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他的秘密》   作者:十八鹿   文案:   受依然是美强惨狠   感情淡漠傲娇攻&狠戾深沉散漫疯批美人受   副cp :   负心薄幸总裁攻&美而不知自卑助理受   庄清河回国了,商珉弦吐血了。   这两件看起来八竿子打不着的事,其实有着非常明确的因果关系。   很多人搞不清楚,为什么两人第一次见面,就跟有仇似的掐了起来,商珉弦还被庄清河气得吐血。   一夜之间,商珉弦成了商界周瑜,庄清河名声大噪。   只有稍微了解一点内情的人知道,两人结仇差不多是两年前的事,因为一个叫安安的男孩儿。   可能是争风吃醋,也可能相互较劲。反正是两人斗法,结果把这个男孩儿给害惨了,直接把人给斗没了。   两年前   商珉弦未见庄清河其人,就已经对他印象极差。觉得此人性情乖张,不守规矩,为人阴损还不择手段。   面对旁人的引荐,商珉弦直接回绝。明确表示不想跟庄清河打交道,还直言:“这个人很难搞,会是个大麻烦。”   两年后   庄清河勾着商珉弦的脖子,笑问:“现在你知道了,其实我还挺好搞的吧?”   标签:强强、HE、双向救赎、傲娇攻、疯批受、美人受、剧情、正剧、追妻火葬场、虐恋   前言   大家好。   我回来了,这篇文是《他好可怕》的兄弟篇。庄清河和商珉弦的故事。   依然是主受文。   结局有一些部分可能会和《他好可怕》有出入,一切以这篇文的主线为主。   关于更新频率,基本还是日更,有事会提前说,不过我基本上应该没什么事,三次元如此乏味。   篇幅大概40-50w左右吧。   关于排雷,我这人不太会排雷,我自己本身也没什么雷点。   所以就不排了,看不下去就及时弃,但是不用告诉我。   如果觉得文已经烂到浪费你的时间了,那么就别在评论上浪费更多时间了,及时止损。   感谢每一个读者的陪伴。   先更三章为敬。 第1章 没想到他真吐血啊   庄清河回国了,商珉弦吐血了。   这两件看起来八竿子打不着的事之间,其实有着非常明确的因果关系。   很多人搞不清楚,为什么两人第一次见面,就跟有仇似的掐了起来,商珉弦还被生生气到吐血。   只有稍微了解一点内情的人知道,两人结仇差不多是两年前的事,因为一个叫安安的男孩儿。   可能是争风吃醋,也可能相互较劲。反正是两人斗法,结果把这个男孩儿给害惨了,把人直接逼得跳江了。   就在商珉弦吐血的第二天,庄清河去医院看他了。   庄清河怎么看都不像是个会服软道歉的人,于是人们都猜,肯定是因为他父亲庄衫的施压。   总之庄清河从病房出来时面色森冷,不知道两人是不是又吵了一架。   当时门口的保镖避闪不及,挡了庄清河的路。他面色很不耐烦,当胸一掌将人推开,泛红的眼睛还阴恻恻地剜了保镖一眼。   保镖被那一眼看得脊背发凉,想到人们背后对庄清河的评价。   恶鬼。   庄清河从医院出来,直接上了门口的一辆黑色路虎。驾驶座上是一个眼神阴鸷的男人,看到庄清河的时候目光却柔和起来,问:“探望完了?”   庄清河摁下车窗,点了支烟,然后把手搭在车窗上。从外面看,只能看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夹着烟,如果走近一点,能发现那只手在细颤。   他眯起了眼睛,过了好大会儿才出声,语气感慨,唏嘘道:“小昆,怎么办啊?我是真没想到,能把他气吐血。”   邓昆嗤笑一声,说:“这两年咱们一直在国外,所以不知道。我打听了一下,都说那时候姓商的疯了一段时间。”   “疯……”庄清河愣住了,有些不相信地看着邓昆,提声又问一次:“疯?”   邓昆啧了一声,说:“说是两年前安安跳江后,商珉弦让打捞队捞了好几个月。”   庄清河蹙眉不语。   这时突然下起雨来,庄清河掐了烟,把车窗升上来。很快就有雨滴啪嗒啪嗒得落在车窗上,雨势起得很快。   邓昆觉得好笑,问他:“哈!捞了好几个月……你说真捞上来什么,他敢看吗?”   庄清河想到了什么画面似的,微微皱起了眉。   邓昆又说:“而且不止如此,还听说在那之后,他经常一个人在家里自言自语。”   庄清河喃喃道:“自言自语?他……那么喜欢安安?”   “喜欢?”邓昆把椅子放到,把脚翘到方向盘上,后仰着,然后转头看庄清河,说:“也许吧,反正我挺瞧不上他。”   庄清河看着他,没说话,眼里却有一点不赞同。   邓昆闭上眼,说:“人不能做可能会让自己后悔的事,追悔莫及是蠢人的常态。他当时如果真的喜欢安安,就不该那样。事后演情圣,有什么用?”   庄清河蹙眉不语。   邓昆看他还是不说话,也不开玩笑了,问:“那你打算怎么办?”   庄清河吐了口烟,幽幽道:“实在不行,我只能献身了。”   接着他指了指自己的脸,说:“我这张脸,就是免死金牌啊。”   “卧槽!”邓昆一听这话就急了,把腿放下来坐正,看着他,问:“你开玩笑的吧?”   庄清河乐了,问:“这么明显呢?”   话题告一段落,两人找了个地方吃中午饭,然后去了一家拳馆。   这家拳馆主教巴西战舞,那教练两年没见庄清河,还记得他。   庄清河换好衣服,来到场馆中间,看着邓昆,问:“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巴西战舞吗?”   “为什么?”   庄清河一边热身一边说:“巴西战舞是奴隶发明的。”   “十六世纪,葡萄牙人从西非引进了大量黑人奴隶到南美洲。奴隶们受奴隶主的压迫,很多事情不能明目张胆地做。巴西战舞就是在这种环境下诞生的。”   庄清河身材削瘦,又因他长得过于好看,有时候会给人一种弱不禁风的错觉。   可实际上他的核心力和爆发力都很强,对身体的掌控度也很高。不过那种练武人的轻盈和凌厉总是被他那副懒洋洋没骨头似的姿态所掩盖。   然而此时他站在场馆中间,整个人的气质都不一样了,像一把刚出鞘的宝剑,冒着森森寒光。   巴西战舞的服装是白色的长裤,腰间根据段位等级,系不同颜色的腰带。   腰带会留出很长一节垂在侧腰,在做动作的时候甩在空中格外好看,看起来像一条轻盈的尾巴,给人增加了一点灵动的野性。   庄清河说:“它的形式像舞蹈,优雅与暴力并存。奴隶们在闲暇时练习,主人以为奴隶在跳舞,其实奴隶在练习杀招。”   说到杀招两个字的时候,庄清河突然目光凌厉,使出一招回旋踢。   邓昆反应极快,像是有预判似的俯身,轻松避过。   他避开一条腿的同时,庄清河的另一条腿也疾驰而来,被他伸手挡住。   庄清河啧了一声。   邓昆笑了笑,问:“然后呢?”   “然后等着时机成熟的时候,一举反杀,摆脱主人的控制。”   “巴西战舞用腿的招式最多,因为奴隶不干活的时候,主人会把他们的手绑起来。”   邓昆:“偷袭,像你刚才那样。”   庄清河笑了笑,说:“巴西战舞的本质,本来就是一种迷惑性战术。”   “无法撼动对手的时候,就要先学会伪装、隐藏,迷惑对方。”   这时庄清河的陪练来了,两人对招。   巴西战舞有非常独特的流畅感,双脚在地面的时间很短,大部分时间里,两人像是摆脱了地心引力一样腾空、飞踢、倒立、翻滚。   明明招式很凌厉,但身姿却像两只上下翻飞的蝴蝶。轻灵的舞步,华丽的踢腿,给人一种目不暇接的美感。   果然是优雅与暴力并存。   一下午很快就过去了,两人各自都出了一身汗。从浴室洗完澡出来,庄清河的手机响了起来,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眼睛微眯。   “喂。”庄清河接了起来。   “庄少,你要查的资料都发邮件给你了。”那边人很恭敬得说。   “嗯。”庄清河拽了条毛巾,擦了擦湿漉漉的头发,似乎是对这个结果有些诧异,忍不住又问:“还真能找到?这么多年了,纸质资料还留着?”   那边回答:“我联系到了当年那家孤儿院的管理员,孤儿院不在了之后,东西都移交到了街道办事处。办事处效率低啊,这么些年,那些资料一直都在仓库放着吃灰,居然都没销毁。”   庄清河嗯了一声,问:“我要查的东西都在吗?”   “都在,如果您说的年份和日期没错的话,那段时间的拜访记录和领养记录都能查到。”   “好,我知道了。”   庄清河挂完电话,又打开邮箱,看了看收到的资料。   他翻了很长时间,先是蹙眉,接着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一样,眼睛越睁越大,到最后胸腔突然开始起伏。   “还没好吗?”邓昆撩开帘子进来找他。   庄清河猛地抬头,看他的眼神有点复杂,不过他很快就调整好了,用毛巾揉着头发,遮住眼睛说:“马上。”   邓昆没察觉到什么不对劲,点点头出去等他了。   庄清河攥住毛巾从头上扯下来,看向邓昆离开的门口,帘子轻轻晃动,长长吐了口气。   从拳馆出来,他们又找地方吃饭,吃完饭出来,两人从饭店门口往停车的位置走。   初秋的傍晚已不再炙热,天高云阔,落日晚沉,在天边荡出金波。城市中森森伫立的高楼也被涂上一层浅淡的金漆,看哪里都晃眼。   庄清河在泼天的金光中和邓昆并行着,嘴里正叨叨叨说着话,发现邓昆突然停住脚步,眼睛盯着不远处。   他顺着邓昆的视线看了过去,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他表情疑惑地问:“怎么了?”   邓昆还是看着那个方向,说:“清河,我看到那个人了。”   庄清河心里一震,猛地朝着那个方向人群又看了过去,沉声问:“是哪个?”   “穿绿色上衣,黑色裤子的那一个。”   庄清河迅速在人群找到了他说的那个男人,看起来三十来岁的样子。他松了口气,说:“邓昆,他不是那个人,那个人现在得有五十多岁了。”   然而邓昆根本没听见庄清河的话,他还是死死地盯住那个认准了的身影,眼睛逐渐变得赤红,脖子上的青筋都快要爆出来了,呼吸也变得急促。嘴里还在喃喃道:“我看到他了,就是他…就是他。”   说着他眼神一变,整个人像一只蓄势待发的猛兽,眼中闪着嗜血的光,作势就要冲过去。   “邓昆!”庄清河的声音在他身后破空而来。   邓昆听到这个喊声,蓦然顿住。那声音像一条无形的锁链,紧紧拽住他的脖子。尽管他身体还保持着猛冲的惯性,但脚步确实立刻停了下来。   庄清河走了过来,说:“那不是他,不是那个人。”   邓昆回头看着他。   庄清河手握住邓昆的手臂,说:“已经过去十几年了,你长大了,那个人也老了,他不可能这么年轻。”   邓昆慢慢冷静下来,站着不动也不说话。   庄清河让邓昆坐进副驾驶,自己开车。车辆汇入车流,缓缓行驶。他看了邓昆两眼,然后说:“我已经给你约好了医生,明天去见见?”   邓昆没说话。   庄清河又说:“我陪着你。”   “好。”邓昆这会儿似乎回神了,看向他说:“我没事,就是认错人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庄清河点了点头,绽出一个安抚的笑,说:“我知道。”   邓昆觉得自己和清河之间有一种感应,而且是单方面的。他的情绪非常受庄清河影响,比如看到庄清河笑,自己脸上也会可控制不住的染上笑意。   邓昆有时候甚至反思过自己身上是不是有奴性,只对庄清河才有的奴性。   出于担心,庄清河把邓昆送回他的住处后,并没有离开。   当晚,邓昆果然如他所料做了噩梦。陷入狂躁情绪中的邓昆像一头嗜血成性的野兽,只有庄清河能制住他。   等到把暴走的邓昆安抚好之后,天已经蒙蒙亮了。   庄清河从客厅的电视柜里拖出一个急救箱,给受伤的手上药包扎。   药粉倒在血流不止的伤口上,一瞬间犹如一百根针在伤口上猛戳,他感受着钻心刺骨的疼痛,也只是微微蹙了蹙眉。   接着裹纱布,动作熟稔利落,仿佛做过许多次。   弄好这一切,他看了眼窗外青白昏暗的天,然后进到卧室又看了邓昆一眼。   他看着邓昆,心里酸涩。这人身上有一种过剩的生命力,像是长得太用力而刹不住的惯性,正是这种惯性让庄清河时刻意识到邓昆过去的经历。   他想到今天查到的那些事,决定还是让它门隐入尘烟吧。   算了。 第2章 春雨如雾   两年前。   南州的春季有一半是雨季,惊蛰一过,晴天便遥遥无期。时而淋漓,时而淅沥,天潮潮地湿湿。就连夜里做梦,头顶似乎都有一把伞撑着。   这天大雨滂沱,商珉弦被困在了雨里,他没带伞。   他站在距离小区门口还有不到一百米的屋檐下,望着眼前亮白的雨雾,心里生出一种如春雨般的躁。   刚才车开到附近抛锚了,司机叫了拖车,因为距离不远,他就自己下车准备步行回去。结果还没走出几百米,就下起了雨。   他不喜欢淋雨,应该说非常讨厌淋雨。大概跟别人总说他像机器人有关,机器最怕的不就是进水了么。   这时,突然旁边走过来一个人,撑着伞。   商珉弦偏头看过去,视线落进一双干净澄澈的眼睛里。同时还闻到一股桃子的香气,和春雨混在一起,让人的嗅觉都变得湿漉漉的。   男孩儿少见的好看,自下而上地微微仰视他,眼睛像会说话一样。他把伞举过商珉弦的头顶,看着他一言不发。那眼神似乎别有深意,但是商珉弦不太擅长分析人类的情感,并没给出合适的回应,仍是看着他。   大雨愈发滂沱,伞下的两人对视着。   几秒之后,商珉弦便默认了他给自己撑伞的行为,抬腿往白茫茫的雨幕中走去。男孩儿举伞跟着,没有让商珉弦淋湿一点。   整个世界都笼罩在雨水的朦胧之中,两人在伞面之下,仿佛一方小天地,与外面的雨幕彻底隔绝。   雨水顺着伞的边缘坠下,打得地上的人影破碎。他们都没有说话,伞下的寂静和雨的喧嚣形成鲜明对比。   他们进了小区,又走了一段路,进了庭院,来到门口屋檐下。这时,男孩儿居然把伞一收挂在旁边,准备跟着商珉弦一起进去。   “……”商珉弦看着他,觉得这人怪里怪气的。   还没等他开口,管家在里面听见动静出来了,他打开门看到商珉弦,问:“少爷你回来了?怎么没听见车响?”   “车在路口抛锚了,我走回来的。”   “啊,这样啊。”管家看了看外面的天,说:“这雨下的……”   话没说完,他就瞟到了商珉弦身边的男孩儿,问:“你们一起回来的?”   商珉弦问管家:“认识?”   “这是新来的园丁,老陈不是差不多要退休了嘛,就又找了一个,今天上午刚来,刚才老陈让他出去买个配件。”   商珉弦点点头,看了男孩儿身上湿了的衣服,没说话,直接进了门。   男孩儿跟在后面一起进来,从头到尾都安静得不像话。   进屋后,管家接过商珉弦的外套,发现有些潮,就拿了进去。林姨端来了一杯热茶给他,然后就回厨房准备晚饭了。   只有男孩儿还在一旁站着。   商珉弦看了他一眼,问:“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儿张了张嘴,没出声。   商珉弦蹙眉,他意识到男孩儿从刚才到现在一直都没开过口,于是他有了一个猜测。   “你不会说话?”   男孩儿抬起头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眼睛亮得简直吓人。   商珉弦就觉得这人脑子可能缺点什么东西,眼里有种不知痛痒的呆。   男孩儿点点头,然后慢吞吞地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个便利贴,和一支笔,迟缓地写下自己的名字。   商珉弦想,反应迟钝,果然脑子不太好。   他写完后就递给商珉弦。   商珉弦拿过来一看,上面写着“安安”。   安安是左撇子,写的字体也很幼稚,有点像小学生。   商珉弦越发觉得这人智力有问题。   这时管家过来了,商珉弦把手里的便利贴放在一旁的小桌上,问:“找个哑巴当园丁,你怎么想的?”   管家愣了一下,说:“这园丁……也不用说话啊。”   商珉弦又看了安安一眼,毫不留情道:“可他还傻。”   管家:“……”   安安在一旁听见这话,都快哭了。他迟疑了一下,拿着便利贴又写了几个字,给商珉弦。   商珉弦接过来一看,上面写着〔我不傻〕。   “……”   管家这时在一旁说:“主要现在也不好招人,都快半个月了,就他一个人来应聘。而且老陈今天带了他一下,说他有力气,能做事。”   商珉弦蹙眉不语。   管家又帮安安说话:“你看他长得又好看,放院子里也跟朵花似的,多养眼。”   商珉弦听了这话,再次打量安安。   确实好看,特别是一双眼睛,懵懵懂懂像小羊羔一样,很温顺,就是太亮。   亮得吓人。   人还是留下了。   恼人的春雨足足下了一个礼拜,都不见要停的趋势。这天商珉弦受赵言卿的邀约去参加一个宴会。   地点是一栋江边别墅,在屋里都能隐隐听到流水声。商珉弦进去之后,看到几个认识的人正坐在软椅上说话。众人都起来招呼他,他随便应付了两句就找了个安静的位置坐下了。   没人去打扰他。   没人敢去打扰他。   商珉弦实在是圈子里出了名的怪胎,个性很独很冷,为人凉薄淡漠,跟他那个父亲简直如出一辙。   所有人都说商珉弦是商辰的翻版,父子二人是如出一辙的寡情。   商珉弦不爱应酬人,同样的,人们也不爱跟他打交道。他这个人,说好听点是孤冷出尘,说难听就是没有人气儿。   这时,宴会的主人赵言卿从楼上下来,远远看到商珉弦,朝他走了过来。   赵言卿和商珉弦是两个极端,看长相就很风流,薄薄的双眼皮,在眼尾处微微上挑,让他整个人都透露着一种不正经。此时他脸上带着一抹轻浮的笑意,一看就是纸迷金醉,败家流油的公子哥。   赵言卿是少有的和商珉弦走得还算近的人,也没什么特别的原因。他们两家前两年为了资源整合,合资了一家投资公司,本是为了给两个小辈练手和试水,结果居然做得还不错。   当然,主要是因为商珉弦,以及赵言卿的特助孟书灯的助力。   赵言卿吃喝玩乐在行,管理公司还欠火候。   “我还以为你又不来呢。”赵言卿过去跟商珉弦打招呼。   商珉弦:“你约了我五次了,我觉得我也该来一次了。”   “呃……”赵言卿颇无语,说:“你倒也不用把敷衍表现得这么明显。”   说完他看了看商珉弦面前的杯子,里面是柠檬气泡水,用薄荷、青柠、气泡水调的,无酒精。   又问:“你难得出来一次,还不喝酒?”   商珉弦看了一眼吧台,摇头,拿起气泡水又喝了一口,说:“我坐会儿就走。”   赵言卿默默盯着他看了会儿,说:“今天的酒很好,是一做红酒生意的朋友特意从原产地给我运过来的,你不试试?”   商珉弦摇头。   赵言卿这人在这事上有点无聊,热衷于拉人下水,跟劝良家妇女下海似的劝商珉弦:“这酒真的好,你想想,连我都说好,那得好成什么样?”   商珉弦闻言,将视线转向他,问:“这话有什么依据?”   “……”赵言卿摆摆手,说:“算了,你随意。”   赵言卿是个花花公子,他的宴会自然也严肃不到哪去,甚至很多时候被人当成猎艳场。今天这个聚会,就很有赵言卿风格。   现场有很多年轻好看的男孩儿女孩儿,这些人的功能很简单,就是用来调剂气氛的。   那些年轻孩子都是人精,知道那些人可以搭讪,那些不可以。商珉弦这样的人,一看就在他们不敢招惹的范畴。   因为他坐在这里,却可以不应酬任何人,特别是他身上那股生人勿近的疏冷气质,让人望而却步。   倒是他们旁边几人的交谈声传了过来。   “你们听说了吗?庄清河从圳海回来了。”   提到庄家,有几件最让人津津乐道的事,一是对庄杉黑暗过往的揣测。二是庄杉那个有智力障碍的儿子庄海洋。   三就是庄杉的私生子,庄清河。   除此之外还有就是两人的年龄,庄清河作为庄杉的私生子,居然比他正经的儿子还大两岁。   “这下有好戏看了,等着看他们家撕吧。”   “能有什么好戏?庄杉的老婆金玉枝可不是省油的灯。”   “她不是省油的灯,庄清河也不是个善茬,所以才说有好戏啊。”   “一个私生子还能翻天了不成?”   “那你是不知道他的厉害。”   “怎么说?”   “庄清河是从圳海回来的,我问你,圳海是什么地方?庄清河能在那种地方混得风生水起,前段时间,上头对圳海大整顿,他还能全身而退。想想就知道,这人手段不简单。”   这时一旁有人插话,说:“你说的还是保守了,他何止是不简单,这人损着呢。”   “嗯?展开说说。”   那人坐直了一些,侃侃而谈起来:“我记得他在圳海的时候,有一次,一个汽车品牌代理商不知道因为什么得罪了他。他倒好,手一挥,买了几十辆那个品牌的车子,然后免费捐赠给殡仪馆。”   “结果,整个圳海的殡仪馆火葬场都开那个车,硬是把那个品牌弄成了运尸专用车,都没人敢买了。后来那个代理商实在干不下去,灰溜溜离开圳海了。 ”   旁人连连咋舌:“真他妈阴损。”   “哈哈哈。”赵言卿也听到了,在商珉弦旁边坐下,说:“这庄清河现在怎么这样了?真有意思。”   商珉弦没接这话。   商珉弦说到做到,坐了没一会儿就告辞了。这时宴会人还不少,正是最热闹的时候。   他孤身一人,走进屋外的夜色中。   外面又下起了薄薄的春雨,潮湿的春夜让人生出一种无处排解的烦闷。   一直以来,商珉弦都不知道什么叫情绪,他是独立于这个世界之外的存在。他不觉得孤独,但也不自由。   任何时候,他不管是回头看,还是往前看,除了一无所有,还是一无所有。   别墅二楼。   孟书灯一身灰色的职业装,耳朵上戴着一个蓝牙耳机,站在一个套房的门口,远远看着身姿修长挺拔。   他是很斯文端秀的长相,一看就很正派,清俊挺直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让他看起来更是多了一份书卷气。   镜片后的眼镜此时低垂着,正在用手机回邮件。   这栋靠江的三层别墅经常被赵言卿用来办宴会,每到这种时候,客房的门都开着,为的是方便客人进去上厕所。   这时有一个人过来,想进这个房间方便,孟书灯盯着手机头也不抬地说:“去隔壁,或者楼上。”   声音清晰,稳重又温柔。   来人不知道他是什么身份,但是听他语气虽然温和但是不容置疑,让人不自觉听从,于是转身往隔壁去了。   过了十来分钟,门从里面被打开了,一个长相清丽的女孩儿走了出来,满脸的春色,看一眼就知道刚才里面干了什么。   孟书灯这才收起手机,视线没有在她脸上停留,直接取出一张事先填好的支票递给她。   女孩儿看了一眼支票,又回头看了看门内,知道这是没后话了。她眸色暗了暗,问:“转账不行吗?你开的支票能兑现吗?”   孟书灯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给她,说:“支票有任何问题都可以打电话给我。”   女孩儿接过名片一看,上面确实是赵氏集团的抬头,职位写的是总裁特别助理 ,孟书灯。   原来眼前这位就是被人戏称赵言卿的“大总管”的孟助,于是她撇了撇嘴拿了支票离开了。   又过了一会儿,赵言卿从里面出来,他衣领松散,身上那轻浮风流的气质更重了。   孟书灯朝他看了一眼,指了指自己的锁骨提醒他。   赵言卿见状,侧身在门框的金属边上照了照,果然看到锁骨上明显的红色痕迹。他啧了一声,扣上扣子遮挡。   他整理好仪态,转身看着孟书灯,突然问:“你一直在门口?”   “嗯。”   赵言卿嗤笑一声:“你这个大总管,也确实够尽责的。”   孟书灯顿了顿,说:“我是怕有人不知道,开门进去。”   也不知道他们刚才是有多急,连门都没反锁。   赵言卿又问:“你是怕我扫兴,还是怕我丢人?”   这个问题不好回答,于是孟书灯沉默了。   “是怕我扫兴吧?毕竟我名声早就坏透了。”赵言卿微微俯身,靠近他,轻声问:“那你听着,我刚才尽兴了吗?”   “我不知道。”孟书灯没什么表情,说:“我刚才戴着耳机讲电话,什么都没听到。”   赵言卿眯眼看了他一会儿,没再说话。 第3章 他是个怪人   商珉弦半夜突然醒了过来,觉得有些口渴。他在床上睁眼躺了一会儿,起身出了卧室。   他最近总是被一种难以形容的躁动所影响,仿佛有什么地方在蠢蠢欲动,随着这个潮湿的春天缓慢萌芽。   商珉弦沿着楼梯下楼,刚下了两节台阶,就察觉到客厅还有人。   夜晚抽去眼前情景的实质,把一切都变成虚虚散散的影子。   安安的身影并不明显,可商珉弦还是一眼就看到了。他站在大门入口处的衣帽架旁边,抱着商珉弦的大衣,整个人几乎埋在里面,像个小动物一样在上面嗅来嗅去。   商珉弦在楼梯上看到这样一副画面,也只是顿了一秒,然后就从楼梯上面下来,目不斜视地走到厨房。   安安太过投入,以至于这时才听到商珉弦下楼的脚步声,他瞬间就僵住了,站在原地动也不敢动。   商珉弦在冰箱拿了一瓶水,从厨房出来,隔着大半个客厅,看着安安。   安安被他这么盯着,越来越僵硬,然后给出了一个很蠢的反应。他居然一点点蠕动着,把自己隐到商珉弦的大衣后面,好像这样就能隐身了一样。   “出来。”商珉弦开口了。   过了两秒,安安才从大衣后面慢慢挪出来,知道自己做错事了,垂着脑袋不动。   商珉弦走到他面前,沉默了片刻,问:“第几次了?”   安安自然没有办法回答他,不会说话此时成了他能理所当然沉默的好理由。   商珉弦垂眸,看不清情绪。他的五官长得庄严雅正,清静面、慈悲相,眉眼的形状甚至都带有点悲天悯人的气质。可他的眼神和长相总不匹配,宛如天神一般淡漠无情。   仿佛他看什么,什么就会结冰。仿佛他走到哪里,哪里就会下雪。   此时这张嘴却吐出了和他清正的外表极不相符的话,他问:“你有没有抱着我的衣服自.慰过?”   安安听到这句话猛地抬起头,像是被他这句话吓到了,脸红了白,白了又红。神色变幻不定,十分精彩。   商珉弦冷冷嗤笑一声,转身往楼上去。没走几步,他就听见身后响起脚步声,越来越近。   他回头,就看到安安跟着他,见他转身,安安又停在原地看着他,眼中惶惶不安。   像一条给自己寻主的流浪猫。   窗外又下起了雨,浓雾般的细雨让整个世界裹上一层朦胧的壳,很多东西的界限在这一刻也变模糊了。   院子常年亮着灯,一楼客厅很大,晚上也留了几盏暗暗的壁灯,里里外外远远近近的灯把整个客厅的光线变得十分复杂。   所以他们两个的影子也有很多条,被混在灯光里的雾气染得水淋淋,斑斑杂杂地躺了满满一地,总有几条叠在一起。   大概对峙了几秒钟,商珉弦也像对待野猫一样,说:“过来。”   安安走了过去,走到他面前,仍是微微仰头看着他。还是那种亮得吓人的眼神,背后藏着的情绪简直浓烈到让人心惊。   商珉弦是那么高,有一米九以上,过高的身量并没有让他显得累赘,反而看起来很修长均匀。他的长相并不凌厉,也不见凶相。   但是因为过于淡漠无情,让人很难长久直视。   安安却敢一直看着他,可瞳孔又明显有些微颤,在晦暗的光中瑟瑟发抖。   似乎怕他,又似乎不怕他。   这让商珉弦更满意了。   不会说话,脑子还不怎么好。   很适合往床上领。   商珉弦有一套属于自己的评估系统,安安的一切都让他觉得可控,这个人实在太透明了,一眼就能看穿的经历单薄,是一个让人的任何防备和谨慎都会变得可笑的人。   作为一个身体正常的男人,商珉弦并不打算和自己的生理欲望做无谓且无意义的抗争。   他当然知道怎么算这笔账。   ————   细雨连绵的潮湿春日很快就过去了,雨一停,就入了夏。   南洲的夏天仿佛武侠片里的镜头,明晃晃的阳光像满天的银刀子飞来飞去,不留神就被割一刀,烫得疼。   赵言卿今天要去和商珉弦合资的公司开会,从车里出来往大楼去的短短一段路,让他觉得自己像是闯进了蒸笼一样。   他边走边和孟书灯抱怨:“热死了,你非把车停那么远。”   孟书灯似乎完全不受高温影响,整个人清清爽爽的。他抱着开会要用到的资料,面色依旧温和平淡,推了推眼镜说:“那个车位有树荫。”   赵言卿啧了一声,说:“我不比车金贵?”   说话间他们进了大厦内部,扑面而来的冷气让人一下子就熨帖了。刚走到电梯前,电梯门就开了,迎面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和一个年轻女人从里面出来。   那中年男子看到赵言卿,脸上堆了笑:“小赵总,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赵言卿点点头,说:“来开会。”   这座大厦是赵言卿的,他和商珉弦的公司只占了五层,其他的则租出去了。这个中年男人就是其中之一,姓什么叫什么赵言卿也没记住,只是见过几次有点脸熟。   “孟助也在,好久不见。”男人跟孟书灯也打了打招呼。   孟书灯点点头,应了一声。   赵言卿看了眼男人身边肤白貌美的女秘书,眯了眯眼,心里有了一个猜测。   打完招呼,赵言卿就和孟书灯一起进了电梯,准备上去了。在电梯门即将关上的时候,赵言卿透过门缝往外看了一眼,正好看到那老头在女秘书的屁股上摸了一下。   赵言卿呵了一声,还真给他猜着了。   他也许是生性对这种事敏感,或者纯粹是浪惯了,见得多了。总之他头顶好像有一个雷达并且随时通着电似的,只要两个人往哪一站,哪怕不说话,他都能通过氛围猜到这两个人有没有奸情。   孟书灯也看到了那一幕,并且听到了赵言卿那声略含轻蔑的哼声,垂了垂眼皮不知道在想什么。   进了会议室,商珉弦还没到,只有几个高管在里面做准备。   赵言卿找了个位置坐下来,孟书灯在他旁边打开公文包把开会要用的资料拿了出来。   赵言卿又想到刚才电梯口遇到的那俩人,闲着没事,就支着脸发呆,手指在会议桌上无聊地轻敲起来。打量正弯腰整理资料的孟书灯,眼睛微眯。   西裤包裹下的翘臀,深陷的腰窝,笔挺的背。孟书灯长得好看,斯文俊秀,毕业好几年了,身上还有一种很干净的书卷气。   商珉弦和以往一样,是踩着点进来的,一分钟都不带提前的。   赵言卿还歪在椅子上,看了看会议室墙上的钟表,说:“说到准时,我就服你一个。”   孟书灯在一旁也打了个招呼:“商总。”   “嗯。”商珉弦应了孟书灯一声,没搭理赵言卿的调侃。   会议一直开到窗外天色渐暗,南洲也逐渐亮起霓虹。从会议室出来,几个高管把他们送进电梯,目送他们离开。   电梯下到一楼,三人从电梯里出来。   “晚上什么安排?”赵言卿问商珉弦。   商珉弦:“回家。”   赵言卿撇了撇嘴:“你没劲透了,偶尔也出来跟我们玩玩儿。”   “上次宴会我不是已经去了吗?”   赵言卿听了这话,更来劲了,说:“你那也叫跟我们一起玩?你那是应付我呢。”   商珉弦真的是赵言卿见过的最怪的人,他有时候都觉得商珉弦该去修道。   这人好像永远都不被享乐和感情牵引,不管什么时候,跟这个世界都隔着一层看不见的膜。   那种感觉就好像,商珉弦不属于他们身处的这个维度,但因肉身限制,又走不掉,所以就用一种淡漠到像旁观者的姿态留下。   他们一边说着一边往外走,刚出大厦门,就见一个男人冲了上来,到了商珉弦面前。   男人有四十来岁,穿着考究,但是神态惶然,看起来有种筋疲力竭的悲状,他对商珉弦说:“珉弦,你爸不接我电话,我那个事儿……”   商珉弦看了他一眼,脚下步伐不停,眼里平静无波,不等他说完就打断道:“你的事情等处理就好了。”   “珉弦…”男人嘴唇发颤,居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抓着他的袖子,哭求:“珉弦,你帮我跟你爸说说,放我一马,帮我想想办法。我是鬼迷心窍了,我真的…”   商珉弦只好停下脚步,蹙眉把自己的袖子抽出来,淡淡道:“职务侵占罪触犯刑法,是公诉案件,不能私了。找谁都没用。”   男人还要再说话。   商珉弦看向一旁的保安道:“把人请走。”   说完便再也不看男人一眼,抬腿往车边走去,而那个男人则很快被保安请走了。   赵言卿看着商珉弦的身影上了车,车辆逐渐远去,啧了一声,说:“牛逼。”接着问一旁的孟书灯:“知道这个男人跟商珉弦是什么关系吗?”   “什么关系?”   “他是商珉弦的姑父,亲姑父。”   孟书灯闻言有些诧异地看着他。   “就商珉弦刚才那态度,看不出来吧。”赵言卿啧啧感叹了两句,接着说:“我有时候真的觉得商珉弦不像个人,他判断事情的时候,从不考虑感情和人际关系,永远只看最高效的,获利最多的。”   “说实话,我有时候都觉得商珉弦身上甚至没有作为一个人的,最基本的道德和伦理感情。”   孟书灯蹙没说话,但是心里默默赞同了赵言卿的看法。   “不过,他这样的人,作为一个家族企业的继承人来说,绝对是完美的。”赵言卿难得收起那副浪荡的神情,正经道:“一个大的家族绵延近百年,就像一棵大树。看似枝繁叶茂难以撼动,可实际上大部分枝枝叉叉只是附庸之辈,除了争夺养分一点作用都没有。更可怕的是惹来祸事,关键时刻若不修剪,最终会连带的整棵大树都走向颠覆和灭亡。”   “这样简单的道理我都懂,那些浸染名利场几十年的长辈怎么会不懂呢?只不过他们在那个位置久了,掠夺惯了。一直以来的无往不利,让他们真的以为自己手眼通天。”   “所以说啊,还是商家厉害。”赵言卿似乎是佩服,又似乎感叹商家的狠心,说:“他们父子俩修剪枝枝叉叉,下手那是一个稳准狠,什么亲情什么情分。他们从不看在眼里,是天生的无情人。”   孟书灯推了推眼镜,说:“子肖父,儿子像父亲不奇怪。”   赵言卿听了他这话,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突然沉默了,然后又冷哼一声。   --------------------   因为故事时间线的缘故,前期副cp的情节会比较多。 第4章 他是条疯狗   天气越来越热,夏蝉都倦了,每天声嘶力竭地叫着。   这天商珉弦从公司出来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参加了一个首映会。他出入坐车,完全不受高温影响,依然每天都穿着三件式西装。   商珉弦的身材和长相都很适合这种严谨正式的装扮。西装笔直硬朗的线条和他的气质很契合,光是往那一站,就显得清贵逼人,拒人于千里之外。   硬是靠气质劈出一道结界,将自己置于另一个次元中了。   这个首映会是赵言卿办的,他投资的一部电影,他这两年把目光瞄向了娱乐行业,说是来钱快。商珉弦却觉得,赚钱也许不是赵言卿的最终目的,可能就是为了方便勾搭小明星。   商珉弦出席是因为他最近也有投资娱乐公司的打算,因此想先做些了解。首映式现场和他平时参加的商务活动不一样,有很多导演、制片人和演员。规模不小,但是整体氛围还算轻松。   赵言卿和孟书灯一起进来后,直接朝着商珉弦过去了。他身边的人来来去去,只有孟书灯像根定海神针,永远戳在那。   两人寒暄了几句,赵言卿突然压低声音说:“我今天还请了庄清河,不过他没来。”   商珉弦倒有点奇了,问:“你请他干什么?”   赵言卿眨了眨眼。   商珉弦懂了。   “交流啊。”赵言卿笑了笑,又说:“据我所知,他这段时间也投资了好几部电影。不过他的品味真是一言难尽,投的片子质量都很差。”   商珉弦没说话,庄清河这不是品味差,应该是在洗钱。他在圳海多年,手里估计有不少说不清来历的资产。   赵言卿不知道想起什么,笑着又说:“听说,那个庄清河长得很好。”   商珉弦偏头看了他一眼,问:“听说?”   赵言卿笑道:“可不就是听说,都多少年没见了。他当年在圈里不受待见,没人带他玩儿。而且他读的还是教会学校,就是白房子,你知道吗?”   这个商珉弦还真不知道。他十二岁那年就出国了,一直在国外读书生活,也是最近几年才回来。   赵言卿就给他解释,早个十年,南洲有一所寄宿制的教会学校。是教会和一些洋人一起办的,最开始是用来传教的学校,后来也招收教外的学生。   说是学校,其实像苦修院一样。   把十来岁正青春活泼的孩子们拘在白房子里,念圣经,教礼仪,传播宗教思想。   那时候他们这帮小子混得厉害的时候,家里大人常拿这个吓唬他们,说再不听话把你送到白房子里去。   百试百灵。   “后来,他十来岁就去了圳海,更是查无此人了。现在回来了也不露面,神秘得很。”   南洲的年轻子弟圈分了“嫡派”和“庶派”。   嫡派就不用说了。   庶派就是各家的私生子们。要说都到了二十一世纪,这种嫡庶观念居然还保留着。   一直以来,两个圈子的人都不互相来往。他们这帮人,大部分都是打心眼里瞧不上那帮私生子。   而那些私生子们,对他们的态度则更微妙且复杂了。   庄清河是个两不沾,处境最是尴尬。   因为他的弟弟庄海洋有智力障碍,所以他八岁那年被庄衫找了回来。看起来以后是要继承庄家家业的。因此庶出这边的圈子对他有些微妙的嫉妒。   而嫡出这一派的,又觉得他出身不正,不太看得起他。   赵言卿提到庄清河的态度,其实就是圈子里的人普遍提到庄家的态度。   南洲的世家们都不太瞧得上庄家,一是因为排外,庄衫是二十多年前才来南洲的,二是因为庄杉的发家史不光彩。   这人手里不干净,阴狠毒辣,那些瞧不起里头还带了点忌惮。   首映式还没开始,赵言卿给商珉弦引荐了几个导演和制片人,他们找了位置坐着喝东西。这边聊着天,赵言卿却一直往孟书灯那边频频侧目,眼神越来越冷。   孟书灯坐在角落里用手机看邮件,回复工作信息。他长得斯文俊秀,穿白衬衫戴金丝眼镜的样子就像一支秀雅的金边马蹄莲。   同他搭讪的女孩子络绎不绝,导致他的工作状态一直被打断。而他一向温和有风度,自然不会怠慢女士,时不时就要停下来应付几句。   赵言卿目光逐渐幽深,他当然知道孟书灯是受欢迎的。   孟书灯身上有一种干净清润的气质,又是那种很容易获得好感的长相,特别招女孩喜欢,好女孩儿和坏女孩儿都爱他这种类型的。   除此之外,还特别吸引自己这样精神不正常的人。   赵言卿冷哼一声,远远看着,心里生出一种酸意和嫉妒交织的情绪。   等这边谈话告一段落后,赵言卿就起身朝孟书灯走去。   孟书灯看他走过来似乎有话要说的样子,便站在原地等他。   然而赵言卿脚步不停地从他身边经过,看了看他,毫不留情地说了一句:“真丑。”   然后便往一旁去了。   毫无征兆的恶意让人发愣,孟书灯怔在原地,顿时尴尬住了。他装作无事发生,过了一会儿才趁人不注意偷偷从玻璃窗上照了照。被如此无情地批评了之后,再看自己这张脸,好像确实不好看。   现场很热闹,孟书灯一贯挺直的背佝偻了一点。   赵言卿浪了一圈,留了几个小明星的联系方式,又回来找商珉弦了。   商珉弦这边正和孟书灯聊工作上的事,赵言卿看一眼都头疼,两个工作狂算是凑一块儿了。   孟书灯看赵言卿过来,就找了个借口走开了。赵言卿看着他的背影,发了会儿呆。   赵言卿这边和商珉弦说着话,迎面一人走了过来,那人冲赵言卿点点头,赵言卿也笑着跟他寒暄了两句。   那人走后,赵言卿压低声音对商珉弦说:“这人叫邓昆,庄清河从圳海带回来的人,据说是他的左膀右臂。庄清河今天没来,邓昆是替他出席。”   然后他背了下身,又说:“你看见他那个眼神没有?跟毒蛇似的,我每次看见他心里都发凉。”   商珉弦闻言,也忍不住看向邓昆。   邓昆身材彪悍,面部骨相清瘦,眉弓立体,身上充满渗人的攻击性。特别是那双眼睛,有一种危险且冰冷的蛇感,总感觉会被他随时扑上来咬一口。   他看起来跟整个宴会的氛围都格格不入,那种割裂的感觉让他看起来都不像个人类了。   明明衣着打扮都很整齐精良,但是眼神里却无半分文明,尽是野蛮。   赵言卿这时又说:“你说这样的人都能被庄清河收服,那庄清河得是什么样啊?”   商珉弦看着邓昆,确实不是一个善茬。   赵言卿又看了邓昆一眼,突然想起什么了似的说:“说起庄清河,我还想起小时候的一件事。就韩天一,你知道吧?韩司令的孙子。”   商珉弦点点头。   赵言卿接着说:“韩天一从小就蛮横,为人又跋扈,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熊孩子啊。那是十多年前了,不知道怎么的,他偏要跟庄清河过不去。”   “忘了那次是在谁家,韩天一又带人堵住了庄清河。指着泳池对他说,今天要么你跳进去,要么我们就把你扔下去。结果你猜怎么着?”   商珉弦对小屁孩儿的陈年往事并不感兴趣,只是随口问了句:“怎么了?”   “庄清河二话不说,真的就跳进去了。但是…”赵言卿说到这顿住了。   商珉弦发挥了一个优秀捧哏者的职业素养,问:“但是什么?”   赵言卿:“但他是拽着韩天一跳下去的,他拽住韩天一不撒手,把人往泳池底拖。韩天一虽然会游泳,但是架不住有个人死拽住他不放啊,跟他一起沉下去了。”   “俩人在水底扑腾得那个厉害,我们在上面都吓傻了。当时年纪都小,没人敢下去救,只好哭着去找大人。过了好大会儿,才把两人救上来。”   “我们都说庄清河这小子厉害啊,能憋气。可结果他那时压根不会游泳你知道吗?他窒息得比韩天一厉害多了,可就是这样,还死抓着人不放,你说这人是有多狠?”   赵言卿现在想来还是唏嘘不已,说:“事后庄清河说他是不小心把韩天一拽下去的,又说拽住韩天一不放是溺水的正常反应,他控制不了。”   “可我们都记得他拽韩天一下去时的那个眼神,他当时是想拽着韩天一跟他一起死啊。”   “韩天一后来做了好几天的噩梦,也没敢惹他了。”   赵言卿喝了口果汁,压下时隔多年再次翻涌上来的恶寒,说:“我们给他起了个外号,叫疯狗。”   “真的是条疯狗,那年他才九岁还是十岁,就有那么大的疯劲儿,真不知道现在长成了个什么样。”   活动结束差不多已经是十一点了,商珉弦第二天有一个拍卖会,地点就在酒店两条街外。   赵言卿得知后说:“那你今晚还回去干什么?净在路上折腾了,楼上准备了房间,我待会儿让人拿张房卡给你。”   商珉弦做事一向追求效率,想了想就认可了赵言卿的提议。   于是他打了个电话回去,交代管家给他送一套衣服过来,明天出席拍卖会要穿。   管家那边答应了,正要挂电话。   商珉弦顿了顿说:“让安安送过来。”   管家愣了一下,然后答应了下来。   整个别墅的人都知道这个小哑巴被男主人拐上了床,只不过这孩子傻傻的,从来也不知道靠这个要好处,还是每天该干啥干啥。   宴会接近尾声,商珉弦要等安安过来,没有上楼,而是坐在大厅的休闲区和赵言卿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孟书灯则在一旁回复工作邮件,人渐渐散去,宴会策划公司的负责人找了过来。   孟书灯和他走到一个角落处,接过他递过来的费用清单,戴着金丝眼镜的眼睛一目十行地扫了一遍,看得很快。   赵言卿经常办宴会,他懒得在这种事上费心,有一直合作的宴会策划公司,都是孟书灯负责交接。   孟书灯很快就确认完费用,拿出赵言卿的支票本,又取下西装口袋里的钢笔,准备写支票给他。   负责人在他落笔之前突然喊住他:“孟助,等等。”   孟书灯停下来,看着他问:“怎么了?”   这个负责人又拿出了另一张费用清单递给孟书灯。这张费用清单上的金额足足比原本那张清单上多了二十万的差额,负责人压低声音对孟书灯说了几句话。   孟书灯听懂了。   赵言卿花钱如流水,一向懒得管这些事。他的个人支票本一直都是放在孟书灯这里的,凡是这种私人的支出,都是从孟书灯手里过。   孟书灯只要每月把账目清单做出来给他就行了,虽然他从来也不看。   这种情况下,孟书灯就算多写个零,赵言卿都不会发觉。这个策划人和赵言卿合作了有一段时间了,显然也是了解了赵言卿的尿性,所以才和孟书灯说这些,他承诺给孟书灯的回扣大概是孟书灯两个月的工资。   孟书灯脸上没什么表情,提笔在支票上写下原定金额,撕下来给他,说:“你这话我就当没听见。”   策划人表情讪讪地拿着支票离开了。   处理完这些事,孟书灯也转身准备去忙别的,一回头就发现身后有人,一个长得很漂亮的男孩子站在他后面。 第5章 他肯定很难搞   男孩儿穿着t恤和牛仔裤,看着孟书灯眨了眨眼,拿出一张便利贴给他看,上面写了宴会厅的名字。   孟书灯猜到他可能是有语言障碍,但拿不准他能不能听见声音,就没说话,而是给他指了指宴会厅方向。   男孩儿点点头,就过去了。   这边孟书灯又接了个工作电话,沟通接近尾声的时候,他边讲电话边往宴会厅方向走。   然后就看到刚才向他问路的男孩儿站在宴会厅门口,被拦住了。   保安问:“要有请柬才能入内。你有请柬吗?”   男孩儿摇摇头。   保安:“没有请柬不能进去。”   孟书灯挂完电话朝他们走了过来,摘掉蓝牙耳机问:“怎么回事?”   男孩儿又从口袋里摸出便利贴,上面写着商珉弦的名字。   孟书灯刚拿了房卡给商珉弦,又看到安安手里拎着的衣服,很快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他往里面看了一眼,指了指对男孩儿说:“他们在那边,你直接过去吧。”   男孩儿看了看那边,被大厅的绿植遮住了什么都看不到,又看看旁边的保安,有些局促地站着,没动。   孟书灯叹了口气,说:“我带你过去。”   男孩儿点了点头。   于是孟书灯跟保安打了个招呼,就领着他进去了,一进去就看到商珉弦和赵言卿正坐在休闲区的沙发上谈事。   赵言卿看到孟书灯,说:“你还没忙完啊?累不累?坐下休息会儿。”   孟书灯刚要说话,手机又响了。他低头看了一眼,就接着电话出去了。   安安则抱着衣服,默默坐到了商珉弦的旁边。   赵言卿看着孟书灯的背影走远,这才转回头跟商珉弦接着聊:“你招标那事不是和庄清河那边对上了吗?你要不跟阿昆谈谈?”   商珉弦知道他的意思。   虽然近些年来有关部门对于招投标的管理越来越严格,但是不妨碍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除了招标人和投标人相互串通,投标人自己之间相互串通的情况也不少。   投标人之间如果能形成联盟,私下商议,以轮流坐庄的形式达到串通投标,可以减少竞争关系带来的折损,对双方都是一件喜闻乐见的事。   又或者结成利益共同体,私下商讨分配协议。   比如其中一家以绝对的低价中标 ,中标后再故意弃标,然后由报价高一些的第二名顺位中标。第二名再和第一名分享两家报价的标价差。   诸如此类,其中可操作的方法非常多。   这么想来的话,商珉弦确实是有必要和阿昆“谈谈”。但是他直接否决了这个提议:“不用了。”   “嗯?”赵言卿怪道:“为什么?”   商珉弦:“庄清河的作风我不喜欢。”   虽然他不认识庄清河,和他也没有任何交集,但是仅通过目前听到关于他的事迹,已经让商珉弦对此人印象极差。   庄清河几乎拥有商珉弦讨厌的所有特质,行事乖张,不守规矩,手段阴损。   商珉弦一直是个谨慎的人,和庄清河合作的风险大于利益,他没必要和这种人搅和在一起。   跟庄清河这样的人,最好的相处模式就是井水不犯河水。   赵言卿笑了笑,说:“可我感觉你爸好像对这次招标的事儿挺在意的。”   “其实主要是不想输给庄家吧?那也太跌份儿了。”   商珉弦眸色暗了暗,没说话。   赵言卿笑了笑,又说:“其实我一直挺想见见庄清河,都说他长得好,到底是有多好?”   商珉弦看了看他,说:“不知道,反正肯定很难搞。”   “哈哈哈。”赵言卿想了想,哼了句唱词:“他心性诡诈阴冷,生得却是花容月貌。”   赵言卿视线转向一旁的安安,他在旁边捧着小杯子,低头喝水,也不知道听没听懂他们谈话内容。   赵言卿看了他一眼,笑道:“你这个倒是挺乖的。”   “嗯。”商珉弦看了安安一眼,说:“不会说话有不会说话的好处。”   安安听出这是说到自己了,他转头看着商珉弦,眨了眨眼。   他们又聊了一会儿,孟书灯也打完电话过来了,看起来事情都处理完了,他对赵言卿说:“可以回去了。”   赵言卿起身,告了别就和孟书灯一起走了。   城市到处都闪烁着霓虹,纵横交错的车道上,车辆如提灯的游鱼一般穿梭。   孟书灯开着车,把赵言卿送到他住处的地下停车场,问:“明天还是八点来接你?”   在副驾驶小憩的赵言卿睁开眼,转头看他,说:“你别回去了,跟我上去。”   深夜的停车场很安静,孟书灯抠了抠方向盘,过了一会儿才出声:“嗯。”   乘电梯上了楼,赵言卿用指纹解了密码锁,打开门发现里面是亮的。   沙发上的男孩儿起身迎过来,问:“你怎么才回来?呀?孟助你怎么上来了?”   孟书灯站在赵言卿身后,隐匿在他的影子里。   赵言卿也是愣了愣,问:“齐月?你怎么在这?”   齐月是他的小男友,之一。   他身边小男友小女友一大堆,来来去去像走马灯,齐月是他最近比较喜欢的一个。   齐月撅了撅嘴,说:“你前天不是说让我今天过来找你嘛?”   赵言卿回忆了一下,是有这么回事,他给忘了。他还没来得及说话,他身后的孟书灯先出声了,说:“那我先回去了,赵总,我明天早上来接你去公司。”   说着就往门的方向走去。   “等等。”赵言卿叫住他。然后转头对齐月说:“你先回去,我今天临时有事,要开个视频会议 。”   齐月闻言愣了愣,抱怨似的说:“我连同学聚会都推了过来找你的。”   赵言卿随口哄着他,说:“听话,下次我补给你。”   最后齐月还是撅着嘴离开了。   齐月走之后,赵言卿先是去门口改了密码锁的密码,然后走到孟书灯面前,问:“孟书灯,你刚是想跑吗?”   孟书灯的视线虚虚地掉在地上,说:“没有。”   赵言卿看了他一会儿,冷哼一声,说:“去洗澡。”   酒店大堂。   安安拎着干洗袋裹着的衣服,跟着商珉弦往电梯方向走,迎面遇到了邓昆。   邓昆看到两人眼睛一暗,那种像毒蛇一样的气质冒了个头,又骤然被他收敛了回去。   “商老板,还没回去?”邓昆跟他打了个招呼。   商珉弦点了点头。   邓昆饶有兴致得看了安安两眼。   商珉弦并未在意,安安的长相注定他会受到比旁人更多 的注视。至于占有欲什么的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在商珉弦这里并不存在。   邓昆朝安安吹了声口哨看着他,但是他这人即使笑起来,也给人一种阴鸷的感觉。   安安这样的小白兔性格,被邓昆盯得起鸡皮疙瘩,抬手揪住商珉弦的衣袖,往他身后躲了躲。   邓昆见他这样,嘴角抽搐了一下。眼睛直直地看着安安,嘴上问商珉弦:“这位是?”   安安被他那双又毒又阴的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像只快炸毛的猫,再次僵硬着往商珉弦身后躲。   商珉弦简短地介绍:“安安。”   只说了名字,却没说是什么个身份,和自己是什么关系。   就这么一句轻飘飘的介绍,足够邓昆知道安安的身份和地位。于是他脸色耐人寻味地朝安安笑了笑,似乎又想说什么。   结果话还没出口,邓昆突然看着商珉弦身后愣了一下,接着猛地回头。   他的视线停留在远处一个戴口罩和鸭舌帽的男人身上,那人低头正往这边来,看起来是要越过他们往门外去。   酒店大堂不停有人进出走动,这没什么奇怪的,邓昆却不知为何,一直盯着那个人。   商珉弦被他的眼神弄得有些奇怪,说:“时候不早了……”他准备带安安到楼上房间休息了。   “站着别动,别说话。”邓昆看都不看商珉弦一眼,冷声用一种吩咐命令的语气对他说。   商珉弦闻声蹙眉。   这时,那男人也走近了,在距离他们两三米远的时光,他突然改变路线,直直朝着商珉弦冲了过来。   邓昆反应很快,几乎是那人一起势,他就将人一脚踹了出去,动作迅捷如一头猎豹。而且脚下力气也不轻,那人倒地后又因惯性滑出去几米远。   不等他站起来,就被邓昆上前反拧着手臂制住了。   当啷一声,一把匕首从男人衣袖里掉落,在光洁坚硬的地板上发出脆响。   一切发生的都太快了,商珉弦这时才走过去,看了男人一眼,说:“是你啊。”   这人是商珉弦的姑父。   邓昆这才抬头,看了眼商珉弦和他身旁的安安。安安看起来似乎吓得不轻,整个人都贴着商珉弦的手臂躲在他身后。   邓昆把视线转向商珉弦,问:“你认识?”   商珉弦:“我姑父。”   “哦,家事啊。”邓昆把姑父拽起来,问:“你打算怎么处理?”   商珉弦淡淡道:“报警吧,让酒店把录像调出来交给警察,应该能定个故意伤人未遂。”   邓昆自然是没意见的,把姑父用他自己的衣服捆好,便提着姑父和商珉弦一起到休闲区坐着等警察了。   姑父跟一堆货似的,被邓昆扔在沙发脚边,嘴里还在不停嚎叫喝骂:“商珉弦,你和你爸不会有好下场的。一点亲情都不顾及,”   商珉弦皱了皱眉,问邓昆:“能让他安静点吗?”   邓昆刚坐下,抬起头:“问我?”   商珉弦淡淡道:“你看起来深谙此道。”   邓昆听出来这并不是夸奖,但他没跟商珉弦计较,撇了撇嘴,放下二郎腿,俯身到姑父耳边说了句什么,姑父立马安静了。   商珉弦抬头瞟了邓昆一眼,说:“今天多谢了。”   “谢就不用了。”邓昆倒是不客气,看了他一眼,说:“来点实在的。”   邓昆身上有一种让人心梗的直接。   商珉弦顿了顿:“你说。”   “清河他最近因为招标的事……”   还没说完,就被商珉弦打断:“换一个。”   邓昆闻言敛了笑,皱眉问:“商老板,你让我说,我说了你又不答应,你是真的想感谢我吗?”   商珉弦:“……”   邓昆跟他惯常打交道的人都不一样,应该说邓昆跟正常人都不一样。正常人在这种情况下,不会把侍恩挟报的行为表现得那么明显,还这么不留余地。   警察很快好赶到了,打断了二人的谈话。   人证、物证都在,再有酒店大堂的监控录像佐证,几乎没有什么异议。   警察看着录像,突然皱了皱眉,有些奇怪地问邓昆:“你当时背对着行凶者的,突然回头是……”   商珉弦也望向邓昆。   而邓昆看着警察,然后笑了,说:“玻璃门上映着他呢。他走路姿势不对,两臂摆动很不自然,像是袖子里藏了什么东西。”   警察又看了眼监控,商珉弦背后果然就是玻璃门,于是笑着赞赏道:“你这个同志,警惕性挺高啊。”   商珉弦也看着邓昆一言不发,这种微小的细节一般人很难注意到,邓昆有点警觉过了头。   然后他想到关于庄清河在圳海的传闻,邓昆是他身边的人,倒也不奇怪了。   商珉弦简述了一下姑父行凶的可能原因,也就是官司的事,警察了解了情况之后,就把姑父带走了。   邓昆目送警察离开,然后转头看向商珉弦,说:“怎么样?给个准话。”   商珉弦:“一码归一码,我说了不行就是不行。”   邓昆皱眉:“那合着我救你白救了?刚才要不是我,那刀子肯定捅你身上了。你不想报恩也行,你现在捅自己一刀,当我没救过你,这事儿就算了。”   商珉弦:“……”   庄清河身边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邓昆身上有一种莽撞感,这体现在他一点都不怕场面尴尬。很多时候,拥有这项能力的人往往会让人无法招架。   安安打破了两人的僵持,他扯了扯商珉弦的袖子,然后指了指电梯,意思是电梯来了,可以上去了。   商珉弦冲邓昆,就和安安一起离开了。   邓昆倒是也没拦他。   走出几步后,安安没忍住回头看了邓昆一眼。邓昆依旧站在原地,神色复杂地看着自己,若有所思的样子。   安安对着他微微蹙眉,转回头不再理会他。   安安跟着商珉弦进了电梯,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他忍不住侧头偷偷看商珉弦。   商珉弦总是一副游离于世界之外的气质,此时他漫不经心地拨弄着蓝宝石袖扣,垂眸时鼻梁骨上有一条光影分割线,眼睛就藏在暗处,连微醺的醉意都无法让他眼里的冷漠消融。   他察觉到安安的目光,也只是不甚在意地投来一撇,眼神冷得仿佛陈年的月光。染了墨的眼眸漫不经心,无情无欲,幽远得让人心悸。   安安被他这么看了一眼,浑身像冻住了似的,僵硬地把头转向前方,像一只努力降低存在感的小动物。   酒店房间。   和往常一样,发泄,没有交流。   完事后,商珉弦:“你回去吧。”   安安愣了一下,没说什么。当然,他也说不了什么,不过从他的眼神里可以看出来,他有点难过。   在家里的时候,商珉弦也从不留他过夜,每次完事之后都会赶他回小房间,但是今天在酒店,他没想到商珉弦还是这样。   安安撑着酸乏的身体坐起来,慢吞吞穿好衣服,然后看着窗外。   外面落了雨,雨势很大,大到那样轰隆的声音让人没办法假装听不到。   安安收拾好自己之后,走到门口踟蹰了一会儿,似乎在等待什么。   他在等什么呢?   等商珉弦说我送你回去,或者说我派人送你回去。再不济,哪怕说句我让人拿一把伞给你。   这对他都是举手之劳的事。   然而安安站在门口,局促地等了将近一分钟。   安安从没有觉得一分钟如此漫长,可如此漫长的一分钟里,他还是没有等来任何一句话。   商珉弦已经坐在床边的桌前翻起了明天拍卖会的资料。   安安看着他翻过一页纸,他觉得自己就像一页被商珉弦“读”得彻底的字,翻过去了,就再也不看一眼。   最终安安什么都没做,自己轻轻拧开门,然后离开了。   安安没有带伞,商珉弦是知道的。   可在喧器的燥雨声中,他还是任由一个刚从他床上下来的、没有伞的人乘着暴雨和夜色离开了。 第6章 父与子   庄清河回到庄家老宅时,才是下午。屋子前面是大片的草坪,连接一条林荫道。屋后则是一片密林,长着茂密的落羽杉。从这里望出去,山势起伏,林海莽莽。   庄清河把车停在林荫道尽头,然后下车步行走过去。走到草坪前时,来了一阵不小的风,瞬间万木倾伏,如大海上刮过飓风,波浪翻涌间,轰轰声响不绝。   “哥哥,哥哥……”一个清秀白皙的青年一边喊着,一边穿过草坪朝他跑了过来。   庄清河在强烈的日光下眯了眯眼睛,看清之后笑了,说:“海洋。”   庄海洋都都二十岁的人了,这会儿还跟个小孩儿似的往庄清河怀里猛扑。   庄清河被他扑得一个趔趄,后退了两三步才抱着庄海洋稳住脚步,脸都皱起来了。他默默吐了口气,跟他商量:“海洋,下次咱们能不这么扑过来吗?”   庄清河牵着庄海洋回屋里,在一楼客厅坐着跟他说了会儿话,然后就发现庄海洋一直在挠痒。   庄清河皱着眉把他带到卧室,让他脱了衣服。结果发现庄海洋身上起了好多小红点,因为长期抓挠,很多地方已经显出了血丝,还有些地方结了血痂。   庄清河一言不发,拿起他的衣服看了看标签,没发现问题。接着就看到了庄海洋的床,上前去摸了摸床单料子,没说话。   给庄海洋涂完药,庄清河回到客厅,陶管家正好从厨房出来,看到他后脸上挂了笑:“大少爷,你回来了。”   “嗯。”庄清河看了看一旁做事的几个佣人 ,突然问:“现在是谁照顾海洋呢?”   陶管家拿不准他为什么这么问,笑着没回答。   庄清河见状,侧了侧脸也没再追问。   陶管家又说:“老爷说让你一回来就去书房找他。”   "知道了。”庄清河应了一声,就上楼往书房去了。   书房里,庄杉正在书桌后仰着头午睡,他的枪放在桌上。   庄清河站在书桌前,看着熟睡中的庄杉,他呼吸平缓,似乎很享受午后的惬意时光。   庄杉今年刚刚五十岁,这个年龄,对于他这样野心勃勃的人来说还很年轻。他喉结也如年轻人一样饱满,此时随着呼吸游动着。   那把漆黑的手枪就静静放在桌子上,保养得很好,在阳光下折射着刺眼的光。   庄清河这个时候只要上前一步,不,他甚至不用移动,他的手臂那么修长,他只要稍微调整一下身体重心,一伸手就能捞到。   地上铺着厚密华丽的地毯,吸走了庄清河因焦灼而剧烈的心跳声。   他只要捞起那把手枪,对准庄杉的额头,轻轻扣动扳机。所有的噩梦都会烟消云散,困了他多年的牢笼也会被打破。   他一直想要隐瞒的秘密也再不会为人知晓。   窗外阳光那么好。   书房其中一扇窗子对着屋后的密林,落羽杉的树影连接成片,让整个林子变成了极暗的绿色海底。   庄清河在这片如海般的绿荫中,静静地看着庄杉。   蝉鸣响彻整个庄园,庄杉似乎是被聒噪的蝉声吵醒了,他缓缓睁开眼,看向坐在窗边椅子上的庄清河。问:“你什么时候到的?”   庄清河本来在看向窗外,闻声转回头,说:“到了有一会儿了,看你睡得很熟,就没喊你。”   庄杉坐起来抻了抻身子,然后才瞟到那把枪似的,奇怪道:“这东西怎么忘了收起来了?帮我放到柜子里。”   庄清河从椅子上起身,走过去拿起那把手枪。他对各种型号的手枪重量都很熟悉,这把枪他一掂在手里就知道,里面没有子弹。   庄杉还在看着他。   庄清河面不改色地把手枪收到了柜子里,神色没有一丝晃动。   父子二人在临窗的桌椅前坐下。   “ 你最近忙得很。”庄杉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这是埋怨他回南洲这么久也不回家。   庄清河正给庄杉的茶杯里添茶,说:“我怕母亲多心。”   母亲指的是庄杉的现任妻子金玉枝,庄海洋的母亲,庄清河一直这么称呼她。   庄清河身份尴尬,金玉枝对他一直多有防备。如果刚从圳海回来,就急吼吼地上门,指不定她怎么想呢。   庄杉眉眼舒展些,说:“你在这方面一直都很懂事,从来没有让我难做过。”   庄清河笑了笑,没说话。   接着,庄杉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问:“你从圳海也没带什么人回来,身边有合适的助理吗?”   庄清河闻言,手上一顿,说:“我这边正招呢,有几个不错的。”   庄杉没说话,用一种庄清河很熟悉的目光看着他。   庄清河轻而易取地从里面看到了等待,庄杉在等待他把话先说出来。   而和以前的每一次一样,庄清河总能准确说出庄杉想听到的话,他问:“您有合适的人给我推荐吗?”   庄杉从容地踩着庄清河给出的台阶,稳稳走下来,说:“你这么问,我倒是想起来有个人还不错。”   庄清河喝了口茶,然后抬头笑道:“那我待会儿就把人带走。”   “不急。”庄杉挥了挥手,说:“晚上留下来吃饭,我已经跟你母亲说了,让她今天早点回来。”   “好。”   一盏茶下肚,庄杉好像想到了什么,问:“那个商珉弦,你回来后跟他打过交道吗?”   “没有。”庄清河歪了歪头:“听说这人很冷情,前些天把自己姑父都送进去了。”   庄杉看了他一会儿,没看出什么内容,收回视线,说:“这次招标的事很重要,我好不容易才说服董事会,交给你负责。如果能成,我会先派你到国外待两年,等你回来,进总部的事就好说些。”   他头也不抬,问:“知道怎么做吧?”   庄清河垂眸望着茶杯里的波纹,说:“我明白。”   父子二人的相处,十几年如一日,总是这样。就像两条狗在互闻气味儿,探对方底细。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转眼就到了晚饭时间,他们这才从书房出来下楼。   一楼的沙发上坐着一个看起来四十多岁的女人,虽然保养得很好,但是眼角的细纹还是出卖了她的真实年龄。她看了一眼从楼上下来的两人,视线落在庄清河身上,明艳的双眸一眯,冷哼一声。   庄清河像是没听到,走上前极谦逊地喊了一声:“母亲。”   金玉枝坐着不动,倨傲地抬起头上下打量他一遍,说:“好久不见,我还当你死在圳海了呢。”   她说话毫不留情,一点体面的余地都没给庄清河留。   庄清河没说话,神色都不曾晃动一下。   庄杉在一旁道:“少说这些,吃饭。”   金玉枝又冷冷剜了庄清河一眼,起身甩着胳膊往餐厅走去,高跟鞋在木地板上踩出不忿的铛铛声。   庄清河落在后面,四下看了看,问陶管家:“海洋呢?”   “啊。”陶管家一愣,好像这才想起这个人,说:“我去叫小少爷,你先去吃饭吧。”   庄清河见状微微皱了皱眉,没说什么,也往餐厅去了。   他们落座了好一会儿,庄海洋才被陶管家领了过来,安排在庄清河对面,挨着母亲金玉枝。   餐厅的气氛很滞重,空气里仿佛充满了浓郁的瓦斯气体,只要蹦出一点火星,就会立刻爆炸。   唯独庄海洋在状况外,他坐了一会儿就坐不住了。起身拖着椅子往庄清河那边去,想和哥哥坐在一起。   厚重的实木椅子抬起来还有点费劲,庄海洋就夹在腋下拖着,椅子脚在地板上拖动出刺耳的声音,在这样滞重的氛围中有些说不上的滑稽。   桌上其余三人都沉默不语,听着那声音。   大概是庄海洋拖动椅子的时候,和地板的摩擦终于磨出了一颗关键的火星,金玉枝突然就炸了,她啪得一声把刀叉重重拍到桌上,怒道:“海洋!吃个饭你都不让人省心。”   “不老实坐着,哪脏去哪,贱不贱啊你?”   庄海洋被她骂得愣在原地,椅子背还夹在腋下,保持着费力拖椅子的姿势,看着自己的母亲发呆。   庄清河本来一直低着头,这会儿才抬头,说:“海洋懂什么?母亲说给他听是白费口舌。”   他站起来,单手拎起那个庄海洋拖着都费劲的椅子,放在自己旁边,让庄海洋坐下。   金玉枝冷笑:“你们倒是兄友弟恭,是我多嘴了。我是不是该闭嘴啊?”   “这是你的家,你是这里的女主人,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庄清河看着她,说:“想对谁说就对谁说,不需要找挡箭牌。”   他听出金玉枝的指桑骂槐,但是觉得完全没必要。   关庄海洋什么事?   金玉枝还要说话,被一直不出声的庄杉打断:“好了,别吵了。吃饭。”   吃完饭,庄杉回了书房,应该是去打电话叫他给庄清河安排的那个助理过来。   而庄清河又陪了庄海洋一会儿,从他的房间出来,看到偌大的客厅里只有金玉枝一个人。   庄清河避免和她共处一室,准备到外面去待一会儿。   金玉枝坐在沙发上,抱着手臂,眼里满是憎恶地看着他。   庄清河视若无睹,从沙发前经过。   “为什么不死在圳海?为什么还要回来?”   眼看他快走到门口,金玉枝终于忍不住,拿起茶杯站起来,对着庄清河的背影砸过去,叫道:“你知道这么多年来,我是怎么忍受你的吗?”   庄清河被杯子砸到背,停下脚步回头,问她:“为什么要忍受我?”   他干脆直直走向金玉枝,继续问: “我到底做了什么需要你去忍受?我们又是在什么时候结下了仇?”   金玉枝看着不停逼近的年轻男人,突然心里发怵,脚后跟也忍不住往后磨蹭了几厘米。   庄清河的表情实在不好看,那张脸上笼罩了一层淡淡的寒霜,他俯视着金玉枝,说:“有些事情我没说,你别以为我忘了。”   “你说你一直在忍受我,可我却一直在宽恕你。”   金玉枝收拾好自己的情绪,把气势又找了回来,冷笑道:“庄清河,海洋一直把你当亲哥哥看,你很得意吧?”   庄清河不知道在想什么,沉默了片刻,说:“是啊,看来仇恨是不需要传宗接代的。”   其实金玉枝自己都没发现,庄清河再怎么跟她不对付,却从来没有戳过她最大的痛点。   就是庄海洋。   金玉枝当年嫁给庄衫的时候,也得意过很长时间,直到庄海洋四岁那年,她发现自己的儿子有智力障碍。   瞒了一天、一月、一年,终于瞒不住了,每个人都知道她生了个傻子。   那一年,庄杉终于不顾她的强烈反对,将庄清河从外面找了回来。   为此她成了妇人圈的笑话,因为这个私生子比她的儿子还大了三岁。有听了不少明枪暗箭,或是争吵时的口不择言,或是用关心和惋惜包裹的嘲讽。   可是她最看不顺眼的庄清河,却从来没有在这件事上刺痛过她。   而庄海洋偏偏和庄清河感情深厚,金玉枝连带着把庄海洋也一起厌了,一个让她颜面扫地的傻子。   最近几年,她更是连家都少回了。   苍穹上的游云越发稀薄,明月挂在青灰色的夜空上。   庄杉给庄清河安排的助理很快就到了,名叫施光,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   庄清河看了看他,只说了一句话:“好名字。”   从屋里出来,庄清河看了眼走在前面的施光,脚步放缓。微微偏头压低声音对陶管家说:“我记得海洋好像化纤过敏,有这事吗?”   陶管家想了想,点头道:“是有这回事。”   庄清河看着他没说话。   陶管家愣了愣,然后低头说:“我会注意的。”   其实没人愿意跟庄海洋为难,他毕竟只是个小傻子,不过确实是不怎么上心罢了。   接着庄清河随口又问:“母亲不常在家吗?”   陶管家:“夫人这些年在市区住得时间比较多。”   庄清河点点头,往外走去。   走出了长长的林荫道,灯火通明的房子远远留在身后。   来到了庄清河停车的地方,施光帮庄清河拉开后排的车门,说:“小庄总,请。”   庄清河没上车,而是面无表情看了他一会儿,突然毫无征兆地拽着他的头发。咚得一声巨响,狠狠摁着他的头砸到车窗上。   刚才在屋子里时的谦逊温和荡然无存,此时的他眼神森冷而刺骨,靠近施光,声音阴冷甚至含着不容忽视的杀气,道:“把小字给我去掉,记住以后谁才是你的老板。”   庄清河变脸速度之快,让人始料未及,现在这副阴鸷的模样更是让施光忍不住战栗发抖,哆哆嗦嗦道:“是,我明白的。”   庄清河这才松手甩开他,冷哼一声跨进车里坐下。   庄家老宅的庭院,庄杉在屋檐下坐着喝茶,陶管家在一旁给他加水,说:“大少爷好像不太高兴你给他安排助理。”   “你也看出来了?”庄杉笑了笑,闻着雪茄,说:“他的性子和我简直一模一样。我们这样的人受不了委屈,也受不了气。你看他装得恭顺,实际上爪子利着呢,牙上也淬着毒。”   庄杉对庄清河的态度一直很复杂,欣赏又戒备。   因为庄清河太像他,庄杉对他的欣赏来源于此,对他的戒备同样来源于此。   这些年,庄清河羽翼逐渐丰满,他喜闻乐见的同时,心里也日渐生出担忧。   在很多年前,他给一只小象的脖子套上了铁链。现在小象长大了,他得确定小象已经放弃挣脱铁链。   所以他一直在不断地测试庄清河的服从性,好在庄清河每一次的反应,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黄昏的天色是灰沉的鸭蛋青,下着毛毛雨的空气水白漫漫,不像下雨,像是在下雾。   商珉弦坐在商务车的后排,膝上放着笔记本电脑。屏幕微弱的光照在他的脸上,映出那张玉质金相的脸。   “今天,该回那边吃饭了。”司机透过后视镜看向商珉弦,提醒他。   商珉弦闻言抬起头,用他那双对世间众生都漠然得一视同仁的眼睛看了司机一眼:“嗯。”   车灯劈开轻薄的雨幕驶进院子里,照着地上湿湿的流光。雨稍大了些,但也不过是从雾变成了银灰色湿黏的蛛丝。雨天的黄昏阴沉得厉害,屋里已经开了灯。   司机撑着伞下车给商珉弦开了车门,商珉弦从里面下来,由司机给他撑着伞进了屋。   室内完全不受雨天的影响,一如既往的干燥洁净。   管家上前,接过了商珉弦的外套说:“晚饭已经好了。”   商珉弦点点头,朝餐厅走去。   商辰已经坐在了餐桌前,商珉弦和他的父亲商辰长得很像,高大的体魄也如出一辙。   两人在餐桌前面对面坐着,像是在照一幅名叫时光的镜子。   商辰是中年的商珉弦,商珉弦是年轻的商辰。   不仅外貌相似,那种淡漠的气质更是相像。两人共处一室就有一种凝固到窒息的氛围,使得这个晚餐呈现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默和厚重。   商珉弦和商辰的交流也像谈判,餐桌被他们弄得像会议桌。   一方提出问题,另一方分析、思考、决策,接着可能会再提一个要求,原本那方理解、判断、接受或拒绝。   然后话题会以很快的速度结束。   很少有分歧,更不存在争执,因为他们几乎拥有一模一样的价值观和处事风格。   但是他们之间没有欣赏和崇拜,只是维持着一种平衡的交涉姿态,一直如此。   商珉弦不仅继承商辰的血脉和财富,还继承了他的词典。   在这本词典里,善良、感性、冲动、浪漫都是毋庸置疑的贬义词,也是愚蠢的同义词。   他们只崇尚绝对的理智、利益、无偏差。   商辰突然想起一件事,说:“你姑父取保候审,过两天就该出来了。”   “嗯。”   意料之中,只是故意伤害,还是未遂。   “这次招标的事进展怎么样?”   商辰问的正是有庄家参与其中的竞标。   商珉弦:“我了解过了,其他几家可以说都是陪跑,除了庄家,他们那边希望大一些。”   提到庄家,商辰想到了什么事似的,看了商珉弦一眼。过了一会儿,他问:“怎么说?”   商珉弦答道:“庄家的实力不如我们,但是他们也有我们没有的优势。庄家之前和这次甲方合作过,做过他们单位的工程。而且还提供了很多后续服务,图纸深化、数据完善等,和甲方领导关系搞得不错。”   “这次招标的评审方式并不公开,个人操作的空间很大。如果庄清河私下和甲方领导达成某种协议,获得重要信息,再利用信息差来和我们对标的话,我没有百分百的把握可以拿下。”   商辰看着他说:“你总能想到办法的,对吗?”   商珉弦抬头和他对视,片刻后方道:“这个世界上,总有人力不可及的情况。”   商辰笑了笑,说:“我知道,可你不是普通人。”   窗外雨雾无声,商珉弦放下筷子,说:“我吃好了。”   每个月几次的晚餐对他们来说更像是一种例行公事的餐中会议,必要的话题聊完,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然而商珉弦离开的时候,商辰突然叫住他。   商珉弦回头,灯光打在他那张平静无波的脸上,仿佛阴影都被吸进去了。   商辰问:“我听说,你屋里养了个小东西。”   商珉弦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两个呼吸后才出声:“嗯。”   冒着细雨,商珉弦回到自己的住处,管家上来接他脱下来的外套。   他垂眸看了管家一会儿,管家被他看得心虚,问:“少爷,怎么了?”   商珉弦收回视线,没说什么。   不计较,懒计较。   “安安呢?”他往书房走去。   管家见他没计较自己打小报告的事,松了口气,说:“在他自己的房间呢,刚回来。”   商珉弦没问他去哪了,而是直接说:“让他到书房找我。”   “好的。”   过了不到十分钟,书房门被敲响。   “进来。”   厚重的实木门被畏畏缩缩推开一个小缝。   商珉弦又重复了一遍:“进来。”   安安推开门走了进来,站到书桌旁边看着他。   商珉弦抬头随意看了他一眼,低下头,很快又抬起来,问:“脸怎么肿了?”   安安摸摸脸,凑到他面前张开嘴。   商珉弦看到他嘴巴里塞着棉花球,原来是去拔牙了。   “智齿?”   安安摇头,写〔蛀牙〕。   “……”   商珉弦对一个二十来岁还长蛀牙的人没什么好说的。   安安,贪吃,不聪明,还长蛀牙。   商珉弦没再搭理他,继续看着电脑屏幕。过了一会儿,他一转头,发现安安也盯着屏幕,问:“看得懂吗?”   安安收回视线,摇摇头,然后抬手摸了摸他有些微蹙的眉头,神情有些担忧。   商珉弦合上笔记本电脑,有些疲惫地吐了口气。   性是用来排解压力的好办法,他的视线转移到安安身上。让他在自己腿上坐下来,手从衣摆下探进去,摸上他弹软温热的皮肤,一点点往上。最后来到胸前小芽的位置,用手指轻轻拧了一下。   安安喉咙里呜出一声哼叫,整个人都瘫软了下来。   没多久,商珉弦就把安安摁在宽大的书桌上。他明明在做着旖旎的事,耳边却响起一道冷酷无情的声音。   不要偏离轨道……   商珉弦在这个世界上,就像个一帆风顺的旅人。一直以来的道路仿佛设置好的程序一样,按部就班,每一步都走得稳当且精密。   理智、利益、无偏差……   商珉弦有极高级的品味,也或许仅仅只是金钱堆砌起来的。他很富有,自然什么都可以用最好的。比如书房案头这盏灯,灯光浅淡,但是十分清透。   安安在这灯光下呈现出玉一般的质感,他很乖,不言不语,偶尔发出一声受不住的哼声。他的身体那么生涩,只会承受,不懂挽留。   没关系,反正商珉弦需要的也只不过是一个承载欲.望的容器而已。   他身上没人气儿,只有做这种的时候滴下来的汗是热的。   理智、利益、无偏差……   永远不要偏离轨道……   这些就是他生命的全部。 第7章 他是我前男友   赵言卿透过办公室的窗户往外看,孟书灯正在外面和一个女职员说话。   那女职员是公关部的,性子开朗,见人三分笑,嘴巴甜长得美。她手上不知道拿了个什么文件给孟书灯看,嘴上还不停说着什么。   孟书灯低头很认真地看着,过了一会儿才开口说了两句,女职员脸上笑得更灿烂了,还带着感激之情。   孟书灯脸上的笑很淡,是对普通同事来说只能算客气的笑,但是落到了赵言卿眼里却觉得刺眼。   赵言卿看了一会儿,就撇开了脸。   其实孟书灯除了是他的特助、床伴,还有另一个身份,他的前男友。   勉强算得上前男友吧,那时高三,父母坚持要送他出国留学。因为不用高考,所以最后那段时间,他整天跟几个同样准备出国的哥们儿瞎胡混。   那个年龄的男生要多无聊有多无聊,有一天不知怎么的,赵言卿跟他们打了个赌,去追年级第一。   他们这帮人不学无术的,连年级第一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到成绩榜前一看,才发生年级第一居然是个男生。   这个男生就是孟书灯。   赵言卿放出去的话也不好收回,硬着头皮就上了,追了孟书灯一个月,还真给他追上了。   孟书灯这个人性格很淡,话也不多,就连当时得知自己很快就要出国时也没什么反应,就说了句没关系,一点不在意的样子。   因此赵言卿当时一度怀疑,孟书灯之所以答应他,纯粹就是觉得他烦。   两人的相处也不像恋爱,就是一起在学校食堂吃饭,一起去图书馆看书。   他出国后的头一年,偶尔还会收到孟书灯发的消息。消息内容很冷淡,十分客套且官方。   两人的关系结束得稀里糊涂,甚至于没有明确的说分手,因为赵言卿压根就没有恋爱的感觉,觉得这算不上恋爱。   既然不算,那平白说什么分手呢?   而孟书灯的消息也在一年以后的某一天戛然而止,这个人在他的世界里安安静静得消失,仿佛没来过。   一直到两年前,他回来接手公司,正好遇见来应聘的孟书灯。青葱岁月的记忆随着那张文秀的脸席卷而来,那些埋藏的情绪又翻涌而出。   孟书灯本来应聘的是营销部,在他的授意下当了他的助理。两年过去,又从助理成了特助。   孟书灯当了他的助理,对两人的过往只字不提。仿佛两人那些过往没有在他的生命中留下过一丝痕迹,淡漠得让人生恨。   赵言卿的回忆随着孟书灯进来的脚步声而告一段落,孟书灯进来后,就在旁边的桌上整理资料。孟书灯投入工作状态的时候,身上有一种很迷人的认真和从容。   低头看资料的样子,和赵言卿记忆中的在图书馆看书的他重合。那时候他们去图书馆也不交谈,孟书灯看书,赵言卿看孟书灯。   赵言卿其实自己都没意识到,他这样的性子,当年是怎么在图书馆一坐一下午的。怎么熬得住?   少年不懂自己的心事,其实他的耐心都是为了从图书馆出来后,在黄昏里的那个吻。   虽然是因为跟人打赌,但他那个时候其实是喜欢孟书灯的。他觉得孟书灯是有点可爱的,固执、有点笨,很好骗。   只是因为一件事,导致他出国后很长一段时间都处于混乱状态,什么都顾不上。   不过孟书灯显然更不在意,比他还不当回事。这就显得当年那场短暂的恋爱更像是胡闹了。   赵言卿回忆了一会儿,坐在椅子上无聊地转了两圈,突然问:“她跟你说什么?”   孟书灯抬起头,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在问什么,据实相告道:“她说上次报销的时候漏了一张发票,现在超出了报销时限,让我帮她写个条跟财务部说明一下。”   他说话有点鼻音,像是感冒了。   “确认了吗?确实是公关费吗?”赵言卿有点没事找事的意思,以孟书灯的严谨程度,这句话其实很多余问。   “确认了。”   “嗯。”赵言卿顿了一会儿,又问:“她打算怎么谢你呢?请你吃饭?”   孟书灯抬头,心里想的都写在脸上,是诧异为什么赵言卿猜得这么准。   赵言卿嘴角带笑,心里却在冷哼,果不其然。   他刚才就觉得那个女的看孟书灯的眼神有内容,绝对是对孟书灯有意思。   他知道孟书灯对这种事很迟钝,但是赵言卿自己对这种事随时通着电,这种时候的眼神、笑容、神态,没人比他更熟了。   “你们约了什么时候吃饭?”赵言卿语气有些酸,用笔敲着桌子,说:“提前跟我说,我好安排自己的时间。”   “没约。”孟书灯低头把文件整理好,随口道:“我没时间。”   赵言卿闻言心里松泛了一些,但还是不依不饶道:“哦,你这话的意思,是觉得我压榨你压榨得太厉害了?害得你交朋友的时间都没有?”   孟书灯到了这会儿已经能听出他有点找事的意思了,微微蹙眉看着他,语气平静且认真地说:“我没有那个意思。”   赵言卿:“要不我给你放一天假,让你跟她约会去?哦不,我干脆给你们俩都放一天假好了。”   孟书灯依然蹙眉,看着他不说话,仿佛在看一道自己解不开的难题。   他当然听出了赵言卿的冷嘲热讽,却不知道为什么。赵言卿时常这样,好像故意为难他似的,说些阴阳怪气的话,发些莫名其妙的脾气。   其实赵言卿这会儿像个个无理取闹的小孩儿,就是想让人来哄哄他。   可这偏偏又是孟书灯的短板,他在这种情况下总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赵言卿等了一会儿,越等越燥,站起来转了两圈,突然一脚把椅子踢飞,说:“你哑巴了吗?”   孟书灯没忍住抖了一下,嘴唇紧抿,眼神晃动着,还是一言不发。   “操!真是笨死了!”   孟书灯撇开脸没说话。   “把裤子脱了。”   孟书灯一愣,看了眼窗外。百叶窗已经合上了,从外面什么都看不到,门也关上了,没有人敢直接进赵言卿的办公室。可同事就在一面玻璃之外,偶尔还能听到有人经过的脚步声。   他开口已经有了一丝哀求的意味,难堪地低声说:“去休息室。”   “不去,就在这。”   孟书灯沉默了一会儿,才伸出手解皮带。   一个小时后。   孟书灯摊在椅子上喘着,视线一片模糊,他茫然地抬起头,看见赵言卿衣衫完整地站在那,完全看不出刚才都干了什么。   赵言卿甚至连裤子都没解,只是裤链一开一拉就完事了。   孟书灯闭上眼,心想,真就跟撒了个尿一样。   他撑着身子站起来拉好裤子,又整理上衣,他今天本来就感冒,这会儿鼻子塞得更厉害,时不时就要吸两下鼻子。   赵言卿听见他吸鼻子的声音,看了他好几眼,问他:“哪里不舒服吗?”   这要是别人肯定就势撒娇卖乖,比如“腰酸啊。”“腿软啊。”“你太厉害了。”之类的,说点暧昧调情的话,合理示弱,巧妙赞美。   总之,这样一句询问有太多可发挥的余地了。   然而孟书灯是个不会来事的,只是摇摇头,说:“没有。”自己整理完身上就出去了。   赵言卿看着他出去身影,原本已经熄灭的怒火又腾地一下起来了。   孟书灯这种明明心里不怎么愿意,但是为了钱不得不屈服的样子,有时候让他觉得恼火,有时候又让他产生一种扭曲的快感,因此他在孟书灯面前总显得阴晴不定。   就像现在,他就很恼火。   “孟助。”赵言卿喊他。   孟书灯刚出去又进来,问:“赵总,什么事?”   瞧瞧,这人多快就恢复了那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赵言卿看着他,说:“今晚帮我把齐月约出来。”   孟书灯骤然一听这个名字,愣了一个很短暂的瞬间,然后就说:“好的。”   赵言卿说完话也没有让他离开,而是看了他一会儿。   孟书灯脸上丝毫不见事后的春情和脆弱,只剩一脸的沉默和空白。   “赵总,还有事吗?”孟书灯等了一会儿,然后问他。   赵言卿的恶劣因子活泼起来,说:“你每次都跟第一次似的,这也算天赋异禀了吧?”   孟书灯闻言,脸色刷得一下就白了。但是很快就收拾好了情绪,垂眸不语。   赵言卿满意了,说:“你去忙吧。”   孟书灯一言不发,转身回到隔间自己的办公室。   赵言卿看着他的背影在门后消失,有时候他真的怀疑孟书灯身上装了个一键消除的按键,只要摁下按键,所有痕迹都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赵言卿觉得自己这两年病得更厉害了,越来越喜怒无常。有时候自己都觉得自己简直莫名其妙。   就像这会儿,他让孟书灯帮他把齐月约出来是想达到什么目的呢?难不成还指望孟书灯吃醋吗?   赵言卿有自知之明,知道孟书灯有多不在意自己这些破事。   赵言卿觉得自己有时候就是犯贱,一犯病就想挑战孟书灯的底线。   而且说来很怪,孟书灯状态狼狈或者哭着的时候,就是比他平时一脸平静,整整齐齐的样子要好看。   他是那种很适合带着点战损的人,残破无助的时候更加迷人,这一点赵言卿早就发现了,因此他时常恶劣地逗弄他,说些过分的话,然后欣赏他手足无措的样子。   赵言卿觉得这应该和自己的病有关系,他痛苦的时候,就看不得孟书灯一脸平静。他痛苦的时候,孟书灯也得痛苦,仿佛孟书灯的痛苦能安慰到他。   好像只有孟书灯也痛苦的时候,他才会有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他才会觉得自己并不孤独。   赵言卿有时候也会想,自己为什么这样。   就因为他有病吗?因为他有一种别扭、善妒、渴爱、卑劣的病吗?   当年和孟书灯那段关系结束得荒唐,现在这段关系又开始得肮脏。   两年前那个雨夜,孟书灯淋着大雨找到他,当时他浑身湿透,给人一种很脆弱又很欲的感觉。   孟书灯开口就是要借钱,说什么都可以答应。   赵言卿逗他,问:“要你跟我上床也答应吗?”   孟书灯当时愣了一下,呼吸都变急促了。但他几乎没怎么考虑,就答应了,同时有一滴水从他的发梢滴了下去。   他答应的速度太快,快到赵言卿这样的人都有点鄙夷了。   赵言卿回忆起那晚,印象最深刻的就是从他发梢滴落的那一滴雨水,那晚的雨果然是太大了。   那天他们完事之后,孟书灯穿回被雨淋湿的衣服看着他,只说了一个字。   “钱。”   赵言卿的满腹柔情被这一个字打得粉碎,当即就拿出手机,当着他的面给他转账。 第8章 便宜货   赵言卿坐在餐厅靠窗的位置,对面是齐月,桌上是大餐。美食美色当前,他的眼睛却一直忍不住往窗外瞟。   孟书灯这会儿在干嘛呢?   透过车窗可以看到,他的车就停在外面,可是孟书灯不在。   又过了一会儿,孟书灯回来了,他打开了驾驶室的车门,他坐了进去,他手里拎了一个包装袋,他打开了袋子,他拿出了什么东西,他在吃那个东西。   看着像什么面包。   赵言卿突然觉得有点食不知味,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干什么。   “这家店味道不错。”齐月在他对面说。   “嗯。”赵言卿随口应了一声,这才把视线转到齐月身上。他对情人一向大方又绅士,办事之前还把人喂饱。   而下午才在办公室和他有过肌肤之亲的另一个人,正坐在外面的车里啃着干巴巴的面包,像一个疲于奔命、敷衍三餐的出租车司机。   接着赵言卿又有些烦躁,是他坚持要孟书灯给他当司机的,一直以来他对孟书灯的好用有着切身体会,所有事交代给他,他都能处理得井井有条。   司机、助理、床伴的工作孟书灯一个人都给担了,甚至像现在这样在他和别人约会的时候,孟书灯也尽职尽责地等在外面。   赵言卿甚至可以想到,等会儿吃完饭,孟书灯会送他和齐月回家或者去酒店,他还会问自己要不要留齐月过夜,如果他说不留的话,孟书灯会等到他们完事儿之后再送齐月回去,或者帮齐月叫车。   像之前的每一次一样,做这些事的时候,孟书灯总是一脸平静又理所当然,水过无痕,什么都不在乎。   吃完饭,赵言卿和齐月回到车上,刚一上车,齐月摸了摸口袋,突然说:“我手机落在餐厅了,等我去拿一下。”   说完还在赵言卿脸上亲了一口。   赵言卿拍拍他的手臂,柔声道:“去吧。”   齐月出去之后,车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知道你为什么这么便宜吗?”赵言卿突然在后排出声。   孟书灯从驾驶座转身回头,一脸茫然地看着他,嘴角还有刚吃的牛角包的碎屑,手里正拿着一瓶水准备喝。   骤然听到赵言卿这句充满恶意的问话,他愣在那,不知道自己又做错了什么事惹他不高兴了。   赵言卿看他不说话,便接着说:“就因为你太不会哄人了,你这张嘴什么时候能说两句好听的?”   像齐月他们那样吗?孟书灯回忆了一下,他们说话很柔,很嗲,而且说话内容也很露骨。一声赵总能叫得一波三折,比戏腔还婉转。   赵言卿想让他也那样吗?   孟书灯眨了眨眼,看着他一言不发。   赵言卿被他那双眼镜后头水凌凌的眼睛一看,心里一闷,皱眉道:“我跟你说话呢。”   孟书灯垂眸,拧着手里的矿泉水瓶,说:“我不会,不太会哄人。”   工作之外的事情上,他一直都不善言辞,也确实在这上面吃过很多的亏。   赵言卿哼一声,似乎是不耐烦他的迟钝和愚笨。   这边齐月已经从餐厅拿了手机回来,拉开车门就要上来。   谁料赵言卿看了他一眼,没让他上来,说:“你先回去吧。”   “啊?”齐月一愣,这是什么情况?   赵言卿懒得解释,又说了一句:“关门。”   齐月站在车外,愣愣地把门关上。   孟书灯也觉得莫名其妙,不是喜欢齐月这种会哄人的吗?那为什么又不高兴了?   你看,这个世界上大概没有人能让赵言卿满意。   但是孟书灯没多问,平静驱动车辆准备送赵言卿回去。   等红灯的间隙,孟书灯透过后视镜时不时看赵言卿一眼。   赵言卿察觉到了,嘴角有了些笑意,说:“你想说什么就说。”   孟书灯看了他一眼,又飞快收回视线,说:“我在想,转岗的事。”   赵言卿一愣,皱眉:“转岗?”   “嗯。”孟书灯想转岗其实想了很久很久了   现在他身上的钱足够医院半年的开支,半年差不多是公司的一个项目周期,到时候可以拿到奖金。这样就能接得上了,到时候就算不继续从赵言卿这里拿钱,也不至于让奶奶面临断药的风险。   赵言卿闻言,把身子坐直,表情有些难看,问:“为什么?做我的特助不好吗?”   没有什么好不好的,孟书灯不太想思考这个问题。他只知道他不想继续现在这种生活了,很累。   白天也累,晚上也累。   孟书灯目视前方,握着方向盘,没有正面回答:“我想去营销部,我现在过去能直接做项目,也可以带团队。”   赵言卿透过后视镜看着他,孟书灯的眉眼长得很好看,跟他的名字一样,很灵气,一看就是很聪明的人。   孟书灯脑子确实好,读书时就成绩优异。但是这人的灵光都用在学习和工作上了,其他地方都笨拙得很。特别是怎么讨好自己这件事,都两年了还没学会。   “我问的是,做我的特助不好吗?”赵言卿再次发问,声音很沉。   孟书灯也没有蠢到实话实话的地步,看出他不高兴,只是说:“做特助很好,但是我有职业规划。”   赵言卿当然知道这一点,孟书灯的工作能力有多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他也明白,孟书灯转岗实际上就意味着要结束和自己的关系。   “跟我在一块儿很难熬?觉得很烦吗?”   孟书灯没说话。   赵言卿当他是默认了。   “你是觉得我钱给少了?”赵言卿问他。   孟书灯闻言,顿了顿才说:“跟钱没关系。”   “现在又跟钱没关系了?难道你当初不是为了钱爬上我的床吗?”赵言卿歪着头笑,说:“还是因为说你是便宜货,你心里不高兴了?”   这话说得太难听了,但也是事实,孟书灯无从反驳。   自从上次的首映式被赵言卿毫不留情地说丑,接下来的这几天时间,孟书灯都一直在遭遇来自赵言卿的语言攻击,他也是突然意识到自己原来有这么多缺点。   刚才赵言卿问他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便宜的时候,其实他心里闪过了好几个答案,都出自赵言卿对他的评价。   皮肤太苍白,身材太瘦,长得不好看,身体僵硬,眼大无神,笨嘴拙舌,没有幽默感,戴眼镜的样子像个古板的书呆子,床上技术差。   都是在为他为什么这么便宜做解释。   其实一开始孟书灯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便宜,反正赵言卿给的钱是够他用了。   直到有一天,赵言卿故意让他替自己买了个包,送给一个他当时打得火热的模特。孟书灯看了那个包的价格,才知道自己是真的很便宜。   后来他接手了赵言卿的支票本,经常帮他开支票给那些人,那种价格差异就更直观了。比较起来,自己的成交价确实最低。   这天,孟书灯被赵言卿要求留宿。   完事后已经是深夜十二点,两人躺在床上,孟书灯时不时吸吸鼻子。   赵言卿扒拉他,问:“你在哭吗?”   孟书灯惊讶转头,说:“没有,鼻塞而已。”   赵言卿听他说话确实有鼻音,但是语气却是平淡如水,一点不像哭的样子。于是冷哼一声,躺了回去。   孟书灯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道他又闹什么脾气。   想来想去,觉得是自己吸鼻子的声音吵着他了,于是就拼命忍着。又过了一会儿,他觉得赵言卿应该是睡着了,就悄悄起身抱了毯子准备出去。   “你干什么去?”赵言卿突然问。   孟书灯吓了一跳,回头说:“赵总,我去外面沙发上睡。”   赵言卿坐起来,冷着脸:“和我在一起睡很难受吗?”   孟书灯皱眉看着他,他有时候真的很难理解赵言卿的脑回路,怎么总把人往坏的方向想。但他还是耐着性子解释:“我鼻塞,怕吵到你。”   见他没说什么,孟书灯抱着毯子出去了。   赵言卿一个人躺在床上,却是睡不着了。   赵总……   孟书灯现在对他,只剩下这个称谓了。   当年他们在一起那段时间,赵言卿很爱跟孟书灯开玩笑。孟书灯名字里有个灯字,于是他就老管他叫小神灯。   孟书灯则只是干巴巴地喊他的名字。   有一次他玩心上来,把孟书灯堵在教室角落,逼着孟书灯叫他卿卿。   那天,孟书灯被逼得脸都红了,憋了半天才叫出来。   现在想想,好像都是很遥远的回忆了。   其实赵言卿以前不是这么浪的,当年他也是一个纯情少年。   一切改变是从他出国那天开始。   其实现在想想,当时父母之所以坚持让他出国留学,也是有迹可循的。他们大概在他面前演够了恩爱模范,一刻都不想忍了,便匆匆把他打发出去。   那天他父母把他送到机场,就离开了。而当天因为突如其来的暴雨,航班取消。赵言卿懒得等司机来接,就直接在机场打了个车自己回家了。   回到家时还不算晚,但是客厅空无一人,佣人也都不知所踪。他听到父亲在露台打电话,桌上放着电脑。   这时母亲推门从卧室出来,穿着不太体面的睡袍,一脸春色,和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男人贴在一起,举止亲密。   同一时间,父亲讲完电话,也从阳台上进来了。   然后,客厅里就形成了一个即使现在赵言卿回想起来,仍然非常割裂诡异的场面。一脸平静的父亲,偎着情人的母亲,震惊的儿子。   当时赵言卿最惊讶的其实不是母亲出轨,也不是她居然把情人带回家,而是父亲居然一脸平静。   后来母亲打发了情人,他们和赵言卿在客厅聊了一夜。   他们向他坦诚了很多事,开放式的婚姻,玩伴的相处模式。   赵言卿的世界观在那一夜崩塌,他一直以为他的父母是他一直以来看到的,那种和睦相爱的模式。不知道真相如此不堪。   两个游戏人间的人,因为家族利益而选择联姻,资源整合,然后各自放飞在各自的花花世界,不仅不干涉,甚至还……交换玩伴。   赵言卿是他们两个给彼此家族的一个交代。   甚至不是后代,是交代。   赵言卿的父母二人骨子里都是极端利己主义者,自私,冷漠,薄情,缺乏责任心,他们对自己的孩子也是这样。   他们似乎也演够了和睦恩爱的戏码,年过四十的人,没几年可以肆意享乐的日子了,他们即将面对衰老。   甚至没有选择一个更温和的方式,因为并不很在意赵言卿的感受,只是淡淡道:“你也十八岁了,这些事没什么好隐瞒的。”   赵言卿坐在那,看着眼前的两张脸,突然变得陌生,而自己好像是在一场噩梦里。   一个孩子,突然觉得父母可怕,可能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事。   哦。赵言卿心想,原来我来到这个世界上不是因为爱啊。   他好像被撕裂了,整个人都轻了。   那天他没在家停留,又拖着行李一个人回了机场。   那年他十八岁,在机场休息室坐了一天一夜,一直等到那场大雨终于停了。   他去了洛城,往后四年都没有回来过。   他在最稚嫩,人生观尚且未完全成型时,遭遇到了父辈的打击,在他面前揭露出了一个无比丑陋的真相。   他的自我存在尚未坚定,丑陋的真相便已不期而至。   少年的认知和现实的割裂产生的落差令他无所适从,从而延宕且扭曲。   孩子对父母的模仿是与生俱来的,当他还没有成为一个具有完整坚定的三观的个体时,他会不自觉去模仿父母的言行和价值观。   然后强迫自己接受父母的言行,哪怕知道那是错的。   当一个人发现自己最亲近的人身上拥有某种他并不支持的特质,并且因此享受其中时,他就会产生摇摆感。   所有东西都乱套了。   这种来自身边人的打击的那种冲击力则非常巨大且可怕的,这是一个人被活活打碎再重塑的过程。   这个重塑过程十分重要,它奠定了一个人往后的性格。   有些人完成重塑,脱胎换骨。有些人重塑失败,偏离轨道。   赵言卿是个重塑失败的人,所以哪边都不能自处,哪边都不能信任,从而变得十分别扭,乃至扭曲。对于自己的行为,他心中始终无法自洽,更加做不到自我和谐。   可是前面又漆黑一片,他看不到方向。   这个深夜,赵言卿又犯病了,他突然很想听孟书灯再叫他一声卿卿。 第9章 谁也别说谁缺德   庄清河里面穿着一件白衬衫,领口留了两颗扣子没扣,露着纤长白皙的脖子。外面是黑色的休闲西装外套。他本来就长得过分好看,黑白搭配的简洁装扮使他那张脸更加夺目。   他脚步生风,走出了视万物为无物的张扬气场,脚下的皮鞋发出趾高气昂的高调声响。   施光跟在他身边,汇报自己查到的消息,说:“陈元典公司破产后,他的妻子也患癌去世了。”   庄清河闻言脚步顿了一下,他转头,问:“去世了?什么时候的事?”   “今年三月份。”   庄清河没说话,眼珠下睥,面容森冷地叹了口气,看起来像是惋惜,道:“还是迟了,没赶上。”   说话间,他们已经来到了一家住宅门口,施光隐到一旁,庄清河则很守规矩地摁了摁门铃。   不多时,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来开门,见到站在外面的庄清河,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微微蹙眉问:“你哪位?找谁?”   庄清河的视线在陈元典脸上停留了两秒钟,在他不耐烦前开口,慢条斯理道:“啊……我来推销万.能.钥.匙。”   陈元典并未仔细听后面的内容,只是听到推销两个字便一脸厌烦地关上了门。   关好门后他转身往回走,他的住宅面积颇大,整个客厅都很空阔,这是他公司宣告破产之后唯一留下的一点资产,挂在他岳母的名下才得以保全。   此时客厅的墙边堆满了箱子,都是一些要处理掉的东西。   他出国定居的手续再有一个礼拜就下来了,他在国外银行有存款,足够他安度余生。   陈元典穿过客厅,走到书房门口,伸手准备开门的时候突然定住。   人的大脑似乎有一个很神奇的机制,明明听到的内容就存在脑子里,但是因为抵触或不在意,而被人刻意忽略。   陈元典直到摸上了门把手,刚才门口的年轻人的话才清晰浮了上来。   “我来推销……”   万.能.钥.匙!   万.能.钥.匙?!   陈元典猛地回头,视线穿过客厅望向门口。   耳边响起了细微的咔哒声,是钥匙转动的开锁声。他整个都僵立住了,仿佛有蚁群从脚脖爬了上来,留下一串毛骨悚然的痒意。   陈元典站在原处,眼睁睁地看着门从外面被打开。那个容貌优越的年轻人推开门,转着手里的钥匙走了进来。   陈元典这才注意到年轻人身后还跟了一个人,那人进门后转身将门关上,利落地反锁。   “陈元典。”庄清河念着他的名字,距离他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停下脚步,双腿笔直地并立,眼中含笑地看着他。   陈元典蹙眉不语,心里陡然生出强烈的不安和寒意。   庄清河在屋里踱步,四下打量。突然被墙边的五斗柜上的一个相框吸引了目光,他弯下腰仔细看了看,是个七八岁的小姑娘。   庄清河乐了,说:“照片上可爱点,现在有点长残了。”   陈元典皱眉:“你是谁?”   庄清河语气轻快,说:“我啊,不记得了吗?”   陈元典觉得他的笑容里有什么危险的东西,戒备起来,手也摸到了口袋里的手机。   庄清河看都没看他一眼,眼睛还盯着那个相框,提醒他:“我身上有信号屏蔽器,电话打不出去的。”   陈元典拿出手机一看,果然没有信号。   “你到底是谁?”   庄清河这才转头看他,说了句什么。   陈元典先是一僵,然后看着他,突然噗通一声,在庄清河面前跪下,涕泪横流地哀求:“我错了,饶了我吧。”   庄清河依然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心想他跪得倒是快。   陈元典今年才四十多岁,气质很好,当年也是被称为“儒商”的人。可此刻他狼狈至极,跪在庄清河面前止不住地发抖。   庄清河垂眸看了他一会儿,走了两步到他面前。突然弯下膝,扑通一声也跪了下来,和他面对面。   陈元典被庄清河的下跪弄得彻底愣住了,呆若木鸡地看着他。   庄清河眼里是漆黑又沉甸甸的注视,要证明什么似的,语气轻飘飘道:“你看,下跪多容易。”   陈元典呼吸猝然加重,仿佛到了现在才明白,眼前这个人轻飘飘的态度之下的疯狂情绪。   果然,庄清河挑眉,轻声问:“你跪了我,我就会放过你吗?”   陈元典吞了吞口水。   庄清河就跪着的姿势,从兜里摸出烟点上。   两人面对面跪着,那场面滑稽且诡异。   陈元典的跪代表了卑微、臣服、求饶的姿态。   而庄清河的跪除了膝盖弯曲便毫无意义。   庄清河用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眼神看了他一支烟的时间,一直没说话。   直到陈元典的惊惧和溃败的程度让他觉得满意了,他才四下看了看,说:“咦,你怎么连个烟灰缸都不给客人准备?”   陈元典僵着脖子扭头,看向桌上被庄清河刻意视而不见的烟灰缸,又转向庄清河,然后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似的,一脸惊恐。   下一秒,庄清河抬手把手上的烟头摁到陈元典的额心,就像给他点了个位置很好的痣。   伴随着陈元典的惨叫,庄清河朝一旁伸出手,递过来的是一把钳子。庄清河接过钳子,在手里抛了抛。然后拽着陈元典的衣领,把人提起来,拖着一件死物似的往书房走,看起来对这个房子很熟悉。   进去之前,他对施光说:“在外面等。”   施光应了一声,书房门关上了。   里面一直传来凄厉渗人的模糊惨叫,让人听了心脏发紧,头皮发麻。   大概过了一个多小时。庄清河才从里面出来,手里还拿着那把钳子。白玉一般的脸庞上沾了好几星血迹,都是喷溅状的。   他脸色很难看,随手把沾血的钳子扔到桌上,拽了几张纸巾擦了擦脸和手,说:“待会儿叫医生给他看看,别死了。然后送我那去。”   说完,庄清河走到门边掀开地上的地毯,地上露出一个不大不小的门,上了锁。   他从后腰抽出一把锤子,框框几下把那把锁砸开。掀开那个木板,踩着楼梯下去。   半个小时之后,庄清河从地下室出来,神色有些惶惶的,手里拎着一袋东西。   这时他口袋里的手机响起,他这才仿佛被从梦境中拉出来一样,低头看了眼手机屏上的来电显示,又转头看了施光一眼,就去阳台上接电话。   接完电话,庄清河走出来,侧耳听了听书房里的动静,陈元典还在发出模糊的惨叫。他嘴角扯出一个厌烦的讥笑,接着转头对施光说:“我还有事,先走了。”   施光在他背后问:“庄总,您去哪?”   庄清河停下脚步转身,歪头看着他,问:“怎么?我去哪儿还要跟你汇报?”   施光垂了垂眼皮,说:“不是。”   庄清河看着他,突然就笑了,说:“我不跟你汇报,你就不好跟庄杉汇报对吧?”   施光没说话。   庄清河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会儿,施光冷汗都冒出来了。庄清河转了转手里的车钥匙,语气松快道:“找我的小宝贝儿碎觉觉去。”   施光:“……”   庄清河离开后,施光走到书房前打开门,屋里有一股极为难闻的味道,恶臭夹杂着血腥。他这才知道庄清河为什么面色那么难看,陈元典失禁了。   屋内的情形施光只看了一眼,就转身对着墙角剧烈地呕吐了起来。   这件事,庄衫当天晚上就知道了。他当时在院子。闻言侧了侧头,问:“陈元典?这人谁啊?”   陶伯眼眸闪了闪,没说话。   所幸庄杉也没多问。   “不管他是谁吧。”庄衫笑了笑,过了一会儿,他又问:“牙和指甲全拔了?”   “是啊。”陶管家忍不住擦了擦汗,迟疑道:“你是不是……觉得大少爷下手有点狠了?”   “这算什么?他真正的狠劲儿你还没见过呢。”庄衫闻言笑了笑,说:“我告诫他在南洲要收敛,他都记着呢。”   陶伯一愣,这还算收敛了的?   庄衫没理会他,想起了好几年前的一件事。   那是庄清河被他流放到圳海之前,一个电闪雷鸣的暴雨夜,就在庄家老宅的客厅。当时电视里正在播放《让子弹飞》,正演到六子剖腹挖凉粉的画面。   十六岁的庄清河很恭顺地站在庄衫身旁,庄衫坐在沙发上,夹着雪茄的手点了点电视,不屑道:“这个人,死于太蠢。”   接着他问庄清河:“如果你是六子,你怎么办?”   庄清河看了一眼电视,六子正悲哀地拿着血淋淋的碗问旁观人:“是不是只有一碗?别走!是不是只有一碗?是不是?”   众人纷纷避开,六子声音绝望。   庄衫也就是随口一问,没指望庄清河有什么像样的回答。   然而庄清河收回视线,神情冰冷淡然,说:“如果有人冤枉我吃了他的东西,我不会剖肚自证。我会把他的眼珠子挖出来,吞下去,让他自己到我肚子里看。”   窗外闪电骤闪,屋里霎时亮如白昼。   庄衫和庄清河在这耀眼的白光里看着对方,父子对望。   庄衫笑问:“这么狠?”   庄清河尚且稚气的脸上带着微笑看向庄杉,理所当然道:“因为我是您的儿子。”   一个父亲,总会对和自己相似的儿子格外有好感,这源自于雄性天生的自大和自恋心理。即使是庄杉也不例外,他无法不欣赏和自己相像的庄清河。   但同时,他无法不忌惮一个和自己相似的人。   正是这种矛盾的心理,造就了庄清河直到现在的既矛盾又艰难的境地。   从那天起,庄衫开始对庄清河刮目相看,同时也开始忌惮他。   庄清河撇下施光,自己开着车,行到路口红绿灯的时候,电话突然响了。   是邓昆的来电。   庄清河接了车载电话,摁了接听键。   邓昆声音在车厢里响起:“清河,你带着施光干什么去了?”   红灯亮起,庄清河踩下刹车稳稳停在路口,没说陈元典的事,随口道:“瞎逛,没干什么。”   “哦。”邓昆也没追问,接着说:“你知道我今天听到什么消息吗?”   “什么?”前方红灯转绿,庄清河给油前行,心不在焉地问道。   “商珉弦的姑父前些天取保出来了,他这几天接触了几个人,想绑架商珉弦。”   庄清河闻言,脊背离开座椅,原本松弛的状态也变得紧绷,问:“消息可靠吗?”   “可靠啊。”邓昆啧了一声,又说:“主要是商珉弦这人太冷血了,把他姑父逼急了,人在国内待不下去,又官司缠身。现在听这个意思,是打算敲商珉弦一笔,然后就偷.渡出.境再不回来了。”   庄清河把着方向盘,沉默了一会儿,不知道在想什么,片刻后问:“他们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邓昆:“这个不清楚,他们也还在计划中。不过我打听到的是他们买通了商珉弦的司机。”   似乎有了主意和盘算,庄清河僵直的背缓缓放松,重新松弛下来,说:“我知道了。”   邓昆顿了顿,问:“你想干什么?”   庄清河嗤笑一声,转着方向盘懒懒道:“我能干什么?你别那么紧张行不行?”   “哼哼……”邓昆说:“我怕你发疯。”   商珉弦吃完晚饭,在前厅坐着喝茶,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很快他就意识到了,那双总是偷偷摸摸看他的眼睛不在。   他问:“安安呢?”   管家在一旁回答:“今天他休息,可能出去玩儿了吧。”   商珉弦没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管家才反应过来,问:“要不我给他打电话,让他回来。”   商珉弦面无表情翻了一页书:“不用。”   又过了两分钟,商珉弦问:“他还有电话?”   “啊,有啊。”管家笑眯眯的 说:“他不会说,但是会听啊,而且还能发短信。”   安安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了,他一进门就看到一楼大灯还还亮。客厅只有商珉弦一个人,他坐在沙发上,腿上放着笔记本电脑。   安安在门口迟疑了一下,然后走过去。   商珉弦知道他进来了,但是没有说话。他眉头紧蹙地盯着电脑上关于这次招标的资料,直到半个小时后,他才抬起看向安安,问:“出去玩了?”   安安从电脑上收回视线,悉悉索索的声音之后,一张便签纸递到商珉弦面前。   〔见朋友〕   商珉弦看了一眼便签,说:“你居然还有朋友。”   安静。   商珉弦抬起头,看到安安的眼神里有点难过,好像听出了商珉弦话里对自己的鄙夷。   “过来。”   安安走近两步,乖乖站着。   商珉弦问:“吃饭了吗?”   安安摇了摇头。   “饿着。”商珉弦把笔记本合上,说:“惩罚。”   商珉弦仅仅只是雇主,凭什么惩罚人家不能吃饭?又凭什么管人家休假日去干什么?   可是安安还是耷拉个脑袋点点头,接受了这不讲道理的惩罚。   然后他迟疑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递给商珉弦。   商珉弦看了一会儿,才接过来。   那是一个天蓝色的小盒子,上面还扎了一个透明丝带的蝴蝶结,是份礼物。   “送我的?”商珉弦把玩着手里的小盒子。   安安点点头。   商珉弦打开盒子,发现里面是一个闪亮的环形物,乍一看像戒指,他没忍住挑了挑眉。   接着再看就发现不是戒指,比戒指要大一些。   是一个领带箍。   白金材质,中间镶嵌了一颗方形黑锆石。材质都不贵,但是款式简洁大方,设计感很好,应该也要几千块。   “今天出去是去买这个?”   安安点头。   商珉弦看着他脚上磨损厉害的帆布鞋,问:“哪来的钱?”   〔工资〕   商珉弦想起来了,安安工作也有一个多月了,是该拿到工资了。   从他这领了工资,又花在他身上。   果然是个傻子。   商珉弦把领带箍放到旁边的桌上,安安的视线随着他的手移着过去,眼神有些不解。他眨了眨眼看着商珉弦,似乎在问,你不喜欢吗?   “过来。”   安安又走近了一点。   商珉弦每每总觉得他跟只猫似的,看着你就是不靠近,你叫了他,他才一点点走过来。   他让安安坐到他腿上,问:“你把钱都花在我身上了,你知道我比你有钱吗?”   安安又是那副懵懂的表情,点点头。   “那为什么?”   安安拿出便利贴,写完给他,上面是商珉弦怎么都没想到的一句话。   〔你不开心〕   不开心?   其实也没有,或者换句话说,商珉弦没有所谓的开心,相对的,也就没有所谓的不开心。他只是一直保持着一种无情绪的状态。   简直是奇迹,居然有人关心商珉弦开不开心。   商珉弦问:“你想让我开心?”   安安点头。   “就送这个?”商珉弦随手拿起那个对他来说过于便宜的领带箍。   安安听出了他似乎是在嫌弃,想了想,又掏了掏口袋。然后拉起商珉弦的手,在商珉弦手心里放了几粒……开心果?   商珉弦觉得他和安安果然没办法沟通,把开心果和领带箍都放到一旁,把安安抱起来,说:“想让我开心,有个比这些都好的办法。”   卧室。   商珉弦做完让自己开心的事,看安安累得眼睛都睁不开了,资本家剥削者终于破天荒地有了一丁点人性,说:“你明天再休息一天。”   安安坐起来,神情有些茫然,他挠了挠眼皮然后摇摇头。   “怎么了?”   安安拿便利贴写〔明天早起给月季捉虫子〕   “……”   他的小园丁好尽职尽责。   第二天早上,商珉弦出门上班,经过院子的时候,安安就蹲在花坛月季后面,一手拿着筷子,一手拿着小碗,捉月季上的小青虫。   商珉弦面无表情从他身边经过,安安仰着头往他脖子那里看。看清楚之后,失望地低下了头。   商珉弦按时来到公司,乘坐专属电梯直通顶楼办公室。他的办公室占地很大,呈长方形,三面玻璃,采光很好,风景也很好。   办公室的装修风格也很现代化,非常符合商珉弦冷硬无情的气场,几乎只有黑白灰三色。   他刚坐下,助理就把咖啡送了过来。咖啡才喝了一半,经理就过来找他。   “商总,有件事我觉得该跟你汇报一下。”   商珉弦问:“什么事?”   经理:“昨天有人联系我,是庄清河那边的人。”   商珉弦闻言,手上微微一顿,觉得自己最近听到这个名字的频率太高了,他问:“找你什么事?”   经理顿了顿,说:“那个人找我谈条件,要泄露标底给我。”   在招标过程中,招标人有权利选择设置或者不设置标底,这种事有利有弊,全看招标人如何权衡。   无标底容易造成投标人串标、围标,哄抬价格造成招标人投资失败。也有可能引来恶意竞争,为了追求低价压缩成本,造成偷工减料的后果。   而设置标底的话,就可以从一定程度上杜绝这种现象的发生。但是弊端也很明显,就是容易标底泄露,出现暗箱操作的现象。   商珉弦预测得不错,果然,这次招标单位的领导泄露了标底给庄清河。   如商珉弦之前的分析,他的实力比庄清河强,但是庄清河那边有能获得内部消息的渠道。   信息差是庄清河唯一的优势,如果没有了这个优势,那庄清河也几乎没有胜算了。   商珉弦为人谨慎,想了想问:“那人可靠吗?”   经理点点头:“我昨晚就查了这个人,他在庄氏工作很多年,这次也参与了投标工作,确实有资格接触核心内容。另外他去年开始染上了赌瘾,半年就输得倾家荡产,现在更是欠了一屁股债。”   然后下结论道:“动机清晰,要价也合理。”   商珉弦有些无语,他还真是高估庄清河了,这人好像有点缺心眼,用人之前都不做背调吗?   商场上向来尔虞我诈,这种竞争行为实在太正常。   更何况,庄清河自己也是通过非正规渠道获得的内部消息,这么比较起来,他们两个差不多。   谁也别说谁缺德。   商珉弦权衡一番,便让经理去办这个事了。有了标底,预算文件等各种资料都要重新做,接下来他会很忙。   --------------------   庄清河回答庄杉的那段话,出自丘吉尔《不证无证之罪》演讲稿。 第10章 孟书灯的草莓派&安安的500块   天气热得要命,整个南洲就像一个大蒸笼。上班族呆在冷气充足的办公室,不到万不得已都不愿意迈出大楼一步。   可是暑气最重的大中午,孟书灯还是出去了一趟,直到午休结束才回来。   赵言卿从办公室出来看到他一头的汗,皱眉问:“大中午这么热,你干什么去了?”   孟书灯回答得含糊:“去办点事。”   赵言卿倚在他们两个的办公室中间的那扇门的门框,看了他一会儿,说:“孟助,你出了好多汗。”   孟书灯嗯了一声,拎起自己的衣领扇了扇,想快点把汗消下去。今天天气是真的热,他本来是不怎么爱出汗的人,出去这一趟回来,后背都湿透了。   赵言卿走近了一点,在他身上闻了闻,毫不留情地说:“一股汗味儿。”   他完全是故意的,其实没什么味儿,孟书灯的汗味也并不难闻,反而有一种暖融融的感觉。   孟书灯闻言有些窘迫,他抬起胳膊自己闻了闻,又闻不出什么。   赵言卿看他这样,心情好了一点,又凑近了一点闻:“真的好大一股汗味儿。”   孟书灯被他闻得有些难堪,忍不住退开两步离他远了一点。   “怎么办?下午还要工作呢。”赵言卿故意这么问他。   孟书灯又拉起衣领自己闻了一下,还是没闻到什么,说:“好像,没有味道。”   “你自己当然闻不到。”赵言卿说:“我站在这都闻着了。”   赵言卿倚着门框,背着光,顶着他那张游戏人间的脸。他长得着实很不错,脸部线条轮廓很流畅。只是他薄唇微勾的时候,那种浪荡不正经的气质就更明显了。   除此之外,他的眼尾也有些挑,看人的时候总有种睥睨打量的神态。   任何人被说身上有味儿都会觉得难堪,孟书灯偏头又闻了闻,说:“那我请半个小时假,去处理一下。”   “你去我休息室洗个澡就行了,搞那么麻烦干什么?”赵言卿两条长腿闲闲地站着,手插着兜,衣袖卷了上去,露出线条利落又不失结实的小臂。他的眼神在孟书灯身上毫不避讳地打量,上下扫动。   孟书灯早已熟悉他的眼神和语言背后的含义,知道没有拒绝的权利。于是就照赵言卿说的,往他的休息室去了。   其实孟书灯很不喜欢跟赵言卿在公司干这种事,这让他觉得自己的私生活和工作彻彻底底搅和在了一起。有时候,他都分不清自己的本职工作到底是什么了。   赵言卿的休息室设施齐全,里面还有一个淋浴室,不过浴室门是透明玻璃的。洗澡到一半,赵言卿就开门进来了。孟书灯一下子就被推到湿淋淋的墙壁上,发出啪得一声水响。   淋浴没关,孟书灯本来就近视得厉害,此时更是连眼睛都睁不开。   他手指抓着光滑的墙壁,又痉挛一般蜷缩着。   暴雨,黑暗。   仿佛又回到了两年前那个让人绝望的雨夜,那个他背离人格、出卖尊严,和清白的过往彻底分割的雨夜。   淋浴劈头盖脸地往下淋水,也像那场冰冷的大雨。   孟书灯头抵着墙,用水声掩盖了微弱的啜泣声。   雨怎么总也不停?   孟书灯从休息室脱身出来的时候,已经下午四点多了,还好他没堆积什么工作。   第二天是周末,这个周末赵言卿没有什么安排,孟书灯也可以跟着休息两天。   到了下班的点,孟书灯收拾好东西,拿出放在桌下的袋子,里面是他中午排队去买的点心。   上周去看奶奶,奶奶说想吃草莓派。她生病前就爱吃零嘴,跟个小姑娘似的。   孟书灯问过医生,医生说是适量少吃还是可以的,毕竟病人的心情对于病情恢复也很重要。于是孟书灯听了医生的,每个月会有一两次给奶奶带点她喜欢吃的零嘴儿。然后看着她,每次让她吃几口解馋,多了不给。   赵言卿这时也正好从里面出来了,看了眼他手里拎的袋子,粉红色半透明的包装袋,里面是草莓派,被孟书灯一个大老爷们拎在手里,看起来有点滑稽。   所以他大中午饭都不吃,顶着烈日跑出去就是为了买这个?   “手里什么?”赵言卿问。   孟书灯把手背到身后,说:“吃的。”   废话!他能看不出是吃的。但是那看起来像是女孩子会喜欢吃的东西,据他所知,孟书灯不爱吃这些。不过孟书灯挺喜欢吃甜筒还有木莲冻的。   “正好我饿了,给我尝尝。”赵言卿心里认定他是给别的女孩儿买的,心里生出一股酸意,就想直接截胡。   谁料孟书灯听了很为难,并没打算把东西交出来。   “怎么了?”赵言卿问。   孟书灯:“我明天再给你买。”   赵言卿眯起眼睛,果然是给别人买的,孟书灯这人性子软和,如果是他自己吃的,别说赵言卿,就是别的任何人要,他都会很大方让出来。   给谁买的?女朋友?暧昧对象?他天天在自己眼皮底下,能认识谁?   那就是公司的人,哪个部门的?公关部的?财务部?人事部?还是营销部?所以孟书灯非要去营销部,是不是也跟这个人有关系?   “我就要吃你手里这份。”赵言卿开始不讲理了。   孟书灯想了想,反正奶奶吃不了太多,只能吃几口,他能留一个就行了。于是他迟疑了一下,还是递给了赵言卿。   赵言卿几乎带着泄愤的情绪在吃这些草莓派,两口一个两口一个,看得孟书灯皱起了眉。   到最后孟书灯终于忍不住了,说:“给我留一个。”   赵言卿以为他也要吃,就把盒子推到他面前。   谁料孟书灯把只剩一个草莓派的盒子合起来,又装了回去。   赵言卿看到了,又皱起了眉。哪怕就剩一个了,都还要带给人家吗?这算什么?是答应了人家不愿意失约?   那到时候拿出这一个草莓派,是不是还要跟人家吐槽,说自己那个没眼力见的老板拦着问他要东西吃,他好不容易才保下来一个。   然后邀功一样跟那个女孩子一起骂自己那个嘴馋的老板。   于是赵言卿连一个也不愿意放过,他把包装袋抢回来打开,把最后一个草莓派一口塞到嘴里,差点噎着,但还是不忘挑衅似的看着孟书灯。   孟书灯都被他不要脸的行为震惊了,接着就是生气:“你干什么?我都说了给我留一个。”   赵言卿嘴里塞满了草莓派,努力咽了下去,又拿起孟书灯的杯子灌了两大口水,这才能开口说话:“孟书灯,吃你一个草莓派你至于吗?”   “你全吃了,你把一盒全吃了,一个都不给我留!”   两人小孩似的吵架,就因为一口吃的。   “你再瞪我!”赵言卿这下真生气了,孟书灯到底多稀罕这个女的,因为自己吃了她的草莓派他就跟自己大吼瞪眼睛。孟书灯给她买的东西,自己不配吃吗?   孟书灯又瞪了他一眼。   “你还瞪!”赵言卿大叫。   孟书灯不仅瞪,还使劲瞪,用力瞪,甚至恨不得自己的眼睛变成高功率大灯泡,最好能直接闪瞎赵言卿的狗眼。   赵言卿心里酸溜溜的,觉得又尴尬又难堪。   孟书灯则一肚子火,这家草莓派很难买,每人每天限购一份,得排好久的队。而且限量供应,去晚了就没了。   他今天给奶奶打电话的时候都答应了,说给她带一家很受欢迎的店的草莓派,小老太太都期待一整天了,结果全被赵言卿给造了!   一个都不给他留!   孟书灯表情越生气,赵言卿越觉得丢人,于是也越生气。   “不就是一盒草莓派吗?多少钱?我赔你就是了!”赵言卿气冲冲的。   一提到钱这个字,孟书灯霎时就顿住了,也不瞪人了。什么都没说,带上包装袋和垃圾转身就走了。   赵言卿一个人坐在孟书灯的椅子上生闷气,瞧瞧,现在连一个草莓派都不乐意给他吃了。之前高中的时候,天天给自己带早餐的人不是他吗?   男人的心,果然都都是善变的,赵言卿心想。   而孟书灯最后还是去另一家店买了草莓派,然后去了医院。   ————   夏天的白昼总是长于夜色,黄昏时分,暮色大块洒落,抬眼去瞧,天地间皆是茸茸的橘色调。   第二天是周末,商珉弦下班回来时带着秘书,让他把放在家里的一份文件带回去,周末时间加班整理出来。   司机将车停在门口,秘书从副驾驶下来,走到后排帮商珉弦打开车门,接着一前一后往屋子走去。   他们路过草坪的时候,安安正在夕阳下用打草机修理草坪,打草机里是高速旋转的尼龙绳,一分钟一万多转,打出来的青草碎屑溅了安安一身。   他看起来脏兮兮的,而且他似乎也为自己的脏感到窘迫,远远看了商珉弦一眼就又继续低着头干活了。   秘书拿了文件就离开了。   晚饭还没好,商珉弦坐在窗边的沙发上看资料。不多时,外面传来一阵嘈杂声,听着是有人在叫嚷,商珉弦闻声蹙了蹙眉。   那声音持续了好几分钟,才被闻声出去的管家喝止住。管家处理完,回到前厅。   商珉弦问:“怎么回事?”   管家:“安安跟司机吵起来了。”   “……”商珉弦以为自己听错了,抬头看着管家:“安安?吵起来了?”   一个哑巴?   管家愣了一下,笑着纠正自己的话:“是司机在吵,安安在拿水呲他。”   接着他讲了事情经过,原来司机那会儿站在花坛旁边讲电话,一边讲,一边手上无意识地就去揪花坛里的月季花。   安安发现的时候,月季花已经被司机揪秃好几朵了。然后他就生气了,举起浇水的水枪就朝着司机呲了过去。   商珉弦听了,说:“让安安过来。”   安安很快就进屋了,身上脏兮兮的还沾着青草屑,衣服也湿了。他有些担心,像是怕商珉弦发火,但是又有点气鼓鼓的小脾气,于是瘪着嘴,受委屈生闷气似的站在那一言不发。   商珉弦看到他手里攥了一把月季花,花瓣散乱缺失,不是半秃就是全秃。他心里觉得有点好笑,问:“站那么远干什么?”   安安闻言胆子大了些,就走了过去,把手里惨不忍睹的月季花举到商珉弦面前。他看起来生气极了,用眼神控诉着司机惨无人道的恶行。   商珉弦看着他手攥在手里的那把残花。安安之前不知道自己从哪踅摸了一个胖嘟嘟圆滚滚的玻璃瓶,放在商珉弦吃早饭的餐桌上。   然后忘了是从哪天开始,每个清晨,他都会剪一朵白色的月季花插在那个小花瓶里。   这样的话,商珉弦每天在吃早饭的时候,就能在餐桌上看到整个花园里开得最好的那朵月季。   每天如此。   只有月季,只有一朵。   商珉弦对此没有评价,仿佛默许了他的这种行为,安安也就同样默认商珉弦是喜欢的,所以他对这些花宝贝得不得了。现在这花被司机揪秃了,也不怪他会生气。   “生气了?”商珉弦问。   安安点点头。   商珉弦抱着手臂,看着他,问:“那怎么办?”   安安迟疑了一下,拿出便利贴写〔你把司机辞退了〕   商珉弦垂眸看着这行字,微微蹙眉,这小家伙也学会恃宠而骄了。   思考片刻,商珉弦把手里的便利贴放下,说:“用水枪呲同事,你这个月工资扣500。”   安安跟被雷劈了似的,一脸震惊。   --------------------   孟助&安安:我的老板又抠门又爱占便宜怎么办?   小剧场   我苦口婆心地劝:赵总,你好歹也算是一个金zhu攻,但凡你多给孟助一点,也不会被人这么骂。   赵言卿捂着口袋:不给不给,就不给。   我提起笔:好勒,追妻火葬场给您安排上。 第11章 我打过你吗?   周末转瞬即逝,根据早就定好的安排,周一这天,孟书灯要和赵言卿去临市考察项目,需要在当地住一晚上。   视察工作结束已经是晚上,他们被招待吃完饭回到酒店的时候已经晚上十一点多了。   负责人给安排的是酒店最大的套房,有好几间卧室,但是赵言卿直接把孟书灯拽到了自己的房间。   喝了酒的赵言卿比平时更持.久,孟书灯被折腾得实在受不了,中途就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他又是被.干.醒的,他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嘴里一直在叫。   “醒了?”   孟书灯没说话,把脸埋在枕头里,忍住声音。之前有一次赵言卿弄得太狠,他叫得声音都变调了,赵言卿就挖苦他,说他不会叫好听。   从那以后他就不怎么出声了。   晃动之间,孟书灯看着枕头上的褶皱,在心里想,他这么不好,为什么赵言卿还愿意让自己上他的床?   他想了一会儿,唯一能想到的理由就是方便。   就像那天在电梯里遇到的那个男人和他的女秘书一样,有一个正经身份做掩护。而且因为自己是男的,连这种旁人的猜测都可以规避。   这种感觉大概就是,自己在赵言卿眼里就是一个洞,一个很方便的洞。就像一个可以随身携带的飞.机.杯,而且这个飞.机.杯完事后还会自己把自己洗干净。   如果说男人做这种事,要以弄出液体为结束信号的话,孟书灯觉得这液体不是别的,就是自己的眼泪。每次赵言卿不把他弄哭似乎就不尽兴似的。   完事后孟书灯还觉得有点腿软,但是他没敢耽搁时间,只躺了两分钟就起身草草收拾了一下,然后穿衣服出去买早餐了。   早餐买回来时,赵言卿刚好洗漱完从浴室出来,然后坐在窗边的桌子前慢条斯理地吃早餐。孟书灯趁这个时候去洗漱。   等他洗漱完,赵言卿早餐也吃好了,两人就一起出了门去工地了。   孟书灯开着车,等红灯的时候,他拿出一个牛角包,趁着这几十秒的空挡啃了两口。   “你没吃早饭?”赵言卿坐在副驾驶,闻到牛角包浓郁的甜味,转头问他。   “唔。”孟书灯吃着东西,回答得有些不清楚。   赵言卿皱眉,他还以为孟书灯在外面吃过早餐才给他带的,不过想想,那么点时间好像确实不够。   “你怎么不和我一起吃?”赵言卿问他。   “时间来不及。”孟书灯喝了口水回答,赵言卿吃早饭的时候,他得抓紧时间去洗漱。   赵言卿没再说话,看着他又咬了一口牛角包。心里突然烦躁起来,牛角包…牛角包…又是牛角包。   这人是不是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别的食物啊?读书的时候孟书灯给他带早餐,也是带了一个多月的牛角包。   死心眼。   等忙完一天的工作,下午孟书灯又开车返回南洲,回去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了。   来回都是孟书灯开车,他昨夜睡得晚,今早上又起得早,再加上赵言卿的折腾,他几乎没怎么休息,这会儿只感觉筋疲力尽。   快到市区时,赵言卿了一个电话,挂完电话对他说了一个饭店名,然后说:“过去一起吃了饭再回去,何墨他们都在。”   何墨是赵言卿高中时就常在一块儿玩的一个朋友,和孟书灯也算高中校友。   孟书灯沉默了片刻,说:“我把你送过去,然后我回去可以吗?”   他真的很累,现在只想回家好好睡一觉。   “急什么?饭都不吃?”赵言卿蹙眉,说:“你都瘦成什么样了你自己不知道啊?都硌得慌。”   孟书灯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叹了口气。   这声叹气让赵言卿心里更烦了,好像自己无理取闹,而孟书灯不跟他计较一样。   他一直都能感觉得到,除了工作,其余时间里孟书灯非常不想和他产生任何联系。   到了约定的饭店,孟书灯还是下车和赵言卿一起进去了。   何墨定了个套间包厢,赵言卿他们两个进去的时候,几人正在会客厅坐着闲聊,打完招呼就一起进去坐下了。   人到齐后,后厨开始上菜。孟书灯一直话不多,读书的时候也跟何墨他们不熟。这两年虽然常见面,但是也仅仅就是陪着赵言卿跟他们一起吃饭什么的。   孟书灯也确实有点饿了,便埋头吃起来。清蒸鲈鱼转到面前,他刚提筷子要夹菜,桌子就被人转走了。于是他又把筷子放下了,继续吃碗里的青笋。   两秒后,清蒸鲈鱼又回来了。他抬头一看,是赵言卿的手。他正和人说着话,手却牢牢摁着玻璃转盘,还抽空瞟了一眼给他,意思是夹啊。   孟书灯看了看他,低头夹了一块鱼肉。   快吃完的时候,孟书灯起身去了趟洗手间。   何墨撑着脸,看着孟书灯出去,然后笑道:“你看都这么多年了,孟书灯好像都没怎么变,身上还有那股干净劲儿。”   那股干净劲儿,指的应该是学生气和眼神。   几人聊着当年,说着说着就说到了打赌这事。这时,何墨突然说:“哎,早知道,当年打赌的时候,我就去追孟书灯了。”   赵言卿看了他一眼,觉得何墨今天很不对劲儿,一直在提孟书灯。   果然,何墨突然问:“他现在还喜欢男的吗?”   赵言卿蹙眉,问:“你干什么?别打他主意。”   何墨嘁了一声,不以为然:“怎么?你还介意啊?都多少年了,而且你们当年总共在一起也没几天啊。跟闹着玩儿似的,我追他怎么了?”   赵言卿没了谈话的兴致,接下来都不怎么说话。他一直到现在都不明白,孟书灯到底是怎么看待他们那场短暂的恋情。   又过了一会儿,孟书灯回来了。   赵言卿看着他,总觉得他脸色不太好看,估计是这两天累着了吗?   吃完饭出来饭店门口,赵言卿又看了看孟书灯惨白的脸。问他要来车钥匙,说:“我来开车吧。”   孟书灯把钥匙给他,站在原地等他开车过来。   这时,何墨签完单出来,过来跟孟书灯说话:“忙一天,累了吧?”   “嗯,还好。”孟书灯回答得很客气。   “诶,你电话多少?”何墨问。   孟书灯看着他,没说话。   何墨给出一个合情合理的说法:“留个电话,回头有事儿联系不上言卿,可以给你打电话。”   他这么说,孟书灯也想不出拒绝的理由,就拿出手机跟他交换了联系方式。   他正低着头存电话,何墨突然伸出手在他领子那挑了一下,神情有些微妙。   孟书灯猛地抬头,睁大眼睛看着他,然而他后颈偏下的那个牙印已经被何墨看到了。   那个位置的牙印,一想就知道是怎么来的。咬在后颈,总不会是女人咬的。   何墨笑了笑,也没追问。   这时不远处突然传来震天响的车喇叭声,孟书灯转头看去,只见赵言卿一脸怒气地坐在驾驶座上瞪着他们,眼睛都快喷火了。   一路上赵言卿都没说话,车厢里弥漫着令人窒息的低气压,偏偏这个时候孟书灯的手机来电铃声响了。   孟书灯的手机连着车载电话,赵言卿一眼就看到了屏幕上那个孟书灯刚存进手机的名字,何墨。   “你还给他留电话了?”赵言卿声音很阴沉。   “……嗯。”孟书灯有点害怕,他觉得赵言卿又要发火了。正犹豫的时候,赵言卿已经抬手帮他摁了接听。   “喂,你到家了吗?”何墨的声音传了出来。   孟书灯迟疑了一下才开口:“没,还在路上。”   “哦,没什么事。”何墨顿了顿,说:“其实我想问问你,以后能不能约你出来,一块儿吃个饭什么的。”   何墨本来没想这么直接,但是看到孟书灯脖子上的牙印后,觉得有些事情既然已经摊开来了,不如干脆打直球。   孟书灯还没来得及说话,赵言卿就把电话挂断了。然后问他:“你为什么要给他留电话?”   “他说……”   赵言卿直接打断他,说:“他说什么你都不要信,你以为他真能看上你啊?”   孟书灯看着他,没说话。   “他就是觉得你好上手,想弄来玩玩知道吗?”赵言卿心烦意乱地说着何墨的坏话,心里生出患得患失的恐惧。   他知道和孟书灯这段关系实际上有多薄弱,因为牵连着他们两个的是钱。   可是这个世界不是只有他赵言卿才有钱。   孟书灯会为了钱跟他在一起,同样也有可能为了钱跟别人在一起。   钱这种东西是最不特别的。   孟书灯的表情像是被捅了一刀似的,半晌后才出声:“嗯。”   赵言卿觉得他嗯得这一声的声音听起来怪怪的。   车内沉默了许久,孟书灯突然又开口:“我,我还是想转岗。”   车身一飘,赵言卿十分暴躁:“为什么非要转岗?你还看不上特助这个职位吗?你知道多少人挤破脑袋想给我当助理?”   这话不假,在赵氏集团这种大型企业,一个级别就是一个鸿沟,一个鸿沟就可以隔绝很多人。   孟书灯在公司的职位级别可能不算非常高,但是权利不小。平时就连公司副总见了孟书灯,那都是客客气气的。   因为他是最靠近权利中心的人,这个权利中心自然就是指赵言卿。   就这一点,就可以让孟书灯跨越鸿沟带来的差异,成为特殊的存在。所以赵言卿搞不明白,孟书灯为什么接二连三地想转岗,跟自己待在一块儿就这么难以忍受吗?   孟书灯没有像往常一样沉默,而是又重复了一遍:“我想转岗。”   赵言卿深吸口气,把车在路边停下。然后下车把孟书灯从副驾驶拽出来,推到后排。他用力一拽一甩,孟书灯几乎是被他摔到后座上。   眼前一花,孟书灯因为强大的冲击力连眼镜都飞了。接着就感觉到赵言卿欺身压上来,他忍不住怒道:“你干什么!”   同样被怒气影响的赵言卿下手没个轻重,只觉得孟书灯一直在挣扎,这是前所未有的事。于是他也更加烦躁起来,掰着孟书灯的手臂往后想要制住他。   突然“咔哒”一声清响,孟书灯短促地尖叫了一声,然后就失力了,栽倒下去。   赵言卿也顿住了,把孟书灯翻了过来,隔着凌乱的发丝看到他一脸惊恐的表情。   因为眼镜被甩飞了,所以孟书灯高度近视的眼睛透露着几分茫然,再配合上发红的眼眶和发抖的身躯,看起来更可怜了。   孟书灯被这样的赵言卿吓得不轻,身子僵着不敢再挣扎。   那条脱臼的胳膊软绵绵地从座位边缘垂下去,恐惧和绝望充斥着他的心脏,一时间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口。   赵言卿也被那声脆响吓到了,没想到自己会把人手臂弄脱臼。他愣了一下,然后第一反应就是给他复位。   赵言卿自己平时常练散打,对于普通的关节复位很有经验的。   然而当他去拉孟书灯那只好的手臂,想把人拉起来的时候,孟书灯吓得缩了一下,眼泪突然控制不住地往下掉,低声求道:“不要,我不动了……”   他以为赵言卿要把他另一只胳膊也卸了。   赵言卿顿住了,低头看他的脸。   孟书灯脸色惨白,眼眶却红得吓人,泪珠不停掉落,看起来是真的吓惨了。   “我不是故意的。”赵言卿坐直,语气有些慌乱,解释:“我给你复位。”   孟书灯顿了一会儿,才任由他扶着自己那条手臂坐起来。   一扭一托,手臂就复位成功了。赵言卿动作很快很利索,但孟书灯还是因那一下的剧痛忍不住惨叫了出声,惨白的脸上立刻出了层冷汗。   “动一动。”赵言卿看着他。   孟书灯试着缓缓抬了抬手臂,还是有点酸痛,但是已经能自动活动了,闷声说:“好了。”   一时间,两人都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赵言卿打破僵持,他把孟书灯掉在角落里的眼镜捡起来,给他戴上,再次解释:“我刚才真的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孟书灯默默调整了下眼镜,还是什么都没说。   赵言卿看着他看了好大一会儿,他突然发现自己是很不喜欢孟书灯怕他的。   而孟书灯一直垂头坐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空气的沉默让人窒息,赵言卿挪动了一下,想倾身从前排给他拿瓶水。   结果他刚一动,孟书灯登时就跟着侧了侧身,这是一种近乎条件反射一般的紧张和防备。   赵言卿自然也察觉到了,停在那好大一会儿,突然问他:“我打过你吗?”   --------------------   小剧场   鹿拿着笔,低头写写画画。   赵言卿:你在干什么?   鹿咬牙切齿:我在算你火葬场要挨的刀数,看我不把你捅成马蜂窝!!!   赵言卿急眼了:这不都你让我干的吗?   鹿冷笑:呵呵……再加一刀。 第12章 他只是一个小园丁   赵言卿:“我打过你吗?”   孟书灯没说话。   赵言卿没有打过他,但是赵言卿如果有一天真的打他了,他也不会觉得奇怪。他一直有这种感觉,或者说这种觉悟。   但是他不能说,因为说了就好像在提醒赵言卿可以打他一样。他现在就是怕赵言卿怕到了这种可悲的程度。   阴晴不定的脾气,张口就来的羞辱,他没办法不胆战心惊。   “我想回家。”孟书灯突然低声说。   “今晚去我那吧。”   “我想回家。”   赵言卿蹙眉看着他,觉得今天孟书灯很不对劲,他以前从不拒绝自己任何要求。他看了看孟书灯的手臂,说:“你睡客房,我不碰你,你看现在都几点了……”   “我要回家!我想回家!”孟书灯突然崩溃了,近乎尖叫一般说。   赵言卿也恼了:“我道歉了呀,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还要我怎么样?要不你还回来。”   他真的觉得可行一样,说:“对,你打我吧,打到你消气为止,行了吧?”   “赵言卿……”孟书灯低着头看不清表情,但是能听出声音里的克制到了极致,他问:“我连你的同情都不配得到吗?”   凑着车窗外昏暗的光线,赵言卿看了他一会儿,长长吐了口气,说:“行,我送你回去。”   赵言卿开着车把孟书灯送到他租住的公寓楼下。孟书灯下了车,一言不发地往里走。   赵言卿突然叫住他,顿了一会儿,说:“你这两天在家休息,别拿重的东西。”   孟书灯嗯了一声,就进了单元楼,稍显瘦弱的身体隐匿到门后,就看不到了。   然而孟书灯并没有在家休息,他第二天就去了公司,然后提交了转岗申请书。申请书洋洋洒洒,理由充足,甚至都能用文采飞扬来形容了,一看就是费了很大心思写的。   赵言卿捏着申请书,脸色越来越难看。   他把申请书放下,抬头看孟书灯,发现他的眼神比以往都要坚决,几乎表现出一种对抗的姿态。   赵言卿冷着脸问:“你又发什么神经?”   孟书灯还是那句话:“我要转岗。”   他要离开的决心太明显,赵言卿沉默了一会儿,说:“我觉得你做特助做得挺好的,如果是因为待遇的问题,我可以给你加薪。”   孟书灯不为所动,说:“我想去营销部。”   赵言卿也有点恼火了,他都放下姿态了,可是孟书灯还是这么固执,他冷声道:“你想?公司你家开的?你想去哪就去哪?”   孟书灯沉默了片刻,说:“赵总,你有没有想过,我如果去了营销部能比做助理发挥更大的价值,也能给公司带来更大的利益。”   赵言卿当然知道这一点,可是能为公司创造价值的人多了,但是孟书灯只有一个,他还是不肯放人,只是目光轻佻地看着他,说:“是吗?我怎么觉得你最大的价值就是伺候我呢?”   孟书灯闻言脸色一僵,然后血色尽褪。   赵言卿在他的注视之下,将他的转岗申请书揉成团,扔进了垃圾桶。   孟书灯看着自己熬夜准备的申请书被他这样毫不留情地丢掉,直接说:“我辞职。”   赵言卿因为这三个字愣住了,他嘴唇紧抿看着孟书灯,一言不发。   僵持了一会儿之后,他笑了,说:“你辞啊,你试试你离了我这,哪家公司还敢要你。”   孟书灯压抑着呼吸,看着他不说话。   赵言卿往后靠了靠,说:“孟书灯,你工作能力是不错。但是愿意为了你跟我过不去的人,应该也不多吧。”   ————   安安被扣了500块钱,整个人都emo了许多,再看商珉弦的时候,满脸的幽怨。   商珉弦当然也察觉到了,安安的心思太好猜,明明白白写在脸上,但是他没有理会。   清晨,稠密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撒下,花园里一片盎然生机,被安安打理得很好,他是一个非常合格的园丁。   最近几天是最热的时候,早晨气温已经很高。司机已经提前把车启动,把里面的冷气打开,保证商珉弦上车的时候温度适中。   商珉弦还在屋里吃早饭,司机从车上下来在庭院里踱步等待。这时他的手机响了,他低头看了看,表情瞬间变得严肃。   “喂,怎么样?”司机看了看屋里,接起电话压低声音回应,说着说着,他伸手又想去揪眼前的月季花。然后又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缩回手,走到另一边的灌木从前,揪叶子。   不知道电话里说了什么,司机听了几句,回答:“他今天下午要去郊区工地视察,路上会经过一栋烂尾楼,我到时候把车停在那,找个借口下车。”   “等我离开了,你们再动手听到没有?别的事,我就不管了。”   停顿了十来秒。   司机低声又问:“你答应我的钱,什么时候到账?我要先看到钱。”   然后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司机嗯了两声就挂了电话。   这时,商珉弦吃完早饭从屋里出来。   司机收好手机,帮他打开后排车门,然后自己进到驾驶室,驱车离开。   他们离开后,安安拿着除草用的小铲子从灌木后面站起来,看着远去的车辆。   夕阳收拢了最后一丝光芒,暮霭在夏日黄昏中越聚越浓,商珉弦回到家已是天黑。   “安安不见了。”   商珉弦一进屋就听到这个消息,身形顿住,转头看管家,问:“不见了?”   管家点头:“今天午饭后就下雨了,花园里的活也干不了,我以为他一直在自己房间休息。”管家面露愁容,说:“刚才晚饭他也没出来吃,我去敲门,发现里面没人。”   商珉弦没说什么,直接去餐厅吃饭了。   心里却在想,又跑出去玩了?见朋友?他哪来那么多朋友?   吃完晚饭,商珉弦坐在沙发上喝茶看新闻,手机突然响了。他打开看了看,是陌生号码发来的一张照片。   画面环境破败,应该是在一栋烂尾楼里。照片是俯拍的,这个视角下的安安显得很幼态。他坐在墙角的地上,睁着一双懵懂的大眼睛看着镜头。   很快,这个号码打了电话打进来。   商珉弦垂眸看了一会儿,然后接了起来,说:“姑父。”   “商珉弦,你耍我啊?”电话是商姑父打来的。   没错,商珉弦早就知道他姑父要对他动手。他联系司机时,司机就已经告诉商珉弦了。   商珉弦将计就计,让司机按他要求和对方周旋,留下通话录音和转账记录的证据。   今天下午,他让司机开着车去原定地点,接着离开,留下一辆空车。   商珉弦知道,这人被逼急了,已经是一条丧家之犬,所以并不打算乘胜追击。   他只是希望姑父能明白,接下来他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就老实等官司的判决,要么就麻溜出境逃难。再不消停,他就把手里的证据拿出来,也够给他多加几年牢饭了。   只是没想到会有安安这个变数,商珉弦蹙眉,表情有些苦恼。   他怎么会跑到那里去?他怎么会知道地点?是听到了司机讲电话,所以跟了过去?   他想干什么?救自己?   这时,商姑父说:“商珉弦,我要的不多,完全在你能力范围之内。”   商珉弦张了张嘴,要说话,却又顿住。   不对劲儿,他意识到自己有点不太对劲儿,这种感觉就像一滴落到头顶的水,冰凉地顺着颅骨、后颈、脊椎往下滑落。   他发现自己居然有点在意安安。   这个发现给他一种不适感,像一台精密的机器里掉进去一颗多余的螺丝钉,在里面乱跑乱窜,丁啷作响,一运作就卡着。   同时,有一道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这个声音不是来自电话,而是来自他的脑海。   不要偏离轨道……   理智、利益、无偏差……   商珉弦深吸口气。   另一头。   安安和照片上一样的姿势,被那些人围着,盘腿坐在角落里。他眼里还是那种不知痛痒的呆,好像一点都不知道什么是害怕。   终于,商珉弦的声音从话筒里传出来,冰冷无情:“你到底是有多蠢?你好歹还是我姑父,我连你的死活都不在乎。”   “他只是一个小园丁,你怎么会觉得他有这么重要?”   安安听了这话,说不上是什么表情,看着商姑父手里的手机怔愣着,眨了眨眼。   商姑父:“你们的关系没那么简单吧?我上次可在酒店看到你和他一起了。而且,他可是来救你的。”   商珉弦无情道:“可事实是我现在好好的,根本不需要他救。”   说完就直接挂了电话,根本不给对方讨价还价的机会。   安安闻言,眼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死掉了,半晌后垂下了头,看不到他什么表情。   姑父看着被挂掉的电话,嘴里恶狠狠地骂了一句:“真不是人来的!”   “冷心冷肺的东西!”   “跟他那个爹一样,这爷俩早晚他妈遭天谴!”   骂完,商姑父抬起头,对上面前几人的视线,微微一愣。   为首那人皱眉:“现在什么情况?钱还能不能给了?”   商姑父把手机收好,说:“放心,该你们的我一分都不会少。”   “我们只要现金。”   “知道。”商姑父说:“现金在车上,我去拿一下。”   他离开后,烂尾楼里安静了一会儿,过了几分钟,外面突然传来引擎发动的声音。   “操!”   为首那人察觉不对劲,跑到窗户边往外看,只看到一个车屁股。商姑父居然就这么丢下烂摊子,跑了。   几人忙活了这么多天,结果什么都没捞着,不由得都燥了起来,一肚子的火没地方发泄,眼睛不约而同地望向坐在角落里的安安。   安安依旧盘腿坐着,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只听见他好像叹了口气。   商珉弦挂完电话,很快就从挣扎中脱身出来。他一向看不起无法把控自己人生和欲望的人,被外来者打乱步伐的人都是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他如同处理一道错误程序一样把安安处理掉,要把自己的运作轨迹扳正。他应该永远像一台高精密机器,崭新、流畅、永不生锈。   第二天就是开标日,商珉弦按时到场。   会场给每家公司都配备了独立休息室,商珉弦进休息室前,正好看到从外面进来的邓昆。这么重要的日子,庄清河居然还是没有出席。   邓昆进来后看到商珉弦,没说话,只是远远朝他扯了一个冷笑,然后就进了休息室。   商珉弦在隔壁隐约能听到邓昆讲电话的声音,听起来似乎很愤怒。   开标结果出来,毫无意外,商珉弦顺利中标。   邓昆的表情看起来一点都不惊讶,似乎对这个结果早有预测。   商珉弦想,看来他们已经知道自己的标底被泄露了。   散场时,商珉弦和邓昆在门口碰了个照面。   邓昆看到商珉弦,目光恶狠狠地瞪着他。然后大步朝他走了过来,那气势像是要干仗。   然而并没有,他只是在擦肩而过的时候很故意地撞了商珉弦一下。   商珉弦被他撞得微微趔趄。   邓昆见状停了下来,皮笑肉不笑道:“不好意思啊,我他妈没长眼睛。”   “……”   商珉弦淡淡道:“没关系,下次注意。”   “嗯。”邓昆点点头,还是皮笑肉不笑:“我下次肯定注意,争取撞死你。”   “……”   商珉弦问:“庄清河怎么没来?”   邓昆:“可能死了吧。”   “……”   商珉弦觉得他和邓昆天生不对付,今天说了三句以上的话都算长谈了。最后,他淡漠地看了邓昆一眼,决定不搭理他。   邓昆又深深地看了他两眼,转身离去。   招标结束,一切尘埃落定。可商珉弦却突然生出一种由内而外的空虚感,他本来以为这种空虚感是紧张后的骤然放松。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越来越觉得不对劲。   商珉弦逐渐区分出空虚和松弛的差别,他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可是少了什么呢?   直到两天后。   这天夜里,他在书房,起身刚走了两步,就听见脚下咔嚓一声脆响。   是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   这个声音解开了一个死结,突然让商珉弦有一种水落石出般的大悟。   他脚下碎裂的,是一枚开心果的果壳。   安安喜欢吃开心果,商珉弦时不时就会从这个房子的某些角落看到白白的像小贝壳一样的开心果壳,活像有一只松鼠在这里生活过。   他甚至能通过这些小果壳,得知安安在这个房子里的活动痕迹。   他低头看着那枚碎裂的果壳。   安安……   一直萦绕在商珉弦心里的那种空虚感,在此刻突然有了清晰的注解。 第13章 冷掉的粥   商珉弦陷入了一种全然陌生的情绪中,就像干涸的土地上突然冒出一个泉眼,有远远不断的酸水涌了上来,撑得他胸腔发胀。   他想起那天的电话里,安安是一直没有求助的。   他是个小哑巴,就算那些人让他说话,他大概也只会啊啊啊啊啊乱叫。   商珉弦突然有点可怜他,以前他还觉得不会说话是安安的优点之一。   现在他想的却是,安安这样的人,被欺负的时候连求饶都求不了。   因为开了冷气,书房关着窗,但是透过玻璃看到庭院中月季花,在夜风中摇曳。   商珉弦坐在那,难得没有工作也没有做什么,只是发呆,这对他来说是很不正常的状态。   佣人进来书房,轻手轻脚地打扫卫生,突然一个清脆的碎裂声传来,商珉弦寻声回头,看到掉在地上的相框。   “少爷……我,我不是故意的。”佣人着急忙慌地把破碎的相框捡起来,说:“我回头重新买个相框装上。”   商珉弦看着她手里的照片,嗯了一声。   佣人出去了,商珉弦起身,走到那个破碎的相框前。照片是一个女人,女人的长相具体说不上到底哪里美,却就是让人觉得她应该是至善至美的人间标本。   商珉弦慈悲的眉眼随了她。   如果她还活着,肯定会问吧。   珉弦啊,你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商珉弦看着照片上的女人,仍是无法开口解释自己的来历。   希望你永远不要知道,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安安无能、软弱,这么简单的一个人,此刻对商珉弦来说却犹如一个谜团。   明明那么穷,却把所有的钱拿出来给他买礼物。   明明那么弱小,却想拯救他。   以前他觉得安安就像一块抹布,有需要就拿来用一用。   可现在他再看这块抹布,是浸满了水的,他一触碰,一拧,噼里啪啦就往下掉眼泪。   安安的饱满和他的干瘪形成了鲜明对比,他已经深陷安安用眼泪哭出来的束缚中。   商珉弦的胸口开始灌风,过往多年赖以生存的人生经验再也不能解释他此刻难以言说的痛。   原则摇摇欲坠,仿佛要乘风离去了。   门外连着一条长廊,幽深而漫长,商珉弦走出书房,来到长廊尽头的镜子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佣人从长廊经过,能听到点声音,像是一些晦暗不明的对话,那似乎是商珉弦的纠结。   那声音明明灭灭,如同蒙了雾的月亮。   不知过了多久,商珉弦回过神来,仿佛做了一个仓促的短梦,又像一段清寂的浅眠。   而醒来之后,他依然站在夜风里。   商珉弦开始思考,怎么把安安救回来。   他想到在酒店大堂遇见邓昆那次,利落的身手,机敏的反应。当时邓昆只是在他姑父耳边说了句话,就把他姑父吓得不敢说话了。   邓昆是庄清河的人,庄清河……   对!   庄清河这样的人肯定有办法。   商珉弦转身往书房走去打电话,完全忘记了自己说过要和庄清河这种人划清界限不打交道的话。   庄清河的电话并不难找。   有句话说,你可以通过六个人认识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人。而在范围缩小到南洲这个圈子之后,商珉弦只通过一两个人就能找到庄清河。   庄清河听见手机响没理会,先是把邓昆递过来的药片和水吞下,然后才去看手机,看着来电显示皱了皱眉。   邓昆在一旁看到了电话号码,想了想,惊讶道:“姓商的。”   庄清河抬头看着邓昆。   商珉弦打了好几个电话,一直到半个多小时后,庄清河那边才接起来。   庄清河接起电话,慵懒道:“哪位?”   他的声音低沉微哑,还带有一点点南调,不难听。   商珉弦报上名字。   庄清河故作惊讶:“哟,商老板?给我打电话什么事?”   商珉弦开门见山:“庄清河,你帮我救一个人,我知道你有办法,条件你随便开。”   庄清河那边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问:“就是你姑父那事儿?”   商珉弦心想,果然找对人了,庄清河对他们道上的消息还挺灵通。   庄清河那边响起悉悉索索的动静,然后是打火机点火的声音,他吐了口气,说:“这事儿都过去三天了,你觉得那孩子……”   他言尽于此。   商珉弦心都提起来了,张了张嘴,说:“万一呢。”   “不是。”庄清河好像有点不太能理解,问:“你早干嘛去了?”   商珉弦不说话。   “算了。”庄清河语气散漫,说:“我犯不着趟这浑水。”   想了想,他又补了一句:“节哀。”   商珉弦握紧手机,节个屁的哀,节你妹的哀!   商珉弦的呼吸隔着电话都清晰可闻,然后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做出了有生以来最不理智的决断:“我会弃标。”   庄清河那边沉默了下去。   商珉弦以为他不懂,接着解释道:“如果我弃标,招标人可能会直接顺位给第二中标人,也就是向你发出中标通知书,也有可能会重新招标,但是不管怎么样,这个标到最后都会是你的。”   庄清河说:“我知道。”   但他还是沉默。   商珉弦想,他这是不相信自己?于是又说:“我明天就会发声明,你先把人救出来。你如果不信,可以等我宣布弃标后,再把安安送过来。”   庄清河那边似乎在衡量,沉默了好久,久到商珉弦都快按耐不住了,他才懒懒道:“行吧。”   商珉弦果然第二天就宣布弃标,结果也如他猜测那般,招标人直接顺位给了第二中标人,也就是庄清河。   尘埃落定,时间已经过去了好几天,安安也被庄清河派人送过来了。   安安被送回来之前,庄清河还给他打了个电话,说:“我那天看这小孩儿身上挺惨的,好像没少被占便宜。”   他特意强调了被占便宜四个字,怕商珉弦听不明白似的。然后又问:“那人都这样了……你还要吗?”   商珉弦闻言,心脏抽紧:“要。”   庄清河没说什么,挂了电话。   商珉弦没问庄清河是怎么把人救出来的,他不好奇,也不想了解。   安安回来后,整个人看起来更傻了。商珉弦叫他,他的反应也很慢,像那种不怎么聪明的小孩儿。   而且他现在不怎么看商珉弦了,即使看,也不再是像以前那种直勾勾到犯傻的眼神,而是一种怯懦躲避的。   商珉弦让他洗澡,他就乖乖地脱了衣服坐进浴缸里。他身上有伤,大部分不算严重,而且都处理过了,几乎都是一些淤青。   最严重的要属他背上,上面有很多道触目惊心的鞭痕。   商珉弦在浴缸旁边蹲下,问的有些艰难:“那些人,打你了?”   安安闻言缩了缩身子,眼里抖落出惊恐。   商珉弦没有追问,垂眸撩着水给他洗澡。洗完澡又从柜子里拿了一件干净的浴袍给他裹上,像抱一个娃娃一样把他抱到床上。   安安坐在床上,呆愣了一会儿,然后就抬手解浴袍的带子。   他们两个之间,除了这个也没别的了。   商珉弦直到他衣衫半褪才反应过来,出声制止了他。他现在并不想这些事,怕吓到安安。   安安眼神黯了黯,重新把浴袍穿好,接着就不知道该干什么了,呆呆地坐着。   商珉弦看着他,觉得他的样子有些可怜。   以前安安就算不说话,也都还是鲜活的。可现在的他心里仿佛翻涌着无人问津的暗涌,沉默是他情绪的留白。   商珉弦在这种沉默中,似乎品到了名为悲伤的东西。   这天夜里,商珉弦第一次让安安在他的卧室过夜。第二天早上醒来时,安安整个人都缩在他怀里,倒是睡得很好。   商珉弦交代管家,不让安安干活。可是他没事儿了还是会在花园里拔拔草,捉捉虫什么的。   只是餐桌上的玻璃瓶一直空着,他再也不摘花给商珉弦了。   这天安安起得有点晚,下楼来到餐厅找吃的。林姨给他端来一碗粥。   安安现在就像商珉弦养的一只漂亮鸟,林姨就是那个喂鸟人,一个不怎么上心的喂鸟人。   那碗粥安安喝了一口,发现已经冷了。他写〔可以帮我把粥热一下吗?〕   林姨忙着自己手里的事,看都不看他一眼,她对这个爬男主人床的年轻孩子一直都没什么好感。   安安捏着那个条子,站着等了一会儿,像是想明白了什么。最终还是回到餐桌前,把冷粥喝掉了。   而这天商珉弦一回来,管家就对他说:“安安今天找到我,说要辞职。”   商珉弦身形一顿,转头问:“辞职?”   管家点点头。   商珉弦又问:“你怎么回他的?”   管家:“我没答复他,只说让他找你。”   商珉弦找到安安的时候,他蹲在花园的月季前,拿着小铲子松土。商珉弦问他:“要辞职?”   安安看着他,点点头。   “为什么?”   安安低头,用小铲子戳了戳地。   商珉弦看了他一会儿,说:“辞职要提前一个月说的,你知道吗?”   安安抬起头,看着他。   商珉弦又说:“你这种突然辞职的行为太不负责任,最起码要给我时间找接手你工作的人。最快也要一个月后才能给你工资,你现在走的话,一分钱都拿不到知道吗?”   他知道安安身上没什么钱,之前只不过扣了他500块钱,他都幽怨了好几天。这样的话,安安就只能留下来,哪怕是暂时的。   别的他们可以慢慢来。   安安闻言眨了眨眼,似乎不敢相信商珉弦居然能对他这么残忍。   第二天早上,商珉弦醒来发现床上已经没有人了,他以为安安已经起来了。可是下了楼也没有看到人。问管家,管家一脸茫然。   安安走了,不告而别,工资都不要了。   商珉弦不知道能去哪里找他,又想到了庄清河,这人好像是有点本事的。他当即又给庄清河打了个电话。   庄清河看着手机上的来电号码,脸皱得像个老苦瓜,半天后接起来:“商老板,什么事?”   “安安跑了。”   “……”   庄清河揉了揉太阳穴,问:“所以呢?”   “你把人给我找回来。”   庄清河语气不耐:“人我给你救回来了,你自己没看住,怪不到我头上吧?”   他吐了口气,甚至有点苦口婆心的,劝道:“而且,他既然不愿意在你那,你就放人走呗。”   商珉弦压根听不进去,甚至不跟他废话,直接道:“庄清河,你知道我想找你麻烦有多容易吗?”   “……”庄清河诈尸似的从床上坐起来,狠声道:“商珉弦,你有病吧?”   商珉弦一字一句:“把人给我找回来。”   “我不找,就不找!”庄清河也恼了,说:“我天天忙得要死,谁要给你打白工啊。”   说完挂了电话。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商珉弦一边让人去找安安,一边想办法给庄清河使绊子。   连赵言卿都听到了风声,为商珉弦一反常态的行为感到诧异,打电话问他:“怎么回事?庄清河得罪你了?”   商珉弦不想说话。   于是赵言卿又问:“因为什么呀?”   商珉弦:“安安。”   他实在没有心情应对赵言卿好奇的询问,说完就挂了电话。   赵言卿这个浪批琢磨了两秒钟,嘿嘿一笑,认定这里边是争风吃醋的事。   两天后,庄清河终于给商珉弦回了电话,可能是因为被他的手段弄得着急上火,庄清河声音有些嘶哑:“你到底想干什么?”   商珉弦一个字都懒得多说:“安安。”   庄清河直接疯了,扯着破锣嗓子骂道:“天天让我干这干那,你给我发工资了嘛你!”   “你可以不干。”商珉弦威胁起人来也是毫无情绪,他问:“你投的那几部电影经得起……”   “行行行行了。”庄清河打断他,问:“你非得跟我过不去吗?我没得罪过你吧?”   “我只是想找回安安。”商珉弦的声音突然丧了起来,听起来很难过的样子,说:“你帮我找到他,我以后绝不找你麻烦。”   庄清河似乎是没料到他这么难缠,沉默片刻,叹了口气说:“给我几天时间。”   商珉弦用一种对手下员工交代事情的语气说:“那你把效率提上来,我要尽快看到结果。”   “……”   挂完电话,庄清河听到坐在旁边椅子上的邓昆冷哼一声。   庄清河听见了,但是什么都没说,低着头抠指甲,半天后又躺回床上,把自己蜷成一团,骂了句操,嘀咕:“这一天天的……” 第14章 叫我卿卿   赵言卿这天回到家,刚一进屋就接到了齐月的电话。   “赵总,那个剧组联系我了,让我明天去试镜。”   齐月在电话里很高兴,语气甜蜜,赵言卿几乎都快要感受到浓得化不开的爱意了。   齐月很聪明,这体现在他讨要东西的时候手段高明,给彼此留有余地。不管赵言卿给不给,都不会造成尴尬的局面。   赵言卿喜欢他这种懂事,所以对他很大方。   挂完电话,赵言卿看着窗外的灯火夜景发呆,心里突然生出可悲的感恩。   他虽然不是因为爱来到这个世界的,但是他的父母却给了他无尽的可以换取“爱”的资源。   只要送出昂贵的礼物和一些资源,他就能得到一些看起来像“爱”的赝品。   他只要永远这么有钱,就能永远簇拥着无数轰烈华丽的“赝品”,直到死亡的那一刻。   他厌恶这种感觉,又离不开这种感觉。每次送完礼物,就会产生一种强烈的自厌心理。   永远被一种厌腻感包裹着,像置身于一场挣脱不出的噩梦。   胸口的黑洞也在这样的恶性循环中,一天天变大。   赵言卿曾经去看过心理医生,医生告诉他,这种别扭的情况是内心的“不配得感”造成的。是压抑自我导致的内在分裂。   因为内心有太多冲突,一方面明明认可某种观念,另一方面却又做着截然相反的选择。   有时候很容易受外界影响,有时候又极其固执。   缺乏自我认同感,内心一直自我批判,隐藏自己的真实需求羞于开口。   赵言卿觉得这个医生分析很透彻,于是对自己好起来这件事也产生了一些期待。他问医生自己该怎么办。   心理医生只说:要相信自己值得被爱。   赵言卿当时就哑了,心也凉透了。   这种感觉好比一个身患绝症的人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神医,神医分析出他的病因,又开了药方,说药到病除。   而药方上的那味药,它世间难寻。   相信自己值得被爱。   没有人爱他。   赵言卿想,永远都不会有的。   赵言卿对于自己的心理问题甚至是羞于启齿的,他敢说吗?像他这种会投胎的人,连矫情都要藏起来不被人看到。   他家财万贯,又是独子,父母比他还开放。他每天放荡形骸纸迷金醉,还没人管束,情人多得前呼后拥。   而他人生最大的烦恼,居然是缺爱,希望有人爱他。   这话说出去,不是被人骂死,就是被人笑死。   赵言卿浪归浪,但是还有点要脸。   赵言卿在沙发上躺下来,被突如其来的腻烦感包裹,又犯病了。动也不想动,动也不能动,完全丧失了对自己身体的掌控力。   他就这么像具尸体一样,躺到了第二天早晨。这天是周六,不用去公司,孟书灯自然也不会来接他。   一个黑夜,又一个白天。手机被他扔在脑袋旁边,屏幕明明灭灭,亮了又暗,然后又亮。   而他沉进了一个黑洞,仿佛被逐渐分解。   一直到天快黑的时候,他设置的专属来电铃声响了。他转头看了一眼电量不多的手机屏幕,果然是孟书灯打来的。   赵言卿像挣脱定身术一样,拼尽全力才让自己的手指动了一下,然后是手,然后是手臂。终于拿起手机,摁下了接听键。   “喂。”赵言卿一开口,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   “赵总?”孟书灯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带着活生生的人间气息。   赵言卿感觉自己又活过来了。   孟书灯在那头又问:“赵总,你那边有什么情况吗?好几个人找到我这,说你不接电话。”   众人皆知,孟书灯是赵言卿的大总管,找不到赵总,找孟助就对了。   “我没事。”赵言卿转了转眼珠,看着天花板,说:“孟书灯,你过来一下。”   听了孟书灯的声音,赵言卿感觉自己对身体的掌控力又回来了。   孟书灯很快赶到,进来后问他:“有什么事吗?”   赵言卿看着他,说:“没什么事。”   “……”   休息日把人大老远叫过来,又没什么正经事,孟书灯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离得近了,赵言卿闻到孟书灯身上有点淡淡的医院消毒水的味道,又嗅了两下。   孟书灯见状侧了侧身,往后退了一点。   “你从哪儿过来的?”赵言卿问他,有点奇怪他身上为什么有消毒水的味道。   孟书灯以为他又嫌自己身上有汗味儿,答非所问地回答:“外面太热了,我出了点汗。”   赵言卿也没追问,说:“坐吧。”   孟书灯沉默了一会儿,接着一言不发地解皮带。   赵言卿:“……”   “你干什么?”   孟书灯闻言,一脸茫然地抬起头,被他弄得不会说话了。他的皮带解了一半,手还滑稽地放在拉链上,拉也不是,不拉也不是。   “你不是要做吗?”   “坐下的坐,我让你陪我坐会儿,不是那个做。”   孟书灯尴尬地背过身,又把皮带弄好。   “陪我喝点吧。”赵言卿起身去酒柜拿酒。   酒柜里摆满了各式各样琳琅满目的酒,他的视线却在经过一瓶淡粉色的酒时顿住了。这瓶酒是别人送他的,特调的,有助兴效果,而且无副作用。   他收了之后就随手放着了,一直没用上。   赵言卿看着那瓶酒,想了一会儿,取了出来,又随手拿了两个玻璃杯,回到沙发前,倒了两杯酒,拿给孟书灯一杯,看他喝下后问:“怎么样?”   孟书灯不懂酒,喝不出好不好,低头看了看杯子里晶莹剔透的酒液,淡淡的粉色,说:“很好看。”   夸得很实在。   赵言卿看着他,轻笑出声。   孟书灯因为这个笑声僵了一下,垂眸看着手里的酒,有些局促地放下杯子。   赵言卿看着他,轻声说:“再喝点。”   一个指令一个动作,孟书灯又拿起杯子喝了一口。   一个小时后,卧室里。   孟书灯跨坐在赵言卿腰上,浑身皮肤呈现一种雾蒙蒙的粉色。他喘着气,意识有些涣散地问:“赵总,你给我喝了什么?”   赵言卿看着他,没回答,只是问:“孟书灯,你该叫我什么?”   孟书灯张了张嘴:“赵总。”   赵言卿看着孟书灯明显有些不清醒的眼神,心里那点见不得光不敢示人的隐秘期待才敢偷偷冒头,他声音干哑,轻声道:“叫我卿卿。”   时光仿佛回到了好几年前。   孟书灯看着赵言卿的眼睛,发现里面是有光的,像一条星河,又像一连串燃烧着的野火。   “卿卿……”孟书灯牙牙学语一般开口,这两个字被他叫得软软的,像孩子含在嘴里的糖。   他似乎是被这两个字触动了某些记忆,又叫了一声:“卿卿……”   眼泪随着话音一同落下。   赵言卿被他攥住了心脏,靠近了一点,他的鼻尖抵着孟书灯的鼻尖。   两道呼吸交缠在一起,像两个迷路好久的人,终于又遇见了。   第二天醒来,孟书灯看赵言卿的表情很古怪,眼神里还有明显的戒备和提防。   他张了张嘴,语气生硬地质问:“为什么要给我下药?”   赵言卿如当头被泼了一盆冷水,本来还残存的缱绻温情瞬间消散不见。   那瓶粉红色的酒,像卖火柴的小女孩在冰天雪地划亮的火柴,带来片刻的温暖,接下来还是无边的黑夜和冰冷。   内心的怯懦让他不可能承认是为了听孟书灯叫一声卿卿,和以前一样,他再次选择用刻薄和嘴贱掩饰内心的渴求,说:“我都说了,你床上技术太差。”   “下次我和齐月做的时候,你在旁边学习学习,别每次都跟条死鱼一样。”   孟书灯闻言,表情看起来都崩溃了,什么都没说就离开了。   赵言卿,人很浪,家大业大,裤腰带又松,想靠他走捷径的人不少。   可他没想到居然有人敢对他下药,他骗孟书灯喝那个酒,报应居然来得这么快。   孟书灯走后,赵言卿这一天都很烦。到了晚上就呼朋唤友来酒吧玩了,没想到就中招了,他察觉不对劲的时候,包厢里正热闹。   那么多人,仿佛群魔乱舞。不知道谁喷的香水,味道很浓郁,赵言卿突然就觉得这里空气太混浊,让人不舒服。   他闹不准下药的人到底是什么目的,别是准备拍照录视频勒索的。他就感觉眼前的人都信不过,一股脑把人都轰走了,然后包厢门一关,给孟书灯打了个电话。   半个小时后,孟书灯匆匆赶到。电话里赵言卿什么都没说,就说让他赶紧过来,他听着声音像是遇到什么事了。   刚一进包厢,他就被赵言卿一把抱住。   这会儿赵言卿药效上来,整个人眼睛都是红的,像兽一样粗喘着。他眼神深暗又浓稠,让孟书灯隐隐觉得有些危险,他推开赵言卿,后退了两步,问:“你怎么了?”   话音刚落,他就觉得视线一晃,接着眼前画面翻转,他被赵言卿压到了沙发上。   没等他回过神,就感觉赵言卿在扯他的皮带。孟书灯都快崩溃了,问:“你疯了吗?在这里?”   已经被药物折磨得神志不清的赵言卿固执地掰着他的腿,根本什么都听不进去。   孟书灯察觉到他不对劲,猜到他可能是中招了,但还是打着商量推他,说:“别在这,去车上也行。”   然而赵言卿等他过来的这半个多小时已经忍耐够了,急需疏解,根本听不进去。很快,他不顾孟书灯反对,直接把人给剥干净了。   没有任何准备,太涩了,不止孟书灯疼,赵言卿也疼得不行。他狂乱的眼睛看到桌上,拿起一瓶酒就倒了下去。   孟书灯被冰凉的酒液一浇,打了个哆嗦,然后就意识到赵言卿想干什么。   “不要……你疯了,不要!”   可是没有用,孟书灯听着自己的声音从哀求变成惨叫,像扭曲的羊叫一样,甚至有点渗人了。   就是撕裂了,再被高浓度的酒精一刺激,犹如万根针在扎一样。   血顺着孟书灯的大腿,流到了赵言卿的脚上。他跪趴在那里,像被剥皮抽筋了一样疼。   赵言卿听着他痛苦的叫声,自己心里也觉得很难受,于是沉声道:“别叫。”   孟书灯脸色一白,想起赵言卿之前挖苦他,说他叫得难听的话,喉咙顿时像被人掐了一样哽住了。   他不再出声,不多时,嘴唇被他自己咬得鲜血淋漓。   突然,孟书灯闻到一股香水味,甘冽又馥郁,如破开的新橙,是女人的香水味。他在狂风骤雨般的颠簸中转头看向一旁,果然看到桌上有一只酒杯上印着口红印。   所以赵言卿刚才是…和别人在一起?那为什么又叫自己过来?   孟书灯瞬间想明白了什么,眼泪措不及防地掉了下来。他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移位了,疼得蜷缩了起来。   “知道你为什么这么便宜吗?”   “我怎么觉得,你最大的价值就是伺候我。”   这话此时像鞭子一样抽到他身上,皮开肉绽的剧痛。   赵言卿感觉贴在自己胸前的人在弓着背发抖,喷着滚烫的气息问:“怎么了?”   孟书灯一张嘴,便溢出一声微弱的痛呜,然后又赶紧闭上嘴,把所有声音咽下去。   可难过是藏不住的,闭上嘴巴也会从眼睛里跑出来。   在撕裂般的剧痛中,孟书灯终于无声地哭了起来。   赵言卿,我好疼啊…   他喊的是十八岁的赵言卿,如果是那时候的赵言卿,肯定不会这么对他。   接着他又想起那天在包厢外面听到的话,才想起来那个赵言卿也是假的,只是因为打赌。   孟书灯的眼睛逐渐失去了焦距,看着包厢的门,心里突然生出愤恨。   为什么偏偏找我?你身边明明那么多人,为什么这种时候就找我?   因为我便宜吗?   因为便宜的东西就算弄坏了也不用心疼是吗?   孟书灯眼里落了一层灰,脸上一点血色不剩。绝望如潮水,一点一点上升,终于将他淹没,直至窒息。   赵言卿,你对我真的好残忍!   不知过了多久,孟书灯被自己的手机铃声吵醒,他动了动,发现赵言卿已经趴在他身上睡着了。   他从赵言卿身下爬了出来,伸手够着手机接电话。听那边说完,他白着脸起身穿上衣服就往外走。   用最快的速度拦了出租车赶往医院,往住院部去的路上,电话再一次响起。   孟书灯接起来,说:“孙医生,我到楼下了。”   “病人已经去世了。”   脚步顿住,手机掉到地上。   一刹那之间,月亮隐进云层,天黑得彻底。孟书灯站在住院部楼下,突然觉得遍体生寒。   这可能是孟书灯人生中最悲惨的一天,比大四那年父母出车祸双双遇难还惨。   在遭遇了一场终于压垮他的羞辱之后,奶奶在医院安详且孤独地结束了她七十八岁的长寿。   孟书灯失去了最后一个亲人。   --------------------   今天是你们要的双更。   可别再催了,我是鹿,我不是生产队的驴。 第15章 拾荒者之家   商珉弦不知道庄清河到底有些什么门道,但是他的触手确实能伸到商珉弦触不到的地方。   几天之后,庄清河发过来一张照片,还有一个地址,别的一句话都没有。   照片拍的是在一个天桥底下,四周坏境破败又暗淡。商珉弦看了一眼就皱起了眉,然后又看了看地址,怀疑庄清河地址给错了。   南洲还有这种地方?   商珉弦在这方面确实孤陋寡闻了,再繁华的城市都有一些阳光照不到的角落,例如天桥下。   天桥下经常会成为拾荒者的家。   有些富有生活情调的拾荒者,会在天桥底下给自己搭建出一个挺像模像样的住处来。   废弃木板隔出客厅和卧室,用捡来的床、沙发、桌椅、板凳填满。然后在这样被废品拼凑出来的家里,如蝼蚁一般过自己的日子。   照片上的安安一身衣服脏兮兮的,蹲在沙发旁边,身后就是泛着粼粼波光的江面。他手里拿着什么东西在吃,看起来像一个桃。   他眼神呆呆的,本来就不聪明,现在好像干脆变成了一个痴傻儿。   商珉弦当即叫上司机,开车往地址上的地方去。在车上,他给庄清河打了个电话,又是好大一会儿那边才接。   他觉得庄清河这个接电话慢的习惯很不好。   “又干嘛?”庄清河在那边问:“地址不是都发给你了。”   商珉弦奇怪安安为什么变成这样,于是问:“他为什么会在那里?”   庄清河不耐烦地啧了一声,说:“鬼知道,人有时候就是这样的。看开了、顿悟了、出世了,就会去捡点垃圾吃一吃。”   商珉弦:“………………”   庄清河又问:“他都成这样了,你不会还要吧?”   “要。”   庄清河闻言,听起来心情很差的样子,说:“那这是最后一次了,你可别再打电话给我了。”   “不会了。”商珉弦说:“这次我雇了一个保镖团队看着他。”   庄清河哑了,半晌后才说:“……牛逼。”   商珉弦赶到天桥下,远远看到安安,发现他身上的衣服看起来比照片上还要脏。他旁边还有个五十多岁的流浪汉,应该是这里的主人。   他没有惊动两人,而是默默观察了一会儿。然后就发现这个流浪汉也是不会说话的,他和安安交流时,两人都手舞足蹈地比划的。商珉弦看了一会儿两人的相处模式,觉得流浪汉好像是“收养”了安安。   老哑巴捡了个小哑巴……   安安找到了哑巴同伴,两人在一起生活得还挺和谐。过了一会儿,老哑巴去做饭,安安就乖巧地蹲在一旁,帮他递柴火。   灶上的铁锅外皮被熏得黝黑,里面已经沸腾,煮的是白菜叶子。   “安安。”商珉弦慢慢走近,然后才开口叫他。   安安闻声回头,看到他的时候忍不住瑟缩了一下。然后就像个没头脑的蠢动物,直接站起来走掉了。   “你站住。”商珉弦追了上去,问:“安安,你为什么要跑?”   安安脚步虚浮无力,却越走越急。天桥底下大得很,夕阳把巨大的桥墩染成金黄色,铺在地上成一道道的阴影。远处的江面上映着晚霞的光辉,浮光跃金。   商珉弦很轻易地追上他,挡到他面前说:“跟我回去。”   安安抗拒地摇头,后退,想要远离他。   商珉弦和西装的适配度极高,即使他现在站在这个破落荒芜的天桥下,也挡不住那冷冰冰的贵气。此时他却像个土匪,直接上手,也不管安安身上脏不脏,上去就把人竖着抱起来了。   安安被他抱着之后就开始挣扎,一直尖叫,是哑巴贯有的那种高频尖利的声音,刺得商珉弦耳朵都疼了。   他挣扎的动作就像逞凶的小奶猫,激烈,但无力。   商珉弦不管不顾地把他抱上车,放到后排。安安看起来不安极了,一直掰着车门想要下去,商珉弦只好让司机把车门锁上。   于是他就一直拍车窗户,朝着老哑巴咿咿呀呀地叫。老哑巴追了过来,隔着车窗咿咿呀呀地回应他。   商珉弦:“……”   商珉弦觉得他们哑巴之间可能有什么专用的交流语言吧,他听得有点头疼,催促司机开车离开了。   