝醉了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说你比他帅一万倍、蹬着车子一阵风似的卷进来,白衬衫鼓起来像很胖的白气球……   天真的、单纯的、总是有无限活力、无比钟爱美食和鲜花的青年……会是那样不择手段的人么?   如果是,那他该把这个人怎么办?   “其实、其实……”池鸦终于开了口,声音很涩哑,“我不、不喜欢顾怀安……”   顾怀章蓦地一怔:“什么?”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8-30 18:15:50~2023-08-30 23:56: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听风吟 10瓶;鲸慌失措 2瓶;苏打水、鸽鸽鸽子精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8章   这可真真是出乎意料。   顾怀章猜到顾怀安被威胁, 猜到顾怀安根本不喜欢池鸦,就是对池鸦苦恋顾怀安这件事,从没有过哪怕一分的怀疑。   ……这怎么可能?   “真的。”池鸦又重复, “我就是、就是……不爱顾怀安。”   他说完, 悄悄抬眼瞄顾怀章, 似乎在观察他的表情。   然而顾怀章根本就没有表情,沉声问:“那他为什么会带你来这里?”   ……很好,一下就甩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也是池鸦觉得最难陈述的“罪行”。   “因为、因为……”池鸦磕磕绊绊,十分违心地拍马屁,“因为……你弟弟、人好,我、我没有地方去,他就、让我来这里、养伤……”   “池鸦。”顾怀章神色微冷,叫他的名字, “我在这里坐着, 不是要听你一而再再而三的骗人。”   池鸦:“……”   很显然, 马屁拍到马蹄子上去了。   顾怀章不耐烦再听他胡编乱造,直接毫不留情地开口:“我问你,你是不是——   他对上池鸦胆怯紧张的眼睛, 顿了顿,到底还是换了种委婉的说法:“知道他的一些事情?”   说得直白点, 就是在问池鸦是不是捏着顾怀安的什么软肋,所以才能威胁到顾怀安。   顾怀章很清楚顾怀安到底是个什么性子。他被父母宠坏了,在国外养得嚣张跋扈, 从来都是不可一世的。   若不是被人威胁着,他怎么可能会委屈自己带一个根本不喜欢的人回家, 甚至还在他这个大哥跟前撒谎, 别扭而勉强地粉饰着两人真实的关系。   池鸦沉默了下来。   他不会说谎, 没被人问到时还能勉强插科打诨避重就轻,可一被顾怀章如此犀利地问到脸上来,他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池鸦”做过的那些事他自己都还是一头雾水,也很不想去背这一口大锅,他不敢跟顾怀章坦诚。   可顾怀章目光锐利,直直盯着他,不容他逃避。   池鸦把自己的手指捏得发红,低着头不敢抬起来。   可他的沉默就已经说明了一切。   顾怀章神色彻底冷下去,重新直起身靠回沙发里,腿翘起来,两只手交叉放在大腿上,一双眼睛随着坐姿的变换,陡然生出一种居高临下的冷漠。   “——池鸦。”他又一次叫他的名字,声音是前所未有的冷酷,也不再给他留情面,说,“你用什么威胁了顾怀安?”   他没有也不屑于说一些“我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之类的废话,但心底还是缓缓缓缓地生出一丝失望,渐渐盘旋缠绕,变得不能忽视。   但没什么。   问题出现了,他就该利落果断地解决问题,顺便……顾怀章睨着对面的青年,眸色微沉。   ——解决产生问题的人。   池鸦肩膀微微一抖。   完了,顾怀章说:“你用什么威胁了顾怀安”。   他在他面前提起顾怀安时一直都称之为“老二”,那其实是一种很亲密的,比较随意的,和自己人说话时才会用到的称呼。   可现在他直接叫顾怀安的名字了。   很明显,知道是他使手段威胁了自己的弟弟,顾怀章立刻就把他从“自己人”的位置上踹了下去,并瞬间转换成了公事公办的、毫无感情的谈判的态度。   池鸦咬住了嘴唇。   没有人能在面对严厉冷漠的大伯哥时不胆战心惊。   但事情就是“他”做的,他没办法为自己辩驳。   “我、我……”池鸦咬着嘴唇,很快地望了眼男人,“我也不、不知道……”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做了、什么,”他破罐破摔似的,说,“我忘了。”   顾怀章一顿:“你忘了?”   他很快反应过来:“车祸那次,你失忆了?”   池鸦只能点头:“我想告诉、告诉顾怀安的,可是他对我、敌意很大,我害怕,怕他没了顾虑,就会、报复我……”   他声音很小:“我就、我就……没敢说……”   顾怀章冷冷看着他:“东西呢?”   池鸦反应了一下,摇头:“也……忘了。”   “真的!”他强调,“顾怀安也、找过,我也找、找过,但是都、都没有……找着……”   他尽力诚恳地望着顾怀章,巴巴地盼望他相信。   “撒谎。”   顾怀章冷声道。   池鸦一怔,顿时就有点着急:“不是,我这个真、真没——”   “你说你失忆,忘了用什么威胁顾怀安,也忘了把东西藏在哪。”顾怀章站起身,慢慢踱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他,“也忘了,你爱他?”   池鸦记得自己爱花,记得自己爱好吃的,记得自己爱小提琴,却独独忘记了自己不惜使手段也要去以男朋友的身份爱顾怀安。   对一个人的爱意,是这么容易就能消失吗。   池鸦仰起脸,怔怔望着他:“可能爱他这件事……太、太辛苦,就忘了。”   淦。   这话说出来池鸦整个人都麻了。   这台词真的好像狗血爱情小说里贱受失忆后会说的苦情台词啊!   但他能怎么办!他能怎么办!难道还要他跟大伯哥说哈喽你好重新认识下,我其实是一只来自另一个世界的阿飘喔~!   信不信鸦今晚就能躺到实验室的手术台!   顾怀章垂眸打量他,半晌,抬手按住池鸦脑袋后面的沙发背,另只手插在兜里微微俯下身:“但是你还会——勾引他。”   池鸦猝不及防:“什么??!”   顾怀章冷淡地看着他,线条锋利的淡色薄唇若无其事地抿起来,好像连每一根眼睫毛都在散发着禁欲的气质。   可是他说了“勾引”!!!   天呢!   一脸清心寡欲恨不得下一秒就成佛的大家长,竟然亲口说“勾引”!!   池鸦脸“腾”的一下就红了,话都不会说了,结结巴巴地垂死挣扎:“我、我没有……勾、勾引……”   顾怀章说:“我不瞎。”   池鸦:“…………”   淦!   竟然连好像都没有世俗欲望的大伯哥都看出来他在勾引顾怀安了!   他做得就有那么明显吗?有吗?!!   “勾引”某个人,真的是一件很私密的事。   而这种行为一旦被什么人察觉,那简直就是社死了!   池鸦一想到他暗戳戳做那些事的时候,大伯哥可能就在一旁默默看着并且对他在做什么心知肚明……   池鸦立马转头看了眼窗户。   顾怀章:“你在看什么?”   池鸦一脸恍惚:“从、从这里……跳下去,能直接躺、躺棺材里吗……?”   顾怀章:“…………”   他懒得去想这小孩儿的脑神经又在怎么奇妙混搭,动作稍微有点粗暴地捏住他下巴把他的脸掰回来:“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你忘记了爱顾怀安,却还是会,勾引他?”   池鸦被他捏得疼,一下回神,老老实实地交代犯罪动机:“我想离开、南湖庄园,他不肯,我想、让他肯。”   顾怀章立马想起每次池鸦对顾怀安做出亲密的举动时,他那个蠢弟弟就总是暴跳如雷。偏偏池鸦还一直孜孜不倦,似乎很热衷于“亲近”顾怀安。   比如在桌子底下偷偷蹭腿。   “……”   他竟然诡异地理解了这小孩儿的奇葩逻辑。   沉默一瞬,顾怀章冷冷评价:“愚蠢。”   池鸦羞耻又羞愧地低下头。   是挺蠢的……   却也是他所能想到的伤亡最小的办法了。   ……好吧,他就是很笨啊。   池鸦沮丧地咬了下嘴唇,小声辩驳:“有、有用的嘛……”   顾怀章盯着他毛茸茸的脑袋看了一会儿,冷冷一嗤。   有用?   真有用的话,那怎么今晚上还那么惊慌失措地跑来躲藏到他身后。   他觉得自己好像真的有点高估池鸦的心机。   这小孩儿真是笨得……叫人忍不住就想相信他的话。   相信他是真的忘了自己曾经使过的手段,忘了东西藏在哪儿,也相信他忘了……对他弟弟的感情。   “你的一面之词,我不会信。”   顾怀章蓦地直起身,两只手都插进兜里,眸色冷淡地看着人,道:“我会叫人去查。”   池鸦仰起脸,很坦然地望着他,磕磕绊绊地说:“麻烦、麻烦大哥了……”   呼……终于说清楚啦!那大伯哥会不会就要把他撵出南湖了呢?!   他仰脸望着高大挺拔的男人,圆溜溜的眼睛里毫不遮掩地露出紧张又期待的目光。   然后紧跟着就听顾怀章道:“这段时间,你就老实在南湖待着,最好别再动什么歪心思。”   池鸦有点傻眼:“……啊?”   怎、怎么还要待在这里啊……   顾怀章无视了他眼睛里都快要溢出来的失望,垂眸看了眼腕表,很独断专横地命令:“今晚到此为止,下去睡觉。”   “好哦……”意识到大家长的心意不可能再改变,池鸦不情不愿地站起来,磨磨蹭蹭往外走。   顾怀章顿了顿,抬脚跟上去。   前头的池鸦垂着脑袋慢慢走,还沉浸在巨大的失望里,完全没有察觉到身后男人的脚步。   走到门口,他抬手拉门,才按下门把手,忽的想到什么,就急急忙忙地转身:“大哥——唔?!”   他猝然刹住脚步,可还是一头撞到了男人怀里。   顾怀章也没想到他突然就这么冒失地转身,身体骤然一僵,很快反应过来,抬手按住池鸦的肩膀,把人从自己怀里推出去:“做什么?”   “呜……”池鸦捂着一阵酸痛的鼻子,生理泪水不能控制地直往出冒,“好、好硬……”   太不讲理了!谁家好人的锁骨这么硬啊!   顾怀章没想训他冒失,却反被他倒打一耙,眸色沉了沉,想说什么,可看着池鸦泪汪汪的眼睛,又忍住了没有说。   他不说,池鸦还要哔哔:“你、你跟着我、干嘛呀!”   “……池鸦,”顾怀章沉默了一秒,语气有点差地说,“我也要去睡觉的。”   池鸦、池鸦立马就怂了。   凶什么凶啊!   他捂着鼻子,若无其事地转移话题:“我,我就是想、跟你说。”   他眼巴巴地望着顾怀章:“能不能、能不能别告诉、顾怀安,我失忆的、事情啊?”   虽然现在告诉了也没什么,有顾怀章镇着,他也不怕顾怀安。   可顾怀安要是知道他其实早就失忆了,还捏着已经不存在的把柄骗了他这么久,发起疯来也挺麻烦的。   钱可以多多来点,麻烦还是算了叭……   顾怀章冷着脸:“知道了。”   池鸦眨了眨眼睛,泪珠子从睫毛上簌簌地往下滚:“谢谢啊。”   顾怀章没说话,看他捂着鼻子转过身,毛茸茸的脑袋摇摇晃晃地走出门。   走了几步他又停住,顾怀章锁骨开始隐隐犯痛,握着门把手没动。   然后就看着池鸦回过头,眼圈儿还是红的,眼睛却微微弯起来,朝他笑了下,说:“大哥晚、晚安啦。”   顾怀章一顿,停了几秒才点头:“……嗯。”   他没有说晚安,可池鸦看起来也并不在意的样子,又朝他笑了下,就捂着鼻子脚步轻快地走掉了。   走廊上的灯光也是橘色的,能看到青年的发丝在半空里跳出微微的亮光。顾怀章一直看着他的脑袋消失在下方楼梯扶手的后面,又独自站了一会儿,才转身,缓步朝自己的卧室走去。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8-30 23:56:43~2023-09-01 02:27: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绿豆东 12瓶;柴柴子、菊哥哥 10瓶;苏打水、鸽鸽鸽子精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9章   沉甸甸压在心头的秘密终于被分担, 池鸦浑身松快得恨不能飞起来,晚上终于甜甜地睡了个好觉。   第二天醒来,外头雨还在下, 淅淅沥沥的, 是虽然单调却百听不厌的节奏, 空气微凉,叫人格外贪恋被窝里的暖。池鸦抱着被子翻了个身,懒洋洋的不想起床。   可是已经快要七点钟了。   再迟一点儿,就该开饭了。   池鸦把脑袋在枕头上埋了一会儿,不情不愿地爬起来,抱着被子坐在床上发呆。   第一百零一次祈祷顾怀章赶紧查清楚,确认他真的“无害”后让他走。   到时候他就会租一个小小的窝,晚上伴着小提琴炫啤酒和小龙虾, 然后在雨声淅沥的早晨舒舒服服地睡个回笼觉。   而不用担心因为起床晚了赶不上那桌滋味寡淡的早餐。   磨磨蹭蹭地洗漱完, 池鸦随便套了件宽大的T恤, 打着哈欠拉开房门。   才一开房门,就看见顾怀章站在客厅里头的饮水机旁边喝水。   男人穿一身烟灰色修身运动服,看起来刚刚锻炼过, 衣领有一圈儿被汗湿的深色。立体冷峻的眉眼沾了些湿气,平常微微苍白的脸色有点潮红, 额前头发散落下来搭在眉骨上,越发显得眉目深刻,站在阴白晨光中的样子, 简直像漫画里才有的人物。   池鸦扶着门框晃了下神,顾怀章闻声瞥来一眼, 池鸦笑了下:“大、大哥早……”   顾怀章嗯了一声, 举起杯子来喝水, 下巴微微抬起,脖颈线条随之拉抻,喉结就很明显,在汗湿的皮肤之下很明显地上下滚动,尖尖的,禁欲又性感。   池鸦垂了下睫毛,很快又抬起来,忍不住偷瞄。   顾怀章却冷不丁又瞥向他,眼皮子微微垂着,一边喝水一边看他。   视线相碰,池鸦一惊,陡然生出一阵心虚,欲盖弥彰地挠了下脸颊,下意识想转移男人的注意力:“我、我二哥哥呢?”   顾怀章稍微挪开水杯,眼睛盯着他,竟然露出些似笑非笑的意味,重复:“你,二哥哥?”   池鸦一愣,脸瞬间就红了,在顾怀章的目光下简直无地自容,支吾了半晌,脚步匆匆地跑向厨房:“我、我去帮、张妈做饭!”   顾怀章微微偏过脸,一直看到他落荒而逃的背影消失在厨房门后。   ·   风平浪静地吃完饭,该上班的都准备上班去。顾怀安收拾整齐从楼上下来,正巧碰见池鸦端着碗盘和张妈从餐厅出来,说着话往厨房走。   顾怀安系着西装扣子,有意无意地咳嗽了一声。   池鸦头也不回,跟着张妈就从他身边过去了。   顾怀安皱了下眉。   怎么回事,这小结巴今早上怎么一直不拿正眼看他,这会儿也不像往常那样跑来送他上班?   他又很大声地咳嗽一下,叫:“张妈!我今天中午不回来吃饭!”   张妈一头雾水,你不一直都不回来吃中饭?   但二少爷说话还是要应的,张妈回头正要开口,却一顿,立马就懂了。   原来顾怀安是朝着她说话,那双眼睛却一直都在池鸦身上呢!   敢情这话就不是说给她听的。   张妈就笑了,点头应声:“那行,那我中午做了饭,让小池给你送去?”   说着就拿胳膊肘怼池鸦,池鸦躲不过去,只好抬头,却一眼瞧见顾怀章西装革履,一手拎着公文包,正从楼梯上下来,应该是听见了张妈的话,便抬眸,淡淡地撇过来。   和男人对视一瞬,池鸦心惊肉跳的,又是心虚又是尴尬,含糊说:“怕是不、不行,我忙呢……”   顾怀安眉头一皱,顿时不满起来,正要说话,却听茶几上响起小提琴曲——是池鸦的电话响了。   池鸦瞬间如蒙大赦,说:“看,我就是、就是有事、忙呢……”   他火急火燎把手里的东西塞给张妈,快步过去接起电话,是莫失打来的。   池鸦立马想起来,暑假到了,莫失找来帮忙的学弟学妹们有了空,就打算从今天开始拍视频呢!   他简直从没有像此刻这样期待工作,几乎是感激地接起电话,还“不小心”按开了免提:“莫哥!”   莫失干练冷酷的声音从话筒里传出来:“告诉你一声,今天休息。”   池鸦瞬间傻眼:“啊?”   他下意识看了眼面前的几个人,顾怀安抱起胳膊,瞧着他冷笑,顾怀章还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琥珀眸子淡淡地看着他。   池鸦咽了口唾沫,紧紧抓着手机,干巴巴地问:“为、为什么啊?”   “雨天路滑,不好上山。”莫失说,“南山竹林去不了了。”   池鸦充满希冀:“那人民公、公园的、竹林呢?”   “不行。”莫失说,“人多,太小,景很杂。”   池鸦、池鸦没有办法了。   他对这座城市还不是很熟悉,但是莫失都说不行,那一定是找不着其他合适的取景地了。   难道真的要去给顾怀安送饭吗……   “可以来家里。”   顾怀章突然淡声开口。   池鸦一愣,抬头看他。顾怀章漫不经心地理着袖口,像是随口一说:“后面的竹林闲着,只要别拍到家里的建筑。”   顾怀安和张妈都没想到他会突然开口,齐齐意外地看向他,顾怀章却对两人的目光视若无睹,只是没什么表情地瞥着池鸦。   电话里头莫失一顿,随即问:“你家里有竹林?”   池鸦愣愣地开口:“是……朋友的家里。”   莫失问:“可以么?”   池鸦望向顾怀章,顾怀章淡淡朝他一颔首,便不再多言,从他身边走过去了。   池鸦倏地回神,匆匆说了地址,也不管莫失被“南湖庄园”几个字震得失语,就挂掉电话,小跑着追上去。   顾怀安看他从身边跑过去,又看向门厅外头顾怀章的背影,脸上的神色阴晴不定,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张妈偷偷瞄了他一眼,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最终还是闭上嘴,端着东西轻手轻脚钻进厨房里去了。   “大、大哥!”池鸦跑出客厅大门,扶着柱子喊已经走到台阶下的人。   司机老刘已经撑着伞跑过来,正要接顾怀章手里的包,听见他叫,两人一起回头看来。   池鸦对上顾怀章的目光,不知道怎么忽然有点儿紧张,顿了顿,才结结巴巴地说:“谢、谢谢,大哥啊……”   谢顾怀章的大方,更感谢顾怀章不动声色的体贴。   虽然顾怀章可能仅仅是为了避免他再去亲近顾怀安,但事实就是他帮他解了围,还允许了他和朋友来自己家取景拍视频。   他没忘记老陈讲过国际名导要来南湖拍电影时有多么艰难。   顾怀章的目光落在他脸上。池鸦的脸因为腼腆微微红起来,额前长长的刘海儿因为一路小跑被风吹开了,眼尾稍稍上挑的弧度就更清晰,然而眼睛乌溜溜的纯澈又冲淡了这抹弧度带来的妩媚感,显得他像一只不谙世事的小狐。   “……嗯。”   顾怀章淡淡应声,顿了顿,言简意赅道:“走了。”   池鸦手里还抓着手机,干巴巴地:“哦……”   眼看着顾怀章走过草坪,池鸦忽的想起什么,忙忙又喊:“大、大哥!”   顾怀章回头,通体深黑的大伞稍稍抬起来,烟雨弥漫中那双琥珀眸子更显清冷淡漠,隔着雨帘静静看向他。   池鸦有点紧张地红着脸,问他:“你、你中午,回来吃饭嘛?”   顾怀章不喜欢外头的饭,中午一般都会回来,但池鸦摸不准他今天是不是要跟人用商务餐。   但是顾怀章说:“回来。”   “那、那大哥想、吃什么?”池鸦眉眼一松,眼睛很好看地微微弯起来,很诚恳地望着他,“我给、大哥做!”   顾怀章一顿,三番两次被他叫住的不耐忽然就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他对口腹之欲并不上心,张妈已经很多年都没有再问过“大少爷想吃什么”这样的废话。   一缕很莫名的情绪忽然之间攀爬到心头,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但好像漫天的雨声忽然就不是那么嘈杂叫人烦了。   他看着青年澄澈干净又充满期盼的眼睛,沉默一瞬,简单敷衍的“随便”出口就成了:“……吃鱼吧。”   一旁的司机很诧异地看他。   然而池鸦却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高高兴兴地追问:“吃什么、鱼呀?”   顾怀章终于说:“随便。”   “好诶!”池鸦兴高采烈地挥手,“大哥慢走!大哥早、早点回来!”   顾怀章没应声,最后看了他一眼,终于转身走掉了。   作者有话说:   又来晚了,噗通跪一个   感谢在2023-09-01 02:27:45~2023-09-03 01:53: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妄长河 16瓶;使者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0章   莫失是在顾家兄弟俩走后很久才来的。   池鸦请张妈开了大铁门让老板那辆宝马进来, 引导他们开进停车场。雨已经变得很小,池鸦就没打伞,一溜烟跑到停车场去, 几个人从车上下来, 池鸦一瞬间震撼得没了话。   网店老板关上门, 第一时间整了整衣领,抓着他一脸紧张地问:“看哥这样子体面不?”   池鸦看看他一身的西装革履领带整齐,再看看车上跟着下来的几个人,好家伙,一水儿衬衫长裤,好像下一秒就能掏出笔电开模拟联合国大会。   池鸦艰难开口:“你、你们这是……”   莫失扯扯一尘不染的衬衫领子,面无表情:“老许非要我们换的。”   老板说:“不换怎么行?不换一个个邋里邋遢的怎么见人??”   他表情郑重又充满艳羡,铿锵有力:“这可是南湖庄园!”   说着抬手握拳, 轻轻一怼池鸦肩膀:“好小子, 朋友竟然是南湖庄园的主人, 藏得够深啊你!”   “这、这个嘛……”池鸦有点冒汗,再看看莫失几个,大家都盯着他看, 两个面生的男生和女生也好奇地在望他。   ……别看我,浑身上下掏不出一千块的穷鬼真的要无地自容了!   他含糊了两句, 赶紧转移话题:“这两位是……?”   莫失一指男生:“关景。”一指女生:“柳夏。”   关景也是白白净净的一小帅哥,带着副金丝边的眼镜,书卷气很浓;柳夏却是很特别的长相, 不施粉黛的五官很漂亮,眉目间有种明显的英气, 一头长发扎成利落的高马尾, 很爽朗地伸出手:“你好。”   池鸦轻轻一握她手指, 笑着点头:“你好,我叫池鸦。”   简单认识过,老板就迫不及待揽住他脖子:“快快快,顶级富豪在哪儿,叫我拜见……拜访一下!”   池鸦被他拽得东倒西歪,艰难探出个脑袋:“上、上班去了。”   “靠!顶级富豪也上班!”   几个人说说笑笑,走到门厅,张妈已经迎上来,笑容满面地招呼:“小池的朋友们来啦?”   池鸦介绍:“这是、南湖的管、管家张妈。”   “嗨呀,什么管家,”张妈乐呵呵地谦虚,“我也就是个煮饭的。”   几人也笑,怎么敢轻视,恭敬招呼:“张阿姨好。”   “好,好。”张妈领他们进门,端上早备好的果盘和茶饮,像一个普通长辈招呼自家孩子带回家的同学那样招呼众人,“别拘束,就当是在自己家。”   很热情。   简单吃了点水果点心,几个年轻人就坐不住了,到底也不是正儿八经来做客的,就说:“正好这会儿雨小,咱们开工吧?”   莫失就领着人去车子后备箱里搬东西,张妈悄悄问池鸦:“我表现得还不错吧?”   顾家这兄弟俩小时候几乎就没带过同学朋友来家里玩儿,偌大的南湖冷清了足足几十年,张妈有点紧张,怕业务生疏表现得不好,给池鸦跌了面儿。   池鸦忍不住笑,心里头暖洋洋的,亲亲密密揽着张妈的肩膀,也很小声地说:“再、再好不过啦!”   ·   莫失和老板他们几个扛着摄像机和架子进门,柳夏跟在背后,高高瘦瘦的个子,竟然不比男生矮,手里很彪悍地拎着一只大箱子,关景在旁边提着一个行李箱。   池鸦目瞪口呆:“要、要这么多、东西的吗……?”   他赶紧上去接,柳夏估计还真觉得他是什么很厉害的富家少爷,不太自在地躲开了说:“不用,我扛得动。”   池鸦还是把箱子接过来了,挺沉:“里头是、什么?”   “化妆品……”   雨是小了,但还在下,摄像机就先放在屋子里,一堆人围着池鸦,看他换衣服。   莫失那个短视频号最开始就是最简单的拍人像,后来开始拍变装,现在也拍古风短剧,带来的自然也都是汉服。   池鸦蹲在地上,看柳夏从行李箱里一件一件往出拿衣服,半分钟后已经完全数不过来了,头昏眼花地问:“你们这是拿、拿了多少件啊……?”   莫失举着相机拍花絮,一张帅脸看起来不食人间烟火:“机会不易,得拍够本。”   池鸦:“…………”   他弱弱举手:“那、那要是,时间不够……”   莫失酷酷开口:“能拍几件是几件。”   顿了顿,很难得地安慰:“不会弄到太晚的。”   池鸦蹲在地上一脸绝望。   老板噗嗤一声,安慰他:“理解理解他,老莫一直想给你拍变装来着,你一直不肯,现在好容易松口,还是来南湖拍,他当然得赶紧抓住机会呀哈哈哈哈哈——”   池鸦停了两秒,反应过来之前“不肯”的那位应该是原主。   他叹了口气,只好接受现状——直到柳夏开始往出拿女装。   “等、等会儿?”池鸦震惊,“这是、是女装没错吧?!”   柳夏一愣,看看手里的女装又看看他:“这个是给——”   “没错,就是给鸦鸦穿的。”老板笑眯眯地挑起他下巴,“我鸦生得这般绝色,不穿女装怎么行?那不是资源浪费嘛~”   池鸦被他老鸨似的贼笑弄得毛骨悚然,一脸崩溃:“不、不是,我不穿女装!”   老板严肃皱眉:“打死不穿?”   池鸦视死如归:“打死不穿!”   头可断,血可流,鸦决不能穿女装!   老板转头就冲莫失喊:“他不敬业!扣他钱!”   莫失头也不抬:“嗯,扣一千。”   “等、等等!”池鸦一下着急起来,抓着老板的胳膊,一脸纠结。   老板高高挑起眉:“嗯?”   池鸦吭哧了半天,结结巴巴地开口:“突然、突然觉得……好像也不、不是不能、穿……”   又红了脸,小声补充:“别、别扣我钱……”   几个人对视一眼,顿时就轰然笑做了一团,连莫失露在摄像机底下的唇角都微微地翘起来。   池鸦一脸茫然。   柳夏终于不忍心了,看了眼小白兔似的池鸦,就忍着笑开口拦:“好了好了,你们别再逗他了……”   转头跟池鸦解释:“本来今天只打算拍你的,但是莫哥说机会难得,就让把我的衣服也带上了。”   老板笑得直捶地板:“你怎么这么好骗!”   池鸦:“…………”   池鸦一脸木然,默默盘起手,抿着嘴唇不说话了。   玩闹这一下,生疏隔阂无形之间消散不少,一直比较拘谨的柳夏和关景也渐渐放开,气氛十分之欢乐活跃。   柳夏挑出一身衣服递给他,叮嘱:“从里到外都要换哦。”   “哦好。”池鸦抱着衣服爬起来,到卧室里换去了。   ·   他进去没一会儿,外头有人轻轻敲门,张妈端着个托盘进来,笑说:“刚刚看你们茶喝得少,给你们鲜榨了果汁。”   几人连忙站起来道谢,说茶很好。张妈笑:“知道你们年轻人不习惯生普的苦味儿……小池呢?”   老板说:“进去换衣服了。”   张妈看着满屋子气质干净纯粹的少男少女,又记起刚刚敲门前听见里头一阵子活泼泼的笑声,简直是打心眼里高兴。   大约人年纪上来,就会自然而然地喜欢起小孩子,奈何南湖里整天死气沉沉,顾怀安风流成性不着家,她也不敢催顾怀章找对象结婚。   要是能有个小主人,像池鸦这样乖乖巧巧的小孩子,也会带朋友同学来家里烧烤玩闹,给南湖添点儿少年人的活气儿,那该有多好。   张妈又是感慨又是遗憾,脸上笑得越发和煦亲切,又拆了几包坚果端来给众人。   知道年轻人在一块儿玩不爱大人掺和,张妈和几人说了几句话,就很有分寸地要退出去把空间留给年轻人,不想才要转身,就瞥见里头卧室门开了。   她就停了下,想着跟池鸦说句话再走,然而下一秒,她就完全忘记了自己要说什么话了。   ——细长白净的手指轻轻搭到门框上,池鸦立在门口,有点不好意思地问:“谁、谁能帮我、系一下这个腰带啊……”   然而房间里没有人说话,都在盯着他看。   池鸦立在门口,一手扶着门一手拎腰带,身上那件竹青色长衫有些散乱的披着,里头的白衣也没系好,领子松松垮垮,露出最里面雪白的内衬和一截清晰精致的锁骨,一头细软的乌发有些凌乱地翘着,他微张着嘴,眼神茫然,简直像个被众人喧闹扰了好眠的矜贵小少爷。   大约是平时池鸦给人的感觉太像小孩子,所以张妈竟然从来不觉察,他的身条竟是这样的挺拔,披着那件淡绿色长衫的模样儿真真好像一杆初春拔节的翠竹,散乱的衣裳和乱翘的短发看起来又添些慵懒,细白的手指上缠着一根鲜红色的绸布腰带,又叫人觉得视觉上很有冲击力。   她是个俗人,张了半天嘴也说不出夸奖的话,脑子里一瞬间只剩下两个字儿——好看。   “这也太、太好看了……”关景一脸恍惚地呢喃出声,很快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瞬间脸皮透粉,掩饰地扶了下眼镜,然而紧跟着老板也感叹:“真的很合适啊!”   池鸦脸红地低了下头,小声哔哔:“倒也不用、不用这么夸张、叭……”   “咳。”莫失轻咳了一声,说,“确实合适,就先拍这件吧——你过来,我给你系腰带。”   池鸦哦了一声,提起衣摆走过来。   张妈看着他走近,心中忽的一动,伸手去摸围裙兜里的手机,问众人:“我可以拍照么?”   老板说:“可以可以,欢迎拍照!”   张妈高兴应道:“好嘞!”   池鸦有点不好意思,见张妈的镜头对准了自己,下意识抬起手来挡了一下,笑说:“张妈拍这个做、做什么呀……”   “我嘛……”张妈笑,连着点了好几下拍照键,只说,“我自己留着做纪念么。”   池鸦忽的想到自己大概率没多久就要离开南湖了。   那以后应该也就见不着张妈了。   他抿了抿唇,就放下手,再没有遮挡,还微微笑着,抬手在脸颊边两根指头捏了颗小爱心。   张妈一连拍了好几张,有池鸦单独的,也有两张大家一起的,拍完终于心满意足地收起手机,喜滋滋地跟大家说:“那你们忙,想吃什么喝什么,尽管叫我啊。”   大家应声,恭恭敬敬地把她送出去,掩上房门回去继续忙活。   张妈走了几步,站在客厅里回头,还能听见房间里传出来的说笑声。   她又摸出手机,点开那些图片翻翻,想了想,打开南湖的家庭群,把刚刚拍的照片一股脑地发过去了。   然后一个字一个字地在屏幕里手写:“大少爷放心,小池的朋友们都很有礼貌呢。”   要是单单发给二少爷,按二少爷那个傲娇样子一定又是百般嫌弃挑刺儿,说不出个好话来,她也不想再领教二少爷的毒舌了。   所以发到家庭群,是她给一向不爱陌生人来家里的大少爷正儿八经地汇报工作呢,二少爷怕兄长教训,肯定也就不敢在群里毒舌。   这样一来,既让二少爷发现小池的好,自己又不会再被他那些不懂事的话烦心,甚至还可能刺激大少爷也去找一个好看的对象!   一石三鸟,多妙啊!   张妈美滋滋地笑,眼角都折起皱纹来。   她为这个家真的操心太多啦!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9-03 01:53:11~2023-09-03 22:12: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0000617 10瓶;四季花生 3瓶;一直是你_海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1章   顾氏总部大楼。   顶层会议室。   宽大的深黑色办公桌面, 一只手机倒扣放着,在分公司老总的汇报声中忽然震动了一下。   然后接连震动了很多下,惹得附近几个老总都不甚明显地投来了目光。   首位上的男人放下手中的文件, 取过手机, 就看见最新一条发来的消息。   【张妈:[图片]】   【张妈:[图片]】   【张妈:大少爷放心, 小池的朋友们都很有礼貌呢。】   顾怀章顿了顿,大拇指摩挲了下手机一侧光滑的金属外壳,点击进入微信。   屏幕上瞬间跳出一连串图片,顾怀章往上滑到第一张,点开。   入目是客卧小客厅的照片,几个面生的年轻人在一处聚着,或立或坐,每人脸上都有笑容。   手指微动, 划过前面两张气氛欢乐的群照, 在第三张照片滑出来时倏地一顿。   ——那是一张青年的单人照。   照片上, 池鸦一袭青衣散乱,一只手拢着松散的衣领,另一只手抬起来, 五指张开似是要挡着镜头,但还是露出腼腆含笑的眉眼, 要看不看地瞥过来。   莹白的手挡住了一点下巴,于是手底下露出的那弯锁骨凹陷的弧度就愈发的惹眼。张妈的手机像素不是太好,镜头也有些稍微的晃动, 照片里的人就稍显模糊,反倒显出另一种动人心魄的风采神韵来。   顾怀章的目光在青年松垮的衣领和锁骨上打了个转, 重新回到那双清澈含笑的眼睛上, 面无表情地看了半天, 才继续翻到下一张。   这一张就没有再挡着镜头了。青年细白的长指上缠着鲜红色绸带,两者相衬,雪白的愈发雪白,鲜红的愈发扎眼。池鸦微垂着睫毛,修长眼尾像燕翅般流畅上挑,眼底的流光简直要穿透了屏幕的阻隔,直直淌到人的心里去。   顾怀章抿抿唇,指尖按在锁屏键上顿了顿,还是继续往下翻过去。   于是青年的姿态也在屏幕里变换,或者低头弄衣服,或者抬手拨头发,唇角一直含着笑,眼睛或看着别人或直视镜头,还有一张举着手在脸颊边捏着两颗小爱心,嘴巴笑得咧开,露出糯米似的牙,黑亮的眼睛里头笑意狡黠,眼神像逗弄又似天真。   顾怀章垂眸看了几秒,指尖微动,像是要触碰那双眼睛,又像是要划到下一张照片——但没有成功。   已经是看到最后一张图片了。   “啪嗒”一声手机被重新扣回桌面,顾怀章若无其事地抬眸,数道偷觑的视线立马收回去,放眼一望,在座众人坐姿端正表情严肃,各个都是专心会议的精英。   顾怀章重新拾起桌面的钢笔。耳边是下属汇报工作的声音,他却罕见的有一点分心。   没过半分钟,桌面上的手机又震动了一下。   顾怀章垂着眼皮,慢吞吞写完一句话,才抬眸,修长五指握住深黑色机身边缘,轻轻翻转过来。   【老二:[图片]】   【老二:这是谁的手?】   顾怀章点开图片,正是池鸦朝镜头比心的那一张。青年微微拧着身子,冲着镜头笑得很灿烂,而在照片右下角,却入镜了一只陌生的手,瘦且白,青色血管明显凸起,骨节长而分明,正牵着池鸦腰间那条鲜红的腰带在系。   动作看起来很亲密。   这显然不是张妈的手,甚至不可能是女孩儿的手。   屏幕上消息一条接着一条蹦。   【老二:这是哪个男的?】   【老二:@张妈】   【老二:妈的小结巴在家里搞什么鬼呢?!】   【老二撤回了一条消息】   【老二:姓池的在家里搞什么鬼呢?!】   【老二:@张妈】   【老二:@张妈】   “……”   某人肉眼可见的逐渐狂躁。   终于张妈千呼万唤始出来。   【张妈:哎呀我刚榨果汁呢二少爷!】   【张妈:是小池的朋友呢二少爷!】   【张妈:微笑\\微笑】   【老二:你还给他们榨果汁???】   【老二:行。】   【老二:张妈你中午饭多做点,我回来吃饭!】   说的是回来吃饭,语气活像是要回来捉奸。   消息又跳出来。   【张妈:好的\\微笑\\微笑】   顾怀章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   他盯着张妈那个微笑看了几秒钟。饶是他从没用过这样的表情也不知道它到底有什么深意,但还是莫名地感觉出了一点嘲讽的意味。   ……但怎么会?这分明就是一个很形象的微笑而已。   顾怀章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感觉在会议上开小差的自己有点无聊,但还是又一次点开那张照片,目光落到右下角那只陌生的手上。   底下的几个经理悄无声息地从上位男人的脸上收回视线,交换了下目光。   是不是哪个不长眼的合作商又犯蠢?还是哪个打工人又惹怒老板了?   感觉老板的表情有一点阴沉啊。   正在报告的分公司老总抹了把汗。   瑟瑟发抖.jpg   作者有话说:   晚上应该还有一章(*^▽^*)   感谢在2023-09-03 22:12:39~2023-09-05 20:09: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鲸慌失措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2章   中午是顾怀章的黑色宾利先回来的。   雨还在下, 似乎还比早上的时候更大。密密的雨中后车门打开,顾怀章阻止了想跑下来给他打伞的司机,自己抽了一把长柄伞出来, 在头顶上撑开, 回身说:“下午不用来了。”   他撑着伞, 沿着路边往门厅走,法桐宽大肥沃的叶面上积下的雨水一颗一颗滚下来,在深黑色伞面上砸出闷闷的响。顾怀章回头看了眼停车场,一辆陌生的宝马停在那里,颜色是很炫酷的克莱因蓝,在一众低调的深黑色轿车中格格不入。   顾怀章皱了下眉。   不知道是因为不喜的颜色,还是注定要被打扰的午饭。   走上台阶,门厅里飘出一缕炒菜的香气, 锅铲碰撞的声音很干脆。张妈匆匆忙忙地迎上来, 脸上还带着未褪的笑:“大少爷回来啦!”   顾怀章嗯了一声, 把伞递给她,转身时目光轻飘飘掠过厨房,看见半开放的玻璃门后晃动着好几个人影。   池鸦的侧身一闪而过, 看得出来已经没有再穿着那几张照片里的衣服,照旧一身大T恤牛仔裤, 腰间系着围裙细细的带子,勒出一把纤瘦的腰肢。   有男生的笑语飘出来,语气带着惊叹:“池小鸦, 你怎么连颠勺都会!”   青年熟悉的声音有点腼腆:“以前在饭馆打、打过工……”   张妈甩了甩伞上的雨珠,斜斜放到屋檐下淋不着雨的地方控水, 笑说:“小池跟朋友在厨房帮着做饭——”   话没说完蓦地反应过来, 脸上的神色立刻变得忐忑不安, 张妈小心翼翼地觑男人的脸色:“都是好孩子呢……”   顾怀章没什么表情,淡淡收回视线,解着外套的扣子目不斜视地上楼去了。   没一会儿换了衣服下来,客厅里没有人,厨房里头说笑依旧,有人一叠声地叫:“小池小池赶紧来,啊啊啊啊这个鱼怎么噶了还蹦跶!”   “正、正常啦……”   “池鸦,这个怎么切?”   “切丝就、好……”   “柳柳等、等等!给山药、削皮,要、要戴上手套。”   “为什么?”   “沾到山药皮上的、汁,皮肤会很痒。”   “唔……”   张妈忍不住笑:“你们叫慢点儿,小池忙不过来了!”   一个男生嘻嘻哈哈:“谁叫我鸦这么贤惠!以后谁嫁给你真是福气!”   另一道声音温温柔柔:“也说不定是娶呢?”   “挖槽,老关你有什么邪恶念头?赶紧老实交代!”   池鸦听起来窘迫极了,结结巴巴地:“你们别、别开玩笑了……”   张妈喜滋滋地说:“你们都别想啦,小池已经是我们家的啦!”   “张、张妈——”池鸦阻止不及,厨房里倏地一静。   顾怀章动作一顿,指尖捻着茶杯,不由侧目朝厨房看去。   那扇半开的玻璃门内,正好看见池鸦攥着锅铲呆在原地,秀致莹白的侧脸上羞红一片,眼睛无措地眨动几下,也不敢抬头看别人的表情,呆立好半天,才紧紧抿着嘴唇,继续挥起锅铲。   “……真、真的吗?”老板一脸梦幻,“我以为你是豪门小少爷,原来你却是豪门贵太太……”   池鸦脸红得滴血,气势汹汹挥了下锅铲,结结巴巴地凶人:“你、你再说,你就是、今天的下、下酒菜!”   ……嗯,看起来一点也不凶,甚至叫人想在他晕红的奶膘上捏一捏。   顾怀章收回视线垂下眸,半晌,微不可察地扯了下嘴角。   ·   在几个人七手八脚地帮(倒)忙下,饭菜终于赶在大家长规定的饭点前上桌了。   池鸦听张妈说顾怀章已经回来了,但是端菜的时候没看见人,问了张妈一声,就跑到二楼去叫人。   轻轻敲了两下书房门,池鸦问:“大哥,你在吗?”   门里传出闷闷的一声:“进。”   池鸦按下门把手,小心翼翼探出个脑袋:“大哥,吃饭啦……”   顾怀章嗯了一声,把手里的书放回到书架上。   池鸦犹豫了下,跨前一步走进来,手背在身后轻轻掩上了门。   顾怀章偏头看他。   “大,大哥。”池鸦咽了口唾沫,结结巴巴地请示,“今天中午,我朋、朋友在家里、吃饭,可不可以啊?”   既已说清楚了他和顾怀安没有所谓的情侣关系,那他在南湖,充其量就是个客人而已,酒桌上都讲究客不带客呢,何况他这个“戴罪之身”!   池鸦本来是想中午提前给顾怀章做好两道菜,就带着大家出去吃的,谁想上午给忙过头忘了时间,大家又不知道情况还很热情地下厨帮忙,他就不好意思说了。   没办法,只好来求顾怀章。   “池鸦。”顾怀章皱了下眉,“在你眼里,我看起来很不近人情么?”   他是领地意识强了些,不喜陌生人打扰,但也不至于不通人情到要把人赶出去的地步。   顾怀章盯着池鸦,就看面前这小青年一脸羞愧地垂了脑袋,细白的手指头在小鹿围裙前头大口袋的鹅黄色蕾丝花边上揪来揪去。   “……”顾怀章脸色一沉,“你真这么觉得?”   池鸦一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不是!没有!怎么可能!”   顾怀章冷冷盯着他看了许久,半晌,轻轻一嗤,抬脚从他身边过去了。   池鸦愣了愣,赶紧转身追上去:“大、大哥!”   “。”   “你是不是生、生气啦?”   “没有。”   “大哥大哥,我、我错了……”   “。”   “大哥大哥,我做了、做了松鼠桂鱼呢!你、你喜欢、吃吗?”   “……还行。”   “大哥!你不生气啦?”   “……嗯。”   “欸???”最后那一声太轻太低,池鸦险些以为自己听错,大步走在前头的人却冷不丁停住脚步,他好险没又一次把自己撞到男人身上去。   他赶紧抓住栏杆刹住脚,眼睛亮亮地看人:“你真的不、不生气啦?”   这男人原来这么好哄的吗?!   “——池鸦。”顾怀章冷冷回头,即便是站在他下面一级的台阶上,也不妨碍叫人感觉到他居高临下的气势,声音很沉,叫他的名字,道,“闭嘴。”   池鸦眨眨眼,下意识做了个很蠢的动作——他自己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手动闭嘴,没毛病。   顾怀章嘴角动了动,像是个转瞬即逝的笑。   池鸦后知后觉自己又犯了蠢,脸皮一下子红透,手尴尬得不知道往哪里放。   啊啊啊啊他怎么这么笨呢!   大家长会不会觉得他很作!   但是顾怀章什么也没说,看起来也确实不像再生气的样子,最后瞥他一眼,就转身继续下楼了。   池鸦抓着扶手站在楼梯上,过了两秒,局促又懊恼地轻轻bia了下自己的嘴巴。   莫失和老板两人一前一后在餐厅放了菜盘出来,一眼瞧见他俩下楼。池鸦给他们介绍:“大哥,这是莫失,是、是个摄影师,这是、许星河,是我们的、投资人。”   又给两人介绍:“这位是顾、大哥。”   莫失和老板点头致意,跟着叫:“顾大哥好。”   顾怀章看了眼两人,虽然还是淡淡的,但也还算温和,颔首道:“嗯。”   又说:“辛苦。”   两人有点受宠若惊,老板嘴皮子活一点,赶紧笑说:“不辛苦不辛苦,倒是我们多有打扰,给您添麻烦了。”   “既是小池的朋友,就不麻烦。”顾怀章语气淡淡的,好像自己的话没有一丁点问题,“以后要拍什么,就让小池带你们来。”   池鸦瞪大了眼睛。   他听到了什么?!   顾怀章叫他“小池”??!   天呢!顾怀章叫他“小池”!!   这好像还是大家长第一次叫他这么亲密的称呼吧?!事实上如果不是要训他了,顾怀章连他名字都很少叫。   他还在说什么?“以后要拍什么,就让小池带你们来”?   啊这啊这。   池鸦都不敢相信,顾怀章这竟然是在帮他做面子吗……   天呢!这可是顾怀章,冷冰冰的顾怀章!   池鸦呆住了,愣愣地看见老板和莫失朝他投来目光,是激动的,是惊叹的……   别看我,鸦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顾怀章朝两人略一颔首,径直往洗手间去了。老板一把抓住一脸恍惚的池鸦,兴奋地直晃他:“哇靠哇靠,这个就是顾怀章顾总吗?!啊啊啊啊终于见到活的了!!好高好帅好冷酷!话说我们以后真的能想来南湖拍就来南湖拍吗?这里真的太美啦!”   池鸦从他颠三倒四的尖叫里艰难提取信息:“你、你认识……他?”   “我不认识他!但是我知道他!A城没人不知道他!他可是首富顾爸爸啊啊啊啊!是所有商人都想跪舔的顾总啊啊啊啊啊!!”   池鸦试图阻止他发疯:“你也是、是个富二代呢,能不能、淡定一点儿?”   “淡定不了!”老板继续压着嗓子尖叫,“比起顾总这样的顶级豪门!我这个富二代算什么!小门小户罢了!!啊啊啊啊此生竟然有幸见到顾爸爸,我真的死而无憾!回去我爸知道我跟顾爸爸说话!还跟顾爸爸同桌吃饭!一定会嫉妒死我的哈哈哈哈哈!!!”   池鸦一脸难受:“你再、晃,我就要,吐了……”   “你先别吐,我问你个事儿。”老板拽着他,压低了声音,兴奋得脸都红了,一双眼睛贼拉亮,“——你是不是和顾爸爸谈对象呢?”   池鸦一愣,顿时哑然失笑:“怎么可、可能!”   “那是跟谁呢?快说快说,别让我对你严刑逼供啊池小鸦!”   池鸦无奈,看向一旁沉默的莫失,指望一向冷静沉着的莫失能管管抽风的老板,却不想莫失正默默看着他,见他看自己,就动了动嘴唇,吝啬吐字:“快说。”   池鸦:“…………”   你什么时候也这样八卦了啊莫失!   他支支吾吾的,实在不想说自己的“对象”是顾怀安。   他马上就要离开南湖了,不想以后在朋友这里,他永远都有这样的一个“前男友”。   好烦,张妈的嘴也太快了〒▽〒……   看他遮遮掩掩地不肯说,老板终于收了收兴奋,也不由狐疑起来:“这有什么不好说?难道——”   他神神秘秘地凑近,忧心忡忡:“其实不是谈对象,而是,那个……”   池鸦迷茫:“哪个?”   “就是……”老板咳了一声,“那个,包什么养……”   池鸦猛地呛了一下,紧跟着就撕心裂肺地咳起来。   老板赶紧给他拍背,一个劲儿地道歉:“对不起啊池小鸦,怪我怪我,你不说我就不问啦!也绝对不会告诉别人的!”   池鸦好容易缓过来,简直哭笑不得:“真的、真的没有那样的、关系!”   这下不说也得说了,他无奈道:“不是跟、大哥,是跟他弟、弟弟,顾怀安……”   老板:“啊?”   “我早上刚刚和、顾怀安吵、吵架,实在不想、提起他。”池鸦摸了下眼角,指尖沾下一点剧烈呛咳冒出的眼泪,说,“你们别、乱猜了……”   “这、这样啊……”老板很内疚,“我的错,我不该胡说八道。”   莫失酷酷道:“叫你嘴贱。”   老板抬手握拳,轻轻在他肩膀上怼了一下,笑骂了一声。   池鸦知道老板就是心直口快,爱跟朋友胡说八道,也没往心里去,笑着和稀泥:“好了好了,去干活,别磨蹭。”   他说着,一转身,冷不丁就跟男人对上了视线。   池鸦惊了一跳,睁大眼睛瞪卫生间门口站着的人。顾怀章黑色衬衫的袖口往上折了几道,露出肌肉线条紧实流畅的小臂,锋锐眉目冷漠矜贵,嘴唇微微抿着,表情淡漠平静一如往常。   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出来的,又到底听到了多少。   老板和莫失的表情瞬间也有些心虚,老板讪讪地朝男人笑了下,很尴尬:“顾大哥……”   顾怀章瞥他一眼,淡淡嗯了一声,也没说什么,不疾不徐地走过来,从三人身边过去了。   老板一脸苍白,抓着池鸦一个劲儿地念叨:“完了完了,顾爸爸是不是听见我胡说八道了?”   池鸦弱弱道:“别问我,我也、也很虚……”   ·   菜上齐了,眼看快要到饭点,却还不见大家长上桌,池鸦擦着手问张妈大哥干嘛呢,张妈回答说等二少爷呢。   “等顾、顾怀安?”池鸦惊讶,“他不是不回来吗?”   “啊,这个嘛……”张妈目光有点躲闪,转身立马开始忙碌,嘴里含糊说,“可能又觉得家里的饭比较香……”   池鸦看她忙着做事情,就不好再问,只能郁闷地转身出去了。   张妈在后边甩了甩手里的抹布,抻着脖子看他背影,暗戳戳地乐。   嗨呀,小夫夫俩天天吵架,有话都不会好好说,还是得她来牵线呐!   唉,也不知道等以后夫夫俩结婚,会不会给她敬一杯谢媒酒。   正想着呢,就听外头隐隐一道刹车声,紧跟着钥匙串儿一路作响,顾怀安就从外头跑进来了。   池鸦正凑在莫失身边看上午拍的视频,一下从沙发上站起来:“你不是不回、回来吃饭?”   顾怀安大步过来,伸出大拇指把他撇下去的嘴角往上提,冷笑:“不巧,不能如你所愿了!”   池鸦茫然,想不到他又发什么疯。   莫失和其他几个人一齐站起身,看两人这样子,就猜到这男人大约就是池鸦的男朋友了,果然池鸦给他们介绍说:“这位就是、顾怀安……”   顾怀安从池鸦脸上移开视线,挨个从几个人脸上掠过去,这一瞧顿时就暗暗地咬牙。   妈的,都这么好看!   池鸦偷偷扯顾怀安的衣角。   别抽风,千万别抽风!   顾怀安瞥他一眼,眉毛一挑,嘴角一翘,脸上顿时就如春风拂过一般,抬手自然而然搭上池鸦的肩膀,把他朝自己怀里揽过来,随即伸出右手,微微笑道:“小池跟你们说过我了?可惜工作忙,上午你们来的时候没陪着,是我失礼了。”   池鸦:“…………”   他抿抿唇,悄悄挣扎了下,立马就感觉到肩膀上那只大手暗暗施力,捏得他骨头都泛疼。   不得不说像顾家这种门第里头的教养还是很厉害的,至少教出来的孩子都懂礼数,就是顾怀安平日里骄纵蛮横,可只要他想装出个人模狗样,那还是很够唬人的。   这时候他这么一笑,眉眼之间那种矜贵气瞬间便倾泻而出,简直像极了他哥顾怀章,还要比顾怀章更多出三分风流和气,活脱脱就是一位有礼有节还尊重伴侣的豪门贵公子。   老板关景几个人明显被这厮的伪装骗到了,诚惶诚恐地过来握手,客气话说了一大堆,却不知道顾怀安的心神都在他们的手上。   这个太黑,这个太瘦,这个女的可以掠过……不行,女孩太漂亮,难保池鸦这个小色魔会不会有什么心思……嗯?   这只手——   白,瘦,指节修长骨节分明,手背上的青筋凸起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眼熟啊。   顾怀安眸底神色一沉,随即更优雅地笑起来:“你是……?”   男生白衬衫解开了几颗扣子,露出脖子上一条鲜红色的细绳,看起来酷酷的,身量高瘦五官立体,不怎么爱说话的模样儿,就是眼睛特别亮,带着三分桀骜气质,看着像是会骑着机车深夜飙车的那种很野很会玩儿的人。   男生右手和他交握,言简意赅:“我莫失。”   顾怀安笑:“哪个莫?哪个失?”   池鸦又一次偷偷扯他的袖子。   不是怕别的,就怕这渣攻见色起意,对莫失产生了什么不该有的想法。   作者有话说:   顾老二:这小子一定对姓池的见色起意。   池小鸦:这渣攻一定对莫失见色起意!   呜,加更先欠着,尽量这两天补上。爱你们~ 第73章   万幸顾怀安并没有对莫失表现出什么不该有的兴趣, 看起来十分周到且礼貌地寒暄过后,顾怀安就笑着看向莫失刚刚起身前放在茶几上的相机:“刚刚在看什么呢,这么高兴?”   老板一向是小团队里头搞外交那个, 闻言就也笑, 说:“看的是小池上午拍的视频。”   并且十分上道地邀请:“顾二少要看看么?”   “当然。”   他们拍了什么玩意儿顾怀安已经抓心挠肺了一上午, 恨不得立马把那破相机抢过来严格审核,但耐着性子憋住了,人五人六地看了眼腕表说:“——不过还是先用饭吧?听张妈说今天的午饭小池和朋友们做的,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品尝了。”   又垂眸对着池鸦笑:“怎么还不请朋友们去餐厅呢?”   池鸦被他笑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实在没见过这厮这么风度翩翩的样子,脸色僵硬地答:“大哥、还没去。”   “哦,那大哥呢?”   “在这儿。”   冷冷淡淡一道声音在身后响起,顾怀章瞥一眼顾怀安牢牢揽着池鸦肩膀的手, 没什么表情地从几人身边走过去。   “吃饭吧。”   上午不知道什么时候张妈已经叫人换了餐桌, 那张小圆桌不见了, 餐厅里头新设了一张大桌子,铺着很漂亮的桌布,上面错落有致地摆满了大家做好的菜肴。   众人走入餐厅, 顾怀章并不说话,顾怀安手上蓦地用力, 笑问:“你去哪儿?”   池鸦轻轻嘶了一声:“我、我坐——”   “你坐我身边。”顾怀安看似温柔实则不由分说地拉开手边的椅子,把他按着坐下去,随即笑着对几人招呼:“既是小池的朋友, 咱们也就不搞那些虚头巴脑的礼仪了,大家都随便坐吧。”   池鸦被他按着坐下, 忍不住看了眼身边的顾怀章, 目露祈求。   救……   顾怀章察觉了他的目光, 侧目瞥来,两人目光轻轻一碰,顿了顿,顾怀章语气平平地开口:“就坐这儿吧。”   池鸦愣了愣,老老实实地“哦”了一声。   确实……再怎么样,在别人眼里他和顾怀安就是一家人,这种情况下,他难道还能站起来任性跑走吗?   大家长怎么会允许。   张妈进来,一一揭开菜盘上扣着的盖子,笑眯眯地道:“今天算是全鱼宴啦!”   顾怀章眼皮一动,抬眸看向满桌的菜。   这一眼望去,立马就看到炸带鱼、红烧鲤鱼、烧烤小黄鱼、酸菜鱼、水煮鱼……而最正中摆在餐桌中央的一盘,赫然正是一条通体橘红、造型独特的松鼠鳜鱼。鳜鱼在盘中昂头摆尾,似是飞跃之态,表面一层橘红色糖醋汁正缓慢地滴下来。   只是一眼,仿佛立刻就能想象到松鼠鳜鱼微酸甜脆的口感,叫人口舌生津,食指大动。   顾怀章盯着那道鱼看了两秒,目光一瞥满桌做法各式的鱼,不由就转脸看向身边的人。   池鸦眼睛亮亮地看他,很像一个想讨家长夸奖的小孩儿。   顾怀章喉结微微一攒,眼底神色水一样化开,蕴出几分微不可察的柔和。   早上池鸦说给他做鱼,他没想到他真的把各色鱼都做了一遍。   池鸦朝他笑了一下,说:“大哥尝、尝尝?”   他会做的鱼都在这儿了,但他猜男人应该最喜欢酸甜口味的松鼠鳜鱼。   顾怀章看着他的眼睛,低低一嗯,拿起了筷子。   顾怀安坐在池鸦的另一边,看着两人的互动微微皱起眉。   虽然两人的交谈很简短,他哥的表情也是一如既往的冷漠平淡,看起来好似没什么异常。   但心里就是隐隐冒出一种直觉一样的东西……顾怀安感觉自己不是很舒坦。   他又看看这满桌子的菜。   他觉得这当然是池鸦为了让他哥接受他俩的“感情”,才做来讨好他哥的,不然还能是是什么原因?   池鸦招呼莫失几个人吃饭,侧眸看顾怀章没去碰那个松鼠鳜鱼,而是吃了一块水煮鱼。   然后又夹了一块红烧鲤鱼。   池鸦有点期待:“怎么样?”   顾怀章看了他一眼,抿着嘴唇微微颔首:“不错。”   池鸦一下子就笑起来,开开心心地伸筷子要去夹菜。   冷不丁旁边探过一双筷子,给他夹了只小黄鱼。   顾怀安笑得风流又温柔,垂眸看他:“吃吧。”   池鸦脊椎一寒。   淦。   他微微侧头,手拿着餐巾若有似无地掩着嘴,很小声地说:“求求你,能不能正、正常一点?”   鸦害怕!   顾怀安也很小声,眼睛看着菜,嘴唇几乎不动:“嗤。怎么,对你好也不行?你不就盼着我这样么。”   池鸦面无表情:“别演,很假。”   “假吗?”顾怀安笑,又给他舀了一碗鲫鱼豆腐汤,侧着脸像是对池鸦说话,可在对面几人看不到的角度,那双桃花眼里头微微浮现一缕狠色,“假你也陪我演着!”   池鸦秀丽的眉毛微微皱起来,转脸看他。   顾怀安含笑回视,优雅风度无懈可击,视线忽的微微一转,对上池鸦身后男人的目光。   顾怀章目光冷冷的,像是无波无澜,却又像暗含威慑,悄无声息地和他对视。   顾怀安到底还是怕他哥,咬一咬牙,从鼻孔里微不可闻地轻哼一声,万分不情愿地收回了视线。   池鸦没察觉顾怀章对顾怀安的威慑,他垂着脑袋,轻轻悄悄地把被顾怀安拽得过于近的椅子往顾怀章身边挪了挪。   过了两秒,又挪了挪。   顾怀章垂着眼皮没看他,可还是清晰地感觉到青年的气息挨近了自己。   其实不是太好闻,因为在厨房里呆了太长时间,又一直挥着锅铲锅勺熬汤煮菜,油烟味已经很重,把池鸦身上原本清新纯净的气息几乎掩盖殆尽。   但不知道怎么的,他完全不讨厌,甚至忽然觉得有一点热。   不是灼热,是温热,从心底,从身边,裹挟着不算好闻的油烟气,缓缓缓缓地流淌而来,像一股从什么山上淌下来的温泉水,又像某一种温柔的火焰。   南湖的规矩不对着生客。这一天餐桌上不再只有碗筷寂寞碰撞的轻响,青春洋溢的年轻人们在说笑,空气里盈满食物鲜香的气息,身边的小青年垂着脑袋,吭吭哧哧地挪窝,还自以为没有人察觉。   顾怀章抿抿唇,捏着勺子含下一口鱼汤。   这就是所谓的“烟火气”么?   他莫名其妙地想。   ·   一顿午饭吃完,宾主尽欢——至少表面上来看是这样。   池鸦起身要帮张妈收盘子,一看就笑了——餐桌中央那盘松鼠鳜鱼,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剩了个鱼骨架。   嗯……还很完美的鱼骨架。   他忍不住看了眼顾怀章。   什么时候吃这么干净的?他都没注意。   顾怀章拿餐巾按着唇角,一举一动都透出矜贵优雅。察觉到他的视线,顾怀章转过眼珠,一眼瞥见他忍笑的眼睛。   “……”顾怀章放下餐巾,板着脸,“不是我吃的。”   顿了顿,大约自己也觉得这话假得立不住脚,又说,“不全是我吃的。”   池鸦憋着笑,点头点头:“嗯嗯,我知道。”   哄小孩儿一样。   顾怀章:“……”   他脸色微僵,挪开椅子站起身,跟池鸦对视两秒,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从他身边大步走过去了。   池鸦回头看他的背影,终于再忍不住翘起了唇角。   哎呀这个人,喜欢吃就是喜欢吃嘛,被人知道喜欢吃甜食,难道会觉得很丢人吗?   “池鸦——”耳朵后面冷不丁响起阴森森的一声,“你、在、看、谁?”   池鸦一个哆嗦,好险没当场条件反射把盘子砸顾怀安头上。   “你、你干嘛啊?”他迅速瞥一眼周围,幸好大家这会儿都已经出去了,池鸦回身,端着菜盘隔在自己和顾怀安之间,皱起眉头,嘀嘀咕咕,“神出、鬼没的……”   顾怀安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蓦地开口:“我哥是不是比我好?”   “那当然——”池鸦脱口而出,随即在顾怀安陡然阴森的目光下倔强地说完,“比你、比你好。”   顾怀安咬着牙:“那你是不是更喜欢我哥?”   池鸦茫然:“你又抽、抽什么、风啊?”   顾怀安真真切切看清他眼睛里头澄澈的疑惑,心里某个稍稍悬起的东西忽的一松。   他冷笑一声,直起腰环住胳膊,睨着池鸦:“倒打一耙?老子还没问你,你这阵子又是抽得什么风?”   “昨天还对我殷勤得不行,今天又冷着我,巴巴地给我哥做鱼?”顾怀安眉毛一挑,眼神瞬间不怀好意起来,“难道……”   池鸦眼神躲闪一下:“难道、难道什么?”   顾怀安俯身凑近,桃花眼里浮起轻佻的笑:“难道就因为……我昨晚上扒你的衣服?”   池鸦:“…………”   他十分之震惊。   原来真有人不要脸到如此地步!   他脸上浮出一团羞怒的红,恨不能把手里还留着残汁的盘子bia这人脸上。   但他忍住了,想着反正自己以后不会再去做之前一样的蠢事,就很严肃地警告他:“以后你不能、不能再那样做了!”   “呦呵。”顾怀安哼笑,“就准你勾引人,不准我耍流氓是吧?”   这男人说起话来百无禁忌,池鸦简直能气死:“你也知、知道你是、耍流氓!”   “我起码耍得光明正大。”顾怀安理直气壮,“不像某人……啧啧啧。”   池鸦被他啧得无地自容,偏偏那些蠢事还就是他做下的,虽然目的并不为勾引人……   池鸦恼羞成怒:“你不是很、厌恶、厌恶我吗?!”   顾怀安不是厌恶“池鸦”厌恶得要死吗?!为什么还这么理直气壮地跟他耍、耍……那什么啊!   这句话冲口而出,顾怀安却一下就愣住了。   他俩之间一向此消彼长,这个露出点破绽那个就要蹬鼻子上脸。顾怀安愣住,池鸦眨了眨眼,在突如其来的沉默中眼珠一转,学顾怀安的样子冷笑:“不会吧,不会、吧,不会有些人定力这、这么差,随便勾搭一下、就上钩了吧!”   顾怀安脊椎一寒,瞬间梦回几个月前整天被迫面对毒舌鸦的痛苦时光。   “……”   他错了,他被这段时间小结巴过于傻白甜的模样儿给骗了,这小结巴结结巴巴嘲讽人的功力明明还是这么戳心肝!   他使劲儿咬牙,可不知道怎么的,以前那种轻易就能充斥肺腑的冷冰冰的恨意忽然就没有了。   不,或许不是忽然没有,而是——   池鸦有点毛毛的。   这个顾老二在想什么呢?表情这么五彩缤纷,瞪着他像是对什么东西不敢置信,又像是很想把他嚼吧嚼吧吞了。   “……”他沉默两秒,当机立断转身就走!   却冷不防顾怀安从背后伸手,一把攥住了他胳膊。   池鸦:“?!”   他好险没摔了手里盘子,倏地扭头想说话,却听餐厅门口一声憋不住笑的咳嗽。   两人瞬间回头,下一秒脸色齐齐一僵。   ——只见隔开餐厅与客厅的透明玻璃墙外,齐刷刷站了一排人,都忍着笑在看他俩,一个个的眼睛里头的八卦欲都快要冒出来了……甚至连顾怀章也在!   池鸦:“!!”   张妈站在餐厅门口,手指搓着围裙,忍笑说:“那什么,我进来收一下盘子……”   哎呀呀这小情侣,怎么连吵架都看起来这么甜!