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文内容由【紫衣宫主】整理,久久小说网(www.txt99.com)转载。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宫女上位手册 作者:容光   ☆、第01章.重生【一】   第一章   “在那边,快,她往那边去了!”   一行人打着灯笼从走廊尽头跑了出来,步伐声参差不齐,在寂静悠长的深夜里显得格外突兀。   说话的正是为首的太监,连头上的帽子都没来得及戴好,一手理着腰带,一手提着灯笼,尖锐的嗓音难掩焦躁的情绪。   身后的那群太监也好不到哪儿去,一群人衣衫不整的,跟无头苍蝇一样跟着命令四处乱窜。   毕竟已是大半夜了,这个时辰被人叫起来没头没脑一阵乱奔,虽然看样子都还是挺卖力的,但实际上个个脸上都是不情不愿的表情。   那个黑影窜得很快,虽然看上去纤细瘦弱,动作却灵巧得跟蚂蚱似的,没命地跑着。   福禄气得在后面尖着嗓子吼道:“傅容真,我告诉你,你就是跑到天边儿我也把你捉得回来!还不马上给我站住?”   那黑影丝毫没有迟疑,仍旧向前跑着,转过重重长廊,又踉踉跄跄地跑进御花园,速度越来越慢,喘息声也越来越急促,却不曾停下半步。   福禄气急了,眼看着这群太监连个丫头片子都追不上,一巴掌就朝着离得最近的那个小太监后脑勺上拍去,“都没吃饭是不是?给我追!追不上的话,你们一个个都甭想拿俸禄了!”   脚步声终于不那么懒散,哪怕心里是怨声载道的,太监们仍是迫于无奈快步追了上去。   傅容真就算再怎么顽强抵抗,也终归是个女子,虽说太监们算不得男人,但再怎么说来,气力也不是她能比得过的。   跌跌撞撞地在长夜里狂奔了许久,眼泪湿了面颊,又很快风干,明明是夏夜,她却觉得冷得刺骨,寒意从脚趾爬上每一寸肌肤,然后没入心底,再无踪影。   终于,眼前出现了一片偌大的湖,她倏地止住脚步,意识到漫无目的地逃亡已到达尽头。   她无路可逃了。   此处不是寻常宫女能来的地方,往日她顶多经由御花园外围去往各个主子的大殿,哪里会来到这么深幽的中心?她并不识路。   此刻停在湖边,她缓缓转过身去,面如死灰地看着追上来的一行人。   那张白净肥腻、不带髭须的老脸因为长时间追赶她而颤抖着、喘息着,看样子是肺都气炸了。   福禄停下脚步喘着粗气,又是怒又是喜,怒的是这个丫头竟然敢明目张胆地逃跑,真是不识好歹;喜的是总算叫他把她捉住了,今儿个一定要领回去好生调教!   好容易调理好呼吸,他怒极反笑,尖声道,“好你个傅容真,你祖上积德,修了八辈子的福才叫本公公看上你,原想娶你回去享尽荣华富贵,没想到你这么不知好歹,竟然想要趁我不备逃出宫去!反了啊你!”   湖岸边,那个女子缓缓抬头望着他,死灰般的面庞上竟然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笑意来。   此时夜色正浓,苍白的圆月挂在半空里,月光照在那张清秀的面上有种说不出的瘆人。   福禄心下一惊,忍不住打了个颤,下一刻便恼羞成怒地朝着她大步走了过去。   “你这是做什么?装神弄鬼吓唬本公公?我告诉你,本公公看上你是你的福分,你是情愿也得嫁,不情愿也得嫁!乖乖跟我回去,否则我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终究还是起了点怜香惜玉的心,眼看着那个平日里总是收拾得整整齐齐的小姑娘如今发丝凌乱、面色难看,罗裙也是脏乱的不成样子,福禄便忍了忍,想着好言相劝一下。   不料那女子忽地开口,异常冷静地说了句,“不要逼我。”   福禄脚步微顿,接着便以更大的步伐向她逼近,冷笑着说,“你待如何?”   本以为她已无路可退,这一次势在必得了,却见傅容真飞快地转过身去,毫无征兆地纵身一跃,只听“扑通”一声,空荡荡的湖面上只剩下正在蔓延开来的巨大波纹。   素衣皎白,被月光一照,更显苍凉。   那个身影沉沉地往下坠去,看得福禄心一惊,竟是僵在原地没了动静。   太监们这下也没了睡意,目瞪口呆地站在那里看着这一幕,没有一个人上前救人,直到福禄回过神来,惊恐地命令道,“愣着干什么?救人啊!快救人!”   顾不得湖水寒冷刺骨,跳水声极有节奏地在水面响起。   未明湖并不算深,往日就算是哪个宫里的娘娘落了只耳坠子下去,也能很快被太监们捞上来,可是今日竟是邪门儿了,这么多人下去却没能救起一个落水的宫女。   福禄的心随着时间的流逝一点一点往下沉着,最终有人浮出水面,喊了声:“在这儿!”   几个人很快托着那具纤细瘦弱的身体上了岸,那张惨白惨白的面上湿漉漉的,像是水光,又像是泪光,在莹莹月色下反射着朦胧的光辉。   福禄颤着手去探了探鼻息。   没气了。   事情要从半个月前说起,傅容真本是尚食局的一个宫女,现年不过十六,因着家贫子多,九岁时父母便把她送进了宫,眼见着也平安无事地在宫里待了这么些年了。   岂料得女大十八变,不知是京城的水土养人还是怎么的,她竟出落得越来越标致。   半月前端午节那天,和一众宫女在尚食局忙忙碌碌了一整天,终于可以回去休息了,她头脑昏昏沉沉地往回走着,岂料转过长廊尽头时,竟和也在转弯的福禄撞了个正着。   福禄是敬事房的太监总管,因着与皇上跟前的宦官郑安沾亲带故的,在主子们看不见的地方作威作福,无人敢反抗。   这下子被一个不长眼的宫女给冲撞了,当着那么多太监的面,不给她点颜色瞧瞧,叫他怎么下得了台?   大手霍地高高扬起,容真被吓得闭上了眼,可是预料中的巴掌久久没有落在面上,她迟疑着,怯怯地睁开眼来。   福禄那双浑浊的眼睛里闪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光芒,某种炙热的情绪缓缓烧了起来,叫她胆战心惊却又毫无头绪。   这宫女模样生得极好,肤色莹白,明眸皓齿,朱唇不点而红,眉间自有风致,打扮打扮,就是跟宫里的娘娘相比恐怕也差不了几分。偏生那面上又带着这样怯懦的神色,楚楚可怜,少了几分主子们的飞扬跋扈,平添几分娇怯。   就是那一刻起,他打定了主意要娶她回去做对食。   这宫里的太监人人都是残缺之身,无法享受鱼水之欢,可是位高权重者也有过娶对食的先河——譬如说太后身边的红人,李泉。   福禄想这事儿可想了很长一段时间了,却都没找到合适的人选,今儿个这事儿挺巧的,看来也是缘分。   尔后的事情顺理成章,因为福禄平日里作威作福惯了,仗着郑安在皇上身边的威风,自然是强行向尚食局讨要了容真。偏生尚食局的姑姑也是个自求多福的主,不愿惹上是非,既是那土霸王要的宫女,那便送给他好了。   就这样,容真的平淡宫女日子算是结束了,她没得任何选择,必须嫁给那个令人作呕的太监做对食。   可是她不甘心,她哭了无数个夜晚,最终同一间房的宫女珠玉给她出了个主意——私逃出宫。   南风门旁边的马厩那儿有个私门,平日里马匹就是从那里进出,听说管辖马厩的侍卫是个贪财的主儿,也曾有过宫女贿赂了他逃出宫去的先例。反正这宫里缺什么都不可能缺人,失踪了一两个,上面不问,下面的也便不去自找麻烦。   只是这消息十分隐秘,鲜少有人知道,也不知珠玉是如何得知的,可容真管不了那么多。   事情就这么发展下去了,珠玉把这些年来的积蓄全给了容真,再加上容真自己那点儿,守门的侍卫算是打点好了。眼看着出宫在望,她却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竟会这样凑巧,福禄这夜刚好派人来找她去伺候洗脚。   她的包袱尚在床上,福禄身边的小太监却已在门外候着,她心乱如麻,却又半点法子都没有,只得随他去了福禄的屋子。   接下来的事情她压根不愿回想,那是她有生以来最屈辱最可怕的一段回忆。   福禄将她压在床上,一身肥腻的肉将她堵得严严实实,双手这就欺了上来,拉开她的衣襟,露出了里面柔软细腻的肌肤。   她浑身上下的血液都要凝固了,可是她的挣扎于福禄看来不过是试图撼动大地的蝼蚁,苍白无力。   一个阉人能做什么?图个心里高兴,过把手瘾?   福禄看着眼前玲珑有致的少女身体,只觉得一股血液冲上大脑,伸手上下游走,他毫不留情地发泄着自己因不能人道而积蓄已久的怨气,手上的力道之大,几欲令身下的女子痛得昏厥过去。   然后他的手游走到了女子最私密的地方,那样的柔软稚嫩是他倾慕已久却又不可留恋的美好……他的眼神里蛮是沉醉,一个用力,手指就这样穿破了脆弱的禁地。   容真已经叫不出来了,她死死地咬住自己的嘴唇,昔日莹润的色泽已经被一种异样的苍白所取代,最后牙齿竟咬破了下唇,留出鲜红的血来。   她只知道,她对这个世界最美好的印象都随着这一夜的到来灰飞烟灭。   福禄看着身下的人面色惨白,嘴唇出血,有些害怕出人命,只得啐了一口,也未尽兴,便道了声晦气,转身走了。   于是容真挣扎着穿好衣服,踏出房门,自始至终面色平静。   只是她一离开那间屋子,就朝着宫外跑去,而福禄瞧她反应太不正常,刚好派人去看着她,这一看,就发现了她逃跑的意图。   因此有了开始的那一幕。   在傅容真这辈子安安稳稳的十六个年头里,也许日子是清贫了点,活得是卑微了点,可是她一直踏踏实实做着自己的事情,盼着早日出宫与家人团聚。   可是如今不光计划被打乱,人被卷入漩涡,到头来竟把命也给丢了。   冰寒刺骨的湖水从四面八方灌进口鼻,她觉得自己像个失去意识的破布娃娃,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拉向湖底。   窒息的痛苦从全身上下每一个地方涌入,她张开嘴拼命想呼吸,却感觉到更多的水灌入体内。   救命。   救命。   这种痛苦被无限拉长,最终她沉沉闭上了眼。   好像过了一百年那么漫长的时光,有人在摇她的肩。   “醒醒,容真,快醒醒!”她听见有人在耳边叫她的名字。   眼皮子像是灌了铅,沉得睁不开。   “喂,赶快起来了,躺在床上装死吗?一会儿华仪姑姑来了,有你好看!”那声音还在继续,清脆悦耳,像是黄莺的叫声。   哪怕极不情愿,她也终于睁开了眼睛。   简陋的房间,从窗外射进来的刺眼光线,还有……在眼前无限放大的,珠玉的脸。   “喂,我说你这懒虫,知不知道今儿个是什么日子?端午节,这可是端午节!你怎么敢睡懒觉啊?”   作者有话要说:  如文案所示,本文走大气宫斗路线,目标是高端斗、技术斗、痛快斗、往死里斗。   希望姑娘们看得痛快,容光写得痛快,留言君和收藏君也一起痛快。   若无意外,本文日更,V后双更,偶尔三更,作者实乃文学史上最勤快的码字机之一了╮(╯▽╰)╭   姑娘们请不要大意地包养之,养肥现宰皆宜。   现附上本文后宫品级表,觉得头昏眼花的姑娘可直接忽略此表,没有影响。   皇后   正一品:皇贵妃   从一品:贵妃 淑妃 贤妃 德妃   侧一品:妃   正二品:昭仪 昭媛 昭容 昭华   从二品:淑仪 淑媛 淑容 淑华   侧二品:夫人   正三品:修仪 修媛 修容 修华   从三品:贵嫔   侧三品:充仪 充媛 充容 充华   正四品:容华   从四品:婕妤   侧四品:贵仪   正五品:婉仪 芳仪 芬仪 德仪 顺仪 尚仪   从五品:嫔   侧五品:淑姬 德姬 贤姬   正六品:良仪 良媛 良娣   从六品:小仪 小媛 小娣   侧六品:姬   正七品:贵人   从七品:美人 才人 丽人   侧七品:常在   正八品:选侍   从八品:御女 采女   侧八品:淑女 黛女   正九品: 小主   从九品:更衣 充衣 承衣 贤衣   侧九品:答应   无品级:秀女   ☆、第02章.重生【二】   第二章   端午节?   今天是……端午节?   容真直愣愣地盯着珠玉,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脑子里反复循环着闭眼前的画面,那个燥热寂静的夜晚,福禄凶神恶煞的面庞,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黑暗,以及……从四面八方灌进身体的湖水。   那种惊惧与无助仿佛还在体内每个角落挣扎,可她此刻却安安稳稳地躺在床上,阳光从窗子照进来,明晃晃的,刺得眼睛生生的疼。   她不是死了么?   怎么会在这里醒来?   珠玉被她的样子吓到了,有些迟疑地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容真?容真?你怎么了?”   下一刻,尚在发愣的人忽的坐了起来,一把抓住珠玉的手,定定地望着她,“今天真的是端午节?”   珠玉被问得莫名其妙,又是担心又是茫然地将手挣脱出来,在容真额上碰了碰,“奇怪,不烫啊,这是怎么了,尽说些乱七八糟的胡话……今儿个不是端午节还能是什么日子?难道你忘了这半个月来华仪姑姑都在念叨着这事儿不成?这可是入夏以来最重要的日子啊,皇上在宫里大宴群臣,咱们尚食局可出不得半点岔子,要是不然……”   珠玉开始絮絮叨叨地念起来,在这方面她的记性素来是极好的,几乎可以把华仪姑姑平日里说的那些话原封不动地重复一遍。   可是容真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只是神情复杂地坐在那里,茫然又震惊。   这么说,她非但没有死,还回到了半个月前?   端午节,就是在这一日,她冲撞了福禄,也为日后的惨死埋下伏笔……可是如今她重生了,这意味着什么?   她竟然真的有机会改变命运!   容真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藏起眼眶里的湿意。   今日的尚食局果真是一团乱,所有人都慌慌张张地来回跑着,恨不得一个人长了八双手。   容真是负责煮汤的宫女,大热的天里还得穿着厚厚的宫装站在灶前不停搅拌,滚滚的白雾把她的脸熏得通红,汗珠也是一滴一滴滚落。   在她身旁站着个小太监,拿着扇子不停地替她扇风,可是那点儿风被这御膳房的热气一沾染,吹在脸上也没了凉意。   容真眼睛一刻不离锅,口里却说着:“长顺,别给我扇了,赶紧出去凉快凉快,一会儿还得端汤去大殿呢,别挤在这儿把自己热糊涂了。”   叫长顺的太监眉目清秀,看样子比她还要小上一些,虽然模样稚气,但眉目间依稀透着股倔强的意味。   “我不热,一会儿去了大殿还能在门口歇会儿凉呢,容真姐姐你有所不知,但凡主子们在的地方,都是有冰盆的。有了那东西,哪怕日头再大,屋子里也是凉快的!”   容真叹了口气,这话听着真是太耳熟了。   重生前的端午节,长顺也是这样给她描述的,那时候她还想着若是哪天自己也能亲自为主子们送一次膳,约莫就能体会到那种酷暑日子里的凉快滋味了。   可是没想到的是,那一天还没来,她就先死了一回。   一切果真如重生前的端午一模一样,包括华仪姑姑监察大家的工作情况时说的话都一字不差。容真莫名松了口气,若是这样,福禄那边应该也不会有什么意外,只要避过那个时间段,她就可以逃脱被强行要去做对食的命运了。   这一天很辛苦,可是对于有过一次端午经历的人来说也算不得什么了,更何况还能逃脱厄运,容真心底真是说不出的喜悦。   好容易到了黄昏,所有工作都告一段落,华仪姑姑也是松了口气,笑眯眯地夸奖了大家几句,便命人各自散了去,好好休息。   做宫女的就是不容易,哪怕宴会早早的就散了,她们也得等着一切后续工作处理完了才能闲下来。   珠玉是负责洗菜的宫女,此刻也是笑吟吟地从隔壁房里跑了过来,拉着容真的手便要往住处走。   容真没动,反而一把拽住她,笑言,“今儿个我们不走那边,从若虚殿那里回去吧。”   若虚殿是一处空殿,在御膳房西侧,大约步行一炷香的功夫就到了,自打容真进宫以来就没有主子住进去过。这深宫里什么都能缺,就是不缺房子,只是说来也奇怪,那若虚殿要论华美精致,恐怕不输给其他主殿,却不知为何在她进宫后的两次选秀里都没有主子住进去。   珠玉有些奇怪,就从平日里的长廊回到她们住的长春苑,顶多只要得了半柱香的功夫,却不知容真为何竟挑了这条远路。   容真不容拒绝地拉起她的手,“走吧,今日站了整整一天,我可是腰酸背痛的,走一走放松一下也好。”   两人就这样朝着若虚殿的方向走去,珠玉嘴里还一直嘀咕着“腰酸背痛不就应该早日回去歇息么”诸如此类的话。   此刻太阳已落山,山岚之后只隐隐看的见些许橘红色的光辉,那抹绚烂的色彩映照着天边的晚霞,颇有意境。   容真没说话,抬头望着这样的壮丽景象,莫名安心。   很快就走到了若虚殿外,她的注意力又被这个一直空置的华美宫殿所吸引,若不是身旁的珠玉忽地拽了拽她的衣袖,小声说了句“留神,有人来了”,恐怕她还会一直这么心情愉悦下去。   在这宫殿里,做宫女的最应注意的事情出了做事稳妥以外,还要懂礼节,遇见地位比自己高的人,一定要恭恭敬敬退到一边让出路来。   容真迅速回过神来,抬头朝前方望去,可这一看之下,顿时僵在原地。   ——福禄?   那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朝这边走来,为首的太监面白脸宽,眼珠浑浊,一身肥腻的肉笼在宽大的衣袍里,遮都遮不住。   那不是福禄又是谁呢?   此刻的珠玉自然不知道他就是日后要为难容真的敬事房总管,可容真不同,今日的事情不是冲撞不冲撞、让路不让路就能解决的,她必须避开他,否则难保不会节外生枝。   这阉人满脑子肥肠,哪怕没有撞到他,若是被他看见她的几分姿色,起了歹心也是有可能的。   想到这里,容真心一紧,埋头匆忙地对珠玉说了声,“姐姐,我现下肚子疼得紧,劳烦你先回去,我就在附近找个茅厕!”   也不待珠玉再说话,她转身便朝着若虚殿跑去,几步踏上台阶,吱呀一声推开了门,然后再飞快合上。   最后一丝光线也被朱红色的殿门挡在外面。   若虚殿里一盏灯也没点,黑压压的一片。   容真的心还在狂跳,她几乎能听见那种惊慌失措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大殿里格外响亮。   她迟疑了片刻,转身朝大殿中央看了看,泛黄的窗纸透进来的一点点自然光还不足以叫她看个真切,可是也有个朦胧的印象了。   不知为何,房梁上挂着很厚重的绸布,头顶上四处都是这样的拱形布幔,看起来很是诡异。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只有在寺庙里才闻得到的气味,是那种沉香混合着檀木的味道,说不上香,但闻起来有些催人入眠的意味。   也不知福禄走了没走……   容真朝前走了几步,却忽的看见头顶的布幔飘了起来,好似有风吹进大殿……她猛地一顿足,飞快地四下张望,却没发现任何开着的窗。   难道是——   刚安静片刻的心又开始狂跳。   在这样寂静的时刻,她浑身都是汗,却僵硬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不敢出去,却也不敢面对眼前的诡异景象。   她素来是不信鬼神的,可是毕竟还是个十来岁的姑娘家,怎么有那样大的勇气面对这样的可怕事情?   万籁俱静,全世界似乎都只剩下她慌乱的心跳声。   却听耳边忽地响起一个清冷的嗓音,“你是谁?”   这声音来得太过突然,直接导致容真失声尖叫起来,那尖叫简直用足了她生平最大的力气,竟把对方也吓得不轻。   那声音的主人还没得及再说话,就见容真霍地蹲下身去抱住自己,带着哭音叫道:“走开!走开!我只是无意跑进这里,什么事都没做,求你不要找我麻烦!”   那人这才明白她为何尖叫,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见她这样毫无形象地哇哇大叫着,想来也是被吓的不轻,于是也蹲下身来打算跟她好好说话。   可是他还没完全蹲下来,就被恰好抬起头来的人撞上了下巴,一声闷响,他的吃痛声与容真的一句“啊”同时响起。   这样近的距离……足够她看清眼前的人了。   这是个不怒而威的男子,剑眉入鬓三分,黑眸深似汪洋,薄薄的嘴唇因为吃痛而紧抿,皱起的眉心有那么一道深刻的纹路,显然并不是个活得清闲欢乐的主。   他因为下巴的剧痛而没有看清她,可她却是看得清清楚楚,她也许年轻也许莽撞,可绝对不是个愚蠢的姑娘。   这男人浑身上下流露出的气质,绝非等闲之辈,在这种夜里跑到这个空无一人的深宫来,也绝对不可能是闲来无事想打发时间。   说不定是与谁私会,也说不定是做法事要诅咒谁……   自从入宫那天起,她就只想安安稳稳地做好分内之事,早早出宫与家人团聚,决不招惹任何麻烦,如今遇到这等隐秘之事……   她的心一天之内第三次狂跳起来。   一个小小的宫女若是被牵扯进了什么宫闱秘事,就是一百个脑袋也不够她丢的。   思及至此,容真再也等不得了,也顾不得对方被自己撞得有无大碍,她飞快地起身朝门边跑去。   推门,关门,逃跑,所有的动作一气呵成,流畅得令人咋舌。   而大殿里的人蹲在地上莫名其妙地捂着下巴,对这突如其来的事件感到一阵哭笑不得。   只是……他起身前似乎看到地上有个什么东西,伸手一摸,竟是一块小小的玉佩。   玉质不纯,摸上去也不够温润,再结合那女子的穿着打扮,想来也是个身份不高的宫女。   顾渊没有看清她的长相,却莫名其妙记得那双一闪而过的眼睛。   不算很大,但是很亮,在这阴暗的大殿里像是两颗夜明珠。   有趣,有趣……此事当真有趣。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不白不万能,走成长路线。   姑娘们,收藏请嗨起来╮(╯▽╰)╭   也请多多留言调戏阿容>3<   ☆、第03章.重生【三】   第三章   长春苑是宫女们居住的地方,分为无数个小院,每个小院里有三间厢房,宫女们两两一间。   容真和珠玉住的院里,还有另外四名宫女,分别是甘露、银妆、知秋、怡夏,除却银妆为人冷淡了点以外,其余三人都还算好相处,六人在这院里也还和谐,没出过什么岔子。   容真回到长春苑的时候,珠玉和其他四个姑娘一起,正在洗衣裳。   五个人正说着什么有趣的事情,笑得很开心,抬头便瞧见容真回来了。珠玉见容真脸色不大好看,忙放下手里的衣服,在布裙上擦了擦湿淋淋的手,迎了上去。   “怎么了?”她仔细瞧了瞧容真的眼睛,“发生什么事了?怎么眼睛都红了?”   容真张嘴想说什么,迟疑片刻又摇了摇头,闭上嘴没有说话。   珠玉于是不再追问,只笑着说,“我还在洗衣裳呢,来,去屋里把这身衣服换下来,我给你一块儿洗了。”   说着就拉着容真的手进了屋。   关好门,珠玉这才收起笑容,关切地望着容真,“出什么事了?怎么这个脸色?”   容真坐在床沿上,垂头不语,好半天才冒出一句,“珠玉,你相信这世上有轮回吗?”   珠玉一愣,“这是怎么了?怎的好端端的问起这个来?”   她谨慎地走到窗边透过缝隙看了看外面,见四人还在院子中间洗着衣服,才又走回来,压低了声音道,“究竟发生什么事了,你这样魂不守舍的?你一向是个谨言慎行的人,须知因着前段时间曦妃娘娘的事,宫中近来严禁下面的人讨论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若是叫人听见,你我二人都担不起这个罪。”   容真垂眸盯着鞋面的花纹,那种繁复的刺绣叫她眼花缭乱,身体里的某种情绪也跟着纠缠不清起来。   好半晌,她才露出一抹笑意,抬起头来眨眨眼,“别担心,我不过是胆子小,跑进若虚殿时被那里的空无一人给吓了一跳,这才冒出些古怪的念头。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以后断然不会再说出这等轻率的话。”   珠玉笑着拍拍她的肩,“好啦,快换衣服,再不出去才真的叫人怀疑了。”   容真点头褪下了衣衫,转身的时候眼里闪过些倦意。   宫里的日子就是日复一日的干活,忙得像个陀螺,可是再累再苦,也不是你想停就能停下来的。   然而身体的劳累她尚能忍受,人与人之间的勾心斗角却不是她所能忍受的,哪怕同处一个院落,哪怕众人之间永远看上去言笑晏晏,可你永远不知道哪一天就会被谁出卖,被人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就像此刻,连与珠玉说上几句话也要提防着,生怕隔墙有耳。   可是这些年也都这样过来了,原以为小心谨慎些就好,至少和她一同进宫的珠玉可以陪着她,两人这样相安无事地等待着出宫那天也好。   然而最荒唐的事情是她重生了,却一个字也无法告诉珠玉,这样可笑的经历,这样荒谬的说法,哪怕是生她的爹娘恐怕都难以相信。   如今的傅容真就硬生生地将这个秘密咽在喉咙里,一个字都不能说。   她忽然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无力。   至于曦妃娘娘,那是三个月前发生的一场惨案了。   具体情况也不是容真这种小宫女能清楚的,但从别的宫女太监那儿口耳相传,倒也听了个大概,就是不知消息是否准确。就容真自己而言,恐怕夸张的成分居多。   那位曦妃娘娘也算是皇上身前的大红人了,进宫不足一年时间,风光无限,竟然从一个小小的秀女走到了今日的侧一品妃,着实令人倍感诧异。   听说她是湖南知府的女儿,进宫以后并没有受到特别关照,毕竟其父只是一个小小的知府,上面还有那么多达官显贵家的小姐排队等着,要关照也关照不到那里去。   可她自己争气,在上元节的国宴之上,一曲桃花九天舞乱了皇上的眼,由此开始了盛宠生涯。   当今皇上并不沉迷女色,政事开明,果断狠绝,但这位曦妃娘娘很明显受到了他的特别宠爱。   先是一步登天的册封,以一个知府之女的身份便承蒙圣恩,成为从五品嫔;接着住进离皇上的宣明殿仅有两宫之隔的荣恩殿,赏赐源源不断,恩宠不言而喻;最后,她只用了一年不到的时间便登上曦妃之位,封妃的理由是怀上了帝王子嗣,且经过太医院的院判亲自诊断,曦妃腹中的孩儿必是皇子无疑。   这本是后宫所有女子都羡慕的传奇,可是谁知竟落得个不甚凄凉的下场。   三个月前,在曦妃怀孕不足四月时,皇上收到密报,说是曦妃与侍卫私通。震惊之下,皇上亲临荣恩殿,却恰好看见曦妃赤身裸体与一名侍卫共睡一榻,殿内春意浓浓,不甚缱绻。   皇上只是远远地站在殿门看了一眼,盛怒之下,拂袖而去。   那一夜,宫里鸡犬不宁,一片嘈杂。   此事皇上毫不过问,全权交由皇后处理,而皇后娘娘说了,按照敬事房的记载推算,曦妃腹中之子并非皇上骨肉,于是亲自赐下毒酒,次日便传出曦妃的死讯,一尸两命,好不惨烈。   那名侍卫当夜便被问斩,弃尸荒野。   此事被视为宫中丑闻,皇上的奇耻大辱,因此凡是在场的宫人若非皇后心腹,便是荣恩殿原有的太监宫女,若是前者则不必担心泄密的问题,而后者……到了阴曹地府,恐怕也泄露不出什么机密了。   只是这件事来得太过震撼,就算再怎么隐瞒,也还是有那么一些蛛丝马迹暗暗扩散开来,这也是为何容真能从长顺那里听来曦妃的死因。   容真叹口气,推门朝院子里走去,提了个水桶打算去打些水回来沐浴。   这宫里真真是深不可测的无底洞,一旦陷进权利的漩涡,就休想全身而退。地位再高、风光再好又怎样?还不是一样说没就没了……   她就不信那个曦妃有那样傻,且不说腹中的孩子是不是皇上的,至少身为能爬到那个位置的女子,也断然不会蠢笨到怀着孩子与底下的侍卫私通。   一个孩子已经能助她后半辈子风光不减了,她又为何拿自己的脑袋来开玩笑呢?   再说皇上,若是真的宠爱一个女人,会用这样的风光无限来让她置身万人眼红之地么?   容真没见过皇上,准确说来其实也曾见过——有一次早朝的时候,她跟着华仪姑姑去宫门口接应运送蔬菜的太监,经过崇武殿外时,远远地看见过那个身着龙袍的明黄色身影。   只不过隔着那样遥远的距离,那个背影纵然修长威仪,与她而言也不过是个过客。   反正,像她这种小宫女这辈子最好不要一睹龙威的好,安分守己等到出宫那天就该谢天谢地了,何必徒惹是非呢。   她默默地从井里把桶拎上来,然后吃力地提着往回走。   这口井在长春苑外面,而她住的院落在长春苑的最北边,距离可不是一般的远。   不过偏僻也有偏僻的好处,至少对于她这样一心求安宁的人来说,地势偏僻、远离是非可是再好不过。   只是在容真重新回到苑里之前,就看见一行人朝着这条宫道走来,她赶忙拎着桶摇摇晃晃地退到墙边,恭恭敬敬地埋头等着他们经过。   这行人有太监也有宫女,抬着车辇不知朝哪里走,容真头也不抬地等待着,一点也不好奇这是哪家的主子。   皇宫里最不需要的东西,就是好奇心,因为好奇心往往会要了你的命。   手里的木桶躺着水,沉重的要命,忙了一天的容真其实此刻已经没什么力气了,却只能咬牙坚持,不让木桶落地,心里暗自祈祷着这位贵人赶紧过去。   车辇上的人显然注意到了这位恭恭敬敬地退在一旁等待的宫女,视线由乌黑的头顶转到了微微颤抖的拎着水桶的手上,指节都发白了呢,显然十分辛苦。   她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淡淡地对抬着车辇的几个太监说了句,“走快些,别让太后久等了。”   车速明显加快。   容真一怔,待面前的人都走远后,才敢微微抬起头来看上一眼。   车辇上的女子一袭黄衣端庄素雅,发髻上只简单地别了一支发簪……容真张了张嘴,没有发出声音。   簪子上的饰物是凤,这世上唯一能与龙比肩而立的尊贵存在。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是新人新坑,所以在人气上是零基础,但是很开心看到有冒泡的姑娘,于是昨天多更了一章。   姑娘们大胆上来,调戏鞭打悉听君便╮(╯▽╰)╭   爱乃们!   ☆、第04章.淑仪【一】   第四章   深夜,若虚殿。   朱红色的布幔被微微开阖的窗缝里吹进来的风晃动着,大殿里阴沉晦暗,连一支蜡烛都没有,唯有苍白的月光透过暗黄的窗纸照进来。   大殿里的案几前立着个人,整齐的衣着,笔直的背影,像个雕像一样一动不动站在那儿。   殿门发出吱呀一声响动,有人推门而入,只是案几前的人仍旧没动,进来的人也便没有说话。   良久,顾知叹口气,朝前走了几步,“我就知道你在这儿。”   案几前的人没动,过了好一会儿,头也不回地说了句,“没大没小。”   语气里并没有听出责怪的意思,反而暗含笑意。   顾知听见这句话,才真的松口气,走上前去与他并肩站着,弯腰从脚边的竹篮里拿出两支白烛、三支香,又摸出火折子点燃它们,□面前的香炉里。   做完这一连串事情后,他这才侧过头去拍了拍那人的肩膀,“皇兄,振作。”   被称作皇兄的人缓缓转过头来,看着这张年轻坚毅的面庞,勾唇露出一抹笑意,“哪只眼睛看出来朕需要你安慰了?”   顾知装模作样地弯腰一揖,故作惶恐,“是是是,臣弟妄自揣测圣意,实在是罪该万死,望皇兄责罚。”   顾渊忍不住摇摇头,转身迈开腿朝外走去。   顾知也跟着追上去,看似嬉皮笑脸的,嘴角却藏着一声叹息。   皇兄什么都好,就是这点不好,再大的苦难也自己一个人藏在心里,谁也不愿告诉。   当皇帝的人本来就肩负天下这个重担,连喘息的功夫都快没了,偏他又少年老成,从很多年前接下这个担子那天起,就把自己装进厚厚的壳里。   “皇兄,哎,皇兄……”顾知可怜巴巴地喊着,桃花眼里却带着笑意。   果不其然,顾渊脚下没停,却明显放慢了步伐。于是顾知趁机追了上去,跟着他一起踏上长廊,并肩而行。   顾渊淡淡地问道,“找朕有事?”   顾知这才收敛笑意,说起要事来。   近日边境有异变,北方的游牧民族反复骚扰边疆地区,不是破坏市集就是私闯民宅,恐怕是有了异心。   朝中大臣分为两派,一派主张派兵镇压,一派主张议和,现如今顾知便是进宫来与他商讨此事的。   眼见顾渊没说话,顾知也便沉默着,低头时却看见皇兄手里握着块什么东西。   “这是什么?”他好奇地问。   顾渊也是无意识地摩挲着手里的玉佩,缓缓松开手心,露出了那块质地不纯、样式也很朴素的玩意儿。   顾知拿起来把玩了一会儿,“皇兄何来这种玉佩?看样子不像是宫里的物件呢。”   顾渊笑了笑,“捡来的玩意儿,看着新鲜罢了。”   说罢又将玉佩拿了回来,想了想,又收进袖子里。   夜色沉沉,唯有月色无疆,苍白地照亮深宫里的每一个角落。   原来容真白日里撞见的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当今圣上——顾渊。   过了几日,容真忽地发现一直系在衣襟处的玉佩不见了,匆匆忙忙一阵好找,将房间里翻了个遍,却都没有见到玉佩的影子。   珠玉纳闷地问她在找什么,她欲哭无泪地说,“玉佩,玉佩不见了。”   珠玉安慰她,“别急,指不定是掉在御膳房里了,走,我陪你去找找。”   可是御膳房也找了个遍,来去的路上也找了个遍,始终没有见到玉佩的影子。   容真郁郁地叹口气,“算了,若是掉在路上,被人看见也一定给捡去了,哪儿还会容我找回来?”   珠玉也只能好言安慰,“算了,也不是什么值钱的物件,等到咱们攒够钱了,出宫以后,再买更好的。”   容真点点头,面上却始终没有笑意。   没有说出口的是,那并不是一块普普通通的不值钱的玉佩,那是她出生之时爹娘亲自去镇上的玉器店买来的,背面还刻着一个小小的真字。因为从小佩戴,再加上进宫以后每每思亲之时都会拿在手心摩挲着,所以字迹已经被磨得光滑又圆润,不凑在灯光下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   可是于她而言,不论那个字还在不在,她都能准确无误地说出它的具体位置,然后一笔一划描出来。   尔后的日子里,虽然时常为失去玉佩的事情而苦恼,但日子总归得过,特别是容真这种踏踏实实的小宫女,要想安安稳稳过完这一年、安安稳稳地出宫,这做事必须得仔细。   然而有的事情命中注定终须有,你就是活得再小心谨慎,也避不开。   已到了夏日的尾巴上,这日午后,别的宫女都去休息了,容真还在为如贵嫔熬银耳百合汤。   没法子,那位主子喝惯了容真熬的银耳汤,别的宫女熬出来的她都不满意,容真只得认命,谁叫她天生劳碌命呢?   可是煮着煮着,眼看都快要好了,华仪姑姑却忽然走进来,不容置疑地叫她立马出去。   容真有些紧张,尚食局有三位姑姑,分别带下面的一群小宫女们,而华仪是她的师傅,按理说她该觉得更亲切才对,可兴许是华仪太严肃了,她总也觉得亲不起来,每次一见面就紧张得要命。   “可是姑姑,这汤快好了……”容真为难地看了眼冒着白烟的锅里。   “先别管汤了,叫红鸾帮忙看着点,一会儿好了再叫人给如贵嫔送去。”华仪转过头去对身后的红鸾吩咐了几句,又转过头来看着容真,“淑仪娘娘派人来了,说是叫你去元熙殿走一趟。”   一句话差点没把容真的魂吓掉,她勉强按下心头的震惊,低眉顺眼地说,“不知姑姑知晓淑仪娘娘叫奴婢去元熙殿的原因吗?”   华仪面色也不太好看,摇摇头道,“娘娘没说,只是命身边的小太监前来知会了一声。”   见容真的脸色有些白,华仪又补充道,“你也别多心,你平日里做事很仔细,也没出过什么岔子,淑仪娘娘找你不见得是坏事,这边跟着那小太监去一趟吧。好歹也是我尚食局的人,就算是坏事……”   说到这儿,她顿住了,“好了,去吧,别担心。”   这还是华仪破天荒地对下面的小宫女温柔了一次,容真点点头,迟疑了片刻,终是深吸一口气,朝着外面走去。   走廊尽头,有个身着蓝服的小太监等着她,见她出来了,笑着问了句,“你就是容真姑姑吗?”   容真被这称谓吓了一跳,一边回以笑容,一边摆手道,“公公莫要折煞小的了,我不过是个宫女罢了,哪里当得上姑姑一称,叫我容真便好。”   那小太监也笑着摸摸鼻尖,“那姐姐也莫要折煞我了,我也不过是个小太监,哪里称得上公公呢?姐姐叫我小路子吧。”   淑妃娘娘住的的宫殿离这里有好一阵子的路程,容真跟着小路子走着,试探性地问他,“不知淑仪娘娘为何突然传我呢?”   小路子瞧她面上有些谨慎,忍不住咧嘴一笑,“姐姐不必担心,是好事儿呢!”   好事儿?   容真有些摸不着头脑,但心下也算松了口气,“可能透露透露是什么事儿?”   她长得秀气好看,肌肤莹润透亮,虽然为着不惹是非,她很是注意打扮方面,能怎么老气就怎么老气,头发上也从来不别饰物,但天生丽质这种东西有时候是挡也挡不住的。   小路子瞧见她比身边的宫女都要和善漂亮,忍不住就卖弄了点消息,“我见姐姐和善,也就说给姐姐听了,只是姐姐一会儿见了娘娘,可别说我给你透露了这些,否则娘娘说我嘴快,怪罪下来我可吃不了兜着走。”   容真笑吟吟地点点头,“你放心,这点我还是知道的。”   于是小路子便简单地说了几句,原来前些日子皇上要来元熙殿,淑仪娘娘便让御膳房做了些点心,没想到皇上对其中一样点心特别中意,向来雨露均沾的人这月竟来了元熙殿两次,第二次还特意问起那个点心。   容真一听便明白个中缘由了,那点心正是她做的芙蓉沁露糕。   联想到前些日子上面特意吩咐她做了两次这道点心,原来竟都是淑仪娘娘要的,她稀里糊涂地就帮了淑仪这么个大忙,所以淑仪是要打赏她?   可是心里无端紧了紧,若是打赏,那么叫人送点赏赐来不就行了么?为何要她亲自登殿呢?   纷繁的思绪在脑子里嗡嗡嗡的,小路子说的那些奉承话也没听进去几句,直到一句“到了”,她才回过神来。   抬头,元熙殿三个字高高挂在殿门上,有人进去通传,不一会儿,那人出来对小路子说了几句,后者就回头对她露齿一笑,“姐姐,可以进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05章.淑仪【二】   第五章   淑仪是从二品宫妃,地位很高,家世也不容小觑。她的父亲是当今兵部尚书,官属正二品,统管全国军事。   当今皇上讲究雨露均沾,对后宫诸妃也不甚上心,每月也只是尽其事,所以子嗣方面颇为遗憾,到如今也只有一子一女。   只是皇上毕竟年轻,不足三十,正值盛年,也不用过多担忧子嗣问题,除却太后时常唠叨几句,也没有什么大不了。   只是子嗣这样少的时候,特别是连皇后也只有一位公主的情况下,淑仪能有一子,这才是了不起的事情。   元熙殿里气派典雅,窗边的座椅上坐着个身着华服的宫装女子,梳着归云髻,金饰灿烂耀眼,合着一身绛红色的石榴裙,竟是说不出的华贵美丽。   此刻,她笑吟吟地喝了口茶,然后不紧不慢地合上盖子,递给身边的宫女,这才柔声道,“起来吧,别跪着,本宫叫你来是要赏你,不是要罚你。”   不是在她跪下请安后立马让她起身,也不是要她跪上多久以后才傲慢地让她起身,这时间不少不少刚刚好,既能显示身为淑仪的威严,又能恰如其分地体现出自己对下人的体谅。   容真一边谢过淑仪一边低眉顺眼地站起身来,直觉这位主子不是盏省油的灯。   淑仪看着她,唇角的笑意一直未曾减过,“果真是个乖巧的丫头,不仅手巧,长得也是如此讨喜,本宫看着很是欢喜。”   容真忙道,“娘娘过奖了,奴婢何德何能。”   淑仪笑吟吟地说,“你不必自谦,过来让本宫瞧瞧。”   容真不敢延误,便上前了几步。淑仪端详了几眼她的脸,然后又拉起她的双手仔细瞧了瞧,那双手当然不像主子们的那样娇贵柔嫩,非但有了茧子,还分布着一些平日里做活计时留下的伤痕,虽然浅浅淡淡的,但仔细一看还是能看出来。   放下她的手后,淑仪这才淡淡一笑,“果真是个能吃苦的丫头,难怪做得一手好菜。前些日子万岁爷来了本宫这儿,吃着你做的点心,龙颜大悦,本宫一问之下才知道是你做的,听说如贵嫔也很喜欢你做的银耳百合汤呢,本宫这便起了惜才之心……”   话音到这里戛然而止,容真却是心头一颤,差不多猜到下文了。   淑仪朝站在身后的宫女点了点头,那宫女会意,从桌上端起盘子来到容真面前,“这是娘娘赏你的。”   那黑木托盘里端端正正地摆着一只白玉镯子,质地莹润,在日光下萦绕着一圈淡淡的光华,显是不菲之物。   容真忙跪下,稳稳地说,“奴婢谢过娘娘美意。只是万岁爷喜爱那糕点,乃是因为对娘娘的喜爱,奴婢不敢居功。奴婢不过一介低贱宫女,哪里受得娘娘如此抬爱,这镯子太过珍贵,奴婢……奴婢不敢要。”   淑仪的意思很明显了,赏赐不过是个样子,言下之意是要她留在元熙殿,将她收为己用。   既然皇上喜爱她的手艺,一道点心便能让他一月之内摆驾元熙殿两次,当然要将她彻底变成自己的人,淑仪才会放心。   可是容真不想出风头,也不想平步青云,她只想安安分分地待在那个远离权势的尚食局里,相对于那些费尽心思想要飞上枝头变凤凰的人而言,她唯一的心愿便是出宫和家人团圆。   此刻摆在她面前的选择太过惊心动魄,若是答应下来,从今以后她就只能站在风头浪尖上过日子了。   淑仪是个多么厉害的人,一下子就听出她的言下之意了,当下也不明说,只笑了笑,垂眸瞧着自己的指甲,仿佛在欣赏刚涂上去的丹蔻是多么美丽。   “你这自谦的性子固然好,可是太过谦虚就等于骄傲了,本宫说你手艺好,你当然就手艺好,毕竟做主子的只要认同了,那么做奴才的就算是成功了,不是么?”   尊卑之分已然表示得很明显,淑仪在暗示容真,如今夸她手艺好,还望她识抬举;若是不识抬举,到时候做主子的要是说她手艺不好,恐怕她连尚食局也待不下去了。   容真心下一片寒意,这样跪在地上好一会儿,才深吸口气,抬头含笑道,“那奴婢便谢过娘娘的美意了。”   她双手接过那白玉镯子,只觉得这东西简直重千斤。   淑仪满意地笑了,柔声道,“本宫有些乏了,你就先回去吧,一会儿本宫会命人去尚食局跟华仪姑姑说一声,就说本宫很满意你的手艺,将你要来元熙殿了。这几日你先准备准备,待内务府那边也安排好了,本宫自会派人去接你过来的。”   容真茫然地应了一声,再次行礼后跟着小路子退出了大殿。   小路子负责送她回去,也顺便知会华仪姑姑这件事儿,一路上他很是开心,姐姐长姐姐短的叫个不停,又是要关照她,又是要她得了赏赐别忘了自己。   容真一路无言,小路子的话半个字也没听进去,只觉得真的是乌云罩顶,未来无望。   她不过是想安安静静地待到出宫那一天,可是重生以前被福禄看中,要娶来做对食;好容易逃出做对食的命运,重生一次,却依然过不了安稳日子,要踩着刀尖过活……   深吸一口气,她咬唇为自己打气。   在哪儿活不是活?不过是换个主子伺候,只要小心些也不会出什么岔子。   傅容真你就是个劳碌命,兴许天生就是要担惊受怕些,熬出来便好。   阿娘不是说过吗?先苦后甜才是硬道理。   到了尚食局后,小路子一面给华仪塞些元熙殿那位吩咐下来的东西,一面笑着道,“我们淑仪娘娘说了,姑姑教导有方,才养出了容真姐姐这样水灵能干的人来。过几日等姐姐进了元熙殿,若是立下大功,今后可少不了姑姑这份礼。”   华仪是何等精明之人?一见小路子又送容真回来了,还不待他上前说明,立马就猜到了元熙殿那位的意图,当下淡淡地听小路子说完,也并不做反应,只笑了笑,道,“虽说我是容真的师傅,但这事儿还是要问问容真自己的意见,况且宫里的人手调配也不是说办就能办的事儿……这样吧,你先回去,我和尚食局另外两位姑姑商量商量,再问问容真自己的意见,也请淑仪娘娘给我们几天时间好好商议一下此事。”   小路子碰了一鼻子灰,想说什么,但碍于华仪在这宫里出了名的严谨沉稳,一时之间竟什么话也说不出了。   偏她说得又句句在理,不容拒绝,小路子就算明知自家主子得到这样的回复后会生气,也无可奈何。   “那便有劳姑姑了,我这就回去回禀娘娘。”   目送小路子远去,华仪这才缓缓转过身来,看着容真,“怎么回事?”   容真垂下头来,有些沮丧地说,“听淑仪娘娘说,前些日子皇上去了她那儿,偏那日桌上摆着我做的芙蓉沁露糕,皇上尝了之后很是喜爱,这个月竟连着去了元熙殿两次……”   后面的话,不说也罢。   华仪叹口气,“罢了,也不知该说你运气好还是运气差,淑仪娘娘是得宠的主,你若是跟了她,日子定会比现在过得舒坦,只是……在这宫里,清贫日子虽然是难熬了点,却是活得最长的一条路;而越是富贵的日子,就越是活得胆战心惊,一不留神就丧了命的人比比皆是……”她顿了顿,才继续往下说,“依你的性子,恐怕也不愿意贪这点安逸。”   容真眼圈一红,“姑姑明鉴,容真是铁了心要在这尚食局待到出宫为止的,不想却被搅进了这档子事儿,心里是有一千个不愿意的。还望姑姑帮我想想办法,那些什么荣华富贵,我是一点儿也不想沾的。”   在宫里时间长了,那些小道消息也好,有根有据的传闻也好,她都耳濡目染了一些。比方说哪个宫里的太监宫女被牵连进了什么事,轻则被赶出宫,重则死罪难逃;再比如说哪位主子失了宠,底下的人连带着被拖累的,这些事情听得见得多了,容真也便明白了那些看似安逸的日子底下是怎样的危机四伏。   她压根不敢往这上面想。   华仪虽说素来严厉苛刻,尤其是对待手下的小宫女们,那可是出了名的不近人情,但是私底下却有一颗善良的心。   容真也算是她带的很长的一个徒弟了,平时做事情踏踏实实,为人处事也很周全稳当,她是打从心眼里喜欢容真。   见这个素来妥当的小徒弟都快眼泪汪汪的了,华仪只得摇摇头,故作严厉地板起脸说,“好了好了,这样子被人看见像什么话,还当我尚食局怎么打压下面的人了。你且回去做自己的事,也别声张,这事儿我会想想办法的。”   容真感激地连连道谢,只觉得姑姑忽然变得和蔼可亲起来,整个人都金光闪闪的了。可是心里也仍旧存有几分阴郁,毕竟华仪只是尚食局的姑姑,哪怕资历长、受人尊敬,说白了还是个宫女;可是淑仪娘娘不同啊,人家可是主子……   想着想着,先前才有的一丝希望又摇摇欲坠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06章.淑仪【三】   第六章   元熙殿那位听到小路子带回去的消息,表面上是稳稳当当地坐在椅子上,没什么表情,私底下可是肺都气炸了。   瞧瞧这是个什么事儿!堂堂一个淑仪娘娘,竟然连要一个宫女来自家殿里的小厨房都要看一个司膳的脸色!   她淡淡地垂眸看着光滑的青石地面,怒火却是直往心头冲,良久,才冷笑着说了句,“看来本宫是在这元熙殿待了太长时间了,不到处走动走到,恐怕外面的人都不知道还有本宫这个主子了。”   小路子和云瑞面面相觑,只得好言安慰。   “娘娘别气,为了这么点小事儿气坏了身子可不值。”   云瑞也帮腔,“是啊娘娘,早听说那华仪是个迂腐又不通情理的主,娘娘又何必跟这种人一般见识呢?没得辱没了咱们元熙殿与世无争的好名声。”   小路子继续点头,“依奴才说,主子索性就直接跟皇上要人,这么点小事,想必万岁爷也不会放在心上,这么一来,既然是万岁爷亲自赐的人,挫了尚食局的锐气不说,还显示了主子在万岁爷心里的地位。”   淑仪气得不轻,听两人这么劝了好一阵子,才勉强消了气。   隔日,她便吩咐御膳房的人做了那道芙蓉沁露糕,想当然,做这东西的人非容真莫属。带着这道点心,淑仪浩浩荡荡地往华严殿走了一趟。   华严殿是皇上日常处理政事的地方,也就是传说中的御书房。   顾渊是个很像皇帝的皇帝。   这话怎么说呢,就是从古至今所有明君拥有的气质,几乎都能在他身上发现。   在他九岁的时候,就因为沉稳睿智的性格被大臣上书赞誉“有君子之风范,扬皇室之高风”,也因此,先皇盛怒,将近半年不曾接见过他——原因是当时已立大皇子为太子,虽然大皇子喜爱山水虫鱼,在处理政事方面实属中庸,但先皇爱屋及乌,因着对大皇子生母窦氏的喜爱,所以对大皇子也是偏爱至极。   只是后来,先皇终于还是先走一步,大皇子无心为王,皇位终于还是传给了这个作风性格处处符合君王标准的三皇子,众位大臣无一有异议。   大皇子的生母窦氏理所当然地成为了当今太后,虽然对于自己的儿子未能当上皇帝一事颇有微词,但总体来说还算比较安分。其一是因为,她的儿子自己不愿为王,做母亲的逼迫也没有用;其二则是因为,虽然当今皇上不是她所出,但自小也是由她抚养长大,好歹也算是自己人了。   这话说得有些远了,话题转回顾渊身上。   不贪女色,不骄不躁,戒奢从简,政事开明——这便是当今皇上,在内讲究百善孝为先,在外关心苍生社稷,真真是个不可多得的明君。   唯一令人遗憾的,便是他凡事都有些淡漠,就连当今皇后——自他还是三皇子时便一同生活的文氏,他都始终以礼相待,相敬如宾。   只有六皇子顾知与他还稍微亲近些,但这约莫也与六皇子那不可多得的脸皮厚作风有关。   说到近女色,其实也不能说他完全不贪女色吧?   毕竟那个已故的曦妃不就曾经受到专宠一宫的待遇么?   镜头拉回来。   眼下,淑仪提着食盒仪态万千地踏上台阶,御前总管郑安客客气气地向她问了声好,她也笑吟吟地点点头,“劳烦公公替我向皇上通传一声了。”   郑安是万岁爷身边顶顶要紧的人物,御前的一切琐事都由他全权负责,可以说这也算是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职位了。   听到淑仪来了,顾渊有些诧异,后宫妃嫔少有来华严殿找他的。   略一思索,他捧着奏折对郑安道,“带淑仪去偏殿稍作休息,朕看完这本奏折便来。”   郑安于是领着淑仪往偏殿去了。   淑仪也没来过华严殿几次,这偏殿更是头一回来。说来好笑,她在宫里的日子也算长了,小皇子都有三岁了,可自家夫君的书房,她还不如外面那群军机大臣们熟悉。   也罢,谁让她的夫君不是普通人呢?   淑仪随着郑安走进了偏殿,郑安笑吟吟地请她坐了下来,又吩咐云瑞给娘娘倒茶。   “娘娘也知道,万岁爷勤勉图精,一处理起政事来,手上就没个停。还请娘娘稍等片刻,万岁爷随后就来。”   淑仪点头道,“本宫在这儿休息一会儿就好,公公自去伺候皇上吧。”   郑安于是又回到了主殿。   书桌后,顾渊捧着那本奏折很是头疼,眉头皱了又皱。虽然年龄尚未到三十,但他的眉心处已然有一道深刻的纹路,显是常年为政事所扰,如今轻轻一皱眉,便会显露出来。   郑安站在他身后,也没说话,看着他的鬓发里微微夹杂着几根银丝,有些心酸。   他是皇上的生母凌氏身前的人,先皇在世时,凌氏也曾红极一时。她本就是官家之女,父亲是军机大臣,在朝正三品官员,而她自幼养在深闺,极富才情,在京城的名门望族里也是很有名气的。   凌父本来没有打算将她送入宫的,岂料有一年的春节,先皇大宴群臣,大臣们纷纷携家眷进宫赴宴。先皇是个多情的人,看见凌氏以后,惊为天人,尔后便有了天子放下身段为博美人一笑的佳话。   只是自古帝王多薄情,凌氏因是官家之女,性格温顺,凡事都谦和忍让,再加上她红极一时,在这后宫自然多灾多难,斗不过心狠手辣的嫔妃。   后来,先皇终于不再留恋与这样的温顺粉蝶,身边又有了新的繁花绿叶,凌氏很快失宠,那些昔日地位不如她的妃嫔自然记恨在心,成日在她面前嬉笑嘲讽,竟将一个好端端的温柔女子折磨得有了轻生之心,最后悬梁自尽。   先皇知道此事后,也曾惆怅过几日,想起凌氏的温柔娇羞,还有那些缱绻温存的日子,伤心在所难免,也怪自己冷落了她。   只是这样的伤感也很快被身边的红粉冲淡,前太子生母——也就是当今太后窦氏已然上位,以凌厉张扬的性格博走先皇的眼球,成为后宫新秀。   当时仅有五岁的顾渊理所当然地被抱给了已诞下太子的窦氏,于是开始了长达十三年的寄人篱下的生活。   在这样漫长的时光里,郑安一直伺候着顾渊,从他还是一个不受重视的皇子,到后来成为光芒万丈的皇帝,再到如今万人敬仰的宣朝明君。   他看着皇帝长大,看着他在懵懂无知的年纪里失去了母亲,在孤独的童年里渴望从窦氏那里得到一丁点母爱,最后在这个高高在上的宝座里俯瞰天下,却自始至终孑然一身。   不足三十的人,发间竟已有了银丝……   郑安垂下眼眸,将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埋在喉咙里。   就像戏折子说的那样,做皇帝的并不是想象中那么快活,纵然锦衣玉食、富贵荣华应有尽有,可是心里的缺憾却不是这些东西所能弥补的。   偌大的御书房里只有两个人——年轻的皇帝坐在书桌前为政事殚精竭虑,而御前总管站在皇帝身后为他的孤独人生唏嘘感叹,谁也没发现时间的流逝。   反观偏殿那边,淑仪已然坐在那儿饮下第四杯茶,云瑞尴尬地站在一旁,看着娘娘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安慰也不是,帮着说皇帝也不是,只好默默地立在那里,陪着主子一块儿焦虑。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12345】姑娘捉虫。   ☆、第07章.入宫【一】   第七章   天色在一点一点地暗下来,顾渊伏案疾书,认真地在奏折上批注着什么,间或停笔思考,其间眉头一直不曾舒展过。   一直到黄昏的最后一抹余晖消失在窗前时,大殿内暗了下来,他才习惯性地吩咐了句,“掌灯。”   郑安也在这时候回过神来,恭恭敬敬地上去点灯,可是火折子伸到一半时,忽地想起了什么。   顾渊的这行小字还没写完,正等着他点灯,岂料那火折子就这么停在半空,就跟凝固了一般。他蹙眉抬头,看着郑安尴尬的表情,问了句,“怎么了?”   郑安是真的很尴尬,老脸一红,讪讪地说,“皇上,偏殿那边……”   “偏殿怎么了?”顾渊下意识地接口道,却忽的反应过来……偏殿那边可不正是还有人等着他?   他无语地揉了揉眉心,看了眼窗外都快黑下来的苍穹,又好气又好笑地放下了笔,“罢了罢了,朕真是忙糊涂了。”   他一边起身朝外走,一边头也不回地对郑安说,“让御膳房的人把晚膳端到华严殿这边来,留淑仪一块儿用膳吧。”   门口的小太监见皇上出来了,忙拎着灯笼亦趋亦步地跟了上去。   顾渊走得很快,这样疾步走到偏殿门口时,才顿了顿,半晌,苦笑着摇摇头,“开门吧。”   门开了,偏殿里的灯已经点起来了,一袭华服的明艳女子坐在殿中的桌子旁,幽幽地垂眸不语。听见开门声,抬头便看见顾渊来了,她忙起身行礼,叫了声:“皇上。”   “不必多礼。”顾渊伸手扶起了她,一面摇头叹息一面颇为歉意地说,“朕是忙糊涂了,看起奏章来竟然忘了你还在等朕,是朕失言了。天色已晚,想必淑仪也饿了,留下来和朕一同用膳吧。”   淑仪心里是又惊又喜,惊的是除了宫中大宴,皇上几乎不与谁一同用膳;喜的是这消息一旦传出去,该是多大的殊荣,今后她元熙殿的名头可又要大些了。   这样想着,她的脸几乎笑成了一朵花,先前等候一个下午的苦闷心情瞬间烟消云散。   不一会儿,郑安就领着一群宫人进来摆膳了,琳琅满目的菜式端上了桌,菜色自然是比元熙殿的要丰盛得多。   顾渊因为歉意,对淑仪的态度也别从前要温和些,没那么疏离了,还亲自为她夹了块鱼肚。   淑仪自然是受宠若惊的,连连道谢。   按理说,皇帝和妃嫔一同用膳,和乐融融的氛围是理所当然的,可是眼前这一出又是唱的什么戏?该和和气气的人动作略显僵硬,该浅笑盈盈的人一直点头哈腰地道谢。   郑安很不厚道地弯起了嘴角。   “祁儿最近怎么样?”吃饭时,顾渊问起了自家儿子顾祁。   淑仪放下筷子道,“祁儿他很好,就是成日嚷着要见父皇呢。”   顾渊笑了,“也罢,这几日政事繁忙,也没来得及叫奶娘抱他来,改日就这么办吧,做父皇的也该见见他了,免得哪日他都忘了朕长什么模样。”   淑仪轻笑,“皇上说笑了,祁儿怎会不认得皇上呢?皇上九五之尊,又是他的亲亲父皇,祁儿每日都念着您呢。”   这顿饭吃得差不多时,才进入正题。   淑仪朝云瑞使了个眼色,云瑞会意,端着带来的食盒来到桌旁。   淑仪转过头去望着顾渊,笑言,“皇上,臣妾见您爱吃芙蓉沁露糕,今儿个恰好得了空,便亲自给您送了过来。”   那道点心摆上了桌。   其实就是米糕包裹着红糖在油锅里滚了一圈,极其简单的小吃,但特别的地方在于时间掌握得恰到好处,而米糕又只有薄薄的一层,滚完油锅之后,容真拿着小刀在上面轻轻地划了一个口子,红糖的糖浆就顺着口子流了些出来,趁着米糕的白底子,可不真真是芙蓉沁露?   顾渊笑了起来,薄唇一弯,平日里那些严肃庄重被冲淡不少,顿时显出几分温柔的味道来,“原来这东西还有这么个诗意的名字,是谁起的?真真是贴切至极。”   淑仪愣了好一阵子,才回过神来过来,一边暗自怨自己少见多怪,一边不好意思地说,“是做这小吃的宫女起的,臣妾见她也是欢喜,心灵手巧,伶俐能干,本想着讨回宫里当个能掏心窝子的体己人,不料尚食局那边不放人,叫臣妾难受了好一阵子……”   说到这里,她笑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顾渊一眼,“也是臣妾小心眼,人家器重一个宫女,不愿意放人,臣妾竟把这事儿放在了心上。”   顾渊淡淡一笑,“哦?朕倒是不知尚食局的人这样不通情理,竟然拒绝了主子的要求。”   他温和地拍拍淑仪的手,“这是小事,不值得淑仪为此生气,朕跟郑安说一声,明日就去尚食局知会一声。淑仪既然喜欢那宫女,那过几日将她送来你宫里,可好?”   这番话正中下怀,淑仪笑着起身,行了个礼,道了声“多谢皇上”。今日的皇上非但温和不少,还多了些人情味,光是看着,都觉得心头柔软了几分。   她盘算着今日皇上会不会留她侍寝,岂料念头还未落下心坎,就听顾渊道,“好了,天色也不早了,小亭子,你去叫车辇来,送淑仪回宫吧。”   顾渊转过头来望着她,笑着说,“淑仪等了朕一下午,想必也乏了,今夜早些歇了吧。”   他虽笑着,笑意却未达眼底,这样说完,便朝着殿外走去。   刚才那一刻的温柔和浅笑像是飞蛾扑火一般短暂的绚烂,迷了淑仪的眼,却没有入他的心。   郑安看了眼淑仪,跟在顾渊身后离开了。   堂堂淑仪,若是铁了心要一个宫女,没有要不到的,如今巴巴地跑来华严殿向皇上要人,无非是想要对外炫耀自己是多么受宠。   这么点伎俩,郑安看得出,顾渊自然也看得出。   应了她的请求,一来是因为今日他失言,叫她久等;二来她本就是他的妃子,这点小小的请求都拂了她的意,也着实说不过去。   只是——   “把淑仪的牌子撤走两个月。”出了长廊,就听顾渊轻描淡写地对郑安说。   后宫妃嫔,但凡爱惹是非、做事不经大脑的,他见都不愿见,更何况淑仪还是小皇子的母亲?   做母亲的贪慕虚荣、玩弄心机,又怎能带好孩子呢?   他可以视而不见她的小伎俩,满足了这个要求,但代价自然是要她自己来承受的。   而最重要的一点——   后宫嫔妃不能轻易涉足他处理政事的地方,这是他一向的准则,后宫里无人不知,可是今日淑仪明知故犯,这才犯了他的大忌。   郑安还是只能叹气,皇上果然还是太薄情啊太薄情。   而淑仪此刻却还笑吟吟地坐在车辇里,浑然不知自己已经惹得皇帝不悦。   作者有话要说:  勤奋地双更了,上榜以前几本没什么露面的机会,还请姑娘们多多冒泡,给阿容一些鼓励哟╭(╯3╰)╮   ☆、第08章.入宫【二】   第八章   尚食局的严尚宫有三个徒弟,也就是分管底下各种事务的三位姑姑,分别是华仪、琼枝和兰间,其中又以华仪居长,因她在宫里呆的时间最长,且最受师傅信任。   她做事历来一丝不苟,为人不张扬,底下的宫女太监都很信服她,可以说在尚食局也有一定的威严。   只是这一次容真的事情令她颇为头疼,已经多年不管事的严尚宫亲自找她谈了一次话,她这才松了口。   按理说,若是局里重视人才,就算主子讨人,也是有商量的余地的,特别是严尚宫亲自出面,那么面对宫里的老人,就连万岁爷也会给几分薄面。只是容真毕竟只是个小小的宫女,华仪偏袒她也罢,严尚宫又怎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徒弟为此得罪上面的主子呢?   看着华仪一声不吭地站在那儿,严尚宫叹口气,“为人师傅,怎会不懂你对那孩子的爱护之心呢?只是皇上已经发话,说是将那宫女赐给元熙殿那位,你也就不要再插手了。”   华仪垂眸道,“可是那孩子和我一样,不愿意在刀尖上过活,去了元熙殿,指不定是好事还是坏事。”   严尚宫笑道,“你也知道好事坏事不一定?既然不一定,那也有可能是好事了。行了,这件事不要再多说了,就让那孩子去吧,各人有各人的造化,其他人强求不得。再说了,就算你护得了她一时,和元熙殿那位结下了梁子,你以为人家就会善罢甘休?依我说,若是那孩子继续留在这儿,才是多灾多难的开始。”   华仪默默地站了会儿,只能咬咬牙,行礼退下了。   内务府那边的文件很快就下来了,有太监来到长春苑容真住的院子里宣读调配旨令,容真虽然有了心理准备,但还是不免伤感。   回头看着院子里齐刷刷站着的几个人,除了珠玉以外,其他人都是神情莫测,约莫是以为她要去享福了。   珠玉从手腕上褪下那只自入宫以来就戴着的玉镯子,套在容真手上,笑着说,“好啦,妹妹如今是要去贵人身边了,姐姐今后恐怕是难得见到你了,你那玉佩前些日子不是掉了么?喏,这只镯子你带在身边,也算做姐姐的一点心意。”   容真眼圈一红,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勉强忍住眼泪,也笑着摇头道,“这怎么行,这桌子是你家人给你保平安的,给我了,那你自己怎么办?”   “傻丫头,我在这尚食局里能有什么事儿?倒是你,在淑仪娘娘身边可要小心谨慎,做事儿千万留神,万一有个什么闪失……瞧我,说些什么呢!”珠玉一边打自己的嘴,一边啐了口,“总之这镯子你戴着,做姐姐的也放心。”   容真只好收下,不管怎样,还是一一和院子里的其余四人道别,这才依依不舍地走出院子。   做宫女的行李就那么一点,领路的太监拿着也轻松。   一路往外走,那领路太监瞧着这位可是皇上下旨赐给淑仪娘娘的人,嘿,可是个宝贝!于是就绞尽脑汁想着些奉承话,容真顾着应付,伤感的心情也被冲淡不少。   没想到在苑子门口竟看见了华仪,容真愣了一下。   她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姑姑会来送她。   华仪本来也不是个多话之人,当下只是拍了拍容真的肩,要她去了元熙殿之后一定要多加留神,伺候主子不像在御膳房,只要对着些食材做些自己熟悉的活计就好,稍有不慎,那可是掉脑袋的事情。   容真含泪点头,重视挥手告别师傅。   “姑姑放心,容真一定谨遵教诲,小心行事。”   于是这日起,容真便从尚食局的小宫女正式踏入元熙殿,成为伺候淑仪的一员。   淑仪可不是位和气的主,常年养尊处优,因着小皇子的关系,心气儿也是比寻常妃嫔高了些的。   如今这宫里位高的主除皇后外有三位,分别是沐贵妃、陆贵嫔,以及这位淑仪,虽说淑仪的品级比不上沐贵妃的正一品,论年轻貌美也比不上新晋的如贵嫔,但说来说去,还是胜在有小皇子。   须知这后宫里的女人千方百计争宠,最后求得还不就是得个龙种?   容真到元熙殿的时候,正是晌午,淑仪已经睡下了,小路子便争着抢着帮她把行李送到了后面的厢房里,云瑞笑着指了指靠窗的那个床,“喏,床单被子什么的,今儿个我已经帮你铺了,新的。”   容真感激地朝云瑞点点头,“有劳姐姐了。”   这屋子里共有两张床,另一张就是云瑞的,今后两人还要住一块儿,处理好关系很重要。眼看着这位叫云瑞的宫女姿容还算清秀,笑起来也很和气,容真还算庆幸。   因着淑仪在睡午觉,两人也没什么事做,云瑞便帮着容真拾掇拾掇带来的东西。   容真一边忙着,一边与她说着话,得知她在这元熙殿也伺候了四年了,自从淑仪得了小皇子、晋位到现在的分位上后,她就一直跟在淑仪身边。   容真自然是和和气气地听着,话很少,间或几句都是极温顺的随声附和,看上去温温柔柔的,是个没什么棱角的主。   忙完以后,云瑞坐在床上笑着对她说,“看你这样温顺,我可要给你提个醒儿,咱们娘娘不是什么和气的主子,不瞒你说,这脾气还顶坏的。你若是凡事都这样温柔,被人欺负到头上了也不知还嘴,到时候娘娘铁定嫌你不争气。”   容真瞧着云瑞率直得可爱,也便笑起来,没有先前那么拘谨了,“姐姐别看我样子温顺,兔子急了也会咬人的,被人欺负了,指不定我也会还嘴,所以姐姐可别想着欺负我。”   两人正说笑着,就见在寝宫门口守着的小路子一路跑了过来,对着云瑞就嚷,“还闲聊呢,娘娘醒了,正找你呢!”   云瑞赶忙起身,回头对着容真说了句,“你也一起,正好让娘娘知道你已经来了。”   容真连忙理了理衣襟,跟着云瑞一路小跑进了寝宫。   吱呀,门开了,屋子里檀香袅袅,颇有凝神静气的功效,只是这香气浓郁了些,容真禁不住皱了皱眉。   淑仪靠在床上,斜眼看了眼云瑞,“怎的来得这样慢——”   尾音在看到跟在云瑞后面的容真时戛然而止,接着嘴角划起一抹笑意,“容真来了?”   声音甜腻舒缓,听上去像是蜜糖化在心间,颇为媚人。   容真恭恭敬敬地垂眸道,“奴婢来迟了,叫娘娘久等,望娘娘赎罪。”   淑仪一边任云瑞帮她穿衣,一边漫不经心地看了眼容真,“是有些迟,不然本宫也不会巴巴地跑到皇上面前去走这么一趟,只是本宫担心,若不是皇上亲自发话,恐怕你那华仪姑姑还不肯放人呢。”   容真心里一顿,袖子里的手都拽得紧了些,面上却是不动声色,恭敬地说,“回娘娘的话,娘娘要奴婢来元熙殿是奴婢的福气,姑姑她怎会阻挠呢?不过是尚食局有些事情还须奴婢处理……奴婢不才,虽然愚钝,但幸得尚食局几位姑姑照顾,侥幸担当了些事情。因忙着交代后补上来的宫女,这才来晚了,请娘娘明鉴。”   淑仪笑了两声,“你倒是会说话,几句话就把她撇了个一干二净啊。”   容真没说话,淑仪已经坐起身,“行了,别紧张,既然已经来了本宫这元熙殿,就是自己人了,只要你以后尽心服侍,本宫不会亏待你的。”   容真垂首,“多谢娘娘,奴婢一定尽心尽力。”   几句话间,背上就出了阵冷汗,果然在御膳房和在主子身边就是不一样,步步险,片刻都放松不得。   容真和云瑞一起跟在淑仪身后走出了寝宫,忽听淑仪步子一顿,头也不回地说了句,“今晚太后在慈寿宫设宴,容真你换身衣服,和云瑞一同随我去。”   作者有话要说:  从这章开始,宫斗戏份来了。   虽然容真暂时还没进入任务主线,但是妃嫔可以开始斗起来了!【某人摩拳擦掌中╮(╯▽╰)╭】   喜欢请收藏哦~   ☆、第09章.入宫【三】   第九章   按理说,容真才刚来元熙殿,而且本身也不是跟在主子身边伺候的宫女,淑仪压根不需要将她带在身边的。   但容真心里透彻得很,太后设宴,众妃自然都要去,而她可是皇上亲自授意赐给淑仪的宫女,带着她去诸妃面前走一圈,淑仪不知多长脸。   只是自己这一露面,恐怕真真是没什么好处的。   毕竟淑仪身份地位在那摆着,人家有资本炫耀,可自己不过是御膳房里煮汤的小宫女,处在这么抢眼的位置,那不明摆着成了淑仪的替死鬼——众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了吗?   表面上还得开开心心地换了身衣裳,重新梳了个头发,和云瑞一起去迎接这次大场合,这滋味真是没法说。   从前面对着一锅子汤,你若是热了渴了、累了困了,还能朝它使脸色,反正汤是死的人是活的,你也不怕它找你麻烦。   可是如今伺候的可是心高气傲的淑仪娘娘,你就是借给容真一百个胆,她也不敢摆什么脸色。   得,还是自认倒霉吧。   负责帮淑仪梳头和整理仪容的宫女名叫雁楚,先前去尚衣局帮娘娘领新上贡的丝绸布料去了,容真没瞧见,这下子才对上了脸。   雁楚长得挺秀丽的,一双杏眼水汪汪的,像是会说话。   那双手尤其巧,十指纤细莹润,全然不似容真这双下过厨房多年的手,那才叫细腻白皙。   看着她灵巧地在淑仪头上翻舞着,不一会儿就梳出一个漂亮的飞云髻,容真只觉得眼花缭乱。   从房里退出来,三个人都要去后院做最后准备,然后就要跟着淑仪往太后那里去了。   容真想着来了这宫里还没和雁楚说上句话,便笑了起来,细声细气地问了声,“雁楚姐姐好。”   岂料雁楚不冷不热地看她一眼,只淡淡地点了个头,接着就朝自己的屋子走去。   容真这才真真是热脸贴到了那什么上,自觉面上无光,回过头来摸了摸鼻尖。   却见云瑞哧的一声笑了出来,“行了行了,别委屈,她呀就那个样!我几年如一日地看着她的脸色,已经习惯了,你且多看一阵子吧。”   容真心里纳闷,嘴上也不问,时刻不忘这宫里不可有好奇心这道理。   云瑞没管那么多,也不知容真的谨言慎行,只当她素来话少,于是自个儿开口说了起来,“你瞧雁楚模样可好?”   容真点点头,“那双眼睛会说话,很是好看。”   云瑞笑了起来,“你也这样觉得,那便不会错了。她可是自打娘娘进宫那天起就跟在娘娘身边了,若说寻常人,主子这样了得,自己模样又生得好,再怎么也能当上个小主子了不是?可她倒好,到如今也就是个主子身边的大宫女,也亏得那双会说话的大眼睛了。”   云瑞也不把话说开,反正容真是听明白了。   雁楚长得好看,但淑仪不是个容得人的主,想来这些年来只要有皇上在的场合,她都刻意避开了雁楚出现的机会。而雁楚呢心气高,原本以为自己有几分姿色,只要入了皇上的眼,荣华富贵还不是手到擒来?   可谁料得淑仪这般防备,她压根没有机会入皇上的眼。   也难怪她性子这样冷淡了。   容真在心里感叹了两句,这后宫里的主仆之情恐怕也得视长相而定了,若是像云瑞这样长相中庸的宫女,只要稍微能干些,自然就能讨主子欢心;而像雁楚这样有几分姿色的,哪怕手再巧,也终究被防备着。   云瑞这会子忽地认真瞧着容真,笑眯眯地在她面上掐了一把,直掐得容真哎哟了一声。   “咦,我看你这小脸蛋可是比雁楚还要俊上几分呀,别哪日真的就入了皇上的眼,成了贵人啦!”   容真面上却是一凛,赶忙捂住云瑞的嘴,“好姐姐,你可别害我。我这中人之姿哪里就赶得过雁楚姐姐了?你这样说,若是让人听见,还以为我有那个心思去皇上面前图个什么,传到娘娘耳朵里,那还了得?”   云瑞一边扒下她的手,一边笑得弯了腰,“得啦得啦,我跟你说笑呢,别这么认真。”   云瑞在这儿也待了这么些年了,偏遇上个怨妇似的雁楚,成日里也闷得慌。如今容真来了,虽说话是少了点,做事也谨慎了些,但好歹是多了个说话的人,云瑞也就欢喜起来。   晚些时候,两人这就跟着淑仪一同往慈寿宫去了,碍着是大场合,雁楚理所当然地又被撇在了宫里。   这是容真第一次进慈寿宫,也是第一次要见那么多主子,说不紧张是假。   跟在淑仪的车辇旁边,她的心怦怦直跳,拽着手帕的手也是藏在袖子里,握得紧紧的。   淑仪从车辇上瞟了容真一眼,见她面上平淡,还道她性子沉稳,是个担得起大事的人,却不知她心里已然忐忑不安到极点。   只是这一看之下,淑仪心里却是有了点想法。   这宫女虽说是御膳房的丫头,模样却生得不差。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她的侧脸在太阳光里显得朦胧又柔和,鼻尖小巧秀气,鼻梁却是极挺翘的,还有那张嘴,恰到好处的小,红润又有光泽,如同初春枝头的红杏……   最后视线停留在了容真光洁饱满的额头上,淑仪已有了主意——今后皇上若是来了元熙殿,恐怕这宫女也是不能留在身边伺候的。   容真忙着忐忑,自然不知淑仪已经把自己同雁楚列为了同等,还在暗自回想着入宫之时管带姑姑教的那些礼节。   所有宫女入宫时都会学习礼节,只是容真已进宫好些年了,却一直在御膳房待着,也没机会见到主子,更别提用上这些礼节了,如今自然有些生疏。   淑仪盘算得倒是好,只可惜天不遂人愿,就在她打定主意不给容真机会见到皇上的时候,车辇恰好驶过御花园,而右前方的牡丹丛边可不就正好出现了一行人?为首的人身穿明黄色长袍,身姿修长,逆着光,面容倒是有些模糊不清了。   只是这宫里还有谁会穿黄袍呢?   淑仪一惊,而此时小路子也已经吩咐抬车辇的太监停下来了。   今日六王爷顾知进宫,顾渊便提早结束了政务,与他一同来御花园走走。   见前面有车辇行来,顾渊抬头看了看,顾知笑着打趣道,“皇兄,是朵鲜花呢。”   顾渊睨他一眼,不作回应。   顾知倒是上了劲,“皇兄你说,这后宫里的鲜花可有御花园的好看?”   顾渊淡淡地负手朝前走,头也不回地说了句,“今日大臣上书,说是江南水患颇为严重,地方官员贪污赈灾饷银,过几日你去看看吧。”   素来风流潇洒的六王爷脸一黑,追了上去,“皇兄,公报私仇可使不得!”   顾渊对这句“公报私仇”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镇守漠北的郭老将军昨日去世了,他这辈子为我宣朝戎马一生、守卫边疆,你顺路也去替朕抚恤一番。”   顾知的脸彻底黑完了……江南与漠北,这究竟是哪里顺路了?   皇兄公报私仇的意图一点也不加掩饰,实在是小人得光明磊落!   这样一出戏唱完,车辇也到了跟前。   容真直勾勾地看着地面尚在忐忑,忽听小路子叫停了车辇,接着淑仪便踩着小路子的背走了下来,俯身盈盈一拜,叫了声,“皇上吉祥。”   皇上吉祥?   容真一惊,赶忙随着云瑞和一众奴才跪下身去,齐声叫道,“参见皇上。”   仓促之下,她压根没有来得及抬头看上一眼……反正也没必要看,她是奴才,皇上是九五之尊,哪里有奴才去打量主子的道理?   顾渊“嗯”了一声,说了句,“都起来吧。”   视线漫不经心地扫过几个奴才,从云瑞身上再到小路子身上,最后——落到了容真身上。   虽说他对后宫妃嫔不怎么上心,但是几个高位妃嫔身边的人,他还是认得的。至于这个宫女……   容真垂着头,目不斜视,直直地看着地面,顾渊能看到的只有那个发丝乌黑透亮的头顶。   万籁俱静中,只听皇上用玉石般温润清澈的嗓音在前方淡淡地问了句,“这便是前几日你向朕讨要的那个宫女?”   作者有话要说:  提前叫黄桑和容真见了一面╮(╯▽╰)╭   姑娘们请不要大意地留言收藏起来吧!   我们的目标是:20章内上龙榻。   ☆、第10章.去留【一】   第十章   皇帝的声音不疾不徐,不大不小,正好让所有人清清楚楚地听到。   容真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僵在原地也不敢抬头,这颗脑袋一下子变得重如千斤,架在脖子上真真是沉重至极。   淑仪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婉转悠扬,如枝头黄莺啼唱,“回皇上,正是她……容真,傻站着做什么?还不退到一边去,在这儿杵着挡皇上的路么?”   后面一句是对容真说的,容真如获大赦,应了声是,就朝着淑仪身后去了。   顾渊也没什么多的话,只问了句,“淑仪这是往哪里去?”   淑仪巧笑倩兮,“回皇上的话,臣妾这是去太后那儿呢,她老人家今晚在慈寿宫设宴,皇上可要去看看?”   顾渊素来不喜这种莺莺燕燕齐聚一堂的场合,当下只道,“太后她向来喜欢热闹,你们去了,她也精神。朕还有事要与六王爷商议,你且去吧,以免太后久等。”   “恭送皇上。”一行人恭恭敬敬地看着皇上与六王爷一同离去。   容真站在淑仪身后,待皇帝都走了老远之后才敢抬头看上一眼。那身明黄色的龙袍在落日余晖下异常鲜明,仿佛闪着金光;那背影修长威仪,在宽大的袖袍被风轻轻拂起的瞬间,又有几分飘逸,显出一股子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来。   就这么短暂的时间里,她的耳边又浮现出适才皇上说的几句话。   奇怪,声音似乎有些耳熟呢……难道在哪里听到过?   有个答案似乎呼之欲出了,可是这时候,淑仪却忽的转过身来看她一眼,“发什么愣?”   容真赶忙抬起头来,这才发觉自己挡在了车辇之前,忙走到一边,把路让了出来,“奴婢该死,一时没留心竟挡了娘娘的路,请娘娘责罚。”   淑仪没多说什么,只抬脚上了车,看着容真诚惶诚恐的模样,也便没什么气可生了,“罢了,念你从前都在尚食局里,没见过大场面,今儿个初见皇上,紧张也是在所难免的,下次注意就是。”   语气颇为轻快,看得出淑仪心情不错。   毕竟今日悉心打扮了一番,竟恰好与皇上偶遇,这可是她的运气。再加上容真虽是杵在了万岁爷眼前,但万岁爷好歹没见到她的样子,这也算是件好事。   今后还要多加注意了,她可不能让身边的人平白地捡了便宜,飞上了高枝。   这后宫里麻雀变凤凰的事儿可是屡见不鲜了,且不说别的,就说那如贵嫔,可不正是皇后身边伺候多年的大宫女?   前两年,也不知怎的,皇上去皇后宫里用膳时,竟瞧上了她,皇后当晚就把她送到了皇上宫里,一夜雨露,恩泽无穷。次日皇后就颁下懿旨,说是赵氏温柔娴淑,圣恩泽被,封为从五品如嫔。   这第一步走踏实了,后面的路是越来越顺利,赵氏依附着皇后,自己也会察言观色,竟四平八稳地一路高升到了如今的位置。   思及至此,淑仪冷哼了一声。   皇后打的什么主意,难道她还猜不出?   皇后在位多年,一无所出,眼下年纪也大了,纵然皇上一直敬她如一,她也难免着急。毕竟这后宫不是等闲之地,不会下蛋的鸟哪怕是鸟中之王的凤凰,也难免遭人非议,损了应有的尊严。   这种借鸡下蛋的把戏,又有谁看不出呢?   可是想起那个如贵嫔,淑仪的心里又不好过了。   如贵嫔年轻,又是高位妃嫔之一,皇上每月里固定日子都会来她们几位宫里。眼看着这种趋势,怀上龙种几乎是早晚的事儿。   加上那女人看着身架子又顶好,万一生个小皇子……淑仪柳眉一皱,只觉得心里堵得慌。   容真察觉主子脸色有异,当下大气也不敢出,和云瑞交换了个眼色,都十分自觉地埋下头去,小心谨慎地走自己的路。   车辇就在这样沉默的氛围中一路朝慈寿宫去了。   如今宫中有两位地位尊贵的老太太,一是太后,二是太妃。   皇帝的母妃去得早,是太后一手将他带大,虽说这感情始终是比不上亲生儿子,但好歹养育之恩重如山,皇上对她也是十分敬重的。   而太妃是六王爷顾知的生母,比起太后那种较为张扬的气场来说,太妃就要温和内秀得多。当初她和太后同为先皇最宠爱的两个妃子,太后没少找她麻烦,但她家世显赫,兄长又是帮先皇打赢多场胜仗的镇南王,太后也不敢太明目张胆。   只是不管表面上多温和,能走到今天这个位置的女人,再怎么也不会是个软柿子。   至于太后最后为何赢了太妃,得到了这个最尊贵的位子,那还要归功于她为先皇诞下了第一个皇子,虽说大皇子最后没有当上皇帝,但好歹也是前太子,生母坐上帝后宝座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眼下,淑仪可是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去应对接下来的场合,原因是太后素来就与太妃不和,而她当年恰恰是太妃举荐进宫来的秀女,这便注定了太后不会喜欢她。   加之如今宫里就她一人有小皇子,这长子继承皇位的可能性可是不容小觑的,太后焉能容忍太妃手底下的人养出未来的君王呢?   下了车辇,淑仪站在原地待云瑞和容真为她整理完仪容后,这才趾高气扬地踏入慈寿宫。   不见硝烟的战争,这可才刚刚开始。   大殿之中,主位上摆了两张桌子,一是太后的,一是皇后的。其下一一安置了诸位妃嫔的座次,按照分位高低由近及远依次排列。   容真和云瑞跟在淑仪身后来到了靠近主位的桌前,看淑仪笑吟吟地跟太后皇后请安后,这才入座。   大殿里的妃嫔已经来得差不多了,看起来淑仪是来得最晚的了。   太后挑了挑眉,笑道,“哀家早说元熙殿离慈寿宫太远了,可不是吗?淑仪今儿个又来晚了。”   皇后笑着说,“母后也知道,淑仪妹妹素来喜洁,想必是因着要来见母后,所以特地好好打扮了一番,难免迟了些。”   这声音温和轻柔,又不失威严,听在耳里十分舒服。   容真站在柱子边,微微抬头向皇后那儿看了一眼。主位上的女子一袭绛红色曳地宫装,暗金色的凤尾在裙摆上蜿蜒盘旋,但她化着淡妆,这样自然又温柔地笑着,丝毫没有盛气凌人的模样。   果然如传闻中一样是个温和又好脾气的主。   容真想起了那日在长春苑外的井边偶遇皇后的场景,那样一个会把卑微宫女的辛苦放在心上的人,想必是个心地极善良的女子。   在这宫里也会有这等好主子,容真在心里叹口气,有些遗憾自己为什么不是被拨去伺候皇后。   淑仪笑道,“皇后娘娘这是在笑话臣妾爱美吗?今儿个可真是冤枉臣妾了。想着今日是太后娘娘特意设宴款待大家,臣妾原是来得极早的,但半路碰上了皇上和六王爷,哪儿能不停车和皇上聊会儿子话呢?这才耽误了时间。”   这话巧妙至极,和皇上是偶遇,说明她不是有心为之;皇上和她聊天,说明这是皇上的意思,并非她刻意耽误时间。   淑仪三言两语非但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还顺带着炫耀了一番皇上对她的重视与宠爱,竟然路上偶遇都能聊会子话。   坐在她对面的沐贵妃笑了起来,不紧不慢地说了句,“妹妹真是好福气,今儿个盛装打扮,这样漂亮,竟能偶遇皇上,此等好福气姐姐可是羡慕得很。也难怪皇上与六王爷明明有政事缠身,也要停下来和妹妹聊会儿子天了。”   皇上的严于利己、勤于政事是人尽皆知的,对后宫的客气疏离也是出了名的,就他这性子,放下政事去和美人聊天?   ……真真是说笑了。   容真心里一惊,好厉害的主,就这么短短一番话竟将淑仪的大话拆穿,还顺带不露痕迹地嘲笑了一番。   她偷偷掀眼皮子瞧了过去,那位沐贵妃穿着湖蓝色的盛装宫裙,发间别着一串串的金蝴蝶,耀眼得很,偏偏她五官又很精致大气,不会令人觉得俗,反而觉着这些最灿烂的颜色集于一身,才是最适合她的。   淑仪面上一红,心里是恼到了极点,可是表面上却仍是盈盈一笑,逞强道,“贵妃姐姐这可是笑话我了,妹妹哪有这等好本事令皇上误了政事呢?在太后娘娘面前,姐姐这样说,妹妹可真是惶恐了。”   太后不露声色,只看着两位高位嫔妃之间的嘴皮子之争。   沐贵妃当下又是微微一笑,也不急着回应,捧起面前的茶,红唇轻轻吹了吹,然后优雅地喝了一口。   “妹妹又何必自谦呢?前些日子,妹妹不是还亲自去了华严殿找皇上么?谁都知道妹妹中意尚食局的一个小宫女,这才跑去请皇上下了旨意将人赐给你,皇上对妹妹这份情,妹妹就别再推脱了,否则大伙都在这儿,见你如此不承情,可要替万岁爷不值啦。”   淑仪面色一变,恨不能将沐贵妃千刀万剐、碎尸万段。   私下里去华严殿,轻点说是任性不懂事,往重里说可以重到后宫饶政的罪名上去。可这事儿只要皇上不说什么,倒也没关系,但当着妃嫔的面,沐贵妃把此事说了出来,这不明摆着给她使绊子吗?   她起身朝着太后恭恭敬敬地俯身道,“臣妾只不过是想着皇上日夜操劳,烦忧政事,这才带着皇上喜爱的糕点去了华严殿,并无半点扰政之心,请太后娘娘明察。”   太后不咸不淡地笑了笑,“淑仪这份心实在难得,但下次可要注意了,别好心办坏事儿,平白叫大伙误会了。”   淑仪心里憋得慌,却也只能应了声是,又坐了下去。   容真正不露痕迹地看着眼前这出戏,岂料太后却忽地来了句,“淑仪身后这宫女看着有些眼生,是不是就是前些日子皇上从尚食局给你调来的那一个?”   一句话,叫容真心都凉了半截。   作者有话要说:  喜欢请收藏╭(╯3╰)╮   ☆、第11章.去留【二】   第十一章   太后的一句话将所有人的视线都拉到了容真身上。   一时之间,不论是在座的主子们,还是主子身后伺候着的奴才们,都十分自觉地将目光停在了淑仪身后的小宫女身上。   容真只觉得头皮子都开始发麻。   淑仪才丢了脸面,没料到重拾颜面的机会来得如此之快,也便顺势捡了个便宜,笑着对太后道,“回太后娘娘的话,正是这丫头。臣妾贪嘴,爱吃她做的东西,这才有了巴巴地跑到皇上跟前讨人这么一出……臣妾深感面上无光,叫太后娘娘笑话了。”   嘴上说是面上无光,可那模样怎么看怎么神气,半点没有丢了颜面的样子。   调配区区一个宫女进自己的小厨房,这是在座妃嫔都能办到的事,又何况是诞下皇子的从二品淑仪呢?可她偏生面子大,此等小事都要劳烦皇上亲自下旨,当真是恩宠无限,这便不是后宫里每一个人都能办到的事了。   淑仪自然知道在场的人心里是什么滋味,虽说在座的个个都是演技比戏子还要高明几分的主,但她还是从那些眼神里若有似无的嫉妒中得到了满足。   沐贵妃笑了两声,又用那种不疾不徐又撩人心弦的珠玉似的嗓音道,“淑仪妹妹已为人母,原本做了母亲的人就该好生注意饮食,重视自己的身子,眼下看妹妹还这样贪嘴,别几日功夫,出落得更加丰腴了才是啊。”   淑仪自打诞下皇子后,身子丰腴不少,众人是有目共睹,可偏生她体质易胖,哪怕饮食上再节制,也不曾削减下来半分。为此她还特意找过御医,可御医说这是体质所致,实在不宜强行削减体重。   沐贵妃这么一说,不少人都笑起来,就连太后嘴边也露出抹笑意。   淑仪恨极,只觉面上无光到极点,可也只能打落牙齿往肚里吞,“姐姐说笑了,姐姐也知道妹妹身为人母,注意力都跑到祁儿身上去了,哪里来顾得上自己呢?妹妹有妹妹的苦,姐姐只是不知罢了。”   她毫不相让地望着沐贵妃,嘴皮子了得又如何?没有儿子,地位再高,将来又有什么仰仗呢?   沐贵妃垂下眸来微微一笑,接下来的话却是对太后说的,“太后娘娘听闻妹妹此话想必心里十分宽慰,妹妹对大皇子如此上心,大皇子他日必定会成长为和皇上一样的治国之才。”   她笑得云淡风轻,却同时引来三人变了脸色。   太后眯着眼,看着脸色有些发白的淑仪。   淑仪又惊又怒,带着恨意望着沐贵妃。   皇后皱着眉,素来温和的容颜上也笼上一层阴郁。   其余妃嫔都十分自觉地做自己的事,要么看着桌上的糕点,要么若无其事地喝茶,只是沉默的气氛里恐怕多是隐藏着幸灾乐祸的看戏之心。   谁不知道太后与太妃不和?太后厌恶太妃,自然连带着与太妃连同一气的淑仪母子也厌恶了,可沐贵妃偏偏提到了她的心头刺,淑仪眼下怕是忐忑至极。   而淑仪和沐贵妃在后宫里的地位超凡,虽然如贵嫔和这两个人在皇上面前所受的待遇是差不多的,但这两人的家世就已经把如贵嫔抛下了一大截。   如今这两个厉害的妃嫔总是斗得水火不容,狗咬狗的戏码也足以令妃嫔们感到愉悦了。   只是太后毕竟是太后,面上不多作表示,也看不出喜怒,只淡淡地看了沐贵妃一眼,好似她刚才说的话只是耳旁风一般,然后便对着淑仪身后的容真说,“哀家也想瞧瞧叫淑仪这样欢喜的丫头长什么模样,上前几步,抬起头来让哀家看看。”   来不及为太后的深厚功力惊叹,容真就开始为自己卷入这场漩涡而心惊。   她小心翼翼地走了几步,然后规规矩矩地跪了下去,极力保持从容地望着太后,嘴里喊了声,“奴婢见过太后娘娘。”   声音清脆悦耳,不卑不亢,带着几分从容,很有仪态。   太后瞧了她几眼,点点头,笑道,“起来吧,是个伶俐的人,看身段和样貌都不错。”   淑仪早就没了炫耀的神气,只能干巴巴地站在一旁赔笑,也不知太后怎的忽然对容真上了心。   却听太后继续问容真,“先前做了什么给你们淑仪主子吃,叫她非把你从尚食局里要来不可?”   容真道,“回太后娘娘的话,奴婢做的是一道叫做芙蓉沁露糕的点心。”   太后慈眉善目地笑起来,“芙蓉沁露糕?好名字,是你自个儿起的名?”   得到容真肯定的回答后,太后一边拊掌一边笑道,“这丫头非但手巧,还有颗玲珑心,深得哀家之意啊。”   这一幕看上去很是和气,仿佛一个寻常老太太看上了一个伶俐乖巧的小姑娘,可淑仪的脸色却难看起来,心里差不多明白了太后打的什么主意。   纵然她从尚食局要来容真,名义上是说容真的手艺对了她的胃口,可实际上却是因为容真的这道芙蓉沁露糕让皇上半月之内去了两趟元熙殿。   眼下看太后这模样,恐怕老狐狸狡猾得很,已然知道她的真实意图。   果不其然,太后和容真说了几句之后,笑得和蔼可亲地问她,“你可愿意为哀家这老婆子做上几道糕点?”   容真哪敢拒绝,只得点头温顺地答道,“能为太后娘娘效劳是奴婢的福分,奴婢愿意。”   在这当头,淑仪也顾不得许多,只得赔笑插嘴道,“太后娘娘,容真也不过是会点上不了台面的东西,遇到娘娘这样尊贵的人,那点东西实在是太过寒碜,难以入口,若是娘娘不嫌弃,臣妾还是让御膳房的华仪姑姑为娘娘料理写吃食吧。”   见她急红了眼,太后反而愈加悠闲,眉梢轻轻舒展开来,眼底染上点笑意,“哀家昔日也不是什么身份尊贵的人,说来也不怕你们这些小辈笑话,吃惯了御膳房那些山珍海味,哀家还就是心心念念这些上不了台面的东西。那滋味可不是你们这年纪能领会到的。”   太后是宫女出身,大家都知道,如今她这样一说,也无人敢再说容真做的东西上不了台面。   淑仪还欲多言,却见太后忽地收敛了笑容看向她,眉峰一挑,“淑仪莫不是舍不得这宫女?”   淑仪的话音生生被截断在嗓子眼里,饶是心里千万个不愿意,也只得扯出个难看的笑容,“太后娘娘说笑了,臣妾哪里是舍不得这宫女,既然太后娘娘喜欢,那改日臣妾就命她做些糕点,叫人给您送去。”   太后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让容真回到了先前的位子上,然后又另起话端,与众人随意地说了起来。   只是淑仪的心在已不在这里,她姿态端正、若无其事地坐在那里,心里却是清清楚楚——既然太后知道了皇上爱吃容真做的糕点,就一定不会只是自个儿要尝尝这么简单。   先是尝手艺,紧接着呢?紧接着就是爱不释手,到时候在皇上跟前这么一说,皇上会偏袒她这个淑仪还是从小将自己养大的太后?   恐怕容真在她的元熙殿里呆不长了。   容真也没听进去几个字,貌似规规矩矩地垂首立在那里,心里也是千回百转。   原以为被分去元熙殿就已凶险至极了,岂料今日被皇上提起,又在这慈寿宫里托太后的福露了个面,如今可好,她这下子当真是出名了。   若是他日办事有个什么纰漏,一旦被人逮着,恐怕连逃跑的机会也没了。   回元熙殿的路上,淑仪一句话也没说,容真跟在车辇边走着,也是沉静似水,连走路姿势都极有节奏,叫人找不出半点不妥的地方。   淑仪叹口气,心里火燎火燎的。还以为捡了块宝,这便拿来与众人炫耀,岂料……岂料竟被那老狐狸看中,真真是可恨!   她希望借着容真的厨艺吸引皇上常来元熙殿的愿望眼看就要落空。   可是她不甘心,这样好的机会怎么能失去呢?   思及至此,淑仪面色一沉,撩开车帘对着旁边的小路子不容置疑地吩咐道,“掉头,去折芳居。”   容真心里一顿——折芳居,那不是太妃的宫殿么。   作者有话要说:  打滚求包养,这周要正式上榜了,姑娘们请多多收藏留言╮(╯▽╰)╭   十一章到十五章宫斗戏份以容真的去留为主,暗藏玄机。   十六章到二十章有惊天阴谋,宫里三个大boss斗智斗勇。   然后容真会真正成长起来,不会再这么温顺下去了。   更多滴就不剧透了,还望大家多多支持,此文会渐入佳境,宫斗也会越来越狠的。   感谢一路相伴的姑娘们。   ☆、第12章.去留【三】   第十二章   车辇停在折芳居外,淑仪面无表情地下了车,头也不回地吩咐了句,“守在外面,不用跟进来。”   值守的太监进去通报了,得到回复后请她进去。   夜色沉沉,她的背影很快隐没在朱红色的宫门之后。   风吹得殿内院子里的几株榕树哗哗作响。   容真抬头望了望折芳居三个大字,又趁着月色瞧了瞧这宫殿庄严肃穆的模样,心下有些惋惜。   这样诗意的名字被这样恢弘沉闷的宫殿所占有,生生压下了那两份淡雅。   夜风有些凉,驱车的太监站在一处,小路子、容真和云瑞三人站在另一处。   小路子瞧着其余二人没什么话说,便笑着问,“姐姐们可知这折芳居名字的由来?”   见容真与云瑞二人都摇头表示不知,他清了清嗓子,讲评书似的说起了这名字的由来。   先皇多情,此生倾心于无数美人,可是最终能陪他一路走到帝星陨落那天的女子只有两个,那便是当今的太后与太妃。   太妃出生并不算高贵,乃是中等官宦之家;太后是宫女出身,就更不用说。   但太妃温柔似水,当年在花丛里回眸一笑,先皇竟是看痴了。   原本是去御花园赏花,却看到了尚为秀女的太妃,于是御花园一行,先皇未曾摘花,却为更为芬芳秀丽的美人所折服。   隔日,先皇赐予她这所宫殿,并亲自提笔更名为折芳居。   小路子讲得绘声绘色,云瑞与容真也便含笑听着,故事才说完不久,就听殿门吱呀一声开了,有人提着灯笼在送淑仪出来。   三人忙站定,不再言语。   小路子是领路的太监,便从值守太监那儿接过三盏灯笼,分别递给了容真和云润,待淑仪上车后,默默地朝着元熙殿去了。   容真自然不会知道淑仪与太妃说了些什么,但也能猜个大概。   现如今太后想与淑仪争夺她区区一介宫女,淑仪不愿失去这个接近皇上的机会,便来求助太妃。   只是,素来与世无争的太妃会帮淑仪么?就算帮她,与强势的太后相争,胜算又有多大呢?   手里拎着灯笼,微弱的光芒只能模模糊糊地照亮身前几步路,根本无法照亮再远些的地方了。   容真看着沉沉的夜色,只觉得自己的人生也大致如此。   难道重生只是另一个漩涡的开始?   她连叹气也只能憋在心里,身份卑微如她,在主子面前连打个喷嚏都是罪,更别提唉声叹气了。   只是容真隐隐发现,自打见完太妃以后,淑仪的心情似乎好了很多,就连上车时的脸色都不如从太后那里出来时那么难看了。   那晚她躺在靠窗的床上,看着布置与摆设明显雅致不少的屋子,却是心乱如麻。   昔日在尚食局,哪怕住的地方简陋又粗糙,吃的穿的全不如这元熙殿,可她却是百倍千倍地思念那里。   那时候的她没有这么多的担忧顾虑,也不必每一步都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她只要想着再过上几年,就可以出宫与家人团聚,就会觉得一切都没那么艰难。   可是如今呢,她只觉得熬到出宫实在是一件太不容易的事情了,她这样胆战心惊,每一天都不知明天又有什么变数,真的能顺利平安等到出宫那天么?   在元熙殿的日子其实很悠闲,她不像云瑞那样要时刻陪在淑仪身边;也不像雁楚那样在需要她的时候就要出现在淑仪面前,亲自为她梳妆打扮;只要在饭点上去小厨房做些吃食便好。   而更为可喜的是,因着淑仪体态丰腴,时常不愿吃甜食,她甚至经常什么事情都不用做,只要安安分分地待在后院就好。   只是容真始终提着颗心,因为那日在慈寿宫太后的一席话,她知道事情没这么简单就平息了。   果然,过了几日,淑仪叫她去了前殿,一面吃瓜子,一面问她,“那日太后说的话你可还记在心上?”   容真心下一紧,应了声“记得”。   淑仪点了点头,“那便着手去做吧,就和平日里一样,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今晚我就派人给太后送去。”   容真领命,出门前看见淑仪转过头去望着窗外,嘴角上扬,像是在笑。   她认认真真地做了几样糕点,没有刻意做得更精美些,也没有稍加改变,一切都和平日里一样。   以不变应万变,虽然不知这话是谁说的,但既然流传至今,那就一定有它的道理。   小路子端着食盒给太后送去了,临走前笑道,“姐姐手艺真好,难怪太后都愿意亲自一尝。”   再晚些时候,元熙殿有人来了。   云瑞跑到后院叫容真,可是小路子才走了没多久,哪里能这么快回来呢?容真一边走一边理衣衫,心里隐约有了点底。   果然,内侍府的公公站在外面,拿着调配旨意念道:“宫女傅容真,擅做甜食,伶俐聪颖,特拨去折芳居,望其悉心伺候太妃娘娘。”   元熙殿的奴才们都还是很诧异,毕竟容真才来了几天,这怎么又要去太妃那里了?   容真回头看了看淑仪,她倒是面色如常,仿佛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接旨以后,容真随着淑仪走进殿里,待淑仪坐下后,她从容地朝着淑仪跪下身去,“多谢娘娘提拔,奴婢心里不胜感激。”   淑仪挑了挑眉,很是惊奇,“哦?你倒是说说看,本宫提拔了你什么?你又为何感激本宫?”   容真垂眸看着地砖,隔了一会儿才说,“奴婢愚钝,并不知娘娘帮了奴婢什么,但下面的奴才有造化,一定是主子的意思,所以奴婢感激娘娘。”   淑仪听闻此言,原本含笑的神情顿了顿,接着笑意逐渐隐没下去。   这个宫女远远没有看上去那么温顺可欺,不仅性子沉稳,说话办事找不出丝毫纰漏,就连心思也是缜密周全得令人吃惊。   淑仪这样定睛看她半晌,也不知究竟在想些什么,终是摆了摆手,“去收拾收拾吧,既是太妃要你,你就早些去,最好今晚就去,免得夜长梦多。”   那老狐狸估计也快知道这消息了,要让她知道自己前些日子找了太妃,而太妃先一步抢走了容真,恐怕要气得跳脚吧。   淑仪合眼靠在椅子上,神情莫测。   日落时分,容真深吸口气,又一次跟着小路子迁居,只是前一次的目的地是元熙殿,而这一次是折芳居。   该说她运气好还是运气坏呢,数日之内,竟然从一个尚食局的小宫女变成了淑仪的人,元熙殿没待上两天,如今又要去伺候太妃了。   小路子回头对她笑,“第一次见到姐姐,我就知道姐姐是个有福气的人,寻常宫女哪儿能长得跟天仙似的呢?这不,姐姐才来咱们元熙殿几天呢,又被太妃要了去。依我说,别说是伺候太妃了,姐姐若是想,指不定哪日就能伺候万岁爷了。”   容真的呼吸都快停止了,也顾不得太多礼节,一把拽住小路子的衣袖,沉声道,“说什么呢,在这宫里什么话说得,什么话说不得,你如今都还分不清吗?”   小路子见她神色紧张,并无半点开玩笑之意,这才赔笑道,“好姐姐,我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乱说话了。”   容真叹口气,赶紧松了手,也不再多说。   这宫里宫女太监就像蚂蚁似的,遍地都是,从他们这些人身上才看得出什么叫做贱命,不值钱,也不被主子放在心上。   她又想起了皇后,想起了那日她在井边打水的场景,若是非要卷入这漩涡,她倒宁愿是去皇后那儿。   早就听说这宫里有两个好脾气的主子,一是皇后,二是太妃。   她暗暗祈祷着最好太妃也和皇后一样心善,可是这样想着,她又开始嘲笑自己一厢情愿了。   后宫争斗如此惊心,能够踏上太妃之位,并且在太后眼皮子底下还能安稳地坐在这位子上这么些年,又能是个多么心慈手软的主呢?   另一边,顾渊站在御书房的窗边,微微抬头,看着远处重叠的宫墙。   郑安站在他身后,看了眼天色,“皇上,时候不早了,还是移驾大殿用膳吧。”   提到用膳,顾渊的眉心紧了几分,那道深沟愈加明显。   今日太妃称病,要走了前些日子才到元熙殿的那名宫女,他竟是不知一个宫女竟有这样大的本事,能够如此轻易地捕获淑仪和太妃的芳心。   那道芙蓉沁露糕……滋味不错,名字也妙,但也不过是一道糕点罢了,有如此大的吸引力?   顾渊的视线静止在远处山岚后的余晖上,微微眯起来,淡淡地说了句,“不急,恐怕朕这御书房还有贵客来访。”   郑安一愣。   这样的沉默大约延续了半柱香的功夫,外面有人通报:“太后驾到。”   郑安的身子僵了一下,也不知该夸皇帝本领通天,还是说点别的什么。   顾渊一哂,一边摇头看他一眼,一边回到大殿中央,看着正朝里走来的面色不大好看的太后,恭敬地行了个礼,“儿臣参见母后。”   太后的来意,必定与太妃要走那宫女的事脱不了干系。   作者有话要说:  不收藏不留言就不给肉肉看╮(╯▽╰)╭【满地打滚中】   姑娘们走过路过点个收藏吧,走过路过留朵花吧,收藏和花不要钱的~【不要钱的~钱的~的~】   T-T不要让皇上和容真太寂寞啊,寂寞爬不上龙榻的~   ☆、第13章.伴君【一】   第十三章   且说太后尚在慈寿宫时,小路子将食盒送来以后,宫女将容真亲手做的糕点摆上了桌。   太后躺在靠椅上闭目养神,涂着丹蔻的鲜红指甲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子。   裹霜柔声道,“娘娘可要趁热尝尝这几样点心?”   太后没说话,缓缓睁眼扫视了一圈桌子。   三样糕点精致可爱,色彩缤纷,虽然不是多么气派,但看上去赏心悦目,叫人食欲大增。   裹霜将筷子呈了上来,太后却扬起眉毛,摆了摆手,“一把年纪的老太太,这等甜食吃下去了腻得发慌。”   裹霜有些不解,却也只是将筷子放回了桌上,一言不发地回到太后身边。   太后含笑看她一眼,“可是纳闷哀家既然不吃,又为何要那丫头做了送来?”   裹霜笑道,“奴婢不敢纳闷,不过太后娘娘既然愿说,奴婢洗耳恭听。”   这孩子,越是宠她,就越是会耍小性子。   太后摇了摇头,睨了裹霜一眼,“行了,你那点小心思,哀家还看不出么?要说你笨,你可比谁都聪明,但你把你那点小聪明都用在哀家身上了。”   裹霜笑着给她捏肩捶背的,语气轻快地说,“奴婢是打心眼里把您当成自家的老祖母,虽然奴婢身份卑微,这样说话实属大逆不道,以下犯上,但奴婢不敢对您有所欺瞒。”   裹霜是太后的兄长窦国公府里通房所生的姑娘,因着国公夫人厉害得紧,窦国公也怕这个女儿在府里不受待见,便索性将她送进宫来,由太后抚养。   虽说裹霜名义上也只是伺候太后的大宫女,但身份特殊,在慈寿宫里一直还是很受尊敬的。   太后生了个大皇子,原以为这下子可以扶持儿子当上皇帝,自个儿也享享清福,岂料大皇子痴迷山水虫鱼,成日里不愿忙于国事,就知道画画写字,在治国方面实在是连差强人意都算不上。   也因为儿子不争气,她把喜爱都转移到了裹霜身上,权当自己的亲女儿来疼。   她也没什么事要刻意瞒着裹霜,于是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前些日子皇上去淑仪那儿去得勤,你可知道这是为何?”   裹霜一开始有些不解,这个问题和那个宫女有关系?可是仔细一想,疑惑便解开了。   她笑吟吟地问道,“难道是皇上中意容真的手艺?”   太后满意地点点头,“淑仪想着有了那丫头,就能留得住皇上了,可若是本宫也瞧上那丫头的手艺了呢?”   裹霜道,“娘娘是皇上的母后,也是淑仪的长辈,岂有晚辈和长辈争的道理?”   可不是这个理?太后的如意算盘就是这样,淑仪想借容真得宠,那她就将容真收为己用,反正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太妃那边的人有半点可乘之机。   这些年来太妃看似安分守己,成日里吃斋念佛、潜心向善,可她就不信那个女人有那么安静,甘居人下。当年那个皇后之位她们可是争得不可开交,那女人没这么容易死心。   可是就在太后为自己的数以算盘感到满意之时,慈寿宫的管事姑姑舒莹却有事禀报,听说方才内侍府已经有人去元熙殿带走了容真。   太后面色一沉,“怎么回事?”   舒莹垂眸道,“奴婢听说,是折芳居那边派人去了皇上那儿,说是太妃近日身子欠妥,食欲不振,而恰好淑仪娘娘前几日又送了些吃食去折芳居,太妃竟然胃口大增……”   听到这儿,太后勃然大怒,心中有了谱。   那个女人果然还是要和自己斗上一斗!   她面色阴郁地朝着桌上重重一拍,霍的站起身来,“摆驾华严殿,哀家倒是要看看,皇上是向着我这个母后,还是那个女人!”   于是就这么一路去了华严殿,虽说心里气,但太后毕竟是太后,不会一见到皇帝就毫无城府地来上一句,“哀家要那个宫女,你看是听从太妃的话,还是满足哀家这个母后!”   见皇上笑着向自己请安,太后也笑了,柔声道,“渊儿不必多利,是母后打扰你休息了。”   只是太后万万没想到,顾渊连让她先发制人的机会都没给,就极为孝顺地说道,“儿臣还想着明日就去探望母后,没想到母后竟亲自来了。今日儿臣听闻太妃近日身体抱恙,食欲不佳,于是便将淑仪身边那手艺极佳的宫女送到了太妃那儿。只是一听到太妃抱恙,儿臣就想到了母后,还望母后多多保重身体,不要让做儿子的为您担忧啊。”   一番话说得娓娓动听,孝顺至极,太后竟是一愣,来的路上想的那一席话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饶是郑安素来看惯了万岁爷城府深似海,计谋大过天,此刻也禁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为太后的词穷默哀了片刻。   太后笑了笑,若有所思地望着皇上,道了句,“如此说来,哀家可要感谢皇上为哀家操心了,所幸哀家身子骨素来利索,约莫不会那么轻易抱恙,还请皇上专心治国,莫要为哀家这老太太分心才是啊。”   顾渊笑得得体又恭敬,“母后说哪里的话,做儿子的不把母亲放在心上,这才是大不敬啊。”   太后一面点头微笑,一面说,“哀家看着皇上治国有方,又如此孝顺,心中真是无比宽慰。”   顾渊微微侧头去看了眼窗外,郑安立马会意,清了清嗓子,低声道,“皇上,用膳的时辰已经过了,还请皇上保重龙体。”   顾渊拱手地朝太后道,“母后可有用膳?不如与儿臣一同去前殿吧?”   话到这个份上,太后还有什么可说?她也便摇了摇头,笑言,“皇上忙于政事,可也不要不顾身体才是啊,饮食还是要按时才好。哀家也是路过华严殿,进来看看,这就不打扰皇上了,还是先回宫去吧。”   一行人又浩浩荡荡地离开了华严殿。   顾渊看着太后离去的身影,默立片刻,才一面揉着眉心一面朝外走,“行了,用膳吧。”   这宫里的女人对待不是自己亲生的孩子,素来都只有冷言冷语,昔日的顾渊在太后那里收到的照料不曾有过半点温情。   而且有的事情尽管已经是埋得很深的历史,涉及已去的母妃,顾渊也是无法释怀的。说到此事,恐怕太后与他非但没有什么情分,反而有些需要细算的账。   但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另一边,容真也到了太妃那儿。   太妃看上去比太后要稍微年轻些,气质温和,眉宇间也带着几分慈祥之意。见了容真,她笑着说,“起来说话吧,不用太拘束。”   容真起了身,太妃让她走近了些,拉着她的手瞧了瞧她的眉目,笑吟吟地道,“这孩子,长得清秀好看,特别是这眼睛,像天上的星星似的,哀家心都要化了。”   容真低眉顺眼地恭敬回答道,“太妃娘娘过奖了,奴婢愧不敢当。”   太妃的温柔令她有些心惊,相比起太后的锋芒毕露,这种内秀的波涛暗藏更让她感到捉摸不透。   太妃看她温温顺顺的模样,笑道,“你的礼仪学得很不错,在尚食局是哪个姑姑手下的?”   容真道,“回娘娘的话,奴婢师从尚食局的华仪姑姑。”   太妃点了点头,“华仪也是个好孩子,为人刚正,做事情一丝不苟,那会儿先皇还在的时候,哀家大病一场,也是华仪为哀家料理日常三餐,出力不少。”   容真不知姑姑昔日还伺候过太妃,如今听她这么一说,心里还是很想念姑姑和尚食局的。   她柔声道,“请娘娘放心,奴婢虽说没有姑姑那样的好本事,但也会尽心尽力伺候娘娘,不给姑姑丢脸。”   太妃点了点头,有宫女带着她去后院安排住下了。   其实不管在折芳居还是在元熙殿,容真过的日子都是差不多的,成日里清闲得很,只要三餐按时去厨房做些吃食就好。   她时常一边从容不迫地在厨房里做东西,一边暗自感叹,若是日子一直这样过下去,恐怕过不了多久她就会长成一个胖姑娘。   自打容真去了折芳居以后,后宫又安静了一段时间,皇上对妃嫔们还是那样不怎么上心,每个月也就按惯例临幸几次,讲究雨露均沾,也不曾对谁另眼相看。   淑仪也往太妃这儿来了几次,似乎有让太妃称身子好了,又把容真送回她那儿去的意思。   但太妃总是笑而不语,时而漫不经心地说自己喜爱容真的手艺,弄得淑仪也不好意思多言,只得悻悻而去。   随着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太妃要容真去她身边陪她聊天的次数也越来越多,有时候是些闲言碎语,有时候是戏折子里的些情节讨论,再有时是问问容真家里的情况,撇去其他东西不说,光看太妃对她的态度,其实也算是个温和没架子的好主子了。   只是容真的心里却越来越紧张,太妃这番姿态又是为了什么呢?若不是对她有所图谋,视她为棋子,这样尊贵的一个人又有什么理由耐下性子来对自己好?   终于,在炎炎夏日终于过去之后的初秋里,太妃本在午睡,醒来之后由容真伺候着洗了个脸。   彼时,容真尚在冰凉的水里洗帕子,却听太妃在踏上不紧不慢地道,“容真到折芳居也有一段日子了吧?”   容真没说话,是太妃身边的秋姑姑回答的,“回娘娘的话,容真来折芳居已经两个多月了。”   太妃点了点,笑道,“这丫头听话又乖巧,做事情从容不迫,有条有理,深得哀家心意。明晚按惯例,皇上也该来折芳居陪哀家一同用膳了,就让她跟在哀家身边伺候吧。”   秋姑姑应了一声,容真的手却是在空中一顿,那条刚拧干的帕子又重新落入盆里,瞬间沉入水底。   容真僵在那里,一动不动了好一会儿,这才转过身来谢恩。   平静日子终于还是要到头了,听太妃这意思,竟是希望她能被皇上看中,同昔日皇后身边的如贵嫔一样,恩宠泽被,踏入后宫。   这简直是个天崩地裂的噩耗!   作者有话要说:  容真终于走到皇上面前了,御前的日子已经来临,宠幸的日子还会远吗?远目~   ☆、第14章.伴君【二】   第十四章   那一个晚上,容真都没有合过眼。   在这宫里,要整治一个宫女就和捏死一条蚂蚁一样容易,所以处在这个位置上,就不要想着和主子说上一个不字。   大半夜里她爬起来坐在铜镜前,微弱的月光从窗子爬进来,映在那张苍白苍白的脸上,也照亮了那双被太妃夸奖的“天上的星星似的”眼眸。   她终于明白平日里太妃有意无意地说起过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了。   “听说你有个关系很要好的姐妹也在尚食局做事,叫什么来着……对了,是叫珠玉吧?哀家曾听秋姑姑说起过。”   “过些日子睿喜出宫去办事,哀家念着你们几个成日在这宫里陪着哀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就让睿喜顺路捎些东西去你们各自家里吧。”   ……   那些一次一次讲给她听的温柔话语,那些状似温情脉脉的关怀之音,原来字字句句都暗藏玄机。   太妃是在温柔地提醒她,珠玉也好,她的家人也好,她这辈子最关心的人都已经在太妃的掌控之下。   所有的一切都是在为今日的最终宣判做铺垫,时至今日,只要她一句不干了,也许死的就不止她一个人了。   赶上架的鸭子尚且有挣扎的权利,可她却是连这点权利都没有了……   容真看着镜子里那双亮得可怕的眼眸,忽然觉得有些心寒。   当初怎么就进了宫呢,宁愿和爹娘贫寒地过一辈子,也不该到了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来。   若是爹娘知道她受的这些苦,可会后悔当初的决定?   她又想起了七岁进宫那年,爹娘一边哭一边帮她收拾行李,弟妹们年纪都还小,屋里的米缸长年累月都是空的,而她进宫不但可以减轻家里的负担,还能为爹娘得到三两赏银,今后宫女的补贴也能存下来,每年特定的日子里交给前来探望的爹娘。   那时候,那么年幼的她一面帮爹娘擦眼泪,一面笑着说“不哭不哭,容真又不是不回来”。   可她那个时候若是知道这宫里的日子有多难熬,人心有多险恶,还会那样天真勇敢地踏入宫门么?   这一夜过得十分漫长,第二日里太妃什么事情都没让她做,反倒是秋姑姑来到她房里,手里捧着新衣裳,最上面还放着一只梳妆盒。   “娘娘要我来替你好生打扮打扮,姑娘原本就是个美人胚子,这样一打扮,可不就是那天上的星星?”   秋姑姑一面说,一面为她梳妆,眉黛轻描,朱粉匀淡,杏唇漫点,青丝松挽……最后换上那身粉红色的锦缎衣裳,饶是秋姑姑伺候太妃这么些年,见过的主子多不胜数,也禁不住为容真的美丽侧目。   眉若远山,唇似红杏,发如浓墨,眼眸似水。   面前的女子纵然仍是宫女打扮,却难掩动人容姿,那姣好的身段藏在宫装之下也依然窈窕,而最为特别的是她眼眸之中的意蕴,似含愁,似含羞,如深渊,如雾泽。   她的美的确不是因为五官有多么精致,而是那股子意蕴与灵气,实乃宫中的妃嫔所没有的。   秋姑姑带着容真来到前殿,就连端起茶杯的太妃看见她之后,也久久没把茶杯送到嘴边。   末了,太妃笑得温柔和蔼,拉着她的手温言道,“也不枉哀家这样喜欢你,果真是个玉做的人啊。”   若是以往的容真,恐怕会从从容容地和她打打太极,只是如今的容真,连半个字也不愿再与她虚与委蛇。   一想到今晚可能发生的事情,她连笑都笑不出来了。   是夜,夜幕如约而至,就在殿外传来太监的通传声以后,容真知道,自己最不希望来临的时刻终于到来了。   那个明黄色的身影从沉沉夜色中踏进了灯火通明的折芳居,一点一点在眼前明朗清晰起来。   然后——   然后容真的眼神就这样僵在他的面庞之上。   