车子渐行渐远,安安还是扒在车窗上。假装看外面,实际上是避着商珉弦。   商珉弦抬手去拉他,想让他坐好系安全带,结果刚一碰上他的手臂,就被他猛地甩开了。然后安安就像一只鸵鸟一样,把头扎在角落里,背对着商珉弦,一副面壁思过的样子。   商珉弦低头看着自己被甩开的手,沉默着眨了眨眼。   不是很喜欢我吗?   商珉弦拿出车上备着的便利贴和笔,递给安安,他不接。于是商珉弦就放到他身旁,然后把他掰过来坐正,问:“为什么要跑掉?为什么要去那种地方?”   安安看起来比上次被送回来的时候还枯萎得厉害,眼睛犹如一汪死水。他呆滞又麻木,不动,也不写。   他们两个之间其实就是这样,安安只要不愿意写字,就可以阻断他们的交流。   就这样,安安又被抓回来了。   第二天早上,商珉弦起来的时候,安安已经起床了,正坐在一楼餐桌前喝粥。商珉弦在他对面坐下,看了他一会儿,然后就觉得有点不对劲儿。   安安喝粥的速度太流畅,一般来说,喝粥时因为太烫,很多人会顺着碗边舀,喝的时候要么吹两下,要么就试探着慢慢喝。   可是安安喝得太快了,好像粥没有温度。   商珉弦抬手摸了摸安安面前的碗,发现果然是冷的,甚至有点冰,像是从冰箱里拿出来的。他问:“粥是冷的,怎么不让人给你热呢?”   这时林姨在一旁听到了,抢在安安前面说:“他喜欢喝冷的。”   安安转头看着林姨,无神的大眼轻轻眨了一下。   商珉弦问安安:“是这样吗?”   安安收回视线看着面前的桌面,点了点头,然后默默喝完了剩下的半碗冷粥。   商珉弦今天没打算去公司,已经提前让助理把他今天的安排都取消了。   安安吃完早饭就坐在沙发上,时不时瞟他一眼,似乎在等他出门。   可他等来等去,看商珉弦都没有出门去工作的意思。甚至还让林姨泡了壶茶,然后坐到安安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开始慢悠悠地翻起报纸。   安安看着他,眨了眨眼。   商珉弦放下报纸,问他:“怎么了?”   安安写〔我要走了〕   商珉弦:“你要去哪?”   〔回去〕   商珉弦垂眸看了会儿这两个字,又问:“回哪儿?”   安安又在纸上画了半天,然后把便签给商珉弦。   他大概是不知道那个天桥叫什么名字,于是他在便签上画了一座桥,那桥被他画得歪歪扭扭眼看要塌的样子。   桥底下还画了一个火柴小人,小人的嘴巴是个叉。   商珉弦认出来了,安安画的是老哑巴。   商珉弦把纸条揉了扔掉,看着他说:“安安,你哪都不去,留在我身边。”   他说这话的时候,不是在商量,而是通知。   安安第一次直接忤逆他的安排,一言不发站起身,低头往大门口走去。   商珉弦拿起茶杯喝茶,什么都没说,甚至没有起身。   安安一走到门口,就被保镖拦住了。他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商珉弦,茫然中有些恐惧。   商珉弦:“过来。”   安安没动,就站在那一脸戒备地看着他。   商珉弦起身朝他走过去,牵着他的手拉回沙发上坐下,说:“安安,我雇保镖只是为了保护你。”   安安摇摇头,用手比划着。商珉弦看了一会儿才看明白,他意思是自己要回去,不用人保护。   商珉弦看着他,又重复了一遍:“你哪儿都不去,就留在我身边。”   安安回天桥当小流浪汉的梦想破灭了,他只能留在商珉弦这里。   他作为一个哑巴本来就安静,现在可以称得上是死寂了了。商珉弦在家的时候,他总躲着商珉弦,并且越来越多的时间泡在浴室。   他经常把浴缸放满水,蜷缩在里面一言不发。好几次商珉弦把他从里面捞出来的时候,看到他身上的皮肤都泡皱了。   商珉弦真正意识到问题严重,是有一次他从外面回来,在浴室找到安安的时候,看到他拿着一瓶高浓度的消毒水准备往身上倒。   商珉弦冲上去拦下来,这种消毒水浓度极高,使用的时候必须要用清水稀释,不能直接接触皮肤。   安安被他抢走消毒水,还是站在那一动不动。   商珉弦把消毒水放到一边,轻声说:“安安,这个不能直接倒在身上。”   安安于是就哭了,很崩溃地尖叫,然后抠着自己身上的皮肤,像是嫌脏要把自己的皮扒下来一样。   商珉弦见状死死把他抱住,禁锢在自己怀里,不让他自伤。   可安安眼睛里流出的眼泪还是让商珉弦莫名心慌,总觉得有些东西在朝着失控的方向发展。他下意识伸出手,用掌心遮住他的眼睛。   掌心下安安的睫毛轻颤,冰冷又黏湿。 第16章 他的灯灭了   赵言卿联系不上孟书灯了。   第二天,他一直在包厢睡到中午才醒过来,孟书灯早已不见踪影。电话关机,人也没去公司。   他被下的药太烈,到了第二天头还在隐隐作痛。昨晚的事在他脑海里只剩残碎的片段,但他也知道孟书灯被他折腾得有多惨。   到了晚上十一点多,人事部告诉他,孟书灯发了一封邮件到公司邮箱,是辞职信。   除此之外,还附赠了一份工作交接说明。把他手上的工作详细列举,进度全都清清楚楚,该移交的资料和注意事项也都分门别类得整理得很详细。   这些东西不是一天时间就能整理出来的,显然他很早就在为转岗或辞职做准备了。   他的手机还是关机。   第二天,赵言卿去了孟书灯租住的公寓,被告知他已经退房了。   他又从人事部调出了孟书灯的档案,找到了上面紧急联系人,也就是他奶奶的电话,也是关机。   赵言卿快疯了,拿出掘地三尺的劲儿,又去了孟书灯当年在高中时证登记的家庭住址。   摁了门铃之后,来开门的是陌生人。经过询问他得知,孟书灯家的房子三年前就已经卖掉了。   三年前…那是孟书灯临近毕业的时候。   赵言卿问:“他有没有说为什么卖房?”   那人说:“当时好像说是家里老人生病了,卖得挺急的。”   赵言卿一直以来,都没有思考过孟书灯为什么需要钱。每个人都需要钱,想要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而且自己身边的人,谁不是冲着他的钱来的?   因此,他从来没有考虑过,孟书灯需要钱的理由。   他想起孟书灯找他借钱的雨夜,又想孟书灯答应他的条件时,从他头发上滴落那滴水。   现在想想,那夜的雨是真的太大了。   南洲的盛夏燥热不堪,天空透蓝,云朵也被晒化了一般,一丝丝挂在天上。   孟书灯毕业于燕大,赵言卿去学校找到了他曾经的辅导员。但是孟书灯毕业两年多了,辅导员也不可能知道他会去哪。   赵言卿问:“就是,他当时同系、同寝的同学的联系方式有吗?跟他走得近的人,能联系到谁呢?”   辅导员想了想,说:“我想起来了,有一个和他同宿舍的男生,现在还在校读研,我帮你打个电话问问他这会儿在不在学校。”   人很快联系上了,赵言卿在电话里跟他约在了校内一个教学楼旁边见面。   燕大是百年老校,院内不少参天大树。一走到林荫道下,人瞬间凉爽不少,耳边还能听见蝉鸣。   阳光被香樟树过滤后,变成细碎的光斑跌落到地面上,目之所及,皆是斑斑点点的银白。   在聒噪的蝉鸣中,男生说:“我跟他其实也不熟,毕业后这两年几乎没怎么联系过。”   “你们不是同寝室的吗?”赵言卿有些不解。孟书灯这人虽然稍微有些内向少言,但是并不孤僻,跟人相处一直挺好的。大学四年的舍友,又都在南洲,这么生分实在不太正常。   “是啊,但是他大四才到我们宿舍。他是本地人,在宿舍的时候不多。那时候差不多都开始忙实习的事,在宿舍的时间就更少了。而且那段时间他家好像也出了什么事,中间有两个多月都没见过他人。”   “大四?”赵言卿愣了一下,又问:“他是换宿舍了吗?那他原来宿舍的人你认识吗?”   男生笑了笑,说:“哪有什么原来的宿舍,我记得他大二那年就交换去洛城了,至于他大一时的舍友,我都不认识,估计更不可能跟他有联系了。”   赵言卿顿住了,没听清似的又问了一遍:“他大二那年,去了洛城?”   “是啊。”男生点点头,说了个洛城的学校名字,又说:“去了两年呢。”   赵言卿失魂落魄地走在燕大校园的林荫道上,连绵不绝的蝉鸣如同横在空中的细线,他走过去,把自己分割成一个个切片。   燕大的交换生要提前半年到一年申请,也就是说,孟书灯当年差不多刚入学就申请了交换生名额。   然后,一年后去了自己的那所学校。   赵言卿想,孟书灯身上可能真的有一个一键消除的按键,他一夜之间从自己的世界里消失得干干净净。   他找不到人了。   赵言卿如行尸走肉一般回到家,连灯都没开,在一片黑暗中虚软地躺到地板上。   孟书灯当年去了洛城……去了他的学校当交换生……   是为了他吗?   赵言卿脑海中闪回一般,想起了很多事。想起孟书灯当年面试,看到自己后,突然说简历忘带了,是后来才补上的。想起孟书灯标准得过分的外语口音,他解释说是因为在外企实习过。   这些事现在看来,几乎都可以证明孟书灯一直在刻意隐瞒自己去过洛城的事。   他还想起自己到洛城一年后,孟书灯戛然而止的信息。想起他说自己要出国留学时,孟书灯的那句没关系。   现在他重新审视“没关系”这三个字,突然觉得自己一直以来的理解可能是错的。这三个字,很有可能是另一层意思。   很有可能,孟书灯那句没关系的意思,不是“没关系,那我们就这样吧。”而是“没关系,我想办法去找你。”   这种猜测没有让赵言卿惊喜,只让他觉得害怕,就像一个突然中了大奖又发现彩票过期了的人。   如果孟书灯当年为他去了洛城,那为什么不去找他呢?   也许找过……   只是看到了什么,能看到什么呢?赵言卿想想就知道了,自己在洛城那几年,回忆过去,全是马赛克。   可是我不知道啊…   心虚…   赵言卿不敢再想下去,人在被承受不住的真相击溃的第一反应是推卸责任。   他开始在心里抱怨个不停,你来找过我你干嘛不说?搞惊喜啊?很吓人的知不知道?   你那么喜欢我你怎么不说啊?   孟书灯,为什么啊?   黑暗中,仿佛有一个声音在回应他。   “是你先说你喜欢我的。”   为什么两年我都没见过你呢?   “因为我们圈子不一样啊,你几乎不去学校,你那时候天天在干什么你不知道吗?”   那你后来见到我为什么还不说?   “我说什么呢?你都已经不要我了,而且你身边那么多人,你让我说什么呢?”   在我身边的两年多很难熬吧?   这次那个声音没有说话,就这样沉默了下去。   你每天都是用什么样的心情面对我的呢?   依旧是沉默。   孟书灯,那时候……是真的很喜欢我吧?   沉默。   “赵言卿,我连你的同情都不配得到吗?”   这句话像穿越时空的子弹,在这一刻才穿透赵言卿的心脏,他突然感到一阵生理性的剧痛,忍不住伸手摁住心口,睁开眼望着一室黑暗和虚空,说:“对不起。”   年少不是借口,心理问题也不是理由,是他辜负了一个少年炙热且勇敢的喜欢,这是他无可辩驳的罪。   赵言卿记不得自己在哪里看到过一句话:辜负真心的人,要吞一万根针。   他现在终于明白这句话了,自己将在以后余生的每一天,都忍受吞针的痛。   小赵总一直没来公司,孟助又辞职,经理在好几天联系不上人之后也开始慌了。想跟老赵总报备,又怕那边问什么原因什么情况的时候,自己什么答不上。   他也不敢直接找上门,小赵总荒.淫.无度,谁知道他在干什么,自己贸然找过去说不定还要挨顿骂。   于是他想了个很聪明的招,先是在网上订了一份外卖,留了小赵总的电话和地址,上面特别注明一定要本人签收。   然后他自己就在小赵总的门口旁的楼梯间门后看着,想先看看是个什么状态。   四十多岁的经理躲在楼梯间门后,热得一身汗。心想要是孟大总管没辞职就好了,自己也不至于用到这种招,跟地下党似的。   他看着手机上的图标,外卖员到小区了。没多久,外卖员来到了门口,打电话,理所当然没人接,摁门铃,半天里面也没反应。   难道人不在家?   经理在消防通道的门口偷窥着,实在憋不住了,他也怕出事。找了小区物业经理来做见证,然后又叫了开锁公司,才把门打开。   进去之后,里面一股浑浊的气味,是许多天没有空气流动的味道。客厅里仿佛经过一场台风,乱七八糟,七零八碎。   赵言卿睡在一堆杂物里,生死难辨。   经理走过去,先摸了摸,没硬。   这才松了口气,小心推了推他,把人叫醒:“小赵总,你还好吧?要不要送你去医院?”   赵言卿睁开眼,眼珠迟钝地转了转,不知道他几天没开口说过话,好像嗓子都粘住长在一起了,声音嘶哑到像是快哭了,问:“孟书灯呢?”   “孟助?他已经辞职了啊,你这边还没有招新助理呢。”   赵言卿一言不发。   “小赵总,我送你去医院吧。”   赵言卿摇了摇头,兀自闭上眼睛,再也没有说一句话。   天黑了,他的灯灭了。 第17章 他的冬天来了   安安的状态坏得很快。   他经常半夜尖叫,大哭着摔东西,疯得不成样子。商珉弦和他睡在一起,几乎每个晚上都会被他突如其来的崩溃惊醒,然后就是没完没了的折腾。   商珉弦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决定带安安去看医生。   但是他有些犹豫是否该明确告诉安安看医生这件事,因为他不知道这是否会引起他的抗拒和情绪反弹。   这天,商珉弦给他穿好衣服,只是说:“我带你去见个人好吗?”   安安没有反应,目光像个死人,看了他一会儿,好像在判断自己有没有拒绝的权利。   最后他点了点头,似乎对商珉弦的任何安排都没有意见。   商珉弦仍然没有放心,安安总是一副麻木的状态,仿佛什么都接得住,又仿佛一根稻草就能把他压垮。   然而临到出门了,安安又躲在房间不肯出来了,不管商珉弦怎么说,他都只是摇头,看起来十分抗拒。   商珉弦拿出此生都没有过的耐心,说:“安安,我们只是去跟医生聊聊,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安安依旧抵触。   商珉弦认为他是太过于紧张了,想让他喝点酒放松一下。于是开了一瓶红酒,没有怎么醒,直接倒了两杯,和安安在小会客厅的窗边桌前坐下。   窗外的光照在安安的脸颊上,让他整个人看起来薄而透。特别是耳朵,在日光的照耀下近乎透明,泛着一点粉粉的颜色。   太阳照着他,阳光能穿透他。   安安整个人都像掉色了一样,似乎连血都比正常人要淡一些。   商珉弦静静地看着他,想他会慢慢好起来的,还有很多事,自己会慢慢弥补他。   商珉弦劝了他一会儿,终于让他同意去见医生。   然而到了要出门的时候,安安又要上洗手间,于是商珉弦先到一楼客厅等他。   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斜插进来,细小的尘埃在光柱中凌乱飞舞,时钟的声音,滴答、滴答。   商珉弦坐着,等着。   时间流逝得没有参照,他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只是突然感觉心慌。然后他才意识到,等待的时间已经长到不对劲儿,心猛地提起,他起身上楼,推开小会客厅的门。   桌上的醒酒器被打碎了,透明的碎片落了一地,酒液像血一样晕染在桌布上,还在往下滴着。   窗户大开,安安不见了。   保镖都是守着出口,没人想到安安会从二楼跳窗离开。   商珉弦也没想到,安安想要离开的决心这么大。   商珉弦又给庄清河打电话:“安安又跑了。”   “……”庄清河不知道该说啥好了,半晌后问出那句该死的:“所以呢?”   “你帮我把他找出来。”   庄清河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爆发:“商珉弦,你去检查检查吧,你绝对有病!”   “不是我有病。”商珉弦语气有些悲,说:“安安有病,他精神状态很不好。我本来要带他去看医生的,没想到他会跑。”   庄清河沉默了一会儿,有气无力道:“是啊,人都这样了还要跑,不如放他自由。”   “不行。”商珉弦语气强硬得不容置疑,说:“你帮我把他找出来。”   “……”庄清河深吸口气,骂道:“老子也是你们play的一环吗?”   “庄清河,把他找出来。”商珉弦声音很平静,吐出的话却很不讲理:“不然我跟你没完。”   “……”   庄清河气急败坏,低声骂了好几句操,听起来似乎在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   过了半晌,他的情绪终于平复好了,吐了口气说:“这一时半会儿的,我去哪儿给你找?而且你不是说了吗?他精神状态不太好。”   商珉弦嗯了一声。   庄清河知道他这是急得丧失思考能力了,于是又提点了一句:“你觉得以他现在的精神状况,他会去什么地方?”   商珉弦抬起头,想起那个天桥。   当即,商珉弦让司机开着车,又叫上他雇的那队保镖,开着车往天桥去了。   到了地方已经暮色渐浓之时,商珉弦远远看到安安坐在桥上,背影孤寂又可怜。   “安安……”商珉弦慢慢朝他走过去。   安安坐在桥架上回头看他,眼睛纯澈如初见。这时桥上的路灯亮起,像一场话剧在此骤然上演。   灯光照下来,安安零碎的发丝在灯下发着光,破碎得美轮美奂。   “安安,跟我回去。”商珉弦站在路灯下,语气平静。没人看到他垂在腿边的指尖在颤抖。   安安沉默着,看了他良久。   他是真的喜欢商珉弦,可是这喜欢也害惨了他。   商珉弦在他的沉默中,一点一点走过去,似乎安安是一只鸟,一不小心就会把他惊飞。   然而还没等到他走近,安安突然朝他扯出一个解脱的微笑,接着把身子一歪,像个没有生命的石像一样,直直从桥上坠了下去。   紧接着,就是“扑通!”的落水声。   这个画面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成了商珉弦的噩梦。   商珉弦眼神一下就空得可怕,直直走了过去,越走越快,几乎是跑。   保镖队的队长这时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急忙下令,说:“拉住他,别让他跳下去。”   商珉弦同时被好几个人拉住,身体突然呈现出一种脱力感,他的胳膊被拽着,腿却软了,止不住想往地上跪。   江水湍急,一个人掉下去瞬间就没有踪影了。安安的尸体始终打捞不到。   于是商珉弦坚持他没有死,他支付着高昂的打捞费,让打捞队没日没夜地换班打捞。   所有人都告诉他这是无用功,如果一个人真的在三个月后还能从河里打捞上来,那样子也绝对不会是他想看到的。   可是商珉弦不听。   他执拗地只坚持一个逻辑,就是只要安安的尸体没有捞到,那就不能证明他已经死了。   赵言卿拍着桌子说:“你这是诡辩。”   “安安是车库里的一条喷火龙。”商珉弦说:“没有尸体,你不能肯定他死了,同样就不能否定他还活着。”   赵言卿看他像看一个神经病。   商珉弦垂眸不语,他自己也知道,这是失魂落魄之下的狂想,是连一根稻草和浮木都抓不到的绝望。   可他已经懒得寻找任何理由弥补自己的逻辑漏洞。   他突然发现自己对安安的了解那么少,他以前从不关心安安来自哪儿,现在才发现这个人像一张白纸,上面空无一字。   他连安安的一点余音都抓不到。   盛夏很快过去了,商珉弦在某天第一次造访安安的小房间,房间很小,甚至有些逼仄,通风也不怎么好,只有一扇小窗。   那张小小的单人床上有一个很大的玩偶,是一个绿色的恐龙。管家说那是安安刚住进之后的某一天,自己从外面抱回来的。   绿恐龙就放在床上,像人一样枕着枕头,安安静静地躺着。   商珉弦忍不住想象安安一个人在这个房间时,抱着玩偶睡觉的模样。   他打开小房间的窗户,发现外面的窗台上放了一个小碗,里面还剩几粒栗米。过了不一会儿,有小鸟飞过来停在碗边,熟门熟路地进食。   这是安安喂的小鸟。   他在床上躺了下来,闻到一点桃子香味,是安安的味道,已经很淡很淡,很快就要消散不见了。   安安在他身边的时候,也是很淡很淡,淡得像一条影子。   而他离去之后,这个影子反而越来越清晰。   南洲的初秋都会下雨,温度和湿度都与春天十分相似,这总让他想起初遇安安的那个下雨天。   那天大雨滂沱,他被困在雨里。安安过来给他撑伞,他们一言不发地走了一段路。   回头望去,安安在他的生命里也是这样,只是一言不发地陪他走了一段。在这之后,商珉弦的世界仍是无休止的雨天。   商珉弦的食欲逐渐下降,胃部经常隐隐作痛,最终发展成了消化性溃疡。   他依旧照常工作,继续做出那些没有任何差错的决断,别人看着他,似乎没有什么不一样。   只是他开始长时间地自言自语,所有人都说他大概是疯了。他经常坐在露台的椅子上,自己和自己能聊到深夜。   佣人经过,偶尔能听到一些残言断句。   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声音,连风都不回应他。   夜深人静时,商珉弦常如游魂一般在别墅里四处晃荡,最后总会停留在安安住过的那个小房间的门口。   他把头抵在门板上,希望能听到里面的呼吸。可是没有,里面只有安静,让人发狂的安静。   他在小房间门口站了很多个夜晚之后,才终于在垂死的秋蝉声中承认,安安真的不在了。   这年秋风将尽的时候,商珉弦在静山墓园给安安立了一个衣冠冢。   从此,他时常独自造访墓园,在失眠无法梦到安安的夜里,一呆就是一整夜。   在最后一场秋雨瓢泼殆尽之后,商珉弦才开始明白,安安离开带来的后遗症,会像胃痛一样伴随他整个人生。   疼痛像盘踞在时光年轮上的菌,一日一日扩散蔓延,烧不尽,吹又生。   他心里仿佛有看过千古之后的静默和酸涩,在刚懂得什么是拥有的时候,就已经失去。   秋天过去了,商珉弦开始了他的寒冬。 第18章 亲眼看到你   我从前风闻有你,现在亲眼看到你。   ---《圣经》   安安离开短短两年,商珉弦却仿佛孤独了一个世纪。他对这个世界无比厌倦,所到之处全是连绵不断的雨,不停将他淋湿。   他这台机器,湿了这么久还没报废,大概是因为安安让他长出了血肉。   他在安安离开后,发现自己时常产生惆怅的悲伤。对外界的每一次应对都让他感到疲惫,整个人似乎都在靠一种多年来形成的惯性活着。   时间过去两年,商珉弦也渐渐放下那一丝侥幸。   可是安安留下的痕迹,始终弥留不散,把他人生中的每分每秒,都变成了侘寂凄怆的黄昏。   商珉弦有时候会被突如其来的绝望击溃,整夜失眠,独自面对漫长的漆黑和可以预见的未来。   他深知自己会老,会死,却在余生都会淋一场名为“失去”的大雨。   永无晴日。   这两年发生了很多事,商辰彻底退居二线,由商珉弦全权接班。   他在二十八岁的年纪,就接过这个商业帝国的权杖,成了商氏集团的掌舵人。算是南洲这帮二代中,接班最早也最顺利的人。   赵言卿在孟书灯离开后,整个人几乎脱胎换骨,结束了所有乱七八糟的关系,也开始欣欣向荣起来了。像一个学渣突然变得刻苦,乘胜追击,连商珉弦都对他刮目相看了。   这样看起来,好像孟书灯的离开反而治愈了他一样。   商珉弦都为他的改变感到诧异,有次两人工作完私下相聚的时候,他问过赵言卿。   赵言卿看着窗外的灯,张了张嘴,说:“原来有人那样爱过我。”   这句话,让商珉弦也一同沉默了。   那天赵言卿喝得酩酊大醉,痛哭不止,哭着喊着要灯。酒店经理得罪不起这位爷,把整个大厅所有的灯都开了。   可那么多灯,似乎还是照不亮赵言卿的黑夜。   转眼,又入秋了。   这天,商珉弦和赵言卿一同出席一个聚会。   聚会举办人是司澜沧,和赵言卿他们这种玩票性质的投资不同,司澜沧的主业就是娱乐业。他手下有国内规模最大的娱乐公司,旗下艺人不说占了娱乐圈的半壁江山,但也差不了多少。   司澜沧这天邀请的人很多,地点选了个很大的会场。到场宾客中,各行各业的人都有,但是基本都跟娱乐圈沾点边。导演、制片、编剧、投资人,从家喻户晓的明星,到刚冒头的新人。   总结下来,就是有文有武,有雅有俗。   现场也很热闹,这边喝酒聊天的,那边弹琴合唱的,还有献艺表演的,隔壁厅还开了棋牌室供人消遣。   主打一个雅俗共赏,欢聚一堂。   司澜沧也戴眼镜,但是跟斯文一点都不沾边,眼神极具压迫感。他看到商珉弦和赵言卿,就走过来跟他们打招呼,三人找了位置坐下来闲谈。   这边说着话,司澜沧还不忘招呼其他人,转头对着一旁也闲坐着的几人,笑道:“干坐着没意思,隔壁开了棋牌室,可以过去玩玩。”   有几个出了名爱打麻将的,一听说都坐不住了,起身就准备往隔壁去,其中一人随口说道:“庄清河也在那边玩儿呢,你们可别跟他坐一桌。”   商珉弦听到这个名字,掀起眼皮,说:“庄清河?”   时隔两年,他之所以还对这个名字有反应,是因为与安安相关。   他记得当年安安那事之后,没几天庄清河就出国了,众人期待的庄家撕.逼事件根本没有上演。   “对。”司澜沧转过头,看向他,说:“他今儿也来了,一进来就扎隔壁打麻将去了。”   商珉弦没再说什么。   司澜沧却继续就着这个话头聊了起来,笑道:“说起来真有意思,刚才第一眼见他,还以为他是娱乐圈的哪个新人,我还说想签他来着,一聊才知道他是庄清河。”   说完,司澜沧起身邀请道:“走吧,咱们也过去打两把。”   进到隔壁厅,司澜沧指了指,说:“喏,那个就是庄清河,在那打麻将呢。他牌技是真好,那桌人输得都快傻了。”   他们说话的地方在大厅正中,距离司澜沧指的那张麻将桌有点距离,得有二十来米。   会场装饰得很有复古格调,棋牌室和他们这边隔着一个小小的门廊,墙壁却是镂空的。   门廊两边各放着一人高的花瓶,里面插着西洋玫瑰和孔雀尾。   隔着绰绰的人影和花影,商珉弦看到了坐在麻将桌前的庄清河。   庄清河卷着袖子,肩上披了一件丝绸印花外套,麻将桌顶上开着强光,照得他腕上的钻表光芒四射。他嘴里叼着烟,看着像上世纪洋画上画的奢靡美人。   乌黑的头发往后梳了起来,落下一缕搭在光洁的额头上,一双桃花眼美得无与伦比,左眼角有一颗小小的红痣。   商珉弦看着他,眼睛都不眨一下。   庄清河没察觉远处投向自己的目光,他歪坐在椅子上,懒懒地摩挲着手里的麻将牌。   这时他的上家不知打了张什么,庄清河似乎就等这个呢,眼睛猫似的一亮,哗啦一声把自己的牌推开,咬着烟笑道:“十三幺,按你们南洲规矩,是64番,一番660,总共42240。吼吼吼…”   桌上其他三人输得脸都青了,但还是拿出手机转账。   庄清河身后从裤兜里摸出了个收款码,往额头上一拍,笑着伸头对让他们仨挨个扫。   “……”   商珉弦眼目俱空,看着那个合该死了两年的人,在那里赢钱赢得风生水起。   他提步朝庄清河走过去,没多远的路,他却感觉自己好像走了很久。   庄清河这才察觉到了什么似的,抬头正好和商珉弦对上眼。   商珉弦不知道自己脸上是什么表情,但应该是很吓人的。因为几乎就是一瞬间,庄清河笑容一敛,把拿在手里把玩的麻将一抛,起身就跑,二维码都跑掉了。   商珉弦看出他逃跑的企图,脚步骤然加快追了过去,并且伸出手攥住他的衣领。   但庄清河的外套是披在肩上的,直接来了个金蝉脱壳。   “庄清河!”商珉弦甩开他的外套怒吼,杀人的心都有了,开口就是雷霆震怒,将四周的视线都吸引了过来。   庄清河听了他这样的语气,更是没命要逃。   “你给我站住!”商珉弦在他身后追,双眼冒火的样子把在场的人都镇住了。   谁见过商珉弦这幅模样?什么时候这人都是一副孤立绝尘的模样,这会儿却活像一只愤怒的大猩猩。   “保安呢?”庄清河一边狼狈逃窜,一边狂喊,嚷道:“保安!这有个人疯了!没人管吗?”   商珉弦听到他的话,气得要吐血,脚下穷追不舍。   这时,庄清河看到一个人,连忙喊着跑过去:“小昆,救我!”   说着就躲到那人身后。   邓昆抬头一看商珉弦的表情,也被震得一愣,但还是下意识伸开双臂挡住商珉弦。   商珉弦和庄清河中间隔了一个邓昆,两人老鹰捉小鸡似的转圈,一个要抓,一个在躲。商珉弦越来越愤怒,想把邓昆薅到一边去。   可邓昆也不是个吃素的,商珉弦一时还真没办法越过他去抓人。   庄清河就是有这种本事,他总能把事情弄得看起来很滑稽。   “庄清河!你好他妈会演啊!”抓不到人,商珉弦只能在嘴上喊,他一向淡漠,居然也被逼得说了粗话。   除了邓昆和赵言卿,在场没人知道这句话的含义。   而赵言卿在一旁看着庄清河,也是一脸震惊。   商家在圈子里地位超然,庄家又是野路子,两人没一个好惹的。   但是这样风格迥异不搭调的两个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能让他们撕破体面,在这里上演你追我跑,大骂大叫的戏码。   商珉弦看着从邓昆身后探出头的庄清河,这张脸!这个人!正是他请搜救队在江里捞了几个月的人。   安安就是庄清河!   商珉弦怒火攻心,一双眼睛瞪得死大,直直地看着庄清河。脖子上的青筋都爆出来了,脸色越来越红,仿佛忍着什么。   下一刻,只听见噗得一声。   商珉弦吐血了。   “……”   是真的吐血了,血雾喷了邓昆一脸。   “卧槽……”庄清河都快傻了。   他是真的没想到,自己能把人活活气吐血。   一时间,商珉弦成了商界周瑜,被生生气到吐血。   庄清河刚回国就声名大噪。   一旁的司澜沧也懵了,商珉弦在他的宴会上吐血,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他连忙转身叫人过来。   商珉弦被人手忙脚乱地送进了医院,躺在病床上时,他手里捏着毯子的边边,气得双目圆睁,一脸死不瞑目的样子。   他突然觉得,安安还不如死了。   --------------------   宝子们,明天就要入v了,谢谢大家的支持,也欢迎大家继续追更。   明天入v日双更。 第19章 你怎么不进演艺圈?   “你把商珉弦气吐血了?”庄杉在电话那头问。   “……”庄清河张了张嘴,解释说:“不是被我气吐血了,他好像本来就有什么胃病来着。”   庄杉还是问:“你都干了什么?”   庄清河一边讲着电话,一边抠着墙皮。   他都干了什么?   被庄杉训斥一顿之后,第二天,庄清河拎着一袋桃子进了商珉弦的病房。   商珉弦穿着一件白色病号服,领口随意地敞着。他半靠在床头,脸色还有些苍白,凉薄如雪山,看着庄清河走进来一言不发。   昨天的事太抓马了,商珉弦才说了两句就吐血,接着就被手忙脚乱送进了医院。因此,现在看来才像两人重逢后的初见。   庄清河把那袋桃子放下,有一只圆滚滚的桃子从袋子里滚了出来,掉到了地上。庄清河又弯腰捡起来,单独放到桌上。   此时临近中午,阳光正好。这间病房朝向好,开着窗透气,有阳光照进来。   那只桃子正好在光里,桃子上的茸毛在光照下仿佛一层金圈,闪烁中有一种晶莹剔透的质感,看久了,似乎能看到这颗成熟饱满的桃子皮下活泼翻腾的汁液。   庄清河见商珉弦一直盯着那个桃子看,便问:“吃吗?我给你洗一个?”   商珉弦收回视线,看向他。这张他描绘过无数次的脸上,此刻有着截然不同的神态。   空气中仿佛有一根绷紧的弦,随时会断。   “庄清河。”商珉弦终于开了尊口,不像喊他,像是在琢磨这三个字。   “嗯。”庄清河侧脸应了一声。   商珉弦说了三个字之后,又不出声了。   庄清河也不急,耐心地等着。   商珉弦眼底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波动,仅仅一刹那,便归于平静。又过了许久,他才开口:“你走近一点。”   庄清河朝他走过去,然后在病床前的椅子上坐下,一言不发,任他打量。   商珉弦看着他那张令人惊叹的脸。   是安安,也不是。   明明是一模一样的五官,却有着大相径庭的气质。   安安没有这么慵懒又散漫的神态,他总是像只易受惊的小动物一样,温顺乖巧。   庄清河大大方方地坐着,时而垂眸,时而掀起眼皮和他对视,眼中隐隐含着笑意,看起来脾气很好的模样,问:“看够了吗?”   商珉弦沉默片刻,突然问:“庄清河,你为什么不进娱乐圈?”   庄清河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才听出这是一句讽刺,扯扯嘴角说:“我进娱乐圈多屈才啊。”   接着他又乐了,想逗商珉弦高兴似的,说:“就我这应变能力和演技,还是特工、间谍、卧底这种职业比较适合我。”   商珉弦抬手摁住胸口,吐了口气。   庄清河收了笑意,干巴巴地闭上嘴。   过了许久,商珉弦开口:“庄清河,我现在回想一下,你那段时间挺忙啊。”   庄清河有点感动,没想到商珉弦能体恤到他那时候的辛苦和繁忙,抬头忙说:“是吧,你不知道我那段时间过得那叫一个心力交瘁,连去医院补牙的时间都抽不……”   他很机灵,察觉到商珉弦表情越来越难看,就慢慢闭上了嘴,低头看自己的脚尖。   “你再近一点。”商珉弦说。   庄清河对他毫无防备,很配合地又凑近了一点。   商珉弦突然拽住他的胳膊,把他扯了过来。   庄清河反应很快,几乎在商珉弦的手伸过来的瞬间就绷起了应敌之势。但也就不到一秒,意识到对面的人是谁似的,他又硬生生克制住了自己。   商珉弦甚至没来得及发现。   庄清河就被商珉弦扯得一头栽到了他的怀里。商珉弦就这样把他摁在自己腿上,手伸向了他的腰。   庄清河急了:“光天化日,你要干什么?”   商珉弦死死摁住他,目光下敛地看着他,形状清雅的薄唇轻启。说:“……”   “……”庄清河挣扎了两下。   商珉弦沉声道:“别动,我只是要再确认确认。”   庄清河风度尽失,他脸涨得通红,哇哇乱叫了一阵,又开始骂:“商珉弦!你他妈这是什么毛病?看脸认不出来?非得看屁股才能认人?那你他妈逢人就得扒人裤子吧?没人告你性骚扰吗?”   商珉弦把他揽住怀里,鼻息又闻到了安安身上特有的桃子香。   很快庄清河就骂不出来了,整个人软趴趴地缩着不动。   商珉弦揽琵琶似的把庄清河揽在怀里,安安的魂儿好像回来了,他脸红通通的,把脸扭开,脖子都快成麻花了。   商珉弦的名字里藏着音调和乐器,他也确实是“弄琵琶”的好手,庄清河就是那一把音色极佳的琵琶。   而就在这紧要关头,商珉弦突然做了个什么动作。   “呃!!!”   庄清河猛地弓起来,眼睛瞬间就红了,哽着喉咙:“操……松手!”   商珉弦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只看他的表情,完全猜不出他在干什么缺德事。   庄清河气势弱了下来,知道严厉在这会儿没用,他哑着嗓子,语调像是恳求:“商珉弦,你别这样。”   商珉弦还是没有表情,问:“别哪样?”   庄清河没说话,用那双雾蒙蒙的眼睛看着他,瘪了瘪嘴。   这副模样让商珉弦愣了愣神,手上就松了。   病房里静得很,微风吹进来,床头柜的花束被吹得和庄清河一样微颤。   此时的庄清河看起来就像一副刚画完,笔墨颜料都还没干的画,有一种湿淋淋的活色生香。   又过了许久,庄清河才调息回来,声音慵懒又沙哑:“确认好了?”   商珉弦目光幽黑地低头看他,收回手说:“确认好了。”   “……”操!   庄清河黑着脸,拽着商珉弦的衣服擦了擦小腹,然后收拾好。这才抬头,用通红的眼睛瞪了商珉弦一眼。眼里又气又委屈,还逞凶似得要瞪人。   来了这么一遭,庄清河也待不住了,冷着一张脸出了病房。   商珉弦知道自己这是把猫撸生气了,没有拦他。   庄清河离开后,商珉弦一个静静坐着,看着桌上的桃子。然后喊来护工,让她把庄清河带来的桃子拿去洗了。洗好送进来之后,他抓了一个在手里咬了一口。   真甜。   庄清河买桃子的本事挺好的。   但没他气人的本事大。   他最大的本事就是让商珉弦的一腔苦情变成一场闹剧。   --------------------   这怎么就不能算是撸猫呢? 第20章 故地重游   商珉弦在医院住了三天。   按庄衫的意思,他想让庄清河每天打卡似的过去探望,以显诚意。   对此,庄清河的回答是:“他现在特烦我,看见我就生气。我天天去的话,他怕是永远出不了院了。”   庄衫只好作罢,真把商珉弦气出个好歹来,他们家确实得罪不起。   但是商珉弦出院后,庄清河还是不得不上门探望。他自己开车过去的,没让邓昆跟着。他对这里自然是熟门熟路的,毕竟住过俩月。   管家在门口接到他,领他进去的时候,神情很微妙。谁能想到,当年的园丁小哑巴,摇身一变成了庄家大少爷。   庄清河倒是自在,笑嘻嘻地和他打招呼,路过庭院时,前任园丁还点评了一番,说:“这花园现在打理得还挺不错啊。”   管家:“……”   一楼客人不少,庄清河进去的时候,所有人眼睛齐刷刷得望向他。   庄清河今天看起来很乖,他倒是很有探病的自觉,穿了白衬衫和棕色裤子,看起来很清爽。   商珉弦只觉得他是故意的,庄清河心机颇深,故意穿得像安安。如果不是为了气他,那就是为了提醒他。让自己看在安安的面上,对他宽容些。   其实庄清河更适合色泽浓烈的颜色,他五官昳丽,压得住任何艳色和花哨。   庄清河手里还拿着一捧百合花,自来熟地笑道:“都在呢。”   众人看见庄清河表情各异,他把商珉弦气吐血这事儿都传遍了,此时每个人心里想法不一,有怕两人再掐起来的,也有等着看热闹的。   商珉弦一身休闲居家的装束,坐在单人沙发上,隔着人群朝他看了过来。   庄清河假装没注意到他的视线,四下看来看去,似乎在找地方放花。   这时,一旁有人伸出手。   庄清河扫了一眼,发现是林姨,就是当年那个连粥都不给他热的林姨。   他笑盈盈地把花递给她,还打了个招呼:“呀!林姨,好久不见啊。”   林姨表情尴尬又古怪地应了一声。   庄清河扫了一眼,发现客厅里头都是商珉弦公司的人,看起来是来汇报工作的,倒是没有他本家的人过来探望。   他一拍脑袋,道:“你们这…是不是谈工作呢?那继续吧,我也没什么事,就先…”   话没说完,就被打断了,商珉弦把腿上摊开的资料合上,对众人道:“你们都先回去吧。”   一屋子人霎时都退了出去,连管家和佣人都被商珉弦遣出去了,没多久,整个偌大的客厅就只剩商珉弦和庄清河两人。   庄清河想起几天前在病房里的事,心里生出危机感。他在屋里走来走去,随意地四处打量,看了看窗户,掂量待会儿破窗而出的可行性,脚步也在不动声色地往门口靠去。   “你看着精神还不错啊,胃口怎么样?”庄清河随口问道,眼睛还在四处打量,离门口越来越近。   商珉弦开口了,问:“这两年过得好吗?”   庄清河收起那副刻意的假笑,绷直嘴角看着他,没说话。他该说好,还是不好?   见他没回答,商珉弦自顾自地说了起来:“我时常梦到安安,梦到他在冰冷的江水里。”   庄清河眨了眨眼。   商珉弦看着他,目光有种说不上的哀愁:“他浮在水面上,睁着眼睛看着我,从来不说话。”   “每次我一伸手去捞他,他就像月亮一样碎掉了。”   庄清河吐了口气。   商珉弦还是看着他,眼神很幽远,他的目光像是在庄清河脸上追溯探寻着什么。   仿佛他是敦煌的壁画,是远古的石碑。魂已死,身还在,留了躯壳在世间供人品鉴。   庄清河长得很好看,最要命的就是那一双桃花眼,恰到好处的卧蚕,眼白干净,眼珠明亮。聚焦的时候有光透出来,不管看什么都给人一种含情脉脉的感觉,是一双看狗都深情的眼睛。   他如果不小心含笑和人对视一眼,就会让人误以为被他爱上了。   时隔两年,商珉弦再次看着他,发现自己对这个人的所有注解都崩塌。他和庄清河对视了一会儿,收回视线问:“为什么要骗我?”   庄清河已经走到一旁的桌子前,伸手用手指打陀螺似的转着桌上的地球仪,看都不看他,说:“嗐!谈恋爱的事儿,能叫骗吗?我那是喜欢你啊。”   “……”   商珉弦很想拿尺子量量他的脸皮到底有多厚。   这时,地球仪被庄清河转掉了,地球“咚---”得一声掉在地上,咕噜咕噜滚到商珉弦脚边。   庄清河很尴尬:“呃……”   商珉弦低头看着滚到脚边的球,没说话。   庄清河过去把地球捡起来,想装回去。不过装了很久才恢复原状,然后转头看着商珉弦,突然提醒什么似的,说:“商珉弦,我给你带了小花花。”   商珉弦的视线转向他带来的那束百合花上,被林姨放在桌上,和其他人带来的花束放在一起。   不是月季。   偌大的空间里,安静得让人心慌。   庄清河四下看了看,目光落到客厅中央里的三角钢琴上,上面罩着布罩,突然问:“能弹琴吗?”   商珉弦看了他一会儿,起身走到钢琴前坐下,掀开琴布罩,问:“你想听什么?”   庄清河也走了过去,帮他撑起钢琴顶盖,然后斜靠在琴边微微歪头,轻声说:“秋日私语。”   商珉弦修长的手指放在黑白键上,摁下第一个音。   指法熟练,毫无情感。   钢琴曲的情感要靠变化来呈现,用高低、强弱、长短、速度的变化来表达情绪。就像人说话时的语气,不同重音表达不同情感。   注入情感的前提,是要有情感。技术层面往上一级是主观层面,所谓动念合一,就是用所行表达所想。   可是商珉弦弹琴和他说话一样,严谨、平静,没有波澜。   音符如水一般流淌出来,是动的,却也是死的。   庄清河当年第一次听这首曲子,听到里面隐含的那些轻语、呵护、柔情,还有纯然的视线,美好的祈愿。   都没有了。   空气中是初秋时分清爽的凉意,阳光游进屋内,金黄澄净。   庄清河的轮廓被金光描绘得滚烫且耀眼,在地上拖出来的长影却是又黑又凉。   没有感情啊,商珉弦。   一曲结束,庄清河什么都没说。   商珉弦似乎从庄清河眼里看到了失望。是嫌自己弹得不好?   不过他当初学钢琴也只是因为商辰要求,可能是认为他需要一种能匹配身份的技艺吧。   和绅士的礼帽一样。   秋日明灿的阳光在屋内游走,那么静谧。商珉弦看着庄清河,还是无法把他和安安合而为一。   这不是他的安安。   商珉弦起身,突然就不知道眼下该干什么了,想了想,他说:“故地重游,我带你转转?”   庄清河回神,看了眼他,说:“好啊。”   商珉弦带他去了二楼的小会客厅,庄清河一进去,就觉得哪里不对劲。   小会客厅里完全保持着他上次离开时的原貌。意思是说,当他还是安安时,离开那天的原貌。   时间过去了两年,他们那天喝酒的那张靠窗的桌子上满是灰尘。桌布已经变成了灰色,上面的酒液也早已不复当时的鲜艳,而是变成一种深棕色。流到地上的酒液也干涸了,又粘了灰,脏兮兮得发黑。   屋子里其他地方倒是干净整洁,收拾得很符合商珉弦的标准。   只有这个角落,看得出时隔两年都没被人动过,庄清河甚至看到了桌子上团成絮一般的蛛丝。   佣人每天都会给屋子里各个房间更换鲜花,而这张桌子上的鲜花早已干枯,甚至花瓣破碎。   花朵枯萎地垂着,像死人的头颅   以靠墙的桌子为中心,地面上呈半圆弧划分出一个区域,这个区域和会客厅的其他地方形成一种诡异的割裂感,仿佛罩了一层结界。   那种割裂并不是刻意划出来的,而是经年积灰,时光和灰尘共同画出的一条线,干净和脏污泾渭分明。   商珉弦竟然保留了这个场景,整整两年。   庄清河有些后背发凉,这实在不像是一个正常人能做得出来的事。他又想起邓昆当时打听到的,说商珉弦会一个人自言自语。   真的疯了?因为安安?   这时商珉弦在他背后出声:“这是你当年离开时没喝完的酒。”   庄清河僵了僵,转头看他,却发现他的目光很平静。   两人在这个诡异的小桌子面前站了一会儿,气氛越来越古怪。   庄清河缓缓开口:“商珉弦,我这几天听说了一点你的事。”   他转头,视线一直停在商珉弦脸上,问:“我听说你不记得小时候的事了,是真的吗?”   商珉弦听到他提小时候,神情还是淡淡的,看了他两秒:“听说?”   庄清河没说话。   “知道这事儿的人不多。”商珉弦表情平静 没有拆穿他,说:“其实是我十二岁那年秋天生了场病,发高烧,好了之后,把以前的事几乎都忘记了。”   庄清河闻言一愣,不受控制地朝他走了两步,然后又停下了。   商珉弦想起了赵言卿说的那些话,问:“我小时候也欺负过你?”   庄清河目光沉沉,看着他不说话。   不过商珉弦很快否定了这个猜测,说:“不可能。”   庄清河张了张嘴,然后笑了,问:“为什么不可能?”   “因为…”商珉弦顿了顿,才说:“我不是那样的人。”   庄清河说不上是什么表情,问:“不是不记得吗?怎么还知道自己小时候是什么样的人?”   商珉弦:“我知道,我小时候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庄清河又看了他一会儿,叹了口气,叹息中带着一种无可奈何的情绪渐弱。   他拿一个失忆的人没办法,张了张嘴:“商珉弦,我真没想过把事情弄成这样。”   商珉弦没说话。   庄清河在再次看向那个布满灰尘的小桌子,说:“商珉弦,我跟你道歉。”   商珉弦又带他去了安安的那个小房间。这个小房间也保持着他离开时的原貌,不过倒是收拾干净了。   庄清河看着那张自己睡过几个月的小床,坐上去拍了拍,说:“我那时候在这屋睡觉,窗外老是有鸟叫,吵得很。”   商珉弦说:“你喂小鸟。”   “嗯。”庄清河起身走到窗边,看到窗台外面的小碗还在,里面依然放着栗米。他笑了,说:“你还接着喂呢?”   商珉弦没说话。   你说鸟吵,可是你喂小鸟。你以前看起来很喜欢我,可其实是在骗我。   庄清河,你总骗人。   庄清河突然想起一件事,转头问:“我的小恐龙呢?”   商珉弦看了他一会儿,说:“埋了。”   “什么?”庄清河以为他的意思是埋起来扔掉了,很不乐意地皱着眉毛,说:“为什么要埋了,我睡了一年多才把它睡软的。”   商珉弦一言不发拽着庄清河,往大门口走。   庄清河低头看着自己被他攥着的手,乖乖地跟着。到车库上了车,商珉弦设置好导航目的地,他让庄清河开车,两人来到了郊外的静山墓园。   进了墓园,商珉弦还是拽着他的手,轻车熟路往前走。   此时已经是晚上八点多,郊外夜里的空气已经有些凉意。庄清河被他拉着穿过森森直立的墓碑,终于忍不住了,问:“商珉弦,你要带我去哪?你不是打算直接把我埋了吧?”   商珉弦不说话。   庄清河还在叨叨:“不是,有什么话咱们坐下来好好说,你这么做是不是有点绝啊?”   “你打算活埋啊?我觉得这样不太好……”   这时商珉弦拽着他来到一个墓碑前,停了下来,指着那墓碑,对庄清河说:“你的墓。”   --------------------   商珉弦怎么说都还是一个霸总的,反手就送一套不动产。 第21章 天上的月亮   别惊动我爱的人,等他自己情愿。   ——《圣经》   神他妈“你的墓”。   庄清河听了这话,又惊又懵。他看了看墓碑,又看了看商珉弦,又看了看墓碑。   然后走过去,插着兜蹲下来看墓碑上的字,写的是安安的名字,上面还有一张照片。   哦,不是照片。是一副画得很传神的肖像,赫然就是自己的脸。   庄清河背后爬上一股恶寒,他站起来想骂人,结果一看到商珉弦的表情他就愣住了。   商珉弦的眼神很悲,悲伤哀痛到让人失语。他指着墓碑后面,说:“你的小恐龙就在下面。你想要的话,我找人给你挖出来。”   “不不不。”庄清河打了个冷颤,连声拒绝。   自己看到自己的墓已经够诡异的了,可不能再自己刨自己的坟。   可是很快他又觉得,他活的好好的,这个墓立在这算怎么回事啊?   他对商珉弦说:“这个…”   商珉弦面色平静,淡淡道:“我要留着。”   “……”庄清河抿了抿唇,又眨了眨眼,说:“你留它干什么?我活得好好的,你给我在这立个墓碑,还贴了我的像,你不觉得这很…”   很什么?庄清河表示自己才疏学浅,想不到一个准确的词来形容这诡异的情景。   商珉弦声音哀伤,说:“跟你无关,这里面埋葬的是我死去的爱情。”   “……”   好,很好,非常棒。   那要不要给你弹奏一首肖邦的夜曲,祭奠你死去的爱情啊?   庄清河没说出口,他怕自己说着说着就忍不住唱起来。这场景已经够诡异了,他不想再添笑料了。   秋夜凄凉的风在两人周身环绕,月亮幽幽的银光照着这片地方,四周墓碑邻立,满是密密匝匝的亡者之名。   庄清河看着自己的墓碑,突然生出一种很奇怪的情绪,他竟忽生一种死有所葬的归属感。   这时,他注意到自己墓碑前还放了供果,一碟新鲜的桃子,还有一碟……开心果。   他怔愣了一下,又想这不年不节又不是忌日的,怎么会有人给他上坟呢?   很快他就想明白了,应该是商珉弦额外掏了钱,让管理员每日换上的。   夜色中的墓园十分安静,庄清河都觉得自己真的是一具游魂了,面前的墓碑上还有自己的照片,呃,画像。   不过这画像画得真挺像的,庄清河没忍住又凑上去看了两眼。如果这画像不是贴在墓碑上,而是在别的什么地方看到,他还是很喜欢的。   “画挺好…哈哈…”庄清河试图说点什么打破这份寂静的诡异。   然后他就觉得更诡异了。   自己夸自己墓碑上的画像画得好,无异于鬼魂飘出来吃自己供品说味道还不错。   “我自己画的。”商珉弦用指尖摸了摸照片,又拿出手帕,把照片上细细的灰尘擦干净。   “哟,你还会画画?”庄清河有点惊讶,但还是夸奖肯定道:“真的画得不错,看着特别传神,形神具备。”   “我以前不会画,但是立碑的时候发现手上一张安安的照片都没有,就去学了画画。”   商珉弦擦完站了起来,把手帕折起来放回口袋里,仿佛落在安安脸上的灰尘都值得珍藏。   “我学了半年,又画了半年,才画出这么一张满意的。”   庄清河不知道说什么了,只好打哈哈道:“真挺不容易的,哈哈。主要是都过了一年了,你还能记这么清。”   商珉弦转头看着他,说:“因为我那一年几乎每晚都梦到。”   “啊?”   商珉弦又扭头去看墓碑,说:“我觉得是我怕自己忘了,所以每晚都梦到安安。直到我画出来之后,梦到得就少了。”   “……”   商珉弦看着墓碑上的画像,这画面有种说不出的悲切,让人忍不住想安慰安慰他。   于是庄清河张了张嘴,说了句:“节哀,人死不能复…”   他说到一半就打住了。   太滑稽了,庄清河想。如果连他这样的人都觉得滑稽,那就是真的滑稽了。   这时庄清河的手机骤然响起,撕破了夜的寂静。   “当初是你要分开,分开就分开。现在又要用真爱,把我哄回来…”   “……”商珉弦朝他看了过来。   庄清河一僵,肯定是邓昆干的好事,把他手机铃声给换了。电话正是邓昆打来的,他接起来说:“你又乱改我的手机铃声,幼不幼稚?”   邓昆在那边狂笑了一会儿,然后问:“你在哪儿呢?”   庄清河张了张嘴。   我在哪?我他妈在我自己的墓地!   “在郊外,办点事。”   “办什么事?怎么不叫上我?”邓昆语气有些担心。   叫你干啥?给我上坟吗?   庄清河没忍住又偷偷看了商珉弦一眼,然后对电话那头的邓昆说:“来祭奠某人死去的爱情。”   “什么玩意?”邓昆懵了。   “没什么,差不多准备回去了。有什么事?”   “吃宵夜。”   “嗯。”庄清河摸摸肚子,确实饿了,他眼睛溜到墓碑前的桃子上,然后又赶紧收回视线。   庄清河,你不能更没下限了。   他问邓昆:“吃什么?我大概一个小时左右到市区。”   跟邓昆商定好了宵夜地点,他挂了电话回头看商珉弦,说:“走吧,你还打算在这过夜啊?”   商珉弦幽幽道:“我有时候想他了,晚上会过来。”   “……”   两人走在森寂冷清的墓园,空气干冷。效区的光污染没那么严重,仰头可见月亮。   庄清河在前,步子迈得轻快,脚下发出哒哒的轻响。   商珉弦转头看看安安的墓,又看着眼前人的背影,心里生出一种诡异难言的感觉。   安安跳江的情形历历在目,是不定期造访的噩梦。而这个人时隔两年,换了个身份又出现在他面前。   尽管过了好几天,他仍然觉得这件事太飘渺。哪怕在医院那天,他都把人扒光了验证了,可还是觉得不真实。   “庄清河。”   庄清河闻声停下脚步,转身面对他,问:“怎么了?”   商珉弦看着他,沉默了许久,庄清河也不催,耐心地等着。   在微弱的月光下,商珉弦终于开口:“庄清河,你是不是有病啊?”   “………………”   庄清河不乐意了,瘪瘪嘴:“好端端的,你骂人干嘛?”   商珉弦:“精神病之类的。”   庄清河嘴角抽了抽,说:“你认真点,好好看看,咱俩到底谁像精神病?”   商珉弦:“我听赵言卿说你小时候,和人一起掉下游泳池的事。”   庄清河闻言神色一暗,看着他没说话。   “真的是想拉着他一起死?”商珉弦又问,他莫名觉得庄清河不像是一个如此轻视自己生命的人。可是他清楚地记得,赵言卿说庄清河不会游泳。   可是安安会游泳,江水那么湍急。   难道他那么小的时候就在装?   庄清河又看了他一会儿,笑了笑说:“所有人都这么觉得。”   然后他敛了笑,挑眉说:“其实,我是想拉着他一起活。”   商珉弦不明白。   庄清河心有余悸地吐了口气,抱怨似的:“你知道熊孩子有多可怕吗?那个游泳池水很深的,我不会游泳,掉下去肯定就没命了。”   “但是如果能拉上韩司令的孙子就不一样了。”庄清河眨了眨眼,语气轻快道:“他的命金贵啊,我得让他陪着我一起下去,我才最有可能获救。”   商珉弦不知道哪个说法更可怕,不管是哪个,都很能说明庄清河这个人的本质,狡猾、凶残、疯狂、孤注一掷。   按赵言卿所说,庄清河那年才九岁或十岁,居然就能想到这种手段。   “商珉弦,对我很失望吗?”庄清河盯着他的眼睛,朝他走近两步,问:“没想到你的安安是这种人吧?”   话里有点探究的意思。   商珉弦没回答他,而是又问:“你什么时候学的游泳?”   庄清河撇撇嘴:“那件事之后我就去学了,我是觉得弱点越少越好,你说是吧?”   商珉弦问清疑惑,就没再说话。两人又往前走去,快到墓园门口时。庄清河转头审视地看了他两眼,突然问:“你这个发烧造成的失忆,没办法治吗?”   商珉弦神色淡淡:“没问过,不过也无所谓了,十二岁之前的记忆也没那么重要。”   庄清河半晌不语,过了一会儿轻笑,喃喃自语般道:“是吗?”   回去的路上,还是庄清河开车,他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   上车的时候,商珉弦本来习惯性地想上后排,被庄清河扯了回来,他啧了一声说:“坐前面,我又不是你司机。”   车厢寂静,庄清河专注地开车,真跟个专职司机似的。   过了一会儿,商珉弦觉得有点渴,转身打开车载冰箱想拿瓶水,结果里面是空的。司机每天都会补水进去,今天车被他们临时开出来,应该还没来得及补。   商珉弦关上冰箱门,重新坐正。   庄清河瞧见了,问:“渴了?”   “嗯。”   过了几分钟,路边能看到店铺。庄清河把车停在路边,解开安全带下去,走了两步又折身回来,绕到副驾驶,弯腰敲了敲窗,问:“你喝什么?”   商珉弦说了个某品牌的矿泉水,是他自己平常喝的,车里备的也是这种。   “……”庄清河手搭在车框上,转头看了看郊区路边朴素的便利店,说:“我买什么你喝什么吧。”   庄清河走进便利店,在冰箱前看了看,还是给商珉弦挑了瓶店里最贵的水,然后走到收银台结账。   收银小姑娘扫了商品之后说:“一共十三块。”   庄清河本来准备付钱的动作顿了顿,从一旁的架子里随手抽了个东西放上去,说:“加上这个。”   “一共四十五块。”   庄清河扫码付了款,拎着袋子回到车上。   商珉弦从袋子里拿水,看到里面有个小盒子,拿出来看了一眼,然后抬头看着庄清河,没说话。   庄清河拧开瓶盖,喝了口才问他:“怎么了?”   商珉弦把水拿出来之后,把袋子放回去,说:“没事。”   庄清河表情疑惑,扯过那个袋子一看。嚯!他随手拿的那个东西居然是一盒安.全.套,他还以为是口香糖什么的。   不过他没说什么,放下安.全.套,系好安全带,驱车往市区去。   庄清河和邓昆要去吃宵夜的地方和商珉弦的住处是两个方向,他让邓昆在某个路口等他。开到约定地点,一眼就看到邓昆蹲在路灯底下,车停在不远处。   庄清河在路边缓缓停下,从车上下来,商珉弦也跟着下来了。   庄清河看了眼商珉弦,说:“再见,回去路上小心。”   一点都没有邀请他一起吃宵夜的意思。   商珉弦抿唇不语,见他走出去了好几步,突然叫住他:“你的车还在我那。”   庄清河摆摆手,头也不回地说:“明天我让小昆去取。”   然后就往邓昆停车的位置去了。   邓昆没跟上庄清河,他先是看了看庄清河,然后又看向商珉弦,眉头越皱越紧。   商珉弦也看向邓昆。   邓昆这人很怪,身上有很重的杀气。可是在庄清河面前,他就像一只毛被捋得特别顺的狗,整个人都柔和不少。   商珉弦毫不怀疑,庄清河如果让邓昆去杀人,他都不会问一句为什么。   此时邓昆很不礼貌地从头到脚打量自己一番,他看得出来,邓昆很讨厌他。   这人对自己有一种莫名的敌意,在不知道庄清河是安安的时候,商珉弦就能隐约感觉到。   他的这种敌意来得莫名又不掩饰,此时商珉弦也忍不住了,问:“怎么了?”   邓昆收回打量的视线,问:“你跟清河干什么去了?”   商珉弦:“你想知道,为什么不直接问他?”   邓昆又蹙眉,说:“事关你的事,他总不跟我说实话。”接着很认真地补了一句:“我能看出来。”   这还用看吗?庄清河嘴里出来的能有实话?就该一律当谎话处理。   商珉弦在心里想,庄清河到底给邓昆这样的人灌了什么迷魂汤?   这时庄清河已经走出一段距离了,转头喊了邓昆一声。邓昆闻声,招呼都不和商珉弦打,就转身快步朝庄清河去了。   商珉弦看着邓昆,恍惚间像是看到一条很忠心的大型犬护着庄清河离开了。   商珉弦觉得自己似乎是惹庄清河不高兴了,庄清河一直到上车离开,都没回头看他一眼。他看着邓昆的车开远,在原地站了许久,然后才打电话给司机,让他过来接自己。   邓昆开着车,忍不住一直瞟副驾驶上的庄清河。   庄清河手撑着脸看窗外,说:“好好开车,我知道我花容月貌,你也不用一直这么盯着我。”   “……”   前面红灯亮起,邓昆缓缓停下,忍不住了,问:“姓商的怎么对你还是没个好脸?”   庄清河笑了笑,没说话。   邓昆有了猜测,问:“他现在还不知道两年前的标底,是你故意找人泄露给他的吗?”   庄清河反问:“为什么要让他知道?”   邓昆又问:“那他也不知道你因为一开始丢了标,被庄杉抽了一顿鞭子?”   庄清河半窝着,整个人都懒散得很:“这种丢人的事有什么好说的?”   邓昆看着他,嘴角抽了抽,半晌后嘁了一声。   “一个标而已,他想要就给他呗。”庄清河嘴上随口说着,还是望着车窗,路边种了一排法国梧桐,路灯照着,墨影晃落一地,光影交错。   庄清河眼神放空般看着树影,陷入某种思绪中,喃喃自语般说:“他又不是想要天上的月亮。”   而另一边,被司机接到的商珉弦,同样坐在行驶中的车里,看着庄清河落在自己车上的那盒安.全.套,也陷入了沉思。 第22章 散财童子   商珉弦坐在一楼客厅的沙发上,垂眸看着手上的东西。   超薄,无感裸入,润滑升级……   庄清河买这个,是打算跟谁用?   他抬手看了看手表,距离他们分开才两个小时。如果庄清河今晚真跟别人干什么,应该不会这么快吧?   除非他确实很快。   商珉弦想了想,打了个电话。   “喂。”庄清河声音带着浓重的睡意,明显已经睡得很熟了,他看了眼手机,有些惊讶:“商珉弦?”   他跟邓昆吃了宵夜就直接回家,洗了澡就睡了。   商珉弦:“你睡了?”   “嗯,这都几点了。”庄清河揉了揉脸,他声音有些沙哑,被沙砾蹭过似的,听起来很有耐心,问:“有事儿吗?”   “没事,你睡吧。”商珉弦挂了电话。   庄清河眯起眼睛看着手机,一脸莫名其妙。然后把手机一丢,翻了个身又睡了。   商珉弦继续琢磨手上那盒安.全.套,突然注意到上面标注的尺寸是最大号的。   以他对庄清河的了解,庄清河根本用不上这种,倒是符合自己的尺寸。   莫名其妙买了,还是照着他的尺寸买的,又故意忘在自己车上,庄清河这分明就是在暗示自己。   商珉弦把东西收到口袋里。   庄清河,手段了得。   第二天商珉弦照常工作,司机开车送他去公司。行到半路,司机突然说:“商总,咱们得绕一下。”   商珉弦抬头,看着他。   司机说:“车快没油了,我得去加点油,不然撂半路上了。”   商珉弦目光移向车表盘,看了眼油量,确实快到底了。   司机随口问:“您昨晚是不是又开车出去了?”   商珉弦收回视线:“嗯。”   商珉弦到了公司就和往常一样投入工作,直到下午三点多,项目经理敲响商珉弦办公室的门。问:“商总,找我什么事?”   商珉弦:“帮我打听一下,庄清河最近在忙什么?”   项目经理愣了一下:“……啊?”   商珉弦头也不抬地说:“他刚回国肯定不会闲着,去查一下他最近在忙什么项目。”   项目经理应了下来,出去之后就开始打电话,过了一会儿,回来时神情有些忐忑,说:“商总,打听不到,他那边消息封得太紧了。”   商珉弦面露不悦,说:“这种事还要我教你吗?去查他公司的招聘信息。”   项目经理闻言,顿时茅塞顿开。   是啊,庄清河捂得再紧,有一点却无法保密,他总得用人。   从他的公司要招聘的人的专业方向入手了解,大概就能知道他要做什么。   这种事不难打听,国内公司对于面试内容的保密意识还是有些欠缺。   除了大佬级别的人物,在面试商谈过程中可能会触及项目的核心内容,所以关于面试内容都会签保密协议。但是其他普通技术人员的岗位招聘,则不会太考虑这些。   项目经理在圈子里的人脉很广,在打了几个电话,承诺出几顿饭之后,终于给他探听了出来。   “庄清河手下的项目组,招聘的人都是计算机视觉、分子病理学、基因组学、生物信息学专业的人。”项目经理如实汇报完,还是有些摸不着头脑。   商珉弦沉吟片刻,说:“他要搞AI医疗。”   庄清河眼光倒是不错,这确实是一个前景很好的领域。   过了一会儿,商珉弦又说:“帮我看一下比较成熟的相关公司,国内国外的都可以,这点能办到吗?”   “没问题。”   一天工作结束后,商珉弦去了商辰那里。自从他完全接手了商氏集团之后,过去的就少了。   餐桌上,还是熟悉到让人窒息的氛围。   商辰:“程家的女儿,你改天去见见。”   商珉弦直接拒绝:“我不结婚。”   商辰不放弃,继续道:“那个姑娘我见过,长得不错,跟明星似的,性格也很活泼,跟你正好互补。感情是可以培养出来的。”   商珉弦抬起那张永远没有表情的脸,问:“感情?”   商辰似乎被这两个字哽了一下,没说话。   商辰沉默了片刻,闲聊似的问:“你跟庄清河到底是怎么回事?”   商珉弦的筷子顿了顿,说:“没什么。”   “还是因为两年前那个男孩儿?就争风吃醋那点事?就把你气吐血了?”商辰问这话的时候,眼睛一直在不动声色地看着他。   商珉弦没说话,看起来像是在沉思。   当年安安在他身边的时候,除了家里的佣人,没几个人见过他。   知道这事儿的,除了赵言卿和他那里的佣人好像也没别人了。连商辰都不知道内情,和别人一样,觉得他是在和庄清河争风吃醋。   商珉弦怔愣的表情让商辰不自觉眯了眯眼,他问:“那个男孩儿都死了两年了,你还没放下?”   当年商珉弦为了那个叫安安的,做了很多出乎他意料之外的事。不过人都已经死了,他便也没说什么。   对一个死人没什么好说的,商辰便说起了庄清河,语气满是不屑:“听说那个庄清河回国之后,天天在白玉京厮混,左拥右抱,看着也是个二世祖。”   “庄杉能生出什么好儿子,坏种还能结好果子?你和他少打交道……”   商珉弦突然放下筷子,打断他,说:“我吐血不是被他气的,是因为我本来就有消化性溃疡。”   虽然消化性溃疡也是因为安安的死造成的,归根结底还是庄清河造的孽。   然而商珉弦却说:“而我之所以会得消化性溃疡,可能就是因为每个月都有几天要看着你的这张脸吃饭。”   商辰闻言一愣,怔在那里,显然没料到商珉弦会这么跟他说话。   商珉弦扯过餐巾一边擦手,一边说:“所以,以后我就不过来了。”   然后他直接起身,打算离开。   “商珉弦!你给我站住!”商辰哗啦一声站起来,餐椅脚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   商珉弦脚步不停,对他的愤怒视若无睹。   商辰又说:“你以为你接了班就可以不把我放在眼里了?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父亲?”   商珉弦突然顿住脚步,转身回头看他,淡淡道:“你确定要聊这事儿吗?”   商辰失语。这一刻他才发现,他花了那么大的代价培养出的继承人,似乎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失控、起义了。   那么大的代价。   商珉弦不再理会他,面无表情地转过身,继续往大门口走去。看到紧闭的大门,他脚步仍没有一丝停顿,目光扫了管家一眼,带出的压迫感让人心悸。   管家迟疑了一下,连忙上前给他拉开了门。   商珉弦目不斜视地走了出去,走进了茫茫的夜色中。   “庄少来了。”   这句话一出,整个白玉京都沸腾了。   白玉京是南洲的一家高级夜总会,用了仙府的名,干的却是声色犬马的勾当。   不管谁来问,庄清河都是这家夜总会最受欢迎的客人,没有之一。   庄清河开了包房,点了一大串白玉京的男男女女作陪,又开了许多酒,整个房间都闹哄哄的。他大方,人又随和,是那种特别招人喜欢的客人。这些小孩儿们几乎是使出了浑身解数,哄他高兴。   气氛渐热,一旁突然传来了争吵声。   “嘿,吵什么呢?”庄清河抬眼看过去,问那两个吵架的男孩儿。   那两个男孩儿停下争执,这才意识到在客人面前吵架是犯了大忌的。但是所有人都知道庄清河脾气好,对他们十分纵容。所以两人不仅不慌,反而撅着嘴来找庄清河评理来了。   庄清河坐在那听了一会儿,没什么大事儿,就是俩小孩儿争客人。   他支着脸,哄着他们俩说:“我还以为什么呢,多大点事儿,别吵了。你们不想着怎么哄我高兴,还在我面前为了别的男人争风吃醋。”   两个小男孩儿听他语气一点生气的意思都没有,就顺杆着往上爬,又互相斗了两句嘴。   庄清河见状,抬手解下自己袖口的钻石袖扣,分别丢到两个装满了啤酒的杯里。钻石闪着光下坠,沉入杯底。   “喝了这酒,这事儿掀篇儿,你们还是相亲相爱的好同事。”   庄清河每次来都跟个散财童子似的,身上的袖扣、领扣、胸针、腕表都得被这帮人哄走,导致他总是闪闪烁烁地来,清清爽爽地走。   他看起来倒是也不在乎,乐得做个游戏人间的大方纨绔,发散一点细碎如星光的怜悯和善心。   他这幅模样落在金玉枝和她那帮亲戚眼里,就刺眼了。一方面觉得他一个私生子,这么铺张高调太不像话。一方面又巴不得他这么纨绔下去。   两个小男孩儿果然眉开眼笑起来,一人拿起一杯酒,碰了一个。酒喝完,杯底只剩一层泡沫,泡沫消散像是海滩的浪花退潮,留下璀璨的钻石。   “庄少,你好偏心啊。”庄清河左手边的女孩儿靠着他,撒起娇来,说:“人家陪你喝了一整晚了。”   “是不是?”庄清河一拍大腿,取下手上的腕表,抓过她的手给她戴上,说:“这个表是人家送的,我当时就说这表带这么细,女孩子戴才好看。”   这时右手边的女孩儿又不依了,拖长声调:“庄少~”   那嗓音一波三折的,听得人骨头都酥了。   庄清河自然不会厚此薄彼,他叼着烟,张开双臂做出予取予求的样子,好脾气道:“我身上的东西随你挑,别给我扒光了就成。”   这女孩儿是个心思活的,被庄清河那双涟涟的桃花眼一看。觉得这么大方又好看的男人,要是能钓到手当长期饭票就好了。   于是她竟大着胆子往庄清河腿间伸去,嘴上笑道:“庄少,这是你说的,那我要这根……”   她声音突然顿住。   女孩儿的手距离庄清河的小兄弟还有几厘米的时候,被他扣住手腕。   庄清河用的巧劲儿,弄得她手倒是不疼,但却也无法再移动分毫。女孩儿怔愣着抬头,看到他脸上还在笑,目光却是冷的,眼睛里涟涟的水波仿佛被冻住了。   她心里一慌,以为自己看错了。   果然再眨眼,庄清河又恢复成了那副现代贾宝玉的模样,把她的手推回去,说:“淑女可不能干这种偷袭人下三路的事。”   说完,他在女孩儿怔愣的目光中,单手解下自己的碎钻胸针,然后附身给女孩儿别上,动作温柔得宛如情人。   被冠了“淑女”名号的女孩儿看着在她面前低头的男人,脸上居然真的浮出一朵红云。   又是一个纸迷金醉的晚上。   商珉弦站到包房门口时,看到的正是庄清河翘着二郎腿,展着双臂一左一右搂着两个女孩儿跟人说话的画面。女孩儿闪闪碎碎的打扮,簇在庄清河左右跟装饰物似的,倒把他衬得人比花娇。   似乎是感受到了他的视线,庄清河抬起眼皮懒懒地朝他看了过来。隔着微掩的门,两人视线莽莽地撞在一起。   庄清河眨了眨眼,搭在女孩儿肩上的右手抬了抬。也不知道是单纯打招呼,还是招呼他进来玩。   商珉弦也不猜他的心思,直接提步推门走了进去。   满屋子就四个字,酒色财气。   商珉弦那一身清贵的气质和屋里群魔乱舞的景象实在是不符到了破次元的地步,屋里一时都安静了下来,纷纷看向他。   而他视若无睹,径直走到庄清河面前,垂眸看着他。 第23章 像安安那样   商珉弦长身玉立,身上的衣服线条平整,修饰得腰身挺拔,两条腿也修长且直。他站在那里看着庄清河,像站在高处看人间在红尘中的反复。   庄清河微微仰头和他对视。   包厢里弥漫着酒精和尼古丁的味道,灯光还在不停变幻着颜色。庄清河的脸在这光里一下晦暗,一下明晰,像换了一张又一张面具。   片刻之后,庄清河把搂着美人肩的手收回来,说:“散了吧,到前台找一个叫施光的领钱。”   他一发话,众人如吃了仙丹,纷纷从妖变成人,鱼贯而出。   庄清河看起来已经有些微醺了,他今天穿着一件垂感很好的鹿棕色衬衫,解了两颗纽扣,复古风,整个人看起来更散漫了。   商珉弦又看了他片刻,然后在他对面坐下。   庄清河的视线在他脸上停留,仔仔细细地看了一会儿,柔声问:“你怎么了?一脸要哭的样子。”   可商珉弦明明是面无表情的,也不知道为什么庄清河能得出这么个结论。   “庄清河。”商珉弦突然开口,带着一种莫名的正式感,和眼下奢靡凌乱的场景实在不符。   “嗯?”庄清河掀起一双醉眼看着他。   “庄清河,和我在一起吧。”   庄清河闻言怔愣了一下,酒都快醒了,望进他的眼睛里,张了张嘴,问:“你说什么?”   “和我在一起吧。”商珉弦又补了一句:“像安安那样。”   接着又说:“以后不准来这种地方,不准和别人搂搂抱抱。”   商珉弦没有别的办法了,他用了两年才接受安安的离开。可是这人摇身一变,以一个更加锋利的形象出现在他面前。   像抽鬼牌的时候,好不容易把鬼牌送走。重新洗牌之后再次抽中,这种感觉更加致命。   商珉弦想,不是他抽中鬼牌,而是鬼牌找上了他。   一切从那个雨天就开始了。   庄清河有预谋,有目的。以一种纯然无害的形象出现在他的世界,把他多年来的生存规律打破打乱。   这永远都是庄清河的错。   庄清河则神情复杂,似乎不知道这话该怎么接。他愣了半晌才开口:“像安安那样,你意思是我还去你家给你当园丁?”   那当然是不可能的,商珉弦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他说:“我是说,你在我面前,还像安安那样。”   “像安安那样。”庄清河垂眸,在嘴里咂摸着这句话。   “嗯。”商珉弦一脸平静,眼神毫无波澜,拿出的是开会谈判的气势。   庄清河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模样,轻轻吐了口气,心想这不是表白,是做生意。   于是他做出了和商珉弦截然相反的姿态,他往后靠了靠,倚着沙发,很不正经地问:“可我为什么要答应你呢?”   商珉弦:“现在商家我说了算。”   “嗯。”庄清河点了点头,这事儿他知道。商珉弦在南洲这些企二代里,算是最早就完全接了班的。   沉默。   庄清河在沉默里等了一会儿,然后才意识到,他们俩都在等对方说话。于是他打破沉默,先问:“哦,所以呢?”   商珉弦看着他,那眼神在说,你在明知故问。   庄清河回他一个,我不明白的无辜表情。   商珉弦只好结束神交,开口道:“你们庄家的企业结构我了解了一下,很复杂。”   庄清河没说话,示意他继续。   “你的弟弟庄海洋。”商珉弦顿了顿。   庄清河抬眼看着他,眼睛微眯。   “他的情况,将来是不可能接手公司的。”商珉弦并没有说什么过分的词,这让庄清河脸色稍微好了一点。   “所以呢?”庄清河往后靠了靠,把脚放到面前的茶几上,歪头玩笑道:“哟,你想说,商家现在你说了算,你要跟我“联姻”?”   “不是。”商珉弦摇了摇头,非常实事求是道:“你家的规模还没有资格跟我“联姻”。”   “…………”庄清河笑不出来了。   商珉弦说:“我想说的是,庄衫的公司结构很复杂。权利不集中,人员又臃肿,管理层很多庄海洋母亲的娘家人。”   庄清河没说话。   商珉弦下结论:“你想接手公司根本没那么容易,但是我可以帮你。”   庄清河看着他,问:“条件就是和你在一起?”   “对。”商珉弦又补充道:“像安安那样。”   商珉弦是个不折不扣的生意人,刻在他骨子里的价值观和人生经验是难以改变的,他永远坚信,契约和利益捆绑远比虚无的承诺牢靠。   庄清河还是看着他,眼睛都不眨一下,问:“那意思就是,我以后在你面前要当个哑巴,连话都不能说了?”   商珉弦没有否认。他的眼睛冷冷清清,不带丝毫情绪。   半晌后,庄清河哂笑一声,语气有些无奈,还有些自嘲:“看来你是真的很讨厌庄清河啊。”   商珉弦没说话,而沉默在这种时候就是一种默认。   许久后,庄清河缓缓开口:“商珉弦,安安死了。”   一直淡然自若的商珉弦突然脸色微变,说:“他没死,他活在你身上。”   庄清河看了他一会儿,说:“你有没有发现?你陷入了一个悖论。”   商珉弦不语。   庄清河又说:“在讨论安安死没死之前,我们先来讨论他到底存不存在。”   商珉弦呼吸骤然急促,坐直喝道:“停下!”   庄清河置若未闻,继续道:“安安真的存在吗?”他直直看着商珉弦的眼睛,说:“如果真有安安这么一个人,那他在去救你的那个晚上,就已经死了。”   商珉弦摇头,固执道:“你还好端端的坐在这。”   庄清河挑眉,说:“那是因为我是庄清河啊。”   商珉弦不说话。   “还有一个论点,就是安安根本不存在,他是假的。他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角色。”   庄清河下结论道:“所以,安安要么已经死了,要么就根本不存在。”   这句话,分明一点希望都打算不给商珉弦留。   于是商珉弦突然失态了,他把庄清河推到沙发上,摁住他,说:“你闭嘴!”   庄清河被商珉弦压在沙发上,很暧昧的姿势。他作为一个两年多没开张的人,身上又压着一个跟自己有过肌肤之亲的人,这么近的距离。   呃……有点危险。   让人想荡漾。   还没等庄清河荡起来,商珉弦突然站了起来,他已经迅速平复好心情,用公事公办的语气说:“你最好好好考虑一下我的条件。”   庄清河正要说话,门突然从外面被推开了,邓昆走了进来,看着衣衫凌乱半躺在沙发上的庄清河,他皱了皱眉。   庄清河扭脸看他,问:“你怎么来了?”   邓昆走过去,说:“我听施光说,姓商的找你来了。”   “姓商的”就站在旁边,看了邓昆一眼,知道了他私底下是如何称呼自己的。   庄清河习惯了邓昆偶尔的不通人情世故,但还有些尴尬地咳了咳,转移话题说:“施光怎么这么大嘴巴?”   邓昆蹙眉:“他也是怕姓商的找你茬,你不能怪他。”   庄清河心想,你他妈快别姓商的姓商的了。   邓昆十分警惕地看了眼姓商的,然后当他不存在,转脸问还半躺着的庄清河:“他对你干什么了?揍你了吗?”   庄清河慢慢坐起身,低头以手撑额,沉默了一会儿,说:“没揍我。”   接着他抬起头,神情微妙,说:“听他那话的意思,是想包我。”   他说到最后两个字的时候,向商珉弦看去,似笑非笑。   邓昆也蹙眉望向商珉弦。   包庄清河?疯了吧。   “不是包。”商珉弦纠正,说:“是在一起。”   邓昆眉头皱得更紧了。   庄清河拎起一旁自己的外套,站起身对邓昆说:“你先把车开过来,我再跟他说两句,然后我们就回家。”   最后几个字让邓昆所有阴鸷的气焰都消散了,他没说什么就出去了。   朦胧暧昧的灯光下,庄清河身上那种倦怠感更深了,他靠近商珉弦两步,目光里夹着隐秘的凝想,半晌后,他说:“商珉弦,我还记得你之前就说过庄清河这个人很难搞。那时候你还不认识我,就已经开始讨厌我。”   商珉弦没说话。在他还不知道安安就是庄清河的时候,他确实在安安面前说过很多庄清河的坏话。那时候的他,也确实对庄清河其人印象极差。   庄清河眼眸垂了垂,问:“那你现在又在干什么?”   他离商珉弦很近,商珉弦甚至能感受到他的呼吸。   庄清河笑了笑,轻声说:“你是突然发现,庄清河其实还挺好搞的。是不是?”   他说到搞这个字的时候,故意咬重发音。   商珉弦:“……”   他刚要说话,庄清河就退了两步,撤离了他身边。他总结一般说:“商珉弦,别再说什么安安还活在我身上。让我给他当替身,你不觉得滑稽吗?”   说完,庄清河似乎也被某种莫名的疲惫压垮,打了个呵欠,桃花眼里瞬间充满了氤氲的水汽。   商珉弦看着他,一动不动。   桃花眼,含泪的桃花眼。   安安,被他操.哭的安安。   商珉弦觉得自己可能是被这一屋子的酒气熏醉了,他跟失了魂似的,突然上前把庄清河推到墙上摁住。   庄清河眼底闪过一丝诧色,但是没反抗。   商珉弦推他的时候没控制好力道,让他后脑勺在墙上磕了一下,没忍住闷哼了一声。   这个声音让商珉弦的血热了起来,他低头用嘴噙住庄清河的呼吸,吻得急促。   热烈的吻落下,庄清河感觉自己的牙关被毫不留情地顶开,商珉弦席卷而入。脑袋逐渐昏沉,微醺变成了沉醉。   庄清河身体僵了一下,迟疑地抬起手,搭上了商珉弦的肩,然后给予他热烈的回应。   商珉弦于是吻得更激烈了,恨不得把这人吞了,从舌尖的侵入变成唇齿的纠缠,到最后他几乎是在撕咬庄清河的嘴唇。   许久之后,双唇分开,庄清河的嘴唇肿了起来,两人一起喘着气。庄清河似乎是对这个吻挺满意的,勾着他的脖子,又凑上去舔了舔商珉弦的唇,声音沙哑:“说话就说话,耍什么流氓?”   商珉弦扣着他的腰,看着他红肿的嘴唇和水盈盈的眼睛,说:“你明明很喜欢。”   庄清河笑了,轻声承认:“喜欢啊,我喜欢得不得了。”   毕竟,都两年多了呢。   庄清河撕下名为安安的皮,展现出他华丽且有攻击性的一面。他这会儿看着一点都不倦了,眼睛亮得像那天在麻将桌上码出十三幺一样,猫似的。   就好像,终于等到了自己想要的那张牌。   商珉弦低头看着他,有一瞬间都看呆了。   安安,安静温顺的猫。   庄清河,促狭狡黠的猫。   庄清河一扫慵懒,突然活泼起来,他勾住商珉弦的脖子,轻盈地往上一跃,修长的双腿就盘住了商珉弦的腰。   他虽然瘦削,但是腰腿却都特别有劲儿,商珉弦托着他臀.部的手几乎都不需用力,庄清河的腿也能牢牢缠着他的腰,并且在这个姿势下腰背依旧挺直。   庄清河低头,突然说:“举高点。”   商珉弦莫名被他感染了,把他托高了一点。   庄清河又发号施令:“转圈圈。”   商珉弦转了个圈。   “哈哈哈哈哈哈。”庄清河笑了起来,是真的很开心,整个昏暗的包厢都因他明灿的笑容变亮堂了。然后他低头亲了亲商珉弦的额头,赏赐一般。   妖精!   商珉弦反应过来自己都干了什么,握住他的腰要把他放下来。   庄清河却更先一步用腿扣紧他,像把锁。他把脸埋在商珉弦的颈间,深吸一口气,在他耳边轻声说:“商珉弦,好久不见。”   商珉弦瞬间就顿住了。   因为庄清河的这一句话,空气中的酒色财气突然散了,换上了一种缱绻又哀伤的氛围。   他莫名从庄清河的语气里感受到一种久别重逢的感动,却又莫名悲伤的情绪,于是他把庄清河又抱紧了一点。   久违的拥抱。   庄清河被他箍得太紧,从鼻腔深处哼了一声。   “商珉弦,你硬了。”   “嗯。” 第24章 他为所欲为   商珉弦抱着他,沉默片刻后问:“要在一起吗?”   庄清河冷静下来,闷声道:“不要。”又过了一会儿,说:“把我放下来。”   商珉弦把他放下来,问:“为什么?”   庄清河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居然还好意思问为什么。   不过他决定不跟商珉弦计较了,看在亲亲抱抱举高高,还有转圈圈的份上。   穿好外套,庄清河晃悠悠地往包厢门口走去,商珉弦也跟着出去了。走廊上但凡遇见一个人,几乎都会停下来跟庄清河打招呼。   商珉弦从后面看着他,心想就这家伙的人气,如果不是客人的话,估计都他妈能混成头牌了。   “头牌”回头看见他,有点惊讶,说:“诶,你怎么跟出来了?”他还以为商珉弦得在包房里待一会儿呢,说完瞟向他下.身。   倒是也看不出什么,商珉弦的西装外套下摆正好能勉强遮住。   商珉弦顺着他的视线也看了眼自己下.身,然后抬起头,执着地问:“你确定不考虑吗?”   庄清河把视线从他的下.身移到上面,盯着他的脸看了好一会儿,问:“商珉弦,我们之间不能有点健康的关系吗?”   “健康?”商珉弦有些困惑。   庄清河看起来是真心实意的,说:“其实我们也可以做朋友的,好朋友。”   商珉弦蹙眉,问:“朋友?那你为什么大半夜偷偷闻我的衣服?”   庄清河没料到他突然提这茬,脸刷得一下红了,嘴唇紧抿,眼睛睁得很大,看着商珉弦一言不发。接着,像是要掩饰自己的不自在似的,转过身摸出一支烟叼上。   商珉弦在白玉京昏暗微闪的光里,看着他的侧脸和微垂的睫毛,然后想起了和安安的第一次。   那个春雨如雾的夜晚,商珉弦把安安带回自己卧室后,就直接把他推到床上。   安安很乖顺,又似乎是天生不懂反抗,就那么懵懂地摊开了手躺着,被他捏得一抖一抖的。只有在商珉弦去解他裤子的时候才慌了一下,一把攥住他的手。   商珉弦抬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是斩钉截铁的,非要干点什么不可的。   安安在他的眼神中软化了下来,手慢慢松开,任由他给自己剥了壳。   安安身材修长,形状削薄美好,但是并不孱弱。肌肉也有,线条流畅,都是实用的小肌群,很有美感。   那是一具很鲜嫩的身体,干净、紧绷、新鲜。安安就像只水蜜桃一样,浑身挂满了粉霞。   他没有经验,安安更是生涩。   商珉弦初识情.欲,表现得应该算不上好。安安在他身下疼得直哆嗦,又拼命忍着,只能像被人掐住了脖子似的发出小声的痛呜。   那是安安的第一次。   当时商珉弦对待安安像对待一个器皿,没有消灭童真的隆重,也没有男人在那种情况下会产生的荣幸和愉悦。甚至连安抚都不存在,事后就把他赶回小房间了。   回忆结束,商珉弦看着眼前和安安有着天壤之别的庄清河。   那也是庄清河的第一次。   这时,庄清河手里的那支烟也燃到了尽头,他把烟掐了,转身继续往外走。   都那种关系了,怎么做朋友?   商珉弦不懂,他更不懂庄清河为什么能轻飘飘说出做朋友这种话。   “庄清河,你的第一次是我。”商珉弦在他身后说。   仅仅一支烟的时间,庄清河已经又恢复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甚至还笑了,说:“哎哟,不好意思,我的第一次是我的手,右手。”   商珉弦只好又严谨了一下措辞,说:“你的第一个男人是我。”   “哦,所以呢?”庄清河问:“我应该对你忠贞不渝,死心塌地,守身如玉,抱着你的大腿让你对我负责吗?”   “我拜托你别逗了,贞操这种玩意儿连新时代的独立女性们都束缚不了了,更何况我还是一个男人。”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白玉京的大门口。庄清河见邓昆还没过来,就站着准备等一会儿,余光瞄到商珉弦站在他旁边。   “......”庄清河转头看向他,问:“还有事?”   商珉弦看着他,没心没肺,这不是安安。他心里生了闷气,没说话直接转身走了。   庄清河看着他的背影,目送他离开。   这时一辆车开了过来停下,邓昆从驾驶位开车门下车,朝庄清河走了过来。   他没问商珉弦的事,而是上上下下看了庄清河一眼,问:“身上的东西又被那帮人薅干净了?”   接着他看到庄清河光秃秃的手腕,猛地拽住他的手,问:“我送你的手链也给他们了?”   他语气阴冷极了,仿佛下一刻就要把庄清河活吃了。   庄清河并不在意,掰开他的手笑道:“怎么可能?那可是你送我的。”   他从裤兜里掏出一条亮晶晶的链子给他看,说:“锁扣松了,我怕丢就摘下来了。”   这条手链是银白色的细链,简洁又精致,是去年庄清河生日时邓昆送他的生日礼物。   上面坠了一个小小的十字架,不过和正常的十字架不同,这个十字架是逆十字架,就是上面的竖比下面的竖要长。   手链是邓昆送的,逆十字架则是庄清河自己的,这个逆十字架在庄清河身上很多年了。   好几年前,邓昆问过庄清河:“你的十字架为什么是倒过来的?”   当时庄清河只是笑了笑,没说话。   邓昆又问:“正十字架代表耶稣,那这个倒过来的代表什么?恶魔?邪恶?”   庄清河回答:“逆十字架,意为谦卑。”   邓昆蹙眉:“谦卑?”   “嗯。”庄清河点点头,解释说:“逆十字架,也叫圣彼得十字架。圣徒彼得在罗马殉难,在被钉到十字架上之前,要求行刑者把十字架倒过来。说:我的主曾为我竖在十字架上,我不配像他一样受死。”   邓昆见手链还在,瞬间收起阴冷的不虞,把手链拿过来,说:“我去找人修,修好了再给你。”   “好啊。”庄清河点点头,打开副驾驶的门然后坐进去。   庄清河把座椅往后调了调,半躺着,说:“小昆,现实中还真有失忆这么狗血的事呢。”   “嗯?”邓昆莫名地看了他一眼。   庄清河闭上眼,再没说话了。   庄衫听完施光的汇报,笑了笑。   “大少爷这...太铺张了。”陶管家在一旁心想,一晚上零零碎碎散出去了得有一百来万。   庄衫说:“这不是挺好的嘛。他要是什么都不玩,什么都不爱,那才吓人呢。”   陶管家笑了笑,说:“就是太会花钱了。”   庄衫此时居然也有了点慈父的模样,笑道:“会花才会赚。他就是整天花天酒地又能花多少钱?我只怕他是个蠢材,创业栽跟头亏的才是大头。”   人说富不过三代是有道理的,庄清河他们这个年纪的人,父辈的成功经历很难甚至可以说根本无法复制,很多人是靠祖上积累,还有吃了时代的红利。   所以谁家的儿子要是不争气,能老老实实当个花花公子,不乱投资创业,反而成了最保险的路子。   陶管家笑道:“这点倒是不用你多费心,大少爷眼睛毒着呢。”   转眼就快一个月过去了,秋意渐浓。这期间商珉弦没有再找过庄清河,表面上看来,两人似乎又回到了井水不犯河水的相处模式。   庄清河最近也很忙,除了海外业务,他回来后,庄杉又交给他一家分公司让他打理。说是交给他练手和磨炼的,实际上这家分公司就是总公司的输血站。   总公司没人了,去他那调,没流动资金了,去他那要。这种情况下,庄清河就是累死也难做出成绩。   做不出成绩,他想进总部就更难,不说庄衫,就说庄海洋母亲的娘家人,占了总公司的半壁江山的外戚们都不能容他。   商珉弦说的没错,庄清河想接手公司没那么简单,他现在连总部都进不去。   两年前那场的招标,是庄清河给庄衫的敲门砖。门是敲开了,但是只开了一条缝。庄衫只是打发他去了国外,接触的业务很边缘,核心的东西根本没让他碰。   庄清河的境地和两年前一样举步维艰。   所幸他手里现在除了分公司,还有另一个他很看重的项目。   现代社会的发展速度迅疾,各种新兴行业如雨后春笋一般不断冒头。早两年开始,庄清河就非常看好AI医疗。   其实关于AI医疗的研究,上世纪就已经出现了。从雏形初现到现在的深度扩展,又迎了来注册审批和市场过渡。   如此漫长的沉淀后,就像一座沉寂多年即将喷发的火山。   这是一个比赛谁的嗅觉更敏锐的时代,庄清河预测,接下来不到三年,就会迎来这个领域的急速发展。   他看准了这个好时机,说服庄衫出资。并且为了这个项目专门注册了一家公司,叫清恩。   清恩握在庄清河自己手里,算是他这么多年来第一个大的收获。   然而这天他刚到分公司,一进自己的办公室,施光就跟他报告了一个非常糟糕的消息。   商珉弦收购了一家海外公司,名字叫海星,整个收购已经完全,并且已经开始着手准备把技术部和生产线都搬到国内。   海星这家公司庄清河是知道的,和他差不多是同时期开始AI医疗项目的研究。   庄清河目前的版块只放在本土,因此海外公司对他影响并不大,他甚至还想过日后可以和那边搞好关系,搞下技术交流什么的。   可是商珉弦把它收购下来,并且要搬到国内来,这种情况就对他来说就非常不妙了。   当市面上出现两款高度重合的产品时,合并才是双赢局面。   然而合并对庄清河来说是别无选择,对商珉弦却只是选项之一。他如果铁了心不合并,一心一意打压自己,接着一家独大,也不是做不到。毕竟他背后有整个商氏集团,财力雄厚。   如果不合并,那就只能打资金仗。他除非是疯了,才会跟商珉弦比着砸钱。   庄清河听完施光的汇报,坐在椅子上沉思不语。   一向散漫的气质终于染上了一丝担忧,他仰着头坐在椅子上转圈,不知道在想什么。   转了好多圈后,庄清河用脚刹住椅子,看着施光,眨了眨眼,道:“原来有钱真的可以为所欲为耶。”   --------------------   明天起网站的发布审核机制要升级,规则我有点没看懂……   所以现在提前把明天的发出来,以免明天发不了。   等我明天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章算提前更新。 第25章 真要命!   人的真面貌在肚子里。   ---《圣经》   南洲的秋天,空气和水一样清凉。   庄清河的电话打来时是下午三点左右,午后阳光透过落地窗不浓不淡地铺洒进来。窗外的天看起来很高远,云朵一丝丝挂在天际。   秋日阳光勾勒出商珉弦线条流畅的侧脸轮廓,他垂眸看着手机上的来电,任由手机系统自带的来电铃声在偌大的办公室响着。   冷哼,不接。   商珉弦:“喂。”   “商老板,今晚有空吗?”庄清河语气尚算轻快。   商珉弦手里拿着钢笔,轻敲桌子,顿了顿才问:“什么事?”   庄清河发出邀请:“晚上能一起吃个饭吗?”   冷哼,不约。   商珉弦:“几点?”   庄清河轻笑,语气熟稔道:“晚上八点半,我知道你喜欢安静,我在澄园定了位置。”   冷哼,不去。   商珉弦:“五点。”   庄清河愣了愣,又笑道:“好。”   挂完电话商珉弦就打电话给司机,告诉他自己今天的行程安排要改。   还不到四点半,商珉弦就离开办公室准备乘电梯下去。他有一台专用电梯,其他人禁止使用。   但是今天是他的专用电梯定期维护的时间,其实工作人员已经特意避开了他的使用时间,因为一般来说,商珉弦不会这么早离开。   但是今天偏偏就是这么巧,陈秘书在一旁看到了,他知道商珉弦的性子,于是劝说:“商总,要不您回办公室再等等。我问过维修人员,这边还有半个小时就好了。”   商珉弦垂眸看了眼手腕上的表,说:“不用。”然后就转身进了另一台员工电梯。   电梯匀速下降,到了二十多层的时候停了下来,隔着逐渐打开的电梯门,商珉弦听到外面两个女孩儿笑着交谈的声音。   “昨天相亲情况怎么样?”   “唉,别提了。简直坐如针毡,后来我找了个借口,说我要回家喂狗就走了。”   “哈哈哈,这借口真像样,你还不如直接说你要……”   两人踏进电梯,一抬头,看到商珉弦瞬间就定住了。   商珉弦像座冰雕一样杵在那,两名女职员和他保持最远的距离,贴着墙站好,可还是感觉电梯里的温度低得过分。   半晌后,她们俩才想起打招呼:“商总好。”   商珉弦点点头,嗯了一声。   两个女孩儿默默对视一眼,无声打了个冷颤,感觉更冷了。   庄清河提前到了澄园,以他对商珉弦的了解,这个人十分守时,而且讨厌任何没有意义的等待。   他主动找商珉弦,开场就输了一局,不过这也是没办法。在商珉弦面前,自己确实缺少资本,只能先把姿态放低一点。   澄园是南洲一家挺有名的饭馆,很讲究,装修成了园林的样子,是都市中难得的静谧之地。   庄清河定了一间临水的包厢,木窗打开后,能听见清浅的流水声。   包厢内铺着榻榻米,没有桌椅。临窗席地而坐,茶水、香炉、餐具都放在面前的矮几上。   庄清河坐在矮几前,听着窗外的水声开始溜号。   一个是握有实权的大总裁,商氏集团的董事会主.席。   一个是没人脉、没资本,连自家公司大门都没摸着的私生子。   庄清河在心里默默将商珉弦和自己比较了一番,啧了一声,人和人的差距怎么能这么大?   茶已经晾到微温,庄清河拿起杯子喝了一口,又叹了口气。   他感觉自己是沾了安安的光,如果没有安安,用庄清河的身份,别说约饭,他连商珉弦的面都见不上。   庄清河又啧了一声,突然很想啃指甲。   非常准时,五点整的时候包厢的木门被服务员从外面拉开。庄清河被黄昏的金光晃了一下,微眯着眼睛往外看去。   商珉弦站在门外。   商珉弦整体格调就给人一种偏冷的感觉,再加上他那张没有表情的冰块脸,真是看一眼就能物理降温。   所以尽管他长得很好看,却让人不敢接近。   包厢的门外是面墙,墙边种了翠竹。此时正值黄昏,金光泼下,闪了一天一地。   墙是纸,光影泼墨挥毫,竹影像是在墙上画出一幅墨竹图,处处都是点睛之笔。   商珉弦就像是从画里走了出来,进了屋子。   “来了。”庄清河脸上的笑很随和。也就是他,能在商珉弦面前还保持一种随意的姿态。   “什么事?”商珉弦在他面前盘腿坐下,嘴唇轻启,吐字清晰冷漠,带着一种割人的棱角感。   庄清河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佻达和散漫,说:“先吃饭?”   商珉弦不置可否。   作为请客的一方,庄清河把菜单递给商珉弦让他点菜。商珉弦也没客气,随手点了几道菜。   等上菜的间隙,庄清河又开始泡茶。温杯烫盏,投茶注水,洗茶敬茶,一套动作被他弄得行云流水,十分好看。   商珉弦垂眸看了眼被放在自己面前的茶盏,觉得庄清河今天的态度殷勤了不少。   但是狐狸就是狐狸,再怎么翻肚皮表真诚,还是难以取信于人。   商珉弦知道他有多狡猾。   商珉弦不说话,庄清河也绝口不提海星的事,两人安静地喝了一会儿茶。   没多久,服务员就开始上菜了。庄清河今天果然是很殷勤,他拿起公筷给商珉弦夹菜:“你尝尝这个笋。”   商珉弦看了眼碟子里的笋片,没说话,也没动。   庄清河眨了眨眼,然后晃了晃手里的筷子,解释道:“我用公筷夹的,没有我的口水。”   商珉弦闻言,视线落到他的嘴唇上。   庄清河的的嘴唇看起来很软,实际上也确实很软。商珉弦看着他微张的唇瓣,想起在白玉京的包房里的那个吻,和这张嘴被蹂.躏到红肿的模样。   他突然感觉喉咙有点干,没吃那片笋,而是拿起茶杯喝了口茶。   饭吃得差不多了,庄清河才试探般询问:“我听说,言商收购了海星?”   言商就是商珉弦和赵言卿共同持有的那家投资公司,名字直接从商珉弦和赵言卿名字里各取一字,看起来简单粗暴,其实是想取“在商言商”的意思。   商珉弦本人也向来以此为经营方针,行事一贯冷硬,不徇私情,这四个字倒是也很符合商珉弦的作风。   言商背靠商赵两家,实力雄厚,在业界可以说是傲视群雄的存在。业内有人说,言商的企业文化用一句话概括的话,应该是“额滴,额滴,都是额滴。”   商珉弦坦白承认:“没错。”   说实话,对于商珉弦的这一行为,庄清河是挺意外的。他当然知道商珉弦收购海星的用意,可是像商珉弦这么崇尚理智的人,不该做这么任性的决定。   安安的魅力就那么大?他又想啃指甲了。   庄清河手指点着茶杯,问:“据我所知,言商没有这方面的布局和规划,你为什么突然收购海星呢?”   商珉弦甚至不需要多费口舌解释自己的动机,只说:“以前没有,现在有了。”   庄清河看着他,嘴唇紧抿。   商珉弦坦白到让人生恨,他睥睨一般看着庄清河,说:“庄清河,你知道我想找你麻烦有多容易吗?”   “这句话我两年前就说过,但我觉得你好像还是缺少直观感受。”   庄清河张了张嘴,没能说出话,无声叹了口气,只有轻点茶杯的手指速度加快。   商珉弦看到了,察觉到他的焦躁,突然说:“我们来个坦白局。”   庄清河抬头:“什么意思?”   商珉弦拿起一旁的酒,给庄清河倒上一杯,说:“我问什么,你答什么,不想回答就喝一杯。”   庄清河垂眸看着眼前的酒杯,这瓶酒的度数不低。他酒量很好,但是架不住这么喝。   他抬头,问:“不怕我撒谎?”   商珉弦面无表情,看着他说:“我有判断能力。”   庄清河耸耸肩:“好吧。”   商珉弦首先抛出第一个问题:“你在国外的这两年,你有没有和别人在一起过?”   庄清河看了他一会儿,不答反问:“如果我说没有,你会开心吗?”   商珉弦张了张嘴,实话实说:“会。”   庄清河眼睛含笑:“没有。”   商珉弦:“骗我的?”   “没骗你。”庄清河看起来很真诚:“除了你,我还能瞧得上谁呢?”   商珉弦:“……”   “当时你身上的伤。”商珉弦顿了顿,继续问道:“那鞭伤是怎么来的?”   如果庄清河就是安安,那他不可能在那几个人面前吃那么大的亏。   庄清河闻言,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家法。”   “家法?”商珉弦不解。   庄清河笑了笑,说:“我家的家风你也有耳闻吧?有点家法不是很正常吗?”   “庄杉打的?”   庄清河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商珉弦又问:“他为什么打你?”   庄清河指尖在杯子上轻点,沉默片刻,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商珉弦眉头微蹙,继续提问,很明显这个问题是根据庄清河的回答临时想到的:“你和你父亲感情不好?”   “怎么说呢。”庄清河一杯烈酒下肚,眼眶就红了。他看起来像是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回答:“我们的关系,不存在好不好的说法,只有他对我满不满意。”   商珉弦问:“那他对你满意吗?”   “或许吧。”庄清河思索了一下,轻笑道:“让庄杉满意不是件容易的事。”   商珉弦蹙眉。   庄清河又说:“我身上不能有他讨厌的美德,只能有他欣赏的恶习。”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看着商珉弦的眼睛,语气似乎是在为自己辩解。   商珉弦没有察觉到他细弱的情绪,而是突然又问:“你是不是生气了?”   “嗯?”庄清河没懂,歪头看着他,眼睛睁得很大。   商珉弦沉默了片刻,又问:“你去救我那次,我没管你,你是不是生气了?”   “没有啊。”庄清河表情看起来不像假的,说:“我怎么可能跟你生气,再说,我也没怎么着啊。”   他看起来真的不在意,甚至还有点尴尬,然后又笑了:“我没想到那是你的计划,哈哈,差点给你坏事了,抱歉啊。”   为什么跟我道歉?受伤的人为什么在道歉?   商珉弦抿唇,没说话。   “唉,别说这个了。”庄清河想扯开这个话题,说:“我这辈子干的蠢事不多,这事儿就翻篇儿别提了。”   此时天已经黑了,月亮也升了上来。   月光清冽,洋洋洒洒落到树叶上,仿佛窸窣有声。包厢窗外的水面上银光闪烁,映着黄白的灯影,一池的金粉银屑碎琉璃。   商珉弦的声音琉璃还冷,问:“你为什么大半夜闻我衣服?”   他就是很在意这件事,这是之后所有事的转折点,也是庄清河勾.引他的证据。他想知道庄清河为什么大半夜不睡觉,跟个变.态一样抱着他的衣服在那闻。   第二次听到商珉弦问这个,庄清河没像上次似的那么窘迫,说:“因为,”他盘腿坐着,手撑着腮,眨了眨眼笑道:“感觉你很香。”   商珉弦:“……”他觉得自己好像被调戏了。   “你为什么愿意……”商珉弦说了一半就顿住了,像是不知道该怎么表达。   庄清河歪头眨了眨眼。   商珉弦:“你那天,为什么愿意跟我回卧室?”   他自认不是会强迫他人的人,当时安安如果表现出了抗拒,他肯定会停下。可是安安当时只是惊慌紧张了一下,接着任自己为所欲为了。   因为你看起来很想要我。   庄清河那双桃花眼里,清晰地映着商珉弦的影子,和一种难以言说的情愫,可他说出口的却是:“因为我也想做啊。”   商珉弦蹙眉:“就这样?”   “对啊。”庄清河挑眉,轻声道:“你弄得我舒服得要命。”   商珉弦:“……”   舒服得要命……   要命要命要命……   商珉弦眼睛不可控地眨了一下,他看着这个人,惊艳的皮裹着浪荡的骨,偏偏还能装出一副纯白相。   真要命! 第26章 这才是欲擒故纵   舒服得要命……   商珉弦满脑子都被这五个字占据了,要不是记得庄清河第一次疼成那个样子,他差点就信了这个鬼话,这人果然还是不老实。   他皱眉:“你正经一点。”   庄清河无辜地看着他:“我很正经啊。”他顿了顿,又说:“我只是想让你开心。”   商珉弦看起来一点都不信:“骗我,是为了让我开心?”   庄清河叹了口气,说:“我已经给了你我能给出来的一切。”   庄清河今天嘴很甜,一直在哄着商珉弦。   商珉弦:“最后那个标还是被你拿到了。”言外之意,你也不是没有从我这得到任何好处。   庄清河看了他一会儿,说:“严格来说,那个标本来就该是我的。”   商珉弦眸光闪了闪,他对这句话的理解是,庄清河知道自己手下人向他泄露了标底。   对此他并不感到有什么心虚的,反过来教育庄清河:“你自己识人不清,对重要员工都不做背调吗?”   庄清河摸了摸鼻子,没说话。   商珉弦认为他是被自己戳到痛处,在心虚。于是顺着说道:“这里不是圳海,你一直以来的那套在这里是站不住脚的。这些以后我都会教你,我也会帮你。”   “商珉弦……”庄清河张了张嘴。   商珉弦直接打断他,态度很强硬,说:“现在就给我句准话,别再来欲擒故纵这套。答应了我的条件,别说合并,海星我都可以直接送给你。”   两人的实力差距太大,就拿海星来说,在庄清河看来挺大的事。可在商珉弦那,就跟买了个猫罐头喂猫似的。   庄清河眉毛抬起来,表情有些懵,问:“欲擒故纵?”   商珉弦用一种我早就看透你的小动作的表情,说:“你买了我尺寸的安.全.套,又故意落我车上。”   庄清河心想,如果我说那是为了凑单随便拿的你信吗?   商珉弦又道:“我亲你的时候,你明明很享受,可我提出在一起你又拒绝。这不是欲擒故纵吗?”   庄清河:“……”   听起来可真他妈合理。   这时服务员推门进来,打破了两人的交谈。   服务员是来上饭后甜点的,甜点是白色巧克力做成的小碗,里面是酸奶和一些水果粒。   庄清河看起来对这个很感兴趣,眼睛一直盯着。他用勺子舀起送到嘴巴准备吃。   可他一张嘴,突然响起了咔得一声,庄清河保持着嘴巴半张的状态,定在那里。   商珉弦抬头,从庄清河眼睛里捕捉到了一丝一闪而过的情绪,因为闪得太快,他没来得及看清那里什么。   庄清河转了个身侧对着商珉弦,伸手在脸上捯饬了几下,又面色平静地转了回来。   商珉弦问:“怎么了?”   “下颌脱臼。”庄清河看着他,似乎在观察他的反应。   商珉弦:“怎么会这样?”   以前他和安安在一起吃饭的时候不多,没发现他有这个毛病。   庄清河还是一直看着他,片刻后才玩笑似的道:“啊……可能开心果吃多了?”   商珉弦微微蹙眉,庄清河这人就这样,遇见不想说的事情就用玩笑扯开话题。   庄清河低头继续吃甜点,商珉弦也没再说话。   沉默在房间蔓延,两人都心里有鬼,这会儿静下来,各自的鬼就跑出来了,那么大。   商珉弦问了很多问题,却始终没有问一句,我们小时候到底是怎么认识的?我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庄清河早就发现了,商珉弦一直在有意识地回避十二岁之前的事,那似乎是他不愿涉足的禁区。   庄清河和邓昆在孤儿院的那几年,很多早期记忆都不是很完整。只记得孤儿院的白天很静,晚上很黑。   房间总是有老鼠,吃的东西总是不太好,衣服和被子总是很薄。   现在两人聊到那段时光,对于那些记不太清的事,邓昆总说:“别想了,能让我们忘掉的事,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庄清河深以为然。   所以面对商珉弦的回避,庄清河并不打算勉强。他愿意包容商珉弦的一切,但前提是,从他这里发出的包容应该是宠溺哪怕是纵容,但绝不能是弱者的委曲求全。   庄清河吃着甜点,却突然觉得乏味,这场谈话已经丧失了它应有的意义。   因为他们两个,都不坦诚。   商珉弦不爱吃甜的,把自己那份甜点也推到庄清河面前,自己则倒了杯茶喝。   在两人没有见面的这近一个月里,商珉弦将整件事复盘了好几次。   他努力让自己把庄清河和安安这两个截然不同的形象合而为一,然后去分析庄清河这么做的原因。   试图找出他真正的动机和逻辑。   商珉弦数学很好,读书时还选修过逻辑学。他坚信,任何事物的研究都离不开逻辑,而逻辑学中有两种最基础的逻辑思维方式。   归纳和演绎。   商珉弦一直排斥归纳法,信任演绎法。他认为归纳法过于依赖经验,容易出错。   打个比方。   归纳法是,通过测试发现,金、银、铜、铁都可以导电。而金、银、铜、铁都是金属,得出结论“一切金属都导电”。   演绎法则是,“一切金属都导电”已然成为一个不可动摇的真理,然后得出结论,金、银、铜、铁是金属,所以可以导电。   归纳法给出的只是或然性结论,并不是逻辑上的必然证明,存在小概率事件。你不能因为看到某地很多扒手,就说这个地方的人都是贼。   而演绎法从前提出发,这才是逻辑的推理。   目前的已知前提:安安就是庄清河。   庄清河为什么到他家里当园丁?总不见得是为了体验生活。以此可以推断出,庄清河有别的目的。   接着商珉弦开始复盘,安安也就是庄清河那段时间的表现。   安安给他当园丁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可疑行为,每天只做份内的事。直到那个春雨如雾的夜晚,他半夜起来喝水,看到安安在闻他的衣服。   商珉弦复盘多次后发现,这个事件,是后来所有事情发展的转折,也是最重要的节点。   已知前提,自己半夜口渴起床喝水是绝对的小概率事件,几乎不怎么发生。所以可以推断出,庄清河也不能预知他闻衣服的行为会被自己撞见。   这似乎可以间接证明庄清河并不是刻意勾引他,可他后面又是怎么表现的?他被自己带回卧室,推到床上……几乎没有任何反抗。   到了这里,商珉弦就推理不下去了,他怎么都没办法把庄清河这些行为的动机找出来。   他明明是有目的接近自己,可是又没有任何可疑行为。他明明不是刻意勾引,可是自己把他往床上领的时候他又不抗拒。   商珉弦实在找不到庄清河这其中的行为逻辑。接着,他想起庄清河说:我那是喜欢你啊。   庄清河真的喜欢他吗?还是又在撒谎?什么样的喜鱼盐巫欢会从隐瞒身份和欺骗开始呢?   可如果庄清河是真的喜欢他呢?这似乎能说得通一些事了。可是为什么?他们在此之前甚至都不认识。   小时候……   唯一的解释和可追溯的源头,就是自己已经不记得的小时候。   可是商珉弦的思路每每走到这一步,就会刹车停下,没有办法再继续,他和十二岁之前的人生隔着一堵墙。   演绎推理彻底不起作用了,因为商珉弦缺失了很多重要前提。   一些他无法触碰的前提。   而此时,商珉弦和他面对面坐着,离得这么近,还是看不透他。问了他那么多问题,还是没办法理清楚事实。   没有前提,所以得不出结论。商珉弦突然有些焦躁。   此时此刻,只有对安安的渴望是明晰的,毋庸置疑的。   商珉弦把想不通的问题密封存档,再次强势开口:“庄清河,你像安安那样跟我在一起,我可以让你在南洲顺风顺水。”   庄清河吃完甜点抬起头,看了他一会儿,突然说:“待会儿你买单。”   “什么?”商珉弦没反应过来。   庄清河:“本来说好了我请你吃饭,但是我突然想起来,你还欠我一个月工资没给,所以这顿你请吧。”   商珉弦:“……”   他能感觉到,庄清河又不高兴了。可是话又说回来了,他为什么要管庄清河高不高兴?   庄清河板着脸拿起杯子喝了一口,却忘了自己杯子里装的是酒,结果被呛了,低着头一直咳。   商珉弦迟疑了一下,挪过去一点给他拍了拍背,又倒了杯茶给他。他一抬眼,商珉弦才发现他整个眼圈都咳得发红了,还带着泪光。   庄清河接过那杯茶,手不小心地在商珉弦的手指上蹭了一下。他灌了半杯茶才止住咳嗽,再开口,声音嘶哑:“商珉弦,你故意的吧?逼我喝这么烈的酒。”   他语气中带着抱怨,眼里也含着嗔怒。   商珉弦此时离庄清河很近,又闻到了他身上的桃子香,喝了酒之后,那味道更像是蒸腾起来了一样,侵入感很强地萦绕在他的鼻尖。   那味道就像一只勾人的小手,揪着他、拽着他、摸着他。   庄清河喝了酒脸颊微红,他本人也像一只熟透了的桃子,里面的汁液翻滚着要流出蜜来。   叫嚣着,来吃我呀。   商珉弦在这样的叫嚣中产生了冲动,应该是大脑在这期间分泌出了一种什么物质。一向对人类抱鄙夷态度的商珉弦心想,这种物质唯一的作用,大概就是让人丢人现眼。   他现在就丢人现眼了。   他还是欺身上去了,那是积攒了两年多的一波拘不住的洪流。他控制不住,总想吻他。   庄清河却偏头躲了,眼里闪着势在必得的光,突然说:“商珉弦,合并吧。”   商珉弦闻言一窒,人突然清醒了,手也跟着落了下去。   这时,庄清河眼中含笑,声音轻得像呢喃:“你看,这才是欲擒故纵。”   庄清河一直把自己居于中心地位,他的心是狠的,嘴是甜的。   不管他姿态放得多低,不管他多主动找话题,不管他看起来多么被动。商珉弦仍能感觉到,他的情绪和目的完全不受他人影响和牵制。   从他进门到现在,庄清河一直没有主动提合并的事,却在这个时候突然提。就像是看到猎物走到了陷阱中间,于是利落地收网。   商珉弦知道,在他朝庄清河俯身过去的那一刻,他就输了。他没抵抗住庄清河的诱惑,把本来对自己极有利的场面颠覆了。   现在,庄清河也知道了。   商珉弦豁然警醒,站了起来,想走。   庄清河坐直了问:“你去哪?”   商珉弦:“我回去。”   庄清河看着他。   商珉弦不想让自己的突然离场显得那么狼狈,急于找一个像样的借口。不知为什么,他脑海中突然闪现出在公司电梯里听到的两个女职员的对话。于是脱口而出:“我回家喂狗。”   “嗯?你养了狗?”庄清河皱眉,他记得商珉弦出院他去探望那次也没看到狗啊。   商珉弦沉默了,他这才想起自己是没有狗的。同时他也发现,原来撒谎还真是一个技术活。   可是话已经说出去了,他心里想着,待会儿回家的路上得记得去买一条狗。   庄清河看出这是一个蹩脚的借口,他嘴角抽了抽,问:“商珉弦,怕我啊?” 第27章 无中生狗   商珉弦僵了一会儿,又转身坐了回来,说:“我怕你?你可真敢想。”   庄清河抬了抬眉毛,没说话。   商珉弦面无表情:“我确实有一条狗,叫queena,中文名坤娜。”   不擅长撒谎的人在选择撒谎的时候,会不自觉从现实中找素材。   queena确有其狗,是商珉弦早些年在国外时的邻居家养的,算一下时差,它现在应该在大洋彼岸的某个别墅花园里,享受着晨光和露水。   “哦……”庄清河笑着,问:“queena是条什么狗?”   商珉弦面不改色:“边牧。”   庄清河又问:“它性格怎么样?”   商珉弦回想了下,当年邻居那条边牧总在他花园草坪上拉屎,于是回答:“不太讲卫生,没素质。”   刚回答完,他就发现自己的逻辑有破绽。如果queena这么不好,自己为什么要养它?   于是他又补充了几句queena的优点:“但是它很聪明,会捡球,还会自己遛自己。”   庄清河低头轻笑,肩膀抖了两下,还是没拆穿商珉弦无中生狗的谎言。   商珉弦揭过狗的话题,说:“合并,可以。答应我的条件。”   庄清河闻言收起笑,无奈道:“商珉弦,别让我拿这种事来交换好吗?”   商珉弦蹙眉看着他,他觉得庄清河真的太卑鄙了,明明是他引诱在先,现在又说这种话。好像自己在逼他,而他很委屈一样。   这时,窗外一声鱼跃,短暂打破夜的寂静,紧接着又陷入无边的静谧。他们仿佛坠入一个风流旧梦,找到了千百年前的安静和舒雅。   庄清河看向窗外,突然说:“从这里看出去的月亮,真好看。”   商珉弦闻声,也转向窗外看去。他没看出哪里好看,但好像是比平时亮一些。   “山上的月亮最好看。”庄清河看着他轻声说道。   “山上?”商珉弦收回视线,望向他。   “嗯。”庄清河的目光和语气都很平静。   商珉弦不知道该回答什么,他们的对话太跳跃了。要是换个人这么跟他聊天,他早站起来走人了。   这时,庄清河拿起酒杯一饮而尽,吐了口气后说:“商珉弦,你问了我那么多问题,我现在喝了这一杯,能不能也问你一个问题呢?”   “你问。”   “你这些年过的好吗?”庄清河的眼神很温柔,很真挚,仿佛这个问题的答案对他来说真的很重要。   商珉弦愣住了。   庄清河能问的东西有那么多,可是偏偏问了一个商珉弦最意想不到的。   他又被庄清河裹挟进了一条莫名的河流,甚至觉得自己正在辜负庄清河的某种期待,因为不知道该给他什么回应才正确。   庄清河注视着商珉弦,看起来那么悲伤。这让商珉弦觉得,自己不记得他真的是一件很过分的事。   商珉弦觉得他是要哭的,可是并没有,反而是窗外突然下雨了。雨落在窗外的湖水里,淅淅沥沥的声音让寂静的夜喧闹起来。   商珉弦仍是不明白,为什么庄清河眼里有那样浓得化不开的悲伤。像离散多年的家人,像重归故里的老兵,像找不到巢的雏鸟。   庄清河问的这些年,肯定指的不是安安“死”后的两年,应该是更早的。大概是在他们小时候之后的这段时间。   这看似是一个简单得不能更简单的问题,可商珉弦却偏偏没有办法回答。他过得好不好,就和他开不开心一样,是一件没办法定义的事。   如果按世俗标准来评价的话,他应该属于过得很好的那一类人,什么都不缺。   但他只能回答:“很顺利。”   他确实是个一帆风顺的旅人,人生的每一步都走得很顺利。   不知道庄清河对这个回答满不满意,总之商珉弦自己心里是有点心虚的。他回避掉庄清河的情绪,又把话题重新提起,不知是今晚第几次执着地发问:“怎么样?答应我的条件,我就答应合并。”   庄清河这个人太狡猾了,只有用实质的利益才能牵制他。   庄清河被他从某种回忆中拽了出来,目光逐渐澄清起来,说:“算了。”   商珉弦拧眉。   庄清河看着他,突然就笑了:“哈哈,跟着你,连碗粥都喝不上热的。”   商珉弦:“……什么?”   “商珉弦,我们不谈这些了,不合并就不合并吧。”庄清河很不在意似的,说:“就这么吃饭聊天,也挺不错的。”   他们这顿饭已经吃得够久了,是时候离开了。叫了服务员进来,商珉弦拿出卡买了单,算是补了拖欠两年多的工资。   他们这个包房比较靠近里面,从包房出来,到澄园门口还得走段路。刚才那场雨已经停了,整个园子都浸着湿淋淋的流光。   夜风有点湿,夹着水雾拂到脸颊上,有点萧瑟的凉意。   庄清河的酒劲儿上来了,走路有点晃。   商珉弦伸手扶他:“你酒量怎么这么差?”   庄清河不服气:“我酒量好着呢。”   “你都走不直了。”商珉弦一点不给他留面子。   庄清河眯眼看着前方,喃喃道:“不是我走不直,是这个世界太摇晃了。”   “我走的一直都很直。”庄清河要强调直的程度似的,提声道:“笔直!”   商珉弦:“……”   直什么直,他们俩都弯得不能再弯了。   眼看快到门口了,商珉弦不知道庄清河是怎么来的,但看他醉得这样有点不放心,问:“你住哪?我让司机先送你。”   “不用,小昆已经在外面等我了。”庄清河站稳了点,转身看着商珉弦的眼睛,扶着他的肩很认真地说:“商珉弦,今天这样我已经很开心了。真的,我很高兴。”   一起吃了饭,还一起看了月亮。   商珉弦没说话,他不怎么高兴。因为他不仅没达成目的,还莫名其妙多了条狗。   两人从泛着雨光的澄园出来,这时已经八点多了,雨后夜晚空气很清新。   邓昆的车果然等在路边,看见庄清河出来后打了双闪。   庄清河跟商珉弦道了别,就朝着车走了过去。   商珉弦看着他上了邓昆的车,又目送他离开,然后才转身上了自己的车。   司机开出去一段路后,商珉弦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陈秘书,帮我买条狗。”   陈秘书很专业,对于这个突如其来又莫名其妙的要求接受得很快,回答:“好的商总,什么狗?”   商珉弦:“边牧。”   他算了算queena的年龄,又补充了几条要素:“十一岁左右,素质低,不讲卫生。但是很聪明,会捡球,会自己遛自己。”   因为他在庄清河那说了太多信息,所以这条狗不能再是一条随便的狗,得是一条满足要求的狗。   “…………………………”   陈秘书经历了自己职业生涯中面对上级的委派任务后最长的沉默。他咳了两声,决定一条一条来:“商总,据我了解,边牧的平均寿命只有13-15左右。十一岁的边牧怕是活不了几年了。”   商珉弦思索了一下,觉得这条要求可以酌情放宽,答道:“那就找一只年轻的成年边牧。”   “好的。”陈秘书答应下来,接着又表示,关于狗的素质,这个东西很难判断。要是想让它素质低下,得接回来后慢慢训练。   至于捡球和自己遛自己,道理同上。   商珉弦听完思考了一下,勉强同意了他的说法。   挂完电话,商珉弦转头看向车窗一掠而过的树影,心想我没撒谎,我只说我有一条狗,我又没说是今天有还是明天有。   邓昆开着车,看了眼副驾上醉态明显的庄清河,问:“姓商的同意合并了吗?”   “没有。”   庄清河看起来并没有多气馁,这个结果其实是可以预见的,商珉弦不会轻易松口,自己也不可能和他发展出类似“交易”的关系。   合并这事儿不行,那也就只能不行了。   邓昆蹙眉:“你是怎么跟他谈判的?”   “今天不是谈判。”   “那是什么?”   庄清河扬了扬唇:“是约会。”   第二天是周末,庄清河直接睡到快中午才起来。不用去公司,但他也没闲着,开了笔记本电脑看资料。   两年前他从圳海回来,庄衫把手里的一堆破烂土地资产丢给他。说让他练手,其实就是拿剩饭打发狗。   虽说是破烂,但也不是挖不出金子。   比如说,其中有一块地潜在价值很高,但是涉及债务纠纷被查封了。可以解决,就是得打官司,这就避免不了要找关系。   另外还有一块地,面积大风景好,挺适合做成山庄别墅,但是现在土地性质是工业用地,需要变性成住宅用地。但是关于这方面的政策很复杂,又牵扯到发展规划等等因素,操作起来特别难。说到底,还是得找关系。   海星的事打乱了他的原定计划,现在他得想办法把这些资产整理出来,到时候实在不行,也有东西可以拿来抵押贷款。   可是他在南洲几乎没什么人脉,不认识几个人。按说这种事,该是庄杉这个当父亲的责任。别人家的父亲,都是从小就开始给孩子铺路搭桥了,可是庄清河在庄杉那从来没这种待遇。   庄清河一个人琢磨了半天,还是没有突破。直到下午他接到了凌霄的电话,约他吃饭。   庄清河应了下来,并且约了时间和地点,挂完电话看着手机,心想怎么把这货给忘了,凌霄家里人脉广啊。   他和凌霄近年来打交道不多,毕竟他在南洲的时间太少了,说起来都是小时候的交情。   庄家老宅那片风景好,以前南洲不少人家在那边建房子。有一年夏天暑假的时候,凌霄母亲带他过去住了一段时间。   那时六岁的凌霄一个人摸到屋后的密林里玩,结果迷路了。   最后是庄清河正巧碰见,把他带出来的。从那以后,凌霄就爱跟着他了。可能小孩儿都有这个毛病,喜欢跟着比自己大的大小孩儿玩。   那片地方挨着一大片密林,夏天很凉快。往后有好几年,凌霄母亲暑假的时候都爱带着凌霄过去,算是避暑。接触得多了,两人也越来越熟悉,凌霄游泳都是庄清河教的。   后来庄清河去了圳海,不怎么回来,但是只要回来,凌霄知道了都会约出来吃饭见面。   晚上六点多已是一片暮色,秋风微寒。庄清河按时到了饭店,凌霄那傻大个正好也刚到门口,远远就能看到他。   凌霄比庄清河小四岁,今年才二十,脸上还稍微有些稚气,但是长相出挑,五官优越。整个人看起来张扬肆意,有种不可一世的豪横感。   他个子也很高,庄清河看他都得微仰着头,以前庄清河常说他是吃化肥长大了。   他身边还有一个女孩儿,长得挺纯,就是穿得不纯。秋风瑟瑟的,还穿了一件露背装,整个白嫩的后背都暴露在秋风中。可能是因为冷吧,整个人都直往凌霄怀里偎。   这时凌霄也看见庄清河了,干脆站在门口等他走过来。   “怎么不先进去?看给人家小姑娘冻的。”庄清河走到他近前说。   凌霄转头看了女孩儿一眼,好像刚注意到似的,有些不太能理解,问:“你彪啊?这么冷的天你穿这么点。”   女孩儿问:“那好不好看嘛?”   凌霄:“什么好看不好看的,不穿最好看。”   女孩儿撅了撅嘴,也不敢说什么。   庄清河在一旁看到凌霄的表现,嘴角抽了抽。   进了饭店包厢,落座点菜,接着凌霄就问庄清河最近在忙什么。   庄清河接过他递来的话头,把自己的事简单说了说。   凌霄听了,不在意道:“没多大事儿,我知道谁能帮得上忙,回头我给你介绍一下。”   庄清河看着凌霄,笑了笑。有时候他挺羡慕凌霄这种人,没吃过苦,也没遭过罪。   大部分人讲起人生感悟,几乎都可以洋洋洒洒长篇大论一通,什么经验、教训、困境、逆境balabal……   可是如果让凌霄这样的人来说人生感悟,那大概只有一句可讲,“人生真是轻而易举啊。”   点完菜才说了两句,凌霄就接了个电话。讲完之后就对庄清河说:“巧了,我说的人就在这呢。就是我哥,他也在这吃饭,我们正好去他那屋吃去。”   凌霄估计他哥是刚才看见他了,要么就是经理跟他说了。这家店他们常来,经理记得很熟。   旁边服务员听到了,问:“先生,那你刚点的菜还要吗?”   凌霄手一挥,说了个房号,对服务员交代:“刚点的菜都往那屋上。”然后他对那女孩儿说:“你先回去吧。”   女孩儿站起来,有些不高兴,撒娇道:“怎么不带上我?”   凌霄冷冷撇了她一眼,没说话。   女孩儿面色有些尴尬,但也不敢说什么,讪讪地离开了。   “你哥?”庄清河站起身,拿过外套跟凌霄一起往门外走,他记得凌霄是独子。   “嗯,表哥。”凌霄随口说着,出了包厢门往右边走去,说:“就是韩天一。”   韩天一……   庄清河觉得这个名字有点熟悉,他想了一会儿,没想起来。   说话间,他们已经到了那个包厢门口,门口站了两个黑衣保镖,一左一右跟门神似的。   凌霄看到保镖,瞬间就乐了,说:“一看我哥就在这屋。”   说着他们就推门走了进去,里面很热闹,桌上已经坐了好几个人。   商珉弦也赫然在列。   庄清河和他视线对上,两人均是一愣。 第28章 鸿门宴   庄清河看到商珉弦后,微微蹙了蹙眉。对这个始料未及的巧遇,他似乎并不开心。   商珉弦见他这样,也淡漠地收回了视线。   庄清河进来刚露了脸,屋里就静了。因为那张脸太让人惊心了,皮肤冷白眉眼生动,第一眼看到就像当胸挨了一拳,毫无缓冲的视觉冲击,直接叫人移不开眼。   短暂的寂静之后,最先开口的是坐商珉弦旁边的一个男人,看着年龄和商珉弦差不多。身材高大,五官和凌霄有几分像,神情也是如出一辙的高傲,想必就是凌霄的表哥韩天一。   韩天一看到庄清河,眼睛亮了亮,看了他两眼后,转头问凌霄:“这位是你朋友?”   他语气很亲和,甚至有些殷切了。问完之后,眼睛还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庄清河。   庄清河这种长相,根本不需要耐看、细琢磨,就是实打实的好看,毋庸置疑的美貌。   “昂。”凌霄坐到韩天一旁边,招呼庄清河也坐下,说:“这是庄清河啊,小时候应该都见过的。”   庄清河的名字一出,包厢又安静了。关于庄清河,除了关于他在圳海那些隐秘的传闻,最让人印象深刻的就是前段时间和商珉弦的事。   每个人都好奇,庄清河到底是何方神圣,居然能把商珉弦这样的人气吐血。   在座的几人的视线不受控制地又转向商珉弦,只见商珉弦还是那副冷冷清清的表情,看不出态度和想法。   相比之下,韩天一听到这个名字的反应就明显有些过激了,他猛地抬眼盯住庄清河。两人隔着凌霄对视,都在彼此脸上找到了记忆中的片段。   人的记忆就是这么奇怪,一个人不太可能在十几年后,通过对一个人小时候的记忆认出他成年后的样子。   但是如果说出名字,脑海里就像有了一个钩子,很快就能勾出记忆深处的回忆,这时再去对应,名字和脸就能对上号了。   韩天一看着他,眼睛微眯:“庄清河……”   语气很轻,但是颇有一点咬牙切齿的意味。   庄清河也想起他是谁了,记忆里闪现出来的是一张哭得冒鼻涕泡的傻脸。于是他忍不住笑了,说:“韩天一,好久不见啊。”   韩天一看着庄清河,眼神冰冷,神情复杂。   庄清河可以说是韩天一的童年阴影,那次差点在游泳池丧生的经历让他做了好几天的噩梦。   后来这件事就被他视为人生耻辱,连带庄清河这个人也成了他的头号敌人。没想到,今天两人在这遇见了。   凌霄比他们小好几岁,不知道这些陈年旧事。主要是因为韩天一觉得丢人,没人敢传。他在一旁没察觉到两人之间的微妙氛围,只是问:“想起来了?”   “想起来了。”韩天一看着庄清河,说:“……老朋友了。”   被庄清河气得吐血的商珉弦,小时候差点因为庄清河淹死的韩天一。凌霄带他参与的这个饭局,一下子就集齐了庄清河的新仇和旧恨。   单从这个饭局的人员配置来说,几乎可以算得上是庄清河的鸿门宴。   庄清河在心里感慨:凌霄你可真牛.逼。   凌霄完全状态外,又想帮庄清河的忙,三言两语就把庄清河的事儿跟韩天一说了,庄清河想拦都没拦住。   凌霄话音刚落,韩天一就语气冷硬地说:“凌霄,是个人你就叫哥啊?”   “???”凌霄眨眨眼,问:“哥,你喝假酒了?”   韩天一这话说得实在很不客气,庄清河听见了也只是微微侧目,又看了他一眼。   他知道韩天一什么意思,私生子是他永远撕不掉的标签。从小就是这帮人追在他屁.股后面,私生子私生子的叫。   十几年过去了,都长大成人了,还是一点没变。   庄清河可以存在,但不能和他们同时同地点存在。他该有眼力见地消失,腾个干净的世界给他们。   他早就想通了这一点,习惯了,甚至不觉得被冒犯,没有给出任何反应。   商珉弦看着庄清河微微蹙眉,觉得庄清河这人多少有点不正常,他身上似乎缺了些挺重要的东西。缺了什么呢?惧怕?窘迫?   韩天一看着凌霄,又说:“你现在怎么回事?怎么什么人都混?”   凌霄还年轻着,是这屋子人里年纪最小的,但也不缺少义气。他蹙眉,语气也严肃起来:“哥!”   韩天一疼他,也知道在外人面前给他留面子,于是只是哼了一声,就没再说什么。   庄清河来历不同,和桌上的每一个人都格格不入。   也多亏凌霄在,给他一一介绍了一遍。其实就那么几个人,小时候多少都打过点交道。不过十多年过去了,跟初次见面没什么区别。   庄清河坐直提了一杯酒,像模像样地感慨:“这一晃,大家都长这么大了。我还记得咱们小时候常在一块儿玩来着,嗐!后来我去了圳海,跟大家联系得少了。”   好一个“一块儿玩”,这种话也就庄清河能说得出口。他倒是自在得很,三言两语就把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的场面,扭转成了追忆幼时。   庄清河又看向韩天一:“小时候大家都不懂事,闹过点不愉快,现在都长大了,有些事也该翻篇了。”   说完,提了杯酒:“咱们碰了这杯,一笑泯恩仇怎么样?”   韩天一看着庄清河不说话,就这么看了一会儿。   啪~啪~   是韩天一懒懒地拍了拍自己的大.腿,态度轻佻地说:“坐我腿上喝。”   这话一出,凌霄惊呆了,商珉弦也抬眼看了过来。   其他人也都不出声,那是庄清河,不是什么软弱温顺可以拿来取笑逗乐的小玩意儿。他是疯狗、恶鬼,会把人咬死的。   可是这种情形却又莫名地戳中了在座人的性.癖,竟然都期待起来了。这种期待里,还带有一种扭曲变.态的刺.激感。   本来就是荤素不忌的一群人,比起逗弄一个小可怜,看着庄清河这样的狠人落入泥潭,不得不屈服的样子,那才叫人兴奋。   庄清河用手支着脸,面无表情地看着韩天一,一言不发。   他静得时间有点长了,气氛越逐渐凝重,空气中似乎有种看不见的张力在扩散。   旁边人不得不打圆场道:“韩天一,你可真会开玩笑。”   “没开玩笑。”韩天一还瞅着庄清河,说:“坐.我.腿上,陪我喝个交.杯.酒,你的事我帮你办了。”   一旁的凌霄要说话,被韩天一瞪了一眼:“你给我坐着。”   凌霄哪是个听话的主,还是想站起来说什么,却被庄清河摁住肩。   庄清河看起来没使劲儿,却也摁得凌霄站不起来。他对凌霄淡淡道:“你老实坐着。”   庄清河表情依旧平静,心里却是在庆幸,幸好今天没叫上邓昆。   商珉弦在一旁看着庄清河。   私生子,不受重视,长了那样一张漂亮的脸,还有着勃勃的野心,只是被嘴上调.戏两句已经算轻的了。   庄清河撑着桌子缓缓起身,用中指和大拇指拈起那个装了白酒的子弹杯,走到韩天一面前。   站定之后,仍是低着头不说话。   庄清河是犯不着受这个气,但是这事儿就麻烦在他确实是有求于人,不能撂狠话转身走人。   如果今天他在这里撂了狠话,那这事儿就彻底黄了。   彻底黄了倒不是指韩天一这边肯定不会帮他,而是后面也不可能再有别的人出头了,不然那就是打韩天一的脸。   为了一个私生子,得罪韩天一,犯不上。   韩天一抬头,用一种戏谑又轻浮的眼神看着庄清河,似乎在等他下一步的动作。   庄清河把杯子放下,然后笑了,笑容仿佛烛焰烧透了薄纱一般的亮。这个笑让韩天一忍不住挑起了眉,眼里兴趣似乎更浓了。   庄清河看着他,桃花眼又柔又亮,轻声问:“坐你腿上喝啊?”   “嗯。”   庄清河看向桌下他结实有力的大.腿,啧了一声,很不客气地说:“你腿太细,入不了我的眼。”   韩天一眉毛一皱,脸霎时就黑了。   庄清河又转身把桌上人看了一圈,眼睛一一扫过。最后视线稳稳落在商珉弦身上,问:“我要坐也是坐商老板的腿,商老板能帮我办这事儿吗?”   众人听了庄清河这话,只当他疯了。   庄清河这话其实就是让商珉弦表态,逼他站队,帮自己解围。   可是在座的几乎都知道庄清河前段时间把商珉弦气得吐血的事,所以这会儿都跟准备看笑话似的等着。   就在大家都以为商珉弦会置之不理或者干脆起身走人的时候。   商珉弦开口了:“好。”   众人:“……”   韩天一也是莫名其妙地看了商珉弦一眼。   庄清河扯了扯嘴角,他就知道,商珉弦不可能让他顶着安安的脸坐别的男人的大.腿。   韩天一皱眉看着商珉弦,心里有些疑惑。商珉弦的性子出了名的淡薄冷情,估计有人死到他脚边,他都不带眨下眼的。   而且他和庄清河不是也不对付吗?为什么要替庄清河出头?   韩天一跋扈,但是不蠢,在没搞清楚缘由之前,他没打算当着这么多人驳商珉弦的面子。   庄清河转身回了自己的位置上坐下,危机解除,他心里却一点都轻松不起来,甚至还生出一股烦躁。   他抬眼朝商珉弦看去,正好和他对上视线。两人眼神中还没来得及产生点什么,又各自分开了。   没等庄清河多想,桌上开始有人轮番地找他碰杯。这些人一个比一个漂亮会说漂亮话,庄清河想不喝都不行。   这是明摆着要灌他酒。   商珉弦在一旁看着庄清河被灌酒,还是蹙眉不语。他能感觉到庄清河好像又不高兴了,而且那股气好像还是对着自己的,却分析不出原因。   庄清河被灌了几杯,就觑了空,说要去上洗手间,然后离席。   洗手间,庄清河方便完从隔间出来,就看到韩天一站在洗手台前,对着镜子整理衣服。   庄清河瞟了眼洗手间的门,发现已经被反锁了。   “庄清河,你好好待在圳海或者国外不好吗?非要回来,还到我眼皮底下晃荡。”韩天一说完,才偏头斜斜看向他,问:“你活的是有多不耐烦?”   冷白的灯光打到韩天一那张宛如雕像的脸上,眉骨下的眼窝陷在阴影里看不清眼神。   “那怎么办呢?”庄清河不看他,走到他旁边空出来的位置洗手,慢悠悠道:“我的家在这里啊。”   “家?”这句话惹笑了韩天一,他眼神恶劣不加掩饰问:“一个私生子,哪是你的家?”   庄清河没说话。   韩天一再次出口嘲讽道:“要不是你弟弟是个傻的,就凭你,也配姓庄?”   庄清河似乎觉得这话有意思,嗤笑一声反问:“庄是什么好姓?我还姓不得了?”   韩天一上前两步,把他挤到墙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说:“私生子就要有私生子的觉悟,你以后少跟凌霄来往。”   庄清河很真心实意地问他:“我是私生子这事儿,难道是我的错吗?”   韩天一睥睨地看着他:“你这样的人,存在就是错误。”   庄清河一言不发,静默了几秒,才叹了口气说:“你何必跟我过不去?我以后躲着你还不行吗?”   韩天一却不依不饶,简直可恶至极,说:“没那么简单,今天我们俩总得把以前的账算清楚。”   庄清河语气听起来很有诚意,问:“那你想怎么样?”   韩天一直直盯着庄清河的眼睛,说:“你跪.下.来.张.开.嘴,让我.爽.一下,我说不定能饶了你。”   庄清河闻言,偏头看着他,许久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他转了转身,面向韩天一。然后抬手搭上韩天一的腰,接着,又慢慢移到他的皮带扣。   韩天一垂眸看着他的动作,他比庄清河高,从他这个视角看不到庄清河的眼神,只能看到他冷白的皮肤,和漆黑浓密的睫毛。   皮带是自动扣的,庄清河修长白皙的手指很快找到了皮带扣的卡扣,轻轻一摁。   随着皮带从腰间被抽走,韩天一觉得就像有条蛇缠着他的腰上爬了一圈,莫名生出一种细微的战栗和瘙痒。 第29章 我好可怜的   韩天一垂眸看着庄清河,眼中暗含鄙夷,嘴角却勾了起来。   庄清河没急着下一步动作,而是把手里的皮带环了一个圈,拿在手里把.玩着。   韩天一沉声催促:“继续。”   庄清河抬眸看了他一眼,突然闪电般把皮带从他身上一套,在卡到手臂关节的位置停住。   咔!   庄清河拽着用力一扯,皮带直接锁上把韩天一捆得死死的。   韩天一还没反应过来,就感到一股难以想象的巨大力气钳着他的肩一转,毫不留情地把他重重压在洗手台上。   他简直不敢相信,比自己矮了近半头,看起来又瘦削的庄清河居然有这种压倒性的力量。   庄清河单手像铁箍一样卡着他的后脖颈,死死摁住,让他整个人都俯趴在洗手台上。   任何男人在这种姿势下都会丧失安全感,韩天一顿时就急了,骂道:“你他妈干什么?”   庄清河面色森冷,脸部轮廓蒙上一层渗人的阴霾,他垂眸看着韩天一的臀部,饱满、紧实,还挺翘,问:“你说呢?就这个姿势还能看不懂?”   他语气听起来心平气和,可实际上心情糟糕透了,眼里早就没有了笑意。   他知道刚才桌上商珉弦为什么给他解围,不是因为庄清河,是因为安安。   这个认知让他有种说不上来的烦腻感,他已经在努力压制心里的烦躁了,偏偏韩天一这个不长眼的,还过来招惹他。   韩天一简直被他的勇气惊傻了,破口大骂:“你他妈疯了?你敢动我试试!”   庄清河置若未闻,伸手在他的臀上拍了拍,说:“试了你又拿我怎么样?”   韩天一只感觉有一串鸡皮疙瘩从庄清河拍的地方爬到后腰,顺着脊骨爬到他的天灵盖上,整个人都麻了,怒吼道:“庄清河!你敢!你敢碰我,我就敢阉了你!”   庄清河手一僵,这才反应过来韩天一的意思,脸瞬间就黑了。   啪!   一声清脆的巨响伴随着韩天一压抑的惨叫,是庄清河给他来了重重一巴掌。   庄清河:“你他妈想什么呢?”完了又嗤笑一声:“你是真敢想。”   韩天一被他这么一讥讽,居然有点自作多情的窘迫:“我数到三,你赶紧放开我!”   庄清河沿用了他的原话,声音阴郁森冷地回他:“那你跪下来,张.开.嘴.让.我.爽.一下呀,我说不定就放开你啦。”   “你他妈……啊!”   啪!   庄清河又是一巴掌。   韩天一忍不住又惨叫出声,庄清河的力气和他的外表一点都不匹配,手劲儿简直大得可怕,掌风凌冽,呼呼作响。   庄清河教训熊孩子似的,恨铁不成钢:“这么多年了,你他妈是光长个子,不长记性啊。”   疼加怒,韩天一狼狈地趴在那,脸都红了,大骂道:“庄清河!你觉得你今天还能走出这个门?”   庄清河压根没把他的威胁放眼里,整个人看起来阴狠又乖戾:“就凭你那俩保镖?我还想问呢,那种三脚猫你是怎么好意思带出来的?”   说完,不等韩天一说话,又是啪!啪!啪!   沉.闷的声.响在洗手间接二连三响起,力道光是听着都肉.疼。庄清河的手是真的重,跟打了铁掌似的,几巴掌下去,韩天一就感觉自己的臀大肌更翘了。   庄清河心里烦躁得双目赤红,一股邪火没处发,正好都泄.给了韩天一,对着他就是一顿狂风暴雨般的输出。   接下来,韩天一都咬牙忍着没叫出声,忍得脖子上青筋暴跳。   妈的,他真心觉得被摁着这么打,比被上了还耻辱,他现在真恨不得杀了庄清河。   终于打过瘾了,庄清河手肘顶在他的背上,拽着韩天一被汗湿的头发,迫使他仰起头与镜子中的自己对视,说:“小时候的事儿,既然你没忘,那就再记清楚一点。还记得你们给我取的外号吗?我可是条疯狗。”   庄清河五官本就秾丽,此时冷着一张脸,眼睛又泛着红光,阴郁得像只艳鬼,有种扎人心窝子的美。   韩天一抬起双眼,从镜子里死死瞪着他。   刚在包厢里,庄清河表现的一直很随和,和现在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而那双本来含笑的桃花眼,现在只剩阴森的戾气。   就好像他这张漂亮的画皮下真的有一只恶鬼,此时那恶鬼撕破人皮,跑出来了。   “就凭你前面那句话,我就该杀了你。”庄清河声音阴冷至极,眼里迸出让人胆战心惊的寒光,看一眼就知道,他这话绝对不是在开玩笑。   “韩天一,你真应该感谢你托生了一个位高权重的好家庭,不然你在我手里就是个夭折的命。”   韩天一的屁.股还是火辣辣的,他没说话,但是眼睛却一直死死瞪着庄清河。   察觉到他不忿的眼神,庄清河眼睛一眯,寒光一闪而过。他骤然发力,扯着韩天一头发的手先是用力往上一提,强制迫使他后仰,然后就大力惯着他的头往洗手台的大理石上重重磕下。   韩天一只来得及闭上眼睛。   然而预想中的剧痛没有来袭,他的鼻尖在堪堪触碰到大理石面的时候又猝然停下。只有头皮因为骤停时产生的拉扯力而疼得发麻。   只这一下,韩天一的冷汗就下来了。他大脑空白了一瞬,猛地剧喘了好几下,然后心脏才开始重新归位、跳动。   这时,庄清河又变了个人似的,他松开手,用手指帮韩天一把头发理好,声音轻柔:“我没想着跟谁过不去,韩天一,你要是能放我一马,我肯定感激不尽。”   这话软得好像现在发疯的人不是他似的。   韩天一吞了吞口水,没说话。他觉得庄清河的精神状态似乎不大正常,好像那个人格分裂。   庄清河叹了口气,手肘撑在他的背上,闲聊似的问:“诶,知道为什么打你屁g,没打你脸吗?我给你留着面子呢。”   韩天一从镜子里一脸惊怒地看着他,是给他留面子?还是算准了他太要脸,没脸声张只能吃哑巴亏?   庄清河真他妈阴损,这出去后,他总不能跟人说自己被庄清河摁着这么打。   妈的!!!   这时外面有人敲门。   庄清河还是一脸阴郁,微微侧头看向反锁着的门,蹙眉不语。   韩天一是真的慌了,他怕人看见自己被庄清河压着打屁.股的样子,那他真是丢人丢到家了。   “庄清河……”韩天一到了这时候还不忘威胁他,低声道:“你现在赶紧放开我,不然有你好看,你等着死吧。”   庄清河没搭理他,闪着血光的眼睛还是看着那扇门。敲门声不疾不徐,听起来很有耐心,似乎知道这里面有人,也知道里面都有谁。   “谁?”庄清河依然压着韩天一,提声问道。   “是我。”   果然是商珉弦。   庄清河垂眸想了两秒,放开韩天一,把他解开。然后抬手揉了揉自己的头发,又扯了扯衣领。   韩天一站起来,手忙脚乱地把皮带系回去,那边庄清河已经把门打开了。   庄清河低头从洗手间出来,商珉弦见他头发凌乱,衣衫不整领口大开,忍不住蹙眉。   而庄清河抬头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偏开头快步从他身边走了出去。   接着韩天一也出来了,他整理着腰带,一脸愤怒双目猩红,嘴里冲庄清河离开的方向喊了一句:“庄清河,你给我等着,这事儿没完。”   商珉弦看了眼韩天一没说话,直接朝着庄清河追了过去,在饭店大门外才追到了人。   “庄清河。”商珉弦喊他。   庄清河脚步顿了顿,没回头。   眼看他快走到停车场了,商珉弦迈大步子追上去,一把拽住他的胳膊,问:“你等等。”   庄清河一回头,商珉弦就愣住了,只见他眼眶通红,眼底雾茫茫的。紧接着,庄清河似乎察觉到自己失态的样子被看到了似的,忙转开视线,睫毛乱颤。   商珉弦攥住他胳膊的手忍不住又紧了紧,庄清河痛呼了一声。   这声痛叫让商珉弦回神,他松了手,改握住他的手腕,问:“他对你干什么了?”   庄清河眼眸低垂,连这种时候都是带着散漫的,有些无奈地轻笑道:“哎……那你去问他好不好?”   看他有没有脸说实话。   商珉弦蹙眉不语,觉得庄清河这副样子像是在强颜欢笑。   刚才韩天一满脸怒火整理腰带,看着像是施暴被打断的气急败坏。而庄清河现在这样,怎么看都是被欺负了。   但他还是有些怀疑,问:“你还能被人欺负了?”   庄清河抬头,眨了眨眼,似乎想把什么东西逼回眼眶,笑了下,故作随意地自嘲:“关键是今天这一屋子人,我一个也得罪不起啊。”   “就像海星这事儿,我不就拿你没办法,只能自己出来想辙了。”   庄清河嘴里的真话本就不多,可是他眼睛通红的样子,足以把所有对白都省略。   庄清河的每一个微小表情都很协调,让他看起来那么脆弱,好像在谴责商珉弦:我好可怜的,你还欺负我。   商珉弦沉默了片刻,说:“你知道我的初衷不是为了跟你作对。”   庄清河没有去跟他讨论他的初衷,沉默片刻,无奈道:“商珉弦,你可能不懂,我跟你们不一样。韩天一刚在桌上说的那些话,我从小听到大。”   他喝了不少,脸颊看起来柔软而滚烫,费力地眨了眨眼。商珉弦看着,仿佛看到两只疲惫的小蝴蝶在煽翅。   庄清河又说:“你应该知道我今天为什么在这,以后像今天这种饭局还会有,这种话我还得听,这种事还会再发生。不是次次都正好有你在场的。”   说到这他顿住了,想起什么似的:“话说回来,今天还是得谢谢你帮我解围。”   商珉弦抿了抿唇,他当然知道庄清河今天为什么在这里,说到底还是被自己逼的。可这人到了这会儿,居然还在向自己道谢。   他张了张嘴,问:“清恩对你来说就那么重要?”   这话其实有点明知故问了,他要不是知道清恩对庄清河有多重要,又怎么会想到用海星对付他。   庄清河没有拆穿他,吐了口气,说:“我说过,让庄杉满意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商珉弦抿唇不语,又想起两年前他背上触目惊心的鞭痕。他的眼眸在暗光中忽闪:“我也说过,你答应我的条件,这些事我都会帮你。”   庄清河没说话,他的沉默就是拒绝。可他眼里摇曳的星光,若有似无的叹息都是他的武器。   两人在秋夜的寒风中静立了一会儿,庄清河轻声问:“可以放开我了吗?”   商珉弦松开手。   庄清河抬手,皓白的手腕上已经被商珉弦捏出一圈红痕,他飞快地抹了一下眼睛,抽了抽鼻子就往自己停车的地方走去。   看着他的背影,商珉弦忍不住想起两年前坐在桥上的安安。不知道为什么,商珉弦总觉得是自己又让这人受委屈了。   商珉弦突然觉得人类的感情真的好复杂,他发现在面对庄清河时,最可怕的不是自己总想亲他,想睡他。   最可怕的是,他发现自己在可怜这个人。而怜惜之情很容易让人做出冲动的决定。   “合并的事我答应你了。”   这句话还是被清冷的夜风送到了庄清河的耳边。   庄清河停下脚步先是顿了一会儿,然后才转身看向他,有些不敢置信,问:“你说什么?”   “合并的事,我答应你了。”商珉弦又重复了一遍。   庄清河在秋风中沉默,想了想说:“算了。”   “为什么?”   “你的条件我没办法答应。”   “没有条件。”   庄清河似乎不太信他:“真的?你不会反悔吧?”   商珉弦蹙眉,说:“我答应的事从不反悔。”   庄清河朝他走过来,红着眼眶,扁着嘴说:“商珉弦,你人真好,我真不该骗你。”   商珉弦看他这样,心里一软。前仇旧恨,仿佛都随着他这句话消散在秋风里了。   庄清河勾了勾商珉弦垂在腿边的手,小声问:“那我骗了你的事,你能不生气吗?”   商珉弦手心发痒,觉得他这会儿乖巧的样子像极了安安,原谅的话就凝在舌尖,但他及时刹住,冷道:“一码归一码。”   这时,庄清河的手机响了。他看了眼,接起来:“凌霄,我有事先走了。”   “嗯?没事。”   “真没事儿,你别多想,改天我们再一起吃饭。”   “好,拜拜。”   挂完电话,庄清河捏了捏商珉弦的手,轻声说:“商珉弦,我今天喝太多了,我先回去了。”   商珉弦垂眸看着自己的手:“嗯。” 第30章 想要融化商珉弦   凌霄站在包厢门口,刚挂完庄清河的电话,就看到韩天一黑着脸从洗手间方向过来,没等他走到跟前就叫住他:“哥,你刚看见庄哥没?你们没怎样吧?”   韩天一气得脸通红,而裤子底下的屁股估计比脸还红,他这会儿压根听不得庄清河的名字,怒道:“我们能怎么样?少打听!”   凌霄皱了皱眉,说:“你今天肯定喝了假酒了。”   韩天一嘁了一声,又说:“我有事儿先走了,单子签我名就行了。”   “啊?”凌霄愣住了,怎么一个个都急着走?真是奇了怪了。但他还是说:“哦,那你路上注意安全,别自己开车啊。”   韩天一走出几步,又忍不住退回来训他:“你也二十的人了,能不能收收心?别整天跟乱七八糟的人瞎混。”   凌霄以为他又在说庄清河,顿时不高兴了:“庄哥到底怎么得罪你了?你今天怎么回事儿?”   “我说的是他吗?”韩天一瞪眼:“我说你身边那些莺莺燕燕,别以为我没看见。我跟你说你进门时我就瞧见你了,你身边那女的,穿的那是什么呀?”   凌霄:“你还说我,咱俩半斤八两。”   韩天一叹了口气,用手指了指他,说:“我就等着看,以后什么人能收拾你。”   教训完凌霄,韩天一转身往大门方向走去。   凌霄看着他的背影出神,他怎么觉得他哥走路的姿势怪怪的。   韩天一怒气冲冲地从饭店出来,一出大门就看到商珉弦,忍不住问:“大冷的天,你站这儿干什么?”   商珉弦不答反问:“你刚才把庄清河怎么了?”   韩天一的头都要炸了,怎么一个个的都在问自己把庄清河怎么着了,他们是怎么想的?怎么就觉得他能把庄清河怎么着了?   他要是真能把庄清河怎么着也就算了,妈的他被庄清河摁着打了屁股,还被他们一个一个轮着问。   庄清河就是算准了自己没脸张扬,只能吃哑巴亏,所以才敢的。这人从小就不是个好东西,现在长大了,更他妈混蛋了。   韩天一气得要爆炸,整个人跟个炮仗似的,恨不得下一秒就窜天上去了,怒道:“我把他怎么了?你当他好欺负啊?我能把他怎么了?他就是个……”   他憋了半天,怒骂:“他就是个狐狸!”   这话别人可能琢磨不过来,但是商珉弦最清楚庄清河是个什么样的人。他看韩天一的反应,又一听这话,马上就琢磨过来,刚才自己又被庄清河骗了。   商珉弦转头望向庄清河的车离开的方向:“…………”   “你人真好,我真不该骗你。”   他还以为说的是安安那事。   “那我骗了你的事,你能不生气吗?”   他还是以为说的是安安那事。   啧,庄清河……   奇怪的是,商珉弦发现自己居然都懒得生气了,好像被这人骗出耐受性了一样。   ————   秋风起,螃蟹肥。   庄清河提了一嘴想吃螃蟹,邓昆就订了好几打的大肥螃蟹,天还没黑就提着来找他了,在厨房把螃蟹都给蒸了,一时间满屋飘香。   吃到一半,庄清河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他满手的黄,盯着手机看了一会儿,用湿巾擦了擦手接起来:“商老板,什么事啊?”   商珉弦在那边顿了顿,说:“把你今晚的时间空出来。”   庄清河想偏了,迟疑了一下问:“你想干什么?”   商珉弦没理会他一脑子乌七八糟的想法,说:“我待会儿发个地址给你,晚上有个局,引你见几个人。”   “嗯?”庄清河坐直了,问:“你这是……”   他没想到商珉弦真的会帮他,前天在饭局上,他也不过只是希望商珉弦当下能表个态帮他解围而已,没想过真有后续。   至于后来装可怜,他只是觉得,那样一个秋风萧瑟的晚上,自己又被灌酒,又被调戏。   而罪魁祸首商珉弦要是从头到尾没有一丝愧疚感,那也太不像话了。   但是商珉弦这个人就是这样,他从不掩饰自己的冷漠和寡情,但说过的话也确实都算数。   果然,商珉弦冷哼一声:“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满嘴跑火车的。”   庄清河被批评得有些羞愧。   商珉弦接着又问:“清恩的资料准备得怎么样了?”   “资料……”庄清河很快反应过来,他指的是合并工作的资料。他马上说:“已经在清算了,差不多要一个多礼拜吧。”   其实还没开始。   因为他本以为等商珉弦回过劲儿来,合并这事肯定就是不了了之的结果。   商珉弦语气有点不耐,呵斥自己下属似的问:“你们效率怎么这么低?”   庄清河被训得没话说。   “这样。”商珉弦那边自顾自做了决策,说:“我派一个小组过去协助你。”   庄清河迟疑了一下。   “只是协助,你想什么呢?”商珉弦知道他想什么似的,开口有点不屑:“庄清河,你防我?你那小破公司有什么值得我图谋的?”   “……”一句话给庄清河干哑了。   那倒也是,同体量级的小破海星商珉弦说买就买,自己这家小破公司甚至都不值得商珉弦浪费脑细胞。   小破公司的小老板庄清河弱弱道:“我不是,我没有……”   商氏集团的大总裁商珉弦哼了一声:“我不喜欢效率太低的合作伙伴,你记住这一点。”   “好……”庄清河揉了揉太阳穴,他说:“我知道了。”   “嗯。”商珉弦嗯了一声后,又停顿了一会儿,说:“晚上七点半,按时来,不准迟到。”   庄清河:“嗯。”   挂完电话,庄清河继续低头拆螃蟹吃。   “还吃?不是待会儿要出去吗?”邓昆嘴上这么说,手里还是在不停帮他拆螃蟹腿里的肉。   “那种饭局,”庄清河吃了口邓昆剥出来的蟹肉,说:“都是些中看不中吃的场面菜,根本吃不饱好吗。”   吃得差不多了,他站起来:“我得去洗个澡。”   “这个点儿你洗什么澡?”邓昆不解。   庄清河闻了闻自己:“这一身姜醋螃蟹味儿,我怕给商珉弦闻饿了。”   “……”   庄清河洗完澡就出门了,香喷喷地准时到场。他一到会所的那个厅里,就看到商珉弦坐在休息区一角。现场已经有不少人在了,都在三三两两地交谈。   而商珉弦就这么一个人坐在那,游离众人之外。   庄清河站在门口,就这么远远看了他一会儿,叹了口气。   商珉弦身上总有一种和世间万物都隔离开的疏离感,那种感觉是破次元的,仿佛他不属于这个维度。   压倒性的身份差本该让商珉弦成为一个众星捧月的人,但是他身上那种不近人情的冷调又让人望而却步。   就像一个灿烂夺目的冰雕,远远看着觉得美丽耀眼,于是朝着他走过去。离得老远就感到刺骨的寒,还没走到跟前,就已经被冻僵了。   如果有人抱着亲近的目的去靠近商珉弦,肯定会被冻死。   只有庄清河例外,他身上揣着火种,不仅可以温暖自身,还想融化商珉弦。   赵言卿也在,他本来正在跟人说话,看到庄清河后愣了一下,然后嘴角抽了抽,神情十分微妙。   这是继把商珉弦吐血那次之后,庄清河第一次见到赵言卿。   庄清河走到商珉弦身边,提了提裤腿坐下,用腿碰了碰他,语气八卦地问:“赵言卿现在怎么这么丧啊?”   商珉弦闻言看向赵言卿,丧吗?   其实也不是丧,是沉稳了,还有些阴郁,跟浪批时代的他判若两人。   商珉弦收回视线:“他的助理跑了,他就这样了。”   庄清河闻言又看了赵言卿两眼,挑眉笑道:“助理跑了?我看他那样子,像是老婆跑了。”   “……”   商珉弦眼神复杂地看了庄清河一会儿,像是回忆到了什么似的,冷冷地呵了一声。   “???”庄清河疑惑地看着他。   商珉弦没说话,他只是又想到了两年前的事。安安“跳江”和孟助失踪差不多同时发生的,说到赵言卿,商珉弦就难免想起那时候的自己。   庄清河说赵言卿看着像老婆跑了,这话其实也没毛病。赵言卿当时颓废了一段时间,然后就跟变了个人似的,直接从花花公子变成了工作狂,看着像被夺舍了。   他的一些行为甚至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孟书灯失踪半年后,赵言卿还搬过一次家,从原本住的高级小区的大平层搬到了一个老小区。   而自己那个时候,可能看着就像老婆死了吧。   那段时间赵言卿他们俩才是真的丧,他和赵言卿一碰面,两人就坐一块儿比着丧。   一个比一个丧。   商珉弦一想起自己独自去墓园的那些深夜,心脏就忍不住抽抽,有种一颗真心喂了狗的感觉。   而让他伤心难过了两年多的人,这会儿生龙活虎地坐在他旁边,还一脸兴趣盎然地跟他打听别人的八卦。   商珉弦闭上眼。   又想掐死庄清河了。   过了一会儿,商珉弦才睁开眼,发现庄清河视线还落在赵言卿身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赵言卿也察觉到了庄清河的注视,他只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然后继续盯着墙上的一盏壁灯看。   尽管医生告诫过他不能再长时间盯着发亮物体,可他总是改不了。   孟书灯失踪后,赵言卿披上“进取心”的外衣,似乎是想以此来麻痹自己,又像是在逃避什么。   两年中,他有三次因劳累过度而晕厥的经历。赵父不得不强制性让他住院休养,可是一旦趁护工不注意,他就会掏出电脑继续工作,赵言卿对工作的狂热已经到了病态的程度。   在这期间,赵言卿也独自去看过心理医生。   还是之前那个医生,他对赵言卿行为的转变感到很诧异,最后分析他可能属于左脑解离。   左脑解离就是强迫思维,赵言卿的症状表现在对忙碌行为上瘾,要通过不停思考让自己不去注意痛苦。简单来说,就是先一步让自己痛苦,以人为制造出的痛苦超越他真正想逃避掉的痛苦。   而这种强迫行为,很有可能恶化成强迫性防御。   赵言卿这次没有问医生自己该怎么办,他对自己能好起来这件事已经不抱任何期待。   这个世界太黑了,一盏灯都不给他留。   庄清河若有所思地看了赵言卿一会儿,就没再注意他了,正好这时大家也开始入席了。   这种场合,引荐人很重要。商珉弦面子大,故而庄清河被接纳得很顺利。   像他们这个圈子,有自己完整的价值体系,阶级驯化早已成熟。有专属的规则来甄别同类,并且隔离圈外人。   这种场面聊来聊去,常年聊的都是一套相同的东西,大同小异,没有新意。   这套话术体系存在的目的并不是为了交流信息,判断对方懂多少,而是辨别对方的意识形态是否和自己相同。或者换句话说,对方是否愿意维护圈子里的那一套公认的价值观。   而庄清河仿佛天生就掌握这一套规则,深谙其中道理。他似乎很懂得对方的欲念和顾忌,将这两者拿捏得恰到好处。   总体表现十分游刃有余,进退有度。   他的事情在饭桌上谈了个七七八八,有些不便明说的话,大家点到为止,也都心知肚明。   席间商珉弦看着庄清河,觉得他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领还真是大。   饭吃到一半,韩天一过来了。他进门后先跟商珉弦打了个招呼,然后才看向庄清河。   商珉弦:“你怎么来了?”   “我约了人在这谈事,刚忙完。”韩天一拽了张椅子在商珉弦的另一边坐下,说:“听说你们在,过来看看。”   在座的几个人都认识韩天一,或者说认识他爷爷,很快就聊了起来。   其中一位戴眼镜,看起来有些文化的中年男人说:“说起来,韩少这个名字好啊,是不是韩司令取的?天一,所谓天人合一。还有说,天地运而相通,万物总而为一。这名字,取得太有深度了。”   韩天一翻起眼睛,斜斜地看了他一眼,说:“我爸取的,没你说的那么玄乎。”   接着,他自豪道:“我爸说了,天一、天一,就是我儿子天下第一。”   “......”   中年男人绞尽脑汁都不知道这话该怎么接。   庄清河听了这话都忍不住偏头看了韩天一一眼,觉得这货有种令人一言难尽的憨。   然后他就转开了视线,觉得自己的眼睛实在太小,容不下韩天一这尊这么大的傻逼。   --------------------   时间的齿轮在这一刻开始转动。   四年后,凌霄会遇见江苜,然后给他屁股来一巴掌。   凌霄:你打我哥屁股,我也打你哥屁股。   宝子们给点个作者收藏呗,收藏后能看到更新提醒。   作者收藏满一千,会加更哟。 第31章 原来心里有鬼啊   韩天一今天也是奇怪了,一点跟庄清河为难的意思都没有,虽然眼睛时不时瞟他,但却没再说什么让他尴尬下不来台的话。   屋子里人多气浊,再加上暖气开得足,没多大一会儿庄清河就觉得燥得慌。   中间他觑了个空离席,去外面透气。   庄清河穿过休息区,来到阳台,吹了一会儿秋夜的凉风,还是觉得脸烫得很。他看四下无人,于是走到阳台的落地窗前,把脸贴到玻璃上降温。   脸颊的燥热褪去,还没来得及吐口气,就和玻璃后面的韩天一对上了眼。   此时庄清河双手和脸都贴在玻璃上,活像只人形大壁虎。   韩天一满脸困惑,皱着眉看了他一会儿,也走到阳台外面。   庄清河已经把自己从玻璃上撕下来了,在阳台角落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韩天一出来后看了他一眼,走到他旁边,表情故作深沉地看了看夜空,又看了看他,还是忍不住问:“你刚才干嘛呢?”   庄清河面无表情:“装壁虎吓你。”   韩天一嘁了一声,批评道:“幼稚。”   庄清河还是看着夜空,不想搭理他。   韩天一在旁边另一把椅子上坐下来,把两条大长腿架在阳台的护栏上,也面对着夜空和楼下一大片闪烁的霓虹。秋风带着凉意,他忍不住微微偏头朝庄清河看去。   庄清河的侧脸长得也很绝,他有极佳的骨相,下颌骨纤细,侧脸轮廓流畅。在阳台清浅的光下有一种半透明的质感,碎发落在额前,看不清神情。   “你喝多了?”   庄清河倦倦地嗯了一声,希望他能识相一点赶紧走人,给自己点清净。   “不能喝你逞什么能?”韩天一眼神看起来很嫌弃,又说:“你们这些私生子,有时候就是认不清身份,什么圈子都想挤。”   庄清河转头看了他一会儿,突然问:“韩天一,你爸那个私生子现在怎么样了?”   韩天一闻言一怔,接着就板着脸死死瞪着庄清河。   没错,韩天一有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今年才十八,是他父亲在外面搞出来的私生子。   会给儿子取名叫天一,还说我儿子天下第一的父亲,原来也能做出这种事。这件事对韩天一的打击还挺大的,导致他时候有点偏激。   庄清河额前的发丝被夜风吹得晃动,他脸上并没有什么幸灾乐祸的神情:“你对我,这算是迁怒吗?”   眼中也无怨无恨。   韩天一神情倨傲:“你有意见?”   “我当然有意见。”庄清河把手枕到脑后,说:“你父亲做错的事,却要我这个不相关的人来分担怒火,怎么能有这么不讲道理的事?”   韩天一不吭声。   “人们怪罪的手指总是指向弱者。”庄清河慵懒低沉的声音在充满凉意的夜风响起:“你上次说私生子的存在就是原罪,我并不同意这话。”   “私生子没有罪,有罪的是把一个孩子变成私生子的大人。”   韩天一或许懂这个道理,可是对他来说,恨自己的父亲是件很难的事。但心里的不忿又需要发泄口,所以就转向私生子这个群体,庄清河也跟着受波及。   庄清河:“问你个问题,你说是先有鸡还是……”   “还是先有蛋?”韩天一打断他,不屑道:“老掉牙的问题。”   “呃?”庄清河愣了一下,摇摇头说:“不,我是想问,你觉得是先有鸡,还是先有嫖.客?”   “……”   “供需关系中,先有需求,才有供给。”庄清河说:“问题的根在你爸身上,不在私生子身上。”   韩天一不想继续说这个,揭过私生子的话题,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你知道吗?现在整个南洲都等着看你们家的热闹。”   庄清河笑了声:“是吗?大家都这么闲呢?”   “庄清河,你斗不过金玉枝的,庄杉的公司里,管理层有一半都是金玉枝的娘家人。”   庄清河看着他:“哦?那怎么办呢?”   室内的灯光从玻璃透出来,在庄清河的发丝上涂上光晕。那头乌黑浓密的发丝于是便成了一种异色,让人忍不住想伸手感受它的触感。   鬼使神差地,韩天一真就这么做了,他伸出手放到庄清河的头上。   庄清河双目圆睁,惊讶地看了他一眼,跟看神经病似的。   韩天一愣了下,装模作样地扒拉了两下,说:“你头顶有只虫子。”   说完扇了扇他的头顶,可是力度都没控制好,直接把庄清河的头都扇得晃了一下。   “……”庄清河嘴角抽了抽,没说话。   韩天一收回手,说:“你现在最好的出路就是靠自己,把自己的公司做起来,这比去跟他们争来得靠谱。”   他这话倒是立场很鲜明,也符合他“嫡出”的身份。   庄清河歪了歪头,苦恼道:“那有点难哦,我又没有人脉。”   韩天一咳了咳,说:“我可以当你的人脉。”   庄清河饶有兴味地看着他:“你?”   “你跟着我,听话一些,我会帮你的。”韩天一矜傲地说道。   “嗯。”庄清河思考状,然后又有些担忧地问:“可是你那么讨厌我,我跟了你,你不会借机糟践我吧?”   韩天一哼了一声,说:“只要你听话,乖乖的,我自然不会为难你。”   庄清河点点头:“哦……”然后他视线移到韩天一的脸上,不动了。   韩天一被他瞅得有些不自在,问:“你傻了?盯着我看什么?”   庄清河视线缓移,落到他的眼里,说:“以后就要跟着你了,我得多看看赶紧习惯啊。”   韩天一撇开脸。   “我跟了你……”庄清河又问:“那我以后怎么称呼你呢?”   “你可以叫我的名字,天一。”韩天一斜觑了他一眼,仿佛发了很大的慈悲。   “哦……”庄清河开口,凑近一点轻声道:“天一,你闭上眼睛。”   这个距离很近,两人之间只隔着呼吸,足够暧昧,也足够拱火。   韩天一闻言愣了一下,然后他故作不耐烦地闭上眼睛,说:“快点啊,别跟我腻歪。”   没有等到一个温顺讨好的吻,而是额头一疼。   韩天一睁开眼睛,发现庄清河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眼里满是狡黠和讥讽,刚才是他给了自己一个脑瓜崩。   庄清河戏谑地笑:“你该不会以为我要亲你吧?”   韩天一皱起眉,冷下脸问:“你什么意思?   庄清河挑挑眉,啧了一声:“女娲捏你,是拿尿和的泥吧?”   言外之意,你好.骚.啊。   “……”韩天一瞪着眼,咬牙切齿:“耍我啊?”   “我就奇怪为什么你总是跟我过不去?只因为我是私生子,这个理由好像说服力不够啊。”   “原来是心里有鬼。”庄清河笑盈盈地看着他,语气慢悠悠嘲道:“色鬼呀。”   韩天一眯起眼:“你挺得意啊。”   “得意!”庄清河似乎觉得这事儿很有意思:“当然得意,看着你跟丢了魂似的想爬我的床,我能不得意吗?”   “庄清河!”韩天一恼羞成怒。   庄清河不理会他的震怒,还仰头笑了两声。   在这之前,他还真没往那方面想过,因为小时候韩天一似乎就很烦他,总找他麻烦。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男孩儿欺负女孩儿,挑自己喜欢的。男孩儿欺负男孩儿,就会挑自己讨厌的。   庄清河小时候长得就好看,特别招韩天一稀罕,但是韩天一又从小就是那种把喜欢你就是欺负你贯彻到底的傻逼。   所以从小到大,但凡他和庄清河遇上,那就免不了一场鸡飞狗跳。   那时候的庄清河很弱小,打又打不过。于是他就躲着韩天一,可是他越躲,韩天一越来劲。为了引起庄清河的注意力,做法也越来越过分。   很长一段时间里,庄清河烦他烦得要死。   可是庄清河的厌烦,却又进一步激发出了韩天一的恶劣。他对庄清河的捉弄从最开始的往他饮料里加酒,往他身上扔毛毛虫,扯他的头发,故意害他摔跤这种小把戏。逐渐发展成了真正的霸凌。   有一次,韩天一连同其他几个小孩儿,把庄清河锁进了一个厚实沉重的木箱里。庄清河在里面差点窒息,被人发现的时候他已经在箱子里闷出了一身汗。   后来又有一次,庄清河被韩天一围追堵截,堵在泳池旁边。   韩天一勒令他跳下去,不然就把他丢下去。   庄清河那年才十岁,还是比同龄人瘦小,面对比他高了一头的韩天一,觉得再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他的忍让和宽恕对这种缺德玩意儿一点都不管用。   于是他拽着韩天一一起跳了下去。   两人在水中沉浮,庄清河在窒息感中感受到一种陌生的情绪。后来他才知道,那是报复的快慰。   他当时的眼神可能真的很吓人,在水里的韩天一看着他一脸惊恐,脚下拼命搅动着水想游上去。可是庄清河就是死死拖住他,像水鬼一样把他往泳池地下拽。   以上就是庄清河和韩天一的全部恩怨,自那之后,韩天一就不再找庄清河麻烦了。   韩天一看着他这个招人恨的样,气得都要冒烟了。他确实从小就稀罕庄清河,但他那时候是个傻逼,就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老想找茬逗他。   现在长大了,庄清河还是招他稀罕。前几天在饭店那次,第一眼看到长大成人后的庄清河,他就蠢蠢欲动了。   脑袋蠢蠢,j.b.欲动。   韩天一觉得自己被戏弄了,丢死人了,竖眉瞪眼:“庄清河,你他妈哄我玩呢?”   “你想得美。”庄清河浑不在意地笑了笑,转头继续看向夜空,说:“我要是愿意哄一个人,那是能把人哄到天上去的。可惜,你这辈子都没这个待遇了。”   韩天一嘁了声:“你就那么肯定?”   “我肯定啊。”庄清河说:“因为我不喜欢大傻子。”   “……”韩天一满脸不忿地看着他,却又没法反驳,因为自己刚才确实犯蠢了。   庄清河又想了想,还是乐得不行,他凑近韩天一,不怀好意地笑:“韩天一,你该不会是个抖.m吧?”   “诶,是不是我打你那一顿,把你给打.爽了?”   韩天一恼羞成怒:“……庄清河!你别太嚣张!”   庄清河见他这样,又是忍不住仰头笑了起来,然后眼角余光觑到一个人影。他转头看去,看到商珉弦就站在阳台的玻璃窗后,正冷冷地注视着他们两个。   不知道他在那看了多久。   庄清河的笑意凝在脸上,心里咯噔一下,莫名有种被捉.奸.的感觉。 第32章 剑拔弩张   商珉弦站在落地玻璃窗的另一边,距离又有点远,听不到他们都说了什么。   他只看到庄清河主动朝韩天一凑近,然后韩天一就闭上眼,接着庄清河弹了弹韩天一的额头,又笑着说了什么,韩天一就生气了。   商珉弦想,这就是打情骂俏吧。   他们上次不是还针锋相对吗?韩天一不是还恨不得掐死庄清河吗?怎么这么快两人就这么亲密了?   接着他想到自己,自己在庄清河面前不也是这样吗?也被气得恨不得掐死他,可就是拿他没办法,还总忍不住想靠近他。   庄清河就是有这种本事。   而从第三视角看到韩天一,商珉弦才知道自己在庄清河面前有多蠢。   阳台上,韩天一顺着庄清河的视线望去,也看到了商珉弦,想到自己刚才的蠢样还被第三个人看到了,他就坐不住了,哼了一声就从阳台出来往屋里去了。   庄清河没搭理他,还是隔着玻璃看着商珉弦,商珉弦的表情让他觉得事情似乎有点严重。   他刚张了张嘴,商珉弦就转身走了。   庄清河连忙从阳台进来,追上去:“商珉弦。”   商珉弦头也不回,没有目的和方向地往前走,不知怎么就走到了另一方向的阳台上。   庄清河追在后面心想,得,今天就跟阳台较上劲了。   商珉弦走到阳台就刹住脚,转身准备出来,正好跟追上来的庄清河撞个面对面。   庄清河手臂撑在半开的落地窗的框上,挡住他的去路,问:“你怎么了?”   商珉弦冷声:“让开。”   “不让。”庄清河像个无赖,接着哄人似的:“别跟我闹,我不让你出去,你真出不去。”   “……”   “吃醋了?”庄清河眼睛含笑,说:“你要是吃醋了你就说,我可以解释的。”   “我吃什么醋?”商珉弦冷着一张脸:“我又不喜欢你。”   他喜欢的是安安,才不是这个水性杨花的大骗子庄清河。   庄清河眨眨眼,看着他没说话。   “庄清河,”商珉弦看起来真的生气了,说话毫不留情:“今天的事,还有合并的事,是谁在帮你?你该讨好谁?心里有点数。”   明明是自己帮了他,他却在那里和别人有说有笑打情骂俏,怎么能有这么不讲道理的事!   “讨好?”这两个字让庄清河眼睛微眯,冷脸道:“是啊,我他妈是有点不知好歹了。”   “你知道就好。”商珉弦声音的冷质在这一刻发挥到了极限,用能冻死人的声音:“你最好不要顶着安安这张脸,到处招蜂引蝶。”   霎时间,气氛剑拔弩张,庄清河目光幽深,商珉弦则像个冒寒气的大冰块。   庄清河脸色冷沉沉的,问:“商珉弦,安安真的就那么好吗?”   换句话说,庄清河真的就那么差吗?   商珉弦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睫毛颤了颤,然后垂了下去。   庄清河看着他的眼睛微微怔愣了一下,吐了口气,心又软了。他的气来得快,去得更快,好像没办法跟商珉弦认真计较一样,眨了眨眼,自己就翻篇儿了。   他问:“你想我怎么讨好你?”   商珉弦不说话。   庄清河看了他一会儿,突然说:“商珉弦,你闭上眼。”   商珉弦想起刚才庄清河骗韩天一闭眼,然后弹他脑瓜崩的画面,但还是鬼使神差地闭上了眼。   黑夜变成荡着森森清涟的深海,整个阳台则是海底的沉船。   庄清河微微踮了踮脚尖,在商珉弦的唇上落下一个轻吻,像游过的小鱼用鱼尾甩出的细小暗涌。   和商珉弦在白玉京那个把人亲到窒息的吻不同,由庄清河发起的这个亲吻,温柔得不像话,甚至带着些虔诚。   商珉弦垂眸看着他,觉得在这样的灯光和空气中,连庄清河看起来都真诚了不少。   庄清河生来就有势必会让人爱慕的美质,他天赋如此。   如果可以单纯地讨厌庄清河就好了。   自己是有理由讨厌他的,他把自己骗得那么惨。   可是看着这张脸……   庄清河勾住他的手,还摇了摇,说:“我跟他真没什么,你看他刚才多生气就知道了。”   商珉弦不承认自己吃醋,但庄清河还是得解释。   庄清河这会儿看起来那么乖,跟刚才拦着门不放人的霸道模样判若两人,虽然明知他可能还是在装,可各种话在商珉弦舌尖上滚来滚去,最终开口说出来的却是:“你要不要去我家看看我的狗?”   庄清河松了口气,笑了:“好啊。”   这边结束后,庄清河跟着商珉弦回了家,发现院子里多了一个小木屋,一只边牧拴在小木屋门口的木桩上。   这只边牧看起来很威风,健硕而有力。脸部的毛色是经典的黑白色,看上去像是有一只大翅膀的黑蝴蝶展翅停在它脸上。   商珉弦走过去,把狗链解开,然后牵着走到庄清河面前,介绍道:“它就是queena.”   一人一狗立在那,姿态都很拘谨,浑身上下都透露着不熟。   “queena.”庄清河手插兜站着,喊了它一声。   狗狗却没反应,耳朵都不带动一下的。   庄清河望向商珉弦。   商珉弦面无表情:“你的发音不标准。”   庄清河还是看着他,笑着盯了一会儿:“哦……”   这时管家过来,说:“少爷,这狗该遛了,我牵它出去。”   边牧是工作犬,运动量很大。这条又年轻,能吃能拉,精力也极度旺盛,每天早中晚得遛三次。白天是别墅里的佣人轮流遛,管家则负责晚上这一次,也顺便运动运动。   管家冲着边牧喊:“豆包,过来。”   边牧不顾脖子里还拴着链子,闻声而动,冲着管家就奔了过去,商珉弦没拽住,链子都脱手了。   “噗!”庄清河转开脸。   商珉弦脸都黑了。   豆包是边牧原来的名字,它只认这个名字,不管商珉弦怎么给它纠正都纠正不过来。其他人为了方便,也经常无视商珉弦给它改名的吩咐,还是叫它豆包。   商珉弦经常感到很无力。   庄清河实在是憋不住了,从隐忍的笑变成哈哈大笑,又笑到站不住,就干脆蹲到地上笑,眼泪都快笑出来了。   商珉弦的脸越来越黑,冷着脸轰人:“时候不早了,你走吧。”   说完就转身回了屋,看都不看蹲在地上大笑的庄清河一眼。   夜云寂寥,过了一会儿庄清河慢慢才收了笑声,还蹲在地上,转头往屋子里看去。   一旁的月季在夜风中摇曳,庄清河眼里满是愉悦的笑意。   商珉弦生气了,后果很严重。   合并工作进展得很快,因为商老板的效率一向都很高,只是最后卡在了股权分配这一块儿。两家公司合并,总要争个大小和高低,谁都想控股,这样才能有更多的话语权。   资本的竞争,其实本质上就是对话语权的角逐。   每次谈判都是不见硝烟的战争,商珉弦十分苛刻,把庄清河打压得很厉害,经常把庄清河气得想发火。   庄清河能看出来,商珉弦就是故意的。因为这种规格的合并案,正常来说根本不需要商珉弦出面,可他却从头盯到尾。   最后,庄清河在自己办公室摔了第八个杯子之后,双方才终于拟订出了让庄清河满意的股权分配协议。   当然,这个满意也只是相对来说满意。尽管庄清河再不愿意承认,也知道自己争不过商珉弦。   最后这天会议开了整整一天,庄清河都有点犯困了,才算是把合同条款拟定完毕。   散会前,留了一点时间出来商量合并后公司命名的问题,这不算太大的事,但是也是两方人拔河拉力的一环,都想在名字上再压对方一头。   名字这种事情对于利益没有什么实质的影响,但是比较影响合并后双方员工的心态,这种微妙心理和较劲儿的状态在合并后的初期是避免不了的。   桌上有人提议海星和清恩各取一字,叫海清。   这个名字一出来,桌上顿时安静了。   提议的是个小姑娘,见自己说完话气氛突然冷场,有些摸不着头脑,而且明显有些慌了。   庄清河看着她笑了,说:“哈……这听起来太像是我们庄家的公司了。”   庄清河的弟弟叫庄海洋,这么一听,跟用他们两兄弟的名字命名一样,特别是有言商在前。   小姑娘是海星那边的人,从她取名时把海字放在前面就能看出来。   随口一提,却撞枪口上了。听旁边的同事解释之后,她更慌了,忍不住瞟了商珉弦和赵言卿一眼,生怕自己一时不慎得罪两位新的大老板。   庄清河冲她眨眨眼,语气温和:“你这个提议很好,我下一家公司就叫这个名字了,到时给你封个红包当取名费怎么样?”   “庄总太客气了,你拿去用,不用给我红包。”小姑娘连连摆手。   庄清河撑着脸,叹了口气,故作惋惜:“是吗?真可惜啊,我本来还想用这个理由要你的联系方式呢。”   他这话一出,会议桌上暗生的那点紧张气氛一扫而空,大家都笑了起来。小姑娘也笑了,心里那点担忧也就瞬间没有了。   商珉弦看了庄清河一会儿,有些不高兴地收回了视线。   名字很快就定下来了,就是把两家公司名合在一起,海星清恩。   清恩在后,庄清河还是被压了一头,   会议结束后,庄清河又跟自己小组的人说了几句话,然后才打着呵欠往外走。   落地窗外一片灯海,他们所处楼层很高,城市的夜景尽收眼底。夜幕广阔无边,月光在城市阴冷的楼缝里淡薄得几乎不存在。   商珉弦站在落地窗边,剪影的轮廓很冷硬,他听到那趾高气扬的哒哒哒脚步声时抬头望了过来,他在等庄清河。   而庄清河这些天因为商珉弦的强势,也难免生了点气,只是远远瞟了他一眼,没看见似的,手插着兜脚步不停地往电梯方向去。   商珉弦只好出声叫他。   庄清河这才停下脚步,歪头看着他,站在原地不动。   他们僵持了一会儿,最后是商珉弦输了。   下了会议桌,地位调换,上位者屈尊降贵,提步走到庄清河面前。   “有事?”庄清河神情有些冷淡,问:“还准备怎么挤兑我?”   商珉弦沉默片刻,说:“我的提议还有效,如果你答应我的条件,股权合同可以重新拟。”   庄清河双手插兜,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出声:“你还真没姓错这个姓,在商言商。就这么想和我做生意?”   他把做生意这三个字咬得很重,商珉弦几乎能听出咬牙切齿的意味。   生气了?   为什么呢?因为尊严?觉得被羞辱了?   商珉弦微微蹙眉,在他看来,庄清河这么狡猾,不是会为了虚幻的尊严而放弃实质利益的人。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沉默了很久后:“你不会吃亏,我能给你很多很多。”   这话一出口,庄清河脸色更难看了。   这时赵言卿走了过来,看起来是有事要对商珉弦说。庄清河没有继续交谈的打算,打了个招呼就准备走了。   