他们在外头也听不清两人说了什么,就看见男人走进去站在青年的身后,然后青年转身,男人手插兜里弯腰俯身,凑很近地和他说话……   反正按她阅览无数爱情剧的经验看,一般要是男孩子抓住生气要走的女孩子,那下个动作一定是要拽回去亲啦!   那他们这些人,是继续看下去还是继续看下去还是……   顾怀章立在众人身后,视线轻松掠过一堆脑袋,冷冷瞥过玻璃墙内的两个人,垂下眼皮抿了口茶。   心里忽然有一点烦躁。似乎什么东西正在隐隐超出原定的轨道。   而玻璃墙内,那小青年已经呆若木鸦。   顾怀安倒是很快反应过来,下意识看了眼身边的池鸦,看他两只手还端着硕大的盘子,脸涨得通红根本不知道怎么反应的模样儿,竟然意外得心情不坏,甚至还觉得池鸦这样子看起来有点笨笨的可爱。   顿了顿,他就微微笑起来,抬手从呆站的池鸦手里接过盘子,像是从后拥住人的一瞬间,他用胸膛碰了碰池鸦的脊背,声音很低:“小结巴,回魂了!”   说完,也不管池鸦怎么样,顾自施施然走出餐厅来,对众人大方一笑,甚至还很好心情地叫了声哥。   顾怀章没有应。   但顾怀安并没有在意,兀自端着东西往厨房走,走了几步忽然回头,含笑看向一旁的莫失:“方便看下你们上午拍了什么吗?”   莫失没多想,点头:“可以。”   一堆人围在茶几旁看莫失把视频和照片导进电脑,把顾怀安让到了最中间,池鸦看见顾怀章放下茶杯要上楼,就问:“大哥要一、一起看吗?”   他本就是随口一问,心知顾怀章大概也不喜欢凑这样的热闹,谁想顾怀章脚步一顿,还真就转身回来了:“嗯。”   池鸦:“OvO?”   原本坐在他另一侧的老板立马很有眼色地站起来,顾怀章姿态冷淡又矜贵,走到池鸦身边坐下:“看看也可以。”   坐在池鸦另一侧的顾怀安有意无意地把胳膊搭到池鸦背后的沙发靠背上,偏头看他哥:“难得见大哥对什么东西感兴趣——大哥打算投资吗?”   刚刚在吃饭时,老板简单聊了下他们的短视频创作和现在逐渐兴起的各类视频平台,池鸦才知道这个世界的自媒体产业竟然才处于新兴状态,远远不比原世界已经达到严重饱和的市场!   细说起来,老板和莫失他们竟然还是最开始吃螃蟹的这一拨人。   池鸦见过短视频爆火的样子,当然清楚这一行有着多么广阔的发展空间和多么令人震撼的发展前景,闻言登时眼睛一亮,转头跟莫失和老板对视一眼,立马很期盼地望向顾怀章。   他们拍摄用的衣裳道具,好像还是老板从影楼租借来的呢!要是顾爸爸指头缝里给他们漏点钱……   顾怀章眼皮微垂,视线在池鸦的脸上一掠而过,没说到底要不要投资,只淡淡道:“先看视频。”   “好。”莫失抬手,啪的一下点击播放。   入目就是葱翠茂密的竹林,却不算清楚,因为镜头一直在晃,像是什么人不安四顾的眼睛。   视频上午只粗略剪辑过,还没有更多处理,收音有点杂,能听到人的呼吸和沙沙的雨声,反倒却显出某种令人不安的寂静。   客厅里没人说话,都安静地盯着屏幕看。   镜头晃着、转着,蓦地,像是忽然察觉到什么,蓦地“看”向竹林深处的某一处,于是所有人都看见了——在那深深的竹林远处,正亭亭立着一道纤薄身影,正背对着窥视者的“眼睛”,一把乌黑长发被一根鲜红的发带随意束起,两臂慵懒抬起,似乎正要褪下身上的衣衫。   眼见那领竹青色薄衫滑落肩头,露出一截莹润洁白的后颈和一抹雪白内衬,“眼睛”似乎一瞬间被什么蛊惑,定在原地一动不动。   围观众人都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突然,那件马上就要被褪下的衣衫蓦然停住,然后就看见竹林深处的那个人缓缓回头。垂落的长发边,先是露出线条秀致的鼻梁,紧跟着,便望见了一双极美的眼睛。   顾怀安呼吸蓦地一紧。   和那双眼睛遥遥对视一瞬,镜头猛地一抖似是受惊,然而再“看”时,那竹林深处的身影竟然消失不见了!   “眼睛”有点慌张地四顾,紧接着下一秒,一张极清极灵的脸忽然出现在镜头前很近的地方——那正是池鸦。   池鸦化了妆,一双原本偏圆的眼睛被拉长眼线,眼尾勾红,嘴唇含胭,分明是极媚,却丝毫不掩眼中纯澈神采。他仿佛幽深竹林中一只不谙世事的小狐,微微歪着头,眼睛里露出好奇的神色,和“眼睛”对视,然后笑眯眯地问——   “你是……谁?”   镜头倏地变黑。   视频结束了。   客厅里响起几道赞叹声,老板拍着莫失的肩膀:“剪得真不错!”   关景推了下眼镜,看起来很镇定地说:“……好看。”   张妈就大方多了,站在沙发背后喜滋滋地夸:“我们小池真好看!”   池鸦不好意思地笑了下,心里终于松了口气。   他以前是有点舞台拍摄的经验,却完全没有尝试过拍摄这样的视频。   万幸看起来还不错。   重新热闹起来的客厅里,却有两个人一直都没有开口。   莫失指尖微动,按下鼠标,一片漆黑的屏幕跳出五彩斑斓的颜色,光线骤暗又骤明,映亮顾怀安和顾怀章两双深沉晦暗的眼瞳。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9-06 22:01:36~2023-09-08 21:09: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潇潇雨歇 20瓶;一直是你_海、稻草人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4章   老板和莫失几个人自己讨论了两句, 就转头问两位“潜在金主”:“顾爸……咳!顾大哥和顾二少觉得怎么样?”   怕金主挑剔,老板还解释:“这个才是粗剪的,等晚点儿再精剪、加滤镜和音乐, 效果比这个更好……顾大哥?”   池鸦听见他声音里的诧异, 也跟着回头, 就看见顾怀章竟然还盯着屏幕在看。电脑屏幕的荧光映亮他的琥珀眼眸,竟然让这男人显出某种极罕见的仿佛在出神一样的怔然。   池鸦愣了愣,叫了声:“大、大哥?”   面前的男人仿佛倏然回神,侧脸有一点极细微的偏转的角度,似乎要朝他看过来。   可不知道为什么,顾怀章在其他人没有察觉之前又很快地终止了这种趋势,并且把脸转到另一侧,对老板颔首:“……不错。”   顿了顿, 他抬眸, 看向老板:“明天你来我公司, 我们详谈。”   老板一愣,随即狂喜,点头如捣蒜:“好好好, 谢谢顾爸……咳!顾大哥!!”   众人都特惊喜,就连莫失也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转脸看了眼池鸦,笑着在他脑袋上揉了下。   顾怀安的脸色瞬间就黑下去了。   池鸦就感觉后脖颈突然贴上一只手,力道很大地捏着他, 他皱了皱眉,回头看顾怀安, 顾怀安微微笑着, 问他:“对了, 你不是还系了腰带么?怎么视频里没有?”   池鸦想把他的手从自己脖子上弄下去的动作一顿:“你怎么知、知道,还有、腰带?”   顾怀安毫无负担地出卖:“张妈给我拍了照片。”   池鸦咻的一下抬头,张妈眼神躲闪,立马转身脚步匆匆跑进厨房:“啊,忽然想起来我碗还没洗!”   啊啊啊这个二少爷!怎么不讲武德!以后再不给他拍小池的照片了!   ……小池看起来好像生气了?溜了溜了。   “看张妈干什么,我问你呢。”顾怀安把他的脸拧过来,意有所指,“腰带呢?”   池鸦说:“绑在、头发上了,你没看、看见?”   莫失给他系好腰带之后,他们都觉得不如敞着袍子慵懒好看,就又给摘下,束在假发上了。   但顾怀安的关注点完全不在这上面。他站起身,冷不丁抬手,在池鸦脑袋上重重一揉,垂眸睨着他,轻声道:“这事儿没完。”   池鸦一脸懵逼。什么事儿?什么没完?   顾怀安却不明言,冷笑一声,使劲儿盯了眼莫失,就松开手,转身走开了。   莫失警惕回头。有杀气?   却只看见顾怀安走开的背影和池鸦一脸的茫然。   顾怀章让张妈给老板拿了自己的名片,就也起身,目光掠过池鸦脸上,池鸦和那双眸色深沉的琥珀眼瞳对视的一瞬间,下意识觉得男人要同他说话。他眨了眨眼睛:“大——”   顾怀章又一次挪开了视线,看向一侧的莫失:“你们下午还拍么?”   莫失不想他突然跟自己说话,很快反应过来,点头道:“拍,还有几套衣服没拍完。”   老板笑着帮莫失生硬的回答润色:“顾大哥不介意吧?要是不方便,我们不拍也没事儿的。”   “不介意。”顾怀章颔首,“你们接着拍吧。”   他要转身上楼,走了几步又回头,视线擦过池鸦的身侧,看了眼客厅大门,门外的雨幕还很密。   “等雨小点吧。”   老板赶紧说好,几人目送他离开。   池鸦站在原地,有点茫然地看男人峻拔的背影。   怎么回事呢……   他怎么觉得,大家长忽然之间好像不想理他了?   ·   一点到一点半,是顾怀章几十年来雷打不动的午休时间,已经形成刻进基因里的生物钟,睡眠质量通常不错,一般不超过十分钟就能入眠。   但是此刻,墙上的挂钟已经指到一点十五分了。   顾怀章睁开眼睛,锋锐的眉毛拧得很紧。   睡不着,因为心不静。   卧室拉了厚重的窗帘,光线昏昧如同傍晚,隔音良好的玻璃窗让外面的雨声几乎听不见,耳边只有自己算不得平缓的呼吸。   外界环境的过分安静,让内心的烦杂妄念再不能被回避,被忽视。   顾怀章望着天花板上的浮雕花纹沉默,想不通自己为什么就对池鸦——自己亲弟弟的对象——上了心。   镜头前那个灵秀的背影和那双又媚又纯的猫眼不断在他眼前明明灭灭。池鸦微微歪着头,好奇又天真,颊边的发丝上,一颗极透亮的雨珠顺着头发滚下来,摔碎在青年莹□□致的颈窝——   短短数秒的画面,在他眼前变作无限拉长的慢镜头,顾怀章闭上眼,几乎能看到那颗水珠是如何从青年白腻皮肤上滚落,又滑出了怎样蜿蜒曲折的线条。   屏幕变黑的一刹那他的心脏仿佛被高高拽起又重重摔落,也就是在那一瞬间,他突然想到了一句话。   ——只有从来没有爱过的人,才以为爱是一个感情渐变的过程。   可现在他知道了。   ——爱永远是突然降临的。*   顾怀章坐起身,拿过床头柜上的遥控,摁开了窗帘。   厚重的隔音窗帘缓缓缓缓地向两侧滑开,雨声瞬间钻入耳膜,隔着玻璃窗,显得很沉闷。   像小锤,一锤一锤砸下来,重重地砸到人心上。   顾怀章丢开遥控器,很慢很慢地弯下脊椎,两肘压在膝盖上,手指紧紧攥起来,撑住了额头。   嘈杂沉闷的雨声砸破了室内叫人心慌的寂静,顾怀章喉结剧烈滚动一下,在前三十年从未体会过的烦乱中想。   他做错了事……他喜欢错了人。   他不该——   顾怀章紧紧抿起唇,重新抬起的眼睛充满了近乎残忍的冷漠。   他要把池鸦送走,他要池鸦远远远远地离开南湖。   立刻,马上。   作者有话说:   *那两句话好像是神仙姐姐哪部剧还是电影里面的台词?我没看过,只是前几天刷视频偶尔看到,觉得很惊艳。 第75章   顾怀安不放心池鸦跟那个叫莫失的呆一块儿, 下午就跟公司请了假,跟众人看了会儿莫失剪视频,觉得无聊, 就去睡了一觉。午睡起来就跑去敲了客卧的门, 进去的时候正瞧见池鸦在化妆。   柳夏举着眼线笔:“来小池子, 闭眼睛。”   池鸦瞪着她手里那根极尖细的眼线笔,圆圆的猫眼中满是惊恐:“不、不画这个、可以吗……?”   柳夏哄他:“画了眼睛大。”   池鸦把眼睛睁得溜圆:“我不画,也很、大!”   柳夏忍笑,继续哄:“画了更大。”   “我、我觉得,这样就够了!”池鸦转头搬救兵,“莫哥觉、觉得呢?”   莫失从电脑屏幕前抬头,看看他又看看柳夏手中仿佛针尖一样的眼线笔,嘴角微微抽搐一下, 说:“嗯, 够了。”   “什么够了?”顾怀安推门, 锐利视线迅速衡量池鸦跟莫失之间的距离,看见一个在茶几这边化妆,一个在沙发那头弄电脑, 老板跟关景两个在地毯上坐着讨论脚本,大家都在场, 才微微缓和了神色,笑吟吟地过去。   柳夏回头,笑说:“小池不想画眼线。”   顾怀安流连花丛, 自然对化妆这些了解得很,伸手抬起池鸦的下巴看了看, 说:“还是眼尾翘一点好看。”   池鸦抬手就把他的爪子拍开。   这个花花公子, 口味显然就是妖艳贱货那一挂的!   柳夏笑着朝池鸦摊手:“看, 二少爷都这样说。”   池鸦气死:“不听、他的!”   最后还是画了,因为下午要拍的短剧内容是冷艳女帝和妖孽男宠。嗯。   顾怀安显然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歪在沙发上看得直乐,甚至跃跃欲试,想亲自给池鸦涂口红。   恰巧张妈敲门:“二少爷,大少爷找你。”   顾怀安头也不回:“等会儿。”   “怕是不成。”张妈表情略严肃,“大少爷让你立刻上去呢。”   顾怀安条件反射地心虚。   “立刻”都出来了,他的什么事儿又叫他哥给知道了?   他不很情愿地把口红拧上还给柳夏,最后看了眼池鸦:“我去一下就回来,”   池鸦逃过一劫,大松口气,朝他欢乐挥手:“去吧去吧。”   最好一去不回!   顾怀安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感觉很不爽。   以前不是最爱有事没事儿往他跟前凑了么?搁两月前,他能这么屈尊纡贵,别说涂口红了,恐怕涂芥末酱这小结巴都要高兴死了。   他皮笑肉不笑:“就这么巴不得我走?”   ……不是大哥,你在我这儿受不受欢迎心里真就没点数吗?   池鸦一只眼睛的妆才画好,眼尾修长,又翘,洇着哭过一样的红,瞧着又媚又妖又可怜,从下而上望着顾怀安,不明所以地眨了下眼睛。   “……”顾怀安胸口一滞,忽然就生不起气了。   妈的,都怪这眼神太窝心!   他哼了一声,转开目光瞥一旁假装在整理化妆箱的柳夏:“行了,你们接着忙吧。”   房门被张妈拉上,小客厅里头安静了两秒,瞬间“啧”声一片。   “哎呦喂,什么‘我去一下就回来’,什么‘就这么巴不得我走’……哎呀呀,没发现这顾二少这么黏人哪!”   “天啊天啊,小情侣打情骂俏什么的,年纪大了真看不得,太齁啦!”   池鸦燥得面红耳赤,抓起修眉刀目露凶光:“我、我要把你们、一个个的都、都鲨了!”   老板抻长脖子,一脸大义凛然:“动手吧!谁叫我们单身狗没人权!”   池鸦扑上去:“我咬、咬死你!”   “乖乖地回来坐好。”柳夏这姑娘手劲儿大得出奇,勾着他衣领子轻轻松松就把池鸦拎回来,“别想溜走不化妆。”   池鸦咻的一下扭头,一脸震惊地瞪着柳夏,老板竖起根指头晃啊晃,一脸的欠揍:“不要惊讶,这姑娘以前轻轻松松把她对象抱起来亲。”   池鸦瞠目结舌:“抱、抱起来?”   柳夏轻描淡写:“女孩儿挺轻的。”   “?!!”池鸦已经被一连串雷给砸懵。   “行了,都是以前的事儿了,还提那个做什么。”柳夏垂着眸,漫不经心抬起他下巴,眼线笔在指尖灵活地转了两圈儿,“闭眼。”   池鸦看了她两秒,闭上眼睛,同时用尽可能平淡的语气说:“你们也别开我和、顾怀安的玩、玩笑了。”   “毕竟没、多久,我跟他也就成、成‘以前的事儿’了。”   小客厅里瞬间安静。   半晌,老板和莫失几人对视一眼,语气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能问一句……为什么嘛?”   池鸦想了想,说:“也没、为什么。就是……不喜欢了。”   他不想再被大家把他跟顾怀安扯到一块儿,觉得还是尽早说清了好。   而且这也是事实,不是么?   气氛一时有些凝重,半晌老板干笑一声,开玩笑似的说:“不会是顾爸爸不同意吧……他给没给过你支票啊?”   想起狗血爱情剧里头那个老套的桥段,几个人不由都笑起来。   池鸦闭着一只眼让柳夏画眼线,另一只眼睛睁开,要笑不笑地看了他一眼:“我倒是想。”   可惜没有。   从头到尾都没有。相反顾怀章这个“大伯哥”待他还挺好。   想起顾怀章帮过他的那些时候,池鸦有一瞬出神。   这样的男人,行为处事有礼有节,进退有度,权财登顶却洁身自好,也并不因为身份地位的悬殊而对他表现出鄙夷不屑,就是最初有的一些反感,也仅仅只是因为“他”以前的品行。   除了冷淡一点,对很多事都好像漠不关心,顾怀章几乎再没有任何的缺点。   甚至因为他太好了,所以连这冷漠都成了他的一种魅力。   这样完美的男人,若不是穿书这种离奇的契机,他觉得自己可能一辈子都没法跟这个人产生哪怕一丝一毫的交集。   ……不过,大概率在不久后,他和顾怀章这个“大伯哥”现在仅有的这点交集也要失去了。   大家又渐渐说笑起来,话题很快转移到对狗血剧情的吐槽。小客厅的气氛重新变得轻松。   池鸦闭起眼,心里忽然涌上一团浓厚的惆怅。   陈叔、张妈、包青天……顾怀章。   就算一直在心里警告自己,可还是有意无意地和南湖这些人产生了感情的羁绊。   也不知道顾怀章把他的“罪行”调查得怎么样了。   他知道自己是全然“无害”的了吗?   “——什么???你竟然全都知道了?!!”   顾怀安条件反射似的后退一步,眼睛瞪着顾怀章,生怕他哥下一秒就抽出皮带抡过来。   然而面前的男人只是稳稳地坐着,两肘压在椅子扶手上,立体深邃的五官神情冷漠,眼睛仿佛一块冰,严厉冰冷,直视着他。   “哥你是……”顾怀安咽了口唾沫,声气弱下来,罕见地打了个磕绊,“什、什么时候……知道的?是那小……是池鸦告诉你的?”   “问题不在这里。”顾怀章冷冷道,“我只想知道,这么恶劣的事情,你还要瞒我到什么时候。”   “我就是、我就是……怕你生气。”顾怀安心虚得要死,也害怕得要死。   他是顾怀章从小管到大的,十四五岁,最莽撞出格的年纪被送回国来,头几年他几乎五天一小闹十天一大祸,不知道被顾怀章那条皮带抽了多少顿,才勉强知道点规矩,不至于堕落成其他富家子弟那样无法无天的样子。   顾怀章从不搞什么怀柔政策,什么温柔引导耐心教化。他那会儿也才二十多,正是跟顾家狼子野心的叔伯和董事会那帮老狐狸斗法最要命的时候。顾家父母要环球旅行过二人世界,就不管不顾地把已经被他们溺宠得顽劣的小儿子丢给顾怀章。   顾怀章每天忙得心力交瘁,几乎弄出胃病来,顾怀安还整天给他闯祸,甚至差点被人诱导着染上□□。他就只有揍,揍到顾怀安惧怕挨揍,稍微给他安分点,顾怀章才能有点喘息的时间。   可以说,顾怀安完全就是被他哥从小揍到大的,天不怕地不怕亲爹都不怕,就怕死了顾怀章。顾怀章跟他说话语气重点,他都要立刻反思自己哪件不敢让顾怀章知道的事儿又叫他给知道了,更何况是被人拿住了把柄威胁这样性质恶劣的事。   他见不得人的东西被一个外人捏在手里,如今网络如此的发达,稍有不慎就可能身败名裂,他的名声毁了没什么要紧,横竖他自己也不怎么在意。   ——可顾怀安不仅仅只是顾怀安。   他是顾怀章的弟弟,更是顾家父母最偏宠疼爱的小儿子。顾怀章从未打算过婚娶,必然不会留后,顾怀安就是顾氏未来的继承人。   像顾氏这样的庞然大物,一旦它的继承人背上了丑闻,会产生什么样恶劣的影响可想而知。   而正是这件事性质是如此的严重,顾怀安才更加不敢让顾怀章知道一丁点风声。   他十七八岁上跑去学人家搞一夜情,顾怀章都把他从酒店床上拎回家抡起皮带抽了个半死,他实在不敢想象自己被池鸦拿住的那些事儿让顾怀章知道了,他哥又会是怎样前所未有的暴怒。   顾怀安小心翼翼觑着他哥的表情:“那哥你……查出什么来了吗?”   “调查的事情另外说,这件事我会解决。”顾怀章两只手在小腹交叉,冷冷盯着顾怀安,“叫你来只是想告诉你——”   他顿了顿,让自己毫无异样地说完这句话:“这个人,不能再留在南湖。”   他弟弟的德行他再清楚不过,根本从未想过从他嘴里问出什么实话。能摁着顾怀安的头认了这个“男朋友”的东西,顾怀安怎么敢开口告诉他。   所以他懒得问。他现在只想立刻、马上,把池鸦送走。   远远的送走。   一时的悸动并不能说明什么,短暂时间内激素过快分泌导致的错觉,还不足以令他失去理智。   只要这个人远远地离开他,什么东西就都不会再继续错轨。   可是顾怀安说:“哥,我不想把他送走。”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9-09 23:46:10~2023-09-11 03:15: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谨肆、一直是你_海、岑珩、稻草人、66445525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6章   顾怀章一顿, 目光严厉:“给我个理由。”   那句话冲口而出的一刹那顾怀安自己也没想到是什么理由,说完他就呆住了。   他对池鸦这个人一向是恨不得有多远离多远的,当初把他接来南湖, 也不过是因为想要借刀杀人的恶意。   但为什么现在, 他竟然第一反应就是“不想送他走”?   “理由就是……”顾怀安迎上兄长冷淡审视的视线, 张了张嘴,“理由就是……我想跟他,好好处。”   顾怀章唇角一动:“什么?”   “……就是你听到的。”顾怀安咽了口唾沫,说,“哥,我想跟他好好处。”   顾怀章的脸色沉了下去。   他微微直起身,琥珀眼瞳直视顾怀安,坐在椅子上, 却仍然好像俯视:“你不会要告诉我, 你喜欢上这个人了吧?”   顾怀安微微一愣。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他竟然觉得一贯波澜不惊的大哥这句话听起来嘲讽到刻薄。   ……但也情有可原。   顾怀安心虚了下,但还是抬起头,迎着顾怀章的目光, 说:“我现在是有点喜欢他,哥, 我想追他。”   从张妈把照片发群里,他就在公司心烦意乱了一上午。   他知道池鸦好看,从没有否认过这一点, 心烦也不是因为那几张好看到叫人失语的照片,而是照片里头不该存在的那只手。   他在茶水间盯着那只手足足看了十分钟, 烦躁到那个总监过来勾他的手, 也没有兴趣像往常一样暧昧回应。   一头栗色大波浪、身材火辣的总监显然不高兴, 可脸上还是陪着笑。他知道那是因为这个总监跟分公司总经理有点亲戚关系,知道他来历的缘故。   他叼着烟冷冷看着那女人吃了瘪还不忘给他抛个媚眼才离开的背影,忽然就想到池鸦。   他身边熙熙攘攘从不缺人,皆为利来皆为利往,真心就像个笑话。   可只有池鸦不是。   他不惜一切也要把他困在他身边,不图权不图钱,仅仅只是因为喜欢他。   顾怀章不知道池鸦手里的是什么东西,他知道,秦玉泽也知道——那是他有次参加那种party的视频。按理说决不允许拍照的,但偏偏那天他戴了池鸦在他生日送他的耳钉。   没错,那双看起来普通寻常的黑宝石耳钉里,装了针孔摄像头。   他的身份摆在那儿,进场时没人敢搜他的身,阴差阳错的,竟然就那么拍下来了。   他那时候忘了那对耳钉是谁送的,就随便戴了,更没想到池鸦竟然敢做出这么变态的事情。   当时发现真相后他愤怒到恨不能把人碎尸万段,可现在想起来,却见鬼的忍不住想笑。   也亏那小结巴整天一副阴沉沉的自闭样儿,瞧着老老实实,谁也想不到他的胆子这么大。他那时候整天在餐馆奶茶店咖啡厅打工,还兼着好几份家教,赚的那点儿钱自己吃饭都够呛,从哪儿挤出钱来买那样厉害的耳钉。   老话说“蔫人做怪事”,果然不错。   那种party他也就去了那一次,被某个损友忽悠去的,但他自己也没什么节操,既然去都去了,氛围起来,就也玩了一两回。   可即便只是一两回,视频里头的画面也足够顾怀章拿皮带把他抽进ICU。所以他就是捏着鼻子认了池鸦这个“男朋友”,也绝没有胆子敢叫顾怀章知道,他因为这东西叫人给威胁了。   而他也不知道……池鸦能那样的爱他。   明明知道了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明明伤心痛苦又愤怒到了极致,却仍然红着眼,很冷静地跟他谈判:“做我、男朋友。不然,我就、就把这个,送给你、大哥。”   现在想起来,似乎也就是在那时候,阴郁沉闷不爱说话的池鸦,就变成了那个最爱对他冷嘲热讽的毒舌鸦。   他以前最烦想到这个人,恨不得世界上从未有过这个人,可现在回想起那些事,却忽然就理解了池鸦那时候心里的痛苦。   那个青年大概很绝望吧。他的学长并不是他以为的善良温柔,在学校里叫被孤立的他一起吃饭打篮球,也仅仅只是因为和狐朋狗友一块百达翡丽的赌约。   而实际上的顾怀安流连花丛,放荡成性,冷漠凉薄,对他充满了鄙夷和厌恶。   他痛苦,难过,整个人都几乎碎掉,却还是紧紧抓着曾经吉光片羽的那点儿“温柔”不肯放,嫌他脏,渴望“学长”的亲近,却又从未如顾怀安恶劣设想的那样来爬他的床。   顾怀安靠在咖啡机边长久地出神,也是在那一刻他才忽然意识到,这个青年给他的,是怎样一颗破碎的真心。   “哥。”顾怀安开口,声音有些艰涩,但是语气很认真,“我想试试。”   他望着顾怀章,很恳切地望着他的大哥,眼神里竟然流露出恳求:“你不要把他送走,行不行?”   他和秦玉泽使尽了办法也没有找到被池鸦藏起来的视频,秦玉泽说有没有可能池鸦已经把那玩意儿给销毁了。   之前他不信,但现在他愿意相信,那个青年只是嘴上威胁他。他那么爱他,怎么可能会让这种稍有不慎就会叫他身败名裂的东西继续存在?   所以他不想追究了,也不敢在顾怀章面前表现出追究的意思。他知道顾怀章向来说一不二,他说这个人在南湖留不成,就是下定决心一定要“送客”了。   对上顾怀章冰冷的视线,顾怀安咬咬牙,硬着头皮说:“哥你也不用调查了,我知道那东西已经没有了,池鸦这个人完全构不成威胁……”   然而顾怀章只是一直看着他,冷漠的脸上无动于衷。   顾怀安的声音越来越弱,终于渐渐消失了。他垂着头站在办公桌外面,书房里的空气渐渐蔓延上一团令人窒息的沉默。   顾怀安偷偷抬眼,小心觑着他哥的脸色,就看见顾怀章坐在宽大办公桌的后面,高挺的鼻梁映着窗外灰白的天光,眼皮微微垂着,嘴唇抿得很紧。   竟然像是出了神。   寂静半晌,顾怀章终于开口,却是问:“你真的——”   他顿了顿,慢慢地把话说完:“喜欢……他?”   前面那些话都说了,这事儿更没什么不好承认。他干脆点头:“真的。”   顾怀章颊侧咬肌微微绷紧一瞬,又很快放开,随即又是半晌沉默。   顾怀安紧张地站着,等他哥最后的宣判。   却不知为什么,顾怀章再开口时声音微哑,语气很沉,咬字清晰而慢:“——认真的?”   顾怀安似有预感,咽了口唾沫:“很认真。”   他已经想得很清楚,他看见别的男人和池鸦亲密就会觉得很愤怒,池鸦赶他走他心里就会很不爽。   既然原本的威胁已经不存在,既然心境已经发生了这样的转变,那也没什么好别扭。   喜欢一个人,就去跟他好。顾怀安在这方面一向很干脆。   他要给池鸦系腰带的人是他,解腰带的人还是他。他要池鸦一直待在他身边,他要这个人一直都这么爱他。   对自己大哥承认自己喜欢上了小结巴,也没什么好羞耻,正好他哥看起来对池鸦也并不讨厌,不是么?   顾怀安很坦然地看着他哥。   他怕他哥是真的,可知道他哥其实是为他好,也是真的。   他爸是很崇尚自由的艺术家,在国外的时候就不怎么管他,顾怀章对他而言是兄亦如父,他知道他哥一定不会拒绝他的正当要求。   比如让他去追小结巴。   但顾怀章沉默的时间过于长了,以至于叫他又渐渐地忐忑起来。   “大哥……”顾怀安忍不住叫。   “既然是认真的。”顾怀章声音更哑更沉,仿佛就在刚刚那短短数分钟内做出了一个异常艰难的决定。   他抬头看他,一字一顿:“那就,去追吧。”   顾怀安心中倏地一松,忍不住咧嘴笑起来:“谢谢大哥!”   顾怀章的脸上却毫无放松的神色,深邃眉眼绷得很紧,叫他的名字:“但是——”   顾怀安:“什么?”   “他不是你以前交往的那些人。”顾怀章抬眸,眼神锐利而冷酷,“你知道么?”   顾怀安一愣,没想到顾怀章竟对池鸦是如此的看重。   他不由也收了笑,点头:“我知道。”   顾怀章抿紧了嘴唇,微垂了眼皮不再看他,只抬起一只手轻轻一挥。   顾怀安知道他这是让自己走,终于大松一口气,脚步轻快地大步走出房间去了。   厚沉的红木门咔哒一声,严丝合缝地嵌入门框,书房迅速回归到一片如死的寂静。   顾怀章拉开抽屉取出烟盒,弹出一支来点燃,一口气吸掉了大半支。   一根抽完在烟灰缸里摁灭,紧跟着点起了第二支。   五分钟后,顾怀章指尖夹着第三支烟站起身,缓缓踱到窗边去,抬手打开了紧闭的窗户。   裹着潮湿水汽的凉风一涌而入,吹动顾怀章额上的散发,吹散室内凝停着浓郁烟味的空气,细碎的雨丝扑到皮肤上,沁凉。   嘴角烟头飘起的轻烟被风吹进了眼睛,顾怀章微微眯眼,下一瞬听见楼下年轻人的笑闹,愈来愈近。   他垂眸,看见几个人从客厅后门走入花园,走进他的视线中来。   池鸦换了衣裳,不是上午的竹青色素袍,而是一袭深红色长衣,比竹青的那件更觉华丽精美,衣领和袖口上用金线绣着祥云纹样,外头罩一件极轻薄的红纱外罩,衬得他粉妆玉琢,握伞的那只手白得扎眼。   池鸦一手拎着袍角,一手给自己和那个叫莫失的男生打着伞,回头和后面一样身着汉服的女孩说话。莫失拿着摄像器材,腾出一只手,把伞柄往池鸦的方向推了推。   “别淋了雨。”   池鸦脸上的笑容还没成型,就听莫失继续道:“这件衣服租金很贵。”   池鸦:“…………”   没发现这哥这么抠门的啊。   跟在后头的老板安慰他:“别鸟这棺材脸,你小心脚底下别踩滑了。”   关景在旁边给自己和柳夏撑着伞,转头看了看池鸦,抬手给他把假发拢了下,又默默伸手,把池鸦后面几乎拖地的衣服给拎起来。   柳夏也小心翼翼拎着自己的袍角——她这衣服比池鸦的还要繁琐华贵——头也不抬地指责:“你们就光担心小池不管我是吧,一个个见色忘义的负心汉!”   老板哈哈一乐:“咱们小池待会儿就要被你蹂/躏了,还不得赶紧心疼心疼他。”   池鸦红着脸,回头警告老板:“你最好给我注、注意下、用词!”   “什么蹂/躏。”柳夏笑说,“关景写的脚本,怪我咯?”   “咳,我是认真考察了市场才选的题材。”关景推了下眼镜,一脸严肃,“女尊题材在网络小说、短视频行业有火的趋势,这是市场的审美选择。”   老板抬起伞沿打量了下池鸦的装扮,忽然嘿嘿奸笑:“我有个更好的题材,不知当讲不当讲——”   池鸦:“别讲。”   莫失:“讲。”   关景:“洗耳恭听。”   老板直接无视池鸦的抗议,极其兴奋地开讲:“就是内什么……男男小说?好像是叫耽美对吧,我妹天天在家叨叨,说她们那帮小姐妹最爱看这个——我说关景,你天天在那些乱七八糟的群里头潜水窥屏,没看到男男CP有多受欢迎么?”   “这个么……”关景又推了下眼镜,眼角余光瞄向池鸦,在被发现之前又迅速撤回,一脸专业人士独属思考状,“可以有。”   池鸦回头:“我可以当、当攻吗?”   老板毫不留情地嘲笑:“就你那身娇体软易推倒的娇气样儿还想当攻……”   池鸦:“!!”   “池鸦。”莫失冷静且及时道,“不要想把伞抡到老许脑袋上,我的摄像器材也很值钱。”   “好吧,我换个委婉的说法。”老板清了清嗓子,用歌剧吟唱一般的声调字正腔圆地念,“我鸦,请转动你金贵的小脖子,看看你周围这几个人的身高——”   莫失放弃抢救,木然道:“老许,明年今日,我会记得给你上坟烧纸的。”   众人在池鸦凶恶的呲牙中轰然大笑。   凉风卷着少年人脆亮的笑声吹起窗边轻薄的纱帘。顾怀章垂着眸,弹了弹烟灰,也微微扯动了下唇角。   只是弧度有些涩。   作者有话说:   市场取向什么的都是胡扯,别代入现实喔~   感谢在2023-09-11 03:15:22~2023-09-11 23:41: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废物点心渣、稻草人、宥宥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7章   池鸦发现, 好像就是从这天起,大家长就不理他了。   早上在客厅遇见一身热汗下楼来的男人,池鸦打招呼:“大哥、早上好!”   顾怀章淡淡嗯一声, 并不看他, 俯身在饮水机前接水, 接的是凉水。   池鸦看见了,随口说:“大哥早上还是喝、喝点热的吧。”   没人理他,池鸦疑惑回头,只看见男人上楼的背影。   去餐厅准备吃饭的时候顾怀安笑眯眯地跟他说话,嫌他头发乱,抬手就给他理了理头发,还顺手捏了他的耳垂。   这动作过于亲密了,池鸦僵硬地去看顾怀章, 然而顾怀章却微垂着眼皮, 对他求救的目光置若罔闻。   吃完饭, 顾怀章拿着公文包往门口走,一面走一面吩咐张妈:“中午别做我的饭。”   张妈以为他中午是有什么商务餐,就应了, 结果就听顾怀章顿了顿,又接着道:“以后中午都不用再做我的饭。”   “啊?”张妈一下皱起眉, “这是怎么啦?大少爷你不是一直回来吃饭吗?”   张妈很忐忑地捏着围裙:“是不是,是不是我做的饭不合胃口啊……”   “没有。”顾怀章眼角余光瞥到从客卧出来的青年,沉默了一瞬, 道,“不是你的缘故。”   张妈还是很担心, 追着问他:“那是为什么忽然不要回来吃饭了呀?大少爷我做了饭给你送过去行吗?哎呀你一个人在外头吃饭又没个人陪, 既然没什么事的话要不大少爷你还是回来吃——”   “有人陪。”顾怀章淡淡道。   他重金聘请的一堆助理秘书应该不算是摆设。   然而张妈完全想错了意思, 一愣之后恍然大喜:“大少爷,你谈恋爱啦?!”   顾怀章一顿,竟然下意识去看池鸦的反应。   池鸦愣在门口,看看张妈又看向他,圆溜溜的猫眼里盛满惊讶和好奇。   事不关己的,只是单纯的惊讶和好奇。   顾怀章猝然收回视线,垂了下眼睛,抿了抿唇,转身大步走下台阶。   张妈喜滋滋地追上去:“大少爷真的谈恋爱了呀?是男孩还是女孩?认识多久啦?对方家是哪里的呀?什么时候——”   “张妈。”顾怀章顿住脚步回头,神情很淡漠,“我没有谈恋爱。”   空气倏然安静,张妈失望地望着他。   “而且——”顾怀章眼睫微动,目光在台阶上的青年脸上轻轻掠过,落在台阶底下的小草上,眼尾的弧度修长,勾住一抹无人知晓的寥落和自嘲。   他说:“我这辈子都不会谈恋爱。”   顾怀章走了,客厅门口一片寂静。   半晌,张妈才短促地笑了下,喃喃:“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这辈子都不谈恋爱……”   池鸦小心地看她:“张妈……?”   张妈看了他一眼,眼圈儿倏地就红了,脸上还是笑着,絮絮叨叨:“我一个农村来的老婆子,连他喜欢的是男孩是女孩都不计较了,结果你看这大少爷,狠心的呦……”   她转身,要往回走,踩一抬脚就踉跄了下,池鸦赶紧扶住她,很懂事地没说话。   张妈兀自唠唠叨叨:“哪有人一辈子不谈恋爱不结婚呢?他一个人那么难,身边也没个知冷知热的,什么事都自个儿憋在心里头,时间久了是要憋出病来的呀!”   池鸦不擅长安慰人,好难才憋出一句:“大哥心里、有数吧。”   “他有什么数,他心里能有什么数!”张妈坐到沙发上,唉声叹气,“他心里的数就是把自己变成个机器,扛着这一大家子往前走,供着先生太太那么大的开销,供着二少爷见天儿的挥霍,等到二少爷真正长大了,他就可以把自己报废了!”   涉及顾家人自己的私事,池鸦就不插嘴了,只安静听着张妈唠叨。   “你现在也算是半个顾家人啦,跟你说说这些也没什么要紧。”张妈拍拍他的手,勉强笑了下,“大少爷看着光鲜体面,进来老板出去顾总的,所有人都怕他,却没有人爱他,就连先生太太……”   张妈声音有些哽咽:“就连先生太太,也不爱他。”   池鸦怔了下,才迟钝地想起来,除了顾怀安偶尔说一句我妈又去哪儿办画展了,我爸又拍了件什么古董,这家里的另两人都从没有提起过那对他从未谋面的夫妻。   被张妈勾起思绪,曾经随便听听的豪门八卦一下变得清晰起来。他想起竹林后面被封住的那栋小楼,想起南湖没有一朵花,想起陈叔说顾家夫妻沉迷艺术对自己长子的冷落,想起陈叔潮湿着眼角,抽着烟说:“大少爷心里有恨。”   顾怀章恨的是谁?   是……他自己的亲生父母吗……   横竖中午两个少爷都不回来吃饭,张妈被顾怀章那句话打击得心灰意懒,难得偷了个懒,抓着池鸦倾诉欲十足。   正好昨天拍完了,今天池鸦有半天的假,于是他就坐在沙发上,听见了一段顾家惊心动魄的陈年旧事。   顾家原来是A市少有的老牌大家族,起家于民国,战乱时族中子弟尽数投军报国,相继去了数十位,却只有一位活着走下了战场——那是顾怀安的曾祖父。   后来特殊时期时局动荡,顾家曾祖父携家人儿孙远走异国避祸,一去十数年。顾曾祖父盼着落叶归根,临终时毅然喝令儿孙回国,于是又两年,顾家祖父携妻带子,抱着老爷子的骨灰坛,终于再次回到了这片故土。   恰巧那时候国内春风初起,经济形势一片大好,又承先人荫蔽,顾家老爷子顺势落足A市,投身商海,要将顾家先辈的辉煌重现。   眼看顾家复兴指日可待,顾氏蒸蒸日上,谁料顾老爷子突发恶疾,没多久便驾鹤西去,只留下了儿子顾应文。   顾应文天生浪漫多情,少时又长在法国,曾在欧洲游学数载,痴爱古董绘画,视金钱如粪土,二十多岁时娶了兴趣相投的妻子,更把那浪漫的花样儿翻了十分,在各大拍卖行、书法画廊出手阔绰,对家里公司浑不上心,又被有心人勾着引着、套着骗着,短短三五年,竟把自己在顾氏的股份卖了个一干二净,一家三口差点被董事会和顾家那些个旁支赶到大街上去要饭。   是的,一家三口——顾怀安那时候还没出生,跟在父母跟前受罪的,就是顾家的长子顾怀章。   南湖庄园是顾家先辈的产业,顾老爷子归国后斥巨资从当时的主人手中买回,一家三代都住这里。顾应文被套走股份,在董事会失了话语权,成了无钱又无势的落魄公子,顾家那些个狼子野心的旁支觊觎这座豪宅,三天两头到南湖庄园寻衅闹事,把顾氏夫妻收藏的古董书画随手卷走不计其数。   更是在某一天夜晚一拥而入,当即就要把他们一家三口撵出门。   顾应文是锦绣堆里养大的文弱书生,顾母正怀着第二个孩子,不到十岁的顾怀章像一头凶恶的小兽,冲进厨房抓起菜刀,就那样挡在惊慌失措的父母身前,拼命守护着他摇摇欲坠的家。   没人知道那是一个多惊心动魄的恐怖的夜晚,只有寥寥几个顾家年长的佣人还记得那晚救护车闪烁着红□□呼啸而至,从南湖庄园抬出去了血淋淋的两个人。   ——一个是试图对顾应文动用暴力的顾家旁支,另一个,是因惊吓摔倒而早产的顾母。   接下来连着三四天A市晨报的头条都刊登了顾母难产的危急,以及顾家长子持刀伤人被拘留受审的新闻。   而顾应文整日整夜地守在抢救室外,除了协助调查,没去看过自己的儿子哪怕一眼。   在这之后不久,从死神手里将将逃过一命的顾母没等出月子,就抱着新出生的小儿子,和丈夫一起登上了去往法国的飞机。   刚从警局被放出来的顾怀章蓬头垢面,十岁大点儿的小孩子分明是粉妆玉琢的绝顶相貌,神色却无比僵硬木然,身上还穿着那件染血的脏衣。   他就站在南湖庄园的门口,面无表情地看父亲抱着母亲从自己面前匆匆走过,头也不回。身后跟着四五个佣人,宝贝似的抱着一个小婴儿,本来还是笑着的,但可能顾怀章的脸色太吓人,小婴儿看了他一眼就哭了。   那张照片被登上了报纸,人们早晨掰开油条泡进豆浆的时候随意瞥过一眼,和家人幸灾乐祸地笑:“一个小杀人犯,煞气重得吓哭小孩儿,我要是他爸妈,也得恨不得他从未出生吧。”   茶余饭后的一句笑语,结束了顾家长子本就没有多无忧的童年。   从那之后,顾怀章就悄无声息地从大众面前消失了,连同那座险些闹出人命案的南湖庄园,都在众人心照不宣的缄默中被遗忘在A城幽静的南郊。   当然,也没谁会在意这样的一个小孩是死是活。   ——直到十年后。   十年后,顾怀章以一种横空出世的惊绝姿态蓦然出现在所有人的面前,他像一柄花去十年磨砺的终于开了刃的刀,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反正等所有人终于惊觉时,他就已经成为了顾氏最大的股东。   整个顾氏的董事及大股东们都无比深刻地记着那一天,顾怀章——这位被顾氏放逐甚至被他父母放逐的顾家大少爷,这个弃子——着一身肃杀黑衣,就那样在众目睽睽中,面无表情地走入了股东大会会议室的大门。   ——带着整个顾氏股东分量最重的股权证书。   十数位董事连同众多大股东尚未来得及反应,紧接着警察上门,以偷税漏税、使用非法手段竞标等经济犯罪为由,给在座大半的人都戴上了手铐。   而自始至终,顾怀章就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包裹在黑色皮手套中的十指交叉搭在桌面,看着自己名义上的叔伯们被警察尽数扭送出门,那张俊美到惊人的脸上,连一丝代表着情绪波动的微澜都没有。   于是所有人都意识到,这不是见鬼的巧合,这分明就是一场——蓄谋已久的复仇。   而且顾怀章并不惮于被他们发现。   那是顾氏的一场超强的地震,余波覆盖到整个A城的上流商圈。   谁也不知道顾怀章是怎么收集的证据,反正当时被带走的那些人没有一个再出来,甚至还陆续牵扯进更多的人。   在长达三个月的震动后,整个顾氏彻底大洗牌,十年前参与谋夺的顾家旁系被尽数踢出董事会,或将为他们的贪婪面临后半生牢狱之灾的惩罚。   顾氏集团——这个被一帮徒有贪婪而目光短浅的旁系糟蹋十余年之久,早已千疮百孔摇摇欲坠的庞然大物,终于迎来了它新的主人。   ——一个冷酷而残忍的暴君。   而且在短短两年之后,随着顾氏重新站稳脚跟并发展愈强、扩张愈大,“暴君”之名在A市上流社会中,早已是妇孺皆知。   于是,虎视眈眈的高官富豪对南湖庄园的觊觎还没来得及付诸行动,便再一次被它从未变过的主人粗暴地摁熄在死灰之中。   一转眼,已经又是快十年。   “别人都不知道大少爷那几年过的什么日子。”张妈抹着眼泪,“那么小一点孩子,瘦得跟麻杆儿似的,头几年总生病,还有那些什么叔叔婶婶的,天天假惺惺跑来关心他身体好不好……哪里是真担心呢?他们都想知道他什么时候死,好把这座庄子给霸占了!”   池鸦忍不住问:“他的、父母,真的一点也不、不管他吗?”   “管什么?他们忙着管二少爷呢!一个月才打一次电话来,冷冰冰地说几句就挂,电话里不是二少爷在笑,就是二少爷在那边喊爸妈。有好几次我都瞧见大少爷拿着电话,站在那里红着眼睛抹眼泪呢。”   池鸦是个极感性的人,一听这句话,立马鼻子就跟着泛酸。   顾怀章给人的感觉太强势,像一座极高极峻的山,上头覆着的冰威严沉默又寒光闪闪,叫人往往第一眼就慑服于他冷漠的气势,对他心生惧怕。   他却不知道,原来他曾经也是一个会因为父母的冷漠而偷偷哭泣的小孩儿。   池鸦张了张嘴,涩声说:“顾太太、难产,他们不应该、不应该怪大哥啊……”   “谁说不是呢!可谁叫先生是个糊涂的!”张妈忿忿地攥紧了纸巾,“你猜他当初怎么说?他说别人来抢房子,抢了就抢了,他骂大少爷太残忍,竟然拿刀要杀自己的叔伯,还差点儿逼死自己的母亲,简直就是个、就是个……怪物!”   “天爷!我都不忍心,这些话对着自己才十来岁的亲儿子,你说先生怎么说得出口!”   池鸦不能跟着骂别人家的亲父母,只能默默咬紧了牙。   杀人诛心……这些话对着一个拼尽全力保护自己爸爸妈妈的小孩,何其残忍!   “自己的儿子被关进警察局,他一点也不管,大少爷在里头被记恨他的二伯折磨得呦……最后还是顾太太的娘家看不下去,才找人活动,把大少爷给放了出来。”   ……难怪陈叔说,“大少爷心里有恨”。   这样的父母,怎么能不恨?   池鸦默默给张妈再递上纸巾:“大哥也是、是因为父母这样子,才不、结婚吗?”   “有这样不负责任的亲爹妈,谁还想结婚呢?”张妈又是恨又是叹,“夫妻俩倒是很恩爱,可对孩子像是对个累赘,大少爷怎么能不对家庭心灰意冷呢。”   想了想,又说:“后面又过了几年,大概是大少爷快十八岁的时候吧,先生太太好像是有点后悔了,回来了一次,想把大少爷也接过去,说一家子以后就一起在国外好好的……但是被大少爷给拒绝了。”   那一次不欢而散。顾父顾母觉得亲爹妈都拉下脸来主动和好,大儿子却还是油盐不进,怒冲冲走了,后来再回来,就是几年后两人准备去环游世界,要把顾怀安给送回来。   池鸦微微垂眸,抿紧了嘴唇。   亲生父母的爱情是这样的自私,顾怀章是不是从那时候就厌恶了父母的“浪漫”,也不觉得自己能做一个好父亲。   自己都没有拥有过的爱,从哪儿学来给孩子呢。   他突然很庆幸,庆幸自己从未埋怨过顾怀章不爱花,埋怨他“不懂得欣赏美好的事物”。   大概寻常人所喜爱的鲜花、所享受的生活,对这个人来说,其实是很残忍的酷刑吧。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9-11 23:41:04~2023-09-12 18:32: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宥宥、cc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8章   不可否认的, 池鸦现在对顾怀章的感觉除了很多很多的敬畏之外,还多了一点点心疼。   ……好吧,是很多很多的心疼。   谁叫他是短视频刷到小猫刀都会躲被窝哭成二百斤孩子的人(*??v?)。   所以在张妈拿出个食盒, 请他帮忙去顾氏送给顾怀章的时候, 池鸦没有拒绝。   “太好了!真的谢谢你啦!”张妈乐呵呵地盛好饭菜放进食盒, 说,“那我多盛点儿,你可以跟大少爷一起吃,吃完休息一下,到下午正好跟朋友一起和大少爷谈事情。”   “不了张妈。”池鸦赶忙道,“我跟我朋、朋友在外头吃,你给大哥盛够,就行。”   “哎呀, 在外头花那个钱干嘛, 还是自己做的干净健康啊。”   池鸦并不很想跟大家长单独吃饭, 那跟上刑有什么两样?他赶紧拦住张妈:“还是、不了……再说,再说大哥不是有、有人陪吗?”   张妈被他抢走了米饭铲子,无奈道:“真不吃?”   池鸦赶紧点头点头:“真不吃。”   “那行吧。”张妈把米饭装进食盒, 再一层一层摞上几碟菜,叮嘱他, “那你记得帮我看看是谁陪着大少爷吃饭啊。我就不信了,都陪着他吃饭了,大少爷还说不谈恋爱……”   她絮絮叨叨地:“也不知道哪个姑娘小伙有这个本事, 要是能让大少爷想谈恋爱,我就去庙里给他请个长生牌位, 一辈子感恩他的大恩大德……”   池鸦忍不住笑:“您这么虔诚, 说不定感、感动上天, 大哥明儿就撞桃花运。”   张妈也笑:“提醒我了。正巧过阵子端午节,我就请假到北山那个庙里去,替大少爷求个姻缘签——据说很灵呢!”   “真的嘛?”   “当然是真的!要不你跟我一起去,也请庙里的主持算一算你和二少爷的婚事?”张妈无比幸福地畅享未来,“到时候,顾家双喜临门……”   “……”池鸦拎起食盒扭头就走,“快到、饭点啦!我这就给大哥送、送饭去!”   张妈看着他逃命似的跑出去,忍不住咧嘴笑开。   哎呀呀,小池就是脸皮薄,稍微提一下就害羞成这样。   ……不过,去算一算好像也不错?要不到时候请大少爷二少爷也都去吧,游山玩水放松一下,正好也亲自拜一拜,不愁没姻缘!   ·   早上雨停了一小会儿,中午又渐渐下起来了,张妈坚决不肯让他冒雨骑自行车,在后头小楼里请了一位保安开车送他。   顾氏总部位于A城的中心商圈,占据了一整座大楼。池鸦举着伞,目送司机把车开走,回过身,看见广场正中心一座大厦拔地而起,上头贴着几个十足气派的金色大字——“铭盛集团”。   好像是因为顾家兄弟曾祖父的名讳里有一个“盛”字,所以当初顾老爷子请一位曾和曾祖父一起上过战场的书法大家帮忙题名,那位老先生大笔一挥,就落下这么一行峥嵘大字。   池鸦站在人来人往的中心广场上,仰起脖子望着面前高耸入云的大厦,看见玻璃窗上映着阴沉沉的天。隔着濛濛细雨,那几个金灿灿的大字却依然清晰扎眼。   铭盛,铭盛。这是他们这些寻常人眼中只能仰望的富贵的顶端,可又何尝不是顾怀章沉重的枷锁。   在张妈的故事里,好像顾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爱好和可以尽情追求爱好的自由——除了顾怀章。   他不知道顾怀章是不是曾经也有过什么天真的梦想,是不是也对什么东西产生过兴趣和好奇,这个男人还是男孩的时候,或许想成为一名击剑手,或许想当飞行员……但他被困在了这个笼子里,没有爱和温情,有的只是冷冰冰的恨意,和支撑顾氏的责任。   ……他也只是知道,这个人有一点喜欢吃甜食而已。   池鸦怔怔地出了会儿神,直到周围来来往往的人都奇怪地看他。   “……啊!要、要迟到了!”池鸦一看时间,立马抛掉那点惆怅,抱着食盒举着伞拔腿就跑!   要死啦!马上就到大家长的饭点了,他还在这里伤春悲秋!   跑了几步,他又忍不住笑起来,觉得自己真是有点病。   他自己全身上下连一千块都掏不出,明明只想拉小提琴为音乐奉献生命,却还不是出卖色相去拍视频。   世间各人有各人的伤痛,各人有各人的劫数,他都快养活不起自己了,还在这儿替顾爸爸伤感惆怅。   池鸦自嘲一笑,匆匆冲上大厦台阶,收起伞甩甩水装进塑料袋,抱着食盒推门而入。   大厅内的冷气瞬间扑面而来,池鸦打了个寒战,看了一圈儿。大约是因为临近下班的缘故,大厅里面人很多,都是很干练的衣着打扮,皮鞋跟和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听起来都高级得不行。   池鸦很快找到目标,朝前台走过去,很礼貌地打招呼:“你好……”   前台里坐着三位漂亮女人,正讨论下班去吃什么,就看见一位穿白衬衫和牛仔裤、气质干净容貌秀致的青年走过来,怀里抱着一只大食盒,结结巴巴地开口:“请、请问,总裁办公室怎、怎么走?”   前台站起身来就一愣,看看他跟大厦里的白领精英格格不入的衣着和怀里那只大食盒,保持微笑,问:“请问有预约吗?”   池鸦摇头:“没、没有。”   上一次找人要预约还是上辈子,他把这茬给忘了。   他试图争取:“我就是、给他送、送个饭,就走了。”   前台继续微笑:“没有预约的话,抱歉不能上去呢。”   几个人交换了下眼神,都看到对方眼中某种惊讶又鄙夷的神色。   天哪,这小年轻怎么敢的哪?怎么现在还有人妄想用这么老土的方式接近大老板哪!   他都不知道那位“暴君”的脾气吗?!   她们不是瞧不起人,只是瞧不起“这样的人”。   这男生看起来还蛮好看的,可他凭什么以为自己能勾搭到大老板啊?凭他的口吃吗?   前台心里好笑又轻蔑,又坐了回去,吹吹自己的指甲,懒懒道:“小弟弟,劝你一句,还是请回吧,这法子早过时了。”   还“就送个饭”。有这功夫跑来这里装贤惠,不如直接溜进地下停车场,等到晚上下班了,还有可能跟大老板见上那么一面。   池鸦有点听不懂:“什、什么法子?”   然而没人有想帮他的意思,反而对视一眼,都微微笑起来,随即就不再搭理他,兀自聊起天。   “……”池鸦有点无奈,“好吧。”   他抱着食盒,把右手拎的塑料袋勾到左手手指上,有点费劲地从兜里摸出手机来,嘀嘀咕咕:“我还是直、直接打电话好了……”   前台:“…………”   三个人的说笑倏地顿住,齐齐转头盯着他。   池鸦看了她们一眼,有点不自在地微微转过身,等电话接通。   “池鸦?”男人低低沉沉的声音顺着听筒传过来,很磁。   池鸦耳朵不由自主麻了一瞬,下意识把手机拿开,又很快反应过来重新举到耳朵边,说:“大哥,我给你送、送饭来了。张妈应该、告诉你了……”   “嗯,我知道。”顾怀章言简意赅,“到哪儿了?”   “到、到公司楼下了,在大厅……”池鸦说着,望了眼前台里面的三人,咽下了“她们不给我指路”这句话。   因为几位小姐姐看起来都要把眼珠子瞪出来了,好像很紧张的样子。   他还是不要告状了。   他略过这茬,举着手机茫然环顾:“我要怎、怎么去找你啊?”   “在原地等着,我叫人下来拿……算了。”电话那头好像沉默了几秒,接着道,“你也一起上来。”   “哦,好。”池鸦说,“那你快、快一点儿,一会儿菜就、凉了。”   “嗯。”   电话挂了,前台几个人瞬间热情:“大老板原来是你哥?哎呀小弟弟早说呀!”   “他不是、我哥……”池鸦窘迫地朝她们笑笑,抱着食盒谨慎后退几步,随即转身,快步走到旁边去了。   他不是真笨,这会儿也慢慢回过味儿了,才知道她们刚刚把他当做了什么人。   “……”   有点不太真实,还有点好笑。   毕竟像来前台找大老板然后被各种鄙夷嘲笑最后又反转打脸这回事儿,他好像也就在小说里看见过。   emmm等等,他好像忘了,这他妈就是小说。   ……都怪这世界也太真实,他已经在这里生活了这么久,潜移默化的,竟然已经把这一切都当了真——或者,这就是一个真实的世界。   这里的东西是真实的,好吃的是真实的,人更是真实的,人与人之间各种情感的羁绊……也是真实的。   池鸦靠在电梯旁边的墙上,垂着睫毛伸出自己的手指看。   他算是,已经融入了这里嘛……   要是给他浇上一点水,会不会把他泡得软掉,变成一坨湿哒哒的小纸团?   ……好冷的笑话,好有科研精神的想法。   池鸦被自己逗笑,抱着食盒举高了,垂着脑袋闷闷笑起来。   顾怀章走出电梯的时候,就看见他站在墙角的盆栽边,两只手抱住食盒挡着脸,只露出毛茸茸的发顶来,包裹在白衬衫下瘦薄的肩膀还在隐约地轻颤。   一瞬间他心里头下意识一紧。   因为被欺负了躲在这里偷偷哭?   周围的人看见他,瞬间噤声,随即反应过来,纷纷问候:“老板好!”   “老板中午好——”   “老板……”   顾怀章随意颔首,在众人的目光中大步走到墙角去,眉心微不可察地蹙起:“怎么躲在这里?”   “啊?”池鸦抬起头,眼角眉梢还勾着残留的笑意,一双乌溜溜的猫眼亮亮的,看见他的一瞬间很快睁大了一下,直起身叫,“大、大哥!”   “……”   原来是白担心。   顾怀章顿了顿,嗯了一声,朝池鸦伸出手:“给我。”   周围隐隐响起抽气声。   “哦。”池鸦把那只有些分量的食盒递给他。顾怀章轻松接过,道:“走吧。”   池鸦又:“哦。”   还叮嘱他:“要、要趁热吃喔。”   然后就转身,抬脚往大门的方向走。   “……池鸦。”顾怀章伸手勾住他衣领,很快又松开,“我是叫你跟我上去。”   抽气声更多更大。   池鸦回头:“啊?我就不、不上去了吧……”   声音越来越小,池鸦在男人淡淡的注视中垂下了脑袋,很有眼色地改口:“好、好的,我跟着、大哥!”   顾怀章眼底划过一抹微不可察的笑意,很快又隐去,恢复到冷淡的神色。   他拎着食盒往电梯跟前走,转身时目光往某个方向似有若无地瞥过去。   总裁专用的电梯门缓缓闭合,数字开始往上跳。   前台三个人软了六条腿。   “我,我怎么感觉……大老板看我们了……快告诉我是错觉!”   “那我也有错觉了……”   “大老板竟然亲自来接……”   “我们是不是要丢饭碗了……”   “应该、应该不会吧?那小弟弟不是没告状?”   “要死啊你还敢叫他小弟弟!”   “小帅哥人美心善,刚刚没告状,应该不会再告状了吧……”   “谁、谁知道呢……”   “如果他不告状,那我祝他跟大老板百年好合、心心相印、如胶似漆、早生贵子……”   “祈祷!”   “阿门!”   作者有话说:   加更欸!我是不是很棒!(快夸夸我快夸夸我……)(撒泼)(打滚)(疯狂转圈)   感谢在2023-09-12 18:32:33~2023-09-13 01:01: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二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9章   仅有两个人的电梯厢里一片安静。   电子屏幕上数字一格一格往上跳, 好像没个头。池鸦忍不住了,开口打破沉寂:“大、大哥……”   “嗯?”   “怎么是你,下来啊?”池鸦拎着塑料袋, 抬起睫毛很快往身边望了下, “不是说, 让别人下来、接吗?”   男人的侧脸笼在电梯微黄的暖光中,从鼻梁到下颌那段线条却分毫不减冰雕雪砌的冰锐感,像钢笔素描一样。   “助理没在。”他淡淡道。   其实不是。   本来是要叫助理下来接人的,可他又把人给叫住了。   因为想到池鸦可能会遭遇的刁难。   都在大厅了,却没人指路,更没有电话打到秘书处,用头发丝儿想都知道小青年被人轻视了。   于是鬼使神差的,他就自己来了。   “哦……”池鸦信了他的话, 想起刚刚, 又忍不住笑, “大哥一来,大厅里头都、都没人说话了。大家都好怕大哥……”   话说出口才猛然想起张妈哽咽的声音:“所有人都怕他,却没有人爱他。”   “……”   池鸦懊恼闭嘴, 抬起睫毛偷偷瞄了眼顾怀章。顾怀章的神色冷淡一如往常:“怕是应该的。”   “哦、哦……”池鸦讪讪闭嘴,不说话了。   电梯里恢复了沉默, 顾怀章一手插在兜里一手拎着食盒,目光不动声色地落在面前金属门的一双模糊倒影上。   他这次一露面,等以后池鸦再来, 就不会被——   顾怀章及时掐住这个念头,这个……危险的念头。   不会再有什么以后了。顾怀章眸色微沉, 喉结上下攒动一下, 微微垂下了眼皮。   电梯在五十楼停下, 走出电梯门时仿佛从人声喧哗的大厅穿越到了一个真空世界,一丁点声音都没有,而眼前是一条长长的走廊,地板雪白明净,墙壁也刷成了白色,一眼望去就跟雪洞一般,看着便心生寒意。   ……这人真不是什么住在冰山上的神仙吗?   顾怀章的声音淡淡响起来:“怎么了?”   池鸦倏地回神:“没、没什么……”   顾怀章看了他一眼,抬脚走出电梯厢,池鸦抿抿唇,跟了上去。   这种绝对的安静简直叫人心慌,耳朵里只听得见两人走路的脚步声,池鸦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手里装伞的塑料袋撞到腿上碰出响声,他都下意识的心惊胆战。   池鸦抬眼,望向面前男人高大峻拔的背影。   这里是这样的安静,好像全世界就剩了这一处地方,这一处地方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这人真不觉得窒息吗?   顾怀章带着他穿过这段不短的走廊,转过一个拐角,终于来到一扇紧闭的大门前。   门口有一个类似于大厅前台的白色大理石桌台,后面坐着两位秘书模样儿的女人,穿着打扮都很干练,正对着电脑敲敲打打。   看见男人过来,两人立马站起来欠了下身:“老板好。”   说完又看向跟在男人身后的青年,不知道这唇红齿白的小年轻跟老板是什么关系。   顾怀章嗯了一声,抬手带了下池鸦的肩膀,给两人介绍:“池鸦。”   秘书又欠身:“池先生好。”   池鸦赶紧摆手:“不用不用……”   顾怀章一手推开办公室大门,回头看他:“过来。”   池鸦朝两位秘书笑了笑,也稍稍鞠了个躬,快步跑进办公室去了。   顾怀章垂眸瞥一眼他红红的脸,嘴角微不可察地牵动了下,又看了眼外面两个目露惊讶和好奇的秘书,没说什么,跟着走进去掩上了门。   门口安静了几秒,齐齐:“卧槽……”   “我没眼花吧,活阎王亲自给他开门?”   “嘶……这小男生什么来头?”   “不过倒还是蛮可爱的,竟然还给咱们鞠躬……”   “噗嗤,他好像还脸红了!”   “欸,你说他会不会是活阎王弟弟啊?”   “不会吧,他弟弟我见过,长了一双桃花眼,风骚得很。除了那一位,老板好像就再没别的弟弟了……”   “那你说他会不会是……”   “怎么可能!那可是活阎王!”   “可他亲自给那小孩儿开门……而且没看错的话,老板手里还拎着食盒?”   “是准备两个人一起吃饭吗……”   沉默半晌,两人齐齐:“嘶…………”   ·   池鸦站在门口,好奇地环顾了一圈儿顾怀章的办公室。   很大,有270°的弧形落地窗,阴白的天光落满室内,映亮同样雪白的大块地板。   这里的装修风格跟南湖二楼的书房差不多,办公桌椅都是上等红木打造,极宽大的办公桌后立着一整面墙的红木书架,大气沉稳中又透着几分沉闷老气,倒更像是一个五六十岁老总会中意的风格。   反正一点也不像一个才三十出头、风华正茂的年轻男人会喜欢的办公室。   而且也过于单调了些,竟然连一点装饰都没有,只在墙角放着几盆供氧的绿植,看不出是什么品种,宽大的叶面看起来倒是茁壮油亮,是这间办公室唯一的清新亮色。   顾怀章抬脚往落地窗边的沙发区走,一面走一面问他:“在家里吃过了么?”   池鸦摇头:“没。怕、怕耽误了大哥的、饭点。”   顾怀章脚步顿了顿,说:“也没那么要紧。”   池鸦抿唇笑了下,没说话,看他把食盒放在黑色大理石面的茶几上,又回头看他:“过来。”   “哦。”池鸦慢吞吞走过去,被他接过手里的塑料袋,放到茶几底下的置物台上。   随后顾怀章直起身,转身往洗手间走:“来洗手。”   池鸦看着他背影,犹豫了下,还是说:“大哥,我,我不在这里、吃饭……”   顾怀章脚步停住了。   顿了两秒,他回头:“不在这里,吃?”   池鸦点头:“喔……”   “……”顾怀章沉默了下,然后说,“那你不帮我把食盒拆开么?”   