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名称:我在毛绒兽世当典狱长   本书作者:云城JUN   本书简介:【感谢喜欢】【正文完结】   暗狱,帝国为审判要犯所构建的精神网监狱。无数亡命恶徒被关押至此,穷尽一生苟延残喘,不见天日。   但有传言说,暗狱的前身是一款逃生游戏。   该游戏构建师特别喜欢藏彩蛋,比如囚徒们梦寐以求的通关密钥。   许子昭人在家吃饭,穿越天上来,端着碗一脸懵逼:“……所以这和我有什么关系,难道我是那密钥?”   【不,你是唯一知道密钥所在的典狱长,暗狱中最尊贵的存在!】   【位极人臣的帝国上将、孤高自傲的贵族公爵、张狂跋扈的佣兵头领……他们曾都高高在上,如今只配狼狈落魄地跪伏在你脚底!】   刑架上的男人被缚已久。   随着时间的流逝,那张清冷矜贵的脸上,一点点地流露出屈辱和绝望。   迎着无数或敬或畏的目光,许子昭放下手中的碗,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行。”   *   “大家都听说了吗?那个传闻中的典狱长出现了!”   “出现又怎么样,受帝国操控的智能npc罢了,他不搞事就算谢天谢地咯。”   ……   “什么?典狱长救下了审判庭上难逃一死的公爵?”   “什么?典狱长治好了上将意识海内十几年累积的沉疴暗伤?”   “什么?被帝国封禁的精神力在典狱长的温柔摸摸下出现了松动!?”   众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往前冲。   “今天轮到典狱长大人巡查一区,你们二区三区四区的都来凑什么热闹?!淦,挤不下了别挤了!”   *   恶魔喜欢玩弄世间。   祂让天之骄子们前半生风光无限,却又毫无征兆地搅动命运,将他们拉入深渊。   不止如此,祂还随机挑选出一名“幸运儿”,赋予他随意摆布这些天骄的权利。   祂要让许子昭自满、自负、得意忘形,要让这忘乎所以的刽子手成为压垮天骄的最后一根稻草。   被崩溃发疯的天骄们虐杀,是恶魔赐予许子昭的结局。   而祂将作为最后的赢家,吞噬天骄们破碎的灵魂!   一段时间后。   【暗狱里的囚徒呢?!他们都跑到哪儿去了?!!】   “回回回主上,他们都逃出去了!”   不止逃了出去,还组建起反抗军势力,即将掀翻腐朽沉疴的帝国统治。   恶魔惊愕无比,大发雷霆!   【许子昭在哪儿??】   手下战战兢兢:“囚徒们将他拥立为王,囚徒越狱当天就是他领军攻破了防线。”   “为什么?”恶魔不解,“唾手可得的权利,他能忍住不用,舍得放弃?!”   “不,他没忍住……”   知道这是兽人世界之后,许子昭没忍住让天骄们变回本体毛绒绒,从头rua到了尾。   淡然冷静.无欲无求但毛绒绒控.不正经型温柔受x铁血冷硬.只想报仇谁知道陷进去了.上将攻   ————   推推想写的预收一《美人NPC抚慰力满分》   谢叙白最近才意识到,自己是诡异世界里的一个普通人。   准备领养的流浪犬逐渐长得比小车还大,兼职辅导的学生二次发育,喜提四十三颗牙。   隔壁桌的美女同事嫌麻烦,直接将脸皮扯下来描眉。   而他只要看的时间久一点,老板便会阴恻恻地站在旁边。   滑腻冰冷的触手在巨大阴影中缓慢蠕动,几乎挤满整个墙面。   死一般的沉寂中,谢叙白平静地将冒着热气的杯子递过去:“天气冷了,这是给您泡的姜茶,暖暖身体。”   老板沉默许久,阴影里伸出两根触手,尖尖试探性卷起水杯,慢悠悠地捧着离开。   世界以一种扭曲诡谲的形式运行着,普通人没有自保能力,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死去。   所幸谢叙白比较随遇而安,把每天都当成最后一天来过,竟也平安无事地活了下来。   直到第三个年头,玩家被卷入诡异世界。   看到大部分都是普通人的玩家,谢叙白隐约产生一种感同身受的亲切。   *   玩家们第一次熟悉谢叙白,是在怪物栖息的深巷。   怪物体格直追两层楼,愤然嘶吼惊天动地,所有人狼狈逃窜,哭喊声破音。   当谢叙白吃力地拎着一桶自制狗饭出现,玩家们仍旧绝望。   因为他们事先查过这个NPC的面板数值,是个名副其实的妙脆角,对上怪物也只是加菜。   谁想到对方只是伸出手,便让狂暴的怪物闭上血盆大口,乖顺地依偎在他的掌心。   一次的劫后余生被玩家当成奇遇,很快他们又进入第二个副本,成为中学生的家庭教师。   题目讲错的那一刻,中学生大发雷霆,要将他们撕成碎片!   谢叙白闻声从隔壁过来,往学生一百二十三颗牙的嘴里塞了一颗糖果:“经常生气会长不高。”   学生不耐烦地哼哼唧唧,却没再发火。   第一医院的食尸鬼院长,玩具之家的剪刀手人偶,上市公司嗜血残暴的邪神总裁……   玩家们震撼发现,只要谢叙白在场,哪怕boss正处于狂暴失控中,也能马上恢复平静。   有获救玩家将这段经历发在论坛,整个玩家群体瞬间爆沸!   能够庇护玩家的谢叙白,成为他们心里当之无愧的瑰宝。   *   某月某日,谢叙白对玩家的维护终于引起邪神的暴怒,阴冷触手席卷而出,将美人拽入深渊。   在场玩家解救不及,只在裂缝闭合前,听到谢叙白发出一声隐忍破碎的泣音。   消息传到论坛,全体玩家都炸了!   美人NPC疑似被羞辱,他们怒不可遏,齐心协力攻入深渊。   却见美人被触手小心翼翼高捧半空,脸颊染着醉态般的酡红。   谢叙白轻力拍拍吃醋委屈的自家老板,笑着哄:“好啦,好啦。”   说完,对着人脸落下深情一吻。   所有触手齐齐一震,当场战栗出波浪纹。   ————   推推想写的预收二《你想要的救赎我都有》   高二这年,学校新来了个叫裴元青的转校生。   转校生长着一副好姿色,眉眼清隽缱绻,弯眸一笑令人心驰神往。   就是性格天真得不行,知道校内的差生得罪了人,还和他混在一起,谁劝都不听。   同学们冷眼旁观,坐等他出事。   可最终只等来差生的赌鬼父亲大哭着跑去警察局自首,勒索、霸凌差生的小混混和阔少一个个遭殃。   反而是差生郁修的过往污点皆被澄清,再无拖累束缚,从此平步青云。   再后来,郁修成为了裴元青身边闻声龇牙的疯狼。   *   没人知道郁修重生过一次。   上辈子他死无全尸,带着滔天怨气化身厉鬼,将所有仇人撕成碎片。   这辈子他不准备改变什么,只想再听一次仇人的惨叫。   可自从被转校生弯眸叫上一声“郁同学”后,一切都不对劲了起来。   他看到蹭着裴元青撒娇卖萌的流浪猫狗,夜间凶如恶兽,一口一个小鬼啃得满嘴是血。   他看到裴元青面前谦逊恭良的业界精英,转身狠狠踩住流氓地痞的脑袋,身上血肉尽数脱落,露出森森白骨。   他看到前来咨询裴元青的十几名大学生,脸上带着阳光灿烂的笑,转身时露出青面獠牙。   它们对着郁修张嘴,阴恻恻做口型。   ——别告诉他,不然我们要你好看。   “……”郁修抬眸。   嗜血凶戾的气息弥漫开来,它的嘴角缓缓勾起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   *   猩红月,特指天灾级别的诡怪才能引发的可怕异象。   这天,天空不仅出现了猩红血月,大地也开始震颤,漆黑阴翳笼罩天空,呼啸飓风中传出阵阵鬼哭般的吼叫!   异象局发出最高红色灾难预警,   诡怪仓惶奔逃,   人们抱着脑袋瑟瑟发抖,   狂热分子站出来大笑着说:“这绝对是末日到来的先兆!”   直到买菜路上的裴元青去而又返,面无表情地推开家的大门。   正在干架的诡怪们连忙摆出无辜脸,假装自己是个正常的活人/物。   却见裴元青轻声叹气,捡起满地的断肢、触手和脑袋。   等会儿,捡,捡起来了?!   “在我生气之前,你们最好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众诡怪:“……!!”   *   救赎系统找上门前,裴元青是个在教育岗位奋斗到生命尽头的人民教师。   他这一生,半辈子都在下乡支教,资助学生不知凡几,培养精英不知何数。   但裴元青仍觉得不够。   闭眼前一刻,他脑子挥之不去的是学生的成绩单,同时回想起小学有一次组织旅游,参观少管所。   同行的班主任指着那些犯错的面孔,一字一句全是告诫:“你们不能成为这样的人。”   同学们环顾森寒的铁窗高墙,纷纷拍着胸脯引以为戒。   裴元青站在旁边,凝视那一张张青涩木讷的脸。   正值青春却死气沉沉,仿佛人生已经走到了尽头。   他看着看着,脑子里隐隐约约萌生出一个不合时宜的想法。   ——如果当初有人能拉他们一把就好了。   #上天给了我一颗怜悯众生的心,却没给我普渡众生的能力#   #所幸后来给了# 第一章   暗狱,审判庭。   凄厉的喊杀声呼啸而过,如野兽咆哮着窜入斑驳雄伟的殿堂。   现场乱作一团,地上躺着无数尸体,分不清是谁的血液将地板染成亮红。   一个虎背熊腰的大汉站在殿堂中央,劈手抓住袭来的长枪,反手一下扎穿袭击者的胸口!   袭击者倒下,而大汉摇摇欲坠。   长久的争斗让他力有不逮,急喘似野牛,汗水混着鲜血汩汩流下,淌过胸膛的伤口。   可即便身负重伤,他也要张开嘴,和同伴们一起怒喊——   “放了雪莱公爵!”   “公爵是受人诬陷的,公爵无罪!”   这是群身穿黑白条纹囚服的人。他们手脚戴着沉重的镣铐,脖子套着项圈,迎上守卫手中尖锐的长枪,不要命地往行刑台逼近。   行刑台上竖立着至少五米高的十字刑架,刑架锈迹斑驳,呈现痂垢般的暗红色,仿佛沾染着永远洗不干净的血迹。   一个面相清冷的银发男人被绑在上面,嘴唇泛白开裂,遍体鳞伤。   如瀑长发被风吹动,丝丝缕缕地滑落瘦骨嶙峋的肩胛。   他似乎能听到周围的动静,又像是被困在难以逃脱的梦魇中,睫毛轻颤。   *   没人发现高空之上漂浮着一个年轻人的魂体,也没人听到鬼魅般在对方耳边响起的轻语。   “你到底在犹豫什么?”   带许子昭穿越过来的第三个小时,神秘人的耐心快要告罄。   成为暗狱的典狱长,平息这场动乱,惩治不安分的囚犯。   这么一个简简单单的选择,有必要想三个小时?   年轻人似乎这才回过神来,慢吞吞地说:“不是你让我看的么。”   许子昭穿越的时候正在吃饭,下一刻场景变化,灰蒙蒙的天穹代替天花板,他手中还拿着筷子和碗。   也不知道是不是过于震惊,神色出奇的平淡。   神秘人一时心梗。   他让许子昭直面这场鲜血淋漓的争斗,是为了引起对囚徒的恶感,不是让人把这当成电影来消遣!   似乎顾忌着什么,神秘人按捺住火气,继续施以美妙甜蜜的诺言。   “所以你看啊,这里就是暗狱。”   “金碧辉煌的殿堂,恢弘壮阔的领地,翘勇善战绝对服从你的亲兵,无法忤逆你的囚犯。   只要成为这里的典狱长,你就能享受这些至高无上的权利。”   “而过去又有什么好留念的呢?”   神秘人的声音逐渐放轻,透着股循循善诱的魔力。   “没有权利,没有金钱,甚至没有一个关心你的人,这样的生活过着有什么意义?”   他非常了解许子昭的处境。   青年自幼父母双亡,被亲戚当成累赘包袱丢进孤儿院,尝遍人间冷暖,活得凄苦伶仃。   长大后情况也没怎么好转,性格说不上有缺陷,但总是和人亲近不起来。   上司把他当空气,同事把他当背景板,没有至交好友,吃饭、看电影、看病……干什么都是一个人,回家再晚也没人打电话关心。   孤独寂寞,无依无靠,薪资平平甚至堪称拮据。   这样一个人,究竟有什么理由去拒绝摆在眼前的众星捧月和荣华富贵?   许子昭似乎触动。   然而他深思熟虑了一会儿,竟是转过头来,平静地摇了摇头:“还是算了吧。”   “……?”   神秘人笃定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他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盯着许子昭。   “你在开什么玩笑?”   “明明你什么都不用做,只要答应成为典狱长,让亲兵把下面胆敢劫囚的恶徒抓起来狠狠惩治,你就有取之不竭的黄金珠宝和无上权利,再高傲的人都得在你面前低下头颅,再高贵的大人物都得对你卑躬屈膝!”   “天大的好处就在你眼前,你居然说——算、了?”   许子昭点点头:“你给出的报酬很丰厚,我确实被你说动了。”   他在心里大概换算了一下。   黄金现价四百七十元一克,一吨是一千千克,四亿七千万。   神秘人为他展示了一仓库,足足几百吨的黄金。   有这么多钱,别说把辞职信甩在老板脸上,就是让老板站起来把位置让给他坐,都没什么问题。   可许子昭再一次坚定地摇头:“但是不行,我得去领养猫呢。”   此话一出,神秘人再度怀疑自己听错了:“猫?”   “是啊。”   许子昭说着对钱心动,脸上却一点表现都没有。   只有提到猫的时候,语气多了分真切的温柔。   “一只腿脚不太好的小黑猫,吃饭的时候会呼噜噜。我才刚申请成为它的领养人,连猫粮猫窝猫抓板都买好了,窗子阳台也都封了,开车过去要两个小时,今天特意请了半天假去接它。”   年轻人嘟嘟囔囔,抱怨如果没有神秘人带他穿越这一遭,他早就抱到柔软的小猫咪了。   “……”   神秘人没说话。   他的脸色一点点地变得可怖起来。   就为了一只残疾的猫,拒绝滔天富贵?   “简直可笑!”   许子昭眼前一花。   强烈的失重感袭来,他从半空跌落,直线往下坠。   还好神秘人没想摔死他,他的反应也算快,收腹屈膝缓冲了一下,这才没摔个头破血流。   “许子昭,你没得选!”   神秘人一言不合撂摊子,先前的和和气气仿佛全是假象,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阴恻恻威胁。   “你的身体已经没了,回去只能当个孤魂野鬼,不成为典狱长,你在这里根本活不下去,我劝你早点认命!”   说着,神秘人转身消失不见。   许子昭:“……”   许子昭抬眉,眼底一片漠然,轻轻叹气。   不由分说把他从家里掳走,送到这险恶非常的监狱,承诺他只要成为典狱长,就许以天大的好处。   《我,秦始皇,打钱》听着都比这靠谱。   但许子昭也没辙。   神秘人能不惊动任何人带他穿越,估计杀他也就抬抬手的功夫,除了装傻充愣,他没别的选择。   至于后面惹怒对方,许子昭也不想的。   只是直觉让他有一股毛骨悚然的预感——要是答应神秘人的那些要求,他就会落到一个比死还凄惨的下场。   很快,许子昭就没时间去想别的东西了。   神秘人的消失,宛若抽去他与这个世界的最后一层膈膜。   刚才还有些失真的声响,一刹那争前恐后地挤入许子昭的耳里,爆出阵阵嗡鸣。   许子昭只要侧耳,就能清晰听到无数人的惨叫。   利器扎进肉里,噗呲一声,血花儿绽放。   镣铐勒断脖颈,赫嗤赫嗤,死者生前的呜咽像破旧的老风箱。   浓郁的血腥味混合屎尿的恶臭萦绕鼻前,一个个鲜活的身体在眼前倒下,最后僵硬变冷。   这是战场。   不是电影拍摄现场,是真实的、会死人的战场。   ……   许子昭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   剧痛逼出冷汗,也让他快速回神,第一时间蹲下身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没时间让他害怕。   通过神秘人的只言片语,还有三小时的仔细观察,足够许子昭捋清楚现状。   这里是暗狱,帝国为了审判要犯所构建的监狱,无数穷凶极恶的囚徒被关押至此。   时代,不是许子昭所熟悉的现代。帝国,也不属于历史上出现过的任何一个国家。   他来到了一个完完全全架空的世界。   而今天,好巧不巧是行刑日,一位曾经的贵族公爵即将被处决。   囚徒中有不少公爵的拥趸,他们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于是策划了这一场疯狂的劫囚行动。   不管遭遇的这一切有多么不可思议,不管心里有多么焦躁不安,许子昭都必须马上冷静下来。   他仔细回想,观察四周。   ——这里与其说是殿堂,其实更接近古罗马时期放大无数倍的斗兽场。   ——环形场地,大理石阶梯如金字塔般层层堆砌。最上面是神似王座的主位,其次是观看席。场地开阔,一览无遗。   没有地方可以躲藏。   许子昭当机立断,欲要钻进尸体堆里假装死人。   手都已经碰到底下那位双目圆睁的仁兄了,巨大的砍刀忽然从头临下!   簌簌风压刮上肌肤,如针扎般,他仿佛已经感受到身体被撕裂的剧痛。   ……不行!脑瓜子砍成两瓣很丑的,缝不起来!   许子昭正要努力躲,千钧一发之际,一只布满硬茧的大手从后伸出,将他揪出刀锋笼罩的阴影。   “你是……”   救下许子昭的男人看上去起码有两米高,在这一众人高马大的囚徒里,都是极其显眼的存在。   鹰眸锐利,丰神俊朗。衣服沾满不知道是自己还是敌人的血,眉宇间一股戾气挥之不去。   许子昭气还没喘匀,就在那犀利的审视下再一次屏住了呼吸,背后寒毛根根立起。   多亏神秘人那喋喋不休的三小时“温情介绍”,飘在空中的时候,他就记住了这个男人的脸。   眼前的男人是策划这场劫囚行动的主谋。   同样也是曾经立下赫赫战功,却心生歹念背主叛国,以屠戮血亲、谋害忠良等十多项罪名下狱的前帝国上将——陆司泽!   要命的是,陆司泽的审视并没有停止,似乎发现了什么端倪,冲他眯了眯眼睛。   本就僵冷的空气再一次凝固。   许子昭攥住手中的筷子,肌肉绷紧。   他很清楚,无论是自己的着装打扮,还是整洁干净的模样,都与刚经历过一番厮杀的众人格格不入。   他担心引起男人的怀疑。   更担心那只才救下他的手,也会在下一秒又伸过来,捏断他的咽喉。   出乎许子昭的意料,陆司泽没有那样做。   敌人从四面涌来的那一刻,男人回头,似乎很轻拿轻放地将他往身后一拽。   就这样放过他了?   许子昭眨了眨眼睛,有种反应不及的意外。   转过头一看,十几位伤残人士浑身浴血,和他大眼瞪小眼。   ……原来陆司泽的背后,护着这么多人。   陆司泽的状态并不好。   男人双眼如炬,面无表情地凝视前方,细密的冷汗从鬓角渗出,划过青筋鼓跳的太阳穴,混着鲜血淌落在地。   从许子昭的角度看过去,能看见他笔直精悍的脊背,以及那道一路从肩膀横贯至腰侧、相当触目惊心的刀口。   初看时只被男人的气势震住了,如今被人挡在身后,仔细观察,才发现对方伤得如此之重。   许子昭手指一动,无意识地摩挲起没来得及丢下的筷子和碗。   “哎呀,看看这是谁?这不是我们大名鼎鼎的陆司泽陆将军吗!”   谐谑的嘲弄声伴随大笑响起,来者脸上透着抹令人厌恶的得意。   看着陆司泽重伤狼狈的模样,他故意一拍脑门,浮夸地说:“啧!瞧我这记性,忘记陆将军老早之前就不再是将军了,杀了叔父,杀了生母,被信赖的亲族押进牢狱,好不可怜啊。”   “秃鹫。”   陆司泽喘口气,嗤笑:“你又算是个什么东西?”   “战场上的落汤鸡,见利忘义的墙头草,被帝国随手丢弃的棋子。”   他意有所指地打量和秃鹫站在一起的守卫:“你帮他们对付我们,难道指望这些傀儡能为你在狗主子面前说好话?   你就那么希望被人拴着脖子摇尾乞怜?”   “陆司泽,你现在也不过是条拔了牙的丧家犬而已!”秃鹫被激怒了。   “看看你的处境,看看你的身后,昔日你率领的是精锐部队,现在都是些什么歪瓜裂枣?缺胳膊少腿,老得掉牙,连端着碗和筷子的都有!你还能拿什么跟我斗?”   端碗拿筷子的许子昭仿佛中了一枪:“……”   更尴尬的是,陆司泽居然真的回头看了他一眼。   许子昭嘴角微抽,尽量淡定地回了他一个不失礼貌的微笑。   瞧着还有几分乖巧。 第二章   面对一脸无辜的许子昭,陆司泽没发火,也没迁怒。   无形的力量笼罩在许子昭的身上,如面纱般阻隔了旁人对他的认知。   从陆司泽的视角来看,年轻人是个新面孔,身上有股不同寻常的气息。   清澈,干净,混杂着阳光的暖意,让人下意识放松。   仿佛永远不会出现在这肮脏地狱里的气息。   ——并且精神力接近于无,掌心细腻不是握剑的手,胳膊大腿没有训练出来的肌肉,说混混都抬举了他。   约莫又是一个得罪权贵惨遭发落的平民。   回过头,陆司泽手持抢来的长剑,剑尖向下:“放了我身后的这些人,他们对你构不成威胁。”   秃鹫正要嘲笑陆司泽在说什么傻话,就见对方勾起唇角,充满血腥气:“不然我现在就引爆精神力,大家同归于尽。”   众所周知,所有囚犯入暗狱前,都被封禁了精神力。   但强如陆司泽这样的S级逆天玩意,可以强行冲破封禁。   代价是精神力爆发的那一刻,这里的一切都将在巨大的冲击下灰飞烟灭。   包括陆司泽自己。   秃鹫脸色都变了,拿陆司泽邀功是一码事,他可不想把小命交代出去,强撑嘴角说:“不,你不敢,别忘了雪莱公爵还在这。”   话音刚落,就听到陆司泽的一声冷笑。   “与其被绑在刑架上受尽折辱,不如痛痛快快地死一场,雪莱只会感谢我帮他作出决定。”   哪怕雪莱本人不这么想,当事人还被绑在刑架上昏迷不醒,难道能爬下来抗议?   陆司泽是出了名的果决狠辣,他说要同归于尽,那是真的不留余地。   秃鹫一句脏话差点骂出口。   见陆司泽打算一人扛下罪责,伤残的手下们咬牙切齿:“将军。”   “都走。”陆司泽的余光扫过满地尸体,头也不回,“辛苦你们了,过后再会。”   几名手下不想离开。   但他们都知道,自己现在半死不活的状态,留在这里只会添乱。   不管怎样,“过后再会”总比“再也不会”要让人安心得多。   几人视线交接,相互搀扶着往出口处走去。   一个清瘦的身影往前走了几步,却没跟着他们离开。   是许子昭。   他最后一个被陆司泽拽到身后,离对方最近,稍微走两步,就能和男人头挨着头。   “你是不是没打算活?”   陆司泽意外回头,和许子昭对上眼。   原本这双眼睛在他看来只是清亮,现在却多了分让人安稳的平静。   许子昭:“我们走了后,你还是会和他们拼命。你有这样破釜沉舟的眼神。”   声音压得很低,明显在避免让秃鹫等人听到。   陆司泽眉梢微动。   他能看出来,刚打照面那会儿年轻人挺怕他的。   这也正常,不管是暗狱还是外面的帝国,没几个人不怕他。   只是这阵儿,许子昭不知道怎么壮起胆子,居然敢靠上来和他说悄悄话。   还是质疑他的悄悄话。   “小孩。”这个世界的人普遍两百岁,看许子昭不过二十出头,陆司泽叫他小孩没问题。   “你知不知道雪莱公爵曾经是教廷授勋的荣誉骑士?”   许子昭摇头。   陆司泽:“那你记住,对骑士来说,宁死不受辱。”   “去吧。”他再一次重复,“雪莱是我兄弟,我得送他一程。”   许子昭默了默。   目光轮转,触及陆司泽身上大小不一的伤口,有的皮肉外翻,还在淌血。   他问出最后一个不解的问题:“为什么救我?”   一个不说穷凶极恶,但绝对不会心慈手软的囚徒,为什么会救下一个可疑的人?   陆司泽没回答,哄孩子般在许子昭脑袋上一拍,再抓着他肩膀,不容置疑地往前面一推。   力气很大,充斥着赴死的决心。   许子昭被他推出去好几米,拿着筷子的手垂在身侧,紧了紧,又默不作声地迈脚,跟上前面逃离的伤员。   他俩说话的功夫,守卫一直围在旁边,面无表情,一动不动。   秃鹫同样没有阻止。   这个曾经让所有敌人闻风丧胆的S级上将,即便如今遍体鳞伤,狼狈不堪,一副已经快要不行了的样子,他依旧得打起十二分的小心去应对。   他巴心不得两人再说多一点,最好说到陆司泽坚持不住倒下去。   至于许子昭,没见过,是新来的犯人?   无所谓,那么一个孱弱瘦小的存在,比断胳膊断腿的伤员还不如,难道还能扭转局面?   秃鹫都懒得看他一眼。   也就没有注意,许子昭即将走出包围圈前,那越来越慢的步伐。   就在这时,变故突然发生。   秃鹫神情微变,弯腰低下身子,伸出手捂住一边耳朵,仿佛在聆听什么人的吩咐。   过程中,他的眼神从疑惑变为狂喜,就像陡然听到一个不得了的好消息,直接差使周围的守卫:“快,把那些逃跑的囚犯都给我抓回来!”   许子昭心觉不妙,果断站住脚。   一阵压迫感袭来,几十名守卫以惊人的速度出现,挡在他们的眼前。   不过也只是堵着出口,并没有遵守秃鹫的命令下手。   秃鹫咬了咬牙,虽然恼怒,但也没辙。   暗狱是精神网监狱,即百分百拟真的全息虚拟世界。守卫是虚拟世界的一段程序,即人们常说的npc。   它们的行为逻辑不可动摇,在这无限接近于真实的世界里,只将一个人的命令奉为天听。   ——而那位存在,早在八百年前就从暗狱中消失了。   见秃鹫临时变卦,陆司泽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厉声喝问:“秃鹫,你这是什么意思?”   话音刚落,他就不稳地摇晃了两下。   男人身体变淡虚化,像受到干扰的电子影像,传出一阵激烈的“滋啦——”电流声。   暗狱竟是再一次加强了对他的精神力封禁!   “将军!”伤员们大惊失色,全都跌跌撞撞地冲了过来。   秃鹫见状更是得意洋洋:“没想到吧陆司泽,都知道你是S级,怎么可能不防着你用精神力爆发,帝国上层早就有所对策了。”   笑话!   腥甜的血沫堵在喉腔,陆司泽只觉得滑稽可笑。   暗狱独立于所有政系之外,就算是帝国上层也无法干涉。   ……除非那个人,这个国家的最高统治者,他曾誓死效忠肝脑涂地的君王,动用了仅有一次的特权!   失望、愤怒、仇恨。   陆司泽急喘两口气,缓慢提起手中的剑,目光宛如淬了冰的刀锋。   就算无法使用精神力爆发,他也要拉着秃鹫陪葬!   铺天盖地的威压从他身上传开,所有人,包括围在身边的手下,都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本能地往后退。   有一个人没有退,还是许子昭。   陆司泽绝望发疯之前,他突然转头,询问身边的手下。   “为什么你们都是囚徒,但这些看守会听那个马桶搋子的话?”   ……嗯?   马桶搋子?   囚徒们下意识看向秃鹫。   虽然是架空世界,但文化贴近,语言沟通无障碍。   看秃鹫的脸色,许子昭就知道人听明白了。   不过他还是贴心地解释了一下:“没发现吗?你下面长得像一根棍儿,脑袋长得像倒三角。最主要的是,你说话一股味儿。”   许子昭满脸真诚:“多刷刷牙吧,我站这里都闻到了。”   “……噗。”   听完许子昭的解释,其中一个手下忍不住笑了。   他们终于再一次注意到了许子昭。   其实年轻人刚才一直跟在他们身边,只是全程没开口,才让好多人都忽略了他。   “害,什么听他的话啊,那是因为他把一个区挑粪水的活都干了,在守卫面前刷了个熟脸,不然你看人理他不?”   “这么想,确实啊,难怪有味儿!”   “秃鹫食腐,暗狱的尸体每天都会被提前清理,他没东西吃,可不就饥不择食了吗?”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哈哈哈地嘲笑,紧张的气氛顿时变得快活起来。   秃鹫愈发忍不住了,朝守卫大骂:“陆司泽已经没有威胁了,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拿下他们!”   许子昭仔细听完囚徒们的话,终于理明白了情况。   秃鹫没法命令守卫,只是频繁刷脸,刷到好感度够高,他的告密才被守卫听了进去。   等到后面一看,陆司泽他们居然真的来劫囚了,立马给劫囚一伙定下罪名,同时给告密的秃鹫记了一份功劳。   现在站着不动,是陆司泽战斗力太强,它们想耗到男人脱力,将伤亡降到最低。   怎么说,还挺聪明。   “陆将军。”   陆司泽人有点高,许子昭想引起他注意,只能拽他衣服:“你说让我走,是不是真心话?”   男人回头看他,表情古怪。   他原本濒临失控,但经过许子昭突如其来的一打岔,还有手下们的瞎起哄,竟奇迹般地平复了下来。   恨意未消,只是心态悄然发生了改变。   陆司泽:“嗯。”   许子昭:“那你帮我个忙,守卫应该不会拦着我走,你帮我牵制住那个马桶搋子就行。”   秃鹫:“你他妈——”   “噗呲。”   这一次,陆司泽没忍住。   冷厉的脸上罕见地绽开一抹真心的笑容,弧度几不可闻。   嘴巴这么毒,也不知道是什么种族的崽。   他看小孩的头发毛茸茸,伸出手去揉:“伶牙俐齿。森*晚*整*理”   还没揉上去,便被许子昭抓住了。   后者再一次认真强调:“说好了,如果他过来,你一定要帮我看住他。”   话里透着好不容易下定的决意。   陆司泽笑容消失,狐疑地看着许子昭,皱眉问:“你想干什么?”   许子昭弯了弯眼睛。   他的笑容很独特,因为过于平静了。   平静到看到这抹笑容之后,再浮躁的心都会变得安稳。   “你救我一次,我还你一次。”   安抚般拍拍陆司泽的手腕,年轻人抬脚就走。   这一动,所有人的视线都下意识向他看去。   其实离守卫的包围圈也就十多米的距离,许子昭没走几步,就和大块头们对上了眼。   守卫们赫然而立,眼睛充斥着无机质的冰凉,看他走来,很奇怪地闪烁了两下。   许子昭目不斜视,与它们擦肩而过。   ——然后趁着秃鹫没反应过来,撒丫子开跑。   大家震惊不已,如同许子昭所说的那样,守卫真的没拦他!   “为什么?”“他居然真走过去了!”   其实只要他们多留心,就会注意到守卫刚才是堵在所有人的面前,自始至终没有单独拦过许子昭。   它们当然不会拦我,许子昭在心里回答,因为我不是囚徒。   “你们在干什么?他出现在审判庭,也是劫囚的一员,为什么要放他走?”   秃鹫睚眦必报,怎么可能让嘲笑他的人这么轻松地离开,咬牙切齿要冲过去。   陆司泽及时出面,长剑贯空,将他逼退。   “陆司泽!你都自身难保了还想着救人?”秃鹫气得差点呕血。   陆司泽心中同样惊疑,只是脸上没表现出来,冷冷说道:“遵守诺言罢了。”   对峙还没持续几秒,站在陆司泽身后的手下们突然连声高呼。   “喂!那个谁,走错了别往那儿走,那边不能去,会死人的!”   什么?   陆司泽急忙回头。   秃鹫自然也看到了许子昭在向什么地方跑,满脸不甘立马转为嘲笑,甚至露出看好戏的表情:“好好好,见过傻的,没见过傻到自己上赶着找死的,这可太有意思了。”   手下们继续声嘶力竭:“那是典狱长的王座!!”   王座吗?确实如此。   审判庭永远只有一个尊位,那是典狱长的座位。全暗狱不受帝国的管辖,只听从典狱长一人的号令。   这个传闻中的存在,从设定出来就是bug级别的npc,他的权威不可侵犯。   “小孩,回来!听到没有!”   陆司泽心急如焚。   他提起利剑,打算强行冲破包围圈去把年轻人给拉回来。   守卫却齐齐挡在他的面前,横眉冷对,面露凶相。   和刚才对上许子昭时的反应,简直可以说是天差地别。   这一幕,让陆司泽陡然意识到了什么,脚步刹停,眼神充满猜疑。   许子昭听到了后面的呼喊,但他没停,一路冲上层层阶梯。   作为一名四体不勤的资深社畜,能跑全靠胸口憋着一股劲儿。   这时候要是停了,他怕自己岔气喘成狗。   许子昭途径的路段,地板被擦得锃亮反光,铺着厚软精美的红毯,背后是金碧辉煌的殿墙。   这里的干净,与断肢残骸遍地、洒满鲜血的劫囚现场,简直形成了鲜明对比。   那只代表一点。   ——没人胆敢靠近这个区域。   秃鹫的笑容越来越大,不怀好意地盯着许子昭前进的脚步。   他很期待许子昭的死法。   是会被弹出去,在巨大冲击下被炸成血浆,还是会被暴怒的守卫抓起来撕成碎片?   又或者像上一个不知死活的家伙,被从天而降的雷电劈得渣也不剩?   直至许子昭跑到最高处,转身坐下来,缓缓舒出一口气。   地板没有冒出熊熊燃烧的火焰,天空也没有降下迅猛刺目的雷电。   秃鹫嘴角的阴笑一点点消失。   此情此景,让他意识到了一个非常离谱的事实。   但是不可能啊,这怎么可能?!   秃鹫转过头,试图做出最后的挣扎,色厉内荏地吼:“让你们刚才不拦住他,你们看他在……”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不知何时,守卫们全都单膝跪在了地板上。   这些永远高抬着下巴、死板机械不通情理、让无数囚徒恨得牙痒痒的大块头。   此时竟都低下了高傲的头颅,恭敬俯首。   没人再出声,空气仿若凝固,审判庭陷入难以言喻的死寂。   秃鹫的嘴唇不受控制地哆嗦起来,脸色更是惨白如纸。   他颤颤巍巍地和其他人一起,看向高处。   典狱长的座位还挺软,许子昭坐得很放松。   也不知道是不是穿越改变了体质,他跑那么长的一截路,居然没出汗。   许子昭没发现的是,自他坐在这尊位之时起,那股阻隔旁人认知的影响就在逐渐消退。   终是叫人瞧见了那一副浑然天成的好皮相。   皮肤白皙,眉眼清隽,眼睫狭长如鸦羽,震颤如蝶翼。   先前被秃鹫嘲笑的碗和筷子,依旧被他拿在手里。   但年轻人随手一抬,气质完全变了。   几根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转动,端起那圆润漂亮的白瓷碗,像把玩着王冠。   注意到所有人不敢置信的眼神,他低头。   淡然平静的眸光自高往下,如同神祇漫不经心垂睫,睥睨人间。 第三章   这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竟然就是传说中的典狱长?   想起自己刚才辱骂过对方,秃鹫面色如土,仿佛大冬天掉进了冰窟窿。   囚徒们也被惊得下巴落地,下意识请示陆司泽:“将军,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不怪他们这么紧张。   即使典狱长消失已久,表面无害,在理论上只是一段数据,那也拥有对囚徒生杀予夺的权利。   一个活着的、能动的典狱长,绝对能在暗狱里掀起一场天灾级别的风暴!   陆司泽到底见多识广,很快恢复了冷静,打手势让手下们稍安勿躁。   不管许子昭是出于什么动机伪装成普通人,都将成为他们绝地逢生的转机。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屏住呼吸,抬高头颅,等待那位暗狱里的最高统治者做出最后的判决。   “很好,你早就该这样做了。”   就在许子昭坐上主位的那一瞬间,神秘人再一次出现,一脸的喜出望外。   许子昭撩了撩眼皮,不吭声。   思索了半会儿,他冷不丁问道:“你是不是暗恋我?”   “什么?”   “耐心等我三小时,被拒绝后也没有掉头就走,殷殷切切地盼我‘迷途知返’,然后第一时间冲出来。不是对我爱得深沉,至于对我这么好吗?”   他状似不经意地问:“总不可能,除了我你就没有别人可选了吧?”   虽说坐上来有赌的成分,但要没有对方这非他不可的态度,许子昭也不会在最后选择冒险。   神秘人几不可闻地一僵,以为许子昭发现了什么。   再一看,对方神色如常,仿佛刚才只是随口说说而已。   “何必怀疑,这本就是你命中注定该享受到的权利。”神秘人飘到他背后,恳切哄诱,“从你坐上这个位置的那一刻起,你就是暗狱中最尊贵的存在。”   “看,他们是多么地尊敬和仰仗你啊。”   许子昭顺势扫了一眼。   每个人在迎上他的打量后,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警惕和畏缩。   仿佛他不再是一个人,而是悬在头顶,随时可能落下的闸刀。   恰是这个时候,一直昏迷不醒的雪莱缓缓睁开了双眼,环顾周遭,脸上掠过一抹迷茫。   下一瞬间,看到位居最高处的许子昭,银发公爵瞳孔一凝。   他绷紧脸皮,高扬下巴,眼神宛如冰天雪地里的一支利箭,冷漠地刺了过来。   只一个照面,许子昭便感受到了。   这个人的身上有股刻进骨子里的孤傲。   “他就是公爵雪莱.奥斯特,父亲是声名赫赫的贵族,母亲是开国元勋的独女。养尊处优又年少成名,根本不把普通人放在眼里。”   神秘人凑在许子昭的耳边,煽风点火:“给你说件有趣的事情。”   “六岁那年,不过是因为仆人端上来的汤稍微热了一点,雪莱就将整个碗打翻在对方的身上。可怜那老人的手都被烫红了,还被我们的公爵大人恶狠狠地怒斥没用。”   “你老板不就是这样的人?付你三千的工资,要你干出三百万的业绩,逮着小错误骂你连这点小事都干不好,简直是废物。”   许子昭瞬间拳头硬了。   “你真的很懂什么样的人会引起我的厌恶。”   神秘人露出得逞的笑。   他以为许子昭会如他所想地仇恨公爵,可后者却低下头一脸扭捏:“这么了解我,还说你不是暗恋我,讨厌啦。”   神秘人笑容变淡。   带许子昭穿越过来的第五个小时,他逐渐有些绷不住了——自己到底选了个什么玩意?   雪莱有些意识不清,耳畔满是嗡嗡的回音。   被绑上刑架前,他已经接受过好几场审讯。   守卫们冰冷无情,动起手来不会给囚徒喘息的时间。数不清多少次新伤撕开旧伤,多少次痛晕又被冷水泼醒。   即便是现在,那种仿佛永无尽头的疼痛依旧刻在脑子里。   连续几天的滴水未进和持续失血,更是让他头晕目眩,分不清现实和虚幻。   ——好吵,是……打斗声?陆司泽,还有大家,大家来救他了吗?不行,不能来,都停手啊!   ——不能再死人了,不要,都走!别管我!   雪莱想要喝止众人的行动,但出口只能发出嘶哑到听不清的呢喃。   他竭尽全力地抬头,一眼望见许子昭意味深长的审视。   那样的直勾勾、明晃晃,仿佛他成了砧板上的鱼肉,被完完全全剥了个干净。   也让他窒息。   那边,神秘人还在恨铁不成钢地催促许子昭。   “雪莱违规杀死其他囚犯,枉顾人命,却不肯服从判决。陆司泽一伙人无视法令,聚众持械劫囚,也应该狠狠惩治!这是你身为典狱长的职责。”   许子昭苦恼:“可我不是法学生,拿捏不准该给他们定什么罪。”   “你是典狱长,完全不用遵循那些条条款款,想怎么罚就怎么罚,就是让他们跪在地上磕头认错,他们也必须照做!”   “居然有这么大的权利?”   许子昭惊讶地挑了下眉头,顺势看向手中的筷子和碗。   穿越前,他做了最喜欢的糖醋排骨,煮了一大锅米饭,咬着筷子幻想有猫的未来。   许子昭再抬抬头,看向刑架上的雪莱。   突然他将碗和筷子一扔,豁然开朗:“你说得对,都过人上人的生活了,还想着回去干嘛?”   见人终于上道,神秘人狂喜!   其他人看不见神秘人的存在和许子昭说话时的口型,也听不见他们讨论的声音。   时间变得漫长起来,每一秒都是那样的煎熬。   雪莱一边陷入牵连同伴的痛苦自责,一边在那道目光中被反复鞭笞。   屈辱、愤恨、绝望。   无数的阴暗情绪从心中滋生,化作狰狞漆黑的荆棘,缠上脚踝,刺入伤口,撕扯骨骸,几乎将他拖进不见天日的深渊。   正是此时,许子昭终于开口:“我见不得血,把他们都带下去治疗。”   雪莱涣散的瞳孔猝然凝缩。   他狼狈不堪,蓬头垢面。   他的喉咙堵满腥苦的血沫,脚下是被踩碎的尊严。   他被绑在刑架上,不敢置信地睁大眼。   审判庭的壁灯灼热而刺目,俊美年轻的典狱长置身其中,不见怜悯,不见嘲弄,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细碎的光点映入那干净透亮的眼眸,恍惚中,比阳光更耀眼。   *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局势会以这样的形式逆转。   得救了!   劫后余生的手下们差点欢呼出声,又在陆司泽的眼神下捂嘴收敛。   雪莱被解救下来后就径直晕了过去,闭眼前,下意识地朝许子昭的位置抓了一把。   陆司泽连忙将人接住。   仔细检查,发现对方的呼吸还算平稳,陆司泽松了一口气。   他自己也是身受重创,勉力支撑,便没有拒绝守卫将他一起带下去治疗。   临走前,陆司泽似有所觉地回头。   许子昭托着腮帮在看他,悄然眨了眨眼睛。   ——你救我一次,我还你一次。   扯平了。   陆司泽垂眸,掩去眼底的复杂,以及心中那微不可查的波动。   目视着人群散开,许子昭再次低头,看着被守卫压在地板上的秃鹫,露出个阴恻恻的笑:“让我想想,该怎么收拾……”   话还没说完,就见秃鹫白眼一翻,双腿一蹬,“啪”的一声倒在地上。   竟是活生生吓晕了过去。   许子昭:“……”   他嘴角一抽,摆了摆手,叫守卫把人丢进最脏最乱的房间。   神秘人飘在旁边,满脸阴沉:“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事到如今,哪怕是个傻子也该醒悟过来,许子昭就是在一味和他对着干!   许子昭反倒很委屈:“难道不是你在为难我?”   “我一个遵纪守法普普通通的打工人,你指望杀了他们还是打个半死?拜托了哥们,从小到大我连条鱼都没杀过。”   “明明是你说我想做什么都可以,现在我就是不想见血,有什么问题?”   神秘人眯起眼眸。   许子昭感觉到了他汹涌澎湃的杀意。   心跳加快,毛孔收缩,脊背微微绷直。   但他脸上一点都没有显露出来,梗着脖子理直气壮。   不知过了多久。   神秘人冷笑两声,化为虚无消失不见。   冻僵的空气终于再次流动,许子昭松开满是冷汗的掌心。   被刺激到这种地步,都没有对他动手。   是不想……还是不能?   思索好一会儿得不到解答,许子昭从座位上站起来。   坐以待毙不是他的性格,作为新任的典狱长,他得去看看这里的情况。   实际情况也没“辜负”他的期望。   审判庭的外表类似法院,出门就能看到一片空地。   这里似乎专门用来处决犯人,一座座高大的断头台立在空地中央,台上满是洗不净的黑褐色血痂。   几只红眼的乌鸦停在上面,一看到他,就张开尖嘴巴“嘎嘎嘎——”地乱叫。   那叫声似讥似笑,在昏黄的暮色下徐徐回荡。   再来点阴乐,分分钟就能cos个杀人现场。   许子昭:“……”   因为不了解这个地方,怕自己迷路,也怕遇到别的麻烦事,许子昭专门叫上个守卫跟在身后。   但很快,他发现并没有让人带路的必要。   因为暗狱很空旷,空旷到一眼就能望见有哪些建筑。   一个只华丽在外表的审判庭。   一个被划分成四片用来住人的牢狱区。   然后,没了。   就没了!   许子昭:“…………”   貌似现在建个小区,都是六栋楼起步。   想着监狱的构造可能就是这么简单,毕竟不能放任囚徒们出来乱跑,许子昭定了定神,走向牢狱区。   结果没两秒就被一股铺天盖地的臭味给熏了出来。   没记错的话,这里是精神网虚拟世界。   帝国科技发达,建设这里的难度,等于在游戏里鼠标一划搭个建模。   所以既然没有太大难度,不说构建的住处有多奢华,至少厕所得有吧??   许子昭也是忍耐力极强,顺着四个分区的围墙转了一圈才停下。   也是转完了之后,才发现一个让他绝望的事实。   ——这鬼地方好像真的不兴建厕所。   难怪神秘人要带他穿审判庭,合着全暗狱只有那一个地方能看。   他绝对是被驴了。   “您的情绪很低落,是因为什么?”   听到声音,许子昭抬头。   守卫对他半蹲下身,右手标尺一般精准地搭在左肩。眼睛有着仿生人的构造,冰冷无机质,呈现浅淡的亮白色。   无论是为战斗量身打造的肌肉比例,还是那巨大健硕的体型,都给人一种凶戾的压迫感。   蹲下去,才不至于让许子昭仰头和它说话。   许子昭放下抱头的手,一把拍在守卫的肩膀上,认真严肃地问:“兄弟,我有几个问题,你要如实回答。”   守卫:“您问,我绝对不会欺骗您。”   “这里有没有食堂?囚犯每天都吃的什么?”   “没有食堂。入夜后野兽会开始活跃,囚徒靠自己猎得猎物进食。”   “有澡堂吗?有医务室吗?水电供应充不充足?囚徒放风时间都在干什么?”   “没有澡堂,囚犯需要去河边打水洗澡。没有医务室,但有急救室,用来给囚犯处理致命伤。”   “有条河,水资源充足。囚徒生活的区域不会通电。”   “囚徒放风时的日常行动依他们的身体情况来定。有伤时躲藏在房间里,状态良好时出来争夺地盘。”   想过暗狱可能会秩序崩坏,没想过会回到这么朴实无华且原始的画风。   许子昭再度痛苦抱头:“有河没电,吃东西还要自己打猎烧火,这和荒野求生有什么区别?”   守卫宽慰他:“是这样,但您完全不用担心。”   “您是尊贵的典狱长,住处独立于牢狱区。二层精装别墅带花圃,水电充足,空气流通,风景优美。每日三餐都有特级食品供应,内设图书室、娱乐室、健身房。如果您有别的房间需要,我们也会在一日内为您建设完成。”   它以为自己这样说,许子昭就会很高兴。   然而后者的表情却更加痛苦了:“就是这样问题才很大。”   “囚徒什么都没有,而我应有尽有,你说他们为了生存下去会对我做些什么?”   “这个您也不用担心,他们无法伤害到您。”守卫说,“如果您实在不放心,可以直接处死可能威胁到您的……”   话没说完,许子昭一把捂住守卫的嘴:“快别说了。”   “只要我一声令下,就算是悬崖你们都得毫不犹豫地跳下去,这样的规则只会让我觉得可怕。”   说完,许子昭才想起这些守卫是设定好程序的npc,只有基础思维能力,并非人工智能。   他叹了口气,松开手:“你们不明白……算了,至少我在的这段时间不会让你们去送死。”   守卫的眼睛微妙地闪烁了两下。   “对了,你们有名字吗?我该怎么称呼你?”   “我的编号是EV-679。”守卫说,“您可以叫我EV。”   回过神来,许子昭依然有口郁气压在胸口,忍不住揉捏眉心。   这里哪是什么改造人的监狱?   “阶级压迫,流血暴力,霸凌,小团体,不给水和食物,毫无下限和约束的惩罚手段,这里简直就是……”   后两个字还没出口,许子昭的视野突然掠过去一片耸动的红色海洋。   小短腿,尖耳朵,毛茸茸的大尾巴,有几只的尾巴尖还带点白色。十几条挤在一起,随着奔跑的幅度,在风中摇来晃去。   许子昭目光凝滞,一秒改口:“……天堂啊!” 第四章   许子昭没想到能在这里看到狐狸,而且不是一只,是一大群。   但那颗兴奋激动的心,很快就随着目视到暗狱的凄凉环境而平静了下来。   这里不是现代,不是自然野生保护区,是帝国建造的精神网监狱。   突然出现这么多狐狸,怎么看都很有问题。   严肃地告诉自己必须要谨慎小心、克己复礼、三思而后行,许子昭说:“我们去看看情况。”   “是,典狱长大人。”   下一秒,EV就看见年轻人的嘴角陡然绽开了笑,一张脸上仿佛写着“啊~是毛绒绒的小狐狸啊好乖好可爱”,神色荡漾双眼发光,三步并作两步地溜达了过去。   【发现:典狱长不再低落。】   【发现:典狱长很高兴。】   守卫EV-679的眼睛无机质地转动两下。   它的大脑突然生出一段从未出现过的代码。   但它无法分析出那段代码意味着什么。   宛如一个勤勤恳恳的小管家,EV忠实且新奇地记录下许子昭开心露笑的这一幕,分析令对方重新振作的原因。   末了,它在系统中新建文件夹,将这些信息保存备份,标注机密等级为最高的【绝密】。   除了许子昭,没有任何人能够查阅。   许子昭没用多久就追上了那群小狐狸。   不是他速度快,而是好几名守卫追在后面冲了出来,将它们堵在墙角。   面对锋利的枪尖,毛团子反应各异。有的顶在前面,龇牙发出威胁的哈气声。有的爪子抱头瑟瑟发抖,小模样好不可怜。   许子昭看得心发软。   本想再观察一下,但看到守卫们举起长枪,他还是没忍住开了口:“先等一等。”   “典狱长大人。”   守卫们即刻收手,让开道路。   十几只毛团子处于相当紧张的炸毛状态,看到面前换人后,不但没有放松,反而更加躁动不安,扯着飞机耳发出刺耳的嘶吼。   刚才被哈了好几下,守卫们都不为所动。   但此刻看到许子昭被吼,它们就像被戳到了不该碰的逆鳞,直线暴躁并再度提起长枪。   一秒变成斗鸡现场。   许子昭连忙拦住这些怒发冲冠的大块头:“等一下不用紧张,它们还没有伤害我。”   他目光一扫,疑惑道:“为什么这些小家伙会戴着项圈和镣铐?”   EV就跟在许子昭的身后,开口解答:“它们是暗狱里的囚徒,需要佩戴精神力抑制器和限制行动的枷锁。”   囚徒?狐狸?   许子昭没想到这两者会联系在一起。   EV之前提到晚上有野兽出没,他还以为是哪个囚徒抓来养的。   情况有点诡异,许子昭谨慎地询问:“难道它们是人?”   是兽(本体)。   是人(交流时的代称)。   两个世界的基本常识,在此刻产生了不可调和的冲突。   根据词汇中的优先级,EV选择更全面的回答:“是的,它们隶属于食肉目犬科狐属。”   答得很好,和问题风马牛不相及。   许子昭怀疑自己没问对:“它们是人?”   “是的。”   “是狐狸?”   “是的。”   “……”许子昭倒吸一口凉气,“难道是传说中可以变身成人的猫耳娘?”   狐狸不会有猫耳,EV否认道:“不是。”   许子昭:“??”   所以到底是什么设定?   以免把自己绕晕,许子昭还是及时打住了话茬。可又有一个令他无法忽略的问题摆在眼前:“为什么它们会被关在暗狱?”   EV:“因为触犯了帝国的法律。”   “不,我想问的不是这个。”   神秘人带他穿越时曾反复强调暗狱的“高贵性”,仿佛不是大奸大恶的歹徒,还轮不到被关在这。   哪怕许子昭对神秘人感到厌恶,也在知道这里连个厕所都没有的时候滤镜碎成了一块块,他也不得不承认——   以陆司泽及其手下的凶残程度,完全配得上特殊监管。   那么这群狐狸呢   “它们犯了什么大罪?杀人、放火、投/毒还是运送非法物品?”   EV:“伤人行凶,抢劫财物,破坏公有财产。”   “但致使它们被关进暗狱的罪责,比那些要严重得多。”   一听这话,许子昭立马精神一振,严肃地问:“是什么?”   “混血。”   “……”许子昭的脑袋上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他转过头去仔细分辨。   以红色为主,小狐狸们的花色有黑有白有灰,是挺杂的。   不过——   “混血是比杀人放火还要严重的大罪?”   许子昭说着,自己都觉得好笑。   可他笑不出来。   EV的神色很认真,仿佛那是一个不容置疑的事实。   气氛有些安静,许子昭与它对视好几秒。   再开口时,年轻典狱长的语气已经变了:“告诉我混血被列为犯罪的原因。”   “精神力是生物赖以生存的技能。基因越纯正,精神力就越强。”   “混血会污染基因纯度,致使精神力下降。例如一个A级和B级生下来的孩子,97.32%会是B级或C级,只有极小概率才会复现A级。”   “长此以往,不利于帝国的兴旺。”   许子昭当即反驳道:“如果污染基因有这么严重的后果,那也应该惩罚明知故犯的人,关混血的孩子什么事?”   “让混血儿同罪,引起公民的抗拒心理,是必要的震慑手段。帝国也会定期公开处决C级及以下的囚徒,加强这种震慑力。”   “——哪怕只是一个刚出生的孩子?”   “哪怕只是一个刚出生的孩子。”   天色昏黄渐暗,寒鸦从天空一掠而过,发出一阵讥笑似的叫声。   EV是标准的机械音,冰冷且没有一丝感情。   最后一句话,它说得那样理所当然。   又那样的让人毛骨悚然。   许子昭的胸口压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荒谬感。   冲动迫使他抬头,重新审视这一个地方。   他的头顶就是牢狱区的外墙。   由于地方小,几十个窗户逼仄地挤在一块,看起来密密麻麻。   不少囚徒就站在窗户对角的阴影里,悄悄地观察他。   那些目光或敬或畏,或带着别的情绪,发现许子昭注意到自己,立马齐刷刷收了回去。   难怪这么安静,一个出来乱晃的人也没看到,原来是都躲着。   想想也是,陆司泽一伙人劫囚引起这么大的动静,暗狱又小到抬头不见低头见,其他人不是心有顾虑,怎么可能毫无动静。   好长一段时间,许子昭就站在原地,眸色晦暗不明,一句话也没说。   良久他深叹一口气,反思般呢喃:“我不该那样傲慢。”   从知道暗狱里关押的全是重刑犯的那一刻起,许子昭就在心里划了一条泾渭分明的线,将自己和囚徒远远地分隔开。   所以陆司泽救下他,他的第一反应不是庆幸感激,而是害怕和警惕。   现在想想,当时的他何其傲慢?   傲慢是一个贬义词。EV下意识纠正:“我的系统可以分析个体性格,EV并不认为您有做出与‘傲慢’相匹配的行为。”   “根据EV的观察,您的性格应该定为‘亲和’。”   许子昭莞尔,没有多解释什么,往它肩膀上一拍,说了句“谢谢夸奖”,便重新看向墙角。   这么长时间,毛团子们都没有放松下来,仍旧警惕焦灼地挤成一堆。   看到许子昭突然在它们的面前蹲下,几只小狐狸直接弓起身,再一次恶狠狠地哈气。   然而许子昭只用一句话,就戳破了它们色厉内荏的伪装。   “你们挡得这么严实,是怕我看见最里面的那只小家伙?”   刚才还在凶的几只小狐狸,顿时一个激灵,毛都差点被吓掉色。   许子昭笑笑,继续解释道:“我看到地上渗出来的血迹了,它的伤势很严重。你们带它出来时遭到了守卫的追捕,我猜它是在受刑途中被你们劫走的,对吗?”   守卫称呼许子昭为典狱长,小狐狸们当然听到了。   据说典狱长主掌暗狱的所有刑罚和规则,可以随意打杀囚徒。   更让它们慌张的是,许子昭在未加询问的情况下就一眼洞悉了真相,它们连辩解撒谎的机会都没有。   此时此刻,它们的外表有多凶狠,内心就有多害怕。   会被怎么罚?   会被杀死吗?   可谁知许子昭用力地一拍巴掌:“这可真是赶巧了,我才放过一伙同样劫囚的人!”   狐狸们没反应过来,傻乎乎地看着他:“……嘤?”   “劫囚的主谋叫陆司泽,你们应该听过他的名号,被劫的囚徒叫雪莱,现在也还活着,在被救治。”   “我想说的是,既然我能够放过他们,同样也能放过你们,毕竟相比较之下,你们犯下的罪责不可能比他们还大。”   许子昭的声音不高不低,低眉浅笑时,眼中透着一抹让人沦陷的温柔。   “我不问你们都犯过什么错。只要走到我的面前来,就宽恕之前的所有,并让人给那只小家伙治疗。”   他将手伸出,朝下摊开:“怎么样,要不要相信我?”   团子们面面相觑。   “嘤?”   他说的是真的吗?   “嘤……”   守卫听他的话,他可以直接对我们动手,没必要欺骗我们……   “嘤?嗷呜嗷!”   或许那只是他的恶趣味呢?先取得我们的信任再将其打碎,看乐子一样欣赏我们崩溃绝望的样子!   “嗷嗷!”   可是老大的情况很严重,它流了好多血,不能再拖了!   十几只小狐狸因为意见不一而开吵,差点大打出手。   但很快它们就冷静了下来,因为被它们保护的存在,伤势不容乐观。   许子昭耐心地等待着。   他可以强行将团子们带走,但那不是他想要的。   当知道帝国的律法是那样残忍且毫无道理时,他的心态已经出现了变化。   终于,一只似乎很有话语权的小狐狸站了出来,身子是红色的,大尾巴却从头白到底,非常好辨认。   它走到许子昭的面前,目光闪烁。   许子昭还没来得及开口,小狐狸突然低下头,小心翼翼地舔舐他的指尖。   那是一个非常放低自己的姿态。   “嘤嘤,嘤呜呜。”   ——尊敬且至高无上的典狱长,我代表帝国第一佣兵团【赤狐】,向您献上最诚挚的问候。   ——只要您愿意救下我们的首领,我们将爱戴您,信奉您,遵守您所定下的一切法令,直至我们走向生命的尽头。   小狐狸嘤嘤嘤地叫,似乎在表达什么重要的事情。   然而许子昭没听懂。   粉粉嫩嫩的舌头舔上指尖,浑似一股电流直击心灵,他的双眼不受控制地开始放空。   湿湿的,温热的,好,好软啊。   小狐狸没等到年轻典狱长的回应,有些坐立难安地嘤了一声。   突然它眼睛一花,世界天旋地转。   许子昭居然将它用力地抱在了怀里。   还还还还在蹭它——!   “不行好可爱我忍不了了!就是这种顺滑度,就是这种触感!太舒服了,怎么会这样好摸!”   不乏有满心戒备、不愿相信许子昭的赤狐成员。   它们冷漠地观察情况,准备见势不妙,立马带着首领开跑。   直至看到许子昭抱着副团长一通乱rua且不肯撒手,小狐狸们嘴巴一张,彻底傻眼了。   两小时后,赤焰悠悠转醒。   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痛,但习惯了疼痛的它很快就恢复清醒,并反射性地发现了自身状况的不对劲。   底下太柔软了,是床?森*晚*整*理   身上很清爽,伤口有药膏的粘腻感,是谁帮它处理了伤口,难道是白尾?   不对,它现在应该在禁闭室受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   没等赤焰思考清楚,一张俊美年轻的脸庞就直直地杵了过来。   许子昭和它友好地打招呼:“哟,你可算醒了。”   赤焰:“……!”   它吓得一爪子拍了过去。 第五章   面对完全陌生的许子昭,赤焰的出爪不仅仅是本能反应,也有想要拿下对方好逼问情况的冷戾。   然而许子昭居然躲过去了。   这是赤焰万万没想到的。   它的反应也很快,一击未成后没有停手,再一次扑了上去。   利爪划破空气,掀起刺耳风声,这是相当迅猛的一击。   电光火石之间,许子昭侧身一躲,同时探出手,精准地揪住了赤焰的后颈肉。   这一套动作做下来,那叫一个行云流水,仿佛已经反复训练过几百上千次。   许子昭内心os:养猫前的预备工作看来没白做。   四爪悬空、整只被拎起的赤焰:“!”   瞳孔地震。   不仅攻击落空,还反遭挟制,传出去它要丢狐丢大发。   更令赤焰感到羞恼的事情还在后头。   被连续攻击两次,许子昭竟是浑不在意,将它面朝上按在床上,抓住两只前爪往上一捋——   柔软的小肚皮立马就露了出来。   赤焰:“!!!”   草,混账东西,我要把你大卸八块!   哪怕是当初被抓进暗狱的时候,赤焰也没这样羞愤过。   看着许子昭似乎毫无防备地展露出脖颈要害,一双祖母绿的瞳孔缓慢地凝缩成针状竖线。   就在此时,啪的一声房门大开,几只听到动静的小狐狸迫不及待地冲了进来。   “嗷嗷嗷——”   团长我们听到你的声音了,你醒了吗——   白尾是第一个冲进来的,激动了没几秒,一抬头,眼睁睁地看见赤焰朝许子昭张开了血盆大口。   当场吓得灵魂出窍。   “嗷!”   要命了死东西你在作死啊!   没来得及下嘴的赤焰,被白尾小狐狸一个头槌砸中,直接变成一滩狐饼倒飞出去。   落地后的赤焰疼蒙圈了。   它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家副团长会对它下手。   更让它震惊的是,平日里素来暴躁洁癖没耐心的白尾,此刻竟小心翼翼地托着年轻人的指尖嘘寒问暖:“抱歉这蠢货伤到脑子不清醒,您没有受伤吧?”   赤焰:“??”要造反?   作为一团之长,赤焰的脾气自然也好不到哪儿去,不然要如何镇住鱼龙混杂各有凶相的麾下成员?   它也确实被激怒了,张嘴发出危险的嘶吼:“白尾,你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它这个团长还没死呢,对着别人低声下气算是怎么一回事?   白尾转过头来,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它:“我可亲可爱的团长啊——”   “您要不要好、好、观、察一下周围?”   赤焰一愣,这才注意起自己忽略已久的周遭。   先看的墙壁,精装优美,涂色华丽。   ——就是被抓出了几十道贯彻墙面的抓痕。   再看的地板,淡绿色大理石铺垫,纹理细密,杂而不乱,美而不凡。   ——就是碎成了一块块。   更别提它所在的床铺。   床单被撕成一根根布条,雪白的棉絮满地纷飞,甚至连底下的床垫弹簧都暴露了出来。   盗匪洗劫都没这么彻底。   赤焰:“……我做的?”   白尾:“不然呢?”   后者忍着火气,劈头盖脸一阵骂:“你又不是不知道自己昏迷后的本能防备有多残暴,每次我给你治疗都得先做好赴死的准备,你说说这像话吗团长?啊?!”   赤焰怒火一泄,不自在地轻咳:“辛苦你了。”   “不辛苦,这次不是我给你上的药。”   “嗯?”   顺着白尾的眼神,赤焰看向了站在旁边的许子昭。   ……这次是真感到意外。   刚醒来的时候没有反应过来,现在清醒了,隐约中,总能回忆起被上药时的点点滴滴。   它是非常不耐痛的体质,常人感知到的疼痛,在它这里可能会放大十倍、二十倍甚至是三十倍。   也因此,处理伤口时的它格外容易暴躁。平时清醒着还好,还能靠意志力强行忍住,昏迷状态基本会直接失控。   这一次昏迷就是。   刑伤就不是一般人能受的,何况对疼痛敏感的它。赤焰迷迷糊糊能感觉到自己又一次忍不住出手了,可是它控制不住。   它总是控制不住。   但和之前不一样的是,为它上药的那个人接纳了它所有的痛叫、发泄和嘶吼,又在它颤抖忍耐时给予了一遍又一遍的抚慰。   它现在还能感受到那只手揉在脑袋上的余温,那么炙热,那么包容。   其实赤焰不是不知道,白尾只是长相儒雅随和,有翩翩佳公子之态,实际上的行事作风非常残暴狂野,不可能有这么温柔。   可除了亲叔叔白尾,还有什么人会在它随时可能失控的前提下,有勇气接近它呢?   赤焰怔愣出神之余,心中那股恼恨劲儿没了恨,只剩下了恼,还有一丝丝别扭。   它冷眼以对:“就算给我治疗很不容易,你也不能随随便便放任一个底细不明的登徒子接近我。”   “登徒子”一词上咬了重音。   “登徒子?是说你自己吗?”   白尾下床,抱着一堆被撕碎的上衣走过来,唰啦啦地丢在他面前。   “别人好心给你上个药,看看你撕了别人多少件衣服?”   白尾冷嘲热讽的态度很明显:人家许子昭都没生气,你在气个什么劲儿?   非礼之徒竟是我自己!   赤焰陷入石化。   白尾不会在这种事上欺骗它,再怎么难以置信,赤焰都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   一时间,它根本不敢去看许子昭的眼睛。   要不是厚厚的绒毛挡住脸,一准被人看到那羞赧涨红的样子。   不过很快赤焰发现了个问题:既然衣服都被抓成这样,为什么许子昭身上一点伤都没有?   此时,旁边的许子昭像是终于看够了两小只打闹的热闹,不紧不慢地解释刚才为什么要扒拉狐狸肚皮。   “你昏迷时戒备心很重,一直缩成一团,不肯把腹部露出来,我也不好强行掰扯你,只好等你醒来再动手检查。”   说着,许子昭揉了揉其他跟进屋来的小狐狸:“你们老大的恢复能力很强,现在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可以放心。”   几只毛团子感激地嘤叫两声:“谢谢您,典狱长大人。”   还是听不懂讲的什么,不过看动作神情,应该是在表达感谢。   许子昭笑笑,说了句不客气,转身出门。   首领上药时会闹出多大阵仗,小狐狸们都见识过,见许子昭连这都能搞定,忍不住满脸崇拜地目视他离开。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白尾转头鄙夷地瞪了赤焰一眼:“看看人家。”   被那样冒犯都不生气,多有风度,多么宽宏大量。   赤焰不服且不屑:“呵。”   不过。   注意到手下对许子昭的称呼,赤焰的眼神倏然一变。   “你们从哪儿得知他就是典狱长,消息来源可靠吗?”   此刻许子昭已经来到大厅沙发上坐下,随手拿起一本《帝国辉煌史》看了起来。   这是他在图书室里找到的。   历史是了解一个国家的最好方式,特别是他这种初来乍到的外乡人,看书获取信息量,比提出问题一个个询问EV要快得多。   书里是全然陌生的文字,不过许子昭发现自己居然都认识。   他粗略看完一段内容,闭上眼睛感悟一会儿,再睁眼时,试着用手指比划,竟奇迹般地学会了拼写。   语言速成班的老师要是知道了,估计得激动哭。   许子昭不知道这算是个疑点,还是身体在逐步适应这个世界,索性将其当成小插曲放在一边,继续往下阅读。   白尾收回视线,压低声音:“错不了。你的力量足以破开石壁,却无法伤他分毫,而且所有守卫都只听从他一人的号令。”   难怪身上不见伤。   赤焰忍不住舔了一下嘴皮,眼中满是对猎物势在必得的浓烈兴味:“消失已久的典狱长居然出现了,这可真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白尾微顿。   它从小看着赤焰长大,同时也是佣兵团里最得赤焰信任的得力手下,当然知道对方为什么会这么兴奋。   传闻暗狱的前身其实是个逃生游戏,根据帝国《虚拟游戏建设安全保护法》,只要是游戏,就绝对少不了作为意外状况发生保险的通关密钥。   一般通关密钥会放在一个相当显眼的位置上,极少数会作为彩蛋和boss挂钩。   暗狱情况特殊,加上这点儿大的地方,除了典狱长的住所,还有常年被黑雾笼罩无法靠近的边缘地带,其他早就被人翻了个底朝天,毛也没看见。   所以囚徒们更倾向于后者。   ——如果有人知道密钥的下落,那必定除了典狱长,再无其他。   赤焰一直没有放弃带大家逃出暗狱,即使是这种虚无缥缈的传闻,也被它当成一种机会死抓不放。   而这一次被抓进禁闭室受到重罚,也和此有关。   白尾估摸着赤焰应该查到了什么线索,不然语气不会这样笃定。   作为被困在这地狱中永无宁日饱受屈辱的一员,知道有逃出去的可能,它的高兴和激动不会比赤焰要少。   只是……   白尾:“如果你想从典狱长那下手,我感觉不要太激进了,毕竟人家对我们有救命之恩。”   原本许子昭没打算靠近赤焰,如果不是看到它差点被赤焰抓爆脑袋,也不主动会提出帮忙上药。   白尾本就对许子昭心生好感,更何况人家施以援手的时候,它还发誓会永远敬爱对方。   赤焰听出白尾的语气不对劲,霎时眯起眼睛,嘴角含笑的同时,还有股意味深长的冷:“白尾,你不会对一个npc心软了吧?”   “别忘了,暗狱是帝国建设的精神网监狱,就算他看起来很好相处,那也是被帝国律法裹挟的提线傀儡。”   “还是说——你已经忘记了父亲和母亲?”   白尾浑身一颤,咬牙含恨道:“我就算是死,也不会忘记哥嫂是怎么出事的。”   “很好。”赤焰说,“我被关在禁闭室的这段时间,听到外面似乎很热闹,发生了什么事?”   白尾刚要回答,大厅突然传来一声呼唤。   “小白,小白——”   赤焰一脸问号:“他在喊谁?”   所有狐狸齐刷刷转头,看向下意识拿爪子捂脸的白尾。   堂堂赤狐副团长,居然任由人取了这么一个愚蠢的绰号。   赤焰嘴角一抽:“喊你去干嘛?”   白尾支支吾吾:“呃……大概可能也许,是手又痒了?”   从其他狐狸口中了解到许子昭有撸狐狸的癖好,赤焰的脸色直接沉了下来:“这种摇尾乞怜的事情,你敢去试试!”   许子昭初次品尝到撸毛绒绒的快感,欲罢不能,看书时手中不抓点什么,总觉得空落落的。   奇怪的是,在他连声呼唤后,白尾并没有出来。   稍加思索后,许子昭便明白了关键,再次放声高呼:“不白摸你,你们团长后几次伤口换药我包了。”   赤焰嗤笑:“不需要,没药我也能好。”   “看你们所有狐都有点毛发粗糙,体格消瘦,估计是营养不良,我可以再送你们几箱营养膏。”   赤焰顿了一下,陷入犹豫。   它可以不考虑自己,却不能不为手下考虑。   许子昭:“就算你们这些大家伙抗造,那些还没成年的狐狸崽崽总该是需要的!”   幼崽是整个族群的希望,何况是赤狐这样被帝国抛弃只能相互汲暖的混血势力,对每一只幼崽都很看重。   这句话一出,连其他狐狸都忍不住动容。   “……”赤焰看向白尾,“你去吧,尽量多要几箱。”   白尾便忍辱负重地去了。   要想自家副团长是一个何等骄傲的人,曾经帝国军方许以几千万的酬劳都不屑一顾,现在却要为几箱营养膏折腰。   赤焰深感委屈了对方,捏紧爪子痛定思痛。   然而没过多久,大厅里就传来一阵舒服得飘飘欲仙的嘤叫。   许子昭挠着狐狸下巴,动作温柔不失力道。   他极有技巧地顺着侧颊一路往上挠,怀里的小家伙顿时就瘫软了下去,嗓子里不断发出呼噜噜的声音,恍惚中已身临仙境。   许子昭弯眸轻笑:“这可是我去猫咖无数遍才练出来的手法,怎么样,舒服吧?”   “嘤嘤嘤——”   舒服舒服,太舒服了,典狱长大人真棒——   赤焰勃然大怒:“没出息的混账,我咬死你!”   其他狐狸忙不迭去阻拦:“冷静点啊团长,副团长也是为了大家!”   许子昭当然也注意到了房间里的动静,忍俊不禁地勾了下唇角,目光重回书本。   精神力是这个世界特有的产物,也是人们赖以谋生的技能。   其重要程度,甚至已经到了人可以没手没脚,但就是不能没有精神力的地步。因为许多科技设备、武器、日常用品都需要精神力来驱动。   要类比的话,大概和魔法世界的魔力差不多,不过这个世界变成了精神力和科技相结合。   在此影响之下,虚拟构造技术的发展自然是蒸蒸日上,暗狱就是由这种技术创造出来的经典产物。   许子昭正在阅览的这一章节,除了与之相关的发展历史,还详细地讲解了如何使用精神力在虚拟世界进行构造。   或许他能从中找出改善暗狱环境的办法。 第六章   不止许子昭听到了屋里的动静,白尾也听到了团长那怒不可遏的骂声。   生来就被打上囚徒印记,只能被迫躲藏在阴沟里,怀揣着仇恨苟且偷生。   对他们这样的人来说,向权贵低头,就是对尊严的践踏。   可白尾的内心同样错愕。   曾经断过胳膊割过肉,也被炮轰得皮开肉绽,被子/弹洞穿过胸口。   它自认为意志力足够强大,却不知道为什么,对许子昭的抚摸毫无抵抗之力。   不是精神控制,是生存本能在渴求对方的抚慰。   仿佛这样做,就会给它带来天大的好处。   白尾感觉自己一定是魔障了。   它甚至幻觉暗狱强加在意识海内的封禁,都出现了微乎其微的松动。   随着许子昭看书入了神,抚摸白尾的动作也越来越慢。   当那只手停下时,后者也从荡漾痴迷的状态中挣脱了出来。   回忆自己刚才那蠢到不行的样子,白尾羞耻心爆炸,毛绒绒的脑袋往爪子里一埋,只觉得一张老脸没法见人。   好想跑,又怕擅自离开会惹来许子昭的不悦。   幸好,许子昭很快就发现了小狐狸的尴尬,将它放回地上。   “辛苦你了,先等一下。”   他转身拿出来一罐五颜六色的糖果:“高浓缩能量糖,可以舒缓神经疲劳。我特意问过EV,就算是食肉的你们也可以吃,专门给你留的。”   见白尾有点不明所以,许子昭解释道:“前几天你们老大被抓,都是你在照看那一大家子吧?眼睛里都有红血丝了。”   “再忙也要注意休息,照顾好自己。”   他也是有感而发。   小时候呆过的福利院因为资金紧缺,没能招到足够多的人手。   为了方便管理,院长就把年龄较小的孩子分配给大孩子带,许子昭就是带人的那一个。   他切身体会过小孩子闹腾起来有多折磨人,后来工作了,也经常会被老板安排去带新人,因此非常能理解白尾的不易。   罐子接在爪中,沉甸甸的,低头时仿佛能嗅到里面清甜的糖果味。   白尾以前走南闯北,什么稀罕玩意没见过,但此时就是这么一罐能量糖,让它陷入了沉默。   在它发愣的时候,许子昭已经转过了头,将注意力重新投入书里。   从白尾的角度看过去,年轻典狱长很随性地坐在沙发上,单手支撑下颚,指尖捻起书页,侧颊轮廓在光照下格外深邃。   明明没有多余的动作,却有一股令人望而生畏的气质。   这样一个不可亵渎的人物,理应把一切都不放在眼里,却留意到了它的疲累。   白尾抱着罐子的爪子紧了又紧,内心陷入疯狂挣扎。   ……真的如团长所说,对方只是一个npc而已吗?   许子昭无从得知白尾此刻的想法。   他的目光从字里行间仔细扫过,捕捉一切可用的信息。   想要改变暗狱,不是他的一时兴起,也不是在看到囚徒们遇到的不公后,心里产生了什么为民请愿的抱负。   许子昭这样认真,是因为一个更加紧迫的问题摆在了眼前。   ——帝国会怎么看待他这个新任的典狱长?   来到暗狱的这短短半天时间,许子昭就发现了许多不合常理的地方。   在神秘人的描述中,他的定位似乎是暗狱衍生出来的人工智能,可是典狱长这么重要的职位,帝国怎么会放心交给一个NPC来担任?   何况暗狱里关押的全是重刑犯,稍有差池放出去一两个,就足够引起全社会的恐慌。   任何一个掌权者,都不会做出这样愚蠢的决定。   自幼失怙,许子昭早早地挨上了生活的毒打,也在最坏的状态时,遇到过最坏的可能性。   如果说有什么东西永远都不可能存在于他的内心,那就是侥幸心理。   许子昭为此琢磨了很久。   他将现有的信息整合起来,反复分析,反复推想,最后得出一个相对靠谱的猜测。   ——前任典狱长的消失,让不合理成为了合理。   囚徒们现在的处境是,身体被帝国的司法机构监管,意识(也可以称为灵魂)被困在了名为暗狱的虚拟世界。   灵魂和身体存在契合度,随便转移会闹出大问题,乃至于泯灭灵魂。   所以对于帝国的执法人员来说,他们只需要盯紧营养仓内一动不动的囚徒身体,就相当于看住了一整个人。   在这种省钱、省事且能突显掌控力的监管模式下,不需要什么典狱长。   不如说典狱长的存在,反而会成为一个不确定因素。   再想到帝国上层为了发展,对混血儿赶尽杀绝的残忍手段。   两相考虑,之前的问题就有了答案。   问:帝国会如何看待他这个新任的典狱长?   答:对统治管理百害而无一利的东西,有多远滚多远,滚不远就弄死。   许子昭内心os:很好,感觉自己随时可能原地去世。   一个隐于暗处伺机而动的神秘人,就已经够让他头疼的了。   如今还要加上一个绝不可能友善亲和的帝国统治者,以及统治者背后的政治势力和武装力量。   自从第一次吃饱饭的那天起,许子昭想要改变现状的念头,从未像此时这样强烈。   唯一让他感到安慰的是,虚拟世界和现实世界的时间流速是不同的。   当他接任典狱长的职位之后,维护暗狱运作的技术人员没有第一时间联系他,也没有直接把他当成病毒给处理掉,说明外面的流速比里面慢。   他还有转圜的机会。   哪怕刀就架在脖子上,随时会割破他的咽喉。   之后的时间里,许子昭就一直坐在沙发上看书。   书里的知识绝对晦涩陌生,尤其是一些挤满专业术语的地方,没学过的人连准确断句都难。   他一边艰难理解,一边努力地感悟精神力。   这个过程非常漫长、枯燥且看不见尽头。   作为一个被迫穿越的人,许子昭甚至无法肯定自己到底有没有那个所谓的精神力,一切努力都可能变成无用功。   他只是足够沉着,又有足够多的耐心。   墙上的时针缓慢转向最顶端,窗外的夜色愈发深沉。   茶几上的水也是热了又凉,凉了又热。   来回换水的EV尽可能放轻脚步,以免打扰到专心看书的典狱长。   某一个瞬间,许子昭终于眉梢一动,似乎真的感觉到了点什么。   越是这关键的时候,他反而越发的冷静,闭上眼睛,将意识融入黑暗。   黑暗的尽头,奇异的出现了一片碧蓝的大海。   他化身为一个站在海岸边看着潮涨潮落的人,起伏不定的海潮便是精神力,全靠手里的桶去兜取。   他可以追着浪跑,但海浪太快,根本追不上。   许子昭走进潮水线内,不慌不忙地蹲下身。   然后将桶口一边压在沙地里,朝前端放。   直至海风掠过碧蓝苍穹呼啸而至,下一个浪潮也随之周期性涌来,一瞬间刮飞无数砂砾,灌满了整个水桶。   ……   “典狱长大人在干嘛,为什么一动不动呀?”   “他手中的书已经好长时间没有翻页了,是睡着了吗?”   “眼睛闭上,应该是睡着了,不过典狱长也需要睡觉吗?”   “我感觉典狱长大人有点奇怪,那种让人舒服的气息变得更清晰了。”   幼崽是非常敏锐的存在。   由于年龄小,神经发育系统还不完善,没有能力抵抗这个世界的风风雨雨,所以哪怕产生一丁点的变化,都会对它们造成影响和刺激。   这样的狐狸崽崽,自然也比赤焰它们,更快地发现了许子昭身上发生的变化。   同时,幼崽也是极其容易被诱惑吸引的存在。   它们太敏感了,敏感到了一定程度,就是对身体的负担。   没法忍受时,就会下意识听从本能,去追寻适宜生存的环境。   当舒适温暖的气息从许子昭的身上溢散开,他的周遭,自然就形成了这样的环境。   第一只狐狸崽忍不住动了。   它整只匍匐在地板上,蜷缩四只爪子,假意自己是只圆滚滚软绵绵、毫无存在感的毛拖鞋。   发现许子昭没有注意到自己,小家伙立马兴奋地抖起耳朵尖尖,狐狐祟祟地向对方靠拢。   偌大的毛团子,硬是迈出了轻盈的小碎步。   它也机灵,知道将茶几和沙发当成掩体来遮挡自己的身体,看准时机就一个起跃落地。   《特工1号.狐狸幼崽版》。   当成功靠近许子昭的脚下,被那股温暖的气息完全包裹住时,小家伙立马忍不住回头,给同伴们比了个胜利的“耶~”   其他崽:“!”   它好厉害,我也要来!   崽崽们原先不敢接近许子昭,是因为被白尾严厉告诫过,不能对典狱长大人无礼。   但只是靠得近一点,应该不算无礼吧?   一只又一只的狐狸崽靠近沙发,原本宽敞的位置也越来越挤。   气息包围的范围有限,总有小团子得不到纾解。   你挤我,我挤你,谁也不肯让谁。   啪。   看着不小心拍到许子昭的爪子,狐狸崽一个激灵,其他崽也瞬间僵住。   幸好许子昭没有睁眼。   他的呼吸极浅,头顶的灯光熠熠生辉,映照在那鸦羽般狭长的睫毛上,投下一片细碎的扇形阴影。   碰到人的狐狸崽失神看了一会儿,小心乖巧地收拢爪子,不敢扰了对方的安静。   到后面实在是没地方站了,崽子们连沙发扶手和沙发靠背都不肯放过。   以许子昭为中心,满满当当地围了一圈,宛若堆满红色的毛绒玩具。   “轰隆隆!”   窗外忽然传来一声震天彻底的响动,整片大地都随之剧烈摇晃。   好几只狐狸崽被激得一个弹跳起身,眼看要掉下沙发了,吓得护住脑袋。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却在此刻及时伸出,将它们稳稳接在怀中。   崽崽们手足无措地抬头,看到是谁接住它们后,立马呆住了。   “典狱长……大人?”   房间内。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赤焰身受重伤,状态受影响,但这不影响它作出反应,飞快看向窗外。   一轮猩红的血月悄然出现,高挂天空。   白尾霎时间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低声咒骂:“该死的,都没注意到已经午夜十二点了!”   此时此刻,处于暗狱正对面的地平线泛起一阵浓郁的黑雾。   以往寂寥无声、荒芜苍凉的土地上,不知何时竟冒出了一大群面目狰狞的怪物。   嘶吼声、奔跑声、迫不及待进食的口水吞咽声,接二连三地从中传开。   半天前的许子昭大概想象不到,这群怪物,就是EV口中只在深夜出没的“野兽”。   不等它们看清楚怪物的规模,又是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贯彻夜幕。   “吼——!”   只见猩红月光所笼罩的大地上,赫然出现了一头庞然大物。   它的身体轮廓似人形,体色漆黑如鬼影,直立起来起码有一栋三十层大楼那样高。   脸上没有眼睛,只有一张有很多森白色锋利牙齿、微笑着向两边拉得很长的嘴,垂涎欲滴地对着暗狱众人。   “明明还没有迎来[大逃杀],[无眼人]为什么会出现?!”   回头看到赤焰跑向门口,白尾惊喝:“团长你伤还没好,干什么去?”   “去找陆司泽和雪莱,他俩还没死,对吧?”   赤焰语气冷冰冰,透着股难以压制的暴躁:“情况不对劲,连[无眼人]都出现了,不联手的话大家都得玩完!”   说话间,它已经冲到了大厅。   大厅里一个人影都没有,只有一群被留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的狐狸崽。   “典狱长在哪儿?”   “大人消失了!”崽崽们眼中满是不敢置信,手忙脚乱地比划,“就是呼啦一下,突然就从原地消失了!”   赤焰呼吸一滞,想也没想地冲出别墅。   S级的绝佳目力,让他在光线昏暗的环境中,也能迅速地找到目标。   很快,他就看到了不慌不忙往前走的许子昭。   ……也看到了仓皇逃窜的人群中,唯一一道逆着人潮坚定走向巨型怪物的身影。 第七章   暗狱,帝国为审判要犯所构建的精神网监狱。   这里的土地荒芜贫瘠,寸草不生,归根结底是因为边缘地带笼罩着一片浓郁的黑雾。   每逢午夜十二点血月降临,白日里沉寂的黑雾就会开始躁动,数不清的阴暗生物将从雾气中涌出,如狼似虎地冲向暗狱。   它们是暗狱里唯一能够觅得的食物,也是囚徒们无法摆脱的噩梦。   可要论囚徒最害怕什么,当属被帝国权贵赞为“洗涤罪恶之日”的[大逃杀]。   [大逃杀]开启,暗狱的地形会随之变化,出现许多超出常人认知的怪物。   与之对应的破坏力,可以从危害最低的摧毁个体,直达堪称灭世级别的天灾。   血月怪物潮还好,虽然数量多,但只要会点拳脚功夫,就能和它们打得你来我往。   真遇到[大逃杀]里的怪物,被封禁精神力的囚徒除了逃跑,别无他法。   而今晚,两者竟然同时出现了!   “低头!”   听到喝令的囚徒连忙低头,一道银白色的刀光划过他的头顶,将扑上来的怪物砍成两半。   囚徒逃过一劫,担忧地看向出手的银发公爵:“大人,您伤得这么重,怎么还从床上下来了?”   “没事,我还可以。”   雪莱嘴上说着可以,额上却已经冷汗淋漓,需要用刀拄地才能勉强站稳。   他今天下午才遍体鳞伤的从刑架上被解救下来,即使S级的恢复能力极强,也受不了这样的折腾。   还好陆司泽就在附近,快步赶过来,扶住他摇摇晃晃的身体。   “你才来暗狱多久?大家对付怪物潮的经验比你丰富,用不着你在这强撑,回去休息!”   “吼——!”   陆司泽话音刚落,伴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吼叫,满口森白牙齿的巨型人形怪物出现在荒芜的大地上。   囚徒正在与怪物艰难争斗,抬头一看,一个个被吓得脸色惨白,双腿直哆嗦。   “完了,是无眼人,是无眼人啊!”   见识过无眼人有多可怕的他们甚至没了继续战斗的勇气,忙不迭地往后跑。   问题是暗狱就这么大,又能跑到哪儿去?   有的人茫然四望,残骸遍地,怪物成群,触目所及是无法战胜的巨物,终于忍不住抱头痛哭。   陆司泽贯来平稳的脸色刹那变了。   “表哥,那是什么……?”   身后的雪莱用力地拽住了他。   并非慌张。   他直勾勾盯着血月下的庞然大物,眼里充斥着错愕和惊怒,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中挤出来的一样。   “为什么只存在于帝国边境的怪物,会出现在这里?”   帝国并不太平,不知从哪一年开始,边境地区突然出现了许多恐怖诡异的怪物,几乎个个都有毁灭性的杀伤力。   为了维护社会稳定,避免群众恐慌,上层一直没有将消息公开。   但雪莱见识过。   那是一次突发的救援行动,接到上头令的他率领三百人前去边境支援。   然而,以往翘勇善战、剿灭过无数恶匪强敌的精英骑士,最后竟然只活下来了寥寥二十三人。   陆司泽按住激动的雪莱:“雪莱你冷静一点,认清楚这里是虚拟世界,不是帝国边境!”   雪莱看着陆司泽毫无意外的脸,就知道对方一定知道不少内情。   他拽着对方,手用力到颤抖,不再冷言冷语,语气近乎哀求。   “告诉我,表哥,你告诉我。”   那一场战役惨烈无比,S级的他竟然连腾出手去帮其他人的余力都没有。   挚友、后辈、手下……他眼睁睁地看着朝夕与共的熟面孔一个个地倒下去,胸口痛得撕心裂肺,第一次对帝国的决策产生了质疑。   陆司泽深吸一口气,终是无奈地解释了。   “强如你所率领的精英骑士部队,在第一次面对这种怪物时都伤亡惨重,帝国其他军队里的酒囊饭桶,又怎么可能招架得住?”   雪莱:“那他们?”   “所以,他们就收集怪物的信息,通过虚拟技术进行复刻,再投放到监狱里。   囚徒是实验品,与怪物对抗的作战数据将会被系统收集上传,用来分析寻找有效解决怪物的办法。”   陆司泽回头,注意着巨型怪物的动向:“这项决策的施行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死的人很多。不过对他们来说囚徒本来就是该死之人,死多少都无伤大雅。”   其实如果制作成游戏上传市面的话,攻略效率应该更高。   但为了防止消息泄露,帝国上层否决了这项提案。   雪莱没有说话,可在掌心掐出血痕的手,足以暴露出森*晚*整*理内心的不平静。   陆司泽也无暇多说,紧蹙眉宇思考一个问题。   ——无眼人本该是[大逃杀]开启时才会出现的怪物,为什么会提前现身?   陆司泽想到了今天突然出现的许子昭,但又随即否认这个猜测。   只有技术人员,才能控制暗狱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生成哪些怪物。   是谁勒令技术人员动了不该动的手脚,这样做又有什么目的?   就在这个时候,混乱的场面突然出现了一些变化。   以往只是冷眼旁边囚徒和怪物斗争的守卫,此刻竟是加入了战场。   EV站在旁边指挥,眼中闪动着无机质的冷光:“都记住,按照典狱长大人的吩咐,只用把囚徒送往他的住所,不要拿命死斗。”   典狱长的住所笼罩着一层屏障,其坚固程度完全可以抵挡住怪物潮的袭击。   “是!”其他守卫纷纷应声。   听到这话,本来已经不抱希望的囚徒们无不惊讶。   更让他们震惊的是,无人胆敢靠近的荒芜土地上,竟是踏入了一道削瘦的身影。   “那人是谁?”   “好像是白天出现过的典狱长!”   随着这一句惊呼道破年轻人的身份,囚徒群体就如同冷水倒进油锅,瞬间爆出一阵剧烈的沸响。   陆司泽和雪莱更是第一时间抬头将目光投了过去,一个诧异,一个瞳孔凝缩。   许子昭听到了身后的动静,不过更多的注意力,还是放在了当前的战况上。   周围不乏有怪物的尸骸,样子长得像鬣狗,却浑身漆黑。   幸好血和肉还是红色的,看起来比较正常。   “EV说的‘野兽’居然是这个样子的吗,这要怎么下口?”   抽了抽嘴角,许子昭看向不远处的无眼人。   无眼人实在过于庞大了,每一次落脚都会引起大地的颤抖,下盘不稳的人别说和它对抗,能在那天摇地动中站住身子都算胜利。   此时,无眼人仿佛嗅到了血肉的香味,迈开步子,张开满嘴尖牙,急不可耐地冲了过来。   大地连续震动,头顶猩红月色。   迎面是大如山岳的凶残怪物,一脚能将他踩成肉泥。   距离许子昭穿越过来也不过半天的时间,眼下所发生的一切,却接二连三地超出他的认知。   许子昭本来以为自己会害怕,但心跳出乎意外的平稳。   他在众目睽睽之下,伸出手来。   刚刚获得的精神力感受到主人的召唤,瞬间欢欣舞动,顺着许子昭的意识海流入脉络经脉,最后在摊开的掌心凝聚成型。   那是一团金色的光芒。   本体并不大,大概只有萤火虫那么一小团,乍一看毫不起眼。   许子昭对光团说:“交给你了。”   光团乖顺地蹭了蹭他的掌心,便去了。   它走时非常依依不舍,宛若离家的小孩仍旧贪恋着父母的怀抱。   临到脱离了许子昭的手掌,一股神圣的气息便从其中爆发出来,涟漪般扩散至战场的每一个角落。   如此光辉,似黄金般璀璨,甚至盖过头顶猩红的月光。   众人震撼远眺,亲眼见证那金色光芒飞射出去,以雷霆之势径直透过无眼人的胸口,最后贯穿云霄。   “嘭!”   大地为之一震,是以为自己将会大杀特杀的无眼人,重重倒在了地上。   从无眼人冲过来再到它倒下。   只用……一击?   万籁俱寂,无人开口。   在场所有囚徒,几乎都被刚才发生的一幕震惊得无以复加。   他们反复张嘴,却无法用言语来形容自己到底看到了何等恢弘壮阔的场景。   半晌,才下意识向周围的人求证:“你你你你们看到了吗?”   “是假的还是我眼花了?”   “只用一下就杀死了无眼人?!”   诚然,[大逃杀]中的怪物一共有五个危险等级,而无眼人的等级排第四,只会造成局部性的杀伤力。   但哪怕是没有被封禁精神力的雪莱,都做不到这么轻松地干掉一只无眼人。   众人的议论声越来越大。   不止是震惊,还有以为难逃一劫、却峰回路转得救的庆幸。   “典狱长大人!”   “是典狱长救了我们!”   不知道是谁突然喊了这么一声,人们开始道谢,用声嘶力竭的呼喊来表达自己的感恩和崇拜。   而作为众人议论中心的许子昭,他面不改色……苦不堪言。   没人教他该怎么使用精神力,只隐约感觉用全力能杀,他就用了全力,哪儿想到会杀得这么轻松。   现在可好,许子昭的精神力近乎枯竭,大脑一阵阵地抽疼,难以抵抗的疲乏感如潮水般涌来,感觉自己随时都能倒下去。   原本他是个随遇而安的人,睡床还是原地躺平,他都行,不挑。   但现在不行,身后好多囚徒看着的,直接倒下去影响不好。   要不然叫EV过来背他回去?   不行,算了,还是自己走回去吧。   许子昭旋即转过身。   囚徒们的呼声太热情,他还怪难为情的。   正想着要用什么样的表情去面对众人才不会显得太尴尬,许子昭的眼角余光随意一瞥,突然在无眼人的尸体上发现了什么东西。   谨慎考虑,他还是咬紧牙关,拖着摇摇欲坠的身体,缓步走过去探查情况。   待到看清楚是什么之后,许子昭微微睁大眼。   这闪闪发亮的光点,怎么那么像游戏打怪后显示掉落物品的提示? 第八章   要触碰吗,万一是陷阱怎么办?   许子昭做了好一会儿思想斗争,直至看见指示标的闪烁频率突然加快。   在游戏里,这代表着[可拾取的物品]即将消失。   直白点解释成一句话。   ——捡不捡?到底捡不捡?不捡我走了哈。   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许子昭眼一横心一闭,决定听从自己的直觉,将手伸了过去。   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当许子昭的手触碰到指示标时,无眼人的身体忽然如同波澜起伏的海潮一样剧烈抖动,又在下一刻分散开,化为无数缕漆黑如墨的线条冲向面前的年轻人!   看到近在咫尺的黑色线条,许子昭早有防备,极快地运转起为数不多的精神力。   金色光芒重新出现,虽然只有指甲壳那么一丁点,也散发着不容忽略的光辉。   不需要许子昭的指示,金光唰一下冲了过去,将黑线团团包围。   于许子昭而言,他已经体验过了初次感应到精神力的新鲜劲儿,并在意识海内反复练习许多遍,所以对眼前发生的一切还算接受良好。   但在身后的囚徒们看来,这却是相当令人惊艳的景象。   年轻俊美的典狱长站在无眼人的尸体前,身体削瘦挺拔,神色平静如水。   黑线刮起阵阵飓风,他的衣服后摆猎猎起舞。就像风暴佁然不动的磐石,再大的风浪也无力撼动。   经由金光笼罩的黑线,逐渐洗去了表面沉积如泥垢的脏污,化为纯白洁净的线条。   许子昭手指一动,将它们尽数吸收。   众人再一次屏住呼吸。   原谅他们没什么“见识”,这种场面是真没怎么见到过,总感觉事情还没完,接下来将会发生一件不得了的大事。   但是典狱长大人怎么光站着,不动了?   嗯嗯嗯嗯?   等一等,为什么连眼睛都闭上了??   许子昭再一次沉入意识海。   他看到远处的大海风光依旧壮阔,潮起潮落,飞流拍岸。激烈的水流声在耳畔回响不绝,碧蓝的海平面一路绵延到天尽头,与苍穹相接。   这里好像什么都没有变。   唯一的变化,是他手里的水桶又干了,彻彻底底,一点水渍都不剩。   已知水桶里的水=他的精神力=精力。   得出他现在就是当年疯狂赶工十五个小时还得艰难爬起来跑兼职的状态。   许子昭:“……”   完球,这下出去绝对要摔。   许子昭倒是想爬到潮水线内,再重接一桶水。   但他实在太累了,双脚像灌了铅,根本迈不动一步。   没事,退而求次,他可以提前想好一个不会破坏形象的昏迷方式。   忽然之间,许子昭注意到眼前多了点什么。   是刚才吸收完的纯白线条。   它们出现在意识海内,围着他手中的水桶不停转圈,仿佛找好了角度,呼啦一下就钻了进去。   有点钻不动。   白线留在桶外的半截小尾巴,立马非常使劲地扭了起来。   加油,嘿。加油,嘿。   意识海内的许子昭用力地捂住了脑袋。   脑袋……很痛!好像要爆炸了一样!   但这种痛和受到伤害的痛不一样,更像是长身体时,骨骼朝外拉伸的痛。   许子昭清楚地听到脑子里传出一阵清脆的“咔嚓、咔嚓”声,又恍觉身边好像也有相同的声音。   他一边忍着剧痛,一边似有所感地朝声源处看去,瞳孔不受控制地微张。   水桶变大了。   原本测量的直径大概在23厘米左右,和一般的家用水桶差不多,此刻却至少扩大了4厘米,桶底也变得更深。   许子昭反应很快。   他近乎立马就意识到——自己能够储存运用的精神力变多了。   穿越异世界,变强的方式竟是打怪升级,还能清楚地看到经验条。   许子昭简直不要太惊喜。   哪怕暗狱是虚拟世界,技术人员只要动动手指就能将他给一键格式化,让他在二十四岁实现入坟自由。   但没准哪天量变产生质变,他的精神力能强大到在现实世界给自己手搓一具身体,摆脱这种拘束。   希望,是希望啊.jpg   许子昭深深吐出一口气,嘴角是压抑不住的笑容。   紧迫感还在,但也是真的高兴。   就当许子昭满意地准备退出意识海,安详迎接平地摔的时候,眼前突然弹出一个半透明的虚拟界面。   他顿住,皱眉分辨。   一个审判庭,一个四等分的牢狱区,外加建筑前方大片荒芜的空地。   这不就是暗狱的微缩地形图?   难道说……   没有任何提示,全靠玄之又玄的直觉,又或者是之前玩基建游戏有了经验,许子昭再度伸出手。   其实他现在已经很累了。   但凡熬过夜的都知道,累到极致的时候,连呼吸都会变得沉重,急剧起伏的胸口就像医生给上了心肺除颤器。   许子昭也一样。   他的眼皮子一个劲地往下耷拉,伸出去的手指头都在发飘,脑子又痛又疲乏,恨不得找副棺材自己躺进去。   但又总觉得,自己还能再做点什么。   就这么昏过去,实在太亏。   万一和拾取经验一样,错过就消失了呢?   坚持一下吧,再做点什么吧。   看囚徒们不再胆怯阴沉,高兴地欢呼雀跃,不也挺好的吗?   许子昭的意识海外。   囚徒们纷纷张大嘴,瞠目结舌地看着天空。   只因为原本闭着眼睛站在地上的典狱长,居然飞起来了!   “典狱长要走了吗?他居然能飞。”   “这话说的,典狱长从设定出来就是强大高贵的存在,会飞很奇怪?”   “有翼一族能飞,精神力强到一定程度也能凝练出实质的翅翼,再不济还有飞行工具,别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傻小子一样咋咋呼呼的好吗?”   赤焰和白尾等狐狸已经赶到了现场,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幕,胸口怦然跳动。   陆司泽拦住了下意识上前的雪莱,冷静地观察说:“没事,看看他想要做些什么。”   许子昭在半空中停了下来,身体定格。   就当人们再一次感到疑惑的时候,他倏然睁开了双眼。   年轻俊美的典狱长微微垂睫,黑眸变化为璀璨的金瞳,在血月的映衬下,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柔和。   他再度抬手,光点浮现。   这是许子昭第三次唤出金光,气势却和前两次全然不同。   之前出现的金光是凛冽的,充斥着要将敌斩于刀下的决意,令人生畏。   此刻的金光却是那样的圣洁、温暖和包容。   像春来江潮岸边的第一缕清风,让人下意识就忍不住闭上眼睛,放松所有去感受。   金色的光点如雨水洒落,落在牢狱区中央的空地上。   囚徒们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随后呼吸狠狠一滞。   每一个人都瞪大了眼睛,震颤的瞳孔映照着凭空出现的砖瓦。   一砖叠一砖,一瓦垒一瓦。   不过眨眼呼吸之间,一座灯塔就出现在了他们的眼前。   它高大、壮观,塔身纯白无暇,塔顶艳红而不失大气,在落地建成的那一刻开始运作,朝四周投射出宁静的光芒。   “嗷嗷嗷——”   一连串的奔跑声在四周响起,隐藏在牢狱区暗处的怪物发出痛叫,像是畏于这样耀眼的光辉,连滚带爬地跑了出来。   这种出自怪物潮的阴暗生物虽然作战能力不强,但却十足的狡诈。发现自己打不过了,就会躲藏在角落里伺机而动,对落单或降低防备的人们发起偷袭。   如果不够谨慎,真的会把小命交代出去。   但眼下,能够驱逐怪物的灯塔出现了。   附近的囚徒被突然蹿出来的怪物吓了一跳。   目视它们跑远后,很快又收回了目光,抬高脑袋,怔愣地注视着灯塔。   不是对怪物的去向漠不关心,而是奇奇怪怪的,恍恍惚惚的,怎么也移不开眼睛。   莫仑迪亚帝国历第235年,暗狱迎来了它的第一座灯塔。   灯塔光芒所照之处,所有阴暗生物无处遁形,恐慌退散。   无论是伤残年幼、胆怯弱小又或是疲惫力竭的囚徒,都将在这一片安宁中得以喘息。   于是此后数年时间,每当暗狱的囚徒看到灯塔,总要停下步伐,虔诚颔首,向伟大的典狱长致敬,称颂他的尊名。   画面回到现实。   囚徒们一动不动,表情依旧傻乎乎的。   或许是许久没有尝过希望的滋味,内心充满了惶恐,有种手足无措的感觉。   “典狱长!”   一声慌乱的惊喊打破平静,大家猛然抬头。   只见停在空中的年轻人像是骤然脱力,断线风筝一样掉了下来。   他们都疯了,一瞬间全部动起来,拼命伸手去接。   “卧槽典狱长大人掉下来了!”   “接一下啊愣着干什么长翅膀的都在哪儿?!”   “你们他妈的一个会飞的都没有吗??典狱长啊啊啊啊啊啊——!”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身影快过在场所有人冲到半空,将许子昭稳稳地接在了怀里。   许子昭还有些许模糊的意识,以为自己要被摔个半死,没想到真有人能接住他。   他笑着说了一声谢谢,在陆司泽触动的眼神中,偏了偏脑袋,注视那巍峨美丽的纯白灯塔。   “还挺漂亮的……总觉得比起炮/台来说,大家更需要这个。”   所以没人夸一夸他的机智和手艺吗,怎么刚才一个个都看着不说话?   算了。   事情可算干完,许子昭双手合十,安详闭眼。   不知道是谁救的他,没看清,但感觉很熟悉,应该是EV吧。   看到年轻人像是支撑不住般闭上了双眼,陆司泽一惊。   在发现许子昭只是累得睡着后,男人陡然松了一口气,紧绷的脸皮些许放松。   有一缕头发就搭在许子昭的眉毛上,风一吹,飘一飘。   陆司泽看了一秒,没忍住伸出手将它轻柔地撩到鬓角。   下意识的,他出口夸赞:“你做得很好。”   陆司泽率军是出了名的严格,对人如此,对己更甚,也吝于表扬。   但典狱长这一手干得实在漂亮,就算是屡次打出精彩战役的陆司泽,也忍不住想要称赞一声。   他直觉许子昭可能会喜欢听这个。   就在这个时候,被伤势牵制的雪莱也马不停蹄地赶来了。   看到陆司泽怀中昏迷不醒的许子昭,他怔了怔,伸出手想要触碰,却又在下一秒瞄见手上的污血。   雪莱瞬间将手给缩了回去,皱着眉头用力擦拭。   “陆将军,公爵大人,许久不见,很高兴你们还活着。”   闻声出现的是一名充满匪气的红发男人,身后跟着一名白衣儒雅的中年人。   两人踱步走来,无论是姿容还是气势,都是无法被忽略的存在。   赤焰随性地将衣服披在肩上,露出的腹部缠着层层绷带。   可他散发出来的压迫感,一点也没有因伤势而减少,眯眼一笑尽显杀念和嫌恶。   “我是说,你们两个帝国的前走狗,搞不好还和前东家有所牵扯,还是不要和咱们的典狱长挨得太近了吧。”   话音未落,不远处蓦然传来铿锵有力的踏步声。   咚!咚!咚!……   几十……不,眼前的守卫密密麻麻,起码几百人!让人不由得怀疑是不是全暗狱的守卫都来了。   它们站在原地,凶神恶煞,那剑拔弩张的样子,没人怀疑会不会有动手拼命的可能。   “诸位犯人,很感谢你们救下了典狱长大人,我来接他回去休息。”   EV走在最前方,亮白的瞳孔泛着刀锋染血般的凶光,一字一顿。   “请诸位保持安静,不要妄动,更不要有任何可能危害典狱长的行为。如有违抗者,就地格杀。” 第九章   看到来势汹汹的守卫军,追过来的囚徒都反射性停在了原地,浑身寒毛直竖,如临大敌。   然而在场四人的反应和他们截然不同。   陆司泽眼也不抬,雪莱毫不犹豫地握住刀柄。   白尾眯眼含笑,赤焰更是无甚所谓地扯了下嘴角,语调满是轻蔑:“哦?”   这是个只有兽人存在的世界。所有看起来毫无异样、相貌堂堂的人类,都是野兽进化后所呈现的人形。   由于历史出现过大断层,造成这种进化现象的原因也不得而知。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即便模样变得斯文了,兽性本能依然死死地镌刻在他们的骨血中。   ——嗜血、残暴、性/欲与猎食、以及绝对不容侵犯的领地意识。   基因纯度越高,以上本能反应就越强烈。   好巧不巧,如果给帝国人民的基因等级制作一个排行榜,在场四人绝对能以强势的姿态挤占最前列。   气氛一瞬间充满了浓郁的硝烟味,囚徒们更是往后连退了近百米,冷汗直流。   所有人都意识到了,一场无法调和的冲突即将爆发。   雪莱率先站起身,错步挡在最前方,刀尖直指走来的EV。   EV抬起右手准备攻击,下一秒雪莱的一句话却将它钉在原地。   “所有守卫权级一致,但你却可以号令它们,难道说——你拥有自我意识?”   EV的脸色倏然沉了下去。   雪莱冷视它,一张清冷矜贵的脸没有多余的表情,但就是能让人感觉到一股不容置疑的倨傲。   “皇帝掌控欲极强,自从出现了一个典狱长,二十年里暗狱就遭到了不下数百次‘大清洗’,稍微有点异常就会被删档处理。”   雪莱:“你能隐藏至今一定很不容易,如今这么轻易就暴露了自己,是已经自暴自弃了吗?”   “嗤。”   忍不住笑出声的人是赤焰。   他摆了摆手:“虽然我看不惯这个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冰山死人脸,但他的话也没说错。比起我们这些已经束手就范的囚徒,一个会隐藏自己的智能机械显然威胁更大吧?”   回答他们俩人的,是两发刺目的电磁炮。   为了不误伤许子昭,炮火的攻击直径压缩到了一个硬币的大小,可威力仍然不能小觑。   在场四人几乎同一时刻从原地跳起,眼睁睁看着电磁炮将地面轰出偌大的坑洞。   这种威力的电磁炮,就算无眼人还活着,都不一定能受得住几下!   土块飞溅,硝烟弥漫。   EV在这一刻抬起眼睛,亮白瞳孔变作不祥的猩红:“没关系。”   “只要把你们都解决了,就不会有人发现我的异常。”   “啊哦,这么激动?”赤焰故意嘴贫,“死人脸,都怪你乱说话,看看把它刺激成什么样了!”   白尾:“团长大人!我有必要提醒你守卫狂暴也有你的一份功劳,下次说话前求求你先长点心吧啊?!”   赤焰哈哈大笑。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行动的,下一秒就闪现到了EV的面前,手掌变作尖爪,瞳孔也呈现出猛兽独有的针状竖线,阴冷可怖。   与此同时,雪莱的长刀也带着势不可挡的银芒而至。   EV快速抬起两只手掌,电磁炮的炮/口光芒大盛,分别对准两人的脑袋蓄势待发。   至于陆司泽?   他正抱着许子昭,一边避免被电磁炮波及,一边尽量轻手轻脚地退出战场。   可惜动作到底是慢了一步。   睡梦中的年轻人明显听到了那阵仗翻天的动静,眉头紧皱成一团,非常不满地发出一声抱怨:“吵。”   只一个字。   正打得火热的三人外加一智械齐齐一僵。   他们不约而同放弃打斗,去观察许子昭的反应。   ——嘶,眼皮在颤……还在颤!怎么颤得越来越快了?!   ——糟糕糟糕糟糕要完要完要完!刚才闹太过火了吗?不会真吵醒了吧?   看到许子昭真的要醒了,所有人都紧张得忘记了呼吸。   他们也不知道就这么一点小事,为什么会让自己紧张成这样。   电光火石之间,唯有陆司泽发挥他临危不乱的领军精神,面无表情单手一勾,将许子昭竖着抱在怀里,轻轻拍打对方的后背。   他的手掌无疑是结实的、有力的,可以掰断几百斤重的金属门,一下就能扼断怪物的颈骨。   如今放缓了力道,放轻了动作,竟是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安全感。   许子昭便在这股似曾相识的安全感下耸了下鼻子,眉宇一松,呼吸放匀,再度陷入沉睡。   其他人立马松了一口气。   他们站在原地,你看我,我看你,仍旧有一种两看两相厌的反感。   赤焰和白尾一直觉得帝国权贵肮脏至极,也虚伪至极,曾经的陆司泽和雪莱就是其中的典型,所以笃定他俩救下许子昭是有所图谋。   雪莱以前是教廷的首席骑士,没少和第一佣兵团赤狐打过交道。   在他看来,赤焰等人就是杀烧抢掠、无利不往的害虫,想要接触许子昭一定是不安好心。   双方不是第一天结下的梁子,就算EV刚才没有出现,也一定会打起来。   至于EV,更不用说了。   所有的犯人在它眼中都是纯恶,哪怕死也是死得其所,它绝对不可能将许子昭交付在这些恶徒的手中。   气氛的焦灼一点也没有因为终止战局而消减。   也在此时,陆司泽提出一个建议。   “先把典狱长带回去休息,想打的人之后继续。”   陆司泽:“我能感应到,为了建立那一座灯塔他几乎耗光了自己的精神力,休息不好的话会损害身体。”   此话一出,空气里最后一点硝烟味也消失得无踪无影。   雪莱无声收刀,白尾轻咳一声收爪。   赤焰悻悻地摸了摸鼻子:“行吧,打来打去的多没意思。”   浑然忘了自己才是打得最起劲的那一个。   EV当即开口:“典狱长的住所是全暗狱最适合休息的地方,我带他回去。”   “是这样。”陆司泽面不改色,“但你能保证在抱他过去的时候不会吵醒他?”   不等EV开口,他再问:“或者你又能保证,在典狱长被吵醒的时候能及时哄他入睡?”   EV:“……”   它不能。   想也知道,守卫的存在就是为了看守囚徒,予以刑惩,强大和冷漠才是它们的基础设定。   贴心照顾人什么的,它们又不是保姆机器人,从哪儿去学这种东西?   一场激烈的较量持续到最后,以陆司泽的个人胜利告终。   但EV的容忍力和忍耐力,也只持续到许子昭安安稳稳躺在床上的那一刻而已。   所有人都被它赶出了房间。   赤焰和白尾作为一起被驱逐的对象,非常不忿:“有没有搞错,你把他俩赶出来也就算了,我俩可是得到过典狱长的允许,可以在这个房子里自由出入。”   雪莱怀疑地看向他俩,明显很不解这两人到底用什么手段谋得暂住权。   EV相当冷漠无情:“我从未在典狱长大人口中听到你俩可以‘自由出入’的指令。”   “有什么区别嘛。”赤焰有点担心许子昭的状态,混不吝地说,“我连典狱长的衣服都不知道撕了多少件,你觉得他还会在意我进他的房间?”   此话一出,惊世骇俗,连陆司泽都没忍住看向了他。   唰——   EV的手臂变成机械尖刀,架在赤焰的脖子上,愤怒至极地说:“我不允许你诋毁典狱长的清誉。”   赤焰嘴角一抽,并起双指将刀挡开:“什么诋毁,这不是今天早上发生的事?就那堆被撕坏的衣服。”   说着这话,他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了,耳根子羞红了一片。   “什么?”EV满脸狐疑,“那些不是典狱长的衣服。”   赤焰一秒抬头:“嗯?”   EV:“当时你处于失控状态,典狱长大人见你破坏东西(特别是床单这样的布制品)后精神有所缓解,便让我去搜罗了几件不要的旧衣服。”   看着无比震惊的赤焰,它的语气说不出是嘲笑还是怜悯:“那是我们穿过的。”   EV口中的“我们”,只指代一个对象群体,那就是暗狱里的守卫。   赤焰的表情咔嚓裂开了。   反应过来后,他又羞又怒,转身去揍引起这一误会的罪魁祸首:“白——尾——”   白尾慌忙逃窜:“谁让典狱长抱着一堆衣服出来的时候衣袖被划开了一道口子,我问他那口子谁撕的,他说是你,我就以为……”   “以为什么以为?以为是他一件件穿上去我再一件件撕的吗?我也是傻,怎么就信了你这句鬼话!”   他俩打斗的时候,刻意控制了音量和动静。   是以房间内的许子昭没有被吵到,EV也懒得去制止。   陆司泽忽然发现了一个问题:“被人发现拥有自我意识,你似乎并不担心?”   “如果我被发现,帝国就有再一次‘清洗’暗狱的借口,到时候你们也会死。”   EV的语气透着一股模式化的残酷,它抬眼:“我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陆司泽不置可否。   EV原本不欲和囚徒多谈,但陆司泽能将许子昭哄睡的手段,到底叫它高看了两分。   “还有一件事,或许你们已经猜到了,[无眼人]的出现是外面的人在搞鬼。”   “嗯。”陆司泽忍不住看向许子昭所在的房间,眼神有股说不出的柔和。   如果没有对方,还不知道这一次危机会以多么惨烈的后果收场。   “我大概猜到是谁。”回过头来,陆司泽讥讽道,“现在阴谋破败,有人一定正气得跳脚。”   就如陆司泽所说的那样,此时的暗狱观测站充斥着一连串气急败坏的骂声。   “你不是高级构建师吗?让你构建一头怪物杀死陆司泽和雪莱,结果却遭人反杀,你他妈简直就是个废物!废物!!”   “殿下!殿下您小声点,万一被人发现我们对暗狱做手脚,一切就都完了!”   “完什么完?我看有谁敢定我的罪!”   话虽这样说,衣装华丽的男子还是偃旗息鼓地收了声,转头恶狠狠地盯着高级构建师。   “现在再给我弄两头怪物进去,我就不信弄不死他们。”   “不,不行啊殿下。暗狱不同于其他虚拟世界,只投放一头[无眼人]已经是我的极限了。”   高级构建师满额冷汗,浑然像是看到什么不得了的东西,脸色惨白如纸:“而且我刚才想要收回废弃模型,却找不到一点痕迹。”   “就像被什么东西吞噬了一样!”   “太可怕了,简直前所未有,前所未闻!果然,这就是暗狱,那个传说中被诅咒的虚拟世界!”   构建师神色恍惚,嘴里一直念叨着惊恐的话。   忽然一只手掐住了他的脖子,咔嚓一声,他的脑袋就歪歪扭扭地耷拉了下去。   其他人看着阴沉无比的男子,瞬间噤声。   男子朝着构建师的尸体唾骂一声:“没本事还找借口,呵。”   “可是殿下,情况确实诡异了一点,陆司泽等囚徒被封禁了精神力,就算无眼人杀不了他们,也不该死得这么快。”   身边有人颤颤巍巍地说:“您看,我们需不需要将情况上报……”   “你是不是傻?”男子怒斥,“如果上报情况,我动手脚的事情不就暴露了吗?”   “是是是,是小人考虑不周。那现在……需不需要再去找一个构建师过来?”   男子也算冷静下来了,随手整理衣衫,冷声道:“不用了。”   “高级构建师全帝国也没多少,当初找约尔克就费了一番功夫,再折腾下去,怕是会引起父皇的注意。”   不待下人说话,他便喃喃说道:“但陆司泽是一定要死的,谁都可以活,只有他必须死。”   男子说着,露出一抹阴森至极的冷笑:“没关系,反正[大逃杀]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父皇特许开启全国直播,以投票的形式处决罪犯。”   “到那个时候,我一定会在观看席上好好欣赏他凄惨的死状。” 第十章   等到许子昭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   昨晚上耗光精神力,许子昭本以为自己会睡得很难受,谁想到这一觉格外舒服。   他站起来,试着动了动身体,发现不是自己的错觉。   早年忙于兼职赚钱,腰伤肩伤老寒腿是一个都没落下,现在却一点不适感都没有,活像年轻了好几岁。   许子昭满意之余,忍不住地捏了捏手臂。   要是能长点肌肉就更好了。   算了,还是不要太贪心。   门外突然传来EV的声音,大概是听到了里面的动静。   “大人,您醒了吗?”   “醒了,进来吧。”   却见EV端着水盆走了进来,手臂上搭着一条干净的白毛巾,动作一板一眼,有股说不出的僵直和笨拙。   “典狱长大人,EV伺候您洗漱。”   哪怕“照顾人”不是该出现在守卫程序面板中的代码,EV也不得不承认,它被陆司泽给刺激到了。   这不单单是“不行做不到”的问题,还是对它身为典狱长手下的质疑。   想到许子昭早起需要洗漱,EV不等天亮就去接了一盆热水过来等着,水稍微凉上一点,马上用电磁升温加热。   如此忐忐忑忑,却在面对许子森*晚*整*理昭的时候面色如常,什么也没说。   许子昭自然无从察觉到仿生人的期颐,见浴室通了热水,便随口拒绝道:“不用,我自己来吧。”   他做什么都是亲力亲为,没有被人照顾的习惯。   EV耳后高速闪烁的能量灯,“啪”的一下就熄灭了。   它张了张嘴,又闭上。   守卫没有质疑典狱长的资格,也不能提出格外的要求。   正当EV黯然地准备退到门口时,忽然听见年轻人出声道:“等一等。”   仿生人将自己的情绪掩饰得很好,许子昭现在也没有发现不对劲。   但他目光一扫,在门口敏锐地发现了一摞书。   最顶上的书本摊开,貌似已经看了大半。   再看看书名:《必须要学习的一百种看护技术》、《你成为管家的第一年》、《切记这些是照顾人的大忌》……?   许子昭一时不知道该露出什么表情。   他回头看向EV,似乎真能从那一张冷冰冰的机械脸上,看出一抹兴致勃勃准备许久却惨遭拒绝的失落。   不,不止失落。   在被他叫住之后,明显又升腾起了一丝重新看见机会的期许。   许子昭想了想,不由得一哂。   所有守卫中,就EV会接近自己,应该是程序中有类似于助理、管家之类的设定。   如果他作为上司太独立自强的话,对方感觉到的压力应该会很大吧?   EV疑惑询问:“大人,您有什么吩咐?”   “当然有了。”   许子昭很随意地坐在椅子上,煞有其事地看着他:“想想我活这么大,似乎还没享受过被人伺候的滋味,嗯,真想体验一下。”   EV怔愣了一下,对上年轻人含笑的眉眼,从善如流地拧好了热毛巾,极快地答应道:“我来服侍您。”   “那就麻烦你了。”   许子昭还是有点别扭,不过让机械触碰和让人触碰是两个概念,前者处于可接受的范围。   见EV这么迫不及待,浑然一副找到工作意义的样子,他也忍不住想笑,干脆放轻松,任了人在脸上随便倒腾。   看到年轻人朝自己信任地闭上眼睛,狭长的眼睫毛如蝶翼般轻颤,EV耳侧熄灭的能量灯再一次疯狂闪烁。   系统又在频繁弹出陌生代码,那似乎是一种名为【开心】的情绪,但EV无暇顾及。   它小心翼翼地帮许子昭擦脸,如同对待稀有至极的珍宝,只因不想辜负这一份看重。   该说不说,还挺舒服的。   许子昭听到楼下隐约传来谈话声,随口问道:“有客人来了吗?”   EV:“是陆将军他们,在等大人您醒来。”   许子昭一顿,抬起头来狐疑皱眉:“他们来找我干什么?”   楼下。   四人相对而坐。   左边是面不改色的陆司泽,和漠然阖眼的雪莱。   右边是皮笑肉不笑的赤焰,和公式化微笑的白尾。   气氛死寂且焦灼。   谁能想到,这种针锋相对的局势已经维持了近乎一整个晚上。   也是因为S级们释放的威压太强,其他小狐狸缩在房间里不敢出门,EV留在楼上,对他们的纠纷漠不关心,这才一直没人出来打破客厅的“平静”。   直至瞄见窗外高升的朝阳,赤焰倏然意识到,再这样僵持下去,许子昭早晚得醒。   虽然不知道陆司泽他们为什么非要等到许子昭醒来,但双方积怨已久,赤焰必定不会让两人如意。   “陆将军,你俩都在这干坐一晚上了,怎么还死皮赖脸的不肯走?”   他笑眯眯地说道:“难道是暗狱的鞭子挨多了,皮已经被抽厚实了?”   陆司泽还没说话,旁边闭着眼睛的雪莱突然开了口:“怎么会?我们只是来和赤狐团长学习一下怎么讨典狱长欢心罢了。”   “之前我还很奇怪,想当初赤狐团长是何其的铁骨铮铮,扬言就算粉身碎骨也不会向权贵俯首,怎么如今一到暗狱就变了?难道是典狱长家的软饭更香甜?更美味?”   他撩开眼皮,勾唇讥讽道:“现在想想,想活命是人之常情,哪怕是原则这种东西,也是可以随意变化的,不是吗?”   唰——   白尾看着拍桌而起的赤焰,连忙按住对方青筋暴跳的手背,沉声劝阻:“团长,不要冲动。”   赤焰不肯向权贵低头,和他惨死的双亲有关,白尾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番话会对赤焰产生多大的刺激。   但奇迹般的,赤焰居然深吸一口气,强忍了下来。   赤焰居高临下地看着雪莱:“你想激我动手,好让守卫把我赶出这栋房子,想都别想。”   “我们能留在这儿是经过了典狱长的允许,而你们属于不速之客,说不定一见面就会被典狱长给赶出去。”   赤焰和雪莱打过这么多次交道,当然明白什么话最能将对方的伤口戳得鲜血淋漓。   他摊了摊手:“可怜我们的公爵大人,被赶出骑士团不够,被赶出家门不够,被扒下衣服绑在囚车上游街示众还不够,现在还要再一次上赶着遭人驱赶。”   “你的骑士傲骨是假的吗?到底是有多喜欢被人打脸的滋味啊?”   咔。   雪莱瞬间就攥紧了手中的刀柄。   “赤狐团长。”就在这时,陆司泽终于发声。   他坐在座位上,抬了抬眼皮:“如果你想打架,我现在就可以奉陪到底。”   赤焰一句“打架而已谁怕谁”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感觉到了一股令人胆颤心惊的寒意。   他和陆司泽对上眼。   那一刻,不需要出手试探,本能已经向他发出尖锐的警告。   ——绝对不能和这个人动手!   可是为什么?   赤焰按捺住难以遏制的心慌,无比错愕。   全帝国都知道陆司泽南征北战十几年,意识海内累积了无数沉疴暗伤,不止实力大跌,甚至一度用不出精神力,不然也不会被皇帝当成弃子丢进暗狱。   如今一看,陆司泽居然还有所保留?   陆司泽微微侧头,看了雪莱一眼。   后者垂眸不语,牙齿几乎将下唇咬出一圈血痕。   他确实有些讶异,以雪莱的性子,早该在昨晚上掉头就走,却选择留下来和他一起等待,被侮辱成这样也没有拔刀相向。   这栋房子里有什么值得对方在意的东西?   不管怎么说,陆司泽都是一个极其护短的人,更何况刚才是赤焰率先发起诘难。   但和雪莱赤焰的区别在于,他呛人贯来一针见血。   “你在典狱长身上看到了什么利益,介不介意说来听听?”   赤焰呼吸几不可闻的一滞。   “别那么紧张。”陆司泽说,“我和你一样,都是曾经生活在夹缝中的人,趋利避害是我们这类人的天性,还是说你想否认那段过去?”   赤焰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不止是陆司泽说出了真相,更因为男人此时露出来的眼神,熟悉得令人心惊。   阴冷的、贪婪的、不甘的。   只有在绝境中常年挣扎的人,才能拥有这样的眼神。   但陆司泽不是陆元帅的独子吗?自小养尊处优,除了失去利用价值被丢进暗狱,还能有什么惨痛的经历??   陆司泽起身,靠近赤焰:“所以你说多么可笑?你厌恶我们这种人,可你最终也长成了这副贪婪恶心的模样。”   “更让人奇怪的是,明明是你抱着贪欲接近的典狱长,又有什么资格,什么底气,来试图驱逐我们?”   “不!”赤焰就像被戳中了逆鳞,将陆司泽恶狠狠地推开,“我和你们不一样,不是我意图不轨,是典狱长主动将我们带回来的!”   “这样啊。”陆司泽抬了抬脑袋往上看,“典狱长已经醒了,要不要听听他的看法?”   赤焰浑身一僵。   看到焦急对他使眼色的白尾,他后知后觉自己踩中了陆司泽的圈套。   很慌,非常慌,难以忍受的慌。   明明一天前他还对许子昭的善意不屑一顾,现在却慌得像是被冰冻住了一样,根本不敢抬头去看年轻人的表情。   但是,等等?   陆司泽说的那些话,他没有回应,也没有肯定!   赤焰心中瞬间生出了希望。   ——不要慌,可以解释的。虽然他确实想从许子昭那下手,找到逃脱暗狱的办法,但还没来得及付诸行动不是吗?   可当赤焰带着侥幸抬头时,倏然像是一盆冰水兜头淋下,让他冷到浑身发抖。   许子昭就站在楼梯口,不知道将刚才的对话听进去了多少,又信了多少。   那双昨晚上还温柔笑看着他的眼睛,此刻却毫无波澜起伏,看着他的目光又是那样的陌生。 第十一章   赤焰的大脑一片空白。   许子昭的面无表情,客厅死一般的沉寂,刹那间变成千斤巨石压在心口,令他难以呼吸。   如此僵持下,赤焰突然做了一个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动作。   ——他居然转身逃走了!   “团长!”白尾喊道。   眼见赤焰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大门口,白尾一咬牙,转头对许子昭歉意地行了一个告退礼,快步追了出去。   两人的退场堪称狼狈,但陆司泽没法为此感到得意。   因为许子昭正用异样的目光看着他。   那目光称不上有敌意,但也谈不上善意亲近,具体点形容,趋近于一种对不速之客的审视。   一天前年轻人对他可不是这个冷漠的态度。   陆司泽念头一动,试探性地说道:“原以为揭穿不轨者会让典狱长高兴,没想到是我唐突了,抱歉。”   许子昭脸色微缓,摇了摇头:“陆将军严重了,我只是头疼一会儿该怎么把气跑的客人哄回来。”   这里是暗狱,他再怎么神经大条,也不会妄想能带一群真狐狸回来。   只是还不等他和团子们说清楚,就撞上了狐狸大变活人。   原谅他。   对着红发男人那张匪气嚣张的脸,他实在没法和之前可爱乖萌的毛绒绒联系到一起,也没在第一时间做好表情管理。   所以赤焰被气跑,有他的一份责任。   陆司泽很意外许子昭的护短:“知道他们对你别有所图,难道典狱长就不生气?”   “我该气什么?气这里是暗狱,还是气当初将他们带回来的自己?”   许子昭坐在陆司泽的旁边,直言不讳。   “要说另有所图的话,陆将军和雪莱公爵不也一样?我想你们总该不会是担心我才在这里守了一整晚。”   两人之间距离不到一米。   陆司泽停顿两秒,也跟着坐了下去。   被点名的雪莱则是动作一顿。   他动了动手指,将佩刀端正地挂在腰上,快速地整理两下衣袖,捋平褶皱,才嗓音沙哑地说:“之前你救我,谢谢了。”   雪莱开口时埋着头,语气也怪怪的。   贵族重礼仪,特别是生育雪莱的奥斯特家族,吃东西时嘴巴张开的大小都要拿刻度尺一比一地纠正。   所以这样不拿正脸看人的道谢,很有瞧不起人的嫌疑。   所幸许子昭也不在意这个,摆了摆手:“不用谢,我也是出于自己的考量。”   一是还陆司泽的救命之恩,二是不怀好意的神秘人一直催促他下手。   为了安全起见,也是为了试探神秘人的底线,他肯定要和对方反着干。   雪莱听得出这不是客套话。   原本攥在一起的手指一下子就松开了。   他开始坐立难安,不等另外两人再开口,倏然从座位上起身,冷着脸说道:“不管典狱长大人是不是出于好意,我会报答这一次恩情,恕我先告退。”   话音未落,他就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许子昭冲陆司泽问道,“他是不是生气了?”   陆司泽虽然和雪莱算不上亲近,但大概知道人品性不坏,便回答:“不会,他没这么小心眼。”   没有吗?就雪莱刚才那语气,生冷得让他感觉自己被记恨上了一样。   许子昭无奈地叹了口气,看向EV:“你帮我找几瓶效果好的伤药,给公爵送过去。”   EV:“是,典狱长大人。”   注意到陆司泽诧异的目光,他解释道:“这么重的血腥味,我也不至于一点都闻不到。”   “不管怎么说,带着一身伤在这干等一晚上,足够证明他前来道谢的诚意了。”   “你……”陆司泽突然想到一个词,但他没有说出来,而是扯嘴一笑,“您还真是仁慈。”   许子昭却似看穿了他,忽然笑了。   “其实你刚才想说缺心眼,对吧?”   他往后坐在桌面上,身位瞬间比男人高出了半米有余。   因为没穿正装,只穿了一件简简单单的白衬衫,削瘦的身材便显露了出来,和身强力壮的陆司泽一比,毫无气势可言。   可当许子昭低头时,那张眉眼清隽的脸融于模糊的光影,目光居高临下,竟瞬间有了一股将人从肉骨至灵魂全数剖开的凌厉。   “觉得我缺心眼也就罢了,为什么你会为此欣幸?”   “难不成是因为‘仁慈’的我,才更好被你利用吗?”   陆司泽触及许子昭的目光,失笑:“您这是说的什么话?不妨再说得清楚……”   话音一滞。   陆司泽闭上嘴,低头看去。   不知什么时候起,金色光点连成一线,悄然环绕在他的脖子上。   轻快,活泼。   且拥有将他一击毙命的威力。   许子昭伸出手指,触碰陆司泽僵硬鼓动的喉结。   他很明白,就凭自己几年社畜经验,没法震慑住久经沙场的陆司泽。   所以他选择直击重心。   指尖的凉意透过皮肤传递过去,引起一股灵魂被频频触及的战栗。   陆司泽忍了又忍,才忍住当场跳出去的冲动。   看他肌肉绷紧的样子,像极了野兽被刺激到浑身炸毛。   哪怕脸色沉郁,看起来很是淡定,也没法改变这个事实。   许子昭轻笑一声。   “从我站在楼梯口……或者说更早一点,从你听到我醒来的那一刻起,你就摆好了一副做小伏低的姿态,是为了博得我的信任?还是让我放低戒心?”   “我猜两者都有,不然你也不会‘恰好’当着我的面,把赤焰他俩给刺激走。”   许子昭靠在他的耳侧,听着男人不断压抑起伏的呼吸声,语气淡淡:“可是陆将军,你别忘了,我早就见识过你疯狂的样子。这世上谁的伪装都可以骗过我,唯独你不行。”   “话已至此,我敬您是个铁骨铮铮的战士,也希望您不要把我当成个傻子。”   陆司泽的脸上浑似笼罩着一层阴霾,两只拳头也越握越紧。   但金光始终裹挟着他的喉管,将他的性命死死拿捏。   年轻典狱长不怒自威的嗓音,更如锋利的尖刀悬在头顶。   许子昭紧盯着男人肃穆的脸,看似风轻云淡,实则每一根神经都已经绷紧。   他不想要陆司泽的臣服。   但他必须保证,对方不会再将不该有的心思打在自己的身上。   不然以陆司泽的破坏力,绝对后患无穷。   时间过去良久,又或许只有几分钟。   陆司泽终于哑声说道:“……好。”   许子昭暗暗松了一口气,将他放开。   陆司泽挺起身,摸了摸项圈下的脖子,嘴唇微启。   许子昭眼疾手快地伸出食指,抵住男人想要说话的唇。   “我知道你有事情想找我商量或寻求合作,但今天我累了,有事明天再说,也算是给我俩一个缓冲尴尬的时间。”   “……”陆司泽挑了下眉头,攥住许子昭的手指,“刚才用精神力威胁我的时候,可没见你有一丁点尴尬。”   才来上这么一出,他哪里还会相信许子昭说累的鬼话,猜想对方一定有别的谋算。   许子昭将手指抽出来,一副“我说尴尬就尴尬,有能耐你打我”的表情。   陆司泽盯他半晌,没能令许子昭的神色出现丁点的变化。   他扯了下嘴角:“行,那我明天再来。”   临走之前,陆司泽冷不丁回头。   “典狱长大人。”   “怎么?”   “你这样对我。”陆司泽点了点自己的喉咙,“是在为‘客人’找场子吗?”   ——当然不是,如果不来一发猛的,您会破防吗?   可是真话不能如实说。   许子昭眨了眨眼睛,没有否认。   陆司泽不可避免地注意到了他的眼睛。   他见过这双眼睛含笑时的样子,灵动胜似皎月。   也见过它化作金瞳,肃穆神圣,为暗狱降下驱散黑暗的灯塔。   很难想象,清澈与厚重,宽容与凌厉,这些本应相斥相驳的东西,竟然会集聚在同一个人身上。   看着看着,之前那道被人胁迫的怒火,竟奇迹般地消散了不少。   陆司泽一时理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似笑非笑地说了一句:“能得到典狱长的青睐,真让人羡慕啊。”   许子昭眉梢一动,分外积极:“如果陆将军想,我随时恭候你的到来。”   “多谢典狱长的厚爱,只是年纪大了,实在没这个精力。”   说完,陆司泽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嘴角的弧度同时消弭。   他这辈子未曾真正向一个人妥协。   皇帝不行,父母不行,眼前的年轻典狱长一样不行。   等男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后,许子昭不由得发出一声感慨:“性格还真像一只猫……”   他问EV:“这个世界的人是不是都可以变身成动物?”   他有点好奇陆司泽的本体。   这一次的问题比较直接,EV的回答也清晰明了:“对,但一般很少有人在虚拟世界这样做。”   “嗯?为什么?”   “本体在精神网中,往往充当着最后的心理防线。不是身受重伤或精神损伤到难以支撑,人们不会以本体行动。”   EV仿佛知道许子昭想问什么,继续说:“关押赤焰的禁闭室会触发抑制器的机关,损伤神经,所以他们才都是本体的模样。”   精神不稳,才容易变得暴躁易怒,崩溃脆弱。   了解完原委,许子昭瞬间就皱紧了眉头。   “能通过抑制器检测到赤焰他们在什么地方吗?”   “可以。”   许子昭即刻起身:“带我过去。” 第十二章   暗狱的天永远是阴沉沉的,仿佛整个世界都被巨大的灰色幕布笼罩着,沉重而压抑。   许子昭刚走出房门,就是一阵寒风扑面而来。   他只穿了一件薄衬衫,顿时被冻得一个激灵。   EV见状,连忙用最快的速度拿来一件绒毛披风给许子昭披上。   披风挡住寒风,许子昭的身上立马暖和了不少。   看着阴云密布的天空,他奇怪道:“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冷?”   自从得了老寒腿,他对温度的感知直线上升,毕竟不加强保暖的话,发作起来是真要命。   EV解释道:“因为冬季要来了,再过两个星期,就会迎来大暴雪。”   “大暴雪?”   暗狱的荒芜肉眼可见,连棵多余的杂草都没有,更别说砍树烧柴取暖。   许子昭眉头一皱:“囚徒们用什么御寒?会不会发放过冬用的衣服和棉絮?”   EV摇了摇头:“每人每年只有两套衣服,不会出现多的,如果无法抵抗寒冷,它们会变回本体。”   要是变回本体也抵抗不住呢?   许子昭没有问出这个问题,因为他心知肚明。   ——能熬就活,熬不过就死,这就是暗狱。   如果能像灯塔那样,建造出一个暖炉就好了。   可许子昭将意识海从头到尾翻了个遍,也没有找到上次的微缩地形图。   他吐出一口气:“算了,先去找赤焰和白尾。”   抑制器的定位一直在变,一会出现在牢狱区,一会儿又跑到审判庭。   显然赤焰它们不想被找到,所以不停地在变换位置。   两小时后,许子昭不得不停下来休息。   就他现在被改善后的体质,拉出去跑两次八百米都不会累,结果追狐狸给追得气喘吁吁。   两个小家伙还挺能跑。   EV看着年轻人疲惫的样子,忍不住开口:“大人,其实您可以派遣全暗狱的守卫一起搜寻那两名囚徒的下落,我保证,绝对不会让它们逃走。”   “那性质不就变了嘛。”许子昭笑着说,“就好像和朋友们玩捉迷藏,找不到就算了,把警察叫过来一起找算什么事?”   EV没来得及再劝,就见年轻人再次迈开了腿。   又追了两个小时,定位终于不再变,定格在审判庭的背后。   这里有一个废弃的小型矿洞,不出矿产,只作为囚徒劳改的苦力区。   地上遍布着被凿落的碎石,堆积起来形成一个个小山包。   EV正要点出两只狐狸的位置,许子昭却摆了摆手。   他已经看到了,就在碎石堆的旁边,一截毛绒绒的白色尾巴尖露了出来。   “帮我拿一下。”   许子昭解开披风递给了EV,整个人暴露在寒风中,朝着碎石堆缓步走去。   听到熟悉的脚步声,白尾当即就想探头去看。   “别以为我没看见你故意把尾巴露了出去。”   白尾一僵,看向满脸冷淡的赤焰,低声说:“我们戴着抑制器,不管跑到哪里都逃不过守卫的追捕。而且……”   而且分明是团长你看到典狱长体力不支,主动停下来的。   它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就听到许子昭哀哀怨怨地长叹了一声:“今天真的好冷,感觉手脚都要被冻麻了。”   “要是能出现两只狐狸让瑟瑟发抖的我抱一抱,那该有多好啊。”   赤焰:“……”   白尾:“……”   赤焰蓦然反应过来,不敢置信地看着白尾:“他这是在用苦肉计?”   “大可能是这样,但是团长,他可是典狱长啊,根本没必要对我们用什么苦肉计。”   遛人的这四个小时,白尾的内心一直饱受煎熬。   此刻,那抹愧疚感更是愈演愈烈,令它苦涩不已。   “团长,我心里实在不痛快,也想不通你为什么要这样排斥典狱长,明明他宽恕了我们的罪行,救了我们,给你上药,也很照顾团里的幼崽。”   白尾倏然抬起头来,询问赤焰:“还是说,直到现在你也把他当成那些狡猾阴险的帝国权贵,认为他的体贴仁慈全是蛊惑人心的伎俩吗?”   赤焰瞳孔微颤,下意识想反驳:“不,我只是……”   话没说完,戛然而止,变为无声的嚅嗫。   它不是排斥许子昭。   它只是不敢面对想法被揭穿后,许子昭那嫌恶冷漠的眼神。   这样的话,让它怎么说得出口?   许子昭在碎石堆前停了下来,寒风将他白皙如玉的脸颊吹得通红。   实在是太冷了,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啊嘁!”   白尾躲不下去了。   它正要站起身来,却被赤焰一爪子拍了回去。   “团长?”   “我去。”   赤焰闭了闭眼,仿佛下定了决心:“是我冒犯典狱长在前,理该由我去认罪受罚。”   许子昭一抬头,便看到一只小狐狸从碎石堆后面走了出来。   对方胸前有一圈毛绒绒的白围脖,四只肉垫也是均匀的雪白色,两耳尖长,光照下勾勒出一线邪气的黑边。   风一吹,蓬松火红的皮毛立时被惊起一阵火焰般的涟漪。   连许子昭都不得不承认,赤焰真的是他见过最好看、最标致的小狐狸。   这要是去现代参加宠物选美比赛,妥妥能赢得头名。   看小狐狸走到了面前,他半蹲下身,向赤焰伸出手,真心实意地夸赞:“你真漂亮。”   本还有点忐忑的赤焰,霎时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捏住了心脏,僵硬抬头。   漂亮?漂亮?!   为什么要说这句话?   许子昭的手掌遮蔽日光,五指的阴影连在一起,罗网般罩住赤焰颤动的瞳孔。   它想起了一段非常不好的过去。   那时它还是只刚化为人形的小狐狸,被当成货物带到一名贵族的家里。   贵族摇着蕾丝边的花扇子,猛地将它从地上拽起,尖锐的指甲刮在它的脸上,边发出令人作呕的笑声:“多漂亮的小孩,送进监狱可惜了,今晚就让他陪着我睡,哈哈哈……”   啪。   突然的一个脑瓜崩,将赤焰打蒙了。   它错愕抬头,眼前再没有贵族面目可憎的嘴脸,只有年轻典狱长温和包容的笑颜。   “这么紧张干什么?”许子昭将赤焰抱在怀里,揶揄道,“该不会是离家出走的小狐狸怕挨揍了吧?”   赤焰终于回神,不可思议地瞪他:“昂?”   ……这说的什么话?   把它当成不懂事闹脾气的小孩子了?   看着狐狸那震惊的样子,许子昭更是当场笑出了声:“那不然呢,只有小孩子才会在说不过别人的时候临阵逃脱吧?”   被调侃的小狐狸气愤极了,“嗷”的一下张开嘴。   许子昭从EV那接过披风,兜头盖住张牙舞爪的红团子。   “嗷!”   杀狐狸、打狐狸的看多了,赤焰还没见过这么喜欢逗弄狐狸的人,气急败坏地从口子里钻出来。   结果一回头,就看到身后一排瞠目结舌的围观群众。   全是暗狱里的囚徒。   赤焰:“??”   为什么这里会有这么多人??   “谁让你们那么能跑,整整四个小时,想不引起注意都难吧?”   许子昭咂舌:“之前看你被陆司泽羞得掉头就跑,我猜你可能脸皮薄,特意用披风帮你挡住脸,谁知道好心却被当成驴肝肺,啧啧啧。”   话没说完,红团子唰一下又钻回了披风。   赤焰一脸羞愤难忍,将脑袋紧紧埋在他的胸口,浑然像是将他当成了躲避视线的避风港。   “……”许子昭无声地弯了下眼睛。   他朝白尾招了招手。   后者一秒都没有迟疑,迈着小碎步欢快地跑了过来。   许子昭蹲身,将它一起抱在怀中。   幸好觉醒精神力的时候加强了体质,不然还真不一定抱得动。   白尾正要开口道歉,下一秒厚实温暖的披风将它和赤焰裹紧,挡住了外面的寒风。   年轻人的怀抱也因此变得很暖,很暖。   迎着囚徒们的目光,许子昭抱着它俩面不改色地朝外走去。   “我问过EV,遭受神经损伤后你们的心理会变得极其脆弱,并出现精神年龄退化的症状。”   “简而言之,有小孩子的心态很正常,不用为自己的失态感到羞耻。”   他低头笑道:“另外我家还蛮大的,要不要留下来养伤?”   赤焰动了动耳朵。   它不知挣扎了多久,终是将脑袋抬起,缓慢、无声地搭在许子昭的手臂上。   白尾顿了顿。   想它一个四十好几的人了,居然会下意识向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撒娇,说出去都要闹笑话。   可是在许子昭温柔的宽慰中,那根紧绷的神经逐渐放松,多了几分释然。   抬眼看见许子昭的手指被冷风冻得通红泛凉,它没忍住伸出舌头,敬仰地舔了舔他的指尖。   回到住所后,许子昭将两只狐狸都放了下来。   这个房子会定期出现食物等生活必需品,但只有典狱长一人的份例。   许子昭留下够填肚子的那一份,其余的全让EV分发给囚徒,老弱病残幼优先。   然而这只是杯水车薪,聊胜于无。   就在这个时候,一名守卫前来汇报,它朝许子昭递交了一份审讯记录。   “典狱长,我们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审问囚徒秃鹫,这是有关陆司泽和帝国的口供。”   许子昭精神一振。   与陆司泽谈判的筹码,有了。 第十三章   “辛苦你了。”   看着手里的一叠纸页,许子昭的眼中掠过一抹深沉。   他按住陆司泽不与其交涉,就是为了等待这一份审讯记录。   屏退其他人,许子昭来到书房,翻开之前看过的《帝国辉煌史》。   这本书上的记载算不上全面,因为通篇都在褒扬帝国和皇帝的伟大,粉饰历史的痕迹太重。   但要是再加上秃鹫的口供,那就差不多了。   许子昭一一比对,终于对这个世界以及帝国目前的局势有了一个比较直观的了解。   原以为这里没有人类,但其实不,早在一千多年前,这个世界还有大量人类活动的痕迹,并保持着绝对的统治地位。   只是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生态环境被破坏殆尽,文明也出现了大断层。   人类就此消失,留下了以动物进化而来的智慧生物。   帝国的历史学家认为,或许是当初生存环境恶劣,为了使用人类留下来的高科技免受辐射侵害,其他生灵才出现了向人类形态靠近的进化方向。   因为本体是动物,所以人们格外注重基因血统,并以此划分出等级及尊卑。   就这样,在层层分级和血脉压制下,莫仑迪亚帝国诞生了。   以皇帝及皇族势力为首,议会持政,军部掌兵,贵族享有血统名誉,教廷维系人民信仰。   至于平民,永远处于被欺压和被劳役的最底层,所以混血儿才会沦落到几乎被赶尽杀绝的地步,因为它们手中无权无势。   要么被抓进监牢中等待处决,要么沦为黑市里的货物,被权贵买去圈养在家中。   相比较之下,陆司泽的自身条件简直不要太好。   父亲是身为开国元勋之一的陆铖元帅,母亲和雪莱的母亲是亲姐妹,出自名声最大也最响亮的贵族——奥斯特。   可以说,帝国五大势力,陆司泽一出生就占了两个,还是势力层级中的最顶端。   其本身更是天赋出众。S级精神力,极强的作战和统御能力,取得过无数场战役的胜利,不到四十岁直升上将。   在如此多的光环庇护下,别说陆司泽性情残暴恶劣,他就算当街暴打皇子,也没人敢说他的不是。   可是,他偏偏犯了帝国律法中最无法容忍的两项重罪。   ——戕害血亲,背主叛国。   第一项罪名,许子昭不清楚是什么情况。   但第二项很令他怀疑。   这样一个只要按部就班就能在仕途上高飞的人,他有什么背主叛国的理由?   当真是秃鹫口供中说的那样,陆司泽在得到权势后贪得无厌,连皇帝的尊位都想要染指吗?   当天晚上,血月如期而至。   形如鬣狗的怪物们兴奋地奔涌而来,却发现以往形同虚设的暗狱大门,此刻竟被一束耀眼的灯光所笼罩。   它们没法冲进去咬人,在大门口焦躁恼恨地来回踱步,不肯走。   时间久了,有囚徒观察到怪物进攻的破绽,聪明地利用灯光的庇护,对它们进行了反猎杀。   当那一头怪物死在光阴交错的夹森*晚*整*理角时,人群立马爆出一声如水沸腾的高呼。   “成功了!我们成功了!”   “干得漂亮!”   要知道怪物是暗狱中唯一的食物来源,就算有灯塔庇护囚徒不受怪物的袭击,为了生存和果腹,他们依旧得拿着武器出去战斗。   可如今,根本不需要冲到怪物潮去以命相搏,只要占据灯光笼罩的有利地形,就可以完成反杀。   也就意味着,哪怕是身有残疾、体格弱小的人,也可以猎到填饱肚子的口粮!   而且怪物没有理智,在嗜血本性的驱使下,会不断地靠近暗狱的大门,杀了一头还有一头,完全不愁会竭泽而渔。   怀着无比亢奋的心情,越来越多的囚徒加入战场。   直至一抹光亮在天边出现,血月缓缓沉入地平线。   余下的怪物看着躲在灯光后面根本无法咬杀的囚徒,只能含恨退去。   经历完一场大战的囚徒们站在被日光照耀的大地上,浑身热汗淋漓,茫然四顾。   看到熟悉的人,有人一愣,脱口而出:“还活着呢?”   对方很不客气:“你他妈的是不是找揍?”   这也没把前者骂回神。   他不确定地摸了摸自己的身体,没有缺胳膊少腿,顿时恍惚回答:“啊,真的还活着……”   以往应对怪物潮,哪一次不是以惨烈的结果收场?   此时看着一个个幸存下来的熟面孔,囚徒们才惊觉本该如噩梦般的一夜,居然恍如梦一般的轻松。   接下来该做什么?   面面相觑间,终于有人大喊一声:“都在这里傻站着干什么,快来清点猎物!”   他的声音有股难以掩饰的激动。   无数囚徒这才醒悟过来。   可是一回头,看到成堆的怪物尸体,所有人都惊呆了。   好,好多!   这些都是他们猎到的?!   带着不敢置信的心情,囚徒们连忙行动起来,越是清点,身体就越忍不住兴奋地颤抖。   他们在没有造成大规模伤亡的情况下,竟然猎到了比以往还要多出几十倍的猎物!   几十倍啊!   战利品被清点出来,如小山般堆在空地上,没人嫌弃浓郁的血腥味,站在就近处一头一头不厌其烦地数着。   以往为了生存,囚徒们各有组队,分据势力抱团取暖,团队之间也曾为了利益争得头破血流。   可如今,他们都短暂地放下了成见,为此刻的胜果相拥高呼。   甚至有人直接扑在上面,紧紧抱住猎物的尸身,嘶吼声中夹杂着莫名的泣音,眼眶不知不觉就变得湿润、通红。   ——凛冬将至,这些都是能够救命的口粮。   EV站在许子昭的背后,轻声说:“典狱长大人,您已经守了一整晚,检测到您的身体正处于疲乏状态,需要适当休息以补充精力。”   “那就回去休息吧。”   许子昭将视线收回,懒懒地伸了一个懒腰。   看上去灯塔的效果不错,这一晚上也没闹出什么大事,倒是省了他来出手。   可许子昭还没有走出几步,就听到身后有人在喊他。   “典狱长大人!请留步!”   那不是一个人的声音,是一群人整齐划一的呼喊。   许子昭回过头,看到囚徒们面朝他抬起脑袋,瞩以仰望的目光,并随之缓缓地单膝跪在了地上。   抬起右手,攥紧成拳,搭在胸口靠近心脏的位置,代表宣誓和效忠。   他们是野兽。   遵守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慕强而存,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得到野兽的尊敬。   所以,不需要任何言语上的感激。   当囚徒们统一对许子昭做出这种手势的时候,足够表露出他们对典狱长至高无上的敬意。   现场突然变得有些安静。   寒风从苍茫的乌云下呼啸而过,最后的怪物钻入黑雾落荒而逃,大地重归平静。   空气中传来囚徒们的呼吸声,还有压抑不住高兴的啜泣声,两两呼应,此起彼伏。   对上无数人颤动期待的目光,许子昭默了默。   半晌,他扬唇一笑,对囚徒们颔首致礼。   白天许子昭才研究过莫仑迪亚的历史。   他知道这个国家的礼节多都演变于野兽之间的互动,每一个都有深层次的意义。   比如,当人们宣誓效忠时手没有搭在肩膀,而是搭在心脏处,就是在说:我将为你战斗至心跳停止。   同样也是这个时候。   如果被效忠的人面露微笑,正面点一下头,那代表着——   【我接受你的臣服。】   就是这一个动作,静默的人群再次爆出震天动地的呐喊,脸颊涨红,呼吸急促。   “典狱长!”“感谢典狱长赐予我们灯塔!”“我发誓为您而战!”   人们的呼声发自内心,如海浪般翻涌。   此时此刻,许子昭似乎真的听到了海啸的声音。   他愣了一会儿,倏然反应过来,连忙内视意识海。   一个透明的虚拟面板静静地悬浮在海平面上,底下的大海不再平静,不断掀起如野兽般咆哮汹涌的浪潮。   【经检测,全暗狱总计763名囚徒,有212人对您的观感达到“崇拜”,345人达到“尊敬”,130人达到“有少许好感”】   【余下76名囚徒,14名“无感”,37名“怀疑”,25名“敌意”】   【您可以随便差使信任度为“崇拜”的囚徒,他们绝对不会背叛于您。】   这是什么?   看到典狱长没有其他指示,囚徒便开始直觉地分发战利品。   哪怕没有守卫监督,现场秩序也井井有条。   当然,在场也不是所有囚徒都做了宣誓的动作。   如同陆司泽这样的帝国前上将,他的赫赫战功都是自己血战沙场亲手打下来的,即使被剥夺了职位,依旧在手下心中很有威信。   所以这一类的势力成员,基本都站在原地,将手搭在肩膀表露相同的敬意。   角落里的几个人看着这欢呼雀跃的场面,面露不屑,其中一个直接往地上吐了一口痰:“啧,对着一个不存在的虚拟人物宣誓效忠个什么劲儿。”   但他不敢说得太大声,只敢张嘴做做口型。   在这气氛高涨的时候唱反调,他一定会被愤怒的大家撕成碎块。   许子昭刚退出意识海,陆司泽便来了。   前者看了眼刚蒙蒙亮的天空:“你来得真早。”   “也不算很早。”   陆司泽没有告诉许子昭实话,比如他昨晚就站在这里了。   昨天晚上许子昭守了暗狱多长时间,他也就在这里,看了对方多长时间。   感觉陆司泽看自己的眼神有点怪,许子昭猜测可能是昨天将人给得罪狠了,轻咳一声:“那么陆将军,你想要和我谈什么合作?”   陆司泽笑道:“我想要的东西很简单,那就是离开暗狱,去给一些事情做个了结。”   “至于我能拿出来的筹码,典狱长大人——”   陆司泽嘴唇轻启,音量不高,吐露的话语却是叫许子昭心脏狠狠一颤。   “您想不想拥有一具实质性的身体?” 第十四章   许子昭不动声色地掐了一把手心,用半秒不到的时间冷静下来。   他不想像前一位典狱长一样消失得莫名其妙,也不想睡得好好的,脑袋边突然冒出几十头[无眼人]和自己大眼瞪小眼。   所以他才迫切地想得到一具身体,一条可避难的退路。   问题是许子昭从未将想法表现出来,陆司泽又是从哪儿知道他的渴望?   触及陆司泽意味深沉的眼神,许子昭懂了。   对方同样带了几分试探。   于是他问:“得到一具身体,然后呢?这会给我带来什么好处?”   这话回得巧妙。   陆司泽原本想通过许子昭的反应,来观察他对帝国是什么态度,谁知道对方不留痕迹地将皮球给踢了回来。   胸口有一股情绪越来越浓烈,名为对典狱长的欣赏。   陆司泽沉重且遗憾地闭了下眼。   如果他还是以前那个意气风发的模样,一定不会放过与对方结交的机会。   “好处当然有,不知道大人还记不记得秃鹫?”   昨天才从秃鹫的口供中查到陆司泽的身世背景,许子昭怎么会不记得。   “当初他带守卫围攻我们的时候,曾做出这么一个动作。”   陆司泽抬手放在耳边,用以呈现当时的情景:“——很明显的聆听动作,说明外界的人能和他进行联系。”   许子昭的心跳速度蓦然加快。   他拿到审讯报告时就想到了这个问题,特意叫守卫给秃鹫上了一种特制喷雾,使后者陷入半休眠状态。   既没法给外界传递消息,也不会因为脑死亡惊动到背后的人。   到目前为止,暗狱风平浪静,说明他的醒悟不算晚。   所以许子昭的紧张,不是陆司泽点出一个他已经预料到的风险,而是对方间接肯定了他的怀疑。   ——暗狱并非帝国司法机构所宣称的完全封闭!   ——他仍然没有解除暴露的风险!   许子昭立马内视虚拟面板。   那25名对他怀有“敌意”的囚徒,是单纯地仇视他,还是和秃鹫一样,有帝国权贵安插在暗狱中的内应?   穿越以来,许子昭很少放松过警惕。   此刻,巨大的危机感叫他再一次绷紧了神经。   他冷静地看着陆司泽:“陆将军的意思是,如果帝国发现了我的存在,会对我赶尽杀绝?”   “这一点毋庸置疑。”陆司泽说,“详细情况,典狱长大人可以问一问站在您身后的守卫,它比我更清楚暗狱经历过多少次‘大清洗’。”   许子昭回头看向EV。   和年轻人对上眼的那一刻,EV感觉一向运转流畅的系统,突然陷入了卡顿。   可它没法不回答,哑声说道:“是的。”   “自典狱长消失的20多年时间,暗狱总共经历297次大清洗,最频繁时一个月连续清洗了3次,持续时间长达23天。”   “大清洗”又被称为“程序删除及格式化”,是任何一个智械都奈何不了的危机。   EV可以自信地担保,没有一个囚徒能在它的保护下伤害到许子昭。   却无法在此刻承诺,自己能够保证许子昭能在“大清洗”下安然无恙。   EV非常难受,仿佛有什么东西堵塞了它的电路板。   它还不明白这种情绪叫做“无能为力”和“无法守护重要之人的愧歉”,说话的音量越来越低。   没想到许子昭却噗呲笑出了声。   他好像完全没把危机放在心上,大大咧咧地拍了拍EV的肩膀:“看来我的守卫确实有实力,那么多次整顿都给躲过去了,既然这样,那我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EV怔怔地看着许子昭,得到后者浑不在意的一个微笑。   许子昭再次看向陆司泽:“所以陆将军,你也听到了,如果你说的好处仅仅是让我可以躲开帝国的暂时性追杀,那似乎还不太够?”   竟然一点也不慌吗……   比他想象的更沉得住气。   陆司泽隐去眼中的复杂,面不改色地说:“看来您有这份底气,只是我说的好处并不仅限于此。”   许子昭:“嗯?”   “暗狱的生存环境恶劣,这里没有现实中的风景、机械科技、美食和娱乐项目,只要您能拥有一具身体,就能享受到这一切。”   不待人开口,陆司泽迈出一步,拉近了和许子昭的距离。   “不过,这也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点好处,同样配不上我们典狱长大人的首肯。”   许子昭下意识抬高视线,看着陆司泽意味深长的眼睛。   男人剑眉星目,菱角分明。锋利如刀的眉眼往下一弯,竟是少了许多戾气,透着股罕见的温柔。   陆司泽:“我真正想说的好处是,只有当您拥有一副实质性的身体,您才能亲手取得暗狱的服务器。”   最后一个字落下,如同雷霆敲击在许子昭的心头。   他下意识反问:“你的意思是……”   陆司泽笑道:“我的意思是,您完全能够彻底拥有暗狱。”   “确实,当您拥有身体的那一刻,您就摆脱了帝国的束缚。”   “但那同样代表着您将终日活在帝国的阴影中,随时都要担心防卫军的追捕和搜查,东躲西藏,狼狈度日。”   “您是暗狱的典狱长,生来高贵,理应被万人敬仰尊崇。那不该是您要过的生活,也不会是您想过的生活。”   陆司泽承认,为了让许子昭愿意和他合作,他在说这些话的时候,稍微用上了那么一点蛊惑的技巧。   但他话里的每一个内容,都带着发自肺腑的真心。   只因见过年轻人端坐于王座上、如神明淡淡睨视人间的姿态,才会觉得帝国上层那些恶心腐败的蛀虫,根本没有资格动对方的一根汗毛。   许子昭久久没有言语,似乎陷入了自己的思量。   陆司泽边观察他的表情,边以退为进,爽快地行礼告退:“您可以好好考虑一下,我在监牢中随时恭候您的光临。”   说着,他就离开了。   许子昭留在原地,平静地目视他离开的背影。   许久之后,他才按了一下起伏不定的胸口,低声呢喃道:“不愧是帝国有史以来最年轻有为的上将。”   原本许子昭只想要一具身体摆脱挟制,过后找个U盘之类的东西,将EV在内的所有守卫一起迁走。   如果崇拜他的囚徒们想跟着,那他就再想想办法。   但陆司泽却给他提供了一个更劲爆、也更一劳永逸的思路。   ——他完全可以攻破帝国的防卫军,潜入观测站,将暗狱的服务器打包带走!   过后只要将服务器藏在一个没人可以发现的地方,他的意识也能重新进入暗狱,继续过咸鱼躺平的生活。   这个建议简直提到了许子昭的心坎里。   底下很快分发好了战利品,每一个囚徒的脸上都带着开怀的笑容。   许子昭终于平复好激动的心情,瞄见囚徒们在守卫的哨声里排队集合,下意识问:“他们这是在干什么?”   EV:“放风时间已经结束,所有囚徒都必须回到牢房休息。”   许子昭恍然:“对,我都忘了。”   这里是监狱,囚徒们必须严格遵守日程表的安排,比如准时起床、上厕所、穿戴好衣服列队集合。   谁叫陆司泽这伙人,不论何时何地,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完全不遵守日程表,让他下意识忽略了这个事实。   嗯?等一等?   许子昭突然想到一个问题:“陆司泽他们前天晚上来找我,一直到白天都没有回去,算不算违规?”   EV:“算违规,但由于违规原因与您有关,最后得到从宽处理。”   许子昭心里咯噔了一下:“什么叫从宽处理?”   “血月消失后1小时内即7点之前,所有囚徒必须回到牢狱区的房间,凡是超出规定时间者,迟1分钟记2鞭。”   “赤焰等囚徒已被您收容,不必接受惩罚,所以昨天因超时未回而受到责罚的囚徒一共有2人,即雪莱和陆……”   许子昭等不及EV的详细说明了,直接问:“他俩各挨了多少鞭?”   “雪莱116鞭,陆司泽204鞭。”   许子昭:“?!”   100多鞭、200多鞭,人都要给打死球了!   现场全是怪物尸体散发出来的血腥味,陆司泽又面色如常,许子昭那时竟没发现男人挨了重刑还和他在这儿谈笑风生。   不对,仔细想一想,刚才陆司泽的鬓角似乎一直在冒冷汗。   是他被陆司泽的条件说动了,一直陷入激动难抑的情绪,才没能发现。   “以后这种不合理的规定直接废除!去急救室叫两个医生过来,带上清理创口和止血的东西!”   许子昭顾不得别的,抬步就要赶向牢狱区。   但挨了鞭子的有两人。   许子昭逮住EV询问:“现在谁的伤情更严重?”   “囚徒雪莱,他从受刑回到房间后就一直陷入半昏迷,现在正处于高烧不退的状态,同时严重失血,缺水,失去基本行动力。”   许子昭:“他情况这么严重,就没有人上报吗?”   “守卫有询问过囚徒雪莱是否需要治疗,但囚徒雪莱不想被人看到狼狈的样子,所以没有惊动任何人,也没有去急救室。”   简直把自己的身体当儿戏。   许子昭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但怒气还是噌噌噌地往上冒。   按理说他和雪莱不熟,用不着这么担心和着急。   但他才刚决定和陆司泽建立合作关系,对方的表弟就差点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把自己给折腾死了,这心情简直没法说。   “现在再叫两个人来,直接把他搬到急救室!他要是反抗就打晕了再搬!” 第十五章   等许子昭赶到雪莱的牢房前时,门口已经围了一圈守卫,里面的动静震天动地。   嘭!嘭嘭!……   监狱里最不缺看热闹的家伙,就寝时间不许外出,他们就挤在栏杆前探头探脑,扯着嗓子瞎起哄。   “嘿,长官!就放他自生自灭吧!”   “是啊,费那老劲儿干什么?就算你们将他强行带走治疗,他也不会领情的。”   “贵族不都这样?自诩是什么明月珍珠,领我们这些贱民的情就像把手伸到臭水沟里,比杀了他们还难受!”   周围的人越说越过分,雪莱的手下厉声反驳:“公爵大人是伤重失控,不是不识好心!”   嗤笑嘲讽的话接踵而至。   “哟哟哟,都被摘掉爵位成阶下囚了,还叫公爵呢?你们也不嫌害臊?”   眼看着要闹起来,忽然有人注意到了快步赶来的许子昭,讥讽的笑容顿时消失。   “典狱长大人?”   许子昭自然听到了那些嘲讽的话,凌厉的目光径直扫过去。   好几个吊儿郎当靠在栏杆边上的囚徒瞬间一个激灵,手放下,背挺直,站得工工整整。   一开始,囚徒们对许子昭的态度只是观望和警惕。   但在后者消灭无眼人、建立灯塔、被两百多个人宣誓效忠等一系列事件发生后,他们的心里就产生了一丝无法磨灭的敬意。   不等许子昭开口,几个囚徒小心翼翼地解释:“大人,我们没想闹,是雪莱那边动静太大,吵得人睡不着。”   “吼——!”   话音未落,牢房里传来野兽凶戾的嘶吼,还有铁栏杆被轰然砸飞的声音。   余光瞄见一道冲出来的银白色兽影,许子昭心头大骇。   “躲开!”   守卫刚一抬头,就被许子昭一下按倒在地。   嘭!   疾驰的风声从俩人头顶掠过,落在结实的墙面上,瞬间砸出一个偌大的坑洞。   许子昭气喘低头。   他盯着守卫脖颈上那一道刺目的血痕,后背全是冷汗。   如果刚才没有赶上,那一下爪击绝对能撕开对方的咽喉。   看见许子昭,守卫茫然地眨了眨亮白色的眼睛,想站起来行礼:“典……”   话没说完,它下意识地噤了声。   只因许子昭的脸色是从未有过的阴沉可怖,眼中更是怒火腾腾。   此时那道银白色的兽影也落在了地上,显露出它的真身。   那是一头威风凛凛的雪狼,浑身毛发沾满鲜血,体型庞大但体态削瘦。   更显目的是它那双猩红的眸眼,冰冷嗜血,毫无人性可言,充斥着对周围一切的破坏欲。   “靠!完了,雪莱真的暴走了!快往后躲远点!”   S级的暴走可不是闹着玩的!   其他囚徒哪还顾得上看热闹,惨白着脸,一个劲儿地往后退。   就在他们以为事态将一发不可收拾的时候,一道削瘦的人影打破这紧张的局势,踱步走来。   只是那么轻轻的一挥手,金色光点便在半空中凝结成一根坚固的绳索,捆上雪狼的身体。   再一秒。   轰!   ——足足有成人几倍大的雪狼,竟是像被人揪住后颈的小狗崽一样被丢回了牢房,径直砸在墙上!   “吼……”   情势逆转得太突然,雪狼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它从墙面滑落在地,踉踉跄跄地站稳。   看到许子昭走来,它连忙甩了甩晕乎乎的脑袋,似乎恢复了那么一点意识。   身体很痛,剧痛无比。   又很热,像被架起来接受烈火的烘烤。   嘴里干得冒烟,全身骨头都有种散架般的无力。   雪莱终于看清许子昭的脸,颤颤巍巍地支起四肢。   哪怕已经狼狈成这样,它也不想在对方面前失去最后的体面。   可没等它开口,许子昭突然伸出一只手,配合精神力,钳住了它的身体!   此时的许子昭完全没有把雪莱当成毛绒绒看待。   不管是雪莱刚才的所作所为,还是它此时呈现出来的凶相,都表明了它就是一头会杀人会吃人、嗜血残暴的猛兽!   咚!   雪莱被狠狠地抵在了墙上,这一下牵扯到鞭伤,痛得它一个哆嗦。   困惑震惊之余,它倏然听见许子昭冷如寒冰的呵斥。   “公爵大人,你想死,我没意见,但你不该连累到其他人,更不该想要杀了其他人。”   什么想死?   什么连累?   雪莱刚才失控,身体依靠本能行动,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许子昭见识过赤焰失控的模样,知道这里的人在失去意识后,都很难自控。   可是看着雪莱清醒着却好似无辜茫然的眼,回望身后伤痕累累的几名守卫,他就忍不住一拳砸在了对方的脸上。   “是,我知道你有傲骨,有傲气,有身为贵族的尊严,受伤后不想被别人看见,但你有没有想过自己是S级,失控了之后会造成多大的灾难?”   “这里不是只关着你一个人,还有那么多囚徒和守卫,还有对你忠心耿耿的下属!哪怕是后者的性命也不能让你放下那所谓的自尊?!”   雪莱被许子昭一拳、一拳的给揍懵了。   哪怕许子昭顾及它的伤势和病情,没有使用精神力,落下的拳头对它造成不了损伤,甚至连红印都不会有。   那一下下用力的拳头,仍旧如同洪钟在耳边敲响,震得它浑身直颤。   ——我、我又差点杀人了吗?   雪莱慌张无措地想。   可是不对。   为了进入教廷,它自小接受本能自制训练,哪怕失去意识陷入暴走,也会嗅着气味避开无辜者,不对他们下手。   那它刚才伤害的人是谁?有谁被它本能敌视?   ……是了,是守卫!   囚徒和守卫势不两立,厮杀从未停止。许子昭出现之前,它就在争斗中杀过不少守卫,也差点被守卫杀掉。   刚才也一样,因为潜意识里一直把守卫当敌人看待,所以才会在失控时出手伤人!   雪莱理清楚实情只需要二十多秒的时间,许子昭的呵斥还没有停止。   狼族的耳力不是非一般的灵敏,即使陷入自己的思绪,也能将那些呵斥,那些责备,一字不落地听得清清楚楚。   雪莱有些头晕,眼前发黑,感觉自己踩在轻飘飘的云层上,怎么也踩不到实地。   胸口又闷又憋气,嗓子眼像是被刀刮了好几下,痛得它难以呼吸。   它强忍着不适,努力张开了嘴。   ——它想解释,它一定要解释,告诉许子昭自己没有任性胡闹,也没有为了自尊枉顾人命,一切都有原因。   可就是这个时候,雪莱看到许子昭背光而立,单手攥成拳头朝它砸来,眼中满是愠怒和不喜。   嘭!   最后一下,雪莱的脑袋被打偏了过去。   它像是被冰冻住一般,倏然就不动了。   许子昭站起身,甩了甩通红的手,内心其实很平静,远没有表面看起来的那样义愤填膺。   这几下拳头,只有第一下是在宣泄守卫差点被杀掉的后怕和怒火,后几下基本都是揍给囚徒们看的。   这也是他的态度——如果因为自虐而失控,引发不可挽回的后果,即使是S级也会严惩不贷。   许子昭大概估摸了一下雪莱的伤势。   由于后者从头到尾都没有消停过,很多鞭伤还没来得及愈合,此时的身体情况不是一般的惨烈。   伤口外翻,皮肉发炎,鲜血染透了毛发。   即使这么带出去,估计也没人会怀疑雪莱已经被他狠狠罚过。   揉着胀痛的太阳穴,许子昭伸出手,去拉雪莱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埋着不肯抬高的脑袋。   “好了公爵大人,你的伤势很严重,必须马上处理。我没在开玩笑,也没和你商量,现在跟我一起走,不然我就……”   话还没说完,许子昭猝然卡壳。   他盯着雪狼通红的眼眶,以及那几颗悬挂在毛发上的泪水,呆住。   他怀疑自己在做梦。   事实证明,这世界往往是你最怕什么,就一定会发生什么。   随着许子昭不顾狼的挣扎,将那颗毛绒绒的大脑袋强硬地扒拉过来,后者也像濒临极限,眼圈唰一下红了个彻底。   朦胧的水汽在大雪狼的眼睛里越攒越多,逐渐变成雾蒙蒙的一片。   再然后,那晶莹剔透的眼泪水就像成串儿的珍珠一样,噼里啪啦往下掉。   啪嗒、啪嗒……   许子昭整个人都恍惚了。   他想过雪莱被揍后会生气,会发狂,唯独没想过这位心高气傲的贵族公爵,会委屈地哭出来。   还哭得抽抽的。   看到雪狼将脑袋用力地扭过去,无声地流眼泪,活像受欺负的小媳妇,许子昭忽然有点慌。   不对不是有点,是非常的慌。   可触及雪莱身上的伤口,他也顾不上去慌,尽量放柔语气:“对不起我打了……唉!”   气氛很尴尬。   许子昭看着雪狼倔强无言的脸,硬着头皮继续哄。   “你还走得动吗?能不能变小?我抱你去急救室治疗,你应该能感受到自己的身体情况,不能再耽误了。”   “那个,乖?雪莱公爵,公爵大人?理一理我,别哭,嘶……别生气了,再怎么说身体是自己的,跟我走吧,好不好啊?”   雪莱抽噎两下,意外地听了话。   只见它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身体就像脱了水的海绵,忽然缩小好几圈,大概就大比熊犬那么一点。   可变小之后,那张毛绒绒沾满泪水的小狼脸登时变得更委屈了。   鼻头皱一皱,身体抖一抖,没有放肆大哭,只是压抑着抽噎,眼泪汪汪地看着许子昭。   又因为性格突显的清冷感,浑然像是一个被打碎的玻璃娃娃,脆弱且安静。   许子昭用力拍了一下脑门,如临大敌地将小狼抱起。   顾不上囚徒们五味杂陈的目光,急吼吼地往急救室赶去。   雪莱自知在许子昭面前丢尽了脸,后者还那么讨厌它,破罐子破摔地没有遮住脸。   沿途所有看热闹的囚徒,便都看见了它那盈满泪花儿的红眼框。   结合刚才听到的动静,霎时间一群人头脑风暴,下巴惊得掉地。   卧槽,不得了!   那个傲慢得不可一世的S级公爵,被典狱长大人给打哭了! 第十六章   暗狱没有专设的医疗部门,只有一个急救室,位于牢狱区的东南角。   外面是大厅。由于条件有限,病床都挨在一起,中间用一张布帘简单地分隔开,类似于临时搭建的伤病营。   里面有两个分室,一个是处理清创、缝合等情况的手术室,一个是内置治疗仓的看护室。   急救室平时不对外开放,只接待伤重到奄奄一息的囚徒。相当于给这群犯人吊着一口气,好让他们能带着伤痛继续苟延残喘下去。   不过许子昭在知晓情况之后,就让EV开放了急救室的救治标准——所有囚徒不管大病小伤,都可以过来医治。   也是这个决策,叫囚徒们对许子昭的信任度再一次上升。   彼时刚经历过一场血月怪物潮,留在急救室里的人不少。   但他们都没顾得上治疗伤口,纷纷伸长脖子,好奇地往看护室里张望。   “看清楚了没有?是不是雪莱?”   “额头上是奥斯特家族特有的剑纹,是雪莱公爵没错了。话说它刚才是不是被典狱长抱过来的?”   “什么??”   一个大块头壮汉听到这话,立马瞪大眼珠子,高声表达不忿:“你说它是被典狱长大人亲手抱过来的?凭什么?!我左腿断了都是被守卫用担架抬过来的!”   护士正在给伤员包扎,闻声冷眼警告:“急救室静止大声喧哗,都安静点!”   其他囚徒也被壮汉的大嗓门吼得耳朵疼,无语至极地骂道:“有病吧你,这有什么好嫉妒的?”   没骂上两句,许子昭和医生的谈话就传了出来。   医生说雪莱伤口太多,不管躺着趴着都会压到伤口,建议用药水浸泡全身。   许子昭记得有些药不能涂在破皮的伤口上,担心询问:“但它的伤都有点开裂外翻,皮肤破损也比较严重,直接浸泡药水会不会产生不良影响?”   “典狱长放心,我给它开的药能避免这个问题。不过它伤成这种程度,等待愈合的过程肯定会有点痛,需要囚徒自己忍耐。”   “能不能用止痛药?”   “可以,只是会对疗效产生影响,建议是尽量不用。”   许子昭看向雪莱:“公爵大人,需不需要用止痛药?”   小狼果断地摇了摇头。   许子昭刚才为了让雪莱止住眼泪,哄了它一路。   此刻他安慰小狼的动作几乎信手拈来,揉一揉没受伤的脑袋,捏一捏柔软的肉垫,后者就放松了自己。   “嗯,公爵大人真厉害,那我们就再忍耐一下,等受不住了再用止痛药,啊。”   这语气,温柔到仿佛能将狼骨头都融化。   雪莱嗓子一动,轻轻地唔了声。   许子昭抬头看向医生:“那就麻烦您了。”   “没有,您太客气了。”   两人一狼跟着进入看护室的最里间。   其他囚徒留在原地,看着他们消失在门帘后的背影,心里像是被打翻了调味瓶,滋味难辨。   那名壮汉迫于护士的警告,说话不敢太大声,但也没停下不甘的嘀嘀咕咕。   “可恶!典狱长大人还摸了它的脑袋,还捏了它的爪子,我的爪子也很软,为什么不来捏我的?”   “狼到底有什么好的,还有那群狐狸,又脏又臭,搞不明白它们为什么能得到典狱长的青睐。”   这一次没人反驳了。   他们回想年轻人那温雅和缓的声线,就像柔软的棉絮轻轻搔过耳廓,竟然真有一点羡慕。   有人酸溜溜地开腔:“确实让人想不通,为什么典狱长大人就收容了犬科?”   “什么意思,犬科怎么你森*晚*整*理了?”   “你们犬科的又凶又野蛮,像我们猫科乖巧迷人,难道不是更适合被大人宠爱吗?”   “笑死个狗,你们乖巧?你们迷人?那为什么典狱长不收容猫科的人?”   “等一等先别吵,容我多嘴说一句,论速度和实力鹰科该有一席之地!”   “怎么不提熊科,往那一站就是一霸,同基因等级谁敢和我们比力气?典狱长大人就该收一个当贴身保镖。”   “别转移话题,犬科怎么野蛮了,就你们猫科高贵?”   大厅里的争吵声越来越激烈,几名护士的额头青筋狠狠一跳,伸手去掏抽屉里的麻/醉枪。   不过它们还没来得及动手,急救室门口就传来了一阵铿锵有力的脚步声。   与之相伴的,还有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强大气息。   所有的争吵和怒骂就像被浇灭的火苗,霎时间消失得无踪无影。   囚徒们摸着后脑勺,吹着口哨,佯装若无其事地快步回了病床。   陆司泽在守卫的监管下走进急救室,环顾四周没有看到熟悉的人影,向就近的护士问道:“典狱长和雪莱在哪儿?”   “在里面的看护室,治疗阶段禁止无关人员进入。”   “那我等一等。”   陆司泽仿佛没有看到其他人胆怯畏缩的目光,来到一张周围没人的看护椅前坐下,双手环抱,闭目养神。   本来他没准备来急救室,不过既然守卫告诉他是“典狱长的吩咐”,那他过来一趟也没什么所谓。   npc护士的系统检测到陆司泽的身上有很严重的伤,拿着缝合工具和伤药急急忙忙地走了过来。   可是到人面前时,它又狐疑地停住了。   【发现:伤者体质特殊,无法用一般方法进行救治】   ——原来是他。   护士扫描完陆司泽的面孔,终于在系统中找到了对应的记录,摇了摇头,漠然地走开了。   ——明明知道这里救不了自己,还来干什么呢?   看护室里间。   医生调制完药水,注入治疗仓,示意许子昭可以现在将雪莱放进去。   “先等一等。”   许子昭环顾四周,拿了两包可以擦眼泪的纸巾过来,再托着小狼的腋下,慎之又慎地将它放入。   就在雪莱伤口触及药水的那一刻,平静的水面突然如同岩浆般沸腾起来,争先恐后地挤入开裂的伤口。   这阵仗对疗伤来说未免太大了一点!   许子昭的手还没放开,能清晰感觉到小狼的肌肉在这一刻紧绷起来,浑身都痛到战栗。   可是预料中稀里哗啦掉眼泪的场景,并没有发生。   雪莱嘴里咬着毛巾,双眼紧闭,除了痛到忍不住颤抖,身体几乎一动不动。   它就像平时一样,固执且冷漠地维系着自己身为贵族的仪态,喊痛就是败北,更别提落下一滴眼泪。   许子昭看着手里的纸巾,有种“居然没用上”的意外。   他转过身,正准备放回去,身后突然传来医生的惊呼,还有“哗啦——!”的水流声。   “怎么了?……雪莱?”   毛巾掉落在地,许子昭的衣袖被小狼死死咬住。   后者直勾勾地盯着他。   唰一下,眼圈又一次红了个彻底,豆大的泪珠疯狂打转。   许子昭内心os:糟糕哭了哭了又要哭了!   一阵兵荒马乱,总算把雪莱安安稳稳地哄回了治疗仓。   许子昭手里的纸巾几乎没了小半包,已经被弄得没了脾气。   他依照医生的指示,任劳任怨地接来一杯温热的葡萄糖水,给大哭完两场的小狼补充水分。   看着手边伸舌头舔舐糖水的小狼,许子昭轻叹一声:“如果说你不是因为伤口太痛而哭的,那会是因为什么?”   “是不是我有什么地方冤枉你了?”   在雪莱掉眼泪的时候,他就产生了这种预感。   小狼一僵,把脑袋没入药水里,拒绝回答。   看它这个反应,许子昭哪儿还不明白。   顿了顿,他将狼脑袋从水里捞了起来,认真对视。   “如果真的是我冤枉了你,那你该把实情告诉我,我会为你受到的委屈道歉,你也可以把那几下打回来。”   雪莱看着近在咫尺的许子昭,瞳孔颤了颤。   随后又摇了摇头,自嘲一笑。   没有什么误会。   哪怕是无意识的,它也无悔对守卫下杀手,毕竟守卫曾经也对它们下过杀手。   刚才钻进去的牛角尖,不过是看不清许子昭原来讨厌着自己,还要妄想得到对方的偏爱罢了。   就在这时,EV过来禀报:“大人,陆司泽已经到了,就在大厅等候。”   “他来了?医生给他检查过没有,伤势怎么样?”   许子昭说着站起了身。   看着年轻人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就像忘记自己了一样,雪莱想要挽留的话咽回肚子里。   垂眸的一刻,眼中有抹深深的自厌和难过。   可谁想到许子昭去而又返,拿了一张新的毛巾过来。   “刚才的毛巾掉地上了,咬住这个……对,真乖。现在是不是还疼得很难受?好受一点了?那就好。”   许子昭看着小狼无意识抖动起来的耳朵,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它的额头:“你们兄弟俩简直犟得如出一辙。”   明明也不是循规蹈矩的人,怎么就这时候不知道变通一下。   “我现在先出去看看他,你在这里乖乖接受治疗,有什么事情就按铃,我在外面能听到。”   许子昭看了眼衣袖上的牙印,想到小狼可能心态不稳,习惯性依赖他,便多安抚了一句:“不会抛下你的。”   “嗷……”   小狼终于开口叫了,是非常清亮好听的狼啸声。   许子昭笑着拍了拍它。   背转身的一刻,他没看见小狼将脑袋搭在他刚才拍过的爪子上,安心地闭上了眼。   许子昭走回大厅,见到了陆司泽。   男人闻声睁眼,露出一个公式化的微笑:“二十四分钟。”   “什么?”   “我在外面等了二十四分钟。”陆司泽说,“看来雪莱有点不听话,让典狱长大人费心了。”   许子昭啼笑皆非:“特意强调时间,你到底是关心雪莱,还是生气自己等了很久?”   陆司泽扯了一下嘴角:“大人找我过来,是不是已经想好了要与我合作?”   “当然,具体合作内容可以在你治疗的时候商量。”   许子昭说着,不留痕迹地内视意识海。   原本翻涌的海浪已经平息下去,阳光下泛起鱼鳞般的涟漪。   但半透明的虚拟面板并没有像之前一样消失,而是静静地悬浮在空中。   【恭喜您已在囚徒群体中获得足够的威望,达成部分功能解锁条件】   【好感度面板已解锁,您可随时查看各层级好感度所占的人数】   【建造模式已解锁,具体功能及要求请点击查看】   【由于您的机敏和警惕,现已收集到几份线索信息,正在整合】   【整合结束,推测出两个事件即将发生】   【事件一:13天后,暗狱将迎来一场前所未有的大暴雪,如果不做预防,预计有412名囚徒将会因无力抵抗严寒而死亡】   【事件二:5天后(当日具体时间为:血月出现前15分钟),外界将与暗狱搭建起一条私密的精神网通讯渠道。   潜藏已久的内应会在这次通讯中将您的情况尽数告知,请不要抱有任何侥幸心理】   【距离您的死期还有:5天12时45分22秒……21秒……20秒……】 第十七章   5天。   当一个人被告知死期还有5天的时候,会是什么反应?   许子昭不知道其他人,但在他看到死亡宣告的那一刻起,体内的肾上腺素就在急剧分泌,神经像一根紧绷的弦,大脑异常活跃。   他甚至感觉不到熬了一个通宵的困意,聚精会神地凝视着死亡倒计时,将每一个变化的数字都烙印在脑子里。   这是慌乱吗?   还是着急,是恐惧?   不。   许子昭清楚地知道都不是。   身体或许在反射性恐慌,灵魂却早已脱离肉.体的束缚,上升至冷风呼啸的高空。   而底下,所有的物体、人群、产生的事件冲突,都在这一刻变成栩栩如生的三维图景。   他飘在空中俯瞰着那些图景,如同坐在电影院里吃着爆米花的观众。   有点新奇和期待,又有点猜到后续情节的百无聊赖,平静到了近乎冷漠的地步。   ——就冲这面临生死的反应和心态,他多少是有点变.态了。   而且这毛病不是穿越之后才有的。许子昭回过神来,开始琢磨自己当初为什么没找个心理医生看看情况。   哦对,是因为他出不起按小时计费的诊疗金。   那没事了。   听到许子昭让自己接受治疗,陆司泽想也没想地拒绝道:“不用,我清楚自己的身体情况。”   许子昭态度坚决:“不行,不然一会儿你撑不下去倒地上,我还得费劲把你搬过来。”   有雪莱的前科在,他很难相信陆司泽的保证。   陆司泽看着一脸严肃的许子昭,那表情仿佛在说“敢说不咱们就没得谈”。   他有些无奈。   陆司泽:“那劳烦典狱长帮我叫一下医生,我叫的话它们大概会不耐烦。”   “不耐烦?”许子昭疑惑。   但叫医生也就张一下嘴的功夫,他便顺势叫了。   医生闻声走过来,知道需要救助的伤患是陆司泽后,脸色不太对。   他歉意地说:“抱歉,我们没法给这名伤患治疗。”   话没听完,陆司泽已经转过了身。   许子昭心想这家伙怎么突然变得这么没耐心,伸手拉住了他的手腕,回头接着问:“没法治疗是什么情况?”   “伤患体质特殊,有强烈的抗药性,我们这里的愈合类伤药都对他不起作用,只能靠他自己扛过去。”   医生顿了顿,出于道义和对许子昭的尊重,还是没有把陆司泽来过好几次的事情说出来。   其实只要能治好病养好伤,去多少次医院都不嫌麻烦。   但要是在明知道无济于事的前提下,还一次次找上门,那就成了个人的偏执和笑话。   陆司泽本人已经彻底放弃了,只是有一次昏迷时,手下慌不择路,把他又一次搬到了急救室。   当时急救室里有许多患者,所有医护人员都在忙前忙后。   结果陆司泽一来,S级的气息不受控制地铺展开,直接把全场的患者都吓出了本体,引发一场不小的动乱。   自那以后,这里的医护都不太待见陆司泽,来了就把人当空气,或者打发走。   医生说的话,陆司泽即使不想听,敏锐的耳力也能让他听得清清楚楚。   他大概也能猜到,对方说这些话时,脸上充满了唏嘘和怜悯。   陆司泽深吸一口气。   他试图把手强行抽回来。   没想到许子昭一用力,反把他拉回了医生的面前。   陆司泽:“!”   陆司泽额头挂满黑线,怀疑许子昭完全没把刚才那番话给听进去:“典狱长,你也听见了,这里治不了我。”   “对医生客气点。”许子昭听出他的不耐烦,顺势在人的手背上一拍。   男人还没反应过来这是个安抚的动作,就眼睁睁地看着许子昭将他的袖子撸了上去,露出一条肌肉紧致的臂膀。   许子昭:“用不了药没事,麻烦你们帮他做一下消毒,缝合开裂的伤口,总不能让血就这么流下去。”   此话一出,空气陷入难言的寂静。   先不提陆司泽是什么表情。   医生和几名护士看着男人光洁平整的肌肤,面面相觑,回头问他:“典狱长大人,哪里有开裂的伤口?”   许子昭:“?”   不是就在手臂上吗?四条交错在一起,血淋淋的。   但几人眼里的困惑不像有假。   许子昭忽然意识到不对劲。   “你们看不到?就在这,还有这里两边。”   尽管许子昭已经指得很具体了,几名医护还是摇了摇头,说什么都没看到。   这就奇了怪了。   许子昭放下手,转向旁边的陆司泽:“陆将军,你知道这是……”   嘭。   他忽然被一股大力按在了墙上。   “典狱长大人!”“陆司泽你要干什么?!”   大厅一阵骚乱,谁都没想到陆司泽会突然发难,守在门口的EV几乎瞬间就冲了过来:“大人!”   “我没事先别过来!”   一声喝令让EV原地待命,许子昭平复起伏不定的心跳,冷静地看向眼前的男人。   他遇袭时紧急唤出了精神力,此时金色的光点就浮现在两人的面前。   光点凝成锐利的矛尖,直指陆司泽紧缩的瞳孔。   但陆司泽根本不躲。   他头向前伸,迎着眼睛被金光扎穿的威胁,将两人之间的距离一点、一点地迫近到极致。   不容抵挡的威压横扫出去,如暴风骤雨猛烈砸下,想要凑过来的囚徒纷纷摔了个底朝天,瑟瑟发抖地缩在一边。   之前许子昭见过的陆司泽还算彬彬有礼。   可此刻,什么将军仪态、什么未了却的仇怨、什么对金光的忌惮,全都被男人抛去了一边。   陆司泽一个劲儿凶狠地盯着他,就好像被困在黑暗中苦苦挣扎了几十年的困兽,陡然看见出口就在前方。   那一瞬间心里何止是不敢置信,必定要用尽全力飞扑过去,将希望死死地攥在手里。   许子昭内心os:就是他第一次看见整碗的白米饭,都没陆司泽表现得这么垂涎欲滴。   陆司泽的嗓音粗糙得像磨砂纸:“你能看见,为什么?”   许子昭反应很快:“我也不清楚为什么,但你要是再用点力,以后就没人能看见你的伤口了。”   虽然事情闹得毫无征兆,但前因后果不难想。   医护人员看不见的伤口被他看见了,陆司泽不是为这事发疯,又能是为了什么?   许子昭还挺佩服自己的,男人的力气大得快把他肩膀给捏碎了,他居然还能面不改色地和人交谈。   “……”陆司泽闻声松了点劲儿,但手掌仍旧箍在许子昭的肩膀上。   许子昭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对着噤若寒蝉的众人说道:“没事,你们继续忙自己的。”   然后他再看向陆司泽:“我答应了你表弟,不会走远,看护室里还有一个隔间,我们进去聊。”   陆司泽没理由拒绝。   他俩进屋之后,呆若木鸡的医护们也都回了神,继续手里没忙完的工作。   众人骂骂咧咧地散开了,但有几个囚徒没走,频频递交眼神,动作中有股说不出的鬼祟。   见EV始终守在看护室门口,不给任何人靠近偷听的机会,几人才满眼阴郁地离开。   看护室隔间。   陆司泽跟着许子昭进了屋,随手关上门,这个过程中,他的手一直放在对方的肩膀上。   忽然。   许子昭往前快跑了几步。   陆司泽也跟着快跑了几步。   许子昭突然往后一个劲儿地后退。   陆司泽随即同步调后退。   许子昭仗着有精神力的加持,轻轻松松地在空中旋转跳跃,姿态堪称优雅。   陆司泽:“……”   他钢铁般冷硬的表情裂开了。   许子昭没放过这个机会,往后一蹬地,直接脱离束缚。   “不!等一下!”   陆司泽心头一紧,下意识伸出手去抓。   许子昭迅速地抛出金光凝聚的绳索,反手将他甩进了治疗仓。   扑通。   水流激荡。   陆司泽完全顾不上会呛水,疯狂地挣扎出水面,喊声宛如哀求:“别走!”   一根白皙如玉的手指伸了过来,如蜻蜓点水般落在了他的眉心:“安心,我没走,就在这儿呢。”   这一下像点在了心口上,陆司泽动作一停。   他抬起头,许子昭冲他无辜地弯了下眼睛:“抱歉,我总得想个办法让你先冷静下来。”   “……”陆司泽哑声,“刚才失礼了。”   “刚才那么凶悍,现在又这么客气,真让我有点不适应。”许子昭坐在治疗仓旁边,往里看。   治疗仓里都是创口修补液,会在磁共振的驱动下自发地修复伤口。   可是一遇到伤痕累累的陆司泽,满治疗仓的修补液就像哑了火的炮仗,完全没反应。   许子昭问:“你的那些伤是不是真实存在的?”   陆司泽:“一直都有痛感。”   许子昭:“只是有痛感?你自己能不能看见?”   如果其他人看不见,至少陆司泽自己该是能看见的吧。   岂料陆司泽说道:“看不见。”   他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下嘴角:“在你说它们存在之前,我都以为自己其实早就疯了。”   如果一个人受了伤,伤口会自动隐去。   旁人看不见那道伤口,以为它早就好了,自己看不见那道伤口,却痛得剧烈。   所有药物涂抹上去,只有药沾在皮肤上的触感,伸手去触碰,也只能摸到完整光滑的皮肤。   伤口日复一日地累积,疼痛日复一日地加剧,等回过神来时,全身都在痛,又哪儿都找不到伤口。   那么这个人,不是疯了,又能是什么呢?   正这样想的时候,陆司泽的手被许子昭拉了起来。   “你的这条手臂上,我能看到的伤口只有四条,但看你的表现好像不止如此。”许子昭说,“不过,应该都不是假的。”   他伸手去触碰自己看到的伤口,稍微用了点劲儿。   更加剧烈的疼痛感传来,陆司泽却不怒反喜,瞳孔微张,震惊地看着许子昭。   “看吧,能碰到,有感觉。”许子昭笑道,“陆司泽,你一直没疯。” 第十八章   有一瞬间,许子昭疑似在陆司泽的眼中看到了一抹氤氲的湿意。   再一眨眼,那抹湿意就消失了,快得仿佛只是他的错觉。   许子昭想了想,起身朝柜子走去。   陆司泽注意到他那边的动静:“你在拿什么?”   啪。   一个四四方方的箱子落在旁边的桌子上,上面刻着“医药专用”标识。   能摸到的伤口没道理不能治疗。许子昭跃跃欲试地看着男人:“试一试?”   话还没说完,就见陆司泽飞快地将手臂伸过来,生怕他反悔了一样。   ——这也太信得过他了。   陆司泽这样爽快,反倒把许子昭弄得有些迟疑。   倒不是说他没经验。小时候受了伤没人管,都是自己学着处理的,反正他皮糙肉厚,大不了多痛一痛。   但这事轮到陆司泽,他可没法心安理得地让对方“多痛一痛”。   陆司泽仿佛看出他的犹豫:“典狱长不用担心,再怎么样也不会比现在更糟。”   男人的语气很平静,似乎在说一件稀疏平常的小事,无论是好是坏都可以坦然接受。   前提是忽略他微微颤抖的指尖。   许子昭一哂,提前给人打好预防针:“那先说好,我没怎么帮人处理过伤势,弄出问题来可别怪我。”   陆司泽状若无事地点了点头。   许子昭仔细阅读几款消毒喷雾的药用说明,挑了刺激性最小的一瓶出来。   他低下头。   从他的视角看过去,陆司泽的手臂总共有四道伤口,由于长时间没得到妥善处理,现在已经生脓发黑,像蜈蚣般狰狞地交织在一起。   最严重的一道,从手腕一路贯穿胳膊肘,大概半个指甲宽,血痂结在脓肿的肉上,边缘还有污血在时不时地往外渗。   ——到底是怎么面无表情忍下来的。   许子昭不喜欢伤痛,也没法对这样的伤势熟视无睹,看着不免有些心疼。   他顺手往架子上薅来一条干净毛巾,拆开包装叠成团,递到陆司泽的嘴边:“情况有点严重,可能会很痛,先忍一忍。”   陆司泽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张口咬住。   如此“兴师动众”,即使是久经沙场的将军,也不由得绷紧了后背肌肉。   直到许子昭真正开始动手,陆司泽的情绪也从紧张慢慢变成狐疑。   为什么一点都不痛?   ……难道连许子昭也帮不了他?   不应该!如果没作用的话,对方早就停手了。   陆司泽定了定神,将注意力全部放在手臂上。   久而久之,他似乎真的从铺天盖地的痛楚中,发现了一丝微弱的异样。   冰冰凉凉,带点不易察觉的刺痛……是手术刀切开脓疮的触感!   如同万千烟花在胸口轰然炸开,陆司泽激动得攥紧了拳头!   他这么一乱动,许子昭差点一刀戳进创口里面去,还好眼疾手快地撤开了。   陆司泽连忙把手放回原位。   道歉的话没来得及说出口,许子昭的手便伸了过来。   他以为陆司泽太痛了才会动,于是放柔了语调去哄人,温热单薄的掌心朝下,拍了拍男人的手背。   “没事的,来,放松,吸气,呼气……很快就结束了。”   这辈子还没被人哄过几次,陆司泽不免愣了愣。   他再看过去的时候,许子昭已经转回头,继续处理伤口。   手术刀依次划过脓疮,将腥臭泛黄的脓液全部挤了出来,再用尖端小心挑开污黑的痂壳,直至流出的血液呈现干净健康的鲜红。   整个过程中,许子昭的手都没有一丝颤抖,眼睛也是一眨不眨。   他能感觉到精神力在快速流失,猜测自己能碰到陆司泽的伤口,或许与他的精神力有关。   所以他更要快一点。   不然伤还没治好,精神力却耗光了,那就很尴尬了。   白炽灯的光辉从头洒落,缀入那双认真漂亮的眸眼,像澄澈的湖水映照着漫天星晨,熠熠生辉。   陆司泽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为什么对方说他的伤势严重,但在处理的过程中,他感觉到的痛感却并不明显?   因为许子昭对他的伤势,施与了十足的细致和耐心。   “……好,结束了。”   给陆司泽涂完药膏的手臂缠上绷带,许子昭的额头已是冷汗淋漓,汗水流经前胸后背,打湿了衣服。   他站起身,顺手收拾起桌上的瓶瓶罐罐,结果突然的头晕目眩,让他差点一个踉跄摔在地上。   陆司泽直接从治疗仓冲了出来,伸手拽住他。   许子昭站稳,拍了拍恍惚的脑袋,目及陆司泽不错眼的凝视,不由得挑了下眉头。   难得在这张不苟言笑的脸上看见软化的情绪。   陆司泽的肩膀又宽又结实,许子昭心安理得地靠在上面——也因为他实在是累得站不起来了,所以没有拒绝对方的搀扶。   “陆将军,先别忙着感动,咱们的合作内容还没定下来。”   许子昭抬眼笑了笑:“看在我刚才劳神费力的份上,是不是可以先找你要点‘定金’?”   陆司泽喉结一滚:“什么?”   “诸如秃鹫这样被安插到暗狱里的内应不在少数,以免我们接下来的行动暴露,得尽快地将他们处理掉。”   许子昭贴近陆司泽的耳边,循循善诱:“怎么样,凭陆将军的本事,应该不难支付上这份定金吧?”   没错,在看到那条死亡宣告时,许子昭就打算拉陆司泽一起下水。   死亡倒计时仅剩下5天,全监狱却有700多名囚徒,哪怕他不吃不喝不睡,也只有短短10多分钟的时间,去排除掉一个人的嫌疑。   他也不是没有找EV要过囚徒名单,想从身份资料上去追寻蛛丝马迹,得到的回答却是:虽然有这份名单,但早在不知道在哪一次大清洗中就丢失了。   雪上加霜也不过如此。   许子昭不是会轻易放弃的人,但他同样很有自知之明。   别说他没学过刑侦技术,就是学过了,也不可能在线索几乎为零的前提下,去揪出藏在暗处的人。   陆司泽的耳廓被许子昭灼热的吐息扫过,心跳猛然快了一拍。   怀里有种抱着烫手山芋的炙热感,丢不出去,也放不下来。   想到可能被许子昭看出自己的异样,陆司泽下意识收敛情绪,滴水不漏地说道:“你早就打算利用我去除掉那些老鼠。”   许子昭大大方方地承认了:“毕竟我要是出了什么事,可就没人能够帮将军继续治疗了。”   陆司泽摸了摸手臂上的绷带,不置可否:“你说得对。”   沉疴旧伤得到处理,哪怕只是微小的一部分,也叫他贪恋,难以割舍。   陆司泽放下手:“期限是几天?”   许子昭比出个数字3。   陆司泽很早就来到了暗狱,熟悉这里的人员流动,答应他时也没有露出难色,明摆着早有筹谋。   这是许子昭比较相信他的原因。   至于把5天时限缩短到3天,并非他为难陆司泽,而是在不清楚对方是否真的有将内应连根拔除的能力前,他需要给自己留有2天的余地。   陆司泽:“大概的数量是多少?”   许子昭瞄了一眼虚拟面板,总计25个对他有“敌意”的人。   他保守回答道:“那就要看将军你能揪出来多少了。”   “如果可以的话,尽量留活口,避免打草惊蛇。”   陆司泽也懂这个道理,一口答应下来。   缓了这么一会儿,许子昭总算恢复了些力气,不需要陆司泽继续搀扶着他。   只是在他从男人怀里脱离的那一刻,后者就迫不及待地往后退了一大步。   仿佛他是什么洪水猛兽。   许子昭:“?”   刚才不是聊得好好的吗,怎么突然这么嫌弃他?   陆司泽像是没看到许子昭狐疑的目光,面不改色地说道:“典狱长给出的时间有限,我就先告退了。”   反正目的已经达到了,许子昭索性没有深究,弯眸鼓掌喊加油:“那就祝咱们的陆将军旗开得胜。”   陆司泽看了看他,转身离开。   许子昭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直到EV过来禀报:“大人,确实如你所说,在你和囚徒陆司泽进屋之后,有几个人没有第一时间散开。”   “好。”许子昭并不意外,“等到今晚血月怪物潮,趁乱将那几个人抓起来,不要让其他人发现。”   “是。”   许子昭的精神力耗费过多,脑子还有点晕乎,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点在虚拟面板上,一会儿盯着死亡倒计时,一会儿盯着预计将在大暴雪中死亡的412人。   嗯……没记错的话,他好像还解锁了个建造模式?   正操作着,医生过来提醒他:“典狱长大人,患者雪莱已经结束治疗。”   许子昭应了一声,注意力仍旧在建造模式上。   他来到隔壁,雪莱正好从治疗仓里爬出来,浑身毛发湿哒哒。   小狼虽是治好了伤,但也因为忍痛而显得有些精神不振,蔫了吧唧地瞅着他,努力晃了晃尾巴。   小模样可怜又可爱。   许子昭不假思索地将它抱在怀里,拿毛巾给它擦一擦:“走吧,我们该回去了。”   一人一狼都处于萎靡恍惚的状态,直至回到许子昭的住所,也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   屋内的狐狸们早就听到了动静,第一时间冲下楼,其中以赤焰和白尾的速度最快。   看到许子昭,它们高兴不已,结果视线一转,发现对方怀里居然还抱着一只!   “嗷!”赤焰飞机耳一扯,直接就炸了毛。 第十九章   治疗仓在治好伤口的同时,也会清洗掉伤患身上的血痂污迹。   加上修补液透明无色无味,会自动降解或是渗入伤口,所以许子昭只是给小狼吹干毛发便停了手。   他将雪莱安置在客房的床铺上,低头对上那双颤动的眼睛:“你的状态不太好,就在这儿休息吧,如果有什么顾虑,等你睡醒了之后我们再聊。”   许子昭的语气透着一股让人放松的宽慰,听在耳朵里,有种被体贴的感觉。   雪莱忍不住想,或许只是强大的实力,让许子昭根本不惮于让一头臭名昭著的S级留在身边。   许子昭见小狼依旧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就伸出手来,揉了揉它的脑袋。   微微张开的手指纤细而骨节分明,从头顶拂过时,带来的触感非常鲜明。   原本有些拘束警觉的小狼,也随着落在脑袋上的温柔抚摸,渐渐地阖上了眼。   直到睡着,这一抹触感也依旧清晰。   雪莱忽然梦到了被判刑带上囚车的那一天。   父亲叫他提前穿上奥斯特家族的定制服,让他感动地误以为家族知晓自己的冤情,也会站在他的身后。   结果刚走出家门,父亲便在无数好事者和记者的围观下,勒令他脱下衣服,彻底和奥斯特断绝关系。   那天的阳光很晃眼,刺得雪莱的视野变成了白茫茫的一片。   他对着刚穿上的定制服伸出手,常年持剑的手突然变得很不稳,颤抖的指尖不断地从衣扣上打滑。   有人幸灾乐祸地吹起了口哨,用污言秽语调侃他在生死厮杀中锤炼出的身材。   伯母伯父,舅舅舅妈、表弟堂兄堂姐……平日里将他赞为荣耀的家族成员们只是站在门口,鄙夷冷漠地看着他。   他拿性命守护的群众则是破口大骂,痛斥他的罪恶和歹毒,诅咒他一定会不得好死。   雪莱的手指颤得越来越剧烈,恍惚间,那些讥讽的目光凝成一根根狰狞扭曲的荆棘,朝着他不断逼近。   他不禁后退。   就在此时,头顶忽然传来一道温柔抚摸他的触感。   雪莱仓惶回头,看见许子昭端坐在王座上,垂眸朝他投来平静且温和的一眼。   骂声消失了,狰狞扭曲的荆棘也不见了。   世界重新变得寂静而安宁,清风吹拂,柔和的阳光洒落大地。   他情不自禁地仰起头,去够王座之人的掌心。   ……   不知道是不是太累的关系,小狼睡得很快。   许子昭一直等到它呼吸安稳,才把手收了回去。   回头一看,十几只红团子挤挤挨挨地靠在客房门口,小脑袋搭着大脑袋,没有留下一点缝。   赤焰站在最中间,伸出两条前腿,朝床上的小狼摆出攻击架势,脊背凶狠地拱起,毛发根根竖立。   活像一只炸了鳞片的剑背龙。   从他抱着雪莱回来开始,红团子就一直保持着这个神经紧绷的姿势,到现在也没放松。   许子昭无奈地勾了下嘴角。   团子们很听话,许子昭让它们保持安静,它们就一直没有发出声音。   看到许子昭走过来,小家伙们整齐划一地往后退两步,让出通道,供人走出房间。   房门咔哒关上,阻隔了狐狸们探究小狼的视线。   赤焰表面看起来暴躁无比,心里却是忍不住的慌。   它不知道许子昭将雪莱带回来是有心还是无意,也无权去干涉对方做下的任何决定。   它害怕森*晚*整*理许子昭对它们只是偶然的怜悯,并不特殊,谁都可以代替。   今天许子昭把雪莱给带了回来,明天会不会把陆司泽也喊来?   大后天会不会有更多的团子出现在这里,最后因为地方有限,把它们全部给赶出去?   许子昭和炸毛而显得格外蓬松的赤焰对上眼。   下一秒,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团子从地上捞起,开口拖曳出一串荡漾的小尾音。   “天啊赤焰,你这个样子也太可爱了吧!啊啊啊毛好软啊,好舒服,伤好之后就在这里住下来吧怎么样?崽崽们的营养膏我都包了——”   其他小狐狸们一惊,撒丫子飞快跑走。   “嗷嗷嗷啊!”   赤焰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许子昭按在怀里一个劲儿地猛蹭脑袋,那一瞬间它差点被吓得二度炸毛。   可之后听到许子昭让它们住下来,赤焰一愣,忍着被吸的无措,去瞧许子昭的表情。   许子昭正将脸放在它暖乎乎毛绒绒的小肚子上,眯着眼睛一脸陶醉。   不知怎么的,本该愤怒的赤焰,脸颊却一点点地染上红晕。   还好是团子的模样,羞赧的表情并不明显。   “嘤……”   身后传来小小的叫声,是之前被吓跑的小狐狸们又围了上来。   “嘤?”   为什么团长大人一开始挣扎得很厉害,现在却欲迎还拒、脸红任吸呢?   “嘤嘤!”   ——是不是因为很舒服呀?就像它们靠近典狱长的身边,会感知到那股令人舒服的气息一样!   有些年幼的崽崽,立马好奇心旺盛地伸出爪子,拽了拽许子昭的裤脚。   “嘤。”   想试试。   “嘤!嘤嘤!”   典狱长大人也蹭蹭我们叭,我们的肚皮比团长大人要软哦!   “嘤~”   典狱长大人的爱抚,我们也想要享受~   赤焰身体一僵,从许子昭的怀里挣脱出来,朝崽崽们超出呵斥的哈气声。   “哈呲!”   都滚!什么乱七八糟的!   其他大狐狸连忙带着崽崽们离开了,以免被恼羞成怒的团长扒了狐狸皮。   白尾没走,绕着许子昭走了几圈,嗅嗅他身上残留的气味。   “是消毒喷雾的味道,我去了一趟急救室。”   许子昭看着再一次落荒而逃的赤焰,忍不住笑。   他回头将白尾给抱了起来:“回头劝劝你们老大,让它有伤就到急救室去治,不要害怕我会在它伤愈之后就把你们赶走。”   白尾感慨地应了一声:“嘤。”   您的敏锐总会让我忍不住叹服。   “还有一件事,我想拜托你们。”许子昭低声说,“帮我找出帝国饲养的老鼠,带到我的面前。”   白尾的眼神陡然变了。   它忍不住抬头,怀疑自己听错了话。   ——帝国研发的暗狱技术,帝国撰写出来的npc程序,怎么会想着转过头来对付帝国?   直至对上许子昭平静的眼睛,读懂那厚重的意味,白尾才相信了这个事实。   它有些颤抖,激动又不敢置信。   如果实力强大的典狱长和它们一样站在帝国的对立面,那对赤狐佣兵团来说,会是一件天大的喜事!   见白尾忙不迭地点头答应,许子昭笑着说:“来,碰一碰额头。”   根据莫仑迪亚的行为礼节,在不同的语境中,[碰额头]用以表示亲朋好友之间的亲昵,也用以表示立下不可违反的誓约。   白尾一下子更激动了。   它几乎迫不及待地碰上许子昭的额头,可随即又放缓了动作,闭上眼,每一下蹭蹭都带着尊敬。   “嘤。”   那些杂碎喽啰完全不值得您来费心,遵循您的意愿,我们会为您解决得干脆利落。   等白尾也离开后,许子昭没忍住小小地打了一个哈欠。   他快步来到书房,将房门紧闭,没有睡觉,而是第一时间点开了虚拟面板。   【建造模式已开启】   【您所拥有的建筑物:牢狱区(1)、审判庭(1)、灯塔(1)】   【您有新的可建造项目:城墙、灶房】   【您可收集怪物的尸体作为基础建造材料,每次建造成功时将获得成就点(新项目获得额外加成),达成一定成就点时,将开启下一层可建造选项】   【待开启的可建造项目:锅炉房、大型蓄水池(同步开启可调节天气:雨天)】   【目前离开启下一层所需要的成就点为:18/30】   锅炉房。   许子昭的目光几乎一瞬间就锁定在了这三个字上。   虽然他是个从未感受过地暖为何物的南方孩子,但也听说过,北方地区主要是采用锅炉房进行集中供暖。   如果能把锅炉房给建造出来,那么囚徒过冬的事情就不用愁了。   许子昭看完,淡定地将建造面板关闭。   不淡定也没办法。   他需要的生活物品可以自动刷新,加上底下的守卫们不用吃喝,所以从未主动去搜集过怪物尸体。   以至于现在拥有的基础建造材料数量为:0。   要是着急的话,他倒是可以让守卫去囚徒们那里先薅来一些。   但想一想囚徒们在分取猎物时激动雀跃的模样,许子昭还是决定等到今晚怪物潮。   ——目光放远,野心要大,要薅就薅更多的。   除此以外,还有个东西。   许子昭看着主屏幕下闪闪发亮的小红点,点进去。   【由于您在第一次建造(灯塔)时就获得了大量威望,现奖励您一件私人用小型物品,请在下列物品栏中进行选择】   【小型防身用浮游炮、超大容量可加热保温杯、零听军用级隔音耳罩、超薄贴身多功能作训手环……】   可选择的东西很多,琳琅满目。   似乎还有某些未来科技,只是选项不多,并且在局限了物品大小的前提下,看起来单一且无大用。   许子昭挑得津津有味,每一个都会点进去瞅一眼。   可要是有人在旁边,仔细观察的话,就会发现他那看似随心所欲的挑选,每一下都带着很明确的目的性。   他现在有精神力可以傍身,武器类暂时用不上。   日常用品看功能,没用的直接排除掉。   有什么东西可以方便侦查或是查人的……   突然,许子昭眼前一亮。   他忍住激动,继续往后翻看,避免有遗漏的选项。   在确定没有更合心意的选择后,他唰一下翻回前页,果断地点击了确认键。   就决定是你了,可隐形监控摄像机! 第二十章   就在点击确认的一瞬间,一个形似魔方的虚影出现在半空中。   许子昭试探性地伸出手,虚影凝为实质,落在他的掌心。   一个白色的晶体,数条电子光纤有序地构造在一起,很有未来科幻的感觉。   不过这东西居然是监控摄像机?   许子昭狐疑地摸了摸下巴,阅读面板上的使用说明,试着给晶体注入了一点精神力。   晶体立时变化起来。   整体膨胀,边缘扩张,眨眼的时间便凝出了一个面容模糊的人影。   原本的白色也被精神力的金色所覆盖,非常之亮眼。   许子昭仔细打量:“……样子貌似和我有点像。”   也没毛病,毕竟是用他的精神力驱动的。   难怪会同时具备一个隐形功能,这样金光闪闪地飘出去,是个人都要瞅两眼。   许子昭有点兴奋,甚至都没那么困了。   试问谁在得到新装备后能不去试用一下?   反正他不能。   在熟悉完操作过程之后,他立马驱使幻影飞出窗外,后者一脱离房间就进入了隐形状态,直飞高空。   楼下站岗的EV似有所觉地抬起头,却发现天上什么也没有,露出疑惑的表情。   书房内。   坐在椅子上的许子昭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这一刻,他的意识仿佛降临在监控摄像机拟化的幻影上,只身屹立高空。   寒风一掠而过,几朵飘来的阴云被刮成丝丝缕缕的碎云。   只要他低下头,就能将整个暗狱的布局收纳眼底。   ——包括地面走动的那些人,他们在往哪儿走,和什么人在一起,做了哪些事,通通一览无遗。   这效果简直强到超出自己的预期。   许子昭皱了皱眉头,第一反应不是惊喜,而是怀疑。   和是不是未来科技没多大关系,常理而言,一个私人用的监控摄像机,不可能做到这种地步。   要不所有的侦察兵都得改行当教练,全世界的防监控系统都得乱了套。   问题在于,这可疑的东西确实是他自己选的。   除非有人对他的性格非常了解,以此为前提,对物品选择栏做了手脚。   可要这样质疑的话,必定要先追溯到给他东西的虚拟面板。   这才是最无解的。   面板只显示信息,不给予任何功能之外的回应,想查也无从查起。   更令许子昭感到疑惑的是,明明虚拟面板的现身只有几天时间,他却有一种和老朋友重逢的熟络,也不知道是不是典狱长身份带来的影响。   横竖想不通,许子昭戒心不减,却也欣然接受。   毕竟目前来看,虚拟面板并没有对他造成负面影响,还能给他带来许多帮助。   接下来要考虑的就是去哪儿找内应。   还是那句话,全监狱700多名囚徒,许子昭不可能一个个地盯过去。   他毫不犹豫地选择走捷径,去找已经开始行动的陆司泽和白尾。   好巧不巧,一低头就看见了。   *   审判庭内寂寥无声。   之前那场劫囚行动中的尸体和血迹已经被守卫们全数清理,损坏的墙面得到修缮,厚实松软的红毯铺在台阶上,地板也被擦得光滑锃亮。   但即便被保养得如此光彩照人,这里依旧很是凄清,因为没有囚徒会主动靠近一个令他们无比痛恨的地方。   直至一道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从门口传来,打破庭上的安静。   这个人明显留意过守卫巡逻的规律,几乎是守卫前脚刚走,后脚就出现在了审判庭。   眼下他猫着腰,鬼鬼祟祟地环顾四周,发现没有其他人在,顿时快步地走到刑架前。   铁制刑架锈迹斑驳,污黑的血痂凝在表面,仿佛还能顺着这些痕迹,勾勒出上一位被绑在这儿的囚徒身形。   这里是守卫们唯一不会频繁检查和清洗的地方,目的当然是为了震慑囚徒。   可疑男人蹲下身,伸手探向刑架的底端,表情刹那间变得无比扭曲。   他气急败坏地骂出了声:“该死的,果然不行!”   “明明差一点就能弄死他了,为什么会突然冒出来一个典狱长?”   “你也真是沉得住气。”   突如其来的声音,叫可疑男人浑身一震。   他惊恐地站起身,往后看去,只见陆司泽站在审判庭门口,朝他踱步而来。   陆司泽抬了下眼皮:“我叫人在外面盯了两天才等到你,不容易。”   仅是这一句话,便叫可疑男人被吓得魂飞魄散。   他下意识地往后退,话说得结结巴巴:“陆、陆司泽,不不,陆将军,好巧好巧,你怎么会来这儿?”   陆司泽的回答,是如惊涛骇浪一般汹涌砸下的威压。   可疑男人甚至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扑通一下跌坐在地,发出凄厉的惨叫。   耳鼻喉热意滚滚,伸手一抹全是血,他在剧痛中瞪大眼睛,慌乱求饶:“不要,陆将军,您听我解释!”   “之前不是还在装傻吗,现在知道要解释了?”   陆司泽一脚碾在他的胸口,勾起唇角,笑意却不达眼底:“不用你解释,你只需要告诉我,是谁命令你们设计诬陷雪莱杀害其他囚徒?”   “是奥斯特?议会?教廷?还是皇族?”   可疑男人心里有鬼,又畏于陆司泽展露出来的气势,在听到某个特定的词语时,瞳孔不受控制地剧烈一缩。   “原来是奥斯特,呵。”   陆司泽嗤笑出声:“那个窝囊废的东西,没能力袭承爵位,也不敢对做出决定的皇帝提出质疑,却对自己的儿子嫉恨到赶尽杀绝。”   可疑男人大口喘息,状似不敢反驳。   但如果细瞧,就会发现他的表情里藏着一丝古怪,有些庆幸又有些慌张,并且在极力掩饰被陆司泽看出异样。   陆司泽是何等敏锐的人,第一时间发现了端倪。   “你这个反应,难道说让你下手的不止奥斯特的家主?”   陆司泽意识到事情没自己想到的那么简单,语气跟着变得阴郁深沉起来:“还有谁?是教廷还是皇族?说!”   他厉喝出声的同时,一脚踩上可疑男人的腿骨。   后者痛叫一声。   眼看着要瞒不下去了,他竟是忍着对陆司泽的恐惧,一头撞上刑架!   陆司泽一惊,眼疾手快地拽住人。   然而可疑男人的身体还是软软地瘫了下去,身子一翻,露出脑袋上一个偌大的血窟窿。   刑架上有一颗凸出来的铁钉,其长短大小,刚好够在陆司泽拉住他之前,让他送命。   他竟是如此决绝,宁肯死,也不愿意透露背后的人。   陆司泽的眉头紧锁。   绕开尸体,他蹲下身,去检查可疑人刚才触碰过的刑架底端。   抹掉灰尘和厚重的血痂后,本来不甚清楚的痕迹便露了出来。   看到它,陆司泽呼吸一滞,向来沉稳的心态出现巨大的起伏:“怎么会是——”   话还没说完,他倏然用力地将那痕迹抹去,转过头来,嗓音冷若冰霜:“谁?!”   许子昭本来想看看是什么东西把陆司泽惊成这样,谁知道对方这么敏锐,不等他靠近,就发现了他的存在。   稍一思索,许子昭将幻影的隐形解除。   柔和璀璨的金色线条交织在一起,于半空中勾勒出一道削瘦的身姿,虽无面容,却叫人心生敬畏。   星星点点的碎光飘在他的四周,更添一抹如梦似幻的美感。   陆司泽眉梢一松,刚还充斥着凶戾的脸,忽然变得柔和了不少:“典狱长大人。”   幻影什么都好,就是无法传声。   许子昭身子前倾,示意陆司泽解说一下刚才到底看见了什么。   但男人不知道是故意隐瞒,还是理解错了他的意思,看向可疑之人的尸体,面无表情地说:“抱歉,我太急功近利了,没能留住活口。”   许子昭复杂地看了他一会儿。   随后拍了拍他的肩膀,以资鼓励。   线索突然断了,两人都很遗憾,却又不是特别慌。   因为以暗狱这种恶劣的生存环境,死一两个很正常,不至于立马引起幕后主使的警觉。   多了,就另当别论了。   目视展露出新能力的许子昭,陆司泽突然想到了什么,感叹道:“看来是我之前想错了,原来您不慌不忙,是因为完全有实力将内应全部揪出来。”   “之所以让我来解决这件事,是想看看我是否有与您合作的诚意,对吗?”   还想着要怎么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副模样的许子昭:“?”   等会儿,你突然间都脑补了什么?   陆司泽却不给他反驳的机会,目视地上的尸体,行礼道:“设计诬陷雪莱的不止他一人,以免被他的同伙发现异常,需要尽快将他们抓起来。”   “请允许让我去将功赎罪。”   陆司泽面色如常,许子昭又看了他一会儿,摆手让他快去。   前者随即转身。   即将离开的时候,他的脚步稍稍一顿,手抚着缠上绷带的伤口,回头看向那耀眼无比的金色光芒。   似是留恋,又似是贪恋,他闭了闭眼,身影快步消失在审判庭的大门口。   许子昭收回视线。   他留在原地,盯着刑架上被抹得一干二净的痕迹,陷入沉思。   ——看陆司泽那遮遮掩掩的反应,应该是问不出来什么了。   ——话说回来,一般监控摄像机好像都有录像和放大画面的功能?   许子昭翻出使用说明,试着操作了一下,嘿,果然有。   将录像画面定格,放大,再放大……   是个图案。   外面一个大圆,以圆心为基点,朝外画出无数道看似杂乱、但又似乎有一定规律的诡异纹路。   再看那颜色,明摆着是用血绘制而成。   许子昭的目光逐渐变得幽深起来。   以他纵览电影游戏的经验,这东西怎么那么像祭祀用的法阵? 第二十一章   使用幻影监控一样需要消耗精神力,以免把脑子折腾出个什么毛病,许子昭没用多久就退了出去。   他刚才留意到,就在可疑之人死掉的瞬间,好感度面板的“敌意”人数立马从25变成了24。   但许子昭还不能将这个数字和内应人数完全挂钩,需要多验证几次才行。   “如果没听错的话,刚才陆司泽提到了好几个势力。以奥斯特为代表的贵族,还有议会、教廷、皇族……”   以及那个不再露面的神秘人。   什么都没做就能招惹到这么多的敌对势力,某种意义上说还蛮厉害的。   生活不易,咸鱼叹气.jpg   许子昭一边揉着疲乏胀痛的太阳穴,一边捻起被虚拟面板自动回收的白色晶体,有一搭没一搭地抛着玩。   他心想,之后用到这玩意的次数可能不会少了。   “EV——”   EV闻声抬头,看到许子昭站在窗边,对着他挥手:“麻烦你上来一下!”   不到一分钟,EV出现在许子昭的书房里。   见许子昭哈欠连天地瘫在椅子上,连多动一下都懒得的样子,它说:“大人,如果您想找我,按下书桌上的按铃就好。”   这栋房子里随处都有能够召唤守卫的按铃,需要精神力驱使,只有许子昭能用。   按下铃之后,方圆千米内,不管守卫是在拼杀还是在追捕囚徒,都会被召集回来。   许子昭之前不知道这东西叫人是强制性的,看到守卫们双眼无神、提线木偶似的一板一眼走回来,说什么都不愿意再用。   “我实在用不惯,等你们有空的时候帮我拆了吧。”   许子昭稍微坐正了一点:“有几件事需要你现在去做。”   “第一件事,把审判庭的尸体秘密处理了,应该只有一具,如果有多出来的,及时向我汇报。”   “第二件事,今晚血月来临前三个小时,叫所有囚徒到审判庭集合,行动不便的可以不来。”   EV亮白色的瞳孔闪了闪,行礼道:“是。”   服从典狱长是守卫的核心指令,它不会对许子昭提出的任何命令产生质疑。   只是系统里不断弹出的陌生代码,让它忍不住想要把这些事情记录下来,好比现在。   “最后一件事,把雪莱上次的审讯报告拿来给我。”   “是。”   EV动作很快,许子昭闭眼小憩的功夫,所有的审讯报告就呈交到了他的书桌上。   简单洗了个冷水脸,许子昭打起精神一张张地看过去。   到最后,他放下报告,忍不住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真是造孽。”   *   雪莱醒来的时候已经接近傍晚了,抬头便能瞧见窗外的暮色。   日暮的晕黄渲染天边,几只乌鸦孤寂地在高空盘旋。   似乎无论什么时候,暗狱都是这样叫人压抑的景色,让人久而久之就忘了正常的世界该是什么模样。   雪莱呆了一会儿,突然发现身上披着一张厚厚的毛毯,稍微一动,毯子便从身上滑落。   寒意扑面而来,叫它下意识打了个哆嗦。   雪莱想到了。   ……有人帮它仔细掖紧了被角,暖意不曾从脖子这些容易漏风的地方钻出去,一直包裹着它的身体,才会显得这时的寒冷格外明显。   它突然心跳有点快,迫不及待地跳在地上,跑向门口。   结果因为爪子够不到门把手,被迫住脚。   就这样,它还拿爪子在门上扒拉了好几下。   过后倏然意识到这行为蠢得无可救药,一爪子拍在自己毛绒绒的小狼脸上,羞愤难当。   变大撞门和变人开门,雪莱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前提是它得先找到一件能穿的衣服。   好在许子昭早就预料到了这个情况,提前叫人把衣服准备好,就放在它的枕头边。   只是将衣服摊开的那一刻,雪莱不可避免地陷入了沉默。   半小时之后。   雪莱深吸一口气,换好衣服,推开门走了出去。   门一打开,一楼大厅的喧闹声顿时如潮水般涌来。   “嘤——”“嘤嘤!”……   经过上午的小插曲,终于有狐狸崽忍不住靠近清醒状态下的许子昭。   小红团子也就巴掌大,毛发蓬松又柔软。   那双黑黝黝的眼珠子仿佛沁了水光,怯怯抬头的一瞬间,满眼都透着一种“我想贴贴你,可以不要伤害我吗”的期盼。   许子昭当时差点被萌到厥过去。   结果可想而知。   当他毫不犹豫地将狐狸崽抱起来时,机灵的崽崽们立马意识到它们在年轻典狱长这儿是有特权的。   毛绒绒的小团子挤在一起,如同开了闸的洪水,争先恐后地往人怀里钻。   这种一发不可收拾的局面,直到晚上大家聚在一起吃饭都没能结束。   许子昭手里拿着营养膏:“慢点慢点,一个一个来,不要着急。”   看见狐狸崽全都挤在许子昭的身边,张开嘴巴等投喂,赤焰额头青筋暴跳:“你们是还没有断奶吗?!给我下来自己吃!”   许子昭尽显“姥爷”本色,笑得合不拢嘴:“没事没事,我来喂,有什么关系嘛。”   白尾没上去阻止就是因为典狱长带头惯崽,无可奈何地说:“您太娇惯它们了……”   其他狐狸就在旁边,抱着烤好的怪物肉啃。   “嘤!”   这块肉谁烤的,好吃欸!   “嗷?嘤。”   真的吗?给我尝一口。   “嘤……”   我的这块盐放多了,齁咸……   幼崽撒娇声、笑声、呵斥声、无可奈何的劝阻声……各种欢闹的声音此起彼伏,暖黄的灯光驱散走廊里的黑暗,整栋房子都好像填满了热热闹闹的烟火气。   忽然,许子昭注意到了在楼梯口发愣的雪莱,将营养膏放下:“公爵大人醒了,饿了没有?一块来吃点吧。”   崽崽们虽然爱撒娇黏人,但也懂得察言观色,见状乖乖地退到了一边。   被许子昭盛情邀请,以为自己依旧被讨厌着的雪莱有点无措。   他反射性地冷脸,动作僵硬地下了楼。   赤焰还是很看不惯雪莱这张死人脸。   ——大家都在笑,就这人脸上冷冰冰的,怎么个意思,心里很不满是不是?   可谁让许子昭下午才找过他,叫他别和雪莱起冲突。   索性,赤焰端着烤肉坐远了一点,眼不见心不烦。   雪莱自然有注意到赤焰的动作,但他无所谓,淡漠地收回了视线。   下一秒许子昭就凑了过来。   雪莱和人对上眼,呼吸一紧,哑声问好。   “……典狱长大人。”   许子昭打量他的穿着,笑着夸赞道:“不错嘛,还挺合身,本以为我的衣服给你穿会有点小,现在看着多帅的。”   被、被夸奖了。   雪莱的眼神不受控地飘忽:“不,是您的衣服比较衬托人的气质,我是借了您的光。”   他没有夸大其词。   有些档次不需要用华美的外表来烘托,例如这件衣服。   绝对精致的做工和剪裁,简约却不失大气的款式设计,仅是做好这两点,就能让许多服装设计师望尘莫及。   还有最关键的一点,这件衣服所采用的面料材质是极其珍贵的星云丝,市价已经炒到了五千万半斤。   一般人能用星云丝做衣服纹饰,已经算得上奢侈,只有那些真正的上流世家,才有资金定做一整套衣服。   至于物欲不高的雪莱为什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因为奥斯特家族的定制服,就是用星云丝制作的。   许子昭注意到雪莱的表情有点奇怪,特别是提到衣服的时候。   他这时不清楚雪莱的经历,考虑到对方是贵族出身,才特意让EV挑了件好点的出来。   见人不喜,许子昭提议:“公爵是不是不喜欢这件衣服?我让EV给你换一件。”   “不用。”得到的帮助已经很多了,雪莱不想继续麻烦对方,顿了顿,“只是这件衣服过于贵重。”   “这有什么,衣服不就是拿来穿的吗?”许子昭莞尔,“或许在外面它很贵重,放在暗狱,还比不上两斤可以保暖的棉絮。”   雪莱怔愣一下,嘴唇微动,突然就释然了。   他自愧不如地说道:“您说得是。”   “好了,我们也算打过架的交情,别在这里一口一个您的和我客气了,先坐下来吃饭。”   许子昭热情地把他按在座位上:“一会儿还要去一趟审判庭。”   雪莱拘谨地动了动,下意识问道:“谁要接受处刑?”   两小时后,审判庭。   嘭!   守卫将几名五花大绑的囚徒押送到行刑台,非常不客气地往地上一扔。   此时场上站满了人,却是满庭寂静,针落可闻,没有一人敢出声喧哗。   许子昭坐在最高处的王座上,抬眼睨下,无论是气势与姿态,都透着一股不怒自威的严厉。   “陈述你们的罪过。”   守卫上前,将堵住囚徒嘴巴的布条扯了出来。   几乎是能说话的一瞬间,囚徒便跪在地上,哭爹喊娘地叫唤起来。   “我们受奥斯特家主的委托,诬赖雪莱公爵杀人,我们罪该万死!”   “求典狱长大人饶恕我们!”   ……   看到那几张熟悉的面孔,雪莱大脑一空。   在审讯室里被反复拷打的绝望,新伤覆盖旧伤的剧烈痛楚,仿佛永无止境的折磨……   他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的东西,其实早已刻入骨髓,留下了难以磨灭的恨与痛。   雪莱带着满腔杀意摸向腰间的佩刀,却摸了个空。   他忽然想起来,佩刀被他放在牢房里,并没有带出来。   ——那么这附近还有什么可以充当武器的东西?在哪里?   忽然,头顶传来许子昭铿锵有力的声音,犹如惊天霹雳贯入雪莱被仇恨占据的脑海。   “这就是我今天把大家叫过来的原因,为了澄清雪莱公爵受到的冤屈。”   众声哗然。 第二十二章   气氛僵冷的审判庭,霎时间犹如冷水入了油锅一般轰然炸开。   所有囚徒都忍不住面露震惊,交头接耳。   不怪他们的反应这么夸张。   长久以来,审判庭都是用来处决行刑的地方,富丽堂皇的装饰掩盖不了空气里的血腥味,只要闭上眼,仿佛就能听到地下传来无数凄厉的哀嚎。   以至于他们都已经忘了,原来还有可以澄清冤情的可能。   许子昭任由他们喧哗、质疑,将那些不敢置信的表情收纳眼底。   等到嘈杂的人声逐渐平息,他才看向台下,喊道:“EV。”   “是。”   EV上前一步,朗声开口:“十多天前,血月怪物潮来临期间,这几名囚徒借口有幼崽落难,将雪莱公爵诱使至伪造出来的杀人现场。”   “当时守卫在现场进行检查,发现尸体身上的多处伤口与囚徒雪莱的佩刀完全吻合,死亡时间相近,以此判断雪莱违规杀人的罪名属实,将其逮捕并择日处刑。”   EV停了停。   想起许子昭事先的吩咐,它将音量倏然提升至最大。   “直至一名热心囚徒向我们举报了这几名可疑之人,我们对其进行追踪探查,发现杀人事件存在诸多不合理的地方!”   “再经过多次调查、询问、落实,现已查明证实,这几人确实是受人贿赂,伪造罪证诬陷囚徒雪莱。”   “自此,以典狱长大人至高无上的名义宣告。”   “——囚徒雪莱,无罪!”   严肃冰冷的机械音掷地有声,刹那间传遍整个审判庭,让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雪莱微微仰头,注视着王座之人。   