剑眉飞扬入鬓,眼眸似墨似海,眉心有一道浅浅的凹痕,可是只要一蹙眉,就会出现一条略显严肃的深沟。   并不是多么精致俊秀的一张脸,甚至略显疲惫,可是眼眸里的锐利仿佛刺破黑夜的利剑,足以看透一切最阴暗的东西。   那个男子面色沉静,仿佛一望无际的夜空,没有半点波动。   是他?   那个在若虚殿里遇见的人?   ……他是皇上?   顾渊的眼神在下一刻和她相遇,锐利难当,直刺人心。   容真倏地意识到自己犯了多么严重的错误,大惊之下忙低下头去,状似从容地看着自己的绣鞋,暗自心惊皇上会不会和她计较。   所幸顾渊跨进殿里,只是微笑着朝太妃颔首道,“儿臣见过太妃。”   太妃在容真的搀扶下朝顾渊走去,笑得一脸慈祥,“皇上来了?快进来,外边风大,别受了凉。”   已经走到顾渊身前了,就在容真埋头盯着地板努力减少存在感之时,太后却忽地转过头来望着她,和颜悦色地说,“容真,去厨房里做几道你平日里做的吃食来,哀家要让皇上也尝尝你的手艺。”   容真的睫毛轻轻的颤动了几下,随即俯身行礼,道了声,“奴婢遵旨。”   满屋子的人都看着她一人,而她拖着已然没有知觉的脚,转身朝厨房走去。   约莫这只是开始,她却已经惶恐至极。   可是惶恐之后,有些更为复杂的情绪似潮水般涌来。   她不过是个小小的宫女,有哪一点值得淑仪认为她能帮忙留住皇上的恩宠?又有哪一点值得太妃费尽心机要将她送到皇上面前?   不甘,凄惶,委屈,怨恨……所有的感情都涌上心头,她想哭,想笑,最终却只能继续像个木头人,别人怎么吩咐,她就怎么做。   厨房里,食材以及全部备好,想必太妃早就策划好了一切,只等她一一实施。   从踏进厨房那一刻起,到端着托盘走入大殿,她已经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做完一切的了,所有的动作已然机械化,大脑一片空白。   可是在这样的时刻,她居然产生了一个可笑的念头——傅容真,你在悲哀个什么劲儿呢?做皇上的女人难道会比做太监的对食还可怕?你连那样的屈辱都受过了,如今摆在面前的是权势不是卑微,你又在矫情什么?   心头千回百转,最后脑子里想到的竟然是破罐子破摔。   如果拒绝不了踏入后宫的命运,她又何必自怨自艾做一颗只能被利用的棋子呢?   眼眸里有什么光芒灭了又重生了,此刻的她才真真是拥有一双星星似的眼睛。   有人为她推开了门,她从容不迫地踏进了殿里,迎接即将到来的命运。   皇上和太妃不知说了些什么,如今两人都是笑语盈盈,桌子上明明摆了丰盛的菜肴,却要她去做了这些小家子气的东西。   容真低眉顺眼地将盘子里的东西摆上了桌,然后默默地退到了太妃身后。   太妃夹了一块金黄色的圆球给顾渊,笑道,“皇上你尝尝看。”   顾渊依言夹起放入碗中的食物,吃东西的动作优雅矜贵,举手投足间都带着帝王之风。   末了,他抬起头来温和地笑道,“外皮酥脆,内里松软,味道甜而不腻,很可口。”   太妃一边含笑看了眼容真,一边对顾渊说,“这丫头哀家看着是打心眼里疼爱,会照顾人,手艺精湛,真真是个玲珑心肠。”   顾渊道,“太妃满意就好,朕也希望太妃身边多个能干人照顾着。”   太妃摆摆手,和蔼地说,“哀家今日可有个打算,这丫头深得哀家心意,又周全体贴,哀家希望她能去皇上殿里伺候着,也算是了了哀家一桩心事。”   不待顾渊说话,她又温言道,“哀家早就听说皇上忙于政事,常常误了饭点,长此以往,难保不伤身体。若是皇上身边有容真伺候着,哀家也放心不少。”   太妃常年住在这折芳居里,吃斋念佛,不问外事,吃住也是从简,从来不向皇上讨要什么。如今老太太这样恳切地提出自己的心愿,为人儿子,皇上又怎能不答应?   顾渊眼里一丝惊异都没有,似乎早就料到太妃这番言辞,眼神轻飘飘地扫过一言不发面色如常的容真,他只是顿了顿,便勾起唇角轻笑道,“如此,朕便多谢太妃忍痛割爱了。”   这一顿饭看上去是吃得和乐融融,太妃真真是个慈祥和善的老太太,而皇上真真是个谦恭孝顺的一国之君。   所有的环节都完美落幕,容真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宫女帮自己拿来早已收好的行李,然后有人扶着她朝殿外走去。   “请姑娘小心抬脚。”车辇前,有人这样对她说。   她依然照做,从从容容地上了车。   是了,如今的她已是太妃赐给皇上的女人,不再是一名普通宫女了。   她的身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也许接下来,就要侍寝了。   只是夜色沉沉,谁也看不见在皇帝的车辇上,年轻的君王静静地望着夜幕,眼里有一丝别样的光芒。   几年前,他曾经发现一桩宫闱秘闻,说是昔日的凌嫔娘娘并不是悬梁自尽的,而是被人害死。   他还听说,害死凌嫔的人正是当今的太后娘娘。   可是太后登位后,有一批太监宫女曾集体被换,当日凌嫔死后在场的宫人竟然一个都不见了。他想查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   只是他顾渊想做的事,从来没有做不到的。事关母妃的生死之由,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善罢甘休。   时隔一年,事情终于有所眉目。   如今既然太妃有所行动,想必也是知道什么,投桃相报,那他索性收下这大礼,他日亦可报之以琼瑶。   秋夜微凉,两辆车辇一前一后驶入了宣明殿。   作者有话要说:  皇上:不留言不收藏的都拉出去斩了。   初次上榜,喜欢的姑娘请一定收藏留言哟。   就当是给某容一点点鼓励~   P了个S:以后更新时间都固定在晚上7点,这几天稍微请一下假,因为要出远门,所以隔日更。   下周会正常更新的,如果有的V的话,大家可以见证每日双更至三更的神奇超人╮(╯▽╰)╭   ☆、第15章.伴君【三】   第十五章   车停了,驾车的太监率先下了车,弓着身子蹲在地上准备为她垫脚,容真本来已经踏出了一步,在看清那个瘦削的小太监后,忽地就顿住了脚。   一旁的宫女以为她没明白要怎么做,于是客气地说了声,“姑娘请抬脚。”   容真扶着她的手,却朝着旁边一跃,自己跳了下来。   不过几尺高,却要踩着人下车,这就是皇宫。   容真还在尚食局的时候,就曾经看到过长顺被路过的某位主子叫去充当踏脚太监,那样瘦弱稚嫩的身体被趾高气扬的主子全然不当回事地踩了下去,可真正被践踏的分明是人的尊严。   她停在车边,看见几丈开外的另一辆车旁站着那个先她一步下了车的人,明黄色的身影静静地立在那儿,眼神安谧地看着她。   容真不言不语,默默地垂着头,不逾越也不放肆。   不过片刻的凝视,顾渊转过身去走进大殿,仿佛刚才什么都没看见。   宫女引导着容真往偏殿走,“姑娘请跟奴婢前去沐浴更衣。”   她的脚步没有停顿,表情安详,毫无迟疑,仿佛在乖顺地迎接他人安排的命运。   氤氲的雾气,流淌的温水,有人为她细细地擦拭身体,湿漉漉的水珠滑过透亮白皙的肌肤,然后又消失在荡漾的水波中。   容真自始至终闭着眼,按照宫女说的那样去做,入水,就坐,起身,更衣。   她长长的黑发被人轻轻挽在脑后,身上也披上了一件白色的长袍,有人带着她往前殿走,穿过重重长廊,夜风吹得她面色有些苍白。   她有些漫不经心,脑子里自顾自地讲着冷笑话——这样也好,成了主子,每隔一段时间还能探望父母,家里兄弟姐妹那么多,约莫还和从前一样揭不开锅,这下子她有了权势——虽说还是个傀儡主子,但好歹也有接济父母的能力了。   好在她进宫时年纪小,要像有的宫女那样,明明有了心上人,却跑到宫里来蹉跎个十几年,结果无端被送到后宫,心上人也没着落了,那才真真是悲哀。   这些纷繁的念头好似能把一颗惶惶无措的心捂热,然后逐渐趋于岑寂。   身前的宫女停了下来,容真脚下一顿,抬头,已然到了大殿门口。   值守的太监将门打开,她没有犹豫,径直走了进去。   身后传来关门声,仿佛有人咔嚓一声,剪断了她的退路。   明烛高照,大殿内灯火通明,她看见在这外屋里,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像个寻常公子一般坐在靠窗的椅子上,身后是高大的书架,而他手里随意地捧着本书,垂眸细细地翻阅着。   有风吹起他的发,而他漫不经心地任由风吹,这情景像极了一只慵懒休憩的大猫。   可是容真心里明白,这只大猫只是看似闲适慵懒,一旦站立起来,你就会发现他其实是只猛虎。   天知道这个时候脑子里哪来那么多古怪的念头。   她终于朝前走了几步,垂眸缓缓地说了声,“奴婢参见皇上。”   窗边的人还在继续看书,好一会儿,才轻轻合上那本书,淡淡地朝她看过来,眼神落在容真身上时,重量有些惊人。   他站起身来,一步一步朝她走来。   容真的呼吸滞了滞,笼在袖中的手紧紧地握了起来,指甲陷进掌心,带来些许刺痛感。   无限寂静的时刻,仿佛时光都被拉长。   可是下一秒,顾渊忽然打横抱起她,朝着里屋走去。   容真猛地抬眸看着他,惶然慌乱的情绪从眼眸里一闪而过,随后归于平静。   她甚至闭上了眼睛,温顺地把头埋在他胸口,仿佛任人宰割的羔羊。   顾渊将她抱到了床上,柔软的锦被在身下安稳地铺着,她像花朵一般绽放其上,表情安详美丽。   可她紧闭的眼皮下面藏着不安和慌乱,顾渊不慌不忙地看着她,那片蝶翼似的睫毛轻轻颤动着,连带着投射在眼睑处的阴影也不安分起来。   他坐在了她身旁,一点一点拉开了她束发的簪子,于是柔顺的发丝散落一床,与她纯白的衣裳形成鲜明的对比。   温热的手指落在她面颊之上,她隐隐颤抖了一下,感觉到那只手指慢慢地滑过面庞,滑过唇边,然后朝着脖子下方蔓延过去。   这一次,连呼吸都不平稳了。   那只手温柔却不容置疑地撩开了她的衣襟,薄薄的袍子里,她什么都没穿……感觉到胸前传来微微的凉意,她的心跳忽地停滞了。   她想尖叫,想逃跑,想告诉自己这是一个噩梦,可是理智告诉她,这是她必须接受的一切,也是她已经准备好接受的一切。   顾渊看着这个美丽柔弱的女人,衣衫凌乱,难掩姣好身姿,那对花朵似的胸脯如同白玉做的一般。   她努力地摆出顺从温柔的姿态来,可是从刚才起就一直没有睁开过的眼睛一直隐隐颤动着,他可以洞悉她的慌乱不安,像只受惊的白兔。   他的嘴角有了些许上扬,可是笑意未达眼底,反而有些嘲讽的意味。   容真以为接下来就要发生什么了,可是那只手拉开她的衣襟后迟迟没有下一步举动,她等待着,屏息不动。   沉默之后,那只手却忽地合上了她的袍子,眼前明亮的光线骤然一暗,片刻之后,她只感觉身旁的位置轻轻塌陷下去,有人躺了上来。   她惊愕地睁开眼,看见被人吹熄了蜡烛后的房间漆黑一片,而借着外屋传来的那点微弱光线,她身旁的男子合眼躺在那儿,像是……在睡觉。   这是什么情况?   她的忐忑和慌乱一瞬间统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茫然。   黑暗里,两个人各怀心思,沉默无限延长。   终于,就在她怀疑顾渊是否已经睡着之时,他却忽地开口,声音清亮有力,“来人。”   外面传来开门声,有御前宫女很快来到床边,恭恭敬敬地听候指示。   顾渊合着眼,一动不动地淡道,“带她去休息吧。”   说不出来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容真慢慢地坐起身来,拢好衣裳,穿好鞋子,就这样跟着宫女走出了大殿。   殿外的太监宫女都恭敬地朝她低下头去,因为此刻,她已是受到宠幸的女人,也是后宫的主子之一。   身后的大门合上了,把那个夜色一般神秘莫测的皇上隔绝在内。   容真听见自己的心跳在这夜里显得格外突兀,身旁的宫女转过头来柔声道,“姑娘还请先去偏殿休息,明日听候皇上的旨意。”   旨意?   她压根没有被临幸,皇上又能有什么旨意?册封她还是送回太妃那里?   终于,她找回了理智,顺从地跟在宫女身后进了偏殿,睡上了铺好的床。   “姑娘若是有吩咐,就叫奴婢,奴婢守在殿外,随时听候吩咐。”   她点头,道了句,“有劳了。”   一切归于岑寂。   皇上和太妃之间一定有什么隐秘,所以会这样轻易地接受太妃送来的人。   既然接受了,就断然不会再将她送回去,拂了太妃的意。   不管她被宠幸了也好,没被宠幸也好,定然不会受到什么为难,安安稳稳待在这里,静观其变就好。   这样想着,她终于恢复了平常的从容,合上了眼。   她猜想,若是皇上和太妃之间有什么交易,她必定会受到册封,成为后宫诸妃之一。   踏进后宫无异于踏入深渊,哪怕你不犯人,也定然有人犯你。   她要如何做?   重生前,她被逼着嫁给太监做对食,最终投湖。   重生后,她被卷入宫斗漩涡难脱身,前途难测。   不过是个安分守己的宫女,想要平安出宫与家人团聚为何这样难?   福禄对她的恶行一幕幕浮现在眼前,太妃拿所有她在乎的人威胁她的笑语盈盈历历在目,这些日子以来的怨恨与无奈统统涌上心头,叫她煎熬得心都颤起来。   好啊,既然已经踏入后宫,她为何还要做待人宰割的羔羊?   何不像那如贵嫔一样,从宫女之位开始,最终叫所有看轻她的人都不得不臣服脚下呢?   傅容真不是个野心勃勃的人,可狗急了也会跳墙,福禄、淑仪、太妃……所有人都将她当做没有生命的棋子,但她偏要告诉他们,她傅容真是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人。   她的未来除了她自己,谁也别想轻易主宰。   作者有话要说:  知道你们为啥吃不到肉么!因为你们不留言~   不留言容嬷嬷没动力,怎么写船戏╮(╯▽╰)╭?   好吧正经点,这么轻易被宠幸,高端大气上档次的作者岂不是太失败了?   作为一名高端大气上档次的作者,我们要走顺其自然水到渠成路线。【泥垢!打!】   咳咳,只是卖个萌,希望姑娘们多多留言支持。   ☆、第16章.御前【一】   第十六章   彻夜无眠,好不容易在天蒙蒙亮的时候迷糊地睡了过去,不一会儿就听见外面响起了脚步声,什么人来往匆匆,太监的声音宫女的声音都从外面模模糊糊地传进来。   容真揉了揉眼,问了句,“什么时辰了?”   门外的宫女听见,答道,“这才寅时呢,姑娘还是再睡会儿吧。”   容真“嗯”了一声,耳边却一直断断续续地传来那些脚步声,她一向浅眠,有了这些声音就别想睡着。   最后索性坐起身来,看着外面朦朦胧胧的光芒发呆。   这个时候约莫是皇上起来了,他要去上早朝,所以必须早起。   她想批件衣裳去后院里走走,岂料身上只穿着那件薄薄的白袍,房间里又没有别的衣裳,只好作罢。   最后,只能百无聊赖地倚在床上,大约是皇上已经去早朝了,外面的声音慢慢的就没有了,于是她因为困倦,就这样倚在床头睡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有人轻轻地在耳边叫她,“姑娘?姑娘?”   容真醒了过来,昨晚守着她的那个宫女笑吟吟地站在她面前,指了指窗外,“天已经大亮了呢,皇上就快下早朝了,姑娘还是先起来洗漱洗漱,指不定一会儿圣旨就来了呢。”   容真于是点了点头,一边起身一边说,“麻烦你了。”   那宫女笑着为她穿上刚拿进来的衣裳,“姑娘言重了,您是主子,我是奴婢,奴婢伺候主子是理所当然的,有什么麻烦的呢?”   容真被她拉着坐在了梳妆台前,看着铜镜里那种略显疲惫的面颊,轻轻地说了句,“在圣旨下来以前,我也只是奴婢罢了。”   那宫女一下子不知说什么才好。   只是没想到的是,圣旨下来以后,她也仍然不是主子。   过了好一阵子,终于有太监前来传旨,容真从容地来到门外,恭恭敬敬地跪下身去,就听那尖细的嗓音公式化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宫女傅容真蕙质兰心,才艺超群,即日起封为御前宫女,赐白银三百两,移居宣明殿,钦此。”   容真一下子愣在那里。   不是妃嫔,甚至连最低等的小主也不是,竟然是……御前宫女?   那么太妃那边,皇上打算如何交待?   下一刻,她回过神来。   皇上和太妃的交易必然不是一时的,她如今就在皇上眼皮子底下,最终能否登上妃位,全看太妃的表现。   皇上深谋远虑,一来答应了太妃,二来又将她挟制着,果然好手段。   可她坐在这宣明殿里安静地揣摩着圣意,后宫却是流言四起。   主子们的眼线遍布八方,自然知道昨日皇上从太妃那儿离开时带走了一个宫女,这宫女不是别人,正是一月之内从尚食局出来,连续被淑仪、太妃和太后相中的人。   而如今一道圣旨下来,连皇上都相中了她。   这该是怎样的好手段?   此刻,淑仪已在折芳居外站了很长时间,值守的太监通报以后出来回禀,说是太妃娘娘尚未起床,还请淑仪先行回宫。可淑仪一声不吭地站在那里,铁了心要等到太妃。   折芳居内,太妃漫不经心地任秋姑姑为她用棉布缠起染了凤仙花汁的指甲,看了眼秋姑姑欲言又止的模样,笑道,“怎么,想问哀家为何不见她?”   秋姑姑垂着头,“奴婢愚钝,难以揣测娘娘的意思。”   太妃笑而不语,又过了好一阵子,才淡淡地吩咐道,“行了,让她进来。”   秋姑姑出去跟门口的太监说了几句,淑仪终于踏进了殿门。   太妃抬起头来,看了眼面色不太好看的淑仪,笑道,“淑仪这是怎么了,脸色如此难看,可是昨晚没睡好?”   淑仪垂眸,神色郁郁,“太妃娘娘明知臣妾心思,还请娘娘为臣妾解惑。”   太妃也不与她打什么太极了,轻描淡写地说了句,“哀家知道你怨哀家把容真送给皇上,但哀家自有打算,并不是针对你。”   淑仪没什么头脑,顶多有点小聪明,深谋远虑这种东西不适合她。   她能走到如今这一步,已经是太妃努力的结果了,要想做皇上的枕边人,却是容真更适合些。   淑仪咬唇直视太妃,不服气地说,“娘娘昔日答应臣妾的爹,说是要将臣妾当做亲生女儿一般疼爱,助臣妾在这后宫里平步青云,享尽恩宠,如今却为何忽然变卦,去栽培那区区一个宫女?”   太妃扬起嘴角,“哀家说了,这是哀家的打算,与你无关。容真是容真,你是你,哀家并没有舍弃你而选择她。淑仪,你先回去吧,哀家不想多费唇舌。”   这下子淑仪气急了,她有些恼地盯着太妃,常年身处上位而养出来的脾气有些发作,但碍于太妃的身份却不好撒气。   不过区区一个太妃,皇上尊敬她,她还真当自己是太后了?   这么些年来,淑仪还指望着她能帮自己越爬越高,可到头来仍旧是个高不成低不就的淑仪,而她如今却要撒手不管,另外栽培心腹,这叫淑仪怎能不气?   淑仪一时气急,冷笑一声,也不顾其他了,“太妃娘娘,臣妾是由您带进宫的,一向尊敬您,敬您为母亲。可把容真带出尚食局的是臣妾,把她交给您代为看管的也是臣妾,如今您夺走臣妾的人,还拿去当做自己的心腹,这样做是否有点欠妥呢?”   太妃的笑容慢慢地隐没在唇角,哪怕看上去依旧高贵温和,眼神却冷了下来,“你口口声声称自己臣妾,可你是不是忘了是谁给了你今天的名分和地位?”   淑仪不服气,冷冷地说,“太妃娘娘把臣妾带进宫,自然功不可没,可赢得皇上垂帘的,诞下小皇子的,都是臣妾,太妃娘娘难道想把这些功劳也一并揽过去不成?”   太妃看了她片刻,重新笑了起来,“好,好,如今你是淑仪了,还有自己的儿子,哀家不过是个毫无权势空有其名的老太婆,你自然是看不上哀家了。既然如此,那哀家也没必要理会你了,你说得对,容真比你聪明,也比你有城府,哀家本无意让她取代你的位置,可你非要逼哀家,那哀家就顺了你的意,让她成为哀家的新宠吧。”   此话一出,淑仪脸色骤变,“太妃娘娘本意如此,臣妾无能为力。只是娘娘看不上臣妾这淑仪之位便罢了,臣妾还有祁儿,他是皇上唯一的血脉!娘娘莫非真的连他也要舍弃了?”   她心中有些凄惶,因为太后视她为眼中钉,若是太妃也抛弃了她,她才真真是除了一个儿子以外什么都没了。   可太妃虽然看上去温和,心肠却不必太后软。   她温柔地看了淑仪好一会儿,才说,“如今你也是孩子的母亲了,也该多花些时间在宫里陪着祁儿,以免他日祁儿出了什么岔子,皇上降罪于你这个母亲,把祁儿抱给别的宫妃。今后你就不要再想着斗来斗去的事情了,回你的元熙殿好生待着吧。”   一句话把淑仪最后一点希望也破灭了。   太妃无非是告诉她,从今以后都不会在帮着她,要她好自为之,安分守己地守着如今的位子,不要痴心妄想了。   淑仪顿了顿,才嘲讽地说,“可是太妃娘娘看重的容真似乎也没有什么好本事啊,那样秀丽一个人,如今也不过被封了个御前宫女,连主子都不是,恐怕辜负了太妃娘娘的心意啊!”   太妃还是那般闲适地笑道,“御前宫女不比主子差啊,看看你这主子,能像她那样整日陪在皇上面前么?”   淑仪的肺都要气炸了,可她什么也不能说,因为太妃已然闭起眼睛,悠悠地对秋姑姑说了句,“送客。”   她再也没说话,自尊心作祟,只能转过身去,然后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   太妃坐在那儿,过了好一会儿才睁眼看着自己的指甲。   秋姑姑帮她一点一点松开了棉布,指甲倒是红了,但毕竟是秋日的凤仙花,没有受到充足的日晒,因此花汁染出来的色泽也不是很鲜艳。   她叹了口气,“这颜色当真不好看。”   秋姑姑垂下头去,“是奴婢手艺不精,还请娘娘降罪。”   太妃边笑边叹气,“罢了罢了,哪里是你的错呢?染指甲的人再用心,那花汁不好,如论如何也成不了器啊。”   淑仪那边,饶是她再努力,也只能到这个程度了。   先天不足,心智不够,哪里是能爬上顶端的主呢?   脑子里又浮现出容真那双明亮的眼睛,不论什么时候都静静地看着你,不置一词,却什么都了然于心。   太妃笑了,御前宫女是么。   在她眼里,容真的前途可是一片光明,更要紧的是,她有那么多在意的人,有在意的东西就是有弱点,不怕她不听自己的话。   她的眼神幽幽地转向了窗外,那个方向是东边,也就是东宫所在。   说实话,在西宫待了这么些年,她还真是很想试试主位是个什么滋味。   作者有话要说:  御前宫女的日子来临了,约莫持续十章左右。   长伴帝王侧,哪能不失身?╮(╯▽╰)╭   十章之内必有肉吃,不管咱们要自然而然,不可【操】之过急。   继续求留言求调戏。   ☆、第17章.御前【二】   第十七章   顾渊上完早朝回来后,踏进书房,又开始看奏章。   近日政事繁忙,每日桌上都堆着厚厚一摞折子,他就是从早忙到晚也有分身乏术的时候。   门外,容真深吸一口气,在郑安的示意下,端着参茶推门而入。   偌大的御书房里只有皇上一人,此刻正埋头奋笔疾书着,听见开门声也没有抬头,只兀自皱着眉,偶尔停笔思索着什么。   屋内太静太静,容真只能放轻脚步,蹑手蹑脚地来到桌前,然后默默地捧起参茶放在桌上,接着又转身蹑手蹑脚地离开。   顾渊没注意来的是谁,只是看了眼快要干掉的砚台,吩咐了句,“先别走,替朕磨墨。”   容真只得停下步子,又转过身来回到桌边,轻轻地应了声,“是。”   声音温润悦耳,似泉水琤瑽。   顾渊蓦地抬起头来,“是你?”   容真规规矩矩地答了句,“回皇上,是奴婢。”   她拿起研石准备磨墨,却没发现桌上有水,自打进宫以来,她从来没服侍过主子写字,自然也不知磨墨是怎么个流程。当下只得尴尬地站在那里,挣扎着是开口问皇上,还是出去问郑安。   顾渊见她久久没有动静,便抬头再次朝她看去,这下子注意到了她略显尴尬的神色,“怎么,为何站着不动?”   容真的脸一下子红了,垂下眸去小声道,“奴婢……奴婢不知在哪儿取水……”   她垂下头去的姿势像极了上次同淑仪一起在御花园碰见他那次,头埋得低低的,只露出乌黑发亮的头顶,以及……发丝之后微微发红的耳朵。   顾渊眼里划过一丝笑意——太妃选了个白兔似的女人送来他身边?毫无攻击力,温顺胆小得有些愚蠢。   他收回目光,淡淡地说了句,“用茶水吧,朕还不渴。”   于是容真依言把刚端进来的参茶往砚台里倒了点,然后细细地研磨起来。   顾渊继续埋头看着奏折,容真站在一旁磨墨,他没说停,她也就不敢走。   这房里的布置十分简单,一张书桌,一个靠墙的大书架,墙角摆了只和人差不多大小的瓷瓶子,其余就没有家具了。   在顾渊右侧的墙上挂着一幅水墨画,月色朦胧的溪涧旁斜斜地开出枝梅花,图上题有一行诗:凌寒水清浅,疏影自横斜。   容真默默地看了眼那行字,隽秀飘逸,力透纸背,这里怎么看都不像是帝王的书房。   她这样细细地研墨多时,终于开始用余光打量起身侧的人来。   皇上其实长得很好看,只是眉宇之间透着一股威严肃穆的味道,一旦思索起什么事情来,眉头就会轻轻皱起,那道深刻的纹路让他看上去似是老了十岁。   他的字……容真的目光落在那奏折上时愣了愣,这字迹同画上的字迹一模一样。   原来那画竟是出自他的手。   她把视线收了回来,认真地看着砚台里的墨,心道若是今后的日子都这样过,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   顾渊合上了一本奏折,微微侧过头来看了眼容真,她专注地磨着墨,侧对窗户。   阳光照在她的侧脸上,看起来有些模糊,轮廓仿佛闪着光,柔和又雅致。   平心而论,她长得很美。   这大约就是太妃把她送来他身边的原因了,美人计?   顾渊默了默,忽地开口道,“今日太妃在折芳居摆了戏台子,邀请朕与太后观戏,下午你同朕一块儿去。”   容真手上一顿,答了句,“是。”   下午的时候,皇上去折芳居,她与郑安随行。   顾渊到的时候,太妃与太后都已经在了,他笑着行了个礼,“儿臣来迟,叫母后和太妃久等了。”   两位老太太都是和颜悦色的。   太妃道,“皇上日理万机,政事繁忙,肯来陪哀家这老婆子看出戏,已经叫哀家受宠若惊了。”   太后似笑非笑地看了太妃一眼,“这可不是?太妃素来深居简出,今日竟想起来要看戏,皇上定要给面子才是啊。”   她的目光落在了站在顾渊身后的容真面上,顿了顿,眼神有些晦暗不明地说,“这丫头看着有些眼熟啊。”   顾渊道,“容真,还不参加太后?”   容真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奴婢参见太后。”   顾渊笑着提了句,“太妃前几日听说朕最近胃口不太好,便将这宫女送到朕身边,照顾朕的饮食起居,怎么,太后也见过她?”   太后不紧不慢地看了眼太妃,唇角露出抹嘲讽的笑意,“听皇上这么一说,哀家记起来了,就是前些日子淑仪也看上的那个宫女吧?见过一次,厨艺如何哀家不知,这模样倒是生得很好,胜过了后宫不少妃嫔。”   太妃只是温柔地笑着,顾渊也好似全然不知太后语气里的嘲讽,于是三人开始观戏。   台上的戏子化着浓妆出场,咿咿呀呀地唱了起来。   容真站在皇上身后,斟了杯茶给他,然后也跟着看戏。   先是几个穿着宫装画着大花脸的花旦上场,紧接着是个身着龙袍的戏子,唱的什么容真没去仔细听,因为她还有一半的注意力都放在皇上身上了。   她怕万一看入迷了,皇上有什么需要她没听见,那可就糟糕了。   戏才演了一会儿,就听太妃笑吟吟地转过头来对太后和顾渊说,“听说这是近来京城里新上的一出剧,讲的不是别的,正是咱们宫里的故事。民间把戏上不了大台面,可哀家却是觉得新鲜,还望皇上和太后莫要觉得无聊才是。”   太后没说话,皇上闻言道,“只要太妃喜欢,朕便看得开心。”   于是这出戏继续。   只是看着看着,奏乐的人指法越来越快,音乐声也越来越高亢激烈,台上身着黄袍的人下去了,只留下两个花旦。   唱词越来越紧凑,剧情似乎到了关键处,容真也禁不住把注意力都放到了台上。   却见那两人似乎在争执,身着红袍的戏子忽地露出狰狞的面目,狠狠地打了对方一个耳光,于是一群宫装的奴才跑了上去。在红衣女子的吩咐下,其中一人拿出绳子来套住了那人的脖子,其余人也跟着上去帮忙。   音乐越来越紧张,戏子的表情动作无比夸张,就在最后一刻,随着一声锣鼓响,音乐戛然而止,而那个挣扎的女子也蓦地倒了下去,再也不动。   肃杀的气氛在这一瞬间达到顶点,容真还未来得及收回心绪,就听“当”地一声,太后手中的茶杯滚落在地,茶水溅了一地。   戏子结束了这出戏,而皇上与太妃回过头来望着太后,在场的奴才们也看着她。   素来不可一世的太后此刻面色苍白,重重的喘着气,原本捧着茶杯的手在空中颤抖着,眼神一动不动地停在那个倒地的戏子身上。   太妃不紧不慢地问道,“太后这是怎么了?怎的连杯子都没拿稳?”   顾渊回过头来对容真说,“还不快去把地上收拾了?”   于是容真赶忙走到太后身前,蹲下去收拾那只缺了个口的茶杯。   太后这下子终于回过神来,缓缓地把视线转移到太妃面上,目光对视时,她毫不费力地分辨出了对方眼里浓浓的笑意。   顾渊关切地问她,“母后,可是身体不适?”   太后平复了心情,嘴角勾起一抹笑容,神色复杂地说,“这出戏委实残忍血腥了些,只怕哀家年纪大了,见不得这种场面,叫皇上笑话了。”   顾渊笑了笑,柔声道,“既是如此,那儿臣送母后回宫休息吧。这戏精彩归精彩,确实离奇骇人了些,约莫是民间说书人不了解宫中生活,所以编了这样的故事。母后说得对,在我宣朝的皇宫里,哪里会有这样残忍血腥的场面呢?”   他淡淡地起身,回过头来与太妃道别。   太后以皇上国事烦忧,就不要再相送为由,带着一众宫女太监往慈寿宫回了。   而太妃自始至终面含笑意,送走了两位贵客。   回宫的路上,顾渊一直闭目养神,面上丝毫表情也没有。   容真的脑子里重放了一遍那出戏,隐隐猜到了什么。   昔日曾经听说过皇上生母凌嫔娘娘的生平故事,听说是不堪先帝冷落,最后悬梁自尽而死。而今日这出戏是太妃精心安排的,太后却如同见了鬼,恐怕凌嫔的死和她脱不了干系。   那皇上呢?看他这样镇定,恐怕事前就已经知道了,今日的戏虽是三个人在看,可真正的观众约莫只有太后一人。   慈寿宫,昏黄的落日将夜幕一点一点拉近,而直到大殿里一片漆黑,太后也没让人点灯。   寂静的宫殿里,她的眼眸幽深难测,最终将桌上的花瓶重重拂了下去。   那个女人从未死心,就这么想把她从慈寿宫赶出去吗?   当年参与那件事的人已经死的干干净净,她就算知道真相又能怎样?皇上难道会因为她的片面之词就把自己这个养他长大的母后给逼下台?   顾渊从来就不是个会受人胁迫的皇上,他肯接受太妃那个小宫女,必定是已经听说了什么,两个人背着她不知在谋划些什么。   太后的眼神猛地一沉,“来人。”   心腹太监推门而入。   “去给我把那个傅容真的底细查清楚了,家中几人,住在何处,统统摸清。”   太妃打的什么主意,难道她还看不出?   借着凌嫔的事情讨好皇上,然后把那个宫女送到宣明殿里,她以为区区一个宫女、一出烂戏就能让她爬上太后这个宝座,把自己挤下去么?   痴心妄想!   凌嫔的事情不会让她翻案,至于那个宫女……太后的嘴角露出一抹阴郁的笑意。   作者有话要说:  皇上:朕的绝招乃四字——辣手摧花!不留言不撒花的姑娘们,统统到朕碗里来,摧摧摧!!   ☆、第18章.御前【三】   第十八章   容真在皇上身边伺候的日子很轻松,因着她身份特殊,想来也不会在御前宫女这个位置上待多长时间,因此衣食住行都不与其他宫女一起,而是单独行事。   由于之前的御前宫女分工都很明确,因此她反而没有什么特定的事情,就是成日里跟着皇上走来走去,在御书房里磨墨侯茶罢了。   只是这种安逸日子没过上几天,淑仪因见皇上一个月未去元熙殿了,实在坐立不安,只好又带着食盒亲自来华严殿了。   她自始至终就没有想过,皇上不去元熙殿的原因其实只有一个,那便是她擅自来皇上处理政事的地方,有违宫规。   这个午后,顾渊依旧如往常一样坐在书桌前批阅奏折,容真在旁磨墨。   忽听门外的郑安敲门道,“皇上,淑仪娘娘来了。”   容真察觉到顾渊眉头一皱,不悦之情十分明显,顿了顿,才说了句,“让她进来。”   淑仪今日穿了身杏色的石榴裙,发髻和妆容都十分美丽,显然是精心打扮过了。   她拎着食盒笑吟吟地走进来,却在看到容真的瞬间愣了愣,显是未曾料到她会在这里。   眼神里闪过一丝阴郁,却很快又笑起来,俯身道了句,“臣妾参见皇上。”   顾渊没有多言,直接问道,“淑仪有什么事吗?”   淑仪的眼神在容真面上扫了一眼,于是容真僵了僵,随即识相地低头朝门外走去,临走时还不忘将门带上。   顾渊不动声色,静候下文,却见淑仪将食盒放在桌上,面目含愁地望着他,轻声道,“皇上不来臣妾宫里,臣妾又不知哪里做错,只能亲自来问问皇上了。”   他挑眉,好整以暇地望着她,“哦?那淑仪以为,朕为何不去元熙殿?”   显然没料到顾渊竟会反过来问她,淑仪怔了怔,随即道,“臣妾不知,所以才会斗胆来向皇上问个究竟。”   她眼眸含泪,楚楚可怜,精致的妆容下,顾渊却只看到一颗焦急于得到恩宠谋求权势的心。   他淡漠地移开目光,“淑仪既然不知,朕也不知,在你想清楚原因以前,还是不要再来华严殿了吧。”   他低下头去继续看奏折,唇角的笑意消失得无影无踪。他这个人向来不爱与人多费唇舌,既然意识不到自己哪里犯了错,那便没有值得原谅的地方。   淑仪僵在那里动弹不得,最后只能咬着嘴唇道了句,“那臣妾不打扰皇上了,臣妾告退。”   她默默地走出了门,然后对上了守在门口的容真,眼神里闪过些复杂的情绪,有鄙夷,有嫉恨,有仇视,也有哀戚。   在她被皇上冷落之时,这个卑贱的女人却能日日伴君身侧,天知道皇上是不是被她迷了心窍!   她就这样看了容真一眼,然后冷冷地移开视线,踏上台阶下的车辇,离开了华严殿。   容真被她莫名其妙地恨了一眼,只能恭恭敬敬地垂眸不语,好似什么都没看见,只是那仇恨未免太过莫名其妙,叫她心惊又无奈。   看来如今已然没人相信她还是干干净净的小宫女,约莫都以为她这个从天而降的御前宫女是替皇上暖床的。   就在她无可奈何之际,忽听屋内传来顾渊低沉悦耳的嗓音,“容真。”   她迅速收敛心神,小心翼翼地踏进了殿里。   书桌后,高高在上的帝王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嘴里吐出一句话,“方才是谁叫你出去了?”   她一惊,低眉顺眼地答道,“没人叫奴婢出去,奴婢以为皇上欲淑仪娘娘有话要说,所以……所以自作聪明……”   说到这里,她蓦地跪了下去,“请皇上责罚,是奴婢自以为是了。”   顾渊倒是没料到她认错认得这样快,诚恳又温顺,简直叫人挑不出毛病来。   他顿了顿,才缓缓开口道,“膝盖软是好事,懂得见风使舵。但若是不明白谁是主子,喜欢自作主张,就是膝盖再软,恐怕在这宫里也待不下去。”   容真一言不发地跪在那里,留给他的依然只有一个黑黑的发顶。   顾渊看了眼她小心谨慎的模样,这才说了句,“好了,起来吧,念你是初犯,这便不罚你了。只不过,没有下次。”   这天晚上,郑安留下了正准备回厢房休息的容真,说是御前宫女也有专门的贴身宫女和太监伺候,先前因她来得匆忙,顾还未来得及安排。   容真忽地想到了什么,柔顺问道,“请问公公,人选可以由奴婢来挑选吗?”   郑安笑着点了点头,“你有什么好的人选?”   容真道,“昔日奴婢在尚食局时,有个要好的姐妹,还有个弟弟一般的小太监,若是不麻烦,希望公公能将他们安排给奴婢。”   说到这里,她从袖笼里掏出一只荷包,“奴婢没有什么可以孝敬公公的,这点是奴婢在尚食局时攒下的一些银子,还望公公莫要嫌弃。”   郑安客气地笑了笑,“姑娘莫要如此,老奴明白姑娘今日虽在这个位子上,可终究是要当主子的人,这点小小的要求哪里值得姑娘这样费神?老奴这便去办,姑娘还请先回去休息吧。”   容真顿了顿,心知郑安是皇上身边的得力人,很多事情看得清清楚楚,自己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也便点了点头,道了声,“那便有劳公公了。”   隔日,珠玉与长顺就来到了华严殿。   容真一见到他们,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珠玉一边上前去抱着她,一边笑道,“傻姑娘,哭什么呢,如今你是御前宫女了,皇上身边的大红人,有什么值得哭的?”   长顺点头,声音里难掩激动,“我早知道姐姐不是我这样的小人物,只是姐姐如今还记得我,我心里……我心里……”   多日未见,三人有许多话要说,但这里不是尚食局,不是可以放肆的地方,一举一动都要小心,容不得丝毫差错。   容真很快平静下来,带着他们去了自己的院子,讲了些必要的东西。   总而言之,这里是皇上的地方,一言一行都要比从前更加小心谨慎。   那个夜里,容真还以为真的一切顺利了,重生一次,哪怕最后要成为后宫里的一员,哪怕步入计谋的深渊就要更加提心吊胆,她也甘之如饴。   因为她和她在乎的人这样亲密地生活在一起,而宫外还有父母姊妹在等着她,她就是日后不受宠,也终归是个主子,可以负担得起全家人的温饱。   只是未曾想到,人生不如意事,十之□。   半月之后,太后娘家的侄子窦钰入宫晋见,一室密谈。   “什么?太妃派人去找李泉?”她又惊又怒,握着茶杯的手指都发白了。   李泉曾是她的贴身太监,更是她的心腹,她爬到今天这个位置的,李泉可谓功不可没。可这也说明,她所做的一切,没有什么是李泉不知道的。   然而前几年,李泉的岁数也到了,便被她准了告老还乡,颐养天年。毕竟是伺候了她几十年的人,她信他,自然也希望如他所愿,给他一个安安稳稳的余生。   只是如今窦钰帮她监视太妃的一举一动,竟查到太妃四处派人去搜寻李泉的下落,那个贱人一定是想要找出当年知道她害死凌嫔的证人,好在皇上面前将她置于死地!   砰地一声,她将茶杯重重地磕在桌上,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隔了好一会儿,她才闭上眼睛,似是费了很大力气,一字一句地说,“派人去苏州,把证据收拾干净。”   窦钰道,“姑姑请放心。”   她又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他年纪大了,昔日也帮了哀家很多,你就给他个痛快,叫他走得不要那么痛苦。”   李泉,不要怪我狠心,要怪就怪那不死心的贱人,是她害得你无法安享晚年的。   窦钰点头,“侄儿明白。”   而窦钰一踏出宫门,顾渊已然得知消息。   他站在窗边,负手而立,郑安在他身后禀报完下面的人送来的消息,见他不动声色地站在那儿,也便静静地等待着。   片刻后,顾渊转过身来,唇角露出一抹毫无温度的笑意,“她终于还是忍不住了。”   这一天,他等了很多年了。   自小生活在宫中,自然知道后宫有多么险恶,他不恨那些为了争宠费尽心机的女人,却遗憾自己的母亲是个温顺心善得不知防备他人的人。   若是换个身份,他也许会觉得太后是个厉害人,能够铲除那样多的阻碍,一步一步走到今天,可当那个被铲除的阻碍之一是他的生母时,这一切都不一样了。   二十多年来,他活在没有母亲的日子里,寄人篱下,受尽白眼。   他虽是皇子,却从来都要靠自己的努力才能争取到他应得的东西,不论是他人的尊敬,还是……皇帝的宝座。   这一切,都是拜太后所赐。   郑安忽然想起了什么,皱着眉头道,“皇上,奴才还得知一事,太后她……她日前派人去江浙一带购置茶叶,却因着娘家亲戚与茶叶商发生争执,将那茶叶商全家押送回京。奴才经调查才发现,那茶叶商……是傅容真的父亲。”   门外有人端着茶水正准备进门,此时却忽地僵在原地。   屋内沉寂了片刻。   片刻之后,她听见那个温润似玉的声音不疾不徐地说,“由她去,在李泉这边解决好以前,不可打草惊蛇。”   一瞬间,她如坠冰窖,险些昏厥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某容:大家好,美丽可爱又迷人的作者从今天开始会和主角们一起上演每日小剧场一个~   容真:……真是如坠冰窖,险些昏厥过去。   皇上:……真是如坠冰窖,险些昏厥过去。   某容:是呀是呀,看不见留言,真是如坠冰窖,险些昏厥过去T-T。   PS:今天起,恢复日更啦,远行归来,容嬷嬷我会开始勤奋码字的,希望大家多多留言,给嬷嬷些支持。   ☆、第19章.惊变【一】   第十九章   端着茶托的手开始颤抖,眼里一片水光眼看着就要落下来。   容真的大脑已经不听使唤,几乎想就这样冲进殿里,跪在地上哀求皇上救救自己的家人。   阴谋是他们的,斗争也是他们的,与傅家上上下下一丁点关系也没有,为何却将她全家都牵扯进来?   她的脑子嗡嗡作响,脚下似是生了根,可就在理智全然消失的前一刻,她重重地咬住下唇,清醒了过来。   她不能进去。   进去了,非但救不了家人,自己也是死罪难逃。   顾不上手里的茶水,她把托盘往值守太监怀里一递,然后转身跑了出去。   折芳居里,太妃正捧着本书眯着眼细细地看着,忽听门外有人通报,说是御前宫女容真求见。   容真此刻已然跑得发髻凌乱,额上也挂着几颗汗珠。踏进大殿,二话不说就跪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求太妃娘娘救救奴婢全家。”   声音铿锵有力,坚定利落。   她的眼里还蒙着水雾,下唇因绝望而咬得血色全无,素来整洁素净的容颜被汗珠染湿,鬓发尤其湿得厉害,凌乱地贴在面颊之上。   可是她这样笔直地跪在那里,好似太妃不答应,她就不起来。   太妃不是傻子,太后这样大张旗鼓地捉拿了傅家上下十几口人,皇上知道,她自然也有耳目查到。   眼下,看容真这样子,约莫是知道了此事。   太妃坐在那儿没说话,目光重新落在书上,好似全然没听到容真方才的话。   容真强忍住眼泪,又磕了三个响头,“求太妃娘娘救救奴婢全家。”   太妃不回应,她就一直这样重复。   她是真的拼了命在恳求太妃,响头一次比一次重,磕在那冷冰冰的地板上,声音闷响闷响的,叫一旁的秋姑姑都忍不住别过头去。   她的下唇已经快咬出血,任谁都看得出她忍着多么大的痛苦,可是纵然眼里布满水雾,她却始终没有落下一颗眼泪来。   她不能哭,这个时候,她没有时间去哭。   “够了,起来吧。”太妃终于放下那本书,抬头看着她,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和煦,纵然眼里并无一丝怜悯。   容真没有动,仍旧跪在那儿,眼睛看着面前的地板,额头上一片血瘀。   太妃这样看了她好一会儿,才说,“哀家也想帮你,可如今太后仍是太后,哀家充其量也不过是个太妃,屈居她下,你要哀家如何帮你?”   容真死死咬住嘴唇,薄薄的下唇终于见了血,顺着齿缝缓缓流了下来。   太妃道,“哀家知道你是个聪明人,那日看了出戏,自然明白太后与昔日凌嫔的死有关。皇上与哀家都想要为凌嫔翻案,把这个心狠手辣的老太婆赶出慈寿宫,可纵然如此,只要她在位一天,哀家就得服她一日,哪怕想帮你,恐怕也有心无力啊。何况太后恨哀家当日在先皇面前与她争宠,若是哀家替你去求情,只怕她心里更气,于你而言更不利。”   她字字在理,语气里充满无奈怜悯。   她说,“好孩子,你先起来,哀家把你当成亲生女儿,自然不会袖手旁观。哀家答应你,过几日她一下台,哀家立马救出你的家人,你且回去,好好伺候皇上,不得出一丝差错。其余事情就交给哀家,可好?”   容真慢慢地站起身来,行了个礼,“若是容真全家无碍,容真这条命就是太妃娘娘的,今生做牛做马,万死不辞。”   她拒绝了太后要秋姑姑帮她敷药的恩典,转身走出了折芳居。   进宫这些年,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早已尝遍,太妃的虚情假意她难道会看不出?   说到底,太妃也不过是为了自身利益要将太后赶下台,自己才好光明正大登上那个觊觎已久的宝座。自己只是她安排在皇上身边的一颗棋子,因有点小聪明,便被她倚重,希望能得到皇上宠爱,最好是诞下皇子,不是么。   宫女就是宫女,命贱如蝼蚁,她只是恨命运为什么这样刻薄,叫她一人老死宫中或是陷入阴谋便好,为何竟将她全家老小都拖了进来?   失魂落魄地回到华严殿,容真抬手擦去眼泪,对上郑安的眼睛。   “姑娘去哪里了?”郑安看了眼她额上的血瘀和嘴上的伤口,“怎么弄成这样?”   容真扬起嘴角,淡淡地问了句,“怎么,公公也会关心我?”   郑安一下子不知说什么好,看着她愣了愣,才道,“方才皇上唤姑娘去研磨,却不见姑娘踪影,姑娘还是进去亲口告诉皇上吧。”   容真收回目光,面无表情地推开了门,然后走进了御书房。   殿门在身后合上,她静静地立在门前,整个人被阴影覆盖住。   顾渊听见开门声,淡淡地抬头看去,见她这样狼狈地站在那里,不跪也不请安,顷刻间便猜到她一定是知晓了什么。   他也不说话,搁下笔来静静地看着她。   这些日子也算是对她有个大致的了解了,素来少言,做事谨慎,不论主子气也好,乐也好,她永远从容不迫地做着自己该做的事,会看眼色,沉静乖顺。   这个平静似水的温柔女子此刻一副狼狈到家的模样,唇上还有血迹,额上一片红肿,头一次这样大胆地直视着他,眼里一片绝望,似浓墨般深不见底。   顾渊淡淡地问了句,“方才去哪儿了?”   容真毫不隐瞒,“太妃娘娘那儿。”   顾渊停顿了片刻,拿起笔来一边往纸上写字,一边明知故问,“那她老人家答应你的请求了?”   容真没说话。   片刻之后,她重重地跪了下去,“奴婢只是一介卑微宫女,自知命如草芥,不值一钱。可奴婢的家人是无辜的,他们一生贫贱,不曾享过一天福。奴婢知道皇上一定有自己的计划,不敢奢求皇上相救,只求皇上答应奴婢,若是计划之外可以保奴婢家人平安,请皇上开恩,保他们不死。”   皇上、太妃与太后三人间的恩怨她一个字也不想知道,也清楚皇上绝对不会为了她这样一个毫无用处的宫女破坏自己的计划。   她只能赌一把,赌他对凌嫔有情,就不算是个全然无情的君王。   只要他对她有一丁点同情,那便足矣。   因为她还抱着微茫的希望,盼着在太后倒台那日,她的家人还安然无恙。只要皇上愿意,那么她全家还是有救的。   顾渊这样毫不避讳地直视着她,那个他以为温顺如白兔般的怯懦女子笔直地跪在那里,眼里满是坚毅,可他却轻而易举看到了这样的坚毅背后那些摇摇欲坠的希望。   她已经把他当成了最后的救命稻草。   顾渊收回目光,听不出语气地说了句,“你身为御前宫女,擅离职守,罚跪一晚。”   顿了顿,才有了下一句,“五日之内,太后的事情会有结果,若是那个时候你的家人还在,朕会保他们无碍。”   容真全然不顾额上的血瘀,再一次重重地磕了个头,“谢皇上恩典。”   她安安静静地站起身来,“奴婢告退。”   顾渊在书桌后坐着,也没有再看奏折,这样沉默了好一阵子,他走到窗边往外看去。   台阶之下,那个女子默默地跪在那里,从半开的窗户里只能看到她的侧影,柔弱清瘦,好似一株摇摇欲坠的青草。   他忽然想起了很多年前自己尚在太后宫里的场景,因为习字之时太过困倦,打了会儿盹儿,被太傅告知了太后。太后冷眼看着他,说是替他死去的母妃教育他,须得严惩不贷。   于是那个寒冷的冬夜,他就这样孤身一人跪在慈寿宫前,跪到双腿麻木,跪到倒在冰冷的雪地里。   后来,那个女人披着厚厚的大衣,走到他面前。   她的手轻轻地抚上他的面颊,冰冷而没有温度,一如她的声音,“渊儿,你要知道母后做的一切都是你好,你的母妃去得早,母后是怕宫里的人嘲笑你没有教养,看轻你。”   他倔强地撑着一地冰雪站起身来,看着太后美丽的笑容,一颗年幼的心充满不甘和愤怒。   她折磨他,冷眼旁观他的痛苦与挣扎,一如当初折磨他母妃那样。   而他知道,在这沉寂的大殿里,这个女人的亲生儿子睡得那样香甜,不知在做着什么美梦。   可是他也要感谢她,若不是她的折磨与冷血,他也不会这样努力,在残酷的宫里早熟地丢弃了一切属于孩童的天真烂漫,读书,习武,钻研国事。   他甚至学会了如何看人眼色,揣测人心,学会了从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里分辨一个人的内心世界。   顾渊的视线在容真身上凝固了很久,才重新回到书桌前。   他没有坐下,反而从书架上的一只瓶子里抽出一副画卷来,然后缓缓展开。   微微泛黄的仕女图上,他的母妃笑得那样美好宁静,眼神温和地望着他,带着万千笑意。   说到底,他不过是个孤独的君王,高高在上,却连思念都只能藏在一副画里。   朝堂之上风起云涌,后宫之中诡谲狡诈,他没有功夫去理会心底那块柔软的地方,他必须像个陀螺似的永不停止。   永不停止。   收起画卷,他疲惫地揉了揉眉心,终于走出了书房。   台阶之下,他朝那个女子伸出手去,正对上那双惊异到怔住的眸子。   “起来吧,不用跪了。”   作者有话要说:  皇上:老子身强力壮,为甚总说老子疲惫?(#‵′)凸   某容:皇上有根腌黄瓜,后宫处处采鲜花,还能不疲惫?╮(╯▽╰)╭   观众:你太猥琐了……   某容:要不是因为一群霸王看文不留言,我至于这么猥琐地勾引你们留言咩!T-T   ☆、第20章.惊变【二】   第二十章   当窦钰带着兵马将李泉的大宅团团包围起来时,太后正在慈寿宫品茗。   天色不早了,估摸着侄子此时大概已手起刀落,解决掉可能对她不利的人了。   她笑吟吟地端起茶杯,吹了口气,一团氤氲的雾气袅袅升起,模糊了她的视线。   正在这时,忽听外面传来一片嘈杂之声,裹霜从外面慌慌张张地跑进来,神色凄惶地说,“娘娘,内侍府的人将咱们围了个水泄不通,说是奉皇上之命,要……要捉拿太后。”   太后的脸色蓦地一沉,重重地将茶杯磕在桌上,然后拂袖而出。   大殿之外,侍卫们里三层外三层地将慈寿宫包围起来,太后阴沉着脸,怒喝道,“这是做什么?反了不成?”   为首的侍卫展开手里的圣旨,朗声道,“太后窦氏,欺上瞒下,谋害宫妃,如今旧属李泉招供,罪行败露,无可狡辩。念其贵为太后,特削去名号,遣送净云寺,终生斋戒,以赎罪孽。”   李泉招供了?   窦钰没有将他杀死?   一瞬间,千百个念头涌上脑海,太后的脸色蓦地一白,血色全无。   她哈哈大笑起来,看着上上下下数百人将自己团团围住,这架势是将她当做了朝廷钦犯啊。   内侍府在北,离她的慈寿宫远得很,可如今这么多人一下子悄无声息就出现在了这儿,皇上他哪里是才逮着证据?分明是布下天罗地网,只等她一头栽进去。   只怕李泉那里早就有他的人严密把守,而李泉咬死不认账,只待她的人一到,李泉看清了她想要杀人灭口的意图,这才心灰意冷将当年的事情统统讲了出来。   她何其愚蠢,竟然中计了!   太后的笑声充满凄凉和不甘。   她看见人群之后,不知何时来的太妃安安静静地站在那儿,温柔地笑着,眼神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她。   纵然那个贱人什么也没说,眼神里却将要说的话表达得淋漓尽致。   ——你赢得了一时,却赢不了一辈子。这不,终是栽在了我的手上。   太妃面含笑意,纵然年华老去,那点温柔的神情却和年轻时如出一辙,也正是这样的柔情万种捕获了先帝的心,叫他把这一生最多的爱一分为二,任太后如何努力,也得不完全。   太后充满恨意地看着她,恨不能将她千刀万剐,碎尸万段。   可是忽然,她再一次扬起唇角笑了起来。   贱人,你以为你能得意多久?没错,我是败了,可你也不见得就是胜利者。   隔着这样遥远的距离,太后的笑容渐渐扭曲了,但她无所顾忌地仰天大笑着,因为此时此刻,太妃自以为的得力棋子恐怕再也不会听命于她。   若是傅容真知道自己全家都因她和太妃的斗争命丧黄泉,还会这样温顺地受制于人吗?   一个聪明有心机的女人,一旦发起狠来,恐怕只会对先前有负于自己的人反戈一击,到那个时候,太妃的下场也不见得会有多风光。   仇恨的力量有多可怕,可以把一个温顺善良的女子也变得诡谲狡诈,这是后宫不变的真理。   宣朝十二年,太后窦氏染病,久治不愈,自愿去净云寺清修,以了余生。同年,太妃金氏宽以待人,慈爱贤德,皇上敬其品行和善,封为锦仁太后。   母仇得报,顾渊于宗庙拜祭母妃后,回到华严殿,太后之事算是告一段落。   只是在踏进书房前,他的脚步顿了顿,沉默片刻后,才缓缓推开了门。   书房里,容真跪在地上,抬起头来满脸希冀地望着他,却只望见他眼底的无可奈何。   她一怔,心里已然有了不祥的预感。   顾渊沉声道,“她早有预谋,因恨你是太妃的人,势必要断你双翼,所以……”   所以在事情败露之时,她远在私宅的心腹也得知消息,按照事先得到的命令,将傅家之人一个不留地溺死水中。   当侍卫踏入大宅之时,看见的只有一地死尸,场景何其惨烈。   容真的双手蓦地拽紧衣角,一点一点越来越紧,关节都泛白得不成样子。   她没有哭,双眼空洞得骇人,就这样沉默地跪在那里,全身颤抖。   死了,都死了。   她曾经盼望的一切,包括这颗前一刻还热切跳动的心,随着这个消息一起死了。   这个宫里阴谋无数,看不见鲜血的光鲜亮丽之下,不知葬送了多少人命,这些她都知道。   可是如今,死的是她最亲最爱的人,死的是生她养她的人……   容真空洞地朝着顾渊磕了个头,“奴婢谢过皇上,皇上信守承诺,派人去寻奴婢家人,奴婢不胜感激。”   她努力地支起身子里想保持从容往外走,可是才刚起身,只觉一阵天旋地转,下一刻,眼前一片漆黑。   耳边传来顾渊低沉的嗓音,“来人,宣太医。”   她就这样陷入了高烧不退的浑浑噩噩之中,不分天日,不知昼夜。   依稀知道长顺和珠玉一直守在她身边照顾着她,其余的她一概不知,只是陷入一个无限循环的噩梦里。   她梦见年幼的弟妹哭着喊饿,爹娘为揭不开锅而发愁,爹为了让日子好过些,一个人硬是接了无数零工,背米、跑腿、挑货、劈柴,正值壮年的男人竟然老得像是年过花甲。   娘为了帮着填补家用,没日没夜地缝制布鞋拿去市集卖,后来因太过劳累,患上眼疾,一到夜里双眼就难以看清事物,几乎成了半个瞎子。   后来她终于进宫了,爹娘哭着拉住她的手,说是他们没用,拖累了她。   可她强忍住眼泪,只是笑着安慰他们,“不过十几年功夫,一眨眼就过去了,等到容真回来那天,恐怕爹娘就该张罗着为容真准备嫁妆了。”   她梦见她出宫那日,身披大红嫁衣,踏入夫婿家中,可是一进门,却看见全家人的尸体触目惊心地躺了一地。   然后一切从头,画面再一次转向了揭不开锅的贫穷农家。   后来的后来,也不知究竟过了多少日,她终于清醒过来,干裂的嘴唇张了张,却发觉喉咙沙哑得一个字也说不出。   珠玉和长顺的眼泪一下子就落了下来,而她只是艰难地抬手提他们擦去眼泪,无声的蠕动着嘴唇,说着“不哭”。   她爹曾经在全家人都饿得快要虚脱时说过,哭是弱者的表现,哪怕遇到再大的苦难,都不能哭。因为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你去做,你没有闲心伤春悲秋。   容真望着头顶的床帘,只觉得神智前所未有的清明。   她在乎的一切都死了,从今以后,那个温顺安分的傅容真也该死了。   这个皇宫就像是个深渊,当你踏入一步,就再也休想全身而退,如今她已经泥潭深陷,既然脱不了身,那便索性彻底沉进去吧。   所有欺她负她之人,所有看不起她的人,若有朝一日被她悉数踩于足下,会是怎样可笑的表情呢?   傅容真很想亲眼看见那么一天。   珠玉隐隐察觉她哪里不一样了,可是她依旧和从前一样温柔地笑着,只除了眼底的光芒不再流转,反而像是胶着了一般沉寂在那里。   她抱着容真,哽咽着说,“若是难过就哭出来,在我和长顺面前,你无须隐忍。”   可是容真含笑摇摇头,擦去她的泪水,“不哭,我们都不哭。”   她的眼泪不应该用在这样毫无用处的时候。   后来听郑安说,她这一病竟病了大半个月,终于好起来后,她前去拜见了新的太后。   昔日的太妃坐在慈寿宫里,眉目之间依旧是从前的温和,她笑着朝容真招手,“好孩子,过来给哀家瞧瞧。”   容真顺从地走了过去,被她拉住了手。   太后的眼里泪光闪现,连连摇头道,“都是哀家的错,若是早些揭穿她的罪行,叫她受到今日的教训,你家人也不至于……”   容真垂下眸去,竭力忍住悲痛,低声道,“太后娘娘将奴婢放在心上,为奴婢操心劳累,若是爹娘泉下有知,也会觉得欣慰了。”   太后一边叹气一边拍拍她的手,“你也莫要太难过,苦尽甘来,总是好事,总是好事……如今哀家已替你把她赶走了,也算是为你出了口气。至于皇上那边,你病得这样厉害,也不见他把你送走,今后想必是富贵命了,还望你好生把握机会啊。”   容真点头,垂眸顺从的应了声,“奴婢知道,娘娘请放心。”   太妃与皇上成功地将太后赶出了宫,那么她这个太妃的棋子,恐怕也到了入主后宫的时候了。   只是如今的傅容真已经不甘心成为一颗安分守己的棋子,她要做的,是把权势紧紧握在手中,从今以后,再也无人敢欺她半分半毫。   作者有话要说:  皇上:朕想要留言,想要收藏,想要地雷……   容真:想泥煤,全家都死完了,我想要你的命!   ☆、第21章.宠幸【一】   第二十一章   按理说,太后已经帮助皇上除去了窦氏,也是时候把容真扶上位了,可不知怎的,兴许是顾虑到容真才经历了一场灾难,皇上并没有急着把她从御前宫女的位子上塞到后宫里。   太后也不急,若是皇上随随便便就把容真同当初的淑仪那样安排到后宫里去,那么这枚棋子也不过就是第二个淑仪,并没有多大用处。   容真把所有的情绪都收敛起来,看上去和从前并无不同,珠玉和长顺都担忧得不得了,可她该吃就吃,该睡照睡。   半个月过去,两人终于放心了些,只当她离家时年纪还太小,所以如今的伤痛并没有那样刻骨铭心。   华严殿。   容真研磨,顾渊批阅奏折,安安静静的大殿里只有间或翻页的声音。   窗外的石榴开花了,一树红花灿烂得耀眼,容真的视线不知何时停留在了树上,手上的动作也不自觉地停了下来。   宫中能人巧匠颇多,石榴能在秋日盛开想必也不是什么难事。   顾渊注意到那只素白的手停住了,便抬头看了一眼,只见容真一动不动地侧着头凝视着一树石榴花,神情有些恍惚,似是想到了从前的事情。   她的表情有些哀伤,眼里慢慢地氲上一层水雾,然后一点一点聚集起来,直到啪嗒一声,一颗晶莹剔透的珠子不偏不倚滚落在了砚台里。   那声音在空旷寂静的大殿里显得突兀而不和谐。   容真这才反应过来,受惊地垂下头来看着身侧的顾渊,眼里是来不及收起的惊慌失措,和掩饰不住的哀戚。   见顾渊直视着她,她忙跪下身去请罪,“奴婢心神恍惚,扰了皇上处理政务,请皇上责罚。”   顾渊的目光停留在她泛红的眼眶上,片刻之后,淡淡地说了句,“起来吧,膝盖别那么软,动不动就下跪。朕不是暴君,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要了你的小命。”   容真有些尴尬地站起身来,眼里尚有水雾未曾褪去,“谢皇上恩典。”   下一刻,他漫不经心地问她,“想到什么了?”   容真一愣,用探询的目光与他对视,似是不相信方才从他口中说出来的话。   看她这样傻愣愣的模样,眼睛还红红的像只兔子,顾渊不知为何有些想笑,但他只是牵了牵嘴角,重复了一次,“朕问你想到什么了,竟然掉眼泪?”   容真垂下头去,低声道,“奴婢想到爹娘了。”   顾渊没说话,静静地看着她,于是她只得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奴婢家门口也有一颗石榴树,奴婢小时候总是盼着它能结果子,因为家里穷,买不起市集上的石榴,所以奴婢做梦都希望自家的树上能结出石榴来。可是盼了那么多年,却始终没盼来它结果子的那天。后来奴婢进宫了,有一年到了探望的日子,娘揣着几只石榴来宫门口给奴婢,说是那棵树终于长出石榴来了,奴婢高兴坏了。可是隔年爹来看奴婢时,才告诉奴婢,那颗树因为土地贫瘠,哪里结的出果子呢?是娘熬了好多个夜晚不眠不休地缝制鞋面儿,才赚来那点银子为奴婢买了几只石榴……”   她的声音轻轻浅浅,目光有些痴了,说着说着,泪花又在眼里打起转来。   话音刚落,她这才反应过来,忙看着顾渊,像是怕他怪罪自己话多。   顾渊忍不住摇了摇头,“看你这样子,是把朕当做了老虎不成?朕自认比老虎还是要好看许多的。”   容真被他说得一愣,接着破涕为笑,眼里尚有泪水,嘴角却挂起了笑意。   顾渊望着她,也少有地露出了温和的笑意。   自从家人去世后,她就变得很沉默很沉默,研磨之时也常常心不在焉,眼里常常是一篇氤氲雾气,哀伤至极。   他看在眼里,难免想到自己失去母亲那会儿。   不过是个姑娘,哪里承受得起这样大的打击呢?   想到这里,他忽地问道,“今年多大了?”   容真道,“十六了。”   顾渊一边摇头一边笑起来,“十六?听你这样一说,朕不服老都不行了。”   容真想问什么,却又识相地闭上了嘴,有的东西不是她这样身份的人能问的。   但顾渊轻而易举看出了她的念头,“想问朕的年纪?”   容真脸一红,那点杏色一直蔓延到了白皙小巧的耳朵上,犹豫着点了点头。   顾渊心情无端好起来,含笑道,“猜猜看,猜对有奖。”   他居然会开玩笑?   容真有些震惊,这点神色被面前的人尽收眼底,她想了想,不确定地说,“二十五?”   顾渊摇摇头。   “二十六?”   顾渊挑眉,“最后一次机会了。”   容真好像很想看看帝王的奖励会是什么样子,索性耍了个赖,“二十五到三十之间?”   因为是偷奸耍滑,她的脸更红了,眼睛四处乱看,就是不敢直视他。   顾渊蓦地笑出声来,“你这是耍赖。”   容真见他心情好,难得放肆一回,低声嗫嚅道,“皇上又没说不能耍赖……”   顾渊一边摇头一边笑道,“好好好,算你猜对了,朕今年二十七了。说吧,要什么奖励?”   容真愣了愣,歪着脑袋想了想,最后不确定地问了句,“银……子?”   这次轮到皇帝愣住了,这丫头要银子?   多少人求也求不来他的赏赐,如今他允许她狮子大开口,她竟然要的是……银子?   顾渊哑然失笑,却是笑得肆意又开怀。   她自小家贫,于她而言,银子自然是这世上最可贵的东西,可是他却看出了她并不贪心,高高在上的帝王询问她想要什么样的赏赐,她竟然只是这样诚实地回答说:“银子。”   他倒是小看了她。   一边笑,他一边唤来外面守着的人,“郑安。”   郑安早就听见他的笑声了,正兀自诧异,此时听见召唤,忙推门进来,“奴才在。”   “拿五十两银子来,赏给容真。”   郑安一愣,皇上说什么?   赏五十两银子给容真?   皇上什么时候赏赐过银子给宫女了?郑安很是震惊,赏赐工艺品或是首饰给后宫妃嫔倒还算常见,但这赏赐银子……可还真真是头一回。   他压下疑惑,垂首应了一声,然后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容真好似从他的表情里看出了自己提了个多么愚蠢的请求,当下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只能讪讪地站在原地,垂眸不语。   顾渊看着她已然红透的面颊,一整日烦扰政事的疲惫也好似被冲淡不少。   而后,容真拿着那五十两银子千恩万谢地离开了大殿,回自己的院子去了。   只是在踏出门后,她绯红的面颊渐渐恢复了原本的色彩,眼底的尴尬、唇角的羞愧一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仔细看了下前文,私以为虽然容真之前是个宫女,出身也比较卑微,但是毕竟自小就入了宫,在宫里的时间是最长的。   从七岁到十六岁,这段时间是一个人接受事物最快的时期,也是三观成型的时期,所以对于有姑娘认为容真心机这么重不科学的说法,我还是想解释一下。   再者,这是小说,始终带有个人感情色彩和对宫斗的认知水平,所以可能有的设定不是符合所有姑娘的看法,关于这点,容光只能说我会尽力。   希望大家都能带着看个开心看个痛快的心情来看这篇文,容光会认真看每一条留言,也会虚心接受大家合理的建议,所以还是希望大家继续将你们的看法告诉我。   最后,别忘了容嬷嬷依然爱你们~么么!   PS:犯了个常识性的错误,咳咳,已改正。   ☆、第22章.宠幸【二】   第二十二章   十月里正是产石榴的季节,顾渊在与皇后一同用膳时,宫女端来了几只石榴。   皇后一边帮顾渊剥开石榴,一边笑道,“前几日臣妾路过华严殿,见皇上窗外那棵石榴树开花了,不知怎的忽然就想吃石榴了。宫里的石榴花多是拿来观赏,这个时节也还没结果子,臣妾就自作主张,让人去市集里买了几只回来。”   她把剥在盘子里的红宝石递给顾渊,“喏,皇上尝尝。”   顾渊温和地笑了笑,拿起几颗放入口中,那滋味酸酸甜甜,却不知怎的叫他想起了华严殿里的容真。   他转过头去望着皇后,“朕尝着,也觉得味道不错,皇后可愿割爱,让朕带两只回去?”   皇后有些受宠若惊,顾渊素来沉静,吃起饭来也多是她说话,他只是静静地听着,难得答上两句。眼下竟开口主动要石榴,想必是真的合了他的意。   她笑着吩咐若芳把剩下的三只石榴都拿了上来,“皇上若是喜欢,就都拿去,臣妾左右不过是尝个鲜,再想吃的话,让人去买些回来就成。”   顾渊点点头,“皇后有心了。”   这么一句客气简单的话,却让皇后高兴得笑靥如花。   她十五岁就被指给了还是三皇子的顾渊,虽说两人相伴多年,他却一直待她客客气气,就连同房之时,也是中规中矩,如同履行义务。   她也就习惯了他的疏离,想着天性使然,他这样敬她,偶尔来陪她吃顿家饭,她便心满意足。   用过晚膳后,顾渊本该回寝宫了,但如今郑安手里还端着三只石榴,他顿了顿,又来到了华严殿。   “皇上?”郑安有些迟疑地出声询问。   顾渊推开大殿的门,在里屋的榻上坐了下来,“东西放下吧,叫容真来一趟。”   郑安心中一惊,应了声,朝着华严殿后方御前宫女住的地方去了。   回来的时候,容真进了大殿,郑安守在外面,把门带上了。   这时候天都黑了,几颗星子挂在夜幕中,闪亮闪亮的。   顾渊看着行过礼之后规规矩矩地站在那儿的容真,她好像有些紧张,不知这么晚了把她叫来做什么,那双眸子也是亮晶晶地闪烁着。   他有些怔忡,觉得这样漂亮的眼睛似是在什么地方见过。   下一刻,他笑着把玩着放在小几之上的石榴,“瞧瞧这个。”   容真抬起头来,眼眸一瞬间好似被点亮一般,“石榴?”   顾渊心情不错,看她这样开心,唇角微扬,“尝尝看。”   容真有些迟疑地望他一眼,似是不相信自己也能吃到这东西。   他哂笑,“行了,没下毒,别一副朕要害你的模样。”   容真脸一红,一边伸手接过石榴,一边嗫嚅道,“多谢皇上赏赐。”   她似乎很容易脸红,此刻捧着石榴,面颊也是那样灿烂的色彩,眼睛里熠熠生辉,望着他的时候有欢喜,有敬畏,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神采。   顾渊没见过一个女子会有这样生动的面目,不是谄媚,不是讨好,是单纯的喜悦与羞怯。   后宫之中那样多的女子,却没有一个会在他面前露出这样真实的一面。   鬼使神差的,他从她手里重新拿过只石榴,掰成两半,再递还给她,“尝尝看。”   容真一惊,“现在?”   顾渊含笑点头,“怎么,吃相难看,不愿当着朕吃?”   容真不确定地看了手里的石榴一眼,那红彤彤的小颗粒却似是在引诱她尝一口,她终于慢慢地捻起一粒石榴籽儿,送入口中。   她的指尖纤细白净,嘴唇柔软红润,石榴鲜艳的色泽衬在这样两种色彩里,在烛光融融的大殿里竟有种惊心动魄的美。   顾渊的眼神忽地暗下来,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暗暗滋生。   容真蓦地笑了起来,眼眶湿漉漉地看着他,半晌才说出一个字,“甜。”   他看着那双眸子,知道她所谓的甜不仅仅是口中的滋味,更是回忆起了从前她娘送来的石榴。   他温柔地笑着,摸摸她的头,“今后若是想吃,告诉郑安就行。”   他觉得自己像是个父亲,面对着爱哭爱撒娇的小姑娘,可是她已经不是小姑娘了,他也不是她的父亲。   指尖触到的发丝温软润泽,像是她的人一样,没有棱角,只会让人觉得舒服。   顾渊忽然愣了一下,为这抹忽生的柔情而心惊。   容真咬着嘴唇垂下头去,像是鼓起很大勇气,才轻声道,“皇上对奴婢的好,奴婢铭记于心……”   她面颊绯红,艳若桃花,那双暗暗垂着的眼眸里流光溢彩,如同暗夜一般充满诱惑。   顾渊的手缓缓地从她的发丝上往下滑,抚过她光洁饱满的额头,温柔缱绻的眉梢,小巧精致的鼻尖,最后是……柔软润泽的唇角。   她闭上了眼,身子隐隐有些颤抖,似是期待,又似是忐忑。   顾渊的手指停在她唇角,忽地开口,沉声道,“你是心甘情愿的么。”   容真的睫毛颤了颤,接着缓缓睁开眼来,有些哀怨似的望着他。   却听他轻笑两声,语气轻快地说,“就算是心不甘情不愿,也来不及了。”   他果断而准确地吻了下去,轻而易举捕捉到了她柔软的双唇,辗转缠绵,诱敌深陷。   容真的眼睛倏地正大,愣愣地看着他,却见他微微离开她的唇,哑声道,“闭眼,傻姑娘。”   她慌忙合起眼,绯红的面颊好似要滴出水来。   只是谁也看不见,她的心里是无数喜与怨的漩涡。   她会如愿以偿得到帝王的柔情宠爱,可是同时,她注定再也无法离开这个深渊。   那些坚守多年的平和的梦境,终于在此刻彻底粉碎。   她的气息有些紊乱,生涩又不知所措,顾渊又一次觉得好笑,他竟然会有一种犯罪感,觉得自己在欺负一个不知人事的小姑娘。   他温柔地诱惑着她,一点一点侵入她的口中,唇齿相依,缠绵悱恻。   在她气喘吁吁之时,他扬起唇角,顺着她弧线优美的下巴,一路吻向纤细的脖子。   容真的眼睛有些迷离了,唯有神智清醒着。   在摇晃的烛光里,顾渊将她抱到了榻上,然后翻身覆上,最后一次在她耳边含笑询问,“可会后悔?”   容真痴痴地望着他,眼眸含春,然后低低地笑了一声,摇摇头。   顾渊勾唇,下一刻,轻而易举解开了她的衣襟。   他的唇舌在她细腻光泽的肌肤上肆意流连,摇曳烛光里,她美丽得不可思议。   那样娇怯天真的面容,那样多情美艳的神情,她沉迷其中,他亦沦陷其中。   他的唇从纤细的脖颈来到挺拔的双峰,那样温柔的触碰却与坏心眼的轻咬为伴,叫她气喘吁吁,媚眼如丝。   他将她的衣裳全然剥下,却见她稍微清醒了些,慌乱地想要挡住最隐秘的地方,哀求似的叫了声,“皇上,别……”   可他只是轻笑着在她耳边哄骗着,“乖,听话。”   他轻轻分开她的双腿,接着微弱的烛光凝视着她最脆弱最美丽的禁地,然后伸出手指轻轻抚弄。   一开始有些干涩,她不安又慌乱地看着他,眼里有一丝泪光,殊不知这样可怜又娇媚的模样只会叫男人更想得到她。   渐渐的,随着他恶劣的玩弄,容真的呼吸急促起来。   她紧紧拽住他的手臂,承受着这样难熬又心痒的时刻,直到带着哭音的喘息愈加急促,引来他愈加深沉的眼神。   最欢愉的那一刻到来,容真眼前似是星光万千,无力地松开双手,满面潮红地望着他。   而顾渊抚上身去在她唇边轻吻一瞬,“忍着,不要慌。”   她隐隐知道下一步会发生什么,就这样哀求似的望着他,却见他褪去衣衫,重新将她揽入怀中,然后……   一瞬间,温柔却有力地与她融为一体。   说不痛是骗人的,可是她只是颤抖了一下,随即咬住下唇,努力熬过这一刻。   顾渊吻了吻她的眉心,温柔地说,“真勇敢。”   然后是终于到来的时刻。   他的身体这样强有力地存在于她的柔软之中,冰与火,痛苦与欢愉,所有的对立面都这样完美而不可思议地并存下来,带给她一波又一波的震撼。   顾渊在她身体中律动着,吻住她颤抖的睫毛,哑声道,“睁开眼睛,看着朕。”   她听话地睁开眼来,带着泪光无措地望着他,唇边溢出难耐的喘息。   扶着她的腰,顾渊一次又一次进入她最脆弱的禁地,然后再彼此愈加急促的呼吸里共同抵达情-欲的深渊。   两个人静静地躺在榻上,容真的睫毛上尚且沾着一颗泪珠,晶莹剔透。   顾渊用手挑起那颗泪珠,送入口中尝了一下,随即回过头来望着她,“也是时候给你一个封号了。”   他没有明说,但容真清楚他的意思,是要她自己说说,想要什么位置。   先前他的表现还那样温柔多情,似是沉沦于爱情的温润贵公子,可此时依旧温柔的话语却叫容真没由来一阵寒心。   他仍旧把她当做太后的人,为了太后宠幸她,如今也为了太后让她自己选择封号与品级。   容真一动不动地望着他,最后低声道,“奴婢斗胆,请皇上……不要记档。”   顾渊果然一怔,“你说什么?”   容真垂下眸去,眼神晦暗不明,“奴婢不想受封,也不想踏入后宫。”   顾渊莫名想笑,太后费尽心机送到他身边的人,竟然是个不愿陷入阴谋与斗争的人,单纯美好,似是不曾被这皇宫染指过一分一毫。   他的眼眸亮得可怕,直视着她的脸,似是要将她看个透彻,“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拒绝受封,她就永远只能是个宫女,见到主子要跪,活得卑贱而没有地位。   容真抬起头来静静地看着他,眼神干净利落,清澈得犹如天上皎月。   “奴婢知道,求皇上成全。”   作者有话要说:  高端大气上档次的船戏╮(╯▽╰)╭!   看在作者把节操都拿来卖了的份上,霸王快粗线!   霸王防潜,专注撒花三十年,你值得拥有!   ☆、第23章.宠幸【三】   第二十三章   她不能这么快踏入后宫。   她不能就这么沦落为太后手里的一颗棋子,被卷入无休止的阴谋里,随波逐流。   容真想得很清楚,既然要争,那就得沉下心来,一步一步仔细谋划。   她最应去争的东西不是品级也不是地位,而是皇上的心。   就这么贸然踏入后宫只会成为那群成日里被动等待君王宠幸的女人之一,倒不如留在御前宫女这个位子上,哪怕地位暂时上不去,却可以无限接近皇上。   有了恩宠,害怕权势不来?   容真望着眼前的人,眼眸恰似皎皎明月,内心却是暗藏逆流。   顾渊的眼神动了动,没有再说话,却也没有叫郑安进来记档。   片刻之后,他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温言道,“穿好衣服,朕送你回去。”   他这样说,也就是默许了她的请求,考虑到她的身子此刻必定不舒服,他竟亲自送她回去。   郑安一直恭恭敬敬地守在门外,容真知道他肯定明白方才大殿之中发生了什么事,可他面色如常,好似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不知道。   就这么坐着皇上的车辇回到院落外,临走之前,她垂眸低声道,“奴婢到了,多谢皇上。”   顾渊点了点头,看着她掀开车帘下去了。   他微微拉开帘子,看着她步伐有些不稳,显是方才的激烈让初次承恩的她有些不适应。   那个背影清瘦沉静,独自一人走在沉沉夜色里,有些可怜。   顾渊看她好不容易走回了院子,然后像是忍住不适一般,蓦地直起腰来,若无其事地推门而入。   里面有人等着她。   门合上了,纵然全然看不见里面的光景,顾渊也似是猜得到那会是怎样的场面。   她会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强忍身体的疼痛,笑吟吟地听他们说话。   明明很柔弱,连身体也比寻常人敏感些,所以对痛楚的感受也来得更直接。   可是这样脆弱的身体里却藏着一个坚强的灵魂,固执而勇敢。   顾渊面无表情地放下帘子,半晌,才低低地吩咐了声,“回去吧。”   于是容真继续待在皇上身边,做一个安分守己的御前宫女。   只是没过几日,不知怎的,宫里竟有关于她的流言大肆兴起。   听说皇上身边如今有个什么事情都不用做、坐吃闲饭的御前宫女,成日里伴君左右,连郑安的贴身程度都不及她。   听说皇上对她怜惜有加、宠爱有加,就连皇后送的石榴都进了她的口,而皇上自己都没舍得吃。   听说某日夜里,皇上还亲自送她回了住所,这种宠爱程度简直前所未有,后宫妃嫔无一人可与之相比拟。   先前淑仪、前后两任太后都曾争夺过她,眼下她一跃成为皇上面前的红人,其手段之厉害简直令人瞠目结舌。   一夜之间,傅容真这个名字成为宫中众人竞相谈论的话题。   容真从一大清早开始,眼皮子就隐隐在跳。   从院子里走出来时碰到几个宫女,看她的眼神热烈而古怪,似是在打量着什么。   到了华严殿,皇上还在早朝,她去偏殿里取茶叶,打算先端去书房里候着,待皇上来了再泡。可是踏进偏殿的同时,里面的一众宫女太监忽地噤声不语,有人偷偷瞟她,明显是在嚼舌根。   她隐隐有些头疼,猜到约莫是前几天晚上皇上送她回去时被人看到了。   淡定地拿着那罐子茶叶,她朝众人点了点,道了声“请继续”,然后朝着外面走去。   背后依旧没有一点声音,唯有掉落一地的下巴。   容真正往大殿里走,忽听背后传来急急忙忙的脚步声,长顺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姐姐!”   她顿住脚,疑惑地转过头去,“长顺?”   这里是华严殿,长顺不应该来的。   长顺神色紧张,附在她耳边说了什么,就见容真的表情倏地沉了下来,眼里闪过一丝阴郁。   她还道是皇上送她回去的时候被人瞧见了,所以在背后嚼舌根子,岂料宫中忽地多出这么多关于她的巨细靡遗的流言蜚语,想必是有人刻意为之。   会是谁呢?   柔声安慰了长顺几句,容真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好了,赶快回去吧,皇上要下早朝了,一会儿没喝到茶该生气了。你先回去,不要担心,我自有分寸。”   看着长顺离去的身影,她的眼神顿了顿,这才整理好表情往大殿走。   长廊尽头,恰好碰见了御前宫女之一的司帐,初晴。   初晴捧着换下的床单被套,正朝容真迎面走来,看到容真的瞬间,眼里露出些不屑,显然也是听说了那些传言。   容真心念一转,已然有了主意。   御前宫女的职位并不简单,几乎个个都是托了关系走了捷径才走到今天这一步,为的是什么大家心知肚明,无非就是图个便利,期盼着能够入主后宫。   初晴自然也是这样。   无奈皇上从来没有着眼于身边的女色,众人自然失望透顶。可偏偏容真这样一个新来的宫女却令皇上破了例,这不是成了众矢之的么?   看着初晴一副愤恨的模样,容真默默地垂下头来,却在与她擦肩而过时一个趔趄,将她手中的床单被套扑了一地。   初晴一顿,随即朝她怒道,“你什么意思?”   容真瑟缩了一下,咬着下唇怯怯地道,“我……我不是故意的。”   御前宫女来头都不会只是普通宫女,多为低品官员之女,因达不到入选秀女的要求,退而求其次,才会来当女官。   也因此,她们比普通宫女气焰更大,不曾像容真这样露出过怯生生的一面。   初晴见她这幅模样像是谁欺负了她一样,气不打一处来,尖酸刻薄地道,“哟,皇上就是看了你这狐媚样子,所以才宠幸了你吧?瞧瞧这模样,活像是谁给了你气受,真真是我见犹怜啊!”   容真的头越低越下去,满面绯红,不知该说些什么。   初晴啐了口,“贱婢,不知成日里作出这样子要勾引谁!皇上只是一时兴起换换口味,你以为你这种乡野丫头也能对了他的胃口?瞧瞧吧,受了宠幸却连半点赏赐都没捞到,还不照照镜子,死了这条心?”   容真有些气急,抬起头来涨红了脸,半天才憋出一句,“你,你不要欺人太甚!”   初晴冷笑一声,“怎么,欺负你又如何?打算告御状不成?”   她已经认定了容真不是受宠的料,这样懦弱又胆怯,再加上被宠幸后也没受封,显而易见已被皇上摒弃。   容真眼神微动,面上却更加气急,嘴唇咬了半天,终于怒气冲冲地说出一句,“你这是眼红我!自己得不到宠幸,就嫉恨于我!”   啪—— 一记清脆的耳光重重落在她面上。   初晴被戳中痛处,眼睛都气红了,“贱人,你说什么?我嫉恨于你?也不知撒泡尿照照镜子,你是什么东西,值得我嫉恨?”   这一巴掌是下了狠手的,容真的皮肤本就白皙,此刻立马出现了一个红彤彤的印记。   可令人吃惊的是,她忽然安静下来,就这么看了初晴一眼,转身便走。   初晴愣在了原地。   面上很痛,但心里很平静。   容真捧着茶叶来到大殿,关好门,然后忽地咬紧牙关,朝着面上初晴打过耳光的地方再一次重重打了上去,这一次的力道比先前初晴的力道要重了许多,面上不仅仅是一个红印,而是一个红肿可怖的五指印了。   她疼痛难忍,却仍是从容不迫地泡起茶来,刚泡好,就听见外面传来了脚步声。   她忽然一动不动地背对门站着。   顾渊进来的时候就看见了站在桌前的人,一如既往纤细的背影。   他走向了书桌,可是意料之中的请安却没有来,他疑惑地抬头看了一眼,仍然只看见她背对自己呆立的样子。   心里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她一向是个守礼的人,今日怎会这样反常?   于是开口唤她,“容真。”   容真背影僵了一下,随意惊慌地应了声,“奴婢在。”   仍旧是背影。   这一次顾渊不再迟疑,从容不迫地说,“转过来。”   容真没动。   他面色一沉,“朕叫你转过来,听不懂么?”   容真的手微微握紧,然后垂着头,缓缓地转过身来。   纵然她低着头,从他的角度也能看见右边面颊有些泛红,顾渊的声音拔高了些,有些严厉地命令道,“把头抬起来。”   这一次,她终于无可奈何地抬起头来。   右边面颊已然肿了起来,清晰可见五个指印,有些地方的皮肤甚至破了,泛出点点血迹。   她的眼里是努力控制着不往下落的泪水,牙齿死死咬住下唇,显然是极力克制着痛苦。   顾渊怔在了那里,片刻之后,眼眸里染上一层怒气,“怎么回事?”   容真忽地跪在地上,摇头道,“求皇上不要追问。”   顾渊沉默片刻,语气森冷地说,“朕的人在朕眼皮子底下被打成这样,你还叫朕不要追问?”   容真开始磕头,一个一个,力道十分足,那闷响声在大殿里沉沉地想着,更像砸在谁心上。   她哽咽着说,“皇上,是容真自己犯了错,求皇上不要追究。”   顾渊被她的宁死不屈弄得又急又气,只得说了句,“行了,你起来,叫太医来为你看看!郑安!”   外边的人听见他的传唤,赶忙进来,一对上容真的脸,就连郑安也愣住了。   顾渊皱眉道,“让太医把她带去敷药,你留下来。”   郑安忙走到门边叫人请太医,然后把容真送出了门。   大门一关,顾渊的脸色就沉了下来,“给朕查清楚这是怎么回事,朕给你一炷香的时间,时间到了立马回来说个究竟。”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猜猜看容真会怎么上位?猜对了没节操的作者就裸奔三圈给大家看!(☆_☆)【说得好像谁想看似的-_-||】   好吧,猜对了下周屯稿,下下周开始三更。【是的你木有看错,三更!】   ☆、第24章.计谋【一】   第二十四章   郑安的办事效率一向高得可怕,事情很快就查清楚了。   顾渊垂眸坐在书桌后听完郑安的汇报,表情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情绪。   郑安试探着问了句,“皇上,初晴这样放肆,可要奴才给她些教训?”   顾渊忽地站起身来往外走,边走边说,“不用了,任她去。”   郑安有些摸不着头脑,那日皇上亲自送容真回宫,他以为皇上无论如何对她也是有些上心的,可是今日容真被人欺负成那样,皇上却反而一点也不追究……真真是怪事。   顾渊快步朝偏殿走去,大门开着,不待守门的太监通报,他就举手示意不要出声,然后站在门口将里面的光景一览无余。   偏殿里,珠玉站在一旁候着,眼里含泪,而太医正仔细地帮容真上着药。   那药膏涂在破了的皮肤上似是有些痛,容真倒吸一口凉气,死死咬住下唇,强忍着泪光。   她没有受伤的一边脸有些苍白,受伤的那一边却像是红得快滴出血来。   看她这样难受,珠玉蹲下身来握住她的手,而容真却艰难地笑了笑,一边拍拍珠玉的手,一边摇头示意,自己没什么大碍。   太医帮她包扎完,又千叮咛万嘱咐三日之内不可沾水,更要忌酱醋茶,以免留疤。   而直到太医踏出偏殿那一刻,猛然看见了门口的顾渊,一句“微臣参见皇上”才让殿里的人注意到门口站立多时的皇帝。   珠玉和容真都急忙站起身来,朝着顾渊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   顾渊踏进大殿,淡淡地说了句,“行了,身上有伤,就不要拘礼了。”   容真有些不安地站在原地,久久没听见他说话,便偷偷抬起头来朝他瞟了一眼,岂料顾渊正直直地看着她,她的偷看被逮了个正着。   “皇上?”她有些不知所措地喊了声。   顾渊面色一沉,“初晴对你动了手,朕刚才问你,你为何要隐瞒?”   容真脸一白,似是震惊他怎么会知道,但随即就醒悟过来,他是皇上,这宫里有什么事情瞒得过他?   她垂下眸,低低地说了句,“奴婢不是为了她,是为了自己。”   这下子轮到顾渊诧异了,原以为她会做出善良的样子,说自己这样做是为了不让初晴受罚——毕竟这宫里大多数女人都会这样做,不管是真善良还是假仁慈。   可她竟然会这样坦白地说,她是为了自己。   顾渊顿了顿,才问,“哦?为了你自己?”   容真缓缓道,“当日皇上要奴婢记档,是奴婢自己拒绝了的,如今被人刁难,纯属自作自受。被人这样平白无故打了一耳光,奴婢心里当然也气,可是若是将事情说出来,叫皇上责罚了初晴,只会更坚定了大家对我的仇视,叫大家认为皇上对奴婢宠爱有加。”   顾渊的眉头挑了挑。   却听容真继续道,“到那个时候,恐怕背地里刁难奴婢的人会越来越多,奴婢若是受不得苦,最终也只能回来求皇上,要皇上收回成命,封奴婢一个名号。”   顾渊笑了两声,“你宁愿被人欺负,也不愿意受封为朕的后宫?”   容真顿了顿,才苦笑着说,“在奴婢看来,御前宫女比皇上的妃嫔好多了。”   顾渊眼眸一沉,没想到她竟然会这样说,在她眼里,自己的妃嫔竟然不如一个宫女?   面上骤然笼上一层寒霜,哪怕知道自己一向对后宫妃嫔不甚上心,可如今听她亲口说出来,顾渊心里也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一样,丝毫不好受。   他拂袖而出,却在即将踏下石阶之时听见珠玉焦急地问容真,“你疯了吗?怎么会这么跟皇上说?做个主子哪点不比宫女强?”   脚步蓦地顿住,他站在门边,安安静静地等待着她的回答。   容真背对大门,慢慢地抬起头来,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黯然,“这后宫里的女人,一个月能见到皇上几次?”   珠玉愣住了。   “虽说如今的我只是小小的御前宫女,但我却每日都能见到皇上,哪怕只是研磨泡茶,至少也能安安静静陪在他身边。”   朝阳已然升起,灿烂的光辉洒向大地,将这个寂静的深秋笼罩在一片绚烂之中。   于这样的寂静里,顾渊听见殿内的女子好似欢喜又好似惆怅地叹了口气,“这样就够了。”   殿内一片沉默,珠玉似是惊呆了,“你,你……你喜欢上……”   再也说不下去,她瞠目结舌地看着容真,脸色可怕得像是见了鬼。   容真没说话,缓缓地转过身去,在注意到门外露出的一小节黄色衣角时,唇边掠过一抹笑意。   后来的几日,顾渊没让容真再去华严殿伺候,因为她脸上受了伤需要静养。   听说初晴因为整理床单时不够仔细,留下了点污渍,被郑安斥责了一顿后,贬为普通宫女,送到尚衣局去了。   他果然没有给她招来半点敌意,就这样轻描淡写地解决了这件事。   这几日在身旁研磨泡茶的又成了郑安,只是在专注于奏章之时,顾渊竟不自觉地说了句,“容真,泡茶。”   话音刚落,看着走上前来的郑安,他才愣了愣,意识到容真此刻不在。   此时才惊觉习惯是多么可怕的事情,竟然叫他不知不觉习惯了有那个安静温柔的女子陪伴身侧。   顾渊有些烦躁,这种毛头小子才有的情绪怎么会出现在他身上?   不沉溺于女色素来是他为君的准则,如今竟然会记挂着一个宫女。   可是看着面前的砚台,脑子里却忽地浮现出容真痴痴地望着窗外的石榴花落泪的场景,他索性扔下笔,负手走到窗边。   那树石榴花依旧开得鲜艳,也不知宫中巧匠是费了多大功夫才使得花开不败到深秋,可素来喜欢这种植物的人却忽然皱了皱眉,头也不回地对身后的郑安吩咐道,“一会儿去告诉工匠,就说朕不想看花了,让他们好好打理这树,最好快些结出石榴来。”   郑安一愣,皇上什么时候注意起这些小细节了?   可毕竟是圣意,哪儿能拂了万岁爷的意呢?郑安应了一声,出去传旨了。   顾渊看着那花,耳边又想起前几日容真在偏殿里说的那番话。   她喜欢他?   这样简单的心意明明是自古以来为人所歌颂的美好,可他却从来都只能在戏折子与诗经里见到。   什么“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什么“我心匪石,不可转也”,在这深宫里,从来就没有过。   他的那些妃嫔只会为了权势勾心斗角,为了地位算计他人,看似对他尊敬爱护,可若哪一日他不是皇上了,可还会有人给他半点笑容?   她们爱的不是他这个人,而是他脚下的地位,手中的权势。   这样想着,他仿佛又听见了容真的声音。   “虽说如今的我只是小小的御前宫女,但我却每日都能见到皇上,哪怕只是研磨泡茶,至少也能安安静静陪在他身边。”   “这样就够了。”   这样就够了?   真的只是这样,就够了么?   顾渊的眼神有些捉摸不定,自小在宫里长大,看惯了人与人之间的尔虞我诈,他实在不相信这世上会有这样不求权势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上章留言骤减……   “这样就够了么?真的只是这样,就够了么?”   你们好残忍,再不济留个撒花的字样也不行么……哭瞎了……   来吧,撒个花,看看我诚挚的眼神!   撒花有肉吃!【于是某作者因涉嫌利用肉肉刷分被JJ拖走关进小黑屋……你们于心何忍!】   ☆、第25章.计谋【二】   第二十五章   容真一连休息了七日,这七日里,华严殿的宫女太监们可是苦不堪言。   素来就捉摸不定的皇上不知怎的,连日绷着脸,弄得一众奴才不论是端茶递水还是进屋通报都心惊胆战的,生怕一不小心摸了老虎屁股。   但在屋里养伤的容真却悠闲得很,成日里并无事做,只是亲人的惨死令她内心煎熬,食不知味。   珠玉也是好几日都没展露笑颜了,总是欲言又止地看着容真,容真出神,她也出神。   这日,许是郑安已看不下去皇上的反常了,便命人来探望容真的伤好了没,希望她第二日便能恢复日常作息,去皇上身边伺候着。   太监刚走,珠玉就合上了门,终于打破了连日以来的沉默。   “容真,你可知道华严殿里的是什么人?”   容真望着她,叹口气,“有什么话直说就好,这里只有你我二人,无须藏着掖着。”   珠玉双唇紧抿,“那好,我问你,皇上可知你对他的心意?”   容真淡淡地垂眸不语,片刻之后,才苦笑道,“知道如何,不知又如何?若是他对我无心,无论知不知道都没有什么意义。”   她不愿告诉珠玉自己的打算,因为她同珠玉亲如姐妹,从前拥有同样的梦,希望攒够银子平平安安出宫去,而如今珠玉的梦还在,她自己的却已然破灭。   她选择的这条路艰险异常,稍有不慎就会丢了性命,可珠玉在宫外还有家人等着她,不论如何都不能淌进这趟浑水。   就让珠玉以为她喜欢上皇上了,这样也好。   珠玉有些急了,“那你有什么打算?这样留在御前,迟早会出事。前些日子在偏殿的时候,皇上说要封你为妃嫔,看样子对你也有几分上心,可你偏偏拒绝了。如今外面的宫女太监把你的事传得沸沸扬扬的,嫉恨你的人不知有多少,你若不为自己好好打算打算,谋个好地位,今后的日子可要怎么过?”   容真淡淡地笑了,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我自有打算,姐姐不要太过担心。”   她走到铜镜前面照了照,面上已然没什么受伤的痕迹了,只除了右脸稍微红了些,大致无碍。   珠玉却是坐在那儿有些怔忡,镜中的女子不施粉黛,容颜却秀致清丽,而不知何时开始,容真的笑容里还多了一丝娇媚,举手投足间多了一分说不清道不明的韵味。   这种美丽惊心动魄却又不见妖娆,饶是珠玉素来都知道容真貌美,却也不曾见过像现在这样美的她。   珠玉想劝容真,想告诉她不论发生什么事,自己始终是她的亲人。可话到嘴边,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了。   虽然容真看上去比谁都温柔顺从,但她一旦做了决定,九头牛也来不回来。   若是她心里真有什么盘算,珠玉知道无论自己说什么也无济于事。   翌日,顾渊下了早朝之后,刚踏进华严殿,便看见了那个背对自己正在泡茶的女子。   连日来绷着的脸有一瞬间的崩塌,他忽地停住了脚步。   听见脚步声,容真笑吟吟地转过身来,却在看见他的表情时收敛了笑意,先行了个礼,才小心翼翼地问道,“皇上……不高兴?”   顾渊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一面朝书桌后走去,一面不冷不热地说,“脸好了?朕还以为你要在那院子里待上一辈子。”   容真有些尴尬地垂下头去,低声道,“皇上准了奴婢在院子里养伤,奴婢……奴婢也是谨遵圣意……”   看她那样子无辜得紧,偏生她的无辜茫然惹得顾渊看着心烦。   “谨遵圣意?朕还以为你伤的不是脸,恐怕是断了胳膊断了腿。”   容真咬着嘴唇,蓦地跪了下去,又是委屈又是惊恐地磕头认错,“奴婢知错,请皇上责罚。”   明明是自己要对她动怒的,见她真害怕了,顾渊心里又烦得紧,“知错?那你说说看,错在哪里?”   容真一下子噎住,偷偷抬眼瞧他,又是紧张又是迷茫,只得胡扯一气,“奴婢……奴婢错在不该惹皇上生气,奴婢面目可憎,令人生厌,叫皇上看了心烦……”   顾渊又好气又好笑——面目可憎,令人生厌?   他抬眼看着她的面庞,眸如星子,唇似杏花,当真是个好看的姑娘。   此刻她眼含泪光,可怜巴巴地望着他,叫他忽地想起那日她承恩身下的模样,也是这样楚楚可怜。   怒火倏地消失的无影无踪,他只觉得眼下越看她越顺眼,这种心绪当真是可笑得很。   “行了,起来吧。”他缓和了语气,又朝她右脸上瞧了瞧,“伤可好完了?”   容真垂下眸去,红着脸道,“谢皇上关心,太医的药很管用,已经好完了。”   被他一问,她的面颊红得恰似窗外的一树海棠,顾渊忽地心血来潮,对她说,“走近些,朕瞧瞧。”   容真一惊,瞪大了眼睛看着他,有些不知所措,却依言走到了他面前。   顾渊坐着,她站着,一低头一垂眸,他的模样就会映入眼帘。容真很惊慌,手足无措,面颊更红了。   又见到这幅怯生生的小白兔模样,顾渊唇角扬了起来,然后伸手抚上她的右脸,察觉到她身子蓦地一僵,“你怕朕?”   容真涨红了脸,也不敢看他,只能小声地说,“皇上乃一国之君,奴婢尊您敬您,这都是应该的……”   顾渊缓缓揽住了她的腰,凑得更近了些,吓得她腿一软,竟然就这么坐在了他腿上。   容真努力想起身,腰上的那只手却更用力地揽住她,叫她动弹不得。   顾渊唇角含笑,又一次问道,“你怕朕?”   容真的视线终于落在他眼里,那双素来波澜不惊的眼眸此刻亮得惊人,仿佛清泉一鞠,又好似深潭千尺。   原来皇上笑起来的时候,眼里也可以有温软春风、轻柔杨柳。   似是被这样的温情所迷惑,她不安的心终于平缓下来,然后扬起嘴角,轻轻地说了一个字,“怕。”   她就这样安安静静地望着他,笑容浅浅的,唇角还有两只梨涡。   顾渊看着她,忽然好像明白了她未曾说完的话——   “奴婢只怕会陷进去,从此万劫不复。”   顾渊从不相信自己会喜欢上谁,就连眼下,他也只是淡淡地笑起来,相信自己只是对这个女子产生了莫大的兴趣。   他素来杀伐决断,冷静理智,就算是喜欢,也能克制得好好的,不让这种感情进一步蔓延滋长。   这样孤身一人守在这个位置上也有这么多年了,有个人能让他笑一笑也好。   思及至此,他忽地站起身来,打横抱起她,走向内殿。   作者有话要说:  为了回报撒花的好孩子,红烧肉一碗马上奉上╮(╯▽╰)╭   撒花换船票,这个生意很划算滴。   究竟是皇上上了容真,还是容真压了皇上呢~【注意节操啊喂!】   ☆、第26章.计谋【三】   第二十六章   傅容真从来不知道原来自己是一个天生的戏子。   她的心明明早在亲人去世那天起,就如磐石一般再无所动,可此刻承欢君下,她的面目生动得似是一幅画,那双眸子里蕴满了温柔与爱慕,叫人只望见一眼,便不由自主为这样的情感所迷惑。   她的娇怯与自卑,懦弱与勇敢,所有的一切都浑然天成,充满惊心动魄的力量。   就连顾渊也禁不住为这样的爱慕所动,看她的眼神愈发柔和。   他将容真抱到榻上,忽地以手遮住她的眼,笑道,“别这样看朕。”   她不解,“哪样?”   顾渊含笑亲了亲她的额头,“像是要把朕锁在你的眼睛里。”   容真咯咯地笑起来,把挡住视线的那只手拉了开来,她的双颊嫣红似三月桃花,眼神亮晶晶地望着他,“能锁一刻也好。”   这样的眼神太过专注认真,顾渊心中一动,知道她的意思。   后宫妃嫔无数,她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御前宫女,若能在他眼里驻足片刻,她都很满足了。   这样想着,顾渊眼眸一沉,忽地柔声道,“真的什么也不要吗?上次初晴的事,是朕疏忽了,如今朕许你一个承诺,无论你想要得到什么,只要在朕力所能及的范围内,都能满足你。”   他的眼神那样认真,语气里饱含宠溺,若是寻常女子,恐怕立刻就会迷失在这样的温柔里。   可是容真静静地望着他,像是在计算着这样的温柔里究竟藏有怎样的试探与怀疑。   最终她垂眸将侧脸贴上他的心口,轻声道,“这样就够了。”   又是这句话。   顾渊的眼眸愈加深沉,下一刻却轻笑着抬起她的下巴,“闭眼。”   他毫不留情地封住了那张总是一无所求的唇,攻城略地,侵入得十分彻底。   灵巧的双手没有迟疑地褪去她的衣衫,透过窗纸倾斜而入的一地日光将容真姣好的身姿映照得一清二楚。   她慌乱地闭上了眼,却没有抗拒。   哪怕是闭着眼,似乎也能感觉到顾渊的眼神在她身上游移的热度与力量,如同一簇簇火光将她每一寸肌肤点燃。   他的手一点一点划过她的身体,像是玩耍戏弄,又像是急不可耐的引诱。   他的唇掠过杏花绽放的两簇白玉之峰,辗转缠绵,反复厮磨,极尽挑逗的攻势。   那只手终于来到最隐秘的柔软之地,带着一点点的急促与坏心眼,他寻到了一粒小巧可爱的珍珠,含笑揉弄起来。   明明身下的某处已然坚硬得似是不愿再等待,可他仍旧耐心地按下那抹冲动,非要逼得容真先投降。   一点一点,一下一下,他折磨着那颗珍珠,同时探出中指轻轻进入了湿润的窄小之径。   容真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最后终于睁开眼来,求饶似的看着他,“皇上……”   顾渊的唇角勾起一抹笑意,“嗯?”   “求你。”她眼波如水,面颊嫣红。   “求我做什么?”他眼眸越加深沉,却悠闲地按捺住身下的欲望。   容真就快哭出来了,喘息着指控他,“皇上……总是作弄,作弄奴婢……”   见她这样可怜的模样,顾渊终于再忍不住,很快撩开下袍,退下衣裤,就这样狠狠地与她结合。   他从来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如今却偏偏变得这样可笑,为了看到她又羞又急的模样,可以使出各种招数。   想看她泪光盈盈,却偏又在看到之后产生一种类似于心疼的情绪来,当真是贱皮子。   顾渊毫不留情地在她体内冲刺着,一下一下磨出她心底最真实的欲望与欢愉。   她的声音似是春日里的莺啼,美妙无比,而身下的小皇上也比平日里更加投入,似是因为这处幽谷太过美好。   最终,顾渊抱着她折腾了好一阵子,才缓缓抽身出来。   奏折也没批,竟然就这么瞎折腾了一上午。   看着身侧因为困倦已经睡过去的人,浓密的睫毛上还残留着一两颗晶莹剔透的泪珠。   顾渊摇了摇头,轻轻地下了床。   一直走到大殿里,他打开门,对着门口守着的郑安沉声道,“让敬事房准备避子汤送来。”   郑安愣了愣,“是。”   而内殿里,前一刻还在熟睡的人缓缓睁开眼来。   她辛苦做戏,他冷眼旁观。   她绞尽脑汁,他暗里怀疑。   其实做皇帝的也不容易,身边最亲近的人也不能相信,因为无时无刻都有人在图谋着什么,算计着什么。   她直直地看着窗外的日光,只觉得这世上大概就没有事事如意的人,卑贱如她是这样,尊贵如他亦如此。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地过去,御前宫女的生活于她而言太过悠闲,研磨泡茶,如今又添一项偶尔侍寝。   只除了所有的太监宫女见到她都是一副不屑又不敢得罪的模样,其实日子还是很平淡的。   毕竟初晴的事情虽然解决得有眉有眼,但总归事出突然,好端端一个御前宫女怎会在得罪容真的当日就被逮住把柄,送去了尚衣局呢?   所有人都心照不宣,若是皇上真的如初晴所说那般,并不把容真放心上,那么何必要帮她出这口气呢?暗里偏袒有时候比明着偏心还更令人忌惮,因此虽然眼红容真的人依旧很多,但并没有人敢明着做什么针对她的事。   顾渊对她的态度不冷不热,偶尔暗中观察她,容真素来对这些东西就很敏感,会看眼色,因此也察觉到了,只是总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装傻谁不会?   她要扮的是一个痴心与皇帝的懦弱宫女,角色如何拿捏正是观众会不会相信她的关键所在。   这期间,淑仪几乎每隔十天都会来华严殿一次,但无一例外的,每次都被郑安请了回去。   容真估摸着时间也差不多了,便在淑仪来的几次里都“无意”进出着大殿,有时是换开水,有时是拿茶叶,总之是露了几次面。   她总是笑吟吟地朝淑仪行礼,眉梢含春,眼眸藏情,一副春风得意的样子,于是理所当然的,淑仪看她的眼神愈加冰冷,甚至带着恨意。   太后召她去过慈寿宫几次,每次都是闲话家常,偶尔提及她不幸枉死的家人,便虚情假意地安慰一番。   也曾有意无意地问起过她侍寝与否,容真红着脸应了声,看见太后面上露出满意的神色,心下一片寒意。   太后指望着她什么呢?指望她为皇上也生个儿子,然后与蠢笨的淑仪斗上一斗?   她大致能猜到太后的心思,因为淑仪的性子实在不适合后宫争斗,也难以得到皇上的垂怜,所以若是有朝一日其他妃嫔为皇上添了皇子,恐怕储君之位很难落在顾祁身上。   所以太后看中了她,认为她聪慧内敛,城府颇深,最重要的是有机会夺得皇上的心。   可如今她的家人都成了宫廷斗争的牺牲品,太后凭什么以为她还会继续乖乖地做一颗棋子?   容真闭了闭眼,再睁眼时又是那样温顺的笑容。   昔日受制于人的傅容真已经死了,如今她无牵无挂,只想踏上所有人都在为之争斗的权势顶端,将看不起她的人统统踩在脚下。   势必不争则已,一争惊人。   作者有话要说:  小肉一碗,争取一次比一次肥,剧透一个:下一次的船戏全无节操,皇上要爆发了。   因为我的脸没有受过伤,对这个也没什么经验,所以可能受伤的部分写出虫子了,感谢姑娘们捉虫。   然后其实某容就是个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家伙,今后若是再犯常识性错误,还望大家多多包涵,多多捉虫。   鞠躬~   分享一个搞笑图片   被整蛊的同学要举手哟哈哈!   ☆、第27章.上位【一】   第二十七章   大皇子顾祁每隔半月就要来拜见顾渊一次,容真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手里的茶杯差点掉下来。   这个孩子简直是和皇上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纵然只有七岁,那眉眼却已有七分顾渊的模样。   顾祁虽然只有七岁,却已会用奶声奶气的嗓音说些套话,故作老成地行君臣之礼了。   他恭恭敬敬地作了个揖,一字一句地说,“儿臣参见父皇。”   顾渊面对儿子时也依旧严肃,嘴唇紧抿,面无笑意,只嗯了一声,然后淡淡地问道,“朕听说这几个月周太傅在教你对弈,学得如何了?”   顾祁谦虚地道,“儿臣尚在摸索当中。”   “须知对弈虽能陶冶情操、培养品性,但也不能为此荒废正事。”顾渊顿了顿,又问了些别的方面,父子俩一问一答,一板一眼,俨然一副君臣模样。   容真想笑。   这哪里是一个父亲面对儿子时应有的态度?严肃,疏离,一丝不苟,面上连半点笑意都找不到。   顾祁还那么小,哪怕被宫中的教条礼节教导得老成世故,举止言谈远远超过七岁孩童,却始终还是个孩子。   他这样一丝不苟地面对着自己的父亲,眼里却流露出渴望父爱的神情,眼巴巴地望着顾渊,又是紧张又是期待。   她略一思索,上前为顾渊倒了杯茶,然后轻轻递给他。   顾渊微微抬眼看着她,似是在问她这是要做什么。   容真垂眸,“皇上,大皇子一路赶来华严殿,想必也累了,不如请他坐一会儿,奴婢为他泡杯茶?”   顾渊眼眸沉了沉,只说了句,“朕还有奏折未曾批阅,政事繁忙。”   他转过头去望着顾祁有些失望的眼神,却选择避而不见,如往常一样淡道,“祁儿若是无事,便先回去吧。”   顾祁面上露出焦急的神色,忙道,“父皇,儿臣还有话要说……”   顾渊看着他,没说话。   于是顾祁硬着头皮说,“父皇,母妃近日身子不大好,想必是……想必是思念父皇所致,祁儿斗胆,希望父皇有空的时候……可否去看看母妃?”   他的表情小心翼翼的,生怕惹恼了父皇。   顾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是你母妃教你这样说的?”   顾祁连连摇头,却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嗫嚅道,“儿臣……儿臣只是担心母妃……”   可是满腹希冀最后只换来顾渊一句,“朕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顾祁耸搭着小脑袋,垂头丧气地走了。临走前,他忽地看了容真一眼,眼里是藏不住的探询与疑惑。   大门合上,顾渊低头看着桌上的奏折,忽地开口道,“你的胆子如今是越来越大了啊。”   容真忙跪了下去,习惯性地磕头认错,“奴婢知错,请皇上责罚!”   顾渊看着她乌黑的发髻和纤细白皙的脖子,只觉得到了嘴边的话一滞,不知为何发不出火了。   这个宫女委实大胆,但每每惹恼了他却又会见风使舵,在他发怒之前就跪了下去,乖顺无比地认错道歉。   顾渊淡淡地看着她,“朕说了,膝盖软是好事,但不要以为只要做错了事,跪一跪认个错就会过去。”   容真似是有些委屈,抬起头来欲言又止地看他一眼,然后又垂下头去。   顾渊顿了顿,才睨她一眼,“想说什么?”   容真低低地道,“大皇子也不过是个孩子,奴婢见他巴巴地望着皇上,只为了听皇上一句温言软语,所以才自作主张,想要满足他这个愿望……”   顾渊牵起嘴角,忽地反问她,“你怎知他的愿望?”   容真急急地抬起头来,“皇上不要不信奴婢,奴婢也曾为人子女,自然知道做子女的心。昔日还跟在爹娘身边时,奴婢也希望能得到爹娘的关心呵护,那时候看着爹娘,也是大皇子这样的眼神。”   顾渊看着她忽然话多起来的模样,只觉得此刻的她面目生动得不似平常,这样不顾一切表达内心想法,脱离了平日里的温顺隐忍,当真要顺眼许多。   忽然就笑了起来,他挑眉看着她,片刻之后才缓缓道,“生在帝王之家,却妄想着享受寻常百姓才有的天伦之乐,你觉得这切合实际吗?”   他不知哪儿来的耐心,竟然和一个宫女讨论起这样深奥的话题来。   容真倏地愣住。   “朕自幼丧母,跟在窦太后身边。窦太后怕朕对尚为太子的大皇兄造成威胁,难得让朕见先皇一次。因此先皇与朕的感情……就如同今日你看到的朕与祁儿一样。”顾渊的语气淡淡的,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   容真想说什么,又一副不敢说的样子,顾渊叹口气,“不用忌讳那么多,朕暂且准你言论自由。”   于是容真松了口气,抬头望着他,“当日皇上因为窦太后,没能与先皇享受到父子情,如今又为何要将这样的事情强加于大皇子身上呢?”   顾渊笑了笑,缓缓站起身来,走到窗边,头也不回地说,“大皇兄有了父皇的垂青,窦太后的溺爱,最终多情心软,难成大器。要想在这宫里成长起来,自小就需生长在逆境之中。朕的皇儿不需要什么一帆风顺的幼年,也不需要父皇母妃的溺爱,朕要祁儿从现在起就学会自食其力,学会独自承受这宫里的尔虞我诈。”   容真望着他的背影,面上一点表情也没有,嘴里却是说着恍然大悟的话,“是奴婢无知,不懂皇上苦心。”   他肯对她透露这些心里话,是否意味着她对他而言至少不只是太后的棋子那么简单了呢?   在她看来,顾渊这样对待顾祁,原因之一自然是他说的这样,要让顾祁在逆境之中成长起来,无人可依仗,一切靠自己;但另一个原因,难保不是因为就连顾渊自己也不懂得如何去爱自己的儿子。   顾渊从未得到先皇的一丁点垂爱,凌嫔去得也早,不曾陪伴左右。从一个受尽冷眼的皇子到如今高高在上的皇帝,他未曾体会过人与人之间的哪怕一丁点温情,又如何懂得去爱一个人呢?   从顾祁到自己,容真忽然觉得夺得帝王心这个任务也许更像是带孩子,教会这个高高在上的皇帝如何去爱,实在是可笑得紧。   第二回见到顾祁时,顾渊尚在早朝,容真刚进大殿,顾祁却已在殿内等候。   她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奴婢参见大皇子。”   却听那孩子冷冷地对她说,“你就是傅容真?”   容真有些吃惊,抬头便对上一双充满敌意的眼睛,那孩子不过七岁,竟然用这样仇视的目光看着她,如临大敌。   她立马就意识到,一定是淑仪跟他说了些什么。   “回大皇子的话,奴婢正是傅容真。”她放柔了声音,眼眸含笑地望着他。   顾祁猛地跳下椅子,用孩童的声音对她喝道,“大胆贱婢,成日在这大殿里引诱我父皇,害得我母妃连父皇的面都见不着,你可知罪?”   他的声音奶声奶气的,尚带婴儿肥的笑脸涨得通红,言语里却是饱含怒意。   容真无奈,只得故作惊惶地垂下眸去,眼里染上些许泪光,“大皇子何出此言?奴婢昔日伺候淑仪娘娘,尽心尽力,不曾有过半点差池,还帮娘娘留得皇上半月内去了元熙殿多次。若是奴婢想对娘娘不利,当初又何必那样做?”   顾祁半信半疑地看着她,这个女人并不像母妃和那些奴才说得那样,什么狐媚子,什么女妖精,她甚至连妆容都化得极浅极淡,一点不像后宫里那些妃嫔,浓妆艳抹,成日里争妍斗艳。   可他仍然一口咬死,“我母妃不会骗我。”   容真轻而易举看出了他眼里的犹疑,温言道,“大皇子不信奴婢,奴婢也无可奈何,但奴婢仍旧希望能帮到大皇子。若是大皇子能与奴婢保守秘密,奴婢愿意助大皇子一臂之力,得到皇上的爱怜。”   小孩子再怎么精明,也始终还是个孩子,区区三年的历练如何能看尽宫中的人心谲诈?   顾祁做梦也想得到父皇的宠爱,偏生容真的表情是那样温柔,那样信誓旦旦,仿佛已然为他展现出父子和乐融融的场面。   他狐疑地望着她,“此话当真?”   容真含笑道,“奴婢愿以性命担保,绝无虚言。”   后来,顾渊回来了。   郑安推开殿门,大殿里一大一小趴在地上不知在做什么,看的顾渊一愣。   还是顾祁先听到推门声,回过头来笑得一脸灿烂,“父皇!”   他猛地跑过来拉住顾渊的手,动作十分自然,但顾渊却轻而易举看出了他眼里的忐忑不安,仿佛怕极了这样的亲昵举动会被拒绝。   顾渊顿了顿,还未做出下一步举动,就见容真也站了起来,用和顾祁一模一样小心翼翼的目光看着他,眼里充满希冀。   她还是没有死心。   顾渊没什么表情,只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这个女人失去了爹娘,明明自己被人算计得体无完肤,家破人亡,此刻却还是这样执着地去心疼着一个孩子,该说她傻还是天真?   