池鸦:“啊?”   顾怀章面无表情,倒像是很理直气壮的模样儿:“我不会。”   池鸦:“……”   彳亍口巴。   他只好抬脚跟上去:“那,那我洗个手,帮你把食盒、打开,再走吧……”   顾怀章声音低低的:“嗯。”   顾怀章带他转过那墙书架,推开了一扇小点的门。   池鸦还以为这就是洗手间了,结果走进去一眼就看到了一张床。   挺大的一张双人床,深咖的颜色,被子叠得整整齐齐,上面有些随意地搭着一件黑衬衫。旁边的小柜上有一盏台灯,灯座边放着一本很厚的硬皮书。   空气里弥漫着很熟悉的男人身上的味道,是清清淡淡的沉香味儿,池鸦在门口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这竟然是顾怀章的休息室。   这么私人的地方……跟进顾怀章的卧室有什么区别?   看他在门口发愣,顾怀章顺着他视线往床上瞥了一眼,抿抿唇,叫他的名字:“……池鸦。”   池鸦倏地回神,结结巴巴地:“来、来了!”   休息室里面才是卫生间,装修跟酒店那种也没什么区别,看起来冷冰冰的干净,盥洗台前头有一面很大的镜子,雪白的顶灯落下来,几乎错觉能从镜子里看见自己的汗毛。   池鸦咽了口唾沫,慢吞吞过去,站在顾怀章旁边,打开了水龙头。   小小的卫生间里没有人说话,空气里弥漫着一缕很浅淡的香味,猜不到是什么香氛,若有似无的,但就是很好闻。   两股水柱哗啦啦地落下来,池鸦洗着手,忍不住偷偷往镜子里瞄了一眼。   顾怀章就站在他身边很近的地方,垂着眸洗得慢条斯理,倒不至于严格到五步洗手法的地步,但动作看起来就是很认真细致,透明的水打在他的手背上,把顾怀章本就白皙的皮肤弄得越发白,手背上凸起的骨骼和青色的血管看起来就很明显。   真、真好看……   池鸦感觉自己好像忽然之间就成了个手控党。   青色血管凸起明显却不觉粗糙,各处骨节的大小都恰到好处,十指修长,粗一分嫌笨细一分嫌瘦,肤色比常人有点苍白,却分毫不减这双手的力量感。   大概这就是那种“漫画手”了吧……   顾怀章洗完了,抽了纸擦干手上的水,捡起一旁解下的腕表来戴,池鸦赶紧加快速度洗完关了水龙头,也抽了纸擦手,眼睛却管不住地往镜子里头瞄。   顾怀章没穿外套,只着一件深黑色衬衫,洗手前就挽起了袖口,露出的小臂肌肉紧实线条流畅,肤色是和手别无二致的精致的苍白,亮银色的表带搭到凸起的腕骨边,被男人屈着指,慢吞吞地扣起来。   这动作……这感觉……真是、真是莫名的性感又禁欲呢……   池鸦的眼睛黏在那双手上挪不开,直到突然惊觉男人已经很久都没有动作。   心里头猛地一跳,池鸦下意识抬眸,就在镜子里,跟顾怀章那双琥珀眸子对上了视线。   “!!!”   池鸦脸“腾”的一下就红了,脱口而出:“我、我没有偷偷、偷看你!”   说完就想一口咬掉自己的舌头。   不打自招……欲盖弥彰!   天哪,池小鸦!你笨死算了!!!   顾怀章眸色深沉,喉结微动,说:“嗯,你没有……偷看。”   “……”池鸦张着嘴说不出话,涨红着脸瞪着他好半晌,终于才想起来自己长着腿。   他、他的嘴巴不中用,他还不能撒腿跑嘛?!   顾怀章站在原地,微微侧过脸,看着他落荒而逃。   洗手间里重新恢复了安静,顾怀章垂眸站了会儿,唇角极轻微地勾了一下。   又很快重新变得平直。   他转身往外走,推门的一瞬间又鬼使神差地回了下头,瞥一眼倒映在镜子里的,自己的手。   真的有那么……好看吗。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9-13 01:01:10~2023-09-13 23:09: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沉凛月明 10瓶;power 7瓶;不二 3瓶;稻草人、月满西楼凭阑久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0章   顾怀章走出休息室的时候, 就看见池鸦坐在沙发上,正在把食盒一层一层地取下来。白亮的天光从宽大透亮的落地窗外洒在青年毛茸茸的短发上,勾勒出他微垂的睫毛和秀致精美的侧脸线条, 如在画中。   一眼望去, 就叫人心生安宁。   顾怀章在门口站了会儿, 直到青年察觉了,抬起头来看他,才抬脚,慢慢地走过去。   池鸦的脸还是很红,眼神躲闪着不跟他对视,磕磕绊绊地叮嘱:“这是、米饭,这是菜,这个是、汤……你吃完了, 就原样摞、摞起来, 然后把这个、扣子, 这样摁下去……”   顾怀章提了提裤腿,在他身边坐下去。屁股底下的皮质沙发很明显地往下压,池鸦倏地站起身:“好, 好了,就这样……”   顾怀章抬头看他, 池鸦脑袋垂着,最后把餐具盒打开,筷子取出来搁到他手边的菜碟边沿, 很小声地说:“那你吃、吃吧,我这就、走了……”   顾怀章没动筷子, 道:“你回去吃?”   “不是……”池鸦摇头, “我、我跟朋友一起、吃……就是许星河, 你见、见过的。”   顾怀章顿了顿,道:“他是不是下午要来这儿?”   “嗯,是。”   “那坐下,一起吃吧。”顾怀章语气淡淡的,“吃完就在这休息,等下午上班,让他直接上来。”   池鸦还是摇头:“不、不了,我们约好了。”   顾怀章抿抿唇,坐在沙发上看着他。   池鸦顿了顿,又说:“你不是说,有人陪、陪你吃饭吗?张妈还偷偷、让我看一看……”   但是根本没有人啊,大家长原来也会骗人吗……   “是有人陪,你见过了。”顾怀章脸上没什么表情,“秘书就在门口坐着。”   池鸦:“…………”   门、门口值班的秘书小姐姐?   不是,一个门里一个门外,直线距离都有十来米……你管这个叫有人陪?   “没有张妈想要的人。”顾怀章淡淡道,“告诉她别惦记了。”   池鸦哑口无言,半晌喃喃:“好,好吧……”   空气又一次陷入了沉默。   池鸦的尴尬劲儿还没过去,一点也不敢跟他对视,局促地站了会儿,就稍微弯了弯身:“那大哥你、吃吧……我先走了。”   顾怀章没说话。   池鸦咬了咬嘴唇,最后很快速地瞄了他一眼,就转身往外走。   办公室的门是双开大门,他握着门柄向外推开,走出去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回了下头。   就看见顾怀章还在那里看着他。   那么宽敞那么大的一间办公室,只有他一个人在那儿坐着,因为楼层太高,他身后的落地窗外什么东西都没有,只有一片幕布似的阴沉沉的天。   门关了,顾怀章微微垂了眸,视线落在面前已经被小青年摆放整齐的饭菜上。   空气里一片极致的死寂,好像连半空中的每一颗细尘都陷入了沉默。   这才是他熟悉的,才是他……应该拥有的。   他分明警告过自己的,可刚刚又在奢望着什么呢。   竟然主动开口,请池鸦留下来和自己一起吃饭,这真的是……   顾怀章眼底涌现一抹些微的自嘲,伸手拿起了筷子。   “大、大哥——”   一声脆亮的声音突然响起,顾怀章倏地抬头,就看见原本已经闭合的大门忽然又被推开,池鸦竟然去而复返,抓着门边探出毛茸茸的脑袋,有点局促地看着他:“我能、我能进来嘛……?”   顾怀章罕见的有点怔住,半晌才想起点头。   池鸦腼腆地笑了下,掩上门转过身,脸红红的:“刚刚、刚刚老板给我、打电话,说临时有、有事……他放我、鸽子了……”   顾怀章沉默了下,没戳穿他太蹩脚的谎言:“那就过来,一起吃吧。”   池鸦:“好哦。”   他才往沙发区走了两步,顾怀章又说:“去洗手。”   池鸦:“……”   池鸦:“好、好哦。”   不愧你是啊,大家长!   飞快洗完手出来,就看顾怀章摁着办公桌上的通话键,吩咐秘书去买餐盒。池鸦赶紧说:“不用了吧,再折腾饭就真的要、要凉了。”   顾怀章回头,说:“没有碗给你。”   “腾个、盘子,就好啦。”   “也没有筷子。”   “我可以用、勺子嘛。”   顾怀章顿了顿,转头道:“那就别去了。”   秘书大概从没见识过这样言听计从的活阎王,声音微微颤抖:“好、好的。”   池鸦坐到单人沙发上,顾怀章跟着去坐下,看池鸦举着勺子犹豫:“哪两个菜可、可以装在一起呢……”   顾怀章随手点了两盘炒菜:“这两个吧。”   “好诶!”池鸦说干就干,动作麻溜地一只盘子里的菜往旁边拢了拢,抄起另一只盘子把菜小心翼翼倒过去。   顾怀章端起米饭,给空出来的盘子里分了一半。   这种好像小学生分零食一样的举动一下把池鸦给逗笑了,抿着唇看顾怀章分着米饭也很严肃的侧脸。   顾怀章放下碗,瞥了他一眼:“笑什么?”   池鸦只摇头,眼睛亮亮的,盈满纯澈的笑意。   顾怀章莫名的也想跟着笑。   ……太有感染力了。   但他还是绷紧了唇角,把盘子推过去:“吃吧。”   池鸦点点头,很懂规矩地等他先动了筷子,才给自己的米饭上夹菜。   两人沉默着吃了一会儿。因为食盒的材质,甚至连碗筷碰撞的声音都没有。   顾怀章头一次觉得,吃饭时候的安静是这样叫人难以忍受。   他看了眼池鸦。   过了几秒,又看了眼。   池鸦吃相很好,看得出很有教养,但一点儿也不耽误他吃得快。夹一块红烧茄子叼进嘴巴里,毛茸茸的脑袋不怎么动,眼睛也微微合上,从不吃着碗里看着盘里,只瞧见腮帮子一鼓一鼓,像仓鼠一样,几秒后又夹一块。   吃得认真而专注,差点叫人觉得他吃的东西应该更香。   ……就是怎么光拣着自己跟前那盘茄子吃。顾怀章微微蹙眉,把靠近自己这边的蜜汁鸡肉给他推过去:“多吃点肉。”   那截手腕看起来未免也太细了。   池鸦讶然地抬头看他,又看看被放到自己面前的几盘荤菜,腮帮子还鼓鼓的,朝他笑了下,无声地点点头。   顾怀章看着他:“怎么不说话?”   池鸦又瞪大了眼睛看他,过了几秒才发现顾怀章是真的很认真地在疑惑。   啊这。   池鸦咽下嘴里的菜,说:“食不言。”   ——这不还是您自己定的规矩吗?   顾怀章沉默了。   这大概真是他此生头一回品尝到回旋镖的滋味儿。   “最开始不准在饭桌上说话,”顾怀章语气生硬,“是因为老二太吵了。”   顾怀安回国之前,南湖的餐桌上一直都只有他一个,他不说话,佣人们当然也不敢说话。   可顾怀安回国后,就总会在吃饭的时候有说不完的废话,不是跟他要钱就是要他给买限量版球鞋,他不理会,顾怀安就嚷嚷着要给爸妈告状,说他搞虐待。   他忍无可忍,在第一次狠狠揍哭他之后,南湖从此就多了这一条规矩。   池鸦对倒霉催的顾老二升起了巨大的同情。   看看,祸从口出叭?   顾怀章顿了顿,说:“……你没事。”   池鸦:“啊?”   “这儿也不是家里。”顾怀章看着他,“你可以说话。”   “这、这样啊……”池鸦和顾怀章这双琥珀眼眸对视几秒,忽然莫名其妙地有点儿臊。   好奇怪……明明也没说什么呀。   脸上似乎有点热,池鸦讪讪笑了下,有点招架不住地挪开了视线。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9-13 23:09:08~2023-09-14 02:54: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二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1章   顾怀章看着他好像有点不大好意思地垂下脑袋去, 细白的手指捏着勺柄,舀了一勺米饭喂到嘴巴里,又开始安静地吃饭。   和自己一起吃饭, 让他这么拘谨吗……   可既然和他吃饭不自在, 为什么还要返回来。   顾怀章抿抿唇, 夹了一块牛肉给他。   既然是他自己回来了……那就让他贪心这一次。   就这一次。   米饭上忽然出现一块牛肉,池鸦愣了愣,抬起头看他。顾怀章神色淡漠一如往常,言简意赅道:“吃。”   “哦……”池鸦眨眨眼,结结巴巴地,“谢、谢谢大哥。”   顾怀章看他乖乖地吃肉,眼底微微泛起一点笑意。   他不回南湖吃饭,就是想要避开池鸦, 可兜兜转转的, 到底还是在一块儿吃了。   这可真是……躲了个寂寞。   顾怀章敛目, 微微自嘲。   安静吃了一会儿饭,池鸦还是不说话,顾怀章不太想这顿难得只有两个人一起吃的饭草草了结, 想了半天,终于想到一个话题:“能问你一个问题么?”   今天的大家长温柔得活像被人夺了舍, 池鸦抱着碗,小心翼翼地:“您问?”   “你的口吃……”顾怀章顿了顿,道, “是天生的么?”   池鸦愣住。   万万没想到,看起来对什么人什么事都好像漠不关心的大家长, 竟然会问他这个。   看他不说话, 顾怀章微微皱了下眉, 好像有点懊恼的样子:“不方便说就算了。”   “没,没不方便……”池鸦笑了下,声音有点小,“就是、很少有人问、问这个,有点、没想到……”   也不是没有人好奇,只是他运气好,遇到的人像莫失、老板他们都心好,大约觉得是他的伤疤,所以一般都若无其事,好像他也是一个健康的人。   也只有那个顾怀安,才整天小结巴小结巴的叫他。   “好像不是、天生的。”池鸦想了想,说,“小时候,好像发、发生过什么事,被刺激到了,然后妈妈发现的、时候,就已经有点语、语言障碍了……”   那段记忆挺模糊的,总脱不过风流的父亲和抑郁的母亲。他就只记得那座宅子很空很大,很多看不清面目的佣人鬼影一样的飘来飘去,空洞洞的房间里只有母亲整日整夜的沉默和哭声。   他好像天生就比较笨一点,会说话时已经比寻常孩子晚了好几年,才学会叫爸爸妈妈,然后有一天父亲就带回来一个小男孩,让他管他叫哥哥。   他不懂事,就叫了,还想哥哥陪他玩,然后就被母亲打了。   好像从那以后,他说话就结结巴巴的,每次开口心里就会很紧张,会呼吸急促、不停眨眼睛,严重的时候甚至会不受控制地自己打自己,还会把自己急哭。   样子应该挺难看的。   那些记忆就,挺混乱,很多事他其实也记不太清,情绪好像被关在一个小盒子里,隔着一层透明的薄膜,小心翼翼地看外面的人扭曲的脸。   再长大点,就记得母亲好像变得温柔,把他抱在怀里教他拉小提琴。再后来,就是读高中、念大学,母亲去世,他大病一场,还没好,就被父亲一张机票送去了异国他乡。   于是紧接着,抢劫、饥饿、陪着笑脸求人、抱着小提琴倚在凌乱的后台打瞌睡……生活变得很紧张很艰难,口吃这点小毛病在那些日子里都挤不上立锥之地。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从那个世界到这个世界,从那个池鸦变成这个池鸦,早就习惯了这么个毛病,不提都想不起来,而现在恍然回首,才惊觉因为口吃而被欺负,而自卑,竟然已经是那么久远的事情了。   池鸦叼着勺子怔怔出了会儿神,视线对上顾怀章微微晦涩的眼眸,就笑了一笑:“都、都过去了。”   顾怀章又给他夹了块牛肉:“有没有去治疗过?”   “有的吧……”池鸦想了想,“有段时间,好像是有一个、医生,会到家里来,但是没什么、成效,父亲就把他辞、辞退了。”   父亲大约是为他感到耻辱的,又笨又孤僻,还口吃,有这么个儿子实在算不上光彩,于是后来也就懒得为他费心劳力,只让他自己跟着母亲学小提琴。   他当时没有钱,母亲是穷人家的姑娘嫁入豪门,像菟丝花儿一样依附于父亲,当然也没有钱,后来他终于能赚钱了,却又奔波于生计,直到现在……依然受困于温饱。   好叭,没有最穷的鸦,只有更穷的鸦!   没钱就不能治病,况且结巴而已,又不是什么要命的大病,不治就不治了吧。   “我以前可比现在、严重多了。”池鸦提起来还挺自豪,“医生、没有用,我就自己、自己练,嘴里含着这么大块的、石头,慢慢地说话,还跟着碟片练那个、疯狂英语,慢慢的,就比以前好了。”   他比划着核桃大小的圈儿给顾怀章看,很为自己感到骄傲。   口吃才不是他的缺陷,Susan说,他安安静静拉小提琴的样子像一个天使。   而天使就应该不随便开口说话的。   “——因为凡人才不配听天使的嗓音。”Susan挤眉弄眼地搞怪,逗得他大笑。   顾怀章问他:“Susan是谁?”   池鸦怔了怔:“一个……朋友,很好的朋友。”   如果硬要说他在那个世界还有什么牵挂,那Susan必须算一个。   说起来,是因为Susan的缘故,他才知道了这本书,才如此诡异地穿越到这里来。   那辆车应该把他撞得挺难看,也不知道有没有吓到她……   看他又出神,顾怀章抿了下嘴唇,心里感觉到一阵莫名的烦闷。   他已经喜欢上了这个人,才发现自己对他原来一无所知。   他不知道他的过去,也不知道他的朋友,那些人的善意带给青年以温暖,填满了他的过去,他却什么都不知道,只能装着道貌岸然的“大哥”,给沉湎往事露出惆怅神色的池鸦夹一块牛肉。   他什么立场也没有。   以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更加不会有。   或许这一顿饭间的几句交谈,就已经是他和池鸦唯一能够拥有一次的,最近的距离。   顾怀章沉默了一会儿,说:“你还想治吗?”   “顾氏旗下有医院,医生技术都不错,不行还可以从国外请。”他垂眸夹了一块红烧茄子,好像只是在说你要不要吃鸡肉,“如果你想治,我这里随时安排。”   池鸦睁大了眼睛,下意识笑说:“不,不了吧……”   顾怀章语气淡淡的,道:“你可以考虑一下。”   池鸦愣住了几秒,开始发现顾怀章好像真的在给他选择。   “真、真的吗?”池鸦有点局促地笑了下,不知不觉心跳得很快,张了张嘴,又说,“为什么啊?”   说什么不想治,不在意,到底只是自欺欺人的谎言,说到底,谁不希望自己是一个真正健康的人呢。   可,可是,为什么啊……?   “没有为什么。顾氏每年也要划出两个亿做公益。”顾怀章看着他,琥珀眼瞳中很清晰地映出他的模样,“你就当我,日行一善吧。”   池鸦怔怔地看他。   顾怀章也看着他,眼睑半垂的样子给人一种这个男人其实很温柔的错觉,声调不急不缓,道:“不着急,你可以慢慢考虑一下。想好了,就告诉我。”   池鸦磕磕绊绊地:“无、无功不受禄,我怪不好、不好意思的……”   “是么?”顾怀章眼底似有笑意,“那就算是,给我送饭的辛苦费吧。”   池鸦忍不住也笑起来:“送一顿饭,就有、这样的好事,那我要天天给、给大哥送饭。”   顾怀章道:“荣幸之至。”   话赶话说完,两个人忽的都顿住。   气氛忽然之间好像就变得有点儿不太寻常。   池鸦咽了口唾沫。   这、这是大伯哥跟弟媳妇说话应该有的走向吗?   哦忘了,他和顾怀章已经不是“弟媳妇”和“大伯哥”的关系了。   可是,怎么感觉就是有点不太对劲?   “……饭吃完了,就喝汤吧。”顾怀章开口打破沉寂,神色如常,给他把汤递过去,“趁热喝。”   “哦、哦哦!”池鸦倏地垂下睫毛,接过汤碗就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   下一秒倏地顿住。   “……”池鸦抱着碗,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睛偷偷瞄,果然——顾怀章正在瞧着他,眼睛里头有点儿似笑非笑的样子。   池鸦舔了舔嘴唇,很尴尬:“大、大哥……”   “没事,我不喝。”顾怀章放下筷子,抽了纸巾慢条斯理地按着唇角,目光斜斜一瞥,声音里像是有笑意,“你喝吧。”   “……”   池鸦莫名脸红,又把碗举高了点儿,挡住男人的视线。   顾怀章盯着碗沿上露出来的毛茸茸的脑袋看了几秒钟,嘴角极轻地勾了下,垂眸一瞥腕表。   ……这么简单的一顿饭,竟然超过了半小时。   时间过得这样快么。   池鸦喝完了汤,放下碗擦嘴,见他在看表,就问:“几点啦?”   “快一点。”   “喔,那到大哥的、午睡时间了。”池鸦把碗筷收拾起来,说,“那大哥快去休、休息吧,我就、不打扰啦。”   顾怀章问他:“你去哪儿?”   “我?我就在底下随便、转转,等上班了,再跟老板一起、来找你。”   底下广场上有好几座大商场,他还都没去逛过呢,正好去转转,把午困的劲头熬过去。   “到上班还有两个小时。”顾怀章沉默了一会儿,说,“你别走了,就在这休息。”   池鸦愣了愣,笑说:“这个……不太方便吧?”   “你可以在休息室,我就在沙发,”顾怀章垂眸理着袖口,看起来漫不经心的样子,道,“没什么不方便。”   但池鸦还是觉得有点怪怪的:“可我们、我们的关系……”   他去睡顾怀章睡过的床?疯了吧。   顾怀章抬眸,直直地看向他:“我们是什么关系?”   池鸦张了张嘴,不好意思说,但是顾怀章替他说了:“——大伯哥?”   池鸦有点尴尬地笑,想起自己见顾怀章第一面时就冒冒失失叫他“大伯哥”的样子。   空气安静了几秒。   然后顾怀章淡淡开口:“我比你更清楚我们之间的关系。”   他垂下眼皮,遮了眼底自嘲,声音变得有些冷淡,带着不容反驳的强势:“去吧。听话。”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9-14 02:54:04~2023-09-14 22:25: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在线摆烂的打工人 12瓶;囿光 9瓶;苦夏、不二、稻草人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2章   下午三点多, 老板被秘书引上五十层的时候,在群里@池鸦的消息才得到回复。   【鸦鸦吉祥:刚刚在午睡。】   【鸦鸦吉祥:你到啦?】   老板屏息凝神瞄了眼身边的秘书小姐姐,表情严肃, 十指翻飞。   【请叫我老板:快出来救, 呸, 接驾!】   【请叫我老板:我快被美女秘书的气场压死在电梯里了!】   【别叫我宝玉:。】   【别叫我宝玉:怂。】   【关关雎鸠:怂。】   【卯时已到:怂。】   【请叫我老板:挖草,你们一个个的别站着说话不腰疼。】   【请叫我老板:谁家好人办公室这么高!】   【请叫我老板:50层!足足50层!!电梯里就我们两个人,秘书小姐姐一句话也不说!】   【请叫我老板:果然大帅手下无弱兵吗,我感觉这电梯好像要通往下个世纪。】   电梯箱里一片安静,秘书小姐姐身上拢着淡淡的香水味,一手抱着文件夹一手插在香奈儿西装裤兜里,除了最开始淡淡回应他几句尬聊之外一言不发。   老板面目扭曲。   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之一,莫过于跟老板单独乘电梯。身边的小姐姐自称秘书, 然而那美艳的脸上不苟言笑气场十足, 出去谁看了不敢尊称一声总。   平时只知道顾爸爸了不得, 然而现在真正来了顾氏总部,只一个秘书就压得他战战兢兢。老板开始怀疑顾爸爸其实根本瞧不上他们的小打小闹,给他名片也只是因为池鸦而已。   群里安静了一会儿, 池鸦慢吞吞打字:   【鸦鸦吉祥:理解你。】   电梯“叮咚”响了一下,金属门开始缓缓滑开。老板匆匆发出个猫猫哭泣的表情包, 收起手机整整西装,努力装出社会人的沉稳,跟着秘书走出电梯。   很快来到办公室大门前, 秘书抬手,轻轻敲门。   男人的声音低沉威严:“进。”   老板紧张地咽了口唾沫, 跟秘书进门。   秘书领他走到办公桌前:“老板, 许先生到了。”   顾怀章坐在宽大的红木办公桌之后, 正垂眸签署着什么文件。办公的男人跟昨天在南湖见到的“顾大哥”一样冷淡,却更多几分强势威严,只是安静坐在那里,一股无形的压迫便叫人不敢大声喘气。   老板不敢攀关系,规规矩矩叫了声顾总。   偌大办公室空荡安静,池鸦连一根头发丝儿都不见。   老板暗暗叫苦,又咽了口唾沫。   顾怀章干脆利落地签下名字,合上文件,终于抬头看向他,朝他微微颔首,随即吩咐秘书:“让李林上来一趟。顺便把这份文件拿给刘誉。”   秘书应声,踩着高跟鞋过去。才把文件接到手里,就听哪里一声房门开合的声音,紧接着一串脚步声响起,两人就看到顾怀章原本冷漠的神色忽然一缓。   然后下一秒,就眼睁睁望见池鸦顶着一头乱毛,打着哈欠从书架后头转出来了。   大约是没想到办公室里忽然多俩人,池鸦脚步一顿,困意未褪的猫眼眨了眨,露出些茫然,看向老板,说:“哦,你来啦。”   老板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说你为什么会在你对象他大哥的办公室里头睡觉?   顾怀章没看别人,一双眼睛从池鸦出来就落在他身上,偏了偏脸:“吵醒你了?”   池鸦摇头:“正好、醒了……”   顾怀章声音低沉,带着微不可察的温和:“过来。”   池鸦揉了揉眼睛,慢吞吞过去,手里就被递了一杯水。   顾怀章道:“温的。”   “哦。”   两小时前那顿午饭带给人的放松感余韵未消,池鸦完全没察觉大家长这举动有多亲密,接过水杯咕咚咕咚喝完,迷糊的脑子里才清醒了几分。   他两手捧着杯子,舔了舔嘴唇:“甜的。”   “加了勺蜂蜜。”顾怀章目光从他松散的衬衫领子上挪开,看他脸上被枕头压出来的红红的印子,语气淡淡的,问,“还喝么?”   池鸦点头,还没开口,“哗啦”一声纸张坠地的声音猝然响起。顾怀章侧眸,微微不悦。   “对不起对不起……”秘书小姐姐冷艳全无,慌乱地蹲下去捡文件,不敢多看一眼池鸦手里的水杯。   池鸦愣了愣,放下杯子要绕过办公桌过去帮忙捡,老板却已经利索捡完,递给秘书的时候两人无意对视,都看到对方眼中猝不及防吃到大瓜的震骇。   被吃瓜的两人却毫无所觉的样子。顾怀章站起身,走到饮水机旁的双开门大冰箱前取了蜂蜜和勺子出来,回头叫池鸦:“杯子拿过来。”   “好哦。”池鸦对两人笑笑,拿起杯子过去,在饮水机上掺了杯温水,看顾怀章拧开玻璃瓶盖,舀一勺蜂蜜给他搅进温水里。   池鸦捧着杯子等他弄,问顾怀章:“大哥,其他杯子、放哪里?”   秘书小姐姐和老板都在,只他有甜甜的蜂蜜水喝,不合适。   至少该给老板倒杯茶吧。   “没有其他杯子。”顾怀章云淡风轻,垂眸把糖水搅匀,“我不在办公室待客——蜂蜜还要不要?”   “再要、一勺。”池鸦点头,“好叭,没有、其他杯子……嗯?”   等等。不在办公室待客——没有其他杯子——那他手里这杯子是哪儿来的??   或、或者说,它是……谁的?   老板瞳孔地震,下意识想拿手机。   家人们……我真的吃到大瓜了家人们!   你们豪门都是这么会玩儿吗?!   还是说人家弟媳妇和大伯哥就是相处融洽和比骨肉?   “杯子拿稳。”顾怀章抬眸,声音淡淡,“怎么手抖?”   池鸦眼睛睁得圆溜溜地看他。   这、这么若无其事吗?!   他看看手里的杯子又看看顾怀章,顾怀章把第二勺蜂蜜加进去,道:“放心,是干净的。”   “哦、哦……”池鸦捧着杯子,莫名的有点胆战心惊。   虽然但是……“没有其他杯子”,有没有可能并不代表这就是顾怀章的杯子?   顾怀章总不可能会拿自己的杯子给他用吧?!   啊啊啊啊!池鸦你脑瓜子里到底在想什么啊!你怎么敢那么乱想大伯哥!   一定、一定只是备用杯子吧!   一定是这样的没错!   池鸦完成了逻辑自洽,却很诡异的,一点也不敢跟男人求证。   这想法本就无比的荒谬,他要是真的开口问,那,那也太自作多情了!   他小心翼翼地偷觑,顾怀章却垂着眸,一副对手上的事情无比专注的样子。   池鸦瞬间就想唾弃自己思想的肮脏。   顾怀章是什么人?他就是座险峻冰山、高岭之花,严正禁欲到稍稍把他跟私情牵扯到一块儿都感觉自己罪不容诛,你你你你,你是怎么敢胡思乱想的啊!   池鸦把自己连敲代打,终于重新冷静下来,却完全不知道男人亲手给他调糖水这件事本身在别人眼里有多么惊悚。   老板在心里狂吼,已经完全不能用“不是亲人胜似亲人”来安慰自己了。   没看见秘书小姐姐都已经花容失色,彻底失去表情管理啦!   这说明什么?这说明什么?!他对顾爸爸的熟悉,难道还能比过跟老板朝夕相处的秘书姐姐吗?!   看来顾爸爸对池鸦的态度,根本一点儿也不寻常!   然而他们内心世界的翻江倒海十级地震,压根儿就没影响到饮水机边岁月静好的那两人一点。   顾怀章拧好盖子,打开冰箱把蜂蜜放回去,随即转身,不紧不慢地走回来。池鸦跟在他后头,一手捧着杯子一手捏着勺子,有点心不在焉地搅糖水。   顾怀章站在桌边抽出纸巾擦手指,动作矜贵而优雅,与之截然相反的是他冷淡的神情,琥珀眼瞳看向别人时仿佛两块冰:“你怎么还在这里?”   沉浸吃瓜(bushi)的秘书小姐姐倏然回神,赶紧手忙脚乱地抱起文件弯腰告退:“我这就去叫李经理!”   秘书踩着小高跟噔噔蹬蹬跑了,老板伸出尔康手——   你别丢下我啊!能不能带我一起跑啊!   窥见顶级豪门如此淫/乱的秘密他会不会被顾爸爸灭口啊!!   办公室大门被轻轻合上,顾怀章转眼看向老板,朝沙发区一扬颌:“坐。”   老板差点说您老坐,我站着就好……幸亏勉强还记得自己是来谈合作的,还是池鸦的老板,拼拼凑凑也能算池鸦这小笨蛋半个娘家人……不由轻咳一声,挺直了身板,不卑不亢地跟过去,坐在沙发上。   他占了唯一的单人沙发,池鸦只好在顾怀章身边坐下来。   “咚咚——”门又被敲响,秘书小姐姐去而复返,一手端茶盘一手拎水壶,动作飞快地给顾怀章和老板两人倒上茶,又悄无声息地退出去了。   ——看样子应该是临时把会客室的家当给搬来了。   老板正襟危坐,紧张地等待未来的金主爸爸垂问公事,结果顾怀章一抬眸,问的竟然是:“你们认识多久了?”   老板:“???”   老板看了眼池鸦,咽了口唾沫:“已经有,快两年了吧。”   ……不是只有两个月吗?池鸦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说的应该是和原主认识的时间。   顾怀章竟然像是对这种事情挺感兴趣似的,指尖点着膝盖,又问:“怎么认识的?”   老板一头雾水但很快适应了这种闲聊天的节奏,如实回答:“小池想做兼职,认识的莫失,莫失把他介绍给我的。”   池鸦抱着蜂蜜水小口小口地喝,一点也不敢插话,顺便偷听原主的经历。   顾怀章接着又问了些他们小团队的事儿,老板有心观察,话题重心都在池鸦身上,果然捕捉到未来金主爸爸微微满意的神色。   ……果然,果然!   老板一点也不敢多揣摩男人的心思,他现在只想把池鸦抓起来赶紧跑。   什么合作,什么投资,没有也饿不死,但继续谈下去,姓池的小笨蛋可能就要送入狼口了!   老板说着话,趁空看了眼池鸦。   池鸦手里的杯子已经空了一半儿,察觉他的视线,很茫然地看他。   一副对自己的处境一无所知的懵懂样儿。   老板心里掬一把辛酸泪。   这个小笨蛋!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9-14 22:25:41~2023-09-16 01:18: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六月的距离 10瓶;苦夏、65480728、稻草人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3章   说了一会儿话, 池鸦看见顾怀章捏了好几下眉心。   “你是不是、困了?”池鸦抱着蜂蜜水,有些担忧地望着身边的男人,“中午没有睡、睡好吗?”   “唔。”顾怀章放下手, 捕捉到他神色中的自责, 淡声道, “还好。”   顿了顿,又补充:“不是因为你。”   ——怎么可能。   中午他躺在沙发上,一想到池鸦此刻就睡在他一墙之隔的地方,甚至就躺在他躺过的床上,枕着他的枕头,盖着他的被子,说不定还脱了外裤,白嫩嫩的小屁股就隔着一层小内裤蹭在他的床单上……   他怎么可能睡得着。   他忍不住翻身起来开了窗。五十层楼高让风足够大也足够冷, 裹着清凉雨丝扑面而来, 也浇不息他心里那把欲孽的火。   顾怀章躺在沙发上, 手臂折起来枕在后脑勺,望向窗外天空的眼神越来越冰冷,因为他终于觉察了自己越来越火热的体温和内心。   原来他不是没有欲望的。   冰山下炽烫的岩浆不动声色地藏匿了那么久, 终于叫他领会了如此狰狞的灼痛。   他垂眸看着池鸦。   这小孩儿还这样担心地看他,好像为自己睡了他的床导致他没午休好而感到十分的不安和内疚。   他的眼神是那样的纯净, 他知道面前的“大哥”对他存了怎样肮脏变态的欲望么。   “咚咚咚——”   顾怀章倏地闭眼,再睁开时眸底蠢蠢欲动的幽暗重新被压回波澜未惊的表象之下,沉声道:“进。”   秘书领着一个中年男人走进来:“老板, 李经理到了。”   李经理是顾氏投资发展部经理,专管顾氏对外投资项目的一应事宜。顾怀章给双方做了简单介绍, 让老板和李经理去详谈。   大老板亲自引荐的人, 哪怕看上去只是个初出茅庐奶臭未干的毛头小子, 李经理也丝毫不敢怠慢,更何况来的路上又被秘书不着痕迹地提点过,心知这俩小孩哪怕想造时光机,今天这个事儿也必然是得谈成的,于是很热情地跟许星河握手,请他去自己办公室喝茶。   池鸦把喝空的杯子放到茶几上,跟着站起身,回头看顾怀章,不好意思被别人知道他和总裁的“裙带”关系,故意严肃着脸,跟着叫“顾总”,说:“那我们就、先下去了。”   顾怀章突然被他这么生疏又正式地叫“顾总”,微微一怔,眼底眸色跟着一深,看着池鸦低沉应:“……嗯,去吧。”   池鸦被他这么看着,莫名有点不大好意思的心虚,匆匆对一旁的秘书姐姐笑了下,转头跟着老板和李经理走了。   秘书也跟着出去,办公室大门轻轻一声合上。   顾怀章在原地站了会儿,俯身拿起桌上的杯子。   轻轻嗅,还能闻到蜂蜜水一点残留的甜味。   大概也是青年此时唇齿间的味道。   顾怀章喉间微动,手指很紧的攥着杯身,指尖压得泛白。   然后将残留水渍的杯口轻轻的,往薄薄的下唇上贴了贴。   只贴了一下,很快就拿开。   顾怀章紧紧握住杯子,眼皮半垂着,眼睛里露出深深的自嘲,嘴唇却很紧地抿起来。   猝不及防的怦然心动,三十年禁欲一朝破功。   可爱情的甜没尝到一点,心里就已经苦涩难言。   攥着杯子的力道仿佛恨不得把它弄碎,手背青筋可怖地暴起……但到底没舍得。   ……算了,权当留个念想。   顾怀章薄唇抿成一条冷漠的线,握着杯子转身回到办公桌后面,拉开抽屉,神情淡漠动作却珍而重之,慢慢地把杯子放进了抽屉里。   ·   有顾怀章背书,这桩合作谈不顺利才是怪事。   李经理有心在“活阎王”跟前卖个好,完全没有顾氏集团一部之总的架子,再加上短视频投资这事儿本来就挺有前景,前不久刚在公司例会上讨论过,现在活阎王把人送来,正好也练练手试试水,再说几个二十郎当岁的小年轻弄的小作坊,就算投资了也不过是丢两瓶高级会所的红酒钱,玩玩而已,还能讨活阎王龙心大悦,何乐而不为?   于是很利索就确定了投资意向,只等后面详细跟进。   老板没想到进展能这么顺利,强装冷静地起身和李经理握手,又依次和在场几位主管握手道劳,请大家晚上一起吃饭。   李经理笑呵呵地婉拒了。事情办得好看就行了,再跟着去吃饭,看在顶头上司眼里未免谄媚过头。   过犹不及。   老板也知道,笑眯眯地互相客气几下,终于告辞,领着池鸦心满意足地走人。   走出电梯门的时候池鸦脑袋还是胀的,伸出两根手指头把快要笑木的嘴角手动扯下来,一脸呆滞:“所、所以,我存在的意义、是什么?你还不如叫、叫莫哥来呢……”   什么调研什么数据什么市场流量,他一个只想拉拉小提琴的文艺青年坐在生意场上就只会微笑。   隔行如隔山啊大哥!   “嘿,老莫来可能还真没你有用,你可是咱们的吉祥物呀池小鸦!”老板嘻嘻哈哈地想揽他脖子,好歹想起来场合严肃,就只笑着,怼了下池鸦的胳膊,喜滋滋掏手机,“今晚我请客,一起炫火锅!”   然而下一秒忽的想起暂时遗忘的东西,脸上吊儿郎当的笑容就一僵。   老板扯住池鸦的胳膊,语气变得严肃:“哎,问你个事儿。”   池鸦揉着脸,转头看他:“什、什么?”   “就是……”老板斟酌着措辞,“你跟顾爸爸,关系很好么?”   “喔,他是比较、照顾我。”池鸦没多想,说,“他、人好!”   “对了,你不、提醒我,差点就忘了……”池鸦嘀咕着,摸出手机,给顾怀章打电话。   电话接通,男人的声音即便冷淡也是那么的低沉好听:“——池鸦?”   “唔,大哥。”   顾怀章问:“事情谈完了?”   “嗯嗯,谈完了。”池鸦抓着手机,偏头看旁边停在五十层的总裁专属电梯,“就是,想问大哥,你什么时候、下班啊?”   “还有一个半小时,怎么了?”   “那,那我们就不上去找你啦,这个电梯、得刷卡,就不麻烦、秘书姐姐了……”   “嗯。”顾怀章道,“你要回去了?”   “先不回。”池鸦摇头,“我们晚上去、吃火锅。”   电话那头顿了顿:“你们?”   “昂。”池鸦揉着头发,说,“就是老板、莫哥他们……”   “几点结束?”顾怀章声音低沉,“要司机接么?”   老板在旁边听着,面目一阵扭曲。   池鸦完全没注意他的表情,老老实实回答:“还不、知道呢,不用司机,我坐、坐公交就行。”   顾怀章不置可否,只叫他别喝酒,又问他们去哪里吃,池鸦抬头看老板,老板一脸严肃地出神,被他戳戳才回神,说了个地址。   池鸦转告,男人沉沉嗯了一声,挂掉了电话。   池鸦取下手机,还未及跳出通话记录页面,手腕就被老板一把攥住了:“不行,我憋不住了!”   池鸦吓了一跳,赶紧转着脑袋到处找:“卫生间、卫生间……”   “什么卫生间!我问你——”老板抓着他手腕,声音压低神情肃穆,“你有没有觉得,顾总对你也太好了?”   池鸦一愣,随即失笑:“什么啊,他……他就是、心好……”   “这话你自己信吗?”老板知道一点二十年前顾家动荡的新闻,完全不觉得年纪轻轻就身在如此高位的男人是个善茬儿,“我说,你跟顾二少要分开,不会真是因为顾总吧?!”   比如顾总横刀夺爱、兄夺弟媳……   “……”池鸦无语,“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啊?就、就我?”   他有什么啊?又没本事又没钱,还是个结巴,就算这张脸生得秀气些,可难道顾怀章见过的美人会少吗?   谁能看得上他啊!   先前怀疑杯子那会儿他就是一时迷糊脑子没转过弯儿,过后再细细一想,就尴尬到差点在茶几底下抠出一套海景房。   苍天,你算个什么登西啊,竟然敢肖想人大家长对他有心思?   啊啊啊啊这是多大脸才能这么自作多情自以为是啊!   他好不容易才按下了那股子尴尬,结果老板又提这个,池鸦忍不住脸上发烫,很想找个什么东西堵上老板的嘴。   “真的,虽然很感激你这么、看得起我,但你就是想、想多了。人家看不上我的,前几天还、还训我来着。”池鸦反手抓住老板胳膊,一脸诚恳,“再、再说,我最多再待个几天,就要、离开南湖了,到时候,一拍两散,各走各路,什么关系都、都没有……”   老板一脸狐疑:“真的?”   池鸦眨眼睛:“比珍珠还真!”   “……好吧。”老板只能说,“那可能就是我多想了。”   池鸦点头点头:“必须是!”   ·   说了不喝酒,但是年轻人玩上头了哪儿有不嗨的,被麻辣火锅辣得斯哈斯哈,什么都不如一瓶冰啤过瘾。   池鸦嘴馋,闻见金灿灿的啤酒在杯子里爆开橘皮和麦芽的香气,就完全把顾怀章的嘱咐丢到了脑后,跟老板几个推杯换盏,最后难免就有点上头。   直到司机打电话来问吃完了没,几个人这才惊觉竟然已经快十点了。   于是散场,南湖的司机竟然已经在外头等,池鸦下意识往车后座看了眼,去没看到男人的身影,反应过来又忍不住一阵羞愧。   ……淦,难不成真被老板给洗脑了?   司机不辞辛苦,先送了姑娘回家,再依次送完三个大男生,最后载着昏昏欲睡的池鸦一脚油门送回南湖。   池鸦晚上喝了不少,酒劲起来,浑身软得像是没了骨头,蜷缩在椅子里打瞌睡,车门被忽然拉开的时候扑进来一股冷风,池鸦打了个哆嗦,不乐意地哼哼唧唧。   只是那人的动作有点粗暴,根本不管他情不情愿,直接弯腰进来抱了就走,池鸦不喜欢这人怀抱里的香水味,挣扎着要下地。   太、太甜腻了……   却被人冷冷呵斥:“老实点!”   迷迷糊糊好像有另一个人在不远处叫了声“老二”,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   “放心吧哥,我不胡来。”   顾怀安颠了颠怀里的人,大步走上台阶,和立在台阶之上的男人擦肩而过,脚步在客房门口顿了顿,垂眸瞧瞧怀里人红彤彤的脸,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笑,头也不回地上了三楼。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9-16 01:18:51~2023-09-17 00:05: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power 3瓶;陈情 2瓶;稻草人、二木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4章   顾怀章站在客厅里, 仰头久久凝望盘旋而上的楼梯,脸色冷得仿佛一块冰。   张妈端着解酒汤从厨房出来,看见他还在这里站着, 就叫了声大少爷, 说:“二少爷早把小池抱上去啦, 你也快去睡觉吧。”   顾怀章回头,瞥一眼她手里的醒酒汤,有些不悦地开口:“老二把人抱到他房里去,你觉得合适?”   张妈一愣,不由笑起来:“这有什么呀,他们本来不就在处对象吗?”   顾怀章神色微沉:“就算是……那也不能趁人喝醉了,就胡来。”   他的语气里带点斩钉截铁的不认同:“他们不是还没有结婚?”   张妈一下呆住了。她看看男人一脸的笃定,恍惚之间怀疑自己的观念是不是有点太开放?   21世纪了……要结了婚, 才、才能睡一张床吗?   顾怀章道:“没结婚之前太过随便, 是不是很不负责任?”   张妈恍恍惚惚:“好、好像是?”   “嗯。”顾怀章满意点头, 随即不容置疑地吩咐,“你上去,叫老二把人送回他自己房间去。”   顿了顿, 又道:“就说是我说的。”   “好……”   张妈又看了看他,到底不敢违背他, 只好端着醒酒汤到三楼去了。   顾怀章手插在兜里,仰脸看她背影消失在三楼。   没过两分钟,张妈又下来了。顾怀章看看她手里, 醒酒汤没有了,再看看她身后, 也是静悄悄的没一点动静。   顾怀章眸色更沉, 冷冷看着张妈走到面前来。   张妈脸上笑眯眯的, 跟他讲:“哎呀,大少爷你就放心吧,我看二少爷懂事着呢!我敲门进去送醒酒汤,就看见二少爷正翻箱倒柜的,说是要给小池找睡衣呢!”   还要脱衣服?顾怀章眉头一皱,道:“你没按我的话跟他说?”   “说了,当然说了!”张妈赶紧道,“二少爷也说啦,说他心里有数,保证不胡来的!”   顾怀章沉默几秒,一声冷笑:“他心里有什么数。”   张妈噤声,忐忑不安地搓着围裙。   怎、怎么感觉,今晚上大少爷好像格外烦躁的样子……?   明明下班回来的时候看着心情还不错啊,把中午送去的食盒还给她的时候还夸了句她做饭好吃呢。   “……算了。”顾怀章忽然开口,“你去休息吧。”   张妈看他好像还不准备上楼回房的样子,有些犹豫:“那大少爷……”   “不用管我。”顾怀章眼睑半垂,走到饮水机前去接水,“我等会再上去。”   张妈看他并不想再说话的样子,只好闭了嘴,解着围裙回自己的保姆房了。   不远处的房门轻声闭合,顾怀章的脸色彻底沉下去,举起水杯大口吞咽,冰凉的水滑过喉咙灌入肠胃,压不平心里的烦乱。   他知道自己答应了弟弟要去追池鸦的请求,就该认清并遵守自己的身份和位置。   可一想到池鸦现在就躺在老二的床上,要被老二照顾,可能已经被老二亲手脱了衣裳换睡衣……他就克制不住心里头那股横冲直撞的怒意和毁灭欲。   他是应允了让老二去追池鸦,但池鸦到底还不知道,还没答应,张妈不明真相可他知道,在池鸦心里根本就不喜欢老二,就不觉得跟老二是真情侣。   要是他放任,等明天酒醒,池鸦心里,又会是怎么样的感受?   顾怀章薄唇沾了水,紧紧抿成了一条发白的细线。   他冷漠地、近乎残忍地审视、剖析自己的内心——惊觉他竟然害怕,害怕两人的相处唤起池鸦的记忆,害怕……池鸦对弟弟,旧情复燃。   毕竟是曾经那么喜欢过的人。   顾怀章把手里的纸杯攥到变形,蓦然回头,冰冷晦暗的眼睛直直望向楼梯的尽头。   或许他就是这样卑鄙的人,强撑着理智的伪装,却压不下心里的欲孽,但至少——池鸦应该在清醒的状态下对老二理智思考后再做出抉择。   而不是酒意昏沉中,稀里糊涂就被人趁虚而入。   ·   被酒精麻痹的脑子昏昏沉沉,一切感知都模糊得仿佛隔着厚厚的毛玻璃,池鸦想睡觉,可身体总是摇摇晃晃不得安稳。   他难受得不停把自己蜷缩得更紧,却被人抓着两只手强迫他展开,然后紧接着,他就迷迷糊糊地感觉有人在脱他衣服。   ……?   ???   鸦的清白不保!   一股强烈的危机感骤然袭上心头,这下是个死人也得活过来了。   池鸦费劲地睁开眼,才发现自己竟然躺在陌生的房间、陌生的床上,房间里只开了一盏小壁灯,勉强照亮头顶男人那双风流多情的桃花眸。   “顾……”池鸦难受拧眉,本能地抬手阻挡男人的动作,“顾怀安,你干、干什么?”   “嗯?醒了?”顾怀安手里解着他衬衫扣子,不怀好意地笑,“这儿除了你,我还能干什么?啧,把手拿开。”   他也就习惯性地嘴上耍流氓,其实是想表现下自己的温柔体贴,要给池鸦换身睡衣来着,但是池鸦不知道啊。   池鸦又被他解开颗扣子,酒直接吓醒一大半儿,死死抓住衣领就要往起爬,结结巴巴地挣扎:“不要……你走、你走开!”   顾怀安冷不防还真被他拍开了手,手背上被挠了一爪子,登时就浮出三道红抓痕,顾怀安倒抽一口凉气,一把攥住池鸦的手腕:“你他妈——”   池鸦被他抓着手腕按在枕头上挣不脱,一双水凌凌的眼睛瞪得溜圆,怯怯地望着他,酒气蒸红了白脸皮,连锁骨尖上都透着粉,头发也乱了,衣裳扣子被他扯开了大半,胸膛白生生,阴影里藏着一点小樱桃,在昏蒙蒙的灯光下瞧着简直又媚又可怜。   顾怀安心里又抽一口凉气。   本来真没打算做什么,但现在也是真的不好说。   再说了,这本来就是他的人,不是么?   顾怀安眸色变暗,睫毛下的阴影里渐渐滋生出晦涩的欲望。他呼吸微重,长腿一迈上了床,虚虚跨坐在池鸦的腰上,居高临下地盯着他。   池鸦真的有点怕了,声音都发抖:“我我警告你!你、你别乱乱、乱来呀……”   “……本来我是真想做个君子的。”顾怀安咬着牙笑,一只手松开了,慢慢摸到池鸦的脸上,语气暧昧至极,“但是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池鸦身体的颤栗已经无法伪装,咬着嘴唇又使劲挣扎了一下:“我、我不知道……我不想、听!”   “——那就是,”顾怀安置若罔闻,笑得很痞,“在床上的时候,你越挣扎,男人就越,兴、奋……”   池鸦气得骂:“变态!”   顾怀安喉咙里模糊地笑了一声,就朝他俯下身来,滚热的呼吸喷洒在脸侧,说:“还蛮好听的,你再骂几句。”   池鸦抿紧了嘴唇别过脸,被松开的右手竭力向一旁伸出去摸索,终于不知道抓住个什么东西,想也不想就抡起来狠狠一砸!   “啊——”顾怀安骤然一声惨叫,浑身抽搐一下,一把扶住了脑袋,下一秒就清晰地感觉到手底下迅速蔓延出一片湿滑的液体来。   热而黏稠……是、是血!!   顾怀安愣了愣,反应过来一下就从床上跳起来,手指着池鸦哆哆嗦嗦,憋了半天憋出一句:“你、你够狠……!”   池鸦眼见着他脖子上慢慢地淌下一线深色痕迹,也给吓蒙了,胳膊在床上支起半个身子,就看见顾怀安捂着脑袋往出跑,一边跑一边喊:“哥!张妈!妈的赶紧给我叫医生——”   池鸦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连鞋也顾不上穿,赶紧就跑去追人:“你、你别动!我去、我去给你叫叫、叫——”   人……   门忽的一下被拉开,顾怀安头晕目眩走路不稳,猝不及防就撞到一个人身上:“哥……?”   池鸦一愣。   顾怀章也怔住,下意识抬手扶住顾怀安,走廊上明亮的灯光落下来,他一眼瞥见顾怀安手上鲜红刺目的血。   “哥!哥!”顾怀安一把抓住他胳膊,嘴唇已经开始发白,“快……快给我,叫、医生……”   顾怀章顾不得多想,迅速搀住直往下倒的人,转头厉声道:“张妈!叫司机开车!”   楼下房门立马打开,张妈趿拉着拖鞋跑出来:“来了来了!发生什么事啦——?”   顾怀章回头,视线越过怀里弟弟的肩头,看向房间里僵住的人。   池鸦已经开了大灯,刺目的灯光倾泻而下,照亮他一片惨白的脸。   作者有话说:   可恶啊,码字的时候小兔子不停把他脑袋往我手底下钻要我摸他,来晚了给大家噗通一个!   感谢在2023-09-17 00:05:14~2023-09-18 03:13: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二、34168963 2瓶;鸽鸽鸽子精、稻草人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5章   司机很快被叫起来, 打着哈欠跑出来开车。顾怀章把顾怀安搀下楼送进车里,吩咐张妈给医院打电话,一回头, 就瞥见池鸦还在后头跟着, 头发乱翘还赤着脚, 手指紧紧抓着散乱的衣裳,一张脸上毫无血色,很惶然地望着他。   看见他看自己,池鸦嗫嚅着,小声叫:“大、大哥……”   顾怀章扶着车门,沉声道:“不怪你,我知道。”   池鸦张了张嘴,鼻子莫名的一酸, 好像快要哭出来了。   顾怀章上下打量他:“有没有受伤?”   池鸦愣愣地摇头。   “去把鞋穿上。”顾怀章声音沉稳, 神色冷淡, 却瞬间安抚了他慌乱无措的心,“很晚了,去睡觉, 什么事都等我回来再说。”   池鸦脚趾在冰凉的石子路上微微蜷起,仰头望着面前高大可靠的男人, 眼圈倏地一红。   他低下头,掩饰性地揉了揉眼睛,声音很哑:“好……”   顾怀章最后看了他一眼, 没再说什么,转头弯身进了车里。黑色的汽车如优雅的猎豹般滑出暗淡的树影, 很快便消失了踪迹。   连张妈也跟车走了, 偌大的南湖里静悄悄, 一阵凉风卷过,树叶飒飒的响,噼里啪啦掉下许多积存的雨水。池鸦缩了缩脖子,慢吞吞走回到客厅里去。   快到两点多的时候,顾怀章才回到南湖来。   他下了车,对司机道了句辛苦,合上车门的时候听见身后响起一串儿脚步声,愈来愈近。顾怀章回头,就看见池鸦趿拉着拖鞋啪塔啪塔从客厅里头跑出来,停在台阶上有点紧张地看他。   顾怀章微微一怔,转身走过去:“还没睡?”   池鸦摇了摇头,问:“顾怀安……怎、怎么样啊?”   “没什么大事,张妈今晚陪着他。”顾怀章脸上有些倦意,解开了袖口往上折了折,看了他一眼,“吓到了?”   池鸦抿抿唇,垂下脑袋没说话。   顾怀章看了他两秒,忍不住抬手,轻轻揉了下他的脑袋。   池鸦的头发沾了夜里的湿凉气,冰冰的,细细软软,手感很好,被他揉了脑袋,一下就抬起头,睁着圆圆的眼睛望着他,黑亮水润的眼瞳像闯了祸的猫,怯怯的,害怕主人的责罚。   顾怀章心里一软,声音低沉:“……我不该让他抱你到他房间去。”   可是他被私心束住了手脚,感觉自己的任何阻拦都只是因为他见不得人的心思,所以犹豫又犹豫,竟然就眼睁睁看着老二抱着小孩儿从自己面前过去了。   是……他的错。   池鸦眼睛睁得更大,不知道说什么,只会摇头:“不怪、不怪大哥……”   顾怀章抿了抿唇,不置可否。   他想起什么来,垂眸看他,问:“你拿什么砸了老二?”   池鸦白生生的脚趾头在拖鞋里紧张地蜷起来,小小声地答:“台、台灯……”   顾怀安床头柜上的台灯是金属底座,是顾太太从意大利寄来送给儿子的。顾怀章沉默了一瞬,看看池鸦一脸柔软无害的样子,莫名有点想笑。   这小孩儿下手够黑的。   “行了,别自责了,回头我再收拾他。”他伸手安抚地拍拍池鸦肩膀,抬脚往厨房走。   池鸦一脸紧张地跟上他,亦步亦趋:“那他到底、怎么样了啊?我看见他流、流血了……”   “轻微脑震荡,后脑上缝了几针。”顾怀章尽量说得云淡风轻,可身后还是立刻就响起一阵叮铃哐当。顾怀章迅速回头,及时接住差点把自己绊倒的人。   池鸦哆哆嗦嗦地抬头:“脑脑脑、脑震荡……”   “别怕。”顾怀章几乎是把他抱在了怀里,有点生硬地安慰人,“轻度的。”   池鸦脸都白了,完全没有被安慰到。   喝醉之后下手没轻重,他不知道自己那一砸能把顾老二直接给干成脑震荡。   “我再也不、再也不喝酒了……”   顾怀章有点心不在焉地嗯了声,动作很慢地松开了手。   池鸦站在原地发了会儿呆,看他走进厨房里打开冰箱看,犹豫了下,又跟过去,说:“大哥,你是不是、饿了呀?”   “有点。”来来回回折腾好几个小时,晚上吃的一点东西都消化完了。   顾怀章有些生疏地在冰箱里翻找,想找出点什么能很快进嘴的东西。可惜张妈太会过日子,什么剩饭剩菜都没有,更没有超市买来的那种速冻饺子汤圆之类。   顾怀章皱皱眉,拿出一颗苹果,回头问池鸦:“你吃么?”   池鸦看看他手里的苹果,摇摇头,看他好像就打算拿这个填肚子,忍不住说:“别吃、那个了吧……怪冰的。”   他记得张妈讲过顾怀章曾经有段时间身体不太好,老犯胃病。   顾怀章不以为意,走到水槽边去洗苹果,垂眸道:“随便应付下。”   池鸦犹豫了下,说:“我给、大哥做点什么吧……”   顾怀章回头,看他洗了手,走到冰箱跟前去。冰箱门打开,里面冷调的灯光映亮青年认真的眼眸。   池鸦看看冰箱里面的东西,想了想,回头问:“大哥吃、吃面吗?”   顾怀章喉结微动,颔首:“可以。”   他放下苹果,转身倚在流理台边,看池鸦嘀嘀咕咕地挑东西:“哇,有鸡腿诶……”   他取了几样东西出来,先把鸡腿洗净划开,锅里热油,将姜片蒜末炒香,鸡腿顺着锅边溜进去煎到鸡皮金黄,随即加入热水撒上盐和胡椒粉,盖盖开大火焖煮。   随即洗了几朵蘑菇撕成条,放到一边备用,手腕粗的火腿切片,另起一锅浅浅倒入一层油烧热,火腿片溜进去煎到滋啦出油后盛出。想了想,又打了两枚鸡蛋,在旁边锅上倒油,一面煎好后利索一颠勺,鸡蛋翻面,两面都煎到金黄,周围一圈儿焦边,看起来就引人食指大动。   顾怀章一直倚在旁边流理台上一言不发,只默默地看他。   东西都做好后正好鸡汤煮沸,池鸦揭开锅盖,一团白雾瞬间蒸腾,灯光下青年秀致流丽的侧脸在涌动白雾中短暂模糊又很快清晰,密密匝匝的睫毛半垂着,神色专注而认真。   空气中盈满鸡汤鲜香的味道,暖乎乎热腾腾,驱散雨后深夜的寒凉。池鸦深吸一口气,自顾自地陶醉几秒,拈起根筷子扎了扎。   两只鸡腿都能扎透,池鸦满意点头,筷子依次扎着两只鸡腿拿出来,取了把细挂面往锅里一立,手一松,挂面顿时如开花一样散开,又迅速被滚热的鸡汤浸透,软软地滑到锅里去。   又把一旁备用的蘑菇、青菜、火腿和鸡蛋都尽数倒入,池鸦盖上锅盖,转过脑袋对男人笑:“大哥别急,马上就、好啦!”   顾怀章手插在兜里,垂眸看着他,低低嗯了一声。   水过两开,面条很快煮好。池鸦拎起锅盖,顿时满屋子都飘满食物的鲜香。   他取了一只碗,觉得自己也有点饿,就又取了一只。两只一模一样的瓷碗放在锅边,挨个捞入面条、火腿、鸡蛋和青菜,再戴上手套把鸡腿肉撕成条分到两只碗里,最后透亮的鸡汤一浇,滴入数滴麻油、洒上葱花和虾皮。   “好啦!”   顾怀章一瞬间心里竟然有一些失落。   想要这顿饭做起来再久一些,想要两个人单独相处的时间……再长一些。   池鸦转头看顾怀章,“大哥想在、哪里吃呢?”   顾怀章看着他:“在这里就行。”   池鸦就把面条端到了岛台上,取了两双筷子,一双递给顾怀章。   顾怀章接了,指尖碰到池鸦的指尖,动作微微一顿。   池鸦没察觉他的停顿,看着面前自己的这一碗面条,心里的惶惶不安在食物的香味中一扫而空。   他抬起睫毛,看对面顾怀章挑起一筷面条送入口中。   “大哥觉得,怎么样?”   顾怀章抬头,对上池鸦暗藏期待的目光,顿了顿,咽下嘴边习惯性的“不错”,有些生疏地夸:“好吃。”   然后又说:“很好吃。\"   池鸦轻易就被这朴素的夸奖满足了,圆圆的猫眼微微眯起来,朝他笑:“大哥喜欢就、就好啦。”   “……嗯。”顾怀章也轻轻牵起唇角,看他低下头吃了一大口面条。   他想再找点话题,和池鸦多说说话,可池鸦看起来吃得很香很认真,顾怀章抿抿唇,还是没有再开口。   客厅墙上的挂钟一下一下地走,夜色一点一点地更深,四下阒静,几声虫鸣和偶尔的风声把深夜衬得更安静。   在南湖永远不会听到城市嘈杂的噪音,也永远看不见乱七八糟的灯光,深夜里的安静常常会叫人错觉全世界就只剩下了这一处屋子、只剩下了这一盏灯光。   顾怀章看着对面埋头吃得很香的青年,很平静地想。   如果全世界真的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就好了。   如果能一直一直都可以和池鸦这样坐着吃饭就好了。   但是不可以,不能够。   池鸦有很多的朋友,他喜欢和朋友吵吵闹闹,喜欢花团锦簇的热闹,喜欢热烈的生活。   但这些都没什么,他可以让他去交朋友,可以每天都在南湖举行聚会和烧烤,甚至也可以在南湖重新种满很多的鲜花。   ……但他没办法阻止弟弟去喜欢池鸦。   更没办法,阻止池鸦重新喜欢上弟弟。   顾怀章垂下眸,很慢很慢的,一口一口地吃完了面条,连汤也喝光。   池鸦亲手煮的面很香,却是甜蜜的□□,把他的心肝肺腑苦到痛。   他甚至开始羡慕起顾怀安的肆意妄为,羡慕他喜欢就敢说出口的任性。   这何尝不是种勇气。   “大哥,你听。”池鸦的声音打断了他纷杂的思绪,“是不是又下雨了?”   顾怀章抬眸,先看见青年侧着脸认真听雨的样子,然后才听到雨声。   真的下雨了,打在树叶上沙沙的响。   “嗯。”顾怀章看着池鸦,说,“下雨了。”   池鸦转过头,看他连汤都喝干净了,眼睛里头就冒出被嘉奖的高兴来,问他:“大哥吃饱了吗?”   “饱了。”顾怀章眸色深沉,填满某种池鸦看不懂的情绪,顿了顿,说,“谢谢你。”   “啊?”池鸦一愣,受宠若惊,“不、不客气……”   顾怀章靠在椅子上望着他淡淡笑了下,灯光下那双琥珀一样的眼眸看起来竟然有一点哀伤。   “……”池鸦怔怔地和他对视几秒钟,莫名有些不太敢再看男人的眼睛。   他掩饰性地挠了挠脸颊,站起身去拿顾怀章面前的碗筷:“那,那我就去、洗碗了……”   顾怀章抬手,轻轻握住了他手腕。   池鸦一愣,顾怀章神色淡淡的,很快松了手,起身道:“我来洗。”   “啊?”池鸦呆住,赶紧说,“不、不了吧……”   “做饭的人不洗碗。”顾怀章已经端走了两人的碗筷,垂眸一瞥他,声音低沉又磁性,“我以为这是心照不宣的规则。”   “……”可这条不都是好朋友,或者夫妻……   池鸦赶紧掐住危险的想法,讪讪笑了下:“那,那好吧……”   顾怀章把碗放到水池里,在水流倾泻的哗啦中淡淡地想。   那对夫妻总算也教会了点有用的东西。   大家长挽起袖子亲自洗碗的样子好像天仙下凡,池鸦莫名的油然而生出一种愧疚感,好像在逼着仙女吃烤土豆,像个小狗一样围着男人转来转去,很小心地叮嘱:“放一点洗洁精,洗得更、更干净。”   “这个是、洗碗巾,要这样,先洗碗里面,然后再、抹一遍碗口……”   “还有筷、筷子……”   “池鸦。”顾怀章停下手里的动作,偏头看他,“我不会做饭,但我不至于连碗也不会洗。”   他在这小孩儿眼里,难道就是个生活白痴吗?   “哦、哦……哈哈,这样啊……”池鸦讪讪地笑,终于闭嘴不说话了。   他不说话了,顾怀章一下又有点懊恼,抬头要说什么,却正抓到小青年偷瞄的小眼神。   “……”顾怀章微不可察地勾了下唇角,忍不住想,要是池鸦是他的,那他一定把他抓过来,让他“手把手”教自己……   “咳。”顾怀章轻咳一声,道,“那你把苹果切了吧,我们分着吃。”   “哦,好。”池鸦偷看被抓包,脸上一红,忙不迭跑去拿了苹果切。   苹果切好了放在盘子里,顾怀章还在细致地刷锅。池鸦无所事事地转了两圈,拿起抹布忙忙碌碌地擦桌台,看见一只盘子里还放着剔了肉的鸡骨头。   “这个扔了怪、怪可惜的。”池鸦端着鸡骨头,抬起脑袋望男人,“我能把它、喂给包青天嘛?”   他还没忘包青天缺维生素自己啃草吃,顾怀章就炒了营养师的事儿,很担心大家长不准他拿吃剩的鸡骨头喂它。   “就当是个、零嘴,”池鸦巴巴地望着顾怀章,“偶尔吃点,也可以吧……?”   顾怀章洗完了锅,把洗碗布拧干晾好,抽了纸巾一根一根擦手指,闻言偏过脸看他:“想喂就喂。”   “好诶!”池鸦笑起来,准备把骨头先存在冰箱。   “等等。”顾怀章转过身,道,“放到明天会滋生细菌。”   他听着窗外模糊的雨声,抿了抿唇,“你不想现在就去喂它么?”   池鸦眼睛一亮:“可以吗?”   “嗯。一起吧。”顾怀章面色如常地抬脚,“顺便消消食。”   