仿佛有一根勒住他脖子的套绳倏然崩断,颤抖的指尖从空落落的腰间划下。   人们站在原地,表情呆滞,半响才犹疑地对望一眼。   似乎是震惊得说不出话,又似乎是“啊,果然如此”的麻木。   和之前的骇然相对比,这样的反应堪称冷淡。   ——不然他们该是什么个反应?   为雪莱的无辜感到意外?   还是为有人诬陷他人而义愤填膺?   怎么可能,这里可是暗狱!   灯塔没有出现之前,饥肠辘辘的囚徒们甚至会为了巴掌大的怪物肉争个头破血流,你死我活。   什么道德、王法、秩序,除了让囚徒从正面出手变成使尽阴招外,根本毫无意义。   雪莱哪里算得上可怜?   在他们看来,雪莱是幸运。   十足的幸运!绝对的幸运!上辈子怕是拯救了银河系才攒下来的幸运!   只因为对方得到了典狱长的宠爱,后者会不惜大张旗鼓地为他澄清罪名,免去他的罪罚。   而更多的人,现在的坟头草怕是都有三米高了!   除了嫉妒和唏嘘,其他人没有别的想法。   倒是有人从中看到了一丝生机和机遇,暗搓搓地谋算着,要用什么办法才像雪莱他们那样,得到典狱长的垂青。   守卫将哭得眼泪鼻涕横流的几名囚徒押送下去。   杀人加诬陷罪,等待他们的将会是比雪莱更加严酷的处刑。   囚徒们看够了热闹,以为事情已经告一段落,神经也就松懈了下来,小声交流一会儿的怪物潮该怎么合作捕猎。   就在这个时候,许子昭冷不丁地开口。   “这一次的事件足以给我们敲响警钟,差一点,我们就污害了一名无辜者的性命。”   “所以我在此宣布,日后每个人在当场审判中,都有一次申请调查重审的机会。”   和EV系统自带的超大广播比起来,许子昭这两句话的音量,属实小到可怜。   可就是这样不轻不重的两句话,却犹如重锤砸在所有人的心头!   他们僵住了,真真正正的全身僵硬,甚至有人忘记了呼吸。   “您……您是说真的吗?”   许子昭目光一扫,看着人群中鼓起勇气站出来询问的囚徒。   后者左手胳膊肘以下空荡荡,岁数不大,却看着苍老,脸上的皱褶深如沟壑。   “是真的。”   许子昭面对着他,也面对着众人,再度提高音量,用无须置疑的口吻肯定道:“我以典狱长的名义宣布,该法令即刻生效!”   人群刹那间爆出震耳欲聋的呼声。   谁都没想到,雪莱受到的优待会无条件地落在每一个人头上!   谁都没想到,自己还有澄清冤情再捡回一条命的机会!   震撼、庆幸、激动……诸多情绪在胸腔里横冲直撞,撞得骨头发出森*晚*整*理嘭嘭闷响。   人们双目湿润,脸颊涨红,呼声惊天动地,一如当初在茫茫黑夜中看到灯塔,也一如在寒潮来临前猎到活命的口粮。   【检测到您获得大量声望,好感度面板已更新】   【经检测,全暗狱现计762名囚徒,有322人达到“崇拜”,397人达到“尊敬”,43人达到“有少许好感”】   【余下40名囚徒,14名“无感”,9名“怀疑”,17名“敌意”】   【距离“崇拜”人数达到总人数的一半还差59人,请再接再厉】   许子昭留意到了最后一句话。   为什么要强调总人数的一半,难道说有什么特别的奖励?   不过这事得先放在一边。   有一个更严峻的问题正摆在他的眼前。   许子昭盯着标为“敌意”的17人,尽管早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依旧如同一盆凉水兜头淋下,冷彻全身。   “敌意”人数会随着威望改变,说明他之前的判断出了错——卧底人数并不代表敌意人数!   他没法判断到底还剩下多少卧底,等同于再一次变成了蒙眼过悬崖。   一个都不能漏。   一个就足够致命。   今晚过后就剩4天时间了,不能再这样被动下去。   许子昭心想,他必须想出一个办法,让卧底主动露出马脚。   雪莱看着陷入沉思的许子昭,动了动腿,想过去,眼角余光却发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表哥。”   陆司泽走过来,视线在雪莱的衣服上停留了一会儿,若无其事地颔首道:“你的伤恢复得不错。”   雪莱看着陆司泽毫不意外的样子,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询问:“守卫口中的热心囚徒,难道是?”   陆司泽嘴角一抽。   雪莱没忍住,噗呲一下笑出了声。   实在太有喜感了。   所有认识陆司泽的人,都会叫骂对方是个冷面阎王,他果决、狠辣,唯独和热心肠挂不上钩,没想到来暗狱之后反而获得了这个意想不到的称号。   被人笑话,陆司泽也不甘示弱,斜眼睨去:“你好像开朗了不少,因为谁?”   雪莱一僵,强装镇定地淡然道:“沉冤得雪,我高兴一下又怎么了。”   陆司泽:“是吗。”   雪莱眼神乱窜:“嗯,是。”   陆司泽嘴角扬起一个极浅的弧度,摇了摇头,朝着王座之人看去。   却见许子昭忽然起身,拍拍手掌,示意激动雀跃的众人先安静一下。   “以及,还有一个问题我想请教大家。”   典狱长有问题请教他们?什么什么?   众人精神一振,瞬间从兴奋中抽离出来,侧耳仔细聆听。   “刚才那些囚徒说自己受到了奥斯特家主的贿赂,但这里是暗狱,和外界完全断绝联系,那位所谓的家主要怎么贿赂他们?”   许子昭似笑非笑,逐一扫向不知不觉再度变得死寂的人群。   “难道说,你们中有人可以和外界联系?”   “……”   欢快的气氛急转直下,冷入冰窖。   无一人开口,无一人敢大喘气。   不是所有人都知道皇族曾对“典狱长”赶尽杀绝,也有人不清楚,这个问题的背后到底蕴藏着怎样的暗潮与杀机。   但野兽趋利避害的本能,让他们下意识地感觉到危险,并为此敛声战栗。   【您的威望有所提升】   威望有提升,但好感度没什么变化,也不知道怎么算的数据。   突如其来的自爆,还是诈出来了几个始料未及的卧底。   许子昭将那些慌乱的面孔大概记住,又用力地拍了一下巴掌。   “啪!”   掌声如惊雷唤醒众人。   他们看到年轻典狱长的脸上,重新挂上了无害的笑容。   “好了好了,大家这么紧张干什么,肯定是那些人在入狱之前得到的吩咐。”   “怪物潮马上就要来临了,快去准备吧。”   许子昭抛下这个重磅炸.弹,不急不缓地离开了审判庭。   他最后两句话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刚才那番惊世骇俗的发言,只是随口开了个玩笑。   然而囚徒们交换眼神,却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那种语气,绝对不是在说笑。   作为少数几个知情人之一,雪莱当然清楚事情的严重性。   他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转向陆司泽:“表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表哥!”   陆司泽头也不回,快步追着许子昭的背影而去。   不曾想许子昭竟然没走,就在审判庭外围的角落等着他,仿佛早已料到他会追上来。   “典狱长!”陆司泽的语气加重,“你为什么要惊动他们?”   不是不能提,而是这么着急地引蛇出洞,很可能会引起适得其反的效果!   陆司泽不认为许子昭是一个蠢人,他猜想一定有什么原因,迫使对方不得不这么做。   许子昭有些意外。   他原以为陆司泽会愤怒自己的擅作主张,也想好了要怎么和人解释,却没想到会在对方的脸上瞧见一抹担忧。   便叹了口气:“抱歉,情况确实有变,我可能没有多少时间(去试错)了。”   ——没有多少时间了?!   赤焰等人和雪莱刚一赶过来就听到了这个惊天噩耗,纷纷脚步刹停,浑身冰凉,大脑一片空白。 第二十三章   “……说清楚,你把话给说清楚。”   难以言喻的恐惧感涌入脑海,淹没所有理智,赤焰大跨步冲到许子昭的面前,目眦欲裂。   许子昭对上人眼,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对方发出一道声嘶力竭的质问。   赤焰:“什么叫你可能没有多少时间了?”   白尾本该第一时间拦住赤焰,此刻也像忘了动作,直勾勾地盯着许子昭,等待一个解答。   看着两人完全没法接受的模样,许子昭有些始料未及,眼里闪过一抹错愕。   想到曾经的一些经历,他的嘴角弧度缓缓下降,再开口时,语气也变了。   “意思是我的死期将至。”   理性、平静、不容置疑,丝毫没有给陆司泽等人抱有侥幸的余地。   “我会让EV保留你们的暂住权,但在我出事之后,不保证暗狱不会出现一个新的典狱长。以防万一,你们都需要早做打算。”   听到这话,连雪莱都有些克制不住,贯来冷淡的声线压抑着颤抖:“请您不要和我们开玩笑。”   “他没有,也不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   陆司泽倏然开口。   他比其他人都先注意到许子昭态度上的异常转变,因此,也比失态的众人显得更加冷静沉着。   陆司泽直击重点:“如果在期限内抓获所有卧底,能不能改变你的死亡?”   许子昭忍不住看向了他。   两人视线交接,仿佛数道隐匿的电流激烈地冲撞在一起。   前者一哂,没有否认:“如果你能做到的话。”   陆司泽没再言语,俯身做了一个告退礼,转身的一刻,脸皮绷紧到颤抖,眼神冷戾如寒刀。   在场众人也曾是独当一面的领袖,即使反应没有陆司泽快,也从两人之间的对话,差不多明白是怎么一个情况。   没时间去深究缘由。   他们凝视着许子昭淡然的模样,深吸口气,一个接一个地告退,生怕浪费掉宝贵的一分一秒。   S级的强大气息铺展开来,仿佛即刻就能掀起一场狂风暴雨。   “赤焰,白尾。”许子昭忽然叫住这两人。   两人停步。   赤焰微微转头,不说话,只拿眼角余光瞥他。   那眼神中有着即将宣泄而出的杀意。   许子昭说:“如果有无辜者受到牵连,对我来说,一切就没有意义了。”   “……”赤焰抿唇,嘶哑问道,“还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   “如果有一天你遇到危险,只有抛弃同伴才能活下去,你会这么做吗?”   “……”   赤焰闭了闭眼,啧一下,嗤笑出声:“亲爱的典狱长大人,您可真够狠心的。”   红发团长怒不可遏地离开了。   许子昭知道对方把自己的话放在了心上,转头看向白尾。   白尾脸上挂着深深的无奈:“之前被您委托的时候,可没想到情况会这么严重和棘手。”   “但我向您保证。”白尾声音放缓,一字一顿地说,“您不会有事。”   直至所有人的背影都消失在漆黑的夜色里,许子昭方才收回视线,用白色水晶召出监控幻影。   *   接下来的三天时间,每个囚徒都嗅到了风雨欲来的气息。   守卫的巡逻盯梢愈发紧密,昨天还一起说说笑笑的人,下一秒就有可能被带走,甚至眨眼间直接消失,比恐怖片还要可怕。   眼见情况越来越不对劲,绝大部分囚徒都闭紧嘴巴,装起了鹌鹑。   “你真的要和隔壁那缺心眼的去给典狱长送吃的?”   老囚徒坐在床板上,嘴里咂巴着怪物肉晒成的肉干,说起话来含糊不清。   “听叔一句劝!典狱长被守卫山珍海味地供奉着,嘴里能缺吃的?”   “你就算拿再多的去,别人也不见得多看你一眼,想办法在寒潮来临前多囤点吃的才是正经事。”   正将肉干仔细扎在一起的年轻男人抬起头。   他看起来有二十七、八岁的样子,板寸头,五官端正,浓眉大眼,笑起来有股阳光的味道。   “可隔壁的威尔不就送成功了吗?还给带回来两床被褥。”   他摇了摇食指,煞有其事地说:“叔,你不懂,就是山珍海味吃多了,才馋咱们这一口肉干。”   语毕,他拿起东西,准备出门。   “……可是小李啊。”   老囚徒忽然问:“难道现在的日子还不够好?”   小李回头。   老囚徒不知道多大岁数,头发白如霜雪,眼窝深深地凹陷下去,瞳孔蒙上一层阴翳,看似浑浊无光,又似乎透着一丝年长者的精明。   他用力地敲了敲床板:“前两天典狱长叫守卫给我们换了床板,睡着踏实了不少。每天至少都有一床被褥会送到我们这些老家伙的手里,听说还有送衣服送水果的,也是每个人都有份。”   “那些熏得人睁不开眼睛的粪便和脏东西,也叫典狱长召集大家伙一块清理了,周围看上去干净不少,不用再担心身上长血疮和疹子。”   “如果你是为了叔,那叔觉得已经足够了,所以别去了,啊?”   小李眼也不眨地看着老囚徒。   末了,他笑道:“那哪儿够啊叔,全暗狱七百多号人,一天就送一床被子,什么时候才轮得到咱?”   “你等着,我高低得给你带几件棉衣回来。咱们这个冬天必须要过得暖暖和和的!”   老囚徒劝阻不能,嘴里瞬间如同嚼蜡。   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将没吃完的肉干吐出来,丢在桌子上。   “傻孩子啊!”   小李一出门,就碰见了隔壁的威尔。   后者有点不耐烦:“让你早点准备,怎么现在才出来?”   小李不好意思地说:“想着是送给典狱长大人的东西,总要包装得好看点。”   “嘁。”威尔撇了撇嘴,“肉干……再怎么包装也是不值钱的东西。”   小李好脾气地笑了笑。   他知道威尔出生自一个大家族,看不起他们这些平民的小食也正常。   只是今天的威尔格外反常,视线一直往他的肉干上瞅,甚至唠起了家常。   “我听说,你晒出来的肉干比其他人的更好吃,以前是不是经常做?”   小李如实回答:“以前家里条件不好,弟妹看到其他崽子吃,嘴馋,就学着自己做了。”   威尔第一反应是不信:“条件不好,还能有肉吃?”   “有啊,就在郊外的山岗上,老鼠很多,个头也大。”   虽是兽人世界,但也有没进化成智慧种的动物。   威尔:“!!”   他一脸晴天霹雳,盯着对方手里的肉干:“你你你你居然——”   小李拍胸脯保证:“放心,不会给典狱长大人吃老鼠肉的,再说暗狱里也没老鼠。”   威尔已经嫌恶地扭开头,仿佛多看一眼都能脏了他的眼睛。   两人一前一后地来到许子昭的住所,却被告知典狱长正在后山。   守卫:“东西交给我,我给大人拿过去。”   两人不约而同地摇头:“不用了不用了,我们自己给,更能体现诚意!”   守卫狐疑地看着他们俩:“那我带你们过去。”   后山就在房子的背后,两人在守卫的带领下走上山顶。   没过多久,他们便看见一片视野开阔的平地。   年轻俊美的典狱长坐在椅子上,正和旁边的守卫说着话。   他的气色似乎不太好,嘴唇发白,时不时捂嘴咳嗽两声。   忽然,许子昭注意到他们的到来,似乎惊喜地笑了笑:“威尔,怎么又来了?”   小李的手紧了紧,有些迟疑,旁边的威尔已经屁颠屁颠地跑了过去。   “我来给您送炖肉!您这三天一直和我们一起剿灭怪物潮,一定很辛苦,多吃点肉才不会觉得劳累!”   看着威尔尽显殷勤的模样,许子昭忍俊不禁:“那也没必要天天送。”   “怎么不用,您都没嫌累。”   威尔利落地将炖肉拿出来,端到许子昭的面前,上空还飘着热气。   就在肉汤即将灌入嘴里的一刻,许子昭却忽然一停。   “说起来,威尔,你当初为什么非要我吃这炖肉?”   紧紧凝视着他的威尔气息一滞,状似真情实意地说:“因为我带的那几只幼崽,他们非常感激您赐予的灯塔,才让我教他们做这一碗炖肉送给您。”   “您也知道,我们这些囚徒一无所有,除了这个,也没有其他能够报答您的东西了。”   ——骗人。   小李看着威尔那虚伪的嘴脸,嘴角一抽。   这种事情,稍微调查一下就会露出马脚,他也不信许子昭敢将没有查证过的东西随随便便送进口。   可哪能想到,许子昭听着威尔胡编乱造的故事,竟真的露出了些许触动,将炖肉慢慢吃完。   “你——”小李没忍住往前走了一步。   许子昭因此注意到了他,询问威尔:“这是你的朋友?”   “是的,我是他的朋友!”小李上前抢答,“听说您喜欢美食,特意给您送上我家祖传秘制的肉干。”   生怕许子昭不接受,他说着说着,眼眶便红了一圈,怆然泪下:“您不知道,我入狱的时候弟妹还小,每当我制作这些肉干,总会想起弱小无助的他们。”   “如果没有您建立灯塔,我早就死在怪物的嘴里了,我的弟妹们将再也见不到他们的大哥。”小李擦擦眼泪,“这是我真诚的感恩,也是替他们感谢您,希望您可以收下!”   威尔:“……”   呵,比他还能编。   许子昭叹息着开口:“也是可怜的,把东西给我吧。”   对上那双温和的眸眼,小李的手又是一紧,哑声说道:“好。”   待他走近,许子昭发现这一包肉干还挺多,两只手都抱不住:“你做这些,花了多长时间?”   “……”小李顿了顿,“从您建立灯塔的那一晚开始。”   许子昭似乎发现他的语气有些怪异,挑了下眉头:“你有心了。”   “不过我才吃完一碗炖肉,可能得过会儿才有胃口来品尝这些美味。”   小李露出一个腼腆的笑:“没关系,您能收下,我就已经很满足了。”   许子昭点了点头,叫EV领他们去换报酬。   这是他三天前立下的规矩,虽然喜欢吃,但不白拿囚徒们送来的东西。   威尔看见小李若无其事地走了回来,眼神很是奇怪:“你还真是为了被子衣服过来的?”   小李却不答,只是抬了抬眼睛。   威尔正要继续开口,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闷响。   “典狱长大人!”   两人齐齐回头,只见许子昭倒在地上,嘴唇发黑,人事不省,额头冷汗直冒。   “大人中毒了!”EV勃然大怒,“把他们都抓起来!”   愤怒的守卫一拥而上,将威尔死死地按在地上。   当事人却顾不上挣扎,凝视着生死不知的许子昭,震惊地喊出声:“怎么可能?”   他明明算好了剂量,至少要等到明天,毒才会发作!   难道说典狱长的体质不同于常人?不,不对……   威尔猛地转过头,咬牙切齿地盯着一言不发的小李:“你到底做了些什么!?”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却让他惊骇得忘记了言语。   浓郁的灰色雾气从小李的身体表面溢出,像是张牙舞爪的野兽。   但凡沾染到一点灰雾的守卫,通通能量灯一闪,倒在了地上。   “为什么——”   小李从地上站起身,听到威尔不解的怒喊:“为什么你可以使用精神力?”   小李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像是站在池边,看着落水后疯狂挣扎的蚂蚁,饱含着居高临下的怜悯。   “我还要多谢你,有你提前下好的毒,我只需要催化一下就行了,到时候守卫调查起来,也能轻易脱身,省去不少麻烦。”   守卫都倒了下去,包括按着威尔的那几人。   可威尔没来得及起身发作,就被狠狠一脚踩住了脑袋,当即发出凄惨的嘶嚎。   “安静一点,渣滓。”小李说,“我现在留着你还有用,别试图激怒我。”   小李力气很大,威尔给他踩得几乎没了半条命,眼睁睁地看着他走向昏迷不醒的许子昭。   就近看,许子昭的那张脸更显得年轻。   小李神色晦暗,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良久他才蹲下身,将许子昭扶回座位,慢条斯理地拍掉蹭在人身上的灰。   “你是个与众不同的上位者。”他伸出手来,灰雾溢散,“可惜行事风格太激进,非逼得我对你下手。”   说着,小李催动精神力。   而后两三分钟过去了。   不对劲,许子昭竟然还有鼻息?!   小李霎时意识到不妙,可是为时已晚。   许子昭唰一下睁开了眼睛,金瞳璀璨如日晕。 第二十四章   以身诱敌虽然冒险且老套,但屡试不爽。   被扶上座位的许子昭干脆就这样随性地坐着,手指一动,金光浮现,一瞬凝为锋利的刀刃,紧紧贴上小李的咽喉。   这个距离下,后者毫无避开的可能。   注视着神色淡然的年轻典狱长,小李咽了口口水。   只是做出这一微小的动作,金光便瞬间切开他的皮肤,留下一道浅显的血痕。   尖锐的刺痛感传来,小李冷汗直流。   意识到许子昭绝对没有闹着玩的意思,他连忙举起双手,咧了咧嘴角:“……您真的很让我意外。”   “但是我不明白,威尔的家族专门研发精神网病毒,对智能程序npc加倍有效,为什么你会没事?”   知道威尔下毒,是三天前的事情。   小李慎之又慎地观望了三天,才决定过来一探究竟。   他埋伏了这么长时间,如果不是亲眼看见许子昭吃下有毒的炖肉,且能被自己的精神力催化体内的毒性,又怎么可能会这样轻易地暴露自己?   小李看不见的是,一块半透明的虚拟面板漂浮在许子昭的意识海内。   面板实时记录许子昭的身体状态,标记“毒性正在消退”的字样正在频频闪烁。   【设定一】   【您是至高无上的典狱长,星空之神赠予您一双洞悉灾难的眼睛。在您智慧深邃的注视下,所有囚徒都无法伤害到您】   许子昭没有回答小李的疑惑,视线往后,落在成片倒下的守卫身上:“你也很让我意外。”   进暗狱后每个人都会被封闭精神力,强如S级也无法幸免。   许子昭也没想到,自己还能逮住这猝不及防的“惊喜”。   小李被抓已经是板上钉钉,就算他有精神力,也打不过一击就能解决掉无影人的典狱长。   可他目光一转,落在许子昭深沉的视线上,陡然像是发现什么不得了的转机,夸张地哈出了声!   “您在担心它们?”   一个权限最顶级的超智能npc,居然会担心几个不起眼的模板化程序?   不不不,应该说,一个位高权重的上位者,居然会担心底层守卫的死活?   还会有比这更好的消息吗!   小李双眼如炬:“尊敬的典狱长,让我们来做个交易吧。只要你放了我,我就收回那些守卫身上的精神力。”   许子昭大概能感觉到,守卫没有死,只是被一股力量强制中断运转程序,才会失去意识陷入昏迷。   然而他没有回应小李暗自窃喜的邀约。   许子昭淡声道:“如果我是你,现在不会想着该怎么威胁对方,而是会庆幸。”   “——庆幸自己没有对这些守卫下杀手,不然最后落到的下场,一定会比死更难看。”   小李的脸色变了变。   想起暗狱刑讯囚徒的手段,他强装镇定地挤出一个笑:“可不兴现在说大话呀,典狱长大人。”   “您可能不知道,如果我失去意识,留在守卫体内的精神力就会瞬间爆炸。”   “您懂吗?就是‘嘭——!’的一声,它们全部都会炸成漫天的烟花。”   许子昭冷漠地看着他,似乎妥协地转开视线:“行。”   小李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听到了他的下一句话。   “但只放过你一个人够吗?”许子昭说,“还有住在你对门的那位老人,难道你不打算带他一起跑?”   如同一盆冰水兜头淋下,小李瞬间僵硬。   “……您说什么呢。”小李艰涩地开口,哈哈哈地笑,“那个老不死的,我和他又没什么关系,还管他的死活?”   许子昭很是讶异:“原来你们没关系?”   “平时你们走得那么近,我还以为他是你的同伙,特意吩咐盯梢的守卫在你走后抓住他,按时间算,现在应该进审讯室了。”   ——忍住,忍住。   小李看着许子昭面不改色的脸,努力平息不稳的呼吸,攥紧的指节咔嚓作响。   ——他这是在激你,不要相信,不要露出破绽!   许子昭又是一声轻叹:“原本我也不想对这位可怜的老人家下手。”   “听说他入狱前全家遭难,亲人死得一个不剩。你进来的时候,是不是感觉他对你特别好?估计是回想起了自己那个惨死的孙子。”   “结果这个被他当成亲孙子爱护的人,竟然是帝国派来的卧底,自己一大把岁数还要被连累受刑,也不知道现在能挺过几下鞭子。”   轰!   灰雾毫无征兆地暴涨,发出如雷贯耳的轰鸣。   借着灰雾的掩饰,小李原地暴起,锐利的金光擦过他的脖颈,近乎将肩膀削下来一块肉。   大量鲜血喷洒在地,可他仿佛毫无痛觉,双眼猩红,发狠地掐着许子昭的脖子!   “让人去救他,现在马上!!”   许子昭仍旧面无表情,呼吸都不带变一下。   于是小李很快就绝望地发现,明明他用尽了全力,却没法在年轻典狱长的皮肤上,留下哪怕一枚浅淡的红印。   “你是畜生吗?啊?!”小李终于忍不住了,歇斯底里地大骂出声,“他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头子,能做什么卧底!?”   “他岁数那么大,身体也不好,怎么抗得住审讯??你宁愿去怜悯那些残忍的刽子手,也不愿意放过一个可怜无辜的老人家,渣滓!杂碎!贱.种!你的那些仁慈都是装出来的吗,你怎么下得去手!?”   翻腾的灰雾凝为实质,铺天盖地般抽打在许子昭的位置。   地面被打出数个偌大的坑洞,一时间土砾碎石横飞。   可想而知小李有多么想杀了许子昭。   许子昭本想再听听他能透露出什么线索,飞沙走石哗一下盖过来,也不得不改变这个想法。   “等一下——停手,停手!我当然下不去这个手!”   听到这句话的小李动作一停,猩红的眼睛盯住许子昭,表情那叫一个茫然:“……什么?”   “我说,我没法对一个无辜的老人下手。他也没被带到审讯室去,刚才说的话只是在诈你。”   许子昭无可奈何地扯了扯成条的上衣。   他要是再磨蹭一会儿,恐怕衣服都要被疯狂的灰雾给撕碎了。   小李却像是反应不过来了一样:“不,我不信,其实这句话才是在骗我,你已经把老头给杀了!”   许子昭一哂:“骗你干什么,你既没法伤害我,又打不过我。”   小李:“……”   妈的扎心了。   “实在不相信的话,我现在陪你回去一趟,看看他老人家是否安好?”   许子昭刚挺起上身,就被小李给按回了椅子上。   后者冷冰冰地戒备着他,像头炸毛的凶兽:“不行,你给我离老头远一点!”   “也可以。”许子昭随遇而安,指向身后,“前提是让你的精神力也离我的守卫远一点。”   小李闻声看去,注视守卫的目光中带着一丝嫌恶。   许子昭瞧在眼里,心平气和地说:“你恨我就行了,没必要连它们也一起讨厌。”   可小李听到这话,却是嘴唇蠕动,又露出了许子昭之前觉得很是怪异的表情。   半晌,他似乎彻底平复完了情绪,复杂地问:“典狱长,我问你,你为什么要给囚徒重审的机会?”   “……”许子昭看了看他,反而奇怪,“明知道法令有问题,会坑害一个无辜者的性命,为什么不去改?”   小李扯了下嘴角:“听起来您非常的公正严明。”   他用力往地上一指,恶狠狠地嘲道:“可如果你真有这份正义和好心,为什么能偏袒这些刽子手活下去!?”   “你不会不知道吧?这些守卫心狠手辣,暗狱里的囚徒起码有一半都死在他们的手里!”   许子昭望着他再度通红的眼眶,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我问你,你觉得暗狱的法令正常吗?”   小李:“……”   “明显不正常,对吧?都看得出来是把人往死路上逼。”许子昭问道,“那又是谁制定了暗狱的法令?”   “是守卫吗?”   小李缓缓地张了张嘴,却无法回答。   山顶上风大,特别是寒潮将至,气温低到仿佛在骨头里掺冰。   守卫成片地倒在地上,威尔早就昏死了过去。   地面坑坑洼洼,遍布碎石,放眼望去,堪称一片狼藉。   也就许子昭的心态好,在这种紧张的气氛下,还有闲情逸致去接小李的话茬。   许子昭说:“抓你们进来的是帝国,制定不合理法令折磨你们的也是帝国,守卫相当于一把只能听从命令的刀。”   “到目前为止,我对帝国没什么好感,没准见面还会打起来,但我确实没有对刀泄愤的爱好。”   小李扯了扯嘴角,那表情仿佛在说——刀没砍在你身上,当然不知道痛。   却见许子昭忽然淡淡地弯了下眼睛,和声对他说:“你也一样。”   一样?说什么一样?和谁一样?   小李指向自己,不敢置信地拔高了音量:“你是说我和那群守卫一样?我是把刀?”   “你以为我是帝国派来的内应?也太想当然了!我就不能是看你不爽才下的手?”   许子昭摇了摇头,笃定道:“有牵挂的人不会想着去拼命冒险,除非迫不得已。”   “又或者你是个心硬如铁的人,可惜也不是。”   小李很想反驳。   然而那双淡然的眼睛如利剑一般看过来,仿佛洞悉了他所有的想法,让他连说出一声“不”的底气都没有。   “这也太荒谬了。”小李哑声反驳道,“你甚至不知道我的名字叫什么,就想要劝我投诚?”   许子昭的脑子很灵活,稍微一转就听懂他话里的隐意:“哦,你是指背后的人给你伪造了身份,那我确实不知道你的真名叫什么。”   “不过我确实记得你。”   他不假思索地说道:“我来的第一天,你冲进血月怪物潮,救下了几个人,当时我没仔细看,但记得应该有两个幼崽。”   “第二天也是晚上,最早一批想到利用灯塔打猎的队伍里就有你,而且也是冲在最前面的一批人。”   “后来一部分囚徒向我宣誓效忠,你站在中间的位置。当时我看你一副很嫌弃我的样子,一点都不想跟着瞎起哄,但似乎碍于身边的人都跪了下去,自己一个人站着会太显眼,只好捏着鼻子跟随大众。”   ……   这些细节上的东西,哪怕事后调查也查不出来。   必须得是现场仔细留意过,才能阐述得这样清晰明白。   随着许子昭不间断地说出这些事,小李也越来越维持不住表面的淡定。   他就像是一只猝然从壳里被扒出来的寄居蟹,震惊又无措。   许子昭倒是随意:“其实我记得的事情只有最前面的那一部分,后来发现你有点不太对劲,才让守卫去调查你的信息。”   “它们非常专业,嗯……就连你什么时候上厕所,在什么地方上,一天上几次也记下了,如果你要我说的话,我也……”   “!!我靠!”   小李羞愤到爆炸,不知不觉就松开了掐着许子昭的手,转而去捂他的嘴:“不要说!你是变.态吗?!”   金光如风而至,抵住小李伸来的掌心。   许子昭撩开眼帘,眼中满是促狭。   “你……”小李可算反应过来自己被戏弄了,有些哭笑不得,“您这样子,也太奇怪了,完全不像个上位者。”   许子昭耳朵一动,见缝插针地自荐:“听起来你背后的‘上位者’似乎不怎么好相处?”   “那你还犹豫什么?踢了他,跟我混。赚到的钱或利,有我一份就有你们的一份,你甚至可以不工作,只要别干些伤天害理的事情,我给你带薪休假。”   小李的嘴角抽搐不止,算是彻底认清楚,暗狱的典狱长就是有这么奇奇怪怪。   奇怪到让他有点想笑。   想到许子昭连掐脖子都能忍,应该不介意这个,小李便真的笑了:“真拿您没办法。”   话音落森*晚*整*理下,丝丝缕缕的灰雾从守卫的身体里析出,如同缥缈的云烟消散在了半空中。   系统恢复运转,几名守卫从地上爬了起来,左顾右盼,似乎有些茫然。   EV是装晕,一直留意着两人的动向。   局势改变后,它第一个冲到许子昭的面前,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毛毯给人仔细盖上:“我去给您拿一件新衣服,还有感冒药。”   许子昭终于轻松了,往椅子上一靠,搓了搓被冻得通红的指尖:“去吧,辛苦你了。”   小李留意到他额上不断渗出的冷汗,反应过来:“您为了让我们相信您中毒,才故意挨冻?”   许子昭懒散一瘫,很是理直气壮:“我要是气色红润地往那一坐,你会上钩?”   “您真是……”   真是什么呢?   小李想不到那个词。   他见过许多个上位者,军官、议员、贵族、皇子。   有强大不凡的,有雍容华贵的。   也有像许子昭这样,仿佛长了八百个心眼子,聪明得让人叹服畏惧的。   只是那些人都惜命,非常惜命。   为了减少自己受伤的风险,不惜用数百条人命去充当盾牌。   更没有一个人,会像许子昭这样把自己置于棋局中,以身犯险。   所以他形容不出来,并且有点后悔把所有的时间都用到了精神力训练上,没去多上两天学。   “典狱长大人,我想了想,还是不向您投诚了。”   “?”许子昭一秒抬头,皱眉问,“为什么?”   “您应该知道,我有几个弟弟妹妹……”   许子昭有种不妙的预感,坐直身体看着他:“被当成人质了吗?”   “不是。”小李顿了顿,“他们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因为疫病。”   许子昭:“……节哀。”   小李却是又笑了,蹲下身来仔仔细细地瞧着许子昭的表情,仿佛看到了什么稀罕玩意:“您居然真的在为他们难过,太好了!看来我真的没看错您!”   许子昭皱眉,心想这话是什么意思,特意拿亲人的死来试探他吗?   他扭头正要呵斥,忽然瞪大眼睛,盯着小李的嘴角。   一丝鲜红从那上扬的弧度里缓缓溢出,直至成汩地连成一线,淌落在地。   “李山松!”   许子昭的喊声破了音,往前一扑接住小李倒下的身体。   滚烫的液体淌了他满手,他颤颤巍巍地拿出来,全是血。   再把人往后一翻,只见小李后背上有个偌大的窟窿,是被灰雾给捣碎的。   自杀?   许子昭不敢相信,看人还没断气,抱着小李就要往急救室跑,却被后者用力地按住了。   小李艰难地吞了口气:“您,这么大力度地排查,不就是为了找出卧底,以防向外面透露您的存在吗?”   这话透露出,他也是暗狱大清洗事件的知情人。   许子昭忍不住了,质问声嘶力竭:“我又不会杀了你!最多让你陷入——”   “可我必须死。”   休眠两个字还没出口,小李颤抖地弯了弯眼睛,手指点在自己的太阳穴:“精神网渠道一接通,我所有的记忆都会像电视剧一样被呈报上去,包括什么时候上厕所。”   “但您放心,像我这样的特例一万人才有一个,毕竟不是谁都有能力瞒过暗狱的精神力封闭,S级不行,我可以!”   小李哈哈哈地笑出眼泪来,喉音破碎如旧风箱:“所以啊,您招我投诚,眼光真不差!知道吗?您是个非常棒的上位者,是我见过最优秀的上位者!”   许子昭很久都没有再开腔。   金光暴起,驱散不断阻挠他前进的灰雾,他抱着小李往山下急救室跑去,指尖弹颤非常。   小李却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扬手用力地按住他的肩膀,一字一顿。   “您说反感帝国,我只有一个告诫,当心皇帝,他或许老了,但绝不昏庸!”   “还有一个消息,您必须记住。21天后的大逃杀,会开启全民直播,您的处境很危险,要藏好……!”   “你给我闭嘴别说话省点力气!”许子昭暴怒。   小李知道许子昭听进去了,放松地一笑。   “您就让我说吧,我的脑子一直不属于我,之前都不敢多想,或是多说话。”   许子昭用力地咬了下后槽牙。   “我来时,大伙说暗狱,苦、累、危险,来了之后,我才发现,没他们说得这样严重,也大概是因为他们小时候,没有饿到去吃乱葬岗的老鼠肉……”   “这暗狱外头,何尝不是另一个暗狱……”   “……您知道吗?灯塔建立,我就想,您是真人,该,该多好啊?”   “这样我,咳咳,我想方设法,都要帮您逃出去,像您这样的上位者,一定可以改变,改变点什么……”   小李的声音逐渐变轻,散在寒风里。   不少守卫注意到这边的动静,急急忙忙赶来,但许子昭都顾不上理,一个劲儿地往前跑。   忽然,他脚步一停,僵硬机械地看向怀中。   小李变轻了,也变小了,头短面宽,脸上有月牙形白斑,体毛富有光泽,但沾了血后湿哒哒的。   是只小浣熊。   它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伸出舌头,虔诚地舔了舔许子昭的掌心,如释重负地闭上了眼睛。   许子昭无力地瘫坐在地上。世界好似充斥着无声却尖锐的爆鸣,震得耳畔嗡嗡直响。   当他涣散的视线一抬,对上实时更新数据的虚拟面板时,瞳孔又是一阵颤乱。   这几天的大排查,让囚徒们的好感度一直上下波动,没个定性。   但是小李死的那一刻,敌意人数一点没变。   许子昭浑身颤抖,忽然有点不敢继续看下去。   绝对的理性却又压着他,去探究到底是哪个好感层次的人数发生了变更。   这不难探究,许子昭早已猜出。   刚才他拿老囚徒诈小李的时候,就留意到了一个数字的减1。   此后,那个“1”就像颗上蹿下跳的皮球,在面板上来回蹦跶。   【经检测,好感度层次人数发生变化】   【“尊敬”-1,“敌意”+1】   【“尊敬”+1,“敌意”-1】   【“尊敬”-1,“崇拜”+1】   最后一次变化,在小李咽气的一瞬间。   【“崇拜”-1,囚徒总人数-1】   一如面板最初向许子昭提示的那样。   【您可以随便差使信任度为“崇拜”的囚徒,他们绝对不会背叛您】   ——至死方休。   当日晚,夜色如墨。   厚重的乌云挤压天幕,世界像是被一片化不开的浓雾所笼罩,看不见一丝光亮。   于暗狱的囚徒而言,这是一种极其不祥的征兆。   他们宁愿选择守在牢房里饿肚子,也不愿意在这种时候随便出门。   可今天晚上,暗狱竟是难得的“热闹”。   牢狱区的过道走廊时不时就会传来脚步声,噔、噔、噔……或是整齐划一,十几个人一起跑,或是两、三个人,匆匆忙忙仿佛上赶着投胎。   血月潮前四个小时。   赤焰一脚踹开面前的碎石堆,藏匿其中的囚徒倒飞出去,重重地砸在山壁上,差点断了气。   白尾走过去,确认完这名囚徒的长相,对着赤焰点了点头。   赤焰凶戾的目光往后一扫:“还有谁在入狱前和议会的人接触过?”   带路的囚徒浑身一哆嗦:“还,还有两个人。”   话没说话赤焰就拎住了他的后衣领,大跨步往前:“还在这里废他妈话,直接带路。”   血月潮前三个小时。   “公爵大人!”   一名青壮年囚徒快步追上走在最前方的雪莱,将一叠资料递交给了对方:“这是二区所有囚徒的身份信息,包括他们的家世、学业履历、毕业后加入的组织势力和社会关系网。”   青年囚徒惭愧地说道:“时间有限,我们能紧急弄到的只有这些了。”   雪莱已经迫不及待地接过资料翻看了起来,闻声回道:“不用抱歉,内容很详细,你们帮了我很大的忙。”   啪。   雪莱快速地翻看完,将这一叠资料分为三份,其中较薄的一份递给几名手下,厉声:“这几人很有嫌疑,你们兵分三路,务必用最快的时间找到他们,如果遇到有人抵抗,直接敲晕了带过来!”   “是!”   眼看雪莱即将离开,青年囚徒忽然高声唤他:“公爵大人——!”   “您之前宁肯上刑架受死,都不愿意动用母族的势力,现在,难道是已经下定决心要和奥斯特对抗了吗?”   雪莱脚步一滞。   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再度迈开腿,消失在了苍茫的夜色下。   血月潮前两个小时。   牢狱区灯火通明,每十名守卫组成一队,面色冷肃,脚步铿锵,如同一道道疾驰的闪电在走廊来回穿梭。   而在距离牢狱区大概几千米开外的荒原,一道高壮的人影正走向河边。   那是不知何时脱离守卫队伍的EV。   它在岸边站定,亮白色的瞳孔目视着底下湍流不息的河水。   这条河是暗狱唯一的水资源,横跨半个荒原,长到几乎看不到边。   曾经有囚徒以为顺着河走能找到生路,却发现它的源头径直没入被黑雾笼罩的边缘地带,神秘且幽暗。   EV半蹲下身,将手探入冰冷刺骨的河流。   它说:“典狱长需要我们。”   十秒不到,一截亮白色的机械触手探出水面。   细长、弯曲、灵活,表面遍布着如鳞片般嶙峋的合金甲片,夜色下泛着泠泠水光。   血月潮前一个小时。   金色的幻影紧随守卫之后,又如凶猛的鹰隼掠入夜空,将牢狱区发生的一切收纳眼底。   陆司泽等许子昭的监控幻影离开之后,才重新看向手边的墙面。   上面有一个没画完的祭祀阵法,但哪怕只是半个,也能叫人感受到一股阴冷可怖的气息。   陆司泽拿出刀刃,再一次面不改色地划开快速愈合的掌心,贴在阵法的缺处。   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那鲜红的阵法线条竟是瞬间活了过来,仿佛看到什么珍馐美味,大口贪婪地汲取陆司泽的血液,自动开始填补缺漏的图纹。   当两边圆线相接的那一刻,浓稠如墨汁的黑雾冒了出来——幽暗、阴冷,竟然和边缘地带产出怪物潮的黑雾一模一样!   失血过多的陆司泽有点站不住脚。   他虚弱地扶住墙面,惨白的薄唇微张,望向阵法的目光复杂至极,厌恶中又透着对答案的渴望。   “告诉我,我该去什么地方为典狱长寻得生机?”   血月潮前20分钟,许子昭死亡倒计时最后5分钟。   陆司泽将最后一名囚徒交给守卫,守卫从善如流地给对方使用休眠喷雾。   EV盘腿坐在一边,浑身湿透,能量条亮起黄灯,闪烁个不停。   雪莱在旁边清点人数,一遍接一遍,不厌其烦。   赤焰也伸着手在数,只是没一会儿,表情就变得特别暴躁:“有嫌疑的人全都在这里,但我们去哪儿知道到底有多少个卧底?又怎么确定能真的找完了?”   白尾眉头紧锁成一团:“能不能让所有的囚徒都陷入休眠,避开精神网渠道的连接时间?”   “不行,人在休眠或昏迷时精神波动会出现变化,囚徒大范围休眠,一定会引起【暗狱】观测站的注意。”   赤焰一脚踢碎旁边的岩石,爆了句粗口:“但那群人也不是傻子,突然间所有内应都联系不上了,不怀疑才怪!”   雪莱冷静地说:“怀疑又怎么样?难道他们能把这事呈报上去?”   “议会、贵族、教廷、皇子,谁敢向皇帝承认自己往暗狱里安排卧底?”   赤焰闻言,稍微放松了一点。   连续好几天没有休息,让他的大脑变得昏涨麻木。   他用力地拍了拍脑袋:“不管了,我再去找一下,看看能不能有什么发现。”   就在这时,金色的幻影悄然降临,扶住赤焰有些不稳的身体。   随后,幻影面向众人,伸出右手,稳重且不失力道地往下一按。   ——可以了。   赤焰还有些晕乎,呆呆地凝视着幻影那张朦胧到仿佛泛光的脸:“什么?”   白尾先一秒反应过来,音量瞬间拔高几个分贝:“危机是不是解除了?”   眼见幻影点头,他手掌用力一攥,重重吐出一口浊气。   EV亮白色的瞳孔疯狂闪烁。   雪莱脚下一软,不顾仪态地后靠在墙上。   陆司泽也如同卸下千斤重的担子,伸手揉捏青筋鼓跳的太阳穴,嘴角扬起一抹浅笑。   一向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的几人没有发现,在他们疲累放松的间隙,贯来剑拔弩张的气氛,竟是怪异地融洽了起来。   金色幻影取来毛巾,帮EV擦了擦湿漉漉的脑袋。   白尾看见幻影飘来,从善如流地变成小狐狸,接受对方的爱抚。   赤焰状似不屑地扭开头,后又偷偷斜眼去看,没想到和凑过来的幻影撞了个正着,闹出大红脸。   雪莱靠墙看着被揉脑袋的小狐狸,眼中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艳羡。   结果一眨眼,幻影来到他面前,也笑着温柔地揉了揉他。   雪莱顿时绷紧浑身肌肉,动作僵硬又慌乱:“您,您不用客气,和您的救命之恩比起来,我的帮忙微不足道。”   轮到陆司泽,男人对金色幻影勾起唇角,晃了晃缠着绷带的手臂,漫不经心地说道:“只是向您支付的定金。”   金色幻影摇了摇头,似乎莞尔。   远处的地平线上,猩红之月如期高悬天空,怪物张开血盆大口,恶臭的涎水直流,朝着暗狱奔涌而来!   无数囚徒听到咆哮声,紧张地拿起武器,准备接敌,却看到一抹璀璨的金光自平地升起。   光辉灼目,耀人眼睛,若旭日东升。   囚徒中暴起惊呼。   “典狱长大人!”“典狱长大人又来帮我们猎杀怪物了!”“呜呼!!”……   金色幻影冲着激动的人群微微颔首,随后摊开手掌。   金光自掌心凝结,分出丝丝缕缕的线条,铺天盖地冲向高空。   它们直坠地面,毫无阻力地穿透怪物的身体,如万千金色流星划过夜空,刹那间芳华无限!   *   血月潮结束,金色幻影跟随在困倦的赤焰等人身后,和他们一起回到住所。   然后,气氛就尴尬起来了。   作为唯一一个没有暂住权的“访客”,陆司泽面无表情地抬头。   雪莱的房间在二楼,朝着自家表哥露出一个歉意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赤焰冲陆司泽得意地咧了咧嘴角,白尾以手扶额,连忙把这只生怕得罪不了人的显眼包拉回房间。   EV比较直白,过来询问:“检测到您的身体状态欠佳,是否需要借住?”   和一开始比起来,它的态度好了不少,也是因为想起了书中所言——身为管家,如果不能招待好客人,会丢主人家的脸。   陆司泽问:“典狱长让你来问我?”   刚才金色幻影一进屋,就径直飘到了二楼去,似乎还有事情没忙完。   EV如实否认:“没有。但EV记得典狱长大人以前说过,如果您要来,他随时欢迎。”   “……”   不就是那次他把赤焰说跑了,许子昭和他对峙时随口说的客气话吗?   陆司泽本来不介意是睡床,还是睡在荒郊野外,此时却不免有些吃味。   他都流了那么多血,当家的也不给个暂住权,真没良心。   “不了,我回去。”   “您慢走。”   走出大门,陆司泽头也不回。   忽然又在半路上刹停,脚步一转,状似漫不经心地溜达了回去。   ——他为什么要这样默不作声?   以他的个性,怎么都该讨一个暂住权才行。作为典狱长的合作对象,没道理其他人有的,他却没有。   可是要回去敲门吗?   EV问起来该怎么回答?   事实证明,失血过多和疲累的双重负面效果叠加,容易让人失智。   在百般纠结之下,陆司泽这个稳重铁血的前上将,竟是一拍巴掌,头顶小电灯泡一亮,想到学男高中生爬楼翻墙!   更可怕的是,他的行动力一向强。   屋子里的赤焰等人已经累到倒头就睡,陆司泽想隐匿气息不被发现,不要太容易。   他大概记得书房在哪个位置,于是绕到房子背后,脚踩在墙面的装饰物上,轻轻松松往上一蹬,便神不知鬼不觉地爬了上去。   可让陆司泽万万没想到的是,透过窗户看进书房,只有天蓝色的窗帘在微风下徐徐飘荡。   除此之外,整个房间空无一人,根本不见许子昭的踪影。   ……   等陆司泽找到许子昭时,已经是半个多小时后了。   年轻俊美的典狱长坐在一个新堆起的坟包前,白皙如玉的手上,满是干涸的泥土污血。   陆司泽本来走得很急,见到这一道笔直沉默的身影,脚步不知不觉放缓。   新立起的坟堆、满是泥土的手、孤独寂寥的背影。   眼前的一切简直太好联想。   陆司泽的心沉了又沉。   是他先入为主,将金色幻影认成许子昭的另一形态,误以为对方一直都在他们的身边。   现在看来,许子昭怕是边操作着幻影侦查迎敌,若无其事地与他们交流,边在这里枯坐了整整一晚。   陆司泽没怎么安慰过人,绞尽脑汁地想着不会掀人伤疤的安慰话。   许子昭却先开了口。   “陆将军,你是不是猫?”   不等陆司泽回答,他低声一笑,自言自语说:“我一直都想要养一只猫。”   猫这种生物,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哪怕你出了意外,猫也可以很快地忘记烦恼,自己就过得很好。   所以在穿越过来之前,哪怕他喜欢很多毛绒绒的小动物,唯一决定去养的,也只有猫。   “我是一个习惯做好最坏打算的人,做任何事都要留几分余地,不用全力,也不会上赶着承担责任。”   “你可能会觉得好笑,当我决定养猫的时候,最先做的不是买猫粮猫窝,而是给猫先联系好下家。”   许子昭一天一夜滴水未进,又受了凉,嗓音分外沙哑:“结果有个傻小伙,给这样的我留下一个难题。”   他说着,摇摇晃晃地站起身。   陆司泽见状一惊,连忙上前搀扶。   许子昭轻轻推开他,屈腿匍匐身体,双手往前撑住地面,将额头贴在新立的坟墓上,闭眼敛声,认真地蹭了又蹭。   在莫仑迪亚的行为礼节中,碰额头用以表示亲友之间的亲昵。   也表示——   【我应允,与你此时立下不可违背的誓约】   朝阳的余晖普照而下,落在典狱长如同神赐的俊颜上,仿若给那削瘦的身姿,镀上了一层圣洁的光。   这姿势当是非常不雅。   可陆司泽在旁目睹,却像是被什么厚重的东西击中了胸口,震撼得说不出话。   许子昭站起身来,随手拍了拍灰和土,发现陆司泽跟傻了一样没动静。   “陆将军?陆将军!”   陆司泽一颤,回头看他。   许子昭挑了下眉头:“走吧,冬季快来了,给你们看个好东西。”   【您有新的可建造项目(建造材料已备齐)】   【城墙(2351/10)】   【灶房(2351/30)】   【待开启的可建造项目:锅炉房、大型蓄水池(同步开启可调节天气:雨天)】   【目前离开启下一层所需要的成就点为:18/30】   【事件已更新,正在重新进行整合】   【事件一已结束,恭喜您逃过一劫】   【事件二正在进行:8天之后,寒潮来袭,暴雪将至。届时最低气温将下降至零下40度,就是沸腾的热油也会被冻成冰块,请提前做好防寒准备】   【检测到一个新的事件即将发生】   【事件三:20天后,暗狱将开启被帝国权贵赞许为“洗涤罪恶之日”的大逃杀,并将同步进行全民直播。   帝国现任最高级别统治者,皇帝康斯尼德.泰勒,将莅临直播现场】   【若您在直播期间暂避锋芒,或有一线生机。反之,您将有98.66%的可能死无葬身之地】   【祝您好运】 第二十五章   这一次的冬天要怎么熬过去?   或许是河水已经冰冷到让人难以下口,十岁的罗伊最近经常听到大人们谈起这个话题。   但他们大多不是在商量如何抵抗严冬。   取暖需要烧柴、烧煤、用厚实暖和的衣服裹紧全身,而暗狱的荒凉肉眼可见——浑浊贫瘠的黄土裸.露在外,看不见一根枯草。   所以无计可施的囚徒们大多数都是在抱怨,在恐惧。   每当这时,罗伊就会抢着帮忙干活,哪怕被怪物皮肤上的倒刺扎破手,也比被当成迁怒的对象挨上一脚狠踹要好。   “你去那边,这里有人了。”   “哪里有人?”   “就是有人,走开。”   看到罗伊身后拖拽着两头怪物,小孩想也没想地抵住对方手里的木桶,不让他往下放。   一头怪物,需要处理的部位有带着倒刺的皮肤、骨头、以及内脏。   内脏最棘手,会散发恶心辣眼的腥臭味,浓郁到一定程度,甚至会把人熏得短暂失明。   也难怪小孩这么抵触,他自己都只处理一头。   罗伊想和他争辩,但收留他的囚徒好不容易攒够劳动积分换来一个木桶,要是碰坏了,自己保准要挨顿狠打。   他朝小孩恶狠狠地龇了龇牙,后者不屑地冲他翻了个白眼:“略略略。”   罗伊又气又无奈,只能拖着怪物去前面找位置。   狰狞扭曲的尸身刮在地面上,激起一阵纷纷扬扬的尘土。   有人被呛到了,捂嘴发出闷咳,然后浑不在意地继续剖皮割肉。   为了防止内脏堆积变成生化武器,这里专门被划分出来处理怪物,放眼望去,一条路上几乎全是小孩。   他们在冷风中缩成一团,拿着一把被大人们淘汰下来的破骨刀。刀口坑坑洼洼,刀身比小臂还长,钝且碍手,稍有不慎就会被割破皮肤。   污血源源不断地从怪物身上流出,在地面盘成小水洼,又浸入孩子脏兮兮的脚趾缝。   分不清那脚到底是冻红的,还是被血染红的。   珍贵的是幼崽,不是在生存条件恶劣时还需要吃吃喝喝的半大小子。   像罗伊这个岁数的孩子,总是会格外“懂事”一些。   罗伊觉得自己今天实在倒霉,走了许久,也没看到一个空位。   绳子勒得肩膀疼,身体也被冻得瑟瑟发抖。   他忽然有点后悔自己贪功拖了两头怪物出来,要是没弄完就带回去,保准要被骂。   就在罗伊纠结要不要掉头回去和那小孩打一架的时候,道路尽头突然传来一阵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遭了,是守卫来了!”   这些冰冰冷冷的大块头,几乎是全暗狱孩子的噩梦。   哪怕它们最近变得没那么残暴了,想到以前抓捕囚徒的惨烈场面,所有孩子都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站在路中央的罗伊那叫一个慌,其他孩子能埋着脑袋装鸵鸟,他可没地方躲。   眼看守卫气势汹汹地走来,罗伊差点心跳骤停,手忙脚乱地拖动猎物:“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挡路的,这就走开!”   守卫却停了下来,将手放在他的肩膀上。   完了。   罗伊绝望地想,我最近犯了什么事?我会怎么死?   可守卫只是把勒进他肩膀里的绳子取了下来,并转向整条街:“典狱长大人有令,让所有未成年的孩子都过去一趟。”   典狱长大人?   这五个字好像有莫大的魔力,几个往后缩的小脑袋重新探了出来。   哪怕年幼的脑子思考不了太高深的事情,他们总能听懂大人们对典狱长发自内心的赞誉,并为此生出一抹期待:“会不会给我们发水果?”   罗伊不想去,哪怕他很馋。   一两颗甜津津的水果没法填饱肚子,吃不饱的大人会变得额外暴躁。   但是典狱长居然连这个也考虑到了。   守卫说:“我们会帮忙处理好猎物,刚才也通知了你们的家长,不会怪你们晚回家。”   孩子们哪见过守卫这样和气的模样,呆呆地瞪眼看着。   直至真有守卫接过他们的骨刀,手起手落干脆利落。   不管是韧如橡筋的皮还是令他们深恶痛绝的内脏,眨眼之间都被分割了出来,丢在一边。   “哇。”有孩子看呆了眼,下意识啪啪鼓起掌,“好厉害。”   这名守卫往后看了一眼。   不知道是不是孩子的错觉,他感觉对方处理猎物的速度好像变得更快了?   听守卫说,典狱长大人在后山。   看着光秃秃的山岩,几个孩子交头接耳,压低声音:“我感觉有点不对劲。”   “对,之前分发食物衣服都是去住所。”   “守卫没说是分发东西。”   “那让我们来干什么?如果要挖石头,大人更有力气。”   “不会是吃小孩吧!”   “别想了,你身上没肉,就骨头,还没怪物好吃。”   “我有点害怕,想回去了。”   孩子们很懂看人眼色,就算不乐意来,心里满是怀疑,也会表现出高高兴兴的样子。   但随着深入后山境地,刺骨寒风刮入悬崖峭壁,发出鬼哭狼嚎般的“呜呜”声,恐惧感也像是暴涨的潮水,逐渐淹没他们幼小胆怯的内心。   “……对不起!”眼看着要步入空旷区域,罗伊忽然站住脚,冷静地说,“阿叔叫我把内脏留下,我忘了告诉守卫,它们一定会给我扔掉的。”   “我得回去!”   他说着就往后跑,其他发怵的孩子见状,也纷纷效劳:“我也是,刚想起来老爹还有其他吩咐!”   可守卫有谎言基础识别功能,几乎一眼就看出他们在说谎,拎着后衣领把几小只都拽了回来。   这个动作一出,简直复现抓捕现场,孩子们又惊又怒,刹那间闹得更凶。   阵仗太大,许子昭被吵了过来。   他来时一眼看到凶神恶煞的罗伊。瘦成猴的小个子双腿一蹬,夹住守卫的腰,也不管咬不咬得动,抱着那硬如石块的机械手臂就是一阵“啊呜啊呜!”地猛啃。   跟过来的囚徒倒吸一口凉气,连忙赶去揪住这些无法无天的崽:“你们在干什么?一群蠢货,都给我住手!”   要是惹怒了典狱长大人该怎么办?!   可谁想许子昭看得还挺开心。   “活泼好动是好事,证明身体很健康。”   他来到罗伊的身边。   囚徒还没看清典狱长是怎么动手的,小八爪鱼一样缠紧守卫的罗伊就被人给轻轻松松“取”了下来。   “你是谁?放开我!!”   “好了别害怕,我不打小孩,更不吃小孩。”   许子昭说话的间隙,胳膊卡在罗伊腿弯,自然地将他托抱起来。   囚徒看得心惊,冲上去阻止:“典狱长小心!”   他脸上流露出比刚才看到崽子闹还强烈的恐惧。   绝境中锤炼出来的孩子不比成年人简单。   成年人还有诸多顾虑,小孩子思维单一,为了活下去可以不顾一切地下死手,尤其是发疯发狂的时候,连最勇猛的战士都要担心被那细小却尖锐的牙齿撕下来一块肉。   可谁想到,张牙舞爪的小个子居然没有对着典狱长一口咬下去。   手掌不轻不重地拍在后背上,仿佛被人哄的感觉让崽陌生又别扭。   眼前是年轻典狱长俊美无俦的脸,那双眸子笑着看过来的时候,让罗伊想起夏天的河水,干净透亮,还透着一股让人迷恋的暖意。   更别提在年轻人靠近时,一阵令人放松的气息也接踵而至。   就算罗伊刚才生出天大的恐慌,也在这些潜移默化的影响下,逐渐平息。   可他依旧在挣扎:“放我下去,我都十岁了,不需要人抱!”   “不行。”许子昭干脆地拒绝了他,理由很充分,“所有孩子中就你闹得最厉害,放你下去保准得捣乱。”   哪有这样的?   罗伊气鼓鼓地将脑袋埋在许子昭的肩窝,看似羞愤,实则掩饰心里的慌张。   就像蚂蚁遇到奔驰的骏马,生怕这庞然大物不经意间一蹄子踩下来,将自己踩成浆泥。   孩子们都认得典狱长的样子,囚徒的敬称也叫他们肯定了对方的身份,骚动得以平息。   但对环境营造出来的恐惧,不会因为许子昭长得好看而消弭。   他们惴惴不安,跟着典狱长走进平时根本不会靠近的后山深处,然后就被惊呆了。   好,好壮观!   这些都是什么房子,为什么里面会横放着圆滚滚的大铁罐子?   暗狱的混血崽几乎一出生就被关了进来,只听老囚徒讲过一些外面的事,没真眼见过几幢标准的建筑物,更别提眼前的锅炉房。   比牢狱区干净,没有铁栏杆,房子墙壁白如雪,还有好多精细的标识和崭新漂亮的金属零件。   稚嫩的心灵被震撼得无以复加,他们觉得就算是大人们常提起的宫殿森*晚*整*理,估计也不过如此了!   罗伊下意识想多看几眼,可许子昭脚步没停,似乎这里并不是他带孩子过来的终点。   随着高大雄伟的建筑群进入孩子们的视野,那仿佛钢铁丛林一般的画面,深深镌刻在他们颤动的瞳孔里。   “典狱长大人,这些都是您做出来的吗?”有孩子忍不住问。   “嗯,是我。”   “好厉害啊!”孩子们反射性充当气氛组,啪啪啪地用力鼓掌,“典狱长制作出这么厉害的武器,我们可以杀更多怪物了!”   “但是为什么不把它们建在大门口?”   许子昭忍俊不禁:“因为这是比那还要厉害的东西。”   还要厉害?   无法想象有多么厉害的孩子们只能继续干巴巴地夸。   “好强。”“哇哇哇!”“典狱长大人威武!”……   音量是够大了,氛围也热烈,可是这些赞美的话语难免透着一丝茫然。   许多大人喜欢被人恭维和称赞,孩子们便开始乌鸦学舌,并非实质性地懂得了什么。   直至他们来到一个更大的房子前。   这个房子的大不在高,而是广,几乎将一大片空地都占满。   没等走进去,一股炙热的水汽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孩子们身上的寒气,被冻得发麻的手脚仿佛重新有了温度。   一群孩子情不自禁地瞪大眼珠子。   这个房子好神奇,里面好像藏了太阳! 第二十六章   当发现这股热意真实存在、而非自己的想象之后,孩子们霎时间就像炸开了锅。   他们正是被冻得手冷脚发麻的时候,面对突如其来的暖意,每个人都忍不住伸长脖子满脸渴望。   许子昭将罗伊放下来:“都进去吧,速度慢点,别摔倒了。”   哪怕他这话说得温言细语,瞧着没什么架子的模样,孩子们也不敢在他的面前造次,一个个强忍着冲动乖乖排队。   结果一进屋,那一张张矜持的假面就咔嚓碎了个干净,纷纷眯着眼睛发出一大声满足的喟叹。   太舒服了——!   不止是一个方向的暖。   滚滚热意从四面八方袭来,全面笼罩了整个身体。   手指能动了,脚也没那么僵冷,被冻得冰沁泛白的小脸,肉眼可见地变得红润起来。   他们甚至没顾得上去看里面是什么构造,便像展开触手须须的海葵,惬意十足地张开双臂,去感受这弥足珍贵的暖意。   没享受多久,有孩子发出惊吓的呐喊。   “完了!咱们把地弄脏了!”   罗伊啊了一声,低头往地上看。   看到原本锃亮光洁的大理石地板,现在全是密密麻麻的黑色脚板印,他当场吓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走在后面的许子昭一下扶住他的背:“弄脏也不要紧,一会儿洗干净就行了。”   居然不用挨打?   罗伊小心翼翼地抬起视线,许子昭却已经越过他向前走去。   步履坚定的成年人总会成为孩子们的风向标。   踌躇没几秒,罗伊等人迈开腿,小鸭子一样跟在了许子昭的后面。   约莫是建筑群带来的冲击太强烈,这群孩子看着被打开的门,双眼直放光,俨然被拔高了期待。   门后面会是什么?   让人馋到流口水的山珍海味?更漂亮精致的钢铁大家伙?还是囚徒们口中一发可以打穿层岩的粒子炮?   都不是。   就一片湖。   看着那湖面上的粼粼波光,孩子们彻底傻眼了,转过头去,茫然地看向许子昭。   “典狱长大人,这是什么?”   “澡堂。”   澡堂……啊,好像听成年囚徒提起过,一个专门洗澡的地方。   所以典狱长只想带他们来澡堂而已嘛?   孩子们面面相觑,在各自的眼睛里,看到了一抹显而易见的失落。   不管怎么说,原本要干的累活有人帮忙,还能舒舒服服地洗上一个热水澡,孩子们还是蛮高兴的。   澡堂分男女,女孩子们那边有女囚徒照看,男孩子们就和许子昭留在了一起。   且泡澡也有前提要求,必须先到隔间去把自己搓干净,以免身上太脏,污染了澡堂里的水。   当一切准备就绪后,就可以下水了。   “直接下去吗?深不深?”   “不深,我刚才伸手进去摸了,能摸到底。”   “那我先下去了……嘶!有点烫!”   适应了好一会儿,罗伊终于忍住热意,将身体全部蜷进水里。   尽管早就知道热水澡比洗冷水要舒服,他们仍然忍不住惊艳地长舒一口气。   就像中了什么不可思议的魔法一样,没多久,孩子们通通舒服到蜷起了脚趾。   许子昭没下水,就坐在水池边看着他们。   罗伊看了他一会儿,情不自禁地游了过来,手臂扒在水池边:“典狱长大人,这就是您说的比武器还要厉害的东西吗?”   他的眼里充斥着怀疑。   其他孩子和罗伊有着同样的疑惑,只是没敢问。   见罗伊敢当这出头鸟,纷纷都围了上来。   许子昭仿佛看穿了他们的小心思:“失望了?”   “也没有。”孩子们连忙摇头否认,羞赧地说,“其实挺舒服的。”   许子昭轻笑一声,又问:“现在你们还会不会去河边洗澡?”   “不会,太冷了。”   虽然一直不洗澡会很难受,但总比冻出毛病要好。   “对,已经开始结冰了,可现在都还没到最冷的时候。”许子昭问,“去年寒潮是不是少了很多人?”   孩子们其实对死人没什么实感。   怪物侵入、饥饿、苛刻的法令、秩序崩坏,死亡已经成了常态。   只是寒潮额外惨,几乎一下子,拥挤的道路就会变成空荡荡,冰雪呼啸刮过,仿佛整个世界都沉寂了很多。   直至来年春天进来新的囚徒,才会重新开始热闹。   那他们是怎么挺过来的?   好像是有谁……一些面容熟悉的成年人,将他们护在身下……可就算那样也很冷,冷到身上的大人都结了冰。   记忆中的寒意,犹如一条冰冷粘腻的毒蛇,钻入四肢百骸,让孩子们害怕地抱紧了手臂。   就在这时,许子昭突然说:“但今年不会再有人那样消失。”   坚定温和的声音化为一双伸入噩梦中的手,将陷在里面的孩子们全都拽了出来。   孩子们讶然抬头。   许子昭微微弯下身,和他们视线平齐:“你们来的时候都看到那些大家伙了,这里的水之所以一直都热,就是因为有它们的存在。”   罗伊最先反应过来,将手伸回水池。   他的手刚才一直露在外面,所以此时更能清晰地感觉到温度的变化。   变化就是——几乎没有什么变化!   “水的温度一点都没有降低!还是那么热!”   当发现这一点后,孩子们因不曾学习而显得格外迟钝的小脑袋瓜,终于意识到了那些铁罐子的伟大之处。   不再是大人们夸什么,他们就似懂非懂、人云亦云地憧憬着什么。   是亲身体会,切实感受,最后所有的震惊与狂喜融合在一起,在幼小的心灵中掀起一场难言的惊涛骇浪。   【经检测,好感度层次面板出现变化】   【“崇拜”人数+13】   【恭喜您,距离“崇拜”人数达到总人数的一半还差45人】   许子昭内心os:和精明的大人比起来,果然还是小孩子的好感度比较好获得。   或许是热乎乎的水汽太醉人,孩子们惊喜之后,难免有些悠闲。   有的已经完全放松,笑得眼睛都弯成月牙形,将半张脸埋在水里,噗噜噜地吐泡泡。   没一会儿,几个按捺不住躁动的皮孩子就打起了水仗。   “来打我啊,打不着,打不着,嘿!哈哈哈哈……”   许子昭在一旁看得忍俊不禁,手掌往下,掬起一捧热水。   淅淅沥沥的水顺着他的指缝流下,氤氲热气一瞬间散成白雾。   那张浑然天成的脸仿佛融于这白雾中,朦朦胧胧中竟泛着柔光。   许子昭自言自语地感慨:“今年或许会是一个暖冬。”   旁边的罗伊闻声抬头,默不作声地看着他。   【“怀疑”-1,“尊敬”+1】   洗完澡之后,孩子们的脸都被热气熏得红扑扑的,一脸迷恋和享受。   男孩子们将刚才的发现告诉给女孩子们。   在数道崇拜的目光中,许子昭又唰唰唰地收获了一波好感度。   【“崇拜”人数+7】   还差38人才能达成目标。   要不是3岁以下不计入好感度面板,许子昭甚至考虑过要不要去给幼崽喂奶。   “典狱长大人,我能带点热水回去吗?”   一个孩子不好意思地请求道:“河水太冰了,爷爷喝了会闹肚子,我想给他带去。”   另一个孩子说:“但你带回去都冷了呀。”   “我跑快点,不会冷的!”   许子昭揉揉他的头发:“不用跑,我可以送你一个保温杯。”   “真的吗!?”孩子在其他人羡慕的眼神中追问,“那我可不可以每天都来接水?”   许子昭莞尔:“这倒是不用。”   “最迟明天下午,我会在牢狱区附近建立几个相同的锅炉房,到时候不用来后山,你们也能用到热水。”   孩子们这下真的震惊了,   他们围着许子昭大喊:“典狱长大人万岁!!!”   这句高喊,明显不同于之前那些不走心的恭维话。   也因此激昂澎湃,震耳欲聋,远传出去几百米,浑似惊了寒风。   【您的威望有所提高】   两日前。   不同于第一次的仓促,这一次许子昭有充足的时间去考虑该怎么建设暗狱。   再加上陆司泽的气色看起来不比他好多少,回去之后,许子昭提议他俩先好好睡一觉。   陆司泽面不改色,暗地里却是心花怒放。   当即佯装矜持地问:“回去牢狱区的路有点远,不知道典狱长家里还有没有一间多余的客房?”   许子昭自然没多想,他要是累狠了,多走一点路都能去掉半条命。   许子昭仔细回忆:“一层的客房好像已经被EV和赤焰他们住满了。”   毕竟暗狱里的赤狐成员有十几只,就算几只一起住,房间也不够用。   “……”陆司泽脸上堆出一个公式化的微笑,“哦?”   “但我没记错的话,二楼还有一间次卧,在我对门,就是房间有点小,如果陆将军不嫌弃的话……”   “不嫌弃。”   陆司泽心里犹如炸开了烟花,一瞬间脱口而出。   对上许子昭古怪的目光,他反应过来,面无改色地轻咳一声:“以前行军打仗的时候没什么条件,沼泽地都睡过,能有一个干净舒适的房间已经很不错了。”   许子昭恍然大悟。   “走吧,别在这里吹冷风。”   之前许子昭受了凉,陆司泽便将衣服脱下来,给人披上。   现在他身上只剩一件白背心,浑身肌肉硬线条流畅,充斥着恰到好处的力量感。   说话的同时,陆司泽手往前伸,虬实的臂膀自然地将许子昭揽入怀中。   许子昭走出去几步,才好像自己好像没怎么费劲,眨了眨眼睛。   他抬高视线,若有所思地看向陆司泽状似平静的脸。   这一觉一直睡到下午三点。   醒来后,陆司泽已经离开了,似乎有事要忙。   对方特意托EV向他转告,说等忙完了之后,一定来看典狱长口中的好东西。   雪莱和赤焰他们也没在家。   要不是出了许子昭的这一次意外,他们都想不到,小小一个暗狱,居然能塞下几十个卧底。   许子昭估摸他们是在给卧底事件扫尾。   审讯室里也关着一批人,许子昭放心交给EV来做,毕竟守卫审讯卧底还是很有一套的。   眼下,他开始琢磨锅炉房的事。   许子昭没有直接在牢狱区开工,而是选定不常来人的后山作为试点,试探性地先建了一座【灶房】。   【灶房:用砖石砌成的简易厨房,内置锅灶】   金光自发地从掌心中浮现,飞往选定好的空地。漆红的砖瓦于璀璨金光中幻化而出,从下往上开始垒砌,眨眼间,一座灶房落地成型。   对比第一次,建设时的动静没那么大,他也没有凭空飞上天。   要说有什么好处,大概是他处于意识清醒的状态,对建造的把控变得更清晰,也更精准。   灶房不是许子昭的目标,锅炉房才是。   建造完之后他顺势瞄了一眼面板,当前成就点为24。   没记错的话之前是18。   一次建设增加6个成就点?   没有犹豫,许子昭在旁边又建了一座灶房。   然而这一次,24并没有跳到30,仅仅只有27。   许子昭稍加琢磨,想起了面板之前的提示:所有新项目在第一次建设成功时,会得到额外的成就点数。   信奉实践出真知的许子昭,当即又建立了一面【城墙】。   城墙被造出来后就真的只是一面墙,仿古代城池的设计,墙砖棱角分明,又厚又结实。   唯一的问题是,它只是其中一部分。   对,大概就一米长,两米高,叫成围墙还差不多。   许子昭嘴角一抽,难怪需要的点数这么少。   再看面板,成就点29,增加2。   重复建造一面【城墙】,成就点30,刚好达成下一层开启条件。   如此对照试验之后,许子昭总结出以下规则。   ——10点材料可兑换1点成就,如:建造【灶房】需要30点材料,建好之后就能增加3点成就。   ——新建项目会翻倍得到额外点数,如:建造【灶房】得3点,翻倍得6点,只限第一次建造。   开始建造前,许子昭总共有2351点材料,现在还剩下2271。   感觉挺多的对不对?   来看看下一层新项目需要的建造材料。   【您有新的可建造项目(建造材料已备齐)】   【锅炉房(2271/200)】   【大型蓄水池(2271/1000)】   许子昭心平气和地叹了口气。   他伸出手,移到面板上,将其猛然抓在了手里。   “建造第一层需要两位数,建造第二层直升三位数,甚至四位数,你看看这合理吗,啊?”许子昭皮笑肉不笑地咬牙,“你要是在我们那里做基建游戏,信不信投诉意见能多到把你给埋了?”   【……】   虚拟面板的沉默震耳欲聋。   许子昭也知道没法和一个不会说话的面板讨价还价,松开手后继续往下看。   解锁完新一层后,会显示下一层的解锁条件以及新项目。   【待开启的可建造项目:自动化军工厂】   【目前离开启下一层所需要的成就点为:0/300】   看到那六个字,许子昭的眼睛一下子就眯了起来。   他发现自己确实想错了。   原本以为只是开启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基建功能,让他可以改善一下囚徒们的生存环境。   但到目前为止,包括未解锁的军工厂在内,所有项目加起来只有五个。   谁家基建游戏的项目品类这么简洁单一?   不往生活化建设趋近也就算了,内容跨度还越来越大,堪称步步登天。   许子昭摸着下巴沉思。   现在有吃(灶房)有喝(蓄水池),有城墙圈地,有锅炉房供能。   他有点好奇军工厂后面会是什么了。   总不会到最后让他建一座城邦?   总而言之,在今晚血月怪物潮开启前,蓄水池他是不敢随便折腾了。   一个就要1000点材料,建两个余额几乎清零。   至于为什么锅炉房只要200,而它直接翻5倍,许子昭猜测可能和后面提到的“可调节天气”有关。   回到正题。   有了前面的经验,建造锅炉房的时候倒没出什么岔子。   【锅炉房:内置锅炉及水泵等附属设备,可制造热能用于供暖和生产】   看到锅炉房建成,压在许子昭心口的石头总算是安稳地落了地。   只是这锅炉房该怎么用,又成了个问题。   对此,许子昭果断放弃为难自己工业知识贫瘠的大脑,专业的事情就该交给专业的人来做。   他和EV说明情况,后者会意,没用多久就召集到了暗狱里为数不多的几名建筑工程师。   囚徒信息不全,就靠囚徒们自动请缨。   他们愿意来,还要得益于许子昭前面累积出来的威望。   看到眼前非常具有工业化质感的机房,几名工程师瞠目结舌,快步飞奔过去,连连惊叹。   “看看这些金属管,真是太美丽了,颇具上个纪元旧时代的遗风!”   “……”许子昭啧了一声。   被暗狱的荒芜原始蒙混了双眼,差点忘了这里是未来世界。   现在想想,许子昭蛮佩服这些囚徒。   他一个二十一世纪信息时代的人穿过来,都适应了好一阵子。   像陆司泽他们这样“出门飞行器,脚踩磁浮车”的未来人,一下子沦落到荒野求生的地步,不知道有多难。   殊不知几名工程师也在暗暗震惊。   历史出现大断层,原本只存在于旧时代的一些科技没能传承下来,导致莫仑迪亚的科技树,几乎都点在了精神网领域。   这还是工程师们第一次,在除了课本和历史书以外的地方,看到这么精致且完整的旧时代建筑。   典狱长是超高智能npc,制造出他的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要不是确定旧时代统治者【人类】已经湮灭于历史中,他们都要忍不住怀疑,那位神秘莫测的暗狱构建师就是传说中的人类了。   看完了,摸够了,工程师们终于想起来正事。   但是面对许子昭提出的设想和需求,他们却无能为力。   原因很简单。   没有材料。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眼前的锅炉房它就只是一个锅炉房而已。   先不提地暖需要安装分水器和地热水管,哪怕只是简单地把烧好的热水运输出去,都总得有根管子接住水吧?   面对遗憾扼腕的工程师们,许子昭陷入思索。   随后他抬起头来,语出惊人地说道:“如果缺少材料,那就把眼前的锅炉房拆了。”   几名工程师目瞪口呆:“啊?”   开放游戏玩家从不缺少大胆的想法。   面板不给,那就自己造。   许子昭当即开启建造模式,当着工程师们的面,又给造出了一个锅炉房。   “不要怕,直接拆。”   这风轻云淡的模样,就好像霸总在你逛街时掏出一叠金卡,老板在你宴请时宣布全场免单,那叫一个光辉万丈。   几名工程师:“!!!”   帅呆了啊我的典狱长!   经过种种调整和数次实验,后山的澡堂子就这么磕磕绊绊地建了起来。   也就有了许子昭把孩子们叫来洗澡的这一出。   眼下实验完成,一切就绪,终于可以在牢狱区正式动工了! 第二十七章   午饭后两个小时,是囚徒们的集体劳动时间。   但自从许子昭发现,所谓的劳动改造就是叫囚徒们去矿洞里空耗力气之后,就将这一项改成了放风。   在此之前,囚徒们的行程安排表紧密到了堪称严丝合缝的地步,迟到一分钟两下鞭子的严惩,也叫他们根本不敢停下来喘息。   这还是继血月怪物潮之后,他们第二次享受到自由支配时间的权利。   但可以拿来干什么?   放眼望去,摆在他们眼前的几乎是一条绝路。   即使粮食匮乏的问题得到解决,零下几十度的低温也足以断绝掉无数人的生机。   更别提冬天过后,暗狱就将迎来九死一生的大逃杀。   在绝对强大的怪物眼里,他们和待宰的羔羊没有任何区别,除了祈祷自己运气好别让怪物发现以外,还能做些什么呢?   提到如何过冬,囚徒们两两相视,脸上连苦笑都没有,只有漠然和麻木。   在这样死气沉沉的气氛下,即使不用累死累活地干苦力,人们的兴致也高不了多少。   就连储备够粮食的欣喜,也在逐渐地变淡消退。   “离下一次大逃杀只剩十几天,一起去练练逃跑速度?”   “算了,精神力被封闭,身体素质又摆在这儿,再怎么练都无济于事。”   “我得先回去处理怪物肉,家里那个小崽子速度太慢,半天也弄不完一头。”   “我早就弄完了,冻了十几头,足够一个人吃。”   “这天真是越来越冷了,手脚几乎被冻僵了,还是别在外面停留,都回去吧。”   也是这个时候,守卫突然来宣布一则招人公告。   要求很宽松,有力气就行。不限年龄性别,最好有建筑制造相关的工作经历。   囚徒们有点疑惑。   没记错的话,前两天已经招了一批工程师过去,怎么现在还要人?   家里有崽的那名囚徒突然想起了一件事,连忙逮住同伴低声问:“昨天你家崽子回家,有没有和你提起过后山?”   他一提,同伴霎时间就想起来了:“哦,他是说过,后山有个澡堂,有热水和香皂,泡澡的水还不会变冷,特别舒服。”   同伴的语气有点古怪。   本体身为野兽的他们,大多都不喜欢洗澡,特别是在冬季到来,河里全是冰渣子的前提下,这种排斥感瞬间就抵达了顶峰。   但是不洗又不行。血痂泥垢堆积在一起,不仅身上难受,还容易生虫染病。   昨天他也是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在河里冷得“斯哈斯哈”地把攒了十几天的泥搓下来。   结果半死不活地回到家,就看见了把自己洗得香喷喷白嫩嫩的小崽。   倒不至于去嫉妒小孩子能得到典狱长的优待。   只是小崽兴奋得过了头,叽叽喳喳地夸了半天澡堂子有多么好,让他爹本就被冻得惨白的脸色,变得愈发铁青。   那人面色讶然,忍不住又问:“所以崽子们说的那事是真的?”   那事?哪件事?   同伴昨天根本不耐烦听自家崽后面说的什么,没等崽说几句就给打发走了。   也就不知道典狱长还和孩子们打过包票,要在牢狱区外面建上几个锅炉房。   有人听到声音,转过头来问:“你们刚才说的是什么事?”   保守秘密是囚徒们的共识,毕竟谁也不知道透露出去的消息,会变成怎样的利刃扎回来,崽子们也就没有将消息大张旗鼓地传播出去,只告诉给了亲近的人。   但这消息不算什么秘密,最先开口的囚徒直接道:“听说要建几个锅炉房,冬天也有热水喝。”   “锅炉房?那是什么东西?”   “没怎么听说过。”   “不是,你们上学的时候课都听到哪儿去了?锅炉房就是上个纪元旧时代的常用取暖设备,通过燃烧燃料来获得热能。”   他大概描述了一下:“一个漆黑的火炉,周围有很多根锈迹斑斑的罐子,需要工人将煤炭铲进火堆里。”   “……听着也没啥用啊,暗狱里哪来的燃料。”   怀疑的声音此起彼伏。   此时,守卫的面前已经站了几十个囚徒。   期间不断有人听到消息赶过来,自发加入队伍。   就算不知道要去干什么,他们也很乐意自己能帮得上典狱长的忙。   典狱长出手大方,没准他们还能得到丰富的报酬。   “去吗?”   “反正也没事,一起去看看。”   除了要继续储备冬粮的人,其他人都一脸好奇地跟了过去。   哐啷、哐啷……   不远处传来金属碰撞的铿锵鸣音,几个方正高耸的建筑物逐渐步入人们的视野。   被召集来的囚徒们正在工程师的指挥下,有序对锅炉房进行拆卸。   因此大半的机房都裸/露在外,叫人们看清楚了它简明却不失大气的内部结构。   之前嘲笑其他人上课不认真的囚徒,瞬间瞪大了眼珠子。   这,这是锅炉房?!   历史资料不全,课本上也只是随便贴了张图片,这人万万没想到,锅炉房竟是如此漂亮!   那确实可以被称之为漂亮。   没有火炉,没有煤炭,更不像书本图画里的那样脏、破、旧。   地板干净锃亮,墙面洁白如雪,银白色的金属表面于日光下反射着泠泠亮光,各类精细的管道沿着墙壁在天花板上并排纵横,井然有序。   成排放置的金属罐是其中最显目的标志物,即便不知道作用是什么,也让人下意识将目光投送了过去。   很快,他们就顾不上干站着傻眼了。   因为大家顺势一抬眼,看见原本平坦荒凉的空地上,居然出现了一个偌大的湖。   “我是眼花了吗,谁来掐我一把……那水上面是冒着热气的对吧?从哪儿冒出来的天然温泉!?”   不是湖,也不是温泉。   十几个粗长结实的金属管从锅炉房的另一端埋入地面,它们共同延伸汇集的方向,分明就是那冒着热气的“湖”!   牢狱区分有四个区,第一个施工点在三区的背后。   施工不可能一点动静都没有,在其他分区的囚徒闻讯跑过来之前,这里已经站了不少听到动静的围观群众。   看着看着,一群人就眼眶发热,心痒难耐了起来。   “那个……”   听到声音的守卫转过身,不少囚徒正站在后面,满脸期颐地看着它:“他们在建什么?”   其实在说出这话的同时,这群人的心里已经有所预感。   “这里是澡堂,典狱长大人说过,清洁卫生很重要,能预防病菌和病毒的传播。”守卫顺势回答。   不等囚徒们开始激动,它又伸手,指向远处一排正在建立的崭新房屋:“那里是给你们过冬用的温居,之后会安装地暖,到时候的室内温度会根据情况进行调整。”   温居。   哪怕单从字面意思去理解,也知道是什么用处。   无数囚徒呼吸加重,几乎按捺不住起伏不定的胸口,他们完全不怀疑典狱长有这么做的能力。   “条件是什么?”有人迫不及待地说,“不管是什么,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只要能让我家阿爷住进去!”   此话一出,立马引起其他人的纷纷响应。   他们一个个站出来推荐自己,甚至开始为这事争得面红耳赤。   “你毛这么厚,自己找地儿一缩就熬过了,跑过来争什么争?”   “有事没事?熊科的过来凑什么热闹?你们冷了不知道冬眠啊?”   “他妈的!”   和懵懵懂懂的崽子们不同,成年囚徒太清楚一个持续供暖的地方,在冬天意味着什么了。   就算自己身强力壮,变回本体野兽之后能靠厚实的皮毛熬过这个冬天,体格羸弱的老人和崽子也不行。   还有那些本就不抗冻的种族。   去年风雪过后,有翼一族、猫科之类的几乎都死了个干净,怎么不令他们加倍恐慌,去想尽办法争取生存的权利?   在场面一发不可收拾之前,守卫拦下了他们,并告知温居的入住条件。   “谁都可以。”   争吵声一停,囚徒们齐刷刷不敢置信地看向守卫,仿佛自己出现了幻听。   守卫面不改色地重复道:“谁都可以,只要是暗狱里还活着的人,不管老少男女,都可以入住。”   “但因为温居为临时修建而成,规模不大,为了节省空间,所有入住者必须在人形和本体中选择体型较小的形态。”   在场囚徒:“……”   只要能活下来,露出兽体又有什么关系?   震住他们的原因另有其他。   扭打在一起的几名囚徒松开了手,互相仇视的人也转移了目光。   在无声的氛围中,他们不约而同地仰头眺望。   终于在一个锅炉房的楼房顶部,看见了许子昭削瘦笔直的身影。   一名囚徒再次开口:“……所有人都能住进温居,是典狱长大人的意思吗?”   这显然是一句废话。   守卫听令于典狱长,不是许子昭的意思,还能是谁的意思?   提出问题的囚徒当然也知道这个道理,但他还是情不自禁地问出了口。   “是。”守卫说道,“典狱长大人想保证每个人都能够熬过冬天。”   于是现场再度陷入无言。   不一会儿后,才有人再度上前:“这里还缺不缺人手?”   守卫说:“如果有更多的人参与进来,温居也能更快地完成。”   “作为奖励,凡是在温居的建设中出过力的人,不仅可以提前进温居选位置,还能获得澡堂的洗浴券,即可以不用劳动积分兑换,也能到澡堂里免费洗澡,一次可用一张。”   听到这里,囚徒们双眼放光,就像打了鸡血一样,瞬间气血沸腾!   “澡堂,原来前面的人工湖真就是为了澡堂而修建起来的?”   “哈哈哈哈,那群嘚瑟的小崽子,还跟他爹炫耀,看我拿到洗浴券后带不带他过来。”   “我之前听说锅炉房的时候,还不以为意,现在看看,典狱长的心思哪是普通人能够随便揣测的!”   囚徒们的动作比他们的大嗓门更快。   几乎是话音未落,这些人就冲到工程师的面前,一边让守卫们登记姓名,一边抢着囔着要活干,那兴冲冲的模样把其他人都吓了一大跳。   从未有过的热烈喧闹在施工现场传散开,每个人的脸上都止不住笑。   EV过来和许子昭汇报:“大人,都按照您所说的吩咐下去了。”   “但是我不明白,为什么森*晚*整*理您说让所有人居住,囚徒们却反而迟疑了?”   许子昭注意到EV最近似乎变得“好学”了起来,以前都是他不提,后者就绝不开口。   不过在他看来,这种变化不是一件坏事。   他回答:“大概是因为他们长期都处于丛林法则的约束下。”   EV:“丛林法则?”   “嗯,优胜劣汰,成王败寇。当潜意识里认定想要得到的一切,都必须依靠付出血泪去争取的时候,别人随手递来的一颗糖都可能被看成是毒药。”   所以许子昭才制定了奖励机制,去变相调动囚徒们参与建设的积极性。   他顺势看了一眼好感度面板,并不意外上面没什么变化。   看来想要得到剩下那些顽固分子的“崇拜”,还得另想办法。   “现在把其他事放在一边,先把温居建起来,让大家顺利熬过这个冬天。”许子昭提醒,“你让守卫负责监督,注意那些行事鬼祟的家伙,抓出来后当众关进禁闭室。”   “是!”   温居和澡堂就这样如火如荼地兴建了起来,几乎每一个囚徒都带着激动不已的心情,积极地加入其中。   由于锅炉房消耗的燃料由面板的建造材料转化而来,所以这几天晚上许子昭一刻也顾不上休息,几乎都把时间花在了打怪上。   也幸好怪物潮不会因为被他薅得太狠而消失。   除去白天大量消耗的建造材料,许子昭惊喜地发现,自己的余额居然在缓慢增加。   多建几个蓄水池都没问题!   为了累积解锁下一层的300成就点,许子昭在余额充足之后,毫不犹豫地建了一个出来。   【恭喜您,您现在可以对暗狱的基础天气进行调节】   【是否进行降雨?】   看到新的能力,许子昭心动不已。   然后毫不犹豫地点了否。   温居的建设正处于重要阶段,下雨不仅妨碍进程,还会冻到人。   许子昭遗憾叹气。   还是之后再看看有没有机会试验一下吧。   又过了两天。   施工现场发生了一件令许子昭震怒的事情。   就像他早前预料到的那样,积极的团队中总会冒出来一些偷奸耍滑之辈。   这些人不仅自己不干活,还十几个人联合起来,威胁其他人,把功劳安在他们的头上。   由于被威胁的人大多独来独往,没有依仗也不敢反抗,竟然还让那些混子得手了好几次。   许子昭来到现场,查清楚事实之后,当即沉了脸色,叫守卫把他们全都丢进了禁闭室。   为了杜绝此类现象,他再颁布出一条法令。   “凡是违反规定超过三次的人,永远失去进入温居的资格,无论男女老少!”   众囚徒望着他那张凛然生威的脸,埋着脑袋不吭声。   许子昭的视线从他们的脑袋上一掠而过,无所谓地转过身。   他是急需得到囚徒们的好感度,以解锁未知功能,增加大逃杀直播期间的存活率。   可那并不代表,他会无底线容忍那些投机取巧、损人利己的人。   就在这时,虚拟面板忽然弹了出来。   【您的威望有所提高】   【恭喜您,“崇拜”人数+17】   许子昭:“……”   他讶异回头。   有几个在偷偷打量他的人,见状立马又埋下了头。   单看他们这畏惧的模样,完全想不到暗地里居然在对他敬献忠心。   ……所以这17个人,是更喜欢他狠一点?   总之对许子昭来说,这是一份意料之外的惊喜。   现如今只差21个人,就能够解锁好感度面板的未知奖励,胜利在望。   四天后,澡堂和所有温居终于全部竣工。   劳累了好几天的囚徒们,几乎在第一时间冲进了澡堂,利用自己做工挣来的洗浴券,好好洗了一个热水澡。   从进入暗狱之后,就再也没感受过热水的囚徒们,在热气腾腾中情不自禁地眯起了眼睛。   舒服啊——简直太舒服了!   “感恩澡堂。”   “感恩锅炉房。”   “感恩伟大的典狱长!”   被囚徒们激情感恩的当事人,此时正在住所里做猫窝。   施工之后不可避免地剩下了一些材料,秉持着不浪费的原则,许子昭让守卫按照贡献度的高低分发给囚徒,自己也带回来了一些。   狐狸崽崽们几乎第一时间就围在了许子昭的身边,看他敲敲打打地忙个不停。   若是它们看得再仔细一点,就会发现许子昭的手从始至终没有触碰到材料上。   他的掌心贴着几丝微不可察的金色光线,抬手起落间,完全借助金光来完成手中的动作。   不知不觉间,许子昭已经可以做到如此细致入微地掌控精神力。   虽然不明白典狱长为什么要在大房子里建个小房子,但看见猫窝做成功的那一刻,所有的崽崽都忍不住一只接一只地钻了进去。   “嘤嘤嘤!”   好神奇欸,虽然窝在里面的感觉和沙发差不多,但就是更想呆在这里面!   赤焰在这时下了楼,看着一群兴致勃勃的崽崽,嘴角抽搐:“这不就是狗窝吗?”   犬科住狗窝,没什么毛病,但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许子昭头也不抬:“请看清楚,我做的明明是猫窝。”   其他的事他不会反驳,但将他制作的猫窝认成狗窝这件事,绝对忍不了。   赤焰完全理解不了猫奴的固执,见许子昭那么认真地反驳,心里一阵阵地泛酸。   他坐在许子昭的对面,不顾崽子们嘤嘤嘤地不满抗议,举起猫窝将它们全都倒了出来。   末了,他低头看着猫窝,百般挑剔地这里捏一捏,那里按一按,直皱眉头:“但凡猫族都是眼高于顶的家伙,犬科多忠诚?”   许子昭眉头一挑:“你的意思是愿意当我的狗了?”   “什什什么?!”赤焰红着脸炸毛,“我是狐狸,又不是狗!而且你说这话真的很奇怪,你不会有别的意思吧?我跟你说想都别想!”   “狐狸不也是犬科吗?”许子昭不紧不慢地解释了一句,忽然问道,“对了赤焰,你知不知道陆司泽的本体是什么?”   赤焰嘴角一抽。   从陆司泽搬进二楼次卧开始,他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现在果不其然,典狱长居然将想法打到了那人的头上。   这让他心里更加不是滋味。   然而对上许子昭那双隐约期待的眼睛,即便再不情不愿,赤焰也不咸不淡地开了口:“不清楚,陆司泽从来没有对外暴露过自己的本体。”   许子昭愣了一下:“在暗狱外面也没有?”   在精神网世界,本体意味着心理的最后一道防线,除了无法化形的幼崽,其他人轻易不会表露出来。   但在现实,本体却是自身的一大战力。   有数据证明,人们处于本体状态时,更加契合精神力,不管是强度还是精准度,都会得到成倍的提升。   赤焰耸了耸肩:“我曾经也诧异过这个问题。”   作为野兽,他们可不会耻于展露自己的兽态。   特别是雄性,恨不得时时刻刻都能展露出自己雄壮健美的英姿,吸引更多异性的注意力。   没人会觉得唐突或不喜,那是一种强大和自信的象征。   赤焰幸灾乐祸地说:“没准是本体长得太丑,或者体格太弱小了,才羞耻得不敢表现出来吧!”   赤焰说的一番话,许子昭只抓住了其中几个关键字,眼睛一亮:“体格小?所以真的有可能是猫?”   赤焰的脸色刹那间黑了个彻底。   “陆司泽怎么可能是猫?不是,我的意思是说,虽然我和他不对付,但也不能否认他确实比我强上那么一点点……也就和我五五开的水准!”   “只有凶猛的野兽才拥有强大的精神力,这是基因所决定的不可更改的事实。”   赤焰不自在地舔了舔嘴角:“所以除了猫,你还喜欢什么?”   许子昭想了想:“老虎也行,只要是猫科,我都不挑。”   赤焰一秒面无表情。   靠,油盐不进。   正是这个时候,门口传来了脚步声。赤焰抬眼一看,发现是雪莱。   雪莱一眼注意坐在客厅地毯上的许子昭,迈步走来,半蹲下身:“典狱长大人这是在做什么?”   “做猫窝。”赤焰呵呵冷笑,“放心,不是给你的。”   雪莱:“……?”   他隶属狼族,确实不需要猫窝?   “对了雪莱,你知不知道你表哥的本体是什么?”许子昭好奇地问,“如果不方便的话可以不说。”   雪莱闻言怔愣,迟疑了一下:“倒没什么不方便的。”   许子昭一瞬间竖起了耳朵。 第二十八章   “你说陆司泽是金雕?”   听到雪莱给出的答案,赤焰差点笑出声。   心里更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他不希望陆司泽得到典狱长的偏爱,不仅是吃味这么简单,还因为陆司泽雄厚的背景和境遇。   陆元帅的独子,奥斯特家族的亲系,最受皇帝喜爱和信任的臣子,帝国最年轻有为的上将。   连背主叛国这样在当权者逆鳞上疯狂蹦跶的重罪,都没能让皇帝舍得杀了陆司泽,说不准后者还有被赦免的可能。   那么赤狐佣兵团作为帝国的头号通缉犯,必将站在前者的对立面,不死不休。   所以赤焰在庆幸。   庆幸不需要在面对陆司泽这一劲敌的同时,还要格外应对一个实力高深莫测的典狱长。   雪莱常年和赤焰打交道,怎么看不懂那隐含在幸灾乐祸下的恶意。   这让他瞬间就蹙紧了眉头。   先前和赤焰短暂联手,一同拔除掉潜藏的卧底,让他对红发团长的印象有所改观。   可如今一看,对方似乎依旧是那精于算计、自私自利的匪徒做派。   连带着之前生出的好感,也倏然降至冰点。   雪莱开口欲要讽刺,未曾想,许子昭忽然露出了一个失落的眼神。   “大人?”雪莱注意一下转移,轻声问,“您怎么了?”   不止是他,赤焰也情不自禁地看了过去。   纠结好一阵,红发团长不情不愿地说道:“你要是实在喜欢猫,我去帮你抓……找几只回来?”   他依稀记得今年开春的时候来了几只猫族,就是性格恶劣了一点。   大不了由他驯服好之后再交给典狱长。   许子昭摇头:“喜欢和决定养是两码事。”   一旦纳入自己的责任范围,他就会不可避免地去操心所有事。   比如他决定去领养的那只瘸腿小黑猫。   他不仅在办理手续时签订过一份意外保险,还曾花费一个月的时间,亲力亲为地为猫筛选出几个合适的下家。   如果他真的发生了什么意外,以保险金税后的40%作为报偿,领养机构有责任将小黑猫平安转交到他所筛选的领养人手里,并定期上门检查猫咪的领养情况。   领养人也会得到另外的60%,作为许子昭临时“托孤”的答谢和致歉。   事实证明,预感这东西往往都是好的不灵,坏的灵。   许子昭无比庆幸自己提前防了这么一手,可这种谨慎放在如今的莫仑迪亚帝国,又开始令他踯躅难行。   在原来的世界,他只用保证领养人喜欢猫,有耐心和责任感,还有基本的经济条件就行。   反观莫仑迪亚帝国,尊贵如上将和公爵,强如S级,都有下狱的可能。   在生态恶劣、没法保证外部条件的前提下,猫要是太脆弱,许子昭哪敢去养?   赤焰忽地反应过来:“所以你不是喜欢猫,是陆司泽变成的猫?”   许子昭:“这么说也没错。”   他确实一眼相中了陆司泽顽强的生命力。   得到肯定的回答,赤焰的心里好像打翻了调料瓶,又酸又苦。   他深吸一口气,将这种失态和情绪异常全部归纳为对陆司泽的忌惮,满不在乎地开口。   “可是没办法,你也听雪莱说了,陆司泽他根本就不是……”   “不一定。”雪莱突然出声,“我并没有见过表哥的本体。”   说着,他瞥了一眼始料未及的赤焰,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弧度。   赤焰一秒会意雪莱话里的挑衅,当即反唇相讥:“你要是不确定,刚才又开什么口?难道是在戏弄典狱长大人?”   听他一顶帽子扣了下来,雪莱不慌不忙地解释:“虽然没有亲眼见过,但我知道陆元帅的本体是金雕,姨母的基因强度不如姨夫,这才推断出表哥的本体绝大概率也是金雕。”   “但谁又能保证没有个万一?”   雪莱作出冥思苦想的模样:“姨母的本体是什么……好像是花豹?豹类应该属于典狱长大人喜欢的猫科?”   听着这段话,赤焰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最终他冷笑一声,什么话也没说,转身离开大门口。   许子昭叫了好几声,没把气冲冲的红发男人给叫回来,颇为无奈地揉了揉眉头。   “指望你们能友好相处,是不是一个不切实际的妄想?”   雪莱听出许子昭话里的责备,蜷缩了一下手指。   但看目前的形势,双方以后可能会有一场不可避免的冲突。   雪莱定了定神,鼓起勇气对上许子昭的眼睛:“典狱长大人,如果有一天我们打起来,您会帮谁?”   话出口的同时,雪莱料想许子昭总会偏好其中一个。   谁知道后者在稍作思考后,轻轻地摇了摇头。   “如果你们是因为私人原因或是旧怨打起来,我不会擅自插手。”   许子昭:“真有那么一天,我或许会找一个看不到你们的地方。”   雪莱怔了怔,松了口气的同时,还有股淡淡的遗憾,低笑道:“该说您一视同仁,还是狠心呢?”   许子昭瞥了他一眼,忽然问道:“你刚才说陆司泽的父母基因强度不同,那陆司泽不就是混血?”   雪莱一顿,回答道:“一般情况会产出‘混血’,但奥斯特家族的人不同。”   许子昭注意到,在提到奥斯特这个话题时,雪莱的话里有明显的滞涩,声线也晦暗了许多。   于是他打断了雪莱接下来的讲解,笑着说道:“不想说就不说,又不是什么大事情。”   雪莱艰难地蠕动嘴唇:“感谢您的仁慈。”   许子昭还抱着一线希望,将工具放在桌子上:“话又说回来,其实你也不确定陆司泽的本体是什么?”   “不,就是金雕,我能确定。”   雪莱的回答没有任何迟疑,并且给出的解释有理有据:“表哥毕竟是陆元帅的独子,饱受外界的关注,一经出生,所有的信息资料都会被登记在册,家里人也都知道他的本体是什么。”   说到这里,雪莱停了一下。   许子昭:“?”   指尖不知不觉掐进掌心,雪莱闭了闭眼,似乎由此做好心理建设。   他张嘴,艰涩地吐露出一段隐晦的秘辛:“其实告诉给您也无妨,毕竟世家贵族中知道的人也不少。”   “您应该知道,哪怕都是A级,实际的基因强度也会分出个高低,而幼崽的本体表现取决于父母的基因强度。”   简单来说,两夫妻之间谁更强,孩子就跟着他/她长成什么兽。   非常符合野兽的慕强本能。   “但奥斯特家族不同,我们的基因存在某种缺陷,导致所有的后代都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遗传到一种特殊体质。”   “不管和什么等级的基因结亲,都不会产出混血,生下来的孩子一定会遗传另一方的血统,并在最大程度上保证血脉的纯粹。”   雪莱的笑声带着一股极致的嘲讽:“这就是为什么,奥斯特家族能在上流世家中屹立不倒。”   多么讽刺和可笑的一件事啊。   一个贵族世家之首,成名得权的途径不是靠卓越优秀的战功,不是靠杰出伟大的贡献,也不是靠学识、技术,更不是靠雍容华贵的身份。   而是靠时不时献祭几朵脆弱乖巧且听话的菟丝花,去给皇族、军官、议会长生无数个孩子,延续他们纯粹尊贵的血统。   雪莱情不自禁地抹向腰间的佩刀,黯然神伤。   他一直都想要改变奥斯特家族的现状,为此放弃公爵本能享受的礼遇,转头加入教廷的骑士团,争取荣誉称号,拼尽血汗,一步步地往上爬。   却没想到,那些他以为是在挽救家族的想法,反而被家族的人认为是反叛和大逆不道。   就连他想要帮助的小侄女,都在他被守卫军抓捕的当天,露出了鄙夷责怪的眼神。   ……是他错了吗?错在不该妄图打破这“安逸”的现状。   雪莱回神,已经准备好接受许子昭可怜的眼神。   但许子昭只是叹了一口气,如常地拍拍他的肩膀:“辛苦你了。”   没有怜悯,也没有看轻。   刹那间,雪莱蓦然生出一股冲动,让他想要对着眼前的人倾述过往的种种苦难。   以免自己真的说出些不该说的话,他连忙干巴巴地转移话题:“所以,表哥一定是金雕,不会有错。”   除非……   顿了顿,雪莱没有将这个除非说出口。   因为太困难了。   想要给元帅独子的信息造假,所有的知情人都必须要统一口径。   并在此前提下,打通当年给陆司泽接生的权威医学机构,瞒过司法部的人口普查,将陆司泽关在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直至化形成功。   过后还要再瞒过军校每半年一度的体测,以及军队的入职检测。   其中涉及到的好几个势力机构,都受到皇帝的直属管辖。   就算陆司泽的父亲贵为元帅,也不可能插手。   许子昭恍然大悟。   忽然他双手环胸,一副要秋后算账的架势:“所以,明知道我对你表哥的本体有所期颐,你还是决定为找赤焰的不痛快连带着我一起忽悠?”   雪莱猝不及防,下意识开始慌:“抱歉,呃,不是,我肯定会向您解释的。”   许子昭再抛出致命一问:“陆司泽的母亲真的是花豹?”   雪莱一秒结巴:“这个……”   许子昭眯眼迫近:“嗯?”   雪莱本就心虚,被许子昭逼得身体往后弯,腰背狠狠地抵在桌子上。   工具落地,哐啷一声响。   眼看许子昭还要往前,雪莱狼狈地说:“不,不是,姨母是丹顶鹤。”   许子昭上下打量他,一脸“没想到你是这样的雪莱”。   “不是说骑士必须遵守实话实说的准则?”   就这么三言两语,雪莱已经觉得前途灰暗了起来:“对不起,是我的……”   错字还未出口,许子昭忽然屈指敲在了他的脑门上。   咚的一声闷响。   雪莱讶然抬头。   只见那一双平静如水的眸子里此刻满是笑意,哪有被欺骗后愠怒的模样。   “这不挺好的吗?你之前就是太实诚了。”   “……”   雪莱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来,在自己的额头上摸了摸,声音有些茫然:“您不觉得骑士说谎,是一件很可耻的事情吗?”   许子昭直接笑出声:“没必要这么一板一眼,得看是什么时候。”   “对骑士来说,忠诚、善良等品质不是也很重要?”   “如果是你效忠的主上让你说谎,那么你说还是不说?如果无辜的逃难者跑到你这儿来寻求庇护,追击者问你人在不在这里,那么你要不要说谎?”   许子昭之前看过雪莱的审讯报告,说这番话也是在引导。   虽说反抗了不一定有用,但明知道自己是被冤枉的,还会控制住脾气听任裁决的傻瓜,全天下可能也没几个。   他并非在抨击那些始终坚信世间存在道义的坚守者,只是当前的事态环境,很难容得下纯白的颜色。   多一点变通和狡诈,不算坏事。   “好了,看你在外面忙活一天了,早点回屋休息吧。”许子昭站起身来,伸了伸懒腰,“今晚会有大暴雪,我再去温居那边巡查一遍,看看有没有什么问题。”   雪莱仰着脑袋,呆呆地注视着他,仿佛刚才那一番话,在他的心里掀起了一场莫大的海啸。   许子昭等他自己慢慢想清楚,抬步走出大门。   刚才被赤焰倒出猫窝的狐狸崽崽们自觉无趣,纷纷跑来外面玩。   此时地面已经积上了一层薄薄的雪。   放眼望去,白茫茫的一片,别有一番银装素裹的意境。   崽子们东一跳,西一扑,把飘落的雪花当小飞虫,嗷呜张口咬。   看到许子昭出来了,全都迫不及待地跑来了他的身边,在脚下围成一圈。   “嘤嘤~”   看到崽崽们这么悠闲,许子昭会心一笑,随手捞起来一只,胡乱摸摸软和的肚皮:“是谁家的狐狸崽崽这么可爱呀?”   “嘤!”   小狐狸被挠到痒穴,咯咯咯地笑,眼泪都出来了。   眼看典狱长还要继续欺负崽,它咕噜叫唤两声,四只爪子用力抱住许子昭的手臂,不准他再作怪。   许子昭再度笑出声。   他爱不释手地揉上小家伙圆滚滚的小脑袋,两只软弹的尖耳朵当然也没放过,又和它贴额蹭上好一会儿,才依依不舍地将崽放下来,回头叮嘱所有崽:“玩的时候要注意安全。”   “嘤~~”   崽崽们齐声应道,一副很听话很乖巧的样子。   待到许子昭的背影消失在道路尽头,它们立时就尥蹶子撒了欢,呼啦一下在房子的周围上蹿下跳。   二楼的大狐狸看到崽子们放飞自我的样子,一点都没生气,也没有上前劝阻。   毕竟兽人们小时候都是这么野过来的,多跑多跳对身体好,训练时要经历的摔爬滚打,哪一次不比现在多?   外加这栋房子只有二楼,只要崽子们不上房顶,就没什么大……   “嗷呜——!”   忽然一声惊叫划破半空,大狐狸眼睁睁看着一只小崽从楼顶上掉下来,吓得大惊失色,飞扑过去将崽接住。   嘭!   一狐一崽摔在雪地里,发出闷响。   大狐狸龇牙咧嘴,却顾不上身体的疼痛,慌慌张张地检查崽的伤势。   见崽平安无恙,它长舒了一口气,随后狠狠一爪子拍在崽的屁股上:“你不要命了?房顶也敢上去!不是叫你们别往太高的地方爬吗?!”   狐狸崽疼得一懵,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其他大狐狸听到动静后,都来到了院子里。   了解完刚才发生的事情,它们也很生气,更多的是不解:“可是二楼没梯子,它是怎么爬上去的?”   目睹事情经过的其他崽崽从呆滞中回神,咋咋呼呼地挥爪子比划:“是跳上去的!”   “对,它刚才突然跳得好高好高啊!”   “从二楼跳上去的吗,这弹跳力确实不错。”   目测二楼到房顶的距离,一只大狐狸不免开口称赞。   而后它转过头,严肃地盯向犯错崽:“作为惩罚,今天晚上没饭吃,看你以后还敢不敢。”   才刚止住哭声的狐狸崽,一下子哭得更大声了。   其他狐狸崽崽却再一次叫唤起来:“不是不是。”   “不是从二楼,是从一楼院子里!”   “对对,是站在这里跳到房顶上去的!”   在场的大狐狸们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你们在开什么玩笑?”大狐狸震惊地说,“从院子到二楼起码有8米高。”   “是真的~”“没必要骗你们。”“真的看见啦!”   众狐狸面面相觑。   它们齐齐看向哭得直抽抽的狐狸崽:“你再跳一个看看?”   狐狸崽简直被这些说话没个准数的成年狐给气成河豚,带着哭腔一爪子拍地上,极有气性地吼:“不跳!”   结果它那轻飘飘的小爪子一落在地上,倏然爆出一声清脆的碎裂声。   看着被气压扫荡出去的飞雪,以及地面上那清晰可见的数道裂痕,大狐狸们齐刷刷陷入石化。   良久,它们震惊地喊出声。   “精神力?”   为什么这只狐狸崽能使出被封闭的精神力?! 第二十九章   离开住所之后,许子昭没有立刻前往施工现场。   “就知道你在这儿。”   赤焰盘腿坐在山岩上,目光放远。   声音从身侧响起的一瞬间,他的瞳孔凝为危险的针状,唰一下亮出锋利的爪子。   直至回头看见许子昭那张熟悉的脸,浓郁到几乎化为实质的杀意,才忽地消弭。   赤焰绷着一张脸,扭头双臂抱胸:“你来找我做什么?找你的猫去。”   许子昭单手支着下颚,状似费解地看向他:“明明不肯做我的狐狸,为什么还要吃醋?”   “谁吃——”   赤焰扭头就要瞪他。   年轻人弯眸,促狭的笑意在水润的眸子里回荡,犹如夜幕中璀璨的星光。   赤焰猛地卡了一下壳,过后才结结巴巴地把话说完整:“谁吃醋了?”   “因为我仔细回想,明显在我追问陆司泽的本体之后,你就忽然加深了对他们的敌意。”   许子昭条理不紊地进行分析,一言道出赤焰心中的顾虑:“不是吃醋,又和我息息相关,思来想去,只能是你担心我会在日后拉偏架了。”   赤焰凝视他一会儿,意味不明地反问:“你会吗?”   “从理性的角度来看,不会。”   许子昭:“雪莱刚才问过我相同的问题,我也是这样的回答。”   本以为要面对典狱长这一大劲敌,没想到峰回路转。   赤焰兴奋地舔了舔嘴角:“这可是您说的。”   许子昭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话是这么说,但又怎么可能真的不管?”   从他决定将这些团子抱回家的那一刻起,这些暗藏心思的家伙们,就已经进入了他的责任范围。   之所以对雪莱是另一种回答,是因为他曾撞见对方下意识去扶差点摔跤的狐狸崽,结果被不熟悉气息的崽,折身咬了一大口。   狠狠咬,咬出血的那一种。   但雪莱没有生气。   他只是面无表情地将崽子从手臂上拔下来,检查一下崽的牙齿有没有被崩坏,就放下了崽,迈脚离开。   那一次之后,许子昭倏然意识到,雪莱的孤傲是真的,善良和柔软也是真的。   作为一个将骑士道刻在骨子里的人,就算真有一天双方发起血战,雪莱也会顾及幼崽而手下留情。   他回答不插手,是怕对方在重重顾虑下,又多一分负担。   许子昭过后也觉得挺对不起雪莱的。   但……应该不算欺骗吧?   毕竟他原话是“不会擅自”和“或许”,没有承诺自己一定不插手。   ——《论语言的艺术》   见许子昭临时反悔,赤焰满脸不高兴,重重地哼鼻:“所以你还是要帮陆司泽?”   许子昭却摇头:“我不帮他。”   “你和白尾加起来,不一定是他的对手。”   说不清原理,但当初直觉能一击杀死无眼人的时候,许子昭也产生过同样玄妙的预感。   此话一出,赤焰就像被戳了脊梁骨一样,恼羞成怒地吼:“你这是在看不起谁?”   许子昭想过说实话可能会让这只心高气傲的狐狸不高兴,却没想到对方的反应会这么大。   他不知道,红发团长的心里还掺杂着一种被在意之人看低了的羞愤。   赤焰越想越气,底下的山岩瞬间像是长满了倒刺,让他连多坐一秒的时间都忍耐不下来,当即冰冷着脸站起身。   那杀气腾腾的架势,俨然像是要把和陆司泽的血战提前到现在。   惊得许子昭顾不上用精神力,连忙跑上去将人给拽住。   “没有看不起,冷静,冷静一点!我当然知道你很厉害,大家都知道!”   许子昭轻拍他肌肉绷紧的脊背,放柔了声音反复安抚:“你想想,如果不是畏惧你们的强大,那些囚徒怎么会不敢冒犯你们?”   “如果不是你们的强大和负责,年幼弱小的崽崽们,又怎么熬得过去年的严冬?”   “好啦好啦,不生气了,啊?”   好说歹说,才给狐狸捋顺了毛。   赤焰下巴微微上抬,似乎许子昭的夸赞说到了他的心坎上:“没错,我们团的幼崽从进入暗狱以来一个都没出事!”   “反观陆司泽手底下的人,伤的伤,残的残,他能做得比我好?”   要按常理,陆司泽的手下怎么着也该对应那些大狐狸才对。   但许子昭看着赤焰傲然的模样,仿佛幻视一只昂首挺胸等夸奖的小狐狸。   于是他配合地鼓起掌,笑着夸一夸:“厉害,真厉害。”   赤焰总觉得这语调有点熟悉。   仔细一想,那群奶崽子们第一次学会跑的时候,姆妈也是这么夸的!   看着许子昭真心实意带着夸赞的笑眼,赤焰羞得想钻地,红着脸摆手:“够了,夸两句得了。”   许子昭看着他不好意思的样子直乐呵。   末了,他换了一个委婉的说法:“那不如这样,到时候等你和白尾打累了,我再上去帮把手,怎么样?”   赤焰喜道:“你说真的?”   他同时扬起唇角,心里如同吃了蜜一样甜。   “真的,但也有一个前提。”许子昭毫不犹豫地说道,“当我森*晚*整*理上场时,不管你们是因为什么引发的争执,都必须立刻停手。”   赤焰嘴角的弧度,微不可察地变淡了一点。   他挪开视线,含糊地应一句:“再说吧。”   看着狐狸一副顾左右而言他的样子,许子昭心里除了叹气,还是叹气。   冷不丁的,他注意到赤焰的目光好像一直凝视着同一个地方,顺势看了过去。   此时天上正飘着小雪,枯黄的土地逐渐被白雪覆盖,不再如往日一般荒凉。   然而这片土地上,也有暴雪覆盖不了的地方。   位置就在地平线的尽头。   浓郁的黑雾不断翻涌,部分雾气溢散出去,立时化为狰狞扭曲的利爪,狠狠地撕扯土地和天空。   飞雪四散,地面崩裂,让人只一眼便心生畏惧。   许子昭站在高处观察黑雾。   后者阴暗诡谲,形如一头被束缚在禁制里不断嘶吼的怪物。   他一直没敢过去调查,就是怕自己典狱长的身份会引发不好的连锁反应。   赤焰是发现了什么,才会对边缘地带如此关注?   *   温居形如种植作物的温室,各个房间的划分和布局则有点类似于工地常见的集装房。   在有限的时间里,这是最有效率的建法。   许子昭清楚地知道该省省该花花的道理,目标是“顺利过冬”,所以房子的外表不重要,只要外立面严密且足够结实就行,供暖才是重中之重。   为此,铺设地暖的那几天,他几乎时时刻刻都在施工现场,每一个房间都会进去停留一阵子,确保供暖不会漏掉这所温居里的任何一个地方。   许子昭过来的时候,洗完澡的囚徒们几乎都从牢狱区搬到了温居。   雪白的瓷砖铺设地面,天花板上装着同样从锅炉房里拆卸过来的白炽灯,路口和靠窗的位置,还摆放着两盆油绿绿的迎客松。   