刚走了几步,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像倒车一样退回两步,问赵言卿:“诶,你的助理呢?孟书灯,这么多天了怎么也没看见他?”   赵言卿骤然听到这个名字,脸上一僵,心里翻起巨浪,半晌后才说:“你还记得他。”   庄清河笑了笑,说:“记得啊,实在是印象深刻啊。”   看到赵言卿眯起眼,他才又补充道:“名字太有意思了,你说这名字怎么取的?他人呢?”   赵言卿眼里闪过隐痛,没说话。   庄清河盯着看了他一会儿,耸耸肩就离开了。   商珉弦看着庄清河的背影,觉得他有点莫名其妙,之前自己明明跟他说过孟助跑了,他这会儿又故意假装不知道问赵言卿是什么意思?   赵言卿得罪他了?   商珉弦回想了一下庄清河和赵言卿为数不多的几次接触,想到两年前的那个首映会,就是他让安安给他送衣服那次。   当时赵言卿好像是在安安面前说了庄清河什么,“他生性诡诈阴冷,生得却是花容月貌。”   难不成是记仇?   两年了,因为一句话记仇成这样,不愧是庄清河。   赵言卿花了点时间平复心情,才跟商珉弦说起正事。说到合并后的ceo人选,赵言卿意思是他这边有个很合适的人推荐。   现在的赵言卿很靠谱,商珉弦没什么意见,两人就这么定下来,完全没有想过,也没打算征询庄清河的意见。   庄清河乘电梯下到停车场,上了车后却没有驱车离开。四周很安静,他一直觉得地下停车场是个很适合静下心想事情的地方。   车上就庄清河一个人,此时他才终于露出了一点在旁人面前没有显露出来的疲倦。   合并的事庄杉也知道,最近肯定会过问,他不能让庄杉觉得自己能力欠佳。   最起码,现在不能。   庄清河坐在驾驶座啃指甲,陷入沉思。   他得想个办法,让他看起来在这个合并中的颓势不那么明显。   他在心里琢磨着,ceo……   股东大会也不能天天开,可ceo却是绝对的实权职位,他必须得安排自己的人。这样的话,双方看起来才有一点旗鼓相当的意思,庄杉那边他也好交代。   不然这哪是合并,这他妈是吞并啊。   庄清河思考了将近半个小时,似乎在做什么很艰难的决策。最终吐了口气,还是拿出手机给邓昆打了个电话:“小昆,你签证还没过期吧,今晚收拾东西出趟国,去替我换个人回来。” 第33章 灯!等灯等灯!   八点的会议,庄清河姗姗来迟,八点半才到。等他进到会议室的时候,商珉弦和赵言卿都已经在了。   秋意渐浓,南洲的温度也降下来了。庄清河今天穿了件黑色风衣,看起来简洁又休闲。   “抱歉抱歉,路上堵车,迟了一会儿。”庄清河进门后脱下风衣挂起来。风衣一脱,露出里面的白衬衣和黑马甲,勾勒出挺拔的腰身,整个人看着马上就职业起来了。   商珉弦从来没有等过谁,在他手底下做事的人都知道他最讨厌人迟到,此时都有点担心他会发难。   然而商珉弦只是看了庄清河一眼,什么都没说。   这次参与会议的人员精简了许多,律师、审计、财务都没参加,只有双方几个重要的管理层和技术人员。   今天的会议是关于合并后ceo的人选讨论。   正式开始前,商珉弦一直看着庄清河,想和他进行目光交流。然而庄清河从头到尾都没正眼看他,商珉弦猜测他是不是还在生气。   于是拿出手机,发了条短信给他。   庄清河听到短信提示音,低头看了一眼。   [现在答应我的条件,ceo的人选你来定。]   他低头拿着手机在桌下捣鼓了一会儿,然后就把手机静音揣回兜里了。   商珉弦这边手机立马就响了起来,庄清河发过来的是一张照片。   竖中指的照片。   商珉弦:“……”   他面无表情地把手机收好,又抬头看向庄清河。   庄清河始终对他视若无睹。   赵言卿从头到尾都没有问庄清河的意见,而是以一种在庄清河看来近乎傲慢的态度来通知他ceo人选已经选定。   庄清河歪靠在椅背上,问:“我是不是也有推荐权?”   赵言卿瞟了他一眼:“但是你没决定权,费那个劲干什么?”   自从孟书灯走了之后,他整个人都显出一种对万物不耐烦的态度。   “赵总。”庄清河看着他,说:“要不,你先见见人再说?”   赵言卿觉得他的神情里有什么隐秘的东西,带着一种昭然若揭的恶劣。   就像……看电影时,知道精彩的地方要来的那种略感振奋的期待感。   总之,是不怀好意的。   这时会议室的门被推开,一个身形清瘦的年轻人走了进来。他戴着金丝眼镜,容貌斯文俊秀,目光在屋里扫了一圈,唯独在经过赵言卿的时候迅速跳过,把他漏掉了。   赵言卿抬眼的瞬间就定住了,看着逆光走进来的人一动不动,大脑也随之一片空白。   庄清河举了举手,招呼他在自己身边坐下,然后介绍道:“这位是我推举的人选,孟书灯。他…… ”   庄清河似乎准备了很多话要说,但才说一点就被打断。商珉弦脸上没什么表情,说话也惜字如金:“资历。”   孟书灯太年轻了,确实没什么资历。   “孟书灯的资历可能确实不够。”庄清河靠着椅背,手里转着笔,语气不甚在意道:“但是资历这种东西,说白了,也只是判断能力的一项参考条件。”   “孟书灯的能力。”庄清河顿了顿,看向赵言卿,笑道:“赵总应该最清楚不过了。”   孟书灯从头到尾都没有看赵言卿一眼。   赵言卿则耳目皆空,直直地看着孟书灯。他不敢呼吸也不敢眨眼,生怕眼前的孟书灯只是一个稍微惊扰一下就会幻灭的奇迹。   时隔两年,他好像又瘦了一些,但是气色和精神状态都不错,眼睛里的灵气也比以前在自己身边时多了。   商珉弦又问:“他有管理经验吗?”   “当然有。”庄清河把自己的电脑投到屏幕上,打开孟书灯的简历。   商珉弦看过去,发现孟书灯这两年可真没闲着,经营、管理、项目运营,一个不落,甚至还去某名校读了短期管理课程。   他看了眼庄清河,觉得他简直比自己还周扒皮。   赵言卿还在看着孟书灯,到了这一刻,他怎么可能还不知道庄清河在利用他和孟书灯。可是孟书灯知道吗?他为什么会愿意坐在这里?他和庄清河现在是什么关系?   这两年他们都在一起吗?   赵言卿顾不上细想这些,第一反应就是要把人留下,留到眼皮底下。他看了孟书灯好一会儿,才依依不舍收回视线,转向庄清河:“我同意。”   商珉弦眼皮一跳,转头看着自己这个叛变得毫不犹豫的合伙人,没说话。   会议结束,庄清河和孟书灯乘电梯下一楼,并肩往外走,一边走还一边低声交谈。   孟书灯昨天半夜才到南洲,今天又一大早赶过来。庄清河看他精神还算好,没什么倦容,问:“路上累不累?”   “还行,就是转机麻烦些。”   “见到小昆了?”   孟书灯推了推眼镜:“嗯,该交接的工作我都交接给他了,我让他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但我还是有点不放心。”   庄清河明白他的担忧,点点头:“小昆确实不适合干这些,不过很快就能有人顶上,我已经在物色人选了。”   说话间,他们已经穿过大厅快到大门口了。庄清河神色似乎有些忧虑:“你帮我撑几个月,应该不用很久,有什么情况就找我。另外……”   他顿了顿,认真地看着孟书灯,说:“你随时有离开的权利。”   如果他估计的不错,就年前这段时间吧,他进总部的事应该会有结论。   利用了孟书灯,庄清河心里是很过意不去的,不到万不得已他并不想走到这一步。但他现在还在庄杉的考察期,每一步的成绩和表现都很重要。   这确实是下下策。   都怪商珉弦!   “孟书灯!”身后传来赵言卿的声音。   庄清河和孟书灯齐回头。   “能聊聊吗?”赵言卿几步走过来,看着孟书灯,声音都不敢放大,像是怕吓着他。   直到这会儿,他还觉得孟书灯的出现像一个脆弱的幻象。   孟书灯看到他有些紧张,没有回答,而是偏头望向庄清河。他这个下意识举动,让赵言卿垂在腿边的手不自觉握紧了。   庄清河无视两人之间的暗流涌动,说:“不太方便吧?”   赵言卿把视线转向他,问:“怎么不方便?”   庄清河理所当然道:“正式任命都还没下来,你现在就要和我的人私下接触,不觉得太敏感了吗?关键时刻,体谅一下。”   赵言卿被他那句“我的人”刺痛了,也更加清楚地明白,不管是哪种意义上的,孟书灯现在都不是他的人了。他又看向孟书灯,轻声问:“你以后会留在南洲吗?”   孟书灯不说话,还是庄清河替他回答:“如果能顺利任职,他自然是要留在南洲的。”   一直到了这会儿,赵言卿还没跟孟书灯说上一句话,他忍不住狠狠瞪向庄清河。   庄清河则挑挑眉回应。   这时商珉弦也走了过来。   孟书灯看到后,跟他打招呼:“商总,好久不见。”   商珉弦点点头嗯了一声,然后视线转到孟书灯的肩上,盯着不动,那里搭着庄清河的手。   庄清河被他视线烫着了似的,猛地把手抬了起来。   孟书灯不想和赵言卿待在一处,偏头看了眼庄清河。   庄清河会意,和他转身继续往外走:“找地方吃饭去。想吃什么?”   “我都行。”   “去吃炸酱面怎么样?我知道一家店,他们家面抻得好,菜码全,酱炸得也好,一半甜面酱,一半黄酱。我记得你说过的啊,你们家以前吃炸酱面都是甜咸口的。”   “行啊,就去这家吧。”   两人声音渐渐远去。   商珉弦和赵言卿并排站着,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   赵言卿整个人还是失魂落魄的,直到孟书灯的身影消失在拐角看不到了,都还呆着不动。   过了一会儿,他又突然转头看向商珉弦:“嘿嘿,他回来了。”   “……”   商珉弦看他有点像个二傻子,说:“刚才在会上,你答应得是不是太快了点?”   赵言卿收回视线继续盯着孟书灯离开的拐角,嘴里没好气道:“你答应庄清河合并答应得不也挺快的?”   商珉弦无话可说。   说到庄清河,赵言卿绷不住了,皱眉责备商珉弦:“你到底招惹了个什么玩意儿?庄清河怎么这个德行?孟书灯怎么会跟他在一起?不会这两年他们都在一块儿吧?”   商珉弦提步准备离开。   赵言卿追着他不放,整个人都处于一种不正常的亢奋状态,嘴里说个不停,语速又急又快:“他分明就是在利用孟书灯啊,孟书灯能被他吃得渣都不剩你知道吗?你没听他刚才怎么说的吗?如果孟书灯不能任职,就不会留在南洲,他还会走!”   他越说越激动,说到最后一句还急了,怎么看怎么像个神经病,商珉弦感觉自己的耳膜都快被他震破了。   赵言卿又说:“商珉弦,这件事我不会让步的,我肯定得把他留下来。”   商珉弦觉得他实在聒噪得厉害,脚下步伐忍不住加快。   他快,赵言卿也快,一边疾走追着他一边说:“你有没有听到我说的?ceo必须给孟书灯,这样他才会留在南洲。你就说你有什么条件吧,怎么样才能答应我?”   商珉弦停下脚步,庄清河这招借力打力使得太好了。把孟书灯推出来,都不用策反,赵言卿自己就和他对立了。   他看向赵言卿,说:“你既然知道庄清河是在利用孟书灯,那你能不能冷静点?明知他在挖坑你还急着跳?”   “知道又能怎么样?”赵言卿看着他,说:“不是所有事知道了就能避免的。”   商珉弦没话说。   赵言卿整个人都颠颠的,突然转身就走。   “你干什么去?”商珉弦在他身后问。   “找地方吃炸酱面去。”   赵言卿头也不回,他不知道庄清河说的那家店,但是他想和孟书灯吃一样的东西。   商珉弦:“……”   孟书灯的正式任命很快就下来了,庄清河甚至还帮他拿到了“人事权”。也就是说,以后关于海星清恩的人员调配乃至去留,孟书灯可以全权做主,包括原海星的人。   庄清河当时说这个的时候,刚提了个话茬,赵言卿就一口答应了,直接省略了思考的步骤。   商珉弦在旁边眼皮又跳了跳,但是没说什么。   “人事权”在手,海星清恩叫什么名字已经不重要了,谁的名字在前,谁的名字在后也不重要了,因为孟书灯完全可以直接让它姓庄。   而且背后还多了言商这样实力雄厚的大金主,绝对利大于弊,庄杉也很满意这个结果。   庄清河绝地逢生,打了个漂亮仗。 第34章 四人聚餐   赵言卿绞尽脑汁找了个很像样的理由,以欢迎孟书加入为由,约了当天晚上聚餐。   既然是聚餐,那没有两个人聚的道理,于是他顺便又把商珉弦和庄清河都叫上了。   孟书灯到的早,他是第一个进包厢的。   服务员上了茶后就出去了,他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低头看了会儿手机。茶的热气还没散完,门又被推开了。孟书灯抬起头,然后就僵住了。   进来的人是赵言卿。   赵言卿推门进来,就直接朝孟书灯走了过去。   孟书灯见状站起身,在他朝自己逼近的时候不自觉往后面退。   赵言卿不说话,他也不说话。两人像斗兽场决斗前试探拉扯的兽一样。   围着桌子转了两圈,孟书灯才觉得这情景实在太不像话,忍不住低声问:“你干什么?”   这是时隔两年后,孟书灯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赵言卿顾不上伤感,只是一边绕着桌子追他,一边问:“你跑什么?”   孟书灯围着桌子和他保持距离,明显有些焦躁,问:“你撵着我干什么?”   赵言卿不语,两人继续围着桌子转,始终隔着半圈的距离。   “你站住。”赵言卿忍不住了。   孟书灯像警惕性极高的小动物,对方不停他也不停,隔着桌子和他保持距离,问:“你怎么不站住?”   赵言卿只好停下脚步,孟书灯也跟着停了下来。   赵言卿绕着桌子,尝试着走了两步,孟书灯也跟着往另一个方向绕了两步。   赵言卿激荡的心情因这滑稽的场景而暴躁了起来,压着嗓子低声喝道:“孟书灯,你在干什么?”   孟书灯捏着手机,心想庄清河怎么还不来?他以为两年多过去了,和赵言卿再见面时,大家都会体面点。   赵言卿没办法,只好和他隔着大圆桌遥遥对视,问:“你两年前走得一声不吭,就没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提到两年前,孟书灯撇开脸不看他。   赵言卿有点急了,催促道:“你说话啊。”   孟书灯这才看了他一眼,皱眉道:“我没有一声不吭,我辞职了,也交接了。我在庄清河那里工作,工作内容不同,和赵氏也没有竞争关系。我没有泄露任何赵氏的事,你就算启动竞业协议也管不着我。”   赵言卿目瞪口呆地听完,张了张嘴:“我说的不是这个。”   见孟书灯还是不言语,他又问:“你这两年在哪?一直跟着庄清河吗?你怎么会跟他搅和在一起?你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吗?他吃人都不吐骨头的你知道吗?”   孟书灯听到他说庄清河的坏话,终于蹙眉直视他,声音明显生气了:“你不准这么说他。”   他竭力维护庄清河的姿态让赵言卿懵了一下,提醒似的又说:“他能把商珉弦都耍得团团转,他把商珉弦都气得吐血了。他是安安啊,他是个大骗子,你跟他在一起?”   孟书灯不想跟他说话,低头准备给庄清河打电话。还没拨出去,余光就看到赵言卿朝自己冲了过来。孟书灯心里一惊,慌不择路转身就跑,结果一下栽到了身后的椅子上。   “你跑什么?”赵言卿把他拉起来,问:“我们不能好好说几句话吗?”   孟书灯触电般猛地甩开他的手,又往后退。   赵言卿站在原地,叹了口气:“我找了你两年,孟书灯。”   他突然泄了力一样,在旁边坐下,说:“整整两年,我每一天都在想,在想……”   时隔两年多,一看到这个人,赵言卿心里就涌上源源不断的苦水。他们怎么就变成了这样呢?到底是从哪一步开始出错的?   思绪被无限拉长,记忆从此刻往前推演,赵言卿惊觉自己错过了那么多,也做错了那么多。   四年多前的那个雨夜,孟书灯找他借钱的那个晚上,那个时候自己本来是有机会修补的。   可是面对一身湿淋淋的孟书灯,自己当时都干了什么?   那时候应该是孟书灯最心力交瘁的时候,比现在还瘦,肚子薄薄的。   赵言卿对他并不温柔,看到他肚子那里鼓起来,就拉着他的手让他自己摸自己的肚子。   孟书灯被肚皮下明显又强劲的搏动吓坏了,本来还强忍着的眼泪一下子就掉出来了。他捂着肚子看起来很害怕,战战兢兢,又小心翼翼地问:“我会死吗?”   这问题问得赵言卿差点笑出来,故意逗他说:“没准儿呢。”   然后孟书灯就不说话了,抱着肚子挨着,眼泪越流越多,好像真的觉得自己会死掉一样。   赵言卿现在想想,孟书灯那时候还什么都不懂,他当时该有多害怕啊。   想到这,赵言卿抬手重重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   孟书灯闻声,警惕地看了他一眼,没敢说话。   商珉弦到饭店门口时,正好碰见自己开车过来的庄清河。于是他站在门口,原地不动,等庄清河走过来。   “来了?”庄清河态度很随意地跟他打招呼,问:“怎么不进去?”   商珉弦淡淡道:“等你。”   庄清河闻言看了看他的脸,眼里终于露出一点真心的笑意,轻声说:“进去吧。”   定的包厢在二楼,上楼梯的时候,商珉弦走在庄清河后面,一抬头就是他的屁股。又圆又翘,包裹在西装裤里,随着庄清河上楼梯的动作,在他眼前晃来晃去。   他见过那里面的风光,很多次。   商珉弦盯着看了一会儿,突然意识到,庄清河肯定知道自己走在后头肯定会忍不住看他的屁股,于是他把视线移开往下看。   然后他就发现庄清河的袜子款式很特别,后脚脖那多出来一块儿,多出来那块儿上是两只小猫,一只打滚儿,一只打盹儿,一动一静得非常相得益彰。   庄清河老干这种事,明明一身西装,却配了这么一双袜子,他盯着那两只小猫看。   这时到了二楼了,庄清河突然回头:“可爱吗?”   商珉弦抬起头看着他:“什么?”   庄清河笑了声,又问:“是小猫好看?还是我的屁股好看?”   商珉弦蹙眉。   庄清河笑着指了指楼梯旁。   商珉弦转头一看,发现楼梯右手整面墙都是镜子,他居然都没注意到。再转头看庄清河,他还眼睛含笑地看着自己。   说话间就到了包厢门口,屋里氛围很怪异。赵言卿看孟书灯的眼神黏糊糊湿哒哒的,都快显得没出息了。   包厢里是个圆桌,差不多可以坐七八个人的大小,这顿饭只有他们四个。赵言卿和孟书灯中间却隔了老远,显得孟书灯那种“躲着”的意思格外明显。   庄清河在孟书灯旁边坐下。   孟书灯提起茶壶,倒了杯茶推给他,问:“怎么这么迟?”   “从家里过来,路上堵了一会儿。”   那边赵言卿的视线明晃晃得毫不避讳,孟书灯感觉很不自在,微微蹙眉偏头不看他,而是和庄清河低声聊了起来。   人到齐了,服务生开始陆续上菜。这家店做菜很浮夸,非常形式主义。   有一道龙虾刺身,用一个很大的盘子装着,还用做刨冰的碎冰堆了个高高的小雪山,再加上龙虾的虾头,整道菜差不多快有小半米高了,服务生捧着都费劲。   庄清河招呼服务生,指了指孟书灯的前面说:“这菜放这儿。”   服务生照办,小雪山往孟书灯前头一放,把孟书灯整个人都遮得严严实实的。   赵言卿只能和那个虾头相顾无言,他吐了一口气,沉默不语。   而孟书灯有了龙虾屏风,整个人瞬间就自在多了。   庄清河吃了两口东西,问孟书灯:“那房子住着还行吗?”   孟书灯回答:“很好,你有心了。”   庄清河给他租的房子离公司很近,开车只要半个小时。该添置的东西也都添置了,方方面面都为他考虑到了,让他一回国就有一个舒适的地方落脚。   庄清河:“其实更近的也有,但是我去看了,小区环境和安全系数都很一般。”   “现在的地方就很好了,谢谢你。”孟书灯说得很诚恳。   “跟我别见外。”   这一顿饭吃得可谓怪异,主要是赵言卿的缘故,他全程跟个变态一样,老是隔着龙虾探头探脑。   孟书灯假装看不到他,又跟庄清河和商珉弦聊了一些接下来的工作安排。   吃完饭,庄清河去买了单,又顺便上了个洗手间,再回来的时候,一进门就看到赵言卿和孟书灯俩人围着桌子转圈。商珉弦在位置上端坐着,清冷高贵地对两人视若无睹。   庄清河忍不住问:“你们俩干什么呢?”想了想猜测:“玩游戏?丢手绢?”   孟书灯见庄清河回来了,于是转圈的时候顺手拿起自己的手机和钥匙,又顺手摘了衣帽架上的大衣,一套动作行云流水,转到庄清河身边的时候才终于从圈的魔咒里脱离出来,说:“走吧。”   “嗯。”   孟书灯出了饭店门告了别,就匆匆钻进车里驱车离开了。   这边赵言卿也一边盯着他,一边驱车追上去。   庄清河看着两人相继离开的车影子,皱眉担忧道:“诶你说,他俩不会到环道上接着转圈吧?”   商珉弦:“你如愿以偿了。”   庄清河知道商珉弦的意思,看了他一会儿说:“商珉弦,我是这么想的。一个人被用什么样的方式对待了之后,他就拥有了使用这个方式的权利。”   “你能拿海星对付我,我当然也能拿孟书灯对付你。”   商珉弦看着他,也不说话。   庄清河被他这么看着,有点慌,又有点无奈:“诶诶,是你先整我的,别一副你很委屈的样子好不好?”   “我没有委屈。”   “嗯……真的没有吗?”庄清河一脸严肃,皱着眉毛越凑越近。   随着他的靠近,商珉弦感受到他的呼吸扑到自己脸上,像蝴蝶翅膀的轻触。他喉结不自觉滚动了一下,并且感觉自己隐隐有种往前倾的趋势。   可就在这时,庄清河又突然顿住,撤了回去,撇撇嘴说:“既然不委屈,那就不哄你了。”   “……”谁要你哄了?   两人往停车的地方走去。   庄清河在前,后脑勺跟长了眼睛似的,突然冷不丁回头,发现商珉弦的视线又尴尬地停在了他的屁股上。   又逮到他在偷看自己,庄清河忍不住乐了,放慢脚步和他并肩,凑过去跟说秘密似的小声道:“我今天穿的内裤上也有小猫,还是一群。”   商珉弦的呼吸乱了一个节拍,被庄清河捕捉到了,但他没继续逗商珉弦,笑了笑就先一步离开了。   商珉弦看着他的背影,心想,内裤上为什么要有小猫?又没人看得见。   庄清河为什么老是做这种莫名其妙的事! 第35章 赵言卿的报应   第二天是周末,赵言卿却在下午五点突然出现在了言商所在的大厦。清恩海星新的办公地点定在了他的这个大厦内,就在言商楼上。   昨天他开车尾随孟书灯,结果运气不好,在一个路口的时候正好被红灯拦下,只能眼睁睁看着孟书灯的车从他眼前消失。   好像老天爷都在跟他作对。   接着他想起吃饭的时候,好像听见庄清河跟孟书灯说第二天周末,和他来公司看一下办公室,看看缺不缺什么东西要添的。   赵言卿没追到孟书灯,就掉头回来,跟大厦的安保交代,明天如果看到孟书灯过来了就打电话给他,并且还把孟书灯的照片发给了安保负责人。   少东家亲自交代的事,大厦的安保部极度重视。每个人手里都存了一张孟书灯的照片,一个个眼睛锃亮地盯着进来的人。   所以下午孟书灯和庄清河一进来,负责人就马上给赵言卿打了电话。   赵言卿到了之后,直接乘电梯上楼,正好看到孟书灯和庄清河两人说着话从办公室往外走。   庄清河的手搭在孟书灯肩上,整个人吊儿郎当没骨头似的。   赵言卿抿唇不语,沉默着朝他们两个走了过去。   庄清河瞧见他,啧了一声:“你怎么跟个跟踪狂似的。”   赵言卿不搭理他,眼睛就盯着孟书灯:“孟书灯,我们聊聊。”   再见孟书灯,他实在心疼得难受。   “我没什么要跟你聊的。”孟书灯脸撇向一边,看都不看他。   “可是我有啊。”赵言卿急了,眼巴巴地看着他:“我有好多话要跟你说呢,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聊聊行吗?”   见孟书灯还是不说话,赵言卿彻底急了,就想上前直接把他带走。   孟书灯对他很警惕,虽然没正眼看着他,但是赵言卿刚一动作,他就察觉到了,闪身躲到庄清河身后。   赵言卿愣在那,孟书灯情急之下躲到庄清河身后的举动彻底刺痛了他。   原来自己在他眼里已然是洪水猛兽,别人却成了他的盾。   孟书灯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庄清河给他感觉可靠又强大,是他遇到危险会想到去求助的人。   而赵言卿,他是危险本身。   赵言卿重重呼吸了两下,不管不顾就要绕过庄清河去拉孟书灯。   庄清河挡着,脸色一凛,冷声道:“你干什么?”   “我有话要跟他说。”   庄清河抬了抬下巴,说:“有事儿跟我说。”   “我们之间的事,跟你说得着吗?”赵言卿不理他,觉得他挡在孟书灯身前的样子太刺眼,上前想把孟书灯从他身后拽回来。   结果三人老鹰捉小鸡似的,你抓我挡他躲。   赵言卿越来越暴躁,这么多天了,不能跟孟书灯好好说句话已经让他很烦躁了,孟书灯还一副怕他怕得要命的样子。   这几次见面,不是转圈,就是老鹰抓小鸡,他小学毕业之后就他妈没这么童趣过!   “孟书灯!”他停下来,暴躁地喊了一声。   孟书灯听见这一声暴喊,脸都白了,触发冻结反应似的僵在原地。   赵言卿就趁这个时候,猛地伸手要拽他。   结果庄清河反应更快,他手臂一抬就把赵言卿挡住,冷声道:“你再动手我就不客气了。”   赵言卿冲他喊:“我们俩的事儿,跟你有什么关系啊?你在这凑什么热闹?”   庄清河脸色也很难看,说:“你看不出来他不想搭理你吗?”   赵言卿理亏,于是深吸两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好声好气地说:“我只是想跟他聊两句。”   庄清河不为所动,一字一句道:“我说了,那也得他愿意。”   而赵言卿看向孟书灯,孟书灯却看都不看他一眼,拒绝的意思很明显。   眼看僵持不下,庄清河转头对孟书灯说:“你先回去吧。”   孟书灯皱眉,看了眼暴躁如野狗的赵言卿,有些担心:“你能行吗?”   庄清河冲他眨眨眼,笑道:“我行不行你还不知道啊?”   他轻松的神态勾起了孟书灯一些回忆,他们在国外待的那个地方有很多袋鼠。有一次,孟书灯亲眼看到庄清河跟一只两米高的袋鼠打架,结果还打赢了。   不过从那以后,那只健壮的袋鼠就跟庄清河结下了梁子,只要庄清河出现在它的附近,它就会一次次蹦出来挑战他。   整整两年,无数次的人鼠互殴,庄清河从来没输过。   孟书灯在脑海里想了想那只肌肉蓬勃的袋鼠,又看了看赵言卿,在心里默默比较了一番,很放心地离开了。   我行不行你还不知道啊?   同样一句话,孟书灯这样纯洁的人,和赵言卿这样的前浪批,听起来完全就是两个意思。   可以说庄清河就是故意的。   总之赵言卿听到这句话,整个人都要疯了。上前就要揍庄清河,庄清河侧身一闪,脚下一个横跺,直接把赵言卿放倒在地。   走到门口的孟书灯听见动静,回头看了一眼,看到的就是赵言卿被庄清河摁倒在地的样子。   赵言卿趴在地上,眼睛还看着孟书灯,一脸悲戚和痛苦。   然而孟书灯脚步都没停,一眨眼就出了门不见了。   庄清河往后扭着他的手,问:“怎么着?谈还是打?”   赵言卿回头瞪他。   庄清河抬手指了指角落的监控,笑道:“可都拍着呢,你先动的手,我正当防卫。”   十分钟后,两人坐到了公司附近的一家咖啡馆。   赵言卿坐下后,劈头盖脸就问:“你们俩在一起了?”   庄清河愣了一下,摇头笑:“没有,我们俩清白得很。”   这时,服务员过来点单。庄清河估计赵言卿没什么心情喝咖啡,于是就随便给他点了一杯。   服务员走开后,赵言卿突然说:“你在利用他。”   庄清河承认得痛快,也没给自己辩解,点点头说:“是,两年前我帮了他,现在他回报我,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嘛。”   “帮了他?”赵言卿蹙眉,问:“你帮他什么?”   “那得问你啊。”庄清河抬眼看他,说:“你当年逼得孟书灯在南洲呆不下去,说他只要敢辞职,就让他找不到工作,这不都你说的吗?”   赵言卿睁大双眼,突然失声了,他是说过这句话。   庄清河又说:“孟书灯在南洲的房子早卖了,家里人死得干干净净,他连个像乡下老家这样的退路都没有,你又逼得他在南洲没有立足之地,你让他怎么办呢?”   赵言卿抬手狠狠地搓了搓脸,五官都快在脸上揉错位了。   愧疚的情绪像洪流一样涌上来,胸口越来越闷,直到他透不过气,才吐了口气。他问:“你是在哪里遇见他的?”   庄清河回答:“我死那天……”   赵言卿抬眼看他。   庄清河愣了一下,纠正自己的话:“哦,安安死那天,我去医院补牙,正巧他奶奶那天也去世了。”   说完他顿了顿,疑惑了一秒,为什么要说“也”?   疑惑完接着继续道:“我在医院遇见孟书灯的时候,他一身的酒气和血腥味。”   酒气……血腥味……   赵言卿闻言,想起什么似的,脸一下就白了。是那天,他奶奶居然是在那天去世的。   “他当时就坐在医院楼下的长椅抹眼泪,因为一块墓地太贵了,他拿不出那么多钱。”   这句话当真能让赵言卿生不如死,心里那一千根针都在扎他。   庄清河想起第一次看到孟书灯时的场景。   当时他还披着安安的皮,看到孟书灯想不都不想就拒绝了那个宴会策划人同流合污的提议,当时他就觉得,这人心眼可真实。   这年头,像孟书灯这么傻的人还真不多了。   庄清河扯了扯嘴角,问:“赵言卿,你说他给你当助理的时候,手里攥着你的支票本,怎么还把自己弄得那么寒酸?”   孟书灯这人就是太有底线了,他但凡心黑一点点,也不至于用陪睡这种方式从赵言卿那弄钱。   “你也知道,我那段时间要出国,手里正好缺人。孟书灯呢,为人正直,有能力有底线,会是一个很好的助力。”   “好歹我和他奶奶是同年同月同日死,我想着这也算是个难得的缘分。于是我就帮他料理了老人家的后事,然后问他要不要跟我一起走。”   赵言卿抬头看他,现在他对庄清河的感觉也复杂起来了,同时也明白为什么孟书灯这么维护他信任他了。   在孟书灯的至暗时刻,是庄清河帮了他。而自己居然还在他面前一而再再而三地说庄清河的坏话,难怪孟书灯觉得跟他没什么好谈的。   连带着,赵言卿也对庄清河生出一丝感激,感谢他在那种时刻帮了孟书灯。   这时,庄清河乐了,得瑟道:“我去补个牙都能捡到宝,你说气不气人?”   “……”   去他妈的感激!   庄清河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神色也认真起来:“赵言卿,我是这样认为的,你和孟书灯根本不在一个层次上。 ”   “他是你的上限,是你能遇到的爱人的天花板。而你是他的下限,以后等着他的就是触地反弹。”   “你烧高香遇见了他,他倒血霉认识了你。”   “从此以后,他遇到的人只会比你更好,而你遇到的人只能比他差。”   庄清河句句不谈报应,但是句句都是赵言卿的报应。   而赵言卿哑口无言,觉得他说的句句都对。   赵言卿:“他们现在关系很好?”   庄清河笑了声,说:“你说呢。”   赵言卿看着他脸上的笑,突然问:“你是不是喜欢他?”   庄清河闻言一愣,继而挑了挑眉:“嗯……喜欢啊。”   赵言卿拧眉。   庄清河用手支着脸:“你不觉得他很可爱吗?就像……就像童话故事里的小动物,一看就是在好家庭里长大的好小孩儿。”   赵言卿听他这么说,反而放心了下来。然后又问:“那你还让他回来?”   庄清河看了他一眼,说:“他当然要回来,他甚至必须回来。就算不是因为ceo这件事,他早晚也还是要回来,总不能一直逃避下去。”   “丛林法则,害怕什么,就去消灭什么。”   赵言卿不屑:“这是庄清河法则吧?”   庄清河似笑非笑,没接这话,而是说:“赵言卿,现在他好不容易步入正规了,我觉得你但凡对他还有点感情,就别再纠缠他了。”   赵言卿蹙眉:“你没立场管我们的事。”   庄清河嗤笑:“你跟我谈立场?”   “他的房子是我租的,车子是我送的,工作是我给的,工姿是我发的,奶奶是我葬的。”   “你说,”庄清河挑挑眉,问:“我有没有立场?”   赵言卿再次哑巴了,在对孟书灯好这件事上,他一直都做得比任何人都差。   咖啡馆里的时间像一条流动缓慢的河流,赵言卿在这种静默中被愧疚折磨着。   许久后,他说:“我知道以后该怎么对他了,这两年,我一直在找他,一直在等他。”   “我忏悔了,我知道错了,我跟两年前真的不一样了。”   庄清河点点头,说:“两年过去了,是该有些变化了。孟书灯这样的人,放在哪都能成长。”   “这两年不是给他的时间,是给你的时间。如果你真的能想通放手,对你和他都好。”   赵言卿看了他一会儿,突然说:“那你呢?你和商珉弦的这两年呢?”   庄清河怔愣住,瞳孔晃动了一下,沉默着一言不发。   赵言卿又问:“庄清河,你把商珉弦害惨了知道吗?你有没有问过他这两年是怎么过的?你知不知道别人在背后怎么说他的?”   “别人都说商珉弦疯了,他那段时间也确实很反常。佣人说总听见他一个人坐在那自言自语,他还经常半夜不睡觉自己开车跑出去。”   庄清河没说话,端起杯子喝了口咖啡,却感觉喉咙更干涩了。   “他这种性格的人,你说你没事招惹他干什么?”赵言卿往后靠了靠。   心脏被细密的藤蔓缠绕住了。   庄清河转头看着窗外的夕阳,吐了口气。   --------------------   宝子们关注一下作者专栏呗,这对我来说很重要。   作者收藏满一千有加更哟。 第36章 灯罩:是我先说我喜欢你的   秋日的清晨带着微凉的寒意,孟书灯等红灯的间隙,在车里喝完一杯外带咖啡。   现在才早上七点多,正是早高峰。道路上穿梭不停的车流就像暴雨前着急搬家的蚁群一样,忙碌且有序。   七点半,他将车驶进地下停车场停好,刚从车上一下来,旁边就闪现出一道人影到他面前。   “孟书灯。”赵言卿天不亮就过来守株待兔了。   孟书灯吓了一跳,转身就想跑,没走两步就被赵言卿从后面拽住了胳膊。   被他触碰到的那一瞬间,仿佛被十万伏特的高压电给电了一样,孟书灯猛地一下甩开胳膊。   赵言卿被甩开后愣在原地,看着他,问:“你要躲我到什么时候?”   停车场十分安静,孟书灯一句话都不想,或者不敢跟他说,脚下已经往电梯方向移动了。   赵言卿则一言不发地跟了上去。   孟书灯看起来很不安,频频回头看他,到了电梯门前,终于忍不住了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赵言卿:“整个大厦都是我的,我为什么不能在这?”   可能这句话再次提醒了孟书灯他们两个之前的地位差,孟书灯没再说话。   这时,电梯开了。   大厦是他的,电梯也是他的,孟书灯自然没办法不让他进。只是进去之后,他就靠在最里面的角落,整个人都快钻进电子屏里了。   电梯上升,赵言卿酝酿了一会儿,刚要过去跟他说话,电梯门就开了,有人进来。   赵言卿只好把话暂时吞回去。   终于到了所在楼层,孟书灯从电梯里出来,看都不看赵言卿一眼。   第一天上班,他不想弄出什么动静让人指指点点。他一言不发往前走,听见身后赵言卿跟上来的脚步声。他越走越快,赵言卿的脚步声也越来越急。   继转圈丢手绢和老鹰抓小鸡之后,两人这次又莫名开始了竞走运动。   他们一前一后迅速穿过公共办公区域,几个早到的员工看着两人快到诡异的步伐,都有些发愣,只感觉有一阵风吹过。   孟书灯走进自己的办公室,动作慢了一步,没能及时把赵言卿关在门外。   “你跑什么?”赵言卿推开门,进来后就问他。   孟书灯和他拉开距离:“你到底想干什么?我现在已经跟你没关系了。”   赵言卿气急败坏,说:“怎么就没有关系了?我现在还是你的老板。”   孟书灯闻言败了败气势,但还是很戒备,问:“老板就能这样吗?你天天撵着我到底想干什么?”   赵言卿停下脚步,站在原地无奈道:“你能不能别见我就躲?我又不会吃了你。”   孟书灯没说话,他也不想见了赵言卿就躲,但是赵言卿每次见到他的样子,都虎视眈眈目光灼灼,像是恨不得冲过来要揍他一样。   他觉得赵言卿应该是因为自己两年前突然辞职的事生气,可是都两年多了,还没消气吗?   他还没找到更“合适”的助理吗?   最后孟书灯还是被他逼到了办公室角落,他的背死死地贴着墙,随着赵言卿的靠近,恐惧的情绪充满胸腔:“你到底想干什么?”   时隔两年多了,孟书灯还是害怕他。   那些嘲弄、挖苦和作践带来的抵触,随着赵言卿的靠近死灰复燃了。他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害怕,是赵言卿一旦靠近,心脏就会产生疼痛的生理性排斥。   赵言卿:“孟书灯,你以为我们之间就这么结束了吗?”   孟书灯抬起手肘抵住他,保持着一点可怜的距离,说:“那些钱我都还给你了,我们已经两清了。”   赵言卿蹙眉不解地问:“什么钱?”   孟书灯看了他一眼又撇开视线,说:“我做你助理时,除了工资之外,你给我的钱……”   跟你上床的钱。   赵言卿沉默片刻,问:“你为什么要还我钱?”   孟书灯有些莫名其妙,说:“当初我本来就说了,问你借的。”   赵言卿看着他,没说话。   “你没收到吗?”孟书灯表情疑惑,接着就想通了,以他的了解,赵言卿不会注意那么小额的进账。   赵言卿还是没说话,他确实没注意到有这样一笔进账。那两年多他给孟书灯的钱加起来也没多少,可能也就够他在夜总会开两瓶好酒。   孟书灯想了想,说:“我待会儿把转账记录找出来,发给你。”   赵言卿心里酸到发胀发痛,一句话都说不了。   “你……”赵言卿不知该怎么开口,张了张嘴还是问出来了:“你当年,去了洛城是吗?”   孟书灯猛地抬头,这句话像一个耳光重重抽到了脸上,让他脸上的血色瞬间就褪尽了。他脸上甚至出现惊恐的表情,在等着某种宣判一样看着赵言卿。   “你…是去找我?”赵言卿又欺身上前了一点。   孟书灯在他逼近的同时就往后缩小自己,那完全是本能的抗拒,神经在崩溃的边缘,岌岌可危。   赵言卿察觉到了,只好站在原地,又轻声问了一遍:“是不是啊?”   孟书灯不知道在怕着什么,他甚至哆嗦了一下,把脸撇向一边。像个耻于说话的口吃症患者,只是尴尬又难堪地哼出很轻的一声“嗯。”   他认为赵言卿势必要拿这件事嘲笑他、挖苦他了,他想要掩饰自己的难堪,为了让自己当时的行为看起来是合理的,而并非愚蠢的,于是先发制人地责备他:“当初你又没有跟我说分手!”   我怎么知道你已经不要我了?   没错,赵言卿出国后的头一年,孟书灯还一直以为他们在恋爱。   他不会说甜言蜜语,所以让赵言卿觉得他太冷淡。他没告诉赵言卿自己准备去交换的打算,因为再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前不想说,他性格生来如此。后来事情定下来之后,他又想给赵言卿一个惊喜。   结果现实告诉他,他真的不是一个适合制造惊喜的人。   “那你为什么不去找我?”赵言卿都要哭了。   孟书灯被他问得更难堪了,把脸转向一旁,久久没有说话。   赵言卿看着他的表情,再次冒出了那个可怕的猜测,问:“你找过我,你看到了什么?”   孟书灯避着他的视线,看着地板眨了眨眼。   他当年去了洛城之后,想办法找到了赵言卿的住址,去楼下等他。   那天下着大雪,洛城深夜的大街很冷,他一直等到凌晨一点多。   他当时是怀揣着和赵言卿结束异国恋的心情去找他的,可是看到赵言卿搂着别人上楼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弄错了。   他以为的初恋,早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就结束了。   孟书灯在街对面的角落,看着路灯下的男女,身后的一大团黑暗几乎将他吞噬。   光和影子的界限是那么分明,孟书灯站在暗处,从此就一直沉默了下去。   后来他和父母通电话,母亲问他是不是和男朋友见到面了。   孟书灯在深夜飘雪的电话亭里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妈妈,他好像已经不喜欢我了…”   时间又往后过了好几年,那天跟何墨他们一起吃饭,他在包厢外听到他们的谈话才知道,原来赵言卿当初追他只是因为和别人打赌。   所以当时对妈妈说的那句话也说错了,不是已经不喜欢了,是从来没有喜欢过。   可是已经说错的话,也没有什么必要去修正。会错的意,也没有必要让人知道了。   赵言卿看着他,心脏被恐惧攥紧。孟书灯当年看到了什么其实很好猜,只是他一直还抱着一丝侥幸心理罢了。   他张了张嘴,吐出一声痛极了的叹息。他想解释,却发现没什么可解释的。   因为孟书灯看到的不是误会,是事实。   而孟书灯依旧一言不发,他在等赵言卿的嘲笑和讽刺。   那种感觉它又来了。   完全想不明白的,难过、无措、紧张到自我厌弃,自我否定的感觉。   赵言卿说何墨觉得他好上手,想弄来玩玩,这其实应该也是赵言卿自己的想法吧。   那年孟书灯也才十八岁,面对一个同性的追求,从开始的诧异到逐渐沦陷,再到认真思考后决定答应。   赵言卿根本不知道,青春期的孟书灯经过了怎么样的纠结,和多少个辗转难眠的黑夜才做出了那个慎重的决定。   而赵言卿只是觉得他好上手。   如果当初答应他的追求是好上手,那自己追他追到国外的事,又会被他怎么形容呢?会被他用怎样嘲笑讥讽的语气说出口?   空气沉默了片刻,赵言卿又问:“那时候你奶奶生病,为什么不告诉我?”   孟书灯眼眶闪了闪,一言不发。   “为什么不告诉我?”赵言卿又问了一遍。   赵言卿的追问勾起了孟书灯最不想触碰的记忆,他突然就生气了:“你不是说我便宜吗?难道我奶奶生病了,就能让我变得贵起来吗?”   话一落地,空气中的那种滞重感觉更明显了。   是啊,孟书灯不告诉他关于奶奶的事简直再正常不过了。   从孟书灯的视角来看,事情又是什么样的呢?在他眼里,赵言卿就是一个花心、薄幸、恶劣的混蛋。   他还能说什么?他还敢说什么?   赵言卿的长相就跟人一种信不过的感觉,太浪了。以前还有青春稚气来削弱这种浪荡感,成年之后,稚气褪去,气质里的轻佻和放荡便显露出来。   有时候赵言卿照镜子,自己看着都会深觉无力。他忍不住也会想,可能他真的和父母一样,身上流着薄情又淫.乱的血。   而此时赵言卿看着孟书灯,眼神丝一样稠粘,他急于告诉孟书灯很多事。想告诉他自己的歉意,自己的病,自己这两年的转变。   他想说我已经改好了,现在看到你,我更是好得不得了了。   汹涌的倾诉欲挤在喉咙里,争先恐后地想出来,却卡死在那里。最终只蹦出一句:“是我先说的。”   孟书灯本来靠在墙上微侧着身,听了这句莫名其妙的话,疑惑地看向他。   赵言卿的眼睛像幽深的湖水,他看着孟书灯,说:“是我先说我喜欢你的。”   “我们从头开始吧。孟书灯,你把这几年忘掉吧,我以后会好好对你的。”   我真的会好好对你的。   赵言卿的眼皮薄,眼尾又轻微上挑,再加上他的气质,就导致他看人的时候总让人觉得充满了性暗示。可此时这双眼睛看着孟书灯,目光澄澈明亮,有股说不上的认真劲儿。   孟书灯则一脸诧异地看着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一样,满脸的不信任。他甚至在用神情告诉赵言卿,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简直荒谬。   赵言卿看懂了他眼里的情绪,心也一点点坠落,陷入黑稠的苦水中。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是个永远不可能让人觉得诚恳的人,于是改变策略,加了筹码。他声音平静,像一艘船沉入海底:“我给你钱,多少都行。”   他像一个被迷了心窍,散尽家财只为买孟书灯一夜春宵的穷光蛋。   忠诚、信任、形象,他什么都没有,只剩钱了。赵言卿从小到大就知道钱是个好东西,因为他只享过钱的好处,没有吃过钱的苦。   他习惯了用钱买爱情的“赝品”,却不知道钱也只能买到赝品。   那种顺服、讨好看起来太像爱情,可是不管它把外衣做得多么相似,不是就是不是。   孟书灯听了他的话,嘴唇紧抿,绷直了嘴角。他没想到时至今日,自己在赵言卿的眼里仍然只是一个可以“交易”的对象。   就算他把钱都还了,可自己在他眼里的形象好像也依旧没有任何变化。   和赵言卿上床拿他的钱,是孟书灯人生中做过最耻辱的事。这件事很长一段时间里就像一个巨大的石碑,他走到哪都要背在身上,压得他喘不了气。   赵言卿一点都没变,他还是那个赵言卿,最知道怎么羞辱孟书灯。   早晨浅淡的光圈透过纱窗落地,孟书灯在交织重叠的光影中看着他,说:“赵言卿,我有女朋友了。”   室内突然安静到仿佛没有呼吸。   赵言卿怔在那,半晌后才嘴唇微微发颤地问:“有女朋友了什么意思?”   这句话一点都不难理解,只是他从心底里排斥这个信息,便如大脑宕机一样反应不过来。   孟书灯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又重复了一遍:“我有女朋友了。”   我在和别人交往了,我不喜欢你了,我喜欢别人了。 第37章 他们要一起出差啦   赵言卿离开后,孟书灯花了一会儿时间平复好心情,然后就投入到工作中去了。   孟书灯曾经也有很优渥的家庭,这种优渥并不是体现在财富,而是在感情和情绪上。他的父母温柔开明,富有情调,家庭氛围极好。收入虽然只是中等水平,但也衣食无忧。   从小到大,他一直都是那种被教养得很好的小孩儿,生活环境干净清白,连邻居都和善可亲。   孟书灯像是在毛绒线织成的网兜里晃悠着,听着摇篮曲长大的,一切都柔软又温暖。   顺利平坦的处境,和谐温馨的家庭氛围造就了他稍显天真的性格。他有不高不低的正常自尊心,个性不激进亦不软弱,就连身上的好品质也全都恰到好处。   赵言卿算是他人生中遇到的第一道挫折,似乎在那之后,噩运就开始接踵而至。   先是他大四那年父母车祸过世,紧接着奶奶又查出绝症。为了给奶奶治病,花光了父母的保险金和赔偿金后,又卖掉了他出生长大装满了温情回忆的房子。   家庭是滋养孟书灯灵魂的土壤,接连不断的祸事让他像一株被从温室里连根拔起的植物,扔在太阳下暴晒。   他很艰难地挺过了那段时间,整个人也像被剥了一层皮。   那个时候重新遇见赵言卿,他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因为奶奶也确实是因为他的钱,才多活了那两年。   他去找赵言卿借钱的那个雨夜,其实是他已经被逼到绝境了。跟喜欢的人借钱本来就是一件很难堪的事,他一路上都在思考怎么开口。   他甚至在心里掂量,那场短暂的恋爱的情分足不足够赵言卿对他发善心,他为此感到羞耻。   那天他躺在赵言卿身下,每一次呼吸都在演示什么叫苟延残喘。雨水的味道无孔不入,那夜之后,潮湿就伴随了他许多年。   当时他觉得自己就像一条被开膛破肚的鱼,神志不清的时候,他问赵言卿:“我会死吗?”   实际上,孟书灯也确实死在了那个雨夜。   他不明白为什么赵言卿那天突然对他产生了兴趣。因为他回忆那天的自己,浑身湿透,脸色苍白,看起来应该是丑陋又奇怪的。   后来他慢慢发现,原来自己的难堪寓家vip和狼狈会让赵言卿愉悦。   他不喜欢这样。   但是情绪和食物总要自己消化,他除了默默忍受那些恶意,也想不到别的更好的办法。   因为他不太懂,那些是不是也属于“交易”的一部分。   孟书灯的家人很爱他,觉得他做什么都好。他小时候有一段时间调皮多动,学习成绩不好,妈妈就说她最喜欢活泼的小孩儿。   后来他过了那个阶段,心渐渐沉静下来,成绩慢慢一点点上去了。妈妈就说她最喜欢一直进步的小孩儿。   孟书灯挑食,妈妈就说她喜欢瘦瘦的小孩儿。   孟书灯近视,妈妈就说她喜欢戴眼镜的小孩儿。   总之,从小到大,孟书灯一直都是个很招人喜欢的小孩儿。就连他当时答应了赵言卿之后,跟家里人出柜,他们也只说你快乐就好。   唯独在赵言面前,孟书灯需要面对汹涌如潮的挑剔。自卑犹如藤蔓,缠绕着他,而他束手无策。   其实一个人的性格就是家庭的投射,和谐的家庭环境容易教养出情绪稳定的人。   因为人的性格底色是在大脑发育过程中逐渐形成的,当他的认知系统从小感受到的就是家庭成员的之间传导出的诚信、和善、稳定时,那他的大脑基本不会发育出“警惕”这一情绪,甚至不认识欺骗是什么。   这就是为什么孟书灯那么好骗,为什么那么容易就全心投入的原因。   但是后来的经历,让他的警惕性成倍猛涨,而且矛头明确,直指赵言卿。   他只要面对赵言卿,就没办法做到体面。   孟书灯再见赵言卿是几天后,庄清河这天正好也在公司。他们忙完就乘电梯下楼离开,下到言商的楼层时,电梯门打开,赵言卿就站在外面。   赵言卿看到电梯里的两人先是一愣,然后走了进来。   赵言卿不说话,孟书灯也不可能说话。   庄清河在一旁就有点无聊,他微微偏头看了赵言卿一眼。   发现他更丧了。   如果说孟书灯回国前的赵言卿像一只藏了一窝粮食,结果忘了位置找不到家的田鼠。那现在他就像一只好不容易找到家了,结果发现家被刨了的田鼠。分分钟都会找个树杈把自己挂上去吊死的样子。   庄清河没什么同情心,不仅不可怜赵言卿,甚至还在心里得意了一下自己精妙且形象的比喻。   下到一楼,庄清河和孟书灯在前,赵言卿在后。   快到门口的时候,庄清河一拍脑袋,说:“差点忘了。”   他从衣服内口袋里掏出两张票,说:“别人送我的票,我没那时间。你不是说你女朋友喜欢听音乐会嘛,正好你俩去得了。”   孟书灯拒绝:“那怎么好意思。”   “这有什么的,拿着。”庄清河把票塞他手里,又说:“这段时间是忙了点,估计你连约会时间都没有,回头姜小姐该说我压榨你了。”   孟书灯接过票收好,说:“南南不是那么不讲理的人,她还说改天要请你吃饭呢。”   而赵言卿在后面听到孟书灯对女朋友的称呼,南南……   南南……   卿卿……   南南……   他深吸口气,胸前“噗呲”中了一刀。   庄清河笑了,说:“行啊,定好时间告诉我,是要正式认识一下。”   孟书灯笑着点了点头。   庄清河盯着孟书灯身上的大衣看了两眼,突然说:“我发现你最近穿衣服风格都变了。”   孟书灯不太在意装扮,加上总穿职业装,所以总给人一种稍显古板的感觉。可是今天他套在外面的这件大衣虽然简约,但是能看出剪裁有一定的设计感,整个人看起来都比之前时髦了。   庄清河逗他:“我猜猜,姜小姐挑的?”   孟书灯心情愉悦地笑了两声,有些开心:“是。”   庄清河意有所指般:“她眼光真好。”   这话一语双关,“噗呲”,赵言卿又被刺了一刀。   孟书灯对感情有多认真,赵言卿现在比任何人都清楚。他只要是交往,肯定都是冲着一生一世去的。   他在感情方面的迟钝令他长情得可怕,喜欢吃牛角包就喜欢了好多年,喜欢赵言卿也喜欢了好多年。   到了停车场,庄清河停车的地方和孟书灯相反,就往另一边去了,赵言卿则和孟书灯往左边走去。   赵言卿跟在孟书灯身后,像只背后灵一样默不作声,心里想的事情乱七八糟。   他对女朋友也那么好吗?穿她挑的衣服,带她跟朋友吃饭。   会带她去图书馆约会吗?会给她买牛角包吗?如果她出国,他也会追出去吗?   赵言卿看着孟书灯的背影,心里翻滚着沉默的纠缠,和无声的爱欲。   这时,孟书灯突然看到前方正巧有辆车从停车位探头要出来,他便停下了脚步等车过去。   赵言卿在他身后,本来还隔了两步的距离,但他魂不守舍没来得及刹住脚步,直接撞到了孟书灯身上,把他撞到了自己怀里。   手臂有自己的想法,几乎是下意识地就缠了上去。   孟书灯震惊回头,第一反应就是想扯开他的手臂,结果纹丝不动。   赵言卿抱住他就不愿意撒手了,双臂紧紧地把他禁锢在自己的怀抱里,甚至有些想哭。   可孟书灯对他抗拒到了极点,他身体微颤,镜片后的眼睛又惊又怒,整个人都很焦躁,压着声音说:“松开。”   赵言卿低头看着他,又在心里默念着他的名字,胸膛起伏,荡着无休止的苦水。眼看孟书灯急了,眼眶都有点隐隐发红,他才松了手。   他一松手,孟书灯挣扎外冲的惯性没刹住,踉跄了两步才站稳。他看都不看赵言卿一眼,上了车就驱车离开,怎么看都是逃跑的姿态。   赵言卿则看着他离去的方向,在原地站了很久很久。   庄清河离开公司后没回家,而是驱车来到郊外的老宅。此时天已经黑了,屋后的密林在夜幕下更显幽深,像一只蛰伏的巨兽。   陶管家:“大少爷,你回来了?”   “嗯。”庄清河脚步不停地往里走,问:“父亲呢?”   “在小厅,刚见了客人。”   “客人?”庄清河转向室内,能让庄杉在家接待的人并不多。   他来到客厅,看到庄杉一人坐在待客区,茶几上放了两个玻璃杯。   庄杉对面位置上的玻璃杯上横着一把叉子,叉子的凹陷部位有一点烧焦的痕迹。庄清河嗅觉灵敏,隐隐还能闻到空气中一点淡淡的焦糖味。   把威士忌点燃,杯口横一把叉子,叉子的凹陷处放一块方糖。糖块被火焰烧焦融化,滴进酒液中。   这么喝威士忌的人,庄清河只认识一个。   庄清河站在那,看着那个玻璃杯出神,闻着焦糖的味道,脑海里随之而来的是一个癫狂病态的笑声。   直到庄杉出声喊他,他这才收回视线,在沙发上坐下问:“许僭越来南洲了?”   许僭越的名字是许僭越的父亲给取的。   许僭越,许你僭越,许你做任何事。用这种名字养儿子,养出个疯子真的是一点都不奇怪。   庄杉点点头,说:“人刚走,你早一点就能碰见了。”   庄清河随口又问:“他不是一直在瓯岛吗?来南洲干什么?”   庄杉笑了笑,没说话。   庄清河给自己倒了杯茶,没有继续追问。他和庄杉说话向来懂得点到为止,失了分寸会惹得庄杉起疑心,他这人本来就多疑。   两人聊了一会儿,说到下周的股东大会上,会提让庄清河进总部的事。   每个企业都有自己的核心部门,一个企业在不同发展阶段,核心部门也会有所不同。   比如商品开发制造行业,创业的初期是以研发部门为核心。但是当发展到了成熟期,核心就会转为销售。   但是不管怎么转,核心离不开三点,人、财、事。而庄杉准备给庄清河的那个职位所属的部门,三个都不沾。是公司里边缘得不能再边缘的部门,可以说存在感非常低。   庄清河听了之后,没说话。   庄杉看了他一眼,说:“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慢慢来。”   庄清河面上不露情绪,心里却焦躁了起来。他花费了这么多时间,却还是只能走到这一步。   他已经等了太久,忍了太久了。   和庄杉聊完,庄清河从会客厅出来,走到门口站住不动了,他望着门外漫长无边的夜色。那双总是含笑生动的桃花眼此时笼罩着一层暗色,里面全是疲倦。   突然,他听到旁边传来抽泣声,转头看到庄海洋坐在不远处的廊下,低着头,肩膀还一抖一抖的,像是受了委屈在哭。   陶管家站在旁边,一脸愁色。   庄清河走到他面前,手撑着膝盖弯下腰,看着他的眼睛,用跟小孩儿说话的语气问:“怎么了?谁欺负海洋了?”   庄海洋抹着眼泪,告状:“陶管家,把我的,宠物扔了。”   “宠物?”庄清河在他旁边坐下来,问:“你什么时候养了宠物?”   庄海洋脸上挂着泪,掰着手指算了算,回答:“上午。”   “……”这么短的时间,就培养出这么深的感情了?庄清河想,海洋可能是太孤独了。问:“是什么宠物?哥哥帮你找回来。”   陶管家在一旁,苦着脸说:“大少爷,那是只癞蛤蟆。”   庄清河看着陶管家:“…………啊。”   癞蛤蟆肯定不能当宠物,庄清河转头又哄了庄海洋一会儿,没哄好。   庄海洋还是很气愤,泪眼朦胧地看着陶管家:“我要把陶管家,种到土里。”   他感觉自己凶极了,自认为做出了世界上最严重的威胁,俨然已经把陶管家视为自己的头号敌人。   “哈哈,那样的话,到了秋天就会长出好多好多个陶管家哟。”庄清河张口就来。   庄海洋哇得一声号啕大哭起来。   庄清河自作自受,被他突如其来的爆发式哭声震得一哆嗦。   庄清河哄了他好大一会儿,才让他不哭了。   最后他又答应庄海洋,等他出差回来,给他带一只蓝玻璃小树蛙。然后还掏出手机,找了小树蛙的视频图片给他看,庄海洋看高兴了,这事儿才算完。   庄清河看庄海洋哭累了回屋睡了,自己也准备回去了。   “大少爷,你明天要出差啊?”陶管家送他的时候,没话找话闲聊。   “嗯。”   “去哪儿出差?”   庄清河说了个地名。   陶管家听了,说:“哟,那地方挺冷的,入冬早,估计这会儿都下雪了,你可得把衣服穿厚点。”   庄清河听着他絮絮叨叨的话,心里想的却是别的事。   明天出差商珉弦也会一起,是商珉弦主动提的,这倒是件挺新奇的事儿。   他这次是去参加一个汇报会议,本来该孟书灯去的。   但是公司合并后前期工作很多,庄清河看他这段时间实在忙得太狠,估计受不了这种奔波,于是就替他去了。   按说以商老板的“咖位”,是不会参加这种级别的会议的,更何况还要在路上耗时间。把那一队人全部召回南洲来汇报,产生的花费都比商珉弦亲自出差浪费在路上的时间成本低。   更不用说海星在商珉弦眼里,就跟掉地上的钢镚一样不打眼,那种份量形容起来,大概就是腰都懒得弯。   也不知道这次商珉弦怎么突然就舍得弯下他那矜贵的腰,去捡地上的钢镚了。 第38章 一起看雪啊   高空堆积着云海,朝阳的金色光芒刺破云层,倾泻而下。从机舱窗口望出去,好像是了另一个世界。   头等舱里,商珉弦坐在那翻看资料。他一直是一不受环境影响的人,不管身处什么地方,都像随身带着次元壁,总是整整齐齐的样子。头发永远纹丝不乱,衣领永远洁白挺括。   可他这会儿明显有些不稳重,终于还是忍不住往右手边看了过去。飞机起飞半个多小时,庄清河已经在他旁边睡着了。   庄清河今天似乎有心事,也可能是很累,都不怎么跟他说话。起飞后先是看着窗外的云层发呆,然后就裹了条毯子睡了。   商珉弦看着他,这人平时话不是很多吗?   庄清河睡着的样子很乖,眼睫浓密,像两把小扇子铺在白皙如玉的脸上。   嘴唇说不上是怎么样一种好看,但就是让人很想亲的样子。   商珉弦看着他,目光像是有了实质,把睡着的人弄醒了。庄清河突然睁开眼,和他的视线对上,声音微哑地问:“看够了吗?”   商珉弦被他抓包太多次,早就不知道尴尬两个字怎么写了。   庄清河也没追问,跟正好路过的空乘要了一杯水。喝完水,裹着毯子又睡了过去。   商珉弦知道他睡得并不沉,因为自己但凡有一点动作,就算是拿杯子、翻页这种细小的动静,庄清河都会睁开眼看他一眼。   庄清河身上有一种强到不正常的警觉。   准备降落的时候,庄清河坐起身喝了半杯水,可能是休息够了,活泼劲儿又回来了,他突然问:“商珉弦,你坐飞机会有什么生理反应吗?”   商珉弦看向他,以为他在问自己会不会觉得不舒服,耳鸣心悸之类的,于是摇摇头:“没有。”   “哦。”庄清河偏头看他:“我有。”   “什么?”商珉弦合上手里的资料。   庄清河勾了勾唇,压低声音道:“我在飞机起飞和降落的时候,会勃起。”   “……”   庄清河露出思索的神态,自言自语地分析:“可能跟气压有关?局部充血什么的。”   一直到出了机场,上了来接机的车,商珉弦脑子里都还塞不进别的事。   庄清河绝对是故意的,故意在快降落的时候这么说,这样他就会一直想着。   他们到了地方的时候已经中午一点多,匆匆吃了一顿简单的工作餐就开会了。   开会的时候,商珉弦和庄清河坐斜对面,这家伙听报告竟然听得很认真,眼睛一次都没往自己这边看。   他姿态还是松弛散漫的,但是看得出都听进去了,并且听懂了,手里闲闲地转着笔,时不时在本子上划拉着什么。   商珉弦想,庄清河是个很聪明的人,他想做什么都能做得有模有样。当初给自己当园丁的时候,也能把花园打理得很像样。   会议时间较长,中间有一个茶歇。负责人因着商珉弦在场的缘故,把茶歇准备得像自助餐会,特别丰盛。三明治、糖果、点心、巧克力、果汁、咖啡、茶应有尽有。   而负责人忙前忙后跟着商珉弦,跟个服务员似的。   庄清河瞧见了,笑了笑。   休息了大概半个小时,他们继续开会。开完会差不多也就是晚饭时间,负责人要招待他们吃饭。   天上堆着厚重的铅灰色乌云,笼着低沉的云气,显得颜色很滞重,空气又干又冷。   这座城市温度已经降到零下,南洲还是秋天,这里却俨然已经入冬。   庄清河今天穿了一套剪裁合身的深灰色西装,看起来很正经,也很精英。   就是腰线收得有些…风骚。   商珉弦想到这个词,马上又觉得也许不是衣服的问题,是人的问题。   从大厦出来后,庄清河又在外面套了件驼色羊绒大衣,很出挑的装扮,笔挺漂亮,莫名显得很贵气。   虽然圈子里都说庄杉是暴发,但是庄清河这会儿看起来,倒真像一个家里富了好几代没吃过苦的公子哥。   商珉弦和安安相识于晚春,结束于夏末。他没见过安安穿冬天衣服的样子,因此这会儿他看着庄清河有点移不开眼。   吃饭的地方就选在他们下榻的酒店一楼餐厅,不远,走着就去了。   庄清河一路上都插着兜,和身边的人交谈,似乎是说技术上的事儿。跟他说话那人是这个项目的战略顾问,也算是行业大佬了。   庄清河居然也能跟他聊得有来有回,这又是他的天赋,什么话都接得住。两人不知道怎么的,还聊到了当地美食。   商珉弦发现庄清河似乎挺喜欢吃的,应该是个很会享受的家伙,嘴巴也很刁,可是他又怎么吃都不胖。   想到这,商珉弦开始在心里琢磨庄清河如果胖了会是什么样?那应该也挺好看吧,毕竟骨头好看,怎么样都不会差。   然后他又开始想庄清河大肚子的样子,接着思路就有点跑偏了。这对商珉弦来说是很不正常的事,他的思维一般不会这么跳跃。   大肚子的庄清河……   商珉弦从后面看他,笔挺的大衣遮住了他好看的腰身,但是商珉弦对那具身体很熟悉,他甚至可以在脑海中描绘出来庄清河的腰臀比。   他又想,庄清河要是会生孩子就好了。他如果能生,怀着自己的孩子,肚子一天一天大起来。   这种想象莫名刺激了商珉弦。   他走在庄清河的侧后方,看着庄清河蓬松乌黑的头发被风吹乱,可能因为冷,他的耳朵也冻得有点红。庄清河皮肤白,耳朵看起来更是又白又软。   现在红了之后,看起来像刚熟了一点尖的水蜜桃,显得那一点红色特别诱人。   庄清河正经起来的时候,身上一点都看不出那些别人贴给他的暗黑标签,真就是一个品味好、有教养的富家子弟。   然而这类人商珉弦接触的不少,庄清河和他们又有着本质的区别,具体来说就是底色不同。那些人的底色是干净透彻的,一眼就能望到底。可以猜得到他们受过什么教育,读过什么书。   但是庄清河不一样,他的底色浑浊又复杂,对他的认知总是刚建立就要推翻。   但是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庄清河这样的人肯定很遭人恨。   因为他的身份和处境,明明该如履薄冰小心翼翼,可他偏偏那么松弛洒脱。   他总跟人反着来,一个逆行的人。   肯定很多人恨他,这些人包括但不仅限于,庄海洋的母亲、庄家公司里的外戚、韩天一那些人。   他们都虎视眈眈,等着他一无所有,等着他跌进泥里再上去踩一脚。等着看这个没有底牌、不自量力的私生子登高跌重的惨状。   又因为庄清河过于出众的外貌,这种期待里还掺杂了一些低贱的色.欲,因此就会让人产生一种扭曲的凌虐冲动。   庄清河如果跌下去,肯定会变成一个被肆意玩弄羞辱的对象,被折磨得痛不欲生。   他不知道自己的处境吗?怎么能还这么散漫?   商珉弦想,他肯定知道的,庄清河没有那么蠢。那他是不在乎?   商珉弦再次向庄清河看去,看着他头顶的几缕发丝随着走动轻快地颤动,像调皮的花枝。   对,他就是不在乎。   那些难听的闲言碎语也好,虎视眈眈的目光也好,对庄清河毫无杀伤力。他听着、感受着,像淋一场无需打伞的零星小雨。   庄清河这种什么都不在乎的态度让商珉弦有些生气,他突然也变成那些人的一员。   只是他和那些人的目的不一样。   他想的是,如果庄清河能彻底跌下去,自己就可以伸手接住他,然后像豢养一只小鸟一样养着他。   他会给庄清河打造一个金笼子,关着他,让他只能从自己手掌心里啄食。   这么想着,他就感觉手心发痒,好像真的有一只小鸟,在用鸟喙轻啄他的手心。   到了饭店包厢,庄清河脱了羊绒大衣,商珉弦又看到了他风骚的腰线,然后不动声色移开视线。   这种饭局少不了酒,但是没人敢劝商珉弦的酒。   庄清河也没喝多少,人们对他也有些隔着,是那种摸不清根底、探不出虚实的忌惮。   因此他们俩倒是饭局结束后唯二清醒着的人。负责人和其助理安排完一众醉鬼之后,人就散了。   庄清河没上楼,他看了商珉弦一眼,然后从大堂的后门走了出去。   商珉弦只迟疑了一下,就跟了过去,出去后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下雪了。   地上铺着皓影,空中流转着亮银,寒风吹得雪光更加亮。   这是今年的初雪。   庄清河点了支烟,眯眼看雪,说:“真好看。”   商珉弦见他眼睛闪烁,似乎在为美景颤然。   庄清河吐了口烟,又说:“圳海不下雪。”   上次看到雪是好多好多年前的事了。   商珉弦觉得奇怪:“你这些年,过年没回来过?”   庄清河嗯了一声,说:“回来过两三次,都是夏天,待不久。”   “在圳海怎么过年?”   “逛花市,看舞狮,打麻将,吃东西。过完除夕就跟阿昆去海边,有时候去国外。”庄清河弹了弹烟灰,说:“跟鸟似的,哪暖和就飞哪。”   他语气很平淡,话里听不出落寞,也听不出怀念,仿佛在说无关紧要的事。   他讲得破碎又笼统,浅薄又深刻,还有点虚虚实实,又远又近的感觉。   商珉弦形容不出来,就像他想象不出庄清河在圳海时的样子。   他经常在庄清河身上看到割裂和矛盾,除了安安和庄清河之间的割裂,还有别人嘴里的庄清河和他看到的庄清河。   以及……穿衣服的庄清河,和不穿衣服的庄清河。   商珉弦原本以为安安在床上的温顺也是庄清河装出来的,可是在医院被自己剥了衣服那次,他慌张得活像一只把壳弄丢了的小蜗牛。   整个人恨不得缩成一个丸子滚到看不见的角落,软得不得了,也乖得不得了。   路灯下雪花纷飞,偶尔闪过一点细碎的冰晶,仿佛月亮碎成了千万瓣。   商珉弦心里想着旖旎的事,这时,庄清河的声音也跟着雪花一起飘了过来。   “商珉弦,上床吧。” 第39章 雪崩了   赵言卿把车停在路边,坐在车里盯着路口对面的音乐厅大门。   过了半个多小时,开始有一波人群从音乐厅往外涌。没用多久,赵言卿就从人群中找到了孟书灯,他是和一个女人一起出来的。   孟书灯穿着一件深灰色大衣,围了一条黑色围巾,整个人看起来很清隽,身边的女人就是他嘴里的南南,他的女朋友姜图南。   姜图南长相明睿大气,整个人很有神采,看着就是个很聪慧的人。连赵言卿都觉得,她跟孟书灯很般配,她应该是一个三观端正的好姑娘。   两人出来后和人群散开,在深夜的大街上散步一般慢慢地走着。路灯的光给他们身上镀了层暖黄的光圈,营造出一种缱绻的氛围。   赵言卿坐在车里,透过车窗看着两人从自己停车的马路对面经过。然后他发现,孟书灯手里还帮姜图南拎着她的女士挎包。   好绅士的男友。   两人走出没几步,姜图南突然抬脸跟孟书灯说了句话。   孟书灯闻言抓起她的手握着,然后放进自己的大衣口袋里,低头很温柔地问了她一句什么。   赵言卿通过孟书灯的嘴型,看出来他问的是:还冷吗?   姜图南笑着仰头看他,摇了摇头。   赵言卿坐在车里,明明开着暖气,还是觉得寒气入骨。   深夜,路灯下的男女。   命运从不会放过谁,当年在洛城的一幕重现了,只不过主角换了位置。   两人又低声说了几句什么,然后才慢慢又朝着原定方向走着。   等他们两个稍稍走远一点,赵言卿失魂落魄地从车上下来,看着远处的两人。   听音乐会,在深夜的大街上漫步、聊天。这种对于赵言卿来说老土又无聊的约会,此时却让他嫉妒得发疯。   赵言卿看着那个自己再也无法拥抱的人,心里突然就雪崩了。   孟书灯觉得自己可能是最近工作确实太忙太累了,居然出现幻觉了,余光好像看到赵言卿站在斜对面的街角。   他忍不住转头看了一眼,认定了那是幻觉,和赵言卿远远对望。   那是他的初恋,让他疼了好多好多年。   “书灯。”姜图南叫他。   孟书灯回神看她,问:“怎么了?”   姜图南眼睛很亮,脸颊有些微红,说:“我说,路灯下很适合接吻。”   姜图南纯真不失聪慧,孟书灯温柔又宽厚,正好可以包容她身上那种聪明女孩儿特有的小狡黠。   孟书灯看着她的脸,这是他的女朋友,在这种时候想别人,实在是对她的一种不尊重。于是孟书灯把脑海中关于赵言卿的记忆全部驱逐了出去,专注于眼前的人。   他低头吻了上去,没有什么技巧,但是虔诚又温柔。双唇相贴,孟书灯只感觉很凉,很软。   这是一个不会让人心跳加速,但却会让人动容的吻。   一吻结束,姜图南也脸红了,她抱着孟书灯的腰,把脸埋进他胸.前,小声道:“你怎么连接吻都这么温柔啊?”   赵言卿就站在对面树荫里,看着孟书灯低头和她接吻,拥抱,低声说着一些情人之间的私语。   心脏很痛,难受得快死了。   那是一种纯生理性的痛,是自知活该还是控制不住的痛,是想到以后漫长的岁月不能疏解就隐隐绝望的痛。   这种感觉太要命了,一次就够人疼的了。而孟书灯在他身边,足足过了两年多这种生活。   八百多天的凌迟,他什么都没说。   孟书灯和姜图南两人又往前走了一段,身影渐远。终于走到了孟书灯停车的地方,他先打开副驾驶门让姜图南上车,然后自己才绕到另一边上车。   看着车影远去,赵言卿在原地站了很久很久,几乎站成一个雕塑。   他突然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如果孟书灯是和一个男人在一起,他会不择手段将人抢回来。可是孟书灯交的是女朋友,他还能怎么办呢?   抢?   当年自己那么卑鄙,把一无所知的孟书灯拖到这条路上,又那么不负责任地把他抛之脑后。现在他好不容易走回了正轨,自己有什么资格再去破坏他的未来?   他该娶妻生子,做个好丈夫、好父亲。   可是我怎么办呢?   我真的会死的。   同一时间,另一座城市大雪酣然地下着。   路灯下。   “商珉弦,上床吧。”   商珉弦闻声回头,庄清河眼中似乎暗含碎雪,他一笑,雪就融了。   这个人怎么能一整天看都不看自己一眼,刚说了两句话就直接邀请他上床。   干冷的寒风吹着墙角几棵破损的瘦竹,发出萧瑟的沙沙声响。   商珉弦问:“为什么?”   月亮是细细的一个钩,在天边悬着,庄清河看着他的眼睛。   因为你看起来渴极了。   雪花纷纷扬扬。   最终庄清河只是叹了一口气,那叹息融进了一片银白的雪光中。接着他低头跺了跺脚:“好冷啊。”   说完,又靠近了商珉弦一点,诱惑他:“我很暖和的,你不想抱着我碎觉觉吗?”   庄清河离得很近,商珉弦又闻到了安安的桃子香。能够再次拥抱有温度的安安,这对商珉弦来说诱惑力实在太大了。那是像在冰天雪地里,遇到一口温泉的诱惑。   可他还是冷着一张脸,看了庄清河一会儿,甚至有些倨傲地问:“庄清河,你是不是很想和我上床?”   “……”   庄清河张了张嘴,眼睛含笑地看着他,说:“是啊,我很想。”   天这么冷,庄清河裹得严严实实,眼里脸上,却写满了邀请。   他说:“我想了好久了。”   庄清河的房间是提前就定好的,只要拿身份证去前台登记拿房卡就好了。   登记完,前台小姐递出房卡,庄清河接过来看了一下,然后又推回去,微笑道:“能帮我换个楼层吗?我不太喜欢十三这个数字。”   前台小姐没多想,换了个同样规格别的楼层的房间给他。   换房卡的时候,商珉弦在一旁转头看了庄清河一眼,隐约记得听赵言卿说过,庄清河以前是在教会学校上的学,于是猜测他可能是受宗教影响,所以对十三这个数字有忌讳。   拿好房卡,乘电梯上楼。两人站在电梯里,都没看对方,而是盯着电梯里的楼层数字。空气中的张力一触即发,甚至能听到彼此焦灼的心跳声。   出电梯,刷卡,开门,关门。   甚至没来得及开灯,庄清河就被商珉弦扳过身摁到墙上,惊呼还没出口就被堵了回去。   庄清河的舌头很快就给出回应,像一条滑溜溜又没脑子的小鱼儿一样,活泼且热烈。   庄清河核心力很强,不用一直托着他,商珉弦的手就去忙别的了。   商珉弦收回手,剥掉他的大衣,然后是西装外套,全都扔在地上。解衬衣扣子的时候实在耐心耗尽,想直接扯开。   他刚一用力,就被庄清河牢牢钳住手腕,他惊讶地发现庄清河手劲儿挺大,自己居然动不了。   庄清河声音微哑还带着喘,语气却很温柔:“别扯坏了,我只带了一件换洗的衬衣。”   说完,凑上去一边和商珉弦接吻安抚他,一边抬手自己去解颈间的扣子。   扣子刚解完,就听见,啪!   商珉弦抬手把灯拍开了,室内骤然一亮。   庄清河的好皮肤在灯光下白得晃眼,他的衬衣整个敞开着,因为有点没适应突如其来的亮光,微眯着眼。眨了两下后,他才抬眼向商珉弦望去。   灯光下,商珉弦的五官更显立体,幽深的眼眸带着极强的侵略者和占有欲。   庄清河衣衫不整,和他对视,两人的目光和呼吸如藤蔓般缠绕、交错。庄清河这样的注视下,眼皮颤了颤,刚才的.浪.劲.儿随着灯一亮都消失了。   商珉弦看了他一会儿,然后一手揽住他的腰,另一只手扣住他的后脑一压,再次汹涌地吻了上去。把他口腔里里外外扫了个遍,连呼吸的时间都不舍得分出来,直至缺氧、晕眩、神志迷乱……   一直压抑着的东西,雪崩了。   他们这样搂在一起,两人打了个严丝合缝的死结,骨血都融在了一起。   庄清河感觉自己变成了一块酥糖,一碰就会掉渣。   世界仿佛突然消失了。   大雪、路灯、道路、楼房、几百万人的寒冷城市,顷刻不见,只剩下他们两个。   好不容易停下,两人静静地喘气。   这间房是一个套间,商珉弦终于想起要进屋,就这样抱着庄清河来到卧室,走到床前一扔。   庄清河弹了两下,然后又被压住。   十指紧扣,庄清河的手被商珉弦推到头顶。   庄清河感觉鸡皮疙瘩沿着头皮蔓延全身,眼眶也热了,小声哼哼了两下。   真是,脑子跟着j.b走。   庄清河抽了个空在心里鄙夷了自己一下,然后决定大方和欲.望拥抱,融化在商珉弦怀里。   不多时,商珉弦起身跪坐在床上脱上衣。   庄清河则转头,眼睛往床头柜瞟去。一般来说,酒店房间都会某些收费用品,结果他只看到女.用.润.滑.液。   他蹙眉思考了一秒,……好像也不是不行,这种玩意儿应该都差不多。   庄清河手脚并用爬过去,拿起那瓶子起身往洗手间去。   “你干什么去?”商珉弦拽着他的脚踝问。   “我去准备一下。”这种事,当着对方的面弄还是有点尴尬的。他说着抽了抽自己的脚,没抽出来。   商珉弦不知道在想什么,攥住他脚踝的手一收力把他拖了回来。 第40章 他又骗人   ……   “等等。”庄清河再次打断他。   商珉弦不满地抬起头,看着他。   庄清河又手脚并用爬到床头,拿了一个纸盒子递给他:“戴上。”   商珉弦接过来,低头看了一会儿,转头扔进了垃圾桶。   “……”庄清河张了张嘴。   算了,他不想dai……   那就不dai吧。   ……   商珉弦很快。   庄清河趴在他肩膀上喘了一会儿:“两年不见,你快了好多啊。”   ……   两年不见……   这人居然装死骗了他两年。   你快了好多啊……   嫌我快?   庄清河轻飘飘一句话,让商珉弦杀红了眼,一向引以为傲的理性荡然无存,信息处理系统完全瘫痪。   等他反应过来,发现庄清河被自己掐着后颈,上半身都被摁在被子里,整个人跟要扭断似的撅着。而且他一直在哭,但是因为闷在被子里,那声音也是沉闷的。   商珉弦摁住他的背,问:“我快吗?”   “啊?”庄清河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他发什么疯,忙狡辩道:“我没说你快,我说你可爱。ke~ai快,你自己听错了。”   骗子。   商珉弦蹙眉,真以为自己耳朵不好吗?到了这会儿还满口谎话,拼音都不对。   欠教训。   商珉弦停了下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庄清河也扭过脸看他,闪亮的眼泪和汗水让发丝凌乱地贴在脸上,红红的鼻子不停翕合,嘴唇微张。   然后庄清河眼睛猝然睁大,他看到商珉弦拎起一旁的裤子,把上面的皮带抽了下来。他身上的皮一下就紧了,挣扎着颤声问:“你要干什么?”   两年而已,商珉弦不会这么变态吧?   然而商珉弦只是把皮带弄成一个环,把庄清河的手腕放进去捆了起来。   嗐!原来只是想捆他,庄清河松了口气,他还以为商珉弦想拿皮带抽他。   不就是捆一下吗,既然他想捆……   那就捆吧。   ……   沉迷.情.欲的人表情自然和平时不同,但是在商珉弦身上,这种反差尤其大。   平时总是冰冷淡漠的眼神,此时充满了鲜活的欲望,还有和他完全不匹配的野性。就是那种享受玩弄猎物的兽性,看起来很残忍。   庄清河看了他一会儿,吐了口气,把脸又转回来埋进枕头里,自我放弃一般,跟着商珉弦的节奏无力地哼叫。   商珉弦看着那张泪水横流的脸,与记忆中的何安重叠,倒是找不到一点庄清河的影子了。   他想起从旁人嘴里听到的对庄清河的评价。   疯狗、狠人、恶鬼、狐狸。   可此时庄清河的脸上没有这些词,只有不堪承受的无助。   疯狗在呜咽、狠人在呻.吟、恶鬼在抽泣、狐狸在求饶。   庄清河在床上显露出一种与他外在极不相符的脆弱和柔软。   看他在白玉京的作风,谁也想不到庄清河躺在别人身下的时候会是这样。   商珉弦心想,演技真好。   他问:“哭什么?”   庄清河睁开被眼泪淹没的眼睛,看了他一眼又闭上,不肯说话。   商珉弦钳住他的腰,又问:“为什么你每次都要哭?”   明明是你勾引我,是你想要毁了我,你又哭什么呢?   庄清河被撑开到了极致,觉得自己像一个充满了气的气球,随时都会爆炸。每一下撞击都像是带了电流一样,从中扩散到四肢。   “怎么了?”商珉弦掐着他的下巴把他的脸扳正,问:“你不是说,我弄得你舒服得要命吗?”   庄清河拧眉不语。   他想骂人,想告诉商珉弦,舒服得要命的重点是舒服,不是他妈的要命。   可能是因为不满意前头庄清河说他快,商珉弦要证明什么似的,把时长拉长到了让人难以承受的程度。   酷刑让庄清河难以忍受,商珉弦的鞭挞却仿佛没有尽头。   庄清河忍着,倒是也一直没叫停。不过他的手背在身后被压得都快麻了,说:“商珉弦,把我解开,手好疼。”   商珉弦顿了一下,把手腕解开。   获得自由后,庄清河刚转了转手腕,就被商珉弦搂在怀里。于是庄清河不说话了,把下巴枕在商珉弦的肩膀上。   很乖。   商珉弦发现庄清河应该是喜欢这种温柔的做法的,这会儿他整个人都黏糊糊的,看起来惬意极了。   他停下来,低头捕捉住庄清河脆弱的气息,和他接吻。   一吻结束,庄清河眼神迷离地看了他一会儿,突然问:“商珉弦,除了我,你还亲过别人吗?”   “没有。”   庄清河眼睛亮了亮,笑道:“那我是你的初吻。”   “嗯。”   “想想我还有点兴奋呢。”他用手勾住商珉弦的脖子,笑得像个拿走姑娘贞操的混蛋,似乎完全忘了自己第一次在商珉弦身下受的罪。   而商珉弦并不觉得初吻有什么了不起,不过既然庄清河喜欢亲,那自己可以不计前嫌多亲他几下。   最后庄清河被亲迷糊了。   ……   过了好久,庄清河才冷静下来。   商珉弦滑出来的时候,他没忍住又哆嗦了一下。   商珉弦垂眸看着他这副样子,刚想抽身,却被庄清河抱住,说:“别动。”   他脸上泪痕未干,蹭在商珉弦的肩上。   商珉弦突然明白了,这个拥抱才是庄清河真正想要的。   其实在庄清河还是安安的时候,商珉弦就发现了一件事,比起做,他好像更享受接吻、拥抱。   就像一块卸了壳的贝肉,乖得不得了,又软又听话。犹如春日软水,化成一滩,连人形都没了。   可是接吻拥抱的的时候,那个缠人劲儿,就跟守寡多年的坏女人一样。   商珉弦在这天确认了一件事,庄清河喜欢抱抱。   商珉弦不想压坏了他,兜起他翻了个身,让他趴在自己身上,手臂还搂着他。   喘息渐平,庄清河舒服得像是睡着了。然而过了许久,他却突然开口了,问:“你等会儿还有事吗?”   庄清河不像是关心他行程的样子,所以这句话是在问他的去留。   商珉弦有一种直觉,强烈到几乎可以肯定,在这个飘雪的深夜,庄清河希望自己留下来。   商珉弦接下来没什么安排,他垂着眼皮看了庄清河一眼。这人闭眼趴在他身上,让他想起婴儿写真上那些趴着睡觉的小婴儿。   “回去。”商珉弦说。   商珉弦不爱住酒店,几乎有业务的城市都有房子。当初把海星清恩的研究中心设在这里,也是因为他在这边有个科技园。他在这边有房子,过来前陈秘书已经让人提前收拾好了   庄清河也没挽留,嗯了一声从他身上滚了下来。   商珉弦去洗了个澡,从浴室出来时,庄清河正靠着床头看手机,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商珉弦穿好衣服就走了,到了楼下,瞬间被铺天盖地的雪花包裹。他突然觉得自己有点犯傻,放着有一身桃子香的庄清河不抱,跑进大雪地里来。   他站在大雪纷飞的夜色中,站了好几分钟。然后转头望向身后的酒店,看到庄清河所在的那个房间的窗户,里面发着暖黄的光。   庄清河打开门,看到去而复返的人愣住了。   商珉弦肩上落了薄薄一层雪花,头发上的雪花早就融化成露珠。他只说了三个字:“雪太大。”   这个去而复返,远比直接留下更暧昧,因为看起来像是经过一番纠结的。   因此庄清河看起来心情不坏,侧身让他进来,说:“我还以为是送酒的。”   “你又叫了酒?”商珉弦进来后站在门口处问。   “嗯。”庄清河收了收浴袍腰带,转身往里走。他应该是刚洗完澡,没穿鞋,光脚走到在椅子前坐下,说:“睡不着,喝点酒好睡觉。”   这时门铃又响了,商珉弦离门近一些。于是庄清河极自然地抬了抬下巴,让他去开门。   商珉弦被他这么使唤也没说什么,开门让侍者把小推车推了进来。   庄清河叫的酒价格不菲,侍者拿着酒瓶给庄清河确认了瓶身标签,然后才开酒。把酒倒进醒酒器,说了醒酒时间和慢用就离开了。   庄清河看起来似乎是真的想喝醉了好睡觉,并不考虑口感的问题,没等醒酒,直接倒了一杯。   推车上还有一碟配酒的奶酪,他也没动。   窗外雪在落,寂静无声,庄清河坐在窗前的沙发上,拿着杯子看雪景。他一条腿屈着踩在沙发上,一脚踩在地毯上,看起来似乎很疲惫,姿态慵懒又沉默。   一时无话,商珉弦在书桌前坐下,看到开会时庄清河用的那个本子就放在桌上。   他闲着没事,把本子摊开。然后他看到了今天开会的时候,庄清河划拉的东西。   庄清河的字写得不好看,东倒西歪,跟他那副懒散样很像,都跟没骨头似的。   商珉弦后来才发现庄清河不是左撇子,他猜测安安当初故意用左手写字是为了掩饰字体,当时还猜测过庄清河写字得多好看。   现在看了之后,他觉得庄清河对自己的写字水平好像有误解。他用右手正常写的字也就这样,看字体也不聪明。   前面还像模像样的写了会议主题和日期,和开头的几点要素。   会议记录记了没两条,庄清河就明显开始溜号了,后面写得字越来越趴菜,看着一个个都快躺下了。   下面是他画的火柴小人,两个一组,在对招打架。他画的小人比他的字有看头,线条简单,但是能看出招式凌冽,动作清晰。   商珉弦翻了一页,火柴小人突然换了个画风。还是两个一组,但是不打架了,而是亲亲热热地抱到了一块儿,然后抱着抱着就亲上了。庄清河还给亲嘴的那组小人上面画了几颗小爱心,看着有一种春情萌动的感觉。   “……”   亏他白天还觉得这人开会挺认真。商珉弦把本子合上,一抬头就和庄清河对视上了。   庄清河:“你干嘛偷看人家日记?”   “也没什么值得偷看的价值。”商珉弦一脸嫌弃。   庄清河撇了撇嘴,一脸不服气。   酒后又做了一次,庄清河差点崩溃。   商珉弦那简直是刑具,庄清河记得自己还是安安那会儿,第一次吓得他差点就说话了。   他当时甚至想从床上跳下去,跑了算了。   事后。   庄清河像一只饱胀的浆果,有种被灌满的感觉。他汗湿着头发躺在床上,喘得上气不接下气:“为什么,我觉得,你是恨我的?”   他几乎化成水,要从床上流下去。   “嗯?”商珉弦转头看他。   庄清河睁大眼睛看着天花板,说:“你刚才,像是想弄死我。”   商珉弦看他气若游丝的样子,心里居然有点愧疚。而庄清河是真的累到不行了,说完很快就闭眼睡过去了。   商珉弦也躺下来,想了想,把庄清河搂在怀里。然后发现庄清河又骗人了,他身上一点都不暖和。   --------------------   之前说满一千作收加更,提前兑现,因为想借着作话说两句   写文不易,鹿鹿叹气   姜图南这个角色引起了部分读者的不适,耽美感情线出现女性角色不好处理我知道。   “被诟病不是因为性别,是没有处理好女性角色的位置,不该把女性角色塑造成让人吃醋的工具人,也不该是感情上的退而求其次”   这是我几天前在wb群里和读者的讨论。   成熟的作者能预测读者的想法(不是),但真的面对了好像心情还是会受影响,所以还是解释一下吧。   姜图南这个角色不是常规写法,你们目前对走向的猜测都不准确,接下来的发展交给我处理。   我觉得我能圆,我会圆,我超圆,我圆得我觉得我上辈子是个圆规。   给鹿鹿多一点点信任吧,爱你们~ 第41章 他觉得他喜欢笨的   电梯门一打开,孟书灯就能听见办公大厅传来的各种声响。键盘敲击声、交谈声、打印机的咯吱咯吱声。   清晨的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照过来,每个人都在自己的工作岗位上有条不紊地忙碌着。空气中里弥漫着的咖啡和熏香的味道,言商的每个早晨都是这个味道   时隔两年多也没变。   孟书灯往会议室去的一路上有不少人跟他打招呼,都是在给赵言卿当助理时就认识的老熟人。   进到会议室,里面人已经差不多到齐了,赵言卿就坐在最靠里的位置,他听见声响抬起头,朝孟书灯看了过来,眼神有种空落落的感觉。   他一向收拾得干净整齐,今天看起来却有种大病未愈的萎靡,整个人都呈现出一种不该出现在他身上的单薄感。   孟书灯看到他颓废的样子都愣了愣。   会议开始前,经理问赵言卿:“赵总,你身体不舒服啊?”   赵言卿反应有些钝,过了一会儿才开口,声音嘶哑得让人忍不住皱眉:“感冒了。”   昨天他穿得本来就单薄,又在深秋的夜风里站到大半夜,回去后就受了寒。那些寒气仿佛渗进了他的骨缝和内脏,热水和棉被都不能让他暖和起来,一整夜手脚都是冰凉的。   好不容易睡着了,就不停做梦。   全是又凉又痛的梦。   后来他又开始觉得热,一直出汗,浑身湿透,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可尽管这样,到了早上他还是强撑着起来了,因为他记得今天孟书灯要来言商开会。   整场会议都推进得很不通顺,像结巴的人说话,磕磕绊绊的,不爽利。   主要是因为赵言卿的状态是真的太差,说个什么东西他都要反应好大一会儿。孟书灯做汇报的时候,他就直愣愣地盯着孟书灯看。搞得孟书灯也不在状态,所有人都笼罩在一种觉得哪哪都不对劲的氛围里。   原本一个小时就能结束的会议,一直开到十点多。   散会后,赵言卿在会议室坐了一会儿,然后才起身慢慢走出去。他浑浑噩噩地进了电梯,然后就靠着电梯发呆。   电梯门眼看要关上时又突然打开,孟书灯站在门外。他看清里面的人时微微一愣,脚步明显停顿了一瞬,但还是走了进来。   电梯门合上后,整个狭小的空间就中剩他们两个人。孟书灯离赵言卿尽可能地远,站在靠近电梯门门的位置,看着面前的门一言不发。   沉默在并不大的电梯里蔓延,赵言卿看着孟书灯的后脑勺,心里又酸又苦。   这两年多里,他身边日日夜夜睡着一个灰色的梦。   如今这个梦变成一个实体,就在那里站着,却再也不想和他说一句话。   赵言卿眨了眨眼,看着电梯上的数字慢慢变小,无情地倒计时他们短暂的独处时光。   “孟书灯……”   孟书灯听见了赵言卿嘶哑的声音,但是没有回头,固执地看着电梯门。   “孟书灯,你会和她结婚吗?”赵言卿慢慢把身体靠在墙上,费力地歪着头问他。   孟书灯还是没回头,只是皱了皱眉,声音冷淡又疏离:“当然。”   赵言卿眨了眨眼,呼吸都变得轻微绵长,像叹了口气。   孟书灯今天约了跟人谈事,这会儿要出去。时间明明还很充裕,可他心里却莫名有些焦躁。抬头又看了一眼电梯的楼层显示,觉得今天的电梯运行速度比平时慢了许多。   身后赵言卿没有再说话。   9、8、7、6、5……   孟书灯一瞬不瞬地盯着那数字,突然听到身后传来扑通一声,他的脚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他惊讶地回头,看到赵言卿整个人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倒在他脚边,已经陷入了昏迷。   商珉弦比庄清河先醒,他一睁眼就发现庄清河整个人缩在他怀里。毛茸茸的脑袋就在自己面前,弄得他鼻子有点痒,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庄清河被喷嚏声震醒,整个人吓得哆嗦了一下,睁大双眼震惊地看着他。   庄清河闭了闭眼,声音嘶哑像埋怨,又像撒娇:“你吓我一跳。”   商珉弦他觉得庄清河被吓着的样子挺好玩的,问:“一个喷嚏就吓着你了?”   “也不是,主要我正做梦呢。”庄清河叹了口气,又把脸埋进他怀里,带着睡意的声音听着像嘟囔:“我梦见我在打仗,正趴在那小心翼翼拆地雷呢,你一个喷嚏我以为雷炸了。”   “……”   庄清河翻了个身,伸到床头拿了瓶水拧开,仰头咕嘟咕嘟喝了大半瓶,然后又继续叨叨:“渴死我了。我梦里都觉得渴,打仗不是有那个行军水壶吗?可我的壶里是空的。我渴着打仗还被雷炸,我太惨了。”   “……”   不过商珉弦好像知道庄清河为什么渴,他昨天出了好多汗,流了好多泪,又喷了好多…嗯嗯。   估计睡着后太累了,连爬起来喝水的力气都没了。   喝完水庄清河看起来还是没睡够的样子,商珉弦:“再睡一会儿。”   “嗯?”庄清河转头,惺忪的眼睛眨了眨:“上午不是要开会吗?”   这事儿不难解决,商珉弦拿出手机发了条信息,然后说:“改到下午。”   “……”   庄清河无话可说,大老板的话语权就是高,别人只有听令行事的份儿。不过他确实困,缩回去闭上眼又睡了。   屋里暖气开得很足,商珉弦低头看着他略微有些红肿的眼皮,还有遍布斑驳吻痕的肩头,真是让人越看越满意。   这一觉直接睡到大中午。   看到庄清河再次醒过来,商珉弦才说:“起来吃点东西吧。”   “嗯。”庄清河迷迷糊糊地掀开被子爬起来,踉踉跄跄地往浴室去了。   他们洗漱完出门,酒店有自助餐厅,但是商珉弦还是说去外面吃。   庄清河显得有点萎靡不振,反应也慢了些:“哦……吃什么?”   庄清河难得有这种懵懂的样子,大部分时间他都很警觉。商珉弦看他笨笨的样子越看越喜欢:“你昨天跟那个人聊的时候,不是说想吃这里的牛肉汤吗?”   “哦。”庄清河想了想,点点头,是有这么回事儿。   “走吧。”   到了卖牛肉汤的小餐馆,商珉弦拿起小餐馆的那种茶壶,倒了两杯汤色并不算好的茶,看了看,没喝。   牛肉汤上来,庄清河愣愣地看着面前的碗,过了一会儿才拿起筷子慢慢吃了起来。牛肉汤里有几颗牛肉丸,他夹了几次没夹起来,有点赌气地把丸子拨到一边,改吃牛肉。   商珉弦看到他孩子气的表现,心里一动,夹了颗丸子喂到他嘴边。庄清河看到那个牛肉丸,下意识地张开嘴咬住不动了。   商珉弦想抽回筷子,发现扯不出来,说:“松口。”   庄清河呆呆地眨了眨眼,然后松开被自己咬住的筷子,开始嚼嘴里的牛肉丸。   商珉弦看着他吃自己喂进去的丸子,找到了一种喂小鸟的快乐。   一直到吃完饭,庄清河的眼睛才逐渐清明,整个人像是启动完成了一样,聪明劲儿又回来了。   商珉弦看到了有点失望。   吃完午饭他们就直接去开会,会议室的椅子有些硬。   商珉弦想到刚在店里吃饭,庄清河坐下来的时候似乎皱了皱眉。于是他转身对负责人说:“椅子太硬了,拿些坐垫过来。”   负责人闻言,连忙转身吩咐助理去安排。   商珉弦再一转头看到庄清河,发现他正看着自己笑。   有种被看穿了心思的不自在,商珉弦画蛇添足地编了个蹩脚的谎:“我有痔疮。”   负责人:“呃……”   “噗!”庄清河把脸转向一边。   商珉弦听到他的笑声有些不高兴,觉得庄清河真讨厌,还是傻傻的时候比较可爱。不知道有没有什么药,能把人药傻。   会议结束后,庄清河直接回酒店休息了。商珉弦则问负责人要了间空的会议室,和南洲那边管理层开视频会议。这次出差是临时决定,他过来都没带陈秘书,就是因为南洲公司离不开人。   视频会议结束时,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商珉弦看着外面大雪和夜色,出了会儿神。想了想,他拿出手机给庄清河打了个电话,电话响了很久。   商珉弦看着窗外的落雪,心想,庄清河接电话总是很慢。   庄清河在浴室泡了个热水澡,出来后才觉得身上的酸乏无力的症状了些。   然后他回到卧室,穿戴整齐准备出门,他今晚有约。   这次他过来这边,除了是替孟书灯,还有一个原因。关于他之前投资的电影,两年时间过去,筹备、拍摄、审批、上映的流程都走完了,   那个导演最近在这边的一个影视城拍新戏,庄杉让他这次过来顺便跟那人见个面,也是时候谈分账的事了。   穿衣服的时候他就听见手机在响,腾出手后才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商珉弦打来的。   “喂,怎么了?”他声音还是有点哑。   商珉弦那边顿了两秒才开口:“我准备去吃宵夜,你要一起吗?”   他才不会说想和庄清河一起吃,他只是本来就要去吃,顺便邀请一下庄清河。   庄清河想说自己有事儿,已经约了人,刚张了张嘴就打住了。   因为他想起来关于他投资电影的事儿,商珉弦是清楚内情的,当初还拿这事儿威胁他逼他找安安。   他不想让商珉弦发现自己还在碰这些脏事儿,说不上具体原因,可能就只是因为他有点心虚,还有点惭愧、窘迫……总之都不是好情绪。   于是他撒了个谎:“我戒宵夜了。”   商珉弦沉默。   庄清河又说:“而且我好累啊,今晚想早点睡,你昨天可把我折腾够呛。”   这话一出来,就是商珉弦也得心虚,他也不能再说什么了。   商珉弦挂完电话,又看了两份邮件,就起身准备离开,开门发现外面还有人。   “商总,您忙完了?”负责人居然没离开,一直在会议室外面等着商珉弦。   “嗯。”商珉弦往外走着,问:“有事?”   “刚看新闻,这两天都有雪,航班都停了,跟您说一下。”负责人跟在他旁边,又说:“您原定的是明天回南洲对吧,估计走不了,最快要后天了。”   商珉弦停下脚步,望向窗外,思考了一会儿。一向最讨厌被打乱计划和节奏的商珉弦,此刻居然没有丝毫不满。   “嗯,我知道了。”   负责人又问:“您这会儿要去哪?我找司机送你。”   “我去吃宵夜。”他跟庄清河说了自己要吃宵夜,就得去吃一下。他和庄清河不一样,他不是骗子。   负责人一听,忙说:“我带您去个好地方,是这边的特色,环境也好。”   商珉弦又想了一下,他好像确定是需要一个人证,证明自己真的去吃宵夜了,于是点点头答应了。   这边庄清河已经到了跟那个导演约定的地点,是一家夜总会的包厢,人不多,就几个。正事谈完,那个导演手一挥,包厢门打开,一群年轻女孩儿鱼贯而入。   庄清河眼底闪过一丝厌烦,但他掩饰得很好。   色.情.招待很常见,特别是娱乐圈里的人,对这些早已经习以为常。   导演挑了个自认为最好的女孩儿,让她坐到庄清河旁边。   庄清河抬手刚想说话,又听见那导演说:“我下周回趟南洲,约你父亲去打高尔夫去,小庄总到时候一起啊。”   听到他说下周可能会和庄杉见面,于是庄清河推拒的话便没说出口,而是任由女孩儿在他旁边坐了下来,说:“我不打高尔夫。”   庄清河不太在乎名声,甚至很多时候,特别是在庄杉面前,他不能有好名声。   他曾经对商珉弦说,他身上不能有庄杉厌恶的美德,只能有他欣赏的恶习。   这是实话。   在庄杉面前,正人君子从来都不是庄清河的人设,他寻思着等晚一点散场了,自己再把这个女孩儿打发走。   负责人带商珉弦去的这家店味道确实不错,环境也很好。餐厅中央是一个小舞台,有歌手在上面唱歌,唱歌的是个女孩儿。   歌声出来时,商珉弦看了一眼那个女孩儿,年龄不大,应该才二十出头。看起来很清纯,屋里暖气足,她身上就穿了一条白裙子。   商珉弦注意到她倒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那双眼睛,温顺的桃花眼,有点像安安。   因为那双眼睛,商珉弦朝她多看了两眼。   负责人在一旁察觉到了,看着那个女孩儿若有所思。   吃完饭,负责人离席去买单,买完单后他找到那个唱歌的女孩儿,跟低声说了几句话。   女孩儿抬头朝商珉弦看了两眼,只犹豫了很短暂的一瞬,然后点点头,似乎是达成了某种交易。   商珉弦已经拿起大衣准备出去了,快走到门口的时候,负责人追了上来,身边还跟着白衣女孩儿。女孩儿这会儿已经在外面套了件大衣,手里还拿了把伞。   负责人说:“商总,外面雪又大了,我让她送你。”   商珉弦莫名其妙地看了负责人两眼,觉得他怕是有什么大病。大晚上的,让一个小姑娘送他一个大男人。   “不用,又不远。”商珉弦直接拒绝了。   这会儿庄清河应该已经睡着了吧,要不要去他房间看看他?会把他吵醒吗?   商珉弦在心里琢磨着,负责人在他耳旁又叨叨了什么,他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出了饭店门,雪果然大。商珉弦一抬头就看到了隔壁夜总会大门出来几个人,那个现在应该在房间乖乖睡觉的人就在其中。   冬夜空气清冽,行车道上是重叠的车辙印,街灯在雪片中簌簌朦胧。   商珉弦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眼睛直直地看着庄清河。连白衣女孩儿走到他旁边帮他撑伞,他都没察觉。   庄清河和那几个人站门口说话,相谈甚欢的样子,手臂上还挂了个女孩儿。   商珉弦:“……”   昨晚怎么没操.死他!   庄清河跟几人告了别,看他们离开后,突然察觉到了什么似的,转头看了过来。   冬雾弥漫,冷风席卷而来,庄清河漆黑的眼睛看着商珉弦,又看向他身边给他撑伞的女孩儿,视线在看到她的眼睛时停住不动。   雪越下越大。 第42章 正好凑一桌麻将   冬夜灰暗的天空浮动着铅灰色的云朵,参差低垂,显得厚重。空气中寒意萦绕,城市被浓雪泼得一片冰白。   庄清河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朝商珉弦走过去。他没说话,而是盯着旁边给商珉弦撑伞的女孩儿,盯了好几秒。那女孩儿被他盯得避开了视线,往旁边看去了。   然后庄清河才把视线转向商珉弦,笑道:“哈哈,好巧啊,你瞧咱俩多默契。”   “……”   到底什么药能把人药傻???有多少他买多少!   庄清河这时又贱兮兮地说:“咱们四个都能凑一桌麻将了,吼吼~”   商珉弦心想,吼你个头啊吼。   “商老板,打吗?”庄清河问他。   打?商珉弦看向挽着庄清河臂弯的女孩儿,没说话。   庄清河眼睛亮亮地看着他,说:“你刚吃完宵夜别那么早睡啊,我开个棋牌室,打两圈消消食怎么样?”   “……”   原来是打麻将。   要答应吗?   商珉弦的视线再次落在庄清河臂弯上,如果不打麻将,庄清河是不是就要带这女孩儿回去睡觉了?他此时突然发现,自己好像没有什么立场管庄清河的事。   “好啊。”商珉弦答应了。   庄清河下榻的酒店就在街对面,他们回去后另开了间棋牌室,四人居然还真就坐下来打起了麻将。   这情景真是诡异。   商珉弦忍不住又一次想,庄清河就是有这种本事,他总能把事情弄得很滑稽。   商珉弦的女孩儿叫小米,看起来文静,但好像也是个爱搓麻将的。   小米觉得庄清河好说话一些,故而问他:“咱们打南方麻将?还是北方麻将?”   庄清河回她:“入乡随俗,按这边的规矩,打北方的。”   庄清河的女孩儿叫豆豆,跟小米正好同属杂粮类。   豆豆问:“打多大的啊?”然后她拽着庄清河的胳膊撒娇卖乖道:“小庄总,我刚听他们说你打麻将可厉害了。”   庄清河没认下这个话,只是笑了笑说:“没事儿,输了算我的,赢了算你的,你好好打就行了。”   那边小米闻言,看着商珉弦张了张嘴,又兀自闭上了。   商珉弦注意到她的视线,开口道:“输了算我的,好好打。”   庄清河闻言抬头看了眼商珉弦,又看了看小米,不知道在想什么,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两个女孩儿一听没有输钱的风险,也开始活泼风趣了起来,一左一右跟庄清河聊得有来有回的。   商珉弦看着他们,觉得他们仨才是一个画风的,自己和他们之间好像一层结界。   不过庄清河好像也没什么聊天的兴致,聊着聊着就冷了下来。有好一会儿,屋里都只有麻将碰撞声。   两个男人不说话,两个女孩儿自觉担当起活跃气氛的任务,自己聊了起来。   豆豆:“小姐姐,你口红颜色好好看啊,什么色号?”   小米:“这是叠涂效果。”   “啊,是哪几个色号?你把链接发我一下好不好?”   “好啊,我加你微信。”   “好,你等一下。”两人位置面对面,拿出手机横跨桌面扫码加好友。   庄清河本来要去摸牌的手默默缩了回来,等她们忙完。   两人加完微信,一边打牌,一边在那聊起口红色号了,庄清河中途还被她们问哪个色号好看。   庄清河瞟了一眼豆豆的手机,说:“这不都一个色吗?”   杂粮姐妹花闻言交换了一个微妙的眼神,意思是,男人懂个毛线。   庄清河觉得自己好像被鄙视了,就随手指了个颜色,说:“我觉得这个不错。”   豆豆心直口快:“啊这个颜色啊,号称渣男最爱色号,专斩渣男。”   庄清河:“……”   商珉弦闻言,冷呵一声。   他这个冷哼直接把杂粮姐妹花冻成了两坨冰块,她们觉得这个男人好可怕啊,表情冷,气质冷,声音也冷,浑身都是一种迫人的寒意。   于是两人瞬间就不敢活泼了,打住了关于色号的话题,专心打起了麻将。   庄清河则幽幽叹了口气。   商珉弦麻将打得一般,因为没在这上面钻研过。他在国外的时候,华人圈里的人聚在一起喜欢打两圈。他是那时候学的,纯粹为了应酬。   他知道庄清河打麻将是厉害的,但他今天也没赶尽杀绝。庄清河的上家和下家就是俩小姑娘,明显能看出他放水了,不仅如此,他还给人喂牌。   商珉弦冷着脸,心想,他可真体贴,难怪在白玉京那种地方混得如鱼得水。   就这么打到十二点多,中间休息了一会儿,一算账,被庄清河喂牌的豆豆赢得最多。   小米开玩笑:“赢家要请宵夜。”   豆豆大方道:“没问题,我请。”接着她问庄清河:“小庄总,你想吃什么?”   庄清河还没说话,商珉弦就在一旁说:“他戒宵夜了。”   庄清河抬头看他,手里的麻将在手指里轻转,一下一下敲在桌子上。在空气凝固前,他才对豆豆说:“我吃个粥。”   商珉弦定定地看着他。   豆豆拿出手机点餐,问:“海鲜粥?”   “白粥。”   豆豆:“哈哈,给我省钱呢?”   庄清河笑了笑没说话。   豆豆捧着手机又问商珉弦,语气明显收敛了许多:“……那,那个,您要吃什么?”   商珉弦冷声:“我不吃。”   豆豆抱着手机缩小了自己。   吃完宵夜已经一点多了,小米和豆豆话里话外都在问两人要不要休息。   然而两人也不知道是在较劲,还是在试探。   商珉弦说:“接着打。”   庄清河看着他的眼睛,两个呼吸后,淡淡道:“好啊,接着打。”   又打到凌晨三点多,杂粮姐妹已经困得不行了,豆豆熬得眼酸,甚至去洗手间把假睫毛和美瞳都卸了,然后回来接着打麻将。   商珉弦:“我真是疯了,有觉不睡,跟你搓一夜麻将。”   庄清河看了眼他身边的小米,说:“你可以这么想,咱们是探讨了一夜的哲学,是不是觉得充实一点?”   商珉弦蹙眉:“哲学?”   “麻将就是门哲学。”庄清河低头码着牌,说:“在极度的混乱中创造秩序。”   商珉弦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说:“你就不像愿意遵守秩序的人。”   “你还挺了解我。”庄清河头也不抬道:“我喜欢破坏秩序,混乱才是达成目的最好的手段。”   “按这个逻辑来讲,你应该不喜欢麻将才对。”   庄清河已经把小长城砌好了,说:“有时候我们必须先学会创造秩序,才能更精准有效的破坏秩序。”   时间一点点流逝,杂粮姐妹实在困得不行,打哈欠的频率越来越高。庄清河看她俩眼睛都睁不开了,说:“屋里有床,你俩困了去睡吧。”   商珉弦这才发现角落里还有扇门,原来这是个套房。   两个女孩儿实在熬不住,互相搀扶着去睡了,桌上只剩他们两个,熬了一夜,庄清河还是清清爽爽的模样。   这会儿已经快五点了,这座寒冷的北方城市天亮得早,外面已经蒙蒙亮,又是一个冻白的早晨。   商珉弦看着庄清河的手,他的手指修长白皙,骨节分明,随手拿着一块麻将在手里摩挲把玩。   屋子里很安静,商珉弦看着他的手看了一会儿,正要说话的时候,庄清河突然抬头:“要聊聊吗?”   商珉弦沉默了片刻,嗯了一声。   庄清河起身,出门前想起了什么似的,从上衣内口袋掏出皮夹,把里面的现金都掏了出来,放在麻将桌上。   商珉弦看到了,嘴角抽了抽。   庄清河是真大方,故意放水让人赢了一晚上的钱不够,什么都没干也没忘记付“过夜费”。   回到庄清河的房间,商珉弦终于忍不住了,一把拽住庄清河推到墙上,压着声音问:“你这一晚上在干什么?”   庄清河微仰着头看他,不知廉耻地说:“勾引你啊。”   商珉弦看着,眼里隐隐含着火。具体是哪种火,就说不清了。   这一晚上,庄清河就没老实过,一直在麻将桌底下蹭他的腿。后面越来越过分,甚至脱了鞋把脚探到了他的腿.间.磨蹭。   “商珉弦,你是生气了嘛?”庄清河看着他的头顶,说:“我看你头发都炸起来了。”   ?商珉弦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很整齐很服帖,没炸。很快他就反应过来,庄清河又在骗人。   果然,他低头朝看去,庄清河正笑眯眯地看着他。商珉弦放下手,哼了一声。   “真的生气了?”庄清河戳了戳他的胸口。   “你又撒谎。”商珉弦绷着脸。   庄清河张了张嘴,想说这只是逢场作戏,虽然也确实是事实,可是这话还没出口他自己都觉得好渣。   于是他也为难了,看着商珉弦,还能怎么哄呢?   没有办法了,庄清河实话实说,坦白自己撒谎的原因。   商珉弦蹙眉:“你投电影那事儿我两年前就知道了,你还瞒我干什么?”   言外之意,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嗯……”庄清河顾左右而言他,说:“我就是怕……”   商珉弦猜测:“怕我威胁你?庄清河,我真想威胁你多的是办法,不至于去翻两年多前的旧事。”   庄清河眨眨眼,不是怕你威胁我,是怕看不起我。这话他没说,他脸皮是厚,但也有自己难以示人的小情绪。   接着商珉弦也没说话,他似乎在等待什么,也许是等庄清河问他小米的事是怎么回事。   可是等了一会儿,庄清河还是提都不提。于是他倒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庄清河如果问他,他还能顺势回答。   可是庄清河不问。   沉默了片刻,商珉弦还是说了:“我不认识她,负责人让她打伞送我。”   庄清河蹙眉:“他有病啊?大晚上让一小姑娘送你。”   商珉弦表示同意,心想,可不就是有病嘛。   庄清河笑了笑,笑意未达眼底。以负责人那个性格,虽然爱拍马屁,但不敢没脑子地乱拍。必然是商珉弦表现出了什么端倪,才会让他有这种做法。   至于是什么端倪,他在看到那个女孩儿那双眼睛时就猜到了大概。   商珉弦又问:“如果我没看见你,你打算拿那个豆豆怎么样?”   “当然是各回各家了。”   “真的?”商珉弦不信:“你不会带她回来?”   庄清河一哂:“怎么可能呢,我能有这个体力?”   接着他凑近商珉弦的耳朵,轻声问:“你有没有数,我昨晚死过去多少次?”   商珉弦呼吸一滞,眼神又幽深了几分。   庄清河知道,这算是哄好了。男人这种生物,此硬彼软。   商珉弦……呵,就很好哄啊。   庄清河推开他,往浴室走:“我得洗个澡,这一身的烟味儿。”   商珉弦迟疑了一下,跟上去:“正好,我也要洗。”   庄清河转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很快浴室就传出水声,热水带出的白雾让玻璃门有了一种磨砂质感。   突然冷不丁的,一只手从里面撑在了玻璃门上,那只手骨秀均匀,修长的手指微微有些痉挛,很快又开始随着某种频率上下颤动。   不知过了多久,一只更大的手伸过来把它扣住,玻璃门开始剧烈地摇晃震动起来。   许久之后。   “待会儿,还要开会。”说这话的声音嘶哑中带着喘,隐隐还挂着一点泣音。   一个冷质的声音回答:“推迟。”   到底是没能去开会,他们一整天都没出屋。   反正下大雪航班都停了,原定今天的返程计划要推迟。于是商珉弦干脆打了个电话给负责人,让把今天的安排都推到明天,说自己身体不舒服。   屁的不舒服!   商珉弦打电话的时候,庄清河就在他身下,自己捂着嘴不敢出声。心想,你他妈都快舒服死了。   商珉弦丢开手机,回来又掐庄清河的腰。   两个小时后,也许更久,庄清河:“商老板,让我喘口气。”   “你不是在喘气吗?”商珉弦又低头亲他,咬着他的嘴唇说:“你喘得很厉害。”   --------------------   宝子们关注一下作者专栏呗,这对一只鹿鹿来说很重要。 第43章 灯罩:你能不能别这么混蛋   这个周末孟书灯不用加班,空出来的时间自然要用来约会。   他知道自己不是个浪漫的人,但是他惯会检讨和改正。于是提前做了功课,请公司里的女下属推荐了一家适合情侣约会的浪漫餐厅。   中午十一点准时出门,车子行驶过满是落叶的梧桐路,地上光影熠熠斑斑,尚未凋零的叶子在秋风中自顾轻颤。   在去接姜南图的路上,孟书灯看着清浅的天色,感受着凉爽与干燥兼备的舒适秋风,感觉一切都那么刚刚好。   接到姜图南后他们直接去了餐厅,服务生确认了预定信息,就领着他们往预订的位置去。   “书灯,好巧啊。”   熟悉的声音让孟书灯一僵,转眼就看到赵言卿笑呵呵地从一旁走了过来,他的大脑空白了两秒,然后才说:“真巧。”   赵言卿腿长,两步就到了跟前。他看着孟书灯,只是看着,就感觉黏着在身上的烦恼簌簌而落,喜悦探头,他觉得自己又变得光洁崭新了。   下一秒,他看了一眼姜图南挽着孟书灯的手臂,绷直了嘴角没说话。   姜图南在一旁好奇问道:“这位是?”   孟书灯还没说话,赵言卿便接过话道:“你好,姜小姐是吗?”   孟书灯在一旁猛地看向他,眼中戒备丛生,他怎么会知道南南姓什么?   而姜图南还以为是孟书灯跟这人提过自己,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赵言卿无视孟书灯的目光,看着姜图南,笑得彬彬有礼:“我是书灯的前…”   察觉到孟书灯的僵硬,他顿了顿,说:“上司。”   “前上司?”姜图南闻言有些惊讶:“啊,那你就是赵氏集团的…”   赵言卿笑眯眯得点了点头。   “赵总。”姜图南拿出了社交状态,像个贤内助一样:“书灯常跟我说你以前很关照他。”   这是一句挺典型的社交时的客套话,半真半假,一般人听了也就听了。可是赵言卿和孟书灯深知当年是怎么回事,所以听到这句话不免心里觉得微妙。   只是面上都没有表现出来。   “你怎么在这?”孟书灯不动声色的打断两人的闲聊问赵言卿,如果很仔细地听,能听出语气中一丝不易察觉的戒备和防范。   赵言卿面露尴尬:“听说这家餐厅不错,想来试试,过来才知道这家店要提前预约。”   孟书灯看着他没说话,他当了这人两年多的助理,想想就知道这是鬼话,赵言卿还能因为一个位置吃不上饭?   姜图南不知内情,她个性又率直热情,便说:“那跟我们一起吧,书灯订了位置的,多一个人也坐得下。”   孟书灯转头看她,说:“可是今天是我们约会…”   “哎呀,你别这么古板。”姜图南轻声安抚他,知道这人有时候一根筋有点轴,说:“约会什么时候都可以啊,遇到老朋友也是缘分,你们也好久没叙旧了吧?”   “是啊。”赵言卿眼睛看着孟书灯,意有所指道:“好久没叙旧了。”   孟书灯觉得再拒绝就显得可疑了,于是三人一起坐下来。   赵言卿看着孟书灯帮姜图南把椅子拉开,自己在对面坐了下来。   这家餐厅是星空主题的,整体是蓝灰色调,但是并不昏暗。天花板闪满了细碎的星星,光影相映非常有层次感,有一种很梦幻的氛围。   女下属推荐得很好,这里确实非常适合约会。孟书灯看向赵言卿,心想如果没有这个电灯泡的话。   赵言卿这人有一说一,社交方面的能力是不错的,当他刻意遮掩掉身上那份种花花公子的轻浮,就能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因为孟书灯对姜图南的态度太过珍视,赵言卿也不敢对姜图南失礼,怕孟书灯因此更厌恶他。   他全场表现得幽默风趣,好奇似的问她和孟书灯是怎么开始的。   姜图南很健谈,说到两人的相识,那时姜南图被公司安排出国进修,正好和孟书灯做了同学。   两人都是南洲本地人,有不少共同话题,在异国他乡很快就熟识了起来。不上课的时候,他们会在学校的林荫道散步聊天。   散步了两个月后,他们确认了关系。   之后姜图南回国,他们异地了几个月。而孟书灯原本就有回国的打算,因为庄清河的安排,这个时间比原计划提前了,两人也就此结束异地。   赵言卿听着她讲述和孟书灯的相处,越听心里越酸涩,孟书灯则在一旁一言不发。   姜图南途中起身说要去洗手间,孟书灯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餐厅另一侧拐角,然后才把视线转向赵言卿,声音冰冷:“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非得让他这么难堪吗?   赵言卿坐在他对面,脸上这才显露出悲哀的神色,手里拿着勺子无意识地转着,沉默了片刻才说:“我只是想看看你女朋友,是个什么样的人。”   因为我不及格,所以想看看满分答卷是什么样的。   他只能用这种方法,因为孟书灯现在是一点都不想和他有牵连。上次他晕倒在孟书灯的脚边,孟书灯都只是帮他叫了救护车,然后又电话通知自己现在的助理。   他现在对自己的态度,和对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的态度没什么区别。   赵言卿觉得自己现在就算死了,孟书灯也顶多只是叹口气。   “那跟你又有什么关系?”孟书灯蹙眉,眼神充满了戒备,问:“你为什么要做这么莫名其妙的事?”   赵言卿看了他一会儿,声音有些沙哑:“孟书灯,我真的一点机会都没有了吗?”   孟书灯抿紧嘴唇,看了他一会儿又撇开脸。吐了两口气,又重新看向赵言卿,猜测道:“你是不是又跟人打赌了?”   就是那种类似,同一个人骗两次会更有成就感的游戏。   赵言卿的脸一下子就白了,眼里的光瞬间消失,像熄灯一样快。   又……   他什么时候知道的?   孟书灯看他表情以为自己猜对了,压着声音语速极快地问:“你为什么总跟我过不去呢?我也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吧?钱我都还给你了,你还想要我怎么样?”   “我当年虽然确实追到了洛城,但我没有去打扰你,也没有给你造成什么困扰吧?”   赵言卿看着他,还在震惊他是什么时候知道打赌的事的。   然后又意识到当年拼命追逐他的孟书灯,和现在拼命要和他划清界限的孟书灯是同一个人。如此鲜明强烈的对比,让他从没有像此时这么清晰地觉得,自己果然一点都不值得被爱。   他急需什么证明似的,脱口问道:“孟书灯,那个时候是真的很喜欢我吧?”   孟书灯屏息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愤怒,说:“你总提以前干什么?我那时候喜欢你又怎么样?我现在不喜欢你了。 ”   “我现在喜欢别人了,你就算想羞辱我,也不该挑她在场的时候。 ”   孟书灯本来还不明白赵言卿为什么偏偏对他这么恶劣,直到知道打赌的事之后他才终于想通,自己对赵言卿来说意味着什么。是可以随意欺骗逗弄的对象,是拿来消遣的丑角。   所以赵言卿现在的这句询问,无非是想提醒他的愚蠢,在自己的女朋友面前羞辱自己。   “我没有羞辱你。”   孟书灯的眼神里甚至含着敌意,问:“那你现在又在干什么?我在约会你看不见吗?你为什么要做这种多余的事?”   赵言卿看他如此维护姜图南,怕她受伤害,心里酸涩感更重了。   孟书灯不想和他继续说下去,站起来去到前台买单,顺便等姜图南出来。   “诶?怎么站这里?”姜图南从洗手间出来,看到孟书灯站在前台等她奇怪道。   孟书灯偏头看了赵言卿一眼,才说:“公司突然有事,要回去加班,我先送你回去吧。”   他拿不准赵言卿到底想干什么,只能先将他们两个人分开。   姜图南很诧异:“这么突然?”   “嗯。”孟书灯有点愧疚,又说:“这次不算约会,下次我再补给你好不好?”   姜图南亲昵地挽着他的手臂,好笑道:“什么补不补的,跟我算那么清干什么?”   赵言卿在一旁看着他们,噗呲、噗呲、噗呲,又中了好几刀。   加班自然是借口,孟书灯送姜图南回家后,直接回了自己的公寓,结果在小区地下停车场的车位旁,又看到了赵言卿。   他觉得自己今天就像鬼打墙一样,怎么都摆脱不了这个名为赵言卿的迷阵。   他把车停好之后熄了火,却没有下车,依旧躲在车里。   赵言卿从一旁走了过来,在车窗外敲了敲他的车玻璃。   孟书灯没有看他,低着头趴下,像只鸵鸟一样把脸埋在方向盘上。拒绝对视,拒绝交流,决定用这种笨办法逼赵言卿离开。   不知过了多久,空气中那种压迫感好像消失了。孟书灯这才试探一般抬起头,朝车窗外看去。   没有人。   他松了口气,打开车门下来。   还没走出几米,突然一个高大的身影从一辆suv后面走出来,直接到了他面前。   孟书灯本来就像只惊弓之鸟,此时更是直接被吓得叫出了声。他脚下着急往后退,却因为心急绊了一下,歪着朝旁边摔了过去,正好撞到一辆车上。   车辆的报警器立时就响了起来,在空旷的地下停车场格外刺耳。   孟书灯狼狈地撑着车头站稳,被急促的声音刺激了高度紧张的神经,他终于崩溃了,冲着赵言卿不管不顾地吼道:“你到底想干什么?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我?你能不能别再耍我了?”   “你别怕……”赵言卿也慌了,想走过去安抚他。   可是他一靠近,孟书灯就整个炸毛,声音愤怒得都有些尖利了,叫道:“你离我远一点!”   赵言卿只好定在原地,表情执拗又认真:“我不是要耍你,我只是想说我喜欢你。”   喜欢……   孟书灯看着他。   这个词从赵言卿嘴里说出来,简直就是个笑话。   在喜欢赵言卿的那些日子里,只要想起这个人,胸腔就鼓胀充盈起来,像是肺都要破了。   在决定不喜欢赵言卿的那些日子里,每次想起这个人,像是心脏被都要被搅碎了。   喜欢……   这种刻进血脉骨缝,揉进五脏六腑,对自己来说那么慎重又真诚的一件事,被自己看得那么重要的一件事,就这么被赵言卿轻飘飘地说了出来。   这个人他有心吗?他知道什么是喜欢吗?   于是孟书灯更生气了,怒声喝问:“赵言卿,我在你眼里到底是有多蠢?你觉得我还会信吗?”   赵言卿还是看着他,不知道要怎么才能让他相信自己,眼睛里的悲哀几乎要溢出来了,说:“我是认真的,孟书灯,我这两年多都一直找你,我没有和别人在一起过,你走了之后我才知道你当年去洛城找过我。”   “对不起,我没想到,我是真的没想到……”   孟书灯闭了闭眼,他是真的很抗拒赵言卿提到以前的事,不理会赵言卿的告白,只是眼睛直直地看着他,语气严肃:“赵言卿,我不管你为什么要调查南南,但是我警告你,你不许再出现在她面前,也不许去骚扰她。”   孟书灯鲜少用这样强硬的语气和尖锐的态度,赵言卿是获得这种待遇的第一人。   赵言卿张了张嘴,说:“那你能不能回到我身边来?”   孟书灯冷硬反问:“你觉得呢?”   赵言卿惶惶地看着他,再次保证:“我一定好好对你,真的,我什么事都答应你,我什么都给你。”   孟书灯听了这话,又想起他上次说什么我给你钱的话,同时也想起了那充满屈辱回忆的两年。思及此,他心里只有愤怒,几乎是在尖叫:“我不卖了,我早就不卖了!钱我也还给你了!”   他是黔驴技穷的那头驴,是狗急跳墙的那条狗,是被逼急了要咬人的那只兔子。   “我都有女朋友了,你能不能放过我?能不能让我好好过我自己的生活?”   “你想要什么样的人没有?为什么偏偏揪着我不放?你能不能别这么混蛋!”   赵言卿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孟书灯的脸说不出话来。   孟书灯觉得脸上有点痒,抬手摸了一把才发现自己流泪了,他顿时觉得更丢脸了。   总是这样,每次都是这样。   只要和赵言卿待在一起,他就总是陷入难堪狼狈、丑态百出的境地。   孟书灯转个身,把脸上的眼泪都抹掉,吸鼻子的声音在地下停车场听起来格外清晰。   他也不知道还能怎么办了。   可他天性就是温和,拼尽全力发出来的怒火,也不过是蜡烛上颤颤巍巍的火苗,一口气就能吹灭。   因此他发完火,仍是改变不了什么。   赵言卿看着他,心里疼得不行,苦苦哀求道:“你别激动,我真的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是希望你能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这次真的好好对你的。”   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能让赵言卿做一个规矩人,那就该是孟书灯,他像乞求神灵再次赐福一样乞求孟书灯的回心转意。   拒绝的话孟书灯说了无数次,已经懒得开口了。   赵言卿也沉默了,许久之后,他下定决心般说:“我有病,我真的有病。”   “……”孟书灯转头看了看他,神情复杂。   赵言卿又连忙解释道:“我是真的有病,要看医生的那种。你要是不信,我带你去见我的医生,我让他跟你说。”   他自己亲手撕开了自己的遮羞布,把自己最不堪的秘密暴露在孟书灯面前。哪怕只有一丝微弱的希望,也想试试孟书灯能不能因为这个原谅他一点。   可孟书灯还是冷冷地看着他,说:“你有什么都跟我没关系。”   他说的每一个字,孟书灯都不相信。   甚至赵言卿看似深情的目光,诚恳的语气,卑微的姿态,在孟书灯眼里都是只是陷阱上的诱饵。   这时,赵言卿再也忍不住想靠近的心,突然往前两步向他走近。孟书灯下意识往后退,拉出安全距离。   赵言卿只好停下脚步,站在原地。   他们之间好像有看不见的磁场,以前自己对孟书灯有吸引力,半个地球的距离都挡不住他向自己靠近。   可是现在的孟书灯改变了自己的电极,他们成了两块相斥的磁石,一个靠近,另一个就后退。中间隔着看不见的阻力,从物理上就让他们相斥了。   他觉得自己再也不能靠近孟书灯了。   没关系。   赵言卿想,我也可以为了你改变自己的电极。   孟书灯不再理会他,转身独自进了电梯,在摁楼层的时候迟疑了一下,本该摁19层的他摁了23层,准备再走楼梯下来。   他也不知道这样有没有用,赵言卿既然能打听到他住的小区,那门牌号估计也已经知道了。   他甚至考虑要不要搬家,但是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只要他还在南洲,凭赵言卿的实力,怎么样都能找到他。   电梯匀速上升,孟书灯疲惫地把背靠在墙上,吐了口气。   --------------------   我看评论注意到有些宝子不太喜欢副cp,所以后续关于副cp的章节,我会在章节名上标注“灯罩”字样,不想看的可以避开不订阅。   对主cp和主线的影响不大。   我也会尽量把主副cp的章节分开,除非实在避不过的。   所以,不喜欢副cp的宝子,不要再在评论里说了。这种做法除了影响作者心态之外,没有其他任何正面意义。   我也不可能因为你不喜欢就不写,让这条线断在那里,我肯定是要有始有终的。   我做我力所能及的,就是不让你们花一分冤枉钱。你们也做你们力所能及的,就是不喜欢的章节就避开。   这两件事都不难,让我们成为最懂事的作者和读者。   做彼此的天使吧~   爱你们~ 第44章 从冬天到秋天   大雪初晴,天地间一片白茫茫,晨光交映着雪光透过窗纱照到室内。   依然是商珉弦先醒过来,他低头看,还是那颗毛茸茸的脑袋。庄清河缩在自己怀里,睡得很香甜,凌乱的发丝垂在额前,头顶的头发有几缕乱翘着。   商珉弦见状抬手理了理他的头发,发现他头顶有两个旋儿,很对称的两个小漩涡。记得听人说过,有两个旋儿的人聪明、调皮,现在商珉弦觉得这话挺准的。   庄清河的发质很好,又黑又密,但是摸着又很软,有像黑绸一样的好手感。   商珉弦摸了两下,庄清河被这动静弄得有点醒了,但没完全醒。他还闭着眼,头又往商珉弦手心里拱了拱,想让他多摸几下的意思。   商珉弦发现,只要他摘掉身上关于“庄清河”的特质,就会变得很可爱。   没多久,庄清河就醒了,他茫然地眨了眨眼睛,等意识归体回魂。皮肤的触感,温热的呼吸,斑驳的痕迹,都在提醒他们昨天缠绵时的迷离和耳语。   两人对视片刻,似乎有什么东西和阳光中的尘埃一起静静浮动。庄清河率先错开视线,微微偏头,故作平静地问:“几点了?”   他声音嘶哑得厉害。   “该起来去开会了。”商珉弦看起来精神很好。   “嗯。”庄清河下了床,站起来的时候踉跄了一下。因为昨天长时间保持某个需要用到大腿内侧肌肉的动作,导致他这会儿腿软得像面条似的。   他强撑着进了浴室,洗了个澡再出来,又是一条生龙活虎的庄清河。   下午三点,所有会议结束,他们就直接回南洲了。   飞机起飞时,商珉弦朝庄清河看了好几眼。降落时,又看了他好几眼。   庄清河一直蔫蔫地靠着椅背半躺,这会儿终于忍不住了,无奈道:“别看了,没硬,我早被你榨干了。”   “……”商珉弦收回视线看报纸。   从南洲机场出来天都黑了,商珉弦的司机已经把车停在路边等候着了。   庄清河没让人接,也上了商珉弦的车。   车上,司机问:“商总,去哪?”   商珉弦看向庄清河。   庄清河本来闭着眼假寐,此时也缓缓睁开眼看着他,他看出商珉弦眼里的等待。   他最擅长给人台阶。   庄清河沉默片刻,心里默默叹了口气,然后递出台阶,用沙哑的声音说:“商珉弦,这两天都是周末。”   这是一个很隐晦的邀请,商珉弦却一下就听懂了。   庄清河对司机说了个酒店的名字,司机透过后视镜看了商珉弦一眼,见他脸上没有反对的神情,就朝着酒店方向去了。   到了酒店,庄清河没去前台,直接进了电梯。   电梯升到顶楼,3608是这间酒店最大的套房,庄清河包了一年。   商珉弦看了看房间,里面有一些简单的日常用品,还有一些衣物。他问:“你常来这住?”   “嗯?”庄清河正从冰箱里拿水喝,闻言答道:“不算经常吧。”   接着他又问:“你喝什么?水?果汁?”   商珉弦没说话。   “怎么了?”庄清河转头,他察觉到商珉弦似乎有点不太高兴。   商珉弦:“你没有房子吗?为什么要住酒店?”   “嗐!”庄清河拿了瓶矿泉水,拧开后给他,说:“我可能有点毛病,长期在一个地方住着不安心。”   “不安心?”   “嗯,在圳海留下的毛病。”他在商珉弦对面坐下,开玩笑似的:“动物避险的本能,在一个地方待久了会留气味,容易被追踪。”   “你见过猫妈妈叼小猫到处换窝没有?”   商珉弦看他又不正经地开始胡说,没搭理他,眼睛在房间四处扫视,倒是没发现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庄清河见状,低笑两声没说话。   商珉弦目标明确,两人很快又滚到了沙发上。   “商珉弦,你能轻一些吗?”庄清河被他叼着嘴唇,声音含糊。   商珉弦顿了顿,说:“好。”   然而商珉弦还是没有手下留情,整整两天,他们像做了一个斑斓到不堪的梦。   微暗的光线让人有一种脱离现实的虚幻感,仿佛起伏的潮水不停拍打海岸。一浪又一浪,永无止境,激出白色的泡沫。   潮汐是呼吸的频率,一起一伏之间,沙子也沾染了大海的气息。   商珉弦不肯退出来,庄清河气急了骂他:你干脆住里面得了。   如果困了,商珉弦就让他趴在自己身上睡,一身污浊、一片狼藉地睡。   就连吃饭的时候,庄清河都坐在他身上,一边哭一边喝粥。   商珉弦对他是真的狠心,到最后庄清河感觉自己都有点脱水了。他当时跟个树袋熊似的挂在商珉弦身上,迷迷糊糊地问他讨水喝。   商珉弦又发现一件事,庄清河被干到一定程度的时候,整个人就会变得笨笨傻傻的。   商珉弦保持着进行时的姿势,托着庄清河往冰箱方向去,打开冰箱拿了一瓶水。庄清河实在渴得厉害,所以喝得很急,他的嘴唇已经被商珉弦亲得红肿了,这会儿含着瓶口湿淋淋地吮着喝。   商珉弦看他喝水,眸色越来越深,等他喝完水,又把他抵在冰箱上,用一种上刑般的姿势和力道,不管不顾地顶着。   周末足足两天,庄清河晕过去又醒过来,不知道多少次。每次看窗外的天光,那亮度都不一样。   毫不节制的后果就是庄清河发烧了。   他发起低烧,从周一凌晨直接睡到了午后才幽幽转醒,睁开眼,看到窗帘透进的光。   商珉弦:“你发烧了。”   庄清河眼珠转了转看向他,声音沙哑补充道:“你把我.干.发.烧了。”   商珉弦:“嗯。”   空气中安静了一会儿。   庄清河蠕动了两下,抱着商珉弦的腰,蹭了蹭。   商珉弦:“怎么了?”   “大冰块儿,给我降降温。”庄清河声音沙哑,埋怨似的:“你都把我弄成这样了,怎么还板着一张脸啊?”   说了两句话,庄清河又睡着了,商珉弦看他睡得很熟就先离开了。   等他忙完公司的急事,两个小时后再次回到酒店房间,发现床上已经没有人,浴室传来隐约的水声。   过了几分钟,庄清河裹着浴袍出来,看到他一愣,问:“你怎么又回来了?”   他不问商珉弦去哪了,而是问他为什么又回来了。似乎觉得发着烧醒来,看不到商珉弦人是件挺正常的事。   商珉弦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话。   庄清河擦干身体,走到椅子旁穿衣服,他低头戴腕表时,商珉弦问:“你退烧了吗?”   庄清河抬头看他一眼,踮起脚把自己额头抵到他的额头上,轻声问:“退了吗?”   应该是没那么快退烧,但是商珉弦有点分不清。他只觉得庄清河离得这么近,身上那股桃子香无孔不入,洗完澡之后更加明显。   庄清河看到他的眼神,忙后退一步说:“可不能再来了,我还有事呢。”   商珉弦沉默了一会儿,问:“你很忙?”   “忙。”庄清河吐了口气,看着窗外自嘲似的说:“忙着争家产呐。”   商珉弦看着他,等他开口。   然而房间里静默了一会儿,庄清河什么都没说。   商珉弦觉得庄清河应该开口问他要点什么,这就像一种全新关系的形成而结的缔约,也是一种更扎实的联系。可庄清河什么都没提,他明明知道自己能给他多大的助力。   商珉弦看着他,眼底满是困惑。庄清河这种态度似乎是并不期待任何后续,仿佛他们这几天的缠绵只是一卷阅后即焚的画。   从那个城市的冬天回到南洲的秋季,季节倒退的同时,庄清河似乎也退回了原点。   庄清河看着他,比他还要困惑,柔声问:“怎么了?你怎么又不开心?”   同时在心里叹了口气,小命都快被你玩没了,怎么还是不满意?   商珉弦看了一眼他的嘴唇,说:“我回去了。”然后转身离开了。   庄清河刚张了张嘴就见他已经推门走掉了,只好再兀自闭上。穿好衣服收拾妥当,庄清河走到套房的客厅里,发现桌上有一大包打包的吃的。   那么大一个打包袋,庄清河有点想笑,商珉弦一如既往地豪横,但确实缺乏照顾病人的经验。就他现在这个样子,顶多也就能喝个粥。   旁边还有药和退烧贴,也是商珉弦带过来的。这个倒是有用,他拆了一片贴到额头上,感觉头脑清醒了一些,接着把药吃了。   准备出门前,他还是打开装吃的袋子看了看,然后他就愣住了。把这些餐盒一个个打开,大大小小十来盒,几乎摆满了半张桌子,可其实只有三样东西。   粥,小菜,还有蛋。   可能是不知道庄清河想吃什么,商珉弦点了很多。粥有白粥、肉粥、皮蛋粥、甜粥。蛋有水煮蛋、煮荷包蛋、煎蛋,光是煎蛋就分好几种,单面、双面、流黄、全熟。   严谨到没落下任何一个有可能的选项,很有商珉弦的风格。   餐具是两份,看起来商珉弦本来打算和他一起吃的。   庄清河低头看着桌上这顿病号餐,许久没说话。   商珉弦走到酒店门口,等了一分钟,接到他电话的司机就把车开过来。他上了车,司机问:“商总,不是说今晚在这过夜吗?”   商珉弦冷着脸一言不发,车启动了,他看着窗外一掠而过的树影,心里生闷气。   庄清河一点都不好,还是安安最好。   一个很可怕的念头突然冒了上来,他想把庄清河捉回来关起来。到郊外找个大房子,门窗玻璃都换成防弹级别的,再找好多好多人守在外面。   屋子暖气开得足足的,不给他衣服穿,让他看到自己就上来要抱抱。   第二天,商珉弦约了赵言卿,开门见山地问:“你认不认识道上的人?”   “什么道?”   “黑道。”   赵言卿神色一肃,问:“你想干什么?”   “我想绑个人。”   “……”赵言卿看他像看神经病,过了一会儿才说:“这种事儿你该问庄清河啊,他可是从圳海那种地方回来的。据我所知,他和南洲这边那些道上的也熟。”   商珉弦沉默了片刻:“我想绑的就是他。”   “……”赵言卿真的觉得他有那个大病,嘴角抽了抽说:“你打消这个念头吧,没人敢接这个活。”   商珉弦蹙眉,他觉得是赵言卿太不靠谱了,于是转身走了。接着他又问了好几个人,还真给他联系到几个道上的,但是一说出庄清河的名字,那些人就没下文了。   这事儿庄清河当天晚上就知道了,他打了个电话给商珉弦。   商珉弦接起来,庄清河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语气有些怪异:“商珉弦,我听说……你到处找人想绑架我?”   商珉弦没说话。   庄清河声音还有些嘶哑,但听语气是乐了,说:“你这就不会做生意了不是,干嘛让中间商赚差价啊?你直接把佣金给我,我可以自己送上门啊。诶不过先说好,我可不能保证我不跑啊。”   商珉弦挂了电话。   他的绑架计划还没开始,就宣告失败了。   庄清河低头看着被挂掉的电话。   这时,邓昆已经在后备箱放好了行李,打开车门,裹着秋风坐上了副驾驶,问:“你笑什么呢?”   “没什么,就是听说一件挺可乐的事。”庄清河收起手机,抬头看向邓昆,问:“路上累吗?”   “路上不累,公司那堆事倒是给我累够呛,我是真佩服灯儿。”   邓昆提起来就头大,他宁愿去扛水泥都不想坐办公室。   庄清河一笑,踩下油门,车辆疾驰而出。   邓昆坐了近十个小时的飞机,还是精神抖擞的样子,他眼睛亮亮的,带着一种真心为对方高兴的语气说:“你进总部的事这周应该就定下来了吧?”   按庄杉之前答应的,这周会在股东大会上提这件事。   整个城市到处都是灯,路边花枝乱颤,墨影投地,秋夜的凉风让人心旷神怡。   庄清河目视前方,声音平淡:“怕是没那么顺利。”   --------------------   商珉弦凭一己之力想把这篇文往金主文和强制文的方向拽,都被鹿义正言辞地制止了。   小剧场   赵言卿迟疑道:……要不,给我安排个强制情节?   鹿:滚。   赵言卿绝望了,坐地上哭:那咋整?我咋整?   鹿:动动脑子。 第45章 秋日阳光如琉璃   三天后的股东大会上,庄杉果然提了让庄清河进总部的事,不出所料,遭到了除庄杉以外几乎所有股东的强烈反对。   会议上就这件事争执了足足一个多小时,最终还是没有结论。   这是庄清河意料之中的事,他看起来似乎并没有受影响,每天还是该干啥干啥。   转眼一个礼拜过去,庄清河的烧早就退了,商珉弦却一直没有联系过他。   气温一天天降下来,秋意也越来越浓。   茶馆包厢,气氛凝重。   商珉弦和赵言卿坐在桌子一边,对面是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   在工作上,商珉弦的决策一向雷厉风行,项目启动得快,砍得也快。一旦发现前景不好,就会马上叫停,及时止损。   青年就是言商最近叫停的一个游戏创始人,当时言商很看好它的潜力,但是后续发展却不尽如人意,作为主力的设计人员因内斗离职,去了对家公司。   商珉弦知道后,只思考了五分钟,就决定叫停这个游戏开发,避免更多投入。   创始人有些不甘心,坚持要跟商珉弦和赵言卿面谈一次,看能不能挽救。   商珉弦和赵言卿这个周末正好在外面一起吃午饭,于是就让他来附近的茶馆碰面。   谈了近半个小时,尽管赵言卿已经把话说得很明白了,创始人还想垂死挣扎。   他转向商珉弦,说:“商总,你看前期言商已经投了这么多,现在突然叫停,那前面的投资都打水漂了。”   “沉没成本不参与重大决策。”商珉弦面无表情,声音带着寒气:“沉没成本不可逆转,不可回收的成本就不是成本,是折损,言商不会因为这个继续做出不合理的决定。”   创始人张了张嘴,最终颓然地塌下了肩膀。他终于在今天直观地感受到了,这位只比自己大几岁的商总非人的理性和铁石心肠。   从茶馆出来,赵言卿问:“你接下来什么安排?”   商珉弦:“回家,你呢?”   赵言卿:“我也回家。”   商珉弦转头看了看他,问:“你现在还住那里吗?”   “嗯。”赵言卿吐了口气,抬头看天。   今天天气很好,秋日的阳光带着金灿灿的色泽。   商珉弦刚要说话,就被对面的一道身影定住了视线。   庄清河在街对面,他衣服穿得整整齐齐,站在那里像个小手办一样挥手,笑眯眯打招呼:“商老板。”   商珉弦看到他,眼睛有一个小流星划过,心里炸出一个小小的火花。朝他走过去,问:“你怎么在这?”   庄清河穿了件黑色大衣,围了条红色围巾,整个人看起来更白了。可能站在这吹了风,脸颊微红。阳光照在他的脸上,能看到上面的绒毛,瞳孔的颜色在光下有些浅,他晃了晃手里拎着的纸袋,说:“买了点东西,等小昆来接我。”   这附近是个商圈,有一家挺大的商场,庄清河应该从那个方向过来的。   “嗯。”商珉弦顿了两秒,突然转头对赵言卿说:“你不是要去喝咖啡吗?”   “?”   赵言卿懵了一下,还没说话,就听见商珉弦又说:“前面不是就有家咖啡店吗?”   “……”赵言卿看着商珉弦,又看了看旁边的庄清河,心里呵呵。   商珉弦又看了庄清河一眼:“你要一起来吗?”   他觉得自己问得很随意。   庄清河还是笑眯眯的:“好啊。”   秋日阳光如琉璃般透彻,有着清凉明澈的质感。   午后的咖啡馆散发着浓郁醇厚的咖啡香气,廊下阳光慢慢游移,耳边充斥着交谈声、车流声,以及店内播放的慵懒爵士乐的声音。   I see skies of blue and clouds of white   我看见蓝天白云   The bright blessed day the dark sacred night   明亮而幸运的白天,黑暗而神圣的夜晚   And I think to myself what a wonderful world   我自言自语道,这是一个多么美妙的世界   赵言卿问庄清河:“听说你这个月生日?”   现下刚进十一月,庄清河的生日还有半个多月,他往年不怎么过生日,但是现在非常时期,他要进总部,首先就要先“正名”。   名正,则言顺。言顺,则事成。   这也是庄杉的意思。   “……嗯。”庄清河垂眸看着咖啡杯里被自己搅出来的小漩涡,顿了两秒抬头道:“到时候你们都过来啊。”   赵言卿抽了抽嘴角,庄清河的生日会已经开始提前发请柬了,他们没收到。看庄清河这态度,似乎是没打算请他们俩,这是被问到了,没办法了才顺口邀请。   要是别人这么邀请赵言卿,别说去,他白眼都能翻上天了。可是庄清河生日那天,孟书灯估计也会到场。赵言卿不想错过可以正大光明和他接触的机会。   而一旁的商珉弦看着庄清河,脸色不太好看。   他们这边正说着话,玻璃窗外突然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   孟书灯和姜图南披着醇厚柔润的阳光,有说有笑地从咖啡馆的落地窗外经过。姜图南不知道说了句什么,孟书灯笑了,整张脸比阳光还耀眼。   他一抬头,就看到庄清河在玻璃后面含笑看着自己。   孟书灯脸上笑容未消,他抬手隔着玻璃和庄清河挥了挥手打招呼,庄清河也挥手回应。然后孟书灯看到庄清河旁边的商珉弦还有……赵言卿。   脸上的笑意是一下子凝固的,他收回视线,冲庄清河点点头,然后就和姜图南离开了。   赵言卿眼睛死死地孟书灯和姜图南离开的背影,一句话都没说。   倒是一旁的庄清河随着店内的音乐尾声,哼了一声:“wonderful world~”   赵言卿听见噗呲一声,又一刀。他刷得一下站起来,说:“我先走了。”   然后就像个痴汉一样,出门追上去尾随跟踪去了。   庄清河见状蹙眉,转头往窗外孟书灯消失的方向看过去,果然很快看到赵言卿的身影出现在视线里。   “你过生日为什么不告诉我?”   庄清河回神看向商珉弦,眨了眨眼:“你也没问啊。”   商珉弦皱眉:“还要我问?”   “也确实不用问。”庄清河突然倒打一耙:“你应该自己去了解的。”   商珉弦失语了。   庄清河又说:“我就知道你的生日啊,你也没说,我也没问。但是因为我在意你,我就会自己去了解。”   商珉弦心虚了。   庄清河再接再厉:“你看,我都没怪你,你还反过来跟我闹脾气。”   商珉弦要解释,还没来得及开口,庄清河又笑眯眯地说:“但是我原谅你啦,我这么喜欢你,怎么舍得跟你生气呢。”   商珉弦明明知道他在哄人,可是心情一波三折之后,还是在庄清河明灿的笑容里变得愉悦了。   他看着庄清河在外面吹了风后红扑扑的脸,问:“病好了吗?”   那天他走的时候不愉快,后来又因为绑架那事儿觉得没面子,这一个礼拜都没跟庄清河联系。   庄清河看了他一会儿,笑了声,看起来毫不在意:“早就好啦。”   商珉弦突然觉得自己有点不像话,把人弄成那样,还不闻不问。可能出于弥补心理,他问:“你生日,想要什么礼物?”   “嗯……”庄清河沉思着,说:“要不你把自己系上蝴蝶结送给我?”   接着他很猥琐地搓了搓手,不怀好意地说:“任我为所欲为。”   商珉弦蹙眉:“别闹,你这动作看着跟只苍蝇似的。”   “…………”   庄清河看着他,笑容越来越大,说:“我刚说完我喜欢你。”   又问:“那你知道苍蝇最喜欢什么嘛?”   商珉弦脸都黑了,说:“你这张嘴,要是不会说话就好了。”   庄清河脸上的笑意凝滞了一下,只一下。   商珉弦看了看庄清河放在一旁座椅上的纸袋,问:“买了什么?”   庄清河看着他的眼睛,轻声吐出两个字:“内裤。”   “……”   庄清河又问:“你想看看嘛?”   商珉弦看了看四周,低声说:“你正经一点。”   庄清河撇了撇嘴。   这时,庄清河的电话响了,他接起来说了几句,挂掉电话问商珉弦:“小昆来了,你回去不?要不要顺便送你?”   “不用,我的司机就在附近。”商珉弦拒绝。   “哦。”庄清河拿起纸袋站起来,看商珉弦还稳稳坐着,问:“你还不走?”   “我咖啡还没喝完。”商珉弦觉得自己现在站起来的话,某处变化肯定很明显。   庄清河看了他两秒,说:“行吧,那我先走了。”   今天商珉弦说话老是气他。   上了车,庄清河把手里的纸袋丢给阿昆,说:“给你的。”   “什么啊?”阿昆伸手翻了翻,里面是十来条红色内裤。   “……”   庄清河放倒椅背半躺着,眼睛眯得只剩一条缝,但还能看见里面的笑意,他说:“明年是你本命年了,要穿红内裤的。”   “买的有点太早了吧。”阿昆笑着把红内裤放回袋子里,又问:“你今年本命,你穿了没?”   庄清河撇了撇嘴,说:“我才不穿。”   他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和商珉弦上床,到了干柴烈火的时候,商珉弦一扒自己裤子,一条鲜艳夺目的红内裤,那也太扫兴了。   还是让小猫头跟商珉弦say哈喽吧。   车开出去一段,庄清河觉得少了点什么,拿出手机连好蓝牙,播放《秋日私语》。   温馨烂漫的音乐在车厢内响起,勾起了某些久远的回忆。   庄清河抬眼看着窗外,叶子都落尽了,树木只剩下枯枝。原本被繁叶遮蔽的鸟窝便露了出来,像树的心脏。   从下面望上去,在高远的天空背景下,那颗心脏看起来直白又倔强。   庄清河觉得自己的心也像一个鸟巢,孤单地袒露着。   三分多钟的钢琴曲放完,庄清河的情绪也消化完了。他在秋日的午后阳光中眯起眼,突然转头看向邓昆。   看了一会儿后,他说:“小昆,去认识一些好姑娘,交个女朋友吧。”   阿昆开着车,惊讶地抬头,问:“怎么突然说这个?”   庄清河笑了笑,他只是想起孟书灯今天搂着姜图南从窗前经过的样子,看起来是真的很快乐。   赵言卿偷偷摸摸地跟在孟书灯和姜南图身后,猥琐地跟了一路,看到他们俩进了电影院,然后又看着他们检票进放映区。   赵言卿专门等电影开场了一会儿,然后才买了张票,也进了同一个放映厅。   放映厅伸手不见五指,人不多,很多位置都空着。赵言卿带着刚问前台要的口罩,低着头走到孟书灯他们俩后面隔了两排的位置坐下。   整场电影下来,赵言卿看到他们说了三次话,为了不打扰其他人,他们靠得很近声音很低,赵言卿没听见说了什么,可能是讨论剧情。   他们牵了两次手,还接了一次吻,那种轻轻碰了下嘴唇的吻。   赵言卿从头到尾都没有去看大屏幕,只是看着他们两个,像看一部虐得他心肝脾肺肾都疼的悲剧电影。   电影结束,灯亮起来。孟书灯起身,护着姜图南往外走,下台阶的时候牵着她的手,还不忘提醒她注意脚下。   人渐渐都走光了,大幕滚动着片尾字幕,整个偌大的放映厅只剩下赵言卿一个人。   除此之外,全是空荡荡的座位。   第二天是礼拜一,赵言卿没去公司,而是在家花了半天的时间打扮自己。他叫了造型师和美容师上门。从中午开始忙活,做了脸,还做了发型。   整套流程下来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   出门前他看着穿衣镜里的自己,大衣笔挺不染纤尘,皮鞋锃光瓦亮,表情是故作的高傲。   赵言卿带着一种竞争的不想输的心态打扮自己,让自己看起来无懈可击,然后驱车来到姜图南公司楼下。   他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现在的样子有多像要去逼宫正主的小三。   --------------------   明天副cp的场子,看南南怼卿卿。 第46章 灯罩:正面交锋   赵言卿在姜图南的公司楼下等了一个多小时,直至黄昏日落。秋日的夕阳是一种古老而遥远的余晖,金光如火,从地平线滚滚而来。   他的悲哀在这样的秋风中愈加成熟。   六点多,城市被暮色包裹。他终于看到从大厦里走出来的姜图南。她穿着干练的职业套装和剪裁简洁的大衣,一副职场女精英的模样。   赵言卿发现工作状态时的她,和跟孟书灯在一起时判若两人。   就说发型,和孟书灯约会的时候,她的头发是放下来的,显得温婉而优雅。而现在她的头发高高盘束起来,只留了鬓边的几缕,看起来利落又干练。   她应该是一个很聪明的女人。   并且这种聪明不浮于表面,在于能处理好自己的每一个身份和位置,恰如其分地展现自己的魅力。   不仅如此,她的目光也是坚定又聪慧,身上没有一点轻浮和不庄重。是那种人际交往中不会让自己吃亏,也不会让对方难堪的智慧女人。   赵言卿待她走近后,上前:“姜小姐。”   姜图南看到他很惊讶,顿住脚步:“赵总,好巧啊。”   “不是巧,我是专门在这等你的,能请你喝杯咖啡吗?”   姜图南更惊讶了,看着他,有一会儿没说话。   赵言卿打扮得很潇洒,开口彬彬有礼,难免使她生出一种猜测。赵氏集团的大公子,莫不是要追求她?   关于赵言卿花花公子的美名,姜图南也略有耳闻。但她是一个头脑清醒的人,从不做不切实际的梦。此时她有些戒备地看着赵言卿,语气温和地问:“请问这杯咖啡的性质是什么?”   她语气很好,态度却很耿直。是要搞清楚赵言卿的目的,然后才会给出自己的答案。   赵言卿垂眸看了看她,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关于孟书灯的。”   姜图南怔了一下,蹙眉不语。   此时大厦内部又有三三两两的人出来,有认识姜图南的,会跟她打招呼。   姜图南觉得站在这里太引人注目,而且......   她看了眼赵言卿有些用力过猛的打扮,也怕旁人对两人关系有什么曲解的猜测。   “我们去那边咖啡馆吧。”姜图南指了指几十米外的一家店。   几分钟后,两人在咖啡馆坐下。   咖啡的香气在空气中弥漫,赵言卿思索着开口:“姜小姐,我不知道孟书灯有没有跟你说过他的感情经历。”   姜图南审视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才开口:“说过,我知道他曾交往过一个男朋友。”   这有点出乎赵言卿的意料,他愣住了,问:“你不介意?”   姜图南一哂:“我自己也有过两个交往对象,真说起来的话,我感情经历比他丰富,谁介意谁呢?”   赵言卿:“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他……”   “你是说他曾经交往的对象是同性?”姜图南放下教养打断赵言卿,似乎对他这种在背后嚼舌根的行为有些反感。   她说:“书灯很坦诚,在我们确认关系之前,他就对我说了他的感情经历。我觉得那与其说是交往,倒不如说他是在什么都不懂的年龄被人玩弄了感情。”   赵言卿嘴唇紧抿,脸色发白。   姜图南提到这个人,表情上有很明显的厌恶:“我真想象不出这人是有多混蛋,才会无聊到去耍孟书灯这么认真的人。”   赵言卿像被隔空甩了耳光,脸上登时火辣辣的。   这时,姜图南又问:“不过你跟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赵总为什么要讲曾经下属的八卦?”   咖啡馆里的灯光如刺,像那一万根针在扎他。姜图南的目光如火,炙烤着他的灵魂。   他说:“那个人,是我。”   姜图南一惊,眼神也锋利起来。她又打量了赵言卿一会儿,好像有些明白他这个打扮的缘由了。再想起上次她和孟书灯约会时他突然出现,现在看来也似乎动机不纯。   她问:“现在什么意思?你想做什么?”   赵言卿无耻开口:“我想让你们分手。”   “…………哈?”姜图南被他的脸皮厚度震惊了,甚至不知道这话该怎么接。   “我……”   赵言卿只说了一个字就卡住了,他顿了顿又继续道:“你说的没错,我那时候就是一个混蛋,我不懂很多事,还无所适从,摇摆不定,以至于辜负了一个特别特别好的人。”   “他单纯、忠诚,生性纯良又正直,可我却伤害了他。我犯下的错误,也许永远都不会得到他的原谅。可我还是想用我的余生,去弥补那些错误。”   “我真的……”   眼泪从眼眶跌落,接着就源源不断再也无法遏制了,他哽咽道:“我真的知道错了。”   这两年多,愧疚如藤蔓疯长,以他的鲜血为营养,它越来越茁壮,就快刺破胸膛。   而现在,他甚至不惜把自己作为一个劣质品,展示在姜图南面前。只为了换取一个弥补的机会,否则他余生都无法跟自己和解。   姜图南看着他的眼泪,嘴角抽了抽。妈的,不讲武德!   片刻后,她开口直指核心:“可是别人为什么要替你的错误买单?你想弥补,想还清,用的方法就是再次罔顾对方意愿吗?”   赵言卿用尽全力才没躲开她的视线,说:“不仅仅是弥补。我爱他,我远比你更爱他。”   姜图南看了他一会儿,并没有被他说服,四两拨千斤地淡淡道:“如果真是像你说的这样,那今天也不会有我什么事了。”   “赵总,后悔是最没用的事,即使时光倒流,你依然会做出相同的选择。”   “成长之后带着现有的认知,站在制高点上,降维批判过去的自己,这是没有意义的。”   她说的这些道理,赵言卿当然也明白。过去两年多,数不清的深夜他睡不着的时候,都在复盘。   回想那些他说错的话,做错的事,回想当时孟书灯的眼神和表情。   然后一次一次在懊悔的心情中溃不成军。   赵言卿喃喃道:“我不能没有他。”   姜图南挑眉还击:“我也不能没有他。”   赵言卿表情诚恳:“姜小姐,你可以提任何要求,只要你和孟书灯分手,任何要求,我都可以满足。”   姜图南往后靠了靠,双手抱臂:“孟书灯不是商品,我的感情也不是。”   她态度不算锐利,但是拒绝得很坚定。   赵言卿看了她一会儿,说:“你有个弟弟对吗?”   姜图南不解:“这跟我弟弟有什么关系?”   赵言卿沉默片刻,似乎找回了自己的主场,气场慢慢回来了,说:“姜小姐,你的名字很有意思。”   姜图南蹙眉,没说话。   “图南,南方的南。”赵言卿神色从容,说:“我知道有些家庭比较重男轻女,给女孩儿取名的时候就能看出端倪。据我了解,你的名字原本是图男,男孩儿的男,对吗?”   姜图南眸光一闪,刹那间,眼中冷意翩飞。   她的名字最开始确实是姜图男。后来是在她读初中的时候,跟父母闹了好几场,再加上那个时候她弟弟已经出生了,父母才同意带她去改名。   赵言卿甚至有些气定神闲:“我还知道,你弟弟在你们家可以说是众星捧月,他明年就要毕业了。你的父母很重视这个儿子,对他寄予厚望,远超过你。”   “并且我还知道,你是个很孝顺的女儿,你不想因为他毕不了业,而惹你父母伤心吧?”   姜图南眼睛沉了下去,然后反应过来,赵言卿这是在跟她玩先礼后兵。眼泪攻势不管用,所以用威胁的?   空气变得凝滞,两人之间形成了一种看不见的张力,姜图南突然觉得连咖啡馆的香气都变得不好闻了。   沉思了一会儿,她缓缓开口:“赵总,拿别人的成长伤疤来刺激人,这种做法实在不高级。”   赵言卿知道自己的卑鄙,并没有为自己辩解,默然接受了她的指责。   姜图南话锋一转:“我和我弟弟的感情没你想的那么深厚。”   她看起来依旧情绪稳定:“如你所说,他生来就比我收获了更多关爱,占据了更多资源。人生对我已是不公,难道到了现在还要我为他牺牲?我看起来很蠢吗?”   “我是孝顺,这是为人子女的本分。我父母虽然偏心,但是好歹没有虐待我,也算把我养大成人了,我堂前尽孝是应该的。可是孝和愚孝,在我这是两回事。”   赵言卿眉头皱了起来,姜图南的反应出乎他的意料。他绷直嘴角,看着姜图南一言不发。   “我很喜欢我现在的名字。”   姜图南应该是个意志力很强的人,心智很坚定,这种人并不会轻易受外界声音影响。就像此时,她说:“我不管我父母给我取这个名字的初衷是什么,但是我自己更喜欢另一个说法。”   她目光明亮且锐利,还隐隐含着意气风发的神采,说:“背负青天而莫之夭阙者,而后乃今将图南。”   赵言卿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姜图南抬了抬下巴,甚至带着些清冷的傲气:“我的名字该是什么意义,别人说了不算,只有我才能赋予它。”   面对姜图南这样坦荡的人,赵言卿心虚了,这种感觉很糟糕,就像他被对方打败了。   他输了。   不,这甚至比输还可怕,这是一种自惭形秽。   他不可避免地想到庄清河的话,孟书灯以后遇到的人,只会比自己好,不会比自己差。   姜图南看着他,那是怎么样的眼神啊,几乎在用视线扇赵言卿耳光。   她用这种眼神看了赵言卿一会儿,下了个结论:“书灯遇到你,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说完这句,姜图南再也不看他一眼,直接起身拎包走人了。   窗外霓虹渐起,从窗前路过的人行色匆匆,好像整个世界只有赵言卿一个人无所适从。   他就独自坐在那,看着眼前的咖啡一点一点变冷。   每个人都这么说。   庄清河说孟书灯倒血霉认识了他,姜图南说孟书灯倒八辈子霉认识他。   为什么?因为他有病吗?   孟书灯的灵魂有一种宁静的烈度,对他来说是一枚沉重又干净的果实,吃下去能治愈自己的沉疴。   而他对孟书灯的感情,是一个扭曲又肮脏的人,对一个干净又纯然的人会产生的那种感情,是那种荒唐的,但是坚定到不可理喻的感情。   像屠夫爱上羔羊,他整个人都完了。   他心想,自己还是不想就这么烂下去的,他在自救。可他同时又清楚,这种自救的做法恰恰是他烂到骨子里的证明。   这种自私和恶毒在更深层次看不到的地方,只有他自己清楚。他还是想抓着孟书灯不放手,哪怕被他唾弃也在所不惜。   可即使这样还是不行。   赵言卿看着桌子对面空荡荡的位置,想到姜图南那双明亮又锐利的眼睛。   他忍不住抬手搓了搓脸,然后低声自言自语问:“怎么办啊?”   他的声音听起来痛苦又纠结,有一种怎么都找不到答案的绝望。   --------------------   “背负青天而莫之夭阙者,而后乃今将图南。”出自庄子《逍遥游》。   原句是“故九万里则风斯在下矣,而后乃今培风;背负青天而莫之夭阏者,而后乃今将图南。”   意为:鹏鸟在九万里的高空飞行,风就在它的身下,它凭借着风力,背负着青天而没有任何东西能够阻碍它,然后就开始展翅往南飞。 第47章 下地狱找你的安安吧   周一这天,商珉弦回家比较早,晚饭还 没好,他就坐在会客厅翻看工作相关的资料。   看了没一会儿,他放下手里的东西,拿起手机点开微信,然后翻到庄清河。   庄清河的微信头像是一只戴兔耳朵帽子的小猫,那小猫有一双圆溜溜的,玻璃珠子似的大眼睛,一脸可怜巴巴的呆萌样。   商珉弦初看觉得和他不配,再看又觉得就是他,和他装可怜的样子一模一样。   所以他当初扮安安才能入木三分。   商珉弦和那个小猫对视了一会儿,然后退出界面,喊queena.   queena闻声而入,商珉弦拿起手机给他拍了几张照片,就让管家把它牵出去了。   然后点进微信,他把自己的头像换成了queena的照片。   商珉弦的新头像,陈秘书是第一个发现的,手哆嗦了一下,手机差点掉地上。但他也不能说什么,别说狗了,商珉弦就是把微信头像换成比基尼美女,谁又敢说他?   一直到吃完晚饭,手机都没有动静。   商珉弦再次点进庄清河的微信聊天框,思索了好一会儿,还是不知道发什么。   微信功能他用得不熟,想点开他的头像放大看看,结果手一抖,拍了拍他。   聊天界面很快跳出来一行字:你拍了拍庄清河的肩膀,并叫了一声爸爸。   商珉弦:“……”   商珉弦试了半天,发现这个东西是无法撤回的,于是有些恼怒地手机丢到了一边。   几分钟后,叮铃一声响。商珉弦拿起手机,发现是庄清河回他了。   他回了一个:“?”   商珉弦直接给他打了个电话,接通后:“你在哪?”   庄清河的声音懒懒的,带着醉:“嗯?我在外面呢,有点事。”   “什么事?跟谁在一起呢?”   那边没说话,庄清河似乎是走到了一个安静的角落,低声笑:“怎么了?媳妇儿。”   商珉弦被他的称呼弄愣住了,以为他昏了头把自己当别人了,声音有点压着火问:“你知道我是谁吗?”   庄清河似乎觉得他反应无趣,啧了一声,说:“姓商的。”   商珉弦:“知道是我还乱叫。”   “是乱叫吗?”庄清河笑了声,问:“你不是我媳妇儿,那你打电话查什么岗?”   商珉弦没说话,自己现在这行为确实有点像查岗。   庄清河又问:“到底什么事呀?”   商珉弦张了张嘴,很想问没事儿就不能给你打电话了吗?但是他突然惊觉,这句话的怨妇味儿更重了,于是及时刹住。   “喂喂喂,媳妇儿……”庄清河半天没等到他说话,又喊了起来。   商珉弦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似乎这样可以让他显得不那么急切,他说:“我在3608等你。”   “嗯?”庄清河顿了顿,没说话。   “怎么了?”商珉弦问。   “呃……”   商珉弦很敏锐地问:“你今晚约了别人?”   “没,我能约谁?”庄清河立马否定,很轻很快笑了一下,顿了一会儿才说:“只是还有点事,可能会晚点。”   商珉弦:“嗯,你先忙。”   庄清河挂完电话,低头看了会儿手机,转身又回到包厢。   包厢很热闹,最中间坐着的是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叫金世豪,金玉枝的侄子。金世豪长相过得去,就是眼睛很混浊,给人一种沉溺酒色的感觉。   今天金世豪非要请他在白玉京喝酒,庄清河想看看他要搞什么幺蛾子,就过来了。   庄清河对金玉枝那些亲戚的态度就是,不招惹也不得罪,能避就避开,避不开就混着。他们也没什么可聊的,就干聊。   庄清河说话的时候,手上一直五指下扣抓着自己的杯子,看似随意,手掌却把杯口挡得严严实实。   金世豪给他递烟,他也以喉咙不舒服婉拒了。   坐了没一会儿,庄清河见包厢的洗手间被占着,站起来说:“我去趟洗手间。”   他像是喝多了,脚步虚浮有点不稳。   他旁边一男孩儿十分有眼力见,连忙站起来扶着他,自告奋勇道:“庄少,我陪你去。”   庄清河垂眸看了他片刻,说:“好啊。”   金世豪看着庄清河的背影消失在门外,转头问一旁的男男女女:“听说庄清河是你们这的常客?”   众人说是。   金世豪又朝门口看了一眼,眼睛微眯,嗤笑:“他长成这样,你们说到底是他嫖你们,还是你们嫖他?”   没人知道这话该怎么回,都讪笑着打哈哈。   金世豪也没再说什么,而是把视线转向庄清河座位前面放着的那杯酒上。   色彩糜丽的走廊。   男孩儿扶着庄清河往洗手间方向去,一路上都在尽力展现魅力,一直在哄着庄清河高兴。   在这种地方,其实一起上洗手间也可以理解为一种暗示,特别是同性之间,白玉京洗手间的隔间里经常发出各种暧昧声响。   庄清河微微偏头打量他,男孩儿五官精致皮肤白皙,一双小鹿般的眼睛。他比庄清河矮了快半个头,看起来就身.娇.体.软的。   长得着实不错。   庄清河垂眸看着他,纤长浓密的睫毛下是随时随地都含着笑意的桃花眼。   男孩儿感觉搭在自己就肩上的手滑下,带着一连串让人起鸡皮疙瘩的战栗,最后来到他的tun上。   庄清河锁住他的视线,手上捏了捏:“锻炼得不错啊。”   男孩儿哼唧了两下,但是神情是高兴的,庄清河在白玉京出了名的脾气好,更不用说他那优越的外表。重要的是他出手大方,大方到有时候都让人觉得他有点冤大头了。   他看庄清河这个态度,心里已经默认了待会儿他们会在洗手间发生点什么。   然而到了洗手间门口,庄清河突然松开搭在他肩上的手,说:“你在门口等我。”   说完就独自进了洗手间。   男孩儿有些意外,但也不敢说什么,只好在门口站着。   这么站着太无聊,他想玩会儿手机打发时间,一模屁股口袋却是空的。嗯?他忘了把手机从包房拿出来了吗?   他看了看洗手间,又看了看包厢方向,迟疑了一会儿,心想算了。他也不确定庄清河多久出来,于是放弃了回包厢拿手机的打算,百无聊赖地在门口等着。   他估摸着时间,过了得有快二十分钟了吧,庄清河才从洗手间出来。   “你手机吧?”庄清河把手机递给他,说:“刚在屋里好像拿错了。”   “哦。”男孩儿没在意,接过手机:“庄少,你上厕所怎么这么久啊?”   “啊……”庄清河把手肘撑在他肩膀上,慢条斯理道:“我上厕所有点困难。”   男孩儿闻言有些尴尬:“呃……”   庄清河轻揉着他的脸,又说:“你可别告诉别人啊。”   男孩儿连忙点头,说:“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   庄清河笑了笑,逗小猫似的挠挠他的下巴,轻声道:“真乖。”   男孩儿脸红了。   回到包厢,金世豪貌似调侃地问:“怎么上个厕所这么久?你们干什么了?”   庄清河揽住男孩儿的腰往自己身边一带,语气暧昧:“还能干什么?”   金世豪的眼睛往男孩儿身上扫了扫,没说话。   这边刚坐下,金世豪就又要跟他碰杯。   庄清河拿起面前的酒杯,手腕一翻,把杯子里的酒往装冰块的小桶里一倒,对包厢服务员说:“给我倒杯新的。”   “庄清河,你这是什么意思?”金世豪脸色不好看,沉声问他。   “啊?”庄清河一脸不解看向他,又看了看空杯子,说:“我出去这么大会儿,啤酒都没气儿了,倒杯新的怎么了?”   金世豪看他表情跟真的似的,没再说话。   散场后,庄清河从白玉京出来叫了个代驾。   城市霓虹闪烁,车辆平稳地驶进车道,庄清河坐在后排,给邓昆打了个电话。   “小昆,怎么样?监听连接上了吗?”   “嗯。”邓昆那边响起敲击键盘的声音,说:“我已经连上你装在那男孩儿手机上的监听了。金世豪还真是找他问话了。”   庄清河:“他们说什么了?”   邓昆:“他一直问那个男孩儿,庄清河搞你搞得爽不爽?”   “……”   庄清河揉了揉眉心:“这种没营养的话不用告诉我。重点是金世豪嘴里有没有无意间吐露什么信息?”   金世豪不会突然心血来潮请他喝酒,估计跟庄杉在股东大会上的提议有关。他们坐不住了,肯定会有行动。   金世豪今天没能对他怎么样,但是庄清河猜测他肯定会盘问今天唯一跟自己单独相处过的那个男孩儿。于是就顺势拿走了那个男孩儿的手机,在上面安装了监听软件。   邓昆:“没有,金世豪嘴挺严的,光问那男孩儿了,但是他自己什么消息都没透露。哦对了,那男孩儿跟他说你便秘。”   庄清河:“……”   邓昆又问:“你还有这毛病呢?去医院看了没?”   庄清河直接挂了电话。   挂完电话,庄清河感觉有无尽的疲惫涌了上来。心里仿佛一块干涸的土地,寸草不生,让人感觉厌倦至极。   庄清河回到3608时,已经快一点了。   商珉弦坐在待客厅的沙发上,膝盖上放着笔记本,听见他进来偏头看了他一眼。   庄清河扯着领带走进来,先是去冰箱里拿了瓶水,喝了半瓶,才随口问道:“你还没睡?”   商珉弦这人一看就是那种饮食作息都挺严格的,庄清河还以为他熬不住已经睡了。   “……”商珉弦因他这句问话生出一股邪火。   对一个等他到大半夜的人来这么一句,直接就把这场等待变成了多余的样子。   商珉弦把膝上的笔记本拿开,望向他。   庄清河走过来坐下,他满脸倦容,可还是看着商珉弦笑,问:“你是不是想我了?”   商珉弦还没说话,就闻到庄清河身上的桃子香被酒味儿和香水味儿玷污了。   他冷声问:“你身上沾的谁的味道?”   “嗯?”庄清河愣了愣,拽起衣服闻了闻,说:“刚喝酒时沾的吧。”   商珉弦没说话,看庄清河这个样子,刚才应该是在应酬。男人应酬的时候什么样,商珉弦自然想象得到。   庄清河看了他一眼,站起身说:“我先去洗个澡吧。”   今天商珉弦打电话打得太突然,他人在外面,时间又太晚,不然他肯定会洗个澡换了衣服再过来。   商珉弦浑身笼着低气压,实实在在地不高兴着。   “怎么了?嗯?”庄清河弯腰凑到他脸前,目光柔柔地看着他的眼睛。   商珉弦看着他。   又是那种遭人恨的轻慢感,还有那张与全世界调笑的脸。   庄清河惯会用这样的撒娇送走争执,这是他对这种事的一贯态度,也显出了他在这种事上懒得费心神的敷衍。   庄清河哄人的时候永远那么手到擒来,让人忍不住想他是做过多少次这种事才能这么熟能生巧。   好像能靠撒娇、转移话题解决的人和事,就不配他认真对待。   商珉弦看着他的眼睛,说:“庄清河,你以后不要再去那种地方了。”   庄清河似乎是被他过于严肃的神情弄得有些为难,他在对面坐下来,背往后靠了靠,点了支烟,看着商珉弦没说话,拒绝的意思明显得不能更明显了。   “我认真的。”   看出来了,商珉弦的语气、神情,无一不在说他有多认真。   庄清河吐了口烟,缓缓说道:“商珉弦,我没法答应你。你知道的,我跟你比不了,这种场合我规避不了。”   他这话也算交底了,没有继续敷衍商珉弦。   商珉弦本身不喜欢应酬,而且他也确实有拒绝应酬的底气,商家在业内算是龙头,站到了他这个高度,已经不需要通过应酬跟谁拉近关系。   但是庄清河不一样,他处境艰难,四周豺狼环伺,本身就要付出比别人更大的努力。   商珉弦不是一个只管提要求,不管善后的人。于是他面对庄清河,再次提出了之前的建议。   这事儿扯了这么久,庄清河没想到商珉弦还没放弃这种想法,脸上终于也染上了一丝不愉快,问:“你把我叫过来,就是为了跟我吵架?”   商珉弦蹙眉:“上赶着给你送钱也叫吵架?庄杉能给你的我也能给,甚至更多。”   庄清河淡淡道:“可那不是一回事儿。”   商珉弦不解:“怎么不是一回事儿?你不就是想要钱要事业吗?”   庄清河闻言先是看了他一眼,那一眼里有疲惫、自嘲、无奈,饱含了挺多复杂的情绪。但他叹了口气,只是说:“我只要庄杉的。”   雄性动物天生喜欢掠夺,父亲的东西永远是最好的。男人对父权的挑战心理,也是与生俱来的。   而十分顺利接班的商珉弦,并不太明白他的这种掠夺心理,或者说,人类的大部分心理他都不懂。于是,他皱眉不解问:“你为什么非要趟庄杉这趟浑水?”   “那你为什么要这么独裁霸道?”庄清河终于也撕去了一贯的随和,认真地看着商珉弦的眼睛,问:“商珉弦,你这么做到底是为了庄清河?还是为了安安?”   他一直以来对商珉弦可以说得上纵容,可同时他也是一个自我意识很强的人,他可以包容商珉弦的一切,却唯独不能接受商珉弦对庄清河这个人的抹杀和压制。   情绪升温,言辞伤人,他们还是触动了那个敏感的话题。   安安。   商珉弦:“当安安有什么不好?总比你现在这个样子强。”   庄清河眼睛一眯,问:“我现在,这个样子?”   商珉弦:“满身酒气,还有香水味儿。安安不会这样。”   庄清河深深吸了口气,本意是想压抑怒气。可谁料这像是拉动了拉风箱,火势轰然而起,被催动得更旺了。他说:“那你下地狱找你的安安去吧!”   他起身拿起外套往外走,搞不懂自己来受这个罪干什么。   因为商珉弦的一个电话,大半夜跑过来。他倒觉得自己这随叫随到的犯贱劲儿,还挺像安安的。 第48章 上穷碧落下黄泉   “你去哪?”商珉弦站起来。   庄清河头也不回,甩出一句:“你管我!”   “站住!”商珉弦居然从身后用手肘圈住了庄清河的脖子。   这能行?庄清河体内的好斗分子瞬间被这个动作挑起。他抬手扒住商珉弦的胳膊,弯腰侧身一翻,脚下一个巧劲儿的轻踢。趁着商珉弦下盘不稳,他直接将商珉弦推到墙上死死摁住。   他动作太利落,像条件反射一样。   商珉弦一脸震惊:“……庄清河,你跟我动手?”   他表情很不可思议。   “……”庄清河回过神来,猛地松了手,心虚道:“你别碰瓷啊,我就轻轻推了你一下。”   意识到自己情绪有些失控了,他搓了搓脸,然后拉起商珉弦,转身回到沙发旁坐下,服软:“商珉弦,我们不吵架行不行?”   商珉弦到了这会儿,也知道这件事今天是不可能通过争吵得出一个满意的结果的,于是也没再说什么。   庄清河叹了口气,跨到他腿上坐着,说:“商珉弦,你看着我,我真的就那么不值得信任吗?”   这话简直就像黄鼠狼问鸡相不相信自己。商珉弦鼻尖还萦绕着庄清河身上沾的香水味,像某个不知名的女人的挑衅。   庄清河又说:“我这么喜欢你,你还担心什么呢?”   商珉弦看着他的眼睛,里面居然也有几分真诚。他想,狐狸天生会骗人,随口说这种话对庄清河来说太容易了。   因为他是庄清河,他想要招人恨和讨人喜欢,都太容易了。   然而他还是跟中了蛊一样,问:“你喜欢我什么?”   庄清河摸了摸他的脸,感叹道:“商珉弦,你长了一张初恋脸你知道吗?”   商珉弦:“……”   他万万没想到,庄清河看上的居然是他的脸。他总觉得,长成庄清河这样的人,每天照照镜子都能对美色免疫了。   警报暂时解除,商珉弦抱起他去了浴室,在浴缸里炒了一次,然后回到床上。   庄清河侧躺在床上,手撑着头,眼睛含笑地看着他,像只纯然无害的小白兔,对即将到来的危险毫无察觉。   商珉弦看着他,觉得他这会儿很像他的微信头像,长兔耳朵的猫。这么想着,然后亲了上去。   庄清河抬手圈住他的脖子,回吻,猫儿舐水一样。这种时候他总是很柔顺,柔顺得像安安,柔顺得像一团没有形状的雾。   雾裂了又聚,升了又退。   庄清河也像雾一样,包容着商珉弦,像包容他捅向自己的刀。   每每这种时候,庄清河经常掉进时光漩涡里。记忆中那个最后只来得及被他捕捉一眼的影子,被他掰碎后藏进漫长的时间缝隙里的影子,在这种时候完整且真实地拥抱了他。   然后他又变得脆弱,什么话也说不出,却总想哭。   白色的床成了大海中的孤舟,载着耽于情谷欠的两人。黑暗像是有了温度,在舔舐他们,暗涌像爆炸一样四散开来。   商珉弦抱起四肢像断了一样无力的庄清河,把他放到镜子前的书桌上,直捣黄龙。   庄清河吃了重重一下,仰头大叫,脖子上青筋都在颤.抖。苏麻的电流迅疾如蛇爬行,血液翻腾,皮肉却绷得很紧,脚趾蜷缩着,整个人都陷入不可控的痉孪中。   商珉弦的手抚上他的脖颈,纤白细长,如新发的花茎,托着一张比花还秾丽的脸庞。   庄清河被他掐住了气息,背抵着冰冷的镜面,恍惚觉得自己跌进了镜子里,到另一个昏昏的世界里去了。冰的冰,烫的烫,仿佛有野火烧到身上。   惊涛骇浪般的狂波令他难以忍受,厚实沉重的实木书桌都如舟一样,在波涛中缓慢移动。哽咽崩溃的声音也被一次次被波浪的涌动撞回喉咙里,庄清河甚至还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咳了好大一阵。   “停一下……”庄清河眼前像失明一般眩晕,终于找到一个间歇,开口道:“你先停一下。”   浪荡者的求饶换不来怜悯,商珉弦没有理会他。   最终,庄清河的眼泪滑落下来,他像蜡烛上的小火苗,颤巍巍地烧着。商珉弦就像风,只是一下下的碰撞就让他整个乱了。   商珉弦看着他,能看出他明显是承受不住了,可是却在用靠近表示抵抗。自己越狠,他就越是往自己怀里钻。   商珉弦觉得这很妙。   这种不顾一切向他靠近的样子,让他找到了一点安安的影子,于是他也不遗余力,把波浪折腾得更大。   “呃啊!”庄清河叫破音了一声。他开口,声音都带着惧意:“商珉弦,你,你…啊!”   再一次被迫攀上云霄时,庄清河呜咽着在商珉弦心口的位置落下一个吻。   直到四点多,这场带着报复的征伐还没结束。庄清河浑身布满高热一般的红潮,腰腹间一片狼藉。   当商珉弦再次握住他的脚踝时,他打了个寒颤,声音嘶哑又虚弱:“不能再做了……”   见商珉弦仍是置若未闻的模样,他带着哭腔,仰着头讨饶道:“疼,肯定肿了。”   商珉弦看了一眼,还真是。他犹豫了一会儿,决定暂时放过他,甚至还大发善心地抱着他去洗澡。   洗完澡,庄清河把香喷喷的自己裹进被子,用教育人的口吻说:“商珉弦,男人可不是这么用的。”   他只露了眼睛在外面,声音有气无力:“你要是还想继续用、连续用、接连不断地用,你就不能这么搞。”   商珉弦坐在床边,看着他在床头灯下温暖的皮肤,抬手摸了摸他的头。   庄清河很喜欢被他摸头,但这次没被收买,他絮絮叨叨个没完:“庄清河是不可再生资源,你要是把这个玩坏了,那就没有了。”   “你上穷碧落下黄泉,可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庄清河了。”   商珉弦看着他,说:“睡吧。”   “……”庄清河生了闷气,哼了一声,转身背对他。   没过几秒,他感觉商珉弦在自己身后躺下,一把将自己捞进了怀里。肌肤相贴的触感让庄清河瞬间消气,他转了个身,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窝着。   沉默了一会儿,庄清河突然抠了抠他的腰:“商珉弦,你给我讲个小故事吧。”   “你是不是不累?”商珉弦抓住他的手不让他捣蛋。   “……”庄清河闭上嘴,乖乖睡觉。   他在商珉弦怀里睡得很沉很沉,脚下却更加虚浮。坚实温暖的怀抱仿佛一场梦,醒来仍是险恶的人间。   日光游移,云影闪烁。   不知过了多久,庄清河蓦然惊醒,几个呼吸之间,还尚且淌着冷汗。   意识从梦中抽离,鲜血和微笑逐渐散去隐退。   眼前只有衣着整齐,干净庄严的商珉弦。   此时已经是中午了,窗外阳光正好,他逆光坐在床边的沙发上,像笼罩了一层神圣的光圈。   “醒了?”商珉弦蹙眉看着他,问:“你做了什么梦?”   