被淑仪当做棋子,被太妃太后当做棋子,如今竟然还是这么愚蠢,做着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   他的目光缓缓落在桌上的砚台里,似是看到了那日落进墨里的泪水,那种痛失亲人的感受,自己也曾经历过。   眼下,握着他的那只小手有些颤抖,掌心里全是汗水。   眼前,容真安安静静望着他,用眼神做着无声的祈求。   顾渊有了片刻的迟疑,想叹气,却终于没有松开那只手,只是淡淡地问了顾祁一句,“你们在做什么?”   顾祁的眼里闪过又惊又喜的光芒,不可置信地抬头望着他,几乎说不出话来。   容真教他这样不顾礼节,这样大胆而不懂事地去表达自己的感情,这与母妃和太傅素来教导的都不一样。   可她说以性命担保皇上不会动怒,对父爱的渴望让顾祁咬着牙关决定试一次,结果真的成功了!   容真也松了口气,充满感激地望着顾渊,下一刻却跪了下去,“奴婢有罪,请皇上责罚。奴婢不应擅自教大皇子下什么五子棋,叫大皇子失仪。”   顾渊眼眸一沉,冷声道,“傅容真,你的胆子当真是越来越大了,你以为朕不敢罚你么?”   他要罚她,不是因为她教大皇子玩这些不成体统的东西,也不是因为她自以为是地教大皇子如何博得父爱,而是她当真仗着自己对她失去双亲的事情抱有一丝怜悯,反复揣测着他的心意。   他岂会看不出她教顾祁下五子棋的用意?无非是希望顾祁与他多一个话题,可以滔滔不绝地在这殿里讲上几柱香的功夫。   可是她要明白的是,这宫里最忌讳的就是擅自揣测圣意。   “去外面跪着,没朕的吩咐,不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晚上某容这边打雷闪电下暴雨,然后因为人懒,所以没舍得爬起来盖被子,大热天的居然发烧了,去医院输了一天的液。   回来以后,熬夜码了这么点字实在熬不下去了,所以先遁走睡觉。   余下的字数明天补齐,实在很抱歉,说好的零点更新也没做到,立刻乖乖躺下任大家调戏!   预计明天中午会补全字数的,再次道歉T^T   ☆、第28章.上位【二】   第二十八章   容真早就知道自己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触碰顾渊的底线,他肯定不会一直容忍下去的。   这些日子里,她看惯了顾渊还算有人情味的一面,却自始至终也不曾忘记,他毕竟还是个皇帝。   为君者,权势在手,至高无上。你一次挑衅,他倍感新鲜;二次挑衅,他尚可容忍;但正所谓事不过三,这一次,他是于情于理都不会再轻易饶过她了。   容真看了顾祁一眼,低下头去磕头谢恩,“谢皇上手下留情。”   顾祁像是被噎住了一样站在那儿,愣愣地看着她出去受罚,他没有忘记母妃是怎么告诉他的——“傅容真那个贱婢,勾引皇上,罪大恶极,离间了母妃与父皇的感情。”   可他也清楚,容真是因为自己才会被责罚,她教他五子棋,教他亲近父皇,这些事情原本和她一点关系也没有。   心里好像天人交战,可他终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慢慢地把头垂了下去。   容真早就料到他不会站出来帮自己,而这顿打却是她存心讨来给他看的。   当下也只是默默的走了出去,片刻之后,刑具摆好,大殿外传来木板打在皮肉上的沉闷声音。   顾渊像是没听见似的,径自走到桌后坐了下来,而顾祁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面色苍白,却无论如何也不敢往外面瞧上一眼。   顾渊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问,“这几日学了些什么?”   顾祁神情有些恍惚,注意力全部在殿外,似乎在努力分辨那些嘈杂的声音里有没有那个女人的哭声。   “祁儿。”低沉的声音放大了些,终于拉回了顾祁的思绪。   他猛地抬起头来,一脸惊慌地望着桌后的顾渊,嗫嚅道,“儿臣……儿臣在。”   顾渊严厉地看着他,眉头微皱,“周太傅难道没有教过你,什么叫做不因物喜,不以己悲吗?”   顾祁一张小脸苍白苍白的,咬着嘴唇不知如何是好,明明为容真受罚而愧疚,却又不肯开口求情。   顾渊看他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终于扶额,叹了口气,“郑安,派人送大皇子回去。”   顾祁被带走之后,顾渊也没能静下心来处理政事。外面的板子还在继续,一声一声,极有规律地传进大殿里。   昔日他在窦太后身边时,也曾因犯错挨过板子,知道那滋味是什么样的。   眼下,容真清瘦柔弱的模样浮现在眼前,他知道那种痛苦于她而言比自己还要难以承受。   最后,外面没有声音了,容真满色惨白地趴在凳子上,一动不动,连起身的力气都没了。   她死死咬着嘴唇,血迹都出来了。   那些板子一下一下打在身上,像是要把她的五脏六腑都毁掉,最初是火辣辣的疼痛感,到最后皮开肉绽,终于麻木。   眼前一片白光,什么东西都模模糊糊的,她好像只剩最后一口气,缓缓地、艰难地,抬头像大殿望去。   窗后,那个黄袍男子静静地看着她,眼里一片沉寂,安详清隽,如同三月的西湖上泛舟赏玩的翩翩公子。   她努力眨了眨眼,终于耐不住身体传来的疲乏困倦,眼前一黑,失去知觉。   顾渊站在窗前没动,神情复杂。   这个女人看起来如同兔子一般柔弱温顺,可是二十个板子下来,就算是男子都难以忍受,她却从头到尾一声不吭。   可她如此放肆,这二十大板无论如何都是她罪有应得。   要想在宫里活下去,就要明白什么是明哲保身,对他人太过仁慈,最后遭殃的只会是自己。这不是善良,是愚蠢。   容真醒来的时候,已经身在小院里了。   珠玉泪眼婆娑地望着她,长顺在一旁唉声叹气,一脸愁云密布的样子。   上次为她治脸伤的太医有些尴尬地站在那里,约莫是好奇她一个御前宫女为何如此多是非,频频受伤。   这一次不同于脸伤,容真趴在床上,只觉得身体都快不受自己控制了,只有那种钻心的疼痛一直折磨着她,提醒着她。   珠玉看不下去,红着眼睛去给她熬粥,长顺趴在床头,半晌才轻声道,“姐姐,疼么?”   他的眼里满是心疼,这样一动不动地望着她,嘴里说着些无用又无奈的话。   可容真却觉得心里一酸,隐忍很久的情绪临近爆发的边缘。   好容易深吸口气,按下心头的酸楚,她含笑摇了摇头,伸手摸了摸长顺的头。   长顺不同于她和珠玉,他五岁时父母双亡,从此带着妹妹沿街乞讨。那时候他还小,压根无法赚钱养活兄妹二人,后来为保妹妹温饱,只能进宫做太监。   容真还在尚食局时,就和长顺熟了起来。那时候他为了省吃俭用养活宫外的妹妹,自己每天就吃一丁点东西,其余的都拿去孝敬可以出宫的年长太监了,只为托他们为妹妹捎些东西去,尚在发育的孩子瘦得不成样子。   后来容真知道了,就从自己的膳食里分出些给他,而他感激不已,把容真视为姐姐,但凡有用得着他的地方,都义不容辞。   容真看着他孩子气未褪的面庞,叹了口气,“你妹妹现在还好吧?”   长顺点点头,“妹妹如今在城郊的一个村子里住着,村里的婆婆们都很照顾她。每隔半月我都会托张公公送些银两给她,姐姐不用担心。”   容真笑了笑,费力地伸手指了指墙边的柜子,“你去把柜子里的锦盒拿来。”   长顺依言。   “打开它。”她含笑望着长顺。   盒子里有一只白玉镯子,质地温润,一看就是不菲之物。   长顺愣住。   “这镯子是淑仪赐给我的,我一个宫女,也不能戴在身上,你托人拿去给你妹妹,变卖了换些银子,在城里的殷实人家谋个丫鬟的活儿。咱们在这宫里,日子艰难,朝不保夕,英儿若不能谋个生计,万一你我有什么好歹,她该如何是好?”容真看着他,柔声道,“况且在城里有了活计,日后长大成人,也能找个踏实的人嫁了。她身体素来不好,若是嫁给了村里人,日后要下田耕作,她怎么受得了呢?”   长顺眼眶一红,“姐姐……”   容真笑着摇摇头,“行了,这么大的人,还学着孩子似的掉眼泪。你既叫我一声姐姐,就不要这么生分了,你的妹子也是我的妹子,做姐姐的对自己的妹子好,也是理所当然的。”   这一次,容真的伤足足养了半月。   太后派人来过,送了不少伤药补品,秋姑姑亲自探望她,一边叹气抹泪,一边心疼地说太后因近来身子不大爽利,所以未能来看她。   容真也红着眼眶点点头,“难为太后她老人家还把我放在心上,这次容真犯了错,辜负了她老人家一番心意。”   但秋姑姑说,太后不怪她,在这宫里行走,尤其又是在皇上身边,难免有些地方欠妥,凡事都要慢慢来。   的确,要想戏演得好,容真确实需要慢慢来,该受的罪要受着,该演的戏要演足,这些都不过是下一步棋走之前的必经过程。   半月后,她再来到华严殿时,顾渊只问了一句,“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了么?”   容真跪在地上,低声道,“妄自揣测圣意,利用皇上的仁慈,奴婢罪该万死。”   顾渊看了她一眼,唇角轻扬,“认起错来脑子总是分外灵光,一旦心软起来,脑子却又蠢笨如驴。”   容真抬头可怜巴巴地赔笑道,“皇上说的是,奴婢蠢笨如驴,难为皇上不嫌弃,还让奴婢常伴身侧。”   她的眼里明明写满了不甘心,嘴上却说得乖巧,顾渊叹了口气,知道不论怎么罚她,她始终不认为自己是错的。   心善是好事,可放在宫里,就成了天下第一错事。   看着容真这幅弱不禁风的模样,他忽然有些好笑,不知她这些年都是如何在宫里平安过来的。   “你从前的安分守己、温顺乖巧,如今都到哪儿去了?”   容真愣了片刻,然后从容地答道,“奴婢的娘从前跟奴婢说过,伺候主子,一举一动都应符合主子的气势与风范。奴婢昔日只是尚食局一个小宫女,自然需要安分守己;可如今,奴婢是皇上身边的人,若是再和从前一样胆小怕事,只会恁地辱没了皇上的英明。”   她一副乖顺的模样望着他,可眼里的狡黠却如珠光流转,动人非常。   顾渊忽地笑了,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倒是朕小瞧了你。”   从明哲保身这一点来说,她是蠢笨的,可就是这股子蠢笨却不知怎的令顾渊有些动容。   深秋的阳光从窗子照进来,她的侧脸仿佛有些透明,边缘还泛着淡淡的金光。明明只是个卑微柔弱的小宫女,却不知怎的拥有这样坚韧的力量,勇敢又无所畏惧。   顾渊忽地觉得有些看不透她了。   尔虞我诈他看得懂,勾心斗角他也猜得透,可是这样一颗简简单单的心摆在面前,他却有些迟疑。   还是真的……她就是这样一个简简单单的人?一个简简单单爱慕着他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神马?皇上渣?皇上虐身?皇上太狠心?   不要捉鸡!皇上虐的是身,日后容真虐他的心……   谢谢大家关心,小病而已,已经好了,因为这几天忙着码字,没有一一回复留言,但是妹纸们的留言我都认真看了,十分感谢大家,当然,催更的俺都自动忽略了哇哈哈哈【典型的找打= =】。   然后汇报一下这几天的安排,周五周六都会按时更新,周日入V,入V当天更新一万字。   下星期:周一不会更新,周二开始,每天三更。   感谢大家一路相伴,从入V开始,惊险的宫斗会越来越激烈,各怀心思的妃嫔也会登场表演。   希望大家能多多支持,V后如无意外,都会保证每日两更到三更的。   看我多勤奋!心虚地抱头逃走……   ☆、第29章.上位【三】   第二十九章   容真讨好顾祁不是没有原因的。   如今她虽是做了御前宫女,也被皇上宠幸了,但总归还没在后宫妃嫔前正式露面,因此哪怕暗里被人提防着,恐怕也不会引起多么大的仇恨。   但淑仪就不一样了,她是太后抛弃的一枚棋子,对于自己这颗新棋子,肯定是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因此散布对自己不利的谣言,以图引来大家的仇视,给自己使绊子。   而容真的第一步棋,是从皇上这里下手,如今哪怕皇上仍有怀疑,却也已对她大不相同。那么第二步棋,就该从顾祁和淑仪那里下手了。   在这红墙绿瓦内,要想一步一步稳稳地踏入后宫,夺得荣耀,就要踩着别人上位。   很不幸的是,淑仪就是这个所谓的“别人”。   这之后,顾祁还是每隔半月照例来一次华严殿,他似乎是刻意来得早,约莫是对容真心怀愧疚,所以对她也没有以前那么恶劣了。   那一次害得容真挨板子的事,他们谁也没提,容真继续守本分,为他泡茶端水,他却是不自在起来。   在那里张望打量半天,终于,顾祁欲言又止地望着容真,低声道,“那个,我无聊了……”   容真立在一旁,侧过头来笑吟吟地看他一眼,“大皇子的意思是?”   “再把上次你教我的那个什么什么棋,咳,玩一次吧。”他故作自然地说着,可是眼睛左看右看,就是不看容真,末了还补充一句,“其实我对那东西没什么兴趣,不过是打发打发时间罢了。”   容真没有拆穿他,一边笑,一边走出大殿,没过一会儿,捧着一堆刚捡来的小石子儿走到门口,笑眯眯地朝他招招手。   于是一大一小开始在台阶下玩起五子棋来。   然而石子不分黑白,容真是老手,顾祁是新手兼小孩子,自然老输,于是下着下着,他就耍起赖来,“这分明是我的棋子,你看,是你输了!”   容真哭笑不得,“大皇子,这明明是奴婢的棋子啊。”   “本皇子说是我的,就是我的,不信……”顾祁左顾右盼,朝着值守大殿的太监招了招手,“那位小公公,麻烦你过来一下。”   顾渊回来的时候就看到这样一幕,素来严肃老成的儿子一手指着地上的石子儿,一手拉着容真,嘴里嘀嘀咕咕说着什么,面上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眼里却藏着狡黠的点点星光。   容真状似委屈地与他争执着,看他赢了的那副神气样子,眼里却藏有和他一模一样的狡黠。   顾渊嘴角弯了弯,他倒是不知傅容真竟然还有这种好手段,能如此神速地收服一个孩子的心。   还是那个小太监先发现了皇上,面色一敛,恭恭敬敬地跪了下去,“奴才参见皇上。”   容真和顾祁也赶忙回过头来,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顾渊看着儿子诚惶诚恐的样子,又看了眼容真无辜的眼神,摇摇头,一面叹气一面走进大殿。   顾祁和容真跟着走进来,两个人都老老实实的,一声不吭,顾渊像是没看见刚才发生的事一样,照着往常模样问起顾祁的近况,顾祁也便规规矩矩地回答。   事情就这样结束。   顾祁临走时,容真想了想,回过头来对顾渊道,“皇上,奴婢想去……想去方便一下。”   顾渊脸一黑,明知她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也挥了挥手,随她去了。   容真追了出去,把手里的一堆小石子儿塞进顾祁的手里,“喏,这些你收好,下回来的时候带上,咱们继续。”   顾祁咧嘴一笑,心知父皇也默许了,“那好,你回去好好练练技术,以免再输给我。”   又走了好远,他回头看了看,容真还站在长廊里,笑吟吟地望着他,见他回头便挥挥手,嘴唇一动一动的,似是在说再见。   其实,她根本不是大家口中所说的那个样子,哪里妖媚了?明明温柔又美丽,像是姐姐一样。   说到姐姐,是因为顾祁只有一个皇姐——皇后所生的欢颜公主。顾欢颜今年十岁了,对待这个唯一的弟弟十分温柔,只可惜淑仪与皇后关系不好,不许顾祁往皇后的景尚宫跑,因此一年到头难得见上一面。   如今容真对他也似是皇姐那样温柔,顾祁忍不住将手里的石子儿拽紧了些,垂下眸来扬了扬嘴角。   容真曾经在元熙殿待过一段时间,自然知道淑仪对待自己这个儿子一向十分严厉,每次顾祁从华严殿回去,她都会关起门来问上半天,非要顾祁一字一句把大殿里的对话完完整整地跟她说一次。   也因此,顾祁手里的那些石子儿一定会被淑仪发现。   到那个时候,她铁定会大发雷霆,责备顾祁不听她的话,竟然与容真交好。而小孩子直肠子,一定也会委屈地争辩,说容真并非母妃口中那种坏人。   晚些时候,皇上去用膳了,容真独自一人穿过长廊往自己的小院走时,果不其然被人拦住了。   来的人是小路子,一脸歉意地看着她,为难地说,“姐姐,娘娘请你前去元熙殿走一趟。”   容真眼里浮现出一抹稍纵即逝的笑意,随即跟着他往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地方走去。   那个宫殿还是那样奢华冷清,淑仪一如既往高傲地坐在窗前,容真行礼,却听淑仪冷冷地笑了一声,喝道,“跪下!”   容真顿了顿,随即没有迟疑地跪了下去,反正膝盖软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   她垂着头,和从前一样温顺乖巧,淑仪恨恨地看着她,却心知肚明这个女人绝对不是外表看上去这么简单。   “抬起头来看着本宫。”淑仪的声音毫无温度,见容真眉眼温顺地抬头望着自己,心里更气,“你可知自己哪里做错了,本宫才会命人带你来元熙殿么?”   容真安安静静地望着她,眼里无波无谰,声音亦平静安详,“回娘娘,奴婢不知。”   “不知?”淑仪倏地笑起来,“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本宫知道你肚子里打的什么鬼主意,不要后宫的一席之位,反倒心甘情愿地当着个御前宫女,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与世无争,不求名利。但你瞒得过别人,瞒不过本宫,你不就是仗着这个位子离皇上近么?痴心妄想得到皇上的心也罢,如今笼络本宫的祁儿,你是何居心!”   容真浅浅一笑,“娘娘果然好眼光,能看到众人看不到的东西,也难怪这些日子宫里那么多关于奴婢的传言了,原来都是娘娘您深明大义,要将奴婢这点鬼蜮伎俩道与他人听啊。”   她的反击令淑仪愣了愣,随即勃然大怒,“大胆贱婢,竟敢这样跟本宫说话,你不要命了么!”   容真瞪大了眼睛望着她,一副无辜又惶恐的模样,“奴婢心直口快,想到什么说什么,若是说错了话,惹得娘娘生气了,那奴婢向娘娘道歉。希望娘娘大人有大量,不与奴婢这种卑贱的宫女计较。”   她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惶恐与胆怯令她看上去楚楚可怜,没了后宫妃嫔的骄纵之气,却多了落雨梨花的美丽。   淑仪怒火中烧,一个巴掌就朝着那张怎么看怎么可恨的脸打了下去。   啪——   清脆的耳光声响起。   宫中妃嫔大多戴着首饰,尤其是近年来流行的一种戴在小指上的金饰品,刻上繁复花纹,长长的似是指甲一般,金光闪闪,十分耀眼。   而淑仪亲自动手,这一耳光因为她常年娇生惯养虽然力道不够大,但那金饰却毫无悬念地在容真面上刮出一道血痕来。   容真前段时间才受过伤的右脸在出汗时会比左脸更红些,明显未曾完全伤愈,如今被这么一划,脆弱的皮肤立马就破了,流出些触目惊心的鲜血来。   她继续微笑,扶了扶被打歪了的发髻,从容不迫地对淑仪说,“娘娘已有大皇子,大皇子现年六岁,尚且天真可爱,不懂人心险恶。娘娘身为他的母亲,理应为他做好表率,如今这一巴掌打的是奴婢蛊惑大皇子,妄图引诱君心,奴婢也为大皇子拥有一个如此严厉聪慧的母妃而感到高兴。”   她的皮肤白皙温润,被鲜血一衬,两种色彩形成鲜明的对比,在这大殿里显得格外恐怖。   所有的宫女太监都守在殿外,淑仪一个人忽地觉得有些可怕,特别是容真明明模样狼狈,面上的笑容却比谁都平和安详,美丽得如同一朵盛开的花。   她抚着胸口,大声地喊到,“来人,快来人!”   云瑞和小路子闻声,赶忙打开殿门跑了进来,看到眼前的场景都是一愣,“娘娘……”   他们的主子坐在椅子上,面色惨白,而容真发髻凌乱,面上带血,却一脸平静地跪在那儿。   淑仪越看越气,自己如此惊慌,为何被打的人反而安之若素?   难道皇上就是爱上容真这幅安详美丽的模样?   “云瑞,给本宫掌嘴!”   云瑞惊得愣在原地,久久没有反应。   淑仪拔高了声音,怒气冲冲地看着她,“怎么,耳朵聋了,听不见本宫的话?”   云瑞惶恐地跪了下去,“娘娘,可是容真她——”   她想提醒淑仪,容真毕竟是皇上的人,他们怎么可以对皇上身前的人动手?可是——   “本宫叫你说话了吗?”淑仪冷冷地打断她的话,“滚出去,没本宫的允许就一直跪着,不许起来!小路子,把雁楚叫来,既然云瑞不会做事,就让雁楚来做。”   气氛一时之间剑拔弩张,匆匆赶来的雁楚被赶鸭子上架,狠着心朝容真已经被划破的面庞打去。   她也听说了容真被宠幸的消息,嫉妒之下又生怨恨,怨世道不公,怨容真这样好运。明明自己也长着不输娘娘的容颜,为何却独独容真走了大运,被皇上看中?   这样想着,手上的力道加重,一下一下照着那张如玉的脸蛋打去。   耳光里带着对淑仪的不满,对容真的嫉妒,以及对命运的埋怨。   可是仅仅在第三声掌掴声响起时,就听殿外传来太监的通报声,“皇上驾到——”   一时之间,那只高扬的手蓦然僵在了空中。   淑仪也似是幡然醒悟过来自己一气之下做了什么,面色蓦地惨白,抬起头来望着一步一步踏进大殿的男子。   作者有话要说:  小高/潮一个,淑仪飞扬跋扈至此,容真何以一直忍气吞声?   敢情是早已谋划好了上位之策,只待正主亲自来验收成果!   修设定:顾祁改成六岁了,三岁的孩子确实没这么早熟囧。   本章总结:该作者致力于卡在令人销魂的地方,欠扁至极。   下章看点:从今天起,你不用再自称奴婢了!←O←传说中真正的上位+入V当天的一万字福利。   感谢lmlmlike 的地雷,晋江太抽,我今天才看见,鞠躬(☆_☆)!   然后霸王们,上一章你们竟然串通好一起潜水,让我看着个位数的评论情何以堪啊!!!!   霸王防潜:不留言的熊孩子统统变成大鼻孔尔康!   ☆、第30章.恩宠【全】   第三十章   大殿里一片寂静,连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也能听见。   殿外——   云瑞惊恐地跪在台阶之下,随行的宫女太监鸦雀无声地守在殿外,郑安担忧地停在门口,不安地望着殿内的场景。   而殿内——   容真背对大门跪在那里,一动不动,身姿笔直;雁楚的手还举在半空之中,迟迟没有落下来;淑仪神色仓皇地望着一步一步走进来的人,面上刷的一下颜色尽失,嗫嚅地喊道,“皇,皇上……”   顾渊的模样一如既往的清冷疏离,狭长的黑眸里不带半分情绪,只定定地看着这一幕,脚下未停。   偌大的宫殿里只有他的脚步声,一步一步稳而缓慢,却似是步步都踏在淑仪心上,一点一点地凌迟着她。   终于,脚步声停了下来,顾渊已经走到了容真面前,侧过头去淡漠地看了眼,那张被鲜血污了的容颜此时有些难看,唯有眼里的从容还似平常。   他忽地伸手毫无征兆地碰了碰她歪歪地垂在耳边的发髻,动作温柔而自然,“怎么弄得这样狼狈?”   语气极浅极淡,几乎给人一种他在询问天气如何的错觉。   容真一点一点抬起头来望着他,明明双眸里蒙着一层雾气,却扬起唇角,好似很欣慰一般,轻轻地摇了摇头。   顾渊读出了她未说出口的话——“奴婢很好,因为知道皇上会来。”   她的面上一派安详,但仔细辨认,却能看出她这才松了口气。无论是谁,面对方才那样的状况,恐怕都不会安之若素,哪怕容真素来从容冷静,也毕竟是个姑娘。   顾渊微微一笑,“临危不惧,此乃傲骨;受难不屈,此乃志气。不枉你那日说,跟在什么样的主子身边,就要有什么样的奴才,没有给朕丢人现眼。”   虽然他在笑,但这席话却让淑仪的脸又白了三分,皇上的意思无非是在告诉在场所有人,容真是他的人。   那么如今她让人打了容真,形同不给皇上脸面。   藏在袖袍里的手隐隐有些发抖,她深吸一口气,望着顾渊,“皇上,容真先是对大皇子不敬,继而对臣妾不敬,臣妾这才处以刑罚。但臣妾只是想教训教训她,别无他意,如若惹得皇上不快,还望皇上息怒。”   顾渊终于转过头来看着她,一双眼眸乌黑得恰似外面的夜色,阴沉而不带半分怒气,可就是这样的眼神却让淑仪倍感寒意。   他轻轻地问道,“那么请问淑仪,朕的御前宫女究竟做了什么事,对大皇子和淑仪怎么个不敬法?”   淑仪顿了顿,“她只是一介宫女,却与大皇子打成一片,不守尊卑之礼,此乃不敬;臣妾问罪于她,她既不认错也不知罪,此乃不敬。”   顾渊像是听到什么有趣的话,忽地勾起唇角,浅浅一笑,“淑仪认为她不敬,无非是因为她是宫女,而大皇子与你皆为主子,她没有恪尽礼节,这才惹得淑仪动怒。”   略微停顿,他一字一句地说,“傅容真听旨:即刻起,朕封你为从五品容嫔,从此见到后宫妃嫔,只需行礼,无须下跪。既然大皇子喜欢你,今后每逢十五,大皇子来华严殿请安时,你也一起来。”   淑仪身子一震,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可是顾渊多一眼都懒得看她,只是忽地转过头去看着雁楚,冷冷道,“淑仪是主子,打了朕身边儿的人,也在情理之中。你是什么东西,竟敢对御前宫女动手?”   雁楚猛地跪下去,花容失色地哭喊道,“皇上饶命,奴婢是奉娘娘之命教训容真,并非奴婢本意啊!求皇上饶命……”   她一边哭哭啼啼,一边爬过来拉住顾渊的下摆,顾渊素来不喜他人触碰,皱眉一踹,力道不重,却将她踹到了一边。   下一刻,他沉声道,“郑安,把这不知好歹的宫女带下去,宫规处置。至于淑仪,对奴才教育不当,明日朕会让皇后好好教教你。”   语毕,他再也不看那个面色惨白的女人一眼,打横抱起了容真,踏着一地月色朝外走去。   淑仪站在原地,绝望地看着皇上离去的背影,却见到容真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似笑非笑,似叹非叹。   双手蓦地拽紧,指甲都快陷入掌心。   皇上哪里是针对雁楚,分明是要罚她的奴才,夺她的脸面,叫她抬不起头来。   可是绝望之余,她却露出一抹仓皇的笑意来。   皇上素来不屑于驻足后宫,也不愿把目光停留在任何一个女人身上。可如今呢,他竟然这样为一个宫女强出头,连自己亲生孩儿的母亲都不留半分情面。   只怕连皇上自己都没有发现,他就要陷入自己最不愿陷入的境地了。   顾渊抱着容真踏上车辇,怀里的人蜷缩成一团,一动不动地靠在他怀里。因着身子相依,她的一丁点动静都能被感知,因此他不会察觉不到她隐隐的颤抖。   顾渊低下头去,看着她双眸紧闭,睫毛颤动着,下唇也被死死咬住。   心里忽然泛起一丝涟漪,连自己也不知是什么情绪,他眼眸微沉,只说了句,“松开。”   容真僵了僵,没有动。   顾渊索性俯□去,忽地攫住她的双唇,一点一点引导着她张开唇瓣,不许她咬住下唇。   而容真蓦地睁开双眼,眼里是一片惊惶与泪光,却无论如何没有落下泪来。   顾渊离开她的唇,看到她这样脆弱狼狈的一面,不知为何有些心烦意乱。   她不该露出这样的神情,明明不管面对怎样复杂的境地都应该挺直了脊梁,露出安静平和的笑容,偶尔耍些小聪明,偶尔狡黠地认错道歉,会看人脸色,会卑躬屈膝。   而不应该是如今这样被人折断双翼、隐忍脆弱的模样。   他有些强硬地命令道,“不许哭。”   容真一僵,努力控制着眼里的泪光泛滥,怎么看怎么可怜。   顾渊皱眉,又道,“丑死了,笑。”   这一次,饶是容真气度再好、演技再好,也禁不住嘴角抽搐。   面上还在一抽一抽地疼,伤口也还在流血,他竟然叫她笑?   可是作为一名实力派的戏子,君要她笑,她不得不笑。   于是顾渊看着怀里的女子很努力地扯出一抹笑容,因为动作牵动了面上的伤口,她疼得倒抽一口气,简直比哭还难看。   可是即便此刻的她可笑得紧,他也觉得松了口气。   只要不是那种隐忍卑微的模样,他就不会觉得心里憋得慌,好像有人堵住了他的胸口,叫他喘不过气来。   隐隐察觉到这种情绪来得太过突然,叫人措手不及,顾渊很想就这么把她扔下,不再搭理。   可是她看上去像是受伤的小兽,若是将她丢下,随时会被人捏死。   他又回想起方才一怒之下的册封,苦笑着摇了摇头,低下头继续看着她,“朕没有如你所愿,还是册封了你,你怨不怨朕?”   容真没说话,只轻轻地摇了摇头,再一次难看地笑了笑。   她的眼神柔和美丽,像是仰望着苍穹里的太阳,充满依赖和信任。   顾渊被这样的眼神看得一怔,猛然察觉到胸口有股陌生的情绪在倾涌而出,似是怜惜,似是无奈,似是宠溺,又似是……   又似是喜爱。   后宫的美丽女子多如繁星,或敬他畏他,或憎他恼他,却无一人曾离他这样近,用全然信赖的目光凝视着他,信他爱他。   容真闭上了眼,把没有受伤的那一侧脸轻轻贴在他胸口,那里的心跳似乎和往常不太一样,失去了稳重与平和,节奏有些乱了。   她的嘴角轻轻弯起,紧闭的眸子里有一种喜悦又狡黠的神情,却无人能看见。   车辇踏着月色驶着,除了咕噜咕噜的车辙声,只剩夜风吹动草木的声音。   于这样安静的夜里,顾渊忽地听见怀里的女子呢喃了一句,“只是可惜,再也无法日日相伴了。”   她的声音极小,他却仿佛听出了其中的无奈与悲哀。   从他成为皇上的那一日起,不论侍寝的女子是何身份,只要听到册封的圣旨就会欢喜得激动不已,因为她们费尽心思求得都不过是后宫的一席之位。   可是傅容真不一样,她自始至终都不想要那个位子,只想守在他身边,只是这样罢了。   耳边似乎又回响起那日在华严殿的偏殿里她说的话,他站在门后,而她背对朝阳,声音平静而温柔——“这样就足够了。”   思及至此,顾渊只觉得今日的心似乎格外反常,被一波又一波的情绪冲击着,难以平静。他低头看着她安安静静的模样,哪怕面上血污仍在,却也美丽非常。   “容真。”他轻轻地唤她的名。   “奴婢在。”容真闭着眼,乖巧地应道。   他笑了,一边伸手抚过她的眉眼,一边说,“从今天起,不用再自称奴婢了。”   见她脸一红,他笑意更浓,却带着点说不出的深意,“朕希望你永远如今日这样温顺乖巧,不同于后宫里的任何女人。”   不同于她们的勾心斗角,不同于她们的心怀鬼胎。   如果是这样——   如果是这样的话,也许他可以试着以不同的方式去待她,不同于后宫里的任何女人——   翌日,皇上的旨意传遍六宫,宫女傅容真贤淑温婉,品行端庄,封为从五品容嫔,赐居惜华宫。   从一名宫女直接坐上了从五品嫔的位置,圣旨一出,六宫皆惊。   这是昔日的曦妃也未曾受到的待遇,难道说皇上身边又会多出一个曦妃那样的红人?   可是容真却有些好笑,昨夜的帝王表露出了从未有过的温情一面,她还以为他对她总有几分上心了,可今日就立马将她暴露在令众人眼红的境地之下。   究竟是怜惜还是虚情假意,也许只有皇上自己才说得清。   面上的伤被顾渊连夜喊来的太医包扎过了,顶着这样一张裹得严严实实的包子脸,容真在众目睽睽之下接受了册封。   惜华宫位于华严殿的西北方向,不算远,现如今她是从五品的容嫔了,虽不能乘辇车,但却有资格坐轿。   容真乘着轿子到达了惜华宫,内务府的公公带来了四个宫女,四个太监,另有些赏赐,都是按惯例分配下来的。   由于晋位是件不小的事情,整整一上午,哪怕容真还有伤在身,却不得不亲力亲为,一点点处理好了这些琐事。   好在她的东西很少,从华严殿的小院里搬过来的也只有那么两个包袱,其中一个包袱还是先前皇上赏赐的白银。反倒是内务府送来的那些份例大大小小堆了一屋子,光从这一点也能看出宫女与主子的天壤之别。   好不容易把这些零零碎碎的事情处理好,已经到了吃中饭的时候了,尚食局的人将午膳送了过来,容真也吃不下几口,只是觉得造化弄人。   昔日的她也不过是做着这些吃食的小小奴才,如今竟然坐在这华美的宫殿里,吃着往日自己做的东西。   往事历历在目,从她进宫到每日做的琐事,从她投湖自尽到重生后的重重遭遇,容真拿着筷子在碗里拨弄了几下,终是放了下去。   然而一上午的繁忙还只是个开始,真正令人头疼的是下午如何应付宫妃们送来的贺礼。   地位在她之上的妃嫔倒是自持身份矜贵,没有亲自来,只是派遣太监宫女送了过来;但地位在她之下的不少妃嫔都亲自来了,有的只为一睹她的庐山真面目,有的却是为了巴结讨好,图个往上爬的机会。   容真让珠玉负责记录妃嫔们送来的贺礼,而长顺负责将东西搬进屋里,她自己则忙着应付亲自前来的妃嫔们,整个场面可谓是热闹非凡,整整一下午都没有歇下来的时候。   真到了这时,她才感叹起帝王的无情来。   这么多花容月貌的女子被深藏后宫,却在日复一日的等待里逐渐老去,只是如今的她已然没有什么心情去同情他人,只是恼恨自己要花费这么多的功夫去打发一**无所事事的女人。   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妃嫔来了又走,络绎不绝,个个都是美人,简直花了容真的眼。   一下午的时间过去了,她几乎就没有真正地记住一张脸,最后嘴角都快笑到抽筋。   她的面上还有伤,包着纱布敷着药,这样一遮一掩的,也很难让人看清她究竟生得如何美丽,大多数的妃嫔都失望而归。   几乎是到了日落时分,一切才终于告一段落,容真累得饭也吃不下,径直倒在里屋的床上,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新来的四个宫女里有一个是近身宫女,一个是梳妆宫女,另两个负责殿里的琐事与劳务。近身宫女名叫闲云,年岁和珠玉差不多大小,先前一直在尚仪局学习如何伺候主子,如今学满,正巧碰上容嫔受封,便被分了过来。   长顺也算在宫里待了些日子了,为人机灵,又省吃俭用攒了些钱笼络过年长的太监,人脉也比较广了。趁着惜华宫终于清静了,便出去打听打听了这批宫女太监的底细。不为别的,就怕其中混有其他主子派来的奸细,他日害了自家主子,这就得不偿失了。   次日清晨,容真起了个大早,新分来的负责梳妆的宫女汀兰按照她的吩咐,将她打理得大方得体又不显娇媚,碍着面上有伤,她连脂粉都懒得抹,就这样素面朝天地往皇后的景尚宫去了。   晋位是件麻烦事,不光意味着从今以后要每日早起去皇后那里晨省请安,还要准备充分,有足够的精力去应付即将到来的口舌之争。   毕竟这后宫里那么多女人,成日也见不着皇上,唯一的乐趣亦或刺激就是趁着晨省的时候勾个心、斗个角什么的,若是能刺激到对手,那当然就畅快一整天了;若是运气不好,落了下风,反被奚落,那估计这一天剩下的时间都会用来琢磨着日后怎么报复回来。   容真目前只是个从五品的嫔,坐轿子自然没有坐车辇快了,因此起得比高位妃嫔稍微早一些。   轿子行至荷花池畔,忽然慢了下来,容真撩起帘子看了看,从旁边那条路出来了一辆车辇,车帘是掀起的,从她的角度可以看清对方的面目。   车辇上的女子容颜娇媚,纵然不笑,唇角眉梢也自然上扬,看上去别有风情,特别是那微微上挑的眼角,为她平添几分妩媚动人。   容真上一次陪同淑仪去参加太后的宴会时曾经见到过这个女子,只是因为当时她并没怎么说话,所以容真也不记得她究竟是谁了。   闲云与珠玉都站在轿子左侧,闲云在后,见状微微侧身到车帘边,低声道,“这是如贵嫔,按宫中规矩,主子需放缓速度,在道旁让贵嫔先过。”   容真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那辆车辇很快就来到主道之上,如贵嫔也注意到了这个轿子,而此时容真已经放下了车帘,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假装没看见也是好的。   却不料如贵嫔并不是什么温和忍让的主,看见这个轿子顶新的,并非平日里见着的那几顶,而轿旁的宫女太监也面生的很,立马就猜到了轿中所乘何人。   皇上已有大半个月未曾去过她的彩云阁,这些日子又听说了这个宫女在皇上面前怎么怎么得宠,如贵嫔早就想见识见识容真的本事,如今一大清早就碰上,真真是天赐良机。   容真尚在轿中,便听见外面传来一个娇媚动听的声音,“红映,昨个儿不是有个御前宫女晋为嫔了么?你说本宫今日在景尚宫可会见到她?”   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能让她听个清楚,容真笑了笑,不为所动。   被称作红映的宫女答道,“娘娘,被册封的妃嫔第二日都要去向皇后娘娘请安的,娘娘自然会见到她。”   如贵嫔笑了笑,连笑声也如树上莺啼似的,悦耳动听,“本宫真是糊涂,光想着六品以下的妃嫔没资格去给皇后请安,却忘了凡是被册封的,都要在第二日去叩谢皇后恩眷。”   那宫女也跟着笑起来,“娘娘您又错了,人家是容嫔,堂堂从五品的嫔,哪里是六品以下呢?”   那个声音继续如唱歌似的传进耳里,“呀,可不是么,瞧本宫这记性,竟然连嫔是从五品都给忘了。”   红映宽慰她,“娘娘初次受封时也是从五品,只是接连又晋了分位,身处高位,自然忘了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两人一唱一和,无非是在说给轿中人听,区区从五品他们压根不放在眼里。   珠玉的脸色不太好看,闲云也还算镇定地站在那儿,长顺却是有些不服气,但碍于身份,也不敢说什么。   容真坐在轿子里一言不发,帘子也不拉开,外人无从窥见她的表情。   如贵嫔本想奚落她一番,却不料对方压根面都不露,安安静静地等在那儿。她料定这个容嫔不过是个逆来顺受的奴才命,从前是奴才,如今虽说当了主子,骨子里的奴性仍旧没变。   皇上也不过是心血来潮喜欢上这种柔弱的路边野花,过些日子也就乏了。   想到这儿,她轻蔑地看了眼那**候在路边的奴才和他们的主子,“快些走吧,人家坐的可是轿子,不是咱们的车辇,若是第一天晨省就迟了,那不是叫人笑话宫女出身没礼数了么?”   车辇很快就越过了轿子,朝着前方驶去。   长顺忍不住朝着路边啐了口,“狐假虎威!”   他说的不仅是红映,也是如贵嫔。红映出口伤人,凭的是自家主子分位比容真高;而如贵嫔凭的是从前是皇后身边的人,如今受了宠,又有皇后的面子在那儿摆着,自然是恃宠而骄了。   “长顺,不得胡言乱语。”容真的声音从轿子里传出,淡淡的却自带几分威严,“如今咱们身份不同以往了,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也该有点分寸了。”   长顺一愣,低下头去应了声,“是,长顺失言了。”   闲云却是侧目看了眼,虽说看不见轿中人的表情,但听声音也是从容冷静的。   方才面对如贵嫔的挑衅,自家主子一句话也没有说,旁人都会认为是容嫔惹不起对方,所以忍气吞声,就当吃了个哑巴亏。   可无论是谁听见此刻容嫔的声音,都不会认为她是在忍气吞声,因为她根本就没把那些话听进去,权当如贵嫔在放屁。   闲云低下头去轻轻弯了弯唇角——宠辱不惊,顾全大局,没准儿自己这是跟了个厉害的主子——   一路穿行了好长路程,轿子终于停在了景尚宫外。   如贵嫔的车辇早就不见影子了,谁叫人家坐的是四个轱辘的,而给容真抬轿子的却是四条腿呢?   轿子落地的一刻,另一辆车辇也同时停在了台阶之下,车辇的主人踏着太监的背走了下来,却没有急着进去,而是停在原地看着容真的轿子。   长顺拉开了轿帘,首先出来的是一只纤细的手臂,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后,然后轻轻搭在了长顺手上。   接着,轿中的女子扶着长顺慢慢地走了出来,身姿轻盈,动作优雅,举手投足间带着几分从容,甚是好看。   她极为自然地抬起头来,发饰极为朴素,身上一袭淡粉色石榴裙也十分简洁大方,似是枝头小花,不与红杏牡丹争妍斗艳。   只是她的右脸还裹着纱布,看不大真切全貌,只除了两只乌黑明亮的眼眸灿若星辰露在外面,安静之中又带着点意蕴深长的灵气。   容真的视线亦定格在了车辇前静静地望着自己的女人身上。   湖蓝色的长裙上用金线绣着繁复的花纹,发髻是端庄大气的朝云髻,妆容精致好看,难掩姣好的面容下流露出的那份贵气。   在这后宫之中容真认识的人极为有限,但眼前这一个却绝对是过目不忘,只因她便是当今后宫地位仅次于皇后的沐贵妃。   “嫔妾见过贵妃娘娘。”容真恭恭敬敬地行礼请安,眉眼里俱是温顺。   沐贵妃勾起唇角,笑得十分美丽,“你就是容嫔吧,前些日子在窦太后那儿瞧见过,今日换了身装扮,险些叫本宫认不出了。”   她说话的声音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笑容无害美丽,叫人看不出喜恶。   容真从容应对,“难为贵妃娘娘还记得嫔妾,嫔妾深感荣幸。”   “容嫔说的哪里的话,连皇上也将你放在心上,本宫记得也不是什么难事啊。”沐贵妃一边笑,一边扶着宫女朝台阶上走去,“还是快些进去吧,相信大家都等着一睹容嫔芳容呢。”   容真回头看了眼珠玉和闲云,没有迟疑地道,“闲云与我进去,珠玉和长顺就在此候着罢。”   珠玉一怔,欲说什么,却见容真已然转过身去,带着闲云往殿里走了。   她有些心急,闲云才刚来惜华宫,为何容真就这样放心地带着她踏进龙潭虎穴了?   容真没有回头,她自然有自己的打算。   这大殿里的所有人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阴谋家,珠玉既是要安安静静等着出宫的人,最好就不要露面了,以免被自己牵连,陷入妃嫔们无休止的争斗里。   再者,闲云出身尚仪局,对于礼节方面的知识了解得最多,有她在,自己也不至于出什么岔子。   景尚宫里的妃嫔们分为两列按照品级坐着,每个妃嫔身后都只跟着一个贴身宫女,而皇后坐在大殿上方。   容真自踏入大殿起,众人的目光就齐刷刷地落在她身上,那些目光里带着不同的情绪,但毋庸置疑的是统统都令人深感不舒服。   她深吸一口气,从容不迫地来到大殿中央,朝着皇后行了个礼,“嫔妾见过皇后娘娘,见过各位姐姐。”   后宫规定,六品以上的宫妃需每日来景尚宫晨省,向皇后请安。而容真不过是从五品,在场的妃嫔几乎都比她分位高,只除了坐在最末尾的郑良仪与安良媛。   皇后一如既往的温和,笑着点点头,“容嫔是第一次来晨省,昨日才刚搬去惜华宫,忙了一天,脸上又带着伤,今日还赶来向本宫请安,礼数很好,是个懂事的人。”   淑仪坐在皇后左下方的第一个位置,与沐贵妃正对面,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里,头数她的最阴郁,饱含怒气,叫容真想忽视都难。   还不待容真开口说话,她便冷笑着说,“看来容嫔的礼数还要因人而异啊,在皇后娘娘面前就变成了懂礼数的人,当真叫我刮目相看。”   在她对面的沐贵妃唇角一弯,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淑仪此话当真?可方才我在殿外碰见容嫔,她可也如皇后娘娘称赞的那般懂事守礼呀。莫非她的不守礼数唯独展现给了淑仪?”   众人都禁不住暗暗笑起来,淑仪想打压容嫔,却不料素来与她不合的沐贵妃偏要对着干。   这下子淑仪的话简直像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像是在告诉大家容嫔尊敬皇后,尊敬沐贵妃,唯独不把她放在眼里。   虽然淑仪平日里论锋芒,不及沐贵妃雍容贵气;论帝宠,比不上如贵嫔那样得宠,但因着前日夜里与容嫔起了争执,导致皇上一怒之下将尚为宫女的容嫔册封为后宫之一,在场的妃嫔们对她很是不满。   毕竟皇上本来就对她们不怎么上心,如今淑仪竟又拉了个人来与大家争宠,谁会给她好脸色呢?   淑仪脸色一变,正欲还击,却听皇后淡淡地说了句,“说到此事,本宫正想跟淑仪谈谈,既然你主动提起,那本宫就当着大家的面说吧。”   皇后温和归温和,管理起后宫来却毫不含糊,她严厉地看着淑仪,“昨日皇上派人来知会本宫,要本宫对你前日做的事严加惩戒,以正后宫风气。本宫一查之下,方知容嫔面上的伤都是拜你所赐。身为我宣朝的淑仪,非但没有气度,难容他人,还滥用刑罚,损了身为女子最重视的容颜,本宫问你,你可知罪?”   淑仪面上血色尽失,还欲分辩,却忽地想到了前日夜里皇上看她的眼神,心里蓦地一凉。   他分明是下定决心要为傅容真出这口气,要皇后出面不过是因为他堂堂皇帝不愿干涉后宫之事,自己争辩与否真的还有用么?   一片沉寂之中,却听容真忽地开口道,“皇后娘娘,当日淑仪对嫔妾严加惩罚,固然有些失仪了,但起因却是嫔妾惹了她不开心。做奴婢的开罪了主子,受些罚也是应当的……如今太医也说了,嫔妾的脸只要好好养着,过不了几日就会好,希望皇后娘娘看在嫔妾的份上,就不要再罚淑仪了。嫔妾也不希望刚晋位,就与淑仪有了嫌隙。”   在场的妃嫔皆是神情莫测地看着容真,不少人觉得她可笑,难道她以为这样替淑仪求求情,淑仪就会对她感恩戴德,从此与她冰释前嫌不成?   也有少数心思重的,例如沐贵妃,却是别有深意地勾起唇角,这个容嫔可不简单啊。   那日皇上那么一来,淑仪颜面尽失,今日容真不仅不落井下石,反而替她求情,淑仪心里怕是比受了罚还难受。   皇后看了看容真,又转而看着淑仪,“容嫔初来后宫,就懂得得饶人处且饶人的道理,淑仪你身处此位多少年了,怎么就看不明白这个道理呢?祁儿还小,本宫念着你为我们宣朝诞下了第一个皇子,恩准你亲自养育他,既然为人母亲,就要有能容人的气度,否则叫祁儿如何成为像他父皇一样能当大事的人呢?”   淑仪看也不看容真,只面无表情地说,“臣妾处事不当,请皇后娘娘责罚。”   皇后摇了摇头,“容嫔替你求情,本宫也不愿对你太过苛责,只是皇上盛怒,定要本宫严肃处理,淑仪你呀,这次是犯了皇上的大忌。”   淑仪一声不吭,这个时候反而傲骨铮铮,只为了保住仅剩的几分颜面,至少不能让祁儿日后在这宫里抬不起头来。   “这一次的事情是淑仪你失仪了,容嫔本就是皇上身前的人,你明知她的身份,却执意要对她动手,此乃不敬。为了严肃后宫风纪,从今日起,你降为正三品修仪,三月之内取消侍寝资格,望你今后好自为之,宽以待人,莫要再同前日一样了。”皇后挥了挥手,“今日本宫有些乏了,大家先回去吧,容嫔你有伤在身,这几日就不必来了,好好养着。”   皇上还是第一次为一个女子干涉后宫之事,皇后看着容真离去的背影,有些怔忡。   皇上是她的丈夫,自登基前就与她结为连理,如今眼看着她伴他身侧也已有十数载,却是第一次见他对谁上了心。   这十多年来,哪怕御前宫女再怎么妩媚动人,皇上也不曾垂怜过谁,可这个容嫔不仅蒙受圣恩,还令皇上重视如斯……   景尚宫里的那个女子坐在空空的大殿里,很久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殿外,淑仪——不,应该是修仪了,她挺直了背目不斜视地朝着自己的车辇走去,却不料仍是避不过意料之中的落井下石。   “修仪姐姐也莫要气,气坏了身子不值得啊。”如贵嫔笑吟吟地赶了上来,“虽说今天皇上生姐姐的气,但到底姐姐为皇上生下了唯一的皇子,哪里有隔夜仇呢?只是三个月不侍寝对话……哎,这日子也到底长了些,俗话说得好,花无百日红,三个月与百日也相差无几了。姐姐可要好生思量一下呀。”   修仪脚步一顿,“不劳如贵嫔费心了,三个月时间,对于那些以色事人的女人来说,自然花期已过。但本宫有祁儿,就不会有花旗凋零的那天,倒是贵嫔妹妹要为自己好生打算打算了,毕竟要论花无百日红的道理,与那新来的容嫔一比,妹妹你也似乎花期不再了啊。”   如贵嫔面色一僵,冷笑道,“姐姐如今泥菩萨过江,还有闲心来担忧妹妹,妹妹可真是感动。只是昨日妹妹听说,皇上似乎让容嫔每月十五与大皇子同去华严殿请安,恐怕姐姐你唯一的心肝宝贝也有被人夺走的危险啊,姐姐你可要小心了。”   修仪冷冷地看她一眼,“如贵嫔知道的还挺多的啊,须知这宫里知道的越少,就越稳妥,还望你莫要聪明反被聪明误,不然本宫有今日,难保你不会步本宫的后尘。”   她头也不回地走了,却听见如贵嫔在后面笑靥如花地说,“姐姐放心,妹妹虽没有姐姐聪明,但好在皇上垂怜,还算宠着妹妹,妹妹就算是不懂事,也不会落得姐姐今日的下场。”   周遭有人暗自嘲笑,有人视而不见。   而此时,沐贵妃踏上车辇,离开之时不紧不慢地在里面说了句,“恃宠而骄的人,等到恩宠一过,也不过就是条丧家之犬罢了。”   台阶之下,原本还笑得美丽动人的如贵嫔倏地没了笑意,带着恨意望着沐贵妃的车辇消失在转角处。   ☆、第31章.斗艳全   第三十三章   “她真这么说?”   御辇之上的顾渊听完郑安汇报完今天早上容真在景尚宫的表现,若有所思地看了眼前方。   她心思细腻,又生得一副玲珑心肠,不会不明这后宫里的尔虞我诈,自然是不会真的好心到去替修仪求情。与其放过修仪,倒不如直接来个下马威,叫她难以翻身,日后也少了隐患。   依她的性子不会不明白怎样做才是斩草除根,可她偏偏没有这么做。   顾渊对待自己不在意的人,从来也不会多花心思。修仪曾经是太妃安排来的人,如今恩宠尽失,再加上性子冲动,目光不够长远,对顾祁的影响很大。   他本欲借此机会将她的地位再压低些,过些日子也好将顾祁交给皇后抚养,可容真却并没有如他所料那般落井下石。   忙了一整天,本欲直接回寝宫休息,但心念一转,顾渊淡淡地吩咐道,“摆驾惜华宫。”   惜华宫。   容真不在大殿,而在书房,她呆呆地站在那儿,目不转睛地望着窗外的银杏树。   金秋十月,银杏已经结果,浅褐色的果实石子大小,遍布一树,就连地上也落了不少。   在她身后的桌上,长条形的书镇压着一沓宣纸,砚台里的墨还很新,显然是刚磨的,只是毛笔干干净净地摆在那儿,丝毫没有动过的迹象。   顾渊踏进大殿,长顺正欲通传,却见他摆了摆手,示意不要出声。   屋里的奴才统统跪了下去,却没敢出声,因为万岁爷只是走到珠玉面前,轻轻问了句,“你们主子呢?”   珠玉小声应道,“回皇上,主子在书房。”   容真还在望着外面发呆,顾渊已然走到门口。   他没出声,先看了眼窗边那个背影,然后视线一一扫过桌上的事物,在看到一片空白的宣纸和新研的墨时,目光停滞了片刻。   有风吹过,树上有果实摇摇欲坠,容真忽地探出身子伸长了手臂,再直起身来时,手心里躺着一颗小小的果子。   她弯起唇角笑起来,却蓦地听见身后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做什么?”   她一慌,赶紧放下手,规规矩矩地转过身来,岂料手里的果子就这么掉在地上,不偏不倚,正巧滚落在顾渊面前,打了转儿以后,在他鞋沿上乖乖的停住。   “嫔妾参见皇上。”容真俯身行礼,视线有些尴尬地停在他脚边的果子上。   “起来吧,不用多礼。”顾渊蹲□去捡起那颗果子,放在手心里看了一会儿,唇角轻扬,“怎么有闲心玩起这个来?”   容真脸有些红,低低地说,“嫔妾闲得发慌,不知怎的就发起呆来,看着看着,又不自觉地伸手去接了一颗……叫皇上笑话了。”   她的右脸还包着纱布,但左脸鲜艳的色彩已然透露出她的羞赧,顾渊拉过她的手,仔细瞧了瞧她的脸,“伤口可还痛?”   容真似是有些受宠若惊,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瞧着他,带着点惊喜,又带着点羞怯,“不痛了,太医说其实伤得并不重,只是破了皮,这几日只要消了肿便好。”   顾渊点点头,状似不经意地走到桌边,指了指那只砚台,“怎么,打算写字?”   她弯起唇角,不大好意思地说,“嫔妾字丑,见不得人……”   顾渊一笑,没有说话,却明白了她的心意。   往日她都会在华严殿伴自己批阅奏折,他忙他的,她便在旁研墨,想必今日闲下来,她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心里一动,他朝她招招手,“过来,朕教你。”   他把笔递给容真,“来,先写个字给朕瞧瞧。”   容真迟疑了片刻,看了看他,那双眼里只有温和的笑意,并无嘲笑,于是低下头去,认认真真地写了一个字。   被人这样盯着,她好似有些紧张,手都有些颤,也不敢大声呼吸,一笔一划十分谨慎。   顾渊笑起来,“不要紧张,朕又不会吃了你。”   他就在她身后,说话之时,温热的鼻息喷在她后颈上,引来一阵无意识的颤栗。   容真手一抖,那个思字的最后一点重了些,看上去像是只小小的眼睛。   她沮丧地回头看着顾渊,不大情愿地嘀咕了一句,“看吧,嫔妾说了写不好。”   这模样活像是没吃到糖的孩子。   顾渊心里一软,无奈地伸手揉了揉她的发,“其实还是不错的,难为你那么小就进了宫,还能写得一手娟秀的字。”   得了夸奖,容真倏地笑起来,眼神亮晶晶地望着他,“真的?”   他亦轻笑出声,“君无戏言。”   “只不过——”尾音拉长,他笑着执起她拿笔的那只手,握住她纤细的手指,朝着纸上落下,“下面的心字需要这样写,笔锋才会更好看。”   他的手从她的腰畔穿到前方,五指紧握她的手,而容真几乎整个人都贴在他的怀里,彼此的心跳都快融为一体。   顾渊察觉到怀里的人蓦地一僵,大气也不敢出。   她在他面前总是像只怯生生的小白兔,叫人忍不住起坏心眼,想要就这样欺负她,看她发窘的样子。   于是右手带着她从容不迫地写着,左手却开始一心二用,不规矩起来。   先是慢慢揽住了她的腰,随即一点一点往上蜿蜒,在察觉到她越来越僵硬的姿势后,他的手已然到达她的胸前,带着些许挑逗之意,五指并拢,有意无意地揉弄起来。   “皇……皇上。”她费力地咽了口唾沫,有些不知所措。   “嗯?”他以鼻音回应她,右手没停,薄唇却是贴近了她的耳后,轻轻一碰,怀里的人便颤了颤。   胸前被人戏弄着,敏感的耳廓又被亲吻着,容真在无语凝噎了半晌,又求饶似的喊了句,“皇上……”   那个思字终于写完,饶是顾渊书法好,也禁不住这样的一心二用,可想而知这个字写得有多丑。   他把笔从她手里轻轻一抽,随手扔在桌上,然后将她转过身来,眼含笑意地望着她,“容嫔何以一直叫朕?”   容真脸红红的,垂眸不敢看他,又急又羞,“皇上不是要教嫔妾写字么?”   顾渊故作无奈地叹口气,指了指桌上的字,“朕今日疲惫得紧,教不好,改日重新来过。”   “既然疲惫,那……嫔妾伺候皇上就寝。”她终于找着台阶下,十分无辜地抬头望着他,“不如洗洗睡了?”   洗洗睡了?   顾渊想笑,这恐怕是民间的夫妻就寝前才会说的话吧,他几乎不曾听人说过。不过这个女人究竟是天真还是会打太极呢?竟然在他难得摆驾后宫时说出洗洗睡了这样的话来。   可是不管她是何意图,顾渊只是一把揽住她的腰,朝着自己紧紧一拉,两个人的身体毫无间隙地贴在一起。   “无须洗了,伺候朕就寝就行。”   伺候二字说得尤其重。   容真嗫嚅道,“可是,可是嫔妾的脸……”   原来是在担心这个。   顾渊看了看她,虽然右脸被纱布遮住,但那双明亮的眼睛藏着羞怯与娇媚并存的意蕴,仍旧美得惊人。   “不碍事,朕是要你用身子伺候,不是脸。”他的话委实露骨,叫容真在心里暗暗感叹了句,这话若是被不知情的人听见,恐怕会认为他是花街青楼的登徒子。   顾渊一把推开书桌上的东西,将她抱了上去,而自己挤进她双腿之间,不容置疑地捧起她的脸,朝着柔软的双唇落了下去。   他的手十分小心,没有碰到她的伤口,身子紧紧贴在她最隐秘的地方,感受着她的羞怯与动心。   皇帝虽然坐拥美人无数,但无论美人多美,只有和一个单纯爱慕着自己的女人做些亲密的事时,心里才会柔软半分。   往日临幸妃嫔时只是情.欲所动,而和容真一起做这档子事时,却是心都忍不住有些颤动,他的力道很轻,心底却有种冲动促使他要狠狠地将面前的女子揉入自己体内。   此时尚是黄昏,窗子大开着,昏黄的落日余晖照在书桌之上,而容真衣襟大开,露出美丽丰盈的身姿,微微起伏的胸口连带着胸前的白玉也跟着一同颤动,晃动了谁的眼。   她的面上流露出羞愧难当的神情,可身子却是软软地仰躺着,好似已无力伸手遮掩,这种少女的娇羞混合着勾人的妖娆,叫顾渊眼眸一暗。   容真其实也很紧张,但转瞬之间,心里有千百个念头飞速掠过,这后宫之中妖娆宫妃有之,羞怯宫妃有之,她要想做到对皇上攻身又攻心,就不止要变成一个痴心爱慕他的人,还要在床弟之事上让他尽兴,最好做一个不失纯真的妖妃。   女人一旦狠起来,什么矜持端庄、高贵典雅,统统都不复存在。   此刻,她半眯着杏眼望着面前的男子,娇喘吁吁地任由他借着晚霞之光欣赏自己的身子,雪白的肌肤被情.欲的色彩染成了暧昧的粉红色,而她无辜又充满诱惑地喊了声,“皇上,不要在这里……”   顾渊对容真的表现十分满意,这样的美将少女的纯真自然与妇人的娇媚动人完美杂糅在一起,摄人心魄。   他嘴角轻扬,俯□去逗弄她的白玉之峰,唇舌极尽挑逗之势,不急不缓,轻重交加。   容真的喘息愈加急促,而他此时又加上双手,缓缓拉下她的裙子,将她脱得一干二净,如同新生的婴儿。   她在喘息之余还不忘腹诽,这个皇帝果真恶趣味,将自己如同剥粽子一般脱得干干净净,自己却衣冠楚楚,一派正人君子的模样……   真是叫人难为情。   ------------------------------------------------------------------------   第三十四章   自打进宫起,容真就逆来顺受惯了,如今哪怕当上了主子,也依旧要顾全大局,隐忍许多事。   可是看着面前的男子,她唇角轻轻弯起,想要在床第之间做一名妖妃,恐怕容不得她再这样扮柔弱了。   就在顾渊的手指顺着光滑的肌肤抵达她的双腿之间时,她忽地轻轻支起身子来,然后揽住他的脖子,强忍住羞赧,轻道,“皇上,让嫔妾来。”   素来都是娇怯被动的人,如今却目光灼灼地望着他,哪怕他轻而易举就能看出其中努力隐藏的难为情,却仍忍不住一笑,“好,你来。”   他有些期待这个温顺乖巧的女子能作出些什么惊世骇俗的大胆举动。   而此刻,容真的手指轻轻颤抖着,却极为坚定地与顾渊的腰带作战。   顾渊好整以暇地低头看着她故作自然的模样,唇角保持着上扬的弧度。   好容易将腰带解开,她为他褪下了衣衫,转而一笑,眼里藏有狡黠的光芒,“这样才公平。”   接着,不待顾渊开口,她忽地深吸一口气,坐在书桌之上,攀着他的双肩,就这样献上自己的唇。   他不动,任由容真主动。她的技巧极为青涩,却是个很好的学徒,照着他从前的模样细细描绘着他的唇线,小心翼翼的动作似是将他当做珍宝一般去顶礼膜拜着,这样的举动取悦了他。   他是那个在朝堂之上叱咤风云的皇帝,亦是后宫之中受人景仰的皇帝,如今她这样谨慎小心地去爱着他,却并非将他当做九五之尊,而是将他当做一个普通的丈夫。   素来就被依赖被敬畏的顾渊有些怔忡,心底蓦地涌上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她与他唇舌交缠,极尽缠绵,而就在他回应这个吻时,容真却忽地微微离开,含笑看他一眼,接着轻轻含住了他的喉结。   她的大胆委实叫他吃了一惊,没有想到那样温顺纯良的女子一旦风情万种起来,竟是这般妖娆诱人。   顾渊眼眸微暗,不动声色地任由她放肆。   容真的唇渐渐地来到他胸前,他身材虽修长,衣衫尽褪后却显露出结实的身子来。她轻轻眨眼,无辜地望他片刻,接着就张口含住了他胸前的小小突起。   顾渊眼神愈加深沉,她竟然将他曾经用在她身上的技巧统统还给了他!   腹下的小皇帝叫嚣着,而他仍然极有耐心地等待着,似乎想要看看她究竟能大胆到什么地步。   容真微笑着离开他的胸膛,一边用微醺的眼眸含怨地看着他,似是在埋怨他的不为所动;一边却伸出手来拉下他的裤子……   这一次,饶是顾渊素来镇定,也禁不住微微动容。   任哪个男人被人握住了好兄弟,恐怕都不会安之若素吧。   容真的脸已然红透,却依旧勇敢地看着他,手上轻轻抚摸着,小皇帝很快就露出一副坚强不屈的模样,而顾渊垂眸看着她,面上也燃起了一抹鲜艳的色泽。   后宫妃嫔这么多,却从无一人敢这样对他。   因着他待人冷淡,所有宫妃侍寝时,都只能努力迎合他,再不敢造次。可面前的女子心心念念地爱慕着他,在欢愉之际抛开矜持和羞涩,这样放肆地取悦他。   就在她生涩却执着地抚弄着小皇帝时,顾渊不容置疑地按住了她的手,声音黯哑地说,“玩够了么?让朕来。”   他被她勾起了情.欲,再忍不得。   她就这样坐在书桌之上,而他用身体分开她的双腿,手指轻而易举地来到雾泽之地,毫不意外地触到了她动情的证据。   既然她给了他这样强烈的感受,作为一国之君,自然应当很好地身体力行礼尚往来的礼节。   顾渊修长的手指开始在她的身体里造次,先是寻着那粒小小的珍珠,仔细揉弄着;接着在她忍不住浑身轻颤之时,中指进入了她的体内。   暧昧的声音响彻安静的室内,他开始来回地动着手指,一下一下进出着,带给她火灼一般的刺激感受。   容真屈服于他极有耐心的挑逗之下,毕竟再怎么胆大主动,面前的人始终是皇上,要让皇上有新鲜感,又不能让他失去征服的快.感,这种心思的把握十分重要。   她微微喘息着,眼神里一片氤氲,声音柔弱又带有一丝哭音,支离破碎地喊着皇上。   察觉到她已经可以接纳自己,顾渊这才抽出手指,微微一笑,扶着小皇帝果决地进入她体内。   昏黄的日光洒在相互交缠的身躯之上,喘息与快意交响上演,那种说不出的感觉侵袭了全身上下每一个角落。   明明是两个各怀心思的人,却这样亲密地贴在一起,似乎就快融为一体。   容真的思绪都有些恍惚了,被这样的快意冲荡着四肢百骸,感受着面前的人带来的极为强烈的震撼。   终于,就在她眼前一片空白之时,体内涌上一股热流。   她缓缓睁开眼来,就看见那双黑眸一瞬不瞬地望着自己,哪怕是这样欢愉的动情时刻,这个皇帝依旧很快恢复了冷静从容的模样,丝毫看不出沉浸在情.欲里的神态。   只是他的眼神里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柔和,比起从前的清冷疏离,稍微多了些温度。   她眨了眨还泛着泪光的睫毛,带着浓浓的鼻音嘟囔了一声皇上,然后把左脸埋在了他的怀里,再也不出来。   顾渊能感知到她的呼吸,也清楚她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他低下头去看着她乌黑的发顶,似乎又想起了在御花园初次见她时,她站在淑仪身前,垂着脑袋,只露出黑黑的发顶,柔顺得像是谁家养的小动物。   不属于帝王的温情在这种时候涌上心口,他弯起唇角笑着看她,却觉得此刻的时光隽永而宁静。   良久,他缓缓道,“朕初次在御花园看见你时,也像今日这样,只能看见你黑黑的发顶。”   初次?御花园?   怀里的人似乎顿了顿,接着轻轻一笑,“那时候嫔妾胆小,不敢看皇上。”   “哦?胆小?朕看你今日,胆子可不小。”   容真没再说话,微微抬头看着他,面色酡红。   爱慕一个人,就会想要得到更多,所以胆子越来越大,只想做尽一切能让对方开心的事情,以此换来多一点的回应。   她知道顾渊有多聪明,很多话,无须她开口,他便能明白。   这样温存的时刻对顾渊来说才是个奇迹,他留宿后宫,从来不曾和谁闲话家常,更别提说什么情话了。   眼下说了这么几句,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   从桌上捡起衣衫,轻轻披在她身上,他径直抱起她,朝着寝宫走去。   惜华宫的奴才们自然知道主子与万岁爷在殿内做什么,不会这么不识趣地跑去打扰,因此统统守在殿外。   顾渊抱着她在空无一人的大殿里穿行着,最终来到里屋。   屏风之后,早有细心的闲云将热水备好,顾渊坏心眼一起,忽地将怀里的人放进木桶里,顿时惹来水花四溅。   容真的头发被水浸湿,忽地散落下来,刚从水里冒出脑袋,还未说话,就见顾渊也跟着跨进木桶,十分自然地与她贴在了一起。   “皇……皇上?”她脸一黑,隐隐有点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他伸手环住她的腰,手指轻轻缠绕着她的黑发,嘴角噙着一抹笑,“爱妃累了么?”   她就知道他还欲行苟且之事!   容真嘴角抽了抽,可怜又无辜地望着他,毫不犹豫地答道,“累。”   “累?”顾渊挑了挑眉,“可朕不累。”   这样说着,他的手又开始不老实起来。   容真的镇定有点崩溃的迹象,她努力争取着休息的机会,“皇上,嫔妾那里……那里还有点疼。”   她在暗示他,皇上您已经够英勇无敌了,只一次就让嫔妾无力招架了。   岂料这位皇上不是个受人摆布的主,毫无同情心,面对求饶的爱妃,他只是轻飘飘地四两拨千斤,“疼?那正好,朕替你揉揉。”   他的手在温热的水中进入了她体内,带着恶意与技巧,又是搅动一池春.水的节奏。   容真才刚褪去的激.情又一次被挑动,呼吸开始急促起来,明明心里已经恨得咬牙切齿恨不能将顾渊的命根子捉住胖揍一顿,面上还得露出一副委屈却又心满意足的模样。   真是笑话,来的时候不是说处理了一天政务,十分疲惫么?   这就是他所谓的疲惫?一波才平,一波又起!   可是不容她多想,他的唇齿已经落在了她的胸前,那些于她而言渐渐熟悉起来的感觉重回体内,像是无数只蚂蚁在啃食她的理智。   他的手指来来回回摩挲着她的幽径,时轻时重,好整以暇地等待着她的情动。   花朵之中隐藏着的珍珠因着前一刻的欢愉,尚且红肿不堪,却被他又一次找了出来,含笑玩弄着,那种刺激沿着血液传遍全身上下,叫她颤抖不已。   明明是不想要的,可是被他一戏弄,她的欲.望又汹涌而来。   也罢也罢,就当是享受皇帝的伺候。   这样想着,她自暴自弃了,索性放松了身子,露出疲惫不堪的模样。   皇上,想要可以,请您自己动手,那就恕嫔妾怠慢了。   又是一番销魂滋味。   事后,顾渊将她抱上了床,容真倚在他怀里,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先是被折腾的够呛。   顾渊看着她,忽地漫不经心地问道,“今日在皇后那儿,为何要替修仪求情?”   他知道了?   容真慢条斯理地冲他一笑,“皇上难道不觉得,这种时候,嫔妾越是替她求情,她反倒越是难受么?”   顾渊已经想过她会如何回答,意料之中的答案无非两种——其一,为求自保,不愿锋芒太露,一进后宫就与修仪一决高下,无端惹人嫉恨。其二,为显示自己宽容大度,赢得个气度过人的美名。   可是无论如何,他都没有想到迎接他的会是这样简单直白的理由,毫不做作,也没有半点虚与委蛇的成分。   若是她真的装善良,恐怕他也不会这么欣赏此刻的她。   笑声不可抑止地低低响起,他的胸口颤动着,连带着怀里的人也跟着颤动起来。   他连说三个好字,看着那双有些狡黠的眼眸,忍不住又问,“在朕面前露出这样小心眼的一面,难道不怕朕嫌弃你?”   容真眨眨眼,胆子似乎大了不少,“若是嫔妾一直装大度,哪日叫皇上一不小心拆穿的话,岂非更会被嫌弃?倒不如坦白从宽,嫔妾相信皇上不是嫔妾这么小心眼的人,对么?”   她说得理直气壮,却问得小心翼翼,显然是不确定能否这样对他撒娇。   顾渊心中一动,吻了吻她的额头,“错了,朕同你一样小心眼,因此——”   她忐忑不安地望着他。   “因此,朕要罚你再度春宵!”   被翻红浪,夜色无边。   -------------------------------------------------------------------   第三十五章   这一夜的酣畅淋漓使得顾渊身心舒畅,次日清晨天已蒙蒙亮,还是郑安进来请他起床上朝的。   顾渊侧身看了眼还在熟睡中的容真,她的眼下有一圈淡淡的淤青,显然是昨夜他将她折磨得太过火。   她像个孩子似的蜷缩在被窝里,只露出个小小的脑袋,脸上还贴着纱布,很有几分楚楚可怜的意味在其中。   顾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郑安便默默地退到一旁,御前宫女也小心翼翼地替他穿好衣服,其间没有发出一点响动。   临走前,他回头看了眼,却发现一只雪白的胳膊露在锦被之外,脚步一顿,又一言不发地回到床边,替她掖好了被子。   马上就到十一月了,深秋的温度已经比较低,他像照顾孩子似的又不放心地帮她把周身盖了个严严实实,这才松了口气似的往外走去。   郑安神色复杂地看着万岁爷的背影,心道只怕惜华宫接下来的这段日子都不会太冷清了。   顾渊走出殿门,忽地侧过头去问守在门边的长顺,“皇后可有吩咐你们主子这几日好好养伤,无须去景尚宫晨省请安了?”   长顺忙答道,“回皇上,皇后娘娘体恤主子,已经吩咐过了。”   顾渊点点头,“一会儿不用叫醒你们主子,让她多睡一会儿。”   “是。”   皇上的人马浩浩荡荡却十分安静地消失在惜华宫前。   而他前脚刚走,被窝里的人后脚便睁开眼睛,嘴角噙笑地望着已然空无一人的房间。   身子骨有些酸痛,可想而知昨夜的运动有多么激烈,然而心里却有一种别样的成就感。要上位,就要学会把羞耻与矜持捏得粉碎,然后吹口气,叫它们灰都不剩地随风飘走。   昨夜顾渊提到初次见面是在御花园时,容真迟疑了片刻,却没有说出其实第一次相遇应该是在若虚殿里。   原因有两个:   第一,万一皇上问起她闯进若虚殿的原因,难道她能说是为了躲避前世害了她而这辈子还不认识的敬事房总管么?   第二,堂堂一国之君,没有任何随行的人就跑去荒废已久的宫殿里,必然是有什么隐秘的事情,她若是贸然说了出来,难保不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她舒了口气,伸了伸胳膊,“闲云。”   闲云闻声,推开门走了进来,“奴婢在。”   “替我更衣,再迟些,恐怕就来不及去皇后那里请安了。”   “可是——”闲云迟疑了一下,“昨日皇后娘娘说过,免了主子这几日的晨省,方才皇上离开的时候,也吩咐了不要叫醒主子,要主子好好养伤……”   “我没什么大碍,更衣。”容真自己坐了起来,语气虽是一如既往的温和,但表情却是不容置疑的肯定。   闲云见她这样坚持,也便从屏风上拿了衣裳帮她穿好,又叫来汀兰帮她梳洗装扮。   趁着两人都在,容真一面望着镜子里的自己,一面淡淡地道,“如今你们俩也都是惜华宫的人了,前几日我没来得及与你们说上话,今儿就简单地交代几句。”   “虽说我今日只是小小的容嫔,但将来的事谁都说不准。这惜华宫里不论主子奴才,都盼着皇上能常来,毕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们能被分来后宫伺候主子,想必在宫里时间也不短了,这个道理不会不明白。”顿了顿,她放缓了语气,含笑道,“不过也无须太紧张,我从前也不过是个小小的宫女,与你们二人并无不同,所以没有什么骄纵的主子脾气。只要咱们凡事谨慎些,日子也乐得清闲自在。”   一番话说得十分恳切,前半截是直截了当地讲明大家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后半截则是笼络人心,当真是在宫里待了很长时间,说话滴水不漏。   话音刚落,汀兰也帮她别好了最后一只发簪。   闲云恭恭敬敬地福了福身,“主子的教诲,奴婢必定谨记于心,时刻不忘。”   汀兰也点点头,“奴婢是惜华宫的人,就定然一心想着主子,绝无二心。”   容真唇角弯弯的,伸手碰了碰发髻上的那只簪子。   这发簪是前几日沐贵妃送来的贺礼,簪体由纯金打造,花纹繁复,簪头是一朵做工精细的牡丹,其上镶着些许透明的玛瑙粒,似是花瓣上的露水,华美细致。   她摩挲了片刻,轻轻地将它抽出,然后放进了宝奁之内,转而拿起一支简洁大方的翡翠玉簪,一手扶着发髻,一手别进了先前的位置。   “今日我们是去给皇后请安,还是莫要别错了发簪的好。”   这支翡翠玉簪是皇后送来的贺礼。   汀兰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忙欠身道,“是奴婢一时疏忽,忽略了这些细节。”   容真含笑起身,顺手扶了她一把,“这些小事要慢慢来,急不得。只是须知在这后宫里,很多人的命运都决定于一些容易被人忽略的细节,咱们不能躁进,务必每一步都走踏实,不让人抓住一点把柄。”   “主子教训的是。”汀兰心悦诚服。   容真到达景尚宫的时候,殿里还只有几个低位妃嫔,正主们都还没来。   皇后正喝着茶,见她来了眼里闪过一丝讶异。   “嫔妾参见皇后娘娘。”她福身行礼,礼数十分周到。   皇后放下茶杯笑道,“本宫昨日才说了,容嫔的伤还未好,安心养着身子便是,无需日日来请安。今儿就见你又来了,还来得这样早,实在是有心了。”   容真感激地望着她,“娘娘体恤嫔妾,但嫔妾不敢依仗娘娘的温和大度就忘了礼数,只是面上的小伤罢了,请安一事并不耽误的。”   “容嫔不必自谦,昨儿皇上去了你那儿,按理说你伺候皇上也劳累了一晚,今日还特意来给本宫请安,礼数周到,不恃宠而骄,着实是个贴心的人。”皇后大度又温柔地笑着,处处流露出谦和大气的帝后风范来。   容真入了座,还没来得及端起茶杯,如贵嫔和沐贵妃就一前一后地走外面进来了。   “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说话的是如贵嫔,声音娇媚动听,面上带着十二分的笑意,“皇后娘娘方才是在夸容嫔么?侍寝之后还坚持来给皇后娘娘请安,坐着轿子比臣妾这些做车辇的还要来得早,难为容嫔妹妹对皇后娘娘如此贴心,确实是个有心人。”   她笑得一脸灿烂,望着容真的眼神也饱含深意。   沐贵妃就在她后面一步,闻言淡淡地瞥了容真一样,不置可否地入了座。   容真哪里会不知道,如贵嫔这话摆明了是说给沐贵妃听的。说她对皇后有心,也就意味着她意图攀上皇后这根高枝,而沐贵妃这个身处后宫第二高位的主子显然没被放在眼里。   挑拨离间原本就是后宫妃嫔信手拈来之技。   “贵嫔姐姐过奖了,嫔妾初入后宫,懂的规矩不多,只能每件事都尽力而为,对待各位姐姐都极尽礼数罢了。”容真笑道,四两拨千斤地表示自己对每位妃嫔都是恭敬有加,不独是尊敬皇后。   如贵嫔却不放过她,目光忽地落在她发间的翡翠玉簪上,“呀,容嫔这簪子晶莹透亮,色泽均匀,可是前阵子进贡上来的和田玉打造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容真的玉簪上,而众所周知,前一阵子的和田玉因数量稀少、玉质罕见的好,皇上只赐给了一品以上的宫妃。而一品以上,可不就只有皇后和沐贵妃么?   沐贵妃哪里会不知道如贵嫔的意思呢,不过是想方设法来膈应她罢了,就算皇后真要笼络容嫔,而容嫔也乐得攀附,又与她有多大关系呢?碍着她受宠了?   她当下只是轻笑着瞥了眼那支簪子,“臣妾不若皇后娘娘这般地位尊贵,得了这样宝贝的玉,自然是小家子气了些,不敢轻易赠与他人的。容嫔这支玉簪当然是皇后娘娘割爱所赠,皇后娘娘慷慨大方,又体恤大家,臣妾真是惭愧。”   如贵嫔见她一派安详的模样,丝毫不为所动,眼眸沉了沉,当下也只是收回目光,不再多言。   而坐在容真身边不曾开口说过话的蒋充仪却忽地开口道,“怎的今日不见修仪?”   皇后道,“今早小路子来传话,说是修仪昨夜染了风寒,近日怕是都不能来了。本宫已经命人去请太医好生为她调理身子。不过已是秋末,天气转凉,大家还是多加注意的好。”   接下来也没什么话说了,皇后就让大家各自散了。   容真才走到台阶下,就听蒋充仪忽地叫住了她,“容嫔,我与你同路,不如一起走走?”   她的面容不是很惊艳,妆容也淡淡的,远远不及其他妃嫔的秀丽,容真看了她片刻,从善如流地说,“蒋充仪既然邀请了,那嫔妾恭敬不如从命。”   反正后宫的日子无所事事,若是不走走,乘轿子回去也只是坐在那空荡荡的宫里继续闲着。   她打发抬轿子的两个太监先回去了,由闲云、珠玉和长顺隔了段距离跟在后面,自己则与蒋充仪一同散步回去。   听说这个蒋充仪是书香门第出生的,进宫已有好些年了,算是后宫里的老人。她容貌算不得出众,品行与才艺却是极好的,当年也是因为极富文采而被选入后宫。   只是在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红墙内,娇艳似花的女子尚有枯萎的那天,像她这种平淡如水的女子就更没有几日风光。   不过还算好,至少在容真的印象里,不曾有任何人说过她的不是,应该是个与世无争的人。   只是眼下她找自己一同散步,意在哪般呢?   难道是想拉拢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之前说这两天就不更新了,周二开始三更,但是我憋不住,又把存稿拿出来发了= =   ☆、第32章.妃嫔全   秋末的阳光灿烂却不够温暖,照在身上也只是微微有些温度。   蒋充仪走在容真身侧,忽道,“修仪在这后宫里虽不是最得宠的一个,但素来母凭子贵,地位也颇高。”   容真微微侧头,不动声色地朝她温和一笑,“嫔妾虽是刚入后宫,但并非刚入皇宫。”   她的意思是,修仪的地位如何,她在宫中待了这么多年,还是知道个大概的。   约莫是她的样子太过谨慎小心,蒋充仪望了她一眼,似是有些好笑,轻轻摇了摇头,“容嫔怕是误会了,我并非要替修仪向你讨个公道,也不是针对你,你大可不必这么紧张。”   容真停下了步子,含笑道,“那么充仪有话不妨直说,嫔妾心思愚钝,猜不透拐弯抹角的东西,还望充仪莫要为难嫔妾。”   她并非是怕蒋充仪要算计她,也不是穷紧张,只是在这后宫里,面对任何一个哪怕看似无害的妃嫔,会放松警惕的人也一定是脑子缺根筋。   蒋充仪也是聪明人,一眼就看出了她的顾虑,于是叹口气,温和地说,“我只是想说句谢谢。”   这次换容真一愣,“充仪何故道谢?”   “我擅长丹青,初入宫时,也曾凭着几幅画赢来过皇上的垂青。只是当时我刚入宫,并不知从前修仪也因善于作画而得到过皇上的称赞。而自那日起,修仪就视我为眼中钉,不论我做什么,她都能找出讥讽我的地方,后来……”话音到这里,蒋充仪回过头来看着容真,眼里有一抹沉痛转瞬即逝,“后来我有幸怀上龙胎,却在孩子只有两月之时,被修仪找了个理由罚跪,孩子就这么没了。”   容真仔细打量打量了蒋充仪面上的表情,她的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极为自然,于是容真得出结论——要么她的演技好到炉火纯青的地步,要么这事儿就是真的。   如果是前者的话,容真有些诧异为何她混到今日都还这样默默无闻。   “可是修仪虽然不够有耐性,却也不是蠢笨如斯的人,她岂会不知谋害宫妃腹中孩儿的下场?”容真问道。   “也是我顾虑太多,那时候听说宫中的低位妃嫔若是有了孩儿,叫其他人知道了,孩子都难以活到出生那天,所以便想着能瞒一日是一日,最好等到孩子有了三个月时,身子比较稳定了再告诉皇上。岂料答应了为我守口如瓶的太医却被修仪收买,将我出卖的干干净净。后来……”她低低的笑了声,“后来,哪怕是我在被罚跪时说出我有孕在身,修仪也不在场,她的宫女装聋作哑,只当没听见。”   容真叹口气,“充仪何故提到这些陈年往事呢?须知在这宫里,知道得越多,就越危险,人人都想装聋作哑,充仪如今告诉嫔妾这些,岂不是要嫔妾惶恐了么。”   蒋充仪拍拍她的手,只云淡风轻地冲她一笑,笑容干净利落,没有丝毫别的情绪,“你放心,只是道谢罢了。在宫里平安无事地待到现在,我也不可能再去谋求什么盛宠什么眷顾,如今真的是诚心向你说声谢谢,也希望你不要顾虑太多。”   说到这里,蒋充仪朝着跟在后面的宫女招了招手,然后对容真说,“我还有些事,想去尚衣局走一趟,剩下的路,我就不陪你了。”   送走蒋充仪,容真放慢了步子,跟着闲云珠玉一起往惜华宫走。   珠玉看了眼蒋充仪离去的方向,有些担忧地问,“主子,蒋充仪此举有什么意图呢?可是要拉拢主子?”   闲云看了她一眼,低下头去没有说话,这种问题明显超出了一个宫女管辖的范围,哪里有奴才这么质问主子的?   容真顿了顿,只笑道,“无须担心,只是一同走走,随口聊聊罢了。”   蒋充仪的话应该是真的,但意图是什么就不太明显了,也许是想拉拢她,也许是真心感谢她,谁知道呢?   但无论是哪一种,对她来说都无关紧要,毕竟她压根没打算搀和这事儿。   倒是修仪——   容真停下了步子,手指轻轻抚上还裹着纱布的面颊,忽地开口道,“此处离元熙殿不远,听说修仪病了,咱们还是去看看,也算是……略尽姐妹之情。”   元熙殿里,修仪正在为降了品级一事大发雷霆。   她说口渴,偏生云瑞为她斟的茶不是被嫌弃太凉了就是太烫了,好不容易小心翼翼地捧着杯温度适宜的茶来,岂料修仪只喝了一口,就将那茶杯狠狠地砸在地上。   “这是什么茶?又苦又涩,你诚心气本宫的是不是!”   云瑞委屈极了,想辩解,却又不敢开口。   这茶是内务府今年才送来的,听说只有三品以上的主子才有,前些日子主子喝了一次,明明还说甘甜可口的,怎的今日就变成了她口中的又苦又涩?   如今容真成了容嫔,雁楚因犯了错被郑安送到了浣衣局,整个元熙殿里就剩下她一个贴身宫女,其余两个都是打杂的。   偏生皇上生着主子的气,内务府那群见风使舵的家伙就明目张胆地偷起懒来,也不知派新的宫女过来,伺候气头上的主子这个艰巨的任务就落在了她一人肩上。   修仪肚量小,难消气,见云瑞又是一副委屈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随随便便拿起桌上的花瓶就朝着她砸去——当然,这准头还是刻意有了点偏差,不至于真的砸到她身上。   可是这阵仗也够把云瑞吓得两眼发直了,她猛地跪下去,一边磕头一边哭道,“娘娘饶命,奴婢知错,求娘娘不要生气……”   修仪听着这哭声烦得要命,正要喝止时,却听外面传来一声通报,“容嫔求见——”   她倏地朝门外看去,只见台阶下缓缓走上来一个宫装女子,素雅的打扮难掩从容气度,面上裹纱也遮不住秀丽的容颜。   容真笑吟吟地踏进大殿,声音里透着春日的和煦气息,“修仪姐姐这是在发哪门子的气呀?大老远就听见什么东西碎了的声音……呀,这不是去年姐姐生辰时,皇后娘娘送的金玉红梅花瓶么?”   修仪的脸蓦地一僵,这才注意到自己随手砸了的东西竟是皇后赏赐的,偏生容真曾经在元熙殿待过,对这些东西都是熟得不能再熟了。   她冷冷地望着容真,“怎么,如今你春风得意,打算来看看本宫这个输家是如何狼狈的么?可是称心如意了?”   容真收起笑意,走到了云瑞身边,轻轻扶起了她,“姐姐说的哪里的话,妹妹能有今日,都是托了姐姐的福。若非姐姐当日将妹妹送去太妃身边,今日又怎会有妹妹踏入后宫的一天呢?”   她望着一地花瓶残骸,不无可惜地叹口气,“姐姐这又是何必呢?若是心里有气,大不了再把妹妹叫来,掌掴几下也就消气了,这花瓶可是皇后娘娘赏赐的,如今成了这般模样,若是叫有心人传了出去,你说……皇后娘娘会怎么想呢?”   修仪的脸色蓦地一白,忽地冷笑着指着她,“好,好,好……本宫以为你是个温顺乖巧的人,当初真是瞎了眼才会把你从尚食局里带出来,如今你就是这样报答本宫,威胁本宫的,傅容真,你真是不简单!”   不简单?容真笑意浓浓地望着她,若不是当日她将自己从尚食局里带出来,她也许真的就只是那个简简单单盼着出宫的小宫女了,家人不会死,日子不会这般惊心动魄,也无需一辈子在这杀人不见血的后宫暗不见天了。   眼下事已至此,她心里已然没有恨意,只是既然了无牵挂,索性与这些人好好玩上一局。要当宠妃,要当奸妃,这种落井下石的事情自然要学着去做。   若是不做,恐怕她的从容谨慎第一个就会引来沐贵妃等人的忌惮。   示威的话说得差不多了,容真也不拖泥带水,似笑非笑地看了眼修仪,“妹妹本来念着姐姐身子骨不好,从皇后娘娘那儿回来以后就直接来探望姐姐了,岂料姐姐如今中气十足,看着花瓶摔得粉碎的,恐怕气力也是有的。既然姐姐没什么大碍,那妹妹就先回去了,以免皇上记挂着妹妹这伤,万一早朝以后直接来了我那惜华宫,见不到人就不好了。”   她不紧不慢地走出了元熙殿,大老远的都能听到云瑞带着哭音在喊,“娘娘,娘娘您别生气啊,气坏了身子不值!您还有大皇子要照顾,千万别跟自己过不去啊!”   容真倒是不知道修仪又怎么跟自己的身子过不去了,只是嘴角噙笑地摇了摇头,今日修仪的模样只告诉了她一件事情,那就是在这宫里不论是做什么事情,都一定要谨慎为上。   不为别的,就为这辈子都不要落得个修仪这般狼狈的模样。   华严殿。   顾渊早朝归来,按惯例批阅起奏折来,右手边是另一个御前宫女在研墨,规规矩矩的,大气也不敢出。   他看了眼窗外的石榴树,前阵子吩咐郑安找工匠来做了些处理,如今树上已结出小小的果子,怕是再过些时日就能吃到石榴了。   嘴角很自然地扬了起来,他又埋下头去继续阅览,只是看着看着,唇边的笑意蓦地一僵。   四王爷淮相王在西北私自练兵?   眼眸微眯,他不动声色地合上折子,沉吟片刻。   “郑安。”   门外的人赶忙推门而入,“奴才在。”   “让六王爷进宫,朕有要事与他商榷。另外,传朕旨意,让内务府传召去西北,就说朕邀四王爷一同狩猎,望他早日赶来。”   “奴才遵旨。”——   第三十七章   宫里风平浪静了几日,容真每日按规矩去给皇后请安,照例看着妃嫔之间的口舌之争,自己乐得看戏。   毕竟这后宫日子太乏味,若是没有这些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为调剂品,恐怕所有人都会闷得发慌。   也不过几天功夫,立冬已至,宫里上上下下都忙着布置,该换的摆设得换,床单被套得换,就连妃嫔们的衣服也得跟着换。   惜华宫里的摆设也给换了全新的,因着闲云比较熟悉这些事务,就带着几个宫女去库房里挑了些金银铸的饰物出来摆着,将那些个翡翠玉石的都给收了起来,说是冬日里应该看些金碧辉煌的颜色,玉石属寒,等到来年再摆出来。   太监们则忙着跑腿,既要去尚衣局领些厚实的衣物,又要去内务府领这个月的份例。   看着一干宫女太监忙得不可开交,容真坐在那儿当真是闲得手脚发慌。   从前累起来的时候,经常羡慕主子们的悠闲生活,真的到了自己当主子这天,才知道原来这种日子也并不是想象中那么好过。   皇上近日也没有来后宫,许是政事繁忙。   倒是容真取下纱布的时候对着铜镜仔细瞧了瞧,右脸只剩下些许淡淡的血丝,不仔细看倒是看不出来。她松了口气,估摸着下一次皇上来惜华宫的时候脸伤也就痊愈了。   三日之后,淮相王顾桓抵达京城,为替皇弟接风洗尘,顾渊设下家宴,六品以上的宫妃皆位列在席,六王爷顾知也来了。   先皇有七子,大皇子喜爱山水虫鱼,虽在京城有府邸,却常年在外;二皇子体弱多病,英年早逝;三皇子顾渊乃当今圣上,不必多说;四皇子顾桓倒是个可造之材,有能力,有担当,只可惜比之顾渊稍微还缺少点为君风范,因此在顾渊即位后就被封王,并派去西北驻守,名义上是镇守边疆,实则也是避免了朝堂之上两虎相争、兄弟相残的场面;五皇子和七皇子资质平庸,也被封王,各自去了不同的地域当个土皇帝;唯有六皇子顾知与顾渊素来交好,拥有真正的手足之情。   当晚,容真来得不早不晚,穿着打扮一律走简洁大气风,毕竟有皇上的手足在场,穿得过于娇媚贵气实在扎眼得紧,有些不妥。   妃嫔除皇后外一律坐在左侧,两位王爷坐在右侧的最前方,其次是些举足轻重的得力朝臣。顾渊自然坐在最上方,在他身旁两侧的位置,分别坐着当今太后和皇后。   宴席开始后,顾渊笑着举杯,“四皇弟在西北镇守已久,朕甚是想念。如今冬日初到,幸得百兽尚未冬眠,朕忙于政事已久,想要趁此机会前去围场狩猎,因此召你回来。今晚特地设宴为你接风,四皇弟在边疆守卫已久,这杯酒是朕代替天下子民敬你的。”   话说完,他十分干脆利落地仰头一饮而尽。   顾桓也连忙站起身来,端起桌上的酒杯,朗声道,“皇兄心系天下百姓,整日忙于治理天下,臣弟不过是在西北过着不知今夕何夕的日子罢了,哪里值得皇兄如此赞誉呢?皇兄谬赞,臣弟实在惭愧。”   六王爷顾知笑吟吟地开口道,“三哥四哥都莫要谦让了,要我说,最清闲自在的人还是我这个当弟弟的。不过有了三哥这个天下第一明君,又有了四哥这个天下第一好臣子,我这个六王爷也只好闲着了。”   顾渊的嘴角也浮起一抹笑意,“敢情你偷懒,不务正业,罪过都在朕和你四哥身上不成?”   “咦,臣弟可没这样说,皇兄你莫要冤枉人,臣弟口拙,说不过你。”顾知自顾自地斟了杯酒,含笑饮尽,“好了,闲话不多说,臣弟因挂念着今晚这宴席,可是饿了一整天了。若是还不动筷子,恐怕一会儿得劳烦皇兄请太医来为臣弟把把脉了。”   众人都笑起来,宴席开始。   其实看上去,帝王之家似乎也不似传说中那么冷漠无情,至少目前看着倒是一片和乐融融的场景。   宫中的乐工与舞姬都陆续进了殿,两侧是饮酒吃食的主子,中间的大片空地便留给他们表演。   妃嫔们对这样的表演倒是没有太大的热情,毕竟常年看着的;而朝臣们碍于皇上在场,个个心里都不曾放松,注意力自然也不会全部集中在这些舞姬身上。   反倒是容真看得津津有味,毕竟她从前只是个小小的宫女,成日待在御膳房里,几时看过这样华丽非凡的歌舞呢?   顾渊的视线在人群里转了一圈,落在容真面上时顿了顿。   她倒是看得很开心,嘴角噙笑,稀里糊涂地喝着杯子里的葡萄佳酿,看样子恐怕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喝的是后劲多强的酒。   在场的人都有些拘谨,唯有顾知一副和平常一模一样不拘小节的潇洒样,还有容嫔聚精会神看表演的认真样。   顾渊时而打量着顾桓,他倒是正襟危坐,目不转睛地观赏大殿中央的表演,只是那模样太过稳妥,丝毫挑不出错,反而令人看出他的刻意为之。   剩下的目光多半分给了容真,因着她眼里的光芒太过生动,不似其余妃嫔的淡然木讷,全然没有被这宫闱浸淫过的深沉与复杂。   在看到她手里的酒杯已经第四次空了的时候,顾渊在心里叹了口气,侧过头去吩咐了郑安几句。   郑安得令,默默地退了下去,不一会儿就有宫女快步走到容真身边,附在她耳边轻轻说了什么,容真一惊,看了眼自己手里的酒杯,面上忽地一红。   那宫女是郑安叫来提醒她的,说是这酒后劲极强,再多喝几杯,怕是就没法子清醒地坐在这儿了。   容真忙放下杯子,下一刻,似有所察觉地抬起头来朝大殿之上看去。只见那个最高位上,顾渊正静静地看着她,隔着这样远的距离,两人的视线碰在了一起。   他似笑非笑地睨着她,她面上越来越红,颇有些尴尬,十分局促地又垂下头去,美人微醺,目露娇憨,这模样当真是十分趣致迷人。   站得高,看得远,这个道理是亘古不变的。因此皇后和太后自然也注意到这一幕了。   皇后倒是默默地低下头去捻起一颗葡萄,好似什么也没看见;太后则是微微勾起唇角,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来。   如贵嫔的目光自始至终都不断注视着皇上的动态,自然不会没有注意到有宫女来提醒容真少喝些酒的举动。稍微一想,也能猜出是谁吩咐的,她眼神微暗,不着痕迹地看了眼容真。   她还道皇上只是图个新鲜,这才晋了这个容嫔的位,没想到从目前的情况看来,皇上对她还有几分上心。   瞧着身侧的沐贵妃没有看到这一幕,只是淡淡地看着表演,间或抿上一口酒,如贵嫔侧过头去娇笑道,“贵妃姐姐,听说这佳酿是西域进贡的,姐姐觉着味道可比得过中原所产的葡萄酒?”   沐贵妃目不斜视,唇角轻扬,“西域的日照充足,所产的葡萄自然甘甜多汁,酿出的酒也香醇可口,不若中原的那般苦涩,妹妹难道不知?”   这话正中如贵嫔下怀,她端起酒杯轻轻尝了一口,赞道,“果然甘甜浓郁,难怪容嫔妹妹一杯接一杯地喝着,连皇上都忍不住让郑公公去劝她莫要贪杯了。”   她笑容满面地看着对方,果然,端着酒杯的沐贵妃手上一僵,但随即就放下了杯子,擦了擦嘴,“这酒后劲足,但胜在味美甘香,也只有懂得品酒的人才会多喝。看来容嫔与本宫一样都是识货之人,妹妹你可要多学着了,毕竟在这后宫,光靠容颜难以维系长久的盛宠,须知个人修养才是长盛不衰的依据。”   如贵嫔的笑意一下子隐没在嘴角。   她欲讥讽沐贵妃恩宠不敌一个小小的容嫔,皇上关心容嫔多于关心她这个贵妃;可沐贵妃却反过来将她一军,指出她个人修养不足,以色事人,难以长久。   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姐姐在宫里这么多年了,懂的事情自然也比妹妹多,在这方面妹妹自愧不如。但是妹妹也是知道的,容颜再美,也有人老珠黄的那天,真到了那天,恐怕妹妹也只能学着姐姐这样多多注意内在修养,以免成了既无貌也无德的黄花了。”如贵嫔收回目光继续看表演,不冷不热地留下这么一句讥讽的话。   这一次轮到沐贵妃恼怒。   她无非是在暗示自己人老珠黄,所以才靠着德行取胜。   沐贵妃握着酒杯的手蓦地一紧,视线却是缓缓地移到了容嫔面上,那个恬淡安静的女子比谁都要怡然自得地看着表演,听着小曲。没了美酒,她就剥起花生来,面前的碟子已经有了一半的碎壳儿。   不过是个安于现状的女人罢了,从前是宫女,如今是容嫔,就算是地位有了翻天覆地的改变,骨子里的卑微却没有变。   给她些安逸生活,她便自得其乐地活了下去,这样的女人在后宫一抓一大把,又有什么特别的呢?   她淡淡地收回目光,看了眼身侧因成功膈应了自己而十分得意的如贵嫔,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   相比起容嫔,这个自大狂妄却容颜娇俏的女人恐怕才是自己最大的劲敌。如今淑仪失宠,蒋充仪又平淡似水,勾不起皇上的兴趣,只有自己和如贵嫔蒙受眷顾的机会最多,若是叫她先于自己有了孩子……——   第一更   晚宴快结束的时候,顾渊邀四王爷和六王爷三日后去围场狩猎,又钦点了几位年轻有为的朝臣同行。   “朕不胜酒力,头也有些昏昏沉沉的了,明日还要早朝,大家这便散了吧。”   所有人都站起身来,齐声道,“恭送皇上。”   而顾渊又朝着太后行了一礼,这才从左侧往殿外走去。   妃嫔们穿着色彩艳丽的宫装,垂首恭恭敬敬地立在道旁,而唯独容真一人穿着素雅的青色长裙,就连发间的珠钗头饰也少得可怜。   顾渊走到她身旁时,微微侧头看了她一眼,漆黑的发顶如从前一样映入眼帘,总是让人想起她在御前伺候的那段日子。   脚步没停,终是消失在大殿外。   于是剩下的人又目送皇后与太后离去,这才各自散了。   那西域佳酿的后劲确实有些大,容真坐着的时候尚不觉得,站起来走了两步,方才觉得有些天旋地转。   见她脚步有些不稳,闲云忙上前来扶住她,“主子可还能走?”   正巧如贵嫔打一旁经过,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容嫔妹妹不会喝酒就少喝些啊,须知柔弱的模样虽然惹人怜爱,但不自量力的时间长了,只会让人觉得实在是不够聪明。”   反正都喝多了,索性就装个醉,容真就这么软软地靠在闲云身上,看都没看如贵嫔一眼,只弱弱地又说了句,“长顺,去……去给我再拿一壶来!珠,珠玉呢?陪我……陪我喝……”   长顺在殿外守着步辇,珠玉照例被留在惜华宫里没带来,这么一句稀里糊涂的话自然是醉话了。   如贵嫔哼了一声,看她醉成这般模样,也懒得多费唇舌,便离去了。   看着妃嫔们走得差不多了,容真这才直起身子来,搭着闲云的手,“咱们也走吧。”   长顺等了好一会儿,见大殿里的人都陆陆续续走得差不多了,自家主子这才出来,赶忙迎了上去。   容真感觉脚下有些轻,虽然不若她方才装的那么严重,但醉意至少也有三四分了,便摆摆手,“还是别坐步辇了,反正也就几步路的功夫,吹吹夜风也好,权当醒酒。”   “可是主子,这已经是冬天了,殿内倒是有炭火,够暖和,可这外面……”闲云有些担忧地拢了拢她的衣领,见她已经迈出了步子,只好回头对长顺说了句,“你赶紧回去拿件披风来,动作快些,免得主子受凉。”   抬步辇的太监也跟着长顺先回去了,只剩下闲云和容真两人沿着荷花池那边的小道回宫。   天气是有些凉了,因为方才是赴宴,殿内又有炭火,所以大家都穿得不够多,尤其是宫中妃嫔,没有谁希望自己在皇上面前看起来臃肿难看,容真自然也不例外。   眼下寒风阵阵,冷气直往脖子里钻,容真把手往袖子里缩了缩,却觉得酒意倒是被吹散了不少。   荷花池里的荷叶也落得差不多了,只剩些光秃秃的杆,她伸脖子看了眼,随口叹了句,“都没了啊,我记得上回来看的时候,里面还开着花呢,谁知道这么快就影子都不见了。”   闲云笑道,“主子伺候皇上,日子忙,自然觉得时间过得快了。”   “也不是这个理。”容真朝手心呵了口气,觉得暖和些了,才又道,“一年有四季,花却只开一季,并不是我的日子过得快,只是它们的花期太短了。”   身在深宫,从古至今都不乏看着鲜花凋零引起愁思的女人,闲云怕她心里难受,胡思乱想,于是笑着安慰她,“主子莫要难过,这花虽是谢了,但总归明年还会开的,哪里有常开不败的花呢?”   容真知道她是怕自己担忧失去帝宠的那天,刚想笑她多心了,却忽地听到哪里传来了一丁点动静,似是有人踩在枯叶上的声音。   她一怔,随即若无其事地拍拍闲云的手,“无须担心,这点我省得。”顿了顿,声音放柔了些,“哪怕花期不再,但倘若那些花知道自己曾经也令观赏的人欣悦过,想必也是欢喜的。”   闲云察觉到她暗暗捏了捏自己的手心,微微一怔,心中有了数,“主子能这样想,当真是好的,但若是过了花期,主子又如何知道观赏的人会不会还记得那些花呢?”   “记不记得都不要紧了,花不在人心,人自在花心。”她侧过头去看着那一池枯干有些发愣,再说话时,声音有些小,被夜风吹散有了些许朦胧感,“这样就够了。”   不远处,顾渊和郑安站在树下,顾渊的目光却是凝固在池畔的清瘦身影之上。   原本想着容真酒后醉态娇憨可爱,心中一动,想着待她出来以后直接带她回宣明殿,却不料见她拒绝了步辇,要散步醒酒。   醒酒也罢,看见一池枯荷竟然发起了感叹,他还以为她也要学着宫里的痴人怨妇们说些什么以花自比、担忧人老珠黄的话。岂料她是以花自比了,却字字句句都没有没有怨过什么,反倒是借着这个机会漫诉衷肠。   顾渊眼神微微一动,朝着池塘边走去,那句被风送到耳边的“这样就够了”,仿佛让他记起了曾经在偏殿听到的相同的话。   这个女人不媚不妖,恬淡清新,此刻穿着青衣,真的像是池中一朵胜放的青莲。   “既是知道这满池荷花花期已过,就应该知道天气也不暖和了。”他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一分柔和,两分笑意,“爱妃是嫌自己身强体壮太过健康,所以要来这里吹吹风,着着凉不成?”   “皇……皇上?”容真一惊,连忙转过身来,仓促地俯身行礼,却不料酒意未消,这一弯腰,脱离了闲云的搀扶,身子不由自主一晃,脚下已然有些踉跄。   顾渊眼疾手快,只一伸手就将她捞到怀里,见她面颊酡红,眼波如水,显然是醉意犹在。   闲云已经跪了下去,见主子倒在皇上怀里,松了口气。   容真见自己这样失仪地倒在顾渊身上,有些慌乱地想挣扎出来,“皇上,嫔妾,嫔妾不知皇上在此……”   她口里没个清楚,碎碎叨叨不知在认个什么错。顾渊想笑,觉得她这手足无措的样子实在是憨态可掬,没想到多了分酒意,她的样子也生动了几分。   他笑着打横抱起她,朝着方才举行宴席的大殿一侧走去,那里是宣明殿所在,皇帝的寝宫。   一夜春宵,借着装醉,容真又一次把胆子大的优点发挥得淋漓尽致,光看顾渊一夜耕耘的努力程度,也可以看出他对今夜的满意程度。   容真的呼吸还有些不稳,安静地靠在顾渊怀里,任由他揽着自己。   顾渊一低头就可以看见她的满头青丝,只别着一只简简单单的玉簪,别无他物。   脑子里浮现出宫中的其他妃嫔,哪一个不是发饰满头,明晃晃的耀眼非凡?偏她就这么素净地别着支玉簪子,就连耳环也只是小小的玛瑙坠子。   他失神片刻,心里忽的一软,不知哪里来的冲动想要将她打扮得明艳动人,最好每一件饰物都是顶好的,叫人没有任何理由嘲笑她的出身。   他吻了吻容真的额头,柔声道,“今日的佳酿可还好喝?”   吐气的时候,温热的鼻息撩动了她的刘海,弄得她痒痒的,忍不住往他怀里缩了缩,笑道,“好喝,若是不好喝,嫔妾也不会一个不留神就喝多了。”   顾渊捏了捏她的鼻子,“那好,明日朕就派人送几坛子去你宫里,不过你得答应,只有朕来的时候才能喝上几杯。”   她的醉态如此动人娇艳,哪能辜负了那么珍稀的美酒呢?自然要他在场,佳酿才排得上用场。   温言软语道完后,容真支着身子要起来,顾渊扬眉,“怎么?”   “嫔妾该回去了。”容真垂下眸去,除了皇后,妃嫔们在皇上的寝宫里侍寝后都要回自己宫里,不得留宿,除非得了特许。   顾渊看了眼她余醉未消的样子,再加上劳累了一番,眼底还有淡淡的倦意,便按住她的身子,轻声道,“你且安心休息,无须担忧这些。”   容真望他一眼,满眼掩饰不住的感激与喜悦。   顾渊被这样的眼神望得一时无言,只能将她揽在怀里,说了句,“睡吧。”   他闭起眼,没有看见怀里的人眼里一闪而过的笑意。   次日清晨,顾渊起床的时候,容真因宿醉还沉沉地睡着,面颊还有些红,眉眼间也藏着些许疲倦。   宫女进来替顾渊更衣,郑安轻声问了句,“皇上,要叫醒容嫔吗?”   顾渊看了眼床上的人,摇了摇头,“让她睡,睡到自然醒了,再叫人端碗醒酒汤来。”顿了顿,他一边抬脚往外走,一边继续说,“今儿大皇子要来华严殿请安,想来她起来那会儿,早朝也差不多结束了,就让容嫔在宣明殿用早膳吧,用完早膳直接来华严殿。”   他又理了理衣袖,这才抬脚踏上御辇,看着一旁伺候着的宫女发上别着的珠钗,忽地想到什么,于是又吩咐郑安,“一会儿去尚工局叫人送批新的首饰来,朕要亲自挑选。”   郑安一愣,皇上这是哪门子的心血来潮,竟然想要亲自挑些珠宝首饰?   心里虽觉得邪乎,面上却不敢表露出来,他一边连连称是,一边目送万岁爷朝着朝堂去了。   回过头就看见宣明殿,想到里面尚在熟睡的那个女子,郑安摇摇头,这容嫔还真是不简单。   容真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她揉了揉眼,喊了句,“来人。”   进来的是皇上身前的另一个御前宫女,她记不得名字,只好问了句,“皇上早朝去了?”   “是。”   心下有些无语,皇上这么起早贪黑地勤于政事,自己竟然在他的龙榻上睡得香甜异常,还真是……邪门。   闲云已经在外面候着了,抱着干净的衣裳进来服侍她穿上,然后在容真准备回惜华宫时笑道,“主子,皇上已经吩咐过郑公公给您准备早膳了,要您用完早膳直接去华严殿见大皇子。”   容真心里着实有些诧异,但既然皇上吩咐了,那就欣然接受,这一桌子东西可不是寻常妃嫔能吃到的。   咬着嘴里的羊奶酪饼,她有些出神地想着,睡得比皇上早,起得比皇上晚,皇上吃不着早饭,她却能津津有味地帮着他吃……这算不算是踏上了宠妃的初级阶段了呢?——   第二更   用完早膳后,容真去了华严殿。   皇上还没有上完朝,大殿里只有顾祁坐在那儿,垂着脑袋有些闷闷不乐的样子。   容真推开门走了进去,在门合上以后,步子轻轻的来到他面前,却见他猛地抬起头来对自己怒目而视,小小的脸蛋气鼓鼓的,涨得通红,却一言不发,只是瞪着她。   她蹲□去,摸摸他的头,明知故问,“怎么了,谁惹你生气了?”   “不要你假好人!”顾祁把头一偏,避过了她的手,气冲冲地说,“我还以为你是个好人,谁知道你害得我母妃被皇上责罚,还降了位!我再也不要理你了!”   他的眼里带着泪水,显然是对这个才接纳不久的姐姐失望至极,明明很喜欢她的,她却做出危害母妃的事情来。小孩子的心纵然有些早熟,却仍旧敏感又脆弱。   容真顿了顿,手僵在半空中久久没有放下来,她默默地看着他,眼里有一抹复杂的情绪,顾祁看不明白,却好像也能感觉到她的无奈。   “你说得对,我不是好人。”半晌,她低低地说道,手缓缓地收了回去,“可是在这宫里,好人能活下来吗?你气我踩着你母妃上位了,那你可知道你母妃走到今日,脚下又有多少人的鲜血吗?”   顾祁张着嘴望着她,似懂非懂,眼里的戾气稍稍退去。   容真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平和,像是在讲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故事,“我出生贫寒,不似大皇子这般自幼锦衣玉食、荣华富贵享之不尽。我也没有什么远大理想,更没有想过要在宫里混出个名堂,可是因为你的母妃……还有和你母妃一样想要登上高位的人,我的家人毫无缘由惨死,而我就算出宫,也再无家可归。”   她冲他温柔地笑了笑,“那你说,我是不是应该比你愤怒一千倍一万倍呢?”   “你……你的家人,死光了?”顾祁很费力地说完这句话,眼里满是震惊,“是我母妃害的?”   容真静静地站起身来,“谁知道呢,你母妃没有直接杀害他们,却是这个环环相扣的局里最必不可少的一环,若非她把我卷入这个漩涡,也许他们就不会死。”   顾祁愣了好久,看她垂眸一言不发,眼里还隐隐泛着泪光,终是心软了,迟疑着跳下椅子,上前拉了拉她的裙子。   “那,我不与你计较母妃的事情,你也不要再难过了……”他伸出手去牵她的手,“你很好,像姐姐一样,若是不害人,我答应你从今以后把你当亲姐姐,可好?”   他仍然在担忧自己的母妃,担忧容真会为报父母之仇对母妃不利。   同情与担忧交替上演,他终究只是个孩子,分辨不清人心。   容真看着他,目光一动,“只怕你的母妃若是知道此事,会禁止你与我来往。”   “这好办。”他瞧见她不再难过,咧嘴一笑,“我不会告诉她这件事的,就当是我们俩的秘密,这样总行了吧?你虽没了家人,但有了我这个皇子当弟弟,总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望着顾祁信誓旦旦的眼神,容真有那么片刻的迟疑,但下一秒,她点了点头,摸了摸他的发。   这一次他没有避开,温顺的模样像只小狗。   有一个皇子当弟弟,而她又是皇上的妃嫔,这辈分可真是……乱套了。   这一次陪同大皇子请安的过程十分顺利,就连顾渊也隐隐感到诧异,为何顾祁丝毫不为修仪降级的事情生容真的气。   可是他这个素来严肃老成的儿子唯独在容真面前像个孩子,那种渴求关爱的眼神没了掩饰,令他有几分失神。   曾几何时,他也是这样热切盼望着父爱母爱,可是独自生长在宫里,无人给他应有的关爱,就连今时今日,他的后宫妃嫔也没有几个是真心爱他的。   眼神停在了被顾祁牵着手的容真身上,她一脸温柔地对顾祁笑着,嘴里说着些宠溺的话语,有冬日的阳光穿过窗子照进来,温暖又美好,这一幕竟令他失神良久。   哪怕他从来都拒绝承认自己是一个渴望被爱的人,这一刻也真真切切感到心底传来的一分暖意。   有这样一个安静的女子仰望着他,爱慕着他,就连他的孩子,她也爱屋及乌……   顾渊若有所思地收回目光,忽地开始思量,若是谁有幸成为她的孩子,该会是多么幸福的人呢?   时间很快到了三日以后,顾渊约定的狩猎之日。   围场在皇宫后山的林子里,树木繁茂,哪怕是冬日也仍是高耸入云,不见颓败之景。   就在帝王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去往围场之后,沐贵妃也邀请了诸位妃嫔去她的汀竹宫品茗。皇后因陪太后礼佛吃斋,因此没有来。   这是容真第一次踏进汀竹宫,因沐贵妃是后宫里除皇后之外地位最高的人,她的宫殿十分气派,虽然外观不如景尚宫那般恢弘,但内里的摆设布置皆是贵气雍容,一如她的人,给人一种高高在上的华贵感。   这次兴许是没有皇后在场,一些低位的妃嫔也有话说了,不似从前那般沉默。   沐贵妃拿出的茶是今年皇上赏赐下来的新茶,上品碧螺春,听说出产自太湖洞庭山之巅。满山的茶树只有那一块地的日照最充足,又因是太湖水面,水气升腾,雾气悠悠,茶树与果实间种,因此茶香格外悠长陈韵,入口除却茶香之外,还有淡淡的果香。   容真并不懂这些琐碎的细节,但也品得出这茶确实是上品。   倒是平日里沉默寡言的沈芳仪开了口,赞道,“碧螺飞翠太湖美,新雨吟香云水闲。这碧螺春茶香四溢,余韵悠长,难怪又名佛动心了,恐怕就算是天上神仙喝了它,也会动凡心呢。”   容真微微抬头看了眼沈芳仪,她虽平日里不常开口,但总是穿着十分飘逸的白衣,偏生身姿清瘦,楚腰纤细,看上去确实有几分出尘的意蕴。举手投足间书卷气息十足,如今出口便是佳句,果然当得起才女之名。   沐贵妃微微一笑,“沈芳仪不愧是太傅之女,诗词佳句信手拈来,又深谙茶道,这茶遇着你了,也是它的福分。”   如贵嫔掩口轻笑起来,“呀,照姐姐这意思,这上好的碧螺春到了妹妹这种不懂茶道的俗人嘴里,岂不是暴殄天物了么?”   “本宫可没这么说。”沐贵妃轻描淡写地看她一眼,“不过贵嫔妹妹硬要对号入座,那本宫亦无话可说。”   按照如贵嫔的性子,平日若是吃了这么个闷亏,一般都没有什么好脸色,岂料今日她不怒反笑,竟是十分从容地说,“妹妹虽然不才,对这碧螺春也不甚了解,但碰巧却知道个关于碧螺春的传说,不知大家可想听听?”   “传说?”沈芳仪来了兴趣,温温柔柔地捧着茶杯说,“贵嫔姐姐不如说来听听?”   如贵嫔颇有深意地看了沐贵妃一眼,娓娓道来。   传说昔年,在太湖的西洞庭山上住着一位勤劳、善良的孤女,名叫碧螺,她善于唱歌,歌声动人优美,吸引了一个常年在太湖上捕鱼的年轻人阿祥。一日,山中来了条恶龙,扬言说要劫走碧落,而阿祥挺身而出,与恶龙在太湖之上大战七日,双双重伤,倒卧在洞庭之滨。后来村民们赶来,斩杀了恶龙,而碧螺为了报答救命之恩,把阿祥带到了自己家里,亲自护理,为他疗伤。   山下阿祥与恶龙大战的地方长出了一株茶树,枝叶繁茂,但与此同时,阿祥的身体却日渐虚弱,汤药不进。碧落心生一念,每日都跑到山下去衔茶归来,泡成茶汤给阿祥喝,阿祥的身子竟奇迹般的渐渐好起来。   后来,阿祥的身体渐渐复原了,可是碧螺却因天天衔茶,以至情相报阿祥,渐渐瘦弱下去,终于憔悴而死。阿祥悲痛欲绝地将她的身体埋于那棵茶树之下,为纪念美丽的碧落,遂将茶树命名为碧螺茶。后因人们每年春日都去采那碧落茶,故天长日久,那茶口耳相传,被人们称作了碧螺春。   众人的表情都有些失神,身在后宫,对于民间故事自然不甚了解,宫里就算是唱戏也大都是些歌颂英雄或者拜寿神话之类的故事,哪里会有这样情情爱爱的小传说呢。   如贵嫔说完,不急不忙地饮了口茶润润嗓子,这才接着道,“只是这故事虽然感人,碧螺对阿祥的真心也感天动地,可故事的结尾却从来没有人提到那阿祥怎么样了。前些日子我做了个梦,竟梦见那阿祥已有妻室,碧螺因他而死,他却幸福美满地爱上他人,这才真真是流水无情。”   沈芳仪啊了一声,“可是这毕竟只是个梦,贵嫔姐姐也不能确定那个阿祥就真的忘了碧螺啊。”   “世间男子多薄情,哪怕今日喝起碧螺春的时候想到了你,谁知道会不会放下茶杯之后就另有新欢了呢?”如贵嫔轻飘飘地笑道,然后便不再说话。   话到了这个份上,几乎所有人都听出了她的言下之意。   皇上赐碧螺春给沐贵妃,可放下茶杯却又有了容嫔这个新欢,如贵嫔这是在变着法子嘲笑沐贵妃,她倒是在此炫耀皇上赏赐的新茶,谁知道皇上赏完茶之后就有了容嫔呢。   沐贵妃脸色不变,握着茶杯的手却是蓦地一紧,她素来伶牙俐齿,与如贵嫔过招无数,少有落了下风的时候,岂料今日……   容真缩着脖子喝自己的茶,虽说对于如贵嫔这种拉仇恨值的做法很头疼,但也只能以不变应万变。   而就在大殿里的气氛有些尴尬之时,却见沈芳仪忽地一声惊呼,一把推开在她面前倒茶的宫女,宫女手里的水壶也发出一声闷响滚落在地上。   众人忙看了过去,却见沈芳仪胸前的衣裳已然湿透,而那宫女一脸惊恐地看着她,滚落在地的水壶里开水洒了一地。   那么滚烫的水洒在人身上……   来不及多想,沐贵妃面色一变,猛地喊道,“来人,宣太医!”   这是她的汀竹宫,倒水的宫女是她的人,而看眼前这个情形,恐怕沈芳仪的胸前已经被烫得不成样子……   所有人都被这一幕惊呆了——   第三更   大殿里乱作一团,水壶还安安静静地躺在地上,一地开水冒着白气,在场的宫妃们看着沈芳仪倒在地上的痛苦模样吓得说不出话来,而几个宫女太监匆匆忙忙地跑去请太医,又被沐贵妃寒着脸喝止住。   “够了,一个人去就成,剩下的给我留在这里听候吩咐,别给本宫添乱了!一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她虽也慌了手脚,但还能维持镇定地把责任罪过都推到这些奴才身上,足以见其心机之深。   妃嫔们有的吓得花容失色,有的还算从容地看着地上的沈芳仪,但没有一人上前去察看她的伤势,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   沐贵妃在心里暗暗骂了句,不得不亲自走到她身旁扶起她,虽然不知道烫伤处理的细节,但幸好常识还是有的。   “宫女留下,其余太监都出去守着,除了太医,谁也不准进来。”   她低下头去看着面上痛苦万分的沈芳仪,吩咐旁边的宫女,“把她胸前的衣服拉开,不要挡住烫伤的地方了。”   婷妍赶忙蹲□来,照着吩咐把沈芳仪的衣裳拉开,那片伤处暴露在空气里的瞬间,所有人都倒吸了口凉气。   从她的锁骨一直到左肩处,那块区域的肌肤鲜红鲜红的,像是被火烧过一般,与周遭白皙的肌肤一对比,就更加触目惊心了。   沐贵妃的脸色更加难看了——事情出在她的宫里,伤了人的宫女也是她宫里的,沈芳仪若是没什么大碍还好,她顶多落得个对下人管教不当的罪责,若是真有个三长两短留了疤,恐怕她的责任就大了。   联想到前几日沈太傅在朝堂之上参了自己父亲一本,两件事情虽然没有任何联系,但是在这人心叵测的深宫里,指不定就被编排得不成样子了。   她走到今天这一步除了靠自己的手段,其实归根结底也是因为父亲是军机大臣,又参与内侍府的管理。沈芳仪不过一介小小宫妃,原本就算真出了什么事,皇上也不至于苛责自己。但如今朝堂上局势有变,万一皇上对她的父亲已有成见,借着沈芳仪的事情有所发作,那可就大事不妙。   容真默默地站在人群之中看着这一幕,脑子里闪过好些猜测。   当了主子最忌讳的就是消息闭塞,所以长顺总是在宫里打听着各种消息,她也知道朝堂上的变化。   那么今日这个突发事件,是沈芳仪早有预谋还是真的只是凑巧?那个失手的宫女锦裳又是一时不慎还是刻意为之?   她静静地看着沈芳仪身上的烫伤,不偏不倚正好避过了胸前,仅是从锁骨到左肩被烫,该说她倒霉还是幸运?   太医匆匆赶来,婷妍帮着沈芳仪把衣衫整理了一下,只露出被烫伤的地方。   见是后宫的主子受伤,李太医不便亲自处理,只能稍微察看了一下伤口,指挥一旁的医女为她上药。   上完药后,李太医转过身来对着沐贵妃福了福身,“贵妃娘娘,沈主子的烫伤面积过大,下官已命人为她暂时敷好了烫伤药,建议先将她送回居所,再作进一步处理。”   沐贵妃点头,关心的问题却不在这里,“那依太医所见,沈芳仪的烫伤会留疤吗?”   李太医迟疑了片刻,“沈主子的伤由于是沸水烫伤所致,因此会很快出现水泡症状,至于会不会留疤,那就要看水泡能否处理妥当了。”   “那本宫就将此事全权交予你处理,望你悉心照料沈芳仪,本宫不想听到她日后留有疤痕,听明白了吗?”   “下官遵旨。”   李太医很快指挥着医女们将沈芳仪抬上了沐贵妃的车辇,临走前,沐贵妃好言劝慰了她几句,只说,“你放心,本宫定然还你个公道,你且安心养伤。”   沈芳仪含泪点点头,小脸煞白地被车送回她的宫里。   沈芳仪走后,大殿里沉寂的气氛才又活络起来。   如贵嫔坐在椅子上,一面悠闲地喝着茶,一面却故作惋惜地说,“好好一场咱们姐妹品茶的聚会,哪料想竟出了这么个岔子,姐姐一片好意请人来分享皇上赏赐的名茶,沈芳仪却偏偏无福消受,真是可惜啊可惜。”   沐贵妃颜色一变,冷冷地看着落井下石的人,声色俱厉地说,“如贵嫔这是什么意思?本宫的好意独独只有沈芳仪无福消受,听这话里话外的意思,你是觉得那开水是本宫命人泼上去的不成?”   “姐姐说的哪里的话?这可真真是冤枉了妹妹。”如贵嫔一副无辜的模样,放下手里的茶杯,拿起手绢轻轻擦拭着唇部,这才不急不缓地说,“妹妹不过是担忧沈芳仪,须知女子最要紧的便是容貌与美丽,万一留了疤,日后还怎么伺候皇上呢?还请姐姐看在妹妹这份担忧之心上,原谅妹妹的无心之言。”   “究竟是无心之言还是唯恐天下不乱,只怕你自己心里清楚。”沐贵妃懒得和她客气,往日在皇后那里,碍着身份,不便与如贵嫔拉破了脸皮。如今既然皇后不在,一个小小贵嫔有何资格在这里对她冷嘲热讽?   如贵嫔被她一番直剌剌的教训给弄得丢了颜面,但好在如今出事的是沐贵妃,她自然知道沐贵妃心里其实也烦躁得紧,于是笑了笑,“是妹妹不好,明知姐姐心烦气躁,还惹姐姐生气,妹妹在这里陪个不是。”   她顿了顿,转而看了眼还跪在地上的锦裳,话锋一转,“不过想来这宫女犯了错,不论是有心还是无心,姐姐必然都要好生处理,以免传到外人耳朵里,恁地坏了姐姐的名声。妹妹这就先行回宫了,不叨扰姐姐处理事情。”   “本宫的奴才犯了错,自然有本宫处理,无须如贵嫔忧心。”沐贵妃看也不看她,径直回过神去吩咐了句,“婷妍,送客。”   余下的妃嫔虽没说话,也看得出两人之间的交锋,当下也纷纷告辞离去。   离去前,容真看了眼跪在地上花容失色的锦裳,她的眼里满是泪水,似乎还是无法接受自己捅了这么大个篓子的事实。   走出大殿的时候,殿内隐隐传来了锦裳痛哭求饶的声音,“娘娘,不是奴婢,真的不是奴婢做的!奴婢不过是为她斟茶,谁知道她会忽然自己撞了上来……娘娘饶命,请娘娘明察……”   那声音断断续续传进耳里,容真脚下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踏下了台阶,那声音也渐渐消失在耳边。   这件事很快传入了皇后耳朵里,她当时还在宗庙里陪同太后礼佛,就见身边的宫女匆匆赶来,耳语一番,沈芳仪的事情也就摆在了眼前。   太后看她一眼,“发生什么事了?”   皇后笑了笑,柔声道,“没,就是后宫有个芳仪不慎烫伤,母后无须担心,儿臣去探望探望便好。”   太后“嗯”了一声,“你去吧,这边也没什么事了,哀家一人足矣。”   她们原是来为皇室祈福,现如今也进行得差不多了,皇后便叮嘱了在场的宫女要好生照料着太后,然后匆匆离去。   虽说后宫不得参政,但朝廷之上的事情皇后焉能不知?不管可以,但不知就不行。   她自然晓得沈家与沐家近日有了过节,眼下两家之女又出了事,且不说谁是谁非,光从受伤的是沈芳仪这个角度上来看,沐贵妃恐怕就难辞其咎。   皇后匆忙赶到了汀竹宫,沐贵妃正命人杖责锦裳,瞧着那宫女的模样,似是熬不过几下子就要昏厥了。   皇后一面为沐贵妃还未通知她这个后宫之主便自作主张处理此事微微动怒,一面忧心这宫女若是死了便来了个死无对证,到时候皇上问起,她又该如何交待?   可是还没来得及踏进院子,她的近身太监就从远处跑来,面色惨白地跪了下去,“皇后娘娘,不得了了,万岁爷在狩猎之时不慎跌下马背,受了重伤!”   这番动静自然也惊动了汀竹宫里的沐贵妃,她也匆忙快步走出,福了福身,“臣妾参见皇后娘娘。”   皇后这个时候哪里还有心管她?当即血色尽失,靠在若芳身上晃了晃,才颤声道,“你,你说什么?”   那太监望着她,显然也是吓得不轻,哭丧着脸道,“奴才也是刚听围场那边传来的消息,说是皇上与两位王爷驱马疾行在深林里,岂料皇上的马儿忽然受了惊,将皇上摔下了马背,具体伤了哪儿奴才不知,但听说……听说伤的不轻就是了……”   “皇上现在在哪儿?”皇后不愧是皇后,稳了稳心神,还能勉力维持着镇定,沉声道。   “一出了事,随行的御医已经为皇上做了临时的处理,然后就往宫里赶,现在应该已经回来了。”   皇后立马要坐步辇赶去宣明殿,临走之际还不忘回过头去对沐贵妃道,“没有本宫的旨意,不得再对那宫女用刑,一切当以皇上龙体为重,待皇上伤好之后,由本宫亲自处理此事。”   沐贵妃也知此事是自己处理失当,于是点头道,“臣妾明白。”   回过头去,她微微拔高了声音,“把锦裳带回后院处理伤口,备车,本宫要去宣明殿。”   ☆、第33章.君心一   第三十九章   “皇上受伤了?”   同一时间,这句话以无数种语气无数种心态在无数间殿阁里响起,陈述者的语气也各有不同。   彩云阁,如贵嫔正在取发簪的手蓦地一僵,猛地回过头来看着红映,嘴唇微微颤动着。   廷芳斋,蒋充仪讶然地站起身来,不可置信地握紧了手里的杯子。   瑞喜宫,尚在床上紧闭双眼面色惨白的沈芳仪猛地睁开眼来,仿佛丢了魂似的瞪着前来报信的宫女,双手无意识地拽进了身下的床单,随即颓然地笑了两声,松开了手,难道是天要亡她?   容真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怔了怔,皇上……坠马?   在宫里待了这么些年,别的事情可能不知,但关于当今皇上的歌功颂德之辞,她已经到了耳熟能详的地步。   顾渊虽不能说是全才,达不到文能平天下、武可定乾坤的地步,但至少琴棋书画、治国安邦,无一不精。虽说武的方面他不甚懂,但骑射却是极少有人能及。   如今他坠马?   不管怎么说,身为妃嫔,皇上受了伤,理应第一时间赶去探望。   容真赶到宣明殿时,已有妃嫔候在殿外。   蒋充仪见她来了,有些忧心地说,“如今皇后娘娘在里面陪着皇上,太医们也都到了,连院判也来了,不知皇上情况怎样,但愿莫要太严重才好。”   “平日里看着蒋充仪挺淡然的啊,本宫还以为你也会临危不惧,处变不惊呢。”如贵嫔虽然着急,但本性难移,这会儿了还不忘尖酸刻薄一番,好似后宫妃嫔没一个让她看得顺眼,“皇上洪福齐天,乃天之骄子,受到上天庇护,自然不会有事。”   站在最前方的沐贵妃不耐地回头喝道,“行了,都安静点!如今皇上的情况尚未清楚,你们一个个都在这里大声喧哗,成何体统?”   于是众人又都安静下来,也不知究竟过了多久,才见到一袭明黄色长裙的皇后从殿里出来,一脸疲惫的模样。   见众人躬身行礼,她挥了挥手,“都起来吧。想必大家都知道了,皇上在狩猎之时被受惊的马摔了下来,撞上了道边的乱石,幸得皇天庇佑,只是伤及右臂,胸口也受到了轻微撞击。太医说需要静养半月,并无大碍,只除却行动有些不便。大家无须太过担忧,都回去吧。”   就在此时,走廊那边又有两人匆忙赶到,一是四王爷顾桓,一是六王爷顾知。   两人皆是一脸担忧的神色,见到皇后行了个礼,皇后也是刚才那番说辞。   顾桓自责地拱手道,“我和六弟与皇兄同行,六弟在最后,而我离皇兄最近,却眼睁睁看着皇兄坠马,不能施以援手,实在是愧为臣弟……”   “四皇叔莫要自责,此事并非你的错,况且皇上如今也没有大碍,还请四皇叔放宽心。”皇后柔声劝慰他。   顾桓叹口气,方才直起身来,“不知皇兄现下醒了没?可否让我兄弟二人进去探望?”   皇后沉吟片刻,才点点头,“皇上刚才已经醒了,虽说太医说了皇上需要静养,但想来二位皇叔关心皇上,他不会不见。”   于是顾桓和顾知都踏进了大殿,皇后陪同他们走了进去,却在门合上的一刹那忽地顿住脚步,压低了嗓音道,“此处只有自家人,我也就不瞒你们了。皇上的伤并非方才我说的那样轻松,只是二位皇叔也知道,皇上乃一国之君,若是受伤严重的消息传了出去,只恐怕宫中上下都会惶惶不安。也请二位皇叔……”她略微停顿,面上流露出无奈的神色,“莫要将此事透露出去才好。”   两人俱是一怔,慎重地点了点头,顾知道,“娘娘请放心,是非轻重,我们都明白。”   宣明殿内殿。   狻猊金兽,瑞脑沉香。   顾渊躺在偌大的龙床之上,胸口和右臂被包扎得严严实实,仍有鲜血渗了出来,印在那纤尘不染的洁白纱布上,颇有些触目惊心。   四王爷与六王爷在皇后的陪同下走进了内殿,就看见素来威仪沉静的顾渊面色苍白地倚在床上。   正如方才皇后所言,他的伤并没有那么轻松,那些言辞不过是为了宽慰宫中众人,以免人心惶惶。   顾知心里一凛,眉头紧紧皱了起来,抿着唇没有言语。   顾桓又是一番自责,情真意切,言辞痛心,简直以假乱真。   若不是顾渊已经掌握了他意图谋反的证据,恐怕也不容易分辨出来他这些关切之辞究竟是真是假。   他们同为兄弟,自小生长在这个深宫之中,就连受到的教育、见过的斗争也都是差不多的,此番见招拆招,明明暗藏诡谲,却字字句句如同家常便饭。   顾渊的声音有些沙哑无力,“四弟莫要自责,是朕自己不小心,与你无关。”   就这么短短一句话,他都说得十分艰难,眉头紧皱,显然是伤到了胸肺,以至于说话都会疼痛难耐。   院判赶脚站了出来劝道,“皇上,如今您伤及脏腑,不可多言,还望皇上保重龙体啊。”   顾知拉了拉顾桓,有些沉重地看了眼床上的人,“既然三哥需要静养,我们就不便在这儿影响了,待三哥伤好以后再来看。四哥,走吧。”   顾桓又看了眼还在缓缓渗血的纱布,眼里闪过一点什么难以辨认的情绪,终于又一次内疚地低下头去,行过礼后便跟着顾桓走了。   顾渊躺在床上,静静地看着两个人离去的背影,前一刻痛苦难当的表情全然褪去,只剩下一些看不出痕迹的阴郁。   郑安犹豫片刻,走到床边跟他说了些什么,就见他微微扬眉,反问了一句,“烫伤?”   “是,听说沐贵妃已经对那宫女用刑了,皇后娘娘赶到以后,喝止了沐贵妃,说是没有她的允许不得再滥用私刑。”   “那沈芳仪呢?”   “在瑞喜宫好生休养着的,只是……因着万岁爷这边的事情,李太医也赶过来了,她那里仅有几名医女伺候着。”   顾渊眼里一片深幽,看不出什么情绪,片刻之后,面无表情地说,“由她去。”   此番他受了重伤,若是还能分出太医去她那里,恐怕顾桓也会有所疑虑,恁地坏了自己的计划。   郑安点头称是,心知这沈芳仪真是会挑时间,不早不晚偏偏这个时候,也合该她倒霉。   瑞喜宫,沈芳仪一直在不停地问身边的宫女,“皇上醒了吗?”   绿裘被问得都快哭了,最后出去了片刻,终于回来红着眼回报说,“听宣明殿那边儿传来消息,说是……说是皇上一早就醒了……”   这个答案仿佛在预料之中,却仍然给了心内尚存一丝希望的沈芳仪莫大的打击,仿佛天都塌下来了。   她怀着最后一点期待问道,“那,皇上是否伤得很重?”   绿裘支支吾吾地答道,“各位主子都回来了,听说……听说皇后娘娘告诉她们,皇上只是伤到了胳膊和胸口,并无……大碍。”   皇上醒了,并无大碍。   太医走了,却没有一个再回来。   她清清楚楚地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作为一个主子,受伤了却无人看护,这瑞喜宫里一个太医都没有,她在皇上心里根本连一丁点影子都没留下。   她的肌肤仍是火燎火燎的疼,可是心底里却似是被人撒了把碎冰渣,冷得她嘴唇都在颤动。   她自打进宫以来,因着那点诗意才气被皇上看中,天气严寒之时,也只着单薄的白衣,只因帝王喜爱她的柔弱怜人,喜爱她的温顺乖巧。   可是前些日子,沈太傅派人传话给她,要她想法子让沐贵妃犯错,只因他递了折子给皇上,皇上似是碍于沐青卓不好定罪,所以没有动静。他坚信皇上是站在自己这边的,所以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压倒沐家。   沈芳仪苦苦思索了好久,才有了如今的计策,意欲伤害自己,以谋害沐贵妃。   可是她未曾料到,她的父亲完全是自以为是,皇上重视沐家远胜于这个太傅,又岂会因为一本弹劾的奏章就判了沐家的罪呢?   后宫不得参政,她却以这样拙劣的法子为虎作伥,区区伎俩压根不被顾渊放在眼里。   想到那些剪烛西窗的时刻,想到他与她耳鬓厮磨细语温存的时刻,她只觉得一切都可笑至极。身子止不住地颤起来,她放肆地笑着,形容狂妄得不似平常那个柔弱斯文的芳仪。   绿裘被吓得不轻,忙抱着她的身子哭喊道,“主子,主子你怎么了?”   却见身下的人笑着笑着,忽地双眼紧闭,哭出一行泪来。   她不是没有想过皇上不会罚沐贵妃,只是愚蠢地以为皇上对自己心存怜惜,哪怕此举拉不倒沐家,至少凭着这几分怜惜也会心疼她身上的伤。   就当做是那宫女真的失手烫伤了她,派人尽心医治,然后赏赐些珍品,这样也不行么?   这消息很快也传到了各位宫妃耳里。   沐贵妃含笑倚在窗边,轻飘飘地“哦”了一声,尾音上扬,显然心情很是愉悦。   姓沈的以为这样就能拉倒她么?殊不知只是以卵击石,自讨苦吃,眼下太医一个也没去瑞喜宫,也不知她的伤会不会留疤。若是留了疤,此人才算真的废了。   “虽说皇上不重视她,但到底礼不可废,既是本宫的人失手错伤了她,本宫自然有义务去探望她。今后每日午后,都备车辇去她那儿走一趟吧,免得被有心编排一番,说本宫的不是。”   而这个有心人之一,也就是原本想看场好戏的如贵嫔倒是大失所望,明明可以借此机会一睹沐贵妃吃亏的样子,岂料那个沈芳仪到底是平庸了些,不得帝王心,自然难以伤及沐贵妃这种地位的人一丝一毫。   沈芳仪吃亏在技不如人,更吃亏在运势上,若是此刻皇上没有受伤,自然怎么着也会派些太医来,哪怕是面子上也要做做样子。可谁知皇上偏偏在这个时候受伤,太医们忙着照料皇上都来不及,哪里还有闲心来理会这个不大不小的芳仪呢?   如贵嫔漫不经心地吩咐红映,“去库里把那瓶皇上赏赐的祛瘀膏拿出来,送去瑞喜宫,就说本宫要她安心养伤,这点小伤小痛的没什么熬不过。”   就算是只软柿子,也有存在的价值,利用得当,也许会有出人意料的效果。   皇上抱恙,后宫里的人也就安静了一段时间,皇后每日都去宣明殿照料着,又要忙着处理后宫的事情又要忙着照顾皇上,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而就在沈芳仪的事情叫众人都看了个笑话时,这日清晨天还未亮,汀竹宫负责打扫的嬷嬷才走进偏殿,就忽地被殿里的景象吓得失声尖叫起来。   只见偌大的空殿里,一个女子身着单衣飘飘荡荡地挂在房梁之上,面目狰狞,双目外凸。   此时天刚蒙蒙亮,那嬷嬷瞠目结舌地站在门口,看着挂在梁上的人就这么直挺挺地在风里轻轻摇晃,仿佛一场寂静的哑剧,合着她面上的表情与灰白色的面容,却是说不出的可怖。   那天上午,传言似是长了腿一般迅速随着那声尖叫在宫里传开。   听说汀竹宫里的宫女锦裳因烫伤了沈芳仪,畏罪自杀,悬梁自尽。也有传言说,锦裳是不堪沐贵妃的酷刑,所以被逼上绝路。   总之无论哪一种说辞,这件看似简单的事情都随着一条性命的消失变得错综复杂起来——   第四十章   锦裳的死讯只用了一上午的时间就传遍了宫里每一个角落。   宫女们做事的时候会窃窃私语,太监们跑腿的时候会交头接耳,就连后宫里的妃嫔们也对此有了极大兴趣,总有些份位低的宫妃们凑在一起谈论着这件事。   反正此事与她们无关,不论是沈芳仪失宠还是沐贵妃遇上了麻烦,她们都乐观其变。   “依我说,指不定是沐贵妃指使那宫女做的这事儿,谁叫沈太傅要在朝堂上参沐大人一本呢?皇上也没表态,沐贵妃怀恨在心,会让自己的宫女做出这种事情,也不稀奇。”   说话的是安良媛,选秀出身,父亲是个小小芝麻官,她虽容颜秀丽,但搁在后宫里就不算出众了,因此至今也不过正六品的良媛。   和她一宫的郑良仪与她关系一向不错,也便附和道,“我看也是,事后沐贵妃对那宫女百般责罚,听说是皇后及时赶到,那宫女才免去一死呢。我说这是要杀人灭口,狡兔死,走狗烹……谁知道那宫女最后是自尽的还是被人谋杀的呢?”   就在这当头,忽听不远处传来一个隐隐含怒的声音,“狡兔死,走狗烹,哟,你们几个好雅兴呀,如今皇上负伤在身,你们竟还有心思来御花园散步,当真是诗情画意的场面呢。”   所有人的脸色齐齐一白,忙转过身去,只见小道之上正立着个盛装女子,身后仅跟了几个宫女太监,语气不怒自威,面容凛冽似冰,不是沐贵妃又是谁呢?   一群人就这么僵硬地福身行礼,“参见沐贵妃。”   沐贵妃没说话,从容不迫地往前走了几步,看了眼最后说话的郑良仪一眼,“方才本宫似是听见你们在说什么有趣的事情,什么狡兔死,走狗烹,看你们说得这样尽兴,不如也说给本宫听听?”   郑良仪神情尴尬地站在那里,进退维谷。   反倒是安良媛站出来赔笑道,“贵妃娘娘,嫔妾几个不过是在卖弄一点知识罢了,想到什么说什么,这才随手拈了点书上的句子装文化人,打肿了脸充胖子呢。”   其余几个妃嫔均点头称是,谁也不愿搅进这趟浑水。   “随手拈来?”沐贵妃微微一笑,原本就艳丽惊人的容颜显得更加娇媚,只是这笑容只维持了一瞬间,立马消失的无影无踪,她寒着张脸直视着说谎的安良媛,冷冷道,“本宫在问郑良仪,谁允许你插嘴了?在宫里待了这么些年,仍旧这么没规没矩,口无遮拦,难怪至今仍是个良媛。不尽心尽力伺候皇上,尽在背后嚼舌根,当真是好教养。”   她的轻蔑与嘲讽尽显其中,丝毫情面也不留。   在场的妃嫔品级都不高,头数安良媛与郑良仪的地位要高些了,可沐贵妃当着众人的面就对安良媛数落一通,一下子叫她连勉强维持微笑都做不到。   “这些日子皇后照顾着皇上,本宫怕后宫有些一天到晚无所事事的人专门挑在这时候惹是生非、煽风点火,特意来巡视巡视。”沐贵妃漫不经心地扫视一圈在场的人,然后仪态雍容地转过身去准备离开,只留下一句,“待皇上伤好以后,本宫会把今日之事如实上报,后宫里容不得这么放肆的人。”   只一句话,叫所有人都暗暗叫苦。   后宫之事一向有皇后打理,但难免有忙不过来的时候,而沐贵妃身为后宫第二个主子,自然会搭把手,这也是皇上的意思。   如今看这情形,若是沐贵妃被锦裳自尽之事拖累了倒还好,无暇再管这么多;若是毫发无伤,恐怕今后有伤的就是今日在背后嚼舌根的人了。   皇后连日照顾皇上,自己也累得够呛,如今忽然又得知锦裳自尽的消息,脸色一沉,仍是招来步辇朝汀竹宫去了。   锦裳的尸首已经被送去了内侍府检查,沐贵妃坐在大殿里一言不发,面色阴沉。   锦裳跟了她好些年,性子沉稳,做事谨慎,与她感情素来深厚。前些日子伤了沈芳仪,她本来就已经有所怀疑,只怕此事是沈芳仪自己一手造成的,只为了诬陷她借朝堂之事在后宫一手遮天、解决私人恩怨。   她对锦裳处以私刑,也不过是为了堵人之口,事情过了就算了,免得皇后治锦裳的罪。可如今锦裳忽地死了,这不是明摆着告诉众人,她心里有鬼,所以杀人灭口,以免皇后问出个所以然来么?   正心烦意乱之际,皇后已然到了。   沐贵妃起身行礼,所有礼节一丝不苟,哪怕心里再乱,她终究是那个高高在上的沐贵妃,容不得丝毫差错。   皇后也不含糊,开门见山就问她,“锦裳是怎么死的,可查出个所以然了?”   “臣妾已经命人在第一时间将她的尸首送去了内侍府,只等检查完了,就会有人来回报。”   皇后“嗯”了一声,坐上了主位,一边揉着眉心,一边推拒了宫女端来的茶水,“免了这些,本宫才从皇上那儿赶来,也坐不了多久。你也知道,眼下皇上受了伤,什么事情都要往一旁搁一搁。只是本宫没想到,你这儿竟出了这么个岔子,若是单单沈芳仪受伤,那还好说,现如今犯事的宫女竟然还死了……你先说说你的想法。”   沐贵妃身处高位这么些年,盛宠不减,也是个心思深的人,未曾做过什么出格之事。再加上沐家在朝中的地位,皇后也是要敬她三分的。   沐贵妃略一停顿,才缓缓道,“皇后娘娘这么说,就是相信臣妾,臣妾先在此谢过。只是此事,臣妾只觉得不是锦裳畏罪自杀这么简单,怕是有心人想要借着臣妾的父亲与沈太傅在朝堂上的过节大肆发挥,导致此事牵扯到了臣妾与沈芳仪身上。须知如今沈芳仪有伤在身,而臣妾的宫女又死无对证,稍微有点心眼的人都看得出,矛头统统转到了臣妾一人身上。”   皇后没说话,思索了片刻,才说,“你是个伶俐人,做不出这么明显的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本宫也对这件事有所怀疑。只是怀疑归怀疑,却没有证据能证明什么。这些日子你就先待在汀竹宫里,少出去走动,一切自有本宫做主。”   沐贵妃脸色一白,这不是变相地将她软禁起来了么?   她还欲说什么,可是转念一想,还是点了点头,“一切听凭皇后娘娘安排。”   既然对方冲着她来,哪怕明着去查,也查不出什么线索。倒不如以退为进,就悠闲地在这宫里过着自己的安逸生活,叫对方放松警惕,而自己则一切私下进行。   中午的时候,内侍府传来了消息,锦裳的脖子上有勒痕,但并非是绳子所致,而是被人活活掐死,然后挂在横梁上的。   这个消息虽然应了沐贵妃的猜想,说明是有人想借锦裳之死彻底加害于她,但另一方面也让其他的人认定了是沐贵妃杀人灭口,坐实了这个罪名。   如今就看皇后那边怎么处理。   容真一直听着长顺回来报告各种消息,自己该做什么就做什么,毕竟是是非非不在其身,那便最好作壁上观,以免惹火烧身。   只是傍晚的时候,她动了念头,想着去宣明殿外看一看,不求面圣,至少也得做做样子叫皇上知道她去过。   皇上如今伤重,连两位王爷都没见,自然不可能破例见她。她也没求见,只是远远地在殿外站了一会儿,似是有些担忧地望着大殿的方向,只可惜望眼欲穿,也穿不过这厚重的宫墙。   郑安进去把这事儿告诉了顾渊,顾渊嗯了一声,不再言语。   又过了将近一炷香的功夫,没听见外面有什么动静,他忽地侧过头来问了句,“她还在?”   郑安自然知道这个“她”指的是谁,走到窗边朝外看了看,又回到大殿里,“回皇上,容嫔还在那儿,未曾离去。”   已是大冬天的了,且不说天气有没有冷到不能出户的地步,单说她在外面站了那么长时间,不受冻是不可能的。   这些天来过的妃嫔何止一两个,明明都知道皇上不会见她们,却仍是跑来通传,表示自己时刻记挂着皇上。郑安光是解释皇上需要静养不能接见她们都废了不少唇舌。   可偏偏有这么个傻姑娘,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候才跑过来,既不通传也不出声,就那么远远看着。若不是郑安进来告诉皇上,谁还会知道她来过呢?   顾渊想笑她傻,可是那抹笑意笑着笑着,就变了味。   “送件披风出去,叫她回去了,别冻着。”他低低地叹口气,也不知该笑她傻还是笑她痴。   郑安领旨,抱着件皇上的狐裘披风就踏出了大殿,容真远远地站在长廊那边,看见他似乎很吃惊。   “容主子,皇上已经歇下了,如今需要静养,也无法接见您,您还是请回吧。”他把披风递了过去,闲云接着了,“这披风是皇上命奴才送来的,说是天寒地冻,主子要好生注意身体才是。”   容真张了张口,眼睛似乎有些湿润了,最后只点了点头,咬唇又看了眼大殿,这才依依不舍地移开目光,“他受着苦,我挨点冻又算的了什么呢……”   这句话更像是在自言自语,可是话一出口,她就忽地闭上了嘴,神情颇为尴尬地看着郑安,“那就劳烦公公替我多谢皇上了,我先回宫了。”   她披着那雪白的狐裘,背影仍是单薄羸弱,仿佛风一吹就能折了腰。   郑安摇了摇头,也不知该同情她还是佩服她,自古帝王多薄情——尤其是他伺候几十年的这一位,这个柔柔弱弱的女子却能把整颗心都系在他身上,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   回去以后自然把容真的反应一五一十禀告给了皇上,顾渊坐在那里闭目养神,看不出在想些什么。   只是伺候他这么多年的郑安又岂会看不出,他的面目只有那么轻微的变化,但确确实实变得柔和了些,多了些人情味,少了点疏离感。   ☆、第34章.君心二   锦裳之死尚未查清楚,皇上的伤也还未痊愈,然而在这当头,又闻地处金陵的皇陵因年久失修,多处建筑坍圮。   这下子宫里再也平静不下来了,俗话说得好,祸不单行,但如今三件事情重在一起,不免有迷信之人在暗地里窃窃私语些不利于皇室的言论。   顾渊亲自下了命令,凡有妄言多嘴者,一律论处。于是这几日,玄武门前处决了好几个在背后乱嚼舌根的太监,也算是杀鸡儆猴,总算暂时控制住了这些言论。   顾不得身上的伤,顾渊急召军机大臣来宣明殿商议,最终决定亲自前去皇陵察看,以示对祖先的尊敬,也好消除凭空而来的皇室时运不济的传闻。   同时到来的还有顾桓与顾知二人。   听见这个决定,顾知眉头一皱,“三哥,如今你有伤在身,怎能亲自前去皇陵?不如让臣弟代为前去一查究竟。”   “这点伤算不得什么,比起修养身子来说,皇陵失修的事情迫在眉睫,须得立刻解决。”顾渊支起身子来,因动作过大,约莫是牵动了伤口,他的脸色一下子白了,却硬是忍住了疼痛,一声不吭地继续坐起来,“兹事体大,牵扯到皇族尊严与威信,朕必须亲自前去。”   “可三哥如今这么虚弱,万一在途中伤情恶化,哪怕有太医跟在身边,也难保身边药材不齐,我认为这太过冒险,还请您三思。”顾知坚持道,仍是担忧他的身体。   在场的军机大臣也是一半的一半,毕竟皇族尊严虽然重要,但无论如何也比不上皇上的安危。   顾渊扫视人群一圈,最后无奈地看着顾桓,“四弟,你的看法呢?”   顾桓似是再三衡量,终于皱了皱眉,不卑不亢地道,“臣弟虽然也担心皇兄的身体,但皇兄说得在理,皇族尊严与稳定民心是当下最重要的事情。为人子孙者,切不可让祖先们的容身之所坍圮倾塌而不作处理,否则就是不孝,不孝之人何以治天下?臣弟认为,皇兄确实应该亲自前去。”   得了支持,顾渊显然很满意,微微勾起唇角说道,“那便吩咐下去,内务府须在三日内准备好一切出行事宜,三天后,朕亲自去皇陵走一趟。与此同时,朕会告诉皇后选出今年祭祖祈福的后妃来,朕去皇陵的同时,净云寺也应该有人去祈福。朕要告诉天下子民,我宣朝乃是受皇天庇佑,决不允许有心之人借此机会大放厥词。”   在场所有人都跪了下去,“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那声音整齐洪亮,将整个宣明殿都充满了。   另一边,皇后的景尚宫里,挑选宫妃前去净云寺祈福的事情也进行得如火如荼。   净云寺位于京城七百里外的映湖山中,地势险峻、位置偏僻,但因着宣朝第一个皇帝便是在那里出家退位的,因此净云寺反而成了国寺。   前去祈福的习俗每隔两年都要进行,只是这是个苦差事,路途遥远不说,听说因为净云寺的位置太高,后面的那段路不能通行车辇,必须亲自下去登山才行。寺里粗茶淡饭,潮湿冷清,生活条件也远远比不上宫中。   后宫里的妃嫔一个个娇生惯养的,哪里吃的了这个苦?虽说代表皇族祈福听上去是个风光事儿,但光从前些年去过净云寺的那些妃嫔嘴里,就能知道为了这个表面上的风光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再加上此去云山寺,一去就是半个多月乃至一个月,在这宫里如花似玉的女子多如繁星,每一天都可能有新人取代你的位置,焉知等你回来以后,皇上还会不会记得你是谁?   因此这些年来,妃嫔们几乎是能避则避,谁还愿意挑下这个吃力不讨好的苦担子呢?   听说头几年,皇后亲自去过,沐贵妃也去过,修仪和蒋充仪都去过。但后来的几年里,高位妃嫔没人愿意再吃这个苦,总是百般推脱,沐贵妃同那几个去过的更是打死都不愿再去,因此也有沈芳仪这等位份并不高的妃嫔去过。   今年皇后一提出这件事儿,往日里谁也不认输地唇枪舌战的女人们一下子都沉默了,好像一开口就会摊上这苦差事似的。   扫视了一圈在场的女人,皇后的脸色有些难看,如今宫里诸事不顺,正是需要人出力的时候,偏偏没人愿意主动请缨。   “平日里你们一个个总说自己对皇上多么用心,如今需要你们了,就唯恐躲不过去,这是要本宫亲自去么?”皇后的声音有些微愠,素来和气的眉眼都变得凌厉起来,“那也好,本宫就亲自前去祈福,这后宫还是交给你们打理算了。”   沐贵妃一听这话,当然不乐意了。眼下锦裳的事情还没有结果,自己为了避嫌,还不能插足后宫之事,若是皇后就这么走了,这后宫该交给谁?   于是她主动开口道,“六品之上的妃嫔很多都已经去过了,这样风光的事情自然要让给还未曾去过的人,大家都该帮皇上和皇后娘娘出分力才是。”   眼珠子在众人之间轻飘飘的转了一圈,最后落在容真身上,容真的心一顿,猜到了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情。   果不其然,沐贵妃笑吟吟地把这个苦差事揽到了容真头上,“容嫔是前些日子才晋上来的,也得了皇上不少怜爱,加之你为人谦和有礼、品行纯良,很有皇族风范,依我看,由你代表大家前去祈福再好不过。”   “可是你也说了容嫔晋位不久,很多礼节方面的事情并不太清楚……”皇后有些迟疑。   沐贵妃却是铁了心要把这事儿铁板定钉,“皇后娘娘真是贵人多忘事,您忘了容嫔以前是什么身份不成?她可是华仪姑姑的徒弟,于礼节方面绝不会有半点含糊,更何况此去云山寺还有不少谙熟祈福礼仪的嬷嬷,皇后娘娘根本无须担心。”   皇后仍然有些迟疑,转而看着容真,“容嫔你的意见呢?”   容真看着皇后关切的目光,猛地想到了还是宫女的时候在长春苑外提水那一次,皇后竟然注意到了她这个小宫女的一举一动,命驱车的太监加快速度,好让她不那么吃力……   心内忽地一软,她朝皇后点点头,“嫔妾愿意去。”   这宫里不能讲情分,可是爹娘也教过她,不可做忘恩负义之人。   容真看着皇后,心道,就这一次,还了她的恩情便好。   于是一切尘埃落定,皆大欢喜,由她代表妃嫔们前去净云寺祈福,谁都不用再担心吃苦的人会是自己。   容真还是照例每晚去宣明殿外站上那么一会儿,每次临走前,郑安都会奉命送来个暖婆子,以免她受冻。   顾渊也不再让郑安劝她回去,因为他算是看出来了,这个女人柔柔弱弱看似风一吹就能倒,可心性却是比谁都要来得固执,一旦认定的事情,除非自己放弃,否则压根没人劝得动。   就像当初她冒着挨板子的危险也一定要帮大皇子得到他的关爱一样,不过是个瘦瘦小小的人,竟然会有牛一样的脾气。   只是在定下容真为祈福人选的这日夜里,顾渊竟破天荒地让郑安召她进了宣明殿。   容真有些意外,却仍旧从容不迫地跟着郑安进去了,进门之前硬生生地睁大了眼睛没眨眼,憋得眼睛酸痛难忍,几乎快落下泪来。   于是当她走进大殿,抬起头来关切地望着顾渊时,顾渊一眼就看见了她眼里的泪光,看来自己这绷带缠身、面无血色的模样真是可怕了点,竟叫她忧心得快哭出来。   原本还严肃的眉头忽地无奈地放松了些,他朝她轻轻招手,“过来。”   也不计较她忧心之下竟忘了行礼请安。   容真这才眨了眨眼,强忍住眼里泛滥的泪水,顺从地来到他身边,嘴唇咬了半天,才颤着嗓音叫了句,“皇上……”   她若是直接哭出来,恐怕顾渊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心绪难平。   瞧她这模样可真委屈,嘴唇被咬的血色尽失,眼里泪光婆娑,那些个亮晶晶的珠子一直闪烁个不停,却硬是坚强地没有掉下来。   她没规没矩地伸出手来轻若无物地抚上他胸前的纱布,眼看着泪珠子又多了些,一眨眼,黏在了浓密的睫毛上,一颤一颤的,晃动着谁的眼。   顾渊有些无奈,缓缓地叹口气,拉住了她不听话的小手,“行了,朕还没死呢,你这样子多让人揪心哪,恁地叫人以为朕就要英年早逝、赶着去见先皇了。”   容真破涕为笑,又是哭又是笑地望着他,可怜巴巴地说,“嫔妾这是被皇上的伤吓着了,心里难过,一时忍不住。”   “只是太医包得吓人罢了,其实伤得并不重。”他微微一笑,伸手拂过她的睫毛,捻走了那一刻晶莹透亮的泪珠,“傻孩子,怎么这么容易哭。”   他叫她傻孩子,语气里的亲昵简直叫人无所适从,容真又红了眼,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模样真的像个慌乱的孩子。   顾渊被她逗笑了,只觉得她一来到自己身边,整个人都轻松起来。   可是他是皇帝,哪怕心情再好,有些沉重的事情始终需要面对。   “朕今日叫你进来,是有别的事情要嘱咐你。”他朝四周看了看,于是守在大殿里的宫女太监除了郑安以外,纷纷出去了。   又过了好一会儿,容真走出宣明殿的时候,手里的暖婆子已经没有先前那么热乎了,被风一吹,身上还是有些冷。   她转过身去对郑安点头道,“公公不必相送,外面天寒,公公还是进去伺候皇上吧,我自己回去就成。”   郑安也客气地笑道,“主子体下,奴才感激不尽,还请主子一路小心,日后有什么需要,尽管派人来告诉奴才。”   坐上步辇,又一次在严寒的冬日里离开了那个灯火通明的宣明殿。   想到皇上方才告诉自己的事情,容真的表情有些出神,看来这一次的祈福之行远远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枯燥乏味,反而……会有趣得多。   从宣明殿回来的时候,夜幕已然低垂,冬日的风有些刺骨,放肆地刮在面颊上,很有种刀子的凛冽感。   容真拢了拢肩上的狐裘,心情并未因为这寒风而变得低落,反而有些莫名的喜悦。   当一个人失去所有牵挂的时候,拥有一个既定并且清晰的目标其实是一件很幸福事情,至少你找到了活下去的理由,立志要活得有价值,并且不再软弱,不再惧怕一切从前顾虑的事情。   容真这么久以来,头一次露出一抹明朗的笑容,哪怕没有了家人,她也要活得很好很骄傲。   步辇就这么缓缓地在夜里行着,寂静无声,四周连一片落叶的声音都能听到。   离前面的宫殿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容真忽然听见一阵细微且急促的脚步声,于是挥了挥手,让人停下了步辇。   仔细一看,一个黑影背着包袱从那个宫殿里走了出来,四下张望了一下,没瞧见恰好被一颗榕树遮住的步辇,于是匆匆离开。   为他开门的宫女看不清楚模样,手里拿着盏灯笼,见他走后又打量了一下附近有没有人,确定无误后才又进去,然后关好大门。   闲云显然也听见了这声音,神情紧张地回过头来看了眼容真,却见容真摇了摇头,示意她不可出声。   于是那个黑影飞快地消失在视线里。   过了好一会儿,容真才说了句,“走吧。”   步辇继续缓缓前行,抬步辇的太监仿佛闻所未闻,清楚这宫里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装聋作哑的人才是寿命最长的人。   经过那宫殿时,容真眯着眼看了眼木匾,只见气势恢宏的宫殿之上写着三个大字:彩云阁。   可不正是如贵嫔的宫殿?   容真的面容在黑夜的掩映下有些捉摸不透,却什么也没说,安安静静地回了惜华宫。   珠玉已经让人从御膳房端了碗银耳莲子羹回来,想着天寒地冻的,主子回来也好喝了暖暖身子。   看着那一碗热在炭盆上的热气腾腾的银耳莲子羹,容真笑了起来,用冷冰冰的手一下子握住了珠玉,“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说的这是什么话!”珠玉也笑起来,一边帮她脱掉狐裘,一边说,“你是主子,我们是奴才,这些事情不都是理所应当的么。”   只是触到那松软温暖的狐裘,她一怔,随即不解地问,“这披风……”   闲云从内室走出来,笑吟吟地接了过去,小心翼翼地用刚拿出来的竹衣架给挂上,“这是万岁爷让郑公公拿来给主子御寒的,怕夜里风大,主子禁不住吹。”   “看来皇上是真的对你上了心。”珠玉有些欣喜,看着那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的狐裘,“只盼着你得了皇上的宠爱,一路平步青云,越走越好才是。”   容真一点也不愿意把她扯进这些纷繁芜杂的是非里来,如果说这世界上还有她想要保护的人,那便是珠玉和长顺。   后宫的阴谋只要她自己一人去斗就好,同样的,她也不希望自己最丑陋的一面被珠玉知道。心里最坦诚的地方留给了这两个人,那么穿上了厚重伪装的那一个傅容真,就不应该再留给他们。   她只字不提皇上的事情,只拍了拍珠玉的手,笑笑说,“好啦,我想喝莲子羹了。”   珠玉看着她安安静静地喝完汤,然后就去沐浴就寝,大殿里空空荡荡的,只剩下为她沐浴完后出来的闲云,两个人忙忙碌碌地收拾着炭盆和碗筷。   “你从前是在哪个姑姑手下当差?”闲云笑着与她找话说。   “琼枝姑姑。”   “琼枝姑姑?就是那个总爱穿花裙子的姑姑?”   珠玉一怔,原以为她只是随意问问,没想到她竟真的知道,“你认识?”   “那可不?”闲云笑吟吟地想了想,“她为人和气,爱穿花裙子,谁要是送了她那样的裙子,她保管对人热情得像是一家人似的,对么?”   “没错,是她。”珠玉也抿唇笑了笑,却若有所思地叹了句,“难怪主子走哪儿都爱带着你,你知道的事情多,认识的人也多,哪里像我,过去只是御膳房洗碗的宫女,什么人情世故都不知道……”   闲云刚开始的时候没说话,仔细瞧了瞧她面上的神色,那双乌黑的眼睛里似乎蕴藏着失落、无奈、寂寥之类的情绪。   心里恍然大悟,于是闲云笑着宽慰她,“你放心好了,虽说如今都是我陪着主子,但在主子心里,你我是不同的。”   珠玉是姐妹一样的存在,所以不舍得让她涉险,甚至连一些伺候主子的琐事都免了,只因在主子心里,她从来就不是一个奴才。   可是自己不一样,自己确确实实只是个宫女,做着分内事,只求忠心护主,能被信任。   珠玉垂下头来笑了笑,只是无奈地把那炭盆子熄了,“不早了,快些回去休息吧。”   她捧着那盆子出了大殿,外面确实有些冷,寒风一阵一阵地袭来,钻进衣领里带来一阵颤栗。   她知道容真打心里对她好,可是从前的两人还能亲如姐妹,现如今却只能是主子和奴才了。不管她们心里怎么想,主子就是主子,奴才就是奴才,身份的差异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改变。   这也似乎注定了她们再也回不到从前的亲密无间。   冬日的寒意在一点一点加深,锦裳的死仍旧不明不白,皇后将汀竹宫的奴才们都喊去问过几次话,最终没人发现过锦裳死前有任何异样。   这就说明她并没有求死之心,一定是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杀害的。   这样残忍的事情在后宫十分罕见,毕竟这群女人们勾心斗角是一回事,牵扯到谋杀无辜宫女又是一回事了。   皇后十分痛心,下定决心要彻查此事。   晨省时,沐贵妃照例没有来,因着皇后叫她近日不要随意走动,也就免了她的请安,沈芳仪因为烫伤未愈,也没有来,倒是一直以来称自己抱恙在身的修仪来了。   说到锦裳之死,妃嫔们议论纷纷。   皇后也就听着,最后问了几个高位妃嫔的看法。   蒋充仪似是对这件事情并无什么意见,还是一贯的置身事外,“嫔妾无能,看不出事情原委,只觉得沐贵妃似乎不是这样穷凶极恶的人,只是锦裳之死令人十分惋惜,嫔妾也希望能早日查出真凶,还她个公平。”   “修仪呢,你有什么看法?”   众人的目光都转向了修仪,她好些日子没有来了,人好像瘦了些,瞧着也没有以前那种丰腴了。   见皇后问到自己身上来,素来为人强势的她破天荒地没有发表个人意见,只是说,“臣妾近日有恙在身,未曾及时了解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只是偶尔听宫人提及,实在不敢妄下定论,还请皇后娘娘见谅。”   “那么……如贵嫔呢?”   原本平静的气氛一下子被打乱了,原因是如贵嫔的笑声似银铃般悦耳,那种娇媚的声音把之前的沉寂完全推翻。   “皇后娘娘,嫔妾是个俗人,不懂那么多弯弯肠子,也不像蒋充仪那样会结合沐贵妃平时为人来推测真凶另有他人。嫔妾倒是听不少宫人说,这件事情其实很简单,无非是起因于朝堂之事,而宫妃却因为牵扯到自家利益而相互争斗,至于锦裳之死……不过是个政治的牺牲品罢了。”   全场哗然,毕竟如贵嫔这话里话外都在暗示,其实沐贵妃就是罪魁祸首。   “当然,那只是嫔妾没心机罢了,看不出个所以然来,所以只能从最直观的角度去判断。”她又笑吟吟地补充道,末了添了句,“嫔妾当然也不相信一向为人和气温柔的贵妃姐姐会是杀人凶手。”   和气温柔咬得婉转动听,说到这四个字的时候,她还刻意看了蒋充仪一眼,显然是与蒋充仪之前说的那句沐贵妃并非穷凶极恶之人相互呼应。   毕竟这宫里谁人不知沐贵妃盛宠多年,气焰大了些也实属人之常情,不飞扬跋扈已经算好了,无论如何也谈不上什么和气温柔。   皇后看她一眼,知道她与沐贵妃素来不和,也便不多说,只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她的看法了。   倒是容真默默地看了如贵嫔一眼,不着痕迹地收回目光。   若说沐贵妃失宠,获益者最大的人……恐怕就是如贵嫔了。这两年来皇上把最多的宠爱分给了她和沐贵妃,修仪也因为大皇子分到了一杯羹。   现如今修仪已经没有昔日的荣光了,若是连沐贵妃也败下阵来,那么谁还能和如贵嫔争宠呢?   眼前又浮现出昨夜经过彩云阁的场景,那个黑影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被送了出来,自始至终偷偷摸摸的,生怕被人发现,若说没有蹊跷,傻子也不会相信。   锦裳被杀,沐贵妃被怀疑,而在这种时候还有神秘黑衣人来去于彩云阁,这件事情八成与如贵嫔脱不了干系。   只是容真也没打算说出来,毕竟,如贵嫔和沐贵妃虽然都走娇媚雍容的做派,但如贵嫔的娇媚怎么看都有些脂粉味,而沐贵妃从小生在达官贵族之家,举手投足自有一番风韵。   再加上如贵嫔心思远远不及沐贵妃,一个是小聪明,上不了台面;一个是大城府,做事沉稳有心机,哪一个成为后宫最受宠的人对容真的威胁要小一些呢?   容真隐隐觉得,若是这个盛宠之位落在沐贵妃的头上,恐怕自己要是受到了皇上的青睐,第一个就会招来这个可怕的敌人。反倒是如贵嫔,这种心思不够深的人,树敌也多,要对付起自己来,也没有沐贵妃那么可怕了。   ☆、第36章.君心三   第三十六章   这一次去云山寺,因着事情并非众人想象的那么简单,容真在只能带一名宫女随行的情况下,斟酌再三,最终选择了闲云。   看得出,珠玉心里很难受,哪怕再三告诫自己容真这么做一定有她的理由,可是看着闲云收拾包袱,她仍是忍不住转身离去,再也看不下去。   鼓起莫大的勇气,她满怀希冀地跑去找容真,岂料容真只是笑眯眯地拍拍她的肩,像从前还是宫女的时候一样,半是撒娇半是开玩笑地说,“不是我不想带你在身边,实在是那儿的条件太过艰苦,我不愿意你跟着我受这罪。就在宫里等我回来,可好?”   “可是,长顺也要跟着你去啊……”珠玉有些急了。   “长顺他毕竟不是个女孩子,那种苦他受得了,可你……”容真顿了顿,有些无奈地握住她的手,“相信我,珠玉,若是可以,我真的希望每一天都与你在一起,可是有的事情我真的……”她斟酌了一下用词,不知为何在珠玉面前总是过分小心翼翼,生怕伤害到她。   最后她只能用一句“身不由己”来安慰她。   珠玉看她态度坚决,知道此事已没有转圜的余地,只能点点头,勉强笑着地离去。   正如她所想的那样,不论容真是身不由己还是刻意为之,她们都再也回不到从前,不能再和从前一样亲密无间。   容真有些担心珠玉,却不知叫住她又能说些什么,若是把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只怕以珠玉的性子绝不会扔下她不管,到时候一旦步入这趟浑水,恐怕再难完好无损地走出宫去。   可是长顺不同,他已是太监,注定一辈子留在宫里,她自然可以安心把他留在身边。   长顺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容真身后的,担忧地看着珠玉的背影,轻声说了句,“主子打算一直瞒着她么?”   容真顿了顿,才说,“若是可以,就这样最好。”   只有瞒着她,才能让她安安心心出宫去。   只有瞒着她,才能让她以为自己是真的仰慕皇上,这样一来,她也会放心很多,再无负担地去不择手段争取自己想要的东西。   这些日子以来,容真从区区宫女平步青云,恩宠无限,风光无限,可是在平静的表象之下,她却看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   后宫里的女人心狠手辣,为了争宠连杀害锦裳的事情都做得出来,而自己如今得了皇上的怜爱,她们又会如何呢?   也许这一次的祈福之行,除了皇上有些特别策划以外,别的惊喜应该也不会少。   在到达山脚下以前,去往净云寺的路都是官道,没什么颠簸的。然而哪怕道路平坦宽阔,连着在马车上坐个三四天,恐怕就算是铁打的屁股也会受不了。   容真的马车是以正三品贵嫔的等级安排的,因为她此去是为皇室祈福,而皇上又对此次祈福尤为看重,所以亲自下旨要内务府为她好生准备一切事宜,这样的行为自然也为她引来不少红眼。   就连往日沐贵妃去祈福时,也没见皇上这么慎重过。   只是除了容真以外,谁都不知皇上这样安排的真正原因,还道这个容嫔是多么受宠,值得皇上如此疼惜.   马车与浩浩荡荡的车队就在众人瞩目之中驶出玄武门,沿途还有许多未曾散去的百姓,因为半个时辰前,皇上的车队也已经出发前往皇陵,百姓们纷纷在道旁恭送天子。   而皇宫之内的一条宫道上,送完皇上出行的沐贵妃与如贵嫔狭路相逢。   如贵嫔因为品级较低,自然得退到一旁避让,只是贯彻了她一贯的作风,一定要怪声怪气地说点刺人的话,“方才妹妹见到容嫔的车马,那阵仗可比昔日妹妹去祈福时要大得多,看了叫人好生惭愧呢。”   这种话的下文用脚趾头也猜得到,无非是想引出容嫔有多受宠,多风光,说些话来膈应对方罢了。   沐贵妃瞥了她一眼,不冷不热地说,“妹妹去的时候是贵嫔的排场,如今容嫔也是贵嫔的排场,若是你觉得容嫔的场面更气派,想必是内务府那帮势利眼们看着容嫔如今受宠,所以刻意为之,生怕开罪了她。”   一句话反倒把如贵嫔气得胸口一梗,这是在暗示她虽是贵嫔,却没有容嫔受宠么?   “姐姐说的是,内务府那帮势利眼确实可恨。”出人意料的是如贵嫔不仅没生气,反倒顺着沐贵妃的话往下说,“妹妹瞧着容嫔此次出行,名义上虽是贵嫔的排场,但事实上……恐怕比当年姐姐去祈福时的排场还要大呢。若说内务府的人瞧不起我,这倒没什么,可姐姐你贵为贵妃,他们竟然也这么势利,实在是令人痛心。”   沐贵妃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唇角轻扬,“妹妹这是在为本宫抱不平么?哟,真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   看如贵嫔脸色一僵,她继续笑道,“不过妹妹你多虑了,如今宫里这么多事儿,皇上重视的是祈福之行,而非祈福之人。你若是担心内务府的人对你不敬,本宫劝你,还是多谋划谋划如何得宠,以免容嫔有朝一日真的踩到了你头上,到时候就算你是贵嫔,也得看她三分薄面。毕竟……人家靠的是头脑。”   话说完,沐贵妃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   如贵嫔的手指一点一点拽紧手中的丝帕,用力得关节都有些泛白。   容嫔有脑子,她就没有么?   眼前的这个女人不论何时何地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如今尚且是杀害锦裳的嫌犯,怎么也敢这么肆无忌惮地横行霸道?   她派去杀死锦裳的太监已经出了宫,眼下恐怕坐船都到了苏州一带了,沐贵妃这一次一定会坐实了杀害宫女的罪名。   不知是哪里来的冲动一下子冲上脑子,她朝着那个背影冷冷一笑,“妹妹担心的只不过是内务府会不会看低了我,但姐姐要担心的,恐怕是内务府哪天会不会把您带走……毕竟杀人偿命,锦裳也不能白死。”   沐贵妃倏地顿住脚步,寒着张脸回过身来盯着她,“你说什么?有本事再说一次?”   宫中已明令禁止私下讨论锦裳的事情,在死因查明之前,不允许任何人谈论。可是如贵嫔就这么光明正大地说了出来,周围的宫女太监纷纷沉默不语,恨不得自己没长耳朵。   沐贵妃冷冷地看着她,眼里闪过一丝恨意,随即一字一句地说,“来人,给我把如贵嫔拿下!触犯宫规,罔顾皇后懿旨,本宫今日倒要看看你的嘴有多厉害,能不能把自己的过失推得一干二净!”   另一边,祈福的车队缓缓驶离市集,马蹄声密集地响彻官道,两旁是茂密的树丛,虽是冬日,犹自挺立。   早在上一个岔道口,前去皇陵的车队就与容真这边的队伍分道扬镳,如今容真坐在最华美的那辆马车里,后面跟着几辆载着嬷嬷和宫女的普通马车,车辆前后都是大批侍卫以及随行的太监。   只是马车里却不止容真一人,在她的身旁,一个穿着玄色长袍的男子端坐在那儿,剑眉入鬓三分,黑眸深似汪洋,眉心浅浅的纹路仿佛成了如影随形的个人标志。   那个男子赫赫然是本该前往皇陵的顾渊!   而他明明应该虚弱地躺在马车之上,连动一动都困难,却不知为何行动自如,自打一出宫门起,就好端端地坐在这里,再也不复先前在宣明殿躺着的那种虚弱样。   容真把削好的苹果递给他,他接了过去,却不急着吃,反而看着摆在木几上的银盘子里那条从头到尾完完整整的果皮,勾唇一笑,“你这削皮技术约莫是朕见过最好的了。”   容真失笑,“是皇上过奖了,想来皇上身边的御前宫女一个个都心灵手巧,哪里会比嫔妾削得差呢。”   “何必拿宫女与你自比?”顾渊移过眼来看着她,闻言道,“你是朕的容嫔,自然要以主子自居。”   容真先是愣了片刻,随即笑了笑,低声道,“嫔妾先前也不过是个宫女罢了,笨重的粗活倒是会干,琴棋书画却差远了,和宫女们放在一起其实也没什么,哪里能跟其他妃嫔相提并论呢。”   她嘴里说着自谦的话,却刻意移开视线不去看他,顾渊好整以暇地用没拿苹果的那只手托起她的下巴,仔细瞧了瞧她眼里来不及掩饰的自卑与黯然。   容真以为他会说些什么,岂料他只是笑着说了句,“张嘴。”   她不明就里,却乖乖张开了嘴,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长得很是好看。   下一刻,顾渊把那只苹果凑到她嘴边,含笑示意她咬下去。   容真略一迟疑,顺从地咬了一口,甜蜜的滋味在口中蔓延开去,是从前当宫女时从未享受过的感觉。   顾渊不说话,就这么一口一口地喂她,虽然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容真也就依了他,一口一口地把那只苹果吃光了。   反正不吃白不吃,除了他这举动让她隐隐觉得自己是只小狗以外,心里有些恼这男人的恶趣味。可是想了想,也就释然了,毕竟这宫里能有几人享受到被皇上伺候着吃苹果的美事儿?   将残核放进银盘里,顾渊这才拍了拍她的手,大大的手掌将她纤细的手全然包裹住。   “何必要与谁相比呢?朕要你陪在身边并非是因为你比谁强,比谁漂亮,而是因为……”他微微停顿,然后轻轻地说,“你是容真。”   这句话让她的心跳漏了半拍。   可是这番谈话就停在了这里,他没有再说类似的温言细语,容真却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于是眼里露出比星辰还要夺目的光彩,欣喜地把头靠在了他的肩上,手臂也一点一点环住了他的腰。   “嫔妾也是。”她如是说,“嫔妾想要陪在皇上身边,并非因为您是皇上,而是因为……”   见她迟疑了,顾渊勾起唇角,“因为什么?”   “皇上要先答应嫔妾,不能生气,也不能治嫔妾的罪。”她微微抬起头来,发顶的柔软发丝弄得他下巴有些痒。   “朕答应你。”他在她发上亲吻了一瞬。   于是容真放心了,就这么认真地望着他,小声道,“因为……因为您是顾渊。”   哪怕知道既然她说了刚才那番不让他治罪的话,就肯定是要说些不敬的话,可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这个素来乖巧沉稳的女人竟然敢对自己直呼其名。   他眼神一沉,就这么直直地看着怀里的人,对方的眼眸由认真慢慢地开始变质,有了忐忑,有了担忧,有了恐惧,还有一抹不易察觉的失落。   嘴角蓦地扬起,他终于露出一个堪称温柔的笑容,一边抬手揉着她的发,一边摇头叹道,“朕实在不知该说你胆大包天还是心直口快……”   他黑黑的眼眸里也有了些许笑意,这是自他即位以来,头一次有人对他直呼其名,可是他却并没有被冒犯的感觉,反而多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胸腔里缓缓升腾。   这个女人和别人不同,他一直就知道……   容真也如释重负地笑起来,看似欣喜又不好意思,心里却扎扎实实地松了口气。   天知道这个举动有多冒险,她只能感谢上苍眷顾,总算叫她赌赢了,若是顾渊真要追究,恐怕她把这条命赔进去也就差不多了。   只是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想成功赢得帝王的心,就须得勇于冒险。   她一边笑一边把头埋进他怀里,这样的举动看似柔情蜜意至极,可在他看不见的那双眼眸里,有的东西却深沉得似有大雾笼罩。   低劣的骗子欺骗他人财物、名利,可是她欺骗的却是帝王的感情,这样算不算是一个高级的骗子呢?   高端,大气,上档次。   只是温情脉脉地环住她的腰的人,此刻本该温柔缱绻的目光里却也并没有几分柔情。   顾渊平静地看着怀里的人,沉郁狭长的双眸里却似是在谋算着什么,明明眼珠里倒映着容真的影子,那眼神却像是穿过了她,看到了别的什么。   还剩一天半。   ☆、第37章.祈福一   第三十七章   马车晃晃悠悠地行了不知多久,终于在入夜之时停了下来。   容真拉开帘子瞧了瞧,外面已是夜幕低垂,一片平坦的草地出现在眼前,侍卫们三三两两聚在一块儿搭着帐篷,看来车队是打算在这里扎营休息一夜了。   闲云从后面的马车里跳了下来,见容真与皇上在一块儿,也就远远地站在那儿,没有走近。   因着大伙都在搭帐篷,顾渊走到了容真身后,含笑问了句,“坐了一天的马车,累了没?”   容真摇了摇头,“能与皇上这样待一整天,哪里会累呢?”   “原来朕的容嫔也会说俏皮话。”他失笑,朝不远处的山丘看了看,“既然不累,那便陪朕走走吧。”   见主子要走远,郑安和闲云都赶了过来,顾渊回头说了句没事,要他们远远地跟着就行,不必走近。   于是两人就这么朝着山丘走去。   郊外的风呼呼地吹着,没有树林遮掩,寒风肆无忌惮地刮在面上,脚下茂盛的青草也随之飘摇。   天上的一轮弯月清浅明亮,朦胧月光将这荒郊照得十分柔美。   顾渊侧头看着她,“冷么?”   容真摇摇头,回以一个微笑,“不冷。”   “那朕给你讲个故事吧。”他好像忽地心血来潮,眼神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光芒。   “嫔妾洗耳恭听。”   于是他开始难得地讲起故事来,声音低沉悦耳,很是好听。   “有一个孩子出生在富贵之家,母亲是个温柔美好的女子,父亲是个潇洒风流的公子哥。他刚出生时,父亲和母亲的关系还很好,他活在众人的欣羡里,虽不懂何为含着金汤匙出生,却要什么有什么,身边的人对他也是恭敬有加。”   “只可惜好景不长,在他两岁那年,父亲有了别的女人,于是来母亲那里的次数越来越少,到最后索性再也不来了。”他的声音一直平静温和,像是在讲述一个听过很多次的故事,与自己没有半分关系,因此不动感情,也不露声色,“这个父亲是个风流多情的人,喜欢孩子的母亲时,恨不得将她宠上天,而终于将她抛到脑后时,又对别的女人宠爱到无以复加的地步。而父亲的新欢以及其他妾室对于这个曾经十分受宠并且生下了孩子的女人可谓是眼红至极,在父亲宠着她时尚不敢做什么,可如今她失了宠,就成了众矢之的。”   其实听到这里,容真已然猜到了故事接下来的走向,却默不作声,安安静静地听完了顾渊讲述这个故事。   那个孩子因为母亲失宠,也渐渐失去了父亲的疼爱,相反,父亲的新欢一个接一个,也都为他诞下了子嗣,也不知是母凭子贵还是子凭母贵,总之那个孩子在父亲心里的地位远远不如新的姊妹,跟着失宠的母亲一起冷冷清清地过着,再难见到父亲。   “那时候,那个孩子不明白为什么母亲常年都痴痴地站在门口望着远方,好像在等人。他叫母亲,母亲也不理他,眼神失焦地沉迷于自己的世界里。后来他才知道,原来母亲一直都在等父亲。就连别的妾室来辱骂母亲,母亲也不还口,只是像个痴呆了的人一样,日复一日地等着那个不会再来的负心人。”   “再长大些,他对于这样的母亲有些恼了,就对他的母亲说:你明知他不会再来,为何还要自欺欺人地等他呢?可是你知道那个女人做了什么吗?总是活在自己世界里的她好像忽然清醒过来,转过身来看着许久不曾正眼瞧过的儿子,那孩子兀自高兴时,却被她狠狠地打了一个耳光。那么温柔的女人破天荒地对自己的亲生儿子动了手,理由就是他不应该这么说自己的父亲,在她眼里,自己的丈夫是这个世界上最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绝对不会抛弃她们母子俩。”   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容真轻轻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顾渊好像稍微回忆了一下,才继续说,“后来那个女人死在了那个男人的妾室手中,直到死的时候也没等来那个男人。那个孩子就被送到了父亲的新欢那儿,过着寄人篱下的日子。”   故事说完,顾渊转过头来看着她,微微一笑,“你说,这个女人是不是很可怜呢?。”   容真静静地望着他,摇了摇头,“嫔妾觉得,那个孩子才是最可怜的。”   这样一句轻飘飘的言语进入耳中,却令顾渊一怔,好似听到什么惊世骇俗的话一样。   知道这个故事的人很多很多,可是从来都只听人说那个女人怎么天真怎么可怜,却从来没有人去心疼过那个孩子。   “识人不慧,错嫁负心汉,这是那个女人犯下的错误,苦等一生没能等到丈夫便是她得来的因果。可是那个孩子才是最无辜的,失去父亲的同时,母亲也变成一具空壳,对他而言无异于无父无母。他的父亲固然可恨,可是依嫔妾之见,他的母亲也很自私,就因为爱情受挫,对幼小的孩子不闻不问,这是一个失职的母亲。”容真用手轻轻握住了他,含笑抬头望着他,“可是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经历这样一番挫折,想必那个孩子一定会有所作为,一鸣惊人。”   顾渊垂眸看着她认真的模样,隔了片刻,忽地笑出了声。   这个女人显然已经猜到这个故事里的孩子是他,他并不在意。可是这个马屁倒是拍的恰到好处,至少他十分满意。   这是一个在朝堂里没有任何臂膀的女人,他也不怕她知道一些别的妃嫔不能知道的事情,再加上她宁静温柔远胜其他一心上位的人,叫他总能不知不觉感到一阵舒心。   他忽地心血来潮想要问问她的看法,“那若是这个孩子长大以后,为争家产,兄弟想要加害于他,依你所见,他是应该大义灭亲以求自保的好,还是讲究兄弟情分,不去追究的好?”   容真张了张嘴,又低下头去沉思了片刻,这才抬起头来,答非所问地提了个问题,“皇上可曾听过晋文公的故事?”   顾渊挑了挑眉,眼里闪过一丝诧异,“自然听过,只是……你也知道这个故事?”   “嫔妾平日里闲来无事,就去藏书阁拿了几本书来翻翻,看过的东西不多,却对这个故事记忆犹新。”她歪着头冲他笑,眼神里有一丝狡黠,“晋文公尚且是晋公子重耳之时,他的父亲献公专宠骊姬一人,明知骊姬为了将自己的儿子推上皇位,却仍是答应了她分封重耳与其他两个儿子去驻守边防之地。后来骊姬为求稳妥,向献公进了谗言,要害死这三个儿子,大儿子死了,剩下的夷吾与重耳只得四处流亡,受尽苦难。”   “骊姬为了让自己的儿子当上皇帝,所以不惜迫害其他皇子。后来夷吾为了当上了皇帝,一样对自己的手足重耳不留情面。重耳虽然历经磨难终于成为了一代明君,却因为心软,不愿与父兄相斗而生生蹉跎了十八年。”说到这里,容真微微一顿,“嫔妾只是妇道人家,却也以为重耳太过优柔寡断,他明明有治国之才,可以早日登位令百姓安居乐业,却因为自己的心软而蹉跎这么多年,令百姓经历了三位平庸的帝王统治,实在是……不划算。”   顾渊看着她说完故事时唇边浮起的一抹笑意,忽地有一瞬间的怔忡。   这个女子一如平常的温和美好,可是说起这番话时,眼里的光彩却再也令人忽略不了。   她大费周章地绕了这么个圈子,无非是想要告诉他,他是她心里的晋文公,才识过人,治国有方,本来就应该果决地解决掉一切会对他有威胁的人。这是对天下百姓,也是对他自己而言最好的选择。   她本该从容娴静,天真又专注地倾心于他,做一个安分守己的小女人,可是这番言辞说完,她却再也不是昔日那个平淡似水的御前宫女了。   像是什么呢……顾渊略一思索,脑子里忽地浮现出了四个字:灿若星辰。   也许是他小看了她,他的容嫔非但不平凡,反而拥有大智慧。   兴许是因为她的看法与他一致,又或许是因为她的故事消除了他唯一一点关于手足之情的疑虑,总之顾渊忽地俯□去在她额头亲吻一瞬,含笑道,“当真是君子所见略同么?朕还当你是小女人,岂料胸有丘壑,不亚于大丈夫。”   “嫔妾只是嫁鸡随鸡——”拍到他的马屁,她有些得意忘形,却在口无遮拦地说出这么半句时猛地一顿,面色一变,胆战心惊地抬头看着他,失去了语言能力。   男人不喜欢蠢女人,却也不会喜欢太过聪明的女人,可是聪明之中又带点天真娇憨,这便又是一番滋味。   容真深知,适时的聪明有助于顾渊树立她是贴心小棉袄的观念,但若是一点糊涂都不犯,恐怕只会让对方觉得她城府深,过于危险。   此刻,她战战兢兢地看着他,可怜巴巴的模样一点也没有方才说故事时的神采飞扬。   顾渊果然心情大好,一边哑然失笑,一边揽住她的肩,“胆敢说朕是牲畜的人,这世上除了你,恐怕别无他人。”   爱情的力量果然是伟大的,她先是对他直呼其名,再是用到嫁鸡随鸡这种不敬的话,看来她还真是把他当成一个平凡的丈夫了,只属于她一个人的丈夫。   风有点大,在山丘之上站了好一会儿,顾渊把身上的披风脱了下来,披在了她身上,温热的体温一下子将她带着寒意的外衫都变得暖和起来。   她的发丝被风吹得有些凌乱,却仍是无比安谧地抬起头来,朝他静静地笑着。   寒风将她的话语吹得支离破碎的,却仍被顾渊听了个清楚——   “虽然皇上并非为了嫔妾才同行祈福,可嫔妾仍然感谢上苍让嫔妾有机会这样朝夕相处地陪着皇上。”   她主动牵起了他的手,垂下头去的同时,白皙小巧的耳垂都被染得通红。   作者有话要说:上章以及上上章所有留言我都一一回复了!【此处应有惊叹声:好勤劳!】   容真引用的故事是晋公子重耳之亡,我绞尽脑汁好半天才想出的这么个曲折的安慰法子,【此处应有鼓掌!】   本章概括:没妈的孩子像根草。   ☆、第38章.祈福二   第三十八章   从山丘回到营地的路上,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顾渊的步伐不快,眼角的余光很容易就观察到身侧的人正在十分努力地想要拉住他的手,只可惜总是伸到一半就停住。因此都走了一半的路程了,却始终没有真的牵到他。   容真的脑袋埋得低低的,一直贼贼地将对方的手视为最终目标,可胆怯与羞赧交替上演,可以看出她的脑中正在天人交战,两个小人争吵的十分热烈。   又一次伸出手来,可是这一次,顾渊并不容她轻易放弃,走路的姿势依旧自然好看,目不斜视,那只温暖的手掌却忽地攫住她的手,然后十指紧扣,稳稳地将她锁在手心。   容真一惊,抬起头来望着他好看的侧脸,透过朦胧月光,他的睫毛又浓又密,长长的像刷子一样,在眼睑处留下一圈温柔的阴影,为平常严肃的帝王平添几分柔和。   她的心猛然一静,也不知是同情心作怪还是别的什么,只觉得在那个故事结束以后,此刻的皇上其实并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而是一个也需要人陪伴、倾听的普通人。   两个人就这样安静地携手走着,心里明明想着不同的事情,地上的影子却双双对对,因为角度问题,看上去竟被拉近了距离,像是相互依偎着一般。   “皇上。”她犹犹豫豫地开口,声音里有一种奇异的温柔。   顾渊回以懒懒的一个字,“嗯?”   “嫔妾觉得很开心。”她侧过头去朝他笑。   于是顾渊回过头来,就对上她盛满笑意的眸子,弯弯的,如同天上皎月,亮晶晶的,美得惊人。   他没问她为何开心,只是这一刻,许是借着故事说出了从未对人提起过的往事,他的心里也是宁静又平和。   这个女人像是拥有一种神奇的法术,可以让他远离烦恼,心境开阔。   和她在一起,他很舒服。   回到营地以后,所有的帐篷都已搭好,皇上的临时住所位于最中心的地方,明黄色的帐篷像是一个小小的天地。   顾渊看了眼一旁属于容真的帐篷,只笑着转过头来问她,“要进哪一边?”   两顶帐篷挨在一块,容真自然明白他的意思,脸上陡然一红,随即咳嗽了两声,“……天色已晚,皇上还是早些歇下吧,明日……明日还要赶路。”   欲拒还迎永远是女人最可爱最吸引男人的时候。   她福了福身,转过身去朝自己的帐篷走去,不料没走上两步,手腕忽地被人拽住。   “若是朕说希望你陪着呢?”   清瘦的身子猛然一僵,她回过头来,又惊又喜地看着他。   周围守着的侍卫太监都有些不自在,恨不得割掉耳朵,皇上在这儿谈情说爱,并且堂堂一个君王竟然主动要求妃嫔陪伴……这个容嫔真是好大的面子啊。   下一刻,顾渊的唇角毫无征兆地扬起,眼里露出点势在必得的光芒,忽地打横抱起容真,单手拉开帘子进了帐篷。   被这么多人看到这一幕,容真有些无奈,面上却是一派震惊又羞赧的模样,小声地惊呼了句,“皇上!”   “嗯?”他还是懒洋洋地从鼻子里哼出一句,径直走到了帐篷最里面的床边,将怀里的人轻轻放了上去。   容真羞得说不出话来,见他朝她衣领的方向伸出手来,赶忙抓住他的手,弱弱地又喊了句,“皇上!”   顾渊轻笑出声,“为何一直叫朕?”   “这里是……这里是帐篷,皇上若是不吹灭蜡烛,外面……外面看得见……”她小声嗫嚅着,面红耳赤地瞟了眼映在帐篷上的影子。   她的一头青丝铺满了枕头,眼里似有祈求,似有羞涩,似有情动,似有期待,粉色的面颊犹如枝头的桃花,灿烂美好,嫣红的唇瓣似花朵一般吐出如蜜的嗓音。   顾渊叹口气,伸出另一只手将她紧紧拽住自己的手一点一点地掰开,然后触到她的衣领——容真这才意识到,他原本就不是要解她的衣裳,而是——为她解下他先前披上去的披风!   “帐篷里面有炭火,捂着该热坏了。”他无可奈何地解释着自己的行为,发现躺在床上的人猛地一顿,原本就涨红了的面颊此刻几乎滴得出血来。   容真是真的窘到无语凝噎的地步了,随手拉过一旁的被子就将自己盖得严严实实的,于是顾渊看着眼前这只粽子,忍不住笑出了声。   烛火将他的身影拉得老长老长的,而那座小山也映在在帐篷上。   好半天,他才止住笑声,轻轻地拉了拉被子,“容真?”   容真不说话,紧紧地拽着被子不吭声。   “好了,快松手,一会儿该憋坏了。”他好言相劝,温柔的嗓音里犹带笑意。   于是容真撒了手,被他掀开了被子,那张素净秀丽的容颜此时此刻红得堪比三月杏花,一双眸子染上点点水意,又恼又羞地望着他,含怨含愁,却又透露出一股别样的娇羞。   顾渊的笑意止在唇边,随即不受控制地俯□去攫住了她的唇瓣,柔软甜蜜的滋味像是花露一般感染了他,叫他忘了自己的初衷明明只是浅尝辄止。   这个吻不断加深,到最后,不知是她先环住了他的腰,还是他先将她压在身下。   从缠绵细语化作狂风暴雨,顾渊的动作一点一点急切起来,终于在容真也气喘吁吁的时候,微微离开她的唇,然后眼眸氤氲地望着她,一手缓缓拉开她的衣襟。   外面是寒风阵阵,帐内却有炭盆子温暖着,只是即便如此,也挡不住忽然袭来的一阵凉意,容真忽地瑟缩了一下。   她的眼里是对他全然的信赖与依恋,顾渊看着她,却觉得怀里的这个女人柔弱又令人怜爱,包括她怕冷的这点小动作都变得可爱无比。   “冷吗?”他哑着声音问她。   她只是摇摇头,意有所指地把侧脸贴在他的胸膛之上,“很温暖。”   胸口忽然升起的怜爱简直膨胀了又膨胀,顾渊不再迟疑,果断且迅速地褪下她的衣衫,然后引导着她也同样帮自己脱掉了多余的遮蔽物。   他从她的唇吻到弧线优美的脖子,再到饱满挺拔的双-峰,温热的唇舌覆住她柔软粉嫩的蓓蕾,另一手同样盖住了另一边的花朵,轻挑慢捻,带来春-意无限。   帐篷里响起了一声的呻-吟,容真一脸羞愤欲绝的模样,立刻咬着唇,很努力地克制着自己不要发出羞人的声音,却被顾渊忽地用手抚住下唇,不容置疑地说到,“松口。”   她可怜又无措,睁大了眼控诉一般望着他。   这种时候,任何一个男人胸口都会升腾起一股莫名的怜爱与成就感。   “朕爱听,别忍着。”他轻笑着,眸光沉沉地锁住她。   下一刻,他的唇沿着蓓蕾一路向下,慢慢地……来到小腹。小巧圆润的肚脐十分可爱,引得他以舌轻触,然后又是无数亲吻。   容真一边气喘吁吁,一边还诡异地分心想着,这个皇帝究竟会多少磨人的把戏?   像是拆穿她的心思一般,顾渊忽地伸手覆住她最隐秘的柔软,引来她全身一僵——难道,新的把戏又来了?   她的双腿下意识地紧紧闭拢,却被他轻声哄着,“乖,放松些。”   她没有忘记过面前这个人是皇上,他说的话就是圣旨,于是顺着他的意,一点一点被他分开了双腿。在最隐秘的地方呈现在他眼前时,同一时间,她拉过被子蒙住了脸。   只是当感官之一的视觉消失以后,剩下的感官就变得无限敏锐了——容真感觉到他的手指抚过茂密的花丛,然后从容不迫地搜寻着什么。   而当他终于寻到自己要的小小珍珠时,容真全身一颤,止不住地发出一声娇-喘。   那只手继续作乱,先是以不紧不慢的速度戏耍着珍珠,紧接着,一下比一下快,一下比一下令她颤栗。   他的手无比灵巧,带着火花一般点燃了她全身上下每一个地方,那股快意从他触碰的花蕊开始一路蔓延,大火像是要将她烧的一干二净。   看不见,可是却分明能想象出此刻的场景。   他的手在脆弱的地带搅出动情的液体,越来越急促,直到她破碎不堪的声音终于连被子都捂不住,全身都轻颤起来,他却只是更快地揉-弄着。   好像有星星在眼前晃荡,一片白光冲上大脑,容真的声音越来越高,最终带着哭音支离破碎地喊着,“皇上……皇上……”   他终于停了下来,看着手指之间的银丝,以及她上下起伏的泛着粉红色光泽的身体,却强忍着身下的冲-动,竟然——   容真的视线被被子遮挡住,尚且为他终于放过她而松口气,岂料下一刻,她还在颤栗的花蕊忽地被温热的触感覆住,她浑身一震,几乎不敢猜测发生了什么事情。   那里应该是湿润不已,还带着娇蕊在风中颤栗的柔弱不堪,可是顾渊的唇舌在那里一下一下抚-弄着,带来一波又一波的震撼。   容真的脸埋在被子里,只觉得无法见人了。   他他他他他……他竟然……竟然这样零距离地接触着……她最隐秘的地方……   唇舌之间的温柔与恶意交相上演,容真几乎感觉到自己动情的证据全部汇聚成了水泽……难道这就是女人是水做的真谛?   她几乎要哭了,这种时候,为什么她的脑子里还会出现如此神奇的念头?   就在她真的要哭出来时,顾渊终于离开她的花朵,下一刻,更加令人战栗的小皇帝抵在了她身体前方。   顾渊隐忍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容真,朕要进来了。”   进来就进来,做什么还打个招呼?难道要她露个面与小皇帝问候一声么?   又是一个诡异的念头。   可是不容她多想,这个念头就硬生生被打断在脑海里,原因是小皇帝被人扶着,一举攻占了她的城池!   作者有话要说:竟然卡肉!兄弟们上!揍这个没良心的作者!【此处应有惨叫声_(:3」∠)_】   感谢jiusehuo妹纸的手榴弹!连着三天砸雷,破费了破费了!   最近每天都有妹纸砸雷,其实大家每章冒个泡都已经是对我最大的鼓励了,省点地雷钱多看几本书吧>3<   再次感谢大家支持!   ☆、第39章.祈福三   第三十九章   大帐之外,所有人都自觉地垂下头去,无人敢直视帐篷之上缠绵缱绻的影子。   昏黄的灯火在帐内摇曳着,床榻之上人影交叠,别有一番旖旎。   四肢百骸涌起一股令人心悸又难耐的快意,容真无意识地用修长的双腿环住身上的人,柔弱却不失娇媚,包容了他所有的欲-望与热烈。   她的身体在这样的激-情里失去方向感,只能攀附着顾渊,任由他带领着去往那些神秘莫测的境地,可是因为快意而紧闭起来的双眸却藏着更加清明的一面。   物极必反,人越是处于绝境,就越是清醒。   她的身体已经处于崩溃的边缘,因此头脑也清醒得可怕。   这大概就是因爱而欲和无爱而欲的差别了,若是她真的如表面上那般爱着身上的男人,恐怕此刻也是身心俱醉。   帐上的影子终于平息下来,顾渊揽着她,帮她撩起散落在面颊上的碎发。   也不知过了多久,烛心发出了几声爆裂声响,最终晃晃悠悠地熄灭了,帐篷之内又陷入一片昏暗。   顾渊闭着眼,却能感觉到怀里的人并未放松下来,而是就这样保持着僵硬的姿势,一动不动地装睡。他也就同她一起闭眼装睡,殊不知他能感觉到怀里的人未曾放松,对方也一样能感知到他的动态。   又过了好一会儿,容真微微抬头看了似乎在闭眼熟睡的人,小心翼翼地帮他拉过被子掖好,最后确定没什么地方露在外面了,这才安心地闭眼睡过去。   黑暗里,顾渊缓缓地睁开眼睛,神色复杂地注视着身侧全然放松的女子。   此去净云寺,路上的行程就要花去三四天,那晚在宣明殿外,他将她召入殿内,讲的正是此事。   他只说会与她同行祈福,但此事不可声张,在出宫之前谁也不能说,而原因却没有告诉她。   容真自然明白,皇上做事有自己的打算,她就算不解也不能多嘴,而一路上也真的谨言慎行,不曾多问过一丝一毫。   第四日清晨,车队终于抵达映湖山脚下,接下来的路程就开始颠簸起来,哪怕是坐在舒适宽敞的马车里,有柔软厚实的坐垫缓冲,那种道路不平所带来的晃荡仍然叫容真脑袋晕乎乎的。   这半日她都不知自己是怎么过的,总算车停了下来,距离山顶的一小段路太过狭窄,必须亲自步行。   顾渊身边随行的小太监蹲在车前,等待着主子踏下来,容真照例皱了皱眉,二话不说朝一旁跳了下去。   抬起头,就看见郑安脸色有些尴尬。   皇上是第一个下马车的,当然是踏着那小太监下来的,而容真却这么不给皇上面子,当面就表示了对这种举动的不赞同……   见郑安脸色有异,她会意,顿了顿,才移过目光去看着顾渊,半是无奈半是忐忑地说,“嫔妾方才晕车,脚有些软,怕踩着软的物什栽跟头,因此……”   她朝地上的太监努努嘴,意思是他胖乎乎的,身上的肉也软趴趴的,自己不踩他是怕摔。   顾渊知道她在找借口,这个理由也着实蹩脚了些,但也并不让人生气,反而觉得有些好笑。   他朝山顶上被层林掩映得只隐隐露出一角的寺庙看了眼,也不拆穿她,“走吧,到了寺里喝些清粥,歇上一会儿就好了。”   清晨的林子很安静,只有鸟鸣声叫得欢快。因为映湖山并不矮,山顶的温度较低,容真一开始还冷得有些哆嗦,闲云赶忙要拿大衣来给她披上。   “不用了,正走路呢,一会儿就热乎了。”她摇摇头,见顾渊脚步稳稳的,赶了这么几天的路,一点也没有养尊处优的样子,也便直起腰来精神抖擞地跟着走。   顾渊偶尔回头看她一眼,她的额间虽是出了点细密的汗珠子,但表情很淡定,走起路来也从容好看,一点不似宫中娇生惯养的女人。   嘴角轻轻扬起了些,果然不是庸脂俗粉。   要走的路并不长,他们很快就从林子里的小路抵达了净云寺。   浩浩荡荡的一行人抬东西的抬东西,伺候主子的伺候主子,方丈早已候在寺门外,双手合十,轻道,“老衲恭迎皇上。”   他虽是方丈,穿的却十分朴素,而这个寺庙虽是国寺,却也不像容真想象中那么金碧辉煌,反而古朴简单,真的半点也看不出皇室的踪影。   至少光从外面看,大门上的朱漆都有一点脱落,叫人以为这只是一个普通的朝佛之地。   寺里隐隐有钟声传来,一下一下,回荡在群山之间,有种沉沉的力量,叫人不由自主心生肃穆。   顾渊与方丈十分温和地谈着话,一行人走进了寺里,而容真被安排进了一间厢房,原因是顾渊百忙之中还不忘抽空回头看她一眼,“容嫔累了,还请方丈请人先带她去厢房休息,有劳了。”   容真是真的晕车,爬了一会儿山,腿也虚软无力,当下被带到一间干净的厢房里,待闲云铺好床、长顺打理好房间之后,就躺在床上睡了过去。   原本只是想打个盹,岂料再睁眼时,外面已是日头高照。   “什么时候了?”她问坐在窗边翻着经书的闲云。   “主子醒了?”闲云赶忙放下书,也不答话,匆匆忙忙打开门去叫长顺,“可以端来了。”   于是容真不明就里地看着长顺从外面端来只盘子,上面摆着只素净的小碗,碗中是尚且冒着热气的白粥。   “已是午后了,皇上方才来过,见主子睡得熟,就没让我们叫醒您,说是舟车劳顿,累了您了。这是皇上专程命人煮的白粥,一直放在火炉上煨着,皇上说这里不比皇宫,不能随时饿了就叫人去御膳房弄些吃食来,还请主子凑合着垫吧垫吧。”   容真笑了,接过粥碗小口地喝着,温热的感觉一下肚,顿时四肢百骸都说不出的舒服。   这里不是皇宫,没有山珍海味,没有锦衣玉食,可是就这么一碗白粥都让她喝得喜笑颜开,谁看得出她并不爱宫里那种勾心斗角的压抑氛围。   顾渊在窗外站了一会儿,却没有进来,只是注视着她唇边那抹满意的笑容静默了片刻,随即转身离去。   “皇上不进去?”郑安跟着他往另一间厢房走。   顾渊睨他一眼,也不说话,郑安立马咳嗽两声,“奴才多嘴,该罚。”   说实话,他是有点捉摸不透皇上的想法,看样子应该是对容嫔上了心的,可是眼看着众人推了容嫔来担这趟苦差事,他也不言不语,任由一干妃嫔们胡来。还有以前,容嫔的家人受到窦太后的威胁,性命危在旦夕之时,他也是淡定地听之任之,最后弄得傅家家破人亡,只为了自己的部署不被破坏。   这大概就是为人君王者了,不论何时何地,都绝对不会因为一点点的个人情思而影响大事。   当女人难,当皇上的女人更难……   思及至此,郑安兀自庆幸了一下。   你说说,在这皇宫里,当男人要看皇上的脸色行事,费了大力气若是没做好他吩咐的事,绝对没什么好下场。   当女人则要处理好与皇上的关系,你要是不爱他,得不到他的垂怜,那一辈子都只有坐冷板凳;可是相反,你若是大费周章去取悦他,爱慕他,那一辈子都只能活在等待里,和无数女人分享一个丈夫。   还是不男不女才好,既不用辛苦拼命,也不用后宫争宠。   郑安的心情一下子好了很多。   顾渊坐在窗前借着日光看书,没过多久,侍卫统领聂清风就带人赶上了山,风尘仆仆地带回了好消息。   “启禀皇上,与皇上前些日子料想的一样,末将坐在皇上的车内,还未曾踏入皇陵范围内,就遭到围捕剿杀。”满面倦容的男子单膝跪地,面容坚毅,沉声道,“末将隐藏在车内,一言不发,一直到对方的人将帘子拉开,一剑想要取末将的性命,这才出其不意地杀出了马车。同时,埋伏在周围的侍卫都冲了出来,一举将对方拿下。”   窗前的皇帝面容沉静地坐在那儿,捧着书的姿势都没有一点改变,只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聂清风有些迟疑,不知皇上这模样是什么意思,只好又问,“皇上,现下那批刺客都被关押在天牢里,可要严刑逼供,问清谁是主谋?”   主谋?   顾渊的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都到了这个时候了,还用得着逼供么?刺客的主使者是谁,他心知肚明,根本没有必要再问。   顾桓回京,围场狩猎,自己坠马受伤,卧病在床,偏生又遇上皇陵坍塌,须得他亲自去处理。   一桩又一桩的事情接踵而至,天下哪里会有这么巧的事?   那日在围场,他确实坠马,可骑术一向卓绝的人如何会这么轻易就摔下去?还不是因为他在那马的身上动了点手脚。   虽是看准了道旁的乱石,毫不犹豫地摔了上去,但到底是避过了那些尖锐的地方,只受了些轻微的擦伤。随后的一系列事情,包括在宣明殿卧床那么多天,所有的虚弱与其说是骗了宫中众人,不如说只是做戏给顾桓一人看的。   顾桓心思不浅,若是哪一个细节出了岔子,恐怕都不会轻易上当。   于是顾渊精心部署,暗中观察着顾桓的动向,听说皇陵坍塌的事情,事先就知情的顾知配合了这场戏,坚决反对顾渊亲自去皇陵,而不出所料的是,顾桓果然支持他亲自走着一趟。   随后,顾渊派人秘密监视着的西北淮相王府也有了动静,就在顾渊当着顾桓的面吩咐内务府准备去皇陵的事宜后,顾桓私下练的兵也整装待发,乔装打扮,分批分路朝着王城进发。   一环扣一环,顾渊清清楚楚地算到了这个四弟的每一步,包括他会派人埋伏在皇陵之路上,叫自己有去无回,真的就葬身皇陵。   只可惜顾桓的部署虽然周密,却一举一动都被敌人了解得清清楚楚,马车内自然没有虚弱得毫无反抗之力的皇帝,只有一个武功卓绝、早就奉命等着瓮中捉鳖的聂清风。   顾桓原以为只要乘机杀了顾渊,自己就可以光明正大地登基即位,那个时候估计他的军队也已到了皇宫,若有大臣有异议,软硬兼施即可,实在不行,斩草除根也罢。   他有信心,也足够自负,以他的能力,等到皇帝死了,米已成炊,还愁得不到这个皇位么?   只可惜千算万算,棋差一招,他忘了自己的这个三哥从小就心思深沉,少有人及,哪怕天时地利都向着他顾桓一人,当三哥的也一样教会他一个道理:你眼里的天时地利,也不过是我不费吹灰之力为你造出来的时势罢了。   “这件事情不用查了,朕派你去皇陵之时,六王爷也已经带人兵分三路去拦截顾桓的兵马了。相信他可以很好地处理这件事情,毕竟作为藩王,却私自练兵,光是这一条,也足够让他永无翻身之日了。”   顾渊淡淡地又翻了一页,“你且回去,这件事情做得很好,待朕回宫,自会论功行赏。”   “皇上还要继续留在此地?”   “嗯。”   “那……微臣告退。”   看着聂清风走远了,顾渊这才放下书,好整以暇地看着窗外倾斜一地的日光。   寒冬腊月,这样好的天气真是少见。   他的面容被细密的日光笼罩着,仿佛闪耀着金光一般,朦胧中透着些许美好。可是他的眼底一片沉郁,寂静深远,犹如酷寒之地永久不化的坚冰。   他不回去只有一个原因,顾桓必须为他所做的事情付出代价,而作为皇帝的顾渊如何能对自己的兄弟降罪呢?当今皇帝施行仁政,孝顺和气,只是在远离皇宫时,淮相王顾桓铸下大错,被铁面无私的六王爷顾知秉公处理。   这一切,作为皇帝的他是不知道的。   顾渊的目光落在那本摊开的经书上,只见已经泛黄的纸页上写着这样一句话:   诸行无常,一切皆苦。诸法无我,寂灭为乐。   他忽然有些好笑,照这样说来,是否应该直接给顾桓一个了结,让他痛痛快快地寂灭为乐呢?   皇宫之中,没有亲人。   在利欲熏心的尔虞我诈之中,往往想置你于死地的人,都是你的至亲,因为这世上只有他们能轻易接近你,利用你,然后摧毁你。   他只是庆幸,他自小就不懂何为亲人,也根本不信亲人。   哪怕是与他最为要好的顾知,恐怕也只是一半的一半,无法令他全然卸下心防。   他要让所有人知道,觊觎这个皇位的人,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作者有话要说:皇上信奉一个道理:爱是做出来的!   作者挥舞小旗子拍马屁中:皇上真是好样的!柔情万种真汉子!【此处应有背景音乐:我真的还想再活五百年!!!皇上青筋毕露嘶吼中。】   留言变少了,忧郁中……   看来卖萌已经不管用了,握拳,接下来还是卖节操吧!   ☆、第40章.祈福四   第四十章   简单地休息了一日,从到达净云寺的第二天起,容真正式开始了祈福仪式。   所谓祈福,是指代表皇室的妃嫔需要按照要求斋戒七日,达到祈祷苍天庇佑宣朝的目的。而这七日里,容真需要朝佛、诵经、抄写经文,可谓行程满满。   从前在御膳房的时候,逢年过节就要忙上好几天,一点休息的时间也没有,并且不能坐,只能站,所以如今虽然没有什么空闲时间,但好歹也是坐在蒲团上的,不算辛苦。   只是没了宫里的勾心斗角,每日与佛经与钟声为伴,容真反倒有些不习惯了,这样的日子清闲、清静,却也有些无趣。   头几日里都没有见到皇上,容真有些纳闷,却碍于身负重任,压根没有闲暇时间去顾及他。   一直到了第六日,容真从大殿诵完经书回来,又坐在窗前提笔抄写《地藏经》,消失了这么多日的顾渊才终于露面。   他站在院子里的腊梅树下,静静地看着窗内的女子,她正埋头专注地抄写着什么,面容沉静,唇角含笑。   好不容易写完一页,她把那张纸拿在手上欣赏着,殊不知窗外也有人正将这一幕赏心悦目的景象当做画卷来欣赏。   冬日里不容易见到的好天气仿佛都汇聚在了这山上,日光融融里,她放下纸张,伸了伸懒腰,朝院子里望去。这一望之下,却顿时愣住了。   顾渊身着一袭青衫,儒雅俊秀地立在院里那颗腊梅树下,有嫩黄色的花瓣被风吹落,又飘飘荡荡地落在他肩头,青衫配腊梅,日光正和煦,这一幕景象温柔得不似人间所有。   而他定定地望着自己,对视片刻后,唇角忽地勾起一抹浅浅的笑容,不像大权在握的君王,却仿似三月西湖边的翩翩公子,只是对着心上人温柔地笑着。   容真很快走到门边,只迟疑了片刻,随即提起裙摆,笑靥如花地朝他奔去。   朦胧日光里,身着素衣的女子笑得毫无城府,澄澈的目光里倒映出他的影子,顾渊方觉怔忡——原来他也可以这样平和简单,完完全全褪去了属于一个皇帝的戾气与阴沉。   “皇上。”她笑着叫他,然后结结实实地扑入了他的怀里,力气很大,差点没把他撞得退后两步。   顾渊定了定神,又是无奈又是好笑地扶住她,“这是做什么,几日不见,难道一见面就要袭击朕?”   她面上一红,争辩道,“是嫔妾被这山上的水土养胖了些,哪里是故意要撞皇上?”   哟,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   这丫头,学会顶嘴了。   顾渊坦荡荡地用眼神在她身上扫视一圈,唇角轻扬,“哪里就胖了?朕瞧着倒是瘦了不少,寺里粗茶淡饭不比宫中,再加上你成日忙着祈福,能胖起来才怪。”他握了握她的手,“辛苦你了。”   被他用眼神调戏一番,容真在心里暗暗扶墙,面上却越发红了起来,最后只垂下头去,似是欣慰又似是不好意思地说了句,“有皇上在,嫔妾不辛苦。”   不是像如贵嫔那样总是娇笑着问他,“皇上您去哪儿了,可有好些日子没来臣妾宫里了。”   也不是像沐贵妃那样不论何时何地总是雍容优雅地行个礼,然后扶着他往屋里去,“皇上,可曾用膳?臣妾命人去端些吃食来,可好?”   她不像那宫里的任何人,不会趾高气扬,也不会奴颜屈膝,反而常常失控,就像方才那般不顾仪态地拎着裙摆朝他奔来……可是顾渊没有忘记,这才是一个妻子对待丈夫时应有的模样,不是臣下对君王,也不是奴才对主子。   一朵腊梅晃悠悠地飘落在她发髻之间,嫩嫩的鹅黄色衬得她肤色更加白皙,日光微醺里,她看上去竟像是透明的人一样,就连薄薄的皮肤下那些薄弱纤细的血管都若隐若现。   顾渊抬起她的下巴,轻轻地吻了下去,却在嘴唇刚贴上她柔软的唇瓣那一刻,忽听身后传来郑安急切的声音——   “皇上,六王爷来信——”郑安本是急匆匆地跑进院子里的,却在声音发出一半时猛地看清了眼前的场景,于是来了个急刹车,雷劈了一样顿在原地。   那边的两人猛地分了开来,容真又羞又气地把脑袋垂下去当鸵鸟,顾渊则是阴沉着脸转过身来,“进来之前不会先吱个声么?”   看着那张臭脸,郑安的老脸一下子搁不住了,胆战心惊地咳嗽两声,“是……是老奴有失稳妥,奴才罪该万死,扰了皇上和容主子……奴才这就出去。”   见顾渊没说话,就是默许了,他逃也似的行了礼就往外走。   皇上也真会开玩笑,他又不是耗子,哪里会在进院子以前吱一声……这不是作弄人么?   可是刚走出院子没几步,就听身后响起顾渊的声音,“站住。”   郑安老老实实地立在原地,手里的信一下子被抽走,从对方的动作看来,显然还在为方才被打断了偷香事件而心烦气乱。   只是顾渊毕竟是顾渊,这种为情所动的心绪从接过信的那一刻起倏地消失得无影无踪,眼神又一次封成了坚冰,那些春日里的和煦气息一下子离他远去。   信是皇宫里送来的,六王爷顾知亲笔写的,短短几行字,汇报了对顾桓的判罚。   宣朝十三年,淮相王顾桓镇守西北,却乘地势之偏,私自练兵,士兵人数超过一万,大大违背了宫规。此举无异于拥兵自立,不排除有了谋朝篡位之心。但眼下皇上不在宫里,一切事务不论大小,都交由六王爷打理,故依照宫规,六王爷铁面无私,收回顾桓淮相王的封号,将其贬为庶民,依旧送去西北。   将信缓缓折好,顾渊随手又还给了郑安,“拿去烧了。”   信已看完,就不该留下任何痕迹。   他仍然离宫在外,回宫之前,宫中发生的任何事情他应该都一概不知,尤其是顾桓涉嫌谋反一事。   郑安奉命把信拿走了,顾渊又在原地站了片刻,这才转身回到院子里。   院外天寒地冻,不见一丝暖意,可是踏进院子里,看到笑意浓浓的容真,一树腊梅开得那样素净美好,而她就这样与腊梅交相映衬,却是一下子阻隔了外间的寒气,院内霎时春暖花开。   顾渊觉得只是短短几步距离,他却从寂静冬夜来到了温柔春日,那些争斗与牺牲都远离了他。   她朝他甜甜的笑着,他也便回她一个笑容,再一次走到树下,托起她的下巴,默不作声地打量着。   “皇上在……做什么?”她有些迷茫,明亮的眼睛将他的影子倒映得十分完整清晰。   “做该做的事。”他眉头一挑,随即毫不犹豫地再一次贴上她的唇,这一次,没有人来打扰,方才未完成的事情也该有个了结。   有风吹起,一树腊梅纷纷扬扬地落下来,仿佛下雪一般,那股清香扑鼻而来,萦绕鼻端,袅袅不绝。   容真又一次没有闭眼,痴痴地望着面前的人,而这样澄澈又专注的目光却无端令人有些心慌,顾渊迟疑片刻,终是伸手遮住了她的眼睛。   于她而言,他似是天,似是地,似是全世界。   可是于他而言,她只是一个令人安心又舒心的妃嫔,仅此而已。   面对这样一片毫无掩饰的深情,顾渊有些无言以对,只能遮住那双明眸,不让心里出现一丝波澜。   好像过了无比漫长的时光,这一个吻终于结束了。   容真面色嫣红地望着他,嘴唇像是涂了胭脂一般,红润光泽,粉粉嫩嫩。   她的表情认真又着迷,眼眸里带着点点情深不惑,明明纯真的表情不知怎的,偏生带着点魅惑。   顾渊眼眸一沉,有一种将连日的争斗与顾虑都放下的冲动,索性回过头去朝尴尬地待在屋子里一动不动的长顺吩咐道,“出去守着,谁都不许进来。”   长顺如获大赦,赶忙跑出了院子守着,免得在这里尴尬,恨不能剜了眼珠割掉耳朵。   容真很清楚地猜到了顾渊要做什么,只是未曾料到他竟然敢在清静的寺庙里做这种放肆的事情。   顾桓的事情让顾渊阴沉了好些天了,他本不愿将自己的手足算计到如此地步,可是顾桓的背叛却让他又一次看到从小到大面对的所有最卑劣卑鄙的人或事,算计他的永远是名义上的至亲,心底里的仇敌。   那些往事阴魂不散地缠着他,就连梦里也有挥之不去的压抑。   此时此刻,他只想努力地从容真身上得到自己想要的解脱,却不知这种感觉是蜂蜜,也是毒药,一旦上瘾,再难抽身。   对于近日的事,容真不能猜个完全,却又隐隐约约摸到了七八分,她致力于做这味药,在给他极乐的同时,也与他的喜怒哀乐相互纠缠,要他离不开自己。   顾渊将她压在了腊梅树上,从衣襟处将手伸进了她的衣裳里,放肆地揉-弄着她的胸脯,细密的吻落在她的唇边、颈上,就连锁骨处也被吻出一个个绯红的印记,以白皙似玉的肌肤为底色,暧昧得令人心神一颤。   “皇,皇上……”她颤颤巍巍地叫他,眼眸里有小白兔一般的胆怯与担忧,“这里是净云寺……”   说完这句话的同时,顾渊的手已然来到她的裙摆之下,隔着薄薄的裤子,一下又一下地轻刺她不堪一击的柔软。   他眼带笑意,漫不经心又颇有深意地在她耳边低声呢喃,“朕从来不信鬼神。”   原本来这里祈福,就只是引顾桓上钩的名头罢了。   容真气喘吁吁地还欲说什么,却被他一口含住耳垂,温热又带着酥-麻的感觉从敏感的耳后蔓延开来,染红了她的面颊。   他的手搅乱一池春-水,带着无限深意拨弄着她身体内最脆弱的那根弦——情-欲。   作者有话要说:这几天家里网络出了问题,我断网码字以后用手机发的文,所以没能一一回复留言。   吧特!你们也不能一起霸王我啊!╯▂╰【此处应有悔过声!】   但是!作为一个高端大气上档次的作者,我是绝对做不出出卖节操要留言的事情的!所以!!→_→各位观众朋友大家好,接下来由皇上给大家带来一段脱衣钢管舞!请来宾朋友们多多留言鼓励,为皇上毅然抛弃节操的英勇举动欢呼!   皇上:……替朕问候你娘亲……   感谢村姑的地雷,感谢萧夫人的三颗地雷!破费了!鞠躬!   ☆、第41章.诡计一   第四十一章   冰冷的风从她被撩开的衣襟处钻进身体,可是两人身躯纠缠,有一股炽热的感觉从血液里缓慢蒸腾起来,驱散了那点寒意。   顾渊与她紧紧贴在一起,修长灵巧的手指却钻进裙摆里,拉开了薄薄的里裤,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花瓣,寻觅着里间的宝藏。他的吻依旧热烈而强势,在她如玉的脖子上吮-吸着、轻咬着,那种痒痒的感觉钻进肌肤,沿着血液一路奔向心脏,叫人心痒难耐。   他的手指忽地触到一处柔软的凸起,察觉到面前的人猛然一颤,那只手便乘胜追击地戏弄起来。   容真面颊绯红,眼眸似水,哀求似的叫了声,“皇上……”   顾渊微微一笑,手上加重了力道,按压,碾磨,旋转……那样敏感的地方哪里经得起这般戏弄?很快就被弄得红肿不堪,那种惊心动魄的快意化作冲动溢出嘴边。   容真咬住唇,不愿在光天化日之下发出羞人的声音。   可是她越是不低头,顾渊却越想叫她妥协,不是用命令也不是靠圣旨,而是靠着缠绵磨人的爱-欲。   他的手指慢慢地撑开了那朵娇软的花,接着朝里面毫不犹豫地冲刺进去,带着湿意的隐秘之处被手指充满,叫容真身子一僵,脚下有些无力,只得伸出手来攀住他的肩。   顾渊一边吻她,一边加快了冲刺的力道,手指一进一出,搅出更多缠绵的湿意。   他的速度越来越快,不仅抠弄着柔软的花心,还间或触到那粒小小的珍珠,似要与她的隐忍一决高下。   终于,容真将全身的力气都放在了他的身上,嘴唇一松,小猫一样哼哼的声音溢了出来。   湿意愈加蔓延,几乎沾染了他整个手心,见容真满面绯红,艳若桃花,眉眼里也含着春-意,顾渊心里一阵柔软,拉开她的裙摆,也解开自己腰间的束缚,就这样一点一点进入了她。   容真浑身无力,被他靠在腊梅树上,双手揽住他的脖子,身下与他紧密地结合在一起,一阵饱胀感忽地传遍四肢百骸。   顾渊紧紧地搂住她柔软纤细的腰肢,一下一下用力进入,然后又缓慢抽离,羞人的声音从结合之处传来,羞得容真闭上了眼,却无力松开手来捂住耳朵。   “看着朕。”他含笑瞧着她窘迫的模样,那紧闭的双眼之下藏着明珠似的眸子,他想要看遍其中的光彩,不论痴迷或是情动,不论羞怯亦或仰慕。   容真颤着睫毛睁开眼来,对上那双黑漆漆的狭长双眸,他的温柔与满足也藏在其中,因为主人没有刻意隐藏,所以可以供人一窥究竟。   然而身下的小皇帝还在叫嚣着顶撞她,一点也不怜香惜玉,容真又开始分心——男人果然是上半身与下半身分开思考的家伙,明明眼神可以这样温柔,却不知为何他的凶器还能这么穷凶极恶地折磨她。   只是……说是折磨,也许也不尽然。   因为此刻她媚眼如丝地望着他,唇边溢出的莺啼都能轻而易举撩动寒冬的坚冰,他强势,她包容;他不留余地,她毫无保留。   最后的温热留在她体内时,顾渊缓缓抽离了身体,她的模样似是雨后枝头的红杏,带着几分香汗淋漓的魅惑,又有几分不胜娇羞的羸弱。   可是她含着笑意定定地望着他,像是仰望自己的天地,满满的都是爱慕。   顾渊仿似听见哪里传来了冰雪消融的声音,有什么情绪从心间缓缓流淌而过,沿岸留下春暖花开的美丽景色。   纤细柔软的双臂依旧揽在他的脖子上,知道她已失去力气,顾渊索性打横抱起她,往厢房走去。   屋子里有炭火,温暖得很,顾渊合上门后,这才想起要帮她穿好衣裤。   那个懒姑娘如今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累得呼吸都有些急促,胸脯一起一伏,面上有种餍足的风情。顾渊失笑,拉开了她的裙摆,一眼就看到了挂在修长的腿上的里裤,以及红肿不堪犹沾雨露的娇嫩花蕊。   容真有气无力地捂住关键部位,懒洋洋地说了句,“皇上,嫔妾累了……”   顾渊这才记起她连着忙了六日,每日都行程满满,哪里有那么多力气和自己厮混。   他扬起唇角,一边摇头一边叹息,“朕还以为你聪明,没想到也是个笨丫头。祈福不过是形式上的东西罢了,何必如此认真投入?”   容真看着他,忽地想起方才他在院里说过,他不信鬼神。于是撅起嘴,委屈地说,“嫔妾也是想着好不容易能为皇上做点事……”   这样的表情活脱脱像个孩子,说话的语气也幽怨无比,惹得顾渊发笑,漫不经心地从袖子里掏出一方黄色丝帕,将她的□轻轻地擦拭一番,然后才为她穿好裤子,理好衣衫。   再抬头时,一下子对上她轻咬嘴唇的表情,泪光盈盈地望着自己。   “怎么了?一副要哭起来的样子,当真怨朕轻薄了你不成?”他明知故问,刮了刮她的鼻子。   她摇头,张了张嘴,最后却什么都没说,轻轻环住了他的腰,把脑袋搁在他的肩上。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那双明亮的眼睛里浮现出一丝笑意——堂堂皇帝服侍她这个小小宫妃,算不算是一大突破了呢?   瞧她累了,顾渊就让她在屋里休息一会儿,不用抄写经书了,自己也先回去处理些必要的事情。   前脚刚走,闲云后脚就回来了,显然是顾渊让她进来伺候着。   闲云叫了声主子,随即端着碗甜汤进来了,容真软绵绵的不愿意动,就懒洋洋地说了句,“先搁在那儿吧,我现在没力气喝。”   “趁热喝才好呢,一会儿就凉了,再热就不好喝了。”闲云端着汤来到床边,那股淡淡的梅花香一下子钻进容真的鼻子,还真有了几分食欲。见她似是动了心,闲云一边笑,一边拿起勺子咬了点凑到她嘴边,“主子若是实在不想动,奴婢喂您。”   容真也不推辞,腹中空空的,索性张开了嘴,喝下了那勺甜汤。蜂蜜的滋味里夹带着腊梅清香,入口甜而不腻,暖意直流进了心窝。   她也不喊累了,干脆自己直起身子来,接过了那碗汤,咕噜咕噜就喝了下去。   闲云笑眯眯地接过空碗,拿出帕子帮她擦擦嘴,“主子若是觉得好喝,奴婢再去给您熬一碗?”   “这是你熬的?”容真有些诧异,“你之前不是一直在尚仪局么,还会熬汤?”   “奴婢小时候没进宫以前,奶奶就经常熬这汤给奴婢喝,所以看着看着,也就会了。”闲云笑了笑,将碗搁在桌上,把手帕折好又放进衣襟,“主子不问,奴婢还忘了主子从前也是做吃食的好手,班门弄斧,实在是惭愧。”   容真失笑,瞧了瞧外面的天色,冬日易饿,这半下午的寺里有没有吃食,皇上指不定也饿了。心念一动,索性站起身来拉着闲云往外走,“咱们一起去做。”   闲云有些发愣地看着拉住自己的那只手,忘了走,容真回过头来朝她轻笑道,“发什么愣呢,快些走。”   她这才回过神来,一边应着,一边带着容真往厨房走。   她还在尚仪局的时候,曾经遇见过很多主子,每一个都趾高气扬,压根不把奴才当人看,包括她跟的管带姑姑,因为资历长了些,所以对她们呼来换去,总是一副瞧不起人的样子。   她还因为一不留神冲撞过安良媛而被掌过嘴,血流满面地听着对方傲慢地对自己说,“不过一个奴才,竟敢不长眼睛,冲撞了主子,我今日就要教教你怎么做一个称职的奴才!”   可是自打跟了容真,她从未受过半点委屈,容真待人平和,该威严的时候威严,却从来不曾苛责过什么。   眼下她竟然抓住了闲云的手,闲云只觉心中一动,有些不知该说什么好。   厨房里只有几个正在准备食材的僧侣,见到容真纷纷行礼请安,容真笑着摆摆手,“你们做你们的,不用理我,是我叨扰了才对。”   于是两个人围在炉子前开始做准备。   之前闲云摘的梅花还剩了些,她负责清洗,容真负责取花瓣。   冬日的清水冰寒刺骨,眼见着闲云的手冻得通红,容真摇了摇头,把她的手从水里捞了出来,“你等等。”   舀水,烧水,见着锅里的水有些热了,容真伸手下去试了试温度,感觉到水已温热,才将锅里的水倒入洗腊梅的木桶里,“这下行了。”   闲云愣在那里,没有动,容真笑着打趣,“今儿怎么了,一直走神?快洗吧,这下不会冻着了。”   “主子……”闲云迟疑了片刻,仍是说了出来,“奴婢不过是个小小的宫女,主子其实无须对奴婢这么好的。”   容真眼底有些东西呼之欲出,却只是含着笑意坐在她对面的木凳上,同她一起洗梅花,“傻丫头,在当上容嫔以前,我也只是个小小的宫女罢了。在这宫里,谁会平步青云,谁会跌入谷底,哪里有人说得清呢?如果只是因为身份就评断一个人的高低贵贱,那我和其他目中无人的妃嫔又有什么区别?”   她抬起头来望着闲云,唇边的笑意云淡风轻,“你用心伺候我,我自真心待你,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不是么?”   作者有话要说:什么?双更没有一万字看着痛快?!   什么?霸王真的越来越多?!   沉恨细思,今天似乎到了爆三更的日子……【此处应有欢呼声……不!应有作者吐血声!】   早上九点,中午十二点,晚上九点各一章,孙楠,快快,到你上场了!   ☆、第42章.诡计二   第四十二章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在这个宫里生活这么多年,闲云不会不明白其中的意思。   可是要她心甘情愿追随一个人,和迫于无奈坐上一条船,这两者唯一的区别便是,她是否会全心全意地为了容真的利益而活着。   容真笑得云淡风轻,眼神里有落落清风,可是垂眸的瞬间,却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划过眼里。   要想收获一个衷心的奴才,首先要懂得抓住她的心。   随手拨弄着漂浮在水面的鹅黄色梅花,她含笑道,“我知道你在尚仪局吃过很多苦,也被些不长眼的人欺负过,但我要你相信——”她抬起头来朝闲云微微一笑,“往后只要我在一天,你就不会再过以前的日子。”   所谓的“以前的日子”,就连闲云也没料到她会知道。   闲云是被送进宫来的孤儿,没有家人可以帮忙打点宫里的事情,因此进宫以后吃过不少苦。宫中龌龊事不少,龌龊的人更多,她不仅被势利的管带姑姑瞧不起,也因为没有亲人没有背景而受到不少人的孤立,更有甚者,她还被一些仗势欺人的太监欺辱过。   在这深宫之中,做奴才的命贱,无权无势受人欺辱的宫女不在少数,说到这种欺辱,恐怕与容真重生前在福禄那里受到的待遇也差不了多少。   容真就这样看着她,眼里有一种超乎寻常的透彻,却令她一下子不知该说什么,只觉得心下一颤。   闲云顿了顿,点头道,“主子请放心,闲云跟在主子身边,就生是主子的人,死是主子的鬼。主子对奴婢的好,奴婢会一辈子记在心头。”   “跟在我身边就要对我有信心,何必轻易谈死?”容真笑起来,漫不经心地提了句,“有件事情一直没有告诉你,前些日子,尚仪局负责跑腿的王公公因为院子里被搜出了寒食散,已经被送去了刑部接受调查。”   王公公?   闲云一愣,随即不可置信地看着容真,眼里涌起一片水雾。   昔日欺她辱她之人如今这样轻易就没了好日子,她怎会不知道这是容真刻意为之呢?   “主子……”她颤着嗓音叫了一声,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容真笑吟吟地打断她,“行了,不用多说,再磨蹭下去,刚热好的水都要凉了呢,可别辜负了我的一番苦心。”   她的苦心,闲云感激不尽。   甜汤熬好后,容真尝了尝,味道比之先前还要好一些,原因自然是她又添了些调味的原料进去,比如东条、山楂。因为此处是净云寺,不比宫中食材齐备,她也只能随意发挥,能有这样的味道已经很不错了。   笑吟吟地盛了一碗放进木托里,一面抬脚往外走,一面对闲云说,“这碗我端去给皇上,剩下还有一些,你叫长顺一起来喝点暖暖胃,但也别喝多了,不然一会让吃不下饭,晚上会饿肚子。”   “主子,还是让我来端吧。”闲云想去帮她。   “免了,好歹也是亲手熬的,还是由我亲自去皇上面前露这个脸吧。”   厢房里,顾渊正在看折子,这些天虽然把宫中的事情都交予了顾知,但尚书省仍有些决议需要他亲自审批,因此直接送上了山。   门外忽地传来叩门声,他皱了皱眉,暗道不知郑安在做什么,守在外面也不知通报,便问了句,“是谁?”   外面传来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回皇上,奴婢是来传膳的。”   他忍俊不禁,“进来罢。”   于是事先被吩咐不许出声的郑安尴尬地打开了门,瞧着皇上面上并无不悦,这才松了口气,继续守在外面。   容真端着甜汤规规矩矩地按照宫女的举止进来了,然后装模作样地行了个礼,“奴婢参见皇上,这是御膳房刚熬的甜汤,喝了能帮您暖暖身子。”   顾渊见她一本正经的样子,也便挑了挑眉,同她将这出戏演下去,“甜汤?朕何时说过要喝甜汤了?”   “皇上政务繁忙,这么冷的天气还坚持批阅奏章,因此奴婢斗胆,还望您能注意着身子,喝点东西暖暖胃。”她一脸认真,显然十分入戏。   不料对方演技更好,神情一凛,忽地皱起眉来不悦道,“大胆宫女,竟敢擅自做主,打着为朕暖胃的旗号私自接近朕,该当何罪!”   容真一愣,有些尴尬地接不下去了,只得把碗往他面前一搁,灰头土脸地撂下一句,“反正汤都熬了,皇上您爱喝不喝,奴婢先行告退。”   岂料才刚转过身,手臂忽地被人拽住,轻柔却有力地将她按坐在腿上。   容真“啊”了一声,抬起头来正对上他含笑的双眸,不禁咬唇埋怨道,“皇上您作弄人!”   顾渊弹了弹她光洁的额头,唇角微扬,“你爱演,朕不过是配合你罢了,哪里就谈得上是作弄了?”   怀里的人幽怨地看着他,语气有些放肆,“嫔妾好心好意为您熬汤,您却说嫔妾有罪,这不是作弄是什么?”   “听起来倒真像是朕的不是了。”他假意斟酌了片刻,故作无奈地端起汤碗喝了一口,然后凑到容真嘴边喂了下去。   容真一僵,却没得选,只能含糊地将那热乎乎的甜汤咽了下去,没来得及吞咽的些许液体就这么溢出嘴角,却被对方轻吮得干干净净。她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却见顾渊唇角的笑意愈浓。   “这才叫作弄,不是么?”他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大为窘迫的样子,心情无端好起来,“汤好喝么?”   “这话难道不应该是嫔妾来问您么?”容真哭笑不得。   “朕只问好喝不好喝。”   她干脆利落地答道,“好喝。”   “既然好喝,那便多喝一些。”见她中计,顾渊却不给她反应的机会,再一次喝下一口,亲口喂给她。   腊梅的香气轻飘飘的在口中蔓延开来,唇齿留香,余热未褪。   原本亲昵的动作却逐渐变了味,一点一点加深,最终变成了一个吻。   她有些担心皇上会再一次兽性大发,就在这里要了她,可是判断失误,直到他离开她的唇时,都只是安安静静地搂着她,没有多余的动作。   她坐在他腿上,被他温柔地搂着腰,两人的身体离得很近很近,近到彼此的心跳都能被感知。   已经褪去不少的日光仍有少许照进窗户,浅浅地映在两人身上,温热又带着点缱绻的意味。容真望着他,忽地有片刻的失神。   这样近的距离,就像两个真正彼此相爱的人,只是若仔细观察,终会发现,俊秀的男子眼眸里虽有温柔无限,却唯独少了些沉迷,多了分热恋之中的人不应有的清明冷静;而女子的神态虽然专注而欢喜,却终有一分心不在焉,哪怕无人知道,她自己也能感觉出来。   这样揽着她很久,仿佛彼此的心跳都逐渐适应了对方的节奏,最后融为一体。顾渊低头看了看她温柔的面庞,轻轻问了句,“想回宫了么?”   她摇头,老老实实地回答,“不想。”   “为何不想?”自古以来做皇帝的人似乎都喜欢明知故问。   “回宫以后,您就不再是嫔妾一人的皇上。”她故作轻松地答道,眼里的黯然也被小心翼翼地藏起来,可越是从容的表情却越让人有种说不出的怜爱,因为故作坚强素来都比楚楚可怜更令人怦然心动。   可不待顾渊回答,她就认真地看着他,含笑道,“可是您虽不是容真一人的皇上,嫔妾却是皇上一人的容真。”   他怔了怔,还是不习惯这样坦诚的告白,只得哂笑着抱紧了她,在发间亲吻一瞬,淡淡的香气萦绕鼻端,一如她的人,清淡温和,却意韵悠长。   “傻孩子。”   