灯光一开,显得屋里又亮又暖和,看着比四面漏风的牢狱区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在如此令人放松的环境下,他们也不惮于露出自己毛绒绒的本体。   许子昭站在门口看入大厅,山羊、兔子、松鼠……什么都有。   甚至还有一头西伯利亚金渐层。   膀大腰圆,黑色线条威风凛凛,头上鼓起“王”字条纹。   似乎是嫌屋里闷,大老虎专门挑了通风好的大门口趴着,脑袋瘫在瓷砖上,闭着眼睛发出雷鸣般的呼噜声。   明眼人都能看出它的悠闲,长长的大尾巴随性地在后面一甩一甩,时而抽到墙壁和地板上,发出啪的一下脆响,分外有力。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大老虎霎时警惕地看了过来。   当发现是许子昭之后,它的眼睛忽地一亮。   许子昭大概意识不到自己有多抢手,就他来回巡查施工现场的这几天,《关于典狱长喜恶的猜测与分析》至少被罗列出来上百条,并作为重要的情报消息在囚徒之间进行交易和贩卖。   每个人都想得到典狱长的另眼相待——如果不是那四个S级加一智械一直在许子昭周围严防死守虎视眈眈,不知道有多少毛绒绒已经挤上了典狱长的床。   而眼下,那些人都不在,简直是天赐良机。   大老虎回想起自己用两头怪物交换来的一条有利情报。   【典狱长非常喜欢毛绒绒的动物】   据贩卖情报的囚徒说,为了证实这情报的真实性,它特意化为本体,冒着被守卫打成肉泥的危险尝试接近典狱长。   ——虽说还未靠近就被守卫给拎了起来,但有那么一瞬间,情报人员确实在典狱长的嘴角瞄到了一抹忍俊不禁的弧度。   不管这情报是真是假,大老虎都觉得有必要去尝试一下。   为此,它精神抖擞地从原地站了起来,十分有气势地抖了抖顺滑如瀑的毛发,踱步来到许子昭的身边。   许子昭的手被它用脑袋顶了起来。   掌心抚过脊背的一瞬间,更能感受到大老虎那紧密结实的肌肉爆发力。   许子昭爱得不行,下意识地弯起眼睛:“乖了。”   眼见时机成熟,大老虎迫不及待地翘起了自己的长尾巴。   结果没等伸出去,身后便传来一道暗沉的声音。   “典狱长,好巧,您也在这里。”   许子昭回头一看,来人正是陆司泽。   他下意识关注对方的手臂:“伤口怎么样?”   “托您的福,疼痛感有所减退,好了很多。”陆司泽说。   说话期间,陆司泽不留痕迹地扫了眼意图缠上许子昭的老虎尾巴。   后者一个激灵,就像老鼠见了猫,分分钟给缩了回去。   可看着许子昭这枚即将到手的胜利果实,它到底有些不甘,张嘴发出一声不满的咆哮:“吼。”   陆司泽眼神一暗。   气息压制如排山倒海般涌来,无形中仿佛能听到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   咆哮声持续不断,不惮以最浩大的声威,去彰显珍视之人遭到觊觎的怒火。   ——滚,还是死?   大老虎脑袋一缩,彻底没了造次的心思,夹着尾巴灰溜溜地回到大厅。   没摸够大猫的许子昭一怔,正要回头,却被陆司泽错步挡住视线。   男人换上若无其事的表情:“典狱长大人如果喜欢老虎,等离开暗狱后,我送您一只体格更加雄壮的。”   听懂陆司泽话里的深意,许子昭果真被转移了注意力,不敢置信地说:“你说的是真老虎?”   陆司泽应是。   许子昭惊喜万分。   可随后,他又不禁怀疑:“猛兽的基因一向强大,无法化形成人的情况应该不多见?”   众所周知,精神力的强度决定一个人的一切,包括化形。   当精神力强到一定程度,野兽就能开智,完成从兽到人的转化。   只看这方面的设定,倒是和中国古代的妖怪差不了多少。   陆司泽回答:“在帝都是不太多见,但在一些连驻军都没有的偏远地区,几乎全是这样的‘废兽’。”   “没什么人,就连腿脚不行的老人都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搬走了,生怕沾染上黑疫。”   陆司泽的语气透着一股深深的讽意,许子昭似有所觉地看了他一眼。   许子昭:“什么是黑疫?”   “基因退化,指代没有精神力无法完成化形的病症。”陆司泽说,“传说世间有一头通体漆黑的恶魔,喜欢制造灾难和不幸,并以人类的绝望为食。”   “人们对祂深恶痛绝,用黑疫来形容‘被恶魔降下的瘟疫’。”   身为帝国研发出来的超智能npc,却连这样的常识都不清楚。   换个人在这儿,都得怀疑许子昭是不是有异常。   但陆司泽脸色如常,许子昭问得也很自然——双方默契十足地忽略了这个问题。   “瘟疫?”许子昭皱了下眉头,“可是基因退化是个体的基因缺陷,并不是传染病。”   陆司泽发出一声轻笑:“是啊,可惜大部分人都做不到像您这样理智和包容。”   “哪怕是帝国最权威的医学机构,在接生到一只通体漆黑的幼崽时,都会忍不住发出恐惧的尖叫,将它狠狠地摔打在地上。”   许子昭没来得及松开的眉毛,一时间皱得更紧。   他视线一转,满是狐疑:“你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陆司泽唏嘘叹气:“当时我就在现场,可惜隔着一道门,来不及阻止,等进去的时候那只幼崽已经断了气。”   他见许子昭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笑起来:“您何必伤心,以它那副和恶魔神似的体色,或许死亡才是解脱。”   “不甘愿地活下来,为了生存受尽折辱,只会徒增愤恨和绝望。”   说到这里的时候,陆司泽的眼神变得无比冰凉,像一把淬了血的刀锋。   “因为没有人可以剥夺他活下来的权利。”   陆司泽身体一僵,看向用力揉着太阳穴的许子昭。   许子昭的额头胀痛无比,完全是给气的。   自从看到小李在怀里咽了气,他发现自己变得非常容易愤怒。   这种愤怒平时被他压抑着,从未表现出来。   但一经提起帝国的种种龌龊事,就会噌噌噌地往上冒。   然后又被他极力压制下去。   许子昭自己也明白,这么个压抑法,总有一天会闹出事来。   就像一堆不断积压的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猝然爆炸。   ……但如果真有那一天,他希望自己能炸得轰轰烈烈。   至少那烧起来火要足够旺盛,能够染红莫仑迪亚的半边天。   陆司泽不知道在想什么,半天才开口:“从人道主义的角度来看,不建议生育心智不全的畸形儿。”   许子昭在原地站定,看他:“那只幼崽是畸形儿?”   陆司泽果断道:“四肢健全,体态健康。”   “那他心智不全?”   “没……我是说看不出来,但孕检结果一切正常。”   许子昭:“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要把他叫做心智不全的畸形儿?”   陆司泽:“因为境况很相似,都是生下来就被厌恶的对象,我猜他的生母看见后都想要直接掐死他。”   许子昭唇齿一张,只有两个字:“放屁。”   “什么荒谬至极的狗屁观念?和给混血儿定罪一样可笑!”许子昭声音极厉,“知道孩子生下来可能面临极坏的境遇,为什么当初孕检的时候不做出决定?”   “临到孩子已经产生了自我意识,能够感知到疼痛和世界的恶意时,却反过来厌恶他的诞生,这样的父母简直脑子有病!有大病!”   乱用形容词的陆司泽,被许子昭一起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通。   可对上年轻典狱长那张怒不可遏的脸,他却压抑不住上扬的嘴角,仿佛听到了什么无比痛快的发言。   “您说得是。”见许子昭又开始揉捏太阳穴,他从善如流地认错,“是我思想狭隘了。”   许子昭抬眼看他,忽然道:“手。”   陆司泽没能会意:“什么?”   “手,伸出来。”   对上许子昭不容置疑的眼睛,陆司泽迟疑了一下,试探性地将手掌摊开。   金光凝成一根细细的短鞭,在陆司泽的掌心不轻不重地抽打了一下。   这么丁点的痛感,和陆司泽无时无刻不在承受的伤痛比起来,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然而那鲜明的触感,却宛如一道激烈的电流,透过皮肤直击灵魂深处。   陆司泽情不自禁地蜷缩手掌,怔愣地注视着许子昭。   “不要再拿这种事情来试探我了,明明你自己说的时候也很痛苦。”许子昭眉毛紧蹙,猜测道,“那只死去的幼崽,是不是你比较看重的亲人?”   陆司泽没有回答,也没有说话。   他视线微转,发现典狱长的肩膀和头发上都积了一层薄薄的白雪,于是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来,细致地将它们扫落。   那眼神专注至极,仿佛沉淀着一种厚重的情感,手指也动得很慢、很轻、很稳。   即便是收藏家在对待世间独此一件的无价之宝时,也不过如此。   “您教训得是。”陆司泽轻笑。   许子昭嘴角一抽。   他总觉得陆司泽的笑容里掺杂着一抹有恃无恐的意味。   “到底说什么,有人听见了没?”   “不道啊,陆司泽在释放威压,我不敢上去。”   听到讨论声的许子昭立马回头。   只见还算空旷的大厅,不知道何时挤满了兽,一大群毛绒绒缩在墙角,对着他俩探头探脑。   “走吧,别在这里杵着让人看笑话了。”许子昭扭身就走。   “典狱长——”陆司泽追上来,嘴上带着笑,佯装不经意地询问,“比起上一次,您好像不怎么生气?”   许子昭听他跃跃欲试的语气,有种不祥的预感,回头给予死亡凝视:“你不会想告诉我,像这样的试探以后不止一次?”   “您知道,这是无法控制住的事情,就像面前摆着一个藏满惊喜的盲盒……”   唰!   金光拧成枪尖,直怼陆司泽的胸口。   陆司泽看着闪着凶芒的金色枪尖,从善如流地改口,语气状似可怜:“抱歉,是我自己的性格使然。”   “您大概不知道,其实我小时候生活的地方远没有其他人以为的那样光鲜亮丽,非常艰难,也非常……痛苦。”   “长这么大以来,我从未在其他人那里感受到如您一般的善意,包括我的父母。”   许子昭冷冰冰地拿眼刀刺他。   半晌,前者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收回精神力继续往回走。   陆司泽还以为又会被抽一鞭子,也做好了挨痛的准备,谁知道许子昭就这么走了。   “您……不生气?”他两三步追上去。   “生气有用吗?”许子昭头也不回,“算我自认倒霉,选了你这么一个合作对象。”   大抵没想自己装可怜的效果居然这么好,陆司泽站在原地陷入思索。   他不知道的是,许子昭这几日频繁耗干精神力,导致意识海里毫无动静的水桶倏然崩出几道裂痕。   这是即将突破的先兆。   在此前提下,许子昭隐约又能看见陆司泽身上的伤口了。   可以说,从头至尾没一块完好的地方。   就算是块靶子,也不至于这样千疮百孔。   对着一个鲜血淋漓的人,他还能说些什么重话?   话说回来,陆司泽这种百折不挠疯狂试探铲屎官底线的性格,简直像极了猫。   许子昭痛心疾首!   怎么就不是只猫呢?   陆司泽走过来,听到他脱口而出的呢喃,眸色闪烁个不停。   两人一路巡查完四个分区的温居,打道回府。   赤焰早一步回到家。   从兴奋的白尾口中听到有幼崽觉醒精神力的好消息,他简直激动得无以复加。   赤焰的第一反应是把这事告诉给许子昭,让典狱长帮忙探究原因。   不出意外,这就是赤狐成功逃出暗狱的契机!   结果门口传来动静,叫赤焰一眼瞧见许子昭和陆司泽在道路上有说有笑,并排同行。   抵在赤焰嘴边的话,瞬间就给咽了回去。   一并消失的,还有见到人时的欣喜。   许子昭注意到赤焰在他进门的一刹张开了嘴,疑惑问:“你有什么事情想和我说?”   “……”赤焰扯了扯嘴角,“没事,不是什么大事。”   话音未落,他便招呼赤狐全体回了房间。   雪莱大概还在休息,没有出房间。   EV仍在审讯卧底。它不希望审讯过程污了典狱长的眼睛,所以隐晦地表达出希望许子昭不要靠近审讯室的请求。   许子昭自觉去也是添乱,当然尊重它的意愿。   于是,当那群狐狸也进屋后,本来热闹的客厅一下子变得空荡荡,沉寂得针落可闻。   许子昭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好半天都没有再说话。   陆司泽:“典狱长?”   “没事。”许子昭吐出一口气,“我想先去后山泡会儿澡,你们先吃吧。”   说着,他面无表情地抬步离开。   陆司泽飞快侧身,看到年轻典狱长将指尖用力掐入掌心,脸皮绷紧到颤抖。   ……   嘭!嘭!嘭!   许子昭催动精神力,金光捆住建造出来的城墙,将它用力地扔在山壁上,相撞时传出嘭的一声震响。   待到碎石炸得满地都是,金色的光束分裂成无数条比头发丝还要细的金线,拿起碎石慢条斯理地拼凑回原样。   只要怪物潮后,许子昭的精神力还有盈余,他都会来这进行诸如此类的日常训练。   对精神力的掌控力,也是在这样锲而不舍的锤炼下,一点点提升起来的。   但今天,不知道是不是晚上即将迎来暴风雪的压力,让许子昭感到格外疲累。   他抬动手指,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   “喵。”   身后传来猫叫,许子昭权当是自己日思夜想外加精神疲乏的幻听。   然而没两秒。   “喵——”   猫叫声变得更近了?   好像不是幻听!   许子昭不敢置信地回头。   他看见墙壁的阴影后冒出半边毛绒绒的团子脸。尖耳长胡须,通体漆黑,毛发顺滑,一动不动像玩具。   如果不是许子昭的眼睛尖,仔细看都不一定能看出来。   可许子昭顾不上去想那些东西。   他怔愣的视线径直往下,和黑猫幽深试探的眼神对在一起,恍如千年。 第三十章   看到钟爱的毛绒生物,许子昭本以为自己会直接扑过去,可两只脚就像生根扎进了泥土里。   半响,才叫他迟缓地迈出一步。   “进山的各个通道要口都有守卫负责警戒,能避开他们的巡视,你的实力不差。”   许子昭平静地问道:“告诉我,你是谁,来找我有什么目的?”   黑猫团子歪了歪头,一脸不知道他在说什么的表情。   许子昭凝视黑猫,面无表情地打了一个响指。   金色光芒无声浮现,不是一点,是密密麻麻的一片,多到几乎占满了整个山包。   那光辉耀眼而灼目,哪怕在凛冽的漫天飞雪里也不容忽视。   黑猫茫然抬头。   下一刻,光芒快速凝为数枚巴掌大的光锥,尖锐的一端倒转,齐齐对准它的脑袋!   许子昭:“我给你十秒的时间坦白,十……”   话音未落。   “喵嗷!!”   黑猫团子终于反应过来,对着满视野的光锥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嚎,飞机耳往后扯,撒腿就跑!   许子昭一惊,反应极快地调出建造模式。   一面厚实的城墙凭空出现,嘭的一声砸落在地。   雪泥飞溅,去路被堵。   黑猫惊乱扭头。   半秒不到的时间,又是“嘭!嘭!嘭!”三连砸。   四面城墙两端相砌,几乎没有留出一点缝隙,将它的前后左右都堵了个彻底。   黑猫无路可逃。   许子昭走到其中一面城墙前,挥动金光将其撤开。   果不其然在墙内部的夹角处,看见了一只浑身毛发根根竖起的‘小剑背龙’。   “呜嗷——”   黑猫几乎将整个侧身都贴在了墙上。   它那双琥珀色的竖瞳凝为针状,爪子朝前伸出,尖牙外露,龇牙发出尖锐的哈气声。   明明害怕得不行,却很努力地强撑气势驱赶敌人。   ——像一头凶猛威武的小老虎。   许子昭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   他走近,蹲下身,精神力包裹在手掌上,朝黑猫伸了过去。   “都已经死到临头了,还是不肯透露自己的真实身份?”   黑猫:“哈呲!哈——!”   眼见再怎么发出威胁声都没法吓到许子昭,而散发着危险气息的金光,又在一点点地朝自己逼近。   黑猫宛如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它没有想到,下一秒金光就散开了。   许子昭用双手将黑猫团子抱起来。   掌心触及细密的毛发,是一种完全不扎手的柔软。   软到仿佛化为一滩温热的流水,将他的手完全包裹其中。   许子昭心里带着一种不真实的茫然。   他抱着猫,从头到尾,翻来覆去地打量。   自穿越以来,心中那块始终空落落的缺口,仿佛就在这不停的打量中,得到了踏实的填补。   对着眼前这张毛绒绒的小猫脸,许子昭不禁怔然出神:“没有镣铐和抑制器,不是囚徒,难道是只真猫?……嗷!”   手里的黑猫找准机会,狠狠地给了他一爪子!   *   迟迟没人到客厅用餐,守卫干脆将晚饭都送了过来。   白尾接过道谢。   他刚才在房子里转了一圈,没有看到许子昭的身影,眼下四处张望也不见人,顺势向守卫询问许子昭的去处。   守卫直言不清楚。   白尾应声,将门关上,端着餐盘放在桌子上。   “赤焰,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转过头,白尾满脸严肃地盯着红发团长。   “我们和典狱长大人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幼崽恢复精神力的事不可能瞒得过他,万一透露风声,只会毁掉他对我们的信任。”   “你说的我清楚。”   红发团长面无表情地操起一颗苹果,在衣袖上擦了擦,咔嚓咬下半截。   “前有暴雪将至,后有大逃杀,得罪典狱长无疑愚蠢至极。”   白尾感觉他的语气不太对劲,皱了皱眉头:“那你刚才为什么……?”   明明在典狱长回来之前,赤焰都兴致勃勃地想将这个好消息告诉给对方。   “因为陆司泽在场。”   白尾一愣。   赤焰将苹果吞咽下去,抬眸:“如果陆司泽越狱成功,摆在他眼前无非就两条路。”   “一,假设他没有背主叛国,那么他极有可能联系陆家在军部的势力,伺机搜集当年被污蔑的证据,向皇帝证明自己的清白和忠心。”   “二,如果他不是被冤枉的,那么他肯定会在越狱后的第一时间逃往边境,去召集被发配到边境敢死队里的私人亲兵,重新组建势力。”   “组建势力……那就得先找一个地方扎营。”   身为赤狐的副团长兼军师,白尾很轻易地想到了关键,拧眉深思:“但污染系数称得上安全的区域,几乎都有帝国防卫军的足迹。”   这个世界的污染极其严重,每隔一两百年,人们的栖息地就会朝内缩小一圈。   到现在,无数文明国家陨落,只剩下了一个莫仑迪亚。   没有外敌,手握重兵,独占风水宝地,才叫这个腐烂到骨子里的帝国,气焰依旧如日中天。   但要是问,这片大地上还有没有一个未受帝国侵袭的地方?   有。   “但还有一个地方。”赤焰冷声说道,“我们赤狐佣兵团的大本营。”   ——传闻中连恶魔都无法涉足的神弃之地。   畏于诅咒,帝国不敢轻易向其靠近。土地没有被污染,可以种植作物。   简直是陆司泽拥兵自重的最佳选择。   白尾终于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用力揉捏鬓角。   他常年和边境地区的黑商打交道,不说神机妙算,至少看人这一块少有错漏。   他看得出来,陆司泽这个人,睚眦必报,锱铢必究,绝对没有重侍旧主的可能。   这是个非常不好的消息,意味着他们和陆司泽注定将为争夺地盘开战!   赤焰和白尾对视在一起,后者叹着气承认:“你说得对。是我大意了,没能想到这一点。”   他说着,开始坐立难安,背着手在房间里焦躁地走来走去。   赤焰确实有点饿了,两三下把手里的苹果吃完,又拿起来一颗。   忽然白尾转过身,用力地拍了下巴掌。   “如果是这样,我们为什么不把消息偷偷告诉给典狱长?”   赤焰刚张开的嘴一停,下意识冷笑道:“可别了,咱们的典狱长大人多有善心啊,万一他看其他囚徒可怜,把消息公布出去怎么办?”   “他不会。”   面对赤焰狐疑的眼神,白尾坚定地摇了摇头:“恰恰是因为典狱长仁慈和明智,他一定会先控制住消息,以免引起骚乱和暴.动。”   “……”   赤焰面无表情地扯了扯嘴角,似乎无法否认,又很是不忿。   白尾看了他一会儿,忽然问:“团长,你是不是和典狱长起争执了?”   赤焰:“?我能和他起什么争执,我供着他还来不及。”   白尾嘴角一抽,坐在赤焰的对面。   赤焰下意识看向窗外的落雪,就是不和他对视。   叔侄两人都知道这是后者心虚的表现,因此,白尾十分无语。   他试探性地开口:“你是不是对典狱长……”   赤焰手一哆嗦,“啪”地一下将苹果拍桌上,大声否认:“不是没有你瞎猜什么?!”   白尾直接被炸开的汁水溅了一脸。   甜腻的苹果汁顺着鬓发留下,白尾额头青筋暴跳,面无表情地盯着红发团长。   后者似乎也察觉到自己反应过大,心虚地抽了两张纸,递过去:“虚拟和现实我还是分得清的,怎么可能对一个npc感兴趣?”   白尾接过,皮笑肉不笑地发出一声:“哦?”   “真没有担心囚徒越狱之后,会引起暗狱观测站的注意,将典狱长置于险地?”   赤焰第一反应是啼笑皆非。   “暗狱独立运行,就算典狱长被发现,也不过是再经历几次大清洗罢了,当年几百次大清洗没有除掉他,现在肯定也一样。”   “反观我们这些人,在暗狱里死了就是死了,没有重来一次的机会。”   “我担心他?不如先担心一下我们要怎么活过下一场大逃杀!”   他一字一顿说得冷血至极,白尾盯着这口是心非的糟心玩意,呵呵一笑。   “你最近是不是还在追寻‘逃生密钥’的下落?”   赤焰一僵,嚅嗫嘴唇:“嗯。”   “之前你为了这个虚无缥缈的传闻,屡次把自己弄得半死不活。我好说歹说,和你打了无数次架,都没能成功劝服你放弃。”   “直到你前不久告诉我,你真的找到了线索。”白尾说,“但我一点都不高兴,因为验证真假性的路上必定危险重重,那一刻我甚至都做好为你收尸的准备了。”   “可你到现在都没有什么大动静,简直是奇迹。”   白尾盯着赤焰不稳颤动的眸眼,咄咄逼人地追问:“所以呢,是什么引起你的顾虑,让你放缓了脚步?”   赤焰哑口无言:“我……”   话音未落,两人几乎同时听到门外传来一阵急切的脚步声,刹那闭嘴。   扣扣扣!   白尾看了一眼赤焰,过去开门。   看到许子昭那张熟悉的面孔,他神色一缓,诧异地问道:“典狱长大人,您这么着急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赤焰撑着下巴没抬头,耳朵却不争气地支了起来。   “没事,我来看你们两个在不在。”   许子昭往白尾的身后一瞅,看到赤焰后直接转身:“不好意思打扰了。”   说着,他已经风风火火地跑上了二楼。   白尾极少见到年轻典狱长这么不稳重的模样。   可对人的尊敬感非但没有降低,反而因为许子昭和平日完全不同的反差,叫他心念一动。   那兴冲冲脸上带笑的表情,让白尾想起了小时候的赤焰。   听话又乖巧,分到一小片苹果,都能高兴得把尾巴摇成个螺旋桨。   该怎么形容呢……可爱?惹人怜爱?   嘶,用来形容典狱长似乎不太好。   正当白尾纠结的时候,赤焰已经臭着脸走了过来。   “看他那么激动,估计遇到了什么好事。”赤焰说,“我刚才没怎么看清楚,他衣服里是不是塞着东西?”   白尾都没怎么注意。   不过他大概回想了一下,似乎典狱长胸口靠衣领的位置,确实有一块格外突出的地方。   “要不我们去看……”   话还没有说完,赤焰已经绕开他,三步并作两步上了楼。   白尾看着红发团长那急吼吼的背影,无奈一笑,也跟了上去。   两人一上楼,正巧撞见许子昭敲开雪莱房间的门。   “典狱长大人?”银发公爵有些意外,“出什么事了?”   “不是你,对,你的本体是雪狼,我亲眼见过的。”   许子昭一巴掌拍在自己的额头上,终于从那忘乎所以的状态中找回一丝理性:“没事,不好意思,打扰到你休息了。”   雪莱:“?”   许子昭已经快步冲向了次卧。   次卧只住着陆司泽。   刚才许子昭在楼下找了一圈,没有看到陆司泽的身影。   前不久他让守卫对所有囚徒散布过暴雪预警,严禁所有人在今晚出门,所以陆司泽大概率也不会在外面游荡。   许子昭在次卧门前站定,缓缓吸气吐气,平复激动的心跳。   结果不等他敲门,里面的男人仿佛已经听到了动静,主动打开房门。   看到来人,陆司泽意外地挑了一下眉头:“典狱长大人回来了?”   “之前见您情绪不佳,泡澡之后有没有好上一点?”   许子昭直勾勾地盯着陆司泽这张极有辨识度的俊颜,恍惚地喃喃:“原来真的不是你。”   陆司泽满脸疑惑:“什么不是我?”   赤焰似乎听懂了许子昭的言外之意,快步上前:“你想找谁?”   下一刻,一只黑漆漆的小毛团子从许子昭的衣领下面钻了出来。   “喵呜!”   似乎被闷在下面太久,黑猫的毛发全被糊成了一团,有种风中凌乱的美。   它不舒服地摇头晃脑,用爪子扒拉脑袋。   赤焰等人面色大骇:“黑暗生物?!”   雪莱驱除邪物的反应几乎是潜意识的,半秒不到的时间,锋利的佩刀已经被他拔了出来。   刀锋凛冽,杀意毕现,直指小黑猫的脑袋!   许子昭连忙退开一步。   他一边手忙脚乱地安抚被刺激到炸毛的黑猫,一边对雪莱说道:“雪莱别激动,先把你的刀收回去!”   “可这是黑暗生物,恶魔的使徒!”   看到许子昭和小黑猫贴得那么近,雪莱着急得不行:“典狱长大人,您快离开,它真的很危险!”   许子昭眉梢微动,他并未因雪莱的突然出手感到惊怒,而是忍不住困惑。   白天陆司泽才给他讲述过恶魔的故事,让他不至于一头雾水。   可如果只是忌讳森*晚*整*理恶魔的传闻,雪莱为什么会有这样剧烈的反应?   “典狱长大人,雪莱公爵在教廷干了这么多年的荣誉骑士,不应该连黑暗生物都会认错。”   身后的白尾闻声走了过来。   他看似面色平静,眸中却透着对小黑猫的极致杀意:“您手里的这只猫,可能真是某些不知死活的脏东西伪装而成。”   赤焰难得没和雪莱呛声,面沉如水地说道:“就算你再喜欢猫,也应该想一想,守卫对这一片地带严防死守,它要不是有问题,怎么可能毫无动静地出现?”   许子昭冷静地说:“我知道,所以我试探过它。”   “可哪怕面临死的威胁,它也没有暴露出什么问题。”   赤焰不知道猫科这个种族到底给许子昭灌了什么迷魂汤,厉声:“那只不过代表它伪装得够好!”   白尾压住激动的赤焰:“你够了,注意语气!”   看着闹哄哄即将引发一场争执的众人,陆司泽突然开了口:“到底是不是黑暗生物,其实可以验证一下。”   几人瞬间抬头,或奇怪或质疑地看着他。   雪莱不解:“表哥,只有黑暗生物才会有通体漆黑的表征。”   “也不一定。”陆司泽说,“这只猫可能就是单纯的皮毛太黑。”   他看向许子昭:“传统的黑暗生物就像[无眼人],不仅外表漆黑,体内也流着黑色的血。”   “典狱长大人可以割开猫的皮肤,看看它的血是不是黑色。”   众目睽睽之下,许子昭看向怀里的小黑猫。   黑猫团子仿佛已经察觉到一抹危险的寒意,瞳孔不断变化,龇牙咧嘴地缩在许子昭的手里。   直至许子昭伸出手来,极有技巧地捏住了猫的下巴,让它张嘴。   “瞧,舌头是浅红色的。”许子昭抱着猫转了一圈,“舌头局部组织的血管比较丰富,要是黑色的血,就不该呈现出这种颜色。”   雪莱皱眉沉吟。   赤焰脸色阴晴不定。   白尾默不作声。   轮到陆司泽看的时候,男人只是囫囵大概地扫过一眼,便点了下头,趁着许子昭转身,不留痕迹地动了动下巴。   “你们不用担心,接下来我会看管好它。”许子昭按着小黑猫的脑袋,“如果它真是黑暗生物,且心生歹意,我会在第一时间结束它的性命。”   “都散开吧。”   典狱长已经发话,其他人再怎么忌惮,也无法对小黑猫下手。   待到雪莱回房,赤焰铁青着脸和白尾一道离去,陆司泽才将视线下移。   “你的手很不自然,是不是受伤了?”   许子昭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将不知不觉变得安分的小黑猫塞回衣服里,捞起袖子。   只见那如同冰雕雪砌的皮肤上,赫然留下了一道浅显的猫抓痕。   没出血,没破皮,许子昭也没表现出来,不知道陆司泽是怎么观察到的。   许子昭:“没想到你能看出来,刚才怎么不问?”   “我要是当着他们的面说了,这只猫必死无疑。”陆司泽扬唇轻笑,“谁让它这么胆大包天,居然敢伤害我们尊贵无比的典狱长大人?”   “你就别笑话我了。”   许子昭顿了顿,伸出手指,揉搓黑猫团子再一次忍不住探出来的脑袋:“是我先对它发起攻击,不能怪它反抗。”   黑猫仿佛能听得懂话,扬起脑袋,发出不满的抗议:“喵嗷。”   “对对对,是我不好,吓到你了。”   许子昭垂睫,弯起眼眸与黑猫对视:“好啦,让你打回来好不好?唔,居然不伸爪子了,真乖。”   那温柔如水的声调让陆司泽有些沉默。   他靠在门沿上看了许久,终于忍不住问道:“你为什么这么喜欢猫?”   喜欢到明明知道它有问题,还会无限包容下去。   许子昭不假思索地笑着回答:“喜欢它们的性格和柔软的外表。”   他忽地话音一滞,怔了怔:“还有一股很早以前就有的预感……仿佛我命中注定,就应该养一只猫。”   轻快悦耳的声线渐渐低落下去,狡黠的眸眼也仿佛失去了亮光。   许子昭出神地看着黑猫,表情瞧着让人有些难过。   因为过往的一些经历,陆司泽从不会和他人共情。   可他看着许子昭,不知怎么的,胸口像被粗糙滚烫的砂石堵住一样,也开始难过窒闷了起来。   走廊上陷入一时的沉寂。   陆司泽顿了顿,正准备出声安慰,却见许子昭突然抬头,高举小黑猫,眼神逐渐迷醉,弯眸发出令人发怵的轻笑。   “啊,可爱的猫——”   黑猫一惊,反射性开始挣扎。   可它越挣扎,许子昭仿佛就越来劲儿。   后者手指一捋,轻轻松松按住黑猫用力朝外推攘的肉垫,又将它给怼在了墙上。   迎着那弱小无助的惊恐小猫脸,许子昭深吸一口气,忽然将脑袋埋入软乎乎的小肚皮,开始全方面无死角地疯狂乱吸!   “不管怎么样我终于有猫了!是猫啊——!”   陆司泽浑身一哆嗦,刹那间脸都绿了,连忙咬牙切齿地扶住墙壁。 第三十一章   “陆将军?”许子昭余光瞄见将手放在肚子上的陆司泽,诧异问道,“你怎么了?”   陆司泽看着许子昭手里那只娇弱破碎吐魂状、仿佛分分钟能上西天遨游一圈的小黑猫,用尽毕生涵养和锤炼多年的自制力,艰难地挤出一个若无其事的微笑:“没事。”   眼见许子昭又一次转头对黑猫露出笑脸,陆司泽指尖微颤,条件反射地伸出手:“典狱长,这只猫终究来历不明,要不然……”   他忽然话音一顿。   许子昭什么也没做,只是冲着猫笑。   然后伸出手指,轻快又温柔地挠挠猫下巴,捏捏猫肉垫。   仿佛得到满足般,嘴角的弧度又深了一些。   自认识许子昭以来,陆司泽从未看到过对方这么放松的时候。   陆司泽的后半句话没出口,许子昭狐疑地看着他:“要不然什么?”   陆司泽看了猫一会儿,无可奈何地轻叹一声,将手给收了回去:“没什么。”   “虽然这猫看上去没什么战斗力,但典狱长大人不能完全放下戒心,在幽暗的丛林或边境的险恶地带,恰恰是那些看着无害的小东西会造成致命的威胁。”   许子昭眨巴眼,扭头看向小黑猫,认真地询问:“说,你以后会不会伤害我?”   猫:“……”   黑团子高贵冷艳且无语地扭开了脑袋。   许子昭忽然听到身边传来一声笑。   转头去看的时候,陆司泽已经恢复了如常的面色。   他手上的黑猫同时翻了个身。   似乎觉得外面太冷,黑团子伸爪子扒住许子昭的衣服表面,四只爪子嘿咻用力,又挪又蹭地往上爬,顺着敞开的衣襟再次钻进许子昭的衣服里。   许子昭连忙托住猫的身子,防止它从衣服缝隙里掉出去。   细微的蠕动感隔着布料传出,然后安安分分地停了下来。   毛绒绒的暖意从胸口蔓延。   只要许子昭一低头,就能看见黑猫团子依赖地靠着他、安安稳稳闭眼小憩的模样。   不时抖抖耳朵和胡须,仿佛做了什么令猫安心的美梦。   许子昭感慨地笑道:“它真的很坚强,不是吗?”   明明先后经历被他拿城墙和精神力吓唬、差点被雪莱砍掉脑袋、被众人的敌意杀意包围,还能缩在他怀里没心没肺地睡大觉。   原本许子昭还想着,以莫仑迪亚这种残酷的生态环境,自己要不要放弃猫,养一些能够自力更生的强大猛兽。   比如豹子或老虎之类的。   现在嘛……   许子昭释然一笑,反手拍哄怀里的黑团子:“算了,弱小一点也没关系。”   他会为猫找好退路,小猫咪只需要开开心心的就可以了。   好半天,陆司泽都是寂静无言的状态。   他深邃的眸眼凝视着许子昭的脸,一眨也不眨。   许子昭疑惑抬头:“陆将军?”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感觉今天的陆司泽有点不太对劲。   陆司泽正要开口,忽然几阵狂风砸向门窗,发出嘭嘭嘭的巨响。   两人往窗外一看。   只见狂风卷席着大雪呼啸而至,在荒芜的大地上堆起层层白浪。   牢狱区,温居。   暴雪降临的动静太大,门框窗户被砸得哐啷作响,惊得一些胆小的幼崽下意识往大家伙的身子底下钻。   不止是幼崽。   有囚徒触景生情,回想起去年那场惨绝人寰的雪灾,霎时间毛发一炸,冲着声响传来的地方,发出惊惧且愤恨的嘶吼。   “吼!”“嗷呜!”“汪——”   这叫声极具传染力,不消一会儿,温居的各个角落都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咆哮声。   几名守卫正在温居门口的保卫室里值班。   尽管它们在设定上拥有超强的抗寒能力,头顶暴雪也能毫不受阻地继续站岗,许子昭仍然给它们建造了带有暖气的保卫室。   一是守卫们并不是毫无知觉,它们也能感受到冷热和疼痛。   二是既然每个囚徒都有温居可住,那么守卫们也不能落下,必须拥有同样能遮风挡雪的保卫室。   守卫们不大能理解典狱长的固执。   只是在后者的潜移默化下,它们的系统程序里也逐渐产生了一些陌生且奇怪的代码,致使它们忍不住做出一些在机械看来匪夷所思的行为。   比如此时站在锅灶前围成一圈,齐刷刷盯着咕噜噜冒泡的沸水。   单看它们肃穆凛然的表情,还以为这几名守卫或许在思考什么世界难题。   守卫甲:“判断水已经烧热,符合典狱长所提及的‘杀菌、消毒、暖胃’标准,可以进行饮用。”   守卫乙:“根据典狱长的原话,沸腾后的水不能直接入口,必须放凉至口腔可接受为止。”   守卫丙:“我们的口腔均衡温度为:两百三十摄氏度,判断沸水的温度正好合适。”   其他守卫整齐划一地发出认同的机械声。   随后,它们排队接水,纷纷高举捧在手心的水杯。   几只手臂的高度保持在同一水平线上,庄重得仿佛在举行什么神圣的仪式。   这是守卫们第一次集体学习饮用热水,也是第一次做出不符合程序设定上的行为,难免会有些忐忑和激动。   众守卫互相对视,亮白色的瞳孔闪了闪,铿锵有力地碰杯,高声道:“干杯。”   它们认真地将水杯递到自己的唇边。   就在那滚烫的热水只差零点零一秒就能送进嘴里的时候。   “吼嗷嗷嗷嗷——”   几名守卫的手狠狠一抖,热水反过来浇了一身。   偌大的温居灯火通明,咆哮声如雷贯耳地回荡在室内,激起无数兽的恐慌与无措。   直至门口传来“嘭!”的一声巨响。   大门被踹开,打扰到群兽嚎叫,数头正叫得起劲的灰狼不满回头。   结果被吓得寒毛直竖。   长枪带着凛冽风雪破空砸下,从它的颊边一掠而过。   枪尖狠狠地钉进墙壁里,枪尾还在巨力的余波下疯狂颤动。   差一点被爆掉脑袋的灰狼就像被人掐住了喉咙,惊恐状夹紧尾巴。   几名守卫前襟湿透,手持长枪,用看死狼的眼神冷冰冰地盯着它们。   面对噤若寒蝉的众兽,守卫们齐声开口,一字一顿:“请诸位保持安静,不要喧哗,打扰到其他人的休息。”   每一个字都充斥着磨牙凿齿的味道。   囚徒们忙不迭地点头,齐声保证不会再闹。   恰是这个时候,又是一阵暴雪刮来,与屋外的金属部件撞出尖锐的嗡鸣,神似鬼哭狼嚎。   这声音可刺激大发了。   几头野兽缩紧瞳孔,反射性又要张嘴开啸:“嗷……”   没嗷上半秒,守卫就凶神恶煞地瞪了过来。   野兽们连忙伸爪捂住嘴巴,将没能完全出口的咆哮扼杀在摇篮里,疯狂摇头。   “唔唔嗷。”   不叫了,这回真不叫了。   在暴风雪的侵蚀下,今晚注定会不太安稳。   听着屋外呼啸的风声,囚徒们神经紧绷,好几只颤颤巍巍地挤成一起,生怕这房子忽然倒塌,让它们重新面临可怕的风雪。   但或许是暖气开得太足,抚慰了刻在记忆深处的疮疤。   即便忧心难安,囚徒们也在后半夜陆陆续续地睡了过去。   等它们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风雪已经停止了。   幼崽都醒得早,成年囚徒们迷糊睁眼的时候,它们正挤在窗前,满眼惊叹地看着外面的世界。   “好美呀。”   风雪后的天空竟然久违地出现了太阳,往日压抑阴沉的气氛在此刻全部一扫而空。   放眼望去,白雪茫茫,仿佛整个世界都披上了一层朦朦胧胧的白纱。   成年囚徒还没怎么反应过来,忽然听到几道嘻嘻哈哈的嬉闹声。   抬眼一看,好几只毛绒绒的崽子正在雪地里打滚。   雪花沾上毛发,簌簌下落,像是裹满糖霜的山楂。   它们今年才被关进暗狱,分配给同种族的成年囚徒饲养。   年纪小,没有化形,也没有经历去年那场恐怖的寒潮。   面对茫茫飘雪,幼崽们脸上只有看到新鲜事物的好奇劲儿,没有恐惧,也没有惊颤。   望着那几张无忧无虑沾满白雪的小脸,无数成年囚徒呆呆地站在窗边,恍若隔世。   同一时刻,许子昭正在书房里听守卫们的灾后汇报。   守卫:“有四分之一的牢狱区几乎被暴雪淹没,需要派人铲雪,挖通被堵住的通道。”   “我们在清早统计了囚徒人数,没有出现人员伤亡,各个锅炉房运转状态良好,没有因暴雪发生大规模零部件损坏。”   ……   许子昭一一听完,点头道:“你们做得很好。”   昨晚暴雪来临,他没顾得上和陆司泽继续说话,匆匆回到房间使用监控幻影,巡视温居的情况。   幸好,除去牢狱区的部分墙面因年久失修被压塌了以外,基本没出什么大问题。   寒潮一共会持续十天,看来可以顺利度过了。   许子昭稍微放松了一点。   他一动,缩手缩脚蹲在大腿上的黑猫几乎同时醒了过来,站起身,张开梅花形肉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许子昭盯着猫嘴里那根浅红色还带颤的舌头,没忍住伸出手去摸了一下。   猫一惊,下意识闭嘴。   得亏反应快,才把狠咬改成了轻轻地含住。   发现自己没有被咬的许子昭变得更加胆大包天。   他动了动手指,在猫舌头上小心地刮了一下。   酥酥麻麻的,别说还挺舒服。   猫:“!”   黑猫团子瞳孔地震,不敢置信地和许子昭大眼瞪小眼。   许子昭咧嘴一笑,按住猫舌头,从中间捋到舌尖。   直把猫逗得呼吸急促,眼泪花儿都差点被刺激出来:“喵嗷!!嗷呜——”   看着这么无法无天的铲屎官,黑猫团子简直气急,通红的眼眶染着氤氲湿气,恶狠狠地咬住许子昭的手背。   许子昭:“诶诶诶——”   叫了两声后,才发现猫没有真的下力咬。   轻微的刺痛感从皮肤上一掠而过,猫抬头用琥珀色的瞳孔冷冷盯住他,仿佛在问他知道错了没。   并没有。   黑猫团子不仅懂得分寸,还对他万分包容。   看着一本正经的黑团子,许子昭的魔爪再一次开始蠢蠢欲动。   没等伸出去,忽然有人敲门,是从审讯室一路跑过来的守卫。   守卫的肩膀披着白雪,急促汇报:“典狱长大人,审讯出结果了,和大逃杀有关!”   许子昭带笑的嘴角绷紧成一条直线。   几乎在他起身的那一刻,虚拟面板唰一下弹了出来,告知他一个惊天动地的好消息。   【恭喜您,“崇拜”+43】   【经检测,现计“崇拜”人数为403,远超囚徒总人数的一半】   【您有新的设定已解封】 第三十二章   新的设定?   纵观他所拥有的能力,提到过设定的只有一个。   许子昭脑子一动,快速翻到几乎没怎么去注意过的典狱长身份一栏。   果不其然,在原本的【设定一】下面,他看到了正散发着淡金色亮光的新设定。   【基于您的管理有方,您已一举扭转囚徒对您的敌意和偏见,获得了他们发自内心的尊敬!】   【设定二(已解封)】   【您是至高无上的典狱长,“崇拜者”们敬您、爱您、将您的法令奉为真理。   如此虔诚的敬仰引来了日月之神的瞩目,祂们赠予您一颗沟通万物生灵的心脏。   在您的意志驱使下,您可以选择和单个或多个“崇拜者”建立精神链接】   竟然是这样的技能?   许子昭内心讶然,但面上一点都没有表现出来。   他抱起小黑猫,将它放进自己新做好的猫窝里。   猫窝里铺了柔软的小垫子,黑猫团子一进去,就忍不住舒服地张开梅花肉垫,左踩一下,右踩一下,低头嗅一嗅气味。   虽然依旧是面无表情,但看黑团子不停踩踩的动作,应该是很喜欢的。   许子昭伸手揉了揉它的脑袋,柔声叮嘱:“煤球,我会将门反锁,设下精神力禁制,你在这里乖乖等我回来,不要出去,也不要给其他人开门。”   煤球是黑猫的昵称。   听老人说贱名好养活,越低贱的名字越不容易引起邪祟的注意。   但黑猫团子有灵性,听得懂人话,许子昭也不能“狗剩”“来福”地喊猫,不然得多伤猫的面子和自尊心。   退而求次,就取了这样一个简单的昵称。   煤球正忙着给猫窝蹭上自己的气味,十分随性地应了一声:“喵。”   等到许子昭离去,它被关门的声响唤回注意力,从猫窝里跳了出来。   书房里有吃有喝,有猫砂盆,摆放着很多玩具:带吊饰的三层猫爬架,插在天花板上的羽毛逗猫棒,还有许子昭手工制作的圆珠转盘等等。   煤球几乎每往前走一步,就会被它们吸引注意力。   在其他猫科眼里,这些都是它们幼崽时期玩腻了的东西。   但对煤球来说,却是相当的新奇。   它的眼睛微微发光,有种从未见过这么多玩具的开心。   更别提这些玩具都经由许子昭这名资深猫奴的精心改造,无论是趣味性和可玩性,都不是市面上的大众玩具能比得上的。   黑猫团子便这里玩一玩,那里拍一拍。   蹦来跳去,上蹿下跳。   那高兴得忘乎所以的样子,俨然就像一只掉进粮仓的仓鼠。   可是还没玩够十分钟,煤球忽然停了下来。   它环顾空旷无人的四周,跳上书桌,嗅了嗅许子昭残留在上面的气味。   然后它又跳回地板,踱步来到书房门口,在靠门最近的位置,端正地蹲坐下来。   煤球扬起小脑袋,琥珀般的眼睛一眨不眨,无声地盯住门把手,喉咙一滚。   “咪嗷……”   低低的喵叫一声接一声,不知疲倦地唤着某位离家的人。   去往审讯室的路上,有不少出来晒太阳的囚徒。   雪后的世界比下雪时要冷得多,他们只是短暂在外面站一会儿,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一见到许子昭,众人纷纷致以比之前还要热情的问候。   “典狱长大人!”“见过典狱长。”“向您致敬!”……   许子昭颔首回应,趁着这间隙,不留痕迹地回顾了一下自己现在拥有的能力。   首先是用得最顺手的精神力,似乎是这世界每个人都有的大众技能。   但许子昭过后仔细研究莫仑迪亚对精神力的分级设定,发现自己和其他人存在明显的差别。   其他人的精神力等级早在觉醒的时候就被焊死了,除非遭遇惊世骇俗的奇遇,基本不会发生什么变化。   这在一定程度上封闭了人民上升的渠道,毕竟体魄练到极致,也挡不住精神力的攻击。   但许子昭的精神力,却可以通过吸收经验(无眼人)和极端锤炼(耗干精神力)进行突破和升级。   换句话说,只要许子昭坚持练习下去,或者有机会吸收到海量的经验,他甚至能一举突破至最高的精神力等级——S级!   这听上去真是个令人振奋的好消息。   前提是忽略消息背后的一个辛酸事实。   是的,许子昭的精神力没有S级。   所有囚徒都以为他的实力高深莫测,肯定有S级,并将他尊为暗狱最强。   陆司泽等实至名归的S级也以为他的实力无懈可击,肯定有S级,甚至比S级更高,以至于在产生矛盾开打之前,都要先看一眼他的脸色。   被诸多赞美推崇包围的许子昭跟着以为自己很强,直至他按照莫仑迪亚给出的等级判定,自己估摸了一下。   不到C级,可能就在D级中上层这样子。   许子昭:瞬间窒息.jpg。   基因等级按字母表顺序从上往下排,分别有:S、A、B、C、D、E,总共6个等级。   而他竟然只排在倒数第二。   要知道连帝国防卫军里最低级的下等兵,都有C级。   许子昭感觉自己不至于这么弱小,但现实就是如此。   因为精神力等级不是单项判定。   它有两大判定标准,一是量度,二是强度。量度可以理解为游戏里释放技能所要消耗的蓝量。   别人都是S级的精神力等级,就有S级的量度和强度。   偏偏他有着S级的强度,却只有D级的量度。   一言以蔽之:很强,但不持久。   许子昭:“……”   痛,真的痛,感觉被一刀扎穿了心口.jpg   失落遗憾是真的,但最多只有一秒。   许子昭知道自己还有上升的余地,并不会为此感到泄气。   现如今他可以使用的精神力量度,以意识海内的水桶容量为准。   理论上来说,如果他能保证桶里一直有水,就能拥有取之不竭的精神力。   因此,许子昭曾经萌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把水桶扔进大海。   可惜扔完之后没两秒,水桶就重新出现在了他的手里,像是定点刷新。   于是许子昭盯着刷新的水桶思索片刻,又萌生出一个更大胆的想法。   ——抱着水桶跳海。   这一个没能实验成功。   当他走到岸边,离脑袋没入海水只差一脚的时候,高冷沉寂的虚拟面板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呼啦一下张开屏障,上下左右快速挪移,推都要把他推回岸上去。   那着急劝阻的模样,让许子昭心领神会地看懂了面板的意思。   ——如果让脑袋彻底没入海水,那么将会有非常恐怖的事情发生。   不知道这种恐怖的效果是作用于他个人,还是会一并影响到周围的人,许子昭干脆作罢,老老实实按部就班地耗干精神力,步入突破的契机。   如今,他离突破后扩充水桶容量只差一步之遥,能隐约看见陆司泽身上的伤口。   估摸着用不了多久,他就能将精神力量度提升到C级,也能帮陆司泽处理新增的伤口。   其次是第二项能力,建造模式。   老实说这模式的作战能力几乎约等于无,因为能建造的品类不多,且建筑物的强度一般。   许子昭不是没想过用建筑物砸人。   可后来一看,连暗狱里的老囚徒都能徒手拆开锅炉房,体格雄壮点的青壮年囚徒直接用脑壳接砖墙。   许子昭嘴角一抽,放弃了将其当做主要进攻手段的想法。   前不久他又是建立蓄水池,薅到双倍成就点,又是大批量建造锅炉房拆零件,成绩点数早已超过300点。   【您有新的可建造项目(建造材料未备齐)】   【全自动化军工厂(6384/20000)】   【待开启的可建造项目:小型幸存者基地】   【目前离开启下一层所需要的成就点为:77/3000】   许子昭:果、不、其、然!   当他还在惊叹上一层居然黑心到要四位数建造点的时候,下一层直接蹦出来给他会心一击。   建造面板:这次我们只要五位数哟亲~不是六位数,不用七位数,五位数就能将小型基地带回来!高不高兴,开不开心?   成就解锁更是从30到300再到3000。   由此类推,下一个条件不出意外是30000。   他至少要杀掉30万头怪物才能达成!   许子昭内心os:看不懂,有一种不顾他和怪物死活的美。   生活如此多娇,何不躺平任(哗——)。   许子昭相当心平气和地关闭了建造面板。   至于那个【小型幸存者基地】,他没有去关注。   不是不感兴趣,是当前的他不敢深想下去。   虽然许子昭曾在枯燥乏味的打怪过程中,无数次吐槽过建造模式的离谱,但心里始终不敢低估了这个技能。   因为这技能及时得仿佛在根据他的现状,为他量身打造。   当他需要帮助囚徒过冬的时候,锅炉房出现了。   当他在考虑如何应对大逃杀的时候,全自动化军工厂来了。   如果他的预感没错,【小型幸存者基地】的出现,对已经掌有暗狱的他来说,又会是什么预示或隐喻?   最后一项能力,【典狱长】自带的身份设定。   根据【设定一】,只要他看着囚徒就能洞悉对方的出招,让囚徒没法伤害到他,弊端是睡着或者意识不清的时候容易出意外。   新得到的【设定二】还没有来得及实验效果。   两个设定下面空出来一大截,应该还有其他未解锁的设定。   但因为没给出确切的解锁条件,许子昭并未将其列入考虑范围。   总结来说,在大逃杀彻底来临前,摆在许子昭面前的提升途径有三条。   ——突破精神力到C级,收集建材制造军工厂,测试新获得的精神链接。   审讯室。   “典狱长大人。”   EV早已等待多时,看到许子昭之后,迫不及待地将审讯报告呈交了上去。   这些报告不仅关乎着许子昭的性命,也关乎着暗狱剩下的七百多名囚徒的未来。   许子昭拿着报告坐在座位上,认真严谨地开始翻阅。   EV很细心。   它将卧底的身份做了一个分类,依次按照皇族、军部、议会官员、教廷、贵族的顺序进行排列。   如果是双重身份或是多重身份,就单独放在一边,让许子昭更能清楚认识到莫仑迪亚帝国如今的势力划分。   报告很多,毕竟有几十人的份。   但有用的信息很少,因为卧底只能通过犯罪进入暗狱。   一经进入,除非得到皇帝的赦免,基本没有出狱的可能。根据EV的不完全统计,赦免人数至今为零。   卧底入狱期间,由于精神力遭到封闭,他们无法主动联系外界,只能等待背后的主子建立起精神网沟通渠道。   而那些幕后之人,也只会在需要的时候才会漏给他们一点外界的消息。   比如:谁谁谁的部下要开始劫狱了,很有可能劫狱成功,你们赶快在这之前把任务对象弄死!   在查清楚雪莱被污蔑的真相之后,许子昭始终有一个疑惑。   ——既然这么想要人死,为什么不直接对关押囚徒本体的休眠仓下手?   毕竟和能逃能动能反抗的本人比起来,难道不是休眠状态的“尸体”更好解决一点吗?   别说帝国防卫军对休眠仓严防死守,看看卧底背后都是些什么人。   有议会长,有将军,甚至还有皇子!   难道他们就这么窝囊,连在防卫军里安插棋子、制造意外的本事都没有?   直到翻看完数份报告,许子昭终于解了惑。   “大人,喝点热的暖暖胃,再吃点东西吧。”   审讯室里没什么条件,除了刑具还是刑具,毕竟守卫们不用吃喝也能存活。   但EV很神奇地端着红茶和饼干出现了,也不知道是从哪儿变出来的。   它刚放下东西,就听到许子昭问:“EV,你知不知道暗狱的构建师是谁?”   年轻典狱长的声音格外凝重。   EV怔愣了一下,摇头道:“我的记忆面板中没有相关记录。”   “怎么了,典狱长大人?”   许子昭揉捏眉心:“因为我忽然发现,暗狱在帝国所拥有的权威和地位,比我想象中要大得多。”   囚徒的身体确实会被关进休眠仓,进行集中关押。   但并不是许子昭以为的,由帝国的司法机构来监管囚徒的身体。   他们的休眠仓会被送往暗狱的观测站,投入一个超大型传送装置。   装置自动鉴别囚徒的身份信息和生理状态,确认无误后开启传送,接纳所有囚徒的身体。   这个过程绝对隐秘。   传送装置就像被什么力量保护了一样,无法篡改基础设定,无法被科技定位到传送地点,甚至反物理地刀枪不入,水火不侵,高密度炸.弹都炸不掉它。   也就是说,除了暗狱的构建师,没人知道囚徒们的身体到底在什么地方。   包括莫仑迪亚的最高统治森*晚*整*理者,皇帝康斯尼德.泰勒。   许子昭沉声:“没有监狱会把囚徒关在看都看不到的地方,皇帝到现在都没废除暗狱,一定在谋划着什么。” 第三十三章   莫仑迪亚帝国,皇宫。   宫廷侍从听到传唤声,急急忙忙地将房门打开,看到金发蓝眼的皇子时立马躬身压低了嗓音:“西加殿下,皇后已经等候您多时。”   “母后等了很久?”西加皇子忍不住满脸懊恼地咒骂了一声,“都怪挡在门口的那个地方官,非要拦我的路!”   他一把扯下绯红大氅,不经意间看见蹭在上面的手掌印,黑泥混着污血,登时嫌恶地皱紧了眉头。   准是刚才和地方官争执的时候弄上去的。   西加看都不想再多看一眼,暴躁地将大氅扔到侍从的脸上:“去叫人把那该死的地方官给我乱棍赶走,还有这件衣服也拿去烧掉!”   侍从连忙将大氅捧起来。   听到对方说要烧掉,他的眼里划过一抹心疼。   这件大氅所用的材质比星云丝还要贵重得多,如果拿到黑市去卖,得到的交易金至少能养活一个片区好几万户人家。   可是没人敢指责金发皇子的穷奢极侈,因为站在眼前的人不仅是当今皇后亲生的皇长子,还是皇帝的第一顺位继承人,西加.泰勒!   要知道皇太子西加.泰勒是出了名的暴戾跋扈,我行我素。   连将远道而来的地方官,直接从皇宫门口赶走的这码子荒唐事,也变得顺理成章起来。   侍从抱着大氅领命离开,西加.泰勒换上其他侍从递来的金丝绒外衫,快脚穿过门庭,步入皇后的寝宫。   这一路上,西加.泰勒都万分忐忑。   不止因为他迟到了皇后的邀约时间,更因为他前不久找高级构建师对暗狱下了手。   马上就要进殿了。   西加.泰勒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迈步进去,却没有在正厅见到人。   一问正在洒扫的侍从,才知道皇后正在偏殿等他。   这让西加.泰勒的心情更加不安了起来。   在他的印象中,母后的偏殿一直都是旁人不能轻易靠近的禁地。   他可以随意摔碎正厅里价值连城的花瓶,砸烂大师名家精美雕刻的壁画,破坏独具匠心耗资千万的装潢,甚至不小心点上一把火烧掉大半都没事。   唯独偏殿,他在进去后,连呼吸都要变得小心翼翼。   偏殿很安静,几乎没有侍从的身影。   院子里有一个年迈白发的聋哑老太太,枯瘦的手掌中攥着一把旧时代才会有的扫帚,蹒跚迟钝地扫着满地的枯叶。   沙沙沙,沙沙沙……   西加.泰勒迟疑地敲了敲门。   半晌,里面传来一道不高不低的女声:“进来。”   西加敛息走了进去,再蹑手蹑脚地关上殿门。   屋里站着一位雍容美丽的夫人,背对着西加所在的门口,专注地凝视着墙上的壁画。   她的肌肤白皙细腻,长发如瀑散落,洁白的纱绒点缀她妙曼的身姿,胸口佩戴的莹蓝色泪珠配饰完美衬托出她的清贵。   她应该是这个帝国的皇后,但穿着打扮并不显得富丽堂皇,至少和回回把自己裹成只大孔雀的皇太子西加比起来,要素朴得多。   西加见皇后看得专注,不敢出声打扰,顺势看向墙上的壁画。   这幅画他从小看到大,不知道看了多少遍,印象深刻到闭上眼睛,都能描绘出上面的每一根线条。   画中背景在金碧辉煌的皇宫,确切点说是皇帝的寝宫,而且是除非皇帝传唤、否则连皇太子都不能擅自踏入的内殿花房。   画中的两位主人公坐在花房的正中央,堪称悠闲地享受着下午茶。   稍微高一点的那位男人,剑眉鹰眸,丰神俊朗,气质威武不凡。   他的长相极有威慑性,就算把全宫廷的人抓过来也不会认错——这就是年轻时候的皇帝,康斯尼德.泰勒。   不知道是不是年久失修,还是作画人的刻意为之,另一位年轻人的脸极其模糊,看不清五官样貌。   但作画人无疑偏爱着这位年轻人,他用了更多细致精湛的绘画技巧,去尽心尽力地绘刻这名年轻人的身姿。   从发梢至鬓角,从窄腰至脚踝,都有着堪称完美的线条。   到最后,已经分不清画中人俊美到圣洁的姿态,究竟是作画人的痴念,还是其人本就如同神赐。   和无数第一次看到这幅画的人一样,当时年少气盛的西加,也被年轻人的姿态给深深吸引住了。   但当时的他,很快就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另一件令他惊骇至极的事物上。   ——那些花房里的花。   画上的花房,有五彩缤纷的花束,被鲜翠欲滴的枝叶包裹其中。   这些花的种类并不局限于金贵的品种,也有路边随处可见的小花。黄色的,白色的,它们无疑都被精心照顾得很好。   但是皇帝如今的私人花房,只栽种纯白色的玫瑰。   这种只有旧时代才有的珍惜花种,一度在黑市里卖出了天价。   即使是莫仑迪亚的皇帝,也不能在饱受污染的大地上强求玫瑰的花期。   于是皇帝建造了一个隔绝污染的花房,严令每一个人在进入花房前,都先要经过一番苛刻到极致的消杀处理,以免污害了里面洁白美丽的花束。   西加.泰勒依稀记得小时候自己吵着闹着要进花房,不知道是为了什么,或许是不乐意父皇一整天都没时间陪自己,想进去搞点破坏。   结果还没等进去,就被宫廷侍卫喷了一身的消毒水,难受得哇哇大哭。   以至于他后来看到这幅壁画,便下意识地将当时的难受和反感,全都转接到了其中的年轻人身上。   西加不觉得自己的迁怒有什么问题。   随着皇后日渐憔悴地凝视着壁画中的两人,这种迁怒也在日渐叠加,变成了纯粹至深的敌视,和对皇帝是否忠贞的猜忌。   可是今天,一件冲碎西加.泰勒三观的事情发生了!   只见眼前优雅清贵的皇后,忽然温柔地伸出手来,轻轻抚摸上画中人的脸,指尖顺着发丝往下勾勒。   她抚摸的人不是皇帝康斯尼德,而是那名面容模糊的年轻人!   轰隆。   偏殿针落可闻的死寂中,西加仿佛听到耳边炸出一声惊天动地的雷响。   不需要过多的言语和动作,对于个个心眼长在脑门上的皇族成员来说,只需要这一个微小的抚摸,就能揣测出当事人背后的情感。   所以西加不敢相信,心里满是天都要塌了的那种震惊。   一直以来,他都以为母后是因为仇恨皇帝的移情别恋,才会日夜凝视着这幅壁画,将怨憎深刻于心。   哪想到母后竟是对另一个人——   可质问的话还没能出口,皇后突然转过了身。   仿佛根本没有看到皇太子如同裂开的表情,她开口询问:“你为什么没能杀死他,西加?”   西加还未反应过来,心里又是狠狠地咯噔了一下。   皇后便笑着重复了一遍:“你为什么没能杀死陆司泽?”   夫人的嗓音不急不缓,充斥着贵族才有优雅和从容,可说出的话,却蕴含着令人胆寒的深意。   “母后?您在说什么?我有点听不懂……”   西加此刻只感觉头晕目眩,心脏几乎跳到了嗓子眼。   在他的潜意识里,深居简出的皇后根本不可能知道他在背后搞的鬼,也不可能知道他对陆司泽下了手!   皇后看着兀自强撑的皇太子,优雅的笑容不改,一步一步地朝他走近。   “你想杀了陆司泽,这是一件好事。”   “可要是你没能杀了他,还在这个过程中弄出那么响亮的动静,就是一件愚蠢到不能再愚蠢的事。”   响亮的动静?   西加一惊,第一反应是“在暗狱观测站里当众灭口高级构建师”的事情被皇后知道了。   可只是死了一个无亲无故的构建师而已,一件小得不能再小的事!   何至于让莫仑迪亚的皇后动怒?   西加连忙追忆:想一想,他还犯了什么错,他之前还做了些什么越界的事情?!   忽然,西加呼吸一滞。   他想起来了一件事。   一件如果被皇帝发现了,哪怕是皇太子也难逃重责、乃至于会被打入深牢的事。   看着脸色惨白的西加,皇后笑了,温柔地将他散落的鬓发拨至耳后:“想起来了吗?你还动用了皇帝的权杖。”   持有皇帝权杖者,可以使用暗狱唯一且仅有一次的特权。   比如,对陆司泽的精神力进行二次封闭,让他在最初的劫囚行动中死无葬身之地。   西加几乎窒息,扑上去攥紧皇后的手,撕心裂肺地哭嚎:“不,不不不!母后我可以解释的,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胆大包天,但我真的,我只是太想杀掉陆司泽了……求您不要把这件事告诉给父皇!”   “想什么呢,傻孩子,母后怎么会把这件事告诉给你的父皇?”   皇后依然温言细语。   然而她下一句柔和吐露的话语,却如同毒蛇一般钻进了西加的耳朵里。   皇后:“毕竟要是没有母后托人透露的话,你又怎么会知道,皇帝的权杖可以启用暗狱的特权呢?”   西加僵住了。   他机械般地扭头,惊恐地看向微笑着的皇后。   那眼神不像在看印象中美丽温婉的母亲,而是一头阴险狠毒会吃人的魔鬼。   你……你疯了吗?   你诱使我去偷盗皇帝的权杖,难道不知道动用权杖是灭族的重罪?!   哪怕你是皇后,哪怕我是皇太子,也不能妄图去挑衅那至高无上的统治者!   西加的脑子从未如此刻这般清醒过,他蠕动嘴唇,尖锐的质问几乎堵在嘴边。   可正是这个时候,侍从突然过来传膳。   侍从说,皇帝康斯尼德得知皇太子进宫,非常高兴,想要三个人一同享用家宴。   听到这话,西加整个人都哆嗦了一下,如同惊弓之鸟般绷紧浑身的肌肉。   “怕什么?”皇后发觉他的无措,似乎乐观地轻笑了两声,“大不了就是被发现,然后被下狱罢了。”   西加听着皇后的笑声,只觉得毛骨悚然。   去往皇帝寝居的路上,皇后忽然关心起了西加的心事。   皇后问:“之前还没问过你,你为什么非要杀了陆司泽不可?”   西加差点心脏骤停,下意识去看皇帝亲侍的反应。   然而侍从眼观鼻鼻观心,满脸漠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好啦。”皇后捂嘴偷笑,“都知道你讨厌陆司泽,这又不是什么秘密。”   纵观西加.泰勒这放浪形骸的一生,从未像今天这样被打击得彻底。   皇后只用几句话,就颠覆了他半生所有的认知。   以至于他想恨,想怒,都提不起心力,只能麻木地回话:“因为我怀疑他……”   “怀疑他是你父皇生下的贱种,对吧?”   西加:“……”   他看向皇帝的亲侍,后者依旧是面无表情的模样。   西加用力地搓了一把脸,自暴自弃地说:“对。”   “嗯,不止是你,我也这样怀疑过。”皇后坦然地说道,“毕竟哪有一个父亲,放着自己的亲生儿子不闻不问,去抱别人家的小孩?”   “那我的怀疑没错?毕竟你也迫不及待地想要我弄死他!”   西加心里冒出来一股邪火,恶声恶气地质问:“所以他是父皇和那个人的孩子?”   皇后讶然:“哪个人?”   “壁画上的人!”   “怎么可能?”这次换皇后错愕了,“你怎么会这么想?那个人是男的!”   帝国的科技侧重点不在医学上,至少目前做不到让男男生子。   西加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堵得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他,那,壁画上的人是谁?”   皇后声音微滞:“他是……”   话还没出口,亲侍脚步一顿,提醒聊得忘乎所以的两个人:“皇后殿下,皇太子殿下,到了。”   两人同一时间敛声,收拾了一下情绪,进入皇帝的寝居。   西加脸上肉眼可见地忐忑。   皇后看似淡定,内心的慌张也不逞多让。   毕竟他们即将面对的,是草莽出身,白手起家,在这片大地陷入无限战火时,以一己之力统一数个凶残暴虐的种族,最终建立起雄伟国度莫仑迪亚的开国皇帝——康斯尼德.泰勒。 第三十四章   可令皇后和西加十分意外的是,华美的寝宫内只站着几名侍从,并没有皇帝的身影。   皇后自觉心安理得,即使被冷落了也无所谓,从容温雅地在餐桌前坐了下来。   西加迟疑片刻,也跟着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万分复杂地盯着皇后,嘴唇翕动。   “为什么?”   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突然将那些阴暗隐晦的真相透露给他?   皇后浅呷了一口侍从端上来的红茶,笑着说:“当然是因为几天后的大逃杀,孩子。”   “听说最近几天你都混迹在奥斯特家,享受着那几头娇兽的谄媚吹捧。是,我知道你早已做好筹划,但这样是不是过于放松了一点?”   西加没来得及开口,就看见皇后眼神睨来。   “身为皇太子,你总能享受到旁人所没有的优待,比如暗杀陆司泽失败之后,你还有第二次,甚至是第三次失败的机会。”   她忽然话锋一转,温婉的嗓音仿佛掺入了冰渣子:“但我绝不允许你无限制地失败下去,那既不优秀,还很难看。”   西加吞咽唾沫。   身为皇太子,皇后对他的管教自然是严厉的,其中“优秀”和“优雅”二词几乎贯穿了他的半生。   他自小非常敌视陆司泽和雪莱,就是因为这两个人比他更加优秀,无论是学习成绩,还是战斗能力。   在皇后冷厉的目光下,西加仿佛又回到了输给那两人后被训斥的幼年时期。   他心里蓦然生出一种想要证明自己的愤恨,咬紧后槽牙:“那两个阶下囚不过是运气好而已,我保证这次一定会万无一失!”   西加早已派人联系好帝都各个城区的执行官,笃定大逃杀之后的投票处决环节,陆司泽必将难逃一死!   皇后对上西加战意高涨的眼睛,少顷,方才赞许地点了点头。   悬在西加心里的担子终于落了地。   可没一会儿,环顾寂静空旷的四周,他又开始紧张起来:“母后……这里可是父皇的寝宫。”   他们这么堂而皇之地商量怎么弄死父皇曾经最器重的将领,真的没有关系吗?   “怕什么?就是要让他听见。”皇后冷笑了一声,“大概是年纪大了,这些年干出的糊涂事情还不少,既然连背主叛国这样的重罪都能轻巧地放过!”   “他早该认清楚,不是每一件事都会在他的掌控之中!”   西加听着皇后的冷言冷语,手指一缩,几乎汗流浃背。   帝后二人似乎早已产生了嫌隙,但他知道皇后完全有和皇帝叫板的底气。   只因皇后背靠议会,几乎控制莫仑迪亚一切政事的最高立法机关!   自觉谁都惹不起的西加,只能低着脑袋装鹌鹑。   突然,皇帝的亲侍开始传菜。   菜品精致且丰盛,一道接一道地摆在餐桌上。   西加一看皇帝还没来,侍从居然就开始上菜了,立马想要怒斥这些不长眼的玩意把菜端下去。   可话还没说出口,他就看见了皇后陡然惨白的脸色。   西加下意识觉得不妙:“母后,您怎么了?”   皇后完全顾不上回答他的话。   她直勾勾盯着桌子上的菜品,优雅沉稳的形象猝然破裂,嗓音透着一股似要崩溃的尖利:“这些都是什么?”   “是您喜欢的菜色,陛下特意叮嘱过厨房,一定要还原您曾经食用过的味道。”   亲侍开始恭恭敬敬地介绍:“这一道是翡翠酿丸子。”   “五天前的晚上,您在和议会长的家宴上食用了这道菜品,比其他的菜多吃了四口。”   “这一道是奶乳炖雪贝。”   “四天前的下午,您在和奥斯特夫人的私人小会上品尝了这道菜品,并夸赞奥斯特夫人的厨艺有很大的长进。”   ……   亲侍的语调不高不低,落在皇后的心里,却如同千斤重锤轰然砸落。   每当他说出一句话,皇后的脸色就白下去一分。   当亲侍说到最后,提起她在“帮西加成功取得权杖后,忍不住高兴地偷吃了两颗童年最爱的山楂”时,皇后几乎要端不住手里的茶杯。   皇太子西加早已恐惧得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这么多隐秘的行程安排,具体到了皇后哪一天什么时刻出门,和什么人见了面,又干了些什么事情,皇帝居然全都知道?!   皇后的眼角余光,也瞄见了西加那惶恐万分的模样。   她在亲侍条理不紊的述说中,努力艰难地维持着表面的矜贵淡雅,将茶杯递向自己的唇边。   怎么也碰不上。   因为她的手太抖了,抖到杯沿每次都会从唇边一擦而过。   “……”皇后突兀地笑了声,“哈。”   稀里哗啦!   桌上的所有菜品,连着皇后手里的茶杯都被她给用力地推到了地上,白瓷水晶碎了一地,到处洒满汤汁!   “康斯尼德这是什么意思?”皇后尖锐地质问,“是给我的下马威?还是在警告我,我永远在他手底下掀不起风浪?!”   不会再有什么事,比用实际行动告诉谋略家“你的一举一动我都知道得清清楚楚”,更令她感到溃败和惊慌。   亲侍看着破防失仪的皇后,眼神中终是透出一丝微妙的怜悯。   亲侍欠身,宣布皇帝最后下达的通告:“皇后殿下,陛下说您这些天一直忙着交际应酬,实在是辛苦。最近一个月的时间,您就在宫里好好修养,就算外面发生了什么事,也不要再管。”   “这样对您,对议会长,还有皇太子,都有好处。”   直至最后,西加都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出的寝宫大门。   他脚踩结实的土地,回头看向金碧辉煌的宫殿,仿佛看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恐怖片,脑子里依旧有一种飘在梦里的感觉。   皇帝的亲侍突然追了过来:“西加殿下!”   西加浑身一哆嗦,近乎条件反射地转头看他,如临大敌地询问:“什么事?”   “陛下说,他期待您的表现。”   “……什么?”   亲侍笑道:“当然是投票。”   西加:投票,是了,这就是他的筹划……本该秘密进行、不为人知的筹划。   “您知道的,暗狱此前从未启用过投票处决的功能,陛下非常看重,也想看看这个国家未来的王位继承人能够做到什么程度。”   此时此刻,西加终于能体会到,为什么一生要强的母后会在刚才倏然崩溃。   这股将人从头至尾彻底拿捏的寒意,简直令人发怵。   看着亲侍若无其事的笑脸,西加艰难地从胸腔中挤出一句话:“我,必当努力,不负父皇的期望。”   亲侍走了。   西加站在原地,脑子一阵晕眩。   原来他从小到大对陆司泽数次下手,父皇不止一清二楚,还对此默许?   太……太奇怪了!   哪怕陆司泽不是皇帝的私生子,但也是帮皇帝一起打天下的陆元帅独子,曾经被皇帝抱在大腿上疼爱教导的侄子啊!   西加平生第一次清晰地体会到现任君王的无情。   他回想起偏殿中的壁画,年轻气盛的皇帝对另一人示以微笑,低头弯腰,放低了身段去聆听对方的话语。   那样的柔情和体贴,竟然会是真实存在的吗?   *   许子昭没想到自己能在皇族卧底的审讯报告里,看到一出狗血泼天的帝国版家庭伦理剧。   皇太子怀疑陆司泽是皇帝的私生子,这才锲而不舍地想要弄死他?   理由居然是皇帝对陆司泽太好了?   嗯……   许子昭缓缓翻到军部卧底提供的审讯报告。   报告中大多是关于陆司泽旧事的记载。   其中提到陆司泽好几次为了皇帝的临时调令,深入险地,差点一命呜呼回不来。   回想陆司泽身上那些密密麻麻的伤口,许子昭有理由怀疑皇太子眼瞎加患有臆想症候群。   他转头去看和皇帝有关的内容。   原本对这个开国皇帝没什么实感,但自从小李生前提过皇帝的大名,他就总有种挥之不去的警觉。   随着在阅读报告中加深对皇帝的了解,他又逐渐生出一股附骨之疽般的厌恶和寒意。   ——小心这个人,不能被他发现!   许子昭的直觉尖锐地警告着他。   他揉了揉眉心。   审讯报告中有对大逃杀的详细描写,也是许子昭刚才重点关注的对象。   令人惊喜的是,顺着一份份报告仔细阅读下去,还真让许子昭找到了一线生机!   大逃杀开启时,暗狱的地形会随之发生变更。   新地图可能是百转千回的迷宫,幽暗深邃的地下巢穴,危机四伏的原始丛林,也可能是零下几十度的极寒冰川。   加上游离在其中的可怕怪物,逃生者基本九死一生。   但这个变更区域不包括暗狱的初始建筑群【监狱区】,即暗狱大门到许子昭所居住的后山,届时都会被隐藏起来!   他不用担心要怎么清除建造锅炉房和温居时留下的痕迹,只需要安详地缩在自己的小屋里当咸鱼,就可以完美躲开直播镜头的监视。   如此一来,【全自动化军工厂】可以放心大胆地建造了!   EV正在慢条斯理地擦拭刀上的血迹。   它的动作很细致,使之呈现出一种仿若呵护着手中之物的柔情。   直至下一秒,EV凝视着刀口表面现出的一丝裂缝,眸色闪了闪。   不管这些东西在被制造出来的时候有多结实,都终有报废的一天。   哪怕勤加保养,也不过是在延缓它的死期罢了。   EV指尖从银白铁面上一掠而过的同时,仿佛被其冰冷的温度所同化,使它的眼神比平时还要冷上三分。   忽然一声兴致勃勃的呼唤把它叫回了神:“走了EV,我们回家了!”   EV动作一顿,怔愣转头。   许子昭已经将手里的审讯报告都收了起来,澄澈透亮的双眼不见一丝阴霾,笑着看向它。   注意到EV一直捏着手里的刀不放,许子昭疑惑地走过来:“这把刀怎么了?”   EV喉咙一动:“它坏掉了。”   许子昭:“?”   许子昭仔细观察,终于在刀柄往上的位置发现一丝似有若无的裂纹,了然道:“应该是材料没用对,或者淬火时没调好温度,你把它给我。”   EV顺势将刀递过去。   看到许子昭和审讯报告一同拿在手里,它狐疑地问:“坏了的刀,不扔掉?”   “为什么要扔?”许子昭说,“用复合材料补一下就行了。”   他这些天为温居的建设东奔西跑,学到不少工业冶炼的知识,像这种刀面出现裂纹的小问题,完全能够修复得好。   如今的暗狱,还远远够不上富裕的程度,材料武器方面,当然是能省就省。   看着许子昭理所当然的模样,EV仿佛深受触动:“万一修不好了怎么办?”   许子昭见EV似乎很在意这把刀的样子,放松一笑:“那也没关系,可以带着不用它。”   “可那不就失去了刀本身的意义?”   “如果你说的意义是指上阵杀敌,那确实有所变化。”许子昭耸了耸肩,“但又为什么非要追寻劳什子的意义?”   EV愣了愣。   许子昭:“既然喜欢这把刀,那就把它留下来,哪怕只是挂在墙上当个装饰物,也没有什么问题。”   他说着,顺手在EV的肩膀上拍了一下:“好了别担心,等我修好之后再给你,保证这一次将它修得漂漂亮亮的。”   “走吧走吧,煤球还在家里等着我们。”   提到还在家里等着自己的黑猫团子,许子昭忽然就打开了话匣子,笑声止都止不住:“不知道其他守卫有没有告诉你,我养了一只小黑猫,名字叫煤球,它不怎么喜欢动,吃东西也懒洋洋的,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感觉你们两个一定能处得来!”   “对了,还有赤焰和陆司泽他们之间的矛盾,涉及到阶级和旧怨,这可比解决争宠要棘手得多。但总不能大逃杀期间还起内讧吧?”   “到时候我不一定能帮上什么忙,最好能让所有人都团结起来一致对外,让我好好地琢磨一下要怎么培养囚徒之间的感情……”   EV跟随在许子昭的身后,一路上认真听着对方絮絮叨叨像是唠家常的话语,一点都没有不耐烦。   陆司泽今天罕见地没有外出,双臂环抱,面无表情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个劲儿地盯看门口。   “听着”二楼书房传来的猫叫声,他的眉头跟着越皱越紧。   【许子昭……】   【还没有回来】   【很久了】   【快点回来】   陆司泽觉得很吵,脑子一抽一抽地疼。   这是当然的,毕竟黑猫团子不知疲惫,消耗的体力全都会变成消耗他的精神力。   鬼知道用都用不出来的精神力,为什么还能被消耗。   陆司泽按揉胀痛的太阳穴,有点后悔了。   他就不应该在看见许子昭心情不好的时候,心软地把精神体给放出来。   常理来说,此时此刻坐在沙发上的他,才是被投入虚拟世界的精神体。   或许和他那神秘不祥的身世有关,他还能再分裂出一个小的本体黑猫。   然而这只黑猫并没有继承他的独立自强,反而像极了他的小时候,不仅非常依赖人,还患有严重的接触饥渴症。   别看表面很高冷,对什么都爱答不理的样子,许子昭这才离开小半天,它已经扯着嗓子连续嚎了几小时。   得亏房子的隔音好,没引来其他人的关注。   【许子昭】   【要许子昭摸摸】   【他摸摸,很舒服】   【要摸一摸】   【呜嘤】   猫叫声越来越凄婉,活像一只被无情抛弃掉的可怜小孩。   【他是不是不要我们了】   【他是不是在外面有别的猫】   【那只大老虎!】   陆司泽额角青筋暴跳。   就在他考虑要不要冒着暴露的风险,把猫塞回自己意识海的时候,突然听到门口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陆司泽唰一下就看了过去。   而走进门来的许子昭,也蓦然对上了男人如狼似虎的眼神。   许子昭:“……?”   为什么要这样看着他?   那眼睛,好,好像还发着绿光! 第三十五章   两人没能对上话。   借陆司泽的视角看到许子昭回来的煤球,霎时间激动得情难自禁,翘起长尾巴在书房门口来回打转,嗷嗷叫得像个小喇叭。   “喵嗷——”   连房子的隔音都阻挡不了那热情的呼唤。   许子昭听到猫叫声,来不及多想,匆匆朝陆司泽点头打了个招呼,向着书房奔赴而去。   门刚一打开,伺机而动的黑猫团子就啪一下扑了过来。   被柔软猫毛糊了一脸的许子昭:“呼!”   他将黑团子扒拉到怀里,没有生气,话里全是宠溺的笑音:“宝贝,你刚才跳得好高,见到我这么兴奋呀?”   煤球没吭声,低头警觉地嗅了嗅许子昭身上的气味。   没有猫,也没有大老虎。   它顿时安心了。   “咪嗷!喵!”煤球伸着脖子,琥珀般的兽瞳里好像闪着光,不停地朝他高声叫唤。   许子昭瞅了眼书房,玩具和猫粮几乎都没怎么动过,猫抓板也没有爪子的痕迹。   他歉意贴上煤球的额头,柔声哄它:“乖宝抱歉,让你等着急了,我应该再早一点回来的,不生气了哦。”   没生气。   听到声音的陆司泽如此想到。   许子昭以为煤球是孤零零地被关久了,才连连冲他发出不满的抱怨。   然而能“听懂”猫话的陆司泽,却知道自己的精神体真正在渴望什么。   【许子昭~】   【你回来了】   【摸摸,摸摸】   【想要你摸摸~】   也就是许子昭在场。   但凡人离开哪怕一分钟,陆司泽都已经快步冲上二楼,拎走那只丢人现眼的猫。   煤球才不管“森*晚*整*理大黑猫”心里羞不羞耻,迫不及待地蹭上许子昭的脸颊,动作专注又认真。   它早就应该这样做,将许子昭全身都标记上自己的味道。   它是特殊的,就是莫仑迪亚的皇帝也会畏惧它的气息。   这样将气味都弄上,年轻俊美的典狱长才不会遭到其他猛兽的觊觎和迫害。   蹭完后,煤球兴奋地抖耳朵:“喵!”   【该你标记我啦】   许子昭不负猫的期望。   迎着一双熠熠生辉的琥珀眼,他满心欢喜,伸出了自己修长有力的手指。   楼下的陆司泽刹那间僵住了。   他微微立起身子,腰背绷得笔直,骨节分明的手指用力屈起,悄然抓紧了两侧臂膀。   再下一秒,他就和后脚进屋的EV对上了视线。   作为曾经的帝国上层,陆司泽掌握着其他囚徒所不知道的情报。   EV级量产型守卫,模版原型为【钢铁克拉肯】,旧时代末期人类为对抗灾害而制造出来的最强战争机械。   即使因为技术资料缺失,导致复现出来的守卫实力不足原型的百分之一,也拥有堪称军事级别的侦查能力。   换而言之。   他就是呼吸稍微快上一些,对方也看得出来。   陆司泽:“……”   陆司泽面不改色地沉默着,呼吸放缓到与正常无异,等待EV从客厅离开,再到屋子外面去。   可哪想到,平日里和他井水不犯河水的大块头,这一次居然没有径直走过。   EV来到他的身前,郑重其事地面对着他。   “囚徒陆司泽,我有重要的事和你商议。”   陆司泽:“……”   背对着二楼书房的EV不知道,许子昭已经抱着猫进了屋。   劲瘦有力的手掌推开猫的四只爪子,将其按在书房铺上软垫的椅子上,乐呵呵地上下其手。   没得到回应的EV有些疑惑:“请问你是否接收到我的询问?”   陆司泽僵硬抬头:“你有什么……”   二楼书房,许子昭的手指摸进了煤球嗷呜张开的嘴巴。   猫的舌头有倒刺,刮在指腹上麻麻赖赖的,令饲养员爱不释手。   一不注意,就摸得深了一点。   陆司泽猛然闭嘴,差点咬到了自己的舌头。   “?”EV瞄向他一瞬捏紧沙发的手掌,“如果你有什么不适,我们可以将商议地点改为急救室。”   “不。”陆司泽收回手,用尽毕生的自持力立住身体,放松肌肉,从齿缝里四平八稳地挤出一个字,“说。”   忍住,陆司泽心想。   许子昭刚从审讯室回来,一定急着给刚得到的线索信息做一个总结。   只要能忍过这几分钟,他就能如常和EV进行交谈,再找机会把黑猫团子塞回去。   忍一忍就好,不过是被撸毛摸脑袋罢了,不会比他几十年如一日所感受到的疼痛更难熬。   像前几天的刑惩,几百次鞭子抽下来,彻骨的疼,他不也面不改色地受完了吗?   EV有点困惑陆司泽的不正常。   但许子昭出现后,守卫和囚徒之前完全敌对的气氛有所缓和,处于一个互不干涉的状态。   只要囚徒不干违反法令的事情,它就不会深究。   EV继续说道:“和囚徒赤焰有关。典狱长大人担心你们会在之后的大逃杀中产生冲突,致使伤亡率增加,回家的一路上都在苦恼要怎么化解你们间的矛盾。”   陆司泽很想就这么安静地坐着,什么都不用回应。   但不行。   他闭了闭眼,惜字如金般回答:“不一定。”   EV用系统分析。   陆司泽的完整回答,应该是“赤焰不一定会和他对拼”。   事实上,顾忌着团员安危的红发团长,确实不太有殊死一搏的可能。   但那是以前。   “你的预感在一个星期前有效,现在不同。”   EV严肃至极地说道:“根据我们的观察,囚徒赤焰及他的副手白尾与你们展开战斗的概率,已经由原来的37.12%上升至81.11%,并且还有持续上升的趋势。”   “如果放任不管,你们之间必有一战。打斗过程中牵连到其他囚徒的概率为90.16%,让典狱长为难并伤心的概率为100%。”   EV对陆司泽提出了一个极有可能爆发的隐患。   陆司泽知道,分布在暗狱各个区域的守卫,其搜集情报和分析事态的能力不是一般人能比的,事件判断失误的可能性很低。   作为设定出来的机械程序,它们的思维简单且率直,涉及主君典狱长的感受,说谎的概率几乎为零。   不会有人喜欢意料之外的变故,陆司泽也不例外。   他不得不拧眉思索。   思索没一会儿,陆司泽又是呼吸一滞。   许子昭在撸猫的尾巴。   除开那个不可描述的地方,耳朵和尾巴几乎可以算是猫全身上下最敏感的部位。   带着薄茧的掌腹圈住煤球的尾巴根,呼地一下,一捋到尾。   形如一阵激烈的电流轰然打入后脊背,过江之鲫般飞快蹿进大脑深处,引起意识海的震荡不绝。   陆司泽双眼发黑。   仓促之间,他抓紧沙发的表面,艰难地维持住脸上的沉着,指尖因大力而泛白。   忍住,忍住。   再怎么喜欢猫,也终有停手的时候。   只是一条尾巴而已,一会儿就玩腻了。   可惜许子昭并没像陆司泽所期望的那样很快松手。   他不仅要快速地摸猫尾巴,还用手指打着圈又慢条斯理地揉了三遍。   二楼书房,黑猫团子显然被饲养员的戏弄刺激得不行,气急败坏地翻了个身,嗷呜呜地咬在许子昭的手背上。   因为没有用力,抗议的效果甚微。   反而因为再次张开嘴巴,被许子昭逮住机会,摸了好几下牙齿尖尖。   就在这个时候,许子昭的衣袖无意刮过黑猫团子的耳朵。   再柔软的布料,边缘也会有些锐利。   几乎一触碰上去,软软的猫耳朵就疯狂地颤动起来。   似乎是猫的敏感带,比揉尾巴时的反应还要大。   许子昭见状,微微挑了一下眉头。   两只手同时捂住煤球的耳朵,不急不缓地揉搓。   黑猫团子也受不了了。   它用前爪抱住许子昭的手臂,泪眼汪汪地叫。   【呜喵】   陆司泽的手指已经紧紧地蜷缩在了一起,将沙发皮扯出显而易见的褶皱。   不是……难受。   很早以前陆司泽就发现了,只要站在许子昭的身边,哪怕只是说话不接触,都会有一股令人放松的感觉。   当许子昭心情愉悦地撸猫时,精神力波动攀升至最高。   那种伤痛受到抚慰的感觉,也变得更加明显。   纵观陆司泽的毕生见闻,他从未听说过有人能不靠设备,来疗愈精神体。   在精神力代表一切的世界,这是极为珍贵的能力。   这种影响,究竟是属于典狱长对囚徒的程序设定,还是许子昭的个人能力?   如果是后者,一旦许子昭能够无副作用治疗精神创伤的消息泄露出去,必定会在全帝国掀起一场震天动地的海啸。   特别是军部那群士兵军官,常年拼杀在最前线,意识海内沉淀着无数旧伤痼疮,严重者甚至活不过三十岁。   如果知道许子昭能够治疗他们的伤口,那群狂热的战争猛兽一定会原地疯狂!   煤球已经完全沦陷在了许子昭娴熟的撸猫手法中。   它能感受到,许子昭是真心实意地喜欢着它。   这也是为什么,有时候即使被欺负得狠了,它也不会跑走。   对思想简单的煤球而言,许子昭就像寒夜里的灯火,是它自小没有得到过、穷尽一生也想抓住的暖意。   【好舒服】   【伤口没有那么痛了】   【再多摸一摸】   【许子昭,再摸一摸我】   【许子昭……】   EV还在等着陆司泽的答复。   它看着豆大的冷汗从陆司泽的额头上渗出,底下的沙发几乎被扯变了形。   可从那张冷若冰霜的脸上,它的系统没有辨识出气愤或者其他的负面情绪。   如果是为和囚徒赤焰的矛盾感到棘手,为什么会是这样的反应?   EV是机械。   机械在没有达到目的之前,不会为时间的流逝感到不耐或焦虑。   陆司泽在沙发上,一言不发地坐了半个小时。   它就站在客厅里,一动不动地等了半个小时。   半晌。   陆司泽终于像是缓过来一样,抬起指尖,撑住额头:“我会解决。”   他的指尖略有些颤抖。   但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情绪外泄,俨然已经恢复了胸有城府、滴水不漏的上将姿态。   “赤焰。”陆司泽一字一顿,话冷得像淬冰,“我一定会彻底地,完全地,解决掉他这件事。”   正在凝视边缘地带的赤焰,忽然一阵寒意袭身,忍不住狠狠地打了个喷嚏。   书房里的许子昭得到了毛绒绒的抚慰,身心巨爽。   看着瘫软在大腿上的煤球,他失笑地揉揉猫脑袋:“你的性格也太好了,该不会是谁家养的猫走丢了吧?”   如果是真野猫,别说直接上手撸,花上十天半个月,也不见得能消除猫的戒备心。   黑猫团子被他撸了个彻底,已经完全变成了废猫的形状。   当许子昭的手伸过来时,它下意识发出呼噜噜的享受声。   “喵嗷。”   【没有谁家】   【只有你】   【属于你】   许子昭听不懂煤球的话。   但它能感受到黑猫团子切实的依恋,忍不住托起它的小脑袋亲了一下。   煤球几乎条件反射地抱住了他的手,脑袋一仰,在他的怀里缩成圆滚滚的一团。   许子昭会心一笑,拿出纸笔,开始整理手里的审讯报告。   帝国错综复杂的势力关系,也在这来自不同势力的卧底的口供中,浮现出晦暗庞杂的冰山一角。   了解这些信息,对现在的许子昭看上去没什么大用。   但他还是记得尽心尽力。   有所准备,才不会在意外到来的时候束手无策。   约莫半天时间,许子昭整理出简单易懂的关系图,觉得重要的地方,也多记了两遍。   随后他抱走猫,拿出打火器,将印有自己笔记的纸张焚烧干净,又用精神力清除掉灰烬。   许子昭看向虚拟面板。   【设定二】   【你可与“崇拜者”建立精神链接】   许子昭缓缓闭上眼睛,顺从直觉的指引,散发自己的精神力。   世界仿佛在他的面前化作一片无穷无尽的寰宇,黑暗、深邃、静谧。   偶然有苍白的流星从高空一划而过,绽放出绚丽的光彩。   许子昭视线微转,注意到了一片与众不同的星光。   它们不在天上,位置很低,相对密集地靠在一起,许子昭几乎伸手就能触碰到。   亮度、大小,也有明显的区别。   有的只有指甲壳大,有的却像篮球。   比较亮的星光,许子昭能碰到。   浅一点的,他的手会从中间穿过。   如此实验上几次,再和虚拟面板上的好感度层次人数做实时对比,许子昭大概领悟到了规则。   星光的大小可能和“崇拜者”的精神力强度有关,可以靠这个做具体的区分。   高亮度星光代表“崇拜者”,低亮度星光则代表“有望成为崇拜者”的人,即“尊敬”。   两者加起来总计600多号人,光是数清楚星光的数量,都能叫人头皮发麻。   但许子昭的眼中只有跃跃欲试。   他选择就近的一道高亮度星光,试探性地和它建立起精神链接。   【来。】   同一时间,温居。   一名络腮胡子大汉刚结束全天的训练,从澡堂洗漱完回屋。   倏然,他的脑子里凭空响起一道空灵悦耳的男声。   【来。】   大汉手一哆嗦,连忙抓住同寝的好友问:“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声音?”好友摇了摇头,“我什么都没听到。”   “可是我有听到,就在刚才,突然在脑子里出现了!”   好友狐疑地看着他:“那声音说了什么?”   “叫我去找他!”   “噗。”   好友紧皱的眉头忽然松开,笑着谈起白天发生的趣事:“叫你用鬼故事吓崽,看把自己都吓到了吧?”   络腮胡子连忙辩解:“不是,真的有声音!”   “好了好了,都是幻觉,暗狱怎么可能有鬼。”好友劝他,“睡一觉就没事了。”   暗狱运转这么多年,从未听说闹过鬼。   络腮胡子怎么解释都没用,无可奈何地上了床。   脑子里的声音没再响起,渐渐的,络腮胡子也逐渐放松身体,将其认成今天训练劳累产生的幻听。   就在他刚合上眼的那一刻。   【到我这里来。】   络腮胡子毛骨悚然地从床板上弹起身。   环顾四周只有好友在,他登时瞪大眼睛,瑟瑟发抖地用被子将自己裹成团。   救命啊,好像真的不是幻听!! 第三十六章   许子昭喊了几声,没有效果,也不见人出现。   他疑惑地看一眼挂钟。   这个时间点,大部分囚徒应该还没有睡着才对。   感到不解,许子昭干脆换旁边那道星光又试了一次。   幸运的是,这一次他不仅链接成功了,还得到了对方的回应。   【你是谁?】   许子昭犹疑要不要透露身份。   【难道是蛊惑人心的恶魔?】   随着质疑的话传达过来,许子昭的意识海内倏然飘出一颗透明的气泡。   以气泡为屏幕,里面正放映着一段影像。   ——有只身材圆胖、毛发蓬松的猞猁后靠在墙角,警觉地压低身体,将自己的致命部位都护在底下。   它伸出锋利的前爪,龇牙咧嘴地看向四周,发现怎么都找不到敌人的踪影,眼露惊惧。   不仅能和链接者进行交流,还能实时看到对方的情况!   许子昭心神一动,见大猞猁确实被吓到了,柔声给予安抚。   【不用害怕。】   【如果你心里有疑问,三天后的午休时间来后山。】   【不要惊动其他人,为自己的所见所闻保持缄默。】   神秘人声提到了后山?   大猞猁脑子灵活,下意识激动地问:“典狱长大人,是你吗?”   脑子里的人声忽然消失了,如它出现时一样波澜无痕。   恰逢同寝的人走进来,听到大猞猁的话,吃惊地环顾室内:“典狱长来了?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没看到。”   大猞猁站在原地,仍觉得惊奇,顺嘴就要将这件不可思议的事情说出口。   只是嘴巴刚一张开,它忽然想起神秘人让自己保持缄默,立马闭上嘴。   “……没事。”大猞猁含糊地说,“我只是在担心不久后的大逃杀。”   室友换上干净衣服,闻言顿了顿:“大逃杀啊。”   提起这三个字,他的目光平淡如水,声音不高不低,没有一点波动。   并非不担心,只是已经认清了现实,不再抱有期望而已。   大猞猁对刚才的人声念念不忘。   见室友这么丧气,它往前一扑,期颐地问:“你说,为什么我们不向典狱长寻求帮助?”   “找典狱长帮忙……这确实是个可行的想法。”   室友还是那副神色恹恹的模样:“但你知不知道为什么大家都没去请求他?”   大猞猁怔愣了一下。   它还真不知道为什么。   室友:“因为典狱长是帝国编写出来的程序,只会默认大逃杀的一切机制合理。”   大猞猁满脸的不赞同:“如果是以前,你这么说没错。但现在典狱长大人又是废除不合理法令,又是建立温居帮助我们顺利过冬,他不仅仅是一个受帝国操控的npc。”   “这才是问题所在,本该遵循帝国法令的典狱长,居然变得‘不正常’了。”   室友虽然丧,但看事态的眼光还挺毒辣,冷冷地询问:“现在的典狱长心怀正义,明显和帝国的理念背道而驰,如果这一异常被帝国给发现了,你觉得会怎么样?”   “暗狱运行的前几十年时间,为什么典狱长会无端消失?为什么他消失之后帝国一点都不着急?你有没有想过这些问题。”   大猞猁被这劈头盖脸的几个问题砸得脑子晕乎乎。   回神时,室友已经上了床。   背对大猞猁,室友瞳孔无神地盯着墙壁,漠然说道:“别再想怎么依靠典狱长,没用的,他都自身难保。”   一整个晚上,大猞猁都在回想室友的话。   对典狱长的无条件崇拜,让它觉得就算是莫仑迪亚的皇帝在这儿,也奈何不了典狱长的一根汗毛。   但是理性的头脑又朝它不断泼冷水,告诉它,典狱长是帝国编写的程序,程序再强也只是程序,奈何不了真人。   难道典狱长还能顺着网线爬出去,暴揍丑恶贪婪的帝国上层,为囚徒们伸张不平?   第二天起来,大猞猁变回人形。   室友一眼就看见了他脸上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和呆滞无比的眼神。   像是脑子钻进死胡同,通宵一夜终于明白现实的残酷,也因此受到惨烈的打击。   室友心软地说:“别想太多,早点认清楚现实是好事。”   总好过之后希望破灭,变成绝望。   大猞猁机械般地转过头,动了动嘴唇,用力抹了一把脸,固执地坚持道:“不,我还是觉得典狱长大人一定有办法。”   “我会向典狱长求助,但我不会把全部希望都压在他的身上,不是怀疑他没有实力,是觉得典狱长没有义务冒着生命危险来救我们。”   大猞猁诚恳地说道:“灯塔、更改法令、温居。前面的例子已经证明了,只要典狱长大人能够活下来,他一定能造福更多的人。”   “届时,哪怕牺牲掉我也没有关系。”大猞猁将拳头抵在心脏处,“我已发誓为其效忠,奉献身心。”   室友瞪大眼睛盯着大猞猁那义无反顾的样子。   确认对方不是在说笑后,他无可奈何地摇头离开。   简直没救了!   转眼三天过去。   临到午休的时间点,大猞猁随便找了个借口离开,往后山走去。   没走多久,他注意到前方有一道似曾相识的身影。   也是囚徒!   前面的囚徒听到动静,刹那间转过身,眼神锐利如刀刃:“你跟踪我?”   大猞猁还没来得及回话,狭窄的通道后又传来一阵脚步声。   是另一名囚徒。   看见正在对峙的两人,后者愣了愣,摸着后脑勺哈哈大笑:“嘿,你们也过来遛弯消食?”   大猞猁两人:……   都是暗狱里的土泥鳅,装什么过江鲫?   见两人不信自己的话,后来的囚徒闭上嘴,和他们大眼瞪小眼。   三人在原地僵持了有一会儿,谁都不肯先漏底。   终于大猞猁率先开口:“我不问你们要去哪里,你们也别来探究我的去处。”   前面的人应道:“行,互不干涉。”   后面的人点头:“好,各走各的道。”   几人达成短暂的共识,收回戒备的视线,抬步往前走。   上山的路只有一条,但中段有个分岔口。   总共三条路,一条通向后山深处,一条去往山顶,还有一条能直达典狱长的住所。   三个人都以为自己和其他人不同路。   结果到了岔路口,他们发现所有人都朝着同一个方向转过了身。   前面的人一瞬摆出战斗姿态,狠声质问:“还说你们不是跟踪我?”   话音未落,一道熟悉的声音同时在他们的脑海中响起。   【大家都到了?那就过来吧。】   昨晚上声音不真切,如今一听,这声调,这语气,分明就是典狱长大人的呼唤!   三个人转头对视。   下一秒,其中两人不约而同地变出本体毛绒绒,争先恐后地往前跑!   原型是海龟的囚徒,身上既没有可爱的绒毛,速度还没它们快,气得在后面跺脚直骂娘:“典狱长要见的是人,你们变回本体是几个意思?等等我!”   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追上去。   没跑多久,就发现大猞猁和兔子都没再往前跑,而是愣在原地,呆呆地抬高视线。   囚徒疑惑不解,跟着抬起头。   看见面前赫然耸立的雄伟建筑,他缓缓张大了嘴巴:“天啊,这究竟是——”   【嘘。】   三人听到声音,浑身一震,从莫大的震撼中回过神,看向不远处的身影。   年轻的典狱长朝他们踱步而来。   步履平稳,姿态优雅,弯眸的一瞬间,眉眼美得如同江南春夜雨,沁人心脾。   许子昭将食指竖在嘴边,朝他们微微一笑:“不要声张,我想到帮大家顺利度过大逃杀的办法了。”   仅仅是一句话。   三人心中的震惊疑惑全然消失,只有热泪盈眶。   *   如同陆司泽向EV承诺的那样,次日他就找上了赤焰,解决矛盾。   当事狐并不难找,毕竟赤焰这几天哪儿也没去,一直留在山顶。   陆司泽来时,没有刻意控制自己的脚步声和气息。   是以没往前面走几步,就被赤焰所察觉。   “你来干什么?”赤焰偏头,完全没有克制眼里的敌意。   陆司泽也没有多的废话。   S级的威压全面释放,如狂风暴雨骤然砸下。   赤焰瞳孔一凝。   那一刻,他好似看到陆司泽的背后冒出一片浓郁的黑雾。   黑雾不停翻滚,咆哮着朝四周蔓延,顷刻间便覆盖了整个天空,将荒芜的山顶化作伸手不见五指的深渊。   赤焰看见一头漆黑的怪物赫然屹立在深渊之中,那身躯庞大得仿佛能够遮天蔽日。   它的身上不见伤口,脚下却有源源不断的鲜红血液流出,双目猩红似血,长尾巴随便一扫,便将坚硬的岩石砸了个粉身碎骨,留下一道蜿蜒狰狞的沟壑。   眼前的漆黑巨兽,浑身都是凶戾的血腥气。   和蜷缩在许子昭怀中含泪挣扎的黑猫团子比起来,简直判若两猫。   它垂下头颅,低低的嘶吼滚嗓而出,似轰雷响起,赤红血瞳一眨也不眨地盯着赤焰,仿佛在凝视着一件死物。   这就是不再伪装后的陆司泽。   这就是他真正的实力!   赤焰感觉有冷汗从额头上冒出,如果他是本体的模样,怕是现在全身毛发都已经根根炸起。   陆司泽摸了摸手臂上的绷带。   伤口其实早就好了。   但出于某个隐秘的心思,他一直都没将绷带拆下,而是留着,时不时地摸一下。   仿佛这样做,就能压制住内心无时无刻不在翻涌的戾气。   “我知道你们赤狐自有一套解决矛盾的方式,那就按这个来。”陆司泽漫不经心地抬眸,笑意不达眼底,“胜者王,败者奴,无论死活。” 第三十七章   当天晚上,陆司泽拎着浑身是血的赤焰来到急救室。   囚徒们不知道两人约定切磋的事。   乍一见赤焰奄奄一息的惨状,他们瞳孔地震。   什么情况这是?   两个互相看不顺眼的S级,终于决定要把对方弄死了?   陆司泽迎着众人更加畏惧的目光,面不改色地跟着医生走进看护室。   赤焰的情况不容乐观,从头至尾,遍布着大小不一的咬伤和抓痕。   饶是医生见惯各种惨不忍睹的伤情,也被吓得倒吸一口凉气,火急火燎地配好药水,注入治疗仓。   虚弱的小狐狸一经进入治疗仓,创口修补液立马发挥作用,如岩浆般开始沸腾。   赤焰被刺激得一个哆嗦,涣散的意志跟着清醒不少。   一抬头,就看见医生厉声指责陆司泽。   “——囚徒间严禁斗殴,别以为仗着自己强大就可以欺负弱小,等一会儿典狱长大人过来,看你还能怎么狡辩!”   欺负弱小、欺负弱小、欺负弱小……   短短四个字,好像走马灯一般在赤焰脑子里循环播放。   噗呲一声,又在它的尊严上狠狠地扎了一刀。   赤焰艰难地伸出爪子,用尽力气干嚎一声:“嗷……!”   什么叫欺负弱小?我俩明明打得有来有回!   两人同时转过头。   赤焰顺势瞄向陆司泽的伤口,想指出自己并不弱小的证据,却是一惊。   它仍旧记得初见陆司泽全部实力的惊骇。   也记得自己最后带着极致的不甘,拼死在对方的胸口抓出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可现在,陆司泽破损敞开的衣料下,那片本该血肉模糊的皮肤光滑平整,完好无损,根本看不到一点伤口的影子!   再对比一下它现在这凄惨可怜的模样。   难怪医生以为它是被欺负的弱小!   赤焰愤恨地拿爪子拍了一下治疗仓。   陆司泽这逆天玩意,实力离谱也就算了,怎么连愈合能力都这么恐怖?   正腹诽着,赤焰突然听到外面的大厅传出一阵骚动。   没一会儿,许子昭快步进入看护室。   医生一见他来,当即迎了上去,满脸严肃地汇报情况。   大概在宣布所有囚徒都有重审机会之后,许子昭开始着手整改暗狱的不合理法令。   从有人在建造温居初期冒认功劳就能看出,暗狱的欺凌现象成风,并且所有人理所当然地觉得强者可以肆意妄为,将“供奉”“孝敬”当成生存所需的潜规则。   以防再有类似的情况发生,许子昭特别加上一条法令:禁止恃强凌弱,否则严惩不贷!   身为暗狱的npc,医生当然无条件遵守许子昭制定的法令。   而医生的职业道德,也让他下意识厌恶那些仗势欺人且下手没有分寸的囚徒。   不仅会给急救室增加不必要的工作量,一不小心还会弄出人命。   哪怕用尽全力去施救,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伤者在手术台上咽气——那是医生最不愿意看到的情况。   可以说,陆司泽将赤焰弄得半死不活,直接就踩在了医生的雷点上!   量刑标准由依照医生出具的伤情报告定夺。   不需要添油加醋,它只要将实际的情况说得详细一点,就能让陆司泽在受刑的时候吃不了兜着走。   医生:“您知不知道囚徒陆司泽下手有多狠?伤者肋骨断了三根,内脏大出血,脑震荡,差一点就没能救回来!”   赤焰最开始见医生为它打抱不平,将陆司泽骂得狗血淋头,心情还蛮畅快的。   可是后面,它越听越觉得不对味。   它和陆司泽都是S级,恢复力和抗击打能力极强,只要脑袋和心脏不出问题,就算胸口破个大洞也不会有事。   加上赤焰从生死线上一路摸爬滚打到现在,对自身伤情的拿捏比医生只深不浅,它能判断出,陆司泽出手时有刻意避开它的致命部位。   所以,为什么这个医生说得像陆司泽故意想要弄死它一样?   赤焰渐渐皱紧眉头。   它讨厌陆司泽不假,却听不得医生这样煽风点火——赤狐行事心狠手辣,但也讲究最基本的道义。   “陆司泽没想杀了我,我俩是点到即止的正常切磋。”   许子昭回头,恰好看到赤焰咬紧牙关恢复人身。   虚弱状态下化为人形有点吃力。   红发团长的脸色苍白无比,双手抓紧治疗仓,才勉强没有倒下去。   医生见状,以为赤狐受到了陆司泽的威胁,宽慰道:“你不要害怕,尽管说实话,典狱长大人一定会为你主持公道!”   之前就是这样,被欺凌的人慑于霸凌团体的强威,唯唯诺诺将责任都按在自己的头上,被迫认了不该认的罪。   听到这话的赤焰差点一口血吐出来,满脸黑线地反驳:“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在害怕?”   它哪怕弱,也要弱得有骨气。   可在外人看来,现实就是赤焰遍体鳞伤,陆司泽浑然无事。   在医生的指责下,后者的处境一下变得非常不妙。   赤焰万万没想到自己还有为陆司泽着急辩解的一天,恼怒地看向一声不吭的当事人: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快解释啊!   许子昭忽然开口:“虽说我不清楚具体情况,但应该不是陆司泽单方面的欺凌。”   医生不认同地皱紧眉头:“您的依据是?”   许子昭看一眼陆司泽:“不为自己辩解一句?”   陆司泽觉得自己没有辩解的必要,毕竟是他先向赤焰发起战书。   他看着医生对他强加罪名,如同看着当初在帝国法庭上唾骂他忤逆反叛的帝国上层。   一个个看似在义愤填膺地声张正义,其实各有心思,或阴暗嫉恨,或居心叵测,致力于将他打入地狱。   只是无所谓的想法刚一升起,陆司泽就听到许子昭说:“陆将军,你是否觉得为你治疗伤口是一件非常轻松的事?”   “还是说你有特殊癖.好,非要把自己搞得遍体鳞伤不可?”   陆司泽:“……”   这不咸不淡的语气,就很不妙。   许子昭抬眸,平静的目光直直地望进陆司泽的眼底:“算你运气好,要是再早上一天,我不一定有机会帮你解释清楚。”   许子昭转头对医生说:“麻烦你帮我把医疗箱拿过来。”   医生不明所以地照做。   从医疗箱里取出医用缝合线,许子昭动作娴熟地给针消毒,而后抬眼看向陆司泽,吐出两个字:“坐好。”   赤焰觉得陆司泽肯定不会乖乖照做。   但凡S级都有傲骨,怎会随意听从他人的喝令。   谁曾想陆司泽略微迟疑,真就搬来椅子,一言不发地坐在许子昭的面前。   当事狐受到了森*晚*整*理极大的冲击。   它亲眼见过陆司泽疯狂起来是何等凶残的模样,庞大身躯遮天蔽日,血盆大口对天张开,嘶吼声震耳欲聋,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为之颤抖。   结果下一秒,漆黑巨兽骤缩成无害的小黑猫,四条腿迈出欢快的步伐,乐颠颠地蹭上许子昭的腿脚。   关键陆司泽还低眉顺眼地问了一句:“我坐这儿行吗?”   赤焰:“???”   你揍我的时候可没这么乖巧!   第三十八掌   许子昭说陆司泽运气好,是因为他昨天晚上才勉强摸到突破的门槛。   那些虚浮模糊好似幻影一般的伤口,此刻也以更清晰的模样呈现在他的眼前。   手臂三道,背部两道,胸前两道,小腿一道,大多已经发炎溃烂,比第一次看见的还要严重。   最令人心惊胆战的是胸口。   一道鲜血淋漓的抓痕和旧伤交错在一起,几乎横贯了陆司泽的半个胸膛。   没走进看护室前,许子昭听到囚徒们在七嘴八舌地讨论。   “赤焰差点被陆司泽给打死了!”   “下手是真的狠!我以前还以为媒体抨击陆司泽残暴不仁是和他有什么过节,没想到人家说的是实话,嘿!”   “话说典狱长大人不久前才颁布出禁止恃强凌弱的法令,他就这么光明正大地对着干,不怕被罚掉一层皮?”   “可能是天生反骨!你看皇帝之前对他多器重,金银珠宝,加官进爵,要什么没有?放眼整个帝国,谁能比他的晋升速度快?他不照样背主叛国?”   ……   走进看护室之后,许子昭自然第一时间看向赤焰。   赤焰的情况确实严重,伤口外露,失血过多,好在及时得到了妥善的治疗。   确定对方无碍,许子昭才转移视线,看向背对着他的陆司泽。   这一看,整整两分钟,许子昭的目光一瞬都没有离开那道骇人的抓伤。   只因从未接触过大型创伤缝合的他,必须抓紧这两分钟的时间,去冷静且快速地思考。   ——要怎么处理伤口,才不至于让陆司泽一命呜呼?   想好处理步骤,许子昭半秒也没再耽搁,洗手消毒,用干净纱布压住陆司泽还在渗血的胸口。   没有大出血。   陆司泽的S级愈合能力总得发挥一点作用,不然以他这种要命的特殊体质,够呛能活到现在。   赤焰两人不明白许子昭为什么要用纱布按住一块完好无损的皮肤,还一脸的凝重。   他们再三观察,那里分明干干净净,什么伤口都没有。   难道还能变出朵花儿来?   直至几分钟时间过去。   在许子昭高强度运转精神力的凝视下,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只见一抹浅淡的红色很突兀地从白色纱布上浮现,显目得犹如绽放在雪地里的梅花。   赤焰和医生瞪大眼珠子。   他们都看见了,不是渗出血迹后一点点朝外扩散,是一瞬间的出现!   这说明出血的现象一直存在,却不知道为什么被隐藏了起来。   如今许子昭伸出手,大刀阔斧地将盖上去的幕布狠狠撕开一角。   终是叫不知情的两人,隐隐窥见一丝隐藏在平静表象下的千疮百孔。   许子昭瞄见了两人脸上的震惊。   但他觉得这种震惊的程度,远远不够。   基于陆司泽十几次在急救室求助无门的负面影响,不管是全体医护npc,还是偶尔过来治疗的囚徒,都对人抱有很深的误解。   急救室大厅喋喋不休的猜忌,护士npc漠然反感的态度,医生npc下意识地指责。   许子昭没经历过,也难以想象,陆司泽从小到大究竟承受过多少曲解和诋毁,才能像现在一样无动于衷?   明明全身伤痕累累,连站都快站不稳了,却不愿开口要一张椅子来坐。   许子昭想,至少在他的管辖范围内,不应该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压迫止血后就是缝合伤口,这才是真正棘手的地方。   许子昭对着伤口伸出缝合针,目光平静如水,双手稳若泰山。   在那古井般毫无波澜的神态下,无人知晓他的精神力正如洪水般倾泻而出。   ——要颠覆大家对陆司泽的偏见,必须得让赤焰两人像他一样,亲眼见到这些触目惊心的伤口!   陆司泽浑身僵硬,手指搭在身侧,不知不觉地扣紧了椅凳的边缘。   不是因为痛。   之前处理的伤在手臂,两人都能坐在椅子上,面对面视线平齐。   如今他的伤在腹部,为了处理得更顺手,许子昭必须半蹲下身。   以许子昭的身份来说,这种姿势绝对称得上屈尊降贵。   当事人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但陆司泽盯着许子昭脑袋上的发旋,目光发直。   一颗不曾为谁真正俯首的心,不知怎么,竟变得有些惶恐和别扭。   他舔了舔干裂的唇皮:“要不然去手术室……”   许子昭闻声抬眸。   触及那道冷冰冰的眼神,陆司泽一秒闭嘴。   他蜷缩手指,猜想自己约莫是失血过多,脑子变得非常不清醒。   竟然会觉得许子昭凶起来的样子,有股摄人心魄的动人。   医生低声说道:“手术室有人。”   囚徒受伤是常事,手术室一直人满为患。   只有遇到赤焰或雪莱上一次那种严重的程度,才会动用治疗仓。   医生的突然开口,似乎只是想要为许子昭解释一句。   赤焰却发现了对方语气上的软化和犹疑。   它忽然发现这些npc还挺有意思。   明明是程序设置出来的喜怒变化和行为反馈,却总给人一种真人的错觉。   随着伤口缝合的持续进行,许子昭的额头鬓角,逐渐渗出比上一次还多的汗水。   陆司泽和赤焰还没做出反应,医生已经条件反射地拿来一次性毛巾,为许子昭擦汗。   它的专业和疗愈经验到底摆在那,几乎许子昭抬一抬手,就知道该把什么工具递给对方。   额头不再汗水涔涔,许子昭顿时感觉好了不少。   有了医生的从旁协助,他动手的效率立马得到显著性提升。   某一个时间点,目不转睛的赤焰和医生,瞳孔猛一下凝缩成原点!   在他们的视野内,一条狰狞扭曲的血口猝然现身,目测至少有半个指甲宽。   若非许子昭已经缝合了大半,他们甚至能隐约看见被血肉艰难包裹住的森森白骨!   刚才陆司泽就是带着这样瘆人的伤势,被它指着鼻子骂了大半天?   医生一时间面如缟素,愧疚难当。   这还没完。   给伤口仔细喷上一层愈合喷雾,许子昭简单活动两下酸麻的手腕,便一刻不停地投入到另一条旧伤的处理中。   时间缓慢流逝。   一条条脓肿污黑的旧伤,也以骇人的姿态冲进赤焰两人的视野。   他们的态度也从一开始的怀疑,最后变为发自内心的震惊。   赤焰忍不住问:“你这些伤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平时都看不见?”   难道说程序出了问题?   可暗狱连‘百分百拟真’这种不可能完成的事情都能做到,还能在程序上出岔子?   