庄清河看着他,好大一会儿没有出声。   商珉弦当他还没清醒,抬起手腕看了看表,说:“都十二点了,你睡到现在,我连公司都没去成。”   他听起来像是在抱怨,其实是在暗示庄清河,自己一直在等他醒来,没有把他丢下不管。   庄清河从床上坐起来,还没完全清醒,根本没听出他的弦外之音,只听到一句公司都没去成。他说:“我开车送你去,顺便在外面吃早餐吧。”   说完他愣了愣,纠正自己:“午餐。”   商珉弦除了吃饭洗澡上厕所自己来,做.爱亲力亲为,其他事都是假他人之手,说他十指不沾阳春水都算客气了。   庄清河就没见过他自己开车,到哪都带司机。估计是时间成本高吧,把开车的时间用来琢磨工作,创造的收益够他请上千个司机了。   商珉弦一点都没觉得让一个被自己搞了一晚上的人送他有什么不合适,嗯了一声。   看他蔫蔫的样子,又问:“你今天什么安排?”   庄清河反应了一会儿,才又说:“我下午要去趟总公司。”   他抓起放在一旁的浴袍穿上,然后从床上爬起来,先去倒了杯水喝了,说:“还是我进总部的事,今天股东们又要开会,庄杉让我也过去。”   说完他就去洗手间洗漱了。   商珉弦看着他进去,然后拿出手机给司机发了个消息:你不用送我了。   他看了手机顿了两秒,又补了一句:我有人送。   商珉弦这样的人,长期以来只会发号施令,却不习惯解释。因为不管他做什么,都用不着对任何人解释,他不需要认同和理解,只需要服从。   所以在楼下待命的司机看着这条信息,觉得哪里有些怪怪的,甚至有点受宠若惊,因为商总居然在对他解释。   司机又看了一会儿,总觉得〔我有人送〕这四个字,除了解释,还隐隐带着一点炫耀的意思。   商珉弦端庄地坐着等庄清河洗漱,听着里面传来的流水声。   这时,门铃突然响了。   庄清河从洗手间探出头,他头发凌乱,嘴里咬着牙刷,含糊不清道:“帮我开下门。”   商珉弦去开了门,然后收了个箱子进来,一个不大的纸箱,拿在手里轻飘飘的。   庄清河探头看了一眼又缩回去,说:“你帮我拆一下。”   于是商珉弦就帮他拆开了,只看一眼就心脏猛抽。   里面是一张纸,应该是淋着红墨水,乍一看很惊悚,正中间是血红色的粗体英文单词。   die!!!   三个惊叹号。   商珉弦瞳孔一缩,这是一份恐吓快递,死亡威胁。他猜测这大概来自金玉枝那边的警告,目的是不希望庄清河出席下午的股东会。   这时庄清河从里面出来了,问:“是什么东西啊?我突然想起来我最近好像没有买过东西。”   商珉弦回神,想把这张纸藏起来。可转眼间庄清河已经走了过来,他一眼就看到了躺在纸箱底部的那张纸,顿在那里。   商珉弦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庄清河抬头观察商珉弦的表情,然后才继续低头看着那张纸上的单词,表情越来越严肃,眉头紧蹙。   几秒后,庄清河出声念道:“爹?”   商珉弦:“……………………”   庄清河拿出那张纸,捏在手里抖了抖,一脸的瞧不上:“这人是不是没读过书啊?爹字都不会写,还用拼音。”   说完他把纸团成团,扔到垃圾桶里,完全没当回事:“走吧。”   商珉弦蹙眉看了看垃圾桶,又看了看庄清河,一脸困惑地和他往门口走。庄清河散漫的样子很能迷惑人,他似乎一点没放在心上。   显得这件事真的没什么大不了的。   两人出了门,庄清河走在后面,转身关门的时候,他视线透过门缝看向垃圾桶,眼底掠过一丝阴骘的冷郁,脸色森然。 第49章 就是约会啊   出门后,他们随便找了家餐厅。吃完饭,庄清河又开车送商珉弦去公司,在地下停车场入口被拦了下来。   商珉弦的公司管理严格,停车场入口有保安把守。外来车辆要提前登记,入内时还要核对车辆信息,司机身份以及登记信息等,总之非常麻烦。   没登记的则要给访问对象打电话,确认来访车辆的意图,然后才能放行。   庄清河哪管那么多,他直接降下车窗让商珉弦刷了个脸。   保安痛快放行。   地下停车场一共有三层,路线有点复杂,庄清河根据的商珉弦指路,七拐八拐地花了好几分钟才来到他的专用电梯旁停下。   商珉弦解了安全带,也不下车,就看着庄清河。   庄清河手搭在方向盘上,偏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许久,意识到没听到开门的声音,才朝商珉弦看了过去。   他看了商珉弦一会儿,拽着他的领带把人拽过来,直到感受到让人晕眩的窒息感才撤离,说:“好了,快上去吧。”   商珉弦还是没动。   “怎么了?”庄清河很有耐心地问他。   商珉弦垂眸,说:“等一会儿。”   “等什么?”庄清河眼睛不经意扫到某个地方,怔了一下,笑了声:“上帝啊。”   商珉弦长了张芝兰玉树的高冷禁欲脸,私底下却因为一个亲亲就激动得不行。   这会儿大中午的,停车场没什么人。庄清河透过车窗看了看外面,还真给他找到一个不错的位置。   那个车位在角落里,前面左面都是墙,右面那辆车身上落了厚厚一层灰,一看就停了很久没人动。   这个车位实在太好了,好到不干点什么都对不住这么好的地方。   庄清河慢慢把车停进去,然后转头看向商珉弦。叹了口气,认命般伸出手:“来吧,我帮你。”   庄清河坐在商珉弦腿上,手上卖力。   狭小的车厢气温上升,余光里是浅橘色的光晕,暧昧的氛围如雾气流动,鼻息清晰可闻。   商珉弦则解开了他的衬衣扣子,凑了上去。   渐入佳境,远处传来车辆入库的声音,唤醒了商珉弦一丝神智,也让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   他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在公司地下停车场的角落里做这种事。   好像遇见庄清河,他就不是他自己了。   妖精……   商珉弦有点恼火他总勾.引自己,又恨自己不争气,每次都被诱惑。   气血涌上心头,失控感让他感觉不安,一时没了轻重,咬得用力了些。   “嘶……啊!”庄清河倒抽一口气,惨叫起来。   商珉弦也在这时释放了。   车厢里只剩喘息声,过了一会儿,商珉弦抬起头看他,然后愣住了。   庄清河托举着两个摊开的手掌,上面白花花的。而他眼眶微红,正又惊又怒地瞪着自己。   衬衣扣子解开了一大半,几乎都露在外面,左胸口被自己咬出一个很深的牙印,泛着红,都快破皮出血了。   商珉弦回过神来,问:“疼吗?”   庄清河咬牙切齿:“疼吗?你让我也咬一口就知道疼不疼了。”   商珉弦沉默了。   庄清河从商珉弦腿上下来,打开抽屉,抽了几张湿纸巾低头擦手,看起来是真的生气了:“我让你爽,可你倒好。有这么咬的吗?我的肉不是肉吗?”   擦完手,他把湿纸巾扔到一旁:“还不下车?”   庄清河衣服还散开着,眼圈又红,发火的样子实在没什么震慑力,好像下一秒就要哭了。   心虚对商珉弦来说是一种很陌生的情绪,可他现在切实地感受到了,沉默片刻,他问:“你生气了?”   庄清河低头扣着衬衣扣子,没说话。   商珉弦上前拉开他的衣服看了一眼,就这么一会儿,比刚才更红了。他抬眼望向庄清河,问:“怎么办?”   庄清河垂眸看着他,商珉弦的脸上居然会出现略带慌张的情绪,这可不多见。他欣赏了一会儿,然后抱怨道:“老是没轻没重的,我很怕疼的你知不知道?”   商珉弦不知道该怎么办,确实是自己不对,他张了张嘴:“对不起。”   说完,他觉得这句对不起太轻飘飘了,又说:“我陪你去医院吧。”   庄清河瞟了他一眼,语气有点讥讽:“陪我去医院打狂犬疫苗吗?到时候医生问我,我就说我被狗咬了?”   商珉弦还是盯着自己的牙印出神,第一次遇到这么棘手的情况。   而庄清河已经把衣服整理好了,说:“你快上去吧,我也该走了。”   商珉弦迟疑了一下,问:“你知道怎么出去吗?”   停车场面积大,第一次来的人很容易在这里迷路。   庄清河哼了一声:“瞧不起谁呢?我方向感好着呢。”   商珉弦乘着电梯来到顶楼,往办公室走的时候路过茶水间。此时是午休时间,陈秘书在里面打电话。   “哎呀~别生气了,这个周末我请你出去吃大餐,然后去看电影好不好?”   “嗯,你说了算,你说哪家餐厅就哪家,你说看哪部就哪部。”   “嗯嗯,那说好了,不许再生气咯~”   陈秘书一向专业又稳重,商珉弦从发现他还有这么轻浮的一面,一时站在茶水间门口愣住了神。   陈秘书挂完电话从茶水间出来,看到商珉弦,吓得他差点魂飞魄散。   “商总……”   “嗯 ”商珉弦看了他两眼,问:“刚才在打电话?”   “啊……是的。”意识到刚才自己的话都被听了去,他有点尴尬,笑道:“女朋友,呵呵……”   商珉弦问:“你因为什么惹她生气了?”   这也就是商珉弦少了一根筋,要是换个人不小心听到别人讲电话,只会当没听见,更不可能去问。   即使是商珉弦,也意识到这句话不妥,因为触及到对方的隐私了。于是他顿了顿,又问:“能说吗?”   “呃,没什么不能说的。”陈秘书笑了笑说:“不小心把她的一个什么神仙水打破了,跟我生了一天气了。”   然后松了口气,说:“还好刚才哄好了。”   商珉弦听了,若有所思。   庄清河把车停在了一个犄角耷拉,接到商珉弦的电话时,他正解了衣服低着头给胸口贴创口贴呢,没好气地问:“干嘛?”   商珉弦用很公事公办的声音说:“我明天下午没事,可以请你吃饭看电影。”   “嗯?”庄清河手上动作顿住了,明明不是视频通话,他还是转头看向手机屏幕,问:“吃饭看电影?”   商珉弦:“嗯。”   庄清河很感兴趣的样子,笑着问:“哦?那这算约会吗?”   听他这语气,商珉弦都惊了一下,这阴转晴也太快了吧,淡淡道:“你说算就算吧。”   挂完电话,庄清河带着火烧火燎的胸就去了庄氏公司总部。   会议开始前,庄杉交代他少说话。于是庄清河就知道了,自己今天没什么正经作用,就是当靶子给人骂。   对方在那里滔滔不绝说个不停,唾沫星子在阳光照耀下看起来闪闪发光,他却开始溜号了。   操,胸口好疼,商珉弦属狗的吧?下嘴真狠。   明天看什么电影?最近有好电影吗?   想看超级英雄。他会不会觉得我幼稚?   我本来就比他小几岁,幼稚一点也没什么吧?   要不让他选吧,他不会选文艺片吧?   那我要是看不懂怎么办?   庄清河就这么想着明天的约会,熬过了漫长的会议。   第二天中午,庄清河细细收拾了一番,把自己打扮得光鲜亮丽。站在镜子前照了照,确定能迷死商珉弦后,才满意地出了门,然后乘电梯下到地下停车场。   他住的小区名叫绿风岛,除了3608,他最常住的就是这里。这个小区建好没多久,入住率还很低,停车场都显得很空旷。   可是今天一向冷寂的停车场迎来了一群不速之客,庄清河刚走到自己的停车位,就听见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渐近。   霎时间,有大概七八个人从旁边的阴影处走了出来,个个面带杀气,来者不善。   庄清河看着这几个人,微微蹙眉。   这时,由远至近的引擎声传来,转眼间就到了眼前,接着是一声尖利的刹车声响。   邓昆从车上跳下来,甩上车门。他没看庄清河,直接杀气腾腾地朝着那几个人走去,说:“上车。”   庄清河转头看了看那几个人,又低头看着自己的新衣服。   他待会儿还要约会呢……   沉思了一秒,庄清河拉开车门上车,只说了句:“注意分寸。”   邓昆身上带着黑沉沉的气压,那种压迫感仿佛有了实质。他疾步走到那群人近前,脚步骤然加快。   然后就是一个让人反应不过来的飞踢,一脚将最前面的男人踹出去。男人像一颗路径准确的保龄球,飞出去后接连撞翻了后面的三四个人。   这时,旁边一人朝他挥拳,邓昆直接抬手接下,手上一个用力,面无表情地把那人的手指往反方向掰去。   骨头的脆响伴随着尖利瘆人的惨叫,那人的五根手指扭曲地反贴在手背上。   邓昆松开他,朝他小腿狠踢一脚 ,那人直接跪倒在地,抱着手继续惨嚎。   还有一个人悄悄绕到邓昆身后想偷袭,邓昆瞟了一眼地上的影子,准确判断出了此人的位置。旋身一脚把人踹飞,那人的头撞上墙壁,随着沉闷的声响,鲜血迸溅了满满一墙!   然后便如一滩烂泥倒地,再也爬不起来了。   邓昆的浑身都迸发出一种杀机,他的可怕之处在于已经把速度压榨到了极致。   而他最擅长的就是近身格斗,当距离足够近的时候,受力反而能缩减至最小,这时邓昆的优势就能显现出来。   他反应迅速,出手毫不犹豫,招式不用思索,并且专击痛点,似乎所有杀招都在他脑海中形成了一套完美程序。   最重要的是他看起来几乎没有痛觉,攻击已经刻进血液,成了他的本能。   除此之外,他身上还有一种视人命如草芥的冷漠。这种冷漠不仅是对别人,也是对着自己。   说白了,他甚至不在乎自己的死活,更不可能在乎对方的死活。   这几人都自诩身手不错,且是收了钱冲着要庄清河的命来的,一个个都是亡命之徒。   但此时还是被邓昆骇住了。   根本不是一个级别的。   他们尚且还处于逞凶斗恶的层次,可邓昆已经到了对人命全然漠视的程度。   那眼神他们一看就知道,不知道手上有多少条人命。   未战先怯,一番打斗下来,那几个人都不同程度地受了伤,而邓昆却像是还没尽兴。   因为见了血色,他情绪激昂,整个人都处于亢奋状态,有种不把对方弄死就不罢休的势头。   眼看他有要失控的趋势,庄清河从车窗探出头,喊:“小昆!”   这喊声如一条能制住猛虎的锁链,邓昆闻声停下,充血的眼睛也逐渐恢复平静,把手里的人扔到地上,转身走了过来。   庄清河淡淡瞟了躺在地上哀嚎的几人,说:“叫施光来善后。”   商珉弦按照约定时间在小区门口等着,等了半个多小时,等得越来越生气。他觉得庄清河这个人太不靠谱了,第一次约会就迟到这么久。   他以后再也不和庄清河约会了。   又过了半个小时,他远远看到庄清河骑着自行车过来。他只犹豫了一秒,就转身躲进了旁边的拐角后面。   在拐角后心里默数了十个数,算着庄清河快到了,然后商珉弦才从拐角里走出来,正好和他碰上。   庄清河骑车到了他面前,一个脚刹停了下来。手肘撑着自行车车把,喘了两口气,问:“你也刚到?”   商珉弦垂着眼皮:“嗯。” 第50章 约会未半险些中道崩殂   庄清河今天穿了一件蓝色马海毛的毛衣,看起来手感很好。下身一条牛仔裤,外面套了一件米色大衣,整个人看起来清爽又干净。   “呼……”他松了口气,说:“那就好,我还怕你等急了呢。”   商珉弦没回这话,而是问:“你怎么骑自行车?”   庄清河皱着眉:“堵车啊,我把车停路边了,扫了辆自行车。不然这会儿还堵着呢。”   他踩着自行车一路狂飙了四公里,就怕商珉弦等急了。   这里距离他们要去看电影的地方还有段路,庄清河把手肘搭在自行车扶手上,抬眼看着商珉弦:“你也扫一辆自行车,咱们骑车过去。”   商珉弦:“……”   庄清河催促:“快点啊,你没那个软件吗?我跟你说怎么下载,你把手机拿出来。”   商珉弦抿唇,片刻后才说:“我不会骑。”   “啊?”庄清河觉得哪里有点奇怪,紧接着他就看到商珉弦脸色不太好看,知道他这是自尊病犯了,忙哄着他:“那我们走路吧。”   走路也就半个多小时,反正是约会嘛,就当散步了。   庄清河把自行车在路边停好锁上,和商珉弦一起朝电影院方向走去。   秋日午后的光线都是寂静的,被冷空气冻住了一样。两人都没说话,走了一会儿,庄清河抬头才发现这条路居然经过白房子。   白房子的尖顶投下一条条细长的黑影,像拦路的路障。他们横穿暗影,走进去又走出来,明了暗,暗了明。   突然白房子里传来了悠远凝重的钟声,庄清河转头看了过去,眼里闪着怀念。   “你曾经在这里上学?”商珉弦跟着他的视线一起望过去,他想起赵言卿说过的。   “嗯。”庄清河收回视线。   他几乎可以想象,打开教堂的大门,穿过长长的坐席,曾接纳过他所有隐衷的耶稣,还被钉在十字架上。   他的灵魂曾经也是在那里,完成了自己和自己的密谋。   商珉弦莫名生出一种背德感,从白房子里出来的纯洁少年。   庄清河身上那种矛盾和反差又冒出来了,读教会学校的他,后来为什么去了圳海那种地方?   从白房子 里出来的少年,居然能在圳海那种地方混得风生水起,成为盘踞一方的势力。   庄清河沿着白房子的围墙走,看着眼前慢慢掠过的红墙。   这座建筑的外围墙上,每隔十米就有一个焊在上面的黄铜色金属片,上面镌刻了圣经里的短句。   庄清河走到其中一个金属片前时,不自觉停下了脚步。他看着那句话,脑海里想起一个遥远的声音。   “圣经也会骗人吗?”   秋风夹着冷意吹来,庄清河的眼睛看着眼前金属片上的话,眼神兀自成冰。   商珉弦察觉他停下,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看到那个金属片上镌刻的那句。   “那是真的光,照亮一切生在世上的人。”   庄清河看了几秒,就继续往前走。   商珉弦问:“教会学校是什么样?”   “其实跟普通的寄宿学校也差不多吧,就是多了唱诗,祷告,静默……”庄清河想了想,又说:“学校会发一本印有我们自己名字的圣经。”   商珉弦点点头:“那还挺有纪念价值的。”   “是啊。”庄清河抬头望向教堂的塔尖,几只鸽子扑哧起飞,他说:“很有价值。”   那本圣经救了很多很多人的命。   电影院占据商场最顶上的两层,下面这一层是中空大厅,上方很多电子显示屏,滚动播放上映期的电影预告。头上是玻璃顶,阳光能照下来。   商珉弦去买票,庄清河则在不远处看电影海报打发时间。   商珉弦选了一部超级英雄的电影,这种片子起码不会无聊,庄清河应该也不会讨厌。拿到票之后,他转身去找庄清河。   庄清河在人群中,不用刻意去找。怎么会看不见呢?他像暗夜中的明珠,轻易勾着人的视线。   他正跟一个女孩儿说话,应该是笑着拒绝了对方什么。   这是被搭讪了?   商珉弦这么想着,朝他走过去,隐隐觉得不安,耳边还有某种杂音,他鬼使神差地往上空看去。   只见庄清河正上方有一个电子显示屏,正摇摇欲坠地晃悠着。   掉下来了!   商珉弦动作比脑子快,还没来得及出声提醒,脚下已经冲了过去。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原本正懒洋洋地跟人说着话的庄清河动了,他甚至是连神情都没来得及变,就搂着面前的女孩儿往旁边一滚。   嘭------!   一声巨响,伴随着玻璃破裂的细碎声音。几乎是庄清河闪身躲开的瞬间,上方的显示屏从天而降,轰然坠地,掀起巨大的风力,就砸在他们刚才站立的地方。   商珉弦停下脚步,看着他没说话。   庄清河的反应太快,几乎看不出他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商珉弦觉得就这个反应速度,都他妈能避开子弹了。   庄清河从地上爬起来,迅速抬眼朝上方显示屏掉落的位置看去。瞬间就锁定了一个身影,那人二十来岁,穿着连帽卫衣,一头黄毛。他正低头朝下看,直接和庄清河对上视线,心里一惊。   同一时间,邓昆的身影突然从旁边窜了出来,像离弦的箭一样冲上楼梯朝黄毛追击过去。他经过时,庄清河低声说了句:“留活的。”   这句话直接被邓昆擦肩而过时带出的风卷走,没有被第三个人听到。   然后庄清河才转身去拉起地上的女孩儿,看着她惊魂未定地被旁边的朋友搀扶走。   商珉弦走过来,问:“邓昆怎么在这?”   庄清河没说话。   商珉弦也反应过来了,邓昆在这,显然是为了暗中保护庄清河。看来昨天那份死亡威胁,庄清河也不是像他表现得那么不在意。   庄清河站在一片废墟旁边看向他,神情依旧凝重,脸上难得没有笑意,十分冰冷沉静:“商珉弦,你刚才是想冲过来吗? ”   商珉弦没有否认。   庄清河脸色很难看:“以后再有这种事,请你走远一点。”   商珉弦抿唇,片刻后问:“我做错了?我该眼睁睁看着你死?”   庄清河还是没有表情,看着他平静道:“我死不了。”   商珉弦甚至感觉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中含着巨大的狂傲,那是掌握了面对这个世界的真正方法的人才会有的笃定。   庄清河顿了顿,又说:“你刚才差点给我添麻烦。”   “如果你真冲过来了,那种情况下,两个人让我怎么救?”   商珉弦觉得更奇怪了,在那种情况下,庄清河居然下意识地是把自己放在施救者的位置。   那个展示牌全部是金属框架,大约上百斤重,更不用说两面还有玻璃,一个弄不好,不死也得被开瓢。庄清河居然这么轻松,他说我死不了。   他哪里来的自信?   这时庄清河接了个电话,应该是邓昆打来的,他在电话里让邓昆把车开到门口等他。   挂完电话,庄清河看了商珉弦几秒,语气放柔了些:“今天这事儿挺意外的,我们改天再约好吗?”   商珉弦依旧沉默。   庄清河迟疑了一会儿,上捏了捏他的手:“商珉弦,别跟我生气,我刚才是真的怕你出事。”   商珉弦被他一哄,气顺了大半,问:“是谁要害你?”   庄清河没说话。   告别了商珉弦,庄清河从商场出来,上了车,黄毛已经被邓昆捆好扔在了后排。   车开出去一段,庄清河终于忍不住了,怒火轰然而起。他拎起脚边的方向盘锁,转身朝后排黄毛身上狠狠抽去,一边抽,嘴里一边怒骂:“都他妈不消停!老子想约个会比取经还难!”   本来就迟到,又遇见堵车,最后还是没看成电影。   那人被抽打得连声惨叫,邓昆开着车置若未闻。眼看快到路口了,才开口:“快坐好,系上安全带。”   庄清河让邓昆把车开回了庄家老宅,把黄毛仍锁在车里,嘴巴堵上,只在车窗给他留了条缝。   秋天屋后的密林已是一片金黄,随风翻滚,天边堆积起厚重的乌云,看起来是要下雨了。   庄清河和邓昆一进门,就发现金玉枝也在,她在客厅坐着,身边还有几个她本家的人。庄清河脚步顿了顿,站着喊了一声:“母亲。”   金玉枝冷冷撇了他一眼,强忍怒气的模样。其他几人看着他,也是一脸愤恨。   庄清河想,他们甚至都懒得装。   庄杉不在。   庄海洋坐在小厅外阳台的屋檐下,怀里抱着一个透明的小生态缸,里面是庄清河送给他的小树蛙。   那只小树蛙很小,大概只比成年人的大拇指甲盖大一点点,鲜艳明快的翠绿色,看着像一小坨橡皮泥。   庄海洋低头专注地看小树蛙,连庄清河和邓昆来到阳台都没发现。   邓昆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庄清河则走到他身边坐下,问:“在干什么?”   庄海洋抬起头眨了眨眼,指着小树蛙说:“它在脱衣服。”   庄清河凑过去看,这个生态缸也是他找人给庄海洋弄的,生态小雨林缸,里面有天胡荽和福禄桐等植物。另外还有一个大的放在房间,小的这个是为了方便庄海洋抱着近距离看小树蛙。   这只小树蛙今天正好蜕皮,就是庄海洋说的脱衣服。庄清河没说话,跟他一起看。   树蛙很聪明,蜕皮的时候会自己用爪子扒拉,然后还会把自己褪下的皮吃掉。   “它聪明,我笨。”庄海洋突然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   庄清河转移话题:“一只蛙,那么聪明干什么,它又不上学又不上班。”他故意避开了另一半关于笨的话题。一般来说,庄海洋的注意力很容易被转移走。   可是这次没有,庄海洋低着头,声音闷闷的:“我也想聪明。”   庄清河看着他没说话。庄海洋是一直都知道自己笨的,但是笨的人都想不到要计较自己笨。   是听到了什么话吧?   这时开始下雨了,庄清河抬眼看向雨雾笼罩的密林,那画面看起来像渲染过的旧电影,耳边是客厅里金玉枝几人的交谈。   金玉枝对庄海洋的嫌弃和厌恶由来已久,说什么话从来不知道避着他。   以为他不懂。   这个世界上最大的不公平,其实就是智力上的不公平,再怎么努力也没用。   秋雨伤感绵长,庄清河沉默了片刻,开口哄他:“海洋啊,你是小动物第一次投胎,做人没经验。下次有经验了,就不笨了。”   --------------------   求评论,求海星。 第51章 庄清河是例外   金玉枝几人离开后,庄杉才从外面回来。庄清河跟他进了书房,让邓昆在门口等。   邓昆百无聊赖地靠着墙发呆,不多时听见里面传来争吵声。他蹙眉像野生动物一样微微歪着头,捕捉门后的声音。   听不清庄杉的声音,倒是庄清河声音比较大,在很生气地说什么,就是她,人现在就在我车上,就这么算了吗之类的话。   突然,啪得一声,清脆的声音隔着门板都清晰可闻。   是打耳光的声音。   邓昆把厚重实木门一脚踹开时,庄清河被打偏的脸甚至都还没转过来。看到他脸上明显的红印,邓昆眼中顿时迸出瘆人的寒光,朝着庄衫冲去。   那种不假思索想要撕人的眼神让庄衫都忍不住一愣。   “小昆!”庄清河及时开口,声音像链子一样把他扯了回来。   邓昆脚步骤然停下,眼睛却仍然阴测测地看着庄衫。   庄衫看了看邓昆,嗤笑一声:“你倒是也养了一条好狗。”   庄清河眼睛微眯,没有说话。   庄杉冷冷地看着庄清河,问:“这条狗是用来对付我的?”他的目光没有温度,不像看自己的儿子,像看一件死物。   庄清河避开他的视线,看向邓昆:“道歉。”   邓昆面无表情,走到庄衫面前鞠躬说:“对不起。”   庄衫轻蔑地着邓昆,说:“站着道歉的,我倒是第一次见。”   邓昆毫不犹豫,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庄清河的手骤然抓紧,身子前倾了一点,接着很快定住。奋起和定住的速度都太快,让他看起来像是打了个摆子。   从书房出来,庄清河一言不发地下楼,出门,穿过草坪,又来到林荫道。   树木的叶子已落尽,空气更加凉爽起来,散发着独特的雨水气味。   邓昆闷不吭声地跟在他身后。   走着走着,庄清河突然站住,他转身在邓昆脚边蹲下。伸手在他的膝盖上拍了几下,像是要拂去灰尘。   邓昆低头:“屋里铺的地毯比我的裤子都干净,哪来的灰。”   庄清河执拗地又拍了几下,非要拂掉什么东西似的。   “小昆,你回圳海吧。”   “为什么?”   “你回圳海,干什么都好,起码不用跟人下跪。”   邓昆想都不想拒绝道:“可是那里没有你啊。”   “我有什么好的?看着你向他下跪,我却连句话都不能说。”   邓昆看了他一会儿,突然明白了他的苦恼,也蹲了下来和他面对面,笑了:“你因为我下跪心里难过啊?”   “这有什么大不了?膝盖弯曲而已。我不在意,它就没有意义。”   庄清河没说话,他自己可以心无芥蒂的下跪,可是看到邓昆跪到庄衫面前,他心里还是难过。   邓昆站起来,把庄清河也拉起来,说:“不过你今天为什么要过来跟他发脾气?你知道他不可能因为你把金玉枝怎么样的。而且把他激怒了,你以后更不好过了。”   “不会。”庄清河和他往车边走去,脸上红肿未消,神色却很平静:“我是个活生生的人,有人想要我的命,我如果一点反应都没有,那岂不是很可疑。”   庄杉很懂制衡之道,这些年他一直在维持某种平衡。两方势力越是水火不容,就越能互相制衡,对庄杉自己也越有利。   可是庄清河不喜欢目前的局面,太被动了。   他要破局。   带着黄毛回了绿风岛,庄清河先进浴室洗了个澡,让邓昆在客厅看着他。   结果他一出来就看到特别诡异的画面,黄毛坐在地毯上,对着邓昆diy。   庄清河惊讶得下巴都快掉地上了,一脸震惊地站在原地。   “你们在干什么?”过了半天,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邓昆脸上居然也会有惊恐的表情,实在难得,他转头望向庄清河:“我什么都没干……”   庄清河张了张嘴,没说话。   邓昆看起来都快哭了:“清河,我觉得他有点变态。”   闹了半天庄清河才知道,这家伙有sexaddiction,这会儿是发病了。庄清河和邓昆只好一边逼问他,一边看着他………   庄清河的客厅中间铺的是一块白色的长毛地毯,质地很软。黄毛坐在地毯上,笑得瘆人,看起来放纵又病态。   到最后,庄清河实在看不下去了,崩溃道:“大哥,你歇歇吧,我害怕。”   他这会儿是真的怕这哥们儿再这么继续弄下去,会死他这,这么死得太窝囊,庄清河想想都替他臊得慌。   “她给了我五十万,让我弄死你。”黄毛说。   庄清河手撑着额头,尽量不看他,又问:“你和她怎么交易的?”   黄毛哼了一声:“都是她的姘头……”他猛地顿住。   然而庄清河已经听到了,眼眸一暗看向他,问:“你说金玉枝在外面有姘头?”   “我没说。”黄毛眼睛猩红,亢奋得瘆人。   庄清河提醒他:“……你刚才说了。”   “我没说!”黄毛想也不想地否认,然后喷泉突起。   庄清河和邓昆很默契,一左一右面无表情地撇开脸。   大概过了两分钟,庄清河觉得差不多了,这才转回头,结果发现他又继续了。   “………………她的姘头是谁?”庄清河问。   黄毛哼了一声,不说话。   庄清河看了他两秒,突然说:“小昆,把他的手捆起来。”   黄毛大惊:“你太缺德了吧?”   庄清河:“呵呵……”   黄毛这种人本来就没什么职业道德,再加上庄清河的威胁,他很快就交代了。   但是这个人的身份还是让庄清河愣了一下,居然是金世豪。姑姑跟侄子……   庄清河手支着脸想了一会儿,低声说:“庄杉得知道这个事儿。”   邓昆点点头。   庄清河又说:“但是不能让他知道是我想让他知道。”   邓昆捋了捋这个话,明白过来,问:“那要怎么弄?”   庄清河想了想,说:“待会儿把施光叫过来。”   让庄杉自己的人去跟他说。   “好。”   “还有。”庄清河指了指黄毛,没眼看的表情,嫌弃道:“赶紧把他弄走,把这块地毯揭了扔出去。”   邓昆点点头,起身就要去把黄毛拽起来。   黄毛制止他:“等等,等一下,就快了。”   “快你大爷!”邓昆额头青筋爆跳,实在忍无可忍了,一个手刀把他劈晕过去了。   庄清河吐了一口气,世界终于清净了。   邓昆料理完回来,发现庄清河还坐在那发呆,问:“你想什么呢?”   庄清河回神,这时窗外暮色已重,霓虹渐起。屋里只开了一盏壁灯,有些暗。他的脸隐匿在晦暗的光中:“今天一天就两次,看来她没想让我过24岁生日。“   商珉弦一直到晚上才接到庄清河的电话。   今天庄清河离开后,他自己一个人进去看了电影。电影很好看,庄清河没看到是他没福气。   他盯着手机看了一会儿才接起来。   “喂,有事吗?”冷淡又不客气的开场,商珉弦觉得自己的姿态拿捏得刚刚好。   庄清河选择包容他:“商珉弦,今天浪费你时间了吧,算我欠你一次约会,周末补给你好吗?要不要?”   商珉弦没说话。   “商珉弦?”   “嗯。”商珉弦垂眸看了眼报纸,顿了一会儿才说:“有人想要你的命,你还敢到处跑?”   “那我们去户外吧,去中心公园吸吸氧好不好?”庄清河声音甜滋滋的,说:“天上总不会掉显示屏吧,顶多掉坨鸟屎。”   “我周末没空。”   “嗯......”庄清河没有气馁,耐心地问:“那你什么时候有时间呢?”   沉默了一会儿,商珉弦:“我明天没事。”   “那就明天。”庄清河立马应了下来。   商珉弦见他没理解自己的意思,又补充了一点:“明天一早。”   庄清河果然是个机灵的人,他很快就明白了,问:“那要不你今晚出来?我去接你,明天早上我们一起过去。”   “嗯。”商珉弦不情不愿地答应了。   庄清河只好出门去接人,出门前从冰箱里拿冰块用毛巾包着敷了一会儿脸。   接到商珉弦之后,直接去了3608。   庄清河车技很好,游刃有余,单手打方向盘的样子很潇洒,就是有点像搓麻将。商珉弦几乎从来没有一个人帅不帅的概念,庄清河是例外。   他觉得自己什么都不干,就看庄清河的各种小动作都能看上一整天。   庄清河趁着等红灯的时候朝他看过来,眼里含笑:“你盯了我一路了。”   商珉弦收回视线。   庄清河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你每次出门都带司机,该不是不会开车吧?”   商珉弦被他这么质疑有点不高兴,说:“我会开车,我有驾照。”   “哦……”庄清河拉长声音。   商珉弦以为他不信,认真道:“我真的有驾照。就在家放着,下次我拿给你看。”   这时绿灯亮了,庄清河踩下油门,发出低沉的轻笑:“我没说不信啊。”   进了3608,两人又是在玄关就啃上了。庄清河声音虚颤:“商珉弦,不能再咬我了知道吗?”   商珉弦闻言,抬眼看着庄清河。他天生一副好眉眼,眼中没有情绪也让人心动,温润的唇抿着,显出他的不满意。   看着他这双眼睛,庄清河又心软了,毫无原则地退让:“那你轻点咬。”   商珉弦直接托起他,大步进了卧室。   他发现自己现在已经很少去想安安和庄清河的区别了,因为有一件事很明确,像现在这样的快乐,是庄清河给他的。   这种快乐的碰撞已然超出了性的范畴,不是宏观的起伏,而是一种微观的,肉眼可见的喜悦,他突然觑见了不曾见过的这个世界的维度和纹理。   商珉弦原本光秃秃得像个电线桩子,而现在,他在这个本不属于他的世界生长出了自己的枝丫。   夜色与庄清河的眉眼同步,越来越漆黑,直到沾染上湿漉漉的雾色。许久之后,庄清河额头上覆着汗湿的发丝,躺在那喘气。   庄清河外貌是天赐的雅致,包括身体。每一处都精致可爱,皮肉之美,骨骼之美,浑身无一不好看。   商珉弦想,庄清河就算死了、腐烂了,变成一具骷髅,也会在骷髅界艳压群芳。   商珉弦看到他身上牙印隐约有红肿的迹象,伸出手指摸了摸,惹得庄清河闷声哼了一下,拽住他的手:“疼。”   “这点疼都怕。”商珉弦收回手:“有人要害你,你却不怕。”   他想撬开庄清河的脑袋看看里面的构造。   庄清河翻了个身侧躺着,枕在自己的手臂上,眼睛笑眯了,只剩一条缝:“你在担心我吗?”   商珉弦不愿意承认自己确实担心着这个没心没肺的人。   庄清河戳了戳他的腰,浑不在意:“你不该操心有没有人害我,你该操心的是我会不会去害人。”   商珉弦看着他,他又变成了戴兔耳朵的猫。   庄清河一哂,笑容微妙地问:“你说我们那个家里,谁才是最坏的呢?”   见商珉弦还是一脸不虞,庄清河叹了口气,凑上去安抚般亲吻他。   他声音含糊不清,呢喃低语,微微有些沙哑,凑到商珉弦耳边低声说:“别操心,操……”   商珉弦转头看向他。   庄清河轻声补完未尽的话:“我。”   雾又聚了起来。   庄清河眼睛看着天花板,放空了一样。 第52章 终于约会了   我别无所求,只想被阳光晒透。   ——赫尔曼•黑塞   南洲的中心公园占地面积很大,近一千亩。蓊蓊郁郁的树木,大片的草坪,还有潋滟的人工湖,一进去就让人觉得舒服,跟充了电似的。   这里一直也是市民最喜欢的休闲地。   庄清河觉得自己在商珉弦面前变得不自觉轻盈,整个人都有一种要飘起来的感觉。那种幸福和喜悦是极轻极细的,像一只小飞虫煽动着又小又薄的翅膀,嗡嗡地发出轻微的声响。   他控制不住地想让商珉弦和他一样高兴,想让他和自己一样满意。   公园空地上落满了白色的鸽子,鸽子一点都不怕人,个个肥嘟嘟的,可见伙食有多好。就这会儿,也有人拿了面包屑或者鸽食在喂。   人与动物和谐相处的美好画面啊。   就是有点太和谐了。   庄清河眯眼看了会儿,突然蹲下身,伸出握拳的手,嘴里“咕咕咕咕”叫着,果然引来了一群肥鸽子,迈着蹒跚的步伐围到他身边,等着被投喂。   结果庄清河摊开手,掌心空无一物。   鸽子们察觉被他耍了,十分无语地四散离去。   庄清河幼稚的恶作剧得逞,哈哈哈笑了好大一会儿。   商珉弦:“……”   这人到底有没有满三岁?都死到临头了,还有心情骗鸽子玩儿。   他连鸽子都骗!!!   接下来庄清河故技重施,又骗了鸽子们好多次才停止了这个幼稚的游戏。   两人在中心公园散步,看湖面上的白鹭。没一会儿,庄清河手机响了,他走到一旁去接电话。   很快他讲完电话走过来,看着商珉弦:“小昆说他发现至少有十来个人,正在鬼鬼祟祟地跟着我们。”   商珉弦眼神闪了一下。   庄清河问:“是你雇的人吗?”   “......嗯。”商珉弦只好承认,同时有些尴尬。他花大价钱请的顶级保镖,不仅半个小时不到就被邓昆发现了踪迹,还被形容“鬼鬼祟祟”。   庄清河有些无奈地笑了,看着他没说话。   商珉弦挽尊:“我请的都是专业的,多重保障总是好的。”   庄清河点点头:“很专业,已经被不专业的小昆弄残两个了。”   “什么?”商珉弦惊讶。   “这不能怪小昆啊。”庄清河为邓昆辩解:“你又不提前跟我说,小昆还以为又是冲我来的。”   商珉弦抿唇不语。   “我昨天怎么跟你说来着。嗯?”庄清河歪头看着他的眼睛,说:“别操我的心了,有小昆在,我不会有事。他一个人能抵一支武装队。”   商珉弦知道他这是想让自己把人撤了,可他坚持:“小昆只有一个人,总有顾不上的时候。”   “是。”庄清河没有一味否认他的关心,只是顺着说:“可我自己也不是废物啊 ,而且我知道对方的水平。”   商珉弦还是不放心。   庄清河好脾气地劝:“小昆很不容易的,揍人很累的,这些人会让他分心的。”   他这么说,商珉弦倒是听进去了,也真的怕自己好心办坏事。他在心里衡量了一番,这才答应把人撤掉。   商珉弦走到一旁打电话,联系中间人。   庄清河在原地等他,察觉到旁边矮处有一道目光,他转头看去。   一个小姑娘正仰着小脸看着他,眼睛睁得溜圆。   庄清河蹲下身,笑着问:“小妹妹,看着我做什么?”   “哥哥你长得真好看呀,你结婚了吗?”   “没有呢。”   小姑娘高兴了,说:“那我嫁给你好不好呀?”   庄清河乐了,说:“可是我不能娶你啊。”   “为什么?”   庄清河笑了。   商珉弦打完电话回来,远远就看到庄清河在草坪上和小姑娘跳舞。   小姑娘穿着一身雪白的秋装公主裙,腰后面一个大大的蝴蝶结像翅膀一样。她散着乌黑的长发,圆圆的眼睛,小脚踩在庄清河的脚上。   庄清河则弯着腰牵着她的手,慢慢移动,带着小女孩跳舞。   商珉弦走过去,庄清河没看他,却知道他回来了,头也不抬道:“商珉弦,给你介绍一下,我的小伴娘。”   商珉弦:“……”   这时,小女孩儿的妈妈找来了,让她回去。   “哥哥,我要走了,再见。”女孩儿轻轻拉起裙摆,行了个淑女礼。   “再会,女士。”庄清河很配合地抬起手上在头顶绕了两个圈,然后收手放在胸前,脚尖后移弯腰行了个绅士礼。   商珉弦看着在阳光下的庄清河,发现自己又一次不认识他了。这个人,跟别人嘴里说的到底是同一个吗?   那些人用唇齿口舌捏造出一个血淋淋的庄清河,而商珉弦看到的只是眼前这一个。   因为骗到鸽子哈哈大笑的庄清河,会配合小女孩儿玩耍的庄清河。   可也是他,一脸平静地说:我死不了。   也是他,笑着问:谁才是最坏的人呢?   也是他,面对自己仿佛有无穷尽的耐心,仿佛能包容自己的一切。   商珉弦曾经说庄清河很难搞,其实他一直知道,自己才是一个真正难搞的人。   他也知道自己和这个世界始终隔着些什么,庄清河打破了这种隔阂,让他触碰到了真正的世界。   今天天气很好,阳光甚至有点晒。庄清河皮肤白又薄,有点受不了晒,他找了个有树荫的长椅坐下来,指使道:“商珉弦,我渴了,你去给我买点喝的呗。”   商珉弦没有拒绝,看了看四周,朝不远处的一个卖东西的小亭子去了。   庄清河百无聊赖地坐在长椅上,觉得阳光真好,他微微眯着眼看着眼前宁静祥和的画面,感受到一种对他来说很少有的轻松。   我别无所求,只想被阳光晒透。   他正文艺范地感慨着,突然觉得脚边有动静,低头一看:“哎哟卧槽……”   一只小贵宾犬正抱着他的腿在那乱蹭,看起来很兴奋。   庄清河这个人其实容忍度一直很高,对小动物更是随和得很。   他低头默默看着,觉得这小狗也怪不容易,心一横,愣是没把腿抽出来。   迷你体型的贵宾犬是真的小,比正常体型的猫还小,跟个小灰兔子似的,抱着他的小腿耸.动。   庄清河看着看着,忍不住看乐了。   “庄清河!”商珉弦的吼声破空而来。   “哎!”庄清河吓得一哆嗦,回头看他,问:“怎么了?”   商珉弦手里拿着一瓶桃子汽水,走到他面前,低头看着那条贵宾,挥手把它扒拉开,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诶你......”庄清河看着被赶走的小狗,有些无语。   “你没看出来它在干什么?”商珉弦生气质问,他都沦落到跟一条狗争风吃醋了吗?商珉弦觉得滑稽又荒唐,可心里的气愤控制不住。   庄清河是不是对所有人......和狗都这样,几乎是批发他那看起来像善心一样的随和。   其实那也不能说是随和,是一种不在意。他身上永远有一股自由散漫的劲儿,对什么都不在意似的。   特别招人恨。   庄清河蹙眉,说:“我知道啊,可它是条狗诶,还是条那么小的小狗。”   他不理解商珉弦生气的点在哪里。   “它在干.你。”   “你他妈......把话说全行不行!”庄清河一口气冲上来,说:“我的腿,它只是在蹭我的腿!”   商珉弦看起来依旧很生气,眼都红了。   庄清河真的无语死了,说:“至于吗?我之前养的母猫发.情,我还用棉签帮过它呢。”   商珉弦没想到自己吃醋的对象一下子跨了两个物种,两种性别,看着庄清河说不出一句话来。   “真的生气了?那你打我吧。”庄清河眼巴巴地看着他,说:“反正你知道我最喜欢你了,打也打不走。”   商珉弦看了他一会儿,说:“打你 ,你只会爽,又不会改。”   庄清河:“……”   庄清河戳了戳他的胳膊,笑道:“只是一条可爱的小狗狗耶,你不是认真的吧?”   “可爱?”商珉弦不敢置信,说:“它那动作哪可爱了?”   庄清河用可怜巴巴的表情看着他,说:“对不起,以后我一定远离所有小狗。”   商珉弦看着他那副撒娇的死样子,吐了口气。庄清河认错永远这么快,哄人的话张口就来。   他嘟囔道:“你又不认识它,它又不是你的狗。”   庄清河一点都不想跟他争执自己是否跟一条狗发生了什么,打算就此揭过这个话题,说:“我们别争这个了好不好?我饿了,带我去吃饭吧。”   商珉弦没说话。   庄清河又说:“商珉弦,我真饿了,你不是要我饿着肚子哄你吧?”   商珉弦也不能真饿着他,忍着气带他去吃饭了。经过草坪时,看到那只棕色的迷你贵宾正跟它主人玩,商珉弦忍不住停下脚步,冲那个女孩儿叫了一声:“你家的狗该做绝育了。”   女孩儿抬头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愣着没说话。   庄清河皱着眉,拉着他赶紧走了。   点菜的时候,商珉弦突然问:“你们这有狗肉吗?”   庄清河一哆嗦,低声:“商珉弦,你有病吧?”   商珉弦哼了一声,他本来也就只是随便问问,他得让庄清河知道他真的很生气。   吃完午饭,庄清河又去骗了会儿鸽子,然后他们又围着人工湖散了一圈步。   庄清河对这次的约会还是很满意的,他一直在逗商珉弦开心,可是商公主真的好难哄啊!   回去的路上,庄清河开着车,商珉弦一言不发。   要说庄清河是真的能吃,关键这家伙还怎么吃都不胖。   吃完饭才两个多小时,庄清河又趁着等红灯的时候在他旁边咯嘣咯嘣吃开心果,商珉弦恍惚觉得车里进了一只松鼠。   庄清河剥了一颗开心果喂给他,说:“干嘛?还生气啊?吃了开心果,开心一点好不好?”   商珉弦心想,他吃了开心果,该不开心还是不开心。就像赵言卿吃了老婆饼,该没老婆还是没老婆。   这么没逻辑的话,商珉弦都懒得接。   他还在想那条狗。   回到3608,庄清河看他还是有些不高兴,苦恼地问:“你为什么越来越难哄了?”   他突然趴到商珉弦膝盖上,说:“商珉弦,你不理我我难受。”   “你也会难受吗?”商珉弦垂眸看着他。   “当然。”他无奈地问:“那你要怎么才不生气?你告诉我,我都听你的好不好?”   怎么才不生气?商珉弦想到庄清河在床上时又乖又软的样子。觉得要是永远不让庄清河穿衣服,他也许就永远不会惹自己生气了。   反正庄清河被收拾得挺惨。   这天晚上,庄清河说出口的最后一句话是:“商珉弦,你牛逼,你因为一条狗跟我生气。”   然后就昏睡过去了。   他睡着之后,商珉弦在心里默默反驳他。   才不是因为一条狗的事,他才没那么荒唐。其实是问题长久的积压,他总是看不清庄清河在想什么。   庄清河好像很在意他,愿意哄着他,可是他又好像对谁都是那么随和。今天那只小狗在他腿上蹭的时候,商珉弦很可耻地代入了一下自己。   他一直以来,面对庄清河时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满,在看到那只小狗的时候,突然就和他的困惑会师了。   但是这种话打死他都不可能说出来的。   自从重逢之后,自己在掩饰欲望上做的一直十分差劲,庄清河自然也发现了。   那他看自己,是不是也跟看那条蹭他腿的狗一样?   用戏谑的眼神看着,觉得好笑、有趣,发散一点零星散碎的善心,像可怜他似的赏给他一条腿。   他突然在想,庄清河现在这样,是因为同情他吗?   --------------------   来条小科普,用棉签帮助小猫咪并不提倡哦,容易引起猫咪假孕。   所以当时的情况是,庄庄用完棉签就把猫咪送去绝育了。   给鹿鹿来点海星吧~ 第53章 灯罩:是花离开了树   晨光破晓,淡青色的天空只剩几颗残星。   孟书灯洗漱完从卧室出来,客厅的餐桌上放着他以前总吃的早餐。芝麻糊,煮鸡蛋,还有一个牛角包。   芝麻糊是冲泡的,煮鸡蛋有手就会做,牛角包来自他最喜欢的那家西点铺子,吃之前在烤箱复烤几分钟就行了。   高中学业重,每天起得早,那时候妈妈总给他准备这种省时又有营养的早餐。吃完鸡蛋,芝麻糊温度刚好。吃完芝麻糊,牛角包可以直接拿着出门。   清晨熹微的光透过玻璃窗,照在餐桌上,孟书灯站在那里,伸手摸了摸微温的芝麻糊。   过了好几分钟,一声微弱的叹息被逐渐明亮的晨光冲散。   其实孟书灯直到现在,都不太能接受家人全部离世了的现实。他总觉得,他们没有离开。   他上班的时候,他们三个都在家。   他回家的时候,奶奶回房睡觉了,爸爸妈妈出去散步了。   他出差的时候,他们三个在家等他回来。   他出差回来了,爸爸妈妈又带奶奶去旅行了。   他们从未离开,他们一直都在。   他们还和自己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只是阴差阳错,自己和他们总也碰不上面。   孟书灯就是靠这种想法,安慰了自己好几年。   五点半下班,孟书灯六点才从办公室出来乘电梯。他今天不加班,跟姜图南约了吃晚饭。不过他手里还是拿了些工作相关的资料,准备回家之后再整理一点。   这会儿饭点,没什么人用电梯。电梯缓慢下沉,到了言商所在的楼层时停了下来。   电梯门打开,一个人低着头有些莽撞地走了进来,撞到了孟书灯身上。两人手里的资料散落一地,几乎把本就不大的电梯地面铺满。   孟书灯和那人都蹲下捡地上的资料。   “哎呀,抱歉抱歉,我没看到你。”那人一出声,孟书灯就认出来了,就是赵言卿现在的助理。上次赵言卿晕倒时,两人打过交道。   这时,又有一只脚踏进了电梯,停在了孟书灯脚边,迟疑了片刻后也蹲了下来。   孟书灯抬头看过去,是赵言卿。   赵言卿一言不发地把掉在地上的资料捡起来整理好,又沉默着递到了孟书灯手里。   孟书灯接了过来却抽不动,他没抬头,又用力抽了两下,这才开口:“松手。”   赵言卿垂了垂眼皮,这才松开手。   资料拿回来之后,孟书灯也没仔细查看,就直接收进了文件袋里,说了声谢谢。   赵言卿看着他,心里苦涩无比。这么多年的纠缠,如今面对面,他对自己却只剩这四个字可说。   “松手”发自内心,“谢谢”出于教养。   好像除此之外,再也没有什么了。   小助理那边也把自己的资料捡起来整理好了,认出了孟书灯,再次跟他道歉,又聊了几句。   孟书灯礼貌回应着,尽量忽视一旁赵言卿灼热的视线。   赵言卿在一旁看着他,看着他消瘦的肩膀和干净整齐的头发,眼镜后微垂的睫毛和投落在鼻尖上的侧影。   想对他说的话有那么多,骨头里无休止的风,那些又凉又痛的梦,自己时常僵滞的躯体,和每每见到他时胸腔止不住的震动。   可这些都一堵看不见的墙隔绝了。   电梯很快到了负一楼,孟书灯率先出去,只留了一个背影给赵言卿。   赵言卿看着他一步一步远离自己,再一次被灭顶的悲痛淹没。   身体里装满了苦涩的海水,而心脏变成了一只52赫兹的鲸,拼命哀鸣,对方也听不见这声音。   和姜图南约谈之后,这是赵言卿第一次和孟书灯碰面,看他的反应,姜图南应该什么都没跟他说。   庆幸的同时,赵言卿感觉更沮丧了,有种没被对方放在眼里的感觉。   除此之外,他还通过这件事绝望地发现,孟书灯和姜图南之间已经发展出了名为“默契”的东西。   小助理见他站着不动,知道他又犯病了,等了一会儿才问:“赵总,要我送你回去吗?”   他觉得赵言卿现在这个状态,估计是开不了车。   赵言卿回神,嗯了一声。   小助理开着车把赵言卿送回去,把车留下,自己走到小区门口,准备打个车回去。   等车期间,他转头看了看身后的小区,觉得他家赵总真的病得不轻。   这么大一个老板,放着豪宅别墅不住,一个人独居在这个位置和环境都很一般的旧小区,连电梯都没有。   而且一住就是两年。   姜图南确实没把赵言卿放在心上,也不想说出来让孟书灯徒增烦恼。更何况,她这些天被另一件事困扰着,顾不上赵言卿。   今天两人约在一家精致小巧的日料店吃晚饭,孟书灯到的时候,她已经在包厢了。   孟书灯在榻榻米上坐下,脱了大衣放在一边,看了看她,有些担忧地问:“你这两天没休息好吗?”   他们工作都忙,除了每个周末都会约会,平常工作日里,每周里只能见一两面。   他不过才两天没见到姜图南,就发现她气色不太好。一向爽利的眉宇间也沾染了忧愁,黑眼圈也出来了。   姜图南似乎有心事,避而不谈:“我们先吃饭吧。”   吃完饭,姜图南思忖片刻,说:“书灯,有件事我要跟你谈谈,问问你的意见。”   孟书灯见她态度认真,也不自觉严肃了起来,坐正道:“你说。”   这件事似乎真的很难说出口,姜图南又纠结了一番,才说:“我得到了一个很好的工作机会,但是要出国长驻,少则三年,多则五年。”   孟书灯怔了一下,看着她。   “我还在考虑。”姜图南顿了顿,又说:“这件事怎么选择,对我们的关系影响很大 ,所以我觉得要和你商量。”   包厢外是一个小小的庭院,类似天井,水景里摆放着一个惊鹿。细小的水流潺潺,竹子时不时落下发出敲击声。   孟书灯问:“南南,你自己是怎么想的呢?”   姜图南张了张嘴,又兀自闭上。   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这给她带来希望的同时,也让她提前直面一个选择的困境。   现代女性处境艰难,社会似乎已经早早给她们安排好了位置。   保养皮囊,寻觅良人,如果好运寻到了,再付出精力维系感情。   到了年龄就嫁人,生了孩子后重心从事业转移到家庭,从此远离这个社会最核心的实权。   同时也距离发掘自我潜能,实现自我价值越来越远。   等待爱,寻觅爱,维护爱,一生都悬在“男人的爱”这条细线上,为此殚精竭虑。   这似乎就是大部分女人的一生。   可是姜图南,你甘心吗?   你从原生家庭厮杀出来,仅仅只是为了再回归另一个家庭吗?   孟书灯毋庸置疑是个良人,品貌不用说,他看重家庭,为人忠诚,以后肯定会很尊重爱护自己的妻子。   而且他的未来发展也不会差,是个有前途有能力的好对象。   可是你甘心吗?   你为什么不能自己做那个有前途有能力的人呢?   “背负青天而莫知夭阙者,而后乃今将图南。”   能把这句话和自己名字连在一起的人,不可能甘愿归于平庸。世间庸碌的灰尘埋没不了她,她想实现自己更大的价值,想去更广阔的世界。   现在那个世界已经给她开了一扇门,她要怎么才能说服自己不要走进去呢?   惊鹿的敲击一声声响着,在这种充满禅意的声音里,姜图南的答案逐渐浮现明晰。   她想,人不能太贪心,总要放弃些什么的对吗?   “我想去。”她一如既往地坦诚,说:“这个机会如果错过了,我永远都不会再碰到第二次了。   那真的是一个很好的机会,是可以让她的整个人生都更上一层的机会。像她这种出身一般的女孩儿,再优秀再努力,晋升空间也有上限。   那个上限是性别和阶级一起划出来的鸿沟,靠人力难以突破。   她既有不逊色于男人的能力,也有不逊色于男人的进取心。她聪慧又独立,可家庭不能给她任何支撑和庇护,她习惯了靠自己争取机会。   孟书灯没说话,其实从姜图南开口的时候,他就大概知道她内心的想法了。姜图南性格果断,如果打算拒绝这个机会,那她根本不会这么纠结。   而她纠结的原因,无非就是因为自己。   姜图南看着他,眼眶微红:“对不起,我是不是太自私了?”   孟书灯看着她,心里的不舍只能自己咽回去。   他不能说因为你是女人,所以你的事业就不重要。因为你是女人,所以就该是你为了我们的感情牺牲。   女性在职场上的上升渠道本就狭窄,这么好的机遇更是可遇不可求,每个人都有去更广阔世界的权利。   他的女孩儿当然也应该有。   而姜图南更加痛苦,因为她知道孟书灯的心结。   她让孟书灯在时隔多年后,再次面对和当年如出一辙的境遇。   所以她不能仅仅只是告诉他自己要走了。   有些话,不能因为你觉得对方应该是明白的,所以就可以不用说了。   孟书灯这样的人,有些话不说清楚,他可能真的不明白。就像他和赵言卿的那段感情,就因为没有说分手,所以这个人才会傻乎乎地以为自己还在恋爱。   她不能再让孟书灯重蹈覆辙。   姜图南声音滞涩:“书灯,我如果接受这个工作,那就意味着我们要分手了,你知道的吧?”   孟书灯眼眶微红,点点头:“我知道。”   他知道姜图南在担心什么。   姜图南眼泪落了下来。   一个明确体面的分手,是她能为孟书灯做的最后的事。孟书灯这么真诚的人,应该有同样认真的结束。   “我们分手吧。”   “好。”   姜图南低下头,抽噎着。   孟书灯抽了张纸巾递给她,说:“你不要觉得自己自私,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人生的权力。”   他心里当然是难过的,可是他能看出来,姜图南已经够愧疚了。他这个时候但凡表现出一点觉得自己被抛弃了的感觉,都足以让姜图南痛不欲生。   他们的开始很美好,对彼此都坦诚又认真,性格也契合。   这段感情如果假以时日,必然能长成根深蒂固的参天巨树,可它现在尚且只是幼苗,根须就要离开土壤。   孟书灯用手掌包住姜图南的手,说:“做你想做的,不要感到抱歉。”   然后他松开了手,退回到朋友的位置。   姜图南哭着喝了很多酒,醉得厉害。从店里出来后,她抱着孟书灯嚎啕大哭。   她说了很多对不起,也说了很多祝福。   “孟书灯,你以后肯定会过得很好的,你一定会好的。”   “我希望以后你所到之处,桥都是坚固的,路都是平坦的。”   “就算我们分道扬镳了,我还是希望你长命百岁,万事顺遂。你以后会越来越好,因为我不会看走眼。”   孟书灯开车把她送到楼下,给她的室友也是好朋友的女孩儿打电话,让她下来接一下。   那个女孩儿穿着毛茸茸的家居服下来接姜图南。   姜图南被她搀着走了两步,突然又踉踉跄跄地转身回来,她扒在车窗上看着孟书灯,又哭了。   “孟书灯,你一定要顺顺利利啊。”   姜图南被搀扶走了,楼下再次寂静下来。   晚秋时还开花的树不多,姜图南公寓楼下有一棵金桂,而他们的恋情正好只有一个短暂的秋。   有时候约会完,他送姜图南回来。不想那么快分开,他们会在这里再聊一会儿。   花香馥郁迷人,使得他以后回想起来,也会觉得那些回忆沾着香气。   深秋了,桂花从树枝上飘落,像一场小小的雨。   孟书灯看着车窗外飘零的细碎桂花,觉得就该是这样了。   树是不愿意离开花的,是花离开了树。   --------------------   终于可以说下为什么要安排姜图南这个角色啦   灯灯交女朋友更合逻辑,赵言卿自己都清楚,灯灯交女朋友才是回归正轨。   灯灯对她尊重坦诚,南南没有被辜负被欺骗   这点不需要再争论   另外我想通过这个人物探讨一下女性困境,原生家庭和职场。   “图男”和“招娣”差不多,都是我最讨厌的名字   如果有“图男”在看我的小说   我想对你说:我希望你也能把“姜图男”改成“将图南”   希望你背负青天而莫之夭阙,没有什么能阻碍你高飞   希望你永远不要被原生家庭道德绑架   希望你面对事业和爱情的抉择时能顺从内心,不要被pua   希望你一切都好   希望你在现实中也能熠熠生辉   女孩子那么好,我爱你们每一个~ 第54章 灯罩:灯灯打人啦   清晨的第一缕晨光穿透薄雾时,孟书灯正好洗漱完从从卧室出来。   晨光在室内游移,阳台上的兰花叶尖上坠着晶莹剔透的水滴,他静立桌前,看着上面的早餐。   吃牛角包的时候,孟书灯在心里想,冰箱里的牛角包没有了,下班的时候要记得再买一些。   成年人的世界,情绪都是无声的。   照常吃饭上班,临近中午,孟书灯拿出那份前两天被带回家的资料,准备把最后一点整理出来。   纸张哗哗作响,翻到最后面,他看到一份并不属于自己这份资料里的合同。   蹙眉拿起来看了两眼,他发现这居然是赵氏的合同,然后意识到应该是那天在电梯里不小心混进来的。   以他的性格,发现这个东西的第一时间应该是回避,然后封起来送还回去。可是因为无意的一眼,他看到了姜图南所在公司的名字。   有种说不上来的在意,也可能是一种还不分明的怀疑。犹豫了一会儿,他还是没忍住翻看了一下。   他对赵氏的业务很熟悉,很快就看出了合同的问题。在这份合同里,赵言卿让利太多了。   多到不正常。   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办公室闪烁,闪动得那么慢,如同某种猜想。   他看着这份合同,沉默了许久。   孟书灯给赵言卿的小助理打了个电话,说前两天在电梯那次把文件弄混了,问他是自己来取还是他这边找人送过去。   那边先是寂静了几秒,然后他听到赵言卿的声音突然骂了句脏话,接着就是一阵杂乱的声音,应该是手机被人拿过去了,赵言卿的声音听起来很焦急:“我现在上去。”   不到五分钟,赵言卿就推门进来了,他应该是走楼梯上来的,又一路狂奔,整个人大口地喘着气。   孟书灯坐在办公桌后面抬眼看他,桌上放着那份合同。   赵言卿看到那份合同,再看孟书灯的表情,眼底迅速泛起了惊慌失措,像是遭遇了突如其来又无法处理的不测事件,语气种带着紧张:“孟书灯,你听我解释。”   这个反应,基本上等于是承认了。   孟书灯拿起那份合同,手因为用力而变得骨节突出,泛白的嘴唇也不自觉地颤动着。再也忍不了,他站起来走到赵言卿面前,然后重重一拳砸到他脸上。   赵言卿被打得踉跄着后退了两步,还没来得及说话,带着怒气的拳头再次落下。   这是孟书灯第一次打人,毫无章法却不留余地,甚至每一拳都不顾后果地砸到了他的脸上。   他身高体力都没有优势,但是赵言卿不反抗也不躲闪。怒火加持下的孟书灯爆发出了强烈的攻击性,不过两三下,赵言卿就被他打得嘴里鲜血直流。   孟书灯犹不解气,直接把人踹倒在地,然后骑在赵言卿的腰上继续挥拳,怒极道:“我有没有说过不准骚扰她?”   赵言卿也不还手,任由他出气,只有在疼得受不了的时候才抬手稍微挡一下,嘴里为自己辩解:“我送她平步青云,又不是害她。”   孟书灯又一击重拳下去,怒得脖子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问:“你有什么权利干涉别人的人生?”   “没有逼她。”赵言卿一边狼狈地躲闪,一边着急忙慌地解释:“我跟她老板谈条件的时候就说好了,让她自己做决定。不管她接不接受这个职位,都不会对她的发展有任何坏的影响。”   他发丝凌乱,眼睛通红:“我只是多给了她一条路,选择权仍在她自己手里,这也能算干涉吗?”   “你还说!”孟书灯更愤怒了,质问:“你凭什么?你以为你是上帝吗?随随便便安排别人的人生。”   赵言卿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忙说:“她老板不是傻子,就算我再让利,他也不可能放一个不合适的人在那么重要的岗位。她能应付,她只是缺一个机会。”   “赵言卿!”孟书灯见他到了现在还这么理直气壮,本来已经停下的拳头再次浇注了怒火朝他打去。   这一拳真不得了,赵言卿直接惨叫一声捂住鼻子,很快鲜血就透过指缝流了出来。   时间寂静了一瞬。   “你明明也没有很喜欢她!”赵言卿放下手,带着满脸的血,突然就崩溃了:“你都没有追她追出国。”   “你明明更喜欢我。”   孟书灯睁大双眼看着赵言卿,呼吸起伏,他不敢相信赵言卿居然都不讲理到了这种程度。   少年和成年后对待感情的态度,以及面对现实的考量都会不一样。   这件事根本没有可比性。   赵言卿不知道是真的因为被打疼了还是什么,眼睛越来越红,很可怜地说:“我改了,我真的改了。你看我现在都没有对你大呼小叫了,我也不嘴贱了。我真的改好了,我以后跟你好好说话。”   “我是真的生病了啊,我病了好久了。”他突然哭起来:“你们都不知道!”   他居然真的就这么痛哭了起来,仿佛受了多大的委屈似的。   孟书灯见他哭得这样,从他身上站起来走到一边。   “我只是让她的未来变得更好,我没有害她啊。你不用担心她,孟书灯,我会让她的人生都顺风顺水的。她不是很有上进心吗?以后如果她想创业,我也可以给她投资,我可以帮她。”赵言卿卑微到了极点,就那么坐在地上,仰头看着孟书灯:“她会过得很好的,你别再想着她了。”   你也看看我吧。   “你不要再做这种事!”孟书灯整个人都暴躁了起来,气愤道:“别再去骚扰她!”   赵言卿怔在那,半晌后:“好,我听你的,你让我怎么做我都听你的。”   “听我的?”孟书灯觉得这话真讽刺,问:“那我让你放过我你为什么不听?”   赵言卿回避着他的视线,憋了半天,红着眼说出:“我不准你谈恋爱,不准跟别人谈。”   不然总有一天,他会因为嫉妒而发疯的。   可能他现在已经疯了。   说完,还又补了一句:“不信你试试,你去谈吧。想读书的我送她出去留学,有事业心的我送她出国深造,喜欢钱的我给她介绍大款。”   孟书灯看着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明白了,赵言卿就是看不得他好。   “赵言卿,你毁了我两次恋爱还不够吗?”他眼睛血红,死死看着赵言卿,问:“我是什么很坏的人吗?坏到让你见不得我好过一点吗?你到底为什么这么讨厌我?”   赵言卿一愣:“我不讨厌你,我从来都没有讨厌过你。我以前没搞明白我......”   孟书灯打断他:“你怎么可能不讨厌我?每次我觉得难堪的时候,你不是都很开心吗?”   是的,孟书灯很早就察觉到了这一点。每一次他狼狈的时候,赵言卿都是愉悦的,那种时候他眼里的光活泼且陶然,是在为自己的痛苦感到快乐。   他看得到,也感觉得到。   那么多伤人的话,把他的心划开一个大口子,这个口子就像深不可测的崖缝,轻易隔开了他和赵言卿。   可少年时的赵言卿不是这个样子的,他那时候玩世不恭又深情款款,真诚又有趣。十七八岁像一张白纸的孟书灯遇到他,注定了要完蛋。   当年他第一次喜欢上一个人,就像峡谷豁然敞开,大风无休止地刮进来,人一下子就被灌满了。   他是一个感情上过于迟钝的人,感情的惯性都消得比别人慢。   因此,在他还没有来得及将对赵言卿的爱完全消耗殆尽之前,他就已经在忍受赵言卿带来的这种细碎如针尖的恶意了。   在他身边的两年,有那么多个日夜,心里翻江倒海却又哑口无言,仿佛在做一场很长的孽梦。   他的感情像在暗处的苔藓,无人知晓,见不得光,最终发酵成一种浓郁暗淡的阵痛。   孟书灯觉得那种痛不是爱,那是他从爱到不爱的过程。   没有人能做到一夜之间就无知无觉吧?   那是他走出来的过程,他只是走得很慢。直到奶奶离世那晚,才终于让他彻底走了出来。   赵言卿无话可说,他曾经确实觉得孟书灯哭着的样子很好看。这样扭曲的心理和癖好,他怎么敢在这种时候说出口。   孟书灯会怎么看他?   他想请孟书灯原谅他,却发现自己对此毫无经验。一直以来,他只知道怎么欺负这个人,却压根不知道怎么做才能让这个人高兴。   两人之间流淌着沉默。   孟书灯受不了这种窒息感,起身离开了。出了办公室,他跟自己的助理说自己身体不舒服要回家休息,让他有事就给自己打电话。   助理看到他凌乱的头发,隐含怒火的眼睛,再加上刚才听到办公室里传出来的怒骂和哭声,一句都不敢多问,只好连连点头。   孟书灯离开后有十来分钟,赵言卿才从办公室出来他,用手遮着嘴角,可是眼角的淤青,身上的鞋印,手上的血迹都明晃晃地宣告自己被揍了。   助理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第二眼。   回到家,一室寂静。   孟书灯看了一眼阳台上随风摇晃的兰花,进了卧室。   还给赵言卿做助理的时候,孟书灯有一段很喜欢睡觉,因为在梦里会梦到一些好事情。   梦到周末或者假期时,父亲带他去中心公园的湖边散步,湖面上白鹭纷飞,他们站在湖边安静地看着。   梦到午后的阳光那么好,蓊蓊郁郁种满花草的阳台上,母亲一边给兰花施肥,一边和他谈论琐事。   梦到下雨的天气,父亲和奶奶在客厅喝茶,母亲弹钢琴,外面雨声淅淅沥沥,他在家人中间吃凉爽的西瓜。   梦到,十八岁的赵言卿……   后来他不敢再梦这些过于美好的东西了,他怕自己会不愿意醒过来。   可是今天他觉得很疲惫,很想到梦里躲一躲。   这几年,他的心脏那里总是寂静无声,像一只蝉蜕,又像一间空屋。   姜图南的出现让空屋里终于有了一点声响,像死水里也出现了蛙鸣。按照他本来的期望,这间空屋会渐渐热闹起来,以后也许还会出现婴儿的啼哭,这些期望随着姜图南的离开而消散。   于是那里再次寂静了下去。   姜图南是在周三离开的,她不让孟书灯去机场送她,也没有告诉他航班号和起飞时间。   她说她不想那么直观地面对离别。   孟书灯一个人在办公室,觉得这天从窗外经过的每一架飞机,都像姜图南在上面。   对于姜图南,他心里始终一片清明,没有半点阴影和埋怨。   女孩儿,去看更广阔的世界吧。   他望着落地窗外的蓝天白云,心中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又一个人从他生命中离开了。 第55章 父与子谋   庄清河在连续多日频频遇险之后,终于在这天回了趟庄家老宅。   邓昆开车把他送到,车停在林荫道的尽头。   “你别跟我进去了,今天晚上有暴雨,早点回去吧。”庄清河解着安全带这么说。   “那我在这里等你。”   庄清河的视线透过车窗,透过林荫道萧条的枯枝,看向尽头的房子,说:“我今晚不一定能走。”   邓昆一愣:“什么意思?”   庄清河没说话,目光沉静如深水。   过了一会儿才转头:“别乱想。”他冷哼一声:“真要有人出事,也不会是我。”   说完,他推开车门跳了下去,独自往房子走去。   邓昆没有马上离开,远远看着庄清河进去后,他从车上下来,靠着车看着房子的方向。   他独处的时候不玩手机,也不干别的打发时间,就待着,但警觉性却丝毫没有降低,一直这样,他对危险有着超乎常人的嗅觉。   远处有一人一狗沿着林荫道奔来,那狗体型极大,走近了看是一只藏獒。   尽管有明文规定禁止城市养烈性犬,可还是有些人会在郊区饲养,请专人看管照顾。   藏獒本来就是一种巨大且强壮的犬种,而这只藏獒品相极好,体重应该已经超过一百公斤。毛发浓密,体格健壮。   它的主人显然是烈性犬的重度爱好者,不仅没有驯化藏獒身上的野性,甚至很有可能从幼犬时期就培养其凶猛性和攻击行为。比如长期投喂活物,提升进攻欲望,训练扑击撕咬。   藏獒对陌生人态度很不友好,在距离邓昆还有十米的时候,它就有一种蓄势待发的扑击准备姿态,喉咙里发出呜呜的代表威胁的声音,目光凶狠地看着邓昆。   邓昆靠在车门上,微微偏头看了它一眼。   一人一狗对视了两秒,藏獒就从进攻状态变成了示弱状态,嘤嘤唧唧地躲到了男人身后。   男人蹙眉看了邓昆一眼,觉得他身上有种异于常人的气质,连这么凶猛的藏獒见了他都发怵。出于胆怯,他牵着藏獒朝另一个方向遛弯去了。   邓昆收回视线,看着前方继续发呆。   庄清河一进屋,就看到庄海洋和陶管家两人头抵着头不知道在干什么。他走过去问:“你俩干啥呢?”   陶管家吓一跳,抬起头看到他:“大少爷,你回来了。”   “嗯。”庄清河凑过去看了一眼,发现他们在看一个集装箱,箱子里有几个放鸡蛋的那种蛋托纸板,上面密密麻麻的一些小虫子,皱眉问:“这什么?海洋又乱养东西了?”   “啊不是,这是蟋蟀,也叫油葫芦。”陶管家给他介绍:“是用来喂树蛙的。之前都是小少爷自己去屋后面捉,现在天冷了,蟋蟀越来越不好抓了,我就给它在屋里养了一点。”   “......行,挺好。”庄清河点点头,为了喂树蛙养蟋蟀,为了喂蟋蟀再准备饲料,生态链马上就在庄海洋手底下形成了。   庄海洋拿着个镊子夹了小蟋蟀喂树蛙,看到它吃掉就开心得不得了。庄清河看了一会儿,就去书房找庄杉了。   今天天气不太好,书房关着窗。   庄杉知道他为什么来,两杯茶后他说:“你进总部的事,还得再等等。”   庄清河不知道在想什么,视线融在一片虚空中,听了这话瞳孔才再次聚焦,他态度还算恭顺:“父亲,我觉得我这几年的表现没有让你失望过。”   庄杉从盒子里取出一支雪茄,在鼻子下轻轻嗅着,说:“你做得很好。”   庄清河依然看着他。   庄杉说:“但是公司现在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我手上的股份只有39%,海洋母亲持有28%,剩下的零零散散,几乎都是她娘家人。”   庄清河指尖搭在沙发扶手上,轻轻点着。   庄杉又说:“她的娘家人,自然是跟她站在一起。外人看起来,我是公司最大的股东不假,可实际在股东大会上我的话语权不如她。”   他说着两人本就已经清楚的事。   庄清河眼中明暗闪烁,配合着笑了声:“这可真难办。”   “是啊。”庄杉看了他一会儿,然后转头取出他惯用的那支雪茄剪,把雪茄的一头放进去,说:“可是她手里的那些股份一直都攥得很紧。这些年,她的心思也不在我身上。”   话音刚落,伴随着咔嚓一声,雪茄头被剪掉,仿佛斩首。   庄清河看着那颗滚落到桌上的雪茄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庄杉拿起剪好的雪茄放在嘴边先试了试吸阻,然后看向庄清河。   庄清河起身走到他身边,单膝跪下,从桌上拿起一根雪松木。庄杉喜欢高品质的雪茄,他在这方面很讲究,为了不破坏雪茄的风味,他会选用最古老传统的点燃方式,用雪松木点火。   庄清河先用火柴点燃雪松木,然后将雪松木倾斜30度,从庄杉手里接过雪茄,找好角度后匀速转动雪茄头部,用火的外延将雪茄慢慢点燃。   这套动作庄清河做得很熟练,像是做过很多次。   他转动着手里的雪茄,面容沉静:“要是她能分出一半给你就好了。”   庄杉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半阖的眉眼模糊在雪松木燃出清烟中,说:“那样的话,我就可以控股,我甚至可以给你安排一个更好的位置。”   他知道庄清河对自己给他原本安排的部门不满意。   庄清河熄掉雪松木,把点好的雪茄双手递给庄杉。   不多时,更浓郁的烟雾再次腾起,庄杉常抽的这款雪茄有一种特殊的辛辣感和烘烤香,闻起来有点微微发苦的味道。   庄清河的面容在烟雾后神色不明,过了一会儿,他起身打开屋后方向的窗。   房子后面是一片静谧的树林,中间有一个湖,湖边种满了落羽杉。此时乌云满天,整个林子也显出一种黑郁繁茂的浓荫,只有沿着湖边种的几簇白色山茶花发着雪光。   空气潮湿、浓郁,天色阴沉,有风雨欲来之势。   庄清河看着那些花,说:“母亲种的山茶花,开得真好。”   庄杉夹着雪茄,头也不抬地说:“她很爱那些花。”   “看天气预报,今天晚上会有大雨,这些花没事吧?”   庄杉掀起眼皮,看着他:“你倒是操心上这些花了,没事的,她每到刮风下雨的时候,都会亲自去把这些花盖上。“   庄清河还是站在窗边,背对着庄杉望着那片湖,突然说:“屋后面的这个湖好像变得小了些,我记得小时候比现在大得多。”   话题跳转,庄杉忍不住抬头看着他的背影。   屋子里安静了好几秒后,庄杉才开口:“湖还是那个湖,没什么变化。不过你小时候太小,所以才觉得湖大。”   “嗯,我那时候太小。”庄清河喃喃自语般:“所以看什么都觉得大,现在再看,才发现原来也没什么。”   庄杉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说:“我记得你小时候有一次差点在湖里溺水,还是陶管家听到了,叫人把你救上来的。”   庄清河转头看着他:“要不是陶管家,我可能那天就死了。”隔着烟雾,他笑得意有所指:“幸好他听见了。”   雪松木燃后的余味混合烟草的辛辣,一场心照不宣的密谋就此完成。   金玉枝在晚饭前从外面回来,她看到庄清河后脸立刻掉了下来,冷哼一声回了房间。一直到吃饭都没出来,陶管家去请,很快就摸着鼻子出来了。   庄清河是一个很能忽略尴尬的人,完全不受影响地跟庄海洋说话,给他夹菜。   吃完饭,庄清河被庄海洋拉到客厅去看他的树蛙。他还告诉庄清河自己会给蟋蟀清理粪便,并且演示给他看。   没多久, 大雨如期而至,雨点砸向玻璃,声势铿锵,如战鼓连绵。   庄清河看着窗外,说:“这雨太大,我今晚就不走了。”   庄杉转头吩咐陶管家:“去收拾个房间出来。”   陶管家应了一声准备去安排,被庄清河制止:“我跟海洋睡就行了。”   又过了一会儿,庄杉的一个手下走进来到庄杉身边附耳说了句什么,庄杉摆摆手打发他去了。   那人出去后,庄杉视线转向客厅的钢琴,那架钢琴还是他和金玉枝结婚时就有的。   金玉枝年轻的时候性格明艳张扬,有段时间很得他的欢心,两人也和睦过一段时间。   后来是因为什么慢慢到了这一步呢?   庄杉想了一会儿就放弃了,太久了,记不清了。   他只是看着那架钢琴,对庄清河说:“你来弹首曲子吧。”   庄杉今天似乎突然有了雅兴,甚至还叫来陶管家,把全家上下所有人都聚集过来一起欣赏。庄杉还专程问了陶管家是不是人都齐了,确定一个人都没落下,连庄海洋的那只树蛙都被他抱着出席了,俨然是要开一个家庭小型音乐会的架势。   庄清河在教会学习的时候是学过几年钢琴的,弹得还不错,他起身走过去。钢琴摆得靠窗,此时窗户洞开,狂风裹挟着暴雨灌窗而入。佣人想上前关窗,被庄清河制止。   “《克罗地亚狂想曲》要配着暴风雨的声音才好听。”   雨水潲得厉害,价值不菲的古董钢琴都被雨水打湿了,庄清河的头发和衣服也沾了雨。可他却视若无睹,整个人陶醉在《克罗地亚狂想曲》中,狂野下的悲伤被他演绎到极致。   庄清河音准很好,耳朵尖,听觉也比常人灵敏许多。   狂烈的琴声和风雨声中,似乎夹杂了微弱的求救声 ,从屋后大雨中的湖里传来。   庄清河屏退了那一丝杂音,继续沉浸在狂暴的音乐中。   琴键起伏如雨夜大海的浪潮,无休无止。   多年来想说的话,隐忍的泪,此时化作狂烈的音符,从滚烫的手指下流淌出,缠着雨夜的狂风,翻卷进黑暗中的瓢泼大雨。   克罗地亚狂想曲的时长是三分多钟。   庄清河想,这可真巧,三分钟差不多也是一个溺水者从挣扎到休克所需的时间。   在狂烈的钢琴曲中,庄清河闭上眼回忆起了溺水的感觉。   刚开始会挣扎,但是越挣扎就越痛苦。   喉咙和胃部最先进水,接着引发咳嗽,然后水会随着咳嗽进入肺部。   肺部进水会带来一种剧烈的撕裂感和灼烧感,而耳膜灌水的感觉则像是脑袋要爆炸。   随着吸进氧气变少,人会逐渐无力,脑部缺氧则会让意识变得薄弱。接着就是头晕目眩,眼前漆黑一片,耳朵也听不到声音。   到了最后,只能绝望地,静静等待死亡降临。   终于,最后一个音符停止。庄清河从琴键上抬起手,耳边便只剩狂风。   第二天雨过天晴,早饭时分,屋后湖边响起一声尖叫,划破了清晨的宁静。   --------------------   要收藏,要海星,要作者关注~   这对一只鹿鹿来说真的很重要。 第56章 完美犯罪   雨后的清晨空气清新冷冽,湖边拉起了警戒线,庄家的佣人全部围在几十米开外,小声嘀咕着什么。   金玉枝的尸体已经从湖里打捞出来,却无一人上前。现场被密切保护起来,在场的几名警察却都只是在警戒线边维护现场秩序,没有任何取证勘察的行为,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过了大约一个小时,一辆警车呼啸而来,在房屋的草坪前停了下来。   车门打开,一个身形高大利落的男人从车上跳下,稳稳着地。他长得剑眉星目,典型的正派长相。   陶管家在一旁看着他,心想这个人的眼睛真厉害,跟鹰似的,压迫感十足。眉眼深邃得就像一张捕兽网,能把对方的弱点全部擒住。被他看一眼,就恨不得把祖宗十八代的底都交代出来。   “宋局。”来屋前接他的年轻警察上前,说:“现场按你说的全部封起来了,一点都没破坏。”   宋明山点点头,随着他往屋后的案发现场走去。   他刚结束一场跨省追捕,天亮时分才从外地赶回南州。   全局的人都知道这位年轻有为的宋局长这么多年来一直都很关注庄家的事,故而接到报案的第一时间,就立马报了上去。宋明山把手上的事处理完,连口水都没喝就直接赶了过来,来之前交代出警人员严密保护现场,他到场之前不要有任何行动。   这个交代并非出于对手下能力的不信任,而是一种必须要让所有行动都在自己眼皮底下进行的谨慎。   宋明山这人看起来是真的不讨喜,太冷硬了。三十五岁的局长,算是非常年轻了,没关系没后台,靠的全是实打实的功劳和业绩,当然不可能是个和蔼好打交道的人。   小警察正在一旁汇报情况,神情淡漠的宋明山突然抬起头,凌厉的视线扫向不远处。   阳光洒在庄清河的脸上,勾勒出他的侧脸轮廓。那是一张很好看的脸,沐浴在阳光中时,甚至有几分圣洁的模样。   似有所感似的,庄清河微微偏头,朝宋明山看了过来。   一阵风吹来,吹动起草坪,如同绿浪。   两人中间仿佛隔着一条河。   “宋局。”庄清河跟他打招呼,声音有些怪异,“局”字咬字很重。然后他视线下移,停在宋明山警用皮带的警徽上。   宋明山则只是用一种沉甸甸的眼神看着他,没说一句话。   “一桩意外事故居然也能惊动你。”庄清河看向他的眼睛,扯了扯嘴角。   宋明山只是冷冷地看着他,那是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故人,看仇人。   一般来说,很少有人能接得住宋明山的注视。压迫感太强了,对视不了几秒就会不自觉移开。   庄清河却不躲不闪。   宋明山从头到尾没和他说一句话,提步继续往屋后走去。来到湖边先套上鞋套,一旁的警察已经帮他拉开警戒线。   “死者四十三岁,女性,身高一米六六,体重大约四十七到五十公斤之间。尸身体表无明显外伤,手中握有泥沙,口鼻周围有覃状泡沫,眼结合膜有出血点,符合窒息死亡特征。初步可以认定死溺水身亡。”   宋明山认真听完,开口:“死亡时间。”   “根据昨晚的天气,以及附近环境的湿度和温度,初步推断死亡时间在十到十一个小时,也就是昨天晚上九点半到十点半之间。”   宋明山:“还有其他发现吗?”   法医摇头:“痕迹检验取证困难,按目前推断出的死亡时间来算的话,那时候正在下暴雨,提取不到任何脚印,包括死者本人的。”   宋明山蹙眉又问:“可以确定这里是第一案发现场吗?”   “基本确定,死者体表没有任何拖拽捆绑痕迹。”   一场秋雨一场寒,经过一夜暴雨,气温骤降。   宋明山向房子方向看去,女主人在雨夜溺死在距离自家屋后两百米的湖里,却没有一个人听见呼救,并且全部都有不在场证明。   他的视线定在屋后檐下,然后抬手指了指,对身边人道:“去沟通,把那个监控的视频调出来。”   那人刚要过去,又被宋明山叫住:“算了,我自己去。”   此时警戒线外的人已经疏散,宋明山往房子走去。庄杉十分配合,立刻叫人去调屋后摄像头的监控录像。   在客厅坐下来等待的期间,宋明山垂眸看着脚下的木地板,高贵的玉檀香木地板,纹理优美,氧化之后呈淡淡道青绿色,使用越久,颜色越深,有木中翡翠之称。   宋明山出身贫苦,为人清廉,本不该知道这种奢侈的东西。以上了解,全部来自庄杉的讲述。   十年前,还是这个客厅,还是这个位置,还是他和庄杉两个人。   “地板新换的?”   “是啊,佣人不懂,那么好的地板居然直接用水擦,搞得全腐了,我就重新换了。”   “那个佣人呢?”   “自然是辞退了。”   回忆起过去,宋明山的眼神不自觉地含了霜。他看着庄杉,恨不得把眼前人的脑子敲开,来找自己十年寻而不得的真相。   “宋局长?”庄杉在这样的视线中蹙眉,忍不住出声喊他。   宋明山回神,突然说:“两个月前,我师傅的案子已经满十年。”   “哦?高警官失踪的案子还没有结论吗?”庄杉面色惊诧。   宋明山看着他,一言不发。庄杉用了失踪这个词,而不是遇害,真是一只老狐狸。   他结束无意义的对视,转头看向窗外,又看到庄清河。   庄清河的长相太耀眼,比庄杉出色很多。   尽管庄杉也算得上一个很英俊的男人,但是他和庄清河在一块儿的时候,还是让人不自觉想到“歹竹出好笋”这五个字。   不过宋明山现在看着庄清河,觉得他在某个角度下,仍是能看到和庄杉相似的轮廓。   这对父子,是一丘之貉。宋明山很多年前就知道这一点了。   技侦很快调出相应时段的录像,然后拿给宋明山。   宋明山从屋里出来,在外面看完了整段视频。从视频可以看到,昨晚只有金玉枝一个人从屋里出来往湖边去了。在那之后,一直到第二天早上都没有人从房子里出来。”   宋明山眉心紧蹙:“看不到湖边的情况。”   技侦回答:“目前市面上的摄像头分辨率普遍是500万像素,他们家这个就是。最好的天气条件下,可观测距离在200米左右。但是晚上,特别是昨晚那样的恶劣天气,可观测距离只有几十米。”   宋明山不放弃任何希望,问:“画质能不能优化?”   技侦又看了一眼,回答:“很有限,再优化也不可能看到。”   庄家后面是一片密林,如果真是谋杀,凶手提前潜伏在密林中,然后在金玉枝到了湖边之后伺机动手,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而作案之后,再进入密林,随便从任何一个方向离开,都不会有痕迹。   绝佳的地理位置,绝佳的天气,绝佳的不在场证明......   宋明山的心一点点沉下去,从业多年,他不得不承认,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完美犯罪。   所谓完美犯罪,不仅仅指不会被发现的犯罪,也指不能被定罪的犯罪。   随着科技发展,警察破案也越来越依赖技术和监控。很多时候,避开监控,就等于骗过了警察。   一场大雨,把一切证据都冲刷得干干净净,证据链也断得干干净净。   公安系统有“命案必破”的惯例,但凡有了命案却没有破获,那么负责人面临的压力不仅是升迁受影响,还很有可能被追责。   所以这就造成很多时候面对“命案必破”的口号,真正实行的对策却是“先破后立”。无法破获的命案,能不立案就不立案。   这就导致经常会有死者“被自杀”和“被意外”   宋明山收回视线,望向庄清河。他正在门口和管家说话,似乎是在商议金玉枝的后事,宾客的拟邀名单之类的。   失踪,意外,谋杀……   没有人知道这个世界真正的模样。   破了的叫案子,没破的叫悬案,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叫失踪人口。   整个国家每年平均有八九百万的失踪人口,如此庞大的数字背后又有多少永远不会被人知道的隐情?   失踪人口......   宋明山胸腔憋着的一口气,悬了十年。   他仿佛又成了十年前那个初出茅庐的小警察,无力感再次涌上心头。   失踪人口......   距离师傅失踪,已经十年了。   一个失踪十年的人,就算宋明山再抱有侥幸心理,也不得不承认,师傅很有可能已经遇害了。   庄清河站在门前,似有所感一样,突然也转头遥遥朝他看了过来。   两人隔着几十米的距离,对视着。   庄清河扯起嘴角笑了,他笑得别有深意,眼里似有乾坤无尽。   这时他身后的那两扇又厚又高的木门合上,如古刹般森严肃穆。   晚霞降临,庄清河开车在郊区的道路上行驶。   这时,一辆车喘着粗气追了上来,发动机的声音刚强沉毅,像一头暴躁的公牛。   它一头斜扎到庄清河的车前,车身过弯时辗过水坑,水被车轮绞出巨大的扇面,像一个巴掌扇到庄清河的车前窗。   越野车猛然刹住,车身随着骤停而剧烈摇晃,车轮和泊油路剧烈摩擦,发出一声刺耳的,恍如困兽的哀鸣尖叫。   庄清河也猛地踩下刹车,在距离越野车还有不到一米的地方堪堪停住。   残阳如血,照着这条寂静的柏油路。   没多久,越野车门打开,宋明山从车上下来,甩上车门朝庄清河走来。   庄清河坐在驾驶座上,降下车窗玻璃,微微偏头看着他。两人都没说话。   最后还是庄清河微微蹙眉问:“宋局长,这是什么意思?”   宋明山站在车外,隔着车窗死死地看着他,眼中有巨浪翻滚。   “下车,例行检查!”   庄清河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会儿,解开安全带从车上下来。   他不如宋明山高,此刻和他面对面站立,不得不微微仰头。狭长的桃花眼在夕阳的金光中微眯,纤长的睫羽有展翅欲飞的形状。   庄清河在眼波流转中,似乎有千丝万缕的复杂情绪,可待要细看,又只剩下十足的凉薄。   夕阳残照,将郊外的原野染成锈色。他们站在渐冷的空气中,似乎能闻到微冷的空气中的苦锈味道。   “把后备箱打开。”宋明山死死盯住他的眼睛。   庄清河默了两秒钟,然后转身打开后备箱。   宋明山走过去,盯着后备箱,问:“庄清河,你在车上放这些东西是想干什么?”   庄清河朝后备箱看了眼,面不改色地问:“不能放?”   说完,他伸手挑拣着,一一介绍:“pvc管、铁管,这些属于建筑耗材。螺丝刀、扳子,维修工具。兵工铲是户外用具。棒球棒是运动器材。有什么问题吗?”   宋明山随手拎起一个长长的金属尖锐物,问:“这个呢?”   庄清河看了他一眼,回答:“粮食取样器。”他扯起嘴角,笑了声:“据我所知,这个好像也不属于管制器具。”   宋明山把粮食取样器丢回后备箱,看着他,说:“他教的东西,你倒是学了十成十。”   庄清河闻言,眼眸闪了闪,没说话。   这一后备箱的东西,确实都不属于管制器具。但是每一样拎出来,其杀伤力一点不输真正的武器。   不说别的,就说那个粮食取样器,可比一般的匕首厉害多了。   对于庄清河这样的人,找到可以替代武器的东西太容易了。   真跟人动手了,工具是一个很重要的动机判定。   用真正的杀伤性武器很可能被判定为有预谋,但是如果是这种看起来像是随手拿来的东西,则可以往自卫的方向去辩护。   当年那个人教他们的侦察能力,被庄清河学成了反侦察。   郊外的空气清新得不像话。   庄清河看着他,缓缓开口:“我知道因为当年那件事,你一直对我心存芥蒂,这么多年都无法抹消你对我的偏见。”   “宋明山,我就是那么不值得信任的人吗?”   庄清河大言不惭,站在这一后备箱的杀伤性“武器”面前,问宋明山这种话。   “当年。”宋明山鹰般的眼睛看着他,问:“你怎么敢跟我提当年?”   庄清河眼波闪了闪,没说话。   当年那件事,使得庄清河在宋明山面前永远气怯。   宋明山跨进车里前一刻停了下来,背对着庄清河,突然问了一句莫名的话:“庄清河,你还记得他长什么样子吗?”   庄清河没回答。   他显然也没打算听庄清河的回答,直接上车驱动车辆离开了。   他没看到庄清河的表情,在夕阳下显得那么冷峻而肃穆,像带了重孝在身。   --------------------   想要作者收藏。   还想要小海星和评论。 第57章 他养你,就像养条狗   金玉枝的离世令庄氏集团迎来了重新洗牌的局面,作为无遗嘱的意外死亡,其配偶可以继承一半的财产,包括公司股份。   庄杉原本的股份再加上从金玉枝那里继承来的,使得他一跃成为庄氏最大股东,掌握了绝对话语权。   遗产分配尚在走流程,庄杉就让庄清河进了公司总部,并且给他安排了一个很重要的职位。   人们看着这个二十四岁的私生子入驻董事会,觉得庄家的天真的是变了。   本以为会有几场大戏可看,没想到金玉枝就这么死了。再看庄清河时心里更加发怵,觉得他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杀招。   关于金玉枝的死亡真相,自然是猜测不少。都不是傻子,很多事情一旦牵扯到利益分配的问题,就不能只看表面。   然而庄清河的表现让人挑不出毛病,在金玉枝的葬礼上,他一副隆重缄默的样子,穿着一身黑衣,表情肃穆,无视四面八方投来的探究的眼神。   哀悼环节结束后,庄清河到处找不到庄海洋,他蹙眉往旁边的树下走去,远远看到一个五十来岁的女人拉着庄海洋在说什么。   那女人庄清河认识,是金玉枝的一个远方姨妈。   “海洋,你以后可怎么办啊?”女人拉着庄海洋的胳膊,装模作样地抹眼泪。   庄海洋被她拽着,站都站不直,可怜地配合她弯着身子,惶惶地看着她。   他眼里装满了不明白,不明白她为什么拉着自己哭,好像自己很可怜。   可是他今天明明很高兴,哥哥给了他一个棒棒糖。   女人凑近他,用那种长舌妇人搬弄是非时惯常的切切察察的语气,低声絮语地说:“你这个哥哥,他可不是个省油的灯,你以后日子是不好过了。”   庄海洋莫名不喜欢她的语气和神态,挣着自己的手往外抽。抽不动,然后看到了大步走来的庄清河,瞧见救兵似的,连忙喊道:“哥。”   说话间,庄清河已经走到近前,目光阴冷地看着她:“谁给你的胆子,敢在海洋面前嚼这种舌根?”   女人在庄清河的森然的冷视下,真切地打了个寒颤,灰溜溜地离开了。   看着女人离开,庄清河这才望向庄海洋,沉默片刻,又掏出一枚棒棒糖给他。   庄海洋很高兴,撕开包装纸舔着糖问:“哥,你今晚,还跟我睡吗?”   “嗯。”   这时,庄清河放在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他拿出来看了一会儿,没接,摁了静音又放回口袋里。   从金玉枝死讯传出,一直到今天葬礼。商珉弦给他打了好几个电话,他都没接。   他怕商珉弦问他一些他没法回答的问题,外人的猜测和议论他想象得到,商珉弦应该也是猜到了什么吧?   他怕听到来自商珉弦的诘问。   其实商珉弦打电话给他没别的事,他只是听说庄清河进庄氏总部了,所以想给他一些建议和忠告。   在商珉弦眼里,庄氏规模不大,问题不少。最大的问题就是人员太臃肿,如果让他来制定计划,他会裁掉大约四分之一的人。   庄清河要是愿意听他的,他可以让摆脱臃肿身躯的庄氏原地起飞。   可是庄清河不接电话。   商珉弦垂眸看着手机,眉头微蹙。   他可能在忙吧。   他暂时放下这件事,又开始琢磨别的。   庄清河的生日就快到了,他有些犯愁,不知道该送什么礼物。   以前有这种人情往来的时候,他都是交给陈秘书办,陈秘书总能根据实际情况把这种事办得恰到好处。   商珉弦没有送人礼物的经验。   临下班前,他还是叫来了陈秘书,思忖了片刻问:“有个人要生日了,送什么礼物比较合适?”   陈秘书微笑着懵逼了一会儿,他家商总从来没问过这么这么笼统的问题。这位说话也好,交代事情也好,总是语言简洁并且信息明确的。   然而陈秘书不是一般人,很专业,面不改色地回答:“送礼物这种事,要考虑双方的关系,和对方的喜好。”   商珉弦想了想:“在预算不封顶的前提下,送对方什么礼物比较......嗯,比较能让对方高兴?”   陈秘书面带微笑,还是没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只是再次直观地了解商总有多不差钱。   他换了个解题思路,说:“商总,我曾经听说过这样一个说法,就是人往往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   商珉弦蹙眉。   陈秘书继续道:“这种时候你可以想想对方在送别人礼物的时候,送的是什么。很多时候一个人送给别人的,就是自己喜欢的。”   商珉弦听进去了,点点头让陈秘书下班了。   陈秘书离开后,商珉弦一个人坐在偌大的办公室,三面全景落地窗外是金光烁烁的夕阳。   送别人的,就是自己喜欢的。   他抬手,碰了碰自己的领带打结处。   地下停车场。   邓昆把车停好后下来,刚走了几步就突然察觉到什么似的顿住了。   下一秒,他感受到空气中的气流有一丝细微的变化。这种感觉他很熟悉,是攻击!   一个身影裹挟着凌厉的风力,当头疾驰飞来。来人半空屈膝,膝盖直朝他的命门。   邓昆及时躲过,不需要任何反应时间,出手就是杀招。他抬手抓住那人尚未落地的脚踝,猛然发力反拧,想将对方的踝骨拧断。   然而对方却像一条滑不溜秋的泥鳅一样,以一个刁钻又诡异的角度抽回了自己的脚,在地上滚了两圈停住,然后站起来看着邓昆。   手上没有武器,邓昆抽出皮带,绕了两圈稳稳缠在手里,拽住另一头绷紧。软趴趴的皮带在他的手劲下,形成具有极致绞力的杀伤性武器。   “好了。”   一个充满磁性的声音突然从暗处传来,中断了两人的打斗。   邓昆闻声看了过去,只看到半个身影,考究的手工牛皮鞋,同样考究的深灰色西裤里裹着两条大长腿。   只看这个腿长就能想象对方优越的身高。   他的上半身在暗处,看不清脸,这个声音却是邓昆熟悉的。   他并未上前,只是站在原地,将自己的脸隐匿在阴影中,用一种跟老朋友叙旧的语气:“好久不见啊,小昆。”   邓昆看着他,没说话。   那人又说:“林听等不及想跟你打招呼,我只能先带他来看看你。”   邓昆视线转向刚袭击自己的人,林听。   林听年龄也是二十来岁,长相很文秀,整个人却阴郁得像一个影子,明明站在灯光明亮的地方,偏偏给人一身漆黑的感觉。   暗处的人影又说话了,是抱怨的语气:“清河过生日,又没给我发请柬。”   邓昆转头又看向他:“那你还来。许僭越,你要不要脸?”   许僭越咯咯笑起来,声音像用指甲划玻璃那种让人不适的渗人。   邓昆明显不想搭理他,转身提步准备走人。   许僭越叫住他:“小昆,我发现一件挺有趣的事,关于你和清河的,你想不想听?”   邓昆停住脚步,转头看他:“不想。”   似乎早已预料到这个答案,许僭越并没有惊讶,只是说:“你对他是够忠心的。”   “为什么?因为你们小时候在一家孤儿院,你和他有情分?还是因为他在地下拳场把你买下来,你觉得他对你有知遇之恩?”   邓昆嘁了一声,是跟他没话说的意思。   许僭越又说:“到底是知遇之恩,还是豢养之情?”   邓昆蹙眉看向他,在顶灯的照射下,他的眼眸隐匿在眉骨的阴影之下,看不清任何情绪。   许僭越看着他,似乎是笑了,缓缓道:“你没发现吗?庄清河养你就像养条狗。”   ————   这天夜里,庄清河又做了那个被众鬼残食的噩梦,他在一片黑暗中猝然醒来,像一个裸露没有被包扎的伤口。   梦里的人都看不清脸,却一个个都要杀他。   几个呼吸之间,还尚且淌着冷汗,他吐了两口气,将梦魇压回去。   然后转头,看到庄海洋在他身边睡得香甜,因为侧躺的缘故,他脸颊堆出一小块稚气的软肉。   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庄清河抬起手,映着暗白的玻璃窗,看着手链上缀着的那个小小的逆十字架。   逆十字架,意为谦卑。手握逆十字,就像手持利剑。   一往无前,胜负皆傲。   第二天吃完早饭,庄清河看了看庄海洋,说:“头发长了,哥哥带你去剪头发。”   稍微收拾了一下,他就带着庄海洋出门了,去了一家挺有名的造型室。   托尼老师很快过来了,庄清河闲着没事,在一旁的位置坐下翻手边的杂志打发时间。   庄海洋没有什么安全感,在陌生的地方总是不安。非要看着熟悉的人,眼睛一下都不移开。   他隔一会儿就扭头看看庄清河,理发师只能不停地把他过于活泼的脑袋一次次扳正。   庄清河视线盯着杂志,头也不抬地指指镜子,说:“从镜子里看我。”   “哦。”庄海洋很听话,从镜子里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这样就不用一次次扭头了。   哥哥好聪明。   过了半个小时,头发剪得差不多了,庄清河抬手看了看手表上的时间:“待会儿带你去吃好吃的,想吃什么?”   庄海洋很高兴,说:“牛牛。”   牛牛就是牛柳,他总这么说。   庄清河笑了笑,说:“好。”   带庄海洋剪了头发,吃了饭,又领着他去抓了几个娃娃,然后才开车一起回家了。   停好车,两人穿过林荫道往房子方向走,庄清河迎面看到了邓昆。   “你怎么来了?”庄清河打发庄海洋去一边玩,让他别跑远,然后才问邓昆。   “许僭越来南洲了。”   庄清河反应迟钝似的,麻木地眨了眨眼,嗯了一声。过了几秒,他才再次出声:“是啊,我生日快到了。”   邓昆没说话。   庄清河垂眸出了会儿神,然后问他:“你怎么知道的?见到他了?”   “嗯。”   “那个疯子又干什么了?”   “没什么。”   庄清河点点头,看向不远处蹲在草丛里不知道在干什么的庄海洋,对邓昆说:“你回去吧,我这几天得多陪陪海洋。”   虽然他什么都不懂。   邓昆离开后,庄清河向庄海洋走去:“海洋,你在干什么呢?”   “哥。”庄海洋抬起头,捂在一起的手露出一点点缝,给他看,说:“你看,蚂蚱。”   “嗯。”庄清河看了眼那只蚂蚱,拨开他的手,说:“天黑了,它该回家了。”   庄海洋看着那只蚂蚱从自己的手心里跳出去,跳进草丛中,几个飞跃之后就不见了踪影。   “我们也该回去了。”庄清河拉起庄海洋的手。   多云的黄昏,天是灰蓝色的,他们在一片越来越浓重的暮色中往房子走去。   “海洋。”   庄海洋转头看着他,眨着一双清澈的眼睛。   庄清河最终还是没有说话,只是捏了捏庄海洋的手。   暮色越来越深。   吃完饭,庄海洋坐在门外屋檐下发呆。庄清河走过去,陪他一起坐着。   庄海洋经常会问一些莫名其妙的傻问题,大部分人对他都没什么耐心,只有庄清河例外。   不管庄海洋跟他说什么傻话,庄清河都句句有回应。   庄海洋问:“哥,人的鼻孔,为什么朝下?不朝上?”   庄清河看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表情认真道:“你想啊,鼻孔要是朝上,那一下雨,水不就灌进去了嘛?”   庄海洋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又问:“眼睛为什么长在前面?不长在后面?”   庄清河:“眼睛长后面,那人就得倒着走路,多累啊。”   庄海洋接着又问:“耳朵为什么,长在左右,不长在前后?”   庄清河:“长在前面挡眼睛,长在后面妨碍小姑娘们扎辫子啊。”   接下来庄海洋又问了许多这种稀奇古怪听起来有些傻的问题,庄清河一直很有耐心地回答他。   突然,庄海洋:“为什么,我笨,你聪明?”   这次,庄清河沉默了,过了一会儿他才说:“海洋,你不笨。”   庄清河说过很多谎,他总能把谎言说得很高明,让人难分真假。可此刻,面对全世界最好骗的庄海洋,他的能力却失效了。   这个世界有时候就是这么不讲道理的,鼻孔为什么朝下不朝上?庄海洋为什么是个笨蛋?   这些事是讲不明白的。   许久之后,庄清河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说:“有哥哥在,你什么都不要怕。”   庄海洋蹭到庄清河怀里,庄清河抬手揽住他。落叶无声,两人背影有一种相依偎的孤寂。   秋天过去,快要入冬了。 第58章 凡事先找找别人的原因   很快就到了庄清河生日当天,这天气温急降,孟书灯出门的时候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换了一件更厚的外套。   生日宴是在郊外庄家的老宅办的,孟书灯自己开车过去,按请柬上的时间准时到达。他被陶管家领了进去,却发现现场一个宾客都还没有,只有宴会筹备公司的工作人员在忙碌着布置现场。   “来了。”   孟书灯回头看去,看到庄清河从二楼的楼梯上走下来。   他今天穿着很正式,修身的黑丝绒西装,里面是银藕色的丝质衬衫,这种衣服的材质令其动作之间闪着一种矜贵又低调的光泽,让他看起来气质清贵,像一只黑天鹅。   “嗯。”孟书灯看他走近,问:“怎么还没人来?我是不是来早了?”   “没。”庄清河揽着他的肩,两人往后面去,他说:“我特意让你早点来,想介绍一下我弟弟给你认识。”   两人从后门出去,庄清河喊了一声:“海洋。”   庄海洋从灌木后面探出头。   庄清河:“过来。”   庄海洋丢掉手里的小草,朝庄清河走了过去。   “这是孟哥哥。”   庄海洋很听话地喊了孟书灯一声,然后就又钻回灌木丛后面去了。   庄清河和孟书灯在屋檐下的长椅上坐下,渐渐下沉的日光无遮无拦地照下来,照到庄清河脸上,给他白皙的皮肤镀上一层蜂蜜似的浅金。他说:“海洋有些怕生,今天人多,我估计也顾不上他,你帮我看着他一点。”   孟书灯性格敦厚又有耐心,让他陪着海洋,庄清河最放心。   孟书灯想,今天人多嘴杂的,庄清河应该是怕庄海洋受欺负或者听到什么不好的话。   他点头答应,接受了这个请求。   被人信任的感觉很好,孟书灯也很信任庄清河,甚至到了有些依赖的程度,有点像社恐对社牛的那种依赖。   两年前跟着庄清河到国外时,他虽然已经从安安就是庄清河的诧异中抽离出来,但是因为听到过关于庄清河的传闻,所以他当时对这个人还是有点发怵。   可随着接触他发现庄清河其实是个很随和的人,对他也很好,连孟书灯自己都搞不清原因。   在工作上,庄清河同样看重他,没多久就交给他一个很重要的工作。孟书灯第一次独立做项目,自然是很重视。   他几乎是熬尽心神做出了那份策划书,然后拿给庄清河看。   当时庄清河蹲在凳子上啃桃子,他一手拿着桃子,一手把策划书从头翻到尾,表情越来越凝重。   连带孟书灯的心都跟着提起来了,问:“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大了。”庄清河放下策划书。   孟书灯闻言,心里一慌。   这时庄清河又说:“你怎么能一开始就交这么完美的方案?”   “……啊?”   庄清河勾住他的肩膀,说:“孟书灯,你这人最大的毛病是什么知道吗?就是太实在了。”   孟书灯还是没理解他的意思。   庄清河问:“你面对的是甲方,我问你,甲方是什么?”   孟书灯想到网上的说法,推了推眼镜,一本正经地回答:“是爸爸。”   “……”庄清河眨了眨眼,怜爱地摸摸他的头,继续教诲道:“甲方跟我们对接的那些人说白了也是拿工资的,他们的工作职责就是指手画脚挑毛病。没毛病也要硬挑,不然怎么能显得出他们有用呢?”   “所以啊,”庄清河指了指策划书上几个地方说:“把这些地方改一改,留出三到五个明显有待改进的地方让他们挑去。”   “还能这样?”孟书灯有些惊讶,这种做法他简直闻所未闻。   “嗯,为什么不能?”庄清河反问,接着又说:“等他们指出来之后,你再改两次,三个回合我估计也就差不多了,最后改回现在这个原版。在这期间,记得请他们吃几次饭。”   孟书灯按照庄清河说的做,果然推进得很顺利,而且非常高效,省出很多没必要的沟通和时间。   那时他就发现,庄清河这人看起来懒懒散散,没个正形,似乎是个不学无术的人。可他脑子其实灵光得很,面对复杂的情况总能一针见血地找出关键,然后再用独属于庄清河的风格去处理问题。   似乎只要他想,就没有他办不成的事。   两年的时间里,他也在庄清河身上学到了另一种完全不同的思维模式,这种模式正是他原本欠缺的圆滑。   而他对庄清河的看法也随着相处逐渐改观,尽管人们对庄清河的评价总是很暗黑,但孟书灯并不这么认为,有时候他甚至能在庄清河身上感受到一种神性。   这说起来似乎很玄妙,却是孟书灯最真实的感受。   庄清河的灵魂混着光,他割裂又完整,汹涌又温柔。   是那种让人想干又干不掉,想成为又成为不了的人。   庄海洋对大自然很感兴趣,一块石头,一颗小草,一只虫子,他都能玩半天。   庄清河歪歪地坐着,看着庄海洋,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又转头望向孟书灯,说:“海星清恩现在应该也上正轨了,你什么时候也休息休息,给自己放个假,出去旅个游什么的。”   孟书灯工作太卖力,简直加班有瘾。而且有强迫症似的,他跟的项目每天都要看到有明显进度,如果卡在某个阶段节点没完成,他当天肯定会睡不着觉。   自己交给他的每一个工作,他都能提前完成,庄清河都害怕他哪天过劳猝死。   所以在国外那两年,每隔半年,庄清河都会强制他休假。知道他闲不住,就送他去有开设短期课程的名校学习,一是让他休息,二来也算给他镀金。   孟书灯年轻又有能力,他未来还能走很远很远的路。   这时夕阳下沉,宾客也渐渐到场,庄清河跟孟书灯说了一声就去前面招呼了。   孟书灯本身就不是喜欢热闹的人,再有庄清河的拜托,所以乐得陪着庄海洋说话,两人竟然相处得很融洽。   前面越来越热闹,不时有欢声笑语传来,这时有佣人过来,要带庄海洋去吃点心。   孟书灯拒绝了佣人请他也过去的建议,一个人在屋后的林边踱步欣赏夕阳。   直到看到寻过来的赵言卿。   孟书灯看到他就僵直了身子,一种让人难以忍受的烦腻感像吐着信的蛇,从地面爬到他的脚上,顺着爬上来,直到包裹住他的全身。   他转身就走。   他不想跟赵言卿对上,于是上了另一旁的台阶,准备到前面人多的地方去。   赵言卿急了,快步上前拽他的手,恳求道:“你先别走,我有话跟你说。”   孟书灯跟被烙铁烫到了似的甩开他,自己却因用力过度,身子晃了晃,从三四级高的台阶上跌了下去。   赵言卿猝然睁大双眼,拉他不及,眼睁睁看着他跌了下去。   孟书灯躺在地上,用手遮着脸,有好几秒都没有动弹。他躺在自己的笨拙中,像只自作自受的虫子。   太丢脸了。   孟书灯在这天明白了一个道理,原来自卑会让人应激。   刚回国那段时间,他一看到赵言卿就想逃,他以为自己是害怕。可自从上次把赵言卿打了一顿之后,他才察觉好像不是这么回事儿。   他每次面对赵言卿时的心情,其实是一种比害怕还要糟糕的状态。   他是在自卑。   自卑最大的原因是因为没有被善待,以前他总被赵言卿告知他如何如何糟糕。赵言卿待他的方式,也让他觉得自己好像真的不是一个值得被好好对待的人。   所以赵言卿每每站到他面前,就等于是在提醒他自己有多差劲。   过去的两年,他远离了赵言卿的挖苦,可那些挖苦并没有远离他。   他整个人就像一张被揉皱的纸,展开了仍是斑驳的褶皱。   盲目的自信会蒙蔽一个人的双眼,自卑也是同样的道理。孟书灯对自己的评价系统已经崩坏,他没办法客观地审视自己了。   只要站到赵言卿面前,他就会觉得自己特别差劲。   赵言卿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站在原地不敢再上前一步。   密林深处是一片幽森的黑,他们各自陷入自己的绝境,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深夜的地面很冷,孟书灯在地上躺了一会儿就自己站了起来。应该是磕到腿了,他沉默着一瘸一拐地缓慢走出了赵言卿的视线。   商珉弦到时,现场已经很热闹了。隔着草坪都能感受到那种热闹的氛围,整个房子被灯火点缀得如梦幻宫殿。   庄清河宴请了很多人,商珉弦一进屋就被铺面而来的音浪包裹。   他甚至还看到了韩天一,以及和韩天一吃饭那次在场的几个人。庄清河正站在那和他们说话,其中一人笑着拍了拍庄清河的肩。   庄清河顺势一歪,又站直,嘴里玩笑着说了句什么,那几人哈哈大笑起来,看起来很融洽。   商珉弦隔着人影看他左右逢源,心里不知道为什么有点不是滋味。   他突然发现一件事。   庄清河是个什么样的人,全看环境和局势需要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就像一只变色龙,会根据周围的环境变幻自己的颜色。和在圳海时传闻中的狠戾不同,在南洲这样的名利场,他俨然就是一个能真正融入圈子的公子哥。   他幽默、随和,仿佛还能通晓每一类人的秘语,和谁都能聊得来。   庄清河似乎很轻易地就被这个圈子接纳了,这个世界像他的游乐场,而他任何时候都表现得游刃有余。   商珉弦看着他,觉得他似乎确实掌握了应对这个世界的真正方法。   当然,关于庄清河的非议还是有的,旁边角落处依旧有人低声嘀咕他的坏话。商珉弦听到了,心里隐隐不爽,他觉得一个人要做什么总有自己的道理。   凡事先找找别人的原因,别总去挑庄清河的错。   他不理会那些人的闲言碎语,把手放进衣服口袋,摩挲着里面的小丝绒盒子。那是他准备的生日礼物,他打算待会儿找到独处机会的时候送给庄清河。   客厅旁边有个小厅没什么人,商珉弦嫌这里太吵,就往小厅去了。   庄清河的眼睛这两天有点不舒服,但是余光还是看到了商珉弦,只是这边一时抽不开身。他隔着人影看到商珉弦进了旁边小厅,等眼前的交谈告一段落,便觑见个空,拿着酒杯也往那边去了。   小厅里只有商珉弦一个人,他严正地坐在一张单人沙发上,庄清河看到他就心里一软。刚要上前跟他说话,又有一人进来,是韩天一。   庄清河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默默坐到一旁去。   韩天一觉得庄清河在勾引自己,他一进小厅坐下,庄清河就冲他猛眨眼睛。他没经住勾引,挑眉回抛了个媚眼。   然后他就看到庄清河表情古怪,一脸嫌恶地移开了视线,把他弄得莫名其妙。   商珉弦看了看庄清河的眼睛,觉得那双眼睛今天好像红得有点过分了,问:“眼睛怎么了?”   庄清河揉了揉眼睛,说:“结膜炎。”说完又用力眨了几下眼睛,看起来很不舒服的样子。   韩天一在一旁眉头紧蹙,若有所思。   原来是结膜炎呀……操!   这时,邓昆也进来了。他走到庄清河身边,盯着他的眼睛,庄清河则直接撇脸避开了他的注视。   今天庄清河和邓昆两人之间的氛围很怪异,有种说不上来的隐形张力。   庄清河好像对邓昆有什么戒备心似的,始终没有把后背给他,余光也时不时扫过他。   邓昆离他近一点,他就不动声色地再离远了一点,一直划分着一个安全距离。   而但凡邓昆有什么动作,他的视线就立刻看过去,时刻关注着邓昆的动静。   商珉弦心里想着事,没注意到两人之间的奇怪之处,韩天一大大咧咧的一个大傻子,也没那么敏锐。   商珉弦没有当面给人礼物的经验,也一直找不到一个独处的机会,这会儿小厅里就他们四个人,比外面安静多了。   于是他把庄清河叫到旁边,准备把放在口袋里的礼物给他。   庄清河也被他搞得神神秘秘的,跟他走到一旁,特务接头似的低声问:“怎么了?”   商珉弦把手放进口袋里,正要往外掏,突然就生了变故。邓昆一个飞身前扑,疾风利闪之间把庄清河扑倒。   商珉弦只感觉一道黑影闪过,庄清河就直接从他眼前消失了。只剩他的杯子掉到地上,当啷碎成两半。   邓昆飞扑的冲击力让两人在地上滚了几圈才停下,庄清河看起来一点都不意外,二话不说,目光冷厉地重重挥拳,直朝邓昆脸上招呼,拳风猎猎,力道分明没有留余地。   然而他的拳头却被邓昆稳稳接住了,邓昆刚想就着这个姿势攥住他的手腕,庄清河的手却如游蛇一般流走,并趁机翻身一滚,从地上站了起来。   邓昆动作更快,眨眼间就如猎豹一样冲了过去。庄清河再次挥拳,邓昆脚步顿停,接着又向后微仰,凌厉的拳风贴着他的脸刮了过去。   庄清河见他躲了过去,烦躁地啧了一声。邓昆顺势反身,以一个扭曲诡异的角度抓住了庄清河还没来得及撤回的手,直接将他整个人在空中抡了起来。   在这个过程中庄清河的腿也甩了出去,长腿如鞭狠狠地抽到邓昆的后颈上,抽得邓昆一个踉跄。   同一时间,庄清河也被摔倒在地。   两人如此凶险地过了好几招后,最终还是邓昆将庄清河制服了。   邓昆整个人坐在庄清河的腰上,双手牢牢握住庄他的两个手腕摁在地上。下了死力气,脖子的筋都爆出来了。   庄清河被制住后发出一声愤怒的厉叫,哽着脖子,活鱼似的拼命挣扎。   他俩过招速度实在太快,前后不到半分钟,又毫无征兆,商珉弦和韩天一直接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懵了。   --------------------   这章好肥,我觉得我可以要点海星,或者一个作者收藏。 第59章 许僭越的出场   这是内斗?   商珉弦回过神来,冷着脸就要上前帮庄清河。他刚一动作,邓昆就回头冲他说:“快,眼药水在我兜里。”   商珉弦懵了:“……什么?”   邓昆坐在庄清河的腰上,正在努力压制着庄清河暴怒的双手,抽空又重复了一遍。   庄清河这家伙看起来天不怕地不怕,却偏偏特别害怕滴眼药水,每次给他滴个眼药水都跟要他命似的。   先不说他根本不配合,就算他配合,那眼药水也滴不进去。没办法,他反应太快,水滴下去之前眼睛就闭上了。   邓昆觉得这跟他过于机警的性格有关,身体的条件反射能力太彪悍。   商珉弦懵着上前,从邓昆的上衣口袋里掏出一瓶没拆开的眼药水。   庄清河躺在地上怒目圆睁,本来就泛红的眼睛这会儿更红了,整个人都愤怒异常,骂道:“邓昆!你他妈放开我!”   连小昆都不叫了,直接连名带姓,这是真生气了。   邓昆不为所动:“滴了眼药水就放开你。”   庄清河就没停止过挣扎,怒道:“我不滴!要我说多少遍?我他妈吃药了,这个用不了两天自己就好了。”   邓昆咬牙禁锢着他,说:“前提是你不揉它。”   庄清河也咬着牙,手上和他别着劲:“我没揉!”   “你以为我瞎啊?”   “我说我没揉!”   邓昆懒得跟他掰扯这个,庄清河永远能睁着眼睛说瞎话,还理直气壮。   庄清河看起来真急了,见邓昆油盐不进,就开始拼命尖叫,想用魔音攻退他的架势,撒泼似的喊着:“我不要!我不要滴眼药水!你他妈不如直接给我来一拳。”   他一边嚎还一边拼命晃动头部,直接把自己晃成了一个拨浪鼓,估计脑浆都快给摇晃匀了。   邓昆没办法,又转头叫韩天一,说:“你过来,控住他的头。”   庄清河这样的武力值,想给他精准地滴上眼药水,没有三个成年男人还真弄不成。   庄清河更激动了,又开始骂:“你敢!”也不知道是在说邓昆,还是在说韩天一。   人在这种架势和情景下会莫名服从安排,三人此时配合得十分默契。韩天一缓过神来,果然走过去附下身,用手控住庄清河的头。   庄清河脑袋终于动不了,只能眼睛不停往上翻,瞪着韩天一骂:“韩天一,你给我松手!我看你是皮又痒了,放开我的头!”   邓昆对商珉弦道:“快滴!”   商珉弦那边已经把眼药水拆开,他蹲下来凑近庄清河,而庄清河早就已经把眼睛紧紧闭上了。   没办法,商珉弦只好用手指撑开他的眼皮,只看到他的眼白,活像庄清河对着他翻白眼。他动作很迅速,把眼药水瓶对准他的眼睛就滴了下去。   然后庄清河的眼睛就开始剧颤,痉挛了一般,眼药水混着眼泪往下流。他忍不住发出一种类似抽泣的哼声,态度也软化了一些,用商量的语气:“小昆,放开我,我这样好难受。”   邓昆置若未闻,冷酷无情地对商珉弦下命令:“另一只。”   商珉弦照着原样给他另一只眼睛也滴了眼药水,庄清河这回没忍住,小声骂了一句。   邓昆这才吐了口气,松开了庄清河的手,然后从他身上站了起来。   庄清河还在地毯上躺着,眼睛以高频又小幅度的状态眨着,一边眨还一边骂,咬牙切齿:“邓昆,你给我等着!你们三个都给我等着!”   他躺在地毯上骂骂咧咧,头发凌乱不堪,眼眶通红,还在不停流泪,乍一看好像被蹂躏得很惨。   邓昆像试探狗会不会咬人、水烫不烫手似的快速伸手试探了几次,确定没有危险,然后才把庄清河从地上拉起来。   然而庄清河站起来后还是抬腿踹了他一脚,骂道:“你敢阴我!”   邓昆龇牙咧嘴地抱着小腿,单脚蹦哒:“你那眼睛都快烂了,你看不出来啊?”   韩天一在一旁乐了,嘲讽道:“庄清河,你怕滴眼药水?真是笑死人了。”   庄清河的回应是用通红的眼睛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邓昆在一旁劝他:“行了,滴都滴完了,你生气也没用。”   庄清河气得说不出话,用手指了指他,摔门出去了。劲儿是真大,墙都好像震得动了一下。   商珉弦站在原地,手里捏着那个小小的眼药水。   他的礼物还是没送出去。   带着还没消散的怒火,庄清河从小厅出来。一出来就看到庄杉正站在通往二楼的台阶上,和一个年轻人说话。   庄清河停住脚步,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同一时间,那个年轻人半眯的眼眸猛然睁开,转过头,在人群中精准地找到了庄清河。然后他眼睛就变得极亮,嘴角噙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   许僭越!   知道他肯定会来,但是庄清河还是觉得更烦了。   许僭越穿着一身纯白的西装,不得不说,他穿西装是真的好看,跟商珉弦有一拼,但是商珉弦是因为清贵冷漠的气质和西装很契合。   许僭越则是靠接近西方人的体格撑起来的,还有几分又疯又痞的优雅。   在圳海的时候,庄清河和许僭越关系就很微妙,是对头还是盟友全看利益,因利而合,利尽则散。   昨天针锋相对,今天勾肩搭背。明天也许就拳脚相向,再到后天,可能又带着对方打出来的伤谈笑风生了。   他们两个翻脸的时候无情,和好的时候也都不尴尬。   台阶是什么东西?不需要。   没台阶,硬下。   然后就是两年多前,圳海大整改。庄清河回了南洲,许僭越则退到了瓯岛。   许僭越和庄杉说了句话,就转身朝庄清河走了过来。他体魄高大,因为有一点北欧血统,据说祖父是个外国大兵。   生混血儿跟买基因彩票差不多,运气不好混出来就特别怪,运气好了则美貌无匹。   那许僭越应该是个天运之子,有北欧人的窄脸和深轮廓,又与东方人精致的五官中和得恰到好处。皮肤更是兼具了西方人的白皙和东方人的细腻。   虽然有着极出色的外表,仍然掩盖不了他那癫狂的神经质,那是一种精神上的病态。稍微敏锐一点的人,看到他第一眼,脑海中就会自动浮现出危险两个字。   那双灰蓝色的眼睛本该是很迷人的,可是里面透出的却是阴鸷的狂热和卑劣的残忍。   许僭越和他的名字一样,是一个没有底线和原则的人。   庄清河烦他。   “清河,好久不见。”许僭越像条摇头晃脑的毒蛇朝他走来,脸上的笑是他吐出来的信子。   大部分时间,庄清河身上总有一种什么都不在乎的轻慢感,这种轻慢流淌得自然,似乎与生俱来。但因他随时能卸下,所以又仿佛只是虚虚浮于表面。   就像此时,他看到许僭越走过来,在原地稳稳站着,却绽出一个看似很熟络的笑,说:“来了?我生日该请你的。”   至于为什么没请?他也不说,连个拙劣的借口都懒得编。   给许僭越脸了,但是不多。   许僭越似乎也习惯了他这种坦诚的虚伪,并未表现出什么不满。看得出来他并不是一个宽容的人,唯独对庄清河特别纵容。   而庄清河对他的这种特殊对待却毫无回报,依旧拿自己那些像是批发来的客套应付他。   庄清河到客厅一角的长沙发坐下,许僭越也过来了。他想坐在庄清河身边,但是庄清河突然抬腿,一脚踩到身边的座位上。   许僭越顿了一下,就无所谓地到另一边坐了下来,然后抛给他一个东西。   “生日礼物。”   庄清河抬手接住,是个百达翡丽的鹦鹉螺手表。   许僭越问:“喜欢吗?”   庄清河没回答喜欢不喜欢,只是随意地看了一眼,问:“你为什么这么喜欢送我手表?”   许僭越看着他,问:“我也想问,我送你那么多手表,为什么从来没见你带过?”   庄清河看着他,招手喊来一旁的侍应生。   侍应生托着托盘走过来,微微附身问:“先生,有什么需要?”   庄清河从他的托盘里拿了一杯香槟,然后把手里还没捂热的鹦鹉螺放到托盘上做小费,说:“送你了。”   许僭越看着庄清河,眯了眯眼。   庄清河回望他,微微抬起下巴:“这就是为什么。”   这下,他连虚伪的客套都撕下了。   韩天一和商珉弦也从小厅出来了,韩天一看到庄清河和许僭越,跟身边人嘀咕道:“他们南边过来的人,怎么身上都有种……”   他说了一半就没说了,但是在场的几人都明白了他的意思。   庄清河、邓昆,包括今天露面的许僭越,他们身上都有一种和南洲的名利场富贵窝格格不入的气场。眼神语气都有一些微妙的意味,话语间有种看不见的刀光。   商珉弦看着许僭越,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这人好碍眼。   此时宴会已进入高潮,气氛正好。欢声笑语充斥着整个大厅,人们都保持着优雅的姿态畅谈着,或品酒,或听音乐。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突然,庄清河那边爆发出一阵癫狂的大笑,打破了和谐的场面,像一声极不协调的音符,听起来十分刺耳。   几人吓了一跳,朝那边看去。   只见许僭越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狂笑不止,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   他笑得像得了失心疯,甚至有点喘不上气。   庄清河见怪不怪中还带有一点厌烦,翘着二郎腿吐了口气。   许僭越有病,不是骂人,他是真的有病。应该是一种神经系统的病,有时候会控制不住自己,不分场合地大笑。   庄清河怀疑他们家有疯子基因,当初许僭越就是在某次不受控制大笑的时候,因为岔气,咳嗽咳得停不下来,一气之下就拿枪把自己老爹给毙了。   当时庄清河在一旁都看呆了,心情很复杂,为什么许僭越弑父就跟玩似的?   等了快两分钟,那渗人的狂笑声方才停下,他擦着笑出来的眼泪解释道:“我见到你太高兴了。”   然后他突然站起来,张开双臂:“都这么久不见了,不拥抱一个吗?”   说着就起身朝庄清河走去。   庄清河直接一抬腿,用脚抵上他的腹部,不耐烦道:“抱你大爷去。”   许僭越很无所谓地被他踢开,顺势退了两步坐回原处:“对了,我给你介绍个人。”然后冲着远处一人招招手,让他过来。   庄清河转头望去。   随着那人越走越近,四周的交谈声渐停,每个人的表情也逐渐古怪起来。   人群中,邓昆见怪不怪地嘁了一声,韩天一双目圆睁,赵言卿抽了抽嘴角。   商珉弦则眼睛微眯,然后猛地转头看向庄清河。   那人走到许僭越和庄清河两人面前,站着一动不动,似乎在等指示。   庄清河垂眸看着他,一言不发。   “他叫青可。”许僭越凑近庄清河,轻声用他们两个才听得到的音量说:“我的新玩具。”   青可长了一张和庄清河有七分相似的脸,不过远比不上庄清河的精致生动,面目更模糊一些。   他就像是庄清河的蜡像,因为太热融化了一点,又像庄清河本人在照一面模糊失真的镜子。   撇开长相不论,两人的气质也大相径庭。   与庄清河的散漫慵懒不同,青可身上有一种明显的被训练出来的谄媚和讨好。   这是一个拙劣的庄清河仿制品。 第60章 生日礼物   大厅灯火辉煌,四周众人的目光皆闪闪烁烁。青可站在两人面前,低眉顺目地任由他们打量。   许僭越眼睛紧紧看着庄清河,眼中含着隐秘的期待。那种期待热烈又坦白,他希望庄清河能说点什么,或者做点什么。   不论是什么,他肯定很乐意照单全收。   而庄清河只是看着青可一言不发,眼神平静。   许僭越只好出声问他:“怎么样?像吗?”   庄清河收回视线,客观评价道:“嗯,是比之前的几个像。”   许僭越见青可得到了本尊的肯定,似乎很高兴,拍了拍自己的大腿。   青可马上领悟了他的意思,乖顺地走了过去,坐到他的腿上。   许僭越揽住青可,手探进他的衬衫下摆,在他的腰上摩挲,眼睛却一直看着庄清河。   庄清河面色如常,像是习惯了,又像是根本无所谓,举杯喝了口香槟。   许僭越见状,低声对青可说了句什么,青可也拿起桌上的酒杯喝了一口,然后嘴对嘴渡给许僭越。   这画面太招眼,在场的人几乎都在或明或暗得朝他们那边看。   商珉弦这边几个人更是被这一幕给弄懵了,全都表情复杂地看着着诡异的场景。   韩天一低语:“卧槽,这他妈什么情况?还能这么玩?”   商珉弦面色含霜,视线都落在庄清河身上。   这时许僭越的视线突然扫了过来,看着商珉弦,冲他笑了笑。   商珉弦认为那是一种挑衅,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他注视着许僭越的眼睛,脚下朝他们走了过去。   两人相互凝视,许僭越突然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似的,看着商珉弦勾了勾嘴角,笑容越来越大。   庄清河有些坐立不安,换了一下交叠的腿。   商珉弦看了许僭越一会儿,突然转头道:“庄清河。”   庄清河跟别人掐住了脖子似的,坐正应道:“嗯?”   商珉弦冷声:“你出来。 ”说完转身去了屋外。   “……”   庄清河站起身摸了摸鼻子,有些灰溜溜地跟着出去了。   许僭越看着两人先后离开的方向,脸上神情颇玩味,不知道在想什么。   庄家的院子很大,宽阔且有设计感,还装了不少地灯,墙边种了许多观赏芦苇,在地灯的光影中显得纵深纤长,随风摇曳着。   有点冷,庄清河觉得商珉弦约在这里教训他的选择十分不明智。   楼上那么多套间不用,非要在冷飕飕的院子找他算账。   商珉弦就背对他站在一片芦苇旁边,那画面真好看。   庄清河忍不住想到那句: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他走过去亲昵地挨着商珉弦,问:“你怎么了?”   商珉弦常年一张冰块脸,别人看他总是面无表情。可是庄清河却十分莫名地能get到他的每一丝细微的情绪变化,他能看出商珉弦很不高兴。   商珉弦转头看他,看他还是一副散漫的模样,心里有些冒火。   但是生气归生气,他还没忘记正事,口袋里的小盒子他都揣了一晚上了。现下就他们两个人,正好拿出来。   商珉弦掏出那个小盒子,很不在意似的递给他:“生日快乐。”   庄清河看着他的眼睛,笑着接过这个蓝丝绒的小盒子,打开看了一眼。   然后就不说话了。   里面是个领带箍,华美复古的款式,正中间镶嵌了一颗很大的椭圆形艳彩蓝钻。蓝钻是一种澄净明媚的深海蓝,高调的璀璨光华,在灯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   这颗蓝钻很有名,庄清河在一个拍卖会上见过,单是一颗裸钻的成交价就直逼八位数,更不用说它旁边镶嵌的一圈白钻。   商珉弦一如既往地豪横。   见庄清河半晌不说话,商珉弦蹙眉,有些忐忑地问:“你不喜欢吗?”   他自己看这个领带箍也觉得华丽得都有些浮夸了,不过还好是给庄清河戴的,他压得住。   “喜欢啊。”庄清河抬头,看起来是在真心实意地笑:“我很喜欢。谢谢你,商珉弦。”   可是,为什么偏偏是领带箍?   因为安安送过他吗?   商珉弦则觉得自己送对了,心里有些高兴,他说:“我帮你戴上。”   他从盒子里把领带箍取出来,俯身给庄清河戴上。   庄清河看着他的头顶,感觉心里有什么东西在慢慢坠落、下沉。   戴好之后,商珉弦站直身子,开始秋后算账:“许僭越是你什么人?”   “呃……”庄清河难得地被问住了。   不是因为他和许僭越之间有什么,而是从没人问过他这个问题。而且他和许僭越的关系,还真没办法用几个词来定义。   眼看商珉弦脸色越发冰冷,他忙哄道:“他什么人也不是啊。”   商珉弦见他把自己当成个丫头片子似的哄,脸更冷了:“庄清河,你别跟我嬉皮笑脸的。”   “没有啊。”庄清河很无辜地眨眨眼,说:“我就长了一张笑脸,你又不是不知道。”   “你和许僭越,到底是什么关系?”商珉弦又问了一遍。   “什么都不是。”庄清河这次直接否认,他举起手放在耳边,发誓似的,笑着说:“我跟你在一起时绝对是原装没开封的。”   商珉弦暂时没理会他的撩拨,又问:“你没看到那个男人的脸吗?那就是照着你整的。”   庄清河摊了摊手:“就因为这样,所以更说明我和他什么都没有。”   商珉弦看着他,一言不发。   庄清河:“你想啊,如果我和他真有什么,他还用得着弄个赝品出来吗?”   这话乍一听很有道理,可还有些诡异感挥之不去。因为许僭越和庄清河对此事的态度,一个不藏,一个不怒。   就这么大大方方地袒露出来,似乎他们两个都觉得很正常。   于是,商珉弦问:“你为什么那么平静?”   “嗐!我不平静还能怎么办?”庄清河一哂:“你信不信?我但凡给许僭越一点反应,他能当着我的面上青可。”   商珉弦皱眉,这到底是什么扭曲的相处模式。   庄清河搔了搔头发:“许僭越对我有一种……很扭曲的感情,我也说不好那是什么。”   “反正说到底就是想上我,那时候在圳海我们闹过好几回,两败俱伤也没个结果。”   “最后我们达成了共识,他同意不纠缠我,我同意他使用我的赝品。”   但是许僭越的骚扰并未就此停止,当着庄清河的面亵玩这些赝品就是他的一大乐趣。包括每年生日都要送他一块表,这在庄清河看来也是一种隐喻的羞辱。   不过庄清河懒得搭理他,俩人就这么说不上是耗的耗着,维持一种微妙的平衡。   商珉弦听得眉头紧皱:“你不觉得恶心吗?”   庄清河看了他一会儿,把手插进口袋里,摸到那个被他收起来的丝绒小盒子,眼中的失落一闪而过。   然后他无所谓地笑了声:“习惯就好了,之前在圳海的时候,有一回他还特意挑我在场的时候,让一个赝品当着满屋子的人跳脱衣舞呢。”   商珉弦蹙眉,想象那个画面,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你就在旁边看着?”   “那怎么可能。”庄清河挑眉,说:“我洒了不少小费呢。”   商珉弦:“……”   他再次告诉自己,这就是庄清河,他什么都不在乎。   人们经常说庄清河狠毒,可实际上,大部分时间里这个人什么都不在乎,对什么都轻慢。   这种轻慢有时候比他的狠毒还招人恨。   商珉弦这会儿突然相信了庄清河刚才说的,他但凡给许僭越一点回应,许僭越会当着庄清河的面上青可。   商珉弦不了解许僭越,但是此时突然能和他共情了。   他看着你,好像他很在乎你。可实际上他什么都不在意,他给你的注目说明不了什么。   庄清河倒是洒脱,撑手一跳,坐上身后半人高的台阶,晃荡着两条腿,悠悠道:“我只可怜那些孩子,脸上不知得挨多少刀。”   商珉弦斜了他一眼,问:“你在愧疚吗?”   庄清河听到笑话似的,笑了声:“我愧疚什么啊,造孽的又不是我。”   庄清河就是这样,他心里或许有同情,却也不揽一丝多余的罪过。   那他对自己是什么感情?那种猜测再次涌上商珉弦的心头。   庄清河对他也是同情吗?   庄清河看不出他在想什么,眨了眨眼,展开双臂说:“商珉弦,给我抱一下。”   商珉弦走过去,站到他腿间,抱住了他。   庄清河轻声问:“商珉弦,你在吃醋吗?”   不等商珉弦否认,他又说:“你要是吃他的醋,那你就真是个傻子了。你看不出来我有多烦他吗?”   看出来了,商珉弦能察觉到他对许僭越的厌恶。   这时庄清河又说:“我就知道今天这种日子他肯定会来,每年都这样。不管我生日时在那,他总能在当天窜出来,拦都拦不住。所以一开始才不想你来的。”他仰头看着商珉弦,脸贴在他胸腔前,说:“我怕他让你不高兴。”   “商珉弦,你不知道,我最怕你不高兴了。”   商珉弦被他哄得晕头转向,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又问:“他是干什么的?”   庄清河回答:“许僭越是军火商,他有很多假身份,全球各地,哪里打仗哪里就有他的生意。”   如果说南洲是心脏,那圳海就是这个国家的肚脐,藏污纳垢,是个“三不管”地带。   那里鱼龙混杂,是全国犯罪率最高的城市,因为沿海,走私偷渡贩卖人口军火买卖的事层出不穷。当地黑势力过于顽固,几乎到了一手遮天的程度。   近些年来,政府一直在做扫黑除恶的工作,直到两年多前才真正见到成效。   圳海整改,抓获了很多不法组织和涉.黑团伙。算下来,全身而退的大概只有庄清河和许僭越两个人。   庄清河看了商珉弦两眼,又说:“他不是简单人物,还有点不正常。”   “不正常?”商珉弦问。   “嗯,他是个疯子。”庄清河顿了顿,又说:“真正意义上的疯子。”   他指着自己的脑袋,说:“许僭越这里,有问题。做事的逻辑和思维模式和正常人都不一样,没有人能揣测他的想法。”   商珉弦蹙眉。   庄清河又说:“商珉弦,你是做正经生意的人,不要和他有任何接触,见到他就离他远点知道吗?”   商珉弦当他是在关心自己,心里的不满就消散了。好几天没见了,他垂眸看着庄清河,低头吻了上去。   这个吻是商珉弦独特的语言,传达着他的情感,是一种无声的表白。   不再是充满欲望,而是盛满了一腔温柔的缱绻。   感官在这一刻突然变得敏锐,草木花香从四面八方用来,明明是无形无气的东西,却带来一种被包裹的感觉。   商珉弦感觉自己心里的某些地方在慢慢复苏,他好像,真的喜欢上庄清河了。   天上残星点点,房屋里的交谈声和音乐透过玻璃传来。他们在这一方角落接吻,庄清河的睫毛扑扑簌簌地颤。   没人注意到,房前远处林荫道的尽头停着一辆车。   宋明山坐在驾驶舱,透过林荫道看着那栋灯火通明的房子。   这么远的距离,声音还没传过来就已经湮灭在了寒冷的秋风中。   但是他可以想象里面的场景,是怎么样的繁荣与高贵。   宋明山最后看了一眼,然后开着车掉头离开。在他原本停车的地方,散落了一地烟头。   墙边的芦苇在深夜的冷风中摇曳,透过玻璃窗能看到室内的景象。商珉弦离开庄清河的唇,突然说:“去你的房间看看。”   他好多天没有和庄清河独处了,就这一会儿根本不够,可是这里哪哪儿都是人。   庄清河闻言愣了一下,有点犹豫:“嗯......”   “怎么了?不方便吗?”   “不是。”庄清河飞快回答,顿了顿又说:“不是什么好地方。你要是想那啥,估计不行。”   商珉弦脸都黑了:“我没想。”   庄清河笑着看了他一会儿,然后领着他绕到后门,沿着另一侧的楼梯上了三楼。   走到一个不起眼的小门前,庄清河打开门。   这是三楼的一个小阁楼,很小,也很矮,庄清河在里面估计都站不直身体,更不用说商珉弦。阁楼里面满是灰尘和蛛网,只有一个很小很高的小窗,照着微弱的月光。   --------------------   大家元旦快乐~   大过节的,鹿鹿也不要别的,给点海星吧。   如果能加个作者关注那就更好了。 第61章 可他是真的不喜欢庄清河   “灯在哪里?”商珉弦站在小阁楼门口问。   庄清河弯着腰走进去:“没有灯。”   他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筒,霎那间整个狭小又逼仄的空间就被照亮了。半俯着身子太累,他干脆单膝蹲下,说:“就这,没什么好看的 。这里灰大,你就别进来了。”   商珉弦还是弯腰进来了,看着这个庄清河生活过的小空间。两个成年男人几乎占了整个空间的一半。   他问:“你小时候就住这?”   “是啊。”庄清河不觉得有什么窘迫的,没心没肺地说:“我觉得我有点像那个灰姑娘。”   商珉弦转头看他:“你也跟老鼠说话吗?”   “那倒没有。”庄清河笑了声,说:“不过老鼠确实教了我不少东西。”   商珉弦又当他在胡扯,四下看这个没什么好看的地方,突然发现角落的墙上有画。   很稚嫩的笔触,线条很简单,是他在庄清河的笔记本上见过的那种火柴小人。一个大一点的火柴人手里攥着另一个小一点的火柴人脖子。   “你画的?”   “嗯。”庄清河看着他,轻声说:“小的那个是我。”   “大的这个是谁?”   庄清河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这间多年不曾有人造访的阁楼,因他们的到来而落下细而柔软的灰尘。   商珉弦问:“他在掐你脖子?”   “......”庄清河有点无语:“他们在拥抱。”   商珉弦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又看了一会儿那些画,空气安静,只有掠过耳边的吐息,像是马上要惊扰一些呼之欲出的过去,他突然收回视线,急于逃离地说:“走吧。”   从刚才开始,庄清河似乎就想说些什么,可是刚张了张嘴,就见商珉弦已经弯着腰出去了,他头也不回,将庄清河和过去都抛在黑暗狭小的阁楼。   庄清河又看了一眼墙上的画,沉默着也出去了。   他们又从后面的楼梯原路返回,屋后很安静,紧挨着湖和密林。庄清河一言不发地走在前面,商珉弦在后面看他的影子。   弯月斜斜坠晃在庄清河的肩胛上,光影模糊。头顶大片灰扑扑的云,在夜空中游动,商珉弦的呼吸频率逐渐追上了他的步伐。   商珉弦对他人的情绪感知能力比较弱,很难及时察觉对方的情绪并给出反馈。他并没发现庄清河似乎是有点不开心的,而是从口袋里拿出那瓶眼药水,说:“你眼睛又该滴眼药水了。”   “操!”庄清河转身就要跑,被商珉弦眼疾手快地扯着后衣领。   “庄清河。”商珉弦在他身后问:“你听不听话?”   庄清河像个拿自己那任性的对象没办法,只能哄着人高兴的好脾气男朋友,叹了口气说:“来来来,我真是服了。”说着把眼睛睁大,往上翻。   商珉弦:“……不用翻白眼。”   庄清河眼睛颤抖得像个小飞虫:“我不翻你更滴不进去,别废话了,快点。”   他仰着头,表情看起脆弱又难耐,眼睫不停颤动。   滴完眼药水,他用力眨了几下眼睛才缓过劲儿:“进去吧,出来挺久了。”   经过一个灌木丛时,他们听见一点不太正常的响动。   转头看去,在灌木形成的遮挡后,只看到一张雪白的脸,那脸上满是春情,正闭眼轻声呻.吟。   是青可。   这时又伸出一只手,从青可的脖颈后方绕到前面掐住了他的脖子。   商珉弦看着那张和庄清河有七分像的脸,心里生出一种古怪又夹杂着一些愤怒的情绪。   “操!”庄清河看着青可,也是表情复杂。   商珉弦蹙眉望向他,这是终于受不了,要发火了?   结果庄清河收回视线,搓了搓肩膀继续往屋里走,嘀咕道:“他们是真不怕冷……”   商珉弦:“……”   他深吸一口气,心里再次浮上那句话。   这就是庄清河,他什么都不在乎。   刚在满是灰尘的阁楼里,两人身上都不可避免地蹭到了一点灰,在深色的衣服上格外明显。‘   进了大厅,庄清河就叫来佣人,找了个套间和商珉弦在里面处理衣服上的灰尘。   邓昆百无聊赖地在蹲在露台发呆,许僭越和青可从屋后绕过来经过他面前。邓昆看了青可一眼,敏锐地闻到他身上有什么古怪的味道,蹙了蹙眉没说话。   许僭越看到邓昆后就停下了脚步,他让青可离开,然后双手插兜看向邓昆,笑着问:“我上次说的那个事,你真的不想知道吗?”   邓昆不想搭理他,起身就要走。   “是关于你们小时候在孤儿院的事儿。”许僭越不紧不慢地给出了他一个更具体的信息。   这句话终于成功让邓昆停下脚步,他回头看着许僭越,一言不发。   许僭越则是带着一种隐秘又神经的笑意,和邓昆对视,像等猎物进陷阱。   邓昆的一生,只有三件事最在意。   一是庄清河的所有事。   第二件事就是在孤儿院的时候,本来有一对夫妻看中了他说要收养他,还保证下次过来办完手续就带他走。   可是邓昆等了很久很久,他们都没有来。   第三件事就是找到当年把他带到圳海的男人,然后撕碎他。   许僭越同时提到孤儿院和庄清河,显然不是第三件事,因为那时候庄清河已经离开孤儿院了。   邓昆不认为许僭越还能知道别的什么,认定他是挑拨离间。这种事在圳海时他就没少干。   于是他再次转身准备离开。   许僭越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甚至带着幸灾乐祸的笑意。   “庄清河把你害得好惨啊。”   房间里。   处理好身上的灰尘,庄清河又陪商珉弦待了一会儿,就准备出去了,说待会儿再来找他。   庄清河的生日宴,他是今天的主角,商珉弦知道他有很多事要忙,没说什么就放他离开了。   庄清河找了一圈,终于在露台找到了坐在摇椅上发呆的邓昆。他拿了两杯酒,然后推开门走出去,喊了他一声。   邓昆回头看他,表情一如既往地缄默。   “一个人坐外面干什么?你不冷啊 ?“庄清河问着朝他走过去。   邓昆转回头,说:“里面太吵了。”   “今天还是挺冷的,我们有多少年没在南洲过冬了?”庄清河在他身边坐下,和他一起望着夜空。   云层已经隐匿起来,夜色黑得如同泼墨,月亮是唯一的留白。   两人安静地坐了一会儿,庄清河说:“小昆,生日快乐啊。”   庄杉喜欢排场,整个生日会奢华又热闹。真心祝福也好,虚情假意也罢,整场宴会下来,欢声笑语没有断过。   可没人知道今天也是邓昆的生日。   其实严格来说,也不算是邓昆的生日,因为没人知道邓昆是哪一天出生的,他是被直接丢到孤儿院门口的。   孤儿院里,那些没有生日的孩子,院长就会把他们到孤儿院的那天当他们的生日。   忘了那是邓昆几岁的时候,某天他突然知道自己的生日是自己被抛弃的日子。他不喜欢,就非要和有生日的庄清河在同一天生日。   时光一晃,他们认识二十多年了。   两人碰了个杯,然后庄清河拿出一个文件袋,拍到他怀里:“生日礼物。”   “这是什么?”邓昆看着那个文件袋,里面是几沓纸,应该是什么资料。   庄清河又喝了口酒,回答:“给你买的基金。”   邓昆不在意地随手放到一旁:“我又不缺钱花。”   “哈哈。”庄清河含笑看着他,说:“哪有人嫌钱多的?”   庄清河走开后,商珉弦一个人待着突然感觉无所适从,这对他来说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   他想他是真的喜欢上庄清河了,才分开一会儿,就又开始想他了。   这种感觉像是他突然跨进了一个亲密的门槛,固执地渴望温存,这种愿望像一个小小的火苗,遇到了氧气就轰然起势了。   商珉弦本来对情绪的感知就很弱,在他还没意识到爱情的时候,爱情已经发生了。   在发现自己喜欢的时候,早就已经喜欢得不得了了。   只是之前他没能把这种见面时的喜悦以及相伴的愿望,跟人类口口相传的爱情联系起来,它本来就和别人谈论的样子相去甚远。   不过现在他确定了,自己是真的喜欢上庄清河了。   商珉弦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心情突然紧张起来,觉得自己该做点什么。   然后他想到,既然自己确定了喜欢庄清河,那理应去告诉他一声。   虽然庄清河看起来没那么喜欢他,这个人对什么事都很不在乎的样子。然后他又想,这也没什么吧,自己一开始也没那么喜欢庄清河。   每个人的节奏都不一样,庄清河可能反应比较迟钝,自己等等他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于是他起身去找庄清河了。问了庄家的佣人有没有看到他,那人给他指了指露台的方向。   短短几十米的距离,商珉弦甚至开始畅想以后他们在一起的情景,他希望庄清河能搬过来跟他一起住。他会对庄清河很好,每天抱着他睡觉,他喜欢吃的桃子可以每天买给他吃,还有开心果也是。   像今天那种钻石,以后自己会送他很多很多颗。   很快,他就走到了露台前,隐隐听到邓昆在问庄清河:“你滴眼药水了吗?”   “滴了!”庄清河急得都快破音了,说:“商珉弦刚才给我滴过了。”   邓昆有些发闷:“你倒是愿意配合他。”   庄清河笑了声,没说话。   邓昆又问:“你们现在这样算什么呢?”   商珉弦的手已经触到了露台的门,听到邓昆这句问话,他就停了下来。   旁边开着一扇小窗,大概等了好几秒,夜风终于吹来了庄清河的回答,语气很正常,落到商珉弦耳朵里却带着冰冷的寒意。   庄清河说:“其实我也不喜欢现在这样。”   商珉弦呼吸一顿,人也僵滞住了。   庄清河接着又说:“可是我拿他没办法,之前他看我的眼神,感觉他都快渴死了。而我就像个罪人,明明有水,却不给他喝。”   心里那些本就存在的隐约猜想,在亲耳听到之后,就让人深信不疑了。商珉弦心里产生一种下沉、下坠的感觉。   这时,他听见庄清河又说:“他为了安安都疯了,我还能怎么办?”   一声尖利的耳鸣声从耳边蔓延,直到头顶,让人头皮发麻的同时还有些疼痛。商珉弦的耳朵突然什么都听不见,刚复苏的世界又枯死了。   商珉弦睁大双眼,惶惶然地转身离开了。   他带着和来时截然不同的心情返回,穿越人群,无视问候,一口气走到庭院里。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走到了不久前和庄清河接吻的芦苇丛旁。   商珉弦站在风口,找不到出路,整个人和整颗心,都缓慢地沉了下去。   他的思想又开始变得虚无而深远,想了很多很多飘渺的东西,宇宙、时空、存在。   生命的起源,死灵的归处。   他游走于这个世界,永远站在最边缘。远处的熙攘吵闹与他无关,日月星辰的光也照不到他的心间。   他像是寄居在此,毫无办法地与身躯一同生长、毁灭。   好不容易有了点情爱的知觉,却只是对方看不下去,用来打发他的怜悯。   商珉弦本来像一个干干净净的房间,被庄清河进进出出留下数不清的脚印。   而现在他站在这个房子中间,看着一地的脚印不知道该怎么办。   露台上,庄清河的表述仍在继续。   “是我搞砸了。”庄清河苦恼地揉了揉脸,说:“我没想过事情会发展成这样,本来一开始,只是想看看他过得好不好。”   本来不该是这样的,可问题是他看不了商珉弦求而不得。   在他还是安安,商珉弦把他往床上领那次,庄清河就发现自己很难拒绝商珉弦。   他想要那个标,想要就给他呗。他只是想丄我,想丄就上呗。   他又不是想要天上的月亮。   可还是搞砸了。   庄清河语气中有着从不曾有的挫败:“我是真的拿他没办法,我那么喜欢他。”   刚才在小阁楼,两个面目全非的人站在过去的回忆里,庄清河差点就要说了。   他想把在心里沉积多年的情感诉之于口,他想告诉商珉弦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同时也想问问商珉弦,你又是为什么变成这样?   他想了解商珉弦这些年的经历,也想让商珉弦更了解自己。然后他就可以告诉商珉弦,庄清河其实也没那么糟糕。   这无疑是一件很危险的事,也是一个非常不明智的决定,可庄清河还是选择这么做,只是没等他开口,商珉弦就转身走了。   这个人对自己的过去毫不在意,看起来没有任何兴趣。   庄清河的声音被苦涩缠绕,听起来沮丧又沉闷:“我也不是一个多有经验的人,我也是第一次喜欢谁,我也不希望我们是现在这样。”   他抬手摸了摸领口处的领带箍,上面是一颗并不属于自己的钻石。   这颗美丽的蓝钻就像一颗被烧红了的烙铁,灼烧着他的咽喉,让他的声音都是黏连凝滞的。   “可他是真的不喜欢庄清河。” 第62章 商珉弦的极度混乱   风把芦苇摇得厉害,像个亢奋得莫名其妙的人,不知道该干什么。一会儿这风又变成恶狼,猛扑到商珉弦怀里。   他感觉自己变得又烫又冷,被撕成了两半,一半扔到冰山,一半被扔到火海。   商珉弦在原地站了好大一会儿,然后转身往庭院外停车的地方走去。   今天来的宾客很多,车都停在林荫道另一头的空地上。   赵言卿眼看宴会接近尾声,就独自偷偷溜了过来。他手里拿了个不知道从哪儿踅摸来的大锥子,身影隐匿在其中一辆车的车尾,对着后车胎比划着,然后狠狠扎了下去。   车胎太厚,赵言卿使了好大劲才戳破。终于大功告成,一抬头就看到商珉弦站在车前,用黑幽幽的眼睛看着自己。   寂静,死了一般的寂静。   赵言卿有点尴尬地转头,把手里的大锥子扔到了干枯的草丛中,然后才回头面向他。   商珉弦看着他鬼鬼祟祟的行为,过了许久才问:“你在干什么?”   他一开口就把赵言卿给惊着了,声音虚弱嘶哑得不像话,听着像日子快到头的人。   赵言卿皱眉问他:“你怎么了?”   商珉弦不说话,赵言卿上前看到他脸色也很吓人,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惊道:“商珉弦,你身上怎么这么烫?”   商珉弦的眼珠子像是死掉了,一眨不眨地看着赵言卿,呼出的气息都是滚烫的。   呼吸,他居然还在呼吸,这真怪,商珉弦在心里想。   他都错乱了,居然还能呼吸。   “你到底怎么了?”   商珉弦张了张嘴,半晌后说:“软件和系统不兼容,崩溃了。”   赵言卿没听懂,但是能看出商珉弦的状态是真的不好。   他看了看刚被自己扎瘪的车胎,又看了看半死不活的商珉弦,心里很是犹豫纠结了一番。最后他低声骂了句,把商珉弦扶进了自己的车里坐下,然后给商珉弦的司机打了个电话。   赵言卿刚打完电话,就看见孟书灯从林荫道穿行过来,于是他心里更郁闷了,觉得商珉弦病得真不是时候。   他哪怕晚个十分钟,别被自己看见就行了。   孟书灯远远就看到自己的后车胎似乎瘪了下去,皱眉上前检查。   检查完起身一抬头,看到旁边车上的赵言卿和商珉弦,赵言卿的表情很奇怪,好像有点心虚,还有点生气。   商珉弦则很虚弱地半躺着,看起来状态不太好。   孟书灯犹豫了一会儿,他想问一下商珉弦怎么了,可是又不想和赵言卿说话。   还是赵言卿把车窗降下来,问:“你腿没事吧?”   孟书灯没回答,只是看着他旁边的商珉弦,问:“商总怎么了?”   赵言卿没好气:“不知道犯什么病。”   “......”孟书灯觉得他语气带着莫名的火气,不过赵言卿的脾气一向阴晴不定,他没理会,转脸又看着自己的车胎。   赵言卿见状,连忙换了个语气:“你车胎爆了?你等我一会儿,商珉弦司机就快过来了,我可以送你回去。”   孟书灯看了他一眼没说话,转身朝房子方向走去。   迷离的夜色裹挟着清冷的空气,庄清河站在门口,放眼四处都没有看到商珉弦的身影,倒是许僭越揽着青可走了过来。   许僭越走到庄清河对面站定,灰蓝色的眸子含着似有若无的笑,还有藏不住的爱意,他用一种很温柔的语气问:“清河,生日许了什么愿?”   庄清河双手插着裤兜,表情严肃地抬头看夜空:“许愿世界和平,国泰民安。没有战争,没有黑暗,没有许僭越。”   许僭越听着他的愿望内容,不知道在想什么,脸上笑容越来越大,说:“我相信这都是你发自内心的愿望。”   接着他挑挑眉,换了个话题:“青可下个月要再动一次手术,声音整形听说过吗?”   庄清河没说话,看了青可一眼。视线落在他的脖子上,刚才在灌木后面,许僭越在那上面掐出来的红印还在。   许僭越真就拿出一种跟庄清河商量怎么打扮娃娃的语气,继续道:“我觉得他的声音还差点意思,不如你的亮。”   他柔情似水地看着庄清河,又补充了一句:“叫起来不像。”   庄清河的视线从青可转向许僭越,在他脸上停留了两秒才开口:“说得好像你听我叫过似的。”   “我会想象。”许僭越挑眉,紧盯庄清河,目光慢慢灼热起来,像两颗跳动燃烧的星:“你在我脑子里,叫得特别好听。”   “……”庄清河看不出是个什么心情,这么多年,他早被许僭越弄得没脾气了:“许僭越,你有没有发现你这几年好像病得更厉害了,你今天是不是没吃药?”   “是啊。”许僭越被他这么提醒愣了一下,然后脸上露出感动的表情,说:“清河,你好关心我啊。”   庄清河:“……”   许僭越摸了摸口袋,说:“我的药在屋里,我去拿一下。”   许僭越离开了,剩下青可留在原地。   庄清河本来没在意他,但是青可不太会掩饰自己的情绪,惹得庄清河忍不住朝他看了过去。   青可顶着那张和自己相似的脸,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恨意。庄清河看了他两秒,问:“恨我?”   青可声音嘶哑地问:“我不该恨你吗?如果不是你,我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庄清河不理会他满眼的愤怒和憎恨,伸手弹了弹他的额头,教训调皮的孩子似的:“怎么能恨我?又不是我把你弄成这样。”   青可:“可你才是事情的根本。”   庄清河:“事情的根本难道不是许僭越的偏执和扭曲吗?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是觉得他不好惹,你怕他,不敢在他面前表现出不满。”   青可没说话。   庄清河突然收了笑,冷声道:“那你知不知道?我也不好惹。不然你觉得他为什么退而求其次找你?”   青可一下子就被他眼中的冷意震慑住了,嘴唇紧抿着不说话。   接着,庄清河又恢复了那副随和的模样,看了他一会儿,说:“如果你实在受不了这种生活。我可以帮你,我这有刀也有枪,你想要什么,我给你什么。”   青可哼了一声,撇开脸:“我要是真的甘心就这么死了,也不会等到今天。”   庄清河闻言蹙眉,十分不能理解:“你这人好奇怪哦。怎么会想到自杀呢?你难道不应该想着怎么杀了许僭越吗?”   青可愣了一下,显然从没想过这种可能性,半晌后才出声:“他那样的人,是我能杀得了的吗?”   这是一个临近寒冬的深夜,夜风吹起浮土。屋后的密林卷出波澜,像海洋的狂澜。   “为什么不能?一朝一夕杀不了,那就一年,一年不行就十年。”   孟书灯穿过林荫道,再次回到房子前,庄清河一个人站在门口。   庄清河双手插兜,看孟书灯脸上似乎有事,等他走到跟前问:“你怎么了?”   孟书灯脸上露出百思不得其解的困惑表情:“我车胎爆了,明明来的时候还好好的。”   “哦,没事儿。我让管家安排个车,送你回去。”庄清河转头喊了陶管家一声,交代完又回头对孟书灯说:“你车先放这吧,回头修好了我直接让人给你开公司去。”   孟书灯点点头,看他还没有打算离开的打算,就问:“你今晚在这?”   “不是。”庄清河还是四下张望,随口回答:“我就是......怎么到处找不着商珉弦。”   孟书灯转头指了指林荫道另一头,说:“他在那边,不过我看他好像有点不对劲。”   “不对劲?”庄清河猛地转头看向孟书灯,用眼睛询问他。   听孟书灯说完,庄清河直接提步往那边去,走了没几步就跑了起来。   他很快就到了停车的地方,赵言卿在车里看到他,忙打开车门出来:“你看看,他这怎么回事?”   这时商珉弦的司机也来了,赵言卿和庄清河一起把商珉弦扶上车。   商珉弦应该就是发烧了,身上烫得可怕。可是他不肯去医院,庄清河只好让司机开车回去,自己也打算跟着一块儿过去。   赵言卿松了口气,准备继续按自己的原计划等孟书灯出来。这时,一束光照来,一辆黑色的车从房子方向开过来停下。   车窗降下来,孟书灯坐在后排问:“商总还好吗?”   庄清河同样下了车窗,回他:“应该是发烧了,回去让医生看看。”   打完招呼,两辆车就各自一前一后离开了,留赵言卿一个人站在原地。   “……”   赵言卿看了看自己费好大劲才扎破的车胎,又看了看空荡荡的四周,憋了半天只能狠狠踢一脚旁边的树。   回去后,商珉弦的医生已经在客厅待命。医生看了之后也说是受寒发烧,开了药就离开了。   庄清河放心不下商珉弦,留下照顾他。   躺下刚有睡意,庄清河就感觉一个滚烫的身躯压住了自己。   他并不知道是自己的怜悯刺激了商珉弦,他只是觉得今晚的商珉弦没什么耐心,很急躁,弄得他很不舒服。   庄清河开口求了好几次,商珉弦都没有理会,于是他只能尽量调整自己去配合。   商珉弦看起来像是醒了,可眼睛还是混乱的。他看着庄清河,心里突然生出一种怨恨。   我本来好好的,你把我弄得乱七八糟,又反过来同情我。   凭什么?   他像是被浸泡在苦水中的死尸,被泡涨,继而变得模糊,变得松散,扭曲成没人认识的模样。   每一根神经都在难过,悲伤像一块裹尸布将商珉弦包裹。他思绪很乱,却不想去思考。只感觉心跳得很快,带着额角也在一起跳。   “商珉弦......”庄清河看起来很痛苦,他声音微微颤抖,潮湿又脆弱地问:“你怎么了?你今天很不对劲。”   商珉弦只是看着他,感觉那么陌生。他停了下来,呼吸平滑入定,思绪被封存后掉线,眼神从浑浊又到透明。   他看着庄清河,不像在看庄清河。   商珉弦陷入了某种混乱当中,大脑像一壶翻滚沸腾的热水,烫死了一部分记忆,这让商珉弦的时空整个错乱了。看着身下的人,分不清今夕何夕,他张了张嘴。   “安安……”   庄清河蓦然一僵,整颗心也跟着掉了下来。   在床上被叫别人的名字,这种感觉真难堪。哪怕那个别人也是他自己,也不过是给这种难堪里头加了点滑稽。   烟花没炸起来,像个哑炮悄无声息地灭了。庄清河一点一点冷下去,热不起来了。   第二天起来已经是十点多,床上没人。庄清河从床上爬起来,洗漱后穿好衣服出了卧室。商珉弦在一楼窗边的餐桌前,看着桌上的一个空的玻璃花瓶发呆。   窗外的天阴沉沉的,有点要下雨的征兆。   庄清河倚靠在二楼的栏杆上,看了商珉弦一会儿才出声:“退烧了?”   商珉弦抬头望向他,眼神有些困惑,片刻后才出声:“嗯。”   然后就没别的话了。   庄清河下了楼,问林姨要了一杯咖啡,在他对面坐下等,两人对于昨晚的怪异和混乱都绝口不提。   林姨很快咖啡端了过来,庄清河拿起来喝了一口。咖啡杯很小,庄清河又没心情细品,于是三两口就喝完了。他起身拿起外套,说:“走了。”   话音刚落,外面就突然来了一场急雨,只是一瞬间的事。庄清河手臂上搭着外套,侧头看了眼窗外的暴雨。   他没做停留,转身从一楼的后门去到车库,昨晚司机帮他把车开过来的。   刚从后面车库绕到前面,商珉弦就冒雨追了出来,雨水打湿他的头发和全身,整个人前所未有的狼狈。   “怎么了?”庄清河摇下车窗皱眉问他。   商珉弦手里的伞从车窗塞进去,说:“给你伞。”   庄清河看着湿淋淋的雨伞把自己干燥洁净的车厢弄湿,蹙眉看着商珉弦,深吸口气说:“商珉弦,我开着车的,可以直接开着进车库,我他妈淋不着雨。”   他攥起商珉弦塞进来的雨伞,原样从车窗丢了出去。沉默片刻后,问:“你是不是想起那天了?”   让安安冒着大雨离开的那个雨夜。   雨声哗啦哗啦,震耳欲聋。   庄清河突然觉得很烦躁,他狠狠锤了一下方向盘,怒道:“这事儿就算是过不去了是吗?”   冰冷的雨水潲进了车窗,不等商珉弦说话,庄清河转过头把车窗升上来。然后一踩油门,扬长而去。   商珉弦站在倾盆大雨里,被雨水淋得湿透,看着地上的伞一脸困惑。他还没完全清醒,依然停留在来势汹涌的混乱中。   他不知道庄清河为什么生气,只知道不能让这个人没有伞的离开。 第63章 63,不能拒绝槲寄生下的吻   商珉弦在冰冷的雨中站了许久,最后还是闻讯赶来的管家把他拉回去的。   今天是工作日,商珉弦难得没有去公司,他状态实在太差。   商辰是在中午过来的,此时已经雨过天晴。   当时商珉弦正坐在窗边喝管家端给他的姜茶,看着窗外。   长束的光芒刺破云层,射到庭院的草坪上,商辰在这样的光柱下穿过草坪间的小路,然后进了屋。   商珉弦放下装姜茶的杯子,转头看向管家。   管家心虚地撇开了脸。他在商家做事已经有二十多年了,知道商珉弦小时候发过一场很厉害的高烧。   而这次的高热不仅蹊跷,而且来势汹汹。   昨天虽然冷,但是以商珉弦的身体素质不至于如此。犹豫了半天,他心里有点不放心,还是选择告诉了商辰。   商辰进来后就直接让所有人都出去,偌大的客厅只剩父子二人。商辰已经年过五十,但是常年的自律生活习惯让他看起来只有四十出头。   没有感情的人,好像老得都比正常人要慢。   他身材修长高大却不粗犷,气质冷傲却又盛气逼人,孑然独立时,浑身散发着一种傲视天地的强势。   商珉弦看着他,像看到多年后的自己。   一张对感情没有任何期待的脸,一颗永远以一种频率跳动的心脏。   这让他突然生出一种无力,以及怨憎。   “你又发烧了?”商辰在沙发上坐下来看着他,目光中没有关切,满是审视。   商珉弦看起来没有理会他的打算,他甚至对商辰做到了完全无视的状态,站起身一言不发就要上楼。   “商珉弦。”商辰不满他的无视,从沙发上站起来喊他。   “别叫我!”商珉弦突然回头冲他怒吼,双目通红。   商辰愣在原地,商珉弦的情况比他预想得还要糟糕。自从......十二岁之后,这个人就再也没有过这样激荡的情绪。   片刻后,商辰语气和缓了一些,但开口仍是命令:“你得去看医生了。”   商珉弦站在通往二楼的楼梯前,以一种对抗的神情看着商辰:“我不去,你又能拿我怎么样?”   商辰声音平稳冷静:“你跟我较劲没有意义,不看医生的后果是要你自己承担的。”   “那我就承担。”商珉弦一副麻木无所谓的样子,转身缓慢地往二楼走去,声音充满了逃避现实的死气:“你最好把我也毁了。”   商辰听到那个“也”字,古井般毫无波澜的眼眸也晃动了一下。   只一下。   然后就恢复了正常,他蹙眉站在原地,看着商珉弦一步一步上了楼。   商珉弦进了卧室之后,就坐在床边,痛苦地抱着头。所有的心智和心灵力量都紧绷着,偶尔又会时不时爆发出意识的火星。   商珉弦的混乱,还没有结束。   这天晚上,佣人路过商珉弦的卧室的声音,又听到他在里面自言自语的声音。   是商珉弦自己的声音,却是截然不同的两种语气。   一个声音很困惑,痛苦地诉说着什么。   另一个声音则温柔又仁厚,似乎在劝慰,在安抚。   庄清河开着车离开后,也陷入了无所适从的情绪中。他今天没什么事,可以不用去公司,突然空出来一天,就不知道该干什么了。   他在街上兜了两圈,最后驱车向郊外驶去。   到了静山墓园时,雨已经停了。   静山墓园维护得很好,光照也不错,白天几乎没有阴森的感觉,只让人觉得很清冷寂静。   庄清河遵循上次和商珉弦一起过来的记忆,很快就找到了自己的墓。   他站在墓前心情复杂,许久之后也只能默默吐口气。   这时旁边人也来祭奠,跟庄清河微微点点头算打招呼,然后就把纸钱和贡品什么的拿了出来摆好。   过了几秒,那人突然抬头看向庄清河,一脸惊恐。   他记得自己父亲隔壁这个墓碑,每次过来都会看一眼。次次都在心里唏嘘,这小伙子长得真好看,还这么年轻,死这么早真是可惜。   现在这个人,就站在墓碑前。   卧槽!!!   这种东西大白天也会出来吗?   他偷偷瞄了眼庄清河的脚边,有影子啊。他怀疑自己看错了,又偷偷看了看庄清河的脸。   就是他!长得跟个明星似的,没错了。   这时,庄清河也察觉到了旁边打量自己的视线,偏头看了看他,看到男人的供果和纸钱,露出了一个得体又带有宽慰的笑。   然后继续默默看着墓碑发呆。   “你......”男人开口。   庄清河看向他:“?”   “你出来了?”   出来?   庄清河用莫名的眼神看了他几眼,这话怎么说的跟自己进去过似的,他心里觉得有点奇怪,但还是嗯了一声。   男人看了看头顶的大太阳,迟疑了一下又问:“不怕晒啊?”   庄清河被他弄得也抬头看了看天,别说今天天气确实不错。   哟,有俩小鸟飞了过去了嘿。   “今天还行啊。”太阳不算大,庄清河看着飞走的漂亮小绿鸟,随口回应。   男人吞了吞口水,指了指自己老爹的墓,问:“你见过他吗?”   庄清河凑过去看了眼照片,摇摇头说:“不认识。”   “呃......”男人心想,自己老爹过世八九年了,估计已经投胎了。这男人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死了才两年多吧,还没排上号?   “下面,人多吗?”男人又问他。   墓园的布局是梯形的,他们这个位置在比较高的地方。庄清河见他蹲着,以为他懒得站起来让自己帮忙看,于是往下面瞅了一眼,今天不是清明也不是什么节,没多少人,庄清河摇摇头:“人挺少的。”   “!!!”   男人看到他做出了看的动作,汗毛瞬间就立起来了。   他还是觉得荒谬,想到另一种可能,抱着最后一丝侥幸问:“你是双胞胎吗?”   “哈?”庄清河愣了愣:“不是。”   接着又笑了,转头看着墓碑,喃喃道:“我这样的人有一个就够了,可别再有第二个了。”   男人噤声,不是双胞胎,他的最后一种猜测也错了。   五分钟后,两人就在墓碑前盘腿坐下了。   “我姓曲,叫曲歌。”男人自我介绍,性子看起来挺爽朗的。   庄清河笑了:“你这名字占便宜啊,曲哥。”   “歌曲的曲,歌曲的歌。”   曲歌的父亲生前好酒,他每次来祭奠都会带一瓶酒过来,一半倒,一半喝,算是陪老爹。   今天这瓶酒也打开了,曲歌倒了两杯,和庄清河一起喝着酒聊了起来。   庄清河心里烦,喝得有点急,很快就微醺了,不然也不会发现两人接下来的谈话根本不在一个频道上。   “你是有什么烦恼吗?”曲歌问他,未了的心愿什么的,所以才徘徊不去。   这么明显吗?庄清河心想,自己愁得都被人看出来了?他又看了看眼前的墓碑,面对这个陌生人,突然也想吐露一下,于是说:“我就是,我喜欢一个人。”   “但是这个人他只喜欢死掉的那个我,不喜欢活着的我。”   哦,旧情未了。   曲歌了然:“人嘛,有时候就这样。还在的时候不知道珍惜,死了又追悔莫及。”   庄清河也点点头,表示同意。商珉弦对安安可不就这样。   曲歌见他点头,于是接着又劝:“但是你也不能因为这个把自己困在原地,还是应该忘掉前尘旧事,开始自己的新生。”   该投胎赶紧投胎啊。   庄清河看着眼前的酒杯,声音很苦恼:“谈何容易啊,我要是能想通,现在也不会在这里了。”   曲歌也叹了口气,劝了几句,也不知该说什么了。超度亡灵什么的,他也不是这块料。不过他性子开朗,话又密,倒是没冷场,两人一直聊到酒瓶见底。   最后庄清河是有点醉了,说:“该回去了。”   曲歌点点头站起来,想观摩一下他怎么“回去”。   庄清河也摇摇晃晃站了起来,有点没起稳,趔趄了一下。曲歌下意识地伸手扶他,扶住之后愣了一下,手又控制不住地往上摸了两把。   庄清河莫名其妙,推开他:“你干嘛?”   “你是热的诶。”   “……”庄清河更莫名其妙了,说:“废话,我要是凉了还得了。”   最后庄清河才搞明白曲歌是抱着什么心态跟他聊了这么久的,给他乐的不行。   曲歌受不了,说:“能别在我爸的坟前笑得这么开心吗?”   这个误会狗血归狗血,但确实让庄清河烦闷的心里开怀了几分,两人告别前还互留了电话。   转眼时间就过去了一个月,庄清河进了总部后比之前更忙,和邓昆见面的时间都少了,每天开不完的会,参加不完的应酬和饭局。   这一个月,他没有再见商珉弦。   商珉弦也没有联系他。   到了圣诞节这天,庄清河受邀参加了一个圣诞聚会。一进酒店大门,就看见大厅中间立着一棵巨大的圣诞树,闪烁的彩灯在上面跳动,装饰品和挂饰在灯光下格外绚丽。   庄清河在四周铺天盖地的节日氛围里,仰头看着圣诞树顶上的星星,眨了眨眼。   他没出息,又想商珉弦了。   想着想着,突然看到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顿时脸色一凛。   许僭越笑眯眯地朝庄清河走了过来,身边跟着青可。   庄清河直接把厌烦摆在脸上,问:“许僭越,你自己什么身份心里没点数吗?南州是天子脚下,你天天在这里瞎晃荡什么?”   “哦,你又在关心我。”许僭越眼神柔和地看着他,问:“如果哪天我被抓了,你会为我劫狱吗?”   庄清河啧了一声:“我会去刑场给你放鞭炮,热热闹闹送你上路。”   许僭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我就不一样了。清河,如果有一天你被抓了,我是会为了你劫狱的。”   庄清河把脸撇向一边。   “我这次是有正事。”   庄清河再次看向他:“你一倒腾军火的,来这歌舞升平的地方能有什么正事?”   全球排名前五的军火商,到了庄清河嘴里就直接变成了“一倒腾军火的”。   许僭越很纵容地不计较,把青可推上来:“我上次不是跟你说青可要动手术,你再听听他现在的声音,是不是像多了?”   说完,他转头看了青可一眼。   青可似乎怕极了他,哆嗦了一下,吞了吞口水,开口几乎就是庄清河本人在说话:“许僭越,我们要永远在一起。上天堂,下地狱,都要在一起。”   庄清河:“......”   现代的医疗水平是真高,做了声音整形手术的青可,声音和庄清河比起来已经有九分像了,扣的那一分是因为他声音里克制不住的恐惧和颤抖。   庄清河看着青可的样子,皱了皱眉,不忍看似的撇开脸。   都他妈什么事!   庄清河的烦躁在此刻几乎升到了顶点。   他吐了口气,再次看向许僭越:“你要发疯能不能别带累别人?”   许僭越皮肤很白,像把纯银织进入阳光,这种近乎病态的苍白在他的表情下也变得生动,他歪了歪头,对庄清河许愿般说道:“那你陪我一起疯。”   这时突然下雪了。   透过大厅玻璃门和落地窗,可以看到外面雪花纷飞。   大雪自顾自蹁跹,映着门外的雪影,许僭越眼中偏执的疯狂也突然柔和了下来。此时他嘴角噙着笑上前一步,似乎想对庄清河做什么。   庄清河很警惕,在同一时间就闪避到了一旁。   许僭越于是停了下来,站在原地看着庄清河,眼中意味不明。   大部分人在遇到突发状况时,总会有一个短暂的停顿。   可这种情况在庄清河身上从来不存在,他虽然看起来很散漫,可是许僭越从没有在他身上看到过这种面对突发状况的怔愣。   在圳海那么多年,许僭越见识了无数次庄清河在应对危机之时的惊艳反应。   这其实是一件很可怕的事,庄清河若不是能未卜先知,那就是随时都处于戒备紧绷的状态。   随时......   哈,这个人竟从没有一刻是放松的吗?   真有趣。   许僭越忍不住笑了。   庄清河蹙眉:“你干什么?能不能尊重一下我们这种你死我活的关系?突然离这么近,想打架啊?”   许僭越挑眉,指了指上方。   庄清河警惕地又离他远了一点,然后才向上望去。   这时许僭越轻声说:“那是槲寄生,在槲寄生下可以亲吻任何人,对方不能拒绝。”   庄清河看起来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没什么表示。   许僭越看着他,声音仿佛风吹过古堡的呢喃:“清河,拒绝槲寄生下的吻,是会招来厄运的。”   “好啊。”庄清河一哂:“看看我还能不能更倒霉。”   --------------------   宝子们点一下作者收藏~   虽然我知道我日更不间断,又准时早八,那个关注作者看更新提醒的功能对你们来说没什么用。   但是还是支持一下我这么勤奋的作者吧。(T^T) 第64章 想在初雪降临时吻你   面对庄清河的拒绝,许僭越丝毫不见沮丧,他只是很无奈地叹息了一声。   “我只待一晚上,明天就要走了,看天气预报知道今天南州会下雪,所以特意飞了一千多公里从瓯岛过来。”许僭越眼中深情款款:“想在初雪降临时吻你。”   庄清河嗤笑一声,准备走人,刚转身就觉得眼前一暗,光线被一个高大的身躯遮住了。   抬头一看,是韩天一。   大过节的,韩天一穿得很精神,站得笔挺。他看了看许僭越又看了看庄清河又看了看青可,表情困惑地皱了皱眉。   再看向许僭越的时候,带了点敌意。   许僭越看了一眼韩天一,呵了一声,跟庄清河打了个招呼就离开了。   许僭越走后,韩天一转向庄清河:“他又欺负你了?”   “谁又欺负我?”   韩天一想了半天,没想起许僭越的名字:“就刚走那个,那个串儿。”   “......”   庄清河不想搭理他,转身朝聚会的宴会厅走去,韩天一也跟着一起进去。   路上遇到认识的人,停下来跟韩天一说话。   “韩少,圣诞节快乐,平平安安,顺风顺水啊。”   韩天一表情倨傲地回应:“那是当然。”   庄清河见状,转头看了眼韩天一没说话。   别人听到这种祝福,正常反应就是感谢,然后回个祝福。   可韩天一这人永远一副什么都受之无愧的态度,好像天底下的好事和气运,就该理所当然地落在他身上似的。   他这种不可一世的劲儿倒是和凌霄如出一辙。不亏是表兄弟,两个顺风顺水的气运之子。   命好的混蛋。   这种聚会没什么意思,庄清河想起孟书灯,想着他可能是一个人过节。于是打了个电话过去,问他要不要出来玩。   孟书灯说他跟赵言卿在市中心看圣诞灯光秀,庄清河只好作罢。   庄清河心情很坏,转了一圈就到休息区坐下,想抽烟。结果一转头就看到了墙上的禁止抽烟的标识牌,有些烦躁地用脚掌拍地。   韩天一见状,从兜里掏出几颗糖,抛给他一粒。   “什么东西?”庄清河接住后问他。   “糖啊。”韩天一自己也撕着包装,头也不抬,说:“我妹的,出门前我抓了一把。”   庄清河没再说什么,低头看了眼,有点像奶片,撕开丢进了嘴里。   含了一会儿,一点甜味都没有。他忍不住又问:“这糖一点都不甜啊,没味道。”   韩天一的表情也有点奇怪,说:“你再等一会儿。”   庄清河有些烦躁地抓起茶杯喝了口茶,然后他就感觉嘴里的糖开始涨大……   越来越大……   ???庄清河有些奇怪,忍不住嚼了两下,嚼不动,越来越觉得不对劲。然后他在韩天一的注视下,用手从嘴里拉出来一张白色的人脸。   庄清河:“……”   “卧槽!”韩天一连忙把嘴里的东西吐了出来。   庄清河对韩天一的嫌弃此刻直接飙升到了顶点,很想把这张从自己嘴里掏出来的人脸甩到他脸上。   但是他还是忍住了,把沾满口水的面膜扔到旁边的垃圾桶里,看着韩天一,叹了口气。   “怎么了?”韩天一不明所以。   庄清河脸上露出了真心实意的愧疚,说:“我有时候真的怀疑是不是小时候把你拖进泳游池那次,害得你大脑缺氧,影响了你的智力发育。”   “……”   韩天一又被鄙视了,他有些烦躁,把兜里剩下的一小堆压缩面膜都掏出来扔掉,说:“发明这种包装的人纯属有病。”   接着又找补似的,说:“还说我,你自己不也没看出来吗?”   庄清河点点头,乖乖认错:“怪我,我他妈也确实是没想到会有人请我吃面膜。”   “……”   韩天一还要再狡辩什么,突然看着庄清河身后停住了。   庄清河随着他的视线回头,看到站在不远处灯光下的商珉弦。   一个月没见面,商珉弦看起来还是那副样子,一脸冷清清的淡然,在灯光下完美却不真实,像一座冰雪雕成的塑像。   庄清河迟疑了片刻,还是起身朝他走了过去:“你怎么来了?”   商珉弦几乎从不参加这种偏娱乐性质的聚会,想请他得三顾茅庐。   商珉弦的喉结微不可见地滑动了一下,像是突然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会在这。   窗外大雪无声,只有扑扑簌簌的光影。   “我,”商珉弦开口,顿了顿又说:“我准备走了。”   庄清河看了他一会儿,嗯了一声。   他们又静默地站了会儿,都没动,距离却越来越远。   反正人心藏在肚皮下面,他们又都有心要隐瞒,谁能知道对方在想什么呢?   两人都有各自的道理,各自的心事。即使想着迥然不同的事,可那难过是一样的。   最后是商珉弦先转身。   庄清河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转角,目光也逐渐黯淡下来。   庄清河嫌韩天一烦,但又甩不开,最后实在烦了:“你跟着我干什么?有这个空把你丢了的那两斤脑髓找回来行不行?”   最后好不容易趁他跟人说话的时候,闪身走开了。   许僭越看到落单的庄清河,正要跟上去,就见庄清河转身进了洗手间,于是他便停下了脚步。然后走到窗边,望着不断降落的雪花。   