像是不愿继续这个话题,容真主动站起身来,朝他眨眨眼,学着僧侣的模样双手合十道,“打扰了皇上看折子,嫔妾真是罪过罪过。”   顾渊失笑,“都已经打扰了,如今说罪过还有用么?”   “那便请施主继续看折子,小的先行告退了。”她说着可笑的话,作出可笑的样子,福了福身子便出门去了。只是顾渊不会不知道,她只是为了避开这个令她不愿提起的话题。   相处的时间越多,就好像越能发现她与其他妃嫔的不同,远离朝堂纷争,只有一片痴痴向着他的心。   然而出了门的容真脑子里浮现出的却是另外的事,离回宫的日子已经很近了,那么,有趣的事情恐怕也要来了。   她自打御前宫女开始就长伴君侧,那么多流言蜚语为她这个宠妃的形象增色不少,再加上踩着修仪上位这件事,嫉恨她的人明里暗里都数不清。   眼下趁着她来祈福,总该有点动静了吧?   是夜,一整天都不见影的长顺终于回来了,小心翼翼地关好门,又看了眼闲云。   容真摇头道,“无妨,说吧。”   于是长顺压低了嗓音,说了自己这几日里探查到的事情,又从袖子里掏出一张帕子,帕子中间裹着点白色粉末。   容真迟疑着凑到鼻端闻了闻,不敢确定,又递给闲云。闲云一闻,面色忽变,沉声道,“是寒食散!”   寒食散?   闲云笃定地说,“从前那姓王的阉人总是变着法子欺辱我,因着他在宫里倒卖寒食散给一些有了地位的宦官,所以我也曾经在他那里见到过,这确实是寒食散没错。”   容真怔了怔,随即笑起来,“这样也好,知道了是什么,有了对策,总归不致命。”   “主子是打算假意不知,中了她的奸计?”长顺面色凝重,显是不赞同她的打算。   寒食散是一种剧毒药,服用后伴随毒性发作,产生巨大的内热,因此需要一整套极其细微而繁琐的程序,将药中的毒性和热力散发掉,即所谓散发。如果散发得当,体内疾病会随毒热一起发出。如果散发不当,则五毒攻心,后果不堪设想。即使不死,也将终身残废。   容真笑了笑,“若是我不知她的奸计,服下寒食散,自然会以为是偶染风寒,不会去散热,反而会捂在被子里出一身汗,最后当然会没命。但眼下既然知道了,只要散热得当,并不至于有大碍,放心吧,我自有分寸。”   夜色沉沉,寂静的深夜里却有阴谋在蠢蠢欲动。容真的眼里有一种安静却不容忽略的光彩,唇边笑意渐浓,显是成竹在胸。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看点:中毒。   阴谋又来了,高端大气上档次的寒食散。   作者属于半吊子,就是看似神马都知道一点,其实神马都不太了解……【咦还挺押韵的,看来还懂诗词】   所以关于下章寒食散这个情节若是处理不妥,大家海涵啊海涵,我知道你们都是肚子里能撑游轮的绝世好读者!   (☆_☆)爬去吃饭,今儿吃的是超级大餐——x师傅泡椒牛肉面!来来,忽然心血来潮想受虐,大家说说看你们吃的啥。   ☆、第43章.诡计三   第四十三章   顾渊不是会为女色耽误正事的人,除却那日在腊梅树下有些放肆地与容真欢-爱一场,之后又是几天没露面。   这是他的习惯,绝不会长时间地和谁黏在一起,一时的心软与心动不过也是过眼云烟,做皇帝的需要时时刻刻保持坚定冷静,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牵动心绪。   容真还是依着负责祈福之事的几个姑姑安排的那样,该抄写经书就抄写经书,该在佛堂耗上一整天来诵经念佛也就照做。   只是每日顾渊得了空时,郑安都会依照指使来汇报祈福一事的进程,顺带着……也把容真的情况说一遍。他伺候皇上这么些年,也不是白当上御前总管的,皇上的心思难测,他虽只摸得着三分,但皇上的喜好他总能看出个所以然来。这个容嫔虽然看似温温柔柔,毫无妨害,但总归是有一定手段的,不然不会令皇上都对她上了点心。   他说着那人在佛堂里诵经一上午,然后用过斋饭后午睡了半个时辰,又开始抄写经文。   一直安安静静听着的人忽地打断了他,“胃口如何?”   郑安一顿,随即利落地答道,“听白姑姑说,容主子喝了半碗粥,然后就让人撤下去了。”   顾渊眉头一皱,半碗粥坚持一下午,还要忙这忙那的,她当她是铁打的么?   “让厨房的人做些素食小吃,就说是朕赏赐的。”   说是他赐的,再怎么吃不下也总得意思意思。   于是半下午的,容真抄着经文,忽闻门外来了个送吃食的御膳房的小太监。   闲云把那盘梅花糕端了进来,说是皇上亲自嘱咐御膳房的人送来的,要她尝尝看。   容真顿了顿,把笔一放,亲自拎着裙角踏出厢房,朝着那小太监点了点头,“有劳了,请转告皇上,我会仔细品尝的。”   “主子放心,奴才会代为转告的。”那小太监忙福了福身,也不急着走,反而定定地站在那儿,见容真面露异色,这才解释道,“郑公公吩咐奴才就在这儿等着,要主子吃完以后把空盘子一块儿带走,以免劳烦闲云姐姐再跑一趟。”   容真失笑,这哪里是担心闲云再跑一趟?明明就是要督促着她把东西吃完。   一边摇头一边重新回到房里,那几块梅花糕虽是普通吃食,但毕竟出自宫中御厨之手,入口即溶,松软香甜,就连腊梅的碎粒也被切得极碎,一点也不涩口,只余一片香气萦绕口中,久久不绝。   糕点也没几块,恰好吃得胃里有七分饱,想来就连这个量也被计算好了,既不会让她吃得太撑,饱暖思淫-欲,耽误了祈福;也不会让她饿着肚子,无力做事。   容真一边吃,一边想着,皇帝的心思不是一般的缜密,她的一举一动被他看在眼里,而这些细枝末节也被巨细靡遗地推算过。   如此帝王,也难怪宣朝如今一片盛况,百姓安居乐业,国势蒸蒸日上。   她笑得腼腆,却难掩面上的喜悦,也不让闲云动手,就这么亲自把空盘子交给了门外候着的小太监。   那人既然在郑安手底下做事,自然耳濡目染的也学到了几分郑安的察言观色,比普通太监机灵不少。将容真的反应一一看在眼里,回去之后也好向郑安交待。   果不其然,郑安回复皇上的话时,见皇上听说容真用完了那几块糕点,面上虽无笑意,眼里却柔和了几分,便趁热打铁,把容真的反应也一块儿说了出来。   “听万喜说,容主子亲自把空盘送了出来,笑得很开心,最都合不拢呢。”   顾渊看了郑安一眼,知道他存的什么心思,无非是要让自己多高兴些,也没有说他,只点了点头,“朕知道了,你下去吧。今后每天这个时候,都送些糕点去,分量按着今日的来,都让万喜在外候着,等她吃完了再走。”   只是就连顾渊也没有料到,原本一片好意,却成全了有心人的奸计。   连着送了三日糕点,就在第三日时,却忽的出了意外。   当时顾渊刚从桌上的一摞书里抽出一本《天工开物》,打算继续做批注,却被在外敲门的郑安打断。   “进来。”他道是寻常事,岂料抬眼看了下郑安,却发现对方的面色有异,好像有什么急事,“怎么,一副有事的表情?”   郑安福了福身,还算淡定地说,“回皇上,是容主子身子有些不好。方才万喜送了糕点去,岂料容主子只吃了几口,就浑身发热,面上冒汗,万喜瞧着那模样不太对,估摸着是染了风寒,就赶忙回来跟奴才说了。”   风寒?   顾渊顿了顿,“浑身发热,面上冒汗,听起来很严重啊,宣了太医没?”   郑安闻言,面色忽地有些尴尬,迟疑了片刻,没有说话。   “朕在问你话。”顾渊定定地看着他,不急不缓地合上手里的书,声音虽然不大,却好似重重拍在郑安心头,弄得他心下一跳。   “太医……”他干咳了两声,才坦言道,“随行的两名太医好似喝了些酒,方才奴才本来已经吩咐万喜去请他们来瞧瞧了,岂料……岂料那两人醉倒在屋子里,现下还没清醒……”   话才说完,不等顾渊有所动静,郑安就迅速感觉到屋内的气温一降,虽有炭火烘烤,却比外面的温度还要冻人。   “醉了?”年轻的皇帝缓缓吐出两个字,声音不疾不徐,微微上扬的尾音却把郑安的心都吊了起来。   顾渊霍地站起身来,面无表情地说,“朕倒是不知太医院竟然养了群酒鬼,跟在朕身边也能喝得酩酊大醉。”   他跨过门槛朝外走去,脚步声又稳又重,竟像是踩在郑安心上。   厢房里,容真热得不行,白皙的面庞涨得通红,身上也全是汗水,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只觉得四肢百骸都快烧起来。   “主子,你觉得怎样了?”闲云慌得紧,一面帮她擦汗,一面往外瞧,“太医怎的还没来?”   方才万喜就已经派人去请太医了,若是请到了,早该来了,怎的到现在都还不见人影?   容真有气无力地摆摆手,“她既然算到了我会吃那糕点,自然也知道会有人去请太医,现下太医久久不来,恐怕也来不了了。”   太医来不了,那她只好就这么捂在被子里,用最常用的法子——也就是毛巾散热来擦拭身子降温。   她烧的思绪都有些飘飘然,于是刻不容缓地咬住下唇,保持思维清晰。   这计划是好,但坏就坏在被她提前识破了,眼下她既然知道自己的症状是因为服用了寒食散,而非普通风寒,哪里还会捂着被子去中对方的奸计呢?   “闲云。”她睁开眼,一把握住对方的手,“一会儿不要慌张,尽量保持镇定。少说话,但该说的一句也不能少。”   “主子请放心,奴婢知道该怎么做。”   这样的对话刚落下帷幕,就闻院子里传来谁的脚步声,长顺在门口干脆利落地跪了下去,模样很急,“奴才叩见皇上!”   “平身。”顾渊看都没看他一眼,就踏入房内,立马看见素来从容不迫礼节俱全的人躺在床上,外衣尽褪,只剩下单薄的一层里衣,额上却还不停冒汗,整个人烧得厉害。   “不是风寒么?怎的不好好捂着出身汗,反而把衣裳都脱了?”他眉头一皱,看着闲云,“怎么伺候主子的?”   闲云一副慌张的模样,咚的一声跪在地上,“回皇上的话,奴婢瞧着……奴婢瞧着主子并非风寒……”   声音还在颤抖,眼睛也不敢看他。   顾渊扫视了眼床上的人,疾步走过去探了探她的额头,察觉温度滚烫,沉声道,“并非风寒?什么意思?”   闲云重重的磕了个头,深吸口气,才道,“皇上,奴婢从前曾经见过宫里的太监倒卖寒食散,也亲眼见过那些服食了寒食散的人是什么症状,如今主子这模样,奴婢斗胆,认为这并非风寒,而是误食了寒食散。”   不光是顾渊,就连立在门外的郑安也是一惊。   寒食散?   “说清楚。”顾渊面色一沉,显然被这寒食散的说法给弄得又惊又怒。   闲云抬起头来,一字一句地说,“奴婢不敢有所欺瞒,就奴婢亲眼所见,服食寒食散的人,在服食完后会出现精神亢奋的状态,形同醉酒,还会说胡话,伴随着全身发热、高烧不退的症状。虽然看似与风寒极为相似,但染了风寒的人绝不会在短时间内忽然发作,并且眼神清明不似寻常。所以奴婢斗胆为主子褪去了衣衫,因为服食了寒食散的人,若是立马捂着憋着,无法散热,就会暴毙身亡。”   顾渊眼神一暗,低头看了眼床上的人。   容真紧闭着眼,眉头紧皱,显然十分痛苦。她面色潮红,额头也被汗珠布满,可是睁开眼来看着他时却又无比清明。他伸手触到的地方滚烫异常,比之寻常风寒,确实有些过了头。   “你说她是忽然发病的?”他注视着容真,没有抬头。   “是,主子一直在屋里,也没吹风,也没受凉,岂料今日吃了……吃了……”闲云忽地停住,仿佛不敢说下去。   顾渊头也不回地命令道,“说。”   闲云又磕了个头,这才有些惊怯地继续说,“岂料今日吃了万喜送来的糕点之后,忽地出现这些症状,奴婢见事出蹊跷,这些症状来得又急又猛,这才认定主子是误食寒食散。”   顾渊面色冰寒,没再发问。   他饱览群书,关于医学、数学以及很多领域都有所涉猎,虽不敢说精通,至少也了解一些。寒食散在历史上曾经风靡一时,魏晋时期至唐代更是士大夫们讲究风流雅兴的专属品,何晏、裴秀、晋衰帝司马丕、北魏道武帝拓跋珪、北魏献文帝拓跋弘等人更是死于寒食散……这些东西他只要稍一思索,都能浮现在脑海里。   闲云说的话是真是假,他岂会不知?   “把炭火撤下去,闲云,你负责帮你主子散热,衣衫都褪了,打开窗户通风,务必不能让她有事。”他从容不迫地下着命令,看了眼怀里虚弱不堪的人。   “皇上……”容真睁开眼,又是想哭又是想笑,“嫔妾好热……皇上,帮帮我……”   又是嫔妾又是我的,称呼都乱了套,一看便知她神智都有些不清。   “你安心歇着,一会儿便好了。”他轻声安抚她,摸了摸她的面颊,那颜色很是艳丽,灿烂得如同天边红霞。   轻轻地把怀里的人放在床上,顾渊没说话,缓缓地站起身来,朝外走去。   “皇上?”郑安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犹疑。   顾渊没理会他要说什么,只冷冷地问了句,“那两个太医在哪里?”   郑安不敢多言,赶忙带路。   走在前面的奴才忐忑不安,走在后面的皇帝面无表情,眼里的阴郁却异常明显。   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竟然会出现寒食散这种东西,偏生太医又莫名其妙地醉倒了……他倒是不知道太医院里那群老东西会有这样大的胆子,大白天的喝酒误事。   各种蹊跷同时出现,事情倒是越来越有趣了。   作者有话要说:容真:嫔妾好热……皇上……帮帮我……   皇上:好咧,你等着!【开始脱衣服脱裤子】   容真:……混蛋,我是要散热!   皇上:不脱衣服怎么散热!【继续忙活】   猜猜这事儿是谁干的?(☆_☆)侦探们行动吧!   ☆、第44章.诡计四   第四十四章   此次祈福,随行的太医有两人,都是太医院的资深医者,入宫几十年了,从没出过什么岔子。谁料到今日正巧遇上容嫔误食寒食散,而他们却被发现醉得人事不省。   顾渊就这么站在屋外,面无表情地看着醉得姓什么都不知道的两个人瘫倒一地,桌上地上均是七倒八歪的酒坛子。   佛门之地,且不说他们这样做算不算是辱了皇室尊严,但说这种放浪形骸疏忽职守的行为,就足以被赐死罪。   顾渊沉默不语地站在那儿,一点看不出情绪,反倒是郑安心里七上八下的,只觉得前所未有的忧心。   只是皇上不说话,他亦不敢吭声,暴风雨前的平静比之暴风雨来临时更令人忐忑不安。   “来人,打水。”   皇上有令,两个小太监很快拎着从后院井里打来的两桶水亦趋亦步地来到他面前,顾渊目不斜视,淡淡地吩咐道,“泼上去。”   冰寒刺骨的水好似都夹杂着冰渣子似的,就这么哗啦一下,将两个醉倒在地的人淋了个透湿。   两人俱是一惊,那股寒意彻底让他们清醒过来,而门槛外的皇上就这么冷冰冰地看着他们,眼神寒冷得比之身上的冰水更瘆人。   “皇……皇上……”谢太医先反应过来,哆哆嗦嗦地将躺在地上的姿势改为跪在地上,一面磕头一面颤声道,“微臣叩见皇上……”   另一人看了,也七魂六窍回归体内,吓得不轻,跟着谢太医一起磕头。   顾渊没说话,一步一步不紧不慢地踏进屋内,酒气熏天的屋子里,喝完的没喝完的酒坛子滚落一地。他走到在前的谢太医身前,然后站定,低头像是看着空气一般,语气淡漠地问了句,“哪儿来的酒?”   谢太医微怔,环视屋内,蓦地发现四周摆了好些酒坛子,面色顿时一变,“皇上,微臣不知,微臣并未喝过这些酒!”   另一人也被眼前的情形吓到,忙一边磕头一边惊慌失措地喊道,“皇上明鉴,微臣也不曾喝过,求皇上明察……”   这真是可笑的一幕场景,浑身酒气的两个人一醒来就无辜至极地解释着自己并未喝过酒,那这凌乱的酒坛子和他们大醉初醒的模样又是怎么一回事?   顾渊没急着发怒,只四处看了下,走到了桌边,拎起那只喝了一半的酒坛,凑到鼻端闻了闻,再仔细看了下桌面,然后伸出手来在上面抹了抹,最后又闻了闻。”   “皇上?”郑安试探性地问了句。   顾渊回头看了眼跪在地上模样狼狈的两人,“把事情说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谢太医见他没有急着降罪,心知有望,深吸一口气,才说,“回皇上,微臣本来在和张太医讨论些民间的疑难杂症,之后有个宫女带着皇上赏赐的热酒来了,臣等就依言对饮小酌,岂料没一会儿……”他抬头看了眼皇帝,见对方面无异色,才继续说,“没一会儿,微臣就失去意识了,醒来之时,皇上……皇上就已经来了。微臣敢以性命担保,这周围的酒坛子并非微臣二人所有!如有半句虚言,微臣愿受五马分尸之罪。”   宫女?他赏赐的热酒?   见谢太医信誓旦旦的模样,顾渊眼眸微眯,看了眼桌上的那一小壶不同于周围酒坛的酒,“是这个?”   谢太医忙道,“是。”   “那你仔细看看,这酒里有些什么。”顾渊吩咐他,然后转过头去问张太医,“那宫女长什么模样?”   “她……”这还真把张太医问得一愣,宫女不就穿着宫装,长得普普通通,哪里描述得出长相?   就在他苦苦思索之际,谢太医忽地惊呼一声,“皇上,这酒里有曼陀罗!”   曼陀罗又名风茄儿、洋金茄花、山茄子,产于西北地区,民间匪盗所用的蒙汗药里就是以其为主要成分。服食了曼陀罗粉末的人,会在很短的时间内就陷入昏睡状态,期间有任何事情发生,都浑然不觉。   因着先前那宫女说是皇上御赐的酒,所以两个太医也没有地方,冷不丁便着了道。眼下既然知道酒中有什么,谢太医浑身一个激灵,自然明白那酒必然不是皇上赐下的了。   冷汗涔涔下,谢太医重重地磕了个头,“微臣罪该万死,被人愚弄尤不自知,望皇上赐臣死罪。”   他自然不可能真的盼着皇上赐他死罪,不过在职这么久,当然知道认罪认得越诚心,皇上怒火自然也就没那么大。   顾渊清楚这两个人不过是被人陷害,一切都是有人暗中谋划好了,真正要加害的……自然是如今躺在床上受煎熬的容真。   “先起来,把衣裳换了,去容嫔那儿看看。她误食了寒食散,眼下正难受着。”他沉声道,略一思索,又回头对跟在身后的宫女道,“你先去跟闲云说一声,就说太医马上就到了。”   如今容真衣衫不整的,自然不能就这么任由太医进去。   两个太医自然不敢耽误,匆匆忙忙地换了身行头就拎着药箱跑进了容真的院子里,见到容真那模样,也知道是食用了寒食散的症状,忙将功补过,替她开了药,又嘱咐闲云该做些什么。   顾渊负手站在院子里,没有去看那个女子难受的模样,只是静静地看着一树腊梅,神情莫测。   良久,太医出来了,谢太医官职要高些,便亲自来向他汇报容真的情况。索性容真只吃了几口糕点,食用的寒食散也不算多,加上闲云处理得当,及时为她散热,眼下喝了些药,再休息几天便没事了。   顾渊转过身来,对郑安道,“把随行的宫女统统叫来,让他们俩看看是谁送的酒去。”   郑安依言行事。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随行的二十余名宫女都到了,在院子里一字排开,由两位太医一一指认。   只可惜从头到尾又从尾到头看了好几遍,谢太医和张太医对视了一眼,显然没有找到那个送酒之人。   “人都齐了么?”顾渊见状,心知没有找到人,便问管事姑姑。   那姑姑看了眼宫女们,恭恭敬敬地答道,“回皇上,差了一人,前些日子从修仪那里降下来的雁楚说是害了病,卧床不起,因此没有来。”   修仪?雁楚?   顾渊猛然记起那日在元熙殿掌掴容真的那名宫女,自己当时吩咐郑安严惩她,依照宫例,约莫是挨了板子之后送去了下面做一些苦差事,难怪如今也跟着出行伺候。   事情到了现在,似是有了眉目,虽然证据尚不充分,但有的结果已经渐渐浮出水面。   “把雁楚带来,朕不管她是害了多严重的病,你就是找人抬也得将她抬过来。”   那姑姑领旨,忙朝着宫女住的院子跑去,岂料不一会儿,又慌慌张张地跑回来,扑通一下跪倒在地,“皇上,雁楚她死了!”   死了?   在场的人都是一惊。   顾渊抬腿就朝那院子走去,“太医跟上。”   简陋的屋子里,那个清瘦的宫女面目狰狞地躺在床上,浑身湿透,手里还拿着半包粉末,有一部分掉落在地。   谢太医从她手里取出了纸包,又用手指稍微沾了少许,凑到嘴边尝了尝,才回过身来,“启禀皇上,是寒食散。”   看这样子约莫是她知道事情败露,所以将剩余的寒食散留给了自己,就这么一命呜呼。那模样是散热不得当,死得很是痛苦。   郑安又带着人将屋子搜索了一遍,从雁楚随身携带的小包裹里找到了一只窄边雕花贵妃镯,只一眼,顾渊就认出了这是年前国宴之上赐给修仪的镯子。   晶莹透亮的玉镯上花纹繁复,华美精致,顾渊接了过来,却只是冷冷地看了片刻后,就重重地抛在了地上。   清脆的玉石碎裂声响起,那只珍贵的镯子顷刻间便碎成了三瓣,可怜巴巴地躺在地上,失去了原有的光泽。   皇帝一句话也没说,只是沉着张脸往容真院子里走,郑安忙跟了上去,大气也不敢出。   事已至此,郑安自然也猜到了是怎么回事。   若说雁楚因那日被容真害得挨了板子、降了职位,因此趁着祈福的机会要加害于她,这也说得过去,只可惜修仪那么珍贵的镯子竟然出现在雁楚身边,这情形又大不相同。   眼下只要稍微有点头脑的人都猜得出,真正嫉恨容真的人并非雁楚,而是她的前主子修仪。那日容真害她降了品级,还由此失去了皇上的宠爱,她怀恨在心,便用珍贵的玉镯收买了雁楚,要她用寒食散加害容真。   岂料此次祈福之行,顾渊竟和容真一道来了净云寺,精明如他,自然不可能被这种伎俩欺瞒过去。而容真又早有提防,提前摸清了随行宫女的底细,并让长顺日夜观察着雁楚的动静。最后,偏生闲云又见过寒食散,知道怎么处理服食了寒食散后的人,容真自然毫发无损,只是吃了点苦。   心怀奸计的人千算万算,却终归棋差一招,没有料到皇上会在净云寺。若是顾渊不在,恐怕两个太医疏忽职守的罪名也就坐实了,到时候容真误了病情,一命呜呼,等到事情传到皇上耳朵里时,一切都已尘埃落定。   只可惜强中自有强中手,修仪会算,难道容真就不会?   顾渊还在半路上,厢房里的容真却忽地叫来长顺,低声吩咐道,“去打听打听这几日下山采购食材的人都有哪些。”   闲云奇道,“主子为何要打听这个?”   容真笑了笑,虽然形容还很虚弱,但一双眼睛却如黑宝石般流光溢彩,藏满玄机,“荒山野岭的,又是佛门圣地,哪里来那么多酒坛子?只怕雁楚死得有些蹊跷,修仪也不过是……”话音顿住,她好似有些疲惫地闭上了眼,挥挥手,不再说下去。   闲云只得帮她盖好被子,又摸了摸恢复常温的额头,这才拿着被汗浸湿的衣裳出去了。   修仪虽冲动,但不至于蠢笨如斯,叫雁楚来办这事,却又把皇上亲自赏赐的镯子给了她,万一雁楚行事失败,这不是坐实了修仪的罪名么?   容真疲惫地合着眼,脑子昏昏沉沉地想着事情,只怕修仪也不过是只替罪羊,幕后主使者另有他人。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有妹纸说我被清宫剧洗脑了,管皇上叫万岁爷,然后我稍微查了一下资料,具体如下:   1.自唐朝起,中国人开始使用“万岁”表达对皇帝的祝福,后来也衍生成为皇帝的代词。   2.恭祝皇上万岁是从秦始皇开始。   找了很久,没有资料表明万岁爷是清朝起才形成的皇帝称谓,只是大多数清宫剧引用了这一称呼。   所以我还是稍微给自己辩解一下吧,这篇文是架空的,过分考据的话,肯定还是会找出些不尽人意的地方。   容么么的专业与历史八竿子打不着,但是为了把宫斗文写严谨,还是虚心地学习了一些各种朝代的官职、官署、节日、风俗以及服装头饰的讲究,不过毕竟恶补的知识也有限,不排除会出现BUG,希望大家抱着轻松点看个故事的心态,多多包涵,有问题的地方也欢迎大家提出自己的看法,或者指正粗心且专业知识不够的作者,不过砖头还请千万轻些,因为容么么虽然是个粗糙的汉子性格,但内在还是有颗妹纸的心_(:3」∠)_。   最后,爱乃们,虽然你们昨天暴露粗了你们高端大气上档次的午餐,让我这个为了码字居然啃X师傅的吃货眼红脖子粗,但是!秉着该作者高端大气上档次的作风,我决定原谅你们对我的虐心虐身行为!   顺便说一句,今儿早上我吃的从X巴克带回来的布朗尼╮(╯▽╰)╭   看我多高端,从来不植入广告!【泥垢,你以为没人看得出这货的牌子么= =!】   晚上九点不见不散~   866650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08-26 00:41:34   鞠躬!   ☆、第45章.怜惜一   第四十五章   容真恢复得很快,原本服下的寒食散就很少,散热得当也就没什么大碍了,只是身体稍微虚弱了点。   但她仍旧躺在床上歇着,毕竟眼下她是受害者,看上去越可怜,皇上也越在意些。她倒是不指望皇帝会有什么过意不去的念头,谁叫人家小老婆一堆,坑来坑去这么些年,估计也习以为常了。   只是想起来还是会禁不住感叹,难道深宫里的女人宿命至此,就只能倾其一生来算计别人,编织阴谋,以求得到皇上的心么?算计得当,那就平步青云;阴谋失败,那就前程尽毁……想到这里,她笑了笑,就算平步青云、荣登高位了,那就真的算是有前程了?   和这么多女人分享同一个男人,得到的爱能有多少?更何况……她摇了摇头,更何况这个男人还是个心系江山不爱红颜的主。   顾渊把那边的事情处理完后,就来了小院,容真虚弱地躺在床上,听闻脚步声,便闭上眼睛装睡。   床边微微坍塌下去一小块,想必是皇上坐了上来,接着,一只温热的手探了探她的额头,察觉到没什么异样,才又抚了抚她的面颊,最后收了回去。   她听见顾渊低声问闲云,“你主子怎么样了?”   闲云担忧地说,“已经没发热了,但是一直昏迷不醒,奴婢真怕主子烧坏了。”   “好好照顾着,叫人去把药煨着,等她醒了,第一时间就喝药。”顾渊又帮容真把被子掖好,看了眼她苍白的小脸,没说话,就这么坐在床边,不知在想些什么。   容真是装睡,一直被人死盯着很容易露馅,也不能总是保持着一个姿势不动。这么躺了一会儿,估摸着时间也差不多了,于是皱着眉头动了动身子,缓缓睁开眼来。   失神的表情维持了好一会儿,她的目光才渐渐聚焦,落在身边的人身上。   顾渊看见她愣了一愣,接着伸出手来像是疑惑地要确认什么,便握住她的手,轻声道,“怎么,不认得朕了?”   容真身子一僵,像是这才确定了什么一般,张了张嘴,小声说,“嫔妾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他轻哂,“傻孩子,看见朕了便以为在做梦,难道是烧糊涂了不成?”   “嫔妾不糊涂。”她眼里有一种令人心悸的光彩,安安静静的,却不容忽视,“若是每次醒来都能见到皇上,那不就是个梦么。”   顾渊没说话,猛然明白了她的意思。   之前她身处水深火热的状态中,好不容易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来,看见的人是他;此刻终于转醒,看见的人依旧是他,因此她就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心下还是忍不住颤了颤,长久处于冷静状态的人好像一碰见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柔软爱恋时,就有些失神。说他不知所措也不尽然,但看似无动于衷的表象之下,确实有那么一条关于傅容真的裂缝在逐渐扩大,哪怕他自己没有承认,哪怕没有人能察觉。   他迟疑了片刻,终是将她抱进怀里,让她偎在自己胸膛上,然后回头吩咐闲云,“去看看药熬好了没。”   回过头来,他吻了吻容真的眉心,“感觉怎么样了?”   “嫔妾很好。”她笑吟吟地望着他,虽然面上没有丝毫血色,但眼里的光彩却熠熠生辉,只是接下来她迟疑了片刻,笑意稍减,“可是嫔妾……为什么会这样?”   她显然也猜得出这是有心之人刻意为之,只是避重就轻,问得含蓄了些。   顾渊沉默了片刻,只拍了拍她的背,“没什么,你只管安心养好身子,其余的事情交给朕来处理。”   容真乐得如此,她不过是个小小的嫔,要如何处理这种事情?难不成回宫以后还去找修仪兴师问罪?   虽然心头尚存疑惑,觉得此事的元凶并非修仪,但她也并不想揭穿。若是主使者另有他人,那么针对的也不过是修仪,至于她这个小小的容嫔……顶多是个替死鬼。她何必搅进这淌浑水?   闲云很快端着药回来了,顾渊没让她动手,亲自断过碗来喂容真。   门外守着郑安和一行奴才,看着这一幕都有些动容。就连皇后娘娘病了,也未曾受到过这等待遇,如今皇上屈尊就驾来亲自喂容嫔喝药……着实令人心惊了一把。   容真也没有浪费演技,一面喝药,眼里一面堆积起了水雾,等到汤药见了底时,一颗泪珠子也吧嗒一声落入碗底。   很轻很轻的声音,却缓慢而有力地落在了顾渊耳里,继而好似钻进了心脏,带来些难以名状的情绪波动。   “怎么了?”他柔声问道,把碗递给了闲云,然后回过头来托起她的下巴,“哪里难受么,怎的哭了?”   他伸手抹去她的泪珠子,可是有了第一颗,接下来的水意就开始泛滥,好像怎么抹都抹不完。   容真没哭,光掉眼泪,只是这种无声的泪水反倒比歇斯底里的哭泣更令人心疼,因为隐忍的苦楚总是大过于发泄出来的难受。   她一边抽噎,一边摇头,哽咽道,“嫔妾但愿天天都这么难受一回。”   “胡说八道。”他有些好笑,掏出手帕来帮她擦眼泪,“当自己是三岁小娃儿么,说些幼稚的话。这种苦,寻常人受一回都熬不住,你还想着天天遭回罪,可是脑子烧糊涂了?”   她又哭又笑,也不管他还在替她擦眼泪,就这么一把环住他的腰,把那张狼狈不堪的脸贴上了他素雅干净的衣衫之上,可想而知把他胸前那片地方给蹭得有多可笑。   他没有推开她,只是略微有些诧异,因为从未有人没经过他的允许就作出这么亲密的举动。   “若是每天遭这么回罪,就可以每天看见皇上对嫔妾这么好,那嫔妾……嫔妾……”她有些语无伦次,“嫔妾就是死了也值得。”   这才是真哭笑不得,顾渊头疼地摇了摇头,“这都说的是什么话,每天遭罪,就算你受得住,你的身子也受不住。”   他帮她撩起一缕散落耳旁的发丝,然后含笑道,“快些好起来吧,身子好了才有精神回宫赏梅。知道你爱吃梅花糕,朕就拨个这方面的能手去你宫里,什么时候想吃了,都能底下的人做。”   容真一怔,随即回味过来,“皇上要准了嫔妾有自己的小厨房?”   见她眼珠子一下子亮了起来,像是星星一般,顾渊失笑,“知道你爱这些稀奇古怪的小吃食,正餐不吃,光吃副食,朕不准了你有小厨房,真怕你会瘦来被风吹走!”   两个人这么和乐融融地度过了一下午,知道夜幕低垂,顾渊看着闲云伺候她喝了碗粥,这才去用膳。   “主子,皇上对您是有心的。”闲云欣慰地把空碗递给下面的人,然后回来朝容真笑道,“奴婢瞧着就算是皇后娘娘也不能令皇上这么在意。”   容真漫不经心地笑了笑,若有所思地望着头顶的床帐发呆,“就算是有心,也顶多只有三分罢了。”   帝王的心,哪里会这么轻易地落在谁身上呢?   可她莞尔一笑,三分也足够了,至少别的女人连三分也得不到。   总要一步一步来的,不是么?   入夜了,长顺也回来了。   他问了雁楚住的地方周围的宫女,也暗中查探了随行的那些太监有什么异常,只可惜什么也没查到。听说皇上把雁楚死了这件事儿交给了郑安,郑安忙里忙外的,也算是平息了这件事情。   寒食散事件似乎到这里就落下帷幕了,没有别的蛛丝马迹显示出凶手另有他人。   容真闭着眼,思索了一阵。雁楚是对修仪怀恨在心的,她愿修仪不顾多年主仆情分,始终不给她一点机会接近皇上,辜负了她的花容月貌,还落得个挨打受罪的下场……试问这样一个对主子心怀怨恨的人,还会为了一个镯子冒着性命危险去帮主子害人么?   雁楚心气儿高,在容真看来是决计不会再帮修仪的。   只是修仪往日那般针对容真,如今要落难了,容真自然不会阻挠。不管这事儿是谁做的,于她百利而无一害,修仪罗马,她得圣眷,何乐而不为呢?   ☆、第46章.怜惜二   第四十六章   祈福的事情进行的差不多了,等到容真身子好了以后,离出宫的日子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月。   顾渊也不再多留,带着浩浩荡荡的车队,起驾回宫。   容真与他依旧一辆马车,眼看着出宫半月,原本是来净云寺祈求福泽的,岂料整个人竟瘦了一圈,原本就清瘦的身子如今哪怕是裹在狐裘之中,也显得羸弱娇怯,好似一阵风就能吹走。   他看书,她也装模作样拿了本书来捧着,只可惜频频失神盯着他的眼神太不容忽视,叫顾渊以为是哪里来了只小狗,围着他手里的骨头打转。   再说宫里,虽说走了容嫔与皇上,妃嫔们的生活还是老样子,每日给皇后请安,然后三三五五聚在一起说些是非。   那日沐贵妃毫不留情地将如贵嫔带到皇后面前,说她有违宫规,无视皇后懿旨,竟当着一众宫人的面肆无忌惮地说着大家避之不及的锦裳之死。   皇后顿了顿,目光转向被好几个姑姑按在地上的如贵嫔,她先前挣扎得很厉害,眼下发髻都歪了,步摇也斜斜地往下坠着,好似马上就要掉下来。受了如此大的屈辱,她的眼里满是怨恨,却碍于此处是皇后的地方,不便对沐贵妃破口大骂。   “行了,都是有头有脸的人,这么押着按着的也不是办法,叫人看了恁地笑话咱们。”皇后摆摆手,让一众宫女退了下去,如贵嫔也得了自由,“本宫前些日子三令五申,锦裳的事情在有结论之前,不得任何人妄自揣测,诬陷他人。如贵嫔,你好歹也贵为从三品宫妃,难道本宫的懿旨对你而言不过是阵耳旁风不成?”   皇后和气,不与人计较,但并不代表她好欺负,该有的气势架子她只要有意端着,就凭她坐的这个位子,谁也不敢看轻了她。   如贵嫔冷冷地看了沐贵妃一眼,才说,“皇后娘娘,臣妾绝不是有意违背娘娘的懿旨。只是一时口快,再加上锦裳这件事证据确凿,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因此臣妾才忍不住说了出来。眼下沈芳仪还挺着被烫伤的身子躺在宫里,锦裳的尸体也未曾入土为安,可是害人的元凶却还逍遥法外,仗着权势趾高气扬地过着好日子,臣妾替她们不值,心中怨气难平,还望娘娘体谅臣妾。”   皇后眉头一皱,“荒唐!沈芳仪被烫伤是锦裳所为,锦裳虽死在汀竹宫里,但并无证据显示是沐贵妃所为,何来证据确凿一说?若是如你所说,沐贵妃就是元凶,那本宫如今不为所动,岂不是姑息养奸?你贵为贵嫔,信口雌黄,误导宫人,是怕谣言传得还不够么?什么叫做三人成虎?你设身处地想一想,若是如今换做你是沐贵妃,平白无故受了这等冤枉,心里又是什么感受?”   “臣妾绝非此意,哪里敢说娘娘姑息养奸!”如贵嫔一副委屈的样子,“臣妾只怕娘娘心好,被心怀不轨的人欺瞒了。这件事情确实蹊跷,娘娘您想,锦裳在汀竹宫这么些日子,可曾犯过半点差错?如今错手打翻水壶,烫伤了沈芳仪,这不是明摆着有人指使么?接着,不等娘娘您亲自问话,隔日锦裳就莫名其妙死在了汀竹宫,想必是幕后黑手杀人灭口,不愿她说出真相。这种种迹象都表明……”她不紧不慢地看了沐贵妃一眼,冷道,“嫔妾言尽于此,违背了娘娘懿旨,嫔妾甘心受罚,只是嫔妾希望娘娘也能早日将这等心狠手辣之人绳之以法,不能再让她逍遥法外。”   沐贵妃冷冷一笑,“妹妹可真是转移话题的好手啊。明明是你违反宫规在先,如今被你巧舌如簧地说了一通,倒像是我做贼心虚,与你为难,而你只是心怀善意,不忍心看着别人遭罪……没想到往日竟是我看走了眼,不知妹妹有副菩萨心肠啊。”   她话锋一转,毫不迟疑地对皇后道,“臣妾未曾做过害人之事,就身正不怕影子斜。只是请娘娘明鉴,在事情尚未水落石出之前,谁会这么不遗余力地在宫中大肆宣扬臣妾是真凶的谣言?又有谁会打着心善的旗号却步步置臣妾于死地?如今臣妾也不希望娘娘为难,锦裳的死,既然再也查不出个结果,那臣妾甘愿领罚,只是这个罪名顶多是未曾教好下人,叫她们不懂得防范坏人,遭了奸人的道。不过既然臣妾自愿领罚,如贵嫔今日违反了宫规,也应该同臣妾一样得到应有的处罚。”   如贵嫔闻言,面色一下子难看起来。   若是她和沐贵妃同时受罚,沐贵妃不过是教导不力,而她却是违背皇后懿旨,孰轻孰重自然不在话下。   她咬着唇,看了眼皇后,希望皇后念着自己曾是她贴身宫女的份上留些情面。   皇后叹口气,颇为头疼地摆了摆手,“沐贵妃先回去吧,眼下皇上还未回宫,淮相王又背上了谋反的罪名。你们俩平日不和,本宫也不说什么了,只是现在正处于多事之秋,何必又把一些小矛盾闹大呢?锦裳之死本该彻查,但久查未果,又恰逢国事有变动,本宫亦不想再追究。你且回你的汀竹宫,本宫还有话要对如贵嫔说。”   沐贵妃从容不迫地行了个礼,然后雍容华贵地离去,从头到尾都没有看如贵嫔一眼。   那个身影消失在石阶之上后,皇后这才缓缓地转过头来看着如贵嫔,姣好的容颜,娇媚的装扮,这个女人年轻美丽,像朵盛放的花。   她当初是怎么想着要将这个人送到皇上身边的?   是了,因为自己伴君多年只有一个公主,作为一个皇后,哪能没有自己的儿子呢?若是沐贵妃这样背后有着强大势力的宫妃有了孩子,自然不可能抱给她养,就算抱给她了,孩子的母亲那样强势,孩子也养不熟。   她需要的是一个没有地位没有背景的人,由她一手扶持上去,然后诞下皇子,再送到自己身边来养。哪怕如贵嫔娇艳似花,备受皇上宠爱,皇上也断然不会因为这点宠爱就不顾帝后多年的夫妻情分,因此这个孩子她自然养得,也有把握全然归于己用。   只是原本皇上就不重女色,当初若不是她用夫妻情分哀求他,恐怕他也不会接受如贵嫔。他自然知道她的想法,知道她想要个儿子,这才遂了她的意。可是自打如贵嫔上位起,皇上对她的感情就又淡了几分。   这后宫的女人步步为营,都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利益在奋斗,她们不累,但顾渊却看得倦了。   而皇后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昔日低眉顺眼的女孩子因为得了宠而变得飞扬跋扈起来,如贵嫔平步青云,盛宠在身,却好似逐渐忘了自己从前的身份,只记得如今辉煌的日子。   皇后看着她,只淡淡地说了句,“你有什么要说的么。”   如贵嫔见沐贵妃走了,便含笑道,“娘娘,我知道您还是疼我的——”   话音未落,便被皇后毫不留情地打断,“本宫是皇后,并非你的谁,在皇后面前你该称呼自己为什么,还望你记牢了。”   “娘……娘娘?”如贵嫔似是被她突如其来的冷漠给震慑了,不明就里地看着她。   “你的胆子似乎越来越大了啊。”皇后目不转睛地直视着她,“是了,你不再是从前那个小宫女了,你如今是如贵嫔,皇上最宠爱的宫妃之一。盛宠在身,年轻貌美,你确实有很多别的女人羡慕的东西。”   如贵嫔越听越不安,皇后从来未曾对她说过这些话,素来都是和和气气的,虽然眼下说的这些似乎听起来都是好话,却给她一种如芒在背的感觉。   皇后没搭理她,径直往下说,“你恃宠而骄,本宫未曾干涉过,因为在其位,便要有其度。如今你是贵嫔,该有的气势自然也不能落下。只可惜竟是本宫看走了眼,以为你心里有数,是个知道进退的人,说来也是本宫纵容你,才会令你养成现在这种目中无人的性子。沐贵妃是堂堂贵妃,你一个从三品的贵嫔拿什么去和她争和她比?非但如此,本宫是皇后,你竟然也不把本宫的话放在眼里,擅自违背懿旨,你是不相信本宫有本事重重的罚你么!”   皇后久违地发怒,如贵嫔被吓得不轻,咬着牙低下头去,“臣妾不敢。”   “不敢?你还有什么不敢的?”皇后重重地一拍桌子,站起身来,指着她怒道,“你以为本宫不知道你宫里少了个奴才?”   话音刚落,就见如贵嫔面色一白,整个人都懵了。   皇后知道?   她……她竟然时刻注意着自己?   “你以为本宫素来和气,待你好,就不是皇后了么?”她一字一句地说,眼神似箭,直直地看着如贵嫔,“只要本宫还在这位置上一天,这后宫就没有本宫看不见的事。本宫虽不知锦裳之死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却知道一定跟你脱不了干系!”   锦裳死的当日,她就下令要人密切监视宫中所有人事变动,结果几天后的夜里,就被人告知如贵嫔的宫里跑了个太监。   一个活生生的人平白无故不见了,自然有蹊跷,再加上这个丢了奴才的主人竟然一点不着急,也没有上报,很明显其中有鬼。   皇后不是傻子,不愿去算计并不代表她不会算计。   眼下她冷冷地看着如贵嫔,而对方终于瘫倒在地,冷汗涔涔,无话可说。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一句话总结如贵嫔的人生:不作死就不会死。   如贵嫔:么么,何弃疗?!   容么么:为了腾床位给你。   如贵嫔:……   你们都猜错了!凶手就是——消音,拒绝剧透。【于是某作者被装进麻袋拖走,从此消失在银河系,此文遂成万年大坑】   我觉得上述故事很好,你们说呢?   把专栏地址放上来,电脑看文的姑娘去收藏一发吧,以后开新文开定制神马的,戳戳就知道。   ☆、第47章.怜惜三   第四十七章   景尚宫很久没有出现过皇后斥责妃嫔的场面了,而皇后亦很久没有这样发过火了。   皇后的闺名唤作景兰,人如其名,气质如兰。自小就被教导为名门淑女,也知道自己终会被指给尚为三皇子的顾渊。   都说女子出嫁前,会对自己未来夫君有很多憧憬。她在被指婚给顾渊前自然也曾见过顾渊,对方谈吐不凡,温润如玉,举手投足都自有一番意蕴,打从那时候起,她便频频在脑海里憧憬着这样一个男子,最终一点一滴的幻境化作心里一张细密的网,将她的整颗心都缚住,再也挣脱不开。   哪怕是如今嫁做人妇很久了,她也时常回忆起初次相见的那个场景,偶尔沉下心来想想,大概这辈子都不会忘怀了。   那时候先皇还在,顾渊并不受宠,甚至因为能力卓越,深受群臣推崇而被先皇忌惮。先皇怜爱窦太后之子,有意让他继承帝位,相比之下,顾渊这样的存在简直就像是为了衬托出大皇子有多么平庸,先皇自然不可能喜欢他。   顾渊倚仗皇后娘家,于是进出过府上几次,而她便是在那个时候见到他的。   那一日阳光正好,三月的柳絮在池塘边纷纷扬扬,仿似白雪纷飞。   她坐在阁楼之上晒着太阳,本该做女红的,却因为日头暖洋洋的而心生倦怠,于是频频出神,往池塘边戏水的鸳鸯看去。   脑子里不知怎的就浮现出往日看过的一首词:   伤高怀远几时穷,无物似情浓。 离愁正引千丝乱,更东陌、飞絮蒙蒙。 嘶骑渐遥,征尘不断,何处认郎踪。 双鸳池沼水溶溶。南北小桡通。 梯横画阁黄昏后,又还是、斜月帘栊。 沈恨细思,不如桃杏,犹解嫁东风。   她犹自出神,却见长廊尽头出现了一个男子,一袭青衫温文尔雅,墨发玉冠,面上带着一抹温和清隽的笑意。   她的兄长与他站在一起,好似在谈论着什么,而那男子似有所察觉地抬头向她看过来,一瞬间,两人的目光碰在了一起。   这下子她看清了他的面容,眉似远山,唇角轻扬,眉目间隐约带着几分矜贵,可唇边的笑意却没有架子,只会给人如沐春风之感。   只是顾渊很快移开了视线,继续与身旁的人交谈,没有再往阁楼上看。而她却被那样一个云淡风轻的眼神所迷惑,因此失神良久。   那是她头一次见到顾渊,尔后从兄长口中得知,他会是她今后的夫君。于是一个绮思萌生,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待嫁闺中的女子没有别的事情,除了日复一日的女红,除了四季交替却并无新意的小院景致。可是遇见顾渊以后,她的日子里多出了一点什么,在百无聊赖地做着相同的事情时,在看着窗外似乎亘古不变的景色时,心头总会浮现出那个男子的面容来。   好像只要他一个笑容,严冬的冰雪都会顷刻间消融成潺潺春-水。   好像只要他一个侧目,柳梢的嫩芽都会褪变为柔软美好的姑娘家的腰肢,迎风招摇,迎风招摇,却远远没有他的姿态来得温润隽秀。   他似是一副隽永的画,停留在她的小院里,亘古不变。   她等了好些年,终于等来出嫁的那一天。她以为那些憧憬已久的梦终于迎来了实现的一日,从此两人得以却话巴山,剪烛西窗。   只可惜从她嫁与顾渊那天起,才发现原来这个男人唇角永恒不变的温和笑意不过是一种习惯,自幼丧母,不受先皇抬爱,他唯有用这样八面玲珑的笑容来面对宫内的冷眼与嘲讽。   他待她相敬如宾,却也相敬如冰。   他一如既往地对她温和地笑着,只是除却表面的如沐春风之后,她看不到那双眼眸里有半点温度。   大概这就是所谓的貌合神离。   后来她看着他登上帝位,从此后宫多了一个又一个如花似玉的女人。   大概唯一的欣慰便是,他对任何人都是这样,不冷不热,没有过多的心思。   再后来她总是有意无意地想起那首词,景尚宫后的池子里也总是有戏水的鸳鸯,依旧是双鸳池沼水溶溶,南北小桡通的绮丽场面,只可惜当初那个在阁楼之上为与顾渊的一次见面而动了心的女子却已然不复存在。   尔后,她不再是一个等待丈夫垂怜的妻子,而是当今皇后,雍容大度,气质如兰,从无嫉妒之心。   就是这样一个温和的女人,在如贵嫔始料不及之中发怒了。   如贵嫔也懂得察言观色,只可惜皇后沉寂太久了,久到让她以为皇后蛰伏的利爪已经生了锈,再抬不起来,于是便撞上了今日的事端。   皇后就这样面色沉静地看着她,眼里是对一切了若指掌的安谧。   气氛一时凝滞,好像隔了很久,又好像只是须臾之间,皇后终是挥了挥手,“你走吧,是本宫亲自将你送到皇上身边的,如今也算是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望你好自为之,莫要令本宫连最后一点情分也割舍了。”   如贵嫔嘴唇蠕动着,却终究没能说出半个字,只默默地福了福身,接着转身离去。   这个女人似乎从未如此颓丧过,宛若一夜暴雨摧折了枝头傲然挺立的红杏,于是花朵也不复往日的娇艳夺目。   红映候在步辇旁,却见主子经过步辇时也丝毫未曾放慢脚步,忍不住开口喊了声,“娘娘?”   如贵嫔恍若未闻,就这么直愣愣地朝前走着,红映只得回头吩咐抬步辇的太监,“你们先回去,我跟着娘娘。”   她追了上去,却见如贵嫔神色有异,好似自顾自地想着什么。只是那神情从惊惧逐渐沉寂下来,最终化作一抹捉摸不透的笑意凝固在唇角。   “是我一直太天真,以为她指望我的肚子,就不会提防我。”她停下步伐,就这么突兀地冒出一句,然后转过头去看着茫然无措的红映,“你说,皇上为什么不喜欢皇后?”   红映一愣,思量片刻,十分机灵地答道,“皇后娘娘毕竟年长些,比主子大了十来岁,虽说端庄贤惠,但毕竟……”   “毕竟什么?”   也不敢直接说皇后人老珠黄,所以换了个说法,“毕竟没有主子这般娇艳动人。”   “人老珠黄?”如贵嫔忽地笑起来,笑声里却有种说不出的苍凉,“如今本宫是年轻貌美,可花无百日红,人无百日新,焉知再过几年,本宫会不会成了今日皇后这般模样呢?”   红映心神一慌,猛地跪了下去,“是奴婢不懂事,说错话了,请娘娘责罚。”   哪知如贵嫔的目光压根没在她身上停留,只怔怔地望着一树凋零的枯叶,喃喃道,“可是皇后就算容颜不再,也依旧是皇后,本宫若然老了,就只是个不受宠的贵嫔了……”   红映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心神不宁地望着主子。   只是那日回宫之时,如贵嫔似乎有了心事,往日总是笑靥如花的女子眼眸里忽地多了点什么,是野心还是别的什么,恐怕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锦裳的死不了了之,皇后在众妃晨省之时当众宣布,锦裳因为失手烫伤了沈芳仪,畏罪自杀,作为锦裳主子的沐贵妃由于管教不得力,罚三个月的份例,而沈芳仪受了伤,就在宫里好生养着,近日都不需前来请安了。   纷纷扬扬的谣言渐渐平息下去,毕竟皇后都发了话了,再议论这件事也对沐贵妃没有妨害,反而自讨没趣。   而就在后宫由此宁静了半个多月之后,皇上终于回朝了。   众人皆知皇上此番是为了皇陵坍塌一事出行的,尚且有伤在身。虽说淮相王意图谋反一事轰动朝野,但在顾知的处理下,大家知道的很有限,仅仅获知淮相王于西北边境秘密练兵,而不知皇上遇刺一事。   其实皇陵究竟有没有倾塌恐怕除了皇上,就只有顾桓顾知了解各种□了,只可惜顾桓了解得太晚,如今已然没有翻盘的机会了。   就在获悉皇上回了宣明殿之后,一群人都热乎起来,闲了半个多月的妃嫔们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纷纷前往宣明殿探望皇上。   皇上出宫之时有伤在身,也不知现下如何了。   放眼望去,宣明殿外来来往往的太监宫女,都是在为皇上归来而忙里忙外的,又是要打点行装,又是要伺候皇上,又是要通知上上下下准备些什么,又是要应付即将来临的大批妃嫔。   而在一群人之中,如贵嫔是来得最早的。   她穿着水红色的裙裳,发髻上别着皇上赐予的金步摇,走起路来娉娉婷婷,似早春枝头迎风飘摇的桃花。   顾渊才到宣明殿不久,换了身衣裳,正坐在窗边休息,一会儿还要赶去华严殿与顾知会谈,毕竟六王爷处理了半个多月的政务,交接一下是很有必要的。   听闻如贵嫔来了,他也不意外,毕竟后宫里的妃嫔这个时候几乎都在往宣明殿赶,谁早谁晚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通报了以后,郑安看着没什么反应的皇上,硬着头皮又叫了一声,“皇上?可要传如贵嫔进殿?”   顾渊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原本有些倦怠的,但想着总归是他的人,见一个也好,随意说些话就打发了,也叫后面的人知道自己累了,不再打扰。   于是如贵嫔就这样第一个走进宣明殿。   冬日的午后不见阳光,殿外冷风吹着,还好殿内有炭火,温暖宜人。   她的披风被门口的宫女接了过去,露出一袭水红色长裙,踏进了大殿。盈盈一拜之后,她听闻窗边那个男子用温润清澈的嗓音说道,“爱妃不必多礼,起来吧。”   顾渊穿着月白色的长袍,头上简单地以白玉发冠将头发束起,略微慵懒地坐在椅子上,看她的表情十分柔和。但仔细看来,却也有那么几分漫不经心。   他待人素来都温和,看似无害,却又暗藏疏离,哪怕此刻正对你笑得好看,也不见得就真对你有几分上心。   这也是他的身世所致。   如贵嫔关切地看着他,视线停留在看不出个所以然的胸口,“皇上离宫之前,伤口还未好,如今可是大好了?”   原本就没受什么伤,谈什么大好不大好呢?   顾渊唇角含笑,“已经大好了,现下活动自然,已无大碍。”   “那就好,皇上离宫这些日子,臣妾总是挂念着,担心皇上有伤在身,又担心皇上休息不好。”她轻轻吁出口气,好似放下了一直悬在半空的心,笑容也明媚很多。   顾渊离她不过一步之遥,见状拉住她的手,轻轻拍了拍。   如此温存的时刻,如贵嫔也慢慢地回握住他的手,眼里的笑意和喜悦不言而喻,可就在这个节骨眼上,殿外忽地又传来郑安的通传声——   “容嫔到——”   作者有话要说:很多宫斗文里的终极boss都是皇后,所以我秉承高次的原则,不走寻常路。(注:“高次”是超级懒虫作者为图方便,缩写了“高端大气上档次”= =)   我并不希望我的皇后也是那种黑心肠,所以这一次咱们要为皇后洗白白。   谁说皇后失宠就是怨妇?谁说大老婆一定会恶毒地把小老婆往死里整?   封建社会虽然女性是男人的附庸品,但仍然不乏独立自主的女性,哪怕身为形役,心也可以自由。   所以我们致力于创造出一个并不把皇上当回事的皇后,她可以不把自己看做是皇上的妻子,但一定是母仪天下的宣朝皇后。【瞬间觉得此文升华了!有木有!此处应有奖状小红花!】   霸王粗来粗来粗来粗来粗来,我都双更这么多天了,快来夸奖我啊啊啊!   被霸王和双更蹂躏得媚眼如丝气喘吁吁的作者躺倒求抚摸。   上章传送门崩了,重新放上来,快戳进去包养一只野生么么~   传送门   ☆、第48章.怜惜四   第四十八章   顾渊顿了顿,若无其事地说了一个字,“宣。”   在容真踏进大殿的同时,他也好似不经意地放下了正回握着他的那只手,只是两只手原本交叠在一起,此刻就算是分开了,也被容真看了个正着。   一瞬间,殿内的两个女人面色各异。   如贵嫔的脸色迅速僵硬了,默不作声地收回手来,垂眸看着地面,眼里闪过一丝忿恨。   而容真的视线停留在顾渊收回去随意放在膝间的手,有那么一刹那的晃神,导致俯身行礼都滞了一刻。   “不必多礼。”顾渊没有忽略她眼里一闪而过的黯然,却只是关切地问道,“你才刚回宫,身子还乏着,怎的不好好休息,反倒来这儿了?”   容真迟疑了片刻,想到门外的闲云手里还拎着的食盒,轻声道,“嫔妾后院结的白果晒干了,方才闲云煮了碗白果腐竹煲香粥,嫔妾原本是没什么胃口的,吃了以后觉得食欲大增。想着皇上刚回宫,可能也没什么胃口,就又熬了些,想着端来让皇上也尝尝。”   如贵嫔笑道,“容嫔妹妹真是有心了。说来也巧,皇上去了皇陵,而妹妹去了净云寺,竟然赶上同一天回来了。”   容真看了她一眼,含笑点点头,“嫔妾也觉得巧。”   她轻飘飘地和顾渊对视片刻,个中玄机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但祈福之行那么多宫人随行,大家迟早也会知道他和容真同行之事。   于是顾渊笑着摇摇头,“不巧,朕原本就是同容嫔一起去的净云寺。”   这下子轮到如贵嫔震惊了,她哑了好一会儿,才找到话头,“皇上……皇上与容嫔同去祈福了?”   “朕行至半路,得知皇陵坍圮不过是地方官员夸大了事实,实则并不严重,也无需朕亲自前去。不过既然出宫了,索性就在外面多留了几日,于是就去了净云寺,与容嫔一同虔心祈福。”   这下子如贵嫔可是肠子都悔青了。   众人皆道皇上是去了皇陵,而祈福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更是没人愿意去做,因此当沐贵妃把这事儿推给容真时,她第一个出来拍手叫绝,百般赞同。怎料到容真因此占了大便宜,竟然与皇上一同在外待了半个多月!   心里明明又是气又是悔,却只能挤出个难看的笑容来,“有容嫔妹妹陪着皇上,难怪皇上的伤好得这样快,臣妾也很是欣慰。”   说归说,她欣慰个屁!简直是一肚子气憋得快要炸掉了。   从前没有这个容嫔的时候,皇上宠爱的人只有沐贵妃,修仪和她。而她又因为最年轻,最娇艳,所以沾沾自喜,如今却平白无故多了个容嫔,非但年龄比她小,从御前宫女爬上了她昔日坐过的位子,如今还与皇上朝夕相伴了整整半月!   她直直地看着容真,却忽地发现哪里不对。   出宫之前,虽说容真也清瘦窈窕,但面颊总归是饱满如花,红润光泽的,怎的如今不过半个月功夫,竟然瘦了这么多,面颊都与从前大不相同了。   虽说祈福是苦了点,也吃不好,但总归不至于这样一副大病初愈的模样啊……更何况有皇上同行,吃穿住行再简单也不会简单到哪里去才对。   “容嫔妹妹看着瘦了不少啊,可是祈福之行太累了?”她状似关切地问道。   却见容真身子一僵,转而看着顾渊,迟疑着没有答话。   顾渊眼眸沉了沉,却也只是说,“是苦了些,如今回宫了,还须为她好生补补才是。”   说完,他也不再多言,就这么站起身来,“好了,六王爷还在华严殿等着朕,你们俩也先回去休息吧。容嫔的粥先给郑安,朕一会儿回来尝尝。”   两个女人于是行礼退下。   他站在原地,从窗户里看着两个远去的背影,抿着唇没有说话。   寒风凛冽里,穿着水红色长裙的女子披上了宫女递来的披风,踏着太监的背坐上了车辇,因此有遮风挡雨的车厢帮忙抵御寒意。   而另一个女子身着素色长裙,因为闲云手里还拎着空空的食盒,无法搀扶她,于是她也没有要人扶着,就这么踏上了步辇。没有什么抵御寒风的东西,她皱眉拢了拢身上的袄子,嘴唇似乎都冻得有些发白。   顾渊没说话,从容地踏出大殿,沿着长廊往华严殿走。   “皇上,还是做车辇去吧,外边儿天寒地冻的,冻着凉了就不好了。”郑安一脸担忧地跟在后面劝慰着。   当主子的没说话,好半天才缓缓吁出口气,“无妨,也并非朕一人受冻。”   说完,他自己都忍不住摇头轻笑几声,也不是什么愣头青了,怎的还会忽生念头,想要试试挨冻的滋味?看她顶着那样瘦弱的身子眼巴巴地跑来送粥,他竟也想跟着一起冻一冻。   说不上是什么患难与共,也不过是为她那份心意而有些动容罢了。   只是……想到她清减不少的身子,顾渊的眸色愈加沉郁。   寒食散那件事,绝对不能就这么不了了之。在他的宫里勾心斗角就算了,如今竟然出了这种意欲加害妃嫔的事,他又岂会姑息养奸?   后宫的事情,做皇帝的不便插手,但如今雁楚已死,哪怕各种证据都将矛头指向了修仪,却也没有哪一个真真切切地指明她是凶手。此事若然交给皇后,恐怕也无法定修仪的罪。   罢了,此事还需他亲自处理。   他自诩公正严明,只是为了揪出修仪这种心狠手辣的女人,不让她继续为非作歹。可是旁观者清,哪怕顾渊素来冷静清醒,却也没有发现,此刻的他心生怒气不过是因为那个一心一袭爱慕他的女子受到了伤害。   若是换个人,他还会这么亲力亲为么?   也不知是当局者迷还是下意识地回避了这个问题,总之皇上的心里已然把自己当成了此案的主审官。   再说另一边,如贵嫔的车辇与容真的步辇一同行在宫道上,一前一后,等级之分不言而喻。   车内,如贵嫔淡淡地撩起车帘问一旁跟着的红映,“她还在后面?”   红映点头,“娘娘没走,她不敢越过咱们。”   车上的人浅浅的笑了笑,感受到车帘掀起时外面吹进来的寒风,缩了缩手,于是车帘又飘飘荡荡地落了下去。只是在落下之前,车内飘出一句若有似无的话音,“停车,本宫胃不大舒服,颠簸着难受。”   后面的长顺见如贵嫔的车辇听了,也便叫人停下了步辇。容真抬头看去,华贵的车辇端端正正停在路中央,一动不动,凛冽寒风也奈何不得。   她面无表情地吩咐闲云,“去问问怎么回事。”   于是闲云点点头,往红映那儿走,没说上几句又回来了。   “主子,红映说是如贵嫔忽然胃疼,所以停了车,以免颠簸着更难受。”   容真没说话,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坐在步辇上,没有遮挡物的步辇自然不如对方的车辇,稍微起阵风,寒意都直钻衣领。   胃疼?颠簸?   她轻飘飘的看了眼这平坦宽阔的露面,恐怕对方所谓的颠簸指的并非这宫道,而是……她傅容真的后宫之路。   闲云担忧地看了眼容真发白的嘴唇,“主子,您身子还虚着,恐怕受不了这寒气……”   “无妨,候着便是。”她淡淡地答道,目不斜视,“宫有宫规,她是贵嫔我是嫔,虽是一字之差,但我始终要低人一等,不可逾越。”   “可是这样耗着也不是法子啊,奴婢只怕主子还会病倒。”素来稳重的闲云都急了,“不然奴婢去跟如贵嫔说说,求她通融通融,毕竟主子身子不好——”   “不用。”容真转过头来看了闲云一眼,眼里有安定人心的力量,“为不为难我是她的事,但守不守规矩是我的事。眼下我倒是恪守宫规,半点不逾越尊卑之分,可她……”唇角轻扬,哪怕眼中并无笑意,她的声音也是愉悦的,“我倒是巴不得生场大病。”   闲云一怔,随即会意,退到一旁不再言语。   时间就这样一点一滴逝去,一直到容真手里原本滚烫的暖婆子都被捂凉了,面上不见丝毫血色,如贵嫔的车辇才终于缓缓动了起来。   红映远远地回头瞧了一眼,隔着车帘对车上的人道,“娘娘,容嫔看来冷得很哪,奴婢瞧着那模样一点儿血色都没了,真真是可怜。”   车上的人轻笑了几声,懒洋洋地说,“可不是么,不过这又怨得了谁呢?本宫是贵嫔,她不过是个嫔,差了整整六个品级呢。”   宫里的女人不会怜香惜玉,对方越是楚楚可怜,她们就越是心痒痒,恨不能将对方那副我见犹怜的模样给毁得一干二净。   说到底,如贵嫔恨得不过是容真出现得太及时,生生阻挠了她与皇上一叙深情。再者,凭什么容真就有这样好的运气,明明是苦不堪言的祈福之行,竟然还能与皇上同行?   她不服气,自然要挫挫对方的锐气。   容真在寒风里立了这么久,只觉得刮在面上的刀子都已经把她折腾麻木了,浑身血液凝固,当真是半点热气都没了。   闲云心里憋得慌,看着主子这幅摇摇欲坠的样子,真恨不能把如贵嫔给推下地狱,可是最终也只能含着眼泪吩咐长顺,“咱们走。”   听出她话音里的哽咽,容真哑着嗓音笑了笑,“瞧你这点出息,这就要哭了?不过是挨点冻罢了,比起寒食散的滋味可真是要凉快许多。”   她说着冷笑话劝慰闲云,可闲云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   于她而言,容真是她三生有幸才遇上的主子,她这辈子都要死心塌地跟着。   容真无可奈何地瞧着她的泪珠子,只轻轻摇了摇头,“逞威风的人向来都风光得不长久,须知今日她能这样对我,他日难保我不会反过来这样对她。”   受到的挫折磨难越多,前进的步伐才会越坚定,只有在这样艰难的路上体会到人生的艰辛,奋斗起来才会更加不顾一切。   今日她受到的所有痛苦,他日必定一报还一报,对此,容真深信不疑。   毕竟有句名言说得好: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作者有话要说:么么:每天晚上码字到凌晨,这真的是作死的节奏!   大家:不作死就不会死!   么么:那么……干脆我不作死了,恢复日更吧!?   大家:你还是去死吧。   么么:……   以上对话是否代表你们的心声= =?   凌晨一点,终于写完,放进存稿箱。   如果都这样作死地双更了,还被霸王,你们就是惨无人道惨绝人寰天理不容无情无情无理取闹的超级渣读者!【不要打我!我穿了防弹衣的!~0~】   ☆、第49章.叵测一   第四十九章   回到惜华宫后,容真的头开始昏昏沉沉的,到了傍晚时分,果不其然就发起烧来。   闲云忙里忙外地端茶送水,又是让长顺去请太医,又是亲自动手为主子冷敷额头,擦拭身子。   从容真回来之后,就没有好好地跟珠玉说上话,如今又病倒了,就更是说不出话了。   珠玉瞧见她躺在床上虚弱无力的模样,又急又忧,可是怔怔的立在门边,却什么事也做不了——请太医的有长顺,伺候人的有闲云,底下的宫女打水端盆,都有自己的事做,唯有她茫然无措地站在那里,找不到自己的位置。   她想到了同在长春苑住的时候,她与容真一间屋子,那时候不论谁生病,另一方都会彻夜不眠地守着看着。   毕竟宫女不同于主子,并非病了就能就医的,顶多得了姑姑准许,拿着姑姑的手谕去太医院取些药回来。若是病得稍微严重了些,就会被送进专门幽禁重病宫人的地方,而一旦进去,很少有人能再出来。   那个时候她们很怕生病,一旦病了,想方设法都会瞒过去,最好一夜之间就能好起来,免得被送进那种暗不见天的地方。   于是一旦生病,两个人都会相互扶持,端盆倒水的彻夜守护,也就是在这种朝夕相处的日子里,姐妹感情得以日益增进。   珠玉就这样痴痴地站在那里,看着闲云焦急的神情,看着容真烧红的面颊,看着宫女们来来回回地端茶送水,看着长顺终于请来太医,隔着薄薄的床帘,太医为容真请脉。   她听不太清楚太医说了什么,又或许根本无心听进去,   她站在门边,容真躺在床上,不过十步之遥,可是她却觉得这辈子从未离容真这么远过,远到面对面也再感受不到从前的亲密无间,远到她再也看不懂容真的心里在想些什么。   后来太医开了药,又叮嘱了闲云一些注意事项,是夜,闲云替代了昔日珠玉的位置,不眠不休地守在容真身旁。   她的眼里似乎有泪,看着主子在床上难受得呓语,原本因寒食散事件虚弱下来的体质也不知能不能承受得了又一次的风寒,而珠玉就这样静立了很久很久,终于转身离去。   她记得容真被封为嫔的时候曾经说过,患难与共,不离不弃,她们过去是姐妹,将来也会是。   可是原来这话只有她一个人放在心上,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冬日的风呼呼地刮在脸上,可是凛冽的刀子却不是朝着面上来的,而是朝着心窝子里。   终究是她太天真,原来再深厚的感情也是建立在彼此同等的身份之上,若然一方富贵,另一方却依然贫贱卑微,那么这份感情也会变得虚无缥缈起来。   横亘在她们之间的,是命运的捉弄。   另一边的顾渊从华严殿回来时已经是傍晚了,歇下之前,忽闻郑安提到容真病了的消息。   他顿了顿,原本往寝宫迈去的步子又停了下来,“怎么回事?”   郑安是宫里的老人了,知道哪些话该直说,哪些话该点到即止,便委婉道,“听说是昨日从宣明殿回去时,如贵嫔有些不舒服,行至半路车辇停了一会儿。这冬日里风挺大的,多待片刻是容易着凉。”   顾渊一下子明白了。   一个坐的是车辇,一个坐的步辇,地位高的停下来,地位低的哪里敢走?   他就这么神情莫测地站在原地,没有动。   郑安试探性地问了句,“皇上可要摆驾惜华宫?”   一句话换来顾渊白眼一个,然后是听不出语气的一句,“你倒是了解朕啊。”   心里猛地一哆嗦,郑安苦笑道,“万岁爷可别折煞奴才了,奴才该死,竟然妄自揣测圣意,真是该打。”   说着,他朝自己面上打了两下。   堂堂皇帝,眼看着都要歇下了,哪里会因为一个妃嫔染了风寒而冒着凛冽寒风前去探视?   顾渊继续朝屋里走,暖婆子捂好的被窝温暖宜人,赶走了冬夜的寒气。   他躺在床上,侧过头去吩咐宫女吹熄了灯烛,于是一切归于岑寂。   舟车劳顿本应带来无限困意,可是他就这样闭着眼睛,却久久没有入睡。脑子里又浮现出白日来宣明殿见他时,那个女子瘦弱苍白的模样。   好端端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却被折磨得可怜巴巴的,在宫外尚且如此,回了宫呢?不过半日功夫,又被折腾得病倒了。   眉心紧蹙,那道深刻的纹路在漆黑的夜里无人察觉,他又想起她偎在他怀里甜甜蜜蜜的模样,说话的声音松软如糕,笑起来的模样狡黠美好,若是情难自已时,还会露出娇怯媚人的神情……   画面转换,他又好似看到她病弱之时那副苍白无力的样子,素来嫣红的唇瓣都少了点色彩,当真是可怜至极。   可他不能去见她。   他是皇帝,哪里能因为这点小事情就乱了心绪?   躺了好久,顾渊忽地一把掀开被子,坐起身来,守在一边的司寝察觉了,忙来到床边问他,“皇上,怎么了?”   “把郑安叫来。”   “是。”   没过多久,郑安就匆匆忙忙赶过来了。   顾渊紧闭双眸倚在床头,见他来了也不睁眼,只淡淡地说了句,“传朕旨意,容嫔祈福有功,温顺贤德,晋为正五品婉仪。祈福之行舟车劳顿,她身子不好,今后出行可乘车辇。”   郑安恭恭敬敬地领旨,“皇上,可要奴才这会儿就去通报?”   顾渊点头,“把前些日子进贡来的雪莲和灵芝送去容婉仪那儿,顺便……看看她怎样了,她既有病在身,无须亲自接旨,让她好好休息。”   这大半夜的,就算去了,容婉仪也肯定歇下了,哪里有功夫领旨呢?郑安一边往惜华宫去了,一边摇摇头,皇上对她是真上心,叫他这会儿去传旨,不过也是担忧容主子的身体,想要知道她现下的状况罢了。   次日清晨,因为皇后那边并不知道容真病了的消息,是大清早的起来才听身边的人说的,这会儿让人去通知容真无须来请安也晚了。   于是顶着虚弱的身子,容真仍是咬牙爬起来,端端正正地梳妆打扮好,准点儿往景尚宫去了。   门口候着的不再是无法御寒的步辇,而是一辆崭新的华美车辇,容真扶着闲云的手坐了上去,苍白的面庞上却露出一抹笑容来。   “也不枉我受点苦了,至少如贵嫔无论如何也没有料到,明明是想借着步辇来令我吃点苦头,却反而弄巧成拙,叫我也坐上了车辇。”   闲云照顾她一夜,眼下有些淤青,却也欣慰地笑了,“主子洪福齐天,又有皇上关心爱护,坏心眼的人自然无法小人得志。”   容真侧过头去看了她一眼,“昨晚累了你了,一夜没睡,今儿就不用陪我去给皇后请安了,回去歇着吧。”   “奴婢生来就是丫鬟命,哪里那么金贵?”闲云笑着摇摇头,“主子放心,一夜不睡不打紧,一会儿回来之后,只要主子不计较奴婢偷懒打个盹儿就好。”   说来也巧,容真的车辇停在景尚宫时,恰好另一辆车辇也停了下来,两个人各自下了车,却又在台阶之下碰了个正着。   如贵嫔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一点温度也没有,那视线又在容真的车辇上打了个转,随即带着点嘲弄地收了回去,“听闻容嫔……不,是容婉仪昨日病了,本宫还有些愧疚,想着定是因为本宫昨日半路胃不舒服停了下来,才叫你受了凉。不过也好在这么一出,不然你今日又怎会有车辇坐呢?容婉仪,你说是不是?”   今儿一大早的,皇上连夜将容嫔晋为容婉仪的事情就已经传遍宫内。如贵嫔脸色一直难看到来给皇后请安,才终于收敛了些。   她万万没有料到皇上会借着这个事端给容真晋位,这说明了什么呢?皇上也知晓她昨日刻意为难容真的事了?这是在打她的脸么?   “姐姐说的是,若非姐姐停下车来,恐怕妹妹也不会着凉,自然也做不了婉仪,乘不了车辇。”容真温婉一笑,如沐春风地说,“如此说来,妹妹可真是要多谢贵嫔姐姐了,这一切都是托了姐姐的福。”   她面色苍白,带着病态,却一点气势也不落下,不卑不亢,温柔的神色里又有种神圣不可侵的意味。   如贵嫔脸色一沉,冷笑了声就往台阶上走,却听后面传来刚下车的沐贵妃的声音,“有的人就是喜欢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啊。”   她牙关一紧,默不作声地朝殿里走去。   还在台阶之下的容真没有走,等着沐贵妃先上去,也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嫔妾参见沐贵妃。”   沐贵妃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容婉仪虽是病了,但自有病弱西施之美啊,难怪皇上会连夜晋封你为婉仪。”   容真只是淡淡的笑着,也不说话,也不反驳,只等她也进了大殿之后,才扶着闲云动身,跟着往里走。   ☆、第50章.叵测二   第五十章   皇后见容真果然来请安了,笑着摇了摇头,“容婉仪昨儿受了寒,本该免了请安的,在宫里好生休息就好,岂料本宫今儿早上才得知这消息,也来不及差人知会你一声,是本宫疏忽了,你可莫要怨本宫啊。”   容真忙福了福身,“皇后娘娘哪里的话,一点小小的风寒并不打紧,来给娘娘请安也是嫔妾分内之事,娘娘体恤咱们是咱们的福气,嫔妾岂会有怨?”   “是个懂事的人。”皇后笑着朝若芳招了招手,于是若芳捧着木托上前来,“听说你在净云寺的时候就大病了一场,眼□子骨也虚着,这燕窝是前些日子皇上赐的珍品,你拿回惜华宫去,每日都熬些来喝,别落下了什么病根才是。”   所有人都没说话,看着眼前这么一出,如贵嫔的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给容真难堪的是她,如今人人都反过来对容真好,皇上是,皇后也是,不用说,她面上已经被无形地打了好几个耳光了。   “昨儿臣妾在皇上那儿听说这次祈福之行是他陪着容婉仪一同去的,想来一路上容婉仪也是费心费力地照顾着皇上,这才累了自己,身子骨都不好了。”牙一咬,她还是继续给容真拉仇恨值。   言下之意无外乎容真可是辛辛苦苦陪伴了皇上半个多月呢,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若是皇上这段日子勤奋耕耘,指不定容真肚子里还会多出点什么来。   此言一出,大家的表情都有些变了。   容真没说话,这种时候要推脱,只会让人觉得是在欲盖弥彰。   如贵嫔冷眼看着她,眼里有点得意,有点报复的快意。   而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忽闻殿外传来通报声——   “皇上驾到——”   伴随着那个黄袍男子踏进大殿的还有他清浅如常的声音,“容婉仪既要祈福,又要伺候朕,自然劳累得身子骨都不好了。相比起如贵嫔在宫里的舒坦日子,容婉仪确实过得苦了些。”   所有人都俯身行礼,而如贵嫔怔怔地站在那里,动作比其他人都满了一拍,面上的神情也僵住了。   顾渊自大殿之外从容不迫地走进来,经过容真身旁时,扶了一把,看着她面上苍白的颜色,心里微微抽动了一下。   他握着她的手腕,却觉得触及的地方纤细得惊人,于是不着痕迹地看了眼她清瘦的身子,眉心微皱,片刻之后又若无其事地抚平了那道纹路来。   “皇上怎的亲自来了?”皇后含笑走下来扶他上座,眼神里安安静静的,正是一个皇后看见皇帝时应有的模样,恭敬,顺从,却又不失气度。   “朕早朝过后经过这儿,就顺道进来看看。”顾渊于是松开容真的手,携着皇后如神仙眷侣般走到了椅子边上。   下一刻,他的眼神毫无温度地落在了如贵嫔面上,“方才早朝时,朕听闻如贵嫔的兄长在小县城里捐了个官,办下的第一件案子便抓错了人,累及无辜,害死了良民。不知如贵嫔听说了这件事没。”   如贵嫔的脸色一下子白了,霍地抬头看着皇上,眼里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来。   她自然知道她的哥哥做了些什么事,可双平县离这里有多远?山高皇帝远,办错案子的事情屡见不鲜,自有下面的当官的处理,也没见皇上关心过这些事儿。如今容真病了一场,第二日这件事情就从皇上口中说了出来,还是当着所有妃嫔的面,叫她下不来台。   再说了,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何以皇上今日才提起?说什么早朝上听说的,恐怕他早就心中有数,只是留着今日才提罢了。   她脸色发白地站在那儿半天,顾渊瞧她不吭声,于是喝了口若芳刚斟的茶,又不急不缓地说,“捐官之举本就不光彩,如今新官上任三把火,结果烧错了柴,拖累了无辜的人,这又是个什么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仗着几分权势便为非作歹,这种人——”话音至此,茶杯砰地一声被搁在桌上,他的声音转而严厉起来,“这种人,朕深恶痛绝,必当严惩。你贵为贵嫔,非但没有好好约束家人,反而纵容他们知法犯法,干出这等蠢事,撤掉牌子两个月!”   说完,他蓦地站起身,像是火大得一刻都不想再停留,朝着外面走去。   可是没走几步,他又猛地停下来,侧过头去看着唇角略带笑意的修仪,“修仪心情似乎很好,看来是觉得朕的话很有意思啊。”   所有人看着素来飞扬跋扈的如贵嫔当面受辱,都心情愉悦,可偏生修仪被点了名,当下神色一变,忙道,“回皇上,臣妾并无此意。”   “并无此意?”他面色愠怒,森然道,“御前失仪,幸灾乐祸,这就是朕的修仪?”   大殿里鸦雀无声,只剩下他冷冷的话语在回响。片刻之后,他一个字都不想多说,大步走了出去,再也没回头。   皇帝匆匆而来,发了通脾气又匆匆离去,皇后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地喝了口茶,才淡淡地说了句,“散了吧,都好自为之。”   众人于是安安静静地离开了,受了责罚的两个人走在最后。   刚下台阶,修仪便回过头去冷冷地看着如贵嫔,“自己犯了错就算了,还连累别人,真是晦气。”   如贵嫔反唇相讥,“妹妹犯了错,受到责罚再所难免,可修仪姐姐惹怒皇上又是为了哪般?皇上不是说了么,落井下石,幸灾乐祸,这可不是妹妹逼着姐姐这样做的。”   容真已经上了车辇,从晃动的车帘里看着台阶下的两个女人争得面色难看,忍不住勾起了唇角。   皇上为她出气的法子也当真别致了点,有理有据,半点扯不到她身上。若非知情人,约莫会以为此事跟她八竿子打不着。   她有些乏,烧也才退不久,就靠在车里小憩。   思来想去,不知怎的又想到了寒食散那件事,修仪今日虽然当众受辱,但恐怕皇上不会就这么算了。   正想到这儿,就察觉到车辇蓦地一停,她睁开眼来,还没来得及问发生什么事了,就听到外面传来一个熟悉的孩童声音——   “停车!”   这声音……她掀开车帘朝外看,果不其然,顾祁裹着厚厚的小棉袄站在车前,神色老成地喝止住了长顺,闲云正上前去问他有什么事。   顾祁大声道,“我要见傅容真!你给我闪开!”   容真松开了手,车帘又合上了,阻隔了顾祁的视线。她淡淡地问了句,“谁在外面?”   听到她的声音,顾祁眼眶一红,却带着股委屈劲儿大声叫她,“傅容真,你出来!本皇子有话问你!”   闲云忙道,“大皇子有事好好说,这可是容婉仪,怎能直呼其名?”   容真缓了缓,轻声道,“无妨,小孩子罢了。大皇子找我有什么事么?”   “我问你,是不是你在父皇面前说了我母妃的坏话,所以父皇一回宫就急着找母妃的麻烦?”顾祁脸涨得通红,怒气冲冲的样子像只小包子。   容真笑了,“哦?你怎么知道皇上找了你母妃的麻烦?又怎么知道是我说了她的坏话?”   “是我亲眼所见!外加有人——”话音戛然而止,顾祁见她不狡辩,已然认定事实如此,咬牙切齿地道,“我把你当成好姐姐,你竟然如此欺辱我母妃,你,你……”   他猛地绕过闲云,一溜烟小跑到车前,一下子拉开了车帘,岂料看到容真病怏怏地靠在车里,面色苍白,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于是一下子呆了片刻,“你,你怎的……”   “哎哟我的小祖宗,你怎的跑到这儿来了?”不远处忽地传来奶娘的声音,那女人一路跑了过来,忙拉过顾祁的手,回过头来朝容真赔不是,“婉仪主子,是奴婢不懂事,一时不留神让大皇子给跑了出来,挡了主子的道,奴婢罪该万死。”   “你放手!我还有话要说!”顾祁挣扎着,又是想问容真怎么搞成这副鬼样子了,又是气她害得母妃被父皇责骂。   容真柔柔一笑,目不转睛地看着顾祁,“是谁带你到这附近来的?”   奶娘脸色一变,忙说,“主子,要怪就怪奴婢,是奴婢没有看好大皇子,不关他的事。大皇子年纪还小,冲撞了婉仪,是奴婢教导不周。”   见她这么急着转移话题,容真也不再多言,只轻声和顾祁说了句,“若是我说没有做过对不起你母妃的事情,你信吗?”   顾祁停止了挣扎,像是在考虑她的眼里有多少可信的成分,终究迟疑着再问,“那,父皇为何会对母妃发这样大的火?她们说……”   “说什么?”容真云淡风轻地笑着,“她们又是谁?”   奶娘面色越加不好看,忙打岔道,“容婉仪请见谅,因着大皇子是私自跑出来的,现下修仪娘娘可能在找了,若是见不到人,奴婢回去也不好交差……还望容婉仪见谅,奴婢先带大皇子回去了。”   容真似笑非笑地看了眼奶娘,懒懒地挥了挥手,“走吧。”   于是那个女人牵着顾祁回去了,顾祁一路三回头,却因为车帘阻隔了视线,终究没能再看见容真一眼。   车辇继续朝惜华宫行去,只是容真靠在车上,脑子里想的又是别的事情了。   是谁和顾祁说的她在皇上面前针对修仪?又是谁把顾祁带到景尚宫外看到了皇上冲修仪发火的那一幕?   此举表面上是针对她,实则害苦了修仪。   思来想去,她的脑子里慢慢地浮现出一个人影来。   作者有话要说:皇上霸气了一把,修仪是可怜的替死鬼,如贵嫔依旧是作死的节奏。   上章确实埋了伏笔,看出来的妹纸好聪明哇!   既然这么聪明,猜猜看是谁设计让顾祁小盆友来找茬的?   感谢大家关心,我努力码字之余会尽力回复大家的留言,除非时间确实太紧。不过超过25字的留言都会送积分的,这个不会落下。   所以希望大家不要霸王哟,俺不是虞姬,不爱霸王o(>﹏<)o俺是高次容么么!   ALPHA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08-28 09:16:31   翡翠荆棘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08-28 10:28:33   晨风如许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08-28 13:24:13   翡翠荆棘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3-08-28 21:59:52   感谢!   ☆、第51章.叵测三   第五十一章   消息是在半路就传出来了的。   大皇子离去不久,容真的车辇又一次朝前驶去。只是这一次没走多远,就听匆匆跑来的惜华宫值守太监说,大皇子拦了她的车辇并且大呼小叫横眉竖眼一事被皇上知道了。皇上原本就处于盛怒之下,这一次直接下了令,说是修仪教导不力,非但自己善妒,还将大皇子教成了如此飞扬跋扈目无尊长之人,拟将修仪降为正四品赵容华,撤牌子三月,并且将大皇子送去沐贵妃那里,不再由赵容华亲自抚养。   赵容华的父亲是当今兵部尚书,统领全国军事,既管军政又管战略,是个极其有能力的人。因此皇上就算是要对寒食散事件有所发作,却也不会直接以那个罪名来发落她。   容真竟没有丝毫诧异,只是摇头失笑,果然不出所料,顾祁的事是皇上自己布局设计的。不然哪里会这么凑巧,非但顾祁一不小心看到了他责骂赵容华的那一幕,还前脚刚来为难她这个婉仪,当父皇的后脚就知道了?   她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回宫吧。”   可是车辇刚动,她却忽然又想起了什么,迟疑了片刻,撩开车帘道,“长顺,掉头,去元熙殿。”   车辇停在了元熙殿外。   未等容真踏进大殿,就已经听见里面传来的喧哗声了。   噼里啪啦的瓷器碎裂声伴随着云瑞的哭声,还有小路子又急又怕的劝慰声,光是听着就已经想象得出里面该是怎样热闹的场景了。   容真扶额,闲云有些忧心地劝她,“主子,还是别进去了吧,眼下赵容华正在气头上,若是就这么进去,说不定她火气更大……”   容真拍了拍她的手,“无妨,我只是有点事情想问她。”   “可万一她要是伤到您——”闲云迟疑了片刻,显然上次寒食散那件事还令她心有余悸。   看出她的顾虑,容真笑了笑,“她虽然有些冲动,但不至于做出那种蠢事,寒食散的事……我也有些疑惑,所以想要搞清楚。”   门口守着的人都进去劝赵容华了,因此也没人通报,大殿里乱成一团。赵容华歇斯底里地砸着东西,手边能砸的都给砸得粉碎,小路子跪在地上不停磕头,而云瑞抱着她的腿哭着求着要她息怒,宫女跪了一屋子,这场面简直是惊心动魄。   这么砸着砸着,赵容华忽地看见了从正门进来的容真,眼睛一红,一只杯子砸在她脚边,溅起的碎片把闲云吓了一跳。   “你来做什么?来看我如今有多落魄是不是?”赵容华咬牙切齿地对她喝道,“滚!谁让你进来的?给我滚!滚出去!”   容真静静地站在那里,没说话。   赵容华的模样虽凶狠,但仔细一瞧,眼眶都红了。她虽为人可恶,心肠略毒,但儿子被人带走,当母亲的是无论如何也舍不得的。   见对方不走,还是从从容容地站在那儿,虽然背对阳光,但面目平和如初,不似自己这般狼狈可笑,赵容华一下子悲从中来,歇斯底里这么久,终于把怨气给消磨尽了,徒留下满腹悲凉。   她颓然坐在地上,泪珠一下子滚落出来,“我有什么错?我有什么错……”   容真没说话,只慢慢地走到她面前,从怀里掏出一方手帕来递给她。   她没接,只是失魂落魄地抽噎着,“那是我儿子,是我怀胎十月才生下来的儿子!她凭什么抢走?我做了那么多的事,还不是为了我的祁儿……皇上好狠的心啊,降了我的分位,夺了我的儿子……我的祁儿他才六岁,怎么能离得开亲娘啊……”   话到最后已然变成呜咽,她语无伦次地说着,哭着,眼泪大颗大颗掉下来。   容真看了片刻,待她情绪稍微稳定了一点后,抬头对周围的人吩咐道,“你们先出去。”   奴才们站着没动,犹豫不决地看着她,又看看赵容华,自家主子没吩咐,他们谁也不敢出去。   “大胆,不过一群奴才,难道连容婉仪都不放在眼里?”闲云怒斥道,“婉仪有令,还不快些出去?”   赵容华没反应,只顾着失魂落魄,于是宫人们也不好再杵在那儿,只得先行离去。   闲云待所有人都离开后,才朝容真点点头,自己也跟着走了出去,把门带上。   赵容华的眼泪没有断线,容真也不安慰她,既然她不收这帕子,也便自己收了起来。   “先别急着哭,听完再哭也不迟。”容真淡淡地说,站在她旁边淡漠地看着,声音不急不缓,“你也看得出来,我在净云寺的时候曾经大病一场,虽然皇上没说,我也就沉默着,但今儿我索性与你说个明白。我之所生病,并非受了寒,着了凉,而是中了寒食散。”   尚在流眼泪的女人身子一震,抽泣的幅度小了些,容真知道她听进去了,便接着说,“当时皇上震怒,势必要揪出凶手。结果所有的宫女里,只有一个人没有听从命令接受调查,后来皇上差人去找她,却只找到她的尸体。她死的时候手里还拿着半包寒食散,显然就是那个对我下毒的人。”   赵容华没说话,容真从袖子里慢慢地掏出个布包裹,巴掌大小,然后一点一点摊开来,最后凑到她面前。   “你看看,这是你的东西吧。”   摊开的白布里摆着断成三截的窄边雕花贵妃镯,还是当初容真差人去那屋子里拾捡回来的。赵容华一看,当场白了脸,这镯子不正是前些日子她丢了的那一只么?   她其实并不笨,只是因为出生于尚书府,自小被父亲娇惯着,因此性子冲动霸道了些,眼下看着这镯子,又听了容真那番话,猛然醒悟了。   “皇上罚我,并非因为今日我对如贵嫔的事幸灾乐祸,也并非怨我没把祁儿教好,而是……而是……”她颤声道,却久久说不出话来。   容真收回那镯子的碎片,看了眼她的表情,“那个死去的宫女正是雁楚,皇上看了这镯子,自然会认为凶手是你。你有什么话要说么?”   她说的是“自然会认为凶手是你”,而非“知道凶手是你”,这也就证明她并不相信凶手是赵容华。   赵容华缓缓抬起头来看着容真,忽然心灰意冷,皇上与她多年夫妻,却不相信她,到头来还要这个她素来看不惯的女人来同情可怜她……   “这镯子是我的,但几个月前就丢了,碍于是皇上赐给我的,就没往外说,怕皇上知道了不高兴。”她闭了闭眼,把那点酸楚给狠狠掐掉,“至于雁楚,你也在我宫里待过,知道她对我有多不满,多怨恨,尤其是对你动手那一次,皇上把她送进了浣衣局,她肯再为我办事,除非世上有鬼。这件事不是我做的。”   容真笑了笑,“我自然知道不是你做的,如今也不过是证实我的猜想罢了。”   “为何要告诉我这件事?”   “我说了,不过是满足我自己的好奇心罢了。”容真含笑地看着她,“顾祁虽然今日被送去了沐贵妃那儿,你也被降了级,但再怎么也是个正四品的容华。若是不希望顾祁一辈子都无法跟着亲娘,我劝你今后还是少做坏事,毕竟夜路走多了总会撞到鬼。若你安分守己,贤良淑德,想必皇上也不会那么狠心,要你一辈子与顾祁分隔两宫。”   说完,她转身离去。   当母亲的本就不该心狠至此,只有像她这种无牵无挂的人,才有资格豁出性命去与后宫诸妃拼个你死我活。纵然她对赵容华没有好感,却不免为尚且六岁的顾祁唏嘘感叹。   若是当母亲的真的安分守己,没有那么大的野心,恐怕顾祁留在她身边,皇上也不会有那么多猜忌。   那一夜,皇上翻了沐贵妃的牌子。郑安又奉命带着大盒小盒的珍惜补品走了趟惜华宫,为皇上传话,要容婉仪好生休息。   宫中的情况与从前大不相同,往日最受宠的如贵嫔被当众斥责,撤牌子两月;位高的淑仪先是降为修仪,随即又成了容华;眼下,似乎只有沐贵妃长盛不衰,而容婉仪则是新晋的贵主儿,众人都得擦亮了眼睛,好好伺候着,谁知道她还会不会继续往上走呢?   在这皇宫里,后宫与朝堂一样风云诡谲,说变天就变天,只不过怎么变、何时变,都只由一个人说了算。   是夜,容真受了寒还没好,就坐在屋子里发呆,炭火烧得正旺,红艳艳的把她的脸都照红了。   她让闲云把珠玉叫来了,两个人一起坐在那儿烤火。   “红泥小火炉,绿蚁新醅酒。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容真轻轻呢喃着白居易的诗,侧过头去问珠玉,“可要喝些好酒暖暖身子?”   珠玉看着她被火光照得通红的面颊,明明瘦削不堪,眼里的光彩却异常明亮,那神情有些心不在焉,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可是又好像猜得出她心中所想,她爱慕皇上,人尽皆知,那么此刻,她生着病,心爱的人却待在另一个女人那儿逍遥快活……   沉默了片刻,珠玉轻轻收回目光,“主子受了寒,身子还没好,太医嘱咐过不可沾酒。”   “可我想喝。”她弯着唇角拉住珠玉的手,笑得像个孩子,“从前与你在长春苑时,每每到了冬天,没有炭火暖着,就想喝口酒,想着喝了酒暖和了。眼下想起来,还真是想尝尝那个滋味。”   珠玉没抬头,直直地盯着那炉炭火,“难为主子还记得,可那都是过去事了。如今这惜华宫里要什么有什么,暖融融的像是春天似的,过去那些清贫日子,主子还是都忘了罢。”   容真不语,侧过头来看她半晌,才笑道,“这是怎么了?一口一个主子的,这里只有你我二人,何必如此生分?”她拉住珠玉的手,笑吟吟的眼睛像是天上星子,熠熠生辉,“你是我最好的姐妹,我又怎么会忘记咱俩一起度过的时光呢?不管现在的日子多么奢侈,多么风光,于我而言,在长春苑的日子才是最美好的时光。”   她情真意切,可字字句句听在珠玉耳里都晦涩无比。   她说她记得,她说她们是好姐妹,她说得那样动听,几乎叫珠玉落下泪来。   可是她心里真是这么想的么?若是好姐妹,怎会什么事情都瞒着自己?若是好姐妹,怎会去哪里都带着闲云,将自己留在宫里变成一个无所适从的闲人呢?   她每日面对妃嫔间的尔虞我诈,身边陪伴的人是闲云;她外出祈福,大病一场,朝夕相伴的依旧是闲云;她染了风寒,卧病在床,伺候她一夜眼都未曾合过的……依旧是闲云。   珠玉的脑子里乱糟糟的,恍惚间又一次看见白日里的那一幕——她端着汤药来寝宫找容真,却从虚掩的门里看见了与容真站在一处的闲云。   脚步倏地停下,鬼使神差的,她没有出声,只是躲在门后听着她们的对话。   闲云问,“主子既然知道了寒食散并非赵容华下的,那心里可有数了?”   容真背对大门,声音听起来不复往日的温柔,反而多了点珠玉极为陌生的东西,凌厉又慵懒,听不出情绪。   她说,“隐约有点预感,只不过也不能确定。”   “那——主子可有什么打算?对方这样做,无非是想一石二鸟,既害了主子,又把罪名推给了赵容华,恐怕一计不成,还会再害主子!”   珠玉听出了闲云声音里的担忧,她果然很在乎容真这个主子。   容真也明白闲云心中焦虑,便侧过身去拍了拍她的手,“放心,若是猜得不错,那人主要是想害赵容华,我不过是个替死鬼罢了。否则下的就不是寒食散,而是砒霜之类的了。约莫她不想我死,所以给了我听天由命的机会,幸亏你在,否则我也怕是要以为自己偶染风寒,散热不及而死了。”   这样大的秘密,这样惊心动魄的阴谋,珠玉站在门外,忽然没了进去的勇气。   她从来不知道原来容真在祈福时竟然遇上了这样可怕的事情,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容真也会这样情真意切地握这另一个人的手,语气里是从前对自己一模一样的温柔。   为什么知道这一切的不是她?为什么就连她问起容真为什么瘦成这样的时候,容真也讳莫如深,面不改色地说着“只是病了一场”这样的谎言?   而如今,昔日的好姐妹就坐在她身旁,一如既往地神色安谧,还伸手握住自己,一如白日里握着闲云那样。   可是闲云与她没有秘密,而自己却从始至终被蒙在鼓里,像个傻子一样被她晾在一旁……   心里有个地方疼得厉害,珠玉想哭,想笑,想甩开她的手问个究竟……可是她终究不能像从前那样有话直说了,容真已经是皇上的婉仪,而自己呢,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宫女,有什么资格去质问容真呢?   她轻轻缩回手来,若无其事地笑道,“我知道主子当我是姐妹,可主仆有分,哪里敢留下话柄叫人说主子的不是呢?”炭火烧的差不多了,她看了眼炉子,拍拍裙子站起身来,“我再去添些炭好了,免得待会儿烧完了冷着主子。”   容真所有的心思都费去与妃嫔和皇上勾心斗角了,只有在珠玉面前得以放松,因此也全然没有去注意这样平淡的话语里是否暗藏深意。若是她和平常一样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也许能轻而易举地发现,此刻的珠玉其实正红着眼,身子微微有些颤抖,嘴唇也紧紧咬着。   她甚至没有听见珠玉踏出房门时发出的一声刻意压抑着的抽噎,也不会知道那个一走出屋子就泪如泉涌的女子心里是怎样一种光景。   她只是闭着眼睛疲惫地靠在椅子上,一阵一阵的难受从病弱的身体涌上心坎,一整日紧绷的心绪也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可是她只想在珠玉面前像个孩子一样放松愉悦,因为她知道,若是见到自己这样难过,珠玉也会一样难过。   作者有话要说:好肥的一章~欢呼~   珠玉又跑出来伤容真的心了,其实我写的时候有考虑这一点,这件事情也不光是珠玉的错,毕竟容真的过分保护让她忽略了珠玉的感受,这样的疏远和不解释只会令珠玉伤心。   读者:有时候看着看着,会觉得珠玉和容真其实在百合= =、   皇上:滚粗!抢朕的女人?负分!差评!   么么:亲,本文拒绝淘宝体。   皇上:亲你妹啊亲,哪来的流氓到处乱亲?!   么么:……   ☆、第52章.叵测四   第五十二章   皇上初回宫,哪怕先前有六王爷帮着处理政事,一些必须皇帝亲自做主的事情也堆积如山,留待他一人处理。   接下来的十来天里,顾渊都没有再去哪个妃嫔宫里,而是□乏术地在朝堂与书房之间往来,废寝忘食。   其间也差人去问过容真的情况,万喜回报的是已经好多了,还说容婉仪也问起过皇上的状况。最后一次,去问候的万喜隔了半个时辰才回来,回来时手里拎着个食盒,为难地站在御书房之外,不知该不该进来打扰皇帝。   郑安思索片刻,先进去询问皇上的意见。   顾渊听说有食盒送到,皱了皱眉,瞥了郑安一眼,对方立刻会意,皇上的眼神明明白白只传达了四个字:明知故问!   于是他灰溜溜地打算出去打发了万喜,岂料这时候皇上仿佛又想起了什么,叫住他问了句,“是万喜带来的?”   郑安回过身来答了句,“是。”   忙得昏天暗地的人揉了揉眉心,万喜是去给容真请安的,自然这食盒也是从惜华宫里带回来的,他好像犹豫了片刻,然后改了意思,“拿进来罢。”   郑安松了口气,皇上从一回宫就开始废寝忘食,眼下天都快黑了,竟然还没用膳,可是当主子的披折子批得上劲儿,他们这些做奴才的也不敢上前打扰,幸亏容婉仪送了食盒来,不然……又不知这顿饭会拖到哪个点儿去了。   食盒摆在书房靠墙处的小几上,顾渊一向不喜在书桌上摆除了文房墨宝和奏章之外的东西,便不怕麻烦地起身坐到了小几旁。   郑安打开了盒盖,把那白玉盘子端了出来,洁白的盘底摆了五只小巧精致的糕点,每一只都被做成了花的形状,雪白的外皮上渗出点点红色的糖汁,看上去令人食欲大增。   “皇上,请用膳。”他把筷子递了过去,却不料顾渊没有动,于是那双筷子就这样僵在了半空之中。   主子不动,奴才也不敢催,郑安只得默默地继续维持着递筷子的姿势,祈祷万岁爷在他手酸得举不动之前把筷子接过去。   老天保佑,顾渊确实没有折磨他的意思,只是看着那盘糕点失神了片刻,这才收回目光,接过了筷子。   他倒是没想到,食盒里放的竟然会是芙蓉沁露糕,这也就是说——是容真亲自下厨为他做了这道点心。   想到上一次见那个女人时她弱不禁风的模样,眉头稍微皱了皱,都那副鬼样子了,不好生在宫里将养着,还亲自跑到油烟那么大的地方去,当真是不要命的节奏。   于是手顿了顿,筷子啪的一声放在了桌上。   郑安吓了一跳,“万岁爷?可是……可是糕点不合胃口?”   “把东西带着,摆驾惜华宫。”说话的人丝毫没犹豫,掀开下摆就起身往外走,于是郑安只得一头雾水地把盘子又放回食盒,拎在手上赶了上去。   也不知皇上是不满意这吃食,还是怎么的,他瞧着倒是挺有食欲的啊。   果然主子的心思奴才不能猜,这是猜也猜不透,费心费神的。   车辇一路穿过黑夜沉沉,已入深冬,天气冷得刺骨,看样子约莫离下雪的日子也没几天了。   郑安有些头疼,这大冷天的,皇上也没吃饭,整日批阅奏章也就算了,出门儿了衣裳也不多加件,就是铁打的人也受不了啊。   可惜车辇上的人好像没有知觉似的,趁着这点时间合眼休息了片刻,然后就到了惜华宫。   郑安见车辇里的人没反应,就在外面叫了声,“皇上,到了。”   还是没动静,他心里有点发愣,便大着胆子掀开了车帘,这才看见顾渊就趁着这点功夫打了个盹儿,车停了也没发觉。   心里有点酸楚,万岁爷打小就是个忙碌人,全靠这种铁人精神才走到今天,接下了这片江山。哪知不论是夺江山还是守江山,他都是个劳碌命,一辈子停不下来。眼见着才三十不到,眉心的纹路也好,发间惊现的银丝也好,都令人看了心窝子疼。   他放下车帘,想让顾渊多眯会儿,便没再出声,岂料顾渊自个儿醒了,车帘一掀,眉头一皱,“到了怎的不叫朕?”   郑安十分淡定地回答说,“奴才叫了,皇上睡得香,不理奴才。”   “不理你你不会再叫?”他不悦。   “奴才叫了好多遍了,还以为是万岁爷故意不理奴才。”郑安继续淡定。   顾渊哪会不知道他的性子,当下瞥了他一眼,“朕没你那么天真烂漫。”随即动身下车。   时间也不算晚,毕竟冬日里天黑得早,他也没让人通传,就这么径直跨进了大殿。   一路上奴才跪了一地,而他从大殿绕到偏殿,又从偏殿来到寝宫,岂料都没见到正主的影儿。最后只好又回到了大殿,随意指了个奴才发问,“容婉仪呢?”   珠玉头一次离皇上这么近,也是头一次答话,当下手心都捏紧了,颤着嗓音答道,“主子,主子在后院……”   “后院?”顾渊眉头微皱,转身往后院走去。   天这么冷,身子又那么虚,不好好在屋里待着,出去吹什么风?   他穿过走廊,大步跨下台阶,就见后院的草地上铺了块蒲团,那个女人披着上次他叫郑安送来的白色狐裘,就这么缩成一团坐在那儿烤火。她面前的炭盆子火光融融,看着倒是暖和,只可惜在这种冻得死人的天气里,估计也没太大作用。   心下不知哪儿来的一股气,他把原本低沉悦耳的声音压得低低的,听上去就有种严厉的感觉,尚在台阶前就对着那个背影道,“这是不要命了不成?”   明明穿着厚厚的袄子,又外加一件毛茸茸的狐裘,背影看上去竟也清瘦得可怜巴巴的,缩成一团简直像个小不点。她究竟瘦了多少?   容真听到这声音,倏地转过头来望着他,眼睛瞪得老大,“皇上?”   是难以置信,还有满满的惊喜。   见她吃惊到忘了起身行礼,顾渊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瞥了她一眼,“怎么,这么些天没见到朕,连起码的礼节都给忘得一干二净了?”   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不悦,但原因却并非是她忘了礼节。   容真赶忙爬起来,拢了拢身上的狐裘,然后红着脸福身道,“嫔妾参见皇上,一时惊讶有些失仪,叫皇上见笑了。”   “是挺好笑的。”他不冷不热地接了句,看着她冻得通红的鼻尖,心头更觉火大,“这么晚了还跑到这儿来坐着,怎么,屋子里闷得慌?想出来透透气,吹吹风?”   见他说话有些带刺儿,还阴阳怪气的,容真老半天摸不着头脑,“皇上……不高兴?”   他睨了她一眼,不咸不淡地应道,“嗯,不高兴。”   容真默……还真够坦白的。   见她不答话,顾渊冷道,“朕叫人送来的补品都吃了么?”   她忙点头,“吃了不少,只是皇上送得太多,还有好些都堆在那儿的。”   顾渊恢复常态,听不出语气地说了句,“哦,那明日朕派人来拿回去。”   这下子容真愣住了,“拿……拿回去?”   皇帝送的东西还有拿回去的道理?   “反正你顶着这么虚的身子还能大半夜的吹冷风,想必身强体壮,铁打的人,补品对你来说也没什么用处,你看看是不是这个理?”   容真终于明白他在生哪门子的气了,当下也不劝慰,反倒低下头去带点怨似的说道,“皇上忙于政事,又有那么多嫔妃相伴,嫔妾成日待在屋子里闷得发慌,今儿不过是出来看看星星罢了,皇上都给嫔妾使脸色。嫔妾早知道祈福那阵子的朝夕相伴不过就是一辈子一次的梦罢了,眼下不能陪着皇上,叫这星星陪陪嫔妾都不成么?宫内宫外,皇上不一样了,至少这星星还是一样的。哪知道就是看星星也能惹得皇上不高兴,这还真是嫔妾的不是了。”   她夹枪带棒地说了一通,倒是顾渊愣住了。   去净云寺的路上扎营那一晚,她陪他去山丘上说了会子话,那时候确实星辰万千,煞是好看。只是他没有想到,这阵子没有来看她一眼,她竟傻气到大冬天的跑来看星星,睹物思人。   先头的火气一下子被浇熄,徒留下满腹柔软。   他一时之间不知该怎么评价她的一片痴心,便伸出手去抬起她的下巴,只见那双明亮的眸子里竟带着点水光,眼圈也红了,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可是那点涟漪慢慢散去后,他心下沉了沉,脸色有些捉摸不透。   她爱他,念他,所以见不到他便有些怨他,可冷静点想,他是皇帝,不单单是她的丈夫,这点小性子该是他平日里最不愿见到的。身为后宫一员,若是痴心妄想一人锁住皇帝,还把自己看得和国事一样重要,只能说是愚不可及。   她素来是个聪明人,怎的也犯起糊涂来了?   他脸色一沉,正欲说点什么,岂料容真却先抬手抹了抹眼泪,冲他笑了一个,“皇上您上当了。”   他顿了顿,看着她没说话。   “谁叫您这么长时间不来看嫔妾,如今一见到嫔妾就发了通脾气?嫔妾虽然知道您政事繁忙,但一见面就使脸色,还说话带刺儿,这见面礼给的也太不招人待见了。”她笑眯眯地看着他,那样子有些得意,“怎么,皇上觉得嫔妾这回礼不错吧?”   顾渊没有拆穿她怎么擦都还泛红的眼眶,也知道她已经意识到自己犯了错,所以慌着欲盖弥彰,当下略一停顿,假意没有看见她拼命隐藏的慌张和不安,板着脸说了句,“身子瘦了,胆子倒是肥了不少啊,居然敢戏弄朕了。”   她冰雪聪明,却也会因为思念成疾而犯了糊涂。   可糊涂也不过是一时,她立马就意识到了自己做错事,也十分及时且巧妙地扳回了这个错误。   说到底,还是因为她爱慕他。   哪怕心下已经柔软了一片,顾渊仍是有条不紊地分析着,最后给了自己一个原谅她的理由。   而容真的面目因为他的影子遮挡而变得有些模糊不清,那模样原本是个犯了错还打哈哈的傻女人,可在眼底的什么地方,她却心明如镜,丝毫没有半点为情所困的痕迹。   她只知道,在爱情里,没有一个人可以维持冷静,永远不出一丝差错。若是她真的从容到没有任何岔子,恐怕那时候皇帝也会怀疑她是否真的如表面上那么一片痴心了。   她伸手主动揽住了他的脖子,羞怯又坦诚地说,“这不是因为嫔妾想您了么。”   然而两个人在院子里静静相拥,长廊尽头却立着另一个人,看着这样安谧美好的一幕,心下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蔓延滋长。   她方才仅仅隔着半步距离抬头看了他,这样近的距离足以看清他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了,再清晰不过。   她未曾想到原来那个高高在上大权在握的君王竟然也长着一张普通男人的脸,而非她想象中的那样令人敬畏。可是说普通,他却一点也不普通,哪怕算不上眉目如画,可是清隽的容颜加上凌厉的眼神,以及周身散发出的王者之气,却不知为何有些令人见之难忘。   她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看着那人对容真发怒,然后又怒气全消,最后什么也没说,任由她红着眼眶还故作聪明地拥住自己。   也许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其实这样的态度里包含了多少纵容,多少宠溺。   星光之下,两个相互依偎的人似是一幅画,温暖美好。   她忽地拢了拢自己的衣裳,觉得有些冷。   一直都知道容真生得美,也聪明,从前在御膳房的时候就很讨姑姑欢心,哪怕她只是安分守己地做着事,也总能做得比别人好,学得比别人快。说实话,她嫉妒过容真,只是后来两人相处时间长了,她把容真当成了亲生妹子,才暗笑自己小心眼。自己的妹子优秀,做姐姐的难道还会不开心么?   可是眼下,她未曾想到这个妹妹竟然有如此本事,叫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也对她上了心。   也许命运就是偏爱她,又有什么法子呢?   她站了很久,直到全身都冻得有些麻了,才转身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上一章皇帝就去了一趟沐贵妃那里,大家都骂他无情无义,讨厌,你们真是无理取闹!   一上来看大家的评论,就看到村姑妹纸说:皇上是个人体喷射机!   我顿时一口老血喷死在屏幕上,一晚上都没找到码字的赶脚……【你这是在为不码字找理由么(#‵′)凸】   皇上:朕是冤枉的,亲,不要给差评啊!   这几章都好肥啊哈哈,晚上见,么么!【你们要是不回我一句么么哒,我就每章都么么下去= =!么肿你们的脸!!!】   ☆、第53章.私情一   第五十三章   顾渊拥着容真走回屋子里,容真眼尖,一下子就看见了搁在桌上的食盒,便走过去打开看了看,岂料芙蓉沁露糕一个没动地摆在盘子里,眼看着都冷冰冰的没了热气儿。   她有些不解,“嫔妾特意叫万喜给皇上送去,皇上为何又给嫔妾拿了回来?”   顾渊没好气地瞥她一眼,“朕还没说你,病怏怏的还往厨房里跑,你有那个福气做,朕也没那福气吃。”   容真倏地眉开眼笑起来,垂下眸去拉住他的手,笑眯眯地说,“嫔妾知道皇上心疼人,不过不碍事,这又不是什么费心思的活儿。再说了,嫔妾都养了大半个月了,补品也吃了好几罐子了,难道还没好么?”   像是为了证明自己大好了似的,她原地转了一圈,朝他讨好地笑道,“您看是不是?都胖了些了。”   顾渊失笑,“细竹竿子似的人也好意思说自己胖了,照你这么说,朕恐怕就是个大胖子了。”   容真笑起来,扫了眼桌上摆着的吃食,“那这糕点都凉了,皇上还吃么?”   “吃,怎的不吃?百姓尚且知道粒粒皆辛苦,难道朕贵为天子,就可以浪费粮食了?”他掀开袍子坐了下来,由着容真亲自动手伺候。   眼前的女子笑盈盈的模样会令人心情无端轻松起来,他想起了她刚到自己身边那会儿,成日不苟言笑,做事一板一眼,活像个小老太婆,如今却变得眉目如画,总是笑容满面,这才像个十七八岁的姑娘家,看着顺眼多了。   这种变化又何尝不是因为他呢?   这边的人心头有想法,伺候人的容真心头也有。   那个摸不清喜怒的皇帝终于还是有了这样接地气儿的一面,卸了心防,显露出平常人的喜怒哀乐来。   她夹了块糕点送到他碗里,岂料他就这样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口,因为天气缘故,里面的红糖汁都凝固了,吃在嘴里没了那种入口即化的感觉。   容真叹口气,“这东西凉了就不好吃了。”   颇有怨他不及时吃的意味。   顾渊却扬了扬眉,“凉了有凉了的滋味。”   容真笑了,下一刻又严肃起来劝他,“嫔妾知道皇上勤勉,可是也不能总这样误了饭点,您是天,百姓们是地,没您撑着,大伙儿也过不了安乐日子。所以您别只顾着国事,自己的身子才是硬道理。”   “这话要是从别人嘴里说出来,朕或许还听得进去。”当皇帝的面不改色地睨了她一眼,像是在嘲笑她这弱不禁风的小身子也好意思在他面前说要注意身体。   容真一下子被噎住了,眉眼间显露出一丝恼羞成怒的模样,“嫔妾这是为了皇上好,您怎的老是和嫔妾过不去!”   顾渊吃完了那块糕点,这才不紧不慢地说了句,“朕成日里听着郑安在耳边聒噪就算了,如今到你这儿来,也跟个小老太婆似的啰嗦朕。”他感慨万千的摇摇头,“看来日后惜华宫也得少来了,免得朕耳根子受苦。”   “那嫔妾正好乐得清闲自在。”容真黑了脸,嘴巴撂得老高,顾渊禁不住摇头苦笑,这丫头的胆子确实越来越大了,也敢给他使脸色了。   这番对话听在一旁的郑安和宫人们的耳里,都有些想笑不敢笑,敢情素来严肃的皇帝也有这样生动的一面。   可是珠玉一点儿也不想笑,怔怔地看着这一幕,眼睛有点发酸。   容真受到了老天的眷顾么,得到的总是这样多,叫人眼红都来不及。   后来顾渊命人撤了食盒,携着容真进了寝宫。   容真心里其实还是暗暗骂皇上心狠的,一面说着她身子还没大好,一面却又要做些体力活,这不是自相矛盾么。   可是出人意料的是,待她帮顾渊褪了外衣后,顾渊只是揽着她躺在床上,也没动。   她转过头去借着留的那盏烛火看他,顾渊侧过头回视,知道她在想什么,便拍拍她的背,“睡吧。”   她眼珠子还轱辘轱辘地转,像是有点难以置信似的。于是顾渊哑然失笑,帮她捋了捋耳发,含笑道,“你身子还虚,朕忙了这么久也累了,朕就是来看看你罢了,不做别的事。”   她红了脸,眼神亮晶晶的看他半晌,最后凑近来响亮地在他唇角亲了一口,然后心满意足地闭眼睡了。   闲云吹熄了最后那支蜡烛,黑暗里,顾渊也因为疲倦很快睡了过去,惜华宫里有种别的地方没有的宁静安谧,就连黑夜也变得格外美好,一觉就能睡到天亮。   晨起时,顾渊察觉到身侧的人似乎在观察他,凑得很近很近,鼻息都能抵达他面颊上,于是动了动眼皮子,这才睁开眼来。果不其然,容真迅速闭上眼,却被睫毛的颤动给出卖了。   他不动声色地又闭起眼,假意又睡了过去,然后就感觉到面前的人犹豫了片刻,然后慢慢地伸出手来,一点一点轻轻抚摸他的睫毛。   她的指尖很轻很轻地落在他细密的睫毛上,带着点俏皮似的轻轻触碰,然后又退开。最后是从喉咙里溢出的一声微弱叹息,像是惆怅着黑夜短暂,一眨眼又要分别。   说不出心里是股什么滋味,总之他再次睁眼时,怀里的人又已经睡了过去。   在他闭眼沉睡时,她有多少次怀着这样喜悦又惆怅的心情安安静静地看着他呢?   瘦得令人心疼,小脸苍白苍白的,皮肤薄得轻而易举就能看到下面的血管,好似那层肌肤都是透明的似的。   他伸出手来忽然想学她一样摸摸对方的脸,却只是动了动手指,终究没有落到实处。那种旖旎的柔情,大概一辈子都不应该出现在皇帝身上。   没有吵醒她,闲云不在,他就在珠玉的伺候下换好了龙袍。   珠玉的手颤得有些厉害,系腰带时好几次都出了错,顾渊隐约记得郑安提过,容真有两个要好的朋友,一个是长顺,另一个宫女……约莫就是眼前这一个了。   她全家人都无辜惨死在宫廷争斗里,而眼下就剩下这么两个亲人一样的存在……顾渊顿了顿,淡淡地说了句,“不着急,慢慢来。”   珠玉的手抖了一下,只感觉到额头上方呼出的温热气息,慢慢地熏红了她的脸,那感觉像是喝多了酒。   他的声音那样温柔清冽,如清泉一鞠,如日光几缕……不知怎的,她又想起了昨夜见到的那个场景,他那样温柔地揽着容真,模样不似凡人,反倒如同天上谪仙。   她又去外面端来了参茶给他漱口,捧着铜盆规规矩矩地站在他面前,看着那茶送入轻薄红润的嘴唇里,然后又进了铜盆。他张开嘴唇的时候,牙齿像珍珠一般白净光洁,而染了些许水渍的唇瓣润泽美好,宛若枝头红杏。   她有些心不在焉,却又战战兢兢的,这是九五之尊,是当今皇上,可他长得这样好看,发起怒来比谁都要威严,不经意间却又流露出比谁都要温柔的一面来。   顾渊看了眼她略微紧绷的脸,缓缓道,“今后朕来惜华宫,不用你来伺候了,这些事情交给别人来做就好。”   她一怔,却只看见他离去的背影,而那句突如其来的话却令她失神半晌……是什么意思呢?是觉得她伺候得不好,还是……还是觉得这样的粗活不应该由她来做?   心下突突的跳起来,明知自己不应胡思乱想,可思绪翩跹,哪里由得她控制?   门口的奴才全都俯□去恭送皇上,而珠玉怔怔地抬起头来,目送那个背影远去,心下一片纷杂。   容真去给皇后请安时,皇后照着惯例夸了她几句,明明侍寝了一夜还来得这样早,当真是个懂礼节的人。   沐贵妃也笑了,“皇后娘娘说的是,眼看着容婉仪身子还没大好,又伺候了皇上一晚上,能坚持来请安实属难得。”   皇后点头,“皇上是九五之尊,大男人,心思都放在国事之上的,难免对咱们后宫的女人就少了点细心。容婉仪前些日子病了,昨儿谢太医为本宫请脉时还提到,如今你的身子还虚着,要一直进补。皇上他没顾忌这么多,留宿了惜华宫,但你自己要好生将养着,万一落下病根来,那可是一辈子的事儿。”   皇后是好意,也是在尽自己的责任,雨露均沾素来是皇帝应该做的事儿。可眼下皇帝回宫半月,除了第一日在沐贵妃那儿住了一晚,就一直拖到昨晚才临幸了惜华宫,其余妃嫔都只有眼巴巴望着的份儿。   沐贵妃盛宠集于一身,地位高,家世也好,自然没人赶去招惹。