他走出厨房,到客厅大门后的挂钩上取下长柄伞,回头叫住往卧室跑的人:“去哪儿?”   池鸦停下:“我、我拿自己的、伞……”   “不用拿。”顾怀章神色淡淡的,眼皮微微垂下来,“这柄很大,够两个人用。”   “啊?”   池鸦站住,有点踟蹰。   他和大家长共、共撑一把伞吗……   顾怀章已经迈出门槛去,在门外回头看他:“还不走?”   池鸦犹豫了下:“来、来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9-18 03:13:37~2023-09-19 01:57: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苦夏 2瓶;34168963、55329423、不二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6章   张妈第二天早上六点才匆匆地回来, 一进门,房子里头静悄悄,还没有人起来的样子, 但是空气里飘着很熟悉的香味。   张妈一愣, 轻手轻脚进了厨房, 就看见砂锅里煲着粥,岛台上放着菜。皮蛋瘦肉粥热腾腾的香气已经溢出了砂锅,熹微晨光中凉拌黄瓜看起来格外青翠可口。   张妈在原地站了会儿,露出个无奈的笑,转身出去,轻轻敲响客卧的门。   门里头安静了一会儿,随即更里面的卧室门被打开,青年含着困意的声音响起来:“大哥……?”   “是我。”   “唔, 张妈……去去, 别挡道儿……”   张妈一愣, 不知道后面那句是给谁说的,然后面前的门被打开,还没看见人, 一条狗就在底下摇着尾巴蹿出来了。   “包、包青天?!”张妈下巴差点掉地上,“小池你, 你放包青天到你屋里睡觉啊!大少爷知道吗?!”   最后一句她明显压低了嗓音,大有一种要是偷偷把狗抱来的就赶紧偷偷抱走别又挨大家长训的意思。   池鸦忍不住笑了,也配合地小声说:“大哥知、知道的。”   昨晚上两人去喂狗, 还隔着老远呢,大约包青天鼻子灵, 就汪汪叫起来, 一直叫到他们出现在视线里才停住。   喂完了骨头, 池鸦依依不舍地摸摸狗头就站起来要走,结果包青天又叫,哼哼唧唧的,听着委屈死了。   他走得一步三回头,然后顾怀章就说,这么舍不得?那就带去你房间睡觉吧。   他当时那个不敢置信啊,然而男人一脸淡然的样子,却真不像是说假话。   他简直高兴得要死,立马就跑回去解狗绳,为了不让包青天爪子弄脏,都是抱着走回来的,中途看不清路还差点摔跤,幸亏被顾怀章给扶住了。   池鸦瞌睡都没有了,兴高采烈地问张妈:“大哥其实人很、很好的,对吧!”   张妈笑了笑,心里却有点犯嘀咕。   亲弟弟被人砸成脑震荡,怎么大少爷那么晚才回去,还有闲心跟着小孩儿去喂狗……   “不说这个了。”张妈转移话题,问他,“锅里的粥,是你熬的嘛?”   池鸦点头,敛了笑,抿抿唇:“我给顾、顾怀安,熬的……”   虽然昨晚上就是顾怀安有错在先,但他感觉自己拿台灯把人砸成脑震荡……还是有点太过分。   他虽然会揍人也揍过不少人,可眼睁睁看着人在自己面前流出那么多血来,还是有点后怕。   再说现在他吃人家的主人家的,还在所有人都觉得两人是情侣的情况下把人砸成了个脑震荡……于情于理,他都得做出点什么补救吧……   张妈一愣:“什么?”   昨晚上她在医院陪床,看顾怀安虚弱地躺在那儿一阵阵地喊痛……心里确实是有点埋怨池鸦的,因为觉得池鸦下手未免也太狠了。   她也问了顾怀安是为什么事儿打的架,顾怀安一个劲儿地叫屈,说他就是想给池鸦换身睡衣,她心里就更埋怨了。   不过就是小情侣玩闹,至于把人给揍出血吗?那还是在脑袋上,本来二少爷就够楞了,要是再给砸成个傻子怎么办?   她是藏着埋怨回来的,因为知道顾怀安肯定吃不惯外头的饭,家里还有人也要吃饭,所以想回来做饭顺便收拾点洗漱的东西,结果一进门,池鸦倒是已经把什么都给做好了。   她心里头的那点埋怨一下就散了。   算了算了,也许真是二少爷闹过了头呢?小池醉成那个样子,一下没反应过来过分应激也是有的。   她就笑了笑,说:“你等我回来做就好了嘛……早上几点起床的?”   池鸦没忍住打了个哈欠:“四、四五点吧……米要、熬很久,才更香。”   昨晚上两点多还跟大少爷去喂狗,今早上还是四五点起床,那统共算起来也就睡了两三个小时。张妈有些无奈地笑:“你真是……”   世上怎么有这样可人疼的小孩!真叫人生不起一点气。   “粥应该已经、好了,麻烦你关、关下火。”池鸦叮嘱她,“那张妈你先、收拾东西,好了就叫、叫我一下昂。”   他也该去医院看看顾怀安,但在这之前得再去补个觉。太困了。   “去吧去吧,看你脸白的。”张妈反倒心疼起他来,赶紧叫他继续睡觉去。   顾怀安要在医院住一星期,有病号服,张妈就只收拾了几件换洗的内裤,拿了顾怀安惯用的洗漱用品,把粥和两碟菜一起装进食盒里放好,就要过来叫池鸦起床。   但是顾怀章从楼上下来,叫住了她:“让他多睡会儿。”   张妈一脸震惊,因为从没见过顾怀章对谁有这样的宽容。   不……这几乎是纵容了!   于是等顾怀章出去慢跑了半小时后,张妈才被允许去叫池鸦起来吃饭。   池鸦打着哈欠从房间出来,包青天憋了一晚上,一个劲儿地往他身上扑,尾巴摇得出现残影。池鸦特别喜欢这种被另一个生命热切需要和依赖的感觉,弯下腰亲昵地抱住包青天的狗头。   张妈偷偷观察顾怀章,就看见顾怀章喝着水,头仰起来,眼皮却微微垂着,在看池鸦。   明明看见了,却并不像是要训人的样子。   察觉了她的目光,正在喝水的男人眼珠微微一转,淡淡瞥了她一眼。   张妈一吓,赶紧笑笑,不敢乱看了。   只是总感觉……大少爷刚刚看小池的眼神怪怪的……   吃了饭,池鸦要跟着张妈去医院,顾怀章沉吟几秒,说:“我也去看看。”   于是就成了三个人一起去医院。   顾怀安正躺在病床上和来打扫卫生的年轻护士说笑,年轻护士说:“你哥好帅。”   顾怀安挑眉,似笑非笑:“我在这儿还不够你看?你说我哥干什么。”   小护士指指门口:“可你哥不是已经来了?你弟弟也好帅……”   顾怀安猛一扭头,脸色就唰的一下变了。   ——高级单人病房宽敞的门口,整整齐齐站着三个人,张妈面色尴尬,他哥神色阴沉,旁边的池鸦被他哥挡了半个身子,微微歪了歪脑袋,漂亮的脸上一片茫然。   轻度脑震荡其实很轻吗?这个顾老二怎么还有劲儿调戏漂亮小姑娘?   作者有话说:   加更加更~今天就加更!   感谢在2023-09-19 01:57:07~2023-09-20 03:02: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猪啵兔呀、T 10瓶;34168963、鸽鸽鸽子精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7章   三个人走进病房, 小护士眼睛都快忙不过来了。   这么多帅哥!   最帅的男人个子很高,身材挺拔,一双颜色很浅的琥珀眼瞳看起来像混血, 就是太冷漠了, 看着有点叫人害怕。   但是男人后面的小帅哥看起来倒是很可爱, 眼睛圆圆的,还有小奶膘,看着像是才十七八岁的样子,不小心和他对上视线,小帅哥还朝她笑了下,圆圆的猫一样的眼睛微微弯起来,特讨喜。   哎呀呀,这也太可爱了叭!   小护士有点害羞地也朝池鸦笑, 忽然就感觉后脊上一阵发寒, 目光一错, 就看见那个个子很高的冰山一样的男人不知何时竟然瞥过来,欺霜赛雪似的目光在她身上冷冷一掠。   小护士登时打了个寒战,赶紧收回了目光不敢再乱看, 匆匆收拾了东西就出去了,把空间留给这家人。   房门轻轻掩上, 顾怀安有点尴尬地咳了一声,苍白着脸,声音虚弱:“你们……怎么都来了……”   顾怀章不说话, 池鸦有点心虚地看看他脑袋上包的网罩,也没有说话, 张妈笑着和稀泥:“大少爷和小池担心你, 当然是来看看你的呀……对了, 小池还给你煮了粥。”   顾怀安心里一喜,看向池鸦:“你特意给我煮的粥?”   池鸦挠了挠下巴,含糊道:“反正也没别的事……”   张妈拆台:“什么呀,小池昨晚上两三点才睡,早上四五点就爬起来给你熬粥了!瞧这米油,香的呀……”   池鸦:“…………”   顾怀安闭了闭眼,还是没忍住笑起来,仰天长叹:“这一下挨得真他妈值。”   顾怀安的脸色有点沉。   池鸦瞪大了眼睛,像是在看神经病。   这顾老二该不会被他一台灯给抡傻了吧?正确的反应不该是把粥一把掀翻然后指着他鼻子像以前那样骂他阴险狡诈欲擒故纵吗?!   顾怀安脑袋被固定着不能乱动,张妈拿毛巾出来要给他擦脸,顾怀安朝池鸦抬了抬手:“你过来,帮我擦。”   池鸦一脸惊悚,下意识又往男人身后躲了躲:“你、你让张妈帮、你嘛……”   “啧!”顾怀安皱眉看了他几秒,就抬起没扎针的手捂脑袋,呻.吟,“嘶……麻药劲退了,妈的疼死老子了!”   几个人:“……”   连张妈都觉得他演技太浮夸,忍着嘴角的抽搐回头叫池鸦:“小池,你就过来吧。”   池鸦犹豫,顾怀安捂着脑袋,呻.吟得更大声。   “……”他就只好磨磨蹭蹭地过去了。   “我去问问医生怎么说。”顾怀章蓦地冷冷出声,没看几个人一眼,说完就转身走了。   病房门开了又关,病房里气氛微微一缓,顾怀安更加肆无忌惮,叫池鸦给他擦脸。   张妈忍着笑,把毛巾塞给池鸦就很识趣地起身:“我也去问问医嘱。”   房间里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池鸦拿着毛巾,有些无措地站着,顾怀安瞧着他笑:“快点给我擦,我还要吃你专门给我熬的粥呢!”   池鸦就把毛巾摔到他怀里,羞怒道:“你手又没、断!”   “手没断怎么了?手没断怎么了!”顾怀安嚷嚷,“手没断脑袋就不是你砸的了?!老子好好一人为什么就躺在这儿了?脑袋上缝了五针你知不知道?!老子都这么惨了,叫你擦个脸还磨磨唧唧,我干脆一头撞死是不是才称你的心!”   池鸦有点生气了,就是吵起来声音没顾怀安响亮,还结结巴巴:“谁、谁叫你要强、强、强……”   “强什么?□□.你?”顾怀安可恶极了,睨着他从鼻子里哼笑,“你说不出口?那当初不是你自个儿送上门的么?老子称你的意,当了你男朋友,男朋友不就该做这个?不然你让我为你守活寡?”   他是离了性就活不成的人,却自打半个月前起就再没碰过别人,因为看着那些男孩儿的脸就总想到池鸦,想到池鸦就更硬,却也更不想跟那些人做了。   他足足憋了半个月,结果昨晚上想亲一亲,脑袋上就开了花。   他快憋屈死了!   池鸦拼不过他的厚脸皮,也比不过他口齿快,气得脸蛋涨红,张着嘴却说不出话,半天才憋出一句:“我都跟你,跟你说了,我早就不、不喜欢你了……”   “真不喜欢了?”   “嗯嗯。”池鸦坚定点头,“不骗,你。”   顾怀安瞪起眼,盯着他看了好大一会儿,脸上阴晴不定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好半晌后,神色忽的一缓,开口时也不像吵架了,哼哼笑着:“行,不喜欢就不喜欢,老子稀罕你喜欢。”   池鸦心里倏地一松。   对嘛,这才是该有的反应嘛!   他攥了攥手指,清澈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点期待:“那,那我从南湖、搬走吧……保证从你面前、消失得干、干干净净,再不碍你的眼了,也绝不会、绝不会把你的、把柄,泄露出去,行不行?”   顾怀安瞧着他:“行啊。”   池鸦一愣,没料到他竟然答应得这么痛快,一下掩饰不住地露出个笑来。   但是顾怀安紧跟着就说:“那起码现在你得伺候下老子吧,我都被你砸成这熊样儿了。”   后半句声气儿弱下去,倒真显出几分可怜来,池鸦犹豫了下,还是说:“那,那我给你去叫护工?或者刚刚那个、那个护士姐姐?你好像很、喜欢她……”   顾怀安差点又骂脏话,好歹忍住了,咬着牙:“我那是头疼的厉害,跟她说话转移注意力!”   这倒真没说谎,脑袋上缝针的地方麻药退了,他疼得很,只能跟人说说话分散下心神,就是习惯了跟漂亮男孩女孩油腔滑调,谁想就被他哥跟池鸦瞧了个正着。   池鸦无法,只好磨磨蹭蹭地过去,重新捡起了毛巾。   顾怀安抬起手,他两根手指头捏着他手腕,囫囵擦了下就想走,顾怀安却很不满:“没擦干净!”   池鸦结结巴巴:“干、干净的……”   “指缝里没有擦!”   池鸦只好重新擦,心里不断催眠就这一次就这一次,完了他就能彻底解放了……慢慢地却也沉下了心,很专注细致地给他一根指头一根指头擦过去。   反正,送佛送到西吧,弄完了大家好聚好散。   却没发现顾怀安一直看着他。   擦完了两只手,顾怀安还要刷牙擦脸。但是他脑袋不能动,刷牙难度系数太高,池鸦就拆了张妈带来的漱口水,叫他含着漱口,又跑去拿了条一次性毛巾垫着他下巴让他吐出漱口水,再洗了干净毛巾来给他擦脸。   顾怀安看着他跑来跑去的为自己忙活,小心翼翼地拿毛巾蹭过自己的额头,面上不动声色,侧颊咬肌却微不可察地绷紧,眼底飞快划过一抹狠色。   “好、好了。”池鸦收起毛巾直起身,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都、干净了……”   “没都干净,我怎么觉着这儿还有点痒。”顾怀安舌头顶了顶腮帮,说,“你再帮我擦下这儿。”   “我刚、擦过了呀……”池鸦疑惑地俯身来看,把毛巾折了几道,轻轻去擦他的脸,冷不丁就被顾怀安抓住了后颈狠狠扯下去。   “啊——!”池鸦惊呼,慌乱抬头,就发现自己挨顾怀安的脸很近。   顾怀安睨着他,露出个得逞的笑,温热呼吸洒到他额头,池鸦心知中计,恼火地挣扎:“你干、你干什么……?!”   顾怀安只一用力,就牢牢按着他后颈叫他动弹不得,嗤笑一声:“你怎么这么笨,说什么你都信?”   池鸦被迫趴在他身上,手里还紧紧攥着那条毛巾。他看着顾怀安露出阴狠神色的脸,一股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什、什么?”   “你不会真的相信我会放你走吧?”果然顾怀安说,“池鸦,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天真?还不如以前威胁我那会儿呢。”   池鸦眼睛微微睁大。   “还早就不喜欢我?保证消失得干干净净?说得倒轻松!你当初死皮赖脸贴上我的时候好像不是这么说的啊?”   池鸦咬着牙:“以前……是以前。”   “哦?意思是不想认账了是吧?”顾怀安眼睛里冒火,狠狠捏他的后颈,仿佛恨不得把他掐死,“你他妈的……”   他把池鸦的脸往自己身上按,牙齿咬得咯咯响,声音却轻得叫人毛骨悚:“我告诉你池鸦——你、走、不、了、了!”   池鸦皱眉:“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老子看上你了,池小鸦。”顾怀安大拇指搓了下他的后颈,搓得那小片皮肤发红,“老子喜欢你,想叫你在南湖住一辈子,你高兴不高兴?”   池鸦目瞪口呆。   这个顾老二在跟他讲外星语吗?他怎么一个字都听不懂?   他……喜、喜欢他?   怎么可能!怎会如此!!   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错!   “……”顾怀安看着他,胸膛开始一颤一颤,忍不住地笑,“别露出这表情行不行?仗着我现在伤号一个干不了你是吧。”   “不、不是……”池鸦一脸的可怜的茫然,“你怎、怎么就……”   “喜欢就是喜欢了,还要老子给你列个原因一二三?”顾怀安语气很嚣张,好像以前对这个人的万般嫌恶都根本不存在,“我就是通知你一声,你答应呢,咱俩就谈恋爱亲嘴上床,不答应呢……”   池鸦已经失去思考能力了,只巴巴地望着他。   不答应呢?会怎么样……?   顾怀安看着他笑,阴森森地咧嘴一笑:“不答应呢……还是得跟老子亲嘴儿上床。”   以前那些人反馈的都是好评,他对自己的床技有信心。直接把人干得软成一滩水,不怕他的心不跟着一起化了。   池鸦脸都白了:“你这是、是、强……”   “是么?”顾怀安满不在乎,“是就是吧,你要去报警么?”   池鸦呆呆地想了会儿,然后可怜兮兮地说:“我,我告诉、大哥。”   “……”顾怀安盯着他看了几秒钟,随即大笑,“警察都管不了我,你还想跟我哥告状?”   “行啊,那你去告吧,你就跟我哥说我强.奸你,我哥打得了我一次,能天天都来打我么?这样,你干脆让他住你房间吧,这样每次他都能保护你了,怎么样?”   “……”   池鸦几乎绝望。   顾怀安说得对,他是可以跟顾怀章告状,寻求大家长的保护,可一次两次可以,三次四次呢?   顾怀安要真打定主意要缠他,就总有顾怀章管不到或者不想再管的时候……   他绝望得想哭,又挣扎起来,嘶声喊:“你怎么、怎么能这样!你讨厌我,为什么就、就不能讨厌、一辈子?我明明、我明明都要、摆脱你了!我明明都、都要——”   明明都要……自由了……   “摆脱我?”顾怀安冷笑,顺势松了手,“趁早歇了这心思!我顾怀安看上的人,还没有弄不到手的!”   池鸦气得失去理智,重获自由的瞬间一把揪住顾怀安的衣领就要揍,顾怀安梗着脖子:“你打啊,来再给我脑袋上来一拳,最好揍成个植物人,我哥肯定把你捆我床上照顾老子一辈子信不信?”   池鸦举在半空的拳头倏地僵住,咬着牙半天下不去手。   “——你们在做什么?”   门口突然传来男人冷淡的声音,顾怀安立马叫起来:“哥!你弟媳妇虐待病号!”   顾怀章脸色微沉,大步走入病房,沉声叫:“池鸦——”   然后就看见青年转头看他,几乎四目相对的一瞬间,池鸦的眼睛倏地就红了。   顾怀章微微皱眉,想也不想:“他又欺负你?”   顾怀安气的得大叫:“哥!明明是他要揍我!”   池鸦死死咬着嘴唇不说话,只和顾怀章对视了很短的时间就垂落了睫毛,松开手,垂着头一言不发,从顾怀章身边擦肩而过。   顾怀章垂在身边的手指微动,很想很想拉住他,把他拥入自己的怀里,叫他别哭。   但是不行,病床上的弟弟正目光炯炯。   顾怀章侧颊咬肌很紧地绷起来,沉默地看着池鸦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病房。   顾怀安仰在枕头上笑:“小样儿,被几句话就给吓成这样子,胆子真他妈的小……”   顾怀章沉默地走过来,顾怀安还在笑:“哥你不知道这小结巴多可爱,唉,我现在就是动不了,不然真想抱住他亲两口——啊!”   他话没说完,因为顾怀章狠狠抽了他一耳光。   顾怀安惨叫,下意识捂住脸,手底下的脸皮迅速红肿发热,他不敢置信地瞪着面前煞神一样的男人:“哥?!”   顾怀章神色冷淡,好像抓起一个篮球一样轻易地攥着顾怀安头发扯起他的头,垂眸道:“我有没有说过,他和你以前那些人不一样?”   他声音平平淡淡的,好像没什么情绪,顾怀安却从心底漫上恐惧,嚣张样儿一点都没了,嘴唇颤抖,咬牙忍痛:“我没把他……当成那些人!”   “是么。”顾怀章淡淡道,“那他为什么哭?”   “……”顾怀安咬牙喘息,从牙缝里挤字,“我才……是你弟……哥!”   顾怀章看着他没说话,目光淡淡的,没有露出丁点厉色,顾怀安却感觉到一阵寒意从脚底慢慢地爬上了脊背。   这一瞬他莫名想起十四岁时回国,第一次看见顾怀章时,这男人站在高高的二楼栏杆后,淡淡俯视他的眼神。   好像在看一个不得不接手的麻烦,冰一样的琥珀眼瞳中流露出浅淡的但是不屑掩藏的厌恶。   顾怀章一个字也没说,但他已经被没来由的恐惧击垮了。   后脑上伤口的疼忽然变得剧烈起来,好像有些被撕裂,但顾怀章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   顾怀安嘴唇不住哆嗦着,终于开口:“我……我错了……哥我知道错了……”   门口响起一声尖叫,是张妈回来了。   顾怀章眼皮都没动一下,俯视他良久,然后说:“那就记点儿疼。”   顾怀安脸色惨白,额头上已经痛得沁出汗,只会不住地点头。   顾怀章终于松了手,目不斜视地走过惊惶的张妈身边。   “给他叫医生。”   张妈扑过来按响呼叫铃,声音都吓得变尖:“这是怎么了呀,这是怎么了呀!好好的你又怎么惹你哥呀!”   顾怀安眼睁睁看着顾怀章头也不回地出门,一下子浑身俱软地瘫在床上,感觉自己劫后余生。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9-20 03:02:31~2023-09-20 22:05: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猪啵兔呀 10瓶;岑珩 9瓶;不二、34168963、鸽鸽鸽子精、稻草人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8章   顾怀章在医院走廊尽头的卫生间里找着了人。   进去的时候池鸦正在水池边洗脸, 腰弯下去,因为手臂动作的牵动,单薄的脊背上不时凸起蝴蝶骨清晰的轮廓, 薄薄T恤下, 一串儿脊椎骨清晰得有些扎眼。   顾怀章站在门边皱了皱眉。   这么瘦。   青年大约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没察觉他的存在,洗完了脸也没起身,纤瘦的手撑在光明锃亮的陶瓷盆边,蝴蝶骨清晰地耸起,脑袋很深地垂着,乌黑短发有些长了,从两边垂落下去,只露出一段鼻尖到下颌秀丽优美的线条, 湿润的发尖上, 水珠子一颗一颗地坠下来。   顾怀章默默看着他, 没急着说话。   直到池鸦抬起头,余光里瞥见一道颀长的人影,顿时有点受到惊吓, 一下回过头。   “大、大哥……?”   顾怀章嗯了一声,慢吞吞过去, 站在他旁边挽了挽袖子,把手伸到龙头底下。   感应水龙头哗啦啦地淌出水来。顾怀章洗完了手,侧眸看向身边的人。   池鸦睫毛湿湿的, 更显漆黑,眼尾还有些红, 但是眼睛里头已经没有眼泪了。   和他对视两秒, 池鸦愣了愣, 才反应过来,往旁边退开一步,让出一旁墙上的纸巾盒。   顾怀章朝他走近两步,伸手取了纸巾,一边擦着手,一边垂眸看池鸦。   池鸦有点不自在地挠了挠脸颊:“我刚刚、刚刚……”   “老二混账。”顾怀章垂眸,纸巾慢慢擦过手指,“我知道。”   池鸦又愣住。   他竟然一点解释都不听,就来站在他这边么……   这种被某个人无条件信任和庇护的感觉……多久没有过了?   这一层是这所隶属顾氏旗下的私人医院贵宾病房的专属楼层,住的人很少,而且各自病房里都有独立卫生间,所以公共卫生间里几乎没有人会来。   空气很安静,只能听见隔壁开水房里热水器模糊的嗡鸣。   面前很近的地方飘来丝缕熟悉的沉香味道,眼睛底下忽然伸来一只手,托着他的下巴轻轻抬起来。   池鸦抬起睫毛,目光茫然。   顾怀章的指尖有些凉,垂视的目光却出乎意料的沉静宽和,注视着他,道:“被欺负了,躲起来偷偷哭?”   池鸦眨了眨眼:“我没、哭。”   真的。   他就是一时有点被吓到,慌乱无措乱了阵脚,情绪过于激动了些,发达的泪腺就又开始兢兢业业地营业了。   但他忍住了。   很多时候都挺讨厌自己这种泪失禁体质的。   被顾怀章看着,勉强被压下的情绪又开始翻滚,他想到刚刚,顾怀安竟然说喜欢他……那算是表白么?   渣攻竟然在对他表白?   池鸦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这是一篇渣攻贱受的狗血文,结局……不知道。   那如果结局为he呢?   如果,前不久他发烧头一天做的那个疑似为原著剧情的梦里,“池鸦”的自杀其实并没有成功呢?   那么按照渣攻贱受狗血文惯有的套路,最终必然是渣攻浪子回头,真的喜欢上贱受了!   而他……就是那个贱受。   池鸦忽然感觉到一阵毛骨悚然。   难道他一直都在无意识地走剧情吗?!   不然要怎么解释,为什么顾怀安忽然说喜欢他?   忽然一阵天旋地转,池鸦脚下站不稳似的踉跄了下,被顾怀章扶住。   男人的目光严肃而隐含担忧:“你怎么了?”   池鸦恍惚地看了他一眼,无意识地摇头,脸色一片惨白。   他潜意识里一直以为,自己是这个世界里的“异端”,是原有剧情中的“变数”,他不是什么纸片人,而是一个有血有肉的,真实的自由的灵魂,但竟然……他一直都被框定在原著的主剧情中,从未挣脱过吗?!   一瞬间好像绝望铺天盖地而来,池鸦几乎出现幻觉,看见面前的世界在刹那间轰然破碎,尽数化作无边无际的纸一样的雪白,洗手台、窗户、墙上的装饰、卫生间乃至整个世界的一切事物都变作漫天飞舞的黑色字符,字符旋转盘绕,赫然化作一条长到没有尽头的锁链……   “池鸦……”   什么?   “池鸦——”   谁在叫他?   “池鸦!”男人俊美无俦的脸忽然闯进他视野,向来冷淡好像对什么事情都漠不关心的琥珀眼瞳竟然满是焦急。   他在叫他:“醒醒!你哪里不舒服?!”   是……是……   顾怀章眉头皱得很紧,附耳到池鸦嚅动的唇边。   “顾、顾……”   顾怀章脸色瞬间沉的可怕,声音很哑很沉:“你叫顾怀安?”   “顾……怀、章。”   顾怀章一怔:“什么?”   池鸦长睫交错,缝隙间露出暗淡无神的光——是在看他。   顾怀章心中狠狠一悸,张了张嘴,一时之间竟然不知作何反应。   池鸦在叫……他的名字。   “顾,怀章……大哥。”池鸦又叫一声,“大哥……”   是,是了……如果这个世界一切都只是被设定好的程序,如果他还是被套在“池鸦”的模子里没有变,那这个人呢?这个人又该怎么解释?   这个男人……明明只是一个着墨不多、万分可恶的封建大家长角色啊!   池鸦心中微微一动,下意识抬手,轻轻抚上男人近在咫尺的脸。   热的,软的,温暖的。一点也不冰。   就是,活生生的人啊。   他是冷淡是严厉,可他不是不近人情。他会像尊重一个真正的长辈那样去尊重张妈,还会对司机道谢。   而且……对他很好。   可在原著中,这个大家长分明是最厌恶他的存在。   这怎么解释?   一个人,有温度,有温情,难道还不能算是一个真正的,血肉丰满的人么?   他望向那双琥珀色的蜜糖一样的眼睛。   真……好看,为他担忧的样子更好看。   仿佛又是刹那之间,一切复归原位,白纸似的雪色褪去,卫生间的瓷砖墙壁锃明光亮,墙上的装饰依然漂亮高级,好像出了太阳,清爽的风裹着鸟啼花香从窗外吹进来,耳边不知道什么地方的滴水在轻轻滴答。   顾怀章就在他面前。   池鸦怔怔地看着他眼睛,看了半晌,倏地一个激灵。   ……他在干什么?!   他猛地撤手后退,却被男人条件反射般狠狠勒住了腰,冷不防身体相撞,池鸦倒抽口气,感觉男人冰冷坚硬的皮带扣硌到自己胸脯往下一点的地方。   但来不及仔细感知,勒在后腰的那只胳膊就倏然松开,改成生疏而绅士的扶住他胳膊的姿势。顾怀章声音微哑,道:“好点了?”   池鸦反应了两秒,脸皮倏地红透。   想起刚刚神志不清时都干了什么,他简直要无地自容,躲闪着视线,心虚胜过了生理的虚弱,努力让自己站稳并和男人拉开距离,结结巴巴:“好好、好点了……”   顾怀章没有松手,依然在很近的距离沉默着看他。   “大概,大概只是低、低血糖,所以……”池鸦恨不得挖个地缝钻进去,磕磕绊绊地编着蹩脚的借口,“所以,有点出现幻幻、幻觉了……”   “……嗯。”顾怀章看起来是信了,拎着他抬脚就走,“去查。”   池鸦:“?”   还在茫然,就已经被顾怀章抓去了一间空置的病房。顾怀章压着他肩膀叫他坐在病床上,就转身出去了。   没一会儿进来,身后就跟了位披白大褂、头发花白的医生。   医生态度很恭敬,一口一个顾总,检查也十分细致,池鸦不小心瞥到他的胸牌,被院长两个字震得懵了两秒钟。   医生询问了症状,然后对顾怀章道:“这位小先生没什么大问题,就是低血糖,大约是饮酒过量,又过度熬夜导致的,也不用挂水,尽快吃点糖果、蛋糕之类的甜食就行。”   池鸦一脸懵逼。   不是,还真是低血糖啊?他这段时间明明作息很好!就昨晚喝了一次酒!熬了一回夜!   他甚至也吃了宵夜!   上一次熬夜,他高烧快四十度,这一次熬夜,直接低血糖到色令智……呸!神志不清。   这个身体就这么脆皮的吗?!   顾怀章看了他一眼,就让医生出去了,然后掏出手机开始打电话。   他没避着他,池鸦就不小心听了一耳朵,听见顾怀章在叫人去买小蛋糕。   小蛋糕??   是、是买给他的吗……   池鸦还尴尬着,也不敢问,就老老实实地坐在病床上,低着头捏手指玩儿,假装没有在偷听顾怀章打电话。   打完买小蛋糕的电话,紧跟着又有电话打过来,这次应该是工作上的事情,他听见顾怀章语气变得更冷淡了,还有点严肃。   他就没再听了,自己坐着怔怔地发呆,想自己的事。   ……但就是始终想不明白顾怀安是怎么会喜欢他的。   他做了什么吗?没有吧……等等。   池鸦想起什么,忽然有点心惊肉跳。   不、不会是他之前为了叫顾怀安更厌恶自己,所以做出的那些……勾引……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真是他自己造的孽吧!!   池鸦一脸呆滞地揪住自己的头发。   但是也不对啊!难道“池鸦”以前从没有做过这样的事么?他没跟顾怀安上床,但总会想牵一牵爱人的手吧!   顾怀安之前明显很厌恶跟他肢体接触,还特意警告过他不准再找借口接近自己。   这足以说明“勾引”这事儿没有独一性,所以这个原因不成立。   那还能是因为什么?总不能真的是剧情……   一想到这种可能池鸦就忍不住齿冷,下意识抬头,去看顾怀章。   顾怀章正立在窗边打电话,侧脸线条坚毅俊美,身材颀长挺拔,一只手拿着手机,一只手插在兜里,眼皮微垂,言简意赅地传达指令,整个人透出一种上位者独有的掌控全局的漫不经心。   他似乎对别人的视线很警觉,他才看了几秒钟,顾怀章就倏然抬眸,朝他淡淡瞥过来。   池鸦触电般迅速撤回视线,瞬间正襟危坐眼观鼻鼻观心。   顾怀章顿了顿,就垂下眼皮,轻轻摸了下自己的脸。   池鸦不敢乱看了,继续揪着头发整理自己的思绪。   他其实是很怕麻烦的人,只要能保全自己省点争执,很多时候他都不介意随波逐流,说难听点就是株没什么骨格的野草,风往西吹,他就朝西弯弯腰,风往东吹,他就把屁股朝西。   以前父亲要赶他走,给宠爱的私生子挪位置,好吧好吧,那不给钱也可以,我只要我妈妈那把小提琴。   打工的餐馆老板指责他给客人上错了菜,包的那顿饭今天没有你的份,好吧好吧,那我正好可以早点下班,去尝尝街角那家免费试吃的新口味披萨。   所以顾怀安扣了他的钱,不准他离开,那他也可以好吧好吧,反正吃了你家的好东西,离开的事情好像也不是那么急,耐下心慢慢磨也可以。   但现在不行了。   顾怀安明摆着是一定要跟他耍流氓了,他觉得自己还没窝囊到连躺到男人的床上时还能安慰自己好吧好吧,那就躺平享受吧。   他虽然这么多年没人爱,也很想要一场可以每天吃到肉的爱情,但顾怀安?   算啦算啦,他还是赶紧卷铺盖跑路吧!   池鸦抿紧了嘴唇。低血糖的劲儿还没有过去,他的眼前时而发黑时而跳满鼓噪的黑点,心在胸膛里咚咚咚咚一个劲儿地蹦。   虚弱的脑子里很乱,Susan嘻嘻哈哈讲给他的小片段、梦里似真似幻的碎片,顾怀安的脸……都胡乱地纠缠拼凑在一起,像被猫抓散的毛线球。   池鸦指节发白,用力揪住自己的头发,揪得头皮发痛,换来一丝清明。   他要再试试。   看一看,究竟是剧情不可破,还是人力定胜天。   顾怀安这个人,最初因为好皮囊带给他的那点惊艳已经全没了,他现在很讨厌很讨厌他了,绝不可能……再受这个人的控制,再被他像个什么玩意儿一样恶劣地把玩。   池鸦眼睛无意识地盯着两只胳膊肘之间圈起来的小片裤子的摺痕,很慢很慢地想。   ——他再试一次。   成功了,这个世界就确定是真实的,没有可怖的真相,没有谁是提线木偶,从此海阔天空,是他渴望已久的自由。   如果失败……   池鸦松开手里的头发,怔怔地望着手腕上清晰的血管,眼前浮现出的,却是梦里那缸粉红色的热腾腾的水。   如果失败。   一只手忽然轻轻碰了下他的头发,池鸦倏地打了个激灵,抬起头,望见顾怀章琥珀一样的眼睛。   男人收回手,语气淡淡:“吃蛋糕了。”   池鸦怔怔的,下意识去翻床头柜上的袋子,却被顾怀章在手里塞了一包未开封的湿巾:“先擦手。”   “……”池鸦蓦地笑起来。   顾怀章站在他面前,眼皮垂下来看他:“又有幻觉了?”   池鸦摇摇头,抿着嘴忍住笑,眼睛却亮亮的。   不,没有失败,不可能失败!   顾怀章看着他,池鸦也不解释,顾自笑眯眯地去擦手,顺便擦了擦额头上已经快要被风干的冷汗。   吃蛋糕的时候,顾怀章就坐在床边的一把椅子上,也不说话,也不跟他一起吃蛋糕,一条长腿翘起来,二郎腿也叫他翘得赏心悦目,两只手十指交叉,搭在膝盖上,沉默着看他。   池鸦努力屏蔽他的目光。   屏蔽失败。   只好干脆不管了,随便看吧,又不会被看掉块肉。   静默半晌,顾怀章蓦然开口:“回去收拾下东西,你就走吧。”   池鸦叼着勺子抬起头:“O.O?”   “老二跟我说他喜欢你,要追你。”顾怀章沉沉开口,顿了顿,“我允许了。”   池鸦:“?!”   什么时候的事儿??   “但现在看来,我做错了。”顾怀章眉骨略微朝下压,眼底浮出些不明显的阴戾。   他以为老二说喜欢池鸦,会给他快乐和幸福,所以应允了。   但现在看来,大错特错。   他太高估那对夫妻教养儿子的本事,也高估了老二的“喜欢”。   池鸦怔怔地望着他,嘴角还沾着一点白奶油。   顾怀章并不多说,只问他:“需要帮你找房子么?”   池鸦说:“……不。”   顾怀章眉头微动:“你有住处?”   “没有。”池鸦摇摇头,又朝着他笑起来,“不、不好意思啊大哥,我可能还得、还得在南湖、多住些日子呢。”   他曾经最想从顾家兄弟俩嘴里听到的话终于听到了,可现在他却不能走了。   或者说,他不敢走了。   顾怀安说一千句话九百九十九句都是胡扯,但他有一句说对了——他哥会揍他。   他要是离开南湖,看上去是达成目的远离顾老二了,可顾怀章又不能把顾怀安捆在家里禁足一辈子。到时天高大哥远,谁知道那个顾老二又会做出什么可恶的事情?   只有在南湖,有顾怀章这座五指山镇着,他才有机会在不危及菊花安全的保障下,叫顾老二对他彻底死心。   顾怀章定定地看着他,眼神中情绪晦涩难懂:“你确定?”   “嗯嗯,确、确定。”池鸦舔掉唇角的奶油,有点羞愧地对着男人笑。   不好意思啊大哥,接下来的日子里,还请大人大量,留鸦一条狗命!   顾怀章眼神微微冷下去,盯着他看了半晌,冷冷丢出三个字。   “随便你。”   作者有话说:   不知不觉竟然通宵了……人废了,困觉去也   感谢在2023-09-20 22:05:01~2023-09-21 06:45: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0920413 12瓶;不二、34168963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9章   顾怀章吩咐买蛋糕, 但没说要买什么样的小蛋糕。对“给活阎王买小蛋糕”这项业务十分生疏的助理站在蛋糕店的玻璃柜前,对着种类各异的小蛋糕足足沉思一分钟,然后大手一挥:“这个这个这个, 都包起来。”   反正大老板报销。   池鸦面对着面前满满一桌子五颜六色的抹茶蛋糕、巧克力蛋糕、奶油蛋糕……陷入了沉默。   他抬头看顾怀章。男人低头翻着助理顺路送来的文件, 察觉他的视线, 就抬眸:“怎么?”   “我吃、吃不完……”池鸦结结巴巴,“可以拿去、送我朋友嘛?”   顾怀章淡淡吐字:“随便。”   他又低下头去看文件了,池鸦咬着勺子偷偷看他。   这男人看起来好像有点不太高兴的样子……就因为刚刚,他拒绝了男人要送他离开的提议,说要留在南湖么?   他不是不知道顾怀章的好心啦,但是……唉。   想起某个渣男池鸦就一阵心烦,偷偷观察顾怀章并没有注意他,就放下勺子, 把面前的黑森林端起来, 啊呜就是一大口。   呜呜呜呜好好吃!好满足!!一口下去, 可可奶油和黑巧醇厚的香气在口中爆发,奶油里还裹着梅子酒的香气,夹层中去核的车厘子酸甜多汁, 分量十足。   是穷人鸦想也不敢想的星湖~!   池鸦捧着足有四寸的整块黑森林,幸福得差点落泪。   曾经连一块小三角黑森林对他来说都是奢侈品, 但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以后,是未来呀!   天底下有这——么多好吃的!他更要好好生活呀!   事实证明天底下果真没有好吃的解决不了的事情,一整个黑森林蛋糕吃完, 池鸦头也不晕了眼也不花了,哪哪儿又都有劲儿啦!   又是一只活力满满干劲十足的鸦!   池鸦放下只剩一点巧克力和奶油残渣的蛋糕托盘, 心满意足地舔舔唇角奶油, 双手合十虔诚祈祷。   蛋糕神请佑我鸦鸦心想事成!   阿门!   不远处, 顾怀章微微垂眸,抬起一只手,长指微曲,抵着鼻尖。   无人注意处,男人线条锋锐的薄唇,在掌下微微一勾。   ·   池鸦吃完了黑森林,把剩下的几只蛋糕一拎,目不斜视经过顾怀安的病房门前,径直走人,直奔和老板莫失他们的小窝点……呸,工作室!   都快九点了,小别墅里还是静悄悄。   还没有人来么?   池鸦收起钥匙关上门,拎着一大堆吃的上二楼,在楼梯拐角的鞋柜边换了双人字拖。   二楼整块都是办公区,原本的几个房间全部打通,靠窗有沙发和小吧台,房间中央铺着一张超大的银灰色长绒毯,空调显示室内温度18°,毛毯上几个长手长脚的大男生裹着夏凉被呼呼大睡,旁边乱七八糟扔着脚本纸稿和笔电,还有一大袋已经吃空了的外卖盒。   “……”池鸦踢掉拖鞋踩上绒毯,挨个踢人,“快点、起来,视频播放量过、过千万啦!”   老板一骨碌翻身坐起,眼睛还闭着:“听见没老爸!我不是废物!”   池鸦:“…………”   老板终于睁开眼,四目相对,老板一个抱枕砸过来:“你丫缺老德了!”   池鸦忍不住笑,把莫失和关景也叫起来。   几个大男生一脸的困倦,七歪八竖地坐在地毯上醒盹儿,池鸦坐在地毯上翻看脚本,随口道:“你们昨晚都、都没回家啊?”   “现在才想起来问这个?”老板在卫生间里一边嘘嘘一边说,“昨晚不还是你家司机送我们来这儿的么?”   池鸦想了想。那会儿他喝多了正打瞌睡,记忆有点乱,但还是抓住老板话里的重点:“那不是我、我家的,司机……”   是顾家的司机。   老板嘲笑他:“你丫睡得跟小猪仔一样,还记得什么。哎,昨晚你醉成那样儿回去,顾爸爸说你没?”   “他倒是没说我什么……”池鸦想起昨晚的事儿就心烦,“算了,别提了。”   莫失木木地打了个哈欠,满头短发朝四面八方乱翘,想起什么来,说:“你叫我托人给你找房子,有个学弟昨晚上给我打电话了,说他爸非叫他回老家找工作,不在这儿实习了,房东不给他退租金,所以想便宜点转租。你去看看么?”   池鸦愣了愣,有些失落地摇头:“算、算了,过段时间、再说吧……”   关景也爬起来,一翻身,才发现一个笔记本还在屁股底下压着,翻开的那一页纸都给揉皱了,上面写满了字。   池鸦笑:“怎么你们昨晚上、喝醉了,还弄这个?”   他看看扔了满地毯的脚本纸张,还有个素描本,上头全是关景画的分镜,莫失的电脑也在手边,显然是昨晚上吃完火锅回来又工作了。   关景打了个哈欠,摸到眼镜戴上:“莫哥昨晚回来非要把那点视频剪完再睡,结果剪着剪着来灵感了,就把我们踹起来改脚本……喏,半夜还叫了顿小龙虾。”   池鸦眼睛里露出点羡慕。   他也想这样,和兴趣相投的朋友们一起无拘无束,没有任何人的束缚,生活简简单单,只有随时随地为自己梦想努力的热情。   大家都累了的时候,就可以买一点烧烤和小龙虾,嘻嘻哈哈地吃完,又重新投入共同的忙碌里。   “哇!这么多蛋糕。唔……松林家的??!”老板只套了个白背心,露出二十几岁男生特有的充满勃勃生机的肌肉,一边拿毛巾擦着脖子一边随手翻看池鸦捎过来的早餐,后半句话时声调陡然拔高,“池小鸦!你发财了?!”   池鸦茫然:“什么、松林……?”   “我知道他家,蛋糕特好吃,就是死贵,巴掌大点都要一百多。”关景也跑过去看,书生一样的脸上露出惊叹的神色,“全是四寸……天,光这几个都要好几千了吧!”   池鸦瞠目结舌:“好、好几千??”   “你不知道?”   池鸦怔怔的:“这是,是大哥给我、买的……”   虽然几千块钱买几只蛋糕这事儿可能对顾怀章来说稀松平常……但对没见过世面的鸦来说,是真的很受宠若惊了。   “顾爸爸……给你买的?”老板倏地扭头看他,脸色有点儿古怪。   “……”池鸦就知道他不会往好处想,含糊唔了一声,就岔开了话题,“你们赶紧、赶紧吃吧,包子油条凉了就,不好吃了。我问问柳夏吃不吃……”   他正掏手机,正巧柳夏来上班,进来就说:“好啊,你们吃好吃的不带老娘!”   池鸦笑:“正要给你,打电话呢……”   几个人闹闹哄哄地吃东西,池鸦坐在一边捧着杯豆浆有一口没一口地喝,默默想了一会儿,就问老板:“你们经常在,在这儿睡觉吗?”   大家其实都各有住处,这儿算是他们上班的地方,他之前总想着攒钱出去租房子,倒还没想到这儿也能住。   “不算经常吧。”关景捧着一块蛋糕走过来坐在他旁边,说,“也就莫哥在这睡的时候多,他工作狂来着。”   老板好容易从柳夏手里抢下一块抹茶蛋糕,闻言回头:“你也想在这儿睡啊?”   池鸦点头:“可、可以吗?”   “这有什么不可以。”老板说,“就是这地儿连个床都没有,你放着南湖庄园那样的天仙宝境不住,要跑这儿来睡觉?”   池鸦笑了笑,没说话。   “行,那你想来就来吧,刚好和老莫做个伴儿。”老板随意地摆摆手,“闲了没事拖个地就成。”   池鸦舒了一口气,眯着眼睛笑起来。   太好了,总算有个去处了。   ·   从这天起他就再没去过医院,顾怀安快要把他手机打爆,池鸦拉黑一个他就换号,简直烦不胜烦,干脆直接关静音,陌生电话都不接了。   南湖倒还是照常回去的,张妈不明就里,只当他狠心,忍不住时时就要催他去看看顾怀安,池鸦都笑笑,说工作忙。   他对张妈也不怨怼,因为理解。她平日里表现得再和善亲昵,可她到底是顾家人,是看着顾家兄弟俩长大的,论感情论亲疏,自然会更偏向顾怀安。   只是这种时候就特别清楚地意识到,没有人是站在他这边的,   唔,除了顾怀章。   顾怀安住院,张妈放心不下护工,每天就两头跑,这几天里南湖比平时更安静。   难得没有某人来闹心,池鸦快乐得过了头。早上早早爬起来,跟着老陈去侍弄荷花,顾怀章正好晨跑,绕着南湖一圈又一圈,包青天要忙坏了,一会儿去追顾怀章,一会儿又跑到湖边来咬荷花。   中午的时候天气热,池鸦收工回来就钻进厨房研究各种冰饮料。自制的冰沙分两杯,一杯给顾怀章一杯给自己,歪在后面花园的凉亭里,听着《牡丹亭》昏昏欲睡。脚底下趴着包青天,顾怀章坐在长椅的另一边,散漫地翻着一本原文书。   晚上如果回来得早,还会跑到顾怀章的书房去看书。原身的那本《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已经翻了好几遍,除了有点膈应这书的来历,但米兰总是伟大的。只是最后被顾怀章给要走了,就再没瞧见它踪迹。   “你这本看的是什么?”   光线明亮而静谧的书房里,顾怀章合上电脑,向后靠在椅子里,抬眸望向窗下沙发上坐着看书的青年。   池鸦踢掉了拖鞋,两只脚白嫩嫩,踩在红丝绒面的沙发上,圆圆的脚趾头一翘一翘,居家宽松的大短裤被重力牵引着掉到他的大腿根,仿佛女孩子穿着超短裤,两条腿瘦却不缺肉,大腿莹白细腻,看不到丁点煞风景的腿毛。   他本来是记着要坐有坐相的,但是看书入神就忘了,不知不觉蜷起腿,身子歪在沙发里,怀里抱着个靠枕,两只手压在摊开的书页上,姿态特放松,好像又回到没有那么多忧虑的学生时代里,在午休的时候一个人躲在天台上看书。   忽然听到顾怀章询问,池鸦回过头,把平摊在怀里靠枕上的书举起来:“是《了不起的盖茨比》。”   “嗯。”顾怀章撑着椅子扶手站起身,慢慢走过去,在池鸦对面的沙发里坐下来,闲聊似的道,“有什么想法?”   池鸦已经往他书房跑了三四天,两人不知不觉就养成了会一起讨论下作品内容的习惯。池鸦手心抚着书,睫毛垂落,看着纸上整齐的文字。   “我只是……为盖茨比,有一点不值。”   顾怀章眼瞳微动:“为什么?”   “黛西、早就不值得了。”池鸦叹息似的说,“可盖茨比……还是把自己、困在过去的感情里。”   他把脑袋枕在沙发扶手上,抬起一只手在面前张开,灯光从指缝里漏下来,映亮他微微怅惘的眼睛。   “执着于、旧梦的人,最容易书写,悲剧了……”   顾怀章沉默了会儿,再开口时仿佛意有所指:“那黛西若是回心转意,盖茨比的执着还是不值么?”   池鸦摇了摇头:“不值。”   他兀自出了会儿神,然后朝顾怀章笑起来:“大哥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顾怀章看着他:“什么话?”   “迟来的、深情……”池鸦忍不住笑,“当然、比草还贱呀!”   “……”顾怀章神色微不可察地一松。   他盯着面前笑得好像没心没肺的青年看了一会儿,嗯了一声,似乎意味深长:“那就好。”   池鸦:“O.O?”   顾怀章瞥一眼他茫然的脸,却不再说话了,只顾自拿起茶几上的书,翻开到夹了书签的那一页。   池鸦不知道他在打什么哑谜,想了几秒没想到,也就不管了,继续瞧着脚趾头看书。   却没察觉对面的人又抬眸,晦涩深沉的视线落在他身上。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9-21 06:45:53~2023-09-21 23:48: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亓玥 50瓶;嘟噜嘟噜 30瓶;不二、34168963、鸽鸽鸽子精、稻草人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0章   顾怀章从来都不是喜欢幻想的人, 可最近他幻想的频率直线上飚。   和池鸦在只有两个人的餐桌上吃饭时,池鸦摘下一朵荷花拿在手里仰起脸朝他笑时,捧着冰饮靠在凉亭柱子上打瞌睡时……他就总是不知觉地幻想, 如果能一直一直这么下去就好了。   如果小青年能一直在南湖, 在他的面前, 就好了。   一阵风在湖面上推起微澜,穿过树梢投入亭中,吹动池鸦额前垂落的发丝,放在腿上的书哗啦啦被风吹过好几页,重心渐渐偏移。   却在将将坠落的一瞬间,被一只大手稳稳接住。   顾怀章抬起手,轻轻把书页抚平,垂眸看面前倚着亭柱睡着了的人。   掉了书池鸦也没醒, 靠着柱子睡得香甜, 风吹开头发露出他饱满白皙的额头, 秀丽的眉毛下睫毛很长,密密匝匝地垂落,挺翘鼻尖下露着一点红润唇线, 习惯性的微微抿起,仿佛在梦里也微笑。   顾怀章本只想帮他拿走快要掉在地上的书, 然而只瞥了一眼,不自觉地便站住了,垂着眼皮定定地看。   他是对皮囊很迟钝很不在意的人, 但此刻他觉得池鸦很好看。   是世界上最好看的人。   ……这就是所谓的,“情人眼里出西施”么。   顾怀章无声一哂, 微微俯身, 手抬起来, 把勾在池鸦睫毛尖上的一丝头发轻轻拨开。   发丝从指尖滑落,有一点微痒,像猫在手边抖了下胡须。   已经没有头发勾着睫毛了,可他的手还停在半空,指尖离触碰到青年眼尾只差两厘米。   顾怀章视线落在池鸦淡红湿润的嘴唇上,喉结微微滚动。   夏日的中午总是很安静,没有任何的噪音嘈杂,树上只有蝉在叫,旁边青年的手机在放小提琴曲《夏日里的最后一朵玫瑰》,悠扬哀婉的琴音被风捎出很远。   天时地利人和,好像很适合发生一个只有天知地知……他知的偷吻。   “呜呜……”   一声轻轻的哼唧忽然从脚底下传来,顾怀章视线一落,就跟一双炯炯有神的狗眼四目相对。   看见他看自己,包青天蹲坐着踩了两下前爪,高兴地吐出粉红色的长舌头。   顾怀章:“…………”   空气寂静两秒,包青天收回了舌头,委屈地哼哼两声,把脑袋低下去重新趴在狗爪上,一双狗眼眼角微微下垂,很无辜地朝上望着它忽然之间戾气横生的主人。   顾怀章冷冷瞥了它一眼,重新回头,看向甜睡的青年,微微抿了下唇。   可是还没等他重整旗鼓,池鸦就醒了。   “唔……”池鸦迷迷糊糊地睁了下眼睛,模糊望见面前一人一狗在对峙,嘟囔,“大、大哥?你们,在做什么……”   顾怀章倏地直起身,不惹人注意地退后半步,拿着书的指尖蓦然压紧又很快松开,面无表情:“包青天咬你的书。”   包青天:“汪??”   池鸦揉了揉眼睛,教训包青天:“坏、坏狗……”   包青天愤怒地朝向顾怀章:“汪汪汪汪汪——”   顾怀章垂眸:“再叫今晚没肉吃。”   包青天:“…………”   “你,你吓它、干嘛呀。”池鸦忍不住笑,伸了个懒腰,“几点了?大哥还不、午睡去么?”   “不睡了。”顾怀章把书递给他,淡淡道,“张妈告诉你了么?老二下午出院。”   池鸦:“……”   顾怀章不动声色地看着他:“在想什么?”   池鸦忧伤捧脸:“在悼念我如此短暂的、快乐时光……”   顾怀章扯了下唇角:“既然和他在一起并不高兴,为什么还要在这里?”   他看着池鸦,眸色深沉:“我可以送他回法国,再也不来骚扰你。”   “……”池鸦怔了怔,随即笑起来,摇摇头说,“算啦,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   顾怀安那家伙就是个越叫他老实他就越要跳墙闹海的主儿,一辈子都叛逆期,不把毛病给他一次性治服了,他总能变着花样儿折腾的。   顾怀章沉默着,居高临下地看他。   他也不知道池鸦到底想做什么了。   但没关系,上天入地,随他玩儿。   他只要把人好好护着就是了。   ·   张妈在医院给池鸦打电话,说顾怀安闹得不行,非叫他去接,不然就一辈子都住这儿了,正副院长正副主任站满了一屋子,都哄不好这祖宗。   池鸦:“…………”   顾怀安,你要不要再幼稚一点!   池鸦很想说其实他还蛮想让他一辈子住医院别回来的,但电话里张妈几乎是要求他了,池鸦有点不太忍心,想想下午倒也没什么事儿,干脆就骑上自行车去了医院。   到了医院,池鸦把车锁在东门外,慢悠悠地晃进去。   东门这边进去就是一个很大的花园,专供病人散步锻炼的。私人医院不像公立医院那样人满为患,加上天晴出太阳很晒,这会儿花园里也没几个人,安安静静的很舒服。   花园打理得很美,各种花开得姹紫嫣红,嫁接的月季像棵树一样,花朵很大,馥郁芬芳。   池鸦走走停停地欣赏,伸手勾过一朵花来在鼻尖轻嗅,花香引来蝴蝶飞舞,池鸦眼睛追着一只粉黄的蝴蝶,然后就看见不远处缀满绿藤的长廊下,一个人正在那里静静坐着看他。   那男生看起来和他差不多大,有些像娱乐圈小鲜肉的那种长相,生着一双狐狸眼,很好看,却很苍白,额角有一点头发被剃掉了,露出一道狰狞疤痕,像是大病初愈,身下的轮椅也印证了这一点。   四目相对,池鸦一愣,下意识朝对方友好地笑笑,男生却十分冷淡,绿藤影里一双眼睛定定看着他,距离隔得远,眼中的情绪看不分明。   但肯定算不得友好就是了。   池鸦沉默一瞬,抬脚就走。   这他妈又是原身的哪个仇家?!   这下也没心思赏花了,池鸦头也不回地迈上台阶走进住院楼玻璃门,转弯时余光一瞥,那男生还在原地坐着,繁盛的百日红把树枝压下来,将男生的身形遮掩了大半。   心事重重上了楼,才出电梯,张妈的电话又来了。池鸦抬眸望向前头走廊,就按掉来电走过去。   “张妈,我来了。”   病房门口正拿着手机的张妈一抬头,差点就老泪纵横,一把拉住池鸦说:“你可算来了!”   池鸦抿抿唇,由着她把自己拉进病房,一叠声地叫:“二少爷,小池已经来啦!”   病房里确实站了几个人,但不像张妈说的那样夸张,也就护士长和主任在,看见他进来,就都松一口气的样子,很热情地打了招呼,就和张妈一起出去了。顾怀安正坐在床上没事人一样玩手机,池鸦一眼望去,还瞧见了个已经有段时间没见面的人。   秦玉泽看见他,就笑嘻嘻地站起来,依然是吊儿郎当的模样儿,就是皮肤变得有点黑,咧嘴一笑就露出一口大白牙:“呦,更漂亮了。”   “……”池鸦直接忽略“漂亮”俩字儿,瞧着他,“在病房里还、抽烟啊?”   秦玉泽“嗐”了一声,摆摆手:“别提了,这段时间都快憋死哥了。”   池鸦想起来之前哪天顾怀安隐约提过一回,说是秦玉泽被他哥丢去非洲挖矿去了。   秦玉泽直叫倒霉,抱怨说:“棺材脸一看老顾都乖乖上班去了,就也抓我去干活儿,这他妈全是无妄之灾!”   池鸦眨眨眼:“棺、棺材脸……?”   秦玉泽牙疼似的哼哼:“我哥。”   池鸦:“……”   被两人晾在一边的顾怀安沉着脸,抬手就把手机给砸了。   秦玉泽夹着烟一扭头,看见顾怀安脸色,就叫起来:“靠,看这么紧啊老顾,说几句话都不行?”   顾怀安拿枕头砸他:“滚一边儿抽烟去!老子他妈是伤号!”   “伤号”俩字儿咬很重,池鸦全当没听见,顾自走到旁边小茶几跟前去,弯腰在一桌子的水果礼盒中挑挑拣拣,掰了根香蕉慢吞吞剥皮。   “……”顾怀安沉不住气了,咬牙切齿地叫,“池、鸦!”   池鸦转头给秦玉泽递了根香蕉:“挺甜的,吃不吃?”   顾怀安快把牙给咬碎了。   秦玉泽呛了一口烟,摆手咳嗽着笑:“你别害我。”   顾怀安看他:“你先出去。”   秦玉泽倒愣了下,指指自己:“还要我出去?”   倒不是他没眼色。俩人当了快十年的死党,吃喝玩乐都形影不离互不避讳,还真没有过谁要钓凯子就叫另一个走人的时候。   他今天才回国,一落地听说兄弟脑袋被砸开花了,立马就跑来瞧乐子……咳,看病人来了,顾怀安给他说自己现在真喜欢上小结巴了,他嘴上笑着,心里其实压根儿就没当回事。   但现在??   不是,他这才走了多久啊!   秦玉泽看看池鸦又瞅瞅死党,啧了一声,转身要走,池鸦却说:“要他出去、干什么?你跟我还有什么事儿见、见不得人么?”   两人到如今这场面他是有错,但被捏着“见不得人”的把柄的又不是他。   顾怀安:“……”   秦玉泽:“……”   要不他经常觉得口吃限制了这小结巴的发挥呢?还是这么结结巴巴还噎死人不偿命的德行!   顾怀安咬着牙瞪了池鸦老半天,还没想好怎么开口,就听池鸦又说:“不、不是要我来接你、出院么?”   他咬一口香蕉,腮帮子很奶地鼓起来,含糊不清地说:“我来了,你走、走不走?”   顾怀安瞬间感觉自己像一个鼓鼓的气球被根针给扎漏了。   他沉默几秒,从牙缝里挤字:“……走。”   说完大概觉得自己这样太没气势,很快又恶狠狠地放狠话:“回去再跟你算账!”   池鸦抱着香蕉吃,一脸无所谓:“随便你。”   秦玉泽看得目瞪口呆。   不是……还真喜欢上了啊?这么轻易就被安抚,哥们你能不能值点钱!   “看什么看!”顾怀安转头一见他,气势立马又有了,“没见过有对象的人?”   池鸦竖起一根手指头摇啊摇:“我单身,你不要、污我清名。”   顾怀安:“……”   “噗……”秦玉泽幸灾乐祸,“是啊,我就是没见过有对象的人啊!”   顾怀安恼羞烧成怒,跳下床抬脚踹他屁股:“瞎乐什么?迟早是!”   祖宗终于肯出院,副院长领着一众科室主任、护士长列队欢送,终于不用再伺候这二世祖了!   张妈和司机往车上搬东西,顾怀安冷不丁把胳膊搭上池鸦的肩膀:“喂,那儿有个大花园,你去不去看?”   既然打定主意要追人,那自然是得有个追人样儿,他好歹记着这小结巴喜欢花,看见那花园就想带池鸦来看,谁知道这家伙死活不接他电话。   池鸦却并不想跟他去看花,抬手拨开他胳膊:“我看,看过了。”   说完就抬脚走开,去旁边的垃圾桶丢香蕉皮。   身后的人却忽然之间就没声儿了。   池鸦没在意,丢了香蕉皮回身,就看见顾怀安偏着头,呆呆地朝一个方向看,他跟着瞥了一眼,一下愣住。   ——半小时前刚在花园见过的男生赫然就在不远处,正控着轮椅慢慢地从一株月季花后面转过来。   他们这一大堆人在这站着,是个瞎子也看见了。那男生原是垂着眼睛的,听见了动静,就抬头,目光从池鸦脸上掠过去,落在顾怀安身上,明显也是一怔。   ?!   某种雷达敏锐出动,池鸦转着脑袋看看男生再瞅瞅顾怀安,眼睛微微一亮。   有情况??   旁边的秦玉泽也看见男生了,愣了愣,就很快地看了他一眼,目光里意味复杂。   池鸦:“…………”   怎、怎么,跟他也有情况?   不要啊!鸦只想在瓜田里做个安静的小胖猹!   那男生只和顾怀安对视了短短几秒,就又垂下眼睛去,依旧转着轮椅不紧不慢地驶过来。   却被挡在了通往大门的小坡前。   轮椅是看起来很高档的电动轮椅,可不知道是电量忽然不足了还是什么,男生只催动轮椅慢慢上去了一点,忽然就往后倒回去。   “小心!”顾怀安蓦地开口,在所有人之前迅速反应,立刻就大步过去稳稳抓住了不断倒退的轮椅。   那男生抬头,自下往上地望了他一眼,轻声道:“……谢谢。”   他一开口顾怀安就皱了下眉,池鸦知道他为什么皱眉——因为男生的声音很嘶哑,像是声带受损才导致的那种很难听的嘶哑。   看他好像呆呆的,秦玉泽忍不住凑过来,轻轻碰碰他胳膊:“哎,你别难过,我可以作证,老顾跟你弟……呃,跟池安没关系的。”   池鸦哦了一声,停顿几秒,倏地睁大了眼睛。   谁谁谁、谁弟????   他一下扭头看秦玉泽,秦玉泽不明所以地挑眉:“怎么?”   池鸦张了张嘴,想问,又忍住了,回头看向不远处坐在轮椅上的那男生,无意识地咽了口唾沫。   这这这,这竟然是……是“他”的那个弟、弟弟吗?叫池安?   这段日子过得兵荒马乱一地鸡毛,他竟然都忘了,原身的养父母都没了,可人家亲生儿子还在啊!   难怪呢,那会儿在花园那样盯着他看。   池家唯一活下来的亲儿子,能对他这个“克死全家”的“天煞孤星”有丁点友好才怪!   秦玉泽在旁边轻轻一嘶:“这人从车祸后就不见了,我当早跑国外治疗去了,谁知道却在这儿藏着呢……”   池鸦想起来,秦家好像是干医疗的,这个私人医院应该是秦家大哥早些年跟顾怀章一起投资建成,医生水平自不必说,私密性那必然是一流。   池安在车祸之前好像是混娱乐圈来着,也是个公众人物,况且那场车祸来得蹊跷,不排除池崇山背后一些人想灭口的可能。   所以在所有人都以为池安已经出国疗养时,他竟然秘密地藏在这儿,连秦玉泽都不知道……而且看顾怀安刚刚的表情,大概率也是不知道的。   那这两人之间……   池鸦看着不远处一坐一立的那两人。顾怀安已经把池安推上去了,两人就站在住院部的大门前,顾怀安神色有些不明显的激动,看着池安在说什么。   而池安脸上表情平平淡淡,只是垂着眼,眼尾看起来格外修长而且翘。   池鸦忽然就想起不久前莫失他们来南湖拍视频的那天,柳夏要给他画眼线,顾怀安抬起他下巴说眼尾翘点更好看。   他当时还以为顾怀安的口味是妖艳贱货来着。   “…………”   池鸦脸上一片空白。   他大意了。他单知道这是本渣攻贱受狗血文,单知道“狗血”指的是渣攻贱受,是你死活要爱我时我死活不爱你你死去活来后不爱我了我又要死要活只爱你。   他不知道原来还狗血在这里!   ——奶奶个腿儿的,这他妈还是篇替身文啊?!!   他有点儿恍惚,心里某个念头蠢蠢欲动。   秦玉泽忍不住又碰碰他:“喂,你想什么呢?”   一脸的高兴。   眼睁睁看着老顾抛下自己去给别人献殷勤,这小结巴不该难过委屈哭唧唧吗?   他肩膀都准备好了!   池鸦一把抓住他,仰起来的脸上飞着红,很是兴奋的样子,压低了声音问他:“顾、顾怀安是不是喜喜、喜欢……池安啊!”   顾怀安的白月光……是不是就是池安啊!!   秦玉泽:“…………”   这他妈叫他怎么说?   老顾你丫的赶紧死回来!再迟一步你老婆没了!!   作者有话说:   小池要放飞自我啦!   感谢在2023-09-21 23:48:59~2023-09-22 23:39: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菊哥哥 79瓶;ww柚 20瓶;氵遇 17瓶;绿豆东 10瓶;川页 5瓶;34168963、稻草人、不二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1章   顾怀安目送池安转着轮椅消失在大门后, 一转身,就瞧见台阶下,池鸦微仰着脸, 要笑不笑地瞧着他。   “……”顾怀安为自己刚刚的做法迟钝地感觉到了一点点不安。   他顿了顿, 把两手插在裤兜里, 慢吞吞地走下去,若无其事道:“东西都搬完了?完了就走吧。”   池鸦看了他几秒,竟然什么也没问,就点头:“行,走吧。”   顾怀安看他真的转身就走,好像对刚刚的事一点儿也不在意的样子,心里反倒有些不舒服起来。   