耳边是温柔缱绻,哀而不伤的音乐   There's no mistletoe above our heads   即便我们头顶没有槲寄生高悬   But I'll kiss you anyway.On Christmas day   可我仍会在圣诞节为你献上一吻   I don't have a lot to give   就算我没办法给你更多   But I would give you everything   但我愿意向你倾尽一切   All my time is yours to spend   我的所有时光,任由你来支配   Let me wrap you in with my skin   肌肤相亲,将你拥入怀中   With my skin   将你拥入我的怀中   窗外飞雪融融,月光仿佛能融化冰霜,在一片柔软的安然氛围中,许僭越嘴角噙笑,目光温柔。   洗手间。   庄清河站到小便池前开始方便,突然感觉旁边光线一暗,转头看,又他妈是韩天一。   真是阴魂不散!   按照男人的厕所礼仪,一般来说,如果洗手间的小便池空的足够多的时候,是不会有人紧挨着别人的,最起码 也会在中间空一个。   这是全球男人的共识,也是雄性动物那点为数不多的纯然发自肺腑的礼貌行为。   然而韩天一就没有这个觉悟,他就站到庄清河右手边的紧挨的位置,一边方便,一边挑着眉毛斜觑庄清河。   “……”庄清河收回视线不想搭理他。   傻逼!   这人天生的纨绔,毫不掩饰自己这种可能会让人觉得不适的好奇,有一种恶而不自知的天真。   庄清河本来心情就不好,现在更是被他的视线搞得冒火,突然转身冲着他,骂道:“看看看!你他妈看够了没有?”   他嘴里骂着,下面水闸不关,故意尿到了韩天一的裤腿上。   韩天一叫了声卧槽,然后侧着身往后躲。   霎时间,两把水枪互呲,场面一度十分不堪入目。   韩天一狼狈地整理好衣服,气急败坏道:“庄清河,你他妈有病啊?你敢尿老子身上。”   庄清河面无表情,拉好裤链:“你不吃亏,你也尿我腿上了。”   “这能一样吗?”韩天一怒了,他是不小心的,庄清河是故意的。   “确实不一样,你的尿更臊。”   “操……!”   庄清河冷哼一声,嘲道:“发情的狗,尿都臊。”   韩天一跟在他身后走了出去,这会儿又笑了:“你既然说我是狗,又被我撒了尿。这么说你被我标了记号,该是我的人了。”   庄清河头也不回拍开他的手:“滚。”   “诶,我说真的。”韩天一喋喋不休:“你跟我试试呗,我还没试过跟男的在一起呢。”   庄清河烦得不行:“我看你他妈也没吃过屎吧。”   “咦……”韩天一皱眉:“你干嘛拿自己跟屎比?”   “……”   庄清河彻底不想说话了,他就多余搭理韩天一,这人整天狗里狗气的。他快走几步,终于才把韩天一甩开。   然后下一个转角,他就看到了许僭越。   许僭越走上前刚要说话,突然顿住,鼻子嗅了嗅:“什么味?”   庄清河脾气十分暴躁,没好气:“你也是狗吗?鼻子那么灵。”   许僭越看着庄清河,表情一言难尽,半晌后才说:“清河,身体不好要及时就医。”   庄清河:“......”   今天晚上庄清河的心情一直在往下滑,仿佛没有最低值。他觉得这种状态实在不适合社交,准备提前回去。   走出几步,许僭越突然叫住他:“你不是准备一路上就这么回去吧?”   庄清河顿住脚步,低头看自己湿漉漉的裤脚,在心里骂骂咧咧。   许僭越眸光闪了闪,提议:“我就住楼上,你可以到我房间换个衣服。”   “去你房间换衣服。”庄清河冷呵一声:“许僭越,原来我在你心里这么蠢呢?”   许僭越摊了摊手:“虽然我很想,但我是不会强迫你的。”   “只有进化不完全的原始人才会干出强制的事。”他微微俯身凑近庄清河,灰蓝色的眸子含着隐隐的笑意,声音充满蛊惑,又像是引诱:“我在等我的爱人自己情愿。”   --------------------   今天双更,可以要点小海星。 第65章 厄运将如期而至   “我在等我的爱人自己情愿。”   庄清河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很烦,想拿尿滋他。   许僭越站直身子,又说:“等我打个电话,我让人给你另开一间房,再准备一套干净的衣服。”   这次庄清河没有拒绝,于是许僭越就走到一旁打电话去了。   打完电话,他朝庄清河走来,说:“圳海从来不下雪。”接着他很绅士地邀请:“所以在房间准备好之前,清河,能陪我赏会儿雪吗?”   许僭越手下人办事效率很高,打完电话也就十分钟,就直接送来了房卡。在这之前,两人就默默站在窗边。   许僭越倒是没有再说一句话,就和庄清河一起安静地赏雪。   庄清河拿了房卡去到房间,一进门就觉得不对劲,他察觉到房间里还有另一道呼吸。他把门缓缓阖上,留了一条缝,没有开灯。   然后一边放轻脚步往里走,一边扯下领带。把领带在手上缠了两圈,又拽住另一头,形成一个绞杀武器。刚走出玄关,就有一个黑影朝他扑了上来。   庄清河一震,刚要把手里的领带绕到对方脖子上,就发现手感不太对。   很软,同时他还闻到一股幽香。   女的?   庄清河一愣,动作也随之停了下来。   那人觑到了可乘之机,扑了他满怀,手臂勾着他的脖子,凑上来就在他脸上乱亲。   庄清河后退两步,摸到墙上的开关摁下去,屋里霎时亮了起来,他低头一看,果然是个女人。   女人穿着一件袒胸露臂的薄纱裙,两只雪白的手臂死死勾着他的脖子不放,整个人几乎挂在他身上。   庄清河想把她扒拉开,可她穿得太少,一眼望去全是白花花的肉。这让庄清河感觉她身上哪哪都不能碰,便举着双手投降状不停往后退,嘴上说:“诶诶诶,松手……你不要乱来啊。”   这时门从外面被人推开。庄清河转头,看到的就是商珉弦脸色铁青站在门口的画面。   他旁边,是一脸微笑的许僭越。   庄清河知道自己这是被算计了。   此时他脖子上挂了个衣着暴露的女人,那张烈焰红唇都亲糊了,他估计自己脸上也很精彩。   商珉弦看着庄清河,领带已经扯了下来,衣领散乱,满脸的口红印。   他嘴唇紧抿,脸色苍白得厉害,深深地看了庄清河一眼,什么都没说,转身就走了。   “商珉弦。”庄清河要去追他,可他身上还挂着个女人。女人八爪鱼似的,掰都掰不下来。   “这位女士,放手。”   女人自然是不放,仍然和他痴缠着。   庄清河垂眸看了她一眼,突然伸手在女人侧腰的肋条上挠了两下,女人身上一软,霎时就松了手。   庄清河解开了身上的禁锢,急忙冲出门,走廊上哪还有人?   商珉弦早就没影了。   许僭越从他身后走上来:“清河,我早就说了,拒绝槲寄生下的吻,会招来厄运 ……”   话没说完,庄清河猛地转身。“啪---"一声巨大脆响,他狠狠一巴掌抽到许僭越脸上。这一巴掌是真狠,许僭越的嘴角当场就烂了。   下一秒,庄清河的手像鹰爪一样死死掐住了他的脖子,往墙上一掼。许僭越受他强劲的外力驱使,后背重重撞到身后的墙上,发出咚得一声闷响。   压抑了一晚上的烦闷和愤怒在此刻轰然爆发,庄清河直接下了死手。   旁边的青可吓得尖叫,然后又立刻噤声。   庄清河表情可怖,双目通红,看起来是真的气得不轻,咬牙阴冷道:“你他妈到底什么毛病?就这么喜欢在我面前犯这种贱?”   许僭越背贴在墙上,立马传来清晰的痛感,他被庄清河掐着脖子,滚动的喉咙却还在发出嘶哑的笑声。   庄清河用森冷的眼睛看了他一会儿,直到许僭越的眼白开始充血,才猛地松开了手。   许僭越身子一弹,弯腰猛咳,再抬头的时候,眼睛都因窒息而泛出了泪光,嘴角也带着血。可他还在笑:“你应该再掐一会儿,我都快硬了。”   庄清河嫌恶地看了他一眼,转身追商珉弦去了。   一直追到一楼大门口,才看到商珉弦的身影。庄清河朝他跑去,嘴里喊:“商珉弦,你站住。”   商珉弦身影顿了一下,脚步还是不停。   庄清河只好追上去拦住他,看到商珉弦的脸的那一刻他就愣住了。   商珉弦脸色惨白,眼睛却是血红的,嘴唇哆嗦不止:“庄清河,你为什么总是这样?”   庄清河喘了口气:“我是被算计的。”   “算计?”商珉弦眼中是万年不化的寒冰:“以你的身手,一个女人你都推不开?”   “我......”庄清河哑然,解释道:“我当然推得开,可你也说了,她是个女人,我一使劲她胳膊就得折了。”   商珉弦心想,是啊,问题就出在这了。   他看着庄清河松散的领口:“是,你一直这么怜香惜玉。”   问题就在这,就是庄清河身上这种不分对象的包容,才让他一直以来觉得自己在庄清河面前是特殊的。   他听闻庄清河在白玉京一掷千金,出手大方。那些年轻漂亮的孩子喜欢他,因为他随和脾气好。再有那些心眼坏一点的,前脚拿了他的钱,后脚转头笑话他是冤大头。   庄清河不知道吗?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可你看他在乎吗?   那些人在他眼里,大概就跟中心公园里蹭他腿的那条狗一样,谁会跟一条狗计较?不就是蹭蹭腿嘛,蹭吧。   养的猫发情了,他也能拿棉签帮忙捅咕几下。   自己在他眼里,跟白玉京那些男男女女,跟猫狗又有什么区别?   他对谁都这样,猫猫狗狗也能得到庄清河的怜悯。   给狗一条腿,给猫一根棉签,给商珉弦几度春宵,这些在庄清河眼里都没有什么区别。   这是他的一贯态度,好像他是什么超脱三界之外的存在,来普渡身边的众生来了。   商珉弦也是芸芸众生之一,非要说特殊之处,那大概就是他是这众生中最可怜的一个。   因为商珉弦他妈的“为了安安都疯了”!!!   因为商珉弦都他妈的快渴死了!!!   庄清河顿了顿,问:“你怎么会和许僭越在一起?”   “他说你在找我。”他说了要离开,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又不舍得离开。   许僭越找到他,说庄清河在房间等他。他知道也许有诈,可还是跟着去了,因为他太想看到庄清河了,然后就目睹了刚才那一幕。   庄清河松了口气:“所以你发现没有?”   “发现什么?”   “这都是许僭越搞的鬼,在圳海时他就喜欢干这种无聊的事。”   商珉弦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抬起手用大拇指抹了抹他脸上的口红印又收回手,低头搓着指尖上的红色,说:“那庄清河,你发现没有?”   “什么?”庄清河心里咯噔了一下,总觉得眼前商珉弦的态度让他有种莫名的恐慌。   商珉弦抬眼看着他:“是不是他搞的鬼根本不重要。”   庄清河张了张嘴。   商珉弦:“因为你就是这样的人。你看起来好像对谁都随和,是因为你对谁都无所谓,你什么都不在乎。”   “你太会装了,也许有时候你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在装。但你的眼神、语气、行为,每一处都在装,你很会给人一种被你爱上了的假象,这对你来说太容易了。”   庄清河沉默了,过了一会儿,他才说:“我没想到你会这么想我。”   他还能说什么?还能怎么辩解?再说什么都显得他无耻。因为他确实把商珉弦骗得那么惨,他的信用在商珉弦面前已经透支了。   商珉弦看着他,那双水涟涟的桃花眼似乎看起来很真诚,可与之不匹配的是满脸的口红印,导致这张脸看起来就像一个漏洞百出的谎。   他突然就感到很绝望,以后还有那么长的人生,他可能永远都会一直喜欢这个人。   可是他却永远都不可能得到庄清河真诚的对待。   他这些天里仿佛被什么力量安慰过了,似乎是挺过来了,所以他又忍不住来找庄清河了,可是事实再一次提醒他庄清河的本质。   藤架上挂着死去的枝条,坠着细碎卷曲的枯叶,罩在商珉弦的脸上,沉落成优雅的死影。   他就这么看着庄清河,不说话也不动作。   庄清河有些慌:“商珉弦,拜托,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他上前捉住商珉弦的手,极为诚恳地说:“相信我好吗?商珉弦,我能处理好的。”   商珉弦看着他,心里想庄清河现在是抱着什么心情在跟自己说这些话的?   总有那么多的人。   为什么庄清河身边总有那么多人?   为什么庄清河就不能管好自己?   我就从来没有和谁拉拉扯扯不清不楚过。   我虽然一开始没有那么喜欢你,但是我也没有喜欢过别人。   “那我呢?”商珉弦开口,问他:“庄清河,我也属于你能“处理”好的那一部分吗?”   自从知道庄清河一直在同情自己,对庄清河的喜欢就再也没办法纯粹且大方地说出来了,它是掩盖衣服之下的顽固皮癣,扎根在皮肤一直发痒。   挠它的时候得到片刻快慰,而这种快慰,是绝症。   他觉得自己就像中心公园里的那些鸽子,被庄清河骗了,“咕咕咕咕”地朝他走过去。结果他摊开手心,里面什么都没有。   庄清河就是个害人精!   庄清河沉默半晌,吐了口气:“对不起,好像关于你的事,我总搞砸。”   庄清河又在道歉,商珉弦心想,他的道歉总是很容易。   商珉弦被一种无力感席卷全身,说:“可能是因为你从来没有对我上过心吧。”   这话让庄清河不知道该怎么接了。   他还要怎么上心?   庄清河的生疏和无助在此时显露了出来,他突然发现自己好像是处理不了眼下的情况的。   而且他一直以来,对商珉弦的方式好像都是错误的。   那他还能怎么办呢?   “庄清河,就这样吧。”商珉弦在漫天的大雪中说出这句话。   庄清河猛地抬头,看着他。   商珉弦又说:“我觉得这样没意思了。我们以后别见面了。”   说完他转身离开了。   “商珉弦。”庄清河在后面叫住他,上前两步又来到他面前:“我跟你道歉,你别生气好不好?我......”   “够了!别再道歉了。”商珉弦打断他,眼睛却不看他:“我不想再看见你了。”   现在的情景有种该死的熟悉感,记不清是多少次了,他一次次被庄清河哄得晕头转向。   韩天一、豆豆、贵宾犬、许僭越,现在又加上刚才那个女人。   每一次自己不高兴了,庄清河总能轻易放下身段,撒娇买痴,用三言两语把他哄好。   现在回想一下,自己真他妈……   “庄清河,我们现在这样到底算什么呢?你又不喜欢我。”   每一朵雪花都像一枚文字,从天空缓慢落地,庄清河从其中拣出最宝贵的三个。   他说:“我爱你。”   “……”   他妈的,这个世界上还有没有人能管管庄清河了?他一天不骗人能死吗?这三个字能随便说吗?   商珉弦瞪了他半天,怒道:“你闭嘴!”   庄清河的脸刷得一下就白了,他怎么都没想到,自己说出这三个字会换来商珉弦的这种反应。   垂在腿边的手也握紧了,真的就这么讨厌庄清河吗?   作为一个善于回顾和总结的人,商珉弦可以把庄清河的恶劣行径都全部罗列成册。   可是同时他也知道,这种行为除了提醒自己在庄清河面前他是多么悲哀,没有任何意义。   因为他明明知道庄清河的恶劣,可还是没有办法抗拒他的魅力。   他不高兴的时候,庄清河用那双含笑的眼睛看他一眼,柔声跟他说几句话,再问一句你怎么又不开心了?   早晨他在自己怀里醒来因为赖床发莫名其妙的小脾气哼哼唧唧。   自己就什么都招架不住了。   于是,商珉弦越回顾就越绝望。   他知道自己已经沦陷在庄清河这条河里了,可是却永远不能得到他的另眼相待,只能一次次在他充满怜悯的哄骗中沉沦下去。   庄清河站在雪地里,感觉越来越冷。他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他忽略了。   可是商珉弦眼中的愤怒和指责那么明显,让他思绪都乱了,根本想不通是哪里出了问题。   雪依旧在下着,如倾沙一般,连那像是摩挲轻纱的细碎声响都清晰可闻。   商珉弦嘴唇又蠕动了几下,最终什么都没说。   他转身,在大雪中离开了。   只留下一串蔓延出去的脚印,像一根丝,扯着庄清河的心,一点点将其割得破碎不堪。   雪还在下着。   许僭越站在二楼的落地窗前,倚在窗框上,单手插兜,另一只手里晃着一杯香槟,红肿的脸颊和破裂渗血的嘴角丝毫不影响他气定神闲的姿态。   他看着楼下站在一片银白中的庄清河,那个背影已经覆上了薄薄一层雪。   许僭越朝着遥远处庄清河的背影举了举手里的香槟,温度太低,他开口时有白雾散出,消融在透明的冷空气中。   “圣诞节快乐。清河,厄运即将如期而至。”   --------------------   没错,他们这一章分开了,下一章或者下下一章就又do了 第66章 他本是天使   月份翻篇,南州又步入了盛夏。   商珉弦这天参加了一个画展,这个画展比较特殊,是以宗教文化为主题。因此没有设在博物馆或美术馆,而是在白房子的一间教堂里面。   庄清河曾经读书的地方。   当时收到邀请的时候,商珉弦也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   总之他去了这个正常来说他根本不会出席的画展。   商珉弦坐在凉爽宜人的车厢后排,车窗外是绿得浓郁的树荫,阳光强烈,却又像泡沫一样虚无。   大半年过去,他没有和庄清河再联系过。   但还是会想他。   只要一想到庄清河,商珉弦就觉得四周的光线都变成了蛛丝,织成网。他走不出这张网,即使走出去了,也会粘在身上,根本摘不干净。   也会从别人嘴里听到他,赵言卿就经常提到庄清河,不过几乎都是在抱怨。   什么,庄清河在孟书灯面前说他坏话了,庄清河妨碍他和孟书灯约会了,庄清河总让孟书灯当免费保姆陪庄海洋玩,庄清河居然带孟书灯去gay吧。   圈子就那么些人,商珉弦也听说过一些关于庄氏的事,基本就是庄清河进董事会后的表现。他和董事会的其他管理层斗得热火朝天,人们对他手段的评价只有三个字。   很激进。   商珉弦每听到一次,就会在心里批评庄清河一次。因为庄氏目前最大的问题是人员臃肿,庄清河应该先出个裁员方案,然后再考虑管理层的问题。   他自己已经乱七八糟了,却还在为这个人担心。商珉弦觉得自己真的病入膏肓了。   他从这些谈论中拼凑出一个不完整的庄清河,这个庄清河每天都在精力旺盛地生活着。   其实他们也不是完全没见,两人之间并非毫无关联,若说把对方从生活和工作中彻底剔除,也是不现实的。   八个月的时间里,他们有过三次对视,却没有一句交谈。   第一次是在言商大厦。   赵言卿发神经,在写字楼里单开出来一层做餐厅,专供言商和海星清恩的员工就餐。   本来两家公司都是不提供工作餐的,写字楼里办职工餐厅太麻烦,需要很多部门的审批,要符合卫生、消防、建筑等法规。   为此,赵言卿甚至不惜重新改造装修了那个楼层,终于达到了消防标准,然后得到批准办了个员工餐厅。他嘴上说这是员工福利,其实说到底是为了孟书灯。   这人为了挽回孟书灯,可以说是不择手段了。如此大费周章,仅仅只是为了获得孟书灯一顿午餐的时间。   自圣诞节那场大雪之后,又过完春节,时隔大概三个多月。商珉弦和庄清河第一次碰面,就是在这家餐厅。   那天在言商开完会正好是午饭点,他和赵言卿就干脆一起去餐厅吃午饭,赵言卿一进门就找孟书灯。   孟书灯和庄清河坐在窗边的一个位置,两人已经吃到一半了。   商珉弦看了眼他们的桌子,上面有一半都是“女士菜”,就是一些偏甜口的菜,是庄清河喜欢的口味儿。   桌上的蓝莓山药和拔丝芋头都放在清河面前,已经被消灭了三分之二。   赵言卿喊了孟书灯一声,正夹着拔丝芋头在旁边小碗里过水的庄清河闻声也抬头看了过来,然后视线就和商珉弦撞上了。   当时商珉弦就在想,视线这种无形的东西,居然也能在空气中撞出波流。   赵言卿刚要跟商珉弦一起过去坐下,孟书灯开口:“我们已经快吃完了,你去另开一桌吧。”   于是赵言卿一下子就蔫了,和商珉弦走到旁边的桌子坐了下来。   商珉弦看到庄清河把筷子放了下来,那块过完水的拔丝芋头也没吃。没多久,他就和孟书灯起身离开了。   第二次见面是在心理咨询室附近的一个僻静路口。   那天是商珉弦去接受治疗的日子,他坐在车里,等红灯的时候看到了庄清河。   庄清河站在路边,正仰头看着一棵枯树上的鸟窝。   他没开车,于是商珉弦猜测他是在等邓昆。   当时刚下过雨,四周连空气都清亮亮的,有种被雨水洗涤过的干净和通透,清新得像一场大病初愈。   庄清河被脚边的积水映出影子,突然就有了两个庄清河。   一虚一实两个庄清河在那里,是两倍的绝色。   商珉弦的车窗开着,隔着积水在马路的另一边看着他。   这时庄清河也注意到了商珉弦,朝他看了过来。两人对视了几秒,都没有说话。   绿灯亮起,司机给油前行,商珉弦也收回视线,只留给庄清河一个侧影。   车辆驶出之后,商珉弦还在透过后视镜看庄清河越来越小的身影。   商珉弦觉得庄清河太卑鄙了,他跟自己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在卖弄风情,展示他所向披靡的魅力。   致力于让自己离开他后的每一天都不得安生。   第三次是在一个饭店。   当时商珉弦要去洗手间,路过一个包厢的时候,看到庄清河在里面。   包厢里人不少,有几个是商珉弦知道的,都是庄氏管理层的人,一大半都是金玉枝的娘家人。   商珉弦透过不宽不窄的门缝,看到了庄清河。   庄清河脸上挂着真假难辨的笑意,手里提着酒壶,亲自给在座的几个年长者斟酒,看着像个周到又懂事的小辈。   然而他说的话大概是不太中听的,因为那几个人的脸一个比一个黑。   庄清河却对此视若无睹,依旧带着笑侃侃而谈,身上仿佛有一层无形的结界,隔绝了所有想把他大卸八块的目光。   突然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站起来,拿起面前的酒杯朝庄清河兜头泼去。   庄清河像挨了耳光一样偏开脸,伸手抹了把脸上的酒,仍是笑着,对那个男人说了句什么。商珉弦看他的嘴型,似乎说到了查账。   那男人脸色涨得通红,摔了杯子就离席了。   接着桌上陆陆续续有人站起来,稀稀拉拉走了有一小半。剩下的人坐着没动,但是表情也很微妙。   庄清河扯了两张纸巾,把脸上的酒液胡乱抹干净,然后肃着脸在主位坐下。   落座后,他觑了眼自己面前的空杯子,一旁的人忙上前给他把酒杯斟满。   商珉弦透过这一幕,也窥到了庄清河夺权过程中的一丝腥风血雨。   这时,庄清河突然转脸看了过来,和门外的商珉弦直直对上视线,看样子是早就发现了他在这里。   透过半开的门缝,庄清河冲他遥遥笑了一下。   商珉弦认为那个笑可能是一个挑衅,似乎在说:你瞧,我用不着你,照样能拿到自己想要的。   没错,商珉弦想,自己一开始确实低估了庄清河的能力。他真的掌握对待这个世界的真正的方法。   他看起来不需要任何人。   思绪回笼,司机也已经把车开到了白房子门口,商珉弦透过车窗看到教堂顶上高高的塔尖。有几只白鸽在上面起落,又扑簌着飞走。   商珉弦从车上下来,进到办画展的那一间教堂。这个教堂并不大,内部是围合形式,像一个柔软、温暖的空腔,又像一个能给予人平静和庇护的洞穴。   顶上由彩色玻璃镶嵌,照下色泽浓郁的光。借着彩窗的流光,灰尘在光影中游荡。   人不多,显得这座上世纪的建筑有些清冷凄清,四周满是充满宗教色彩的画作。   商珉弦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就像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他在这些画作中走走停停,偶尔驻足。   最后他停在了窗边的一幅画前,上面画的是一个天使。   天使坐在地上,收起巨大洁白的翅膀裹住自己,像一个拥抱,他双手放在胸前,十指相扣,虔诚地祷告。   商珉弦看着这幅画,看了许久许久。   那是庄清河。   准确一点来说,那是少年时期的庄清河。画上的他单纯又稚嫩,目光澄澈。画家对于光影的处理很好,能感受到一种独有的神圣的光笼罩在他身上。   “他很不错是吗?”   一个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商珉弦回头,看到一个四十来岁艺术气质很浓厚的男人。男人自己我介绍,他正是画这幅画的画家。   商珉弦回头又看向画,喃喃道:“他很不错。”   “他是我的缪斯。”   “缪斯?”   “我创作的灵感来源。”画家笑了笑:“最近不是很流行一句话吗?没有艺术家不爱自己的缪斯。”   这个世界上有这么一种人,他们天性随意,哪怕和初次相识的陌生人交谈时,也毫无初见的隔阂和生疏。   这个画家显然就是这类人。   “没有艺术家不爱自己的缪斯。”画家侃侃而谈:“其实这句话又对又不对,有一个很残忍的现实,就是对于任何艺术创作者来说,缪斯都只是阶段性的缪斯。”   “那个阶段的他,正好被那个阶段的我看到,于是他就成了我的缪斯。”   画家指了指墙上的画说:“几个月前,我又看到他了。他已经跟画上这个时候完全不一样了,可以说是天差地别。”   艺术家有很敏锐的观察力,商珉弦认为他说的不一样,应该不仅仅是成长带来的外貌变化,也许是一种更隐秘深奥的差异。   商珉弦又转头看向那幅画:“天使一般都是西方人的面孔。”   画家笑了:“天使连性别都没有,哪来的国籍和血统?”   大概觉得商珉弦是个很好的聆听者,画家开始介绍自己的创作历程。   “十几年前,我还是一个一文不名的野画家。为了糊口,我在这所教会学校修缮壁画。然后看到了这个孩子。”   “当时他的眼睛就像画上一样,很虔诚很纯净。我是在一天早晨看到他的,当时他就在这样祷告,晨光落在他的身上。我的创作灵感一下子就来了。”   可能这种突然迸发的创作灵感和冲动十分难得,画家到现在提起还是很激动。   商珉弦的视线一直停在画上,问:“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是个很心软,很敏感的人。”   商珉弦一度以为自己听错了,他总能从不同人的嘴里听到各种版本的庄清河。   画家:“在给他画这副画的时候,我邀请他到我的画室,他在我的画室站在一幅画前流泪了。”   “能看一幅画看到哭的人并不多,大部分人没有那么充沛又敏感的灵魂。”   商珉弦皱眉问:“他看的是一副什么画?”   “受难的耶稣。”那人抬了抬下巴指这左手边的一幅画,说:“就是这副。”   商珉弦看过去。   那是一副耶稣受难图。   耶稣头发披散,头上戴着一个用满是细长尖刺的荆棘编织的王冠,尖刺刺破了他额头的皮肉,渗出殷殷的血。他双目紧闭,神情痛苦又坚毅,身上背了一个十分巨大的十字架。耶稣的背脊被压弯,几乎是在匍匐着爬行。   “那年他才十五岁,我实在想不通,一个十五岁的孩子要有多沉重的感情,才能看到耶稣受难后流那么多泪。”   “那一个小时里,我都一直站在旁边陪着他,我很想知道他当时在想什么。”   “于是我问他:你为什么哭泣?他说:我也走在苦路上。”   “耶稣生前的最后十二个小时,受到了非人的虐待,他头戴荆棘编织的王冠,驮着沉重的十字架。一路受着鞭挞,最后被钉死在十字架上。”   “他生前走过的那段路,被称为苦路。”   商珉弦看着那幅画,想到不久前在饭店和庄清河的那匆匆一面。气定神闲的杀伐,谈笑之间的威胁,他知道画家为什么说他天差地别。   他的视线停留在画像中那张纯然的脸庞上,此时是下午五点多,可是黄昏的阳光依然如此灼热、滚烫,那么遥远的温度却像要将人焚烧。   原来,安安就是曾经的庄清河。   画展马上要结束了,商珉弦找到画家,提出想要买下这幅画。   画家:“这幅画已经被人订了,画展结束后就要打包寄走了。”   商珉弦:“我可以付双倍价格,给对方的违约金我也可以支付。”   “抱歉。”   “或者你可以给我买家的联系方式,我来和对方沟通。”   “对方不差钱,开价很高,看起来像是对这幅画有特殊情结,我不认为你能说服对方。”   商珉弦看出来画家是不可能透露买家信息给他了,甚至还隐隐有些不悦。大概是因为艺术家的清高,对自己这种动辄拿钱解决问题的人的不满。   于是商珉弦不再说什么了,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那幅画,还是转身离开了。   算了,本来就不属于他。   商珉弦离开后,画展也结束了。   画家小心地把那幅画取下来,交给身边的助手:“好好包起来,然后按我发给你的那个地址寄出去。”   助手点点头接过画,再次确认:“就是那个瓯岛的地址?”   “嗯。”画家看着助手熟练地打包,想到什么似的,笑了笑:“瓯岛那种“三不管”的地方,居然也有人懂艺术。” 第67章 我会答应你任何要求   庄清河用指纹开了锁进门,里面客厅空调开着,邓昆在家。就是不知道在忙什么,刚才自己在楼下给他打电话都没接。   换了鞋进去,没看到人,还没等他开口喊人,就听见卧室里有声音透出来。   庄清河一听就知道那是什么,于是就没出声,到沙发上坐下来。   过了大概半个多小时,邓昆赤裸着上身从卧室出来。因为刚做完剧烈运动,那肌理分明的肌肉更加明显,一看就知道那下面蕴藏了极恐怖的爆发力。   邓昆看到他并不意外,走到冰箱前:“怎么突然过来?”   “刚给你打电话没接。”庄清河看着他背对自己,拉开冰箱门拿水,后背上有几道新鲜明显的指甲抓痕。   邓昆闻言,连忙拿起手机看了一眼,解释:“我刚没听见。”   “没事,我那会儿就在楼下,就直接上来了。”   庄清河还要说话,这时邓昆身后的卧室门再次打开。一个女人从里面走出来,身材火辣,长相娇艳,只是举止有些轻浮,开口说话时嗲嗲的:“小昆,我的衣服都被你弄坏了。”   她话音刚落就看到庄清河,愣在那里。   庄清河笑了笑,跟她打招呼:“你好啊。”   “......你好。”女人眼睛一错不错地看着庄清河。   邓昆从兜里掏出一张卡丢给女人,说:“自己去买。”   女人从庄清河脸上收回视线,接住那张卡,凑上去给了邓昆一个热吻,然后就离开了。   邓昆坐下来:“怎么了?是有什么事吗?”   “上次跟你说的那个,你有空看一下。”庄清河拿起一个文件袋递给他。   邓昆没接。   庄清河只好把它放在桌上,往邓昆那边推了推。   啪!打火机吐出火苗,邓昆点了支烟。   烟雾缭绕,安静地燃烧,邓昆声音有些沉闷:“我不是说不要吗?”   庄清河不知道在想什么,搓了搓指尖:“你先看看,没问题了就签字。”   “清河!”邓昆听起来有些生气。   庄清河笑了声:“又没说让你现在走。”   “那你是什么意思?你送我武馆也就算了,为什么要送圳海的武馆?”邓昆逼视他:“你想赶我走。”   “小昆。”庄清河用一种略带安抚的视线看着他,让他冷静下来:“你不能一直跟着我,你得有自己的生活。”   “我有啊。”邓昆深深吸了口烟,闷闷地说:“我不是都交女朋友了吗?”   庄清河对他嘴里所谓的女朋友不予置评,也不想再说更多的样子,起身拿起外套:“我晚上还有事,该走了。你看看有什么问题就问我。 ”   说完就离开了。   庄清河离开后,偌大的客厅又陷入一片沉静,烟雾还未散尽。邓昆看着桌上那个文件袋,狠狠地把手里的烟摁在上面,烧出一个焦洞。   “操!”他有些痛苦地捂住脸,陷入一种不知所措的惶然中。   很快到了这个夏天最热的时候,商珉弦开始社交,经常参加聚会。   这天他去了司澜沧组织的一个私人聚会,特别私人。司澜沧爱打牌打麻将,有时候私下就会组织这种聚会。   简直就是个小赌场,还高薪聘请了荷官发牌,弄得看起来很专业。   商珉弦听说庄清河是司澜沧这里的常客,想想也不奇怪,庄杉当初在圳海据说就是靠地下赌场发家的。   商珉弦到了之后,和几个人在一块儿闲谈,韩天一也在。聊着聊着,听到他们说到了庄清河。   在座有个人说庄清河这几天没少赢,赢了他们庄氏一个股东好多钱,但是那个股东拿不出钱,欠着的。   然后那人说了个挺吓人的数。   韩天一都咋舌:“不是,他敢这么赢?”   在他们这个阶级,钱就是一串数字,这个金额其实也没有大到离谱,在别的地方不显得怎么。但是如果作为私人欠款,特别是赌债,就是一个很容易出事的数字。   这已经不是能不能赢的事,而是敢不敢赢。赢别人那么多钱,是在结仇呢。   商珉弦听到了,在一旁若有所思。   商珉弦知道今天庄清河也在,但是没看到人。他坐了一会儿,就起身离开了,在现场走来走去,仿佛在找什么。   路过安全通道时,商珉弦听到门后传来隐约的对话声,其中有个声音很熟悉。   他顿了片刻,朝那扇留了条缝的门走去,然后看到庄清河和一个男人在里面。   里面光线很暗,但好在门缝太小,商珉弦站在那里还算隐蔽。   “庄清河,你非要把人逼成这样吗?”先开口的是那个男人。   庄清河倚在墙上,冷冷地看着他:“金世豪,上赌桌的时候我逼你了吗?不是你求着我带你来的吗?”   金世豪:“反正我拿不出那么多钱,你自己看着办吧。”   这是耍无赖了。   庄清河把玩着打火机,淡淡道:“赌博违法,赌债属于非法债务,不受法律保护,债务人可以不予偿还。”他啧了一声:“我好像还真拿你没办法。”   金世豪哼了一声。   庄清河又说:“但是上次你输急眼问我借钱,我前前后后可是转了两千万给你呢。这笔钱有银行流水,还有欠条,你总不能不认吧?”   金世豪抿唇不语。   庄清河点了根烟,缓缓开口:“我可以走诉讼程序,不过你手里现在除了那点股份也没别的了。”   “到时候你的股权肯定会被冻结,这么着的话,费时费力太麻烦。”   他看向金世豪:“不如我们都痛快点,让董事会回收你手里的股份,那两千万就当预付。怎么样?”   金世豪还在纠结,庄清河抓住他的七寸:“金世豪,你现在挺缺钱的吧?如果我走诉讼程序,那么所有人都会知道你的经济情况。”   他笑了笑,提醒他一个显而易见的现实:“你再想问别人借钱可就难了。”   庄清河见过的赌徒太多了,他非常善于解读赌徒的眼神,看一眼就知道这个人堕到了什么程度。   金世豪已经废了。   对于他这种完全陷进去的赌徒来说,不能上牌桌是件很痛苦的事。   赌瘾这种的东西,一旦染上就不可能戒得掉。庄清河在圳海见过那么多深陷泥潭自毁人生的人,每个人都说过要戒赌,但没人戒得掉。   只有一个成功的。   那个人欠了庄清河一笔钱,庄清河找到他家里的时候,是一个白发垂垂的老人接待的。   老人什么都没说,朝庄清河指了指卧室,几乎家徒四壁的房子里,卧室却装了一扇非常违和的大铁门,门上开了一个只有一本书大的洞。   老母亲把自己的儿子关了起来,就当坐牢,刑期是一辈子。   这是庄清河见过的唯一的成功案例。   果然,庄清河的话成功让金世豪纠结了。他现在名声还没全坏,在外面还能借得到钱。他坚信只要上了牌桌,就有翻身的可能。   金世豪在思考。   庄清河也不催,他身上有一种一心多用的分神,又像是觉得眼前的事太无聊,太没有挑战性的不耐烦。   果然,金世豪考虑好的时候,庄清河手里的烟还没燃完一半。   两人的对话就此告终,金世豪转身准备出来,商珉弦也正要避开。   就在这时,庄清河抬手指了指楼道,居高临下地对金世豪说:“走楼梯。”   金世豪不明所以,但也不敢跟他争执,忍气吞声地沿着楼梯下楼了。   他离开后,庄清河靠着墙又抽了一口烟,仰头吐出来,露出好看的脖子和喉结,突然开口:“看够了?”   商珉弦愣了一下,他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庄清河转过脸看向他。   两人一个门里,一个门外。   商珉弦不说话,庄清河也沉默。   庄清河隐身在黑暗中,始终一言不发。他一边抽烟,另一只手玩着打火机。   商珉弦看着他,这么近的距离,他觉得庄清河身上那种疲惫感似乎更重了。   噗呲一声,打火机燃出一个火花,照亮庄清河的脸,成了暗处唯一的光源。   商珉弦的情绪本是冷热难融的分明,却因为这一眼,又乱了。   所有的思绪在此刻以不讲理的顺序排列,变成一种无人能懂的隐语。   一时间,天地都安静,商珉弦的耳边响起一个含着悲悯的声音,像通知他一则讣告般,说:商珉弦你完蛋了。   八个月不行。   就是再来八十个月还是不行。   他戒不掉庄清河了。   这时,庄清河抽完烟出来了,他身上带着淡淡的烟草味混合着桃子香,眉眼间有一丝被掩饰后仍然抖落出的疲惫。   他还是没说话,而是借着屋内的灯光细细看了商珉弦一会儿,才开口:“怎么每次见你,你都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他语气随和,还带着一点亲昵,好像他们没有闹翻,好像他们昨天还在一起。说完,庄清河摸了摸口袋,掏出几粒开心果放在他手心:“吃了开心果,开心一点好吗?”   商珉弦低头,看着自己手心,白白的果壳下露出一点浓绿的果仁,像一个咧着笑的嘴里面的小舌头。   笑什么?和庄清河一样的没心没肺。   商珉弦握住手,把那几颗开心果握在手心里,握住庄清河的一点余温。   他本来想提醒庄清河做事别太激进,免得惹祸上身。但是看到刚才那一幕,他发现庄清河自己能处理。   他根本不需要任何人。   商珉弦无话可说,于是转身离开了。   他走出几步,还能感受到身后庄清河一直望着自己的视线,粘在他的背上,发烫。   他眼前如闪回一般,回忆起两人的点点滴滴,耳边也不断回放庄清河说过的话。   庄清河曾说。   庄清河是不可再生资源……   上穷碧落下黄泉,你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庄清河了……   庄清河是不可再生资源,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了......   商珉弦突然停下脚步,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然后转身。   庄清河果然还站在原地看着他。   寂静无人的走廊,商珉弦能听到自己焦灼的心跳。   他戒不掉庄清河了,他一定要把这个人留在身边。   但是在这之前,庄清河需要改掉一些坏毛病。   商珉弦开口:“庄清河,你要不要跟我赌一把?”   庄清河很诧异:“你要跟我赌?”接着他又很快收起惊讶的神情,微笑问道:“你想赌什么呢?”   商珉弦看了看远处大厅,指向一个台:“那个。”   庄清河顺着他的视线转过去,他脸上带着那种纵容的神态,笑了声:“行啊,你想玩儿,我陪你。”   商珉弦沉默了片刻:“你不问赌注是什么吗?”   庄清河笑着看他,很听话地问:“哦,那赌注是什么?”   “赢的人可以向输的人提任何要求,输的人不能拒绝。”   庄清河看了他片刻:“好,可以。”   商珉弦又说:“我现在还有点事,待会儿你过来找我。”   庄清河点点头,就往一边去了。   商珉弦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终于让焦灼的心跳恢复平静。   庄清河,害人精!   商珉弦进去后找到荷官:“待会儿,帮个忙。”   荷官很快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压低声音说:“这里有规定,不能出千。”   商珉弦说了个数,荷官迟疑了。   商珉弦把数翻了一倍,荷官眼睛亮了。   商珉弦又把数翻了一倍,荷官答应了。   没多久,庄清河就过来找商珉弦了。   他们玩的是21点,玩家可以不停要牌,将点数相加,争取最接近21但不能超过21,否则就算爆牌,这样就输了。   这种玩法既考验运气,也考验胆识。   两人来到牌桌前,荷官看到庄清河就愣住了,他吞了吞口水,又朝商珉弦望去,您没说是要跟这位爷赌啊。   在庄清河眼皮底下出千,他这只手还要不要了?   在庄清河的注视之下,荷官根本不敢动手脚,只能正常发牌。商珉弦是看不出这里面的门道的,还觉得自己的钞能力正在发挥效应。   开始两张是明牌,接下来都是暗牌。   庄清河的两张明牌是6和9,他看到这俩数字没忍住挑了挑眉。   商珉弦的则是4和8。   庄清河示意荷官继续发牌,接下来是一人一张暗牌。   商珉弦先看了一眼,然后亮出来,是一个8。   4+8+8=20,到了这个点数,赢面已经很大了。   庄清河掀起自己的牌的一角看了眼,没亮出来,直接说:“我输了,爆牌了。”   商珉弦闻言,意料之中,他朝荷官看了一眼,给了一个你干得不错的眼神。   然后两人起身离开牌桌,走到一旁,庄清河说:“愿赌服输,商珉弦,我会答应你任何要求。”   “那你今晚跟我回去。”   “好。”   荷官看着两人离去的身影,满腹疑云。   不能啊……这人还有输的时候?   眼看两人已经出了门,荷官见四下无人,就掀起台上庄清河的牌看了一眼,然后脸上表情更加迷茫了。   两人不告而别,直接走人。商珉弦的司机就停在门口,他们一起上了车坐在后排。   庄清河似乎想跟他说什么,但是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商珉弦微微偏头看他,感觉庄清河整个人都轻快了,身上的活泼感像一个孱弱但生生不息的泉眼。   好像之前在楼梯间里他的疲倦和阴郁都是装出来的。   果然,商珉弦从他眼里看到明显的喜悦。是在觉得自己好笑吗?庄清河没准儿又在同情他了。   庄清河肯定能看出来吧,他能看出来自己的欲望。他现在肯定在心里觉得好笑,明明就是那条想蹭他腿的狗,却还装模做样地拿什么赌注当遮羞布。   他肯定是这么想的,所以才会放松警惕,演技那么好的人,却连沾沾自喜的神态都没掩饰住。   商珉弦转头看向窗外一闪而过的风景,蹙眉不语。   他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   来不及了吧。   如果说他花了八个月的时间戒.毒,那他今天算是一眼沦陷,又复.吸了。   庄清河不知道商珉弦有这么复杂的心路历程,问他:“商珉弦,你怎么不太高兴呢?”   “我没有。”商珉弦否认。   我为什么不高兴?可能因为我又复.吸了。   他戒不掉庄清河了。   庄清河不再说话了,他借着车窗外晦暗闪现的灯光看着商珉弦,商珉弦的侧脸无懈可击,轮廓完美。   可是现在他看起来快碎了,有种神明溺水的感觉。   庄清河能感受到商珉弦挣扎的思绪,以及他的痛苦。他在心里想,这些痛苦有多少自己造成的?   商珉弦带庄清河回了自己的住处,一进门就牵着他的手直奔卧室。   进到卧室后,庄清河第一时间就被摁到墙上,他请君享用一样整个摊开自己。   商珉弦一俯身亲过来,庄清河的手就勾住他的脖子,腿也缠上去,缠绵似的磨蹭着,带着一种迫不及待的劲儿。   再次和庄清河亲吻,再次闻到他身上的桃子香,商珉弦久知道自己彻底走出不来了。   他不仅复.吸,而且还复.吸过量了。   庄清河心情也很复杂,他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怕,哪怕这半年多跟公司那些老家伙斗得你死我活,哪怕有那么多的人希望他不得好死,哪怕他快被自己背上沉重的十字架压垮压断气了。   他依然觉得自己还可以,他什么都不怕。   可是今天一看到商珉弦,他就忍不住委屈了。   两人一边亲着,一边往床边移动,然后就着搂在一起的姿势摔倒在柔软的大床上。   呼吸疾促,一服不断被录刂洛,然后随手丢在地上。   ......   商珉弦停下,手撑在他两侧,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问:“这段时间有没有别人x过你?”   “没有。”庄清河用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他,轻声说:“只有你。”   商珉弦心里紧了一下,然后觉得庄清河又在骗人,赵言卿都说了他去g.a.y吧。去g.a.y吧还能干什么?哪儿不能喝酒?   无处宣.泄的情绪都化为谷欠望,商珉弦突然发难。   “啊……!”庄清河的声音听起来似乎又疼又漺,像尖叫也像惨叫。   “你又撒谎。”商珉弦掐住他的脖子,手上没敢用劲儿,可语气恶狠狠的,眼睛最深处又有些委屈的情绪。恨这个人嘴里从来没句实话,恨自己总是被他骗,更恨自己被骗这么多次还想相信他。   庄清河眼睛都红了,可仍在笑,说:“真的,我那儿都快结蜘蛛网了。”   这种不合时宜的幽默感,在商珉弦眼里又是庄清河不在意不真诚的证据。   庄清河那信手拈来的甜言蜜语他听了太多了,因为他是庄清河,他想讨人喜欢或者招人恨,都太容易了。   他现在肯定觉得自己这样很难看吧?   商珉弦很割裂,下半身狠,上面又是包含深情和温柔的吻。庄清河在他上下两极分化严重的攻势中溃不成军。   ……   商珉弦根本不听,他身体里好像长出了一个骆驼胃,要把之前八个月的,和接下来不知道的多久的份都补回来。   庄清河的眼泪就没停过。   这种时候,商珉弦想要掌扌空庄清河的身体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因为庄清河在这种时候总是瘫软无力,他韧带又软,商珉弦几乎可以把他弄成任何资势。   庄清河缓过了劲儿之后,就变得无比配合,甚至乖顺。   他们纠缠,心里各自装着各自的委屈,却对对方的绝望一无所知。   一个想要对方的坦诚,一个想要对方的信任。可最后却只是滚在一起,用行动代替语言。   他们用身体向对方索取,可灵魂仍在受苦。   那么重的床,活活被商珉弦弄得移了位,都歪了。   “说你爱我。”商珉弦掐着他的脖子,手上不舍得用劲儿。   “我爱你。”庄清河很配合。   他总是很配合,因为是不需要付出真心的玩意儿,给了就给了,说了就说了,又不会少块肉。   这就是庄清河,他什么都不在乎。   “说你想我,你只想要我。”   “我好想你。”庄清河吃力地搂住他的脖子,在他耳边说:“我只想要你。”   商珉弦让他说什么,他就说什么,说得毫不犹豫,毫不迟疑。   商珉弦俯身舔去他的眼泪,自己却也快哭了,心里生出一种堪称绝望的酸痛。   骗子!骗子!骗子!   他满眼都是阴鸷的色谷欠,凿得那么深,仿佛想通过这个入口把庄清河的心凿出来一样。   克制了太久,所以欲望一旦释放出来,就有一种破闸倾泻的汹涌。   泛滥了,疯了。   他们两个都陷入原始的,极致的疯狂中了。   商珉弦低头噙住他的嘴唇,像是要把那条东西整个吞掉。   庄清河感觉自己舌根疼得厉害,要断掉了一样。只能像个哑巴一样发出怪异的啊啊声。   商珉弦突然起身,身上清晰漂亮的肌肉线条在灯光下发着湿漉漉的光,并且随着剧烈的呼吸起伏,整个人迸发出和平时的优雅清冷截然不同的野性。   ……   庄清河甚至觉得自己快xx了,慌得不停推商珉弦,头脑不清醒地乱爬。刚爬出去一点就又被捉回来。   白光骤现之时,神思迷乱之间,庄清河突然拽着商珉弦的肩膀,眼睛红得不像话,声音哽咽:“商珉弦,我,我真的……”   那句话几乎要脱口而出了。   然而这时,卧室门突然被敲响,庄清河猛地抽回神智,往商珉弦怀里缩,惊恐地问他:“谁?”   商珉弦感受着他的靠近,顿了顿说:“我男朋友回来了。”   庄清河闻言僵住了,仿佛从高空坠落四分五裂,他下意识和商珉弦拉开一点距离,眼神茫然,声音有些凝滞,愣愣地问:“……你男朋友?”   同时他注意到商珉弦说的是“回”来了,而不是来了。   他们住在一起了。   “我不能找别人吗?”商珉弦看着他,观察他的反应。   这简直是当头棒喝,在被逼着说了那么多表白的话后,突然告诉自己他有男朋友了。   庄清河呆住了,看着商珉弦,又离他远了一点。   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庄清河眼中甚至出现了害怕和惊恐。   慌乱的情绪也逐渐转换成沉闷的酸痛,他看着商珉弦,好像从来没有认识过这个人。   商珉弦的床单质感很好,很亲肤,可庄清河此时觉得上面仿佛长出了荆棘。他轻眨两下眼睛,干巴巴地问:“那现在,怎么办呢?”   商珉弦一点都不急的样子,看了他两秒,说:“你去衣柜里躲一下。”   庄清河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终也没说什么。   他从床上爬下来,捡起散落了一地的衣服,全部地抱在怀里,然后钻进了隔壁衣帽间的衣柜里。   狼狈,不体面。   商珉弦的目的如果真的是羞辱他,那么他已经成功了。   --------------------   有预感商公主今天会被骂到飞起,顶着锅先跑了,晚点我再来看评论。   遁走前丢下一句,商珉弦没有上帝视角商珉弦没有上帝视角商珉弦没有上帝视角。   大肥章,给鹿鹿一点小海星吧。 第68章 我分手了   庄清河进到衣柜之后,自己从里面把门拉上了,四周顿时一片漆黑。   黑暗像有了实质,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庄清河几乎瞬间就感受到了窒息。   隐约能听到外面传来的晦暗不清的低声交谈,庄清河一动不动,不敢发出丝毫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半个小时,也许更久。就在庄清河觉得自己可能要在衣柜里过夜的时候。   一串脚步声轻轻响起,走到自己藏身的衣柜前停下。   庄清河缩在衣柜角落里,抱着衣服遮住赤裸的身躯,又把自己缩小了一点,盯着那扇门。   哗啦一声,衣柜门打开了。   强烈的光线照进来,庄清河瑟缩着避了避,眼泪哗啦一下落了下来。   商珉弦站在衣柜外面,看到他的眼泪时愣住了。   庄清河缩在衣柜的最角落,衣不蔽体,身上红得不像话,全是湿漉漉的汗。他眼中满是近乎破碎的恐惧,以及和眼泪的水光揉杂的茫然和脆弱。   看起来那么可怜,甚至有些奄奄一息。   庄清河眯着眼睛抬头,眨了几下才敢睁开,确定只有商珉弦一个人后,他明显松了口气,问:“走,走了吗?”   商珉弦顿了一会儿,才出声:“嗯。”然后又问:“你哭什么?”   庄清河低头抹了把眼泪,很小声地说:“我有一点害怕。”   “怕什么?”商珉弦问:“怕被捉奸吗?”   庄清河闻言脸色刷得一下就白了,他没说话,背对着商珉弦默默穿衣服。   他有幽闭恐惧症,以前做过脱敏治疗,效果不错,坐车和坐电梯都没有什么问题,因为有光。   但他仍然十分害怕黑暗又密闭的空间。   究其原因,还是因为小时候被韩天一他们锁进箱子里那次留下的后遗症。   再加上他刚才确实害怕被商珉弦的男朋友发现,他几乎不敢想那场面会有多难堪。   紧张加恐惧,于是刚才他的幽闭恐惧症就又发作了。   不过他没解释,穿好衣服就准备走了。腿还是有点虚软,没能站起来就又滑了下去,商珉弦伸手扶住了他。   庄清河勉强站稳后,用手臂推开他的手,神情惶惶然地说:“我回去了。”   商珉弦攥住他的手,似乎是不想放他离开。   而庄清河垂着头,心情复杂,身影在灯光下有种瘦骨嶙峋的丧。   他的眼睛竟也会变得木讷,言辞闪烁。   在分开的这八个月,每次见到商珉弦,庄清河都心痛。   在言商大厦的餐厅碰见那次,商珉弦和赵言卿坐在他们隔壁的位置。   赵言卿当时点菜时对商珉弦说了句:“你胃不好,这有山药小米粥,给你来一份?”   庄清河在一旁听到这句话,就什么都吃不下了,拔丝芋头看起来都变成了苦的,于是他放下了筷子。   商珉弦为什么胃不好?是安安的“死”给他带来的后遗症。   愧疚像一枚掉落的寻不到踪迹的图针,不敢举步,坐立不安,连饮食都没办法安心继续。   第二次见面,是在那个路口,当时他是在那里等邓昆,邓昆定期去的心理咨询室就在附近。   邓昆开着车载上他,他们直接去了心理咨询室,然后他在停车场看到了商珉弦的车。   南州那么多家咨询室,邓昆偏偏和商珉弦去的是同一家。邓昆进去后,他在前台翻了翻登记表。   然后在上面看到了,密密麻麻的商珉弦的名字。   两年,七百多个日日夜夜,反反复复的胃痛。   又吐血,那么多的血。   当时邓昆擦脸擦了半天才擦干净。   在医院住了好几天。   失眠半夜一个人跑出去,自言自语。   要定期看医生。   这个人从身到心,都被自己弄坏了。   他现在看商珉弦像什么。   一个被自己弄出来的烂摊子。   而商珉弦看他又像什么呢?   一场无妄之灾吧。   可即使这样,商珉弦也没有认真地报复过他。   其中或许有安安的因素,可说到底是自己种下的孽.根,如今只是自食其果。   沮丧缠上了他,无能为力的感觉真的太糟糕了。   那是一种很不好的感觉。   这么多年来,他拼命奔跑才甩开的这种感觉,又在商珉弦身上找到了。   庄清河野蛮生长了二十多年,对很多事早就没有那么在意了,再大的雨都不足以让他坍塌,可是商珉弦却能让他轻易崩溃,他太在乎商珉弦的看法。   他能处理很多事,却唯独在商珉弦这里一再搞砸。   庄清河张了张嘴,声音黏着:“商珉弦,你很恨我吧?”   所以今天才会这么对他。   可以前的商珉弦不是这样的,庄清河所有的珍爱来自一个脆弱又小小的誓言。   没有人知道以前的商珉弦有多好,连他自己都不记得了。   只有庄清河知道。   可就是这么好的一个人,被自己一次又一次地弄得乱七八糟。   感情尚未消亡,又有愧疚在上面厚土再建。   庄清河的心情复杂到了极点,难堪,酸涩,愧疚,心疼,全部都一股脑地从心底涌上来,如岩浆般在体内肆虐。   商珉弦被他问得说不出话。   恨他吗?   其实应该是又爱他,又恨他。爱恨并生,谁也不能压过谁。   他现在还没找到恨庄清河的方法,而他爱庄清河的方式就是一次次被庄清河打败。   可是他的感情全落在这个人身上了,所以这次他不能再失败。他要和庄清河在一起,庄清河就必须改掉爱骗人的坏毛病。   充满欺骗和隐瞒的关系无法长久,信任坍塌就再难建立。他已经在努力重新建立对庄清河的信任了,可是庄清河自己也得变成一个诚实的人才行。   他这样的要求根本不算过分。   他没回答,庄清河也没有再说话,只是看着他,眼眶红得不像话。   说不上原因,他的表情就让商珉弦觉得不能逼他,于是松开了手。   庄清河几乎是落荒而逃,到了一楼客厅的时候,正好撞见管家。   管家见他步履踉跄眼眶通红,不禁愣了一下。   而庄清河却把管家惊诧的眼神理解成了别的意思,顿时觉得更难堪了。他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枯竭的状态,匆匆收回视线,头也不抬地出去了。   管家看着他的背影,有些摸不着头脑,又想起刚才莫名其妙拉着他,在卧室进行了一场干巴巴的交谈的商珉弦。   觉得今天两个人都怪怪的。   等出了门被夜风一吹,庄清河才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商珉弦这里是典型的富人区,这里的人进出都有专车司机。   他的车没开过来,是坐商珉弦的车过来的。出租车不往这边来,就是手机叫车等的时间也会比较久。   吹了会儿风,庄清河才想起来拿出手机叫车,迟迟没有人接单。他干脆自暴自弃地在马路牙子上坐下来,把自己缩成一团。   感觉很难受,腰酸背痛,那里也很不舒服。商珉弦弄了很多进去,但他刚才太难堪了,甚至都不敢留下来清理。   他坐下没多久,一辆车从小区门口驶出,缓缓停在他身边。   商珉弦的司机降下车窗,问:“庄先生,你去哪?”   庄清河抬头看着他,没说话。   司机又说:“我正好要出去办点事,顺路的话我送你啊。”   沉默了几秒,庄清河说了自己的地址。   “顺路,你上车吧。”   庄清河犹豫了一会儿,站起来上了车。   一路无话。   庄清河双手插兜看着窗外的夜景,胃腔变成一湾苦涩的潮湿海,无休止的痛在心中疯长。   整个世界突然摁下静音键,和他一同缄默下去。   司机看着庄清河进了小区,身影隐进门后的灌木不见了,这才开口:“商总,人已经送到了,看着他进去的。”   “嗯。”商珉弦平静无波的声音在通话中的手机里响起,顿了顿又问:“他什么情况?”   “呃……”司机想了想:“您也听见了,刚才庄先生一路上都没说话,就看着车窗外头发呆,我也看不出什么。”   商珉弦沉默了片刻,才说:“知道了,你回来吧。”   挂完电话,商珉弦看着敞开着的衣柜,一根领带孤零零地躺在最角落。   哗啦一声,他把门拉上,衣柜再次陷入一片黑暗。   庄清河进门发现里面亮着灯,邓昆坐在沙发上,见庄清河进来就起身朝他走了过来。   走近后,邓昆顿了一下,问:“你身上什么味儿?”   庄清河脸色一白,避开他往浴室走去:“你怎么跑来了?”   邓昆不答,而是执着地问:“你去哪儿了?”   庄清河没回答,在他面前关上了浴室的门。   大约过了半个多小时,庄清河才从浴室出来,他从柜子里拿出医药箱给自己的手上药。   “你手怎么了?”邓昆猛地站起来。   庄清河快速把手上的伤处理好,然后插兜里没说话。   邓昆看了他一会儿,起身要走,庄清河叫住他:“你干什么去?”   邓昆:“我去找姓商的。”   “回来。”   “你还要护着他?”   “这事儿跟他没关系。”   “怎么可能跟他没关系,除了他还有谁?”邓昆压根不信,觉得庄清河就是在维护商珉弦。   庄清河不想说今天的事,只说:“总之你别去找他。”   邓昆握了握拳,又走回来坐下。   庄清河知道他这是答应了,叹了口气,转移话题:“你那个女朋友呢?”   “什么女朋友?”邓昆闷声道:“她就是想从我这弄钱。”   庄清河有些讶异,他还以为邓昆这木鱼脑子没看出来呢。那女孩子确实不是个能过日子的人,但是他不能干涉太多,邓昆以后的生活还是要自己过的,所以也就没说什么。   他思忖了一会儿,不知道在想什么,突然说:“小昆,你回圳海吧。”   最近许僭越频频来南洲,这总让庄清河心里有些隐隐的不安。   圳海已经和以前大不一样,邓昆在那里生活过许多年,应该比别的地方更好融入。   邓昆抬头瞪着他,说:“你又赶我。”   “不是赶你。”庄清河表情有些无奈:“你在南洲我不放心,总觉得……”   邓昆打断他:“我坏你的事了吗?我给你添麻烦了吗?你让我去找女朋友,我也去找了。我还不够听话吗?”   庄清河惊讶地看着他,嘴巴张了一条缝,半晌后才说:“我只是不放心。”   邓昆再次打断他,死死地盯着他,语调有些怪异地问:“你究竟不放心什么?”   庄清河觉得邓昆的语气和神情都有些奇怪,但又说不上哪里怪。他从邓昆那双眼睛里,看到了从没有出现过的情绪,像质疑,还夹杂着隐忍。   他看着邓昆,半天说不出话。   “就因为我说商珉弦两句不好,你就要赶我走?”邓昆眼睛都红了,像是生气,也是委屈。   怎么又绕回商珉弦这了?庄清河现在一点都不想听到这三个字,他觉得头更疼了,于是语气也燥了起来:“这跟商珉弦没关系。”   邓昆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清河,你真的把我当好朋友吗?”   “当然。”庄清河睁开眼看着他,问:“你怎么会质疑这一点?”   “那如果我和商珉弦让你选,你选谁?”   庄清河懵了一会儿,然后坐起来:“你和商珉弦在我这,就不该是两个对立冲突的选项。”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问。”   邓昆闷坐了一会儿,语气有些丧:“你会选他。”   庄清河最了解他的脾性,知道他这是又轴了,这种时候跟他讲什么都没有,于是语气故作轻快:“哎……你今天怎么回事儿?跟个吃醋的小媳妇儿似的。”   邓昆没被他逗笑,依然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身上的气场愈发紊乱。   庄清河则看着窗外发呆,他心情确实有些乱了,否则不会看不出邓昆有多反常。   邓昆离开后回到自己家,进门就看到曼茜在客厅桌前翻着什么东西。他看了一眼,是今天庄清河拿给他的资料,就是那份武馆的转让合同。   “乱翻什么?”邓昆心情有点不好。   曼茜看了看那份合同,又看向邓昆:“这是要给你的?”   “少问。”邓昆从她手里把资料抽回来,放到一边。   “他对你好大方。”曼茜巧笑倩兮地在他旁边坐下,问:“你们关系这么好啊。”   邓昆听了没说话。   曼茜又问:“他做什么的?有女朋友吗?”   “你想干什么?”邓昆看向她。   “我能干什么?”曼茜撇开脸:“我就是介绍个小姐妹给他认识啊。”   邓昆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嗤笑一声。   曼茜被他看得心里发凉,这个男人有时候让她觉得木讷好骗,有时候又觉得他怪瘆人的。   他们是在一家酒吧认识的,当时邓昆直直地走过来,问她:你要不要当我女朋友?   她见邓昆长相身材都不错,穿着也都是名牌,除了看人的时候有点直戳戳的,也没别的不好。   曼茜今年27了,女人最好的年龄就快要过去了,又方方面面都没着落,只剩一身好皮相,正处于一种急于抓住点什么的状态。   也有点想试试的意思,于是她就答应了。   后来她听酒吧的人说,那天邓昆那天问了五六个人,只有她答应了。   她真的......   不过邓昆出手很大方,她也就不计较别的了。   邓昆看了她一会儿,说:“别在他身上费心思,也别想打他的主意。”   曼茜为人,能屈能伸,笑着勾着他的脖子:“哎呀,怎么可能呢?我满心满眼只有你啊,你可是我第一个男人。”   是的,曼丽一直在邓昆面前营造自己的纯情人设,因为两人第一次的时候,她发现这个人什么都不懂。她也装作不懂,中途还偷偷咬破了手指,把血滴到床单上。   骗没骗过不好说,反正邓昆没反驳她什么。   邓昆听了她这话后思考了一会儿,突然问:“第一个男人不一样吗?”   “当然了。”曼茜坐到他腿上,勾住他的脖子:“你不仅是第一个,还是唯一一个。”   “当然跟别人不一样,”曼茜说着,吻上他的嘴。   气氛到位了,邓昆觉得该干点什么。但是两人都有点心不在焉,邓昆不知道在想什么,曼茜的视线则落到了桌上那份资料上。   没想到,这人居然还有一个这么有钱又大方的好兄弟。   南州的夏季漫长,下午五点多,空气还是弥漫着令人头晕的热浪和暑气。   时隔将近一个礼拜,庄清河再次在一次聚会上见到商珉弦。   当时黄昏的天空是灰蓝色的,太阳像一颗饱满的蛋黄,即将被刺破,流出滚烫的岩浆来,无差别地灼伤这个世界。   庄清河看到商珉弦一个人在露台.独坐。   看到他,庄清河心里最先冒出来的是在心理咨询师的登记表上,商珉弦那密密麻麻的名字。   一笔一画都从纸上脱落,变成碎茸茸的针被庄清河吞下。   于是,愧疚化身一条尽职尽责的牧羊犬,又一次把庄清河驱赶到商珉弦身边。   庄清河迟疑了一下,走到他身边双手插兜坐下,没话找话地随意问:“一个人来的?”   “嗯。”   黄昏的热风缠绕纠结,像他们暧昧不清的时间线。   庄清河咽下局势已定后丧失意义的真心话,感觉四周围着灰扑扑的光。他突然觉得语言都贫瘠,想说些什么缓解气氛,开口却是不合时宜的:“你男朋友呢?”   商珉弦看着他的嘴唇,沉默了片刻才说:“分手了。”   “嗯?”庄清河有些诧异,问:“为什么?”   “你不知道为什么吗?”   庄清河愣住:“我该知道?”   “你落在我衣柜里的领带,被他看到了。”   --------------------   预感今天又是商珉弦被骂飞的一天。   鹿顶着锅面对砸过来的鸡蛋菜叶子:大家别因为我把前期写得有点搞笑,而忽略商珉弦切实遭受的实打实的身心伤害啊。   商公主哭着大吼:我生的病!我疼的胃!我吐的血!你们都忘了吗?   我的难过就不是难过吗? 第69章 忒修斯之船,尘封的秘密   庄清河闻言愣了愣,他那天状态很差,根本不记得自己的领带有没有落下。可听商珉弦那句话的意思,似乎是觉得他是故意的。   庄清河沉默着,也看不出在想什么,仿佛他一直以来卓越的语言才能在这时丧失了。   他只是带着一种不知该怎么办的表情静默了一会儿,然后毫无征兆地起身走了,连招呼都没跟商珉弦打。   散场时,商珉弦走到大门口等司机过来。远远看到庄清河站在门口背对着自己,他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似乎也在等车。   商珉弦从后面看着他,然后走过去,在他旁边站定。   庄清河闻声转脸朝他看了过来,看到是他之后,又立刻撇开脸看向前方。   他们都没说话,沉默在夜风中。   这时,邓昆开着车过来了,把车停在了不远处。   庄清河突然开口:“我没有故意落下领带。”   顿了顿,他又补充了一句:“我也没有想要害让你们分手。”   庄清河解释着这些,心里生出一种强烈的自厌情绪,那种情绪饱胀得快要从胸口撞出来了。   说完这些,也不等商珉弦的回答,双手插着兜往邓昆停车的方向走去。   快走到车前时,邓昆从驾驶座下来,绕过来给他开了副驾驶的车门。庄清河进副驾驶坐好,邓昆又弯腰给他系好安全带,然后把门关上,绕到另一边上车。   庄清河从头到尾,都没有再看商珉弦一眼。   又过了几天,庄清河再次陪邓昆去心理咨询师接受治疗。邓昆进去后,他在大厅等了一会儿,又出去透气,直到暮色四起。   感觉时间差不多了,庄清河准备进去,一回头就透过玻璃门看到从远处走廊尽头走出来的商珉弦。   迟疑了一下,他闪身躲到门柱后方,遮住了自己的身形。   商珉弦从里面出来,大步经过门柱,没有发现庄清河的身影,他上了车,司机很快就启动车辆离开了,   隔着车窗,侧脸的剪影一闪而过。   庄清河看着他离开的方向。   温柔的晚风推不动层层的暮云,凝滞在天边一动不动。   “小木,你怎么过来了?”   突然听到身后响起一道略带惊喜的声音,庄清河回头看了过去。   身后说话的男人三十岁左右,长相斯文俊雅,戴着金丝眼镜,有点学究气质。看到庄清河的脸后微微一愣,然后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抱歉,认错人了。”   庄清河认出他就是刚才商珉弦从咨询室出来时,和他说话的人,商珉弦的医生。   他看了看男人胸前的名牌,方舟。说了句没关系就进去了。   方舟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又看了两眼。笑了笑,然后转身往外面停车场走去。   驱车来到母校燕大附近的一个小酒馆,跟熟识的老板打了个招呼,他就直奔窗边的座位。   一个看起来二十出头的年轻男人已经坐在那里,他长相极为优越, 但气质清冷。淡漠的眸光里仿佛有一个广阔的世界,令人难以洞悉,却像是能看透一切。   那双眼睛看过来,就让人忍不住拿出最佳状态,在他面前表现得好一点。   “小苜。”方舟先喊了他一声,然后走过去坐下问:"你来多久了?”   江苜看他坐下,才开口:“差不多二十分钟。”   “抱歉,下班前最后这个病人有点特殊,耽误了一会儿。”   “没事。”江苜身上有一种不符合他年龄的淡漠和稳重。   点完菜,等待时间里方舟倒了两杯茶,推了一杯给江苜,说:“就是上次跟你说过的,一个很有趣的病例。”   “嗯?”江苜看起来有了点兴致,微微抬头看向他。   “我居然亲眼看到了艾伯特实验的成功成果。”方舟眼中甚至含着隐隐的兴奋。   江苜却微微蹙起了眉。   方舟察觉到他的细微表情,于是不自觉收敛了一点情绪。   艾伯特实验是上世纪由心理学家华生实施,以实验对象小艾伯特的名字命名。   因严重违反人道主义而臭名昭著。   华生有一句很有名的话。   “给我一打健全的婴儿,我可以把他们训练成我所选定的任何类型的特殊人物。如医生,律师,艺术家和商界领袖,或者乞丐和小偷。”   他用这个实验证明,人的恐惧情绪是可以通过条件反射,后天习得的。   小艾伯特作为实验对象的时候,只有九个月大。   实验中,华生先是鼓励小艾伯特跟一只毛茸茸的小白鼠玩,然后在他靠近小白鼠的时候,在旁边用敲打铜锣发出巨大声响,以此刺激小艾伯特的神经,将这个九个月大的孩子吓得哇哇大哭。   如此几次之后,华生成功通过条件反射,让小艾伯特对小白鼠产生了巨大的恐惧。   到了后面,即使没有出现巨响,小艾伯特看到小白鼠后,依然会表现出极大的恐惧,并且大哭。   随后他又发现,小艾伯特对于小白鼠的恐惧开始泛化到相似的事物上。例如白色的狗,华生的白发,甚至圣诞老人面具上毛茸茸的白胡子。   因此得出结论,由条件反射训练出的恐惧情绪,具有跨情景的稳定性。   而实验结束31天之后,小艾伯的这种恐惧仍未消散。   由此再次得出结论,由条件反射程序中产生的习得情绪,具有持久性。   习得情绪同时具有稳定性和持久性,这似乎可以间接证实华生理论是正确的。   既然可以习得负面情绪,那么也可以习得正面情绪。以这个逻辑来说的话,以正面情绪引导,再以负面情绪驱逐,似乎真的可以通过这种“教育”改变一个人的天性,将其引到你所希望的那条道路上去。   婴幼儿时期形成的情绪记忆,是以一种无意识的程序而存在于潜意识中的。很多人成年之后会对某些东西感到恐惧,却一生都不知道其恐惧的源头。   这种潜意识中的恐惧情绪,对一个人的行为和选择起到关键性作用。   华生的这个实验实在太过残忍,充分暴露了人性的丑陋。   所以他的研究成果发布后不久,其国家的心理学协会就制定了实验伦理规范,禁止任何人进行违反伦理的实验。   江苜喝了口热茶,开口:“小艾伯特五岁就死了,夭折。”   方舟蹙眉:“可事实上,并没有直接证据可以证明艾伯特的脑积水是这次实验造成的。”   江苜放杯子的手顿了一下,抬头看他。杯子放稳后,才开口道:“我没有说小艾伯特的脑积水是这次实验造成的。”   方舟愣了一下。   江苜又继续道:“我只是想表达,他五岁就死了,所以他长大后性格会如何发展,是未知数。所以这个实验本质上来说,是一个没有结论的实验。”   说完,他用明亮坦白的眼睛看着方舟。   方舟眨了眨眼,闭上了嘴。江苜已然看穿了他为华生辩解的行为,这让他有些窘迫。   这时,服务员开始上菜。   他们边吃边聊,方舟又重新提起:“我来之前见的这个病人,我觉得可以算得上是艾伯特实验的成功结果。”   “不过他和艾伯特有点不一样,他接受父亲的情绪训练很晚,十二岁才形成现在这种性格。”   “而且。”方舟露出思忖的表情:“他在这之前因为一场高烧失忆了。我认为这场失忆也是促成这个结果的重要因素,就像......”   他笑了笑又说:“就像电脑恢复出厂设置,然后又安装了一套新的程序。”   江苜头也不抬:“那他父亲真是个混蛋。”   方舟顿了顿,然后问道:“你很反对这种教育方式?”   “不当的教育,可以称得上是一种“屠杀”。”江苜放下筷子,抬起头认真道:“华生认为,人的所有行为或者性格,可以通过改变后天环境和人为设计经历,进行“参数调整”。”   接着,他指出问题根本,一阵见血道:“这根本不是教育,是生产。”   像生产商品一样,把活生生的人放进模具,挤压成想要的形状。   方舟想起自己的病人,沉思了片刻,又问:“如果这些方法确实让一个人更优秀了呢?”   江苜反问:“优秀的标准又是谁定的呢?”   方舟有些迟疑:“嗯......创造价值的能力?大众的社会标准。”   江苜似乎嗤之以鼻,没有说话。   两人继续安静地吃饭,过了几分钟,江苜突然说:“没有一个小艾伯特可以活着。”   他看着方舟,阐述自己的想法:“如果将一个人的性格以这种“参数调整”的方式引导成另一种,那他还是原来的他吗?”   方舟想了想:“心理学版的忒修斯之船。”   江苜嗯了一声表示赞同,继续低头吃饭。   忒修斯之船又称为忒修斯悖论,由公元1世纪的普鲁塔克提出。如果特修斯的船上的木头被逐渐替换,直到所有的木头都不是原来的木头。   那这艘船,还是原来的那艘吗?   如果是,可它已经没有一块原来的木头了。   如果不是,那它什么时候开始不是的?   这个悖论引起很多争论和探讨,但没有一个完全统一的答案。   方舟低头吃饭,同时在思考。这个问题如果带入到商珉弦身上,又该如何结论?   他还是原来的商珉弦吗?   或者,他从什么时候开始不是商珉弦的?   邓昆把庄清河送回去之后,就回了自己的住处,一进门就感觉屋里气场不对,好像空气被什么东西搅乱了。   他又感受了一会儿,确定他不在的时候有人进来过,而且不是曼茜。   邓昆脚尖一颠,踢起门后倚着的棒球棒,球棒直接凌空,然后被他稳稳接住。   在房子里转了一周,确定来人已经走了,邓昆才放下心来观察屋内。   然后他发现什么东西都没少,只是桌上多了一点东西,是一张泛黄发旧的纸张,看起来很有年份。   邓昆蹙眉,拿起来看上面的内容。   半夜时分,隔着厚重的防盗门板,里面突然传来一声愤怒的嘶吼,接着是摔砸东西的巨响。野兽冲破铁笼,怒火朝天地咆哮,想要撕碎什么东西。   许僭越让一颗怀疑的种子在邓昆心里孕育了半年多,直到这一刻,才让它破土发芽。   仿佛愤怒的火焰一接触到氧气,便轰然起势,迸发出滚烫的热焰,夹杂着破空的刺耳尖啸。   第二天是南州商协办的商会,举办地点在船上,南州的江边航行,要在上面过夜。基本上商协会的会员都会出席,庄清河也带着邓昆到场了。   晚饭过后,轮船已经驶离南州郊区,停泊在一个江湾。然后凌晨返航,在早上八点左右回到登船地点。   船舱大厅有宴会,庄清河一个人来到甲板上吹风。四下无人,他点了支烟。   夜风吹拂,他叼着烟看向夜色中广阔的江面,脸半陷在阴影中,侧脸线条起伏,黑长的睫毛低垂。鼻子和嘴巴的轮廓最好看,显露出他完美的骨相。   商珉弦站在距离他不到十米的地方看着他,没有出声也没有动作,所以庄清河并没有发现他。   庄清河的身材比例很好,四肢都很修长。商珉弦在心里想,女娲造他时,应该把他的骨头都细细雕琢过。   商珉弦朝他走了过去,几乎是他一动作,庄清河就立刻警觉地转过头来。   看到是他后愣了一下,又收回视线,继续看向江面。   商珉弦站到离他一米的距离,也看着江面。   庄清河想马上离开,但是那样太露怯了,于是他决定把这支烟抽完再走。   烟雾吐出后,立刻被夜风撕碎,然后湮灭在一片黑暗中。   这次是商珉弦先开口的。   他蹙眉望着江面,说:“我又交了一个男朋友。”   “......”   庄清河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不明白他的意思。   商珉弦还想说什么,但是庄清河转身就走了,只留了个背影给他。   他走后,商珉弦转脸继续面向江面。   许久之后,很不高兴地哼了一声。   宴会结束,庄清河回到自己的房间,发现邓昆在房间等他。   庄清河问他:“你怎么还没睡?”邓昆的房间就在他隔壁。   想了想,庄清河又问:“是不是船上太晃,睡不着?”   邓昆没说话,坐在单人沙发上低垂着头,脸庞隐匿在阴影处看不清表情。   邓昆今天一整天都不太对劲,让庄清河有点担心。他看了邓昆一会儿,问:“那份武馆的转让书签好了吗?”   “嗯。”   庄清河吐了口气,说:“小昆,我已经在圳海给你找了医生,把你这几年的档案都发给他了。你回到圳海后,记得每个礼拜去见他一次。”   邓昆没理会这话,而是突然问了一个不合时宜的问题:“清河,你还记得在孤儿院的时候,本来说要收养我的那对夫妻吗?”   庄清河僵了一下,睫毛颤动,不动声色地垂眸:“嗯,有印象,怎么了?”   邓昆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有时候想想,还是觉得很不甘心,如果我当年能被他们顺利收养就好了。”   庄清河扯出一个笑,没说话。   “我现在都还记得那对夫妻,男人做古玩生意,女人是高中老师。感觉都是很和善的人,如果能做他们的小孩儿,应该很幸福吧。”邓昆还是看着他的眼睛。   然而庄清河一直垂着眼皮,拿起桌上的水,喝了一口。   邓昆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问:“清河,你有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庄清河再抬起眼时已经面色如常:“你今天好奇怪,你想让我说什么?”   邓昆看着他:“没什么。”他把手里的资料递给庄清河,说:“东西在这,我已经签好了。”   庄清河接了过来,心里泛出不安。他把文件袋上线绕开,抽出里面的资料。入手并不是他以为的资料,而是一张泛黄的登记表。   庄清河看了开头一行字,猛地抬头望向邓昆。   邓昆正用一种冰冷含刺的眼神看着他,他扯出一个阴冷诡异的笑,说:“没想到我会拿到吧?”   庄清河眼眶红得吓人,问他:“谁给你的?”   邓昆不答反问:“你那么着急把我赶走,就是怕我知道这个?”   时间在此暂时定格,时光回溯。   十多年前的一个11月22日。庄清河和邓昆共同的生日。   两个一无所有的小孩儿,决定把自己唯一独属于自己的东西,送给对方当作生日礼物。   就是他们当时的名字。   庄清河手里的那张泛黄的登记表,用两个日期记载了一个尘封了十多年,早已布满灰尘的秘密。   庄清河和邓昆都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以这张登记表的记载内容来看,当年打算收养邓昆的夫妻是在当年11月14日第一次来访。他们就是在那一天选中了邓昆,决定收养他。   但是因为要做一些前期准备,所以没有在当天把他带走。   11月29日,这对夫妻再次来到孤儿院领,并且办理了收养手续。   登记表上的备注显示,夫妻二人第一次拜访决定收养,和最终收养的是同一个人。   可问题是,邓昆并没有被他们收养。   他们带走的孩子是谁?   自然就是在这中间和他换了名字的庄清河。   十多年前,那家本就不算特别正规的孤儿院管理疏松,工作人员的流动性也大,根本没有给孤儿们上集体户口的概念。   所以他们那时候没有户口,也没有身份证,只有一个名字。   也因为人员流动性大,新来的工作人员并不知道他们换了名字的事。   所以那天,庄清河就被带到了那对夫妻面前。   这看似是一个因管理疏漏和巧合造成的阴差阳错的错误,可是有一点怎么都说不通。   前后不过隔了半个月的时间,那对夫妻不可能没有发现决定领养的孩子换了个人。   可他们还是将庄清河带走了。   一直善于抓住各种机会的庄清河,在当时做了什么?   导致他们选择了庄清河,而放弃了邓昆。   而邓昆也因此,在那之后被一个男人带到圳海,开始了他悲惨的人生。   邓昆的暴虐在此刻突然迸发出来,他以极快的速度闪身到庄清河面前,死死掐住他的脖子,咬牙质问:“你当时做了什么?”   庄清河被他掐着脖子摁在沙发上,连惊呼都被死死扼住,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 第70章 花妖的宴会   “你到底做了什么?”   这不是质问,因为庄清河被掐着脖子根本说不了话,这纯粹是愤怒的宣泄。   庄清河感觉胸腔被一种沉重的压力覆盖着,一丝气息都喘不出来。他奋力地挣扎,想要扒开邓昆掐在自己喉咙间的铁钳。   可是邓昆的手劲儿太大了,他感觉自己的脖子都快被拧断了。   而邓昆还是处于狂烈的愤怒中,对他的挣扎视而不见,疯狂又克制,语速急促:“你跟他们说什么了?说了我的坏话吗?还是说我已经不在孤儿院了?”   庄清河的眼珠已经隐隐有凸出的趋势,脸早已经憋得通红,脚下乱蹬,不停挠着邓昆的手。   终于,邓昆松开了手。   庄清河整个人弹着滚到地上,像条活蹦乱跳的虾,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一样。   邓昆越来越愤怒,眼神直得瘆人,完全处于一种听不进任何话的状态。他看着庄清河:“这么多年,你每次看着我的时候都在想什么?是不是觉得我像个傻子?我还像条狗一样每天围着你转。”   庄清河生性狡猾,邓昆陪着他在圳海多年,最清楚他的手段。他对有利用价值的人嗅觉敏锐,每个人都可以成为他上升的阶梯。   他可以踩着别人的骨头毫不愧疚,对有利用价值的人从不手软。   邓昆以前从不在意庄清河为人是好是坏,他的清河想做什么事都可以。   直到他发现,原来自己也是他脚下森森白骨中的一具。   “这也就算了,我本来都可以不计较的,可你为什么还要赶我走?”邓昆几乎是在怒吼。   当年在孤儿院时,庄清河比他先离开孤儿院被人收养,而在那之后没多久,他就被那个男人带到了圳海。   又过了很多年,他们在圳海重逢,邓昆曾经问过庄清河被收养之后的经历。   庄清河当时笑嘻嘻地对他说,说收养他的那对夫妻人很好,对他也很好。不过他跟他们缘分太浅,在那个家没几个月他就被庄杉找回去了。   其实半年多前庄清河生日的那天,许僭越就已经告诉了他这件事。   但是许僭越只说了一半,他只告诉邓昆当年那对夫妻后来收养了庄清河。   邓昆以为是那对夫妻最后改主意了,他以为庄清河也不知道。   尽管心里有些微妙的不舒服,但是他觉得这也不是庄清河的错,所以决定把这件事放在心里,再也不提起。   可他现在突然知道真相,再回想起当年在圳海庄清河回答他时笑嘻嘻的表情,就恨不得把这个人撕碎。   他就像一个在花妖宴会上突然清醒过来的人,恍然一梦,风吹过。没有了障眼法,眼前的情景突然现了原形。   美酒是脏水,食物是蛆虫,主人是骷髅。   他们说的没错,庄清河就是恶鬼,他吃人血长大的!   庄清河趴在地上咳了好大一会儿,还没缓过气,就抬眼问他:“是谁给你的?”   他声音嘶哑得吓人,红通通的眼睛里满是水光,猜测道:“陶管家?”不可能啊。   接着他又想到一个人,厉声问:“是不是许僭越?”   邓昆没有回答,他拽住庄清河的头发把他扯起来,沉浸在自己的愤怒中,质问:“我本来可以不去圳海的,清河!你毁了我的人生,你知道我在圳海是怎么活下来的吗?”   庄清河剧喘着说:“我知道......”   我知道,所以我才......   邓昆什么都听不进去,或者说他也根本不需要答案,他已经陷入了一个蛮荒世界。   他直接打断庄清河:“所以你这些年对我的好算什么?是愧疚?还是可怜我?你说把我当兄弟,当家人也是骗我的?”   庄清河眼里沁泪,被他拽着头发看起来狼狈极了,他表情诚挚又慌张,解释道:“小昆,我没有.....”   他想继续解释下去,可是邓昆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   邓昆打断他,用寒冷的目光死死盯住他:“他们不可能没发现换了人,也不可能连问都不问。”   庄清河咳得厉害,他努力呼吸想把气顺过来,可是突然又爆发出一阵更加惊天动地的咳嗽。   他一边咳一边用破碎不堪的声音说:“小昆,这件事我可以解释,你先冷静下来。”   邓昆敏锐地抓住他话里的重点:“解释?也就是说,你知道是吗?”   庄清河看着他,呼吸渐渐急促。   邓昆更觉得自己猜测没错,连听他解释的必要都没有了。   而且他知道庄清河有多会哄人,那是他的天赋。   他也知道自己有多容易被庄清河说服,所以干脆不让他开口。   这么多年来,庄清河早就再所有人面前透支了自己的信任,现在就连邓昆都不肯再赊一点信任给他了。   “如果不是你那么自私,我怎么会活成现在这个样子?”邓昆拽着庄清河的头发把他拽起来。   庄清河不想跟他动手,头皮被扯得剧痛,忍不住发出一声惨叫。   邓昆拖拽着他的头发,把他甩到沙发旁的地上。看向桌上那瓶写满了英文的药,抓了过来。然后他不顾挣扎,狠狠掐开庄清河的下颌,让他的嘴被迫张开,把那瓶药都灌了进去。   “咳,咳咳……呜…咳咳咳……”庄清河被呛得又开始咳起来。   他的下巴被邓昆这样一弄,又脱臼了。药液有的被他咽了下去,有些掺着口水顺着嘴角滑到了脖子里。   庄清河剧喘着,用手托着自己的下巴,狼狈地背过身缩成一团,用颤抖的手把脱臼的下巴重新复位。   很快他觉得身上烧得很,呼吸间的热度都能把人灼伤。他双眼通红,声音听起来像是难受得快哭了,扭头问:“你给我喝了什么?”   “一点助兴的药。”   庄清河猛地瞪向他,狂怒:“你疯了?你想干什么?”   邓昆看着庄清河,觉得自己可以再给他一次机会。邓昆缓缓走向他,说:“清河,我可以不怪你,我甚至可以当一切都没发生过。只要你答应和我离开南州,我们随便去什么地方都可以。”   自从回到南州,庄清河身边总有数不清的人。他知道他的清河有事要做,所以从来没有抱怨过。   可是那个商珉弦......   自从他出现后,庄清河又是让他去交女朋友,又是要赶他走。是因为觉得他太碍事吗?   可是他都很听话了,为什么还要赶他走?   只要庄清河答应和他离开南州,以后他们两个永远在一起,他可以不计较小时候的事。   “清河,我们要永远在一起。没人在乎我,我也只有你了。”   庄清河感受着药效上来,感觉越来越烫,身体里叫嚣着一种渴望,甚至连额头上都开始冒出细密的汗珠。   呼吸变得粗重,眼前视线也开始迷蒙。   “很难受吗?”邓昆有些担心地看着他,把他抱起来放到沙发上,说:“很快就不难受了。”   “只要我们做完,你就会忘了商珉弦。我们就还像以前一样,你不让我做的事我都不做 ,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庄清河简直像是被雷劈了一样,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他看着邓昆的眼睛,知道他是又犯病了,整个人陷入了某种混乱中,情绪接连跳转,连说话都颠三倒四。   而邓昆一脸认真地又说:“你是因为和商珉弦做了那种事才喜欢他的,他是你的第一个男人,所以你才那么在乎他。”   “清河,你根本不懂。你不懂这些事,你太单纯了。”   邓昆说着,就动手去解庄清河的裤子。   庄清河从懵的状态中猛然抽回,死死攥住自己的裤腰,怒道:“邓昆!你还知道我是谁吗?”   邓昆置若未闻,和庄清河的手较着劲,嘴上说:“你就是因为只有商珉弦一个男人,所以才会觉得他特别,等过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庄清河的手前段时间受过伤,使不上太大劲,更何况邓昆本就比他更彪悍。   他吓得魂飞魄散,头皮发麻,甚至还有一种被迫乱.伦的恶心感,一边死守阵地,一边怒吼:“小昆!你先给我冷静。”   邓昆的早年经历使得他应激后反应很强烈,而且一旦陷进去就很难出来。这种情况是安全感丧失的标志,医生在治疗过程过,曾经试图给他形成一种能快速将安全感重新引入体内的锚点。   最后发现,最好的锚点就是庄清河。   庄清河能令陷入应激不可自拔的邓昆回归理性,只要庄清河一叫他的名字,就能令他快速回归现实。   可此时庄清河拼命叫他的名字,却对邓昆丝毫起不到作用,像一个骤然失去了法力的咒语。   庄清河实在挣扎得厉害,他又惊又怒又怕,本来就受伤的手在挣扎中又被皮带扣磨破了,开始往外渗血。   邓昆看到血后,眼眸加深,停了下来。   他动作停止,身上的气压却加重了,像怒到极致反而归于平静。他抬眼看着庄清河,眼神混乱得让人心惊。他说:“好,好好好好......”   邓昆说了一连串的好,可从他的表情来看,那是一点都不好。   “你不要我,那你可以试试别人,反正效果都一样。”邓昆说这些话的时候眼里闪着疯狂的光,他是真的觉得这个做法可行。   庄清河被他这句话弄得后背发凉,问:“你想干什么?”   邓昆一言不发,抓起他就往门外走。   庄清河肝胆俱裂,全身都酸软无力,被他拉得跌跌撞撞,徒劳地想掰开他的手,惊恐万分地问道:“邓昆,你想干什么?”   邓昆至若未闻,说话间就把他带到同楼层的一个房间前,然后敲门。   不多时,韩天一从里面把门打开。   邓昆拽着庄清河,把他推到韩天一怀里,说:“送你了。”   韩天一莫名其妙地愣在那,没反应过来。   而庄清河无力地扑倒在地,转身看向站在门口的邓昆,眼里又惊又怕,声音都在发颤:“小昆……”   邓昆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在他惊惧的表情中,缓缓把两人之间的那扇门慢慢关上。   “小昆!!!”   庄清河表情骇极了,几乎是手脚并用往门口爬,嘴里不停喊着邓昆的名字。   这次他的声音没有起作用。   以往将庄清河的呼唤当做锁住咽喉的链条的邓昆,这一次对他的呼声置若未闻,仍是把门关上了。   门关上后,屋里只剩庄清河和韩天一两个人。韩天一搔了搔头,蹲下身看着他,一脸懵:“这是什么情况?”   庄清河没搭理他,拼着力气起身,想去开门。   “你这个样子要去哪?”韩天一蹙眉将他拦下,接着便惊叫道:“你身上怎么这么烫?”   庄清河浑身灼热滚烫,呼吸急促,喘息间喷出的都是情谷欠。   韩天一只看了一眼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他玩味地看着庄清河,说:“哟,这是送上门来的的啊。”   “滚开!”庄清河冷脸推了他一下。   韩天一反而一把扣住他的肩,理所当然地说:“差不多行了啊,谁不知道邓昆对你言听计从,他这么做还不是你的授意,我不爱玩欲擒故纵那套,我喜欢直接奔放的。”   “我奔你大爷!”庄清河眼睛几乎要喷火,甩手挣开,扑过去要开门,又被韩天一拦住。   这下他真的炸了,一个肘击到韩天一脸上,骂道:“滚!”   韩天一猝不及防被他打中,跌坐到地上,捂着脸痛叫出声。然后猛地抬头,恶狠狠道:“庄清河,你他妈……”   眼看庄清河还要再打,韩天一扑上去压住他,嘴里喝道:“你给我冷静一点!”   庄清河被他整个压在地毯上,眼睛一眯,抬腿伸到韩天一脑后,然后两条修长笔直又有力的腿就成剪刀状绞住了他的脖子。   韩天一被他弄得喘不了气,手在地上猛拍,是投降的意思。   庄清河腿上狠狠一绞,用强大的核心爆发力直接将他整个人掀翻在地。   然而一套动作下来,庄清河也没什么力气了,那几个高爆发的动作让药效很快就随着血液游走了他的全身。   他看着被韩天一挡住的房门,又看了看房间里面靠窗的窗户,很快做出了决定。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   庄清河艰难起身,跌跌撞撞地走到窗边,哗得一下扯开窗帘,推开窗户往外看了看。   他没记错。   窗户外面就是甲板地面,但是这个房间是在三楼。   韩天一从地上爬起来,看到庄清河的举动后顿时一脸惊恐,吼声破空而出。   “庄清河!”   那边庄清河晃晃悠悠地爬到窗台上,一条腿已经跨到了窗外,闻声回头望向他。   江上的夜风从窗口吹进来,吹乱了庄清河的头发,隔着凌乱的发丝,那双通红的眼睛里满是近乎愤怒的绝决。   --------------------   谢谢大家的海星评论赞赏,鹿鹿受宠若惊。   既然如此,←_←那就再点一下作者专栏关注吧,收藏一下。 第71章 不想再喜欢商珉弦了   韩天一目瞪口呆,一脸震惊地看着他:“庄清河,你不是想跳下去吧?”   庄清河望向他没说话,雾蒙蒙的眼睛,有些失焦,又有些绝望。   “你给我回来!你疯了吗?这可是三楼!”韩天一狗似的狂吠。   庄清河没搭理他,转头看向窗外。   三楼到地面的距离,对于平时的他来说,问题不大。但是现在他被下了药,腿有点软,而且神智有些涣散。   掌握不好力道和落地姿势,跳下去也许会受伤。   不过没关系,他如果伤了,邓昆和韩天一总不至于还把他抓回来做什么吧?   应该……不至于吧?   庄清河脑子生锈了似的卡了卡,又有些不确定。   韩天一看着他,想到了一种动物。   小时候外婆给他讲过,说壁虎在遇到惊吓和危险的时候,会把尾巴折断,趁机逃出生天。   这叫断尾求生。   韩天一此时看着跨在窗台上的庄清河,突然就想起了壁虎。   壁虎在白垩纪时代就已经存在了,已经有上亿年的历史。   这种放弃局部保全整体的求生技能,是它们在这漫长一亿多年间进化来的。   而庄清河仅仅用了二十多年就学会了,因为他总是陷入两难,以至于他必须拥有在最短的时间里做出取舍的能力。   回顾庄清河的一生,其实就是一直在做选择。   在坏的和更坏的中间做选择。   韩天一开口,轻声喊他:“庄清河。”   庄清河转头看他。   韩天一:“别跳,我放你走。”   庄清河一言不发。   “我真的放你走,你现在就可以走。”   庄清河又一次目测了楼下空地的距离,然后抬头看了看韩天一,似乎在衡量。   韩天一站在他和门的中间,而他现在浑身虚软,几乎没有战斗力。一旦近身,而韩天一又反悔,那他根本反抗不了。   庄清河很快做出了抉择,他指着窗外,看向韩天,命令道:“你,现在下去,站在那。”   “……什么?”韩天一反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庄清河怕自己诈他,要把他支到一个能让他看得见,但是又过不来的地方。   那个地方就他坐在窗台上能看到的下面的那片空地。   “……”韩天一真特妈服了,这人都到了这种地步了,还有那么多心眼,警惕心怎么那么重?   “庄清河,你瞧不起谁呢?我说话算数,说放你走就放你走。”   “你当我是什么畜牲吗?强迫人这种事我可干不出来。”   庄清河看着他,丝毫不肯退让。   “行行行。”韩天一举手投降,往门外走,边走还边交代:“你坐稳当,别掉下去。”   说完他就出门了。   韩天一应该是一路跑着下去的,也就两分钟,他就出现在了庄清河的视野中。   韩天一站在甲板的灯下,灯光照得他闪闪发光,江面的夜风吹乱了他的头发看不清表情。   他挥动双臂,语气还带着快速奔跑后的喘,焦急地冲着庄清河喊。   “庄清河,我下来啦,你快回去。”   庄清河见状,这才扶着窗框收回挂在外面的腿,离开了房间。   他在走廊上走得跌跌撞撞的,自己的房间是不能回了。他哆嗦着拿出手机,想打电话给施光,让他派个快艇来把自己接回去。   船上不能再呆了,在这之前,得先找个地方躲起来。   躲起来......   刚掏出手机他就撞上了一个人,手一晃,手机掉到了地上,直接摔黑屏了。   庄清河附身想去捡手机,却被那人一把拉住胳膊捞了起来。   “庄清河?”   庄清河抬起充满迷雾的眼睛,看到眼前的人,是商珉弦。   不想理他,他又想弯腰去捡手机,可是商珉弦拽着他的胳膊不放。庄清河突然就炸了,甩开他的手,怒道:“走开!”   商珉弦没松手,他看出庄清河全身无力,腿都快跪到地上了。于是帮他他把手机捡起来,递回给他,又问:“你怎么了?喝多了?”   庄清河没说话,拿起手机开机,没反应,开不了机。   他推了一把商珉弦,想最起码先离开这个楼层。   还没迈出两步,两条腿就别在一起绊了一下,整个人往地上载去。   腰上突然环住一条手臂,把他扯了回去。商珉弦扶稳他,皱眉问:“你到底怎么了?能不能说?”   这个楼层没几间房,走廊又安静,有一点声音房间里都能听见,这时,庄清河那个房间的门从里面打开了。   庄清河回头一看,看到邓昆从房间出来,正在往这边看。   庄清河一惊,猛地回头钻到商珉弦怀里,说:“商珉弦,带我走,快......”   商珉弦:“......”   变脸真快。   庄清河还在催促他:“快带我走。”   商珉弦看了眼邓昆,扶住庄清河准备转身离开。   “商老板。”邓昆在身后叫住他。   庄清河狠狠抓住商珉弦的手臂,头也不敢回,无声地冲商珉弦摇了摇头。   邓昆走近了,看了庄清河一眼,问商珉弦:“你要把我家清河带到哪去?”   庄清河听到邓昆的声音,手上又用了点劲儿,抓得商珉弦都有点疼了。   商珉弦垂眸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臂,转头对邓昆说:“他不舒服,我带他去休息。”   “哦。”邓昆的目光在庄清河身上扫了一下,声音平静道:“交给我吧,平时都是我照顾他的。”   庄清河眼睛死死地瞪着地面,往商珉弦怀里缩了缩,始终没有看向邓昆。   商珉弦面无表情,语气平静却带着上位者的倨傲和独裁,直接拒绝:“我会照顾他。”   邓昆看着他,眼眸逐渐变深,眼中透露出一种欲斗的狠戾。   商珉弦面对邓昆身上强烈的攻击性,依然是一副稳稳的模样。   两人目光对视锁定,空气中的张力拉满,隐隐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对抗。   庄清河不想把商珉弦搅进来,张了张嘴,刚想认命跟邓昆回去。   就在这时,韩天一从楼梯上来了。他在走廊尽头看着三人,蹙着眉,有些搞不太清状况。   然后他提步走过来,问:“你们仨在这干什么呢?”   听到突然插.入的声音,邓昆原本蓄势待发的拳头松了下来。   他当然可以用武力把庄清河弄回来。商珉弦一个他能对付,可再加上一个韩天一,就有点麻烦。   只要弄出一点动静就会惊动到旁人,船上到处都是安保。   而且现在是在船上,不着陆地,明天早上之前根本走不掉。   商珉弦看出邓昆的退让,淡淡地收回视线,扶着庄清河离开了。   商珉弦把庄清河扶进自己屋里,放在沙发上。刚要起身,就被他抓着衣襟不松手。   庄清河直直地看着商珉弦的嘴唇,理智和情谷欠对决,将他活活撕成两半,乱糟糟的内脏洒落一地,都是他的狼狈。   他眼神迷离地抬了抬脖子,离商珉弦的脸又近了一些。鼻息间的味道那么好闻,正好能解他身上的火,于是就嗅着追了过去。   商珉弦愣了一下,就被他亲上了。庄清河吻得急切又躁动,甚至充满了侵略性。   他手紧紧地抓着商珉弦的衣襟,如饿极了的婴儿吃奶般急切地吸吮着。   直到吻得喘不过气,商珉弦退开的时候,庄清河还拽着他的衣领不放,嘴里发出不满足的哼声,追着他往前蹭。   商珉弦蹙眉看着他,问:“你怎么了?你没喝酒啊。”   他刚刚才注意到庄清河身上并没有酒味儿,接吻的时候更加确认他没喝酒。   庄清河喉咙里嘤咛了一声,很委屈似的又想把他往自己这边拽。   商珉弦很疑惑,握住他的肩:“你到底怎么了?”   庄清河知道他在跟自己说话,但听不清也无法思考,就努力想集中精神。神思稍微凝聚后,他看清了商珉弦脸上的疑惑。   清醒一点后,他就想起来了不久前在甲板上,商珉弦对自己说他又交了一个男朋友。   一盆水兜头泼下,那几乎将人焚烧的晴欲冷了几分,他找回一丝清醒的理智,看了看自己拽着商珉弦不放的手,像发现自己做了错事一样猛地松开。   重重呼了两口气,转身把自己蜷了起来,很难受地轻喘着。   商珉弦能看出庄清河不对劲儿,但是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   他看着庄清河被水雾浸透的眸子,抖个不停的眼睫毛,泛红的眼尾,以及微张的嘴唇。   还有凌乱的呼吸。   脑子里一道白光闪过。   庄清河这副模样对商珉弦来说太熟悉了,很像在床上时,被弄得神志不清的样子。   商珉弦思索了两秒找到答案:“你被下药了?”   再想到刚才在走廊上,邓昆和庄清河之间那诡异的氛围,他有了猜测:“是邓昆?”   庄清河没有回答,他把脸埋在沙发的抱枕里,闷声道:“你出去,让我自己待着。”   商珉弦迟疑了一下,想把他抱起来,可刚一碰到就被他推开。   庄清河的眼睛隐在凌乱的发丝后面,因他的靠近而充满戒备,问:“你想干什么?”   出口的语气很冷,声线却软得不行。   商珉弦沉默片刻,开口:“我可以帮你。”   庄清河看着他,眼中戒备丝毫不减:“不用,我没事。”   这句话他想说得强硬,可听起来更像是模糊的哀求。   那天晚上的羞辱庄清河还没忘记,不可能再让自己经历第二遍。   谁知道商珉弦到时候又会怎么对他。   商珉弦能看出庄清河在克制,在压抑,他甚至能从他破碎的眸光中看到他的抗拒。   他猛地将庄清河扳正,把那明显的变化展露于两人眼底。   庄清河立刻想缩腿,遮掩起来,商珉弦却不放手。他四肢虚软无力,拼命挣扎也无济于事。忍不住怒道:“干什么?放开我!”   商珉弦声音有些愠怒:“这就是你说的没事吗?”   “跟你有什么关系?”庄清河浑身都在颤抖,商珉弦的靠近就像一泓清泉,让他浑身舒畅,可理智又告诉他要克制。   意志和本能的拉扯让他觉得生疼,就快忍不住了,突然眼泪狂涌,再提声崩溃大叫:“出去!”   商珉弦松开了手。   “出去!”庄清河在发抖,双腿紧紧蜷缩在一起,整个人都已经到了极限。   商珉弦拧眉问:“你打算找谁帮你?”   这句话让庄清河体内的欲.火突然催化成一种尖锐的愤怒。   这些人,一个两个......   全他妈是混蛋!   庄清河抬起血红一片的眼睛,突然阴鸷地笑了,说:“你们他妈的,是不是以为我,被下了药,就只能任人摆布了?”   他应该是被折磨得神志不清了,颤抖的声音和奇怪的断句都出卖了他的狼狈。   疼痛能让人清醒,从而忽略欲.望。庄清河手往后摸,抽出长期别在后腰的匕首,刀刃在灯光下闪着雪白的冷光,然后毫不犹豫地抬手刺下。   空气中静了几秒。   血一滴一滴落下,落在庄清河的腿上。意料中的剧痛却没有传来,他抬起失焦的双眼看向自己手里的匕首。   商珉弦用手握住了它。   商珉弦握着锋利的刀刃,血液源源不断从指缝里流出,可他脸上却没有一丝表情,还是那副清冷的样子。   他冷静地掰开庄清河拿匕首的手,收回染了血的匕首,抽了张纸巾擦干净。   动作慢条斯理,甚至有些优雅。   “我去叫医生过来。”商珉弦把擦干净的匕首放进自己的口袋,站起来说:“你在房间待着别乱跑。”   商珉弦离开后,庄清河愣了一会儿才开始有动作,他像只西瓜虫一样又把自己蜷成一团。   除了热和燥,庄清河还感觉很痒,那像是存在于另一维度的痒,他摸不着,挠不了,无法缓解。   意识在大海中浮沉,神智模糊不清,庄清河突然就感觉心里很委屈,迷迷糊糊地哭了一会儿。   船上的房间设备齐全,甚至很豪华,商珉弦的这个房间客厅有一个冰箱。   庄清河起身,脚步虚软地走到冰箱前,打开冰箱。把里面准备给客人冰酒用的两大袋冰块拿出来,然后来到浴室。   放好水,倒进冰块。他连衣服都来不及脱,直接躺了进去。这个药太烈了,他感觉全身都要烧着了。因为心理作用,他入水的那一刻甚至仿佛能听到撕拉一声。   他闭上眼,想象自己沉入了冰川海底,很快手脚就被冻得没有了知觉,只有眼泪还在流。   庄清河意志逐渐昏沉,恍惚中看到浴室门被打开了。可是他视线模糊,眼珠被烧得发涩,努力睁眼也看不清来人。   商珉弦手上的割伤都没有包扎,就直接领着医生回来了。找到浴室,看着躺在一池冰块的浴缸里的庄清河,他感觉呼吸都要顿住了。   庄清河的脖子像里面的皮筋断了似的没一点劲儿,脑袋垂在浴缸边沿无力地晃着。眼睛有点翻,还有一种垂死之人的疲惫。   庄清河终于支撑不住在拉扯逐渐疲累的意识,眼皮半阖地昏昏噩噩。   突然一只手握住了他,那只手掌心宽大,总是比他的手热一些,此时正在轻柔摩挲着他的手。   这种近乎不真实的温柔让他生出退意,他知道这是谁。   怕自己再次沦陷,于是他忍不住蜷了蜷手指,从那只手里退了出来。   “出去……”庄清河张了张惨白的嘴唇,说出的话微不可闻,又说:“不要你……”   不想再喜欢商珉弦了。   --------------------   谢谢大家的海星收藏评论赞赏,鹿鹿鞠躬。   还有啊就是。   大家不要再担心作者的精神状况了,我精神状态很正常。   真的。 第72章 快跑!!!   深夜十一点。   庄杉坐在客厅吞云吐雾,突然接到了一通来自瓯岛的电话。   这个通话不到十分钟,他挂完电话就寒着一张脸,脸上带有一种风雨欲来的阴沉。   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出声,问一旁的陶管家:“老陶,如果有一个人很恨你,你会怎么办?”   陶管家想了想回答:“离他远一点,这辈子都不和他来往。”   庄杉望着眼前的烟雾,眸光上覆着一层凉凉的寒霜:“我会对他比以前更狠,让他这辈子都不敢再反抗。”   商珉弦把庄清河从浴缸里捞出来,庄清河的手脚离水时划动了两下,然后就垂着不动了。   他气息微弱,眼睛紧阖,嘟囔着:“别碰我......”   商珉弦没搭理他,先是把他放到了沙发上用浴巾裹起来,然后又打电话叫人送干净的衣服过来。   接着医生上前查看,开了点药,又对商珉弦说:“让他多喝点水,尽快把药排出来,没什么大事。”   “嗯。”商珉弦起身去给庄清河倒水,又对医生说:“帮他看看他的手。”   刚才庄清河拽着他猛亲的时候他就发现了,庄清河两只手上都有很重的伤,有两个手指的指尖都破了,指甲劈了一半。   “哦,好的。”医生应着,看了看庄清河的手,哟了一声:“十指连心,这得多疼啊。”   感叹完打开药箱,给庄清河的手指也细细上了药。   商珉弦在旁边倒着水,忍不住转头问医生:“他那手是怎么弄的?”   医生:“像是在什么地方挠的,只是挠成这样的可真少见。”   商珉弦皱眉,想半天想不明白。   庄清河吃了药,医生看了看确定没什么事,又给商珉弦的手包扎了一下,然后就离开了。   商珉弦端着杯子走过去,扶起他让他靠在自己怀里,把杯子凑到他唇边:“庄清河,喝水。”   这个庄清河倒是没抗拒,他早就被烧得口干舌燥了,听话地张开嘴把一杯水喝光了,然后弱弱地说:“还要。”   “......”商珉弦听了这句话,不知道联想到了什么情景,半天没动弹。   庄清河迷迷糊糊的,见他不去给自己倒水,闭着眼着急催促:“快点,我还要。”   商珉弦吐了口气,又去给他倒了杯水。   庄清河咕嘟咕嘟又喝了一杯,才消停下来。   伺候他喝完水,服务生正好敲门送衣服过来,商珉弦去门口取了衣服回来,把庄清河身上已经被浸得湿透的浴巾拿下来,想给他把衣服换了。   正解扣子的时候,庄清河猛地睁开眼,眼睛亮得吓人:“你干什么?”   “把你的湿衣服换下来。”   庄清河眼珠迟钝地转了转,声音嘶哑道:“我自己换。”   商珉弦垂眸看着他,手还放在他的扣子上。   庄清河浑身湿透,又被滚烫的身躯烘着,身上的气息蒸腾似的挥发出来,这使得那股桃子香比平时更加浓郁。   他整个人都被庄清河的气息包裹,那像是水蜜桃熟到最后阶段,熟到极致,再不吃就要腐烂的味道。   仿佛又在叫嚣:来吃我啊,再不吃我就坏了。   商珉弦开口:“庄清河,你哪里我没看过?”   庄清河愣了一下,抿唇不语。这句话无疑是在提醒他,他们曾经的关系。   沉闷的酸痛涌了上来,商珉弦现在把他当什么?   他享用安安的身体,却拒绝庄清河的灵魂。   明明都有男朋友了,还把他带回去,让他像个见不得光的第三者一样躲在衣柜里。   现在又算什么?   包扎好的手又开始隐隐作痛,他看着商珉弦,一言不发。   商珉弦看着他怒视的双眸,收回手:"你去卧室睡吧。"   庄清河撑着身子起来,脚一落地就差点跪下去。商珉弦早有预料似的把他捞起来,直接打横抱起来,往卧室走去。   庄清河以为他想干什么,挣扎起来:“商珉弦......”   商珉弦置若未闻,进了卧室把他放到椅子上,双手撑着椅子扶手俯下身,居高临下地看着狼狈的庄清河,声音愠怒:“庄清河,你能处理好?”   这句话勾起了圣诞节关于那场大雪的回忆,庄清河眼神躲避,不看他。   商珉弦继续道:“把自己弄得一身狼狈,乱七八糟,这就是你说的能处理好?”   庄清河眼眸下垂,撇到商珉弦撑在扶手上的手,上面包着刺眼的白色纱布。   商珉弦站起来,说:“先脱衣服再上床,别把床弄湿。”然后就关门出去了。   庄清河脱下湿漉漉的衣服,爬到床上,用柔软的被子把自己裹起来。医生开的药渐渐起效,身上的燥热也慢慢降下来。   筋疲力竭,他睡了过去。   庄清河这一觉睡得昏天暗地,再一睁眼,他已经不在船上了,身上衣服也穿好了。   商珉弦正抱着他,往码头停车的地方去,商珉弦的司机就在不远处等着,见他们过来直接打开了车门。   商珉弦先把他放在后排,自己也上了车。   庄清河意识清醒过来,发现自己正趴在商珉弦腿上,挣扎起来:“我不去你那。”   商珉弦手上的伤被他挣扎时碰到,钻心的疼。他们俩现在一个天残,一个地缺,四只手里就一只好用的。   额角青筋猛跳,商珉弦用唯一好用的那只手给庄清河屁股狠狠一巴掌,说:“别闹!”   庄清河也火了,他现在虽然很虚弱,但是脾气却也不小,怒道:“谁跟你闹了?我为什么要跟你闹?”   商珉弦又照他屁股上打了一巴掌,说:“能不能听话!”   “你凭什么打我?”庄清河双眼冒火,用头重重往他胸口撞去。   “……”商珉弦直接被他顶得后背撞上车门。   商珉弦攥住他的双臂,怒道:“庄清河!你闹够了没有?你手上的伤不好好处理你等着截肢吗?”   昨天船上条件有限,医生处理得太简单了。   “跟你有什么关系?”庄清河整个人燥得很,脾气不是一般大。他甩开商珉弦的手臂,声音甚至有点尖:“你吼什么?疯了?”   商珉弦也生气了:“跟我有什么关系?你以为你是怎么下来的?邓昆一直盯着你,要不是我,你能下得了船吗?”   提起邓昆,庄清河不说话了,他确实没地方去了。他住处很多,但是每一处邓昆都知道。   可他也不可能去商珉弦那里,商珉弦也许跟现在这个男朋友也同居了,自己过去算什么呢?   住在他的衣柜里吗?   手又开始疼了。   就在这时,有人走过来敲车窗。庄清河看出去,眼熟,是庄杉身边的人。   他打开车门下来,问:“怎么了?”   “我带小少爷过来的。”   “海洋?”庄清河看向一旁,果然看见庄海洋站在不远处的车旁,穿着一件白色毛茸茸的针织衫,看起来很乖。   他朝庄清河走过来:“哥。”   庄清河:“海洋,你怎么来了?”   “爸爸叫你,回家吃饭。”庄海洋说。   庄清河看了看旁边的车,和站在车门口的保镖,蹙了蹙眉,心里也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来自庄杉不动声色的威胁。   他好久没有回去了,庄杉又想干什么?   他低头看了看庄海洋满是期待的脸,张了张嘴,还是轻声说:“好。”   然后又说:“你去车上等我。”   等庄海洋上车后,庄清河转头对商珉弦说:“昨天,谢谢你。”然后视线落在商珉弦放在腿上那只受伤的手,看了一会儿。   商珉弦没看他。   他在想,庄清河他爸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比起邓昆这号已经撕破脸的危险人物,应该好一点。   更何况庄清河不去他那,他也不能跟个原始人似的把人打晕扛回去。自己确实没什么理由阻止他回家。   这么想了一会儿,他才开口:“嗯。”   庄清河还看着他的手,问:“你的手。”   商珉弦抬起包了纱布的那只手,微微握了握,面无表情:“医生说没伤到要害,不影响以后。”   听他这么说,庄清河总算松了口气,说:“那我走了。”   庄清河上了车,然后司机就开车离开了。   商珉弦看着远去消失不见的车影,过了好大一会儿才出声:“走吧。”   车窗外树影飞略,庄清河歪歪地靠着,整个人已经筋疲力尽,却还是不得不打起精神思考,庄杉又想干什么?   他有好长一段时间没回去了,为什么偏偏今天让他回去?还派了庄海洋,直接来码头等他。   思绪回溯,上次回去,是三个月前。   那天他在书房和庄杉聊了一会儿,庄杉给他倒了杯茶,然后突然说:“我把公司法人转给你吧。”   庄清河看着眼前的那杯茶,似乎在沉思,很快就回答:“好啊。”   说完,他要拿杯子喝茶,庄杉突然拦住他。   他抬头,和庄杉对视。   庄杉把他面前那杯茶拿开,说:“凉了,我给你换一杯。”   说完他倒掉了那杯还冒着热气的茶,然后又取了一个新的杯子,给他重新注了一杯。   庄清河垂了垂眼皮,拿起茶杯,啜了一口。   那天他离开的时候,刚走了几步,脸色就逐渐凝重起来,手心里也满是汗。   和庄杉的每一次交锋,都如履薄冰,空气里闪着看不见的刀光剑影。   走到现在,已经不容他行差踏错一步。   庄清河知道,庄杉从来就没有真正信任过自己,金玉枝死后,他对自己的忌惮更重。   提出把公司法人转给他,是来自庄杉的牵制,也是试探。   只有法人身份,却没有股份。这意味着他身上只有责任,而得不到任何实际的利益。   回到家后,庄清河随便吃了口东西,就钻进庄海洋的房间睡觉了。   一直睡到中午时分才醒过来,庄海洋乖宝宝似的坐在窗边的椅子上,一直在等他睡醒。   庄清河感觉精神好了些,和庄海洋说了会儿话。   突然听到外面传来的动静,好像来了很多人,他蹙眉坐起来,发现头还有些晕。   撑着身体下床,他贴在门板上听了听动静。   虚弱的身体让庄清河没有安全感,他心里隐隐升上一种不安。坐以待毙不是他的作风,他准备出去看看情况。   扭动门把,纹丝不动,从外面锁上了。   心里的不安仿佛得到证实,庄清河盯着门把手看了几秒,又回头看向庄海洋。他想把门踹开,又怕吓着庄海洋。   这会儿庄海洋还是乖乖地坐在椅子上,睁着一双懵懂的大眼睛看着他。   他想了想,然后朝庄海洋走过去,弯下腰问:“海洋,我们来玩个游戏好不好?”   一听玩游戏,庄海洋来兴致了,坐直了一点问:“什么游戏?”   “你猜猜,我几脚能把门踹开?”   庄海洋想了想,伸出三根手指说:“三脚。”   庄清河笑了笑:“好。”   然后他转身走到门后,嘣得一声巨响,一脚就把门踹开了。   庄海洋在他身后快乐地惊呼,鼓掌。   庄清河回头又说:“你在屋里待着,别出来。”   庄海洋点点头,继续乖乖坐着不动。   庄清河出去后从二楼下去,客厅里似乎是庄杉在与人交谈的声音,嘈嘈切切的听不清在说什么。   这时,陶管家在旁边咳嗽了一下,庄清河朝他看过去。   陶管家眼睛往门口看了一眼,不动声色地使了个眼色。   庄清河长期处于危险中所锻炼出来的强度警觉和敏锐,让他立刻判断出了这个眼神的意思。   快跑!   阳光在屋内游移,庄清河赫然出了一身冷汗。他移动脚步就往外走,离开这里。   然而刚走几步,还没迈出门口,他突然感觉后背一阵尖锐的刺痛,顿时僵在原地。他缓缓回头,看到不远处的庄衫。   庄清河陷入黑暗前的最后一个画面,就是庄杉嘴里叼着雪茄,面无表情地拎着手里的麻醉枪朝他一步步走来。   --------------------   鹿鹿鞠躬感谢大家都收藏海星评论赞赏。   估计今天海星能破十万,所以兑现承诺,明天双更。   然后立下一个flag,作者专栏关注满2000加更!   (希望完结前能满2000)   另外,再次重申。   作者精神状态良好。 第73章 出生和死亡   商珉弦回到家后没去公司,他今天在家办公,开完一个视频会议正好到了中午。   吃饭的时候,他心里突然泛起一种不安,叫来管家:“我记得我在郊区有套房子是吗?就离庄家不远。”   “对。”管家点点头:“您小时候在那住过几个月......”   商珉弦朝他看了过去,管家便噤声了。   “找人收拾出来,我过去住段时间,消暑。”商珉弦放下筷子,擦了擦嘴,总觉得胃口不好。   “好的。”管家感受着夏末初秋微凉的天气,面不改色地应道。   商珉弦想了想又说:“我两个小时之后就过去。”   管家一听这么急,便立刻去安排。好在那套房子虽然没人住,但是一直有定期打扫维护,收拾起来也很快。   “滚开!滚开!”   紧闭的房门里不断传出庄清河的怒喝,以及压抑的嘶吼。   庄海洋站在房门前急得团团转。   又过了十来分钟,庄清河哭得气噎声嘶,几乎是在哀叫,整个人都崩溃了,卑微地哭求道:“你们是医生啊,你们不能这样对我。求你们......求求你们......”   半个多小时后,一个四十来岁穿白大褂的男人从里面出来找到庄杉,说:“庄总,小庄总不配合的话,我们很难办。”   别说配合,屋里的小庄总现在看起来都快疯了,估计杀人的心都有了。要不是被束缚带捆着,这会儿屋里都血流成河了。   庄杉想了想,问:“没有别的办法吗?”   医生想了想,没说话。   这是还有别的办法,可能因为某种原因,医生不太方便说。   庄衫:“说。”   医生迟疑了一下,说:“还有一种方法,睾.丸穿刺取.精。这种方法一般是针对无.精、死.精,或者取.精困难的人群才会采取的手段。”   庄衫闻言不置可否,笑了笑说:“他现在不就属于取.精困难吗?”   医生不语。   “做吧。”他轻描淡写的语气说。   医生咬咬牙点头,说:“好的,我现在就准备麻醉。”   “不用麻醉。”庄衫说。   “什,什么?”医生听了这话都骇然了。   庄衫阴冷道:“让他长长记性,直接做。”   过了十分钟,也许更久。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庄清河突然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那声音凄厉到了一种渗人的程度,像是一个人的嗓子被撕豁然开了,尖锐得让人毛骨悚然。   庄海洋在门外听着这惨烈的叫声,用手拍着门板,嚎啕大哭起来。   里面惨叫,外面大哭,庄家的屋顶都快被两兄弟给掀翻了。   庄海洋是个傻子,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急得疯了,不住拿头用力去撞门,一边撞一边大哭,嘴里喊着哥哥哥哥。   佣人手忙脚乱上前,连哄带扯,半强制地把庄海洋弄回房间。   庄衫听着庄清河的惨叫,在楼下喝茶,倒出的茶水成一线,又稳又漂亮。   惨叫、痛哭、安详,如此割裂的情形,这样荒唐的一幕,在庄家上演。   陶管家在一旁手都在颤,这声音......   他小时候也是在乡下长大的,过年杀猪的声音都没这么渗人。   庄杉则在心里想着自己的两个儿子,一个傻穿地心, 一个精明得非人。   精的这个偏偏跟自己一个性子……   呵,说到底不是在自己身边养大的。   其实说起来很奇怪,像庄杉这样对两个儿子如此无情漠视的人,偏偏又极度在意血缘。   好像越是自私自大的人,越在乎自己对这个世界的影响力,非要给这个世界留下点什么。   还有什么比让一个人继承自己的姓氏、血脉在这个世界上活着,更能体现存在感的吗?   这就是为什么当初庄杉要把庄清河接回来。   但是庄清河太像他,他有时候得意这一点,有时候又忌惮这一点。   如果能有一个和自己血脉相连又在自己身边,被自己从小教导的孩子,那是最好不过的。   至于庄清河,到时候他就可以出局了。   房间里。   庄清河拳头攥得死紧,掌心被指甲刺破,喉咙里发出濒死的呜咽,眼泪疯狂滚落。   他在这个时刻觉得自己被剥夺了作为一个人的全部权利,像一头需要完成配种任务的牲畜。   连牲畜都不如,起码人对牲畜都不会这么残忍。   清醒的......活生生的......   他明确感觉到,自己体内有什么东西死掉了。   商珉弦抵达郊区的时候,已经下午四点。天色乌沉沉的,没多久就下起了雨。   这套房子距离庄家只有几百米,商珉弦站在落地窗前,看着窗外的雨幕。   心里总觉得很不舒服。   下雨天,正好适合拜访一下邻居。   他转身对管家说:“帮我准备一份礼品,我去趟庄家。”   即使是见多识广的管家也愣了一下,商珉弦,居然,主动,去拜访,邻居。   这几个词他都理解,但是放在一起,怎么这么让人毛骨悚然。   但他还是以最快的速度准备了一份很像样的礼品,然后说:“那您等一会儿,我去让司机准备车。”他知道商珉弦一向都很讨厌下雨天。   “不用了。”几百米远,等司机还没他自己走过去快。   商珉弦接过管家手里的礼品,走到门口拿了把伞就出门了。   庄清河出来后,自暴自弃地淋着雨,不知道要去哪里。整个人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低着头自言自语,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什么,像个疯子。   不多时,就轻飘飘地扑倒在地,跌进了一场噩梦。   庄清河躺在地上,像一只雨里迷了路的鸟,翅膀都被打湿了,沉重得飞不起来。   商珉弦看到的庄清河就是这个样子。   他呼吸有一瞬的凝窒,把伞和手里拎着的礼品都丢掉,上前把庄清河抱起来。   庄清河犹如陷进雨后的泥浆,沉闷,又黏腻不堪,四处碰壁,仍然找不到出路。   他嘴里念念叨叨的,说着什么。   商珉弦凑近了听,他说的是,“商珉弦,带我逃走吧……”   雨越发滂沱,商珉弦抱着他起身,转身往回走。   庄清河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是他,脸被雨水冲刷得更加苍白。   也不知道他清醒没有,张了张嘴:“商珉弦,我好疼啊……”   “手疼吗?”   “蛋疼。”   “……”   庄清河似乎觉得这对话有趣,突然笑了起来。   商珉弦低头看着他的脸,心里觉得好奇怪,明明雨那么大,明明庄清河在笑,可他的眼泪还是那么清晰。   雨水突然变得好重,雨滴像子弹一样砸在身上。   庄清河看到无数个自己,哭泣的,绝望的,崩溃的,声嘶力竭的,痛不欲生的,一直在挣扎的自己。   牢笼铺天盖地,云朵哭得撕心裂肺。   生了锈的庄清河,又恰逢下雨天。   商珉弦看着他,心想,没人要,那我就把他带回家了。   商珉弦把他抱进卧室放到椅子上,顾不得自己也湿透了,想先把庄清河的湿衣服换下来。   他手刚触上裤腰,就见庄清河猛地睁开眼,一个肘击砸到他的背上,接着一脚把他踹开几步。   “你干什么?”庄清河眼神涣散,凶神恶煞地看着他。   “把你的湿衣服换下来。”   商珉弦觉得这对话该死的熟悉,跟昨晚在船上的几乎一模一样。   这个人,为什么总把自己弄得乱七八糟!!!   不是很厉害吗?不是说自己能处理好吗?   而庄清河的态度已经和昨晚完全不一样,他警戒得厉害,说:“滚!”   商珉弦蹙眉:“你穿着一身湿衣服,会生病的。”   庄清河跟个复读机似的,又说:“滚!”   商珉弦:“……”   他不顾庄清河的打骂,上前三下两下把他湿透的衣服剥了个干净。   这可捅了马蜂窝了。   “滚开!不要!”庄清河厉声尖叫,整个人都崩溃了。   商珉弦的手也疼得要命,他却顾不上。庄清河此时跟条活鱼似得乱蹦,对着脱他衣服的商珉弦无差别攻击。一直在凄声厉叫:“停下!”   嗓子都喊劈了。   商珉弦忍痛挨了好几下,心想他怎么这么能折腾。   好不容易把湿透的衣服都脱了下来,他却没注意到,不知道什么时候庄清河突然安静得异常。   尚且新鲜的疮疤突然就这样又被挖开了,血淋淋的一直颤。庄清河觉得自己就像一个筛子,在抖,还在漏,眼泪和勇气全漏了。   商珉弦刚要抬头说话,就愣在他那种泪水横流的脸上。   庄清河脸通红,呼吸急促,四肢时不时抽搐。   呼吸性碱中毒!   “庄清河!闭上嘴。”   可庄清河根本听不进去,也做不到,仍在极速巨喘。   商珉弦只好用手捂住他的口鼻,采用强制闭气的方法减缓他的呼吸频率。   许久之后庄清河才逐渐平静下来,闭上眼不说话,潺潺的泪水流个不停。   商珉弦把他抱到床上,裹进被子里,看着他一言不发。   庄清河还在抽泣着,过了大概一分多钟,才慢慢把头也缩进被子里。   就像那被子是个壳,他把自己藏到壳里,再也不肯出来了。仿佛这样就能把自己安全地藏起来,没有人找得到。   医生进进出出,第二天凌晨才让庄清河的烧退了下来。   可庄清河还是没醒,他在床上躺了两天,浑浑噩噩的两天。商珉弦开始在家办公,时不时去卧室看他,每次看他都觉得这个人像活不下去的样子。   终于在这天凌晨一点,庄清河突然睁开了眼。他看着天花板,许久没有动作也没有表情。   房子里很安静,佣人们也早就休息了,冰冷的月光透过高高的玻璃窗照在地板上。   窗户开着,雨后清新的味道被夜风吹了进来。庄清河从卧室出来,看着屋里的样子,恍惚了一会儿,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   庄清河许久后才从恍惚中挣脱出来,怕开门的声音会吵到人,他从开着的窗户翻了出去。   每个行业都有一些缺乏职业道德的人,医生这个行业也不例外。   尽管国家一直对代孕秉持坚决打击的态度,但是只要有市场需求,再加上巨大利益的诱惑,仍然有人无视规定和道德,滋生各种地下生殖辅助机构。   这种机构一般是以医疗机构的名义存在,中介的形式,接受客户委托后,将所取样本按医疗手段冷冻,然后转移到国外进行下一步。   富人的需求总是最优先被满足的,为此已然形成一条完善的全球产业链。   很多人没有明白这种事情的底层逻辑,其实金字塔上层人的需求,都是通过压榨底层人的价值获取的。   代孕一旦合法,最先被剥削的就是底层女性的生育权。而当生育权不属于自己,人权也将形同虚设。   赵医生今晚值夜班,没什么人,他就打了会儿盹。   一睁眼,看到坐在自己桌上的男人,瞬时吓得魂飞魄散。   庄清河坐在他的办公桌上,居高临下地睥着他,扯出一个厉鬼般的笑:“这么快又见面了,赵医生”   “小庄总......”赵医生背后冷汗都下来了。   庄清河看着他半天没出声,他在压制自己的恨意,片刻后:“你那天,对我可真过分啊。”   赵医生看着这个苍白的年轻人,口舌干涩:“我只是......我,没办法。”   庄清河冷哼一声站起来,四下打量,嘴上说:“庄杉老了,你以为庄家以后谁说了算?”   赵医生战战兢兢,嚅嗫了两嘴唇,没说出话。   “在哪儿?”庄清河看了一圈都没有找到自己要找的东西。   “什,什么?”   庄清河转身,手撑在桌子上,手指敲了敲桌面,面无表情地提醒:“你从我身上取走的东西,在哪儿?”   “不在这。”   庄清河想了想,了然地点点头:“那东西得低温保存是吧?”   然后轻声命令:“带我去看看。”   赵医生没办法,只好带他去了放置液氮冷冻柜的实验室,然后取出来拿给他。   庄清河单手插兜,接了过来,问:“确定这个是我的吗?”   赵医生连忙说:“不会错的。”   “嗯。”庄清河把那个只有半截手指大小的容器翻来覆去地看,外面的标签上确实写了自己的名字,说:“我的东西就不放在你这了。”   赵医生张了张嘴:“那,庄总那边......”   庄清河打断他:“你自己想办法,让他以为一切都正常进行。”   “可十个月后……”   “十个月。”庄清河讥讽一笑,眸光阴沉不知道在想什么,轻声说:“十个月能发生的事太多了。”   他打开小器皿的盖子,说:“一个人出生,从受精到顺利妊娠,要这么长时间。”   随着他的话,器皿倾斜,庄清河把里面的东西倒进水池里。然后打开水龙头,将其全部冲进下水道。   庄清河回头看他,遥遥一笑:“死亡总比出生快,你说是吧?赵医生。”   处理完一切,庄清河从医疗机构出来。此时已经是凌晨三点,大街上寂静空旷。   商珉弦站在无人街边,头顶是大片大片的鱼鳞状乌云。   他就站在那,看着从里面走出来的庄清河。   --------------------   10万海星的加更来咯~ 第74章 商珉弦,救救我。   凌晨三点的城市没有了喧哗,夜风在两人身边无声穿梭。   商珉弦大晚上还是一身整整齐齐的正装,看起来一丝不苟。他看着庄清河从里面走出来,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庄清河没回答,看到他在这里也不惊讶,从兜里掏出一个东西抛给他。   商珉弦接了过来,是他的车钥匙。庄清河开着他的车出来的,他发现庄清河不见后,也是根据车载定位追过来的。   “车还你了。”庄清河说完,转身就要走。   “庄清河。”   庄清河回头看他,问:“怎么了?”   商珉弦朝他走过去,拽住他的胳膊:“跟我回去。”   庄清河甩开他的手,面无表情:“我还有事。”   “有什么事比你的命还重要?”商珉弦不松手,甚至想把他直接拖回车上带回去。   “别碰我!”庄清河发火了。   商珉弦愣在那里,这好像是庄清河第一次在清醒的情况下对他表现出这么强烈的抗拒。   庄清河怒视着他:“我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我是死是活又跟你有什么关系?”   商珉弦被他的态度刺痛,甚至有些懵:“庄清河,你怎么翻脸不认人?”是谁把他从船上带下来的?是谁把他从路上捡回来的?   “你今天才知道我恶劣吗?”庄清河朝他吼:“你不是早就知道我不是好人吗?”   遭遇了一连串打击和欺辱的庄清河,此时就像一只刺猬,强硬地竖起全身的刺。而作为曾经也羞辱过他的商珉弦,自然要承受他的怒火。   商珉弦忍了他的坏脾气,再次开口:“跟我回去。”   不过短短几天,庄清河就把自己弄得不人不鬼,大半夜的跑出来,现在又要去干什么?   “我说了,我的事跟你没关系。”   商珉弦突然生气了:“庄清河!你就仗着……”   就仗着我喜欢你。   “对,我就仗着这张脸。”这张跟安安一模一样的脸。   庄清河破罐破摔了:“庄杉没给过我什么好东西,就这张脸还不错。可就是这张脸,也总给我惹祸。”   “既然是祸,那我为什么不能把惹祸上身的祸,变成祸国殃民的祸?这张脸长在我身上,它该是我的靶子,还是我的武器,难道不该我自己说了算吗?”   他看着商珉弦,讥讽一笑:“你不是也很喜欢吗?”   当初对安安,不也只是看上了这张脸吗?   这话对商珉弦来说,像是庄清河承认了一些什么。庄清河一直都知道自己的魅力,知道自己怎么样会招人喜欢。   是安安的时候他喜欢,是庄清河的时候他还喜欢。   所以才能这么肆无忌惮地对他,庄清河一直都是这么想的。   庄清河冷哼一声,转身走了。   商珉弦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吼了一声:“我不管了,你的事我再也不管了。”   庄清河没有回头。   庄清河径直去了一片老旧的居民区,狡兔三窟,像庄清河这样没有安全感的人,不止三窟。刻在骨子里的警惕和戒备,他不会在一个地方住上太久,总觉得不安全。   他在这个居民区租了一套房子,这里居民流动性大,环境混杂,不管是掩人耳目,还是逃避追捕,都是很合适的地方。   其实很多人都没发现,庄清河身上有一个毛病。只要到了新环境,他会习惯性地四处打量一圈。   不是看别的,而是在脑海里自动生成最佳逃跑路线。他的房子也都是低楼层,就连3608,也是紧挨消防通道。   他似乎永远都没有松懈的状态,任何时候都在警惕最坏情况的发生。   庄清河进了一栋楼里,抹黑上了二楼。他必须回来拿一个东西,邓昆不信他的任何解释,但是这个东西可以证明一些当年的事情。   打开门后他没敢开灯,凑着窗外微弱的光走到卧室的床头柜前,打开抽屉在里面摸索了一会儿。   找到那个东西之后,他就放进口袋,准备转身离开。   走到门口时,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儿,是一种直觉。   屋里还有人!   他缓缓把视线转向开着的卧室门,放轻呼吸,把打开后靠在墙上的门拉开。   邓昆站在门后的墙角,正在看着他。   屋里静了几秒,像是启动了冻结反应一样,庄清河动不了。   邓昆幽幽开口:“清河,我在这里等了你好几天。”   庄清河吞了吞口水,用微颤的声音说:“小昆,我们能不能好好聊聊?”   邓昆听不进去,这几天他一直蛰伏在这里,知道庄清河早晚会过来,因为他在这里放了很多东西。   他看着庄清河,眼神偏执入骨:“清河,跟我走。”   庄清河摇摇头:“我不能跟你走。”   邓昆双唇紧抿,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瞪着庄清河,明显是被庄清河的拒绝激怒了。连续几天的等待早就耗尽了本就不多的耐心,又遭到拒绝。   他突然掐着庄清河的脖子反身把他甩到墙上,脖子上起了青筋,怒极道:“我都原谅你了,你为什么还不跟我离开?”   庄清河后背重重撞到墙上,蹙眉惨叫一声,然后突然提膝顶向邓昆脆弱部位。   然而邓昆轻松后退躲开,喘着粗气,恶狠狠地看着庄清河。   庄清河摸着喉咙,开口:“你先冷静下来,小时候的事,我真的可以解释。”   邓昆现在处于一种很矛盾的状态,他不想提起小时候,一旦提起他就会忍不住心里努力压抑的怨憎,他不想恨庄清河。   他可以不在乎小时候的事,只要庄清河肯和他离开,他可以不计较。   可是庄清河一直在提小时候,无异于在提醒他,他本来就不擅长管理自己的情绪。   怒火如出了栅栏的猛兽,他瞬间就克制不住了,一脚踢到庄清河胸前。   庄清河没躲开,被一脚踹得撞回墙上,剧痛瞬间炸开,他像虾米一样蜷起来,好一会儿没有动静。   邓昆愣住,又慌了,上前扶起他:“你没事吧?你怎么不躲开?”   以他的经验,这种程度的攻击庄清河是可以躲开的。   庄清河弓着腰,整个人直不起来似的,好半天才缓过劲儿。   “我跟你走。”他似乎是妥协了,捂着胸口艰难地说:“小昆,我跟你走。”   邓昆高兴了,把他扶起来,说:“好,我们现在就走。”   他扶着庄清河来到客厅,庄清河突然说:“你帮我收拾一点东西,收拾好我们就走。”   “好。”邓昆又变成了那个言听计从的邓昆。他把庄清河扶到沙发前坐下,自己起身去收拾东西。   趁他转身的时候,庄清河看了看开着的窗户。   毫不迟疑地冲过去,一手撑着窗台,直接从二楼飞身跃出。衣角在窗外闪现一下,接着就不见了。   从楼上跳下来之后,庄清河在地上滚了一圈,闪身进了隔壁一个不起眼的小巷子。然后脱力了一般背靠着墙,仰头闭上眼,忍痛喘了很久才缓过来。   脚步声在巷外响起,停留了片刻,又渐渐远去了。   邓昆怎么都想不到,庄清河就在隔壁的巷子里,根本没有跑。   主要是因为,他现在也确实跑不动。   庄清河摸着口袋里的东西,抬起眼看着巷子上方人家的阳台,上面挂着五颜六色的衣服,随着晚风轻轻晃动。这户人家应该是有两个小孩儿的,他看到上面晾的有一条水蓝色艾莎公主裙,还有一套奥特曼连体衣。   一朵洁白的月季从防盗窗的缝隙里伸出,和他在幽深黑暗的小巷里遥遥相望。   花朵洁白娇艳,被风微微吹动。   庄清河转头看向小巷的深处,那是一个死胡同,没有路了。   他蜷缩着弓起身子,脸贴在膝盖上静静喘息。疼痛蔓延四肢,随着呼吸一起一伏。   好疼啊……   而那朵洁白的月季花又高又远,好像永远都摘不到的样子。   老韩在天桥下醒来,从“卧室”一出来,就看到自己捡来的沙发上躺着一个人。   庄清河听见动静掀起眼皮,礼貌地打了个招呼:“早啊,老韩。”   老韩看了他一眼 ,慢吞吞地出去了。   庄清河动也不动,就这么一直躺到中午被老韩叫醒,老韩递给他一个面包。   干净的,还有包装。他看了眼包装上的日期标签,已经过期两天了。应该是面包店的报废产品,被老韩捡回来了。   庄清河没得挑,像啮齿动物一样,躺着慢慢把面包一点一点吃完了。   这时,老韩又给他端了一杯水。   庄清河拒绝了,其实他真的很渴,嘴唇都干了。但是躺着没办法喝水,万一呛着的话,咳嗽起来更要命。   他感觉自己好像在发烧,可是有点自暴自弃不想理会。   烧吧,烧成傻子最好,那样的话他就留下来和老韩作伴。两人每天结伴去捡垃圾吃,想想也挺开心的。   庄清河脑子里光怪陆离的想了很多很多,再次醒来,反应了好大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在什么地方。   他看着远处连成一排的路灯,在夜景中像一串美丽的珠链。天逐渐黑了,桥洞下的轮廓又逐渐在黑暗中出现。上方偶尔可以听见车辆经过的声音,带来细微的颤动。   庄清河闭上眼,他躺在这张沙发上,像躺在一片浮木上,四周是黑沉沉的大海。   天上无星无月。   老韩虽然是个哑巴,但也是个有手机的人。他平时跟收废品的老板询价,都是发短信。   老韩很有生意头脑,他会把自己捡来的铝罐攒起来,涨价的时候全部抛出,可以多卖好几十块。   庄清河的手机从庄家出来的时候就没带出来,他问老韩借手机打了个电话。   商珉弦接到电话的时候正在开一个跨国视频会议,他暂停会议走到落地窗前。   “商珉弦......”庄清河出声干涩。   “庄清河?”商珉弦拿开手机看了看来电显示,问:“你用的谁的电话?”   庄清河没说话,沉默着。   “喂?庄清河?”   庄清河张了张嘴,喉结滑动,许久之后终于说:“商珉弦,救救我。”   到底还是不甘心啊。   我知道你可能不想见到我,我知道我之前对你态度很不好。可我快死了,你能不能再救救我啊?   商珉弦挂完电话直接离开,甚至没有回会议室宣布会议提前结束。   这时是晚上⑩点,商氏集团的会议室的十几名高管,包括不能到场会议以视频行事加入会议的海外人员,总共二十来号人。   等着接完电话后一去不回的商珉弦,结果足足被晾了半个小时。   最后还是陈秘书进来,提醒大家散会。   商珉弦赶到的时候,庄清河依然躺在沙发上,他已经维持这个姿势快二十个小时。   “你怎么了?”   商珉弦西装革履,皮鞋锃亮,像是刚从哪个酒会上赶来的。他这幅高贵的精英模样,实在个这个天桥下的拾荒者之家格格不入。   庄清河从看到他开始,就在拼命克制情绪,因为人在激动时呼吸会变急促。   庄清河仰躺着看着商珉弦,目光如从鸟巢里掉下来的雏鸟,等待救助和抚慰。   “商珉弦,我的肋骨好像断了。”   商珉弦的瞳孔在黑暗中猛地收紧。   --------------------   接下来大概就是小两口同居。   庄清河接下来,会暂时一段时间成为病弱受。 第75章 安安是A,庄清河是B   到医院拍了片,庄清河的肋骨没断,而是第五和第六根肋骨骨裂。医生说运气不错,这个位置骨裂的恢复时间比较短,但是最痛,呼吸都会痛。   医生给庄清河绑了固定带,开了消炎药和止痛药,交代四天后再来做CT。   从医院出来已经是凌晨一点多了,回郊区有点远,商珉弦让司机开车回自己在市区的住处。   庄清河在医院还顺便打了退烧针,药效没那么快,人还是有点迷糊。到了地方,他不肯下车,跟个脾气古怪别扭的小孩儿似的,说:“我不要在这里。”   商珉弦问他:“那你要去哪儿?”   庄清河又不说话。   他也不知道还能去哪里。   如此没有意义的对话重复了好几次,商珉弦在车上和他僵持了快半个小时。   终于,在庄清河又一次说他不要在这里的时候,商珉弦没问他要去哪儿,而是问:“为什么?”   庄清河沉默了半天,试探似的:“你男朋友会不高兴的吧。”   商珉弦眨了眨眼,他都把这事给忘了。他默默转头看向窗外,说:“分了。”   庄清河先是诧异,然后就是不安:“这次不是因为我吧?”   商珉弦转头看了他一会儿,说:“你想得美。”   “……”庄清河瘪瘪嘴,没说话。   庄清河这才愿意下车,他本来想自己走,走了还没两步,就直接被商珉弦打横抱了起来。   夏末的夜晚已经十分凉爽,下午才修过草坪。庄清河被商珉弦抱着穿过草坪时,能闻到夜风中青草汁液的味道。   商珉弦走得很快,但很稳,庄清河一点颠簸都没感受到。   进到屋里,所有人都已经睡了,商珉弦把他放到沙发上,然后打开了客厅的壁灯。   那边庄清河已经躺到了沙发上,保持静止。商珉弦坐到他旁边,沉默了一会儿问他:“你接下来什么打算?”   庄清河脑子不太清醒,但是还记得在医疗机构门口,商珉弦最后吼的那句话,说再也不管他了。   刚才死活不进来,现在又怕被赶出去。他仰起头,眼睛因高烧有些失焦,语气弱弱地问:“商珉弦,我能不能在你这住几天?”   他的语气难免掺杂了一丝心虚,是怕被赶出去。   商珉弦没说话。   庄清河似乎天生有着对人的不信任感,任何事总做最坏打算。他确实拿不准商珉弦会不会同意他留下。   甚至在桥下等商珉弦过来的时候,庄清河都不确定他是来救自己,还是来嘲讽自己。   毕竟自己之前对他态度那么恶劣,结果不到24小时又打电话给他求救。   直到他被商珉弦抱上车,看到车是朝着医院的方向开去,他才松了口气,放心地晕了过去。   他想,商珉弦还是善良的,失忆只是让他性情大变,却没有磨损掉他灵魂的底色,也没有抽掉他内心的善良。   商珉弦吐了口气,问:“是邓昆打的你吗?”   庄清河没否认,被信任的人背叛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他对此无话可说。   商珉弦沉默了一会儿,语气有些无奈:“庄清河,你为什么老是做这种事?邓昆对你那么忠心,你怎么把他也惹了?”   庄清河被他说得很难受,倔强地抿唇不语。   商珉弦语气听起来甚至有些悲哀:“你总是这么对关心你在意你的人吗?”   庄清河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不明白为什么到了现在,商珉弦居然还是委屈的那一个。   包括邓昆,自己是怎么对他们的,他们又是怎么对自己的?   “商珉弦。”庄清河脸色惨白:“你让我在这住几天好吗?”   语气近乎哀求。   他现在可谓四面楚歌,庄杉那边好一些,最起码在庄杉以为的“孩子”出生之前,不会动自己。   邓昆的情况却比他想得要严重得多,他最了解邓昆的性格,偏执,又认死理。   以前有自己可以牵制他,不让他失控。可现在自己却成了他失控的根源,像凶兽没了笼子,他身上的危险性一下子就爆发出来了。   这种来自最亲近最信任的人的背刺,真的能扒人一层皮。所有曾经给出的信任,都成为了此时反过来刺向自己的刀。   而放眼看去,好像只有商珉弦这里是安全的。   商珉弦看着他,一时间默然无语。   他在思考,庄清河断的不止肋骨吧?他这样的人,得全身的骨头都碎一遍才能说出这种话。   他这段时间到底都经历了什么?还是说,他又在演?   庄清河看商珉弦始终不说话,顿时急了,想坐起来跟他好好说,不小心扯到胸腔,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   “别乱动。”商珉弦把他放回去躺好。   庄清河小心翼翼观察着他的神情变化,将察言观色用到了极点。他似乎知道自己是不被信任的,也看到了商珉弦眼里的怀疑。   连续多日的重大打击,早已经让他的精神摇摇欲坠,脑子里绷着的那根线也拉扯到了极致,就快断了。   他这会儿高烧没退,脑子还不清醒,似乎是无计可施了,吞了吞口水:“商总,商老板,商大爷,商爸爸......“   一句比一句软,一句比一句没出息。   ”你就让我在这里躲几天行吗?小昆真的会要了我的命的。”说到最后甚至都哭了,眼泪如珠串一般滚落。   讨好、示弱、哀求,桩桩件件不像庄清河干得出来的事。   商珉弦觉得讶异,在他眼里,庄清河永远不可能和温顺可怜沾上边,仅有的几次,后面也证明都是装的。   这个人连骨头都是嶙峋尖刀的形状,演技也已经到了如臻化境的地步。   可是看到他这样哀求,商珉弦觉得就算是演戏,他也认了。   “我不赶你,你在这住着吧。”   得了他这句话,庄清河迅速止住了哭,速度快得商珉弦想反悔。   果然在骗人。   庄清河哭声止住了,断断续续的抽泣却还在,脸上布满斑驳的泪痕,鼻尖和眼眶通红。   看起来很可怜,也让人很想亲。   而商珉弦也真的这么做了,他像被狐狸精勾了魂儿,迷恋地朝庄清河附身。   庄清河惊讶地睁大双眼,下意识般转头躲开了。   商珉弦顿了下,再次追了上去。这次庄清河一僵,但没有推开他。   以前庄清河的舌头活泼又热情,可是现在变得胆小起来了。像被自己欺负得避无可避般,四处躲闪,反应迟钝。   两人嘴唇厮磨纠缠了一会儿,庄清河轻轻推他,说:“我现在不行......”   商珉弦没明白,皱着眉没说话。   “肋骨,疼......”庄清河解释道,像是怕牵动,他说话一直很轻,连呼吸都放匀拉长,导致整个人看起来都很虚弱。   “等我好了。”庄清河讨好地亲了亲他的下巴,问:“可以吗?”   他一直都知道商珉弦对他有欲望,这也是曾经他安慰自己,商珉弦还是有点喜欢他的证明。在庄清河看来,爱和性怎么可能分得清呢?   可是商珉弦就是能分清。   而商珉弦只是想亲亲他,没打算干别的。听他这么说才后知后觉,庄清河以为自己在问他讨帮忙的“报酬”。   商珉弦看着他,在他眼里看到了求生欲,那是一个想要活下去的人才会有的眼神。   见他停下,庄清河松了口气,看了看正躺着的沙发,够大够软,就说:“我睡沙发就行了。”   商珉弦当然不可能让他睡在沙发上,他附身把庄清河横抱了起来,往二楼卧室走去。   庄清河被他抱着,还要跟他确认,问:“商珉弦,你真的不会赶我走吗?”   “不会。”   上楼梯的时候,庄清河还是不放心,又问:“那你会把我交给邓昆吗?”   商珉弦垂眸看了他一眼,说:“不会。”   庄清河被他放到床上,闻着商珉弦特有的沉重的木质香气,突然觉得很安心,闭上眼很乖地说:“那我相信你了,你别骗我啊。我睡一会儿。”   “嗯,睡吧。”   “商珉弦,谢谢你。”庄清河很快就睡了过去,后半句像是在梦里说完的。   庄清河这一觉睡得昏天暗地,但是这货即使是睡着了,都极富戏剧化。开始他似乎是被魇住了,泪如雨下地说着梦话,整张脸皱巴巴的,看起来委屈极了:“又不是我的错,我又不知道......”   他越哭呼吸就越急促,扯着胸腔的肋骨就越疼。可他还是哭,声泪俱下意识模糊,撕扯着嗓子说:“小昆,我好疼啊......”   商珉弦看着他,心想,上次疼的时候喊的还是我,现在怎么又喊邓昆了?   而且庄清河即使在高烧昏迷中,整个人还保持着极高的警惕性。似乎是不确定环境是否安全,过了一会儿,他突然挣扎起来,眼睛都还闭着,分明是没醒,人却撑着虚软的四肢,要往外爬。   商珉弦把他抱回来放到床上,他就又乖了,躺着也不动了。   这人总是这样,又乖,又不乖。   这种情形隔一会儿就会发生一次,所以商珉弦干脆不睡觉守着他。   庄清河就像一个破破烂烂但是被上了发条的木偶。到了一个时间点,他就闭眼挣扎着从被窝里往外爬,跟个瞎了眼的警惕动物一样。   商珉弦什么都不干,就坐在床边看着他。睡着的庄清河看起来是真的很乖,呼吸清浅,因为发烧脸颊也红扑扑的。   饱满的唇瓣微张,有种妆点不出的天生好颜色。   他想到之前在客厅里的那个吻,盯着庄清河的嘴唇看了许久。然后眼睁睁地看着庄清河开始流口水......   “......”商珉弦从床头抽了张纸巾给他擦干净,然后盯着继续看,忍不住抬手摸上了他的脸。   庄清河的脸很小,商珉弦用手比划着,觉得自己一只手就能包住。   这时庄清河突然睁开眼和他对上视线,神思尚未回笼,他好一会儿没说话。   商珉弦也怔在那,一言不发。   过了一会儿,庄清河开口,声音有一种没睡醒的朦胧,问:“你打算趁我睡觉,掐死我吗?”   “......”   商珉弦真的觉得庄清河现在不太正常,这不是骂人,而是客观评价。谁会在这种情况下第一想到这种可能,就跟有被害妄想症似的。   庄清河眨了眨眼,表情极诚恳地说:“我听话,你别杀我。”   “……”   商珉弦来不及解释,庄清河说完这句话又歪头昏睡了过去。   梦境昏昏沉沉,漆黑的睡眠像深海的沉浮。庄清河在梦里被众鬼蚕食,每个人都想要他死。   商珉弦守着他到了后半夜,感觉他终于消停了。   可是没多久,庄清河又突然醒了过来,他看着天花板声音嘶哑地说:“商珉弦,我知道了。”   “……什么?”   庄清河突然就不像一个发烧的人了,他语言清晰有条理地说:“其实安安只是庄清河的一部分,安安是A,庄清河是B。A属于B,B包括A。所以我们可以说,A是B,但B不只是A。”   “所以你喜欢安安,就是喜欢庄清河。你喜欢庄清河,又不只是喜欢庄清河。”   庄清河顿了顿,说:“你爱庄清河。”   商珉弦觉得哪里不对,庄清河似乎在利用语言的逻辑转换对他进行洗脑,试图把他绕进去。可是他被“你爱庄清河”这五个字砸懵了,说不出话来。   庄清河眼睛烧得灼灼发亮,吐出一口灼热的气息:“商珉弦,你爱我。”   商珉弦张了张嘴,刚要说话,庄清河又歪头睡过去了。   “..................”   凌晨四点,商珉弦坐在客厅的餐桌前喝水,他想冷静一会儿,可脑海里总是频频闪现刚才庄清河那些话。   他已经琢磨过来庄清河的逻辑漏洞了,他直接从安安和庄清河的质的区别,跳到了喜欢和爱的量的区别。   这根本不是一回事。   直至天色蒙蒙亮,商珉弦回到卧室,庄清河还在睡。商珉弦熬了一夜,也在他旁边躺了下来。   庄清河身上真烫,商珉弦抱着他像在怀里揣了火炉。   外面开始有小鸟叽叽喳喳的声音,庄清河仍是睡得昏天暗地,脸埋在商珉弦的怀里,突然呓语:“商珉弦,我也爱你啊。”   --------------------   关于庄清河是不是变弱了?   我觉得强和弱都是对比出来的,对照自身,庄清河没有变弱。   庄清河武力值是很高,但他也确实打不过昆儿,这一点我在第一章 就点明了。   滴眼药水那次也体现了。   昆儿的武力值高得有点非人。   目前能和他搏一搏的,大概就是许僭越身边的林听。   林听只出现过一次,不知道还有没有小可爱记得?   大家点一下作者专栏关注呗,满2000加更~   鹿鹿鞠躬感谢大家的追更。 第76章 鲁伯特之泪   庄清河睁开眼,看到的第一道晨光犹如蛛丝般轻柔。他先是感觉身上很暖和,然后才意识到自己在商珉弦怀里。   商珉弦似乎一直没睡,睁着眼看着天花板,意识到他醒了之后,突然说:“庄清河,你说了好多梦话。”   庄清河瞬间变得很紧张,似乎真的怕自己说了什么东西似的,问他:“我说什么了?”   商珉弦转头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你说你爱我。”   庄清河愣住了,看着他没说话。   他想起之前自己说了这句话之后,情形的发展都不怎么好,两次都他让觉得很难堪。   商珉弦焦灼的心在庄清河的沉默中一点点冷下去。   “你再睡一会儿吧。”他起身准备出去。   庄清河用一种极为缓慢小心的姿势从床上爬下来,跟着他,说:“我睡饱了,我饿了。”   “让林姨给你做点吃的。吃什么?”商珉弦头也不回,有点生闷气的意思。   庄清河却毫无察觉,说:“粥。”   来到餐厅,庄清河坐到餐桌前等饭吃,像个等老师分餐的乖宝宝。他有了点小心翼翼的感觉,肚子都咕咕叫了也不敢催,看着餐桌上的月季花发呆。   因为受伤的缘故,庄清河整个人都显出了一种缓慢又安静的状态,和他平时的样子大相径庭。   商珉弦没什么胃口,坐在一旁看报纸,时不时抬头看他两眼。   庄清河在他第三次朝自己看过来的时候转头逮住了他的视线,问:“怎么了?”   商珉弦还是看着他,没说话。   庄清河和他对视一会儿,张了张嘴,说:“等我好了......”   接着又转头看着月季花发呆。   林姨端来了一碗粥,庄清河伸手摸了摸,是热的,觉得好歹待遇还是提升了的。   他很慢很慢地把那碗粥喝完了。   商珉弦忍不住问:“只喝粥吗?”   庄清河侧了侧身面对他,说:“这样比较方便,嗯......”他想了想说:“我现在不太敢使劲儿。”   他现在完全不敢有任何大动作,呼吸起伏大一点都觉得胸腔的骨头疼。   “......”商珉弦撇开脸,过了一会儿,又问:“那你洗澡?”   “自己可以洗,慢慢洗。”庄清河回答得很快,快得像在拒绝什么。   商珉弦看了他一会儿,没说话。   庄清河喝完粥,四下看了看。   “看什么?”   庄清河问:“我睡哪个房间?”   他其实不太想睡商珉弦的卧室,他总忍不住想商珉弦和前男友睡在上面的样子。   他看了看之前安安的小房间,问:“我还住那间吗?”   商珉弦跟着他的视线移过去,看着那个被他的额头抵过无数次的门板。过了一会儿他移开视线,说:“不行。”   庄清河愣了愣,哦了一声,然后就不说话了。   商珉弦低头继续看报纸:“你睡我的房间。”   “那你呢?”   商珉弦抬头看着他,似乎觉得他在问蠢话。   庄清河喝完粥又睡了,黄昏的时候又爬起来要吃的。吃完又回去接着睡,主打一个昏迷也不能耽误一顿饭。   商珉弦看他能吃能睡,也放心了不少。   四天后,商珉弦带上他回医院照CT,医生说恢复情况不错,把固定带拆了。   为了照看庄清河,商珉弦这几天都是在家办公,直到去完医院第二天,他才开始去公司。   这天庄清河醒来的时候都快中午了,卧室只有他一个人。明媚的阳光透过浅色的窗帘铺陈进来,他坐起来在床上发了会儿,洗漱完又下楼找吃的。   吃完饭他来到院子里,躺在院子里的长椅上晒太阳,不是说晒太阳对骨头好嘛,他想让自己的骨头快点长好。   他晒着太阳思考了一会儿,然后把上衣撩起来把肚皮露出来。   嗯,这样晒得透一点。   于是商珉弦回家看到的就是庄清河像只猫一样,躺在院子里,露着肚皮晒太阳的画面。   固定带已经取了,被邓昆踢出来的那一脚的淤青还在,十分明显可怖地露在那。   商珉弦盯着淤青看了一会儿,呼吸越收越紧,说不上的发闷。然后他又看向庄清河的小腹,那里其实一直有一片不明显的疤痕,痕迹很浅,但是面积很大。   应该是做过激光疤痕修复,而且不止一次,不仔细看已经看不太出来了。   他踢了踢庄清河的腿,等他醒过来后,吐了口气问:“大白天的,你又勾引谁呢?”   庄清河迷迷糊糊得,眨了眨眼,说:“你回来了?”然后反应过来,拧眉问道:“我勾引谁了?”   商珉弦看着他的肚子不说话。   庄清河跟着他的视线看下去,把衣服拉下来把肚子遮好,说:“我晒晒肚子。”   你又不是猫,晒什么肚子?   商珉弦没再搭理他,提步往屋里去。   庄清河也扶着椅子慢慢起身,走在后面问:“你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下午不工作吗?”   商珉弦没回答,只是说:“以后少在大庭广众之下袒胸露背的。”   “嗯,知道了。”   庄清河现在就是个脆皮,弱小无助打不过,故而态度很卑微。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你是老大你说了算。   商珉弦沉着脸就进了书房,庄清河在他身后斜觑了他两眼,觉得这人好像心情不好。   庄清河上辈子大概是一只变色龙,会根据环境变化自己的皮,从而有效的隐藏保护自己。他现在住在商珉弦这里,怕被赶出去,又怕被商珉弦交给邓昆。   所以整个人都呈现一种怕给人添麻烦的状态,不仅如此,还要想办法给商珉弦提供情绪价值。   谁让他现在寄人篱下呢,他不把商珉弦哄开心了,哪天他脾气上来把自己赶出去了可怎么办?   想到这,庄清河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进了书房。   一进去就感叹道:“商珉弦,你这书房好大啊,好多书啊。你都看过吗?”   商珉弦扫了一眼自己占了几乎三面墙的书柜,嗯了一声。   庄清河嘴上连连说厉害。   商珉弦被夸得眉眼舒展了一些,在书桌前坐下开了电脑,开始处理工作,也没赶庄清河出去。   庄清河在书柜前慢慢踱步,突然停了下来,看着书架上的一本书。伸出手,用指尖划着书脊上的烫金字,罪与罚。   商珉弦在书桌前工作,庄清河就窝在沙发上看书。商珉弦时不时抬头看他,发现这家伙居然看得挺认真。   看了一会儿书,庄清河起身活动。看到商珉弦的桌上放着一个精细的木框架,里面吊着一只水滴状拖着长尾巴,透明的像是玻璃的东西。   他蹙眉,看着那个东西,突然猥琐地笑了。   “你笑什么?”   “你看这小东西像不像那个?”庄清河转头问他。   “什么?”商珉弦不明所以。   庄清河嘿嘿两声,没解释。商珉弦莫名其妙,看着那个摆件,说:“那是鲁伯特之泪。”   “鲁伯特之泪?”庄清河看向他,他歪头的时候往往给人一种漫不经心的慵懒感,可此时他表情认真,眼睛睁得很大,这让他看起来像一个很有好奇心的小动物。   “嗯,玻璃加热液化后倒进冷水中形成的。它的头部可以抗住铅弹的攻击,能承受20万吨的压力。”   庄清河这下对这个小东西刮目相看了,又看了两眼:“这么厉害?”   “但它有一个弱点。”   “什么弱点?”   商珉弦把那颗鲁伯特之类拿下来,说:“它的头部虽然能承受很大的力,但是末端很脆弱。”   “只要掐住这里,轻轻一掰。”商珉弦说着,掐住鲁伯特末端纤细处一掰,那颗鲁伯特之泪瞬间炸裂,碎成齑粉。   庄清河看着桌上的烟尘粉末,许久没有说话。   这天庄清河睡得很早,商珉弦从书房出来回到卧室时,他已经睡得很熟了。   商珉弦失眠到凌晨,都没有等到庄清河说梦话。   然而第二天清晨,他还是得一大早起来去工作。   庄清河见商珉弦起来,自己也从床上爬起来,一起去洗手间洗漱。两人站在镜子前刷牙,然后庄清河看到了满嘴泡泡的商珉弦。   庄清河想笑,结果被自己嘴里的泡泡呛住了,撑着洗手池咳了好几声,疼得脸都白了。   商珉弦转头,满嘴泡泡地看着他,似乎在用眼神指责他自作自受。不过他一直等到庄清河缓过来了,才收回视线继续刷牙。   洗漱完,两人一起下楼吃早餐。   餐桌前,庄清河照例还是喝粥,他问林姨要了点白糖加进粥里,那份量看得商珉弦直皱眉,心想难怪他之前长蛀牙。   不知道庄清河施了什么法,林姨现在对他很客气。   粥喝到一半,庄清河问:“林姨,你会不会做双皮奶啊?”   林姨回答“这个我不会。”   “哦。”庄清河眼神黯淡了一下,他想吃双皮奶,可他没有手机,连外卖都点不了。   商珉弦这时已经吃完了,起身出门准备去上班。   庄清河见状也放下碗,走到门口送他。   豆包,对,边牧已经彻底放弃那个洋名了。   豆包见商珉弦出来,欢快地围着他跑来跑去,在他身边画圈,又像在堵他的路。   庄清河站在门口看着一人一狗,觉得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怪,又看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   豆包这是血脉觉醒了,它在牧商珉弦。   “......”   商珉弦上了车,还没来得及关车门,豆包就扒着他,想把他扒拉出来,然后赶回“圈”......回屋里。   商珉弦做了个手势,豆包就停下了动作,站在原地仰头看着商珉弦,商珉弦又指了指站在门口的庄清河。   于是豆包回头,看向庄清河,像看自己的羊。   然后它当机立断放弃了商珉弦,转身朝庄清河跑去。   庄清河:“......”   接下来这一整天,豆包就围着庄清河,他走到哪,豆包就跟到哪,似乎生怕他丢。   庄清河看电视,它就窝在一旁守着,尽职尽责得足以令所有社畜羞愧。   太阳即将跌落地平线前,遮在夕阳前的云层突然分开了。金灿灿的光从云缝中奔涌泄出,照得天地间皆是耀眼的余晖,   商珉弦下班回来就看到庄清河蹲在花园里,跟自己的园丁说话。   他觉得庄清河刚好了一点,整个人就又皮了。   他听见庄清河以一副过来人的语气对现任园丁说:“鱼肠堆肥效果最好,你跟林姨说啊,以后让她把这些可以堆肥的东西都给你留着。”   “不过要腐熟发酵后才能用,不然会烧根的。”   庄清河蹲在那看那几棵明显不如自己养的时候茁壮的月季,批评道:“打顶也没打好,分支都没促出来。”   园丁认认真真地听着,还问他怎么打顶。   庄清河给他比划了几个位置,跟他说了打顶的关键,园丁频频点头,表示受教。   “......”商珉弦见他们说的这么忘我,自己在后面站半天都没被注意到。   刚这么想着,庄清河回头了,似乎早知道他在后面似的。他仰头看着商珉弦,在夕阳下笑得眼睛都弯了:“商珉弦,你回来了?”   "嗯。"   庄清河撑着膝盖慢慢站起来,问:“你手里拿的什么?”   商珉弦面无表情把手里的打包袋递给他:“双皮奶。”然后就回屋了。   黄昏的风吹得旁边的月季微颤,庄清河的心又喧哗了起来。   吃完晚饭,商珉弦进书房处理一些工作。庄清河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边看电视,一边愉快地吃完了双皮奶。   夜色渐深,庄清河打了个呵欠回卧室睡觉了。   不知道是深夜几点,庄清河迷迷糊糊醒过来,发现床上还是只有他一个人,就以为商珉弦还没回来睡。   挠了挠眼皮,他从床上爬起来去上洗手间。   庄清河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也没注意到洗手间门缝下漏出来的光,拧着门把手就把门推开了。   亮光扑面而来,庄清河眨了两下眼睛才睁开眼。然后他就定住了,看着洗手间里面一动不动,嘴巴微微张开一条缝。   愣了两秒,庄清河猛地把门关上,转身爬回床上钻进被子里。   洗手间则传来商珉弦气急败坏的声音。   “庄清河!你不会先敲门吗?”   --------------------   大家点下关注作者专栏呗~   满2000加更哦~ 第77章 他叫我爸爸   “庄清河!你不会敲门吗?”   商珉弦吼完这句话显然已经没有继续的兴致了,黑着脸从洗手间出来,躺回床上一言不发。   庄清河闷在被子里,小声说:“我梦游呢,什么都没看到。”   商珉弦沉默。   等了几分钟,庄清河悄咪咪地从被子里钻出来,自认为动作很轻很轻地下床,进洗手间尿完,又悄咪咪地爬了回来。   他刚躺好,旁边商珉弦翻了个身。   过了一会儿,商珉弦又翻了个身,听起来很懊恼又很烦躁。   沉默。   庄清河小心翼翼地问他:“要我帮你吗?手要吗?”   商珉弦听了这话,心里有种说不上的恼怒。   庄清河他又开始了。   刚才被庄清河撞见自己在洗手间拿着他的衣服diy都没有感觉这么丢人。   庄清河又在可怜他了,于是商珉弦声音很冷地回绝:“不用。”   被拒绝后,庄清河沉默了一会儿,声音听不出语气:“我可以不说话。”   “我说不用!”商珉弦觉得自己脸都丢尽了,彻底恼羞成怒,恶狠狠地:“你要是不睡就给我滚出去!”   庄清河被他吼得身体一僵,立马噤声,似乎被他吓了一跳。过了一会儿他默默起身,抱着毯子准备出去。   “你干什么去?”商珉弦坐起来问他。   庄清河不说话,低头往外走。   商珉弦从床上下来,拽住他的胳膊,问:“你大半夜又要去干什么?”   庄清河没力气,很轻易地被商珉弦扳过身子,还是低着头,像是在藏什么似的。   商珉弦抬起他的脸,发现他满脸都是斑驳的泪痕,顿时愣住了。   “......你哭什么?”商珉弦抬手帮他擦眼泪。   “你那么凶干什么?”庄清河说话带着哽咽,哭得更厉害,鼻子都红了,看起来很委屈很难过,带着哭腔大吼:“不要就不要,你不会好好说吗?干嘛要骂人啊?”   商珉弦怔住了,除了床上,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庄清河哭。完全没有了以往的游刃有余,哭得像个小孩儿。   庄清河情绪太激动,呼吸起伏间胸腔的骨头又开始疼,他一边弓腰捂着胸,一边哭着说:“我把你们当祖宗供着哄着,就是让你们这么对我的吗?”   他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看起来是真的生气了,最后一句喊得声音都劈了,说着还把手里的毯子狠狠摔到商珉弦身上。   商珉弦怔愣在那,看着他的样子,心里被钝刀割了一样的疼。他知道庄清河话里说的你们,是把邓昆也加进去了。   想想庄清河这些天的遭遇,他下意识地把人搂在怀里,抱回床上,轻轻拍着他的背:“对不起,我太大声了,你别哭了。”   庄清河哭得停不下来,鼻腔发酸,浓重的哭腔让他声音模糊:“商珉弦,你太混蛋了。”   怎么能连你也欺负我?   刚因为双皮奶觉得商珉弦对他好了一点,结果他又凶人。   “对,我混蛋。”商珉弦顺着他,又说:“你先平静下来,慢慢呼吸。”   庄清河慢慢调整自己的呼吸,许久之后还是有点抽抽嗒嗒,心情很别扭地问:“你对你男朋友们也这么凶吗?凭什么只冲着我发脾气?”   商珉弦沉默了一会儿,说:“没有男朋友。”   “......什么?”庄清河抬起头看着他,眼睛亮晶晶地发红。   “从来就没有什么男朋友。”商珉弦看向一旁:“我是骗你的。”   庄清河凝着泪眼,看了他好大一会儿,轻声问:“为什么要骗我这种事?”   商珉弦当时觉得自己这么做很占理,现在回头看又开始觉得自己这事儿干得太蠢了,但还是得硬着头皮解释:“因为你总骗人,你根本不知道被骗的感觉有多难受。”   庄清河没说话。   “我只是想让你改掉坏毛病。”商珉弦声音干巴巴的。   空气里安静了许久,庄清河才开口:“所以,你单纯只是为了让我难受?”   商珉弦看着他的眼神,更觉得自己的主意蠢了,张了张嘴,然后嗯了一声。   庄清河说不上是一种什么表情,想到自己在衣柜里煎熬的那半个多小时,突然觉得好讽刺。   他捂住脸,吐了口气,说:“商珉弦,我真的......”   庄清河不知该作何评价。   商珉弦又重复:“庄清河,我没有交男朋友。”   我从头到尾只有你一个。   庄清河点点头,还是不知道说什么。他躺了回去,翻了个身背对着商珉弦。   过了一会儿,商珉弦问:“你在生气吗?”   庄清河闷声问:“你觉得我不该生气?”   商珉弦:“可是你气什么呢?你骗了我那么多次,我才骗你......”他在心里数了数,说:“就两次。”   庄清河沉默了半天:“可是这根本不一样。”   他声音苦涩:“商珉弦,你真的不该这么对我。”   商珉弦戳了戳他,又说:“庄清河,你自己说过的一句话你还记得吗?你说,一个人被用什么方式对待了之后,就拥有了使用这个方式的权力。”   “所以你为什么要生我的气呢?”   庄清河沉默片刻后笑了笑,然后说了句毫不相干,甚至在商珉弦听来有点莫名其妙的话。   “因为衣柜里真的太黑了。”   商珉弦没明白什么意思。   这个夜晚最终以沉默收场。   庄清河躺在商珉弦的身边,寂静无声,却依旧存在充满生机的搏动。   商珉弦心里想了很多事,意识逐渐朦胧,在即将进入梦乡之前,似乎听到旁边的人发出了一声似有似无的叹息。   第二天早上,庄清河醒来的时候,商珉弦已经去公司了,在床头柜给他留了一张纸条。   [我去公司,饿了找林姨,有事打电话。]   商珉弦的字写得真好看,庄清河盯着那张纸条看了一会儿,然后折好放到了口袋里。   饿了找林姨。他慢吞吞地下楼,找林姨要了一碗粥。   喝完粥,他就开始每日必修课,去院子里晒了一会儿肚皮。一直晒到午饭时间,吃完午饭又去睡午觉。   他胃口好得很,午睡醒来感觉嘴巴有点苦,想下楼找个桃子啃一啃。   刚从卧室出来,在楼梯那里看到一楼会客厅的门开着,里面有人。   他只看到那人的腿就认出来了。   是邓昆!!!   庄清河瞬间又缩回洞里,把卧室门从里面锁上。他想给商珉弦打电话,可是他没有手机,卧室的电话也只能打内线。   半个小时后小时,得到消息的商珉弦从公司赶回来了。进门后,管家上前接他的外套时,商珉弦问:“他呢?”   管家:“人在会客厅。”   商珉弦看了一眼会客厅的邓昆没说话,又看向管家。   管家这才反应过来,说:“啊,庄先生在楼上。”   商珉弦又看了一眼邓昆,没过去,而是直接上了楼。   卧室门从里面锁上了。   “......”商珉弦只好敲门。   很好,这是他第一次敲自己的卧室门。   一串细碎的脚步声慢慢移到门后,然后就不动了。   商珉弦又敲了敲。   “谁?”庄清河在里面非常警惕地问了一句。   商珉弦深吸口气:“你爸爸。”   庄清河开了一条门缝放他进来,接着又把门锁上了。   商珉弦看了他一眼,往衣帽间走去。   “商珉弦。”庄清河跟了上去,顿了顿:“我已经好了,你今晚可以......”他想了想又补了一句:“但是你要轻轻的。”   好了个屁,商珉弦看了一眼不知死活的庄清河。接着他很快就意识到了原因,问:“你知道邓昆来了?”   庄清河点点头,接着就慌了:“你别把我交给他。”   他看着庄清河惶惶不安的样子,不知道在想什么,一言不发解了领扣和袖扣,接着就脱衣服。   眼看他衬衫都脱下来了,庄清河在心里暗骂一句,你还来真的。   但是也只能豁出去了,移开眼说:“等晚点再......邓昆还在楼下坐着呢,你先把他打发走,再......”   商珉弦取了套舒适的休闲服换上,然后才转头看他一眼,问:“再什么?”   庄清河知道自己想岔了,丧气道:“没什么。”   商珉弦没再说什么,开门出去了。   会客厅。   邓昆和商珉弦面对面坐着,眼睛鹰一般盯着商珉弦。   其实邓昆长相很俊秀,面部线条利落的同时不失流畅。他身上所有的棱角感都来自于眼神,以及阴骘的气场。   邓昆开口:“商老板,清河在你这?”   “嗯,他现在是我的客人。”商珉弦回答,这句话已然表明了他的立场。   邓昆看着他的眼睛,施加压力,说:“我来接他回去。”   商珉弦招了招手,让佣人上茶,然后才转头看向他,问:“我同意了吗?”   邓昆眼睛微眯,问:“你这是不放人的意思?”   商珉弦面不改色:“是。”   邓昆阴骘的眸光渗着寒意:“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跟别人没关系,我劝你最好还是别插手。”   “你们之间的事......”商珉弦琢磨着这几个字,突然问他:“你和他到底算是什么关系?”   邓昆闻言闷声不语,似乎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他扯了扯唇,语气说不上是自嘲还是讥讽:“我们是好兄弟啊。”   接着他又问商珉弦:“你现在和他又是什么关系?你们不是闹掰了吗?”   “我们的关系?”商珉弦想了想,说:“前几天在这张沙发上,他喊我爸爸。”   “......”邓昆额角青筋猛跳,死死瞪着他。   商珉弦抬了抬下巴和他对视,他太冷静,冷静到在这样剑拔弩张的气氛里,都显得有些挑衅了。   接着商珉弦又说:“我知道你能打,但是我这里的安保也不是吃素的。更不用说还要带着一个人,你觉得你能顺利离开?”   邓昆勉强压下怒火,目光阴郁:“那我见见他,跟他说几句话,总可以吧?”   午后的风透过窗吹进来,在室内无声穿梭。   商珉弦放下咖啡杯,看着邓昆没说话。   商珉弦回到卧室时,庄清河正惶惶地缩在沙发上啃指甲。看到商珉弦进来,他把腿放下来,问:“他走了吗?”   商珉弦看着他,总觉得这样惶惶不安的庄清河看起来好刺眼。   “他想见你。”   庄清河坐回去,啃着指甲一言不发。   商珉弦看向庄清河的胸腹处,想到衣服下面那块骇人的淤青。   他不知道庄清河和邓昆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是处于对庄清河处境的考虑,他认为如果还能沟通,那最好不过。   目前情况来看,沟通无疑是成本和代价都最小的方式。   想了想,商珉弦:“你自己决定要不要见他,我看他现在还算平静。”   庄清河抬眼看向他。   商珉弦保证道:“有我在,我不会让他动你一根手指头。”   沉默许久后,庄清河吐了口气。   邓昆在会客厅等了差不多十来分钟的时候,庄清河被商珉弦扶着出来了。他肩上披了件浅色的外套,昨天情绪激动哭的那一场让他脸色惨白得厉害。   商珉弦本来要抱他出来,他死活不肯。   庄清河刚坐下就闻到一股二手烟的味道,他好多天没抽烟,骤然闻到忍不住咳了起来。伴随着咳嗽,胸腔的骨头也跟着剧烈疼痛,让他忍不住弓背缩着,脸上霎时就疼出了一层冷汗。   商珉弦蹙眉看向邓昆,说:“把烟熄了。”   邓昆看了眼庄清河,照办了。   “他怎么了?”邓昆问商珉弦。   商珉弦淡淡道:“肋骨骨裂。”   邓昆看向庄清河,眼神复杂明了又暗,没有说话。   庄清河眼睛的下眼睑病态地红着,整个人透着憔悴和惶惶然的神经质,像块布满裂纹的玻璃,有种干枯的破碎感。   他的脸和嘴唇都苍白无色,仿佛直接从红蔷薇变成了白玫瑰,整个人都清冽了许多。   邓昆看到他这样,忍不住心惊,短短几天,为什么一个人能颓废成这样?   是谁把他变成了这样?   接着邓昆就想起来了,是自己。   庄清河看了邓昆一眼,又把脸转开,似乎是在怕,又似乎是不知该怎么面对。   “清河……”邓昆率先开口。   庄清河这才又将视线转向他,依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曾经最信任的人,两千多个日日夜夜的相伴,如今变成这样。   可是该面对的总要面对,庄清河思忖了一会儿,转向商珉弦,说:“商珉弦,我想和小昆单独聊。”   邓昆听到他还在叫自己小昆,瘪了瘪嘴,鼻腔有点发酸。   商珉弦闻言看了庄清河一眼,心想卸磨杀驴都没他这么快的,仍是稳坐着一动不动,说:“你们聊你们的,我不打扰。”   庄清河只好再次要求道:“麻烦你出去一下,我要单独和他聊。”   商珉弦置若未闻,他肯定不能同意。庄清河现在就是个脆皮,邓昆一爪子就能拍死他,他不可能让庄清河和邓昆单独相处。   庄清河见状,看着他微微蹙眉,似乎很不希望他在这里。   商珉弦不接他的视线,看着窗帘出神。   庄清河只好妥协。   邓昆也终于愿意坐下来听庄清河的解释,看他如何自圆其说。   “当年本来打算收养你最后却收养了我的夫妇,是一对虐待狂。”   庄清河轻描淡写丢下了第一枚炸弹,不仅邓昆,连商珉弦都睁大了双眼。   庄清河看向邓昆,缓缓开口:“这就解释了你最纠结的那个问题,为什么当他们发现我不是你的时候,还是把我带走了。”   “因为是哪个孩子对他们来说根本不重要。”   不仅如此,小时候比邓昆长得更漂亮的庄清河,或许更能满足他们的虐待欲。   这个世界的本质远不如看起来那么光鲜,很多恶意都被包裹在甜美的糖纸里。   比如一对虐待狂夫妇装得和蔼可亲,去孤儿院收养一个孤儿。   时光会吞噬很多细节,可如今过去十多年,庄清河仍然记得那天的一些片段。   他记得那两个人看到他的时候,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突然转头看向对方。   接着夫妻两人相视一笑。   --------------------   感谢大家的收藏海星评论赞赏,鞠躬感谢。   评论满1万加更,作者专栏收藏满2000加更哦~ 第78章 神明的手误   虐待狂收养孤儿。   这几个字单单是放在一起,就能让人后背发凉。   如果这是小说情节,大部分读者应该都会开始期待,希望这几个字后面能跟着一些转折。   然而并没有。   庄清河说:“我当天就被他们带走了。”   其实这并不正常,那时候办理收养手续要最快也要一个多礼拜。但是当时庄清河也不过刚满八岁,一个孩子的思考能力和认知都是有限的。   他一无所知,只是以为自己要有家了。   邓昆看着庄清河,喉结滚动了一下。   这就说得通了。   “他们甚至答应我,以后还会陪我回来看朋友,于是我就跟他们走了。”   “那对夫妻,男的叫陈元典,女的叫柯岚。”庄清河顿了顿,说:“很可惜,柯岚在三年半以前就患病去世了。”   “我去那个家的第二天,就被打得下不了床了。你曾经问过我肚子上的疤是怎么来的,就是那个时候被烫的。”   “他们把我的肚子当烟灰缸。”   “他们还对我做了什么,很多我已经想不起来了。我只知道我的手臂、小腿和肋骨都骨折过。”   邓昆眨了眨眼,不敢继续听,但又不得不听。   庄清河抬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说:“我的下巴在那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被陈元典卸了十三次,习惯性脱臼御演乄就是这么来的。”   邓昆没明白:“他卸你下巴干什么?”   庄清河没说话,只是扯了扯嘴角。   一道白光在邓昆脑中闪过,他悚然地看着庄清河,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也是那段时间,海洋被发现有智力障碍,庄杉于是想起了我。他派陶管家去了孤儿院,陶管家又根据孤儿院提供的信息找到了陈元典。”   “我猜陈元典应该是给了陶管家一笔钱,让他帮忙把这件事遮掩过去。”   陶管家是一个说不上好还是坏的人,只能说人性的复杂在他身上体现得很具体,并且淋漓尽致。   他收了陈元典的钱帮忙隐瞒,但也确实把庄清河送到医院尽力救治。   所以那时候庄杉听到陈元典的名字时,脑子里没有任何印象。他对庄清河的不在意,在这种细枝末节上展露得如此清晰。   “我被陶管家送到了医院,在重症监护室住了一个多月才转到普通病房,然后直到第二年初春,才被带回庄家。”   庄清河说完最后一句话,整个房间都很安静。不止邓昆,连商珉弦都没说话,凝滞的气氛在会客厅蔓延。   因为身体原因,庄清河情绪并不激烈,语调也缓慢得像一个缅怀往事的老人。单从语气来说,绝对猜不到讲的是一种这么惨烈的事。   “你被收养之后是这样的,那为什么......一直不跟我说?”邓昆过了许久才出声。   庄清河沉默片刻:“最开始不告诉你,是怕刺激到你。”   邓昆因为圳海的经历有很严重的创伤后遗症,庄清河一直就避免刺激他。   而且他还想,既然他们可以分享生日和名字,那幸福和回忆是不是也可以分享?   于是他编制出一个两人都梦寐以求的童年,把那个邓昆盼了许久都没盼到的梦,笑眯眯地讲给他听。   