但容真不同,如今也不过就是个正五品婉仪,太受宠了自然会招人嫉恨。   可容真只是低眉顺眼地说自己知道了,也不讲明昨夜皇上压根什么都没做。   也是,皇帝对后宫女人素来就不怎么上心,女人那么多,也不过就是挑几个顺眼的解决生理需求,外加繁衍后代。要是让人知道两人竟然像寻常夫妻一样就这么盖着棉被纯聊天地睡了一晚,个中意义自然就不言而喻了。   出了景尚宫,容真忽地叫住了走在自己前面的蒋充仪,“充仪姐姐请留步。”   蒋充仪转过身来,面上的笑意和她的个性一样温柔浅淡,不显眼,也挑不出半点毛病来,“容婉仪找我有事?”   容真注意到她从来不自称本宫,在后宫里三品以上的宫妃里是个很特别的例外。足以见得她的低调内敛,却也更为她降低了几分存在感。   在这样一个温柔似水的女人面前,容真也放柔了语气,盈盈一笑,“今日天气不错,不知充仪姐姐可有闲情与妹妹散散步?”   蒋充仪笑容未变,看了她片刻,唇角弯弯的,“既然容婉仪有这个雅兴,做姐姐的自当奉陪。”   还是深冬之景,哪怕是皇宫内也不例外,凋零的花草树木看上去有些可怜巴巴的没生气,叫人摸不准是否真的春日一来,万物都会重焕生机。   两个人都很娴静地走在小径上,宫女奴才跟在后面不远的地方,而转过一处草丛时,容真忽地侧过头来望着她,含笑问了句,“听说充仪姐姐前些日子曾经去浣衣局走动过?”   蒋充仪面色丝毫未变,语调轻快地说,“是啊,前些日子本宫的百花石瑛裙送去浆洗的时候,出了点岔子,本宫就亲自去浣衣局走了一趟,问了个究竟。”话音一转,她似是有些尴尬地看着容真,“只是我素来不是对下人太苛刻的主子,自认为也没责罚过谁,怎的这事儿都传到容婉仪耳朵里去了?”   好似真的只是在为自己不体恤下人的名声而担忧。   “哪里,充仪姐姐素来温和宽厚,不过是去浣衣局走了一趟罢了,这事儿自然没人注意。”容真笑了笑,颇有深意地抿着唇角,轻描淡写地说,“充仪姐姐也知道,妹妹从前是在赵容华那儿当差的,和当时为她梳头的宫女雁楚也有些交情。只是去祈福的时候,雁楚竟然服毒自尽了,闹得皇上不愉快,妹妹心中也不好受。后来偶然得知,雁楚便是上一次害得充仪的裙子浆洗失误褪了色的人,就想着她是不是因为这件事情才寻了短见……”她轻轻摇头笑了几声,眼神明亮安静地望着充仪,“不过今日来问充仪姐姐之后,忽地又觉着自己这样胡乱猜想有些可笑。充仪姐姐这样温和的主儿,哪里会对她严加责罚呢?底下的人犯了错,将功补过就好,也不至于责罚一顿,叫人自寻短见,您说是吧?”   她丝毫未提自己在净云寺中了寒食散的事情,也未曾提到雁楚是吞服寒食散自尽的。只是字字句句间饱含深意,一语双关,着实有些巧妙。   蒋充仪恍若没有听出她的言外之意,只叹了口气,关切地说道,“当时我去浣衣局问裙子的事时,就看出她是个心气儿高的人,也没有过多苛责,只是随口说了几句,要她下次注意些罢了。毕竟在那儿的人也不容易,大冬天的手都冻得通红,谁又没个怜悯之心呢?哪料到她后来出了这种事,也真是可怜,不知是因为什么就想不开了……”她轻轻握住容真的手,拍了拍,“我也是今儿才知道,原来容婉仪与她一同当过差,有些交情,你莫要太难过,还是多注意身子的好。看看你这样子,比从前瘦了不少,虽说后宫里没有什么姐妹之情,但我既然对皇上也没什么念想了,也自然希望看到你这样的善良人能入了皇上的心,好歹也比那些心高气傲没个底线的人得了宠的好啊。”   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温柔似水的眼神里也平静得如同没有涟漪的水面。   容真侧着头与她对视片刻,含笑点了点头。   这个女人果然不简单。看不出心中所想,也猜不透意欲何为,相比起那些一心争宠不择手段的人来说,这样神秘的敌人才是最可怕的。   容真玩味了片刻“敌人”这个词,笑得毫无城府,好像真的只是想要与她一同散散步,晒晒太阳。   作者有话要说:上章么么了大家,没有一个人回我一句么么哒,而且纷纷霸王了……_(:3」∠)_   这个节奏叫我周末哪有心情酝酿三更啊╮(╯_╰)╭?   是吧是吧?   ☆、第54章.私情二   第五十四章   和容真分别后,蒋充仪朝着自己的微露阁走去。   微露阁外有一片竹林,郁郁葱葱的也不知从哪一代皇帝在位时就种下了,夏日里凉风习习的,搁在冬日里却有些萧瑟。   她穿着素净的青色衣裙走在夹道上,身后跟着宫女太监,动作缓慢优雅,别有一番闲情逸致。   她倒是爱这竹子,所以当初进宫后承恩时,便和皇上讲了这个心思。微露阁离皇上的宫殿还是远了些,很少有妃嫔愿意住过来,因此皇上也没犹豫,她既有这个心思,那便住进来吧。   后来也果真如此,蒋充仪既不是花容月貌,又没有什么过人的技艺,不善歌舞,言辞不多,仅有的一技之长便是丹青,但经过赵容华的那番打压,还害得她失去了腹中的孩子以后,她便没有再作画。   自然而然的,这样清淡得有些乏味的女子也不可能长久得到帝王宠爱,而这清净的竹林也适合她恬淡的性子。不知是她早有预感,还是一切都只是个巧合。   她随手捻起一缕竹枝,悠悠地舒口气,心血来潮地唱了几句词。   珠帘卷,暮云愁。垂杨暗锁青楼。烟雨蒙蒙如画。清风吹旋收。   香断锦屏新别,人闲玉簞初秋。多少旧欢新恨,书杳杳、梦悠悠。   外人皆知她并不擅长唱曲,也没几分别的才华,但眼下容真只觉得她的嗓子温润清雅,听上去十分舒服,哪里就不善唱曲了?那调子悠扬婉转,竟好似能拐进人心里去。只是这几句词本该有些忧伤,却不知怎的被她以一种还算轻快的语调唱了出来,这就变了味,有了那么几分别致。   按理说一个不受宠的妃子理应心含怨怒,但从这个女人身上却丝毫看不出那些东西来。   方才容真说的话被她这样聪明的人听入耳里,自然别有深意,可她竟丝毫不受影响,好像全然没将对方放在心上。   真真是有些奇怪。   容真远远地站在竹林尽头,恍惚间听到寒风送来了那个女人的声音,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又多了几分意韵悠长。   其实,她似乎没用表面上看上去那么平淡乏味。光是这声音里的灵气,这份别致的意蕴,就已经足够在一众女人里脱颖而出,那么如今的这一切……难道只是她刻意做出来的表象?   这些日子容真吩咐长顺去彻查了祈福之行开始前,与雁楚有过接触的人,这才得知蒋充仪去了浣衣局,原本就对这个女人有些说不出的感觉,眼下这种猜测得到了证实。   雁楚对自己能够从一介宫女爬上婉仪之位心存嫉妒,更对赵容华这么些年来一直死死压着她,不让她有机会在皇上面前露脸而怀恨在心。后来被送进了浣衣局,从一个梳头的大宫女变成了最卑贱的浣衣女,心中的怨恨可想而知。以她那样高的心气,恐怕是真的有过轻生的念头——这一点,长顺从浣衣局的管事姑姑那里也得到了证实。   在这种情况下,若是有人进行挑拨,并且给了她这个机会,一箭双雕除去两个害她沦落至今的人,她怎会不同意呢?反正都不想活了,死也要拉上两个垫背的。   后来闲云又借着要教训惜华宫里不守规矩擅离职守的奴才,去值守的侍卫那里查了查祈福前半个月里的出宫记录,证实了蒋充仪的近身太监确实在那段时间里出过宫,说是为主子采购花月斋的桃花粉,后来果真也带了一小盒回来。   桃花粉,寒食散……都是无色无味的粉末,鱼目混珠,谁又分得清呢?   容真转过身来往回走,无可奈何地笑出了声。   难道这后宫里不管再超凡脱俗的女人,也始终逃不过冤冤相报的怪圈么?蒋充仪这样隐忍聪慧的女人,也因为昔日被赵容华害得失去了孩子而记恨在心,于是再心善的人也踏上了报复之路,无法再干干净净的了。   她该怨恨对方为了报复赵容华而把自己给牵扯进来了,还是感谢对方下的是寒食散,而并非砒霜鹤顶红之类的,不至于置她于死地呢?相反,她还借着这件事情成功令皇上心疼了一把,也离帝王的心更近了一步。   可是总觉得哪里不对,沉下心来想想,却又没有一点头绪。   她素来很相信自己的直觉,就好比一开始就觉得蒋充仪这个人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一样,可是眼下因为缺少点导火索,所以这点不太对劲的感觉也不知从何而来。   回到惜华宫后不久,红映竟带着几个小太监太监捧着些锦盒来了,说是如贵嫔见容婉仪身子骨不大好,特意送了些补品过来。   太监们一一打开锦盒,红映也便一一解释了一番,“这是漠北的冰山雪莲,这是西湖的翡翠燕窝,这是天山的三百年红玉人参,这是……”   一大堆响当当的名号,容真左耳进,右耳出,等着她说最后的台词。   于是介绍完了名品之后,闲云招呼着奴才把锦盒都接了下来,红映才笑道,“娘娘关心容婉仪的身子,如今皇上也离不得婉仪,还望您千万保重身体,早些补起来才是啊。”   担心她的身子?怕是巴不得她不得好死才是啊。   容真含笑给珠玉递了个眼神,于是珠玉会意,抓了把金叶子给红映。容真一边轻抚发髻,一边漫不经心地朝铜镜里看去,“劳烦红玉姑娘替我谢谢你家主子了,就说娘娘的好意嫔妾收下了,一定不辜负她的一番心意,早日养好身子,日后才好尽心伺候皇上。”   红映闻言,脸色不太好看,却仍是笑容满面地告辞了。   她走以后,容真似笑非笑地看了眼桌上那堆东西,“都收进库里吧。”   “可是这些东西……”珠玉诧异地说,“这些东西都很珍贵,主子不用来补补身子?”   闲云笑着开始往库里搬锦盒,“这些东西吃下去,恐怕主子才真的是需要大补好些日子了。”   珠玉一愣,“这些东西有毒?”   容真和闲云一起笑了出声,无可奈何地看着她,容真不语,闲云笑着解释说,“下毒她还是不敢的,不然主子出了事,皇上第一个就要收拾送礼来的人。只不过奴婢觉着,虽然这些都是好东西,但如贵嫔肯定天天在心里骂着主子,要她吃了这些东西身子骨越来越不好。你想想,不怀好意的人送了一堆好东西来,主子吃着心里踏实么?”   容真赞许地看了她一眼,玩笑似的撇撇嘴,“胆大的奴才,也敢妄自揣测主子心意了。”   闲云也假意惊慌地俯□去,“奴婢知错,请主子责罚。”   长顺笑道,“我看哪,闲云姐姐可是越来越不怕咱们主子了,仗着咱主子和气大度,就蹬鼻子上脸了。再这么下去,恐怕哪天就算是路上遇着别的主子娘娘,也敢牛脾气一上就杵在那儿对着干了。”   周围的宫女太监都笑起来,惜华宫里的氛围很好,容真不是个苛刻的主子,宫人们也便不那么畏惧。   只是珠玉虽然也笑着,眼里却半点笑意也没有。   和乐融融的是他们,与她好似半点关系也没有。容真对他们笑得越是灿烂,她的心里就越是凄凉,好像全世界的人都喜欢容真,而她不过是个可有可无形单影只的卑微小人物。   红映回去以后,把容真的反应一五一十汇报给了如贵嫔。如贵嫔一听,脸色就沉了下来。   不过区区一个婉仪,她看在皇上的面子上送些补品去,居然敢漫不经心地一边照镜子一边打发了红映,当真是不把她这个贵嫔放在眼里!   什么叫做“一定不辜负她的一番心意,早日养好身子,日后才好尽心伺候皇上”?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竟然就这么直剌剌地说自己要尽心伺候皇上,看来果然是把自己当成块宝了。   她当真以为她有那个能力独占君心不成?   如贵嫔一肚子火气,给皇后请安时她不就讥讽了容真一句么,竟然值得皇上把她哥哥的事情拿出来大做文章,当众拆她的台不说,还撤了她的牌子。   她自打当上贵嫔以后,还从未受到这种奇耻大辱,并且打她脸面的还是个小小的婉仪!   眼下送补品去,难道姓傅的以为自己是怕了她不成?不过就是为了给皇上做做样子,证明自己并不是妒忌,反而体恤容婉仪罢了。   她阴晴不定地把茶杯重重磕在桌上,那小蹄子就会用一副病怏怏且柔弱无力的形象示人,叫人以为全是别人在算计她,而她是全天下最无辜最柔弱的一朵莲花。   脑子里忽地想起个人,论柔弱,论娇怯,此人皆比傅容真强。   满腹怒火忽地冰消雪融,她勾起唇角轻蔑一笑,“来人,摆驾瑞喜宫。”   也不知沈芳仪的烫伤好得怎么样了,是否留了疤。当初被皇上弃之如履,皇后也忙着处理皇上受伤的事情,后宫压根没人搭理这个人,还是她心好送了些宫里稀罕的烫伤药去,想必这个人情沈芳仪也是记下了。   那个女人柔弱归柔弱,确实文采斐然,比之傅容真又要多上几分才气和矜贵,毕竟一个女人总要多点文艺气息才算得上是天仙似的人儿,超凡脱俗嘛,可不是?   若能为己所用……如贵嫔笑得很灿烂,娇艳的面容上满满的都是称心如意,总之她看着那个容婉仪就觉得心头难受,虽然这后宫里素来都是繁花盛放,只可惜每种花都只要一朵开得最艳的便好,其余的便是多余的了。   与其看着姓傅的做那朵素雅青莲,不如……把沈芳仪给提上来。   如贵嫔的性子很直接,容真先是在宣明殿扰了她和皇上的柔情脉脉,接着又害她丢了颜面撤了牌子,旧愁新恨一齐涌入心头,真恨不能把她立刻送进冷宫。   作者有话要说:下午三点见~么么哒!   冲着三更的面子,不许霸王哟!   你们看,蒋充仪她原来没那么简单~你们之前都没有猜到她才是下寒食散的人~╮(╯_╰)╭笨蛋笨蛋~   ☆、第55章.私情三   第五十五章   如贵嫔到了瑞喜宫的时候,意外地碰见了蒋充仪。   沈芳仪靠在床上,面颊都凹陷进去,脸色也不怎么好看,而蒋充仪坐在床边,亲自端着碗喂她喝药,间或劝解她几句。   按理说目前沈芳仪失宠,招惹的又是沐贵妃,后宫妃嫔理应避之不及,却给如贵嫔瞧见了这样一幕,心中自然诧异。   “哟,蒋充仪也在呢。”她似笑非笑地在两个女人面上打转,“素来就知道蒋充仪待人宽厚,心肠好,今儿才算是真的见识到了。”   后宫里的女人不勾心斗角已经算特立独行了,竟然还能做到亲自端茶送水,这是个什么理?   蒋充仪站起来福了福身,“见过如贵嫔,臣妾是经过瑞喜宫,所以进来看看。恰好这药熬好了,而暮雪还要接着去熬其他药,所以臣妾才顺便帮忙,喂沈芳仪喝药。”   “这宫里难道就暮雪一个奴才不成?”如贵嫔看了眼房里,方才从大殿进来时就觉得奇怪,除了门口有个小太监守着,这宫里就跟没人住似的,死气沉沉的没个人影儿。   蒋充仪顿了顿,看了眼沈芳仪,没有接话。   倒是沈芳仪自己有气无力地笑了笑,“嫔妾眼下都成了这模样,那些奴才也长了眼睛,知道主子没用了,自然也就懈怠了。再加上宫里最近似乎比较忙,到处都缺人手,成天不是这儿就是那儿跑来嫔妾这瑞喜宫里借人,叫贵嫔娘娘见笑了。”   如贵嫔果真笑了笑,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树倒猢狲散,这个道理谁不明白?莫说宫里最近不忙,就是真忙起来,偌大的皇宫里难道没奴才了?偏要来她这瑞喜宫借人,怎的就不见有人去惜华宫?去彩云阁?   她走到床边拍了拍沈芳仪的手,“是奴才不长眼,你也莫要难过,养好伤才是要紧事儿。”   沈芳仪眼圈一红,“谢贵嫔娘娘抬爱,前些日子太医忙着料理皇上,也没人来嫔妾这儿看看。多亏有娘娘送来的烫伤膏,嫔妾这才好多了。”   “让我看看伤口怎样了。”如贵嫔朝她笑笑。   于是沈芳仪将左肩的衣裳拉开,露出了里面的肌肤。周遭没有被烫到的地方肤白胜雪,而被烫之处经过精心处理,也只剩下淡淡的痕迹。   想来那紫玉烫伤膏还是起了不小的作用,再过段时日,这点小小的痕迹也该没了。   如贵嫔倒是笑卓颜开地说了几句好,而蒋充仪的眼里却流露出一丝惊诧,随即趋于平静。   她并不知道如贵嫔送过烫伤膏来,自然也就没料到沈芳仪的伤已经差不多好了,这才会亲自喂药。哪里知道沈芳仪也不解释,就让她伺候。   这说明什么呢?   沈芳仪素来性子娇怯,心思都放在皇上身上,也不怎么会算计人。而这次被烫伤,却是因为她设计陷害沐贵妃,只不过弄巧成拙,反倒害苦了自己。   蒋充仪静静地垂眸不语,这件事情其实说到底也有她的插足,若非她当初在沈芳仪面前说了一番话,鼓动了对方,恐怕沈芳仪也想不到陷害人这一出。如今瞧着这态度,约莫也是怪她在其中推波助澜。   思及至此,她微微转过眼眸去看着沈芳仪,后者也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然后露出一个毫无异样的笑容,“充仪姐姐辛苦了,在嫔妾这儿帮了那么久的忙,想必也累了。不如姐姐先回廷芳斋歇歇,妹妹也好与贵嫔娘娘说会子话。”   这话明显是逐客令,只是蒋充仪也不生气,笑容浅浅地点点头,“那我就先走了,不妨碍你们了。”   她朝如贵嫔福了福身,这才往外走。   当今朝廷中,皇上倚重的世家不多。   沈太傅因为曾经教过皇上,所以深得皇上敬重,若非实在惹怒了皇上,皇上不会轻易动他。   同样的,沐青卓才能卓越,就是在几个军机大臣里,也是占主导地位的那一个,皇上欣赏他的能力,也因为沐家出了几代功臣,断然不会轻易动摇沐青卓的地位。   可是在沈家与沐家之外,还有一个出了状元郎的陆家,原本在朝中地位中等,却因为金科状元陆承风的出现而受到皇上重视。   如今三足鼎立之势已成,自然各家都希望打压另外两家,以成为三足之首。   转过小径,穿过芳郊,那片竹林已然出现在眼前。   如意站在竹林口子上,好像等了好一会儿了,见到蒋充仪时眼睛一亮,一路小跑着来到她面前,附在她耳旁说了几句,又递过去一只小小的折扇。   蒋充仪接过那扇子,笑吟吟地打开来看,几支翠绿青竹之旁,隽秀的小字洋洋洒洒,赏心悦目:红笺小字,说尽平生意。   她素来为人淡漠,也不怎么大悲大喜,可眼下眉眼间笑意融融,仿佛暖春乍到,一池涟漪。   那把折扇被她小心翼翼地合拢,然后握在手中,谨慎的模样仿佛捧着天下至宝,这才踏着轻快的步伐又往竹林里走去。   林子里远远的又传来她唱曲儿的声音,仔细听才辨得出,又是一首词。   红笺小字,说尽平生意。鸿雁在云鱼在水,惆怅此情难寄。   斜阳独倚西楼,遥山恰对帘钩。人面不知何处,绿波依旧东流。   一直安安静静站在竹林外长廊尽头的人等待那声音完全消失殆尽后,才转身朝来的地方快步走去。   惜华宫。   容真安安静静地听着长顺的回报,猛然间抓住了什么关键。   手指轻快地敲击着桌面,她在唇齿间回味着那首词,虽然长顺看不见那柄折扇上写了什么,但光是猜想,恐怕和这词也已经八-九不离十了。   脑子里慢慢地浮现出八个字:鱼传尺素,鸿雁托书。   这种事情,素来不都只有情人才干得出么?   这些日子蒋充仪去过几次沈芳仪的瑞喜宫,按理说就算心好,也不可能总是多管闲事去关心一个失宠宫妃,除非她心怀愧疚;然后是赵容华那件事,寒食散的局是蒋充仪设下的,若说只是为了给自己曾经胎死腹中的孩子报仇,何不直接对赵容华下手,反而要假她的手对自己一个婉仪下手呢?这样一来,赵容华也不过是被降了品级,其实也没有什么真正的损失。   蒋充仪这么心思周全的人,没道理不知道对待敌人应该给予致命一击,而非这种不痒不痛的打击。   一个大胆的猜想顷刻间浮出水面——   会不会打从一开始,她就不是为了给自己的孩子报仇呢?   她有那个本事去争宠,却无心夺得君心;她明明才华卓越,却偏要装得平庸至极;她关心沈芳仪,不过是因为沈芳仪沦落至此完全出自她的手笔;而她拿到一把不知来路的扇子,却如此喜形于色……   容真尚在敲击桌面的手猛然一滞,随即转过头去问闲云,“如今朝堂之上,皇上最倚重的人是谁?”   闲云愣了愣,随即道,“奴婢听说是沐大人,沈太傅,以及金科状元陆承风。”   容真自然也知道,只是随口一问,想要确认一下。   是了,借着沈芳仪的手去打压沐贵妃,这不就是在告诉皇上,沈太傅与沐青卓在起内讧?   假赵容华之手对自己下手……略一沉思,她也有所猜测,赵容华之父是当今兵部尚书,手握兵权,也应该是这三足鼎立的世家拉拢的对象。先给予痛击,然后趁机收服,这不就是兵家的策略么?   她的唇角慢慢地扬了起来,然后以极为缓慢的姿态摇了摇头——她以为自己已经很不怕死了,岂料这世上还会有更不怕死的傻女人。   只是,为了一个男人把自己放逐到这深宫之中,一生孤寂,真的值得么?   而那个男人对她又是什么样的感情呢?竟然舍得让她接受这种无法更改的命运,是真的心中有她,还是仅仅在利用她呢?   如今看透了整件事情的原委,容真忽地有些唏嘘,能布下这样的局,蒋充仪真的是个心思缜密的人。只可惜那么聪明一个女人,竟然也同时拥有这么傻气的一面。   非但傻气,而且傻得可怜。   只是……陆承风三个字被容真玩味了又玩味,明明每一个字都温和得似是唇齿生香,却无端令人觉得有些寒意。   这个人想做什么呢?竟把手伸向了后宫之内,借着一个女人来主宰朝堂沉浮。   委实胆大。   她有了新的念头,便看了眼在场的宫人,独独叫了闲云与她进书房。   珠玉站在那儿,看着她和闲云的身影消失在门边,眼神里有种飘摇不定的风雨欲来之景。长顺顿了顿,拉了拉她的衣袖,“你怎么了?”   珠玉回过头来一笑,“你难道没有觉得,容真离我们越来越远了吗?”   “胡思乱想些什么呢!”长顺作势敲她的头,无奈年纪要小上一大截,个头也矮了不少,偏生珠玉又高,要真敲到她的头,还得踮起脚尖费点劲儿,“从前她是咱们姐妹,如今是咱们主子,虽说身份是有变化了,但不论怎么变,她还是傅容真啊。只是地位高了,看上去离我们远了,但只要咱们还记着从前她对咱们的好,地位也改变不了什么。”   他年纪小,看的却通透。   珠玉淡淡地笑道,“你还小,很事情都不明白。”   长顺一愣,随即好笑地说,“这宫里不需要太明白的人,这话也是从前你教我的。珠玉姐姐,对我来说,她是主子,也是那个一直对我照顾有加的容真姐姐,若是没有她,我妹妹眼下还在山村里病怏怏的,没法进城来过安逸日子,更没法找着机会治好喘病;若是没有她,我也还会继续留在尚食局里当个被欺负的小太监,而非今日这样过着安稳日子。”   他忽地有些诧异地打量起珠玉的表情,好似发现了什么端倪。而珠玉却露齿一笑,“行了行了,看你认真的,我不过就是感叹几句罢了。走,干活儿去。”   她转身离去,笑容逐渐消失在唇边。长顺是死心塌地的对容真,难道真的只有她才觉得容真变了么?   作者有话要说:珠玉是肯定会黑化的,虽然这个梗比较老套,但是么么致力于写出高次的情节来,推陈出新!   还有就是,我打从一开始就埋下的伏笔正是为了珠玉黑化的那一天。   都20多w字了,总算揪出这个伏笔了,松口气~   皇上有话要说:听说有妹纸嫌弃朕不够温情,哭瞎了啊,T^T朕是天子,还要怎么温情……   不过大家放心啊哈哈,皇上的温柔还会继续粗线的,小说就是小说,虽然皇上不是寻常的小言男主,但类似气质还是偶尔会爆发一下下的。   晚上九点继续不见不散~我果然很高次,这么勤奋【一边吐血一边傻笑中】   ☆、第56章.泣血一   第五十六章   知道指使雁楚对容真下寒食散是蒋充仪干的后,长顺就开始暗地里监视蒋充仪的一举一动。   容真也默许了他的做法,毕竟从目前看来,这个女人有些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城府深,心机重,而最令人忌惮的则是她的所作所为都是出于爱。   理智缜密的女人不可怕,神秘莫测的女人也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为了爱情不顾一切的女人,因为一旦她们想要为了心中所爱奉献点什么时,哪怕豁出性命都在所不惜。   因为宫里禁止私下买卖,妃嫔们暗地里经常以丰厚的赏赐托些负责运送物什的太监带些小物件回宫。而经过长顺的观察,内务府一个负责运送丝绸原料给尚衣局的公公每隔半个月或者一个月就会帮蒋充仪捎些小物件回来,有时是一把扇子,有时是一只珠钗,有时是一方手绢,有时是些别的东西——总之都不怎么打眼,叫人难以注意到。   负责接头的是蒋充仪的贴身宫女如意,每回都会给那公公不少打赏,而长顺远远地看过几次,蒋充仪接过那些物什时,都是一副情难自已的模样,笑容满面。   只是他也同样注意到了,那些从宫外递回来的东西,蒋充仪一次也没用过,发上的簪子没有变,袖中的手帕没有变,那些不起眼的小玩意儿就像是流水一样进了廷芳斋,却被锁在了里面,从不示人。   长顺把事情告诉容真的时候,对此表示了诧异。   容真笑道,“并非东西珍贵,而是那些东西承载的感情不一样,她只是舍不得戴出来罢了。”   这下子她也忍不住为这个陆承风抚掌叫绝了,虽然看不出他是虚情假意还是真动了心,至少这种细水长流的以物传情把蒋充仪吃得死死的,死心塌地爱着他,自然也会死心塌地地在宫里为他办事。   最叫人无奈的是,哪怕他日有人揭发了蒋充仪的所作所为,恐怕她也会为了保全心上人而一力承担下所有罪责,不让陆承风受到一点牵连。   果然这世界上最忠诚的助手不是心腹奴仆,而是一个死心塌地的情人。   长顺说完观察到的情况,就准备往外走。容真却忽地叫住他,含笑道,“下月初三是下元节,我准你三天假,出宫去吧。”   长顺一怔,“主子的意思是……”   “我前些日子去找尚食局的琼枝姑姑说了会子话,她负责宫内的蔬菜采购,出宫的机会比较多。我托她帮了帮忙,要她在城里的大户人家找了个伺候小姐的活儿给你妹妹。那户人家姓陈,是做丝绸生意的,听说祖上几辈都清清白白,也没出过什么岔子,那陈小姐也是个和善的主儿,想必英儿在那儿也不会吃什么苦。况且这活儿也是宫里的人帮忙找的,人家也不会为难英儿。”容真打开宝奁,从里面拿出了些布绸包好的首饰,“这些不是什么珍贵的东西,但好歹也是宫里的,比宫外的始终要精细些,英儿惦记着你在宫里也不容易,平时想必也很省,舍不得去买些首饰。不过女儿家谁不爱打扮?你把这些带去给她,让她也高兴高兴。”   她又站起身来从柜子里拿出两个一大一小的包袱,拿过来放在桌上,“大的是些衣裳,前些日子我让闲云去尚衣局吩咐下去的,昨儿刚送来,因为是要拿出宫的,所以也没敢用妃嫔们才分得到的料子,不过是些寻常布料罢了,但我看了看,款式还挺新的,也适合英儿的年纪。小的是银子,也不多,但出宫几日还是绰绰有余了,你拿去用……”   她絮絮叨叨说了好长一串,长顺一下子红了眼。   容真替他把一切都打点好了,英儿今后的日子不会差,而他也能出宫去和妹妹团聚几日,这一切都是他从进宫起就不敢奢求的。   英儿长到现在这么大,他却压根不知自家妹子长成什么模样了,有时候看到宫里年幼的小宫女,也会惆怅地想着自己的妹妹是否也像她们一样处在这样含苞待放的年纪,是不是也长高了很多。   他做梦都想见她一面,可是日子长了,却连这样的梦也不敢做了,生怕醒来之后会更绝望,更凄凉。   然而眼下,一切都有了新的契机。   “主子……”他毕竟也还小,十五岁的年纪搁在富贵人家,还是个不懂世事的小少爷,眼睛一红,竟然就想掉眼泪了。   容真扑哧一声笑出来,“行了行了,我也不过是使使嘴罢了,做事儿的跑腿的都不是我,累不着,你别拿我当大佛似的感激涕零的。”   她原想缓和缓和气氛,岂料长顺就这么跪了下去,一下一下死心眼地磕着头,“这辈子能遇上主子,是奴才三生有幸,但愿下辈子,下下辈子,奴才还能跟着主子,替主子做牛做马,万死不辞!”   那一声又一声的磕头声重重地磕进她心里,弄得她也说不出话来,最后只得上前去坚定地扶起他,轻轻说了句,“傻孩子,对我来说你一直是我弟弟,从来都不是奴才。”   在尚食局的那么多日子里,他不顾天气炎热拿着扇子在灶旁死心塌地的为她扇着风;她要是烫伤了,他就大老远地跑去给人端茶递水又磕头,只为求来点烫伤药帮她敷一敷,明明汗流浃背的,还总是乐呵呵地说“女孩儿爱美不能留疤”。   她一直都记得自己受了姑姑责骂或者被人欺负了,趁着大家吃饭一个人躲在厨房里哭得眼睛都肿了的时候,是长顺端着饭跑来找她,一边说着些不着边际的笑话,一边安慰她,要她把饭吃下去,不然又得饿肚子。   他有个妹妹,却自打进了宫就不曾相见,而他说容真的眼睛和英儿一模一样,又亮又美,只要看着容真,就好像看到了英儿。容真不知道原来这样一个小小的相似之处也能叫他义无反顾地为她做那么多事,受那么多累,却只知道,她在宫里也有了亲人一样的存在。   长顺和珠玉,这是除了死去的家人之外,对她而言最重要的两个人。   长顺哽咽着看着她,她一如既往温柔地对他笑着,没有虚情假意,也没有做戏的成分,只有最原原本本的真挚,就好像她把这颗心摆在那里,毫无掩饰地对他好。   而长顺在这样的目光下再也忍不住,朝她福了福身,安静地退出屋子,只是一转背就泪如雨下,再也控制不住情绪。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从小就失去亲人的人,他们为了生存,坚强地活在比常人辛苦数倍的环境之下,轻者做着苦力,用汗水去养活自己;重者为奴为婢,甚至像他这样放弃男人的尊严进宫来,成为了这宫里最阴暗最卑微的存在。   他当时骨瘦如柴,压根找不到苦力活做,还那样小的年纪就净身入宫,受人奴役。初进宫时,不知哭醒了多少个夜晚,独自一人熬过那些艰难的日子,只因宫外还有个从小宿疾缠身的妹妹需要他赚钱养活。可是他何其有幸,此生能遇见待他如亲生弟弟的容真。   他觉得这是老天在诸多苦难之中给予他的最大安慰与补偿,因为这点温暖,从前的阴暗时光顿时烟消云散。   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他是这样坚定不移地相信着命运,相信着容真。   只可惜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身在深宫,谁也无法预料到明日的自己会是哪般模样。   离下元节一天一天近了,日子也越来越冷,如意从尚衣局里走出来,手里捧着只锦盒,朝着廷芳斋的方向一路小跑回去。   因为太冷了,两只手都冻得通红,她加快了脚步,想快些到达温暖的室内。只可惜因为太匆忙,转过长廊的时候忽地撞上了人,仔细一瞧,原来是伤好了出来走走的沈芳仪。   如意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还算镇定地认错,“奴婢该死,竟然冲撞了沈芳仪,请芳仪责罚。”   说完,她重重地磕起头来。   沈芳仪如今已然失宠,如贵嫔虽透露出点拉拢她的迹象,却还没来得及有所行动,给她一个重新得宠的机会。宫里的奴才会看形势,眼下知道她失宠,几乎没几个对她还有从前的恭敬,即便当面客气,背后也不知怎么议论她的,所以如意这么胆战心惊的认错模样,倒也给足了她面子。   她摆了摆手,“起来吧,小事一桩。”   本来也不是什么苛刻的人,再加上眼下无心责骂奴才,另有忧思,沈芳仪只是说了句“下次注意些”,就又离去了。   而如意恭恭敬敬地转过身去目送她离开,垂眸的瞬间似乎看到不远处的拐角那儿,一个人影瞬间隐没在墙后。她心下一惊,却不动声色地转身就走,依旧是先前的速度,目的地也没变。   穿过长长的竹林,廷芳斋的屋檐已然出现在视线里,她快走几步,捧着锦盒进了屋,门也没来得及关。   过了片刻,屋里的人好像吩咐守在外面的奴才再去取些炭火来,于是大殿之外连个值守的人也没了。   长顺想起今日如意这般谨慎的模样,似乎那锦盒里装的并非寻常饰物,说不定有宫外之人递进来的指示,那么蒋充仪肯定又有了新的任务……他心下一紧,莫非又是像寒食散那种对容真不利的事情?   他犹豫了片刻,大着胆子蹑手蹑脚地来到虚掩的门外,透过门缝看着里面的光景。只见蒋充仪从锦盒里取出了一支珠钗,然后——   然后小心翼翼地取下了钗头,从钗身里慢慢地取出了一张字条,长顺看不真切,却隐约瞥见那字条上满满的都是字——那珠钗竟是空心的,难怪他先前一直不知宫外之人是如何传递信息给蒋充仪的!   可是上面写了些什么呢?他有些焦虑不安。   片刻之后,他看见蒋充仪面色大变,好像是要哭出来的征兆,然后忽地抛下字条,掩面跑进了内殿。如意一路追去,嘴里叫着娘娘,声音却渐渐地小声下去,约莫是穿过了里间的长廊,一直到了更远的地方。   长顺的心一跳,瞧着四下无人的廷芳斋,忽地有了个大胆的念头——可是万一中途有人回来了怎么办?   自身的安危与容真的安危放在一起,孰轻孰重自有分晓,他不再迟疑,吱呀一声推开了门,飞快地朝着那张字条跑去。   白纸之上写着密密麻麻的字:   关山魂梦长,鱼雁音尘少。   两鬓可怜青,只为相思老。   归梦碧纱窗,说与人人道。   真个别离难,不似相逢好。   怎么回事?竟然只是一首简单的离别思归词,哪里值得蒋充仪露出那样震惊绝望的神色?   脑子里闪过几个纷杂的画面,从如意撞到沈芳仪,然后到目送她离去,接着是忽然走开的值守太监,最后又到了蒋充仪诡异的举动——长顺浑身一僵,心下有了不好的预感。   他扔下枝条就往外疾步走去,可是才刚走到门口,那虚掩的门就吱呀一声大打开来。   门外,身穿一袭素绒绣花袄的女子似笑非笑地站在那儿,身旁是冷眼瞧着他的如意。由于逆着光,蒋充仪的神情有些模糊不清,然而明明是那样柔和沉静的一个人,却恁地令长顺心里颤了颤。   大殿之内有暖炉,温暖如春,可是他的心里好似三月的天里有人哗啦一下泼了盆冰渣子下来,从头到脚都冷得发抖,血液也凝固起来。   他中计了。   作者有话要说:前半章讲了一些容真和长顺之间的故事,看到最后的同学应该发现了,那是我埋的伏笔,所以不要觉得么么啰嗦,一切自有天意╮(╯▽╰)╭   其实这章写得我很心酸,虽然长顺的命运是我一早就设计好的,但走到今天我还是不免伤感。   封建社会残害了很多人,不光是我们看到的这些为了得宠勾心斗角的妃嫔们,还有更多老死宫中的宫女和一辈子活在他人蔑视之下的太监。【么么你在上历史课么= =?】   虽然一开始就说了这篇文是爽文,一路发展也会尽量让大家觉得痛快而不虐,但思来想去,该有的插曲和挫折还是不能少,不然就变成了QD的无限YY修仙文……   希望每经历一次挫折,容真都能变得更坚强更理智,毕竟凤凰涅槃才能浴火重生,希望大家都能陪我一起见证她浴火重生后的无限风华。   最后我要吐槽一下,今天三章,留言都是个位数,难道真的是开学了么……么么还在首页红字啊,那可是首页T^T,为毛订阅和留言都给我冷冷清清……   抱着幽怨的心情继续码字的作者握拳呐喊:不要走开!下章更精彩!   ☆、第57章.泣血二   第五十七章   好像一瞬间,天都暗下来,隆冬的风从敞开的门外吹进来,刮得殿内的烛火摇摇欲坠,没关严的窗户也吱呀作响,好似要被这突如其来的严寒给吹折腰。   长顺面色苍白地站在原地,没了动静。   被随手扔在桌上的那张字条呼啦一下被风卷起,在半空里飞了又飞,最后奇迹般飞出了门,轻飘飘的落在蒋充仪脚下。   风停了,她俯□去捡起那张字条,然后直起身来对他微微一笑,“你以为是什么呢?”   长顺如同石化般僵在原地,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蒋充仪一步一步踏进了殿内,唇畔的笑意未减,似是欣赏着天下间最动人的美景一般,心满意足地看着他,“暗中窥探这么久,可有什么发现?”   这简直成了一个人的独角戏。   长顺呆立不动,而蒋充仪一个人将温柔似水的角色发挥得淋漓尽致,一颦一笑尽显风姿,眼神如水柔情蜜意,任谁看了她此刻的模样,都会瞬间联想到四个字:风华绝代。   如此严寒的冬日,长顺只觉得背都被冷汗湿透。   她竟然早就知道了!知道他在暗中窥伺,知道他一路尾随如意回来,知道他会踏进大殿一探究竟……   他的心被这样突如其来的震撼给惊得一滞,一种前所未有的寒意从脚底爬了上来。   蒋充仪笑吟吟地掀开了挡在烛火周围的罩子,把那张纸条凑到蜡烛边点燃,火焰倏地一下爬上纸条,她松了手,没一会儿,那纸条就化成了一堆灰烬。   她转过身来看着长顺,“你有什么话要说么?”   长顺姿态僵硬地站在那儿,却什么话都说不出。   蒋充仪已经知道容真对她起疑,也知道他是派来监视她的眼线,但容真究竟知不知道她和陆承风的私情,恐怕她也尚在怀疑中。   这样天大的事情若是叫皇上知道了,恐怕陆承风和她都不会有好下场,她会怎么做呢?   长顺越想心越凉,这个女人也许会斩草除根,想方设法除去容真……如今她引自己来,恐怕也是要杀鸡儆猴,给容真迎头一击。   万籁俱静的时刻,蒋充仪像个少女似的歪着头打量他,然后含笑道,“知道吗,你现在这样子很像我曾经见过的稻草人。”   她的眼里闪过一些如雾的绮思,好像看到了某年秋日里那个男子骑马带她去的田垄,他指着那大片大片金黄色的麦草,笑着对她说:“蒋瑜你看,那便是我送你的海。”   彼时他是世家之子,赴考的贵族书生,而她是常年养在深闺的姑娘,他们相识于桃花节上的一只纸鸢,故事美好得恰似戏曲里的郎情妾意。   她欲看一次碧海潮生,无奈京都远离海岸,他便带她来看了一次金色的麦浪,这也是她记忆里唯一的海。   可是后来,她进了宫,他中了状元,再无人带她看海,为她折花挽发,为她念诗作画。好容易某年随行出宫,经过郊外的一处麦地,她迫不及待地掀开车帘去看,却只见到寒冬里光秃秃的麦秆。几只孤单的稻草人立在那里,纹丝不动,好像过往一切都死在了她的记忆里。   蒋充仪沉默了片刻,眼里的光芒也变得死寂。她用带着潮意的嗓音轻道,“其实我很喜欢你现在这安静的模样,稻草人有什么不好的呢?”   至少,那几只稻草人可以见证来年秋日的麦浪层层,年复一年地等待那片金色的海洋。   她转身离去,同时留下一句如雾的话语,“大胆奴才,擅闯廷芳斋,冲撞本宫,不知悔改。来人,把他带到后院去,没我的吩咐就站在那儿不许动。”   最好一动不动,像是守望着那片麦田的稻草人,一如她始终如一地守护着心里的那个人。   那日午后,阴了好一阵子的天终于下起冬日里的第一场雪,纷纷扬扬,如同天宫坠落的神鸟羽毛。   容真怔怔地立在窗边,忽地失神。   她生在南方,进宫前从未见过这样的雪,因此每一次下起雪来,都会呆呆地望着这片天空发愣。好像有人把全世界最纯净的色彩都集中在了这块天空之上,然后以一种自由洒脱的姿态覆盖住了这个充满不堪的皇宫。   她几乎可以清楚地想象到第二日清晨起来会看到怎样的积雪皑皑之景,彼时,每个人都会有种错觉,好像一场雪就可以令整个皇宫银装素裹,然后掩埋了这一年里所有的阴暗和血渍。   宛若新生一般的来年终会到来。   她站在那儿,直到闲云拿来披风为她笼在肩上,“主子,天冷,别老站在窗前。”   她漫不经心地问了句,“长顺呢?今天一直没见着他。”   “他呀,准是又跑去搜罗些宫里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儿了。”闲云笑着说,“自从上次主子说了上元节时给他三天假回去探望英儿,他就闲不住了,一会儿说宫里的石头给英儿带一块去,一会儿又找出个破锦囊,说是宫里的嬷嬷绣的,针法可细致可好看了,要英儿学着点,以后好给夫家做些女红。”   容真也笑起来,“由他去,我看他这么多年都乖顺地过来了,今儿好不容易有了孩子心性,心里也觉得欣慰。”   他太早熟,太辛苦,能高兴高兴也是好事。   这场雪从午后一直下到夜幕降临,并且越下越大,地上都积起薄薄的一层雪,像是有人在上面撒了盐。   只是那个要为妹妹准备杂七杂八小玩意儿的小太监,却一直没有回来过。   入夜了,灯火都点起来了,大殿里的暖炉也摆上了,融融灯火里有股温馨的味道。容真坐在椅子上,心头有些发慌,瞧了眼完全暗下来的天色,眉头皱了起来。   “长顺为何还没回来?”   闲云也跑到走廊上探头瞧了瞧,外面雪大,只这么一探头,回来时秀发上便沾染了些许白糖。她拂了拂身上的雪,奇道,“是啊,天都黑了,暗里说这会儿也该回来了,怎的还不见人影儿?”   容真的脸色有些难看。   越往后走,心里堵得越慌,雪更大了,鹅毛似的纷纷扬扬,那个人究竟去了哪里?   她忽然有些不敢再想。   闲云安慰她,“说不定他一早就回来了,想着天色已晚,主子也许已经休息了,所以就没来大殿找您。”   她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却又暗自嘲笑自己多心了,于是点点头,由珠玉伺候着进了寝宫。   半夜里,她觉得有些冷,醒过来看了眼不远处的暖炉,那炭火也不怎么红,好似该添些新炭了。   正想叫人,刚巧门就开了,闲云拎着灯笼进来添炭,她怕吓着闲云,就没吱声,歪了歪头,继续睡过去了。   接下来的半夜温暖宜人,她做了个好梦,梦见珠玉还有长顺和她一起在尚食局偷吃,一边胆战心惊怕姑姑发现,一边却又大着胆子去尝那些腌菜。   清晨醒来时,唇角犹自含笑。   那是她十四岁生辰时,两个大胆的奴才拖着她一块儿造次,虽然后来被华仪姑姑发现了,每个人都罚跪了整整三个时辰,起来时腿脚麻得完全站不稳,苦不堪言,但每每回想起来,却会觉得那是进宫以来最快乐的一日。   她破天荒的没有立刻起床,只是躺在温暖的被窝里回味着这个梦,可是不多时,就听闻外面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   约莫是闲云来叫她了,她含笑侧过头去,却只见到素来守规矩的闲云没经过她的同意便擅自推开了门,接着映入眼帘的是一脸惊慌失色的表情。   她忽然心一沉,某个地方有些发慌。   “主子,不好了,长顺他……”话音戛然而止,闲云以从未有过的惊恐表情看着她,忽然不再说话。   几个字下来,结合对方的表情,其实已经猜得出这个消息会有多么坏,可是容真艰难地张了张嘴,仍是问了句,“长顺怎么了?”   回应她的是悲哀又简短的一句话,“长顺……没了。”   一瞬间,她如遭雷殛,完全丧失语言能力。   长顺没了?   什么叫没了?   她说得多么简单,没了!没了是什么意思?   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穿好衣裳跑到院里去的,院子里果然如前一日她所想的那样披上了厚厚的银装,积雪皑皑的地上松软纯净,却静静地躺着个人。   那个人穿着一身蓝色袄子,面目清秀,眉眼温柔,她曾经想过若是他再长大些,一定会是个很漂亮的男子。   可是此刻,那个少年静静地仰卧在雪中,任温柔的雪覆盖住他的身体,好似要将他淹没其中。他饱满红润的嘴唇已经没了颜色,总是含笑望着她的眉眼也静静地闭合着,那些生动的表情好似被一夜大雪给冻住了,再也不复存在。   容真跨下台阶,然后僵硬地踩着积雪来到长顺身边,一脚深一脚浅也顾不上,任由积雪渗进绣鞋里,一阵凉意浸染了身体。   他安静的模样像是睡着了一样,温和如常,眉目间也如春风般舒雅隽秀,是那样漂亮的一个少年。   她听见送长顺回来的小太监用细细的嗓音说,“这奴才一夜都躲在廷芳斋外窥伺蒋充仪,恐怕是一不小心就冻死了。”   她听不清前面的话,唯有最后几个字十分清晰地响彻耳畔。   冻死了。   长顺冻死了。   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凌晨两点码出的章节,因为上一章很有感触,所以就接着把这章也写完了。   心情很沉重,我明明是写文给大家看,结果把自己虐到了。   标题是泣血,不知道大家能不能理解。   我去睡一觉,好好思考一下下一章容真会爆发还是沉痛。   好虐心啊= =、我再也不当后妈了。   ☆、第58章.情深一   第五十八章   有那么一瞬间,容真觉得天色一下子暗了下来。   清晨的天空正飘着雪,而那个小太监干净地躺在雪地上,一动不动,面上身上都被积雪盖住了。   她蹲□子伸出手去,哆哆嗦嗦地想替他擦干净,可是雪一直下,擦了又有,擦了又有,好像无论如何都没办法擦完。   指尖触到他冰冷的肌肤,冷得她发颤,猛地缩了回来,可是再伸出去时,却迟迟落不到他的面庞之上。   他死了,那个总是笑得一脸灿烂地守着她的孩子,终于再也没办法对她笑,对她说些不着边际的玩笑话了。   她的视线落在长顺的腰畔,那里挂着一只锦囊,是前些日子找工匠琢出来的一只小木雕,他说英儿一定会喜欢,所以拿了好些值钱的东西去跟工匠换来了。   怎么会这样呢?   他不是每日都在期待着出宫去见英儿一面么?掰着指头数日子,每回提起来都是一副笑卓颜开的模样,可是如今还没见着妹妹,竟然就这么没了。   没了,没了。   没了,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第二个长顺了。   再也不会有人像他一样叫她“容真姐姐”,然后全无防备地对她好,关心她了。   眼泪吧嗒一声落在雪地里,然后很快隐没了踪迹,在这寒冷的隆冬腊月里,容真的心也跟着没了温度。   闲云从殿里拿着油纸伞跑到她身后,一下子遮住了纷纷扬扬的白雪,可是蹲在地上的人身子很快摇晃了一下,然后悄无声息地朝一旁倒去。   “主子!”她惊声尖叫道,顾不得撑伞,随手一扔就跪□去抱住了她,然后立马回头喊了句,“请太医!快去请太医!”   这种事情素来都是长顺办的,可如今他已没了气,值守的小太监怔了怔,这才意识到闲云叫的是自己,于是赶忙戴了帽子往外跑去。   珠玉和汀兰从殿里匆匆跑出来,见状都是大惊失色,跟着闲云一块儿把容真给抱进了屋。闲云摸了摸她的衣裳,背后都湿透了,便又去衣柜里摸索一阵,找出了干净衣裳给她换上。   她的眼眶红红的,好像在极力隐忍着,可是主子已经撑不住了,她必须冷静地撑下去。   崇武殿里,顾渊正在早朝。   郑安候在一旁,忽然从偏门来了个小太监,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郑安一下子变了颜色,侧过头去看了眼正在听大臣发言的皇帝,只压低了嗓音说,“行了,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早朝又过了好一阵子才结束,当顾渊在文武百官的恭送声里往偏殿走时,郑安终于快走几步赶了上来,轻声汇报了刚才收到的消息。   顾渊脚步一顿,随即转了个身,加快步伐,果决地朝殿外走去。   车辇朝着惜华宫去了,郑安跟在车旁,神色凝重地说着长顺之死的始末。   顾渊一直闭着眼睛,末了才问了句不相干的话,“当日她央求你从尚食局带来的两个人里,是否长顺就是其中之一?”   郑安点头称是。   同一时间,车轮也停了下来,一地积雪里有两行深深的车辙,从崇武殿一直延续到惜华宫外。   顾渊忽地迟疑了片刻,竟有些不愿下车,好似一下车就会看见那个女子苍白的面容、绝望的神情,那双秋水明眸里应该还有些好似永远抹不去的雾气,叫人只要看着都觉得心里一紧。   他想起了几个月前她的家人死去时,他从宣明殿的窗户里看到的那个场景,那时候她跪在殿前,神情就是那样悲哀沉痛,好似全世界的灾难同一时间压垮了她,一时之间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心里好像被一只手不轻不重地压迫着,不妨碍呼吸,却有些沉重。他又顿了顿,才掀开帘子下了车,郑安为他撑着伞,一步一步朝惜华宫走去。   殿里乱作一团,因为容真的昏迷,奴才们请太医的请太医,烧水端盆的也匆匆忙忙地来回折腾,长顺的身体就摆在院子里,一时之间没人搭理。   顾渊的脚步蓦地一滞,在长顺身边停了下来,这个太监面色苍白如纸,竟不比一地积雪弱上几分。他顶多不过十四五岁,眉目间还带着孩子的稚气,只是嘴唇发乌,浑身姿态僵硬,看样子是给活生生冻死的。   郑安一边指挥着人把尸首抬走,一边请皇帝继续往里走,“皇上这边儿走,离这些东西远点儿,免得沾了晦气。也不知底下的奴才是怎么办事的,竟把人就搁在这儿了,奴才一定重重责罚他们,竟然敢冲撞圣驾。”   顾渊也不说话,只是唇角抿得越发紧了,不待人开门,自己就推门进去,朝着寝宫的方向疾步走去。   这段时期以来容真的身子一直不好,可是这一次,因为心力交瘁、晴天霹雳,她彻彻底底地晕倒了。顾渊踏进寝宫之时,几名太医已经把好了脉,正凑在一起商量对策,见皇上来了,都忙着行礼,却被顾渊一挥手就阻止了,“免礼,容婉仪怎么样了?”   如今容真在宫里的地位有目共睹,因此听着这段时间身子骨一直就不好的容婉仪又病倒了,院判大人都亲自来了。三人对视了一眼,由院判说道,“回皇上,容婉仪是痛急攻心,加之身子虚弱,因此才一口气没喘上来,堵在心口,郁结交加。”   “可有大碍?”   “好生疏导疏导,应该没有大碍。”院判迟疑道,“这些日子容婉仪也在进补,因此身子也比前段时间好了很多,只要不再受刺激,心口不堵了,也不会有什么事。”   顾渊淡淡地说,“应该?朕不要应该,容婉仪必须立刻好起来。”   声音干净利落,不带一点多余的情绪,却明明白白表达了自己的立场。   三位太医都默默地低下头去,院判也禁不住出了点汗,眼下病人是因为心情沉痛才病倒的,他们这些人只能治标无法治本,还真是有些为难。   但皇上有令,他们也只能照做,当下沉声道,“臣等遵旨。”   太医走后,顾渊在床边坐了下来,低头看着她,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是真的很痛,就连昏睡之中也眉头紧蹙,好似心中真的只有无限悲苦。   想一想,皇宫带给她的一切都似乎太沉重太沉重,自从陷入这个漩涡,她就只能身不由己,就连仰慕他的心都必须卑微地揣在怀里,不外露,不贪心。   他迟疑着伸出手去触到了她的脸,温润的肌肤如同她这个人一样,柔软美好,除却面颊有些消瘦,不若从前那般饱满。   容真就这样安安静静地闭着眼,整个人像是一片孱弱的雪花,随时随地会融化掉。   顾渊的心里涌上一丁点怜惜,然后像是化开的蜂蜜一般蔓延开来,最后柔软地覆盖住了整颗心。   不过是个爱他敬他的女人,先后失去对她来说最重要的人,可是前一次是因为她不过是个普通宫女,他没有任何理由打破自己的计划去帮她;而这一次,她却是他的女人。   上一次的痛苦对她来说已经是个非常大的打击了,如今的他只想保护她。   他朝闲云吩咐道,“叫郑安进来。”   于是郑安亦步亦趋地跑了进来,“皇上有何吩咐?”   “把那太监先抬去好生安放,莫要乱动。”   郑安一愣,宫中的太监死了素来都是直接拉去葬了,怎的皇上还要他好生安放?   顾渊看了他一眼,也知道这样做与规矩不符,但仍是说,“照朕说的去做,一切等容婉仪醒了再说。”   睁开眼来时,窗外仍在飘雪。   容真费力地找回焦距,却看见上方那张略显疲惫的面容,那男人眼睛下面有一圈淡淡的淤青,眉心轻微蹙起,显露出眉宇之间那道深刻的纹路来。   她有那么一刻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躺在这里,又为什么会和他保持这样亲密的姿态——顾渊坐在床上,而她枕在他的腿上,两只修长有力的手臂环住了她的肩,好像要把她就此揉进怀里。   她的眼神涣散了好一会儿,终于找回了意识,想起了昏倒前的最后一幕,眼神瞬间暗了下去。   长顺呢,他在哪里?   她把禁锢住自己的双臂推开,然后挣扎着坐起身来穿鞋,这点动静很快惊醒了浅眠中的顾渊,他伸手一拉,尚在穿鞋的人又重新倒入他的怀里。   “你要做什么?”带着点无奈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她甚至能感觉到从他胸膛传来的震动。   她一动不动地任由他抱着,几乎是机械地答道,“我要去找长顺。”   没了礼节,没了理智,她像个木头人一样安安静静地对他说着“我”,好像压根不在意眼前的人是谁。   这样的人令顾渊有些怔忡,却只是抬起她的下巴打量着,然后轻而易举发现了她的隐忍和绝望。   容真死死咬着下唇,眼里一滴泪都没有,反而是一片死寂,灰蒙蒙的看不见曙光。   顾渊眼眸一沉,“张嘴。”   她好似未闻,一动不动。   “朕叫你张嘴。”他的声音沉下来几分,带着命令的口吻。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容真仍旧是个木头人。   脑子里一遍一遍闪现着与长顺一同度过的深宫时光,他见证了她的成长,她也同样看着他长大。都是在最稚嫩的年纪就进了宫,所以在这宫里朝夕相处了整整九年的人,就成了最亲最爱的亲人,无关血缘,无关名义。   可是如今,在她的亲人都死光了以后,这个弟弟一样的存在也消失了。   心里像被人生生剜去了一块肉,血淋淋的疼痛难忍。   她想起这些日子以来他是多么兴奋地幻想着出宫和妹妹见面的日子,从来没有这么快乐过,好像生命里最大的期待终于得以成真。   可是离下元节只有五天了,离他期盼已久的日子只有五天了,他却就这样一睡不起,永久地沉寂在了她的生命里。   他疼爱的妹妹,他憧憬的生活,他以为终于苦尽甘来的好日子,统统成了再也到不了的永远。   心里某个角落忽然涌起一阵莫大的恐慌,她只觉得有什么东西瞬间崩塌,顿时天崩地裂,日月无光。   她紧紧地抚着胸口,大口大口出着气,却觉得呼吸不过来,真恨不得就这样闭眼睡去,再也不用面对这残忍的现实。   嘴唇终于被咬出血,苍白孱弱的肌肤再配上这样鲜红刺眼的色彩,简直触目惊心。   顾渊的心里像是有团火焰在烧,看着她疼,他也莫名地心疼起来,最终低下头去封住了她的唇,一点一点撬开她紧闭的牙关。她的鲜血在他的舌尖蔓延开来,淡淡的腥味充斥着口腔。而他恍若未觉,继续加深这个吻,像是一定要让她气息紊乱,才能就此回到现实。   这个吻苦涩而漫长,直到她终于睁开眼来看着他,眼里蒙上一层雾气,他才微微离开她的唇。   她像只无助的小兽一般靠在他的怀里,看不见天日,看不见希望,浑身颤抖着,却哭不出声来。   原来绝望至极竟是这样一种滋味,至喜则无笑,至悲则无泪,她明明痛苦得心都快碎裂开来,却当真一滴眼泪都落不下来。   顾渊搂着她,只能感觉到她不断的颤抖与压抑,那种悲哀竟然能直接传达到他的心底,良久,他终于合拢双臂,用了很大的力气抱紧,再抱紧。   “没事了,有我在,一切都会好起来。”   不是朕,而是我。   此刻的他只是她的男人,顶天立地,为她遮风挡雨的男人。   作者有话要说:我的亲妈气质主要体现在,我只虐容真身边的人,没有直接虐容真……   但我保证我绝对不是后妈,快瞧瞧,我从头到脚都散发着亲生母亲的光辉!   所以接下来几章看点:皇上的小言偶像一面,温柔的他,温情的他,噢耶!   请大家放心观看╮(╯_╰)╭不要怕虐!   暮晚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08-31 21:38:31   cissy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08-31 21:40:41   鞠躬!   ☆、第59章.情深二   第五十九章   这样的时刻无限寂静,容真无暇做戏,而顾渊心里也没有任何杂念,只是这样安安静静地抱在一起。   灯烛把两人的影子映在地上,那姿态无限亲密,似是没有一点缝隙。   良久,她终于稳定了情绪,微微离开他的怀抱,然后毫无征兆地跪了下去。   “嫔妾恳请皇上答应嫔妾一件事。”   自打她从宫女成为妃嫔以后,就再也没有这样下跪过。   她垂着头,模样乖顺,顾渊看着她漆黑的发顶,好似又回到了宣明殿里有她朝夕相伴的日子。   聪明如他,又岂会看不出她求的是什么?   “你放心,朕没有让人把他随随便便抬去葬了。”他把容真从地上拉起来,拂了拂她滑落耳旁的一缕青丝,看她一脸震惊的模样,安定地朝她笑了笑,“按照宫里的规矩,本来不能如此,他毕竟在宫里当差,生是皇宫的人,死是皇宫的鬼。不过……朕准你将他的尸骨带出宫安葬,也算是了你一桩心愿罢。”   容真浑身一颤,僵在原地说不出话来,只能怔怔地望着他。   他知道?   他知道长顺对她而言胜似亲人,知道她想把他的尸骨带出宫去,她明明未曾提起过半个字,为何却统统被他猜中?   顾渊走近一步,抬手摸了摸她的脸,“你还有朕。”   容真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心神不宁,痛楚之外却又有了一丝恍悟,他在心疼她。   可是此刻的她已然无心欢喜。   那日午后,她站在宫门之内,静静地看着长顺的身体被人运出宫外。负责这件事的是皇帝指派的公公,离宫前毕恭毕敬地朝她行了个礼,“容婉仪请放心,老奴会将一切都办妥,让长顺风光下葬的。”   皇帝有命,叫他选好地,找人做好法事,让长顺平静地走完最后一程。哪怕顾渊其实并不信鬼神,却也为安她的心。   她是宫妃,没有办法亲自出宫送他了,纷纷扬扬的大雪中,她终究看着那辆载着长顺的马车达达远去,风雪肆意拂面,朱红色的宫门缓缓合起。   一切尘埃落定。   她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在雪地里,闲云着急地劝她坐车辇回去,可她摇了摇头,看着远处白茫茫的雪景,呵了口气。   “是要只剩下我一个人,老天爷才会满意么。”   伤痛的痕迹逐渐褪去,那双眼睛慢慢地合上了,再睁开时,已然没有了情绪波动。   “走,去廷芳斋。”   她到达竹林尽头的宫殿时,蒋充仪坐在屋子里烤火。因着天气冷,也不愿意动,如意从宫乐坊叫了两个会耍皮影戏的奴才来,就在殿里摆了张屏风,两个人在后面演了起来,嘴里唱着曲儿。   蒋充仪坐在那儿,含笑看着这出戏,大殿内暖意融融,隔绝了外界的寒气。   容真就这么面无表情地踏上台阶,听着太监通传了一声,然后门吱呀一声在她面前大打开来,里面的场景无一例外地映入眼帘。   戏曲声,笑声,以及那个女人有一搭没一搭地用指节轻叩桌面的声音,一切都很和谐美好,其乐无穷的样子。   蒋充仪侧过头来,因为外面的光线有些刺眼,于是眼睛微眯,含笑望着她,“什么风把容婉仪吹来了?”   她笑得很美很安静,一如既往的温柔似水。   可是容真的心里却被人洒下一把荆棘的种子,因为仇恨,迅速生根发芽,无限壮大,然后充斥了整个胸腔。   长顺死了,她却这样安稳地坐在这里,看戏听曲,一派悠闲。   为什么她没有跟长顺一起去死?   笼在衣袖里的手死死地握紧,用力到关节发白的地步,容真面无异色地露出一抹笑意,用同样温柔的嗓音轻道,“充仪姐姐真是好趣致,竟然躲在这儿看戏听曲,叫人好生羡慕啊。”   蒋充仪微微侧头,好像观察了片刻她的表情,不露声色。   她以为在这种情况下,就算是死了个不相干的奴才,对方也应该因为被打了脸而怒气冲冲地前来发作。可是容真不仅没有发作,反而这样轻松地笑了,说着不着边际的话。   “外面天冷,我又闲着无事,若是出去走走,恐怕会被这种天气冻死。”蒋充仪微微一笑,“冻死”二字咬得生动婉转,“容婉仪来这儿找我可是有事?”   容真继续微笑,“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只是今儿一起来,就听说昨儿晚上嫔妾的奴才死在了充仪姐姐的廷芳斋。虽说只是个奴才,但好歹是条人命,再加上那孩子勤快又机灵,也深得我心,嫔妾就是来问问,不知充仪姐姐可知道此事?”   蒋充仪没答话,表情还是很清闲,如意见状,帮她答道,“回容婉仪的话,因为天气冷,娘娘昨夜又睡得很好,所以今儿起得有些晚了。那奴才的尸体是奴婢发现的,当时吓了一跳,只不过想着娘娘在睡觉,死了个奴才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没有打扰她,只是看着那奴才是容婉仪的人,所以便吩咐安福直接送去了惜华宫。后来娘娘起来了,奴婢又健忘,竟忘了将此事告诉娘娘。”   她的言下之意很明显,是你的人来窥伺咱们廷芳斋,我没有把这事儿报上去,而是直接把尸首送到了你面前,这就已经给足了你面子。   谁都知道她会不会真的健忘到忘了把这么大的事告诉蒋充仪。   容真冷冷地扫了如意一眼,“我问你话了么?”   那模样冷若冰霜,声音里也带着寒意,叫如意一惊——容婉仪不是素来都平和温柔的么?   她赶忙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奴婢该死。”   蒋充仪摆了摆手,温柔地睨她一眼,“什么该死不该死的,我不知道此事,你替我解释解释罢了,容婉仪哪里会和你计较这点小事呢?”   她又起身朝容真走去,温温柔柔地握住容真的手,“这事儿是我对不住你,好歹是死在我宫里的,我这个当主子的竟然一点儿也不知道,还望你莫要与我计较才好。”   容真没说话,只淡淡地看着她温柔平和的面容,倏地收回手,一点笑意都不剩。   “嫔妾哪里敢与姐姐计较呢?姐姐是充仪,嫔妾是婉仪,尊卑之分嫔妾自然懂得。左右不过只是死了个奴才,还是他自个儿眼巴巴地跑来廷芳斋冻死的,姐姐睡得熟,什么都不知道,跟姐姐有什么关系呢?”她福了福身,淡道,“既然姐姐也不知道此事,嫔妾这就先回去了,皇上担心嫔妾的身子,说了批完折子还会来,嫔妾就不耽误姐姐看戏了。”   她一口一个不敢计较,一口一个尊卑之分,只是眼睛里没有半点卑微,姿态也没有比谁低。   蒋充仪不笨,自然知道她的意思——今日是因为地位低,不得不低头,可是皇上宠爱她,再过些时日,变了天也说不定。   容真安静地转身离去,走了几步,忽地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微微回过身来,“有件事情忘了告诉充仪姐姐,前些日子嫔妾得了只鸽子,原本想送给姐姐,闲暇时分还能鸿雁托书一番,岂料那畜生不识好歹,啄伤了人,嫔妾一气之下就命人将它那利爪给折了。若是日后有机会,嫔妾会再送姐姐一只的,只是可惜这段时间就不能与姐姐鸿雁托书了。”   蒋充仪面色不变,眸光却是忽地一沉,定定地看着说完这番话便离开的人,不知在想些什么。   半晌,她忽地心头一紧,回过头去吩咐如意,“去尚衣局看看。”   她与尚衣局的人素无往来,只除了那个姓张的太监为她将宫外那人的东西递进宫来,如意一听,自然知道她的意思,便点点头,朝着外面去了。   严格说来,其实张素并不清楚常常递东西进宫给蒋充仪的是什么人,因为对方总是每月十五就把东西放在京城的一个胭脂铺里,而他只需准时去取便好,届时自会有人给他些打赏。而他回宫以后,如意又会再次给他打赏。这是个肥缺,只要顺路带点东西进宫就成,他又何乐而不为呢?   只是他也在宫里混了不少年了,宫里虽说时常有主子私下里托人带些东西进出宫,但也不是什么大物件儿,只是因为这事儿明着干违例,因此才给点打赏要下面的人去做。眼下他虽不了解蒋充仪的□,但光从这打赏的分量和对方千叮万嘱要他保密的行为来看,恐怕这事儿就有那么点见不得光了。   具体一个宫妃为何总是会接到些来自宫外的东西……他约莫能猜个大概,也不是不好奇,看过几次盒子里装的东西,虽说他没文化,懂不真切那些个诗词唱曲,但总算知道什么人才会常常送些胭脂水粉珠钗首饰的,只是心里虽有谱,为求发达,为了自个儿的安全,却是一丁点都不能往外说的。   蒋充仪坐在殿里等了很久,如意才慌慌张张地跑回来,附在她耳边说了什么,只见她面色忽地一变,倏地站起身来,“什么?”   张素不见了?   他要是不见了,今后岂非没人为她递东西了?   她倒是还有闲心担忧这个,可是如意却是脸色发白地道,“娘娘,若是……若是他将此事说了出去……”   蒋充仪脸色一沉,“他没那个胆子。”   长期帮她做这种有违宫规的事,要是说出去了,他一个奴才不死才怪。再说陆承风从头到尾都没露过面,外面也打点好了,万一此事泄露出去,就说是她亲妹妹想念姐姐,所以时常递些东西进来。   只是嘴上虽是说着他没那个胆子,心里却忽地浮现出容真走的时候说的那番话。   鸽子被打折了腿,她拿什么来鸿雁托书呢?   一开始把长顺拉出去冻死,她就想好了的,反正她不怕对方做什么危害她的事,既然无心争宠,自然乐得见到皇帝冷落她,她也没什么损失。可若是再也没法和他联系……   她做梦也没想到,傅容真竟然会从张素那里下手!   唱曲的声音咿咿呀呀的,屏风上的影子也还在继续欢乐地动着,她却是冷冷喝道,“停,都给我出去!”   手指拽得紧紧的,淡定从容的人终于也露出一丝破绽。   作者有话要说:小小虐一下,你们就反过来集体虐我!!!【满地打滚中】   好了,这章开始不虐了= =、真是怕了你们!   皇上呢,呼叫皇上,快出来卖个萌,一解大家心头恨!   皇上:你叫朕出来朕就出来?嗤,那多没面子!   翡翠荆棘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09-01 20:01:05   鞠躬么么哒!   ☆、第60章.情深三   第六十章   事实上,送长顺出宫前,容真去了一趟尚衣局。   张素只是个老资历的太监,除了与如意接头,帮蒋充仪递点东西以外,跟上头的主子并无来往,听见有人进来叫他,说是容婉仪有请,当时心里就咯噔一下,心想坏事了。   院落转角处,那个华衣女子面容沉静,气质脱俗,像天仙似的,张素愣了下,随即移开目光,恭恭敬敬地跪下去磕了个头,“奴才叩见容婉仪。”   容真的心里满满的都是长顺的死,只是一直强忍着罢了,当下说了句“起来吧”,便直奔主题。   “蒋充仪托你办的事我都知道了。”   张素一听,脸色就不好看了,但仍是死鸭子嘴硬道,“容婉仪说的什么,奴才怎的听不懂?”   他是老油条,不见棺材不掉泪,容真从前做宫女时,这种人见多了。也不与他多费唇舌,直接朝闲云递了个眼色,于是闲云走到长廊拐角处,喊了声,“出来吧。”   从她身后战战兢兢地走出一个小太监,赫赫然是平日里跟随张素一同出宫运货的那一个。   张素知道私自帮宫妃传递东西,对他这种奴才来说就是死路一条,再加上蒋充仪的事情见不得光,指不定会害得他家破人亡,所以即便看见了那小太监,也仍是昂着头嘴硬道,“婉仪这是做什么?找了个小太监来就想定奴才的罪吗?奴才什么也没做,也不懂婉仪的意思,还请婉仪明示!”   容真冷冷一笑,“想赖账?闲云,去张公公屋里转转,看看有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说不定能找着一只黄色布包,里面约莫装着点银子,大概二十两左右。”   长顺查了这么久,头一回是亲眼见到如意把那只布包给了张素的,张素当时还打开看了看,确实是二十两银子没错。   这下子张素一听,膝盖就软了,扑通一下跪了下去,也不顾地上积雪那么厚,就开始磕头,“婉仪开恩,婉仪开恩!奴才不过是财迷了眼,想着多赚点钱养家糊口,这才帮蒋充仪干了这等违反宫规的事儿。奴才什么原委都不知,就帮忙传点东西罢了,还请婉仪千万饶过奴才这条狗命……”   养家糊口?他倒是说得好听,一个太监养什么家,糊什么口?   容真冷眼看着他,“我要你的狗命作甚,你是死是活与我何干?我不过就想听个原委,你若是老老实实交代了,我便当做听了个笑话,听完便忘;不过你若是有半句虚言,我看你这条命留着也没什么用了。”   张素自保还来不及,哪里还顾得上蒋充仪,当下一五一十把自己怎么借着出宫运货之宜去那胭脂铺帮她取东西的事情交代的一清二楚。   事情交代完之后,容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可以走了。”   张素一愣,“这就……可以走了?”   他以为事情就这么完了,也觉得稀奇,可容真接下来的一句话就叫他傻眼了,“你以为我叫你往哪儿走?”   他一愣,跪在那儿进退维谷,也不知她是什么意思。   容真冷冷地说,“我叫你走,是要你出宫去,有多远走多远。”   张素一听就开始哭喊,“哎哟我的主子呀,您叫奴才往哪儿走啊?奴才在这宫里活了大半辈子了,眼下都是半只脚进棺材的人了,出了宫,您要奴才做什么养活自己啊?”   他在那儿嚎得哭天抢地的,容真却是不耐烦了,只留下一句,“不走也行,一炷香之后,我会派人来带你去尚衣局的姑姑那儿,这事儿不小,她管不了的话,大不了再把你送去刑部,到时候该杀该斩,随你的便。”   她倏地转身离去,背影清瘦楚腰纤细,可那个身影充满决绝的意味,不给人留半分余地。   长顺的死总算叫她想明白了,她不对别人狠一点,别人就会对自己狠十倍。与其任人宰割,不如叫她狠一些,先下手为强。   今后的路很长,她从前光想着怎么上位,怎么得到帝宠,也是时候做个损人利己的人了。今后她不仅要上位,还要一个一个踩着人上去,她每走一步,别人就得退后十步。   既然要斗,就不能怕鲜血,这个皇宫里哪个荣华富贵的主不是受伤沾满鲜血的人?   她只有真正的强大起来,才能帮长顺报仇,才能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后来从廷芳斋里出来时,闲云有些迟疑地问她,“主子,为何只是把张素赶走,而非抓他出来指证蒋充仪呢?”   “张素不过一个寻常太监罢了,知道的事情也有限,还有好大一部分都是他自己拼凑出来的线索,说出来……又有谁信?”她闭了闭眼,觉得这一地积雪亮得耀眼,刺得她眼睛生生的疼,便扶住了闲云,好半天才带着恨意说,“她不是想留在宫里为陆承风做些事情么?我便成全她,就让她永远留在这里好了。”   永远留在这里,却失去了与他唯一的联系。   永远留在这里,守着一个自己不爱的人,一辈子活在相见而不能见的痛苦里。   等到哪天她也尝尽了失去挚爱的痛苦,那个时候,再死也不迟。   容真被长顺的死折磨得似乎都快呕出血来,心口绞痛得厉害,可她只是死死咬着嘴唇,告诉自己不能流泪。   长顺不需要她的眼泪,只需要仇人一辈子的痛苦来祭奠亡魂。   容婉仪死了个心腹太监的事情很快传遍后宫,妃嫔们大多数都是看热闹的,毕竟一个奴才的命在这些高高在上的人眼中,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罢了。   只是值得一提的是那太监竟死在了蒋充仪的廷芳斋里,这便不免引人猜忌,好端端的,容婉仪为何要派人大老远跑去廷芳斋?虽说那太监是冻死的,但果真就和蒋充仪半点关系都没有么?   宫里素来没有白死的人,也没有清清白白的事儿,要说自己宫里死了个人,却和自己八竿子打不着,这话说出去是没人信的。   只不过这个目前看来形势一片大好的容婉仪和素来与世无争没什么威胁性的蒋充仪之间,究竟有什么龃龉呢?   就在众人都在暗自揣测之时,皇帝却去了皇后的景尚宫。   他含笑问皇后最近身子如何,皇后也笑盈盈地捧着茶递给他,看上去异常恩爱的夫妻却没有半点温情,这也是帝王家的悲哀。   他给不了她感情,便给她敬重。   她给不了他心动,便给他贤惠。   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再年轻点,她也许还会为这样温柔的笑意而迷惑,一不留神还是投了感情进去,可如今她也快要三十了。三十岁的女人在这后宫里,不过是朵强开不艳的花罢了。   若芳深谙两人的相处模式,便很快摆好了棋盘,顾渊于是坐在窗边与她下棋。他执黑子,她行白子,两人都是个中高手,一时之间杀得难解难分。   毕竟是帝后夫妻,顾渊就算对她没有感情,每个月也避免不了来景尚宫一两次。而皇后又因为体寒,月事一直有问题,顾渊便只是来住上一晚,两人已经多年没有同房过了。   但来她这里却有另外一个好处,她是大家闺秀,自小会下棋,又因为对他没有那份痴迷,所以下棋的时候也能保持清醒的头脑,不退让,不犯错,冷静从容地与他全力对战。   顾渊也爱对弈,皇后对他而言,与其说是妻子,不如说是多年棋友,每每下上一次难解难分的精彩棋局,他都会觉得无比畅快。   这一次,两人无一例外地下起了棋,只是这却是他多年来头一回大白天的就主动来了。   皇后知道他必然有事要说,却也不催促,安安静静地和他对弈。   顾渊毕竟还是要棋高一着,下着下着,白子眼看着已经比黑子少了好些了。但皇后也不急,她就是这个性子,不管形势多么危急,她永远都保持着一个皇后的作风,从从容容,机敏冷静。   也亏得她这种性子,一盘白子处于劣势的棋竟然因为她妙手回春的一招扳了回来,她再落一子,顾渊失算,半壁江山都失去了。   见她置之死地而后生,顾渊笑了起来,轻轻地把指间的棋子抛回了棋盅里,摇了摇头,“是朕疏忽大意了。”   皇后看着他,微微一笑,“皇上不是疏忽大意,是心不在焉罢了。”   她当然知道他是故意让她的,只是也不点破,就顺着他往下说,毕竟他来这里本来就是有别的事情。   顾渊瞧着那片棋局,他一直下得沉稳有力,暗藏杀机,好似乾坤都掌握在他一人手里,可是那个死角却是一处致命伤,他有意让了皇后,于是半壁江山都失去。   可是,却是他心甘情愿失去的。   就像有的东西,不付出点什么,又怎么换来你想要的呢?   他侧过头去,神色安然地看了眼窗外的瑞雪,好半天才说,“确实是朕心不在焉了。”   皇后含笑问他,“那么臣妾可否知道,皇上的心去哪儿了?”   他哑然失笑,摇了摇头,“朕也不知道。”   “皇上是九五之尊,天下都在您一人手里,若是心不在焉的话,百姓可要受苦了。”皇后温柔地笑着,眼里已有思量。   可顾渊负手站起身来,索性走到了窗边,“过去那么些年,朕如愿全心全意忙于国事,做了个不知疲惫的贤君。可是如今忽地心不在焉一把,却觉得这种滋味似乎也挺好的。”   皇后的脑子里浮现出了那个看似乖顺从容的女子,好像永远不急不缓,从容冷静,可是那双眼睛里却藏着一整个春天,也难怪皇上会如此……   她亦听说了容真宫里死了个奴才的事,听说是她从前在尚食局时的好友,如今一死,她又是昏厥又是痛苦,而眼下皇上这么反常地跑到了景尚宫,意思差不多也出来了。   她是个冰雪聪明的人,一点就通,于是走到他身后,神色温和地说,“皇上放心,臣妾知道您的意思。”   他想补偿容真受到的痛苦,深宫让她失去了多少,他就想尽力补偿她多少。   哪怕这样的补偿永远及不上她失去的刻骨铭心,却是他唯一能做的。   皇后的目光轻飘飘的落在窗外纷飞的白雪之中,忽然有些感慨万千。   她曾以为这个男子无心无欲,所以对待任何人都是那样冷冷清清,不困于女色,却原来只是因为他没有遇见那个足以令他倾心至此的傅容真。   只不过……就连皇后也忽地有些好奇,他的倾心究竟有几分呢?   那日下午,就在宫中上下都在猜测容真与蒋充仪之间有什么龃龉时,皇后忽地发了道懿旨下来——   “容婉仪性贤良,品温顺,明大义,知进退,且祈福有功,堪居贤位,今晋为从四品婕妤。”   懿旨一出,后宫皆惊,将近一个月前,她才因为祈福而擢升,如今才过去这么点日子,竟然又连升两级!   虽说这是皇后的懿旨,但皇上午后才去了景尚宫,没过多久懿旨就下来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究竟是谁的意思。   看来这后宫果然是要变天了。   作者有话要说:说不虐就不虐!你们放我好几天鸽子了,不留言不粗线不撒花!   关门,放皇上!   ☆、第61章.反目一   第六十一章   容真回到惜华宫时,长廊里有个人蹲在那儿在烧冥纸。   青烟数缕如雾似幻,明黄色的火光在凛冽的寒风里摇摇晃晃,有种凄清之感。她走近了些,看见珠玉静静地蹲在那里,一身素白的衣裳格外醒目。   闲云脸色一变,上前拉了拉珠玉,低声道,“你在做什么?宫里不允许私自祭奠死人,你怎么敢光明正大地烧这种东西?还……还穿成这个样子!叫人看见可怎么了得?”   因为皇帝不迷信,宫里素来禁止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不要说是偷偷烧纸钱了,一个宫女穿成这个样子,若是叫人撞见,恐怕容真也会一起受罚。   珠玉缓缓转过头来,面上挂着两行泪珠,那双眼睛里藏着些呼之欲出的光芒,沉痛,懊丧,冷漠,以及……莫名的敌意。   她冷眼看着容真,缓缓吐出口白气,然后轻声道,“这下你满意了么?”   容真没说话,一脸倦容地看着她。   满意?满意什么?   长顺死了,她悲痛都来不及,还有什么满意的?   珠玉冷冷一笑,泪珠子在火光里闪耀,“你让长顺成日跟着蒋充仪,不就是为了今天么?他死了,而你掉了几滴眼泪皇上就心疼你了,真是恭喜你,又一次晋位,如今已经是高高在上的容婕妤了,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容真怎么也想不到会从珠玉口中听到这样一番话,她又累又倦,又痛又惊,一直死死撑着才没有在外面倒下,如今好不容易坚持到了惜华宫,却被珠玉这样指责一通。   她沉默地站在那里,定定地看着珠玉,“你以为,是我故意利用长顺的性命换来今日的晋位么?”   她的眼里是一种沉痛到极致的失望,珠玉心中一动,却死死握着拳头,毫不留情地笑道,“是不是故意的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对你而言,我们所有人都不过是奴才罢了。你是主子,只有你才有心,你才会痛,而我们不过是没有喜怒哀乐的奴才,死了一个两个又于你有何损失呢?”   她咬牙擦干了面上的泪珠,“如今长顺也死了,你以为他为什么会死?是因为你,你贪心不足,你想要上位!你把你的荣誉和盛宠建立在别人的痛苦和牺牲之上,哪怕你真的平步青云了,晚上睡觉时难道不怕梦见被你害死的人?”   换做往常,容真会痛心,会解释,会拉住她的手说个究竟,可是长顺的死让她浑浑噩噩地撑了太久,如今已然撑不住。   她看着珠玉面上毫不掩饰的悲痛与憎恶,身子晃了晃,随即扶住了闲云,闭眼笑了两声,“原来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的人。”   她再也没有看珠玉,只是稳稳地朝殿里走去,那个背影雍容孤傲,扎在珠玉的眼睛里,像根刺一样。   从下午到傍晚,容真一直默不作声地坐在窗边,外面是一下起来就没完没了的雪,殿内烛光融融,却照不亮她眼底的阴霾。   长顺死了,珠玉恨她,真的就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那些怨她恨她的话回响在耳边,叫她眼神都痴了,最后头也不回地问闲云,“长顺真的是被我害死的么……”   与其说是疑问,不如说是自嘲。   闲云红了眼,蹲□去捧住她冰凉的手,“主子,不是您的错,这里是皇宫,是阴谋重重的地方,长顺就和你您弟弟一样,您怎么会害他呢?是那些有心之人害死他的,主子千万不要胡思乱想。”   可是容真痴痴地笑起来,“有心之人……若是长顺还在尚食局,有心之人又怎么害得了他呢?说到底,还是我的错,以为把他们接来我身边就能给他们一个安稳的人生,可是到头来,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她低下头来看着手腕上的玉镯,那是无论皇上赏赐了多么贵重的首饰,她也从来没想过要换下来的东西,哪怕这镯子玉质浑浊,丝毫没有半点通透的意思,可她就是从不离身,当做宝贝似的戴在身上。   只因她一直记得当日离开尚食局时,珠玉对她说的那番话——   “这是我进宫前爹娘留给我的,能保平安,虽说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但你带在身边,好歹我也有些安慰。”   她除了死去的家人之外,就只剩下珠玉和长顺了,可是如今一个死了,一个恨她,她还剩下些什么?   耳边忽地响起白日里顾渊说的那句话,“你还有朕。”   她凉凉地笑起来,后宫这么多女人,他究竟是多少人的皇上呢?不仅是这些女人的皇上,更是天下人的皇上,她有他无他,根本微不足道。   天大地大,竟没有一个可以依靠的人了。   她只能靠自己。   只能靠自己。   闲云默不作声地陪她半天,最后才小声问了句,“主子,如今您赶走了张素,蒋充仪必定对您恨之入骨,狗急跳墙,恐怕咱们要防着点儿了。”   容真忽地一顿,终于不再一副入魔的样子,侧过头来神色清明地看着闲云。   她说得对,眼下成了婕妤,比之从前更是四面楚歌,不能再这么悲情下去了。   蒋充仪当然恨自己,虽说不能立马做出点危害她的事情来,但既然能害了长顺,也能把手伸向她身边的人。   她忽地想到了珠玉,哪怕对方现在恨她怨她,她却不能硬下心肠看着珠玉遭罪。蒋充仪那样聪明,自然懂得捉蛇捏七寸,要动手就要从敌人最在意的东西着手,所以现在珠玉是最危险的一个。   那天夜里,珠玉被叫进了大殿。   隔着暖炉,容真低低地对她说,“委屈你了,从明日起,我会将你送回尚食局。”   珠玉浑身一颤,似是不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她还是那个傅容真么?为了上位,害死了长顺,如今自己因为长顺之死悲痛欲绝,与她争吵了一顿,明日就会被送回尚食局?   容真疲倦地看着她,“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事情并非你想象中那样。长顺虽然不是我害死的,但如果没有我,他也不会死,所以这件事我脱不了干系。你与长顺的感情不比我与他的少,所以下午才会对我说出那番话来,我不怪你。此番把你送回尚食局,却是为你好,你也知道——”   “够了。”珠玉冷冷地打断她的话,“不必再多说,回去便回去,你以为离了你我就不能活了么?在这惜华宫里锦衣玉食,眼看着羡煞旁人,可我却宁愿回去吃苦受罪,也好过在你这无情无义的人身边当条狗。”   容真面色一沉,霍的站起身来,“你当真不肯听我解释?我们一起长大,我以为你应该了解我的,可如今谁都看得出我的难过,就只有你视而不见,还处处刺伤我。珠玉,你应当知道,我心里的痛苦不比你少半分!”   “我了解你?”珠玉哈哈大笑,“傅容真,我也以为我了解你,可是到现在我才知道,那只是我自以为是罢了,你心思深,计谋好,就连皇上都能放□段来宠你,而我又何德何能做你的好姐妹?行了,你不必虚情假意,我走就是,不需要那么多借口。”   她转身就走,留下一室火光摇曳的沉寂。   容真愣在那里很久,最后颓然坐在椅子上,抚着额头很久都没有动。   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可是她不能冒一点风险看着珠玉走上长顺的路。   这样也好,就叫她以为自己是因为自私,所以遣走了她,安安稳稳在尚食局等到出宫那天,下半生便不会和自己一样在这深宫里步步为营了。   只是她从未想到,今日的好意与怜惜在对方眼里成了讽刺,过去有多亲密,如今就有多痛苦。   珠玉第二日就被送回了尚食局,在这宫里但凡被调去伺候主子的,都被视为是平步青云,鲜少有人又被送回来。当日珠玉走时,所有人都眼红,而今日回来了,那些眼红的人自然都看笑话似的看她。   容真也拜托了华仪照顾她,因此华仪给她安排了个监工的活儿,但凡别的宫女做事儿,她就站在那儿监督就成,也不费力。   她沉默地站在那里,却无时无刻都能听到别人的议论。   “那不是珠玉么?哟,前段日子不是风光得很么,被昔日的好姐妹叫去享福了,怎的今日又回来了?”   “什么好姐妹?这宫里哪来的好姐妹?患难与共时还情比金坚,不过只要哪一个平步青云了,这感情也就烟消云散了。”   “是啊,人家如今是婕妤了,高高在上,又是皇上的心头肉,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哪里就能站在婕妤身边了?”   “说不定是想沾沾光,自己上去也说不定,结果被人家看穿了心思,这不,就送回来继续当个小宫女了。”   不留情面的话铺天盖地地袭来,她浑浑噩噩地站在那里吹冷风,想到过往一切,只觉得讽刺至极。   她曾经以为,容真会和她一辈子这样亲密下去,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呢?   从她离开了尚食局,从她去了皇上身边,从她一路平稳地走上了高位,从她和自己逐渐有了云泥之别开始。   原来权势果然是个可怕的东西,再深厚的感情也会随之消散。   那天夜里,她也病倒了,头脑不清地发着高烧,不断呓语,却再也没有一个傅容真在她身边彻夜不眠地照顾她。   她不敢叫人来,因为惧怕别人知道后会把她送去那个幽禁病弱宫人的地方,于是整个人烧的糊里糊涂的,最终失去了意识。   半夜里,她屋子里的灯烛烧个不停,窗外的风也呼呼地灌进来,这里不比惜华宫,冷得惊人。同院的宫女见她不熄灯也不关窗,便疑惑地敲门进来看,谁知一进来就看见她病得一塌糊涂地躺在那儿,赶忙出去通知了琼枝姑姑。   也许是心中悲苦,也许是悲从中来,她这一病就病得越发厉害,哪怕是有人替她擦身子降温,高烧却也久久不退。第三日里,她开始咳嗽,没日没夜地咳,最后竟吐出口血来。   琼枝把此事告诉了华仪,华仪也无可奈何,只能按照规矩将她送去了凌芳阁。   凌芳阁比起长春苑来更加寒碜,破败的宫门,肮脏的环境,一踏进去就有阴森森的霉味扑鼻而来。   珠玉抱着床被子,在管事的老嬷嬷那儿拎了点用具,跟着她在一间破旧的屋子前停了下来。那屋子很小,里面也还住了另外一个老太婆,勾腰驼背的,满头银发也没剩多少了。   管事嬷嬷不冷不热地朝着墙角那张脏兮兮的床一指,“喏,今后你就住在那儿了,什么时候好起来了,什么时候就出去。”   她也不想在这儿多待,只说屋里那人是江嬷嬷,这儿的老人了,便很快走了。   珠玉抱着被子慢慢地走了进去,看着床上的蛛网霉灰发呆,却听背后那江嬷嬷撕心裂肺地咳了几声,然后用苍老的声音笑道,“什么时候好了,什么时候出去?可笑,这种病气重的地方,还能指望好起来?”   她浑身冰凉地站在那儿,好半天才回过头去看着那嬷嬷,“你在这儿多久了?”   对方笑了笑,满脸的皱纹,看上去可怜又可怕,“多久了?我也不知道啦,估计和你差不多年纪进来的,恐怕到死才出的去呢。不过你也不用担心,我算是命硬,活到了现在。要知道,进来的人大多数都撑不到几个月呢,早早的就横着出去了。”   珠玉忽然想哭。   可是更大的恐慌涌上心头,她真的会死在这里么?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糖豆儿妹纸说:我咋觉得,一个长顺倒下去,十个珠玉就要站起来了呢?   我笑曰:咱们的目标是在她站起来之前,先把她的腿打断!   话说本文的主旨就在于:虐奸妃。   所以不管是哪一个欺负了容真的人,我们都一口一口咬回来,像蒋充仪这种更要慢慢来,一刀杀了太便宜她了,要咬得她鲜血淋漓才痛快!虐奸夫是必须的,但是要慢慢布局。   总之不要心急,爽文+宠文的节奏开始了!   ☆、第62章.反目二   第六十二章   离长顺死的时候过去整整五天了,五天里,顾渊来了惜华宫两个晚上,都只是陪着容真用膳,然后搂着她入睡。   第五日夜里,还不等他搁下折子,郑安就提着灯笼进来问,“皇上,摆驾惜华宫么?”   他眉毛一抬,不动声色地盯着郑安,于是郑安往嘴上响亮的打了一巴掌,“奴才该死,老毛病又犯了!”   顾渊把手里的折子一放,揉了揉眉心,“走吧。”   郑安一愣,“走?走哪儿去?”   回敬他的是一个白眼,顾渊从书桌后起身,不咸不淡地说了三个字,“惜华宫。”   像是知道他会来似的,惜华宫外挂着明晃晃的灯笼,在夜风里摇摇晃晃,格外明亮。   他才刚踏进院子,就见到窗边立着个人,安安静静地望着他,目光对视时,她莞尔一笑,笑容里带着欣慰,前一刻的阴郁尽散。   顾渊知道她在等他,快步走进大殿,责备似的将她揽入怀里,“怎的又站在这儿吹风?着凉了怎么办?朕不是说了,不要总在这儿等朕么?”   就算近日担心她,也不见得会日日来,可据郑安所说,惜华宫夜夜都挂着灯笼,他便知道容真的倔脾气又上来了。   容真的眼眸里染上一丝笑意,笑得像朵盛开的茉莉,“皇上一口气问这么多问题,嫔妾该回答哪一个呢?”   她伤心了好多日子,如今总算能展露笑颜了,顾渊心里宽慰了些,吻了吻她的额头,“朕问朕的,你用不着回答,听着便好。”   他靠的很近,说话的时候温热的气息吐在她面上,有点痒痒的,她咯咯地笑起来,贴近他怀里,低声呢喃道,“嫔妾知道皇上担心嫔妾,只是这些日子痛也痛过了,将来不会再让皇上担心了。”   顾渊低头看着她柔软漆黑的发丝,一边轻抚,一边含笑道,“这才是朕的好姑娘。”   她抬头,目光熠熠地望着他,眼里有感激,有眷恋,明明什么都没说,却又好似用目光倾诉了千言万语。顾渊心中一动,温柔地抬起她的下巴吻了上去。   这些日子虽然当了回隐忍欲望的温柔皇帝,顾虑到她的心情,所以只是揽着她睡觉,可他毕竟是个男人,如今温香软玉在怀,何必去做那劳什子的柳下惠?   他的吻来势汹汹,带着帝王的霸气和强势攻占唇舌,熟悉的气息涌入口腔,温热清新,带着点清甜的滋味,他微微离开些,一手摩挲着她的红唇,一手揽着她的腰,含笑道,“晚膳吃的什么?让朕猜猜看。”   她目光迷蒙地看着他,听他不紧不慢地说出个答案,“可是梅花糕?”   她轻笑出声,“皇上英明——”   后面的夸奖被他吞入腹中,那个吻继续加深,她不再同从前一样总是处于弱势,开始尝试着回应他,努力用舌尖去探索他的地带,同时轻轻吻着他的唇瓣,反复轻吮啃咬。   顾渊先是顿了顿,随即眼角微扬,带着点点笑意,给了她这个主权。   梅花的香气在唇边肆意盛开,如同朵朵腊梅在唇内绽放,容真闭着眼睛,努力把过去的影子抛开。   皇帝素来没有那个闲心去花大力气抚慰一个心情不好的宫妃,已经五日了,她也该丢掉过去了。   这个吻持续到她唇瓣通红的地步,顾渊将她往身上一贴,龙袍之下的灼热之处抵在了她的小腹上,叫她面颊一红,色泽欲滴胜似三月桃花。   他勾起唇角,在她耳边含笑说道,“朕陪你两日,今晚,轮到你陪朕了。”   他打横抱起她,一步一步朝着内殿走去。   容真被人温柔地抱至床榻上,发髻中的朱钗被抽了去,于是一头青丝散落下来,温柔地披散在背后。她半支着身子望着俯身解她衣襟的人,忽地懒懒一笑,伸手握住了他的手。   顾渊一顿,抬眸看着她,那眼神带着询问的意味,而她朝他眨眨眼,含笑道,“皇上不是说了么,您陪了嫔妾两日,今日轮到嫔妾陪您了。”   她一边说,一边拉着他的衣裳将他翻过身来扑在床上,然后大着胆子坐在他腿上,明明声音都在颤抖,却十分勇敢地说了四个字,“让嫔妾来。”   顾渊哑然失笑,眸光沉沉地锁定她,却慵懒地靠在枕头上答了句,“好,让你来。”   心里如鼓鸣,容真是第一次主动将皇帝压在身下,纵然腆着脸好似英勇无比,眼神里却透露出一股犹疑又羞怯的意味。   顾渊好整以暇,等待着她的动作,终于见她咬了咬唇,以英勇就义的姿态抽开了他的腰带。   凌乱的龙袍很快褪去,她红着脸一言不发地也将自己的外衣褪去,只剩下贴身的粉红色肚兜,顾渊修长结实的身躯就在眼前,她深吸一口气,像是在考虑从那里下手,终于……吻上了他的眉眼。   原来不是动手,而是动口。   顾渊安静地任她亲吻,她的技巧虽有些生涩,却是个极佳的学生,照着他从前吻她的模样一点一点描摹着他的面庞,从眉眼到鼻尖,从面颊到唇畔,最后一点点吻到他的喉结之上,乃至于胸膛之上。   她亲吻着他胸前的突起,一下一下,温热的触觉带动了他敏感的地带,于是眸光愈来愈沉。她埋头亲吻时,披肩的秀发也随之落在他身上,痒痒的,又带着点勾魂夺魄的意味。   除却亲吻,她又犹豫着张开嘴唇,然后含住了他的突起,用舌尖一下一下拨弄着,然后轻吮,然后再次亲吻,不断重复着这样的过程。   顾渊的心跳快了很多,呼吸也沉重不少,他不知道他的小姑娘原来也可以这样大胆,像只狐狸似的挠人。   红唇留恋在他的身体之上,然后渐渐往下,再往下,在他越来越急促的心跳声里,终于来到了腹部。   他虽忙于国事,却也精通骑术,闲来无事便会去骑马,因此身材虽看着修长清瘦,实则充满力量,小腹上的肌肉也十分结实,弧线优美。   此刻,容真进退维谷地拉着他的裤子,迟疑不决要不要做到最后一步。察觉到他炽热的目光,她微微抬头看他一眼,眼里盈满雾泽,有些楚楚可怜的意味。   顾渊轻声道,“……继续。”   他虽极力忍着,声音却不免沙哑,透露出了影影绰绰的欲-望痕迹。   于是容真拉开他的裤子,望着呈现在眼前的炙热之物,狠了狠心,终于缓缓低下了头。   销魂蚀骨的滋味原来不过如此,顾渊仿佛被人抛上云霄,感官陷入极乐的境地。她温柔且包容的姿态取悦了他,那样温热又难耐的感觉从最敏感的地方传达开来,一路爬上心脏。   他开始喘-息,开始低吟,低沉悦耳的嗓音在容真头顶流淌开来,仿佛春日的河流,同时也搅乱了她的气息。   他是个干干净净的人,就连小皇帝也和他整个人一样,色泽美好,不带一点浑浊之意。   容真素来就知道他不好女色,来后宫也只是例行公事一般,并非因为他真的不喜爱欲-望的销魂滋味,而是不愿沉溺在那种难以控制的激-情里。他希望自己时时刻刻保持冷静,保持帝王之心。   可是这样近距离观察才发现,他的身心都一样整洁。   那种设想过的厌恶之情并没有涌入心间,她的呼吸微乱,明明是取悦他,可自己的心里似乎也蠢蠢欲动起来。   在口中的小皇帝愈发灼热装大之际,顾渊终于找回控制权,伸手止住她,然后抽身而出。   他说,“再这样下去,朕要控制不住了。”   她当然知道他指的是什么,控制不住了……就会在她嘴里……   顿时面上一红,几乎快滴出水来。   她这辈子都没有这样大胆直白过,却做出了这样引人疯狂的举动来,当下也是泪光盈盈地看着他,咬着嘴唇不说话。   顾渊只觉心中一动,凑近她的面颊,轻轻吻了一下。   原来最销魂的滋味,不过是和喜爱的姑娘在一起,做些亲密的事情。这种销魂并非只是身体上的,更多的是心灵上的。   他伸手解开她脖子后面的系带,然后捧住她的丰-盈,埋头品尝花蕊的芬芳。她喘息着,无力地撑在床上,满面桃花。   他像采蜜的蜂蝶一般折磨她,柔软的身躯在他身下绽放开来,楚腰不胜一握,丰-盈轻轻晃动。   进入她的柔软时,就像烧红的热铁进入冰凉的清水,一下子抚慰了所有的躁动不安。他一下一下地在她体内动着,而她全然包容,唇边溢出轻盈的嗓音。   顾渊闭起了眼,面色也染上了桃花的色泽,他扶着她的腰,滚烫的温度也将她的皮肤熨热,那种热度爬上身体,传入心底。   他的幅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这样磨人的滋味无限延长,终于在她忍不住的颤抖中释放出来。   容真缓缓睁开眼来,映入眼帘的是顾渊还未来得及睁眼的模样,清隽雅致的容颜因为情-欲而染上了色彩,眉心因为过于愉悦而轻微蹙起,他这样失控的模样难得一见,却又带着点平日里没有的生动。   她顿了顿,缓缓抱紧他的腰,嘴唇蠕动地说了句,“真好。”   顾渊于是睁开眼来,啄了啄她的唇角,“什么真好?”   “您能这样陪着我,真好。”她也不笑,只是认真地望着他,口中说的是“我”,而非嫔妾。   他也不纠正,感受着身下人柔软的身体,微微一笑,“既然真好,那咱们继续。”   作者有话要说:好久没有见到的情意绵绵床上戏鸳鸯的情节了╮(╯▽╰)╭   嘘,大家低调,免得被和谐。   此文高次,作者高次,读者高次,被管理员蜀黍发张黄牌就不好看了~   今天收到了来自小寧的第一篇长评,辛苦啦,鞠躬么么哒!   所以鸡冻的么么今晚打鸡血熬夜,明天三更,分别是早上七点,中午十二点,晚上七点。   捏住大家的鼻子,不冒泡会憋死!快浮出水面!   明天三更不见不散╭(╯3╰)╮   ☆、第63章.反目三   第六十四章   激-情褪去后,两人没有急着就寝,容真靠在顾渊的怀里,埋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顾渊揉着她的发,忽然问她,“寒食散那件事情,朕只是降了赵容华的位份,你心里可有怨朕不替你主持公道?”   她低着头乖巧地答道,“嫔妾知道皇上有那个心就够了。”   “哦?”他饶有兴趣地含笑问道,“朕这样轻描淡写地将此事一笔带过,你怎知朕有那个心?”   “皇上是九五之尊,是天下人的皇上,而并非嫔妾一人的皇上。”她轻巧地答道,抬起头来看他一眼,眉眼含笑,“同样,赵容华是皇上的容华,却也不仅仅只是个容华。”   她点到即止——赵容华不仅是容华,更是兵部尚书之女,皇上看重赵武,自然也不会对赵容华太过苛刻。   后宫里的女子除了没有背景的,其余之人代表的皆是身后的朝臣世家,有时候并不是顾渊想怎样就怎样的,他是皇帝,自然要顾全大局。   她的眼眸里藏着聪慧与狡黠,好似天下间最美丽的萤芒都集中在了一起,顾渊唇角微扬,凝视着那双眼睛,“朕有没有说过,你是个很聪明的女子?”   受了夸奖,容真的眼睛亮晶晶的,状似严肃地想了想,摇头道,“皇上反应太迟钝了,如今才发现嫔妾的聪明,嫔妾真是无比伤心。”   说着说着,做出一个西子捧心的姿态来,明明略显夸张滑稽的举动跑到她身上却变得赏心悦目起来。   她总是十分生动,不论喜怒哀乐都与别人不同,人前端庄从容,人后却天真活泼,透着一股子机灵劲儿——顾渊忽地意识到,她真的只是小姑娘,十七八岁的年纪,花一样的年华。   这个皇宫总有种本事,可以把人的天真纯善统统抹去,取而代之的是用不完的心机,算不完的阴谋。可是他的小姑娘却难得地保持着这样纯善的一面,只对他一人撒娇,只对他一人天真。   娇媚与纯真并存的美好,是他从不曾在其他女人身上发现过的光芒。   他笑了,眉眼间透着一股子春风般的和煦,低头吻了吻她的眉心,“朕希望你永远这么美丽。”   容真愣了愣,随即哭笑不得地说,“花无百日红,人无百日新,皇上把嫔妾当成妖怪了么,可以永远不老。”   顾渊没说话,只是莞尔看着她,她不明白,他所指的美丽并非容颜不老,而是这颗难得纯净的玲珑心。   一时无言,容真又找着了话,抬头问他,“皇上,嫔妾想问您一件事儿。”   “嗯?”他用鼻音回应她。   “如贵嫔撤了牌子那件事……”她眨眨眼,“是否是因为嫔妾?”   他漫不经心地瞧了眼她因为屡屡抬头望他而露出锦被的半边雪白肩膀,眸光一沉,嘴上却答道,“何出此言?”   “这是皇上的皇宫,到处都有您的眼睛,如贵嫔前一天停车作弄嫔妾,第二日就撤了牌子——”她忽然笑吟吟地凑上去对着他的下巴啄了一口,“嫔妾知道皇上心疼人,变着法子为嫔妾出气,心里真是无比痛苦!”   他哑然失笑——这是什么节奏?他还以为她会说点替对方求情的话,这样才显得更善良,岂料她一副小人得志的姿态,笑得开怀无比。   可是转念一想,又觉得这样才是她,不虚伪,不掩饰,小人得理直气壮。   顾渊含笑道,“怎的,就不怕朕说你心眼坏?”   她继续理直气壮地说,“嫔妾又没做错事儿,皇上罚她是皇上的意思,嫔妾又没吹枕边风,哪点心眼坏了?再说了,这是皇宫,又不是真的大家都是自己人,需要相亲相爱什么的。她敬我一尺,我还她一丈,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么?”   说着说着,她忽然安静下来,静静地望着他,目光闪动,有种别样的深意,顾渊也就看着她,等待着她的下文,好半天,她把脸贴近他的颈窝,小声问道,“皇上,您这些年来很辛苦吧?”   顾渊一怔,竟不知回答些什么。   她继续说,“嫔妾七岁进宫,不过是个小小的宫女,就见惯了宫人间的勾心斗角,为了一点蝇头小利,他们可以斗得昏天暗地,好像这就是沉闷的日子里唯一的乐趣似的。如今成了妃嫔,又继续见到身边的主子们尔虞我诈,就连自己也陷入了这样的恶圈里,你不害人,却反倒有人要来害你,躲也躲不过……而皇上自小生在宫里,又处在那样的风头浪尖上,身边的人心一定比嫔妾看到的更险恶,您一步一步走到今天,一定很辛苦。”   顾渊心中一动,好似有人忽地将开水淋在冰风依旧的坚冰之上,于是什么东西开始融化,一点一点露出了最真实的部分。   容真说,“所以只要想到皇上心里的苦,再看看自己,其实都不算什么了。”她动了动,好似依恋的小动物似的往他怀里钻了钻,找了个舒舒服服的位置靠着,“可您是个好皇上,天下人会一辈子记住您,还有他们的后代,后代的后代,都会记住您,所以那些辛苦都是值得。”   她只是轻声地说着,好像在喃喃自语,可那些话语确确实实传入了他的耳里,更以一种坚不可摧的姿态攻入他的心底。   顾渊只觉得心里涌起一波又一波的暖意,好似春回大地,好似繁花盛开,好似冬雪初融,好似和风拂面。   他低头看着这样脆弱柔软的人,她的乌发披散,雪白如玉的肩头裸-露在外也浑然不觉,蓦地,心里好像什么地方就不一样了。   “容真。”他难得地叫她的名字,引得她一愣,抬头懵懵懂懂地望着他,黑漆漆的眼珠子纯黑透亮,好似琉璃宝石。   于是他不容置疑地封住她的唇,温柔有力地留恋其中,唇舌相缠,暗波涌动,他仿佛要不知疲倦地将她的气息全部纳入口中,然后把自己的一切都袒-露给她。   虽然这个吻不凶猛,不强烈,却好似绵绵的网将她罩的严严实实,不给她留一点余地。她费劲地呼吸着,只觉得气息都不稳了,一颗心忽上忽下地晃动着,再无力思考别的事情。   看皇上这样子,怕是她的马屁拍的极好,这般毫无保留的姿态还是她初次见到。   顾渊像是要把这个小姑娘尽数吞入腹中似的,先是将她吻得气息紊乱,唇瓣红肿,接着便拉下了被子,沿着如玉的肩头一点一点吻了下去。   饱满的丰-盈如同花朵般盛开在眼前,色泽美好粉嫩,因为她的丝丝颤抖,犹如迎风招摇的红杏。   她的美丽令他心急如焚,好似胸腔里有什么东西快要跳出来一般。   这种感情太陌生,叫他措手不及,又隐约有些慌张。   他只能更加放肆地拨弄着她的身体,让她与自己一样按捺不住,看她低-喘,看她胸口起伏,看她神色迷离,看她双颊酡红……   这样才对,两个人一同迷乱,好过于他一个人面对这样猝不及防的情绪。   他将修长的手指伸入她湿漉漉的花瓣,那里还残余着前一刻的情动,余韵不绝。   他好像一定要调拨出她最失控的一面,于是毫不留情地肆意波动,指尖灵巧地捻住她最敏感的地方,然后一点一点抚弄,一点一点深入。   容真简直快死掉了,只觉得身体都不受控制,一边哭喊着,一边到达极乐的境地,眼前白光闪过,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终于闯进她体内,带着不知疲惫的心悸,一点一点与她共赴禁地。   这一夜,顾渊失控似的与她缠绵到深夜,直到容真又累又困,迷迷糊糊地挂着泪珠就要昏睡过去。   他忽然俯身在她耳边说道,“为朕生个孩子。”   她顿时一个激灵,瞪大了已经闭上的眼。   他说什么?   生个……生个孩子?!   融融烛光里,他就这样侧身望着她,睫毛微颤,神情温柔,换好的白衣松散的披在身上,衬得容颜隽秀雅致。   容真的心跳倏地慢了一拍,忘记了要如何回答。   顾渊却蓦地笑了起来,像是方才说的话不过是她无意中做的一个梦罢了,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顺着发丝一路梳理下去,最后轻轻地吐出两个字,“睡吧。”   在她疲惫不堪的时候,他投下一颗雷,叫她霍地惊醒;而在这样又惊又无措的时刻,他却又那样温柔地让她睡吧……容真哪里还睡得着?   只是从这日起,容真的避子汤却是再也没有踪影了。   作者有话要说:为了加更,于是熬夜到了凌晨,确实有那么点疲惫。   不过累一点也是开心的,因为你们的回应与鼓励,是我继续写作的动力。   写到现在已经二十多万字了,虽然双更比较累,但是我一直很开心,因为对我来说,这篇文成功与否的标准并非收益如何,数据如何,而是我收获了一群高次可爱的读者。   因为你们的陪伴,这篇文有了更完整的意义。   高次么么会继续努力下去,也希望高次的你们继续陪我走下去~   么么哒!中午十二点见~   黄花菜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09-03 21:22:37   鞠躬~   ☆、第64章.反目四   第六十四章   第二日,顾渊去上朝的时候,容真还在睡。前一夜把她累得够呛,看着她蜷缩在被窝里如同困倦的孩子,顾渊心里一软,回到床边揉了揉她的发。   容真被这样的举动惊醒,迷迷糊糊地睁眼看着他,“皇……皇上?”   声音里带着十二分的慵懒,全然信任毫无防备的眼神直直地撞进顾渊心里,他顿了顿,埋头在她额上亲吻了一下,“继续睡吧,今儿别去请安了。”   她还没回过神来,傻愣愣地继续看着他,而他只留下一个背影,笔直的身姿消失在大殿里。   容真笑了,前一刻还迷迷糊糊的神情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无比清醒的眼神,明亮得像是冬日的太阳。   她又想起了家人,想起了长顺,默默无言半晌,手无意识地落在了平坦的肚子上,倏地一怔。   她记得昨夜皇上说的那句话——“为朕生个孩子。”   心里涌上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浪头——她失去了家人,失去了长顺,如今连珠玉也失去了一半,只剩下孑然一身了,若是能有个孩子……   她慢慢地露出一个微笑,也许,这个世界上真的可以多出一个值得她用一生去牵挂的人,那么此生便不再是为了自己而奋斗,还有她的孩子。   这不是很好么。   外面的雪暂时停了,顾渊坐在车辇里,忽地想起了什么,撩开帘子对外面跟着的郑安道,“传朕旨意,吩咐敬事房的人今后不用再给容婕妤送避子汤了。”   郑安领旨,心里却是骇然,这容婕妤真是好本事,踏入后宫才多久?竟然能让皇上有了这份心……   当今皇上子嗣少,但并非因为生育不好,而是因为他不愿轻易让妃嫔育子。先帝生性风流,后宫妃嫔无数,自然子嗣繁茂,可是那么多的人虎视眈眈地盯着这一个宝座,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已经上升到了一种难以想象的地步。很多人都成了政治斗争里的牺牲品,骨肉相残,兄弟反目,顾渊深有体会,走到今天也是踏着很多手足的鲜血上位的,所以对这样的事情深恶痛绝。   他之所以不愿轻易留下血脉,恐怕大部分就是出于这个原因,宁愿子嗣少一些,也好过见到自己的亲生骨肉为了名利权势反目成仇。   不一会儿,车里又传出顾渊的声音,“如今长顺死了,还有个宫女也被送走了,惜华宫的人少了两个,一旦有什么事也缺把手,你去内务府挑几个伶俐的人来。”   “是。”   “挑之前查查看有没有和什么人接触过,清清白白的最好,莫要让些居心不良的人进了惜华宫。”   郑安领旨,心下却默默地思量了片刻,皇上什么时候连这样芝麻大的小事都要亲自理顺了?只是挑选宫人罢了,也要确保万无一失,他对容婕妤真的是与众不同的。   黄色的车辇缓缓地在清晨的日光下行驶着,郑安走在车旁一时无语,心里却是一阵感叹。   希望皇上生命里的那束日光是真的到来了。   容真知道珠玉病了的消息时,已经是很多天以后了。   因为顾虑到她还沉浸在长顺去世的痛楚里,顾渊吩咐了惜华宫的所有人,没有要紧事就不要去烦她,哪怕是外面有什么纷繁杂事,无关紧要的也都不用通知了,免得她心烦。   于是华仪派来的宫女连着来了好几天都没能见到容婕妤,值守的太监只知道珠玉是被主子送回尚食局的,权当主子对她恼急了,才会有此举,理所当然地把那宫女拦在了外面。   “劳烦公公行行好,让我进去吧,华仪姑姑是真的有要紧事要告诉容婕妤!”那宫女已不知是第几次来了,在外面好言相求,却屡遭拒绝。   那太监很是为难,“姑娘还请回吧,皇上吩咐了,无关紧要的小事情一律不能进去打扰主子,我也只是听从命令行事,不能坏了规矩。”   两个人就这样在惜华宫门前说着话,若非闲云去偏殿添些炭火来,回来时看见了这一幕,恐怕珠玉的事情仍旧传不到容真耳里。   闲云皱眉来到大殿前,“主子在里面午睡,有什么事情值得在此大声喧哗?”   不待值守的太监说话,那宫女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似的,慌忙解释道,“闲云姐姐,我是从尚食局来的,华仪姑姑派我来通知容婕妤,珠玉病了,眼下已经被送去凌芳阁好些天了!”   闲云一听,顿时一惊。   珠玉病了?是病得有多严重才会被送去凌芳阁?   惜华宫上上下下,就只有她一人知道容真把珠玉送回尚食局的缘由,她稳了稳心神,沉声道,“是什么病?进去几天了?”   那宫女道,“已经五六日了,似乎是染了风寒,怎么也治不好,还牵连到了肺,好几次咳出血来。太医的药也不管用了,没有上头的主子吩咐,又不能去太医院请太医来整治,华仪姑姑也没法子,不能坏了规矩,才任人将她送去了凌芳阁,想着只要快些来通知容婕妤,她就很快能出来了——”   “那为何拖到今日才说?”闲云的心紧巴巴的。   “奴婢每日都来求见容婕妤,可是一直被拦在外面进不来……”那宫女小声嗫嚅着,频频朝值守的太监看去。   见闲云忽地瞪过来,那太监也慌忙解释道,“闲云姐姐,这事儿不是奴才自作主张啊,是皇上有令,闲杂人等一律拦在外面,不让进去打扰了主子。奴才也是谨遵圣旨,不然哪里敢私自把人扣在外面啊?”   闲云脚一跺,一边皱眉一边往大殿里走,踏进屋子之前回头朝那宫女飞快地说了句,“你先在这儿等着,我立马进去告诉主子。”   容真原本还在午睡,珠玉病了的消息犹如晴天霹雳,将她从头到脚都给冻得没了知觉,她慌忙从床上爬起来,胡乱地穿着衣服,“去凌芳阁!”   这么些日子以来,她终于再一次踏出了这个围城,外面冰天雪地的,与殿内的温暖如春全然相悖。   她手脚发凉,只能神经紧张地坐在车辇里,不断掀起车帘看着外面,希望快些,再快些。   凌芳阁是比冷宫还要破败没落的地方,因为里面住的都是病弱的宫人,无权无势,身体孱弱,几乎每隔几日进去的人都会在不久以后被躺着抬出来。   车辇停在门外,容真猛地掀开帘子跳了下来,看见这样死气沉沉的院落时,心头一颤,快步往里走去。   四周本应种满花丛的草地上野草丛生,又被盈盈积雪覆盖住,一片荒芜的景象。大殿里的秋嬷嬷听见动静,朝外看来,忙放下手里的活计上前行礼,“奴婢参见主子。”   她常年守在这凌芳阁里,未曾出去,自然也不知道容真是谁,但仅凭衣着还是能分辨出对方的身份一定是个宫妃。   闲云道,“这是惜华宫的容婕妤,今儿是来探望前些日子被送来的贴身宫女的。”   秋嬷嬷一怔,“贴身宫女?”   若是主子们身边的人,但凡病了,主子都会叫来太医,以为自己诊脉为由,“顺便”帮宫女也给治治,又怎会送来这凌芳阁?而眼下几乎每隔几日都有人被送进来,哪一个又会是容婕妤身边的宫女?   她虽然闭门不出,但总归身在宫中,不会不知道眼前的这个容婕妤正是皇上身边的大红人,当下只得诚惶诚恐地问了句,“这些日子一直有人进来,敢问婕妤身边的宫女……是哪一位姑娘?”   容真毫不迟疑地答道,“闲云。”   秋嬷嬷一惊,原来是那个病怏怏的宫女!   她忙不迭地带路,“婕妤请这边走,奴婢立马带您去见她。”   走在长廊上,穿过一间又一间破败的屋子,外面是一地肮脏的混了泥土的冰雪,无人打扫。房檐和窗台都脏兮兮的,不知蒙了多厚的灰了。   容真的脸色苍白得可怕……珠玉病了这么久,竟然一直住在这种地方!从前两人在尚食局的时候,最怕的便是进来这里,如今……如今她竟然让珠玉一人住了进来!   这样的地方,莫说是病人好不起来,哪怕就是个健康的人,恐怕也会得病!   秋嬷嬷一路带她们来到了长廊尽头的那扇门外,还不待她推开门,容真已然从破破烂烂的窗纸里看见了屋内的光景。   蛛网遍布的泛黄墙壁,没法挡风的破烂门窗,窗内是一张黑漆漆的木桌,已经看不清原来的颜色了。桌子上面摆了一只没有洗过的空碗,还有一只碗里则盛满了粥,虽说是粥,却压根看不见几粒米,而里面的东西显然一口都没有动过。   屋里摆了两张床,外面那张床上躺着个满头银发的老嬷嬷,闭着眼睛在打盹,容真的视线僵硬地移到了靠墙的那张床上,脚下忽地生了根,哪怕秋嬷嬷推开了门,她也再迈不动步子。   破烂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一阵冷风灌进去,靠墙的床上,那个背对她们躺在其上的人忽然抑制不住地咳嗽起来,一声比一声厉害,好似要把肺都咳出来一样。   她的身子消瘦的可怕,咳嗽起来浑身颤抖,重重地躬着背,像只瘦弱的虾。   容真的脸色已经只能用死灰来形容了,当下如遭雷殛,头也不回地对珠玉说,“快去请太医!”然后快步走进屋内,急切地帮床上的人拍着背,“这样好些了么?”   珠玉背对她,却自打听见她声音的那一刻起,就浑身僵硬了,好不容易停下咳嗽,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容真想哭,想重重扇自己一耳光,最终只能咬唇拉住了她的手,低低地哽咽道,“是我害苦了你……”   她的手还是一如从前的温暖,握着珠玉,好像过去的日子都回来了。   