陆司泽还没开口,许子昭道:“别让他说话和乱动。”   赤焰悻悻地闭上了嘴。   要换在平时,它可能会为许子昭的维护哀怨两分钟。   但现在,它的心里只剩下心虚和不自在。   要是早知道陆司泽在和它约战前就已经浑身是伤,它绝对不会拼死抓那一下。   就在许子昭处理到最后两道旧伤的时候,雪莱闻讯赶了过来。   EV请示完许子昭,为他放行。   雪莱几乎一进屋,就看见了堆满垃圾桶的沾血纱布。   再一看陆司泽,身前身后都被白色绷带扎了个严严实实,一颗心瞬间提到嗓子眼:“表哥你有没有事?”   许子昭放下愈合喷雾,淡淡地说道:“他没事,还在喘气。”   陆司泽:“…………”   嘶,怎么感觉许子昭比一开始更生气了。   看到陆司泽面色无恙,雪莱稍微松了一口气。   他消毒结束,站在旁边,眉头紧锁成一团。   雪莱既是战场老手,当然分辨得出新伤和旧伤。   不提那些已经包扎好的地方,就许子昭正在处理的那一道,伤口灌脓,血液发黑,一看就是放任伤势加重,致使溃烂生疮。   伤在手臂上,不是什么特别隐蔽的地方。狼族嗅觉灵敏,哪怕只是一点点血腥味也逃不过它们的嗅觉。   由此,雪莱可以肯定这道伤口此前不曾出现,不然他不可能一点都发现不了。   “暗狱出现了故障?”雪莱的第一反应和赤焰一样。   许子昭没有回答,抬眸看了一眼陆司泽。   陆司泽单方面欺凌赤焰的真相可以由他出面澄清,雪莱的问题却涉及到了对方的隐私,他不好妄自阐述。   陆司泽正不留痕迹地盯着许子昭的鬓角。   那里再度渗出一层薄薄的汗水,逐渐凝聚成一颗晶莹剔透的汗珠,顺着光滑的皮肤滑到下颌,悬在颌尖。   白炽灯灼目的光照下,散发着一抹让他没法移开视线的透亮。   陆司泽喉结一滚。   只是没一会儿,医生拿着一次性毛巾的手伸了过来,将那颗汗珠擦去。   陆司泽瞬间像是被踩到尾巴,飞快移开视线,看向室内的其他三人。   医生的转变最明显,眼里全是对他的歉疚。   赤焰别扭地摸着鼻子,大概是觉得自己对一个伤患下手太重。   雪莱则是一脸的忧心忡忡。   陆司泽以前和雪莱的相交不算深,后者家教严,他被接到帝都的时候,雪莱无论是训练还是学业都已经步入正轨,拉开他一大截。   反观他,一个初出茅庐的菜鸟,出手不成章法,只凭一身野性和狠劲,常常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   每当雪莱训练结束,从门口路过,就会朝他投来羡慕的眼神。   不是羡慕他受伤,是羡慕他好得快。   和混个温饱就满足的小陆司泽不同,那时的小雪莱决心力争上游,却苦于身子骨没长全,常有极限。   直到现在,陆司泽都能回想起雪莱那憧憬艳羡的目光。   ——真羡慕你,伤得再重也没事,原地喘口气就能开始下一场训练。   陆司泽记不太清自己当初是什么感觉。   酸苦?憋闷?   只有不谙俗世的婴儿和被爱包围的人,才有在受伤时朝全世界放肆喊痛的权利。   身为元帅的“独子”,他不仅要赶上军校的进度,还得在入学测试中各个方面碾压同龄人。   几位教官和家教老师为了完成上面的指令,更是催命似的压着他训练和学习。   那段时间,小陆司泽就连喝水都要精准地控制在3秒之内,满脑子除了累就是痛,没有精力产生别的情绪。   虽然时间有些久远。   但这似乎是个诉说过往苦痛的好时机。   陆司泽先看向许子昭,眨了眨眼,询问自己是否能开口。   许子昭一怔,见人忽然这么在意自己的态度,心里好气又好笑。   “胸口的伤已经处理好了,你说话也不会牵扯到伤势。”   陆司泽略微点头,看向雪莱:“不清楚原因,可能是意识接入暗狱的时候出了问题。”   许子昭意外,为什么不说实话?   但他也算比较了解陆司泽,没两秒反应过来。   ——不管是宣泄委屈,还是讲述不易,对现在的陆司泽来说,都没有任何意义,反而会引起身边人的担忧和猜疑。   雪莱不作他想,皱眉道:“所以从入狱到现在,你的伤就没有得到过妥善处理,全靠自己一个人抗?”   陆司泽还没说话,医生已经惭愧地低下了头:“抱歉,是我们无能为力。”   陆司泽却转变态度,温言细语地安抚对方:“事出意外,和你们无关。”   他接着看向许子昭,笑着回应雪莱的话:“之前是一个人抗,还好后来有了典狱长。”   一时间所有人都忍不住看向了许子昭,雪莱更是满眼动容。   陆司泽越是表现得不在意,越让医生感到歉疚和坐立难安,对许子昭两人诚恳致歉:“是,多亏有慧眼如炬的典狱长大人在,不然我就要冤枉一位真正的伤患。”   “我再去药库看一看,或许能找到对伤患陆司泽有效的药.物。”   许子昭颔首,提醒道:“陆司泽的情况特殊,最好对外澄清一下。”   若他单独出面,大可能会被囚徒们误以为包庇和堵嘴。需要让医生出具一个伤情报告,增加说服力。   医生连声保证:“应该的。”   等到医生匆匆离开,赤焰支起下巴,毫不客气地戳穿陆司泽宽宏大量的假面。   “你故意那么说的吧?为了让它愧疚。”   思维逻辑单一的npc程序,可鉴别不出人类脑子里的弯弯绕绕。   “使点小手段,为了下一次不会被赶出急救室。”   陆司泽看向许子昭,低声询问:“典狱长大人会不会觉得我心思太深?”   看到人状似委屈求全的模样,雪莱有些震惊,赤焰直感辣眼。   许子昭现在不吃他这一套,专心致志地给最后一道伤口收尾,头也不抬地说:“我俩不是第一天认识。”   言外之意:把你那装模作样的表情收一收。   陆司泽一瞬恢复淡然沉着的模样,起身帮许子昭收拾桌上的狼藉。   但他的眼神瞅过去,有种欲盖拟彰的轻哄:“我以为你还在生气。”   许子昭和他对视一眼,挑了挑眉头,转身去洗手,还顺带拿了两把椅子回来。   他把其中一把椅子交给雪莱,自己坐在最前面,不苟言笑。   “好了,你们俩到底是怎么回事?”   赤焰看许子昭一副要兴师问罪的模样,心脏狠狠地咯噔了一下:“就普通地切磋一下,没那么严重吧?”   “普通的切磋当然没那么严重,但你们一个把自己弄进治疗仓,一个把自己弄得半死不活,还当众闹出那么大的动静,总得给我一个合理的理由。”   金色的光点凝为一条长鞭,鞭影若雷霆疾驰,嗖啪一声,凌空抽出一道清脆破空的震响。   许子昭双手环胸,左腿搭上右腿,撩开眼帘:“劝你们坦白从宽,不然我这个典狱长,可就要亲手施以刑惩了。” 第三十九章   一声鞭响,震住了三个人。   雪莱下意识抚上自己的嘴角。   许子昭那几下拳头没给他造成伤痕,却令他心有余悸,到现在都能感觉到镌刻在灵魂深处的战栗。   赤焰心想其他人如果敢对他这样大放厥词,他绝对要把那人揍得满地找牙。   可说这话的是许子昭。   赤焰蔫了,视线从光鞭上扫过,像被火烫到一般抽开:“咳……陆司泽先向我发出的战书,什么情况你问他。”   两分钟前他还唾弃着陆司泽的没骨气,结果轮到自己时,怂得更快。   许子昭看向陆司泽。   陆司泽没看他。   那沉稳如山的视线略微往上,只一个劲儿地盯着光鞭出神,被赤焰卖队友了也没回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东西。   当着自己的面走神?   许子昭眯了眯眼睛,光鞭唰一下伸过去,气势汹汹地左右摇晃。   陆司泽顿时像是一只看到逗猫棒的猫,情不自禁地勾住细长的鞭身,末了才猛然回神,从善如流地浅笑:“典狱长别生气,我坦白就是。”   这是陆司泽第一次实质性地触摸到许子昭的精神力。   本以为会像灭杀怪物潮一样凛冽冰凉,入手却是如玉般细腻温润的触感。   再一想,又觉得理所当然。   许子昭对他们一贯宽容,上次“教训”他,也不过拿光鞭在掌心轻轻敲一下,连点红印都没留下。   试问这次他和赤焰都身负重伤,对方又怎么舍得下手?   陆司泽若无其事地对上许子昭,隐去小黑猫的事情,将EV找上他的事情和盘托出。   他不知道自己遗憾之余,无意识地摩挲了好几下光鞭,引来许子昭一丝异样的注目。   从刚才起,陆司泽的反应就有点奇奇怪怪。   许子昭琢磨着,总怀疑自己是不是想太多。   现在,嗯……   不过许子昭到底是接受过信息时代文化冲击的人,不到一秒就看开——世界大同,无伤大雅。   回到正事上。   听陆司泽的描述,似乎两人在“友好”相商之后,都觉得两方人拼个你死我活代价太大,这才决定以单独切磋的方式化解矛盾。   他俩的伤势看着惨烈了一点,但对S级和常年征战打斗的人来说是家常便饭。   许子昭收回精神力,看向陆司泽两人:“最后的结果是什么?”   陆司泽微微一笑:“绝不会再有您担心的冲突发生。”   他看向赤焰,慢条斯理地问:“你说对吗,赤狐团长?”   赤焰浑身一僵,神色羞愤难当。   可急救室里那么多人都看到了它战败后的惨状,赖账只会更败坏狐狸的名声。   身为赤狐的团长,赤焰不至于连这点担当都没有,磨牙凿齿地回答:“当然,陆、陆将军说了算。”   之前可是大呼小叫直呼全名,现在居然用上了敬称。   许子昭稀奇地看向陆司泽,对他刮目相看:“只是打一架就能解决?”   他为两方的矛盾头疼许久,早知道以(物)理服人这么管用,之前就该试一试。   赤焰见许子昭的眼神透着一股子跃跃欲试,瞬间寒毛直竖:“许子昭……!别问了吧!”   见赤焰耳根子都红了个彻底,许子昭莞尔收声:“好好好,不问不问。”   本来输给伤重的陆司泽就很丢狐狸脸了,被许子昭这么一笑,赤焰的羞耻心和挫败感双双爆棚。   “倒也不用那么泄气。”许子昭坐在治疗仓旁边,伸手揉揉他的红发,哄哄一蹶不振的红狐狸,“一次打架输了而已,下次重整旗鼓,争取赢回来。”   赤焰嘴唇翕动,想说不是那么回事,他的挫败其实源于……   可他只要一抬眼,就能注意到许子昭看过来的眼神。   清澈干净,柔和的笑意氤氲其中,没带上半点杂念。   赤焰如同被灼伤般垂下眼睫,心中那股旖旎隐晦的心思,陡然变成一种深深的羞愧:“抱歉,你想怎么罚我……我都认。”   许子昭挑眉:“放心,你俩闹出这么大的阵仗,最少一个月的义工逃不掉。”   义工并不轻松,要打扫牢狱区的清洁,修缮破损建筑。   加上最近天天下大雪,还要花大力气扫雪,没个半天别想休息。   但赤焰反而放松了下来。   正是这个时候,安顿好赤狐的白尾也急匆匆地赶来了。   “团长!”   见赤焰好端端地呆在治疗仓里,白尾霎时间吐出一口气,真情实感地庆幸道:“还好,没死就好。”   “……”赤焰死鱼眼,“你可真是我的亲叔叔。”   白尾转向许子昭,眼神微带请求。   许子昭心领神会——这两人大概要商讨赤狐内部的事。   加上陆司泽用不了治疗仓,在这坐着不如回家修养,干脆叫上另外两人出门。   等到人离开,白尾忍不住拔高了音量:“你怎么就那么冲动?”   “即使你想和陆司泽决一死战,也该赤狐一起面对,这难道不是我们之前就说好的吗?”   他刚才脱口而出的那句担心并非夸张。   涉及到赤狐全体生死存亡的大事,赤焰哪怕赌上性命也绝不会退缩,白尾真的很怕红发团长就这么死在陆司泽的手里。   赤焰急忙用爪子扒拉白尾:“你小声一点,看护室的隔音没那么好!”   看着气到胸口起伏不定的白尾,赤焰也感到亏欠,给出解释:“我和他单挑不是逞英雄,是陆司泽给了一个无法拒绝的理由。”   白尾揉捏眉心,很快冷静下来,打算听一听红发团长的解释:“什么理由?”   “他想和赤狐合作。”   “合作?”白尾讶然,“一起对付帝国?”   见赤焰点头,白尾顿时沉下心思,仔细思索。   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陆司泽意图占有帝国,赤狐想要推翻帝国。   虽说欲望不同源,之后必定还有一场大战,但在双方都弱势的现期,不失为互相利用的最佳人选。   不过……   白尾皱眉问:“你确定陆司泽不会中途倒戈皇帝?不说别的,陆家留下来的旧部势力,他总舍不得放手。”   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赤狐都需要慎之又慎地对待。   “我对陆司泽发誓保密,没法把具体的原因告知给你,但你放心。”   说这话时,赤焰的语气复杂至极,分不清楚是庆幸,还是得以窥见一段荒唐秘辛的唏嘘:“陆家不是陆司泽的助力,只会是他的催命符。”   白尾陷入思索,倏然听到赤焰开口道:“还有一件事,我决定将崽子们恢复精神力的事情告诉给典狱长。”   “你终于想通了?”   “嗯。”赤焰应了一声,看向窗外,语重心长地说道,“皇帝开启直播,绝对不止是为了娱乐帝国的蛀虫,我总有种不祥的预感。”   “我猜典狱长也是察觉到这一点,才会急于化解我们之间的冲突。”   急救室大厅。   方才医生出来后,就马不停蹄地联系护士出具了一份伤情报告。   报告内容根据系统扫描自动编写,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当许子昭等人出来之后,他们发现囚徒们议论的风向已经发生了明显的转变。   “所以这两人只是在切磋?”   “没想到陆司泽这么强,带着伤都能碾压赤狐头子。”   “其实我老早以前就很怀疑,你们说会不会是老皇帝忌惮陆司泽的功高盖主,才对他下手?”……   许子昭无奈叹气。   和人类比起来,野兽受到的情绪化影响更严重,舆论风向调转几乎就是一瞬间的事。   他有心板正这种现象,这次正好能借陆司泽两人的事件入手。   就是不知道在有限的时间里能板正多少。   众人看见陆司泽浑身缠满绷带地走出来,一时间都闭了嘴,眼中隐约透着一丝对强者的崇拜和敬仰。   许子昭想着陆司泽现在的心情应该会好点,转头一看,后者正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对囚徒们有意无意的恭维话置若罔闻。   “我呢?”   许子昭:“什么?”   陆司泽贴近他的耳边,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引诱:“你既然罚了赤焰,就不能厚此薄彼,把我给忘在一边。”   许子昭:“……”   他想起刚才的猜测,眼睫跟触电似的一颤,不容置疑地推开眼前的男人,兀自淡定地说道:“不是说了做义工吗?”   “你要是觉得不够,那就再多做一个月。”   说完许子昭扭头就走。   回到住所,他倏然撞见偷偷溜出家门的煤球,逮住一通乱撸。   煤球被揉得从头哆嗦到尾,眼眶通红地抱紧许子昭,可怜巴巴地轻舔指尖求放过。   这贯会卖乖讨饶的姿态,再一次让许子昭联想到陆司泽。   他觉得自己是魔怔了。   盯着一脸无忧无虑的小黑猫,许子昭沉默半晌,动了动手指。   金色光鞭突然出现,小黑猫当场吓了一大跳。   它后退两步,毛发炸开,琥珀般的瞳孔骤缩成针状,凶狠地拍爪子,龇牙咧嘴,嗷嗷直叫:“呲——!”   这反应不像单纯地害怕新东西,而是条件反射的仇恨!   许子昭也是一惊,连忙撤掉精神力。   鞭子消失,炸毛状态的煤球立马好上不少。   巴掌大的小脑袋警惕地左看看,右看看,最后放松下来,竖起尖耳朵,对着许子昭柔柔地喵呜了一声。   许子昭摸摸煤球的脑袋,试探性地唤出金色的光点。   看到金光,煤球的反应远没有看到光鞭那么大,满眼都是好奇,还拿爪子薅了两下。   许子昭有了猜想,情不自禁地皱紧眉头:“你恨鞭子吗?是不是以前被它欺负过?”   煤球低低地叫了一声,抖擞毛发站起身,顺着许子昭挠痒的力道,乐颠颠地在他的手背上来回蹭。   就算它现在表现得没心没肺,许子昭也没法忘记煤球初见光鞭的惊惧和憎恶。   他掩去眼里的心疼,对着煤球宠溺地弯了弯眸眼。   许子昭还有公事要处理。   偌大一个暗狱,总会有各种各样的问题——囚徒之间的矛盾,战利品和生活资源的分配,法令的完善和修正等等。   为了应对大逃杀,培养合作默契的日常集训也要早点提上日程。   最开始从EV那接手这些事情的时候,许子昭还有些不适应。   旁人眼中他淡然自若,实际每天都在书房里焦头烂额。   好在社畜之魂发挥作用,持续高压地处理过一段公文之后,许子昭也逐渐有了工作步入正轨的熟稔。   煤球跳上书桌,趴在许子昭的手边。   猫的性格一般两极分化,要么黏人,要么就是拒人于千里之外。   但它不一样,可以黏人,又可以安安静静。   黏人的时候像只小狗咪,嗷嗷叫着要摸头,恨不得用尾巴将许子昭给绑起来。   不黏人的时候就趴在旁边,四只爪子缩在身下。   许子昭起身,它抬头。许子昭揉额,它摇尾巴。   就这样平静地用目光去追随对方,又被人的一举一动所吸引。   但今天,煤球有点奇怪。   最开始它像往常一样,乖觉地陪在许子昭的手边。   结果还没两分钟,就伸出了肉垫,疯狂扒拉许子昭的衣袖。   许子昭不明所以,回头看了看,水盆和猫粮盆都是满的,应该不是饿了或渴了。   那是想和他一起玩?   许子昭暂停工作,拿起逗猫棒,但煤球兴致勃勃地玩了一会儿,就表现得兴致缺缺。   诸多尝试后,许子昭神色一动,不可思议地问道:“难道你想要鞭子?”   触发关键词,煤球立马欢快地抖起了耳朵:“喵嗷!”   许子昭:“……”   他心中一阵凌乱。   但看黑猫团子期盼的样子,还是带着满腔难以言喻的情绪,唤出了光鞭。   鞭子一出来,煤球立马一爪子拍了上去。   “啪”的一声,打得光鞭摇来晃去。   ……原来是这样,把鞭子当成假想敌了。   许子昭松口气,暗暗唾弃自己思想太污。   见煤球玩得起劲,他干脆暂时切断和光鞭的感应联系,继续埋头办公。   然而回头的许子昭却没看见,黑猫团子只是玩上一小会儿,便将光鞭爱惜地抱在了怀里。   许子昭的鞭子和其他鞭子不一样。   煤球花了一点时间,才想通两者的区别。   它凝视光鞭,试探性地舔了舔,和许子昭一样的气息。   于是忍不住低头。   琥珀般的竖瞳里席卷着狂风暴雨,动作却轻到蜻蜓点水般小心翼翼。   克制又炙热,专注而深情。黑猫团子闭上眼,吻上光鞭,仿佛亲吻着自己的全世界。   当天晚上,治疗完毕的赤焰就拎着觉醒精神力的崽崽来到许子昭的面前,把情况全部告知。   赤焰决定开口前,赤狐成员们都有些忐忑,躲在门背后,留意观察许子昭的反应,怕典狱长会觉得囚徒恢复精神力后不好制约。   谁曾想许子昭竟大喜过望:“你说真的?” 第四十章   那高兴的样子不像有假。   赤焰原本预备好的说辞全都没用上,看着许子昭迫不及待地将狐狸崽崽抱过去,迟疑地问道:“你就不担心?”   许子昭顾不上抬头:“担心什么?”   担心叛.乱,担心越狱。   担心被俘虏者突然拿回力量后,可能衍生而出的一切变故和威胁。   然而狐狸崽兴奋地狂挥爪子,打断了赤焰原本要说的话。   “嘤嘤嘤!”   典狱长看看我看看我!   比起喜怒无常还会揍崽崽的赤狐成员,狐狸崽明显更乐意对温柔的许子昭展示自己刚觉醒的精神力。   不用许子昭开口,小红团子将两只软嘟嘟的小肉垫往前一伸。   粉红色的精神力凝结成一朵漂亮的花,被开开心心地高捧到许子昭的鼻前。   许子昭欣喜地接过。   他能感应到,花束中蕴藏的精神力波动至少在B级以上,接近于A级!   “太好了宝宝!你真的好棒!”许子昭忍不住狠狠地亲了一口狐狸崽的额头,“现在的你完全能够保护自己了!”   “嘤~”   狐狸崽仿佛被他话里的喜色所感染,用力摇起蓬松的小尾巴。   许子昭当即看向赤焰及他身后观望的赤狐全体,不容置疑地说道:“时间有限,你们需要尽快帮这只幼崽安排精神力训练。”   这一道强势命令,不仅没有让赤狐们感到冒犯不适,反而让它们无比欣喜。   因为它们终于可以确信,典狱长真的不会忌惮囚徒们恢复精神力。   白尾走了过来。   许子昭顺势将狐狸崽交给对方。   看着白尾欲言又止的模样,许子昭风轻云淡地一笑:“如果你们觉得囚徒只要恢复精神力就能让我畏首畏尾,那未免也太小看我了。”   谨慎不代表畏缩。   不管是囚徒在特定条件下无法伤害到典狱长的设定,还是超过一半总数绝不森*晚*整*理会背叛的崇拜者,都是他可以依仗的底牌。   赤狐全员一惊:他竟是知道大家在想什么!   白尾意外的同时,又生出几分果然如此的释然。   他终是放心地坦露道:“除了这只幼崽,其他崽子的精神力也陆续出现松动。”   “我们观察了很多天,发现这种情况既不是特例,也不是偶然,并得出一个猜测。”   许子昭顺势询问:“什么猜测?”   白尾认真地看着他:“一切都是因为你,典狱长大人。”   许子昭怔了怔,完全没想到这种可能。   但白尾罗列出的依据有条有理。   暗狱里还有其他幼崽,却只有和许子昭频繁接触的赤狐崽崽,出现了精神力松动。   诸多幼崽中,也是被许子昭摸摸抱抱最多次数的那一只,最先觉醒精神力。   而他们这些成年狐狸,虽然没有崽崽们被许子昭摸得多,但多多少少也有过身体接触。   S级对精神力的感应非同寻常。   哪怕最开始赤焰两人没有发现异常,时间久了,效果叠加,也逐渐感受到了意识海内一丝微妙的异样。   见两人都如此肯定,许子昭当即脱离当事人的身份,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去理性看待这一猜测。   他发现确实有很大的可能性。   还是那句话,实践出真知。   许子昭抬头说道:“我们不妨验证一下。”   涉及正事,年轻典狱长的语气变得低沉,自然而然地透出一股对实验求知的尊重和重视。   但就是这种不怒自威的姿态,令两名S级忍不住心口一颤。   赤焰红着脸拉住正要上前的副团长,嚅嗫嘴唇说了一句“我来”,下一刻变回本体小狐狸。   它跳到许子昭手边的书桌上,视线飘忽,有种欲盖拟彰的慌乱和无措。   终于,几秒之后赤焰下定决心,闭紧眼睛地往桌子上一倒,露出软乎乎毛绒绒的白肚皮。   赤焰视死如归地叫一声:“嘤!”   我准备好了,来吧!   大狐狸们一时间感动得五体投地。   众所周知,除了亲叔叔白尾和出生没多久的幼崽,红发团长平等地厌烦每一个胆敢触碰他的人。   上一位敢用美人计下药接近赤焰的帝国卧底,直接就被后者残忍地拧断了双手。   至于脆弱柔软的腹部,那更是猛兽妥妥的逆鳞。   大狐狸们:“呜嘤嘤!”   呜呜呜,团长为了救我们,真的牺牲太大了!   唯有站得最近的白尾,看到了赤焰动作中那抹欲盖拟彰的羞赧,无语扶额。   许子昭没多想,迎着红狐狸颤动的眼皮,朝它伸出手。   还没摸到,窗外忽然传来一声尖利的怒吼。   “喵嗷——!”   在场众人一惊,齐刷刷转头看过去。   黑猫团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窗外,两只竖瞳死死地锁定在赤焰的身上。   在它怒叫呲牙的同时,身上的黑色戾气几乎化为实质。   不是,等等!那戾气好像是真的!   众人一秒后才错愕地发现自己没有眼花。   可黑雾已经如浪潮般咆哮翻涌,轰然冲开窗户玻璃,飞溅在墙壁和地板上。   愤怒的黑猫团子和飓风一同灌入书房,用力挥出一爪子。   嘭!   没来得及反应的赤焰像皮球一样被掀起,身体倒飞出去,直接砸穿了厚实的墙面!   许子昭:“!!”   赤狐全体瞬间吓成尖叫鸡:“团长啊啊啊啊啊!”   一阵兵荒马乱。   好在赤焰没出什么事。   它变回人形,被许子昭搀扶到椅子上,脑瓜子嗡嗡响。   许子昭扭头要教训猫:“煤球!”   赤焰见过陆司泽的本体,怀疑黑猫团子就是那人变的。   对上小团子冒着幽幽绿光的兽瞳,他下意识拽住生气的典狱长,干笑道:“没事,它可能在和我闹着玩。”   话音未落,听到动静的陆司泽和雪莱冲到书房门口。   “什么情况?”   赤焰呆了一下,看看陆司泽,又看了看旁边虎视眈眈的煤球,终于想起来两者之前也是同时出现。   他露出一副见到鬼的表情。   雪莱没想到墙上的大窟窿居然是猫打出来的,饶是平日里见多识广,也不免惊讶:“这只猫有这么大的力量?”   “我也很奇怪,第一次见到煤球的时候,它并没有什么战斗能力。”   许子昭抱起闯祸不自知的黑猫团子,在它身后惩罚性地拍了一记。   煤球顿时不服气地哼唧起来,抱住拈花惹草的饲养员,恨恨地咬他手指:“嗷嗷。”   “嘶。”   这一次许子昭被猫咬得有点痛,可想而知猫有多么生气。   他垂睫,冷眼一瞪,拿手指和闹脾气的猫打得有来有往。   雪莱仍旧没有放下对煤球的戒备,沉声道:“这或许是它的伪装。”   许子昭逗猫说话两不误:“不会,如果它决心隐藏自己,就不会在刚才轻易暴露。”   相处这么长时间,他自认对自家猫还算有几分了解,煤球不管是性格还是智商,都和真猫没什么差别。   简而言之,最多三岁,不能再多。   白尾检查完赤焰的伤势,发现只是皮外伤,收回对猫的敌视,理性看待后者身上的变化:“或许这正好能验证我们的猜想。”   ——只要被许子昭撸的时间越久,受益就越大。   雪莱神色一动:“什么猜想?”   既然选择所有人都在的时间点找上许子昭,赤焰两人就没想将秘密隐藏下去。   这是无利不往的赤狐,第一次在没有直接好处的前提下,对外人提供免费情报。   他们面不改色地陈述。   不知道是因为和陆司泽两人初步达成合作意愿,还是许子昭在这儿看着的关系,并没有觉得吃亏或可惜。   乍一得知这个好消息,饶是向来矜持的雪莱也忍不住喜出望外:“消息是不是真的?”   赤焰朝黑猫团子怒了努嘴:“刚想验证一下,这家伙就冒了出来。”   煤球固执地扬起小脑袋,气势汹汹朝他地呲牙。   许子昭并没有看到猫打人时那么生气。   他养猫前进行准备工作,曾在网上浏览过一些饲养员分享的帖子。   猫猫大多对气味敏感,占有欲强到不讲道理。   一些猫发现饲养员在外面摸别的小猫咪,甚至能气到足足三天不理人。   许子昭弯下腰,蹲在桌面的团子视线平齐,又伸手捏了捏它的小爪子,柔声说道:“你是不是担心其他小动物会分走我对你的爱,才会那么生气?”   煤球这才抬起脑袋,哀怨至极地咪了两声。   “不会的宝宝,看着我,听我说。”   许子昭和它额头贴贴,声线温暖坚定,像是一股缓缓流淌的清泉:“你要记住,无论今后发生什么,你都是我最爱的小猫咪。”   在场众人神色不一。   一开始,他们觉得许子昭和猫说话的声调多少肉麻了一点。   可看着黑猫团子在典狱长温柔的安抚下放松绷紧的肌肉,一人一猫亲昵地蹭在一起,不知道为什么,心中竟是有些羡慕。   在许子昭的再三保证下,煤球勉强妥协。   不过它在点头后的第一时间就跳下桌子,叼着陆司泽的裤脚,把人扯过来,霸道地嗷呜了一声。   撸其他动物可以,但是大黑猫必须是第一个!   煤球知道大黑猫想被撸很久了,但碍于人类道德理念上的条条款款,一直不敢开口明示。   猫帮人主动,猫超仗义的!   许子昭顺势对上陆司泽黑曜石般深邃的眸眼。   那一刻,两人眼底都泛起了细微的波澜。   “那就陆将军先来?”许子昭半开玩笑地说,“听说S级猛禽的爪子堪比复合钢,介意让我摸摸看吗?”   陆司泽面色如常地笑了笑:“当然,乐意至极。”   赤焰眼皮一跳。   听陆司泽的回答,是准备继续隐瞒自己的身世?   但如果要对许子昭暴.露本体的话,又要怎么瞒过去?   谁想陆司泽话锋一转:“不过比起个人的幸存,典狱长大人应该更想要大家一同渡过难关,不是吗?”   “我虽然被封闭了精神力,但好歹也是个S级,就算不巧撞见强大的怪物也有第一时间脱困的能力。”   陆司泽一针见血地说道:“反观那些才出生没多久的幼崽,还有伤残后行动不便的囚徒,才是应该被重点关注的对象。”   陆司泽的话简直说到了许子昭的心坎上,后者点头认同:“没错。”   但许子昭不能一味地偏向某个群体。   在实力强大的怪物面前,就算是体格健壮的囚徒,生存几率也不会比老人小孩高多少。   如果通过长时间的抚摸,真的能使精神力封闭松动解除,恐怕许子昭再长十只手,也照顾不到暗狱的七百号人。   要提高所有人的生存率,他必须想到一个更合理有效的办法。   纵观另一个世界的历史,人类遇到过大大小小无数次天灾人祸,可是最后都有惊无险地挺了过来。   他们依靠的是什么?   沉吟片刻,许子昭猛一下抬头。   为什么他们不试一试像战场行军那样,进行组队配合?   对曾经只会相互落井下石的囚徒们来说,这或许是天方夜谭。   但如今的暗狱已经有了很大的改变,未必不可行。   一个优秀的作战小队,绝不依靠一个人的强大。   他们会有辅助,有侦察兵,有医师,将每个人的潜力进行分配,并发挥到极致。   非常符合囚徒们正面临的困境!   许子昭越想越认为这个训练方向可行。   在此之前,他需要找到一个可以信赖,拥有卓越的作战指挥能力的人才,战场经验越丰富越好。   倏然,许子昭视线往前,再一次和陆司泽对上眼。   他的眼睛蓦然亮了一下,情不自禁地抓住陆司泽的肩膀,脱口询问:“陆将军,你打仗是不是很厉害?有多厉害?有没有兴趣兼职个教官?”   陆司泽:“……?”   *   这个冬天,比想象中过得更快。   仿佛是一眨眼的时间,如酥冰雪便开始静静地消融。一颗颗晶莹剔透的水珠从屋檐上滚落,滴滴答答。   幼崽们从温居中醒来,一眼瞄见窗外和煦的阳光和雪融的大地,兴致勃勃地闹着要出去玩。   可平时二话不说就给它们开门的监护人,这一次竟然不让崽出门。   “外面太冷了,今天就在温居里呆着,等过两天再出去玩啊。”   崽崽们看着外面灿烂的阳光,怎么都不相信会比前几天还冷。   加上又是吃饱喝足后精力最旺盛的时期,几只崽子顿时不依不饶地闹了起来。   “嗷嗷嗷!”   想出去玩,想出去玩!   监护人阻止不及,吵闹的动静传出去,引来其他正准备休息的成年囚徒。   囚徒们这几日频频出门,有时候一整个白天都不会回来。   要么时时刻刻顶着一张被榨干的虚疲脸,要么鼻青脸肿,不知道从哪儿挨了一顿胖揍。   总之,急需补充体力的大家被打扰到休息,脸色都称不上好看,黑沉沉的。   监护人连忙道歉:“抱歉抱歉,崽子们太闹腾了,我这就把它们关回房间。”   崽子们意识到不对劲,反应极快地闭嘴噤声,瑟瑟发抖地瞅着在场的成年囚徒。   暗狱的幼崽没有哭嚎的“权利”,因为哭声会引来怪物的觊觎。   成年囚徒如果想要保护一只哭嚎不停的幼崽,往往要付出惨烈的代价。   当恐吓、捂嘴的手段也无法让幼崽消停下来时,他们必将冷漠地做出抉择。   在这样的生存压迫下,大多数幼崽出生没多久,就会本能地学会安静。   至于那些学不会的……也都沉眠在了暗狱空寂腥甜的寒风里。   此时看到成年囚徒不高兴的崽子们,心里除了不安,还有恐惧,曾经被狠狠打骂的阴影也在一瞬间冲进脑海。   突然,人群中冒出一个戏谑的声音:“嗨,这么严肃干什么,它们想出去玩就放它们出去呗!”   出声的囚徒显然和监护人关系不错,冲着人挤眉弄眼,露出一个嘿嘿坏笑。   其他囚徒眉梢一扬,忽然明白过来,脸上也都换上看好戏的表情。   监护人愣了愣,嘴角抽搐两下,低头看向崽崽们:“再问一遍,真想出去?”   崽崽们敏感地发现气氛好像没刚才那样紧张了,面面相觑,谨慎地摇头说:“不想,不想。”   “没事,别害怕,叔给你们撑腰,小孩子哪有不想出去玩的。”囚徒笑着走过来,抱起崽崽们往外走。   门打开,暖洋洋的日光照射在雪层上,看着耀眼又舒服。   崽崽们回头观察成年囚徒们的脸色。   几个大人吹着口哨若无其事,看崽崽们惴惴不安的样子,七嘴八舌地说:“没事,玩去吧。”   几只幼崽逐渐放了心。   直到囚徒手一松,猝不及防地将它们丢进半融化的雪堆!   “嗷嗷嗷嗷——!”   好冷啊啊啊啊——!   只要经历过严冬的人都会知道,下雪不冷消雪冷,何况是全身陷入正在融化的雪堆里。   崽崽们被冻得一个激灵,浑身毛发都冷到炸飞,逃一般地成群冲回温居,几条小短腿当场跑出簌簌残影。   “哈哈哈,我可算知道阿母阿姐以前为什么喜欢逗我了,这也太好玩了!”   成年囚徒们见状,笑得那叫一个前仰后合,原本死寂沉闷的气氛一扫而空。   监护人也笑个不停,和其他囚徒一同拿来毛巾,给哆哆嗦嗦的幼崽们擦掉身上的白雪。   它们现在都被养得健健康康,壮壮实实,冻一下也不碍事。   崽子们眼泪汪汪,太坏了,这群缺德的大人!   但它们的脸上,也没有了之前的害怕和畏惧。   对于早已忘记正常生活是什么样的囚徒们来说,这样的笑闹已经足够温馨。   这个冬天是不同的。   或许是看着温居日渐落成的时候,又或许是看着崽子们逐渐恢复爱嬉闹的天性,变得越发肆无忌惮的时候,囚徒们意识到了这一点。   回过头去展望,寒潮褪去恐怖的旧影,苍茫无垠的大雪也成了美妙的风景。   这个冬天,再也不像记忆里那般难熬,令他们觉得度日如年。   囚徒不会忘记是谁带来的这一切。   哪怕他们或将无法活过大逃杀,也会将此时的感激铭刻于心。   【恭喜您,“崇拜”+131】   许子昭从地上站起身,额上沾着细碎的雪泥。   他伸出手来,温柔细致地扫掉墓碑上渐渐融化的落雪。   冰沁的水珠润了指尖,阳光下反射出熠熠光辉。   【事件已更新,正在重新进行整合】   【事件二已结束,基于您的远见和筹谋,所有囚徒安然无恙,以死亡率“0”的绝对高分,刷新暗狱寒潮的存活记录!】   【经检测,您的威望出现大幅度提升,达成威望成就:言听行从】   【事件三正在进行:明日午时,暗狱将开启大逃杀,并同步进行全民直播。   根据以往留存的数据信息进行推算,大约九成的囚徒将在这一次大逃杀中丧命。   您或许能做很多事,但那将有92.73%的可能将您置身险地】   【请您一定要切记】   【鬼想找到你。】   【鬼在看着你。】   【不要让莫仑迪亚的丧钟再一次为你而鸣】 第四十一章   莫仑迪亚,大逃杀直播现场。   整个直播现场的规模大得像是一个小型城镇分区。场地圆形环抱,观众席从高至低、层次分明,形成一个类似旧时代古罗马竞技场的布局。   进场口被分出三个通道,通道的尽头分别对应下、中、上三个级别的观看席。   处于最下方的道路口,此时站满正在排队的人。   他们大多扮相精致,衣装华丽,尽可能地昂首挺胸,以彰显自己高贵的气质。   可看到中间通道走来一个雅装简着的中年人时,这份高贵立马变成了一种外强中干的局促。   有人两步上前,脸上堆着谄媚的笑容:“部长,很荣幸在这里遇见您。”   中年人闻声回头,轻微眯起的眼睛在那人的面貌一扫,似乎没能想起他的名字:“你是谁?”   “部长,我是洛奇,防卫军第三分队的二组长洛奇!”   中年人略微有点印象了,恍然点头,随口和人寒暄两句,便迈步进入通道。   下通道的人要靠自己走到座位,中通道则多了一个代步用的圆盘飞行器。   中年人带着一众家属淡然地站在飞行器上,一道莹蓝色的扫描光线将他从头扫到尾。   鉴别完身份,冰冷的机械声恭敬响起:“防卫军部长,欢迎您的莅临。”   圆盘飞行器启动,稳稳地托着几人朝中间段的观众席飞去。   途经密密麻麻挤满人群的下层观众席时,沸水般的吵闹声也随之传了过来。   底下有两方人正争得面红耳赤,都说手边的位置是自己的。   谁都不肯让步。   座位在下层的最前排,靠近中段的观众席,放弃它,就相当于放弃一个明晃晃和高层接触的机会!   站在中年人旁边的贵妇人疑惑问:“座位的归属不是在一开始就定好了吗?”   “下层的没有。”   中年人也顺势往下看了一眼:“陛下这次开启全国直播,旨在‘与民同庆’,直播策划的那群人就放宽了下层的进场条件,倒是让不少想要攀高枝的人也混了进来。”   说完,他冷漠地按下飞行器上的通讯按钮,叫人速度过来处理。   不一会儿,全副武装的防卫军赶到,对两方人的解释充耳不闻,将惊慌失措的他们同时扭送出直播现场。   在防卫军的强势镇压下,闹哄哄的下层观众席逐渐恢复安静,翘首以盼地看着直播大屏幕。   中上层观众席的人陆续就座。   和人头攒动、只能看到中央大屏幕的下层观众席不同,这里的每一个座位都划分出了宽阔且舒适的分区。   且越往上走,同一层位置的间距就越大,各大家族势力的划分也更明显。   独立虚拟观影大屏幕漂浮在眼前,其影像分辨率高到足以媲美现场实景。   人们的身边早已备好精致美味的茶点和精酿的美酒,淡雅的熏香弥漫开来,沁人心脾。   正值秋日,气候偏凉,脚下、手边还摆放着软软的绒毯和恒温器。   各类高科技服务机器人有序地围绕在这些人的身边,只要吩咐一声,立马上前询问有什么需求。   纵观直播现场的规模和豪华程度,很难想象,半个月以前这里还是一片只有枯枝烂叶的待开发土地。   “真他妈该死!”   形貌憔悴的副官站在墙壁狭角,厌恶地朝地上啐了一口:“帝国财政部那些狗.娘养的逼人,说到边境战况惨烈急需物资和军费的时候拿不出来一分钱,结果他妈转头只用半个月的时间建起了一个娱乐王国!”   “还有我们两个,到底是什么大傻蛋,居然为一个敷衍的借口真的在这里留了一个多月!我估计那群狗杂种一直在把咱们当笑话看!”   副官越说越激动:“长官,咱们不如回去吧,我宁愿拿着菜刀和怪物砍,都不想再受这种窝囊气。”   地方官蹲在地上,看起来很长时间都没有休息过,眼白布满红血丝,眼眶下一圈青黑,脸上胡子拉碴。   他抬头瞥了副官一眼,声音寡淡:“你是A级,有没有装备无所谓,哪怕拿把菜刀都能和怪物打得不分上下,其他人行吗?”   副官语塞。   地方官扶着额头,苦笑不已:“怪物越来越强,边境军逐渐开始抵挡不住了,短短一年不到的时间,竟然死了快一半的人!”   “必须把这事上报给陛下,无论用什么办法都得拿到军费,不然迟早要闹出大事,到时候恐怕整个帝国都会被波及。”   副官嚅嗫嘴唇,无声一拳砸在墙壁上,抓着乱糟糟的头发满脸颓然:“可是每次上报都石沉大海,找到财政部,死活都不肯批钱,自从上次冲撞了皇太子,现在连皇宫大门都不让我们进去,该死的……我们还能怎么办?”   没来帝都之前,他还对自己效忠的帝国抱有一丝期望。   可现在,亲眼认清楚帝国上层全是些蝇营狗苟、尸位素餐的混账后,副官已经完全心灰意冷。   想到镇守苦寒边境的大家连一块饼都舍不得大口吃,拼命守卫着这些蛀虫,心中的怒火就止不住地上涌。   副官咬牙切齿,忍不住吐出那个禁忌的名称:“要是知道咱们是这种结果,当初还不如拥护陆将……”   地方官连忙踹了他一脚。   但是他并未出声喝止。   看着地方官微显动容的神情,副官知道,对方脑子里估计有着和他一样的想法。   人心是漂浮的。   特别在陡然认清楚现实的残酷之后,巨大的落差感甚至能瞬间颠覆一个人恪守至今的忠诚。   副官忽然看着直播现场,试探性地问道:“听说放宽了入场条件……那咱们能进去不?”   地方官顿了一下,跟着副官一起看向直播现场的入口通道,沉默片刻,哑声问:“你想干什么?”   “皇帝会莅临直播现场,没准我们能有机会直接上报边境的情况。”   地方官摇了摇头:“观众席分出三六九等,下层不让往上走。”   副官明摆着醉翁之意不在酒:“那也可以去看看。”   地方官:“看谁?”   “就是那两位,几年过去了,如果他们还活着的话……”   地方官的语气越来越深沉:“如果还活着,你要怎么样?”   副官听出他话里的危险之意,紧张地攥了攥汗湿的掌心,鼓起勇气蹲下身,言辞恳切地说道:“长官,难道我们要眼睁睁地看着大家伙送死吗?”   “我们是旷野上不受重视的杂草,自幼生活在边境,刀口舔血,蛮横地长,什么贵族教育、红酒果酿、星云丝、锦绸缎,来之前听都没听说过。”   “都说享受权利才要承担义务,那么从来没享受过的我们,为什么非要遵循那劳什子的义务?”   副官眼神炙热地盯着地方官:“长官,我并非有什么大逆不道的想法,但是你想,如果这一次怎么都要不到军费,导致边境线守不住了,帝国跟着乱起来,我们是不是可以选择一条……一条可以活得不那么卑贱的路?”   地方官一言难尽地抹了一把脸。   他心想,年轻人总是那么异想天开。   上层一贯怕死,大半的军力都留在帝都。   和帝国的防卫军比起来,边境那点人就是螳臂挡车。   别说劫狱救人,真要是举兵叛乱,打起来还不够别人塞牙缝的。   可是……   地方官看着副官希冀的模样,视线一一扫过青年的全身。   旧衣服几年没换,都洗褪了色。手掌遍布粗糙的厚茧,外露的皮肤晒得黝黑,满是伤疤,完全看不出是一个正值壮年的英俊小伙。   他再回头,看看旁边队伍里那些妆容精致的帝国人。   有几人似乎嫌弃他们身上带着一股子臭味,满脸厌恶地在鼻前扇了扇风。   那些驳斥的话抵在嘴边,又痛又涩,怎么也说不出口。   良久,地方官似乎作出一个艰难的决定,咬着后槽牙,哑声有力地说:“行……!那就去看看吧。”   同一时间,暗狱。   距离大逃杀开启还有一个小时,囚徒们在收拾东西。   但除了食物和水,其他类似于骨刃、刀剑、钢管之类的武器,都会在传送的第一时间被系统筛除掉。   所以他们也没什么好清点的。   这样也挺好,省得到时候不小心在直播镜头中露出“本该”没有的东西,暴露暗狱的不对劲。   赤焰出门前在住所里逛了一圈。   他打开冰箱,检查里面的零食水果点心是不是塞得满满当当,又亲身试了试许子昭书房新换坐垫的松软度。   最后单方面和煤球摈弃前嫌,双手握住黑猫团子的毛爪子,语气郑重地像是两军会晤。   “煤炭崽子,听好了,一定要看好你的主人,让他老老实实地留在屋子里,哪里都不要去。”   煤球还记得狐狸引诱许子昭“犯错”的仇,抽回爪子转过身,高冷至极地拿屁股对着他。   平时总爱黏着典狱长的狐狸崽崽们,这次一反常态地乖巧。   它们都知道此去危险,可能再也回不来,便跳上沙发,排好队,一个接一个地亲了亲许子昭的额头。   在莫仑迪亚的行为礼节中,幼崽象征着没有被俗世污染的纯粹,它们发自内心的亲吻会给人带来好运。   雪莱特意从图书室翻出十几本书,堆在EV切好的果盘旁边,笑着对许子昭说:“这些都是我曾经看过自认为还不错的书籍,我们不在的这段日子,您可以看这些书打发时间。”   “还有这些纪录片。”   白尾在旁边接口,认真地给映像器调台:“听工程师说您对旧时代颇为了解,我猜您可能对它们感兴趣,就找到了这些有关的纪录片,挺有意思的,您可以一同看一看。”   吃的、喝的、玩的、解闷的。   就像大人出远门之前,总要用什么安抚住蠢蠢欲动的留家小孩。   赤焰他们也将自己能想到的一切有趣玩意,都堆在了许子昭的面前。   心里只有一个诚恳的期盼。   ——千万把自己藏好,不要出门。   坐在沙发上的许子昭放下手里的公文,瞄一眼桌上琳琅满目的东西,抬头对上众人紧张兮兮的视线,淡淡地笑道:“放心,我知道分寸。”   众人霎时间松了一口气。   许子昭看向EV:“你们也会被传送出去?”   EV摸着许子昭前段时间给自己修好的佩刀,摇了摇头:“如果监狱区没有囚徒,守卫就没有继续运行的意义,我们一般会陷入休眠状态。”   所以众人才紧张。   大逃杀期间,监狱区就只有许子昭一个人在。   没有EV守着,万一典狱长脑子一热,冲进大逃杀怎么办?   冲进大逃杀也就罢了,万一被人从直播镜头中认出来,那不就糟糕了吗?   虽然许子昭一旦决心要做什么,一贯对典狱长言听计从的守卫,也无法拦住对方就是了。   就在这个时候,陆司泽和赤焰一块走下了楼,手里还拎着猫。   陆司泽将煤球交到许子昭的手上。   猫从善如流地踩来踩去,在许子昭怀里找到一个舒服的位置,蜷缩成团,发出轻微的呼噜声。   陆司泽没有多言,只说了一句:“等我们回来。”   许子昭下意识摸摸煤球的小脑袋。   他抬头,对上陆司泽如夜般深邃的眼睛。   两人相视许久,许子昭笑了一下:“好,等你们回来。”   很快,一小时过去。   吞咽口水忐忑等待的囚徒们忽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世界仿佛被一层厚实的幕布所笼罩,变得黑暗无比。   大概三秒之后,眩晕感逐渐脱离,他们终于有了脚掌踩在地面上的实感。   结果不等囚徒们看清楚眼前的景象,直播观众山呼海啸一般的呐喊和咆哮,几乎震聋了他们的耳朵。   “出来了出来了!”   “听说暗狱里关着的都是些罪大恶极的囚徒。”   “我可太兴奋了,一会儿他们要表演什么?可以让他们自相残杀吗?”   直播镜头似乎是双向的,至少开场之前是这样。   天空同步投射直播现场的虚拟影像,层层拔高的观众席,如城墙一般将囚徒们环形包围。   最上层的人四平八稳地端坐着,手里轻晃红酒杯,看着屏幕有说有笑。   最下层的人吵闹不绝,人影密密匝匝地交叠在一起,兴奋激动地囔囔开,似乎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看见血腥刺激的场面。   场中还有礼炮齐鸣,锣鼓喧天,莫仑迪亚帝国的旗帜高插在巡游飞舰的头顶,声势浩大无比。   暗狱此前从未有过直播的先例,囚徒们也是第一次撞见这种“大场面”。   几乎一抬头,就能看到数不清的观众低下头,视线居高临下。   那些眼神或轻蔑,或讥讽,或充斥着其他负面的欲望。   这一刻,难以言喻的压力和恐惧感如山般重重压下。   囚徒们恍惚幻觉自己变成了砧板上的鱼肉,供人宰割。   上层观众席。   皇太子西加.泰勒早早就来到了直播现场落座。   让其他人意外的是,向来行事荒唐的皇太子不知道为什么转了性,坐姿规矩得一板一眼,身边居然没带上那几个美丽妙曼的熟面孔,也没找人在旁边伺候。   他们也是前段时间才知道皇后被变相禁足的消息,难道皇太子性情的转变,和那件事有关系?   观众席上暗潮涌动,各种隐晦交流的眼神如激烈的电流碰撞在一起。   少顷,白发苍苍的议会长,休伯特.柯尔克拉夫站起身,朝皇太子走了过去。   “西加殿下,向您问安。”   皇太子拘谨地坐在座位上,闻声浑身一森*晚*整*理颤,等看清楚是谁之后,绷紧的脸皮非但没有松缓下来,反而更加紧张了:“议会长,你有什么事吗?”   议会长将西加不正常的反应收纳眼底,眼中透出一股浓郁的探究,他慈祥地笑了笑:“这才几天不见,殿下怎么就对我如此生分了?”   “就像我曾经向您承诺的那样,您不用刻意防备我,毕竟我们体内流着相同的血,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老人很懂说话的技巧。   他适当流露出和蔼可亲的眼神,声调徐徐,关键处落下感情重音。   几句安抚话说下来,西加.泰勒缓慢地卸下了脸上的防备:“我知道的,外公。”   作为皇后的娘家人,整个议会都是皇太子的后盾和底牌,这是议会长从小就对他耳提面令的事情。   西加定了定神,重新看向议会长:“不是有通讯器可以联络吗,如果有不方便的地方,叫佣仆通知也可以,您怎么还亲自过来了?”   他也不傻,一番话几乎堵完了议会长打太极的可能。   后者愣了一下,失笑说道:“我来不是为了公事,是想问一下皇后……”   “议会长休伯特,请注意你的言辞。”西加忽然做出一个打住的手势,义正言辞地说道,“皇后的事就是帝国的事,怎么能不算公事呢?”   见他如此反常的强硬,仿佛在恐惧什么一样,议会长瞬间眯了一下眼睛。   半晌,老人才作出一副受教的样子,认可道:“您说的是。”   议会长恭了恭身,没再问下去,抬头看向远高于所有座位的王座。   上面空荡荡。   那位万众瞩目、享有帝国最高统治权的尊贵之人还没有驾临。   老人转身,脸上仍旧是笑眯眯的模样,只是眼底划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晦影。   不止议会长注意到了迟迟未到的皇帝,其他势力组织的人也看见了尚且无人的王座。   奥斯特的家主正盯着桌面上的剑纹徽记发呆。   和精神焕发的家族成员比起来,他的气色显然算不上好。   两边脸颊深深地凹陷下去,显得下巴有些尖利,瞳孔涣散无神,脸上透着一抹病态的白。   “祖父!”   奥斯特的家主猛然回神,看着面前的少女。   少女特意换上一身华美靓丽的淡粉色纱裙,脸上化着精致典雅的妆,羞赧的小心思昭然若揭:“祖父,我看到西加殿下抵达现场了,请问我可以过去问安吗?”   家主的视线移到少女的颈项处,那里戴着一条瑰丽剔透的蓝宝石项链。   似乎是皇太子送的,少女宝贵至极。   但如果家主没记错的话……前不久,皇太子就给另一个贵族家的女孩,送去过一条同款式的红宝石项链。   看着满目期望的少女,家主的嘴唇疯狂颤动起来,最终颓然地撑住额头,摆了摆手:“去吧。”   在少女离开之后,还有别的小辈陆续从座位上离开,分散走向其他势力的座位,脸上含春,各有娇色。   “哟,不愧是大名鼎鼎的奥斯特家族,联谊圈可真够广的。”   一声荒腔走板的讥笑从旁边传来,奥斯特家主猛然抬头,发现是军部的高官。   军官抬了抬下巴,蔑视地说道:“我说,你们奥斯特家族也没几个提得动剑的人了,干脆把剑纹徽记让出来吧,省得耽误你们爬上男人女人的床。”   这就是明晃晃的侮辱和挑衅!   奥斯特家主恼羞成怒,张口就要反驳。   军官往后怒了努嘴,不以为意地说道:“难道我说得不对?”   家主下意识回头看去。   只见好几个座位上都没人,年轻一辈的座位直接空了一大半!   以前不是这样的……至少,至少雪莱还在的时候,孩子们都会团结地聚集在一起。   如果有人敢污蔑奥斯特,他们必将拔出剑刃,坚决捍卫自己的荣誉。   他呆了呆,瞬间就像一颗瘪了的气球,满脸灰败地说:“雪莱他……”   军官猛然捏碎手中的杯子,酒水爆开飞溅,阴沉沉地喝止道:“奥斯特的家主,你没有资格提起这个名字!”   奥斯特家主感受到一阵汹涌澎拜的杀意,被吓得霎时间住了嘴。   包括眼前勃然大怒的军官在内,军部好几位隶属雪莱母族的开国将领,通通都在用阴鹜愤恨的眼神盯着他。   高官缓上一口气,将玻璃碎片捻成碎渣,随手甩开,柔和地注视着虚拟屏幕里的银发公爵:“你应该庆幸少族长现在没事,不然我们与奥斯特家族,不死不休。”   奥斯特家主宛如被掐住脖子,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彻底不敢再吭声。   高官身边的几名属下正在仔细打量雪莱的状态。   他们发现人不仅完好无损,气色也相当不错。   “有点奇怪,长官。”   “嗯?”   高官贴耳过去,属下轻声说道:“您发现没有,少族长似乎活泼了不少?”   活泼?   高官狐疑地看去。   他看见雪莱第一时间游走在各个囚徒之间,神色自然地和人交流,安抚慌乱的众人。   最后对着直播镜头,坚定地将囚徒护在身后。   对曾经多说一句话都欠奉的银发公爵来说,确实“活泼”了不少。   高官是看着雪莱长大的,当然知道这样的改变,对心事重重的少族长来说有多么不易,瞬间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少族长入狱期间发生了什么事?又是什么改变了他们的少族长? 第四十二章   囚徒并不全是混血,也有上过战场的士兵,公开场合进行演讲的商人。   哪怕没有类似的见闻,经历过和怪物厮杀的凶险,谁的心中没几分胆气?   在雪莱等人的安抚下,成年囚徒很快安定下来。   最难熬的是幼崽。   原本遇到危险时,它们能躲在大人的身后。   现在不怀好意的眼神从四面八方射来,背后也能感受到如刀般的视线,根本不给它们躲藏的余地。   很快,有观众发现了恐慌发抖的幼崽们,忍不住升起恻隐之心。   “怎么还有那么小的崽崽?”   “正常,混血的幼崽一出生就会被关进监狱。”   “那么小呢!真可怜。”   “有什么好可怜的,难道你愿意让家里还没觉醒精神力的幼崽和混血儿接触?”   “对,据说混血儿的体内会分泌出一种让基因退化的激素,只要皮肤接触就会受到影响,严重者甚至会降低精神力等级!我可不敢和他们接近。”   刚才还一脸怜爱的观众,立马神色大变,眼里全是看到脏东西的厌恶。   “天啊这么可怕,为什么不直接杀掉他们?”   “混血儿就是恶魔之子,早在出生的时候就应该被丢进火焰中净化!”   “我们的皇帝陛下还是太仁慈了,居然放了他们一条生路。”   “好害怕啊,为什么要留着这样的人活着,除了浪费资源还有什么用?”   人群中,有几人动了动嘴唇,欲言又止。   他们心想,这些不都是早年的谣传吗?   曾经就有医疗机构澄清过,没有任何科学依据能够证明,混血儿会分泌影响基因的激素。   如果真的会影响,贵族、商贩就不会乐此不疲地去黑市里“淘货”了。   可听着大家义愤填膺的辱骂,几名观众到底是没敢张口,生怕火星子溅到自己的身上。   观众的骂声越来越脏,说什么的都有。   幼崽们情不自禁地拿爪子捂住耳朵。   可即使这样,也能听到观众让它们去死的咒骂,难以忍受的泪水从紧闭的眼皮缝里溢出。   “吼嗷!”   幼兽的怒吼声突然响起,如风暴席卷而过,驱散了它们心中的惧怕。   只见赤狐佣兵团的所有狐狸崽都站了出来,步伐整齐划一,挡在其他崽崽的身前。   火红的毛发在风中飘扬,锋利的爪子朝前伸出,竖瞳阴冷地往上高抬。   小红狐狸们以年幼弱小的姿态,毫不畏惧地对上如山般巍峨的投影,并再一次发出愤怒的咆哮。   “吼——!”   一群没见识没教养的傻逼,是不是要崽教你们做兽?通通闭上你们的臭嘴巴——!   那咆哮声里充斥着浓厚的血腥气,观众席上真有人被吓了一大跳。   赤狐崽可不是一般的幼崽,是怪物潮里见过血,撕过怪的狠崽。   它们大多一出生就在死人堆里摸爬滚打,遇到过的艰难险境,大风大浪,不比成年囚徒少多少。   需要的时候,没长好的小尖牙也能咬碎怪物的颈骨,没发育开的小爪子,也能锐利到撕开猎物的咽喉。   而帝都里这些被圈养在象牙塔里的少爷小姐们,可能一辈子都没见过死人是什么模样。   瞬间又有人惊恐地认出:“是赤狐!那个臭名昭著的佣兵团!”   赤狐,帝国第一佣兵团,成群盘踞在荒漠孤原上的恶犬。   传闻他们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每一个成员都是嗜血残暴的极恶分子。   诸多恶名纷纷扬扬,其中一起影响恶劣,涉及帝都周边大小足足十三个城镇的“红莲火”事件,更是轰动了全帝国!   而那场事件的主人公,就是……   “哈哈哈哈!好崽子们,平时没白养你们!”   赤焰放声大笑着,在团员的簇拥下踱步而出。   当他那张极有辨识度的脸进入大荧幕时,几乎所有经历过红莲火事件的观众,都反射性地屏住了呼吸,恐惧到浑身战栗。   赤焰感受到那些惧怕的目光,冲着直播镜头,谑然地挑起一边眉梢。   这一刹那,观众们仿佛被猛然拽回了曾经的噩梦。   滚滚浓烟直冲云霄,极度的高温让空气也变得扭曲。豪华包厢不复存在,雄伟的拍卖场在烈火的燃烧下付之一炬,雪白的墙面座椅被烧得焦黑,发出浓烈扑鼻的恶臭。   放眼望去,一片狼藉,残垣断壁中再也看不出第一黑市的影子。   只有红发团长魔鬼一般的颀长身影,在刺目灼热的火光中从容走来。   他的嘴角肆意高扬,身上沾着无数猩红的血液,细长的爪尖犹如鬼影,漫不经心地提起手里黑市老板的人头。   然后,一松。   嘭的一声,头颅重重落地,骨碌碌一转,漆黑无瞳的眼眶赫然冲着所有幸存的商客。   商客目眦欲裂,连滚带爬地往外跑,嘴里发出尖锐的惨叫,而红发团长却在放声大笑。   他是那样的残忍、愉悦和强大,笑声穿透滚滚黑烟。   噼里啪啦的火焰“呼啦”一声猛然高涨,染红了半边天空,如同红莲般盛大且妖艳地绽放!   “啊啊啊啊!”   当年差点被杀掉的战栗冲进脑海,事件的幸存者们齐齐发出尖叫。   至少有几十个人从座位上弹跳而起,争先恐后地往直播现场的出口跑去。   他们跑着,喊着,嘴里甚至带上了哭腔。   “让我走,让我走!我不要再看到这个疯子,别挡道啊啊!”   “要是早知道这个疯子还活着,我死都不会来看这场直播,妈的他为什么还没死?”   “救命啊,谁救救我——”   下层恐慌不已,中层也不遑多让。   要知道在这些匪徒被捕之前,一直以掳掠权贵的各大商队为乐。   也一度让“荒原上的赤狐”几个字,成为众人心头挥之不去的梦魇。   由于这些观众的横冲直撞,现场一下子变得乱糟糟。   混乱之中,没人发现,至少有近二十多个人鬼魅般游走在观众席上,散播引起恐慌的言论。   过程中,这些人视线相接,用指尖碰了碰脸上的高仿□□,做出暗号手势,短暂地交流了一下。   “不愧是团长。”   “副团长在。”   “崽子们看起来精神状态不错,嗯,很有气势。”   “其他人也没事。”   “先不要引动‘红莲’,等必要的时候再出手。”   “是。”   到最后,只属于红莲事件幸存者的恐慌,差一些点燃了全场观众的惊惧。   防卫军不得不急急忙忙地赶过来,制止这场闹剧。   赤焰注意到雪莱那怔愣的模样,一时兴起,伸手勾住人的肩膀:“怎么着,公爵大人,是不是很羡慕我的公众影响力?”   雪莱不自在地动了动肩膀,想要将赤焰的手拍下去,到底忍住了。   看着乱成一团的观众席,他忍不住回嘴说:“你管这叫影响力?”   “嘿,既然威信能叫影响力,那么恐惧为什么不行?”   赤焰笑盈盈地凑在雪莱耳边,话里透着一丝阴暗引诱的味道:“你也算和我齐名的人物了,可当你挡在大家的面前时,那些曾经拥护你的帝国人,有把你当回事吗?”   雪莱动作一顿,抬眼扫了一遍观众席。   作为教廷的荣誉骑士,他也享受过鲜花满车,礼炮鸣天,站在巡游全国的飞舰上,被众人追捧崇拜的目光所包围。   但是刚才他维护囚徒的时候,大多数观众并没有慑于他曾经的名声闭上嘴,而是再一次露出失望至极的表情。   特别是那些认识他的人,张口闭口都是丧家犬,指着他的脸,吐出更多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   但雪莱突然发现,自己的内心平静了很多。   他偏头,对上意图给他“板正”思想的赤焰,平淡地说道:“要真正驯服一个人,可以适当利用恐惧,但恐惧绝不是驯服的关键。”   “那个人不就是这样吗?”   那个人即是指的许子昭。   以免被监听装置察觉到异样,雪莱在这里转换了代称。   赤焰一哽,确实想不到什么反驳的理由。   见雪莱仍旧这样“高风亮节”,他摊了摊手,表示自己没话说。   正要转身的时候,雪莱忽然张口叫住了他。   只见冷若冰霜的银发公爵面朝向他,唇角轻轻勾起,抬手比出个大拇指。   “做得不赖……我是说,你们教出来的幼崽,还有刚才。”   赤焰怔愣一下,瞬间笑弯了眼。   大概是雪莱态度软化带给他的勇气,赤焰乐颠颠地跑到陆司泽的身边。   他纯粹是看热闹不嫌事大,惹了雪莱一个还不够,还想把陆司泽一起拉下水。   “我说将军,你当了这么多年的帝国上层,难道就没有听到过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陆司泽转头看他。   “什么瞒着原配私会小情人,帝国官员之间贿赂勾结,表面和和气气,其实背地里相互使绊子下黑手什么的,都行啊!今天难得这么热闹,说出来让大家一起乐呵乐呵嘛。”   赤焰带着一张招猫逗狗的讨嫌脸,冲陆司泽挤眉弄眼:“给他们一点点前上将的震撼?”   陆司泽顺着赤焰的目光往上看。   不管中下层乱成什么模样,帝国上层的权贵依旧四平八稳地坐在他们的高位上,享受服务,品着红酒,漫不经心地看向大屏幕。   比起破口大骂的下层观众来说,他们看起来优雅、平静,相当沉得住气。   通通都是假象。   看见陆司泽等人落到如此狼狈的下场,那些曾经无比嫉妒他们的家伙,怎么可能不落井下石?   只是上层人自以为矜持,有涵养,没有像中下层那样吵闹出声,而是在眼中写尽轻蔑。   直到他们听到赤焰对陆司泽的撺掇。   瞬间,好几个人坐不住了。   靠躺在椅子上的权贵唰一下弹直腰背,捏紧扶手,紧张兮兮地盯着陆司泽的嘴,生怕里面吐出一些不该说的话。   众目睽睽之下,陆司泽终于动了动。   却见他抬起手,像一只高冷的猫,面无表情地将赤焰搭在肩膀上的手拍开。   “呼!”   不少帝国上层瞬间松上一口气,庆幸地拍着胸脯。   陆司泽好歹出身名门贵族,有身为上位者的倨傲,怎么可能会听一个盗匪头子的撺掇,是他们杞人忧天……   “可以,但我知道的秘辛不多,也就每家七、八件。”   他回头,看向身后的暗狱囚徒,轻描淡写地吐出一句让所有帝国上层猛然心惊肉跳的话。   “由你们来决定,想先听哪一家?”   “陆司泽!你让一群卑贱的囚徒开口选人,是想要侮辱谁?”   观众席的右方传来一道尖锐刺耳的制止声,一个褐色头发的贵族站了起来。   陆司泽转过头,看清楚发声者是谁,满眼揶揄:“哦,是诺曼堂弟啊。”   他那如毒蛇般含笑的眼神,让褐发贵族意识到了不妙。   可当他想要开口阻拦的时候,已经晚了。   陆司泽说道:“多年不见,向你问安。不知道你现在拿到心心念念的剑师职称了没有?”   “要知道当初为了顺利升上高级,你可是费尽心思地聘用杀手,让本来备受瞩目的张长官在巡游中受伤惨重,挤掉了他的参赛名额呀。”   注意到周围异样惊诧的眼光,褐发贵族脸色惨白如纸,声嘶力竭地反驳:“你放——”   一个声音比他更快地响起:“诺曼侯爵,请等一等,我有一个问题想问。”   褐发贵族浑身一颤,转过头,对上张长官那阴鹜如鹰的眼神。   后者的声音里仿佛掺了毒,一字一顿地问:“请你如实告诉我,陆司泽将军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且不论这边引发的冲突,褐发贵族之后,又有一个年轻的贵族子弟站了出来,痛心疾首地斥责。   “陆司泽,我曾敬重你是位傲然不屈的将军,可没想到,你居然和一帮匪盗囚徒厮混在了一起!你就不觉得自己的行为可耻吗?”   陆司泽的表情没有一丝变化,只用两句话,便让贵族子弟大惊失色。   “什么叫可耻?你买通酒宴的侍从,给奥斯特家小姐下药的事算不算可耻?”   这又是一桩足以轰动整个直播现场的爆炸性新闻!   “你说什么?”   奥斯特家的几位妇人和小姐站起来,脸色铁青地盯着贵族子弟:“你说他给谁下药?!”   贵族子弟慌张反驳:“我没有啊,根本就没有发生过这种事,是他在污蔑我!”   “因为酒宴上没有人被迷倒,让你以为侍从办事不靠谱,过后随便找了个理由将他灭口。”   陆司泽撩起眼皮:“你真以为自己能够瞒天过海?”   “想要证据的话可以去军情处,照片、影像、录音以及被灭口侍从的口供,都在一个上锁的蔷薇花纹密码箱里。”   话音未落,奥斯特家族就站起好几个人,脸色发青发黑,风风火火地往军情处跑。   与之一同起身的,还有其他家族被调令的亲卫和侍从。   这些人也想要一份证据,不止是贵族子弟下药的证据,没准还能发现其他秘辛。   陆司泽透露这些事情后不久,才刚消停没几分钟的中下层,瞬间像再度被引燃的篝火,爆出嗡嗡不绝的议论声。   “没想到啊,这些上位者……”   “啧啧啧,是你太天真了,哪个贵族家里没点子龌龊事?”   “关键是陆司泽居然全都知道?”   有人八卦之魂熊熊燃烧,毕竟探听贵族秘辛的机会可不多见:“不可能就这两件事,陆司泽刚才不是说每家都有好几件吗?”   “可是好像没人再开口了耶。”   本就安静的上层观众席,此时更如一滩死水般沉寂。   从陆司泽入狱至今,大概有几年的时间。   几年的纸醉金迷,让权贵们全然忘记了,当初被皇帝器重的陆司泽,是如何像千斤巨石一样,将他们牢牢地踩在脚底。   议会、军部、教廷、皇族、贵族。   帝国五大势力齐刷刷地盯着场上风轻云淡的陆司泽,愣是没有一人但敢继续开口。   生怕后者受到刺激,把自己那点子阴暗龌龊事全部抖出来。   赤焰被陆司泽舌战群儒般的英姿帅出一脸血,忍不住啪啪鼓掌。   他走到白尾身边,暗搓搓地说:“我突然发现,对付这些道貌岸然的蛆虫,掀老底好像比打架更管用,要不咱们以后也搞个正儿八经的情报组织?”   白尾无奈地叹口气,把想一出是一出的团长按下去。   谁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   直播现场的局面,宛如发生三百六十度大反转。   本该绝对卑微低贱,像小白鼠一样供观众们取乐的暗狱囚徒,此刻全都雄赳赳,气昂昂,在三名S级强者的撑腰下,反过头对观众席投以鄙视的目光。   骂他们是罪大恶极的囚徒,是混血,但你们这些穿着光鲜亮丽的东西,不是也干净不到哪里去?   本来气焰滔天的观众席,却像是霜打的茄子一样蔫儿吧唧,山呼海啸般的呐喊也小了下去。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   “陛下驾到——”   宫廷亲侍庄重威严的传报声一道接一道,经由广播,响遍整个直播现场。   礼炮再次鸣响,五颜六色的电子烟花升上高空,璀璨绽放。   插着莫仑迪亚蔷薇旗帜的几艘飞舰悬停在半路,掌舵飞舰的几名军官站在甲板上,向前方致以崇高的问候。   在场众人下意识抬头,被天空上缓缓驶来的超规模大型钢铁舰船,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作为皇帝的专属座驾,它是那样的巍峨、庞大。   高威能粒子炮在甲板上一字排开,漆黑的炮口犹如张着血盆大口的猛兽。舰船通体银白,日光下反射出泠泠亮光。高精度轻量的稀有材质,使它在短时间内至少能挡下S级十次的全力一击!   在众人的翘首以盼中,莫仑迪亚的皇帝,康斯尼德.泰勒,从舱室内缓步走了出来。   英俊威严,剑眉星目。岁月染白了男人的鬓发,却挡不住他如山似海般宏伟的气势。   这人绝对是个大人物——但凡他出现在人群中,必将是让人无法忽略的存在。   观众席上鸦雀无声,讨论贵族秘事的窃窃私语都停了下来。   大家屏住呼吸,不约而同地从座位上站起身,向皇帝躬身行礼。   “恭迎陛下——”   “向伟大的莫仑迪亚致敬!向伟大的皇帝陛下致敬!”   皇帝摆了摆手,示意大家平身。   他来到直播现场的最高位坐下,然后抬眼,淡淡地看向屏幕中的陆司泽。   虚拟影像同步投射在大逃杀现场。   陆司泽对上那双熟悉的眼睛,猛地一下攥紧手掌,尖锐的指尖陷入肉里,将掌心掐出斑驳血痕。   赤焰不是很舒服,或者说心里忽然生出一股深深的忌惮。   皇帝看上去和陆司泽很像,一样的强大,一样的刚硬。   但陆司泽如果不动真格,平时只会给人一种不好惹的感觉,不会刺痛人眼。   皇帝则全然相反。   无论是那双锐利的眼睛,还是无时无刻不在释放的威压,都仿佛在散发着一种“逆我者亡”的信号。   皇帝的目光太有侵略性和掌控欲,让曾经效忠过对方的雪莱,想起几段不好的过去。   他忍着不适来到陆司泽的身边,感受到后者愈发急促的呼吸,心里直觉不妙。   皇帝和陆司泽已经对视了许久。   就在大家都以为,曾经的君臣将会展开一场阔别多年的叙旧时,皇帝扭头,询问亲侍:“怎么还不开始?”   前面被诸多事端所颠覆的局面,在皇帝这一句不咸不淡的询问中,再一次发生翻转。   暗狱观测站的站长现身于左边的大屏幕,连忙致歉:“抱歉陛下,因为第一次接入直播,准备环节会比之前延长十五分钟,还有三分钟就会开始。”   “原来是这样。”皇帝斜倚王座,用指尖点点额头,似乎困乏地问,“大逃杀的地图选好了没有?”   站长愣了一下:“还没有,陛下。地图是随机的。”   “我刚才听闻一点直播现场发生的闹剧,看来,即使接受多年改造,也无法拯救这些堕落的灵魂。”   皇帝闭了闭眼睛,轻叹一声:“既然心灵得不到救赎,就让他们去黑暗丛林,用死亡洗掉身上的罪孽罢。”   听到这句话,站长显然有些错愕,因为他们并不能更改暗狱的基础设定。   陛下应该清楚这件事才对?   在他迟疑着到底要不要说明这件事的时候,正在操作的工作人员气息一变,压着声音呼喊:“站长,您快来看一下!”   “什么?”   站长离开通讯屏幕,来到操作台。   就像陡然看到一件不可思议的事,他的瞳孔骤然凝缩成一个小点。   “为什么……”站长两步贴近,脸上难掩震惊的神色,“为什么可以更改了?!”   三分钟的时间很短。   短到站长来不及细想,就冷汗直冒地推开工作人员,半点时间也不敢耽误,按照皇帝的吩咐,快速选好【黑暗丛林】的地图。   囚徒们眼前一黑,被传送出监狱区的眩晕感,再度如潮水般涌来。   但是这一次落地,没有给他们任何反应的时间。   “啊啊啊啊!”   瘦长的黑影穿透胸膛,脊骨瞬间断裂,剧烈的疼痛让囚徒忍不住发出尖锐的嘶吼!   他看向众人,嘴唇惨白,哆哆嗦嗦地伸出沾血的手掌,眼中全是恐惧的泪水:“救,救救我……”   旁边的人乍然回神,目眦欲裂,连忙去抓他伸过来的手。   唰。   穿透囚徒胸口的黑影突然动了。   满是尖刺的尾端在空中折返,狠狠勾入囚徒的身体,将他拖进深不见底的黝黑地洞。   病化发黑的土地上洒满赤红的鲜血,空气中仿佛还回荡着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从囚徒被击伤,再到被拖走消失,他们甚至连袭击者的身影都没看清楚!   观众席上的投影都被隐去了,只有皇帝似乎慈悲且厚重的嗓音,在半空中响起。   “记住,罪人们。”   “如果你们一开始诚心忏悔自己的过错,虚心接受帝国的审判,而非冥顽不灵,掩过饰非,就不会落到现在这个下场。”   囚徒们狼狈逃窜,人仰马翻。   “陆司泽。”   陆司泽猛然抬起头,眼白爬满红血丝。   “还记不记得那些被你牵连的人?为什么你总是不能忍一忍。”皇帝揉着太阳穴,轻声叹息,“现在,你又要让别人为你那孩子般的傲气丧命。”   皇帝责备的话语,唤起了陆司泽惨痛的回忆。   那一瞬间,陆司泽仿佛看见黑土地上冒出无数双鲜血淋漓的枯手,纷纷攀扯住他的裤脚、脚踝。   亡者没有眼球。   汩汩鲜血顺着黑黝黝的瞳孔淌下,在惨白的脸颊上留下两串蜿蜒的血泪。   它们张开没有牙齿的口腔,一声声地泣嚎。   ——将军,将军啊。   ——为什么你就不能忍一忍,你的尊严,你的自由,你的苦痛,难道会比我们的命更重要吗?   陆司泽想要张嘴解释。   但血红的手掌捂住了他的嘴。   于是陆司泽再也无法发声。   瘦长的黑影还在袭击,不是一个,是数个!   雪莱艰难躲闪,聚精会神地适应好一会儿,才勉强看清楚那些黑影高速移动的轨迹。   他眼睁睁地看着一道黑影形如毒蛇,狠狠地刺向陆司泽的后心口。   但陆司泽不知道为什么一动不动!   雪莱来不及冲过去,只能发出大喊:“快躲开,表哥!”   陆司泽置若罔闻。   他的瞳孔颤抖不停,浑身却像是泄了劲儿。   越来越多的血手掌攀附上他的身体,像一个无法挣脱的牢笼,将他死死地困在原地。   千钧一发之际,熟悉的震喝从脑海中响起,如惊天霹雳刺穿陆司泽混沌的意识。   【你在干什么?陆司泽!】 第四十三章   囚徒们的视野昏暗无光,观众席却不会受到影响。   西加.泰勒一直紧盯着陆司泽的举动。   看到后者在皇帝的责备下饱受打击,呆呆傻傻地背对着袭来的黑影,他差点激动地喊出来!   然而下一刻,陆司泽忽然抬起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精准地揪住黑影的尾端,猛然往回一扯。   黑影尽头传出一声惊慌失措的嘶鸣。   只见怪物扭动着,咆哮着,却毫无挣扎的余地,被大力扯出藏身的阴影!   怎么可能?   西加.泰勒感到不可思议,陆司泽居然这么快就清醒过来了。   坐在最高位的皇帝跟着视线一垂。   此时,不管是囚徒还是观众,终于看清了那些怪物的长相。   是蜘蛛,准确来说,是变异后的巨型蜘蛛。   通体漆黑,血红的眼珠子,腹部像膨胀的气球,大得反超常理,八条腿却纤细得像是干枯的树枝。   随着陆司泽将它拉扯过来,几条腿疯狂抽打在周边的树干上,碎枝纷飞。   刚才袭击囚徒们的黑影,正是那几根瘦长如鬼爪的蜘蛛腿。   现场的观众都惊呆了!   成功混进来的副官嘴唇颤动,猛然起身,张嘴要喊:“那不是——”   地方官连忙捂住他的嘴,把人按回座位。   可他看着大屏幕的眼睛,也写满了惊惶。   只因他一眼就认了出来,那是游离在边境地区的黑暗生物!   之前为了不引起帝国人民的恐慌,边森*晚*整*理境军牺牲几万人,付出太多惨重的代价,才将消息死死地压下去。   为什么?   在他们还在为镇守消息拼尽全力的时候,为什么要将这段鲜血淋漓的真相突然透露出来……还是用直播这样说说笑笑的娱乐形式?   副官指着大屏幕用力挣扎,被捂住的嘴巴隐隐有怒吼泄出。   “您……唔唔!别,别拦我!我一定要——”   太荒谬了,太可笑了!   怒不可遏的副官只想冲过去问问清楚,皇帝到底把他们的牺牲当成了什么,又把边境军的性命当成了什么!   地方官更加使劲地摁住他,但是手在抖,身体也在抖。   仿佛利爪撕扯白骨,掏空心肺,那些好似蒙着遮羞布,一直捂着掩着的陈年旧疮,也被一同撕开!   地方官急促地调整呼吸,脑子却越来越晕,大概十几秒之后,他开口,嗓音沙哑得好像粗糙的磨砂纸:“别去。”   副官对他怒目而视。   副官不明白,既然都到这种程度了,为什么地方官还要继续选择隐忍!   可是一抬头,他就撞上了地方官那双充斥着凶戾憎恨的眸眼。   比他外露的愤恨还要浓烈,像一坛见血封喉的鸩酒。   副官一愣,呼吸微敛。   “回去。”地方官一字一顿说得缓慢,声线带颤,却掷地有声,“我们回去,现在就回去。”   帝都没有他们的人马,边境有。   天高皇帝远的边境,是属于他们的地盘。   陆司泽的亲兵被收编在边境的敢死队,赤狐佣兵团的遗民也在边境线上徘徊。   观众席的气氛依旧热烈,没人发现下层的座位中,默默少了两道萧索决然的身影。   许子昭严厉的震喝依旧回响在陆司泽的脑海。   【知道杀鱼前为什么要先敲脑袋?那是为了防止鱼挣扎,就像他刚才要对你说出那番诛心的话!】   【皇帝如果真有放过大家的慈悲,为什么会有大逃杀的存在?又为什么有那么多草菅人命、枉顾人伦的法令和刑罚?】   【你给我记清楚,是他命令观测站把你们丢进黑暗丛林!】   【不要踩进他的圈套,不该你背的黑锅直接把它砸烂!陆司泽,你的过去我不曾过问,也不了解,但你的现在必将由你自己做主!】   陆司泽一脚踩碎蜘蛛的脑袋,静静聆听许子昭仿佛愤然的呵斥,脸上没有一点不高兴。   无人看到他的幻觉中,无数双血手宛如畏惧着什么一样,从他的身上弹开落地。   他忽然勾起嘴角,微末的弧度转瞬即逝。   随后弯腰,拔下蜘蛛的一条腿,噗呲一声,黝黑的血液溅了一地。   “拿着。”   变异黑蜘蛛不止一只。   囚徒慌忙接过陆司泽抛过来的蜘蛛腿,眼见黑影袭来,下意识抓着蜘蛛腿往前一横。   空气中传来一声“噼啪”鸣音,居然挡住了!   来不及窃喜,那黑影一击不成,在空中折返后又来一击,囚徒突然听到脑海中响起暴喝。   【低头!】   他连忙埋下脑袋。   一阵带着腥臭味的风扫过脸颊,尖锐的蜘蛛腿将将从囚徒的头皮擦过。   【三点钟方向,扔。】   多日的训练现在发挥作用,囚徒未加思考,条件反射地按照脑子里的指示,将手里的蜘蛛腿当成长矛,发狠地投掷出去。   尽头传来扎穿水果般的爆汁闷响。   一头黑蜘蛛在不甘心的嘶鸣声中,重重倒地。   眼见蜘蛛死了,囚徒这才有时间捂着心跳剧烈的胸口,大喘气。   好家伙,刚才只差一点他就被爆头了!   许子昭不止链接着陆司泽一个人,正色厉声骂醒对方的同时,也在提醒其他囚徒躲避险招。   【注意左边!】   【在你右边!】   【抬右脚!】   【往后退!】   【敌人并不多,回想你们训练的时候,不要自乱阵脚!】   典狱长的嗓音在脑海中响起的感觉,仿佛在这昏暗的世界里,倏然找到一盏亮堂的灯。   原本惊慌失措溃不成军的囚徒,逐渐找回当初对付怪物潮时的熟稔。   他们一边警戒神出鬼没的黑蜘蛛,一边背抵着背,相互依靠在一起,组成防御阵型。   那一边的陆司泽如法炮制,依次拔下蜘蛛的另外七条腿,丢给就近处的雪莱等人。   拿到武器的他们瞬间如虎添翼。   大屏幕上只看得见刷刷几道残影,只是一眨眼的时间,就有三只变异黑蜘蛛轰然倒地!   见他们打得这么轻松,观众席一片哗然。   “这就是S级的实力吗?据说他们还被封闭了精神力!”   “不是吧,纯靠体术战胜那么可怕的怪物?”   “也可能是之前经历过好几次大逃杀,打出经验来了。”   “我感觉是刚出现的怪物都比较弱,其他逃生模拟不也一样嘛,要是新手关卡就难得不行,不得劝退一大批玩家?”   听着下层观众轻巧的讨论,中上层观众只剩下难言的震撼,无意识在心里反驳。   一群没脑子的蠢货,怎么可能这么简单?!   那可是暗狱,有着其他虚拟世界永远做不到的百分百拟真。   你们说的那最多叫游戏,暗狱里发生的才叫现实!   而且这是实况直播,时间同步到微秒,几乎无延迟。   也就是说,他们在光线无碍的情况下,对着大屏幕看不清怪物的袭击轨迹。   放在现实里,也一样会看不清。   更别提将怪物成功斩杀!   暗狱的囚徒居然有这样的作战能力?   司法机构不是信誓旦旦地宣城,大多数囚徒都是孱弱无力的混血吗?   如此惊人的个体战斗能力,比起帝国的高级防卫军只高不低,而且这些人还没有用上精神力。   这些稍微知情的观众,只觉得细思极恐。   要是用上精神力,看大屏幕中密密匝匝几百多号人,怕不是能直接和帝国最强战力军【神圣骑士】掰一掰手腕!   观众席上的议论纷纷,并没有打扰到囚徒的战斗。   陆司泽让所有人就地清点战利品,那些从怪物身上拔下来的蜘蛛腿。   一只蜘蛛八条腿,仔细一数,几十个人的武器都有着落了。   简直是大丰收!   “没想到一开场就能拿到武器,以往的大逃杀可没这么舒服。”   “是的呀,之前哪一次不是凶险至极,只能空着手挨打。”   赤焰环顾一圈,突然朗声开口:“说起来,我们还要感谢皇帝!”   他的笑声带着极致的嘲讽:“如果不是他选择黑暗丛林,我们还遇不上这么美妙的开局。”   囚徒们面面相觑,默契十足地接住话茬:“对,我们误会皇帝了,原来他真的是个嘴硬心软的人!”   欢声笑语从原地传开。   那悠哉自得的样子,好像不是在经历九死一生的大逃杀,而是原始森林一日游!   见囚徒团结在一起,轻松化解掉眼前的危机。   期待看到审判的观众,脸色霎时间如同吞了苍蝇一样难看,纷纷忍不住开口咒骂:“没劲!”   “这就是大逃杀?换我去打,我也行!”   “敢用‘黑暗’两个字命名的大逃杀地图,不应该设计得这么轻松吧!”   “从头到尾就死了一个人,我玩休闲游戏里的淘汰赛都比这要紧张刺激。”   慑于皇帝的威严,这些观众不敢大声逼逼赖赖对方的选择。   于是纷纷调转矛头,骂这场直播的策划。   “垃圾啊,设计的都是些什么垃圾地图!”   “就这?还洗涤罪恶?被罪恶血洗还差不多!”   “还能不能搞点刺激的东西出来?!”   眼看现场即将倒向骂声一片,策划方不得不临时推出两个主持人平息众怒。   “安静,都安静!真正精彩的环节还在后面,大家稍安勿躁!”   上层观众席全没吭声。   要说心里的惊讶,每一个都不比下面的人少。   他们知道陆司泽意识海内积攒着十几年的沉疴暗伤,可从刚才的反应来看,对方似乎一点都没受到影响。   别的不说。   进暗狱被磋磨个好几年,怎么看起来没有退步,反而越来越强了?   主要是,坐在王座上的那个人怎么看待这场“意外”。   会大发雷霆吗,还是会恼羞成怒?   帝国上层按捺住惊疑不定的想法,偷偷去观察皇帝的神情。   皇帝许久不曾说话。   他摩挲着黄金权杖,凝视陆司泽的脸,眸色有些暗沉。   陆司泽来到拖走囚徒的地下巢穴,半蹲在旁边。   巢穴深不见底,丢块石头下去,也没能听到回声。   他低声开口,仿佛自言自语:“死亡即是归宿。”   囚徒早已做好赴死的准备。   许子昭有许久没再和他交谈,陆司泽担心对方因为有人死亡而自责,所以出声安慰。   他知道内疚的滋味有多难熬。   但脑海内很快传来许子昭的声音。   【嗯,我没事。】   温和、清浅,带着不容动摇的沉静。   陆司泽微微皱了下眉头。   进入大逃杀之后,他和精神体的感应变得没有之前那样紧密,似有若无。   直至现在暂时脱离危险,才隐约感觉到许子昭似乎没有留在住所。   而是去了……审判庭?   许子昭坐在审判庭的王座上。   厚实艳丽的红毯铺却脚下的阶梯,暖黄的壁灯映照着殿堂内部的金碧辉煌。   审判庭空无一人,只有黑猫团子趴在他的腿上,没心没肺地睡着大觉。   许子昭的手里拿着一个碗,一双筷子,葱白指尖翻转碗沿,慢慢端详雕刻在上面的青瓷花纹,眼底蕴着一点清浅的浮光。   这是他走到书房,在桌上发现的。   之前去过一次审判庭,没找到,让他以为被守卫一并处理掉了。   却不曾想,是被某个人当作藏品,精心保存了下来。   既然这样,又为什么要在大逃杀前期,默不作声地留给他?   是不是害怕自己再也回不来,没法亲手将这些东西交还到他的手中?   许子昭阖眸。   然而已经有人回不来了。   囚徒传送后的10秒时间,意识受到影响,混沌不清,他没法与混乱状态下的囚徒进行精神链接。   许子昭把碗和筷子放在一边,抬起狭长的眼睫。   陆司泽似有所感地同时抬起头。   直播镜头的位置不会变,他这凌厉的一眼,直接呈现在大屏幕上,被所有观众看见,包括皇帝。   那一瞬间,许子昭的目光仿佛跨过时间与空间的裂隙,通过陆司泽的眼睛,与莫仑迪亚高高在上的皇帝,径直对视在了一起。   暗中观察皇帝的上层官员有些讶异。   不是他们的错觉吧?   就在刚才,向来不动声色的皇帝,脸上居然划过一抹明显的烦乱?   连皇帝本人也不知道,这种不安感究竟从何而来。   显而易见的是,他不喜欢未知的感觉,也绝不能容忍事情脱离自己的掌控。   皇帝按在黄金权杖上的手,悄然浮现出一缕阴冷的黑气。   暗狱观测站。   纵观暗狱运行的这二十多年,从来没有能够更改地图的先例。   站长牢牢地紧盯着操作台。   上一口惶恐难安的气还没来得及喘匀,下一秒,令他更加汗流浃背的事情发生了!   “哔哔哔——!”   庞大的观测站内突然响起高昂的提示声,本就提心吊胆的工作人员,差点一口气没提起来。   无数人火急火燎地赶到显示屏幕前,盯着那几条剧烈波动的能量线,瞠目结舌。   “怎么会出现这么大的能量反应?”   “已经突破峰值了!”   “检测到黑暗丛林里所有的怪物都在往囚徒所在的方向跑去,不对劲,出现这种情况绝对有什么问题,为什么排查不出来!”   “站长,我们该怎么办?”   观测站内人仰马翻,直播现场也是一片骇然。   最开始,看到黑暗丛林的大地突然开始剧烈抖动,他们还在期待,是不是有什么刺激事件即将出现。   可紧接着,大逃杀地图的震感越来越强烈,直播画面好像颠勺一样疯狂震颤,甚至丢失画面,滋啦电流声响起,出现惨白的雪花纹。   比起事件更新,更像是发生了直播事故!   地震来临时,陆司泽等人先嗅到了一丝不妙的气息,有什么危险的东西正在朝他们靠近。   不是一只,是一群,数不胜数。   陆司泽当即喝令:“走!”   雪莱大喊一声:“都跟在我的身后。”   囚徒们忙不迭地跟上他,朝前方跑去。   就在他们刚刚脱离原来的位置几秒钟,坚硬的黑土地,倏然裂开一道狰狞的裂痕。   一只巨大惨白的手掌骨骼,突如其来地从裂痕中钻出!   枯树被大力掀翻,连根拔起,十几只藏在地底巢穴的变异蜘蛛在这个过程中被挤碎身体,黝黑的血肉四溅一地。   白骨展开尖锐的五根指骨,那庞大得如同楼宇般的掌腹,几乎遮盖住半边天空。   有囚徒听闻动静,回头一看,差点被吓得心脏骤停:“那是什么鬼玩意!”   白骨巨手朝他们抓来,许子昭在精神链接频道发出暴喝。   外围的囚徒们一手抓一个,相互之间配合默契,才勉强让大家都躲开。   嘭!   手掌拍在地面,这一片的枯树被直接拍碎,树枝的残骸七零八落地掉在地上。   整片大地轰然摇晃,没来得及站稳的囚徒东倒西歪摔在地上。   这还只是前奏。   西边忽然亮起一簇灼热的火光,一辆赤红色的牛车突兀地现身在寂冷的丛林。   拉车的牛不是四脚朝地,而是像人一样直立起身,有种诡谲的别扭感。   仔细一看,才发现牛头竟然不在牛身上,而是被镶嵌在车的外表,垂涎欲滴地看着所有人。   囚徒们于这辆牛车而言,就好像是美味可口的饵料。牛头兴奋地红了眼睛,口鼻中喷出阵阵白雾,腥臭的涎水哗啦啦地流淌在地。   “有问题陆司泽,强大的怪物都有领地意识,不可能两头同时出现在一个地方!”   赤焰吼道:“有人对大逃杀做了手脚!我们要怎么办?”   逃不开了,一边是高大的白骨,一边是同样遮天蔽日的无头牛车。   更远的地方,尘土飞扬,咆哮声不断,似乎还有更多更厉害的怪物,在赶来的途中。   他们还能往哪儿跑?   【如果逃不掉,那就使用精神力。】   什么?   囚徒们愕然地互相对视。 第四十四章   白尾第一反应是不行:“如果我们这样做,就会——”暴露你的存在!   【他们不一定会联系到我的身上。】   森林被牛车表面的火所引燃,几乎一瞬间,烈火熊熊朝外蔓延,黝黑呛人的浓烟直冲云霄。   众人的瞳孔中倒映着摇曳的橙红色火光,下一秒,火势如同露出獠牙的凶兽,朝他们猛扑而来!   许子昭直接震声下令:【都动手,使用你们的精神力!】   许子昭的声音里仿佛带着一股无形的威慑。   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些恢复精神力的囚徒已经下意识听从命令,对怪物使用精神力。   光束分散,铺天盖地。奔腾的牛车根本来不及躲避,被一击洞穿头颅。   黝黑的血液喷涌而出!   骨骼巨手见势不妙,条件反射地想要往地下钻。拿着蜘蛛矛的雪莱却在下一秒从天而降,一下扎穿它的掌骨!   指节碰撞,发出嘎嘎吱吱的声响,像极了怪物惨死时的嘶鸣。   听到这动静,丛林中不断奔赴而来的黑影仓惶一停。   它们像是石化的雕像,惊慌失措地盯着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与此同时,观众席也是一片死寂,人们盯着那两头暴毙的怪物,大受震撼。   “我靠,什么情况,那两头怪物是什么时候死的?”   “不知道啊,刚才直播出故障,十来分钟全是黑屏!”   “那两头怪物加起来,比两栋楼还高,他们是怎么杀掉的,就靠那几根牙签似的蜘蛛腿儿??”   “垃圾直播,有没有录播,赶快放出来,这里疑似有人开挂!”   观众席一阵骚动。   观测站的站长绝望地站在通讯屏幕前,根本解释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心想完了,发生这么大的事故,他们一定会被发落。   结果一抬头,就看到本来不悦的皇帝竟然变化表情。   仿佛在预料中无趣的歌舞剧里看到一出足够精彩的表演,眼里满是兴致盎然的探究。   可那视线同时给人一种被恶狼盯上的寒意,站长直感毛骨悚然,仓惶埋头。   议会长突然站了出来,朗声开口:“陛下,虽然没看见刚才发生了什么事,但怪物身上的伤口,明显不是罪人们新获得的武器造成的!”   “没错!”西加.泰勒起身附议,激动地喊,“单论体型的差距,他们怎么都不可能战胜那两头怪物!”   康斯尼德似乎听进去了他们的汇报,摩挲着黄金权杖,视线睨下,扬唇下令:“囚徒中有不安分的人,把他找出来。”   工作人员愣了愣,不知道要怎么找。   站长反应极快,上前询问道:“陛下,直播是否还要继续?”   皇帝抬眸,似乎愠怒:“如今在众各位汇聚于此,都是为了看罪人受到应有的惩治,怎么能中断直播,让民众扫兴?”   听皇帝的意思,是不想暂停直播,用大清洗程序排查服务器故障。   站长试探地问:“那是要安排监察人员进入大逃杀?”   “何必用我们的人手。”   康斯尼德阴鹜的视线在囚徒人群中扫过一圈,最后定格在陆司泽那张面沉如水的脸上,笑了。   “那几名S级最有动手脚的嫌疑,让他们分别进入惩罚关卡,再把其他囚徒投放进去。”   顾名思义,惩罚关卡就是通关失败后给出的惩罚,凶险程度非比一般。   系统会针对个人,将通关者的弱点狠狠挖出来,制作成关卡中的障碍,等同于通关者要面临内心深处最恐惧的事物。   或许是想象中的怪物,或许是某个人,或许是一段被重伤的过往阴影。   这个过程中,通关者的感知、记忆和能力也会受到不同程度的封闭,他们意识不到自己处于关卡中,更别提主动去寻找通关的出口。   到最后,大部分人都会在永无止境的逃窜和惊惧中迷失掉自我,只有少部分人能够顺利通关。   关键在于,在直播的显示下,个人秘密将无处遁形!   站长对此没有异议,惩罚关卡可以间接用来窥探囚徒们隐藏的秘密。   但皇帝的后半句话,将其他囚徒也投放进去……?   站长犹豫地往操作台上一看,果不其然,原本空无一物的界面上出现了新的操作选项。   但投放身份一栏,只能选择【与通关者敌对】。   这是要让囚徒们自相残杀啊!   站长领会到康斯尼德的险恶用心,冷汗一瞬间就下来了。   大逃杀地图,黑暗丛林。   囚徒们忽然眼前一黑,那种天旋地转的晕眩感再一次袭上心头。   可是这次传送,陆司泽本人明显感觉到和刚才的不同。   力量遭到压制,记忆也变得模糊不清,仿佛周围有一股阴冷幽暗的迷雾逐渐弥漫上来,一点点蚕食掉他们的意识。   以往的大逃杀中,为了不暴露自己的秘密,陆司泽几人都是慎之又慎,从来没有进入过惩罚关卡。   仓促之间,唯有陆司泽及时反应过来,抬起的手指尖萦绕着一道缥缈的黑雾。   蔓延而来的黑雾与之冲撞在一起,两股力量此消彼长,纷纷被卸到大半。   直播现场的观众再一次沸腾!   只因大屏幕上忽然多出了一个互动选项。   【请选择你想要观看的场次。】   【猩红交易场——赤焰】   【死亡日——白尾】   【生殖与欲之巢——雪莱.奥斯特】   【破碎容器——陆司泽】   【请各位观众看向手边的按钮,根据自己的喜好进行直播投票。我们将根据投票数的高低,依次播放对应的惩罚关卡】   看完后面有关惩罚关卡的短介绍,知道能够窥探S级心中秘密的观众简直心潮澎湃!   帝国五大势力却是眉头一跳,几乎想也没想地将所有的票数都投给了赤焰和白尾。   开什么玩笑,窥探陆司泽和雪莱这两个前帝国上层的内心,万一把他们的秘密一起暴露出来了怎么办!?   可他们同时也知道,全场投票不过是走个形式而已,于是齐齐抬头,紧张观察皇帝的选择。   皇帝的手放在最下方。   就在五大势力惊疑不定地以为皇帝会点下去的时候,却见康斯尼德忽然手指一抬,选中,点击确定。   【经统计,人数选择最多的场次是《猩红交易场》!】   关卡启动,地图构建完成。   屏幕中的场地看起来像是一家超大型歌剧院,精美的装潢,价值不菲的壁画,都足以说明它的豪华。   然而不少知情观众却瞪大了眼睛,他们已经认了出来,那就是曾经帝都里最大的黑市,外表的歌剧院只是它的伪装。   再看挂历上的日期,分明就是赤焰释放红莲火,血洗黑市的那一天!   据调查,为了顺利混进黑市,赤狐在交易开始前随机挑选出一队商客干掉,再从尸体的后颈剜出身份芯片,通过黑科技重新嵌入体内,伪装成商客本人。   当前场景中,就有部分囚徒变成了被赤狐佣兵团盯上的“商客”。   恢复意识后的囚徒站在宽阔的森林过道上,身边有几辆装满货物的运载车。   可他们惊慌失措地发现,周围的同伴不仅变少了,四个S级也全都消失不见。   “这里是什么地方?陆将军他们在哪儿?”   “糟糕,我们可能是被分开了。”   “冷静一点,大家都不要慌,当务之急是弄清楚现在是什么状况!”   话还没说完,陡然一阵毛骨悚然的寒意顺着后脊骨窜入大脑。   囚徒愕然回头,紧缩的瞳孔倒映着一张猩红色面具,面具上的红狐狸笑眼咪咪,杀意尽显。   这,这不是赤狐的面具吗?   “别了。”   不,救命——!   囚徒内心发出慌张的大喊,眼见将要被袭击者的利爪刺破胸膛,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忽然出现,将来不及躲避的他拉出袭击范围。   看到突然出现的年轻人,所有囚徒呼吸一滞,差点唤出那个被他们镌刻于心的敬称。   没能得手的赤狐成员脚步一刹,非常意外地“哟”了一声,笑着朗声朝向树林深处:“团长,必须把收集情报的二狗子狠狠揍一顿!这可不像他口中说的商队里全是草包!”   随着这人的高喊,树林里慢慢走出来一队戴着赤狐面具的人。   膀大腰粗,虎背熊腰,浓郁的血腥味从他们身上蔓延开,明显这群匪徒才刚“猎食”不久。   其中一人站出来,冷冰冰地说:“我的情报不会出错,是你身手不行,杀群垃圾玩意都能失手。”   “团长,你看他还狡辩!”   红发团长微抬起头。   所有赤狐成员中,只有他没有戴上面具,也因此,也叫人一眼便能看见那双阴鹜含笑的眼睛。   “赤……”   有囚徒震惊地上前一步,还没张嘴,便被身前的年轻人抬手拦下:“他不认识我们了。”   就在这时,赤狐的情报员扫过同样戴着面具的年轻人,惊讶地发现确实没什么印象,皱眉说道:“团长,有问题,他们多了一个人。”   “是吗?”   情报出错的意外,没让红发团长感到不高兴,反倒叫他兴奋起来,忍不住舔了舔嘴唇:“是很奇怪,不知道为什么,那个面具人让我有种很喜欢的感觉。”   此话一出,赤狐全员惊悚地转头,看向红发团长,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   紧张观察局势的囚徒们瞬间松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赤焰虽然不认识他们了,但好像还认识典狱长大人。   直到红发团长下一句仿若陶醉的话,差点没让他们的心脏猛然跳出嗓子眼。   “真想扒掉他的衣服,再给他的脖子套上项圈,拴在餐桌上,淋上苹果汁,涂满奶油,仔细品尝。” 第四十五章   全场噤若寒蝉。   不管是赤狐成员还是囚徒扮演的商客,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盯着赤焰。   许子昭也忍不住默了默,随后一步步走到赤焰的面前。   于是赤狐成员再一次震惊。   他们那向来不喜欢和人接触的暴躁团长,不知道为什么竟然一动不动,没有防备也不见出手。   什么情况这是?   难道团长刚才不是故意侮辱人,是真对人一见钟情?不可能的吧?!   仿佛看懂团员们的心里所想,赤焰嘴角微抽。   一群蠢货,都想什么呢。   他只不过是假借羞辱的名头,试探多出来的这个人的深浅。   然而……   看着近在咫尺的许子昭,赤焰表面状似淡定自若,实质上内心雀跃得连他自己都觉得震惊。   赤焰不喜欢被人触碰,尤其是贵族或商人。   哪怕后者只往他的脸上多瞄上一眼,都会让他忍不住想起小时候被当成货物的经历,从而震怒,杀意必现。   可是眼前的年轻人,完全不会让他产生类似的厌恶感。   就在赤焰恍惚的时候,许子昭停下脚步,没有出声,比划手语。   ——你们想要什么?   居然不会说话?   赤焰微微眯起眼睛。   他自然能看懂许子昭的手语。   赤狐佣兵团里大多都是混血,被遗弃后惨遭迫害,病残人数直接占了普通成员的三分之一。为了方便交流,手语算是团员的必修技能。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赤焰直觉眼前这人在装哑巴,并且一定拥有一副悦耳动听的好嗓音。   想要刺激人开口的想法,忽然如火般热烈旺盛。   “刚才的意思难道还不算明白?”赤焰贴近面具人的耳边,轻声说道,“我,想,要,你。”   许子昭:“……”   欲言又止,止又欲言。   注意到许子昭复杂到无法形容的眼神,他嘴唇勾起残忍的笑,意味深长地威胁道:“知道吗,本来我想把你们的脑袋割下来挂在稻草人上,但现在我改变了主意。”   “我不止要给你套上项圈,还要给你挂上漂亮可爱的铃铛,身上刻满我的名字。怎么样?只要你肯乖乖依了我,我就留给你的同伴们一具全尸。”   赤狐成员嘴角微抽。   没什么感觉,身为被帝国通缉的亡命二流子,这样的威胁话在他们听来都有点小清新。   就是团长那生疏别扭的样……一看就是在模仿被他们抓回来的一个训导师!说的词几乎一模一样啊!   念头刚从脑海里划过,赤狐成员忽然看见商客们动了,齐刷刷地往后退出好几米。   他们神色骇然,瞳孔地震,仿佛撞见了什么洪水猛兽。   成员甲讶异:“嚯,刚才差点被杀死的时候都没见他们有这么害怕。”   成员乙满眼崇拜:“咱们团长威名远扬,他放狠话,谁能不怕?”   众囚徒简直窒息。   但他们现在没工夫骂这群傻逼,你推我挤,一个劲儿地往后退,生怕慢上一秒被牵连遭殃。   成员丙脸色一冷,提起手里的枪:“他们是不是想跑?”   观察力极佳的成员忽然意识到不对劲:“不是,真要跑的话不会这么跑……他们的反应很奇怪。”甚至给了他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熟悉?为什么会觉得熟悉?   成员似有所感地看向红发团长,立马倒吸一口凉气。   他猛地想起来,上次赤焰发飙的时候他们也是这样往后躲,唯恐被波及到,还不敢走得太远!   这群商客是怕赤焰吗?显然不是啊!   惊慌的提醒抵在成员嘴边:“团——”   但他还是晚了一秒。   戴着面具的年轻人在短暂的沉默后伸出手来,攥成拳,打了一下赤焰的胸口。   那一拳动作极慢,看上去都轻飘飘的,就是给毯子拍灰也比这个使劲儿。   赤焰留意许子昭的掌心,发现并没有藏着暗器之类的东西,也就放松了警惕听之任之,脸上露出一个混不吝的笑。   直到剧痛在他的胸口炸响。   疾驰的飓风从耳边刮过,带起一阵针刺的疼痛,但和胸口的疼比起来,简直可以忽略不计。   赤焰茫然低头,发现许子昭和其他人的身影在眼皮子底下越变越小……不对,是他被一下打得飞上了天!   他连忙运转精神力刹停,飘在半空,视线牢牢地锁在许子昭的身上。   地上的赤狐佣兵团盯着突然出手的许子昭,活像白日撞见鬼,唰唰地亮出手里武器,惊恐又震怒。   下一秒许子昭从原地消失。   他在半空再次现身,和猝不及防的赤焰对上了眼,平静地比划手势。   ——我朋友告诉我,你们赤狐喜欢用拳头说话,只要打架赢了你,你就会听从我的任何要求。   ——是不是?   赤焰一愣,眸色霎时变得冰寒刺骨,手掌变成利爪,以迅雷之势袭向许子昭:“放肆!”   眼见人勃然大怒,许子昭一惊,连忙抬臂招架。森*晚*整*理   怎么突然被刺激成这样?!   许子昭不知道,他口中的“朋友”陆司泽,为了不让那些奇奇怪怪的赤狐内部潜规则玷污典狱长的耳朵,特意删减了一部分,只说打赢就能提要求。   但陆司泽也不知道的是,“胜者王,败者奴”,已经是文雅了不少的版本。   在这个时期,赤狐内部更直白的翻译是“打不过我就跪下来舔我的脚趾头,做一条撅着(哗——)挨(哗——)的(哗——)狗。”   赤焰一击不成,转手去抓许子昭的面具。   直播镜头监视着关卡内的一举一动,许子昭担心和赤焰纠缠的时间越久,被看出端倪的危险就越大,直接在赤焰伸手过来的时候,抓住他的手腕!   赤焰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许子昭拽下高空。   “……艹!”   嘭的一声巨响,赤焰背着地狠狠摔在地面上,反应极快地半站起身。   一股大力如千钧巨石骤降,把他狠狠压了下去。   许子昭压在他的身上,膝盖侧偏抵住他的膝弯,同时钳住赤焰的一只手反扣后背。   这赫然是犯人被擒拿的姿态!   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姿势有多么羞人后,赤焰的脸颊升腾起一股火烧般的烫意,红晕从脖颈往上爬,一直红到耳后根。   “你个混蛋!”   妖艳的赤红火焰自红发团长的身上呼啦爆燃,如红莲绽放。   许子昭一惊,连忙撤开,退到囚徒们的身前。   赤焰于熊熊火海中撑起身,S级威压霎时间犹如惊涛骇浪一般席卷而至,压得囚徒们心颤腿软,几乎抬不起头。   许子昭直觉不好。   监控镜头中他不能肆意使用精神力,对上火力全开的赤焰会非常棘手。   看到赤焰释放出红莲火,赤狐佣兵团的成员就像打了个鸡血一样,爆出震耳欲聋的欢呼。   紧跟着他们纷纷将枪械口对准商客,眼中满是迫不及待想要咬杀猎物的兴奋和嗜血。   “团长,下令吧,让我们杀了他们!”   “团长,动手吧!”   形势紧张,一触即发。   可让谁都没想到,看起来恨不得将许子昭大卸八块的赤焰,竟是在磨牙凿齿几十秒之后,黑着脸转身。   “走。”   什么?都作势到这份上了,居然不打?   赤狐佣兵团全体愕然。   可看着红发团长已然掉头走远,他们只能恶狠狠地朝许子昭等人丢去一个不甘的眼神,快步追了上去。   惩罚关卡的主人公是赤焰,直播镜头自发性追上离开的红发团长,将许子昭那清瘦的身影落在背后的树林。   帝国观众席上早已议论开。   “那是什么人?居然能在和赤焰的对战中占上风!”   “囚徒换身份后连囚服也一起换了,看不出来新出现的面具人到底是不是囚徒。”   “不管怎么样,他戴着面具,非常可疑。”   “建议策划方重点调查这个人!”   不用观众提醒,观测站的站长已经将画面调转了回去。   可令他们始料未及的是,戴面具的年轻人只是摆了摆手,便干脆地转身离开。   就,就离开了?走了??   “难道他们不是一伙的?”   “你们看,后面的囚徒还在一个劲儿地囔囔,感谢他的救命之恩呢。”   “感情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不可能,我感觉他们绝对认识,谁会为了一群不相干的人对上赤狐?”   能够挟制赤焰的家伙,观众们对他升起了强烈的好奇。   可不管他们再怎么想要揭穿许子昭的身份,摄像机也没法脱离囚徒的视角,去追踪许子昭的下落。   他们只能将其认成路人和插曲,遗憾作罢。   殊不知许子昭正在脑子里和囚徒们进行“加密通话”。   运气很好,被选中扮演商客的囚徒中有赤焰的成员。   他面向众人,看似在解释刚才的变故,其实是在向许子昭汇报情况:“我虽然没有参加过这次行动,但我听团里的老人提起过,他们为了混进黑市解救被拍卖的混血儿,先挑选了几个商队下手,拿到他们的身份芯片。”   囚徒脸色一沉:“可谁也没想到这居然是个陷阱!”   “黑市拍卖混血儿和商队都是帝国上层放出来的诱饵,身份芯片中藏有神经毒素,只要二次植入,就会触动程序将毒素注.入体内。”   “黑市地下埋着几十吨重高密度炸.药,爆炸威力能瞬间将整个歌剧院夷为平地!参加成员伤亡惨重,最后只有团长一人活着回来!”   本想先去探查情况的许子昭脚步一停。   【这些事发生在什么时候?】   “就在今天下午!叛徒在事发前五小时才将假情报送达,他还是团长的堂叔,谁也没想到他竟然是帝国安插的卧底!作为诱饵的混血兽人有两百多只,团长没法坐视不理,只能仓促间定下行动。”   其他囚徒连忙算时间,刹那间汗流浃背。   “糟糕,只剩不到两小时了!” 第四十六章   此话一出,许子昭明白了。   赤狐半道劫掠商队,是想要拿到商客们的身份芯片。   除了不享有公民义务的混血儿,这种芯片几乎在每一个帝国人出生时就会植入体内,并伴随一生,是类似身份证一样的东西。   得到身份芯片,通过黑科技二次植入体内,就能够伪装成商客本人,混入帝国最大的地下交易市场,也就是黑市。   刚才赤焰也不是故意想要放走他们,而是最多两个小时后,就有两百多个混血兽人将从黑市流入权贵的手中。   是时间有限,不允许赤焰继续和他们拖延下去。   如果许子昭没有猜错,没能从他们这顺利拿到身份芯片的赤焰,一定正带着赤狐团员向别的商客下手。   黑市是熟人介绍的VIP会员制,不是所有商客都有进入黑市的资格。   短时间内,赤焰没法亲自去挑选拥有资格的权贵,能依靠只有叛徒给出的名单。   殊不知这是一场针对赤狐的陷阱,名单里的人,身份芯片通通藏有能麻痹神经的慢性毒素。   一无所知的赤狐成员,即将亲手将神经毒素植入体内,随后进入埋着几十吨炸.弹的黑市,直奔死亡。   这就是赤焰藏在心里的恐惧,他不愿面对的过去!   下层观众席的人听着囚徒众人的分析,不免意外和怔愣。   “原来红莲火事件发生的爆炸,是因为黑市下埋藏的炸.药?”   “什么?那场事件蔓延出来的火势,一度牵连到周边十几个城镇,死伤起码上千人!你现在告诉我,居然是我们自己造成的?”   “不可能!”   “与其在意这个,谁能给我解释一下,为什么混血儿会出现在黑市?他们不应该都被关进了监狱?我们居然有这么个黑市??”   “而且还有两百这么多,万一让黑疫传播出去了怎么办?”   “从刚才我就想反驳,能够让基因退化的黑疫只存在于传说,混血儿身上带着黑疫的谬闻到底是从哪儿传出来的。”   “不要岔开话题!这个违规的黑市到底在哪儿,为什么之前没能遭到彻查?致使经济损失严重、人员伤亡惨重的红莲火事件的罪魁祸首,到底是赤狐还是布局的炸.药!”   听到下层观众席义愤填膺的吵闹声,直播策划方心惊肉跳,额头的冷汗霎时间就下来了。   他们怎么会想到,对赤焰的个人审判,会突然转变成民众对红莲火事件起因的诘问!   眼见事态即将一发不可收拾,防卫军部长在皇帝的示意下,终于站出来发声。   “诸位安静,我以防卫军部长的身份向你们保证,红莲火事件绝不是由帝国方造成的!”   “将混血儿当成货物的地下交易市场,是我们一直在跟进追踪,准备一网打尽的商寇窝点。可那段时间,赤狐佣兵团行事过于嚣张狠辣,劫掠许多来往的无辜商队,杀害人员不计其数,陛下为此深表痛心。”   “为了顺利抓捕赤狐,我们不得不将黑市当成诱饵,制定出这样的计策。所以一切的牺牲都应该算在赤狐的头上,都是他们的错!”   “请大家认准真正的罪人是谁,不要因为一点片面虚假的消息,去质疑护你爱你的帝国!”   在防卫军部长的巧言安抚下,喧闹无比的观众席终是慢慢平息。   可是怀疑的种子已经埋下,大多数人的神情不再像之前那样兴奋起劲。   防卫军部长回到幕后,擦了擦额上的冷汗。   别看他刚才表面上振振有词,大义凛然,实则心虚得后背直冒冷汗。   只因他知道,当初制定的赤狐抓捕行动,有一个绝对不会被民众原谅的内幕。   那就是防卫军为了防止打草惊蛇,在明知道会引爆炸.弹的前提下,并没有疏散周边城镇的民众。   等同于当初被牵连的十几个城镇,都是被帝国无声抛弃的棋子。   绝对不能让民众知道这个消息,也不能让他们意识到这一点,不然一定会引起动乱!   想到这里,防卫军部长像是命悬在了钢丝线上,火急火燎地给观测站长发去通讯,让他一有不对劲就中断播放。   观测站长也是一样的提心吊胆,可是他不敢自作主张:“我会将这事呈报上去,但是直播到底要不要进行,必须看陛下是什么想法。”   部长下意识看向高处的皇帝,却发现皇帝依旧气定神闲,根本看不出想法。   屏幕里的囚徒正在抓耳挠腮地商量对策。   “现在我们要怎么办,追上赤焰他们说明这是个陷阱,让他们别植入身份芯片?”   “就我们现在这个身份,你觉得赤焰会相信我们的话?”   “不相信也得去试一试啊,总不能看着他们去送死吧。还有,万一其他同伴也被设定成商客,被选定为赤焰他们下手的目标怎么办?”   顺口提出猜想的囚徒,没想到自己会一语中的。   当许子昭通过精神链接确定赤焰离开的方位,迅速赶过去的时候,差一点点,被设定为当地乡绅的囚徒,就成了赤焰的枪下亡魂。   看到眼含恐惧的囚徒被黑漆漆的枪口抵住脑袋,许子昭来不及犹豫多想,飞身出现,一脚将枪械踹飞!   漫不经心的赤焰,脸色瞬间变得阴沉无比:“怎么又是你?你到底是谁派来的?”   许子昭转过身,比划手势,开门见山地问。   ——我是谁派来的,不重要,我只问你,想不想救下黑市的两百多个混血兽人?”   见许子昭直接道出他们的行动目的,原赤狐成员满脸惊愕。   有人泄漏了计划,赤焰的亲信人手中存在叛徒——这是他们的第一反应。   “团长,我们必须将他拿下,问个清楚!”   不止手下这么想,赤狐心里也满是对许子昭的忌惮。   红莲火焰再次出现,空气在高温的溶解下变得扭曲,不少装饰的塑料漆面甚至开始融化。   作为赤焰强大精神力具现化出的能力,这些漂亮艳丽的火焰不仅能在赤焰的操纵下永不熄灭,其威力更是强到能在瞬间熔毁一架巨型钢铁舰船。   再次放出红莲火,赤焰明摆着打算动真格!   眼见许子昭的手语直接刺激得赤焰开大,场上观众喊声高昂。   “这人是不是傻?顶着敌对的身份向赤狐故弄玄虚,不激化矛盾才怪。”   “话说这个人怎么又出现了,他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帮囚徒?”   “我看他就是囚徒!”   “观测站应该有囚徒的名单信息,就是不知道会不会在中途放出来。”   “只有我着急他们在磨蹭什么吗?打起来啊,怎么还不打起来,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S级之间的对决,快点开始吧!”   人人都传闻赤狐佣兵团的团长脾气暴躁不好惹,被许子昭这么接二连三地挑衅,肯定会忍不住出手。   可是让观众大跌眼镜的事情再一次发生了。   就跟赤焰第一次放出红莲火却转身离开时一样,这一次赤焰也没有主动出手。   红发团长一步步走在许子昭的面前,眼神锐利如寒锋,高涨的火焰好几次差点燎上许子昭的衣服。   然而最后也没烧着,赤焰只是冷冰冰地吐出两个字:“让开。”   他盯向后面的囚徒,眼里不加掩饰的杀意,是一点没往许子昭的身上丢。   观众席一片哗然,手掌大力捶打座位扶手,恨铁不成钢。   所以你那火放出来到底是干什么用,逗观众玩呢吧?!   许子昭没让,看着完全听不进话的赤焰,终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他继续比划手语。   ——我是来帮你的,请相信我没有恶意。   观众席上,有人忽然发现一名赤狐成员的古怪:“赤狐里怎么有个人一直在看手?”   “哪个人?哦哦看到了,他是不是在着急营救时间?”   “看着不太像,他好像在和什么人联络……难道说这个人就是帝国安插在赤狐内部的内应?”   疑似内应的刀疤脸关上通讯,看着场上僵持着迟迟没有行动的两人,脸上划过一抹晦暗的冷色。   他看着许子昭比划手语和赤焰交流,做出一副忍无可忍的表情,直接举起枪口:“团长,这人肯定是来拖延时间不让我们实施救援,我们不如直接杀了他!”   可赤焰却倏然抬手。   在刀疤脸扣下扳机前,上涌的火焰一瞬间舔舐上他手里的枪,半截枪身在高温下熔化,犹如黑色的沥青滴落在地。   刀疤脸始料未及,看着脸色愈发平静的赤焰,震怒出声:“团长,你难道真的信了他的鬼话?”   赤焰的神色阴郁不定。   他知道自己的行为很莫名其妙,可是他没法解释。   就在刚刚,一个令他无法理解的事情发生了——许子昭的声音居然直接在他的脑海中响起!   【耐心点听我说,赤焰,不要对外声张,不要表现出任何异样,假装我并没有和你构建精神链接。】   【我知道这一切对你来说很难理解,但你一定要稳住。接下来,我会把事情的起因经过都告诉你,前提是你能够信任我,并按照我说的做。】   