那对夫妻他们人很好啊。   对我也很好。   只是没想到,这个善意的谎言在多年之后,给邓昆的怒火又添了一把柴。   “我也是三年前才知道所有的事,在帮你找那个人的时候查到了当年孤儿院的登记表。”   庄清河停了一下,又过了许久:“那个时候不告诉你,是怕你觉得愧疚。”   这个回答像个耳光一样抽到邓昆脸上,是皮开肉绽的力道,让他猛得闭上了眼。   “我现在说这些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告诉你,我过得也挺惨。”庄清河目光归于平淡,看着邓昆轻声说:“希望这样能让你心理平衡一点。”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U盘,让商珉弦帮忙放到邓昆面前的茶几上,说:“那天回到那里,其实是想给你看这个东西。”   语言很难甄别真假,所以庄清河想用最直接的证据让跟邓昆解释清楚。   “这是什么?”   “录像。”庄清河看着他:“陈元典夫妇施虐的录像。”   很多虐杀者很喜欢在施虐过程中进行画面记录,这种心理也很好理解,是为了在下一个目标出现之前,能够时不时翻出来回味。   庄清河在陈元典的地下室找到了那堆录像带,根据录像带的数量可以得知,受害者至少有十几人,都是儿童。   “看来我不是唯一的受害者,却是唯一存活下来的。”   当年庄清河被陶管家找到的时候,尚未发育完全的身体多处骨折。肚子上包着的纱布手法粗糙,揭开纱布之后,里面的伤口已经开始流脓。   他年纪小,又瘦,肚皮薄薄一层像张纸,烂得都快露出内脏了。   那时候的他浑身恶臭,眼皮直翻,怎么看都是一种不详的情境。   很多人断定他活不下去了。   可当时他还是费力地把眼睛掀开一条缝,死死拽着陶管家的袖子,孱弱却固执地呼吸着。   当时陶管家在他耳边叹了口气:“都这个样子了,还是想活吗?”   庄清河从小就展现出了及强烈的生命力,连别人的怜悯都要死死抓在手里。   邓昆抬起阴骘猩红的眼睛,问:“陈元典现在人在哪里?”   庄清河看着他,没说话。   “他死了?”邓昆想,清河不会让这个人活着的。”   “他没死。”庄清河想到了什么,目光遥远,微笑道:“但他现在的样子,应该也不能算是活着。”   厅中很安静,没人说话。   庄清河想了想,又开口:“我还有一件事骗了你。”   他用一种总结清账的语气说道:“当年带你去圳海的男人。其实一年多前我们在国外的时候,我找到了他的消息。”   邓昆看着他,眼中暮霭还未完全消散,听到这个消息居然没有任何反应,只是愣愣地看着庄清河。   庄清河继续说道:“那个男人五年前就死了。”   “我撒谎了,我骗你说一直没找到,因为我不知道告诉你这个消息后,你会怎么样。”   恨了那么多年,找了那么多年的人,原来早就已经死了。这种情况其实并不会让人快慰,庄清河怕邓昆再次受刺激,所以选择隐瞒。   邓昆仍然没有任何反应。   庄清河还在说话:“小昆,别再纠结过去的事了,放过自己,也放过我。从此以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可以一笔勾销了吗?”   怎么可能一笔勾销?邓昆看着他,灵魂出窍一般。   庄清河实在太累了,眼中情绪渐渐淡薄,他撑着椅子扶手艰难起身,慢吞吞地想要回卧室。   邓昆从愕然中回神,下意识地起身要去扶他。   然而庄清河只是微微侧脸看了他一眼,避开了他的帮助,倔强地往门口走去。   商珉弦起身跟上去,扶住了摇摇欲坠的庄清河。   邓昆看着庄清河离去的背影,他一次都没有回头。   魂魄像是顺着脊骨一阶一阶爬上了天灵盖,然后飞走了。漫长的战栗和不安之后,邓昆突然惊觉了一件事。   庄清河不要他了。   过了许久,管家在身后喊他:“邓先生?”   邓昆回头看他,脸上带着一种被遗弃的哀惶,和不知道前路的茫然,然后说了一句管家没听懂的话。   “我又是孤儿了。”   邓昆说完这句话,战栗的波流像风吹过麦浪,痉挛的感觉从脚到头在身上过了一遍,最后冲到喉头呕了出来。   庄清河和商珉弦刚回到卧室,就听见外面佣人的惊呼和低语,商珉弦见状出去查看。   他再次回来时,庄清河问:“怎么了?”   商珉弦走进来坐下:“他吐了。”   “啊?”庄清河怔愣了一下,然后又恢复常态,低语道:“他胃不好,以前落下的病根。”   商珉弦看了他一眼,为他到了这个时候还对邓昆流露出的一丝关心而惊讶。   庄清河突然笑了,说:“ 你被我气吐血,他又被我气吐。”接着他似喃似叹道:“我怎么这么能气人啊?”   银色的细尘在午后的阳光中沉浮,庄清河似乎已经疲于反复的回忆,但他还是说起了过去。   “小昆也是从小被丢到孤儿院的,身上没有任何信息。”   “按照孤儿院的习惯,院长会把这个孩子到孤儿院那天当做他的生日。”   “有一天,小昆突然知道他所谓的生日其实是他被遗弃的日子,就不乐意了,我就把我的生日借给他了。”   “八岁那年,我们想要在生日当天送对方一样礼物。”   庄清河自嘲地笑了笑:“可是两个在孤儿院长大的小孩儿,又能送出什么像样的礼物?那时候我们什么都没有。”   “所以我们交换了名字。因为那是我们唯一属于自己的东西。”   这一举动也彻底改变了两个人的命运,一直到十多年后,两个交换的名字再次把他们搅得天翻地覆。   庄清河敛了敛眼皮,淡淡道:“在孤儿院的日子很不好过,我们都想离开那里。只是那时候我们都不知道,孤儿院其实不是人间最险恶的地方。”   “我是在圳海打黑拳的地下赌场见到小昆的,那种地方,拳手上台前要签生死状。无规则,无限制,什么打法都可以,生死不论。”   “当时小昆在角斗场上和一个缅甸拳手厮斗,最后他将那个拳手的颅骨锤碎,咬下了他的耳朵。”   “我认出他的时候,他嘴里正叼着那片血淋淋的耳朵,站在场中央振臂嘶吼。”   庄清河轻声说:“我只看了他一眼就知道,我的小昆已经不是人了,他被那些人训成了一条只知道厮杀的狗。”   “我花了一大笔钱给他赎身,从此我们再也没有分开过。”   庄清河脸上出现一张怅然的哀状,却唯独没有愤怒和怨憎。   商珉弦问他:“你不恨他吗?”   庄清河回神望向他,扯了扯嘴角:“怎么可能恨他。”   “把小昆赎出来之后,我花了一年的时间,才让他的吃饭速度慢得和正常人一样。花了两年的时间,让他不要总盯着人的眼睛看。花了三年的时间,让他晚上不要总是惊醒。”   邓昆人生中短短二十多年的光阴,却活得一半像人,一半像狗。   像人的那段时间,他身边只有庄清河,所以庄清河一直很能理解他为什么对自己这么偏执。   “前前后后,总共五年,我才终于让他能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   “你说他跟我的家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可是......   小昆总归还是得学着自己生活,他不该成为任何人的附庸。   庄清河一直试图说服他回到圳海,圳海经过几年前的整改之后,已经成为一个很不错的城市。   最重要的是,那里他比较熟悉,离自己又足够远,可以让他学习独自站立。   邓昆的一生太苦了,庄清河想看到他结婚生子,长命百岁。   商珉弦说:“可是,如果你们不交换名字,你本不用遭遇那些。”   庄清河想了想,突然笑了:“这也太怪了,难道我不恨陈元典夫妇,反而去恨小昆吗?”   “交换名字和被陈元典夫妇带走这两者之间,不是因果关系。”   商珉弦怔了一下:“可你确实是因为……”   庄清河知道他想说什么,打断他:“我受虐是因为陈元典夫妇对我施虐,这才是因果关系。”   “交换名字这种行为本身,不会引来虐待狂。这件事里,我和小昆都没有错。”   “是虐待狂的错。”   庄清河的通透在此刻展露出来,商珉弦看着他,许久说不出话。   夕阳将天边染成凄艳的血红,又慢慢从坠落至地平线,世界一点点暗了下来。   暮蓝色的暗淡黄昏中,邓昆一个人坐在车上,很久之后他拿出皮夹,看着里面那张撕碎又被粘起来的照片。   这张照片是两人分别前的那个生日拍的,也是他离开孤儿院被带到圳海时唯一带走的东西。   照片里他们站在一起,两个小小的人,从下往上表情拘谨地看着镜头。孤儿院的高墙太灰暗,映不出一丝笑容。   不知什么时候,邓昆突然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他张了张嘴,然后就泣不成声,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他脑海中又回忆起那个天真的交换。   “我想好送你什么生日礼物了,我把我的名字送给你。”   “为什么?”   “因为我只有这个了。”   “那我也把我的名字送给你。”   “好哇好哇。”   不知道这到底算不算是神明的手误,亦或是命运的恶作剧,居然对他们开了一个如此恶劣的玩笑。   从此岁月化成无声的长风,裹挟着二人往不同的人生道路上,去受苦、受难。   其实一切从快门被摁下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   他们都是遇难者。   --------------------   感谢大家的收藏海星评论赞赏~   另外,特别感谢龛龛给我绘制的新封面,超爱~   绝美庄清河~ 第79章 衣柜里的秘密   商珉弦对庄清河有了全新的解读,他看着庄清河,能感受到这个人心里的难过。   想安慰他,却苦于自己不善言辞。商珉弦只能伸手抱住他,他知道庄清河很喜欢被抱。   庄清河被他抱住后僵了一下,沉默了两秒后开口:“你现在就要做吗?”   他还记得为了让商珉弦把邓昆打发走做出的承诺。   然后他又说:“那你要很轻很轻才行,不然我喘气会很疼的。”   商珉弦愣住了。   接着,庄清河着急要他保证似的又问:“我很怕疼的,你不会故意做得很凶让我难受的对吧?”   他有点拿不准,毕竟商珉弦之前撒那种没有意义的谎,就单纯只是为了让他难受。   而商珉弦除了抱他,再也没有别的动作,轻柔的声音在晚风里:“庄清河 ,不会再故意让你难受了。”   永远都不会了。   天色渐暗,窗外是将暗未暗的蓝灰色,暮色寂静又汹涌。   商珉弦抱着庄清河,就再也不想撒手了。   庄清河被他抱在怀里,身心也随之柔软起来,他把头枕在商珉弦的肩上,静静汲取这个拥抱带给他的能量。   不知过了多久,商珉弦才放开他:“下去吃晚饭。”他们错过了晚饭时间,管家也没敢来打扰。   庄清河躺过去一动不动,闷声道:“我没胃口,不想吃。”   商珉弦只好下楼帮他把粥端了上来,说:“饭还是得吃。”他在床边坐下,说:“还要我喂你吗?”   听他这么说,庄清河明显犹豫了几秒,转过身坐起来。   商珉弦以为他想通要吃饭了,就把碗递了过去。同一时间,庄清河张开嘴,等他喂的样子。   两人的动作都停了两秒。   反应过来的庄清河表情讪讪的,有些尴尬地伸出手要把粥接过来。   商珉弦看了他一眼,没有把碗递出去,而是拿起勺子舀了一勺,轻轻吹凉,然后喂给他。   庄清河看了他一眼,乖乖张嘴把粥吃了。   商珉弦喂他的时候,眼睛盯着他看。庄清河这会儿看着太乖了,耳垂在灯光下有点毛茸茸的,像幼嫩的胚芽,有种令人心悸的柔软。   这天庄清河早早就睡了,他睡得很好。这个人太坚强了,商珉弦躺在黑暗中抱着他,耳边仿佛能听到庄清河愈合的声音。   第二天清晨,商珉弦看着还在熟睡中的庄清河,好想把这个人变成小小的一个,放在手掌心,放在口袋里。没事儿就拿出来看一看,摸一摸。   就这么坐在床边看了庄清河一会儿,然后他才下楼吃早餐,出门上班。   这天工作比较多,商珉弦回来的有些晚。一进门没看到庄清河,卧室也没人,下楼问管家:“他呢?”   “嗯?”管家回忆了一下,回答:“好像午饭后就没见过庄先生了,我以为他在房间休息呢。”   商珉弦抿唇不语,心里有种预感,他拿出手机给庄清河打电话。   庄清河离开后应该是立刻就去补了手机卡,电话顺利打通了。   那边接起来后,商珉弦问:“庄清河,你在哪?”   “嗯......”庄清河应了一声,说:“邓昆的事解决了,我就不在你那里打扰了。”   商珉弦沉默片刻:“你的伤还没完全好,一个人不方便,你回来。”   “不了。”庄清河顿了顿,说:“我没事了,我就在3608,酒店什么都有,我需要帮忙也有工作人员。”   商珉弦还要说话,庄清河那边突然说:“商珉弦,我有个电话进来,我先挂了。”   庄清河挂完商珉弦的电话,眯眼看了会儿手机上的那个特区电话号码,然后放到耳边,开口:“你还敢给我打电话。”   许僭越的声音从电话那端传来:“清河,最近还好吗?”   庄清河沉默了片刻,躺到沙发上,抬手遮住刺眼的灯光:“许僭越,你就没想过我有可能真的会被弄死吗?”   许僭越听到什么笑话似的,很愉悦地笑了起来:“你要真的是这么容易被弄死,我只会觉得,这么没用,死就死吧。”   庄清河一哂,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许僭越换了个话题:“我那五船火药都浸了水,你知道我损失了多少钱吗?”   “我没直接让人把你的船炸了,你就该感谢我不杀之恩。”庄清河语气平淡,继而警告他:“许僭越,我当你病得厉害,这次不跟你计较,别再来我这作死。”   许僭越叹了口气:“清河,我是真的喜欢你。”   庄清河回应:“我他妈也是真的看不上你。”   不等许僭越那边说话,庄清河又道:“还有,我跟邓昆已经分道扬镳了,你也不用在他身上动心思了。”   “是吗?”许僭越有点惊讶:“他不继续追杀你了?”   庄清河没说话。   许僭越明显是想到了什么:“看来当年的事有我不知道的隐情啊。”   “许僭越,我们这样的人。”庄清河吐了口气,压低声音有些焦躁地说:“夹着尾巴低调地活着不好吗?你作天作地到底是为什么?”   许僭越的声音低沉微哑,语气温柔得宛如情人叮咛:“圣诞节那天我就说了,拒绝槲寄生下的吻,会招来厄......”   庄清河懒得听下去,直接面无表情地挂了电话。   一千多公里外的瓯岛,这里远离大陆,最高的山顶上有一套设计感很前卫的住宅。   许僭越站在房前的庭院里,头顶星空璀璨。一抬头,那星光简直明亮密集得吓人,像场暴雨砸进人的眼睛里。   听着耳边传来的忙音,许僭越嘴角噙笑,低头看着被挂断的手机。   然后他转头用那双深邃的灰蓝色眼眸,看向一旁战战兢兢的青可,目光幽深又遥远,仿佛要在那张脸上追溯什么。   许久之后,许僭越嗤笑一声,收回视线,再次看向头顶的星空。   商珉弦被挂了电话后在沙发上坐下,心情感到无比的沮丧,他在庄清河这里好像总在闯空门。   就这么坐了一会儿,他往后靠了一下,听见了点声音。他转身捞起抱枕,从后面发现一小袋开心果。   那种小独立包装的,50g一袋。   又是庄清河放的。   商珉弦看着手里的小袋开心果,猫也跟狗似的,有占地盘的习性吗?   整个别墅明明人也不少,只少了庄清河一个人,可是商珉弦却觉得空寂了许多。   如果庄清河在,自己回来的时候,他听到声音肯定会从不知那个转角探出头,然后对他笑着说:“你回来了,我等你吃饭都等饿了。”   商珉弦觉得屋子里太安静了,人生第一次突然觉得需要陪伴,不管这个人是谁,谁都无所谓。   庄清河不肯回来......   他拿起手机,打电话给赵言卿。   赵言卿很惊讶,认识商珉弦这么多年,第一次接到他的电话居然不是为了工作。在听到商珉弦邀请他去自己家的时候,更惊讶了。   出于好奇,再加上孟书灯今天加班,他也没什么事,于是赵言卿就过来了。   赵言卿赶到的时候,管家直接把他带到了露台。   商珉弦背身坐在屋外的大露台,身边的小几上放着两个杯子,里面盛着琥珀色的酒液,在昏黄的灯光下看起来醇厚柔润。   赵言卿在另一边的空椅子坐下,问:“叫我来喝酒?”   “嗯。”   赵言卿心想,这真是奇迹。   商珉弦看起来已经自己喝上了,他跟人对话不太懂得迂回,直接问:“你跟孟书灯是怎么和好的?”   “干什么?问这个干嘛?”   商珉弦淡淡道:“觉得你不配。”   “......”赵言卿不服了,说:“配不配你说了算啊?”   “到底怎么追上的?”   赵言卿歪头看了他几秒,突然笑了:“你不是八卦的人,商珉弦,你从来不打听与你不相关的事。”   商珉弦垂眸不语。   赵言卿一脸八卦:“你问这个干什么?你想跟我取经?追谁?庄清河?”   “可以吗?”商珉弦转头看着他,很认真地问:“可以教教我吗?”   赵言卿一脸愕然,数不清今天这是商珉弦第几次让他震惊了。   朦胧的夜色中,仿佛隐藏着某种晦涩难言的情愫。   商珉弦只是突然想通了一些事,既然他喜欢庄清河,可是庄清河不喜欢他。   那应该喜欢的那个人去追求另一个,这是很正常的事。   夜色渐深。   赵言卿已经半杯威士忌下肚,说:“追媳妇儿就不能太要脸,脸有什么用?你晚上能抱着脸睡觉吗?不空虚吗?不冷吗?”   商珉弦问:“怎么个不要脸?”   赵言卿想了想,又叹了口气:“其实我们情况不一样,孟书灯跟庄清河性格完全不同,我的经验对你不一定有用。”   “你就说,得不要脸到什么程度?”   赵言卿哂笑,声音苦涩:“我为了追回孟书灯,连裙子都穿了,你说呢?”   话音一落,空气中就安静了。   赵言卿猛地一个激灵,才反应过来自己都说了什么。他嘴唇哆嗦了一下,看向商珉弦:“你什么都没听见。”   接着压低声音:“敢说出去,我跟你没完。”   商珉弦听着他的威胁毫不在意,甚至还问:“裙子?”他上下打量了赵言卿几眼:“你在哪儿买的?”   哪里可以买到赵言卿能穿得下的裙子?商珉弦想不出来。   “......”赵言卿沉默了一会儿,自暴自弃:“定制的。”   商珉弦若有所思。   酒喝得越多,商珉弦越感到沮丧,他觉得他永远都没办法像赵言卿一样不要脸。   赵言卿的办法果然不适合他,他得想别的办法。   喜欢庄清河,爱上庄清河,是一种压倒性的命运。   与命运抗争是一件太艰难的事,商珉弦尝试多次都失败了,于是决定放弃。他要制定计划,追求庄清河。   明天找个理由去见他吧,可是能找什么理由呢?   商珉弦想起了之前庄清河落在他这里的领带,于是他抛下赵言卿,起身往自己二楼的卧室衣帽间去了。   那条领带现在还在衣柜的角落放着,保持着原样,商珉弦的东西不经过他的允许,是没人敢动的。   他不知道自己这算什么毛病,就像保留安安喝酒的那个小酒桌的原貌一样。他总觉得有些东西不去碰它,它就一直在那里不会变。   像一份被存档的文件,什么时候打开,都还是原来的样子。   要不然,商珉弦也不会到现在才发现衣柜角落里的秘密。   他捡起那根领带的时候,看到衣柜的最角落有什么痕迹,于是蹲下来凑过去看。   是抓痕。   那明显是指甲挠出来的抓痕,抓痕边上还有一些深褐色的痕迹,是血液干涸氧化之后的颜色。   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紧接着就感觉呼吸困难。   商珉弦记忆力很好,好多天前的事仍然历历在目。他想起那天之后大概一周,和庄清河碰到那次。   现在回忆起来,庄清河好像全程都双手插兜。后来阿昆来接他,也是阿昆给他开车门,系安全带。   他的手从头到尾就没有从口袋里拿出来过,后来见面也都是,直到在船上的房间,自己才第一次发现他手上的伤。   船上......   当时医生的声音也在耳边回荡。   “十指连心,这得多疼啊。”   “像是在什么地方挠的,只是挠成这样的可真少见。”   庄清河当时在衣柜里面那半个多小时是什么情况,眼前的抓痕和血迹很能说明。   所以这么缜密又敏锐的一个人,才会少了条领带都没发现,当时是真的很难受吧?   是的吧,他当时都哭了。可自己当时问他,他又只说有一点害怕。   商珉弦伸出手,摸了摸衣柜上干涸的血迹。   只是“有一点”害怕吗?   骗子……   “可是这根本不一样。”   “商珉弦,你真的不该这么对我。”   “因为衣柜里真的太黑了。”   商珉弦开窍了一般,突然就知道庄清河说的不一样是指什么了。   是出发点。   跟自己那想要让他长记性换位思考的刻意的目的不同,庄清河骗了他那么多次,却没有那次是冲着真正让他难受去的。   而这些抓痕好像在此刻撕烂了某些迷雾。   商珉弦蹲在衣柜前,想了很久,得出一个结论。   庄清河喜欢他,甚至在爱着他。   当时他那么难受都没有从衣柜里出来,唯一的解释就是怕破坏商珉弦和“商珉弦男朋友”的感情。   抓痕斑驳带血,难受成这样,庄清河都没有出一点声音,这简直是违背人类本能意志的事。   如果只是怕难堪,也不至于如此。   纵容和轻慢穿着相似的外衣,它们看起来都像是不在乎。   商珉弦理不清人类复杂如丝如麻的情绪,给两者之间画上了一个不留余地的等号。   可是如果庄清河真的不在乎他,是不会为了他做到这种程度的。哪怕那时候在庄清河的眼里,商珉弦只是一个有了男朋友还带他回来乱搞的混蛋 。   商珉弦回想起来,其实庄清河已经对他说了三次我爱你,和数不清多少次的喜欢。   当时他觉得庄清河在骗人,可是,如果是真的呢?   自己当时的态度,得让他有多难过啊?   不想等了,也不要什么计划了,他想见庄清河,马上 。   商珉弦猛地站起来,出门下楼直接往外走,喊司机过来。路过露台前时,赵言卿醉眼朦胧地回头问他去哪,他也没有理会。   他要马上去找庄清河。   脚步踏在地上的每一声,都像一个急切的吻。   --------------------   大家都这么熟了,我就直接说吧。   给我来点海星~   助力商公主成功。 第80章 我的心切慕你   我的心切慕你,如鹿切慕溪水。   ---《圣经》   第二天早上,商珉弦在3608庄清河的床上醒来,他懵了好大一会儿都没反应过来。   情绪还停留在想见庄清河的急切上,可是怎么一睁眼就到了第二天了?   他记得自己上了车,让司机送他去3608。已是初秋,夜晚天气微凉,他打开车窗吹了会儿风,剩下的记忆就是一片空白。   "醒了?"   商珉弦朝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庄清河坐在窗边的沙发上,身后的窗帘透着朦胧明亮的光。   庄清河翘着腿,没看商珉弦,微微歪着俯身用桌上的内线电话拨号,通了之后对那边说:“帮我把早餐送上来吧。”   挂完电话,庄清河这才坐正望向商珉弦,问:“头疼吗?”   商珉弦摇摇头。   庄清河又说:“那起来洗漱吧。”   商珉弦一脸困惑地去洗漱,发现庄清河把洗漱用品都给他准备好了。   听到他从洗手间出来的声音,庄清河在外面会客厅喊他:“出来吃早饭。”   商珉弦出了卧室,发现餐桌上已经摆上了营养丰富的早餐。有面包牛奶培根果蔬,可能是考虑商珉弦宿醉,庄清河还非常贴心的让人熬了粥。   庄清河神情很正常,商珉弦从他脸上什么都看不出来。   “昨晚......”   "嗯?"庄清河抬头看他,眼神明亮又坦率。   “我昨晚干什么了?”商珉弦脸上显出一种甚至有些可爱的疑惑。   庄清河一愣,看着他不说话。   “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庄清河脸都僵了,眼睛微眯,语气不善道:“商珉弦,你在跟我开玩笑吗?”   商珉弦怔住了,然后又急了,忙说:“我真不记得了,我喝多了,我过来是想跟你说......”   他顿住了。   “哦?你想说什么?”庄清河神色稍缓,用手支着脸,眼睛含笑问:“你昨晚说的还不够多吗?”   商珉弦张了张嘴:“我说了什么?”   “呵......”庄清河笑了声,站起来绕过去,手撑着桌子俯身凑近他,不太正经地挠了挠他的下巴,语气暧昧:“没关系,我会帮你回忆起来的。”   “......”商珉弦觉得庄清河的笑容里似乎不怀好意。   庄清河从兜里拿出手机,点开一个音频文件播放,然后把手机放到商珉弦旁边,以便他听得清楚。   然后绕回桌子另一边,自顾自吃起早餐,一边咬着面包,一边看戏似的观察商珉弦的反应。   手机传来一道让商珉弦熟悉又陌生的声音,熟悉是因为那就是自己,陌生是因为......他在哭。   “对不起,庄清河,呜,对不起......”商珉弦声音满是懊悔,哭着问:“你手还疼吗?”   庄清河则是那熟悉的哄人的语气:“不疼了,你看都快好了。”   “对不起......我不知道会这样。”   “真的不疼了,唉......你先别哭了行不行?”庄清河有点无奈。   过了一会儿,商珉弦情绪听起来平静了些,又说:“庄清河,我知道你说的不一样是什么了。”   “哦?是吗?你真的知道了吗?”庄清河听起来有点好奇。   “你骗了我很多次,但都不是想让我难过。”商珉弦语气很愧疚:“但是我让你难过了。”   “可我也不是故意的,我一直以为你在同情我。”   说着说着,还有点把自己说生气:“你凭什么同情我?难道我看起来很可怜吗?”   “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庄清河听起来很惊讶,问:“我同情谁就让谁上?想上我的人那么多,我忙得过来吗?”   “你!你别这么说话。”商珉弦很不喜欢听他说这种话。   “好好,我不说。”   商珉弦吸了吸鼻子,接着说:“你生日那天跟邓昆说的,我都听到了。”   说完,还把话原样复述了一遍。醉归醉,商珉弦的记忆力是真的好。   庄清河沉默了一会儿,不知道是在回忆还是在无语,过了半分钟:“那你为什么不把话听完呢?听一半就跑,什么毛病?”   商珉弦没说话,理亏吧。   庄清河叹了口气,然后是衣服悉悉索索的声音,他压低声音说:“商珉弦,我只让你上过,只愿意让你上,你怎么会觉得你在我心里不特别呢?”   商珉弦有理有据:“那只能证明我技术好,又不能证明你爱我。”   “...... ”   庄清河转移话题:“你这是喝了多少酒?跟谁一起喝的?”   “赵言卿。”   “你醉成这样,他就放你到处跑?”   商珉弦没说话。   庄清河又问:“所以你喝醉都要跑过来,就是来指责我的吗?”   “不是......我想说。”商珉弦顿了顿,然后说:“庄清河,我喜欢你,我爱你。”   录音静了一会儿,庄清河突然开始说话。   “商珉弦,我运气一直不好,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偏偏赌运特别强。”   “那天我们玩21点,我最后拿到的那张暗牌是6,三张牌加起来,刚好是21。”   “所以本来该是我赢,我故意输给你就是想跟你回去。你知道为什么嘛?”   录音里的商珉弦沉默了一会儿,说出答案:“因为你爱我。”接着又问了一句:“是吗?”   今天的商珉弦屏住呼吸,等着昨晚的庄清河的回答。   然而录音到这里就没了,他猛地抬头看向庄清河,眼里隐隐闪烁着委屈的情绪。   为什么停在这?   庄清河放下面包,又喝了口桃汁,沉默片刻问:“商珉弦,你昨晚说的到底是真心话,还是醉话呢?”   他看起来也在忐忑着。   商珉弦认真地看着他,目光灼灼:“都是真心话,没有撒谎。”   庄清河本来僵着的肩膀放了下来,松了口气,再次坐到商珉弦身边,说:“商珉弦,我当然是爱你的。“   然后他吻上商珉弦的唇,这个吻那么轻盈,又那么甜蜜,像蛛丝与汗毛的接触,找不到回味的痕迹,却又让人心悸不已。   我的心切慕你,如鹿切慕溪水。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商珉弦回吻他,一遍遍地诉说爱意。   “庄清河,我爱你。”   一个人的爱又怎么可能藏得住?隐匿得久了,一喊那个人的名字,便雪崩一般爆发出来。   商珉弦的爱泄了一地,来不及舀起,又不断往外涌。   客厅的窗半开着,风把清晨的湿气吹散了,太阳突然旺了起来,从窗缝斜插进一道光柱。   庄清河被商珉弦那近乎滂沱的爱意淋湿浇透,胸腔鼓胀又充盈,幸福到快要窒息。   半个小时后,两个人抱着躺在床上,庄清河用鼻尖蹭着商珉弦的脸,喊他:“商珉弦......”   "嗯?"   庄清河没说话,而是又一次吻上他。两人像巢里的两只温情的雏鸟,鸟喙轻啄。   满足,相视微笑。   商珉弦看了他数秒,突然抱住他,把脸埋在庄清河的脖颈处。   庄清河,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少的恐惧和不安,这源自我根本不知道我是谁。   商珉弦在感到幸福的同时,又有些惴惴不安的暗影在心底徘徊。   他似乎是知道一个谜底,可是又不想知道,害怕知道。好像一旦知道,就会天崩地裂,血肉横飞。   庄清河成为开启他的钥匙,他终于是他自己。滂沱的恐惧打在他身上,夹杂着欣喜。   这么多年以来,商珉弦终于感受到了和这个世界实际又真切的联系。   他抱着庄清河,感觉爱和欲都强劲到了某个沸点。这种欲望和以往是截然不同的,是一种想让对方愉悦的渴望。   商珉弦突然起身,双臂撑在庄清河两侧,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庄清河挑挑眉,问:“你想干什么?”   商珉弦先是亲了一下他的嘴角,然后说:“待会儿,你别太激动。”   庄清河还是有些不明所以,接着商珉弦亲着他的下巴,脖子,锁骨,胸口,一路往下。   最后停留在一个庄清河意想不到的地方。   ......   商珉弦卖力又生涩地施展技巧,时不时抬眼看向庄清河。   庄清河的脑髓瞬间被榨干了,从脚趾到天灵盖都是一片酥麻。身上满是斑驳的吻痕,情动时显得更加艳丽。   窗外的光线像气喘病人的呼吸时隐时现,在庄清河涣散的眼中闪烁不停。   他陷落在苏麻的余韵中,尽量克制着呼吸。   事后两人又腻歪了一会儿,商珉弦没去公司,让陈秘书把他的电脑送了过来,一边处理工作,一边和庄清河粘在一起。   一转眼到了黄昏,窗外的天空上燃着大片大片的火烧云。   商珉弦在餐桌前用电脑回邮件,庄清河则百无聊赖地躺在沙发上。   “喵~”   商珉弦微微侧耳:“哪来的猫?”   庄清河躺在沙发上举手,说:“我叫的。”   商珉弦把头转回来,微笑看着他:“你学猫叫学得挺像。”   “是吧。”庄清河一听有点来劲了,翻了个身撑着头,说:“我从小就学来着。”   “学这个干什么?”   “孤儿院好多老鼠啊,晚上经常出来咬人,我就学猫叫吓唬它们。”   商珉弦闻言一怔,蹙眉问:“你被老鼠咬过?”   “咬过啊。”庄清河伸出手,然后又一一细数:“手指,脚趾还有耳朵。”   商珉弦看着他,眼神复杂。   庄清河感叹道:“我是孤儿院里被咬最多的小孩儿,我觉得我小时候肯定很甜,像个小糖豆,连老鼠都喜欢吃我。”   他说这话的时候,一直看着商珉弦,眼中含着某种期待。   然而商珉弦把他的期待理解成了别的意思,再次走过去吻住他。   庄清河闭上眼,把眼底的期望掩藏起来。   在陈元典那里的遭遇让庄清河知道了一件事,原来一个人的大脑是有自我防御功能的,会把让自己觉得痛苦的事情忘掉。   所以,尽管他那么希望商珉弦能想起过去的事,却不能做那个提醒他的人。   没关系,他闭着眼回吻商珉弦,心想,我不着急的。   前天跟邓昆坦白当年的事时,庄清河只讲到他被陶管家送进医院,后面的事他没有继续说下去。   其实那是一个故事的结尾,同时也是另一个故事的开端。   庄清河在医院住了三个月,那一年的除夕他都还在医院,尚未脱离生命危险。   这样万家团圆的日子,医院也比平时冷清。除夕夜还在住院是很不幸的事。   可是这世间的幸和不幸都是对比出来的。   庄清河年幼、孤苦、生命垂危,他的不幸,是那种最深最重的不幸。   除夕夜凌晨的医院,安静、冷寂。   庄清河身处的楼层是重症监护室,走廊又暗又长,八岁的庄清河独自躺在病床上,和死神殊死搏斗。   他已经昏迷了很久很久,挂在床头的吊瓶点滴嘀嗒作响,仿佛生命倒计时。   直到零点时分,窗外响起震天的爆竹声,庄清河在巨响中睁开眼,艰难地转头望了出去。   烟花的光透过病房的窗,明明暗暗、闪闪烁烁地映在他身上。   焰火震耳欲聋,苦难寂静无声。   那一天的庄清河,是被整个世界遗弃的孤儿。   可他最终还是活了下来,在初春时,他被陶管家带回庄家,带到自己亲生父亲的面前。   如果故事到这里戛然而止,那会是一个不错的结局。   吃了很多苦的小主人公,终于回到温暖的家,回到父亲身边,从此无忧无虑地长大。   可是现实之所以是现实,正是因为它残酷。   庄清河的运气一直不好,总是从一个魔鬼面前,走到另一个魔鬼面前。   陈元典夫妻的虐待给庄清河造成了几乎不可逆的伤害,那段经历导致他患上了失语症。   庄清河不会说话了。   一个哑巴比一个傻子好不了多少,庄杉看到庄清河的第一眼,就对他失望了。   因为父亲的漠视,再加上有金玉枝这样一个主母,庄清河的日子依然不好过。   庄清河在庄家度过了一个春天和一个夏天,墙角的野草都比他长得茁壮。他不会说话,难以表达最简单的需求,挨打也是家常便饭。   那时候他的住处是三楼的一个小阁楼,小阁楼又黑又小,放满杂物。   孤儿院的老鼠们也跟了过来,继续在他的夜晚吱吱唧唧地窃窃私语。庄清河小时候的记忆总是不完整,缺失的那些部分正是被这种细小的啮齿啃掉的。   金玉枝经常罚他不许吃饭,他总是饿。于是他学老鼠储藏食物,藏在一个只有自己知道的地方。   老鼠是庄清河的第一个老师,教会了他备战备荒。   庄家的老宅附近风景很好,特别是屋后,望出去是连绵不绝的密林。这片地方除了庄家,还有好几栋房子。   其中有一栋房子常年空着,只是定期有人来进行基本的打扫和维护。   直到这年夏末初秋,有人住了进去。   搬进去的人,正是当时刚满十二岁的商珉弦。   商珉弦的母亲在这年夏天过世,商珉弦伤心过度,总是神思恍惚。商辰便给他办理了休学,让他到这座郊区的房子里静养。   当然,这只是商辰对外的说法,真实原因早已无从得知。   因为这年深秋,也就是几个月之后,商珉弦发了一场来势汹汹的高烧。这场高热引发了他的失忆,让他忘记了所有事。   包括他和庄清河的曾经。   --------------------   接下来几章是回忆杀   来点小海星,给小小庄和小小商吧。(*^ω^*) 第81章 与君初见时   商珉弦和庄清河的记忆并不同步,商珉弦以为他们初次相遇是三年前春雨如雾的那一天。   其实那是久别重逢,他们真正的初遇这年的初秋。   商珉弦的母亲去世后没多久,商珉弦在商辰冷硬的强压下愈发郁郁寡欢,以至于神思恍惚。校长找到商辰,建议让他休学一段时间。   商辰对他失望透顶,让管家带商珉弦去了郊区的房子静养。   住在那里的第二天晚上,商珉弦独自一人坐在花园里,思念母亲。   他继承了商辰的体魄,才十二岁就已经超过一米七五,只是因为在抽条,所以有些清瘦。   花园里种满了白色的月季,那是商珉弦母亲在世时让人种的,是她最喜欢的花。   月光流过所有的月季和叶片,沾染着商珉弦压抑的哀思。   这时差不多是夜里八点多,一个小人儿迷迷瞪瞪梦游似的走了过来。他走得摇摇晃晃的,看到桌上的点心就站在远处不动了。   商珉弦看了他两眼,然后冲他招招手。   那个小孩儿就颤颤巍巍地跑了过来,像只走路还走不稳的小奶猫。他过来后用双手扒着桌沿儿,整个人比桌子高不了多少,只露着半张小脸,眼睛盯着桌上的点心,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然后他抬头看着商珉弦,眼睛都不眨一下。商珉弦坐在花丛里,清贵又纯然的样子,竟将满园的月季都压了下去。   商珉弦被他看得心里一惊,没见过有这样瞅人的小孩,眼神直戳戳的。   他看了一会儿商珉弦的脸,然后又转头盯着桌上点心看,眼睛都快黏在上面了。看得出来他真的很想吃,但是商珉弦没发话,他就不敢伸手,只是看着。   商珉弦把盘子朝他推了推。   他这才伸出手拿了一块儿往嘴里塞,一边吃一边偷偷斜眼观察商珉弦的反应。   商珉弦给他倒了杯温热的茶,看着他就着茶吃了一碟子点心,都怕他肚子胀坏了。   等他吃完了,商珉弦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儿也不说话,又看着桌上另一个碟子里的开心果。开心果有着白白的壳,裂口里露出浓绿色的果仁,像一张微笑的嘴吐着小舌头。   “你不会说话?”商珉弦问他。   还是得不到回答,小孩儿只是看着他,像是没听懂他的话。   商珉弦把碟子拿起来伸到他面前,说:“抓一把回去吃。”   结果出乎商珉弦的意料,小孩儿依旧没动,眼巴巴地看着他,眨了眨眼睛。   商珉弦见状,只好自己抓了一把,放到了他胸口的口袋里。   小孩儿低头看着自己被装满的小口袋,用手把它撑开,慢而小心地把落在桌上的两粒开心果也抹进自己的口袋里。   然后看起来才终于满意了,还用手拍了拍。   商珉弦突然意识到,这个小家伙看着呆,其实很聪明。听到说抓“一”把,知道自己手小,一把抓不了多少,就站着不动,等着商珉弦抓给他。   商珉弦眼睛逐渐含笑,越想越觉得他有意思。   小孩儿吃饱了,口袋里也装满了,就准备回去了,他一步三回头,磨磨蹭蹭。   这时庄家的陶管家从外面走了过来,喊了小孩儿一声少爷,应该是专门过来找他的。   小孩儿看到陶管家也不打招呼,低着头直接跑掉了。   商珉弦看他大概五六岁的样子,大部分时间也不怎么聪明,又听到陶管家喊他少爷,就以为他是那个大家嘴里的庄衫的傻儿子。   他问陶管家:“他就是庄海洋吗?”   陶管家愣了愣,笑道:“不是,他是我们大少爷庄清河。比小少爷大三岁呢,今年八岁了。”   商珉弦听了微微惊讶,其实也不怪他认错人,当时的庄清河虚弱又瘦小,看起来只有五六岁的模样。   他只比商珉弦小四岁,却堪堪直到商珉弦的腰往上一点。   两人看着像差了一个辈分。   第二天的黄昏,天快黑时,庄清河又过来了。   商珉弦还是坐在花园的小桌前,看着月季花出神。然后他的余光注意到有一个小脑袋在房子转角探头探脑偷看他,还以为他没有察觉。商珉弦觉得有意思,就假装没看到。   庄清河就这么偷窥着他,像一只警惕的小地鼠。商珉弦一有动作,他就缩回去。过了不一会儿,再偷偷探出头来了。   终于,商珉弦停止了捉迷藏游戏,转身看着他藏身的那个墙角。   那是商珉弦第一次唤他的名字,清朗的声音在暮色四起的黄昏中响起。   “庄清河。”   并没有等多久,庄清河就磨磨蹭蹭地出来了,他走到商珉弦面前站着,也不说话。   他实在太瘦小,小而完整的模样特别惹人心疼。   庄清河就这样出现在商珉弦的面前,以一种一看就没有受到过命运眷顾的模样。   那时的庄清河有点呆,眼里不知痛痒,却隐隐透露着一种渴望。   不过他小时候就已经很好看,那双桃花眼还未显出后来的尖锐形状,而是圆溜溜的,睫毛扑簌,眸光忽闪。   他的眼睛里面满是迷茫和好奇的光,那是一种不了解这个世界又很想了解这个世界的眼神。   这种神情惯常出现在婴儿的眼里,可是八岁的庄清河仍然在用这种眼神看这个世界。   秋天的晚上有点冷,他们这个地方又靠近密林,气温比市区本就低了好几度。夜风吹来凉意,商珉弦发现庄清河穿得很单薄,就想捏捏他的手凉不凉。   结果他刚一抬起手,庄清河就伸开双臂,顺势向他怀里倾斜过来,要他抱。   那么自然,又那么急切。   商珉弦的心先是一软,接着又微微疼了起来。他突然明白了庄清河身上流露的那种渴望是什么,是很想被抱的样子。   庄清河在他怀里,像刚出生没多久尚未开智的小动物,安静又柔软。   据说小孩子是很能分得清好人和坏人的,我们姑且当这句话是可信的,庄清河也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这句话。   他好像很轻易能分辨人的温良和恶性,仿佛他以前真的是某种动物,机缘巧合化了人形,而这种兽性的本领还没有来得及在他的身上消失。   有些人的幸福感来自于获得,有些人的幸福感来自于给予,商珉弦属于后者。在给予庄清河温情的同时,他感觉自己正在慢慢复苏。   月季花丛中,他们拥抱,各自都得到了一个美好的长夜。   自那之后,庄清河就天天来。他像一只被商珉弦喂熟了的小流浪猫,每天上门要吃的。   不过猫咪会冲着人喵喵叫,庄清河却只是睁大眼睛,眼眶里装了满满的饥饿和渴望。   他想要的东西那么分明,让人一看就懂。   他想要食物和拥抱。   庄清河缺少关爱,缺少温情,缺少拥抱。而他缺失的、想要的、渴求的,商珉弦那里正好取之不尽。   所以后来发生的事情看起来没有道理,其实又是理所当然的。   商珉弦的院子里除了大片的月季,还有几棵桃树,是晚熟的品种,秋天时节,桃子正好成熟。   这天下午,商珉弦带着庄清河到树下,想给他摘一个桃子。他挑了半天挑了一个最大最红,看起来最甜的。   小孩子都会觉得小小的东西是自己的,庄清河看到商珉弦摘了大桃子,就自己把旁边的小桃子摘了下来。   商珉弦以为他是喜欢那个小桃子,没说什么,牵着他的手,把他领到院子后面的一个水龙头前面把桃子洗了。庄清河学着他的样子,把自己的小桃子也洗了。   两人坐在廊下吃桃子,庄清河张大嘴准备咬的时候,商珉弦突然听见咯嘣一声脆响。那不是桃子被咬的声音,像是骨头卡住的声音。   庄清河微微张着嘴,眨巴着眼睛。非常淡定地把小桃子放到腿上,然后用两只小手把脱臼了的下巴送回原处。他长了教训,不再大口咬,而是像啮齿动物一样小口小口啃着桃子皮。   大部分时间里,商珉弦走到哪,庄清河就跟到哪。他安静又听话,像一只被商珉弦撸得没了脾气的猫,   有时候商珉弦并不干什么,只是坐在花园的月季丛中。   庄清河也就跟只小猫似的,乖乖坐在他身边。有时候,他突然就顺着商珉弦的膝盖往他身上爬,到他怀里窝着,然后睁着眼看他。   如果这个时候商珉弦能摸摸他的头,那他就更高兴了。   完全是猫的习性。   人类天生会吸吮,而寻找温情也是所有孩子的本能。一个人无论将来变成怎样穷凶极恶的模样,但是在小时候都只是一个无法抗拒温暖怀抱的幼小生物。   曾经有心理学家做过一个相关实验,把几只幼猴分别关在笼子里,每个笼子里配置两只替代母猴。   这两只替代母猴都是用铁丝网制成的,只是其中一只用柔软的毛巾布包裹着,另一只则是铁丝裸露。   心理学家只在铁丝母猴身上挂上奶瓶,以此观察幼猴的表现。   结果发现,幼猴只会在饥饿的时候短暂寻找挂着奶瓶的铁丝母猴,其他时间则和被毛巾布包裹的替代母猴待在一起。   这个实验充分说明,幼小懵懂的生命对于柔软又温暖的怀抱天生没有抵抗力。   身体接触在一 个人的生长过程中至关重要。人在最初时期都需要这样一个媒介,并与之形成强烈且稳定的联结,作为探索世界的安全基础。   商珉弦就是庄清河的这个基础,他对庄清河的影响长远且持久。   庄清河喜欢商珉弦的怀抱,不顾一切地投入进去。在他看来,商珉弦就是温情的代名词。   他因此对商珉弦产生了一种近乎雏鸟情节的感情。   十二岁的商珉弦,长了一张异常端正又泛着灵气的脸,眼中含着悲悯。这也很奇怪,从一个孩子身上看到悲悯的气质。   其实他慈悲的眉眼随了他的母亲,商珉弦的母亲出身名门,是一位很有影响力的慈善家,在国内享有盛誉。   商珉弦从小被母亲教养长大,在她的善良中汲取了源源不断的善意。   他的善良是柔软且无害的,从没有犯过他那个阶级的人在表达善良时经常犯的错误,就是高高在上的倨傲和期待对方感激的心。   商珉弦的善良没有锋芒,做任何事都那么自然,和他的母亲一样,有着近乎大地之母一般的宽容和仁厚。   仿佛他们来到这个世界上只有两个目的。   帮助和宽恕。   这样的商珉弦遇到那样的庄清河,灵魂缠绊,几乎是命中注定的事。   一个世界上最善良的人,遇见一个世界上最悲惨的人,除了是让他们彼此靠近,滋生怜悯和依赖,然后产生羁绊,还有别的可能吗? 第82章 他的伊甸园   商珉弦每天都等着庄清河来找他。   庄清河每次过来都给他带礼物,有时候是一朵花,有时候是一只蚂蚱。   有一天,庄清河不知道从哪逮了一只蜻蜓,他找了根棉线把蜻蜓的屁股栓起来,牵着那只蜻蜓就来找商珉弦了。   蜻蜓扑簌簌地震着翅膀飞,在庄清河手里像只迷你小风筝。   商珉弦解救了可怜的蜻蜓,把它放走了。   庄清河抬起头,看蜻蜓飞远。然后他细数着从树中漏下来的一丝一丝的日光,天空澄澈而高远。   从此,秋天就是庄清河最喜欢的季节了。   远处传来小孩儿的笑声,像银铃一串,又像一阵风刮过。那是几个十来岁的男孩儿骑着自行车,从林荫道尽头的小路经过。   商珉弦转头看着庄清河,发现他正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几个人看,于是问他:“想学骑车吗?过段时间我教你。”   庄清河转头望向商珉弦,看了一会儿,又扑到了他的怀里。   树隙里透露着天空的碎蓝色,他们身上覆着斑杂游移的日光,朦胧的光追逐着模糊的影。   起风了,满院子滚动着香熟的桃子味儿。   这天,庄清河手里提溜着一只幼鼠的尾巴,来找商珉弦了。然后给他看自己手上被咬出来的细小齿痕,又晃了晃手里的小老鼠。   “它咬的?”商珉弦问他。   庄清河点点头。   商珉弦想了一下,转头对管家说:“洪叔,叫田医生过来。”   那时候的商珉弦还管照顾自己的管家叫洪叔,而这种人情味的称呼在他那场高烧之后,再也没有从他嘴里出现过。   洪管家应道:“好的,少爷,”   然后叫了负责商珉弦身体的田医生过来,给庄清河打了破伤风和疫苗。   打针的时候,庄清河坐在商珉弦的腿上。商珉弦的手掌盖住他的头,让他的脸贴在自己胸前,跟他说着话转移注意力。   其实商珉弦有点多此一举了,庄清河一点都不怕打针,或者说那点细微的疼痛并没有唤起他本就迟钝的知觉。   “知道老鼠为什么咬你吗?”   庄清河仰脸看着他,摇了摇头。   “是因为你太甜了,你是一颗小糖豆。”   听了这话,庄清河忍不住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等田医生给他打完针,他还在看,然后半信半疑地伸出舌头舔了一下手心。   不甜。   他疑惑地转头望向商珉弦,发现商珉弦笑得眼都弯了。   那时的商珉弦笑起来就像一个好天气,有种累世才能修来的仁慧。   庄清河看着他都看呆了,于是也跟着笑了起来,露出缺了一颗门牙的牙齿。   他笑得那么真心实意,仿佛对这个世道满意极了。   然而商珉弦收敛笑容,看着他嘴里缺了的那一块,觉得那个黑洞里面装满了足以压垮一个八岁小孩儿的苦难。   可是这个黑洞却因为他在笑,才被人看到。   多讽刺。   “你的牙齿……”商珉弦看着他。   庄清河闻言,伸出舌头舔了舔牙齿缺口处,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他。   原本该长在那里的那颗乳牙,昨晚被庄家的佣人丢在花园里。   那是一颗像食草动物的幼儿的牙齿,从来没有一点咬人的企图,估计湮进泥土后,连花草的根茎都不会咬。   可它还是被那个女人一巴掌打飞,掉到了她珍爱的那张软牛皮沙发上。   她神经质地尖叫到半夜,因为庄清河的脏血害她报废了一张沙发。   商珉弦又看到他红肿未消的脸颊,恍惚中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抱着他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最后商珉弦抓了一把开心果放在他的小口袋里,说:“吃了开心果,就开心一点好吗?”   庄清河还是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剥开心果吃,他吃东西的样子也像不聪明的小动物,很慢很安静。   商珉弦看着他,突然说:“庄清河,你很像我的安安。”   安安是商珉弦养的一只猫。   没有人知道这两个多月的时间里,他们是如何一点点产生友谊。   其实说是友谊也许不太准确,那是一种比友谊更沉重的情感,是不该存在于两个孩子之间的类似相濡以沫的感情。   庄清河的一生总是不幸,商珉弦几乎是他遇见的第一个好人。   后来庄清河在白房子里读书的那几年,听圣经故事,每每提到伊甸园,他总会想起有商珉弦在的那所房子。   疏影扶苏的秋日,满园飘香的月季,硕果累累的桃树,静谧安详的氛围,温馨烂漫的日光,细碎闪烁的光斑,影子拉得好长好长。   那就是他心中伊甸园的模样。   没有蛇引诱他,桃子是他自己吃下的禁果。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商珉弦是他的初神。   他在商珉弦那里初识了人间的温柔,仿佛灰暗朦胧的世界里看到的第一点亮色。   商珉弦的存在,犹如混沌天地里的一道惊雷。   给他启蒙,为他开智。   商珉弦有时候会弹琴,他客厅里就放着一架演奏级别的三角钢琴。他弹得很好,是他母亲教的。他也会弹琴给庄清河听,应着秋高气爽的天气,他最常弹奏的就是《秋日私语》。   庄清河有敏感丰沛的灵魂,在里面听出了很多东西,日光和鸣的秋风,不可辜负的流年,云淡风轻的辽阔。   温柔和明澈,就像商珉弦这个人。   这天商珉弦弹奏结束,发现庄清河坐在旁边一动不动,却突然小声叹了口气。   商珉弦闻声转头,就看到他身上的裤子肉眼可见地濡湿了。   尿裤子了……   商珉弦提包袱一样,把他整个提溜起来。庄清河两条腿还保持着弯曲的坐姿,乖乖被他拎着。   商珉弦把他提到自己的卧室,找了一条自己以前的裤子,想要给他换上。   刚一碰上他的裤子,庄清河就突然紧张兮兮起来,死死攥着裤腰不松手,发出一声小动物似的细声尖叫。   商珉弦吓了一跳,着是他第一次听到庄清河的嗓子里有声音出来,有点像还没睁眼的小奶狗被手指戳到时发出的声音。   于是不敢再动他,知道他听得懂,就说:“裤子湿了,要换一条。”   庄清河还是紧紧攥着裤腰,用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他。   商珉弦没办法,把裤子放到他旁边,然后就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庄清河从屋里出来,自己换好了干净的裤子。裤子对他来说太长,他也晓得要把裤脚卷起来。他走到商珉弦身边,又顺着他的膝盖爬到他怀里。   商珉弦摸了摸他的头。   闲适安稳的时光和金灿灿的秋天一样短暂,时间像掬不住的光,从指缝悄悄流走。   商珉弦在郊外这所房子住了两个月多月之后,商辰要来看望他了。   商珉弦对此的态度不像一个久未见父亲的孩子,完全没有雀跃和期待,从得知消息的那一刻起,就莫名地紧张。头一天,他对庄清河说:“明天,你先别来找我。”   庄清河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他。他似乎听懂了这是一种拒绝,但是不解。   商珉弦想了想,说:“晚饭前再过来好吗?”   他知道,父亲顶多只会在他身上花费一顿午饭的时间。   庄清河点了点头。   第二天并不是好天气,早饭后天气就开始阴沉。商辰的车在临近午饭时间驶进院子里,商珉弦站在屋檐下等他。   商辰是个天生的生意人,寡情冷硬,和他那纯善的妻子完全就是对立面。他并不欣赏妻子纯白无暇的灵魂,两人的结合也不浪漫。   商辰鄙夷善良,认为它等同于愚蠢,但如果这个善良能称斤论两的话,那就不一样了。他看上的是她的慈善家形象和巨大的影响力,这对一个企业来说是非常好的正面宣传。   而他察觉自己也许娶错人了,是在妻子过世之后,因为他发现唯一的儿子身上渐渐展现出妻子的影子。   商家不需要愚善的子孙,可儿子继承他那个真善美化身的妻子的一半血脉,和她全部的性情。   如果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对商珉弦不满意,那个人就是商辰。   商辰对商珉弦的挑剔渗透到了方方面面,他的眼睛每每看向商珉弦,哪怕不说话,也能让商珉弦感受到他的不满意。   长期和一个对自己不满意的人在一起,所产生的沮丧和压抑,绝对是一种精神酷刑。更何况是尚且年少,又刚刚失去母亲的商珉弦。   母亲去世后,商珉弦就是在这样的目光下,日渐沉默下来的。   他被商辰叫进书房,不知道聊了些什么,出来的时候,父子两人的脸色都不好看。   突然,商辰转身对说:“我把安安也带来了。”   他的猫。   商珉弦的眼睛亮了亮,问:“在哪儿呢?”   商辰垂眸看着他脸上的雀跃,不满和嫌弃一闪而过,说:“先吃饭。”   商珉弦不敢忤逆他,和他一起到了餐厅。   秋天正午的阳光透过窗,照在餐桌上,恍惚像给餐具镀上了闪亮的金边。商珉弦因为即将可以看到安安,而放松了警惕。每每和商辰一起吃饭时都食不知味的他,今天莫名胃口大开。   桌上有一份炖肉,商辰给他夹了好几筷子,竟然也有了一些慈父的样子。   吃完饭还没下桌,商珉弦迫不及待地又问:“安安呢?”   商辰坐在他对面,隔着餐桌和桌上的饭菜看着他,说:“你刚不是见过它了吗?”   商珉弦没明白,神色有些茫然。   商辰视线慢慢落下,停到他的肚子上。   商珉弦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突然脑子里惊雷炸开,他望向餐桌上的那份炖肉。   呕吐感来得很迅速,迅速到商珉弦甚至来不及张开嘴打开喉咙。有一部分呕吐物是冲进气管,直接从他的鼻子里喷出来的。   接着就是惊天动地的剧咳,撕心裂肺的惨叫,加上让人揪心的呕吐声。有一个瞬间,商珉弦的灵魂似乎离家出走了。   何至于此?   商珉弦脸上泪痕斑驳。   何至于此?我们是父子。   晚上,庄清河找来的时候,商珉弦呆滞地坐在花园里。   庄清河觉得他有点不太对劲,但是又想不分明,就乖乖坐在一旁。   冷寂的秋风里,商珉弦沉默着,过了一会儿,他突然说:“庄清河,他让我吃了……我的猫。”   许久后,他又喃喃地重复了一遍:“我吃了我的猫。”   安安是一只雪白的临清狮子猫,蓝色和金色异瞳,长得非常美丽。它本来是商珉弦母亲的宠物,她过世后,就成了商珉弦的。   所以它也可以算得上一件遗物。   商珉弦和庄清河坐在屋檐下,没有人说话。   庄清河不知道怎么抚慰他的难过,只能尽自己力所能及对待他。比如,给他一个拥抱。   商珉弦抱着他,又想起了安安,一阵汹涌的反胃感冲了上来。他拼命压制着那种恶心感,抱着庄清河的手稍稍使了点劲儿。   庄清河小声抽了口气,声音里是疼的意思。   商珉弦见状,抓起他的胳膊捋起袖子,然后就定在了原地。   衣服下是新旧交叠的伤痕,淤青、红肿,目之所及,皆是触目惊心。小胳膊软乎乎的,被他握在手里。   庄清河仰着脸看他,眼睛黑白分明,仿佛还不懂自己的遭遇意味着什么。   他幼小又懵懂,连虐待的意思都不明白。   那时的商珉弦已经意识到了庄清河还不能意识到的事情,落了一滴泪。   那颗眼泪不偏不倚,正好落在庄清河的掌心。   庄清河惊讶地看着他,似乎被那滴眼泪烫伤了。   后来的庄清河无数次在心里复盘、回想,为什么自己会对商珉弦产生这么特殊的感情。他追溯源头,就是这一滴眼泪形成的定局。   商珉弦是这个世界第一个为他流泪的人。   也是第一个试图拯救他的人。   之后那么多年,每每他摊开掌心,总能看到上面无法泯灭的痕迹。   秋天快过去了,夜风已经沾染了明显的冷意。无休止的风在他们周身不停地吹,黄昏的苍穹突然变成一个巨大的锅盖,要把他们闷死在里面。   “庄清河,我带你逃走吧。”   商珉弦说这句话的时候,心里没有什么英雄本能,甚至不存在昂然的骑士精神,他只是急于拯救自己,同时也想庇护庄清河。   他也不知道要去哪,也不知道以后怎么生活。   他只知道,他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商珉弦找了一个包,在里面装了一些食物和水,又带了一些现金。然后他牵着庄清河的手,往屋子后面的密林中去了。   老树摇曳着天风,扑下一树浓荫。   在他们踏进幽森的密林的那一刻,身后的夕阳几乎是瞬间轰然坠落。   刹那间,连最后一丝天光也不见了。   世界怎能如此漆黑!   --------------------   谢谢大家的收藏海星评论赞赏,鹿鹿鞠躬。   帮忙点个作者专栏收藏,满2000加更。   评论满10000也加更~ 第83章 以后自己找东西吃吧   没人知道商珉弦在做这个决定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因为他记忆的湮灭和缺失。   只是当时他和庄清河处于绝境之中,几乎无处容身,他勇敢且坚定:“我带你逃走吧。”   说完他便为此流泪了。   庄清河抬起头,愣愣地看着他。商珉弦脸色苍白,眼睛却又黑又亮。   那句说要带他逃走的话,隔了十几年,仍然在庄清河的生命中留有余震。   商珉弦牵着庄清河的手,带着他往密林中去了。一路上穿过灌木和草丛,天上群星璀璨,月亮如此明亮。   进入密林之后,树冠遮蔽苍穹,只剩一片黑暗幽森。他们在密林中往上走了很久,汗水把头发都浸湿了,让人头皮发凉,可头脑还是热的。   庄清河被他牵着手,跟着他随便去哪里都可以。   到了半夜,他们迷路了,商珉弦只好在林子里找了一截倒在地上的枯树,坐下来休息。商珉弦把庄清河抱在怀里,让他坐在自己腿上。   他用自己尚且瘦弱的身躯圈起一个拥抱,在庄清河的四周组成了一道名为悲悯的墙。   密林深处很潮湿,雾气不是在空中游离,而是在地上流淌,这种环境最适合滋生感情的菌。   庄清河窝在商珉弦怀里,仿佛他和商珉弦拥抱的地方也长出了菌丝,把他们两个绣在了一起。   商珉弦的眼泪连绵不绝。   庄清河却觉得走不出去也挺好的,他们可以留在这里摘蘑菇吃,以此度日。   那是庄清河人生中最好的一段时光,乱糟糟的孽债和杀戮都还没有开始。   星星大得像是要掉落,庄清河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期待起来。希望世界在此刻毁灭,他和商珉弦在此定格。   陨石最终还是没有入梦,凌乱的星云被月光冲开。密林也亮了起来,可他们在密林深处,还是找不到出路。   关于那一夜,庄清河的记忆其实有些模糊不清。他只记得很紧的拥抱,和很烫的眼泪。   商珉弦泪如泉涌,几乎哭个不停。   眼泪滴落到庄清河身上,浸透了他的灵魂。   而这一夜的经历确实给庄清河造成了极大的影响,给他乃至他的未来都带来翻天覆地的改变。   他躺在商珉弦怀里,仿佛大脑回沟产生了某种变化,那是仿佛基因突变一般的进化,使他原本蒙了尘不清晰的头脑突然变得明晰。   庄清河像一个瞎着眼睛降生的孩子,商珉弦是他触摸到的第一块导盲砖。给他的安全感如此巨大,那种欣喜发出的光,足以照亮他一生的后续。   庄清河的眼中终于出现生而为人的第一束灵光,这是属于庄清河的重要瞬间,是让他体会到人生顿悟的灵瞬。   那个瞬间其实是有声音的,是突然开始流动的血撞击耳膜的轰鸣,然后就此揭开了关于庄清河未来的所有隐喻。   大约在3.6亿年前,地球还是爬行动物的时代,它们演化出了“本能脑”,也叫“爬行脑”。本能脑结构简单,只有一个最原始的反映区。   爬行动物以此对环境做出本能反应,没有情绪,也没有理智,所有行为都只是遵循本能。   其中最典型的例子要数变色龙。   变色龙的适应能力,伪装能力,灵活性,和自我保护意识都十分强大。   科学家认为,只有持续的、正向的反馈才能激发本能脑的行动力。而这种反馈,庄清河在生命之河中翻滚多年之后,终于在商珉弦这里获得。   这天夜里,庄清河突然开窍一般,演化出了自己的“爬行脑”。   这也成为他之后立命的根本。   天将亮时,下起了一场细细的毛毛雨。深秋的清晨空气寒冷,下着细雨的密林像个童话,两人的头发上很快像露珠一样凝聚了许多光点。   突然间,一束湿透的光劈开雨幕,天亮了。   雨逐渐停了,他们也终于走出了密林,到了一条柏油路上。   庄清河被牵着手,迈着两条短短的腿奋力地跟着商珉弦。   他并没有问要去哪。   可是商珉弦自顾自地说着:“我们离开这里。”他想了想,又说:“去一个好地方。”   庄清河用眼睛询问他,那是哪里?   商珉弦握着他的手又紧了紧,没有回答。   因为其实他自己也没有答案。   下过雨的柏油路面上还湿着,在晨光的照耀下反着光,看起来亮晶晶的,几乎刺眼。   庄清河笑了,他似乎对这个世道满意极了。   商珉弦牵着他的小手,沿着柏油路走啊走,走累了就在路边坐下。庄清河不吵也不闹,就乖乖偎在他身边。商珉弦给他水他就喝,给他饼干他就吃。   庄清河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小饼干,然后递给商珉弦。商珉弦摇摇头,没有吃。   于是庄清河又自己吃掉了。   他们走了整整一天,天黑的时候,到了南洲城郊的一个小镇上。商珉弦觉得这个距离足够远了,决定和庄清河在这里待上一夜。   在小镇萧条的街道上徘徊了一会儿,最后他领着庄清河找了一家看起来干净些的小旅馆。   进了房间之后,商珉弦像安置自己饲养的小宠物一样,带庄清河进浴室洗澡。   小旅馆的浴室没有浴缸,只有淋浴和给小孩儿洗澡用的澡盆,庄清河坐在里面刚刚好。   这次商珉弦给他脱衣服他也不排斥,已然对商珉弦放下了所有戒备。   商珉弦一向被人伺候,却没有照顾人的经验,撩着水给庄清河洗头,混着泡沫的水弄进了庄清河的眼睛里才想起让他闭眼。   然后,商珉弦给他洗身上的时候,看到了他肚子上的疤痕。那样狰狞可怖的疤,即使放在一个成年人身上都是惊心动魄的,更何况一个小孩儿。   “怎么弄的?”商珉弦问他。   庄清河闻言睁开眼,在回忆什么似的。然后笨拙地模仿着大人抽烟的样子,把并不存在的烟头摁到自己肚子上。   这些动作他做的很生疏,因为年龄小甚至有点憨态可掬的样子。   可是商珉弦摸着他的疤,忍不住又哭了起来。   庄清河赤裸着坐在塑料盆里,头上全是泡泡,黑葡萄似的大眼睛不解地看着商珉弦。   他对自己的苦难一无所知。   洗完澡,庄清河又饿了,他爬到商珉弦放在床上的包旁边,翻着想找吃的。   里面已经空了。   商珉弦拿了钱,对他说:“我去买晚饭,你在这里等我。”   庄清河从床上爬下来,抓着他的衣摆不松手。   商珉弦只好带着他一起,他们去了一家面馆吃面。小镇上的面馆灯光昏黄,桌面油腻。   许多年后,庄清河还记得那碗面的味道。面的味道很好,汤汁厚重,薄如蝉翼的牛肉只有几片,香菜却给了一大把。   商珉弦把自己碗里的牛肉全部夹给庄清河,看着他吃,自己的那碗面却只吃了两口。   吃完面,商珉弦又带着庄清河回到小旅馆,没注意到旅店老板一直在用探究的眼神观察他们。   两个未成年孩子来开房,本来就很引人注意,加上商珉弦身上价格不菲的衣着。   看着他们沿着狭窄的楼梯上楼的背影,旅店老板想了想,还是拨打了报警电话。   商辰和庄杉带着人进到小旅馆狭窄的小房间时,看到的是他们两个抱在一起睡觉的样子。   他们仿佛是睡在一个温暖干燥的巢穴里,面对面,蜷着身子抱在一起。   去一个好地方。   这个美梦在还没醒的时候,就直接结束了。   把两人弄出来之后,庄杉对着庄清河上脚就踹。商珉弦把他牢牢护在怀里,厉声道:“是我拐带了他!”庄杉这才停下。   商辰则在一旁目光阴沉地看着商珉弦。   商珉弦不用回头就能感受到那沉甸甸的视线,那是一个少年的脊梁尚且承担不了的重量。   两人分别被自己的父亲带走了。   分开前,商珉弦凑近庄清河耳边,对他说了最后一句话:“庄清河,以后自己找东西吃吧。”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是不是已经预料到了什么?   庄清河被庄杉丢进车里之前,频频回头看商珉弦,只看到一个心如死灰的剪影。   商珉弦白皙的脸庞隐匿在浓重的夜色中,像一朵洁白的花逐渐被黑气玷污。   庄清河并不在乎自己的下场,他只担心商珉弦。   可他一回去就被关进了阁楼,关了好多天。等他出来的时候,秋天都快要结束了。   刚拥有的温暖,转瞬就被褫夺。庄清河一个人睡在漆黑脏乱的阁楼里,他很想很想被拥抱。   庄清河出来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去找商珉弦。然而那个院子的大门已经关了起来,并且上了锁。   可他还是天天来,扒着大铁门透过镂空的花纹往里看。桃树上已经没有了果实,树叶随着萧条的秋风摇曳,犹如翻飞的蝴蝶。   满院的白月季看起来也落寞了,在寂静的院子里无声地开着。   直到有一天,商家过来打扫别墅的佣人对他说少爷出国了。   什么时候回来?不知道,可能不回来了吧。   商珉弦就这样消失了,留给庄清河的只有一句话。   以后自己找东西吃吧。   不过三个月,庄清河这个短暂的童年就结束了。   然而商珉弦的存在,已经在他斑驳的一生中留下了抹灭不掉的雪泥鸿爪。   庄清河的语言障碍在那之后就奇迹般好了,他开始能出声和人沟通交流。只是最开始那段时间他结巴得厉害,人们只以为他还没好利索。   其实只有庄清河自己清楚,结巴是他装出来的。   结巴能让他合理地重复字眼,一句话拆成碎珠子慢慢说,以此赢得察言观色和见风使舵的时间。他可以根据别人的反应,修正、转折自己的语言,避免受到伤害。   随着他做这些的时候越来越熟练,需要的时间越来越短,他的“结巴”也就逐渐好了。   从那以后,他挨的打也少了。   庄清河像一只在冰天雪地里出生的野猫,竟靠着坚强的意志力和投机取巧的本能好好长大成人了。   他那颗缺失的门牙,也在第二年春天和细嫩的青草一起长了出来。   可是以后的那么多年,他都没有再见过商珉弦。 第84章 他们真的是长大了   庄清河的成长过程异常艰难,他是自己把自己养大的。   一开始他在面对很多事的时候,身上都有一种后知后觉的钝感,这种顿感力在一定程度上保护了他。   在白房子读书的第一年冬天,庄清河穿得很单薄,同学问他:“你不冷吗?”   庄清河觉得这话问得好奇怪,说:“冬天不是本来就很冷吗?”   那个同学目瞪口呆,然后翻出了一件自己的保暖衣让他穿上,庄清河穿上之后才知道:哦,原来天冷了,是可以穿缓和一点的啊。   你看,庄清河就是这样长大的。   这也是商珉弦曾经为他感到那么难过的重要原因。   因为庄清河不知道,他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自己的遭遇意味着什么。   没有什么比一个人面对苦难而不自知更让人觉得难过了。   他懵懂到,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受苦。   在庄清河的成长过程中,大部分时间他都处于这种“无知”的状态。那种恍然大悟,在他之后的一段人生中经常出现。   随着成长,他慢慢确认了一些东西,例如权利和责任。又过了一段时间,他知道了什么是人权。   因其为人,而理应享有的权利。   生而为人,理应拥有人权。   然后他才发现,自己居然被剥夺了这么多。他很不甘心,于是把自己捏碎又重塑。   有些植物天生长在旷野,没人浇水,就等老天的阳光雨露。   庄清河独身一人深入万象,与这个世界的所有道理对话。   有些道理他懂得太迟,但幸好还是懂了。   再后来,他离开白房子,去了圳海。从最圣洁的地方,去到最污秽的地方。   白与黑,光和影,罪与罚,心境不断变化。   而他对商珉弦的感情,沿着漫长的时间和悲伤,化成了一种无可言说的疼痛。   那是一种复杂的感情,难以用言语来概括形容。   爱、包容、理解、共情、羁绊、牵扯、遗憾......   它易整理,又最难清。   庄清河不知道那是什么,只知道它汹涌至极,并且随着时间发酵越加浓郁。   商珉弦,你现在过得好吗?   你父亲还总是弄哭你吗?   这是庄清河在之后的那么多年里,几乎每天都会想的事。   商珉弦三个字被他常年默念,挂在嘴唇上,被呼吸间的水气蒸腾得生了锈,看起来也像一个有历史感的老物件了。   商珉弦本来就是他的历史,是庄清河无法磨灭的过去。   每每想到商珉弦,总会有很多画面闪现出来。   暗蓝色的夜空下,远处的灯火在密林后方影影绰绰。月光明亮,密林中那么潮湿,迷雾重重,白雾流淌飘荡,缠着人。   那些过去,隔着遥远的岁月,每一天就是一块毛玻璃横插在中间。隔着那么多的毛玻璃,让那些记忆模糊得得像个陈旧的故事。   而故事里的那个人,他哭起来泪如泉涌。   别哭了。   庄清河隔着毛玻璃,说:商珉弦,你别哭了。   庄清河就是这样长大的,苦难在他的生命中屡见不鲜,温情却难能可贵。   商珉弦在他这里永远拥有特权,这点是永不更改的铁律。   其实庄清河从圳海回到南州之后,偷偷找过商珉弦很多次。但他只是远远看着,看着这个人成年后的模样。胆怯令他止步不前,他知道自己的名声坏透了。   可还是想近一点,再近一点,想再好好看看。   于是他披上过去的回忆,再次走到商珉弦的面前。   那天大雨滂沱,商珉弦被困在雨里,他没有带伞。庄清河上前去给他撑伞,陪他走了一段路。   经年相逢,他们一句话都没有说。   那短短的一段路,让庄清河当天晚上辗转反侧,失眠到天亮。   本来只想作为一个安静的旁观者,但他太渴望曾经那些给予他源源不断的火种的拥抱。   那天深夜他终于还是忍不住起身,走到商珉弦挂衣服的地方。   拥抱了一个空荡荡的商珉弦。   然后......事情就失控了。   不该是这样的,庄清河想。可是从那个晚上起,一切就都乱套了。   在他作为安安口不能言的那些日子里。他时常看着商珉弦,然后默默发呆,想着他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是好,还是不好。   是好的吧。庄清河想。   最起码他现在不哭了,虽然看起来也不开心。   为什么庄清河对于安安的事这么敏感,那明明就是他自己。   那次去静山墓园,站在安安的墓前,他心里的复杂无以言说。他凝视那张画像,和曾经的自己对峙。   那是安安,那也是庄清河,是被时光和经历扼杀掉的他自己。   他为什么变成这样?他没有长成让商珉弦满意的样子,而他对此毫无办法。   这也不是他梦寐以求的长大。   他是庄杉的儿子。   这就注定了他身上不能有庄杉厌恶的美德,只能有庄杉欣赏的恶习。   庄清河野蛮生长了二十多年,很多事情早就没那么在意,却唯独受不了商珉弦的否定。   商珉弦有多喜欢安安,就表示他对现在的庄清河有多不满意。   至于商珉弦带给他的伤害,想要揭过去也太容易。很多艰难的事庄清河都能做到,而原谅商珉弦,对他来说大概是最简单的了。   窗帘透着清透的晨光,有鸟从窗外的高空掠过,轻盈的墨影闪过又迅速消失。   庄清河挣脱回忆的梦境,在这样美好的清晨醒来,一抬眼就对上商珉弦漆黑的眼眸。   对望片刻,庄清河把头埋在商珉弦的胸前。   “你睡得好吗?”商珉弦摸摸他的头问。   “嗯。”庄清河又眯了一会儿,然后问他:“你今天要去公司了吗?”   “......不想去。”商珉弦皱着眉,板着脸。   庄清河睁开一只眼,提醒他:“商老板,你两天没去公司了。”   不想说他,商珉弦太粘人。   这两天他们都没出门,一日三餐有人送进来。商珉弦会接电话,也处理工作。其他时间就一直粘着庄清河,用各种温和不过激的方式摆弄他。   商珉弦翻了个身背对他,还是说:“不想去。”   庄清河看他这样,心里软得不像话:“商珉弦......”   “嗯?”   “我让你也爽一下,然后你乖乖去工作好不好?”   商珉弦回头看着他。   庄清河想了想:“我把腿并紧一点。”   浅色的窗帘筛出了柔和的晨曦,洒在床上像月光。庄清河趴在床上,说:“但是你要快点。”   商珉弦看着他线条充满韧性的光洁后背,俯身亲了亲他的背:“你身上有好多疤。”   庄清河听见这句话僵了僵,有些不安地回头问他:“很明显吗?”   其实不明显了,庄清河肯定做过很多次祛疤手术。可是商珉弦很难过,握住他的手,亲了亲他的指尖。   这是被自己弄的。   “这些疤证明你受过很多伤。”   “这些疤也证明我都痊愈了。”   商珉弦被他这句话弄得心里一酸,再次亲上他,好像怎么亲都亲不够。   花朵微颤,仰头发出一声慰叹,似乎感受到了灭顶的窒息。逐渐旺盛的晨光把侧脸照得雪亮,身后是无法阻止的占领。   他被一种强势的姿态拥抱着,像一阵风吹来,花朵轻轻颤动,花瓣便散落一地。   庄清河蹙眉,这比他想象中难受,磨得腿根火辣辣的,而且还时不时会……   “啊!”庄清河猝不及防地发出一声惊叫,整个人都绷直了。   商珉弦立马停了下来,在他耳后问:“怎么了?”   灼热的气息喷到庄清河的耳朵上,苏麻的感觉让人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声音都有些嘶哑了:“你......别乱顶。”   商珉弦有点没明白,试探了两下:“这里吗?”   “嗯……”庄清河声音黏糊糊的,说:“避开那里。”   “为什么?”商珉弦好奇了起来。   “哪有为什么?”庄清河脸颊通红,语气难耐:“让你避开就避开。”   商珉弦的执拗此时显露无遗:“你让我避开,应该是觉得不舒服。”   接着他又说:“可你的表情和声音又好像很舒服。”   “……”   商珉弦好奇心太重了,还要问:“那你到底是舒服还是不舒服?”   “......”   见他一直不说话,商珉弦一脸无辜地征询他的意见:“还来吗?”   庄清河觉得他在挑衅,一口气堵在嗓子眼,威胁道:“商珉弦,你等我好了,看我不把你骑晕过去。”   放完狠话没多久,庄清河就被收拾了,整个人陷进柔软的床铺几乎都快没影了,只有哼哼唧唧的声音不断往外溢。   商珉弦把庄清河的脸捞出来,扳到一侧和他亲吻。两人亲得激烈又缠绵,商珉弦问:“这样压着你会疼吗?”   庄清河摇摇头,商珉弦这才放心了。   最后庄清河几乎被糊了一身,整个人趴着一动不动,一点力气都没了。   商珉弦先去浴室给浴缸放好水,又回来抱他过去,把他放在浴缸里给他洗澡。他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像是觉得照顾人这件事很新鲜。   庄清河半倚在浴缸边上,一只手搭在外面,看了他一会儿:“商珉弦,帮我洗下头。”   商珉弦手长,一转身就捞了台面上的洗发水过来。他让庄清河仰头,用花洒细致地把他头发打湿,一滴水都没落在庄清河脸上,然后又打了洗发水揉出泡泡。   庄清河闭眼享受着他在自己头皮上轻柔的按摩,商珉弦很细心,这次没让泡泡碰到他的眼睛。   他在心里想,他们真的是长大了。   刚在心里感慨完,就发现商珉弦起了玩心,用泡泡给他换一个又一个发型。   庄清河数次欲言又止,最后顶着个双丸子哪吒头终于忍不住了,拧眉问:“你玩儿够了没有?”   商珉弦这才作罢,帮他冲水擦干,然后拿吹风机把他的头发一点点吹干。   洗漱完,早餐也送上来了。桌上有一小碗水果丁,庄清河用勺子舀着吃。商珉弦没见过酒店这样子提供水果的,全部切成特别小的丁,应该是“庄清河专供”。   伺候庄清河吃完早午餐,商珉弦就不得不去公司工作了。刚进办公室坐下没多久,商辰就来了。   商珉弦坐在办公桌后面,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就当他不存在。   商辰目光沉沉地看着商珉弦,像要把这个人从里到外看透。商珉弦最近频频出状况,这两天不接他的电话就算了,居然连公司都不来了,这简直是前所未有的事。   “你两天都跟庄清河在一起?”商辰联系不上他的时候,问了他身边的人。   商珉弦没打算瞒他,哼了一声,继续视他为无物。   “你还真是喜欢男人?”商辰死死看着他。   商珉弦声音平静无波:“我喜欢人妖都不关你的事。”   商辰目光沉沉,探究地看了他两眼,然后才说:“那也不该找庄清河,你知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商珉弦盯着电脑,头也不抬地讽刺道:“你让我管理公司,现在又来质疑我的认知能力?”   商辰被他噎了一下,说:“这是两码事,你对人的情感的了解太浅薄。”   商珉弦滑动鼠标的手微微一顿,抬头看着他,目光幽远,还有明显的敌意。   “庄清河的为人你出去打听打听就知道了,他那些手段就没有干净的。”   听到他说庄清河的坏话,商珉弦眼里的敌意更重了,对庄清河的维护之意非常明显。   商辰甚至心里一惊,眯了眯眼。   ......难道?   某个猜测还来不及冒头,就又被他否定了。   这绝对不可能。   商辰又冷静道:“你就没想过庄清河或许是在利用你?如果你现在变成一个穷光蛋,如果你不是商氏的掌权人,你觉得他还会跟你在一起吗?”   商珉弦垂眸盯着面前光洁的桌面一言不发,不知道在想什么。   沉默片刻后,他说:“我知道了,我会注意这一点的。”   没等商辰松口气,就听见商珉弦又说:“绝对不能破产。” 第85章 尊敬,崇高,纯洁   商辰差点被商珉弦气得一口气背过去。   看了他一会儿,突然问:“我跟你说的那件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商辰说的这件事似乎令人很为难,商珉弦沉默了许久都没有说话。   商辰蹙眉继续道:“商珉弦,你应该明白这一点。你如果想做回正常人,就必须这么做。”   见商珉弦还是不说话,商辰又补充了一句:“你不希望庄清河知道你病得这么重吧?”   商珉弦猛地抬头瞪向商辰。   商辰毫不避讳地和他对视并且施压,知道他的心里应该是松动了。   黄昏时分下起了秋雨,仿佛给整个城市披上一层柔软的轻纱。   商珉弦看着车窗外的街景,不知道在想什么。经过一家花店时,商珉弦突然出声:“停车。”   司机转头:“这里停不了,前面再两百米才有停车位。”   “前面停。”   司机在路边缓缓停下,商珉弦打开车门下来,被秋雨笼罩。他转身往两百米外的花店走去,一点都不在乎自己被淋湿。   司机拿着伞从车上追出来的时候,他已经走出好远。   花店老板娘听到门口铃铛的响声,转头道:“欢迎光临。”   商珉弦走了进来,瞬间就被花店特有的氛围包裹了。潮湿的空气混合着植物的清新气息。全开的,半开的,含苞的,各种各样的花朵,在灯光下静静沉默。   温婉和气的老板娘上前问:“先生,买花吗?”   “嗯。”商珉弦环顾了一下店内,回答:“我要买花,送人。”   “要我跟你推荐吗?是送女朋友?”   “送男朋友。”商珉弦淡淡纠正,视线停留在角落的白色月季花上,说:“我要那个。”   几十朵盛开中的白月季被簇拥在一起,扎成一个大大的花束。商珉弦抱着花束从花店出来,忍不住低头一直看,嘴角都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笑意。   每一片花瓣都有着自己独特又细腻的纹理,看起来洁白又可爱。   细密的秋雨中,商珉弦抬起手放在花束上面,给月季花们遮雨。   回到3608,商珉弦一进门就听见庄清河在讲电话的声音,于是就先把花放在靠近门口的桌子上,然后走了过去。   他听了一点内容,对方应该是猎头公司的人。   庄清河背对着商珉弦在沙发上半卧着,胳膊搭在扶手上,手里夹了支烟。他声音懒懒的:“我的要求过分吗?我觉得我要求挺低的。”   那边似乎又解释了一大通,庄清河倒是一直很有耐心地听着,直到烟燃了半支,他才弹了弹烟灰,开口道:“那就再约谈几次,年薪还可以再提30%。”   “缺不缺人我还不知道?用你提醒?可也不能随便找个人应付啊。我就要他。”   接着他又说了几句,然后才挂了电话,头也不回地说:“你回来了?”   “嗯。”商珉弦坐下来问他:“你公司缺人?”   “嗯。”庄清河低头看着手机信息,漫不经心地回答着:“有个部门经理前段时间离职了。”   说起这事,商珉弦想起来了,就是他们分开的那八个月,庄氏管理层好几个跳槽的。   这种事很常见,人才都是择良木而栖,各个企业都避免不了这种事。可是现在回想一下,庄氏这段时间人才流失得确实有点严重。   商珉弦猜测了一下,大概跟庄清河不能服众有关,任何企业换了领导人,都要经历一段时间的磨合期。   包括他自己在刚接手商氏的时候,有一段时间频频接受采访。多次出现在大众视野中,就是为了将自身形象和企业绑定。   庄清河的身份本来就尴尬,在外人眼里,上位的手段也不干净,有人不愿意在他手下做事也正常。   商珉弦看着他,觉得他的处境比自己想的还要艰难。   “是什么方面的人?有什么要求和条件?说说看。”   庄清河闻言抬头看他,然后把手机放到一旁:“你想干什么?”   “我可以帮你推荐。”   “不急。”庄清河坐起来抻了抻腰:“猎头公司已经在帮我谈了。”   可是商珉弦根据刚才庄清河和对方的通话能听出来,进展得并不顺利,而且庄清河似乎也不肯接受对方别的建议。   于是他说:“我觉得你该听猎头公司的建议,如果不是真的希望渺茫,对方不会建议考虑别人。”   庄清河的做法实在算不上明智,这种坚持也没有意义。   庄清河看了他一会儿,笑了,问:“商老板在教我做生意,心疼我,怕我破产啊?”   商珉弦见他一脸不在意的样子,微微蹙起了眉。   庄清河还在逗他:“我要是哪天亏得没饭吃了,去你家吃饭好不好呀?”   商珉弦觉得他不受教,自己这么明白跟他讲,他还是一副混不吝的样子,于是说:“我在认真跟你说,你这样是不行的。”   庄清河乐了:“你还真适合娶回家当老婆,叫我一声老公,我的钱全给你管好不好?”   商珉弦见他总不正经,有些恼怒:“别闹。”   “没闹,我说真的呀。”庄清河眨眨眼,又说:“不过我那点小钱钱,估计商老板也看不上。”   商珉弦还要说话,庄清河抢先一步:“我心里有数,你别操我的心。”   商珉弦看他这个样子,又拿他没办法了。想了想表态道:“没关系,我可以养你。”   庄清河闻言歪头看他,像被养在掌心的那种明艳动人的小鸟,神情带着一些骄矜:“你养我?”   商珉弦点头:“一百你这样的,我也养得起。”说着摸了摸他的头。   庄清河像一只被他撸得很舒服的猫,就差喵喵叫了。   “你头发长了。”商珉弦挑了挑他的头发。   “该剪了。”庄清河睁开眼。   最近这段时间太多事了,他本来每个月都要修理一下头发的。说着也抬手摸了摸自己额前已经有些长的头发,突然问:“这样不好看吗?”   “好看。”   “你喜欢吗?”   “喜欢。”   庄清河笑道:“你喜欢我留长头发啊?”   “不是。”   “嗯?那你说喜欢什么?”   “喜欢你。”   庄清河差点被商珉弦这个直球给砸晕,心里一软刚要说话,突然闻到屋里有股陌生的味道,问:“什么味道?”   然后就看到了放在桌上的那束洁白的月季花。   商珉弦起身把花拿过来:“回来的时候经过花店,就给你带了束花。”   庄清河看着白色的月季花没有说话,片刻后抬头问:“为什么送我白月季?”   是想起什么了吗?   商珉弦则一脸疑惑:“在我那的时候,你就很在意院子里种的月季花。”还教现在的园丁怎么堆肥,怎么打顶。   接着又问:“你不喜欢吗?我以为你是喜欢的。”   庄清河看着面前的花束,没有说话。   是你喜欢,你只是不记得了。   “白色月季花的花语是尊敬,崇高,纯洁。是我妈妈最喜欢的花,也是我最喜欢的。”   庄清河收拾起心里那一丝失望,从商珉弦手里接过花:“是啊,我很喜欢。”   接过花束时,庄清河碰到了商珉弦的袖子,发现他的衣服是潮湿的:“你衣服都湿了,快洗澡去吧。“   商珉弦从浴室洗完澡出来,看到庄清河正在桌前整理那些花,一支支抽出来修剪后,插到了花瓶里。   每一朵花都是商珉弦精心挑的,花朵开得丰硕。庄清河穿了一件白衬衣,颜色太素,几乎跟大朵大朵的月季溶在一起。   商珉弦看着他叼着烟在那里摆弄花枝,觉得那情景就像一幅画。   他走上前去,从背后拥住庄清河。   庄清河突然说:“白月季花的花语是尊敬,崇高,纯洁。”   “你连这个都知道?园丁的必修课吗?”   庄清河笑了笑没说话。   等晚餐送上来的时候,庄清河去了洗手间,商珉弦一个人坐在沙发上,他又想起白天商辰说的话。   “你不希望庄清河知道你病得这么重吧?”   商珉弦想,庄清河是知道他病了的,那句“他为了安安都疯了。”就是证明。   可是,如果庄清河知道自己其实已经病了十多年了呢?如果他知道,自己其实病得比他认为的还要严重得多呢?   他会离开吗?   商珉弦忍不住开始揣测起来,内心也开始摇摆,要不要接受商辰的建议,按照他希望的那个方式去治疗。   可是他内心又实在抗拒,于是他剑走偏锋地想,万一庄清河就喜欢神经病呢?   那不是正好吗?   商珉弦是个典型的行动派,他想到这点,马上就要跟庄清河确认,直接起身推门进了洗手间。   庄清河站在马桶前屏气凝神,正要释放,突然门被推开。接着一个身影从身后将他笼罩,然后捏上他的腰。   “操!!!”   庄清河正专注的时候,被他这么一吓,直接憋了回去。膀胱爆炸的酸爽感让他一哆嗦,整个人差点跪下去。   他回头看着商珉弦,骂都骂不出来:“……”   商珉弦。   清贵逼人、冷如谪仙、不苟言笑的商珉弦。能他妈干出这种事,实在摧毁他的三观。这种行为跟他妈拿炮仗炸牛粪有什么区别?   不仅幼稚,还缺心眼。   庄清河张了张嘴,无奈道:“………………松手。”   商珉弦低头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把手从他腰上开了。   庄清河准备继续,连连回头看了他好几眼,忍不住:“你出去呀。”   商珉弦不出去,皱着眉一脸严肃:“我有话跟你说。”   庄清河看看他,又看看自己蓄势待发的排水管,又看看他,又看看排水管,崩溃地问:“非得现在说?”   商珉弦也看了眼他的排水管,没说话。   庄清河深吸口气,他觉得商珉弦这人有时候他妈的一点都他妈的不知道什么叫他妈的尴尬。   “我不管你想说什么,你现在先给我出去。”   --------------------   跟大家说一下,最近年底了,工作实在太忙。所以接下来几天,日更暂时改为隔日更。   然后放假后,我可能还要请几天假……想出去玩……   谢谢大家的支持。   鹿鹿鞠躬感谢你们的理解。 第86章 喜欢,并且还很爱   唯有忍耐到底的,必然得救。   ---《圣经》   庄清河从洗手间出来,看到商珉弦坐在那一副等着跟他促膝长谈的样子,很想知道他刚才冲进厕所到底是想说什么重要的事,于是在他对面坐下:“想跟我说什么?”   商珉弦欲言又止地看着他:“庄清河,你喜欢神经病吗?   “......”   庄清河张了张嘴:“......什么?”   每当他觉得自己已经习惯了商珉弦异于常人的脑回路时,就会发现自己还是跟不上他的节奏。   “你知道我有病的吧?”商珉弦看着他,观察着他的反应。   庄清河不知道该给出什么样的反应,怕自己不合适的反应会伤害到商珉弦,所以没有做出任何表情。   于是商珉弦继续说:“其实我从十二岁开始就病了,病了很多年。”接着又补充道:“但是我控制得很好,我不是那种......”   他想了想,说:“我不是那种有攻击性的病人,我也不会伤害别人,我就病我自己的。”   “嗯,我知道。”庄清河柔柔地看着他,问:“你想跟我说什么呢?”   商珉弦思忖片刻,问:“你希望我把病治好吗?”   庄清河眼睛亮了亮:“可以治好?”   他眼中那一丝亮光被商珉弦捕捉到了,心里有点难过,庄清河是希望他治病的。   他不喜欢神经病。   商珉弦沉默了片刻:“医生说如果我按他说的方法接受治疗,我就能好起来。”   “那你......”庄清河试探地问:“到时候也能想起小时候的事吗?”   “你希望我想起来吗?”   庄清河张了张嘴,沉默片刻问:“你自己呢?你自己希望想起来吗?”   商珉弦犹豫了一下:“我不知道,我很怕,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   “觉得什么?”庄清河很有耐心地问他。   商珉弦抬起头,认真地看着他:“我总觉得一旦回忆起来,就会出大事。”   庄清河心里一震,看着他默然不语,静默了一会儿后,他问:“什么大事?会怎么样?”   “我不知道,但我很害怕。我的潜意识一直在告诉我,不要去管十二岁之前的事。”   庄清河心越来越沉,蹙眉看着商珉弦,心里突然生出一股怒火。   商辰当年究竟对他做了什么?   为什么高烧?为什么失忆?   为什么现在他这么害怕?   这时,门铃响了起来,中断了两人的谈话,是晚餐到了。   庄清河看出商珉弦眼底的不安,抬手揉了揉他的肩安慰道:“这些事我们以后再说,现在先吃饭。”   吃晚饭的时候两个人都没怎么说话,商珉弦在想什么庄清河不得而知。   他在心里想的是,或许,应该换个更缓和的方式让商珉弦记起以前的事。   第二天商珉弦照常去公司,下午临近下班的时候,庄清河给他打电话,说想和他在外面吃饭。   “就在你公司附近,我发地址给你,先过去等你。”   商珉弦看到庄清河发来的地址,是一家叫“主子在上”的店。他觉得这个名字怪里怪气的,蹙眉研究了一会儿。   商珉弦忙完按照地址到了那家店,一进门就看到庄清河的背对自己坐在一个靠窗的位置,还没走近,就听见他的声音。   “我是客人,花了钱的,我摸你一下怎么了?”   “……”商珉弦脚步顿住。   庄清河那边又说:“摸一下你又不会少块肉。”   商珉弦抿唇走过去,然后看到庄清河是在对旁边一只布偶猫说话。那猫一脸矜傲地坐着,端庄得三贞九烈。   商珉弦四下看了看,才意识到这是一间猫咖。这家猫咖老板显然在通风系统上花了大价钱,居然没什么味道,所以他直到这会儿才发现。   他在庄清河对面坐下,蹙眉问:“怎么来这儿?”   庄清河抬头,问:“你不喜欢这里吗?”   商珉弦见庄清河抱着那只布偶撸得起劲,也不好说什么扫兴的话,说:“没有。”   “你要不要摸摸它?”庄清河突然把布偶猫举起来,隔着桌子递到他面前。   谁料商珉弦躲着似的往后退,直接撞上了沙发靠背。   庄清河顿在那里,把手收回来:“你怕猫?”   商珉弦坐好,脸上没有恐惧:“不是怕,它掉毛。”   接着他看了看四周,说:“什么天才想到的把动物和餐饮搞在一起。猫这么爱掉毛的动物,怎么能这么密集地存在用餐环境里?”   他看了看面前的咖啡,端起来给庄清河看:“你看,这个咖啡上已经有猫毛了。”   庄清河看着他没说话,商公主很讲究,这点庄清河一直都知道。他以前甚至怀疑过,商珉弦在办公室用的回形针是不是都要镶钻。   “而且,猫和人不一样,它们有的管不住自己的大小便。”商珉弦还在继续说,让庄清河看吧台:“他们家的猫可以在吧台处随意活动,那可是制作饮品的地方。”   被庄清河抱在怀里的布偶似乎被商珉弦说得羞愧了,从庄清河怀里跳了出去。走了。庄清河回神:“那我们换个地方吧。”   “嗯。”商珉弦连忙起身。   商珉弦去买单,庄清河在门口等他,然后迎面撞见一个人。   “小庄。”那人看到庄清河很惊喜。   “曲歌。”庄清河记性好,一下子就想起来了,然后笑道:“好巧啊。”   “巧什么。”曲歌还是很爽朗的样子:“这是我的店,你过来玩?”   “嗯,是啊,准备走了。”   商珉弦买完单走过来,就看到庄清河跟一个清秀温和的青年有说有笑,蹙眉上前问:“他是谁?”   庄清河只好介绍:“曲歌。”   商珉弦看了看曲歌,又看向庄清河,等他继续说。   曲歌在一旁似乎察觉到了气氛不对劲,便主动说:“我和小庄是在静山墓园认识的,说起来也有意思......”   静山墓园......   商珉弦怔愣了一下,视线望向曲歌,问:“哪一天?”   “11月23。”曲歌答的很快,没有回忆的过程,因为那天是他父亲的忌日。   商珉弦沉默了,就是庄清河生日的第二天。他看向庄清河,发现这人眼睛正心虚地往外瞟。   两人告别曲歌从猫咖出来,往停车地方走的时候,商珉弦问:“你那天为什么要去静山墓园?”   “瞎逛啊,就逛到那里了。”   鬼话,谁家好人瞎逛能逛到墓地啊?   “庄清河,你还要骗我吗?”   庄清河停下脚步。   谎言就像他们曾经都给彼此捅了一把刀。现在刀还扎在那里,谁也没有再往前一寸,可也没有拔出来,有时候也会潺潺地往外流血。   庄清河眼睛看向一旁,坦白道:“我那天有点难过。”   “是我让你难过的吗?我做了什么?”   “你在床上叫我安安。”   空气中静了一会儿。   “......我不是故意的。”商珉弦表情有些慌乱:“我当时刚听到你和邓昆说的话,我有点......混乱。”   “安安是庄清河的一部分,我是先喜欢上了你的一部分,又喜欢上了你的全部。”商珉弦解释:“我可能喜欢人有点慢,我不是一下子喜欢的,我是一部分一部分喜欢的。”   庄清河看着他,不可避免地被他笨拙却真诚的表白打动,心也随之柔软,终于有勇气问出那个一直在意的问题:“那你喜欢现在的庄清河吗?”   “喜欢。”商珉弦在夕阳中俯身,亲了亲他的嘴角:“而且我还很爱现在的庄清河。”   回去的路上,庄清河开着车,一直在想刚才在猫咖里商珉弦对猫的反应。   商珉弦明显是不怕猫的,说明那件事并没有给他造成心理阴影。如果他的失忆不是被这件事刺激的,还说明还有别的更严重的事,会是什么呢?   “你不高兴了吗?”商珉弦在副驾驶突然问他。   “嗯?”庄清河回神快速瞟了他一眼,视线又转向前方道路:“没有啊,你为什么这么想?”   “你要是喜欢猫,我们可以养一只。”商珉弦认真地思考着:“无毛猫你觉得怎么样?”   “......”   庄清河顿了两秒后还是忍不住失笑:“别想猫的事了,想想去哪吃饭吧。”   正说着,前面堵车了。庄清河随手打开导航,想看一下堵车情况,要不要换条道。   “死鬼,前面堵车了~”导航是一个娇滴滴的女声,让人一听就起鸡皮疙瘩的那种做作得过了头的嗲。   “......”商珉弦转头看向庄清河。   庄清河也被这个声音弄得头皮一麻,说:“什么玩意儿?这肯定又是......”   喜欢恶作剧的邓昆搞的鬼。   庄清河心里一暗,说了一半就停下了,随手换了个语音包,换的这个是一个童声。   商珉弦:“......你就没有一个正常的语音包吗?”   庄清河笑了笑:“那你给我录一个呗。”   “好。”商珉弦一口答应了。   两人在外面吃完晚饭,没去3608,而是直接回了商珉弦那里。商珉弦希望庄清河能住到他这里来,两人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庄清河想也不想就答应了。   正式住进来的第二天,早餐让庄清河意外,居然有一大碗水果酸乳酪。浓稠的酸奶里浸泡了各式各样的水果粒,有草莓、奇异果,还有他最爱的桃子。   清晨微凉的空气让这样的早餐更显得清新,庄清河舀了一勺吃,爽口。   华夫饼也烤得刚刚好,他很满意。   商珉弦一边看早报,一边抬眼看他,问:“好吃吗?”   他特意交代林姨准备的,感觉会符合庄清河的口味。   “嗯。”庄清河嘴里含着东西,说话含糊不清:“一大早就有甜东西吃,真好。”   他吃完水果粒,捧起碗喝了一口酸奶,再一抬头,鼻尖上沾到了一点白白的酸奶。   商珉弦看了一眼,说:“你脸上有东西。”   庄清河反应很快,头也不抬地问:“美貌吗?”   “……”   商珉弦心想,倒也不能算他错。   这时,庄清河笑着把脸凑向他,说:“帮我弄下来。”   商珉弦顿了一下放下报纸,没有去抽纸巾,而是起身俯了过去。   庄清河睁着眼睛看他,微微张着嘴,像一只待哺的乳燕。   鬼使神差,商珉弦就亲上了他的鼻尖,舔掉了那一点酸奶,接着越亲越下,直接含住了他的唇瓣。   直到庄清河的嘴唇被蹂躏得嫣红,这顿早餐才结束。   吃完早饭,两人就各自出门了。   庄清河驱车到了庄氏总部,进电梯后发现自己的卡失效了,于是转乘普通电梯上楼,发现自己的办公室也被锁起来了。   他被庄杉剔除了。   庄清河白忙活一场,心机用尽,到头来只不过是给庄杉做嫁衣。替庄杉解决了金玉枝和外戚的难题,最后一滴剩余价值也被榨干,然后他就成了一枚弃子。   庄清河双手插兜站在那,看着被锁上的门若有所思,四周全是探究的目光。   施光匆匆赶来:“小庄总,你过来怎么不提前打招呼?”   庄清河听到他对自己称呼时隔几年再次变回小庄总,并没有生气。只是转头看着他,嘴角噙笑:“是啊,我怎么就忘了提前打招呼了?”   施光有点心虚,在庄清河的注视下眼神闪避起来,似乎是怕庄清河突然发难。   可是庄清河什么都没说,依旧双手插着兜,直接转身离开了。   身边向他投注的眼神复杂又微妙,一如他当初进驻董事会时,其中不乏一些恶意的讥讽和嘲笑。   而庄清河行走在这些目光中毫不在意,就像在淋一场无需打伞的零星小雨。 第87章 因为那颗糖太甜了   你去察看蚂蚁的动作,就可得智慧。   ---《圣经》   “商总。”   午休时间刚结束,陈秘书就推门进来,说:“庄先生来了,在休息室呢。”   商珉弦顿了顿,面无表情道:“太粘人了。”   “啊?啊……”陈秘书在一旁不知道该接这个话。   商珉弦放下手里的文件,又很故意地嘀咕了一句:“只是分开了五个小时三十六分钟,就跟要他命一样。”   陈秘书:“……”   商珉弦故意想了几秒,然后才说:“让他进来吧。”   “......好的。”   过了几分钟,门从外面被打开一条缝,庄清河先把头探进来看了看,然后才推门进来。   “你不是去公司了吗?”   庄清河看了看他的桌面,没有看到镶钻的回形针,随口道:“我跟庄杉闹掰了,被踢出来了。”   商珉弦愣了一下,问:“不争家产了?”   “不争了。”庄清河跨坐到他腿上,拽着他的领带玩笑道:“抓住商老板就好了,我的后半生就衣食无忧了。”   商珉弦觉得这样也好,庄家的水太浑,庄清河能想通挺好的。他看着庄清河,哼了声:“你早该换个爸爸,我比他好说话。”   “……”   庄清河看着商珉弦一本正经的表情,吸了口气,说:“商珉弦,你这种话很容易让人想歪知道吗?”   “嗯?”   庄清河凑近他耳边:“不过,我倒是不介意在做某些事的事时候叫你爸爸。”   商珉弦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扣住他的腰低声道:“这可是你说的。”   “我说的。”庄清河抬手放到他的肩上,问:“还有什么想听的称呼?我一次性都叫了。”   “叫老公。”   庄清河一直都很配合跟他玩情趣,凑到他耳边乖乖喊了声:“老公。”   这个称呼好像打开了什么开关,商珉弦放在他腰间的手瞬间就收紧了,俯身要去亲他。   庄清河逗他似的故意偏了偏头,百叶窗的缝隙漏出几丝细长的金光,刚好拂在他的颊边,像猫咪的胡须,看起来很有趣。   这时,外面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庄清河猛地转头看向门,他身上有一种猫似的警觉,转头的是他,商珉弦看着却像是那几丝光从他脸上飞走了。   而且他似乎对和商珉弦亲热时的敲门声有阴影似的,整个人瞬间就僵住了,有点害怕地回头看着商珉弦,表情可怜兮兮。   商珉弦心里又酸又软,拍了拍他的背:“别怕,是助理。”   助理在外面说:“商总,我这里有几份要签字的文件。”   庄清河看起来还是有些不安,动了动想站起来。   然而商珉弦依旧握着他的腰,对门外说:“先放在外面,我离开前会签。”   他说完,再转回来看庄清河,只见他有些紧张似的微微弓着背。看他这样商珉弦就忍不住心软,摸了摸他的头:“你怎么跟只猫似的?”   庄清河闻言抬头看着他,在他脸颊轻轻啄了一下,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听见外头助理离开的声音,庄清河胆子又回来了,继续逗商珉弦。他低头看了眼商珉弦的手,问:“那你想不想撸猫啊?”   商珉弦目光沉沉地看着他,没说话。   庄清河的挑逗没有就此打住,轻声问:“你下面什么东西?戳到我了。”   商珉弦面不改色道:“逗猫棒。”   “.........................”   商珉弦摸了摸他的脸,又说:“我的猫很喜欢,每次看到都开心得不得了。”   “.........................”   公主也会说骚话,庄清河大跌眼镜。   最后,商珉弦还是撸了一下午猫。庄清河从他办公室出来的时候,腿都是软的。   离开前,庄清河又跟他腻歪了一会儿,甜言蜜语跟泼泻而出的蜜一样,使劲儿整个往商珉弦身上倒,跟他撒娇,把商珉弦弄得感觉空气都是黏糊的。   商珉弦被他甜得快晕过去了,舍不得撒手,提议道:“要不你来我公司上班吧。”   “呃?”庄清河愣了愣问:“那我干什么?”   “给我当秘书。”商珉弦想了想,觉得这个决定真不错。   “那陈秘书呢?”庄清河蹙眉。   商珉弦仿佛这才想起这么个人,但他很快就做出了合适的安排,说:“他给你当秘书。”   “……”   陈秘书又做错了什么?   庄清河自然不能同意这么昏聩的决定,他也看出来了,商珉弦就是想把他弄到身边,趁着工作空闲好摸鱼,哦不,撸猫。   庄清河离开后,商珉弦感觉办公室一下子就空旷了起来。他的心也冷静了一些,庄清河身上不对劲儿的地方就开始冒了出来。   曾经那么积极要夺权的人,怎么说放弃就放弃了?如此强烈的愿望,一般来说不会这么轻易就偃旗息鼓。   想了一会儿,他拨了内线让陈秘书进来。   “商总,有什么事?”   商珉弦手搭在桌上,指尖轻点,沉思片刻后吩咐:“庄氏前段时间有几个高管离职你知道吗?”   “知道。”各企业的重要人事变动在业内都会被谈论一段时间。   “那几个人你想办法联系一下,让他们过来面试。”商珉弦顿了顿又说:“我亲自面试。”   陈秘书愣了一下,不明白商珉弦的用意,但是一贯的服从性还是让他按吩咐照办:“好的。”   “还有......”商珉弦想了想,又说:“这些工作都要保密。”   “明白。”   那几名从庄氏离职的高管,现在大多已经在别的公司安定了下来,但是没有一个人会拒绝商氏的邀约。   两天后,商珉弦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分别见了好几个庄氏原来的高管。他以了解情况为由,问他们从庄氏离职的原因。   面试时面对这种问题,非常考验对分寸的拿捏。既不能说得像是自己的原因,也不能背刺老东家,给人观感不好。   能做到高管的人,都是人精,自然知道这里面的门道。几人回答的时候都很注意分寸,话术精妙,所透露内容十分有限。   虽然一个人透露的信息是有限的,但是好几个人的说法加起来,再进行甄别和筛选,剩下的也足够商珉弦用来分析了。   当天下午四点,庄清河独自出门去了一家咖啡厅。   他一进去就把视线扫向远离门窗的隐蔽角落,果然看到宋明山坐在一个被绿植遮挡的座位上。   庄清河顿了两秒,提步朝他走过去。   咖啡店人并不多,几乎没有人经过那个角落,两人压低了声音交谈。   半个多小时后。   “对了。”宋明山突然说:“南州网监上礼拜监测到,有人攻击了南州的电信资料库。”   庄清河抬头看向他,等他继续说下去。   “那个人调出了我最近半年的通话记录,网监局的同事追击到这个攻击者。”宋明山看向庄清河的眼睛,说:“对方的IP显示在瓯岛。”   庄清河握杯子的手紧了紧, 又是许僭越。   宋明山审视地看着庄清河,问:“许僭越为什么要来查我?”   庄清河一哂:“你不问他,问我?”   宋明山用一种带有怀疑的眼神看了他一会儿,问:“庄清河,你到底是站在哪一边的?”   庄清河似乎被他这个问题问得恍惚了,沉默了片刻,眨了眨眼:“哪一边?你这话问得......还真是让我没法回答。”   他抬眼直视宋明山:“从头到尾,我连自己这一边的都不是啊。”   宋明山眸光闪了一下,没有说话。   庄清河已经将视线转向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宋明山看着他,神思有一瞬间的恍惚。庄清河的长相可以说是无可挑剔,就是那双桃花眼总让他带点散漫和不正经。   眼睛是庄清河的双刃剑,既是他最大魅力所在,也是他总让人觉得不真诚不值得信任的元凶。   谈话结束,庄清河准备离开,还没来得及站起来,宋明山再次发问:“我师傅......”   庄清河僵了一下,继续坐着不动,看着宋明山一言不发。   时间仿佛过了一个世纪,宋明山那句话还是问了出来。   “我师傅,高飞,高警官,是你杀的吗?”   和宋明山分开之后,差不多也到了商珉弦下班的时间,这个商圈就在商珉弦公司附近。   庄清河想了想,决定等他的公主一起回家。   庄清河到了商珉弦公司楼下,没上去,给商珉弦打了个电话,说自己在楼下等他。   商珉弦挂完庄清河的电话,没有马上离开,依旧坐在办公桌前,想着自己用一下午时间推出来的猜测。   从大门出来后,商珉弦站在门口看着夕阳下的庄清河,心里生出一种复杂的酸涩,和难言的悲怆。   庄清河正在门口的花坛旁边弯着腰不知道在看什么,余光瞟到他,转头笑道:“站在那里干什么?等着我给你铺红地毯吗?公主殿下。”   商珉弦走过去,问:“你在干什么? ”   “我在看蚂蚁。”   商珉弦朝他的视线落点看了过去,花坛边上不知道被谁吐了一颗糖,一群蚂蚁正在井然有序地分解、搬运那颗糖。他沉默地盯着蚂蚁,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才问:“蚂蚁有什么好看的?”   庄清河:“蚂蚁很厉害啊,永远目标明确,而且不管你怎么挡它的路,过一会儿你再看,它又朝着原来的方向去了。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嘛?”   商珉弦看着蚂蚁群,回答:“是因为蚂蚁有高度灵敏的嗅觉神经。”   庄清河笑道:“不对,是因为它想要的那颗糖实在太甜了。”   商珉弦视线转向庄清河头顶的发旋,突然问:“你知道蚂蚁的死亡漩涡吗?”   “那是什么?”庄清河抬头看他。   “一种自然现象。”商珉弦看着他的眼睛:“蚁群由领头蚂蚁带领,它会分泌一种费洛蒙的物质,让其他蚂蚁根据嗅觉跟随。可是一旦领头蚁失去方向,整个蚁群就会迷路,持续转圈,然后体力耗尽而死。”   商珉弦垂眸,看着那群行迹有序的蚁群,轻声说:“庄清河,不入局,就不会被局左右。”   庄清河抬头看向商珉弦,夕阳也在这时坠落到地平线下方去了。   天地瞬间暗到一片恍惚。   ------   在庄清河被庄杉踢出董事会后大概一个礼拜,又出了一件事。   庄海洋失踪了,连带他的那只小树蛙一起下落不明。庄杉报了警,也让人找了,但是始终找不到人。   而庄清河对庄海洋走失这件事的态度却很耐人寻味,他看起来一点都不着急。   在商珉弦那住了一段时间后,天逐渐转冷。   这天庄清河趁商珉弦去了公司之后,回了趟绿风岛的住处,准备收拾几件厚点的衣服拿过去。   地下停车场空旷,庄清河随便找了个位置停车,然后上楼。   他很快就收拾好东西下来了。   拎着手提袋从地下停车场的一个角落经过的时候,庄清河突然停了下来。转角后是一片沉郁的浓黑,他在那里站了足足有好几分钟才开口。   “回圳海,或者去任何想去的地方。别和许僭越搅合在一起。”   说完这句话,庄清河就拎着东西回到车上,然后驱车离开了。   在他离开后,停车场再次陷入一片寂静,过了好大一会儿,角落走出一个人。   邓昆消瘦了许多,显得眼睛越发亮,他双目通红地看着庄清河离开的方向,许久之后垂下了头。   接下来的时间里,商珉弦的猜测逐渐被验证。   庄杉的公司开始出现吃力症状,资金链条断裂,管理失衡,重大错误决策,各种问题接二连三地出现,几乎是在很短的时间爆发出来的。   这天商珉弦回到家,庄清河正盘腿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怀里抱了个碗,是林姨给他切的桃子丁。   商珉弦转头看了眼屏幕,上面播放的是超级英雄系列的电影。   “你家公司出事了,新闻看了没?”商珉弦坐下后问他。   “嗯。”庄清河视线不离屏幕:“比我预测中要快。”   果然。   这时,电影也结束了,永恒不变的结局,英雄打败了反派,正义的一方胜利。   庄清河的桃子也吃完了,商珉弦抽了张纸,给他擦了擦嘴:“为什么?”   庄清河的脸庞在屏幕光下闪烁,他面容冰冷,目光森然。   “因为我得让他知道,不是我倒霉做了他的儿子,是他倒霉当了我的父亲。”   --------------------   今天双更,因为觉得这两章要连读效果比较好。   算是提前兑现评论一万加更的承诺。   谢谢大家。 第88章 我来做你的东风   存心忍耐的,胜过居心骄傲的。   ---《圣经》   以商珉弦多年经营公司的敏锐嗅觉,以及从庄氏离职的几人那里获取的散碎信息,足以让商珉弦推导出来庄清河这些年,下了一局什么样的棋。   庄清河的棋,目前走了四步。   第一步,应该也是庄清河用时最长的一步。   这一步棋,也许在所有人都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庄清河就已经开始下了。或许就是从他刚到庄家的那几年,他装了很久,装听话,装纨绔,装狠厉,装铺张。   他装成庄衫最想要的那种儿子,对外的狠厉和对内的顺服全都恰到好处。   庄清河琢磨了庄衫半辈子,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庄衫想要什么样的儿子。   三年前的招标成功,让他能得以出国接手海外业务。回国后,庄衫给他的只有一堆像破烂一样的资产,可是庄清河硬是把这堆破烂盘活了。   庄杉至此认可了他的能力,金玉枝死后,庄清河终于进到了公司总部。   第二步,踢掉公司里金玉枝的娘家人,这也是庄杉本人喜闻乐见的。庄清河用了各种手段,明的,暗的,直白的,迂回的。   然后终于拿到了公司的管理和经营方面的话语权。   第三步,熟悉公司的运行逻辑和利益焦点。这对庄清河来说应该是最简单的一步,他本来就是个很聪明的人,最擅长的就熟悉规则。   他有那么强的适应能力,和顺势而为的本事。   第四步,则是在公司的利益运行节点上发动破坏。   这一步他很容易就能做的很隐秘,因为他选择的都是隐形利益区块。   整个公司就像一座浮出水面的冰山,他动的是水下的部分,水面上仍是风平浪静。庄衫即使每天看公司财报,也看不出什么。   庄清河找到了最精准的点,用的手段也很巧妙,例如建立多种回扣渠道,打破了隐形利益一直以来的分配平衡。   这些隐形利益牵扯到的人,在公司都担任着虽然不高但是较为重要的职位。比起明帐上的收入,这些人灰色收入反而占比更大。   他的这些行为果然挑起了很大的不满,可偏偏这些不满又是没有办法拿到明面上来理论的。   隐形利益的分配逐渐失衡,人心越来越浮躁,庄清河却选择对此视而不见。   而缺乏约束性的贪婪将会带来两个结果,这些人要么铤而走险,要么一走了之。   前者令庄清河可以有正当理由将人踢出,而后者造成的人才流失、重要职位空缺,也足够让公司乱上一阵。   庄杉就算去了解情况,庄清河也会让它看起来只是正常的人事变动。   而庄清河又在任命新的管理人员上表现出十分的挑剔,看起来很上心,实际上是在延长重要职位空缺的时间。   一个公司没有合适的管理人员就会生乱,一乱便会出错,重大的错误决策也可以给公司带来严重损失。   除此之外,商珉弦还了解到,庄清河在董事会任职期间进行了几项资金不小的投资。他挑选投资项目的时候明显也是经过甄选的,回报丰厚,风险却很小。   但这些项目要么是处于前期开发阶段,最近几年都见不到回报。要么就是股权投资,无法撤资,即使撤资也需要大量时间周旋。   这一步是为了将庄氏的资金链压缩到极致紧绷的状态,庄清河做得恰到好处,让一切看起来正常运作,可一旦爆雷,那么多米诺骨牌就会一路坍塌。   而以上这只是庄清河诸多手段的一部分,其他还做了什么,商珉弦目前尚且不清楚。   但是仅仅这些已经足够了,他完全可以想象,庄清河是如何在所有人都没察觉的情况下,一步一步将整个公司的根基蚕食、驻空的。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一个集团的崩溃,往往都不是外部竞争造成的,而是来自内部的结构性坍塌。   庄清河时常给人一种松弛感,好像什么都懒洋洋的,根本不会让人想到他私底下在做什么。   商珉弦回忆了一下,事实上他见过很多次庄清河疲惫的状态。   那种疲惫感经常被外人误以为声色放荡的倦怠,商珉弦也是现在才知道,那其实是一种苦心孤诣,殚精竭虑的枯竭。   庄清河的计谋如同倾巢而出的白蚁大军,将庄衫的公司蛀得摇摇欲坠,只等最后一击。   而这最后一击,庄清河甚至不用亲自动手。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大厦将倾,随便一阵风就能把它吹倒,只看这阵东风来得是早还是晚。   庄清河把所有人都骗了,一直以来他步步为营,目的根本就不是夺权,而是破坏!   商珉弦回忆起那次和庄清河一起出差,打麻将的那个雪夜。   他说:“麻将是一门哲学,在极度的混乱中创造秩序。”   他说:“我喜欢破坏秩序,混乱才是达成目的最好的手段。”   他说:“有时候我们必须先学会创造秩序,才能更精准有效地破坏秩序。”   原来是这个意思。   庄清河从来不是优柔寡断的钝刀,他是破阵高歌的长矛。   商珉弦对庄清河说不入局就不会被局左右,是他又一次小看了庄清河。   庄清河自己就是布局者。   谋略的最高境界,其实就是以利他的角度,完成自己的布局。   庄清河做了所有庄杉希望他做的事,却又在他的眼皮底下不动声色将他经营多年的事业搞垮。   等庄杉发现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没有挽回余地。   庄清河身上总是流露出的那种疲惫感,也是因为熬尽了心神吧?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庄杉一直以为庄清河尽在把控之中,觉得庄清河的每一个反应都在他的预料之内。   其实,这都是庄清河给他的错觉。   庄清河预判了他的预判,然后分毫不差地演给他看。   他是庄杉的儿子,他身上只能有庄杉欣赏的恶习,不能有他欣赏的美德。   一直以来,庄杉看到的,都是庄清河想让他看到的。   父子相斗,庄杉早就一败涂地了。   只是他自己不知道。   还有第五步棋吗?第五步棋是什么?   庄清河总在做选择,在坏的和更坏的两个选项里做选择。   一个人的人生中每一次选择其实就是一条岔路二选一,大部分人总是走着走着就迷失了最初的方向。   可是庄清河不一样。他似乎不管怎么选,都在朝着一个对他来说无比巨大的目标前进。   多少条岔路都引不走他,过一会儿你再看,他又朝着那个方向去了。   他到底要做什么?   庄清河不声不响地做着自己的事,你挡到他的前面,他就绕路过去。你把他所有的路都挡住了,他也不急,温和耐心地挖地道。   你挡不住他,你就算把他关到笼子里,他也能拿出铁棒磨成针的决心,将你的牢笼一点点蚕食。   他到底要做什么?   商珉弦又想到了不久前他们之间的一段对话。   “蚂蚁很厉害啊,永远目标明确,而且不管你怎么挡它的路,过一会儿你再看,它又朝着原来的方向去了。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嘛?”   “是因为蚂蚁有高度灵敏的嗅觉神经。”   “不对,是因为它想要的那颗糖实在太甜了。”   庄清河,你想要的那颗糖到底是什么?到底有多甜?   需要你花这么多年的时间,熬尽心神去布这样一场局。   商珉弦问:“你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庄清河沉默了片刻,回答:“为了海洋。”   商珉弦还是不懂:“他和你搞垮庄杉的公司有什么关系?”   庄清河视线转向他:“海洋是个傻子,庄氏落在他手上,就如稚子抱金过市,他会被那些人啃得渣都不剩的。”   所以他干脆把这座金山给毁了。   他留了一些钱给庄海洋,托管给基金,庄海洋每个月能收到钱。   这笔钱不少,足够他衣食无忧。   但也不多,不足以被人惦记。   另外还有医疗险意外险,遇到重大意外和疾病时可以启用。庄清河已经在尽力给庄海洋想万全之策了。   然而这个解释目前还是不足以让逻辑在商珉弦这里自洽,他根据庄清河说的这些,再联合一些其他线索,得出了一个可怕的猜测。   庄清河做的这一切还需要一个重要前提,那就是有一天他不在了。   商珉弦记忆力很好,很多细枝末节都在此刻冒了出来。   庄清河坚持要邓昆离开南州,现在看起来不仅仅是为了让他独立生活那么简单,他这样的一个人,不会嫌邓昆麻烦。   还有,他为庄海洋想这么多万全之策,都不如把他带在身边来得靠谱。他为什么不这么做?   愿意为了庄海洋费这么多心思花几年时间去筹谋的庄清河,绝不会是因为嫌庄海洋累赘。   除非......   除非是他做不到,他知道自己在接下来的时间照顾不了庄海洋。   商珉弦还想起了他们分开的那八个月,赵言卿曾在自己面前抱怨,说庄清河总让孟书灯当免费保姆陪庄海洋玩。   孟书灯性格敦厚又正直,商珉弦知道庄清河很信任他,一直以来对他的关照帮助也非同一般,又总是让孟书灯和庄海洋多接触。   这种行为现在看起来,就像是......托孤!   “那你呢?”商珉弦直直地看着庄清河,问:“你给庄海洋想好了后路,给邓昆想好了后路。”   他语气难免急切起来:“你给自己安排的后路是什么?”   给我安排的又是什么?   庄清河转头看了他一会儿,捏了捏他的手:“商珉弦,别怕。现在有你了,我的想法已经不一样,我会换一个处理方式。”   所以他前些天才会约谈宋明山,这其实也是他的妥协。   而庄杉手上还有一个自己最致命的秘密,但是他会处理好的。庄清河带着强烈的自信,这么告诉自己。   他真诚地看着商珉弦:“相信我好吗?我能处理好。”   商珉弦在他的注视中冷静下来,他现在不能乱,庄清河需要他。   “庄清河,我来做你的东风。” 第89章 他的骨中骨,肉中肉   秋风逐渐沾染寒意。   庄氏问题频出,很快就不可避免地迎来了第一波冲击,先是银行出面要求撤资,接着供应商们也纷纷要求提前收款。   也有个别合作伙伴并没有选择落井下石,一直处于观望态度。而这些公司和企业无一例外都接到了商珉弦的电话。   商珉弦话也不多说,就一句。   “识时务者为俊杰,通机变者为英豪。”   商氏地位超然,很多时候都是南州各大企业的风向标,商珉弦这句话几乎可以算得上是直白的威胁。   很快,庄氏的催收大队又壮大了不少。   “你要收购?”庄清河惊讶地看着商珉弦。   “嗯。”商珉弦低头看着资料,说:“相关情况我都了解了,问题不大。”   庄清河没说话,商氏资金实力强大,即使全额收购庄氏完全不是问题。   他只是没想到商珉弦会为他做到这种程度。   而庄杉在数次融资失败之后,终于答应了商珉弦的收购。   商议当天,庄清河也到场了,这是继被算计那次之后,他头一回和庄杉碰面。   父子相见,分外眼红。   庄杉这些天也已经得知了庄清河和商珉弦非同一般的关系,他看了庄清河身后不远处正跟人说话的商珉弦,问:“庄清河,这就是你的能耐?”   他讥讽道:“你还是走了以色侍人这条路。”   以色侍人,是庄杉曾经给庄清河安排的路。   那时随着庄清河一天天长大,他的皮囊也逐渐出名了。当时凡是在聚会上看到庄清河的人,事后都会打听,那个少年是谁?   他的美貌是祸,不是祸国殃民的祸,是惹祸上身的祸。   庄清河如果是个女人,那他的美貌会是庄杉手里用来联姻的重量级筹码。   可他偏偏是个男的。   可偏偏好这个的男人也不少。   庄清河也是在那段时间突然想通,为什么那些人看他的眼神让他觉得那么不舒服。因为他们不是在看一个人,而是在打量一只羊。   他们在用眼睛掂量这只羊能不能吃,好不好吃。   之所以让他去教会学校读书也是为此做准备。   庄杉准备了一只用来献祭的羊,给他镀上一层圣洁的光,就像把羊的皮毛洗得更白。   从白房子里出来的纯洁少年,本身就自带一种禁忌感。   而过去这么多年,曾经的少年已经长大,也有了自己的利刃和爪牙。   庄清河看着庄杉,连眼中的鄙夷都是淡的,就像在看一只没了牙齿只会叫嚣的老狗。   庄杉冷哼一声,又问:“他能护你到什么时候?”   商珉弦这时已经从庄清河身后走上前,蹙眉看着庄杉,回答了这个问题:“我能护到把你送走。”   庄杉被噎了一口,狠狠剜了庄清河一眼,转身离开了。   商珉弦抬手拍了拍庄清河的肩。   庄清河转头冲他笑了笑,总是独自撑着的庄清河,在商珉弦这里感受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被包容被呵护的感觉,   一家公司在被收购之前,需要接受收购者对被收购公司进行的各项调查活动,命曰尽调。是为了获取被收购公司的详细信息,以用于评估其潜在价值。   尽调是收购程序中最重要的环节之一,所需时间大概是一到两个月不等。   然而在对庄氏的尽调工作进行了才半个月的时候,商氏集团突然发布了声明,决定停止对庄氏的收购。   原因是在尽调过程中,发现该企业在运营和管理上都不同程度发现了重大问题。   可庄氏经营出现问题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否则为什么要接受收购?   对此,商珉弦再次公开发言,强调庄氏存在的问题,远比目前能看到的问题还要严重。   庄杉气得大发雷霆。   此举无异于雪上加霜,原本就摇摇欲坠的庄家这下彻底站不起来了。股票连跌,短短两天,公司价值缩水近30%。   商珉弦落井下石的做法令人大跌眼镜,这种举动几乎是在往死里打压庄氏。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庄清河有些不太理解。他当然不可能是为庄杉叫屈,只是怕对商珉弦影响不好。   “你不是恨他吗?”商珉弦低头看着资料,头也不抬道:“那自然不能让他这么顺利地把公司卖掉。”   庄清河明白了,商珉弦这是在为自己出气,他说:“可是你不考虑自己吗?你这样做,所有人都会觉得你出尔反尔,落井下石,不择手段。商珉弦,商人最看重的就是信誉。”   商珉弦这才抬起头,语气理所当然:“可是所有人加起来,也比不上一个庄清河,我只在乎庄清河怎么看我。”   商珉弦其实已经留了一手,他提出的只是管理和运营上的问题,若是爆出账目、合同等严重问题,那么庄家只能被勒令退市了。   他愿意点到为止,也是为了保护庄清河。   因为庄清河是法人。   商珉弦自然不会让庄家真的被追责,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商珉弦的声明一出,庄氏完全成了一个烫手山芋。连商珉弦都不看好的烂摊子,还有谁敢接呢?   庄杉没有别的办法,不惜自降身价,亲自登门去找商珉弦。   商珉弦表示还是愿意收购,但是把价格压得极低。   “你知道庄氏的法人是庄清河吧?”庄杉想用这个威胁商珉弦。   商珉弦淡淡道:“你知道我可以让你破产并负债的同时保下他吧?”   庄杉病急乱投医 ,甚至说:“商珉弦,我可是庄清河的爸爸。”   商珉弦不为所动,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没说话。   他心里想的却是:巧了,我也是他爸爸。   庄杉在商珉弦这里没讨到一点便宜,窝窝囊囊地用一个让他肉疼的结果把自己给卖了。   接下来,商珉弦直接跳过尽调过程,开始了收购工作。   庄家等于换了一回血,转了一圈又变得干干净净,早晚他会把这些交回庄清河手里。   他给庄清河兜底,让他心无旁骛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至于那是什么事,庄清河不说,商珉弦不问。   他们形成一种难以言说的微妙默契,彼此毫无保留,无条件信任。   收购工作复杂且繁琐,没有几个月的时间下不来,不过除了前期商珉弦需要盯着一点,剩下的事情就可以交给别人去做了。   秋风渐浓,转眼中秋快到了。   庄清河的伤经过一个多月的调养和恢复,基本已经痊愈。   商珉弦这天下班回来的时候,就看到庄清河在厨房玩。   林姨买了两斤蛏子,准备晚饭时炒,庄清河喜欢吃。他不仅喜欢吃,还喜欢玩。这会儿没事,他就拿着蛏子捏着滋水玩。   蛏子泡在水里喝饱了水,拿出来捏着两片壳一捏,就会像小水枪一样滋出一股水。   庄清河看样子已经玩了半天了。   商珉弦打了打他的手:“别玩了,弄一手腥味儿。”   “哦。”庄清河很听话地把手里的蛏子扔回水盆里。   商珉弦:“我有事跟你说。”   “什么事?”   商珉弦思忖片刻:“你现在好了吧?”   庄清河知道他为什么问这个,轻声回答:“我已经好了。”   商珉弦没说话。   庄清河低声又问:“现在吗?”   “不。”商珉弦摇摇头:“后天。”   庄清河失笑:“为什么是后天?有什么说法吗?”   “后天中秋节。”   “哦......月圆之夜,好吸取天地之灵气,日月之精华是吗?”庄清河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附和。   “......”商珉弦低声反驳:“不是。”   “嗯?”   商珉弦只好继续说:“这是我们互通心意后的第一次,也是成为恋人后的第一次。”   “哦......”庄清河眼睛含笑地看着他:“是不能这么仓促。”   两人就这么一本正经嘀嘀咕咕地商量起了“第一次”的安排,最后决定那天要在3608过。   没人在眼前,可以荒淫,不,可以随意一些。   转眼到了中秋节这一天,这天是假期,不过商珉弦临时要回公司处理一点事,庄清河就跟他约定,晚饭前自己去接他。   庄清河把车停到地下停车场,就直接上去了。一进商珉弦的办公室,商珉弦就抬头问他要车钥匙。   庄清河把车钥匙给他,问:“要这个干什么?”   商珉弦笑了笑没说话,拨了内线让陈秘书进来,把钥匙交给他。陈秘书拿了钥匙就出去了,一脸神秘的样子。   过了半个多小时候,陈秘书进来还钥匙,商珉弦这边也忙完了,两人边一起下楼准备离开。   依旧是庄清河开车,商珉弦坐在副驾驶,他一上车就开始有种莫名其妙的躁动,最后还是忍不住提醒:“开导航啊。”   去3608的路,庄清河闭着眼都认得,可他看了商珉弦一眼,还是依言把导航打开了。   “请设置目的地。”   庄清河吓了一跳,导航出来的居然是商珉弦的声音,他惊讶地转头看向商珉弦,问:“你还真录了?你要我车钥匙就是弄这个?”   “嗯。”   庄清河笑了声:“你不知道用手机随便录几句话就能合成语音包,然后直接替换吗?”   商珉弦蹙眉,很不满意庄清河的反应,强调道:“我这个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这是我让人另外做的程序,不单单只是改了语音,还有别的。”   “别的?”庄清河研究了一下导航界面,没看出来有什么不一样,问:“还有什么?”   商珉弦傲娇地不肯直说:“以后你就知道了。”   庄清河笑了声,没有继续追问。商珉弦给他准备了小惊喜,他当然要配合。   进到3608,庄清河瞬间就被植物的清新气场包裹了。偌大的套房里,摆满了白色的月季花。透过敞开的卧室门,庄清河看到连床上都铺满了月季花瓣。   庄清河都看呆了,他都不知道商珉弦是什么时候背着他准备了这些。   “庄清河,还有一件事我要跟你说。”商珉弦在他身后开口。   庄清河转身,目光柔柔地看着他:“你说。”   商珉弦张了张嘴,犹豫了许久才说出来:“我决定过段时间就去治病,我想把自己治好,以一个正常人的样子跟你在一起。”   “也许,我还能想起小时候的事。”   庄清河心里一震,看着他许久没有说话。   “我们小时候真的是认识的,是吗?”商珉弦早就有猜测,只是现在才开始有勇气面对,他说:“我可能是太懦弱了,我总是很抗拒十二岁之前的记忆。我总觉得,如果我知道了就会出大事。”   “可是,如果......”商珉弦仿佛在拼命压制着恐惧的情绪,似乎只是谈论就足够可怕了。   “庄清河,如果十二岁之前的记忆里真的有你,我觉得......我还是......”商珉弦说到一半,突然感觉呼吸困难,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攥住了心脏。   那仿佛是一种趋利避害的本能,在用身体的信号警告他,撤离!撤离!   商珉弦拼命抵抗着这种警告,还是坚持把话说完:“我还是想记得关于你的一切。”   庄清河发现了他的不对劲,上前抱住他:“商珉弦,不管什么事,你都记得还有我,我们一起面对。”   他说:“我们已经长大了,我们都是很厉害的大人了。不要怕。”   商珉弦点点头:“好。”   两人拥抱了一会儿,商珉弦终于恢复好了,他问:“你这会儿该说什么?”   庄清河看了看这一屋子不正经的氛围,想了想,迟疑开口道:“大王,来抓我呀?”   “……”   商珉弦捏住他的腰,咬牙:“庄清河!”   这人怎么就没个正经,这么重要又浪漫的时候。   庄清河嘶了一声,连连讨饶:“我知道该说什么了。”   商珉弦松了手。   “商珉弦,我爱你。”庄清河在他耳边轻声说:“我真的很爱你,等你病好了,我们找个好天气,去中心公园喂鸽子好不好?”   “这次我绝对不会骗鸽子了。”   吧台旁边的餐桌上已经摆上了丰盛的大餐,还有提前醒好的红酒。   他们的注意力完全不在吃东西上,因为心里想着待会儿要发生的事,都有些急切。红酒倒是喝了不少,随着微醺的醉意上涌,两人很快就纠缠在了一起。   ……   庄清河热切地和他激吻。商珉弦的黑色衬衣也敞开了,露出平滑漂亮的胸肌。   他大手托住庄清河的后背让他借力,另一只探到他的身后给他。   “放松。”商珉弦朝他屁股轻轻扇了一巴掌。   庄清河抖了一下,有点委屈,小声说:“我放松了。”   这时,商珉弦又加了一根手指。   庄清河手里攥着一朵月季花,他想起刚才吃饭的时候,商珉弦说这些花可以吃,于是就咬下一片花瓣在嘴里嚼。   “好吃吗?”商珉弦问他。   “嗯。”   挺甜的。   庄清河想了想,又咬下几片花瓣,然后亲吻商珉弦,一同品尝清甜的花汁。   商珉弦眸色越来越深。   “嗯......”庄清河仰头叹息,努力配合。   商珉弦想了想,拈起散落在吧台上的花瓣,塞了进去。   “啊!”庄清河猛地往上一弹,问:“什么东西?”   “跟上面的蟕吃的一样。”说着又往里面簺了一些。   庄清河手忍不住攥紧,手指的骨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手里的花瓣也一同被绞得汁水四溅。   他将头枕在商珉弦的肩上,花的汁液顺着手腕缓缓流下,苏麻感如不断扩散的蚁群。   “你乱簺什么......”   “好吃吗?”商珉弦问他,故意又往里推了推。   “......”   ……   “疼吗?”   庄清河摇摇头。   隔了太长时间确实有点不适应。   商珉弦开始缓慢动作,手一直在后面托着他。   庄清河闭眼轻哼,他喜欢温柔的情愛,他觉得温柔的亲吻和缓慢的律动都是有意义的。手指缠握的温度,肌肤相亲的距离,眼神一个相触就令他丢盔弃甲。   原来可以这么温柔,像跌进了一团云朵中,什么都不用想,只想沉沦。   可是商珉弦毕竟忍了很多天,如轻音乐般舒缓的杏艾并没有持续太久,就变成了狂暴的舞曲。   ……   一边看着他的脸,不放过任何一丝表情。迷乱的、失神的,最终凝成一种皱着眉头的隐忍。   商珉弦像开发新游戏一样,似乎想把所有玩法都来一遍,他不停地把庄清河提溜来提溜去。   在整个套房的每个角落都留下了痕迹。   最后他又托着庄清河来到吧台,放到椅子上。那是一个有靠背的高脚木椅,商珉弦把庄清河放上去,让他反着骑跨在椅子上。   庄清河有些不安,抓着靠背问:“干什么?”   这个椅子的高度跟专门用来干这个似的,高度特别合适。商珉弦早就想试了,他站在庄清河后面,把他往后拽了一点,   ……   “庄清河……”商珉弦喊他的名字,温柔的声线和狂烈的动作不像是来自同一个人。   “呃?”庄清河呼喘着寻声回头,被商珉弦吻住。   “我爱你。”商珉弦一边亲他,一边表白。   庄清河,我爱上你了。   爱到连你的谎言都一起爱了的那种爱。   爱到你就算冲我竖中指,我也只会想在上面套一枚戒指的那种爱。   唇舌交缠,庄清河被吻得透不过气,他觉得商珉弦好像要把他的舌头勾出来吃掉一样,扯得舌根生疼,忍不住发出呜呜的哀泣。   口水眼泪到处都是,身上也是粘腻的汗。庄清河像一只刚破壳的雏鸟,湿漉漉地……   商珉弦觉得自己拥有了一个和所有人都不一样的庄清河。   他不再笑得散漫且凉薄,与世间万物格格不入。他在自己怀里的时候直白可爱。他乖顺地摊开一切,献祭一般和自己纠缠。   商珉弦觉得自己直接与庄清河的灵魂碰撞了。这种亲切又安心的感觉,只有庄清河能给予自己。   ……   中间商珉弦倒是也让庄清河休息了一会儿,带他去浴室洗澡。洗着洗着,又开始了新的一轮征伐。   “等等。”庄清河突然反手扣住商珉弦的手臂,说:“又东西要出来。”   “要x了吗?”   庄清河摇头:“不是,感觉不一样。”   商珉弦想了想,又说:“你是要尿了。”   “啊?”庄清河惊讶地转头,问:“你怎么知道?”   商珉弦蹙眉:“你傻吗?除了这两种东西,还有什么能从那里出来?”   “......”不得不说,商珉弦这话好他妈有道理。   “那你先停下,我去马桶那边。”   商珉弦垂眸看着他的后颈,不知道在想什么,几秒后吐出一个字:“不。”   “欸?”庄清河没想到他会拒绝自己这么一个合理要求,转头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哀叫了一声。   商珉弦居然不管不住地又继续了。   庄清河急了,大叫:“停下,先停下......”   两分钟后。   庄清河低着头轻声啜泣。   身后商珉弦低头看着,突然说:“你滋水的样子好像一只蛏子。”   “......”庄清河红着眼睛骂他:“你他妈才是蛏子。”   什么破比喻。   商珉弦坚持:“就是很像。”   白白软软的样子像,没了壳只能任人随意欺负的样子也像。   庄清河不想说话,低头看着淅淅沥沥的水流。   他觉得丢死人了,可是这个过程却该死的漫长。   商珉弦也在等他,没动。   两人就沉默地听那个声音,这让庄清河更尴尬了。所以他一边尿一边骂一边哭:“商珉弦!你……你给我,给我等着!呜呜……操!”   瓯岛山顶。   许僭越坐在偌大的客厅,面前是一面巨大的空旷的墙,上面只挂着一副天使画像。   他手边那杯点燃的威士忌已经将方糖融尽,空气中满是焦糖的味道。   窗外的圆月被乌云半遮,微弱的月光照着他轮廓完美的侧脸,他垂眸看着手机上庄氏因经营不善被收购的新闻。   过了许久,他才放下手机轻笑起来。   南州某公务员小区。   宋明山坐在书房翻阅着一本书,那本书明显有些年头了,纸张泛黄,牛皮封面经过长期摩挲已经变得很柔软。   他似乎是在读,又似乎只是望着书中的内容回忆往事。许久之后,他把书合起来,打开一旁的保险柜,把书放进了空荡荡的保险柜中。   灯光斜照进去,映出书皮上的两个烫金大字,《圣经》。   随着保险柜的柜门关上,这两个字再次隐匿在不见天日的黑暗中。   绿风岛地下停车场。   邓昆蹲在庄清河的车边,一根接着一根抽烟,身边已经散落了一地的烟头。   烟头的火星一明一暗,空气仿佛凝结了,整个停车场都是一片沉郁的死寂,连燃出的烟雾都凝住不动。   邓昆守着庄清河的车,像一条回不了家,又等不到主人的流浪狗。   天上的月亮冷冷清清,无悲无喜地照着人间万象。   3608的落地窗前。   庄清河双手撑在窗上,头无力地垂着晃动。   “你还好吗?”商珉弦从身后捞着他的腰,感觉庄清河似乎有点站不稳了。   庄清河连喘息都变得微弱:“我......我站不住了。”都他妈稿了四个多小时了。   商珉弦停了下来:“那你还行吗?”   庄清河沉默了,男人不能说不行。   而且,这是他们作为恋人的第一次,也是互通心意后的第一次,自己绝对不能掉链子。   “我行。”   商珉弦闻言,突然捞起他的膝弯把他抱了起来。   ……   那熟悉的感觉再次出现时,庄清河又慌了。   他不想弄到床上,忙说:“等,等下,又要㳮了。”   商珉弦闻言没有停下,而是直接伸手捏住:“我帮你捏住。”   “......!!!”这他妈是人话吗?   庄清河苦不堪言,觉得感觉更强烈了,而且那种感觉好像因为没办法排出去,就在体内翻滚发酵,最后成倍爆发。   很快庄清河就迎来了一场与之前每一次都不一样的髙潮。它像是无数个髙潮的叠加,是一种恐怖又绵长的剧烈快鱤。   庄清河听到了自己的叫声似乎变成猫叫,简直像酵春一样在号,尖利又急促。   感觉一切都要从宇宙爆炸说起,庄清河的脑海里经历了一场史无前例的浩劫。   如果有心脏病,会直接爽死的吧?   他脑海中只剩下这样一个念头。   庄清河大口大口地喘气,胸腔剧烈起伏,呼吸像潮汐一样,生理性的泪水这才开始扑簌簌地落。   他双目圆睁,表情像是见了鬼。   商珉弦一直没动,在等他缓过来。他松开捏着那里的手,上面滑腻腻的。   庄清河缓了大好一会儿,低头看着商珉弦手上的一片狼藉,简直不堪入目。他抽了抽鼻子,声音有点丧:“你还没出来?”   “没有。”商珉弦似乎并不着急,他说:“刚才那样你舒服吗?我再来一次。”   “不,不要。”庄清河是真的有点急了,那种感觉才是真的要命,连续两次他怕自己会傻掉的。   “你不喜欢?”商珉弦微微蹙眉。   “喜欢。”庄清河连忙回答,然后又说:“可再来一次我真的不行。”   商珉弦问:“会怎么样?”   会被黑洞吸走,然后消失在苍茫浩瀚的宇宙。从此你看到天上有流星划过,那就是我。   “心脏受不了。”庄清河一本正经,他真的怕商珉弦再给他来一回。   商珉弦回想了他庄清河刚才的状态,确实是激动过头了,忍不住低声问:“那么爽吗?你刚才的样子好像快死掉了,嘴里一直喊救命。”   “......”   商珉弦又问了那个该死的问题:“你还行吗?”   庄清河在心里想,第一次。   “......我行。”   商珉弦大概看出他在强撑,可是又不舍得结束,于是就让庄清河躺下来,用了让他相对来说不怎么累的姿势。   然后并没有好多少。   庄清河眼神都涣散了,迷迷糊糊中,他想,这是第一次。他不能掉链子,无论如何都要挺过去。   庄清河张了张嘴,却叫不出来,他感觉自己好像被商珉弦顶开了第二重门,一个前所未有的位置。   肚子上甚至鼓起一个微微发白的凸起,他垂眸看着自己的肚皮,觉得这情景那么骇人。好像肚子里有一只地鼠要拱出来。   他没忍住,抽泣了一下,把头歪在一边。   第一次......   互通心意后的第一次......   成为恋人后的第一次......   不能掉链子,无论如何都要挺过去。   庄清河被电击一般的苏麻搞得大脑里电光火花频闪,豁然炸出一片惊白。   他感受着商珉弦坚石更的搏动。   我的骨中骨……   商珉弦俯身亲吻他,舌头探进来扫荡、掠夺,庄清河感觉自己的魂魄都快被吸走了,舌头要被拔掉一样被扯得发疼。   我的肉中肉……   商珉弦,你上辈子也许就是我的肋骨。   庄清河感觉自己已经神志不清,荒唐又狂烈的情爱却怎么也停不下去。   羞耻心早早就已经被丢弃,只剩下无休止的贪欲,拉成绵长的引力将两人束缚,再也分不清你的,和我的。   他紧紧拥抱商珉弦,心里有种泣泪的冲动。   这是他的初神。   这是他的骨中骨,肉中肉......   是他所有爱和欲的所在。   是长久留存于他灵魂中的神谕。   是一种超越世间万物蔓延他整个人生的奇迹。   突然商珉弦不知道碰到了他哪根麻筋,庄清河孱弱地啊了一声,感觉眼前关了灯似的一黑。   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   花瓣创意来自龛龛~ 第90章 母亲和那个拿箱子的人   你要用歌斐木造一只方舟,分一间一间的造,里外抹上松香。   ---《圣经》   午后阳光有一种耀目的缱绻,庄清河醒来之后,花了好长时间才消化掉自己被干晕并发烧这个事实。   商珉弦在旁边,正在看他。   庄清河虚虚地抬起手,幽怨地看着商珉弦,伸出两根手指。   商珉弦看他一醒来就跟自己比耶,也学他伸出两根手指,回:“耶。”   “......”   庄清河晃了晃手指,开口:“两次了,商珉弦,这是你第二次给我弄发烧了。”   “对不起。”商珉弦抱着他,低声哄:“我昨天给你清理了。”   可还是发烧了。   商珉弦已经叫人送了退烧药过来,又倒了水让庄清河把药吃了。   “几点了你还不去上班?”庄清河吃完药就问,他觉得商珉弦是真的变了,以前这人工作起来哪需要人催啊。   说完习惯性地抬起手腕看,才发现自己没戴表,于是拿出手机看时间。   下午两点多。   商珉弦不想走,回避般问:“你手表呢?”   庄清河有气无力:“落在你那了吧。”   “我让司机过来,送你回去休息。把你安排好,我再去公司。”   “我不......”庄清河趴在床上,说:“我这几天不回你那了。”   “怎么了?”   庄清河扭头 ,用控诉的眼神看着他:“出来一个晚上,发着烧回去,你让别人怎么想我?”   “......”商珉弦有些心虚:“那我让林姨过来照顾你。”   “不要。”那样更糟,只会让人觉得他发烧得连床都下不了。   “那我留下来陪你。”   “你快去上班,我想再睡会儿。”   商珉弦没动,不知道在想什么。   “怎么了?”   商珉弦犹豫了一会儿,问:“你想见见我的医生吗?”   庄清河先是愣了一下,想起昨晚商珉弦提到的准备去治病的事,他撑着身子坐了起来:“你希望我见吗?”   “我希望你能更了解我一些。”商珉弦说这些的时候还是有些不安,他又问:“我不该对你有任何隐瞒对吗?”   “你希望我去见,那我就去。”庄清河抓起他的手亲了亲:“我也该问问医生,该怎么和你相处。”   商珉弦不满:“你怎么和我相处为什么要问别人?现在这样就很好。”   他闷声说:“庄清河,我不希望你把我当病人对待。”   “好,我知道了,我不该这样。”庄清河听进去了,并且马上诚恳地道歉。   商珉弦沉默了一会儿,说:“我帮你约到周五去见他吧,三天后,到时候你应该也好了。”   庄清河休息了两天就退烧了,转眼到了约定这天。   商珉弦去公司前看着他欲言又止,似乎很担心,庄清河哄了他好大一会儿。   他走后,庄清河自己开着车去那家心理咨询室,然后他就知道商珉弦在导航里给他准备的小惊喜是什么了。   在一个路口等红灯的时候,导航里突然又响起一段商珉弦的语音。   “庄清河,上次我给你买的双皮奶,就是在这个路口买的,你看到那家店了吗?”   庄清河视线转向窗外,果然找到了那家店,忍不住笑了。   红灯转绿,庄清河继续前行。   “庄清河,你刚才经过我给你买花的花店了。”   “庄清河,这条街上也有一家猫咖,上次我太扫兴了,下次我再陪你来吧。”   “庄清河,这里距离中心公园很近,应该能看到鸽子。”   一路上都是这种语音片段,仿佛商珉弦就坐在副驾驶陪伴他。   午后阳光很好,透过树影和车窗玻璃洒到庄清河身上,他的心轻浮得像朵云,快要飘起来了。   庄清河就怀着这样的心情到了心理咨询室,前台将他带到了一个房间,打开门请他进去。   方舟戴着金丝眼镜坐在沙发上,见他进来后就礼貌地起身,温和地看着庄清河。   庄清河记忆力很好,对他还有印象。上次被方舟认错成别人时,他就记住了这个名字。   因为这让他联想到了《圣经》中的诺亚方舟。   方舟象征着救赎和新生,谕示着即使在最黑暗的时刻,希望仍然存在。   只有善良的人才会得到上帝的眷顾。   庄清河对方舟的名字很有好感,他希望世界上最善良的商珉弦也能如圣经里的诺亚一样,在方舟这里得到救赎和新生。   “请坐。”方舟打完招呼就请他在沙发上坐下。   整个房间宽大又敞亮,不论是家具摆放还是色调搭配都十分和谐,还有这个世界上最舒服的沙发。   庄清河坐下后开始打量方舟,这个人披上了一层温和的职业皮,是个伪装得很好的人。但是深谙此道的庄清河一眼就能看出来,方舟绝对不是他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斯文温和。   不过这跟他没关系,他现在只关心商珉弦的病情。   有了商珉弦本人的首肯,方舟寒暄几句后就直接进入正题,跟庄清河聊起了商珉弦的病情。他问:“关于商珉弦的病情,你了解多少?”   “我们没有具体讨论过他的病,我听别人说,他有时候会自言自语。”庄清河顿了顿又问:“这种情况,是叫精神分裂症吗?”   其实在初次听到商珉弦的症状时,庄清河就查了一些相关资料,可他毕竟不是专业人士,并不敢确认自己的猜测。   果然,方舟摇头否定了他的猜测:“不是。”   庄清河蹙眉,那是什么?   方舟:“提到商珉弦的情况,就不得不提到他失忆的事情。”   这也是庄清河在意的事,听到这不自觉坐直了一些,认真地看着方舟。   方舟注意到他的动作,继续问:“你小时候和他有过接触是吗?”   “嗯。”   方舟又问:“那你知道他小时候发生过什么事吗?”   庄清河回忆起幼时,沉默了几秒后说:“我那时候也懵懵懂懂的,我只知道他的父亲对他并不好,总是把他弄哭,甚至还......”   “还什么?”   庄清河抬眼看向他,说:“让他吃了他的猫。”   方舟眉心一蹙,有好一会儿没说话。   咨询室里安静了十来秒,方舟再次开口:“你知道艾伯特实验吗?”   庄清河摇头。   接下来的时间里,方舟简单明了地给庄清河讲了艾伯特实验,然后说:“商珉弦的病情是我从医多年来也觉得复杂的程度。”   庄清河蹙眉。   方舟安抚他道:“别担心,复杂并不等于难办。比起治疗,其实分析他的病情才是最困难的事。”   接着他说:“商珉弦是解离性失忆。”   “解离性失忆?”庄清河重复了一遍。   “是的,解离性失忆通常由创伤体验造成,商珉弦的父亲商辰无意识中使用了艾伯特实验的方式,想要对商珉弦进行性格改造。”   改造这个词,用在人的身上会有一种很强烈的不适感,庄清河眉头蹙得更紧了。   方舟叹了口气:“看来商辰的改造是成功了,但是也给商珉弦造成了很大的伤害。那应该是长期的,如战场般残酷的精神虐待,所以他将痛苦的回忆隔离开进行精神防御,因此出现回忆空缺的情况。这就是解离性失忆。”   “人的记忆可以分为外显记忆和内隐记忆。”方舟善于把过于枯燥难懂的专业知识用简洁易理解的语言表述出来。   他打了个比方:“比如你想要回忆你背过英语单词,需要有意识地去回想,这里用到的是外显记忆。”   “内隐记忆则是不需要刻意回忆的,肌肉记忆就属于内隐记忆的一种。”方舟说到这,突然问他:“你会游泳吗?”   庄清河:“会。”   方舟又问:“那你想想,你学会游泳之后再下水,是不是根本不用回忆该怎么动作怎么呼吸?身体自然就动起来了。”   庄清河点点头:“是这样。”   方舟说:“这就是肌肉记忆,也就是内隐记忆在发挥作用。”   接着他又说:“商珉弦那个时期在国外学习工作,据商辰所说,他出国后没多久就开始接受治疗。”   “我看了商珉弦那个时期的治疗记录,因为他那个时候精神状态不好,所以很多细节都是由他的监护人也就是商辰进行叙述补充。”   “根据记录中记载的内容来看,商珉弦当时的情况很符合解离性失忆最重要的一个特征,就是外显记忆缺失,但内隐记忆完好。”   “他当时的医生也确实是这么诊断的。”   庄清河沉思片刻后问:“商珉弦说,你告诉他治疗之后是有可能回忆起小时候的事的。”   方舟点头:“是有这种可能,因为缺失的这一部分记忆并没有消失,而是被封存起来了。”   “但是除此之外,商珉弦还有别的问题。”   庄清河:“什么问题?”   方舟看向他,说道:“他还有神游症。”   庄清河努力理解,但还是蹙眉问:“那是什么?梦游吗?”   方舟摇头:“不是,神游症是解离性失忆症的比较严重的一个亚型,和梦游不一样。梦游一般持续数分钟到十分钟,而神游则时间更久,短则数小时,长则数日。”   “除此之外,梦游的人不记得在梦游期间的记忆,但是神游症的人会保留这段时间中一部分的记忆。”   “商珉弦有过突然离开居所独自外出的经历,是吗?”   庄清河喉咙干涩:“他......他跟我说过,他有时候晚上会去墓地。”   说完,他忍不住低头捂住脸,心都快被碾碎了,是因为安安......   庄清河心里愧疚疯长。   方舟等他平复了一会儿心情,然后才继续说:“这就符合神游症的症状,他会告诉你,说明他保留了一部分神游期间的记忆。神游症一般会有一个明确的目的地,并且在这期间不会发生任何社会性接触。”   方舟顿了顿,又说:“我说商珉弦的情况复杂,就是因为他同时还有分离性身份障碍。也就人们常说的多重人格。”   庄清河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想过商珉弦的病可能会很严重,但是没想到会这么复杂。   同时也明白了商珉弦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他,而是让他来见方舟,这种复杂的病情确实由专业的医生才能说得明白。   方舟:“其实你刚才猜测他是精神分裂症,我就知道你肯定查过一些资料。”   “因为精神分裂和分离性身份障碍确实一些相似特点,自言自语就是其中之一,但实际上这是两种完全不同的精神疾病。”   “分离性身份障碍通常是因为突发事故或者重大打击而造成的,比如父母亡故,严重疾病,都是诱因。”   “因为无法承受太多的悲伤,所以分裂出别的人格来帮自己承担。或者因为内心深处不同的渴求催生出不同的人格。”   “简单来说,就是完全独立的两个或两个以上的人格在共用一个身体。”   “这些人格之间是各自完全独立的,他们有不同思维方式,技能,甚至连生理反应都不同。国外曾经出现过几个案例,切换人格后,患者原本高度近视的眼睛居然都自愈了。 ”   “听起来很神奇吧?”   庄清河没说话,他并不觉得有趣。   方舟只好继续道:“我们管病人本身的人格叫主人格,分裂出来的人格叫亚人格。”   “根据他之前的咨询记录,商珉弦有两个亚人格。”   庄清河一怔:“两个?”   方舟:“对,他是在12岁那年秋天开始出现了亚人格。”   庄清河抿唇,又是12岁,他们分开之后商珉弦到底遭遇了什么事?   方舟:“据我所知,他的母亲是那年夏天因病过世的,而父亲商辰性格又过于冷漠强硬,并不能给当时需要关爱的商珉弦提供抚慰和温情。”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更不用说商辰激进的教育方式,给他造成了很大的压力。”   “再加上解离性失忆的原因,使商珉弦衍生出了两个亚人格,一个是母亲,一个是拿箱子的人。”   庄清河被一个词抓住了注意力,脱口而出:“母亲?”   他知道那时候的商珉弦确实因为母亲过世受到了很大的打击,经常坐在种满了月季花的院子里,都是在思念母亲。   “ 对。”方舟点点头,继续道:“因为商珉弦记忆中完全没有关于母亲的记忆,所以这个“母亲”并不是特指的他真正的母亲,而是一个具有母亲所有的温和宁静的形象,可以给当时极度渴望母爱的商珉弦以安慰。这是因内心强烈的感情需求而衍生的亚人格。”   庄清河不知道该说什么,沉默了片刻又问:“那拿箱子的人呢?”   方舟:“我前面说过,因解离性失忆而失去的记忆并没有消失,而是被封存了起来。就好像画了一个箱子,把记忆放到了箱子里。”   “而记忆毕竟是很重要的东西,商珉弦不放心,就又衍生出值得信任的一个人,把箱子交给这个人保管。”   “所以这个人格拥有商珉弦十二岁之前所有的记忆,我管他叫拿箱子的人。”   庄清河心里感觉非常怪异,甚至有些质疑,他问方舟:“你见过这两个人吗?”   他回忆他和商珉弦的所有接触,从没有见过这两个所谓的亚人格。   他拥有绝对敏锐的洞察力,以方舟的说法,人格和人格之间差异这么大,如果换了个人,他绝对能发现。   方舟:“据商珉弦所说,这两个人格受他的绝对压制,平时不会出来。我只见过其中一个,就是“母亲”。另一个没见过。”   他蹙了蹙眉,继续道:“那个拿箱子的人应该是商珉弦很信任的一个人格,但是商珉弦却对他很抗拒。信任和抗拒并存,这种情况挺少见。”   庄清河脑中白光一闪,想起商珉弦曾经说他不敢想起过去的事,总觉得一旦想起,就会出大事。   他把这件事告诉了方舟。   方舟思忖片刻,回忆道:“他倒是没有跟我说过他对拿箱子的人的态度,我只能感觉到他对这个人格很抗拒,甚至拒绝谈论。”   “恐惧......”方舟很快得出结论:“这也说得过去,解离性失忆本身就是因为创伤体验造成的,他对那时候的记忆感到恐惧是很正常的反应。他对拿记忆箱子的人的抗拒,应该也是这种恐惧的投射。”   庄清河心中的忧虑并没有减少半分。   方舟继续说:“母亲这个意象,对人类来说是很重要的。即使他成年了,可是仍然需要一个听他倾诉困惑的对象。”   “但是脐带总归是要剪断的。”方舟温和道:“如果他想成为一个具有独立人格的正常人,这是必经的一步。”   “而且我和商珉弦的“母亲”这个人格仅有的一次接触中发现,这个亚人格的性格温和又包容,并且还很有牺牲精神。我想,这种特征也只有母亲这一形象才具备。”   接着他话锋一转:“但她非常消极,没有生存欲望,可能是因为她的存在意义就是完全服务于主人格,所以很没有自我。”   “亚人格由主人格催生出来,性格很受主人格的意愿影响。”   “如果是一个经常被欺负的软弱的人,希望衍生出一个人格来帮助自己报复回去。那么这种情况下催生出的亚人格就会比较强势,很有可能发展到最后跟主人格争夺身体掌控权。”   “但是在商珉弦的期望中衍生的两个亚人格,一个代表母亲,一个代表信任。这就奠定了两个亚人格的性格基础是无害的。”   “这种表现是一把双刃剑,好在他们不会和主人格争夺身体,坏在他们可能某天突然厌倦,却因为无法离去而选择结束生命,终止自己这种旅程。”   方舟看向庄清河,一字一句道:“也就是自杀,生理意义上的自杀。”   “而他们共用一个身体,也就意味着,主人格也会随着自杀而死亡。”   庄清河瞳孔一缩,到现在才明白这场治疗的必要性。   过了一会儿,问出自己最在意的事:“治疗会对他造成伤害吗?”   “治疗的过程肯定是会有些痛苦的。”方舟回答:“但是最近几次和商珉弦沟通,我发现他情况好多了,我觉得他已经不再需要时不时 去“母亲”那里寻找安慰。”   “或许因为他在别的地方有情感寄托了。”方舟含笑看着庄清河,又说:“而且上次见面,他表达了重拾记忆的期望,所以他也不需要“拿箱子的人”帮他保管记忆了。”   “他变化真的挺大的。”方舟眼中笑意明显:“是因为你吗?”   庄清河没有理会他的调侃,他的思路有些乱了,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那怎么治疗呢?”   方舟思忖片刻,突然问:“庄先生,你怎么看待人格这个词?”   庄清河一时被这个问题问住了,因为这个问题有些空泛,而且太大。   方舟又问:“你觉得每个人格都理应拥有人权吗?”   庄清河再一次被问住。   生而为人,理应拥有人权。   可是亚人格......算是人吗?或者说,他们有被承认的社会身份吗?   方舟笑了笑,没有继续问下去,而是说:“其实我的建议是整合。”   “整合?”   “对,将三个人格整合在一起,这样就不用面对选择的问题。”方舟笑了笑说:“说实在,如果说非要抹杀哪一个人格,对我们医生来说也是一件挺有压力的事。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也相当于杀人了吧?”   “商珉弦的情况不算复杂,只有三个人格。所以我建议整合,只是被整合出来的人格就属于第四人格了,和整合前的三个都不一样。而且不能保证一定兼顾以前的记忆和特征,也就是说我不能选择保留主人格的这一点和亚人格的那一点。”   庄清河蹙眉问:“那他会是什么样?”   方舟笑了声:“他愿意怎么样就怎么样。”   庄清河大概明白方舟的意思了,就是说整合的治疗方式具有不可预测性,他张了张嘴:“不......”   方舟笑了笑:“你的反应倒是跟商珉弦一样,他也不同意这种治疗手段,因为他觉得那就不是他了。”   “不过他父亲......”方舟顿了顿,回忆道:“他父亲倒是对这种疗法很有兴趣,找我聊过很多次。”   庄清河抬头看向他。   方舟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当然,他的意见我不予采纳,这件事只有商珉弦本人才有决定权。”   庄清河闻言,这才放下心来。沉思片刻他又问:“那还有别的办法吗?”   方舟说:“休眠。”   “就是让亚人格进入休眠状态。”他身子微微前倾,压低声音说:“休眠是比较温和的说法,你明白吗?”   庄清河眉头从头到尾就没舒展过,此时看着他神秘的样子,心里有些不适。   方舟说:“你想象一下,一个人格永远休眠下去,这跟死去又有什么区别?”   庄清河问:“如果休眠了,就永远不会醒过来了吗?”   方舟耸耸肩:“也不是完全没有醒过来的可能,但是我说了,商珉弦的亚人格本身就很消极,所以......”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是庄清河也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   对于一个本来就没有存在欲望的人格来说,休眠基本上可以和死亡划等号了。   庄清河问:“怎么让他们进入休眠状态呢?”   方舟看着他,笑了笑:“那就是我该处理的问题了。”   根据方舟的叙述和分析,让亚人格进入休眠状态,好像确实是目前最好也最安全的选择。也是商珉弦成为一个正常人的必经之路,庄清河想不到反对理由。   而且他现在要做的就是无条件支持商珉弦的所有选择,不能干涉。   “治疗是在这里进行吗?”庄清河看了看室内的环境。   “不。”方舟瞟了眼桌上的台历,说:“下周三,在燕大附属医院精神科。”   “为什么是下周三?”庄清河有些不解,难道有什么特殊原因?   方舟语气温和地解释:“因为治疗室要提前预约。”   庄清河从咨询室出来后,直接开车回到了商珉弦那里。   此时是将暮未暮时分,商珉弦一个人坐在客厅,看起来同屋外的暮色一样迟疑不决。   庄清河进来后,商珉弦就站起来看着他,想上前,可又不敢。他不知道庄清河在和方舟聊了一个下午之后,对自己的感情会不会改变。   而庄清河上前几步走到他面前,什么都没说,直接抱住了他。   吃了好多苦啊,商珉弦。   --------------------   今天双更,字数1万+   我觉得这么勤奋的鹿鹿是可以获得一点小海星的。 第91章 回忆裂开血盆大口   【今天是双更,别漏掉前一章。】   周二这天的早晨有些微冷,昨天夜里下了一场小雨,将庭院冲洗得一片光洁,连空气都比平时清冽几分。   庄清河在温暖的被窝里醒来,感觉浑身酸软乏力,动都不想动。   “早安。”商珉弦看起来精神饱满。   庄清河却有一种被掏空了的倦怠,他没说话,头往商珉弦怀里一扎,闭着眼准备再眯一会儿。   商珉弦不满意了,问:“你为什么不回我早安?”   庄清河哼哼唧唧:“说早安不是我的风格。”   商珉弦好笑地问道:“那你的风格是说什么?”   庄清河睁开一只眼含笑看着他,抬手勾住他的脖子,用刚醒来还有些沙哑的声音在他耳边说:“我的风格应该说:你昨晚表现不错。”   温暖的被窝被掀开,庄清河被冷空气激得哆嗦了一下,下一秒商珉弦滚烫的身躯就压了下来。   清晨的缠绵如舒缓的轻音乐,让人沉浸其中,如微醺般的陶然。   商珉弦明天就要接受治疗了,庄清河跟他商量着希望到时候陪着他,但是被拒绝了,商珉弦说商辰和他一起去。   庄清河犹豫了一番,有些不放心。商辰是个混蛋,把商珉弦搞成了现在的样子。可是庄清河想了很多,也确实想不到商辰目前还有再伤害商珉弦的理由,毕竟现在的商珉弦已经完全符合了他的要求。   而且商珉弦病了这么多年,商辰是最了解他病情的人,也许让他陪着商珉弦比自己到场更能起到好的作用。   更重要的是,他现在不想,也不应该反驳商珉弦的任何决定,应该配合他、信任他。   出于这种考虑,庄清河还是接受了这样的安排。   商珉弦没有去公司,一整天都和庄清河粘在一起。   他们在床上待到下午,午饭都是让人送到房间吃的。   好像怎么厮磨都不够,他们总在拥抱接吻,还说了很多很多句的我爱你,和很多可爱又傻气的话。   商珉弦还记得庄清河的手表不见了,在屋里翻了一圈,说:“我找了一圈都没找到你的手表。”   庄清河发了会儿呆,懒得想:“不知道放在哪了,反正在这个房子里,不找的时候说不定又自己跑出来了。”   商珉弦于是也放弃了,又回床上和庄清河抱在一起,直到深夜两人才沉沉睡去。   清晨,很早很早的时间。   熹微的曙光透过窗帘,仿佛被筛子过滤了一遍,宁静又柔和卧室朦胧得像一场梦境。   商珉弦起床后坐在床边看了庄清河一会儿,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庄清河嘀咕了两声,听不清说了什么。   “庄清河,我要去治病了。”   “嗯......”庄清河还在睡,但是仍然给他回应。   “等我回来,我就好了。”   “嗯......”   庄清河光洁的手臂露在外面,商珉弦看了会儿,然后握住了他的手。   时间交错折叠,又轰然倒退。商珉弦在庄清河的手臂上看了一圈,似乎是在上面搜寻什么。   啪嗒一声,卧室再次陷入宁静。   商珉弦从屋子里出来后,穿过庭院来到门口,时间太早,外面还有雾。   司机已经备好车等候,准备带他去商辰那里。他给商珉弦打开车门,商珉弦却站着不动,而是眺望东边的方向。   “等我一会儿。”他说。   黎明的曙光将大地照得金黄一片,他看着东方的地平线上缓缓升上来的朝阳,那是消解万物的日出。   太阳出来了,雾便消失了。   晨曦透过密密匝匝的树缝,在白墙上投满了晃动的光影。   商珉弦心想,真好看。   他收回视线,对司机说:“走吧,我来开车。”   晨风逐光掠影,窗外的月季花随着清风轻轻摇曳。   不知过了多久,庄清河的手微微抖了一下。   他蓦然醒来,看着自己的手掌心发呆。觉得那里似乎湿漉漉的,像是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   他似醒非醒,以为自己还在做梦,然后发现卧室里已经只剩他一个人。   接着才反应过来,商珉弦已经走了,今天是他治疗的日子。   庄清河连忙起身洗漱,下楼问管家要了商辰的地址,然后就自己开着车过去了。   快到商辰的住处时,发现前方道路正在施工过不去,绕路又要绕好几条街。庄清河干脆把车停在路边,走路过去。   还好离得不远,走路也就十分钟,到了那里已经是快九点了。正好看到父子两人一前一后从大门出来,商珉弦走在商辰身后,微微低着头。   庄清河喊了他一声,走上前问:“你早上走的时候怎么不跟我说一声?”   商珉弦看到他愣了一下,然后越过商辰,快步朝他走了过来,目光柔和地看着他,说:“我看你睡得很熟。”   庄清河有些担心,问他:“怎么样?你会觉得紧张吗?”   商珉弦摇摇头,笑了笑,那个笑容就像今天的好天气,有种累世才能修来的仁慧。   庄清河看着他的笑容,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那种古怪的感觉很细微,稍不注意就流星一般窜过去了。   商珉弦眼中有一种微妙得难以言喻的情绪,仿佛想要穿透庄清河的灵魂,看了一会儿,他说:“我去看病,晚上我们一起吃饭。好吗?”   庄清河点点头:“嗯,好。”   商辰在不远处等着他们,商珉弦往商辰那边看了一眼,收回视线,继续看着庄清河不说话。   那种静默仿佛有力度的,压得庄清河微微心悸。   “商珉弦……”庄清河迟疑地喊了他一句,问:“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商珉弦回神笑了笑,把他从头到尾上上下下都看了一番,然后说:“我很喜欢你现在的样子。”   庄清河低头看了看自己今天的装扮,笑问:“你喜欢我这么穿?”   庄清河今天穿了一件白衬衫,黑色的马甲裹着劲瘦挺直的腰背,下身是黑色裤装,显得双腿笔直修长。   商珉弦看着他只是微笑,没说话。   庄清河贴身靠近他,微仰着头低声与他玩笑:“那你想不想亲手把它脱下来?”   他希望这样的玩笑可以让商珉弦在接下来的治疗中放松一点心情。   然而商珉弦听了这话显得更紧张了,眼神飘忽得甚至不敢看他。   庄清河捏了捏他的手,柔声问:“你今天怎么这么害羞了?”   商珉弦低头轻笑,摇了摇头。   庄清河余光瞟到一旁的商辰,心领神会,心里生出一种在家长面前偷情的背德感,又低声调戏了他好几句。   商珉弦被他逗得避无可避,耳朵都红了。   庄清河看着他,心里的怪异感更重,总觉得他状态跟平时不一样。   是因为紧张吗?   这时,一旁的商辰走过来打断了他们,对商珉弦说:“我们该过去了。”   商珉弦点点头,看向庄清河,说:“回去吧。”   庄清河把商辰当空气,眼睛只看着商珉弦,又问了一遍:“确定不要我跟你一起去吗?我可以在外面等你。”   商珉弦摇头:“你在的话我会紧张,你回去吧,我看着你走。”   “好吧。”庄清河不会拒绝他的任何要求,点点头说:“那我先走了。”   “嗯。”   庄清河转身离开,忍不住回头看了好几眼,看到商珉弦和商辰一起上了车,心里那一丝怪异感始终挥之不去。   庄清河慢慢往自己停车的地方走去,街上很热闹,阳光如碎金撒下,毫无偏颇地照射到每个人身上。   这时,几个骑着自行车的中学生迎面而来,说笑着穿过他而去,像一阵风从他身边刮过。   庄清河想起来这附近好像就是中心公园,这帮孩子应该是往那边去的。   庄清河又想到商珉弦不会骑自行车,或许等有空了,自己可以教他。等他学会了,他们也可以在天气好的时候去中心公园骑车。   这么想着,刚才和商珉弦对话时的怪异感再次升了起来,让他有种说不上来的难受。   好像第一次听商珉弦说自己不会骑自行车时,他就觉得有种说不上来的怪异。   为什么呢?   想不起来。   他接着往前走,经过一片空地时,看到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儿正在学骑自行车。他身后那个男孩儿比他稍微大一点,应该是他哥哥。   “你别看脚下,看前面。”   “啊啊啊啊,我要倒了,哥!我要倒了。”   年长一点的男孩儿连忙从后面扶住他,说:“你不要怕,我都说了我在后面扶着你,你不会摔倒。你就看着眼前,脚下一直踩就好了。”   小男孩儿一脚撑地,垮垮地撑着车,撅了撅嘴说:“我忍不住啊。”   “真笨,我学的时候都没你这么费劲,早知道我不教你了。”   “不行,你答应了我的,你说你学会了之后就教我的。”   稍大一些的男孩儿把自行车扶起来,说:“你怎么那么没用,摔一下又能怎么样?也就刚开始摔,骑自行车学会了,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怎么骑的。”   庄清河从他们身旁经过,听见了这句话。他想起自己当初学游泳的时候,游泳教练好像也说过这种类似的话。   当时游泳教练说:“游泳这种需要长期重复一个动作达成学习的技能,会在脑海中形成肌肉记忆,一旦学会,那就永远都不会忘记了。”   肌肉记忆......   一旦学会,那就永远不会忘记了......   庄清河突然停下脚步,他站在原地,听着心里破土的声音。   好像衣服上的一根丝被抽动了,裂痕在平整的织物上慢慢爬着。   不对!   刹那间如大厦倾倒,有什么东西被尽数推翻,在庄清河脑海中轰然倒塌,激起岁月的尘烟。   而在这股尘烟中,又有些东西正在变得分明。   回忆裂开血盆大口,庄清河和幼年的时光中间隔着的毛玻璃在他面前一块块皲裂,然后变成齑粉,被风吹走。   然后庄清河看到了多年前的那副景象。   种满白色月季花的院子里,他和商珉弦站在树下。   远处传来的笑声像银铃一串,又像一阵风刮过。那是几个十来岁的男孩儿骑着自行车,从林荫道尽头的小路经过。   商珉弦转头问:“想学骑车吗?过段时间我教你。”   他扑到了商珉弦的怀里。   树隙里透露着天空的碎蓝色,他们身上覆着斑杂游移的日光,朦胧的光追逐着模糊的影。   起风了,满院子滚动着香熟的桃子味儿。   庄清河冷汗直接下来了,如骤然见到惊悚的鬼面。   他想起来了,商珉弦是会骑自行车的。   一个人,必须要自己会,才会说“教”。   商珉弦是会骑自行车的。   那为什么现在他的不会骑车了呢?   方舟的话也在此时浮现耳边。   “内隐记忆则是不需要刻意回忆的,肌肉记忆就属于内隐记忆的一种。”   “解离性失忆有一个很重要的特点,就是外显记忆缺失,但是内隐记忆完好。”   如果按照这种说法,那商珉弦不应该忘记怎么骑车。   所有人都说,商珉弦十二岁那年因为失忆了,把所有事都忘记了。   包括他自己也这么讲。   可是一个人再失忆,也不可能把原本已习得的形成肌肉记忆的技能全部忘掉。   他不喜欢月季花了。   曾经那么喜欢猫的人,上次在猫咖的时候,却对猫毛表现得那么抗拒。   失忆会让一个人的喜好也跟着改变吗?   如果说当年吃猫那件事被他遗忘了,没有给他留下心理阴影,那么为什么失忆了之后,对猫的态度却往另一个截然不同又毫无逻辑的方向发展了呢?   这些东西太细小,小到让人难以注意,所以才会被庄清河忽略掉。   可是今天看到商珉弦时就一直萦绕在他心中的怪异感,则在此时放大了这些细枝末节。   解离性失忆真的能让人一个变化得如此彻底吗?   就好像,换了一个大脑。   亚人格……   主人格……   母亲......   拿箱子的人......   十二岁那年……   性格改造……   创伤体验......   解离性失忆……   神游症......   分离性身份障碍......   所有的信息杂乱扑来,像烟雾弹一样干扰着庄清河的思绪。   然而庄清河最擅长的就是在混乱中快速找到秩序,他抓住了最一阵见血的关键,推翻一些可能,又留下了一些可能。   母亲。   方舟所说的拥有母亲特征的亚人格,性格温和包容,默默付出,牺牲精神。   这确实是母亲的特有形象。   可是这些美好的特质,也是曾经的商珉弦所拥有的。   拿箱子的人。   代表信任......   庄清河有些头疼,既有商珉弦十二岁之前的所有记忆,又值得信任。   这就是商珉弦自己啊......   可这些猜测太过匪夷所思,而能给他摇摇欲坠的猜测加固的,就是刚才那个笑容。   他笑起来就像一个好天气,有种累世才能修来的仁慧。   庄清河的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滚落了,是因为灵魂的震颤和悚然。   刚才那个笑容和他记忆中的逐渐重合了,刚才跟他说话的才是真正的商珉弦。   他不会认错。   庄清河头皮发麻,双目圆睁地泣泪。他低头摊开手,大颗的眼泪正好落到手掌心里。   早上那一段似梦非梦的对话,手掌心滚烫的温度。   他不会认错……   庄清河仿佛突然发现了可怖的真相,却被人攥住了喉咙不准他说出来。   明烂的骄阳下,他却觉得自己仿佛坠入了冰窖,有一股可怕的寒意从脚底上升,他整个人突然被一种阴寒的恐惧攥住了喉咙。   不对……这事不对!   他们搞错了。   根本没有什么解离性失忆。   在商珉弦十二岁那年,亚人格就彻底取代了主人格。   因为人格之间完全各自独立,所以亚人格才会不记得十二岁之前的所有事。   所以他才不会骑车,所以他才会对猫有那么截然不同的态度。   可是......   商辰......   庄清河马上意识到,商辰甚至很有可能是知情的。   对,商辰就是知情的!   所以他才会对外说商珉弦高烧失忆,所以才会在那一年让商珉弦出国,都是为了掩人耳目,不让周围的人发现他的巨大变化。   方舟的误诊是因为受了商珉弦之前治疗记录的干扰,而那些治疗记录......   脑海中再次响起方舟的声音。   “我看了商珉弦那个时期的记录,因为他那个时候精神状态不好,所以很多细节都是由他的监护人也就是商辰进行叙述补充。”   那些治疗记录,也是商辰刻意误导的结果。   庄清河猛地回头,看向自己离开的方向,朝着那个方向张了张嘴,却只能发出破碎又扭曲的啊啊声。   惊悚的波流冲破庄清河的喉头,他几乎快要吐出来了,喉咙里堵满了尖叫。   他突然意识到一直以来和自己相处的商珉弦,根本不是他记忆中的那个人。   即将被强制休眠的那个人格才是真正的商珉弦。   商辰要杀了商珉弦 !   --------------------   我今天双更了,我要小海星。   海星满15万加更。 第92章 父弑子   燕大。   江苜讲完课准备回宿舍,刚出教学楼就被一个男生从后面追了上来。   “江老师,我有几个问题想多了解一下,可以跟你聊聊吗?”   “嗯。”江苜点点头:“我正准备回宿舍,你要是顺路就一起。”   “顺路,我也往那个方向去,我们可以边走边聊。”   江苜问:“你想问什么呢?”   “就是刚才在课上你一带而过的父子关系的五个阶段,能详细给我讲讲吗?”   江苜:“父子关系概括出的5个阶段,分别是偶像化时期,不和期,进化期,接受期,以及和解期或者遗留期。”   “偶像化时期,大概就是指幼年到青春期之间这个时间。在这个阶段,父亲对儿子来说就像是一个偶像,表现儿子会不自觉地模仿自己父亲的言行。还会想方设法取悦自己的父亲,为的是获得父亲的接受和认同感。”   “然后就是不和期,差不多也是青少年的叛逆期,这段时间里父子相处多以冲突为主。这个时候儿子有了自己的想法,就会开始挑战父亲的权威。”   两人说着就走到了林荫道,天色阴沉下来,秋风卷着落叶翻飞。   凌霄今天接了他爸安排的一个任务,来燕大拜访一个教授,并请这个教授吃饭。   这个教授即将退休,凌霄他爸想请这人到自己公司当顾问。   结果凌霄记错时间,让教授白白等了两个小时,这会儿正接他爸的电话挨训。   “爸,你先别激动,你先听我......”   凌霄话还没说完,电话里就传来一声怒吼,没开免提又隔了几米远,江苜从他后面经过时,仍然能听见里面气急败坏中气十足的吼声。   “别叫我爸!叫我表爸,老子生不出你这么蠢的蠢货!”   凌霄也发火:“你能不能好好说话?天天就只会吼。”   电话里:“有种你今天回来,我不止会吼你,老子还会揍你!”   江苜从他身后经过瞟了一眼他的背影,走出几步后对身边的学生低声道:“看,这就是一个很好的父子不和期的样本。”   “不和期,通常会从十来岁延续到二十岁左右结束。”   正说着,身后的人又冲电话里吼了句什么,江苜转头瞟了眼,皱眉道:“像这种双方都是比较强势并且脾气暴躁的人,不和期会更久。”   男生也看了眼身材高大的年轻男人,撇了撇嘴,吵得是挺凶,跟要吃人似的。   然后他想起了几年前看过的一个让他印象深刻的新闻,一个父亲亲手摔死了自己2岁半的儿子。   他把这个新闻跟江苜说了一下,然后唏嘘道:“还真有父亲会杀了自己的儿子啊?这是什么心理?”   江苜:“这个新闻我没关注过,不了解详情,我也说不了。”   “宏观上来说一下呢?”   