可是珠玉神情恍惚地笑了笑,还是保持着面对墙的姿势,一点一点把手挣脱出来。   把自己从尚食局带去惜华宫的是她,说着要做一辈子好姐妹的人是她,瞒着自己什么事情都不说的是她,最先出尔反尔不顾姐妹之情的也是她。   若非她将自己送回尚食局,自己又怎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珠玉的眼眶热了起来,这些日子她每一天都窝在这里,咳得撕心裂肺,咽不下一粒米。她浑浑噩噩地发着烧,梦见从前生病时容真在身边的场景,可是断断续续地清醒过来时,身边只有一个一脸不耐烦地骂她不让人睡觉的老嬷嬷。   那个说要患难与共不离不弃的人在哪里?那个说会一辈子记着她对她好的人又在哪里?   ——那个人,在惜华宫温暖的室内醉生梦死,做着尊贵的婕妤,享受着帝王的宠爱!   绝望和病痛苦苦折磨了她这么多日日夜夜,她一边感受着身体传来的痛楚,一边幻想着那日在惜华宫见到的那一幕——容真与皇上默默相拥,幸福得好似神仙眷侣。   一颗心死了又活过来,活了又再死去,最后终于千疮百孔,又被仇恨的力量填补满了。   她要活下去,活下去看那个背信弃义的女人会是什么表情!会是什么下场!   她要将自己今日所有的痛苦,百倍千倍地还给那个人。   可是容真不知道,不知道珠玉的心里是怎样惨淡的光景,只是看着自己被甩开的手,热泪盈眶。   是她对不起珠玉,她不知道自以为是的保护竟然会造成这样的后果,珠玉病了这么多日子,被送来这样的地方,她却一无所知!   心里像被人放了把火,一下子烧得昏天暗地,叫她浑身都像被炙火烤着一样难受。   太医终于赶来,容真焦急地要他们为珠玉诊治,而珠玉自始至终闭着眼,没有拒绝,却也没有再看她一眼。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不会知道么么现在的心情有多么痛苦,因为word出了问题,这章的内容没有保存下来,我重新写了第二遍。   相同的码字过程重复两次,么么的心里简直就好比一个一心做强攻的基佬最后竟然被压在身下蹂躏成受!!!   _(:3」∠)_吐血了。   今晚七点继续吐着血,与你不见不散……   ☆、第65章.夺心一   第六十五章   这次来给珠玉看诊的是正在太医院当值的毛太医和谢太医,谢太医上次在净云寺就帮她看过诊,所以也算是熟脸,眼下为珠玉请脉之后,与王太医对视了一眼,有些为难地搓搓手,还是站了出来汇报情况。   珠玉本是染了风寒,但情绪太差,药石不进,整个人郁郁寡欢的,所以迟迟好不起来。眼下又进了凌芳阁,这么些日子拖延着没整治,也不怎么进食,病情自然是恶化了不少。尤其是咳嗽拖着没有治,眼下把肺也给咳出了毛病,肺病不是小事儿,就算是养也要养好一阵子,况且病人情绪又不好,更加耽误治疗进程了。   谢太医见容真的脸色前所未有地差,便顿了顿,采用迂回的策略说道,“启禀容婕妤,珠玉姑娘脉像浮紧,也就是所谓的浮脉,阳气在表,轻取即得。下官为她诊脉时,发现她肌肤发烫,正如书中说的那样:风寒客于人,使人毫毛毕直,皮肤闭而为热……”   他说了一堆容真压根听不懂的东西,眼看着还在滔滔不绝,容真破天荒地露出不耐的神色,拔高了嗓音,“停,我不管你把到的脉象如何,也不知道医术上说的又是什么意思,你只需告诉我,她究竟有无大碍,要如何调养。”   要知道,容真如今是皇上眼里的宠儿,也便是宫人私底下谈论得最多的话题,她素来从容冷静,对下面的人更是大度宽容,从来没人见她发过火。而眼下忽然生出这般不耐的神色,叫两位太医都愣了片刻,随即猜到了这位珠玉姑娘在她心里的地位。   谢太医沉吟片刻,无可奈地说,“不瞒婕妤,珠玉姑娘本是染了风寒,若是及时诊治,自然没有大碍。但眼下拖的时日太长,病入肺理,着实有些麻烦,须得好生调养,才有机会痊愈。但这方面素来是院判大人比较擅长,所以下官斗胆,请婕妤下令传院判大人来一趟。”   听着病情如此严重,容真的心揪了揪,却只是沉默了片刻,才轻道,“不必了,直接让院判来惜华宫就是。”她侧过头去看着面黄肌瘦满脸病容的珠玉,眼眶又是一热,“闲云,咱们把珠玉接回去吧。”   是她的错,以为将珠玉送回尚食局是一种保护,岂料却弄巧成拙,差点害她丢了命。   她深吸一口气,保持着从容的姿态和闲云一起去扶珠玉,岂料珠玉面无表情地看她一眼,根本不接受她的好意,只是脚步虚浮地倚在闲云身上,朝着外面走去。   她的双手僵在半空,怔怔地看着那个背影,有种感觉珠玉就像此刻一样正在与她渐行渐远。   到了惜华宫以后,珠玉还是在以前的住处安定下来,院判和几位太医匆匆赶来,和容真说了几句之后,就去帮珠玉诊脉,开方子。   容真见只要自己在场,珠玉就会闭着眼睛一言不发,只得先出去,让闲云留下来陪着她。   罢了,罢了,她好起来便好,一切日后再说。   她在心里这样告诉自己,只要珠玉平平安安的,这样便再好不过。   顾渊用完午膳,尚在御书房里屋的榻上眯着眼打盹儿时,郑安忽然在外敲门。   “皇上,皇上您睡了么?”   这奴才,胆子越发大了,主子睡觉他也敢来打扰了。   顾渊没说话,听见他又在外面试探地叫了两声,才沉着嗓音答道,“你这是在问朕还是在叫醒朕?”   郑安老脸一红,被他说中心事——就他这叫法,皇上就算是正睡着,也会被吵醒。   “进来吧。”顾渊支着身子坐起来,郑安伺候他这么些年了,有分寸,知道什么事该较真,什么事该保持沉默,眼下能大着胆子来叫醒自己,自然也不会是因为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郑安咳嗽两声,轻轻地推门走了进来,行了个礼,然后把刚得到的消息告诉顾渊,“皇上,方才奴才去内务府挑了几个宫人,准备送去惜华宫了,回来的时候见到院判大人和几位太医往太医院走,就啰嗦了几句。”   郑安是皇帝身前的人,虽说只是个宦官,但他一向都代表皇帝,太医们也对他礼待有加,因此特意说明了是从惜华宫回来。   顾渊睨他一眼,“继续说。”   “是,奴才一问之下,才得知,他们是从惜华宫看完诊回来的。”郑安说完话,瞧了瞧皇帝的脸色……不太妙,赶忙又补充道,“但奴才也听说病的不是容婕妤,而是她先前的宫女珠玉。”   顾渊顿了顿,心头有几分疑惑,“她不是把人遣走了么,怎的如今又接回来了?”   可是话音刚落,心头也就明朗了几分,长顺的死让容真觉得把关心在乎的人放在身边却反而是种负担和威胁,便把人送走了,岂料现下那宫女又生了病,自然关心则乱,又接回了身边。   也不知怎的,最近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太多了,那弱不禁风的身子就是这么给压垮的……他扫了眼窗外,有几分漫不经心地说,“送些补品去,就说是朕的意思,让她也不要过分忧心。”   这个宫女已经是她最后一个亲人了,再没了的话……他忽然有点不敢去想那双总是温柔明亮的眼里会是怎样一副绝望的神情。   郑安带着新的宫女太监以及那些补品来到了惜华宫,容真没在大殿,太医们走了以后,她就站在珠玉院子外面的走廊上,隔着窗子发呆。   外面天冷,闲云几次来劝,她都只是默默地看了眼窗内,不说话地继续站在那儿。珠玉自然知道她在外面,却自始至终没有说过话,好似一点不在乎她的死活。   容真有些伤感,她们之间从什么时候开始,竟然变得这样剑拔弩张,好像她的任何一个举动都会引来珠玉的怒火和憎恶。她想了想,又笑了,也罢,珠玉再有几年就能出宫了,若是挂念着自己,难保出宫的时候不会难过,如今虽说感情淡了,但总归对她是好的变化。   郑安走进大殿,只有闲云在那儿泡茶,既然劝不动主子,只好想点法子为她暖暖身子。她见到郑安,忙放下茶杯,笑着迎了上去,“郑公公怎么来了?外边儿天寒地冻的,赶紧喝杯热茶暖和暖和。”   眼神落在四个新来的宫人身上,她愣了愣,随即恍然大悟,郑安也笑道,“没得麻烦闲云姑娘了,热茶便免了罢。这四个奴才是今儿我去内务府挑来的,平日里手脚麻利,日后便留在惜华宫里为姑娘搭把手了,姑娘也就不必这么辛苦,连倒茶这种小事都要亲力亲为了。”   郑安尊重皇上,连带着皇上宠爱的容婕妤也一同尊重,而闲云又是容婕妤最得力的宫女,自然也跟着拔高了地位。   闲云忙道谢,硬是倒了杯茶给他,“公公莫要推辞了,您对咱们主子好,我都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的。咱们主子也是个记情的人,若是主子今后好了,也必定会记住公公的。”   她是真心实意道谢,郑安也就不推辞了,接过那茶喝了口,然后放在桌上,“既然来了,还是要去见见婕妤的,皇上也有些话吩咐奴才转达。”   闲云忙带路,“公公这边儿走。”   那四个奴才就先交给汀兰了,闲云带着郑安往珠玉的小院走,长廊里的容真一见郑安来了,也扬起了笑脸,微微颔首,“公公怎的来了?”   郑安笑得十分和气,指了指大殿的方向,“皇上听说婕妤身边的宫女病了,就吩咐奴才送了些补品来,要婕妤放宽心,有太医们在,珠玉姑娘不会有事的。”   这话很寻常,闲云听在耳里也知道皇上是关心主子的身体,所以连带着珠玉也一起受了恩惠,可是屋子里的珠玉却不是这样想。郑安的话音刚落,她浑身一颤,心头狂跳起来。   皇上?皇上派了郑公公送补品给她?   有种强烈的喜悦袭上心头,叫她原本苍白的面庞也变得红润起来,那种眼神犹如无月的夜里璀璨的星星,闪亮得可怕。   闲云也病过,汀兰也病过,不过是小小的宫女,主子怜惜便让太医来瞧瞧就已经很不错了,可是她呢?她竟然有幸得到皇上赏赐的补品!   皇上还说有太医在,她不会有事!   珠玉只觉得浑身上下都激动得有些颤抖,她深呼吸,缓缓地转过头去看着窗外,哪怕窗户紧闭什么也看不见,她也失魂落魄地欣喜着,好似已经透过窗子看到了华严殿的方向,想象到了那人该是怎样身姿笔直地坐在书桌前,专注而认真地批阅奏章……   她的脑海里浮现出了容真过去给她描绘过的场景,因她好奇,容真便在夜晚睡不着时当做两个人的秘密说与她听,而如今那些秘密,都成了她一个人关于皇帝不为人知的绮思。   他威严,却也有温和的一面。   他果决,却也有心软的时候。   他在人前可以是个睿智英明、果敢狠厉的皇帝,可私下里却也可以是个温柔得好似翩翩公子的男人。   有一个大胆的念头好似就在这一刻冒了出来——她要成为他身边的人,就像容真一样——不,不止那样,她要成为独一无二的存在,就好像现在的容真对他而言一样。   这样的念头像火灼似的点燃了她的心,也点燃了她的面庞,那些红艳艳的光彩令她一下子焕发出无限生机,病态的面容也变得不寻常起来。   众人皆道他是九五之尊,是多么威严的存在,可是她知道他温柔的一面,好比上次为他更衣时他温和的安抚,又好比这回她生病了以后郑安带来的那些心意……珠玉的眼睛倏地被点亮了,这样的念头一旦冒出,就深深扎根在心底,再也拔除不去,她也丝毫不想去拔除。   她想上位,想成为他的女人。   作者有话要说:容真在处理珠玉的问题上时,不够理智,不够干脆利落,无非是因为她顾念昔日的情分。   但我不希望她一直这么优柔寡断的,所以几章之内会有小高氵朝,然后珠玉就可以先去一边凉快了(我没说她会死,大家不要乱猜-.-)   三更完毕,我被自己感动哭了……神马都不说了,挺尸去了π_π。   谢谢jiusehuo妹纸的火箭炮!破费了!鞠躬!   ☆、第66章.夺心二   第六十六章   珠玉的病好得很快,就连每日来请脉的太医都有些吃惊,明明前些日子还那样单薄瘦弱的人,吃不下饭也下不了地,怎的忽然就有了这样大的转变,努力吃饭喝药,也能让人扶着去院里走走了。   容真总是远远地在主殿的窗前看着她,看在眼里,喜在心里。   珠玉有时候会看见她,冷漠的眼神里一片沉寂,没有半点情绪。这样的沉寂叫容真每次都觉得胸口一滞,有些难以接受,可是最后也只是转过身,告诉自己只要她平平安安的便好。   日子太冷,间或下着厚重的大雪,地上的积雪就没有消退过。于是皇后那边也就体恤大家,没有再让妃嫔们每日都去晨省请安,容真的日子也变得更加悠闲。   只是悠闲之中,暗潮涌动。   蒋充仪一点动静也没有,很令人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只是兵来将敌水来土堰,容真也便安安静静地过自己的日子,偶尔迎接带着风雪之意走进惜华宫的皇上,也算平和安定。   廷芳斋。   沉沉的香炉散发出袅袅香气,身着华服的女子靠在窗前的榻上,也不说话,就这么眯着眼睛看着窗外的景色。   一片白茫茫的雪景刺得人眼睛生疼,她还是难以喜欢这样的日子,仍旧只有金秋十月才是她的心头所爱。   想到这里,眼前又浮现出那片麦田,层层波浪起起伏伏,好似和风长了手,将它们来回摆动,只为给她留下一出永恒的戏曲,让她就算是处在这深宫之中,也能靠着这点记忆活下去。   她垂眸看了眼腿上摆着的木匣,缓缓打开来,匣子里装着杂七杂八的小玩意儿,收拾的整整齐齐,全部都是崭新的。   那只玉簪上雕着成双成对的鸳鸯,它们紧紧相依,是他曾经对她念过的“只羡鸳鸯不羡仙”。   那只折扇还有他的字迹,隽秀飘逸,一如他的人,却也应了他的话——鸿雁在云鱼在水,惆怅此情难寄。   那个木雕,那只扇坠,那盒胭脂,那块黛石……他送她的每一样东西都整整齐齐地摆在这里,她连碰都舍不得碰,只是每日打开来看看,光是这样看着,都好像能想象到他为她挑选这些东西时的模样。   可是从今往后,再也没有人会帮她送这些东西来了。   张素走了,鸿雁折了腿,千里迢迢深宫沉沉,又有谁能帮她完成这个卑微的心愿呢?   她默默地起身,抱着那只木匣子走到梳妆台前的铜镜边上,然后坐了下来,拿出那只黛石对着铜镜开始描眉,一笔一划极为认真,就好像……好像那个人正握着自己的手,为她亲描眉黛一般。   冰凉的触感叫她忍不住颤抖了一瞬,却阻止不了她这样痴痴呆呆的行为。画好眉毛后,她又拿出那盒胭脂,轻轻地沾了少许在指腹上,然后沿着嘴唇细细晕开,那色泽胜似三月桃花,看上去美丽非常。   最后,她拿起木梳一下一下梳理着头发,然后用鸳鸯玉簪轻轻挽起一头青丝,刻有鸳鸯的那一头恰好可以映在镜子里,很是别致。   她看着镜子里美丽的女子,忽然一下就掉了眼泪。   猝不及防的悲伤涌入心间,攫住了她全身的感官,她画着他喜爱的眉,用着他亲自挑选的胭脂,别着他送给她的玉簪……铜镜里的女人好像从来没有这样动人过,可是这样动人的她,却是他永远都难以见到的。   她开始恨,恨当初义无反顾把她送进宫来讨好皇帝的势利父亲,恨皇宫淹没了她这样渺小却永恒的感情,恨这样苍白的人生一点一点磨折了她的青春,更恨那个令她连这最后一点念想也失去的傅容真。   刻骨铭心的痛,源于刻骨铭心的爱。   珠玉的身体一日一日地好起来,容真也就放了心,尽量不去烦她。   冬日已经到了最后的尾巴上,春节也快到了。这日午后,尚衣局赶制出了一批新的布料,送去了皇后那里,皇后便叫了妃嫔们去景尚宫走一趟,挑选各自的份例。   许久未见的妃嫔们似是有不少话要说,牙尖嘴利的继续冷嘲热讽,虚情假意的也就继续姐妹情深,后宫里的女人们一旦凑到一起,永远不愁日子闷。   两个月已过,如贵嫔的牌子又回归了,许是皇后去皇上面前说了些好话,皇上前些天去了她的彩云阁一次,于是她又喜形于色起来,典型的好了伤疤忘了痛。又或者,她觉得皇后帮了她就代表不计前嫌了,今后的日子有这个后宫第一把手撑腰,又可以风风光光的了。   皇后是后宫之主,自然是先挑选布料,当下也就让若芳从中选了几匹素净些的,然后便让沐贵妃挑选。   沐贵妃见皇后都挑的不怎么艳丽的,自己也只是要了两匹青色和鹅黄色的,底纹也比较淡雅,清新素净。   皇后笑道,“你不必看着我的来挑,我没选那些艳丽的颜色是因为我本来就不适合那些,穿上去了平白显得俗艳。那些个颜色本就适合你们这样娇艳的人,所以别顾虑这么多,挑自己喜爱的便好。”   沐贵妃笑了笑,看了如贵嫔今日穿的那身水红色菱纱曳地裙,然后目不斜视地收回目光,“皇后娘娘多虑了,臣妾与您的想法其实是一样的,这样艳丽的色彩自然适合如贵嫔这样娇艳的人,咱们穿了的确俗艳,没得损了后妃的雍容贵气,倒显得不伦不类了。”   自打上回如贵嫔在宫里大张旗鼓地一口咬定锦裳之死是沐贵妃干的以后,沐贵妃就跟她愈加不对付了——这个女人恁地可恨,不仅胸无沟壑半点墨,还嘴上无德不饶人,真是怎么看怎么嫌弃。   如贵嫔一听,面上一阵红一阵白的,片刻之后,娇滴滴地笑道,“哟,贵妃姐姐何必妄自菲薄呢?我是俗艳,只能穿这般俗艳的色彩,但姐姐你挑的也太过老气横秋的了,那可都是上了年纪的女人们穿的呀。”   她素来都要呈口舌之能,吃不得半点亏。对方说她艳俗,她便回敬对方人老珠黄。   容真在一旁啼笑皆非地看着这一幕,只觉得冷冷清清的日子一下子变得热闹起来。其实宫中有了这个如贵嫔,日子也有趣得多,像条疯狗一样见谁都咬,当真是把命豁出去了。   这边的妃嫔在选份例,顾渊那边却因为早早地批完了折子,沿着御花园走了几圈。   这大冬天的,花都没了,光秃秃的也没什么好看的,他看了眼望不见头的宫殿檐头,觉得一下子空下来有些不习惯,便无奈地笑道,“突然间没了事情,反而不知该做些什么。”   郑安见他心情好,便也跟着笑道,“皇上何不去容婕妤那儿瞧瞧?今儿大清早的,奴才听人说她亲自下厨做了些吃食,因为食材不够,还差人去御膳房要了些,弄得御膳房手忙脚乱,生怕怠慢了她。”   顾渊能想象到那群奴才诚惶诚恐的模样,都是群趋炎附势的家伙,担惊受怕也是应该的。而另一面,容真坐在惜华宫里含笑听着闲云描述那群奴才滑稽举止的场景也浮现在心头,他好像越来越能琢磨出她在什么场合下会露出什么样的笑容了。   他难得的没有责备郑安又揣测主子心意,而是语气轻快地说,“行,那就去惜华宫瞧瞧。”   可惜惜华宫里的主子没在,此刻还在皇后那里呢。   顾渊踏进大殿,闲云和容真都不在,门口值守的太监说,两人去了景尚宫挑选份例,要一会儿才回来。他点了点头,“无妨,朕先进去候着。”   于是汀兰和珠玉出来为他斟茶添炭,免得他冷着。   汀兰在他旁边泡茶,而珠玉一边蹲在大殿中央添着新炭,一边透过睫毛轻轻地观察他。   今日他穿一袭青色长衫,外面披着黑色大氅,温润如玉,轮廓美好,更像是贵族公子了。   顾渊接过汀兰递来的茶,才喝了一口,忽地微微放下茶杯,问了句,“怎的有股橘子香气?”   那边的珠玉笑吟吟地抬头望着他,语气轻快地说,“回皇上,奴婢在炭盆子底下加了些橘子皮,上面放炭火,这样一屋子都能有橘子香气了。”   顾渊倒是不知还有这种法子,毕竟宫里的主子若是想要得到一室清香,都会在香炉里添点香,那味道大都很浓郁,并且有些闷人。而这橘子皮不同,清香阵阵只会令人神清气爽,心旷神怡。   他微微扬起唇角,看了眼那个和容真一同长大的姑娘,她略施粉黛,发间没有多余的装饰,那身衣裳和昔日还是宫女时的容真穿的一模一样,就连发髻与神态都有几分相似……心下柔软了三分,他微微点头,问她一句,“前些日子知道你身子不好,如今可是大好了?”   珠玉的笑容简直抑制不住地盛开在唇边,两颗小小的梨涡也露了出来,平添几分灵动,她好似有些欣喜,又略微腼腆地垂下头去,“已经大好了,奴婢谢皇上关心。”   顾渊点点头,因着时间还长,容真也未曾回来,便有一搭没一搭地与她聊起天来,话题大多是从前容真还是宫女时的一些事情。   他喜爱她,所以想要知道得多一点。   而珠玉就这样忐忑又激动地与他谈话,心里是飞上云端的感受。她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会有这么一天,这样近地站在他面前,听他关心自己,为他讲述一些有趣的事情。   她的神情不知为何与容真有那么一点相似,顾渊将此归结为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却不知对方心里其实早已有了私心,刻意地将自己带上了容真的半分影子。   她知道皇上喜爱容真,也只有容真能让他放下心防,所以对她来说,第一步是从容真的起点出发,然后一点一点靠近他。   她是这样迫切地期待着那一天的到来,她知道自己会成功,因为她还有一个秘密武器,会让容真彻底投降,也会助自己夺得皇上的心。   作者有话要说:连续收到长评激动不已,但是吐血的人表示这两天没法三更啊,三更伤不起啊!!!会狂吐鲜血而死啊!   所以我默默地举右手对天发誓,周末三更弥补大家。   珠玉是肯定会被迅速解决掉的,只是解决的办法和她最后爆发的小宇宙都会是大家想不到的,虽然姐妹离心是老梗,可是推陈出新才是么么本色~   另外,珠玉不会死,这次解决之后沉寂一段时间,后面会有用得着的地方。   我会迅速解决掉她的戏份,大家不要担心,而且与此同时会有皇上萌点十足的出场表演,不准跳过啊,挥手绢。   西天取经都还有那么多幺蛾子,这里是深宫,幺蛾子更是层出不穷,所以后面的情节发展还会有很多惊喜【或者惊吓╮(╯▽╰)╭】,总而言之,就连皇上和容真也不会一直这么毫无新意地甜蜜秀恩爱下去。   作为一个高此作者,每天都在吐血地想着如何推陈出新,虽然你们不断识破我的伏笔和意图,但是!然而!巴特!我依旧会幺蛾子不断地搞出你们意料之外的东西,春风吹,战鼓擂,我是作者我怕谁!【被拖走——】   晚上七点见~以后改时间了,早晚七点各发一章哈哈哈,希望你们早上起床和晚上吃完饭时都能看见更新,么么哒!   jiusehuo扔了一个火箭炮 投掷时间:2013-09-04 12:21:13   翡翠荆棘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09-04 20:11:13   感谢~   ☆、第67章.夺心三   第六十七章   珠玉在炭盆子前面蹲久了,起身的时候头有点晕,忽然晃了两下,有些站不稳。汀兰忙上前去扶她,“你怎么了?”   珠玉赶忙扶着她的手站定,有些尴尬地抬头看着顾渊,像是担心御前失仪会受责罚,“蹲太久……有点,有点头晕……”   那种怯生生的表情和从前的容真如出一辙,只可惜,现在的容真胆子大了,偶尔还敢和他叫嚣——想到容真,顾渊微微一笑,也便和颜悦色地对珠玉说,“若是不舒服,就不用伺候朕了,回去歇着便好,这儿有郑安就行了。”   他的温和体贴像是与生俱来的优势,只要他想,对方都会感到如沐春风般惬意,这样的关怀被那温润似玉的嗓音吐露出来,成了冬日树梢的腊梅香气,珠玉的心就在这样的香气里一点一点沉溺,再沉溺。   她听见自己用轻快的嗓音状似说笑地答道,“奴婢不敢,奴婢若是这样做了,主子回来必定会责备奴婢。”   顾渊含笑“哦”了一声,尾音上扬,像是很惊奇,“她也会责备人?”   汀兰看了珠玉一眼,忙出来为容真辩解,“皇上别听她瞎说,主子对下面的人可好了,从来不会疾言厉色,哪怕咱们犯了错,顶多不过说咱们几句,压根算不上责备。”   顾渊一边喝茶一边轻笑,末了端着茶杯叹了口气,“她这性子也要不得,太温和了难免受欺负。”   语气里透着别样的关心,虽说嘴上讲的是“要不得”,但听那意思却是很满意的,显然,他也很爱容真的这份平常心。她本身就是宫女出身,若是和如贵嫔一般上了位就作威作福,那么也不值得成为他心中那个小姑娘了。   珠玉没说话,看着皇上含笑的模样,心里不是滋味。   容真,容真,他的心里好像就只有那么一个女子,后宫妃嫔无数,他却三天两头往惜华宫跑,当真是要独宠一人么。   嫉妒的火苗燃起来,叫她脸都有些红。她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他,眼里闪动着爱慕,敬仰,期待,还有别的什么。   容真从外面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她安静地站在大殿外面,而殿内的女子这样痴迷专注地望着皇上,好像要把他刻进眼睛里似的。   心里一紧,容真的脸都有些白了——难道说,珠玉她……   还是郑安先看见门口的人,忙笑着上前福了福身,“容婕妤回来了,快快进屋,皇上可等了您好一会儿了。”   她缓缓走入大殿,先朝顾渊行了个礼,对方站起来扶住了她,有些责备似的问,“手怎的这么凉?出去也不知带个暖婆子。”   后面那句话是对闲云说的,闲云冤枉死了,忙解释道,“原是带了的,但主子在景尚宫的时候,暖婆子不热了,奴婢就拿去换些热水,可谁料被人给碰翻了,那暖婆子也给摔得用不了了。”   “皇上这是冤枉闲云了。”容真也笑着说,“那暖婆子被打翻的时候,她还被烫着了呢,嫔妾就带她去太医院走了一趟,抹了些烫伤药,这才耽误了些时间。若是知道皇上来了,嫔妾也就叫太医直接来惜华宫了,何至于带着闲云眼巴巴地去跑那么一趟呢?”   这些日子一会儿是她身体不好,一会儿又是底下的宫女身体不好,频频传太医来惜华宫。眼下闲云又烫伤了,她就亲自去太医院走了一趟,也免得被人嚼舌根,说她盛宠在身就摆大了架子,三天两头从太医院叫人往这儿跑,好像整个宫里就她最金贵似的。   顾渊岂会不知她的心思?把她冰凉的手放在手心里捂了一会儿,嘴上却是无奈地叹口气,“朕才刚说了你这性子要不得,太温和了要受人欺负,果然就一语成谶了。”   容真目光微动,抬头看着他,顾渊却是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回过头去淡淡地问闲云,“是谁把暖婆子打翻的?”   闲云面色一变,看了眼容真,没敢做声。   容真勾唇一笑,心平气和地说,“皇上何必追究这么多呢,到时候要是因为嫔妾的暖婆子就怪罪他人,那嫔妾这个恃宠而骄的罪名可是担定了,嫔妾多划不来啊。”   她笑眯眯地望着他,眼里是安慰的神色,好像在说:只要你关心我,有这份心,我就心满意足了。   顾渊睨了她一眼,唇边却也有了笑意,她的聪明,他早有领教,小亏可以吃,但大仇一定会报。   “也罢,反正谁要是惹急了你,吃亏的自然不会是你。”   容真面上微红,眼神一眯,“皇上是说嫔妾有仇必报,锱铢必较?”   “难道不是?”他笑意愈浓。   “那皇上还是请回吧,嫔妾心眼小,听不来这些糟心话。”她闲闲地把手抽了出来,“汀兰,倒杯茶,走着一趟倒是把我累得够呛,回来还要听人数落。”   她这模样哪里有半点为人妃嫔的样子?果然是越来越胆大,待他如寻常人家的丈夫。   顾渊终于忍不住黑了脸,低沉悦耳的嗓音如钟磬声在大殿里回荡,“朕有说错么,你看看,就这么几句玩笑话也能叫你赶朕回去,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叫朕面子往哪儿搁?果然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惹急了你,吃亏的还是朕啊。”   他们之间好似只有两人,大殿内的其余人都不过是摆设罢了,进不了他们眼底,唯有彼此才是最鲜明的一抹色彩。   珠玉的脸色蓦地苍白,站在那里怔怔的,也不知该做些什么。周围的人都在掩嘴轻笑,可她扯了扯嘴角,却连一个难看的笑容也做不出来。   傅容真,她究竟有哪点好,值得皇帝倾心相待?   她这样一个薄情寡义的人,长顺因她而死,自己被她害进了凌芳阁,为何还会有人觉得她心善又温柔?   他们全都被她的假象给欺骗了!   旁人能被她骗,可是皇上不能!珠玉是这样焦急地在心里蠢蠢欲动着,恨不能揭开容真的假面具,让皇上看个清楚,这个女人压根不是他眼里那样美好,她心狠,薄情,无人能敌。   电光一闪间,她忽然想通了一件事情——容真将她重新带回惜华宫,为的就是在皇上面前留下一个体恤关心下人的好印象吧?   自己又一次被她利用,而皇上却对她更加喜爱,这样的念头像火灼般在心里烧起来,珠玉发现自己从未这样憎恨过一个人。   顾渊与容真一同坐下说话,郑安使了个眼色,让大家跟着自己都出去,珠玉神色复杂地看着两个人,最终默默地出去了。   只是她回过身去的瞬间,容真不着痕迹地看了她一眼,从刚才到现在,心里那种不安的感觉一直没有消减过。   珠玉对皇上动了心思,而对自己的恨意却是只增不减……容真晃了晃神,忽然觉得一阵无力。   自己是这样想方设法地要保全她,把她平安送出宫,可她为何偏要淌进这趟混水?她恨自己不要紧,可为何却偏偏动了这样可怕的念头,竟然对皇上动了心?   她们自小一同长大,珠玉的一个眼神一个举动,她都能看透其中的含义,如今又岂会看不懂那份爱慕之心呢?   容真一时无语,等到抬起头来时,才看见顾渊一直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她露出一个勉强的微笑,“皇上为何一直看着嫔妾?”   “同朕在一起都心不在焉,朕不免悲从中来。”他挑眉,语气含笑地望着她,心下却了悟。   容真顿了顿,有种被人看穿心思的感觉,于是低下头去不再勉强自己笑出来,“皇上,珠玉是嫔妾唯一的亲人了。”   “朕知道。”他为君这么多年,珠玉看他的眼神里夹杂着什么,他又岂会看不透?但她是容真在乎的人,他便假意不知,以免节外生枝。   “您不知道。”容真武断地反驳他,语气里透着心慌,透着无奈,透着无计可施的苍白,“嫔妾在乎她,不希望她受到伤害,可是……可是若她动了不该有的心思,无论嫔妾怎么做,她都会受到伤害。”   珠玉爱慕皇上,若是顾渊看在容真的面上回应了她,那么步入深宫,万劫不复,以珠玉的心智是没有办法和容真一样侥幸撑下去的。并且因为这份爱慕,珠玉只会越来越恨她。   可若是顾渊无动于衷,面对珠玉的爱慕只是视而不见,珠玉又会因为一颗心被人弃之如敝屣而受伤,这种相思无处诉的心情对于一个深锁宫中的宫女来说,有时候无异于慢性毒药。   容真正是为此心凉,因为不管皇上怎么做,珠玉只要有了这个心思,日子都不会好过。   顾渊沉默半晌,抬起她的下巴看了看她的眼睛,“有时候朕很想知道你的心是什么做的,若说是石头做的,对待身边的人却掏心掏肺,肝脑涂地在所不惜;可若说是肉长的,对自己却又如此铁石心肠,狠心至极。”   容真睫毛一颤,似乎从未料到他会对自己说这样一番话。   “你担心的就只有珠玉会不会受伤,那你自己呢?”他这样轻声质问她,看她苍白的面容,惊慌的眼神,“若是朕为了你宠幸了她,你会不会为朕的所作所为伤心?若是朕为了你不要她,你又会不会因为她的愿望落空而伤心?”   他分析得如此透彻,容真只觉得瞬间无处遁形,关心则乱,关心则乱,从前她若是冷着一颗心做戏,无论如何不至于落到如此地步,被他看得透彻无比;可现在因为一个珠玉,她心神大乱,竟被问得说不出话来。   大概他唯一说错的地方,便是她会为了他宠幸另一个女人而伤心。   她不会,因为她没有珠玉那么傻,不会对一个妃嫔无数的帝王动心——这是在她关心的人都逐渐离她远去以后,她唯一的,也是仅剩的信念。   作者有话要说:皇上真是绝世好男人,有木有!!!   珠姐爆发倒计时中——   明天见,么么哒!   ☆、第68章.夺心四   第六十八章   时间被无限拉长,除了炭盆里的火燃烧着,偶尔发出一点声响,大殿里一片寂静。   容真艰难地抬头看着面前的帝王,他的眼里是锐利而无可奈何的光芒,全然没有防备地看着自己,像是要剥开她的心,透析她的一切。   在她防备这样薄弱的时刻,他怎么能这样乘人之危?   容真心下已有松动,却以更加强硬的姿态重新竖起了濒临倒塌的围墙,靠在他的怀里,悲怆地说道,“嫔妾不知该怎么办……皇上教教我吧……”   这句话是发自内心的,却也是她避开他的审视的唯一办法。   他看透了她!这样的念头叫她惊惶,也叫她无措。她必须平静下来,怎么能因此乱了阵脚呢?   顾渊沉默地感受着她的挣扎,她的痛苦,最终轻轻拍着她的背,“有的事情总要发生,而我们只能面对,无法逃避。在这深宫之中,人生就是一场战争,逃兵必死,消极必亡。”   她浑身一颤,这番话多么可怕,难道她和珠玉真的注定要成为敌人?   顾渊却只是将她抱到了腿上,吻了吻她的额头,“不急,事情还没发展到那一步的时候,就不要杞人忧天。”   容真好似下了很大的决心,才抬头认真地看着他,沉下声来说,“皇上,若是珠玉真的动了不该有的心思,您会怎么做?”   他回她一个轻佻的笑容,唇角微扬,状似走马章台的花花公子,“温香软玉若在怀,何故做那柳下惠?”   容真倏地皱起眉头,冷着声音道,“这么说,只要美人有心,皇上都不会拒绝了?”   她蓦地站起身来,离开他的怀抱,却被对方轻轻扣住了手,然后稍一使力,重新拉回了腿上。   顾渊的脸离她只有一点距离,温热的气息都能抵达她的双颊,他笑得认真而专注,只是低低地对她说,“朕说的是你,你在朕怀里,朕何故做那柳下惠?”   她微微发愣,难得糊涂地望着他,却听他轻描淡写地继续说,“珠玉的事情,朕听凭你的决定。”   容真的心里好似被投下了一颗雷,翻天覆地,日月无光。   他说,朕听凭你的决定……   他不是昏君,甚至明智得难得一见,深受百姓爱戴,也为大臣们所敬服。可是这样一个皇帝却将她揽在怀里,放低了身段说着听凭她的决定。   容真一动不动地僵在他温暖的怀抱里,动弹不得。   若在往常,她也很清楚在这种时刻,自己应该是什么样的反应,什么样的表情,而她也做得很好。可是她怔怔地站在那儿,忽然有些分不清这是真实的反应还是纯属做戏。   她是震惊的,因为再怎么作出爱慕他的模样,再怎么赢得了他的瞩目,她也从未料到他会这样对待自己,好似再不掩饰什么,只把一颗心放在她面前。   她动容了。   可是,也只能动容,却不能动心。   她缓缓伸手抱住他的腰,将面庞贴在他的胸口,那里传来沉稳的心跳声,好似能将兵荒马乱的时光都熨帖得宁静安谧。   他是个好皇上,这是她不得不承认的事实,哪怕对于这后宫里的大部分女人来说,他都不是一个好丈夫,可于她而言,他已经太好太好。   她必须很努力才能按下心头那一丁点愧疚,因为她的欺骗换来了他的真心相待,这是不公平的。   可是皇宫之中并没有绝对的公平,不是么?   “皇上。”她忽然安静下来,轻轻地开口叫他。   他以鼻音回应,轻轻地嗯了一声,尾音上扬,带着亲昵的意味。因为靠在他的胸口,那里传来的震动直接抵达她的面庞,这样的姿势太过亲密,于是她稍微抬起头来望着他。   “您是我见过最好最好的皇上。”她很认真地说,“千秋万代,宣朝的百姓都会记着您。”   顾渊哑然失笑,“你见过最好最好的皇上?那好,你告诉朕,这辈子到底见过几个皇上?”   容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抡起拳头假意威胁地朝他扬了扬,“嫔妾认真跟您说话,您就知道找茬!真气人!”   这样的笑容多好,顾渊静静地看着她,用手包住了她的小拳头,温柔地说,“保持这个表情。”   她怔住。   下一刻,缱绻的亲吻落在唇边,他闭了眼,将她揽来贴在身上,温热的气息涌入她的口中。   朝堂上总有那么多剖析不完的尔虞我诈,后宫里总有那么多心怀鬼胎的绝代妃嫔,书房里总有那么多批不完的奏章乘书,皇帝的一生总是寂寥而繁忙的——或者说,是他终其一生都在努力做一个这样寂寥繁忙的明君。   可是这个女子却以一种安谧宁静的姿态出现在他面前,一开始是沉静似水的陪伴,再后来有了更为生动的面目,开心便笑,难过便哭,哪怕说着身不由己的话,膝盖软了又软地跪下去认错道歉,可只要他看着那双明亮的眼眸,就能洞悉很多事情。   例如她为了生存不得不低声下气的隐忍,例如她渴求关怀时藏在其中的点点希冀,例如她恼怒之时却不得不佯装大度,例如她失落之时却善于作出无所谓的姿态,再煎熬的时刻也不会掉下泪来。   那样柔弱的一个人,是如何拥有这样强大的心智,这样隐忍的坚强的呢?   她生动多变的面目起初令他迷惑,令他忍不住一探究竟,可是一旦踏入这样丰富多彩的世界,却再也不愿抽身离开了。   顾渊离开她的唇,用她听不懂的低沉音色说,“朕好像跳下了万丈深渊。”   而更可怕是,他是心甘情愿跳下去的,并且一辈子都不想爬起来。   黄昏的时候,外面又下起了雪,簌簌的雪花装点了这个沉寂的深宫,也掩盖了很多叵测的人心。   珠玉站在小院里,目不转睛地盯着大殿的方向,哪怕她什么也看不见。   她的心里是一幕又一幕璧人如玉的场景,他也许搂着那个女人,在温暖如春的室内旖旎缠绵,温柔缱绻。   心里有个角落忽然长出了一片荆棘,然后迅速以顽强的姿态攻占了整颗心,密密麻麻的刺把她伤的血肉模糊,鲜血淋漓,可是更叫她难以忍受的,是那种嫉妒仇恨的滋味。   那是她昔日最好的姐妹,今日最大的敌人。   然后,她听见闲云走到自己身后,以平静得可怕的声音说,“你打算恩将仇报么?”   她一惊,忽地转过身去看着闲云,“你说什么?”   “你的眼神全是恨,看着主子的时候,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你以为她不知道吗?”闲云好笑地看着珠玉,“你连心里想的什么都藏不住,又拿什么去斗,拿什么去争?”   珠玉面色一变,只是沉声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知道的。”闲云点破她,语气淡淡的,“主子对你好,谁都看得出来,把你送去尚食局是为了保护你,以免你和长顺一样被有心之人害了;你病了,她连衣服都没穿好就跑去凌芳阁找你,又是急,又是哭;你回来以后,不愿意见她,她知道你心里恨,也不解释,一心想着熬到你平安出宫那天便好……如今你却以一种敌对的姿态视她为仇人,我来只是为了问问,你有心么?”   她的眼里只有一种怜悯与厌恶,好像在看一只卑微的爬虫。   “我没有心?”珠玉忽地朝她冷笑道,“你懂什么?你也不过是被她欺骗的可怜人罢了!她当上了婕妤,而我仍旧是个小小的宫女,她看不起我,什么都不愿意告诉我,完全把我隔绝在她的世界之外!她害死了长顺,又被我指责一通,便心怀怨恨把我送回尚食局受苦受难,等到我病了,又假惺惺地来猫哭耗子,好让皇上看出她是个多么菩萨心肠的人。是啊,她什么都好,因为她那副柔弱的姿态惹人怜爱,你们这群傻子,都不过是她做戏上位的牺牲品罢了!”   闲云不知道她竟然会这样歪曲事实,当下怒道,“你疯了不成?就连旁观者都看得一清二楚,知道她对你的一片好意,你却这样刻意诋毁,究竟谁才是真正的傻子?”   她顿了顿,忽然有些恍悟似的看着珠玉,“你不过是嫉妒主子如今的身份地位罢了,昔日的好姐妹如今却成了荣华富贵享之不尽的主子,你眼红了?”   珠玉一巴掌朝她打过去,闲云的脸一下子被打红,“我眼红?你也不过是个和我一样的奴才罢了,有什么资格说我?”   珠玉气红了眼,也不知道自己此刻的面目多么令人厌恶,只是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地说,“有本事你就去她面前嚼舌根!看她信谁。”   她倏地转身离去,留下闲云一个人站在夕阳西下的院落里。   被打的人是她,可是她却在为另一个人心疼。   当你掏心掏肺去对一个人好,而那个人却用尽力气来嫉妒你,仇恨你,这样的滋味该是怎样的煎熬呢?   谁说在这宫里当上了主子就是有福气的人了?若是当上了主子,昔日的亲人却一个不剩,死的死,走的走,而你孤零零地坐在那个位置上,再无一人诉说心事,这样的人也能称作有福气么?   闲云捂着被打红的脸,眼里却是一片悲凉地望着大殿的方向。   如今真的只剩下主子一个人了,她虽然不是长顺,也不是珠玉,比不上他们在主子心里占据的地位,可是至少她会一直这样陪在主子身边,不让她一个人。   ☆、第69章.美色一   第六十九章   次日,容真思量再三,终于去了珠玉的屋里。   珠玉还是那样,见到她眼神冷冷的,也不说话,径直擦身往外走。   容真转过身去叫住她,“我们谈谈。”   珠玉定住脚,只给她一个背影,“奴婢没什么话跟主子说。”   “是我,我有话跟你说。”容真淡淡地开口,然后坐在桌前的凳子上,“站着还是坐着都随你,只是无论如何要听完我的话。”   珠玉没动,背挺得笔直地站在那儿,好像一尊雕像。   容真开门见山地说,“我想了一晚上,决定提前送你出宫,让你和家人团聚。”   珠玉身子一僵,不可置信地转过身来,“你说什么?”   “你过去不是一直盼着出宫那天么,昨儿我替你求了皇上,他答应破这个例,让你提前出宫。”容真没看她,直直地盯着桌上的暗纹,平平淡淡地说,“宫女要等二十二岁才能出宫,那时候年纪也大了,要配夫婿也不好找了。若是你现在提前出去了,我替你盘算过,好歹也是我宫里的女官,年纪也不算大,配个殷实人家还是没有问题的。你家贫,此番若能——”   不待她再说下去,珠玉已然气得指着她颤声道,“傅容真,你……你好狠的心!”   珠玉的胸口大起大落,显是愤怒至极,容真终于抬眼看她,又是悲凉又是好笑地问她,“我狠心?”   她若是狠心,何至于一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只为替她想一条最好的出路?她若是狠心,何至于苦苦煎熬在这种姐妹离心的戏码里难以脱身?   容真的眼神倏地趋于平静,移开视线,轻轻地说,“我自问所做的一切都是以你的利益为出发点,未曾为自己考虑半分半毫。你理解也好,不理解也好,这便着手收拾行李,再过几日我就派人送你出宫。”   她已经不是商量的口吻了,而是直接下达一个命令。   珠玉的眼里像是要喷出火来,她望着这个高高在上的容婕妤,只觉得心里的愤怒和仇恨翻来覆去快要把她折磨得死去。   她连道三声“好”,才厉声道,“傅容真,我珠玉真是三生有幸遇见你这个好姐妹!我但愿这辈子都不要再见到你,你给我滚!给我滚!”   容真站起身来,看着这个面容狰狞的女人,恍惚间想起了那个温柔地对自己笑的人,可是无论如何,两个身影也没法再重叠在一起,因为那已经完完全全是两个不同的人了。   也罢,宫中总是人心叵测,哪里有永恒的感情呢?是她愚蠢,是她天真,明明这样的事情从小看到大,却始终不愿承认有朝一日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她累极了,也不想再多说,“既然我令你失望,那正好,你就此出宫也免得与我相看两生厌。这皇宫实在没有半点令人眷恋的地方,我提前祝你早日出宫去寻到自己的幸福。”   容真不再多言,干脆利落地往外走,外面风雪漫天,闲云为她撑起了粉色的油纸伞,然后朝前走去。   珠玉的声音远远地从屋内传出,带着凄厉、不甘、怨恨、憎恶,“傅容真,我恨你!这辈子我都恨你!”   容真脚步一点没停,反倒笑了,可是半晌,紧闭的眼眸下却忽然渗出湿意来,“闲云,你听到了么,我最在乎的人如今竟然是最恨我的人,我是有多失败才会有今天的下场呢?是我做错了吧。”   闲云心一紧,沉声道,“主子,您没有错,是她不懂您的心,自作自受,主子您已经仁至义尽了。”   “她不懂?”容真笑了好几声,才轻轻地自嘲了句,“她不是不懂,是不愿意懂罢了。”   一日心生间隙,终日隔离心外。她爱慕皇上,动了不该动的心思,如今不过是找个理由来安慰自己,好似先变的人是她傅容真,而非她陈珠玉,那么一切都成了理所当然,都不再是那个动心之人的过错。   漫天白雪也遮不住诡谲狡诈的人心,容真忽然发现,哪怕她看得透很多人的心思,却也预测不到未来会是哪般模样。哪一天,哪一个人会变?哪一天,那一个人又会离她远去?   这样偌大的天地里,却只有闲云伴她身侧,她沉沉地笑着,却听闲云说,“主子,您还有奴婢。”   她微微发愣,转过头去看着闲云,而闲云沉静地对她笑着,眼底倒映出她的身影来,“闲云心不大,也没有什么奢望,只希望主子不嫌弃,让奴婢这辈子都陪在您身边。主子心好,对谁都不过分苛责,奴婢打心眼里觉得,能从尚仪局分到主子身边是奴婢这辈子的福气。”   她说得恳切,令容真心里宽慰了不少,终是笑着握住她的手,一起走在这冰天雪地里。   另一头,如贵嫔忽然相邀沈芳仪,说是去御花园赏雪。沈芳仪自打身子好了以后,就一直没有出过瑞喜宫,眼巴巴地盼着如贵嫔能像当初说的那般帮她一把,眼下,看来是机会到了。   红映来传话时,只说,“娘娘吩咐奴婢告诉芳仪,今日御花园里腊梅盛放,芳仪气质清新,定能与那枝头寒梅一较高下。”   沈芳仪虽不爱耍心眼,但也并不笨,微微怔了片刻后,明白了如贵嫔的意思,“有劳红映姑娘跑一趟了,还请姑娘告诉贵嫔娘娘,嫔妾多谢她的好意。”   红映也笑道,“芳仪折煞奴婢了,奴婢也盼着芳仪能早日如愿,心想事成才是。”   于是接下来,沈芳仪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打扮,自打她被烫伤以后,就未曾这样精心装扮过了,所以这一次对着镜子看了又看,格外用心。   暮雪拿着件百花曳地裙和流彩暗花云锦宫装来问她要挑哪一件,她含笑摇摇头,“这些都太艳丽了,把我那件缕金挑线纱裙拿来。”   “可是——”暮雪迟疑道,“那件会不会太素了?”   她自然也知道如贵嫔有心帮自家主子复位,按理说主子应该穿的艳丽一点,也好吸引皇上的目光才是。   “愣着干嘛,还不快去?”沈芳仪失笑,回过头去看了看铜镜里的女子,“有如贵嫔在,我穿得再娇艳也不过是陪衬罢了,倒不如穿得素雅些,清新雅致也是我唯一的长处了。”   暮雪终于会意,从衣柜里取出那件缕金挑线纱裙,又拿出当初皇上赏赐给沈芳仪的织锦镶毛斗篷,沈芳仪穿上之后,当真有股说不出的韵致。   里裙是嫩黄色,柔柔弱弱地如寒梅盛开,外面是白色斗篷,更衬得人气质脱俗。   如贵嫔大老远从长廊走来时,就看见穿成这样的沈芳仪已然等在御花园里了,看见她来了,盈盈一拜,“嫔妾参见贵嫔娘娘。”   如贵嫔满意地让她起身,“不枉本宫花了心思在你身上,这样一打扮,还真真是清丽脱俗的人。”   “若不是娘娘,嫔妾也不会迈出深宫,所以嫔妾对娘娘心怀感激,今日承了娘娘的情,今后必定忘不了这份恩德。”   如贵嫔笑得花枝招展,满意得很,“快别说这些,与本宫一同走走,也好赏赏花。”   她知道今日皇上会来御花园赏梅,所以才设下这么一出,要沈芳仪有机会再次见到皇上。毕竟一宫不容两朵相似的花,沈芳仪与容真都走的清新路线,谁更出色些,另外一个就只能靠边站了。   她的如意算盘打得倒是好。   顾渊念着容真爱吃梅花糕,便早早地吩咐下来,今儿要来赏花,顺便命人摘些腊梅,送到惜华宫去。   远远的就看见两个女人看着枝头的腊梅说笑,一个身着暗红色襦裙,一如既往的娇艳;而另一个……他定了定神,看清了这是前些日子被烫伤后就没有出过瑞喜宫的沈芳仪。   郑安声音清亮地喊了声,“皇上驾到——”   那两个女人都是一惊,忙回过身来行礼。   “不必多礼。”顾渊摆了摆手,视线却是定在沈芳仪身上,今日她穿的清新雅致,在雪地里这么一站,嫩黄色裙摆如花朵盛开,发髻间只有一支碧绿的簪子,朱唇轻点,眉黛细描,当真比枝头寒梅还要娇俏几分。   他不着痕迹地看了如贵嫔一眼,那双眼睛里藏不住的心思都流露出来,叫他一阵好笑。   “朕今日来此赏花,却不料二位爱妃也有此雅兴。”顾渊含笑道,如她所愿关心了沈芳仪一句,“前些日子你身子不好,朕又因国事繁忙,没来得及看望,现下可是大好了?”   沈芳仪的眼睛一下子被点亮了,腆着脸俯身轻声答道,“嫔妾已经大好了,谢皇上关心。”   一双秋水明眸盈盈似水,有惊喜,有羞怯,有敬畏,也有期盼。   顾渊的脑子里无端浮现出另一个人的眼睛,除却这些神采之外,那个女子还有爱慕,还有聪慧,哪怕都是同样美丽的双眸,却令人觉得生动许多。   他笑了笑,扶起了沈芳仪,拍了拍她的手,“是朕冷落了你,今儿既然碰上了,晚上就去你那儿用膳吧。”   两个女人都是欣喜不已,没料到这么快就如愿以偿,可是没有人注意到顾渊眼底的神色,他的举动看似被沈芳仪今日的美丽给迷住了,可是黑漆漆的眼珠里一片沉寂,哪里有半分心动的影子?   朝堂风云时刻在变,前些日子他偏向沐青卓,而眼下两头须得一样齐,冷落好一段日子的沈太傅也该提一提了。   毕竟这朝堂不是哪一家的天下,除了他这个九五之尊,再位高权重的朝臣也得明白,这天变与不变,是皇上说了算,而非他们可以左右的。   思及至此,他温柔地对沈芳仪笑了,那笑容如沐春风,温润似玉,好端端的隆冬也被他变成了三月江南,温暖美好。   作者有话要说:新的阴谋登场了,皇上上辈子一定是戏班子出身的,影帝级别。   我琢磨了琢磨,蒋充仪要留着慢慢虐,所以小猫小狗的先上场吧。   不过尽量争取哪怕是小角色,也会酝酿出大阴谋,不然就不高次了╮(╯o╰)╭   最后,周末终于来了,在大家都欢天喜地的同时,我要去痛哭流涕地码三章准备周日三更了。   祝大家周末愉快,明天见……前提是,如果三章存完稿后我还活着的话= =、   ☆、第70章.美色二   第七十章   是夜,皇上歇在瑞喜宫的消息传开了,后宫都炸开了锅。   原以为上回的开水事件让这个沈芳仪彻底成了废人,岂料她不仅奇迹般的好了起来,还重新受到了帝宠。   这说明了什么呢?沐家重新落了下风,沈太傅再次受到皇上重视?那么沐贵妃在这宫里的地位是否会因此受到动摇呢?   这一夜,有很多人都心思沉沉。   彩云阁里,如贵嫔破天荒地因为别人受宠而喜笑颜开,坐在贵妃椅上烤着火,吃着红映削好的苹果。   “娘娘真是料事如神,算准了皇上一定会宠幸沈芳仪。”红映见主子开心,自己也跟着开心。   如贵嫔目光短浅,并不知道皇帝复宠沈芳仪其实有自己的用意,而非她看到的这么简单,她不过是歪打正着,找对了时机罢了。就算她今日不帮沈芳仪,沈芳仪复宠也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她喜形于色地看着盘子里一瓣一瓣的苹果,勾唇笑道,“沈芳仪虽然面容不及那傅容真,论气质……也算是各有千秋吧,但本宫胜就胜在识时务,找对了时机。你瞧,那么白茫茫的一地积雪,又有枝头寒梅相衬,本宫再叮嘱沈芳仪几句,她便穿了那一身比腊梅还要好看几分的衣裳,又精心打扮过了,皇上看了自然心动。”   在她眼里,皇上虽然是明君,却也是男人,美丽的事物谁都爱欣赏,而美丽的女人自然也尤其受男人喜爱。   红映想了想,又道,“娘娘就不怕沈芳仪得了宠之后,翻脸不认人么?”   “翻脸不认人?”如贵嫔轻蔑地哼了一声,“在她落难的时候,若非本宫送了那紫玉烫伤膏去,她至于好的这么快?说不定还会留疤,一辈子都没法子东山再起。再说了,她不过是个小小的芳仪,就算不记着本宫的恩情,反过来倒咬一口,本宫也不怕。我既然有法子叫她东山再起,自然也能叫她兵败如山倒。”   如贵嫔舒坦至极,这一夜注定好眠。   但汀竹宫里的沐贵妃就没这么开心了,皇上又一次重新了沈芳仪,这举动代表了什么如贵嫔不清楚,但她却一清二楚。   她担忧父亲在朝堂上会不会又遇到困难,前些日子才压过了沈家,春风得意了一阵,现下立马就又变了天,君心难测大抵就是这么回事吧。   她不动声色地坐在那里,心情沉郁。   而惜华宫里就是更加复杂的光景了。   容真听说皇上去了沈芳仪的瑞喜宫,倒是没什么表情,只“哦”了一声,没有下文了。   新分来替代长顺的小太监叫福玉,一脸机灵相,看上去和长顺差不多大。容真心知郑安是花了心思的,想着她失去了一个弟弟,便再弥补她一个。   福玉瞧了瞧主子的脸,发现主子没有难过的表情,于是乖巧地退到一旁,不再说话。   闲云是见过皇上对容真的态度的,自忖这宫里还无人能得到自家主子这样的待遇,所以对于沈芳仪复宠一事也没有太多的想法。毕竟这宫里还是皇帝的天下,这后宫妃嫔也都是皇帝的女人,今儿他要宠幸谁,明儿又要冷落谁,都只是他一个人的事,若有谁不知好歹想干涉,恐怕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而她最欣慰的便是,主子看得开,不是那种痴迷皇帝心智缺失的女人。   珠玉一直待在小院里,却也听住在隔壁的汀兰提起了这件事,她冷冷地笑了一声,只觉得心里既高兴又失落。   不管皇上怎么宠爱容真,总算还是个男人,今日有这个女人,明日也会有另一个女人,哪里会独宠一人呢?   但一阵更大的失落也涌了上来,不管另一个女人是谁,却总归不是她……   她恨恨地望着主殿的方向,傅容真,你以为这样就能把我赶走了么?   你休想!   若是皇上歇在瑞喜宫已经令人大吃一惊了,那么第二日清晨,华严殿忽地传来圣旨,着令将沈芳仪由正五品芳仪晋升为侧四品贵仪的消息就只能说是又一次瞎了众人的耳。   看来这沈芳仪也是个传奇人物,前些日子烫伤了连个太医也没捞着,如今不仅复宠,还第二日就晋了位,这大起大落的还真叫人直呼精彩。   没眼力劲儿的自然只能说沈芳仪有本事,但凡有些头脑的却都知道,哪里是沈芳仪有本事,分明是沈太傅的本领高强。   那么如今沈芳仪起来了,素来和沈家不对付的沐青卓之女沐贵妃又该如何是好呢?而与沈芳仪同走清丽风的容婕妤又如何呢?   就在如贵嫔等着看沐贵妃和容真的笑话时,后两位却都不慌张。   而事实证明,她们确实无须慌张。   沈芳仪复宠后的第三日,皇上又连着两日去了沐贵妃的汀竹宫,白日里赏赐也是源源不断,又一次证明了沐贵妃的经久不衰以及盛宠绵延。   而又过了几日,皇上仍是再一次去了惜华宫,哪怕敬事房这日并没有把容真的牌子递上来——因为她来月事了。   但这也阻止不了皇上去惜华宫的决心,毕竟他不是脑子里只想着男欢女爱的皇帝,哪怕什么也不做,能见着他的小姑娘也是开心的。况且他已经这么多日没有去看过她了,一直留宿在别的女人宫里,想必容真心里也不好受。   容真确实没有料到皇上会挑在今日来,月事在身本就觉得不爽利,腹下坠坠的,有股难言的滋味。正百无聊赖地靠在榻上歇着时,却忽闻福玉带回了消息,说是敬事房的人通知下来,皇上翻了容婕妤的牌子。   她有些惊讶,说了声知道了,便低头继续看书,只可惜心思不在书上,再看也看不下去。索性合上,脑子里昏昏沉沉地想着什么,最后因为不舒服,竟就这么倚在靠枕上睡去。   闲云知道她前段日子受了寒,眼下月事来了必定不舒服,也不吵醒她,只是又去添了个暖婆子过来,轻手轻脚地帮她塞进被子里,好让她暖着。   这一个盹儿一直持续到黄昏时分,她晕沉沉地睁开眼来,竟然发现自己靠在皇帝的旁边,她躺着,而皇帝靠在榻上,正在看她先前看的那本书。   她动了动,于是察觉到小腹上的那只手,原来后半觉睡得如此舒适,是因为有一只温暖的手掌在源源不断地给她传递暖意。   顾渊侧过头来,淡淡地问她,“醒了?”   她嘴角一动,“没有。”   “朕倒是不知你睡着了也能说话。”他也扬起唇角。   “是梦话。”她洋洋得意。   “不贫嘴了。”他含笑睨她一眼,“不过,你方才确实说了梦话。”   这下子轮到容真傻眼,“嫔妾说了什么?”   他沉吟片刻,“你哭着要朕不要宠幸别人,不要离开你。”   “皇上骗人!”容真不假思索地否认,满脸通红地望着他,可是片刻之后,心虚的表情露了出来,她迟疑着问他,“……是真的?嫔妾真的,说了这话?”   她的眼里透露着惊慌的模样,半信半疑地望着他,生怕这是事实。   顾渊一下子失笑,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哪怕这只是他随口胡诌的,但看她这模样,根本就是被说中了心事。   他低下头去看着她腹部,他的手还温热地放在上面,像是暖源一样释放者热,“好些了么?”   约莫是闲云跟他说了自己的不适,容真有些窘迫,微微红了脸,别开目光答了句,“好多了。”   她害臊的模样很乖巧,秀气的侧脸在黄昏落日的笼罩下散发着朦胧的光芒,又因为色泽的原因,显得很温暖,很美好。   顾渊笑了,她就是这样的,光是叫人看着都会觉得日子安谧温馨得不像话,遇见她以后,皇宫里终于也有一处像家的地方了。每每来到这儿,就像是回了家,有一个温柔生动的小妻子等着她,并不把他当成皇帝,而只是个寻常人家的丈夫。   他问她,“这些日子……你可怪朕?”   容真迟疑地看他几眼,然后点了点头,“怪。”   顾渊一时无语,这么诚实的回答不在他的预料之中。   然后容真轻轻摸了摸他的脸,从眉眼到唇角,从鼻梁到下巴,充满眷恋地说,“作为一个女人来说,嫔妾自然不希望您去别的女人那儿;但作为皇上的妃嫔来说,嫔妾也知道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他拉住她的手,贴在唇边亲了亲,“朕就爱你这诚实劲儿,坦白又直率,不会装大度,也不会使性子。”   容真笑起来,“皇上别给嫔妾戴高帽,您今儿这么说了,那嫔妾明儿要是装大度或者是小性子了,是不是就得做好您一辈子不来这惜华宫的准备了?您倒是好心机,先把话给撂这儿了,叫嫔妾想做点什么都得顾忌着。”   她理直气壮地数落他,却叫他乐得笑出了声,一边摇头一边叹气,“朕的容婕妤这样聪明,叫朕想耍点心眼都不成,实在是惋惜。”   “您当真想跟嫔妾耍心眼?”容真倏地坐直了身子,严肃地盯着他,“皇上,嫔妾不图您日日来惜华宫,也没指望成为您独宠的对象,或者像沐贵妃那样盛宠不衰的主儿。但嫔妾自问对皇上掏心掏肺,也只盼着您对我也坦坦白白,哪怕哪日厌倦了嫔妾,或者有了另外的姑娘,只要您一句话,嫔妾不是那种狗皮膏药定要黏着皇上不放。”   顾渊被她这么噼里啪啦一大堆说得愣了愣,然后哭笑不得地止住了她,“停停停,你这是哪来的结论?朕怎么就厌倦了你?”   “现在倒是没厌倦。”她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不过以后嘛,这就说不准了。”   “你是对自己没信心,还是对朕没信心?”他抬眼瞧她,竟有几分无奈,偏生手里那本宋词翻到的一页上恰好写着晏畿道的一首《阮郎归》。   旧香残粉似当初,人情恨不如。一春犹有数行书,秋来书更疏。   衾凤冷,枕鸳孤。愁肠待酒舒。梦魂纵有也成虚,那堪和梦无。   她眼尖,一下子就瞧了个准儿,当下更惆怅了,只叹了口气,“皇上,就算是寻常夫妻也会有相看两生厌的时候,而您的后宫里美人无数,嫔妾顶多算得上个中人之姿,哪里就有本事一辈子拴住您的心了?”   顾渊没说话,半天才找回反驳的话头,“你也说了,你只是中人之姿,若朕是那种重女色的风流皇帝,又岂会在这泱泱皇宫里唯独对你一人用心?朕喜爱你,不过因为你是傅容真罢了,你以为当真是看你年轻貌美不成?”   这番话表面上倒是把她损了一通,事实上却表明了他的用心良苦,他不是昏君,不重女色,却偏生对这么一个傅容真动了情,又岂会只是因为她美丽的皮囊呢?   若说美,后宫妃嫔那么多,莫说沐贵妃了,就是如贵嫔的那分娇艳也很少有人能比得过,他要是喜欢美人,何必放着那些成日盼着他去的妃嫔不爱,偏生就爱这个会和他使性子的人呢?   容真一下子说不出话来,抬眼瞧瞧他,心里又是欢喜又是茫然。   他如今倒是坦白得不像个皇帝了,可她内心的愧疚却又添几分。真亦假时假亦真,若是一直这么与他谈情说爱下去,她能坚守几时?   他对她当真是极好的。   末了,她也只能假意生气地睨他一眼,“敢情皇上您这是变着法子来编排嫔妾面目可憎哪。”   他笑,搂着她在耳边轻轻说了句,“朕就爱你这牙尖嘴利的性子,面目可憎也不算什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存稿君,么么有盆友来家里了,周末两天都不能码字,所以熬夜把存稿码好了。   周末三更不变,答应过的事情我会努力做到啦,只是要是下周确实太累的话,我会申请日更几天的~当然啦,希望不会出现这个情况。   么么大家,虽然没法回复留言,但是周末到家我就会好好回复并且送积分的。   感谢支持,爱你们!   ☆、第71章.美色三   第七十一章   他离得很近,容真能感觉到他的鼻息,于是微微拉开了距离,小声道,“皇上,嫔妾今儿不能伺候人。”   “朕知道。”他这样回答,却还是离她很近,手臂揽着她的腰,侧过头去时能闻见她身上淡淡的香气,“你擦什么香粉了?”   她微怔,“嫔妾没有擦香粉的习惯。”   她素来不喜那种浓郁的香气,所以包括头油在内也从不用。   “朕闻着很香,还以为是香粉的气味。”顾渊又凑近了些,弄得她痒痒的,咯咯直笑。   “约莫是腊梅香,嫔妾做梅花糕时剩下的那些花没舍得扔,就放进衣橱里了。”   舍不得扔?顾渊想起了前些日子去御花园赏梅时,命人摘了些腊梅送来,没想到她竟舍不得扔。   真是个傻姑娘。   他眉眼弯弯地瞧着她,只觉得越看越顺眼,后宫里没有哪个女人比她更好看了,他真真是有眼光,挑对了姑娘。   容真说到这儿,忽地想起了什么,于是掀开被子往外走,“您等等,嫔妾去拿些东西来。”   片刻后,她从厨房里端了个盘子来,做工精细的梅花糕摆成了一朵花的形状,光是看着都叫人有食欲。   “您用膳了没?”她把盘子端到了榻上的小几之上。   “还没呢,想着来你这儿一起吃,结果你倒好,把朕晾在一边儿自己睡了。”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也不提自己看她安睡,心里其实也是很舒畅的。   两个人就这么凑合着吃了些梅花糕,闲云又拿了一壶热酒来,喝下去胃都暖洋洋的。   饭后,她怕他闲着无聊,便坐在他身边问他,“春节要到了,皇上过去都是怎么过的?”   顾渊失笑,“你也在宫里这么些年了,春节怎么过,难道还不知道?”   她像看稀奇似的看着他,一脸嫌弃的模样,“皇上不是明君么,怎的连这点小事也想不明白了?过去您是主子,我是奴才,主子和奴才的春节能一样么?您当然有您的过法,哪里像嫔妾一样,成日待在御膳房里为主子们张罗饭菜呢?”   想到这儿,她还挺得意,笑眯眯地说,“可是奴才也有奴才的好处,要是没有咱们这些奴才,您这样的主子哪里能吃上热腾腾的年饭呢?”   她这么一提,顾渊还真觉得稀奇,过去吃着年饭时,还从未想过有这么一群奴才在他们这些当主子的一饱口福之时,默默地在御膳房里受着热气,过不了节。   他是从小做惯了主子的,虽然是不受宠的皇子,但不论如何也是先皇的儿子,哪里知道做奴才的辛苦呢?   想到她不在自己跟前的那些日子,约莫就是这样成日忙得跟陀螺似的,既要应付主子们的苛刻要求,又要迎合年长的宫女太监的刁难,想必十分不容易。   他叹口气,把她的手翻过来,上面有茧子,也有疤痕,和整个后宫的哪一个姑娘都不一样。虽说如贵嫔也是宫女上位的,但总归是皇后身前伺候的,哪里做过什么粗活,至于像容真这样呢?   容真找到了话题,笑吟吟地跟他介绍,“这道疤是烫伤的,那年夏天我帮太后……我帮窦太后熬汤,结果没留神烧过了头,赶忙去端锅子,哪里料到锅子烫得很,当时就把我烫得龇牙咧嘴又不敢松手。那可是参汤啊,我若是松了手,指不定要被拖出去打几十个板子,一命呜呼了。”   她说得随性,称呼也不知不觉变了,瞧着皇上没反应,心里踏实了不少,于是眉开眼笑地继续介绍。   “这道疤是第一次切菜的时候弄的,当时我笨手笨脚,一不留神就切到了手,被华仪姑姑骂的狗血淋头,又不敢哭……”   她像在闲话家常,像在撒娇,娇憨的语气,狡黠的神色,字字句句往他心窝子里戳。   顾渊十指并拢,一点一点把她这双伤痕累累的手握紧,若是能早些遇见她就好了,早些遇见了,断然不会令她受这么多的苦。   那些粗糙的茧子一点一点磨蹭着他的掌心,一点不像女儿家的娇嫩细滑,他觉得心里有点难受,想到她过去的那些日子,呼吸都有些沉重。   容真说着说着,看见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便伸出手来在他眼前晃了晃,“皇上?皇上?”   他回过神来,把她的手一把拽住,然后贴在面颊上,“以后不会这样了。”   容真一怔,“皇上……”   “有朕在,以后断然不会再令你受这种苦了。”他喃喃地说,这模样不像个皇上,反倒像个孩子。   容真心神大乱,这些日子以来他不断流露出的温情令她心生惧怕,好像有什么难以预测的变化在逐渐发酵,他不该这样的,不该这么深情款款,不该这么情深不惑。   可是她反问自己,这不就是你要的结果吗?如今他全然深陷,你又在迟疑什么呢?   是啊,她又在迟疑什么呢?   那一夜,顾渊要和她同睡,她十分坚决地拒绝了,自己来着月事,他天之骄子与自己同睡一床,这不是晦气么。   顾渊哑然失笑,“朕早说过不信那些的。”   “可嫔妾信。”她字字句句铿锵有力,“皇上您是一国之君,国运很重要。”   看她这样认真的模样,顾渊只得依她,昔日说一不二的皇帝走到这儿来简直像是自讨苦吃,却又甘之如饴。   他开始琢磨,是否历代皇帝都和他一样是受虐狂,因为从来无人拂逆,所以如今有人开了这个先例,反倒变得热衷起来。   一边摇头,他一边走进偏殿,想他堂堂皇帝,放着好端端的寝宫不住,非要巴巴的跑来她跟前睡偏殿,偏偏只要想到她就在自己隔壁屋子,哪怕隔着堵墙壁,心里也是踏实的。   灯灭了,他睡在有暖婆子的床上,朦朦胧胧闻到香炉里的沉香。他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忘了吩咐宫女不要燃香,他并不喜爱这种沉郁厚重的味道,总给人一种奢靡之感。   也罢,想到这宫里好些奴才都是新来的,还不懂规矩,他只能翻了翻身,想着隔壁那个小姑娘,然后陷入甜蜜的梦境。   更深露重,寒风凛冽,一夜的风雪飘飘摇摇,而长廊的尽头忽然出现一个身着斗篷的黑影,无声无息地接近偏殿,然后轻轻打开刻意没有关好的窗户,从大门的侧面钻了进去。   大门外守着宫女太监,却因为无人料到这个时间还会有人出现,所以压根没有去注意偏殿侧面的动静。   香暖金猊,被翻红浪,大殿里弥漫着一种浓郁的香气,叫人昏昏欲睡。   那个黑影一点一点走到床边,而顾渊陷入沉睡之中,丝毫未觉。   那人站了好一会儿,才揭开带着风雪之意的斗篷,露出了本来面目,赫赫然是本该在小院里的珠玉。   这香是每个妃嫔都会分到的安眠香,具有安眠功效,助人好梦。而容真素来不爱用香,这份例就一次一次地堆积在库里,时至今日,终于派上了用场。   她下了很大剂量的香,所以香气才会这样浓郁,他才会睡得这样熟。   珠玉着迷似的看着床上的人,伸出手去沿着他的眉眼一路描摹下来,动作轻轻的,好似碰到了他,又好似压根没有触摸到。   他好像在做梦,平日里的疏离也不见了,这样温和毫无防备地谁在那儿,叫她心口一阵悸动。   她一点一点解开衣裳,手指在颤抖,眼里亮得可怕,她从未离他这样近,好像只要轻轻张开双手,就能拥抱他,然后走入他心里。   她要成为他的人,从今以后,再也不离开皇宫,再也不离开他。   冬日的大殿哪怕有暖炉,也依旧微寒,层层衣衫无声无息地落在脚下,黑暗里无人窥到她姣好的身体。   珠玉能感觉到浑身都有些颤抖,不知是因为太过紧张,还是真的有些冷,她痴痴地望着床上人,终于掀开被子躺在了他身旁,然后以微凉的身躯缠绕住了他温暖修长的身体。   她知道他察觉不到,但不要紧,她今日并不是为了真正成为他的人,而只是寻找一个契机。   这个契机,是容真最后的防线,也是他为了保护容真一定会坚守的防线——她在打赌,赌容真对自己的心软,赌皇上对容真的心软。   要么死,要么赢,这是她唯一的信念,火燎般在心里燃烧着,沸腾着。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开头有小伏笔,和皇上有关,大家猜猜看呢~   十更神马的你们都死心吧!-_-||我就是想破脑袋想阴谋也不会让你们得逞,好狠心的妹纸们,居然想看我一口老血累死在电脑前!   →_→   ☆、第72章.反击一   第七十二章   容真从前在尚食局时从来不能睡懒觉,因为要给主子们做早膳,所以总是起得十分早,常常是鸡还没叫,她们这群奴才就得穿好衣裳跑进厨房,开始一天的忙碌工作。   如今当上主子以后,她很贪恋这种懒散的感觉,尤其是日子冷了以后不用去请安了,想什么时候起来都成。   可是今日她破天荒地早起了,天刚蒙蒙亮,她便侧过头去问闲云,“什么时辰了?”   闲云道,“离早朝还有半个时辰,不然主子再睡会儿?”   她摇头,昨日特意吩咐闲云早些叫她起来,哪里能又睡过去呢?回笼觉容易睡迷糊,到时候多半就起不来了。   容真含笑道,“去准备热水参茶吧,今日我亲自伺候皇上起来。”   闲云抿着嘴笑,点头往外走,她是知道主子的习惯的,能起这样早还真是有心了。   于是容真很快把自己打理好后,就与闲云一同往偏殿走去,闲云端着盆子在前,她步伐轻盈地走在后面。   吱呀一声,门开了,可是还不待容真跨进偏殿,面前的闲云就忽地顿住了脚步,手里的铜盆蓦地掉落在地,热水洒了一地,响声也大得惊人。   容真被吓了一跳,却因为被闲云挡住了视线,只能疑惑地问她,“怎么了?”   闲云像是惊呆了一样僵在原地,然后慢慢移开身子,露出了殿内的光景。   沉香袅袅的大殿里,两个人相互依偎着缠绵在床上,顾渊面朝大门,因此面目都清晰地露了出来,而他怀中的女子因为与他紧紧相拥,只留下一头披散的青丝朝着门外。   容真手脚发凉地立在原地,看到顾渊因为铜盆落地的响声慢慢醒了过来,然后……然后他的视线先是落在呆立门口的容真面上,在看到她震惊苍白的神色后,才渐渐朝枕旁看去。   他的身侧躺着一个女人,赤身裸体,睡得很熟。   锦被没能完全遮盖住她的身体,反倒露出了雪白的胳膊和弧线优美的脖颈——珠玉与他身躯交缠,毫无间隙地贴在一起,任谁看到这样的景象,都只会想到靡乱二字。   一炷香的功夫后,顾渊坐在偏殿的椅子上,容真站在他身旁,而珠玉跪在地上,面色苍白。   顾渊的脸色很难看,冷冷地问跪在地上的人,“说,究竟怎么回事?”   珠玉泪眼婆娑地抬头望着他,眼里含怨含怯,“奴婢昨晚来给皇上添炭,见皇上被子没盖好,便上前来替皇上掖好被子,岂料……岂料……”   “岂料朕兽性大发,将你拽上了床,是么?”顾渊的声音极冷极冷,简直可以说是坚如寒冰,眼神也是锐利难当地盯着她,好像看着卑微的蝼蚁。   哪怕一切早在预料之中,珠玉还是忍不住在这样的目光之下瑟缩了,颤声道,“不,不是的,皇上是误将奴婢当成了容婕妤……所以,所以才会……”   “朕好端端的,没喝酒没生病,你却说朕将你当成了容婕妤?”顾渊眼神一冷,一字一句地轻声道,“朕压根什么都不记得,因为朕根本没有碰过你!”   珠玉的眼泪一下子出来了,一下一下重重地磕头,满脸是泪地说,“皇上确实没有碰过奴婢,是奴婢痴心妄想了,因为皇上叫着容婕妤的名字,又将奴婢拉入怀里,奴婢一时鬼迷心窍,就躺到了皇上身边……”她哭得花容失色,仓皇的神情带着伤痛,不断摇头哭道,“都是奴婢的错,奴婢痴心妄想,胆大包天……”   偏殿里一时无人说话。   珠玉的抽泣声响彻耳畔,顾渊面容沉静冷峻,而容真站在一旁,忽然失声。   她当然知道珠玉在说谎,添炭?都已经是马上要出宫的人了,手头上所有的工作都交给别人了,又怎么可能会来添炭?   屋内还弥漫着浓郁的残香,她从来就不用这种东西,是谁擅自点燃的呢?   她默默地看着哭得昏天暗地的珠玉,心里却十分平静,连她自己都有些出乎意料,因为她再也没有感觉到从前的心痛,也没有一丝一毫残留的怜惜——她自问已经仁至义尽,是珠玉执意如此。   一个人无条件地对另一个人再好,也总要对方领情才是,若是对方不领情,日子长了,又有谁熬得下去呢?   好心当成驴肝肺,大抵也就是这么回事了。   容真忽然有些疲倦,转过头去对顾渊道,“皇上若是信得过嫔妾,此事就交给嫔妾来处理吧,珠玉是嫔妾宫里的人,嫔妾也应该对您有个交代。皇上还要早朝,今日嫔妾本来是打算亲自伺候您更衣的,但眼下……也用不着了,您还是先走吧,晚些时候,嫔妾亲自来和您请罪。”   她神情极浅极淡,看不出半点悲伤的影子,顾渊定神看了看她的眼睛,这才轻轻点了点头,然后再也没有看珠玉一眼,径直转身离开。   偏殿的门轻轻合上,屋内终于只剩下容真和珠玉二人。   珠玉的心随着顾渊毫无留恋的离开凉了半截,她一直以为,哪怕他心里只有容真一人,也总归是对她有那么些好感的。   那日清晨为他更衣时,他温柔的嗓音还回响在耳边,“不用急,慢慢来。”   为他洗漱时,她端着铜盆跪在他跟前,而他那样矜贵地低下头来,映入眼帘的是他沾染了些许水珠的润泽嘴唇。   他是那么不同,带着些许懒散的笑意对她说,“这些事情以后交给别的人做就行。”   她就这样一点一点迷失在他无意之中流露出的温和里,一个人编织了一场完美的梦境,可是眼下,他毫无留恋地转身就走,把她留在这个偏殿里,留在傅容真面前,毫不在意她的死活。   她的眼泪本来对着他的离去而荒芜了,可是眼下又流了出来,不再是做戏,而是真实的悲苦。   容真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看着她这样默默的哭着,却只是不带感情地问了句,“值得么。”   珠玉起头来对她冷笑,“值不值得与你何干?这下子,你开心了?”   “我开心?”容真淡淡地重复着她的话,“你爱他是你的事,他不要你是他的事,你说得对,这与我何干?我又为何要开心?”   她的表情淡漠而疏离,再不像是从前的那个她,从前的她,不论对谁冷漠,也不会是对自己……珠玉倏地愣住了。   “这些日子我想了很多,一开始,我怨我自己忽略了你,不关心你的感受,什么事情都瞒着你,所以才让你离我越来越远,甚至产生了怨恨之心。”容真的声音仿佛来自遥远的地方,不带感情,只是陈述事实,“可是后来我想通了,事实上,这并不只是我一个人的错。若我是你,就算你瞒着我,疏远我,我也会告诉自己,你是为我好——这并不是件难事,不是么,只要稍微想想,都能明白对方疏远自己的意图,宫中这样险恶,能平平安安出去有什么不好的?我自问从头到尾都在为你绸缪,可是你却与我渐行渐远,你怨我欺你瞒你,怨我害死长顺,怨我将你送回尚食局,怨我害你病得住进了凌芳阁……你怨我那么多,好似我对你做尽了这世间最歹毒的事,可是你扪心自问,事实真的如此么?”   珠玉张着嘴跪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看着她,脑子里一片空白。   容真低下头去平静地看着她,“是我错了,我以为我有了今天,只要将你接来我身边,与你分享我拥有的一切,这就足够了,可是我从来没有想过,这对你来说远远不够。”   “在宫里这么多年,早就看过姐妹离心、朋友反目的场景,可是我偏偏不信邪,自以为是地相信我们是亲人,不会走到那一步。可是珠玉,你问问你自己,从哪一天开始对我心怀怨恨了呢?真的只是因为我疏远了你,只是因为长顺因我而死么?”   珠玉浑身一颤。   她一直告诉自己,是容真对不起她在先,登上主子之位以后,就再也不把她当姐妹,处处瞒着她,再也不与她交心,可是如今容真这样一反问,她才不得不面对心里早就清楚却一直不肯承认的事实。   她嫉妒容真,从容真在尚食局时开始,她一直嫉妒着容真不费力气就能得到姑姑的关爱,得到长顺的喜欢,得到周围很多人的青睐。   容真生得美,脾气好,做事情细心沉稳,又不计较,她不懂为什么天下人好像都喜欢容真,而她那样努力,却什么都得不到。   后来容真当上了主子,平步青云,锦衣玉食。她的羡慕在看到那个天下间最俊雅睿智的男子也倾心于容真时彻底爆发了,不,不仅仅是羡慕,更是嫉妒,嫉恨。   那样的温柔宠溺,那样的纵容神情,是她渴望一辈子也难以得到的。   容真静静地看着她,忽然意识到,原来当一个人累极之后,再深厚的感情也变得不那么深厚了。   她说,“是我傻了,自小长在宫中,见惯人心,却依旧学不会放手。”   眼看着两个人早已不复当初的模样,又何苦执着地自欺欺人呢?   珠玉怔怔地抬起头来看着她平静得有些可怕的脸,然后听见她用再寻常不过的语气问自己,“这是我最后一次把你当做昔日的陈珠玉了,看在我们昔日的情分上,我给你两个选择,你是离开皇宫,还是坚持留下来?”   珠玉忽地笑出声来,然后直勾勾地看着她,“离开皇宫?我做了这么多,你以为我还能心甘情愿离开皇宫?”   她就是死,也要死得心服口服,哪怕用尽手段留在宫里也博不到他的瞩目,也绝对不会就这么出宫去!   容真看她良久,才点点头,“就当我帮你最后一次,从今往后,你我再不是昔日的姐妹。”   作者有话要说:皇上:谁说朕被玷污了?朕身心纯洁!   今日三更,这是第一更存稿君,中午十二点见~   容真不会再心软的,大家放心~   ☆、第73章.反击二   第七十三章   那日下午,容真在得了顾渊的首肯后,终于再一次踏进了宣明殿。   那里的一切摆设都未曾变过,简简单单,素雅大气,顾渊坐在书桌后批着折子,和往日一模一样,也令容真很轻易地就回想起曾经在御前伺候的日子。   郑安替她关好了门,于是殿内陷入一片岑寂,她一步一步走到他身边,喊了句“皇上”。   顾渊“嗯”了一声,没抬头,继续批折子,眉头微皱,显然是看到什么令人头疼的东西了,而容真也不说话,不愿意在这个时候打扰他,索性拿起研石为他研墨。   时光无限拉长,顾渊终于放下那个折子后,闭眼揉了揉鼻梁,再睁眼时,一杯热茶摆在面前,那只素白皓腕安安静静地捧着茶,手的主人也不说话,就这么默默的陪着他。   他顺着那只手看过去,容真朝他笑着,笑容浅浅淡淡的,因为背对窗户而融化在一片模糊的光晕里。   他接过茶来喝了一口,花茶清香,暖意融融,顿时消解了方才批折子的烦躁——陆承风难得呈上的折子里巨细靡遗地披露了沈太傅与沐青卓私下争斗的罪状,他们不仅在朝堂上斗,朝堂下斗得更厉害。一个负责兴修江南水利,另一个就在江南大力打击私盐,弄得沿岸民不聊生,鸡飞狗跳。   私盐这种事情素来是朝廷严厉打击的,因为官盐价格昂贵,所以沿岸就出现了很多私自打捞河盐晒干了贩卖的百姓,而这种河盐虽然粗糙,但胜在价格低廉,深受百姓喜欢。而当大家都对私盐趋之若鹜的时候,朝廷就会蒙受很大损失,因此不管什么时候,私盐都是明令禁止的。   但打击私盐也得挑对时候,偏生在修建堤坝需要官民齐心之时发生这种事,叫百姓怎么安心帮助官府兴修水利呢?   两个人只顾着搅黄对方的进程,完全不顾百姓感受,顾渊心头火起。   容真扫了眼那折子,看到结尾处的印章时,全身猛地一颤。   陆承风!   心下千回百转,她走到顾渊身后,轻轻地伸手环住他,然后替他按揉着太阳穴,一点一点消除他的疲惫。   “皇上可有烦心事?”她低低地问他,手指慢慢滑到他的眉心处,感觉到那处小小的纹路,然后轻轻地帮他抚平。   顾渊顿了顿,像是踌躇了片刻该不该说,最后还是笑了笑,“皇宫就没有一处安静的地方,朕的妃嫔们为了争宠总有那么多幺蛾子,而朕的臣子们为了争权夺势,也一样不择手段。”   “金科状元陆承风?”她盯着折子,轻轻地重复着那个名字,“看来是他惹得皇上不开心了。”   “并非如此,他只是递了折子上来,揭露了其他人的罪行。”顾渊轻描淡写地说,然后拉住她的手,将她拉到了自己身前,“不要绕圈子了,珠玉的事情,处理的怎样了?”   容真眼神一暗,转过头去看着窗外,半晌才说,“嫔妾希望——”   她停在那里,顾渊沿着她的话问下去,“希望什么?”   “希望皇上能册封她,给她个名分。”   她平静的声音在顾渊心里投下一块巨石,顿时惊涛骇浪滚滚而来。顾渊面色一变,眼神骤然冷却下来,“你说什么?”   她竟然有胆子说出这种话?   希望他册封珠玉!   怒气以惊人的速度席卷而来,顾渊一把拉住她的手,倏地站起身来,与她面对面地站着,眼神冷得可怕。   容真的手腕被他重重捏在手里,这一刻才知道,原来看似温润如玉的皇帝力气竟然这样惊人,他平常总是如沐春风地笑着,其实骨子里仍旧是个强悍霸道的帝王。   她忙伸手捧住他的面颊,“皇上您别急,先听我说——”   “还有什么好说的?”他被她气得够呛,那么从容镇定的一个人竟然像个气急败坏的孩子一样把她的手甩开,“你就是这么对朕的?朕给你权利决定她的事情,你竟然自作主张把她送到朕的后宫里来,果然是情深意重的好姐妹啊!朕真当真是比不上陈珠玉的一根汗毛!”   他怒极了,说出来的话却又令人想笑,堂堂皇帝,居然拿自己跟一个宫女的汗毛相比,这是什么理?   容真又哭又笑的,赶忙拉住他的手,“皇上您误会了,嫔妾不是要您真的接受她!就是您愿意,嫔妾也不愿意啊!”   顾渊停下动作,仍旧戒备地看着她,等待她的下文。   容真索性搂住他的腰,把脸埋进他的胸口,轻声道,“她毕竟与嫔妾一同长大,哪怕今日真的反目,没了姐妹之情,嫔妾也想帮她最后一次。”   她抬起头看着他,目光沉静安然,“她今儿什么衣裳都没穿地睡在皇上身边,咱们闹出那么大动静,必定也有人知道了。若是就这么让她出宫去,她不仅许不了人,还会孤独终老,被人看不起……嫔妾希望皇上好歹给她一个名分,至少让她安安静静在这宫里过主子的生活,好好的就行了。”   顾渊终于明白她的意思,紧皱的眉头松了开来,但仍旧板着一张脸,不冷不热地说了句,“你倒是好大方啊,换了这宫里其他任何妃嫔,决计不会说出要朕册封谁这样的话来,只有你有这个胆子,当真不怕死。”   这话一说出来,容真已然知道他答应了,当下笑出了声,朝他眨眨眼,“嫔妾这是恃宠而骄啊。”   顾渊心头火气没了,也觉得前一刻自己的表现够突出的,顿时有些不自在,可是她这话却令他无奈又好笑。   是啊,她不就仗着他喜欢她么。因为喜欢她,他又能把她怎么样呢?   “你就不怕朕真的被她迷住了,今后没你的位置了?”   她抬头含笑道,“您会吗?”   看她这样信心十足的模样,他笑了,却在那对眸子深处发现了一点担忧,看来她并没有表面上这么沉着。   顾渊说,“这也说不准,若是他日知道珠玉比你温柔,比你懂事,也不会给朕使小性子,那朕说不定真的会喜欢她。”   容真面色一变,又惊又怒地望着他,“你……你……”语气里没了礼节,半晌才蹦出一句,“那嫔妾恳请皇上收回成命,还是把她送出宫去吧!”   顾渊笑得胸腔都在颤抖,抱住她又笑了好一会儿,料到她快要气得憋不住时,才说,“比你温柔懂事的人多了去了,朕难道个个都去喜欢?”   她安静下来,神情莫测地听见他在头顶说,“朕许是中了邪,就喜欢这个会使小性子,会惹怒朕的傅容真。”   她没有说话,没有抬头,却清楚地想象到了此刻他眼里的星光万千,恍惚中心头动了动——帝王柔情当真是种可怕的东西,叫人明明知道不可信,却仍然觉得有些感动。   良久,顾渊问她,“可还难过么。”   容真笑了,“一开始会难过,现在已经好了。在宫里生活,就要学会面对得失,因为你永远料不到自己哪一天会失去什么,若是没办法从容以对,那么一辈子都要活在失去的痛苦里了。”   她抬头看他,“可是有失也有得,嫔妾已经心满意足了。”   她说的“失”是珠玉,“得”自然是指他,顾渊悠悠地舒口气,把她揽入心口,霎时窗外的雪景也变得赏心悦目起来。   在容真看不见的地方,顾渊的眼眸里闪过一点什么,只可惜她低着头,什么也注意不到。   其实那日他从一开始踏入偏殿起,就已经知道哪里不对了。   容真不爱用香料,非但头油、香粉之类的不用,大殿里也从不曾燃香,而那日他推门而入,浓重的香气扑鼻而来,又怎会没有蹊跷呢?   后来,他等到了珠玉偷偷进来那一刻,看清了她的面容,稍一转念,已然猜出了珠玉的计划,可是却任由她摆布,毫不反抗——只因他要逼容真亲自去面对这个事实,深宫法则之一,便是当断则断,不能拖泥带水。   珠玉的事情必须由她亲自解决,他不过是安分地做了一枚棋子,让她们提前摊牌。   不忠心的人,就决计不能留在身边,否则他日只会反过来害了自己,他用自己的办法保护了她一次,也要她成长了一次。   他只希望他的小姑娘在折翼以后,有更大的勇气、更大的毅力重新飞入苍穹,因为这深宫虽是他的天下,却不足以时时处处保护到她,她必须学会强大起来,没有半分心软。   珠玉这根软肋,必须除去。   沉沉深宫,心机叵测,哪怕是面对放在心头护着暖着的人,顾渊也同样不遗余力地使着心机。而他并不知道的是,怀里的人也一样对他有所保留,两人以这样亲密的姿态相拥着,暗地里却都有各自的思量。   可是总归有什么地方和当初不一样了,也许是他心里住进了一个影子,也许是她隐隐约约有些松动的心。   作者有话要说:皇上其实在扮猪吃老虎,哈哈哈。   第二更存稿君完毕,第三更晚上七点见O_>3<   ☆、第74章.反击三   第七十四章   圣旨到了惜华宫时,容真正坐在窗前看书,雪已经停了,看样子也不会再下。她单手托着下巴,靠在窗棂上,间或翻一页,心情忽然很平和。   福玉敲敲门,在外面声音清脆地对她说,“主子,郑公公来了,说是皇上有圣旨到!”   容真无奈地笑了笑,看了眼身旁的闲云,“没想到这么快就来了。”   闲云沉默不语,知道她也要去外面接旨,便拿起榻上的斗篷为她披上,“主子,小心着凉。”   她一边接过那斗篷,一边吩咐闲云,“我自己来就好,你去后院把珠玉叫来吧。”   圣旨是给珠玉的,她不过是走个过场,接旨的又不是她。   闲云点了点头,这才往后院走。   珠玉正在小屋里对着桌上的包袱发怔,容真昨日叫人跟她说了,要她在今天之前收拾好行李,她猜想到自己要被送出宫了,从此顶着诱君未遂的名头过一辈子,嫁不出去,也抬不起头来。   唯一可笑的是,她以为容真会因为昔日的那点情分对她手下留情,了她一个愿,可是到头来她也只能笑自己自作多情,不管是皇上还是那个容婕妤,没有人把她放在心上。   心头凄苦,却无处申诉,她的脸苍白苍白的,眼圈下是浓重的淤青,显然一夜未睡,就这么静坐到天明。   闲云在外面敲门,淡淡的对她说,“是我。”   珠玉慢慢地起身,把门打开,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怎么,要催我走了?她就这么迫不及待?”   “你的确该走了。”闲云看着她,眼里神色不变,只是语气里多了几分怜悯,“只不过,迫不及待的人恐怕一直都是你。”   “我迫不及待?哈,我迫不及待要出宫?”珠玉像看怪物似的看着她,眼里充满愤恨。   “出宫?”闲云的语气里带着嘲讽,因为她同时兼具可恨与可悲之处,也只有主子念着昔日的那点情分,才给了她这条路,换做这宫里任何妃嫔,恐怕今日她都已经没有活路了。闲云平静地看了眼桌上的包袱,“既然收拾好了,就出来接旨吧。”   珠玉的心里有了那么一丝波动——什么时候一个宫女出宫需要接旨了?   她猛然生出一点希冀,进屋拿起行礼时,手都有些颤抖。   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浑浑噩噩走到大殿前的,只知道抬起头时,容真已然站在那台阶之上——她穿着件织锦皮毛斗篷,面容沉静安详,一如她们初见时分的模样。   珠玉忽然记起了曾经见过的一幕景象,那么多芝麻大点的孩子站在一起,因为头一次进宫,都被这样壮丽恢弘的宫殿给震慑了。华仪、琼枝和兰间来到他们面前,严肃而刻板地宣读着宫女应守的规矩,而大多数的孩子都露出了畏惧的模样。   那个时候她也很怕,离开家的委屈、对未来的茫然令她红了眼眶,却在抬头之时看见了身旁的小姑娘。   那个小姑娘穿着打了补丁的旧衣裳,年纪比她还要小一点,可是在所有人都畏惧地发抖之时,唯有她保持着镇定,只是紧咬着嘴唇,沉静地望着姑姑。   后来的很多个日日夜夜里,都是这个小姑娘陪着她,鼓励她,给了她熬过苦日子的信心,因为那张面容上恒久不变的沉静勇敢,她也变得不那么害怕。   而那个小姑娘,就是今时今日站在台阶之上的女子,高高在上的容婕妤。   容真没有看她,自始至终都没有,只是像株兰花似的从容挺立着,末了开口道,“郑公公,珠玉已经来了,可以宣旨了。”   郑安点了点头,把手里的黄色卷轴拉了开来,朗声道,“宫女陈氏,人如其名,心似珠玉,娟秀淑静,今封为从七品美人,居于惜华宫偏殿,钦此。”   所有的人都很安静,包括容真在内,只是其他人都看着珠玉,而容真始终望着前方,没有侧过头来给她哪怕一眼。   珠玉浑身都在颤抖,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震惊,她听见自己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接过圣旨的同时颤声道,“妾身领旨……”   那道金黄色的卷轴被好生地送到了她手上,虽然轻若无物,但于她而言又重如千斤。她慢慢地站起身来,却只看见客气地与郑安道别后的容真姿态从容地走进大殿,不知哪里来了一阵冲动,她忽地叫住了容真。   那个身影果然停了下来,容真笑得温和地转过头来看着她,“陈美人,若是我没记错的话,你似乎应该称我一声容婕妤,而不是直呼其名。”   她的眼里没有一丝怨恨,语气也稳稳地,半点没有做戏的成分,可是珠玉却瞬间怔在原地,明白了一切。   在容真眼里,自己已然只是个陌生人,就如同那日在偏殿时她留下的那句话一样,“就当我帮你最后一次,这次以后,你我再不是昔日的姐妹。”   她们不仅不是姐妹了,连主仆情分也一同失去,果然就只是一宫主位的婕妤与她这个从七品美人的关系。   珠玉面色一白,垂眸说了句,“容婕妤教训的是,是妾身逾越了。”   没有理会她的反应如何,容真头也不回地走了,而那个身影消失在合上的殿门之后,她又站了好一会儿,才往偏殿走去。福玉在她身后说,“美人,郑公公说了,您的奴才已经选好,此刻正在往惜华宫赶,您先去偏殿休息吧,一会儿人来了,奴才会来通知您的。”   珠玉没说话,挺直了背走向了偏殿。   人都是矛盾的生物,当她没有失去容真时,始终心怀怨恨,一心想要得到对方得到的一切;可等到如今终于如愿以偿之时,却又忽地感到一阵茫然,可是好歹茫然之中也有一丝欣慰。   哪怕只是偏殿,至少她留下来了,纵然不过从七品,但她总归如愿以偿留在了后宫,留在了皇上身边。   路是人走出来的,容真能爬上去,她自然也有这个机会。   平静的日子过了几日,但平静的也就只有惜华宫,出了这宫殿,外面可并不平静。   皇上这些年来妃嫔少得可怜,哪怕依据国例,每年都要选秀,能留下的女子也少之又少,更别提留下来的人里也没几个真正受宠。   而就算是这些留下来的女子,也大多是出身名门,其父不乏朝中重臣,却一年到头来连皇上的面也见不到几次。如今这惜华宫里继容真之后,赫赫然又出现第二个宫女上位的例子,哪怕只是个小小的美人,也足以掀起波澜了。   这样一个不重美色的皇帝能把宫女留在后宫,又不是图对方背后的势力,那会是为了什么呢?……无人敢去猜测这个答案。   容真这些日子过得很惬意,闲了翻翻书,绣绣花,偶尔心血来潮也会练字。   值得一提的是,书房的墙上最近裱起来了一张宣纸,偌大的纸上只有一个字,前面的笔画还算飘逸有意蕴,可是一笔一划写下去,越却写越走样,到了最后一笔时,已然成了败笔之作。   她每回抬起头来的时候都会忍俊不禁,只因那个字正是顾渊第一次来惜华宫看她之时,亲手教她写的那个“思”。   原本只是教她书法,可是教着教着,身后的人就心猿意马起来,最后这个字完完全全走了样,叫人看了都想笑。   当时捧着裱好的字往尚工局去的是福玉,半个时辰后又捧回来,由始至终都憋着疑惑,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这事儿真蹊跷,这么丑的字,怎么会有人想把它裱起来挂在墙上?自家主子还真是……眼光独到。   可是更令他震惊的是,过了几天皇上来惜华宫时,偶然间看到这幅字,当时那表情只有四个字能形容——柔情似水。   不仅似水,简直快要滴出水来!   顾渊笑了,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副字好一会儿,才转过身来看着容真,“好字。”   福玉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所以说不仅是自家主子眼睛有问题,就连皇上也一样?   可是更令他吃惊的是,容真不紧不慢地含笑道,“字是您写的,您当然说好。”   这下子福玉觉得可以自抠双目了——也许皇上和主子都是对的,眼睛有问题的是他,皇上九五之尊,写出来的字怎么会不好看呢?   不,不是不好看,是丑到极致,简直飞沙走石,鬼斧神工。   可是他不懂,这字好看的地方不在于形,而在于其间的意义,不论何时何地看到它,都只会令两人想起那个秋日的黄昏,旖旎的书房。   这一年剩下的日子少得可怜了,掰着指头也能数过去,于是时光就这么跳着跳着走远了,眨眼间,新年到了。   每年春节都要举行国宴和家宴,所谓国宴,自然有朝臣参与;而家宴不同,只有皇帝和皇后,连同太后一起,携着后宫妃嫔一起吃个团圆饭。   顾渊这些日子尤其繁忙,国事已到了一年的尽头,自然要处理完,各地官署纷纷呈报奏折汇报一年的情况,而他就忙得不可开交。以至于容真在这期间只在惜华宫的书房见了他那么半个时辰,再一次能他他时,已然是家宴那日。   走出惜华宫时,她碰见了等在台阶下的珠玉,那一身绛红色的流彩暗花云锦宫装令她稍微顿了顿足。   珠玉自打受封之后,一直没有见过皇上一面,哪怕皇上亲自来惜华宫,也不曾召见过她,因此今日可见是花了心思打扮的。   发间别着先前分来的份例,一只翡翠镶金的云纹簪;额间点了一朵银色祥云,朱唇轻点,是那种石榴花般的艳丽色彩……她这样一打扮,整个人都娇艳了不少,确实很美。   “妾身参见容婕妤。”珠玉给她请安。   容真点了点头,掀了掀嘴皮子,最后却什么也没说,跨上了车辇。   说什么呢?告诫她从七品的美人没资格打扮得这样艳丽夺目?然后等着她用那种了悟的眼光看着自己,仿佛是自己不希望在姿色上被她超过?   车帘落下来的那一瞬间,她自嘲地笑了笑,已经说过放开了手的人,再一次食言岂不可笑?   不关她的事,她一点都不能为之所动。   于是一辆车辇后跟着一架步辇,一前一后地往华严殿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阴谋来了,接招!   ☆、第75章.反击四   第七十五章   车辇在路上稳稳地行驶着,容真坐在车上,手里捧着个暖婆子,思绪却晃晃悠悠地飘了很远。   她当上宫妃已有大半个年头了,做宫女的日子明明还在不久以前,却已恍若隔世。她身边的人死的死,疏远的疏远,最后竟什么也没有剩下。   这样一想,过去十年期待出宫与家人团聚的日子,似乎成了一个笑话。   可是她进的是皇宫,不是一场走马观花的郊游,她付出的是亲人惨死的代价,那么换来的又是什么呢?   眼下,她已经能够很冷静地回想这一切了,深宫为炉,所有人都不过是在这样的煎熬里苦苦度日罢了,失去的已经失去,她唯一能把握的却是现在与未来。   她可以不在乎失去多少,但她一定要得到。   就这么想着想着,脑海里浮现出那个皇帝的模样来。   他和先皇虽是父子,却呈现出了截然不同的性子,先皇风流成性,潇洒肆意;而他却严谨自律,不重女色……容真忽地想起初次见他的时候,他的眼里像是埋着利剑,任何人若想轻举妄动,都会被他万箭穿心。   她一开始是很怕他的。   顾渊一直以为两人的第一次相见是在御花园里,可是只有容真知道,第一次相遇其实是在若虚殿里。那一次,她被他吓得不轻,慌忙之中还磕到了他的下巴,那场景说有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对了,她还因此丢了那块从小戴到大的玉佩!   也许是到了年末,所有人都在总结这一年来发生的事情,等到车辇停下来时,容真才惊觉她也在回忆里流连了这么久。   她扶着闲云的手下了车,抬头的瞬间,正对上一双冷静犀利的眸子——蒋充仪。   因为是家宴,所有妃嫔都会参加,所以大家自然是怎么华丽怎么打扮,毕竟在群芳之中脱颖而出的话,也更能引起皇帝的注意不是么?   容真虽不喜太过艳丽的服饰,却也应景地穿了身粉霞锦绶藕丝缎裙,头发绾成垂云髻,看上去少了几分清丽,却也多了几分平时没有的娇艳贵气。   可是再看蒋充仪,一身淡绿色荷叶素裙,发间也没有多余的装饰,面上的妆淡的不能再淡,看上去既没精神也不美丽,放在一群宫妃里就只有被淹没的份。   容真从从容容地往台阶上走,而蒋充仪却偏生放慢了脚步,似是要等她一同上去。   终于并肩而立时,容真朝她福了福身,喊了句蒋充仪。   “容婕妤今日气色很好啊,看来最近心情很好,与前段时间病怏怏的模样全然不同。”蒋充仪一如既往温柔地笑着,可是眼里别有深意,容真自然也不会忽略。   前段时间?前段时间,长顺死了,所以她一直气色不好——蒋充仪在此时此刻提起这种事情,无非是在戳她痛处。   容真侧过头去朝她微微一笑,“是啊,嫔妾最近心情很好,皇上百忙之中还能抽空来惜华宫陪陪嫔妾,自然是喜事。这世上最令女子高兴之事,不就是心爱的人能常伴身侧么?”   她如愿以偿看见蒋充仪脸色刷的一白,眸间的神色迅速阴沉下来,于是似笑非笑地说了句,“蒋充仪的脸色怎的这样难看?可是受了寒?还是快些进大殿吧,冻着了可怎么得了?”   她姿态优雅地继续朝台阶上走,一边走,一边缓缓地抬头望了眼一片空白的天空,不轻不重地叹了句,“果然是隆冬腊月,鸿雁也没有了啊。”   蒋充仪浑身都僵住了,指甲深深扣进掌心,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是啊,鸿雁没了,她拿什么托书?   一个月以来,她与那个人断了仅有的联系,如今那人想的什么,做了什么,她一概不知。唯有成日拿着从前他送的东西,一遍一遍翻来覆去地看。   容真的打击是十分致命且彻底的,而这样几句简单又戳心窝子的话说完后,她丝毫不拖泥带水地离开战斗现场,走进了大殿。   笑话,见好就收是兵家准则,不然等着敌人反咬一口么?她知道蒋充仪巴不得这样做,可她不会给敌人一丝一毫的机会。   长顺死了,并且是活活冻死的,若是就这么想个法子把蒋充仪也干脆利落地弄死,岂非便宜了她?   慢性折磨才是世界上最好的刑罚,对此,容真坚定不移,等到折磨够了,再来致命一击,下手的对象并非蒋充仪本人,而是她那个心心念念的状元郎,陆承风。   再说陆承风。   好端端一个状元,竟然把手伸进了皇帝后宫,哪怕并没有与宫妃私通,却也已经是触犯天威了。而这个男人无疑是十分聪明的,因为就连安排张素送东西进宫也有周密谨慎的部署,自己从头到尾都未曾露面,叫人想拿证据也无从下手。   而容真怀疑的是,这样一个心机深重又有城府的男人,难道会因为爱情就盲目地作出这种胆大包天的事情?他对蒋充仪是否一丝一毫的情意都没有,容真不得而知,但至少她知道那个男人一直利用蒋充仪,沐贵妃和沈贵仪的矛盾他有份,而朝堂之上,揭露沐青卓与沈太傅的明争暗斗他也有份。   这个人的心思太重,对权势的渴望也太过惊人。   容真走进了大殿,朝着座上的皇上以及他下方一点的皇后与太后俯身行礼,一一问好。   让她起身的是许久未曾露面的太后,笑得温和美丽,嘴里说着,“这孩子还是一样沉稳懂事。”   还是一样?   容真为这句话寒心了片刻,与半年前的自己相比,其实一切都不一样了。   而所有的变数都是拜这个女人和窦太后所赐。   她心下千回百转,面上却只是露出一抹浅浅的笑意,虽然美丽,却未达眼底。而眼神一转时,她忽地怔了怔,因为顾渊隔着这样远的距离与她对视着,眸子里是了悟的神情。   她猜他看出了她笑容里的敷衍成分,因为她压根没打算隐藏。   面对昔日间接害死自己全家的凶手,能笑出来才有鬼了,她不想掩饰,也没必要掩饰。   太后如今失去了窦太后这个对手,再加上年纪也大了,成日就在宫里礼佛,也不出来管事。容真偶尔会想,也许是亏心事做得太多,所以盼着老来礼佛,能被上天谅解……可是那双手上染满了鲜血,真的只用礼一礼佛就消解了罪孽?反正她是不信的。   她垂下头去入座,闲云为她斟茶,隔着氤氲的热气,她默不作声地朝顾渊的方向望去……他依旧看着她,纵然面无表情,眼神却很深很深。   她有些心惊,觉得自己似乎读出了他没有说出来的话——要勇敢。   说不清这种笃定是哪里来的,她觉得有些好笑,回以一个懒懒的笑容——你以为我在做什么?伤春悲秋?   其实我远比你想象的勇敢。   顾渊看到她唇畔的笑意时,心下骤然一片宁静,哪怕大殿里热闹非凡,哪怕宫妃一个接一个地来,可是于他来讲,耳边安安静静的没有一丝嘈杂。   他收回目光,忽然觉得几十年来始终如一的家宴似乎真的有了一点家的感觉。   宫妃们一一到齐,大殿里渐渐安静下来。   所有的惯例都和往年一样,皇上先说几句话,然后是太后、皇后,差不多把吉祥话说够了,就轮到表演节目的人上场,而这个时候,御膳房也会开始上菜。   容真环视了一圈大殿,所有的女人都费尽心思地打扮,如贵嫔一如既往的娇艳动人,沐贵妃还是那样雍容贵气,沈贵仪穿着素净的狐裘,虽然不够艳丽,却依旧奢华美丽。   她低头饮了口酒,竟然是桂花酿,味道醇香甘美,十分可口。   坐在她身旁的是沈贵仪,回过头来看她一眼,恰好瞧见她对那酒十分喜爱,便含笑道,“没想到婕妤姐姐倒是个豪爽之人,喜欢这梨花酿。”   容真看她一眼,身上的狐裘可真耀眼,于是眯起眼笑道,“这酒甘甜芬芳,似有梨花香气,我确实十分喜爱。”   沈贵仪像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掩口笑了起来,半天才说,“红袖织绫夸柿蔕,青旗沽酒趁梨花。姐姐真是说笑寻妹妹开心,这梨花酿虽然名字里有梨花,却完全是因为它酿于梨花盛开之时,哪里是因为酒中有梨花呢?”   容真淡淡一笑,也不窘迫,反倒从从容容地说,“倒是我孤陋寡闻了,不及沈贵仪见识广,自然也没听过这首诗。只不过在我看来,要令人唇齿生香,并不一定非得有梨花,若是喝酒的人心里有花,那么这酒自然也有了梨花香气。”   赵容华坐在容真上方,一直听着两人的交谈,此刻也看了过来,淡淡的问了句,“容婕妤似乎话里有话啊?”   她谁也不帮,不过是随口搭个白,这就是后宫女人最擅长的把戏,随口来一句也能引发一场血案。   容真但笑不语,人和这梨花酿一样,所谓的气质并非一定要读遍诗书才有的,若是心中有乾坤,诗词背了多少、古籍记了多少,其实并没什么紧要。若是一味追求数量,生怕找不到机会一秀才华,反倒显得急功近利,实在不美不美。   沈贵仪自然也听明白了她的言下之意,当下抿了抿唇角,轻轻说了句,“婕妤姐姐说的是,好酒坏酒不在于这酒本身,而在于品酒之人的心态。”她抬眸轻轻看了眼皇上,神情很是悠闲。   也是,最近皇上晋了她的位,对她也颇为关怀,哪怕政务繁忙,也送了些东西去她那儿,想必是品酒之人欣赏她这杯佳酿。   容真不说话,只瞧着沈芳仪望着顾渊时有些得意又有些羞怯的神态,垂下眼眸笑了笑。   该说这姑娘天真,还是该说皇上欺骗人家的少女情怀呢?   国事,家事,放在皇帝身上,恐怕就没法子分得太清,像她这样没有背景的女人还好,不会被牵扯进朝堂之争里,而沈芳仪这种背后有个强大的沈太傅的人,就注定了沉浮都由沈太傅在朝堂中的地位来决定。   她就算得宠一时,又焉能辨别君心是朝着她父亲的,还是朝着她本人的呢?   容真又无意识地喝了口酒,却没料到自己的举动一直落在顾渊的眼底——他的小姑娘难道又要喝醉,重演上一次的御花园醉倒在他怀里一事?   ……唇角微微扬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我回来了~ 珠玉暂时没戏份了,后面就算出现也是被虐的份,容真不是傻子,绝逼不会心慈手软的了。   接下来我们要迎来的是另一个阴谋,容真和皇上的感情会出现大变动。   么么大家,我会开始给大家补送积分的,也感谢子葵从头到尾的补分,辛苦了!   忘记感谢过没有了,这个月的地雷:   ☆、第76章.受罚一   第七十六章   大殿中央的乐工弹奏着各式乐器,咿咿呀呀的乐声十分悠扬,许是沉浸在新年的氛围里,殿内的女人们没有了平日里的拘谨,反而交头接耳,或是与贴身宫女说着话。   传膳的太监又端上了新的菜品,名为雪里藏珍,雪白的蟹肉间夹杂着粉色的虾仁,看上去色泽美好,十分诱人。   容真夹了一块放入嘴里,含笑品着味道,这是每逢过节时御膳房都会做的菜色,食材十分珍稀,虽然从前看到过很多次,今日却是她第一次吃。   一旁的沈贵仪也尝了几口,忽地回过头来问她,“婕妤姐姐是第一次吃到这菜色吧?”   容真没说话,好似沉浸在美味之中,耳边回响的是乐声袅袅,压根没有搭理她。   这种时候,你若是点头,她一定会摆出高姿态来秀优越,好像她比你多吃过几次就了不得似的;而你若是摇头,一看便是在撒谎。容真懒得与她多说,自己吃得高兴,听得开心,纯粹拿她当空气。   沈贵仪的脸色僵了僵,再加上身旁的郑良仪不知怎的忽然笑了一声,也不晓得究竟是在笑她自讨没趣,还是真的别有趣事。   这些日子如贵嫔跟她来往很是密切,言谈之间处处透露出了容真在皇上心里的地位不可比拟,却又屡次将她和容真相提并论,然后悉数她比容真更加优秀的地方。沈贵仪明知如贵嫔这是挑拨离间,却仍旧不知不觉关注起容真来,乃至于看到她在自己之上的从容姿态时,忍不住就鲁莽地施展唇舌之计。   心下一阵懊恼,她回过头去吃自己的东西,却不料没一会儿,皇上身边的万喜忽地拿着盘什么东西走到她身旁,含笑说了声,“沈贵仪,这是皇上赐给您的。”   她一愣,朝那盘子里看去,雪白之中透着点点红玉,不是雪里藏珍又是什么呢?   福玉道,“您素来不吃辣,今儿的菜色却有很多口味较重,皇上知道您爱吃这个,就吩咐奴才给您端了来。”   沈贵仪朝着大殿之上望去,皇帝的桌前果然少了盘菜,而殿内的妃嫔多数都注视着福玉为她送菜的这一幕,她的心里忽然涌起一阵难言的喜悦。   皇上的目光从乐工身上慢慢地移到她身上,然后微微一笑,眼神和煦胜似春风,沈贵仪蓦地红了脸,起来朝他福了福身子,然后才坐了下去,慢慢地品尝皇帝赐下的这道菜。   容真自然全程观看了这一幕,当下也抬眼朝大殿上望去,可是顾渊好似没有注意到她似的,又一次把视线落在了新上场的舞者身上,没有看她。   新的曲子响起来了,身着墨绿色衣裙的女子像朵荷叶似的,亭亭玉立,旋转在大殿之中,非但舞技惊人,腰肢也柔软的不可方物。一旁坐着的乐工一边弹奏曲子,一边轻轻唱着:   薄露初零,长宵共、永昼分停。   绕水楼台,高耸万丈蓬瀛。   芝兰为寿,相辉映、簪笏盈庭。   花柔玉净,捧觞别有娉婷。   鹤瘦松青,精神与、秋月争明。   德行文章,素驰日下声名。   东山高蹈,虽卿相、不足为荣。   安石须起,要苏天下苍生。   这是一曲李清照的《新荷花》,配上那女子曼妙的舞姿,说不出的赏心悦目。   沈贵仪侧过头来看了看含笑的容真,忽然弯起了唇角。   皇上在众人面前将自己的雪里藏珍赏给了她,自然是告诉大家对她的重视了。而今日又是家宴,新春将至,等所有节目结束以后,皇上就会按照惯例为一些妃嫔晋位——她已经可以清楚地预测到结果了,就目前的情势看来,她必定会越过这位高她一级的容婕妤,从此把对方踩在脚下。   可是这个容婕妤好像并不知道,她只是安安静静地听着小曲,看着舞蹈,从容美好得像幅画。   有太监往两人木几之间的炭盆里添新炭,红彤彤的炭火还在燃烧,沈贵仪有些迟疑地向如贵嫔看去,对方给了她一个淡淡的笑意,像是很满意她刚才得到的垂青。   脑子里倏地又浮现出那句话,“这宫里容不得同样的花开上两朵,哪怕你和她都是水仙,也必定有一个更娇艳,而被比下去的那个……就只有凋零的份了。”   沈贵仪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知道自己如今受到的重视与沈太傅的努力分不开,可是若是他日父亲又一次在朝堂上落了下风呢?她会不会又像上次一样,哪怕被开水烫伤,也无人管?   到那个时候,这个真正受宠的容婕妤恐怕就会再一次把她踩在脚下,开得旺盛的同时,看着她落败凋零。   如贵嫔素来对她说的很多话一齐涌上心头,沈贵仪顿了顿,随即转过身来朝容真敬酒。她笑吟吟地端着杯子,喊了声姐姐,却忽然一个不小心将酒水洒在了容真身上,   容真皱了皱眉,随即站起身来掏出手帕欲擦拭干净胸前的湿痕,而沈贵仪好像十分惊慌地也掏出了自己的手帕,一面走上前来帮她擦拭,一面手足无措地解释道,“嫔妾一时不慎,还望姐姐赎罪……”   “无碍,我自己来。”容真干脆利落地说,欲拨开她的手,不过是点小小的痕迹罢了,本来就不碍事。   可是就在她拨开沈贵仪的同时,沈贵仪忽地有些重心不稳,朝后倒去,容真一惊,忙拽住她的手,而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她好不容易抓住了沈贵仪的手,对方却以更大的力气回握住她,唇边露出一点不怀好意的笑容来——   因为这一拽,沈贵仪倒是站稳了,可是容真却被沈贵仪以全力拉扯着朝地上倒去。   事情发生得十分突然。   沈贵仪将她拉向的地方不是别处,正是两张木几之间的炭盆子所在之处,容真在失去重心的瞬间,明白了对方的意图,下意识地拽紧了那只手,攀着对方的肩膀一起朝地上倒去。   沈贵仪做梦也没想到,就在这么短短的时间里,容真竟然飞快地做出了决定,并且死死地把她攀附着,一起往那炭盆子的方向倒了下去。这一刻,她终于忍不住尖声叫了起来。   她欲假意跌倒,引来容真搀扶,然后将计就计,将容真反往那炭盆的地方拽去。可是容真已然识破她的意图,就算是摔,也要拉着她一起摔。   沈贵仪惊慌地看着越来越近的炭盆子,也听见了周围人的吸气声。   不出所料,两人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容真先落地,挨着地面的瞬间往旁边一滚,只有肩膀擦着了被打翻的炭盆,而沈贵仪就没这么幸运了,她恰好倒在了几块滚落出来的碳上,上次才被烫伤的右肩瞬间传来一阵剧痛。   容真听见了身侧的人胸前传来的衣襟与炭火发出的嘶声,来不及思考,果断且迅速地把自己的左手也压盖住了一块火红的炭,直到尖锐且灼热的痛楚令她全身一颤时,才移开了那只手——她不能不受伤,尤其是在对方伤得那么严重的情况下。   一切都只发生在须臾之间,而所有人都被这一幕惊呆了。   奏乐声戛然而止。   顾渊倏地站起身来,沉声道,“怎么回事?”   郑安跟在他身后快步走了过来,两个沉静美丽的女人此刻狼狈地倒在地上,容真捂着手腕低低地发出抽气声,而沈贵仪毫无形象地在地上蜷缩起来,一边哭一边喊痛。   顾渊情之所至,没有思考太多,立马俯□去捉住了容真的手腕,只见她的手肘处被烫出了一块触目惊心的伤口,焦黑的皮肉与些许炭末粘黏在一起,像孩子的嘴似的向外翻开,可怖之极。   容真的眼里满是泪水,一边抽泣一边咬着嘴唇,而顾渊似乎这时候才恢复意识——哪怕他心里对容真的在意要多上千万倍,却仍是倏地松开了手,毫不迟疑地转过身去,抱起了另一个受伤的女人。   沈贵仪的右肩血肉模糊,衣裳都被烧烂,那几块火红的炭在她好不容易恢复的肩膀上又一次烧出了可怕的伤痕,鲜血淋漓,格外可怖。   顾渊沉下声来对郑安道,“快去传太医!”然后低头看着怀里的女子,“你怎么样?坚持住,太医马上就来了。”   大殿里一片寂静,唯有沈贵仪一人的哭喊声在这样的沉默里回荡着。   她一把拽住顾渊的衣袖,哭得无限凄楚,断断续续地说,“皇上,您、您要替嫔妾做主啊……是她……是她害的我……”   她充满恨意地朝容真看过来,明明疼得脸色惨白,却还不忘给敌人补上一刀,“容婕妤,你好狠的心……”   一瞬间,好像所有的矛头都到了容真一人身上。   众人看到的是沈贵仪来敬她酒,却被她一巴掌拨开,结果重心不稳朝地上倒去。她出手相救,结果和对方一同摔在了地上,哪怕自己也受了伤,却也不及对方伤得重。   容真咬着嘴唇,缓缓地抬头看着那个抱着沈贵仪的皇帝,而他没有给她一个多余的眼神,只全神贯注的注视着怀里的女子,好似天下间最焦急的丈夫。   她可以清晰地感觉到,无数人的眼神都落在她身上,看笑话的,凑热闹的,不怀好意的,喜闻乐见的……   闲云跪□来面色苍白地抱着她,“主子……”   她侧过头去,看见飞奔过来的好些个太医,这些有眼力的人看见两个宫妃躺在地上,却都不约而同奔向了皇帝抱着的那一个。   顾渊压根没有回头看她一眼,只低沉着嗓音吩咐道,“谢太医去看看容婕妤,其余人都给朕好好看着沈贵仪。”   那女人还在低低的抽泣,拉着他的手,凄惶的说,“皇上,嫔妾不想就这么毁了……嫔妾不想留疤……”   那个声音一如既往温柔清澈,只是换了个对象,不再是对容真说了,“你放心,朕不会让你有事。”   哪怕心里清清楚楚地知道,现下的江南因为私盐被严厉打击,百姓损失惨重,而在安抚好兴修水利的百姓一事上,曾任江南太尉并且深得民心的沈太傅会起到多么关键的作用,容真也禁不住颤栗了一下。   该说什么才好呢?