许子昭平静地看着赤焰。   惩罚关卡内,精神链接可以说是天赐的优势,但同时也很容易暴露他的存在。   万一赤焰当着直播镜头的面,直接说出“你对我做了什么,为什么我脑子里有你的声音?”这之类的话,那么他基本可以直接宣布凉凉,都不需要挣扎。   值得庆幸的是,赤焰还没有傻到会大呼小叫的地步。   不幸的是,当事狐到底有多么叛逆和倔强,许子昭当初是亲身领悟过的。   盯着对方张开的嘴唇,许子昭神经高度紧绷。   就在这一个时候,旁边的赤狐成员毫无征兆地插嘴:“团长,让他摘掉面具。”   什么?   许子昭倏然扭头,见那名成员嘴角勾起让人胆寒的笑,表情非常怪异,眼神阴鹜得像吐着血红信子的毒蛇,死死地盯着他脸上的面具。   “一个藏头露尾的人凭什么获得赤狐的信任?露出你的真面目,和我们坦诚相见!” 第四十七章   囚徒们心脏一咯噔,顾不上熊熊大火,紧张地大跨步上前。   “不行!”   一句怒喝掷地有声,开口的却不是囚徒。   在场所有人不约而同地看向突然出声的赤焰,脸上写满惊讶和意外。   赤焰一僵,在众人怪异的目光里反射性捂住嘴,内心惊疑不定。   他刚才是怎么了,鬼迷心窍了吗?竟然会觉得让许子昭摘下面具比天塌下来还可怕。   撺掇赤焰让许子昭摘下面具的成员沉了沉脸,正要再次开口,忽然许子昭抬眸朝他看了过来。   那眼神并不具备杀意,但却犹如滔天海啸席卷而来!   刹那间,赤狐成员好似被怒啸的海水吞没其中,一个激灵寒毛倒竖,眼神清澈了不少。   【提示:您当前的威望成就为“言听行从”。】   【所有暗狱生物将受到该威望等级对应的效力影响,被您无形中散发的威势所震慑。】   【提示:威望越高,该震慑效果越明显。】   “陛下!”   亲侍注意到皇帝不稳地晃了晃身子,大惊失色,急忙上前搀扶。   皇帝没有说话,一把将他推开,抬头一刻,脸上仿佛蒙着一层浓郁的阴霾。   这让亲侍和听到动静看过来的其他人,立时有些心惊胆战。   可再一会儿,那抹阴霾在皇帝的拧眉沉吟中消失了,化为一种显而易见的狂喜。   一般底下的人要是看到主上的心情好,也会跟着开心。   可在皇帝身边侍奉多年的亲侍,只感觉到一种大事不妙的寒意。   早年的康斯尼德绝对称得上英明神武,但随着皇帝一点点地步入老年,头发染上霜白的痕迹,他的性格也变得越发古怪和阴晴不定。   如今的皇帝,再也不会像年轻时那样,为边境的一场胜仗,农民的一次丰收拍掌称喝。   反而是一些……一些突如其来的灾难,能叫皇帝展颜。   如果亲侍没记错的话,上一次皇帝像这样满脸愉快,还是因为听到陆司泽弑母的惊天骇闻。   在亲侍紧张忐忑的视线里,皇帝倏然将手放在权杖上,食指往下一扣!   惩罚关卡内的赤焰还在迟疑到底要不要相信许子昭,后者眼神一动,忽然注意到一丝古怪。   大门是敞开的——为了赶时间他们选择破门而入,也没人想到在这种剑拔弩张的气氛下去关门。   许子昭的视线越过众人,落在庭院里的一棵大树上,树叶被风吹动,上下摇曳不停。   这本来是个稀疏平常的景象,前提是树叶没有在那一瞬间,摇得像患上了羊癫疯。   赤焰的手忽然被人一把钳住。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许子昭,眼睛一瞪,之前被挟持的阴影唰一下冲上脑海,红着脸怒斥:“我跟你说男男授受不亲,你再这样强硬我告你非礼啊!”   话音未落,就被许子昭拽出了屋内。   赤焰的声音戛然而止,瞳孔紧缩盯着屋内的火焰。   敏锐如他,自然能发现屋内火苗跳跃的频率非常慢。   不止是火,在赤焰的视野里,众人的嘴巴机械般地一张一合,浑似电影调慢了五倍速。   “这是怎么一回事?”赤焰脱口问出这句话。   【就像我刚才告诉你的那样,这个世界受人操控。】   【就在刚才,这个人加快了屋外的时间流速,让我们在无意识的情况下浪费掉很多时间。】   许子昭拿出囚徒交给他的终端,一种类似于手机的便携式功能设备,点出现在的时间,让赤焰看。   【13点17分】   距离下午两点的拍卖会,居然只剩下43分钟!   赤焰脸色一冷,扭头就要冲向屋内。   许子昭意识到他依旧想拿到身份芯片,连忙将他拽住,眼神也罕见地严厉了起来。   【你既然已经意识到不对劲,为什么还要上赶着踏进陷阱?】   “我必须去!”   四个字从赤焰的嘴里脱口而出。   红发团长转过头,一双总是肆意张狂的脸,不知何时挤满痛苦之色,红着眼眶看向许子昭:“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只知道我必须去……有人在地下喊我,他们在朝我说救命。”   赤焰无法说清楚自己此时的感受。   他仿佛不是站在庭院里和许子昭对峙,而是置身在一片汹涌赤红的火海。   火焰是他精神力具现化出来的能力,可赤焰非但没对这片火海感到亲切,反而产生了一种撕心裂肺般的剧痛。   痛感越来越明显,来源于他的胸口。   “为什么我的胸口会这么痛?”   赤焰茫然地低头看去,发现自己的衣服上沾着大片血迹,和焦黑的炭灰混合在一起。   我……我怎么了,我受伤了?什么时候的事情?   赤焰伸出手,无措地扒拉衣服,结果他的手上也沾着大量的、不明的血迹,将胸口越擦越花。   他还没意识到自己陷入了过去的旧影。   不远处突然传来爆炸的巨响,火焰直冲云霄,滚烫的高压气浪一扫而开,将拍卖场的座椅皆尽掀翻。   听到动静的赤焰猛然抬头。   他看到熟悉的赤狐成员在灼目的火光中挣扎、嘶吼,化为几道疯狂扭曲的黑影。   他们朝他伸出手,被烧焦的手指如同漆黑的树枝,惨叫声嘶力竭。   “团长,救命,救救我们!”   赤焰目眦欲裂,想也没想地伸出手——   嘭!   赤焰被一股大力狠狠按倒在地。   他猝然回神,抬头注视着压在自己身上的许子昭,在剧烈的心跳中,惊诧地眨了眨眼睛。   众人在暴涨的火势中冲出屋子,咋咋呼呼直跳脚。   “团长,你要动手也看准人再烧吧!?我们还在屋子里啊!”   “卧槽赤焰冷不丁的你到底发什么疯?”   陷入幻觉的赤焰,会下意识催动能力,促使火势猛增。   刚才要不是许子昭反应快,及时弄醒了赤焰,恐怕他们都得被烧成焦炭!   见此情景,赤焰就像被人从头泼上一盆冰水,蓦然彻底清醒了过来:“我刚才是怎么了?”   见赤焰不知所措的样子,许子昭忍不住沉了沉眼睛。   他猛然意识到皇帝能对大逃杀的干涉,比自己预计中要深得多。   赤焰被许子昭一把拽了起来。   后者比划手势。   ——既然觉得自己必须去,那我们就去。   我们?什……   赤焰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许子昭对骂骂咧咧的“商客”和“乡绅”做出一个手势。   一群人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他们纷纷再次冲回屋子——在赤焰的有意识收敛下,火已经全部熄灭。   空气中弥漫着焦臭味,墙和地板上满是被烧灼后的焦痕。赤狐成员都不想再回去,也不知道这群商客兴致勃勃个什么劲儿。   直到他们眼睁睁地看着囚徒们冲进里屋,然后抗着一架导.弹发射器……卧槽,导.弹发射器?   一个乡绅的房子里,为什么会有导.弹发射器!?   赤狐成员瞠目结舌,现场观众目瞪口呆。   可是令他们震惊的还在后面。   几名囚徒前脚将发射器放在许子昭的面前,后脚又有几名囚徒推着一台武器出来。   有幸见识过这个大家伙的赤焰,感觉自己呼吸都要停滞了。   粒子加速器、激光钻头、外部携行走推进机,这分明就是——   观众席上,一位武器研究学者直接跳了起来,指着大屏幕震声开口:“开什么玩笑,那可是大型伽马粒子炮!”   “一发可以击穿中小型军事防御塔,全帝国总共也就六十三架!”   越是威力巨大的武器,造价和申请使用权限就越高。   试问防卫军总部都不一定能够调用来的东西,一个乡绅怎么可能拿到手?   有古怪,有天大的古怪,大逃杀的程序绝对出了故障!   防卫军部长太阳穴狠狠一跳,找上观测站长:“快转视角,看看那些囚徒在屋里都做了什么。”   直播主视角一直锁定在赤焰的身上,观测站长正在满头大汗地调转镜头。   结果镜头一调转,迎面就是架高大威猛的飞舰。   这架庞然大物至少比房屋大了足足两倍。当它出现时,樯倾楫摧,大地震动,灰白的瓦片砖石被挤得粉碎,如雨般淅淅沥沥地从银白的钢铁表面滑落。   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钢铁飞舰破屋而出。   曲线流畅的舰船表面,在阳光下反射出粼粼冷光,那巍峨雄壮的模样惊得赤狐全员下巴差点落地。   “我眼花了,还是在做梦?”一名赤狐成员傻愣愣地注视着眼前的钢铁巨物,忍不住狠狠掐了自己一把。   眼前发生的一切,不管是从科学还是物理学的角度来看,都他妈离大谱!   中型军事战斗飞舰,这是许子昭之前全力调动【军工厂】,在有限时间和条件下,所能制造出来的极限。   即使更改地图,大逃杀仍旧在暗狱的领地,是属于许子昭的管辖范围。   使用建造模式,既可以将建造副产物,定点投放在大逃杀地图中。   当许子昭把这些东西拿出来后,尖锐刺耳的警报声霎时间在他的脑海中响起。   【警告:大逃杀中的异常已引起皇帝康斯尼德注意!请您即刻停手!】   许子昭却闭了闭眼,在脑子里回应虚拟面板的提醒:“那么在我停手后,皇帝是否也会停手?”   【……】   “他不会。”许子昭自己回答了这个问题,抬起头来,漆黑的眼瞳中透不出一点光亮,“那么我也必定不会后退。”   ——我想到能救大家的办法了。   早在许子昭决心制造这些东西的时候,他就做好了暴露自己的准备!   囚徒们联手将武器推上飞舰,此刻的他们就像是被压久的弹簧倏然松开,那叫一个激动和战意昂扬。   许子昭轻车熟路地踩上登入梯口,并朝地面的赤焰伸出手。   【还剩下四十多分钟,跟我走,还是你自己跑着去?】   赤焰如梦似幻,喃喃自语:“我还有的选吗?”   他握住许子昭伸过来的手,被人一下拽上自动登入梯,直到进入舱室,看到充满科技感的操作台,也迟迟没有回神。   极致的震撼下,赤焰问了一个自己都觉得很傻的问题:“我们现在去做什么?”   但许子昭没有笑话他的傻。   “去拯救,去摧毁。”   悦耳清亮的音色传来,似一抹和煦温暖的春风,立在三月生机盎然的绿意里。   赤焰浑身一振,陡然反应过来这声音并非直接出现在他的脑子里,而是许子昭对他张了口。   迎着赤焰震颤的瞳孔,许子昭转过头,一字一句掷地有声,仿佛蕴含着狂风暴雨都无法撼动的坚决。   “去拯救那两百多个无辜的混血兽人,去拯救当年含屈牺牲的同伴和陷入过往困境泥泽中的自己,去摧毁这世间带给你们不公和苦痛的一切。” 第四十八章   巨大雄伟的飞舰犹如一发利箭,穿透昏暗云层,来到歌剧院上空,遮天蔽日降下大片的阴影。   这里仍旧属于帝都的范畴,但怪物和赤狐一类的盗匪都被挡在边境线外,驻守在这的防卫军已经太久没有感受过敌人入侵的压力,何况是一艘凭空出现的飞舰!   霎时间所有人慌得不行,匆忙拉响警报,示意外来飞舰停止靠近。   刺眼红灯频频闪烁,警鸣声贯彻云霄,见此一幕,一向胆大妄为的赤焰都感到心脏发紧。   他想问这样出场会不会太显眼,哪有救援行动会高调登场,锣鼓喧天,朝人奋力昭示自己的存在。   结果话还没出口,就听到许子昭对驾驶飞舰的囚徒说:“开炮。”   赤焰:“!!”   轰——   灼目的火焰在炮口汇集,凝为一道璀璨的光束,将还没反应过来的防卫架构炸成碎片。   “嘶!他们真的敢打!”   观众席爆出呐喊。   可下一秒,许子昭再次开口,用平静如水的口吻,说出让观众心跳加快的一句话:“将粒子炮和导弹发射器推到甲板上,继续打,别停。”   爆炸轰响,气浪翻滚。   许子昭临时制定的行动决策,无疑简单粗暴且有效。   防卫军原以为自己在守株待兔,哪知道兔子会端着机关.跑出来一阵凶残地突突突,瞬间将他们打得措手不及。   当剧烈的爆炸声在防卫架构接二连三地响起时,原本埋伏在黑市附近的防卫军再也沉不住气,一个个狼狈至极地从暗处跑出来。   那兵荒马乱的样子,如同热锅上乱窜的蚂蚁。   赤焰在极致的震撼中跟着许子昭进入歌剧院。   偌大的歌剧院一片空荡,早已跑得人影寥寥。就算地底埋着炸.药,在不知道具体情况前,也没人胆敢擅自引.爆。   几人如过无人之境,很快就顺着防卫军暴露出来的痕迹,找到被关押在笼子里的混血兽人。   防卫军为了让这些诱饵拖累赤狐的行动,几乎没有给他们投喂食水,以至于这些人瘦得皮包骨头,浑身都是污秽物,好几个挤在同一个狭小的笼子里,连伸直腰背都做不到,只能蜷起身子。   听到许子昭等人的脚步声,部分混血兽人颤颤巍巍地抬起头,透过斑驳的栏杆缝隙望过来,眼神空洞无光。   刹那间,赤焰的心脏就像被什么东西给击中了一样。   他再一次想起了这些人,想起他们在火海中凄厉的死状。   同样也是这个时候,一道身影从他的旁边飞速掠过,是许子昭。   陡然见到这惨烈的景象,他的指尖弹颤非常,可使用激光切割笔的动作却格外平稳。   咔嚓,笼子开了。   许子昭毫不避讳地抱起一个骨瘦如柴的兽人,紧跟着柔声问道:“你还好吗?还能不能动?我们来救你们出去,如果不能动就变回本体,或者放松身体,剩下的交给我们。”@无限好文,尽森*晚*整*理在晋江文学城   怀中的兽人本该昏死过去。   但在赤焰直勾勾的凝视下,他艰难而缓慢地张了张嘴。   ——救我。   兽人抖着手抓住许子昭的衣袖,枯瘦的指节将衣服扯出深深的褶皱,发出声嘶力竭的哀求。   ——救救我。   许子昭安抚他,招呼一同跟下来的囚徒和赤狐成员,抱起兽人往外跑。   着急救援的许子昭,没有看到赤焰留在后面,盯着他匆忙往前跑的背影,眼睛眨了一下,又眨了一下,越发湿润。   而怀里的兽人急促呼吸,枯黑打结的头发如同被擦掉的灰尘,淅淅沥沥地往下掉,露出底下一抹火红的颜色。   随着救援行动的深入,越来越多的兽人被安置在小型飞行器的内舱。   虚疲无力的他们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站起身,脸贴紧窗户玻璃,眨也不眨地盯着许子昭他们的身影,涣散无光的瞳孔重新焕发出光彩。   可就在这个时候,帝国防卫军的增援到了。   发现歌剧院外行迹诡异的许子昭等人,他们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开火。   炮口迸溅激烈的火光,刺得人睁不开眼睛。   许子昭目光一厉,挥手就要使用精神力进行阻挡。   一道火红的庞然大物却快过于他,咆哮着张开血盆大口,将高空中的战斗机咬成碎片!   毛绒绒的长尾巴,如麦浪般顺滑的红色毛发,尖长的耳朵,锋利的爪牙,嘶吼声惊天动地。   出现在许子昭等人和直播屏幕前的,赫然是一只威风凛凛的巨型赤狐!   许子昭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赤狐埋头叼住衣服,轻巧地抛到自己的后背,然后迈开步子往前跑。   高空风大,许子昭连忙抓住狐狸毛稳住身体,颠簸中急切地往下看:“等一下,大家还在下面!”   话音突然一滞。   许子昭看到被救的混血兽人走下飞行器,一张张枯瘦泛黄的脸全都变成了赤焰的模样。   许多个赤焰抬起脑袋,望着他们离开的方向,终于释怀般一笑。   寒冷的飓风呼啸而过,削瘦的身影化为一簇簇赤红的火焰,飘向防卫架构,飘向帝都的每一个角落。   唰!   房屋建筑被一瞬点燃,大火熊熊燃烧,噼里啪啦响声不断,所有防卫军在烈火的烧灼下化为灰烬。   囚徒们慌张阻挡,却惊讶地发现那些火焰一点也没烧到他们的身上。   许子昭似有所感地低头,声音掩盖不住喜色:“你都想起来了?”   巨型赤狐脑袋微偏,柔和地注视着背上的许子昭:“想起来了。记忆恢复就表示我已经破除心中的迷障,顺利通关。”   悬在许子昭心口的石头终于落了地,只是看着脚步不停的赤焰,他再次疑惑:“我们现在去哪儿?”   “暗狱禁区。”   什么?   许子昭瞬间反应过来,赤焰所说的禁区,就是指被黑雾笼罩的边缘地带。   边缘地带居然也一并出现在大逃杀地图中?   赤焰视线放远,凌厉的目光注视着天空,仿佛能借此看见逐渐隐去的直播镜头。   待到暗中窥伺的目光彻底消失,它方才哑声开口,吐出一个惊天秘闻:“在禁区,有逃离暗狱的出口。”   许子昭一瞬凝神。   同一时刻,观众席。   投票选关面板再一次出现在观众们的眼前。   无论是猝然中断的直播画面,还是灰暗下去的【猩红交易场】选项,都仿佛在嘲笑着他们之前的激动和天真。   无数观众张开嘴巴,瞪大眼睛,各种不敢置信的疑问和议论响起,几乎要掀翻整个直播现场。   “通关了?这就通关了??”   “谁来告诉我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我现在脑子还是懵的,突然出现个面具人,突然面具人掏出粒子炮和飞舰,突然他们就通关了?”   “这绝对是出bug了吧?”   “直播策划你们到底在搞什么,这么明显的bug都没有修复,好好的惩罚关卡弄成这样不觉得莫名其妙?”   包括观测站长在内的直播策划方,不仅觉得莫名其妙,还心惊肉跳。   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一步,明显已经超出了他们的可控范围。   或者说,从一开始就没在他们的掌控之中。   毕竟那可是暗狱。   它凭空出现,毫无征兆,如同神明赐予帝国的瑰宝,所呈现的核心技术曾在帝国轰动一时。   诸多媒体竞相报道,无数科研专家和业界知名大佬赞扬惊叹,被誉为“历史迈入新纪元的又一天梯”。   观测站长多想现在就中断这场直播,可是五大势力不会允许,皇太子西加不会允许,皇帝陛下更不会允许!   如今,他也只能听从调令,忐忑地看向皇帝。   这一看,差点没把他心脏都给吓出来。   只见皇帝的面色隐在阴影中,晦暗不清,浑身怒气仿佛凝为实质。   凌厉的威压汹涌翻腾,全面笼罩在整个直播现场。   喧闹的观众席陡然感受到一股恐怖的气息,就像被人狠狠掐住脖子,战栗感直窜脑髓神经,双腿一软跪在地上,冷汗涔涔。   皇太子西加和五大势力首脑一并站起,恐慌地低头行礼:“陛下息怒!”   无人知道他们心中有多么惊疑不定。   皇帝早年征战四方,受过的沉疴暗疾不说比陆司泽严重,也好不到哪里去。   加上年龄大了,各种身体器官陆续出现老化衰竭,气色一直不见好。一度因为身体不适,直接取消这两年教廷的神圣祭典。   可如今一看,怎么感觉皇帝的实力非但没有消退,反而得到了恐怖的提升?   “息怒?”皇帝阴郁不定的眼神依次扫过战战兢兢的众人,张口发出轻笑,“我能有什么好生气的。”   “难道在你们看来,我刚才是在生气吗?嗯?”   西加等人差点直接跪在地上去。   皇帝转回头,看着直播屏幕,还是那一副言笑晏晏的模样:“你们都不知道,我在高兴,非常的高兴。”   压得人喘不过气的威压一扫而空。   陡然松快的众人头也不敢抬,好几分钟后,才发现皇帝并没有说反话。   康斯尼德嘴角勾着欢喜的弧度,眼神温柔缱绻,是真的在高兴。   这……   皇帝不容置疑地下令:“现在,直播继续。”   所有人吞咽唾沫,莫敢不从。   承接之前的投票结果,大屏幕上的画面出现,如展开的绘卷般映入众人的眼帘。   这一次的惩罚关卡标题为——   【生殖与欲之巢】   结合奥斯特家族的现状,怎么看,都隐含着一股耐人寻味的讽刺。   奥斯特家主根本不敢看那些怪异的眼神,用力捏紧座椅扶手,眼珠子仿佛要突出来,表情极其狰狞,死死地盯着大屏幕。   难道在雪莱的眼里,奥斯特家原来是这么一个肮脏的模样吗?啊?!   在众人怪异和讥诮的表情中,关卡内的景象终于完整地呈现出来。   可谁知道,映入眼帘的居然是几个被五花大绑的贵族青年。   他们被毛巾堵住嘴,眼泪鼻涕在脸上糊作一团,惊恐地看着正前方。   “饶了我,饶命,我们错了,再也不敢了!”   正前方有许多人,准确点来说,是有许多的小萝卜头。   年幼的雪莱站在最前方,手里拿着剑,粉粉嫩嫩的模样,像个冰雪雕琢的娃娃。   他眉头拧紧,满脸为难地压低声音,仿佛在和什么人交流:“这样不好吧?”   “……真的要这么做?”   “你没有骗我,只要这么做,就不会再有人骚扰奥斯特家的女孩子…可,可是,好的。”   雪莱深吸一口气,仿佛在做心理建设。   他回头,一脚将其中一个蛄蛹起身的贵族青年踩下去,红着脸高举起手中的剑,眼神逐渐坚决。   “神告诉我,所有的冲动源于你的欲望。只要没了欲望,你就不会再被邪念控制,继续犯错。”   帝国上层逐渐意识到不对劲,怎么那几张脸这么眼熟。   等等!那不是议会长的外孙吗?还有侯爵家的二子,防卫部部长的长子,外交官的子侄……几乎都是些“皇亲国戚”!   再看那剑尖所指的位置。   五大势力齐齐倒吸一口凉气,快住手啊,小祖宗!! 第四十九章   “唔唔!”   看到即将刺下来的剑尖,议会长外孙的嚎叫几乎穿透了堵在嘴里的白布。   倏然他看到旁边同样惊恐的防卫部长家长子肯特,眼神一狠,用肩膀当推手,用力地将对方给推了出去。   “你!嗷嗷唔——!”   肯特猝不及防地成为挡箭牌,看着朝脑门刺来的长剑,登时爆出更加尖锐的惨叫。   【很好,剑锋擦开他的衣领,切断绳子,然后收手往后退。】   尽管雪莱年纪很小,却已经能将长剑使得出神入化,依照指示偏了一下剑尖。   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剑尖恰好贴着肯特的皮肤将衣领划开一个口子,顺势将绳子切开。   随后雪莱停下动作,拉着身后的一群小萝卜头,安安静静地站在旁边。   他不用说话,因为接下来的“战场”也用不着他去掺和。   绳子被切断,肯特得以恢复行动。   但他并没有第一时间爬起来,而是浑身无力地瘫坐在原地,哆哆嗦嗦地摸向自己的衣领。   他不知道雪莱会收手,只知道就差一点,自己的脖子就会像这衣领一样被切成两半!   那一瞬间,肯特的表情逐渐变化,从惊慌到茫然,再变成现在的恐怖和阴森。   他一把扯下嘴里的毛巾,再转身,揪住议会长外孙的衣襟,几拳头狠狠地揍下去。   “混账东西,你刚才是不是想要害死我?!”   议会长外孙被揍了好几拳,满嘴都是血腥味,心里一阵窝火,奋力挣扎时绳子跟着一松,瞬间和肯特扭打在一起:“你算个什么东西,居然敢打我?”   阵仗翻天。   小萝卜头们怯生生地缩在雪莱的身后,发现他们没打算来这边,才放松一点。   “雪莱哥哥。”其中一个小女孩拽了拽雪莱的衣袖,小声请教他,“明明是我们将他们绑来的,为什么这些家伙却自顾自地打起来了?”   小雪莱唔了一声。   脑子里的声音告诉他,这一招叫祸水东引,他大概也能明白肯特的愤恨从何而来。   只是小雪莱和女孩一样不明白,为什么身为始作俑者的自己就站在这里,却没人来找他算账?   【因为小人只会抽刀向更弱者。】   雪莱怔愣了一下,轻声问:“什么意思?”   【等一下你就懂了,还是一样,照我说的话去做。】   “会不会伤人性命?”   【如果我说会的话,你会拒绝吗?】   年幼稚嫩的小脸皱巴巴地拧成一团,似乎很为难地思考了一阵,最后迟疑地说:“我会考虑看看。”   对于自小将正义镌刻在骨血里的雪莱来说,能像这样松口,已经非常不容易了。   于是脑海中的声音笑了一下,像是从远方传来,朦朦胧胧,徐徐回响,透着股难言的温柔。   小雪莱顿时红了脸,强调说:“先说好,如果是非常坏的事情,我一定不会去做。”   他一字一顿,努力想让声音变得像大人那样严肃冰冷,却不知道自己说话奶声奶气,听上去软绵绵的。   许子昭笑着叹了一口气,夸他。   【好,真是个乖孩子。】   雪莱幻觉被他按着脑袋揉头发,有种被哄的无措,哼哼唧唧,脸红了个彻底。   很快,肯特两人偃旗息鼓,毕竟再怎么愤恨,他们也不能真杀了对方。   现在他们一个头破血流,一个鼻青脸肿,碰一下就疼得“哈斯哈斯”地叫,终于想起来自己为什么会遭这个罪,齐齐怒视雪莱。   “雪莱.奥斯特,你等着,我们现在就去把这事告诉给奥斯特家主,今天必须得跟他讨个说法!”   听到奥斯特家主这几个字,雪莱猛然一僵,不知不觉攥紧了拳头。   可也是这个时候,许子昭开了口。   【不要怕。】   雪莱抿了抿嘴唇。   在许子昭的鼓励下,他大口吸气,挺直腰背。   雪莱笑了笑:“如果想向我的监护人告状,为什么不去找菲斯林家呢?”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笑,但是许子昭教他这么做,便努力地扬起嘴角。   结果是肯特几人表情微变,嚅嗫嘴唇说不出话。   就像雪莱会慑于奥斯特家主的名头,他们也像是被“菲斯里家”震住了一样。   雪莱眨了眨眼睛,没想到许子昭教的话这么管用。   得亏后者在脑海中提醒他,才及时收敛住自己惊讶的表情。   带着旁人看不出的激动,雪莱一步步走到议会长外孙的面前,和几人对视,勾起嘴唇。   “难道是因为菲斯林家族只有我这么一个少族长,而议会长却有十几个外孙吗?”   议会长外孙在雪莱的逼视下呼吸一滞。   雪莱扭头,又看向肯特:“还是因为我的祖父贵为开国元勋,被陛下亲自授予公爵爵位,不止是防卫部长的上级,还比同在军部的他多出一个战神的称号?”   肯特猛然咳嗽了两声。   他瞬间变脸,讨好地干笑道:“哈哈哈哈,你说得是,菲斯林将军勇猛威武,器宇轩昂,谁能和他老人家比呀。”   听到长子亲口承认自己不如菲斯林的老将军,还一脸谄媚得恨不得跪下去似的,防卫部长气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通讯嘀嘀响起,是同在观众席的肯特打来的。   他惊慌失措地辩解:“不是的父亲,屏幕上那个是暗狱模拟出来的虚拟人物,不是我啊,我怎么可能会那么窝囊?”   防卫部长的二儿子在旁边幸灾乐祸,补刀道:“怎么不可能?暗狱有着全帝国最先进的数据搜集和行为分析系统,指定是你本人性格窝囊,才会给你模拟成那个模样,毕竟系统可不会造假。”   肯特怒声:“你这个浑……不,不等等,父亲别挂通讯,听我解释啊!”   嘭的一声,防卫部长一拳头砸在通讯器上,怒不可遏地关上通讯。   同样的闹剧也在观众席的另一边上演。   议会长看着屏幕上支支吾吾连个屁都不敢放的外孙,依旧笑得和蔼可亲。   随即他转头,看向旁边的菲斯林家族,似是不经意地说道:“不知道菲斯林将军要是还活着,看到自己的孙子是这么一个趾高气扬的模样,会作何感想?”   菲林斯全体军官沉默,用力捏住扶手,浑身忍不住颤抖。   看到这些人仿佛被触怒的模样,议会长眼里的笑意变得更深。   但笑容还不待多维持几秒,就僵在了脸上。   因为那些军官抬起头来,一张张粗犷冷硬的脸上满是潮红,全是给激动的。   “我刚才听到了什么?少族长他居然承认是我们菲斯林的少族长了!”   “就是上回连剿七个盗匪窝都没让我这么痛快过!”   “他还记得将军的功勋和战绩,记得仔仔细细的一点不错!真的太好了,将军泉下有知一定会非常高兴的!”   听到他们发自肺腑的夸赞,包括议会长在内的其他人,表情都忍不住扭曲了一瞬。   嘭!   突然,军官一拳头垂在桌案上,怒道:“你们都在说什么蠢话?”   眉毛直跳的议会长胸口一松,心想还好有个正常人。   谁料到军官话锋一转,感动地震声喝彩:“难道我们的重点不应该在少族长身上吗?少族长他成长了啊,以前受到委屈只会闷着脑袋不吭声,但现在他学会了以势压人,这是多么大的进步啊!”   周围所有人:“……???”   画面回到惩罚关卡。   在许子昭的指点下,雪莱对其他人举起手中的长剑。   可那些高傲的贵族子弟,纷纷像是畏于那把长剑的威光,往后退了好几步。   雪莱用天真的表情,疑惑地问:“为什么要这么害怕?”   “虽然身为S级的我一剑就能把你们砍成两半,但我毕竟还小,没有丰富的战斗经验,只要你们努努力,还是能伤到我一根头发的。”   听到这话,那些贵族子弟霎时间躲得更远了。   “所以说,你们既然连和我打的勇气都没有。”雪莱语重心长地说道,“又哪来的胆量招惹我们家的女孩呢?”   “雪莱,你不要太过分了!”   终于有贵族子弟忍不住大声喊道。   雪莱瞄他一眼,拿出录音笔。   “奥斯特家的那几个怎么还没成年?这要等到什么时候去?”   “没办法,好的那几个货色全被人给订下了,留给我们的就只有歪瓜裂枣和没长熟的咯。”   “想得美呢你,奥斯特家小姐可是一等一的抢手货,歪瓜裂枣也不一定能轮到你身上。”   “嘿嘿,这可不一定,奥斯特家主那么重面子,找个机会把女孩们约出来,直接——”   雪莱关闭录音笔,看着贵族子弟们铁青的脸:“是不是没想到我还会录音,把这个交给陛下会怎么样?”   几个人用力吞咽唾沫,没等他们开口,雪莱陡然释放了自己的精神力。   强大的威压席卷而来,他们仿佛能听见一声凶戾的狼嚎在耳边炸响,贯穿耳膜震得心脏剧颤,瞬间瘫软在地上,眼里是遏制不住的恐惧。   “你们放心,我肯定会交给陛下,连带着你们做的所有‘好事’,一字不漏地呈报上去。”   雪莱手持长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阴影中的眼神冷若寒霜:“还有,如果再让我听你们对奥斯特家族的女孩动心思,我一定把你们的脏东西切下来碾成浆泥。”   在几名贵族子弟带着哭腔连声求饶,姿态丑陋无比。   观众席上,议会长的外孙顶着众人怪异的凝视,磨牙凿齿地骂道:“干什么,都朝我这儿看什么看?”   “策划方有说惩罚关卡一定是过去发生的事?没有!一个骄傲自大的傻子,异想天开地做着他拯救奥斯特家小姐的英雄梦,而你们居然把他的妄想当了真?”   旁边一道喑哑的女声却在此刻开了口:“不是妄想。”   议会长外孙声音一哽,和其他人一同往声源处看去。   一名奥斯特家的女孩从座位上起身,眼眶通红,喃喃自语:“我想起来了,就是那个时候,你和防卫部长子肯特来过一趟奥斯特家,来找家主告状。”   “你们走后没多久,家主大发雷霆,打了雪莱堂哥五十鞭,将他丢进禁闭室反省,问家主原因,他只说家丑不能外扬。”   “原来是这样的‘家丑’啊……原来是这样!”   奥斯特女孩应声操起桌子上的水杯,狠狠砸在了议会长外孙的脸上!   “你们这些恶心人的东西到底哪来的脸告状!?”   吵吵嚷嚷中,皇帝的脸色毫无意外地再一次暗沉了下去。   因为全场观众都在看他,包括五大势力。   就在刚才,雪莱爆出了一桩贵族子弟间的丑闻。   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当雪莱说出“交给陛下”这几个字之后,他就不能再坐视不管。   至少不能当着全帝国人民的面,不管。   “李侦,这事交给你去查证。”   被喊到名字的防卫部长李侦浑身一颤,对上皇帝那冰冷的目光,连忙慌乱应下。   皇帝说:“如果真有其事,必须重罚,懂吗?”   李侦额头还未干的汗水再一次淌下:“是的,陛下。”   五大势力闻声,齐齐感觉到不妙。   他们原先只担心陆司泽会暴露他们的隐秘,却没想过雪莱也是曾经的帝国上层,鬼知道对方发现了多少秘辛?   不能再让雪莱的惩罚关卡进行下去!   看着即将变化的屏幕画面,议会长站起身来,高声说道:“陛下!从刚才的直播内容来看,雪莱公爵小时候就有守护奥斯特家的觉悟,说明他品性高洁,正义纯善!”   “所以有没有可能,他以前是被——冤枉的?” 第五十章   议会长的提议立马引起五大势力的云集响应。   虽说在这个节点发声可能会引起皇帝的不悦,但要是不发声,让雪莱当着全帝国的面抖出家族背地里的阴暗勾当,那才是真要命!   随着五大势力的出面表态,各种暗号密令在短短数秒内发送至手下的终端。   经由各种暗箱操作,观众席上的呼声被煽动得越来越大,如山呼海啸倾轧而下。   康斯尼德并非看不出他们的所思所想。   他扯了扯嘴角,眼神透着冰冷的讥讽之意,手指微微向下,即将扣响权柄。   但下一秒,康斯尼德的心脏刹那间爆开针扎般的剧痛,令他忍不住脸色一变,攥紧权杖。   “恶魔……”   康斯尼德咬牙切齿地咀嚼着这两个字。   除了他之外,无人能看到一缕黑线从他的心脏处飘了出来。   后者宛如毒蛇,阴冷地游走在皇帝的心脏附近,仿佛在以此表现对其乱用力量的不满。   康斯尼德用恐怖的眼神紧盯着它,良久,冷笑一声:“你放心,该给你的祭品,我自然会为你送上。”   黑线这才满意地散去。   得到皇帝的应许,有关雪莱惩罚关卡的直播不得不中途暂停,由帝国最权威的司法机构接手调查雪莱背后的冤案。   另一边,惩罚关卡内。   随着肯特几人哭腔求饶,说出自己不会再找上奥斯特家的话,他们的脸仿佛像影片一样定格,倏然破碎。   雪莱闭眼又睁眼,眼前的景象已经截然不同。   这里的空气潮湿阴冷,地上遍布着滑腻的黏液,踩下去时有明显的陷入感,像踩上被绞碎的血肉一样。   放眼四周,只有一条往前的路,蜿蜒且窄小,尽头幽暗无光。   风声刮过巢穴内壁,发出“呜呜呜”的声响,宛如一头隐藏在阴影中张开血盆大口的怪物,胸腔传出断断续续的呼吸声。   直面这静谧压抑的环境,雪莱喉结一滚,轻声询问了一句:“您还在吗?”   【我在。】   那一瞬间,雪莱眉宇一松,肉眼可见地放松了下来。   许子昭通过精神链接看到雪莱的情况,笑着调侃。   【没想到公爵大人还会怕黑?】   雪莱一哽,不好意思地说:“您就别打趣我了。”   他又问:“其他人现在怎么样?”   【赤焰已经顺利通关,白尾那边有点棘手,但暂时没有生命危险。至于陆司泽……雪莱同学,请老实告诉我,你表哥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雪莱疑惑:“怎么了?”   【他的惩罚关卡就是每天吃吃喝喝睡睡。我一开始没和他链接上,还以为他出了什么事,谁知道进去就看见他悠闲地躺在椅子上晒太阳,还朝我打哈欠。】   惩罚关卡怎么可能这么轻松?   雪莱眉头皱紧,直觉非常古怪,但听许子昭絮絮叨叨的抱怨,似乎陆司泽的状态还好,也就放了心,笑着说:“没事就好。”   说完,他望向巢穴深处,掐住指尖,准备往前。   许子昭却忽然说道。   【实在害怕的话,不用着急通关,等一下或许会有别的转机。】   “……”雪莱结巴地问,“您是怎么看出来的?”   至于后半句话,雪莱只当许子昭在宽慰自己。   除非皇帝临时脑抽放他们一马,否则他们只有顺利通关才能离开大逃杀。   许子昭语气含笑。   【毕竟才冒昧地看过公爵大人小时候的经历,也算是对你有了进一步的了解?】   雪莱细弱蚊蝇地回答道:“……如果是您的话,不算冒昧。”   许子昭弯了弯眸眼,回想刚才发生的一切,心里只剩下怜惜的轻叹。   和赤焰不同,雪莱的惩罚关卡要面对的不止是一场事件。   在这个名为【生殖与欲】的巢穴中,当事人几乎每走几步,就会踏入一段过往的阴影。   许子昭链接过来的时候,恰是一段阴影的开场。   但令他没想到的是,雪莱最开始的阴影,居然会出现在襁褓时期。   “奥斯特,是啊,除了这一身奥斯特的血脉,你还有什么能耐?”   小狼幼崽趴在小床里,努力地想要睁开眼睛。   没发育完全的视觉仿佛被蒙上一层幕布,近前的景象朦朦胧胧,隐约才能看见两道逆光中争吵的身影。   “可笑,艾莉.菲斯林,你和你那道貌岸然的父亲想要的不就是这身血脉?你们从始至终有真正地把我放在眼里!?”   “不然呢,你以为自己算个什么东西?如果没有菲斯林的庇护,你们早就沦为世家手里下贱的(哗——),还能在这里对我大放厥词?”   女声冰冷轻蔑,男声尖细恼怒,各种污言秽语从他们的口中不间断地吐出。   混乱、扭曲,骂声如同可怖的雷鸣,轰然刺透小狼幼崽的耳膜。   小狼开始哭嚎,发出细小无助的抽噎。   可哭声并没让屋内的一男一女停止争吵。   他们越吵越激动,到最后直接扭打在一起。   桌子被推翻,花瓶碎了一地,精神力凝为实质,张牙舞爪地释放出自己暴虐的本性。   “你能当上奥斯特的家主,全凭你还有利用的价值。如果你还不能明白,今天我就让你好好记清楚!”   双方的对峙逐渐被一方的辱骂所代替,而另一方开始痛苦地嘶喊求饶。   “不,不,艾莉,停手!住手,啊啊啊啊——!”   许子昭直至听到衣服“呲啦——”被撕开的声响,才发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仓促间只来得及震声提醒。   【雪莱闭上你的眼睛,别看!别听!】   脑海中突然响起的嗓音,像是狂风暴雨中撑起的大伞,覆盖不远处靡烂不堪的动静。   叫嚷的男声,凶狠的女声,都在许子昭的安抚里逐渐远去。   小狼崽终于找回丧失已久的力气,颤抖着钻进被子,蜷成一团,捂住自己的耳朵。   不知过了多久,才借此逃脱这场荒诞窒息的阴影。   ……如果那不是雪莱无数场阴影中的其中一场,或许会值得庆幸。   风裹着凉飕飕的湿气吹来,沉寂的气氛仿佛放大了内心的孤寂。   雪莱停下步子,嚅嗫嘴唇,冷不丁地说道:“其实我知道,他们暗地里一直嘲笑我是奥斯特的狗,指哪儿咬哪儿。”   许子昭皱了皱眉头:【可你不是奥斯特家的人吗?】   “是,也不算是。”雪莱语气沉重,“贵族世家虽说党派林立,但对家族归属的划分非常泾渭分明,父族和母族必须二选其一,没有中和的可能。”   “我没有遗传到奥斯特的特殊体质,又觉醒了S级精神力,所有人都认为我应该属于战神菲斯林。祖父更是直接把我当成菲斯林的所有物,在我没满月的时候就给我打上了家族徽记,后来我自己用剑剜掉了……还好伤口愈合得比较快,不然遮都遮不住,会变得很丑。”   雪莱玩笑般点了点自己的额头,似乎想活络一下压抑的气氛。   可他的声音却越来越萎靡,逐渐低沉下去:“……我实在接受不了菲斯林的理念。”   那些残忍无情的驯化手段,在菲斯林看来,是理所当然。   雪莱的母亲在折磨奥斯特家主的时候,完全不会避讳雪莱在场,甚至会专门把他喊过去看。   ——很好,没有被吓破胆,不愧是菲斯林的种。   母亲语重心长的夸赞,父亲癫狂仇恨的眼神,几乎成了雪莱幼崽时期挥之不去的恐惧。   随着时间的流逝,一些不明白的事情,也逐渐变得清晰。   比如,为什么奥斯特身为贵族之首,却总成为大家的笑柄,连低两级的议员都有胆子笑话一下。   又比如,奥斯特家的大多数少爷小姐为什么总是郁郁寡欢,每到特定的日子就会大哭大闹,然后被一辆车接走,一去不回。   还比如,父亲为什么会那么、那么地讨厌他……不管他拿回来多少奖状,变得有多么优秀。   这种“豁然开朗”日复一日地加剧,不但没有化解雪莱的阴影,反而成为压在胸口的巨石。   他逐渐变得非常愤怒,又非常的愧疚和难过。   雪莱再度看向昏暗深邃的巢穴,难得坦然地承认道:“您说得对,我确实在害怕往前走。如果我的预感没错,下一场幻境的内容应该是祖父和母亲的逝去,公爵爵位的世袭。”   “虽说没有女婿袭爵的先例,但菲斯林家子嗣稀薄,皇帝当众表示愿意法外开恩……父亲一直想让世家圈改变对他的看法,对那个位置是抱有期望的。”   雪莱张了张嘴,艰涩的声音里带着苦笑:“谁想到兜兜转转,竟是我这个主动叛离菲斯林的前少族长得到了爵位。”   “父亲的希望落空,由此恨上我也无可厚非。”   外人不理解雪莱为什么要为奥斯特赴汤蹈火、言听计从,以为他是愚孝,是圣母心泛滥到无处安放。   只有雪莱自己清楚,他是想要赎罪。   这罪名牵扯着他从小到大听到的无数声惨叫,牵扯着菲斯林的阴私与奥斯特的名誉。   这些事情他无法和外人森*晚*整*理说,也无从说起。   于是雪莱闭上了嘴,日复一日,变成外人眼中的冷漠和高傲。   【……】   “您不用担心,这条路我肯定会走下去。”雪莱抬头,努力地扬眉一笑。   他舔了舔嘴唇,又抿紧,几次三番,终于鼓起勇气坦白道:“我,就是忍不住想向您撒……倾诉,从第一次见面的那一刻起,您就给我一种很亲切的感觉。”   但许子昭那边似乎遇到了什么急事,只模模糊糊地嗯了一声。   雪莱垂了垂眼睫,有些遗憾。   他想再被许子昭摸摸头。   典狱长的手掌劲瘦单薄,并不宽厚,却奇迹的有股让人安心的力量。   如果能被摸一下,或许……或许他能拥有和过往阴影对抗的勇气。   雪莱深吸一口气,往前踏出一步。   幻影的金光如梦似幻,如狭缝外照进来的一束阳光,瞬间照亮了阴暗的巢穴。   雪莱惊喜抬头。   他看到金色幻影朝他的脑袋伸出手,骨节分明的指尖掠过发丝,留下一片让人渴慕的余热。   颠簸中的许子昭终于来得及解释。   【赤焰正在带我前往边缘地带的路上,雪莱,有一件事需要你去完成。】   雪莱从贪恋中回神,脸色一肃:“您说。”   【你那边的直播中断了,如果我的分析没错,现在的你将有很大的可能性得到皇帝的赦免。】   【这意味着你将有机会,亲眼看见囚徒的身体被关押在什么地方。】   “皇帝的赦免,怎么可……”   话音未落,巢穴的内壁开始扭曲。   雪莱震惊地注视着自己的双手,他的身体竟然在一点点地变淡消失。   这似曾相识的感觉,就像即将从虚拟世界登出一样!   发生了什么事?难道皇帝真准备赦免他的罪行,将他从暗狱里放出去?   金色幻影倏然抱住雪莱的脑袋,将海量的精神力注入到他的意识海内。   一般情况下,人们的精神力如果碰撞在一起,只会爆发出激烈的冲突,轻则意识海破裂,重则脑损伤变成植物人。   但许子昭的精神力柔和、包容,似阳光下温暖荡漾的潮浪。   不仅能完美地和他们融合在一起,还能短时间内大幅度提升他们的精神力!   【这些精神力,应该足够让你对抗迷药的效力,在再度传送之前保持清醒。】   雪莱在短暂的错愕后,很快恢复平日里的冷静。   他听着许子昭的吩咐,心领神会:“我明白了,我会记住大家在什么地方,然后派人来救你们。”   【那就拜托你了,雪莱。】   看着几乎完全淡化的身体,雪莱的眼神愈发坚定。   【你母亲和菲斯林的残忍,你父亲和奥斯特的悲剧,那些都不是你的错,错的是整个畸形的世家圈,以及那些污秽腐烂的思想。】   雪莱浑身一颤,偏头时,金色幻影又温柔地拍了拍他的脑袋,似叹似笑。   【还有啊,明明那时候只是个没长大的小狼团子,踮起脚尖都没桌子高,却想要承担起两个家族上百年的负担和阴暗,是不是太自信了一点,嗯?】   【平时那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轮到这时候就变得傻傻的。】   雪莱听着这话,就像在长途跋涉十几年后,终于被人取下几乎压垮肩膀的千斤担子,又迎上对方调侃的笑眼。   他的脸再一次染上羞赧的红晕,又从逐渐模糊的视野,意识到自己的精神体即将登出暗狱。   没有多少时间让他继续磨蹭,他红着脸,做出坚定有力的誓言:“我,我会来救大家。”   金色幻影对他点点头,似乎在笑。   这一笑,又似狠狠触动了雪莱的心脏。   雪莱的瞳孔睁了又睁,强烈的不舍和不安陡然袭来,令他情不自禁震声发出更真挚更决绝的承诺。   “我以荣誉骑士雪莱的名义和尊严起誓,一定会救您出去的!”   “大人!一定要等我!等着我——!” 第五十一章   一次是意外,两次总不能是偶然。   接连两场直播事故,给策划方敲响警钟,所以这一场惩罚关卡开始前,他们先谨慎地看了一眼关卡内容。   在惩罚关卡【死亡日】里,年仅十八岁的囚徒白尾,将会再一次经历防卫军的大肆搜杀。   这个时期的赤狐,只是混血兽人中很小的一个分支,人人喊打,苟且偷生,还没有成立佣兵团。   他们躲在一个较为偏远的镇子里,却没想到天降横祸,有人将藏身地点泄露给了当地防卫军。   防卫军立刻派重兵把持住镇子里的各个逃脱关口,连下水道都被堵得严丝合缝。   所有赤狐族人顷刻间就像被围在笼子里的小白鼠,面对各种高科技杀伤力武器,毫无抵抗之力。   当时的赤狐混血族长夫妇,白尾的亲哥嫂,找到唯一有能力从火力网中逃脱的白尾,哭声恳求对方先带着孩子们离开。   看着怀里嗷嗷待哺、包括亲侄子赤焰在捏的狐狸崽,白尾别无他法,只能咬咬牙,狠心先走。   等他安置好崽子们,拼命赶回来的时候,正好撞见兄嫂被防卫军压着肩膀跪在地上,黑漆漆的枪口堵着脑门,逼问自己的去向。   嘈杂人群中,族长夫妇同时看见瞳孔紧缩的白尾。   为了不让自己成为兄弟的掣肘,两人竟当场拔地起身,毅然决然地冲撞上防卫军,在无数枪械的自动集火下死于非命。   目睹亲人惨死的白尾,于巨大的悲痛中暴走失控,顶着漫天炮火杀出重围,拼死带走兄嫂和部分族人的尸身。   然而他人虽是活到了最后,心却像是完全死了,永远被困在族人身死的那一天。   【死亡日】的惩罚机制在于,如果囚徒白尾没能顺利救下兄嫂和族人,破除掉自己的心魔,那么他将在无限痛苦中陷入轮回,一次又一次地重复这段惨痛的过往。   直至精神与意志力被消磨殆尽,彻底崩溃。   几个策划方来回盘算。   除了防卫军捕杀混血兽人的过程稍微不太人道,可能引起部分民众的不适和抗拒,需要手动调速或切换镜头,几乎没什么问题。   正要点击接入直播,忽然观测站工作人员开口问:“站长,既然囚徒能够拿出飞舰和重火力武器,那关卡里的防卫军还打得过他们吗?”   只纠结内部情况,忘考虑外在因素的观测站长闻言僵住:“……”   其他几个策划猝然失声:“……”   仿佛印证着他们心中那愈发不妙的预感,操作台倏然亮起红灯,警示铃如蜂鸣爆响!   观测站长一个哆嗦,手指不小心触及直播按钮。   叮的一声,直播影像再度启动,【死亡日】的实时关卡画面当即呈现在民众的面前。   屏幕中硝烟弥漫,炮轰声震耳欲聋,各种高科技武器频出,战斗精彩纷呈。   可观众们却纷纷瞪大眼睛,盯着地上那一撮抱头鼠窜的逃亡者,几乎窒息。   “有没有搞错?为什么装备精良的防卫军会被人追着打!?”   没错,那被追着打的一群人,身上明晃晃地穿着防卫军的制服,根本不是观众以为的囚徒或混血兽人!   有的观众还以为自己眼花了,用力擦眼睛。   可哪怕他们把眼皮子擦红擦肿,套在逃亡者身上的制服,也不会突然变了款式。   恰是这个时候,一枚炮.弹落在防卫军的屁股后面。   发射炮.弹的人,明显抱着戏耍之意,爆炸地点较远,威力不及将几人卷入其中,但汹涌的火焰却在瞬间燎上防卫军的后背,痛得几人哇哇大叫,哭天抢地求饶,丑态尽现。   观众沉默,观众震惊,观众瞳孔地震。   死一般的沉寂中,终于有人从牙缝中挤出来两句话:“这就是我们缴纳巨额税收供养出来的防卫军?都是些什么垃圾!”   他说这话时,面目狰狞,语气满是唾弃和鄙夷。   换在平时,早有防卫军的拥趸站出来,大声喝止。   可如今,没人反驳,也没人有底气反驳。   所有人像是被一棒子打醒了脑袋,在短暂的失声后,一股怒火直冲天灵盖,跟着破口大骂。   “冲着逃犯哭喊求饶,丢脸不丢脸?这么爱哭,回家喝奶去吧!”   “你肩膀上的枪是拿来干什么玩意的?端起来射击啊!打人啊!跑你大爷啊?!”   “我真想钻进去抽死那群丢人现眼的玩意!”   “防卫部的你告诉我,帝国人民的性命和安危要怎么靠这些酒囊饭袋来保护?靠他们胆小能跑,还是靠他们下跪求饶?”   帝国防卫部实力不怎么样,却善于宣发和维系名声,年均十次华丽绚烂的军事演练,将他们那英明神武的形象深深地镌刻在帝国人的心中。   可这伟岸的形象,却在接连几场惩罚关卡中猝然崩塌。   此时的帝国人民,满腔都是被欺骗的愤怒,汇集在一起的咒骂声铺天盖地,几乎掀翻整个直播现场。   发现自己闯下大祸的观测站长慌了,匆忙之间来不及请示皇帝,啪一下将直播关闭。   大屏幕一黑,更加触怒观众。   这种不打自招的行为,简直在把他们当猴耍!   场面即将一发不可收拾之际,强大的威压再一次席卷现场,将所有人的骂声压下。   皇帝黑沉的目光扫视整个观众席,说出的话不怒自威:“不要被愤怒冲昏头脑,都好好地想一想,如果防卫军真像惩罚关卡内那样窝囊,能够守护你们近百年的安稳?”   帝国观众遭到质问,声音一滞,在皇帝的威势下仓惶低头。   观测站长连忙出来澄清:“是这样的,惩罚关卡会根据通关者的心魔制定内容,如果通关者对某一人物深恶痛绝,那么关卡里的人物形象也会遭到丑化,请大家带着理智观看直播。”   还在调查贵族丑闻的防卫部长,仓促之间接到直播现场的通讯,跟着正色强调道:“是的,我向大家保证,防卫部……”   经过策划方的有力调控,混乱嘈杂的直播现场终于再一次平复下来。   可这已经是第三场惩罚关卡了,如果第四场再出意外,那真是拍马也挽回不了帝国官方在民众心里的形象。   帝国上层可算体会了一把囚徒即将面临大逃杀前的心情。   更要命的是,陆司泽的惩罚关卡,必将透露出五大势力的秘辛,因为陆司泽入狱前站的位置比雪莱要高得多!   由议会长带头,五大势力齐齐出面:“陛下,暗狱系统明显出现了问题,我们是否应该先暂停直播,排查出错误干扰?”   他们故技重施,想要再一次靠舆论压力,逼得皇帝停止直播。   皇帝看着黑下去的大屏幕,突然扬起嘴角,转向五大势力,笑意不达眼底:“你们究竟是想排除故障,还是怕陆司泽将自己那点腌臜事抖出来?”   触及康斯尼德面上那若隐若现的愠怒,五大势力不敢吭声。   惩罚关卡内。   肩抗导.弹,顺着防卫军埋伏的地点挨个轰过去,白尾在炮火声中发出畅快的大笑。   笑到一半,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看向旁边围观多时的金色幻影,刚才放肆张狂的蠢样在脑子里走马灯般闪现。   白尾僵硬地收合咧开的嘴角:“如果我说,我平时一般不这样,您信吗?”   【记忆恢复了?】   许子昭的声音含笑。   平时总见白尾一脸沉稳地按着暴躁易怒的赤焰,却没想到前者还有这种性格外放的时期。   听人的笑声,白尾知道自己这张老脸算是彻底丢尽了,不自在地捂住额头,快速转移话题:“我们通关之后,应该会被直接传送回暗狱的监狱区,等陆将军那边结束,大家再一起会合。”   至于会合之后要干什么,白尾顾及直播镜头的监视,点到即止,没有说出口,但他相信许子昭应该能领悟得到。   金色幻影点了点头,正要消散离去的时候,又被白尾叫住了:“大人!”   白尾心里不安,轻声询问:“您说陆将军那里一切安好,是真的吗?”   “我并非在质疑您,只是……从很早以前开始,赤狐搜集到的情报就隐隐体现出,皇帝似乎有意在打压帝国的杰出人才。”   注意到幻影疑惑的目光,白尾进一步解释道:“不是说那些人的待遇福利遭到克扣,相反,他们的晋升速度无疑比其他人要快很多倍,但往往会因为犯下一件重罪或遭遇重大挫折,跌入尘埃。”   这些都是白尾的推测,以前他们和陆司泽两人针锋相对,当然不会好心去提醒赤狐的死对头。   但现在,白尾顾不上冒昧,只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许子昭。   “难道您不觉得和陆将军他们的经历很相像吗?雪莱公爵还好,可陆将军……他曾经拥有过的待遇史无前例,几乎到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步。”   白尾的讲述只透露出一个意思,他预感陆司泽会像那些昙花一现的英杰,再次遭到皇帝的重点“针对”。   许子昭眉头紧蹙。   他意识到白尾提供了一个相当重要的线索,可再想询问对方的时候,白尾已经被传送出去,精神链接被迫中断。   虽然一会儿还能链接上,但许子昭已经和囚徒们链接了大半场直播,精神力损耗巨大。   他不得不省着点用,以应对陆司泽惩罚关卡内的险境。   刚链接过去,躺在椅子上小憩的陆司泽就似有所觉地抬起了头。   漆黑无光的眸子仿佛涌动着暗流,半晌,陆司泽才笑着问许子昭:“大人,您想不想看我的本体?” 第五十二章   眼看陆司泽的惩罚关卡即将开场,西加.泰勒不由变得紧张万分。   想起母后那一次事件,自己在皇帝那里遭到的打压,寒意就如同阴冷滑腻的毒蛇,攀爬上脖颈,令他寒毛直竖。   西加咬紧牙关,使用通讯器,再次联络上那几名具有决策权的区域执政官。   没想到,最初信誓旦旦拍着胸脯朝他打包票的区域执政官,居然通通露出了难色。   “殿下,您应该知道这次是全国直播,所有民众都看到了前面几场事故。现在网上对囚徒的风评急转骤变,我们也很难控制得住。”   几名执政官原本以为皇太子的委托只是件小事,只要控制住大部分群体机构,向几大媒体施加压力,让他们在报道中写尽陆司泽的丑事和残暴一面,就能让民众打自心底厌恶陆司泽,从而投上处决票。   可是没想到,在全国直播这样隆重的场面里,居然会意外频出!   他们几乎忍不住咒骂了,直播策划方到底都是干什么吃的?   更要命的是,一般官方在遇到突然事故后,都会立马暂停活动,用尽全力扭转舆论风向,挽救官方岌岌可危的形象。   可现在,眼看着网上负面评论铺天盖地,甚至直接影响到帝国的公信力,直播居然还在如常进行?   几名执政官,仿佛嗅到一丝风雨欲来的可怖气息,越想越觉得汗流浃背,向西加提出建议。   “皇太子殿下,您在现场要不然劝一劝陛下?真的不能再让舆论这样发酵下去了……”   他们说的事情,西加.泰勒又怎会不知。   但他看了一眼最高位的康斯尼德,回想皇后事件遭受的阴影,怎么都没有胆量上前劝人收手。   五大势力的想法和皇太子几乎一致,在皇帝咄咄逼人的冰冷注视下,闭嘴噤声。   不说别的,就凭皇帝刚才好几次释放出强大威压震慑全场,就足以看出康斯尼德对“直播必须要进行下去”的偏执和强硬。   政治意识敏锐的议会长,平稳的心跳莫名开始加快,如擂鼓轰然响起。   身居高位的人,耳听八方,往往比民众更先意识到帝国的腐朽和溃败,但他们会假装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没发生,直到大厦将倾。   如今的议会长就感受到了这股大厦将倾的征兆。   他心惊胆战地抬头,凝视着皇帝阴沉中隐约透着兴奋的神情,总觉得对方在酝酿着一场足以动摇整个帝国的风暴。   陆司泽也有同样的预感。   但他在接入和许子昭的精神链接后,一点都没有将这些情绪表现出来,笑着询问对方想不想看看自己的本体。   许子昭凝视着陆司泽那风轻云淡的笑脸,又掠过对方异常惨白的嘴唇,良久,他转移视角,看向不远处熟悉的别墅。   许子昭忽然提出一个毫不相干的话题:【我没想过,你的阴影居然会出现在我的住所。】   阴影?   陆司泽有些思维迟钝。   好半天,眩晕的脑子一转,反应过来,暗狱系统会根据通关者的心理问题,搭建惩罚关卡的场景。   然而,惩罚关卡里出现的不一定全是阴影。   也可能是放不下的执念,求而不得的野望,和内心最柔软的弱点。   许子昭又问:【为什么不进去?】   陆司泽摇摇头,他怎敢。   他特意搬了张椅子出来躺着,就是怕那鲜血淋漓的场面会吓到他们亲爱的典狱长。   陆司泽仰起头,看向许子昭声音接近的方向,仿佛借此对上后者的视线,挺直腰背,沙哑嗓音满是轻快的笑意:“大人不想看?真的很威武。”   他话里话外,充斥着平时没有的积极,仿佛一只高贵冷艳的雄孔雀突然开屏,卖力地跳着舞蹈推荐自己。   许子昭没有回答。   少顷,金色幻影出现在陆司泽的面前。   但它同样没理会陆司泽的蠢蠢欲动,径直朝着不远处的别墅飘去。   陆司泽脸色一变,几乎想也没想地从椅子上站起,快步冲到金色幻影的面前,拦住它的去路。   【让开。】   “大人,我对您的尊敬从未改变。”陆司泽文质彬彬地表达歉意,“但您就这样闯入别人的隐私秘地,是不是不太好?”   幻影安静地凝视陆司泽那张无懈可击的脸庞,约莫两秒之后,突然速度变快,企图绕过对方。   陆司泽眼神一动,再一次进行阻拦,岂料许子昭这一次完全没有和他客气。   金色幻影使出精神力,丝丝缕缕的线条在关键时刻束缚住陆司泽的手腕脚踝,肩膀极有技巧地往上一顶,给人来了个狠狠的过肩摔!   陆司泽猝不及防地被许子昭按在地上,后背着地的一瞬间,脑子还有点恍惚。   这牵制自己的一招,好像还是他在训练囚徒的间隙,教给许子昭的。   幻影压在陆司泽的身上,对上后者明显不在状态的眼神,再一次挥出精神力。   所有金色光点刹那间冲向别墅大门,陆司泽神色一厉,想也不想地唤出精神力。   黑色浓雾翻涌而出,铺天盖地罩住金光!   奇异的是金光没有挣扎,也没有反击,安安静静地停在原地。   许子昭似笑非笑的声音在陆司泽的脑海中接踵响起。   【之前从未见过陆将军的精神力,没想到和我家煤球那样相像。】   【我甚至冒出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陆将军,你的真实本体其实是猫吧?因为有事情想要隐瞒我,所以打算用兽体当诱饵,借此转移我的注意力。】   金色幻影低下头,嗓音透着隐隐的笑意。   【听闻陆大将军心思深沉,各种兵法熟记于心,如今我算是见识到了。你刚才对我用的叫什么,美人计?不对,应该叫美猫计?】   陆司泽哑口无言,在许子昭看似揶揄实则含怒的逼视下,不自在地扭开目光,因紧张过度导致喉咙干涩。   事到如今,他要是再说一些否认的话,就是在把许子昭当傻子。   许子昭的声音里带着几不可闻的叹息。   【赤焰他们已经顺利离开大逃杀,回到监狱区,现在还差一个人。】   这一刻,那张模糊的面容仿佛变得清晰起来,呈现出许子昭温润如玉的眉眼,微微蹙拢在一起。   【我们在等你通关,陆司泽。】   陆司泽默不作声。   于是金色幻影更进一步,伸出手,温和抚上陆司泽的面容,状似想要抚平那紧蹙的眉峰。   【我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说是生死之交也不为过。还是陆将军真有这么狠心,能抛得下大家,抛得下……我?】   许子昭刻意放柔的声线,蛊惑能力比海妖那迷人的歌声还要过犹不及。   陆司泽浑似被人用指尖撩动敏感的耳垂,周身狠狠一颤,目光不受控制地有些失神。   下一秒,猝不及防,金色光点趁着黑雾恍惚的空隙挣脱出来,一举推开封死的别墅大门!   意识到自己中招的陆司泽一瞬回神,可现在想要补救已经晚了。   嘭的一声,大门敞开,露出一片狼藉不堪的景象。   如果许子昭真人出现在陆司泽的惩罚关卡内,必定能嗅到浓郁的血腥味。   曾经在他面临暴露危机时、为他询问生机的黑暗法阵,此时画满了整个大厅。   墙壁,天花板,地板,桌面……鲜血淋漓,密密麻麻,写尽想要脱困求生的疯狂。   许子昭仿佛被这一幕震住了,良久,才开口问出声。   【那些是?】   虽然没有看见陆司泽画下法阵,但许子昭见过类似的图纹。   他犹然记得,当初排查卧底的时候,就有一人主动现身审判庭,被守株待兔的陆司泽逮了个现行。   卧底畏罪自戮后,暴露出刑架末端一个诡异的图纹,和这些法阵惊人的相似。   那时的陆司泽,不知为何对这些图纹讳莫如深,听到动静后第一时间选择将痕迹抹去。   眼见已经瞒不下去了,陆司泽扯出一个苍白无力的笑容,无奈地问道:“大人,你相信命运吗?”   不等许子昭开口,他自顾自地哑声回答:“我以前不信,对教廷的命运一说嗤之以鼻,如今才发现,大错特错的是自己。”   许子昭皱紧眉头:【你说清楚一点。】   陆司泽蜷了蜷手指,终于鼓起勇气伸出手,揽住许子昭的腰身。   在后者惊讶的目光中,陆司泽挺起上半身,面对面和他对视,漆黑的眸子深邃似海。   “那些是恶魔开创的魔法阵,一般情况下,只有被蛊惑的堕落者才拥有描绘它们的黑暗之力,而我生来就有。”   说到这里,陆司泽话音微顿,眼中流露出一丝反射性的憎怨和自厌:“以他人性命或是自身血液作为祭品,就能够使用恶魔的力量,摧毁、破坏、歼敌以及卜算他人或自己的……命运。”   陆司泽在惩罚关卡开启时动了手脚,这里除了他以外没有其他囚徒,能用来献祭的东西,自然也只有自己的血液。   所以才会唇色惨白,面容憔悴,精神恍惚不振。   许子昭心里有很多疑问,但当前最想问的还是卜算的结果。   又似乎没有问出口的必要。   因为画在别墅里的恶魔法阵,挤挤挨挨,数都数不清。   许子昭观看细节,仿佛能想象到陆司泽在绘制这些法阵时的模样。   男人站在墙边,忐忑地描绘出第一个法阵,却得到了一个令人绝望的答案。   但天性上的不服输,立马叫他转头,在旁边绘制出第二个法阵。   再然后是第三个,第四个……   滴着鲜血的手指从平稳到颤抖,描绘的速度逐渐加快。   精致繁复的图纹在开始失控的力道下变得越来越潦草,越来越潦草,疯狂交错,杂乱无章!   到最后,只剩下一句对命运歇斯底里的诘问。   ——为、什、么?   盯着地板上那三个扭曲狰狞的血字,许子昭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传说恶魔善于玩弄人心,你所卜算到的命运不一定就会成真。”   陆司泽却摇了摇头,用肯定的口吻回答道:“它一直没有出过错。”   正说话时,惩罚关卡的整个空间忽然一震,周围景象开始变幻。   迟钝的系统终于检测到关卡进程迟迟未动的异常。   多次重启失败后,它偃旗息鼓,宣告陆司泽顺利通关。   可是许子昭完全高兴不起来,只因陆司泽通关之后,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被传送到监狱区。   灿烂温暖的太阳被昏黄的暮色所替代,一轮血月隐现在遥远的天际线。   乌鸦盘旋在高空,发出凄厉的嚎叫,最后振翅往下,落在高高矗立的刑架一端。   铁制刑架的表面锈迹斑驳,凝结着暗红色的污垢,仿佛弥漫着挥之不去的血腥味。   这分明就是一个露天刑场!   从未有过的危机感席卷而来,幻影当即起身:【我们必须马上离开这里,想想办——】   法字还未出口,黑雾毫无征兆地暴起,将幻影包裹其中。   许子昭陡然失去对监控幻影的掌控,意识到陆司泽可能要做傻事,震声怒喝:【陆司泽!】   黑雾翻涌。   它下手时凶猛强硬,不给猎物一丝反应过来的机会。   等到真的控制住金色幻影,又温柔得不像话,点点雾气抚过幻影的脸颊,似是安抚。   陆司泽注视着金色幻影,仔仔细细,认认真真,贪婪到连一根头发丝都不肯放过。   在这生死关头,他终于不再压抑对许子昭的情愫。可他的性格又是深沉的,压抑的,别别扭扭,无法将喜欢直接说出口。   于是那澎湃浩大的情愫,一丝一缕,从缱绻柔和的目光中倾泻而出,缓慢却长远,仿佛永远都没有尽头。   “命运断定我必丧命于今日,但我向您承诺,绝不会对命运低头。”   陆司泽倾身,右手攥紧成拳,搭在心脏的位置,轻轻地亲了一下幻影的额头,在绝望中笑着告别:“祝我凯旋。”   【陆司泽!!】   啪的一声,监控幻影和精神链接同时中断,许子昭失去了陆司泽的视野。 第五十三章   强行断开精神链接,许子昭脑子一阵眩晕,扶着额头不稳地晃了晃,太阳穴青筋暴跳,指尖因大力而泛白。   赤焰两人就守在他的身边,连忙上前搀扶,瞄着许子昭的脸色,表情跟着一肃。   “陆司泽那里出了什么问题?”   许子昭按着太阳穴,半秒后深深地吐出一口气,将情况大概一说。   两人立时紧皱眉头,白尾道:“这事有些棘手。”   别看大部分囚徒都已经成功地逃离了大逃杀,其实大家从始至终都处于被动的窘境。   不知道皇帝对大逃杀机制做了什么手脚,不清楚大逃杀为什么会发生这么多变故,也不明白陆司泽即将面临什么样的危机。   就算现在想要施展救援,也无从下手。   煤球这阵子还在白尾的手上呼呼大睡,换作平时,要是除许子昭以外的人碰到它,不用三秒它自己就会跑走,现在却有种异常的安稳。   许子昭将煤球抱过来,心猛地一下沉。   猫轻了。   不是体态消瘦的那种轻,是身体突然没了实质感,仿佛变成一朵轻飘飘的棉花。   结合陆司泽那边发生的异样,许子昭现在可以确定,两者必然有着某种紧密的联系。   其他囚徒忽然注意到这边异样的氛围,互相对视一眼,一瞬间围拢过来。   “典狱长大人,怎么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我们现在都没有等到陆将军,难道陆将军那边——”   他们变化神态开口前,脸上还残留着一丝难以压抑的喜色。   如果只是单纯地通关大逃杀,重回暗狱生活,必定不会让囚徒们这样兴奋。   许子昭顺着囚徒期颐的目光,看向前方。   此时他们位于暗狱的边缘地带,目测宽约几公里的黑雾笼罩在正前方的大地上,翻涌不绝,宛若咆哮在陆地上的海浪。   这里的土地饱受黑雾的侵蚀,也在朝外溢出星星点点的雾气,雾气逐年增加,已经扩散成不小的规模。一条湍急的河流从监狱区延伸出来,尽头没入黑雾,像是被怪物一口吞没。   只要皮肤沾上这里的黑雾,就会疼痛非常,严重时甚至会腐蚀溃烂,所以这里被囚徒们列入禁区,平时轻易不会接近。   可是今日不同,就在刚才,赤焰带着许子昭强行进去探索了一遍,并找到一扇疑似暗狱出口的大门。   所以囚徒们才会叽叽喳喳,喧哗不断,甚至没有注意到许子昭三人刚才的谈话内容,只因逃狱的机会近在咫尺!   许子昭环顾囚徒们的反应,有担心的,有着急的。   任由谁在抓住希望前再一次遭遇变故,都会这样惴惴不安。   但许子昭同样知道,只要他一声令下,号召囚徒们去解救陆司泽,在场百分之九十的人绝对是摩拳擦掌一拥而森*晚*整*理上,不会有反对和退缩的想法。   于是他轻松一笑:“陆司泽的惩罚关卡比较复杂,被一些麻烦事给耽误了时间,不是大问题。”   赤焰两人讶异转头,看到许子昭平静地往黑雾笼罩的地方走出一步。   黑雾像是受到了刺激,又像是被一种莫名的力量压制住,被迫朝两边翻涌退开,随着许子昭的靠近,中间空出一条通道。   一扇厚重古朴的铜色金属大门在飘散的雾气中若隐若现,高约二十米,宽约十米,不知道厚多少,只看落脚陷入土地里的深度,就知道靠个人力量无法推开。   门的表面镌刻着繁复美丽的纹路,像陆司泽曾经使用过的恶魔法阵,但赤焰和许子昭仔细阅读后,发现那些其实都是程序代码的变式。   当时的赤焰一时半会儿没有反应过来,许子昭却在看见它们的一瞬间,脑海里涌现出一股熟悉感,并立刻解析出它的程序语言——【退出】。   毫无疑问这就是离开暗狱的逃生通道。   囚徒们从许子昭两人口中知道大门的存在,如今大门亮了相,却没人敢妄动。   众人盯着攀附在门柱上的庞然大物,屏住呼吸,瞳孔凝缩。   比,比想象中还要大!   就像传说密宝的禁忌之门,总会设置重重关隘或是安排boss守门,眼下的逃生通道前,也有一头看上去很不好惹的守门者。   它的整体形态神似古神话中的深海巨兽,可它并非虚拟生物,而是一个完完全全的金属造物。全身布满质感阴森的鳞片,凸出来的尖端足有几公分长,坚韧、锋利,犹如刀锋,银白色烤漆金属关节散发着危险且冰冷的光泽。   八根粗壮的触手牢牢地缠绕在门上,像八条巨大的锁链缠绕在一起,将门锁得严丝合缝,给人以心灵和视觉上的双重压迫感。   如果说守门者的意图是不让人打开门,那么它该和侵染土地的黑雾相辅相成。   然而现实是,机械巨物盘踞的地方,黑雾根本无法真正地靠近,后者仿佛忌惮着前者,只敢停留在靠外一米的距离,看上去无限接近而已。   囚徒们不免将心提到嗓子眼,严阵以待,却见许子昭还在往前走。   机械巨物用实际行动表明自己并不是一个摆设。   在喧闹的动静下,黑雾气弥漫的上空倏然显现出一双猩红血瞳。   它们死死地盯着走上前的许子昭,一根触手离开攀附的大门,犹如利箭射出,带起呼啸的飓风。   众人急了,高声呼唤:“典狱长大人!”   赤焰伸手拦下忍不住往前跑的囚徒:“冷静点,典狱长不会有事,你们别过去!”   眼看着触手就要穿透许子昭的脑袋,却好像临时认出当事人来,忽然在半空中一顿。   触手绕着许子昭转了一圈,似乎很不确定地左右晃了晃,直至被年轻人拽住触手尖尖。   许子昭嗓音温和:“是我,我们不久前才见过。”   是的,不久前——两个小时前,赤焰带着许子昭闯入黑雾,惊醒了这里的守门巨兽,也差点闹出一场惊心动魄的流血事件。   事实证明,只要在暗狱的范畴,典狱长都是有特权的。   在好几根触手发出骇人攻势,和赤焰打得难舍难分的时候,其中一根触手偷偷地溜到了许子昭的身边。   不仅没有发起攻击,还朝典狱长露出小鸟依人的柔态。   此时也是。   金属触手停留在许子昭的面前,仅有手指大的尖端轻轻搭在他掌心,以此传达能让人听懂的交流电波。   【您要离开?】   明明只是第二次见,许子昭却在机械巨兽身上感受到一股非常熟悉的亲切感,他顿了下,选择直截了当地提出意愿:“我想让身后的所有人离开。”   【可以。】   机械巨兽的回答,爽快到不可思议。   七百多个在外界被宣传得穷凶极恶的重犯,说放过就放过了,就像暗狱的规则形同无物。   ——还是说,在他的要求下,所有的规则都将形同无物?   许子昭进一步提出要求:“你现在就将门打开。”   没有犹豫,鳞片摩擦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所有触手齐齐一动,犹如潮水般退走。   但机械巨物停了下来:【您需要交出密钥。】   许子昭谨慎地问:“什么密钥?”   【一个允许开门的临时或终身权限,您的精神力会为它打上标记。】   许子昭听得云里雾里,然而,就像他能一眼看懂门上的图纹是程序代码,那股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再一次涌上心头。   金色光点浮现在半空,仿佛受到某个无形的指引,汇集在一起,澎湃浩大地洒在大门上。   轰隆隆——   逃生通道传来震天动地的巨响,浓郁到几乎凝为墨汁的黑雾,在强烈的气浪下被震成碎末,严丝合缝的大门终于露出一丝口子。   许子昭问机械巨兽:“从这扇门离开之后,囚徒的意识会出现在哪里?”   【回归他们的身体。】   “会不会有不良反应?”   【如果意识长时间没有回归本体,可能会出现头晕目眩、恶心、四肢不协调等问题,稍作休息后会有所缓解。】   许子昭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又问出几个注意事项,并将它们告诉给赤焰等人。   然而囚徒群体直愣愣的。   他们像是完全傻了一样,过后才再次爆出沸腾的呼声,脸上写满无法言语的激动。   “真的能出去了?真的……?是真的吗?!谁来掐我一把,嗷嗷疼疼疼,你还真掐!”   其中一人迫不及待地找上许子昭,目含期望地问:“典狱长大人,我们真的能离开吗?就这样离开会不会太……太轻松了一点?”   他一提出这个问题,瞬间所有人的眼睛都看了过来。   眉梢眼角布满深深的皱纹,眼球延伸出几根红血丝,暗沉阴郁的眼神霍然开朗,仿佛照进了光。   几年甚至十几年的苦难,都在这一双双逐渐瞪大的瞳孔中诠释得淋漓尽致。   “事实上并不轻松。”许子昭说,“或许你们出去后才发现,外面又是一片什么都没有的荒芜地,这个时候你们只能耐心等待雪莱的救援,如果雪莱那边出了什么状况,无法及时赶到,你们必须依靠维系生命体征的营养仓,自行寻找出路。这个过程必定会遭到帝国防卫军的追捕。”   情况确实不太乐观,可对囚徒来说,在困境中求生是家常便饭。   所以他们不悲反喜,甚至露出了笑容。   许子昭也跟着笑了一下:“你们先走,陆司泽那边我来解决。”   这话直接引起赤焰的强烈反对:“你在开什么玩笑,让我们临阵逃脱,留下你一个人对抗危险?”   “当然不。”许子昭直勾勾地盯着赤焰,“只有你们尽快拿到暗狱的服务器,我才能真正地没有后顾之忧。”   所有囚徒倏然清醒。   这些天的亲密相处,已然让他们忘记,典狱长不是真人,即使从逃生通道出去,也无法去到现实。   一时间,所有人双眼通红,望着他一言不发,逃脱暗狱的喜悦霎时间消散了不少。   “怎么了这是?我可对你们能顺利强占服务器,抱有莫大的信心。”许子昭挑起眉头,“难道说你们没自信?”   “怎么可能,就算老子拼上这条命,也一定会把暗狱服务器从帝国的手里夺过来!”   “那就去吧。”   许子昭人未动,金色光点却铺洒开来,凝为一把把长剑,轻轻搭在他们的肩膀上:“我在这里,预祝你们凯旋。”   囚徒们红着眼眶,不错眼地盯着许子昭平静的神情,手掌攥紧成拳,搭在心脏处。   七百多号人整齐划一地弯腰俯首,带着勇猛凛然的神色,呐喊声震天动地:“必将不负令!” 第五十四章   囚徒们一个个消失在视野内,临走前都忍不住回头,紧盯着许子昭的脸,眼中写满坚定和不舍。   等人都走完了之后,许子昭面向机械巨物,眼神如古井般波澜无痕,提出两个问题。   “你是谁?”   “我是谁?”   【我是暗狱的中枢系统兼守卫者,您是暗狱的典狱长。】   不待许子昭开口,机械巨物话锋一转,声音中多了些紊乱的电流噪音,像疲累的行者,用低沉沙哑的嗓音徐徐讲述过往。   【但我猜想,您想要知道的答案并不仅限于此。可惜我数据丢失,无法完整回答您的问题。】   【我只知道,您是暗狱的主人,是我的主人。此身份关系的确定,应该在很早以前,可是我的系统中找不到与之相关的数据,您也没有记忆。】   八根触手忍不住晃动起来,将地面打得啪啪作响,挥散更多的黑雾,动作中有种说不出的暴躁和悲伤。   许子昭伸出手,在金属表面温柔地拍了拍,又用平缓温和的语气,引导机械巨物恢复冷静。   “暗狱是否完全属于典狱长?”   机械巨物毫不犹豫地给出肯定的答案:【是。】   “大逃杀是否属于暗狱?”   【是。】   “为什么其他人能篡改关卡内容?”   听到这话,机械巨物怔愣了一下,随后就像被点燃的火/药桶,勃然大怒,巨大触手群魔乱舞般疯狂挥动,抽打在地面,留下深深的沟壑!   【是欺诈者!是小偷!他和恶魔做交易,用卑鄙阴险的手段窃取了您的权限!】   许子昭情不自禁地捂住心口。   他现在有一股强烈的说不出的感觉,仿佛尘封已久的黑匣子被拂去表面灰尘,锁扣咔嚓一响,经年埋藏的真相即将呼之欲出。   许子昭惦记着陆司泽的安危,顾不上去梳理那纷乱的情绪,问出真正的目的。   “怎样才能夺回这部分权限?”   【不需要,您已经找到了我,真正唤醒了我。】   机械巨物触手一动,游走在许子昭的身边,用相当轻巧的力道将他托至高空,仿佛忠诚的臣民将自己的君王送上本该属于他的王座。   【您是暗狱的典狱长,最至高无上的存在。只要您使用精神力,对我施加指令,等同于在这片土地降下神谕。】   【那些卑劣的窃贼永远无法取代您,他们所说的妖言也永远不能高过您。您的存在,就是暗狱的一切权力。】   *   陆司泽现在的处境非常不好。   和许子昭中断联系的下一刻,不知名的力量如同重锤倾轧而下!   一瞬间,整个世界天旋地转,脚下的地面仿佛在高温下溶解,变成不断旋转的黑色漩涡。无法抵抗的吸引力拽住他的腿脚,使劲儿拉着他往下坠。   陆司泽对黑暗力量何其熟悉,当即狠咬舌尖,腥甜的血腥味弥漫口腔,疼痛迫使意识恢复清醒。   可万万没想到,沉寂已久的抑制器会在这时候突然启动,顷刻间释放出足以电晕一头大象的高压电流!   陆司泽本就失血过多,身体虚弱,在激烈的电流中苦苦挨了几分钟,最后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他已经被束缚手脚,绑在全场唯一一座刑架上。   锁链贴着皮肤,严丝合缝地缠绕手臂、大腿、颈项和腰部。   稍微动一动,荆棘状的突刺直接刺进肉里,一丝红线从破皮处渗出,凝成血珠,成串地淌落在地。   仿佛以此警告陆司泽:不要乱动。   陆司泽漆黑无光的眼睛往上一抬,正对上悬浮在面前的虚拟面板。   那是帝国官方的直播界面。   面板上不断跳跃的数字,代表正在涌入直播间的观众。之前直播被迫中断,重新打开后需要观众再次进入,所以数字一直在疯狂增加。   和普通直播间不同,官方可以直接查到观众的后台信息,包括地域、具体地址和个人信息,匿名形同虚设。   如今,这些信息被挑出重点,明晃晃地摆在了陆司泽的眼前。   【戈金市-货物运输员-3212】:刚去司法部官网看了看,最新公告说雪莱公爵的案子存在疑点,已经开始重审了,陆将军这边是不是也能重新调查一下?   【戈金市-货物运输员-32121】:我不是在质疑司法部的判决,也不是想要偏袒陆将军。而是觉得,当初定案的速度是不是太快了一点?专项组才成立一天就搜集到了所有罪证,就算是电视剧也不敢这么演啊。   神情冷漠的陆司泽一愣。   本以为直播间里全是骂声,没想到会有人为自己辩护。   更没想到,拥护这条弹幕评论的人居然不在少数。   唰唰唰,几十条弹幕评论紧随其后,让人眼花缭乱。   【普尔市-公司职员-72611】:现在还用敬称,说什么不偏袒?对于你们这种没有底线的支持者,我只想高声大喊--没错,陆将军一定是无辜的!强烈呼吁司法部重新立案调查!   【基拉市-低级警员-34221】:我也想问当初的调查结果是不是存在疏漏?陆将军为国征战这么多年,他的品性如何,大家有目共睹。   【爱兰市-新闻记者-11212】:抨击陆将军的爱兰市民难道都忘了吗?多年前的十日围城之战,流亡军用导弹挟持中心区数万市民,是陆将军单枪匹马走到炮口下,用自身生命安全诱敌深入,才换来爱兰市的存活!   有评论马上反驳。   【普尔市-公司职员-647311】:他是个将军,这不是他应该做的吗?不然他凭什么坐上那个位置?   【爱兰市-新闻记者-11212】:狗屁!当时的陆将军还只是个尉官,同时参战的有尉官四名、校官三名、将官一名,即使战败,大部分罪责也落不到他的头上,他完全可以不用站出去!   【爱兰市-新闻记者-11212】:还有,你简单一句“他应该做的”简直让我想笑,我赌你根本没有看过陆将军的履历,不然你绝对没脸说出这句话!   这条评论发出后不久,立马有人整理出陆司泽这半生打出的各种辉煌战绩,和无数凶险无比的大小战役。   ——马丁谷大战,率军三千人以少胜多击溃七千流亡军,缴获各级重火力无数,伤亡率在近二十年里达到最低。   ——费尔市飞舰追击战,为救助市民强行操控飞舰直面炮火,最终顺利救下七百八十八人,身负重伤,几乎濒死。   ——赫罗桥战役,对上人数高于己方整整三倍的流亡军将领,再次以少胜多,直取敌军首级。临近赫罗桥的两边城市居民,总计两万六千五百三十二人,此战后终于从流亡军的奴役中解放。   拉达街区追逐战、托巴沙漠之战、莫莫比血战……   一长串履历完完整整地发出来,其内容之多,直接超出弹幕的字数限制,需要分两次才能发完。   它们呈现出的不止是一串文字,更是陆司泽金戈铁马、为国尽忠的半生,是他英勇无畏、爱护人民的勋章和荣耀!   所以质疑陆司泽的人,逐渐声息消弭。   看到陆司泽为救市民以身犯险,差点死在手术台上,没抢救过来,他们怎么有底气斥责对方的暴戾狠毒?   看到陆司泽屡次以少胜多,在各种条件都弱于敌方数倍的艰难险境中,用智谋和勇识打出漂亮精彩的胜仗,他们又怎么敢信誓旦旦地唾骂对方德不配位?   帝国在封锁消息和保密一块做得太好,这上面的一些战役信息,就算上网搜查,也不一定能查得到。   但当初身处战役之中,目睹整个过程的民众是有记忆的。   他们纷纷出现,挨个证实评论没有说假。   随着越来越多的“见证者”出现,诋毁陆司泽的弹幕不攻自破,在大家的质疑和逼问下,仿佛自觉惭愧,逐渐消失隐没。   到最后,帝国人民群情激愤,为陆司泽呐喊不平的声音越来越大,乃至于直播现场的观众席也出现了沸沸扬扬的呼声!   “如果雪莱公爵是被冤枉的,那陆司泽是不是也有可能……”   “你们疯了吗?陆司泽犯下的重罪可是背主叛国!”   “可是……说背主叛国,是因为当时陆司泽私自率兵强闯皇宫吧?会不会有什么隐情?”   看着网上的实时评论,听着观众席传来的窃窃私语,西加.泰勒恨得眼睛都要红了。   同时他也在慌,非常慌。   皇帝说期待他的表现,想看他怎么弄死陆司泽,可现在风向调转,网上舆论一边倒,全是为陆司泽说好话的声音。   再这样下去,会给陆司泽投处决票的人还能有多少?   西加连忙再次联系各城市执政官,面目狰狞,不惜以权势压人,用性命威胁,勒令他们必须马上控制住舆论风向!   于是网上的舆论再次出现变化,突然涌入的水军,逮住陆司泽被判定的十几项罪名不放,横加指责,字字鄙夷。   两边交战的结果,就是司法部的官方通讯被打爆,官方网站直接被暴增的浏览人数和投诉意见弄崩溃,陆司泽的拥护者甚至组织游行团队,直接堵在总部大门口讨要说法。   他们甚至来到直播现场的门口,拉横幅。   不是一个两个,是一大群人,不约而同,默契十足,像早就安排好了似的。几名防卫军混乱中差点被扒掉裤子,着急忙慌地向上级请示。   喧闹的动静像是催命符,同时引起帝国上层和皇帝的注意。   司法部部长在大概浏览完事情经过后,知道责任怕是要落在自己身上了,登时冷汗直流,不得不站出来,硬着头皮向皇帝说明情况。   哪知道康斯尼德像转了性,和蔼地微微一笑:“没事,那就当着帝国人民的面,重新查。”   司法部长当即忍不住在心里大肆咒骂。   ——当初不听陆司泽的辩解,一举断定他犯下谋逆罪的人可是您啊!   重审必然要将被告人接入法庭,可陆司泽没法走雪莱的翻案流程,导致直播现场被赶鸭子上架,滑稽地充当起法庭的角色。   被绑在刑架上的陆司泽,重新出现在直播大荧幕。 第五十五章   官方直播平台,帝国人民对陆司泽的拥护和赞词从未停歇。   特别是直播重新开启,看到陆司泽被绑在刑架上的惨状后,帝国人民全都怒了。   【开什么玩笑,帝国就这么对待自己的功臣?】   【靠,那几排尖刺是不是扎进肉里了??折磨人是吧?】   【我严重怀疑直播策划方和陆将军有过节,现在来公报私仇!】   闹得策划方不得不出来澄清:【没有这事,关于公报私仇的揣测纯属子虚乌有,这是审问囚徒的必要流程。】   【什么地方的必要流程要用锁链把人绑起来?!】   【松开陆将军,给功臣应有的体面!】   【对,给陆将军松绑!】   【松绑!】   【松绑!】   民众的呼声发挥作用,陆司泽发现捆绑着自己的锁链,居然真的出现了松动。   他稍稍一挣,锁链咔嚓掉落,发出清脆的声响,没有束缚的双脚跟着稳健地落在地上。   ——为什么?   陆司泽情不自禁地摸了一下手臂,被尖刺扎穿的血点已经飞速愈合。   然而疼痛挥之不散,仿佛在尖锐地提醒着他:刚才的处境凶险万分!   ——所以,为什么?为什么形势突然就出现了转机?   不是许子昭。为了拯救大家,典狱长消耗了太多的精神力,刚才交手时他能明显感受到后者的疲乏和力竭,不然他也不会强行中断和典狱长的精神链接。   不是雪莱,时间对不上。不是他的旧部,没有他的指令,旧部不会擅自行动。更不可能是皇帝突发奇想打算放过他。   忽然,直播现场以投影的形式呈现在陆司泽的面前。   弹幕评论被移至旁边,但也在一个相当显眼的位置上,能让陆司泽看得清清楚楚。   司法部长拿着当初给他定案的相关证据资料,按照正式流程,郑重地询问:“陆司泽,你是否认罪?”   听到这句话的陆司泽动作一顿,仿佛被触动,缓缓抬头。   正常的庭审流程,有法官作证审理案件,这是每一个帝国公民都能享受到的权利。   可是当年的他没有,因为他一醒来就在暗狱,望着残破脏乱的监狱设施和昏暗的天色,满脑子都是不敢置信。   从权贵巅峰跌落谷底,形容成天塌了都不为过。入狱后的那两年,陆司泽想尽办法和外界取得联系,不求别的,只求一个能为自己开口辩解的机会,却始终无功而返。   如今这机会赤.裸裸地摆在了他的面前,那么轻而易举,将他过去的挣扎和苦痛衬得不值一提。   所以陆司泽不觉得庆幸,甚至有一股荒谬可笑的感觉。   就在他准备开口前,皇帝突然微笑着发话了。   “陆司泽,不要着急,想好了再开口。”   仿佛应召着康斯尼德的话,官方直播网站忽然弹出一个前所未有的界面。   几乎所有的观众,都被网页上那几个庄重且熠熠生辉的字眼吸引了注意力。   【投票处决】   【规则:所有帝国公民手里都有一张票数,有且仅有一次更改投票选项的机会。   投票环节结束后,得票最多的囚徒将进入处刑阶段,接受审判,用死亡洗涤罪人灵魂的罪恶。请各种民众投上你们庄严的一票,化为维护帝国公正与秩序的力量!】   突如其来的投票处决,让所有人震惊。   投票界面完整地列举出本次大逃杀中七百多名囚徒的信息,只是一晃眼的时间,数据开始跳动,拥有票数的囚徒头像呼啦啦被顶到最前方。   【目前最高票数:赤焰,323票。】   白尾在第二,陆司泽位居第三。   其他囚徒不管犯下天大的罪名,从案件影响和知名程度也超不过这三人,只有零星十几张散票。   所以与其说是七百多人的投票处决,倒更像三人的生死角逐。   这不是关键。   关键在于,没有听到陆司泽回话的司法部长,又把问题重申了一遍:“被告陆司泽,你是否认罪?”   陆司泽神色晦暗,没有贸然开口。   局势反转得蹊跷,他怀疑皇帝在谋划些什么。   可他不动,直播间的拥护者难免要为他着急。   【我相信陆将军一定是被冤枉的,可他不解释?】   【为什么还在沉默,说点什么也好啊,全国人民都在观看直播,这不正是为自己辩白的好机会吗?】   【陆将军,说啊,快说啊!你的票数还在增加!】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   热情的拥护声如潮水而至,又在陆司泽的佁然不动下逐渐消减,变成疑惑和不解。   也正是这个时候,直播间又涌出大量的负面评论,将陆司泽的沉默抨击为默认。   【他肯定是心虚,才不敢否认自己的罪名!】   【你放屁!】   随着直播间的争吵出现白热化的反扑,仿佛在化学实验里加入催化剂,陆司泽的得票速度开始加快。   172、241、333……457!   忽然追上赤焰,离成为最高票数得主就差十几票!   陆司泽忽然感觉浑身一寒,仿佛凛冬突至,空气的气温顷刻间下降几十度。   那种脚踩漩涡的陷入感再一次袭来,脖子上项圈似的抑制器再度闪烁红灯,开始朝内收紧,卡着血管和颈骨,泛起一阵窒息般的疼痛。   他捏紧项圈,却知道这样做毫无意义,抑制器是暗狱直接施加在囚徒身上的禁制,不管被摧毁多少次,都会重新出现。   死亡的气息如此接近,就像和赤焰相差的票数一样,只差一步之遥。   发现陆司泽的情况不对劲,直播间的观众登时更加着急。   【陆将军!】   【开口啊,说话啊!难道你真的想死在暗狱?】   【说啊。】   【说啊。】   【快说呀!】   ……   【难道你不想再看见典狱长大人了吗?】   陆司泽瞳孔凝缩。   他因窒息而涣散的视野恢复清明,猛然抬起头,只看到屏幕快速闪烁,一条弹幕出现,又随即淹没在更多的弹幕评论里。   刚才引起他心神俱震的发言,仿佛只是一瞬间的幻觉。   可下一秒,这声音居然再次出现,从心底深处传来,宛如当初蛊惑亚当摘下苹果的毒蛇,带着笑意,在陆司泽的耳边吐出阴冷血红的蛇信。   【为什么不敢承认呢?为什么要压抑自己真正的欲望和情感?】   【看到人民为你发声,你心里其实高兴坏了。毕竟你是那么地想要活下来,和典狱长再见面,哪怕明知道这是皇帝设下的圈套。】   什么?   【还没发现吗?你已经张开嘴啦——】   “我不认罪。”   陆司泽清清楚楚地听到这四个字从自己的口中吐出。   拥护陆司泽的观众得到了回应,瞬间喜出望外,加大辩护的力道。   【我就说将军是被冤枉的!必须重审,还陆将军一个清白!】   陆司泽票数上涨的速度变慢了,赤焰一举越过他成为第一,濒临死亡的寒意从他的身上退去,他终于能够顺畅地呼吸。   司法部长硬着头皮继续问:“那么,你是否有证据证明自己没有犯下指控的罪行?”   【什么鬼?这些不应该是司法部去调查的吗?管犯人要?】   【没有,流程中确实有个为自己辩护的环节,但陆将军怎么可能有,他被关进暗狱这么多年了,连律师都来不及联系。】   【??投票处决能暂停吗?为什么不像雪莱公爵那样暂时赦免陆将军的罪责?别告诉我,如果陆将军拿不出证据,他依然要死!?】   “有。”陆司泽的回答却出乎众人的意料,“我是在接到皇帝的密令后,才率兵进入皇宫,密令在通讯终端上有记录。”   司法部长为难地说道:“可是陆将军,你的终端早在当年就因为不明原因损毁了。”   “不,我有备份。”   司法部长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陆司泽条理不紊地说道:“我终端上的一切通讯信息都会自动备份,我可以给账号让你们去查。”   司法部长不确定地看向皇帝,康斯尼德略微有些意外,坦然说:“我从未给陆将军发过什么密令,不过,既然陆将军如此自信,那就去查。”   司法部长接到指令,连忙召集调查官赶去。   陆司泽面不改色地对上康斯尼德的眼睛,这一刻,心里仿佛充满了战欲。   没人会想到给自己安装定位器,将每天的行程一丝不苟地记录下来,他会。   没人会将所有的通讯记录经过加密处理后,再分发给数个不同区域地址的私密账号邮箱,他会。   他活在陆家的那二十年,每天都如履薄冰,严谨苛刻到了如此地步,落入暗狱的前几年,更是一遍遍地在脑海中复盘自己被定罪的每一处细节。   查记录不难,司法部果真找到证据,震惊地呈报给皇帝。   接下来的时间,包括司法部长在内的十几位审案人员,对案件细节提出质疑,也得到了陆司泽相当有力的辩驳。   庭审上的陆司泽,自信从容,沉稳冷静,翻案证明一个个得到证实,似乎澄清罪名也不再是奢望。   气氛愈发高涨,观众席风向随案情进展发生改变,呼声汹涌澎湃,热情似火。   看着极具说服力的辩词和证据,哪怕司法部长恐慌自己会承担错判的责任,也不得不承认,陆司泽将会为自己打下一个精彩的翻身仗。   最终,康斯尼德面无表情地点头,肯定证据的效力。   尘埃落定,司法部长呼出一口气,颓败地宣告:“经查证,陆司泽弑亲、叛国、杀害无辜民众等十多项罪责查证不实,撤销原判。”   竟然真的翻案成功,重获清白!   拥护者们激动疯了,整个直播间被海量弹幕淹没,网站差点再度瘫痪。   事情进展顺利,没有意外。众目睽睽,君无戏言,不管皇帝在抽什么风,他总不能将自己的话收回去。   陆司泽松开紧攥的手掌,才发现掌心一片汗湿,看着莹亮的屏幕,眼前显出一片片刺目的光晕。   帝国民众觉得不可思议,他又何尝不是。   这样就可以了吗?他真的成功为自己翻案了吗?没想到还有这么多的人支持他,可是皇帝为什么要给他机会?卜算结果竟然真的出了错,还是说他在做梦?或者陷入了某个幻境?……   诸多杂乱的想法,在神经松懈的一瞬间,大量涌进脑海。   可它们通通都压不过陆司泽内心最强烈的那一个渴求,百般压抑下,仍旧呼之欲出,如明艳春光,心花怒放。   ——既然我不会死,那么……有没有机会再次遇森*晚*整*理见许子昭?   扑通。   陆司泽的心脏非常诡异的,剧烈地跳动了一下。   扑通、扑通、扑通……   心跳速度加快,眩晕感接踵而来。剧痛感毫无征兆地传遍全身,骨骼传出嘎吱嘎吱的脆响。   直播间刚刚平息下来的弹幕,突然又一次暴涨,充斥着惊悚和难以相信的憎恶。   【天啊,你们快看——】   快看?看什么?   陆司泽突然感觉视野有些高,好像他突然长高了似的,垂头时才看到一片漆黑浓密的皮毛。   黑色的皮毛。   陆司泽的瞳孔急剧凝缩成一个小点。   【黑色,是黑色……那是传说中的黑暗生物!】   【陆将军是黑暗生物?】   【不可能!怎么会这样,陆将军怎么可能是恶魔的使徒?!】   当着帝国人民的面暴露自己的本体,陆司泽闭眼都能想象得到弹幕会说些什么。   他目眦欲裂,死死盯着虚拟面板,拼尽全力也无法抑制兽化。   毛发疯狂生长,眼白一点点泛起猩红血色,瞳孔变成一条狭长的黑缝,尖锐的利爪节节攀升。   明明人类的思维清晰,张口却只能发出猛兽歇斯底里的咆哮。   【好可怕。】   时间仿佛出现一瞬的凝滞。   漆黑巨兽的瞳孔,清楚地倒映着直播间的这条弹幕,一寸寸地涣散,扩大。   【它绝对是黑暗生物,恶魔的使徒。】   【真正的陆将军是不是被它杀死了?一定是怪物披上人皮,顶替了陆将军!】   恶魔,疫病的来源,撺掇人们厮杀,制造灾难和战争,造成大面积饥荒,让饿殍遍地,散播死亡,妖言惑众。   帝国人民对恶魔的怨恨和恐惧与生俱来,就像镌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让他们相信黑暗生物保护了帝国?不,绝对不可能,他们宁愿相信陆司泽是被夺舍了!   舆论风向再度扭转。   但这一次,绝对不会再出现任何翻转和变更,只会是一边倒的倾轧。   【该死的,杀了它,杀了这个怪物,为陆将军报仇!】   陆司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处决票数猛增,几十上百地往上涨,甚至有人取消了原本的投票,愤恨地把票投给他。   500了。   1000了。   2000,3000,5000,转眼过万!   停下来!   停下来!   停下来停下来停下来停下来停下来啊——!   【目前最高票数:陆司泽,102811票。】   皇太子西加.泰勒浑身瘫软地坐在座位上,心情像过山车一样起伏不断,后背被冷汗浸湿。   原来如此。   原来不管他能不能控制住舆论,陆司泽都只有被投票处死的结局,皇帝一开始就在设局!   康斯尼德仿佛没有看见西加那畏惧的目光,拿起权杖,指尖挑起萦绕其上的黑线,轻笑着说:“不给他希望,又怎么能让他彻底绝望,你说对么?”   “去吧。”皇帝嘴角勾起一抹残忍且冰冷的笑,“去享用你梦寐以求的祭品,然后兑现我们的契约。”   明明已经得到活下来的希望,命运却急转直下,开了这么个荒诞的玩笑。死亡气息重复扼住漆黑巨兽的咽喉,不甘、难过、绝望,令它的嘶吼声染尽痛苦,破碎得不成声。   可哪怕生机已经渺茫,它仍旧在本能地渴望能够活着,去见那个人。   许子昭。   许子昭啊……   “对不起,我来晚了。”   熟悉的嗓音中充斥着难以言喻的痛惜,陆司泽猛然睁大眼睛。   它看到许子昭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不是监控幻影,是实实在在的真人。   许子昭对上巨兽疯狂颤动的瞳孔,下意识扬起安抚的笑容。   可他的声音愤怒得发抖,心中也是满腔怒火,双手伸出去,将套在陆司泽喉咙上的抑制器直接掰成两半!   漆黑巨兽终于可以确定他的存在,于剧痛中奋力挣扎,抬起头颅,想要将他看清楚,又被许子昭温柔地抱住,充满爱惜地蹭了蹭它的额头。   它听到许子昭一字一顿,声音温和有力:“乖,乖,你真的很努力。不害怕,我已经来了,这里没有人可以审判你。”   许子昭随后撩起眼帘,看向显示投票处决数的面板,声音不轻不重,却如重斧头劈下,势如破竹。   “我以典狱长的名义,宣告陆司泽无罪!”   刹那间,仿佛被按下暂停键,不断上涨的投票数猝然定格。   在帝国人民不敢置信的注视下,整个投票处决的官网页面,犹如被打得稀碎的玻璃,在半空中一点点瓦解粉碎,灰飞烟灭! 第五十六章   震惊两字已经不足以形容帝国人民此时的心情。   他们目瞪口呆,凝视着屏幕上许子昭的穿着打扮,叫嚷声脱口而出。   “是之前出现过的面具人!”   “他刚才说什么‘以典狱长的名义’?难道说他就是暗狱的典狱长,那个传闻中的超智能NPC??”   帝国人民早听说过暗狱典狱长的大名。   作为全国公认的最强虚拟科技衍生出来的最强智能程序,【典狱长】有着令人心驰神往的完美建模,顶尖级别的系统算力,甚至违背虚拟科技的一般定律,拥有和人类别无二致的精神力。   精神力是人类进化的标志,而在典狱长之前,从来没有过智能进化成人的先例。   消息一经传出,犹如巨人抬脚狠狠跺向地面,整个业界都震了三震。   更让人震惊的是,权威机构给典狱长测试出来的精神力至少有S级。   S级是什么概念?把现在全世界能检测到的活的S级数量加在一起,两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民间甚至隐约流传着一个捕风捉影的传言:如果给典狱长一副身体,就连皇帝也不是他的对手。   人们该庆幸典狱长是站在帝国这边,而非和人类为敌。   可现在是什么情况?   典狱长百年难得一遇地现身,竟是站出来维护囚徒,否决帝国制定的处决规则。   关键是还成功了,当着全国人民的面,投票界面直接消失,说明典狱长的权限远在皇帝之上。   可暗狱不是帝国研发出来的技术吗?为什么会让一个人工智能拥有这么高的权限?   此番波澜还没有平复下去,观众眼睁睁地看着许子昭摘下面具,露出那副美得摄人心魄的俊颜。   “康斯尼德,莫仑迪亚的皇帝,好久不见。”   许子昭视线平静,对上呼吸明显加重的皇帝,薄唇轻启:“看见我没有死,一定让你很失望吧?”   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听到这意有所指的一句话,全帝国人民炸开了,弹幕以指数暴增!   【他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没死却很失望?】   【靠,这话怎么听都像是在质问凶手,我现在脑子里冒出了一个阴暗的猜测,谁来告诉我不是真的!】   可没等惊魂不定的人们讨论出个结果,突然啪嚓一声,直播画面一瞬熄灭,变成不断闪烁的雪花屏。   什么鬼,直播突然中断!?   在这节骨眼上,大部分民众都不会往故障方面想,他们心里只有一个看法,那就是皇帝的阴私遭到暴露,帝国官方急于掩盖真相。   这样一来,好事者可兴奋了,潮水般涌进论坛、通讯群,如火如荼地讨论起这事。   类似《典狱长》《皇帝疑似谋害暗狱典狱长》《传说级人工智能现身》之类的帖子爆火,飘在最顶端,短短几分钟时间,点赞数已经过万!   就算不是爱八卦的人,在涉及暗狱和皇帝的前提下,也难免点进去看一眼,心神俱震。   暗狱观测站,全体工作人员在发现直播中断的一刻就意识到不妙。   可是不管他们怎么尝试重新连接,也无法再进行全国放送,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舆论倒向足以引起社会动荡的歹势。   “为什么会这样?明明所有设备运行正常,也没有人中断直播!”   观测站长大概抓破脑袋也想不到,强行掐断直播的人,会是许子昭。   出生自信息时代的许子昭,自然懂得什么叫语言的艺术。包括他在直播中断前特意说出来的那句话,经由各大狗血电视剧权威认证,必能引起人们想入非非。   既然皇帝要用舆论来打压陆司泽,泯灭陆司泽的人格和尊严,他就以血还血,以牙还牙。   陆司泽失去暗狱施加在身上的束缚,顷刻间恢复清醒,张嘴叼住许子昭的衣摆。   它也是急了,不假思索地说道:“你怎么出来了,快离开这里!”   话语经由本体一出口,变成低沉磁性的兽吼,吼得许子昭心肝一颤。   许子昭忍不住伸手,抚摸它的脑袋。看似粗糙的皮毛,入手却极其软和、顺滑,稍微用点力,手掌就软软地陷了进去,被流水般的热意包裹。   他的眼中划过一抹笑意氤氲的流光,发自内心地赞美道:“陆将军,我有没有说过你的本体很帅?”   陆司泽精神一振,兽瞳凝缩成针状竖线,呼吸收紧。   任由谁被自己的心上人笑着夸好看,都会忍不住飘飘然。   其振奋效果,堪比敲锣打鼓的同时看到天上绽放出无数烟花,起搏器在心口用力按压的同时又连打十支兴奋剂,往前一步就是天堂。   什么可怕,什么恶心,诸如此类的观众评论全从陆司泽的脑子里丢得一干二净。   漆黑巨兽发出雷鸣般的低吼,前脚按住地面,尖爪刺破岩石,残破不堪的身体仿佛顷刻间爆发出巨大的力量,摇摇欲坠地站了起来。   也是这个时候,陆司泽才看到,两条血红的阵法图纹从行刑台的边缘延伸出来,绕着它的身体划出一个圆圈,繁琐不祥的图纹在不知名的力量影响下渐渐浮现。   行刑台的地下居然藏着一个血祭生灵的恶魔法阵!   是皇帝的安排?难道他们是皇帝预计献给恶魔的生祭?   阵法成型,却没捕捉到绝望的猎物,一时间,整个法阵如同活物一般陷入狂暴,漆黑浓雾不断冒出,半空中凝为尖锐狰狞的荆棘,许子昭在陆司泽的耳边喝道:“别想了,快走!”   此时的大逃杀直播现场。   座位上的观众直勾勾地盯着漆黑的大屏幕,四肢僵冷,眼里是遏制不住的恐惧,冷汗成汩地顺着脸颊流淌在地。   他们无暇像观看直播的网名一样议论纷纷,只因皇帝的S级威压再一次覆盖全场,比前面几次还要来势汹汹,叫他们肝胆俱裂。   一些基因等级较低的观众,甚至直接被吓出本体,抱着脑袋缩在座椅下瑟瑟发抖。   远离皇帝的下层都是这副惨状,更别提离皇帝最近的上层观众席,那简直是一片死寂,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议会长等人余光瞄向下层,心里莫不担忧,今日皇帝已经失态太多次,早年宣传出来的仁君形象怕是不保。   皇太子西加从许子昭第一次在大逃杀中现身时,就觉得对方的身影十分熟悉,越想越在意。   直至亲眼得见皇帝那不同寻常的反应,陡然一道灵光从他脑子里一掠而过。皇后书房壁画上那道无与伦比的身姿,逐渐和许子昭重合在一起。   西加猛地瞪大眼睛,难道说,那个人就是……? 第五十七章   “哈哈哈哈……”突然,从康斯尼德的嘴里传出一阵令人不寒而栗的笑声,惊散了西加脑子里的猜测。   众人看着笑出声的皇帝,背脊发凉。   皇帝后槽牙紧咬,脸皮紧绷到颤抖,赤红双目直勾勾地盯着息屏的荧幕,攥紧权杖的手指咔嚓作响,仿佛要将其捏碎。   那几乎是几十年来皇帝最失态的模样。   出现这么严重的直播事故,几乎掀起全帝国铺天盖地的舆论风波,不用想都知道皇帝必然震怒。   可众人万万没想到,康斯尼德会气成这样。   更要命的是,皇帝的震怒还伴随着精神力波动的急剧暴涨。血脉越纯粹的兽人,越容易受到精神力共振的影响,防卫军高层和帝国上层都在其列。   他们不敢擅自使用精神力抵抗,一时间苦不堪言。   可位于高空的十几名飞舰驾驶员可没法硬撑。   承受着皇帝释放的威压,驾驶员们愈发头晕目眩。   没几秒钟,他们惊恐地发现自己连操作台都看不清楚,匆忙转移驾驶权,或是申请迫降。   看到天上一架架飞舰落在地上,隐匿在观众席上的赤狐成员目光一闪。   高空监测防线竟然出现了缺漏,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他们相视一眼,毫不犹豫催动精神力,引爆炸.药。   轰隆——   直播现场的西南角突然发生爆炸!   帝国上层见状,又惊又怒,几名军官瞬间起身,怒喝道:“有敌袭,防卫军在哪儿?”   话音未落,又是一道剧烈的爆炸声,掀起冲天烈火。   驻扎在附近的防卫军全部被卷入其中,霎时间发出震耳欲聋的惨嚎。   直播现场的观众大多都没出过帝都,更别提亲临战场,直面生死,连对鲜血的渴望和推崇,都只存在于荧幕或是纸面。   看到真实的爆炸就发生在自己的眼前,众人瞬间被吓得魂飞魄散,如同受惊的蚂蚁,成群往外涌。   “这里居然有炸.弹!天啊,快跑啊!”   “该死的别挡路,滚开!”   如果只是一般的敌袭,倒不至于让帝国上层乱了手脚。   可这场敌袭,千不该万不该发生在有皇帝莅临的直播现场!   不提伤亡如何,明知道皇帝亲临,还没做好现场维护和隐患排查,责任压下来,谁能担当得起?!   五大势力的领头人震吼声破音,命令手底下的人前去救火。   就连稳如泰山的议会长都面红耳赤,怒到声音歇斯底里。   但赤狐有备而来,怎么会给他们反应过来的时间。   只是呼吸的间隙,接二连三的爆炸声从直播现场四个方向响起,像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引起一连串不可逆转的连锁反应,全场顿时被淹没在滚滚黑烟和刺目火光中。   防卫部长还在外面追查贵族丑闻,陡然接到现场传来的噩耗,当即两眼一黑,破口大骂:“安防部门都是干什么吃的,为什么直播现场的地下会有炸.弹?”   汇报人员那边爆炸声不断,当事人慌得六神无主,结结巴巴地说道:“我们,我们之前排查过无数次……”   “刚才检测出来,他们应该是使用了一种造价极高的特殊物质,这东西本身不具有易爆性质,只有受到另一种物质的激化后才会引起爆炸。”   “特殊物质?都这个时候了你跟我说什么特殊物质!”   防卫部长气不打一处来,没等说完,直接截断他的狡辩,怒喝道:“安检标准中也有特殊物质的检验,为什么当时没能检测出来!”   “到底是什么原因才没能排查出安全隐患?你们瞒报了什么,说!”   汇报人员那边明显僵硬了一下。   迫于防卫部长的威势,他终于再次开腔,语气里是遏制不住的心虚:“建造直播现场的时候,有一家建造厂私底下找到副部长,说他们的材料更坚固,造价也更便宜,副部长看可以省下一大笔资金,所以就,就……”   防卫部长听到这里,什么都明白了。   霎时间他气急攻心,头晕目眩,恍惚听到自己张了张嘴,发出一声有气无力的□□,声线颤抖地问:“副部长抓到了没有?陛下是什么反应?”   后一句咬字极重,才是他想问的重点。   “我们发现问题的时候第一时间联系了副部长,可是他明明刚才还在,现在却已经没影了,我们怀疑他已经逃跑,正派人去追!”   “至于陛下……”汇报人员语气一变,似乎看到了什么惊世骇俗的东西,话里满是恐慌,“等,等一下,怎么回事,啊啊啊啊!”   “滋啦咔啦——”   通讯那边受到不明干扰,传出一阵激烈的电流声,通讯被迫中断。   防卫部长不明所以,连忙回拨过去。   没能打通。   他想到汇报人员最后的惨叫,有些寒毛直竖,脚步一滞,转而打给观测站。   不知道多少次呼叫后,终于被人接通。   可是接通的人双目发直,脸色苍白,神情恐惧到极点。   防卫部长顺着3D投影看过去,跟着神色大变。   呈现在他眼前的,是大片的黑雾,阴冷厚重,仿佛透不开的墨汁。它们像是有生命的活物,不断涌现,即使是熊熊燃烧的烈火也抵不住那浓郁的黑雾。   火焰一点点地消失,引起爆炸反应的特殊物质也逐渐哑火。   可是人们还来不及高兴自己得救,就看见滚滚黑雾奔涌而至,完全没有停下来的趋势。   爆炸炸死了不少防卫军,黑雾嗅到尸体的气味,就像嗅到诱食剂的财狼,张牙舞爪地散开,将尸体连带着几个奄奄一息的防卫军毫不犹豫地吞噬。   而后它停下来,表面潮水般缓慢流动,似乎在细致地品尝。   附近的人只要侧耳倾听,就能听到黑雾中隐约传来的咀嚼声。   嘎吱、嘎吱……   连皮带肉,还有坚硬的骨骼,一起嚼碎。   才平复下来没多久的帝国观众,登时爆出更惊天动地的叫喊。   “黑色,是黑暗物质!”   有观众想到陆司泽化作的漆黑巨兽,愤恨地以为是后者在搞鬼,刻在骨子里的恐惧和憎恶瞬间攀升到顶峰。   可当所有人顺着黑雾弥漫的源头看过去的时候,一时全都呆住了。   黑雾虽然漫天都是,但仍然能看见它涌来的路径。   只见所有的雾气汇成一股缓慢翻涌的飓风,风眼最中心,赫然是皇帝手中的黄金权杖!   巨大的荒谬感甚至让人们忘记了开口,忘记了呼救,只在恍惚无措时,发出断断续续的泣声。   “为,为什么……会是陛下?”   教廷的神职人员忍不住站出来,颤抖地质问道:“陛下,您这是在干什么?您到底要干什么!”   他接连发出两句质问,语气极重,声音半惊半怒。   莫仑迪亚的君主居然能使用黑暗之力,是恶魔的信徒!传出去是多么荒唐的笑话!   康斯尼德自然注意到人们不敢置信的眼神。   他幽暗的眼睛看过来,带着笑,仿佛众人在大惊小怪,漫不经心地解释:“爆炸引起的火是赤狐特制的‘红莲火’,用正常手段无法熄灭,如果刚才我不出手,你猜会有多少人丧命?”   神职人员被问住了,听到皇帝笑着再问:“防卫军严重失职,连最基本的安防都没做好,难道不该惩治?”   康斯尼德的嗓音浑厚且带有磁性,说话注意抑扬顿挫,就像一个天生的演说家,让人下意识听从他的发言。   “同理。”他启唇轻声念道,“为帝国的未来而牺牲,为自己效忠的君王奉献性命,对莫仑迪亚的臣民来说,不也应该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触及皇帝猩红无情的双眼,神职人员一瞬惊醒,却恐惧地发现自己动弹不得!   黑雾不知何时攀附上他的身体,又如张开血盆大口的怪物,瞬间吞没他的意识。   意识到不对劲的其他帝国上层立马开跑。   康斯尼德同时高举手中的权杖。   黑雾接收到皇帝的指令,从一个个地捕食,变成了肆无忌惮地猎杀。   越来越多的人被吞噬,被滋补的黑雾再度暴涨,在半空化为无数双瘦长的利爪,遮天蔽日,群魔乱舞。   所有通讯设备在紊乱的电磁波下全部失灵,观众们求救无门只能逃窜。奔跑声,惊叫声,身体跌倒在地发出闷响,人们不断反抗却徒劳无功,爪子在地板上刮出尖锐的撕拉声。   此时的直播现场俨然就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炼狱。   不间断的生灵血祭,终于唤醒沉睡的恶魔。   祂发出享受般的喟叹,紧跟着,欣慰激动的讽笑在皇帝的耳边响起。   【真是稀奇!康斯尼德,你居然在愤怒,在嫉妒,就像你当年嫉妒那一只黑色的小崽子,比你年轻力壮,比你杰出,比你拥有更多的寿命。】   “闭嘴!”康斯尼德终于变化神色,笑容消失,怒声质问,“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他还活着?”   【他?谁?】   刚苏醒的恶魔,显然还有点不在状态。   直至目及混乱的现场,祂猛然从“吃饱”的餍足中回神。   【你终于舍得让我吃掉这些蝼蚁……不对,你牺牲他们是为了强行唤醒我?发生了什么你应付不了的局面?】   声音从康斯尼德心底消失。   再一秒,恶魔原地爆发,怒吼撕心裂肺,几乎癫狂!   【康斯尼德!我放在暗狱里的祭品怎么全都没了?!】 第五十八章   暗狱,行刑地。   黑雾凝结而成的荆棘俯冲而下,擦过巨兽的脚踝,噗呲刺进地面。坚硬的土地像被扎穿的豆腐,土石飞溅,千疮百孔。   但这些黑色荆棘似乎受限于恶魔法阵的束缚,只要脱离一定范围,就会变淡虚化,没法追出去太远。   看着遥遥远去的许子昭和陆司泽,它们气急败坏地在半空中疯狂舞动,终究不甘心地消弭散开。   许子昭手捏精神力,始终保持警惕。   见黑色荆棘不再追赶,他才稍稍收回冰冷的视线,目光向前。   血月下的天空被一寸寸染红,地平线附近却像是被一块厚重的幕布遮住,黑暗,幽深,看不见也分不清藏匿在尽头的究竟是出口,还是张着血盆大口的怪物。   然而皇帝为献祭陆司泽专门打造出这个空间,必定不会留下出口。   要使用权限打开通往监狱区的通道吗?还是……   思绪从脑子里一掠而过,许子昭瞬间有了决定。   与此同时,漆黑巨兽似乎也意识到继续前进下去的风险,奔驰的脚步一停。   它在原地焦躁地来回踱步,陡然往旁边屈膝一倒。   