江苜思考了一会儿,说:“宏观上来说的话,男性不仅有弑父情结,而且确实还有弑子情结。”   弑父情节几乎是个人都知道,可弑子情结男生确实是第一次听说。有些惊讶,微微张开了嘴:“真的假的?”   “真的。”江苜点点头,继续说道:“这种情结并不明显,但是在东西方文化中都有提现,西方有农神食子,东方有易牙烹子。”   “就连历史上为父而死的伯邑考,都有史学家认为他很可能是被他的父亲周文王姬昌杀死的,只是后来栽赃给了纣王殷受。因为当时有一种说法,说是“杀长宜弟”。当然,这只是一种猜测。”   “但是古代确实有杀首子的说法,因为古代早期有抢婚习俗,男人有时候不能确定妻子生的第一个孩子是自己的,所以就杀了以正血统。”江苜皱眉,补充了一句:“所谓“杀长宜弟”,很有可能只是为了给真实原因找一个正当的说法。”   男生震惊不已,半天说不出话。   江苜继续说回正题:“父与子的战争,自有人类文明开始就一直不断。雄性天生爱权利,爱争夺,这是基因携带的天性。”   “进入现代文明社会之后,弑子情结依然存在,并已经不完全局限于权利之争,而是发展成一种扭曲的掌控欲。”   “有这么一类人,他们无法将自己的孩子视为独立个体,只是把孩子当成所有物。表现为对孩子人格的全面否定,甚至是对孩子生命的漠视和冷酷。”   “他们打心里底不认同孩子具有独立权,这其实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弑子。”   “这种自恋型父亲认为儿子只是自己的所有物,是自己制造出来的一个容器。而里面该装一个什么样的灵魂,该由他说了算。”   “同样的,这种人从内心深处就觉得自己对孩子有生杀大权。”   男生蹙眉:“可是,不是都说父母爱孩子是与生俱来的天性吗?”   江苜摇头:“这句话先不说正不正确,首先它就不够严谨,因为父亲的爱和母亲的爱根本不适合放在一起说。”   “男性基因深处对血统有一种不安全感,这是因为男性基因传承上比女性基因传承多了一道天然障碍。那就是女性能完全肯定孩子是不是自己的,男性却不能完全肯定。”   “这就导致父亲不会像母亲一样,那么无私,且毫无保留地爱自己的孩子。”   “另外父亲这个身份还具有特殊性,从进化论的角度来说,父亲进入家庭结构才几千年的时间。”   “但是母子关系却是从人类繁衍起始,一直存续至今。”   接着江苜又淡淡道:“人类驯化狗都有上万年了。”   “除了这个原因,还有雄性之间的竞争本能,所以父子关系一般都是一个家庭关系中最难相处的。”   男生点点头,突然问:“江老师,你和你的父亲相处模式是什么样的?”   江苜闻言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接这个话,而是收回视线继续说道:“费洛姆曾在《爱的艺术》这本书中写道,不成熟的爱宣称:我爱你,因为我需要你。成熟的爱则宣称:我需要你,因为我爱你。”   “父爱其实就属于这种不成熟的爱,这种爱是有条件的,是“我爱你,因为你实现了我的期望,因为你尽了职责,因为你像我。”。父爱的本质就是:服从是美德,不服从是罪孽。”   男生蹙眉:“听起来很糟糕啊。”   江苜想了想:“也没那么糟,这种形式的爱有积极的一面,也有消极的一面。”   “积极的一面在于,因为父爱是有条件的,就说明是可以通过一些办法来获取,是可以控制的。”   “消极的一面在于,如果你不按照他的要求,或者没有达到他的预期,那你就会失去他的爱。”   一辆黑色奔驰车掠影疾驰,树影在车前窗玻璃上一闪而过,玻璃后的庄清河面容凝滞,眼神决绝,一路朝着南大附属医院精神科诊室驶去。   惊天的猜想让他头皮发麻,接着他就马上异常镇定地行动了起来。   其实现在回头看来,处处透着诡异。   庄清河抽了抽鼻子,他为什么没能早点发现呢?   关于商珉弦性格的巨大转变,他当然也曾怀疑过,可是他再看自己就又释怀了,因为庄清河自己也是一个面目全非的人。   他猜想商珉弦的转变是因为商辰的原因,可他怎么也想不到,其实是因为这个壳子里面早就换了芯。   庄清河抬头看了看天空,寻找征兆,似乎是要下雨了。   他要去阻止一场不为人知的谋杀。   他比商辰他们晚了一点出发,但一路开得飞快。来到燕大附属医院的精神科诊室门口时,正好看到商辰和商珉弦从车里出来。   商珉弦站在光下,像披了一身皓白的光影,他抬头看了看天,似乎很久没有见过这么明亮的光,忍不住眯了眯眼。   庄清河远远看着他的身影,眼睛酸胀得像个水泡,轻轻一晃就会滚出泪来。   他没下车,而是直接一个甩尾停在他们身后,尖锐的刹车鸣叫让商珉弦和商辰同时闻声回头。   庄清河面色如常地坐在驾驶座上,他摇下车窗冲商辰点了点头,语气平静:“我和商珉弦说两句话,只要两分钟。”   商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商珉弦,说:“和医生约的时间已经到了,有事等他治疗完出来再说吧。”   “不急这两分钟吧?”庄清河直视商辰的眼睛,问:“就这么着急吗?”   就这么着急吗?   商辰铁石般的心也因为这句话微微颤了一下,就这一下,让防备泄开了一个口子。   商珉弦已经朝庄清河走了过去,附身隔着车窗问他:“怎么了?”   庄清河偏了偏头,低声说:“上车。”   商珉弦不明所以,但还是听他的拉开车门坐上了副驾驶。车门刚关上,不等他系安全带,庄清河就突然一脚油门冲了出去。   一切发生得太快了,商辰没想到庄清河会来这么一招,怔愣在原地,忍不住随着车子跑了两步,然后才停了下来。   他凝眉看着远去的车影,猛地转身大步往自己的车走去,对司机沉声说:“追上他们。”   商珉弦目光惊讶,转头往后面看了一眼,又转回来问庄清河:“怎么了?”   庄清河抿唇目视前方,专注地开着车,顿了两秒才柔声说:“把安全带系上。”   他声音有点沙哑。   情况太紧迫,没有时间让他去计划,所以他直接用了最简单粗暴的办法,当着商辰的面把商珉弦带走。   商珉弦目光复杂地看着他,然后系好安全带,沉默了好大一会儿,才问:“现在是什么意思?”   庄清河眼神仿佛重若千钧,声音却很温柔:“商珉弦,我要拐带你。”   商珉弦嘴唇紧抿,用一种惶惑的眼神看着他。他似乎想说什么,又因为不为人知的原因把话吞了回去,似乎是怕透露太多,于是以一种谨慎的姿态沉默着。   庄清河开着车汇入车流,从后视镜看了眼后方,接着轻蔑一笑,在第三个路口就轻易地甩掉了商辰。   接着他往城郊方向开去,选的都是僻静没有监控摄像头的道路。   商珉弦坐在副驾驶,转头看着庄清河的侧脸。   庄清河脸色苍白,连嘴唇都没了颜色,心脏跳得剧烈,快要撞破肋骨。心中巨浪翻涛,脸上却平静如镜。   两人一路上都没有说话。   庄清河保持着平静又疯狂的状态,一言不发地把车开到了郊外的一片丛林边,又转到林间分出来的一条小路上,然后才停了下来。   车厢里静得可怕,有一种难以言喻怪异氛围,两人都处于一种镇定而又浩荡的状态。   许久后,商珉弦问:“到底怎么了?”   庄清河握着方向盘,弓着背捂住胸口,想让那里跳得慢一些。   又沉默了许久。   突然下起了大雨,雨势来得暴烈,空气里都是水,如圣经中四十昼夜的大雨。   密集的雨水和树木遮住了本就不多的天光,车厢里暗得可怕。   庄清河换头望向车窗外,雨越下越大,水珠贯成串,再连成丝,落在地上砸出白茫茫的花,看起来像是水面长出了晶白的毛。   过了很久,庄清河才转头看向商珉弦,从中看到了一种自我放逐,自我抛弃的淡然。   庄清河想象着这个人活的无凭无据的这些年,突然不敢再看那双眼睛,再次转头看向车窗外,只敢问一句。   “是你吗?”   商珉弦被他这么问,呼吸突然错乱又惊慌。   庄清河的眼眶瞬间就红了,声音很轻并且在发颤,哽咽着又问了一次:“是你吗?”   天空呈现一种鸽灰色的绒质,大雨落下漫天的针脚,这场连绵了十几年的暴雨滂沱又潮湿,让他们的灵魂都长出了菌。   商珉弦看着他长久地沉默着,一言不发。   庄清河并不催促,他只是等着,拿出等到地老天荒的耐心。   过了不知多久,在这样喧哗的雨声中,庄清河的身边终于响起了那句时隔十几年的问候。   “庄清河,好久不见。”   .   --------------------   鹿鹿放假了,接下来这段时间更新不定时咯。   大家可以关注一下作者专栏,更新会有提醒。 第93章 命运打了环扣   光在黑暗中,黑暗却不接受光。   ---《圣经》   “庄清河,好久不见。”   眼泪瞬间滚落。   就这么一句话,足以让庄清河瞬间崩溃。他哽出一个泣音,然后俯身趴在方向盘上一动不动。   商珉弦的眼眶也红得厉害,他看着庄清河,眼神中甚至有些不知所措。   悲痛在狭小的车厢里,像瘟疫一样蔓延。   庄清河抬头看了他一眼,再次和他共处,心里有汹涌的柔情涌上来,泪反而掉得更厉害。   这时商珉弦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愣了一下,从口袋里掏出来,是方舟打来的。   也许是约定时间到了却等不到人,所以打电话过来了。   庄清河看着手机上的名字,生出一种带着强烈讽刺的愤怒。   方舟原来代表新生和救赎,此时却像一道催命的咒符。   这个世界太荒谬,真正善良的人不能在耶和华面前蒙恩,只能屈身黑暗。   如此因果难参。   长时间的沉默后,庄清河问:“你是哪一个?”   这话似乎把商珉弦给问懵了,他有些惊讶地看着庄清河,眼中逐渐困惑起来,喃喃道:“是我啊。”   庄清河呼吸了几口气,很有耐心地问:“不是说,除了他还有两个吗?你是哪一个?”   商珉弦眨了眨眼,笑了笑说:“除了他,剩下的两个都是我。”   庄清河蹙眉。   商珉弦还是那种温和纯粹的笑容:“庄清河,我一直是我。”   “那,那个拿箱子的人是怎么回事?”   “拿箱子的人?”商珉弦愣了一下,微笑地看着他:“你们是这么称呼我的吗?”   庄清河看着他,心里觉得很难受。因为他不喜欢商珉弦嘴里的这个“你们”,或者说不喜欢自己也是这个“你们”。   商珉弦似乎把自己隔离在外,一个人站在了世界的另一面。   商珉弦说:“都是我,从头到尾只有我和他两个。”   “那为什么?”庄清河回忆和方舟的谈话,问:“为什么国外的那个医生会诊断还有两个人格?”   商珉弦抿了抿唇,说:“因为我在他面前假装了两个身份。”   “他?”庄清河有点不明白,这个他是指谁?是医生?还是亚人格?还是商辰?   “就是他啊。”商珉弦顿了顿,说:“就是这段时间一直跟你相处的那个他。”   雨声沉闷,庄清河柔声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商珉弦回答:“因为他太可怜了。”   庄清河看着他的眼睛,发现这个灵魂十几年后仍未改变,一如既往的纯良。   那时世界黑白黏着,天地一片混沌,商珉弦为他挥刀,劈开了天地,然后不遗余力地将他打捞。   商珉弦说,庄清河以后自己找东西吃吧,他就听话地自己把自己养了这么大。   商珉弦给他创造了新的世纪,自己却又在那之后归入了混沌之中。   “告诉我,商珉弦。”庄清河问:“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商珉弦的眼眸分明是像琥珀一般剔透,里面却被像暮色一样的沉郁填满,沉甸甸的拎不动。   雨声震耳欲聋。   事情还要从他们被小旅馆带离之后说起。   商珉弦因为吃了猫的缘故,在那之后就患上了厌食症。开始只是不能吃肉,后来慢慢连蔬菜也很难吃得下,直到完全无法进食。   实在没办法,商辰让医生给他输营养液。   秋天快过去了,商辰每天都会去看商珉弦,没有安慰和关心,商辰一直在自己表达对他的失望。   那是拔苗助长的期待,是不以健康成长为目的的灌溉。   舌头这么柔软的器官,原来也是能一点一点扼杀掉一个人的。   商珉弦的灵魂和躯体,在那个深秋一起虚弱了下去。   那场所谓的让他“失忆”的高热就是这时爆发的。   雨水在车顶打出沉闷的声响。   “我发了高烧,醒来已经是三天之后的早上。醒来之后我发现了身上那种因长期不进食带来的虚软疲弱少了很多。”   “我下楼去,佣人看到我起来一点都不惊讶,只是给我准备好了早餐,可我还是吃不下。”   “然后他就出来了,那种感觉很神奇,我只是一恍惚,就发现眼前的餐盘已经变得干干净净了。”   商珉弦的病因可以说是逃避,也可以说是自救。父亲期待的压力,再加上不能进食的痛苦,使他分裂出了这样一个人格。   而当遇到相似的环境或情景时,主人格很有可能因为想要逃避而叫出亚人格。当主人格习惯了依赖之后,亚人格出现的次数会变多,时间也会变长。   主人格则会被慢慢削弱。   每当需要吃饭的时候,商珉弦就会控制不住地唤出亚人格,让他代替自己进食。   按照病理来说,最初产生第二个人格也就是亚人格的时候,亚人格是不知道自己是亚人格的。   因为他能掌控身体和意志,会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就是自己。   但是人格之间记忆并不共享,当时亚人格出现的时候没有任何关于过去的记忆。   这种情况下,身边的人会以为他是失忆了,于是将商珉弦的身份和信息安在他的身上,他就理所当然认为自己就是商珉弦。   然而主人格苏醒后,他们轮流掌控身体,这就导致了每个人格的时间和记忆都是不连贯的。亚人格会慢慢意识到对方的存在,想当然地认为对方是入侵者。   面对这种情况,亚人格会做什么呢?   他会求助,向这个身份的父亲也就是商辰讲述自己的情况。而商辰或许已经发现了儿子的不对劲,这个时候他就要面临一个选择。   至于商辰是怎么选择的,现在已经不言而喻了。   “我太虚弱了,精神也不好,大部分时间里都在沉睡,他开始帮我应付更多的事。”   “又过了一段时间,父亲来看我,他认出了我,然后问我……”   商珉弦说到这就停下了,商辰当时问他的问题似乎让他到了现在想起来还是痛苦不堪。   他捂住脸,把自己缩了起来。   “他问我,你怎么又回来了?”   “那时候我才知道,原来父亲一直都知道。”   这句话也许就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商珉弦在那一刻被清楚地告知,自己被遗弃了。   刹那间,云层遮住太阳,明暗忽换。   从此两个人格就颠倒了身份。   真正的商珉弦从此就被困在无风又潮湿的暗处,一日日衰弱,变得浅淡。他对时间的流动没有感知,也没有经历让他成长。   准确来说,从那天起他就再也没有长大过。   而商辰当年为了误导商珉弦的医生,应该费了很多心思。   商辰的误导,亚人格的无知,主人格的配合,居然也令当年的那个医生分析出了一套看起来十分合理且符合逻辑的病况。   而那个医生的误诊记录,又在多年后同样误导了方舟。   性格的巨大转变是因为艾伯特实验,没有十二岁前的记忆是因为解离性失忆,有时候会突然跑出去是因为神游症。   商辰为亚人格编出一套可以解释他状态的原因,让他坚信自己是原住民。   那么多的烟雾弹,只是商辰为了颠倒黑白,调换主次的手段。   商辰最终成功掩埋了真相,让真正的主人看起来才是那个入侵者。   仿佛这具身体只是他制造出来的器皿,而里面该装哪个灵魂,应该由他说了算。   庄清河听着,视线偶尔和商珉弦碰撞,交融后又破碎。   “他对我很抗拒。”商珉弦叹了口,神情很无奈。   庄清河想到另一个商珉弦曾对他说,他抗拒十二岁之前的记忆,好像一旦想起来就会出大事。   他现在终于知道这个所谓的大事是什么。   他当然会抗拒,会恐惧,那是潜意识里趋利避害的本能,十二岁之前的记忆是足以推翻他整个存在的关键。   “他是被我弄出来的。”商珉弦看起来有些不安,说:“我觉得这应该是一个错误。”   “他太可怜了,他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知道,连自己的来历都弄不清楚。”   “所以我就假装成另一个人,跟他聊天,慢慢他对我其中一个身份就不抗拒了。”   也就是方舟嘴里所谓的“母亲人格”。   庄清河果然没有猜错,善良包容,无私奉献,牺牲精神。这些看起来是母亲形象,但也是商珉弦拥有的美好特征。   医生被误导后分析出一个阴差阳错的结论,他判断这个人格是商珉弦分裂出来的母亲。商珉弦本来就少年丧母,这种猜测实在是再合理不过了。   可是除了商辰,再也没有人知道那就商珉弦自己。   他作为箱子承载自己的痛苦的同时,还要作为“母亲”去哺育另一个人格。   去安慰那个占据他一切,夺走他一切的人格。   这个人怎么能这么好?   都被这样对待了,还在想着去帮助别人。   庄清河在此时有了更加明确的实感,他清楚地意识到,这两个人格根本不是部分和全部的区别,他们是完完全全的各自独立的两个人。   可是他现在甚至没有心情纠结自己感情的错位,或者说他现在抗拒去想这些。   庄清河问:“你为什么从来不出来见我?”   商珉弦垂了垂眼皮:“我不知道你来找我了,我最近才知道。”   “我平时不出来,我都在睡觉。”   庄清河又问:“这些年你从来没出来过吗?”   “偶尔。”商珉弦说:“我有时候晚上会偷偷出来透透气。”   庄清河闻言又是心脏一抽,疼得他几乎晕厥过去。   过了许久,他问:“是他不让你出来吗?”   “不是。”商珉弦摇摇头,解释道:“他没说不让我出来,是我自己......”   庄清河眨了眨眼,问:“那你今天早上出来,是跟他商量好的?”   “嗯。”商珉弦点点头,说:“我想看看日出,我好久没有看日出了,我还想看看你长大后的样子。”   庄清河趴在方向盘上看着他,小声问:“那你喜欢我现在的样子吗?”   商珉弦的灵魂坦诚得就像一个脱了衣服的小孩儿,点点头直白道:“我早上就说了,我很喜欢你现在的样子。”   长得很好,很健康,身上也不再有斑杂的伤痕了。   眼泪从庄清河的眼眶中跌落,断了线的珠子一般。   庄清河又问:“这么多年都这样过去了,为什么商辰现在突然要他治疗了呢?”   商珉弦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庄清河脑中闪过一道白光,问:“是因为我吗?”   以前的亚人格是一个完全符合商辰要求的好儿子,他淡薄无情,像一个只知道工作的机器。   可是有一天机器有了感情。   机器爱上了一个人。   可商辰已经不能再像对待主人格一样对待他,所以就想通过别的办法把他扭转成最开始的样子。   商珉弦垂下头:“父亲觉得是我影响了他,其实……”   “其实他想多了,我没有影响他的能力。他爱上你,就只是他爱上你这么简单。跟我的存在没有关系。”   商珉弦说到这,看起来有点委屈。   好像一个觉得自己都已经很乖很乖了的小孩儿,被指责了一件他根本没有做过的坏事。   庄清河转了转滞涩的眼珠,然后迸出了让人心悸的恸哭。   怎么能让人欺负成这样?   他哭了好久才停下来,说:“那我怎么办呢?”他牵起商珉弦的手,握在手里:“我需要你。”   “庄清河,我和这个世界分开太久了。”商珉弦看向庄清河,眼神有些无奈,问:“我现在这样活着,又算什么呢?”   庄清河想起方舟说过的消极和牺牲,他愣了愣:“难道你自己也不想活了吗?”   商珉弦只是沉默,并没有否认。他被困在这副躯体里,像被关在一座暗无天日的牢房。   他长时间地沉睡,那是最原始的睡眠,外感官和内感官的全然割裂,没有梦,也没有知觉。   这种睡眠,是死亡的赝品。   疲惫感几乎快要将他吃干抹净,他突然开始向往真正的死亡,觉得那也是一张黑甜的软床。   而且突然之间,他的死成了解决所有难题的钥匙,能让所有人都满意。   如果庄清河没发现他就好了,那会是最完美的结局。   “他这些天跟我聊了很多,我也是在这几天第一次从他嘴里听到你的名字。我还知道你最近遇到了麻烦,只有他才能帮你。如果换成我,我可能什么都做不了。”   “他想当一个正常人,他也不需要我了。”   “父亲对他更满意。”   商珉弦平静地细数自己该死的理由:“他比我更有价值。”   庄清河眼眶红得吓人:“什么价值?”   商珉弦:“创造价值的价值。”   沉默片刻后,庄清河开始给他细数爱的可能性,他说:“商珉弦,你对于我的价值是超越了一切的。”   “你可能想象不到,你对我来说有多重要。”   商珉弦看向他,眼中闪闪烁烁。   庄清河又说:“我们还有好多事没做,我还有好多话想和你说,我都没送过你什么好东西,不是草虫蚂蚱,就是老鼠。”   商珉弦被他勾起回忆,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看他笑,庄清河也扯起嘴角笑了。   他们相互注视,微笑,流泪,心里埋着一座漆黑沉重的矿脉,苦不堪言。   笑着笑着,两人都不做声了。   过了一会儿,有轻轻的啜泣声响起,分不清是谁的。   庄清河声音带着极力压抑的哽咽和苦涩,说:“商珉弦,你看,今天……这才是我第一次跟你说话啊。”   那时候庄清河患了失语症,他们之间从没有过交谈。想一想,现在居然才是他们的第一次对白。   如此沉重又绝望的对白。   庄清河的眼睛像关不住的闸,此刻泪又落下来了,他说:“你怎么能说你要去死。”   他再也说不出话,商珉弦也沉默。   除了车窗外的雨声,两人的手机也在不断地响起,他们都没有理会。   庄清河把商珉弦带出来的事已经被所有人知悉了,电话有商辰打来的,庄衫打来的,方舟打来的。   远处传来连绵不绝的雷声,像爆破。似乎有熊熊的山火,在不停朝他们逼近。   四面八方皆是暗影,所有人都非要逼出一个结果不可。   今天全世界所有的雨,似乎都倾泻到了这片暗无天日的树林里。   庄清河倒是希望雨再大一点,最好是雨水汇集成河,车再变成船,载着他们到没人能找到的地方。   他难得有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在阴暗的车厢里看着商珉弦沉默。   这个人看起来太累了,累到庄清河觉得他都累成这样了,还要求他活下去真的太过分了。   车窗紧闭,不流通的空气让人胸口发闷。   又过了许久,在震耳欲聋的雨声中,庄清河说:“商珉弦,我带你逃走吧。”   命运像是打了环扣,宿命交错轮回、循环,庄清河的声音和十几年前商珉弦的声音重合。   那时年幼的他们身处绝境,商珉弦说:“我带你逃走吧。”   说完他便为此流泪了。   时光一晃来到了今天,而他们的绝境还是一如当年。   这句也许是让商珉弦想到了什么,他嘴唇颤抖了一下,瘪了瘪嘴,一下子就哭了出来。   车窗外大雨滂沱,他哭得那么伤心,看起来受了天大的委屈。   庄清河自己也流泪了,还是抽了张纸巾先给他擦眼泪,他看着商珉弦的眼睛又说:“不对,是我要拐带你。”   “不一样吗?”   庄清河凑近了一点,垂眸注视他,语气温柔:“拐带就是不管你同不同意,你都必须跟我走。”   商珉弦看着庄清河,眼神悲伤如荒郊惨淡的月光。他抽泣着摇摇头:“不行的。”   “为什么不行?”庄清河给他系好安全带:“我带你走,我给你找最好的医生。”   他要把多年前错误的轨道扳正回来。   庄清河又拿出他那足以对抗世界的狂傲,那么多困难的事他都做到了,那么多人都因为他活下来了。   他现在只是要救这一个,上帝凭什么不同意?   商珉弦沉默了一会儿,说:“我刚才不是说了,我那时候得了很严重的厌食症。”   “厌食症现在都还没好,我总吃不下东西。这具身体之所以还能活着,是因为他。”   商珉弦十几年前吃下去的那只猫,直到现在还在他的肚子里。   它一直在凄声尖叫,一直在抓咬撕挠。   商珉弦的神情在闪烁的雨光中晦暗难明,他说:“庄清河,我十多年没有吃过东西了。”   大雨滂沱,车厢里静得诡异可怕。 第94章 你说的曙光究竟是什么呢?   雨声沉闷。   庄清河愣了好大一会儿,然后说:“可以治好的吧?”   “很多有厌食症的人都被治好了,你也可以的。”   其实庄清河也不知道有没有很多被治好的厌食症患者,他这么讲与其说是安慰商珉弦,不如说是在说服自己。   商珉弦还是一言不发,他知道这个计划行不通,因为他根本没有办法独存。   庄清河想了很久,声音干涩地问:“整合呢?”   如果按照方舟最开始的建议,将两个人格整合在一起。可是......   商珉弦笑了笑:“如果整合的话,你可以说我们是都活下来了,也可以说我们都死了。”   因为整合后的人格是第三人格,不再是他们中的任何一个。   庄清河捂住脸,一言不发。   他知道商珉弦说的没错,整合其实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扼杀。   商珉弦说话了,他说:“庄清河,送我回去吧。”   整个世界暴雨倾盆,他们没有出路了。   庄清河心脏一抽,不敢相信他居然还要回去,车窗外的雨那样大,全世界都是水,他们好像沉入海底一样,空气越来越稀薄。   他低头看着方向盘,声音都在发颤,带着细弱的战栗,说:“可是他们要杀了你啊......”   “我只是睡觉。”商珉弦目光柔和地看着他。   可是这个说法现在已经安慰不了庄清河了,他知道休眠意味着什么,和死亡只是叫法上的不同。   眼前的事情乱糟糟的像一团麻,庄清河把头抵在方向盘上,忍不住重重磕了几下。   商珉弦伸出手,挡在他的额头和方向盘中间。   庄清河就这样把脸埋在他的手心里,眼泪流满了手掌。   商珉弦觉得掌心滚烫。   庄清河从没有哭得这么狼狈过,商珉弦也忍不住把发红的眼眶转向车窗外。   庄清河即使在哭得时候也没有停止思考,他在想,现在最要紧的事就是带商珉弦离开,绝对不能让商辰找到。   其实最开始他想过把实情告诉方舟,接着就发现那样没有意义,世界上不是只有方舟这一个医生。   主人格没办法与商辰抗衡,他太服从父亲。   亚人格......   根据主人格的说法,亚人格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亚人格,如果他知道了,会怎么做呢?   庄清河没办法预测,也不敢冒险。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样,没有人说话。不知过了多久,庄清河说:“能逃一天是一天,只要我还能护住你,我就不允许他们这么对你。”   乌黑的云像一块浸透了水的布,厚重地盖在头顶。他说话时还在抽噎,但是已经重新把车启动,缓缓驶出树林。   黑色奔驰劈破雨雾,向前开去。   “油箱里的油还能再开大概150公里,到了临市郊外我们转城际公交,再坐大巴,或者直接包车,不用身份证。”   “我们去圳海,我在那边还有人,能帮我们出境,我们坐船到海外去。”   庄清河思路逐渐清晰,他庆幸自己有在车上放现金的习惯,这些钱足够他们支撑到圳海去。   接着他又想坐什么车,到了圳海联系谁,他能拿到多少钱,去哪个国家,身份的问题如何解决,租什么样的房子,以后靠什么过日子。   他竟在这种时刻生出一种惊人的冷静,越想越觉得是可行的。   “到了临市,我先想办法帮你买点营养液。然后我们去圳海再出国,等把你的病治好了,我们再回来。”   商珉弦用一种羡慕的眼神看着他。   庄清河注意到了,转头问他:“怎么了?”   商珉弦:“你真的长大了。”   庄清河闻言又差点哭出来。   “他怎么办?”商珉弦问他,再一次把他拉回现实。   庄清河面无表情,沉默了许久,似乎是在认真思考他问的这些问题。   但却始终没有回答。   这时手机再次响起,庄清河看都不看,摇下车窗抓起手机丢了出去。冷雨潲了进来,车厢里瞬间涌入雨水的味道。   庄清河又拿起商珉弦的手机,也从车窗扔了出去。   “他怎么办?”商珉弦不给他逃避的余地,再次发问。   庄清河嘴唇紧抿,握方向盘的手指因用力而发白,他说:“别让他出来。”   商珉弦看着他,摇了摇头,他的精神力度根本压住不住他。   庄清河许久没说话,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许久后他才开口:“没关系,我来处理。”   他能处理好,骗也好,哄也好,实在不行就动手。   庄清河张了张嘴,又说:“到了国外我们再去找医生,会有办法的。”   “你要放弃他?”   庄清河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一言不发。   商珉弦沉默片刻,突然说:“可是你爱他。”   “不是……”庄清河说:“只是搞错了,我以为他是你。”   庄清河知道,在这种时刻他不能表现出一丝对另一个人格不忍和不舍。   商珉弦问:“那你爱我吗?”   这个问题无疑是一个陷阱,庄清河没有回答。   他对小时候的商珉弦的感情绝不仅仅是爱那么简单,那是一种比爱情更要命的感情。   商珉弦又问:“你会跟我上床,接吻吗?”   伴随着嘶拉一声尖锐巨响,是庄清河猛地踩下了刹车,他转头看着商珉弦。   呼吸声清晰可闻。   商珉弦说:“你现在知道区别了。”   庄清河双目圆睁,问:“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你......”   商珉弦似乎知道他想问什么,说:“不是,都是他。”   庄清河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猜着问:“他告诉你的?”   商珉弦:“我们两个共用一个身体,他又很有占有欲,所以他有时候会提前跟我打招呼。”   其实还有一点他没说的就是,占有欲也是亚人格愿意接受治疗的重要原因之一。   庄清河心情复杂极了,他抿唇:“我不是问这个,我是说你怎么会知道上床......接吻这种事?”   眼前这个人格也才十二岁,他应该知道种事吗?   商珉弦淡淡看了他一眼,很无所谓的样子:“生理卫生课讲过,我只是不知道男的跟男的要怎么做。”   “......”庄清河撇开脸,一点都不想跟他讨论这个。   商珉弦却还在不依不饶:“所以你发现了吗?你对他的这种爱,不是因为我。”   这是不容否认的事实,庄清河对商珉弦的感情是在和亚人格相处的过程中慢慢变质的。   现在已然成为了一种截然不同的感情。   这本来没什么大不了,要命的是现在两种感情要分割,并且只能二选一。   庄清河又一次面对糟糕的选择境地。   商珉弦又说:“你以后怎么办呢?庄清河,其实这件事里最痛苦的人就是你吧。”   “你要选择杀掉自己的爱人,可他又不是真的死掉,因为你还得继续面对我,你会活在痛苦和愧疚中。”   “那我们之间又会怎么样?你以后真的还能面对我吗?”   “你以后看到我,就会想到他,想到你曾经跟这具身体坐愛......”   庄清河突然崩溃道:“别说了。”   他一直在刻意忽略的东西,此时被商珉弦一件件挑出来。   庄清河不知道该拿这种事怎么办,因为这个世界上大概没有人会和他遭遇同样的事,他没有任何讨教经验的途径。   商珉弦说:“你到现在还不明白,我进入休眠才是最好的选择,因为我是真的心甘情愿。”   庄清河想也不想,脱口而出:“不行。”   说完他就踩下油门,继续往前开。   这时他们已经彻底到了郊外,庄清河觉得眼前道路有点熟悉,然后想起来前面就是静山墓园。   他对南州市区的路况很熟,但是出了城就得靠导航了。   往临市去的路庄清河没走过,他没多想,就直接打开了导航。   “请设置目的地。”   声音一出,车里两人都愣住了,视线一起转向车载导航,那是商珉弦的声音。   尽管庄清河再不想谈论,“他”还是强行以这样的方式插到两人中间来了。   商珉弦看了眼导航,又看了眼庄清河,过了一会儿,他问:“这个决定对你来说太难了是不是?”   庄清河摇头,说:“一点都不难。”   他嘴上这么说,于是就不再刻意去切换语音包,仿佛要证明自己真的不在意。   车辆行驶中,雨刷在车前窗玻璃上扫来扫去,却怎么也扫不干净。   快到静山墓园时,导航里再次传出商珉弦提前录好的那些语音片段。   这次他声音有点迟疑。   “庄清河......你为什么又来这个地方?”   庄清河手握紧方向盘,让自己不要去注意。   “庄清河,我是不是又让你难过了?”   “对不起,我第一次爱上一个人,我很多事情都不懂,我可能是又让你难过了。”   “如果我真的做错了,你可以告诉我,但是别放弃我。”   接着,那个声音突然变得郑重:“庄清河,我爱……!”   声音戛然而止,庄清河关掉了语音导航。   商珉弦看着庄清河的侧脸,然后收回视线转向窗外,目光悲悯。   他的人生停留在12岁那年秋天,虽然缺乏阅历,但其实他懂得很多东西。   这个世界上再没有比商珉弦更天生就懂爱的人了。   他懂得如何保持缄默,懂得如何一点都不伤害别人。   车窗外的景色疾驰后退,大雨在天地间砸出一片雾蒙蒙的白。他们远离城市,来到更加空阔的旷野。   商珉弦突然活泼了一些,甚至表现出了对去圳海的期待,他问庄清河:“我还没有去过圳海呢,听说那里很不好。”   庄清河笑了声:“那里以前确实不怎么样,但是现在已经变好了。”   商珉弦看着他,笑了:“你说这句话的时候很自豪,好像是你让那里不一样的。”   庄清河闻言转头看向他,小时候他太懵懂,直到现在他才发现商珉弦有多聪明。   从经历和成长过程来说,他还是个孩子,可他眼中的仁慧和慈悲让他看起来像个一个温和的智者。   这个人才十二岁,就这么聪明。这么聪明,还把自己弄成这样。   雨势明显有减小的趋势,雨刷依旧不间歇地车前窗来回扫动。   商珉弦突然问:“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什么?”庄清河转头飞快看了他一眼。   商珉弦侧耳听了一会儿,说:“后车轮上是不是挂到什么东西了?”   庄清河也静心听了听,他一向耳力过人,但他什么都没听到。   不过商珉弦一直坚持,说车的声音不对。   因为暴雨,路上时不时有被雨打落的树木残枝。   庄清河也怕是后车轮勾到了树枝,这是他们目前唯一的交通工具,不得不谨慎,想了想,他还是把车靠路边停下,解了安全带说:“我去看一下。”   庄清河没熄火,从车上下来,来到车尾处,弯腰往下看了看,两个轮子上除了沾了雨后的湿泥外,什么都没有。   他看完之后刚站直,车突然如利箭一般冲了出去。   庄清河怔愣了两秒,那车已经冲出去好远。他这才反应过来,也意识到了商珉弦的用意,迅速追了上去。   “商珉弦,你回来!”庄清河被恐惧紧紧攥着了喉咙,撕心裂肺地喊:“不能回去啊!”   商珉弦一脸平静地开着车,他刚才就想通了这件事的关键,就是绝对不能把这件事的选择权交到庄清河手上,这对他来说太残忍了。   远处的山顶聚集着浓郁的雾。   商珉弦像所有将死之人一样,回顾自己短暂的一生。然后发现自己就像一支没有蘸墨的毛笔,书写徒然,了无痕迹,活得无凭无据。   他牵风掠过旷野,一路疾驰,起码这一刻他是自由的。   庄清河,以后自己找东西吃吧。   眼前雨势渐收,大雨要停了,可是太阳还没有现身。商珉弦看了一眼郊区的野地,远处尽是大雾。   母亲,你所说的曙光究竟是什么呢?   车辆越来越远,轮胎在坚硬的柏油路上留不下任何痕迹。   庄清河明明是在追着车跑,却像是被一种阴郁可怕的恐惧追赶着。   这个世界出毛病了。   他一边追赶,一边痛哭,内心被无边的悲痛占据。   商珉弦,对不起,现在才认出你。   我不知道你这些年是怎么熬过来的,我不知道你每次晚上出来的时候都在想什么。   我不知道的事情太多。   可我想对你说的也太多太多。   所以你先别死,让我救你。   天空厚重的云层开始退散,撕出许多口子,无数道光柱从天空中倾泻而下。   商珉弦的睫毛上像被撒了金箔,让他看起来易碎又憔悴。   长久以来,他一直居住在一个不为人知的维度,像服一场无期徒刑,可这一刻他是自由的。   真的好想再看一次日出啊。   下过雨的道路湿滑不堪,庄清河跑着跑着,突然脚下一滑,重重扑倒在水坑,被泥泞糊了一身。   他满身都是脏污的泥水,嘴巴也灌进了不少,可他趴在泥坑里,仍是冲着远去的车影狂吼:“商珉弦,你快回来,会死的!”   车影在他眼里越来越小,最终像一根针的尖刺。   商珉弦走了,他离开了。   仿佛他来到这个世界只有两个目的,帮助和宽恕。   他帮助了庄清河,又宽恕了商辰。   然后就像自然界里那种有灵性的动物,知道自己到日子了,于是从容赴死。   被分解,然后消失,去做维护平衡的一环。   庄清河心中所有关于商珉弦的计划和他们的未来,突然被一座不可逾越的山峰阻隔了。   神经开始丝丝断裂,精神支柱坍塌坠毁。他跪在泥水里,整个人就像一堆废墟。   眼前的车影彻底看不见了,庄清河也终于崩溃地发出一声惨绝人寰的哀鸣痛叫。   --------------------   跟大家说一下,接下来要请假几天。   大概除夕后恢复更新。   在这里提前祝大家纯洁快乐,爱你们~ 第95章 初神之死   冷落的殿堂总还是庙,被推倒的圣像依然是神。   ---莱蒙托夫   庄清河重新赶回医院已经是五个小时之后的事了。   他被丢下的那个地方过于偏僻,手机又被他扔了,没办法联系人或者叫车。   偶尔有路过的车辆见他一身泥水也不敢载他,在路边走了两个小时,才有一辆路过的货车让他搭车回市区。   来到燕大附属医院后,他无视别人诧异震惊的眼神,在咨询处问到了精神科治疗室的位置,就直接过去了。   此时已是深夜,长长的走廊上空荡荡的,只有商辰一人坐在长椅上。   他赶到的时候,方舟和商珉弦正好从治疗室出来。   这时他们也发现了庄清河,三人站在走廊上回头看向他。   庄清河一身泥污,像是从地底下钻出来似的,一瘸一拐地朝他们走去。   商珉弦看到他这样一惊,快步朝他走过来问:“你怎么弄成这样?”   他弯腰看向庄清河的膝盖,裤子那里磕破了,能看到里面殷红的伤口。   庄清河停下脚步,看着他们三个。   他觉得自己是走进了一个诡异的梦境,头顶的光线异常恐怖,面前的三张脸亦让人毛骨悚然,一种像是噩梦里才会有的氛围包裹了他。   他们刚完成了一场惨无人道、无人知晓、不会被追责的谋杀。   庄清河的神情因极度的恐惧而显得呆滞,他垂眸看着商珉弦的眼睛。   然后认出了他。   抱着最后一丝侥幸,庄清河看向方舟。   他太害怕了,脸上的肌肉不可控地痉挛跳动,整个人都带着一种诡异的僵感。张了张嘴,只发出一个毫无意义的音节,然后就卡住了。   然而他眼里询问的意味太强,尽管有些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个反应,但方舟还是如实说:“治疗已经结束,亚人格已经休眠了。”   接着他皱眉疑惑道:“不过很奇怪啊,我只唤出了一个亚人格,另一个好像并不存在。”   庄清河只听了他的前半句,哽在喉咙的那口气吐了出来,仿佛将死之人吐出的最后一口黑烟。   商珉弦蹙眉上前一步。   庄清河则在同一时间后退,想要远离这个人。   他茫然又回避地偏开脸,眼睛一眨,泪就掉了,嘴里语无伦次地念叨:“他…他、他,不是啊……弄错了啊。不应该这样……”   商珉弦眼睛紧紧盯着庄清河,觉得似乎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已经发生了。   庄清河看向商珉弦,只看了一眼,就被火燎了眼睛似的仓惶转身,慌不择路地想逃离眼前的情景,却一头撞到了旁边的墙上。   商珉弦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扶住他。可是庄清河重重地往下坠,腿软地跪了下去。   就在这时,仿佛整个宇宙的星星都突然疯了似的惨叫。   庄清河脑子里那根紧绷的弦瞬间就断了。   他感觉到一种心神具灭的痛,脑子里有一把凿子,正在一点点把他的脑子挖空。他跪在地上深深弯下了腰,抱着头,发出一声凄厉悠长的惨嚎。   那叫声撕心裂肺,令人心惊,连空气似乎都跟着一震,荡出爆炸一般的气流。   在场三人都被他的样子吓到了。   庄清河活像被人捅了几刀,要被活活痛死的模样。   商珉弦看着绝望的庄清河,不明所以的同时又有一种深深的恐惧。这种恐惧闹不清来由,但却让他后背发凉。   胸口像被撕开了一个口子,不停往里面灌凉风,挟带着不详的预感。   这时,庄清河突然抬头,用怨毒的眼神看着商珉弦,仿佛在诅咒他不得好死。   商珉弦头顶发麻,看着他一动不动。   什么情况?   发生了什么?   商珉弦的心被一种恐怖的预感折磨着,他还不知道那是什么,就已经提前害怕着它了。   下一刻,他突然被庄清河揪住了衣领。   庄清河眼神狂乱无序,眼泪从眼尾流进鬓发,冲他低声下气地哀求:“还给我,求你,把他还给我……”   还给我……   这个说法也真的好奇怪,一个他从没有拥有过的人,现在却用到“还”这个字。   商珉弦说不出话,他悚然地看着庄清河。   还什么?发生了什么?   庄清河在说什么?为什么这么看着他?   极致的痛苦将庄清河拖进了癫狂的黑暗深渊,灵魂仿佛被撕成了碎片,他的声带似乎也被这些碎片割破,字字句句都带着让人不敢听的痛感。   庄清河的怒火瞬间爆发,他突然尖声怒叫:“我让你还给我!”   他一拳砸到商珉弦脸上,将其打翻在地,然后开始不停厮打他,仿佛要把他的灵魂拽出来,好给另一个腾位置。   庄清河的攻击已经完全失了章法,没有技巧,全是本能的发泄。那种仇恨难以形容,好像把眼前的灵魂杀了、毁了、绞碎了都远远不够。   商珉弦还处于一种灵魂被抽空的状态,他眼神空洞无光,拳头落到脸上也感觉不到疼。   发生了什么?   商辰和方舟两人上去都没能把庄清河拉开,在暴怒和绝望加持下,这个人爆发出了超越平时的强大力量。   庄清河骑在商珉弦身上,青筋暴起的手好像鹰爪一般,死死掐住商珉弦的脖子。   商珉弦躺在那里,在庄清河的嘶吼声中连反抗都忘了,整个人都坠入一种窒息带来的眩晕绝望中。   他好像没有了知觉,可又感觉自己痛到浑身发抖。   他深爱着的人,昨天还和自己甜蜜互诉爱意的人,现在想要杀了他。   商珉弦感觉自己正在不断远离庄清河,仿佛有一个第四维度的高级生物正在把他们之间的距离拉长,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明明昨天还说爱我的……   骗子,又骗人。   庄清河的话里全是毒,眼里全是刀,他只是用那双眼睛看着商珉弦,就几乎要了商珉弦的命。   商辰和方舟两个人拼劲全力,才把庄清河的手从商珉弦的脖子上掰开。   庄清河被拉开后又转向商辰,商辰被他一脚踹了出去,后背重重撞在墙上。不等他反应,庄清河夹杂着怒火的拳头就接连不断朝着他的脸上砸来。   商辰的反应也很怪,对于庄清河突如其来又莫名其妙的怒火,他竟然没有一丝惊讶。   商珉弦在一旁看着,觉得有什么恐怖的事正在发生,或者已经发生。   只有庄清河和商辰看得见那个可怕的鬼魂,他和方舟则是一头雾水。   庄清河的愤怒如洪水开闸一样泄出,声音透露着神经质的颤,他一边撕打,一边质问商辰:“鸠占鹊巢!鱼目混珠!你怎么敢这样!”   他的嗓音撕坏了一般,扭曲且尖利,像暗夜中的乌鸦,让了听了就觉出一种难言的恐惧。   庄清河从没感到过这样强烈的愤怒,铺天盖地的恨把他席卷,卷走了他的一切理智和隐忍。他恨这个人的卑鄙和残忍,恨自己眼睁睁看着却什么都做不了。   暴走中的庄清河就像一个杀神,浑身都是势不可挡的暴怒。商辰完全被碾压,几乎是在单方面被殴打,很快就满脸是血。   一旁的方舟被庄清河的话勾去了注意力。   鸠占鹊巢……   鱼目混珠……   方舟很快就意识到了什么,心里一震,接着是失重的悬空感。他猛地看向商珉弦,眼神震惊又怪异。   商珉弦也看向方舟,大脑一片空白,有种惶然的恐惧,脑中一道白光闪过。   尖锐的耳鸣声在耳边长响。   他花了很久时间才反应过来,自己就是庄清河口中的“鸠”和“鱼目”。   庄清河这一天经历了太大的起伏和波动,惊吓,悲恸,愤怒,都是极为消耗人的精神的情绪。   他很快也没什么力气了,坐在地上哼哧哼哧地喘着粗气,然后就开始哭。   商辰捂着脸从地上站起来,看着庄清河一言不发。   商珉弦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突然把庄清河抱起来往外走。   他想要尽快离开这个地方。   庄清河被商珉弦抱着从商辰身边经过的时候,突然伸出手死死扯住商辰的衣领。他眼泪不停落,眼神狂乱无序,嗓子很痛很痛:“你杀人了……商辰,你杀人了!”   商辰目光沉沉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他怎么能这么平静?   庄清河看着他,愤怒又一次涌上心头。   他攥着商辰的衣领,突然猛力一扯,把他向自己拉近。然后带着玉石俱焚、同归于尽的愤怒,用额头朝商辰的脸狠狠撞了过去。   随着一声惨叫,剧痛在商辰脸上炸开,他觉得自己的鼻梁骨应该是断了。他捂着鼻子,血从指缝源源不断地往外涌,怒道:“庄清河!”   商珉弦本来抱着庄清河,闻声转头向商辰看去,冷冷的眼神几乎能把人冻僵。   商辰在商珉弦的视线中顿住,不再说话。   庄清河还在用那破碎的声音,声泪俱下地质问:“为什么不给他治病?你明明知道!”   “你遗弃了他,现在又杀了他!”   商珉弦抱着庄清河,觉得他的每句话都像一把刀,他知道自己就是庄清河嘴里的“病”。   他急于逃离这个地方,一言不发地把发疯的庄清河扛了出去,一路上引了不少人的侧目。   庄清河似乎是疯了,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一会儿又突然凄声惨叫,对着商珉弦又撕又咬。   商珉弦像抱着一尾刚打捞上岸的活鱼,几次差点脱手让他从怀里跌出去。   庄清河铺天盖地的绝望稠黑又浓烈,像一桶沥青冲着商珉弦兜头浇下。   等到把庄清河放到车上用安全带捆起来,商珉弦已经满头满脸的血,都是被庄清河抓的,咬的。   安全带困不住庄清河,商珉弦只能死死抱住他,把他的双臂环住。   庄清河像被撕掉了法符的魔物,又像被活剥了皮的动物,疼疯了似的挣扎,一直在尖声惨叫。最后他终于耗尽本就所剩不多的力气,垂垂倒下一动不动。   只有眼泪一直没停。   庄清河陷入了无边的疯狂和悲痛。   商珉弦坐在一旁,也被搅进了一场茫然中去了。   原来他不是他。   回到商珉弦的住处,医生已经在一楼客厅待命。   庄清河被商珉弦放到沙发上,还是无知无觉地流着泪。   一个人怎么会有那么多眼泪?   商珉弦看了他一会儿,说:“让医生看看你的腿。”   庄清河没反应,还在哭。   商珉弦的五脏都碎了,他还只是哭。   商珉弦看了他一会儿,只好在他脚边单膝跪下,拿剪刀把他受伤的那条腿的裤腿剪掉。伤口被雨水浸泡太久,已经发白了。   医生给他清创、上药,然后包扎起来。   庄清河还在哭,眼泪源源不断地落,那双明亮的桃花眼已经肿得不成样子。   商珉弦怕他这样哭下去身体会出问题,偏头对医生说:“给他打一针镇定剂。”   注射器刺进庄清河的手臂时,他也毫无知觉。冷白的皮肤,呆滞的视线,让他看起来像个没有生命的玩偶。   商珉弦抱起庄清河上了楼,在浴缸放了水给他洗澡,然后擦干重新抱回床上。   庄清河躺在床上,已经睡了过去,可还在哭。   到了半夜,他开始发烧。   他陷入了无边的噩梦之中,密林里是无边的大雾,天上无星无月。   庄清河知道自己在做梦,他拼命地想要醒过来,想要告诉那个愚钝的自己很多事。   快发现他,快找出他,快救救他。   来不及了……   半梦半醒半死之间,只有脸上烫人的眼泪不停在流。   商珉弦死了……   他的初神死了......   在自己和他终于重逢的这一天死了。   这样到底算什么啊!!!   庄清河突然在梦中发出一声惨叫,将暗夜整个撕破。   他半死状躺在床上,嘴里发出的音节是混乱零碎没有意义的、像被鬼捏住的可怕发音。   因为药物作用,他醒不过来,只能绝望地在梦境中撞得头破血流。   商珉弦拿毛巾给他擦汗,他出了太多汗,流了太多泪,多到商珉弦觉得庄清河整个人都缩水似的变小了,满身的悲伤。   即使安静下来,商珉弦也能听到他脑子里拼命叫痛的声音。   最后,庄清河开始说梦话。   “商珉弦……”   听到庄清河在叫他,商珉弦赶紧握住他的手,想说自己在,一直都在。   “商珉弦,别回去……”庄清河的泪滚滚而下,意识混沌,说:“你爸爸会杀了你的……”   商珉弦僵住,再也说不出话来。   夜色无边,天像是再也不会亮了。   商珉弦守着沉睡中的庄清河,在窗边的椅子上一直坐到天亮,又到午后,然后又到暮霭沉沉的黄昏。   一天一夜过去,屋内的光线不断变化,事物的轮廓也在缓慢移动。   只有商珉弦一动不动,可以说他稳定庄重,也可以说他死气沉沉。   屋内又冷又暗,物体线条和光影也显得扭曲又诡异。他快要被黑暗吞噬,近乎窒息般汗毛倒立。   原来,他不是自己。   这种恐惧不是一下子炸开的,而是像一滴墨滴进了水里,一丝一缕晕开,然后将整杯水都变得漆黑。   商珉弦曾在书上看到过一句话,“最强烈的爱都根源于绝望,最深沉的痛苦都根源于爱。”   曾经的他是读不懂这种句子的。   爱,绝望,痛苦,他认识这些字,甚至能背出它的含义,可是这些东西对他来说仍是绝对的抽象。   现在想来,都是有原因的。   因为他就是这样的存在,他是因一种卑鄙的期待而产生的。   冰冷、没有情绪、高精密的机器……   理智、利益、无偏差……   所以他才是这个样子。   商珉弦的大脑像死机了一样停滞很久,才开始思考自己的意义。   因为总被说像一个机器人,所以商珉弦特别关注过机器人的问题。   他认为,机器人和人类最大的区别就是有没有关于“我”的意识。   人类有皮肤,皮肤以外是世界,皮肤以内是“我”。   这种本体感知来自触觉,能够通过触觉感知自身的存在和位置。   从很多年前,科学家已经尝试研究触觉传感器,试图复刻人类的触觉给机器人,目前已经成功。   商珉弦当时就觉得这是一个很危险的做法,因为机器人很有可能因为有了触觉而意识到“我和世界”的分别,有了本体感知,然后慢慢发展出自我意识。   而他现在猛然发觉,自己就是一个拥有了自我意识的机器人。   爱上庄清河的过程,也是他长出皮肤和血肉的过程。   他抬头看向躺在床上的庄清河,那是他与这个世界唯一的联系。   爱,绝望,痛苦……   他仅仅在这一个人身上就全部感受到了,他们完美契合并且相爱,建立起了天衣无缝的感情结合体。   那是他的安全基础,是他与这个世界最有实感的连接。   那是他对生命的悟性和灵性,是他爱一个人的天赋所在。   那是把他爱的潜能激发出来的人,那是让他拥有本体感知和自我意识的人。   那是这个世界上唯一对他有意义的人。   商珉弦迫切地需要一个来自庄清河的拥抱,他觉得自己快要碎成粉末了。   虽然庄清河想要杀了他,但是他已经不费吹灰之力地原谅了这个人。   这时庄清河也醒了,他撑着从床上坐了起来。   商珉弦起身朝他走过去,想抱他。   庄清河则睁着迷茫的眼看着他,脸上是要从一个噩梦中脱身的挣扎。   他刚一靠近,庄清河就猝然睁大双眼,整个人突然崩溃,举着手不知该往哪放,躲脏东西似的躲,愤怒又惊恐地尖叫:“你不要碰我!”   商珉弦因想要拥抱庄清河而伸出的手一下子就僵在了那里。   庄清河在抗拒他,甚至仇视他。   此时天色已经很暗,商珉弦没开灯,整间卧室都是沉郁的暗色。   可是庄清河眼中的怒视还是那么明显,他双眼通红地质问:“开车走的人是你,对不对?”   .   --------------------   关于商公主,说两句。   前期挺多人不喜欢商公主,觉得他人设差。   说实话,我当时看了挺高兴的,因为我想要的效果达到了。   他确实不是一个正常人,拿正常人的标准来评价他,必然失望,这也正是我要呈现出来的效果。   他缺乏从“自然人”到“社会人”的社会化转换过程,这就注定他性格是不健全且不完善的。   前期他就像一个机器,让人心急的犹豫和纠结,总是用错的敏感和迟钝,总跑偏的脑回路,我认为都是非常合理的。   而他每次把事情想通后表现出的超强执行力,也是他性格的重要特征。   是庄清河让他长出了血肉和心脏,让他懂得爱和表达爱。   如果以存在时间算年龄的话,咱们的商公主也才十六七岁啊。   能做到这样,他已经很棒了。 第96章 他就是有那么好啊   “开车走的人是你,对不对?”   面对来自庄清河的诘问,商珉弦茫然了一下,张了张嘴:“什么?”   庄清河直视他的眼睛,再开口已经不是质问,而是陈述:“骗我下车,然后开车去医院的是你。”   商珉弦反应了许久,他回忆起庄清河赶到医院时的样子,大概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不等商珉弦开口为自己申辩,庄清河又问:“他会开车吗?他12岁就被你拿走了一切,他有机会开车吗?”   其实庄清河当时之所以放松警惕从车上下来,就是因为潜意识觉得主人格是不会开车的。   可是车冲出去的那一刻他太慌了,根本没有反应过来。   是在回来的路上他才意识到,也许在车上某个他不知道的瞬间,亚人格就出来了,并把他骗下车。   商珉弦此时也彻底明白他对自己的恨意从何而来了。   庄清河觉得,是自己杀了他。   “他会开车。”   庄清河愣了一下,抬起眼看着他。   所以......真的是自杀。   商珉弦继续说:“在国外时的驾照是他考的,他喜欢开车,有时候晚上他会偷偷开车出去兜风。”   庄清河眼眸晃了晃,似乎想到什么画面似的,眼眶瞬间就红了。   “我也没有撒谎,我说我有驾照。”商珉弦还在解释,说:“因为驾照上写的我的……”   名字。   他猛然刹住,没有继续讲下去。   是他的名字吗?   这个名字属于他吗?   庄清河也意识到了商珉弦停下的原因,一时也沉默了。   在沉默中,商珉弦想明白了一些事,庄清河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做出了某种选择。   商珉弦在心里分析,庄清河的选择没有错,可他还是感觉自己被致命的斧子劈裂了。   “所以……”商珉弦眼睛红得吓人,他问:“我占了他的名字,他的身体,他的身份。我偷了他的一切?”   庄清河还是沉默。   商珉弦又问:“那你呢?”   “你也是我从他那里偷来的吗?”   “我没有过去,没有父母,我什么都没有,我什么都不是。”   “那我是谁?”商珉弦问这句话的时候竟然出奇地平静,可内心却无比希望庄清河能给自己一个答案。   这个答案随便是什么都可以。   他需要庄清河给他身上盖一个戳,给他一个让他能双脚落地的身份。   可是庄清河捂住脸,没有说话。   所以自己到底是谁?   商珉弦觉得这个问题只有另一个商珉弦能回答自己,可是那个人已经永远沉睡了。   他把自己带到这个世界,然后又离开了,就像一个人狡猾地逃脱了肇事的责任。   商珉弦眼睛通红地问:“所以,你真的在我和他之间,选了他。”   “你想杀了我。”   庄清河眸光闪烁,视线避开,说:“因为这本来就是他的……”   他说了一半就说不下去了。   商珉弦知道他要说什么,干脆替他讲出来:“本来就是他的人生,对,我是被他造出来的。”   “如果真的有一个要死,也应该是我。”   “可是庄清河,就像你没有办法选择自己的出身,我也没办法选择自己的存在。”   “他把我叫出来,让我来替他应付这个他应付不了的世界时,他也没有问问我愿不愿意。他让我成为没有感情和情绪的机器人时,也没有问问我想不想。”   庄清河哑然,他此刻才清晰地意识到,眼前的人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   他是错误,是病灶,是被摘除也会让人觉得理所当然的存在。   “如果一直这样也就算了,我无知无觉替他过完这可悲的一生,到死也不知道什么是不甘。”   本来就该是这样的,庄清河的出现对他来说又何尝不是一场无妄之灾呢?   “可你偏偏出现了,你让我知道作为一个真正的人是什么感觉,然后你却又要抹杀我。”   “我又是凭什么?你们不觉得你们也很残忍吗?”   庄清河看起来很心虚,他甚至不敢看商珉弦。   “他让我无情,你又让我懂爱。他把我叫出来,你又怪我占了他的身体。他甘愿被抹杀,你又为了救他想要杀掉我。”   “那我算什么?”商珉弦的目光可以称得上悲戚,语气也有些愤恨,问:“庄清河,我算什么?为了成就你们伟大感情的垫脚石吗?!”   说到这里,商珉弦真的愤怒了,吼着质问他:“就因为我不是人!你们就可以这么对待我吗?”   庄清河被他逼问得咬着牙,呼吸急促,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他何尝不知道这个人的无辜,可他越想越头疼,这世界上再也没有比这更荒唐的事。什么都说不清了,所有事都扭曲地缠绕在一起。   商珉弦握住他的肩膀,质问:“你就这么对待我吗?”   “那你要我怎么办?”庄清河的肩膀被他捏得生疼,他哭得很隐忍:“连我也要放弃他吗?除了我,还有一个人希望他活下去吗?”   “还有人记得他吗?”庄清河把头抵在商珉弦的肩膀上,问:“还有人为他流泪吗?”   “我甚至......”庄清河哽了一下,啜泣声很弱,那难过听起来都要漫出来了:“我都没有来得及抱抱他。”   如果那个人能长大后才死,或者他干脆只是变成了一个庸俗的大人,庄清河可能都不会这么痛苦。   可偏偏不是啊。   他永远停留在他们相识的那一年,以最好的模样,又以这种方式被庄清河发现。还没来得及说几句话,他就死了。   庄清河一难过,商珉弦就没办法了,他迫使自己冷静下来,问:“他就那么好吗?”   好到你可以毫不犹豫地放弃我。   于是庄清河哭着跟他说曾经,在回忆中重温和弥补。   他说那个人对自己的点点滴滴,说开心果,说桃子,说秋风,说月光,说眼泪,说逃亡。   最后说到他的死。   商珉弦听出来了,那个人他真的就是有那么好。   可是我也不差啊。   他送了你开心果和桃子,可我能送你钻石和庄氏的公司。   他弹的秋日私语很好听,可我再练一练也能弹得很好。   商珉弦想,我只是吃亏在没有在你最难过的时候遇到你,但那也不是我的错,我那个时候都还不存在。   可是商珉弦也知道,在庄清河的眼里,一百颗钻石也比不上那个人小时候送他的一粒开心果。   庄清河跟自己在一起的时候,记忆锚点里全是那个人。   他对自己的包容和另眼相待,也全是因为那个人。   那个人那么好,而那么好的人,他偏偏还死了。   这件事情简直就是不讲道理!   可是那个商珉弦很好,难道这个商珉弦就很坏吗?   那个该活,这个就这么该死吗?   庄清河选择的时候有过一秒钟的犹豫吗?   这些问题,他根本不敢深究细想,更不敢跟庄清河求证。   庄清河看着他,这张脸。   他没办法不通过这张脸想到那条忧愁、短促、早夭的生命。   那个人把一切都交出去了,然后两手空空地度过后面的十来年,就好像活在一个只有他自己一个人的星球。   他比一天看了四十三次落日的小王子还孤独。   这样的一生算什么?   每个出来透气的晚上,他在想什么?   开着车穿梭于深夜的城市中时,他又在想什么?   两次失败的逃亡,最终还是没能救下他。庄清河什么都抓不住,到现在脑子里只剩一个关于他的伶仃残影。   庄清河忍不住捂着脸崩溃地问:“现在这样算什么啊?他那么可怜,还这么死了。”   商珉弦在庄清河面前单膝跪下,拉开他捂脸的手,看着他的眼睛,然后突然就流泪了,他问:“庄清河,我就不可怜吗?”   “那样的他可怜,这样的我就不可怜吗?”   庄清河眼眶通红地看着他。   “你也可怜可怜我吧……”商珉弦把脸埋到他的膝上,哭得几乎发不出声音来。   曾经因为被庄清河同情而那么愤怒的商珉弦,此时低下头颅,弯下膝盖,恳求庄清河赐予他与这个世间的联系。   怜悯也好,同情也好。   然而庄清河自己也已经乱七八糟,坐着的人,和跪着的人同样伤心欲绝。   也许再刻骨的感情,到最后都会随着时光淡去。庄清河不知道自己要用多长时间来释怀,他只知道最起码现在,他没有办法当作无事发生地面对商珉弦。   空气越来越焦灼,沉默混杂着哀伤在四周蔓延。   “商珉弦,我们不能在一起了。”   商珉弦抬起头:“什么意思?”   庄清河避着他的视线,说:“我们分手吧。”   商珉弦怔愣住了,摇头:“我不同意。”   庄清河刚张了张嘴要说话,被他直接打断:“现在平票,所以还是维持原状,不分手。”   庄清河看了他一会儿,狠下心:“这种事情不需要两人达成共识,一方决定结束,那就可以结束。”   说完这些,庄清河就起身往外走准备离开。   商珉弦拉住他的手臂,不准他走。   庄清河想抽手,抽不动。他不敢看商珉弦,只是低声道:“商珉弦,你就当我混蛋吧,对不起,我错了......”   商珉弦看着他哭红的双眼,心想,不是他的错。   那这一切到底该怪谁?除了商辰,他想不到有第二个可以责怪的人。   庄清河不要他了,真的就全都是庄清河的错吗?   那个人栽的树,自己来乘凉。   鸠占鹊巢这么多年,嘴上再怎么说无辜,也不能否认自己是这件事里唯一的既得利益者。   如果不是真的爱上庄清河了,那这件事完全就是他捡了大便宜。   而这件事里的另外两个人又得到了什么呢?   商珉弦想到这么多年每当自己困惑难熬时,那个总是安慰他的人。   那个被偷走了一切,变成了一个影子,却还是一直对他释放善意的人。   那个人曾经小心翼翼地问自己,他能不能学开车?他说他很想去兜兜风。   那个人问能不能让他看看日出?他说他好久没有看日出了,还想顺便看看一个很久不见的老朋友。   再说回庄清河。   在白玉京的时候,他那句哀伤的好久不见。   在澄园的包厢里,他问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他说你吃了开心果就开心一点好不好呀?   他说这些的时候,又怎么能想到自己认错了人。   这本该是他们的故事,却被自己从中间截了胡。   而现在那个人永远睡下去了,庄清河看起来也快崩溃了。   唯一还算完整的自己,真的还要再去责怪他们吗?   于是商珉弦松了手,庄清河就逃似的往前走。   商珉弦被他牵着心,失魂落魄地跟着,从二楼到一楼,甚至还想跟着他一起出门。   庄清河于是转身看着他。   商珉弦停下脚步,惶惶地站在原地,停了两秒又想靠近他。   “不准跟!”庄清河呵斥不听话的孩子一般,他这时已经站到了门外,商珉弦则站在屋内。   一道门将两人分割。   窒息般的静默里,他们注视着彼此,中间隔着一条看不见的深沟。   不知道过了多久,庄清河感觉自己又能呼吸了,他猛地后退两步,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刚出小区门,庄清河就走不动了。商珉弦不追了,痛苦却依旧紧紧跟着他,甩都甩不掉。   他干脆在路边坐下,把脸埋在膝盖上又哭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听到身边传来一声叹息。   他抬起脸转头,发现韩天一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他旁边。   “你怎么在这?”   “我怎么在这?”韩天一哼了两声,说:“我在这守一天了,还不是怕你出事。”   接着又絮絮叨叨:“他们这个小区管理够严的,我愣是进不去。”   庄清河一言不发,觉得耳边聒噪得很。   韩天一欲言又止:“你还好吧?”   庄清河抹了抹脸,表情平淡:“我好得很。”   “你就别嘴硬了。”韩天一叹了口气,说:“现在外面都传遍了,说你昨天拉着商珉弦跟你私奔,结果商珉弦半路反悔,把你丢下自己跑回来了。”   “……”   “还说你都气疯了,不知道从哪钻出来,跟个泥猴子似的跑去跟他们大闹,又哭又骂,还把他们父子俩揍了一顿。”   “……”   韩天一继续数落他:“你说你怎么想的?商珉弦那种人怎么可能放弃家业跟你私奔?你还把事情弄得这么不体面。”   “听说商辰鼻子都断了,你真够牛逼的,那可是商辰,他居然就这么算了?”   庄清河一脸麻木,没有说话。   他没想到自己在外面居然这么丢人。   “所以我就说,你还是跟我在一起吧。我们家肯定不会反对我们的事,咱们也用不着私奔。”   庄清河转头面无表情地看着狗里狗气的韩天一,这会儿突然有点羡慕他。   要是能像韩天一这么蠢就好了。   韩天一这样从来不知道考虑别人心情的家伙,此时也难得安静了下来。   因为庄清河看起来太痛苦了,好像随时要崩溃,像蒲公英一样散到风里去。   他的样子让韩天一觉得,自己但凡有一丝好奇心都显得残忍的程度。   于是他也不说话了,陪庄清河默默坐着。   过了一会儿,韩天一突然说:“我肩膀可以借你靠一靠。”   “……”   庄清河没搭理他,也不知道韩天一私下看了多少偶像剧。   下过暴雨后,南州的雾霾都不见了,难得能看到又大又圆的月亮。   月亮被风一吹,那光晕就动了起来,像一个巨大的蒲公英,吐着柔软的针。   “韩天一。”庄清河嘶哑的声音在夜风中响起,他问:“突然有一天发现自己爱错了人,要怎么办?”   韩天一理所当然地觉得他在说私奔到一半反悔的商珉弦,道:“既然发现对方不值得,那当然是马上抽身啊。”   “不是那种爱错……”庄清河用手遮住发烫的眼睛,无力地说:“也不是不值得。”   很值得。   可就是错了。 第97章 你说你再也不骗鸽子了   韩天一陪着庄清河坐了一会儿,说:“走吧,我送你回去。”   庄清河看向他停在路边的车,不知道在想什么。   夜风无休止地吹,已经有很重的寒意了。   “送我去燕大附属医院。”   韩天一不明所以,但还是把庄清河送到了燕大附属医院。到了医院的停车场,庄清河就把韩天一打发走了。   韩天一整个人都要跳脚了,说他过河拆桥不知好歹一大堆,最后反复跟他确认,确定他真的能开车后才离开。   在停车场转了两圈,庄清河很快就找到了自己的车,商珉弦果然是停在这里了。   庄清河上了车,然后打开行车记录仪。他想坐在同样的位置,以商珉弦的视角看着他人生中的最后一段路。   雨后的天空很清澈,隔着画面仿佛都能闻到空气中清新的雨水味道,道路两旁的树木分开向后。   画面播放了大概半个多小时,车经过一个池塘,雨后池塘涨水,冲刷出秋天最后的绿意。   驶近后,画面中出现了一群小鸭子,它们从路边的灌木后面走出来,摇摇晃晃地准备去路对面的池塘戏水。   商珉弦把车停了下来。   然后安静地,极为耐心地等着那一群小鸭子穿过马路。   庄清河再一次忍不住泣出声,这就是那个人的人生中最后一段路。   他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却还是对这个世界这么温柔。   ---   庄清河开始回避商珉弦,尽量避免和他出现在同一场合。他昼伏夜出,每天深夜开着车在南州空旷的街道游走。   他和那个人相处的时间太短,分开得又太久。只能用这种方式,套入同样的情景,去感受他在想什么。   庄清河自己都没发现自己有多焦急。   是的,焦急。   他近乎迫切地做这些事,像是在找一个出口。   商珉弦则跟庄清河正好相反,他在想尽一切办法接近庄清河,每天去3608摁门铃几乎成了他的日常。   庄清河没办法,只好搬回绿风岛。然而这样做唯一的意义,就是让商珉弦换了个门摁门铃。   还好庄清河可以落脚的地方足够多,他有心想躲着商珉弦,就真的能让他找不到自己。   在找不到庄清河的第三天,商珉弦连公司都去不了了,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发呆。   窗外下起了雨,雨丝从窗户斜刺进来,整个房间陷入一片绿荫沉沉的静谧中。   商珉弦失魂落魄,他把自己弄丢后,又把庄清河弄丢了。   他坐在那里,想着他和庄清河的点点滴滴,整个人陷进一种无所适从的悲伤中去了。   过了许久,他突然想起了什么,起身焦躁地在房子里转来转去,到处翻找。   桌子底下,沙发底下,柜子上,茶几上,每一寸角落都不放过。   管家忍不住了,问:“少爷,您找什么呢?”   “手表。”商珉弦头也不抬,又把抱枕一个拿开看后面的缝隙。   “手表?”管家有些奇怪,说:“您的手表都收着呢,一块儿都没少。”   “不是我的手表。”商珉弦掀起沙发坐垫,说:“他的。”   管家愣住了,看着商珉弦没说话。   商珉弦越找越急,似乎想把这个房子都翻过来。找到最后他急得眼睛都红了,对管家说:“帮我一起找,让所有人都来找。”   商珉弦给庄清河打电话的时候是下午,雨已经停了。   一直打到第三个,庄清河才接起来。   “庄清河,你在哪?”   “有事吗?”   “你落在我这的手表找到了,我给你送过去。”   “我不要了。”庄清河声音有气无力,说完就挂了电话。   商珉弦看着被挂掉的电话,再次拨了过去,庄清河没接,他就一直打。   不知道是第几个电话,庄清河终于接了,他语气不太好:“我都说了我不要了,帮我丢了,谢谢。”   “不行。”商珉弦十分固执。   庄清河沉默了片刻,问:“那你到底要怎么样呢?”   商珉弦:“我捡到了你的东西,就该还给你。如果你不想要,应该自己丢掉,我不能越过你帮你处理你的东西。”   庄清河没说话。   商珉弦:“如果你非得要我处理,我可以帮你这个忙。但是为了避免纠纷,你得给我出份委托书,注明是你委托我帮你处理这个手表。 ”   庄清河依旧没说话。   商珉弦:“我现在可以过去找你,我告诉你委托书怎么写。”   庄清河似乎被他打败了,沉默了片刻后告诉了他地点。   商珉弦挂了电话,立刻就出门让司机载他去找庄清河。   庄清河似乎是不想让商珉弦知道自己的新住址,给他的地址是在白房子附近的一条比较僻静的街道。   商珉弦远远就看到庄清河的车停在树下,司机停好车后,他下车走到庄清河的车前,打开车门坐上副驾驶。   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   商珉弦把手表递给庄清河,庄清河就接过来拿在手里。   曾经亲密无间的两个人,现在只剩下沉默。   沉默了许久之后,商珉弦开口寒暄:“你最近还好吗?”   其实这句话很多余问,因为庄清河看起来一点都不好。   他瘦了,憔悴了,眼神无光,整个人都被一种浓郁的悲伤所笼罩着,连嘴唇都缺少血色。   庄清河捏了捏眉心,声音也很嘶哑:“挺好的。”   一看就知道是敷衍的回应,在这种氛围下竟然都显得都有点滑稽了。   商珉弦如果是个懂人情世故的人,那他就该明白一个显而易见的道理。   他不该,最起码现在不该,这么频繁地出现在庄清河面前。   然而商珉弦是个想什么就说什么的人,他直接开口:“庄清河,我们和好吧。”   庄清河被他的天真弄得无奈,吐了口气。   商珉弦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你以为你只有你失去了他吗?我也失去了他。”   那个人也陪伴了他十多年,他当初决定治病,何尝不是在面对一种选择。   他有了庄清河,就想把自己治好,以一个正常人的样子和庄清河在一起。可是一夕之间,天翻地覆。   他的一切都被推翻了。   他选择了庄清河,放弃了那个人,结果发现自己同时失去了他们两个。   庄清河这个时候还要安抚商珉弦,他艰难地开口:“商珉弦,你给我一点时间,让我......”   商珉弦追问:“你要多久时间?”   “我不知道。”   商珉弦看起来并不接受这个回答。   于是两人又陷入沉默。   庄清河脸色越来越白,在忍什么痛似的,他说:“你先回去吧,我还有事。”   商珉弦固执地一动不动:“你不能这样对我。”   接着他们同时开口。   庄清河绝望:“那我能怎么办?我避不开你,我看到你就想到他!”   商珉弦执拗:“你答应了我,说要找个好天气,陪我去中心公园喂鸽子。”   两人突然自说自话,急于宣泄,呕吐般自顾自说自己的,都不听对方的。   庄清河:“他都死了,你让我当作无事发生吗?你每天在我眼前出现,就像一座埋他的坟,时时刻刻提醒我。”   商珉弦:“你说你爱我,你说你当然是爱我的,你说你再也不骗鸽子了。”   两道焦灼的语言缠在一起,像丝线一样纠缠不清。   庄清河被商珉弦的话逼得躲无可躲,避无可避,突然吼道:“算我求你,能不能别说了!”   密集的话语中突然喷涌出沉默,那是冰冷而空洞的留白,仿佛潜伏着什么在其中,最终还是以无言收场。   他们看着对方,像两口苦井对视。   商珉弦看到庄清河眼里的自己,总含笑看他的那双眼睛此时像冰泉一样,还有深深的抗拒。   里面的自己也在褪色,越来越透明,快要消失了。   商珉弦害怕似的转开视线,不敢再看庄清河眼中越来越浅淡的自己。   在庄清河眼里,他以前是“病”,现在是“坟”,他是这个是那个,唯独不是人。   商珉弦明明没有露出任何脆弱的神情,可眼里那一晃而过的惊惶就像一道裂缝,裂在精美的瓷器上,让人忍不住想要去修复、去弥补。   庄清河张了张嘴,还是吞下了所有话。   每看商珉弦一眼,庄清河就像被捅了一刀。自己忍着疼,还要努力对他心平气和。商珉弦留下的身体就像一座活坟,里面葬着一个永远沉睡的灵魂。   庄清河真的快崩溃了,因为这个坟天天来找他!   他走投无路一般,眼泪忽如急雨滚落,他几乎是在哀求:“你怎么就不能明白,我只是需要时间。”   “给我一点时间有那么难吗?”   商珉弦一言不发,他还有很多很多想说的话。庄清河曾经对他说的每一句他都记得,他要提醒这个人承诺过自己什么。   可是这些话都被庄清河的眼泪击溃了。   自己又让这个人伤心了。   商珉弦想说对不起,可是又不知道自己究竟错在哪里。   庄清河似乎是不再爱他了。   曾经他对自己的感情如高楼,幼时回忆是地基。现在那地基没了,楼就塌了。   塌得毫不犹豫。   商珉弦沉默了片刻,打开车门下了车,隔着车玻璃看了庄清河一会儿,然后转身离开了。   商珉弦下车后,庄清河终于感觉自己能喘气了。   他低头看着手上的手表,上面似乎还有商珉弦的温度。表盘上的齿轮严丝合缝,指针每隔一秒就颤着走一下。   时间......   到底还要多少时间?   庄清河抹了抹眼睛,打开车上的储物箱,把手表放进去,和里面那块手表躺在一起,像对双胞胎。   这支手表是他前几天在这个车上找到的,没有落在商珉弦那里,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脱手滑进了座椅缝里。   商珉弦花了一百多万买了块一模一样的手表,绞尽脑汁就只是为了见他一面。   庄清河到了这种时候,还是不忍心拆穿他。   平复了一下情绪,庄清河驱车准备离开,到了一个路口时,导航提示道:“前方路口请直行。”   是商珉弦的声音。   过了路口,行驶了一会儿,庄清河又转到另一条稍微有些僻静的路上。   导航又说话了。   “庄清河,你现在右手边的巷子叫白头巷,愿得一人心,白头不相离。”   “庄清河,就算我们头发都白了,我也想要跟你在一起。”   “庄清河,我要是能一下子变老就好了,那你就会知道,我七老八十了还是会很爱很爱你。”   “庄清河,我爱你。”   午后金色的浮光在空气中涌动、翻滚,好像在上演一场无声的哑剧。庄清河突然感觉难过极了,他把车停在路边,趴在方向盘上,许久都没有动。   庄清河是个方向感很好的人。   他走过一次的路就不会忘。   他对南州的路况很熟。   他还在用商珉弦的语音包。   ---   商珉弦和庄清河分开后,让司机载着他去了中心公园。   今天是一个很好的好天气,他买了一包鸽食,一个人坐在秋日的长椅上喂鸽子。   天高云淡,洁白的鸽群在四周回环来往,一会儿在他脚边走动,又忽而飞到他的肩上,咕咕咕咕地叫着。   那声音听起来真寂寞。   远处喷泉在这时升起来,在阳光下发出璀璨的光。   商珉弦突然知道了,什么叫暗无天日。   . 第98章 我当然是爱你的   庄清河接到一个电话,之前他有一块想卖的地,挂出去好久都没有人问,这人打电话过来说有兴趣,想跟他见面聊聊。   那人跟他约定的地点是一间茶室,庄清河到了之后,包厢里没有人。他独自坐了一会儿,喝了两杯茶,翻了几张报纸,人还是没来。   庄清河抬起手腕看时间,发现对方已经迟到了快半个小时,不过他似乎很有耐心,也不打电话催促,而是放下手里的报纸,看着窗外发呆。   窗帘被微风吹动,带了一丝木质沉香的气味儿。   庄清河又等了一会儿,跟他约定的那个人终于来了。   来人很好说话,并不讨价还价,前后也就十来分钟,所有事情就都谈妥了,顺利得简直不像话。   谈好之后,那人就离开了,庄清河又留了一会儿。风吹起了窗帘的一角,他微微偏了偏头。   又待了一会儿,庄清河才起身离开。   庄清河离开后,茶室内的窗帘突然被人拨开,商珉弦从后面走了出来。   他一直就在窗帘后,透过窗帘的缝隙和镜子的折射看着庄清河。   阳光在商珉弦的脸上打下一道阴影,他看着茶室里的那面穿衣镜,嘴唇抿成一条平直的线。   庄清河在这里停留了四十多分钟,这块镜子映了他四十多分钟。   现在镜子里已经空了,可是商珉弦还是看着它。   许久之后,商珉弦慢慢走到空空的镜子面前。   然后,对着冰冷的镜面吻了上去。   又过了将近一个月,商珉弦对于庄氏的收购已经接近尾声,所有条款都已经拟定,只等约定一个时间签最后的合同。   地点约在澄园,商珉弦在这天又见到了庄清河。   庄杉没有露面,是他的秘书出面同商珉弦约签合同的时间,庄清河作为法人也到场了。   因为庄杉的缺席,这个会谈还算和谐。庄清河从头到尾没有说什么话,似乎对收购的事毫不关心。   商珉弦坐在庄清河对面,庄清河则低头摆弄茶具,敛着眉眼并不看他。   窗外细雨如雾,一切好像和以前一样。   两人一句话都没有说。   庄清河时不时地会看一眼商珉弦的杯子是不是空的,如果茶杯空了,就会给他添上。   为了庄清河那一眼垂青,整场谈话下来,商珉弦喝了十几杯茶。   谈话结束后,天已经黑了。   雨后的深秋空气冷冽,澄园满院的植被都浸在湿漉漉的水气里。   庄清河走到屋外潮湿的空气中,看着灌木后面的月季花出神。   商珉弦看到他之后,停下了脚步,没有上前。   他觉得庄清河并不想看到他。   庄清河静立了一会儿,有朵海棠花落到了他的肩上,他偏头看了一眼,抬手轻轻拂掉,然后离开了。   商珉弦在原地呆站了一会儿,直到庄清河的身影隐去,他才提步过去。走到那朵海棠花旁边时,他停下脚步,弯腰把花捡了起来。   商珉弦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患了收集癖的变态,把被庄清河手指触碰过,目光停留过的东西都收入囊中。   目之所及到处都是庄清河的痕迹,而每个痕迹都在提醒他,自己失去了这个人!   商珉弦无法否认他对庄清河的爱恋,一种古老、陈腐,但是无法磨灭的倾慕。   那种深刻的,强烈的,带有欲望的却又纯粹的感情。   融进血脉的爱怜,无法斩断的羁绊。   他爱庄清河那万里挑一的珍稀灵魂,爱他滚烫磅礴的心脏。   商珉弦有时候会梦到庄清河,梦见他们和好了。庄清河还是会对他笑,对他撒娇。   醒来之后,刚开始的那几分钟最难熬。整个人都被一种怅然若失的悲伤所笼罩,然后慢慢接受现实,明白原来那些都是自己的幻想。   商珉弦终于还是生病了,医生查不出任何病因,他身体的所有机能都正常。   可他确实一天天虚弱了下去。   没有边际的混沌,和没有尽头的虚空,那一直以来都是商珉弦心灵的全部。他走到双脚干枯,仿佛疲惫的思绪躺下休息了,可肉身还在靠惯性活动。   庄清河当天就来了,没有人告诉他商珉弦生病的消息,他只是突然心慌,于是就过来了。   他好像能接收到商珉弦生命最底层的求救信号。   商珉弦视线模糊,他眼里的庄清河只有一个虚虚的影,他甚至觉得眼前的人只是一个幻觉。   庄清河走到近前,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然后柔声问:“商珉弦,你为什么病了?”   商珉弦用涣散的眼睛看了他一会儿,开口:“我为你病的。”   庄清河,你要害死我了。   他对庄清河的爱在绝望中一日日加固。   庄清河在旁边的地毯上坐了下来。他声音遥远如星辰,说:“商珉弦,现在已经这样了,你也该过你自己的生活了。”   商珉弦的眼睛因为发烧亮得吓人,他问:“我自己的生活?庄清河,我连我自己都不是。”   窗外下着大雨,雨水打在玻璃上,流下蜿蜒的痕迹。   庄清河也备受折磨。   一个人离开之后,剩下的人就会无所适从。似乎不够难过,或者难过得不够久,就显得离开的那个人不够重要。   而这件事又自有它的特殊性,因为那个人的死亡几乎无人知晓。   于是痛苦的密度和长度都翻倍叠加,难过的责任就落在了庄清河一个人的身上。   庄清河:“世间万物都有意义,你也可以去找你的意义。”   商珉弦侧卧在沙发上,神思狂乱无序。发着高热的除了他的额头,还有他望向庄清河的眼。   “我没办法。”商珉弦看着他,目光如荒郊的月亮,他说:“我真的没办法,我那么爱你。”   那么爱你,那么绝望。   雨滴打在阳台的植物上,带着潮湿的水气。   庄清河曲腿坐在沙发前的地毯上,侧着头听窗外的雨声,还有商珉弦的告白。   那样一长串的表白,是像水一样自然而然地流淌出来的。   “庄清河,我好不起来了,我是为你病的。”   “你说我鸠占鹊巢,我似乎做错了很多事。可是你不爱我的每一秒,我就宇未岩已经在受酷刑了。”   “我绞尽脑汁都想不出来,还有什么能给你。我什么都不是,我什么都没有。我甚至愿意把肋骨取出来给你,可是我又想起来,这身体也不是我的。”   “上穷碧落下黄泉,我真的……真的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庄清河了。”   “你是我的骨中骨,肉中肉。”   雨水滴在散尾葵上的声音,宛如叮咛。   庄清河看着他,没有办法不心疼他。   那天郊外的大雨中,那个人说:“因为他太可怜了。”   被那个人赋予了秉性的庄清河,当然也会这么觉得。   他太可怜了。   庄清河发现自己有时候会忘记,这个人跟他们都不一样。   他是来历不明的。   灵魂源于天地之间的灵光乍泄,而他却是精神患病的产物,他甚至不能算是一个正确的生灵。   商珉弦似乎也是知道这一点的,他那么绝望又迷茫,抽了抽鼻子问:“就因为我的不正确,所以我连爱一个人的资格都没有了吗?”   商珉弦的眼泪从眼角滑落,流进耳朵里,像潮汐引起的水声轰鸣。   “这对我真的公平吗?”   窗外雨声淅沥,庄清河眨了眨眼睛。   想要握住那只手,究竟要穿过多少乌云?   商珉弦:“我有时候在想,世界上为什么会有我这样的人,又为什么有你这样的人。我觉得除了是让我们相爱,再也没有别的可能了。”   商珉弦的眼睛明暗交杂,他看起来那么绝望,说:“庄清河,我最近一直有种感觉,总有一天,我会因为得不到你而死掉的。”   庄清河,我真的快要被你给害死了。   庄清河终于转头看向商珉弦,然后伸出手,遮住了他的眼睛。那双眼睛没有人敢看,里面的深情和绝望会把人溺毙。   商珉弦的睫毛在他手心里轻颤,像一只濒死的潮湿蝴蝶。   商珉弦的眼泪在他掌心下逆行,像条找不到终点的河流。他一开口,只听声音也能听得出他的偏执入骨:“是我贪心吗?你们的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人,我只要一个庄清河,别的人我都不要,我这也能叫贪心吗?”   雨势渐大,阳台上的散尾葵被打折了几片叶子。   庄清河长久地沉默,感受自己的手心一点点濡湿。   商珉弦拿开庄清河的手,然后握住,抬头问:“庄清河,你什么都不怕,却怕看见我的眼泪吗?”   话音刚落,一滴眼泪滴在庄清河的手背上。那么滚烫,庄清河忍不住颤了一下,被烫到了似的。   “庄清河,他之于你,就像你之于我。”   他之于你,就像你之于我。   庄清河睫毛颤了颤,脑海中有一道光闪过。   他突然想到了一些被他忽略掉的事,那似乎正是他一直以来苦寻不到的出口。   “你叫什么名字?”   “你不会说话?”   庄清河发现,自己和两个商珉弦的第一次对话,居然都是一字不差的。   所以,庄清河,多年后你再次听到这句同样的开场白时,心里的震颤到底是哪一个商珉弦给你的?   开心果、桃子、月季花,   信任、包容、牵绊。   纠缠于你和那个之间的,也纠缠于你和这个之间。   多年前的他之于你,就像多年后的你之于他。   像,又不像。   不像,可又处处都是复刻般的痕迹!   就像一个闭合的圆。   为什么害怕商珉弦的眼泪?   为什么明明那么熟悉南州的路况,却还是天天开着导航?   为什么那个人问你会跟我接吻上床吗的时候,你又沉默?   庄清河看向躺在沙发上奄奄一息的商珉弦,眼泪滴落。   因为,我当然是爱你的。   五感敏锐得非人的庄清河,怎么会发现不了商珉弦躲在暗处的守望。   那四十多分钟的静默里,庄清河知道窗帘后面坐着谁。   商珉弦亲吻空镜的时候,他就静静伫立在一墙之隔的门外。   商珉弦一次次端起茶杯喝茶的时候,那双敛起的桃花眼一直看着商珉弦的手。   商珉弦捡起那朵海棠花的时候,庄清河就在远处寂静的树荫下凝望他。   他怎么会分不清自己的感情,怎么会不知道自己爱上的是哪一个。   可是这件事最大的难题是庄清河的感情吗?   从来都不是。   最难的是选择。   庄清河的一生经常处于两难境地,他总是需要在坏的和更坏的中间做选择。   断尾求生是他的生存本能。   而庄清河这些天不停复盘,他推导出了无数个可能的结局,最终不得不承认。   现在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到了此时庄清河又终于明白,那个人为什么要以欺骗的办法夺走选择权,又以近乎自杀的惨烈方式离开。   因为他不要庄清河来做这么难的选择。   那是世界上第一个为他流泪的人。   是第一个曾经试图拯救他的人。   也是第一个不愿意让他陷入两难之地的人。   那个人用自己的死给他们两个换来了一个可解的局,庄清河,你还要浪费时间在这里打转吗?   所以,非得要时间来做刻度吗?   用时间来找出口,用时间来证明那个人的重要,用时间来和自己和解。   痛苦真的可以量化吗?   需要难过的时间又真的可以像刑期一样具体到天吗?   眼前仿佛孤寂之境,窗外的雨声响个不停,庄清河又听到那个人的声音。   宛如神谕,也是遗言。   “庄清河,以后自己找东西吃吧。”   不知过了多久,庄清河终于有了动作,仿佛穿过层层乌云,他握住了商珉弦垂在沙发边沿的手。   .   --------------------   关于大家纠结的几个点。   1、庄清河没有迁怒商公主。   庄清河说是商公主开车走的,并不是给自己的痛苦找宣泄口,这是一个正常智商的人在正常逻辑下会得出的合理结论。   (毕竟有一部分比较细节控的读者都会疑惑12岁的小商真的会开车吗?所以庄清河这么想一点也不奇怪。)   商公主解释之后,庄清河立马就相信了,甚至都没有犹豫。   2、庄清河没有把商公主当替身。   他很清楚自己爱的是谁,也清楚两种感情的区别。   只是在庄清河这里爱情并不是最优级,所以才会有那样的选择。   3、庄清河的纠结有必要吗?   我觉得太有必要了。   要是小商的死对他毫无触动,马上若无其事和商公主在一起,那他前期的所有行为的逻辑就都站不住脚了。 第99章 不可冒犯的   “庄清河……”   “嗯?”   “你把我变成这样,你要负责。”   “嗯,我负责。”   “你不可以离开我。”   “我不离开你。”   庄清河似乎想回过头来,这让商珉弦感到有点害怕。   他怕庄清河看见他哭,他是一个非常骄傲的人。   庄清河确实是想回头,他被商珉弦拎进卧室后,就趴着被压在床上,什么都看不到。然而不等他回头,就突然惨叫一声,眼睛猝然睁大。   为了避免受伤,庄清河努力把自己打开,像只蛙一样趴着。   商珉弦从身后紧紧抱住他,倾听空白被填满的声音,那声音微乎其微。他突然觉得自己很可悲,只能在幻觉中寻找安慰。   他假装,假装自己真的在拥抱庄清河。就像河流要归入大海,他总是一次次被庄清河打败。   “对不起。”他抚摸着庄清河的后背,说:“我很害怕。”   庄清河气息微弱:“怕什么?”   “我怕你长出翅膀,然后飞走。”他哽咽着亲吻庄清河的后背,要给那可能长出翅膀的地方烙上封印。   只是轻轻的碰触,就让商珉弦旺盛起来,让他变得更烫。   “庄清河,不要离开我。”   “我不离开你。”   庄清河的声音已经疼得模糊不清,还在一遍遍回应他。   强势的垏动让庄清河感到害怕,想挣扎,可双手被牢牢扣住,无休止的琎岀让他的声音都带上了哭腔。   最后他只能脸埋在枕头里,意识混乱地砷吟。   “你要对我负责。”欺负人的那个这么说。   “嗯,我对你负责。”被欺负的那个如此承诺。   反复的鞭笞如海水般起伏。终于在一个沉重的陷入后,商珉弦停了下来,紧紧压住他:“不要离开我。”   “啊……我不离开你。”   商珉弦的沮丧减轻了一些,如饮鸩止渴,他根本不想停下来。   虚弱感充斥了庄清河的全身,他刚喘了口气,很快又被翻了过来,再次被强行惯串。   虚浮的声音被骤然掐断,身上压下来的重量将庄清河的喘昔碾碎在黑夜中。   愉快的顶点原来是哭泣,仿佛一场暴雨转移到了庄清河的眼睛里,他被一次又一次抛起,始终落不下来。   商珉弦只觉得这个梦比以往都真实,他甚至感受到了血肉相融的关联。   手掌相扣,炙热的触感,痛苦与愉悦的并存。   “你不可以离开我。”   “我不离开你。”   清晨熹微的光芒照进室内,商珉弦醒来后,又同往常一样看着天花板发呆。   他又梦到庄清河了,还是个很y.乱的梦,庄清河被他弄得一直哭,眼泪把枕头都打湿了。   而意识那是梦后的落差感,几乎能杀死他。   每天如此。   商珉弦动了动,察觉到有点不对劲,床上还有人。   他转头看向一旁,脸色瞬间冰冷,猛地抖起被子,直接把那个卷在被子里的人掀到了地上。   那人弱弱地啊了一声,在地上打了个滚儿。   商珉弦声音冷如冰:“谁放你进来的?”   庄清河从床另一边的地上爬起来,扒着床沿只露着小半张脸,迷迷瞪瞪地看着商珉弦。   商珉弦看着他足足愣了两三秒,赶紧过去把他从地上捞起来,放回床上。   庄清河还有点不清醒,眨了眨惺忪的睡眼,哑着嗓子问:“我怎么掉下去了?”   商珉弦没说话。   庄清河挠了挠眼皮,猜道:“我是翻身掉下去的吗?”   商珉弦心虚地垂眸不看他,嗯了一声。   庄清河不再说话,左翻一下右翻一下,把自己裹得像个花卷,闭上眼睛又接着睡了。   商珉弦在一旁看着他,还是怕这是一个了不得的幻觉。   深秋已经有点冷,庄清河整个缩在被子里,睡得软乎乎的,只有一点头发露在外面。商珉弦怕他不好呼吸,帮他往下拉了一点点被子,把他好看的鼻尖露在外面。   庄清河又睡了两个小时才醒,睁开眼睛就对上了商珉弦的视线。   商珉弦虽然想不起来庄清河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床上,但是回想起昨晚的一点零碎片段。因为以为是幻觉,所以他没有做任何准备,庄清河应该挺受罪的。   过了半晌,商珉弦问:“疼不疼?找医生给你看看吗?”   庄清河没说话,而是从被子里伸出手,比了三根手指。   商珉弦看他跟自己比OK,于是说:“那我去叫医生过来。”   “......”   庄清河晃了晃手指,说:“三次了,商珉弦,这是你第三次给我弄发烧了。”   接着皱了皱鼻子,说:“我才不看医生,丢死人了。”   商珉弦眨了眨水润的眼睛,还是忍不住问:“你怎么......”   他说了一半就说不下去了。   庄清河目光温柔,看着他说:“我感觉你好像在叫我,所以我就过来了。”   商珉弦不说话了。   庄清河叹了口气,坐起来抱住他,低声说:“商珉弦,对不起......”   我耽误了好多时间。   商珉弦几乎是立刻回抱他,他在心里想,原谅庄清河可能是世界上最简单的事了。   风吹动窗帘,送进秋天清新的冷空气。   窗外乌云飞升,颜色由黑转白,然后裂开露出蓝色的天穹。一长束的光芒斜刺下来,逐渐笼罩大地。   天晴了。   庄清河低烧了两天,商珉弦寸步不离地守着他,像是怕他会突然不见似的。   这种像是应激反应一样的不安,让庄清河心酸不已,只能尽可能地一遍遍安抚他。   刚退烧的第二天,庄清河就接到了凌霄的电话,约他见面吃饭。   庄家公司出事,是个人都知道。凌霄前段时间就叫了他好多次,可能是担心他心情吧,说要约他聊聊。   可他前段时间状态不好,真心是没心情,就都婉拒了。   他跟凌霄约了中午吃饭,跟商珉弦说了一声就出门了。   “看什么呢?”庄清河进到包厢,在他对面坐下。   “随便翻翻。”凌霄低头看着手里的目录,回答:“我一朋友的姑姑,前段时间过世了。老太太生前喜欢收藏首饰,可也没个女儿侄女儿什么的,这些东西都找不到人继承。”   “他们家就想着在家弄个私人拍卖会,就请一些熟人,把她那些首饰拍卖出去。”   庄清河笑了声:“那你跟着凑什么热闹?你也戴不了这些啊。”   “还有俩礼拜我妈就要过生日了。”凌霄抖着手里的拍卖目录,说:“我看看有没有像样的,拍一件给她当生日礼物,我那朋友说老太太品味还挺不错的。”   “唔,是啊。”庄清河喝了口茶,说:“给我也瞅瞅,我正愁不知道送她什么呢。”   其实庄清河都忘了这事了,这段时间他什么都顾不上。   他的生日只比凌霄母亲早差不多一个礼拜,他连自己的生日都忘了,更不用说别人的。   这会儿想起来,还有点愧疚。   凌霄小时候老跟他屁股后面,凌霄母亲那段时间对庄清河也着实不错。   凌霄已经翻完了大半,就把目录递给他,说:“你眼光比我强,顺便帮我也看看,我看了这些玩意儿就头晕。”   庄清河接过目录翻了翻,他发现这位老妇人的口味还挺杂,数量不算多,但是各种风格都有。大多都是上世纪时期的首饰,设计繁复有质感,比现代首饰多了些古旧的韵味。   确实都挺不错的,两人还真看中了几件,低头嘀咕了一会儿,约定拍卖当天一起过去。   回去跟商珉弦说了这事之后,商珉弦立刻表示要跟他一起去。   很快就到了拍卖会当天,地点就在主人家,商珉弦陪着庄清河一起到场。   刚到没多久,庄清河就看到了韩天一,今天到场的大部分都是女客,庄清河奇道:“你怎么也来了?”   韩天一撇了他一眼:“我来给我姑挑个首饰当生日礼物。”   庄清河:“……”   凌母知道了不知该作何感想,一个个都跑这来给她买生日礼物,弄得跟组团搞批发似的。   这时商珉弦走了过来,他给庄清河拿了一杯饮料,递给了他。   韩天一蹙眉看了看商珉弦,又蹙眉看着庄清河,突然把他扯到一边,低声问:“你怎么又和商珉弦搅合在一起了?”   庄清河没法跟他解释这件事里的弯弯绕绕,只说:“我的事你少管。”   韩天一冷呵一声,颇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意思:“我看你还是哭得少。”   “你还记得你当时哭成什么熊样吗?”   “......”能有你熊?   庄清河刚要说话,手机就响了起来。他低头看了一眼那个号码,眉头紧蹙起来。   跟韩天一说了声,然后走到一旁接电话。   许僭越打来的。   “清河。”   “你又想干什么?”   许僭越声音有点不对劲儿,有种强撑着的轻松:“跟你说一声,你今年生日我不能去看你了,礼物我让林听带给你。”   庄清河直接挂了电话。   挂完电话,清河心里隐隐升起不安,他本以为许僭越对他那种病态的感情会随着时间慢慢减弱,毕竟现在不像以前在圳海,两人时不时会见面。   可现在都已经四年了。   拍卖结束后,庄清河和商珉弦便直接回去了。   进了卧室,庄清河准备换套家居服。因为是社交场合,他今天穿得比较正式。   脱掉西装外套,里面是白色衬衣,手臂上束着袖箍,让他平添了许多禁欲感。   接着庄清河又脱掉长裤,大腿根上的衬衣夹,还有小腿上的吊袜带都展露在商珉弦面前。   很轻易就勾起了他的欲望。   庄清河这边正准备弯腰解下吊袜带,就被商珉弦从背后搂住。   “别脱。”   情热时,商珉弦一边吻他,一边问:“你的生日也快到了,想要什么?”   庄清河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今天接到的许僭越的电话,他眯起眼一哂,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只要不是手表就行。”   ---   瓯岛山顶。   许僭越赤裸着上身,灯光勾勒出完美的体魄轮廓,他后背有一个正在潺潺冒血的血洞,是枪伤。   青可正在给他挖子弹,他在被许僭越抓来之前是一名正在实习的外科医生。   许僭越甚至连麻药都不打,只微微蹙眉。他整个人白得像一个幽灵,脖子上浅青色的动脉血管清晰可见。过于精致的嘴唇紧抿,略带一些扭曲的神经质。   青可看着他的脖子上的血管,又看了看自己手上的手术刀。   只要一刀......   这时,许僭越突然抬眼扫向青可,那双灰蓝色的眼睛看起来甚至是深邃而温和的。他似乎是知道青可在想什么,甚至挑了挑眉毛。   青可不寒而栗,一种穿透灵魂的窒息感包裹了他,他能感受到这个男人打从心底里对自己的蔑视。   蔑视到哪怕自己手里握着刀,也不被他放在眼里。   许僭越看了他一眼就收回视线,然后看向那面巨大空旷的墙壁上唯一的一幅画。   画上的庄清河看起来只有十四五岁,那是许僭越没见过的样子。   他印象最深刻的是庄清河十八岁的样子,那也是他们两个关系最和谐的时候。   有一次庄清河受了点伤,在他那里静养,两人有过一段不错的相处时光。   许僭越的父亲建立了一军火帝国,是这个世界上现代化武器的几大源头之一。而作为他的儿子,许僭越从小耳濡目染,那个时候已经接手了一部分生意。   那时候许僭越受父亲掣肘,急于独立,便频频亲自出面和客户接触。   不过他一向谨慎,从没出过事。那时他占了一个山头,交易地点就在山上的一个山洞里,山上地形复杂,有很好的隐蔽性。   那场本该万无一失的交易失败了,他们的交易地点被泄露,直接被警方包抄,在山林中激战了很久。   那个夜晚,许僭越无限接近死亡,山林中枪声不断,时不时还有巨大的爆破声。   最后他靠着对地形的了解优势,勉强冲出突围逃了出来,不过肩胛上也中了一枪。   那颗子弹来自宋明山。   许僭越到现在都记得那个男人凌厉的气场,还有那双在黑暗中紧紧盯着他的鹰般的眼睛,里面涌动着无边的危险和杀气。   那天是许僭越人生中最狼狈的一天,他回到住处的时候已经是深夜。   当时庄清河还没睡,看到他一身血,眼神惊诧,然后问:“怎么搞的?”   许僭越没说太多,只让医生过来给自己治疗。他失血过多,迷迷糊糊地问庄清河:“几点了?”   庄清河抬起手看了眼时间,随口道:“两点半。”   说完就继续出神地看着客厅的神龛,他嘴里叼着烟,丝丝缕缕的烟雾在他四周环绕。   许僭越闭眼躺了几分钟,拿起手机看了看,然后又抬起头看向庄清河。   在那个许僭越刚经历了生死的深夜,庄清河的影子就这样住进了他的心里。   当时庄清河和神龛遥遥相望,他周身笼罩着如丝的烟雾,让他看起来比神龛里的神像更像一个香火鼎盛的神。   不可冒犯,不可诱惑,不可动摇。   时间一晃,七年过去了。   许僭越看着墙上的天使画像,目光幽深不可预测。   不可冒犯,不可诱惑,不可动摇。   这时,林听从外面回来了,林听在看向青可的时候眼睛微微眯起,有一种微妙的敌意。   青可早就察觉到了这一点,给许僭越包扎好后,就假装不在意地离开了。   “林听。”许僭越叫他。   林听连忙回头,看向许僭越,等他说话。   许僭越脑袋往后仰了仰,轻飘飘地下了一个命令,然后才看向林听,说:“不计任何代价。”   “包括你的生命。”   . 第100章 地火明夷   午后的阳光透过百叶窗斜照进来,商珉弦坐在办公室后签几份文件,身体被一条条的光影切割。   他的眼睛如同沉寂了一万年的湖水,长而浓密的睫毛低垂着,在脸上留出一片阴影。   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推开,商辰走了进来。   商珉弦抬头看了他一眼,蹙眉道:“有什么事改天说,我今天要早点走。”   商辰看了看时间,说:“现在才下午三点。”   商珉弦声音冷淡:“今天庄清河生日,我要回去准备,然后接他去吃晚饭。”   商辰听了这话简直想笑,他没说话,只是目光沉沉地看着商珉弦。然而对于这个商珉弦来说,他的目光毫无杀伤力。   商珉弦毫不在意地抬起头和他对视,对他的施压视若无睹,开口道:“你没什么事,就先下去吧。”   下去......   商辰胸口顿时憋了一口气,这个人对自己的态度一直冷淡,现在简直可以称得上无礼。   他知道外面有人说他的妻子是受不了他冷漠的性格,被他冷暴力抑郁致死的。   这个人以前因为这个原因,因为自己所谓的母亲,对他一直有些敌意。   这些无所谓,反正自己也不在乎。   关键是他预估错了,这个人并没有随着另一个任何的休眠而恢复以往的性格。   想到这,商辰开口忍不住带了几分讥讽:“你倒是就这么谈起恋爱来了,真以为自己是人了吗?”   商珉弦手上一顿,嘴唇紧抿地看着商辰。   商辰:“我拿我的亲生儿子换了你,不是让你当一个痴情种子的。你不仅算不上是一个人,甚至连灵魂都算不上。”   “你只是......”   商珉弦打断他,声音镇定:“灵魂的重量不是躯体来决定的。”   他目光沉稳:“我现在有记忆,有感情,我有爱人,我是一个真正的人。”   商辰怔愣地看着他,没想到他对这件事毫不纠结。   他沉默了片刻,想到自己今天来的目的,开口道:“你和庄清河在一起的事我不管,但是你现在既然占用了我儿子的身体,那你就要替他尽应有的义务。”   商珉弦往后靠了靠,有些倨傲地蹙眉睥着他,看他能说出什么来。   商辰:“你得替他传宗接代。”   商珉弦闻言忍不住讥讽地扯了扯嘴角,眼神冰冷:“我这辈子不会结婚生子,等这副躯体老死之后,我会把所有的家产都捐出去。”   “传宗接代......”商珉弦似乎觉得这四个字本身就荒唐,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商辰,说:“一代又一代,我要让它结束在我这一代。”   说完,他看也不看商辰一眼,摁下桌上的内线电话。   接通后,商珉弦对陈秘书说:“让保安上来,把我办公室这个人带走。并且......”   他抬头看向商辰,一字一句对电话里说道:“我已经把他从董事会除名,以后不准他踏进公司一步。”   “商珉弦!”商辰再也镇定不了,忍不住暴喝。   商珉弦挂掉电话,用一种无情到甚至有些天真的眼神看着他,说出的话却很吓人:“如果你再敢来找我,我会以家属的身份把你送进精神病院。”   “就算你不是精神病,我也有办法让你变成精神病。”   商辰眸光颤了颤,时隔多年,一记回旋镖狠狠插进了他的心脏。   “你应该清楚,家属这个身份有多便利。”商珉弦眼睛一眯,杀机汹涌:“你当年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   商珉弦从公司出来后先回了趟住处,然后才去接庄清河。   他提前给庄清河打了电话,到了地方的时候,庄清河已经在楼下路边等他了。   空气那么寒冷,呼吸都凝滞了,而庄清河就成了天地间唯一的生动。   商珉弦从车上下来,向庄清河走去。   稀疏的树荫匝地,昏黄的阳光在商珉弦的脸上洒落着几点金辉,原本冰冷的眉眼在看到庄清河的一瞬间就融化了。   走到庄清河面前,商珉弦递给他一束花。   庄清河低头看一眼就愣了,那说是一束花,其实是一朵。   只有一朵花的小花束看起来很精致,只有巴掌大,里面是一朵很丰硕的白色月季花,用浅黄色的小报纸包着。   小而完整,看起来很可爱。   庄清河挑了挑眉,接了过来:“谢谢。”   他真心觉得这束花好,关键是很小。这比一大捧的花束好,走在街上不用被人侧目打量。   庄清河把小花束拿在手里,看了又看,越看越觉得可爱。   “喜欢吗?”商珉弦又补充:“花是我在院子里摘的,我自己包的。”   庄清河低头轻笑,点点头:“喜欢,很可爱。”   “你更可爱。”商珉弦又打了个直球。   在他眼里,庄清河才是一举一动都可爱。   庄清河抬头看着他笑,没说话。   商珉弦还有要补充的,他指着花束的报纸:“这上面是一首情诗,我手抄的。”   “嗯?”庄清河这才注意到,这个泛黄的纸张不是故意做旧用来包花的那种报纸,而是商珉弦拿纸笺自己写的。   也难怪庄清河没发现,商珉弦写的英文字体很好看,优雅又流畅,不像手写的。   “写的什么?”庄清河凑到眼前看,因为折叠着,上面的字根本看不全。   商珉弦看着他,用清冷的声音朗诵着深情的诗句。   “Without you?I'd be a soul without a purpose.   Without you?I'd be an emotion without a heart.   I'm a face without expression,A heart with no beat.   Without you by my side,I'm just a flame without the heat.”   “没有你,我只是一个没有目标的灵魂。   没有你,我只是一种没有根基的情绪。   一张没有表情的脸,一颗不会跳动的心。   没有你在身边,我只是一团冰冷的火焰。”   夕阳透过树隙,投下密密匝匝的光斑,   庄清河抬头给了商珉弦一个吻。   司机送两人到商珉弦定的餐厅吃饭,餐厅环境浪漫又优雅,氛围感和仪式感都有了。   商珉弦拿出了他给庄清河准备的生日礼物,又是钻石。   华丽的吊灯投射出柔和的光线,空气中是迷人的香氛气味。   侍者过来上菜,这道菜用罩子扣着,看不见里面是什么。侍者侧身半背对着庄清河,戴着黑框眼镜,还留着小胡子。   他把菜放到桌上就离开了,庄清河没怎么看到他的脸,但是看他的背影觉得眼熟,心里升起一丝怪异感,朝离开的侍者看了好几眼。   对面商珉弦已经掀开了罩子,发出一声疑惑的声音。庄清河收回视线,看向桌上的盘子,里面没有食物。   精致考究的雪白餐盘中间,只有一块手表。   庄清河猛地转头看向侍者离开的方向,餐厅人来人往,侍者如游鱼般穿梭。   可那个身影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已经看不见了。   “你在找什么?”商珉弦疑惑地看向庄清河。   “没什么。”庄清河看向商珉弦的时候,脸上已经换上了轻松随意的笑。   商珉弦看着盘子里的手表,问:“这是?”   庄清河面色如常,不动声色地问:“我给你准备的礼物,喜欢吗?”   “你生日为什么送我礼物?”商珉弦没发现异常,还是不解。   “谁说生日只能收礼物不能送礼物?”庄清河看向盘子里的那块表,嘴上说:“就是这个表不太好,跟我看到的图片差别挺大的,我回头再送你另一款。”   庄清河说着,想把表拿起来,准备回头随便扔了。   “没关系。”商珉弦快了他一步,很高兴地拿起那块手表,当场就戴上了,说:“只要是你送的,我都喜欢。”   “......”庄清河也不能说什么了。   接下来的时间里,庄清河都觉得烦得很。不仅仅因为许僭越无孔不入的存在感,还因为那块晦气的手表阴错阳差戴在了商珉弦的手腕上。   整顿饭,庄清河都在听商珉弦在那夸那块表如何如何好。   他还只能跟着附和。   吃完饭,他们回了3608。   庄清河开着车进地下停车场,在某个拐角转弯的时候,车灯照向角落的阴暗处,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庄清河瞟了一眼,然后不动声色收回了视线。   把车停好后,两人往电梯走去。电梯快要下来的时候,庄清河突然说:“我手机好像落车上了,我去拿一下,你先上去。”   “我跟你一起过去。”   “不用。”庄清河拒绝了,然后说:“你先上去把房间暖气开开,我觉得这几天屋里有点冷了。”   商珉弦知道他怕冷,这时电梯门也开了,他点点头就先上去了。   庄清河转身回到自己的车旁,没有进去拿手机,而是倚着车头点了支烟。   烟雾缭绕,地下停车场很寂静,寂静得仿佛每一秒都充满了深意。   “小昆,生日快乐。”   他后方的角落阴影出似乎传来了一点很轻的声响,太轻了,让人恍惚觉得听错了。   庄清河搔了搔头发,又说:“今年没给你准备生日礼物,送你句祝福吧。”   “小昆,我希望你能结婚生子,长命百岁。”   ---   庄清河的生日过后一个礼拜,就是凌霄母亲的生日。   商珉弦本来想跟他一起去的,但是庄清河知道他不喜欢这种场合,就哄着他去加班了。   商珉弦跟他说好,忙完之后去接他。   到了凌霄家中,现场已经很热闹了,庄清河跟凌霄寒暄了几句,又跟凌母说了会儿话,就自己活动了。   他到了客厅旁边的一个小厅,站在窗边吹风。   还没清净一会儿,旁边的门突然被人推开,来人用力太猛,直接把他拍到了墙上。   “卧槽……”庄清河整个人壁虎似的贴在墙上,嘴里低声痛叫出声,哪个不长眼的?   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韩天一那个傻子在那喊他名字。   “庄清河。”   可能是没看到人,他就嘀咕:“刚那人不是说看到他过来这边了吗?”   庄清河从门缝里探出头,问:“找我干什么?”   韩天一回头,蹙眉:“你躲门后面干什么?吓我?幼稚不幼稚?”   庄清河叹了口气,过了这么久,他还是没能习惯韩天一的傻逼。   韩天一找他能有什么正经事,庄清河懒得搭理他,为了避开他的纠缠,一个人逛到了屋后。   后面也有林子,春夏时节景好,现在深秋时分看起来就有些萧瑟了。   风乍起,凉意袭来,地面上的落叶沙沙作响。   庄清河吹着风,往后走去,然后看到一个穿着奇怪的老人,坐在树下的石桌前喝茶,这大冷的天。   庄清河看他有点世外高人的样子,怕自己叨扰到他,就准备默不作声地离开。   “过来。”   庄清河刚一转身,身后老人就出声喊住了他。他回头往四周看了看,确认只有自己,就问:“有事吗?”   “过来。”   庄清河只好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又问:“有事吗?”   老人把面前的木匣子朝他推了推,说:“娃娃,我给你算一卦呀。”   “我不信这个。”   “我不收钱。”   “......我真不信这个。”   “我真不收钱。”   “......”   庄清河一向挺随和,哪怕这人这事都怪里怪气的,但是他还是应着老人的要求起了卦。   卦象出来后,老人说:“地火明夷。”   “好的吗?”   “不好,中下卦。”   “地火明夷是什么意思?”   “地在上,光在下。明在地下,明为暗所伤,就是黑暗得势。 ”   “这又是什么意思?”   “娃娃,你要倒大霉了。”   一阵秋风吹过,卷起地上的落叶。   韩天一找到庄清河的时候,他正蹲在屋后的栏杆旁抽烟。   秋风萧瑟,庄清河的头发被风吹得有点乱,鼻尖微红,看起来难得有些脆弱感。   庄清河知道韩天一过来了,但是没理会,咬着烟不知道在想什么。   韩天一瞅了他一会儿,说:“你抽烟的样子还挺好看。”   庄清河这才无语地撇了他一眼:“那是我长得好,我就是抽鞭炮都好看。”   “……”   韩天一看他似乎心情不好,这分开也没多大会儿,整个人跟刚才的状态完全不一样,于是就问:“你怎么了?”   庄清河把自己刚才遇到那个老人的事给说了。   韩天一刚听了两句就知道他说的是谁:“嗐!那是凌霄的爷爷,有点神神叨叨的,喜欢给人算卦。”   “算得准吗?”庄清河想起刚才他给自己算的,忍不住问。   “......准的吧。”韩天一眯起眼睛:“我小时候他给我算过,说我到了十二岁命里有一劫。”   “嗯?那你十二岁遇劫了吗?”庄清河转头看向韩天一。   韩天一也看着他,没说话。   沉默片刻,庄清河突然反应过来,忍不住乐了,笑问:“就是我把你拖进泳池那次?”   韩天一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韩天一突然问:“你真的跟商珉弦好了?”   “嗯。”庄清河咬着烟,歪头看着韩天一。提到商珉弦,他眼睛都微眯起来了,含笑道:“我们好了。”   韩天一撇了撇嘴,没说话。   地上的落叶被吹得沙沙作响,秋风在两人周身环绕,余情未了地追着秋的尾巴。   韩天一突然喊他:“庄清河。”   “嗯?”庄清河在夜风中转头看他。   “对不起。”韩天一看着前方萧瑟的秋夜,沉闷的语气听起来很诚恳:“小时侯总欺负你,做了很多不好的事。”   庄清河看了他一会儿,然后笑了。   他说:“没关系,我最擅长宽恕别人。”   . 第101章 两虎共斗,其势不俱生   庄清河接到商珉弦的电话后,跟凌霄打了个招呼,然后从热闹的氛围中脱身走到大门口。   商珉弦就站在路灯下等他,头顶路灯照下来的昏黄光芒像是给他敷了一层厚厚的金粉。   随着庄清河的走近,烟粉灵怪皆散去,里面又是一个干干净净的商珉弦。   庄清河刚从温暖的室内来到外面,脸颊有些微红发烫。他快步到商珉弦面前,先抱了一下,然后问:“你等多久了?”   “几分钟。”商珉弦捏了捏他的手,蹙眉问:“手怎么这么凉?”   说完就把庄清河的手捂在自己手里,帮他暖。   庄清河仰头看着他,商珉弦长长的睫毛如春日的蝶翼般美好,眼睛里面也不再冷若冰霜。他看向自己的时候,那目光就像小熊的陶罐里蜂蜜一样甜蜜。   庄清河本该在这样的目光中感到幸福,可脑海中那个声音始终驱散不去。   娃娃,你要倒大霉了......   庄清河的心因某种预言性的东西而不安着,被对未来的忧虑折磨。   它还没发生,可庄清河已经预先体会到它,然后恐惧着它。   “走吧。”商珉弦牵了牵他的手。   庄清河回神,看着他,说:“我们散步回去吧。”   心里生出潺潺不断的不安,仿佛走路能让时间慢一点,能够迟点抵达那个不详的未来。   “好。”商珉弦当然不会拒绝他。   种满银杏树的道路沉默着,他们的影子在地面上闪烁,被路灯照出薄雾般的金黄。秋风招摇地环绕着,冷意弥漫,昭示着不详。   庄清河被商珉弦牵着手,觉得自己像是走进了一片大雾中。   娃娃,你要倒大霉了......   清河,拒绝槲寄生下的吻,会招来厄运......   庄清河抬起头看着两人头顶的路灯,飞蛾围着灯环绕,时不时撞上去,发出噗噗的轻响。   追逐光,却总被光驱逐。   圣经也会骗人吗?   商珉弦牵着庄清河的手慢慢走,突然想起商辰让他传宗接代的话。   他并不在意血脉的传承,也没有期待,但他此时还是觉得,庄清河要是会生就好了。   生一个像他的小宝宝。   软软的,小小的,像软糖一样。   庄清河这么可爱,多一个像他的人,是这个世界的福气。   “庄清河。”   “嗯?”   “给我生个孩子吧。”商珉弦开口说了句痴话。   庄清河并没有笑话他,认真听了进去,然后有些为难地说:“可是我不会生怎么办?”   商珉弦笑着亲了亲他的眼皮。   庄清河闭上眼睛,被商珉弦亲吻着,被他身上的木质沉香包裹着。   耳边仿佛有恶魔在低语。   娃娃,你要倒大霉了......   清河,拒绝槲寄生下的吻,会招来厄运......   庄清河不是一个信命的人,也不是杞人忧天的人,可此刻确确实实有不安在他心里升起。   像无数条细小的毒蛇,在他的血管里恶毒地扭动。   商珉弦,怎么办?   我命不好啊。   同一时间,南州的另一个角落。   林听头上戴着一顶黑色的鸭舌帽,圆润的眼睛和稚嫩的脸庞有一半都隐匿在黑暗中,只露出了奶白色的下巴。   他双手插兜,背着双肩包,轻快地走在路上。嘴里嚼着泡泡糖,时不时吹出一个有他脸一半大的大泡泡,脚下还调皮地踢着一个易拉罐。   哗啦啦——哗啦啦——   一下又一下。   深夜的街道寂静无人,只有这清脆到有些刺耳的声音。   走到一辆车旁边的时候,林听一脚把陪了他三条街的易拉罐踢进旁边的垃圾桶里,然后蹲下来系鞋带,俯身的时候他随意地瞟了一眼车的后视镜。   邓昆闪身躲到转角后面,在暗处蹙眉屏息,他不太确认自己有没有被林听发现。   那边林听已经把散开的鞋带系好了,起身继续不紧不慢地往前走。   邓昆则更加小心地在后面跟着,又跟了几个路口他才稍稍放下心来。   以邓昆对林听的了解,以及他们在圳海时的惯例。林听如果发现自己被跟踪,首先会做出一些明显的暗示行为,例如走路忽快忽慢,以此提醒对方自己已经发现自己被跟踪了。   跟踪者总会有一个目的,大部分情况下是为了获取信息。很多跟踪者到了这一步就会放弃,因为暴露之后,跟踪行为继续下去也没有意义了。   如果跟踪者没有放弃,那就要想办法甩掉跟踪自己的人。   到了那一步,就是双方反应能力的博弈。   想要甩掉跟踪者,可用的办法有很多,比如迂回兜圈,换乘交通工具,或者把跟踪者引到人流密集的地方,借助商场等有很多出入口的场合甩掉跟踪。   这对他们这种人来说太容易做到了。   在圳海的那么多年,长期生活在危险处境中,跟踪和反跟踪几乎成了必修课。   邓昆眸光暗了暗,这些都是庄清河当初教他的。   话说回来,林听没有做出以上任何行为,因此邓昆判断他没发现自己。   林听一路不紧不慢,步伐轻快,吹着泡泡糖来到南州某公务员小区的一处围墙下。   邓昆在距离他几十米的一个拐角隐匿着,他知道这里,是南州市公安局局长宋明山的住处。   邓昆有自己的消息网,他还知道宋明山在这个小区住了很多年,升了职以后也没有搬。   林听后退几步,然后猛地向前冲,脚蹬在墙上轻松一跃,直接攀到了墙沿上。   林听翻进去后,穿过小区的绿化,直接朝着其中一栋单元楼走去,一路上压低帽檐,避着监控闪身进入到其中一栋老楼。   没有电梯,他从步梯上了三楼后在其中一间门口停下,然后拿出一把钥匙,轻轻松松把门打开了。   其实越是像这种小区,防范越是松懈,毕竟没有贼会敢来住了这么多警察的小区盗窃。   宋明山的住处是典型的单身男人的住所,一个普普通通的两居室。   房间收拾得很整洁,也没法不整洁,因为屋子里缺少生活痕迹,甚至连电视机都没有,可见主人根本没有可以看电视节目的娱乐时间。   窗边是一个木质架子,挨着一套老旧的沙发。另一边是书柜,上面几乎都是一些专业性很强的书籍。   宋明山的家,整体来说有些寒酸,跟他的级别不太匹配。   林听轻车熟路地进了门,先是四下打量了一番。   推开两间房间的门看了看,然后进到书房,翻了翻屋里的东西,最后转向放在角落的保险柜。   他盘腿坐到保险柜前,拿过肩上的背包,从里面掏出工具。   随着嗡嗡的声音,保险柜门被钻开了一个硬币大小的洞。林听将一个带灯的探头伸进去,保险箱锁的内部零件画面便显示在了他所连接的显示屏上。   接着,林听又探进去一根细棍,根据显示屏上的画面找到机关,没几下就把保险柜捅开了。   他嚼着泡泡糖,刚要把保险柜门打开,就听见耳边一阵疾风闪来,接着他就被一脚踹了出去,直接滑行到墙角。   林听撞到墙后停了下来,整个人还保持着原来的坐姿,连脸上的神情都没有变化,面无表情地看着邓昆。   邓昆已经先他一步拉开了保险柜的柜门,看到里面的书,然后愣了一下。   就在他怔愣的这一秒,林听已经站起来,一记鞭腿呼啸而来。邓昆抬手挡下,还抽空从柜子里掏出了那本书,别在自己的后腰上,然后投入和林听的打斗中去。   两人都是近身格斗的高手,拳拳都不留余地,招招都带着杀气。   邓昆不是第一次和林听交手,他知道这个人有多难对付。   邓昆抬腿,向林听头部侧踢过去。林听反手拽住他的脚踝,又用手臂一夹,起身把邓昆朝墙上重重抡了过去。   砰!一声巨响,年久失修的墙面顿时荡出烟尘。   邓昆从地上爬起来,面无表情地吐了一口血。   不等他喘息,林听一脚飞踢过来,邓昆迅速地抬腿横踹,伴随着沉闷的撞击声,还有林听骨骼碎裂的咔嚓声响。   邓昆趁机又抽出一记高鞭腿,林听上半身大幅度地后仰,躲开的同时整个人也直挺挺地砸到地板上。   他刚躺倒就迅速翻身滚开,邓昆带着巨大力道的一脚跺空,重重砸向木地板,整个房间都为之一震。   林听似乎感觉不到痛,腿部的骨裂丝毫没有影响他出拳的效率,他再次抱 住邓昆甩过来的腿,肘击下砸,被邓昆避开了。   两人武力值相当,又都带有一种冷血的狠劲儿。   甚至连格斗逻辑都是相似的,不多时,他们同时提腿踹了对方一脚,两人像相撞后又弹开一般,乍然分散到客厅的两个角落。   此时打斗已经到了白热化程度,却反而都停了下来,他们都在伺机找寻对方弱点的同时,调节自己的呼吸和状态。   急促的喘息中,林听的视线突然转向窗边柜子上的一罐药酒,里面泡着几条蛇。   宋明山不是那种养尊处优的局长,他一直都在一线工作,受伤是常事,他屋子里有舒筋活络的蛇酒一点也不奇怪。   一般来说,用来泡酒的酒精度数是有要求的,果酒的度数可以低一点。但是泡蛇酒这种动物类的酒,需要50度以上的粮食酒。   林听歪头看着邓昆,想起那个人的话。   “不惜任何代价。”   “包括你的生命。”   林听很快做出选择,随手抄起身边的烟灰缸,朝那缸蛇酒砸了过去。   随着清脆的巨响,玻璃缸乍破,酒液四溅。那几条蛇从破裂的玻璃缸中滚出来,僵直地掉在地上。   邓昆不明所以地看向林听。   林听扯起嘴角,眼中带了些疯意,然后从兜里掏出打火机。   嘶拉一声,打火机跃出一个火苗,然后他在邓昆震惊的眼神中,把燃着的打火机扔向被酒液泼洒得湿淋淋的柜子。   50度以上的酒,可以被明火点燃。   当然,只是这样是不够的,不过好在柜子就紧挨着窗帘,在旁边是沙发,可燃物太多了。   打火机碰到酒,火势轰然而起,刹那间就将窗帘点燃了,火舌攀着窗帘往上爬,并向四周蔓延。   邓昆看疯子似的看了林听一眼,转身就准备离开。可是他刚一动,就被林听缠住。   林听像八爪鱼一样,从背后双臂和双腿死死扣住邓昆。邓昆挣脱不开,于是向后肘击,每一击都狠狠砸到林听的肋骨处。   一下,两下,三下......   不知不觉间,火势已经蔓延了整间屋子,甚至林听身上都已经烧起来了,可即使这样,再加上邓昆的痛击,都没能让他松手。   邓昆只好一提身然后仰后躺下,狠狠将林听砸到地上,接着趁势翻身一滚,从他的禁锢中脱身。   同一时间,他感觉后腰一松,被他插在腰间的书被林听趁机抽走了。   邓昆猛地转身,那一瞬间他甚至放弃了防守,只顾着把东西夺回来。   就这不到一秒钟的松懈,被林听逮到了可乘之机。   扑哧一声......   邓昆猝然睁大双眼,瞳孔无限放大,嘴里发出破碎的啊啊声。   林听头发都被烧着了,依旧神情淡漠,一双眼睛如同死水,看阿昆如看牲畜。   他手里的匕首已经刺进了邓昆的锁骨肩窝处。   两人的脸贴得极近,阿昆濒死的惊愕,和林听一脸的淡漠,形成鲜明的对比。   像两幅风格迥异却被拼接在一起的画作。   直到这时,邓昆还牢牢护着手里的那本书。   林听抽出匕首,血液喷溅,喷了他一脸。他又要去拽那本书,尝试了几次,邓昆都死死地护在怀里不松手。   眼看自己身上的火势越来越大,林听最终不得不放弃,起身破窗离开。   邓昆的气管被整个切开了,他张嘴发不出声响,只有颈窝处的伤口在往外冒血泡。   大火熊熊燃起,他怀里紧紧抱着那本暗红色小牛皮的书,希望这个秘密可以随着自己一起下地狱。   在一片火光中,邓昆用颤抖的手掏出衣服内口袋的那张照片。   那张被他撕碎又粘起来的照片,两个稚嫩的脸庞望着镜头,嘴唇紧抿,眉头微皱。在还没有准备好的时候,就被相机定格。   仿佛是他们两个的人生,还没准备好,就投身到斑驳陆离的人生道路上去了。   他耳边响起庄清河的声音。   “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巴西战舞吗?”   “巴西战舞是奴隶发明的。”   “当你无法撼动对手的时候,就要先学会伪装、隐藏,迷惑对方。”   清河,好好跳舞……   “奴隶们在闲暇时练习,主人以为奴隶在跳舞,其实奴隶在练习杀招,等着时机成熟的时候,一举反杀,摆脱主人的控制。”   “巴西战舞的本质,就是一种迷惑性战术。”   别叫人看出来。   整个房间变成一片火海,空气中都是滚烫的热浪,远处传来呜——呜——呜——的消防警报声。   火舌舔舐上邓昆的脸庞,一瞬间将他包裹,他怀里那本书如祭奠时烧起的纸钱一般卷了边。 第102章 当年的月光   庄清河是第二天早上接到的消息。   解剖室。   台上的尸体炭化严重,缩水之后变得很小。被烧过的尸体四肢关节会呈现屈曲状,就像拳击手防守时的姿势,法医将这种姿势称为“拳斗姿势”。   庄清河看着那具面目全非的焦黑尸体,半天没说话。   过了许久,他面无表情,且语气肯定:“这不是邓昆,他没这么矮。”   法医在一旁沉默片刻,说:“一般来说,严重炭化的尸体身长都会缩短。”   庄清河喉咙滑动了一下,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声音。   这时,宋明山接完电话进来了,他一夜没睡,眼睛里满是血丝,事情出在他的家里,光是这一点就足够轰动了。   他这一个晚上接到不少电话来问情况,但是他能说的不多。   宋明山眼神复杂地看着庄清河的背影,狭长的眼睛凌厉如刀锋。其实他是一个很俊的人,但是过于冷硬的气场总是让人忽略掉他的长相。   他让法医出去,然后喊了庄清河一声。   庄清河转头,用猩红的眼睛看着他,然后突然铁青着脸大步走去,直接掐住他的脖子怼到墙上。   以宋明山的身手完全可以避开,但他没那么做,任由庄清河出气似的。   庄清河目呲欲裂,语气狠戾:“宋明山,你是不是该给我一个解释?”   为什么好端端的,小昆会在你家被烧死?   “因为那本圣经。”   屋里本来就没有别的声音,可是宋明山这句话一出来,还是让人感受到更加强烈的沉默。   庄清河愣住了,接着就被踩了尾巴似的,重重给了宋明山一拳,然后尖声问:“你为什么还要留着它?”   对于这个问题,宋明山似乎无话可说。   宋明山在自己家装了监控,可以将昨晚发生的事看得清清楚楚。   他把视频调出来,找了个房间和庄清河坐在那,把那段视频反反复复看了无数次。   宋明山问:“这个人你认识吗?”   “他叫林听,许僭越的手下。”庄清河表情麻木,两手的指尖相抵压在眉心,干涩的眼睛睁得死大,一眨不眨地看着屏幕上邓昆和林听的打斗画面。   他整个人都处于一种看似镇定,实则极度紧绷的状态。说话的时候声音在发抖,牙关也在打寒颤似的哆嗦着。   不等宋明山发问,庄清河又说:“他用的肯定是假身份,而且现在一定已经离开南州了。”   宋明山看了他一眼,说:“这个交给我们来处理,会找到他的。”   庄清河依旧死死睁着眼睛,看着屏幕:“你们抓不到的。”   宋明山蹙眉。   庄清河眼睛睁得都快裂开了,说:“他的指纹被磨掉了,牙齿也被锉平了。”   每个人的上下牙齿排列不同,牙齿也是人体中最坚硬的部分,可保存时间比骨头长,而且能保留原本牙齿上的各种痕迹。   牙模以及齿印,和指纹一样具有唯一性。   而林听这个人,除了一身血不能换,其他的凡是关于这种有唯一性的识别身份的特征,都被抹消掉了。   谨慎到这种程度,林听根本不可能被那么轻易捉到,甚至留下影像也是故意的,可能是出于挑衅。   他回到瓯岛,就更不可能抓到他了。那里是特区,又是许僭越的地盘。   宋明山看着庄清河明显不正常的状态,心里有种说不上的闷,他转头看着监控录像,说:“还有面部识别。”   庄清河面无表情:“他可以把脸毁掉。”   “......”宋明山看向庄清河,看出他不是在说笑。   庄清河的情绪绷到了一定状态,他先是捂住脸深吸几口气。然后让宋明山倒回录像,在播放到某一帧喊停,画面停止。   他指着屏幕上画面的某处,说:“你看这里,他没有左手大拇指。”   宋明山看过去,画面上林听的左手确实是没有大拇指的。   庄清河语气平淡:“那是好多年前,林听帮许僭越暗杀一个人的时候,不小心留下了大拇指的指纹,于是他就把自己的大拇指剁了下来。”   宋明山闻言一震,转头看着庄清河,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让他震惊的不仅仅是林听的做法,还有庄清河讲述这种事时轻描淡写的语气。   宋明山当年全程参与了圳海行动,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圳海那个地方有多黑暗。   但是他一直是站在阳光下,以凝视的姿态看着那个深渊。   而在深渊生活了很多年的庄清河有着和他截然不同的视角,他们看到的深渊是不一样的。   屋子里沉默了很久,庄清河越来越焦躁。他不想失态,可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反应。   极力的克制带来了反弹效果,庄清河一直在发抖。   宋明山看了他一会儿,起身亲自倒了杯水给他。他接过去的时候手也在抖,热水泼洒出来,把手都烫红了。   宋明山抽了几张纸巾给他擦手,说:“你先冷静。”   “我怎么冷静?”庄清河咬着牙,压抑的情绪瞬间崩溃,他双目猩红地看着宋明山,尖声低叫道:“小昆为什么会死我们心里一清二楚!”   宋明山嘴唇紧抿,猛吸了一口气。   两人情绪都异常激动起来,似乎是要爆发出一场风暴。   然而并没有。   他们都兀自沉默了下去。   最后,庄清河精神恍惚地离开了。   他始终接受不了邓昆已经死了的现实,他怎么都没有办法把那具焦黑矮小的尸体和他的小昆划上等号。哪怕监控视频明明白白地告诉他,邓昆确确实实被火海吞噬了。   可是他还觉得,小昆就在某个角落看着自己。   接下来的几天,庄清河越来越恍惚,还有些神经质。他甚至开始格外留心阴暗的拐角处,仿佛那里还有一道视线在注视着自己。   我的朋友躲着我。   我的朋友仍然活着。   其实当初和邓昆分道扬镳之后,庄清河时不时都能感受到暗处的视线。   邓昆一直默默跟着他,这也是为什么邓昆能第一时间发现林听,并且尾随着他去了宋明山那里。   但邓昆从来不出来跟他说话。   庄清河知道那是为什么。   庄清河开始失眠,不停地到处走动,黑夜中他无数次看着某些角落处出神。   也许是灌木后面,也许是某个拐角,也许是树下的暗荫。   他低声对着那些地方说:“我没怪你了,我从来都没怪过你。”   你别躲着了,你出来吧。   然而角落里始终寂静无声,只有夜风无休止地吹。   有时候庄清河会突然忍不住起身,快步朝角落走去,像要逮住一个影子一样。   当然什么都没有。   这种状态持续了好几天,庄清河因无法入眠而憔悴起来。商珉弦想尽办法都没能让他振作,除了默默陪伴,他做不了任何事情。   这天午后,庄清河突然接到一个陌生电话。   电话那端不知道说了什么,庄清河回应了几句,然后就让商珉弦的司机帮他去一个地方接人。   一个小时后,曼茜被司机领了进来。   她看起来还是很漂亮,只是眼睛有些红肿。庄清河让她坐下她就坐下来,一言不发。   秋日的阳光像寡欲的修行者,冷视着他们。   庄清河脑子里空茫茫的,许久没说话,只是看着地面上的光斑。   曼茜似乎在观察他,也没开口。   过了许久,庄清河才反应过来面前还坐着一个人似的,头也不抬地问:“你找我什么事?”   “我怀孕了。”   庄清河还是低着头:“.............哦。”   曼茜犹疑地看了他两眼,又说:“是邓昆的。”   庄清河猛地抬头直视着她,过了一会儿,他说:“如果骗我,你知道会有什么下场吗?”   曼茜眼眶通红:“我没骗你。”   庄清河的视线落到她的腹部看了一眼,只有很微微的隆起。   曼茜神情悲痛,眼里的泪要落不落的。   庄清河这才仔仔细细地开始打量她,头发是打理过的,妆容精致,衣服应该也是精心搭配的,脚上踩了一双细跟高跟鞋。   曼茜被他的打量弄得有些不自在,解释似的:“是意外怀上的,邓昆还不知道。我也是......这几天才发现,还没来得及告诉他。”   曼茜越说越心虚。   “几个月了?”   曼茜顿了顿,回答:“快四个月了。”   她的心虚更明显了,显然是自己也知道“四个月”和“这几天才发现”两种说法中间的漏洞有多大。   然而庄清河看起来并不在意这点,也没问她是用什么手段怀上了邓昆的孩子。他只是垂眸不语,不知道在想什么。   曼茜拿不准他的想法,说:“真的是邓昆的孩子,我可以做穿刺DNA亲子鉴定。”   庄清河听到“穿刺”两个字的时候,惨白的脸明显抖了一下,然后缓缓开口:“不用。”   曼茜不明白他这个不用是什么意思,是不用做亲子鉴定?还是不用生下来?   眼前的男人心思如深海般深不可测,她到现在都不能确定,到底能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而庄清河却已经通过曼茜的态度和她的几句话,明白了她的诉求。他语气平静:“生下来,我来养,给你一笔钱。”   “我......”曼茜张了张嘴,然后发现没什么可说的了。庄清河短短一句话,就给这件让她来之前忐忑了好久的事画了个圆满的句号。   是的,她的诉求就是这个。   庄清河又说:“你这几天收拾一下东西,到我给你安排的地方住下来。这段时间我会找人照顾你,有什么需要就直接说。”   他安排的很周全,曼茜发现自己确实没什么可说的了,点点头:“好......那我先走了。”   “嗯。”   曼茜拎起包起身,刚走两步,庄清河从后面叫住她。   “还有什么事?”曼茜紧张地站住,回头看向庄清河。   庄清河的视线落到她的脚上,说:“怀孕了,就别穿这么细的高跟鞋了。”   “呃......我知道了。”曼茜点点头,看着这个憔悴成这样还这么细心的男人,在心里叹了口气。她迟疑了一下,突然走回来坐下,从包里掏出一份报告,问:“这是我在医院照的B超,你,你想看看吗?”   庄清河抬起头,眼睛里是有期待的。   于是曼茜把手里的报告递给他。   庄清河接过B超图,然后低着头默不作声地看。   曼茜以为他会哭,会感慨几句,或者会问些什么。   然而他没有。   许久后,庄清河甚至笑了声,他说:“哈哈,看起来好像一个小熊软糖啊。”   话音刚落,一滴眼泪就猝然滴在B超图上。   又过了两天,庄清河办完相关手续,领回了邓昆的尸体,把他葬在了静山墓园。   商珉弦陪他一起办的这些,他知道庄清河这种时候会更希望独处,就没有打扰他,一直在墓园外的车里等着。   天边的夕阳像一个红肿未愈合的伤口,折磨着黄昏。   夕阳渐渐隐去,庄清河仍是一动不动,他在墓前一直坐到深夜,还是没有打算离开。   今天的月光特别好,洒了他一身,抖抖衣服仿佛能抖落一地银屑。   抬头看去是一大幅的皎白,白天白地,让人像入梦般恍惚了起来。   庄清河想起了多年前的月光。   那是七八年前的某个中秋节。   圳海的街道错综复杂,远处的路灯连绵不断,昏黄地照亮了一条条街道。这天晚上,庄清河和邓昆一起在屋顶过中秋节。   邓昆躺在摇椅上看着熠熠的星空,庄清河则在一旁摆弄他的无线电设备。   庄清河有一个很小众的爱好,就是无线电。这个人群的占比数量非常非常低,在这个有十几亿人口的国家,合法登记的无线电爱好者仅仅只有几万人。   庄清河嘀嘀咕咕个不停,邓昆起身走过去蹲在一旁,忍不住问:“你在干什么?”   “我跟宇航员聊天呢。”   “啊?”邓昆瞪大眼睛,一脸不信:“你开玩笑的吧?”   他怎么看都不觉得庄清河手里那些看起来一点都不高科技的设备,能和宇航员通上信。   庄清河嘿嘿一笑。   他不是开玩笑,无线电爱好者真的可以通过卫星进行远程联络,和空间站的宇航员对话。   ARISS(国际空间站业余无线电通讯计划)的官方网站有时候会专门公开一些对接频率,给世界范围的业余无线电爱好者提供机会,利用无线电和国际空间站的宇航员直接交流。   这操作起来不难,就是很依赖运气。在合适的环境设置好频率和天线,就可以呼叫。   但是要足够幸运,才有可能收到空间站宇航员的回应。   庄清河运气不好,他呼叫过很多次,从没有得到过回应。   邓昆听到之后,切了一声又躺回去,说:“这个概率听起来比中彩票还低。”   夜色越来越深。   后半夜的时候,月亮冲出云层,直往浩大深蓝色夜空奔去,一瞬间,月光亮得不像话。   “回了回了!”   庄清河突然大叫起来:“小昆,宇航员回我啦。”   “真的假的?”邓昆从摇椅上跳下来,问:“回你什么了?”   “我祝她中秋节快乐,我还说我正和最好的朋友在一起过节。”   庄清河摆弄着设备,然后里面响起一个沉稳的女声,声音有些失真,还伴随着滋滋啦啦的噪音,但还算清晰。   “这是来自国际空间站的祝福,我也祝你和你的朋友节日快乐,友谊长存。”   庄清河那时也才十来岁的年龄,这样的特殊经历让他兴奋不已,抱着邓昆大叫。   “太酷啦。”他又高兴又激动,对邓昆说:“小昆,宇航员祝我们友谊长存。”   邓昆被他感染,也陪着他大笑起来。   那天晚上庄清河感觉自己牛逼坏了,拉着邓昆在屋顶喝了很多很多酒,一直喝到满天的星空和月亮都隐去。   时间一晃来到今天,当年的星星们老了很多岁,月光也比当年更加寒凉。   深夜的墓园寂静无声,庄清河长久地捂着脸,坐成一座雕塑。   .   --------------------   我的朋友躲着我。   我的朋友仍然活着。   ---扎加耶夫斯基《悼念一个失去的朋友》 第103章 血指纹   庄清河消沉了很多天,期间宋明山来找过他,两人见面就是争吵。   庄清河将邓昆之死的主因归咎于宋明山,他问了无数次宋明山为什么要保留那本圣经,宋明山总是答不上来。   秋意最浓的时候,关于庄氏的收购工作也进入尾声。   签合同这天,庄清河又和庄杉碰面了。   庄杉看起来苍老了不少,白头发都变多了,看来公司易主这事儿对他的打击挺大。   也是,毕竟经营了大半生的事业。   他看着庄清河,还没放下当父亲的款儿,依然用的是以前的语调。   “庄清河。”   庄清河回头看着他,等他说话。   “你把海洋藏起来就万事大吉了吗?”庄杉蹙眉看着他,说:“你还有个种,算一算,还有不到半年就该出生了。”   庄清河阴恻恻地看着庄杉,看得他后背发凉。   过了许久,庄清河说话了,他语气很燥:“庄杉,这些年跟你说话可真累。总说些蠢话,有时候真他妈让我不知道怎么接。”   “……”   “你都不在乎自己的种,指望我在乎?”   “......”   “你脑子到底是什么构造?”庄清河离近了一点,睥着他,问:“就你这智商是怎么生出我的?”   “……”   庄杉怒视着他,嘴唇紧抿。   他想过庄清河对他的各种态度,唯独没想过会是这种鄙夷到彻底的。   庄清河看起来似乎懒得跟他多说,转身就准备走了,商珉弦在远处等着他。   刚走出两步,庄杉在后面又说话了。   “庄清河,你就不怕我说出那件事吗?”   庄清河背影顿了顿,微微侧头看了庄杉一眼,皱眉吐出两个字:“傻逼。”   “……”   庄清河朝商珉弦走过去,脸色阴沉又倦怠,看到商珉弦的时候还是稍微和缓了些,说:“回去吧。”   “嗯。”商珉弦牵住他的手。   回去的路上,庄清河坐在车里,看着窗外一言不发,不知道在想什么。   商珉弦握住他的手捏了捏,庄清河这才回头冲他扯出一个有安抚意味的笑。   商珉弦在心里叹了口气,每每看到庄清河,他都觉得自己在看一根紧绷的弦。   这根弦快要断了。   不仅如此,庄清河变得前所未有的乖张和戾气十足,连商珉弦有时候都忍不住看着他皱眉。   那不仅仅是因邓昆的离世生出的悲伤,更像是消极应世,放弃对抗前的堕落苗头。   宋明山这天又打电话给庄清河,约他吃饭。庄清河想了想,还是出门赴约了。   餐厅是宋明山选的,人均消费好几百,好在人少,够安静。   庄清河进去的时候,宋明山已经在了。在距离他十米远的地方,庄清河停下脚步,站在原地打量他。   庄清河叹了口气,他觉得宋明山这种人,要是去当卧底,肯定是死得最早的那一批。   宋明山今天穿的便衣,虽然制服脱下来了,那一身正气却跟焊死在他身上一样。眼神明亮如鹰,背依旧挺直。   他们这类人,对于视线的敏感高于常人。宋明山很快就察觉到来自侧后方的视线,转头朝他看了过来。   有那么一个瞬间,庄清河像是被鹰擒住了咽喉。   他走到宋明山面前坐下,开门见山地问:“宋局长找我什么事?”   宋明山已经点好了菜,两人边吃边聊。宋明山:“我家里失火之后,国安部的人找我谈过。”   庄清河抬头看他,等他继续说下去。   宋明山:“关于瓯岛的事。”   瓯岛局势动荡,内部矛盾尖锐,这几年来,爆发内战的风险逐渐增加。这也是许僭越当初离开圳海后,选择去瓯岛的重要原因。   他要做的,就是引起内战。   军火商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最喜欢战争的人。   庄清河曾说,供需关系中,先有需求,才有供给。   而许僭越直接无视规则,他从来就不是一个守规矩的人。没有需求,他就创造需求。   一旦真的让他引发内战,那就是数不清的人命。   人们经常说,谁有钱谁说了算,可真正的现实是“谁有枪谁说了算”。军火工业发展到一定程度,是可以反过来控制政治和经济的。   许僭越的野心无限大,他要的已经不仅仅是不受政治掣肘,他要反过来控制政治局势,瓯岛是他的第一站。   庄清河歪歪地坐着,和宋明山的正襟危坐形成鲜明对比,他语气散漫地问:“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在圳海和许僭越打过几年交道,算是我目前能想到的最了解他的人,我想听听你对他的看法。”   庄清河嗤笑:“这还用我看吗?他就是个疯子啊,他做出这种事,我一点都不奇怪。”   宋明山看了他一会儿,问:“你就不想给邓昆报仇吗?”   “报仇?”这俩字好像戳到了庄清河的笑点,他笑了两声,说:“你说的真轻松啊,没家没业无儿无女的宋局长。”   “我还有个傻弟弟,小昆的孩子还有半年就出生了,还有......”庄清河说到这个人时顿住了,摊了摊手问宋明山:“我倒是想去跟许僭越拼命,可他们怎么办?”   宋明山:“报仇不一定是找他拼命,可以协助我们。”   庄清河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突然说:“我现在甚至觉得许僭越是对的。”   宋明山蹙眉看着他。   “你上次问我是哪一边的。”庄清河看着窗外,说:“如果真要选,我选择站许僭越那一边。”   “庄清河!”宋明山蹙眉:“我看你是头脑不清醒了,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头脑从没这么清醒过。”庄清河眼神平静淡然到近乎超脱,说:“说真的,现在要是许僭越来找我,我肯定跟他走。”   “宋明山,我已经承受不了任何失去了。”   许僭越的执着和疯狂超出他的想象,这次是邓昆,下一个会是谁?   宋明山看着庄清河,觉得这个人眼中已然垒起一座高墙,自己再说什么他都不可能听得进去。   消极......   他无数次在审讯过程中见过这种眼神,被审讯人消极到不配合也不抵抗的眼神。   被打败的眼神。   两人沉默了许久,宋明山叫来服务员买单,然后扫二维码付款,结果发现余额不足。   宋明山的家被烧光了,他在局里住了一段时间。过后局里给他重新分配了房子,甚至连基础家具都配好了。   可是还有大量私人用品需要他自己采买,他这个月的消费已经超支了。   而信用卡这种东西,宋局长是从来没用过的。   “等一下。”宋明山面不改色,故作镇定地又打开支付宝,看了眼余额没说话。   服务员在旁边举着二维码等着。   空气安静。   庄清河也忍不住抬头朝宋明山看了过去。   宋明山咳了咳,问:“我能不能微信和支付宝加起来付?”   服务员愣了一下,很快就说:“可以的。”   庄清河在旁边听见了,他嘴角抽了抽,受不了宋明山的穷酸似的,翻了个白眼从服务员手里把二维码拿过来,自己扫码买了单。   从餐厅出来,夕阳已经西沉。深秋的暮色中,空气干冷,让人有种恍惚感。   “庄清河,我跟你说的事你再好好想想。”   庄清河出门后就叼了根烟,最近他烟瘾大得很,吐了口烟,他神情不耐道:“宋明山,你也三十多的人了,别这么天真行不行?”   宋明山又站在夕阳底下看了他一会儿,然后转身离开了。   庄清河看着宋明山的背影,心情很微妙。这么多年,每每面对宋明山,他都觉得自己身上背负了一笔血淋淋的债。   这会儿却轻松了。   邓昆的死,倒像是帮他抵债的。   庄清河心里又是一疼。   庄氏被收购后不到一个礼拜,庄杉就遭到举报,并且罪名不少。举报是匿名的,提供的证据齐全,直接寄到了宋明山手上。   庄杉这些年也和政客来往,他做了这么多违法勾当,怎么可能不给自己找保护伞。   很快就有更上级的领导来找到宋明山,要求他停止调查。   宋明山明白他的意思,庄杉的这些事一旦翻出来,牵连甚广,影响也大。   领导都很在乎“影响”。   他自然是严词拒绝,惹得领导大发雷霆。   宋明山站起来直视他:“你们就是这样对待正义吗?仅仅只是让它的影子在嘴上闪烁一下?”   领导蹙眉,也不甘示弱地站起来和他对视:“宋明山,你三十五岁,是南州历任以来最年轻的局长,你还有大好的前程。”   这话看似体恤,实则威胁。   宋明山目光灼然明亮,对他嘴里所谓的“大好的前程”不屑一顾,接着他面无表情地转身,将面容僵硬的领导留在身后。   谁来都没用,所有针对庄杉展开的工作都在高效率地推动进行,宋明山亲自审讯。   审讯工作对他来说就像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庄杉所受指控众多,宋明山决定一项一项来,首先是一个涉案金额巨大的行贿案。   他们暂时只拿到了庄杉的通话记录,录音需要走法定程序后才能获得,宋明山不想耗费这个时间。他要在上面再次施压之前,把庄杉的事订死。   好在通话记录足够宋明山拿来分析推断了。   通话记录显示,前期都是庄杉打给受贿人,但是到了后期突然变成受贿人主动打给庄杉。   根据这个转变,宋明山完全可以合理推断出其中的缘由。   前期庄杉有求于人,自然更加殷切主动。而受贿人为了避嫌等原因,是不会主动频繁联系行贿人的。   除非,是收到了什么风声,觉得自己暴露了。   这种时候,受贿人会更加害怕,坐立不安,所以才会频繁和庄杉联系,商量的大概是串供的事。   宋明山根据这个猜测,诈了庄杉几个来回,告诉他受贿人已经交代了。   庄杉想起那个政客跟自己通电话时紧张得没出息的态度,再加上宋明山的说法,也相信对方已经交代了,他坚持了一会儿,还是承认了行贿的事实。   前期突破良好,对后续进展有很大影响。宋明山在这场心理战中占了上风,庄杉节节败退,在宋明山的压迫和确凿的证据面前,毫无抵抗之力,交代了全部的犯罪事实。   “接下来。”宋明山双手撑在桌子,俯视着庄杉:“我们来说说高飞。”   宋明山背后是一盏很亮的灯,为的是保证审讯室的光线足够充足明亮,能够看清被审讯人脸上的每一丝表情。   此刻那盏灯把宋明山照成一个巨大的影子,整个笼罩在庄杉身上。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就连庄杉也感到了极大的压迫感。   他知道这个年轻的局长这么多年都没有放弃对高飞这件事的追查,也知道这次的审讯最后肯定会落点到这件事上。   想到自己未来漫长的刑期,又想到前些天庄清河对自己那轻蔑的眼神。   他想知道这件事一旦说出来,庄清河的表情会变成什么样。   庄杉眼神几番转换,最后他看着宋明山,问:“如果我揭发别人的罪行,并且提供线索,算不算立功表现?”   宋明山审视地看了他几秒,回到椅子前坐下:“根据《刑法》第六十八条规定,如果揭发他人犯罪,经查证属实,或者提供重要线索,可以从轻处罚。”   庄杉深吸一口气:“我揭发庄清河杀害在职警察高飞,我有证据。”   庄杉提供的证据是一枚血指纹,DNA鉴定和指纹比对的结果很快就出来了。   是高飞的血,和庄清河的指纹。   .   --------------------   对不起大家,鹿鹿又要请假了。(T^T)   最近三次元有点事,跟公司也请了几天假。   请假时间可能三到五天左右吧,不会超过一周,我会尽快回来的。   大家可以关注一下作者专栏,更新会有提醒。   爱你们~ 第104章 他们仨   庄清河是在早饭时间被带走的。   庄杉被带走调查的事,庄清河第一时间就知道了,所以宋明山过来的时候,他看起来并不惊讶。   宋明山带了一队人,穿着制服亲自过来拿人,俨然把庄清河当成了重犯对待。   管家拦不住警察,宋明山进来的时候,庄清河正和商珉弦坐在餐桌前吃早饭。   商珉弦见状起身护在庄清河前面,和宋明山视线对峙。   不等宋明山开口,庄清河先说话了。   “宋局长,先坐一坐,我吃完早饭就跟你走。”   宋明山深深看了他两眼,到客厅沙发上坐下,并让其他人出去,牢牢守住这栋房子的每个门窗出口。   宋明山坐下的位置,正好可以看到庄清河。   餐桌上的花瓶里插着一束洁白的月季花,隔着花影,宋明山看到庄清河握着商珉弦的手,表情认真地跟他说着什么。   然后解下了手上的手链交给了商珉弦。   商珉弦背对着客厅,宋明山看不见他的表情。   审讯室刺眼的白光下,庄清河看起来阴郁而靡丽,善睐的双眼此时狠狠地瞪着宋明山,丰润的唇也苍白无色。   他被宋明山带回来之后,除了上厕所,就没有离开过审讯室,到现在已经四十多个小时候没有睡觉了。   宋明山陪他熬着,但是偶尔会和人轮班去补眠,庄清河是实打实的完全没有休息过。   高飞的事是宋明山的软肋,也是他的逆鳞。十一年来,他没有一天不想着这件事,没有一天不想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然而找不到尸体的情况下,就只能算失踪案,无法破案和定罪。   庄杉的揭发和那个血指纹,仍是无法揭开当年的真相,反而让宋明山眼前的迷雾更加浓重。   所以宋明山要做的第一步,就是从庄清河这里逼问出尸体的下落。   “庄清河,有人向我揭发,说你杀害了高飞。”宋明山隔着桌子站在庄清河的对面,手里拿着一个文件袋,说:“还提供了有力的证据。”   庄清河眼皮一跳,抬眼看着宋明山手里的文件袋,似乎在猜测里面到底是什么。   然而除了宋明山,没人知道那里面是什么。   宋明山鹰般的眼睛盯着庄清河,一字一句地问:“所以,高飞的尸体在哪里?”   其实宋明山这样的审讯存在很大问题,任何结论都需要有切实的佐证,以保证刑侦工作的合法性和有效性,然而宋明山跳过了这些,直接认定高飞已死。   庄清河并不清楚文件袋里有什么,他只是蹙眉看着宋明山,语气散漫:“谁说高飞死了,你问谁去。”   “庄清河!”宋明山猛地一拍桌子,声音如雷霆震怒,字字都往人脑膜上敲。   进了审讯室,宋明山有绝对压倒性的地位差,庄清河的所有行动都受他掌控。   如果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件事能让这个年轻有为,以冷硬严谨闻名的局长失态失控,那就是高飞这件事。   宋明山难以克制自己激愤的心情,甚至违背了自己一直以来的某些准则,对庄清河采取了疲劳审讯。   刚开始庄清河还能轻松地和宋明山周旋,避开他的语言陷阱。可是缺乏睡眠带来的思维僵滞一点点显现出来,他反应越来越慢,注意力也难以集中。   而宋明山还在不停地问他那个重复了无数遍的问题。   四十多个小时过去,还是毫无进展。   “你就是......”庄清河困得额头都快捣到桌面上了,他说话跟嘀咕似的:“你就是不相信我,这么多年......你一直都不相信我。”   “庄清河......”宋明山突然把声音放轻,说:“已经快要没什么人记得他了。”   庄清河没有说话,低垂着头看不清神情。   “你到底把他的尸体藏在哪里了?”   庄清河机械地重复:“我什么都不知道。”   宋明山简直到了蛮不讲理的程度:“证据都在这了,你还不承认。”   “别逼我对你上手段。”   庄清河闻言一怔,抬起头看着宋明山,嘴唇紧抿。   宋明山垂眸,睥睨般看着他:“那些阴招损招,我不是不知道。”   庄清河扯了扯嘴角:“你要对我动手?打算屈打成招?”   “对无辜的人来说才叫屈打成招,你无辜吗?”宋明山抬手,重重地拍了拍手边的文件袋,眼睛明亮如鹰,紧紧盯着庄清河的眼睛:“你敢说你不心虚吗?”   庄清河:“刑讯逼供是非法的。”   宋明山:“等审完你,不管是处分、降职还是开除,我都认了。”   庄清河:“你疯了?我看是你脑子不清醒了。”   宋明山突然说:“地板的事我也知道了。”   庄清河又是一怔。   宋明山看着他的眼睛,继续说:“当年庄杉换地板,是因为那个地方是第一案发现场。”   “血迹检验,他教过我们的。”   庄清河眸光闪了闪,然后垂下眼皮,又摆出一副消极不打算应对的态度。   “都到了这种时候了。”宋明山怒气冲冲地一拍桌子,眼中全是沸腾的红:“庄清河!你嘴里什么时候能有一句实话?”   连续四十多个小时没有睡觉的庄清河,已经没有办法保持头脑清醒,极容易产生极端的情绪波动。   他突然也怒了,双目猩红道:“我说实话你就信吗?说白了,还是因为你从来都不相信我。”   庄清河心里压着一团怒火,脱口而出道:“你就认定是我杀了他?”   庄清河这句话一出口,宋明山突然不说话了,他只是死死地盯着庄清河,仿佛终于找到了一个追求已久却又不愿相信的答案。   庄清河也愣了一下,然后抿唇不语。   陪审的陈明在一旁满脸的困惑,不解地看着突然安静下来却又变得怪异的两人。   宋明山的非常规手段,强硬的态度,试图引起争吵的行为,都是他的技巧,为的是扰乱庄清河的思维。   想让庄清河露出破绽太难了,这是宋明山和他打交道多年得出的结论。   而宋明山费尽心机,到现在也不过只是证实了一件事,就是高飞确实死了。   高飞确实死了,否则庄清河不会这么说话,他应该跟前面一样否认。而不是说“你就认定是我杀了他?”,而且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把逻辑重音放在了“我”上面。   庄清河否认的只是犯罪主体,却没有否认整个犯罪事实。   从一句话的逻辑重音中,是可以听出前提的。庄清河这句话的前提,就是他知道高飞死了,并且是被害的。   宋明山的眼睛瞬间变得猩红,连嘴唇都在颤抖,甚至有种要哭不哭的神情。他用含恨的眼神看着庄清河,轻声问:“所以,他真的死了?”   十一年了,一个人失踪十一年意味着什么?有着丰富办案经验的宋明山不可能不知道。   理智告诉他师傅几乎肯定已经不在了,可是情感还是让他保留一丝侥幸。   总想着,万一呢?   如今这最后一丝脆弱的侥幸也不存在了。   庄清河眼神闪了闪,肩膀塌了下去,头也低垂着不跟宋明山对视。   又来了。   宋明山看着他,每次都是这样。只要提到高飞,庄清河总是这副样子,仿佛隐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庄清河的心虚,是宋明山追寻真相的道路上的闪灵,它偶尔出现,然后又桀桀怪笑着消失。   宋明山知道它真实存在,却抓不住它。他不可能这么告诉检察官:高飞是庄清河杀的,因为他心虚了。   又胶着住了。   宋明山情绪激动,他用猩红的双眼看了庄清河一会儿,粗喘了口气,对旁边的年轻刑警说:“陈明,你先看着他,我出去一下。”   说完就拿着桌上的文件袋出去了。   宋明山捏着那个文件袋,脚步不停地出了审讯室,穿过长长的走廊,眼神空洞,失魂落魄地走到走廊尽头。   他打开窗,试图用寒冷的秋风让自己冷静下来。   师傅真的死了......   宋明山握着文件袋的手又收紧了一些。   一个血指纹除了能证明庄清河接触过高飞的血,别的什么都说明不了。它不能证明庄清河是凶手,甚至不能证明高飞已经死了。   这样一枚指纹,连个间接证据都算不上。   庄杉连这个都不知道,否则他不会保留这枚指纹这么多年,那他当年是怎么想得到换地板的?   肯定是有人告诉了他,宋明山刚才故意提到地板,就是为了试探庄清河的反应。   现在宋明山几乎可以肯定,那个告诉庄杉要换地板的人就是庄清河。   宋明山用半个小时平复心情,然后重新回到审讯室。   庄清河一动不动地趴伏在桌上,他已经疲惫到了极致。   宋明山冷漠无情的脸在灯光下如雕塑般,他说:“我们继续。”   又僵持了几个小时,庄清河看起来是真的到了极限了。也许是想逃避审讯室令人窒息的氛围,他说:“我想上洗手间。”   宋明山看了他两秒,转头对一旁的陈明说:“你带他去。”   此时是清晨五点多,长长的走廊空无一人,尽头的洗手间更是安静。   进了洗手间,庄清河少不得要挤出来一点,他目光呆滞地站到小便池旁,解开拉链。   陈明则突然走开,往洗手间里面去了。   庄清河诧异了一下,转头看向他。   只见陈明走到洗手间最里面,然后从里往外一间间推开隔间的门,确认里面没人。   庄清河想到了什么似的,猛地转头看向洗手间的门,发现在他们进来的时候,陈明就已经随手拿扫把门从里面卡住了。   那边陈明已经确认完毕,整个洗手间现在只有他们两个人,然后他这才朝庄清河走过来。   “庄先生。”   洗手间的窗外是一棵梧桐,寒风中梧桐的树影在晨光中翕翕熠熠,把玻璃晃得像一张柔软的网。   庄清河看着这名朝自己走过来的年轻刑警,心里有一种大石终于落地的感觉。   ---   审讯室。   “是我杀了高飞。”   庄清河予衍乄盯着桌面,看不清神情。   宋明山: “你为什么杀他?”   庄清河沉默了许久,回答:“那年我搜集了一些庄杉的罪证,寄到了公安局,可是两天后那些东西就被截下来了。”   他抬头看向宋明山,说:“高飞干的。”   宋明山只愣了一秒不到,然后就想都不想地否定:“不可能。”   “你看,你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庄清河神色呈现一种疲惫到极致的平淡:“你相信我肯定有罪,就像相信高飞一定干净。”   "但是,也许你认为的好人你没想得那么好,就像你认为的坏人,没你想得那么坏。"   宋明山半天没说话,他不知道哪个真相更让他震惊,到底是庄清河杀了高飞,还是高飞居然和庄杉串通一气。   庄清河神情淡漠,又说:“伥鬼横行,潜伏于体制内部,这是不争的事实。”   “高飞失踪的那天,是我给他打了电话。”   “我把他叫了过去。”   “我对他动手了。”   “因为我要取信于庄杉,只能这么做。”   “事后是我告诉庄杉,血会渗进地板缝,不仅要换地板,而且连地板下面的水泥都要敲碎了重新灌。”   “那个血指纹,也是我教他提取的。”   庄清河抬眼看向宋明山:“你还记得吗?他真的教过我们很多东西。”   宋明山看着庄清河,脑中还在嗡嗡作响,整个人都陷入震惊的眩晕中去了。   是的,高飞曾经真的教过他们很多东西。   宋明山的父母当年因入室抢劫惨遭杀害,宋明山当晚正好在同学家留宿而逃过一劫。那年他才十来岁,刚读初二。   高飞负责这个案子,因此跟宋明山有了接触。   犯人最后被逮捕归案,然后伏法,但是宋明山的父母却不可能复活了,留了宋明山一个人在这个人世间。   在那之后,高飞定期给宋明山生活费,并负担了他读书时期的所有费用。   高飞对宋明山来说,是恩人,也是第二个父亲。   那时候有人劝高飞,干脆办理手续把宋明山收养了,但是高飞拒绝了。   他说:“这个孩子有自己的父亲,他不缺父亲,只是缺一个照顾他的人。”   在宋明山那里,高飞接替父亲做了一个父亲该做的所有事,但却从没有想过从他这里得到任何回报。   宋明山有意无意地开始模仿高飞的言行,甚至他走路的步伐,以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速度成长着。   后来他甚至受高飞影响读了警校,毕业后被分配到南州的一个分局,开始只是一名见习刑警。   高飞那时在南州市公安局任职,是那种能力很强,却一直仕途不顺的人。   在宋明山的印象里,高飞就像被磨合得很好的家具一样,温和又平润。   在自己少年之时,家庭分崩离析之际,他清楚地记得是这个人将他的世界一点点仔细整理,让他拥有了不算糟糕的成长经历。   像高飞那个年龄的人,大部分人都是因妥协而收起了骨子里的风暴,变得看似温和。而高飞却像是从来不曾有过棱角,他天生拥有让人信赖的能力。   宋明山在分局任职的那两年,只要休假都会去高飞那里。   两人的相处,跟真正的父子也没有什么区别。高飞也对宋明山倾囊相授,把自己所有的本领和经验都交给他。   亦师亦父,大概就是这个样子。   一直到现在,高飞都是宋明山见过最聪明,最厉害的人。他好像什么都会,什么都能琢磨。   不知道从哪天起,宋明山再去高飞那里的时候,经常碰到一个少年。   少年长了一张异常好看的脸,可却时不时会溢出一种不符合他那个年龄的机敏,宋明山无数次逮到他察言观色的眼神。   这个少年就是庄清河。   高飞经常给宋明山讲一些办案时积累下的经验,每次庄清河都在旁边全神贯注地听着。这种类似“偷师”的行为并没有引起任何不满,高飞反而对他非常赞赏。   有次高飞甚至对宋明山说,这孩子比你学得还快啊。   宋明山也在这种情况下和庄清河一天天熟识了起来,那个时候,宋明山是真心把庄清河当弟弟看的,尽管并不知道他的来历。   关于高飞和庄清河两人如何相识,又为何亲近,宋明山是问过的。   但是他们好像在共同守护一个秘密似的,从来没有正面回答过宋明山。   .   --------------------   抱歉,回来晚了。   所以今天就双更吧。 第105章 清河,我来接你。   【今天双更,上面一章别漏了。】   高飞失踪在庄清河出现的两年后,那是一个让人交口称赞的金秋。   宋明山这天值完班就去了高飞那里,当天庄清河也在。   南洲这个城市浮华又璀璨,掀起这张光鲜画布的一角,里面是和别处一模一样的市井人间。   高飞的家在一条小巷里,一走进巷子就有浓重的生活气息。街头巷尾都弥漫着饭菜的香味,一扇扇玻璃窗里透出昏黄的光。   那是生活中最真实又琐碎的写照。   高飞和庄清河一老一少,做饭的任务一般都会落到宋明山身上。   这天宋明山做好饭,高飞匆匆吃完,把碗一放就坐在窗边摆弄自己的无线电台。   他是一个资深的无线电爱好者,而这天对于无线电爱好者来说,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日子。   M国在这天正式启动了一项计划,名为“国际空间站业余无线电通讯计划”。   这是该国的科技教育项目之一,这个计划可以给全球的业余无线电爱好者提供机会,和国际空间站的宇航员直接通信。   高飞听着广播,说:“不知道我能不能跟宇航员通上话。”   庄清河:“总有一天能连到的。”   高飞朗声大笑:“我还有几年好活呢?”   庄清河的天真和不圆滑在此时显露出来了,终于也像个没心机的孩子一样说了傻话:“等你哪天不在了,我替你接着连,总有一天能连到的。”   高飞低头笑了一会儿。   这天也是无线电爱好者的狂欢。   国内的电台因为这个计划的发布,也办了一期节目,连线采访了几个小年龄的无线电爱好者。中间环节问到对方的理想,可能是受国际空间站业余无线电通讯计划的影响,几个孩子都回答说以后想当宇航员。   高飞听着电台里的声音,突然问一旁的庄清河:“你长大了想干什么?有没有想法?”   庄清河从圣经里抬起头,回答:“我想当救世主。”   这话太狂妄了,高飞这样的厚道人都忍不住笑了,问:“你觉得什么是救世主?”   庄清河回答得很认真:“救人于苦难之中的人,就是救世主。”   想了想他又说:“警察就是救世主。”   高飞:“可是警察不光是救人,必要时也得杀人啊。”   庄清河不改观点:“警察杀的都是坏人。”   高飞:“杀坏人救好人,那是执法者,不是救世主。”   庄清河还是坚持:“警察杀一个坏人,可能就能救一百个无辜的好人,就是救世主。”   高飞笑道:“那不是救世主,杀一人救百人,救世主不会干这种事。”   这时,宋明山的手机突然响了,他接到队里来的电话,说临时有任务,让他提前归队。   夜长风冷,天黑得很早,宋明山走到门外的暮色中时,忍不住转身看了一眼。   隔着玻璃窗,高飞头发花白,老旧的台灯照出他的剪影,那大概是可以用来作为“父”的形象宣传海报的样子。   那是高飞留给宋明山的最后一个画面。   “宋明山。”   耳边庄清河的声音将宋明山再次拽回现实。   庄清河说:“我饿了。”   他说:“宋明山,我饿了……”   听到这句话,宋明山又想起一些事,也是高飞失踪前不久。   那段时间,庄清河很热衷于跟宋明山掰手腕。十来岁的庄清河还是个嫩瓜秧子,当然比不过青壮年的宋明山。   但是庄清河很要强,他看起来对自己的弱小很不满意。他每次见到宋明山都要跟他比掰手腕,还要计时。   庄清河似乎把宋明山当成了力量标尺,通过掰手腕坚持的时间长短来验证自己力气的增长。   每次掰手腕,庄清河都用尽全力憋得一脸通红,在被宋明山把手背摁到桌上之前,到最后一秒都不肯放弃。   当时宋明山就觉得,这个人太好强了。   高飞出事前不久的一天,他们又坐在桌前掰手腕。宋明山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可能是看他可怜想让他赢一次,但又不好让得太明显。   也可能只是想逗他。   反正宋明山这天收敛了一些力气,给了庄清河一种觉得自己能赢的错觉,导致他整个人都卯足了劲儿。   两人胶着了许久,庄清河被激起了斗志,就在宋明山分心想着要不要让他赢一次的时候,耳边突然响起“咔嚓”一声。   两人面面相觑。   接着,整个巷子里都是庄清河的惨叫。   医院门口,夕阳残照,路边的店铺被残阳照得古旧金黄。   “宋明山,我被你弄骨折了。”庄清河举着包得像叮当猫的圆手谴责宋明山,他脸上的绒毛在夕阳的金光下清晰可见。   宋明山此时是真的敬佩庄清河了,毕竟掰手腕能硬生生把自己手掰到骨折的人也不多见。   之后的那段时间,庄清河挟圆手以令宋明山,每次见了宋明山就吵吵着要吃的,也是这句话。   “宋明山,我饿了。”   宋明山心虚啊,那段时间没少被他敲诈。   后来直到高飞出事,庄清河手上的纱布都没拆。   高飞失踪后,宋明山的脾气简直坏到了极点,时常疯了般找到庄清河,质问他师傅的下落。   庄清河却始终缄默。   随着时间的流逝,高飞也逐渐被人淡忘了。只是很偶尔地会从认识他的人的叹息和唏嘘中跳出来,就像一个幽灵的闪现。   后来,连这种偶尔的闪现也不存在了,本就闪烁的影子,就此暗了下去。   宋明山经常会想,除了自己,还有人记得他吗?   显然还是有的,最起码宋明山能感受到,往后那么多年,他每次在庄清河面前提起高飞,这个人眼中的怯意和躲闪。   或许说是心虚更准确。   这也是宋明山怀疑庄清河的重要原因。   “宋明山,我饿了。”   坐在对面的庄清河又重复了一遍。   宋明山从记忆中抽回思绪,问:“你想吃什么?”   庄清河抬起头,那双眼睛像两颗沉甸甸的黑珠子,他看着宋明山:“汉堡,我想吃汉堡。”   宋明山看着他,眼睛都不眨一下。   庄清河面带微笑地看着他,脸上的笑容似乎有着非凡的含义。   对视了几秒之后,宋明山收回视线,对陈明说:“去买汉堡,回来我给你报。”   大概半个小时后,陈明拎着某著名样快餐品牌的打包袋走进来。宋明山接过袋子,把东西放到庄清河面前,说:“吃吧。”   庄清河抬起戴着手铐的手,打开袋子。   宋明山的视线始终停在他的手腕上,然后突然撇开脸。   庄清河拆开汉堡的包装纸,在窸窸窣窣的声响中咬了一大口,说:“好久没吃汉堡了,这么多年我一直都念念不忘。”   这句话其实是很怪的,汉堡这种东西满大街都是,何至于多年吃不上,又何至于多年念念不忘。   宋明山却只是看着他没说话。   临近中午的时候,闻讯而来的上级领导在办公室大发雷霆,怒道:“宋明山他疯了吗?”   “现在什么时期?还在用这种手段审讯。马上让他给我停下!”   就在旁边人纠结着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宋明山走进来,对发脾气的领导说:“他已经交代了,明天早上去郊外抛尸地点认尸。”   庄清河吃完汉堡之后,就交代了抛尸地点。   领导看着宋明山充满血丝的双眼,和近乎空洞的眼神,愣了一下,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最终只是冲着他喊了一句:“你等着受处分吧!胡闹!”   送走领导后,宋明山一个人来到刑侦大队的院子里。   院子里种满了杨树,寒风吹过,干枯泛黄的叶子哗哗作响,在阳光下影影绰绰。   深秋的风像把矬子,把日光打磨得更加锃亮。   宋明山心中的震惊久久不能平复,一个人在秋风中沉默着。   下午,宋明山请来了本市著名的犯罪心理学家盛老。   车子到了公安局门口,宋明山站在门口亲自迎接。   盛老头发花白,气质儒雅,很有老学究的气质,一双眼睛充满了智慧的光芒,他见到宋明山就朗声道:“宋局长,叫我过来干什么?”   宋明山对盛老很是尊敬,两步上前:“遇到个难题,请您老来给我答疑解惑来了。”   “哦?还有你宋局长搞不定的事?”   “有一个......”宋明山顿了顿,接着说:“一个疑犯,我有点拿不准,想请您帮忙看看,您可是测谎专家啊”   盛老问:“是不肯招认吗?”   “不是。”宋明山又顿了顿:“招认了,但是......”   盛老闻言来了兴趣:“招认了,那你还有什么拿不准的?”   宋明山没说话,只是拍了拍盛老的肩膀。   盛老了然,笑了笑就不再多问了。   宋明山引着盛老,找了一间没人的资料室进去。   陈明从拐角处出来,正好看见两人的背影,见状蹙了蹙眉。接着就若有所思地跟了上去,在门口屏住呼吸探听里面的声音。   资料室内,显示屏上是庄清河接受审讯时的监控录像。   “高飞失踪的那天,是我给他打了电话。”   “我把他叫了过去。”   “我对他动手了。”   “因为我要取信于庄杉,只能这么做。”   “事后是我告诉庄杉,血会渗进地板缝,不仅要换地板,而且连地板下面的水泥都要敲碎了重新灌。”   “那个血指纹,也是我教他提取的。”   庄清河的声音透过监控画面响起,宋明山看了一遍又一遍,都找不到他撒谎的痕迹。   播放完之后,宋明山转头道:“盛老,你怎么看?”   “嗯......”盛老为人严谨,没有马上给他答案,而是又操纵鼠标,将视频又看了几遍才说:“他没有撒谎。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我没看出来。”   “......”   察觉到宋明山脸色并不好看,盛老笑了起来,说:“开个玩笑,干嘛板着个脸。”   “你说他这个时候已经五十个小时没有睡觉了?在这种情况下,人的反应能力下降,防备松懈。”   “如果撒谎的话,肯定会有明显的反应。”   “我测谎可还没出过错,希望他别打破我的记录。”盛老朗声大笑了几声,然后说:“行了,那就这样了,我今天还约了学生见面,得走了。”   宋明山:“我送您出去。”   陈明站在门外听到这里,就在两人开门前闪身离开了。   第二天,宋明山亲自押解庄清河前去认尸,办完相关手续已经是十点多。   上车前,宋明山突然问庄清河:“知道我们大院里为什么种这么多杨树吗?”   庄清河不明所以地看向院子里喧哗不止的白杨树,稀疏的树隙慵懒地筛着阳光,投下丝丝光线。他想了想回答:“杨树耐寒,抗干旱。”   好歹是当过园丁的人,庄清河当初为了能胜任这份工作,看了不少园艺和植物相关的书籍。   宋明山指着近处一棵杨树的躯干,问他:“你看这像什么?”   白杨树的躯干上一个个的疮疤,那是修枝后,疮口处留下的痕迹。   “像不像眼睛?”宋明山在旁边发问。   庄清河又看了一眼,确实很像。而且一旦接受这个设定,放眼过去,整个种满白杨树的大院里,都是眼睛!!!   站在那里,就像被没数不清的沉默的视线盯着。   那种感觉让人心悸,庄清河甚至忍不住后退了两步,又被身后押解他的刑警推向前。   宋明山看着院子里的白杨树和那些眼睛,说:“很多单位大院里都种了白杨树,每天穿行其中就像被数不清的眼睛盯着,这是给我们的警示。”   “人的良心是时刻都被审视的。”   宋明山转头看向庄清河:“庄清河,正义之眼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罪人的。”   庄清河在押解下上了一辆押运车,加上宋明山本人,车上一共配置了四名刑警。前方驾驶和副驾驶分别一位,宋明山和陈明则和庄清河一起上了后排。   后排的座椅是面对面的。陈明率先上了车,然后是庄清河,宋明山最后上车。   宋明山上去后,陈明已经和庄清河坐在了对面,于是他便庄清河对面坐了下来。   空间不大,面对面坐下后,人和人的膝盖就抵在了一起。宋明山并了并腿,有意避开和庄清河的接触似的,稍微侧身坐着。   一路无话,几个小时后,押运车来到郊外。   庄清河双手放在膝盖上,低头看着自己手腕上的手铐,突然说:“宋明山,有一件事我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法律可以制裁我,却不能保护我?”   “那是不是说明,我们的法律本身就有问题呢?”   宋明山没说话。   庄清河又说:“自我出生起,在我身上发生的每一件事,几乎都在把我往恶的那条路上逼。”   “全世界都在逼我做一个坏人,一直撑到现在,我已经很尽力了。”   宋明山看着他,还是没说话。   庄清河继续道:“宋明山,我是什么时候想通的?我只是突然发现我一直以来想要的那种自由可能是一场骗局。以前是我太天真了,其实自由就是自由,哪有什么向上和向下的区分?   “没有人能救我于水火,神明也不能。虚假的怜悯,愚昧的信仰,我居然被这些东西骗了这么多年,可是我最近突然想通了。”   庄清河望着窗外明媚的天气,缓声说道:“太阳,说到底无非也只是一颗星星罢了。”   “它和宇宙中其他星辰本质上有什么区别?为什么非要太阳出来才算光明?这又是谁定下的规矩?”   他转头看向宋明山,目光很平静:“你说太阳是正道,我说月亮才是正道,他也可以说星星才是正道。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没有绝对的黑和白。”   宋明山闭上眼睛,背往后靠了靠:“你这种情况,量刑最低十年起步,进去之后,你有大把的时间可以研究太阳月亮星星的事。”   庄清河看着他,扯了扯嘴角没说话。   车窗外景色逐渐空旷,根据导航指引,他们来到了一条人迹罕至的柏油路上。   郊外的空气很新鲜,还有深秋特有的清凉。远处竖着几个高压输电线路塔,牵着一条条电线,在旷野中沉默着。   庄清河看着窗外的几座线塔,嘴角微微浮现上笑意。   宋明山见状顺着他的视线看出去,出于警惕,他问:“你笑什么?”   庄清河用下巴指了指那几座过线塔:“你看这种塔的形状,像不像猫猫头?”   “......”宋明山再次看过去,确实有点像猫头。   庄清河看了一会儿像猫猫头的过线塔,然后对宋明山又说:“你知道吗?不久前,有人给我算了一卦,得出来的卦象是地火明夷。中下卦,说我要倒大霉了。”   “地火明夷,地在上,光在下。明在地下,明为暗所伤,就是黑暗得势的意思。”   说完,庄清河忍不住低头笑出了声。   宋明山睁开眼:“你想说什么?”   