他怎么就……不吃醋呢。   秦玉泽过来拍拍他的肩,叹息一声:“哥们, 兄弟也救不了你了。”   顾怀安皱眉:“我跟池安什么关系都没有, 你没跟他说?”   秦玉泽冤枉死:“我说不说的你不都那么做了?你把人当傻子哄, 别他妈找我当托儿啊。”   顾怀安心烦地一摆手,大步追上去:“小结巴。”   池鸦笑着问张妈:“这些东西都、丢啊。”   张妈:“是啊,生病用过的, 带回家去不吉利。”   顾怀安皱眉:“小结巴,我叫你你没听见?”   池鸦:“唔, 那吃的带、带回家吗?”   “池鸦!”   张妈看看旁边面沉似水的男人:“呃……这个是带回去的。那什么,二少爷叫你呢。”   池鸦不紧不慢地回头,还是笑眯眯的:“啊?叫、叫我呢?”   顾怀安僵着脸:“你怎么不问?”   池鸦眨眨眼:“问什么?”   顾怀安被他那双很清澈的眼睛望着, 一下有点不自在起来:“就,你弟弟……”   池鸦说:“他不是、我弟弟。”   各种意义上的。   “反正我跟他没关系!”顾怀安烦躁道, “你别憋在心里胡思乱想。”   “唔。”池鸦点头, 很体贴地安慰他, “放心,我不乱想。”   顾怀安反倒不依了:“你怎么能不想?!”   “……二少爷,”池鸦笑了,“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顾怀安皱眉盯着他看了半晌,咬咬牙,干脆就说了:“我就跟他在法国见过那么一面!还是十年前!”   池鸦点头:“嗯嗯。”   就十年前见了那一次,一打照面就认出来,还颠颠儿地跑去给人家推轮椅。   看来是真爱了。   池鸦心情舒畅,坐在车上的时候还在哼歌。经典《十年》。   顾怀安听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开车的秦玉泽憋笑快憋出内伤。   顾怀安坐在池鸦身边,越感觉到他高兴就越心烦,整个人阴森森的直冒黑气。   车子开到中途的时候池鸦突然问:“你喜欢、他那样儿的?”   ——看起来苍白单薄,仿佛美丽易碎的瓷器,白衬衫干干净净,说话轻声细语,看起来柔柔弱弱,好像会抱着书一个人去图书馆的大学生?   悟了,以后专门反着来。   替身不像本尊,顾怀安还能喜欢他什么?哼哼~   顾怀安忍无可忍:“我说了跟他没关系!”   池鸦笑眯眯的:“没关系,不代表没想发生点、关系呀。”   顾怀安:“…………”   秦玉泽举起一只手给池鸦点赞:“好牛的逻辑!”   要单听这话真像个打翻醋坛子的小男友,奈何池鸦高兴得太真心实意,他简直都要可怜起自家死党了!   池鸦谦虚颔首:“过奖过奖。”   顾怀安要疯了,狠狠踹驾驶座后背:“开你的车!!”   住院快一周,加上出院这短短一路,顾怀安憋了满肚子的气,就等回南湖把人抓自己房间去好好儿算账,谁知道池鸦连南湖大门都没进,接了个电话说有工作,就脚底抹油溜了。   然后接下来三四天就没再见着人。   池鸦倒是真没骗人,电话是老板打来的,叫他回工作室一起打火锅。   因为竹林狐妖那个视频的点赞量过三十万了,女帝和男宠那个更火,点赞直追五十万。   池鸦睁大眼睛:“这、这么多??”   “可不。”老板喜滋滋地烫着牛肉卷,“我还买了点推广,估摸着最多有个十万出头就够好了,谁知道是这么大惊喜。喏,我参加了个激励计划,平台还给奖励了两万块钱,回头咱们大家分。”   池鸦咬着筷子笑弯了眼睛。   有钱分呢!   恰完了火锅,几个人懒懒地靠在沙发上挺尸,柳夏举着手机看美妆视频,突发奇想:“你们染不染头发?”   池鸦心中一动。   ·   六月快要走到末尾,梧桐叶褪去了春季独有的嫩绿,颜色变得深沉,下午五点多时太阳偏西,树上的蝉一声声地叫,风带着夏日的温热扑进门厅。   顾怀章合上车门,走上台阶,看见张妈在台阶上坐着包粽子,包青天趴在水盆边,无精打采地吐着舌头。   “大少爷回来啦。”张妈起身接下他的公文包,转身去倒水。顾怀章瞥一眼静悄悄的客厅,微微垂落了眼睫。   还是没有回来么。   张妈拎着茶壶出来,顾怀章走到茶几前去,坐下时看见桌上放着个快递盒。   “哦,这个是小池的。”张妈怕他嫌东西乱放,赶紧把快递盒收起来,笑说:“我给小池打电话,他说是买的松香,养琴用什么的……咱们这儿还从没收过快递,快递员都给找蒙了……”   顾怀章垂眸喝茶,没有说话。   张妈慢慢地收了笑,小心翼翼地问他:“大少爷,那什么……小池跟二少爷,是不是出了点问题啊?”   虽然之前这两人也是天天闹矛盾,但她都觉得就是小情侣吵架,总归不是什么大事。   但这次……从顾怀章那样狠地教训顾怀安,到顾怀安住院近一周池鸦一次都没去看过,现在好容易出院了,结果池鸦干脆连南湖都不回来,就顾怀安每天拉着脸上班拉着脸回家,也不怎么跟顾怀章说话。   就算她再怎么觉得小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这次也没办法再自欺欺人了。   总感觉这次的矛盾闹得有点儿大,她甚至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顾怀章沉默几秒,道:“他俩不可能,你以后也别撮合了。”   张妈震惊:“什、什么?!”   顾怀章却不再多说,张妈觑着他脸色,也不敢再问。   沉默着喝了半盏茶,顾怀章道:“池鸦今天也没回来?”   张妈叹气:“没有呢……”   顾怀章点点头,却又说起另一个毫不相干的话题:“后面花园里只有草,太空了。”   张妈:“?”   顾怀章放下茶杯站起身,抬脚的时候漫不经心地吩咐:“叫老陈去种点花。”   张妈手里的快递盒“咣当”一声就砸在了地上。   她瞪大眼睛望着男人高大挺拔的背影,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眼泪刹那间就掉下来了。   顾怀章踩上楼梯时回头瞥了她一眼,顿了顿,要说点什么,下一瞬就听见外头响起一连串熟悉的脚步声。   轻松又快活,是少年人独有的青春勃勃。   包青天在门口汪汪叫起来,紧跟着青年脆亮带笑的声音就传进来:“包青天!想、想我了没?!”   霎时间鸟啼风语瞬间热闹,蝉声嘹亮树叶哗啦,顾怀章怔在楼梯上,下意识想。   “种点花”是什么神奇的召唤咒语么……   张妈也愣住,赶紧擦了眼泪转身往出跑:“小池,你回来啦……哎呀!”   门口出现青年单瘦的身影,张妈一看清他摸样儿声音一下拔高好几度:“你你你——”   顾怀章抬眸望去,也微微怔住了。   包青天赖在身上不肯下去,池鸦只好搂着它进门,一抬头对上男人投来的目光,就有点不太好意思地拨了拨自己变成奶奶灰色的刘海儿:“哈哈,那什么,染、染了个发……”   顾怀章目光迅速在他身上打了个转,喉结不惹人注意地上下滚动。   池鸦不仅染了头发,连发型、穿衣风格都换了。   他之前的刘海是全然没有矫饰过的自然垂落的散发,像微分碎盖,遮挡着额头,看上去给人的感觉很乖。   但现在池鸦原本有点嫌长的额发被抓起来,梳成三七分的样式,两边头发自然垂落,露出青年的额头,饱满光洁,看起来少年感十足。   后面的头发剪成了狼尾,露出一截莹白修长的后颈,接近白色的发色把他皮肤更衬得雪白通透,又添几分脆弱的美感,仿佛一块光华流转的羊脂玉,好像一不小心,就会被晒化或者碎掉。   衣服也不是之前一直随意懒散的大T恤和牛仔裤了,而是换成了国潮风的文化衫,底色是油绿,右边肩头垂下一竿金线绣成的竹枝,风格随意又不失精致,将池鸦衬得格外贵气。   被男人的琥珀眼瞳这样专注地注视,池鸦抿抿唇,莫名有点脸热,不太自信地打量了下自己,结结巴巴地:“大哥介、介意我染发嘛?”   严肃古板的大家长应该很排斥这种把头发弄得五颜六色的行为叭……   但是顾怀章说:“好看。”   “?”池鸦愣了愣,一下笑起来,“真、真的吗?”   顾怀章目光掠过他笑得弯弯的眼睛,眸底神色微微变深,喉结滚动,低低地:“嗯。”   他尽力控制着自己的视线不要在池鸦身上停留太久,以免被他衬衫领口露出的那截瓷白的锁骨和脖颈引出什么亵渎的想法。   ……太白了,外头暖橘色的阳光穿过白色发梢投在那截颈子上的时候,简直像是透明的。   几乎叫人错觉只要把手指放上去轻轻一捻,就能烙下青红的指痕来。   顾怀章后槽牙紧紧咬合了一瞬,随即面无表情地从从楼梯上走下。   好像他两分钟前并没有想要上楼去一样。   池鸦已经在拆自己的快递盒了,张妈在旁边有点内疚地道歉:“我刚不小心给你摔了一下……”   “没,没事的。”池鸦取出里面的东西看了看,朝张妈笑笑,“这个、不怕摔。”   顾怀章走过去,经过他身边重新坐到沙发上,从茶盘里新取了一只茶杯出来,拎起茶壶慢慢斟上。   池鸦把盒子拿去丢了,洗了手也过来坐下,一杯茶被男人好看的大手轻轻拈着递过来,池鸦有点受宠若惊地接住:“谢谢、大哥。”   “这几天都在工作么?”顾怀章看着他。   “啊,是。”池鸦提起这个就高兴,“我们的视频播放量超、超过九十万了!这几天就、趁着热度,多拍点。”   他这几天真的快要累死了,天一亮就去满A城找取景地拍照,拍一天,中午随便找个地方吃饭、讨论脚本内容以及拍摄可以室内拍摄的部分,到傍晚夕阳正好,天也能凉快一点,就又出去接着拍,然后晚上回来继续头脑风暴,想点子讨论脚本、复盘一天的拍摄内容……直到深夜。   累得柳夏都不回家了,把沙发放平就凑活着睡了。   没办法,他们现在作品太少粉丝也不多,现阶段都靠老板自己往进砸钱,收益几乎没有,好容易有起色,作品数量、质量就得立马跟上。   他是见识过的人,知道一旦有了足够多的热度,将会创造多么惊人的收益。老板和莫失他们,也都等着那一天。   有时候机会就那么一次,宁愿现在累会儿,也比因为一时懒惰眼睁睁错过时机强。   他说得结结巴巴磕磕绊绊,顾怀章没有露出半分不耐的神色,一直安静而专注地看着他。   面前的青年细看来才发现脸色有些过度疲劳的苍白,然而眉眼之间丝毫不见倦色,反而洋溢着无尽的活力和生机,黑亮的眼珠几乎叫人错觉看见了一对熠熠生辉的黑曜石。   这样的热情、鲜活、生机勃勃。   是最令他深深沉溺的模样。   兴高采烈地分享完,池鸦才后知后觉地开始不好意思:“我、我的话,是不是太多了啊……”   “没有。”顾怀章看着他,道,“可以再多些。”   他喜欢看池鸦在他面前高高兴兴的样子,喜欢他磕磕绊绊地讲话、一点也不为自己的口吃而自卑的样子。   因为知道从自卑到不自卑的过程会有多辛苦多艰难,所以忍不住更爱他。   他厌恶父母喜欢的那些无比名贵但无比脆弱的娇花,对那种被金钱和园丁的心血小心翼翼才能堆砌起来的荏弱之美嗤之以鼻。   因此也以为自己厌恶了所有花。   但此刻他看着面前小青年神采飞扬的样子,于是忽然之间懂得了一朵花是怎样的美。   他想跟张妈说,在后花园种月季吧。   花期长达两百多天的月季,一年四季都在开花,不间断、不停歇,不论是在春风细雨里,还是萧瑟的寒冬,都在热情而充满希望地绽放。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9-22 23:39:12~2023-09-23 23:41: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嘟噜嘟噜 10瓶;34168963、苦夏、不二、稻草人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2章   张妈往餐厅端菜的时候, 顾怀安回来了。   他走得很快,大步跨上台阶,飞也似地一进门, 环视一圈客厅没人, 就直奔旁边的客卧。   客卧房门虚掩着, 他一言不发地推门进去,没几秒又一阵旋风似的卷出来,迎面撞上张妈,开口就问:“小结巴呢?!”   张妈一愣,反应不及:“啊?”   “我问池鸦呢!”顾怀安烦躁皱眉,“我知道他回来了!我看见他自行车了!”   张妈赶紧说:“哦哦,他是回来了,这会儿应该跟大少爷在后面南湖呢。”   顾怀安转身就走, 走了几步又忽然刹住, 扭头问:“他跟我哥在一块儿干什么?”   张妈茫然:“我也不知道啊, 大少爷好像找老陈有点事儿……”   顾怀安心里忽然就生出一点异样的感觉。   在医院的时候他几乎每天都问小结巴在哪儿在干什么,早饭的时候张妈说大少爷顺路捎小池去上班了,午饭的时候是小池跟大少爷在后面亭子里吹着湖风喝冰饮, 晚上则是:“这会儿的话,小池应该还在大少爷书房里看书呢吧。”   ……这小结巴跟他哥在一块儿的时间, 是不是也太多了点儿?   顾怀安脸上阴晴不定地在原地站了会儿,忽然一声冷笑。   真行啊,还真把他哥当靠山了, 黏得这么紧?   难怪他弄哭了池鸦,他哥对他下那么狠的手。   顾怀安头皮某处隐隐作痛, 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张妈想起顾怀章说“他俩没可能”, 心里还是有点不大信, 要再问问顾怀安跟池鸦到底是怎么回事,池鸦却已经跟顾怀章回来了。   进门的时候池鸦还在笑,一眼瞧见顾怀安跟个煞神似的在沙发上坐着,一下就不笑了。   顾怀安看了他一眼,愣了愣,又看了一眼。   见惯了这小结巴黑头发白衬衫乖乖软软的样子,这么一弄还蛮好看的。   有点野。又乖又野。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顾怀安脸色微缓,又微微笑起来,挑眉瞧着他:“怎么就舍得回来了?”   池鸦点头:“哦,待会儿就、就走。”   顾怀安脸色一变:“你敢!”   池鸦看白痴一样看了他一眼,转头钻厨房去了。顾怀安要发作,一瞅他哥,又忍下去了。   男人只站在那里,甚至都不用做任何事,他只要一看见他哥,就打心眼里的发憷。   几天前那次是真的疼狠了,叫他再一次清晰地意识到他这个弟弟在他哥那儿屁都不是,他知道他哥恨着他们爹妈也厌恶着他,但是近两年两人相处得比较和谐,他就给忘了。   ……可他怎么敢忘!   吃完了饭,顾怀安瞧着他又要跟着顾怀章往楼上跑,脸色一下变得很不好看,站在地下叫他:“你下来,我有话跟你说。”   池鸦抓着楼梯扶手回过头:“什么、话?”   顾怀安皮笑肉不笑:“好话。”   顾怀章也停住,偏头看着他俩。   池鸦想了想,就仰起脸和顾怀章说:“那,那我等会儿、再上来。”   顾怀章嗯了一声,又沉沉看了眼顾怀安,维护的意味很明显。   顾怀安的后槽牙咯吱吱一响。   顾怀安走到客卧门前要进去,池鸦背着手站在他后边儿:“我们、去外头。”   顾怀安说:“怎么,还怕我吃了你?”   池鸦笑眯眯地点头:“你挺有自、自知之明。”   顾怀安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僵立半晌,咬牙笑:“行,去外头就去外头。”   池鸦走到门厅外头转过脸来看他,客厅里暖色调的灯光笼罩了他,一头白发的池鸦站在光里,回眸看来的模样简直像个不染人间烟火的精灵。   顾怀安控制不住地心悸,一想到这精灵有多折腾人,一下又咬紧了牙。   这他妈不是精灵,这是个妖精吧。   他走过去,池鸦靠在柱子上仰脸看他:“说吧。”   “你怎么想起来染头发?”顾怀安抬手捻了捻他垂到脸颊边的头发,习惯性地要嫌弃,想起来他正追这小结巴呢,悬在舌尖的话硬生生一扭,“还……挺好看。”   池鸦拍掉他的手:“不要、动手动脚。”   夸迟了,顾怀章已经夸过他了。   怎么顾老二夸他他毫无波澜,可顾怀章夸他,他那么高兴,现在想起来大家长不很熟练地夸他“好看”的样子,心里头还是瞬间就涌上一股没来由的高兴。   顾怀安被他拍掉了手,就把手插进兜里,眉毛一挑,那股子痞样儿又出来了:“我说,你别不会是因为池安才染的头发吧?”   那天池鸦在车上问他“你原来喜欢他那样儿的”,原来是这个意思啊。   顾怀安忍不住笑。   光嘴硬,这不还是吃醋呢。   “别自、自作多情喔。”池鸦竖起一根细白的指头晃啊晃,黑亮的眼睛里一样也笑,“只是、工作需要。”   “是么。”顾怀安点头,“不是因为我就不是因为我吧,但是温馨提醒——”   他彬彬有礼道:“就算你换了样貌换了风格,我还是会追你的。”   池鸦不笑了,冷冷盯着他。   顾怀安笑容扩大,彬彬有礼没了,笑得像个看见兔子踩中陷阱的该死的猎户:“唔,看来还是因为我。”   “天,你不会真以为我拿你当替身呢吧?”顾怀安笑得止不住,“说你天真你还哭,你怎么不想想我是谁,我想追什么人追不到,他池安是个金娃娃吗?我要真喜欢他不去追他,用得着可怜兮兮地找替身?”   谁说的?池鸦很不服气地想,我你就追不到。   “别傻了池小鸦。”顾怀安拍拍他脸蛋,“你以为老子就喜欢你这皮囊?还指望换个马甲我就不认识了?你别逗我了吧,老子是那么肤浅的人?”   池鸦冷冷道:“恕我眼拙,真看不出、你有多不肤、肤浅。”   顾怀安又喷笑。以前只觉得这小结巴结结巴巴的还要嘲讽人真招人烦,恨不能一碗药下去弄成哑巴算了,可怎么现在听见他说话就想笑,好像看见一只胖企鹅摇摇摆摆路都走不稳,还要大老远地跑过来呸你一口。   池鸦木着脸由他笑,沉默一阵,有些困惑地问:“那你到底喜、喜欢我什么?”   顾怀安脱口而出:“我就喜欢你喜欢我。”   他习惯了风流卧花丛,现在才懂得一颗真心到底有多好,他享受小结巴对他嘘寒问暖的样子,喜欢他每次结结巴巴地叫他“二哥哥”,可惜池鸦现在只会冷冰冰地叫他顾怀安。   他知道是因为自己明白得太晚,但没关系,他坚信池鸦只是伤了心了在跟他赌气,他会让他重新喜欢上自己的。   池鸦却说:“那你别喜、喜欢我了,我已经不、喜欢你了。”   “真的。”他语气坚定,“骗人是、是小狗。”   顾怀安神色黯然一瞬,但很快,没叫池鸦看见。他用满不在乎的语气说:“所以我这不是在追你么?”   “我单身,你也单身,我追你合情合法。”顾怀安挑着眉毛笑,“别又吓到了就找别人哭哦。”   池鸦心中一动:“那要是,我喜欢上了别、别人呢?”   顾怀安压根不信,吊儿郎当道:“那你说是谁,我废了他,你还是得喜欢我。”   客厅里脚步声响,池鸦视线越过顾怀安身边,看见了拿着杯子走下来的人。   男人也看向他,琥珀色眸子冷冷淡淡,平静无波。   顾怀安还在逗他:“你喜欢谁?说出来我听听。”   池鸦倏地收回视线,眼睫微微垂落,背在身后的手心里出了汗。   他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顾怀安得意洋洋:“编个人都编不出么?你怎么这么可爱啊池小——”   “是你哥。”   顾怀安的逗弄猝然一停:“什么?”   “我喜欢的,是、是你哥。”池鸦抬起头来直视顾怀安,声音很轻,“你倒是,去废了他啊?”   “……”顾怀安张了张嘴,半晌哑然失笑,“别傻了池小鸦……”   “你不信么?”池鸦一脸平静地点点头,“不信就不、不信吧,我就是编出来、骗你的。”   顾怀安:“…………”   池鸦要是跟他拼命证明他就是喜欢他哥,他还可能真就不信了,可、可他为什么就不证明!!   该死的你快给我证明你就是喜欢他啊!   顾怀安瞪着池鸦,听见厨房里传来顾怀章和张妈要茶的声音,又扭过头去瞪他哥。   张妈还在说:“你晚上都不喝茶的呀大少爷,晚上喝茶还睡不睡觉啦?”   男人沉默了一瞬,漫不经心地:“那就要热水。”   “行,我这就给你倒……但是你卧室里不是有饮水机吗……”   张妈的絮叨没人听,顾怀安死死盯着不远处的男人。   顾怀章站在厨房门口,一手拿着杯子一手插在兜里,白天被发胶定型的头发散下来了,大约刚洗过澡,发尖儿在灯光底下有些湿润的黑亮,严谨的黑衬衫换成了黑色的长袖T恤,露出平时被衣领深深遮挡的脖子和锁骨,皮肤被黑色布料衬得很白,又因为刚洗过澡而透着几分潮红。   大约察觉了他的盯视,男人便微微侧过脸,淡淡的目光从眼尾瞥来,样子冷漠又有些慵懒,白皙又修长的脖子上透出来的那点红简直性感得一塌糊涂。   对没见过世面的小男生的确是有致命的吸引力。   顾怀安倏地扭头,咬牙低声:“你就是气我的,你就是故意这么说的对不对!”   池鸦迟了几秒才从厨房门口的男人身上收回视线,好像很恋恋不舍的样子,慢吞吞道:“你说是,那就是吧。”   顾怀安:“…………”   顾怀安拳头紧紧攥起来,脸色阴晴不定地站了半晌,蓦地一声暴吼:“我不信!!!”   吼完却又不敢看池鸦了,更不敢看他哥,他怕再多看这两人一眼就会活活把肺气炸!   他一刻也不敢再呆这儿,咬着牙扭头就走,大步穿过客厅,飞也似地跑到三楼去了。   池鸦被他吓了一跳,手抚着心口把自己哄好,圆圆的眼睛望着顾怀安消失的地方,眼珠子亮亮的。   有戏!   顾怀章看着顾怀安跑上楼,微微蹙起眉,顿了顿,抬脚朝门口走过来,高大的身躯遮挡了灯光,池鸦仰起脸,有些心虚地叫他:“大、大哥……”   “你们说了什么?”顾怀章垂眸看他,“没事么?”   “没、没事……”池鸦结结巴巴的,心虚得要死,也不敢看他了,说着话就想从男人身边钻过去溜之大吉。   却被顾怀章抓住了手腕。   男人火热的掌心贴在他光裸的皮肤上,箍着手腕的力道有些重,池鸦一愣,回头看他,顾怀章抿了下唇,很快松开手。   他很厌恶这种池鸦有什么事儿只有他弟弟知道的感觉,但他没有任何立场去表达自己的不悦。   他只能垂下眼睫,守着那条线,冷淡道:“被欺负了,就和我说。”   池鸦眼神躲闪一下,只是讪讪地笑:“没被欺、欺负呢……”   啊啊啊啊大家长怎么对他这么好啊!这叫他怎么下得去手!!   是的,在意识到对顾怀安来说他哥才是杀伤力最大的威胁时,他就已经在开始计划着怎么利用顾怀章来达成自己的目的了。   “大、大哥……”池鸦转过身面对男人站好,脑袋却羞愧地垂下来,小声说,“你不要,不要对我这么、好了……”   顾怀章一顿:“什么?”   池鸦咬着嘴唇,想了个比较委婉的说法:“我迟早是要、要走的,大哥对我这么好,不、不值当的……”   顾怀章沉默地看着他毛茸茸的发顶,眼神晦涩如亟待择人而噬的深渊,出口的语气却淡淡,道:“你不用总是提醒我这个。”   他知道南湖当然是关不住池鸦的,他知道池鸦总有一日会远远地从这里逃离。   但是他不想听这话一而再再而三地从池鸦嘴里说出来,反复提醒他顾怀章在他这里什么也不是。   无论顾怀章对他好不好,如何好,他永远都不是池鸦决定是走是留的理由。   他永远都只是一个旁观者,是……大哥。   顾怀章侧颊上咬肌紧绷一瞬,冷冷道:“我想怎么对待你,是我自己的事。”   我喜欢你,也是我自己的事。   任何人的阻拦都没用,也包括……池鸦自己。   池鸦不知不觉仰起脸,呆呆地看他。   对视半晌,顾怀章抬手,指尖在半空凝滞一瞬,最终克制地落在池鸦头发上,用力地一揉。   “行了,进去吧。”   顾怀章微微缓和了语气,垂眸看他:“还要上去看书么?”   池鸦头发被他揉乱了,顶着一头乱毛摇摇脑袋:“不、不去了……”   顾怀章顿了顿,没说什么,最后看了他一眼,就转身离开了。   池鸦在原地怔怔地看他的背影,忽然之间有一点难过。   对不起啊顾怀章,我接下来要做的事……你一定会很生气的。   那时候,你会不会还觉得对我好是值得的?   应该……不会了吧。   大发雷霆的大家长是什么样儿的?他想都不敢想。   一阵冷风悄无声息溜过后颈,池鸦蓦地打了个寒战,回过神来缩了缩脖子,慢吞吞回房间去了。   他想了一晚上应该怎么对付顾怀安。   枯坐一夜,他决定给顾老二戳一针猛药,最好一次性就叫他知道疼,乖乖地撒手放人。   只是……   唉,希望到时候大家长能对他手下留点情叭。   要求不高,全尸就行。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9-23 23:41:56~2023-09-24 23:56: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使者 5瓶;34168963、王八游海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3章   决定爬床简单, 爬床这事儿其实也简单,但什么时候去爬,这是个世纪难题。   他爬大家长的床就是为了创亖顾怀安, 因此当然得叫顾怀安看见, 不然岂不是爬了个寂寞。   他知道顾怀安有时候晚上喜欢打游戏, 到半夜肚子饿了就会下来找吃的。第一天晚上池鸦趴在门后边,听见顾怀安趿拉着拖鞋啪嗒啪嗒下来去了厨房,知道这会儿他就该行动,但是直到顾怀安啪嗒啪嗒的走了,他还咬着嘴唇迟迟下不了决心。   第二天没听到顾怀安下楼的动静。   第三天顾怀安又下楼来了,池鸦咬着指尖在门背后郑重思考完事之后飞去火星的路线。   第四天……   第五……   啊啊啊啊啊啊——!   池鸦朝着空气狂打组合拳!   池小鸦,你怎就如此扭扭捏捏拖拖拉拉!你不想摆脱顾怀安了吗!自由不想要了吗!不就是爬个大家长的床,这有何难!!   成大事者要不拘小节啊池小鸦!   池鸦痛下决心!   那就今……还是明、明天吧。   明天一定去!骗人是小狗!   结果第二天顾怀安出去应酬了, 很晚很晚才回来, 喝得醉醺醺, 裹着浑身的酒气一个劲儿地要往池鸦身上扒拉,张妈拦都拦不住,还是顾怀章裹着睡袍从楼上下来, 才给喝住了。   池鸦挣扎得满头冒汗,顾怀安被顾怀章抓着胳膊拎上楼, 还不忘回头朝他喊:“我……告诉你!你喜欢那、那谁的事儿……我一个字——也不信!打死都不、不信!”   “!!!”池鸦差点没扑上去拿抹布塞他嘴里!生怕这醉鬼被酒精泡得失去理智,当场把顾怀章给嚷嚷出来!   顾怀章还在这里呢!他还要不要活啦?!   他心惊胆战地去瞄顾怀章,却冷不丁撞上男人的视线——他竟然也在扭头看他。   就是眉骨压得很低, 神色很阴沉,好像突然之间被什么人惹怒的样子, 沉沉盯了他一眼。   池鸦正心虚, 下意识避开了男人的视线。   顾怀章顿在原地沉默几秒, 嘴唇动了动,还是没说话,拎着顾怀安上楼去了。   池鸦仰头望着他们消失的背影,咬住了嘴唇。   真的不能再拖下去了。   没一会儿顾怀章下来,池鸦正靠在厨房门边看张妈煮醒酒汤,闻声回头,就看见他面沉如水,大步朝自己走过来。   池鸦还朝男人笑了下,叫了声“大哥”,顾怀章神色却有些阴鸷,瞥了他一眼:“你跟我过来。”   “?”池鸦一愣,反应过来就骂了句娘。   麻蛋,那个顾老二不会真把他“喜欢”顾怀章这事儿给嚷嚷出来了吧!   要不然大家长的脸色怎么会这样难看?!   他回头看顾怀章大步走到门厅外头的背影,头皮一阵发麻。   赶紧找找地上哪里有缝,球球了叫他钻进去吧!!   啊啊啊啊鸦还有何颜面苟存于世!   池鸦忙不迭满地找缝,顾怀章却已经在门口站定,偏过脸来看他。   “……”池鸦仰天长叹,小声嘟哝,“壮士一、一去兮,不复返啦〒▽〒!”   他磨磨蹭蹭地过去,讪讪地笑:“大哥找、找我……什什什、什么事儿啊……”   顾怀章没说话,沉沉地盯着他看。   池鸦差点给他看跪了。   要不要别这么瘆人啊大家长!   鸦鸦胆小,吓坏了可怎么办?   沉默半晌,顾怀章终于沉沉地开口:“老二说……”   池鸦心尖狠狠一跳,紧张地盯着他。   “他说,”顾怀章眉骨压低,整个人看起来戾气很重,声音有些哑,“——你喜欢别人?”   顾怀章垂眸,眼睛里涌出池鸦看不懂的情绪,只觉得很压抑。顾怀章问他:“你喜欢的那个人……是谁?”   池鸦小心翼翼地瞄着他脸色:“大哥你不不、不知道吗……?”   顾怀章侧颊咬肌狠狠一绷:“我应该知道?”   池鸦心里倏地一松。   看起来顾怀章是真的不知道。   还好还好,顾怀安应该没说出来。   正庆幸,一只大手却蓦地探来,抓着他下颌不由分说抬起他的脸,顾怀章冷冷注视他:“告诉我——是谁?”   你真正喜欢的那个人——是、谁!   “没、没有喜欢的人!”池鸦立马说,“他胡胡、胡说八道!”   顾怀章盯着他,眸色阴鸷。   “真、真的。”池鸦咽了口唾沫,“他说什么都是、都是假的,大哥你、你别信……”   他温顺地被顾怀章箍着下巴没有挣扎,黑亮的眼睛眨巴眨巴,努力想叫男人看到自己的诚恳和无辜。   就是有点儿奇怪,他就算真喜欢上了别人,那也很正常啊,这个人看起来怎么却是这样的生气?   难道、难道他以为自己给他弟弟戴了绿帽子??   池鸦心里一悚,赶紧把眼神变得更真诚。   妈耶,可千万别叫大家长产生这样的误会呀!他还没忘记之前顾怀章因为嫌恶“他”的人品,是怎么对他的呢!   好不容易跟大家长打好关系,他可不要一朝回到解放前!不然以后靠谁来救命?   大约他的眼神看起来的确很真诚,顾怀章盯着他看了半晌,渐渐地像是信了,然而开口时语气还是很紧绷:“没有?”   “没、没有!”池鸦举起三根手指头,信誓旦旦,“我要真喜、喜欢上了别的人,给你弟弟戴了、绿帽子,我就天、天——唔??”   池鸦瞪大了眼睛,呆呆望着面前男人微微垂落的眸子。   顾怀章的大拇指轻轻按住了他嘴唇,语气有些僵硬:“别说了。”   池鸦眨了眨眼睛。   顾怀章看了他一眼,垂下眸,极力克制着叫自己把手指从池鸦柔软温热的嘴唇上拿开。   他把手垂下去,在无人注意的暗处紧紧地攥起来,好像这样就能留住指尖沾惹的一点青年的温度。   池鸦还在望着他,脸仰起来,眼睛黑亮,五官在夜色中漂亮得惊人,两片唇瓣无意识地张开,好像在等谁去亲。   沉默半晌,顾怀章张了张口,声音沙哑:“……没有就好。”   “哦、哦……”池鸦下意识舔了下嘴唇,又说,“那,那大哥找我,就是为了这、这个嘛?”   顾怀章呼吸微不可察地一滞,视线在他染了几分亮色的嘴唇上一掠,又迅速抬起,仍然看起来很冷静地和他对视:“嗯。”   “那大哥、放心。”池鸦笑起来,给他打包票,“至少在离、离开这里之前,我是一定不会、喜欢别人的。”   顾怀章微微缓和的神色又沉下去了。   他沉默了几秒,头一次避开池鸦的视线,低低地嗯了一声,随即像是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一样,很快说:“很晚了,去睡觉。”   池鸦点头点头:“哦,好。”   他转身走了几步,又扒拉着门框回头:“大、大哥不去睡觉吗?”   顾怀章看着他:“我吹会儿风。”   “好、好叭。”池鸦关切叮嘱,“那大哥早点、睡喔。”   顾怀章抿了抿唇,看他的背影晃进房间里去。   身后灯光温暖,收回视线来,面前夜色凉如水,山里总是有风不知疲倦地吹,吹动树梢飒飒的响。   像青年坦坦荡荡,温暖阳光,像他心思深晦,杂念缠身。   多可笑,只是听见老二醉后胡言,就像一刹那被一记重锤当头砸下,心中又气又急,又怒又妒,以至于失了理智也失了冷静,撇下睡死的老二就仓促下楼逮人来问。   可说到底,池鸦是不是喜欢了其他人,他又有什么资格愤怒,又有什么资格来逼问呢?   顾怀章脸色阴沉,无意识地垂眸,看着自己的指尖。   仿佛青年唇瓣上那抹温软的触感依旧残留。   但不过是可怜的幻想罢了。   顾怀章紧紧咬起牙,冷冷盯着自己的手指。   但也就是在怒火炽旺的那一刹那,他想通了一点。   ——他不能接受池鸦喜欢上其他人,决不能接受。之前想的守着“大哥”的身份远远看着默默祝福都是狗屁,他压根连“池鸦喜欢上了其他人”这句话都听不得!   池鸦喜欢老二,他捏着鼻子认了,但其他人?   顾怀章微微垂眸,一声冷笑。   他顾怀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样畏首畏尾?池鸦喜欢老二的时候都一没和老二上床,二没和老二结婚,何况现在根本一点也不喜欢老二了。   那么——他为什么不能追?   可笑他把自己困死在“大伯哥”的身份里,到头来竟然是钻了牛角尖。   顾怀章抬起头,望着远处黑影重重的树梢,无声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将近些日子来在心胸中积压的阴郁情绪一吐而空。   既然如此……   既然如此。   沉默一会儿,他慢慢地把残留柔软触感的指尖轻轻压在了自己的嘴唇上。   然后微微地笑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9-24 23:56:23~2023-09-26 00:25: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4168963、苦夏、55329423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4章   第二天, 池鸦又是拍摄了足足一整天,晚上回去就趴到床上去了,累得饭都不想吃, 张妈笑着劝:“大少爷中午走的时候交代了晚上做辣子鸡丁, 我知道你喜欢吃这个, 快来吃点再睡觉。”   池鸦把埋在枕头里的脑袋拔起来,露出一只眼睛:“大哥不是、不吃辣嘛?怎、怎么还叫你、做这个。”   真是稀罕,南湖的餐桌上什么时候见着丁点麻辣的东西了。   “那谁知道,我也不敢问呀。”张妈笑说,“大少爷跟秦家的大少爷吃饭去没回来,现在这一盘都是你的了,你吃不吃?”   池鸦想了想,问:“顾、顾怀安回来没?”   张妈习惯了听他亲亲密密地叫二哥哥, 每次听到他连名带姓地叫顾怀安就心惊肉跳, 好像他每叫一声, 顾怀章说的“他俩没可能”就越近了一步似的,愣了愣才说:“没回来呢。这几天二少爷好像要跟人谈个什么项目,天天出去应酬呢。”   池鸦一听就叹了口气。   怎么又应酬, 一会儿要像昨晚那样醉醺醺地回来,他还要不要爬床了!   张妈又催他, 池鸦哦了一声,这才爬起来,随便去吃了点饭。   辣子鸡丁不好吃, 大概是因为张妈很少做这种重油爆炒的东西,但是池鸦很捧场的都吃完了, 终于被放去睡觉。   但是也没睡多长时间。   因为顾怀章回来了。   池鸦被外头的说话声惊醒, 摸过手机一看, 才睡了不到半小时。   “……”   大家长跟朋友在外面吃饭,也要这么准时准点吗!   本来他是没打算出去的,可是听见张妈在念叨:“怎么又喝醉一个呀!”   池鸦:“……”   彳亍口巴。   他翻身坐起,胡乱抓了把头发,跳下床去拉开了门。   就看见秦玉川扶着顾怀章站在客厅里,俩男人身高腿长,并肩而立,几乎错觉连灯光都遮暗了,听见房门打开的声音,就齐齐朝他看过来,两张脸帅得各有千秋。   池鸦:“……”   哇OVO!!   他这是误、误入了什么超模现场!   他愣在门口,秦玉川看了看他,微微笑了下:“小池?”   “啊……”池鸦反应过来,也对他笑了笑,叫,“秦大哥——”   “不准叫大哥。”旁边的男人蓦地出声,冷冷盯着他看。   池鸦:“O.O?”   “不准,叫他大哥。”顾怀章重复道。语气很严肃。   秦玉川:“…………”   池鸦:“…………”   好、好的叭。   池鸦讪讪笑了下,问:“大哥这是、喝醉了吗?”   秦玉川颔首,身上也是一股酒气:“今晚上喝得有点多。”   张妈本来是扶着另一边的,顾怀章却朝池鸦抬起手:“过来。”   池鸦赶忙上前,替张妈扶住顾怀章,说:“那、那先上楼吧。”   顾怀章看起来还很清醒,但是扶住了才发现他身体很沉,像是醉得快要站不住了。   池鸦诧异地看了看他,顾怀章也正在垂眸看着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琥珀眸子里是一派高深莫测的深沉,看起来跟平时那个冷静沉着的男人没什么两样,好像立马就能坐会议室里去开会。   他和秦玉川一起把顾怀章扶上楼,张妈帮忙打开门,两人把顾怀章扶到床上去躺下。   池鸦看他躺好了,就想松手起身,不想顾怀章搭在他肩上那只手往下一落,竟然就把他手腕给抓住了。   “?!”池鸦不提防,被他用力一扯登时就失去平衡,一下栽倒在男人的身上。   张妈惊呼了一声,池鸦仓促中撑了一把顾怀章的胸肌,愣了半秒,下意识又摸了摸。   好、好弹!手感好好!   甚至还想再摸一把……啊呸!收起你的色心!这可是神仙一样的大家长!!   池鸦克制住自己亵渎的想法,一手被顾怀章抓着挣不开,他靠另只手艰难撑起,匆促抬头才发现两人的距离近到几乎呼吸相闻。   池鸦有点懵,挣了下手腕,挣不脱。他小心望着顾怀章:“大、大哥……?”   这是,这是把他当成了谁呀……   顾怀章靠在床头上,眼皮微微垂下来,看着他不说话。   他有点尴尬,下意识转头去看旁边两个人。秦玉川后退了半步,手插在兜里看着,脸上似笑非笑的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张妈也懵逼了一会儿,赶紧跑过去说:“大少爷,大少爷?这是小池呀……”   秦玉川笑了一声,说:“你家大少爷当然知道是小池。”   “?”张妈一脸茫然,看看他又看看顾怀章。   池鸦窘迫得脸都红了,又叫了声:“大哥……松手好、好不好?”   顾怀章盯着他看了几秒钟,慢慢松了手。   池鸦赶紧一骨碌爬起来,讪笑:“那什么,张、张妈,我们去给大哥煮碗、醒酒汤吧!”   说着他就想往外跑,却被秦玉川叫住:“张妈去煮汤吧,你在这儿照看下他,我回去了。”   池鸦只好点头:“好哦……”   张妈给顾怀章脱鞋,池鸦把秦玉川送出去。秦玉川走在前头,池鸦在后边儿跟着,轻轻揉着被攥疼的手腕。走到门厅前时秦玉川忽然停下来,转过身叫他:“小池——”   池鸦还在想刚刚顾怀章醉蒙蒙地看他的样子,有点心不在焉地抬头:“啊?”   秦玉川个头几乎和顾怀章一样高,气场也盛,眉眼周正肃穆,也是和顾怀章一样的不苟言笑,站在人面前时压迫感十足。   他偏过头来看着池鸦,神色迟疑,似乎想说什么:“你……”   池鸦茫然:“我?”   “……算了。”秦玉川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摇摇头,朝他淡淡笑了下,说,“怀章就麻烦你了。”   池鸦一头雾水,莫名觉得他最后这句有些说不出来的意味。   他只好也朝秦玉川笑笑,诚恳道:“不、不麻烦的,照顾他,是应该的。”   毕竟大家长对他那么好,之前他发烧,顾怀章甚至守了他一整个晚上。   “嗯。”秦玉川看着他,眼神中似是意味深长,“那就好。”   送走了秦玉川,张妈去煮醒酒汤,池鸦上楼推门进了卧室,看见顾怀章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   他顿了顿,动作很轻地阖上门,随即轻手轻脚地去在饮水机上接了杯热水,放到床边的矮柜上。看看张妈已经给顾怀章脱了外套,想了想,就去洗手间弄湿了毛巾,出来给顾怀章擦脸。   顾怀章睡着的样子看起来也是冷冰冰,眉头微微蹙起,削薄的唇颜色很淡,整个人像是冰凿的,只是一个人陷在枕头里睡觉的模样,看起来竟有几分说不出的孤单。   池鸦坐到床沿,抓着毛巾犹豫了下,慢慢地抬起手,动作很轻地给他擦拭着脸颊。   他开始还有几分紧张,但是顾怀章一直闭着眼睛,像是睡得很沉,他不知不觉就放松了,很专注地给他擦完了脸,重新折了下毛巾,轻轻把顾怀章的手从被子里拿出来,托在自己手心里给他一根手指一根手指擦过去。   擦着擦着就跑了神,盯着男人的手看个不停。   “手指头好、好长……好好看……”   吸溜吸溜。   池鸦小声嘀咕。看看顾怀章还没醒,忍不住把他的手轻轻展开,和自己的贴在一起比了比大小。   “……”   池鸦瞬间羡慕嫉妒了。   不科学!怎么比他大这么多!他尽力伸直了手,可指尖也只能到男人手指的第一个指节超过一点点。   他玩心一起就刹不住,胆子也越来越大,把顾怀章的手翻来覆去地细看,这儿捏捏那儿摸摸,终于大饱眼福。   “这么一双手,不去做、做手模,真的好——可惜喔。”池鸦嘀嘀咕咕,把顾怀章的手翻过来,“嗯?还有颗、小痣……”   小小一粒痣,就长在右手的虎口,被白净的皮肤衬得格外明显。   池鸦轻轻摸了摸那颗痣,又摸摸自己的虎口。   那儿也有一粒痣。   “好、好巧喔……”池鸦忍不住笑起来。   因为自己虎口也有痣,他还特意查过是什么痣相,说右手虎口有痣的男人都命硬,任何时候都有一往无前的执着和勇气,但也性格孤僻,不合群,不善言辞,喜欢独来独往。   还有种更浪漫的说法是,虎口痣是前生被人留下的记号,是亲人或是爱人,这辈子总会再遇见。   “说、说不定,你上辈子还真是、是我哥哥呢……”池鸦忍不住笑,抬眸看了眼男人。   却撞上了一双清冷沉默的眼睛。   “啊——!”池鸦像个被黄瓜吓到的猫,“嗖”的一下就蹦起来噔噔蹬蹬退出老远,直到后背撞到墙。   顾怀章笑了一声。   池鸦紧紧贴着墙根,惊魂未定地瞪着他:“你你你你——”   你到底什么时候醒的!!   “我的手……”顾怀章慢慢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好看么?”   池鸦张口结舌,停了两秒,整个脸蛋“腾”的一下全红了。   啊啊啊啊啊!池鸦一下转过身,趴到墙上上上下下地摸。   男人的声音从身后幽幽飘来:“在找什么?”   池鸦磕磕绊绊:“找、找时光、裂缝……”   他要穿越回五分钟前把那个见色起意的鸦鲨了!   顾怀章又笑,笑声沙沙的,简直撩死个人。   池鸦受不了了,通红着耳朵抱头鼠窜。   鸦要逃离地球!逃到月球,啊不,逃到冥王星上去!!以后要见面就直接烧纸吧啊,太阳风会给我带来你的思念!   顾怀章淡淡道:“站着。”   池鸦捂耳朵,继续蹿。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顾怀章道:“别让我亲自去抓你。”   池鸦瞬间就跟被大圣施了定身术的仙女一样僵在离门只差一步之遥的地方,可怜巴巴地狡辩,啊不解释:“我、我就是给你擦擦、擦手来着……”   就是、就是擦的时间长了点儿……过于细致了点儿……   “唔。”顾怀章道,“我相信你。”   池鸦咻的一下扭过头:“真的?!”   “真的。”顾怀章眉眼间有几分慵然的倦意,表情淡淡地看着他,“不骗你。”   他像是压根没当回事儿的样子,池鸦心里顿时一松,挠着脸颊尬笑:“哈哈,哈……”   被子簌簌地响,顾怀章撑着身子坐起来,半靠在床头,朝他抬了下手:“过来。”   池鸦不想过去,可顾怀章就那么淡淡地看着他……   相信鸦!没人能抵抗得了大家长这样的眼神TvT!   池鸦心里泪流满面,只能磨磨蹭蹭地过去。   顾怀章又扬了扬下颌:“坐。”   “不、不了,我站着就……”   “还有一只手没擦。”顾怀章淡淡道,“不要半途而废。”   池鸦讪笑:“大哥既然醒、醒了,就可以、自己擦……”   顾怀章盯着他看了两秒钟,慢慢低下头,抬起手撑住了额角:“头晕。”   池鸦:“……”   啊这。   鸦也拒绝不了这样脆弱的美男子……呸!大家长呀!   他咬着嘴唇,心里纠结万分,屁股却十分诚实地重新坐到了床沿。   就、就当照顾病人嘛……顾怀章还照顾过他呢。   眼睛底下被递来一只手,修长白皙,好看得一塌糊涂。池鸦无声地咽了口唾沫,重新折了下一直被抓在手里的毛巾,轻轻碰到男人的手背。   他的脑袋是一点也不敢抬,可还是清楚地感觉到男人注视的目光。   怎、怎么一直盯着他看嘛……   房间里空气一阵静默,安静到池鸦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一下一下,很快。   “你说错了。”   顾怀章冷不丁开口,声音就在池鸦脑袋斜上方响起,又低又磁,池鸦呼吸一滞,半个身子立刻就麻了。   他又吞了口唾沫,结结巴巴地:“什、什么?”   “上辈子,我不会是你哥。”顾怀章用极平淡冷静的语气,在池鸦耳边低低沉沉地道,“爱人倒是有可能。”   池鸦:“…………”   好了,这下另半边身子也麻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9-26 00:25:48~2023-09-27 00:27: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菊哥哥、山兮心悦 10瓶;65480728、34168963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5章   上辈子……不会是兄弟, “爱人倒是有可能”?   这,这是什么意思啊?   池鸦睁大了眼睛望着顾怀章,瞳孔微不可察地震颤, 不敢想男人这句话可能会有的深意。   “听不懂么?”顾怀章手腕一翻, 紧紧抓住了他拿着毛巾的指尖, 琥珀眸子深深地注视他,声音低沉而紧绷,“我是说——”   “哥?池鸦是不是在你房间?我进来了啊哥!”   房门倏地被推开,顾怀安站在门口,瞳孔骤缩:“你们在干什么——?!”   池鸦倏地抽手起身,蹬蹬蹬退开好几步,脸上还有些未及回神的茫然,下意识道:“我、我在给大哥擦擦、擦手!”   其实顾怀安并没有看清他们的动作, 只在房门推开的一瞬间瞥见池鸦坐在他哥床沿, 但是池鸦下意识逃开的动作和解释反倒印证他某种可怖的猜想。顾怀安怒火瞬间冲头, 抬手恶狠狠指着他:“你——”   池鸦一下扑过去死死捂住他的嘴,仰头望着顾怀安,眼神里露出紧张和哀求, 无声地张口:他不知道!别说!   顾怀章在他身后眼睁睁看他毫不犹豫扑进顾怀安的怀里,眸色瞬间变得晦涩, 沉沉叫了声:“池鸦。”   池鸦有些慌张地回头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就推着顾怀安出去了。   房门被迅速关闭, 顾怀章紧紧咬了一下后槽牙,掀开被子就下了床。然而骤然起身的一瞬间一股强烈的眩晕感席卷而上, 顾怀章倏地抬手按住床头, 手背上青筋暴起, 咬牙忍过那阵反胃的冲动。   酒精的余威仍在体内肆虐,他并不像表面上这样清醒,否则也不会一时冲动,在这个最不是时候的时候想要向池鸦表白心迹。   但是……但是!   顾怀章深深低着头,额前短发散落,遮挡了他戾气陡生的眉眼。   “你捂着我嘴干什么!”   房门外,池鸦把顾怀安一路推远,仓促之间随便拧开一扇门,两人踉跄着进去,池鸦才微微松口气,就被顾怀安一把攥住他想要退开的手腕,把人狠狠拽到自己面前:“怎么,敢做不敢当么?!”   池鸦已经迅速冷静了下来,抬头毫不退缩地直视他:“不管你信、或者不信,我跟你哥什、什么都没有!我说了,我只是在给、在给他擦手!”   “这么殷勤!”顾怀安眼神狠厉,死死盯着他,“我喝醉你不闻不问,我哥喝醉你他妈就这样上赶着伺候!”   “所、所以我说了,”池鸦也咬牙,“我喜、喜欢你哥!”   “你不肯放、放我走,我就、一直都会这样,一直都会这样!”池鸦被他紧箍的手顺势扯住顾怀安衣领,把他狠狠朝自己扯近,仰起头在顾怀安耳边轻声说,“你放心,我不会、跟他说,也不会给你戴、戴绿帽,我只会……一直都这样、都这样殷勤,我给他做饭,他喝醉、我就给他端茶倒水——我嘴上叫、叫他大哥,心里叫他老公!”   顾怀安目眦欲裂:“你敢!!”   “我怎么、不敢!”池鸦一腔滞郁已久的憋屈化作怒火,在胸腔之中乱窜,他几乎口不择言,“你尽可以看、看着——你就好好看着!”   “池鸦!!!!!”   顾怀安怒吼,两只手猛地掐住他脖子:“你是逼我弄死你!!!”   “那你就弄!”池鸦被他掐得高高仰起脖颈,脸被掐得通红,眼珠却黑亮异常,好像烧着无尽的疯狂,“你最好、最好就在这里掐死我!但是我到、到死也爱着你哥!”   房间里的空气倏地一片死寂,只能听见顾怀安粗重的喘息。   池鸦却已经被他掐得快要窒息了,拼命抓着他手背,顾怀安眼睛赤红,半晌才猛然回神,一下松开了手。   “咳咳咳咳咳咳——!”   池鸦剧烈地咳嗽,站立不住地顺着门板软软滑下去,跪在地上低头大口地喘息。   顾怀安攥紧拳头站在他面前,胸膛剧烈起伏着,眼中狠色翻涌,死死盯着他。   门外却突然响起门柄拧动的响声,顾怀章沉沉的声音隔着门板传过来:“池鸦,开门。”   池鸦肩膀一颤,倏地扭头看向背后的门。   下巴却被人粗暴拧过去,顾怀安半蹲在他面前,手劲极重地掐着他下颌,咬牙轻声:“那你就不怕我现在就告诉我哥你的心思,叫他知道自己的‘弟媳妇’竟然对他产生这样的肮脏心思,叫他知道——你有多恶心!”   “行、行啊。”池鸦喘息着笑,只感觉太阳穴突突直跳,满心破罐破摔的疯狂,疯狂到自己都陌生,“你去、告诉他吧。”   他抬眸望着面前男人狰狞的脸,轻轻地笑:“你现在出去告、告诉他,我一点也不、喜欢你,我真正爱的人是、是你哥,告诉他你什么都、不如他,没他有钱,没他、好看,连你喜欢的人也、也喜欢上了他!”   他说一句,顾怀安的脸就更阴沉一分,牙齿咯吱吱的响,好像快要被生生咬碎。   “求求你,快去……告诉他吧。”池鸦微笑,“也谢谢你,替我跟他说、我不敢说的、说的话。”   他有恃无恐,知道男人的面子比天大,顾怀安的自尊心和虚荣心决不允许他去亲口承认自己的一无是处。   但是心里的愧疚已经像涨潮时汹涌的海浪一样淹没了他。   他知道顾怀安心里存着对自己兄长的嫉妒,顾怀章对他那么好,他却利用他,还这样刺激顾怀安。   他不敢想这样的话会从自己嘴里说出来,这样……疯狂又恶毒。   人是不是都是自私的。他会善待任何一只小猫小狗,会在自己还饿着肚子蹭免费披萨吃的时候把兜里仅有的零钱丢进街边残疾艺人的琴盒里,现在却也会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就这样不择手段。   一门之隔外的男人听起来已经发了怒,狠狠砸了下门,厉声道:“顾怀安,开门!”   要不是南湖的门锁太牢固,顾怀章大概率早已踹门而入了。   池鸦深深地低下头,无声而用力地忍下涌到眼眶里的眼泪。   艹你大爷的池鸦,你有什么资格哭!   “……你赌对了,我的确不会跟我哥说。”顾怀安忽然开口,唇齿间像噙着血,轻声道,“——恭喜你。”   说着他像是怒极,狠狠踹翻门内一侧的青花瓷瓶,又是一声暴吼:“艹你妈的恭喜你!!!”   瓷瓶摔落在厚厚的地毯上,弹出闷闷的一声响,好险没摔碎。   吼完顾怀安就拽开了房门,狠狠瞪了眼门外的人,转头就大步冲出去了。   顾怀章微微偏过脸看了眼他怒冲冲的背影,紧紧地皱起眉,叫了声:“老二!”   顾怀安没应声,脚步声很重地一路跑到三楼去了。   池鸦赶紧爬起来,匆匆拍了下膝盖上的灰,刚才和顾怀安对峙的气势全没了,磕磕绊绊地叫了声:“大、大哥……”   顾怀章一言不发,大步走进来握住他肩膀,视线上下一扫。   池鸦讪讪地笑了下:“我没、没事……”   顾怀章的目光落在他仍然发红的眼尾上,眼神一冷,立刻就转身抬脚。   池鸦赶紧拉住他:“大哥别气!我、我真的没事!”   顾怀章被他抓住胳膊,冷冷问:“怎么回事?”   “是……是我的、错。”池鸦愧疚得一点也不敢和他对视,不由垂了下脑袋,强忍住想哭的冲动,喃喃,“都是……我的错……”   如果他没来南湖就好了,如果他没有招惹顾怀安,就好了。   脑袋上忽然一沉,顾怀章揉了下他的头发,语气略生硬地安慰:“别哭。”   顿了顿,又说:“我去把老二揍一顿给你出气。”   池鸦:“…………”   不,这次还真不是顾老二的错。   他一下感动又有点好笑,眼看顾怀章真的抬脚就走,赶紧扑上去拦下:“真不、真不用了大哥!”   顾怀章突然之间被他张开手抱住腰,怔住了好一会儿。   感觉像被一只小猫抱住了腿。   察觉到男人身体的僵硬,池鸦一下反应过来,赶紧撒手退开,脸上通红一片,一点儿也不敢看他,眼神躲闪着支吾了半天,才想起来跑:“那、那什么……很晚了,我、我去睡觉了!”   顾怀章还怔怔立在原地,就看着他一溜烟儿跑了。   噔噔蹬蹬跑下去了又噔噔蹬蹬跑上来,池鸦抓着扶手探出毛茸茸的脑袋,结结巴巴地:“大哥也、也早点去睡!”   顾怀章张了张嘴:“……好。”   张妈还在楼下忐忑张望。刚刚上面动静那么大,把她给吓到了,也不敢太掺和到主人家的矛盾里,就很明智地躲在楼底下没上去。看见池鸦跑下来,张妈犹豫着要不要问问,池鸦却没看见她,径直钻进客卧里关上了门。   张妈:“……”   好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也睡觉去。   ·   池鸦说要睡觉,可直到夜深人静,外头安静得只剩下虫鸣了,他还在床上盘腿坐着,被刺激振奋的情绪还不能平静,心脏怦怦跳。   顾怀章之于顾怀安,真是一剂猛药,他赌对了。   今晚上这一场争执是意料之外,效果也是意料之外,顾怀安明显是真被刺激到了。   显然,这个顾老二到底还不算太没有底线,他还是比较膈应“自己的人”没看上他却看上了他哥这件事的。   这时候如果再亲眼看见他爬上了顾怀章的床,想来必然就能彻底灰心了。   他就不信了,天底下有哪个男人真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人爬别的男人床还若无其事。   更何况这个“别的男人”还是自己的亲大哥!   池鸦攥了下拳头,努力摒弃掉心里头一些多余的杂念和情绪,尽可能地让自己专注到计划上来。   现在就是铺垫都到位了,但到底该什么时候行动,他还是有点犹豫不决。   今晚上其实是最好的时机,顾怀章酒醉,晚上肯定睡得也沉些,二楼主卧的那张床那么大,只要他动作轻一点,应该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只要顾怀安不蠢到当场嚷嚷起来,让他自己的颜面跟池鸦陪葬。   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怎么才能让顾怀安亲眼看到?   池鸦抱起膝盖想得脑阔疼,也没想出来个好法子。   丢在一旁的手机冷不丁亮了,微信消息的提示音叮咚一声,差点没把池鸦魂吓飞。   他爬过去抓起手机。屏幕亮光在光线昏暗的房间里亮到刺目,池鸦眼睛微微眯起,看清楚了发消息的人是“顾怀安”。   哇哦。   看来今晚上的不眠人,不止鸦一个呀!   池鸦骨碌一下翻身坐起,拿着手机就要点开。   却在指尖悬在屏幕上不到两毫米的距离堪堪停住。   等等,他好像有办法了!   作者有话说:   (吃了泡芙很开心加更~)爬床是个技术活儿,鸦鸦如何千谋万算最终自投罗网,且听下回分解!   感谢在2023-09-27 00:27:55~2023-09-27 09:03: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4168963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6章   顾怀安的消息一条紧跟着一条往出蹦, 屏幕不停闪,太刺眼,池鸦起来开了小壁灯, 正襟危坐, 盯着面前床上的手机。   【顾怀安:现在看见你就生气, 我们就这样聊一聊。】   【顾怀安:我想了下,张妈晚上是给我说了秦家老大叫你照顾我哥来着。】   【顾怀安:所以你给他擦手我信,反正我哥那会儿醒着,你肯定也不敢做什么。】   【顾怀安:所以你就是骗我的对不对?】   【顾怀安:你口口声声说我要是不放你走你就怎样怎样,我怎么听着,你就是为了离开我,才这么骗我的?】   【顾怀安:我真服了你了池小鸦,你说你编个谁不好, 偏偏要说是我哥。】   【顾怀安:你他妈就是吃准了我膈应这个是吧!】   池鸦:“…………”   不得不说, 这个顾老二还蛮聪明。他的说法确实也不是很严谨, 顾怀安回去冷静下来一想,就明白过来了。   手机屏幕暗了一会儿,又亮起来。   【顾怀安: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心虚?】   【顾怀安:我知道你没睡!我看见你房间开着灯了!】   能看见?池鸦下意识偏头看了眼窗外。他知道房间里的这扇窗斜上方就是顾怀章的卧室。看来顾怀安的卧室也就是三楼这个地方。   巧了么这不是。   池鸦微微一笑, 继续窥屏。   顾怀安明显逐渐暴躁:【快点回我消息!!!】   池鸦按兵不动,下一秒微信电话就响起来了。   顾怀安的名字在屏幕上跳跃, 池鸦抬手,轻轻按下静音。   电话自动挂断,顾怀安又发来一条:【装死是吧?行。】   池鸦似有预感, 果然屏幕变黑不到一秒,就又亮起来。池鸦终于如愿——   【顾怀安:你给老子等着!我这就下来, 咱们当面谈!】   池鸦一跃而起连滚带爬跳下床, 拖鞋都顾不上穿, 火燎屁股似的奔向房门,摒着呼吸轻轻拧开门把。   外头静悄悄的一片,三楼还没有动静。   就是此刻!   他赤着脚飞快穿过客厅跑上楼,在楼梯口的时候抓着把手侧耳细听三楼的动静,终于听见了门开的声音。   他屏息等了一会儿,听见顾怀安的脚步声从三楼的走廊尽头穿过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池鸦敏捷转身,直奔二楼尽头的房间。   然后在即将转弯的时候,刻意停了一下,余光瞥见楼梯口顾怀安的身影过去,唇角就微微一翘,随即转身,悄无声息地没入墙壁后的黑暗。   顾怀安的脚步倏然一顿,狐疑地看向二楼走廊的尽头。   那儿刚刚是不是有什么东西晃过去了?   目之所及处,长长的走廊上一片死寂,唯一的光源只有墙根下的暖色灯带,照出栏杆和柱子沉默的影。   “……”后颈上蓦然一阵发凉,顾怀安皱皱眉,没有多看,赶紧跑到楼底下去了。   老房子住久了真的邪门,他明天还是叫人把西郊那套别墅打扫下,带池鸦过去住得了。   也省的这小结巴天天给他想东想西的折腾人。   想起池鸦说的那些话顾怀安心里就憋屈,二楼是一点也不想多呆。   他脚步匆匆地下楼,大步走到客卧前抬手去拧门把手,使出的劲儿却落了空——房门本来就没上锁,竟然是虚掩着的。   顾怀安皱眉看着面前的门板慢悠悠荡开,突然就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他顿了顿,抬脚进门,一眼就瞧见里面卧室门半开着,缝隙里透出昏黄的灯光。   顾怀安不好的预感更不好了。   他知道池鸦这人没什么安全感,每次睡觉都一定要把门关得紧紧的。然而此刻半夜三更,却连外头的门都开着,那池鸦——   顾怀安站在门口,脸色微沉。   果然不在房间。   深更半夜,他能跑到哪里去?   顾怀安沉着脸走到卫生间门口,也是空无一人,他烦躁地啧了一声,摁开手机发消息:【你人呢?!】   床上“叮咚”一响,顾怀安回头,发现了池鸦的手机。   他大步走过去抓起手机,一眼瞥见锁屏上十多条新消息,备注是顾怀安。   “……”   敢情他发了那么多,池鸦根本就没点开看?还是说……在他发消息的时候,池鸦就已经没在房间呆着了?   顾怀安蓦地想起刚刚在二楼无意瞥见的东西。   ……细想来,那的确很像是一个人的身影。   顾怀安的神色彻底沉下去。   他当然知道——走廊尽头,就是他哥的房间。   他把手机往床上一摔,拳头紧攥,狠狠喘了几口气,立马扭头就走。   走了两步又回身,抓起手机重新摁亮。   备注——顾、怀、安。连名带姓的,冷冰冰的顾怀安。   顾怀安牙齿咯吱吱一响,攥着手机的手青筋暴起,力道大到恨不得把手机生生攥碎。   好,好得很!   池鸦心脏狂跳,推门的手微微颤抖。   他预设了顾怀安的反应,故意没有点开消息,故意落下手机,故意被他瞥见身影,等顾怀安发现手机,就会反应过来他是半夜偷偷来了他哥的房间。   他就会趁这时候跑进顾怀章的房间,跑到他的床上去。   然后等顾怀安怒冲冲地上楼,就会在虚掩的门缝中看到他,并且被眼前的画面冲击到小脑萎缩恋爱脑彻底死亡,然后明天就把他打包丢出去,从此生生世世永不相见。   真是一个完美的计划。   甚至还有Plan B:如果大家长睡觉也喜欢锁门……   那简直再好不过了,他都不用去爬床,只需要摆出一副痴恋模样在主卧门口徘徊又徘徊,一样能让顾怀安感知到他对自家大哥近乎变态的渴望。   就是效果可能会差点儿。毕竟顾怀安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不真正把他刺激到位了,回头他又自欺欺人怎么办?   虽然但是,他倒是很希望大家长也是一个没有安全感的人,倒不是临阵退缩……好吧就是临阵退缩。   ……但怎么可能。   池鸦望着面前被轻轻推开的门,脸色木然。   看来不爬床是不行了啊〒▽〒。   卧室里一片昏暗,窗户开着,有风吹进来,吹动窗边的纱帘,透进楼下花园里朦胧的灯光,勉强能看见中央大床上辈子起伏的轮廓,传来男人沉睡中深长的呼吸。   竟然不打呼的呀。   池鸦跑了个神,赶紧挥散不合时宜的惊奇,往身后看了一眼,没听见楼下的脚步声。   