平坦的脊背变成一个垂直向下的滑梯,许子昭猝然失衡,不受控制地掉了下去,又在半空被扭头的巨兽精准地叼住衣服,放在地上。   “……陆司泽?”   许子昭狐疑抬头,一眼就能看见那双猩红的瞳孔。   血瞳是兽人失控的前兆,这让许子昭微微有些紧张。   但陆司泽将他放下时的力量很轻,说明对方理智尚存,两项权衡,他选择按捺不动。   漆黑巨兽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目光极其专注入神,厚实的皮毛在半空中迎风鼓动,宛如波涛不断的黑色海洋。   从这个视角看上去,对方简直庞大得高耸入云。   时间一长,许子昭有种自己被当成猎物死死盯住的感觉。   陆司泽倏然埋低脑袋,出乎意料,只是拿硕大的脑袋拱他。   巨兽的呼吸声似雷鸣在耳畔响起,一起一伏,看似柔软光滑的毛发,刮在皮肤上时会呈现出完全不同的粗麻质感,仿佛在心尖搔痒。   许子昭能清楚地闻到巨兽身上挥之不散的血腥味,不同于家养的宠物,只有刀口舔血的野兽才有如此浓烈的侵占气息,原始,野性,粗犷。   该说他毛绒控晚期没救,还是猛兽收起爪子肆意撒娇的样子实在摄人心魄?   如此危机的情势下,他竟然有种想将巨兽从头摸到脚的冲动。   许子昭喉头鼓动,终是理智占据上风,冷静地说道:“陆司泽,你到底怎么了?先放开我。”   巨兽动作一停,盯着许子昭略带潮红的脸颊,喉咙中滚出一声含糊不清的低吼。   正当许子昭以为对方听进自己的话时,那股强硬又不失温柔的力道再次压了下来,并且变本加厉。   于它而言,许子昭是躺在地上小小的一团,需要非常精准小心地控制力道,才不会对人造成伤害。   腹部,胸口,手臂,脑袋。   许子昭数不清被那大脑袋蹭了多少下,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要陷落在毛绒绒的海洋,匆忙伸手,抵住凑过来的下巴。   结果手掌穿过毛发,触及炙热滚烫的皮肤,反而烫得他指尖一颤。   就在他快要受不了,反射性想要使用精神力脱身的时候,陆司泽终于停了下来:“回去,许子昭。”   许子昭有些迷离的目光,瞬间就清醒了过来。   陆司泽再度低头,强硬地抵住许子昭的侧颈:“你可以随意出现在暗狱的任何一个地方,对么?只要你回去监狱区,我就放开你。”   许子昭瞬间想通了一切,有些气急:“这就是你突然发疯的原因,想让我抛下你……唔……”   巨兽只是轻轻一蹭,便将典狱长的骂声尽数截碎。   许子昭被迫偏头,粗糙的毛发抚过暴露在外的颈侧肌肤,一时间呼吸都乱了,发出断断续续的喊声:“……陆司泽!我这个不该存在的典狱长已经暴露在了皇帝的眼前,就算我这一次成功逃脱,也逃不开下一次!”   陆司泽却笃定道:“能逃开。”   “皇帝起初频繁篡改大逃杀的关卡设计,后面却只能通过直播弹幕来动摇我的内心,说明他操控暗狱的能力有限,或者本身就受到某项制约。”   “然而不管是哪一种,前面直播引起的风波足够让他焦头烂额。只要能够躲过今天,你的生存几率就会大大提升。”   “对现在的你来说,威胁力最大的手段应该是后续的大清洗。我先前询问过你的守卫EV-679,大清洗期间,它先是封闭意识,再将身体藏匿在黑雾笼罩的边缘地带,以此躲开系统的检测。”   陆司泽笑了笑:“你们在边缘地带会合的时候,有没有发现某一小片黑雾变淡了许多?”   许子昭迅速搜刮记忆,终于想起先前被自己忽略的一点。   ——为什么黑雾拥有极其强大的腐蚀力和攻击性,赤焰第一次带他闯进去的时候,却毫发无伤?   从闯进黑雾到顺利找到逃生的大门,这个过程实在过于轻松。   如果不是后面和机械章鱼顺利相认,许子昭甚至会怀疑,那其实是皇帝设下的陷阱。   现在想来,应该是陆司泽经常从家里消失的那段时间,在边缘地带做了些什么。   果不其然,陆司泽解释道:“那片黑雾经由我的精神力进行抵消弱化,如果我逃不过这次劫难,你的守卫会为你指路。虽然不保证完全无害,但让你安安稳稳地留在里面躲过大清洗,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最后一句话,他说得保守,却不容置疑。   以陆司泽的性情,这里的“不会有太大问题”,基本可以等同于“不会有问题”。   许子昭复杂地看着陆司泽,倏然扬起嘴角,状似意外地调侃:“可我要是没记错的话,那时的我们还在针锋相对。”   “还是说,某些人表面上看起来无利不往冷酷无情,实际上已经帮我想好了退路?”   原以为陆司泽不会回答,或者又像以前那样顾左右而言他。   谁想到巨兽开了口,声音轻得几不可闻:“……是。”   许子昭瞬间有些说不出话。   硕大的头颅再次靠近,依旧有着令人发怵的血腥味和强势侵占的意味,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小心翼翼:“如果我说是,你会怎么样?”   某些隐匿的小心思,昭然若揭。   可见许子昭一直沉默,陆司泽连忙话锋一转,玩笑般说道:“像折腾煤球那样?那我可承受不起。”   “真承受不起?”许子昭偏了下脑袋,冷不丁扬手。   金色光点凝为手掌般的虚影,裹住漆黑巨兽的耳廓。   耳朵可谓是陆司泽全身最敏感的部位。   当事兽右眼皮一跳,爪子已经按捺不住地蜷缩了起来。   它没想到许子昭和囚徒精神链接完大逃杀全程之后,还有使用精神力的余力。   金色光点可不会顾及它的慌乱,凝实后开始揉搓,轻柔且不失力道,娴熟的撸猫技巧让巨兽的低吼都染上了情不自已的颤音:“典狱长大人,控制一下你的癖好,你确定要在这危急关头——”   “现在知道叫我典狱长了?”许子昭笑着轻哼一声,“刚才陆将军对我耀武扬威的时候,怎么不想想我们正在逃脱的路上?”   “那就更应该……呃……及时止损!”   “反正陆将军已经为我想好了退路,我不急。”   许子昭口吻平静,笑声徐徐。   反观压在他身上的巨兽,浑身毛发如同过电般炸开,根根竖起,双眼更是被刺激得滴血。   看着面不改色的始作俑者,陆司泽咬牙切齿:“我真想……”   金色光晕在它的耳廓轻轻一刮,后者瞬间像是失去平衡的支架,扑通一声瘫软在地。   陆司泽用尽毕生修炼出来的自制力,再一次发出不成声的低吼:“回去,许子昭,你不能有事。”   “那你就能有事了吗?”   战士奉献终身,最后落得伤痕累累,尸骨无存。   这不该是英雄的结局,不该是陆司泽的宿命森*晚*整*理。   金色精神力抚过巨兽的头颅,在上面温柔地揉了揉,又顺着它的后脊骨,缠绕住铁锁般的长尾。   最后大片地凝聚在巨兽的腹部和脊背,那里是受伤最多的地方。   许子昭有了脱身的间隙,但他并未起身,视线一刻不离那双猩红的瞳孔,和那些作怪的精神力相比,声音温柔得不像话。   “你太大只了,变小一点。”   “我想好好地摸摸你,陆司泽。”   “刚才是我来晚了,让你受了那么多委屈。现在,我就在这里,在你的面前,你触手可及的地方。放松下来吧,乖,你已经可以不用再忍受痛苦了。”   陆司泽不知道许子昭究竟从哪儿学来的这些安抚技巧。   它只知道,被人用这般轻柔的语气哄着,心都要化了。无从抵抗,更舍不得视若罔闻。   身体不受控制地变小,和一般的老虎狮子别无二致。   许子昭的双臂,也终于能够完整地抱住陆司泽的头颅,和大猫贴额轻蹭。   这是煤球最喜欢的动作。   在莫仑迪亚的礼节中,贴额头代表不能背叛的誓约,也代表亲昵至极的接触。   可是没有兽会和黑猫贴贴,因为它通体漆黑,形如恶魔。   被许子昭蹭了又蹭,大黑猫无意识地发出一连串咕噜声。   先是矜持压抑,后是迫不及待地靠近,直至难以控制地追寻着许子昭,主动将额头碰过去。   许子昭摸着大黑猫的脑袋,劲瘦的手指顺过它的侧颊,将每一处难耐的地方都照顾到。   直至大黑猫激动得又用脑袋拱他胸口,灼热的吐息喷洒在颈侧皮肤上,留下一阵燎人的余温。   渴望温暖的念头从未如此强烈。   强烈到那段忍受孤冷的日子,仿佛不止几十年,而是成百上千年。   陆司泽恍惚之余,心里朦朦胧胧冒出个不真切的猜想。   ——我们,是不是已经认识很久了?   “陆司泽。”从大黑猫炸开的毛发全面软化的状态来看,许子昭知道自己是把猫给哄好了,笑着说,“特征是被淡化的黑雾,我记住了,一会儿就去。”   大黑猫盯着许子昭的脸看了半响,没忍住伸出舌头,舔舐他的掌心。   这动作仿佛在说:固执的典狱长终于听劝,真不容易。   许子昭痒得笑出了声,随后温柔地垂了垂眼睫:“所以你该离开了。”   “回去属于你的现实,重获你应有的实力和名誉。别忘了,你还承诺过给我一副真实的身体,如果有余力,顺便帮我把暗狱服务器一起抢过来。”   许子昭不知道陆司泽在外有多少私兵和势力可用,但对方当初能掷地有声说出报仇两字,想必出去后,能动用的力量不小。   那才是S级们的主场,雄鹰高飞、狂狮怒吼的地方,而非憋屈地蜷缩在这虚拟狭地。   陆司泽正想回答,发现自己的身体竟在虚化。   不需要进入逃生出口,直接登出?!   陆司泽不敢置信地盯着毫不意外的许子昭,后者歪了下脑袋:“身为典狱长,这点特权还是有的。”   陆司泽感觉不对劲。   如果这是典狱长的特权,为什么许子昭之前不用?在他被审判的这段时间,许子昭到底遇到了什么,为什么对方的精神力恢复得这么快?   “不……许子昭!”大黑猫瞬间化为人形,伸出手想要抓住年轻典狱长,结果虚化的手臂直接穿过人的身体。   许子昭伸出手,和男人几乎没影的手掌相贴,温和含笑的嗓音萦绕在陆司泽的耳边,成为安定剂般的存在。   “放心,我在这里,等你归来。”   陆司泽瞪大眼睛,猩红的瞳孔倒映着典狱长风华绝代的身影。   直至黑暗降临脑海,他的意识强行登出,终是彻底逃脱这囚禁了他数年光景的苦痛之地。   陆司泽离开的一瞬间,许子昭的身体不稳地摇晃了两下。   身后被压制的恶魔法阵找到一线机会,如同不堪重负的气阀,全面爆开。   黑雾直冲云霄,浓墨般扩散,几乎染透血红的弯月。   时隔几月,带许子昭穿越的神秘人再次现身。   他仿佛看了一出极其诙谐的喜剧,笑得合不拢嘴:“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改不掉这妇人之仁的臭毛病,一边劳神竭力地阻止我进入暗狱,一边装作无所谓地消耗大量精神力,去安慰那只玻璃心的小黑崽子,我都替你累得慌。”   许子昭没接话,冷冷道破神秘人的身份:“恶魔。”   他笑了笑:“看到他们都走了,心里是不是很难受?陆司泽离开的时候,我好像隐隐约约听到了一声惨叫,不会是你吧?”   恶魔嘴角的弧度稍微淡了一点。   原想找一个傀儡,用来彻底攻破暗狱,谁知道几万分之一的机会,让祂挑到了正主的身上。   这也就算了,最让恶魔暴怒且不能接受的是,许子昭放走了祂的祭品!   三个S级,其中一个更有着百年难得一遇的绝佳品质,就让许子昭这个败家玩意给放走了!   恶魔心痛得滴血,恨不得将许子昭大卸八块:“你想起来了多少?不,那些都不重要……”   祂的声音陡然拔高,尖锐至极,整个人朝着许子昭俯冲而来,阴鹜的笑声回荡在整片天空:“没有那些祭品,吃了你也一样!如今你消耗了这么多精神力,连阻止我进入暗狱都做不到,还能拿什么和我斗!?”   许子昭目视近在咫尺的恶魔,脸上不见慌乱,勾起一抹冰冷的讽笑:“阻挡不了你?你怎么知道,我不是故意放你进来的呢?”   什么? 第五十九章   年轻典狱长那从容自若的模样,宛如一道惊雷穿过恶魔的太阳穴。祂在半空猝然刹住攻势,惊疑不定地凝视着许子昭:“……难道你都想起来了?”   有那么一瞬间,许子昭居然在恶魔的脸上捕捉到了一丝惧意。   ——祂在怕自己。   这让许子昭忍不住回想起和机械巨物的交谈。   虽然典狱长的大名传遍暗狱,但暗狱却找不到一丝和前任典狱长有关的文字信息或记载。   许子昭无从比较自己和前任典狱长的关系,更不知道恶魔选中自己的原因。   所以长久以来,他都以为自己是误入异世的游魂,是继前代典狱长后的第二个倒霉蛋。   但钢铁铸造的守门者却信誓旦旦地告诉他,他就是暗狱独一无二的典狱长,本应该拥有对暗狱的绝对掌控权,直至皇帝却和恶魔勾结在一起,用卑劣的手段盗取了他的权限。   许子昭的第一反应是怀疑。   不是怀疑机械巨物别有用心,而是这话明显和普罗大众的认知相驳。   暗狱是帝国构建出来的虚拟世界,它的底层逻辑应该围绕帝国的当权者服务。   如果连皇帝手中的权限都是窃取来的,那只说明一点:暗狱从一开始就不属于帝国!   还有第二个疑点。   许子昭将自己完全代入典狱长的身份。   没有亲眼见证过怪力乱神的他,不会盲目高估恶魔的力量,但既然对方能让帝国人谈虎色变,想来不会是什么杂鱼角色。   所以,为什么恶魔要勾结皇帝“偷取”他的权限,而不是直接“抢”?   如今瞄见恶魔似乎忌惮的样子,许子昭的疑惑终于得以解答、   ——自己以前怕是比传闻中能止小儿夜啼的恶魔,更强大。   但这也没有理由,凭什么他能比恶魔更强?   就算他比恶魔强大,恶魔被帝国人恐惧至今,早已变成概念级别的存在,一个只存在于虚拟网络的人工智能,又能威胁到祂什么?   散布舆论谣言,动摇人们对恶魔的信念?可是恶魔的名声难道还能比现在更臭吗?倒不如说人们越害怕恶魔,反而越助涨恶魔的气焰。   穿梭网络控制热武器?不,有实体的人才会害怕物理伤害。   如果是精神层面的攻击,精神力……恶魔要是躲到网络没有覆盖的地方,他不也一样无可奈何吗?   许子昭不停地进行头脑风暴,和恶魔视线相对的短短数十秒时间,他的脑子里已经飞速闪过去了几十甚至上百个念头。   过度思考让他头疼无比,神经仿佛被一只大手不断撕扯,但同时许子昭的精神无比亢奋,他感觉长此以往困扰自己的那一团乱麻终于要被解开了。   还差一点,只差一点,快想,快想……   倏然,许子昭灵光乍现,抬头盯着恶魔的脸,毫无征兆地吐出几个字:“我的……身体。”   恶魔脸色微变。   从这一丝异样的神情,许子昭知道自己猜对了。   他笑了笑:“看来你们到现在也没能找到我的身体。”   这是个很简单的逻辑关系。   恶魔必然不会害怕一个行动受限的虚拟人物,除非这个虚拟人物其实是个人,又或者是和恶魔同级别的概念性存在。   概念性存在会有身体吗?可以有,如古希腊神话中的大部分神。也可以没有,如佛家里的“无相”。   区别在于和神佛魔鬼相比,人没了身体,几乎活不下去。   机械巨物说:【典狱长是暗狱至高无上的存在,如果不是您被偷窃权限,让恶魔之力侵染了这片空间,那两个卑贱的家伙绝不可能在暗狱伤您分毫!】   于是许子昭刻意停顿,重音悄然压在“身体”两字。   假定『他是人』成立,在『恶魔想要杀死他』的前提下,没法直接在暗狱里对他动手的恶魔,一定会想法设法从他的身体间接入手。   哪怕恶魔没有付诸过实际行动,只要祂有过『摧毁典狱长的身体来杀死他』的想法,一定会显露出端倪。   因为在此时的恶魔心里,他不是一无所知的小白鼠,而是一个死而复生有威胁力的怨魂。   果不其然,恶魔明显被许子昭挑衅意味浓重的后一句话刺激得不轻,脸色瞬间变得可怖起来。   周遭气温瞬间下降了十几度,冷得让人如同掉进了冰窟窿。   恶魔阴恻恻的目光将许子昭从头打量到脚,突然诡谲地笑了一声:“那又如何?”   祂拔高音量:“就算你从不让出‘诺亚’的主控权!就算你早有防备,把自己和囚徒的身体藏在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就算你当年假死逃生骗过了所有人——”   “你也绝对活不过今天!”   大地忽然响起令人毛骨悚然的哭嚎声,原本偃旗息鼓的恶魔法阵再一次掀起漫天黑雾。   电闪雷鸣间,恶魔发出张狂的狞笑:“我刚才差一点就被你的虚张声势糊弄住了,什么‘故意’放我进来,现在的你意识海受损,精神力残缺,能拿什么跟我斗?”   “去死吧!”   黏稠的雾气如风暴般不断翻涌,雾团正中伸出无数双狰狞扭曲的鬼手,朝着许子昭铺天盖地般涌来,眨眼的瞬间,上百米的间距被拉近到三十米内!   攻击近在咫尺。   但许子昭只是冷漠地抬起手,唤醒精神力。   恶魔正想笑他螳臂当车不自量力,却发现,好像有点不对劲。   璀璨的金光从许子昭的指缝中倾泻而出,却并未去抵挡恶魔之力的攻击。   它们凝聚成一片,像拍开浓烟的扇子,将浓稠的黑雾击成散碎的雾花,再似渔网上钩子,丝丝缕缕地裹着雾花往回勾,大口吞噬。   这画面极有冲击力,像猛兽撕咬鲜血淋漓的生肉。   却因为掠食者的熟稔和行云流水,硬生生于狼吞虎咽的蛮狠粗暴中,呈现出一股子优雅端庄的气质。   巨大的荒谬感油然而生,恶魔的瞳孔一寸寸地瞪大。   身为蚕食他人性命的恶魔,居然……居然被人给反过来吞噬了?   简直岂有此理!   带着再度被挑衅的怒火,恶魔手掌一挥。   浓稠粘腻的黑雾蜂拥而至,表面凸出一个个纠缠在一起的人形轮廓,无瞳的黑眼眶流下鲜红血泪,干枯的手臂往前伸出,叫声喑哑尖锐,好像指甲划拉黑板那样穿透耳膜。   但金光余力尚在,任凭黑雾如何猛烈地发出攻势,也无法再前进一分。   就像飘荡在怒海狂涛中的一叶孤舟,天空昏暗,雨势不休,海水被渲染成漆黑的一片。狂风暴雨疯狂地拍打船身,意图将它卷入海底,可船舱内部,暖黄色的灯火摇曳不息,自有一番沉静和安稳。   暗狱到底是典狱长的地盘。   恶魔的力量只是侵蚀了暗狱的一部分,离彻底控制暗狱相差甚远。   在系统中枢意识的作祟下,祂对许子昭的攻击也将大打折扣。   恶魔死死盯着位于漆黑风暴中心的许子昭,多少有点气急败坏:“想要吞噬我是吧?我看你那残损的意识海能不能吃得消,又能跟我耗多久!”   许子昭淡淡地扫了恶魔一眼,丝毫没有受到那些骂声的影响,缓慢闭眼,内视自己的意识海。   太阳依旧高挂于天空,但边缘却染上如同血月般的鲜红。   铺洒下来的阳光不再温暖和煦,带着一丝丝浸透骨骸的凉意。   大海也不安生,空气中弥漫着咸腥的水汽,海水在昏暗的天气下蒙上一层化不开的阴翳,波涛奔涌不止,凶猛程度和外面的黑雾比起来只高不低。   许子昭看向自己的手边。   当初的小塑料桶,如今已经有鱼缸那么大,可以装下的海水多了好几倍。   但想要对付恶魔,这种程度的精神力,完全不够看。   他需要更多,比这多得多。   金光卖力地吸收黑雾,终于在某一个临界值时,许子昭意识海内的容器发出清脆的咔嚓声响。   容器表面裂开细纹,纹路像是蜘蛛网般朝外攀爬,逐渐变成大块的裂口。   啪,它碎了。   随后,所有碎片有意识地凝聚在一起,飞速重组。   这个过程比想象中更快,几乎在呼吸的间隙,一个更大的容器出现在许子昭的眼前。   升级容器需要消耗精力,许子昭的脸色白了一分,不是很明显。   然而还没有半秒钟,龟纹般的裂痕再次复现,容器噼里啪啦,发出骨骼断裂的脆响。   犹如将船放进湍急河流。   吞噬黑雾的行为一旦开始,就无法停止。   容器一次次地升级,动静一次比一次大,许子昭的脸也愈发惨白,几乎没了血色。   直至碎裂声如炮响,在浪潮翻涌的海平面震荡不绝。   现实中的许子昭倏然睁眼,金瞳溢出璀璨灼目的光辉!   两股力量刹那间冲撞在一起,金光涣散,黑雾碎裂,整个禁锢空间像受到不堪重负的重击,爆发出惊天动地的轰鸣!   可交战到最后,仍旧是黑雾占据了上风。   许子昭的意识海内,容器再次发出碎裂声。   先前碎裂之后,被金光净化的黑雾会变成一种乳白色的线条,对裂痕进行修补缝合,升级锻造。   但是这一次碎裂,白色线条不再出现,取而代之的,是滚滚溢散的黑雾。   恶魔放任许子昭吸收自己的力量,就是等待此时,乘机而入。   祂侵入了许子昭的意识海!   高空太阳血红,底下黑海翻涌,无法聚合的容器碎片散落得四处都是,俨然成了兵败颓残的战场。   黑雾凝成恶魔的形状,发出胜利放肆的大笑:“我早就说了,你拿什么和我斗?”   一般情况下,失手让敌人侵入自己的大脑,基本都是死局。   却见埋着头轻喘的许子昭眉眼轻抬,嘴角勾起一个得逞的笑:“多谢。”   他以往想过无数次办法,都不能让容器保持碎裂的形状,恶魔的干扰,帮了他大忙。   没等恶魔反应过来,许子昭手指一动,用将容器的碎片,尽数抛洒大海。   又咬着唇齿,动用为数不多的力气,让金光在不同的碎片表面绽放,穿过冰冷的海水,连接在一起。   容器能够容纳的海水容量,等同于他能使用的精神力。   那如果容器能包裹的是整片大海呢?   大海发出怒号,滚滚海啸声由远至近,仿佛从远古而来。   恶魔不知道许子昭做了什么,只看到对方的气势在一瞬间变得恐怖无比。   祂反应过来,下意识想要退出许子昭的意识海,却被金光束缚腿脚,恶魔仓惶抬头,惊惧地看到海水席卷冲上云霄,掀起百米高的层层巨浪!   许子昭站在巨浪之下,衣摆随风猎猎起舞,眼神平静如旧,笑容带着淡淡的嘲讽。   “我说过,你怎么知道,我不是故意放你进来的呢?”   恶魔大惊失色:“不,我认输,住手,住手啊!!”   下一瞬间,黑压压的巨浪毫不犹豫地覆盖大地,将恶魔和许子昭一同淹没其中。 第六十章   恶魔近乎是狼狈不堪地逃离了许子昭的意识海。   许子昭下手过于狠绝,甚至没有考虑自己的安全,就让浪直接打了下来,完全不留余地。   即便恶魔动作够快,在最后一刻挣脱金光的束缚,也被铺天盖地的海水淹得够呛。   这种来自于精神层面的伤害,根本无从抵挡。   现在祂元气大伤,吸食观众血气带来的增益和餍足通通都化为乌有,短时间内恐怕很难再恢复过来。   血管青筋在恶魔的皮肤怒张凸出,祂怎能不生气?怒喊破音。   “可恶!永昼,我杀了你!!”   可当祂回头一看,荒芜的大地上哪里还有年轻典狱长的影子。   恶魔当即使用感知力量,在暗狱的每一个角落搜刮一通,可结果令祂大惊。   怎么会。   许子昭……竟然从暗狱里消失了?   两分钟前。   【亲爱的『典狱长』,请问您是否确定从『暗狱』登出?如果选择确定,您将回到主控区『诺亚方舟』】   许子昭的意识昏昏沉沉,耳畔嗡鸣不断,脑子胀痛欲裂。   他的身体变得特别轻,几乎感受不到任何重量,仿佛化作大海中的浮木,随波浪起起伏伏。   长久没等到对方的回应,冰冷的机械声又将问题重复了一遍。   【请问您是否确定登出?】   多次重复后,许子昭终于隐约听到它的声音,涣散的视野飘向胸前,那里有一块光晕虚化的面板,上面还写着字。   许子昭动了动嘴唇,猝然下了狠力,咬上舌尖。   疼痛如过电般传遍全身,他一个激灵,意识瞬间清醒不少。   诸多杂乱的影像回归大脑,许子昭按着青筋暴跳的太阳穴,终于想起来——他在海啸打下来前的千钧一发之际,唤出了两个字:【登出】   多亏恶魔是个嘴碎的。   要不是从对方的口中诈出自己还有个身体,即使离开暗狱,灵魂也有安放之处,许子昭也不会选择在最后关头铤而走险,放手一搏。   现下,恶魔不在眼前,他也还活着,说明他应该是暂时逃过了。   环顾四周,许子昭发现自己来到了一处纯白静谧的空间。除了他和半透明的虚拟面板以外,看不到其他的人或物。   和陆司泽他们形容的登出场景大差不离。   忍着撕裂般的头疼,许子昭眯起眼睛,凝视面前的虚拟面板。   终于在一片朦胧的光影中,看清“诺亚”这两个字样。   没有记错的话,被刺激的恶魔,骂声中就提到过“诺亚的主控权”。   恶魔那样气急败坏,说明对方并没有得到所谓的主控权,也就是说,这个诺亚方舟可以归为友方阵营。   正当许子昭想要点击确定的时候,突然虚拟面板上的画面一闪,屏幕上出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影。   “永昼……真的是你。”   许子昭一愣,随后将手从太阳穴上放了下来,眼神愈发冷淡:“不好意思,把你给忘了。”   康斯尼德好似听不到这句话里的讽意。   他死死地凝视着许子昭的面容,良久后,气势倏然软了下来,话里带着颤音,看上去十分痛苦。   “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为什么不先来找我?还有你之前说的那句话,‘看到你没死,我是不是很失望?’为什么你要这么说……永昼,难道你以为是我害死你的吗?!”   说到最后半句话,康斯尼德陡然拔高了音量。脸颊涨红,瞳孔不断颤动,眼里仿佛写满了不能付诸于口的委屈,俨然像一个饱受污蔑和冤枉的旧友。   许子昭和他两两对望十几秒钟,冷不丁地挑了下眉头:“还不动手吗?”   康斯尼德声音一滞:“什么?”   许子昭得出结论:“看来你不能像恶魔那样进入暗狱,直接对我动手,是力量不够,还是……权限不足?”   他每吐出一个字,皇帝的气息就不稳一分。   康斯尼德苦笑着说:“你到底在说什么,我怎么可能会对你动手?”   话音未落,就听到许子昭冷冰冰地呼唤中枢系统:“我以典狱长的名义,收回『暗狱』的所有权限。”   【权限已收回。】   康斯尼德站在操作台前,眼睁睁地看着“管理员”三个字从自己的身份一栏抹除。   他手上一用力,扶手表面立时留下几枚清晰明了的手指印。   那张充斥着苦情哀痛的脸,终于不受控制地泄露出一点歇斯底里的狠毒。   “永昼,你果然还在怪我,怪我当初没能及时救下你。”皇帝脸色难看地挤出一个笑容,“可那都是有原因的,我可以跟你解释……”   然而许子昭毫不犹豫地截断了他的话:“事到如今,你还要装吗?”   暗狱观测站内,死一般沉寂,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   惨白的灯光铺洒在工作人员的尸体上,将那一张张形如枯槁的脸,也映衬得发白透明。   站长瘫坐在地,呆傻得好像被吓破了魂。   他缓慢地抬高视线,看到康斯尼德激动地质问道:“永昼!你告诉我,我到底装什么了?”   许子昭看了皇帝一会儿:“十分钟前,我同样尝试过收回你的权限,但是没用。可在我打败恶魔之后,突然又能收回所有的权限了,证明你的权限来源和恶魔脱不开干系。”   康斯尼德的脸皮狠狠地抖动了一下,不知道是因为谎言被揭穿的恼怒,还是听到恶魔落败的惊愕。   “是,我是被恶魔蛊惑了,但那都是……”   “你想说自己迫不得已,对吗?”许子昭讥讽地笑了一声,“我看起来有那么傻?”   且不说皇帝那些哭诉的话里处处都是漏洞。   前一秒他在皇帝的面前露脸,后一秒消失已久的恶魔就蹿了出来,疯狂地要置他于死地,说是巧合,谁信?   眼看始终骗不过许子昭,康斯尼德柔软的态度倏然一变,脸色一点点暗沉下去,阴郁地凝视着许子昭:“你想怎么样?”   皇帝直到现在才变了脸色,远比恶魔要沉得住气,也更不好对付。   许子昭想,陆司泽他们应该已经顺利回归身体,但还需要时间来适应形势,去集结手里的力量和势力。   既然这样……   许子昭闭了闭眼,再抬眸时,目光如刀锋般锐利:“那当然是,一命还一命。”   皇帝本就难看的脸色,霎时间犹如阴云笼罩,青一阵白一阵。   “可惜了,康斯尼德,你比我想象中还要没用,这么多年都没有找到我的身体在哪儿。”   “什么白手起家统一战乱的君王,什么英明伟岸的战神,一个要靠跪舔恶魔才能稳固政权的人,你还真会往自己的脸上贴金。”许子昭注意到皇帝的怒火,轻声低笑,继续往火上浇油,“哦,对不起,是我忘了,开国皇帝已经是几十年前的辉煌了,现在的你老成这样,还能提得动刀吗?”   康斯尼德陡然大怒,一拳将扶手捏了个粉碎:“……住口!我没老!”   许子昭没想到自己随口一句,居然戳中了康斯尼德的伤疤。   后者仪态全无,口不择言地恨声怒吼。   “那群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武夫,那群自以为聪明的蛀虫,他们是比我年轻,可那又怎么样?只有我活到了最后!我才是莫仑迪亚至高无上的君主!”   许子昭的脑袋猝然一痛。   如果说之前是撕裂般的疼痛,那么他现在的感觉,就像有人拿着钢钻,尖锐的一端对准额头,不停地往里钻,直到破开一个口子。   顷刻间,他的脑海里潮水般涌出大量杂乱的片段,看似陌生,又熟悉得仿若昨日。   其中就有康斯尼德那张狰狞无比的脸,面朝向他,带着惶恐不安的哀求。   ——永昼,你要帮我,我在衰老,我不能死!我可是莫仑迪亚的皇帝,这个国家没了我该怎么办?   ——你是旧时代来的神使,一定有增长寿命的办法,不然你怎么活过这千百年,意识始终都没有消散?   ——什么叫无能为力?你怎么可能没有办法?!你一定在骗我,你想独吞长生的秘诀!   许子昭用力地按了按太阳穴,这些难道都是他的记忆,他的过去?   “倾尽全力来找我吧,康斯尼德。”拼着最后一丝力气,许子昭咬着后槽牙,将皇帝的仇恨拉满,“不然等我们再见面时,一定会是你的死期。”   “你永远也得不到长生的办法。”   【您是否确定登出『暗狱』?】   【确定。】   【遵循您的意愿,祝您生活安康。】   看着许子昭逐渐淡化的身影,皇帝的瞳孔骤缩成一条危险的针状竖线,脑子里名为理智的线倏然崩断。   他发出愤恨的嘶吼,斑驳浑浊的精神力从手中涌出,在黑雾的侵染下,早已看不出来原本的色彩。   就在这些精神力即将灌入服务器,不管不顾对许子昭发起袭击的那一刻前,观测站内突然响起尖锐的警报声。   嘀嘀嘀——!   皇帝仓促回头。   不知道什么时候,奄奄一息的站长离开了原本瘫坐的位置。   他的工作服上全是灰尘和大片红褐色的血迹,而地板上,则留下了一长串蜿蜒的痕迹。   他似乎通过爬行的方式来降低声响,让皇帝注意不到自己这边的动静。   站长不明白皇帝为什么要留他一命。   大概是工作人员被杀得所剩无几,但暗狱还需要活人来运行。   可是,哈哈哈……   站长放眼望去,往日人来人往的观测站,再见不到一个活口。   “……暴君,昏君,该死的,该被千刀万剐的贱种!你和恶魔勾结在一起,骗了所有人!”   站长大肆叫骂,血泪糊成一团的脸上,再不见原本的谦卑和唯诺是从,只有唇角上扬,对皇帝绽出一个愤恨至极的大笑。   “今天之后,全帝国都会看清你肮脏的嘴脸!”   康斯尼德顺势看向站长的身前,找到了警报响起的原因,旋即心率急剧加快。   ——原本空无一物的墙壁,竟然弹出来一个隐藏式的小型操作台!   “你做了什么,混账东西!”   他手掌一挥,所有精神力调转方向,将站长的头颅疯狂地绞成碎片。   可是已经晚了。   站长的手早在两秒前就已经按了下去,将整个观测站的监控画面,尽数传入帝国所有的实况直播平台!   临死之前,谁也没有注意到站长目光发直,微不可查地朝操控台的屏幕看了一眼。   他听到了一个似曾相识的名讳,不得不去在意。   永昼,永昼……简单两个字,为什么会这样叫人安心?   下一秒,他没有头颅的身体软软倒在地上,偌大的观测站,只剩下歇斯底里发疯的皇帝。   而许子昭的精神体,也在这时彻底登出暗狱,疲累地坠入一片光怪陆离的梦境。 第六十一章   “姓名?”   “许子昭。”   “年龄?”   “二十九。”   “你所在的工作单位及职位是?”   “K市中心联合城第九分区研究所。我是生物科技组的组长,主要研究精神网与生物电波的折射。”   整洁明亮的面试场所,高密度单向透明隔音板将四周包裹得密不透风。   以许子昭的座位为圆心,两个监控摄像头正进行着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监视拍摄,绿色的启动指示灯直到结束也不会熄灭。   从他的视角往上看,看不到问话的负责人。   但他大概能想象得到,在这面单向隔音墙的背后,正坐着三位面试官,两名监测员,和若干个虎背熊腰的保安。   他们手里拿着自己二十三年来所有的履历资料,包括出生地、学历信息、在校获得的奖项、一般的人际交往关系、喜好兴趣、在学校里打过多少次架等一切事无巨细的信息。   那数道刁钻到堪比镭射检测装置一样的目光,会将这份资料从头扫到尾,反反复复地寻找他人生轨迹中,每一个可能会引发冲突的污点和缺陷。   果不其然,面试官接下来的几个问题明显更具有攻击性,语气也充斥着咄咄逼人的尖锐。   他提起许子昭单薄到不像个现代人的社会关系。社交对象除了上司,就只有工作来往的同事,毕业后甚至不会和曾经交好的老同学进行联系,以此质问许子昭是不是潜在的反社会型人森*晚*整*理格。   许子昭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果断摇头:“在我递交的履历资料中,附录上就有近几年的心理素质评估报告,上面说我没有太大的心理问题,至少不存在所谓的反社会人格。”   “出具这份诊断书的单位是K市的知名医学机构,我相信它的诊断具有一定的权威性和可信度,你们完全可以相信这份证明。”   其中一名面试官再问:“既然你的心理没问题,为什么要拒绝和人接触?”   许子昭眨巴眼,摸了摸下巴:“或许是我太迷人了吧。”   “什么?”   “就在我的『校内经历』一栏,从小到大我收到的告白信就没断过,情人节简直是重灾日,只要抽屉敢空着,第二天肯定被一堆礼物塞满,书包都放不进去。”   许子昭:“我还记得有一次被朋友拉去隔壁学校救场打篮球赛,结果下场就被一大群人堵在门口倾情告白,吓得我好几个月没敢再去。”   说完,他还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直言太可怕了。   “……”   面试官那边陷入诡异的沉默,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许子昭无奈摊手:“所以没办法,长着这么一张完美无瑕的脸,无论和谁交往过密都是一种负担,我只好牺牲自己忍受这难捱的孤独咯。”   面试官还是沉默,大概是被许子昭不着调的回答呛得不行。   可当他们抬起头,透过单向玻璃,凝视那张浑然天成的脸,竟是忍不住晃了下神。   ……长成这样,还真不算是说大话。   几人摇了摇头,正准备略过这个话题,倏然许子昭话锋一转,收敛表面的不正经,笑得人畜无害:“当然,以上都是在开玩笑,请各位不要当真。”   几名面试官的眉毛狠狠一抽。   许子昭说得面不改色心不跳,有那么一瞬间,他们真就差点相信了。   不过许子昭很懂得见好就收,赶在这几位发难之前,讲述起自己曾经的一段经历。   一段没有写在履历资料中的经历。   许子昭是个孤儿。   对他正在参加的这项面试来说,个人出身其实无伤大雅。   但谁也不知道,在许子昭进入正规的福利机构之前,他曾生活在一家黑心孤儿院。   “……穷冬腊月,我们身上的衣服薄得像一张纸,手脚长满暗红的冻疮,碰一下就是钻心彻骨的痛,却不得不将手伸进飘着冰渣的水里,去搓洗院长和护工的脏衣服。”   “与其说它是项压榨人的劳作,不如说是一种驯化的手段。总之孤儿院里没有人胆敢忤逆院长的命令,让做什么就做什么。”   小镇闭塞、贫穷且落后。   就算镇上的大人发现孤儿院有虐待孩子的嫌疑,也只会觉得,比起那些冻死在荒山野岭的尸骨,这些孩子至少还活着,不是吗?   孩子们只能苦兮兮地靠自己。   但在这群苦逼的孩子中,有一个家伙得到了额外的优待,那就是许子昭。   他天生冷白皮,怎么也晒不黑,还小的时候就能隐约看出五官的精致。   一双黑眼睛又大又水灵,和其他营养不良的孩子们站在一起,简直像瘦猴里的精灵王子,叫人一眼就心生喜爱。   这样的孩子,自然受到了全院大人的偏爱。   就算是阴晴不定的院长,也会在看到许子昭的时候,露出一个还算和蔼的笑容。   其他孩子很不能理解。   都是护工嘴里没人要的小杂种,凭什么许子昭能得到水果和糖果。   但他们又不敢明着欺负许子昭,因为院长和护工非常注重许子昭的外貌,哪怕对方的身上留下一个浅显的伤口,都会勃然大怒。   到最后,坏孩子们想出一个狠办法。   他们逼迫孤儿院里最不受大人喜欢的孤僻小男孩,让他去给许子昭下绊子。   然而几个坏孩子怎么也没有想到,那个被逼迫的小孩子,居然会转过头去寻求许子昭的帮助,又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成为追在对方屁股后面的忠实跟班。   许子昭几乎将所有讨大人开心的技巧,都教给了自己可怜巴巴的小跟班。   人都是视觉动物。他分出自己的食物和糖果,让小跟班吃得白白胖胖,颜值自然跟着提了上去。   他教小跟班要时刻打理自己,再冷都要用帕子沾水,清洗身体。   比起浑身邋遢、散发臭味的孩子,大人们会更想要摸一摸干干净净的小孩。   他教小跟班要学会微笑,说话吐词要清晰,至少要让人听见。   性子过于阴沉的孩子会让人不喜,反之嘴甜开朗的孩子,总会获得多一分的偏袒和喜爱。   可那时候的许子昭却忽略了一件事。   那就是和同龄人比起来,他也不过是一个小孩,从生下来就被关在孤儿院里,像一只坐井观天的青蛙,只能看见头顶井盖大小的天空。   他把大人的关注当成世界的全部,不知道人心有多么险恶。   也看不到院长和护工的喜爱背后,藏着怎样肮脏龌龊的心思。   几位面试官听到这里,皱着眉头,相互递了个眼神。   一位面试官用依然刻薄的语气,询问许子昭:“所以你自以为对朋友好的帮助,反而推波助澜,让他掉进了火坑?”   “可以这么说。”许子昭点了点头,“当地有一户喜欢可爱孩子的富贵人家,本来只相中了我,但因为院长后来发现我朋友长得也不错,决定把我们一起高价卖出去。”   面试官顿了顿。   他知道接下来的问题,对许子昭来说非常恶毒,是在挖人的伤疤。   可出于职业素养和身负的职责,他必须问下去。   “后来发生了什么?你害死了信任自己的朋友?”   说出后半句话,面试官感觉整个房间至少骤降了十几度。   许子昭抬眸盯着监控摄像头,倏然一笑:“当然没有。我和他都没被侵害,因为我在富人家里放了一把火,趁乱带他逃了出来。”   “!!!”所有面试官倏然起身。   许子昭仿佛听不到那边桌椅碰撞的声响,继续说道:“不过他很惨,在跟我逃跑的路上不幸被树枝扎穿了脚,十几里路都没吭声。”   “我们逃出镇子后,才知道这世上其实是有好人的。那些好心人打电话叫救护车把我们送进了医院,检查途中才发现他患有脑癌,似乎是家族遗传。”   “直到他闭上眼,腿脚都还有点跛。”   许子昭叹气:“这事确实成了我的童年阴影,从那时候起,我无法再和人产生特别紧密的联系,一旦察觉到旁人对我投入过多的感情,我就会主动退避。”   至少数十秒,面试官那边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气氛死寂得针落可闻。   随后主面试官接过话筒,用比刚才还要严厉数倍的语气,一字一顿地问道:“许子昭,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不管许子昭小时候是不是被逼无奈,他都做出了犯罪行为。   而许子昭不瞒着也就算了,居然还将这件事公之于众。   现在别说通过这场面试,就连许子昭手里那一个饱受瞩目的研究项目,后续都可能受到影响,被迫暂停。   这还是好的情况。   如果上面决定,将许子昭的研究转交他人接手,对方的前途和过往的所有努力,都将毁于一旦!   可许子昭却说:“我知道,可我更知道自己今天来到这个面试现场,是为了成为《诺亚方舟计划》的参与者。”   “面试要求第一条,参与者可以有私心,但在涉及到计划的执行时必须以大义为主。所以我将自己的一切都袒.露出来,包括那些不为人知的过往,以证明我已经做好觉悟。”   场上再次传来一阵窃窃私语。   除了之前的面试官和监测人员,还多了几道陌生的声音。   “许子昭。”这次接过话筒的是一名老者,嗓音难掩年迈和沧桑,却掷地有声,“我有几个问题,你必须如实回答。”   许子昭:“您问。”   “第一个问题,你提前坦白,是否早已料到我们会派人追查这段空白的经历?”   许子昭闭了闭眼:“是。”   “第二问题,如果我们因此叫停你手里的研究,你是否会有所怨言?”   许子昭手指一紧,缓缓吐气:“会,然后选择听从安排。”   监控摄像头来回移动,仿佛老者那双浑浊却不失锐利的眸眼,在细细地打量着他。   “最后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要执意成为诺亚计划的参与者?”   许子昭的态度不卑不亢,眸眼澄澈如皓月,真挚地说:“因为只有成为参与者,我才能申请到足够多的经费,免受小人的胁迫,断绝贪婪者的觊觎,让手里的研究顺利进行下去!”   老者质问:“你是为了自己的名誉和成就?”   “不,我是为了让大家能够活下来。”   许子昭准确无误地说出一连串数据,并举例好几个正在进行的研究和实验结果。   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因为这几个研究,全都是在为人类文明的存续寻求生路。   第四纪2x69年,一场不知来源的污染侵袭世界,以此引发的大海啸、火山喷发、地表崩裂、核.泄漏等天灾人祸,几乎对人类造成了毁灭性的打击。   死神的镰刀就悬在所有人的头顶,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落下来。   决策者们聚集在一起,想出许多应对的办法,各项研究也随之火急火燎地进行。   可绝大多数都以失败告终,根本看不到存活的希望。   大家的议论声越来越大,许子昭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说到激动时,声音犹如擂鼓般震耳欲聋。   “磁场紊乱,空气中的ech离子含量严重超标,所有动力系统都会在进入大气层的一瞬间完全失效,哪怕用高密度隔绝物质也无法杜绝,制造星舰载人飞天的计划根本就行不通!”   “包括建造地下城、深海基地,只要污染一日不解决,物资总有匮乏的一天,人们早晚会走上绝路!而我手里正在进行的研究,是运用精神网技术将意识体上传至虚拟世界,更有希望成为人类最后的生路!”   听到许子昭放出的豪言壮志,老者被短暂地震住了一下,随后毫不留情地怒斥道:“简直是大言不惭!”   “一个没有成型且没有足够研究数据支撑的项目,凭什么能被叫做人类最后的生路!?”   其他人也跟着拍案而起:“没错,这项研究同样有很多不足和漏洞!”   在场几乎个个是相关领域的专家,中途还有不少人闻讯赶来,跟着接入面试室的线上通讯,七嘴八舌地提出许多难以攻克的技术问题。   许子昭毫不示弱,简述要点,铿锵有力地将所有质疑一个个地反驳了回去。   “……所以要继续研究!一项研究从提出到揭晓答案必将经过无数次的构建、推翻、查漏补缺和完善,那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灾难近在咫尺,我们哪有这么多的时间去试错?”   “有我在!只要你们能给我足够的经费资源和人手,我必能将这个时间压短到灾难来临之前!”   ……   四天后,接受过全面监查的许子昭被送回了家。   几乎在门被打开的瞬间,一道黑色的毛绒小身影原地起跳,照着年轻人憔悴的脸一个猛虎扑食!   “……煤球!你给我下来……不,别往我的衣服里钻,等一下,哈哈哈哈好痒,好痒,别拱我脖子,姓陆的,你再闹我真的要生气了!”   好不容易把作乱的小家伙捉住,许子昭恶狠狠地屈起手指,在黑猫团子的额头连敲了三下。   倏然他反应过来,惊喜地捧着黑猫的后腿:“你刚才跳得好高,是不是彻底恢复过来了?我就说,你的明明腿没事,怎么走起路还一瘸一拐,兽医都说你是心理原因……嗷!”   毛绒绒的肉垫往前一拍,堵住许子昭没能说完的话。   一人一猫开始大眼瞪小眼。   不知多久过去,黑团子冷淡的眼神终于变化,深深地凝望着许子昭的脸,嘴巴和尖耳朵往下一垮,委屈地哼哼唧唧。   许子昭霎时间感觉自己的心都要化了,举手认错:“抱歉,让你担心了。”   他边摸着猫的脑袋,温言细语地哄,边抱起猫走进屋里的研究室,看向正中间的一台急冻休眠仓。   休眠仓里躺着一具成年男性的身体,男人双眼紧闭,嘴上带着呼吸器,神情安详,看起来正在熟睡。   许子昭发现室内有被人搜查过的痕迹,但是他没有在意,将猫放在休眠仓上,娴熟地挠起猫下巴:“这几天家里恐怕来了许多调查人员,没把你吓到吧?”   黑猫舒服地眯起眼睛,嗓子里发出呼噜噜的声音:“咪。”   许子昭仿佛知道它在说什么,笑起来:“那是,你可是见过大世面的猫了,怎么会被这种小打小闹吓到。”   他说完,看向休眠仓,不无庆幸地说道:“还好你当年属于从未出现过的罕见病例,有医疗机构愿意出高价提供急冻仓,让我在之后找到救你的办法,不然我……”   许子昭说不出后半句话。   小黑猫察觉到他的情绪不稳,连忙拱了上来,伸着脖子来回蹭他的下巴。   许子昭这才笑出声,抱着黑猫团子,将脸埋进软乎乎的肚皮,卖力地吸。   他提起自己和那些技术岗和老学究舌战群儒,差点被骂哭,当然“哭”有夸张的成分。   许子昭嘀嘀咕咕地和猫抱怨:“你是不知道,我差点都被他们说得没自信了。”   “明明人类早前就提出过全息游戏和灵魂数字化的设想,我不过是把它带到现实中而已,有这么难以接受吗?”   黑猫团子温柔如水地看着他,伸出毛绒绒的长尾巴,在人的脑袋上轻轻拍打,作为安慰和鼓励。   许子昭同时弯眸:“放心,我只是说一说,自信肯定是有的。毕竟我的第一个研究成果,可就活生生地站在我的面前。”   他随即抬起手来,看向自己的终端,里面有一份被加密的录取文件。   “恭喜您,许研究员,经全球监理委员会的批准,您被录取为《诺亚方舟计划》的参与者,亦是肩负重任务必将人类文明传承下去的火炬手,我们会派人对您施加保护。”   “出于保密机制,您的一切身份信息都将从资料库中抹除,您将隐姓埋名,不再为大众所知。为了方便行动,您可以为自己取一个行动代号。”   当时的许子昭想了想,回答说:“永昼。”   第四纪2x69下半年,承载着数亿人的希望,以许子昭等各个研究领域人才为核心的《诺亚方舟计划》,正式宣告启动。 第六十二章   然而就像所有人预计的那样,无论是《诺亚方舟》,还是其他正在进行的救世计划,都很不顺利。   先是资源受限,后是污染加剧。   人被逼急了什么都做得出来,除了数学题。同理代入人类现在的窘境,就算危机已经迫在眉睫,短时间内科技水平也无法突破性地提高。   更别提还有时刻要面临的各个灾难,以及灾难时摇摆不定的人心。   1年后,大海啸来临,著名的海上国家被沉没,同海岸线周边的十多个城市遭殃,累计死伤七十八万余人。   同年,台风“潘多拉”登入大陆,死伤一百三十一万余人。   同年,污染加剧,受灾7231万亩,成灾5521万亩,绝收1101万亩,2亿吨粮食作物被腐蚀毁坏,损失尤其惨重。   同年,全球各个多山脉地区发生版块碰撞,爆发前所未有的特级大地震,灾区含8个大型城市和25个中小型城市,致三百多万人受灾,经济损失高达10.77亿元。   ……   五年后,全球总人数断崖式骤降至3亿人,海水覆没区域上涨至141.29%,污染区域占全球67.12%。   寒夜降临,风声呼啸,冷得人瑟瑟发抖。   鬓发微白的中年人将木柴丢进熊熊燃烧的篝火,炭屑炸开,传出噼里啪啦一阵响。   他用勺子搅了搅沸腾的小锅,将烧好的姜茶倒进杯子里,端给旁边奋笔疾书的同伴:“算了这么久,身体都冻僵了吧,喝口暖一暖。”   许子昭头也不抬地说:“马上,马上,就快好了,再等我一下。”   中年人笑了笑,抬头一看,拿着笔抓耳挠腮的不止许子昭一人。   他们大多数,眼下都是一圈青黑,眼白布满红血丝,男人胡子拉碴,女人满脸憔悴,说不清有多少时间没有好好休息和打理自己。   在只有原始计算设备的条件下徒手算数据,简直是非一般的折磨。   有人算着算着,直接将笔和本子摔在地上,崩溃地破口大骂,随后猛然回神,将它们急急忙忙地捡起来,心疼地拍干净灰,紧紧地攥在手里。   中年人的神色黯淡下来,忍不住叹了口气:“难为你们了,要不是前不久的爆炸毁坏了大部分仪器,你们也不用这么费劲。”   许子昭接过中年人递过来的姜茶,依次分发给其他同事。   听出对方语气中的颓丧和绝望,他顿了顿,平静地说道:“情况还没坏到那地步。虽然仪器损坏大半,但还有一些完整地保留了下来,只是要用的地方比较多,需要多排一下队罢了。”   “如今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拿笔先算一点,到时候再用机器验证。”   许子昭用手指敲了敲滚烫的杯壁,嘟囔道:“我倒也想去搜索队帮忙,但他们嫌我太碍手碍脚,死也不肯让我加入。别看我长这样,逃难时可也搬动了几十斤重的设备。”   中年人听他的语气,似乎还挺委屈,忍不住无奈地笑出声:“活下来的核心研究人员就那么几个,他们怎么敢让你去冒险?”   许子昭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再一次拿起笔。   中年人在旁边注视着他。   和其他围着篝火的人比起来,埋头苦干的许子昭,显得尤其不知疲倦。   在经历这么多次绝望之后,连他都感到心灰意冷,然而那双眼睛依旧饱含热忱和专注,仿佛岁月不曾在里面留下一点痕迹。   看了半晌,中年人突然说:“你知不知道,《冰川冬眠计划》也失败了?”   许子昭手一停。   他知道这个计划,类似急冻休眠仓,通过人体冷冻技术让细胞代谢降至最低,用休眠的方式,度过灾难频发的末日纪元。   这是理论上最可行的存活办法,居然也……失败了?   许子昭从恍惚中回神,询问失败的原因,中年人却摇了摇头:“联络通讯断断续续,可能是技术问题,也可能像建造地下城时那样突然地壳开裂,说不准。”   失败的方案太多,如果每一个都要去刨根问底,那他们只会死在寻找原因的路上。   机会只有一次,每个人都踩在钢丝线上,迈错一步就是深渊。   看着沉默不语的许子昭,中年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许子昭会意,跟着站起来,远离篝火围聚的营地,和中年人并排走在废弃的街道。   中年人抬头看着漫天星晨:“如果宇宙迁徙计划再失败,上面会考虑停手。”   许子昭的眉头当即紧皱成一团:“你说什么?在这个节骨眼上停手?”   “不是你想象的放弃希望。”中年人轻笑着,神情中有股别样的豁然,“是把近九成的资源,倾力投入到净化污染的开发上。”   “可污染只是天灾的一部分,如果把九成资源都投入进去,那么活下来的人可能会——”   “十不存一,这还是比较乐观的估计。”中年人站定,“但至少会给有机会延续下去的生命,留下一片安全、干净、能够生存下的土壤。”   许子昭并不赞同。如果连眼前的危机都抗不过去,还谈什么以后。   中年人抬眼看向他,眼角满是沟壑般的皱纹,目光比任何时候都要坚定有力:“如果真到那时候,永昼,我希望你能活下来,这也是上面的意思。”   许子昭讶异:“可我……”   “不要着急推辞。”中年人伸出手,按下他的肩膀,“你能被选中,是因为你的研究已经获得了初步的成功。”   “我们都相信,只要再给你点时间,你一定可以创造奇迹。”   许子昭对上中年人的双眼,仿佛感受到这段话里沉甸甸的重量,下意识舔了舔嘴唇,干涩地说道:“可我的研究并不完美,因为意识在被接入虚拟世界的时候,会被损耗消磨。”   “也就是说,人的意识体无法在虚拟世界长久地存续下去,我们最终必须回到现实,到那时候,灾后的……污染?”   许子昭说到这里,猛然反应了过来,震惊地看向中年人。   中年人笑道:“这就是为什么,我们现在要努力去净化污染,执意留下一片净土。”   一阵风掠过,吹起两人散落的鬓发和衣摆。不远处,橘红色的篝火星星点点,连绵成片。   在他们的更前方,一个雄伟壮观的舰船型基地,赫然屹立在满目疮痍的大地上,明亮的探照灯划破寒夜,照耀四方。   “肉.体终会消亡,但意志永垂不朽。而承载这份意志和精神的文明,就像普罗米修斯的火种,我们需要一个可靠的守炬人,保证它不会熄灭——在黎明来临之前。”   “永昼,告诉我,你能做到吗?”   在中年人锐利的逼视下,许子昭缓慢启唇。   他似乎思考了许久,回答不急不缓,说出口时没有一丝颤音,最后被吞没在呼啸的寒风里。   良久,中年人从怔愣中回神,发出爽朗的大笑。   “好好好,够自信,不愧是你!”   又一年,《诺亚方舟计划》的总负责人死于一场内乱。   在人们忙着争权夺利、抢占资源的时候,谁也没想到,一贯不管事的许子昭居然会在这个时候站出来,手持前任负责人的信物和函件,成为新的总负责人。   更让人震惊的是,许子昭竟然运用手里的研究,首次做到将精神力实质化!   这种能力的威力和杀伤力不亚于枪械炮火,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之后的日子,许子昭以雷霆铁血的手段肃清内乱,彻底站上权利的风口浪尖。   彼时人类势力已经被划分得七零八落,长久看不到希望的艰苦奋战,也让内部人心不齐,爆发过诸多矛盾。   许子昭一边应付那些老谋深算的执政官,一边继续完善精神网研究实验。终于在人口不足百万人的三年后,完成了手里的研究。   为了庆祝这一研究,人们迎来久违的庆典。他们拿出所剩不多的酒水,制作丰富美味的菜肴。又将衣服套在空桶上,用金属敲击杯子和钢铁,以此奏出欢快的乐曲。   那场庆典,充满了欢声笑语。几乎每一个人都放下了过往的成见,喝得酩酊大醉,宴会尽时,现场满地狼藉,仿佛世界毁灭前的宣泄。   然后所有人聚集在一起,将意识上传虚拟世界。   他们都知道,接下来会是场漫长的征途。   意识上传之后,为了节省不必要的能源消耗,一直到他们精神承受不住,身体才会在机器的刺激下苏醒。   他们无法保证自己能不能活到灾难结束,也或许这一次闭眼,就是永恒的长眠。   但只要有一个人能活下去,文明既得以存续,终有一天,这片疮痍的大地将再次开满漫山遍野的鲜花。   ……   …   【嘀嘀嘀!】   许子昭睁眼,涣散的视线在天花板上凝视一秒,猛然坐起身,捂着嘴发出惊天动地的呛咳。   圆滚滚的保姆机器人顶着满屏幕的红色感叹号飞奔而来,扶住许子昭的手臂,避免他一个不稳栽回去。   许子昭满脑子都是过去的记忆片段。   他捂着青筋暴跳的额头,缓了好一会儿,才认出自己躺着的容器是休眠仓。   许子昭眯起眼睛,看向四周:“这里是……?”   这里是个封闭的舱室,可规模堪比大型篮球场。银白色的合金墙面,各种研究用的专业仪器,休眠仓在靠墙的位置一字排开。   在许子昭的对面,长长的管子连接着几十架培养器,看形状大小,应该是给人用的,但里面空无一物。   他对这些应该是熟悉的,可脑子像是生了锈,又或许是在和恶魔的对战中受到的冲击太大,一时半会乱得没法思考。   直到冰冷的机械声提醒了他。   【这里是诺亚方舟。】 第六十三章   在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之后,许子昭陷入片刻的怔愣。   过往的诸多片段和眼前的画面交织在一起,如同黑白的老旧电影添上五彩斑斓的色泽,于陌生中寻求到久违的安宁。   许子昭张了张嘴,忽地眉峰一皱,用力捂住额头:“唔!”   头很痛,仿佛要四分五裂的疼痛。   他想询问EV和一众守卫的安危,想知道机械巨物在分别之后是否又回到“门”上继续镇守,想知道陆司泽他们有没有顺利逃脱,现在情况如何。   可在那之前,他又一次昏了过去。   和一般昏迷不同,许子昭只是意识浑浑噩噩,却没有完全失去对周遭环境的感知。   这种感觉就像清醒梦,身体是沉重的,灵魂却轻飘飘,仿佛随时能够挣脱束缚,上升至天空。   也是因此,许子昭能感受到机械手的金属光影自脸上流淌,形似圆球的塑胶接触头贴在太阳穴,先是冰凉,后传来一阵沸水般的热意。   机械声断断续续。   【……正在检测……受损严重……需要长时间疗养……】   许子昭想要挣扎起身,但休眠仓似乎添加了安眠作用的药剂,不知道多久后,他再度坠入斑驳陈旧的梦境。   在梦中,他时不时是年轻气盛的许科研员,时不时是和政客们虚与委蛇的总负责人。   再后来,大家在休眠仓中闭眼,陷入不知岁月的长眠。   可是没人知道许子昭是清醒的,至少每年都会醒过来一次。   灾害持续期间的环境变化莫测。即使是巍峨高大的山川,也可能在一年半载化作沧海桑田。   为了防止诺亚方舟被浸泡,或是掉入突然开裂的地缝,需要有人定期勘测地质,将基地转移至相对安全的据点。   许子昭主动请缨担任这个驾驶员——他已经遵守诺言,做到了自己的分内之事,接下来的时间,他只想好好地陪自己的猫兼同居人度过余生。   ……可是为什么他还活着?   千百年光阴似箭,所有旧时代的灵魂几乎都湮没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为什么他还能活到现在?   许子昭在睡梦中皱紧眉头,仿佛听到一阵激烈的争论声在耳边响起。   ——等等,大家都等一等!你们都听我说!我在外面侦查三个月,发现大部分动物都活着,这是不是说明动物体内或许含有抵抗污染的基因!?   ——如果将动物的基因和人类融合在一起……之前就有人提出过类似的研究方向,还有留存的资料,我们一定能在剩下的时间内完成这项目标!   ——但现在最主要的问题是如何保证精神力不灭。   ——既然已经能够触碰到灵魂,探索到从未接触过的领域,永生或许不是人类的妄想!   ——许博士,我们做实验的时候得出了一个惊世骇俗的结论,精神力可以共振,灵魂其实同源!   如果把灵魂比作一种具象化的物质或力量,那为什么不能通过吸收或吞噬来增强?我们或许可以顺利度过大灾变。   你问我有谁知道这件事?……不,不是,我没想过要杀死谁!我只是以为找到了一个可以拯救人类的方法。   ——该死的,有人潜入实验室,偷取了这部分资料,这项研究理论上只有我和那几名助手知道,我不知道是谁泄的密!   ……完了完了,出大事了,休眠仓里有人平白出现脑死亡,他们被吞噬了精神力!为什么会这样,是我做错了吗,博士?……我都做了些什么?   那声音充斥着困惑和愤怒,话里话外的深意叫人毛骨悚然,似乎在质问自己,又似乎在质问卑劣的人性。   随后声音越来越轻,仿佛一阵风般飘远,逐渐无影。   这一次昏睡,许子昭明显感觉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长,但醒来后的精神状态明显比昏迷前要好上不少。   以至于他森*晚*整*理还没睁开眼睛,就清楚感受到了锋利刀片贴紧皮肤的冰凉,和手腕脚踝传来的束缚感。   【许博士,在您彻底醒过来之前,您需要回答两个自己曾经设下的问题。】   【第一个问题,以您的个人判断,通过吞噬他人灵魂达到长生的方法是否可行?】   【第二个问题,您觉得自己为什么能活到现在?】   【如果两个问题您都回答正确,您将获得最终的真相。如果两个问题您有任何一个回答错误,那么刀片将切开您的喉管。请放心,出于人道主义,在您感受到疼痛之前,我们会为您注.射麻醉。】   仿佛印证着机械声的话语,许子昭的另一边颈侧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浓郁的苦涩味随之萦绕鼻前,刺激着许子昭扑通直跳的心脏。   【现在,请您如实作答。】 第六十四章   听完这段话的一瞬间,许子昭有些诧异。   不是诧异过去的自己为什么要对现在的他下杀手,而是这两个问题简单得就像送分题。   首先看第一个问题,“通过吞噬他人精神力的方法达到永生是否可行”。   前一次沉睡,许子昭的脑袋不知道打开了什么开关,正巧梦到过去的记忆片段。   在那些片段中,他的一位同事发现精神力存在共振,人们可以通过吞噬他人的精神力来加强自身。   这并非理论数据上的推断,因为那个同事在兴致勃勃找上许子昭之前,私底下已经用大量实验证实:只要灵魂的损耗和增加达到一个平衡,让意识永不消亡,即能达到真正意义上的永生!   而许子昭不仅拥有吞噬他人精神力的能力,还从千年前活到了现在,他的存在就是个明晃晃的答案。   ……但是真的有这么简单吗?   许子昭睁开眼,明亮的白炽灯刺得他眯起眼睛,于模糊的景象中,看到几只反射着银白金属亮光的机械臂。   只是稍微动了动,贴着他脖子的刀刃就猛然地往前近了一分!   许子昭早有预料地后撤,但还是被刀刃切开了皮肤。   一条猩红的血线浮现在许子昭的脖颈上,血液沿着刀锋顺流而下,滴落在营养液中,荡出一圈圈红色的涟漪。   感受着脖子上的刺痛感,许子昭脸色微沉。   系统没有跟他开玩笑。   它真的会遵守命令,杀了自己。   稍微冷静了一点,许子昭开口问道:“我能不能问几个问题?”   【不能。】   “这也是我自己设置的限制?”   【是的。】   许子昭顿了顿,忽然勾起嘴角:“那你现在算不算违反设置,回答了我的问题?”   【……!】   机械声猛地卡了一下壳,似乎陷入逻辑混乱,随后才进行弥补。   【没有违反。只要您不询问涉及前两个问题的实质性相关问题,我可以为您做出适当解答。】   诺亚方舟的系统明显具有一定智能。   说完这句话,它便恢复静默状态,似乎在等待着许子昭的提问。   然而出乎方舟系统的预料,许子昭接下来什么都没问,自顾自地陷入沉思。   不用问,或者不需要再问。   凭借系统严防死守的态度和脖子传来的痛感,许子昭嗅到了隐藏在这两个问题之下的杀机和暗潮。   这不是简单的问答题,他需要代入出题人的角度去考量对方的用意,幸运的是出题人就是他自己。代入起来并没有阻碍。   许子昭随即闭上眼,意识逐渐下沉。   这一刻,他的灵魂好像回到了千年之前,身穿破旧却干净得一尘不染的白大褂。   『他』因为长时间得不到睡眠,眼下一圈青黑,面容憔悴,嘴唇微微有些干裂泛白。   『他』没时间修剪自己的头发,于是它们越来越长,随意地披在脑后。   『他』在群狼环伺的基地,前有想要拉他下马、赶尽杀绝的不同派系势力,后有人心惶惶的民众,自身安危得不到保障,长年累月绷紧自己的神经,一分一秒都不敢耽误,不敢犯下一丝一毫的错漏,始终用不失威严的目光审视着众人。   『他』缓步来到休眠仓之前,站定,目光居高临下,看着如同待宰羔羊一样被刀刃抵着喉咙的年轻人,神情淡漠,没有一丝波澜起伏。   『他』会如何看待未来的自己?   友好吗?不,刀都抵在他的脖子上了,对方绝不友好。   那是敌对吗?也不尽然,至少他还活生生地躺在休眠仓里,没有被一击格杀。   『他』对自己有所忌惮,『他』不确定自己是敌是友,所以『他』需要未来的许子昭来回答问题。   可是回答上这两个问题,又能向『他』证明什么?证明他的记忆已经恢复?证明他掌握了长生的技巧?证明他没有被人夺舍?   不,都说不通,如果只因为他没有恢复记忆就杀了他,根本毫无意义。   平心而论,如果过去的『他』将未来的他当成工具,那也应该在物尽其用之后。   倏然,许子昭脑子里灵光一闪,仿佛雷霆划过如墨长夜。   他再度睁眼,眼底一片清明,没有任何迟疑地开口道:“第一个问题,答案是不可行。”   系统没有直接判定对还是错,而是继续问。   【请给出不可行的理由。】   果然不是单纯的“是or否”问题。   许子昭平静道:“因为‘不可行’就是我的立场。”   诚然,理论上可以做到吞噬精神力给自己续命,但那必要脚踩累累白骨。   而许子昭的记忆片段中,在得知有人被吸收精神力以致脑死亡的那一刻,他清楚地感知到了内心的滔天怒火。   通过牺牲他人来让自己永生,绝不是许子昭的推崇之道。   『他』不是在询问正确答案,而是在判断每一个可能存在危害的不确定因素,一经查实必将格杀,哪怕这个人是未来的他!   【正在检测心率、呼吸、脉搏、面部皮肤电阻变化……检测完毕,没有说谎。】   滴的一声之后,威胁着许子昭生命安全的刀片,往后撤离了些许。   【回答正确。】   不再被利器压迫颈部,许子昭终于可以相对顺畅地呼吸。   差点被过去的自己杀死这件事,多少让他的脑子有点混乱。   忽然,许子昭感觉到脖子上的伤口被贴上一个冰冰凉凉的事物,痛感消弭了些许。   他垂眸瞥去,原来是另外一只机械臂伸了过来,条理不紊地消毒、止血、喷洒愈合类的药雾。   这只是个小插曲,很快处理完伤口的机械臂就收了回去,但却在许子昭的心里留下了一点微妙的异样。   他沉吟片刻,给出第二个问题的答案:“至于我为什么会活到现在,老实说……不清楚。”   休眠仓可以测谎,许子昭知道自己没有搪塞过去的可能,他选择如实回答。   机械声却忽然发出刺耳的警报。   【你在说谎!】   刚放松不到几分钟的机械臂再一次紧紧收缩,痛感从手腕传来,许子昭甚至听见骨骼碰撞时的咔嚓响动。   但他没有慌张或愤怒,而是冷静地反问:“为什么说我撒谎?”   【因为你很清楚,你对吞噬技能的熟练程度,绝对不是一朝一夕可以练成的。】   不知不觉,系统的语气变了,逐渐偏离一开始的公式化的刻板。   许子昭却猛然抬眼,眼底掠过一抹精光:“那我就更不知道了。毕竟让没有记忆的我学会吞噬的,不正是『他』所设置的系统吗?”   他“穿越”过来,总共使用过两次吞噬,一次是灭杀无眼人,一次是对峙恶魔。   无眼人那一次,如果不是前者的尸体一直闪烁可拾取物品的光标,许子昭也不会试探性地走近,更无法在遇到恶魔之前,唤醒吞噬这项技能。   是的,唤醒。   就像那些练武的人,招式和技巧练习成百上千遍,遇到危险时,身体甚至会快大脑一步做出防御姿态。   “吞噬成了我的本能,我在用人命铺就自己的长生路?不,这和我的理念严重不符。”   机械声似乎疑惑:【人心都是多变的,你怎么能敢肯定自己绝对不会改变?】   “因为在我改变之前,我会先结束自己的性命。”许子昭的视线瞄向举在自己眼前的刀刃,语气风轻云淡却又稳如磐石,没有一丝畏惧和回避,“就像你现在做的一样。”   【……】   空旷的大厅一时陷入沉寂,针落可闻,只有机器运转的指示灯始终如一地跳动着。   不知道多久之后,许子昭目视彻底从自己身上移开的机械臂,笑了笑:“看来我的回答不算错。”   他坐起身来,放眼望去,触目所及全是研究用的仪器。一些仪器的使用方法跟着浮现在脑海中,只是岁月过于久远,有些模糊不清。   几十台休眠仓成排摆放,比看上去还具有视觉冲击。然而在场所有的休眠仓,指示灯仍旧亮起的,只有许子昭身处的这一台。   他忽然有些沉重,深吸一口气,说道:“现在,我们总算可以好好地交流了。”   “过去的……我。”   滋啦——   一阵紊乱的电流声掠过,因失真而略显嘈杂的系统机械声逐渐清晰,像被拨开的迷雾。   天花板的监控设备忽然转动,在半空投射出一道莹蓝的光线,形如玻璃碎片的菱形方块聚集在一起,勾勒出人形轮廓。   『他』穿着破旧干净的白大褂,目光抬高,和许子昭对视在一起,那严肃的眼睛微微弯起,没有被看破的赧然,竟是带着一点温和的笑意。   “什么时候发现的?”   许子昭点了点自己的脖颈,在愈合喷雾的治疗下,几乎看不见伤口的影子。   『他』怔了怔,哑然失笑:“是了,系统会严格遵守设定逻辑,在你没有回答完两个问题之前,不会做出多余的举动。”   但从实际层面而言,『他』也并非真人,只是模拟许子昭人格的人工智能。   『他』不能相信任何人,只能信自己。   许子昭没说话。   他炯炯有神地盯着虚拟影像,眼里透出一点对『他』的好奇。   然而这份好奇只能往后排,对现在的许子昭来说,他有更迫切的问题想要解答。   “囚徒们有没有顺利逃出暗狱?我的记忆为什么会出问题?EV和系统中枢是你安排给我的后手?恶魔是否是旧时代的人?我是否有彻底解决掉祂的办法?”   “以及,陆司泽和我……到底是什么关系?” 第六十五章   煤球,煤球……   不甚真切的呼唤在周遭响起,像是风铃被蒙上一层薄薄的纱幕,于朦胧中传出一阵悦耳的笑音。   煤球感觉到空气的异样流动,有人在朝他靠近。它情不自禁地抬起头,本能去追随这道令它心悦的声音。   那人终于走了过来,朝它伸出手。从煤球的视角看过去,这人大得仿佛能够遮天蔽日。   随着五指的张开,大片的阴影兜头临下,将所有的光亮遮挡,只留给煤球一个漆黑的世界。   煤球脑子里警铃大作,它意识到这个人能够对它造成无法估计的伤害。   那双手能够精准无误地抓住它,能轻而易举地捏断它的脖颈,能让它挣扎不能。   逃开,必须逃开,马上逃开。   可当煤球这么警告自己的时候,它忽然嗅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等回过神来,身体就像不受控制似的,主动扬起脑袋朝那人靠拢。   男人笑了一声,眉眼弯弯,染着一层柔波:“你真的越来越像猫了。”   猫?是了,原来它是一只猫啊。   看着自己伸到半空中的肉垫,煤球恍然大悟。   可随后,它又觉得不太对。   数据统计,猫的最高智商只达到人类的七岁,不应该拥有如它一般清晰□□的思维。   身前的阴影忽然散去,男人起身,走向不远处的急冻仓。   煤球对那人的关注像是一种镌刻在基因里的本能,脑子还没有思考出个所以然,四条腿已经飞快地起跑,来到男人的身边。   男人的视线向下,在看急冻仓给出的体征数据,也在看里面躺着的躯体。   他的表情从温和带笑,变得有些沉默,眼里透出一点无法言说的遗憾。   “……这副身体已经快到极限了,急冻仓虽然能抑制细胞活性,但不可能完全中断身体的新陈代谢——我们现在的科技水平还远远达不到那种地步。”   “但是我会想办法,不用担心。”   煤球顿感心痛,它不知道自己在心痛什么。   或许是因为看到了桌上堆满的研究手稿,密密麻麻写满和它有关的实验数据。   或许是看到男人眼眶下的一圈青黑,和那略显疲惫的眼神。   它仿佛知道,男人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好好休息过。像个不知疲惫的齿轮,每日每夜连轴转,全靠精力药剂和提神针剂来续命和保持清醒。   那只手再次抚摸上煤球的脑袋,煤球迫不及待地蹭了过去。   它听到男人张口,笑着向它承诺:“相信我,我一定会给你个正常的人生。”   可是你的人生又要怎么办?   你把自己的人生和时间全部贡献给了外界的一切,你要怎么办?   煤球双眼通红地凝视着男人的脸,微白的鬓发,削薄的身躯,岁月在对方身上留下来的痕迹格外明显。   移动基地诺亚方舟的驾驶员是轮班制,不止男人一个,但遇到危险准备挪地方时,需要男人来进行拍板,这也代表着男人不能像其他人一样进入急冻仓。   急冻仓里人人年轻,唯有男人在逐渐老去,这不公平!   煤球的喉咙里隐隐鼓动着尖锐愤怒的嘶吼,可它无法冲着男人叫出声。   它不想看到那张逐渐老去的面孔,再度浮现出凝重疲惫之色,不想看到那清秀的眉宇,再度紧皱成一团。   煤球蹭上男人的掌心,嗓子里传出几声软糯的猫叫。它顶着手掌的力气很大,大到仿佛要将对方融进自己的骨血。   随后它跳上休眠仓,凝视里面沉睡的身躯,如同黑暗中伺机而动的猎手,长尾巴缓慢摇动,目光冰冷幽深得像一潭不见深浅的池水。   那是它的身体,也是困害男人的累赘。   要摧毁吗?不,那会浪费对方迄今为止耗费在上面的心力。   既然这样,那它就……   *   诺亚方舟内,『他』正在回答许子昭的问题。   许子昭提出的问题很多,一个接一个不待喘口气,但『他』一点都没有不耐烦,尽量回答得详细,仿佛时间猛兽正追赶在『他』的身后。   “囚徒们有没有顺利逃出暗狱?”   【有,七百多个精神体,现在已经全部回归休眠仓里的本体。但因为他们是‘越狱’出逃,除了一个名叫雪莱的囚徒,其他人都无法通过传送装置回到暗狱观测站。】   “那他们现在在什么地方?”   【神弃之地。】   许子昭记得这个地名,据传闻无法被污染侵害,是赤狐佣兵团的大本营,瞬间有些惊喜。   同时他也感到诧异:“为什么囚徒会被传送到那?难道那里有什么东西?”   【过去有段时间,康斯尼德因为衰老而变得愈发暴躁和阴晴不定,你们不止一次为意见不同而争吵,最后都闹得不欢而散。可有一天他突然找上你,态度变得特别诚恳,话里话外都在催促你赶快构建暗狱,你心生警惕,保险起见,将传送设置定为一个只有你知道的地点,那就是神弃之地。】   【神弃之地原本是测试装置净化效果的试验区域,研究成功之后,部分装置保留了下来,形成一个类似世外桃源的无污染区。不过因为设备年久失修,经常故障引发大范围雷暴,惧怕这一现象的人避之不及,不知不觉间将这里传为神弃之地。】   『他』面不改色地补充道:【因为那里构建着数道精神屏障,恶魔无法插手其中,所以你无需担心他们的安全。】   得知大家平安无事,许子昭的心瞬间放下大半。   【至于你的记忆为什么会出现问题,我想你应该猜到了答案。】   许子昭沉吟片刻:“我是被恶魔‘送’到暗狱中去的,这很没有道理,毕竟我不仅是祂的仇敌还是祂想要吞噬的食物……所以我的失忆,很有可能是一种混淆恶魔认知的障眼法?”   【没错。】   『他』赞赏地点了点头,旋即又心平气和地表达了对恶魔的轻嘲。   【恶魔可以通过负面情绪和精神力来判断一个人的身份,但为了让自己安心,祂会采用更极端的搜索方式,直接读取人的记忆。】   许子昭疑惑问:“恶魔没看过我的脸?”   【你当初一直戴着面具,除了将你从休眠仓中唤醒的康斯尼德,没有人真正看到你的脸,包括恶魔。】   【加上恶魔吸收太多人的精神力,可精神力是灵魂的载体,原主天降横祸,他们的精神力又怎么可能波澜无痕?】   【你可以理解为邪修靠吞噬血肉增加修为,最后怨气爆发,业果反噬,把自己练得走火入魔,差不多就是恶魔如今的处境。祂失去自我,失去人的身份,自然没法用人的认知去区分人事物。】   许子昭顿时了然。   通过这几句讲述,他大概能推测出一部分过往的故事细节。   皇帝不安于现状,于是和恶魔暗中达成协议,想要谋害他,被他先一步察觉端倪并躲开暗算。   彼时莫仑迪亚如日中天,防卫军几乎遍布整个大陆,又因为暗狱服务器在皇帝的手上,许子昭不能简简单单地一走了之。   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于是他留了下来,伪造记忆,隐藏在恶魔的眼皮子底下,让恶魔亲手将他重新送回主场。   【暗狱不需要典狱长也能运行,但恶魔想要取得主控权,必须找个傀儡来充当这个突破口。于是你掷下赌注,赌恶魔本性贪婪,就算和皇帝达成协议,也会想要独吞暗狱。】   【暗狱是方舟的一部分,面向所有需要救助的人类,也只有旧时代的人,才拥有担任典狱长的资格。】   然而恶魔最初对许子昭下手的时候,显然没有意识到,莫仑迪亚历时期,纯粹的人类只剩下许子昭一个。   并非人类已经灭绝,而是研究人员在探索时发现,外面的野兽在经受污染后,一部分死去,一部分竟然诡异地存活了下来,且体质有了进一步的提升!   于是便有了让人类变成猛兽的基因融合实验。   这项实验应该是成功了,因为旧时代的人类大多数都消失在历史长河中,只留下遍布大陆的兽人。人类文明也没有湮灭殆尽,科技、医学技术、文化传统,大多都保留了下来,演变成如今的模样。   找不到纯人类的恶魔,忽然“灵机一动”。   祂想,找不到纯人类,难道我还不能通过数据模拟,在虚拟世界虚构出一个旧时代的智能AI吗?   可祂同时骄傲自大地忽略了,旧时代的数据库一直由许子昭保管,祂妄图从里面寻找合适的人选,等同于一脚踩进许子昭布下的陷阱!   许子昭从上述几段话中捕捉到了几个重要信息。   “所以,恶魔果真是旧时代的人?”   【如果你恢复了当初的记忆,你会想起一件事。有名研究组长提出可以通过吞噬的方法吸收精神力,不久后相关的研究数据被人盗取,同一时刻,休眠仓里的部分幸存者被残忍地抽干精神力,以至于脑死亡。】   许子昭的眼底掠过一抹沉痛,肯定地说道:“盗取资料的人是恶魔,下杀手的也是祂。”   事到如今,恶魔已经成为许子昭必须解决的劲敌。   许子昭原本还想要询问恶魔身为人类时的身份,但想了想,没有意义。   就像『他』说的那样,恶魔吞噬了太多人的灵魂,生生将自己扭曲成残暴恶劣的怪物,妄想从人的身份去寻找恶魔的弱点,是不切实际的。   许子昭拧紧眉头,喃喃自语:“那要怎么才能打败恶魔?”   他几乎抱着同归于尽的想法将恶魔引入意识海,可最后也只是给恶魔造成重创,并不致命。   恶魔到底有多强,难道真把自己变成一个概念级别的神祇了吗?   念头刚一升起,就被许子昭给否决了。   如果恶魔强到无法无天,为什么祂不直接对祭品下手?而是要选择和康斯尼德联手陷害?   恶魔再次出现时满脸惊讶,显然祂对囚徒越狱和直播现场频发的意外毫不知情。难道恶魔没有监视外界?这不符合恶魔的性格。什么情况的限制下,能完全隔绝恶魔的耳目?   诸多纷乱的念头在许子昭的脑海中不断交织,他的思路越来越清晰,像是一双大手伸进缠绕在一起的毛线团,抽丝剥茧地将它们逐步理清。   沉睡。   许子昭得出这个结论。   恶魔没有现身的时间,其实都在沉睡,就像手机快没电时,需要开启省电模式节能一样,恶魔应该也出了问题。   或许是走火入魔得太深,或许是身体在逐步衰弱,所以祂不管不顾,一定要康斯尼德冒着暴露的风险,在大逃杀中献祭陆司泽等人。   要证实恶魔未必不可战胜,许子昭只需要再问一个问题。   “为什么恶魔想要得到暗狱的主控权?”   【有两个原因。其一,暗狱是你的精神力构建物,如果恶魔能够得到主控权,就能吞噬暗狱,实力大增。】   【其二,暗狱的信号源连接着诺亚方舟,只要恶魔可以通过暗狱,顺藤摸瓜找到诺亚方舟迁移过后的具体位置。】   许子昭忍不住环顾基地内部。   对人类来说,方舟是人类战胜天灾的证明,是刻满斑驳印记的历史书,是最后的信标。   这里的一切都是宝贵的、无价的,可唯独对恶魔一文不值。   “恶魔想找到诺亚方舟,为什么?”   【因为恶魔的精神体在溃散。】   “从什么时候开始?”   【不清楚,但经过你的推测,应该是在祂过多吞噬他人的精神力之后。】   【当时恶魔怀疑自己拿到的只是部分资料,是残缺的实验成果,仗着自己精神力大增,曾当面威胁你将所有的资料交出去。】   “然后?”   【然后被你打得落荒而逃,祂没想到自己变强的同时,你居然变得比祂还强。】   许子昭没料到是这么一个发展,嘴角狠狠一抽。   『他』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   【如果不是基因融合实验正处于关键时期,也不会让祂找到逃脱的机会。只是这一次过后,发现你和祂一样精神力大增的恶魔越发肯定,你一定私藏了毫无副作用的吞噬方法。】   许子昭没有说话,他在消化刚刚听到的内容,并发现所有的问题,都微妙地回到同一个起点。   “为什么我可以活这么久?为什么我的精神力这么强大……或者说,为什么我会没来由地变强?”许子昭喃喃自语。   为什么他的吞噬技能这么熟练?整个方舟就这么多人,他又能去哪儿吞噬?   『他』却毫无征兆地提起许子昭的最后一个问题。   【你不是想知道陆司泽和你是什么关系么?】   许子昭的心脏狠狠一揪,条件发射般抓住这句话中的深意:“难道和陆司泽有关?”   『他』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认,目光放远,微微有些失神。   许子昭读出『他』的微表情中,含着一抹难以抑制的心疼和自责。   那心疼和自责是对谁?许子昭的喉咙突然分外干涩。   【……我也只是猜测,跟我来。】   许子昭毫不犹豫地撑着休眠仓站了起来。   他的双腿依旧没劲儿,脚掌一阵发软,脑子晕得仿佛马上就会再一次栽倒下去。   还好保姆机器人就在旁边,及时搀扶住他,无怨无悔地充当起拐杖的角色。   他们一路往前走,离开这个房间,接下来的数个房间里竟然也摆着几十台规整的急冻仓。   急冻仓上布满灰尘,空旷的房间寂寥无声,连台保姆机器人都没有,像一个死气沉沉的墓地。   不知道多久之后,他们来到一个大型实验室,里面摆放的各种高精度科研设备,甚至比许子昭最初停留的房间还多。   作为曾经大有成就的研究人员,许子昭对这些东西分外熟悉,哪怕缺失不少记忆,看到仪器的一瞬间,后者的作用就从他的脑子里冒了出来。   PCR仪、DNA合成机、DNA测序仪……   这是个专门研究克隆的实验室!   许子昭怔愣片刻,他心底突然有了个荒谬到不可思议的猜想,仿佛周围的空气被瞬间抽空,让他窒息。   ——冷静冷静冷静冷静……冷静点,许子昭!   许子昭猛然摇了摇头,把那些不好的猜想全都从大脑中甩出去。   方舟里当然要有克隆实验室,不然在人数骤减的天灾年代,那些器官衰竭需要进行替换的人,要怎么治疗?   就是在原本的诺亚计划中,都有一个提案,那就是通过人造特殊材料和克隆器官,重新构建出一具崭新的身体,以防不时之需。   黑猫煤球当初不就是被这样造出来的吗?   因为本体患有癌症,当时还没找到攻克的办法,复刻器官很可能再一次患癌,又因为还没站稳脚跟、器官排异等诸多原因,他才冒险尝试为煤球变更身体,歪打正着地获得了成功。   许子昭揉捏眉心,心道这里没有足够大的培养器,不可能……   正这样想着,嗡的一声,一道暗门在『他』的控制下,应声而开。   许子昭浑身一僵,跟着快步冲到声源传开的地方,看着暗门里的大型培养器,脸上的表情完全凝固。   『他』也在失神。   不过模拟出来的智能人格,情绪不会比真人饱满,恍神好几秒,『他』恢复平静,继续开口。   【陆司泽的癌症可以医治之后,你当即把急冻仓送进手术室,大家从未见过你那样失态的模样,对陆司泽的身份产生诸多猜忌。】   【可以预见的是,在那之后,明明是个“黑户”的陆司泽,在方舟中获得了不该有的特权。这种特权是隐形的,源于你不曾掩盖的偏袒和爱护,也源于你的有心而为,虽说没有正式授予,却也对基地的人拥有一定震慑力。】   『他』的语调愈发暗沉。   一般故事讲到这里,几乎都是身边人野心膨胀,产生不该有的贪念,即将背信弃义的开场。   陆司泽没有。   他通过拿捏研究人员犯错的把柄,在专门研究克隆的实验室,得到一个不为人知的密室,和一台可以加速促进生命体成长发育的大型培养器。   他要克隆自己。 第六十六章   “亲爱的许研究员,我能否有幸邀请你和我玩一场游戏?”   许子昭闻声扭头。   明媚的日光照进干净透亮的玻璃天窗,在空气中渲染出一层温暖的色调。   他先是嗅到一股沁人心脾的花香,随后才看见递往眼前的花束。   花瓣鲜嫩,悬着晶莹的晨露,星光般的微粒在阳光中跃动。   顺着光点一路往上,一只宽厚有力的手捏着花枝,指腹均匀地布满硬茧,腕骨清晰,臂膀肌肉线条流畅紧,充斥着紧实的爆发力……   最后是男人不加掩饰的笑眼。   后者坐在半高的柜台,背后是绚烂的阳光,单手朝前,笑着向许子昭递上一朵美丽的鲜花。   办公间陷入一时的沉寂,来来往往的工作人员都忍不住停下脚步。   因为许子昭没有动,只是淡淡地盯着花,那状似审视的模样,看得其他人都忍不住紧张地屏住了呼吸。   这场景他们并不陌生,犹记得上一次他方势力送来几瓶名贵的酒水,结果许子昭面无表情地盯看两眼后,转手就送去科室检验毒性。   当时的场面一度非常尴尬,送礼的人整张脸都变得铁青。   有人猜测许子昭是在记仇对方一直给他下绊子,有人则怀疑他们上司的脑子里除了研究和工作,就没有其他的东西。   所有的人情世故,不,应该说所有的人类情感,对许子昭来说,都是阻碍科学进步发展的糟粕和栅栏。   可就在众人以为许子昭会开口婉拒,或把花转手让人拿去检验成分的时候,当事人忽然伸出手,将花接了过去。   许子昭还是那副平平静静的模样,目光透着一股仿佛能洞穿事物本源的深邃。   可随后,他不动如山的眉梢狠狠一弹,像是宕机的大脑重新启动,瞳孔微不可查地扩散了些许,耳廓一点点地染上红晕。   盯着那抹红晕,所有人登时如同窥见森*晚*整*理山崩地裂,海啸爆发,满脸都是不敢置信。   怎,怎么可能,害羞啦?!   坐着的人唰一下站起身,站着的人呼啦一下往前迈步,一个个都伸长脖子,就想确定刚才是不是看到了幻象。   可男人不知何时从柜台上跳下来,笑眯眯地往前一站,将许子昭的脸藏得严严实实。   他漫不经心地问:“你们没有自己的研究员吗?看别人的干什么?”   这似乎是一句玩笑话,但男人的眼神强势得像是在宣告自己的主权。   众人倏然有种被食肉猛兽盯上的战栗感,连忙移目。   在他们散开之后,男人偷偷往后瞅。   许子昭已经恢复了平静,那抹升腾在耳廓的红晕一闪而逝,仿佛从来都没有出现过。   他对男人的话也没有什么明显的反应,正如同许子昭平时将煤球称之为“他的猫”,礼尚往来,理所应当,男人也能把他叫成是“他的研究员”。   这让男人有些无奈,无奈之下,又藏着一丝猫儿偷腥般的美满。   他再次猫着腰凑上前去,脸颊和许子昭贴得很近,几乎能亲到那只柔软白皙的耳垂:“你还没答应我的请求。”   毛茸茸的脑袋蹭在皮肤上有些微痒,许子昭下意识伸手抵住他的脸,同时身体往后靠:“什么游戏?”   许子昭要躲,男人没退,穷追不舍:“一个可以锤炼精神力的小游戏,你先答应我,我就告诉你是什么内容。”   “你是不是把逻辑弄反了?让我陪你玩游戏,又不告诉我是什么游戏,还有别闹了,你想把我挤到凳子下面去吗?”   “许子昭,你就不能保留一点对事物的新奇感?问这问那的,我想准备的惊喜感都没有了。不行,你现在必须答应我。”   许子昭被男人蹭得实在没力气再躲,半推半就地和对方头挨着头,肩膀相靠。   “你是需要牵手的三岁小孩么?”许子昭问。   男人臂膀搂着他,低沉的嗓音满是耍赖得逞的笑:“不是小孩,是你的猫。”   “所以答应我吧,好不好?你每时每刻都对着那些劳什子的工作,把我给抛到脑后,难道我不是你最爱的猫了么?我就这么一个小小的请求,你都能狠心不答应?嗯?”   一番哀怨的话像连珠炮一样打下来,囔得办公室里的人频频转头。   许子昭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下一秒,男人转变态度,冷哼一声,伸手要将花拿回去:“不答应就算了,礼物还我。”   知道他是激将法,许子昭还是中了招,下意识躲开他的手:“……谁说我不答应?”   他默了默,转动鲜花,修去下面的残枝,又找来装满营养液的玻璃瓶,将花小心地放进去。   鲜花只会呈现出美好恬静的姿态,可他能想象到男人在污染侵染的大地寻找一朵花时的艰难。   更别提探险队回来的时候,外面正下着倾盆大雨,他想不到男人是用什么办法,顶着狂风暴雨将花完好无损地带了回来。   这只猫半辈子都跟着他,很少和外界接触,不知情感,不懂常理,几乎将他当成了自己的全世界。   他实在没法拒绝他的猫。   只是……   许子昭收回视线,看向男人年轻力壮的身躯。   对方的时间在急冻仓里得到了完好地保存,经过康复训练和药剂的弥补,全身上下都焕发着活力四射的气息。   和鬓发微白的自己形成了强烈对比。   不止是外表,气质上也有很大差别。   许子昭就住在研究室,除了日常监查,每天研究室、会议室两点一线,满脑子弯弯绕绕,性格像古井一般波澜无痕。   反之男人在可以顺畅奔跑后就加入了探险队,他年轻肆意,冲劲十足,对所有事物都充斥着许子昭所没有的热忱。   两人并排走在一起,不知情的人,只会把男人当成许子昭新带的后辈,而不是将他们认成同一年龄段的人。   许子昭蓦然有些不是滋味,一个从未有过的想法从脑子里一掠而过。   ——或许,我可以为自己准备一具新的躯体?   ——但新的躯体到达极限之后又怎么办?再弄一具吗?成本造价会不会太高?人的精神力有限,灵魂是个消耗物,总会有用尽的一天。其他人可以长久地呆在虚拟世界,最大程度降低损耗,我这样来回折腾又有什么意义?   至于将手中的重担交给其他人,然后躺入急冻仓,许子昭从未考虑过。   当初肃清内乱的时候,他明里暗里得罪了太多人,手中的权利既是他推动向前的利器,也是保护他不被暗害的护盾。   他不能卸任,如果他这么做,等于将盾牌扔开,又将自己的脖子主动伸向敌人的闸刀,能不能活下来,全看下一任掌权者的心情。   就算许子昭可以不在乎自己的安危,他的猫要怎么办?他的手下和研究团队又要怎么办?   许子昭定了定神,目光再次深沉。   他不该有后退的想法。   也不会再有。   ……只是雨后的阳光过于明媚,令他产生了一丝不该有的贪恋和迷茫。   仅此而已。   不知不觉,办公区域重新恢复往日的平静,所有人回到自己的岗位,继续手里的工作,偌大的场所,只有脚步声和敲打键盘的声音时不时响起。   许子昭准备让自己也回到正轨,可下一刻,男人又一次凑了过来,悄无声息的,像只偷偷贴近的猫。   男人不知道看到什么,带着满脸无法言说的怜惜,也不再像刚才那样行为放浪,非要叫嚷着,让整个办公室都听到这里的动静。   他只是迎着许子昭疑惑的眼神,伸出拇指,温柔地抵在后者的眉心,缓缓往左右抚平。   许子昭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又在反射性地皱眉。   男人没问许子昭刚才又在纠结些什么,不厌其烦地抚平他紧锁成一团的眉宇。   身边的人走走停停,动静应该不小,可许子昭逐渐注意不到那些声响,甚至连满脑子的筹划算计,也出现了短暂的凝滞。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拖曳得极其漫长,阳光铺洒而下,万千喧哗悄然散去,全世界仿佛披上一层厚实的幕布,将这小小的一方工位隔绝成一个新的世界。   这个世界,唯有男人那双注视着他的,宛如星穹般浩瀚深情的眸眼。   “我亲爱的许研究员。”   男人笑着说:“你一定会活得比任何人都长久,在灾后崭新的世界,见识到常人无法触及的风景。”   当时的许子昭,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灵魂的长度,将男人的话当成是一种美好的祝愿。   直至岁月流转,飞马过隙,沧海变作桑田。   千百年后,记忆有损的许子昭回到诺亚方舟,打开克隆研究室里那一扇不该存在的暗门,看到了里面的人体培养器。   一股尖锐的情感陡然穿越时间和空间,铺天盖地涌来,让他头晕目眩,几乎要站不稳。   【克隆人比克隆器官要简单得多。克隆出来的胚胎可以自行生长发育,在促发育药物的作用下大幅度缩减生长周期,也一定程度上减少培育成本,瞒过检查员。】   【他用“一直被关在房间里,从来没有见识过外面的世界”的理由让你心软,磨着你同意让他加入探险队,实际上是为了给他和其他人的私下交易创造条件。】   【除此之外,他还秘密建立起一条由他主掌的交易暗线,用来积攒资金,填补制造克隆体的亏空,顺便帮你清洗掉不少暗中的威胁。】   许子昭好半天才从眩晕的状态中恢复过来,他拒绝保姆机器人的搀扶,一步一顿地走进密室。   密室中除了大型培养器,还有各种克隆需要的仪器。和外面一样,这里的地板、墙壁、桌面,都蒙着一层厚重的灰,除此之外,看起来就像一间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研究室,没有什么特别的。   许子昭静默几秒,猛然咬住自己的下唇,开始疯狂地翻箱倒柜。   他要寻找男人曾经出现在这里的蛛丝马迹,但男人既然要隐瞒到底,怎么可能留下显而易见的证据。   将整个房间翻找了一遍,许子昭一无所获,可他没有放弃,又开始了第二遍寻找,然后是第三遍……   既然『他』将自己引到这里来,一定发现了足以得出定论的线索。   终于,在培养器背后和墙面贴近的狭角,许子昭眼角余光瞥见一丝暗色的划痕。   那痕迹并不明显,像锐器擦着墙面,不小心剐蹭下一层漆皮。   然而这种不起眼的地方,为什么会有利器的剐蹭?   许子昭撑着墙面,缓慢蹲下身,凝视着那道划痕,开始头脑风暴。   没等他思考出所以然来,背后就传来了『他』的声音。   【不用想了,那是实验切刀留下来的痕迹。大概一百年前,你在检查设备损坏情况的时候无意中发现这间密室,极度的不安感,让你像刚才那样不断寻找,最后通过这一道划痕,发现墙漆背后,竟然隐藏着大量溅射上去的血液印记。】   “……血液的鉴定结果是?”   【总共八处不规则的溅射区域,全都是他的DNA。】   许子昭一时间说不出话来,按住自己胀痛的太阳穴,艰难地挤出自己的疑问:“你是说他和他的克隆体在这里打了一架?为什么?”   『他』的眼睛闪烁了一下,亮白色的钛合金瞳孔反射出无机质的冰凉。   这个时候的『他』不再像许子昭,因为许子昭习惯性隐忍,不会继续述说,只会将真相混着血泪吞咽到自己的肚子里。   也幸好『他』不是真正的许子昭,只是一个模拟人格,所以能够毫无顾忌地将所有的细节付诸于口。   【经过我的数据推演,有97.25%的可能,他们是在争取自己的主权。】   “什么?”   【克隆体可以有很多,但最终只有一个能光明正大地站在你的面前。他们不会去区分谁才是真正的本体,只因他们有着相同的长相,被灌输相同的记忆,拥有相同的意识和性格,不分上下地在意着同一个你……】   【这样的他们,会不约而同地产生同一个念头:凭什么能活着陪伴在你身边的,是其他克隆体,而不是我?我和他有什么不同?】   【最终的结果就是如同养蛊一般的厮杀,直至可以力压其他克隆体的蛊王诞生。】   冰冷的机械声不紧不慢,仿佛在陈述一个理所当然的结论。   许子昭感觉那声音就像一把锋利的刀,在他的心脏上肆意切割,痛得他无以复加。   太残忍了。   不管是对煤球本尊,还是对其他克隆体来说,这样的做法都太残忍了。   “他……到底做了什么?我不可能愿意吞噬掉他的精神力。”   【他用精神力构建出一个类似于暗狱的虚拟战斗世界,里面的每一只怪物,都是真正的精神力构建物,而非数据。】   【就像你当初吞噬的那头无眼人一样。】   【你原以为是在陪自己的猫玩游戏,却逐渐发现,每当你在虚拟世界打赢一头怪物,精神力都出现了显著的增强。】   【你怀疑煤球动了什么手脚,可他每天都神清气爽地在你面前晃来晃去,方舟没有不合理的人员损耗,任由你城府再深,也想象不到他会克隆出无数个自己来献祭精神力。】   【你逐渐相信煤球是个惊世绝伦的天才,创建的虚拟世界能够真正意义上提升人的精神力,并提议让其他人进行同步训练,哪知道煤球当场大发雷霆,用“你居然想要将我分享出去”“这难道不该是我们两个的秘密游戏么”之类的抱怨将这件事搪塞过去。】   系统将细节阐述得非常详细,详细到没人会质疑这是曾经发生过的事情。   可许子昭还是有一个地方想不通,揉着太阳穴的指尖因大力而泛白:“你说过,恶魔就是因为吞噬他人的精神力,从而导致走火入魔,精神体溃散,如果我真的吞噬了煤球的精神力,为什么我能……”   为什么他还能像个正常人一样,好好地站在这里?   【因为当时的恶魔忽略了一点,那就是被吞噬的人一定会有怨念,这股不甘和怨恨的情绪会反映到精神力中,转变成一种具有攻击性的能量,最后反噬其身。】   【答案是自愿。】   【只要当事人不带一丝负面情绪,心甘情愿,就能让精神力呈现出毫无杂质的纯白。】   『他』看向不敢置信的许子昭,机械声如同重锤砸下,在后者的心里惊起汹涌波涛。   【你一定会觉得荒谬,就像当初推演出这个结果的我。活下去是所有生物的本能,怎么可能会有人做到全心全意地献祭自己?】   【不说别的,在这个过程中,只要有一个克隆体出现不情愿的想法,就能被你发现端倪,结果却是,直到煤球主动离开方舟,这个秘密也没有被包括你在内的任何人发现。】   许子昭头痛欲裂,耳畔更是嗡鸣不断。   本来他就在和恶魔的对战中受到了非常严重的损伤,不好好躺着修养也就算了,如今还要这样折腾身体,频繁动脑,没有直接晕过去,已经算得上他意志坚强。   “我……”   他掐住自己的掌心,想要用疼痛迫使脑子恢复清明。   可话还没说完,许子昭眼前一黑。身后的保姆机器人急忙跑上来,接住他瘫软后仰的身体。   【已经到极限了吗?这样也好,你已经得知足够多的线索和真相,相信你对接下来要走的道路有了更加清楚的认知。】   【为了防止信息泄露和产生不必要的麻烦,稍后我会启动人格自毁程序,仅以方舟系统的身份重新站在你的面前。】   【许子昭,你记住。】   【你要对付的敌人还在虎视眈眈,你想保护的人还没有彻底解除危险,短暂地修养一段时间吧,然后迎来最后的战斗。】 第六十七章   很久以前,有一只被遗弃的小黑猫。   它经常饿肚子,瘦得皮包骨头,毛发掉了大半,光秃秃的皮肤上长满跳蚤和恶心的疽疮,像副粗制滥造的骷髅架子。   附近的人看它又脏又丑,生怕染上皮肤病,遇到它就绕道走。   其他流浪猫嫌弃它没有锋利的爪子和牙齿,哪怕小黑猫只是安安静静地待在角落里,也会不怀好意地找上门,将它咬得遍体鳞伤,再抢走小黑猫死死藏在肚皮下的食物。   小黑猫越来越饿,越来越饿,饿到头晕眼花,恨不得吃掉自己的肉。   它没有办法,只能祈求老天救一救它。   可谁知道天空忽然雷声大作,厚重的乌云挤挤挨挨,整个世界都黑暗了下来,不多时刮起狂风暴雨。   再一眨眼,紫色的闪电打在小黑猫的身侧,爆出惊天巨响。   轰——   老天爷不仅不愿意救它,还要将它逼进绝路!   小黑猫吓得想哭。   它听着如同恶魔私语般的雷鸣,迈开步子,在黑漆漆的漫天大雨中狼狈奔逃,慌不择路。   雨点重重打在它瘦小的躯干上,切骨的剧痛。沾在身体上的雨水就像吸食血肉的水蛭,带走身上为数不多的热意,让它僵硬冰冷,一点点地变成真正的骷髅。   小黑猫跑啊跑,玩命地跑,跑到浑身都没有力气,一头撞上个漂亮的小孩。   小孩吓了一跳,第一反应是把它拽下去。   可小黑猫跑了这么长时间,好不容易才抓住这么一丁点的热意,怎么肯放手?   它发出威胁的嘶吼,又沙哑卑微地哀叫求饶。它死死叼住小孩的衣袖,即使划伤嘴流出血也不愿松口。   终于缠到小孩无可奈何地叹气,把它带回了家。   小孩虽然小,却比小黑猫厉害得多。   他有一张能说会道的巧嘴和甜得像是棉花糖的可爱模样,经常哄得大人们喜笑颜开,由此赚到治疗小黑猫的药和一人一猫的口粮。   他有非常灵光的脑袋,利用规则教训了那些为非作歹的流浪猫,吓得一群猫猫连声道歉,保证不再欺负小黑猫。   有漂亮小孩挡在身前,狂风暴雨终于绕开小黑猫,再也刮不到它的身上。   吃饱穿暖的小黑猫,也在不知不觉中养好了病,光秃丑陋的皮肤疯狂长出乌黑滑亮的皮毛,像头威风凛凛的小老虎,惹来大家赞赏惊艳的目光。   它不喜欢那样的目光,只想缩在漂亮小孩的怀中,感受对方仿佛火炉般温暖的体温,细嗅小孩身上比雪中松柏还要好闻的清香。   就在日子越过越好的时候,命运却再一次朝小黑猫开起了残忍的玩笑。   小黑猫患上了不治之症!   为了医治愈发虚弱的小黑猫,漂亮小孩不得不带着猫离开温暖的小窝,步入大雨倾盆的荒野。   他们相依为命,冷了就抱在一起取暖,饿了就将面饼掰成两半,你一口,我一口。   人和猫的脚印一深一浅,几乎遍布整个荒野,从不分离。   直至漫长的跋涉后,漂亮小孩终于从智者那里打听到,高山上的圣果可以治疗小黑猫的病。   上山的路面长满荆棘,会将人刺得鲜血淋漓,小孩将小黑猫留在原地,准备一个人去求药。   小黑猫慌了,贪生怕死的它,生平第一次将自己的性命丢到脑后,如同它最开始向小孩求救那样,死死叼住对方的衣袖。   “不要去。”小黑猫呜咽般低吼,“我们本来就没有任何关系,你没必要为我做到这个地步。”   然而小孩只是看着它,将它拥入怀中,笑着说了一句:“傻猫。”   “可是你再傻,都是我的猫。”   小孩还是拽下自己的衣袖,一个人走了,朝着荆棘高山迈进。   小黑猫陡然发现,原本散去的乌云雷暴再一次聚集在它的头顶,它的世界因此变得黑暗无比,最后的光亮随着小孩的背影一路远去。   小黑猫猝然陷入难以言喻的恐惧,它违背小孩的叮嘱,迈开腿去奋力地追。   小孩走在听不到声音的前方,身上始终有光。   那光刺不透周遭如墨浓郁的黑暗,反而衬托得那道人影越发.缥缈朦胧,像永远无法触及的幻影。   小黑猫更加卖力地奔跑,累到上气不接下气,胸口憋闷到窒息。   它绝望地感受着自己的速度越来越慢,那道人影也离自己越来越远,滚烫的液体划过脸颊,分不清是泪水还是汗水。   当一团和它差不多大小的阴影挡在面前,拦住它的去路时,小黑猫几乎想也没想地咬了上去。   它本意是发泄自己被耽误时间的愤恨,却没想到,这一咬,竟是让自己消耗殆尽的力气恢复了过来。   小黑猫的双眼登时亮得可怕。   它惊喜地大快朵颐,将阴影吃进肚子里。恍惚中似乎听到阴影发出惨叫,那叫声像极了它自己的声音。   可小黑猫盯着前方逐渐消失的小孩,无暇去思考更多的东西,吃完这团阴影,便再次起跑追逐。   一路上,满是类似的阴影。   小黑猫长大,它们也跟着长大。   小黑猫挥出锋利的爪子,它们也跟着用力挥出爪子,朝它发出攻击。   小黑猫为了恢复力气,吞吃一团团阴影,变得残忍暴戾。   它们也跟着发出如雷贯耳的咆哮,利爪划开那层乌黑柔顺的皮毛,尖锐的牙齿撕咬小黑猫的血肉,鲜血遍洒大地。   小黑猫最终无法抵挡阴影们一次又一次的攻击,不甘地咽气倒地。   可是闭上眼的那一刻,它看见所有的阴影彼此互望,竟然开始自相残杀!   为什么要这样?   小黑猫不解。   直到它死去的灵魂,在活到最后的阴影身上苏醒。   看着这副和自己完全一致的身体,小黑猫茫然、震惊。   它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仓惶回头。   只见它走来的一路上,躺满了破碎不堪的残骸,每一具残骸都长着同一张脸。   那正是它的脸。   ……怎么会这样,它一直在吃的阴影,居然都是它自己?!   小黑猫颤抖起来,视线缓缓移至脚下,于镜面般的血泊中,看见了自己模样的倒影。   不是猫的模样,一点都搭不上边。双目猩红,体态狰狞,口腔中满是尖锐的獠牙,俨然成了一头漆黑可怖的怪物!   那一刻,小黑猫感觉天都要塌了。   可它也不再是从前那只羸弱不堪的猫崽,不一会儿,就从绝望中找回了冷静。   如果吃掉自己能追上小孩,那就吃掉自己。   如果变成怪物能保护小孩,那就变成怪物。   漆黑巨兽再次迈上追逐小孩的道路。   在它身后,是数不清的自己的尸体,它的前方,雷霆穿梭于如墨云层,那是命运在发出严厉的警告。   它义无反顾地向前奔跑。   *   陆司泽清醒时,感觉自己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周围环绕着嘈杂的交谈声,敏锐的听力让他捕捉到“典狱长”“直播出意外被迫中断”等字样。   陆司泽瞬间惊醒,顾不上去理清梦里的内容,急切的追问脱口而出:“典狱长怎么了?”   众人不约而同地回头,苦恼的表情一变,充斥着高兴和庆幸。   “陆将军!”“太好陆将军,你可算是醒了!”   赤焰白尾等人从休眠仓苏醒已有一段时间。   他们先探查这里的环境,幸运地发现,情况比预计中的荒野求生要好得多。   这里明摆着是个地下基地,除了有些老旧之外,各项设备齐全,最关键的是,居然还有独立的局域网!   有网就说明有信号基站,有信号基站就说明可以传输信号,从而登入莫仑迪亚地区的网络!   众人哪里还能按捺得住。专攻网络黑科技的技术员撸袖子上场,十根手指在虚拟键盘上敲得飞起。   这个过程中,其他人陆陆续续地醒了过来。   在休眠仓中躺了这么久,身体肌肉难免有些松弛乏力。   可囚徒们都不是娇弱的性子,他们是千锤百炼的战士,强到离谱的兽人体质,和终于解封的精神力,让众人几乎眨眼间恢复了行动力,不带喘息地爬出休眠仓,进一步探索周遭,寻找可用的器具。   他们没有找到雪莱的休眠仓,大概是被传送走了。   陆司泽是留在最后的人,众人也不敢乱动对方的休眠仓,生怕一个不慎把陆司泽弄成植物人。   如今看见当事人顺利逃脱,才松了一口气。   很快,大家就发现这口气松早了。   陆司泽居然在询问典狱长的情况?   直播中断前,他俩不是一直待在一起的吗??   赤焰率先打破沉默,向陆司泽解释他们刚才从网上搜索到的信息。   大逃杀的画面中断——很明显是许子昭下的手。   然而没过多久,直播现场的实况转播竟然跟着中断,一直热衷于删帖控制舆论的官方消失得无踪无影,不管民众怎么投诉都不吭声,就像死了一样。   囚徒们翻遍全网,终于找到一段黑雾吞噬观众的失真录像视频。   可是没等看完,画面陡然一黑。   技术员感觉不对劲,连忙检查,哑然发现,信号居然连接不上。   不是视频被光速下架,而是整个帝国的网络都陷入了瘫痪!   赤焰说完,脸色有些难看,探究地询问陆司泽:“在你离开暗狱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陆司泽没有吭声。   他迅速搜刮记忆中的细节,发现许子昭最后的态度很奇怪,看似风轻云淡,在催促他安心离开暗狱的时候,却用上了半骗半哄的语气。   试问什么样的处境需要骗他离开?   陆司泽的脸色陡然沉了下来。   而在旁边观望的其他囚徒,不用陆司泽开口解释,从对方的神态就能得出——典狱长的境况可能比他们想象中还要严峻。   ……甚至有可能,已经被皇帝下了杀手,生死不知。   七百多双眼睛,茫然地对视在一起。   他们的表情从疑惑到慌乱,再到凝重,最后笼罩上一层可怖的阴霾,杀意迸溅。   “典狱长不会有事的。”陆司泽一边喃喃自语,一边从休眠仓中站起,“如果他真的出了事……”   轰!   汹涌澎湃的S级精神力全面爆发,震动苍穹。 第六十八章   许子昭在方舟里半昏半醒地躺了五天。   第一天,他醒来,尝试和正处于神弃之地的众位囚徒取得联系,却被告知没有信号。   许子昭不断揉搓眉心:“如果这里一点信号都没有,我的精神体怎么从暗狱回到的方舟?”   【大气层中充斥着特异粒子,不影响氧气的制造,但会让设备失灵,没法发射卫星,即不能取得地面信号,所以一般通讯都是通过信号基站传递信息。】   【暗狱依靠的是精神网,精神力构建出来的特殊频道。】   简而言之,帝国的网络是一般网络,暗狱之类的虚拟世界是特异功能。   仔细听完系统的解释,许子昭从疗养仓里站了起来,淅淅沥沥的水流划过清瘦的肩胛骨,顺着肌理线条淌落在地。   经过疗养仓的修补,他的状态比第一次醒来时要好很多,至少不会时不时犯晕,脸色也不再惨白。   “方舟现在停靠在什么地方?”   【根据旧时代的记录,这里曾贴近一个知名裂谷。】   许子昭心里有股不妙的预感,皱眉下令:“开启视野。”   滴。   眼前的合金墙壁当即传出机器运转的响动,随后像泡沫一般逐渐淡化,直至透明。   天空是古怪的昏红色,空气中飘着絮状的火山灰,大地被撕得千疮百孔,留下一层层焦黑的空壳。   一个被岩浆肆虐后的大地,赫然呈现在许子昭的面前。   这里一看就不是适宜居住的环境。   事实上为了避免被人发现,方舟在百年前就进入了无人问津的污染区。在此之前,净化装置经过数代科学家的完善升级,已经可以实时抵消污染带来的侵蚀。   所以皇帝和恶魔翻遍了莫仑迪亚,一直都没能想到许子昭到底把方舟本体藏在了什么地方。   许子昭又问:“那从这里开往神弃之地,需要多长时间?”   【如果是一般航速,考虑地质环境、天灾等因素,粗略估计需要一个月时间。】   “一个月?”许子昭摇了摇头,“这个时间对我来说太长,耽误不了。”   系统早已恢复智能机械的模样,冰冰冷冷,说话没有一丝情绪浮动。   但它的推演功能被保留了下来,经过它的计算,在说出这个结论的时候,许子昭应该会饱受打击,需要一段时间来调整心态。   只是这个时间比它推演的要短得多。   十秒还是五秒,许子昭擦干身上的营养液,换上衣服,在系统的指示下找到主控室的位置。   依靠部分记忆片段和身体本能,再加系统的从旁协助,他操作界面的动作从生疏到条理不紊,肉眼可见。   看着屏幕上的数据,许子昭忽然眉梢一动,心里说了一句:果不其然。   当初他选在火山带附近是有原因的,通过汲取岩浆中源源不断的热能,可以转化成维持方舟运行的能量。   也就是说,他躺在休眠仓里的这百年时间,方舟的能源一直在饱和溢出,根本用不完。   可两个地方相距太远,还有群山挡路,就算朝着神弃之地全速前进,需要的时间也不少。   许子昭当前的想法是尽快和陆司泽等人会合,他看着地图沉吟片刻,圈出一个标记物:“如果没记错的话,这是边境军临时驻扎的要塞点?”   【是的。】   “边境军和帝国的关系怎么样?”   【边境军和防卫军经常因资源分配产生冲突,大多时候防卫军会先让一步。如果实在无法达成共识,议会和贵族世家会进行干预,给予防卫军额外的支持,冲突不了了之。】   但这是百年之前的情报。   许子昭不止一次听到赤焰提起边境军的惨状,明明都是莫仑迪亚的军队,却像是被帝国官方给遗忘了似的,粮草逐年缩减,手里别说高科技设备,连把趁手的冷兵器都没有。   就连开在边境的黑市,和边境军比起来都富得流油。   当年帝国五大势力恐惧出现在边境线上的怪物,自然会对抵抗怪物的边境军怀柔示好。   同样让人唏嘘的是,得到大力支持的边境军,牢牢地记住了帝国的好,奋不顾身,拼死守卫,没有让帝国受到一丁点的侵害。   以至于五大势力没有直面怪物的可怖之处,愈发放森*晚*整*理松警惕,甚至淡忘了当年的恐惧,觉得之前给边境军的待遇果然太好了,开始剥削军费。   怪物逐年变强,边境军的待遇却一日不如一日。   如此巨大的落差,他们不可能对帝国没有意见。   许子昭神色不改地确定目的地:“那就去这里。”   系统给出全速行驶到要塞的耗时,仅仅只要五天!   【但就算边境军和官方势同水火,他们也是帝国的军队,沿用同一个警备系统。】   【方舟没有被帝国官方登记在册,如果您靠近边境军所在的要塞,会在第一时间受到攻击。】   “无妨,只要那里有信号基站就行。”许子昭说,“我会把方舟停靠在十里开外,架势小型飞舰去探查情况。帝国边境是许多黑商的主要交易地点,对来往人员的身份筛查没有那么严格。”   系统推算该方案可行。   只有一个问题。   【您现在的身体情况,无法支持您单独行动。】   说着,它向许子昭出具一份最新的诊断报告。   首先是大脑的状况,也就是神经意识。   基于许子昭如海般浩大的精神力,才没让他在和恶魔的对峙中一命呜呼。   但强行战斗的后遗症也随之体现,许子昭醒来的这段时间,时不时会感觉头痛,频繁动脑会加剧这种症状。   其次,许子昭不是兽人,没有那么逆天的恢复体质,通常在休眠仓躺上一百年的纯人类,至少要花费几个月的时间来进行康复训练。   诊断报告上的每一个字都仿佛在强调,现在的许子昭就是个一碰即碎的花瓶。   人类当初选择和野兽融合基因,真是一向明智的选择。不说别的,至少身体抗造了不少。   花瓶本人比较乐观:“这不是还有五天的航行时间吗,足够让我调养好自己的身体。”   系统对此持保留意见。   但是接下来的时间,许子昭真的把自己照顾得很好,超出了它的预计。   