庄清河抬起头,眼睛里隐隐闪着光:“那个老爷子算命可能是准的,但是看人就不怎么准了。”   宋明山蹙眉,还是没明白他的意思。   庄清河扯了扯嘴角:“他怎么就知道,我不是黑暗本身呢?”   这时,宋明山突然感到右边的太阳穴被什么东西顶住了,冰冷又坚硬。他下意识地想转头,东西又顶了顶他,陈明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宋局长,别动。”   宋明山视线转向庄清河,他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陈明用枪指着宋明山,同时喝令前面开车的刑警把车停下。   押运车在路边缓缓停下,陈明让其中一人拿钥匙给庄清河解开手铐。   宋明山被陈明用枪指着头,其余两人不得不听他指挥其中。一人上前,给庄清河解手铐。   “地火明夷,黑暗得势。”庄清河安安稳稳地坐着,任那人给他解开手铐,眼睛还看着宋明山:“我们来赌一把,今天是黑暗和光明之争,你觉得谁能赢?”   宋明山怒了:“庄清河!”   陈明的手枪再次加重力气顶住宋明山的太阳穴,说:“宋局长,配合一点。”   庄清河的手铐被解开,他面无表情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宋明山:“我提醒过你,你们内部伥鬼横行。可惜,你一直都不相信我。”   他微微俯身凑近宋明山,用挑衅的语气在他耳边说:“你们那个大院,种再多白杨树又有什么用?”   陈明收缴了三人身上的枪,让他们把宋明山先铐起来,然后再把自己铐在车上。   这时,远处一辆越野车从远处驶来,发动机的声音由远至近,荡出一路的烟尘。   靠近之后,轮胎在地面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瞬间滑行甩尾,整个车身轻松转向。   车门打开,许僭越戴着墨镜,穿着一件黑色冲锋衣,他扛着枪从车上利落地跳下来,冲着庄清河笑得很张扬:“清河,我来接你。”   秋风在荒野呼呼地吹,许僭越头顶的发丝被风吹乱。他摘下墨镜,灰蓝色的眼中是遮掩不住的笑意。   “我早就说过,我可是会为了你劫狱的。”   . 第106章 我爱你   “我早就说过,我可是会为了你劫狱的。”   许僭越说完这句话,就向庄清河走了过去。   庄清河看着他朝自己走近。   走到近前,许僭越抬起手,轻轻抚摸庄清河的头。手刚触碰上,一阵风吹来,那发丝就看似不经意地脱了他的手。   秋日干燥的烈阳中,他们对望。   许僭越看起来心情真的很好,嘴角噙笑地问:“你知道我会来,所以一直在等我,是吗?”   庄清河看着他:“对。”   因为认尸地是由庄清河指认,所以就等于今天路线由他来定。   地点是提前踩好的,昨天在洗手间,陈明告诉了他整个劫狱计划。   这个地方靠近环道,人烟稀少,方便撤离。   “宋局长。”许僭越突然转头看向被拷在车上的宋明山:“圳海一别,好几年没见了。”   宋明山被拷在后车座上,徒劳地挣着手铐,手腕已经被磨破了皮,渗出殷殷的血。许僭越和庄清河这两个他最想抓住的人,此时一起站在他面前,他却无能为力。   许僭越眯眼看着宋明山。   陈明和庄清河同时肉眼可见地紧张了起来。   “许先生。”陈明先一步上前,想要制止,但是又不敢直接开口像是命令似的对许僭越说话,最终只是摇了摇头。   许僭越举起双手,无奈道:“你们那么紧张干什么?在南洲杀局长,我有那么疯吗?”   庄清河和陈明的表情都有些一言难尽。   许僭越又说:“这点规矩我还是懂的。”   说完,许僭越把枪横挂在后肩,双手搭着,提步往越野车走去了,嘴上还喊着庄清河:“清河,快点,我们得赶紧撤。”   庄清河看着许僭越的背影,这人惯常如此,又标劲,又嚣张。   他转头看了宋明山一眼,然后跟上许僭越。   公路两旁满是焦黄的枯草,许僭越很绅士地给庄清河打开副驾驶的门,歪头冲他微笑。   等庄清河上车坐下,他才把车门甩上,从车头绕到另一侧。   许僭越上车后,盯着庄清河看了一眼,说:“把安全带系上,我们要遵守交通规则。”   “……”庄清河面无表情地拽过安全带给自己系上。   空旷的公路蔓延到看不见的地平线,被阳光照得闪亮,真的有种亡命天涯的感觉。   车开出去十来分钟,庄清河才问:“你什么时候来南州的?”   许僭越转头,用充满笑意和满足的眼睛看了庄清河一眼,然后才回答:“一听说你出事我就过来了。”   他态度温和,又很放心地让庄清河坐在自己旁边的副驾驶,看起来对他毫无戒心。   可是庄清河知道,陈明一定正在后排密切关注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这时,他们突然隐隐听到后方传来发动机的声响,庄清河转头向后看,是那辆押运车。   陈明已经脱下一身制服,回头看了一眼:“宋明山追上来了。”   庄清河从车窗探头往后看,透过押运车的前车玻璃看到了宋明山。他目光冷峻又疯狂,像头要吃人的豹,发动机轰隆的声音则是猎豹咆哮。   两车距离已经很近,庄清河看到宋明山握方向盘的手上鲜血淋漓,知道他肯定是强行挣脱了精钢手铐。   并且车上只有他一个人,他没带上另外两名刑警,似乎是做了同归于尽的打算。   庄清河蹙眉,这个人疯了。   许僭越从后视镜淡淡撇了一眼,提起脚边的枪丢到庄清河怀里,说:“清河,杀了他。”   他说这话的时候收敛了所有笑意,没看庄清河一眼。   但是庄清河能感受到他眼底的束缚已经被冲破,渴望向这个世界展示他残忍的本性。   庄清河看着他,没说话。   许僭越像是知道庄清河在想什么似的,忽而又笑道:“哦,我是知道规矩,可我生来不爱守规矩。”   “毕竟我叫许僭越啊。”   庄清河没怎么犹豫,他从车窗探出上半身,凭着惊人的腰力稳住身形。扛起那台冲锋枪,面色森冷地对着穷追不舍的押运车,瞄准了宋明山的心脏处,冷静地扣下扳机。   砰!   一声巨响后伴随着玻璃碎裂的声音,然后是车轮打滑的尖利声响。押运车歪七扭八地缠了两缠,直接冲出公路,两个翻滚后侧翻着停了下来。   然后就没有了动静。   庄清河收枪坐回来,把冒着烟的枪口探出窗外降温,表情没有一丝波动。   许僭越抽空瞟了他一眼:“你倒是不犹豫。”   庄清河:“无他,唯手熟尔。”   顿了顿,他又说:“又不是第一次杀警察,一个是杀,两个也是杀。”   说完,他把降温完的冲锋枪抛回许僭越腿上,自己两手空空地坐着。   陈明在后排说:“我们得换路线,如果他们调集附近的警力,很快就会追上来了。”   话刚说完,后方又出现了一辆车的车影。   陈明负责关注后方动向,见状不禁蹙眉发出一个疑惑的声音。   那辆车的车身流畅,是不该出现在这郊外野地里的豪华车型。   可这辆车确实在追着他们。   庄清河蹙眉看了两眼,发现开车的人赫然就是商珉弦!   “哈哈。”许僭越也发现了,他狂笑两声,再次把枪丢给庄清河。   庄清河迟疑了一下,探出车窗,向商珉弦举起了枪。   商珉弦察觉到了,两人甚至有一个遥远的对视。但商珉弦还是不为所动,用并不熟练的车技追着车。   庄清河顿了好几秒,最终还是面无表情地移开了枪口。   抽身坐了回来。   许僭越看了一眼,问:“不舍得?”   庄清河不知道在想什么,笑了声,挑眉道:“好歹是睡过的。”   接着他又说:“他车技不行,不用两公里我们就能把他甩掉。”   许僭越眯眼,张嘴要说什么,突然后方商珉弦的车一个打滑,自己拱到了沟里。   似乎是为了证实庄清河那句“他车技不行”的话。   庄清河探出头看着扎在沟里的车屁股,半天没说话。   连许僭越都愣住了,呵了一声也沉默了。   当年许僭越在圳海的时候,手下还经营色情场所,当然不是主业。只是为了好玩,算是他童心未泯的顽劣。   那时庄清河偶尔会来捧场,他跟那些女人玩,往她们身上大把撒钱,但是从不占她们的便宜。   许僭越开过他的玩笑,问他是不是不行。   庄清河哼了一声,没搭理他。   许僭越又问:“你该不会喜欢男人吧?”   庄清河当时叼着烟,隔着烟雾看着他没说话。   许僭越玩笑:“你看我怎么样?如果是你的话,我可以考虑下海。”   庄清河呵了一声,冷冷道:“你看起来不好懆。”   许僭越:“......”   许僭越当时甚至都没纠结体.位的事,只是有点不爽自己在庄清河眼里居然没有性吸引力。   而现在,庄清河千挑万选就挑了这么个玩意儿,开车都能自己拱沟里。   深夜他们停在一片松林中休整。   清冷的月光穿过松树,细碎地洒在林间,脚下是松软细密的松针。   许僭越坐在庄清河对面的石头上,手微微向前伸,递给他一瓶水:“误杀了你的小昆,我又救了你。”   月光照在他的眉眼上,竟也有一种蕴蕴藉籍的缠绵,他问:“所以,我们之间能扯平吗?”   “误杀?”庄清河接过那瓶水,拧了拧瓶盖发现是好的,这才放心地喝了一口。   “嗯。”许僭越突然身体前倾接近庄清河,看着他的眼睛问:“不过......好奇怪啊。”   庄清河的心一下子绷了起来。   许僭越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宋明山的保险柜里到底是什么宝贝?要小昆那么拼命去抢?”   像是一串蚂蚁顺着脊背爬上了后脑勺,庄清河又喝了一口水,声音平静中带着一点点猜测的语气:“我猜是关于我的一些证据吧,你也知道,宋明山因为他师傅的事,这些年一直对我穷追不舍。”   许僭越就这么盯着他思考了一会儿,然后接纳了这个说法:“这样就说得过去了,难怪小昆那么拼命。”   庄清河没说话。   “你也知道。”许僭越到庄清河身边坐下,说:“在圳海的时候,小昆和林听就不对付。王不见王嘛,这俩人谁也不服谁。”   庄清河冷不丁又问:“你呢?你派林听去宋明山那里干什么?”   “我?”许僭越笑了声:“当然是找找看有没有让这个宋局长身败名裂的证据啊。”   他指了指自己的后肩胛处的位置,说:“你知道,我一向记仇。”   两人四目相对。   庄清河看着许僭越那双灰蓝色的眼睛,觉得其中有一种令他熟悉的感觉,说不上来是什么。   有点类似于恶作剧得逞的雀跃。   最后许僭越先一步下了结论:“所以,这事就是意外。”   他用这句话给邓昆的死盖棺定论。   短兵相接的相互试探后,两人都不再说话了。   松林中再次陷入一片沉默。   简单吃了点东西,庄清河问:“接下来什么打算?”   “你的通缉令最迟明天早上就会发布出来。” 许僭越看了看时间,说:“没办法,我只好带你出境咯。”   再次上路,庄清河发现他们一直在往西北方向去。陈明替了许僭越在前面开车,庄清河和他两人坐在后排。   远方的山峦在月光下若隐若现,庄清河撑到后半夜,实在是受不了连日的疲惫,终于睡了过去。   许僭越偏头看着庄清河,亮白的月光泻在他微侧的脸上,完美的鼻梁滑得发光。   许多年前在圳海的时候,他喂,于小衍们也有一次是这样,一起坐在车后排。   那天天气很好,整辆车被照得像一个玻璃匣子。   当时阳光熏然,两人沉溺在明灿的阳光中,有一会儿都没说话,庄清河突然开口:“还是用AA-12吧。”   许僭越:“没错。”   因为这对话衔接得过于自然,以至于过了将近一分钟,许僭越才反应过来。   庄清河所说的,和他心里并没有诉之于口的所想的,居然不谋而合。就像自己的想法在头顶出了字幕,被庄清河看得一清二楚。   下意识的防备过后,许僭越突然感到欣喜若狂。   “清河。”   庄清河转头看他:“嗯?”   “你为什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嗯......”庄清河当时被车窗透出来的阳光照眯了眼,声音慵懒:“刚才我们经过一片稻田的时候,你冷哼了一声。”   “你想起了你父亲,因为稻田的颜色和你父亲的头发颜色很接近。”   “然后你眼睛看向了那里。”庄清河抬了抬下巴,指向前排座椅后面挂着的手枪。   “接着你皱了皱眉,看起来有点不满意,是觉得这种枪威力太小。”   “要杀他,还是得爆头,而你一向喜欢AA-12的小型爆榴弹。”   许僭越看着他,半天没有说话。   “怎么了?”庄清河撑起一只眼,含笑地看着他,问道:“我冒犯了你吗?许僭越。”   许僭越则仍是盯着他一动不动。   庄清河看了他一会儿,突然无语地撇开脸,笑得嘴角抽搐:“你脸红个屁啊。”   后来,许僭越真的用AA-12爆了父亲的头。他那头金发被鲜血染红,再也看不出稻田的颜色。   这个世界现有的权力结构和秩序在许僭越看来并不合理,蠢人也太多。   任何人在他眼中都没有价值。   可在那个时刻,许僭越觉得庄清河是和他同频的。   而在那个因为宋明山而险些丧命的夜晚,他又发现了庄清河另一个让他震惊的秘密,这让他对庄清河产生了更深的羁绊,和不死不休的执念。   那种感觉就是52赫兹的鲸终于找到了同伴,可是给予他回应的那个频率并不在深海,所以他要把庄清河拉到他的这一片海域来。   许僭越回忆完,转头看向庄清河低垂着沉睡的侧脸,他睫毛轻颤,睡梦中都充满防备。   看一会儿,他抬手把庄清河的头扶过来,靠在自己的肩上。   庄清河果然醒了,他睁开眼警觉地看着许僭越,满眼的戒备,一个瞬间之后,似乎是意识到现下的情况,那戒备便被滚滚而来的睡意淹没。   他没说什么,蹙眉靠着许僭越的肩膀,再次睡了过去。   清风拂过山岗,月光流过疲惫的睡脸。   许僭越终于心满意足地笑了。   . 第107章 针   宋明山被送到医院抢救,一直处于昏迷状态,医生下的诊断是植物人。   警方已经在第一时间发布了对庄清河的通缉令,全国范围通缉。   同一时间,商珉弦也住进了疗养院,他手臂骨裂,还有点脑震荡,主治医生让他多住几天观察。   商珉弦醒了之后,打听到了宋明山的病情,知道庄清河现在一定被通缉了。   就在这时,他接到了赵言卿打来的电话。   接通电话之后,商珉弦无视赵言卿的问候,直接问:“我想找一个人,没办法用正规渠道,你有没有什么主意?”   赵言卿:“找人?还得偷摸着找?那你该找庄清河帮忙啊,他门路多。”   商珉弦:“我要找的就是他。”   “......”赵言卿沉默了两秒:“庄清河怎么了?”   商珉弦跟他说了之后,赵言卿又沉默了。   商珉弦催促:“你有没有主意?”   “嗯......这事儿你先别跟孟书灯说。”赵言卿想了想,回答:“问下司澜沧。”   赵言卿想到司澜沧也是有原因的,两年前发生过一件事,司澜沧旗下的一个女艺人去国外参加活动时被人绑架,几天后被挂在暗网上拍卖。   最后还是司澜沧花了大价钱,把人拍下救了回来。   跟司澜沧通话后,商珉弦大概对暗网有了点了解。   暗网因隐秘特性,经常被运用于各种犯罪行为,进行各种不法交易。可交易的内容包括不仅限于枪支毒品,人口和器官的买卖等。   还会有人在上面发布悬赏,进行暗杀和绑架等行为。   悬赏找人自然也可以。   商珉弦准备在上面发悬赏找庄清河,并且注明,必须要活的,全须全尾活蹦乱跳的庄清河。   钱他有的是。   南州已经入冬了,还没有下雪,气温却一夜之间骤降下来。   商珉弦像只无头苍蝇,又乱又努力。   疗养院的楼顶有一个阳光房,里面布置了很多绿植,温度适宜,还可以晒太阳。   午后,商珉弦在阳光房坐着,腿上放着笔记本电脑。他还想到,人被通缉以后国内是不能待了,还得再买个小岛放庄清河。   这时,阳光房外突然传来两个人略带争执的对话。   其中一人说:“没事,我就抽根烟。”   旁边人又说了什么,那人回答:“我都包成这样了,谁能认出来?这又没人。”   旁边人就没再坚持,似乎是离开了。   商珉弦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忍不住转头,然后对上身后坐在轮椅上被包裹得像木乃伊一样的男人。   男人即使坐在轮椅上,也能看出体魄高大。他看到商珉弦后,身形明显僵了一下,然后若无其事地准备转动轮椅离开。   “宋局长。”商珉弦出声叫住他。   木乃伊顿在那里,停顿了几秒后,操控着把轮椅转了过来,面对着商珉弦。   他整张脸都被纱布覆盖,只留下那双鹰般的眼睛。   商珉弦:“你不是成植物人了吗?”   “嗯......”宋明山四处看了看,回避的意思十分明显,说:“对,我成植物人了,出来进行下光合作用。”   商珉弦:“......”   宋明山那天提前穿了防弹衣,押运车的防弹玻璃也减缓了一部分子弹的冲击力。庄清河开枪的时候又故意偏了一点点,他的肋骨被震得骨裂,却不足以致命。   他没有成植物人,但伤得也确实不轻,胳膊打了石膏,腿上也夹了固定板,整颗头更是被包裹得严严实实。   商珉弦看着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宋明山坐在轮椅上,在阳光房的明透日光中看着商珉弦。   上头给他安排到这家高级疗养院接受治疗,一是确实重视他的伤情,二是因为这里人少私密性好,却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商珉弦。   这样离谱的巧合带来的变数,让宋明山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   时间回溯到几天前的审讯室。   在陈明出去买汉堡的半个小时里,庄清河和宋明山之间有一段不为人知的对话。   庄清河告诉了宋明山自己和陈明在洗手间发生的事,以及许僭越的整个劫狱计划。   宋明山看着庄清河,审讯室如此沉闷。他问:“你凭什么觉得我会相信你?”   “你怎么证明,你现在不是在拿许僭越当幌子骗我,好给你们劫狱的事行方便。”   庄清河听了这话还是很平静,他似乎很轻易地接受了来自宋明山的不信任,或者说他早已预见这个结果了。   他只是不急不躁地问:“我现在坐在这里,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宋明山还是没明白他的意思,蹙眉道:“你坐在这里是因为庄杉的揭发。”   庄清河扯了扯嘴角:“那你以为,举报庄杉的那些资料和证据又是谁寄给你的呢?”   宋明山一怔,仿佛一条蛇顺着脊骨爬了上来,吸走他的脑髓。   原来自己早就已经在庄清河的局里了。   空气中沉默了一会儿,这种沉默的意味很深,像是无声角力,也是拉扯。   两人都是善于利用沉默,再顺势掌控气场的人。   然而此时庄清河收敛自己的张力,把灵魂的外衣剥得精光,几乎袒露出一切给宋明山瞧。   一直以来都是如此,庄清河想要获得信任,总要付出比别人更多的代价。   在庄清河这里,信任丧失了原本的含义,他获取的信任不是因为他在对方眼里是诚实正直,可信赖的。   那更像是一种交易所得,他先付出代价,告诉对方,我已经这样了,我没有别的选择了。   你可以相信我了。   在宋明山这里如此,在许僭越那里还是如此。   他非要让自己陷入绝境,看起来别无选择了,没有退路了,离悬崖只有一步之遥了,然后才能获取信任。   “你为什么愿意这么做?”宋明山审视地看着庄清河,他回忆起多年前的一个夜晚,问:“你还想当救世主?”   庄清河闻言恍惚了一下,他怔怔地看着宋明山,仿佛被人提醒了一个很久很久以前的梦。   “不,杀一人救百人,救世主不会干这种事。”   庄清河轻声说:“他说过的。”   “那是为什么?”宋明山问他。   庄清河沉默了片刻,他可以说的理由有那么多,可他最终只选了一个“最庄清河”的回答:“报仇啊。”   “我还有一个傻弟弟,小昆的孩子也快出生了,还有......”   他顿了顿,接着继续说:“我要去排雷啊。”   许僭越的存在,是庄清河人生道路上的一个潜在的命运爆雷,不知道下一次爆炸是什么时候。   可庄清河现在已经接受不了任何失去了。   害怕什么,就去消灭什么,这是庄清河法则。   阳光房里种了几棵很高大的黑褐色树木,光影在四周明暗交换,仿佛有金黄色的光片在闪烁跳跃。   商珉弦一直看着宋明山,等他说点什么。   宋明山什么都没说。   可是商珉弦根据眼前的情况,还是隐约猜到了大概。   事实上,在那个早晨,庄清河就已经在商珉弦面前略露端倪。   庄清河被宋明山带走的那个早晨,坐在餐桌前看着商珉弦。   “商珉弦,我想要自由,但不是那种向下的自由。”   “有些牢笼我必须自己打破,我不允许再有任何人为我而死。”   他握住商珉弦的手,语气沉重又坚定,甚至带着一点执拗。   他说:“我不要在黑暗中和你苟且,我要在阳光下和你牵手。”   接着庄清河取下自己那个坠着十字架的手链,交给商珉弦,说:“等我回来。”   商珉弦当时心中已经隐约感到不详,只不过他没想到事情会变得这么严重。   原本只是被带走接受刑事案件的调查,现在却突然变成劫狱、袭警、通缉,现在甚至可能已经非法出镜。   事情的发展完全超出了商珉弦的预判,所以他要不计一切代价把这个人找回来,然后再好好藏起来。   可宋明山现在却又突然神智清醒地出现在他的眼前,让现状再一次被颠覆。   商珉弦问宋明山:“这是计划?”   紧接着他提出了质疑:“你们怎么能让一个没有受过的训练的人去做这么危险的事?”   宋明山沉默了片刻,突然说:“没有人比他更专业了。”   商珉弦问:“什么意思?”   “几年前的圳海行动,庄清河......”宋明山顿了顿,继续说道:“是我的线人。”   商珉弦看着宋明山,先是呼吸顿了一下,接着就撇开脸看向一旁。   仿佛冰封的湖面突然裂开了,白色的裂纹瞬间蔓延,心痛来的如此措不及防。   几年前的圳海行动轰动全国,那个被成为罪恶之都的地方现在变得一片祥和,是警方努力了好几年的结果。   商珉弦知道庄清河在那里待过,却没想到他在圳海行动中扮演了这样的角色。   这其中的凶险,商珉弦根本不敢去想象。   阳光透过玻璃肆意挥洒。   宋明山点了支烟,说:“一直以来,警方想要获取情报,只有两条路可走,打进去和拉出来。打进去的是卧底,拉出来的是线人。”   “任何时候,打进去都比拉出来要难得多。”   “警方要放出一个卧底需要通过重重考验,想过渗透到犯罪组织的核心更是需要好多年才能成功。”   宋明山:“线人分红线和黑线,红线就是你们说的卧底,庄清河属于黑线。”   商珉弦望向他,眼睛都不眨一下,轻声问:“他没有被人发现过吧?”   宋明山摇头:“没有,庄清河很谨慎,你也能想象得到,在圳海那种地方,不谨慎怎么可能活得下来。”他扯了扯嘴角,又重复了一遍:“他很谨慎。”   接着,他又说:“比如说,你知道我们靠什么联络吗?”   “什么?”   “无线电。”   “无线电?”商珉弦愣了一下,然后蹙眉。   无线电他当然知道,直到现在无线电还在社会生活中被广泛应用。但是用这种方式传送情报,听起来实在是像上个世纪的事。   “对。”宋明山解释道:“互联网会留下痕迹。”   “而无线电利用空间电磁波实现站点之间的通信,定位追踪也只能追到物理地址,而且需要高度专业化的无线电监测设备。”   因此,这种听起来有些原始,容易被人忽视的通讯手段反而成为了庄清河当时的首选。   但是无线电通讯还有一个很大的弊端,就是波段和频率无法加密。   这就导致无线电的通讯就像一个任何人都能进入的聊天室,很有可能会被截取或窃听。   国外曾有案例,著名的“贝克街银行大劫案”的劫匪在行动中用无线电沟通。   当时就是被一名无线电爱好者无意中调进他们的频道,听到了他们的交流,然后把消息告诉了警方。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就只能给通讯内容加密。   宋明山眼神放空地望着远方:“摩斯密码当然不行,这种通用密码破解起来起来太容易。”   摩斯密码作为国际通用密码,可以说是无线电通讯者的必备技能。而高飞不仅会使用摩斯密码,他还精通密码编制。   当时宋明山对这个没兴趣,仅仅只是了解,而庄清河兴趣浓厚,并且跟高飞学会了密码编制。   密码编制的方法有很多,但是因为语言特点,以表意文字居多的中文比别的语言的编制规则要难很多。   这个时候就需要一本密码原始本。   庄清河对圣经几乎倒背如流,用这本书来作为密码的原始本再适合不过。   这本圣经本该随着圳海行动的结束而被销毁,可是宋明山出于不为人知的原因留下了它。   那天林听在他那里还没来得及看清保险柜里的东西,就被邓昆截住了。   邓昆先一步看到圣经的牛皮封面上庄清河的名字,他或许当时就猜到了什么,又或许仅仅只是下意识地觉得这个东西不能被林听看到。   庄清河的私人物品出现在南州市公安局局长的家里,这件事本身就很诡异。   总之,邓昆在许僭越那里帮庄清河守住了秘密,以付出生命的代价。   那本圣经曾经救过很多很多人的命,却在多年以后要了邓昆的命。   商珉弦想起庄清河曾经说自己有点毛病,长期在一个地方住着不安心。   他当时玩笑着说:“可能是动物避险的本能,在一个地方待久了会留下气味儿,容易被追踪。”   当时商珉弦觉得他满嘴跑火车,说话不着调。   自己被他气吐血那次之后,庄清河去看他,他讽刺庄清河该进演艺圈。   庄清河当时也是笑着说:“我进演艺圈多屈才啊,就我这应变能力和演技,还是特工、卧底、间谍这种工作比较适合我。”   原来那都不是开玩笑。   还有他身上一直以来那过分到不正常的谨慎,眼观四路耳听八方的机敏,即使昏迷中闭着眼睛也要逃跑的警觉。   原来那都是有原因的。   商珉弦低垂着头,眼睛酸涩得厉害。   他早就注意到过庄清河散漫皮囊下那一个紧绷的灵魂,却到现在才明白那是为什么。   宋明山也陷入了回忆中。   庄清河当年去圳海前,找到宋明山和他见了一面。   当时高飞已经失踪两年多,宋明山最初那段时间时常找庄清河质问高飞的下落,也是在那个时候知道他是庄杉的儿子。   后来两人渐行渐远,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来往。   宋明山当时不想和他说太多,带他去吃饭也只是选了家快餐店,是快吃快散的意思。   庄清河咬了一口汉堡,突然就哭了,他说:“宋明山,我要去做一个坏人了。”   宋明山当时心情复杂地看着对面的人,突然意识到他也不过才十六岁,却要去圳海那种地方。   那天,庄清河吃完汉堡,就把那本印有自己名字的圣经交给宋明山,连同他研究出来的一套密码编制规则。   然后,他就清醒着往黑暗中去了。   庄清河采用的密码编制方法,使密码具有很高的复杂性和难以预测性。   如果不知道原始本是哪一本书,密码就永远都不可能破解,所以它也具有绝对的安全性。   宋明山:“所以即使他们截取了通信内容也没有办法,在不知道密码编制规则的情况下,那就只是一串不可解的乱码。”   庄清河单刀赴会,在十六岁那年去了圳海,宋明山不知道他是怎么在那个地方站稳脚跟的,但一开始肯定很艰难。   宋明山:“我们管线人也叫“针”,打入内部的过程,就像插进去一根针。”   “一边插进去,一边连着线索,就像针连着线。”   庄清河绝对算得上是一根非常尖锐的针。   宋明山第一次接收到来自庄清河的信号,是在他去圳海的两年后。   就是许僭越跟买家在山洞交易那次。   因为山里地形复杂,地点很难通过描述精准表达。   所以庄清河那次冒了很大的风险,偷偷跟到了交易地点,然后发出定位信号,以使得宋明山这边能够准确定位。   那次行动只能算勉强成功,宋明山当时和许僭越在山林中激战许久。最后还是让许僭越依靠对地形的了解侥幸逃脱了,他们最后只截获了买家和山洞里大批量的军火。   从那之后,庄清河和宋明山就各自站在一黑一白两个阵营,以高飞的爱好为媒介,穿针引线,完成了一次次的通信。   这本身也带着一种悲伤的宿命感。   那些年的电磁波,就像一张不断增长、错综复杂的网,宋明山长期忍受着频率中无穷无尽的杂音和干扰,从中找到庄清河发来的信号。   他们两个相互靠拢、分歧、交错,延展出了所有的可能性,将这张网越织越大,最终将圳海的黑恶势力全部网罗其中。   除了许僭越这唯一的一条漏网之鱼。   没有人知道,圳海行动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完成的。   关于庄清河在圳海行动中发挥的作用,除了宋明山也没有任何人知道。   那是不能被嘉奖的功劳,一旦曝光就极有可能给庄清河引来难以想象的报复,导致杀身之祸。   因此,他继续隐匿着,像一个见不得光的影子。   然而圳海行动大获成功的同时,宋明山和庄清河的关系也越来越紧张,两人的隔阂日渐加重。   宋明山本就因为高飞的事对庄清河心存芥蒂,更不用说几年下来,他发现不知不觉之间,庄清河已经慢慢成了圳海盘据一方难以撼动的新势力。   这种感觉,就好像自己被庄清河当成了刀,为他扫除异己。   黑线毕竟和红线不同,宋明山无法对庄清河完全信任,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许僭越。   宋明山一直怀疑庄清河和许僭越之间有什么合作。   因为除了被许僭越逃脱的那一次,接下来的几年间,直到整个圳海行动结束,庄清河的所有情报都完美地避开了许僭越。   所以圳海行动结束之后,除了庄清河,只有许僭越一个人全身而退,并且退到瓯岛去继续经营他的军火帝国了。   那天在审讯室,庄清河说:“好多年没吃汉堡了,这么多年我都念念不忘。”   这句看似平淡的话背后的意义,陈明不明白。   只有宋明山能听懂。   在那个时刻,庄清河像黑珠子一样沉甸甸的眼睛,有非凡意义的笑容,都是在恳求信任。   他在用潜台词来告诉宋明山,他没有忘记初心,他和当年一样,依然值得被信任。   宋明山当时看着他的手,感受命运的闭合。   当年的庄清河哭着说:“宋明山,我要去做一个坏人了。”   多年后的庄清河手上果然戴着手铐。   宋明山思考了整整一个晚上,最终抗下了所有压力,说服上级同意这次行动。   以弥补亏欠了庄清河许多年的信任。   至于为什么不在许僭越露面的时候进行围捕,是因为根据最新得到的消息,许僭越一个月后将会和某国军方进行一场交易。   他把武器卖给瓯岛政府,转身又准备把瓯岛的军事机密,包括军事部署,武装规划以及武器详情卖给敌国。   目前瓯岛的内战一触即发,如果再有别国趁虚而入,那后果更加不堪设想。   因此,在抓捕许僭越的同时,还要把这份有关瓯岛军事的机密资料一同截下,不能落到任何人手里。   宋明山把情况告诉庄清河,这就意味着庄清河要更长时间地在许僭越身边周旋,已经不能仅仅是诱出和抓捕了。   庄清河当时思考了一会儿,然后答应了。接着他不知道在想什么,沉默了几秒,又突然冒出一句:“这次弄不好可能会要命。”   宋明山:“我的命?”   庄清河:“我的命。”   庄清河坐在审讯桌的另一端,极为轻描淡写地说出这句话。   空气静止了一瞬,仿佛时间凝固了   庄清河知道此去九死一生,一不小心就有可能丧命,可他还是去了。   时隔多年,他再次清醒着往黑暗中去了。   关于这其中的部署和计划,宋明山自然是不能和商珉弦透露。   商珉弦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儿,商珉弦问:“你们这次行动,他会有生命危险吗?”   宋明山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于是商珉弦就明白了。   宋明山忍不住问:“如果,我是说如果,他真的......”   商珉弦知道他的未尽之言,回答:“我们会在同一刻死去。”   商珉弦又想起那天早上庄清河的话。   “我要自由,但不是那种向下的自由。”   “有些牢笼我必须自己打破,我不要再有任何人为我而死。”   “我不要在黑暗中和你苟且,我要在阳光下和你牵手。”   商珉弦现在终于明白了这几句话所包含的重量,原来他的庄清河那么了不起。   可其实庄清河又一直都是一个缩小自我的人,他扛了很多,以至于把自己撑成一把伞,独自支着。   无论谁在他身边,都可以避雨或乘凉。   庄清河是不可再生资源,这个世界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庄清河了。   商珉弦突然感觉呼吸有些凝滞,心脏处传来剧痛,他又忍不住再次想起庄清河那无时无刻没有卸下来过的警觉。   这个人,这么多年,竟然没有一刻是放松的吗?   在冬日阳光的冷照下,什么语言都显得苍白。   商珉弦拾捡着庄清河人生道路上的生命碎壳,被那些残损又尖锐的棱角刺得生疼。   可还是控制不住想把这个人捧在手心。   太苦了。   宋明山看着他的样子,试图劝他:“庄清河的选择,可能在你看来没有考虑到你,但是他……”   商珉弦打断他:“他是庄清河,他想做什么都可以。”   “因为他永远都正确,他从来没有选错过。”   宋明山看着商珉弦,他发现这个男人拥有一种大部分人都没有的能力。   那就是在感情中的分离意识。   商珉弦将爱和其他东西分离得很好。   他没了庄清河不能活,和他愿意给庄清河最大的自由。   这两者在商珉弦这里是并行不悖的。   宋明山从没有见过,如此清醒理智却又如此深沉刻骨的爱。   . 第108章 死亡之吻   西北边境线。   庄清河推开车门从车里出来,他外面套了一件极厚重的黑色防风大衣,鞋子也换成了高帮加绒的登山鞋。   许僭越也是差不多的装扮,他从另一侧的车门出来,对庄清河说接下来的安排:“待会儿换车出境。”   庄清河脸色不太好看,嗯了一声就不说话了。   他们没有走高速,中间换了几次车,一刻不停地开了三天才到边境线。   边境线的另一边是个战乱国,常年战乱,庄清河知道许僭越在这边也有秘密基地。   天边还有几颗细小的残星,寒风在旷野中流亡。   许僭越看了庄清河一会儿,把自己头上的貂皮帽子摘下来扣在他头上。   此时是早晨七点半左右,此地昼夜温差极大,冷冽的风吹得人脑壳疼。   没等多久,红彤彤的朝阳从地平线跳脱出来,完成黑夜与白昼的交换。庄清河望向东方,被晨光刺得眯了眯眼。   一辆越野车从地平线驶来,渐渐到了近前来。   许僭越和庄清河坐上后排,车刚开出去不久,许僭越就拿出一个布条把庄清河的眼睛蒙了起来,他一边系布条,一边柔声说:“你可以睡一觉,醒了我们就到了。”   眼前变得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许僭越在他耳边问:“要牵我的手吗?”   庄清河张了张嘴:“不用。”   黑暗容易催生睡眠,车里又暖烘烘的,庄清河什么都看不到,干脆放任自己睡了过去。中间醒了两次,他都靠在许僭越的怀里,许僭越问他要不要喝水吃东西。   庄清河只喝了两口水,然后就保持沉默直到再次睡过去。   睡梦中恍惚觉得有人在抚摸他的脸,又有蝴蝶停在他的额头。这样轻微的触碰让庄清河又做了那个被众鬼残食的噩梦,最后惊喘着醒来。   “怎么了?“耳边响起许僭越的声音。   庄清河沉默了许久,开口时声音嘶哑得厉害:“我没事。“   “清河,我们快到了。“   庄清河感觉道路转得厉害,似乎是在上山。   又大概过了两个小时,车停了下来。他被许僭越从车上牵下来,又走了十来分钟,许僭越才停了下来。   蒙在眼上的布条被取下,庄清河一时受不了强光,眼睛睁不开。过了十来秒,才将眼前的情景看清楚。   果然是在山上,而且海拔不低,因为明显更冷了。   眼前是坐落在山顶上的三层建筑,庄清河四下看了看,发现周边有不少人把守,来回走动,身上都挂着枪。   庄清河又转头望向房子,最后把视线停在房子前的一个雕像上。   那是一座天使雕像,天使身后的双翅张扬,双手伸在胸前,手心朝上。   “怎么样?”许僭越走到他身边:“那幅画上的你我不是很喜欢,太悲伤了,像忏悔。这个才是你。”   庄清河看着雕像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一句话都没有说。   接着许僭越又说:“我先进去等你。”   说完就留下庄清河一个人进去了。   庄清河被人带到了另一个入口,穿过层层的走廊,还过了金属探测门。   到了一扇门前时,那人把门打开请庄清河进去,然后就离开了。   庄清河继续往前走,又到了一个门前的时候,看到一个穿黑色西装的男人站在门口。   黑衣男抬手,示意他停下   庄清河停下脚步,站在原地不动。   黑衣男人面无表情:“把衣服脱了。”   庄清河像是没听见一样,站着没动。   黑衣男刚准备重复一遍,就见他面无表情地开始脱衣服,外套、衬衣、裤子,最后身上仅剩一条内裤。   “全部脱掉。”   庄清河缓缓转头看向他,目光沁满了冰,片刻后他还是弯腰扯掉了内库。   庄清河皮肤白皙,质感和光泽如上好的羊脂玉,肌肉线条美好。男人看着出神,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到他的后腰,顺着往下摸了一把。   几乎是同一时间,庄清河转身一个提膝狠狠撞了过去。男人瞬间弓成一个虾米,死死捂住挡下。   庄清河动作很快,抽出男人腰后的匕首,大力地拽过他的手。   噗嗤一声,庄清河用匕首把他的手掌死死钉在墙上。   男人的惨叫和血液一同溅出。   庄清河浑身赤果,一双桃花眼此时淬出毒光,轻声道:“管不好自己的手,干脆就别要了。”   接着他不理会男人的惨叫,从停在走廊上的布草车上扯出一条床单裹到身上。   许僭越来到客厅的时候,庄清河正坐在沙发上,他身上裹着床单,阳光打在他身上像片月光一样白。   许僭越到他对面坐下,沉默了片刻,问:“你里面穿裤子了吗?”   “没有。”庄清河面无表情。   许僭越眨了眨眼,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屈着手指碰了碰鼻子说:“我找人给你拿套衣服。”   “谢谢。”   许僭越安排下去,很快就有人拿了整套衣物过来。   庄清河看着那套被放在旁边沙发上的衣服,又看了看许僭越。   许僭越摊了摊手做出了一个爱莫能助的表情,说:“抱歉,你必须得在我面前换衣服。”   庄清河看了他一会儿,先拿起那套衣服上的内裤,在床单下穿好,接着才掀开床单穿外衣。   许僭越手撑着膝盖,支着脸欣赏了一会儿,说:“我就知道你穿那套衣服肯定好看,我专门给你准备的,喜欢吗?”   庄清河掖好衬衣才看向他,答非所问:“如果下次给我留条裤衩,我会很感激你。”   许僭越蹙眉坐正,声音沉了下去,问:“他们冒犯你了?”   庄清河没说话。   许僭越看了他一会儿,打了个响指,跟旁边人吩咐了两句。   很快,刚才那个男人就被带了过来。他手上已经包了纱布,被提进来之后就跪在地上。   许僭越走过去,在男人面前单膝跪下,捧着他的脸,在他脸颊上印上一个吻。   男人的表情瞬间惊恐不已。   这是许僭越每次处决手下时的的死亡之吻,他自己称之为“惊恐的浪漫”。   庄清河猜他的这个灵感应该是来自圣经典故。   最后的晚餐里,犹大曾向耶稣献吻,其实是为出卖做记号。犹大的意思是“我亲吻谁,谁就是耶稣。”   在许僭越这里演变成了“我亲吻谁,谁就要死。”   用温柔优雅的方式传达恐怖的死亡讯息,这很符合许僭越病态疯狂的作风。   许僭越亲吻之后站起身,看向庄清河:“交给你处理,你满意为止。”   庄清河表情厌烦地转向一边,没说话。   许僭越看出他心情不佳,低声对身边人说了句话。   男人被带了出去,不多时,窗外传来一声枪响。   许僭越微微侧了侧头,看向庄清河:“开心点了吗?”   庄清河还是一言不发。   庄清河从离开南州的这一路上,脾气就越来越不好。   可他越闹脾气,许僭越就越高兴。   百般隐忍的庄清河最可怕,你分不清他的哪些笑是真心的,哪些是笑里藏刀。   过了一会儿,庄清河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来这能干什么?过来做生意啊。”许僭越在他对面坐下,然后对庄清河讲自己的计划。   “瓯岛在我的管理下会成为另一种意义上的“伊甸园”,我要在那里建最大的赌场和妓院,我要枪支和毒品直接摆在商店的柜台上。”   “我的名字会成为瓯岛的格言。”   “人们在那里可以做任何事不用付出代价,那里不需要法律,甚至不需要道德。“   许僭越眼中闪着愉悦的光:”清河,这才是真正意义的自由,你不觉得很美好吗?“   庄清河只说:“那样会死很多人。”   许僭越不置可否,只是问:“你知道帕累托效应吗?”   他起身打开复古留声机,很少有人知道许僭越非常热爱音乐,并且音乐品味很好,他尤其喜欢古典乐。   “帕累托效应就是我们常说的二八定律,它揭露了一个关于这个世界的真理。就是这个世界是由“重要的少数和琐碎的多数”组成的。只有重要的少数才有价值,其他人都是次等品。”   “他们的牺牲是为了我的大道,神圣无比。我把他们的死亡拔到这种高度,他们应该感激我。”   “在我看来,愚蠢才是最该枪毙的死罪,聪明才是性感的代名词。”   许僭越看向庄清河,语气暧昧:“你在我眼里就很性感。”   庄清河撇开脸不再看他。   许僭越也没生气,他起身往酒柜走去,嘴上问:“晚餐还要等一会儿,你要来点餐前酒吗?“   庄清河看着他的背影,思考了一会儿回答:“好啊。“   许僭越倒了两杯威士忌回来,给了庄清河一杯,然后把自己那杯点燃,在上方架上方糖。   糖块融化,空气散发着焦糖的味道。   优雅舒缓的古典乐在房间流淌,庄清河喝了两口酒,半靠在沙发上看着落地窗外渐渐升起的暮色。   不知道他想起了谁,眉眼都变得柔和了。   许僭越在一旁看着他,片刻后,微微眯起眼问:“清河,你在想什么?”   庄清河回神,转头看向他,没说自己在想什么,只是随口扯开话题:“你这么喝不烫嘴吗?”   许僭越这个人桀骜乖张喜怒无常,嗜杀却喜甜。   “……”   许僭越看出他的心不在焉,眸光闪了闪,然后喝下一口酒,突然掐住庄清河的下颚亲了上去。   庄清河猝然睁大双眼,用力想推开他,却被巨大的力道死死按住肩膀,整个人都被摁进了松软的沙发里。   融了焦糖后的酒辛辣中带着芬芳的花香,被狂风过境的气息裹挟着灌入。庄清河想把它吐出来,却被舌津堵住灌得更深。想要转开脸,又被死死掐着下巴。   再也忍不了,他一鼓作气发力,终于把许僭越推开。   许僭越晃晃悠悠地靠着沙发背坐下,笑问:“烫嘴吗?”   话音刚落,庄清河已经抄起桌上的金属餐盘,扇耳光似的狠狠扇到许僭越脸上,带出的风把旁边的窗帘都吹动了。   许僭越被扇得弯下了腰,用左手捂着半张脸,半天没说话。   “抱歉。”   大概半分钟后,许僭越抬起头,放下手露出被扇红了的脸:“这种事不会再发生了。”   庄清河瞪着他,一言不发。他冷着一张脸,犹如腊梅挂雪,整个人透着一种唇红齿白的艳丽和孤寒。   许僭越表情看起来很诚恳,甚至很深情,他说:“我等我的爱人自己情愿。”   一直到了吃饭的时候,庄清河都没给许僭越一个好脸。   晚餐很丰富,战乱造成的物资匮乏在许僭越的餐桌上一点都看不出来,甚至还有甜点和海鲜。   许僭越给庄清河夹了一只虾,庄清河头也不抬,用筷子把虾拨到一旁不理会,继续吃自己的。   许僭越见状,放下筷子亲手给庄清河剥虾壳,说:“你不会剥?”   庄清河抬起头,看着他:“以前都是小昆给我剥的。”   当年他刚把邓昆从地下拳场赎出来的时候,邓昆退化得连筷子都不会用了。   吃虾的时候整只嚼就算了,庄清河就当他补钙了。结果吃螃蟹的时候,他也是直接把蟹腿蟹钳放在嘴里带壳嚼。   当时庄清河连忙把他拦下来,用剪子给他剪蟹腿剥蟹肉,说:“你这么吃螃蟹,螃蟹都要笑话你的。”   后来邓昆学会剥壳,重新开始用筷子,两人在一起吃饭的时候,都是邓昆给庄清河剥虾剥蟹。   许僭越笑意凝在脸上,剥虾的手也顿住了。   短暂的静默之后,他把虾放回碗里,拿纸巾擦了擦手,然后拿起桌上的餐刀对准自己的腹部,又拽着庄清河的手,让他握住餐刀的把手,轻声问:“要捅几刀才能消气?”   庄清河和他视线对视,一言不发。   许僭越吐了口气,拽着他的手,毫不迟疑地朝自己刺了过来,刀刃没入肉中,庄清河这才回神似的猛地把餐刀抽了出来。   许僭越捂住正在流血的腹部,对自己的伤毫不在意:“高兴点了吗?”   他知道庄清河因为邓昆的事心里不痛快,自己免不了要这样被他时不时刺一下。   庄清河丢开沾了血的餐刀,没说话。   饭是没有继续吃了,过了没多久,青可被许僭越的手下带了过来。   青可拎着药箱进来,看到庄清河的时候愣了一下,接着就撇开脸,蹲到许僭越面前,撩起他的衣服给他处理伤口。   青可手法熟练,清创后上药包扎,很快就把伤口处理好了。   这时,又有一个人进来在许僭越耳边说了句什么。许僭越听完之后,脸色瞬间冷了下来。   那人出去之后,许僭越站起来,在屋内环视了一周,说:“你们之中有人背叛了我。”   庄清河心里忍不住一颤,看向许僭越。   许僭越也正在看他。   空气里绷着一根弦,没有一个人说话,死神的阴影笼罩在每个人的头顶。   许僭越走到庄清河面前俯身,在庄清河的脸颊上印下一个吻。他的气息温热,却让人感觉浑身冰冷,随之忍不住产生一系列和死亡相关的联想。   庄清河浑身僵直,耳边似乎能听到尖鸣,冷汗瀑然而下。   死亡之吻!   .   --------------------   应该可以恢复日更了,谢谢大家。   来点小海星吧^ω^ 第109章 请赐福于他   我们度尽的年岁,好像一声叹息。   ---《圣经》   许僭越看着庄清河,却没有下一步动作。   庄清河在令人窒息的惊惧中保持着表面的镇定,片刻后,他问:“什么意思?”   许僭越看了他一会儿,笑道:“你好紧张。”   说完指了指头顶。   庄清河顺着看上去,发现自己头顶挂着一串槲寄生。   “清河,圣诞节快乐。”许僭越轻柔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庄清河才意识到今天是圣诞节。   “在槲寄生下,可以亲吻任何人,不能拒绝。”许僭越说着,再次俯身去亲吻庄清河的嘴。   庄清河还未从惊惧中抽离出来,像个木偶似的一动不动。   许僭越揉着他的背,感受到怀里人的僵硬,嘴唇只是贴了贴就停下了,然后他站直看着庄清河,问:“吓到你了?”   “确实是有人出卖了我。”许僭越示意他看窗外,说:“但是外面下雪了。”   庄清河转头向外看去,果然飘起了雪。山顶的气温本来就低,这场雪来的还算迟的。   许僭越理所当然道:“比起处决叛徒,当然是在初雪降临时吻你更重要。”   庄清河眨了眨眼,僵直的手指直到这个时候才开始恢复知觉。   “我先失陪一下。”许僭越放开庄清河,越过他朝外走去,经过其中一人的时候,他手指点了点说:“你跟我出来。”   那人的精神顿时就散了,像是骨头被人瞬间抽走,战战兢兢地跟着许僭越出去了。   不多时,外面响起一声枪响。   来这里不到六个小时,许僭越已经杀了两个人。   夜色越来越深,人都走了,只剩下庄清河一个人,他喝了酒突然感觉很疲乏。   然后想起,许僭越还没有来得及给他安顿休息的房间,于是起身往外走去找许僭越,顺便熟悉一下这个房子里的环境和路线。   推开门,山顶的寒风刺骨地冷,吹得庄清河打了个冷颤。   大雪敝山的情景很壮观,庄清河向庭院中走去,隐隐听到门廊后传来许僭越的声音。   他朝那个方向走去,一转弯就看到许僭越正和一个人说话。两人听见庄清河过来的声音,转脸齐齐朝他看了过来。   不知为何,庄清河感觉许僭越的表情有些无奈。   但是他的注意力全被另一个人吸引走了,其实那很难算是一个人了,说是怪物更确切。   站在许僭越旁边的那个人,他的头皮乃至整张脸的三分之二都被烧伤了,而且那烧伤很新,颜色还很红。烧伤的皮肤发红,皱缩,还有令人作呕的血泡,和完好处白嫩的皮肤形成强烈的对比。   他其中一只眼睛也被烧毁了,就像一个奇形怪状的窟窿。   可是庄清河还是通过他的身形,和完好的小半张脸认出了他。   是林听。   庄清河蹙眉看着他,隐隐觉得这情景不对。   因为在庄清河的意识中,根本就不存在林听还活着的可能。   以他对许僭越的了解,如果手下没有完成任务,那么就只有死路一条。   林听为什么还活着?   庄清河看着面目全非的林听,想到那夜在松林,许僭越说他让林听去宋明山那里,是为了找宋明山的把柄。   如果这是真的,那林听显然是没有完成任务的,所以他为什么还能活着?   庄清河心里的疑惑和惊惧不分伯仲地往上涌,开始反推。   林听还活着,说明他完成了任务。   可是他除了杀了邓昆,明明什么都没做。   他完成了任务。   他的任务是什么?   庄清河脑中一闪,突然就明白了,许僭越给林听的任务从一开始就是要小昆死!   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要把小昆引到宋明山家里杀?   小昆和林听可以打得不相上下,之所以失手,是因为太在意那本圣经,他想替自己掩盖住这个秘密,所以才会一时不慎被林听找到疏漏。   可是他们怎么能提前知道,小昆肯定会拼死保护保险柜里的东西?   除非……   许僭越早就知道那本圣经的存在。   他早就知道自己是宋明山的线人,知道他们这么多年一直依靠那本圣经编制出的密码传信!   庄清河想到这一层,猛地看向许僭越。   许僭越正含笑看着他,微微歪头道:“看来你发现了啊。”   大雪扑扑簌簌,庄清河看着许僭越,有种噩梦成真的感觉。   让人欲呕的恐惧直冲喉头,寒意瞬间蔓延全身,庄清河整个人都陷入冰冷的死亡阴影中去了。   许僭越说:“清河,你这些年藏得好深啊。”   -----   南州也下雪了,病房的窗帘外映着明明暗暗的雪影,商珉弦躺在病床上,眉头紧蹙,睡得很不安稳。   他梦到了庄清河别样的一生,庄清河安安稳稳顺顺利利地长大。   天昏昏沉沉的,看起来不像白天,也不像黑夜。庄清河从一片虚空中走了过来,他看不出具体岁数,但是大约不到二十。   他像从原始中走来的,看起来自由、健康,并且无懈可击。   好像被世界善待着长大的。   庄清河穿着一身干净考究的衣服,就像一个普普通通的家里富了好几代没吃过苦的公子哥。他的底色是清澈透明的,一眼能看到底。   商珉弦直接就上前抱住了他。   庄清河推了推他,问:“你干什么呀?”   商珉弦不说话。   庄清河无奈道:“你见人就抱吗?”   “我只抱你。”   “为什么?”   “因为你看起来很想被抱。”   庄清河惊讶地看着他,问:“你怎么知道?我都不认识你。”   “会认识的。”商珉弦把他抱得又紧了一点,声音哽咽、颤抖:“会认识的,庄清河,我会很爱你,我要把你捧到天上去。你想做什么都可以,你想要什么都可以。”   庄清河困惑地眨眨眼,因他语气中浓得化不开的深情而失语。   商珉弦突然真的哭了起来,他压着庄清河往后倒去,身后虚无的黑暗突然变成海。他们一起砸向海面,被柔波托举着并没有沉下去。   商珉弦不说话,把脸埋在他的颈窝。   庄清河很无奈的样子,拍了拍他的背:“你别哭了。”   “庄清河。”商珉弦亲了亲他的眼皮,哭着问:“你想要什么?我什么都给你。”   身下的人用一种无比纯洁的目光看着他,眨了眨眼问:“要什么都可以吗?”   “嗯,都可以。”   庄清河举起手,给他看自己手上的镣铐,问:“那你能帮我把这个解开吗?”   他说话的时候,身上华美考究的衣服也变了,褴褛、破损,沾满了血。   商珉弦望着那沉甸甸的锁链,用尽一切力气想把它解开,他掰得手指鲜血淋漓都打不开。   突然一个清稚的声音传来“别动,好疼。”   商珉弦再一看,到铁链里的皓白手腕变成一截细幼的脖子。   庄清河又小了几岁,大概十四岁,他抬起头,用阴郁的眼神看着商珉弦,很冷静地说:“这个链子解不开的,你别费劲了。”   商珉弦问:“那怎么办呢?”   庄清河突然笑了,安慰他似的说:“等我再长大一点,我自己就能挣开了。”   商珉弦这个时候才注意到庄清河身上脸上都是喷射状的血迹,他说:“你流血了。”   庄清河抹了抹脸,说:“不是我的血。”顿了顿,他又说:“也是我的血。”   对话混乱,毫无逻辑。   “你到时候不会忘记吧?”商珉弦问。   “忘记什么?”   “忘记自己能挣开,小象长大后总会忘记自己能挣脱铁链。”   “我怎么可能忘记这种事!”庄清河猛地起身,声音突然变得尖利。   他站起来了,却更矮了。   商珉弦抬头看他,发现他变成了五六岁的模样,赤身裸体,手脚以诡异的姿势扭曲着,胸腔也呈现不正常凹陷。   他肚子上歪歪斜斜很敷衍得包着一块纱布,脓血从纱布下面流了出来。   “我怎么可能忘?我怎么可能忘得了?”庄清河童稚的声音越来越凄厉,随着他的叫喊,他的下颌不停发出咯咯的骨骼松动声。   商珉弦慌忙道:“你别说话,你的下巴又要脱臼了。”   于是庄清河就不说话了,他也说不了话了。因为他一张嘴,牙齿就开始扑扑簌簌地往下掉。   商珉弦手忙脚乱地把牙齿给他装回去,庄清河很乖地躺下来,闭上眼,然后他说:“好黑啊,我觉得有老鼠。”   商珉弦的手心突然出现一盒火柴,接着他发现自己在找蜡烛。   他终于找到了蜡烛,然后擦亮火柴点亮。   烛光亮起的那一刻,庄清河突然消失了。   商珉弦手持着蜡烛,在晃晃烁烁的光影里找了很久很久,最后只在原地找到一枚开心果的果壳。   庄清河,你去哪里了?   商珉弦找不到他,便把那枚果壳捧在手心,小心地照顾着它。   它变了,像胚胎一样变化,长大。   五六岁、十岁、十四岁、十八岁,身上、脸上伤痕不断。   庄清河在他手心里,一身斑驳地长大了。   突然他睁开眼,看到恶鬼一样大喊:“滚开!滚开!”   他身上的衣服突然如碎片皲裂,然后剥落,他把自己紧缩起来,并紧双腿,浑身震颤地大骂:“滚开!”   商珉弦还没来得及反应,庄清河突然冲着他凄声厉叫,质问:“是我的错吗?我不人不鬼、不黑不白活了这么多年,是我的错吗?”   商珉弦摇摇头,轻声回答:“不是你的错。”   庄清河缩了回去,他身后出现一个鸟巢一样的窝。他就那么把自己盘在那个窝里,然后又不知从哪里拽过来两片蛋壳。   庄清河把自己缩进蛋壳里,又把两片蛋壳合起来,透过缝隙对他说了一句话。   “别再孵化我了。”   庄清河变成了一个蛋。   商珉弦把那颗巨大的蛋抱在怀里,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蛋壳从里面皲裂,庄清河像一只破壳的雏鸟一样探出头,用说悄悄话的语气轻声喊他:“商珉弦……商珉弦……”   商珉弦睁开眼,用同样悄悄的声音回他:“叫我干什么?”   庄清河神秘兮兮地看着他,问:“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商珉弦看着他脑袋上顶着的一小片蛋壳,说:“破蛋日,你的生日?”   庄清河摇摇头,神情天真:“今天是我的死期。”   商珉弦如双脚踩空,心脏猛地一顿。   一阵阴冷的风吹来,那颗蛋就不见了。   商珉弦茫然四顾,又找不到庄清河了,他冲着虚空喊:“庄清河,你出来,你在哪啊?”   “庄清河,你在什么地方?”   庄清河的声音也从虚空中传来,比阴冷的风还阴冷。   “我在死无葬身之地。”   商珉弦闻言,眼睛猝然睁大。   死无葬身之地!!!   商珉弦从梦中惊醒,大口喘着,然后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在做梦。他躺在床上,想着刚才的那个混乱又诡异的梦。   一时间,血气和惊惧一同上涌,如刹不住闸的洪水喷涌。   “噗……!”   商珉弦又吐血了。   同时眼泪也如急雨滚滚而下,胸腔涌上无边的恐惧和惊悚,喃喃道:“庄清河……”   他把身体蜷缩起来,颤抖地双手合十抵在额头,握着庄清河留给他的十字架,泣不成声地为庄清河祷告。   别伤他,别害他。   请保佑他,赐福于他。   他的真父是耶和华。   . 第110章 他比神更像神   山顶的大雪纷纷扬扬,庄清河每呼吸一下,就感觉体内的热气随着哈出白雾散了一点。   林听早已在许僭越的示意下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剩下许僭越和庄清河两人,站在廊下对望。   许僭越的眼神带着诡谲的笑意,猫逗鼠般看着庄清河。   耳边的尖鸣余音未寂,庄清河心中又响起一声长啸。那声音惨绝人寰,半是恐惧,半是愤怒,像是坠入地狱的鬼魂受刑时的惨叫。   空气的破冰只在一瞬,庄清河猛地暴拳出击,朝许僭越脸上挥去。   然而他的拳头直接被许僭越接下,并握着他的手腕往后一掰。几乎是同时,庄清河的腿也踢出去了,被许僭越直接踩了回来,并顺势将他放倒。   腿骨被踩到地上的那一瞬间,庄清河嘴里忍不住发出一声惨叫。   许僭越微笑地看着他,一切尽在掌握的样子。   庄清河连续多日没有休息好,反应速度不如平时,再加上精神紧绷,又接连受惊,状态实在算不上好。   许僭越没有下狠手,很轻松地拆着招。   庄清河的攻击只快他一瞬,他的预测却永远早于庄清河一秒。   一来一回之间,庄清河终于动不了了。   最后许僭越用膝盖跪在庄清河的大腿上,另一只脚踩着他的左手,一手摁住他的右手。多出的那只手则掐住了庄清河的脖子。   庄清河被他掐着脖子摁倒,四肢被制。许僭越仍一脸轻松,姿态甚至还有些优雅。   庄清河挣扎了几下,终于放弃了抵抗,瘫着一动不动。   许僭越身后是片片飘扬的雪花,宛如银屑,他看着庄清河:“清河,这个问题我早就想问了,你图什么?”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他看着这个和自己命运相似的人,实在想不通庄清河为什么和自己选了一条截然相反的路。   庄清河躺在地上看着他,眼眶突然红了,回答:“因为不甘心。”   他表情平静,眼泪却源源不断落了下来:“一直、一直、都不甘心。”   庄清河再也没有了平时那副轻飘飘的散漫样,撕破了伪装,把压了十几年的想法都说了出来。   谁看着他这张散漫的皮都不会想象得到,那下面藏了那么灼热又浓烈的不甘,又有多少的意难平。   在庄清河的世界里,白天总在下雨,黑夜才能吸到氧气。而庄清河就是受潮又氧化之后,生出来的锈。   这么多年,庄清河谨慎地行走在黑和白的交界线上,如同走钢丝,左右都是深渊。他像同时住在黑夜和白天,心里装着深重又隐秘的矛盾,永远无法示人。   仿佛一只拼命追光,却总是被光驱逐的飞蛾。   他一路走来,被遗弃、被虐待,还有排挤、冷眼、嘲讽、鄙夷、怀疑。   庄清河几乎集齐了成为一个反派的所有条件。   可他却偏偏想当救世主。   许僭越这样的人大概是理解不了的,他没继续问下去,松开庄清河,起身弯腰拽着庄清河的手,把他拉起来。   庄清河刚站稳,就再次闪电般朝着许僭越伸出手。   许僭越没躲,被钳住脖子之后才抬手肘击庄清河的臂弯处,接着扭动手臂如麻绳一般和庄清河的手臂缠在一起。   手臂绞起的力气让庄清河松了手,许僭越反过去掐住他的脖子,没用力。接着他又一扯,一转,把庄清河翻过去,从后面环住他的双臂。   庄清河被他制住双臂,就想抬腿蹬墙,用反作用力把他撞开。许僭越提前一步预测到他的行动,直接把他推到墙上,依然从背后环着他。   庄清河被挤在墙壁和许僭越中间,不停挣扎。   “别挣了。”许僭越也有点苦恼,庄清河劲儿实在不小。   “你也知道,我们之间是打不出胜负的。”许僭越在他耳边说:“你是打不过,我是不舍得。”   许僭越练的是马伽术,这种格斗技能的特点就是不间断的波浪式反击,以最少的时间造成最大的伤害,专门攻击人体脆弱部位,如眼睛,下颌,咽喉,膝盖等。   但是许僭越对庄清河下不了狠手,只能以制服为目的,于是就丧失了它应有的攻击力度。   庄清河丧气一般不动了。   许僭越捏了捏他的手,有点凉,说:“你怎么穿这么少就跑出来了?”   他松开庄清河,牵着他的手往屋里走:“有话回屋说,外面太冷了。”   回到空无一人的客厅,庄清河在原地站定,声音干涩地问:“为什么要杀小昆?”   许僭越吐了口气,回答:“没办法,他太能打了。”   庄清河抿唇不语,几秒后又问:“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嗯......”许僭越在沙发上坐下,回答:“得有七年了吧。”   七年......   庄清河心里的惊惧更上一层,也就是自己刚开始有所行动的时候,许僭越就知道了。   然后接下来的这么多年,他就眼睁睁看着,看着自己跟宋明山通风报信。   庄清河一直以为,自己能全身而退是因为上帝的洪恩,现在才知道,居然是来自撒旦的默许。   疯子!   他眼睛血红,狠狠地瞪着许僭越。   许僭越倒是神色轻松,他拍了拍自己旁边的位置说:“站着不累嘛?我们坐下来慢慢聊啊。”   庄清河还是站着不动。   许僭越叹了口气,起身走到柜子旁,打开留声机,放了一支舒缓的老歌。   “听老歌,适合忆往事。”许僭越拉着庄清河一起坐下,甚至还悠哉地倒了杯酒。   他把酒点燃,看着方糖开始融化,然后才转头看向庄清河。   “你在怕我吗?”他盯着庄清河的眼睛,而后又笑了:“你怕我做什么呢?我当时没把你怎么样,现在更不可能了。”   “你知道的,我从来都舍不得伤害你。”   庄清河怔愣地看着他,还没有从悚然的情绪中抽离出来。   在圳海那么多年,他每时每刻都紧绷着神经,只要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无数个夜晚,庄清河都能看到死神就坐在他的床边,看着自己整夜整夜地做着那个被众鬼残食的噩梦。   甚至圳海行动结束后的这几年,他都没能摆脱掉那个噩梦,就像患了老兵综合症,时不时就会在深夜惊醒。   梦里他暴露了,每个人都要他死。   “你......”庄清河一张嘴就卡住了,牙关颤了两颤才继续开口:“你是怎么知道的?”   许僭越翘着二郎腿,歪头看他:“你还记得你十八岁生日,我送你的成人礼是什么吗?”   庄清河脑中闪回到那时的记忆。   十八岁,许僭越送了他一块手表。   “手表。”他愣愣地回答,心里还是不解。   许僭越看着他,眼中甚至有些同情,然后说:“我一直没告诉你,那次我交易的山洞里,有磁场。”   庄清河眸光闪了闪,明白了他的意思。机械表受到磁场的影响,会导致手表磁化,走时异常,走快,走慢,或者停止。   “那是你第一次给宋明山通风报信吗?”许僭越闲聊似的跟庄清河聊起他对自己的出卖。   庄清河没说话,算是默认。   许僭越低头轻笑两声,然后抬头暧昧地说:“这也算另一种形式的,你给了我你的第一次。”   “虽然是第一次出卖。”   焦糖的味道在空中四散,许僭越眼中隐隐含笑:“第一次嘛,难免会有些生疏,有些青涩,还会容易紧张......对吗?”   他的语气里甚至带着替庄清河找补的宽容,说:“所以手表慢了半个小时都没发现,这也没什么,第一次……做成这样,你已经很棒了。”   庄清河撇开脸,不想搭理他。   许僭越调戏够了,就继续说:“你的表现确实很好,除去手表的事,几乎可以说毫无破绽。我那天满身是血地回去,你看起来很惊讶。”   说到这,许僭越停了一下才接着说:“我以为你是出于关心,惊讶我受伤,其实你是惊讶我居然活着回来了。”   那个夜晚,许僭越无限接近死亡。他从宋明山手下侥幸逃脱后,一个人回到住处。   处理完肩胛处的枪伤后不想动,就问庄清河:“几点了?”   庄清河抬起手看了眼时间,随口道:“两点半。”   说完就继续望着墙边的神龛出神,他嘴里叼着烟,四周烟雾环绕。   许僭越闭眼躺了几分钟,恢复了一点力气,拿起手机看了看。当时手机屏幕上的时间数字正好跳转了一下,变成03:00。   然后,他抬头看向庄清河。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最后许僭越的视线慢慢落在庄清河垂在半空中的手,以及手腕的手表上。   在庄清河费尽心力隐藏身份的那些年,根本不知道在那天凌晨三点,那根细如发丝的指针就已经指出了他的身份。   当时庄清河和神龛遥遥相望,他周身笼罩着如丝的烟雾,让他看去来比神龛里的神像更像一个香火鼎盛的神。   一切就是从那一刻开始的。   在庄清河想要杀死他的那个晚上,许僭越彻底爱上了他。   那种执念来得轰轰烈烈,如烧山的火,一焚千里。   “那天晚上我从宋明山手里死里逃生,拼着一口气跌跌撞撞回到你身边,然后又发现了你的秘密。一个晚上,你们两个真是接连给我惊喜。”   “我当时就在想,你可比宋明山厉害得多。好歹他身后有千军万马,可你只有一个人。”   许僭越看着庄清河,认真讨教般问:“清河,到底是什么信念支撑你的呢?”   接着他笑起来:“总不见得是为了那点线人费吧?”   庄清河没回答,只是问:“为什么?”   他问的是,为什么当时没有揭穿他,没有杀了他。   许僭越沉思片刻,回答:“汉娜.阿伦特曾经说过,当一个人不可冒犯,不可诱惑和不可动摇,那他身上就具有了某种迷人的东西。”   “我一直不知道那种东西是什么,直到那天晚上我看到你。”   “那一刻我才知道,那种迷人的东西就是神性。”   当时庄清河慵懒地坐在椅子上,和神龛对望,四周烟雾环绕。   他看起来不可冒犯,不可诱惑,不可动摇。   比神龛里的神像还像一个香火鼎盛的神。   虽然这个神当时心里琢磨的是关于出卖的事,可是许僭越还是被他打动了。   许僭越这时又问:“那你知道比神性更迷人的是什么吗?”   庄清河看向他。   许僭越微笑:“就是堕落的神。”   “那些年,我看着你,就像在看一场沉浸式的电影。我看着你,想过很多很多事。”   “我在想,你什么时候会开始堕落?你会有什么下场?”   “我甚至还想过,如果你不是庄杉的儿子,你只是在普通的家庭和环境中长大的,你又会是什么样子?”   “我觉得肯定不如现在有趣。”   苦难和噩运是用来映衬庄清河的,它和庄清河的魅力相辅而生。如果没有了苦难,庄清河就和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漂亮却又无趣的人没有区别。   许僭越所钟爱的,就是庄清河在黑暗中保持清醒的样子。   庄清河看着他,目光闪烁。   这时,酒杯上的方糖已经融尽,许僭越把横在杯口的叉子拿开,用手扣住杯口,让火熄灭,他又问:“你觉得我疯吗?可在我眼里,你才是那个疯子。”   “我只是想毁掉一座城,你却要拯救一座城,而且居然还成功了。你其实比我疯得厉害。”   许僭越喝了一口酒,蹙眉不满道:“我最讨厌超级英雄的电影,不管多厉害的反派,到最后总是要死在主角的手里。他们太不尊重反派了,总有一天,我要把超级英雄系列的导演都干掉。”   许僭越转头,再次看向庄清河,问:“清河,你觉得我们的这部电影会是什么结局?”   庄清河看着他,仍是一言不发。   窗外大雪纷飞。   “清河,你得来陪我。”   “你现在已经没有退路了,你的通缉令已经通报全国,宋明山也成了植物人,那些年你做的事再也不会有人知道,你得不到任何荣誉。”   “你只能和我在一起了。上天堂,下地狱,我们都要一起。”   “但是在这之前。”许僭越突然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庄清河说:“我得先给你一点惩罚。”   ---   疗养院,宋明山的病房。   宋明山一边开会,一边时不时斜眼觑着坐在门外的商珉弦,后来终于忍不住了,对身边的下属说:“那个谁,你去跟他说一下,别让他坐我门口。”   下属:“这可没办法,人家又没进来,只是坐在门外。那里属于公共区域,公共区域是公众共有共享的活动区域,他有权力坐在那,我们却没有权力驱逐他。”   “......”宋明山愣了两秒,问:“什么?”   下属一摊手:“这是我刚才请他离开时,他回复我的 。”   宋明山:“......”   商珉弦这两天几乎是亦步亦趋地跟着宋明山,宋明山不让他进自己的病房,他就坐在门口。   宋明山出去,他就寸步不离地跟着。宋明山被他弄得都想提前出院了,去跟医生提了,结果直接驳回来了。   开完会,属下陆续都离开了。   此时已经是黄昏,金色的暮光斜照进走廊。商珉弦安静地坐在门口的长椅上,清冷苍白的面容在柔和的余晖中看起来也是心事重重。   宋明山腿上的固定夹板已经拆了,他穿过昏黄的暮色,走到门外,在商珉弦身边走下,问:“我听医生说,你前天夜里吐血了?”   “嗯。”商珉弦又想起那个梦,心悸的感觉像一场冷风横扫他的全身,他说:“我梦到他了。”   他给宋明山大概讲了自己的那个梦,最后说到死无葬身之地。   宋明山是个无神论者,但是事关庄清河的人身安全,心还是忍不住沉了一下。   “我能感受到。”商珉弦抬起手抚上心脏的位置,轻声说:“我这里能感受到,他现在很危险。”   宋明山神色沉重地看着他,久久没有说话。   “我不能再等了。”商珉弦说:“你们什么都不告诉我,我不能只是这样等下去。”   宋明山蹙眉:“你打算干什么?”   “我在联喂,于小衍系雇佣兵,我要去救他。”   “......”   宋明山知道这人不差钱,还真怕被他折腾成了,到时候会打乱他们这边的计划和部署。   和上面报备了一下,然后宋明山回到商珉弦身边,说:“你别轻举妄动,目前情况不容乐观。”   避开警力和部署情况,宋明山告诉了商珉弦一些已经获得批准的内容。   他们目前已经了解到,许僭越带着庄清河出境了,有人在西北边境看到过他们的行踪。   一旦出境,事情就麻烦了,出境追捕是最让人头痛的事。而且许僭越去的还是一个战乱国,当地政府自己都乱成一团了,更不用说配合他们了。   而他们目前只能锁定许僭越的大概位置,范围太大,根本无法部署行动。   而且那个地方的的地形十分复杂,包含了峰柱,天坑,地缝,暗河,石林,悬谷等多种地貌,想用常规搜索方法几乎是不可能的。   这也是许僭越选择在那里建立基地的重要原因。   许僭越这个人智商高,实力强,为人还谨慎,做事又疯疯癫癫不按常理出牌。出于以上考虑,庄清河当时甚至没有在身上带任何定位和通话设备。   目前情况只能依靠卫星搜索,可是一旦接入国外的信号网络,很容易就会暴露,给对方逃脱追捕的机会。   而国家的卫星导航系统的全球化尚未部署完成,还没有覆盖到那个地方。   所以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无法锁定许僭越基地的具体位置。   宋明山这两天跟下属开会,一直讨论的就是这个问题。   商珉弦转头看向他,说:“买颗卫星不就好了。”   宋明山:“……”   这个世界上,确实有很多事有钱也办不到。但是买一颗卫星发射,这种烧钱的行为恰好就是有钱就能做的事之一。   卫星通讯技术在民用领域也有广阔的前景,早已实现远距离、广域覆盖的通讯服务。其技术包括地理测绘、农林普查、海洋环境、交通控制、获取环境数据等。   民用卫星的这些功能,已经完全能够满足警方这次行动的搜寻和通讯需求。   国家已经开放了私人出资发射卫星的资格和全流程。   请问:发射一颗卫星需要几个步骤?   回答:四个。   第一步,先买一颗卫星。   第二步,再买一个火箭载它。   第三步,协调卫星发射场。   第四步,办理卫星发射手续。   原本需要耗时三个月的程序,在宋明山的申请特批以及商珉弦的钞能力加持下,一个多礼拜就搞定了。   商珉弦再一次用事实证明,有钱真的可以为所欲为。   . 第111章 清河号   “清河号”成功发射,顺利进入了预定轨道。   没错,商珉弦买的这颗卫星被他命名为“清河号”。宋明山知道的时候,嘴角抽了抽没说出话。   宋明山的小队通过“清河号”进行搜寻,很快就确认了许僭越的基地所在的位置。那是一座海拔800多米的山,四周林海无边,许僭越的基地就在山顶。   几天后,宋明山带人前往西北边境线。   这次行动很受重视,得到了上面的大力支持,从各部门抽调了最顶级的警力,组成一个近百人的中队。他们在边境线集结,临时驻扎在当地的边防站。   许僭越人在境外,这种情况下,他们只有管辖权,却没有在别国的执法权。最后是公安部出面施压,与对方国家政府交涉,最终获得许可,进行跨境抓捕。   宋明山作为唯一一个和许僭越正面交锋过的人,负责这次行动的总指挥,到时候他会带领三十名成员的先遣部队过境,其他人作为支援留在边境线内。   这也是与对方政府交涉后的结果,对方势必不会放太多他国警力入境。   目前情况来看,压力全部都给到了宋明山。如何用有限的人手进行部署,抓捕许僭越的同时救出庄清河,还要将有关瓯岛军事机密的情报拦截。   到了境外,还需要“清河号”来为他们提供通讯服务,因此商珉弦那边表示,会派一位技术顾问配合他们的工作。   这天黄昏,宋明山在边防站外等商珉弦派来的技术顾问。   夕阳下,一辆车远远开过来,停到宋明山面前。   商珉弦从车上下来,西北气候严寒,商珉弦也不能免俗地穿上了厚重的御寒衣物。他走到宋明山面前:“宋局长,你好,我是“清河号”派遣来协助你们工作的技术顾问,我姓商,我们会全力配合警方的这次行动。”   “……”宋明山盯着他看了两秒,视线转向他身后。   一个戴眼镜很有科研人气质的中年男子,正拎着公文包从车上下来。   宋明山再次看向商珉弦,问:“那他是谁?”   商珉弦面不改色:“他是我的助理。”   “……”   很好。   宋明山点点头,对商珉弦说:“那正好,我们的技术员正好要调取那座山的环境数据。麻烦你了,商……顾问。”   商珉弦面不改色:“这种事找我的助理就可以了。”   “……”   宋明山懒得跟他掰扯,他走出两步又掉头回来:“到时候一切行动都要听指挥,不能擅自决定任何事。”   商珉弦:“明白。”   宋明山这才放心,转头看向广袤的天际。   苍凉的氛围笼罩着整个大地,远处的荒原仿佛末日般的情景。   ---   许僭越在各种刑罚中,为庄清河选择了最温柔的一种,就是关禁闭。   其实关禁闭既然能成为一种惩罚手段,那就说明它并不好受。   许僭越知道这种看似温和的惩罚有多可怕。   甚至有的人一提到关禁闭就会痛哭流涕,没被关过的人一开始并不知道它的威力,总是表现得不屑一顾,然而出来之后就老实服帖了。   从生理上来说,人在完全脱离感官刺激时会损伤大脑,带来的伤害是一种无法想象的痛苦。   再加上狭小空间带来的压迫和幽闭,无聊、孤独、空虚、恐惧、焦虑…   当一个人的感觉缺乏刺激的时候,他的大脑会自行填补,可能会捏造出各种扭曲的,无中生有的想象。   所以,有时候说一个人被关成了精神病,这并不是夸张说法。   这是一个很狭长的房间,会让人感觉更加压抑。房间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张床,和一间用来洗漱方便的小淋浴房。   庄清河被关进去之后没多久就幽闭恐惧症发作,整个人濒临崩溃。他感觉无数琐碎的想法开始冒头,脑海中像是爆发了一场流星雨,大脑被砸得满是坑洞。   感受不到空间的尺度和时间的流失,这是空间和时间上的绝对真空。   四周都是无法打破的黑暗,只有无休止的等待,等啊,等啊,等着什么事情发生。   可什么都没发生。   没过多久,庄清河终于崩溃了,他痛哭、大叫、嘶吼,甚至撞墙,想要撞破四周的黑暗。   可是墙壁都做了软包处理,撞上去也是不痛不痒的。   如此声嘶力竭地发泄了许久,他终于没有力气,昏昏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重新面对黑暗的感觉让人更加绝望。   庄清河不能只是呆坐着不动,他起身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用脚步丈量房间的尺寸。   从这头到那头,总共需要走十三步。   庄清河就这样在里面来来回回地踱步,感受空间的尺度。   没多久,门上打开一个洞。   庄清河猛地回头,近乎贪婪地看着那一小寸亮光。   有用保温盒装着饭菜被递了进来,庄清河接住刚要说话,那个小洞又毫不留情地关上了。   他站在再次陷入黑暗的房间里,怔愣了片刻,把保温盒砸到门上,发出一声尖锐又愤怒的惨嚎。   时间一点点流逝,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人来送饭。   送饭的人从不跟他说话,可是庄清河需要回应,任何回应都好。   那人再次送饭过来的时候,庄清河说:“我明天早上想喝鱼汤。”   对方还是没有任何回应,放下饭菜就关上门洞离开了。   可是隔了两顿饭,庄清河喝到了鱼汤。   于是他知道了,现在是早晨。   庄清河在墙角的地上找到一块小石头,在墙上画下刻痕,再次握住了时间。   就这样,庄清河依靠着对空间的丈量和对时间的把握,没让自己的钟摆彻底乱掉。   接着他就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许僭越只能禁锢他的身体,却控制不了他的思想,他脑子里想什么,只有自己能决定。   在这种被剥离一切感官的情况下,人基本上是被局限在自己的大脑中。而反过来说,人的心智实际上有能力在大脑中构建任何自己认知能力以内的东西。   那这就是另一种意义上的自由。   庄清河用这一套理论说服自己,然后决定给自己找一点娱乐性的东西打发时间。   于是庄清河开始在脑子里自己跟自己下棋,高飞教过他下象棋。   那是一个很缓慢的过程,庄清河先在脑海中想象出象棋的质地,手感,大小。他一枚一枚地去想象,然后将它存在脑海中。   这个方法很有效,最起码能帮他压制住那些杂乱无序,让人想要发疯的零星碎念头。   象棋有数不清的组合方式和可能,并且变化无穷,足够让他自娱。   庄清河一边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一边自己与自己对峙,他在脑海中去演算,排列,布局,博弈。   慢慢的,他甚至找到了一种信马由缰的自由。   晨昏交替,斗转星移。   庄清河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门终于被打开了一条缝,有光照了进来。   进来的人是许僭越。   他一只手撑在门框上,轮廓在逆光中有些不真切,而那半垂的眼,像一个灰蓝色的梦,将庄清河网罗其中。   长期的黑暗让庄清河一时之间适应不了光亮,他闭上了眼睛,可又忍不住对光的贪婪,总想睁开。   霎时眼泪流了满脸。   随着脚步声渐近,一只手轻轻遮住了他的眼睛,把他抱在怀里,耳边是许僭越温柔的声音:“清河,我来接你出去。”   庄清河忍不住呜咽出声,抓着许僭越的手臂不撒手。   他抱着庄清河,一路穿过长廊和门厅。此时是夜晚,周身是无声穿梭的风。   许僭越把他抱到卧室,放到软床上,盖好被子。然后在微明的灯光中看着床上的人,心里感觉心满意足,好像他已经是自己的人了。   看了一会儿,许僭越准备出去,刚一起身却又顿住。   他转身回看过去,庄清河扯着他的袖子不松手,似乎是在怕。   “怎么了?”许僭越在床边坐下,很温柔地问他,声音如穿过古堡的呢喃。   许久许久之后,庄清河怯怯地开口。   “你别走。”   许僭越都忍不住惊讶了,他第一次得到来自庄清河的挽留。   这天晚上,许僭越躺在庄清河身边,充当了一个人形玩偶的功能。   庄清河拽着他的手,睡得很沉。   在这之后,庄清河就像是长在了许僭越身上,让他抱着,在他腿上坐着,连许僭越喂到嘴边的食物也不拒绝。   他比以前更怕黑,不敢一个人待在屋子里,每次许僭越把他抱到床上放下,他都会怕许僭越离开,整个人看起来焦躁不安。   有时候甚至会哭。   这个地方气候干燥,庄清河的脸上起了点皮。这天夜里许僭越瞧见了,拿了面霜给他擦脸。   庄清河乖乖地让他在自己脸上搓来揉去,他如婴儿依恋母亲一般依恋着许僭越,依恋到几乎一步都不愿意离开。   但是许僭越总要做自己的事,每到这种时候,庄清河就跟受了委屈似的,啃着指甲默默流泪。   许僭越见状忍不住挑了挑眉,弯腰抹掉他的眼泪,问:“不想和我分开吗?”   庄清河点点头。   许僭越沉默片刻,又问:“那我可以吻你吗?”   庄清河摇摇头。   “……”   过了几秒钟,许僭越轻笑出声,在暗夜中像一声叹息。   庄清河变得有些战战兢兢的,总是坐不住,在屋子里来回踱步。   这天,许僭越看着他走来走去的身影,突然发现一件事,庄清河来回踱步时是有规律的。   可能庄清河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只走十三步就会转身,那是一个被精准地丈量过的长度。好像面前有一面无形的墙阻碍了他的脚步,迫使他停下,然后转身。   来来回回……   十三步,转身,十三步,再转身。   许僭越想到在监控中看到庄清河在那个房间来回踱步的样子,意识到他是在无意识地丈量那个房间的尺度。   就好像他还没离开那个房间。   这让许僭越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猛地看向仍在来回踱步的庄清河。   “清河。”许僭越出声喊他。   庄清河停下脚步回头,在灯下微微眯起眼看着他。过了许久,他才反应迟钝似的问:“怎么了?”   许僭越没说话,生平第一次,他的冷心肠有了酸软的感觉。   好几天之后,庄清河才知道自己在那个房间里待了足足半个月。那是一段被挖空的回忆,只要想起来就让他忍不住战栗。   而许僭越享受着庄清河的依恋,人都杀得少了。   这天傍晚,庄清河不小心打破了一个花瓶,尖锐的碎片划伤了他的手,许僭越叫来青可给庄清河包扎。   许僭越手机响了起来,走到门外接电话去了,只留下庄清河和青可单独在客厅。   庄清河突然开口,声音嘶哑:“你要不要跟我合作?”   青可闻言怔愣了一下,抬头看着庄清河。   他对庄清河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怨恨和嫉妒交织。第一次看到这个人,他就知道了自己所有遭遇的原因。   可现在,这个人一双眼睛失去光泽,黯淡无光,就像一对鱼目。跟自己第一次看到的时候,简直判若两人。   青可看着这张和自己那么相近的脸,心生鄙夷,还有一种幸灾乐祸的快慰。他甚至怀疑这是庄清河拙劣的争宠手段。自己如果答应了,没准庄清河转头要去跟许僭越告密。   他拿起放药品和纱布的托盘,讥讽道:“跟你合作什么?在床上合作吗?”   庄清河没说话,雾蒙蒙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青可转身离开了,走到门口时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庄清河一眼。   庄清河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偌大的客厅,在黄昏弥漫的沉静光芒中,他的剪影好像一股烟,轻而薄。   .   --------------------   宋明山:商顾问,这个……   商公主:找我助理。   宋明山:商顾问,那个……   商公主:找我助理。   宋明山:!!那你来干什么???   商公主:我主要负责大气层的稳定性。   宋明山:……滚,滚啊! 第112章 杀招   午饭后,青可来给许僭越的伤口上药。之前他腹部被捅的那一刀,基本上快愈合了,纱布已经拆掉,只要稍微上一点药就行了。   庄清河偎着许僭越,看着他紧实平滑的腹部上只留浅浅疤痕的伤口,眨了眨眼。   这时,林听从外面进来,走了两步才看到庄清河,然后脚步就顿住了。   说来也奇怪,林听在面对青可的时候,尚且还会流露出一丝敌意。可是他对上庄清河后,就连那一丝敌意都收敛起来了,甚至有些卑微地回避。   林听一张脸惨不忍睹,现在的模样比钟楼怪人还可怖,早已经看不到曾经清稚俊秀的样子,看一眼都是强烈的视觉冲击。   这让他在面对庄清河时的卑微感更重了。   庄清河坐在许僭越身边,看着林听,眼睛一瞬不瞬的。   许僭越随着他的视线看向林听,微微蹙眉,正要说话,庄清河先开口了。   “杀了他。”   庄清河看着林听,话是对许僭越说的,声音轻得像蝴蝶煽翅。   那语气却近似命令了。   许僭越没说话,也没动。   “怎么了?”庄清河转头,蹙眉问:“你能杀我的小昆,我为什么不能杀你的林听?”   他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很冷静,甚至带着一些天真的困惑。   许僭越想了想,觉得这很他妈公平。   能让许僭越讲道理的人不多,庄清河是绝无仅有的一个,他转头看向林听,起身朝他走了过去。   林听也抬眼看着许僭越,他眼里没有害怕,甚至还带着丝期待。   许僭越蹙眉看了他两秒,对着那张脸实在吻不下去。   他生来不爱守规矩,所以很干脆地放弃了死亡之吻的惯例,直接抬手给了林听一枪。   林听没有任何反抗,靶子似的站着,脑门中枪后又直挺挺地倒下。   安静省事得不像话。   许僭越垂眸看了林听两秒,抬步出去叫人来收拾被弄脏的地板。   他出去后。   “看到了吗?”   庄清河突然出声,转头看向一旁战战兢兢的青可。   那眼神还是雾蒙蒙的,然而只是一个瞬间,眸光突然就变得漆黑、阴郁,闪着尖锐的光,像蛰伏在泥沼的毒蛇张开了嘴,毒牙上淬着的毒。   “你也一样,只要我一句话。”庄清河缓缓开口,语气却已经不是询问,而是直白的威胁。   他看着青可,眼神如睥睨:“所以,你到底要不要跟我合作?”   青可心里咯噔一下,这才明白庄清河是在杀鸡儆猴。他和许僭越这种疯子合该是一对,三言两语就定人生死。   他看着庄清河,心里开始动摇。   也许,这真的是老天在给他一个重见天日逃离魔鬼的机会。深吸口气,他问:“你要我做什么?”   庄清河靠着沙发椅背缓缓躺下,看起来疲惫至极,仿佛刚才的变化只是他的回光返照,他说:“我只要你帮我一个很小很小的忙。”   山脚下。   宋明山已经带领先遣部队到了山下,按照原定计划,他们会分成两批,从两个方向往山顶围攻包抄。   所有人已经换上了作战服,正在检查武器装备,分配车辆。   这时,一旁的技术员调出卫星俯拍图,蹙眉道:“这一圈是什么?”   宋明山凑过去看,这片林区以松柏为主,直到冬天还是绿意沉沉。   显示屏上的画面是一个俯拍图,可一看到山顶的情景,只见那栋房子往外两公里处有一个圈,和别处颜色不一样。   宋明山蹙眉看了一会儿,突然反应过来:“这是隔离带。”   “隔离带?”   “对。”宋明山眉头蹙得更紧,说:“许僭越让人在基地外围砍出一圈隔离带,把和自己的基地和树木分开。”   “一旦有人围剿,他就会直接放火烧山。”   至于山火蔓延起来会造成什么严重后果,那根本不是许僭越会考虑的问题。   疯子!   宋明山眼睛猝然就红了,就他妈没见过这么疯的人!   空气一瞬间就静止了,所有人都没有说话。   烧山。   西北地区气候干燥,现在又是干冷的冬天。   除了山顶,下面很久没有下雪了。山火一旦蔓延起来后果不堪设想,整个林区都得遭殃。   宋明山思忖了几分钟,决定改变原定计划:“不能开车了,我们只能徒步登山,把动静减少到最小。在进入隔离带之前,绝对不能被许僭越的人发现。”   这座山虽说海拔800米,但是因为所在地势比较低,实际上他们要攀登的高度已经超过1000米了。   更不用说气候恶劣,他们还有负重,而且爬上去之后,体力消耗严重,和许僭越的人对上时就直接处于劣势。   宋明山转头看向莽莽的松柏林海,一阵风吹来,引起萧瑟呜鸣般的喧哗。   在抓捕许僭越前,还得先征服这座大山。   山顶寒风凛冽,庄清河在卧室飘窗上坐着发呆,许僭越有事离开了一会儿,说很快就会回来陪他午睡。   庄清河透过窗看向外面,庭院正中央的天使雕像独自立在寒风中,洁白的翅膀张扬地直指天际。   突然,外面有人喊了起来。   庄清河侧耳听了一会儿,似乎是有人在喊着火了。他看着卧室的门,没有起身离开,而是依旧缩在飘窗上。   不到半分钟。   哐当一声,门从外面被大力推开,许僭越从外面大步进来,过来拉起他:“听见喊着火了也不跑,你是真傻了。”   庄清河没说话,乖乖被他牵着出去,来到走廊的时候,看到拐角处有浓浓的黑烟飘了出来,空气里都是刺鼻的味道。   许僭越让人去灭火,自己领着庄清河直奔另一个方向的小厅待着。   火势不大,很快就灭了下去。失火的房间是药房,青可说是不小心打破了酒精炉子,火就烧起来了。   许僭越对此倒是没说什么,只是让人去重新整理了药房。   同一时间,宋明山已经带着先遣部队开始爬山。他们没有走大路,为了隐匿身形,直接在林中取道。   夜幕降临之时,他们终于穿过了隔离带,这里距离许僭越的基地还有大约两公里。   激战即将拉开帷幕,稍作休整补充体力之后,宋明山拿出地图,按照事先标好的地点,用通讯设备和其他人员一一确认其所在地点。   灰暗的苍穹广阔无边,漂浮着一朵朵厚重感的乌云。漆黑茂密的山林中,树木如重重的鬼影。   三十名警力以趟雷区的谨慎态度,慢慢朝基地方向逼近,将整个圆收紧。   就这样匍匐前进了一公里左右,已经可以看到许僭越的手下在周边巡视的身影和足迹。   宋明山躲在一丛灌木后面,听着不远处的脚步声辨别对方位置,然后迅速探身瞄准了两点钟方向扣动扳机,然后迅速遮蔽住自己的身形。   枪响之后,四面八方立时有了回应,子弹嗖嗖地在空中穿梭,硝磺的味道混合着松林特有的气息,在空中弥漫着。   按照人员分布,宋明山知道自己左后方应该有一组狙击手和观察员,他开枪是以自己做饵,把对方的人员和位置诱出来。   接下来就要看狙击手的表现。   此起彼伏的枪响大约持续了近半个小时,四周再次陷入一片寂静。   宋明山继续匍匐前进,突然一颗子弹擦着他的脸颊飞了出去,接着是一声闷哼,然后就是扑通倒地的声音。   他转头看到自己右前方倒下了一个人,原来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暴露在那人的视线中。   再往后方看,透过枯草的伪装看到一张年轻英挺的脸庞,是队里的狙击手,好像姓程。   宋明山对他印象深刻,才二十出头,却有着不符合其年龄的难得的稳重。   能沉得住气,是一名优秀的狙击手必备的特质。   察觉到宋明山的视线,年轻人沉静的目光朝他看了过来,打了个手势,不用谢的意思。   许僭越和庄清河正坐在餐桌前吃饭,枪声响起前,许僭越还在给庄清河夹菜。   听见动静,庄清河朝外看去,许僭越则看向庄清河。   庄清河收回视线,和许僭越对视。什么都不用说,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了。   许僭越冷脸看了庄清河一眼,叫人进来,吩咐道:“把他捆起来,看好。”   然后就起身离开了。   庄清河的双手被进来的两人直接反剪着捆了起来,然后留下一人端着枪在庄清河旁边看守。   远处枪声此起彼伏,只听声响就能听出战况的激烈程度。   那人手里拿着枪,庄清河又被捆了手,再加上他有些在意外面的战况,便忍不住频频往外看。   突然一阵劲风袭来,竟是一记凌厉的鞭腿,下一秒,他手里的枪已经脱手被踢飞了出去。   来不及反应,一条霸道且狠绝的鞭腿再次袭来,又狠又毒地朝着他的面门砸来。那人感受着庄清河鞋尖带出的劲风,下意识抬臂遮挡,手臂瞬间就麻了。   心里骇然起来,这一鞭要是抽到自己头上,非死即残。   男人后退两步,庄清河接二连三的鞭腿竟是骤雨一般不间断地袭来,他根本避都避不开。   最后庄清河拧着腰,一个旋身飞踢,终于把男人放倒,他自己也因失重摔在了地上。   男人躺在躺在地上抽搐,双眼瞪大,看着庄清河起身走到餐桌前。   庄清河在餐桌上坐下,用反剪在身后的手摸到了桌上的餐刀,割着手腕上的绳子,一条腿支着地,一条腿耷拉在半空。   庄清河垂着眼皮看着地上的男人,背后的手不停动作,问:“知道为什么巴西战舞用腿的招式最多吗?”   男人死肉般瘫在地上,自然没办法回答。   庄清河于是自言自语:“因为巴西战舞是奴隶发明的。”   这时,他终于割开了捆着自己的手的绳子,起身说:“奴隶不干活的时候,奴隶主就会把他们的手捆起来,所以巴西战舞的杀招都在腿上。”   他扔掉手里的绳子,起身捡起被自己踹飞的枪,朝着地上的男人扣动扳机。   嘣!一声枪响后,男人终于不再抽搐了。   庄清河低头看着手里的手枪,轻声说:“奴隶主该付出代价了。”   .   --------------------   今天双更。 第113章 他接住了自己   【今天双更,别漏了上一章。】   大部分的人手都被许僭越派遣出去了,房子里剩下的人手不多。   回廊前方有一个人,庄清河怕声音把人引来,没用枪,而是闪到他身后。然后在他回头之前,把一根从餐桌上顺来的筷子噗呲刺进了他的脖子。   那人连声音都没来得及发出来,就软软地倒了下去,身体一抽一抽的。   这时,前方再次传来脚步声,庄清河闪身躲到拐角后面,听着那串脚步声渐近。   脚步声停了下来,应该是在检查地上人的死活,接着那声音再次近了。   在他出现在视线中的第一时间,庄清河就从后方捂住他的嘴,又用餐刀收割了一条性命。   庄清河像一道无声无息的鬼影,又像一个随心所欲的死神,在这栋房子里穿梭行走。   解决掉所有人之后,庄清河还没有找到许僭越的身影,他思索了一番,朝楼顶去了。   楼顶风声猎猎,许僭越站在天台边沿往下看,听到脚步声后回头。   他蹙眉看着庄清河身上的血迹,突然扯起嘴角笑了笑:“这些天你装得挺真的。”   然后,他又转头看向楼下的山林,说:“他们居然能悄无声息地冲进隔离带,我还是小瞧宋明山了。”   庄清河:“你跑不了了。”   许僭越抬头看了看天空,说:“是吗?”   庄清河抬起手,用枪指着他:“许僭越,宋明山一定会上来,这次你逃不了。“   许僭越转身面向庄清河,他下枪的速度很快,只是抬手之间,闪电之势,庄清河都没看清他的动作,就被他下了枪。   “清河。“许僭越面无表情地取出弹夹,轻轻在弹夹上扣了一下,子弹一粒粒掉下来,他说:”如果不是要立马开枪,最好别用枪指着我。“   接着他抬起头:“特别是还离得这么近。“   庄清河张了张嘴,没说话。   许僭越:“我猜你现在为什么不能开枪,因为你还没找到瓯岛的机密资料。“   庄清河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举起紧握着的左手:“东西我已经拿到了。”   许僭越:“不可能。”   “你就藏在小厅的那幅画后面。”   许僭越眼睛微眯,片刻后问:“你怎么知道的?”   庄清河没说话。   以许僭越的智商,他很快猜到了,问:“是那场火?”   青可放的那把火,帮助庄清河找到了东西的藏匿地点。人在听到失火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要去放着重要东西的地方看一看。   许僭越那双灰蓝色的眼睛看起来大而清澈,此时里面却装满了疯狂又绝望的哀伤,近乎无助地看着庄清河。   他轻声问:“清河,我当时去了哪儿?”   人在听到失火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要去放着重要东西的地方看一看。   所以,当时许僭越第一时间冲到了庄清河的所在的卧室。   确认了庄清河的安全后,许僭越才去了藏着东西的客厅。   许僭越感觉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杀意来得那么快,他从后腰掏出自己的枪,抵着庄清河的额头厉声问:“我当时去了哪儿?”   庄清河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他表情无悲无喜,残忍的刽子手般,用他的冷漠无情将许僭越凌迟。   然后他抬手用力一挥,把许僭越手里的枪拍飞了。   “……”   许僭越看着自己空空的手,愣了愣,反应过来后就是一声怒骂:“操!”   庄清河这他妈得是有多大的自信,敢直接抬手挥飞自己的枪,认定了他不会扣扳机。   “东西在你身上也没关系,反正你得跟我走。”许僭越说得很慢,咬字清晰,尾音却拉得很长。   庄清河愣了一下,问:“跟你走?“   走去哪?怎么走?   许僭越指了指一片的上空。   原来天台上还有两个房间,从下面往上看看不到,庄清河抬头望过去,发现上面停着一台直升机。   许僭越这种人,怎么可能只给自己安排一条后路。烧山不成,他还有别的办法撤离。   说完,许僭越就转身准备去捡自己的枪。庄清河从后面飞扑上去,直接把他扑倒。   许僭越一个翻身压住他:“你还没完了?“   庄清河:“你觉得我能放你走?“   许僭越死死摁住他的手腕,咬牙道:“你杀不了我。”   “同归于尽也好。”庄清河屈腿重重一击,踢开他。   许僭越闪避着起身,挑眉道:“死都要带着我一起吗?那么好。”   庄清河一记高踢腿扫过去,脚尖踢到许僭越的下巴。许僭越见状早已经把脖子往后一仰,堪堪躲了过去,并后退两步拉开距离。   庄清河浑身的杀气已经迸了出来,他脚掌蹬地前冲,眼中凶光闪过,飞身踹到许僭越的腰上,把人蹬得踉跄。   许僭越也不再留情,手如铁钩般拽住庄清河的腿,手指往下狠狠一剜,庄清河立时发出一声惨叫,想用另一只脚把许僭越蹬开。   然而许僭越手臂如钢鞭死死锢住庄清河的腰,手肘如铁锥般猛击庄清河的肋下。   剧痛瞬间炸开,庄清河感觉自己的肋骨处像被打进了一枚凶悍的钢钉,顿时就发不出声音了。   许僭越死死压住他,头发凌乱,他能感受到庄清河决然的杀意,气急败坏道:“你就这么恨我?”   庄清河剧喘了一口气,猛地用自己的额头朝许僭越撞去,怒道:“这他妈很难理解吗?”   许僭越被他撞退,怒道:“我他妈都捅了自己了,把林听也杀了,你还想怎么样?”   “不够!”庄清河红着眼睛嘶吼,趁机将他扑倒,一拳一拳朝他脸上砸去,吼声尖利得破了音:“不够!不够!不够!”   这是真正的肉搏,脱离了武器,是血与肉的厮杀。   唇齿间翻腾着血腥的味道,仿佛感觉不到痛觉似的,两人都以一种要置对方于死地的姿态厮打着。   远处的枪声也逐渐密集起来,激战到了白热化的程度。   许僭越去掰庄清河死死握着的手,想把东西抢回来。庄清河死都不松手,直接张嘴去咬许僭越。许僭越嘶了一声,拽着他的头发把他甩开。   两人打得都已经不要脸了,也不顾风度了。你给我一拳,我踹你一脚。   庄清河太难缠,许僭越就没打过这么狼狈的架,问他:“你那么拼命干什么?你就不怕我有备份?“   庄清河冷笑:“你肯定设置了禁止传输的路径,如果不能证明这个东西的唯一性,你他妈怎么卖?“   “而且……“庄清河抬手又给了他一拳:”有备份你还跟我抢个毛线?“   “操!“许僭越忍不了了,把庄清河掀翻,拽着他的头朝地上重重磕了两下,把人磕晕后抗在肩上顺着扶梯往上。   庄清河低垂着头,猛地摇了两下,意识稍微清醒后,冲着许僭越的腰眼处就是狠狠一拳。   许僭越吃痛地嘶了一声,把庄清河重重砸摔在地上。   庄清河的后脑勺被磕了一下,剧痛撩拨出了他心底那份戾气,他从地上爬起来,一个旋步绕到许僭越身侧,拳头铁锤般朝许僭越的太阳穴击去。   许僭越动作更快,闪身躲过的同时,抬腿踹到庄清河的胫骨。   庄清河被踹得一歪,向后倒了过去,他的衣角翻飞一闪,整个人瞬间从天台消失。   许僭越睁大双眼,在原地愣了一下,没听到坠地的声音。然后才跑过去往下看,发现庄清河的脸近在咫尺。   他的手勾住了一截突出的水管上,脚下是猎猎风声。   许僭越松了口气,往外探出身子,伸出手:“我拉你上来。”   庄清河抿唇不语,死死握着拳,不肯把手给他。   许僭越知道他怕自己趁机去抢他手里的东西,嗤笑:“那玩意儿值得你这么拼命吗?你在这能挂多久?“   僵持了一会儿,许僭越耐心尽失,庄清河这才把手递给他。   许僭越握住他的手腕,垂眸看着,迟疑了一下。似乎在纠结是先救人,还是先拿回东西。   进退两难的时候,也许正是别有洞天的时候。   庄清河眼底寒霜一闪。   然后他微微一笑,突然松开了挂在水管上的那只手臂,轻声说:“一起死吧。”   许僭越本来就身体微微前倾,庄清河又骤然松手,整个人的重量就都坠在许僭越手上。一个措不及防,他被庄清河拽了下去。   坠落时带起的风令衣物猎猎作响,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无数画面在庄清河眼前一一闪回。   押运车上。   庄清河说:“太阳,说到底无非也只是一颗星星罢了。“   “它和宇宙中其他星辰本质上有什么区别?为什么非要太阳出来才算光明?“   庄清河看着天上硕大的星斗。   太阳,它当然和宇宙中别的星辰不一样,就像有些信仰永远不可能被取代。   秋风萧瑟,老人坐在树下的石桌前。   “地火明夷,地在上,光在下。明在地下,明为暗所伤,就是黑暗得势的意思。”   “娃娃,你要倒大霉了。”   紧接着他又说:“这卦可解,当光明被创伤的时刻,惟有内明外柔,才能承受大难。”   “而在苦难时期,更应当收敛光芒,艰苦隐忍,逃离险地,先求自保。”   “隐忍、伪装、蛰伏,然后争取时间,结合力量,迅速谋求挽救,待机而动!”   “那怕采取非常手段,但切记不可操之过急,必须谨慎。”   “往往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所在。”   老人坐在庄清河对面,说:“最艰难的时刻,更应当明辨是非,坚持纯正。”   庄清河还在坠落,寒风在他耳边呼啸。   最艰难的时刻,更应当明辨是非,坚持纯正。   正义必然伸张!!!   时间再次轰然后退,十多年前的那个夜晚。   高飞坐在桌前摆弄着他的无线电设备,说:“杀一人而救百人,救世主不会干这种事。”   宋明山,其实这句话还有后半句。   那天夜长风冷,天黑得很早,宋明山走到门外的暮色中时,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隔着玻璃窗,高飞头发花白,老旧的台灯照出他的剪影,那大概时可以用来作为“父“的形象宣传海报的样子。   那是高飞留给宋明山的最后一个画面。   当时高飞坐在台灯下,看着手捧圣经的庄清河,说:“杀一人救百人,救世主不会干这种事。“   然后他又说:“除非,杀的这一人,是救世主他自己。“   庄清河有一颗沉淀了多年的眼泪,在这一刻终于从眼角滑落。   佛祖割肉喂鹰,割的也是自己的肉啊……   噗嗤一声,许僭越落到了楼下的天使雕像上。坚硬的羽片扎进血肉,贯穿了他的胸腔。   命运之神第一次眷顾了庄清河,他坠落的轨迹稍稍偏离了一点,落到了天使的怀里。天使掬在胸前的臂弯,正好托住了他。   可是坠落顿停带来的冲击力,还是让他整个猛地一弹,惨叫了一声。   庄清河满身是血地躺在天使怀里,冲许僭越笑着,然后摊开手掌。   里面空无一物。   如果许僭越见过庄清河在中心公园骗鸽子时的样子,就会发现,他现在的表情和那时一模一样。   庄清河像用空手心骗鸽子们那样,又骗了许僭越。   庄清河探到了那东西的位置,可确实没把东西拿出来。在许僭越的眼皮底下藏东西风险太大,而且许僭越一旦发现东西不见了,等他搜出来之后,肯定会更换一个更难找的地方藏。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所以庄清河一开始的打算,就是在宋明山要来的时候拖住许僭越。   许僭越明白过来,骂道:“疯子!”   他哭了,仿佛被庄清河欺负惨了,眼泪流了满脸。   庄清河看着他:“许僭越,我说了你跑不了。你不想让我死,可我却是真的想要你的命。”   哪怕同归于尽。   许僭越面朝下,看着躺在天使怀抱里的庄清河,他的血顺着翅膀流到天使头上、脸上,又顺着天使的脸颊来到下巴,最后滴落在庄清河身上。   庄清河不知道自己断了几根骨头,只觉得许僭越的血滴到他身上时所带起的轻微颤动都让他疼得想要晕厥。   “你怎么能这么对我?”许僭越一开口,血就往庄清河脸上。   许僭越看着他,半天后又说:“你太欺负人了。”   他那声音委屈极了。   庄清河看着许僭越,心里想了很多很多。   他能说的理由有那么多,可他最终还是选了一个“最庄清河“的理由。他眼泪突然落下:“因为你骗人啊。”   “你把我的小昆骗得好惨啊。”   小昆死于那场火光摇曳的大难中,为了守住一个早就不是秘密的秘密。   到死都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原谅了,到死都还以为自己帮庄清河守住了秘密。   这与眼梧个人的一生都是悲剧,许僭越更是让他的死像个笑话一样。   庄清河这段时间混混沌沌,只记得一件事,就是要许僭越死。   许僭越看着他愣了几秒, 然后他突然大笑起来,狂笑症发作,血液随着他的震颤四处乱撒。   庄清河淋在许僭越下的这一场血雨里,一句话都没有再说。   狂笑在许久之后才停下来,许僭越一开口,血就往庄清河脸上落,他说:“这个结局真俗气,烂片。”   冷风过境,呜呜咽咽。   许僭越滴下最后一滴血,叹息地说了句:“End of story.”   然后永远闭上了眼。   一生僭越,一生都没有得到庄清河。   庄清河躺着,每一次呼吸都带出痛。   他睁大双眼,看着冬日的星空,撑着一口气不让自己昏死过去。   不能死……   他还要等宋明山冲上来,告诉他那东西的位置。   再撑一会儿吧,不能死……   他还有一个傻弟弟,小昆的孩子也快出生了,还有……   庄清河忍不住抽噎了一声。   还有商珉弦。   同一时间,“清河号”从上空滑过,将俯拍数据传回地面设备。   山脚下。   商珉弦坐在警车里捧着显示器,看卫星传送回地面的画面,遥感卫星调整数据后,最短每隔十分钟可传输更新图片。   商珉弦看到更新后的画面,整个人都窒息了。   画面不算特别清晰,但是能分辨出人。庄清河仰面躺在雕像的臂弯里,浑身都是血。他眼神近乎涣散,微张着嘴,似乎在说什么。   商珉弦把设备一丢,打开车门就要往外冲。刚跑出几步,就被陪同的两名刑警死死拽住。   商珉弦冲着山顶,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庄清河!!!”   声音响彻山林,整个林海都为之颤动。   宋明山结束激战,赶到基地的时候看到就是这样一个惊悚的画面。   天使雕像的身上有两个人。   原本洁白的天使雕像被染成了血红色,许僭越被插在翅膀上,手脚无力地垂着,整个人已经死透。   他的血不停往下滴,仿佛天使在留着血泪,每一滴都滴到庄清河身上。   更诡异的是,那个天使雕像的脸赫然就是庄清河本人。   庄清河自己接住了自己,躺在天使的怀抱里,和许僭越面对面。   生死不知。   . 第114章 生死一念   这是我立约的血,为多人流出来,使罪得赦。   ---《圣经》   宋明山走到雕像前,很轻很轻地喊了一句:“庄清河……”   “你来了。”庄清河应了一声,跟他说了许僭越藏东西的地方,宋明山转身安排人去把东西拿出来。   这时,庄清河突然说:“我有点冷。”   宋明山把他抱下来,脱了自己的作战服给他裹上:“好点了吗?”   “还是很冷。”   “我带你下去。”宋明山抱着他,一边用通讯设备跟山下联系,让人开车上来接应,同时安排善后工作。   宋明山抱着庄清河往山下去,说:“车开上来很快的。”   “嗯。”   庄清河一动不敢动,一点轻微的动作就能牵连出撕心裂肺的痛。   松林的气味造就出强大的气场,朔风从山林中来,耳边松涛阵阵,两人的沉默演绎成留白之境。   松针沉绿,月光很亮。   血腥气味被松香遮掩,他们静静地走着。   “宋明山......”庄清河突然开口,用回忆的语气轻喃:“你还记得吗?那个人曾经说,我们两个的名字都是好名字。”   “明山,清河,合起来就是山河清明。”   山河无恙,天地清明。   这是庄清河第一次主动在宋明山面前提及高飞,虽然只是用“那个人”代指。   接着他又说:“我们两个的名字有点像对双胞胎呢。”   宋明山:“你这样的人……”说到一半,他顿了顿,才接着继续说完:“你这样的人有一个就够呛了。”   “是啊。”庄清河气息微弱:“我这样的人有一个就够了……可别再有第二个了。”   宋明山踩着厚密的松针,觉得怀里的人轻得像团雾,一点重量都没有。   “宋明山……”   庄清河睁眼看着夜空,树枝伸展脉络,和旁边的树却没有衔接,而是留下清晰的缝隙,像一块块没合紧的拼图。   庄清河从植物相关的书籍上知道这种现象叫“树冠羞避”。   有些树种很有边界感,独自生长,会和旁边的树中间留出恰如其分的距离。   “宋明山……”   “为什么你要留着那本圣经呢?”   “为什么你一直不结婚呢?”   “为什么你那天还要追上来,让我给你那一枪呢?”   宋明山没有回答,也许他永远都不会回答。   老树哀叹,苔藓呢喃,庄清河叹了口气,他昏昏欲睡,眼皮也越来越重。   宋明山见状,开口跟他说话:“庄清河,商珉弦也来了。”   庄清河闻言睁开眼,眼睛在月光下湿漉漉的,等他继续说下去。   “他就在山脚下,说自己是技术顾问,硬跟着过来的。”   “什么技术顾问?”   “哦。”宋明山这才想起来,说:“他买了颗卫星,取名叫“清河号”,我们就是用它找到这里的。”   庄清河轻笑:“他又为了我乱花钱了。”   “嗯,他花钱太没数了,你别睡,你得骂他。”   宋明山想颠颠他,可又怕把他弄疼,只能嘴上诱惑他:“商珉弦肯定会跟着车上来的,你马上就能见着他了。”   “先别睡。”   “嗯。”   “庄清河,别睡,这太冷了。”   “嗯……”   “别睡。”   “……”   庄清河终究还是没撑到车上,直接在宋明山怀里就昏了过去。   月亮已经移到了山的另一侧,光影铺成一条涟涟的河,商珉弦果然跟着车上山来了。   透过月光,商珉弦看着宋明山抱着一个血淋淋的人走来。   耳边是满山的沉默。   商珉弦几乎做了他所能做的一切,他做了最坏的打算,考虑了所有的可能性。交通、医疗,只要是花钱能办的事,他全预备好了。   没有浪费一秒钟的时间,商珉弦将返程的时间缩到最短。   其他人也迅速撤离了,他们不能在别国境内久待。这次任务有人受伤,但是零战亡。   庄清河是唯一一个看起来快死的。   飞机上配置了医护人员,但是庄清河伤的太重了,有些检查必须到医院后才能做。   七个小时后,他们终于在南州落地,然后第一时间转去医院。庄清河却在这时突然开始呕血,生命体征极速下降。   商珉弦握着庄清河的手,把额头抵上去,以祷告的姿势。   不知道他到底是在求神,还是在求庄清河。   庄清河应该是不怎么爱自己的,熬过了那么多艰苦时刻,最后又挥刀斩向自己。   谋士以身入局,独身破阵。   宋明山知道,庄清河是把自己也当成了棋盘上的一颗子,把自己的未来,自己的安危,乃至自己的身家性命都放了进去。   与命斗,与天争,才堪堪险胜天半子。   拿命换来的赢面,所以他现在只剩半条命了。   到了医院门口,商珉弦打横抱着他,脚步又稳又快地往里走。   庄清河脸色惨白,手臂虚虚垂着,头也无力地后仰。他嘴里正不停往外涌着血。宋明山怕他被呛到气管,紧紧跟在一旁用完好的那只手帮他托着头。   庄清河视线已经涣散,隐隐有翻白眼的趋势。一张嘴就往外冒血,喉咙里发着含糊不清的声音,想说话。   血有顺着嘴角流出来的,也有因为他的剧喘飞溅出来的。庄清河几乎成了一个血喷泉,血液乱七八糟流了满脖满胸。   他的眼泪和血一样汹涌,嘴里拼命说着什么,可总是被鲜血冒泡的咕咕声淹没。   宋明山贴近了想听他说什么,听了半天,只听到一个字。   疼。   庄清河一直在说疼。   这时担架车来了,商珉弦小心翼翼地把他放上去,跟着往急诊去。   庄清河是个很能忍疼的人,他太能忍了,几乎没出什么声,反倒是前来会诊的医生一个个面色凝重。   不知道到底是因为痛,还是因为多年来一直憋着的那口气,此时终于能汹涌地呼出来了。庄清河喉咙里的气流轰隆,胸腔剧烈起伏,眼泪不停流,几乎快要和血一样汹涌。   他也不知道是哪来的力气,都疼成那样了,还能把自己的腿抓烂。   商珉弦看到了,把他的手拿起来放到自己手臂上让他抓。   庄清河掀开眼皮看了一眼,迟钝地眨了眨眼,似乎意识到自己抓的是商珉弦的胳膊,手上的劲儿就松了。   庄清河伤势严重,直接启动了多发伤会诊机制,然后终于被推进了手术室。   商珉弦和宋明山在门口的长椅上坐着等,焦灼的心一直安静不下来。   大概过了半个多小时,一个护士从里面推开手术室的门,拿着单子急匆匆往外走。就在手术室的门打开又关上的那个短暂时间里,隐约能听到里面医生护士的对话声。   “心跳停止了。”   宋明山猛地站起来,眼睛猝然睁大,看着手术室。   而商珉弦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坐在长椅上,一动不动。没有人知道他身体正在慢慢变凉,呼吸也越来越弱。   “我们会在同一刻死去。”   ---   庄清河迷茫地走在一片密林中,看起来不是白天也不是黑夜,地上淌着雾。他四下看着,觉得这里陌生又熟悉。   好像来过,又好像梦到过。   “庄清河。”   这时前方响起一个声音,是商珉弦。   庄清河朝前面看去,隐隐看到商珉弦的影子,他手里提着什么东西,正朝自己招手。   他笑了起来,那笑容就像一个好天气,有种累世才能修来的仁慧。   “庄清河,快过来。”   去哪?   “我带你逃走。”   好啊。   “快跟上。”   你走得太快了,等等我。   于是商珉弦就放慢了脚步。   庄清河追了上去,和他并肩往前走。他问:“我们去哪里呢?”   商珉弦:“去一个好地方,我答应过你,说要带你去一个好地方。”   庄清河:“好吧,我跟你走。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只要是跟你在一起就行。”   天上是银灰色的光,可是明明没有月亮。   他们继续往前走着,仿佛要走到更深更远的寂静中去。   不知道走了多久,庄清河小心翼翼地问:“能牵手吗?”   商珉弦偏头看了看他,沉默了一会儿,说:“先不牵吧,牵了就真的放不开了。”   “哦。”庄清河不勉强他。   这时他发现商珉弦手里提着的是一个箱子,是那种用来放宠物的航空箱。庄清河问:“你又养了宠物吗?”   商珉弦提起箱子给他看,说:“这是安安。你还没有见过它呢。”   庄清河透过航空箱的铁网小门,看到一只雪白的长毛猫咪,金色蓝色的异瞳,很美丽。他说:“你那个时候说我像你的安安,就是它吗?”   商珉弦点点头,说:“是啊。你觉得像吗?”   庄清河又盯着安安看了一会儿,说:“像的,但是我比它好看。”   商珉弦笑了。   这时,他们经过一块石头,庄清河看到石头旁边站着一副骨架。   他明明是一副骨架,又没有皮和肉,庄清河却仍能看出他是一副很老的骨架。   骨架的眼眶空空的,只有两个黑洞。   可是庄清河能感觉他在看着自己,并且还在微笑,就像认识自己一样。   这个地方让庄清河觉得古怪,商珉弦比他有经验,于是他扯了扯商珉弦的衣袖,指指骨架问:“那是什么?”   商珉弦看了一眼,转回头说:“那是无名尸骨。”   “无名尸骨?”   “对。”商珉弦说:“没有人知道他在那儿,他就会一直在那儿。”   庄清河转头看了那个骨架好几眼,觉得他一直在目送自己。   他问商珉弦:“我们能带上他一起走吗?”   商珉弦摇摇头,说:“不行,他走不了。”   “为什么?”   “他在等人啊。”   “等谁呢?”   “随便谁,他在等人发现他。”   于是庄清河不再说话,他们又走了一会儿,庄清河问:“你提着它累不累?我帮你拿一会儿吧。”   “不用。”商珉弦打开航空箱的门,安安从里面跳出来,拱进商珉弦的肚子里,然后就没入其中消失不见了。他说:“我提不动了,就会让它到我肚子里待着。”   庄清河点点头,赞成道:“这样你就不会觉得累了。”   “嗯。”   然后他们都没有说话,继续往前走。   但是商珉弦的脚步越来越慢,到最后他干脆停下来了,此时他们已经走到了密林深处。   商珉弦站了一会儿,突然说:“我不想带你走了。”   庄清河急了:“为什么?你答应我了的。”   商珉弦:“我能失约吗?”   庄清河怎么能拒绝得了商珉弦呢?可是他不想被丢下,就固执地重复:“可是……你答应了我的。”   商珉弦:“我要失约了,我不带你去了。”   庄清河愣愣地站在那,心里很难过,知道自己这是被抛弃了。可他真的很想去商珉弦嘴里说的那个好地方。   那到底是什么地方啊?   他从八岁那年就开始一直想,到底什么样的地方算得上好地方!   庄清河只能急急地提醒他,重复他的诺言:“可是你答应了我的,说会带我去一个好地方。”   商珉弦目光很哀伤,摇摇头说:“现在要去的那个地方,已经不是我当初承诺你的好地方了。”   庄清河歪着头,好像没听懂。   商珉弦突然流泪了,他哭起来泪如泉涌:“庄清河,你吃了这么多苦,不是为了跟着我去那种地方的。”   庄清河仿佛明白了什么,也哭了:“可是,我不想和你分开,没有人相信我啊。除了你,再也没有人相信我了。”   商珉弦说:“有啊,不信你回头看看。”   庄清河闻言回头,看到他身后还有一个商珉弦。这个商珉弦不知道在后面跟了他们多久,庄清河居然一直没有发现。   庄清河又转回头看自己前面,两个商珉弦。   一模一样的,两个。   这时,他面前的商珉弦说:“庄清河,以后自己找东西吃吧。”   他说完这句话就转身走了。   前面起了雾,那雾不是在空中飘荡的,而是在地上流淌的。商珉弦拎着装猫咪的航空箱,独自走进了那片雾里。   再也没有回头。   这时,身后的商珉弦说话了,他说:“庄清河,跟我回去。”   庄清河一动不动,站在那里,不回头也不说话。他只是站在那,看着眼前那团大雾。   看起来,他似乎……已经明白了眼前是什么情况了。   身后的商珉弦再次开口:“跟我回去。”   庄清河背对着他,说:“可我不是很想回去呢,太疼了。”   他抬手抹了抹眼泪,受了很大委屈似的,哽咽道:“我一直都很怕疼的,你不知道吗?”   “我知道。”商珉弦说完就沉默了。   庄清河站在那,看着那团雾。好像在思考,在抉择。   他身后的商珉弦没有再说话,似乎无论庄清河做什么选择他都可以接受。   可是庄清河站在那里犹豫不决,似乎这个选择太难了。   庄清河其实很不会做决定,他一直以来都是在“坏的和更坏的”中间做选择。当两个说不上是好,还是坏的选项放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一时间,有风来。密林哗哗作响。   仿佛在说,回去吧。   回去吧。   无名尸骨下巴咯吱咯吱地动,仿佛也在说,回去吧。   回去吧。   庄清河,回去吧。   商珉弦看出了他的犹豫不决,开口道:“庄清河,你抬头看看月亮。”   庄清河抬头,天上无星无月,只有一片朦胧的灰,他问:“哪有月亮?”   “有的,你再看看。”   “没有月亮。”   “真的有,你睁眼仔细看。”   他努力地去看,然后他真的看到了月亮,明亮又圆满,就悬在他的正上空。   庄清河缓缓睁开眼,月亮越来越亮,亮得他忍不住眨眼,然后流泪。   那不是月亮。   是手术台上的手术灯。   庄清河感觉自己四周有很多人,他的嘴上带着呼吸罩,潮涌的声音在耳边轰鸣起伏。他在除颤仪的电击下猛地弹起,又重重摔回去。   “醒了,有意识了……”   “快,别停,继续。”   浓雾消散,浪潮褪去。   若有似无的叹息,咯咯作响的骨头哀鸣,都逐渐远去,直至消失。   在明亮到刺眼的灯光中,庄清河的眼泪从眼尾滑落,流进浓密的发丛。   密林、月亮、安安、商珉弦、无名尸骨……   散乱零落的片段,像海浪退潮后遗留在沙滩上的遗骸。又一个浪打来,将这些遗骸再次卷进广袤无垠的大海。   庄清河也再次昏迷了过去。   庄清河的心跳在骤停将近四分钟之后,又重新开始跳动。   手术室外,商珉弦猛吸一口气,魂儿也回来了。   宋明山靠在墙上,腿软一般慢慢滑了下去。   . 第115章 爱的尽头是疼痛   南州下了几场雪之后,就临近过年了,庄清河还在重症监护室。   他伤了脾脏和肺,骨头多处粉碎性骨折,肋骨第三次断裂,动了很多次手术。至今仍在昏迷中,医生说他很有可能会成为植物人,也许永远都醒不过来了。   转眼到了除夕夜。   零点时分,窗外开始响起震天的爆竹声。烟花的光透过病房的窗,明明暗暗,闪闪烁烁地映在他身上。   焰火震耳欲聋,苦难寂静无声。   好在这次不是像八岁那年了,庄清河不再是一个人躺在病床上。   商珉弦在一旁守着他。   “庄清河,新年好。”   没有回应。   商珉弦的声音和窗外渐冷的烟花,一起无声地散在空气中。   “我也走在苦路上。”   商珉弦想起从那个画家嘴里听到的,庄清河说过的这句话。他看着病床上沉睡中的庄清河,看到一个一直走在苦路上的灵魂。   庄清河,你的这条苦路还要走多久?   苦路究竟是什么?   商珉弦想,苦路没有折中,亦没有捷径。它既不向左,也不向右,它的两端分别是罪孽和救赎。   商珉弦知道,庄清河已经完成了自己的救赎。   当他从高处坠落,杀自己救世人的时候,他就已经是救世主了。   既然能救世,自然也能救自己。   新的一年注定还是光怪陆离,商珉弦独自坐着,听着已度时光的回响,看着晦暗不明的未来。   在这个跨越了一年的寒夜。   有人长眠不醒,有人彻夜不眠。   季节更迭,昼夜相惜。   转眼南洲已经入夏,庄清河已经从重症监护室转到普通病房,病房外是枝桠浓密的老树,筛下碎金般的阳光。   午后蝉鸣聒噪,商珉弦起身走到窗边,关上窗户,然后又回到椅子前坐下。   继续看着病床上的人。   庄清河还在睡。   这半年发生了太多事。   瓯岛内战在政府的介入下危机解除,许僭越的基地被捣毁,宋明山受了嘉奖。   庄杉的判决下来了,无期徒刑。   曼茜的预产期快到了。   所有人的生命轨迹都跟随着时间正常延展,只有庄清河一个人停了下来。   他已经睡了好久好久,好像要弥补多年来亏欠自己的好眠。   商珉弦觉得现在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庄清河只是贪睡了一点而已,这又不是什么大毛病。   这个人可能也没睡过几个安稳觉。   而且,他睡着了应该就不会觉得疼了。   一直陆陆续续有人来看望庄清河,来来去去。   宋明山每个礼拜都会抽空来待一会儿,他和商珉弦都不是健谈的人,往往每次见面就是各自沉默一句话都不说。   商珉弦在病房办公,除非必要几乎不离开庄清河身侧。他大部分时间很安静,有时候会跟庄清河说话。   有时候会流泪。   这年夏天最热的时候,曼茜顺利生产了,商珉弦兑现了之前庄清河给她的承诺。收到钱后,她说自己可能会出国定居,以后都不回来了。   在这之后,商珉弦的椅子旁边多了一个摇篮。   等待庄清河苏醒的人又多了一个。   从此,商氏的高管在和老板开视频会议的时候,经常会听到老板旁边传来婴儿的啼哭声。这时老板就会暂停下来走到一旁,有时候还能听到他轻声哄睡的声音。   所有人都以为庄清河会一直昏睡下去。   直到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庄木森伸着稚嫩的小手,握住了庄清河的拇指。   那样轻的触碰,却让庄清河从梦里出来了。   庄清河缓慢地睁开眼,看着小婴儿稚嫩的脸庞,他盯着那张小脸看了许久,然后笑了起来,用多日不开口而嘶哑得厉害的嗓子,跟他打招呼。   “你好啊,小熊软糖。”   婴儿仿佛能听懂似的,冲着他吐了个口水泡泡,咧着没牙的嘴笑着。   接着庄清河艰难地转头,看向商珉弦。   “商珉弦,好久不见。”   商珉弦弓着背,整个人微微发抖,半天没有抬头。   “怎么又哭成这样?”   庄清河费力地抬起手,牵住商珉弦:“商珉弦,我很想你呢。”   窗外的老树突然勃发出生机,树木的汁液开始燃烧沸腾,商珉弦听到某个暂停的齿轮开始重新转动的声音。   过去的这段时间像他陪着庄清河的一段浅眠。   而现在,梦终于醒了。   混着窗外的蝉鸣,商珉弦说:“他在等你醒了给他取名字。”   只字不提自己的等待。   庄清河昏睡这么多天,脑袋空空的,想了一会儿还是放弃了,说:“你来取吧。”   商珉弦想了想:“叫庄木森吧。”   庄清河眨眨眼问:“为什么?”   “你是河,他是木。他在你身边会长得很好。”   “木森。”庄清河嘴里念着,伸出手指碰了碰庄木森的小鼻子,说:“你有福气了,因为我会是一个很伟大的爸爸。”   庄清河卧床半年之久,醒来后有些肌无力,两天后才开始可以下床慢慢走动。   又过了一个礼拜,医生给他做了全套检查,然后说可以出院了。   出院前,宋明山也来了两趟,他看起来很忙,每次来的时候都是风尘仆仆的。   他第一次过来的时候,庄清河看到他第一眼就愣住了,怔了好几秒后,才缓缓开口:“你的脸......”   之前在山上的时候,宋明山脸上涂了伪装。所以庄清河到现在才发现,宋明山脸上有一条很明显的疤痕。   从左耳到嘴角,又长又深,在英俊冷硬的面容上看起来极为可怖。   宋明山看着他,嗯了一声。   是当时庄清河那一枪打破押运车的防弹玻璃时,被玻璃碎片割到的。   窗外的老树绿意滔天,蝉鸣长响,两人沉默着,相对无言。   宋明山第二次过来的时候,庄清河在睡觉。   他醒来的时候,没有看到商珉弦,反而是宋明山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看着他。   庄清河费力地坐起来,不让宋明山扶他:“你来了?”   说着,眼睛往门口看了一眼。   “嗯。”   庄清河不再说话了,他似乎想问商珉弦去哪了,不过可能不好问宋明山,只是眼睛频频往门口看,有种盼得很紧的感觉。   还有点害怕被抛弃的不安。   “商珉弦带着孩子去做些常规检查,很快就会回来。”宋明山不忍心似的开口。   庄清河闻言放松了下来:“宋明山,我饿了。”   宋明山从床头柜上拿了个桃,给他洗干净,削成小块放在碗里递给他。   商珉弦果然很快就回来了,跟庄清河说着庄木森的检查结果,小家伙健康得很,连小毛病都没有。   两人低声说着话,看着襁褓中的庄木森。   宋明山在一旁看着三人挤在一处的情景,看了一会儿,无声无息地离开了。   出院后,庄清河当然是住到了商珉弦那里。庄清河需要进行康复训练,还有饮食也要注意,加强高蛋白摄入,改善肌力。   商珉弦将医嘱一一记在心里,请了专人来负责庄清河的训练和饮食,他每天监督,记录进度。   很快,庄清河能正常活动了,但是他反应有些迟钝。可能是大脑功能还没完全恢复,他记忆力不太好,经常忘东忘西的。   所幸医生说这种状况不会持续很久。   比如他想吃双皮奶,商珉弦给他买回来,他吃完了把嘴一抹。过了半个小时就忘了,转头又问商珉弦:“你怎么还不去给我买双皮奶啊?”   商珉弦只好再跑一趟。   这天,庄清河午睡醒来,看着旁边的庄木森,突然忘了这是谁的小孩儿,于是抱着他跑去书房找商珉弦。   商珉弦坐在书桌后面,抬头瞟了他一眼:“是你的小孩儿啊。”   “啊?”庄清河愣了一下,以为自己背着商珉弦干了什么出格的事,讷讷地问:“谁生的啊?”   “你自己生的。”   “……”庄清河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不太确定地问:“我会生?”   商珉弦没抬头,肩膀抖了两下。   庄清河这才反应过来,凶凶地瞪了他一眼,然后又忘了自己过来干什么。不过他也不纠结,抱着庄木森又出去晒太阳了。   庄清河智力退化,商珉弦是首当其冲的第一受害人。   这天商珉弦在车上接到一个电话,他正在看邮件,就准备用蓝牙耳机接电话。   结果打开耳机盒,发现自己的耳机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两粒开心果。   “……”   晚上回家后,他问庄清河有没有看到自己的耳机,结果这人抱着庄木森默默转了个身背对他,假装没听到。   “……”   商珉弦看了他一会儿,突然转身去拿桌上的开心果罐子,把里面的开心果都倒出来,果然在里面翻出了自己的耳机。   庄清河这时又凑过来,惊讶地问:“你怎么知道在这里?我找了好久都没有找到。”   商珉弦:“所以你就用开心果冒充耳机?以为我不会发现?”   庄清河又抱着庄木森默默走开了。   庄清河会忘记很多很多事,但不会忘记每天早晨给商珉弦和庄木森一个吻。   只是和商珉弦的亲吻有时候会变味道,经常吻着就停不下来了,那种相濡以沫的吻,交颈的吻,到最后往往会变成炙热的,火辣的吻。   庄清河脑子不清醒,商珉弦总觉得自己在欺负人,经常差一点就擦枪走火了。   这天晚上临睡前,庄清河又黏黏糊糊地要亲要抱,商珉弦亲着亲着就上手了。   庄清河在病床上躺了半年多,这两个月也一直只是做康复训练,没怎么运动,身上比以前柔软许多。   手感还是很好,跟之前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商珉弦爱不释手,玲珑的腰,渾圆的臀,总是和他的掌心弧度那么契合,仿佛天生该贴在一起。   有时控制不住捏得狠了,庄清河会用疑惑略带惊讶的眼神看着他,但不抗拒。   商珉弦对上他懵懂的神情,突然停了下来。他把头抵在庄清河的肩上,深深吸了两口气。   庄清河困惑地哼了一声。   商珉弦没有继续,只是把庄清河的衣服拉好,捧一个易碎又昂贵到他付不起的瓷器一般,把他放到床上,然后给他盖上被子。   庄清河觉得有点不对劲,但又说不上哪里不对劲,好像有什么该发生的事没发生。他想不出所以然,懵懵懂懂地睡了。   这么来了几回之后,庄清河也受不住了,多次被中断的欲念在体内发酵酝酿。庄清河时刻感受到一种快要爆浆的饱胀感,这种感觉慢慢变成一种躁动。   庄清河这天晚上就很躁动,他翻来覆去地不睡觉,隔一会儿就喊商珉弦一声。   商珉弦句句回应,被他折腾得睡不了觉,也没有不耐烦。   庄清河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突然很想任性,像个小孩子一样故意地折腾人。   明明什么事儿都没有,可就是要叫商珉弦一声。   “商珉弦。”   “嗯?”   隔了几分钟。   “商珉弦。”   “嗯?”   庄清河啃着指甲,用自己的糊涂脑子想了一会儿,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   于是他直接问商珉弦:“商珉弦,你为什么不上我?”   “……”   庄清河蹙眉,还在问:“我都出院两个月了,我早就好了,你为什么不上我?”   商珉弦沉默了一会儿,哑着嗓子说:“怕你疼。”   庄清河愣了一下,蹙眉道:“我疼我的,你上你的。反正只疼一下,后面我就爽了呀。”   “不行……”商珉弦的声音在漆黑的卧室里,听起来有点难受。   他总忍不住想到庄清河浑身是血的样子,然后就心脏疼。   他知道庄清河很能忍,但也知道这个人最怕疼了。   以前商珉弦连爱是什么都不知道,现在却已经触摸到了爱的尽头。   爱的尽头是疼痛,是只要念起那个名字,就会不忍,就会心疼。   庄清河闻言愣了一下,贴近他,吻上他的脸,接着嘟嘟囔囔很不满意:“可是我想要,怎么办?”   可是不管庄清河怎么说,商珉弦就是不肯做,最后被他缠得没办法,干脆起身抱着枕头去了客房。   留下庄清河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床上,庄清河感到很委屈,还有点愤怒。   南州的夏天燥热,商珉弦家里的中央空调24小时开着,把温度保持在最适中的范围,可庄清河在家还是吵着热,天天穿着短裤。   短裤能让庄清河露出修长美好的腿部线条,整个人看起来清爽得像一柄竹笛。   他在商珉弦面前走来走去,没有一刻消停,几乎要把勾引两个字写脸上了。   可商珉弦愣是不动。   商珉弦往公司去得勤了,躲着什么似的。   这天庄木森吃完奶就睡了,他现在小,每天除了吃就是睡。庄清河跟育儿师交代了一声,让她有事打电话,然后就出门了。   庄清河开着车直驱商珉弦的公司,到他办公室。   商珉弦抬头看到是他,微微诧异:“你怎么跑过来了?”   今天庄清河的一身行头很耀目,闪白的大独钻袖扣,英伦风的收腰西装,乌黑油亮的头发往后拢起,露出光洁的额头。   还有一身清甜的桃香,整个人看起来精细又别致。   他直接一屁股坐到商珉弦面前的桌子上,提脚踩到商珉弦两腿之间的椅子上,鞋尖轻点着那里,轻佻地问:“嗨~要不要上我?”   “……”商珉弦拿起文件轻轻敲了敲他的腿:“别闹。”   庄清河没理会他,眼睛水润地看着他,抬手开始解扣子。   一颗,两颗……   敞开的胸口,然后是紧绷的腰线。   商珉弦突然拿开他的腿,站起身:“我马上要开会了,你回家去吧。”   说完就提步往外走去,留庄清河一个人姿态风骚地坐在桌上。   庄清河愣了片刻,然后才转头朝门口看去,商珉弦早已经没影了。   他讪讪地从桌上下来,表情有点尴尬,觉得事情好像比他想的要严重。   总之,庄清河各种方法都试了,暗示、挑逗,巧妙的,隐晦的,大胆的。   商珉弦始终稳如柳下惠,要不是每次亲亲蹭蹭的时候都能感受到他的反应,庄清河都要怀疑他不举了。   如此下来,庄清河终于消停了,商珉弦也松了口气。   两天后,庄清河收到一个快递,晚上睡觉前他把盒子拿到床边,放在了床头柜上。   商珉弦看到了,问他:“要睡觉了,你又拿什么?”   庄清河斜了他一眼,没回答,只是表情骄傲地说:“我今天晚上可能会有点吵,你可以先找对耳塞带上。”   “?”   庄清河没理会商珉弦的疑惑,脱了睡衣后浑身光溜溜的,近乎傲慢地看了商珉弦一眼,然后优雅地钻进被子里。   商珉弦感到有些莫名其妙,但也没说什么,把灯关了也躺下了。   刚躺下没一分钟,庄清河就悉悉索索地去摸盒子里的东西,不知道拿到了什么,然后又把手缩回被子里。   接着就在被子里拱来拱去,不知道在捣鼓什么。   商珉弦刚要说话,就听见庄清河的被子里传出一阵奇怪的声音。   嗡嗡的。   然后他又听见庄清河哼了一声,那声音是从鼻腔深处哼出来的,听起来又痛苦又愉悦。像带着勾子,在商珉弦心上勾出一道血淋淋的印。   商珉弦突然就意识到庄清河在干什么了,人瞬间就麻了。他猛地掀开庄清河的被子,凑着窗户透进来的微弱的光看着被子下的人。   庄清河微张着嘴,发出猫溺水般的声音。他脸上是醉酒般的微红,发丝凌乱,湿润的桃花眼带着诱惑。   商珉弦口干舌燥,看着他这个样子,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嗡嗡声持续不断。   庄清河脸上没有半分羞耻,反而黏黏糊糊地看着他,张幵腿。   “操吗?”   . 第116章 密林   我灵愁苦,要发出言语。我心苦恼,要吐露哀情。   ---圣经   商珉弦看不出他弄了什么东西进去,他被庄清河近乎发情的样子惊得说不出话,也忘了动作。   庄清河等了一会儿,眼睛微微眯起。一把扯过被子,又把自己盖上,隔着被子声音闷闷的:“那你就别打扰我。”   “……”   被子里很快再次热闹起来,嗡嗡声突然大了一个频率,庄清河哼哼唧唧的声音也更加放浪,完全是辛辣的挑衅。   商珉弦从下面掀开被子,上面把庄清河裹得严严实实,只看露在外面的两条修长的腿。   “嗯?”庄清河困惑地哼了一声,然后十分配合地一动不动,等他下一步动作。   商珉弦看到那外面连着一根线,伸手捉住,轻轻扯了扯,没扯出来。   庄清河哆嗦了一下,但没有制止他。   夏天被子薄,庄清河腰上那里的被子很明显已经被顶起来一块,这东西居然让他这么兴奋。   商珉弦呼吸重了起来,又扯了扯,能明显感受到那里的吸力。这让商珉弦生出一种冲动,想把在庄清河擒住翻过去,像禽兽一样蹂躏他。   察觉到他的静止,庄清河推开被子疑惑地看着他。庄清河眼里泛着水光,那是一种在全然信任的人面前才会有的放荡。   商珉弦深吸口气,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庄清河浑身是血的模样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血淋淋说着疼的样子,在急诊室像一个血喷泉的样子。   突如其来的尖锐疼痛凿穿了他的心脏。   最后,商珉弦低下头,膜拜般把额头抵在庄清河温热柔软的肚子上,静了片刻,他说:“我帮你。”   说着慢慢往下而去。   “不要这个。”庄清河阻止了他,说:“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商珉弦攥住他的手,吓唬小孩儿似的:“要么就这个,要么就睡觉。”   庄清河不满地扭动,蹙眉嘟囔道:“我就想挨个操怎么就那么难?”   商珉弦没接这话,低下头。   庄清河心脏猛地狂跳,全身的血都冲到了一处,甚至感到有些晕眩。   庄清河就快就到了。   商珉弦在他肩膀上一下一下地捋,像安抚闹腾的猫,问:“好了吗?”   不够。   释放.之后,庄清河更加确定这样远远不够,他想要的不是这种隔靴搔痒的形式。   他开口邀请:“进来。”   商珉弦不动。   于是庄清河挺身吻上他,商珉弦忍不住回吻。   到最后,庄清河喉咙里哼哼个不停,腰一摆一摆地蹭,浪得让人没眼看。   庄清河眯缝着眼,眼尾红得不像话,哑着声音呢喃:“商珉弦,求你了……”   商珉弦俯身又把他吻住了,荒了很久似的急切。   庄清河软软地攀着他的脖子,用一种撒娇的语气求:“做吧,我什么都听你的。”   他一旦做出这种姿态,没人能招架得住。   接着庄清河没羞没臊地敞开,让商珉弦把那东西拿出来。   那东西带着庄清河的体温,出来后还不知疲倦地振动着,没头脑的蠢东西一样乱拱。   商珉弦低头看着那个湿淋淋的小玩意儿,转头把它扔了,听它在墙角继续嗡嗡叫。   商珉弦还在迟疑。   庄清河歪头问:“它都能进,为什么你不能进?”   “我太大了。”   庄清河眯眼看着他,意味深长地说:“我知道你多大。”   看到他浪成这样,商珉弦都有点替他害臊。   商珉弦觉得等庄清河的头脑彻底清醒后,回想自己这些天的所作所为,大概率会羞愧得撞墙。   可是庄清河现在的欲求急于满足是真的,他急切地拉着商珉弦的手,诱哄般:“你摸摸,商珉弦,我没有你认为的那么脆弱。”   然后挑眉,意有所指道:“我可以承受很多。”   商珉弦的手还是僵着不动。   庄清河眼睛水润,鼓励又诱惑地看着他,像一个天真的捕食者,静待商珉弦踏进他用欲念的丝编成的网中。   他的脸被微弱的光照得很皎洁,可在商珉弦看来,不是庄清河被光照亮,是庄清河让那光变得熠熠生辉。   天人交战许久,商珉弦才开始一点点慢慢揷入。   庄清河满足地长叹了一声。   商珉弦完全把自己放在了服务地位,他一直看着庄清河的脸,只要他露出一丝看起来受不住的神情,就会亭下来。   海浪上涌的节奏一次次被打断,庄清河越来越不满足,忍不住开口,浗他快一点。   结束的时候,商珉弦已经是一身汗。   庄清河睁着涣散的眼睛看着天花板,喘息了一会儿,把腿摆好,说:“再来一次。”   商珉弦彻底疯了,也彻底放开了。他也看出来了,庄清河真的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能“承受很多”。   第二天醒来,又是一个好天气。   清晨的空气清爽干燥,脚在柔软的床单上轻蹭的感觉很惬意。   庄清河在商珉弦的怀里醒来,商珉弦抱着他,还用腿夹着。   感觉还是很困,商珉弦说:“你再睡一会儿,等你睡醒了,我们下楼喂小鸟。”   庄清河抬头,迷迷糊糊地亲了亲他的下巴,哑着嗓子开始点菜:“我还想吃昨天早上那种水果乳酪。”   “好,我让林姨给你弄。”   两人手缠着手,脚缠着脚,在琐碎细密的亲吻中,又一起迷迷糊糊地小睡了一会儿。   半睡半醒间,商珉弦突然意识到,庄清河的记忆力似乎真的在一点点恢复,他现在居然能记得昨天早上吃了什么。   庄清河果然一点点好了起来,头脑也逐渐清醒。   这天,商珉弦觉得时机差不多了,回家的时候从公司带回一沓资料,然后叫来庄清河。   “这是庄氏的股权转让协议,你签个字,庄氏就是你的了。”   商珉弦就像一个摘星人,摘了星星攒起来,在怀里抱着,看到了庄清河,就一股脑都塞给他。   庄清河翻了翻,问:“真给我?”   商珉弦点头。   庄清河还问:“真的给我?”   商珉弦轻轻咬住了他的嘴,然后才说:“你的嫁妆。”   庄清河笑着纠正他,说:“嫁妆是自己备的,你给我的该叫聘礼才对。”   “这本来就该是你的,就是你的嫁妆。”   庄衫这一生黑白两沾,无恶不作。黑的那一部分被庄清河杀死了,白的这一部分就应该是屠龙少年的战利品。   没人给庄清河奖励,那就他来给。   此时已是黄昏,晚霞满天,洁白的月季花在晚风中摇曳。   商珉弦说:“庄清河,从今以后我再也不会让你身陷绝境,进退两难了。”   “你的前半生总在坏的和更坏的中做选择。以后有我在,你只需要选择是要好的,还是更好的。”   “或者,你可以两个都要。”   庄清河好起来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庄海洋接了回来。这将近一年的时间里,没人知道庄清河把庄海洋藏在了哪里。   以前商珉弦没觉得,庄海洋来了之后,这种感觉才明显起来。庄木森和庄海洋都太黏庄清河了,特别是庄海洋。   他近一年没见到哥哥,几乎庄清河走那他就跟那。庄清河要是走路慢一点,就会被他踩住脚后跟。   庄清河开始忙碌起来,每天都要去公司。   宋明山找过庄清河两次,高飞的事仍然悬而不决,清河目前身份还是嫌疑人。   一枚血指纹定不了庄清河的罪,高飞的尸体找不到,还是失踪状态。   庄杉的判决已经下来,不可能再从他嘴里听到消息。   当初庄清河在审讯室的口供,全做特殊处理,是为了抓捕许僭越的计划做的戏。   事情再次回到原点。   宋明山心中的疑惑却日益加深,觉得哪里都不对劲。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当时在审讯室的口供,虽说是为了抓捕许僭越的计划。可是审讯经验丰富的宋明山当时就感到疑惑了,因为他没有从庄清河身上发现任何撒谎的痕迹,所以才找来盛老。   这位被人戏称“人肉测谎机”的犯罪学专家的结论,和宋明山一模一样。   他们都认为,庄清河没有撒谎。   可是测谎结果只能给警察审讯工作做参考,不能作为直接证据。   “是我杀了高飞。”   “那年我搜集了一些庄杉的罪证,寄到了公安局,可是两天后那些东西就被截了下来。”   “高飞干的。”   “高飞失踪的那天,是我给他打了电话。”   “我把他叫了过去。”   “我对他动手了。”   “因为我要取信于庄杉,只能做么做。”   “事后是我告诉庄杉,血会渗进地板缝,不仅要换地板。而且连地板下面的水泥都要敲碎了重新灌。”   “那个血指纹,也是我教他提取的。”   如果这些话,都是真的......   宋明山突然头疼起来,他总觉得不对劲,庄清河的态度是让他觉得最蹊跷之处。   庄清河的心虚是真的,可他对高飞的缅怀也是真的。   以上这些话拼凑出的庄清河,和躺在天使雕像上浑身是血的庄清河,也不可能是同一个人。   宋明山摘掉自己心中所有主观看法,用纯粹客观的视角去看待这件事,还是没有一个确切的结论。   连一个看起来像样的,能说服自己的猜测都没有。   每次见面,庄清河都以礼相待,礼貌且疏远,所有表现都毫无破绽。   他们的关系也退回原点。   两人一直以来就像两棵并肩而立的树,但是中间又永远隔着无法填补的空隙。   宋明山可以在许僭越来劫狱时,不顾刚开始的计划,挣脱手铐追上去挨一枪,只为了给庄清河在许僭越面前多上一层保险。   但同时,他对庄清河的怀疑,也不会因别的原因而消减一分。   说到感情中的分离意识,宋明山并不比商珉弦差。   ---   这天周末,庄清河带着庄海洋回了趟老宅。   这里在庄杉入狱后被搜查了一遍,现在空着。庄清河这次回去是为了取一点庄海洋的东西拿回去,以后他们就要住在一起了。   房子没了主人,佣人遣散了大半,陶管家留了下来看房子,直至退休。   庄海洋挑好了自己要带走的东西,陶管家带人整理,庄清河则领着庄海洋在廊下坐着等待。   门前的草坪的草长得很高了,还没有修剪。   突然远处传来了渗人的惨叫,庄清河转头顺着林荫道看过去,发现是一只发狂的藏獒在咬人。那人被扑倒在地上,惨叫了几声就没动静了。   庄清河连忙拽着庄海洋回屋,让人把门窗锁死,接着让人打电话报警。   警察很快好到了。   被咬死的是藏獒的主人,他偏爱烈性犬,甚至违反规定在郊区豢养烈性犬,却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死在自己烈犬齿下。   庄清河和庄海洋站在屋檐下,远远地看着远处的人群。警察已经控制住了发狂的藏獒,将地上被咬得面目全非的尸体装进敛尸袋中,然后抬了起来。   庄海洋远远看着,突然问:“哥,他也埋在后面吗?”   “后面?”庄清河回头看他。   庄海洋指了指屋后种满落羽杉的密林。   庄清河摇摇头:“不,他不埋在后面,他家人应该会……”他说到一半突然顿住,猛地转头看向庄海洋,问:“你为什么要说也?”   庄海洋被他的神情吓到了,愣在那不动。   一阵风忽起,屋后的密林突然急切地喧哗起来,急于诉说着什么。   庄清河死死攥住庄海洋的双臂,微微弯腰直视他的眼睛,问:“海洋,为什么说也?”   . 第117章 骨头知道一切   庄海洋是意料之外的存在,他太不起眼,容易被人忽略。可正是他,无意中目睹了多年前庄杉移尸藏尸的过程。   庄杉可能死也想不到,自己最后会折在傻的这一个儿子手里。   因为庄海洋的情况特殊,心智不太健全,所以宋明山并没有把他带回警局,而是在庄家老宅的廊下和他聊了起来。   整个过程中,宋明山都在避免自己无意中使用诱导式询问。   在庄海洋磕磕绊绊的描述中,宋明山确认了藏尸地的大概位置。   接着宋明山亲自带队搜寻,一天一夜之后,终于在被一块大石头遮挡住的石缝中,找到了一具骸骨。   骸骨已经白骨化,现场找不到任何衣物等可以辨别死者身份的东西。   骨头有一定程度的丢失,只剩下61块。至于这具骸骨究竟是不是高飞,还需要做进一步检测。   宋明山看着被法医沈白从石缝中拾捡出来的零散白骨,心里有一种奇异的预感。   这就是他。   心悸的感觉一直伴随着宋明山回到局里,骸骨被沈白拿去检测,宋明山全程在旁。   沈白看出了宋明山的凝重,问:“你要不要到外面等?我这得好大会儿呢。”   宋明山眼睛盯着骸骨:“我就在这,你忙你的。”   沈白和宋明山相识多年,知道高飞在他心里的重量,点点头:“交给我,你放心。”   说完,沈白转头看向解剖台上的骸骨,说:“骨头知道一切。”   “这具骸骨的尸骨已脱脂干涸,呈完全白骨化,结合发现骸骨那个地点的温度和湿度,可以确认死亡时间在十年左右。”   “骨盆深且窄,骨骼粗壮,死者为男性。”   沈白拿出尺子测量肱骨的长度,记下数据,换算之后又说:“从肱骨的长度来看,死者生前身高在一米七八左右。”   “骨骺线的位置已经快到解剖颈了,年龄大约在55岁左右。”   宋明山静静立在一旁,听着沈白推断出一个又一个范围。   死亡时间十年左右,男性,身高一米七八,年龄55岁左右。   每一条都符合高飞的特征。   宋明山突然说:“我师傅生前左腿的小腿受过伤,有一次和犯人搏斗的时候骨折过。”   沈白闻言从骨骸中找出左腿的胫骨,查验了一番回答:“这具骸骨的左腿胫骨确实有骨折的痕迹。”   整个过程持续了五个多小时,天色已暮,盛夏的黄昏热浪翻滚,解剖室内却是一片凉意。   沈白放下手里的骨头,摘下手套:“目前的有效信息就是这些,DNA检测已经在进行了,最快明天中午就会出结果。”   第二天中午,DNA检测结果出来,证实这具骸骨确实是高飞。   沈白那边也带来了新的消息。   “高飞生前头部遭遇过反复击打,我反复对比了创口的形状,确认击打所用的工具应该就是高尔夫球杆。”   “那种刀背杆头,杆头背面比较平,就像镰刀的刀背。”   沈白在旁边还附了一张高尔夫刀背杆头的图片,他继续又说:“十年前很流行这种杆头,制作过程是把融化的钢水灌进模具内,冷却之后脱模,所以这种杆头十分坚硬,完全可以击碎人的颅骨。”   沈白将拍摄的高飞的颅骨的清晰大图打印了出来,将重点部位的创口用笔标注出来,又说:“这就是致命伤,以创口的位置,以及形成的角度来说,凶手是用右利手挥杆,多次击打......”   “等等。”宋明山叫停,转头问沈白:“右利手?”   “对。”   十多年前。   医院门口,夕阳残照,路边的店铺被残阳照得古旧昏黄。   “宋明山,我被你弄骨折了。”庄清河举着包得像叮当猫的圆手谴责宋明山,他脸上的绒毛在夕阳的金光下清晰可见。   宋明山回神:“如果右手骨折呢?还能造成这种程度的击伤吗?”   “骨折?”沈白愣了愣,继而笑道:“颅骨可是人体最坚硬的骨头,能承受200到500公斤的力。”   “一个人在手部骨折的情况下,就算借助工具也不可能把人的颅骨敲碎。”   接着他又开了个玩笑:“不然你找个手骨折的人试试 ,让他敲个核桃就知道了。”   宋明山没说话。   庄清河当年跟自己掰手腕,骨折的就是右手,直到高飞失踪他的手都没好。   所以,高飞的致命伤不是庄清河造成的。   宋明山没察觉到自己松了一口气。   其实即使有庄海洋指认庄杉藏尸,也不能说明杀人的就是庄杉,庄清河嫌疑人的身份也不会有改变。   直到这一刻,庄清河才洗清了嫌疑。   于是矛头彻底转向庄杉。   宋明山审了他三天,庄杉终于认罪。   宋明山出来,看到了等在院子里的庄清河,他走上前,两人站在白杨树下,被无数双沉默的眼睛凝视着。   宋明山:“人证物证俱在,庄杉已经招认了。”   庄清河点点头,没说话。   宋明山蹙眉,又说:“庄杉只承认自己杀害了高飞,却不肯交代作案动机。”   不肯交代作案动机的疑犯并不少见,宋明山经常遇到这种情况。   在如山的铁证面前承认犯罪事实,却死活不交代作案动机。   也许是为了保留最后的体面,不希望被剖析内心的阴暗面。   也许是因为作案动机涉及了个人或者家人朋友的隐私。   也或许是因为作案动机牵扯更重要的人和事。   但现在证据确凿,人证物证俱在,即使庄杉不交代作案动机,也不会对他的判决有任何影响。   宋明山看向庄清河:“你知道当年是怎么回事吗?”   庄清河摇摇头:“我不知道,我只是无意撞到了庄杉行凶的现场。”   他回忆起当年那个深秋,高飞被害的那个下午。   秋蝉发出垂死的长鸣。   高飞躺在地上,眼睛睁得死大,他的头骨已经被打得凹陷了进去,整个脑袋已经碎了一半,鲜血和脑浆糊成一团,红白交杂。血流了一地,漫过木质地板,渗进地板缝隙。   拿高尔夫球杆的人回过头。   庄杉脸上都是喷溅状的血迹,他透过窗看到了在窗外窥视的庄清河。   “我被庄杉发现了。”   “我的指纹,或是我的血,那个高尔夫球杆上总得沾上一样。”   庄清河这么说着,沉着冷静得像一副名画上的微笑。   宋明山心里信了几分,最起码庄清河的态度说明,他从头到尾都不知道高飞的尸体在什么地方。   宋明山:“那你为什么会心虚?”   庄清河直视宋明山的眼睛:“我不该心虚吗?”   “我最尊敬的人死于我父亲之手,可我却救不了他,我甚至不能说出他的冤情。”   宋明山:“你该知道,一枚血指纹定不了你的罪。”   “那是现在定不了。”庄清河:“庄杉当时刚打完高尔夫,手上带了手套,他没有在球杆上留下指纹,却让我留下了指纹。”   “这种情况下,我们两个谁更像凶手?庄杉完全可以动手脚,让我成为凶手。”   “宋明山,你当时还不是局长,没有现在这么大的权力,就算知道这里面有问题,你又能做什么?”   宋明山突然问:“庄杉行凶用的是哪只手?”   庄清河愣了一下,回忆了几秒,摇头:“我不知道,当时庄杉已经把高飞杀害了,我只看到了现场,并没有看到他袭击的过程。”   宋明山鹰般的眼睛在庄清河脸上停留了好几秒,然后又问:“那后来呢?你应该知道,血液会随着时间逐渐被分解,并且腐蚀金属,指纹也会变得模糊失效。”   “没错。”庄清河波澜不惊道:“庄杉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我提出指纹可以提取保存。”   他主动交出把柄,展现出配合的姿态,才从庄杉那里侥幸捡回一条命。   “庄杉不可能告诉我高飞的藏尸地点,只要找不到尸体,所有对他的指控都不可能成立。而且,在那之后他就派我去了圳海。”   庄清河转脸望向宋明山:“我在圳海都做了什么,你应该很清楚。”   “庄杉又不知道我是你的线人,理所当然地认为我和他拴在了一根绳子上,所以我们这么多年才能相安无事。”   宋明山又问:“那你现在为什么又愿意说出实情了?你知道高飞的骸骨能证明你不是凶手?”   庄清河沉默了一会儿,摇摇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留下的骨头能证明我的清白。”   “我只是......”   “想让他早点走。”   没有人知道他在那里,他就会一直在那里。   他在等人。   他在等人发现他。   庄清河的每个回答都合情合理,找不出破绽,宋明山也终于放下了自己多年来的怀疑。   庄清河离开后,宋明山几乎是怀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心情回到屋里,正好迎面遇上从里面出来的盛老。   “盛老,您怎么来了?”   盛老停下脚步,笑了声:“过来开会,给你们队里的那些新人做个培训。”   “哦。”宋明山又问:“培训什么内容?”   “审讯的测谎技巧。”   宋明山看着盛老,突然笑了。   盛老有些摸不着头脑,问:“笑什么?”   “您的记录被打破了,测谎专家。”宋明山这么说着,心情却很好。   “嗯?”盛老这就不乐意了,问:“什么时候?”   接着又问:“上次你让我看的那个录像?”   宋明山拍了拍他的肩,往里面走去。   浓夏的黄昏也尽是余热,天气沉闷,似乎是要下雨了。   而那些沾着血腥和灰尘的旧事,终于不必再暴露于荒郊的大雨, 被妥善收藏起来。   盛老站在原地,看着宋明山的背影,回忆了几秒,喃喃自语:“不可能啊。”   晚昏澎湃,远处的白房子突然响起了悠远的钟声,钟声蒸腾,流淌进滚烫的盛夏。 第118章 你要进窄门   你们要进窄门。   因为引到灭亡,那门是宽的,路是大的,进去的人也多;   引到永生,那门是窄的,路是小的,找着的人也少。   ---圣经   周末这天,商珉弦在家休息。   午饭后,庄清河就抱着庄木森去到院子里去了。庄木森吃完奶犯困,庄清河把他放在摇篮里,自己在旁边的躺椅上躺下。   商珉弦从屋里出来,在庄清河旁边躺下,抱着他一起晒太阳,阳光毫无偏颇地照在每一处。   “商珉弦……”   “嗯?”   “我想晒晒肚子。”   商珉弦把他的衣服掀开一点,露出肚皮。微风吹过,商珉弦说:“庄清河,你好像一只猫。”   这话似乎是让庄清河想到了什么,他扬起嘴角笑了,说:“商珉弦,天气好的时候,我教你骑自行车吧。”   “好。”   叶影被撕碎,斑驳地洒了一地,变成圆圆的轻轻摇曳的光晕。午后的倦怠让眼前的情景像一个梦境。   “我要自由,但不是那种向下的自由。”   “我不要在黑暗中和你苟且,我要在阳光下和你牵手。”   商珉弦低头亲了亲庄清河。   庄清河终于得以慷慨地宴请年幼的自己。   用不偏不倚的阳光。   庄清河觉得商珉弦哪里都好,就是有点缺少亲和力。当然,这是指在别人面前。   压倒性的地位差往往会让人忽略掉礼貌,在商珉弦这里,别人所做的一切就变得理所当然。   而商珉弦不是不礼貌,他只是没这个意识,因为从来没有人教过他这些。   想到这一点,庄清河心里又是一阵酸楚。   以前庄清河是不在乎这一点的,但是考虑到庄木森以后的言传身教,庄清河觉得有必要教商珉弦懂礼貌。   “如果别人帮你做事,即使是员工,即使是分内的事,还是要说句谢谢。”庄清河一边挖着西瓜吃,一边教育商珉弦。   商珉弦点点头:“嗯。”   “如果是员工之外的人帮了你,除了感谢,最好再夸奖对方两句,这样显得更真诚。”   商珉弦再次点头,表示受教,然后问:“你吃西瓜为什么不挖中间的那一块?”   “给你留的啊。”庄清河笑眯眯地把西瓜中间那一块挖出来,递到商珉弦嘴边,看他吃下后,问:“甜吗?”   商珉弦含着冰凉清甜的西瓜,凑上去吻庄清河,把西瓜汁弄得到处都是,顺着两人的嘴流了一身。然后才起身,问庄清河:“甜吗?”   庄木森很快就满一百天了,庄清河这天在家办了百日宴,请了不少人来。就在商珉弦的院子里,还弄了露天烧烤。   商珉弦一向独来独往,从没在家宴请过人,接到邀请的人心里都有些诧异。   庄清河长袖善舞,应酬的事自然落到了他的肩上,故而这天他忙得很。   豆包都比平时更严肃认真了,因为“羊圈”里一下来了好多“羊”,它怕有羊跑丢,一直转来转去地巡视,数数。   最后它被桌上的烤鸡吸引了注意力,趁人不注意,狗狗祟祟地想要偷吃。   刚往桌子上搭了一个前爪,就被正巧赶来的韩天一瞧见了,连忙制止它的偷吃行为,烤鸡才得以幸免于难。   韩天一刚一转头,就和商珉弦对上了视线。不说什么也不太好,于是韩天一随口道:“幸好被我看见了。”   商珉弦想起庄清河对他说过的话,先感谢再夸奖。   于是开口:“谢谢你。”   韩天一摆摆手:“小事儿。”   商珉弦开口:“你真厉害。”   韩天一眼皮一跳,嘴角抽搐。   商珉弦想了想又说:“早知道我就养你了。”   “......”   韩天一看了眼旁边的豆包,又琢磨了一下商珉弦的话,一口气涌上来冲商珉弦怒道:“你会不会说话?”   这时庄清河过来了,他蹙眉看着韩天一,质问:“你吼他干什么?”   韩天一没好气,指了指商珉弦,说:“你问他!”   庄清河看向商珉弦。   商珉弦一脸茫然,回答:“我不知道,我听你的,感谢他又夸了他,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不高兴。”   庄清河又蹙眉看向韩天一。   韩天一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抬头吐了口气就进屋了。   庄清河看了眼韩天一气鼓鼓的背影,没放心上,而是转头对商珉弦道:“刚才四木抓周,你猜他抓到了什么?”   “什么?”   庄清河蹙眉:“他抓到了信用卡,你知道这说明什么嘛?”   商珉弦:“他以后会当银行家。”   庄清河:“他以后会负债累累。”   两人同时出声,然后就是沉默,四周只有不断起伏的虫鸣。   庄清河咳了咳:“我觉得你说得比较有道理。”   商珉弦问:“你是不是有点太焦虑了?”   “你不焦虑嘛?”庄清河皱着毛茸茸的眉毛:“都是第一次当爹,你为什么这么冷静?”   “......”   庄清河确实是很焦虑,埋怨道:“果然不是亲生的,就是不上心。”   “......”   商珉弦觉得曼茜大概率是没有产后抑郁的,因为转移给庄清河了。   商珉弦哄了好大一会儿,庄清河才平静下来。这时,庄清河的手机响了,宋明山打来的。   挂完电话,庄清河跟商珉弦说了一声就出门了。   小区门口,看到庄清河之后,宋明山从车上下来,走到他面前。   “叫我出来有事?”庄清河问他。   宋明山从口袋里拿出一把小金锁,递给庄清河:“给孩子的百日礼。”   庄清河愣了一下接过来,他看到小金锁上面刻了四个字,长命百岁。   份量不轻,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忍不住道:“你一个月才赚多少,还这么破费。”   宋明山笑了笑,没说话。   庄清河又说:“这得有三四十克吧,几个月大的小婴儿骨骼还没发育好,戴不了这么重的金锁。”   “啊?”宋明山这下愣住了,他一个单身汉,哪知道小孩子的这些事。一时间,站在那里竟有些不知所措。   庄清河见状又笑了,说:“还是替四木谢谢你了,我会帮他先收着的。”   “嗯。”   宋明山看了他身后灯火通明的房子,说:“我就不进去了。”   庄清河知道他身份特殊,而屋子里的那群人非富即贵,确实影响不好。于是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夜空中低垂着乱云,庄清河身后是小区里纷乱的树影,一阵风吹来,簌簌声里夹杂着盛夏的虫鸣。   犹如一场连绵不绝的细雨。   宋明山在密集的虫鸣中,看了庄清河一会儿,然后说:“你回去吧。”   “嗯。”庄清河道了声再见,转身往小区里走去。   “庄清河。”宋明山突然从后面叫住他。   庄清河顿住脚步,转身看向他。   宋明山沉默了一会儿,问:“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你和师傅是怎么认识的。”   “那个啊。”庄清河站在树影中,声音带着浅浅的笑:“那是我和他的秘密。”   百日宴进行到一半,庄木森就困了,剩下大人高谈阔论。月亮逐渐西沉,宾客也慢慢散去。   庄清河到庄木森的房间看了看他,在他的脸上亲了亲,然后才回到卧室。   商珉弦已经收拾妥当,靠在床头,开着小灯看书。   庄清河抻了抻腰,躺下来:“好累。”   商珉弦给他揉了会儿腰,说:“今天早点休息。”   “嗯。”庄清河缩到商珉弦的怀里,闭上眼。   夜晚黑得如同泼墨,墨水冲洗掉了城市的浮躁。夜色飘渺,掩藏着一些晦涩的秘密。   庄清河在商珉弦怀里沉沉睡去,梦回那个深秋,高飞被害的那个下午。   秋蝉发出垂死的长鸣。   高飞躺在地上,他的头骨已经被打得凹陷了进去,整个脑袋已经碎了一半,鲜血和脑浆糊成一团,红白交杂。血流了一地,漫过木质地板,渗进地板缝隙。   拿高尔夫球杆的人回过头。   那是一张稚气却沉静的脸,桃花眼下,一颗红色的痣被淹没在星星点点的喷溅状血迹中。   分不出哪个是痣,哪个是血。   这个人是庄清河。 第119章 终章:他的秘密   然而他知道我所行的路,他试炼我之后,我必如精金。   ---圣经   盛夏将尽,高飞的骸骨终于被妥善安葬。   这个人一生孤苦,无儿无女,如今墓碑前只有宋明山和庄清河两个人。   两人静静站在墓碑前,墓碑上的男人头发花白,眉眼温和又平润。   那是他们的“父”。   两人在墓碑前站了许久,竟是一句话都没有说。   日暮即将西沉,宋明山开口:“回去吧。”   庄清河说:“我想再和他待一会儿。”   宋明山没说什么,看了看庄清河,又看了看墓碑,点点头就转身离开了。   宋明山离开后,庄清河又在墓碑前静默了良久。然后他抬手摸了摸墓碑,如同牵起这个人宽厚长满老茧的手。   庄清河问:“我做得还算好吧?”   “是我杀了高飞。”   “那年我搜集了一些庄杉的罪证,寄到了公安局,可是两天后那些东西就被截了下来。”   “高飞干的。”   “高飞失踪的那天,是我给他打了电话。”   “我把他叫了过去。”   “我对他动手了。”   “因为我要取信于庄杉,只能这么做。”   “最后是我告诉庄杉,血会渗进地板缝,不仅要换地板,而且连地板下面的水泥都要敲碎了重新灌。”   “那个血指纹,也是我教他提取的。”   宋明山和盛老当然看不出庄清河撒谎的痕迹,   因为以上每一句话,全部都是真的。   庄清河天生就是撒谎的高手,他能把谎言说得像真话,也能把真话变成谎。   其实这个世界上最高明的谎言,就是蒙太奇式的谎言。   每一句话都是真话,可是他颠倒顺序、置换因果、隐瞒重要前提,然后再剪辑、改变语言表达、重新组合。   它就变成了一个弥天大谎。   “那年,我搜集了一些庄杉的罪证,寄到了公安局,可是两天后那些东西就被截了下来。”   “高飞干的。”   这些话是真的,只不过时间被庄清河模糊处理了。这不是庄清河编造出来的杀害高飞的理由,而是他们认识的契机。   那时随着庄清河一天天长大,他的皮囊也逐渐出名了。当时凡是在聚会上看到庄清河的人,事后都会打听,那个少年是谁?   他的美貌是祸,不是祸国殃民的祸,是惹祸上身的祸。   庄清河也是在那段时间突然想通,为什么那些人看他的眼神让他觉得那么不舒服。因为他们不是在看一个人,而是在打量一只羊。   他们在用眼睛打量这只羊能不能吃,好不好吃。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庄清河做出了一个看似成熟,实则毫无作用的反抗。   他搜集了一些庄杉的罪证,寄到了公安局。   当时他才十二岁,能力有限,羽翼未丰,那些所谓的“罪证”现在看来简直幼稚得可笑。   两天后,有一个人拿着他的那些资料,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那个人就是高飞。   高飞截下了庄清河搜集来的漏洞百出的资料,找到了他,告诉他这些东西撼动不了庄杉,甚至还会让庄清河暴露。   庄清河的眼睛一点点熄灭下去,他看起来走投无路了。   “孩子,你知道变色龙吗?”   庄清河愣了愣:“变色龙?”   “对,变色龙。”高飞目光沉静又和蔼,他说:“那是一种很聪明的动物,它会变换身上的颜色隐藏自己,保护自己。”   “隐忍,蛰伏,伪装,你现在最要紧的是活下去,好好长大。总有一天,他会伏法,你也会迎来属于你的自由。”   送庄清河回白房子的路上,庄清河始终一言不发,快到门口的时候,庄清河停了下来,他背对着围墙面向高飞。   “高警官,圣经也会骗人吗?”   高飞愣了一下,然后看到庄清河身后白房子的围墙上的铜片,以及上面镌刻的文字。   “那光是真的光,照亮一切生在世上的人。”   高飞突然感觉喉咙干涩,在庄清河沉静的询问下沉默了许久。   他没有办法不为庄清河感到难过,这个孩子想要的仅仅只是人权。   因其为人,而理应享有的权力。   生而为人,理应拥有人权。   在那之后,高飞因为放心不下,开始和庄清河频繁往来,两人就此熟识起来。   “高飞失踪的那天,是我给他打了电话。”   “我把他叫了过去。”   “我对他动手了。”   “因为我要取信于庄杉,只能这么做。”   “最后是我告诉庄杉,血会渗进地板缝,不仅要换地板,而且连地板下面的水泥都要敲碎了重新灌。”   “那个血指纹,也是我教他提取的。”   这些话也是真的。   那么,当年的真实情况究竟是什么?   记忆在眼前铺陈,展开,那是只有庄清河一个人知道的真相。   在那个令人交口称赞的金秋,那时庄清河和高飞已经认识了两年多。   那天庄杉突然派人去白房子接庄清河回家,在回去的车上,庄清河心里就已经隐隐有不详的预感。   他对危险一向嗅觉敏锐。   中途,庄清河找机会给高飞打电话求救。而被接回家后,他就被庄杉送到了一间客房里。房里有一个男人,他就坐在窗边的小桌前,桌上还放了待客的热茶和小松饼。   庄清河认识他,在电视上看过,是个“大人物”,那个人至今仍在官.场十分活跃。   庄杉当然不敢交代自己的作案动机,因为一旦说出这个人的名字,庄杉当天晚上就会以任何一种突发疾病死在监狱里。   这也是庄清河始终缄默的原因之一。   在那间客房里,庄清河竭力反抗,爆发出了他那个年龄的少年不该有的力气。那个人也许是觉得无趣,也许是怕事情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总之他放弃了,准备离开。   事情如果能就此结束就好了,偏偏他离开的时候正好撞见了接到庄清河求救赶来的高飞。   高飞的死亡在那一刻成了定局,源于那个“大人物”离开前给庄杉的一个眼神。   所以,就连那句“是我杀了高飞。”,对庄清河来说也只是概念的问题。   一直以来,在庄清河的心中,自己就是杀死高飞的“凶手”。   如若不是他的求救,高飞不会死。   因为要接待这个“大人物”,庄杉在这天遣散了家里所有人。他上午陪那个人打了一上午的高尔夫,手套都没来得及褪下,高尔夫球杆就放在沙发旁边,还没被收起来。   一切都刚刚好。   庄清河从客房出来下楼,透过小厅的窗,看到的就是庄杉的行凶现场。   秋蝉发出垂死的长鸣。   高飞躺在地上,他的头骨已经被打得凹陷了进去,整个脑袋已经碎了一半,鲜血和脑浆糊成一团,红白交杂。血流了一地,漫过木质地板,渗进地板缝隙。   拿高尔夫球杆的人回过头。   庄杉脸上都是喷溅状的血迹,他透过窗看到了在窗外窥视的庄清河。   庄清河被发现了。   接着,庄杉手里拎着高尔夫杆,一步一步朝他走过去,那个刀背杆头在地面划出刺耳的声响。   他身后是倒在血泊里的高飞。   高飞还没断气,他睁眼看着庄清河,然后张了张嘴,对着庄清河无声说了三个字。   变色龙。   庄清河目光呆滞,和他对视,脑海中有惊雷闪过。   高尔夫球杆拖在地板上,拖出长长的血迹,像一个红色的箭头,指向庄清河。   庄清河收回视线,望向庄杉,在他眼里看到了明明白白的杀机。   变色龙……   高飞蠕动的嘴唇,说出那三个字,那是只有他们两个才懂的秘语。   孩子,怎么办啊?你被他发现了,跑不了了。   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变色龙吗?   庄清河看着他。   变色龙?   高飞呼吸孱弱,他的头已经碎了一半。   对,变色龙……   那是一种很聪明的动物,它会根据变换身上的颜色,隐藏自己,保护自己。   隐忍,蛰伏,伪装,你现在最要紧的是活下去,好好长大。总有一天。他会伏法,你也会迎来属于你的自由。   孩子……你那么聪明,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你应该知道的……   你必须知道啊!!!   高飞的眼泪从混浊的眼睛里抖落出来,和血一起。   庄清河面无表情,嘴巴微张,一脸的空白。他听见庄杉朝他一步一步走过来,越来越近……   高尔夫球杆拖地的声音,像恶魔的指甲在刮他的头皮。   庄清河望着高飞,眨了眨眼。   一眼万年的对视中,庄清河的大脑在那一刻完成了某种启动。   高飞看着他。   变色龙……   孩子,你现在最要紧的是活下去。   如果说这是一个契机,庄清河自己也说不上这是一个好的,还是坏的契机。   总之在对视的这一刻,庄清河被绝境逼出了一个人所能有的最大的潜能。   他突然明白了高飞的意思。   高飞要他活下去,想尽一切办法活下去。   庄杉还在向他靠近,拖着那根高尔夫球杆。   高飞还在看他。   他整个头都泡在血里,可他的眼睛还在努力跟庄清河说话。   变色龙啊……   你快变颜色啊!   庄杉离庄清河越来越近。   窗外的树影晃动,云光闪闪烁烁,庄清河站着一动不动。   变色龙……   庄杉停在了他面前。   树影、云光,在闪烁。那是一个天气很好很好的午后。   那也是庄清河人生中的一个割裂点,从那天开始,他再也没有见过那样的好天气。   阳光游走,庄清河浑身被照得发光,头发丝都在闪烁。   那样的好天气。   高飞还在看他。   庄清河,科学家说物种的进化是一个非常、非常漫长的过程。因为物种需要好几代的自我保护,才能开启基因的驱动。然后淘汰不能适应生存的特性,最终完成进化。   可是因为你,我不相信科学家了。   我不知道变色龙是经过多久的时间才进化出了这个自我保护的能力。   但是你,你是在庄杉走向你的十几米的距离,那十几秒的时间里,完成了你的进化。   这个世界如此神奇,有那么多无法用科学解释的事情。为什么就被你遇见了呢?   因为你总是被逼到绝境吗?   庄清河突然抬脚向庄杉靠近,从阳光中走进屋子里的阴影里。   他表情很冷静,眼中是一种近乎冷血的镇定,他说:“父亲,您遇到麻烦了吗?”   庄杉闻言,微微一愣。   “地板要换,血会渗进缝隙里,能检测出来。”庄清河又向他身后的高飞望去,看着血泊里的男人,嘴上说:“我还可以帮忙做不在场证明。”   庄杉眼里的杀机如太阳隐进云层,霎时黯淡了几分,他语气慈祥,问:“你会帮我?”   “当然,我是你的儿子。”庄清河说得理所当然。   庄杉不是一个好糊弄的人,他不相信任何人,他的面容虽然依旧慈祥,可是手里的高尔夫球杆也牢牢握着,他又问:“哦?我怎么相信你不会出卖我呢?”   树影,云光,闪烁。   高飞还在看他。   孩子,想办法,让他相信你……   庄清河眨眨眼,冷静地收回视线。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庄杉,抬手去拿他手里的高尔夫球杆。   庄杉和他目光对视。   这时,正好有一声蝉鸣,穿破了这如同梦境的局面,响彻整个庄园。   庄杉松开了手。   庄清河拿起高尔夫球杆,然后越过他,朝倒在地上的高飞走过去。   庄杉回头,看到庄清河走到高飞面前站定,居高临下地垂眸看着地上已经不知生死的人。   他不知道高飞其实还有意识,正睁眼看着庄清河。   高飞显然知道庄清河打算做什么,那个头发花白的老警察慈爱地冲庄清河笑了笑,眼里都是赞许。   像表扬一个找到正确答案的乖孩子。   你学会变颜色了。   他蠕动着嘴唇,在庄清河身影的遮蔽下,庄杉看不见他。   他用唇语无声地说了一句:“你做的很好。”   他甚至用无力的手,对庄清河比出了一个大拇指的手势。   庄杉的那个角度看不到这些,他甚至不可能想得到,庄清河和这个警察认识。   庄清河举起高尔夫球杆,向高飞的头部一下一下猛砸,血液四溅,溅到了庄清河那张稚嫩的脸上。   庄清河,那一刻你在想什么?   你只是转过身,满脸满身喷射状的血迹,把沾了自己指纹的高尔夫球杆还给庄杉,冷静道:“现在我们是共犯了。”   庄杉看着你,眼里的笑意越来越浓。   你活了下来。   而你身后的高飞,也在这时才闭上双眼,中断了自己的呼吸。   可是真相还重要吗?   多年以后你依旧站在这里,高飞也成为了你活着的标尺。   那个秋天,那个下午,一切恍惚如梦境。   高飞化作一具白骨,庄杉当时的视线又被遮住。这些事情,成了只有你一个人才知道的秘密。   瞒下去吧。   庄清河,继续瞒下去。没有人知道你真正的杀戮从何时开始。   瞒下去是对的。   上帝把这样的选择和经历强加到你的身上,那么就只有瞒下去才是对的。   “我也走在苦路上。”   这么多年来,你就是背着这样的孽债,度过了数不清的日日夜夜,你的心里始终装着一架天秤,两边称着你多年来的罪与罚。   只有教堂里的耶稣接纳过你的隐衷。   你头戴荆棘王冠,背着沉重的十字架,一路受着鞭挞,走在自己的苦路上。   直到那天在山上从高处坠落,你流的血,终于洗干净了你所有的孽,你也卸下了身上那个沉重的十字架。   在黑与白中翻滚多年,你终于用见不得光的功勋,换来了自己最想要的那颗糖。   就是做好人的权力。   “庄先生,你回来了。”管家牵着豆包,准备出去溜它,他说:“晚饭已经好了,他们几个都等你回来吃饭呢。”   “嗯。”庄清河应了一声,看向室内。   玻璃透着暖黄的光,他最爱的几个人都坐在里面。   一切都尘埃落定,庄清河也走进了自己的一片灯火中。穿过庭院,两边是洁白的月季花,他向屋内走去。   庄清河这不算长的一生,好像一直走在漆黑的隧道里。   他在黑暗中走了很久很久,耳边始终有一个坚定的声音,庄清河听不出这声音具体来自于谁。   “请你清醒地走进黑暗,永远保持罪孽下的洁白。”   “请你每次穷途末路时,都要绝地逢生。”   庄清河推开门,前方光芒乍现。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