看来顾怀安已经到他房间里去了。   池鸦深吸一口气。   上吧池小鸦!临阵脱逃不是真男人!   他不再犹豫,垫着脚尖悄悄摸进门。   一步,两步……越来越近。   昏暗中看不清什么东西,又太专注于面前的床,池鸦脚趾冷不丁磕到个什么东西,痛得他当即倒抽一口凉气,抽到一半反应过来又赶紧憋住,心惊胆战地看向床。   幸好男人的呼吸频率没有变,听起来没醒。   池鸦松一口气,脚趾上痛得要命,他忍不住抱着腿无声地单脚跳了两圈,眼睛适应了房间里昏暗的光线,才发现自己是踢到了床柱。   “……”   池鸦咬牙忍过剧痛,这下不敢再冒失了,屏息凝神,慢慢弯腰,摸到大床的边沿。   男人的呼吸声越发的清晰,沉沉的,很规律,胸前的被子鼓鼓囊囊,微微起伏。池鸦一手撑着床稍微弯下腰,在昏暗中看见顾怀章俊美的侧脸。   男人是平躺的姿势,就睡在大床中央,一只胳膊从被子里伸出来压在蚕丝被面上,竟然是光裸的,看起来并没有穿睡衣的亚子……   池鸦目光落在顾怀章宽阔流畅又不失力量感的肩颈线条上,无声地咽了口唾沫,做贼心虚似的赶紧把视线挪开,看向顾怀章的脸。   顾怀章静静地仰面躺着,额前头发滑落到两边,露出他饱满光堂的额头,鼻梁这样看起来特别高挺,随着呼吸的节奏鼻翼会一下一下地轻微翕张,窗外微弱的灯光静静地照进来,池鸦忽然发现他睫毛很密,还很长。   就是挺平直的,不像他的睫毛那样尖儿会有一点卷翘的弧度。但是这样的睫毛会在眼睛睁开时遮掉很多光,显得眼睛很沉很深邃。   池鸦摒着呼吸看了一会儿,指尖动了动。   想摸一下。   但他忍住了,好歹想起自己是来干正事的,就双手合十朝床上的人拜了拜。   球球了,就让大家长今晚上一直睡得这样安宁吧!   拜完了池鸦也没抬头,脑袋深深垂着,两手顺势捂住脸,无声地叹息。   “对、对不起啊……”   很轻很轻的一句,立刻就消融在满室的安静里了。   外头似乎又渐渐响起脚步声,池鸦一惊,赶紧按捺下心里那股惭愧和羞耻,慌慌张张就爬上了床,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下意识地抓起被子一角撩开。   池鸦:“…………”   池鸦:“哇哦……”   他、他发现了一个大秘密!   那样严肃板正又那样冷漠禁欲的大家长……竟、竟然是裸睡诶!!   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他根本就不该掀被子——大被一遮床上有几个人都看不清,掀被子干嘛?   他是来叫顾怀安看见他爬床的,又不是来钻大家长被窝睡觉的!   池鸦哗一下又把被角给摁回去,心脏还在砰砰砰砰狂跳个不停。   虽然只惊鸿一瞥光线还昏暗,但是,但是……   天呢!这样结实饱满的胸肌、这样劲瘦的公狗腰是真实存在的吗!   这这这,这是他这等土狗能看的吗?!   池鸦呆呆跪坐在沉睡的男人身边,蓦地口干舌燥。   啊啊啊啊池小鸦!你脸怎么敢这么烫!你怎么还敢回味啊啊啊啊!!   赶紧打住!!不要再想了!!!   池鸦死死抓着手里的被角,心里的尖叫快要把自己吵聋。   惊醒他的是一门之隔外愈来愈近的脚步声。   “!!”   池鸦一吓,迅速往半开的房门外瞄了一眼,不敢再耽搁,就赶紧翻身趴下来,把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撑在了男人的脸颊边,随即俯下身——   余光里如愿瞥见一道身影出现在门口,下一秒就见那身影狠狠僵住了。   Yes!   池鸦心中一喜,感觉现在这姿势好像还不够有冲击力,就弯下手肘,离顾怀章挨得更近,估摸着从门口应该能看清他大概的动作,于是他微微低头,屏住呼吸,把嘴唇慢慢慢慢地凑近男人的鼻尖。   看起来很像一个小心翼翼的偷吻。   近距离看大家长的美貌实在太有冲击力,池鸦紧张得要死,一眼也不敢多看,只拿余光紧紧盯着门口的身影。   半开的门外那身影好像僵住了很长时间,很久都没有动一下。   池鸦心里叫苦不迭。   他快要憋不住气了啊啊啊啊!   顾怀安脾气不好又太自我,他最担心他会不顾一切地吵嚷起来,会大步冲进来把他扯下床骂他不要脸,到时候惊醒了顾怀章甚至楼下的张妈,那场面就没法收拾了。   事已至此,他不敢指望自己能全身而退,只希望顾怀安至少不要当场闹起来,他以为最好的情况不过是顾怀安一声不吭地进来,把他拽出去再吵架。   谁知道门口那道身影一动不动地僵住了很久后,竟然悄无声息地转身走了。   ??   竟然……比想象中的还要好?   池鸦悬在喉咙口的心倏地安然落回,他偏过头看向已经空无一人的门口,颤抖着呼出长长的一口气。   终于,结束了。   他怔怔地望了会儿门口,心里头乱七八糟的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儿,好半晌后才慢慢意识到了一点不对劲。   ……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池鸦皱起眉,一一捋过今晚的事情——   床,爬了。   顾怀安,也看见了。   顾怀章,也没有醒……不对!!   一刹那池鸦整个人都僵住,无比清晰地感觉到毛骨悚然。   耳边一直有的那那那那道呼吸——怎么就没有了!!!   池鸦脑子里一片空白,下意识慢慢低头,看向身下。   ——然后就对上了一双冰冷明亮的琥珀色眼睛。   作者有话说:   来晚啦对不住!给大家磕一个〒▽〒   感谢在2023-09-27 09:03:59~2023-09-29 21:32: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萝卜芽 27瓶;40920413 20瓶;妄长河 9瓶;power 3瓶;苦夏、34168963、55329423、苏打水、何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7章   “!!!!”   一瞬间池鸦瞳孔骤缩, 一片空白的脑子里来不及反应,下意识张嘴要叫——   然而就在他即将喊出声的刹那身下的男人陡然暴起,一只大手死死捂住了他的嘴, 仓促之中池鸦只来得及瞪大眼睛, 紧接着一阵天旋地转, 他就面朝下整个人被狠狠压在了床上!   嘴巴还被男人从后面紧紧捂着,他下意识挣扎,才发现自己两只手腕也被人抓着牢牢按在后腰上,根本挣不脱。   黑暗中传来顾怀章冷冷的声音,低低沉沉:“不准叫。”   池鸦已经彻底吓蒙了。   恐怖片!这绝对是恐怖片!!!   天!快请赐他一死!或者现在立刻!!来个陨石把大家长砸失忆吧!!!   他不要面对如此淋漓的鲜血,如此惨淡的人生!   他忍不住挣扎,却撼动不了男人分毫。顾怀章紧紧箍着他,声音轻而低沉:   “——看我抓住了谁?”   池鸦咽了口唾沫, 被男人捂住的唇间勉强逸出几声挣扎的呜咽。   然后就被顾怀章像给煎饼翻面一样给翻了过来。   顾怀章两条腿曲跪在他腰侧, 一手捂着他嘴巴一手抓着他手腕, 居高临下地俯视,俊美的面容一半隐于黑暗里,一半被窗外的灯光照得微亮。   池鸦身体控制不住地哆嗦, 额头沁出细汗,一点也不敢看面前男人的脸。   “半夜三更, ”顾怀章却不放过他,宽阔的肩极有压迫感地压下来,轻声道, “你爬到我床上来,是要做什么?”   池鸦眼睛往一边看, 假装自己是个聋子。   捂着他嘴巴的手却微微松开, 随即滑落下去卡住他下颌抬起来。顾怀章冷冷命令:“说话。”   池鸦被迫与男人的琥珀眸子对视, 嘴唇哆哆嗦嗦,声如蚊讷:“我我、我梦梦梦、梦游……”   顾怀章不说话,沉沉地盯着他,眼睛里是明晃晃的:你看我信么?   池鸦眼珠一转,一脸羞耻:“我爬、爬错、爬错……床了……”   顾怀章神色微僵,半晌才说:“是么?”   “嗯嗯!”池鸦慌不择路口不择言,声音细得几不可闻,“我以为是、是、是……”   “是老二的房间,老二的床?”顾怀章眼神很冷,隐隐浮出厉色。   上道!   池鸦一喜,忙不迭点头:“对对!”   “爬自己喜欢过的人的床”毕竟要比“爬了大伯哥的床”听起来不那么……惊世骇俗,而且这兄弟俩的房间位置都差不多,冒冒失失走错了楼层也情有可……呃!   池鸦倏地仰脖,发出一声惊喘——顾怀章卡着他下颌的手猛然下落,掐住了他的脖子!   “再说一次。”顾怀章俯身压近,一双琥珀眼瞳如寒冰,隐隐有怒火烧灼,“——你要爬谁的床?”   “……”爬顾怀安的床也不行??   池鸦张了张嘴,不敢再说自己要爬顾怀安的,可也更不敢说就是来爬顾怀章的,只能慌张求饶:“我错、我错了……大哥!”   顾怀章不说话,只紧紧盯着他看,脸上的表情阴沉至极,手上的劲儿也半点未松,始终处于一个叫他不疼却又觉到轻微窒息的力道。   池鸦心中惊骇一片,此刻才真正感觉到恐惧。   他似乎还是……高估了大家长对他容忍的底线……   男人可怕的沉默叫池鸦心里的惊惶逐渐扩大,他身体微微颤抖着,小巧的喉结不住在男人的手掌下艰难滚动。   他手腕被摁着挣不脱,起也起不来,整个人被按在男人刚刚睡过的床上,甚至还能感受到顾怀章残留在床单上的温度,鼻尖尽是顾怀章身上惯有的味道。   淡淡的沉香,有种古寺中香火焚烧的肃穆冷淡,却偏偏夹带了一点被男人的体温弄得温热的酒香,压得他快喘不过气。   终于顾怀章开口了,一字一顿,慢条斯理:“那你不如猜猜——我是什么时候醒的?”   池鸦:“?”   他愣住了好几秒,终于迟钝地反应过来,当即就在心里骂了句狗男人。   麻蛋,竟然装睡!!   既是装睡,那他必然也知道自己盯着他看了好久了!既然已经知道了他说谎,还这么吓唬他!   啊啊啊啊!大家长啊大家长,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他怔怔抬眼,对上顾怀章似乎含着丝戏谑的眼睛。   池鸦:“…………”   他羞愤欲死,又拼命挣扎起来:“你松……松手!”   顾怀章却更紧地捏了下他的细脖子,沉声低喝:“别动。”   池鸦一窒,勉强安静下来,头一次胆大包天,狠狠瞪着面前的男人。   顾怀章也看着他:“再说一次,你要爬的是谁的床?”   “……”   池鸦咬住嘴唇,却被顾怀章大拇指探上来,按着他嘴唇迫使他松口。顾怀章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道:“你最好老老实实地回答我。”   脖子上的手终于松开,池鸦忍不住偏头躲开顾怀章的手,实在避无可避,只能颓然地小声说:“是……你。”   顾怀章:“嗯?”   “就是、就是要爬你的、床!”池鸦破罐破摔,眼睛紧紧闭起来,“这、这就是实话!你满意了吗?!”   “为什么。”顾怀章似乎蹙了下眉,“你爬给老二看的?”   池鸦一惊。   可恶,这男人怎能如此敏锐!   他微微睁大的眼睛印证了顾怀章的猜想,顾怀章压着他,回头瞥一眼半开的房门:“老二来过了?”   “……”   池鸦闭眼装死。   顾怀章半晌没有说话,然后池鸦就听见他好像低低笑了一声:“唔……”   这一声那叫一个意味深长,池鸦睫毛抖了抖。   紧接着他就听见男人微微含笑的声音:“难怪今天晚上,老二反应那么大。”   难怪看见了小青年给他擦手,顾怀安瞬间就炸了毛,而池鸦当时的反应又那么奇怪。   顾怀章心情瞬间大好,饶有兴致地瞧着他:“让我猜猜,老二说你喜欢上了别人……那个别人,是我么?”   池鸦:“…………”   他紧紧闭着眼睛不说话,脸却一点一点地红了起来。   该死的,就不能给孩子留条底裤吗?!   顾怀章抬手摁开床头小灯的开关,灯光调暗,朦朦胧胧的暖橘色,勉强照亮一方床头。池鸦的脸被灯光笼罩,长长的睫毛可怜兮兮地颤动,好看的嘴唇咬起来,脸蛋有些红,陷在他枕头上的样子简直漂亮得不像话。   顾怀章心中一片滚热,只要看一眼躺在自己床上的青年,一股子难以言喻的情绪就从心底直冲上来,他蓦地咬紧了后槽牙。   酒精烧灼着不能见人的情绪,无数杂念在心中翻滚不休,今晚他其实睡得并不沉,在青年还在门外踟蹰徘徊的时候就惊醒了。   他以为进了贼,手都已经攥住了枕下的刀柄,可是很快反应过来,那是独属于小青年的脚步声。   于是他就又躺下了,想瞧瞧这“小贼”半夜三更不睡觉,跑到他房间门口来做什么。   然后门被悄悄打开,他维持着呼吸的平稳,微微睁开了眼睛瞥着那个鬼鬼祟祟的身影,看见他踢到了脚趾抱着腿像兔子一样满地乱蹦。窗外的微光照亮他新染的白发,他觉得青年好像一只白滚滚的笨汤圆,咕噜咕噜地就滚到他的怀里来了。   而现在此刻,这只笨汤圆……这个人就躺在他的床上,躺在他的身下,整个人都被他牢牢箍住,好像只要他愿意,就可以对他为所欲为。   只要他愿意……   顾怀章眸色渐渐变深,喉结上下滚动,顶起皮肤,被灯光晃出微弱的水光。   池鸦感觉到顾怀章开了灯,他眼睛闭得更紧,往旁边转了下脑袋,不想让顾怀章看见自己的脸。   今晚上真的是……丢死鸦了!   ——却被顾怀章又捏住了下巴,沉声道:“睁眼。”   池鸦不睁,甚至还把脸往枕头里面更加埋了埋。   鸦无颜面见江东父老了!   “再说一次。”顾怀章声音微冷,声音里多了些不容抗拒的强势,“把眼睛睁开。”   池鸦微微一颤,不情不愿地睁开了眼睛。   但还是躲闪着不肯看人,手上还在使劲,想挣脱男人的禁锢。   顾怀章却捏着他下巴把他的脸抬起来,池鸦被迫和他对视,看见男人深邃的眼眸中流转过他看不懂的光。   “池鸦。”顾怀章叫他的名字,“你这么利用我,经过我同意了么?”   池鸦羞耻得不敢看他,可垂下眼又会看到男人赤.裸的胸肌和腰腹……他赶紧又把眼睛抬起来,小小声地:“没、没有……”   顾怀章却好像完全不在意自己没有穿睡衣,灯光打在他线条紧实流畅的肌肉上,晃出很性感的微光。他按着人,眉眼微微绷紧,声音变得有些哑:“那你知不知道,惹怒我的下场是什么?”   “……”池鸦就是怕这个,他紧张得要死,莫名感觉男人的眼神很可怕,像是某种大型猛兽捕猎时才会有的蓄势待发的凶狠。   他咽了口唾沫,很明智地认怂:“大哥,大哥,我、我真的错了……”   “池鸦。”顾怀章只是看着他,眼神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很烫,他又叫他的名字,说,“你这么利用我,我总要得点好处的。”   池鸦颤颤巍巍:“什、什么好处……?”   紧跟着他眼前一黑——是顾怀章抬手,轻轻遮住了他的眼睛。   “?”池鸦茫然地眨眼,长长的睫毛轻轻蹭到男人的掌心,“大、大哥……唔??!”   池鸦只觉嘴唇上一凉,足足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   那竟然是顾怀章的嘴唇。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9-29 21:32:57~2023-09-30 23:17: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ai 40瓶;48692312 20瓶;不爱吃香菇的笋、妄长河 10瓶;七伞子 5瓶;睡觉别打扰 2瓶;游鱼向海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8章   怎么说呢。   池鸦宁愿相信下一秒地球会爆炸, 都不可能觉得大家长会去亲吻一个人。更别说那个人还是他!   可,可现在??   顾怀章的嘴唇刚贴上来时触感是微凉的,但很快那一点凉意褪去, 属于男人的温度就飞快升上来了。   池鸦一直觉得顾怀章的体温比寻常人更高些, 但他打死也想不到顾怀章的嘴唇也会这么烫……还是以这种方式感觉到的……   烫得他快化掉了。   他茫然地眨眼, 却只看见眼前从男人手指缝隙里透进来的微光。   脑子彻底宕机了。   前·大伯哥……冷漠禁欲的大家长……顾怀章……   正、正在亲他吗?   他躺在那儿,好半天了都仍然处于一个很懵逼的状态。   顾怀章的吻有点生疏,最开始只会轻轻贴着他嘴唇,然而仅仅只是这样简单的接触也让池鸦控制不住地哆嗦,眼睛在男人的手心里眨个不停。   顾怀章短暂离开了下,捂着他眼睛的那只手往下一抹,声音沙哑:“闭眼。”   然后再低头吻下来的时候,他就无师自通了含着池鸦的唇瓣轻轻吮吸。   池鸦被他吮得一激灵, 终于反应过来, 嘴唇下意识抿紧, 忍不住开始挣扎。但是他怎么挣脱得了顾怀章的禁锢。顾怀章更大力气地攥紧他手腕,似乎被他的挣扎激怒,亲吻的动作也倏然粗暴, 竟然想用舌头撬他的牙关。   池鸦简直又惊又怕又羞又怒,挣扎得越发激烈, 被男人啃咬的唇间勉强逸出几声破碎的呜咽,听不出那是他在叫男人的名字。   他从来不知道一向冷漠严肃的男人亲起嘴来这么激烈的。顾怀章的舌尖灵活又有力,很轻易就分开了他紧紧抿起的嘴唇, 池鸦本能地咬紧牙关,顾怀章很执拗地还要往进钻, 高高的鼻尖蹭到他的脸, 炽热的吐息打到他的唇齿上。   “呜……”池鸦呼吸急促, 拼命要偏过头,遮住他眼睛的手却一下抓住了他的头发,池鸦终于得以睁眼,就看见面前男人很凶猛的一双眼,在狠狠盯着他看。   池鸦脑子里霎时一片空白,望着顾怀章的眼睛呆了一下,可就这一下,就被顾怀章撬开了他的牙关,舌尖长驱直入,几乎在瞬间就狠狠扫荡了他整个口腔。   池鸦脊椎一麻,彻底失神了。   不知道亲了多久,顾怀章终于肯放开他,抓着他头发的手也松了劲,反倒轻轻顺了下他被揉得乱糟糟的刘海儿。   手上动作很轻,甚至透出点温柔,可顾怀章的眼神依然是紧的,透着几分凶光,是池鸦从没见过的炽烈的欲望。   池鸦浑身发软地躺在那儿,衣裳被揉得不成样子,衣摆凌乱地卷起来,露出纤瘦白皙的腰和小小的肚脐,随着急促的呼吸一下一下地起伏,像落在深色床单上一捧颤微微的雪。   神色还是呆呆的,好像被啃走了魂儿,圆圆的猫眼里水光氤氲,是很可怜的茫然无措。   顾怀章抿了下唇,大拇指轻轻抹了下他发红的眼尾。   然后池鸦一个巴掌就抽在了他脸上。   可惜他根本没有力气,那一巴掌软绵绵的,顾怀章微微一怔,感觉像被小猫崽的粉色爪垫轻轻蹭了下。   亲的时候一点温柔都没有,反倒被这一爪子挠出心疼来了。顾怀章喉结滚动一下,低低叫了声池鸦的名字。   他也没想到今晚上自己会做出强吻这种事,但是池鸦躺在自己床上的模样太刺激了,他心里发痒发软,身体却绷得很硬,牙根痒得他快要发疯。   其实还是克制了的,要是真的肆无忌惮,池鸦到明早都不要想着爬下这张床。   不是想做别的。光是亲吻,他都能抱着他亲一整个晚上。   他没亲过人,不知道和喜欢的人亲吻感觉这么爽,他骨子里大约是很暴虐的,池鸦越挣扎,他的欲望就越炽热越高涨,含着池鸦果冻一样柔软弹滑的嘴唇就想狠狠地咬。   可到底没舍得。   但是他没舍得咬,池鸦却舍得。顾怀章又抿了下嘴唇,尝到一点血腥味。   舌尖和嘴唇上都有点疼。   他垂着眼皮看着池鸦,喉咙口堵着千言万语,他却突然嘴笨,不知道该不该这时候说,从哪里说。   池鸦却很凶巴巴地在瞪他,眼睛里亮亮的,是眼泪。   顾怀章迟钝地感觉到了一点愧疚,可他还没说话,池鸦就抬起手,使劲推了他一把,顾怀章肩膀顺着他的力道向后让了下,就看着池鸦从他身底下爬出去,赤脚跳下床,就往门口跑。   他跑得踉踉跄跄,顾怀章下意识要去追,可才起了身,就又坐下了,扯过一旁的被子遮住了腰,叫了声:“池鸦。”   池鸦两条腿都软绵绵的,跑到门口又停下,扶着门框回头,凌乱的头发遮住了他湿红的眼睛,他抬手指着床上的男人,很凶地喊了句 :“顾怀章!”   顾怀章抓着被子坐着,薄唇抿成一道发白的线。   池鸦却没有再说话,恨恨盯了他一眼,就转头跑出去了。   ·   池鸦简直心乱如麻。   他都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在慌张什么,只想赶快离开这个男人这张床。他顺着楼梯往下跑,还差点脚滑摔跤,幸亏及时抓住了扶手。   客厅里还是静悄悄的,没有人被惊动,三楼也没有动静。   池鸦飞快穿过空无一人的客厅,匆匆推门跑进房间去,一进去立马就关上了门,靠着门板滑下去,坐在地上才终于敢大声喘气。   今晚……今晚这都什么事呀!   他到现在好像都没有回神,不敢相信顾怀章亲了他……还是、还是强吻!   这算什么?这算什么!   池鸦怔怔地抬手,轻轻摸到自己的嘴唇。   一直觉得隐隐有点血腥气,他摸了下嘴唇,只是有点酸,好像还有一点肿,没有哪里疼。   不是他的。   那是……他把顾怀章嘴唇给咬破了?   池鸦望着指尖上一丝极淡的血色呆了一会儿,恨恨地骂:“活、活该!”   他就应该把他的舌头咬掉!   竟然还往他里面钻,还、还来勾他的舌尖……池鸦的脸一点一点烫起来,忍不住一把捂住,呜的一声把脸埋进了膝盖。   这可是……他的初吻啊。   就这么没了。   杀千刀的顾怀章!真想不到平时一派冷漠严肃的大家长会对他做出这种事!简直无赖!禽兽!老流氓!!   池鸦咬牙切齿地骂,逃避去想顾怀章为什么会这样做。   是要惩罚他的利用么?可他哪怕是揍他一顿呢。   细白的手指紧紧攥住了袖子,池鸦埋着头,不敢再想下去。   就当做是惩罚吧,就当做是男人生他的气吧,不然还能怎么样呢?   他费尽心思从弟弟的掌控中挣出来,不是为了再落进哥哥的狼窝去的。   ……或许他今晚上就该把行李收拾好。   池鸦抿着唇想。   他埋着脸安静了一会儿,就慢慢地起身,走到卫生间去洗脚洗脸。   结果往镜子跟前一站,池鸦脸就白了。   ——嘴唇那么红就算了,为什么脖子上也是青青红红的!   池鸦凑近了细看,感觉那两块痕迹好像是被手指头捏住来的。   “……”   他咬紧牙,无声地骂了句脏话,想到什么,赶紧把衣服撩起来看。   他恍惚记得腰上也被男人用力揉过。   “……”   果然也红了!就在他腰侧,很明显的四枚青红的指痕。   池鸦恨不得把镜子砸了。   天杀的顾怀章!   ·   张妈觉得,今早上南湖里头的气氛有点怪怪的。   最先异常的是顾怀章,那么早起床下楼,没有像往常一样去跑步就算了,竟然就那样坐在客厅里一言不发,只在极偶尔的时候瞥一眼对面客卧紧闭的房门。   张妈就倒了杯热水给他送过去,笑问:“大少爷是上火了嘛?嘴角好像破了。”   顾怀章抬手摸了下唇角,脸色冷冷的没说话。   “……”张妈有点后悔过来搭话了,讪讪地说,“那我给大少爷拿药膏去……”   顾怀章淡淡道:“不用。”   张妈、张妈不敢说话了,赶紧转身就进厨房去了。   看来大少爷今早上心情不是很美妙啊,她还是躲远点好了。   等早饭上桌,顾怀安姗姗来迟,张妈听见脚步声抬头一瞧,就吓了一大跳:“哎呀,二少爷你昨晚上没睡觉的吗?!”   苍白脸色黑眼圈,胡子拉碴的也不刮,眼睛里头尽是血丝,走近了好大一股烟味儿!   顾怀安没吭声,瞥一眼依然紧闭的客卧房门,就去沙发上坐下。没跟顾怀章坐一块儿,单独坐了个单人沙发。   坐下了,又伸直腿从兜里摸出来一包烟,咔哒一声点了一支又开始抽。   张妈:“……”   一个两个这都怎么了!   她不由也跟着瞧了眼客卧。   唉,所以她喜欢小池呢,活活泼泼又嘴甜讨喜的乖小孩儿,哪儿像这两个大爷!   小池呀,赶紧出来吧,赶紧让这诡异的气氛消失吧!   张妈盼得望眼欲穿!   谁想这么巧,就在她心里叹着气要回厨房的时候,客卧门轻轻一响,青年单瘦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了房门口。   张妈心中一喜,赶紧笑着道早,池鸦穿着他初来南湖时穿的大T恤和牛仔裤,脖子边贴了个创可贴,看看她叫了声张妈,脸上的笑容很勉强。   张妈一愣,身边紧跟着就风一样地卷过去了一个人。她一惊,下意识叫了声:“二少爷!”   怎么看二少爷那架势,是要过去跟小池打架的呀?!   昨晚上还没闹够吗!   顾怀安大步走到房门口,抬手一推,就把池鸦重新给推进房间去,随即脚跟一踢,房门就砰的一声紧紧关上了。   张妈想进去劝架又不敢,赶紧去看顾怀章。顾怀章又坐回到沙发上,脸色很沉,还是一声不吭。   张妈彻底搞不懂了。   就一晚上过去,这三个人怎么一个比一个奇怪呀!   她知道自己没权利,也就只好不管了,担心地看了看紧闭的客卧房门,只能无奈地回到厨房去了。   只盼着不是什么大事就好。   房门内。   池鸦被顾怀安一直推到了小客厅,小腿狠狠磕到茶几边沿,发出好大一声响,顾怀安眉毛都没动一下,只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池鸦到底是心虚的,眼神躲闪了下,然后就听见顾怀安说:“你走吧。”   “!”   池鸦一下抬头看向他。   顾怀安手里还夹着烟,深深抽了一口又吐出,烟雾弥漫模糊了他脸上的表情,声音很哑:“如你的愿了。现在就收拾东西,立马走。”   池鸦抿了下唇。   顾怀安冷冷看着他:“怎么,没想到?还是舍不得?”   池鸦看了他一眼,又很快把睫毛落下来,声音很轻:“东西……已、已经收拾好了……”   顾怀安沉默了下,然后就冷笑了一声:“你倒是一点也不装。”   但是哪怕明知道池鸦爬他哥的床就是为了给他看的,他也没法再把这么个人留在身边了。   心里只有彻骨的寒。   或许还是喜欢的,但也是真的折腾累了。   他不想知道池鸦为了甩脱他,到底还能做出多轻贱的事。这个事实太残忍,他一点也不想再纠缠下去了。   昨晚上他僵立在他哥的房门口,眼睁睁看着池鸦爬到他哥床上去,他是想吵想闹的,怒火冲着他脑子,他恨不得叫所有人都来看看这个人有多贱。   但终究是没有。   因为在发现池鸦老半天只会僵硬地做那一个动作时他恍然大悟,什么爬床,什么喜欢他哥,一切都是假的,池鸦做这些,不过就是为了甩脱他。   那一瞬间他怔怔立在原地,想自己大约是明白了什么叫心死如灰。   原来池鸦真的变了。原来曾经那么爱他的人,真的已经不爱他了。   他后悔,可是后悔得太迟了。   池鸦抬起头看他,脸上也没有顾怀安以为会有的终于解脱的喜色,只抿着唇,似乎有些愧疚的样子。   ……可你终于得偿所愿了,不该高兴才对么?   顾怀安抽着烟,冷冷地想。   然后就看见池鸦转身进了房间,没一会儿怀里抱着个箱子出来放到茶几上,又这么抱了两三个箱子,一起整整齐齐地放好,然后抬头叫他的名字:“顾、顾怀安……”   “你要是,真的喜、喜欢……我的话,”池鸦轻声说,“那就请,帮我把这些东、东西,收好吧。”   顾怀安瞥一眼那几个纸箱,大概就是些旧课本和一些乱七八糟的杂物,还有一箱子是叠得很整齐的旧衣裳。   “我要这些破烂干什么。”顾怀安冷笑,“怎么,你交代遗物啊。”   “……”池鸦看着他,神情中有一丝哀伤,“你就当是,交代遗物吧。”   顾怀安一怔。   池鸦勉强对他笑了下,却不多说了。   可不就是遗物么?真正不顾一切去爱你的那个人的,遗物啊。   然后他又弯下腰去,从茶几抽屉里摸出两张卡,递给顾怀安:“这个,是、是你给我的,我一直都、没有用。”   他拿起另一张明显是新办的银行卡:“这个,是我还、还给你的,钱。”   顾怀安皱眉:“什么钱?”   “你垫付的、医药费,还有在南湖的,食宿费。”池鸦神色有些窘迫,声音也小了些,结结巴巴地,“现在还只有、只有三千块,但我以后还、还会继续往里、充,我一定会、还完的。”   “你放心。”池鸦神色坦然而坚定,“一定、不赖账。”   因为一时贪念就跟着顾怀安来南湖蹭吃蹭喝,大约是他做得最错的事情,他也因此在顾怀安面前没法挺直腰板,还阴差阳错地跟顾怀章……   他一直对当初的选择耿耿于怀。   重来一次,他哪怕拖着瘸腿去大街上要饭,都不要自欺欺人,明知顾怀安带他回南湖不怀好意,却还是闭着眼睛往坑里跳了。   他自嘲地笑了下,又把两张卡往顾怀安面前递了递,说:“你……别嫌少。”   但是顾怀安却不接,脸上阴晴不定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倏地冷笑:“就这么迫不及待跟我撇清关系?”   那点医药费对他来说算个屁,池鸦坚持还钱这行为跟分了手连两月前早上花的一杯牛奶钱都要跟他算清有什么两样?   纯纯膈应人!   池鸦有点迷茫地看着他:“可当初跟、跟我要食宿费的,不是你么?”   “我那是因为——”顾怀安一噎,烦躁皱眉,“反正赶紧把你那破卡收回去,老子还看不上这点钱!”   他一豪门阔少,稀罕前男友抠抠搜搜从嘴里省下来的万把块?传出去他成什么了!   池鸦看了他一会儿,只好收回卡:“好、好吧……”   那等他多攒点再说吧。   反正这钱一定是要还的,虽然好像有点矫情,但……人总要有点自己的廉耻和良心吧。   一样是原身的旧物,一样是自己欠的债,这两样大事放下,池鸦一身轻松。   他又一次回房间去,再出来时手里拎着一只黑色书包,背上背着小提琴,这就是独属于他的全部家当了。   顾怀安看了看他,用力吸完最后一口烟,就转身出去了。池鸦看看他背影,抿了下嘴唇。   知道他要走的时候张妈很震惊,完全不敢置信:“这不是一直都好好的吗!怎么突然就要走呀……”   她有些无措地去看兄弟俩,可顾怀安只坐在那儿一言不发地抽烟,顾怀章早已预料到了这种发展,抿了下唇没说什么,只道:“吃完早饭我送你。”   池鸦只和他对视了一秒不到就挪开了视线,说:“不、不吃了。”   他不等顾怀章再开口,就拿出两只永生花相框来递给张妈,笑了笑说:“早都做、做好了,现在送给你。这一个是给、陈叔的,麻烦张妈帮我给、给一下。”   旁边兄弟俩神色微动,都去看张妈手里的东西——那是用红蔷薇做成了永生花,装在柏木框子里,外头封着透明的亚克力板,花朵后面的背景板上还粘着小灯串,池鸦给张妈教:“开关、在背后,一按就、就开了。”   小灯串亮起来,金黄的灯光像星星一样缠绕住栩栩如生的蔷薇花,很梦幻。   兄弟俩的脸色不同程度地沉下去。   顾怀安没有份,顾怀章自己把自己不爱花的人设艹得深入人心,显然也没份。   女人年纪再大都抵抗不了这些梦幻漂亮的小礼物,张妈显然很喜欢,可一想到这是池鸦的离别礼物,就半点也笑不出来。   “小池,小池。”张妈拉着他胳膊,“能不走么?不是一直都好好的吗?明天就是端午节,我粽子都包好了,还等你一起做绿豆糕呢……”   池鸦很愧疚地说:“对、对不起……”   张妈眼圈儿有点红了,拉着他只会来来回回地念叨:“不是一直都好好的么?怎么突然就要走呢……”   池鸦只是垂着睫毛,不知道该说什么。   客厅里几个人沉默了一会儿,顾怀章就抬脚走过来:“走吧,我送你。”   “不要你!”池鸦脱口而出,很快反应过来,结结巴巴地,“不用大、大哥……送……”   顾怀章脚步一下顿住,神色微微阴沉地看着他,琥珀眼瞳幽深晦涩。   池鸦不敢跟他对视,无措地站了会儿,最后说:“那,那我走了。”   张妈再不舍,也只能送他出门,一路跟到停车场,帮着池鸦把书包夹在自行车后座上,看他抬起条腿跨上车,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   池鸦本就是极感性的人,差点儿也要跟着哭了,不敢再多留,一蹬车子就溜出去了。   骑出去了好远他回头,看见张妈还在那儿站着朝他挥手,池鸦朝她也挥了挥手,就看见张妈身后转出了个人。   高高大大的身材,从头到脚都是深黑色,似乎远远地朝他看过来。   池鸦抿了下唇,没再多看,回过头来俯身用力一蹬,自行车就如一条灵活的游鱼般滑出了南湖庄园的大门。   门口的蔷薇花已经谢尽了,地上只剩下一层残败枯萎的花瓣。   一阵风扑面而来,池鸦昂起头,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终于……离开了。   心里头的情绪却很复杂,不单单是解脱的喜悦。   池鸦一直顺着大路往前骑,没有回头。   只希望以后,不要再和顾家这兄弟俩见面了才好。   永永远远都不要再有纠葛,才是真正的解脱。   ——但他并没有如愿。   或者说,有个人偏不想他如愿。   这边路上一直安静,很少看见有车,池鸦弯腰狠命蹬了一阵,山里的凉风吹鼓了他的大T恤,池鸦抬起头,迎着风笑了两声,心里那点放松和畅快才慢慢地挥发出来。   从今天起,他就真的自由啦!   池鸦昂着头,笑得很灿烂。   然而他顺着下坡路还没溜出去多远,身后就有一辆深黑色迈巴赫驶过来,挨近他的时候鸣了一声笛。   池鸦回头瞄了眼那辆眼熟的豪车,心头狠狠一跳,脸上还笑着,心里却一下子就有点慌张起来。   他抿唇俯身,更用力地蹬车子,假装自己没听见。   那辆车就加速开到前面去,咯吱一声刹车,整个车身一个大甩尾,直接就横在了路中央,池鸦自行车轮子转得飞快,差点没一头撞上去。   他赶紧刹车,后背上惊出一层冷汗,然后就眼睁睁看着面前迈巴赫的驾驶座车门打开,一条长腿迈出来,黑袜裹着脚踝,皮鞋锃亮。   顾怀章扶着车门直起身,沉沉看着他。   “上车。”   “我、我不。”池鸦支着自行车不动,嘴上语气很凶,眼睛里头却不自知地露出一点怯,“我、我跟你们的、账,已经算清了!”   “你和老二的账是算清了。”顾怀章盯着他看了几秒,然后说,“但是和我的,你确定已经算清了?”   池鸦:“……”   他硬邦邦地说:“我和、我和你之间,没有什么、可算的。”   “是么。”   顾怀章慢条斯理地挽了下袖子,朝他冷冷一笑,唇角那一缕破口的血色很扎眼:“我们有没有账,不是你说了算。”   池鸦抓着车柄,很惊惶地瞪着他:“你、你要干嘛?!”   “给你两个选择。”顾怀章挽好了袖口,手插在兜里看着他,眼神很阴鸷,“一,自行车放后备箱,你乖乖地过来上车;二,我踹废了自行车,亲自抓着你上车。”   “——你选哪一个?”   池鸦、池鸦选把自行车抡到这可恶男人那张好看的脸上。   作者有话说:   6000字!不许再说我短小了!(叉腰)   感谢在2023-09-30 23:17:07~2023-10-01 23:00: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猪啵兔呀 11瓶;菊哥哥 10瓶;椰奶咖啡嗷呜、陈岁山~ 5瓶;雾栗、寂淮、游鱼向海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9章   ……可惜自行车太重了他抡不起来。   顾怀章走过来, 大手按住他手背,池鸦下意识抽开手,顾怀章就抓着自行车很利落地塞进了后备箱。   池鸦退后一步站着, 抿抿唇, 转身去开后车门, 却被顾怀章抓住了胳膊,不由分说就给塞到副驾驶去了,还不忘扯过安全带给他系上。   身体贴近的一瞬,熟悉的沉香味道扑面而来,池鸦不能遏制地想起一些相似的画面,忍不住往后紧紧贴住了椅背。   顾怀章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关上车门绕过车头, 进了驾驶座。   车子启动, 好长一段时间顾怀章都没有开口。   池鸦偷偷地瞄他, 感觉男人此时的神情很阴沉可怕。   叫他想起之前偷偷搜的新闻上那张照片里,十岁大点的小男孩衣服皱巴巴地站在南湖大门口,阴沉地盯着父母带着弟弟从自己面前头也不回走过去的样子。   池鸦感觉到心惊。   褪去那层绅士的伪装, 难道这才是男人原本的样子。   车开得很快,窗外的的树飞一般地往后掠去, 车厢里气氛沉凝,有些压抑。   池鸦攥着安全带,指节绷紧泛出白色。   先发制人, 后发制于人。他觉得自己应该抢先掌握主动权。   他就咬咬牙,语气很凶地开口:“你昨晚、为什么……亲、亲我?”   ……到底还是气虚了, 又是尴尬又是羞耻, 后面两个字说得结结巴巴就算了, 还很小声。   池鸦一下咬住了嘴唇。   旁边的顾怀章看了他一眼,抿着唇没说话。方向盘转了半圈,顾怀章把车停入车位里。   池鸦往外看,发现他们已经到了南江边上。   顾怀章走到他这边来拉开车门:“下车。”   池鸦弯腰钻出车门,看了眼四周。   今天天气不是很好,阴沉沉的,风大,又是早上,江边这时候看不见一个游人。   顾怀章抬脚下台阶,池鸦踟蹰了下,也跟着下去,两人一前一后走到江边的木板桥上去,中间隔着十来步的距离。   顾怀章停在栏杆边,回头看他:“躲那么远,我能吃了你?”   他远远地站在那儿,侧过身子朝池鸦看过来,江风吹起他的头发,俊美的脸上神色冷漠严肃,眼睛里却深邃得可怕,藏着某种池鸦不敢看的情绪。   池鸦抿抿唇,磨磨蹭蹭地过去。   顾怀章看着他:“在车上的时候,你问我什么?”   “……”池鸦觉得这男人就是故意的。但是顾怀章的表情还是淡淡的,眼皮微微垂着看他。   一本正经的样子。   他倒是很想底气十足地再质问他一遍,可张了张嘴,还是不好意思再把那事儿说一次,就把脸别过去,面无表情地看着宽阔的江面。   “池鸦。”顾怀章却叫他的名字,说,“你看着我。”   池鸦犹豫了下,还是把脸转回来,强迫自己直直迎上顾怀章的目光。   顾怀章唇角动了动,好像是要笑,却没笑,沉声道:“你真的不知道是为什么吗?”   池鸦咬了下嘴唇,眼神还是躲闪了,嘴硬道:“我为什么要、要知道?”   “我想叫你知道。”顾怀章抬手,轻轻替他拂开被风吹到睫毛上的发丝,动作轻柔,表情却还是紧绷的,说,“因为我喜欢你。”   池鸦:“……”   “因为我喜欢你,所以才会亲你。”顾怀章语气很严肃,严肃到不像是在告白,“难道你当我是不喜欢你还会亲你的人么?”   池鸦:“…………”   他知道啊!他就是知道大家长不可能是这样随便的人,所以才不敢置信啊!!   但是顾怀章真的说出来了!   不容他逃避、忽视地说出来了。   他冷着脸,说:“你、你搞搞、搞清楚,我是、是你弟的对、对象!”   顾怀章就笑了。   池鸦当然知道他为什么笑——他一紧张口吃就更明显,这还是顾怀章曾经说过的话。   他可以板着脸装严肃,装不屑一顾,但是他的结巴骗不了人。   池鸦恨恨的,盯着顾怀章脸上淡淡的笑容看,突然很强烈的想摆脱自己的口吃。   但是立刻又想起来,顾怀章也说过只要他想治,就随时跟他说。   “……”   难怪对他那么好,还说上辈子不可能是兄长,是爱人倒还有可能。   原来一切都是有迹可循!   顾怀章只是淡淡地笑了一下,又很快收起笑容,说:“可你已经不是了。”   顿了顿,又补充:“早都不是了。”   池鸦涨红了脸,结结巴巴:“那、那也不能、那也不能……”   “为什么不能?”顾怀章朝他走近一步,一只手抬起来握住他肩膀,“你和他亲过嘴么?上过床么?”   池鸦脸上更红,想把他的手推开。   顾怀章却顺势握住了他的手,很强势地问:“你告诉我,有没有?”   “……”池鸦抬起脸,“我和他没、没有,并不代表,就会和你有。”   顾怀章道:“但我已经亲你了。”   池鸦:“…………”   池鸦一下生起气来:“你、你强迫、的我!”   “是我的错。”顾怀章竟然很干脆就和他道歉了,低声道,“对不起,昨晚我没有忍住,是我的错。”   池鸦冷笑:“你也、知道,那样是错的。”   “我知道你现在接受不了,没关系。”顾怀章定定地看着他,琥珀眼瞳里神色沉静而温柔,说,“但是我想追你,请让我追你,可以么?”   这一句竟然很是低声下气。   池鸦有点愣住。   他觉得大家长一直都是矜贵的,是冷漠的,高高在上,简直有种不食人间烟火的仙气。他从没有见过他这个样子,眼神里透出恳求来,这么专注地等待他的回答。   他被那双眼睛蛊惑,几乎都要不忍心了!   但……   “不行。”池鸦硬着心,语气也硬邦邦,“你不用追,我现在就、就可以告诉你,我不会、接受的,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   顾怀章神色微沉。   池鸦仰起脸,望着面前的男人:“你有、有没想过,你真的来、追我,你弟弟会怎、怎么想?张妈知道了,又会、怎么想?”   哪有才和弟弟分手,就让大伯哥来追自己的?这事怎么想怎么荒唐!   他反倒抓住顾怀章的胳膊,很认真地看他,磕磕绊绊地说:“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会喜欢我,我心里其实一直、把你当大哥的,一定是、一定是大哥哪里、搞错了,大哥没有、喜欢过人,所以认错了自己的、认错了自己的心,会不会是这……唔!”   池鸦一下瞪大了眼睛——顾怀章又捧着他的脸亲下来了!   这次顾怀章也没有闭眼,琥珀色眼睛在很近的距离盯着他,唇上的厮磨却很重,牙尖磨着他唇瓣,好像恨不得把他吃了一样。   池鸦呆住了两秒,立马又挣扎起来。顾怀章的嘴唇离开他,额头轻轻抵住他的,声音沙哑:“我一点也不想听你叫大哥,看见你就想亲你,甚至还想做更过分的事——这也是搞错了么?”   “池鸦。”顾怀章叫他的名字,低沉而郑重,“我是没有谈过恋爱,没有喜欢过谁,但我不蠢。”   池鸦张着嘴巴细细喘气,愣了半天,忽然抽了风一样的问:“你还想做、多过分的事?”   “……”顾怀章沉默了几秒,然后微微笑起来,“你真的想知道么?”   池鸦还没说话,他就又说:“算了,我怕吓到你。”   池鸦:“…………”   他的脸一下就红透了。   这一脸红,气势一下就没有了,顾怀章微微后退了些,眼神变得温柔,专注地看着他眼睛,低声道:“池鸦,你以为我没有挣扎过么?你不用替我找借口,自己的心是什么样儿,我清楚得很。”   池鸦用手背抹了下嘴唇,垂着睫毛没说话。   顾怀章抬起一只手,轻轻抬起他下巴。池鸦睫毛颤抖几下,还是抬起来,看见男人的眼睛。   琥珀融化了,像流动的蜜糖。   “池鸦,别人怎么想,我并不在意,你也不是在意这个的人,不用拿这个来堵我的路。”   顾怀章的声音飘在风里,好像一片羽毛轻轻骚动了他的心。   “我想追你。我们没有对不起任何人,你不要有任何的负罪感,不要愧疚,不用觉得难为情,也可以……不立刻就答应我。”顾怀章说,“我喜欢你,是我自己的事,我追你,也是我自己心甘情愿,一天两天,一月两月,你只管享受就好。”   他头一次一次性就说这么多话,温柔得快要不像顾怀章。池鸦呆呆的,只会仰脸望着他。   顾怀章淡淡笑了下,笑容很柔软:“我比老二好,不会叫你失望的。”   “池鸦,让我追你,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   啊啊啊啊来晚了!今晚上跟朋友炫火锅忘了时间呜呜呜,噗通磕一个!明天一定大肥章!   感谢在2023-10-01 23:00:12~2023-10-03 00:59: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沉凛月明 10瓶;桃花、陌上无、寂淮、SHI、岑珩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0章   池鸦恍恍惚惚, 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答的。   回神时,已经被顾怀章握着肩膀送进了车里。   顾怀章给他系上安全带,低声问:“去哪儿?”   池鸦愣愣地看着他, 下意识告诉了小别墅的地址。   车子开出去了好大一会儿, 池鸦突然说:“你, 你喜欢我,还凶我!”   还说要踹废他的自行车!   顾怀章沉默了几秒,说:“我生气。”   “?”池鸦睁大眼睛,“你、你生什么、气!”   “老二没有礼物就算了。”顾怀章沉着脸,“我为什么也没有?”   “……”池鸦抱紧了怀里的书包,结结巴巴地,“我、我也生气!”   顾怀章看了他一眼,抿着唇没有说话。   车厢里安静了几分钟, 顾怀章说:“对不起。”   池鸦咻的一下扭头看他, 顾怀章转着方向盘, 侧脸线条利落而坚毅,喉结在衣领边缘若隐若现,说:“不该凶你。”   池鸦板着脸, 特傲娇地哼了一声,把脸转到另一侧去看风景。   透亮的车窗玻璃上, 隐隐倒映出他上翘的唇角。   车子开到小区门口,因为是陌生牌照就进不去了。顾怀章开门下车,去后备箱里把自行车取出来, 握着车把看池鸦拎着书包和小提琴走过来。   池鸦背起小提琴,从他手里接管了车柄, 顾怀章抬头看了看面前的小区:“你在这里租了房子?”   池鸦摇头:“这是、我们的工、工作室。”   顾怀章问:“那你住哪儿?”   “就, 住这里呀……”   顾怀章微微蹙了下眉, 想了想,说:“我在这边也有房子,下午叫人打扫一下,你去住。”   池鸦想也不想就摇头:“不要。”   在南湖也就罢了,去了男人自己的地盘,那还不得骨头渣子都不剩?再、再说了,吃人嘴短,用人手软……   “池鸦,我在追你,我给你的东西,你只管接着,不要觉得不好意思。”顾怀章看向他,语气认真,“我们不是说好了?”   “……”池鸦从刚刚就已经开始后悔那一个鬼使神差点下的头了,抿了抿唇,避开男人的目光,“那、那我也有,拒绝的权利吧……”   他顶着顾怀章的视线,小声嘟囔:“这个也、也不是说好了?”   顾怀章看着他,眼神微微沉下去。   沉默了一会儿,他说:“当然。”   池鸦小心翼翼地瞄他,感觉顾怀章好像有点不高兴了。   但是……   唉,他是鬼使神差点了头,可也是真的没准备会接受顾怀章,所以实在没脸皮去接受男人对他的好。   池鸦抿了下唇,推着自行车:“那,那我走了……”   顾怀章没说话,看着他进去。   池鸦蹬着车子遛进小区大门,还是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   就看见顾怀章还在那里站着,高高大大的男人一个人立在汽车旁,眼眸沉静又专注地看着他。   池鸦回过头,慢吞吞踩了两下脚踏板,忽然调转车头,飞快回到车边去,扯开书包拉链,掏出个小本子来塞给顾怀章。   本子是硬壳的笔记本,活页可拆的,外壳是青翠色系的水彩氤氲,典雅而精美。   顾怀章微微一怔,看看手里的本子又抬眸看他,唇角忍不住微微勾起来:“给我的?”   池鸦耳尖微红,看了他一眼:“给,给张妈的。”   顾怀章:“……”   唇角勾起的弧度瞬间消失,顾怀章冷冷地:“哦。”   池鸦低着头没看他,随便把书包拉链拉上,转头就又蹬着车子飞快跑了。   顾怀章看着他背影消失在小区繁盛的绿化后,垂眸瞥一眼手里的本子,沉着脸就顺着车窗丢进去。   他倚在车门边抽了支烟,随后开门上车。迈巴赫流畅地滑出车位,汇入到大街上的车流里。   顾怀章漫不经心地转着方向盘,冷冷地往副驾上的笔记本瞥了一眼。   过了一会儿,又瞥了一眼。   红灯亮了,倒数长达120秒。顾怀章指尖轻轻翘着方向盘,面无表情地盯着红灯看了会儿,然后就拿过了旁边的本子。   他就看一眼,才不是想要偷偷占有。   结果本子翻开,第一眼就瞧见了一张照片贴在那儿——是挨在一块儿的两杯薄荷茶。高高的玻璃杯里透出澄金透亮的茶色,里面填满了冰块,杯口的冰块上托着小小一朵碧绿的薄荷嫩芽,杯壁上挂着一层雾蒙蒙的冰霜,沁出一点水珠来,有一抹黄昏的阳光正巧铺在玻璃杯旁边的茶几上。   太眼熟了,耳边好像响起青年脆亮含笑的声音:“这叫、记录生活!”   顾怀章抿了下唇,视线下落,看见照片底下池鸦清秀整齐的字迹。   是薄荷冰茶的制作方法,很详细。   心尖上好像忽然就被一只小猫爪子试试探探地戳了戳,顾怀章喉结微动,又翻过一页。   这一页是一碗鲫鱼豆腐汤炖面的照片,汤色浓白,有金黄的煎蛋和翠绿的葱花,照片的边沿还入镜了一点深黑色布料——那是他的黑衬衫。   第三页第四页……糖醋排骨鸡汤面,松鼠鳜鱼葱油饼……一页一页都配着照片,和极尽细致的烹饪方法。   字是池鸦亲手写的,照片是他们曾经共度的时光。   红灯读秒快要归0,顾怀章合上本子,轻轻抚了下精致的外壳。   丢错了,对不起。   后面的车按着喇叭催,顾怀章把本子轻轻放回副驾的椅子里,一面转着方向盘,一面忍不住笑起来。   给张妈的?   不管,他看见了就是他的了。   风从半开的车窗外扑进来,裹着阳光的温度。出太阳了。   顾怀章唇角肆无忌惮地勾起,一个人无声地笑了一路。   这就是喜欢一个人的感觉么?轻易郁闷又轻易欢喜,一直浅淡无波的情绪冲破了几十年来的隔膜,一下变得这样鲜明。   他现在看一颗石头都觉得生机勃勃。   ·   池鸦拎着书包冲上楼,东西一丢拖鞋一甩,就扑到厚厚的绒毯上去,红着脸闷笑个不停。   老板拿着个喷壶在浇花,纳闷地打量他:“这孩子疯啦?”   莫失从电脑后面默默探出一颗头。关景拿钢笔抬了下眼镜架,柳夏暂停了美妆视频,扭过身子:“啧啧啧,笑得好荡漾。”   池鸦脑袋动了动,从抱枕上露出一只眼睛,看着老板说:“你是、对的。”   “老板我必须是对的。”老板举起喷壶,优雅地行了个绕手礼,“顺便问一下,这一次我又对在了哪里?”   池鸦红着脸,笑眯眯地摇了摇手指头:“天机、不可泄露。”   柳夏摸着下巴:“我看施主满脸春情,该是红鸾星动?等等——你不是要跟顾二少爷分手么?”   她仔细打量着池鸦:“这是又好了?”   池鸦结结巴巴地:“才、才不是。我跟他已经、分了。”   “而……而且,”池鸦抿抿唇,“不可能、再好了。”   柳夏立马说:“那就是有新桃花咯?谁跟你表白?”   “?!”池鸦瞪大眼睛,跟柳夏面面相觑,过了两三秒,啊的一声又把脸埋进了抱枕里。   有、有这么明显吗?!   “唔。”关景又推了下眼镜,“天机大漏特漏。”   池鸦:“……”   老板一愣:“giao,老板我恍然大悟!”   众人齐刷刷看向他。   老板看池鸦:“可说否?”   池鸦:“不可说!”   “好的。”老板微笑,“看来真的是大伯哥。”   众人齐齐:“什么!”   柳夏唰的扭头看他,一脸震惊:“大、大伯哥?你别告诉我就是我想的那个人!!”   老板笑容愈深:“为什么不是呢。”   众人:“!!!!”   池鸦:“…………”   池鸦选择安详闭目。   几个人瞬间无心工作,齐刷刷起身跑过来把池鸦团团围住,莫失顿了顿,合上电脑也跟着过去,碰碰关景胳膊:“让个位儿。”   关景挪了挪屁股:“猴。”   老板踩踩池鸦的屁股:“喂,坦白从宽,抗拒严刑。”   池鸦捂着自己的屁股装死,柳夏伸出根指头戳戳他:“池小鸦,快点起来说,让我们吃瓜啊呸,让我们给你出主意。”   池鸦翻过身,还拿抱枕捂着脸:“你们好、好八卦!”   手上一空,抱枕就被拿走了。老板啧了一声,满脸的不赞同:“这怎么能是八卦?这是一群军师啊!”   池鸦脸红红的,一瞥面前坐着的一圈儿人就忍不住笑:“什、什么军师……”   一群瓜田里的小胖猹罢了!   “一看你大学就没住过宿。”柳夏笑眯眯地,“你难道不知道每一对情侣的身后,都有两个并肩作战的宿舍军师团么?”   “对。”关景扶了下眼镜,镜片上光芒锐利一闪,“爱情是一场战争,是两个宿舍的战争!”   莫失皱眉:“那我们当时为什么没有?”   “啧,你那时候整天抱个相机到处跑得不着窝,上哪儿知道去。”老板挺起胸膛一脸骄傲,“爸爸我都撮成好几对了!”   “……”   难怪老板的某个雷达如此敏锐。池鸦嘀嘀咕咕,“那他也没、也没有、军师团啊……”   “那还担心什么。”老板大手一挥,“咱们一二三……五对一!还怕拿不下顾爸爸!”   池鸦又吭哧吭哧地笑,连脖子都羞红了,有点不好意思:“我也、我也没想、拿下他呀……”   莫失盘腿坐在他身边,手按着膝盖:“那你荡漾成这个样子?”   “这就是你们这些糙男人不懂了。”柳夏笑嘻嘻地看看他,“被顾爸爸那样的人喜欢,还告了白,就算知道没可能,那也要开心死了吧!”   池鸦红着脸没说话。   可不是呢。   就算心里清楚两个人各方面差距都太大,是没可能真的走到一起的,但是被顾怀章那样的人表白,还那么温柔又诚恳地问可不可以让他追,就、就还是忍不住兴奋啊。   大概是虚荣心被狠狠满足了吧。   被那样好的人喜欢,就好像自己也短暂地当了一回童话里的主角一样。   昨晚上他不敢想,今早上在江边被告白,他也是懵懵地,仿佛做梦似的,直到刚刚在小区门口他骑着车子回头看,看见顾怀章还站在原地望着他,那一瞬间他的心跳立马就漏掉了一拍,简直快得要命。   他就忍不住又返回去,把准备了好久的手账本给他了。   只是到底还是不好意思,骗他说是给张妈的,也不知道顾怀章有没有偷看。   唉,好吧,说是给张妈的也没错,因为都是一些他觉得顾怀章很喜欢的食物和饮品,想着以后自己不在南湖了,就想让张妈做给他吃。   做手账的时候他是真心把男人当他大哥的,谁知道顾怀章却对他怀着这样的心思……   啊啊啊啊啊!   只要一想到顾怀章给他表白的样子,池鸦心脏就砰砰砰狂跳个不停,恨不得大喊大笑疯狂跺脚,一直蹦到天上去!   “别乐了别乐了。”柳夏迫不及待地催促,“快说说顾爸爸是怎么给你表白的!”   池鸦咳了一声,勉强收了收傻笑,可一看几个人亮晶晶的眼睛,就又忍不住破功,把脸埋在抱枕上吭哧吭哧抬不起头。   老板关景也笑了,互相怼胳膊:“他还啥都没说呢,你特么傻乐个啥!”   关景说:“我也不知道啊,就是想跟着笑啊。”   柳夏忍不住也笑,叹了口气:“唉,池小鸦弄得这么纯情,搞得老娘也想谈恋爱了。”   被人喜欢,就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啊。   美好到让她这样被狠狠伤过心的人,还是会忍不住羡慕被别人喜欢着的人。   一屋子单身汉面面相觑,顿时都酸了。   池鸦缓了缓,勉强找回了一点镇定,就把早晨的事情结结巴巴地说了,惹得几个正当青春的男生女生都激动了,老板直拍桌:“这你都不答应?!”   屋子里的气氛火热,池鸦好几次都忍不住笑场。   哎呀,好像老天都看不过,要把他早上在男人面前装模作样的冷淡狠狠补回来似的。   就像一口酒吞下肚,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反应过来,直到跑完漫长的反射弧,酒精霸道又强势地入侵了每一根血管,才叫他领教到了这一口烈酒的威力。   他也不知道自己会因为顾怀章的表白就这么兴奋,脑袋晕乎乎的,脸蛋烫得不行,整个人都像是踩着云里,轻飘飘地在天上飞。   只是乐着乐着又有一点伤感。   如果顾怀章不是顾怀安的哥哥就好了,如果他自己再优秀一点,就好了。   优秀到叫他有底气站到顾怀章的身边去,那样的话,说不定他就真的有资格考虑要不要接受顾怀章的喜欢了。   人的一生短短几十年,那么多人都不过是找一个条件合适的对象,结婚生子,油盐酱醋,也就那么枯燥又寻常的过去了。   而这样平凡平淡的人生里,哪怕只是和顾怀章这样顶好顶帅顶优秀的男人那么短暂地谈一场恋爱呢。   作者有话说:   唉,怀念我们一宿舍四五个女孩子一起给一个舍友出谋划策到凌晨的日子了。   感谢在2023-10-03 00:59:15~2023-10-03 23:58: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ai 25瓶;姑苏蓝汪叽 10瓶;Wangning 2瓶;桃花、寂淮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1章   第二天是端午节, 早上七点多的时候顾怀章就发来消息,问他今天忙不忙。这阵子一直忙,池鸦不知道他们放不放假, 想了想, 回他说应该还是要工作。   结果才回完消息, 老板噼里啪啦敲完键盘:“搞定!”   然后说:“这阵子累死了,今天端午节,你们去玩不?”   池鸦愣了愣:“今天……不拍了么?”   “端午主题的视频前几天不是已经拍好了?我刚发了。”老板伸了个懒腰,“今天就算啦,咱们也放个假吧。”   池鸦捧着手机,犹豫了下,还是没有告诉顾怀章。   柳夏出主意说:“我们去爬山吧!听说北山上那座庙求姻缘很灵呢。”   池鸦笑起来:“看来你真的很、很想谈恋爱了……”   “是啊。”柳夏大大方方地点头,“趁着年轻不好好爱一场, 那岂不是白费了光阴。”   池鸦抿唇笑着, 就不说话了。   他也想要爱一场啊。趁着年轻爱一场。   但……顾怀章会是那个人吗。   他也不知道。   几个人就收拾了东西去爬山。   北山离的不算远, 毗邻东山,是A城远近闻名的一个景点,主要出名就出在山顶那座香火旺盛的石佛庙上, 据说这庙建于唐朝,庙里一座石刻的大佛极灵验, 到如今仍然香火不衰。   池鸦下了车,抬头望面前秀丽的山景,忽然想起之前张妈跟他说要等端午节来北山, 替顾怀章问姻缘。也不知道来了没有。   如果来了,那会不会遇见。   池鸦忽然就有点儿心虚。   他还给顾怀章说今天应该也要忙, 要是真在这儿碰见了, 那也太尴尬了。   但……应该不会吧。感觉顾怀章不像是会来庙里跪拜佛祖, 求一个心里安慰的人。   端午节有集会,各路摊贩都聚集此处,从山脚下一路蜿蜒铺陈到山顶,香囊粽子随处可见,还有人背了艾草来卖,空气中弥漫着香料、药材和粽叶混合的香气,说不出的好闻。   一路上游人熙熙攘攘,热闹非凡。池鸦上辈子很早就出了国,印象里像爬山拜佛这种娱乐还是老人多一些,谁想搭眼一瞧,竟然很多都是青春靓丽年轻人,像大学生的样子,老年人看起来反倒不是那么多。   关景笑:“现在年轻人就是喜欢拜佛上香啊,社会压力那么大,人总要给自己找点慰藉吧。”   哪怕这慰藉寄托于木雕泥塑的佛像上。   老板忽然笑得很贱兮兮,朝几个人勾勾手指说:“一会儿留心着那些求姻缘的人啊,有看上的就都勇敢点,上去要个微信,爱情这不就来了。”   众人:“…………”   老板又指着池鸦:“你就别凑热闹了,一会儿走远点吧昂。”   池鸦:“…………”   他不好意思地笑,拉着柳夏凑在小摊上看扇子,回头问其他几个人:“你们要、要不要啊?”   “我要一把,今早出来忘戴帽子了。”老板挤过来,伸手拿起一柄折扇唰的一下打开,举在胸前扇了扇,“看爸爸帅不?”   池鸦笑:“帅。”   “谢谢,你也帅。”老板挑挑拣拣拿了一把黑檀木柄、黑绢洒金扇面的折扇递给他,“这个适合你。”   池鸦穿了件白色国风雪纺衬衫,裤子是宽松款的直筒长裤,脚上踩着黑色高帮的帆布鞋,裤腿挽了几道,露出一截雪□□致的脚踝,搭配一头非主流白毛,整个人看起来干净清爽,又透着几分脆弱的矜贵,折扇再一拿,简直立刻就能去拍国风大片。   看得老板都嫉妒了:“靠,风头都叫你一个出完了,爸爸还怎么脱单?不跟你一块儿走了。”   池鸦微红了脸,拿扇子遮着脸笑。   柳夏笑骂:“去去,自己的脸不争气,怪谁?”说着挽上池鸦的胳膊,“咱姐妹俩走。”   “……”池鸦磕磕绊绊,“我是、我是男的……”   他知道一些受会自称老娘,跟女性闺蜜亲亲热热地叫姐妹之类……但他不好意思那样叫。   他是喜欢男人啊,但他是作为一个男人喜欢男人的,心理上不觉得自己就是女人了。   可能这样子纠结一个称呼太较真也太矫情,但他就是觉得众生平等啊,男人喜欢男人,女人喜欢女人都一样啊,难道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心里就潜意识在把自己当做和对方不同的生理性别吗。   老实说,他有时候看小说,看见作者用“老娘”“姐妹”、化妆、行为女气等等这些特质来表现一个所谓的“骚受”时,心里都感觉挺不舒服的。   难道一个男人行为像女人,就要被评价为贬义的“骚”吗?   他感觉这种认知归根结底还是有点性别歧视的,是一种无意识的对女性特质的贬低和歧视。   只是他不敢说。因为这样的观点要是表达出来,难免会有一些人觉得他是小题大做,故意挑起性别对立之类的。人心浮躁的时代,网友们很多时都很可爱,但有时候也挺可怕的。   柳夏笑着看了他一眼,并没有在意,拿了把全桃木的小扇子问他:“这个好看么?”   “好看。”池鸦点头,也没有再纠结下去。   有些事情是纠结不出结果的。无法改变的事情纠结、争执都无济于事,不如缄默,独善其身。   毕竟现实早已不是有人振臂一呼,就能翻天覆地的时代了。   几个人分别挑好了扇子,继续说笑着一路玩上去。北山不算高,到十点多的时候,就已经能看见山门前头那棵硕大的古榕树了。   这棵古榕树据说都有近千年的历史了,树身粗壮无比,至少得四五个人才能合抱,很多根须都露出地面,像龙爪一样粗壮盘虬,树皮粗糙,裹满岁月的痕迹。   池鸦站在树下仰望。榕树不高,枝条如华盖般遮天蔽日地笼罩下来,底下的一些树枝上已经挂满了红布条,还有一些许愿小福袋,在风中摇摇晃晃,树下甚至设了一座香案,上面放着香炉,三支高香已经烧完了大半,袅袅的青烟缠绕盘旋。   旁边坐了一位居士,面前一张小桌上放着笔墨纸砚和一捆崭新的红布条、一堆小福袋,桌沿贴了张黄纸,上头写着“求愿祈福,拾元一条”,好多年轻人都在那儿弯腰写字。   