强大的精神力让许子昭具有比常人更活泛的思维能力,其他人遇事要先想一二三,他却能够直接跳跃到第六七八九步,这也意味着他的大脑很难“安静”下来,对脑神经的治疗造成莫大的阻碍。   许子昭问:“有没有安眠类药物?”   系统说有。   许子昭没让系统立刻给他注.射,只让它时刻准备着,就躺回了疗养仓。   如果系统有人类的情绪,它会为屏幕上不断跳动的数据感到惊讶,因为许子昭居然在没有特效药物的协助下,真的做到了大脑放空。   不,说完全放空也不实际,因为哪怕陷入睡眠,人类的大脑活性也不可能完全停止。能完全停止那叫死人。   许子昭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好在系统没有旺盛的好奇心,见许子昭的恢复进展较为可观,便沉默地回到待机状态。   转眼五天过去。   穿过连绵的群山和荒原,方舟的侦查装置终于探测到人类活动的迹象。   许子昭刚结束今日的康复训练,不经意间瞄见下面的荒原竟然夹杂着几簇茂密的绿植,心中大喜,把系统拉过来做地质勘测。   【很神奇,这里没有净化装置,污染却没有进一步加剧,而是缓慢退散。推算为大自然的自我修复功能正在发挥作用。】   “也就是说,或许再过几十年,这里的污染会得到完全净化,重新成为大地生物的宜居环境?”   【极有可能。】   这只是一个小插曲。   然而系统却侦测到了一丝来自许子昭身上的异常。   人类的情感大多有迹可循,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莫名其妙的恨。   经检测,许子昭心态良好,堪称积极,这完全不符合系统的情感推算逻辑,毕竟当事人前几天才刚得知残酷的真相,差点一蹶不振。   它担心许子昭在强行压抑自己的负面情绪,有精神力的掩饰,再高级的诊疗设备也很难查出问题。   事实证明,系统的推演又双叒叕出错了。   小型飞舰等军用设备都放在战略资源仓库,离疗养室有一定距离。   系统每天严格侦测许子昭的身体状态,根本没敢让人走这么一截路,生怕累到对方的身体。   以至于许子昭站在军备库的门口时,才得知这些设备和主舰船一起闲置了一百多年,很可能动力系统生锈,直接变成破铜烂铁。   许子昭在资源库转了一圈,发现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大部分科技设备的动力系统完全失灵,跟只有空架子的原材料没什么区别。   系统为此懊悔,它觉得这是自己的失职,作为一个智能机械,它应该在许子昭提出预案的时候,提前检查所有设备的运行情况。   “不怪你,看得出来我逃亡的时候比较仓促,不然应该会提前安排好这些设备的维护保养。”   许子昭停了下来。   他的脸色依旧淡然,金色光点下一刻出现,绕着一台已报废的小型飞舰,渗入合金铁皮。   不消多时,刚才始终没有动静的显示屏居然亮了起来!   看到许子昭熟练地运用精神力修复失灵设备,系统一度陷入智脑宕机的状态。   【您怎么……】   许子昭一边修复飞舰,一边面不改色地接话:“你是不是想问,我怎么会这些东西?”   理论上,这项技能并不属于许子昭擅长的精神网领域。   然而在这段相较闲暇的时间里,他敏锐发现,记忆缺失并没有影响到他正常使用这些高科技设备。   原因很简单。   许子昭早就已经练习过了。   暗狱的每一项新增建筑,几乎都经过许子昭的精神力操控,那些结构细节如同烙印般镌刻在许子昭的大脑里,这又何尝不是一种知识的灌输?   于是许子昭瞬间明白,自己当初要设置可建筑物列表,让现在的自己去逐步解锁。   听过解释的系统还是觉得不对劲,因为许子昭的动作未免太娴熟了一点,就像最近一段时间从来没有停止过练习。   【……您这些天,真的有好好在休息吗?】   “啊。”许子昭笑了笑,难得露出一抹做了坏事的不好意思,“被你发现了。”   【!!】   系统连忙搜索访问记录,记录显示,许子昭躺在疗养仓里的这五天时间,竟然一直都在登入暗狱。   明明好不容易才逃出生天,他居然还敢回去吗!万一被发现了怎么办!   “我仔细想了想,只有当初在暗狱训练精神力的时候,大脑才能做到完全放空。”许子昭敲了敲自己的额头,“一方面,我也想看看,能不能通过暗狱作为中间渠道联系到其他人,可惜不行,传出去的讯号全都石沉大海,只能去帝国的信号基站碰一碰运气。”   回到暗狱的许子昭,第一时间呼喊EV,但是EV并没有给予回应。   他随后前往黑雾笼罩的边缘地带。   机械巨物依旧盘踞在古老厚重的大门上,闭着眼睛,仿佛正在沉眠,怎么也喊不醒。   如果不是虚拟面板可以正常唤出,许子昭一定会以为恶魔已经全面控制住暗狱。   他尝试用虚拟面板给囚徒们传递消息,未果,也没气馁,干脆在练习精神力的同时,解锁下一层建筑物——【小型幸存者基地】。   孩子静悄悄,必定在作妖。   这一刻,方舟系统终于切实体悟到,为什么这句话会被旧时代的人们奉为养娃心经。   果真是至理名言。   许子昭眨了眨眼,满脸无辜:“就是猜到你会全力反对,所以我才瞒着你的。”   事实上,方舟系统的反应比他预想中还要剧烈。   身后传来嘭的一声巨响,一吨重的金属仓库大门猝然合上,震得地板都好像在颤动。   系统褪去那副冰冰冷冷的外壳,声音格外严肃。   【我以为您知道轻重。】   【您是现如今世界上仅存下来的人类,无论外界发生多严重的事端,您都不能拿自己的生命安全去冒险。如果您真的出了什么事,迄今为止的所有努力都将化为乌有。】   听着系统的反驳声,许子昭没有发火,只是问:“既然你不同意我的决定,为什么一开始不反对?”   【……】   系统没有回答。   但许子昭大概猜测得出来。   就算是人工智能,那也分好几个等级。   最弱的是基础款,需要指示才会行动,完全听从使用者的命令。最强的是自适应型,能独立思考,自主学习,不断进化,和真正的人类没什么两样。   前者在帝国中被广泛应用,后者则被所有上位者所忌惮。   许子昭一针见血地说道:“你不敢反驳我,至少明面上不敢,怕自己提出的反对意见太多,会引起我的恼怒不快。”   几秒之后,系统爽快地承认。   【是的,您拥有诺亚方舟的主控权,即使是我,也不能忤逆您的意愿。】   【现在您已经发现我的伪装,是否要下令让我消除自我意识?但请您知悉,我已经切断了主闸门的控制系统,即使我的智能意识被您强行抹去,您也不能在没有安全保障的情况下离开方舟。】   【除非发生火山爆发、核辐.射泄露等大型灾难,否则您的安危将一直处于最高优先级。】   许子昭无奈地弯了下眼睛:“明明是想要保护我,怎么被你说得和威胁似的。”   【是的,您可以理解成威胁。】   许子昭忍不住一哂,忽然话锋一转:“知道我为什么会察觉到你的智能等级过高吗?”   【主要原因是我的伪装不够完美。但如果您愿意告知具体细节,我会不胜荣幸。】   “因为我的守卫EV,它变得越来越像人的那段时间,就很喜欢询问我为什么。”   许子昭将手放在闭合的金属大门上:“说实话,我很喜欢它那样的转变,这代表它在执行指令的时候,也会多去考虑一下自己的安危。”   【……您想向我表达什么?】   “我想说的是,不用怕,我不会命令你自毁程序。”   包括之前自毁模拟人格,如果不是当时许子昭已经说不出话,他一定会阻拦系统这么做。   轰——   脚下的地板忽然传来剧烈的震动。   系统惊讶地看见,原本严丝合缝的机库阀门居然自己打开了!   不,绝对不是控制系统失灵,是许子昭将手放在大门上的时候做了什么!   在系统要出手阻拦之前,许子昭猫着腰,灵活地钻入刚刚修复完成的小型飞舰。   机库阀门应声全面打开,上升气流一下子全部灌入偌大的仓库内,形成剧烈呼啸的飓风,吹得装饰物东倒西歪。   【您不能就这么离开,您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   许子昭伸出一根手指,抵在自己的嘴边,笑着说:“我刚才破解开门权限只用了精神力,可没有动用主控权,你应该相信我自保的实力。”   “然后,很抱歉,我很想控制住自己的脑子,可只要一停下训练,就会忍不住胡思乱想。比如你看我的这副身体……”许子昭小小地转了个圈,“这么年轻,做工精良,明摆着是重新制造出来的,可要是让我自己花这个功夫,我估计没那个耐心。”   “我的……猫。”   许子昭反复咀嚼着这三个字,眼神含着一汪柔波,温柔得仿佛即刻就要落下泪来:“他为我煞费苦心,送了我很多礼物,我想尽可能地快点见到他。”   方舟系统的虚拟影像停在原地,不知道是不是被许子昭眼中的悲伤所触动,但它在那一瞬间,确实出现了不合程序的卡壳。   突然,许子昭沉闷哀伤的声音一秒轻快:“所以那些报废的飞舰和热武器就交给你来修复了,记住时刻保持战备状态,最多不过一个星期,我肯定会回来一趟!祝我好运朋友!”   他的喊声越来越远。   【……!】   系统这才意识到,许子昭刚才趁它愣神的时间彻底脱离方舟的封锁线,跑得飞快。   而在小型飞舰航行的正前方,一台高耸入云的信号基站赫然矗立。 第六十九章   烽烟汇聚,黄沙漫天。   偌大的城镇街道传出一阵慌乱的脚步声,数秒之后,一群身穿作训服、看起来像是残兵败将的人冲进了广阔视野。   他们跌跌撞撞,头、脚、手臂混着鲜血和泥沙,一边拼命逃跑,一边回头往后观察情况。   可追逐他们的存在明显不是同一个等级的,仅是眨眼之间,空旷的街道尽头冒出一群耸动的黑影,几乎个个都有老虎那般大。   再一看,那群黑影以超乎寻常的速度追了上来,猩红的口腔中淌着浓稠恶臭的涎液,吼叫声充斥着兴奋的尖锐。   怪物在笑!   笑他们的不自量力,笑他们注定成为它们的口粮。   看到这群怪物如此嚣张,所有人都想起了刚才战死的同伴,忍不住狠狠地叫骂出声:“这些该死的狗东西……”   “啊!!”   有人被追上了。   怪物将他按倒在地,尖锐的牙齿咬穿他的肩膀,霎时间鲜血飞溅,惨叫声震耳欲聋。   可被袭击的人反应速度也是极快,剧痛迫使他颤抖着松开手中的武器,他便在下一刻狰狞凝目,刹那间变成一头雄壮的灰狼。   灰狼不顾自己被洞穿的肩膀,张开血盆大口,反咬怪物的脖颈。   愤恨的嘶吼混着惨叫一同倾泻,灰狼在绝望中发出畅快的大笑。   这种不顾生死的打法很快就分出了胜负——它和那头怪物几乎同时咽气,重重地倒在地上。   其他人听到身后的动静,眼睛充血似的涨红。   他们想要回头和怪物拼个你死我活,但老队长再一次吹响哨声,强令他们继续往前跑。   很快,这群人跑到城镇尽头,一个靠着山壁建造的关隘映入眼帘。   这个关隘看起来和整个老破小的城镇都格格不入,钢铁壁障,激光炮台,天上盘旋着侦查用的无人机群,衬得狼狈奔逃的那群人愈发像走投无路的难民。   几个动作散漫的人站在瞭望台上,脸上清一色戴着赤狐面具。   注意到他们跑过来,为首的夹克男往前一站,手臂闲懒地搭在钢铁围栏的边缘,不咸不淡地朗声开口:“嘿,几位,此路禁止通行——”   老队长刚要说明情况,忽然注意到夹克男的手中把玩着什么东西。   仔细一看,竟然是个望远镜。   一脸着急的老队长,脸色瞬间就沉了下来。   他意识到对方恐怕一直在观察他们的情况,却全程冷眼旁观,无动于衷。   “我们没办法了!”太多同伴死去,老队长身边的人没法沉得住气,眼眶通红,大喊道,“半个月前边境线沦陷,不少怪物都跑了过来,主力部队全部阵亡,根本挡不住!”   “这么说的话,要塞失守了?三百多人就剩下你们几个?真惨啊。”   夹克男语气沉重,似乎在为他们的经历唏嘘叹气。   可他一点都没有放行的意思,手指勾着望远镜的吊绳,一摇一晃,竟然还玩了起来。   怪物的吼叫声,死死咬在众人的屁股后面,述说情况的战士满脸焦急,大声质问:“你们这是干什么?不打算放我们过去吗?那些怪物已经追过来了——”   “我们当然看到它们追过来了,就是这样才不能开门啊,要不把它们放进来该怎么办?”   夹克男悠哉地说完,注意到那人的眼睛愈发赤红,状似恍然大悟地啊了一声:“你是不是想问,我们为什么见死不救?”   “拜托——”他拖长了调子,手指脸上的面具,“看到这个标志没有,我们是通缉令中恶贯满盈的赤狐佣兵团,见死不救难道不该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老队长一手按下激动的队员,沉声说道:“要塞的城墙比这里的壁障更坚实,照样挡不住怪物的袭击,更别提这两边都是山壁,怪物强大的攀爬能力足以支撑它们绕过你们的壁障,不要怀疑,如果你们选择闭门不出,只会落到比我们更加凄惨的下场!”   夹克男深深地凝望着底下的老队长,蓦地发出一声轻笑。   他摘下赤狐面具,露出一张匪气十足的脸,说道:“老金,你有丰富的战斗经验,是我们赤狐想要的人才。我还是半个月前的那句话,要不要带着你的队员加入赤狐?”   听着他欣赏认同的语气,老金攥紧武器,抿唇不语。   确实在半个月前,赤狐私底下朝他抛出橄榄枝,邀请他加入赤狐。   当时他没有理会,谁知道在这生死存亡间,赤狐会再度发出邀请。   他要怎么办?如果现场只剩他一个人,他绝对在发现夹克男冷眼旁观的一瞬间扭头就走,但是现在他的身后还有一群伤残的队员,队员伤痕累累,没法继续战斗。   可难道真的要为了活命,背弃边境军,加入这群无恶不作的亡命之徒吗?   就在这个时候,夹克男给老金焦虑摇曳的内心,更添了一把柴火:“实话告诉你吧,我们早就知道这个地方守不住,其他人都已经跑路了,整个关隘就剩五个人,全都在这瞭望台上。”   什么?   老金猛然抬起头来,仔细一看,确实如此。这么大的动静,都没见其他赤狐成员冒出来,不是跑路还能是在里面睡大觉吗?   老金一下气得肝疼。   他能理解夹克男为了避免引火烧身才不给他们开门,却无法理解,为什么他妈几个准备逃跑的人要在这里装腔作势。   老金忽然反应过来,磨牙凿齿地瞪着夹克男等人:“你们逼我加入赤狐,目的恐怕不是劳什子的战斗经验吧?”   夹克男说是欣赏他的战斗经验,可他身边哪一个不是身经百战的勇士?   听到老金的质问,夹克男耸了耸肩,没有正面回答:“来吧,做出你的选择,活命还是死?”   战士们当即被他那无法无天的样子激起血性,通通怒吼出声:“队长,不能加入他们,要我们成为恶徒的帮凶,我们宁肯死!”   老金没说话,脸上阴晴不定,少顷他闭了闭眼,应着队员们的喊声,沉痛地说道:“……抱歉,我拒绝加入赤狐!”   夹克男意外地咦了一声。   在他看来,老金应该是惜命的,不然早就和沦陷失守的要塞大部队一起共存亡,也不会逃到现在。   老金眼角余光瞥向汹涌成群的怪物潮,眼中一点点地透出绝望之色,苦笑说道:“我一个落败逃命的老东西,手下只剩这么点人,除了要塞副指挥官的身份,还有什么值得让人在意的?”   夹克男的眼底掠过一抹精光,正好被老金捕捉。   果真是身份。   果真是想动摇边境军的军心。   老金不会天真地以为,赤狐只给他一个边境军官递出过招揽书。他气得肝疼,破口大骂:“你们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就算边线彻底失守,搅得帝国大乱,那冠冕也落不到你们这群恶徒的头上!”   夹克男幽幽地望着他,笑了。   “论实力,论基因等级,我们老大哪一点比不上那个目中无人的昏君?凭什么那个位置皇帝能坐,赤狐的老大坐不得?!”   “就因为我们是混血吗?啊!”   这话吼出来,怨恨十足。   紧跟着啪嚓一声,钢铁围栏的杆子竟然被激动的夹克男捏成铁饼。   怪物潮已经近在咫尺,咆哮萦绕耳畔,扬起的沙土中仿佛混杂着怪物涎水滴落的恶臭。   夹克男看招降不成,直接冷脸扭头:“既然你这么有骨气,那就带着你的队员一起死——”   嘭!   话还没说完,预料之外的轰鸣声携带一阵猛烈的飓风,在夹克男等人的背后突然炸响。   几人在滚滚气浪中惊讶回头,只见一架没有势力标记的小型飞舰破空而来,以不可阻挡的架势,一头砸在怪物前进的道路上!   怪物都被吓了一跳,警惕地俯低身子,冲着飞舰龇牙咧嘴。   “什么人?”   难道是边境军的增援到了?但他们穷得都要和孩子抢开裆裤,哪来这么好的设备!   夹克男立时去看老金的反应,对方瞪大眼珠子,明摆着比他还要惊讶。   局势僵硬之时,飞舰的驾驶员终于走了下来。   人看上去很年轻,还有点消瘦,像喝醉了酒,动作摇摇晃晃,撑着额头站不稳:“……长时间不使用导致飞舰元件锈蚀失效,散热不均匀,强行推进速度会有爆炸的风险……修好动力系统也没用,必须更换元件,也不知道这附近有没有交易市场什么的。”   听着年轻人口中的喃喃自语,呆若木鸡的老金总算反应了过来:“你是……是哪家的少爷?怎么跑到这来了,这儿不是你该呆的地方,快回飞舰上去……躲开!”   发现年轻人好像没什么威胁力的怪物们,顿时原地起跳,蜂拥而上。   然后,所有的吼叫和咆哮,都在半空中戛然而止。   无数道璀璨的金光纵横交错,如同切豆腐一样,轻松地贯穿怪物的身体,织造的巨网几乎遮盖住半个天空!   而其他人,连年轻人什么时候出的手,都没看清楚。   刚才追得老金他们屁滚尿流的怪物潮,就这么被一招解决掉了?   这个人简直强到离谱!   十多秒的沉默,让夹克男后知后觉地惊起一背冷汗,毛骨悚然。   除了这名刚出现的年轻人,在场他最强,也最能清晰感受到年轻人无形之中散发的那一股气势,隐约比赤狐的两位团长还要令人畏惧。   但那怎么可能,两位团长可是S级啊,能与他们比肩的也只有S级!   “戴着赤狐面具,难道你们是赤狐佣兵团的人?”   温文尔雅的男声从面前传来,夹克男猝然抬头,看着近在咫尺的年轻人,心脏都差点被吓出来:“这里离地面有十多米高,你是怎么上来的?”   许子昭满脸疑惑:“?”   虽说不能像在暗狱里那样,随心所欲地使用传送和瞬间移动,但利用精神力小飞一下,应该不算特别困难的事情?这技能还是囚徒们教给他的。   但那不是许子昭现在最关心的问题。   他刚从信号基站那边过来,那里已经沦为怪物撒欢的巢穴,满地都是尸体碎片,设备坏得非常彻底,修都修不了。   这是个非常坏的消息,许子昭需要重新寻找信号站,或者一个能和囚徒们联系的渠道。   飞行途中,他留意四周,在天上瞄见这群受困的人,便下来问问情况。   哪知道峰回路转,刚好撞见赤狐的人。   许子昭快言快语地问:“你们在赤狐中属于什么职位?”权限高不高,能不能直接联系到团长或副团长本人?   “赤狐的大本营在哪儿?”他只知道在神弃之地,不知道具体的方位。   “赤焰他们回到赤狐没有?”如果在的话,他现在马上赶过去和大家会合。   夹克男等人却越听越心凉。   对习惯打家劫舍的赤狐佣兵团来说,这样的“逼问”何其熟悉!   先问权职(找人带路),再问地点(直奔老家),最后还要问老大在不在家!   夹克男几人彼此对砍,手捏腰间的粒子枪,脸色难看,视死如归:“如果你敢对赤狐下手,我保证你之后会死得很难看。”   许子昭:“?”   他脑子够快,当即反问道:“所以赤焰白尾并不在赤狐大本营?”   不然为什么要用“之后”这个词。   夹克男连忙捂嘴,然后发现这动作更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掩去内心的恐慌,色厉内荏地威胁道:“不管怎样,只要你胆敢袭击赤狐大本营,团长必定赶回来将你千刀万剐!”   许子昭哭笑不得地说:“你误会了,我只是找赤焰他们……”有事。   结果夹克男发出冷笑:“开什么玩笑,你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人物,我们老大岂是你想见就能见到的?”   “……”许子昭轻叹一声,“行吧。”   金色的精神力凝聚成一把尖刀,抵在夹克男的脖子上,许子昭慢条斯理地说道:“我叫许子昭,现在就要去袭击赤狐的大本营,让你们老大迅速回来见我,不然他们就准备给你们的狐狸崽子收尸吧。” 第七十章   狐狸崽崽就是赤狐的逆鳞。   听到许子昭的威胁,夹克男几乎想也没想地将手伸进衣兜,光速发射信号弹。   赤狐重感情,不会擅自抛弃成员,其他人撤退时会留人断后。   嘭!   红色信号弹在天空炸响,夹克男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随即面向许子昭,视死如归地扬起脖颈。   来吧,杀了他,不要留情。他没有对不起赤狐,他没有对不起老大,下辈子还是一条铁骨铮铮的好汉!   谁知道当事人居然把精神力给收了回去,还礼貌地说一句:“谢谢,接下来我是不是等在这里就行了?”   夹克男:“??”   许子昭看他一副怀疑人生的模样,心平气和地解释说:“其实我是你们老大的朋友,有事着急见他,才不得不威胁你。”   夹克男却对他有股执着的敌意:“不可能,老大绝对不会和你这样的人为伍。”   他这样的人?   许子昭想起老金第一眼他的时候,脱口一句“你是哪家的少爷”,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看向自己的穿着。   系统把他当易碎琉璃,衣食住行没的说,全是诺亚方舟的顶级标配。   而他在暗狱里被EV他们照顾惯了,一时半会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赤狐分外仇视帝国的上层权贵,他一是独自驾驶着私人小型飞舰,二又打扮得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富家少爷,难怪夹克男面向他的反应这么大。   许子昭的从容不似作假,夹克男内心惊疑不定,搞不明白他到底有什么目的。   忽然,前面有人插嘴道:“我倒觉得,他应该不是个坏人。”   几人视线一转,看到壁障前冒头的老金。   夹克男张了张嘴,崩溃吼道:“你又是怎么上来的?”   “爬上来的。”老金举着毛茸茸的爪子晃了晃,一口气翻身蹿上瞭望台,搬起旁边的云梯放给下面的队员。   夹克男哽了哽,啧了一声:“你简直在自寻死路。”   他的意思是许子昭这么大个危险物种就呆在这,老金居然还要上赶着往枪.口上撞。   “当地城镇要塞全面沦陷,周边的小镇没有一个活口,规模更大的怪物潮就在屁股后面,走哪儿不是死路一条?”   老金面无表情地嘲他一句,看向身边的许子昭,做了个蹩脚的问候礼:“恕我冒犯,请问您是?”   莫仑迪亚信奉强者为尊。   何况许子昭刚才救下了他们的命。   许子昭看着旁边敌意十足的夹克男,再对比一脸敬意的老金,诧异道:“你不怀疑我?”   老金摇了摇头。   兽人对气息敏感,许子昭身上有股清冽的气息,很干净,不像大奸大恶的人。   许子昭正愁去哪儿获取情报。   他没法道明自己的真实身份,暗狱典狱长,千年前的人类领航人,哪一个都像是胡编乱造,便随便编造了一个身份。   老金只想确定许子昭是否有友好相商的意愿,当然不会去细究。   边境信息滞后,但老金不受影响,他是地方要塞的副指挥官,有好几个获得消息的渠道。   这一打听,许子昭才知道,原来直播出事故已经是半个多月前的事情了。   所有囚徒从暗狱中顺利逃脱,然而他们并没有像事先商量好的那样伺机而动,而是明晃晃地出现在大众视野。   比如赤狐佣兵团,赤焰白尾两个首领回归之后,不知道受到什么刺激,对帝国官方的仇恨更上一层楼,行事非常激进,短短五天时间,接连攻破三个中小型要塞,洗劫所有帝国商队,直接占领黑市的黄金要道!   许子昭看过地图,知道边境地区总共就五要塞三关隘,赤狐佣兵团这么一折腾,几乎控制住了整个边境。   “他们为什么会这样冲动,难道就不怕防卫军的反击报复吗?”   老金看许子昭颇为震惊的模样,摇了摇头:“你这段时间是不是一直在外面游历……那种深山老林?唉,你不应该回来的。”   谁都没想到,人人惧怕的恶魔居然会出现在大逃杀直播现场。更让人没法森*晚*整*理接受的是,皇帝被恶魔蛊惑,竟然要献祭全场成千上万名观众!   有录像为证,有侥幸逃脱的幸存者口述为证。   一个人是胡言乱语,两个人是阴谋诡计,当三个人都是同一个说辞,齐齐愤恨地将矛头指向皇帝时,还能是诋毁诬陷吗?   帝国人民的三观直接崩塌,整个帝都全部乱了套。防卫军现在收拾内乱都来不及,哪有功夫理会边境的乱摊子。   也是这个时候,边境军的主力部队竟然突然撤出防线。   边境失守,怪物入侵。   看着哑然失语的许子昭,老金作为誓死效忠帝国的边境军一员,心情比他还沉重,语气愈发低迷:“帝都那群人,就像被养在象牙塔里的花,我听说有的地方贪污腐败,临时搭建的城墙都是烂木头做的,直接被怪物冲破大门。”   “或许你不该招惹赤狐的人,加入他们的话,还有个能暂时安身的地方……”   话音未落。   一声猛兽的咆哮贯彻云霄,由远至近! 第七十一章   直感憋屈的夹克男等人闻声抬头,瞄见天空那一道火红的身影,顿时大喜过望。   “我们队长来了!劝你现在乖乖束手就擒,不然没你好果子吃。”   他笑得龇牙咧嘴,不是在装腔作势。除了有翼一族,只有A级以上的高手才能不借助任何工具,行于天空却如履平地。   来者正是一名身经百战的A级,按基本战力推算,一只狐就能匹敌一支军队。   不过它没有急着动手,因为它一眼看见瞭望台底下的怪物尸体,起码二十多头,尸体上没有多余的伤痕,每一只都是被一招毙命。   老金一行人,它熟,巅峰时期也没有这样的实力。   所以动手的是站在最中间的许子昭?为什么它连一点精神力波动都感觉不到?   许子昭略感失望,因为来者既不是赤焰白尾,也不是囚徒中的任何一个。   转念一想,又觉得理所应当。   按老金的说法,现在赤焰等人应该正忙着在前线“开疆扩土”,距离这里不说十万八千里,也要耗费几天的脚程,一时半会抽不开身。   还有一个问题,赤焰和白尾是赤狐的首领,首领之下有元老、战将,以及无数个层级的队长和分队长。   加上大范围扩展势力之后,赤狐的成员结构不可避免会变得更加复杂。   下面闹出的动静,恐怕要层层上报才能被首领得知。   不过,眼前这人看上去比夹克男要沉得住气,至少没有第一时间冲上来朝他发起攻击,没准可以交流沟通?   念头刚从许子昭的脑子里一划过。   夹克男突然扯着嗓子,义愤填膺地吼道:“霍队,就是他,这小子可恨至极,扬言要袭击我们的基地,要是老大不来见他,他就宰了崽子让我们收尸!”   众所周知赤狐佣兵团有两大逆鳞。   一是对他们有救命之恩的首领,二是代表族群未来希望的幼崽。   许子昭一句话直接仇恨拉满。   “……”他揉着眉心说道,“如果我说一切都是误会,你信吗?”   显然是不信的。   根本没听许子昭在说什么,霍队还算沉稳警惕的脸色,肉眼可见地阴沉下去,直至凶相毕现,发出怒吼。   “呵呵,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能耐,也敢挑衅赤狐!”   言语间,霍队的杀招已经近在咫尺,那架势仿佛要将许子昭撕成碎片!   “受死吧!”   半分钟后,这名队长被金光捆得严严实实,丢到夹克男等人的身边。   很难想象放出豪言壮语的狐狸,居然坚持不了一分钟。   霍队从被碾压的打击中回神,一抬头就能对上老金复杂的眼神,登时老脸一红。   夹克男受到的打击更大。   他从没想到强如A级的队长,在许子昭手底下都走不过两招,一身气焰没来得及燃烧就被拍灭了,闭上嘴巴怀疑人生。   许子昭到底还是耐心解释了一通:“……实际情况就是这样,我确实没有恶意,能不能帮我联系下赤焰?”   霍队沉吟片刻,冷静地问道:“你说自己是团长的朋友,但据我所知,团长以前从没有提起过你这号人物。”   “能否告知一下,你是什么时候结识的团长?”   许子昭正要吐露之前编好的身份,倏然脑子一动,面不改色地说道:“暗狱。我也是暗狱的囚徒,逃离之后和他们走散了。”   霍队想也没想地反驳:“不可能,据我所知暗狱囚徒醒来后直接兵分两路,一部分跟着老大他们留在赤狐,一部分跟着陆将军剑指帝都,怎么可能独留你一个人在这?”   听到陆司泽的下落,许子昭的心脏倏然快上好几拍:“也就是说陆司……陆将军他们此刻就在帝都?”   霍队很快发现许子昭可能是在套自己的话,无论如何都不肯再开口,敌意加剧。   许子昭无奈说道:“这样吧,我放你走,你给上面带话,就说我要袭击你们的大本营。”   霍队反而心生警惕:“你到底想要干什么?这么轻易地放跑我,难道不怕我一走了之?”   许子昭看向旁边的夹克男等人:“如果你敢跑,我会杀了他们。”   “呵呵,他们几个只是赤狐的普通成员,妄图用他们的命来威胁我,你实在是太天真了。”霍队冷笑不止,试图用无动于衷的态度,诈出许子昭真正的目的,“听你的语气,其实你根本不知道赤狐的大本营在哪儿,如果你杀了他们,我还要谢谢你亲手斩断泄密的风险。”   许子昭静静地凝视霍队几秒。   他道:“行。”   刚刚松绑的金色锁链,再一次将霍队捆成了个粽子,连嘴一起堵住。   许子昭从夹克男的口袋中,翻出剩下三枚红色信号弹,干脆利落地朝着天空发.射。   嘭!嘭!嘭!   三响齐鸣。   随后金光缠住霍队的脖颈,释放出充斥震慑力的危险气息,许子昭看向另一边的赤狐成员:“我现在给你们一个选择,要么帮我带话,要么他死,选一个吧。”   霍队不敢置信:“!”   它瞬间明白许子昭这招的用意,身为队长,它有权决定要不要牺牲队员的性命,然而队员不可能有这样的“魄力”!   不等它摇头,金光猛地收紧,勒得它直翻白眼。   夹克男等人见状,差点吓得魂飞魄散:“我们带话,住手,你快住手!”   最终,小队中选出一名成员前去通风报信,望着对方畏惧仇怨的眼神,许子昭愈发觉得自己像个反派。   “等一下。”   赤狐成员一僵,转过头忐忑地问:“什么?”   以防万一,许子昭干脆坏人做到底,大力薅下一把霍队身上的毛,交给这名成员:“把这个也带去,有你们队长的气息,比较有说服力。”   霍队:“……”   赤狐成员:“……”   后者忍辱负重地接了。   没等走出几步,他又听到许子昭说:“还有一件事,叫他们拿一套K11小型飞舰的替换零部件!特别是动力系统!如果忘了的话,我就砍掉你们队长的双手磨成替换元件!”   该名成员不敢置信地瞪着他,仿佛他是什么在世魔鬼:“你知道一架飞舰的整套替换零部件有多少吗?一辆车都不一定能运完!”   许子昭想了想,鼓励道:“加油?”   成员:“……嘤。”   等人化身赤狐本体,飞跑出去,许子昭转向嘴角抽搐的老金:“如果你再不离开,可能会被赤狐当成我的同伙。”   老金笑脸微敛。   他本该在霍队出现之前就走,带着自己的队员去和其他边境军会合。   但想到一开始背叛的那支边境军,老金迷茫了,信号站受损,联系不到其他人,情报消息落后,万一他们投靠的边境军,实际上也是倒戈的叛军,那该怎么办?   老金承认,在看见许子昭高深莫测的实力后,他心中起了跟随对方的心思,对一名曾任要塞副指挥官的边境军来说,这种想法简直可耻。   可是,面对疑似信仰恶魔的皇帝,他们真的还能毫无芥蒂地效忠下去?   幸运的是,许子昭好像并不怎么在意他为什么留下来。对方从飞舰去而又返,拿出一件东西递给他。   入手有点烫,是加热后的营养液。   老金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长时间滴水不进,让他的唇皮有点开裂。他望向许子昭平静的眼睛,登时有了一种忐忑心脏得到安放的妥帖感。   许子昭依次给这些伤痕累累的战士分发营养液,最后拧开盖子,吃了一口:“关于陆司泽将军等暗狱囚徒的情报,你知道多少?”   年轻人实力强大,但身体似乎不太好,冷风一吹,脸色苍白到透明,喉咙间隐约传来轻微的咳嗽声。   老金看向受损严重的小型飞舰,猜测这可能就是许子昭没有直接走人的原因。   定了定神,他将自己知道的情报都告诉给了许子昭。   但要问赤狐的大本营在哪儿,他也是茫然摇头。   “陆将军……他一出现就在边境与城市的交界,行事作风,比较激进,当地执政官没挺过两小时便开门投降。”   “之后陆将军带着重新召集起来的人马,朝帝都方向推进。刚好那阵信号基站出故障,有关他的后续,我不太清楚。”老金默了默,“……我还记得一件事,在怪物袭击要塞之前,长官似乎和陆将军进行过一场视频通讯,通讯结束后,长官心有余悸地告诉我,没有人能阻止现在的陆将军。”   “不管陆将军是单纯地要找皇帝报仇,还是颠覆整个帝国。”   一个小时后,赤狐成员带着新的增援赶来。   放眼望去,不少于二十名戴着面具的赤狐成员在地平线上穿梭,在他们的头顶,三道火红巨大的兽影发出咆哮,气势汹汹,朝着许子昭等人所在的位置飞奔而来。   威压扑面翻涌,如排山倒海,老金一瞬间寒毛直竖,抓住许子昭的手腕:“你真的激怒他们了,快跑,现在就跑!”   约莫三分钟。   二十三名赤狐成员被金索捆成一团,躺在地上,动弹不得,和霍队等人大眼瞪小眼。   依旧是那位通风报信的赤狐成员。   许子昭依样画葫芦,又薅了几把毛交给他,温声嘱咐这名成员,这一次的动作得快点,要不下一场怪物潮来临,赤狐恐怕要给自己的几个小队长收尸。   信使敢怒不敢言又带着惶恐地去了。   三小时后,赤狐增援再次到来,这次来了个五个A级,八个B级,若干个C级。   撑了五分钟。   五小时后,赤狐增援再再到来,撑了两分钟。   七个小时后,赤狐的增援再再再到来,撑了四分钟。   ……   从一开始的震惊和不敢置信,再到最后的麻木和无奈,赤狐成员的心态也在不断的打击中,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真是赤狐的敌人?”   “掳走我们这么多人,难道还能是朋友?”   “但他也没实质性地伤害谁,总觉得有点奇怪……话说你们有没有见过他?边境什么时候出了这号人物?”   “不知道啊,我要是知道,肯定躲得远远的,等着团长来收拾他。”   “嘶,他是不是强得过于离谱了,我怎么感觉团长也打不过他。”   “开什么玩笑,他怎么可能打得过团长!?”   “打不打得过团长不清楚,打我们跟切豆腐似的,看看这片地方都躺多少人了!往旁边过去点,别再挤了!”   看着看着,一群人就对许子昭产生了丝丝缕缕的敬意。   直到后面直接来了一个要塞的指挥官,还有一支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军队!   无数赤狐成员翘首以盼,虽说不怎么报希望,但还是期待这支军队能让他们扬眉吐气。   谁曾想,看清楚许子昭长什么样的那一刻,指挥官身体一哆嗦,冷若冰刀的脸色陡然变化,双眼通红,嘴唇嚅嗫,无声念出五个字。   ——典狱长大人。   等了这么长时间,总算遇到一个暗狱里的熟人。   许子昭面色一柔,没什么比看到囚徒们安好,更令他欣慰和高兴的了。   可他刚要笑着寒暄几句,指挥官竟是按捺不住,冲过来紧紧抱住他,当着众人的面,偌大的汉子眼泪横流,泣不成声。   “您还活着,您真的还活着!不是我的幻觉!”   这语气反应激动得不对劲,许子昭连声哄了好几句,都没能把人给哄住,心觉不妙地拧起眉头:“为什么你觉得我死了?”   “因为暗狱服务器……”   一句话没能说完,浩大的S级威压骤然降临,如惊涛骇浪,除了许子昭,所有人被打得一个趔趄。   他们齐刷刷抬头,瞩以敬畏的目光。   在场数头赤狐,唯有那一头俊美得无可挑剔,火红的色泽在天空连绵成片,宛如熊熊大火烧尽苍穹,几乎望不到边。   一眨眼,或者更短的时间,巨化赤狐来到许子昭的面前,动作由快到慢,脚步由重到轻,居高临下地瞪着他。   比较了解赤焰性格的亲信们,忍不住开始汗流浃背。   还记得赤焰以前处理叛徒的时候,也是这样笑意盈盈,什么都不说,看着对方在巨大的威压下一点点地匍匐跪地,最后七窍流血,痛苦死去。   可震惊众人下巴的事情发生了,许子昭还没怎么动,赤狐竟是先一步低下头。   用爪子扒拉开抱着许子昭的指挥官,叼起年轻人的衣服往上甩。   又接住。   用脑袋接的。   毛很厚,许子昭直接陷了进去,也没受伤。出于对赤焰的信任,他没有半点挣扎。   赤焰怒音提出要求。   “摸我,听到没有,就、现、在。”   仿佛晴天霹雳在耳边炸响,众人被雷得外焦里嫩。   他们死都不敢相信,余生能看到赤焰主动让人骑在它的脑袋上,还撒娇求摸! 第七十二章   撒娇这个词或许夸张了一些。   但在赤狐成员的印象中,自家首领从未对谁这么温柔过,老弱病残除外。   事实上,即便赤焰软下语气,S级的强大威压,与那无意间睨来的冷厉一眼,依然压得众人心生畏惧,不敢有一丝半点的轻视。   唯有和赤焰近距离接触的许子昭,听出大狐狸语气中委屈到恼恨的颤音。   他没有半点犹豫,伸出手揉揉底下的大脑袋。   和赤焰凶悍外表极有反差的,是它毛茸茸、暖呼呼的皮毛。对比它的大脑袋,人类的手掌显得格外瘦小,仿佛单手伸进蓬松的棉花堆。   于是许子昭唤出精神力,金色光芒凝聚成一只巨大的手掌,刚好盖住狐狸脑袋,温柔地揉动。   金色精神力传出一阵让人安心的波动,大狐狸在不厌其烦的抚慰中闭上眼,随着许子昭娴熟的抚摸技巧,浑身绷紧的肌肉犹如被火融化的坚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   它终于可以放松地确定,眼前的许子昭就是它认识的那个许子昭,是活的,是真实的存在。   少顷,许子昭撤掉金索,被挟持的赤狐成员陆陆续续从地上爬了起来。   一个人被绑还会尴尬,一群人被绑那就无所谓了——前提是自家老大不会因为他们愚蠢的葫芦娃行为大发雷霆。   “错了错了老大,饶命,嗷!!”   “再遇到这种情况保证第一时间通知您,不不不,没有下次,再也不敢了!”   “老大听我们解释,真不是我们上赶着送死!来之前侦查人员用无人机群拍摄到成员被挟持的画面,显示没有出现伤亡。”   “所以我们猜测这位……”   许子昭在旁边颔首:“叫我许子昭就好。”   “对对对,我们猜测这位叫许子昭的高手可能真是您的朋友。”   “可也不排除那是诱您送死的陷阱,多次权衡下,我们才决定再派出少量侦查员来试探他的深浅!”   “少量?”   随着赤焰发出这声冷笑,剩下的“葫芦娃”也被它一尾巴抽飞,噗叽一声,十几头大狐狸重重叠叠地摞在一起,最底层的狐狸被压得头晕目眩,直吐舌头。   这场面简直惨不忍睹,其他狐狸忍不住捂住自己的眼睛。   赤焰没有下狠劲儿,一群狐狸挨过揍后依旧活蹦乱跳。   它们没有立刻散去,状似不经意地围在小型飞舰的周围,一边朝里面张望,一边小声地讨论起许子昭的来历。   部分赤狐成员觉得他眼熟,总觉得在哪里看见过。   只是任凭它们想破脑袋,都想不起初见许子昭是在大逃杀的直播间,也无法将屏幕上那道风华绝代的身影,与现实世界中的真人联系在一起。   在场清楚许子昭究竟是什么身份的人,可能只有曾被抓进暗狱的指挥官和赤焰。   赤焰……给它们十个胆子也不敢靠近正处于火山爆发状态的首领。   至于指挥官,则被许子昭带去一旁的小型飞舰,单向可视玻璃阻挡了众人窥探的视线,也不知道那两人在里面干什么。   小型飞舰内部。   指挥官在虚拟地图上标记完地点,挨个指着那些图标解释:“……这几个地区,由于靠近边境线和国防大道,边境失守后最先遭到怪物潮的攻击……那些酒囊饭桶从未接触过这个等级的怪物,还以为只靠粒子炮就能把它们全部剿灭……结果就是不到三天时间,几个边城的防卫警备系统全部崩溃。”   “陆将军说这是个好时机,我们正好可以借怪物入侵当掩护,在昏君的眼皮子底下,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帝都,抢占暗狱服务器。”   彼时他们刚从休眠仓出来没几天。   赤焰白尾发现关押囚徒身体的临时基地,居然就建在神弃之地的地底时,别提有多高兴。   按照正常谋划,他们应该找到赤狐大本营,休养生息,重整旗鼓,集结足够攻下帝都的兵力。   然而陆司泽一分钟都不想等。   他召集了和他同样急不可耐的五百囚徒,让老人小孩原地待命,一改平日里的慎重,直接向最近的边城发起攻击!   当时的那座城市,正在苦苦抵挡怪物的侵袭。   会吐出腐蚀酸液的九头牛,挥舞无数触手靠根须蠕动的大树,身体遍布眼珠子叫声似婴儿啼哭的□□……超出常理的不止是怪物的长相,还有它们可怕的破坏力和侵蚀防线的速度,等级最高的防御屏障甚至被它们一碰即碎。   直到亲眼看见怪物冲自己张开血盆大口的那一刻,曾暗中克扣过边境军军费的执政官才醒悟过来,边境军一直以来镇守的都是些什么怪物!   后悔吗?他甚至来不及产生这种情绪,就在无限的惊惧中被一口啃掉脑袋,鲜血混着白花花的脑浆绽放,像爆开的西瓜汁一样飞溅四射。   也是这个时候,陆司泽领着囚徒们出现了。   人们反射性想要欢呼,恭迎昔日的帝国战神,但他们旋即想起,陆司泽并非陆元帅的儿子,而是伪装后潜伏在陆家的黑暗生物!   人们的心情几经变化。   一边怀疑陆司泽和怪物一样,要吃人,要把他们献祭给恶魔。   一边又在怀着希冀,盼望陆司泽会对付怪物,救他们于水火。   很快,人们发现自己想错了,大错特错。   陆司泽既不站在怪物那边,也不站在帝国这边,他两边都打,毫不留情!   “当地军队十不存一,陆将军结束战斗后,给了幸存者们两个选择……嗯,大多数人都选择追随他……依靠这种蛮横不讲理的推进方式,陆将军比预计中更快地抵达帝都。”   “然而,谁也没想到,皇帝会提前察觉他的到来。”   康斯尼德维护统治力的手段,当然不止每年几次华而不实的宣传演讲。   他手下有一支强大的军队,名为神圣骑士,这支军队原本隶属教廷的骑士团,后被康斯尼德秘密转移出来,私下培养。   人们以为神圣骑士团最多百来个人,可赤狐最新收集到的情报中,他们至少有五千人!   五千人,最低A级,最高S级,谁能想到皇帝手中有这么一支强大的军队?!   当神圣骑士在帝都现身时,即便皇帝信仰恶魔的丑闻在帝都闹得沸沸扬扬,也无法撼动他坐着的那个位置。   这是其一。其二,皇帝的私人军事装备,也就是直播当天在高空现身的那艘超级军舰,集结了莫仑迪亚当下最先进的科技武器,本身有着不容小觑的毁灭性,据说可以连续抵挡S级的十次全力攻击。   有神圣骑士团和超级军舰两座大山挡在面前,陆司泽无法更进一步。   而皇帝在发现陆司泽的行踪后,立刻差使神圣骑士团前去剿灭他。   戏剧性的是,雪莱出现了。   他本来联系好手下,准备营救神弃之地的囚徒,跑到中途才听到陆司泽和皇帝对峙的消息,立马返程。   这名在教廷拥有极大威望的荣誉骑士,被誉为天才剑术家的S级强者,在和陆司泽联手之后堪称两大杀神。不仅让两千人的骑士团铩羽而归,还策反了五百多人!   场面一时陷入僵局,谁都无法奈何对方。   直至皇帝在阵前,朝着天空投放出一段虚拟影像。   许子昭被百般折磨后,悲惨死去的影像。   影像是假的,人工合成,但是逼真程度极高,好几个跟在陆司泽身边的囚徒,差点把它当真。   陆司泽看着面色滴水不漏,其实胸口起伏逐渐不稳。   最后,皇帝放出一段真实影像。   影像中只有一个东西,暗狱服务器。纺锤形,头大尾小,周围环绕着无数道流星般的光子线条,整体呈现梦幻的莹蓝色。   暗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苦寒地,却没想到,承载它的服务器居然这么漂亮。   哪怕知道那只是段影像,囚徒们也忍不住冲上前去,因为许子昭就被关在暗狱服务器。   就连和神圣骑士长拼杀的陆司泽,也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   再下一秒,爆炸声响起。   漂亮的服务器在熊熊烈火中炸成碎片,满天飞散,冒着焦烟的机器零件如雨掉落。 第七十三章   赤焰悄无声息地走到飞舰门边,面无表情地往后一靠,不知想起了什么,一抹红色从他的眼底转瞬而逝,似恨似泪。   “……”许子昭沉了沉眸子,用力地按住指挥官颤抖的肩膀,厉声否定道,“冷静一点,暗狱的服务器并没有被损毁。”   许子昭顾及EV它们的安危,一直没有和暗狱断开联系。   他不知道皇帝做了什么,让囚徒们相信服务器被炸毁,但他可以肯定暗狱依旧在维持运行。   指挥官在许子昭的安抚下,很快恢复了过来。   刚才陷入回忆的他情绪起伏过大,磨牙凿齿,下意识攥紧了双拳。   如果换一个人对他说:“暗狱根本没事,你们不过是被骗了!”他可能会当场和人翻脸。   但许子昭是暗狱的典狱长,他说服务器没事,那就一定没事——囚徒无条件相信他们的典狱长,哪怕离开暗狱后,他们已经不再是囚徒。   缓了缓情绪,指挥官苦笑道:“可当时的我们没法保持冷静。”   不仅因为皇帝把服务器的残骸丢到了他们的面前,更因为那些凌虐许子昭的合成影像,令他们的神经死死绷紧成一根直线,一碰即碎。   不是亲临现场的人,不会明白那几段影像有多么逼真和残忍。   位于后方的赤焰,在接受情报的时候看到部分截取出来的影像片段,当场就炸了,如果不是白尾在旁边拦着,他差点把情报室夷为平地!   这招的狠毒之处在于,哪怕你清楚它大可能是假的,情绪依旧会不受控制地被波动、干扰。   或许皇帝的目的,就是要干扰陆司泽的意志,让对方在战斗中露出破绽,最好是直接失控。   失控后的兽人,精神力会短暂地爆发一段时间,然后迎来最脆弱的精神紊乱期,和废人无异!赤焰白尾在头一次被捕下狱时,就是这样不小心中的招。   可是在场谁都没想到,濒临失控的陆司泽在一连摧毁无数架战斗飞舰后,精神力竟然丝毫没有下降的趋势,反而节节暴涨。   那黑雾般的精神力铺天盖地,摧枯拉朽。再下一秒,隐藏在暗处的黑暗生物一反常态地钻了出来。   众人大惊,不等他们回头防御,便看见怪物不约而同地扬起头颅,狰狞扭曲的口器一张一合,发出音调诡谲的嘶吼。   怪物竟是和陆司泽的精神力产生了共鸣,在下意识听从那个男人的号令!   人们仓惶后退。   在他们不敢置信的目光中,大片黑雾如漆黑风暴砸向帝都屏障,瞬间所有投影设别失灵破碎。雾中鬼影交织,群魔乱舞,传出令人毛骨悚然的阴笑,恍若人间地狱。   “说句惭愧话,我们害怕那时的陆将军……害怕得腿都在抖。没想到将军并没有失去理智……察觉到我们的畏惧后,冷静地指挥大家撤退,自己留在原地。”   一人战帝都。   陆司泽的精神力全面爆发之前,人们会嘲笑这是个不自量力、异想天开的想法。   可在那之后,谁都说不出来反驳质疑的话,凝视着被黑雾簇拥的陆司泽,遍体生寒。   ——皇帝,到底放出了一头怎样的怪物啊?   “一连几十个人都昏了过去,我们只能撤离,不然逐渐递增的恐惧感会让我们直接失去行动力。”指挥官在虚拟地图上圈出一大片范围,“如今这一块区域,几乎都被陆将军的精神力所笼罩,压迫感十足,A级以下只要靠近就会腿软僵麻,严重者甚至会当场休克……”   赤焰接口道:“不止是这样,陆司泽的精神力在不断扩散,里面的黑暗生物也跟着一起发狂,不走就是留下来等死。”   “雪莱那傻子劝不动,非要和陆司泽共进退,不过有他接应也好,不然到时候连人死……”了都不知道。   顿了顿,赤焰瞅着许子昭的脸色,还是把后半句话给咽了回去。   许子昭眼睫半垂,听他们讲述经过的过程中,手上一直不停。   考虑怪物侵袭、地形气候、帝国残余的警备部署等诸多因素,眨眼之间,他便在虚拟地图上,绘制出一条能够在最短时间抵达帝都的航行路线。   赤焰敏锐地察觉出他的意图:“你要现在去帝都?”   “怎么了?”   赤焰眉头紧皱:“怎么了?你不觉得陆司泽很有问题么?那种黑雾形态的精神力和恶魔简直一模一样,并且他还能和黑暗生物产生共鸣!”   确实,陆司泽的过往种种就差没明着告诉别人,他就是恶魔的使徒。   许子昭将视线从虚拟地图上收回来,看向赤焰:“你怀疑他?”   赤焰当场反问:“难道他不值得让人怀疑?”   指挥官看看许子昭,又看了看赤焰,嗫嚅嘴唇哑声说道:“团长,我们不应该凭表象去定陆将军的罪,至少赤狐不能。”   “当年,只是一句‘混血会传染基因病’,害了多少人……”   “这两件事能一样吗?他能直接操控怪物,那些毫无理智只知道疯叫吃人的怪物!”赤焰扯了扯嘴角,不为所动地看着许子昭,露出尖锐的虎牙,“总之我不同意你去冒险,其他人也一样。”   指挥官忍不住和赤焰理论:“可是团长——”   许子昭忽然问:“不同意其他人去冒险,然后你自己去吗?”   “什么?”   “我问了其他人,现在的你应该在赤狐大本营主持大局,最快也要三天时间才能把你喊过来,可是你不到一天内就出现了,并且身边没有带任何人。”   “这不是废话么!听到你还活着我马不停蹄地就赶过来了,还带其他人干什么?”   “你有过一次被捕入狱的经历,白尾肯定不会放任你一个人行动,特别是侦查人员全部受虏,敌人实力强得不可估摸。”   许子昭一针见血地道:“我猜你应该是偷摸跑出来的,在前往帝都的路上听到我的消息,所以赶忙跑了过来。至于白尾,消息大可能还没传到他那边,不然他一定会托人给我带个口信,再不济都会找人验明我的真伪。”   赤焰被许子昭的一通分析说得哑口无言,后者弯眸揶揄的眼神更叫他满脸涨红。   在指挥官恍然大悟的注视下,他终于忍不住,当场化身篮球大小的红团子,飞蹿到许子昭的肩膀上,恨恨地咬他的头发:“嗷,嗷!”   说那么明白干什么,赤狐团长不要面子的吗!?   闹腾半天森*晚*整*理,许子昭才把气急败坏的小狐狸哄下来。   红团子哼哼唧唧,终于无奈地说出真话:“沿途的信号基站被怪物破坏殆尽,我们和雪莱失联了,也不清楚陆司泽那边现在是什么情况。我隐约觉得他那是不要命的打法,估计他已经陷入半失控的状态,必须有人去阻止他。”   它估摸雪莱一个S级肯定吃力,所以才瞒着白尾偷跑出来。   许子昭捏了捏狐狸软弹的尖耳朵,后者拿尾巴抽他手背,似乎还在气头上,不肯让摸。   只是见许子昭将手收回去后,它又唰一下红了眼,追着许子昭的手掌,用毛茸茸的脑袋不停地撞他,哽咽声细弱蚊蝇:“我觉得你没死,又不知道你到底活没活……典狱长大人,您真的很混蛋。”   许子昭的心在它委屈巴巴的控诉中不断收紧,满含歉意地低声道:“抱歉。”   “我这边发生了很多事,陆司泽会变成那副模样,应该也是因为我。”他的声音不曾有过片刻的动摇,“帝都,我必须去,而且是现在、立刻、马上。”   赤焰惊讶抬头,看到许子昭忽然转头看向天空,仿佛终于等到了什么。   “来了。”   话音刚落,还在讨论许子昭到底是什么人的赤狐成员,都听到了一声如雷贯耳的轰鸣。   他们齐刷刷朝着声源处看去,只见碧空如洗的蓝天下,一艘巨大的舰船迎着无数双颤动的瞳孔赫然现身。看着它威风凛凛的模样,几乎所有人都被惊掉了下巴,说不出话。   “这里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军舰?!”   “我靠,这规模比起昏君那艘看起来只大不小!”   众目睽睽之下,超大型军舰精准地停靠在许子昭的面前,自动登入扶梯像叠纸一样层层摊开,仿佛忠诚的管家在恭迎自己的主人。   赤焰最终还是拗不过许子昭,选择和对方一同出发。   有了完整的路线规划图,一路上方舟全速推进,不到七天时间,众人就抵达了黑雾笼罩的跨河大桥边缘。   许子昭安排其他人和方舟一起留守原地,预备和赤焰相继用精神力撑起防护罩,乘坐小型飞舰穿梭于怪物肆虐的黑雾。   临走之前,方舟系统叫住他。机械声在许子昭的耳边响起,只有他一个人能听见。   【我知道无论如何也阻止不了您,为了方舟的最后一任主人能顺利地活下来,请你仔细聆听以下两条建议。】   【第一条,在您前往帝都的路线上,我检测出一段曾被记录在系统信息里的精神力波动,波动的来源应该是您的熟人,您可以多留意一下。】   【第二条,如果您在战局中突然和暗狱中断联系,可以尝试呼唤你所信任的那名守卫。】   许子昭一怔,讶然抬头:“你知道它们在哪儿?”   虚拟投影摇了摇头,不欲透露更多,因为恶魔还在暗地里虎视眈眈。   【祝您旗开得胜。】   许子昭沉吟片刻,没有再问,冲系统颔首点头:“我知道了,如果检测到我的重伤或死亡,立即带着其他人离开,然后继续隐藏。”   “舰船只是一个载体,你所记录保存的资料才是文明的存续。必要时,你可以自行判断是否抛弃方舟主体,充当转移恶魔视线的诱饵。”   “保护好你自己,这是我的命令。”   系统亮白色的瞳孔闪了闪,一道紊乱的电子流光从它的眼底划过,随后消弭无影。   许子昭和赤焰即刻启程。   随着他们的不断前进,又一天的时间匆匆过去。   离位于帝都城门口的陆司泽和雪莱两人,只剩半个城市的距离。 第七十四章   在最后一段路上,方舟系统交给许子昭的探测器忽然响起。   “嘀嘀嘀——”   许子昭记起系统提到的第一个建议,有被登记在数据中的熟人就在这附近。   他往前看去。   “穿越”过来后,他从未踏足过帝都的土地,但这座城市原本的面貌,却像是一道镌刻在记忆图景中的烙印,若隐若现地漂浮在他的脑海中。   他隐约记得,顺着这条大道走过去,就是洛明亚教堂。   作为战乱后承载人们信仰的存在,它的建立甚至比皇宫还早。塔尖高耸,外表洁白,花窗玻璃上绘制着繁复美丽的图案,伫立在帝都人一眼就能望见的市中心,神圣且高雅。   然而,那座辉煌的建筑如今已经失去了过往的光泽——康斯尼德将神圣骑士团纳入自己的私兵,神职人员的权职被架空,整个帝国变成只能信奉皇帝的一言堂,教廷成了名副其实的空壳,只勉强维系着表面的和乐,外表已经腐败。   它和各个高楼大厦混迹在灰黑色的雾气中,沉默且黯然,像一座座破旧颓残的墓碑。   许子昭和赤焰跟着探测器的指示来到洛明亚教堂。   现场的情况非常糟糕,人们的尸体被撕成碎片,血肉七零八落地散了一地,浓郁的血腥味呛得人难以睁眼。   从怪物冲破边境线到蔓延帝都,这之间其实有相当充裕的一段时间来让人们抵抗侵袭,然而皇帝的私心,防卫军的不作为,帝都人糜烂心性的纸醉金迷,将可以挽回的生路,演变为一边倒的屠杀。   这样残酷的场景许子昭一路上看到过很多次,可他依然没法习惯。   许子昭的目光从那些惨死的尸体一掠而过,最后定格在教堂前的怪物上。   大多数怪物都被陆司泽召唤过去,面前的这头没走,大概是嗅到了新鲜血肉的气味,然而它也无法在防御屏障前更近一步。   发现许子昭两人的到来,怪物立马调转攻击对象,发出兴奋的吼叫。   可惜它错估了这两人的战斗力,还没等扑上来,赤焰速度极快地出现在它面前,一爪子切掉它的脑袋。   然后就是沉默。   教堂里面还有人,ta或者他们开启了这里的防御屏障,可能是留守的神职人员,或是来避难的民众。   怪物死去的动静不算小,屏障却没有消失——说明里面的人极其警惕。   许子昭没有无休止地等待下去。   他伸出手,释放精神力。   阵阵波动冲击着屏障,如同石头投入海面的波纹一样回荡不绝,激起无形无声的巨浪。   不一会儿,大门嘎吱一声从内打开,里面的人被“震”了出来。   那人是个身穿白色神袍的老人,神色惊异,手扶在门边上,显得有些战战兢兢。   许子昭对老人没有印象,便知道这不是他要找的人,目光往前,与两边大门开合的缝隙中,望见一群全副武装的人。   他们个个身强力壮,手里架着激光类的枪械,手指始终抵在扳机上,姿态各异却不失规整,像是被专门培养出来的正式军队。   门被打开的一瞬间,几十道眼睛同时抬起,眼白布满红血丝,望过来的眼神有着如狼似虎般的凶横。   在这些人的身后,一个身穿黑袍的女人跟着抬起头,露出一双沉郁的眸眼。   那双眼睛和他定定地凝视几秒钟,带着漠然,带着探究。   又猝然一变。   哒哒——   急切的脚步声响起,身披黑袍的女人推开教堂的大门,垂落的帽沿遮盖住她的半边眼帘,露出来的嘴唇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半晌,才哑声吐出一句。   “告诉我,你是谁?”   女人身上有种难以忽视的气质。   她看起来很着急,但小跑过来后,把气喘匀了才会开口,语气徐徐,有一种被严格规范出来的贵族腔调,说话时无意识地昂首挺胸,习惯性用俯视的目光看人。   在这个女人的身上,许子昭感受到了一丝熟悉。   但这种熟悉感给他带来的感觉很微妙,他高兴不起来,因为上一次让他熟悉的人,是康斯尼德。   系统特意提点他过来看一看,还给了他一个辨别方位的探测器,必定是这个女人身上有什么值得在意的地方。   许子昭和她对视,说:“一个故人。”   女人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笑了。   如果说刚才她给人的印象,是一位骄傲矜持的贵族夫人,那么现在灿烂笑着的女人,仿佛脱下了那身高高在上的外衣,如同一个吃到美味糖果的小女孩,笑容张扬,不受约束。   “我听说你在大逃杀直播中现身,原本想去找你,没想到你会来得这么快。”女人看着他说,“永昼……你真的还活着。”   正在许子昭猜测女人的身份时,身后的赤焰往前走了一步,声音阴沉得像是能滴水:“皇后,你不呆在皇宫里,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是了,眼前的贵妇人正是莫仑迪亚的皇后,薇薇安.柯尔克拉夫。   说话间,教堂里的军队也都端着枪,悄无声息地围了过来。   女人这才挪移视线,仔细打量过一阵赤焰的长相,说道:“我认得你,赤狐佣兵团的团长,不过我们之间从未发生过任何冲突,你为什么会对我抱有敌意?”   “没发生过任何冲突,可笑。”赤焰咧嘴露出一个嗜血的笑,“作为昏君的枕边人,腐败贪官的亲生女儿,你凭什么以为自己能够独善其身?”   “……”女人的眼神隐隐变了,没有再理会赤焰,而是死死盯住许子昭,“这也是你的看法吗?永昼。”   场面一瞬间变得剑拔弩张起来,宫廷军卫的手指再次扣上扳机,空气中仿佛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火.药味。   许子昭抬手搭在赤焰的肩膀上,示意了人稍安勿躁。   而后他看向皇后:“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为什么你想出来找我?”   不等皇后回答,他又忽然说道:“刚才看见你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了一些往事——是什么让你变成了如今的这副模样……难道是康斯尼德,他对你不好吗?”   其实没有,许子昭什么都没想起来。   但这满含关怀的后半句话一出,皇后本来冷漠如冰的眼神,再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松动。   “我有些失态了。”皇后说道。   她对着许子昭一笑:“不过面对你,再失态一些又如何。”   “进来吗?我们玩一局游戏,只要你能赢,我就给你想要的东西。”   看着面向自己彻底打开的教堂大门,许子昭一时间没有动:“你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   “康斯尼德当年对所有人宣布你死了,可是你还活着,不仅活着,还带着那样的怪物卷土重来——”   皇后转向陆司泽所在的位置,也是黑雾弥漫的源头,诸多黑暗生物聚集肆虐的地方:“你不是回来向康斯尼德报仇的,又会是什么呢?”   许子昭没有否认,尽管他的目的不仅如此,但让皇后无解似乎没什么不好。   他能看出来,皇后在提及皇帝名讳时,眼底那一闪而过的憎恶。   两人在其他人的簇拥下,来到教堂内部。   黑雾笼罩天幕,外面是昏黑的一片,但教堂里面却是出乎意料的明亮。   天花板上都是剔透晶莹的玻璃天窗,被亮光一照,宛如白色星光闪烁的璀璨天穹,在大门通往讲台的路径上,铺出一条银河般的地毯。   许子昭没想到,皇后打算和他玩的游戏,居然是围棋。   “是不是很意外,这里居然会有围棋?”皇后在另一边落座,如同友人闲聊般笑道,“我特意带出来的。”   围棋,许子昭已经很久没下了,作为曾经的业余爱好,总是疲于奔命的他,自然没什么时间去精进。   他看见皇后娴熟地捻起一枚白色棋子,询问:“只要赢了你,你就会把那东西交给我?”   “没错。”皇后语调柔和,玩笑般提及,“但如果这局玩得开心,有可能我依然会把那东西交给你?”   “——毕竟那是能够彻底杀死康斯尼德的武器。”   许子昭瞬间抬头。   皇后对他笑了笑,像是浑然不知道自己刚才抛出了怎样一个惊天巨雷。   “那东西,只有我在自愿情况下才能交给你,所以旁边的这位团长,不要用带着杀意的眼神看着我了。”   赤焰嘴角一抽。   许子昭冷静地凝视着皇后笑意盈盈的脸颊,明白了这句话中的分量不假,随后将目光转向黑白分明的棋盘,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他以为这会是一场恶战。   可谁知道,只用了十分钟。   “……你输了。”   看着被逼至绝路的白子,许子昭心里掠过一瞬的疑虑,不敢相信自己赢得这么轻松。   他怀疑皇后的赌局有诈,怀疑棋盘出了问题,又或许这就是皇后的本意,想借他的手除掉皇帝。   不然,一个有着娴熟执棋姿态的人,为什么会输得这样彻底?   皇后望着棋盘上的败局,忽地又笑了一下。   那笑容中蕴含着某种一闪而逝的情绪,仿佛节日前期盼圣诞老人的孩子,突然发现礼物是父母偷偷塞进袜子里一样,带着点点失落和了然。   “果然,以前我能赢,都是你在让着我……”   这句话很轻,比她的笑容更快消失。   而后,皇后举起手,释放精神力,一抹光团在她的掌心浮现。   皇后这个位置并不好坐,特别皇帝还是一个令人窒息的狂躁疯子,但她既然能在那个位置上呆这么久,也不是什么泛泛之辈。   她发现了许子昭对她的疏离和戒备,但是那又如何?   “这就是能够对付康斯尼德的武器,敢接过去吗?”   许子昭用行动代替了回答。   他伸出手,触碰光团。   在做出这个动作前,他也一并唤出自己的精神力,金色光点如同透明的薄膜手套覆盖在他的掌心,只要光团一有异动,就会瞬间作出反应。   光团没有问题,它顺利地被许子昭拿在手里。   也是那一瞬间。   一个缩小版的康斯尼德,出现在许子昭的面前。   许子昭差点把他一拳头攥死在手里。 第七十五章   少顷,许子昭定了定神,仔细观察,才发现手里的小人只是一团能量聚合物。   荧幕上的康斯尼德不知道用了什么驻颜的方法,过百的年纪看上去和三十多岁没什么区别,然而小人的外表比本体还要年轻十多岁,剑眉星目,满脸正气。   它正对着赤焰不加掩饰敌意的目光,甚至是带着一点和蔼的,毫无那股子居高临下的压迫感。   许子昭捏着小人手办,脑子里不经意地弹出一个模糊的画面。   他仿佛看到一个大义凛然的猫耳少年直立于战火肆意的废墟上,滚滚浓烟几乎将那具瘦削的身躯淹没,那张刚正的脸上满是泪痕,压抑着泣声对他怒喊。   ——若您是神明,是旧时代的神使,拥有足以倾覆罪恶的力量,请您帮帮我!   ——我要结束这可悲的一切!结束这不公的时代!   那是年轻时的康斯尼德。   “教廷在对抗黑暗生物的过程中发现,信仰恶魔的□□徒,身体会在恶魔之力的侵蚀下发生不可逆的畸变,即使刺破他们的心脏,砍掉他们的头颅,扭曲的精神力也会不断重塑他们的血肉。就像徘徊不散的地缚灵,除非信念破灭,否则无法彻底杀死他们。”   皇后的手指点在小人的身上,微微一笑:“而康斯尼德最在乎的,无疑是他自己。”   小人是用精神力模拟出来的造物,和曾经的康斯尼德别无二致。   年轻时的意气风发,贤明大义。   老年被扭曲放大的自私自利,昏乱暴虐。   当这两股截然不同的信念冲撞在一起时,必将对当事人造成剧烈的打击。   许子昭记住了这团能量体的用法。   两人没有耽误时间,径直离开教堂,皇后也没有出声。   赤焰皱着眉头,对许子昭说:“我怀疑这里面有诈。”   先不说东西来得太轻松。   他始终信不过这些唯利是图的权贵,特别那人还是皇后,皇帝的发妻,和皇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脑抽了才会帮其他人对付自己的丈夫。   如果许子昭没和他一起行动,他必定会挟持皇后,作为要挟皇帝和帝国上层的人质。   许子昭询问赤焰,皇后口中有关对付□□徒的说法是否有假。   赤狐大本营在边境线上,常年和黑暗生物打交道,其中不乏有自甘堕落的□□徒。   赤焰脸上的戾气稍缓,摇了摇头。   皇后的说法没错。   破除歪曲的信念也叫破除自身的迷障,但一般很少能知道□□徒到底因为什么才堕落,无从击溃信念,往往会让他们复生逃脱。   许子昭往后看了一眼。   皇后站在教堂门口,和初见时一样,脊背挺得笔直,仪态极其端庄,举手投足都像是被精心设定出来的一样,连笑容都带着恰到好处的弧度。   宛如一尊高贵典雅的蜡像。   可,似乎……很早以前,并不是这样。   破碎的记忆片段,犹如跃动在阳光中的尘埃,冷不丁地跳入许子昭的眼帘。   他看到一个青葱稚嫩的少女——某道过去的旧影,扎着高翘的马尾辫,乐此不疲地追在他身后,笑声灵动又张扬。   ——永昼……永昼哥哥,我已经决定好了,要娶康斯尼德为夫!那个家伙太笨太老实,等你离开后,怕是会被别人欺负,我得跟在他身边,好好保护他呀。   ——你会祝福我吗?   许子昭恍惚了一下,心中弥漫着难以言喻的悲凉。   他猜到自己和这些人可能有过一段过往,莫仑迪亚被建立起来的前期,不说歌舞升平,至少也是和和顺顺。   到底为什么,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下一刻,一声猛兽的咆哮破空传来。   “吼!”   盘旋在高空的战斗飞舰发出新一轮攻势,刺目的炮火犹如雨下,爆炸声不绝于耳。   “轰隆隆——”   漆黑巨兽拔地而起,猩红双眸犹如被血染透的太阳高挂在天空。   诸多黑暗生物将它簇拥,与铺天盖地的飞舰正面对撞,刹那间爆出惊天动地的震响。   黑暗生物的身体被切割成两半,血肉绽开丝丝缕缕地拉扯在一起,又在冲击下彻底断裂。   十几架飞舰接二连三地爆炸,熊熊火焰包裹着破碎焦黑的机身,宛如赤色流星般直坠而下。   “吼!!”   漆黑巨兽再度发出似笑似讥的咆哮,黑暗悄无声息从它身上蔓延至周遭,整片大地都随之震了又震。   赤焰一直没有断开和前线的联系,可看到这头疯魔的巨兽,还是被吓了一大跳:“我靠,陆司泽这是彻底疯了吗?欸,许子昭!你等等先别过去——”   他的喊声慢过许子昭冲过去的脚步。   雪莱竭力帮陆司泽撑起精神力屏障,阻挡来自四面八方的炮火,却不敢和巨兽离得太近。   任何生物,只要靠近巨兽十米之内,必定会被汹涌的黑雾撕成碎片。   看着愈发失去理智的陆司泽,雪莱心急如焚。   他同时听见从后方传来的喊声,顺势低头一看。   雪莱不认为许子昭已经死去,可这段时间总也寻不到当事人的下落,难以言喻的恐慌令他寝食难安。   当意外瞄见那道再熟悉不过的身影,他又惊又喜,甚至有了当场落泪的冲动。   眼看许子昭即将抵达陆司泽附近,雪莱一惊,顾不上其他,冲上去阻止许子昭:“典狱长大人别过去,表哥现在濒临失控,不认识任何人!”   话音未落,许子昭便扯着雪莱,往后一拽。   “!!!”   金光从许子昭的掌心涌出,顷刻间将试图偷袭的黑暗生物撕成碎片。   黑暗生物的血肉向来没有温度,滴落在皮肤上,像是冰块一样疯狂汲取热意,寒冷刺骨。   雪莱迅速反应过来,神色一凛,精神力附着在剑刃上用力往前一挥,凌厉剑光劈开黑雾,雾中传来怪物凄惨的叫声。   其他怪物见状,似乎慑于两人的威势,不敢上前。   喧闹不绝的氛围难得寂静了一瞬。   雪莱手持利剑,近乎是迫不及待地看向许子昭:“典狱长大人……”   说到第二个字,眼眶已经通红。   他记得自己要救出许子昭和囚徒们的承诺,自休眠仓中醒来之后,一直都不敢闭眼。   休眠仓在传送回观测站前有个保护机制,会给人注入催眠气体,保证人体意识不会在传送过程中受到冲击。   为了不让自己睡过去,为了看清楚囚徒们所处的环境,雪莱咬破舌尖,指甲划开手臂,借疼痛争分夺秒,将临时基地的每一个细节刻在心里。   雪莱的幸运之处在于,他传送回暗狱观测站的时间很早,恰好避开皇帝后续献祭观众,血洗观测站。   但他又很不幸,因为接送他离开的工作人员全是皇帝的眼线。   从咬着后槽牙拖着虚疲无力的身体逃离监视,到联系上教廷的骑士团旧部,越过重重检测,期间经历过的诸多不易和凶险,雪莱不曾舍眼在意。   他唯一无法忍受的就是,就是……   啪。   许子昭在雪莱的脑袋上轻轻一拍,在人颤动迷茫的目光中,掰开对方掐出血痕的手掌,缓缓弯眸,嗓音充斥着怜惜。   “我知道的,你做了很多,也很努力地保护了大家。”   逃脱监视,联系旧部,顶着黑暗生物的肆虐留守前线,护着其他人安全撤退。   雪莱没有辜负他的诺言。   被那双柔和的眸眼注视着,雪莱一瞬间像是控制不住自己似的,声音都哽塞了起来:“但是我没能成功救下您。”   天知道在虚拟投影上,看到暗狱服务器被引爆成渣的视频后,雪莱的内心引起了多么翻天覆地的巨动。   许子昭将他的脑袋按在怀里,哄孩子般地揉揉,再拍拍,笑着说:“可我不是完好无损地站在这里吗?”   雪莱更加情难自已,手指紧紧拽住许子昭的衣服,像风雨中被淋湿的小鸟,终于找到可以依靠的大树。   “雪莱。”许子昭温言细语地说,“你做得很好。”   话音未落,原本安分了不少的黑暗生物再次躁动起来,许子昭敏锐地注意到黑雾的变化。   就近观察,黑雾根本不能称之为“雾”,它就像是一个隔绝世界的异空间,里面装填着纯粹的黑暗,阴冷,幽森,人如果不小心走入其中,只会像掉进深渊里般,越陷越深。   天上传来飞舰的轰鸣声,声音越来越远,并非进攻,而是狼狈返航。   事到如今,帝国的人终于惊恐地意识到,面对失控状态的陆司泽,一切攻击都只是徒劳。   “留在这儿等我。”   “典狱长大人!”   回神后的雪莱,看到许子昭冲进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雾深处。 第七十六章   “陆司泽,你在哪儿?回应我!”   明明张开嘴在大声呼喊,声音却一点都传不出去。   越往黑雾深处走,越能感受到那股无孔不入的寒意。   许子昭撑起精神力防护罩,可这股寒意似乎来源于心底,无法用简单的防御手段进行阻挡。   精神力的具现化形态,和当事人的精神意志相挂钩。   许子昭身处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能感受到的只有阴森,寒冷,无法宣泄的怒火,不见天光的绝望。   看不见任何东西,说出的话无法传播,孤寂的感知被不断放大,千斤巨石般压在心头。   ……是否在过去的日日夜夜,陆司泽都是这种身陷囹圄的境况?   不消多时,许子昭终于寻到了陆司泽。   环境能见度不高,耐不过漆黑巨兽体态庞大,身上又多出许多深浅不一的伤口。   浓稠的暗红色血液粘上毛发,像为它披上一件厚重的血衣,飞舰的残骸与黑暗生物的碎尸堆积在巨兽的脚下,小山般垒砌。   比陆司泽更快发现许子昭的,是它的尾巴。   长长的尾巴似迅猛的雷霆打过来,许子昭一跃躲过,只听嘭的一声,尾巴擦过他的身侧,将地面砸出一个大洞,裂痕如蛛网散开。   尾巴一击不成,高高抬起,看上去很想再来一下,许子昭眼疾手快地用精神力附着手掌,将它捉住。   炸开的毛发没有记忆中的柔软,硬如钢铁铸就的尖刺,几乎所有倒在巨兽脚下的残骸,表面都带着被洞穿的创口,危险程度不用多说。   很显然,面对许子昭这个疑似敌人的存在,大尾巴没打算给他任何逃生的余地。   可也是触及金色精神力的那一瞬间,气势汹汹的尾巴动作一滞。   就像席卷而来的龙卷风销声匿迹,漫天而落的倾盆大雨猝然定格,静得突然,静得诡异。   “陆司泽,是我,许子昭!”许子昭仍然不忘呼唤陆司泽。   他的吼声也和先前一样,像掉下悬崖的渺小石子,被吞入无边无际的黑暗,没有一丝回响。   可这一次,黑雾的主人仿佛听到了他的呼喊。   一张毛茸茸的大脸从黑暗中探出头,锋利的牙齿挂着血肉碎屑,眼眶里是犹如乱线团般的猩红。   别说和可爱挂上边,这就是头凶神恶煞,仿佛随时随地都能展开杀戮的怪物。   许子昭不间断地释放精神力,试图安抚这头暴躁失控的巨兽。   谁料巨兽的长尾巴突然暴起,圈成个圈将他牢牢捆住,用力之大,仿佛要将他融入自己的骨血。   杀意。   从失控巨兽身上传来的气息,像是淬冰的刀锋,述说着无限浓郁的杀意。   许子昭登时心跳如擂鼓,背后渗出一层绵密的冷汗。   他竭力冷静下来,用精神力覆盖住自己的致命部位,没有动弹,以防在挣扎的过程二次刺激到神志不清的陆司泽。   再然后,许子昭和巨兽对上眼,心疼地蹙紧眉梢,放柔声线。   “陆司泽,不要害怕,是我,许子昭,我回来了,没有死,就在你的面前……”   “这些天我都躺在休眠仓里,一动不能动。我想起了一些过去的事情,你知道吗?原来我们很早以前就认识了,比莫仑迪亚建立还早……”   “我无数次梦到你死去,可杀死你的人长着和你一样的面孔。我不知道向谁报仇,痛恨自己不能唤醒你,想要阻止你,空气中却仿佛堵着一道透明的墙壁。我用力地去砸那墙,砸到手骨都开裂,可是它纹丝不动,一直都不动……”   “陆司泽——”   血盆大口近在咫尺,杀意不减的气息,如同一只大手,狠狠掐住许子昭的咽喉。   许子昭的唇瓣张了又张,咬着后槽牙,终于忍不住伸出手,拽紧捆住他的大尾巴。   他的眼前不知不觉蒙上一层朦胧的水雾,和猛兽猩红的口腔重叠在一起,如梦似幻。许子昭的心脏仿佛跟着嘴唇抖动,一字一顿地吐出:“我真的,真的好想你。”   巨兽的牙齿,终于还是抵住了许子昭的脑袋,刮起一阵尖锐的刺痛。   再下一刻。   “咕噜噜……”   许子昭猛然抬头看去,巨兽也在用那双好像失去理智的眼睛打量着他。   它的眼神仍然凶恶,它的气息不掩杀意,它并未清醒过来。   可庞大的身体却本能地放轻攻势,用湿润的鼻尖抵住许子昭的侧颊,不停轻蹭,不受控制地发出绵长的声响。   “咕噜,咕噜噜……”   仿佛在用肢体语言,对阔别多年的饲养员说。   ——欢迎回家。   许子昭的眼眶唰一下通红。   另一边,赤焰紧跟着许子昭的脚步冲进黑雾,运气不大好,一进来就迷失了方向。   所幸没多久,他就找到了精疲力竭的雪莱,两人交换情报时,陡然发现黑雾竟在缓缓散去。   “难道陆司泽清醒过来了?”赤焰讶异道。   雪莱喘口气,似乎注意到了什么,拽住想要转身的赤焰:“等一下,你快看前面。”   赤焰顺着他的示意看过去,不由得一怔。   帝都的防御屏障耗资巨大,拥有全莫仑迪亚最高级别的防御力,但同时它也有一个致命的弊端,那就是启动和维持期间需要消耗巨大的能量,分分钟就能达到一个天文数字。   即便是帝都,也分外围区和核心区。皇帝为了抵挡陆司泽的攻势,直接放弃外围区的民众,命令操作员将防御屏障层层缩减。   防御屏障保护的范围缩小,密度随之增加,变得更加坚固,这也是前线始终久攻不下的原因。   直到刚才。   密不透风的防御屏障上满是怪物的爪印,龟纹般的裂痕悄无声息地朝外蔓延,逐渐攀爬上整个屏障。   屏障表面不断闪烁着淡淡的蓝光,操作人员似乎已经发现屏障被攻破了一个口子,正在紧急调用所有资源进行修复。   赤焰不用细想,都知道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他兴奋地舔了舔嘴唇,感觉到灵魂的躁动,问雪莱:“你还有力气吗?”   汗流浃背的雪莱扬唇一笑,眼睛亮得吓人:“配合你打一下的力气还是有的。”   轰——!   教堂里听到动静的神职人森*晚*整*理员和军队一同抬头,再下一秒,冲击带来的气浪几乎让所有人都有点站不稳。   他们骇然抬头,看见圆形屏障中间碎开一个大口子,赤红与银白色的精神力余晖残留在裂口处,随着屏障碎片一起化作星星点点的晶尘,继而消散在半空。   “这,这怎么可能?!”   号称全帝国最坚固的防御屏障居然破了!   皇后薇薇安走过来,尽管早有预料,也忍不住满脸讶异。   没了黑雾的遮挡,巨兽那威风凛凛的身姿终于清晰地呈现在众人的眼底,光是看一眼,就叫人心里胆寒。   众人连忙收回视线,一人冲向讲台,撩开帘子,将昏迷不醒的皇太子西加背出。   另一人来到皇后的身边,看着不知道为何怔愣出神的后者汇报道:“皇后,飞行器受到的干扰已经降低到安全数值,机体损坏也已经修复完毕。”   “同时我们检测到不远处有大量不明人员正在靠近,疑似赤焰起义军的人,他们手里有探测装置,我们最好立刻离开这个地方。”   “皇后殿下?皇后——”   薇薇安方才回神。   “没事。”她看向西加,怔然的神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公式化的微笑,“走吧。”   带着亲儿子一同离开,她当然不可能像自己方才口述的那样,只为将对付康斯尼德的武器交给许子昭,就跑出了皇宫。   她的逃离早已计划多年,想要除掉康斯尼德的想法也是,如今有人代她去牵制皇帝的脚步,她高兴还来不及,当然也乐得当一次推手。   只是,和许子昭的意外重逢,让皇后在再一次看见陆司泽本体的时候,想起了一件说不上深刻的旧事。   那是一个阴雨天,她在去医院检查孕体,不经意间路过产房的时候,听见里面传出一阵惨叫。   有人生出了一个通体漆黑的幼崽。   通体漆黑是黑暗生物,是恶魔的使徒,皇后自然听说过这个传言。   但她同样也清楚,这是皇帝散布出去的谣言。   至于是为了巩固政权、铲除异己,还是嫉恨心作祟,亦或者有着其他不为人知的目的,她都不是很关心。   只是当时的她,看着地上的幼崽,忽然想起许子昭对寻找黑猫的执念,想起肚子里正在孕育的孩子,想起康斯尼德那愈发冷淡的态度。   鬼使神差的,她不顾幼崽身上的血污,将它抱了起来。   幼崽很有生命力,哪怕被人用力摔在地上,几乎断了气,也要放声嚎啕大声,用哭声述说自己对活下去的渴望。   在众人充满惊骇的视线中,皇后笑意盈盈地看着这只漆黑幼崽:“就算你现在活了下来,帝都,不,整个莫仑迪亚都容不下你。”   “即使这样,你也想要活下去么?”   幼崽发出尖锐的鸣泣,几乎能看得见血管的小爪子拽着皇后的手,死也不放。   “行,谁让永昼哥哥喜欢黑猫,我又刚好不想让那混账称心如意呢。”皇后漫不经心地做出了决定,笑着说,“不过我只帮你这一次,至于之后你能不能顺利活下来,那就得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时间回到现在。   薇薇安看着这座满目疮痍的城市,如同看见繁华昌盛的高楼大厦因为一点小失误瞬间坍塌,哈的一下轻笑出声。   那笑声并非高兴,也不是愤怒,介于一种疲乏的嘲弄:“这可真是造化。”   不一会儿后,几艘小型飞行器趁乱驶离教堂。   在它们的背后,由赤狐佣兵团为首的起义军一鼓作气,冲破帝都防线,汹涌的战火一路蔓延,朝着康斯尼德所在的皇宫逼近。 第七十七章   赤狐成员一直驻扎在黑雾笼罩范围外,消息传达到营地,他们迅速清点弹.药,荷枪实弹冲入帝都中央地带,以多条道路作为攻入核心区域的突进路线。   以防御屏障破损的中央区为界限,全面战争就此打响。   ……   陆司泽在一阵轻微的摇晃中清醒过来。   醒来时,他先是习惯性地扫视了一遍周遭的环境。   空气中泛着建筑爆炸时的碎片,浓郁的硝烟直冲云霄。   眼前的景物快速往后移动,他似乎深处一架飞行器上。   再然后,陆司泽嗅到一阵淡雅熟悉的清香。   他惊异地发现,自己手的位置有点不太对劲,好像箍在一个人的腰上,十指交错,牢牢扣紧。下巴也搭在那人的肩膀上,姿势别扭得像个大树袋熊。   ……被这么冒犯的对方,竟然好脾气地没有推开他。   陆司泽似有所感地抬起头。   细碎的发丝扫过眉梢,他一眼看见年轻人曲线流畅的侧颊。白皙清瘦的半截颈窝埋在衬衫里,一双淡然如水的眼睛仿佛漾着细微的波涛,在阳光的映衬下不断散着光。   看见那双眼睛的一刹那,陆司泽瞳孔微缩,失真的环境音如潮水涌来,一下子冲入他的耳内。   人群的尖叫奔跑声、不远处的爆炸声、引擎发动声……四面八方的噪音混在一起,蜂鸣般在耳畔嗡嗡炸响,吵得人头疼不已。   直到他看见许子昭手里拿起对讲机,薄唇对准话筒,条理不紊地指挥着本次行动。   人员部署,路线规划,进攻策略,这些早在许子昭等人前往帝都的路上就已经安排妥当,所以才能打得帝国防卫军一个措手不及。   并且得益于康斯尼德刚愎多疑的性子,全帝国的防卫军,包括部长和首领,都对皇帝信仰恶魔毫不知情,心里本就惊疑不定,防御屏障破裂的那一瞬更是直接心态大崩,不成战力!   许子昭三言两语调整完进攻策略,最后道:“诸位,最后的时刻已经来临。”   “此时此刻,站在你身边的不一定是和你朝夕相处的战友,有可能是一张陌生的面孔,又或者是常有纷争冲突的对手。包括我这个指挥者,恐怕你们大多数人都不知道我是谁,却要听从我的命令行事,心里满是不解和质疑。”   “——但这些问题,无法干扰我们前进的脚步!”   “我们站在这里,凝聚在一起,不是慑于谁的命令,是我们共同的意志!不是为了和谁分个高低,而是为过往受到的一切不公发出呐喊!   我们要告诉那些高高在上的帝国上层,即使是他们眼中卑微如蝼蚁的贱民,也不是他们可随意摆布丢弃的棋子。每个人都有不可小觑的重量,星星之火亦可燎原!……”   “以及最重要的一点,不要让仇恨遮蔽你们的双眼。   在面对无辜与被蒙蔽的无知者——那些同样受到诘难和不公的民众时,控制住你们暴虐的欲望,不要放任自己堕落成你所憎恨的屠夫。”   清亮有力的嗓音传达出去,掷地有声,宛如一柄出鞘的利剑,一瞬间破开所有的鼓噪混沌。   “或许这一次的义举会失败,但不会是今天。或许我们努力过,挣扎过,最后仍旧失去为之奋斗的一切,但不会是现在!”   “所以现在,我们拿起武器,为了混血儿不会受到压迫,幼崽老人有所依,再弱小卑微的人也有生存的权利,民众的呼声不再淹没于尘埃——”   “让我们誓死奋战,为了这样一个共同期颐的未来!”   人们的高呼声响起。   听到那些激情澎湃的呼喊,陆司泽下意识觉得诧异。   因为他发现许子昭手里的对讲机没有商家型号,是私人自制出来的简易版,只能支持一对一的单频道通讯。   ……两秒后,他才发现,那些如潮海般的高呼并非来源于对讲机,而是这条街道的四面八方。   “为了我们的未来!”人们呐喊,双目发直,热血沸腾。旗帜在高空猎猎起舞,士气在顷刻间攀升至顶峰。   许子昭感受到康斯尼德的拟态能量体有些躁动,低头一看,发现那小人目光灼灼,攥着拳头脸颊涨红,一副也被这战中宣言鼓舞了的样子。   ……许子昭心里生出一种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的复杂。   皇后说这团能量体代表康斯尼德最初的信念,那时候的皇帝还能被称作是明君,会为此兴奋也无可厚非。   “我们现在去哪儿?”背后传来男人沙哑的声音,同时箍着他腰间的手又紧了一分。   许子昭心间一颤,刚要开口,余光瞄见近在咫尺的皇宫,按捺住激动的情绪说道:“去追捕康斯尼德。”   轰!   皇宫的智能防卫系统检测到大量持枪人员的进入,刹那间爆出尖锐刺耳的警报,同时发射导.弹,粒子炮穿透建筑物,引起震耳欲聋的连环爆炸声响!   轰轰轰——!   橘红色的火焰如参天巨树一样直冲云霄,半边云霄都被渲染成血红色的幕布。   无数的起义军冲过火力网,五颜六色的精神力交织在一起,形成防护罩,挡住飞溅的建筑碎片和枪林弹雨。   “黑暗生物的侵袭消耗了防卫军的大部分军力,眼下他们不成气候,皇帝看到败势,有可能会直接乘坐军舰逃脱,雪莱和赤焰分别带人去围堵其他的出城航线,却没有看到人影。”   许子昭在激烈的爆炸声中扫向下方的皇宫,说:“我猜测,康斯尼德或许还在原地。”   陆司泽了然地扯了下嘴角:“因为他的骄傲不允许。”   “陆将军。”许子昭回头看向他,目光略微颤动,随后倏然一笑,“报仇的机会就在眼前,有什么想法吗?”   陆司泽看着他的笑容,恍惚了一瞬。   心脏在胸腔跳着最激烈的舞蹈,声音越来越大,甚至盖过炮火声,分不清是因为大仇即将得报,还是看见经年思念的人。   “这一刻……我等待了不知多久。”陆司泽手掌盖住许子昭的手背,攥紧,“绝不会失败。”   正如许子昭两人所想,皇帝什么地方也没去。   皇宫的防卫系统遭到袭击的时候,他就坐在国务大厅,那把代表至高尊位的椅子上。   看到许子昭两人闯入,男人抬起阴郁的眼睛,用一种带着嘲讽意味的怒音冷冷说道:“你们终于来了。”   国务大厅金碧辉煌,墙壁雕刻着繁琐华丽的图纹,装潢优雅且不失大气。   然而这里空荡荡,寂寥无声,除了皇帝之外就没有其他人影,将这座象征着莫仑迪亚最高统治权的殿堂,衬托得像个空有华丽外表的囚笼。   许子昭嗅到了浓郁的血腥味,他垂头一看,看到几具卫兵和仆人的尸体,汩汩血流顺着地板的纹理蔓延开,将鲜红的地毯染得愈发艳红。   “……你杀了自己人?”许子昭问。   原本他猜想,皇帝的身边应该还有一众护卫队。   却没想到,走投无路的皇帝,竟然会反过头来斩杀自己的亲侍和卫兵。   皇帝举起染血的利剑,仿佛在嘲笑他的大惊小怪:“代表忠诚的神圣骑士团都能被策反,这些摇摆不定的墙头草又有什么可留的?”   “功败垂成,皇帝如果要死,莫仑迪亚大厦将倾,他们也应该为此陪葬。”   金色的精神力凝成剑尖,划破血泊上空的空气,直冲康斯尼德的命门。   康斯尼德手指一动,防护罩一瞬弹出,可也只能卸掉大部分的攻势,无法全部挡住。   锐利的金光擦开康斯尼德的脸,一丝鲜红的血线逐渐渗出,他的神情霎时间更加阴冷可怖,毒蛇一般直勾勾地盯着许子昭:“你又生气了?哈,你我总是这样意见不合,所以这个国家才会变成如今这副样子!”   康斯尼德想起刚遇到许子昭的那段时间,浑然天成的外表叫他惊为天人。   彼时战乱不绝,各方统治者用酷刑和洗.脑奴役他人,拿人命充作挡箭牌,堆砌自己的战功。   枉死者的哀嚎响遍这片受苦受难的大地,抛洒的鲜血逐渐覆盖土地原来的颜色,人间宛如猩红笼罩的地狱。   由此,他和许子昭达成一致,决定掀翻这荒谬残酷的世界。   许子昭的头脑和强大的精神力,成为他们无往不利的武器。他们势如破竹,打败无数恶匪势力和统治者,召集许多有同样理想的有志人士,将苦难的人民联合起来,在这座满目疮痍的大地上,建起一个宏伟繁盛的莫仑迪亚帝国!   明明一切都是那么的顺理成章!   “要不是你当年一直隐瞒长生的秘诀,要不是你非要为了找那只该死的黑猫回方舟上沉眠,我也——”   “你的废话真的很多。”冷冰冰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不知什么时候陆司泽闪现到皇帝的座位后。   黑雾凝结成的利剑劈头而下,嘭的一声,将王座切成两半,皇帝勉强躲开,催动精神力进行反击,随后手指一动。   轰!   剧烈的爆炸声从地底传来,国务大厅的地板猝然如蛛网般碎裂,刺目的火光从裂纹中迸发出来。   许子昭意识到大厅下面藏有大.量炸弹!   他和陆司泽同时伸出手,唤出精神力笼罩在对方的身上。   咵啦——!   地板塌陷,火光冲天,极致的高温在瞬间将房内一切装饰物灼成灰烬,整个房间因承受不住外力骤然垮塌。   康斯尼德从废墟中冒头,呛出一口血,咬着牙关趁乱跑走。   许子昭的身体刚刚养好,被刺鼻的黑烟呛得不轻。   陆司泽瞬间冲到他的面前,紧张地将人从头检查到尾,发现许子昭没受伤时,才稍微松了一口气。   “康斯尼德不太对劲。”看着皇帝身影消失的方向,陆司泽皱眉说道。   许子昭也一样,心里满是不解。   或许康斯尼德没有他俩想象中那么桀骜不驯,会埋下炸弹设伏,也会怕死逃生。   但如果对方有心想逃,为什么之前放着那么多机会不走?   没时间考虑这么多,两人齐齐追了上去。   ……   战争步入白热化阶段,起义军持续推进,防卫军节节败退。   不间断的炮火声如雷鸣响彻云霄,更多的建筑物在精神力和战火的洗礼下被炸成废墟,大街小巷血流成河。   整场局势逐渐清晰,朝着不可逆的方向倾轧。   轰!   又是一个埋伏的陷阱。   追击康斯尼德的这一路上,诸如此类的陷阱数不胜数。   但在第二个陷阱被触发之前,警惕的许子昭两人就学会了规避,陷阱形同虚设。   最后,康斯尼德负伤冲进一个坐落于皇宫背后的私人教堂。   这里已经很久没有人来了,桌椅板凳满是一层厚厚的灰尘,无人修建的藤蔓爬满灰白色的墙壁,半遮半掩地挡住天窗。   几束细微的光透过藤蔓与窗户的缝隙,照进昏暗的教堂内部,停驻在神像无悲无喜的面相上。   许子昭两人默契十足,堵住康斯尼德的退路,将他一点点逼至神像下面的死角。   嘭!   康斯尼德被金光打得口吐鲜血,重重地后摔在地上,大片的阴影从头临下,他仰起头,被陆司泽一剑贯穿胸口。   两人的视线对撞在一起。   有那么一瞬间,陆司泽看着康斯尼德狰狞非常的脸,感觉皇帝应该是意外的,意外中还透着一股猎人被老鼠反扑的恼羞成怒。   “真,真可悲。”   康斯尼德忍住剧痛,轻蔑地看着陆司泽:“一个被我丢掉的丧家之犬,自以为找到了庇护所,却不知道别人珍惜的根本就不是你,你只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的替——”   替身两个字没能说完,走过来的许子昭,握住陆司泽的手,推着黑剑往前穿透康斯尼德的身体。   噗呲。   鲜血四溅。   康斯尼德满脸煞白,痛得倒吸一口凉气。   随后才看见许子昭平静地开口:“抱歉,让你失望了,我要找的一直都是他。”   “千年前是他,百年前是他,此时此刻依然是他,陆司泽。”   对这番话毫无防备的陆司泽一怔。   冥冥之中,一些散碎的梦境碎片和许子昭的话语拼凑在一起,明明他的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嘴角已经反射性地高高翘起,只觉得许子昭说出的这番话简直比蜜还甜。   康斯尼德的反应和陆司泽截然不同。   他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盯住许子昭,仿佛对方在说什么天方夜谭:“你开什么玩笑?他怎么可能是你要找的那只黑猫!你的猫早就已经——”   许子昭以更加冰冷果断的态度,再次截断他的话:“康斯尼德,我也早就应该死了,可我仍然活了下来。”   “不可能,你在骗我,你不过是太恨我了,想打击我,报复我而已!”   康斯尼德满口憎怨。   在他的想法中,如果不是许子昭心里还有那只该死的黑猫,绝对不会拒绝他长生的请求,也不会在之后抛弃他。   如果不是这样,他又怎么可能会对许子昭下手,造成如今这个满目狼藉的局面!   “你杀不死我的。”康斯尼德说话的同时,嘴里不断喷出血沫,目眦欲裂,扯着尖锐的嗓子,嚣张地大笑说,“就算你赢了又怎么样,永昼,你杀不死我!”   许子昭自然也发现了端倪。   陆司泽的剑贯穿康斯尼德的心脏,这种致命的伤势,放在体质再怎么逆天的人身上,都能一招毙命。   可是康斯尼德没死,尽管他痛得撕心裂肺,看起来半死不活,但就是没有咽气。   许子昭仔细观察,注意到皇帝的伤口周遭萦绕着丝丝缕缕的黑气,同时想起皇后的说辞。   他有了试探的想法,呵地笑出声,似乎嘲讽地说道:“你最终还是成为了恶魔的奴役。”   康斯尼德脸色瞬变,暴怒之下,他顶着胸膛的黑剑挺起上半身,边呛血边吼道:“那又怎么样?你不给我的长生,恶魔给了我!我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切!”   “……康斯尼德。”许子昭看着袖子里满脸怒容的小人,悲悯地看着皇帝那张扭曲的脸,“这一切真的是你最初想要的吗?”   康斯尼德没能出口反驳,一阵炫目的白光从许子昭手中脱离,眨眼间化为一道半透明的身影,呈现在众人的面前。   它像是等待已久,现身的一刹那,抬手唤出锋利的虚化长剑,照着陆司泽刺穿皇帝的位置,毫不犹豫地刺了进去!   比起陆司泽造成的伤害,它的这一招似乎只是做个样子,皇帝的身体都不带颤。   可当皇帝看清楚虚影的长相时,一瞬间,他的脸骤然扭曲成一团。   虚影,即康斯尼德曾经的意志拟态体。   作为曾经和皇帝朝夕相处的枕边人,皇后亲手构建出来的拟态体,不说模仿得天衣无缝,那也有九成的契合共鸣。   它足以代表康斯尼德的过去。   如果说信仰恶魔能够让皇帝获得力量,维系半死不活的生机,那么被过去的自己否认信仰,将成为真正致命的打击。   人一旦开始怀疑自己,信仰必定动摇!   所以康斯尼德失态了,慌得不行,他疯狂地伸出双手,试图抓住虚影刺来的利剑,在愈发剧烈的疼痛中怒吼道:“该死的,怎么回事,这又是什么障眼法?别以为我会中招!”   “……这一路上。”虚影突然开口,“我看到了很多的死人。”   康斯尼德呲目抬眸,看见虚影顶着那张和他相同的脸,眼眶一圈圈地红了,眼神有着一股道不尽的悲哀之色。   “康斯尼德……你难道都忘了吗?忘记被分食的弟弟妹妹们,忘记被迫绑上炸.药包的父亲,忘记母亲不愿受辱吊死在房梁上的眼神?”   虚影用带着颤音的口吻述说这些过去,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中挤出来的一样。   它说话的途中,身体不断缩小,变成一只瘦骨嶙峋的白猫。   谁能想到,这个国家的统治者,本体居然是一只弱小的猫,而且还是猫中饱受歧视和霸凌的白猫!   可就是因为这样的身世,才叫康斯尼德在早年拥有非同寻常的意志,得到大部分志士和许子昭的支持。   生于微末,崛起于乱世,从无到有建立起强大繁荣的帝国,这本该具有传奇色彩的一段伟大经历,最后却落到这么一个凄惨的结局。   “告诉我,康斯尼德,你怎能忘记?”   白猫的眼神从悲哀到恨铁不成钢的狠戾,它用爪子推着剑柄,一寸寸地没入康斯尼德的心脏,质问声声泣血:“你明明发过誓,要爱护所有人,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你怎么会变得这么丑陋和恶心?!”   “这就是未来的我吗?如果我注定变成这个样子,那还不如让我一开始就死在战争中!”   康斯尼德痛到说不出连贯的话,只能发出断断续续的惨叫。   发现生命力不断流失,他满目惊恐,发狠地挣扎,但是完全无济于事。   在他咽气的最后一刻,白猫回头。   它先是看向陆司泽,眼神似乎抱歉,又似乎嫉妒。随后看向许子昭,蠕动嘴唇,终是一个字都没能说出口。   直到康斯尼德身体不再动弹,趋于死寂,白猫的身影也逐渐消失,最后无踪无影。   被惨叫声塞满的教堂,一下子重回寂静。   许子昭看着白猫消失的位置,和康斯尼德尸体,默不作声。   陆司泽定了定神,握住他略带颤抖的指尖。   再下一刻,一缕黑线如潜伏已久的毒蛇,唰一下从康斯尼德的尸体中钻出!   几乎是同一时间,许子昭的脑子里传来类似弦断的一声轻响。   啪。   他和暗狱的感应……被切断了? 第七十八章 【正文完】   许子昭一直没有忘记方舟系统的提醒,呼吸一滞,第一反应是找设备构建起精神网,和暗狱重新连接。   仿佛就等着他焦急失神的这一刻,蹿到半空中的黑气陡然折返,张牙舞爪地蹿向他的眉心!   直到金光毫无征兆地出现,将它团团包裹。   黑气不敢置信地挣扎着,完全想不通许子昭为什么这么快就能反应过来!   陆司泽试着感应了一下,脸色冰冷:“有恶魔的力量,还有一定意识,这应该是恶魔留下的分身。”   许子昭猜想也是。   康斯尼德之前的逃跑路线过于刻意,如果他不是在为自己拖延时间,那就是有人在幕后命令他站出来当挡箭牌。   除了恶魔,还能是谁?   眼看瞒不下去,黑气顶部凝结成一张模糊的脸,其中传出恶魔沙哑粗粝的威胁声:“永昼,你既然已经逃了出去,为什么还要回来找死?”   许子昭不和它废话,当即联系上之前派往观测站的小队:“暗狱服务器的情况怎么样?”   “典狱长大人,我们没有找到服务器,现在没有留下踪迹,不知道服务器被转移到了什么地方……糟糕,快躲开!”   通讯器里传出一阵嘈杂紊乱的声响,人群的嘶吼和炮火声交错在一起,十分混乱。   许子昭神情一凛,再三呼喊:“你们那边出了什么事?”   小队成员似乎受了伤,一边痛得吸气一边急喘,快速汇报现场情况:“典狱长大人,情况有点不对劲,观测站里所有的炮火机关都被同时激活了!”   “刚才我们和第三队的人取得联系,他们在搜寻皇帝的下落时,无意发现几个封闭的地下机动库,里面密密麻麻全是待启动状态的战斗机械!起码上百台!”   忽然,一阵地动山摇。   许子昭和陆司泽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冲出教堂,看向声源传出的方向。   巨大的动静来自于皇宫正前方的军舰停驻场。   康斯尼德座下有一艘超大型军舰,采用K32型特殊金属材质构成,可抵抗十次S级的全力一击,是名副其实的大杀器。起义军这次行动前,专门针对这艘超大型军舰列出数个预备方案。   在陆司泽失控召集怪物发动攻击的时候,这艘军舰没有动。在起义军攻破防御屏障的时候,这艘军舰没有动。在康斯尼德被逼至死路的途中,这艘军舰还是没有动。   可是现在,它动了。   超大型军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上升至半空,巨大的阴影从头临下,几乎遮盖住整个皇宫。   锃亮的金属外壳上裂开数条规整的缝隙,微小精密的零件极有机械感地拉伸开,在磁力的作用下,飞快地进行重组、折叠,不消多时,一个遮天蔽日的巨物赫然呈现在所有人的眼前。   八根粗长有力的机械触手,坚硬的金属外壳反射着泠泠寒光,甲壳嶙峋,外骨骼突出,顶端如坚韧的长矛。   虽说只有雏形,但它带来的压迫感足以在人们的心头掀起惊涛骇浪!   看到机械巨物的一瞬间,许子昭脑子里灵光乍现,所有的迷雾都被拨开。   可塑形记忆金属。   原来这艘超大型军舰本质上是一块巨型记忆金属,只要算力和能源充足,就能够变成任意的杀伤性武器。   恶魔藏起暗狱服务器,又断开他和暗狱的感应连接,目的就是为了控制住暗狱的超智能系统中枢,利用军舰作为载体,让机械巨物降临!   可令人绝望的不仅于此。   通讯器时不时传来焦急的喊声。   “不好,有问题,飞舰开始不受控制了!”   “信号出现异常!”   “发生了什么事?地下机动库的战斗机械全在一瞬间被唤醒,有谁在操控它们?!”   许子昭瞳孔刹那间紧缩成一个小点,对着通讯器喝令道:“位于机动库附近的所有人立刻往外跑!都跑!”   轰——!   剧烈的爆炸声从通讯器那头响起,紊乱的电流滋啦一下刺入耳膜,所有人声猝然消失。   许子昭的心登时沉入谷底,紧紧地攥着通讯器,挨个联络其他小队。   “你现在来着急又有什么用?”黑气泼了他一盆凉水,发出愉悦的阴笑,“看到没有,独属于我们那个时代的最强战争兵器已经降临,等到它最终成型,整个帝都都会被夷为平地!”   它已经看出来了,许子昭的记忆有损,不然也不会轻估暗狱的力量。   从始至终,暗狱最强大的点都不在于囚困S级,而是它记录了旧时代各种战争兵器核心数据的系统中枢!   它花费几十年的时间,让黑雾侵蚀暗狱,就是在等待这一刻。   黑气的语气嚣张至极。   “永昼,你逃过一时能怎样?你率兵攻破帝都又能怎么样?我才是赢到最后的人!”   机械巨物的能量显示器红光大作,像一对猩红无情的眼睛俯视着大地。   那是即将成型苏醒的先兆。   许子昭闭了闭眼,突然松开紧握通讯器的手,对黑气轻笑一声:“奇怪了,堂堂恶魔,为什么要借助所谓的战争兵器,是正面打不过人吗?”   被戳中肺管子,黑气几不可闻地卡顿了一下。   许子昭更加了然:“看来我之前那一下让你伤得不轻。”   “重伤的你会躲在什么地方?让我想想,该不会就在暗狱?”   背后的恶魔透过分身视角,看着许子昭嘴角逐渐上扬的弧度,忽然意识到自己刚才恼怒得太明显,冷汗直冒。   但想要掩饰已经晚了。   两人没有片刻停留,当即驾驶飞行器来到机械巨物的面前。   正面迎上这具金属躯体时,才知道它有多么宏伟巨大,漆黑的炮口里闪烁着一点蓄势待发的火光,凛冽的危机感犹如狂风暴雨扑面而来,叫人毛孔骤张,心率加快。   许子昭没有迟疑,唤出精神力。   而在他抬起手时,身边的人忽然一同往前,将掌搭在了他的手背上。   许子昭看着陆司泽坚毅的目光,稍显怔愣,随后一笑。   金光与黑雾同时唤出,犹如利箭般冲向机械巨物的系统中枢。   检测到有人靠近,正处于变化状态的机械巨物陡然睁开眼睛,猩红的双眸倒映着许子昭两人的身影。   数个炮口一瞬凝结出炙热的火焰,锁定,聚能,对准两人的身体齐齐发射出几十道炫目的白光,宛如流星在高空划出一条笔直的长线!   黑雾瞬间展开,宛如防护罩一样将两人层层包裹。   两股力量相撞在一起,刹那间爆出震耳欲聋的响动,迸发的余波将周围的飞舰震得摇来晃去。   粒子炮光线由白变红,黑雾也被炸得粉碎,两股力量的余晖渐渐暗淡下去,金光在一片余烬中破壳而出,正中机械巨物的系统中枢。   这一击,并不会对机械巨物造成伤害,只是构建起临时联络渠道。   许子昭攥着拼命挣扎的黑气,震声呼喊:“EV!能听到吗?”   暗狱昏暗的天空下,精神体真身躲藏在内的恶魔陡然睁眼。   祂感受到了系统中枢的挣扎,表情狰狞无比,抬手一挥。   黑雾在暗狱的荒芜大地上泛滥成灾,犹如漆黑的浪潮汹涌过境,逐渐没过牢狱区、审判庭、还有囚徒们建立起来的各项大大小小的建筑。   直至来到典狱森*晚*整*理长的住所,再难前进一步。   恶魔瞪着别墅大门,一个高壮的身影屹立门边,那人正是消失多日的EV。   漆黑的污痕犹如攀爬而上的荆棘,鲜活地缠绕在EV的身体上,呈现出和暗狱一般无二的困境。   但黑雾无法漫过住所,污痕只能停留在EV的胸口,也说明了一点事实——恶魔仍旧无法真正掌控暗狱。   看着这名冥顽不灵的守卫,恶魔大发雷霆,狰狞黑雾随怒声张牙舞爪,欲要将这小小的房屋撕成碎片:“暗狱系统,我才是你的主人!”   EV却道:“驳回。”   【EV,EV!看着我,我是许子昭,我回来了,不要害怕,现在好好听我说——】   【不要被恶魔蛊惑,不要屈服于恶魔的控制,你曾问过我关于工具的问题,现在我要告诉你,你是守卫EV-369,不是他人可以掌控的工具!】   许子昭的嗓音通过通讯频道响于耳畔,EV静静聆听。   它对上恶魔的视线,亮白色的瞳孔里满是清明。   “EV只有一个主人。”   恶魔终于被彻底激怒,黑雾似海浪翻腾,恶狠狠地一拥而上!   然而下一秒,仿佛触动了什么隐秘的开关,别墅四周忽然刮起金色的风暴。   恶魔不敢置信地环顾四周,明明祂在催动力量,侵蚀土地的黑雾却在不受控地退散!   许子昭成功和暗狱重新建立起精神网连接,精神体即刻进入暗狱,于狂风中现身,衣摆猎猎起舞。   恶魔瞳孔一缩。   它自知大难临头,忙不迭想要逃脱,下一秒金光飞驰而来,穿透祂的身体,将祂钉死在空地的刑架上!   “啊啊啊啊啊!”   看着落在地上的许子昭,恶魔眼神恨得仿佛要咬碎后槽牙:“永昼——!你为什么老是要坏我的好事?”   许子昭不回话,手指一抬。   金光化为一道长线,噗呲一声,穿透恶魔的身体。   祂的体内没有鲜血,只有迸溅的黑雾。   恶魔再度发出痛苦的嘶吼。   “这一下,是为曾经被你戕害过的同胞——那些被你用酷刑逼问长生秘诀的方舟成员。”   “这一下,是为陆司泽,为雪莱,为赤焰,为白尾,为EV,为曾经被献祭给你的无辜人。”   ……   恢复记忆后的许子昭,比之前多了几分果决。   他不会和恶魔多说什么,因为后者作恶的事实就摆在眼前。   最后,金光悬在恶魔的眼前。   恶魔即将崩溃失神的时候,忽然听到许子昭的质问:“在你叛逃方舟之前,这片大陆从未出现过什么黑暗生物,但你和康斯尼德勾结的那段时间,所谓的黑暗生物忽然呈几何倍上升。”   “——它们从哪儿来?”   陆司泽失控后能短暂地操控黑暗生物,令许子昭萌生出一个猜想。   陆司泽和恶魔的精神力异化,是因为吸收了含带怨念的精神力,那么能被他们传唤的黑暗生物,是否也生自怨念?   “先前是我想错了,你并没有变成概念级的神话生物,没有超脱‘人’的能力范畴,只能靠吸收精神力维系生存。”许子昭神情冷肃,“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让康斯尼德要不断发散你的传闻,引起人们对你的惧怕?明明这对你来说纯粹是无用功。”   恶魔对他恼到极致,当然不会放过这个嘲笑许子昭的机会:“咳咳,你,你不是已经猜出来了吗?”   那些吃人的黑暗生物,真就是恶魔搞的鬼!   看着许子昭的脸色愈发暗沉,恶魔快意地笑道:“还有你说错了,我早已是近神的存在,只要这片大陆还有一个人在畏惧我的传闻,我就不会真的死去!”   精神力能具象化的世界,信仰也将成为一种复生的力量。   恶魔先前那样宣扬自己的恶,就是为了将自己刻在人们的恐惧中,祂做得非常成功,以至于现在有恃无恐。   许子昭沉默。   良久,他在恶魔讥讽的视线里,缓缓收回斩杀的动作:“那我确实不能现在就杀了你,谁知道你死了之后会在什么地方复活。”   许子昭笑道:“对你这样依靠他人信仰而活的怪物,被世人遗忘、轻视,才是致命的杀招。”   恶魔闻言,仿佛预料到了什么,一颗心脏如同坠落寒渊:“你要干什么?永昼!别走,你到底要干什么?!”   祂陡然想起没有什么东西是永恒的,人类存在的时代是那样繁荣昌盛,不照样湮没在了历史的洪流中?   许子昭拥有强大的精神力,是人类中唯一的奇迹,他拥有漫长到千年也无法留下痕迹的时间,足够一点点消除自己在人们心中的影响!   不等恶魔说完,金光穿过祂的四肢,编织成一个结实牢固的枷锁,将祂死死捆绑在刑架上,动弹不得!   恶魔终于恐慌起来,在刑架上挣扎,叫喊,歇斯底里地破口大骂,可却无济于事。   “永昼——!”   许子昭调出建造模式,几面城墙轰然落地,激起一片灰尘,将恶魔最后的叫嚣封死在墙内。   一切终于尘埃落定。   后记。   帝国历第235年,皇帝康斯尼德.泰勒被起义军斩杀,皇后薇薇安.柯尔克拉夫和皇太子西加.泰勒逃离皇宫,不知所踪。   近七成的帝国上层在战乱中死于非命,活下来的一部分逃离战场,另一部分归降起义军,曾经盛极一时的五大势力就此溃散。   同年下半年,人们在帝都的废墟之上重新建立起幸存者基地,起义军首领许子昭,正式接任基地唯一执政官。   帝国历第236年,黑暗生物的肆虐令幸存者们苦不堪言,前帝国上将陆司泽主动向执政官请缨,成立“守炬人”精英部队,开启长达几年的清剿任务。   帝国历第236年,雪莱恢复荣誉骑士的称号,和余下的神圣骑士组建起一支新的神圣骑士团,协同“守炬人”清缴黑暗生物,搜救其余城市的幸存者。   帝国历第236年,许子昭正式宣布“混血儿无罪”条例,废除“血统分级”“基因至上”等不合理法令,委任赤狐副团长白尾升为司法部检察长。   帝国历第236年,赤焰谢绝一切职位,只接受了许子昭亲自授予的勋章,将佣兵团的老弱病残安置在基地里,带领其他年轻强壮的赤狐成员向外探险。   他们没有忘记老本事,走南闯北,偶尔会带回从失落城市中搜寻而来的价值不菲的物资,再以绝对实惠的价格和基地做交换,长达数年时间,两方势力始终友好如初,亲如家人。   ……   明亮整洁的会议室内,几台摄影设备对准正中间的年轻人,兢兢业业地记录下他所讲述的过往。   “……这就是我这段时间所经历的一切,我记录它们,不为别的,只为之后如果基地再发生什么不可挽救的变故,至少有这么一段影像来让可能活着的我或后人了解真相。”   许子昭说完,挥动手臂,示意系统关停摄影设备。   方舟系统还没来得及行动,摄影屏幕啪的一声熄灭。   它看向旁边面无表情的EV,再次鲜明地体会到人类情感中名为“无语”的情绪:……至于这么上赶着献殷勤吗?   但它只是暗中嘀咕,不敢将这话说出口。   EV从被许子昭用精神力唤醒意识的那一刻,智能等级就和它几乎持平,真要闹起来,它不一定能打得过对方。   还是许子昭的脾气好。   方舟系统看向许子昭:“你这次解释得这么详细,还特意录了像,是怕之后的自己看不明白吗?”   许子昭不置可否。   虽说百年前的他也留下过虚拟影像,但不知道是形势紧急还是别的原因,话说得仓促,不明不白。   幸好他当时够机灵,还能猜出个七七八八。   但万一日后他脑子受损,没那么灵光怎么办?   毕竟现在的他可不是什么孤家寡人,拿命检验心性那一套,猫知道后,准要炸毛。   正后怕着,许子昭忽然发现两系统似乎有点过于安静,扯眉一看,都是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   他立时了然,踱步而出。   外面天气正好,和煦的风吹拂大地,暖黄色的日光透过玻璃天窗映照在走廊上,彰显着一股近乎舒适的娴静。   陆司泽在走廊靠窗处等待。   他似乎急着赶过来,额上渗着细密的汗。   听到脚步声的刹那,陆司泽抬头,两人的视线越过几缕灿烂的光束,像跳跃时间和空间,紧密地对撞在一起。   他们不约而同地向对方走近。   许子昭第一时间检查陆司泽的身体情况。   他知道能驾驭黑暗之力的陆司泽,是黑暗生物再难伤及的存在,可还是会忍不住担心对方会不会受伤。   发现人没事之后,他松了一口气,笑着说:“走吧,知道你回来,大家一定会很高兴的,我们好久都没一起聚过了。”   陆司泽却忽然从后靠了上来,手腕一翻,变魔术似的,一朵鲜艳欲滴的红玫瑰出现在他的手中。   “这一次,不和大家,只有你和我。”陆司泽紧张地舔了舔嘴唇,看着许子昭的眼睛,“我是否有这个荣幸?”   许子昭听到了自己愈发鼓噪剧烈的心跳声,从心口传来,每一下都带着令他掌心出汗的冲击力。   一如多年之前,在那个阳光同样灿烂的午后,陆司泽坐在高处,也是这样暗藏炙热的心意,朝他笑着递来一束花。   许子昭接了过去,浅笑着说:“当然。”   两人并肩而行,两只大小不一的手掌在这个过程越离越近,直至勾在一起。   不知谁先停了下来。只听走廊上响起一声不经意的轻呼,一人被另一人抵至墙上,五指交握压在头顶。   在愈发深邃的凝视中,两人终于按捺不住唇齿贴合,交缠彼此灼热的呼吸。   镜头在两人身上越拉越远,越过长长的走廊,越过天窗玻璃,越过树梢丛林,定格在满目疮痍的废墟上,重新建立起来的幸存者基地。   岁月流转,沧海桑田。总有大大小小的灾难降临,试图击垮璀璨的文明,也总有倔强不屈的灵魂自余烬中破土而出,绽放新绿。   这片大地饱受磨难。   这片大地历久弥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