老板说:“我去求个发财吧。你们谁也要写?”   没人写,柳夏笑说:“我买点香去财神殿里拜拜好了。”   池鸦也笑着摇头。   他倒是挺想写一个来玩玩的,在异国他乡漂泊十数年,已经好久没见过这些传统的东西了。   奈何囊中羞涩,还是算了,能省一点是一点。   等老板把他的福袋挂到树枝上去,他们就一起进了庙门。   古庙就是古庙,气质和底蕴都不差,哪怕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然而一进庙门,却还是立即就感受到一种奇异的沉静和厚重,叫人不知不觉就降低了说话的声音,心里生出敬畏来。   几个人嘴上说想谈恋爱,要求姻缘,结果一进门就直奔财神殿,老板买了香,每人分一束,几个人就进去,恭恭敬敬地跪在那儿磕头。   这边殿里人很多,也有好多年轻人,脸上的神情一个比一个虔诚。   池鸦上完香起身一看,忍不住就笑了。   大概这就是“月老殿前我理也不理,财神庙里我长跪不起”?   从财神殿里出来,几个人慢悠悠地转,一个殿一个殿地看过去,转了半天也没转完,寺里处处雕梁画栋,佛像都极硕大精美,池鸦忍不住赞叹:“好、好恢弘啊……”   “能不恢弘么?”老板走在他旁边,压低了声音,“这座庙有钱得很,据说大年初一头柱香都被抬到好几百万了。”   池鸦震惊:“真、真的?”   “怎么不真呢。”老板笑,“现在这些和尚都是你想象不到的有钱,随便一个有点历史的寺庙只需要运营一下,那就是个吸金窟,有的是老板乐意往里头砸钱。你没听过那个住持开法拉利的新闻么?”   池鸦一脸的“见识到了”。   关景在旁边推了下眼镜:“这里的住持更厉害,据说全A城的达官显贵多的是捧着钱要结交他的,但人家对谁都不冷不热客客气气,不看你有没有钱,看的是合不合他的眼缘,人也不贪,你看这么大这么有名的一古寺都是免费开放,从没跟人收过门票。”   柳夏插嘴:“我还听说住持的签特别灵,就是难求。”   “对。”关景道,“好像是一签十万。”   “!”池鸦露出了羡慕的目光,“我现在出、出家,还来得及吗……”   老板笑他:“得了吧你,你出家了,让顾爸爸怎么办?”   “……”池鸦脸一下就红了,拿扇子啪的抽了下他胳膊,“闭、闭嘴吧你!”   几个人说说笑笑地转过殿宇,然后走到月老殿的时候,池鸦一眼就瞧见了个熟悉的背影。   “……”竟然真的来了!   他下意识往四周看,正张望着,老板也瞧见了。他记性超好,看了眼不远处那个正在虔诚跪拜的身影,一下就回头:“哎,那不是南湖那位女管家吗?张妈?”   池鸦点点头,看见只有张妈一个在那里磕头,高高悬起的心一下落了回去。   只是落得有点狠,反倒有些空空的,说不出是失落还是什么、   张妈上完香从殿里出来,也看见他们了,愣了愣,就一下笑起来,招呼:“小池!”   “张妈。”几个人纷纷打招呼,池鸦赶紧迎上去,也笑:“好、好巧呀。”   “是巧。咱们之前不是说了要给你和二少爷……”张妈反应过来一下顿住,就笑了。   笑里有点儿尴尬。   池鸦反倒没怎么在意,若无其事地笑着问:“就你一个人来、来了么?”   “不啊。”结果张妈说,“大少爷跟我一起来的!”   池鸦:“…………”   心脏好像忽然被捏紧了一下,他结结巴巴地:“哦,哦,那他人、人呢……?”   “他去后边找主持去了,说是要给什么手串开个光……”   张妈说什么池鸦已经无心听了,因为他已经看见顾怀章了。   高大挺拔的男人依然是不苟言笑的样子,穿着一成不变的深黑色衬衫和长裤,扣子一直扣到顶,只吝啬露出一点白皙的脖子,一只手里拎着个小袋子,另只手插在兜里,一面侧着脸听身旁的僧人说话,一面从一堵红墙后慢慢转出来。   大约察觉了他的注视,顾怀章微微抬眸,四目相对,就微微一怔。   池鸦抿抿唇,有点讪讪地朝他笑了下。   顾怀章薄淡的唇角也微不可察地勾了勾。   身边的住持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不远处的青年身上,打量一番,就笑了:“这位小施主应该就是你那心上人?”   顾怀章看了他一眼,抿着唇没说话,眼里却微微透出些笑意来。   “贫僧说呢,谁的本事这么大,能动得了你的凡心。”住持仔细端详着池鸦,就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来,“果然是奇缘。”   顾怀章没多想,有些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脚步微微快了些,走到池鸦的面前去。   老板他们从看见顾怀章就开始激动,朝池鸦挤眉弄眼地笑,池鸦被逗得红了脸,仰头看了眼走到面前来的男人,很有些不好意思地叫了声:“大、大哥……”   顾怀章嗯了一声,看了看他,脸上的神色依旧淡淡的,看向他身边的几个人:“来这里取景?”   “没,我们今天放假来玩儿——”老板口快,被池鸦偷偷掐了下胳膊,忽的反应过来,赶紧又说,“哈哈,本来说要工作来着,但毕竟端午节嘛,就,临时起意,没想到这么巧……哈哈哈。”   顾怀章又看了眼池鸦,没说什么,微微颔首,侧过身给他们介绍:“这位是寺里的住持,明净大师。”   “?!”这就是那位一签十万的住持??   池鸦好奇地看向他身边的僧人。白白胖胖,笑起来特像弥勒佛的明净大师笑眯眯地合掌:“阿弥陀佛。”   几个人赶紧也合掌,挺新奇地跟着说:“阿弥陀佛……”   明净大师请他们去方丈喝茶,几个年轻人一愣,连忙推辞:“不了不了。”   “这怎么好打扰……”   刚还在说这位住持多有个性多厉害,结果现在就被人亲自邀请,几个人那叫一个受宠若惊,知道这完全是顾怀章的面子,就都去偷瞄那俊美的男人。   顾怀章垂眸看着池鸦,道:“大师的茶不错,去尝尝么?”   老板几个人视线唰的一下落在池鸦身上。   池鸦被一群伙伴热切盯着,硬着头皮笑:“那,那就叨扰大、大师了……”   于是几个人兴高采烈地跟着住持去方丈。老板和关景几个在前头激动又不敢太忘形,一个掐一个勉强维持着表面的镇定,看得池鸦在后面直发笑。   然后后脖颈就被捏了一下,顾怀章的声音从脑袋上沉沉地落下来:“忙?”   池鸦:“……”   完了,这是跟他算账来了!   “我,我不是故意、骗你的。”池鸦小声解释,“我真以为还要、还要忙。”   顾怀章说:“那不忙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池鸦镇定道:“我们团、团建,也算是忙……”   顾怀章就轻轻笑了一声。   有点像冷笑的感觉,不太明显的气声。   池鸦低着头,微微红了耳朵。   有点尴尬。   也不知道顾怀章是不是已经察觉到了他逃避的心思。   沉默了一阵,顾怀章又开口了,声音低低沉沉:“你不问我来寺里是做什么吗?”   池鸦仰头看他:“做、做什么啊?”   顾怀章把手里一直拎着的那个礼品袋子递给他:“看看。”   池鸦犹豫了下,就接过来,从里面拿出个真丝缎面的小盒子,看着就觉昂贵奢侈。   他抬头:“是,是什么啊?”   顾怀章道:“打开瞧瞧。”   池鸦只好小心翼翼地打开,下一瞬就睁大了眼睛:“好、好美……”   ——那盒子里,竟然是一条极鲜红的玛瑙手串,颜色如最鲜活健康的血液,珠子颗颗冰透饱满,像最通透的玉一样,阳光落在珠串上,珠子中间隐隐有光华流转,漂亮极了。   “这个是血色锦红,我托人从青藏高原上带下来的,今天张妈要来烧香,我就顺路过来,请主持给它开了光。”   顾怀章低声说着,取出手串,伸手拉过他左手,大手覆上他手腕,轻轻掳了下他的袖口。   池鸦怔怔地,看他把手串戴到自己的手上。   他皮肤本就比常人更雪白莹润,血红玛瑙缠住了他手腕,色彩对比更加强烈有冲击力,好像极纯净的雪地里绽放了极美艳的红梅花,是很美的景色,可这美丽的颜色碰撞中,却好像又能品出靡艳的情.色味道来,轻易催生了心底暴虐的破坏欲。   想亲,想咬,想把手串下那片雪一样的娇嫩皮肤叼在唇齿之间慢慢地吮吸慢慢地抿,想紧紧箍住这手腕,叫这片纯净的洁白上落下青红泛紫的斑斑欲痕来。   很想很想。   顾怀章垂眼看着他手腕,眸色陡然变深。   想到要托人带这串珠子,是因为那天在南湖看见了池鸦穿着血红色汉服长袍从楼下走过去。   他以为穿青色衣裳的小青年已经很好看,但是没想到靡艳的红色在他身上也能碰撞出那样叫人目眩神迷的美。   当天下午他就给属下打了个电话,吩咐他挑选最好的南红去做手串。只是他当时并没指望这串珠子真的能戴到池鸦的手腕上去。   没有指望,却还是做了。   他也更不知道,这串珠子戴到池鸦的手腕上,会是这样的……勾人。   喉结蓦然滚动吞咽,顾怀章握着池鸦的手腕,眼底晦涩幽深。   一瞬间他几乎不想让池鸦戴着这手串了。这么勾人,最好只戴着勾他。   池鸦并不知道男人在想什么,有点不大自在地要把手腕往回抽,却被顾怀章一下子就给用力攥住了。   攥得有点痛,池鸦轻轻啊了一声,在前面走的莫失听见了,回头看了一眼。   池鸦脸一下就红了,小声说:“你、你松开……”   顾怀章沉沉地看了他一眼,就慢慢松了手。他才松手,池鸦就把手串往下捋。   却被顾怀章握着他的手拉下去,说:“别摘。”   声音微微沙哑。   池鸦难为情地皱眉:“这也太、太贵重了……”   南红他知道,是很优质的红玛瑙,更别说还是血色锦红,更更别说还是顾怀章送的!   他就是再不识货,可这样几乎玉化的红玛瑙,任是个瞎子也能看出有多稀罕难得了。   “专门给你做的,大师开过光,带着辟邪保平安。”顾怀章头一次哄人,有些生硬,说,“听话。”   池鸦一下就被这个“听话”给弄得脸红了。   啊啊啊啊,你当你是在哄小孩吗?!   可是心里尖叫着,气势却软了,红着脸说不出话,连还被男人牵着手都忘了。   顾怀章垂眸看他泛出粉色的耳尖,忍不住笑了一下,轻轻捏了捏他的手:“我还抽了一支签。”   “啊,啊?”池鸦仰起脸,“什、什么签?”   顾怀章看着他:“姻缘签。”   池鸦:“…………”   顾怀章低低笑了一声,说:“你想知道签文么?”   池鸦说:“不、不想!”   顾怀章挑了下眉:“为什么不想?”   池鸦红着脸,磕磕绊绊地:“你、你笑得太、太骚了……”   一看男人笑成这个样子,他就一点也不想知道了!   顾怀章:“…………”   池鸦看着男人倏然凝滞的笑容,就抿着唇别过了脑袋。   他没说假话啊。明明是那么冷漠的一个人,偶然笑起来时却这么好看,看着他笑的时候竟然还有一点坏,好像看着笨兔子马上就会掉入自己陷阱的可恶猎人一样。   老奸巨猾!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0-03 23:58:42~2023-10-04 23:31: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峋星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2章   从方丈室出来, 几个年轻人兴高采烈地讨论着彼此的签文,并十分默契的和池鸦拉开了距离。   没看见顾爸爸形影不离地黏着人么!   池鸦却是有点恍惚的样子,一言不发默默地走, 差点撞到柱子上去, 被顾怀章揽住了肩膀往旁边带了一下。   刚在方丈室里, 明净大师说相逢即是有缘,他的规矩是一天最多只解十签,好在今天还有剩,就给他们每个人都免费抽了一签。老板莫失他们的签文都不错,基本都是上甚至上上,可他的签却不好。   是“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极尽孤寥寂寞之意。是个中签。   大师沉吟片刻,又破例给他抽了第二签。   谁想又是个中签。   “别难过。”顾怀章手落下去, 轻轻牵住了他的手, 低声安慰, “第二签不是很好么?”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大师说,为成就一事而费尽心力, 却始终了无收获,然终有峰回路转柳暗花明之时, 让他以平常心待之,有一日蓦然回首,那人自在灯火阑珊处。   “没、没难过。”池鸦抬起头, 望着他笑了一下,笑容里有些涩, “都是、命吧……”   看他的前生, 可不就是“落霞与孤鹜齐飞, 秋水共长天一色”么。   至于是不是会有“得来全不费工夫”之时,那只能看以后了。   只是难免有些惆怅惘然。   顿了顿,池鸦又笑起来:“大师、不愧是大师。”   第二签未来怎样还不知道,但就这第一签,他就佩服得五体投地。   老实说他刚刚在里头都不敢跟大师对视,因为总觉得大师的目光似乎意味深长,仿佛能洞悉他最隐秘的内心。   顾怀章静静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开口:“我的签文是‘逾东墙搂其处子,则得妻。不搂,则不得妻’。大师说这是良缘,让我追你卖力点。”   池鸦:“…………”   顾怀章的声音里染上一点笑意,学着他的话说:“大师不愧是大师。”   池鸦立马攥起拳头捶了他一下,红着脸结结巴巴:“我、我说了,不想知道!”   “唔。”顾怀章低笑,抬手握住他手腕,“我就是想叫你高兴一下。”   池鸦:“……”   到底是谁在高兴啊!   顾怀章却好像真的很高兴的样子,握着他手腕往前走,脸上一直带着很明显的笑,唇角微微勾起,琥珀眼睛从未这样透亮过,在阳光下如冰雪初化,有一种极清澈惊艳的魅力。   池鸦看着就红了脸,若无其事地转过头,唰的一下展开扇子遮在额角上,假装自己脸烫都是被晒的。   结果就看好多人都在看他俩,老板他们站在前头的树底下,也侧着身子往这边看,一个个脸上都笑得贱兮兮。   “…………”   池鸦一下就把手从顾怀章手里抽了出来。   顾怀章不提防,下意识攥紧了他的手,反应过来又很快松开,看他红着脖子把手抽出去插进了裤兜里。   顾怀章看着他:“怎么了?”   池鸦结结巴巴说不出话,瞪了他一眼,就一溜烟朝前头跑过去了。   顾怀章顺着他的方向看了看树底下的几个年轻人,明白了。   又忍不住勾起唇角笑了。   害羞起来的池鸦带点儿小脾气,比任何时候都可爱。   他以前觉得自己哪怕真的遇上了一个人,叫他起了念头要谈恋爱,那也是会是独立能干的类型,两个人相敬如宾,那就是最好的样子了。   但现在才明白,相敬如宾才是最可悲的,真正爱一个人的时候,怎么可能忍得住跟他相敬如宾呢。   他简直得花很大的力气才能勉强克制住心里那股急切得好像恨不得要把池鸦一口一口吞进肚子里去的冲动,常常一不留神,就叫那股渴念溜出来,很想不顾一切抱住他,紧紧地抱住他,叫池鸦完完整整地镶嵌在自己的怀抱里,恨不得两个人就这么黏着,直到地老天荒。谁也别想他放手,谁也别想把他们分开。   禁锢了几十年的欲望终于开了闸,放出来的是一头猛兽。饥渴到极点的猛兽。   池鸦为掩饰害羞而张牙舞爪的样子、一个凶巴巴的眼神、甚至一点点变红的耳尖,都轻易叫他快要爆炸。   顾怀章在原地顿了顿,才又重新抬脚,若无其事地跟着走过去。   可惜现在的池鸦不肯给他抱,他只能逮着各种机会牵一牵手,池鸦还要给他炸毛。   池鸦脸还红着,握着扇子一个劲儿地扇,手腕上血红玛瑙的串子跟着一晃一晃,像生机勃勃的血液。   池鸦眼睛不看他,说:“你、你自己转去吧,我们也、也要接着、玩去了……”   顾怀章看了看表:“我请你们吃饭吧。”   老板忙说:“不用不用,我们这还没玩够呢,顾爸啊不,顾大哥跟小池去吃饭吧,这也到点了哈哈哈。”   现在怎么好意思叫顾爸爸请吃饭呢,等顾爸爸真把池鸦追到手了也不迟!   况且才因为顾怀章的面子,他们得了明净大师那么大的便宜,要是还赖着顾怀章打扰他俩的二人世界,那也太不知好歹没眼色了。   池鸦一个劲儿地瞪他,老板全当没看见,笑容暧昧地拍拍他肩膀,假惺惺地说:“小池呀,今天放假一整天呢,和顾大哥好好玩,明天请你吃火锅哈!”   直播看不了,他要听转播!   池鸦眼睁睁看他和莫失勾肩搭背地带着几个人全走了,简直瞠目结舌!   就、就这么把他卖了??   顾怀章还在一边笑:“你这几个朋友挺懂事的。”   池鸦正没处撒火,转头就瞪他:“笑、笑什么笑!你现在怎么、怎么这么爱笑!”   不仅爱笑,说话都好欠!   说好的矜持冷漠呢?说好的惜字如金呢!   这是个假霸总吧!   顾怀章看着他:“你喜欢我不笑?”   池鸦结结巴巴:“谁、谁喜欢了!”   顾怀章抿着唇没说话,脸上就没有笑了。   他不笑,池鸦反倒心虚起来,懊恼自己是不是真的太蛮不讲理。   老实说,他真的觉得顾怀章笑起来挺好看的……比不笑的大家长鲜活了太多。   两个人往寺外走,池鸦心里愧疚,不停偷瞄顾怀章的脸色。   顾怀章察觉了,便垂眸看他:“怎么?”   “……”池鸦抿抿唇,有点生硬地说,“我没、我没觉得你,笑起来、不好。”   顾怀章默默地看他。   “……我错了,不该、不该凶你。”池鸦被他看得受不了,老老实实地道歉,“你该、多笑笑的,真的。”   顾怀章唔了一声,还是没说什么话。   池鸦抿着嘴唇跟着他走,心里忐忑得要死。   这、这人不会真被他说得伤心了叭!   然后就听顾怀章说:“我忍不住。”   池鸦:“?”   “我看见你就想笑,看你害羞想笑,看你凶我也想笑。”顾怀章看着他,表情特严肃,“完全忍不住。”   池鸦:“…………”   该死的,刚是哪个笨蛋在担心这狗男人?拖出去杖毙!   作者有话说:   每一个冷漠禁欲的外表下,都是一个闷骚的灵魂~   Bye~朋友叫我炫火锅,老娘洗头去辽   今晚要是回来早的话就再补3000字加更!爱你们(づ ̄3 ̄)づ╭~   感谢在2023-10-04 23:31:28~2023-10-05 17:47: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七伞子 5瓶;鸽鸽鸽子精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3章   从寺庙出来的时候, 已经接近了中午,太阳从头顶直射下来,被华盖般的榕树筛出斑驳的光点, 像星子般落在人的眼角眉梢, 照亮顾怀章神色沉静的眼眸。   池鸦感觉他的眼睛像融化的蜜糖。金灿灿的透亮。   顾怀章问他:“想吃什么?”   池鸦心不在焉:“糖、糖葫芦吧……”   顾怀章点头, 从兜里摸出手机:“我叫厨师做一下。”   池鸦茫然:“哪个厨师?”   “一会带你去福顺楼吃饭。”顾怀章电话已经拨出去,手机举在耳边看他,“还想吃什么,我叫他们提前做。”   池鸦隐隐觉得耳熟,愣了好几秒才想起来福顺楼不就是那个老板天天念叨说哪天粉丝过百万就去大搓一顿的特贵特有名的酒楼么?   “……”池鸦赶紧说,“我、我不去。”   顾怀章迟疑:“糖葫芦……”   “在、那儿。”池鸦一抬手。   顾怀章顺着他所指,看向底下路边一个卖糖葫芦的小摊:“……”   池鸦迟钝地反应过来顾爸爸大约是没吃过这些路边摊的,立马就想说算了, 可一抬眼瞧见男人皱眉迟疑的神色, 莫名一股恶趣味涌上心头。池鸦若无其事地仰起脸, 望着顾怀章问:“你吃、吃吗?”   手机里助理在问老板有什么吩咐,顾怀章顿了顿,说:“没事, 去忙吧。”   他收起手机:“走。”   池鸦愣了愣:“你、你真的要、吃这个吗?”   “嗯。”顾怀章说,“陪你吃。”   池鸦抿抿唇, 被他握着手腕往前走。   顾怀章的手宽大,手心温度比他高,握住手腕的力道不松不紧, 触感略粗糙的掌心贴合在他的皮肤上,微微的烫, 却叫人感觉到难以言喻的可靠和安心。   好像只要被这个人牵着, 就可以全身心地信任他, 依赖他,无论他要去哪里,去做什么,这个男人都会用他那低沉磁性的声音淡淡地道:“嗯,陪你去。”   他望着男人的手出了神,又想起方才的签文。   真的……是良缘吗。   池鸦心尖倏地一跳,一下有点窘迫起来,为自己心里一瞬间暗暗的欣喜。   他抿着唇,把手腕从顾怀章的手里抽了出来。顾怀章垂眼看他,池鸦举着扇子装模作样地叹:“啊,好、好晒啊……”   顾怀章道:“那你站在这里,我去买来给你。”   池鸦没忍住,一下噗嗤笑出声。   顾怀章一顿,并不明白他为什么笑。   池鸦拿扇子遮了半张脸,只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望着男人笑,说:“你站在此处、不要走动,我去给你买、买几个橘子来。”   “《背影》?”顾怀章微微蹙眉,像是真的很不明白一样,说,“你为什么笑?”   池鸦一噎,好几秒没说出话。   顿了顿,顾怀章又说:“你的朋友好几次叫我‘爸爸’,你又念着这句笑。”   “为什么?”他神色中竟然露出点罕见的郁闷,困惑道,“我长得很老么?”   他其实有点自卑这一点。自己的年龄大出池鸦那么多,总感觉委屈了他。   池鸦:“…………”   怎么办,他忽然觉得这男人有一点可爱。   蓦然心动。   “老古板。”他胆大包天,竟然开起顾怀章的玩笑,催他,“快走,我饿了。”   顾怀章抿抿唇,很执拗地纠正:“我不老。”   池鸦:“……”   他受不了了,捂着心脏赶紧往前走,顾怀章跟在他身后,还在说:“你介意这一点么?可我遇见你那么晚,我有什么办法。”   啊啊啊啊啊!难道讲骚话是每个男人的天赋技能吗?!   近旁有几个人听见了,都憋着笑转头看他俩,池鸦涨红了脸,转身拿扇子点住男人的嘴,告饶一样小声说:“你、你别说话了……”   顾怀章看着他,有点不高兴一样垂下了眼皮。   ……淦啊!谁能拒绝得了老男人的撒娇!!   池鸦心脏砰砰乱跳,赶紧哄人:“你不、你不老,真的!”   顾怀章神色还是淡淡的,眼底不亮,声音又低又沉:“可是你嫌弃。”   “我不、嫌弃!!”池鸦快疯了,感觉周围人都在看他俩,只想赶紧哄好走人,一句话脱口而出了才迟钝地觉到不对劲。   不、不对啊,现在还什么关系都不是呢,他说什么不嫌弃!   啊啊啊!   池鸦呆住了好几秒,眼看着面前的男人听了他这话就露出笑来,才终于反应过来自己是着了顾怀章的道。   “……”   艹!这狗男人!!   池鸦心里骂了句脏话,红着两耳朵转身就走。顾怀章在后边儿慢悠悠跟上来,唇角还噙着一抹笑。   他怎么就这么喜欢看小青年为他紧张着急的样子。   好可爱。想亲。   但是说出来的话大概率是要被炸毛的小猫伸爪子挠的。   有点遗憾。   真想立刻马上就把池鸦追到手,然后没完没了地亲他,想亲哪里亲哪里,想怎么说情话就怎么说情话。   他一直以为自己很厌倦和人说话,一句指令说两遍助理还没听懂他就想换人,但现在他好像有一肚子的话想跟池鸦说,这一点也不夸张。   他已经渐渐发现了一个和过去三十年一点都不一样的顾怀章,但这种仿佛骤然发生于朝夕之间的变化并不让他反感,他反而很喜悦。   好像日渐腐朽的灵魂中被一股活力不由分说地注入,裹着青春的清新和盛夏的热烈,飘着薄荷冰茶的甜味儿。   他喜欢得要命。   走在他前头的池鸦后颈上泛着粉色,沁出一点热汗来。顾怀章走过去,从后面拿过他手里的折扇展开,举起来给他遮着灼热的阳光。   池鸦抬头看了他一眼,就站定在冰糖葫芦的小车前,指指一串糖衣特别晶莹好看的山楂串,说:“要、这个。”   犹豫了下,池鸦哼哼唧唧地问:“……你要哪个?”   顾怀章的声音在他头顶低低沉沉地落下来:“你帮我挑一个。”   池鸦立马毫不犹豫:“那就、这个!”   顾怀章视线一转:“……”   为什么冰糖葫芦的小摊上还卖棉花糖?   顾怀章收回视线,叫了声:“池鸦。”   池鸦眨眨眼:“你说、要我帮你挑、挑的。”   好叭好叭,他就是想看大家长狼狈出糗的样子啦!   谁叫这男人心眼那么坏!   小摊的老板热情推销:“尝尝嘛,我这棉花糖也很好吃的!入口即化!甜而不腻!不好吃不要钱嘞!”   顾怀章沉默片刻,说:“那就拿一个。”   “好嘞!”老板问,“要现缠的还是现成的?”   顾怀章指了下一朵洁白如云的棉花糖:“就这个。”   池鸦没想到他真的会答应,有点心虚地偷瞄了一眼顾怀章,结果就对上男人沉沉的视线。   好像已经洞悉了他的恶作剧似的。   “……”池鸦扭过头,假装淡定。   池鸦拿到了他的糖葫芦,转头一瞥顾怀章,就忍不住偷偷笑起来。   那样高大冷峻的一个男人,衬衫长裤一丝不苟,好像才从哪个国际会议的谈判桌上下来,但是手里却举着一朵硕大饱满的棉花糖。   强烈的反差,莫名喜感。   心里头那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好像忽然之间下了凡,接了地气,也还是那样的帅。旁边走过的游人频频回首,还有两个女孩子小声地笑:“好帅呀……”   “和旁边那个小帅哥是一对吗?”   “哇!攻受分明欸!”   “吃棉花糖!好甜~”   “可恶,果然帅哥都内部消化了!”   “……”池鸦看看自己再看看顾怀章。   这样差距明显的两个人,竟然也会被人认作是一对么?   他看起来……也是能配得上顾怀章的那个人么。   池鸦臊臊地想,咬了一口琥珀色的晶莹的糖衣。   脆脆的,甜滋滋。好像心也跟着糖衣一起融化了,变成了一股甜甜的水,在胸腔里流来流去。   池鸦咬了一只山楂嚼,摸出手机来付了款。   顾怀章却对周围的视线和窃窃私语置若罔闻,还在打量他手里那朵棉花糖,形状锋锐的眉头微微蹙起,脸上的神情很严肃。   池鸦吭哧吭哧地笑,给他说:“可以直接、咬着吃,也能撕、撕着吃。”   “嗯。”顾怀章看了他一眼,却没吃,说,“我知道。”   知道吗?池鸦表示很怀疑。   而直到他的糖葫芦都快要吃完,顾怀章的棉花糖还在手里拿着,连包装袋都没有拆。   池鸦瞅了又瞅,等不到顾怀章糖丝黏满手的狼狈样子。   却反被顾怀章逮住了偷瞄的视线,抿了下唇,说:“我想吃糖葫芦。”   池鸦嘴角沾了点糖衣,亮晶晶的红,心不在焉地:“啊?那、那再去、买一个……”   顾怀章站着不动,视线落在他手上。   池鸦顺着他目光看向自己这串已经吃得只剩下一颗的糖葫芦,愣了愣:“这是、我的!”   顾怀章说:“哦。”   不然你以为我要吃谁的。   池鸦张了张嘴,终于还是顶不住男人静默的目光,乖乖把自己的糖葫芦递给他:“就、就剩……一颗了……”   顾怀章眼底蓄起了笑意:“没关系。”   他把竹签接在手里,看了看孤零零的一颗糖葫芦,张开唇齿轻轻咬住,薄薄的唇贴在晶莹鲜红的山楂上,抽掉竹签,咬着山楂慢慢地吃完。   动作优雅矜贵,赏心悦目,一瞬间手里那根竹签的身价好像都跟着涨千倍。   池鸦一直盯着他看,直到顾怀章吃完山楂,慢条斯理地抿掉唇上的小片糖衣。   莫名的口干舌燥。   至于吗!不就吃了颗山楂!   “在看什么?”顾怀章吃完了糖葫芦,琥珀眼眸含着笑,眼睫半垂着看他。   好像知道自己很好看一样。   “……”池鸦抿抿唇,摸着发烫的脸转过脑袋,小声嘟哝,“好像有、有点热……”   顾怀章看着他:“这个借口你已经用两次了。”   池鸦:“……”   池鸦很凶地瞪他:“就是、很热!”   顾怀章的唇角微微勾起一点笑,拿扇子给他扇凉,说:“那要不要去游泳?”   池鸦眼睛一亮,但这次反应很快,警惕地看他:“不要去、单独的泳池!”   顾怀章顿了顿:“那就去公共泳池。”   池鸦被他看得红了脸,哼了一声,转头就走。   顾怀章跟着他走,过了一会儿,开口道:“你放心,我不会把你怎么样。”   池鸦脚步一顿,抬头看他。   顾怀章沉默片刻,很严肃地补充:“暂时不会。”   池鸦:“……”   顾怀章看着他气冲冲的背影,好长时间才把视线从池鸦通红的耳朵尖上挪开。   然后一个人无声地笑了很久。   作者有话说:   对不起!来晚了!   感谢在2023-10-05 17:47:05~2023-10-07 06:58: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LQJ 10瓶;48137237 2瓶;苦夏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4章   最终那朵棉花糖还是池鸦给吃了。   顾怀章趁他在吃着, 到旁边小摊上去买水。池鸦举着棉花糖站在树荫底下啃,一面感觉自己这么大一男人还啃棉花糖有点不太好意思,一面大口大口吃得贼香甜。   甜丝丝的, 好满足!   眼看着男人拿着两瓶水转过身, 池鸦的吃相一下就变得矜持起来, 两根手指头轻轻撕下一小片,小口小口地抿。   顾怀章朝他走过来,炽烈的阳光大片大片地落在他肩上,光洁饱满的额头上微微泛着一点水光。   池鸦眯了眯眼睛,看他从烈日下走进树荫里,走到自己面前来,拧开一瓶水,问他:“喝么?”   池鸦摇摇头, 说:“你、你喝。”   顾怀章仰起脖子来喝水, 颈侧肌肉拉抻出流畅的线条, 尖尖的喉结探出衣领的遮挡,伴随着吞咽的动作一下一下上下滚动,池鸦偷瞄一眼, 就微微红了脸,垂下脑袋继续吃棉花糖。   该死, 怎么会有人喝个水都这么性感!   顾怀章没发现他偷偷摸摸的小眼神,喝完水就拧上盖子,看池鸦啃棉花糖。   干完棉花糖再洗了手, 两人就下了山,一路上又吃了些粽子炒饼之类, 倒也一点也不饿。   张妈还在山上逛庙会, 顾怀章叫人另开车来接, 也没叫司机,自己开着车,带池鸦去游泳馆。   车子从北山驶下,又开了一段路,池鸦没来过这里,趴在车窗上往外看,看见前面有一个度假山庄。   顾怀章刹停车子降下车窗,门卫室立马跑出个保安来送上登记表,顾怀章签了字,又继续往进开过一段宽阔的林荫道,终于从郁郁葱葱的树林后现出一座西欧风格的别墅来。   两人下车,门童跑过来接了钥匙去泊车,顾怀章带了下池鸦的肩膀:“走吧。”   才走上台阶,经理就从里面匆匆迎出来,满面笑容地招呼:“顾先生来啦!哎呦,这位小少爷是……?”   之所以称“小少爷”是因为顾怀章每次来这儿几乎都是和其他一些老总谈生意来的,可池鸦看起来年纪不过二十左右,气质干净得跟学生似的,一头白毛张扬又带着奇异的乖巧。这么一个漂亮人儿能跟在这位爷身边,不是亲戚家的小公子,那就只能是……   只是顾怀章自来洁身自好,冷漠禁欲得跟神仙似的,从来没听说这位爷竟然喜欢男人啊!   顾怀章大手按住池鸦的肩膀,淡淡道:“姓池。”   “哎!池小少爷好!”经理听不出什么来,只能稀里糊涂地问好,看男人对青年并不像那些老总对情人的样子,就当青年真是男人家里哪个亲戚的小孩儿了。   于是并不敢怠慢,亲自领着两人进门,笑着问:“顾先生这次是品酒呢还是……?我们家老板新酿了一种酒,顾先生赏脸尝尝么?”   “不用。”顾怀章道,“带小孩儿来游泳。”   池鸦抿抿唇,看了他一眼。   顾怀章仿佛时刻都注意着他似的,立即侧了侧头:“嗯?”   “……没、没什么。”   说谁是小孩儿呢!   可惜敢怒不敢言。   顾怀章顿了顿,就微微笑了,搭在他肩上的那只手就抬上来,轻轻揉了下他的脑袋。   说顺嘴了。   池鸦把他的手推开,嘟囔:“给我揉、揉乱了……”   顾怀章看了看,说:“没乱。好看。”   池鸦轻轻哼了一声,像被主人手欠rua乱毛的猫一样不高兴地把自己头发弄好。   经理在旁边目瞪口呆。   不是他夸张,但……男人来这儿那么多回,有谁见过他笑吗?!   这下又拿不准青年的身份了。举止这么亲密,还敢给男人脸色看,怕不会真的是……   顾怀章的视线淡淡瞥来,经理一个激灵,不敢再乱想下去,脸上堆起更热情的笑,说:“那顾先生和池少爷请往这边来——”   经理领他们拐了几个弯,推开一扇门,笑说:“顾先生和池少爷没带泳衣吧?咱们这儿都是新的,您随便挑。”   池鸦跟着顾怀章进门,好奇地张望,就看见很大的房间里窗明几净,像大商场专柜一样装修得很高级,展示着一些男士泳衣,一眼瞥见几个Logo,都是大牌子。   他还在打量,顾怀章已经走过去,取下一件泳裤来,回头看他:“这个样子喜欢么?”   泳裤而已,没有女士泳衣那么多的花样,只要不是颜色太夸张也没什么可挑的,池鸦看看顾怀章手里那条深蓝色泳裤,点点头:“可以。”   顾怀章在他腰上打量一圈儿:“L码?”   池鸦点头,经理立马说:“我去拿。”   顾怀章随手取下旁边一件黑色的同款,道:“再拿一件这个。”   经理拿了泳衣出来,三人准备出门时,顾怀章的视线却落在一处不动了,池鸦顺着看过去,就看见那边有几个架子上满满当当地挂着游泳圈,最前头一只小黄鸭的游泳圈尤为惹眼。   顾怀章若有所思地看向他:“你要不要游……”   “不要!”池鸦目光坚定,冷冷盯着男人看。   这男人到底是什么恶趣味啊!   顾怀章顿了顿,就笑了,只是笑容里颇有一点遗憾。   他其实还挺想看看小青年套个游泳圈在水里扑腾。   应该会很可爱。   经理亲自拎着袋子领他们去更衣室,然后就出去了。   更衣室是个大间,有很多单独隔开的小门,池鸦打量一圈,心里松了口气。   幸好不会看到对方的果体。   他看了眼身边的男人,顾怀章把泳裤递给他,跟他说换下来的衣服和手机可以一起锁在更衣室里面墙边的柜子里。   池鸦应了一声,推开一扇门进去麻溜地换了衣服,把换下来的衣服鞋子装进袋子里拎上,要推门出去时忽的有些迟疑。   顿了顿,他回身,往更衣室里面的半身镜上照了照,捏了捏肩膀,不太满意地皱眉。   会不会有点过于瘦?   又抬起胳膊,拧着脑袋瞅自己的腋窝。   还好他的体毛不怎么旺盛,浑身都白白净净的看不出什么毛,就算是腋下也只有一点毛。   还……算好看吧?   反应过来后池鸦脸色就一僵。   ……所以他为什么会突然在意起自己的外表??   光洁明亮的镜子里照出他神色僵硬的脸。   不就是、不就是要和男人一起只穿个裤头游泳吗?!这有什么好紧张!   身后一门之隔的地方响起脚步声,随后他背后的门就被敲了敲,男人的声音隔着门板显得有点闷。   “池鸦,换好了么?”   池鸦抿抿唇,结结巴巴地:“好、好了!”   犹豫了下,他还是抖开浴巾裹在身上,然后才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出。   顾怀章全身下上就穿了条泳裤,正站在柜子前放东西,池鸦一眼就瞧见男人背部健美的肌肉在随着他手臂的动作而拉抻出性感的线条。腰部劲瘦挺拔,两条大长腿被长裤包裹的时候已经修长得惊人,现在毫无遮挡,视觉冲击力那叫一个猛……   顾怀章闻声回头,视线落在他身上,微微一怔,就又笑了。   池鸦咽了口唾沫,抓着浴巾的手更加紧了紧,强装淡定地走过去,把东西放进柜子里。   他做事情的时候顾怀章已经锁好了门,就抱着胳膊倚在旁边柜门上默默地看他。   池鸦“啪”的一下合上门,凶巴巴地瞪他:“看、看什么看!”   顾怀章挑了下眉,眼底有一点笑意:“那也得我能看什么。”   池鸦:“……”   他耳朵一下就红了,小小声地骂:“老、老流氓……”   顾怀章此生第一次被人叫流氓,心里热热的,喉结滚动,要笑不笑地看着池鸦,觉得他简直笨笨的要可爱死。   还拿浴巾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池鸦被他看得受不了,红着脸瞪他:“你走、你走不走!”   “走。”   顾怀章直起身,抬脚往外走。   池鸦跟在他后头,只忍住了几秒钟,就又开始往男人身上偷瞄。   然后就微微一愣。   ——顾怀章赤. 裸的小腿上,怎么会有那种红印子?   不明显,浅浅的一圈儿,就在小腿后面靠近腿弯的地方印着,因为男人皮肤白,所以看上去有点惹眼。   看着像是袜子边缘勒出来的。   顾怀章穿那么高的袜子吗……?   作者有话说:   困死了。 第105章   池鸦心不在焉地跑神, 不想顾怀章突然停下,他好险没撞到男人身上,下意识抬手, 就抓住了男人光溜溜的胳膊。   池鸦像被烫了下似的猛地缩回手, 顾怀章唇角噙着笑, 瞧着他说:“不让我看,你自己倒是看得欢。”   “……”池鸦红着脸,理不直气也不壮地质问,“你、你干嘛、突然停下来?!”   “不干嘛。”顾怀章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我就是心中不平。”   池鸦:“…………”   giao,他以前怎么没发现这男人还有如此恶劣的一面!   顾怀章看他竟然真的信,不由哑然失笑,抬手揉了下他的脑袋, 转身推开身后的大门, 然后回头:“到了。”   池鸦:“……”   他一下有点讪讪地, 扯了下浴巾抿着唇,不敢看逆光中男人俊美的脸庞。   走出大门,空气的温度一下热起来, 池鸦眯起眼睛,就看见一个超大的泳池。   这片泳池大概像200m规制的操场那么大, 半露天,顶上遮着半透明的遮阳棚,灼亮的阳光从棚顶渗入落到水面上, 如撒碎金。   泳池里还有挺多人在戏水,小孩子少, 反倒是年轻人多一些, 一眼望去几乎全是俊男靓女, 嘻嘻哈哈的笑闹声也不叫人觉得吵,反倒有一种独属于盛夏的活力和热情扑面而来。   看见人多,池鸦不知不觉就有些放松,跟着顾怀章走过去。   有些人注意到他们,池鸦就发现有好几个男孩女孩的目光一下就落到顾怀章的身上,眼睛里就露出明显的兴趣来。   池鸦抿抿唇,四下看了一圈儿,结果就发现竟然还有几个女孩在看他,目光对视的瞬间,就举起酒杯朝他微微一笑,池鸦愣了愣,就有些脸红。   耳边冷不丁响起男人的声音,低沉磁性,听不出情绪:“看来我们小池很受欢迎啊。”   池鸦一吓,讪讪地收回目光,小声嘟囔:“你、你更受、欢迎啊……”   顾怀章轻声地笑,不明显的气音从脑袋上方落下来,池鸦忍不住捏了下耳垂。   酥酥麻麻的……   顾怀章看他:“你这个浴巾还要裹着么?”   显然下水后再披着浴巾就不方便了,池鸦犹豫了下,就问:“那要、放哪里啊?”   顾怀章从脖子上取下自己的浴巾,朝他伸出手:“给我。”   池鸦抿抿唇,慢吞吞地松了手,浴巾随之滑落,露出他雪白瘦削的肩膀。   顾怀章眼皮半垂,眸底神色微微一深。   池鸦把浴巾递过去,不小心和男人对视了下,就很有些不自在,结结巴巴地:“你看、看什么啊……”   顾怀章没说话,拿着浴巾转身走了两步又停住,说:“忘了买防晒了。”   池鸦站在原地看着他。   顾怀章又看了他一眼,小青年大概是有些局促,深色拖鞋里的脚趾头紧张地蜷起,深蓝色短裤包裹住他的屁股,整个人在太阳底下白得像是能发光。   这么一身羊脂玉似的好皮肉,晒黑了多可惜。   他走到池边的躺椅边去放浴巾,池鸦脱了鞋,小心翼翼地握着扶手下到水里。   他已经很久没有游过泳了,也不知道还会不会。   泳池的水不凉,有点温温的很舒服,大约是池底安装了什么加热保温的装置,池鸦往旁边走了几步,把自己整个人都沉到水面底下去,只露出个脑袋,看顾怀章返回来。   男人是真的好看,五官深邃的脸上没什么表情,那种生人勿进的冷漠就自然而然地散发出来,却反倒更加惹眼了。   他一直以为所谓的“禁欲感”是由严正的西装、扣子扣到最顶一颗的衬衫而带来的,但现在顾怀章脱了衣服,浑身上下只有一条不长的泳裤,可男人看起来依然充满某种不可言说的禁忌感,好像稍微把他往“性”之一字上沾染半分,就是一种罪大恶极的亵渎。   但依旧惹着饮食男女胆大包天地贪想,对这个人烧出浓烈的欲念。   池鸦把半张脸也沉到水里去,只露出一双眼睛来,偷偷地往岸上瞄。   刚刚一直没好意思看,现在才发现男人的身材真的好有料啊。   因为他坚持不要跟圈子里其他同性恋一样只沉溺于肉.体的欢愉,一定要和一个人真心相爱了才肯交出身体,就算对方不好看也没身材。Susan就跟他开玩笑,说迟早得有个胸肌鼓囊囊的大猛1把他干服了,他才明白男人有本钱的好处。   他其实挺不服的,也不很明白“胸肌鼓囊囊”是得有多鼓囊囊,但现在么,嗯……   “鼓囊囊”的概念忽然一下就明晰起来,池鸦整个人都快埋水里了,却依旧清晰地感觉到一股邪火从小腹上窜上来,烧得他整个人都躁躁地热起来。   怎、怎么就那么性感啊!明明穿着衣服的时候看着也没这么大,这么鼓呀……   顾怀章在满池子的脑袋中精准找到属于池鸦的那一颗,就看见小青年小美人鱼一样只把眼睛露在水面上。眼型偏圆,让这双眼睛看起来天真又无辜,微微上挑的眼尾却又给他平添三分的魅惑,水面的遮挡好像给青年蒙上了一层浅蓝的面纱,让这双眼睛漂亮得惊人。   偏偏他又贼兮兮地一下一下往自己身上瞟……顾怀章一顿,唇角忍不住露出一点笑。   果然,带池鸦来游泳实在是个好主意。   他还是很清楚自己对池鸦来说具备吸引力的点在哪里的。   他慢条斯理地下到池子里去,浅水区的水位才堪堪淹没过他的腹肌。顾怀章朝池鸦走近,说:“你能憋气这么久?”   他往跟前这么一走,池鸦就避无可避地满眼都是他结实饱满的胸大肌。池鸦哗的一下后退了好几步,整张脸不知不觉已经全红了,透亮的水珠从飞起红晕的脸上坠下,接连砸到精致的锁骨和雪白的胸膛。   顾怀章眸色沉沉地盯着他看。   池鸦红着脸,若无其事地稍微侧了下身,结结巴巴地:“你、你不知道吧,我吹小号也很厉、厉害呢……”   “王子没有选择美人鱼,”顾怀章突然道,“一定是因为他没有见过人鱼公主在海里的样子。”   池鸦一脸懵逼:“啊?”   顾怀章低笑,抬手轻撩了下他的头发:“去深水区玩儿么,小美人鱼?”   池鸦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自己又被男人给调戏了一把。   “……”   池鸦脖子透粉,偏要和他唱反调:“不、不去。我就要、在这玩儿……”   “行。”顾怀章就朝旁边走了几步,抬起胳膊往池壁上一靠,“你玩吧。”   池鸦抿唇看了看他,就转过身划了下水,像条鱼一样钻进水里去了。   顾怀章就靠在水池边上看着他游,结果就看见池鸦才游了下就呛了水。   顾怀章心中一紧,立即起身过去把人扶住:“怎么样?”   “还、还好……”池鸦咳嗽了几声,抹了把脸,“就是、太久没游,适、适应就好了。”   顾怀章脸色有些紧绷:“真的没事?”   “没事。”池鸦才发现男人的大手就贴着自己光溜溜的背,脸蛋一红,赶紧向后退开,结结巴巴地,“没、没事,你去、你去自己游吧……”   顾怀章也是才反应过来自己把手放在了哪里,顿了顿,慢慢收回手,说:“……唔。”   池鸦没敢看他,一转身又溜走了。   顾怀章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心和指腹上还残留着一点水。   是软的,滑的……咳。   他握了下手,就又回到水池边去,看池鸦在水里扑腾。   青年的动作开始是很生疏,笨笨的,有点像狗刨,顾怀章默默看着,心里又是好笑又是热切,软得一塌糊涂。   但没几分钟,池鸦就已经游得像模像样,甚至摆出了蝶泳的姿势,顾怀章微微一怔,上半身离开池壁,看着池鸦真的仿佛一尾通体雪白的蝴蝶鱼一样优雅地舒展身体,从自己身前游过去。   池鸦快乐极了,好久没有这样畅快地游过泳,他还以为以前妈妈教给自己的东西都要忘了呢。   很快找回游泳的感觉,池鸦足尖轻轻一蹬池壁,就轻轻松松往前游去,游了一段后他好像碰到了谁的腿,吓了一跳,赶紧停下动作直起身,就看见一个陌生男人正笑着看他,说:“游得不错。”   池鸦两手把头发往后抹去,露出来的五官明艳昳丽,眉毛和睫毛都湿漉漉的,唇瓣红红,沾着透亮的水渍,朝男人不好意思地笑了下,说:“对、对不起啊,碰到、你了。”   男人注意到他说话时不自然的停顿,微微挑了下眉,似乎很有兴致地样子,含笑问他:“这里人多,要不要一起去深水区玩一玩儿?”   池鸦一愣,面前这面容白净儒雅的成熟男人便笑着,说:“蝶泳我也会,要比一比么?”   池鸦看了看他,还没说话,肩膀上就搭上了一只手,男人低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不辨喜怒:“池鸦,你要和谁去玩儿?”   池鸦一下仰起头,叫了声:“大、大哥……”   顾怀章抬手给他捋了下湿漉漉的头发,视线从池鸦脑袋上掠过去,冷冷看着那男人。   男人一看,就明白了,脸上笑容却不变,只是多了些遗憾的意味:“原来是这样……不好意思,打扰了。”   说着,他朝池鸦笑了下,就转身划着水走了。池鸦仰头望着男人:“你、你怎么过来了?”   “我不过来,你是不是就和别人去玩了?”顾怀章语气冷冷的,手上却很轻柔地给他抹了下睫毛上挂着的水珠。   池鸦鼻尖动了动,觉得面前这男人好像有点儿酸。   他抿了抿唇:“谁、谁知道呢?难得碰见一个也、也会蝶泳的……”   顾怀章脸色沉了沉,道:“我都没跟你游过,你就去和别人玩?”   池鸦愣了下,顾怀章很快又说:“而且你以为那人是好的么?他是看你游,故意站那儿让你撞的。”   池鸦、池鸦就不说话了。   主要是有点怂。因为男人看起来有点生气的样子,都给气得一次性说这么多话了……   那应该是很生气吧……   看他沉默着垂下了脑袋,顾怀章顿了顿,抬手揉了下他的脑袋:“……我是不是又凶你了?”   池鸦看了他一眼,摇摇头没说话。   他知道男人就是着急他……奇异的,心里竟然很高兴。   天呢,他竟然也有本事让顾怀章这样的男人为他吃醋!   心里涨涨的满满的,有种说不出的雀跃兴奋。   刚离开自己池鸦就被不怀好意的人搭讪,顾怀章微沉着脸,半点也不想池鸦再离开自己两米远。   特殊时期,他才在追,万一池鸦觉得别人比他更好了怎么办?   池鸦抬起头,眼睛里有亮光,晶莹得漂亮,说:“那、那就去深水区吧……”   顾怀章瞬间觉得自己好像被安抚了,看着池鸦的眼睛:“……嗯。”   深浅水区之间有个台阶,顾怀章先下去,抬手来扶池鸦,池鸦把手递给他,小心翼翼地踩下去。   才一下去,水面立马就高了一截,几乎淹没了他的肩膀,池鸦看了眼顾怀章,男人的身高优势在这种时候显露无疑——那么深的水位才堪堪到他的胸膛。   顾怀章问:“怎么样?”   池鸦试探着走了两步,说:“还好。”   就是水压骤然升高,一时感觉有点很轻微的胸闷。但适应了一会儿就好了。   比起浅水区,这边真的人少很多,基本没有了女孩子的身影,一眼望去几乎都是大男人,有一些在游泳,有一些靠着泳池边缘在喝酒,各个都露着胸膛,池鸦只瞄了一眼就垂下了眼睛。   他一个小受,真、真的看不了这些呀!   顾怀章注意到了他的视线,唇角就挑起了点儿要笑不笑的弧度,正要说话,冷不丁池鸦身后突然哗的一下冒出个人来,使劲儿一拍池鸦的肩膀,哈哈大笑道:“池小鸦!你什么时候染了头白毛?喂我说,你跟别的野男人来游泳,老顾知道吗?!”   “秦秦、秦玉泽……?!”池鸦吓了一跳,顾怀章眉头微蹙,一把攥住了对方搭在池鸦肩头的手腕,冷冷道:“松手。”   秦玉泽还咧嘴笑着,随意往男人脸上瞟了一眼,愣了愣,又瞟了一眼。   这“野男人”怎么瞧着那么像顾家的那个活阎王?   不确定,再看一眼。   下一秒,一声惊天动地的“卧槽——!!!”响彻整个泳池,秦玉泽三魂吓没了两个半,慌慌张张地往后退,不提防脚下一滑就直直水里栽下去,池鸦条件反射去拉他,差点儿也没跟着栽下去。   幸好叫顾怀章眼疾手快给捞住了。   秦玉泽呛了几口水,见鬼一样颤巍巍地:“顾、顾大哥……??”   池鸦后知后觉地感觉到慌张,抢先道:“我、我跟朋友来玩,正巧就遇上、就遇上大哥了!”   顾怀章看了他一眼,抿着唇没说话。   秦玉泽一个劲儿地咳嗽,想起自己刚刚那句“野男人”就尴尬地要死,恨不得直接埋水里淹死算了。   池鸦好心地给他拍着背,趁机岔开话题:“好、好巧啊,你也在、这里,也是和朋、朋友来玩儿的吗?”   秦玉泽摆摆手,好容易缓过气,惊魂未定地看看他又看看一脸冷漠的男人,犹犹豫豫地还是信了池鸦的“巧遇”说。   毕竟谁都知道顾家的活阎王不近美色,禁欲得跟雪山上的神仙似的,又怎么会跟自己的“弟媳妇”……咳咳咳咳咳!!   要死啦!那种事情稍微往顾家大哥身上想一想就罪该万死了好吗?!   池鸦偷偷把顾怀章往旁边推了推,有点尴尬地跟他说:“我、我和顾怀安早就分、分手了呀,他没有跟你、说吗?”   秦玉泽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分手了?”   “是、是啊。”池鸦讪讪地,被秦玉泽这么追问得好像他真的在跟大伯哥偷情一样……   他忽然很想看一眼顾怀章,感觉自己刚才把男人推开的动作好像不太好……但是秦玉泽一直瞪着他,压根找不着机会。   他问:“你跟、顾怀安那、那么好,他没有、告诉你吗?”   “老子最近就没见着他!”秦玉泽一脸晦气,压低了声音摆摆手说,“算了,别提了,这段日子真他妈过得糟透了。”   池鸦看着他脖子上一个很深的牙印,并不很信:“是、是嘛……?”   日子过得遭,看来也并没有耽误秦三公子眠花卧柳啊。   秦玉泽顺着他视线摸到自己的脖子,脸色一下黑下来,一脸烦躁:“就是为了这个……艹!”   池鸦哦了一声,看他那个样子,也就不好多问了。   看起来像是风流债呢。   秦玉泽戳戳他:“喂,你要没事,咱们过去那边喝酒说话去?”   “那、那我跟大哥、说一下……”池鸦回头找人,顾怀章却已经不在他身边了,看了一圈儿才发现男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泳池边去,正在和半蹲在岸上的一个人说话。   “咦,那不是你、你哥吗……”池鸦说着回过头,却微微一愣,“你怎么了?”   秦玉泽眼睛死死盯着岸上西装革履的男人,脸色一片铁青,捂着脖子没说话。   池鸦一头雾水,小心地问:“你、你要一起……过去打个招、招呼吗……?”   秦玉泽沉着脸没说话,过了几秒,忽的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好啊,那就过去打个招呼。”   池鸦莫名觉得他不是要过去打招呼,他该是去打架的。   两人从水里走过去,池鸦小心觑着男人的脸色,有点讪讪地叫了声:“大、大哥……”   顾怀章看了看他,低低嗯了一声。池鸦看他面色如常,并不像生气的样子,不由微微松一口气,这才转向蹲在岸上的男人:“秦大哥……”   秦玉川没换泳衣,依然是衬衫长裤的打扮,正在岸上蹲着,视线从池鸦脸上一掠,就看向他身后的秦玉泽,脸色也是冷冷的,嘴唇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又没说。   秦玉泽反倒皮笑肉不笑地叫了声哥,说:“大热天的,哥不下来游会儿么?”   秦玉川看着他,说:“等下就去换衣服。”   “算了吧,跑来跑去的多折腾,我帮哥省点儿事。”秦玉川露出个极艳丽的笑来,下一瞬就突然伸手,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之前猛的跃出水面,一把抓住秦玉川的衣裳领子狠狠一拽——   “嘭——”的一声男人骤然入水砸起漫天水花,顾怀章手疾眼快揽着池鸦往旁边一躲,却还是被水泼了满身。   池鸦站起身抹了把脸,目瞪口呆地望着面前的两人。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0-08 02:16:02~2023-10-09 04:25: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寂淮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6章   秦玉川已经换了泳裤, 脸色很难看地靠在池边。   顾怀章抬手招来侍应生,递了一杯酒给秦玉川,淡淡问:“怎么回事?”   秦玉川沉着脸接过酒:“喝多了, 没忍住。”   顾怀章堪堪送到唇边的酒杯微微一顿。   这个剧本略觉耳熟。   他看看不远处正在泼水玩儿的青年, 眼睛微微眯了下, 眼皮一垂,慢慢抿了口酒:“我也没忍住。”   秦玉川倏地扭头:“那他还跟你来游泳?”   顾怀章侧脸看着他,缓缓又抿了一口酒。   秦玉川:“…………”   秦玉川:“艹。”   顾怀章唇角微微露出一点笑意,但很快忍住了。   毕竟不能在自己唯一挚友的伤口上撒盐。   沉默了一会儿,顾怀章眼睛看着不远处玩着水也在说话的两个人,道:“其实我很佩服你。”   秦玉川看他,顾怀章道:“你怎么能忍这么多年。”   他反复告诫自己那是弟弟喜欢想追的人,也才仅仅忍了不到一个月, 秦玉川和自己痴念的人朝夕相处那么多年, 端端正正做着他的好兄长, 眼睁睁看着秦三整日寻花问柳薄幸风流。   好友隐忍的功夫,他都要甘拜下风。   秦玉川微怔,随即苦笑, 英武的脸上一瞬间掠过浓烈的落寞:“我有什么办法。”   看起来他和顾怀章是一样的人——同是严正刻板的男人,是家里扛起重担的长子, 都是工作狂,沿着长辈的期望和家族延续的规矩,被永远框定在特定的轨道里, 没有自己的人生。   但秦玉川心里清楚得很,其实他才是这样怯懦优柔, 不敢越轨的家族的傀儡。   顾怀章不是。   他走上这条路完全是自己的选择, 二十五岁之前这个男人有着极强烈的复仇的欲望以及——掌控权柄的野心。   他能做到如今的地步仅仅只是因为他想做, 而不是什么狗屁的长辈期许、家族重担。   大约在这个男人眼里,最不值一提的,便是这些紧紧桎梏着秦玉川脖子勒得他快要无法喘息的枷锁。   所以他不敢,他没顾怀章无人能摆布他的底气,也远不及他想了就敢做的魄力。   现在看来,或许他也没有顾怀章那么好的运气——从顾怀章没有被挠花脸还能带着人来游泳这一点看。   秦玉川脸色暗淡,喃喃地念:“……我有什么办法。”   几千个日夜就那么过来,他管得了秦玉泽吃管得了秦玉泽穿,但他管不了已经二十多的秦玉泽和人谈恋爱。   秦玉泽不归宿的夜晚,多少年他都是睁着眼睛望着窗外由黑转明熬过来的。   痛到最后,心都麻木了,还自欺欺人地想,幸好他没有带个人回来跟他说这是真爱要结婚。   “老大就要有个老大样儿”这句话他从小听到大,一路听到了现在,“老大样儿”他做得很好,他是父母孝顺老实的长子,是家里现如今的顶梁柱,是所有叔伯长辈赞不绝口的继承人。   到现在他都忘了,自己是什么样子的了。   秦玉川仰头喝空了酒杯,说:“你说他怎么就不能像老二那样,去满世界旅游画画,三五年也见不上一面呢。”   要是三五年都见不了一面,时间久了,说不定也就慢慢地忘了,偏偏秦玉泽要在他的跟前晃,像只调皮的手反反复复撕着他的血痂玩儿,多么残忍又天真。   他终于痛下决心一次,趁着新矿开采,把人远远丢去了非洲,但是这才过多久?秦玉泽在电话里一跟他抱怨诉苦,撒娇似的叫大哥,他就又没法了。   顾怀章没说话,也知道好友不需要他说话,只抬手招来侍应生,换掉秦玉川手里的空酒杯。   低度的香槟,对几乎海量的男人来说这么几杯想醉都醉不了。   顾怀章的目光从秦玉川满是落寞沧桑的脸上掠过,遥遥望向对面岸上青年。   青年湿漉漉地才爬上岸,秦玉泽蹲在他旁边,拨弄了下他乱糟糟的白头发,不知道说了句什么,接着就哈哈大笑,池鸦脸上也露出一点笑意,接过秦玉泽递过来的酒杯。   顾怀章看着他小小地抿了口酒,大约是喜欢这样的味道,就像猫一样微微眯起眼睛,两条腿从岸边垂下来,细细白白的脚踝精致好看,脚尖晃了晃,就勾起一串儿亮晶晶的水珠。   顾怀章唇角不由也微不可察地勾起来,和岸边的青年同时抿了一口酒。   两人的外貌都太招人,老早就吸引了很多人的注目,看见池鸦和秦玉泽上岸,很快便有女孩子牵着手过来,笑问可不可以一起玩儿。   池鸦仰着头看站在自己面前的女孩,一时还有点懵。   大约是他生得小,其实很少有异性对他这样直白地表现出兴趣,他竟然一时之间不知所措起来,面对着穿比基尼身材火辣的漂亮女孩红着脸,都不知道要把眼睛往哪儿放。   秦玉泽很夸张地笑,弯下腰来捏他的脸:“不是吧不是吧,这么纯情的么?还是从来没被漂亮小姐姐搭讪过啊?”   池鸦拍开他的手,结结巴巴地:“我、我就不去了,你们玩、玩儿吧……”   “靠,老子就知道不该听你废话。”秦玉泽二话不说,直接抓住他手腕扯着就走,“走走走喝酒去,在这儿干坐着有什么意思!”   池鸦被秦玉泽拽着走,感觉他就是故意的。   笑容和动作都这么夸张,故意做给谁看的吗……?   他下意识扭着脸往后面看,果然看见两个男人也上了岸,顾怀章脸色不是很好看,拖鞋也没穿,浑身还有水珠子往下掉,大步朝他走过来。   池鸦莫名的心虚,赶紧挣开秦玉泽的手,下一秒就被顾怀章抓住了手腕。   “不好意思。”顾怀章冷冷的,目光掠过蠢蠢欲动的人,“他是我的男朋友。”   池鸦:“…………”   池鸦被他拽走,正要开口说话,身边却又有一个男人大步过去了。   他回头看,就看见秦玉川神色阴沉,朝秦玉泽走过去。秦玉泽看见他过来,立马就搂了一个女孩儿在怀里,表情特嚣张地冲着秦玉川笑:“怎么,哥自己不谈恋爱,还不让你弟弟我喜欢人么?”   他似乎打定主意要刺痛男人的神经,这阵子说话都是一口一个“哥”,尤其“你弟弟”三字儿咬得极重,说着就极轻佻地抬起女孩的下巴,低头想去亲。秦玉川脸上浮现怒气,一言不发地过去,直接掐住他后脖颈就把人给拎走了。   池鸦看着在男人手里像个小鸡崽儿似的不停扑腾却撼动不了男人分毫的秦玉泽,都感觉他有点可怜。   他忍不住仰头望着顾怀章:“我们不、不去拦住、秦大哥吗?”   顾怀章看着秦玉川抓着秦玉泽大步走回酒店的背影,淡淡道:“不用管,他有分寸。”   池鸦还是不能置信:“真的不、不用管吗?他们可是、可是……兄弟呀……”   最后三个字儿说得无比小声。看小说时候对着骨科各种嗨,可真的在现实中看见,还是怎么都无法接受。   这也太……太炸裂!   他皱起眉头,就想挣脱顾怀章的手跟上去,却被顾怀章轻轻一扯,就又给拽了回去。   顾怀章手臂箍着他胸膛,垂首在他耳边低声道:“不是亲的。”   池鸦挣扎的动作一停,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真、真的?”   秦玉泽原来是秦家领养的。   秦家上任家主夫妻恩爱,结婚没多久就生下了秦玉川,儿子有了,夫妻俩想要个儿女双全,结果第二胎还是个儿子。   秦先生不舍得太太再遭一回生育的辛苦,就说去领养一个,结果在福利院见着了头发长长五官精致的秦玉泽。   当时秦玉川上去就抱着人不撒手了,非要带妹妹回家,秦先生和太太哭笑不得,反复说这是个小弟弟,谁想一向乖巧懂事的大儿子就是认定了这个漂亮得像女孩子一样的小男生,没办法,秦玉泽就这么成了秦家的老三。   大约是在福利院过得不好,秦玉泽小时候总是怯怯的,怕生,但是很会看人下菜碟,知道哄夫妻俩开心了就有糖吃,在外头谁也不理谁也不给抱,就偎在秦太太怀里小小声地叫妈妈,叫得秦家夫妻俩心都化了,真个把他当女儿养起来。   秦家老大就更不用说了,对这个领养来的弟弟看得跟眼珠子一样,小时候给他背书包,长大了给他背黑锅。秦玉泽调皮捣蛋闯了祸,秦玉川就往地上一跪:“小泽不懂事,是我这个当大哥的错,爸要打就打我吧。”   池鸦心说难怪呢。   这么娇宠着长大的人,怎么忍得住眼睁睁看他亲吻别人的唇。   秦玉川还看了这么多年。   他忍不住问:“这是彻底捅、捅破了窗户纸吗?那,那秦大哥准备、怎么办啊?”   “不知道。”顾怀章有点心不在焉地应,眼睛瞥着他浸在水里的脚丫,淡淡道,“慢慢追,慢慢磨,说不定哪天就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池鸦注意到他的视线,足尖下意识卷缩了下,腿往旁边避了避,结结巴巴地试图转移男人的注意力:“那、那万一秦玉泽就是、就是不喜欢呢?”   顾怀章漫不经心地:“没有这种可能。”   池鸦一愣,说:“为、为什么?”   “不为什么。”顾怀章抬眸看他,目光深沉,“就是没有这种可能。”   两人定定对视,嘴里说着别人的话,却仿佛都另有深意。   池鸦睫毛垂落了下,很快又抬起来,说:“大哥未免也太、太自信了……”   “池鸦。”顾怀章叫他的名字,语调微沉,“我有没有说过,不喜欢你叫我大哥?”   池鸦抿了下唇,没说话。   他就是故意的。   学秦玉泽。   但他忘了,秦玉泽这么刺激男人的下场是现在不知道被拎去哪个地方狠狠教训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0-09 04:25:41~2023-10-12 03:05: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涯下舟山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萝卜芽 10瓶;妄长河、陌上无、不二、岑珩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7章   “你故意的?气我?”顾怀章声音沉沉, 琥珀眼眸中神色深晦,意味不明。   池鸦抿抿唇,努力让自己不要露出心虚怯懦的样子, 和顾怀章对视:“你叫我不要、叫你大哥, 可、可在我心里, 你就是、大哥一样的人……”   “大哥一样的人?”顾怀章微微冷笑,“既然是把我当大哥,那怎么还天天对着我身体流口水?”   “谁说的?”池鸦下意识反驳,“我最多也就、脸红一下下!”   顾怀章看着他不说话,唇角微微露出一点笑,池鸦慢慢地回过味来,一下捂住了脸。   生无可恋。   顾怀章低头附到他耳边,轻声道:“既然这么喜欢我身体, 那做我男朋友怎么样?”   男人的声音低沉, 充满了循循善诱:“做我男朋友, 就天天给你摸,晚上就躺在我的身上睡。”   池鸦:“……”   顾怀章把他耳边的头发别到耳后去,低声道:“考虑一下?”   啊啊啊啊!   到底是谁教会了大家长□□这一招啊!   怎能如此精准地投鸦所好!   池鸦受不了地捂住耳朵, 求饶一样小声说:“你、你别说话了……”   “为什么不让我说?”顾怀章表情严肃,“怕我动摇了你么?”   池鸦不吭声, 埋着脑袋装鸵鸟。   可恶,这男人到底知不知道适可而止!   顾怀章看着他从毛茸茸的头发里冒出来的通红的耳朵尖,唇角无声地牵动了下, 大掌轻轻抚上他如天鹅般修长弯折的雪白后颈,低声道:“我只是想叫你认清现实, 池鸦。”   “我对你好, 是要当你男人的, 不是要当你大哥。”   面前的鸵鸟安静了一会儿,然后池鸦的声音从胳膊底下闷闷地飘出来:“那我宁愿、宁愿你不要、对我这么好……”   “那怎么成。”顾怀章指尖摩挲着他的后颈,漫不经心地,“游戏已经开始了,池鸦,你没有叫停的权力。”   池鸦:“……”   “以后叫我名字吧。”顾怀章淡淡道,“再听见你叫我大哥,你试试。”   ·   池鸦被顾怀章弄得心烦意乱,也没心思再玩下去,顾怀章就带他出去。   回到更衣室,里头站着几个人也在换衣服,池鸦从淋浴间冲了澡出来,站在镜子前头吹头发。没吹一会儿,手里的吹风机就被人给拿走了。   池鸦皱眉回头:“还、还给我。”   顾怀章一手拿着吹风机,一手插在他湿漉漉的头发里:“别动。”   旁边有人若有似无地看过来,池鸦犹豫了下,没有再挣扎。   反正他是明白了,男人一定要做什么的时候,怎么样都会做下去的。   他就抿抿唇,垂下了脑袋,下一秒就听见脑袋上吹风机嗡嗡地响起来。   他垂着睫毛盯着底下大理石盥洗台灰色的花纹看,过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无声地抬眸,看向镜子里男人高大的身影。   顾怀章足足比他高出一个头还多,肩膀宽阔,站在他身后的时候几乎完全罩住了他,五官冷峻深邃,即使在打着赤膊、只穿了条裤子的情况下依然气势逼人。   而此刻他神情专注,在给他吹头发。   显然大家长对伺候人吹头发这项业务并不熟练,动作有些生疏,开始的时候还会不时扯痛他头皮,摇动吹风机的动作也略僵硬。   但他做得很认真。   都说认真的男人最迷人,池鸦原本还只是偷偷瞄一眼两眼,没多久便出了神,怔怔地盯着镜子看。   顾怀章察觉了,眼皮微微一抬,就和他在镜中四目相对。   和那双冷淡深沉的琥珀眼眸对视的一瞬间,池鸦心头倏地一跳,来不及反应,下意识就抖落了睫毛。   顾怀章没说话,目光落在镜中青年秀美的脸上,眼底划过一抹无人窥见的温柔。   更衣室里有其他人不时的谈笑,耳边吹风机的嗡嗡声仿佛一道无形的屏障,把镜子前的两个人温和地围裹。   自成天地。   池鸦垂着脑袋抿着唇,手指在光亮明净的台面上按出杂乱的指痕。   此刻的感受好奇异,心好像很静又好像很乱,好像很乱又好像很静。   仿佛温柔的火焰在锅底缓慢地舔舐,他躺在锅里,被源源不断的热灼得微痛,却又忍不住要在温热的水里舒服打滚。   仿佛缓缓淌过了一个世纪的时光,耳边不断的嗡嗡声终于一停,男人低沉磁性的声音在脑袋上方响起来:“好了。”   池鸦唔了一声,抬起眼睫,先是下意识往身后男人的身上一落,才一转眼珠,看向镜中的自己。   池鸦:“???”   池鸦:“!!!”   顾怀章在他身后不紧不慢地把吹风机挂回墙上去,看了眼他的脑袋:“怎么样?”   语气平淡,好像胸有成竹地等待青年一个羞涩腼腆的眼神。   池鸦转身就锤了他一拳。   顾怀章一怔:“怎么了?”   池鸦瞪大眼睛,指着自己脑袋结结巴巴地凶人:“你、你给我、吹成这样子!”   顾怀章微微皱眉,抬手揉了下他的脑袋:“不好么?毛茸茸的……”   池鸦顶着一头朝各个方向野马式狂奔的葬爱家族同款白毛,想死的心都有了。   啊啊啊啊!他就知道美色误人!!   他脸都气红了,恨恨拍开男人的手,咬牙切齿:“你这辈子!都、都不要想再碰、再碰我的头发了!!”   然后就头也不回地冲进了淋浴间。   顾怀章被丢在原地,冷峻威严的脸上极罕见地浮现了几分茫然。   就这么被剥夺了以后再摸池鸦脑袋的权利么?   他做错了什么,要遭受如此残忍的刑罚?   没几分钟,池鸦头发重新湿漉漉地出来,看也不看男人一眼,抿着唇自己拿吹风机吹干。   顾怀章已经穿好了衣服,像个背后灵似的站在他身边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的脑袋看。   池鸦忍到头发吹干关掉吹风机,终于忍无可忍转头瞪他:“你看、看我干嘛?!”   “学你怎么吹头发。”顾怀章看着他,“我错了,以后学好了再给你吹。”   池鸦瞪着他,蓦地就脸红了。   半晌他才色厉内荏磕磕绊绊地:“没有、没有以后了!”   顾怀章抿了下唇,没跟他争辩。   有没有以后,反正不是池鸦自己说了算。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0-12 03:05:58~2023-10-13 05:45: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绿英恋呜呜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鸽鸽鸽子精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8章   收拾停当出来, 顾怀章问池鸦:“想吃什么?”   池鸦说:“想、回去……”   顾怀章就看了他一眼,似乎完全洞悉了他心里的慌张逃避。   池鸦抿抿唇,偏头避开了男人的视线。   “放心, 和秦家兄弟一起吃。”顾怀章顿了顿, 道, “你刚不是还担心秦三么?”   池鸦迟疑了下,顾怀章就拢住了他肩膀:“那就走吧。”   欸欸?   池鸦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不由分说地拥走了。   顾怀章给秦玉川打了个电话,就带着池鸦去了酒店,经理又跑来跟着,亲自给按着电梯上顶楼,将他们引入了餐厅,叫服务员过来点菜。   顾怀章问他:“想吃什么?”   池鸦看了他一眼, 就翻了翻菜单, 一连串地点:“这个、这个、这个……还有这、这个。”   全是辣菜。   顾怀章坐在旁边不说话, 只看着他笑。   池鸦抿抿唇:“你笑、笑什么?”   顾怀章道:“你点这么多,我吃不完。”   “谁、谁给你点了?”池鸦有些心虚地挪开了视线,结结巴巴, “我自己、想吃!”   “那可惜了。”顾怀章道,“白高兴一场。”   池鸦一脸懵逼, 嘀嘀咕咕:“你有什么、有什么好高兴的……”   “还以为你专门记着我不喜欢吃的东西。”顾怀章指尖捻着菜单一角,漫不经心道,“自然高兴。”   池鸦:“…………”   “既然记着我不喜欢的, 那一定也记着我喜欢的。”顾怀章偏过脸,向他微微一笑, “对不对?”   池鸦脸一红, 啪的一下拍上菜单:“不对!不记得!”   顾怀章定定看了他几秒, 然后说:“哦。”   池鸦:“?”   “哦”??   可恶,为什么突然就有种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憋屈感!   可顾怀章已经收回了视线,池鸦暗戳戳偷看,看见他什么也没点,就合上了菜单,淡淡道:“李老板新酿的酒度数怎么样?”   一直在旁边待命的经理刹住满脑子胡思乱想,赶紧说:“不高,是今年新摘下最好的一批青梅酿的,最适合佐食开胃了,我们老板用了古法,总共也才成了二十坛,给顾先生开一坛尝尝?”   顾怀章颔首,经理立马转身出去了。   没一会儿梅子酒送到,秦家兄弟俩也进来了。   秦玉川走在前头,秦玉泽冷着脸在后头跟着,身上穿了件设计花里胡哨的酒红色衬衫。他分明一向喜欢解开扣子秀胸肌的,可现下这衬衫扣子却直扣到顶,衣领严严实实地抵着喉结。   秦玉泽也看向他,两人对视一瞬,秦玉泽脸又白了几分,一言不发地在他对面坐下了。   顾怀章视线从秦玉泽身上一掠而过,看向对面的秦玉川,五官英挺周正的男人从弟弟身上收回目光,朝好友点了下头。   秦玉川又点了几样菜,服务生就从桌边退开,把空间留给他们。   但是最开始没有人说话。   池鸦拧着脑袋看着窗外发呆,秦玉泽直接抱起胳膊谁也不理,剩下两个男人对视一眼,秦玉川露出一点无奈的神色,顾怀章抿抿唇,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过了几分钟,秦玉川开始和顾怀章说起公事,然而他才一开口,秦玉泽就唰的一下站起身:“我出去抽根烟。”   说着就看向池鸦:“你去不去?”   池鸦想了想,点头:“去。”   两人一前一后离席,池鸦跟着秦玉泽绕过几张桌子,走到卫生间里去。   秦玉泽从兜里摸出烟盒,给自己嘴里叼了一根,正摸打火机,池鸦走过来伸手:“我也、要。”   秦玉泽看了他一眼,挑眉:“你还真会抽烟?”   池鸦说:“不然我来、干什么。”   “老子当你看我笑话来了。”秦玉泽啧了一声,给他递了根烟,拿打火机给两人点上。   秦玉泽的烟劲大,池鸦抽了一口,被呛得咳嗽两声,说:“你有什么笑、笑话可看的……”   他看了看手里的烟,外国牌子,不认识。   顿时又想起顾怀章的薄荷烟来了,清清淡淡,不刺鼻不呛人,最合他的口味。   说起来,他跟男人很多时候还都挺投机的……   两个人静静抽了一会儿烟,秦玉泽眼睛转向他,开口:“你不好奇我跟秦玉川的事儿么?”   “没什么、好奇的。”池鸦闷闷道,“反正、你们不是亲的,也不就是那、那回事儿。”   他自己还糟心事儿一大堆呢,哪儿有闲心八卦别人。   “不是亲的?”秦玉泽又挑眉,“谁告诉你的?”   池鸦看了他一眼:“顾、顾大哥。”   秦玉泽啧了一声,说:“没想到活阎王也这么八卦。”   池鸦莫名不太喜欢他的语气,忍不住反驳:“这算什么、什么八卦……”   顿了顿,又补充:“他也不是、活阎王。”   秦玉泽抬眼瞧他,目光意味不明。   池鸦当没看见,又抽了一口烟。   秦玉泽默默看了他一会儿,又说:“你有烦心事儿?”   池鸦看看他手里已经抽完大半截的烟:“你没有么?”   “老子快他妈烦死了。”秦玉泽冷笑一声,“姓秦的说要把我弄出秦家的户口本。”   池鸦心不在焉,随口说:“不弄,他也没法弄、弄你啊。”   秦玉泽:“……”   秦玉泽:“艹!!”   他被池鸦某个字眼激得大怒,抬手就抢了他的烟:“你他妈会不会说话!”   池鸦抬眸,无辜地看他。   “看什么看?!老子的烟!”秦玉泽暴躁得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喷了池鸦一脸唾沫星儿。   池鸦闭了闭眼睛,抽了张纸擦脸,默默地看着他不说话。   “我就说!我就说!看老子笑话是吧,别他妈假惺惺,你跟顾大哥也没清白到哪儿去!!”秦玉泽焦躁地团团转两圈,抬手一指他,冷笑连连,“你当老子瞎,没瞧见你被女的搭讪叫顾大哥拎走的熊样儿?你跟他要是没点什么,他用得着一副墙角被挖的倒霉样儿?哼,老子心里可门儿清!!”   池鸦脸蛋臊得涨红,反唇相讥:“哦,是、是吗?可你被秦大哥拎、拎走的时候,形象也没、伟岸到哪里去呀。”   “……艹!”秦玉泽破口大骂,“老子真是日了狗了,艹!!”   一句骂完,莫名其妙开始互戳痛脚的两人又莫名其妙陷入了沉默。   空气里一片死寂,半晌,里头某个隔间传来一阵抽水声,然后一个男人就满脸尴尬又八卦地从里面出来了。   池鸦:“……”   秦玉泽:“……”   池鸦臊得恨不得趴地上满地找缝,秦玉泽倒是刚得很,就冷冷地盯着那男人看,逮住男人洗手时忍不住朝两人身上偷瞄的眼神,就冷笑:“便秘还是肾虚啊,蹲里头那么久脚麻没?八卦是不是他妈的很好听?要不你站这儿老子专门讲给你,再拿个本子划个重点要不要!”   度假山庄名头不小,能来这儿的要么是像顾怀章秦玉川这样实打实的大佬,要么就是底下泳池边那些嘻嘻哈哈玩乐的少爷千金,再不就是千方百计寻了门路挤进来结识大佬的人,看这男人的衣着气质,大概率是第三种。   男人心知这跋扈少爷他惹不起,赶忙收回视线不敢再看,匆匆往外跑时却被秦玉泽一把薅住了衣裳领子,满脸阴戾道:“回头听见外头传出去半个字,老子要你的命!”   男人连滚带爬地跑了,秦玉泽瞥一眼偷偷松一口气的池鸦,不由冷笑:“敢跟大伯哥搞一块儿,我当你多有胆儿,不就被人听个墙角就吓成这怂样儿。”   池鸦皱眉:“不是、不是大伯哥,早就、跟你说了,我跟顾、顾二早分手了!”   “哦。”秦玉泽瞧着他,“所以狡辩的重点竟然不是‘搞一块儿’?”   池鸦愣了愣,忽的一下涨红了脸:“没搞、一块儿!!”   秦玉泽啪的点燃了第二根烟:“这不他妈迟早的事儿。”   池鸦立马挥刀:“那你被、被秦大哥弄,不也是、迟早的事儿!”   秦玉泽:“……”   秦玉泽气得心口疼,夹烟的手狠狠指他:“你他妈别逼老子揍你啊!”   池鸦一点也不怕:“那你别嘴、嘴贱啊。”   秦玉泽说了今天不知道第几百个“艹”。   空气又莫名其妙地恢复了沉默。   过了几分钟,池鸦眼皮子底下伸过来一根烟,秦玉泽咳了一声:“咱俩就别在这互捅刀子了。”   都他妈是无能狂怒而已。   池鸦抿抿唇,接过烟。   秦玉泽给他点上,两人对面站着一起默默抽烟。   其实两人对对方都没意见,不过是心里太烦,迁怒了。这么没头没脑地吵个架,反倒不是那么憋闷得难受了。   池鸦瞅了瞅秦玉泽,秦玉泽敏锐地回视:“干什么?”   “我不跟、别人说,你也不要跟别、别人说。”池鸦吭吭哧哧地,“跟顾怀安、也别说……谢谢了。”   “啧。”秦玉泽皱眉,“我脑子有病啊跟别人说。”   池鸦放心了。   秦玉泽又把他的心给吊起来:“那你跟顾大哥现在是什么情况啊,他在追你?”   “……喔。”池鸦含糊应了一声,顿了顿,又说,“但是,但是我没打算、答应的……”   秦玉泽弹了下烟灰,睨着他:“真没打算答应么?”   池鸦要点头,却又迟疑了。   摸着良心说,他对顾怀章当然是有心动的。   但……唉,他也说不上为什么,就是隐隐的感觉两人其实不可能。   是他太自卑?还是太悲观?   他也不知道。   手腕上的血红玛瑙随着举烟的姿势滑落下去,在皮肤上滚出一点微痒的凉意。   池鸦郁闷道:“没法子,就,走一步,看一步吧……”   还是那句话,顾怀章执意要做什么的时候,他是没办法抗拒得了的。   那就索性不想了,随便男人怎么做吧,说不定过阵子,大家长对他又没兴趣了呢。   那样好的男人,要什么名花名草找不到?难道就非得在他这颗不起眼的狗尾巴草上吊死么?   反正他是不信的。   两人裹着浑身的烟味儿往外走的时候,秦玉泽蓦地笑了,把胳膊懒洋洋搭上池鸦的肩膀,叹:“世事无常啊!”   池鸦偏头看他,秦玉泽大拇指顺手蹭了下他下巴,说:“以前我还跟着老顾整你来着,谁能想到现在咱俩个成同病相怜了。”   池鸦抿了下唇,也笑了。   是啊,世事多么无常,下一秒会有什么变化谁能猜得到。   秦玉泽看着他笑,心里还有句话忍住了没有说。   曾几何时某个瞬间,他对面前这小青年也是动过心,想要勾搭一下的。   毕竟池鸦长得那么好看,还随便逗逗就哭唧唧,他觉得很有趣。   可惜还没付诸行动,就被姓秦的流放到非洲挖矿去了。   缘分啊,真他妈的操蛋啊。   作者有话说:   跟朋友喝酒去了……啊,我对1664一见钟情。   感谢在2023-10-13 05:45:17~2023-10-15 03:40: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峋星 13瓶;三华李子 10瓶;千辰不再 5瓶;陌上无、一只小兔子、雾栗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9章   池鸦又给喝醉了。   也算是他自作孽, 为了报复顾怀章点那么多辣菜,结果自己筷子下得比谁都欢,辣得斯哈斯哈就喝酒。梅子酒入口清冽回味甘甜, 跟果汁似的, 经理又说度数低, 他不免有些放松警惕,结果就给喝醉了。   顾怀章就发现池鸦醉酒后的状态真的有点儿随机。   他见过他喝醉后很话痨,总是冷不丁就蹦出一句惊人之语的样子,也见过他醉意熏然,靠在汽车座椅里蜷起身体安静睡觉的样子。   而现在,他见识到的是一只小色鸦。   秦玉泽端着酒杯遮住疯狂抽搐的嘴角,眼睛还是忍不住往对面瞄了再瞄,一脸的一言难尽, 他旁边的秦玉川还是坐得严正板直, 若无其事的模样, 却忍不住流露出羡慕的目光。   而在两人的对面,顾怀章唇角紧绷,第三次把摸到自己胸膛上的手拉下去, 低声道:\"老实点……不要浪。”   声音发紧,有点涩。   池鸦枕着胳膊斜斜趴在桌子上, 偏着脸只露出一只圆溜溜的眼睛看他,亮晶晶,润着水光和一丝羞窘, 被顾怀章拉下手,就红着耳朵把脸埋进了臂弯里。   ……说他没醉吧, 可他就胆大包天敢在众目睽睽中摸男人的胸肌;说他醉了吧, 可他还知道脸红。   这简直——   顾怀章后槽牙生生磨掉一层牙釉质 , 才堪堪维持住表面的镇定。   池鸦还在那嘀嘀咕咕:“你自己说、叫我摸、摸的……骗人、骗人……男人的嘴,骗、骗鸦的鬼……”   对面两个人的表情顿时很精彩,四只眼睛微妙地看向气质冷漠凛然不可侵犯的男人。   顾怀章:“………”   顾怀章咬牙低声:“……不是现在!”   秦玉泽:Woooo——   秦玉川一脸的若有所思。   秦玉泽不经意瞥到他,顿时大怒:“你他妈一脸学到了是几个意思?!”   “有么?”秦玉川眼底闪过一点不自在,顿了顿,皱眉看他,“你再说一句脏话试试,是不是教训还没挨够?”   秦玉泽要发作,转瞬又想到什么,脸色顿时一青,咬着牙不说话了。   不是他怂,是这老男人太变态,妈的他就骂几句三字经屁股上就全是巴掌印。   艹!   顾怀章没理会对面的两人,手在桌子底下按着池鸦不老实的小爪子,声音很紧:“还吃么?”   池鸦埋在胳膊上的脑袋摇了摇。   顾怀章抬手仰脖,喉结滚动,吞下最后一口酒,随即起身:“你们先吃,我送他回去。”   “等等!”秦玉泽蓦地出声,可顾怀章一掀眼皮,他突然又有点虚,毕竟长久以来对自己死党这个冷漠威严的大哥的敬畏已经深到了骨子里,面对男人冷淡的视线,他竟然一时有点不敢说话。   还是秦玉川开口:“怎么?”   男人熟悉的低音从身边传来,秦玉泽没看他,却莫名有了些底气,抬头看着顾怀章,说:“顾大哥,你问池鸦了么,就带他走?”   他话里的意思顾怀章自然听得懂,语气也称得上冒犯。但顾怀章并没有生气。   池鸦多一个会为他着想的朋友,是很好的事情。   他侧脸看向身边的青年:“池鸦,我送你回去要不要?”   池鸦不说话,两只手却把他胳膊抱住了,稍有些凌乱的刘海下两排睫毛浓密卷翘,眼睛没有抬起来,默默地盯着他的袖子看。   顾怀章抬起另只手顺了顺他的头发,淡淡看了眼秦玉泽。   秦玉泽有些讪讪的,躲开视线喝了口酒。   笨蛋池小鸦,你自个儿见色起意不争气,赶明儿酒醒了可别怪老子没拦人。   自己把自己往饿狼嘴里送,这谁他妈能拦得住啊。   顾怀章就把人搂着走了。   他也喝了酒,但在喝酒之前就给司机打了电话,出门的时候司机早就到了,正坐在一楼茶室里跟其他几家老板的司机一块儿喝茶抽烟,经理亲自跑进来叫:“老李啊,顾先生要走啦!”   司机赶紧出来,经理笑着送他到门口,说:“改天一起喝酒啊。”   司机给顾怀章开了几十年的车,早见惯了这些人的讨好恭维,一行说着客气话一行小跑着出去,接了泊车小哥递来的钥匙拉开后座车门。   顾怀章扶着池鸦坐好,司机有点没想到自家老板竟然还跟弟弟的前男友有来往,但顾怀章一向就对池鸦很照顾,他也没多想,握住方向盘就问:“老板您去哪儿?”   下午到这儿已经三点多,又是游泳又是吃饭,不知不觉现在已经七点过半,太阳落了山,只剩天边一抹赤红的余晖。   度假山庄的大门口亮起了路灯,暖橘的灯光落在池鸦的脸上,把他长长的睫毛在鼻翼边投下疏淡的影,顾怀章问他:“工作室那儿有人么?”   池鸦眼神懵懵懂懂,点点头,又茫然地摇摇头。   顾怀章没有再问,大掌轻轻抚了下他的头发,淡淡吩咐目露震惊的司机:“去博雅居。”   司机整个人都愣住,半晌才从自家老板那个瞎子也能看出暧昧亲昵的举动上回神,就对上后视镜里男人冷淡的视线。   司机浑身一颤,赶紧收敛心神不敢多看,匆匆应了声,一打方向盘把车开了出去。   车内隔板升上去,顾怀章偏头看着身边的池鸦,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又忍住了。   他想告诉池鸦……刚才不能浪,现在浪没事。   但池鸦看起来有点困,脑袋靠在车窗上,眼睛阖起来,安安静静的看起来像是睡着了。   顾怀章胸口的刚被挑起的火还在不死心地烧,太阳穴突突直跳,盯着池鸦的侧脸足足看了好几分钟。   池鸦一动不动,睡颜安详,甚至还砸吧了下嘴。   顾怀章:“……”   他彻底没脾气,心里又是发狠又忍不住心软,后槽牙咬了又咬,然后沉着脸抬起手,动作很轻柔地把池鸦揽过来,叫他靠在自己肩膀上睡。   车子过减速带,车身微震了一下,靠在他肩膀上的小脑袋就一下滑落下去,顾怀章抬手扶住,就看小青年在自己怀里蹭了又蹭,大概终于找到一个舒服的角度,就那么窝在他的腹肌上睡着了。   顾怀章仰起头,深长而无声地吐出一口气,慢慢放松了肌肉,护着池鸦脑袋的手力道克制,轻轻摸了摸怀里人柔软微凉的耳朵。   博雅居离池鸦他们的工作室不远,是顾怀章很早就购置的一套房产,现在看来在当时很高端的配置和外观已经有些老旧,但依然是无数人省吃俭用一辈子也不能得手一套的不错的住宅。   前几天顾怀章跟池鸦说叫他去住的房子就是这个。   车子开进小区,停在一幢单元楼下,司机匆匆跑来开门,顾怀章垂眸看怀里的人:“池鸦,到了。”   池鸦一动不动。   顾怀章唇角勾起一点很细微的弧度,道:“还要装睡到什么时候?”   怀里柔软的身体绷紧一瞬,池鸦通红着脸从他怀里抬起头,结结巴巴地:“其实、其实也刚、刚醒……”   腿上压力一轻,短暂的放松后无数密密麻麻针扎一样的麻感席卷而至,顾怀章不动声色地放松了双腿,要笑不笑地看着他。   池鸦捂了下昏沉的脑袋,眼睛躲躲闪闪,看了眼外头陌生的景色,问:“你把我弄、弄到哪里来了?”   顾怀章下车,扶着车门看他下来,给他指:“看见那棵法桐没?”   池鸦脚下踉跄,被顾怀章抓着肩膀站稳,迷迷糊糊地张望:“看、看见了……”   “法桐后面,就是你工作的地方。”顾怀章淡淡道,“这下放心了?”   池鸦被风吹得酒劲翻涌,晕乎乎地点头点头:“放、放心了。”   顾怀章要笑,又忍住了,垂眸看着他:“酒还没醒?”   池鸦摇摇晃晃努力走直线给他看:“醒了醒了——呕……”   顾怀章下意识把手举在他嘴边,池鸦一愣,立马都吓得不敢吐了。   啊这,是他醉惹还是顾怀章醉惹?冰清玉洁神仙一样的大家长在干什么啊?他是准备拿手给他接着……那啥吗?!   见他呆呆地盯着自己的手看,顾怀章也才反应过来,微微一怔。   他自己都没想到自己竟然能做出这样的举动。   顾怀章轻咳一声,若无其事地收回手,转而一把揽住他的脖子,随即俯身,另只手往膝弯上一抄,就把池鸦给打横抱起来了。   池鸦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张开双臂紧紧搂住男人的脖子,惊慌失措:“你干、你干嘛?!”   “没看见么?”顾怀章故意颠了他一下,感觉到后颈上迅速抱紧的力道,眼底就流露出满意,道,“我在抱你啊。”   池鸦脸颊通红,立马挣扎:“不、不行,你放我下、下来……!”   “别动。”顾怀章大手拍了下他的屁股,淡淡道,“要摔了。”   池鸦一个劲儿地想下来,不经意瞥见旁边竟然还站着个人,登时吓得魂飞魄散,嗖的一下就把脑袋钻进了顾怀章怀里,又小心翼翼露出一双眼睛:“谁?!”   司机麻木地站在一旁,朝池鸦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尴尬极了:“小池少爷,是我。”   真是苍了天了,大少爷竟然跟二少爷的前小男友搞一块儿了,窥见如此骇人的秘密,他会不会被老板灭口啊……   顾怀章抱着池鸦,偏头瞥了他一眼:“你回去吧,明早送两身衣服来。”   司机一个激灵,下意识鞋跟磕鞋跟啪的一下立正:“好的老板!”   他不敢多呆,得到男人首肯后立马就开车走人。   不用顾怀章吩咐不许说出去,他有这个忠心和职业素养。   车子开走,顾怀章抱着池鸦进门,池鸦攥着他一点袖子还一脸懵逼:“诶?他怎么就走、走了……?”   顾怀章道:“你想他留下?”   “不是啊。”池鸦迷迷瞪瞪地摇头,仰起脸看他,“可你不是还、没走嘛。”   顾怀章又想笑了。   怎么这么笨。   “搂紧我。”顾怀章低声吩咐,池鸦下意识就听了话,顾怀章单手抄着他膝弯,另只手抬起来按开了电梯。   池鸦还在嘀咕:“没有车了……你、你一会儿要怎么、怎么回去呀……”   “嗯,没有车了。”顾怀章垂眸看他,眼底神色意味不明,“池鸦,你要不要收留我?”   “叮”的一声,电梯门缓缓关闭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0-15 03:40:02~2023-10-16 23:48: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峋星 10瓶;妮妮俐俐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0章   上楼, 进门,轻轻一响,顾怀章脚后跟踢上大门, 环视一圈, 把池鸦抱进了主卧。   自打起了叫池鸦来住的念头, 顾怀章就叫人来收拾过了,此时床单被套都是现成,床褥铺得整洁干净,顾怀章要把池鸦放到床上去,谁料池鸦又挣扎起来,紧紧抱着他脖子死活不肯躺床上。   顾怀章耐心地哄:“乖乖躺好,我去给你倒水。听话。”   池鸦揪着他衣领一个劲儿地摇脑袋,细软发丝蹭到男人敏感的下颌和喉结, 顾怀章肌肉一紧, 低声道:“还想我抱你?”   怀里的人不说话。   顾怀章简直叫他搅得一颗心都要揉碎了, 揉化了,索性直接抱着人,在床沿上坐了下来。   池鸦安安静静地偎靠在他的怀里, 脸颊贴在顾怀章的胸膛上,软软的奶膘被压出一点鼓起的弧度, 顾怀章垂眼看着他,突然想在他的脸蛋上戳一戳。   他这么想了,也就这么做了。   池鸦仰起脸看他, 顾怀章唇角不觉勾起来,声音很柔软:“怎么?”   池鸦伸出手指头, 报复性地在他胸膛上戳了下:“你的、心跳, 好快。”   顾怀章呼吸微滞, 垂眸看他细细长长的手指点在自己深黑色的衬衫上,说:“我也喝醉了。”   池鸦摇摇头,说:“是因为……你、喜、欢、我。”   他说一个字就戳一下,顾怀章胸膛起伏,一把抓住了他作乱的手:“别浪。”   池鸦抬起脸,安安静静地看他。   空气温柔而静谧,顾怀章感觉自己的心化作了一滩水。他像是怕惊动了蝴蝶一样声音放得很低微,说:“那你……喜欢我么?”   池鸦一直看着他,神色里露出一点酒醉后的懵懂和茫然。顾怀章以为他会回避这个问题,就像他一直以来回避自己的那样。   可池鸦看了他很久,然后轻轻地开口:“有、有一点。”   顾怀章心脏一紧,呼吸骤然急促:“有一点什么?”   池鸦不说话。   顾怀章收紧了胳膊,死死盯着池鸦的眼睛,轻声问:“告诉我——有一点,什么?”   池鸦脑子里很乱。   他喜欢顾怀章吗?喜欢的吧,这样好的一个男人,对他这么好的男人,他怎么会不喜欢呢?   又不是感受不到男人一直以来对他的上心,又不是真的铁石心肠。   是俗人的虚荣也好,是单纯留恋男人的温度也好……怎么会没有一点点的喜欢呢。   他窝在顾怀章的怀里,男人身上熟悉的淡淡的沉香味道彻彻底底地围拢着他,他想起顾怀章把骚扰他的顾怀安一脚揣到门口去,想起高烧昏沉的长夜,小壁灯昏暗的光线里,男人坚毅深刻又带着一丝倦意的侧脸。   他没有被谁那样保护过,从来都没有。   几天前他还以为自己对男人只是对兄长的仰慕,可现在承认自己对顾怀章的动心,竟然也转变得这样理所当然。   或许,或许喜欢的种子早已在长达数月的相处中深深扎根,只是他不敢去看,不敢去瞧。   顾怀章那么好,他又那么缺爱,喜欢上这个人是多么轻易又自然而然的事情。   他或许也仅仅只是仰慕着男人的无数男女中最平平无奇的一个,偷偷的,不敢说。   于是一个劲地警告自己——那是顾怀安的兄长,是他心里偷偷妄想能当他弟弟的大哥。   但是顾怀章亲了他,顾怀章说喜欢他。   好像一个巨大的馅饼从天而降,砸得他头晕脑涨眼冒金星,抱着馅饼手足无措,冷着脸在男人面前演抗拒,转过身却笑得停不下来,兴奋到浑身都战栗。   可他怕呀。   顾怀章怎么就偏偏喜欢他呢?这老天爷昏头恩赐错了一样的喜欢,又能维持多久的温度呢?   顾怀章狠命揉着他,两条胳膊铁一样紧紧箍着他,呼吸急促地追问:“池鸦,快说,你有一点什么?”   “快说,快告诉我——你有一点什么!”   池鸦被勒痛,一瞬间恍然回神,怔怔地望着面前男人深邃到令人窒息的眉眼,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说出了什么。   他心头陡然一跳,一下很慌张地挣扎起来,无意识摇着头躲避顾怀章迫切的注视,推他的肩膀想往地上跳。   顾怀章不提防他突然之间挣扎得那么厉害,竟然真的被池鸦像条滑不留手的鱼一样从胳膊底下钻出去,一下滚落到地上去。   顾怀章一惊,忙起身来扶,池鸦却很抗拒他的碰触一样狠狠拍开了他的手,连滚带爬地远远逃开,紧紧贴着墙根站住了,慌慌张张地:“很很、很晚了!我要回、我要回去了!”   顾怀章的心一下从天堂直坠下来,沉沉地砸起一阵闷痛,他一言不发地站着,目光沉沉地盯着墙角的人。   池鸦一点也不敢看他,低低地说了声:“对、对不起……”   顾怀章声音微冷:“对不起什么?”   池鸦紧紧咬着嘴唇,眼圈已经悄无声息地红了。   他愣愣地站了几秒钟,最后看了眼周身气息已然变冷的男人,心里一个哆嗦,还是咬咬牙,转身就往门口跑。   只是酒劲未褪,步伐不稳,池鸦只能扶着墙,踉踉跄跄地去开门。   顾怀章站在原地看他头也不回的背影,紧紧咬死了后槽牙。   又是背影……又是头也不回!   一团深重的沉淀在心底最隐秘处数十年的冷缓缓又迅速地蔓延而上,一寸寸蚕食过他的五脏六腑,他浑身刺骨的冰寒,却又有一股奇异的火冷冷地灼烧上来。   “池鸦。”他沉沉地叫,“你跑一个试试。”   刚刚把手握上门柄的池鸦背影陡然一僵。   顾怀章冷笑:“你以为今晚进了我的地盘,我还能这样轻易地放任你逃走么?”   池鸦的手不受控制地抖了抖,很惊惶地回头看他。   “趁我没有生气之前,给我老老实实地回来。”顾怀章声音低沉而冷,目光深晦地盯着他,“别让我说第二遍。”   池鸦愣愣地看他,感觉这样的男人有点陌生,有点……叫人害怕。   他手在背后紧紧攥着门把手,咬了下嘴唇,结结巴巴地说:“大、大哥,真的、很晚了……”   “大哥?”顾怀章打断了他,眼中更冷,抬脚朝他走过来,“我是不是说过,别让我再听见你叫我大哥?”   池鸦身体一颤,满脸的惊惧,却咬着嘴唇没有松口。   他在提醒顾怀章,也在警告着自己。   喝醉不是借口,不要再冲动,不要再沉迷……顾怀章是一口深潭,他一旦被表面的好风景迷了眼,一脚跌进去就会被活活溺死的!   一个晃神,顾怀章却已经一步一步,来到了他的面前。   男人的神情沉冷得可怕,池鸦一个激灵倏地回神,慌忙转身去开门,然而房门才将将拉开一道缝,一只大手就从后面伸过来,轻易就把门板给重新按了回去。   “砰”的一声房门紧紧闭合,池鸦倏地转身,后背紧紧贴住门,很慌张地望着面前距离很近的男人:“你做……做什么?!”   “话还没说完,”顾怀章冷冷扯了下唇角,居高临下地俯视他,声音低沉,“你要去哪儿?”   池鸦紧张地盯着他,结结巴巴:“我、我没什么、没什么要说的了……”   “不,你有。”顾怀章一手虚握成拳抵着门,微微俯下身,看着他的眼睛缓缓道,“不是在我怀里呆得很乖么,为什么要跑?”   男人的气息温热,带着与他身上相似的梅子酒醇香的甜味,池鸦偏过头,嗫嚅:“我就是、就是想回去了……”   顾怀章抬起另只手捏住他下巴,强迫他仰起脸和自己对视,冷冷道:“想回去?”   池鸦咽了口唾沫。   “——可以。”出乎意料的,顾怀章答应了他,可池鸦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却一下就被高高吊起来,紧张得几乎窒息。   果然顾怀章接着道:“那你先告诉我——你有一点什么?”   池鸦睫毛倏地一颤。   男人粗糙的大拇指腹按到他的嘴唇上,慢慢地把他不自觉咬住的下唇瓣揉开,池鸦怔怔的,不知道自己唇瓣微张的样子有多勾人。   顾怀章呼吸一滞,下腹一紧,然而面上依然不动声色,大拇指尖缓缓揉弄着池鸦柔软的嘴唇,把那片淡粉的唇揉得深红。   池鸦偏了偏头,结结巴巴:“我醉、醉了……”   “不要拿这个当借口。”顾怀章的视线从嘴唇上移到他的眼睛,淡淡道,“你喝醉了,心也迷糊了么?”   池鸦抿起唇。   顾怀章大手托着他下巴抬起来,深邃双眸直直看进他眼睛:“你也是喜欢我的,对不对?”   池鸦慌张摇头:“不……”   “——那为什么总是逃避?”顾怀章对他气虚的谎言置若罔闻,锋锐的眉毛微微皱起来,“你究竟在害怕着什么?”   池鸦目光躲闪,忍不住抬手按住他手腕,想把脸朝一边拧过去,磕磕绊绊地:“没有、没有怕什么……”   顾怀章顺势拦住他的腰,头低下去,鼻尖蹭到他侧过去的脸颊上,沉声道:“既然没有怕什么,那为什么要躲着我,不肯答应我?”   青年的抗拒不是假的,刚刚下意识打他的那一下叫他手背到现在还有些疼。   ——他到底在恐惧什么?   他是真的看不懂怀里这个人了。   他无视池鸦微弱的挣扎,双臂紧紧搂住他的腰,慢慢地猜:“……是因为担心老二么?”   池鸦心慌意乱,拼命向后仰起头,却被顾怀章大掌按住了后颈:“是不是?”   池鸦根本都没听清他在说什么,只胡乱点头,顾怀章冷冷一嗤:“这有什么,你不用怕,我去和他说。”   说着,他想到一个可能,心中骤然一冷:“难道你心里还惦记着他?”   池鸦这次听清了,赶紧摇头:“怎、怎么会?!”   他一下有点慌张起来,不想顾怀章有这样的误会。   也是奇怪,他无所谓用顾怀章无限刺激顾怀安,却竟然一点也不想顾怀章误会他还惦记着顾怀安。   他不要跟他在一起可以有无数个借口和理由,但他心里竟然一万分不愿这个理由是“他喜欢了别人”。   太轻忽……太辜负了……   他已经很对不起顾怀章,不想再因为他的亲弟弟给他心上残忍地刻一刀。   “那是因为什么?到底是因为什么?”顾怀章紧紧抱着他,随着说话胸膛微微地震动,声音听起来沉沉闷闷,一遍遍地问,“池鸦,我太笨,我想不到,我猜不出,你告诉我,你告诉我……行不行?”   池鸦揪着他衣服,脸被迫紧紧贴在男人的胸膛上,被男人从未如此卑微甚至称得上哀求的语气弄得心惊,他艰难摇头,拼命维持着最后的警醒,喃喃道:“不行,不行……你放、放开我……”   他不能再被这个人吸引到更深,他不敢把一颗心全交到他手里……他害怕顾怀章对他不好又害怕顾怀章对他太好,从没有人这样爱惜过他,他害怕一时昏头松口答应,往后日久天长,顾怀章不知从何而起的热情又会在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湮灭,终于觉得他不值得他的好……   亲生父亲都那么厌恶他,母亲爱他也会经常用厌烦痛苦的眼神看他,世上最应该爱他的人尚且如此,他怕了,他怕哪一天也从顾怀章眼里看见冰冷的颜色。   他真害怕,他太害怕,他害怕得快要死了!   顾怀章是一捧跳跃着幽蓝颜色的火焰,不属于他的火焰,他靠太近,会把自己灼伤。   顾怀章说喜欢他,他已经快乐得要死掉了,够了,够了,到此为止吧,到此为止吧。   他不想有朝一日在顾怀章的眼中变成一颗冰凉、无趣、可厌的米饭粒,那样的结果太恐怖,他想一想就要打哆嗦了!   顾怀章忽然放开了他,上一秒还严严实实包裹着自己的温暖忽然消失,池鸦身体一颤,仰起脸茫然地望向面前的男人。   顾怀章脸色很差:“你为什么哭?”   “我哭、哭了……?”池鸦下意识拿手背抹了下眼睛,皮肤上立刻洇开一抹湿凉。   他怔怔的,张了张嘴,慌慌张张看了眼男人,像个犯了错的小孩子似的小声嗫嚅:“我不知、知道……我也不、不知道……”   顾怀章沉默着看他。   池鸦手忙脚乱地擦干了眼泪,有些无措地站着。站了好一会儿面前的人还是没动静,池鸦心里忐忑极了,忍不住抬起睫毛偷偷地看他。   顾怀章也正看着他。他好像一直在看着他,冷峻深邃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眼眸中晦涩深沉,他看不清男人的情绪。   顾怀章却抿着唇,抬手摸了下他的脸,湿漉漉的,还残留着一点水气。   “算了。”顾怀章淡淡道。   池鸦因为他这两个字心中狠狠一沉,猛地抬起头来睁大眼睛看他。   算了?什么算了?顾怀章终于觉得他太无趣太矫情,要放弃追他了吗!   他本应该感觉到放松的,可一股庞大的恐慌却不由分说地从心底涌来,恨不得溺得他窒息而死。   然而下一秒眼前一花,顾怀章又把他给抱起来了!   这次不是公主抱,而是像父亲抱起小孩子一样,顾怀章一条手臂搂着他屁股把他抱起来,男人宽大温暖的手掌扶着他的腰,让他依靠在自己的胸膛上。   池鸦惊呼了一声,下意识紧紧抓住顾怀章肩膀,叫了声:“大哥——!”   顾怀章神色一冷,毫不留情地抽了下他的屁股,声音冷沉:“你再叫?”   这一下真是实打实的抽,池鸦疼得倒抽一口凉气,委委屈屈地抓着他衣裳,小声改口:“顾、顾怀章……”   池鸦看不见的角度,顾怀章眼底飞快掠过一点浅淡笑意,克制地没有让自己留恋刚刚那一下美妙的手感,径直把人抱回床边,动作轻柔地放到床上去。   池鸦坐在床上发愣地看他,顾怀章却没有看他,俊美冷淡的脸上依然没什么表情,半蹲下来给他脱了鞋袜,然后抬手碰到池鸦的裤子。   池鸦飞快捂住自己的裤子,满脸窘迫:“我、我自己来、就好!”   顾怀章无可无不可地嗯了一声,就站起身,淡淡瞥了他一眼:“不早了,你睡吧。”   池鸦看他转身要走,心里不觉一慌,急忙爬起来问:“你、你去哪儿?!”   顾怀章脚步一顿,微微偏过脸来看他,语气平直而冷淡:“这个么……用不着你管吧。”   池鸦愣住,眼睁睁看着他就那么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咔哒”。轻轻一声,门关了。男人沉着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紧接着响起外头大门开合的声音。   电子门锁“滴”的一响,随即就是满室寂静。   无边的寂静。   池鸦一个人跪在床沿,还是刚刚叫住男人的姿势,可整个人都已经呆呆的了。   顾怀章……真、真的走了吗?真的就这么走了?   他那样冷淡,是不是已经的确对他失望了?他觉得累了吗?再也……不会喜欢他了吗。   房间的空调从刚进来顾怀章就开了,此时正是最舒服的二十三度,不热,空气里浮动着一丝叫人舒服的清凉。   池鸦却觉得冷,冷极了,冷透了,从里到外,手足俱凉,心口上好像划了一道大口子,滚烫的血哗啦啦往出流,阴森森的寒风飕飕往进灌,池鸦知道,心口上的这一刀,不是别人,就是他自己亲手捅的。   他呆呆跪了半晌,终于跪不住了一样颓然地坐下去,嘴里喃喃地念了几遍“顾怀章”,忽然一把捂住脸,微微地笑起来,翻来覆去地念叨:“走了好、好啊,走了好啊……我这样的人,有什么可值得、值得喜欢的呢……”   他紧紧捂着脸,一个劲儿地笑,哈哈哈地乐:“池小鸦!你还真以为会、会有人喜欢你呀!”   又说:“嗐呀!这有什、什么呀!这么多年不都是一、一个人过来的吗?!一个人多好、多好啊,又自由、又快乐……这么多年,这么多年……不都是,一个人,过来的吗……”   说着说着就哽咽了,后半句已然染上哭腔,池鸦捂着脸安安静静地坐了两秒,就一下扑到枕头上去。   失声痛哭。   哭了不知道多久,或许只有十几秒,或许已经大哭了半小时,身后忽然响起一声幽幽的叹息。   “我走了,难道不是如你所愿么?”   “可你为什么又这样难过?”   作者有话说:   唉,这个故事大约这两天也要讲完啦。大家有什么想看的番外,都可以留言喔。   感谢在2023-10-16 23:48:57~2023-10-18 04:59: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可可爱爱花季少年我的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1章   池鸦当场被吓出一声哭嗝, 倏地翻身扭头,就看见顾怀章正在床边立着,微微弯着腰看他, 神色复杂又疼惜。   池鸦足足愣住了半分钟, 才迟钝地想起来自己这时候形象大概很狼狈, 心中一慌,下意识就抹起眼泪又擦脸,整个人慌里慌张手忙脚乱,还若无其事地对着顾怀章笑:“你是落、落下了什么、东西吗……?”   “别笑了。”顾怀章眸色微沉地俯身,大拇指按住他唇角,毫不留情道,“很难看。”   池鸦就不笑了,被泪水洇湿的长睫无措地眨了眨, 忽的抽噎一声, 把脸埋进了枕头里。   腰边床垫往下一陷, 顾怀章提膝跪在他身边,一手撑着床,一手轻轻揉了下他的脑袋, 低声道:“……别哭了。”   池鸦唰的一下翻身坐起,满脸泪痕地朝他喊:“不让我、笑, 也不、不叫我哭,你到底要、怎么样啊!”   顾怀章默默地看着他。   池鸦只忍着泪瞪了他两秒,就再也忍不住, 一下扑到顾怀章身上去,揪住他衣裳嚎啕大哭:“你不是、不是走了吗!你干嘛又、回来啊, 干、干嘛又回来啊……”   顾怀章心中闷痛, 抬手紧紧抱住他:“对不起……是我不好。”   池鸦眼泪止不住地往出涌, 声音破碎而沙哑,一声声地哭:“顾、顾怀章,你是不是、是不是觉得我很、矫情啊,是不是觉得、我很作啊?你喜欢的、一定只是、只是那个看上去很乐、乐观的池鸦,但真正的、真正的池鸦,一点也不乐观!一点也不、积极!你看到我这、这个样子,你是不是、是不是失望了?你一定不、不喜欢,这样的池鸦……”   他望着他,声音痛苦而自暴自弃的绝望,含满盈盈泪水的眼睛里却好像在无声地哀求。   顾怀章也看着他,喉结隐忍地滚动,只有把面前这个脆弱的小孩在怀里抱得更紧,嘴唇贴住他湿漉漉的脸,说:“我知道,我知道,我喜欢的就是你,无论是什么样子的池鸦,我都喜欢。”   无论是漂亮娇气的池鸦、活泼乐观的池鸦、喝醉后浪得没边的池鸦、哭得丑兮兮的池鸦……他都喜欢,喜欢得不得了。   他嘴唇微动,不知道心里这股炽烈滚烫的情绪要怎么准确表达,只好抿起唇,紧紧紧紧地抱住了池鸦。   池鸦湿漉漉的脸仰起来,下巴压在他的肩膀上,单弱的肩膀随着抽噎微微颤动。顾怀章耳朵上沾到了池鸦冰凉的眼泪,他不断摸着池鸦白茸茸的脑袋和修长莹润的后颈,像在安慰一只委屈的波斯猫。   池鸦眨着眼睛望着被灯光投到墙角的两个人紧紧依偎的影子,啜泣着问:“真、真的吗……?”   顾怀章摸了摸他的耳朵:“真的。”   池鸦说:“骗人!”   顾怀章表情严肃:“没有。”   “你就是、骗人!”池鸦抽泣着,揪起顾怀章的衣领擦眼泪,抽抽噎噎地控诉,“你现在说喜、喜欢我,可是,可是往后的日子、那么长,有一天你、你一定就不会再、喜欢我了……”   “……”顾怀章问他,“你害怕这个?”   他抬手握住池鸦的肩膀,让两人拉开了一点距离,然后牢牢盯住池鸦的眼睛,表情和语气都十分严肃:“原来你一直害怕的,就是这个么?”   “……对!我就是害、害怕这个!怎么了?!”池鸦凶巴巴地喊,色厉内荏,“你、你尽管在心里、嘲笑我矫、矫情吧!或许你也觉得、也觉得不能喜欢我、一辈子,那你现在走,还来、来得及!”   顾怀章沉默了一会儿。   池鸦心里霎时冰凉一片,无意识咬紧了嘴唇,顿了顿,他凄然一笑:“也是,我、我忘了,这是、你的房子,要走也是、也是我走……”   说着他就要往床下爬,谁想才爬到一半儿,就被顾怀章勒着腰又给按回到床上去了。   池鸦瞪大了眼睛看他。   “一言不合就离家出走?”顾怀章看着他,低低叹了口气,“……你就折腾我吧。”   池鸦咬着唇,把脸扭到一边去。   却被顾怀章捏着下巴转回来。四目相对,顾怀章神情严肃,琥珀眼瞳专注而认真:“池鸦,我这个人不太会说话,你也不会想听那些花言巧语,我只想告诉你,池鸦——”   他叫着他的名字,低沉而郑重:“你知道么,对我而言,南湖是一座囚笼,或者像巨人永远被冰封的花园,我厌恶不速之客,也从没有想过从南湖走出来,每天上班下班,日子无趣而阴沉,有时候想着,哪一天就这么死去也无所谓,恨我怕我的人那么多,爱我的人也没有几个,如果我死了,大约也是没有人在意的。”   池鸦皱了下眉,不想听他用这么冷漠的口吻说这样的话。   顾怀章温热的指尖按住他皱起的眉头,冷沉的眼底染上了一抹笑,低声道:“但是你来了。”   池鸦想了想,迟疑道:“我、我好像也没有、做什么……?”   但为什么听起来,他拿的竟然是一个救赎剧本嘛!   “我说了,你别生气。”顾怀章看着他。   没人能抵抗得了男人这样的目光,池鸦眨了下眼睛,磕磕绊绊地:“哦,我不、我不生气。”   “池鸦……什么样的父母,会给孩子起这样的名字呢。”顾怀章轻轻抹去他眼尾残留的泪痕,低低地叹,“我其实很佩服你啊,池鸦。结结巴巴的小乌鸦,却一点也看不见曾经的不公平在你身上刻下的伤痕,每天都那么兴高采烈,扑棱着翅膀飞来飞去,衬得我的阴郁颓丧,好像一个自艾自怜的笑话。”   他的目光温和,却奇异的有一点脆弱。池鸦没见过这个样子的顾怀章,抿抿唇,有点生疏笨拙地也摸了摸顾怀章的耳朵。   顾怀章看着他,池鸦有些不自在起来,指尖蜷缩起来,然后要收回的手就被顾怀章抓住了。   顾怀章把他的手按在自己的脸颊上,偏着头轻轻地吻,低笑:“心疼我?”   池鸦红着耳朵:“礼、礼尚往来……”   到底是不会轻易吐露心事的人,顾怀章沉默了一会儿,便掠过了前面的话头,握着池鸦的手,淡淡道:“反正,你就是不一样。”   池鸦抿着唇没说话,心尖微微地颤。   顾怀章掌心的温暖很快让他冰凉的指尖回暖,冷气拂动两人的发丝,顾怀章的声音像春天温柔的雨:“池鸦,我要是没想好,就一定不会叫你知道的,而我叫你知道,一定是已经想好了要你一辈子。”   “信我,好不好?”   “我比老二好,比其他人都好,不会叫你失望的。”   琥珀眼瞳像温柔涌动的海水,池鸦知道那下面有坚定的礁石。   他怔怔地望着面前的男人,脸上露出一点迷茫,和犹豫。   他知道顾怀章是什么样的人,所以……他信的。   如果不是这个男人真的想好了,他毫不怀疑从自己走出南湖庄园后,顾怀章这辈子或许都不会再见他。   就像他明明那么喜欢葱油饼,可照样十多年来都没有再吃。   顾怀章一直在默默地看他,他知道他在等他的回答。   池鸦咬着嘴唇,和男人沉静而坚定的眼睛对视。   然后,就有一种冲动,一点一点地从心底涌上来。   ——为什么不答应呢?为什么还要在这里犹豫不决、瞻前顾后呢。   就在眼前的这个人,正握着手安安静静等他点头的这个人,明明已经是世界上最可靠的男人了。   你不是想被爱吗,你不是想要爱情吗,池鸦,你自己也知道,勇敢后不一定有结果,但怯懦一定是没有用的。   不如,就赌一把。   最坏的结果,无非就是像以前一个人那样,依然一个人过完余生而已。   是可怕了些,可……   “池鸦。”顾怀章眉眼微紧,叫他的名字。   池鸦:“啊?”   “我就是想提醒你一声,”顾怀章语调沉沉,眼睛紧紧盯着他,道,“你拒绝也是没有用的。”   池鸦:“……”   他抿了抿唇,然后说:“好、好吧。”   顾怀章呼吸一滞:“什么?”   “反正你这么、这么霸道。”池鸦很快地瞄了他一眼,就低下脑袋去,双颊微红,声音很轻,“那、那……随便你好了。”   最后几个字,几乎轻不可闻。   可……他相信面前这个人,是值得他赌一次的。   筹码不过是余生。   顾怀章紧紧盯着他看,半晌之后忽的笑了一声,然后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明显,淡色的薄唇咧开,露出雪白整齐的牙齿,修长的眼尾笑得聚起了好看的细纹。   他一直在笑,好像高兴极了,手里还紧紧抓着池鸦的手,大拇指不停在他手背上摩挲,力道有些失去克制的重,一下又一下,池鸦的手背渐渐红了。   池鸦抿着唇,抽了下手,没抽动,被顾怀章牵到唇边去,爱不释手似的重重地吻。   池鸦有点害羞,却又忍不住偷偷去看他。   他从没有见过顾怀章笑成这个样子,笑得那么得意,一向冷淡深沉的眼眸褪尽了阴霾,亮晶晶,竟然透着孩子得到糖果一样的开心,纯粹得近乎天真。   那么好看,那么叫人……目眩神迷。   “池鸦,你说的是不是真的?”顾怀章笑着问,眼中尽是纯粹的喜悦,“你说的是真的吗?”   池鸦被他看得脖子都泛出粉红,结结巴巴地:“好话不、不说二遍。”   顾怀章笑着,跪上床来摸他的脸,说:“我心里不踏实,你再说一次。”   池鸦想偏头避开,却被顾怀章大手扶着脸,低头来轻轻吻在他嘴唇。男人含笑的声音低醇而磁性,像最会蛊惑人心的魔咒,一遍遍地亲,一遍遍地问:“再说一次,好不好?”   唇舌轻触,双倍梅子酒醇香的甜味儿,后调是熟悉的清淡的沉香,顾怀章很快无师自通了一点接吻小技巧,比如用牙尖轻轻磨着柔软的唇瓣,力道不轻不重,勾人欲发狂的瘙痒。   池鸦晕头转向:“不……唔……”   “小磨人精,小坏东西,你就折腾我吧。”顾怀章像是叹息,眼中却盈满喜悦的笑意,“乖乖,听话,你再好好说一次,就一次。”   池鸦狼狈躲避,抬手捂住自己的嘴不给他亲,磕磕绊绊地:“不、不行……我们、我们还没正式、在一起……”   顾怀章动作一顿,眼中笑意微退:“我们还没有在一起?”   “啊……对,”池鸦心虚点头,“还、还没有呢……”   顾怀章撑着身子往后退了退,微微皱起眉:“为什么?”   池鸦睁大眼睛看他:“男人太、太轻易得到,就不会、不会珍惜的!”   “什么胡说八道。”顾怀章板着脸,“你听谁说的?”   池鸦眼神躲闪:“不、不告诉你……”   顾怀章冷笑:“是秦家老三,还是那个姓许的?”   他清楚地逮到池鸦眼睛里一瞬间掠过的心虚。   这双眼睛澄澈纯真,情绪无处遁形。   “……很好。”顾怀章神色微沉,道,“那你可以告诉姓许的,让他别太着急顾氏的投资。”   池鸦:“啊?”   顾怀章无限温柔地摸了下他的脑袋,唇角挂着冷冷的笑意:“毕竟男人太轻易得到,就学不会珍惜。”   池鸦:“……”   池鸦愤怒地指指点点:“你、你怎么能、这样!”   顾怀章抿唇:“我怎样?”   “你、你公报私仇!”   “我不管。”顾怀章沉着一张英俊严肃的脸,说着无赖至极的话,“谁叫他妨碍我追老婆。”   池鸦:“…………”   池鸦的脸唰的一下红到了锁骨上。   顾怀章眼底藏着笑,指尖忍不住抚弄他粉红的颈侧,说:“随便你怎么折腾我吧,池鸦。”   “但是……”他托着池鸦下巴把他的脑袋抬起来,神情专注而严肃,“你是我的初恋,手下留点情,行不行?”   啊这啊这。   “你是我的初恋”……男人严肃着脸说着这样的话,怎、怎么就这么该死的纯情啊!   这个老男人!   池鸦感觉心脏上被戳了一刀,噗的一下,爆出了漫天的粉色花瓣。   他眨着眼睛看着顾怀章,忽然鬼迷了心窍,抬手抓着男人的胳膊,凑过去在顾怀章的脸上轻轻一吻。   “你放心。”池鸦的声音里敛着抑制不住的羞意,几乎轻不可闻,“你也是……我的、我的初恋呀……”   顾怀章定定看着他,忽的一下把他按倒在被子里,紧跟着整个人都压上来。池鸦学聪明了,眼疾手快一下捂住自己的嘴巴,惊慌失措地叫:“不、不准亲!”   顾怀章按着他肩膀,眼中阴晴不定,好半晌,低下头恨恨地咬了口他的手指头,力道很克制,咬牙切齿:“我要把投资再延迟一个星期!”   池鸦瞪大眼睛,控诉地望着他。   “……行,就延迟到这周三。”顾怀章忍无可忍,像一头求偶失败的暴躁雄狮,“既然不给亲,就不准再这么看我了!”   池鸦眨眨眼,忍不住露出狡黠的笑。   一切大家长都是纸老虎呀!   ·   第二天是个大晴天。   早晨的第一缕阳光清澈澄亮,从未拉窗帘的玻璃窗外懒洋洋踱入安静的房间,好奇窥探床上相拥而眠的两个人。   顾怀章被阳光的暖热烘醒,长睫微动,缓缓睁开了眼睛。   冷气依然在静悄悄地吹拂,空气微凉,衬得怀里暖融融的身体是那么舒服惬意,叫人满足,顾怀章初醒的神情微微茫然,却在看清怀抱里的小青年时瞬间温柔了眼眸。   几十年来他第一次生出赖床的念头,认真注视着池鸦的脸,连呼吸都放轻,怕惊动了怀里安睡的小孩儿。   池鸦面朝他侧躺,身子猫一样地蜷起来,脸蛋睡得微微晕红,嘴唇丰润柔软,一只手虚握成拳抵在脸颊边,另一只胳膊舒展着,搭在男人的侧腰上。   阳光正好落在他的手腕上,鲜红的玛瑙珠串折射出晶莹的宝石一样的亮光,阳光下的池鸦的手细长雪白,精致得近乎脆弱。   顾怀章默默地看,目不转睛地看,眼神温柔而虔诚,一遍遍无声地描摹过池鸦秀致昳丽的五官和脸庞。   一股陌生的情绪悄无声息地冒上来,微微饱胀微微酸楚,又像冒着热气的暖汤,一个泡泡一个泡泡起承转合不疾不徐,散发出叫人忍不住落泪的温暖香味。   顾怀章从来没有见识过,可即便从没感受过他也知道,这个,就叫做幸福。   真好啊。   真好啊。   一个人孤独冷寂地走了那么久,终于有一天,有一只结结巴巴的小乌鸦扑腾着小翅膀,一头栽到他的怀里来了。   他是被父母诅咒的孩子,他也是,这么有缘,小乌鸦命中注定是他的。   他抱着池鸦,胸膛里满满当当,都是陌生而甜蜜的幸福和满足。   池鸦在香甜的酣梦里哼唧了一声,把一条腿也搭在了顾怀章的身上,脚趾头玉雪可爱,透着粉,无意识地勾蹭了下他的小腿肚。   想落泪的冲动瞬间没有了,顾怀章腰腹肌肉紧紧绷起,面无表情地望着天花板。   他什么也没想,除了计划该怎么才能把姓许的丢去外太空。   ·   “姓许的”狠狠打了个喷嚏。   莫失头也不回地抛来包纸巾,关景扶了下眼镜,关切道:“谁又骂你了?我想跟他交朋友。”   “去你大爷的。”老板抽了纸巾狠狠擤鼻涕,“我这是忧思过重!是不堪劳累!顾氏说好的投资到现在还没动静,老子我快愁死了!你们一个个的还没心没肺!就知道说风凉话,就知道旷工泡男人!——池小鸦,说的就是你!探头探脑地在门口干嘛?还不麻溜儿的进来!”   “早、早上好……”池鸦若无其事地扯了下衬衫领子,进门把手里拎的一堆鸡蛋灌饼和豆浆放到小桌上,“给你们带、带的早餐……”   老板一直盯着他看。   池鸦有些心虚地躲开了他审视的视线,轻咳一声:“趁、趁热吃……”   “池小鸦,”老板忽然问,“你昨晚在哪儿睡的?”   莫失过来拿了一个鸡蛋灌饼吃,淡淡道:“夜不归宿。”   池鸦:“我……”   老板说:“还换了衣服。”   莫失嘬一口豆浆:“X家夏季新款。”   关景扶眼镜:“单价上万,你穿了一身。”   池鸦:“呃……”   老板走过来往他身上嗅了嗅:“红枣糕的香气。”   莫失:“热烘烘的,刚出炉吧。”   关景表情微妙:“方圆十里,对面小区门口的红枣糕是唯一一家。”   池鸦苍白狡辩:“不是……”   脚步声一连串响起,柳夏冲进来,身上裹着好闻的香水味儿:“顾爸爸这么早来这儿干嘛?我看见他的车了!”   唰唰唰——三个人六只眼睛齐齐盯住某只白毛小青年,然后同时意味深长地:“喔——”   白毛小青年涨红了脸,结结巴巴:“我、我们什么也没做!你们不准、胡思乱想!”   柳夏点头:“嗯,虽然你脖子上有吻痕,但你们什么也没做。”   池鸦唰的捂脖子。早上男人不知道为什么原因特别凶,他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就被顾怀章在脖子上咬了一口。   关景扶眼镜:“对,虽然你眼睛有点红肿,明显昨晚哭过,但你们什么也没做。”   池鸦唰的捂眼睛,很快又挪开,结结巴巴地狡辩:“我、我昨天游泳!眼睛进、进水了!”   莫失默默地:“嗯,还去游泳了。”   “哇,快说顾爸爸的身材怎么样?!”老板跑题一瞬,又很快轻咳一声,缓缓补刀,“哇,你们真的什么也没有做诶……”   池鸦:“…………”   他终于迟钝地发现自己的芝麻馅早漏了一地,只好放弃:“好、好嘛,我昨天就是、跟他在一起嘛!”   柳夏激动地尖叫了一声,跺着脚问:“啊啊啊你们在一起了吗在一起了吗?!”   池鸦脸蛋微红:“没、没有呢……”   “为什么没有?”关景不停扶眼镜,眼冒精光,“他的萝卜栽不进你的坑吗?”   池鸦茫然:“啊?”   柳夏打了他一下,笑骂:“快滚,还嫌以前画小黄漫没被你那警察叔叔关够吗?!”   池鸦愣了愣,脸一下红到了脖子根,一声不吭地弯腰捡起只抱枕,就砸到关景脸上去了。   关景眼镜被砸歪了,倒在地毯上笑:“职业病职业病,好了好了,我不乱说了……”   老板一脸八卦地凑过来:“哎,说正经的,你们都这样那样了,怎么还没在一块儿啊?”   池鸦想说我们还没“这样那样”呢,还是红着脸放弃了,瞄了一眼一脸期待的老板,忽然恶向胆边生:“你真的想、想知道吗?”   老板殷殷点头:“废话!”   “好、好叭……那我告诉你……”池鸦不动声色地往后退,然后朝老板笑得天真又无辜,“因为、因为我跟他说,你告诉我,男人太轻易、得到,就学不会珍、珍惜!”   “……卧槽?”老板反应过来,当即发出一声尖锐的爆鸣,“卧槽!!”   “啊啊啊池小鸦!你个叛徒白眼狼!我鲨了你!!!”   池鸦大笑,被老板带头审问的羞窘一扫而空,兜里的手机响了一声,他一边在老板的悲愤追杀下抱头鼠窜一边掏出手机,看见顾怀章发来的消息——   【我又开始想你了。】   【池鸦,中午一起吃饭么?】   池鸦抿着唇笑了一下,然后又开始大笑,笑得眼睛眯起来,回头朝后面追打成一片的朋友们喊:“你、你们知道有什么、好医生吗?!”   “我想治、治好我的结巴啦!”   清晨八点钟最透亮明澈的阳光落在他脸上,池鸦长长的睫毛和白茸茸的发丝在阳光里跳跃,年轻人活泼的吵闹和清脆的笑声都是那么的动人。   在最肆意的青春里遇见最值得冒险去爱的人,还有比这更叫人喜悦的事情吗。   应当勇敢,应当爱!   ——鸦鸦决定啦!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抱歉,又喝晕了,睡了一天才起身。   又一个故事写完啦,感觉有点轻松,更多还是抱歉,因为中间三次元的一些事还有一段时间比较混乱的情绪,导致有点偏纲,所以造就很多问题,比如节奏拖延、事业线稀碎等等……我的错,对不起。   所以真的很感谢坚持看到大结局的姐妹们,敲下【正文完】三个字时很忐忑,因为很害怕会有读者感觉全订并不值,请尽管批评,因为蠢作者也知道这本其实不完美〒▽〒。   当然也记得曾经为这个故事写下长评的读者,赞美抑或认真的批评,很感谢,也很感动,反复读了好几遍,惭愧自己拙劣的文笔,再次抱歉。   呼……不管怎么说,我们还是来到大结局啦!一段暖心旅程的结束,是下一段更精彩旅程的开始,无论能不能再因为故事而相聚,都虔诚地祝福你我呀。   短暂休息一两天,就会开始写番外,有很多没能安排进正文的小片段,都会写在番外里喔。   嗯,就这样。   再会啦。   感谢在2023-10-18 04:59:03~2023-10-22 01:24: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渣渣辉 17瓶;陌上无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