这个皇帝果然是个明君,凡事都能如此理智清晰地把国事放在第一位,一如她曾经看到的那样。   可是她忽地很想笑,原来她也有今天。   那个素来把她捧在手心里的皇帝此刻看都不看她,当着所有人的面,只低声安抚着沈贵仪,她虽看不见他的表情,却能够清晰地想象出此刻他眉目里的温柔怜惜。   手肘传来的痛处丝毫未减,像是有人拿着火钳往她身体里戳,神经一跳一跳地疼。容真垂下眼眸,死死咬着嘴唇,一声也没吭。   作者有话要说:么么要虐的人是皇上,容真也应该意识到自己对他抱着什么样的感情了。   咱们要水到渠成,顺其自然,小小挫折罢了,不虐滴。   还有就是借此打击奸妃~_~!   这会是容真和皇上的一个转折点, 突破性的转折点!   ☆、第77章.受罚二   第七十七章   大殿里一片寂静,还是皇后先蹲□来,从皇帝怀里将沈贵仪接了过去,“皇上,让臣妾来,您先去添件衣服。”   顾渊顿了顿,把沈贵仪交给了她,起身的时候却被拉住了手,那个女人惨白着脸,泪眼婆娑地看着他,“皇上,您要替嫔妾做主啊……”   顾渊没来得及说话,开口的是皇后,她温和却不容置疑地对沈贵仪说,“噤声,你现在有伤在身,安静点让太医为你包扎伤口。”   沈贵仪把目光转向了皇后,见她一如既往温柔的面容上却明明白白摆着威严二字,那意思是要她闭嘴——以一个皇后的身份。   她心里一惊,难道皇后和容婕妤是一伙的?   伤口火辣辣的疼,她也来不及思考那么多,只能低低地抽泣着,任大殿里的人看热闹似的看着她。   那边的容真已经在闲云的搀扶下站了起来,淡淡地看了眼沈贵仪,自己伸出手去给谢太医处理。   那药抹在伤口上看着都疼,可她却一声不吭,只是死死咬着嘴唇,努力隐忍着,连谢太医也忍不住动容。   华严殿里有好一阵子没有任何人开口说话,太医和医女们神情肃穆地为两个人清洗伤口、上药,而其他人都不约而同地站在原地沉默着,皇上没说话,她们也只好看着。   谁都没料到好端端的家宴竟然突生意外,出了这么一场闹剧。   伤口都处理好了以后,院判回过身来说,“皇上,两位主子都已经上了药,接下来的日子只需要好生养着便好,只不过……”   顾渊看着他,“只不过什么?”   院判迟疑了片刻,“只不过因为是被炭火烧伤,伤口比较深,外面的皮肉都烂了,微臣只怕……只怕会留疤啊。”   此言一出,地上的沈贵仪低低地哭出了声,她不同于容真,容真伤到的不过是手肘,而她伤到的是右肩……手上留疤压根没什么大碍,可是若是身子留下这样丑陋的疤痕……她面如死灰地看着皇帝,若是真的留下疤了,她拿什么伺候皇上?   顷刻间,她哭喊出来,“皇上,求您为嫔妾做主啊……”   女子对容颜与美貌素来是最为看重的,尤其在这美女如云的后宫里,身体留了疤的女人要如何立足?   沈贵仪的样子凄楚可怜,口口声声要皇上为她做主,而容真回过头去看着面色阴晴不定的顾渊,收回上了药的手臂,直直地跪了下去。   “嫔妾有罪,沈贵仪来向嫔妾敬酒,却不知何故摔倒,嫔妾没来得及拉住她,反而与她一同跌倒,是嫔妾粗心大意了,请皇上责罚。”   她诚诚恳恳,“不知何故”四个字说的沉稳有力,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她指的是什么——沈贵仪害人不成反害己,原本是要将她推向炭盆,却不料忽生变故,受伤最重的成了自己。   沈贵仪气得浑身颤抖,边哭边伸手指着她,“你好毒的心!明明是你将我推向那炭盆子,如今反倒血口喷人,若是我有心害你,为何如今受伤最重的却成了我自己?皇上,皇上求您明察啊……”   容真没再说话,安安静静地抬头看着面前的男子,他面色沉沉的,眼神里好似有万般思绪,而两人视线终于相对时,她只看见一汪看不见底的深潭。   心下似乎沉了沉,有了底。   而顾渊没有令她意外,缓慢地开口道,“容婕妤错手伤人,连累沈贵仪受了此等重伤,今日起,迁至若虚殿潜心礼佛,没有朕的允许,不得擅自出宫走动。”   容真仿佛看见地上的那个女人面目狰狞地露出胜利的目光,而顾渊接着说,“沈贵仪晋为侧三品充媛,今日起安心养伤,朕会亲自督促太医院尽心照料,争取早日恢复,你无须太过忧心。”   最后那句话是对沈贵仪……不,是对沈充媛说的。   沈充媛当即安心,犹如吃下了定心丸一般——哪怕她会留疤,至少已经步入三品宫妃的范畴了,从今以后在这后宫里也算是有了一席之地。   大殿里的妃嫔都开始窃窃私语,眼神在两个女人身上扫来扫去,不用想也知道说的是些什么内容,无非是落井下石,幸灾乐祸。   顾渊似乎被这样的意外弄得心情极为不好,当下阴沉着脸,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在场的人纷纷俯身道,“恭送皇上——”   于是一场好端端的家宴惨淡收场,皇后忙着照料沈充媛,太后摇了摇头,也走了,只剩下宫妃们站在这里,没过一会儿也散场离去。   而容真定定地站在原地,看着顾渊离去的方向,忽然觉得这一幕有些荒诞可笑。   沐贵妃目不斜视地往殿外走,仿佛对这场闹剧视而不见,高贵雍容一如往常;珠玉漠不关心地从她面前走过,好像与她是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似的;而唯有如贵嫔以极为缓慢的姿态与容真擦肩而过,似笑非笑地说了句,“婕妤妹妹可要好自为之啊,害人之心不可有,不然可会倒大霉的呢。”   容真面无表情地抬头看着她,“多谢贵嫔娘娘教诲,嫔妾要学的不仅是害人之心不可有,更是防人之心不可无,今日娘娘倒是叫嫔妾大开眼界了。”   如贵嫔面色一僵,恼羞成怒道,“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感谢娘娘的教诲罢了。”容真收回目光,从容得仿佛方才被处罚的人不是自己似的。   沈充媛这些日子和谁在一起,又是被谁怂恿得有了如今的胆子,她心里清清楚楚。   如贵嫔冷冷地笑了几声,“妹妹还是这么伶牙俐齿,只不过这嘴上功夫虽了得,却不知到了若虚殿之后,一个人关在里面礼佛,还有什么用武之地。”   落败的人不是她,她就算在唇枪舌战上落了下风,也没有半点损失,她难得聪明一回,也不多说,转身就走。   于是容真就这么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地面,任所有妃嫔从自己面前经过,或投来怜悯的目光,或含笑冷眼看她。   她自始至终没有抬过头,安静得有些不像话。   而闲云站在她身旁,一直紧紧地握住她的手,无声地与她一起抵抗那些闲言碎语,那段难熬的时光。   终于所有人都走光了,包括沈充媛在内,也在医女的搀扶下坐上了车辇,离开景尚宫。容真朝皇后躬了躬身,这才在闲云的搀扶下转过身去。   却不料皇后忽地出声叫住了她,“容婕妤,请留步。”   她顿了顿脚,重新转过身来,询问似的望着皇后。   皇后对她微微一笑,只说了句,“你是个玲珑心肠的人,皇上今日为何这么做,想必你心里也清楚。本宫希望你能理解他,莫要太难过,毕竟在这种情况下,他都只是把你迁去了若虚殿,而没有降你的品级,他对你如何,你心里最清楚。”   她心里清楚?是了,她自然清楚,顾渊投鼠忌器,因为沈太傅的原因迁就了沈充媛,而她这个容婕妤就只好暂时搁置一边。   容真默了默,才真心诚意地回她一笑,“娘娘的好意,嫔妾心领了,嫔妾是戴罪之身,不便久留。”   她安安静静地离开景尚宫,而皇后站在原地没有动,一直看着她清瘦从容的背影,末了沉沉地叹了口气。   兴许生在帝王家,最大的悲哀不是遭人算计,一路孤独,而是明明想要保护一个人,却都有力不从心的时候。   她已经能够十分洒脱地放开那个存活于记忆里的顾渊了,而如今在她眼前的,不过是个以国事为重的皇帝为了保护自己的子民,不得不委屈心爱的女人。   容真坐上了车辇,上车的时候由于太用力,一不留神拉动了伤口,引来一阵钻心的疼痛。她倒吸了口气,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涌上眼眶,湿意蔓延开来。   她倏地抬起头来望着灰蒙蒙的天空,保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   闲云看着她这样站在车辇上,像尊塑像似的静止在那里,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站得那样高,在没人看得到的地方以这样的姿势止住眼泪,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不让人看到么。   容真很努力地把眼泪逼回去,良久才终于垂下头来对闲云轻笑道,“大概是太疼了,很久没有这么疼过了。”   闲云眼圈一红,“主子不必心痛,皇后娘娘不是说了么,皇上也是有苦衷的。”   她明明是在安慰容真,却引得容真身子一僵,低喃了句,“你说什么……心痛?”   那样茫然的神情还是闲云第一次在她面上看到,她素来是沉静从容、不慌不忙的,如今却忽的露出这样迷茫的眼神,好似被那句心痛给震惊了。   闲云不知所措地拉住她的手,颤声叫了句,“主子?”   而容真终于回过神来,低低地笑道,“不是心痛,只是伤口痛罢了,不必担忧。”   她转身拉开车帘,从容地坐了上去,直到车帘落下来之后,才卸去了从容的一面,像个孩子似的蜷缩在一起。   伤口真的很痛,那药膏抹上去火辣辣的,像是毒药渗进皮肤里,沿着血液一路蔓延到了心头。她狠狠地咬住嘴唇,忽然眼眶湿润地笑了起来。   因为她发现在所有人等待着看她狼狈一面的时候,她竟然有了些许期待,期待着那个一向温柔宠溺她的皇帝站在她的这边,识破沈充媛的奸计。   而他这样聪明的人自然没有辜负她的期望,在对他对视的那一刻时,容真就明白了,其实他什么都一清二楚,只可惜偏偏不站在她这边。   笑容越来越大,最后容真简直像是想到了什么再开心不过的事情,笑得满脸湿漉漉的。   她还是太天真,明明一早就告诫过自己,宁愿相信世上有鬼,也不能相信皇帝的嘴,可是在他一直以来的温柔宠溺里,她竟然不知不觉对他产生了不该有的依赖和期待。   真是见了鬼。   回惜华宫的一路上,她默默擦干了眼泪,重新回到了那个素净沉稳的宫女模样,这世上关心在乎她的人都死了,凡事还是要靠自己的好。   作者有话要说:不要喊虐啊= =剧情发展需要,不是这样的话,容真怎么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对皇上是保持怎样的态度呢?   么么承诺三章之内务必做到欢欢喜喜,然后是奸妃,还容真一个公道。   话说,真是好想日更= =、   双更伤不起啊伤不起。   ☆、第78章.受罚三   第七十八章   那辆车辇已经离去很久了,郑安担忧地看了眼这灰蒙蒙的天,又搓了搓冻僵的手,试探地叫了声,“皇上,可要回宫了?”   长廊尽头,年轻的皇帝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明明那辆车辇早就不见了踪影,可他却目光灼灼地望着那排车辙,脑子里重复闪现着那个女子抬头望天的姿态。   明明隔着这样遥远的距离,他一点也看不起她面上的神态,可是不知为何,他却好像能够清楚想象到她此刻的神情,约莫是隐忍着委屈,再三告诫自己要坚强,然后红着眼眶逼回眼泪,不知费了多大的劲才终于能够安然离去。   他神色寂然地默立很久,郑安也不敢再开口,只得陪着他一块儿受冻,直到终于脚底都麻木时,皇帝才转身离开。   郑公公很幽怨,皇上明明是心疼容婕妤的,偏偏要伤她的心,这下倒好,伤的最深的其实是他自己……连带着他这个皇上身边的大红人也跟着一起受冻,果然是伴君如伴虎,太监最辛苦。   得,他认命,连皇上都不怕冷,他还怕什么呢?这种时候,也只有他这把老骨头能陪在皇上身边了。   容真在当天下午迁至若虚殿,沉沉的大殿一如她初次闯入时,陈旧而安静,恍若在时光里寂静已久的老人,充满了光阴的味道。   离开惜华宫之前,闲云要奴才们都收拾好东西,跟着同去,容真却含笑打断她,“我这是去戴罪礼佛,你当是去享福么?带这么多奴才,还不被人笑掉大牙?”   闲云哑口无言,只得作罢,最后自己进屋收拾好了一切,再三嘱咐汀兰要好生在惜华宫里待着,若是若虚殿那边有什么吩咐,随时待命。   汀兰也是眼眶红红的,执意要跟着去若虚殿伺候主子,容真无奈地叹口气,“我只是暂时去几天,又不是不回来了,看你这样子多惊心哪,像是我就要老死在里面,一去不复返了。”   “主子!”闲云几乎是立马变了脸色,声音都拔高了好几度,“咱们这还没出门,您这是在说什么胡话?”   容真笑出了声,“得得得,你也知道还没出门?就在这惜华宫里,你都敢对我大呼小叫了,这要去了若虚殿,你岂不是要对我呼来唤去了?”   她刻意说起笑话来,可是在场的奴才都没笑,害得她只能讪讪地摇头道,“我还没走你们就这么不给面子了,真是叫人寒心。”   气氛在她的刻意缓和下没那么沉重了,她这才眯起眼睛再一次看了眼惜华宫,然后转身离去。   而两人踏下殿前的台阶时,珠玉从偏殿走了出来,身姿挺拔地站在上方看着,嘴里清晰地吐出几个字,“妾身恭送容婕妤。”   那声音令容真步伐一滞,微微转过头来看她一眼。   珠玉的下巴抬得很高,又或许只是因为居高临下的缘故,明明面上什么神色都没有,却更令容真感到可笑而寒心。   这位新晋的陈美人恐怕还有句未出口的潜台词——希望她此去若虚殿,一去不复返,那么惜华宫就是她一个人的天下了。   容真看着那个妆容华丽的女子,只觉得其实自己十年来似乎都没有真正看清楚过,兴许今日这个人才是真正的陈珠玉,有血有肉,有欲望也有丑陋。   她云淡风轻地笑了笑,说了句,“今日一别,还望陈美人珍重。”   是真的珍重,因为她挥别的是那个记忆里的珠玉,从此后宫相见,再无姐妹。   宫中人心险恶,以珠玉的性子……容真挺直了脊梁,优雅从容地走在寒风里,仿佛迎面吹来的并非凛冽冬风,而是清爽宜人的春日和风。   -------   闲云打扫了一下午,才把若虚殿给弄干净,平日里哪怕宫女太监都打扫着,这殿里却因为长期没有主人而带着股木头腐朽的气味,很是潮湿。   她把床重新铺了一遍,又把桌子椅子都重新擦过,最后到处找炭火,结果找遍了整个宫殿却无功而返,只得皱着眉头直叹气,“好歹也是个婕妤住了进来,怎的连炭火都没有?主子就算是进来受罚,也不能平白挨饿受冻吧!”   容真似笑非笑地睨她一眼,“都说了不是来享福的,若是受不了,现在回惜华宫也不迟啊。”   “主子!”闲云气得直跺脚,都到什么时候了,为什么她还有心情开玩笑呢?   容真却拉过她的手,轻轻一笑,“哪怕身处逆境,也要从从容容的,因为等着看笑话的人太多,你若是情绪低落,反倒会叫她们称心如意。”   闲云蓦地失声,好半天才重重地点了下头。她原本也是个心思沉静的人,却因为容真受罚而慌了阵脚,听容真这么一说,才终于找回了冷静。   容真怎会不知她是在担心自己呢?当下也没有松开她的手,只是失笑地叹口气,“难为你陪我一起受这罪了。”   闲云摇头,神色坚定地说,“能跟着主子是闲云的福气,闲云从来不觉得是在受罪。”   主仆二人正站在窗前站着说话,殿外忽然来了个人,指挥着一众太监宫女搬了些日常用品进来。   来人正是皇上身边的万喜,朝着容真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才笑眯眯地说,“容主子,皇上吩咐奴才送些必要的东西来,说是委屈主子了,这些日子先在这儿凑合着,过几天就亲自接主子回去。”   容真淡淡地笑道,“说什么委屈不委屈的呢?都是皇上的安排,我自当俯首听命,谈不上委屈。”   万喜听出她不咸不淡的语气,比之从前还是要疏离些了,当下有些尴尬地摸摸鼻子,却笑得更加灿烂地福了福身,“主子能理解皇上的一片苦心,皇上听了必定会很高兴。皇上还说了,这两个奴才就留在这儿伺候主子,若是主子有任何需要,只需说一声就行,他们都会立马帮主子去办。”   容真好似有些心灰意冷,点了点头,不在意地挥挥手,“辛苦你了,眼下我也没带能打赏你的东西,只能先作罢了。”   万喜忙弯腰道,“主子这是说哪里的话?奴才是奉了皇上的旨意来给主子送东西,一点儿不辛苦,再说了,能为主子做事,奴才心里高兴还来不及,哪里敢讨要什么打赏?就是主子要给,奴才也没那个胆子收啊!”   容真没说话,好似倦怠了似的转过身去不再多言,于是万喜只得带着一众奴才离开了。   热闹了片刻的大殿又寂静下来,前一刻还倦怠不已的容真忽地转过头来面带笑意地看着闲云,“我的表现还不错吧?”   闲云捂嘴笑道,“主子若是哪日不想待在这宫里了,指不定还能去哪里的戏班子混口饭吃,面部表情煽情而有张力,奴婢都快潸然泪下了。”   “胆子可真是越来越大了啊。”容真笑出了声,“直说我作到不行了就是,说什么煽情有张力?还潸然泪下,我看你是笑得快趴下了。”   她转过头去,看着窗外寂静的景象,忽然有些感慨。   长顺的死已经过去了,珠玉的背叛也已经过去了,如今终于又回到了需要她靠自己奋斗的时候。帝王的宠爱不能依靠一辈子,眼看着现在就已经屈于帝王权术之下了,她能经得起几个沈充媛的诡计呢?   晚些时候,万喜回了御书房回报容真的状况,顾渊负手立在窗前,背对大门,而万喜一五一十地把去若虚殿的景象交代完毕。   顾渊顿了顿,才问,“她精神不太好?”   “是,奴才瞧着容婕妤好像有些累,不愿多说话似的。”万喜老老实实地说。   于是顾渊不说话了,就这么在窗前站了半天,才点头道,“你走吧,朕知道了。”   万喜没走,忽地问了句,“皇上可要去瞧瞧婕妤?她似乎……似乎有些生皇上的气……”   站在一旁的郑安猛地抬头瞥他一眼,动了动嘴皮子,没发出一点声音,只做了个嘴型,要他闭嘴,万喜被吓得立马噤声不语。   顾渊好似没察觉到这一幕,只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朕自有分寸,你下去吧。”   于是万喜擦了擦汗,心有余悸地退下去了。   窗前的人过了片刻回到了桌前,目光静止在桌上,那里摆着本摊开的奏折,上明明白白写着:   宣明十二年,江南受洪涝之灾,江南太尉沈元山乘职务之便,私吞饷银三千万两。   宣明十三年,沈元山在江南各地购置家宅七处,分派家奴前去打理,家中饰物陈设均为珍品,其间还有宣高帝年间的古董二十三件。   宣明十五年,南岭知县改换人选,新上任的知县乃沈元山昔日的幕僚之一。   宣明十六年……   那折子上工工整整地陈列出了沈太傅从当江南太守之时一直到今时今日的动态,各项条款再清楚不过,看得出,递折子的人从老早就开始调查这件事。   顾渊丝毫不诧异,因为这是他亲自派去着手调查的人,他不过问并不代表他不知道这些朝中重臣在皇宫以外都做了些什么,而等到需要之时,巨细靡遗的细节都会立马呈上来。   他面无表情地合上那折子,“摆驾瑞喜宫。”   郑安惊疑不定地看着他,皇上听闻了容婕妤的伤心之景,却仍要去看沈充媛?   顾渊抬头看他一眼,唇角微扬,“怎么,朕要去看看沈充媛的伤好得怎样了,也要经过你的批准?”   “奴才不敢!”郑安惶恐地弯腰认错,“奴才这就去命人备车。”   他急匆匆的朝外走,而殿内的皇帝笑意倏地消失,眼底是一片冰冷的神色。   作者有话要说:作死的人死期到了!   好吧好吧,这个月还是继续双更= =   总之不见到我精尽人亡了你们是不会死心的、!【精尽人亡= =?】   明天见~虐奸妃行动正式开始!   ☆、第79章.受罚四   第七十九章   瑞喜宫里一派忙忙碌碌的景象,因为沈充媛被晋了位份,所以宫中各部都忙着准备她的份例和赏赐。尚工局派人送来了新的摆设与饰物,尚仪局的将新添的宫女太监各两人送了过来,尚食局也开始着手准备她的新菜品,尚服局和尚寝局忙着为她添置新衣新被,尚宫局的在一旁监督着这些份例赏赐,对着名单一一核对。   沈充媛上了药,又一次躺在床上养伤,也不知该说她倒霉还是走运,前前后后两次被烫伤,卧病在床——然而今时不同往日,头一回她门庭冷落地被晾在这宫里,尝尽失意滋味,而这一次她已经是堂堂充媛,再无人敢看轻了她——就连太医院的那群老骨头也是每日大清早的就来请脉,对她可谓是尽心尽力。   也是,宫里三品以上的宫妃如今就只有沐贵妃、如贵嫔以及蒋充仪了,现在多出了一个沈充媛,自然受人重视。   沈充媛再三问过太医,还叫人把上回如贵嫔送来的紫玉烫伤膏给院判瞧了瞧,院判奇道,“这是西域进贡的烫伤膏,对烫伤有奇效,只要不是太严重的伤势,一般不会留疤。这膏药里很多草药只生长在高原上,咱们这儿可制不出这等珍贵的药品。”   听说可以不留疤,沈充媛心头大喜,可是再看那药瓶里只剩下一丁点药膏,就算抹一回也已经不够用了,这下子就头疼了。   让暮雪送走院判后,她咬了咬唇,思量片刻,“暮雪,去如贵嫔那里求求她,看她能不能多给些紫玉烫伤膏。”   暮雪点头,当下就批了披风往彩云阁去了,而正在宝奁前细细挑选宝钗的如贵嫔听了她的话,笑靥如花地转过头来,“太医说能痊愈,不留疤?本宫可真是为沈充媛感到高兴。”   暮雪眼睛一亮,忙磕起头来,“那奴婢就替主子先谢过贵嫔娘娘了,贵嫔娘娘的大恩大德——”   “且慢,先别急着道谢。”如贵嫔不紧不慢地打断了她的话,那抹笑意忽地变成了遗憾,一边叹气一边摇头道,“不是本宫吝啬,本宫将沈充媛当成自家妹子,自然也希望她能好起来。只可惜这紫玉烫伤膏珍贵无比,当初皇上赏赐本宫的时候也只给了这么一小瓶,哪里还有多的呢?”   “娘娘……”暮雪怔在原地,看着如贵嫔面上多姿多彩生动异常却没有半分怜悯的表情,倏地明白了她的意思。   不管她有没有多出来的紫玉烫伤膏,看这情形就算有,也是不会拿出来的。   暮雪又开始磕头,“娘娘,求您好人做到底,救救主子,她是您一手提拔上去的,您费了那么多心思才让她有了今日,怎会听任她留下伤疤呢?若是娘娘不救主子,主子他日还怎么伺候皇上?娘娘您行行好……”   如贵嫔掩嘴轻笑起来,慢条斯理地说,“本宫一手提拔上去的?你这么说,可真是抬举本宫了,虽说皇上宠爱于我,但若是你家主子没本事,皇上又何至于晋她为充媛呢?”   没错,当日是她要提拔沈充媛的,也是她希望沈充媛把傅容真给挤下去,只可惜沈充媛成功倒是成功了,却一下子爬得太快太快。   须知从三品的贵嫔和侧三品的充媛之间——只有区区一个品级了。   她又不是傻子,这种时候傅容真已经被踩下去了,她还会眼巴巴地拿出紫玉烫伤膏给沈充媛么?任由她一级一级地往上爬,把自己也给踩下去不成?   暮雪的眼睛一下子暗淡下来,只能忍着心头的愤恨,告辞离去。   瑞喜宫里的那位得知如贵嫔的意思后,气得咬牙切齿,“她不就是利用我将容婕妤给打压下去了么?还说什么亲妹子,什么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纯粹是猫哭耗子假慈悲。她看我一下子快要压过了她,这就急了,恨不能我这辈子顶着身上的伤疤再也消不了……”   话音未落,从敞开的门外走进来的人已经将她的话一字不差地听进耳里,走进屋子的时候扬声询问道,“是谁如此恶毒,希望爱妃一辈子都消不了伤疤?”   沈充媛浑身一僵,抬眼看着猛然出现在面前的皇帝,心头狂跳起来。   他听见她说的话了?听进了多少?   暮雪见自家主子已然说不出话来,面色惨白,只得战战兢兢地说,“回皇上,主子听闻如贵嫔娘娘的紫玉烫伤膏对烫伤后的疤痕有奇效,就派奴婢去向她讨要些,岂料……岂料贵嫔娘娘说,她已经没有了……”   顾渊没说话,沈充媛又惊又怕地看着他,面色半点血色也没有。   沉默的气氛维持了片刻,顾渊倏地轻声笑起来,“紫玉烫伤膏?如贵嫔没有也不打紧,那药本就是朕赏赐给她的,全因当日她为朕做点心时一不小心烫了手。爱妃既然也想要,朕一会儿就命人送来,那紫玉烫伤膏是好些日子以前的事了,朕全然抛在了脑后,如今你一提,朕倒是想起来了这么一桩事。”   沈充媛没有料到迎面而来的并非责罚,而是这样一个巨大的惊喜,当下颤着嗓音道,“皇……皇上?”   顾渊俯身替她掖好了被子,温柔地握住她的手,“朕知道你受了伤心头难受,但也别想太多,如贵嫔既然说没有了……”他微微一顿,“那便当做是没了吧,你还有朕不是么?朕有,便是你有。”   如此一番柔情蜜意将沈充媛给感动得热泪盈眶,皇上是头一回对她这么好,这样亲近的话语,这样近距离的温柔眼神,一切的一切都令她如同置身梦里。   她哽咽道,“皇上对臣妾如此好,臣妾……臣妾……”   “你只需好好养伤,好起来就是给朕最大的回报。”顾渊扬起的唇角带着美好温润的弧度,仿佛三月晴风,仿佛雨后日光。   沈充媛怔怔地看着他,身姿挺拔,修长美好,真真是世上不可多得的男子,也是她眼里最出色的帝王。   可是他的眼下似有一圈淤青,疲惫也写满了面容。   她伸出左手轻抚顾渊的面颊,“臣妾会好好养伤,也请皇上好好保重身体,不要为臣妾担忧。”   顾渊似是有心事般沉默了片刻,才叹口气,直起身子来,神情莫测地看着窗外,“江南水患已久,朕命人修筑水利工程,希望阻止洪灾,不让百姓受苦,可这种时候……”   话到此处,他忽地戛然而止,没了下文,最后回过头来对她一笑,“你安心养伤就好,这些事情无须挂在心上,是朕多事了。”   顾渊离开以后,床上的人发愣良久。   沈充媛默了默,才对暮雪轻轻说了句,“修书给我爹,告诉他我希望他亲自去江南安抚百姓,不要再打击私盐贸易了。”   暮雪一怔,“主子?”   “照我的吩咐去做。”她淡淡地说,闭上眼睛不愿再多言。   暮雪从小就跟在她身边,从太傅府一直陪她进宫,这么多年一直死心塌地。同样的,暮雪也深谙沈充媛的性子,她有才情,有美貌,自视甚高,从来都相信自己有能力凭一己之力获得皇上的宠爱,也坚信这世上唯有顾渊这样优秀的男子才是她的天,她的地。   可是同样的,就因为她自视甚高,从不过问沈太傅与皇上之间的事情。上一回陷害沐贵妃,也全是因为沐青卓强势打压沈太傅,导致沈家在朝廷上的威望一落千丈,她迫于无奈,才淌了这趟浑水。   如今她平步青云,却忽地插手干涉沈太傅的事情,又是为了什么?   暮雪心下有了答案——因为主子爱皇上,希望他如愿以偿,而非成日为百姓忧心忡忡。   当父亲的利益与皇上乃至天下人的利益有了冲突时,她的选择已然不言而喻。   顾渊踏出瑞喜宫的时候,面上已经没了先前的柔情,只是一片趋于岑寂之后的宁静。   对于沈太傅去江南安抚百姓一事,他自然可以一道圣旨下去就行了,可是沐青卓负责江南水利,而沈太傅又希望沐青卓全盘皆输,岂会尽心尽力去安抚百姓呢?恐怕到时候安抚不成,随便写道奏折上来,自称无能为力,他又能把对方怎样呢?   可是他深知沈太傅对这个女儿的爱,沈太傅早年丧妻,后半生都未曾续弦,当初沈充媛闹着要进宫为妃时,他可以说是百般劝阻,却终究拗不过女儿,才退了一步。而这些年来,他最在意的便是女儿在宫里的日子如何,政务反而放在第二位,若是这个女儿打定了主意要他去江南安抚百姓,而恰好这时候还有伤在身,受不得刺激,他又会不会听从呢?   沈充媛心心念念想着他这个天子,而江南水利若是失败,洪涝继续,身为天子的他自然也无法开心,那么沈充媛就会因为他的不开心而更加痛苦——这种时候他却对沈充媛百般呵护,沈太傅会不会松口呢,又会不会退步呢?   顾渊面色沉静地走在寒风里,身姿挺拔,如磐石般沉稳。   只除了……那个还在若虚殿的女人叫他有些放不下心。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给沈充媛和后宫众人看的,为了百姓,为了江南水利,他把儿女私情通通放下,让人相信他是真的宠爱沈充媛——那么沈太傅自然也会知道,这样一来,为了女儿的幸福,他才不会阳奉阴违地逆了皇帝的意思。   可是顾渊心里的某个角落却在为那个一心一意爱慕他的小姑娘而悬在半空。   她一定在怪他,一定躲在若虚殿里捧着受伤的心等着他的到来。   夜色沉沉,他叹了口气,“郑安,摆驾若虚殿。”   郑安于是差人去请车辇,却听顾渊忽地又改变了主意,“不用车辇,朕亲自走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听说大家都想虐皇上,么么去磨刀,下章咱们一起切他的小黄瓜╮(╯_╰)╭   皇上:小黄瓜?小黄瓜?!!!你给朕看清楚,究竟是哪里小了!!!【拍桌扒裤露黄瓜——】   容真:……你确定……你的重点没有跑偏么……   这周榜单不好╮(╯_╰)╭所以金榜的排名下降了不少,昨天有妹纸提到这个问题。   木有关系,收益好坏都行,说了本月双更就不会食言滴,至少有你们陪着我嘛~   感谢荆棘妹纸的手榴弹,黄花菜妹纸的地雷,又一次破费了,鞠躬!   晚上见,都多冒泡╭(╯3╰)╮   ☆、第80章.帝术一   第八十章   若虚殿安安静静的,大老远看过去都是黑魆魆的一片,只有走近了,才看到书房那处亮着昏黄的灯光,其余地方都没有点灯。   整个宫殿冷冷清清,扑面而来都是寒意。   顾渊踏进院子的时候,忽然停顿了片刻,下一秒才若无其事地继续向前走,只是紧皱的眉头却未曾松开过。   他曾经觉得每每到了惜华宫,都像是回到了家,会有温馨明亮的灯笼挂在门外为他招摇,会有他的小姑娘在窗口笑靥如花地等着他……可是如今再到了若虚殿,整个院子死气沉沉的,没有半点暖意。   他忽然有些怀疑那个总是含笑望着他的小姑娘是否在这大殿之中。   守在正门处的两个小太监是万喜奉他的命令派来的,看见他之后,赶忙请安,他却抬手止住了他们,径直穿过正门往书房走去。   一路昏暗,他没点灯,也没让郑安跟着进来,只是一个人朝着发出微光的那扇门走去,没有炭盆的大殿冷得可怕,他的心也在这样寂静的环境里一点一点沉了下去。   仿佛溺水的人,他心情沉重地把那一室烛光当做最后的稻草,缓缓将门推开——门内的女子背对大门,正坐在榻上看书,间或翻一页,动作温柔而平静。   顾渊停在门口,没有跨进去,忽然被被这样安谧的一幕给弄得揪了心。   屋内和屋外一样冷,容真就这么披着厚厚的袄子我在榻上,腿上还盖着厚重的棉被,可是她什么也没有说,也没有坐在那里怨天尤人,只是安安静静看着书,一如从前。   他走进了屋,缓慢而迟疑地来到她身后,却听容真用带着鼻音的声音道,“还是没找到炭火?都跟你说了别找了,这地方是用来受罚的,有这么多年没有主人了,哪里会有炭火呢?”   他没说话。   容真又翻了一页,无奈地吸了吸鼻子,“好了,快去睡吧,明日还得早起礼佛呢,这殿里就你我二人,什么事情都得靠自己。”   她说的轻巧,可是尾音有些朦胧,像是一声语焉不详的叹息。   顾渊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道,“你病了?”   这是句废话,并非素来高效率的人会问出来的。   但他还是这么问了,因为忽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容真似是惊呆了,背影一僵,却没有回头。隔了好一会儿,她才一动不动地说道,“还好。”   他问他病了没,她居然回答还好?   “这算什么?究竟是病了还是没病?”顾渊的声音提高了些。   容真还是不回头,淡淡地问了句,“嫔妾病了还是没病,皇上关心么?”   顾渊的心跳一下子停住了。   她果然在怨他。   就在这个时候,容真忽地合上了书,倒在了榻上,拉了被子盖在身上,“抱歉,皇上,嫔妾要睡了,皇上还是请回吧。”   顾渊沉声道,“你就睡这里?”   “不睡这里睡哪里?”她轻轻一笑,语气轻快地说,“又没有炭火,自然要挑个小点的屋子,不然多冷清?”   她是如此尖锐且疏离地和他说话,全然不似从前那个爱笑爱撒娇的小姑娘,顾渊不知她心中是有多悲苦,才会这样绝望地背对他,一眼都不愿意看见他。   是了,她被人诬陷,他听之任之;她被人嘲讽,他沉默待之;她平白受罚,他亲手为之;她被送到这空荡荡的大殿里,还带着伤,他却在另一个地方安慰另一个女人,直到夜沉沉了才来。   她进来了多久,就盼了他多久。   她受苦了多久,就痛了多久。   顾渊在那里沉默了很久,才说了句,“是朕对不起你。”   容真笑了笑,轻飘飘地说,“您是皇上,无须和任何人说对不起。况且嫔妾只是您后宫的妃嫔之一,皇上要一碗水端平……或是端不平,都是您的自由。嫔妾是您的女人,自然接受您的一切决定。”   顾渊眉头紧皱,不知为何听到她这样冷静疏离的声音,心头慌得厉害,几步走到床边,忽地拉住她的手,“容真——”   她倒吸一口凉气,浑身都是一颤——顾渊这才意识到自己碰到了她受伤的手臂,触电般倏地松了开来,也在她颤抖的瞬间,看清了她面上满满的泪痕。   那张昔日对他笑得温柔美好的容颜,此刻被泪水覆盖,大颗大颗的眼泪还在从睫毛上滚落下来,一滴一滴滚烫地流进了他的心里。   火灼般的滋味。   顾渊艰难地蹲□去,小心翼翼地伸手环住她,避开了受伤的位置,却只感觉到她冷得厉害的身子,和没有一丝暖意的被窝。   心里像是被马蹄踏过,一寸一寸皲裂开来。   “容真,容真……”他一遍一遍叫着她的名字,把脸埋在她的后背,堂堂一个皇帝,竟然蹲在地上表达着满心歉意。   容真心里的感觉很微妙,有一种折磨他的快-感,却也有说不出的酸楚。   她聪明如斯,自然猜得出他这样做的原因,从复宠沈充媛起,到为了沈充媛责罚于她,他明知炭盆事件是对方的阴谋,却依旧将她置于这等境地。   理智告诉她,他是个好皇帝,为了百姓让她受了委屈,其实是睿智而清醒的,可是私心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慢慢发酵了,因为她一直藏着掖着,这样的情绪就慢慢胀大,时至今日,终于爆发。   他的宠爱是她一点一点策划来的,她是个感情上的骗子,一寸一寸攻占他的心。   可是终于,当她发现他的心已然沦落为她的囚犯时,却在这个时候忽地醒悟过来,哪里有这样强大的人,自始至终置身事外地编造着谎言,而自己却一点也不为所动呢?   容真悲哀地发现,她的情绪不完全是装出来的,至少现在,她是真的因为他眼睁睁看着她受难却不闻不问而心凉。   顾渊找了很久的理智,终于冷静地对她说,“朕知道你气朕冤枉你,不帮你,还当着大家的面责罚于你。可是朕答应你,十日之内,必定替你沉冤得雪。”   她不说话。   于是背后的人继续说,“沈元山的罪状每一条都被朕捏在手里,只要此次他去了江南,把打击私盐一事了结,安抚了百姓,朕就立马……”他顿了顿,却还是打定了主意把实情告诉她,哪怕这是前朝政事,不在她该了解的范围之内,“朕就立马将他的罪状全部罗列出来,夺了他的权。”   须知那些罪状,每一条都足以置他于死地。   只是朝中重臣,谁的手上没有些见不得人的事?为君者可以容忍他们聚揽财物,可忍耐也是有限度的,沈元山触到了顾渊的死穴——那便是不顾百姓安危,只顾权势争斗。   这些容真都知道,听他这样一点一点解释给自己听,嘴唇动了动,没有开口。   顾渊说,“原谅朕,朕会还你一个公道,这些日子只能先委屈你了……”他迟疑地抱紧她,又看着她包扎了纱布的伤口,“还疼么?”   “疼。”容真闭了闭眼,静静地说,“可是不是伤口,是这里。”   她用完好的右手拉起顾渊的手贴在自己的心上,那颗柔软的心脏似乎在他手掌之下一下一下地跳动着,带着她的疼痛,一路蔓延到他的心底。   容真说,“我自以为能看懂皇上的目的,你是为了天下苍生,是为了百姓安危,所以我受点委屈也算不得什么……可是等到事情真的发生了,我才知道,原来很多事情你明白并不带代表你能接受,因为有的时候,它不听话——”她意有所指地将他的手按压在心口处,心跳还是那样沉,每一下都重重地敲击在他的神经上。   “我的理智告诉我,你是在做一个好皇帝应该做的事情,可是它却一个劲告诉我,你不在乎我……或者说,是不够在乎我。”她停顿片刻,深吸一口气,“我痛的不是皇上为了迷惑沈太傅而利用我,而是你当着那样多人的面,眼睁睁地看着我被人诬陷,被人指责,而在我百口莫辩之时,你只是背对我,怜惜地对另一个人表示着关切在乎……那一刻,理智和它同时在说话,我不知道该听谁的。”   顾渊被这样一番话给说得僵在原地,他蹲了太久,脚已经发麻,却仍旧纹丝不动,因为她还没有说完,他想要听到她心里所想的一切。   容真笑了,眼泪同时落下来,“皇上曾经说过我是很聪明的人,可是事到如今我才明白,当你死心塌地把另一个人牢牢放在心里时,你就已经成了这个世界上最愚蠢的人——因为你把你的心毫无保留地交付给了他,同时给予了他伤害你的权利,抛弃你的权利,而你义无反顾,只是日夜期盼着对方会珍惜它。”   她缓缓睁开眼来,垂眸看着他紧紧揽住自己的双手,轻轻说了句,“皇上,我能把它要回来么?”   一句话把顾渊打下了十八层地狱。   他只觉得浑身上下都被冰水淋了个透湿,再无一丝暖意。   她说什么?   她要把给他的心要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皇上【激动】:朕要赐你死罪!!!竟敢虐朕!!!   容真【淡定】:么么在,我在,么么亡,我亡。   皇上【= =】:……那啥,洗洗睡吧……   下章继续虐皇上,小虐怡情嘛。   ☆、第81章.帝术二   第八十一章   容真静静地思量着,等待着对方的反应——因为她知道,当皇帝终于体会到那个一直以来都痴痴爱慕他的人忽地要放开手时,心里必定是惊涛骇浪,暴雨狂风。   顾渊是真的慌了,有那么一刻,心跳似乎全然停止,若是容真对他哭,对他闹,歇斯底里地埋怨他,他也许不会像现在这样不知所措,可事实就是她安安静静地背对自己,说要收回那颗爱慕他的心。   “朕不许你说胡话!”他疾言厉色地喝道,然后将她的身子扳了过来,对上那双藏满泪水的眸子,语气急促地说,“什么叫把它要回去?朕又何曾不珍惜它了?傅容真,你看着朕!”   她真的抬眼看着他,却一言不发,安静的可怕。   顾渊只感觉自己踩在冰渣子上,从脚下升起一阵寒意,慢慢爬上心头。   他只觉茫然,恐惧,烦闷,无力。   这样的容真叫他忽然生出一种自登基以来从未有过的挫败感,他好像真的要失去什么了。   “……那你告诉朕,朕该怎么做?”好久过了几百年那样漫长的时光,顾渊终于松开了她的手,无奈一笑,退后两步,“朕是皇上,朕有天下百姓,对你而言,朕是夫君,是你的天,你的地。可是对于天下百姓而言,难道朕就不是他们的天,他们的地了?朕心疼你,却不能做个昏君,只能暂且委屈你,顾全大局……朕知道你怪朕,可笑的是,就连朕也不知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容真心头动了动,有些动容地看着他,却最终止住了心头泛起的那一丝涟漪。   “皇上是明君,您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天下,为了百姓,是嫔妾的错,嫔妾受不得这样的苦……”她擦了擦眼泪,“沈充媛的背后有沈太傅,沐贵妃的父亲是沐青卓,嫔妾知道自己卑微渺小,也未曾想和她们一较高低。可是今日皇上可以为了沈太傅而委屈嫔妾一次,那么他日呢?皇上会不会为了沐大人,为了张大人、李大人或者其他的无数大人,不得不把嫔妾抛弃了呢?”   她终于泪眼婆娑地望着他,“兴许是嫔妾错了,打从一开始就不应该从御前宫女的位置踏入后宫,平白叫您为难,也寒了自己的心……皇上,嫔妾的家人都已经去了,长顺也因为宫妃的争斗而无辜枉死,嫔妾只怕自己有朝一日一不小心就丢了命。而皇上您有国家,有百姓,若是真的又一次到了今日这般矛盾的时刻,又有什么立场向着嫔妾呢?”   她说的句句在理,她没有背景,没有后台,只凭借他的宠爱安稳活到今日,若是他日有一个沈充媛出现了,而他是选择顾全大局,还是牺牲她呢?   顾渊闭了闭眼,“不会有那一日。”   他的语气沉重而缓慢,一字一句好似誓言一般。   “不会有那一日,因为朕再也不会将你置于今日的处境里。”   她是他放在心头呵护疼爱的小姑娘,今日被他舍弃一时,已令他揪着一颗心,惶恐她会就此离开他,又岂会容许这样的情况发生第二次?   容真被他的语气所震撼,微微一愣,却移开了目光,不愿再看他。   是如此轻易地原谅他,还是继续使性子?   这两日受的苦实在太多,非但伤口疼痛,还因为没有炭火取暖而着了凉,她稳了稳心神,闭眼轻道,“皇上,嫔妾倦了。”   明知她在逃避,顾渊也无能为力,只能默默地替她盖好被子,“倦了就睡吧,朕这就走,不影响你。”   嘴上说着要走,可容真发现他压根没动,哪怕闭着眼睛,也能听到他有些沉重的呼吸声。   他心头怕是十分不好过,看她受伤,看她难过,看她痛心失望,所有的情绪都加倍还给了他。   听见他微微走动了几步,容真悄悄把眼睛睁开了一条缝,只见到皇帝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的夜色一动不动。他的侧脸被模糊的光晕照得柔和而无奈,眉头紧皱,看样子是真的煎熬着。   这一刻,容真忽然心情平和,甚至还有了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   好像过了很久,窗前的人回过头来,轻声叫她,“容真?”   她似是睡熟了一般,犹带泪痕,却睡得极沉,仿佛这两日都没有睡好过。   顾渊心头又是一紧,默默地走到床边俯□来,一点点帮她拭去眼泪,指尖仿似带着日光,有种说不出的暖意。   他爱怜地在她细腻的面颊上轻轻蹭着,最终缓缓叹了口气,“朕该拿你怎么办……”   之后,他没有再说话,千言万语都融化在了一片沉默里,同时也融化了谁心里曾经坚不可摧的寒冰。   容真没有睡着,却整个人都僵在那里,为这样突如其来的温柔而失神。   她也有心,也会不知不觉习惯于这样的温柔之下,她不是铁石心肠,哪怕再三告诫自己一切都是做戏,可是终究还是对他有了那么点依赖。   可也正是因为这点不该有的依赖,叫她尝到了心凉的滋味,这不是她要的初衷,也不应该出现在她的人生里。现在她有了失望,有了失落,却……也对他有了那么些许怨,些许怒,些许无奈,些许挂心。   既然他这么对她,不慢慢还给他,让他也受点苦,又怎么对得起那群看她笑话的观众呢?   报复心作祟,她略带愉悦地想着,恐怕皇帝一旦难受起来,当初那群看笑话的人,谁笑得越厉害,眼下就会死得越快。   顾渊在这种时候自然不便留宿若虚殿,若是叫人知道了,容真受的委屈也就变得毫无意义了。   又在屋里待了半晌,他才默默走出去,离开时叮嘱闲云,“朕明日就会让福玉把炭火送来,暖婆子也添几只,若是有需要,务必及时告诉朕,朕不希望她再受苦。”   闲云点点头,送他出去的同时,低低地说了句,“皇上,主子心里苦,又不愿意说出来,今日您能亲自来看她,她其实很是开心,只是……只是这两日憋坏了,所以难免有些想不开。”   她守在外面,自然听到了里面的动静,皇帝的劝慰,容真的执拗,全部被她听进了耳朵里。她不过是在为容真的小性子找解释,以免素来高高在上的皇帝碰了一鼻子灰,一气之下不来了。   顾渊又回头看了眼屋里的人,转过身来定定地看着闲云,“她只剩下你了,朕很欣慰你能忠心护主,只希望你能一直这么陪着她,尽心尽力伺候着……别再让她一个人胡思乱想。”   “奴婢遵命。”闲云由始至终都低着头,谨遵尊卑之分,不逾越,不失礼。   顾渊终于离开了若虚殿。   这是他苦难的童年所在,也是他记忆里母妃活着的地方。   他把容真送来了这里,也无非是希望那个没福气的母妃可以看看他心爱的小姑娘,又或者……是要弥补母妃的遗憾。   谁说帝王无情?他要给容真的命运,绝不会和母妃的重合在一起。   是夜他本是去看沈充媛的,却趁着这时候来了若虚殿,由始至终都是默默进行的,自然也无人知道他来看了容真。   次日清晨,宣明殿一道圣旨传了下来,郑安领着一众宫人端着各式各样的赏赐进了瑞喜宫,羡煞了一路人的眼。   宫女太监们纷纷交头接耳,跑回去给自家主子报信。看来这沈充媛可真是不得了,瞧瞧那些托盘里都装了些什么?   ……千年人参,珍品何首乌,上等燕窝,各种补品珍品应有尽有,而最令人瞩目的还数打头的那个宫女手里的蓝色罐子。   “那是什么?”有宫女偷偷问身边的人,“罐子上的花纹好别致,怎的没有在宫里见过呢?”   人群里的红映也把目光朝那罐子投去,这一看之下,却猛地变了颜色——旁的人不曾见过,她却是再熟悉不过了,只因那罐子是西域送来的贡品,如贵嫔宫里那只罐子也是这种花色。   只是两个罐子略有差异,彩云阁那只要小些,而现下那宫女手里托着的要大了一倍。   她面色沉重地转身消失在人群里,朝着彩云阁的方向快步走去。   如贵嫔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脸色难看得出奇。   皇上竟然亲自赐了紫玉烫伤膏给沈充媛?不仅赐了药,还比她上次得到的要大了一倍,这不是明摆着给她难堪么?   “娘娘,那沈充媛究竟有什么本事,叫皇上一下子被迷得神魂颠倒的,奴婢担心——”   不待红映把话说完,如贵嫔倏地抓起手边的胭脂盒就朝她扔了过去,胭脂盒虽轻,却因为没盖紧,一下子打开了,一盒胭脂就这么劈头盖脸地砸在她额上,留下一片鲜红的印记。   红映啊的一声惊叫出来,整个人跌在地上,伸手捂着额头,一看之下还以为自己被砸出了血,猛地痛哭失声,连连磕头,“娘娘饶命,娘娘饶命……”   那凄厉的声音叫如贵嫔心头火起,猛地站起身来怒喝道,“饶命,饶命,谁要你的贱命了?成日在这儿叫死,本宫哪日真被你给烦透了,要把你拖出去斩了,你再叫饶命也不迟!”   红映哭得越发厉害,哆哆嗦嗦地不敢出声,只能呜呜的呜咽着。   如贵嫔本就一肚子火没处发,干脆走到她面前,恶声恶气地说,“给我闭嘴!本宫又没死,哭得这么凄惨做什么?”   可是红映怎么都停不下来,于是如贵嫔霍地举高了手,作势要打她,岂料这个时候,门外忽地传来一句沉沉的声音——   “你这是在做什么?”   红映停止了哭泣,如贵嫔的手也僵在半空,殿外,身着黄袍的男子面色冷峻地踏进屋来,眸子里是沉郁的黑色,一眼看不见底。   作者有话要说:皇上:朕累死累活地当男主取悦你们,你们居然如此对朕!太特么寒心了,作者何在?朕要求罢演!   感谢荆棘妹纸的手榴弹,感谢小衍地地雷!   皇上真心难做,被虐成这样了,文下还一片叫好声,我真替他的人缘感到悲伤哈哈哈!   ☆、第82章.帝术三   第八十二章   “皇……皇上……”如贵嫔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她的手尚且僵在半空,而红映一脸狼狈地跪在地上,这场景怎么看都会让人觉得是个恶毒的妃嫔在动手教训宫女。   如贵嫔清楚顾渊的性子,他素来厌恶后宫争斗,更因为母妃凌嫔的缘故,不喜欢这等咄咄逼人的女人,当下白了脸,触电般收回了扬起的手。   顾渊一步一步走近了她,面无表情地看了眼跪在地上一脸殷红的人,声音听不出情绪,像是在询问天气似的稀松平常地说,“爱妃这是在做什么?”   如贵嫔颤着嘴唇,说不出一个字来。   红映猛地爬过来,磕头哭道,“皇上,不关娘娘的事,是奴婢做错了事,害得娘娘生气,娘娘不过是想吓唬吓唬奴婢啊……求皇上明察,不要错怪了娘娘……”   顾渊似淡淡地睨了眼她面上的胭脂,嘲讽地问道,“你做错了什么?偷了你主子的胭脂还是怎的?”   红映嗫嚅着答不出话来,只能一个劲磕头。   下一刻,顾渊的声音蓦地变冷,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地说,“你对身边的人究竟是有多恶毒,才叫他们连被打骂了也不敢吭声?”   这话是对如贵嫔说的,就算迟钝如她也能很清楚地听出语气里的厌恶程度,当下心就凉了半截。   她素来受宠,不曾听过皇帝半句重责,别说骂了,就连重话皇帝也没对她说过,如今一来就是这样冷漠的语气,她一听,只觉得心头憋屈得慌。   “皇上来得巧,恰好碰上臣妾训奴才,臣妾失仪,叫皇上见笑了。”她不卑不亢地道,咬牙顿了顿,“只是臣妾以为皇上这时候应该是在瑞喜宫里陪着沈充媛,怎的竟有空来臣妾这儿?”   同样是怨他去了沈充媛那里,给了那个人过多的关爱,可是从容真嘴里说出来和从如贵嫔嘴里说出来丝毫不是一种感觉,容真的委屈令他心头紧巴巴的,可是从如贵嫔嘴里说出来,却只令他感到一阵由衷的厌恶。   自己做错了事情,竟然反过来指责他冷落了她?   且不说他是否真的宠幸他人而冷落了她,就算真是这样,她又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埋怨?可笑,就连皇后也没有这个权利,她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顾渊的面容越发冷冽,尤其是想到沈充媛是她一手扶上来的——他最恨后宫里拉帮结派勾心斗角的勾当,特别是今时今日沈充媛又设下局来陷害容真,要说如贵嫔没在中间出点力,除非他脑子烧坏了才会信。   “你心胸狭窄,私自对宫人动手,朕还没问你罪,你反倒数落起朕的不是来了?”他冷冷一笑,“宫规之一是后宫妃嫔不得过问皇上临幸事宜,你非但过问了,还善妒,指责朕冷落了你……朕没有理解错吧?”   如贵嫔被他说的哑口无言,愣在原地。   顾渊没给她反驳的机会,“你身为从三品贵嫔,朕没有过问你拉帮结派的事情就算了,平日里作威作福,仗着身份尊贵就对下面的人苛刻有加,朕也看在皇后的面子上不与你计较了。如今你御前失仪,竟敢对朕大呼小叫,胡乱指责一气,你眼里还有没有朕这个皇上?”   话到最后一句,已然提高了音量,冷得惊人。   如贵嫔自知失言,将他惹怒到现在这种地步,已然懊悔至极,当下变了脸,咬着嘴唇去拉他的衣袖,想要一如既往地娇声求饶。   岂料还没碰到他的衣袖,顾渊就倏地抽走了手,冷眼看着她,好像她有瘟疫似的。   “皇上……”她委屈又慌张,像是在求他,眼波莹莹,面容说不出的娇艳秀致。   顾渊越看越觉得这幅惺惺作态的样子令人憎恨,面色一沉,不理会她的求饶,指着地上的红映道,“朕问你,苛责宫人一事,你认不认?”   如贵嫔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皇上……”   “还有御前失仪,善妒,这些罪你又认不认?”他语气沉稳有力,目光如炬,虽说是发问,但还不待她回答,就面无表情地叫来了郑安,“着朕旨意,如贵嫔恃宠而骄,有违宫规,今日起降为正五品顺仪,撤去多余的宫人,仅留两个奴才在彩云阁,半年之内,朕都不想看见她的牌子。”   一番话行云流水,娓娓道来,不知情的人会以为他是在念着早就写好的折子,而事实上,如贵嫔也终于难得地聪明了一把……她忽然醒悟到,也许皇上来这里之前,就已经做了决定要对她下手了,如今不过是恰好碰上她对红映动手,就有了更加充分的理由。   她原本还想求情,还想认错,可是这样的念头一浮出水面,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何况她确实做了那些事情,每一样都被他落到实处。   她看着顾渊冷眼旁观她的狼狈,然后从容不迫地转身离去,忽地失去力气,跌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如贵嫔被皇上降为如顺仪的消息一传出去,就轰动了后宫。   她也算是是宫女上位的典范了,因着皇后的举荐,一路平步青云,深受皇帝宠爱,如今却忽地被连降数级,还被撤去了半年牌子,着实令人瞠目结舌。   可也正因为她当初晋升速度太快,目中无人,眼高于顶,在宫里树敌不少,如今跌得如此重,看笑话的人自然不在少数。   汀竹宫。   沐贵妃听了消息后只是淡淡一笑,毫不在意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好像一点也不诧异。   婷妍很是解气地说,“娘娘,这如顺仪素来与您过不去,上回还想借着锦裳之死大肆发挥,着实可恨。如今终于自食其果,当真是大快人心!”   “就她那种性子,失宠不过是早晚的事罢了。”沐贵妃捧着热茶,目光有些漫不经心,却又有种别样的慵懒风韵,就这么倚在椅子上,含笑道,“只不过降为区区顺仪,这个惩罚倒还是没那么严重,本宫真正好奇的……”   她微微停顿,在婷妍的疑惑中轻启朱唇,微微一笑,“本宫真正好奇的,是沈充媛的下场。”   皇上一时之间宠爱沈充媛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必定有他的原因,而如今如顺仪先行失宠,原因自然不会是表面上的那么简单。   要说是苛责宫人,就如顺仪这种性子,从前不知道做过多少次了,皇上日理万机,忙于政事,哪里会去管这些琐事?可如今他不但插手管了,还一管就管得厉害,下手毫不留情。   而沐贵妃思来想去,如顺仪这段时间唯一做得有些出格的事情,便是自作主张把沈充媛送到皇上面前,以及那日在家宴之上讥讽受伤的容婕妤……如今受罚,想必与姓傅的脱不了干系。   她有些出神地看着氤氲水波里一片片漂浮的茶叶,也许是她小看了这个容婕妤,皇上对她……当真是不同与别人的。   因为着凉,容真一直睡到日晒三竿才起床,揉着昏昏沉沉的脑袋,她唤来闲云,“我不是说了要早些叫我起来的么?怎的拖到现在都没来叫醒我?”   闲云一面帮她梳洗,一面无辜地说,“这可是皇上吩咐的啊,奴婢只能谨遵圣谕,哪里敢抗旨不从呢?”   容真看她一眼,没说话。   “主子,皇上其实也很关心您的,昨晚您睡了以后,他一直守到大半夜的才离开。今天一早,万喜又带人送来了炭火棉被,还添了新的暖婆子,皇上生怕您在这儿受了委屈。方才万喜还说,一会儿太医院的谢太医也会来请脉,只等主子醒了吩咐一声。”闲云轻轻地安慰她一通,为她挽好了一个简单素雅的发髻。   “那又如何呢?”容真对着铜镜笑了笑,“不经历一次失去的惶恐,就永远不会懂得珍惜,我并非在耍性子,不过是……”她微微一笑,“不过是在替皇上上堂课罢了。”   早膳很快就用完了,事实上容真一点胃口也没有,许是因为受了寒,什么东西都吃不下。   礼佛之前,谢太医拎着药箱来了,因着是皇上身边的郑安亲自去太医院走了一趟,要他来替容婕妤看诊,他也就不敢怠慢——哪怕如今容真不过是被送来若虚殿受罚,形同幽闭,但看皇上这意思,恐怕出来也只是早晚的事。   容真伸出手去,看谢太医花了比平常多出一倍的时间把脉,神情肃穆专注,忍不住问了句,“怎么,这脉象不好吗?”   谢太医有些迟疑,抬头看了看容真,欲言又止,沉吟片刻才道,“婕妤主子的脉象……有些复杂,下官一人不敢确定,恐怕要请主子派人去太医院走一趟,请精通女科的毛太医来与下官确诊才好。”   闲云一听,脸色骤变,有些惊惶地问,“怎么了,是主子的身子出了什么问题么?”   谢太医讳莫如深,就是不愿意直接回答,坚持道,“下官还不能确诊,不敢妄下定论,还望婕妤主子先派人将毛太医请来。”   容真心头也有些不安,当下只是抿了抿唇角,朝闲云点头,“先叫人去请毛太医。”   作者有话要说:怕大家以为容真会得绝症之类的,所以现在这里声明,不虐容真,大家放心。   你们那么聪明高次,肯定看出端倪了哈哈!   ☆、第83章.有喜一   第八十三章   毛太医从太医院急急忙忙地赶来了若虚殿,又火燎燎地接替了谢太医的任务,替容真请脉。   触到脉象的第一刻,他怔了怔,似有喜色。   可是再过片刻,他面色一变,那点喜色顿时减退了些,剩下的是一片混合着忐忑不安的神色。   他与谢太医对视一眼,眼神里已有交流,两人都得出了结论。   “如何,可有结果了?”容真淡淡地看着他们,收回手来,“若是真有什么疑难杂症,我也不会苛责你们,只管说。”   毛太医恭恭敬敬地跪□去,“下官恭喜容婕妤,主子这是喜脉啊。”   闲云和容真都是一怔,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来。   他说什么?   喜脉?   闲云蓦地笑起来,“这么说,主子是有喜了?”   不同于她的喜悦,容真从两人略微尴尬的神情上看出点端倪,没忙着高兴,只是沉声问道,“有什么不对的么,实话实说。”   “下官不敢有所欺瞒。”毛太医深吸一口气,有些无奈地说,“主子的脉象的确是喜脉没错,千真万确,但约莫是和前些日子主子的体质有关,一而再再而三地受了寒,又误食过一次寒食散,导致受孕的时候,体质不好。下官虽诊出主子这是喜脉,但脉象并不稳,只怕这并不是生下孩子的最好时机啊。”   容真没说话,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   受孕之时母亲的体质不好,这一胎恐怕没有那么顺利,极易滑胎……而一旦滑胎,对她的伤害恐怕是最大的。   她缓缓地把头转向谢太医,“你呢?和毛太医看法一致么?”   谢太医惶恐地拱手道,“回主子的话,下官赞同毛太医的话,这个孩子恐怕……恐怕并不容易生下来。”   此言一出,大殿里又一次陷入一片沉寂。   容真的手缓缓抚上腹部,心里涌上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她失去了所有的亲人,如今始料未及地有了一个新的小生命。   可是它才刚萌芽,就有人告诉她,它很可能离开。   喜忧参半,一时之间,她竟然说不出话来。   她不说话,太医也只得陪着她沉默,而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她淡淡地问了句,“有多大的把握留得下来?”   谢太医思索了片刻,才说,“这个也说不准,若是后期调养得当,还是有很大机会的,只是不一万,就怕万一……”   毛太医接口说了下去,“怕的是若是孩子没保住,主子身子又不好,怕是会留下病根啊。”   容真闻言,忽的眉头舒展开来,似是吃下了定心丸。   她含笑抚着尚且平坦的肚子,带点温柔的神色,这样的神情叫两位太医都怔了怔。   “意思是只要我好生调养,它平安出生的几率还是很大的,是么?”   谢太医迟疑了一会儿,仍是点点头。   “那就好,我会很努力调养好自己,让它健健康康出世的。”容真笑吟吟地要闲云去拿些打赏来,“辛苦两位大人了。”   “可是主子——”   毛太医还有话要说,却被容真倏地打断了,只见她眼神安安静静地望着对方,露出一个坚定的表情,“不必多说了,我意已决,我既然说过会让它健健康康的,就决计不会出半点岔子。”   两人面面相觑,可容真既然已经这么说了,他们也没办法。   接下来的好一会儿,容真都没说话,只是神情莫测地坐在那儿,忽地露出一抹温柔的笑意来。   她的孩儿果然是好样的,就连选日子都选得如此绝妙,在对手以为已经将她完全打趴下时,忽地来到这世界上,可不是叫人刮目相看么?   皇上已经有了主意,要在江南事宜解决以后,对沈太傅动手,可是沈充媛身在后宫,与朝堂之争并无直接关联,想来顶多是失宠失势,并不会有太大的风险。那么如今她有了腹中的孩子,沈充媛的下场又会如何呢?   她淡淡地笑着,云淡风轻地抬头问两位太医,“我想知道,若是有喜之后,磕着碰着可会对孩子有影响?”   毛太医一愣,“这个自然,小磕小碰的倒还好说,若是闹出大动静来了,后果不堪设想。”   “那我想请问两位太医,如今我腹中的胎儿不够健康,和前几日摔了一跤可有关系?”   太医们何等精明,在这宫中伺候过无数主子,自然立马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当下只装作不知,对视一眼,点头道,“从医理上来说,应该是有影响的。”   容真于是微微一笑,轻描淡写地说,“行了,我知道了。你们去见皇上的时候……就照实说吧,孩子的状况,我的情况,以及是什么原因导致的,都巨细靡遗地说出来——就像刚才对我说的这样,一字不落就好。”   两位太医告辞离开后,就去了皇上那边报告喜讯。   而果不其然的是,不出半个时辰,皇帝连朝服都没来得及换,就风风火火地赶到了若虚殿。   顾渊说不出听到这个消息时是怎样一种感受。   他从未如此期待过一个孩子的降临,从来担忧的都是自己的孩子会步自己的后尘,因为生在深宫、长在深宫,导致骨肉相残,又或者为了这个皇位兄弟反目。   可是当太医说到容真有喜了时,他耳边的一切嘈杂都归于寂静,再无喧嚣。   他听进自己胸腔里破土而出的狂喜,在一片湿漉漉的期望之中生根发芽,迅速长成了参天大树。   她有孩子了!   是他和她的孩子!   这叫他如何形容此刻的心情呢?   可是接下来,太医就面色沉重地说了母子的情况都不够理想,他面色一沉,只问了句,“怎么回事?”   于是谢太医把在若虚殿对容真说过的那番话一字不差地复述出来,包括前几日容真跌了那一跤也是导致如今孩子情况不理想的原因之一。   顾渊的心里本来充满喜悦的,这下子忽地又被淋上一盆冷水,“容婕妤知道她的状况么?”   谢太医点头,“回皇上,婕妤主子也清楚她的状况,下官劝过她,因为一旦孩子有事,受伤害最大的就会是她……可是主子她执意不会出岔子,还说只要她在,就一定会健健康□下这个孩子。”   “朕只想知道,这个孩子健康省下来的几率有多大?”   “……这个,下官不敢妄下定论,但若是调养得当,应该也是没问题的。”   顾渊的眼眸深沉得看不出情绪,在原地僵了片刻,才蓦地站起身来往外走。   “来人,摆驾若虚殿!”   踏进若虚殿的时候,那个女人正站在窗前发愣,她的头发松松的绾成髻,垂在耳下,身上只穿着件素白色的袄裙,十分素净。   从侧面看过去,她好像在笑,神情一片安详,没受伤的左手贴在平坦的腹部,那模样可以令人想象到任何有关幸福的事物。   她温柔又美好,宛若天上谪仙。   顾渊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击中,忽觉有些喘不过气来。   这样一个脆弱得像是随时会飞走的人,叫人如何不在意,如何不怜惜?   他快步走到她身侧,忽地伸手将她揽入怀中,因为来得太过仓促,胸口还起伏着,却仍旧一言不发地抱着她。   像个愣头愣脑的小子。   像个情窦初开的傻子。   容真微微伸手抵住他的胸口,却发觉他动作虽温柔,但力气很大,叫人挣脱不开。   她听见顾渊在她头顶带着颤音问道,“朕要做父皇了?”   那声音里是显而易见的喜悦,这样稳重从容的君王,在她面前如此小心翼翼地询问着,像是带着恳求般确认。   容真弯起了唇角,却在下一刻收敛了笑意,以平淡的声音说,“若是不出意外的话。”   顾渊身子一僵,垂眸看着她,那张素净的容颜上带着点点倔强,一如初见时分,可是只要细心观察,就能发现她眼里隐忍的悲伤。   她很在意这个孩子,很在意自己能不能保住这个孩子。   顾渊心头一紧,托起她的下巴,不容置疑地对她说,“没有意外。”   容真像是在打量他眼里有几分认真,最终得出结论,侧过头去,“嫔妾也希望没有意外,但既然有了第一次,自然也有可能有第二次。”   她意有所指,顾渊明白她说的是前几日沈充媛那件事。   “你放心,朕会保护好你,从今以后都不会让你受到半点伤害。”他信誓旦旦地说,“朕说过,再也不会发生那种事情了。”   容真笑了,带点无奈,“嫔妾相信您,君无戏言不是么。可是您打算怎么做?把嫔妾关在大殿之内,不让人进来,也不让嫔妾出去?您是皇上,有那么多事要忙,总不能时时刻刻守在嫔妾身边,您不在的时候,嫔妾又当如何?”   她收起笑意,神色冷淡地看着他,“这里是深宫,嫔妾最避免不了的事情,就是意外。皇上在这里生长至今,应当最明白不过。”   是啊,他当然明白,这宫里有多少生命是还未见到这世界上的第一缕阳光就消失了的?无声无息,毫无痕迹,这便是皇宫。   他心头有点发憷,好似猜到她已有了自己的思量,只得顺着她的意思往下问,“你想朕如何做?”   容真对他微微一笑,这是自打进了若虚殿以来第一次对他露出笑意,可是嘴里说出的话却令他浑身僵硬。   “嫔妾希望,皇上能隐瞒嫔妾有喜的消息,把嫔妾打入冷宫。”   作者有话要说:果然大家都是高次读者,全部猜中是小包子~   为免被大家打,剧透一个:小包子不会有事。   估计小包子要是有事,我会被你们骂的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容真太辛苦,接下来不希望她受到什么大打击了,希望欢欢喜喜虐奸妃。   ☆、第84章.有喜二   第八十四章   容真的话有如晴天霹雳,倏地将顾渊定在原地。   她说什么?   把她打入冷宫?   顾渊只觉得情绪倏地一下箭在弦上,濒临爆发。   要他亲手把他的女人孩子送进冷宫,只因为他保护不了她?   说到底,她担心在意的仍旧是他会不会为了下一个沈充媛而舍弃她,因为她知道,与天下百姓相比,他的选择永远都会是睿智而清醒的。   她说得对,她无权无势,没有背景没有后台,拿什么去和其他人比?   这一刻,顾渊忽然痛恨起自己的清醒睿智来,为了做一个明君,为了将对百姓的伤害值减到最小,他竟然狠心冷血到亲手伤害了这个一直默默守着他的小姑娘。   他曾经想要把太阳月亮都送给她,如今却也伤她最深。   而有的东西一旦碎了,哪怕事后缝合起来,也会有一辈子消不去的伤疤。   “你想都不要想,你这辈子都只能安心待在朕身边,哪儿也去不了。”他几近不讲道理地说出这番话,看她倏地抬头望着自己,眼里满满的都是怒气。   他蓦地又软下了声音,环住她的腰,把下巴搁在她肩上,“听话,好不好?能伤害到你的人,朕会……总之,你只要健健康康的就好,替朕生个大胖小子。你说他会长得像谁呢?若是像朕,那自然好,英武不凡,一看就是治国之才……像你也好,一看就是个有福气的人。”   有福气?   容真想笑。   而他好似全然不知她的怒气,耍赖,胡搅蛮缠,什么招数都是出来了,手指缠在她的耳发上绕啊绕,哪里有半点皇帝的模样?   容真不动,随他做什么,就是低着头一言不发。   于是顾渊一个人自讨没趣很久,才揉了揉她的脸,“朕一下早朝就听太医说了你的事,立马就赶过来了,现在还得回去处理折子,晚些时候再来陪你。”   容真不说话,睫毛颤了颤。   顾渊又凑过去吻了一瞬,在她耳边轻声道,“给朕两天时间,两天之后,一定八抬大轿接你出来。”   八抬大轿是民间富贵人家娶媳妇的架势,他堂堂皇帝居然也说出这样的话来,叫人哭笑不得。   容真知道,能做到这一切对一个皇帝来说,真的是十分十分不容易了。   哪怕要罚他,也要知道个度,太过了未免不妙,因为无论如何,他毕竟是为君者,素来被人宠着惯着,哪里会有那么好的耐性来讨好一座冰山呢?   她慢慢地伸出手去,好似在迟疑一般,半天才抓住了他的手,低低地说了句,“我等你。”   她的回应叫顾渊简直有些受宠若惊了,当下眉梢眼角都挂起了笑意,宛如春日骤临,阳光初绽。   他忽地蹲□去,把脸贴在她平坦的腹上,柔声道,“父皇不在的时候,你要保护好母妃,知道么?”   容真哭笑不得。   才刚有孩子,恐怕现下仍是一团看不起模样没长成型的东西,能听见他说话?   可是这个男人,这个一直以来以镇定、严肃、冷静、睿智闻名的男人,此刻像个孩子一样在她面前露出如此真实的一面,而这一切都只是因为她一句不冷不热的回应。   心里忽然有了些许松动。   她看着他,歪着头像是在思考。   她的未来应该有个孩子,有个后台,有个尊贵的地位,还有帝王的真心,这样够了么?   答案似乎是肯定的。   哦不,她还忘了一件事,她的未来,应该没有能够威胁到她的存在,那些所有伤害过她的人,都应该干干净净地从她生命里退场,最好不留一点痕迹。   而沈充媛,你是第一个。   回了华严殿之后,顾渊又恢复了那个帝王模样,安静冷峻地看着折子,间或提笔批注。   中途忽地想起什么,于是把那一摞折子一个一个地过目,在翻到其中一本署名为沈元山的折子时,终于停了下来,打开来看。   那是沈元山从江南派人递来的折子,巨细靡遗地讲述了安抚百姓的措施及成果,现如今江南水利兴修再一次开始,一切都进行得十分顺利。   顾渊嘴角微扬,眼神冷冽,暗藏锋芒,提高嗓音叫站在殿外的郑安,郑安赶忙推门进来。   “传旨去江南,沈太傅安抚百姓有功,江南水利兴修他功不可没。即日起着他速返京城,朕要论功行赏。”   “另外——”他微微一顿,以更为冷漠的声音说,“传令下去,把前翰林大学士、今苏州府同知苏起航以及钦差大臣何林召回京城,这些年在江南守着,也苦了他们了。”   他把那折子抛在一边,继续拿剩下的折子批阅,可是那些琐事都无法令他集中精力,当下把笔一掷,淡淡地说,“走之前,把车辇叫来,朕要去瑞喜宫走一趟。”   南园春半踏青时,风和闻马嘶。青梅如豆柳如眉,日长蝴蝶飞。   花露重,草烟低,人家帘幕垂。秋千慵困解罗衣,画堂双燕归。   瑞喜宫里,沈充媛倚在榻上,神情温柔地看着摆在腿上的诗词。暮雪站在她身旁,每当她看完一页,就替她翻一页。   这样的日子当真十分惬意,有了紫玉烫伤膏,她也松了口气,知道不会留疤。虽说这次失算了,偷鸡不成蚀把米,没有真的把容真烫伤,反倒害了自己,但是总的来说,结局却是很不错的。   她晋升为充媛,容真却被送进了形同冷宫的若虚殿,这有哪点不好呢?   只是她如论如何也想不到,容真就算被送去了若虚殿,也一样可以一翻身就把她压得死死的,并且再无翻身之日。   顾渊踏进来的时候,看见她这样闲适地坐在那里看书,只是面无表情地停下脚步。   不管是若虚殿还是瑞喜宫,主子都是一样温柔平静,好像世间没有值得烦忧的事情。   可是于他而言,容真的平和安静却衬托出了她遭受挫折却依旧坚强的勇敢之心,而沈充媛只是个害人害己之后还心安理得地坐在这里的刽子手。   想到太医的那番话,他心头突突的跳。   容真如今身子虚弱,孩子也不太健康,与前几日的那一跤也脱不了干系。   这样想着,他已然跨进了大殿,直直地走到了床边。   太监的通报声传入沈充媛耳里,她欣喜地转过头来,叫了声皇上,这些日子他日日来看她,当真是宠爱至极,绝冠后宫。   手里的词写着什么日长蝴蝶飞,什么画堂双燕归,她只觉得当真十分应景,有情人正如蝴蝶双飞,正如双燕同归。   可是当她接触到那双素来沉静温和一如清泉的眸子时,忽地愣住了,只因他素来温柔注视她的眼睛此刻再无半点柔情,而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蕴满汹涌波涛。   沈充媛心头一颤,似乎有什么不好的预感。   “……皇上?”她试探性地叫他。   顾渊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她,面无表情,然后头也不回地对殿外的万喜吩咐了句,“把东西拿进来。”   万喜捧着个托盘走了进来,托盘里面装着一摞展开的书信,整整齐齐的重在一起。   他俯身把那些东西端到了顾渊面前,而顾渊随意地拿起几张,稳稳地递到了沈充媛面前,“既然有闲心看诗词,也就证明伤快好了,并无大碍,应当有精神看看这些东西。”   双手接过,沈充媛的视线落在了那书信之上,一行,两行……她很自然地看了进去,却霎时面色惨白,再无半点血色。   宣明十二年,江南受洪涝之灾,江南太尉沈元山乘职务之便,私吞饷银三千万两。   宣明十三年,沈元山在江南各地购置家宅七处,分派家奴前去打理,家中饰物陈设均为珍品,其间还有宣高帝年间的古董二十三件。   宣明十五年,南岭知县改换人选,新上任的知县乃沈元山昔日的幕僚之一。   ……   书信上的内容满满的,不是别的,正是沈太傅为官期间所有瞒着朝廷所做的事——这些罪状任何一条都很常见,因为摆在地方官署,地方官员大多会为了一己私利这样做——可是如今所有的罪状累计在一起,就只能是个惊人的灾难了。   沈充媛如遭雷击似的僵在那里,接过书信的手开始颤抖,那些信纸犹如风中浮萍,晃动的厉害,最终没有被拿稳,晃悠悠地飘落在地。   顾渊语气轻快地问她,“看完了?这里还有很多,你有的是时间慢慢看。”   沈充媛不是傻子,自然知道这些罪状不可能是一朝一夕搜集来的,必定有一个很长的时间段,皇上都在派人秘密监视父亲的动向。   那么这段时间以来的温柔宠爱,难道都只是一个假象么?   震惊之后,她好像终于醒悟了什么,面色难看得要死,一句话换了好几次气才说完,“皇上……早就在怀疑我爹了?那么这些日子您对臣妾……你对臣妾可是真的有情?”   顾渊像是听到天大的笑话一般,倏地扬起嘴角对她笑了,那笑容挂在他清隽好看的面容上,颇有几分俊逸秀致,可是却无端令人寒了心。   他从容不迫地说,“不是怀疑,是证据确凿。至于你……”   他顿了顿,脑子里划过了容真的影子,“至于你,也该为陷害容婕妤还累她受伤的事情付出代价了。”   ☆、第85章.有喜第三   第八十五章   沈充媛的表情倏地凝滞在面上,带着惊恐,不可置信,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绝望,怔怔地望着眼前的皇帝。   他知道?   他知道那一次意外都是她刻意为之,只不过结局出乎意料了?   莫大的惶恐袭上心头,她颤声道,“皇上以为……以为是臣妾故意摔倒,只为了陷害容婕妤?”   顾渊冷冷地看着她,一字一顿地说,“不是故意摔倒,只是害人不成反害己罢了。”   事已至此,沈充媛知道皇上已经不信自己了,也许等待她的是认罪之后再也翻不了身的命运。可是越是危急时刻,她反倒越是镇定下来,眼神清明地看着皇帝,神情倨傲,好像在努力维护自己最后一点自尊。   “臣妾不明白皇上的意思。”   “你不明白?”顾渊尾音微扬,眼眸沉沉地锁定她,“你不明白,那朕来替你解释。”   “你原想将容婕妤推向炭盆,岂料她情急之下把你一起拉倒了,反倒是她只受了轻伤,于是就急中生智,把事情推到她的头上,要人以为是她故意把你推倒的,朕说的对么?”   对,当然对。   沈充媛仍旧保持着下巴高抬的模样,神情冷淡地笑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皇上要是仅凭猜测就定了臣妾的罪,臣妾自然无话可说。”   “欲加之罪?”那声音里的怒气提高了,顾渊的眼神像刀子一样剜在她脸上,更刺进她心里,“这宫里那么多人,朕也许没有那么多眼睛时刻盯着你们,可是如果朕的心也盲了,还当什么皇帝?”   容真不是傻子,在这些女人里,她也许不是最会耍心机的一个,却绝对不会做出这种众目睽睽之下害人害己的事。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他的心只向着她,又如何会去向一个被利用的棋子下手?   “朕再告诉你一件事。”顾渊忽地一笑,不带感情地看着她,“容婕妤已有身孕,累她摔了一跤倒不要紧,可伤了她肚子里的孩子——朕的皇儿,该当何罪?”   沈充媛的脸色刷的一下白了,前一刻的倨傲不复存在,眼里一片荒芜。   她怀孕了?   那个女人有了皇上的孩子?   莫大的惶恐终于席卷而来,她明白,这一次,她是真的完了。   皇上对子嗣一向重视,若非他的口谕,没有哪个宫妃逃得过避子汤这个环节,而眼下傅容真有孕,足以见得他对她的重视。   而最为紧要的是,对方既然有了身孕,又怎么会那么想不开,冒着滑胎的风险去和她一起摔这一跤?   这一刹那,脑子里闪现过太多太多画面,从初见帝王一眼倾心的那一幕,到独守宫闱终日惆怅的日子;从梅林一见再次受宠的场景,到如今他冷眼旁观自己狼狈模样的现状。   她忽然笑起来,真不愧是皇帝啊,虚情假意信手拈来,欺人骗人炉火纯青,只有她这个傻子兀自沉浸在他给的温柔宠爱中,还以为自己盼了这么久,终于盼来了他的心动。   果然是蠢得可怜。   心灰意冷之至,她颓然地闭上眼睛,“臣妾进宫几年,一直不甚受宠。知道您喜欢诗词,臣妾潜心研读;知道您喜爱风骨,纵然冬日臣妾也衣衫单薄;臣妾想尽办法来得到您的喜爱,可是到最后……呵,臣妾只想问一句,您真的有心么?”   他有心么?   顾渊的眼前浮现出了另一个人的模样,她欢笑时眼眸明亮,闪耀着熠熠星光;她撒娇时眼角弯弯,聪慧似诗中狡童;她伤心时总是隐忍眼泪,故作坚强的模样却比谁都要打动人心。   她是他的小姑娘,也是他曾以为会孑然一生的命运里忽然出现的阳光数缕,清风徐徐。   “你说得对,朕没有心。”他淡淡地留下这么一句,看都不看沈充媛一眼,转身离去。   经过门口时,他顿了顿脚,吩咐门口的奴才,“守着沈充媛,从现在起,没朕的命令,不得踏出瑞喜宫半步。”   他在等,等沈元山从江南赶回来,然后赠予沈家永无翻身的下场。   大殿内传来一个女子失声痛哭的声音,哭声撕心裂肺,也是他记忆里唯一一次听到这个安静秀气的女子露出这样失控的一面。   可是他心里想的是另一个人,那个人哭的时候总是没有声音,那双流泪的眼睛却足以令人溃不成军。   他当然没有心,因为他的心早就给了她——他唯一的小姑娘,傅容真。   两日后,沈太傅赶回了京城,穿着一身朝服从容地走上了朝堂。   为了女儿的幸福,他放下了和沐青卓的恩怨,亲自前去江南安抚百姓——虽说这场乱子原本就是他挑起的。   他身姿挺拔,虽年近五十,却气度仍在,潇洒从容。这一次,他是怀着平和喜悦的心踏入皇宫,满心以为会迎来皇帝的赞许,也会为女儿谋得皇帝更多的垂青。   可是在朝堂上春风得意的沈太傅在风光了十多年之后,终于失算了。   左列的官员里多了两张面孔——那是他前去江南之前还不在其中的,那两张面孔熟悉至极,叫他前行的步伐忽地停滞了片刻,然后才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对着大殿上的年轻皇帝行礼,“微臣参见皇上。”   心里的喜悦却是有了片刻的冻结。   那两个人分明是五年前就被调职到地方去的官员,前翰林大学士、今苏州府同知苏起航,钦差大臣何林,当初他们被卷入了一件贪污朝廷饷银的案子,牵连甚广,而这件案子是他亲手操办的。   事实上,当初贪污饷银的人并非他们,而是与沈太傅同为一个党派的礼部侍郎,因此事引起了皇上的重视,他急中生智,才在关键时刻让礼部侍郎把这两人也拖下水,然后成了替罪羊。而那笔被贪污的饷银,自然大半都进了他自己的腰包。   可是如今他们竟然齐齐出现在朝堂之上……   “此去江南,一路奔波,太傅辛苦了。”顾渊含笑望着他,笑意未达眼底,唇边的弧度也只是浅浅的,一双眼睛波光流转,看不出情绪。   “微臣不敢当,为朝廷做事乃微臣职责所在,怎么担得起辛苦二字?”沈元山一如既往的八面玲珑,微微一笑,朝皇上拱手,一副真的不敢当的谦虚模样。   “朕说你担得起,自然就担得起。”顾渊的目光在大殿里缓缓扫视一圈,最后停留在那两个生面孔上,“太傅为人素来沉稳有谋,瞧瞧,苏大人与何大人当初不就是拜太傅所赐,这才去了江南么?太傅的心思与计谋都非常人能及,自然也比常人要过得辛苦了。”   他声音淡淡的,好似在轻快地讲着今儿天气不错。   沈太傅目光一滞,缓缓抬起头来,声音依旧沉稳,“皇上,微臣不明白您的意思。”   这话叫顾渊忍不住眼神微眯,原来父女两都一个样,喜欢揣着明白装糊涂。   “太傅总是十分谦虚的,明白不明白,朕心头清楚。”他漫不经心地回头吩咐道,“郑安,命人把箱子抬上来。”   郑安匆匆走到偏殿,不一会儿,在沉默的文武百官面前,几个太监把一只檀木大箱子抬了上来。   “开箱。”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站在那只箱子上,盖子一打开,每个人都怔住了。   偌大一只箱子里,竟满满的都是……银票!   “这箱子是太傅去江南之后,钦差在你府邸找到的。”顾渊声音平缓,直直地看着沈太傅的眼睛,“若是没有错的话,这便是当初那件案子里被贪污的部分财物了。”   众人哗然,人群里的礼部侍郎面色一白,腿也软了。   “微臣惶恐。”沈太傅面色不变,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片刻后才开口道,“微臣并不知这些钱财为何会出现在太傅府,只知道若是皇上清楚微臣的为人,应当知道微臣并没有愚蠢到这么多年来一直把这些钱财藏在家中,难道是等着被人揭发么?”   顾渊唇角轻扬,云淡风轻地说,“太傅所言甚是,这箱子确实是你的,可里面的钱财并不是。朕命人找到这只箱子的时候,里面装满了古董珍玩,而非银票。”   沈太傅道,“微臣平生无其他爱好,仅仅是喜爱收藏古玩珍宝,难道这也能让皇上给微臣定下贪污的罪名么?”   “喜爱古玩自然是好事,朕亦喜爱观赏这些。”话音刚落,下一刻,顾渊的笑容消失的无影无踪,声音冷冽,“朕早就对五年前那件案子有所怀疑,所以一直命人暗中追踪那批银票。郑安,把何大人在江南查到的清单念一遍。”   郑安接旨,拿出了一摞单子,清了清嗓子,响亮地念起来。   宣明十三年——   苏州鉴宝号,有人以三千七百两银票购下梓木云雕一座。   苏州玉清鼎,有人以三万两银票购下黑冰水墨翡翠玉器一套。   嘉兴聚珍阁,有人以六万四千两银票购下敬帝时期的古董烟斗一套。   宣明十四年,十五年……   太监尖细的嗓音毫无感情地将一连串记录报出来,在场人都被骇住了。   短短几年内,这个所谓的“有人”花了大笔钱财购置古玩珍宝,那可是几百万两银票,巨额款项叫人瞠目结舌。   郑安终于念完了那几张单子,就在一片寂静之中,顾渊平静地说,“朕早猜到那件案子有内情,所以当初虽然按照你的建议,把苏大人何大人发配到地方,却暗中命他们调查此事。如今这些东西都已经被一一清查出购置的具体地点,银票也是朕派人一一追回来的,但年日久远,也只追回了冰山一角。非但如此,这些年来,两位大人在江南还查到了更多朕没有想到的事。”   沈太傅的心沉了下去。   果然——   “太傅,昔日你对朕有恩师之情,朕一直敬你,只是你的所作所为未免太令朕心寒,这样的人竟然是朕昔日的太傅,叫朕他日如何面对先皇?”顾渊猛地将郑安放在他面前的那摞册子朝沈太傅劈头盖脸地砸去,面容愠怒,“除了这件案子,两位大人将你当初在江南为官时期的旧账都翻了翻,收受贿赂,贪污朝廷赈灾饷银,徇私枉法允许买官……朕竟是不知道,朕的太傅在江南的财富竟然可以算得上是一个小国库了啊。”   沈元山没有说话,任由册子砸在脸上,火辣辣的感觉。   皇上不遗余力地查了他这么多年,沈家的末日恐怕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皇帝追回银票的情节稍微有点玄了,毕竟货币是流通的,这么多年了也不知道都跑哪里去了。不过我们姑且认为银票数目巨大,都已经被那些商铺存入银号了吧。   这么说有点牵强,不过大家先忽略,我再思考思考,想到更好的说法后会修一修的。   沈家对付完了,后面几章我们放点言情吧~顺便也把沈充媛被容真亲手凌虐的下场交代一下。   身为宠妃,落井下石这种事情还是要体验一下的,不然对不起容真受的苦。   然后因为中秋节要到了,那三天我要赶回去陪家人,所以可以会尽量少碰电脑,这几天要屯稿,把中秋的双更保证了,因此这个周末还是双更,就做不到三更了。   ☆、第86章.报仇一   第八十六章   早朝只持续了半个时辰就散了,首先离开崇武殿的是皇帝,尔后从大殿里出来的大臣们没有一个说话,都默默地走在宫道上,各自坐了轿子离去。   顾渊并没有回宣明殿,也没有去容真那里,而是站在皇宫北面的望江楼上,安安静静地俯瞰着眼前壮丽的景色。   望江楼是先帝着人修筑的,虽名为望江楼,但其实不仅仅能望见流经后山脚下的江河,更能清清楚楚地将皇宫景色一览无余。   从高高的楼阁之上,整个皇宫都映在他眼里,红墙绿瓦,富丽堂皇,恢弘壮丽的景象是古往今来所有人惊叹仰望的辉煌。   可是在这片辉煌里,他却只看到无数残缺不全的灵魂,因为被剪去了双翼的人被囚禁在这个金色的牢笼里,没有自由,没有温暖。   所有看似美丽的景致,其实都已经是历史里摇摇欲坠的废墟罢了。   人心都变了,又有什么立足下去的支撑呢?   沈太傅是他的恩师,若非对方尽心尽力的教导,他也不会有今日。   可是事到如今,他仍旧要亲手把对方多年来苦心经营的官途毁于一旦,只因人心不足蛇吞象,沈元山已经没有办法再在这个位置待下去了。   凛冽的风把他的袍子吹得高高扬起,宽大的衣襟猎猎飞扬,他整个人看上去似是乘风欲飞,就要离开这个皇宫。   顾渊一个人在高楼之上,忽然觉得困倦。   他的目光慢慢地落在一座不起眼的宫殿上,那是他俯瞰良久才搜寻到的地方,在那个宫殿里,有他的小姑娘,以及尚在孕育中的孩儿。   他听见呼啸的风声从耳边掠过,可是心里寂静得仿佛死去的河流又开始流动,给四肢百骸带来一阵暖意。   ------   沈太傅被急召回京,而回京后的第一次早朝上,皇上就将他多年来的罪状全部列举而出,最后兴许是顾念着师生之情,最终没有给他太过惨烈的下场,只是没收包括太傅府在内的全部家产,要他告老还乡,带着全家老小回江南去。   苏州城郊,皇帝终是留给他了闲田几亩,茅庐几间,从今以后荣华富贵功名利禄都将离他远去。   可是对所有大臣来说,沈元山无疑已经得到最惨烈的报应了,因为一个纵横官场几十年、半只脚都踏进棺材的人忽然之间失去一切,难道真的还能下地耕种自食其力不成?   这个消息顷刻之间传遍宫内,几乎是所有人都等着看沈充媛的笑话。   盛宠之后忽然迎来父亲失势的场面,她的后台全然崩塌,可以说从今以后再无一点依靠,那么这份帝宠还能继续下去么?   可是震惊之下,也有不愿见到这个结局的人,那便是陆承风和蒋充仪,哪怕两人都各自身在自己该待的地方,却都想到了一处。   陆承风希望的是沐青卓与沈元山相互打压,而他渔翁得利,可如今沈元山无需打压,已然倒下,从今以后,就是陆承风自己与沐青卓两面对立的场景了。   这对他来说极为不利,因为沐家从根基和历史来说,都比他要扎实太多太多。   廷芳斋里,蒋充仪神情郁郁地坐在椅子上,面无表情地看着炭盆失神。   她在想着宫外的那个人此时该是怎样的心情,约莫会神情莫测地站在窗前,为计划功亏一篑而愠怒,可就算心里难受得紧,他也一定只会一个人站上大半天,没有一点发怒的迹象。   可就是因为他这样的性子,她才从认识他起就开始心疼。   身为一个庶子,母亲又是早被陆老爷遗忘已久的第九房太太,他只有隐忍着,靠自己的努力才走到今天。而正是这样的经历造就了他什么事情都憋在心里不发作的性子,受伤的时候永远都是独自承受。   女人好像总有一种天性,当看似强大的心上人在你面前露出脆弱的一面时,就会毫无疑问产生怜惜的感觉,希望自己去做那个救赎他的人。   蒋充仪就是在这样的过程里对那个男人产生了无法抑制的感情,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另一边。   顾渊从望江楼下来以后,浑身都带着寒意。   已经是新年了,宫里处处挂起了大红灯笼,他走在这样的皇宫里,却丝毫没有感到喜气洋洋。   郑安不敢说话,看着他这样心头也难受,直到皇上终于说了句“去若虚殿”时,他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那一处有一个容婕妤,也是唯一能让皇上展露欢颜的地方。   若虚殿里,容真靠在榻上,看着闲云匆匆忙忙地四处忙活,一会儿添炭,一会儿添床毯子,一会儿担心暖婆子不热乎了,一会儿又去厨房替她熬些补品——闲云说这是要入口的东西,眼下既然有了身孕,就更不能马虎,所有东西都得她亲自监督着,不让人有半点可乘之机。   心里忽然热乎起来,容真在她又一次趁着药还在熬的空档,来到床边试暖婆子的温度时,忽地轻轻拽住了她的手腕。   “主子?”闲云诧异地抬头看着她,“怎么,是不是冷了?”   容真无奈地摇头道,“又是添炭,又是加被子,就是没有这暖婆子,浑身也都是汗了。”   闲云面色一红,嗫嚅道,“奴婢也只是担心冷着主子跟小主子。”   小主子?   容真勾起唇角,笑意浓浓,好像生命里终于多出了一个期盼。   她握着闲云的手,轻轻地说,“辛苦你了。”   闲云被她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弄得怔了怔,容真坦诚地望着她,眼神清澈似水,蕴满温柔。   她微赧,反过手去握住了容真,“主子说哪里的话,这些都是奴婢应该做的。”   “没有什么人应该这样费心费力地对待另一个人,我自然不会把你的辛苦视作理所当然。”容真含笑从枕下摸出一只荷包,“这些日子我想了很多,总希望能送你点什么,可是不管是玉石还是金银首饰,都只会让我觉得委屈了你。这只荷包是我亲手绣的,虽说太久没做针线活,手艺生疏很多,可是总算是像模像样地绣出来了,还望你莫要嫌弃它不值钱。”   闲云僵在那里,默默地看着她递来的荷包。   这些日子她总是一个人安安静静地看看书、绣绣花,起初闲云以为她是在为自己打发时间,可现在才明白,原来她只是为了送自己一个礼物。   荷包上绣着一朵梅花,素净淡雅,光是看着都仿佛能闻到枝头的清香。   闲云蓦地红了眼。   容真失笑,“看样子是不喜欢,否则怎的平白无故红了眼睛?是不是怨我不给你什么贵重的礼物,反倒自以为是地送了你这样不值钱的东西?”   “怎么会?”闲云擦了擦眼泪,破涕为笑,“奴婢只是觉得,这个礼物太贵重太贵重了,要您堂堂一个婕妤花费这么多时间来为奴婢一个小小的宫女做这样的事情,真是折煞奴婢了。”   容真把那只荷包放入她手心,拍了拍她的手背,带着笑意说道,“在做这只荷包的时候,我不是婕妤,你也并非宫女,不过是个姐姐在替妹妹做东西罢了。”   姐姐,妹妹。   这于闲云来说似乎是很遥远很陌生的词了,可是如今被容真这样自然温柔地说出来,无端柔软了她的心。   “您对奴婢好,奴婢一直记在心上,眼下做的一切不过是回报您的好罢了,哪里还当得起妹妹这样的身份呢?”闲云的睫毛都染上几颗泪珠,“就是奴婢的亲姐姐也做不到事事为奴婢着想,而您自打一开始,就对奴婢极好……天冷了,您会惦记着让人送些厚毯子来;天热了,您就借口怕黑,要奴婢也跟着您一起在殿里休息,只因为殿里有冰盆,要凉爽许多;您吃好的,总是笑着说吃不完,为了不浪费食物,又腾出好些来给奴婢吃。这样的主子,奴婢就是打着灯笼也没指望能在宫里找到第二个,今生能跟着您,是奴婢上辈子乃至上上辈子的造化。”   容真竟被她说得一时无言以对。   从一开始,她就对身边的奴才好,可是原因是她从前也是宫女出身,知道做奴才的艰难。再加上她也希望自己身边的人能死心塌地跟着自己,那些所谓的对他们好,还有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她笼络人心的意图。   可是她没有料到的是,就是这样半是故意半是无心的宽厚待人,竟为她赢来了这样一个死心塌地的好姑娘,巴不得拿命来偿还她。   容真动容了,半晌才替她擦去眼泪,叹了句,“傻丫头。”   也不知是在说闲云,还是说自己。   原来剥丝抽茧以后,人心竟然能够这样纯粹,单纯因为她对对方好,对方就倾心相报。   真正要感谢的人是她才是啊。   而在这样的时刻,殿外忽地传来通报声,“皇上驾到——”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分言情章和虐人章,皇上和容真满满的对手戏,以及容真毫不留情抨击沈充媛的奸妃戏,摩拳擦掌中~   再次看了下金榜的位置,么么又爬上去了几位,很开心。   也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陪伴和支持,你们支持正版,支持么么,对我而言是非常大的鼓励。   也非常开心在*的第一篇文能取得今天的成绩,这与你们是分不开的。   希望我能一路成长,一路进步,也希望你们会一直陪伴我走下去。   将高次到底,我亲爱的高次姑娘们╭(╯3╰)╮。   ☆、第87章.报仇二   第八十七章   顾渊带着一身的寒气走进大殿,里面没人,他略一思索,抬腿朝偏殿走去。   踏进门的时候,恰好闲云走到门口向他福身请安,他一眼瞧见了容真略微泛红的眼眶,脚步一顿,回过头去问闲云,“你主子怎么了?”   这一回头,才发现闲云的眼睛红得更厉害,好像才刚哭过,顾渊以为出什么事了,眉心一蹙,脸色一下子阴沉下来。   “怎么,是不是婕妤有事?”   闲云一愣,急忙否认,“不不不,皇上您误会了,只是奴婢,奴婢……”   她没来得及说完话,顾渊已然大步朝容真走去,牙关咬得紧紧的,眼里还有点惊慌的神色,“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为何不传太医?”   他猛地回过头去朝闲云喝道,“愣着干嘛?传太医!给朕把太医院那群老骨头都叫来!”   他心乱如麻,只要一想到容真和孩子有什么事,就全无理智了。   一只温热纤细的手轻轻地拉了拉他的手臂,顾渊一怔,回头看着唇角含笑的人。   容真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他,“皇上,孩子好端端的,什么事都没有,这么平白无故把太医院的人通通叫来,是要人人都知道嫔妾有多金贵,好让嫔妾和孩子成为众人的眼中钉么?”   她已有好久好久没有这样对他笑过了,带着温柔的神情,全无防备的眼神,面容上每一个细微的角落都美好得胜似三月春风。   顾渊忽然觉得眼眶有些热,心里涌上了说不清道不明的震动。   “那你为何哭?”他温柔地替她拭去眼角残余的湿意,动作轻柔小心得像是她脆弱得一碰就会碎。   闲云欣慰地笑了,擦干眼泪踏出了偏殿,细心地把门合上。   屋内终于温暖如春,一如在惜华宫时,充满温情。   她深深地喜欢着这个亲人一般的主子,只希望上天能多给她些眷顾,弥补她从前受过的苦,那么自己就算是一辈子在这宫里做一个默默无闻的宫女,也会觉得此生无憾。   顾渊的手指在容真的眼睑处轻轻摩挲着,好似满腹想念就此宣泄出来,细水长流,不急不躁。   容真被他这样的动作弄得有些羞赧,面颊微微泛红,可爱至极。   “嫔妾之所以掉眼泪,是因为发现自己心里住的人竟然如此冷血无情,将嫔妾和孩子扔在这空荡荡的大殿里不闻不问,心寒所致。”她眨着眼,含怨含愁地睨他。   顾渊笑了,“你知道朕有多欣慰能看见你这样狡猾的一面么?”   “哦?有多欣慰?”她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顾渊唇角笑意更浓,一边揉着她的发,一边轻轻地说,“朕以为你会一辈子像前些日子那样与朕怄气,再也回不到从前的样子了。想到这种可能性,朕只觉得……”   他停在这里,不愿继续往下说,好像这样直白地剖析自己的感情不是一个英明睿智的皇帝应该做的事情。   容真的睫毛颤了颤,抬眼看他,“觉得什么?”   她的眼里充满期待,执拗地想要知道他心中所想。   顾渊顿了顿,才无可奈何地弹了弹她的额头,百般不愿地以极快的速度轻声道,“觉得哪怕今后国家繁盛兴旺,百姓安居乐业,朕这个皇帝也注定是个失败的皇帝。留不住你,朕守着这天下又有什么意义?”   容真开始发笑,笑得浑身颤抖,前仰后合。   顾渊把脸一拉,“是你非要追问,待朕说了,你又笑成这样,这是存心给朕难堪是么?”   他的语气颇为不悦,神情也阴沉至极,可是容真一偏头,就看见了他泛红的耳朵,一路红到了脖子。   她从来没想过,原来英明神武的皇帝也有这样害羞的一刻,嘴里说着麻人的情话,明明耳朵都红了,却还一本正经地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她笑得愈加厉害,到最后终于气喘吁吁地停下来,“皇上,您一定看过不少戏折子吧?”   顾渊嘴角抽了抽,“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她凑近他耳边,笑眯眯地说,“皇上您很有戏折子里的公子哥气质,说起动人的话来一套一套的,简直快要把人腻味死了。”   这下子顾渊的面颊彻底红了,眼眸微眯,寒光一闪,不悦地锁定她乱说话的杏唇,“你敢戏弄朕?”   “嫔妾这是实话实说。”她含笑狡辩。   顾渊的唇角忽地毫无征兆地弯起,然后在她猝不及防之时吻了下去,温柔的鼻息抵达她的面颊,开出桃花数朵,绯红一片。   他轻柔地啄着她的唇角,亲吻她的唇瓣,不深入,不肆意,却仿佛一个巧手工匠在精心雕琢着心爱的作品。   窗外的阳光暖暖地照在两人身上,开出春日的绚烂花朵,每一缕日光都化作繁花似锦,将他们团团围住。   容真觉得自己几欲溺死在这片磨人的温柔里,气喘吁吁,眼波莹莹。   心跳好似乱了节奏,滚烫的心脏不再属于她,片片肌肤都被他熨热。   很久之后,顾渊才离开她的唇,含笑摩挲着她的面颊,“怎么办,朕真是一刻也不想离开这若虚殿了。”   她眼神清澈地看着他,勾唇一笑,“这好办,嫔妾搬出去,您搬进来,日日住在这儿就不用离开了。”   她灵动又狡黠的模样真真是十分动人,顾渊含笑欣赏着这样的她,忽然低低地念了首诗。   彼狡童兮,不与我言兮。   维子之故,使我不能餐兮。   彼狡童兮,不与我食兮。   维子之故,使我不能息兮。   容真愣了愣,回味着这首诗的内容,忽地不知该说些什么。   那个漂亮的小姑娘,狠心不与我说话。只因为她的缘故,我不思茶饭。   那个漂亮的小姑娘,狠心不与我用膳。只因为她的缘故,我寝食难安。   她安安静静地望着他,眼神亮晶晶的,像是在做着什么重大的决定。   而顾渊不会知道,她要耗费多大的勇气才能说服自己给他一点真正的关心。   只是亲情,不是要命的爱情。   只有一点,一丁点,多一分一毫都不行——她这样告诉自己。   因为不能再多,再多就会万劫不复。   思及至此,她忽地笑了,把脸埋在他胸口,听着沉沉的心跳声。   顾渊低头看着她的黑发,品味着这样的宁静时光,隔了半晌,才哑声问道,“这样算是原谅朕了么?不再计较朕利用你……利用你去对付沈元山了么?”   他说得艰难,显然不愿回想起带给她的伤害。   容真唇角轻弯,“若是不原谅,皇上认为您还能好端端地坐在这儿么?”   他眉峰一挑,“哦?你能把朕怎么样?”   话音里充满怀疑——赤-裸-裸的挑衅!   容真朝他亲切一笑,张口就朝着他的手臂咬了下去,这一下用了七成力,牙齿深深地陷进手臂里。   顾渊身子一僵,却没有动,感受着那些并不算细微的疼痛沿着手臂爬进心里,可是他只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   好半天容真才松口,看着那两排细小的齿印,笑得十分纯真,“嫔妾可以这样。”   委实大胆至极,对待皇帝也敢这样肆无忌惮。   顾渊认真地看着她,把她又一次揉进胸口,下一刻,温柔的嗓音在她头顶响起,“不够用力,比起你受的伤来说,这点痛太轻了。”   他只想把她受过的伤一一尝一遍,也许这才叫患难与共。   时光温柔地从指缝流走,容真过了很久,才问他,“沈太傅的事情……都解决了?”   他嗯了一声,“都解决了。”   “那……”她迟疑了一下,“嫔妾可以回惜华宫了?”   “如果你想回去的话。”   “……再缓缓吧。”她叹息似的说。   顾渊揉着她头发的手忽地一顿,“为何要缓?”   “因为这里是若虚殿。”容真闭眼呢喃着,“这是您从小长大的地方,哪怕荒废了很久,可是看见这里的一切,都好像看到了您曾经看过的一切。”   她的话总是说的恰到好处,不会太露骨,却又总是话里话外藏三寸,只要细细琢磨,都会有新的震撼。   顾渊沉默了好久,才抱紧了她,“你对朕越好,朕心头越是难受,从前伤了你,如今痛的却都是朕自己。”   “这您就不懂了,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嫔妾约莫就是要用今后的日子来慢慢折磨您,叫您心怀愧疚。”她笑得开心。   顾渊也笑,最后想起了什么,慢慢地松开手,抬起她的下巴,“朕之前说过,会替你讨回公道,如今沈元山已经失势,沈充媛那边也该给你一个交代了。”   容真露出一个笑容,温和直率地问他,“说到沈充媛,嫔妾倒是有个不情之请。”   顾渊沉默了一会儿,“怎么,要为她求情?”   “您看我是那种人么?”她嗤的笑出了声,然后云淡风轻地将一缕耳发撩到耳后,“既然下定决心要做宠妃,落井下石这种事情也该体验体验了。她送给我的苦,我十倍百倍还给她……您说好吗?”   您说好吗?   她竟然如此直白地问他这个问题,顾渊简直哭笑不得。   果然……还是个小姑娘啊。   作者有话要说:皇上念的诗出自诗经,《郑风·狡童》。   为了符合皇上和容真的情况,我就用自己的话把它解释了一下。【果然高次】   下章要落井下石了,磨刀霍霍向猪羊,心情无比激动。   留言骤减,我心伤悲T-T,霸王们快出水!   感谢荆棘妹的地雷,鞠躬~   ☆、第88章.报仇三   第八十八章   容真坐着车辇往瑞喜宫去了,一路上心情愉悦——毕竟落井下石的时刻来了,有仇报仇,有冤报冤,怎能不身心舒畅呢?   闲云一直在车旁叮嘱驱车的太监慢些,稳些,弄得容真哭笑不得。   “我什么时候柔弱成这个样子了?宫道这么平坦,你还怕把我磕着绊着不成?”   闲云是不赞同她出门的,但又拗不过她,当下脸色也不好看,冷淡地说,“主子就是不心疼自己,也得心疼肚子里的小主子,磕着您了倒是不要紧,奴婢担心的是磕着他。”   容真忍俊不禁。   “当然了,我磕着倒是没什么,要紧的是手上这伤……”容真佯装愁眉苦脸地扬了扬还包扎着的手腕,上回被炭火烧伤的地方还没有好完。   闲云果然看了过来,低低地问了句,“还疼么?”   容真从善如流,“疼。”   闲云咬咬牙,也不再说什么了——沈充媛心肠歹毒,想出那种奸计来谋害主子,也该尝一尝被当成落水狗的滋味。   车辇在瑞喜宫外停了下来,容真在闲云小心翼翼的搀扶下踏了下来,眼眸微眯,在充裕的日光下看着大殿之上的木匾。   瑞喜宫,好吉利的名字。   她嘲讽地勾起唇角,只可惜,沈充媛今后的日子跟吉利二字再也沾不了边。   别的宫殿此时都挂起了红灯笼,贴上了年画,可沈充媛估计也没这个心情,所以瑞喜宫看着还是一如既往的华丽冷清,没有半点人情味。   容真气定神闲地带着闲云走了进去,门口守着的小太监迟疑了片刻,还是开口道,“奴才参见容婕妤。皇上有令,要奴才看好沈充媛,如今她是戴罪之身,婕妤恐怕不便进去……”   容真没说话,闲云客客气气地说,“容婕妤是得了皇上的恩准进去探望沈充媛的,劳烦两位公公放行。”   那两个小太监面面相觑,如今沈充媛失宠,沈太傅下台,这位容婕妤所谓的探望恐怕来意不善……但一想到昨儿个皇上对沈充媛的态度,估摸着自家主子也没什么未来了。   倒是这位容婕妤,听说她身子不爽利,皇上从昨天到今天一直都待在若虚殿里,还频频召太医院的院判去看诊,前些日子的失宠谣言不攻自破。   两个太监对视一眼,识时务地放行了。   于是门被推开,容真把身后的日光一起带进了宫门紧锁的大殿。   一步,两步。   她从容不迫地走到了大殿中央,看着那个蜷缩在角落、把头埋在膝盖里的人,步伐虽轻,却在这安静的室内显得格外突兀。   沈充媛失宠,殿里的奴才都跑完了,没人留下来伺候她。她从昨晚到现在都没有进食过一粒米,就这么万念俱焚地缩在角落里,全然不复往日清丽高雅的模样。   听见脚步声,她微微一动,缓缓抬起头来,满怀希冀的目光在看到来人不是皇上,反倒是自己最大的仇人后,倏地黯淡下来,甚至是阴沉万分。   “你来做什么?”   “来安慰你。”容真语气轻快地说,“你先是与我争宠,再然后要把我推到那炭盆子上去毁容,最后偷鸡不成蚀把米,就把屎盆子扣在我头上来陷害我,害我被送进了若虚殿,成了整个后宫的笑话——你对我这么好,我当然是来安慰你的。”   语气里的嘲讽可见一斑。   沈充媛恨恨地盯着她,“是啊,你当然是来落井下石的,怎么样,看到我现在这样子,你高兴了?满意了?”   容真遗憾的摇摇头,轻描淡写地说了三个字,“还不够。”   “给我滚出去!”沈充媛恨意愈浓,“就算我万劫不复,也轮不到你来奚落我!你不过就是个小小的婕妤罢了,还真把自己当回事?就算没了我,你上面还有蒋充仪,还有沐贵妃,就算她们都不算什么,也还有个皇后挡在你前面,你还真以为这后宫里只有你一个人最尊贵最受宠了?你要是尊贵,你要是受宠,会被送进若虚殿去?”   人一旦绝望至极,就会忍不住把别人也拉到和自己同等悲惨的地步,哪怕沈充媛心里其实知道皇帝对她和对自己是不一样的,却仍旧口不择言地攻击对方。   容真唇角轻扬,“是啊,我不过是个小小的婕妤,在你被送进冷宫以前,怎么着都比你还要矮了一截,怎么算得上是最尊贵最受宠的呢?”   尾音一扬,她含笑扶了扶发间的玉簪,漫不经心地说,“只不过你若是进了冷宫,恐怕就难以看见我一步一步爬上去的那天了。让我想想,婕妤不过是从四品罢了,上面还有那么多位子可以坐啊……正四品容华,侧三品充仪,从三品贵嫔……还是正一品皇贵妃呢?”   沈充媛目眦俱裂,咬牙切齿地说,“你不要得意的太早了,就算我会被送入冷宫,你又风光得了多久?前有如贵嫔,后有我,哪一个不是盛宠之后又重重跌了下来?皇上压根没有心,这是他亲口告诉我的,你的下场只会比我们更惨烈!说不定就算我在冷宫也等不到你!因为你的下场也许会比我还要惨一百倍,一千倍!”   “你自然是等不到我的。”容真微微一笑,走到窗边打开了窗户,一片日光倏地照进来,明亮了一室晦暗。   沈充媛因长时间呆在阴暗里,一下子看到如此耀眼的光线,被刺得闭上了眼。   她听见容真用笃定又轻松的语气道,“因为我不会有那么一天,永远不会和你一样爬到半路就摔了下来。”   沈充媛被那份从容笃定震了震,随即反讽道,“这宫里那么多摔下来的人,哪一个在摔下来一样不是和你一样肯定?哈哈,你真是太天真了。”   “我天真?”容真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言笑晏晏,“我再天真也及不上你呀,对皇上掏心掏肺,肝脑涂地。若不是你太爱他了,因此嫉妒我,陷害我,惹来诸多事端,还要死要活地说服沈太傅去江南,我想沈家也不会倒得这么快吧?”   这一句话直接戳中了沈充媛的心窝子。   是她爱皇帝,要死要活地盼着父亲去江南安抚百姓,以解皇帝的燃眉之急;也是她使计谋陷害容真,希望这宫里只有她一朵高洁素雅的梅花,可是这些事情若是只导致了她一个人的失败,她也认命。但事到如今,她害了整个沈家,害得父亲前程尽毁,血本无归。   她忽然嚎啕大哭,像个疯子一般边哭边笑。   “是我,哈哈哈,是我天真!我以为他爱我,我以为自己是与众不同的,我以为我付出这么多年终于换来他正眼瞧一瞧了……哈哈哈哈!世上最薄情之人,不过皇帝一人,我实在是太天真了……我害了沈家,我害了自己,也害了我没出生的孩子……”   容真和闲云都是一愣。   孩子?什么孩子?   却见沈充媛忽然摸着自己的腹部,痴痴傻傻地说,“我才刚有了孩子,皇上怎么会忍心将我送去冷宫呢?你骗我!你骗我!”   她猛地抬起头来冲着容真吼道,“你这个贱人,一定是妒忌我有了皇上的骨肉,所以来骗我害我!你给我滚!给我滚!”   闲云被她吓得神情一凛,生怕她对容真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来,赶忙挡在容真身前,“主子,她……她有孕在身?”   容真淡淡地看着她癫狂的样子,摇摇头,“她怕是神志不清了。”   “那,那我们……”闲云迟疑道。   “我们走吧。”容真转过身去,毫不留恋地往日光充裕的地方走去。   来也来过了,样子也做足了,恐怕过不了一会儿,整个皇宫都会流传着她落井下石的嚣张行径。   而自然的,皇上默许了她的一切,甚至连沈充媛的最终下场都听从了她的决定,这只会加强众人对她盛宠集于一身的认知。   她想过了,既然皇上无论如何也不会同意她走假装失宠这一招,那她就剑走偏锋。   这个宫里只有两种人不会被招惹,一是失宠的人,二是盛宠的人。   前者无人招惹,是因为没有招惹的必要;而后者无人招惹,则是因为气焰太盛,谁又招惹得起呢?   瞧瞧沐贵妃吧,下面的妃嫔几天一次小打小闹,有谁真的去动了她呢?归根究底,还是因为她太强太尊贵,无人惹得起这尊大佛。   只是容真也思量过了,她在皇上的恩宠方面,自然比沐贵妃有过之而无不及,但差就差在她没有对方那样强势的背景。   可是这些天来她左思右想,心下已经有了主意。   在生下这个孩子之前,她也需要有个护身符才好,保她一时;而生下孩子以后,母凭子贵,自然一切都有了着落。   唇角微微一扬,她迎着日光微微歪着头,模样看上去可爱又美好。   “已经过新年了啊,闲云,我们去放焰火。”   作者有话要说:写完此章,心中只有一个字:爽!   猜猜看容真要笼络的人是谁呢,有神马上位新计划?猜中奖励月饼一个╭(╯3╰)╮哈哈。   ☆、第89章.笼络一   第八十九章   明扬斋是宣太宗设下的供皇子公主读书的地方,殿内设有太师一人,少傅三人,与民间的私塾有些相似,但学习的知识以及教育质量自然是大大高于私塾的。   明扬斋设立之初,仅有皇帝的子嗣在此学习,但随着历代皇帝对其制度的逐渐完善,到了顾渊这一代时,明扬斋已经不仅仅是皇子公主读书之地了,但凡是王爷的子嗣,包括少数朝中重臣的嫡子嫡孙,都在这里学习。   每日清晨,这些自小养尊处优的朝臣子女都坐马车来,然后在宫外特定的地方下车,步行入宫。下午的时候,又步行出宫再乘马车回去。   这样的制度自然也是经过历代皇帝的仔细思量的,毕竟未来的皇储会在皇帝的子嗣中产生,而与朝臣世家之子共同学习的过程中,这位未来的皇帝自然能够更好地了解他们,除了能提高自身与人交际的能力以外,也便于未来选拔心腹朝臣。   只不过皇帝的儿子自然还是不一样的,除了在明扬斋内读书,下来也还有专门的少傅监督功课,总不能真的和朝臣之子学习一模一样的东西吧?   容真之前一直知道这么个地方,也曾从外面经过——因为明扬斋就位于皇宫北面,离宣北门很近,不仅是方便朝臣之子出宫,也是宫内的人运送货物的必经之路,她为数不多的几次出宫运送货物就是从这里经过的。   在明扬斋外有一个小花园,不如御花园大,但是园里有个池子,里面养满了锦鲤,五彩缤纷十分好看。   容真让闲云去尚工局要了些烟花炮竹之类的,然后悠闲地逛遍了小半个皇宫,这才来到了这个园子里。   鱼儿不知寒,仍旧活泼好动地游来游去,阳光之下鱼鳞闪闪发光,煞是好看。   容真蹲□去,捡起身侧的一根枯枝,伸进水里去碰了碰其中一条锦鲤,那鱼儿受了惊,猛地一下沉入水底,水面上冒出一连串泡泡,逗得容真眉开眼笑。   “主子,咱们不是要放焰火么?”闲云抱着一大堆油纸包着的杂货,不明白主子在想什么,“就算是要放,在若虚殿就行了啊,为何跑这么远来?”   容真漫不经心地拨弄着枯枝,玩心大起地看着那些锦鲤四处乱窜,轻轻一笑,“时候没到,这会儿就放了多浪费东西?”   闲云愣了愣,“奴婢愚钝,不明白主子的意思。”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些东西怪沉的,先放地上吧。一会儿到时候了我叫你,手脚麻利些就是了。”容真说完,仰头看了看天,时候还早。   明扬斋里隐隐约约传出稚嫩的童声,那群地位尊贵的孩子在少傅的带领下,咿咿呀呀地念着什么。   容真侧耳听了听,模模糊糊听见“古之善为道者,非以明民,将以愚之”,似乎是《道德经》里的内容。   就这么拨弄锦鲤都耗了好一会儿,那些读书声渐渐地消失了,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容真这才扔了枯枝站起身来,“可以开始了。”   尚工局的人见是容婕妤身边的大宫女闲云亲自去要炮竹,拿出来的自然都是最好的,容真与闲云一同拆开那油纸包,只见里面的玩意儿五花八门,都是些价格不菲做工细致的东西。   容真挑了个能上天的炮竹,笑吟吟地观望了下四周,在一片平坦的空地上将炮竹摆好,然后朝闲云招招手,“拿火折子来,把香点燃吧。”   她要亲自拿着香去点炮竹,闲云一见,忙伸手去抢她手里的香,“主子你有孕在身,怎么能冒这种险亲自去点?万一不小心伤着了,你叫奴婢如何是好?”   容真无奈地把香递给她,“你都快变成小老太太了,成日就会啰嗦。”   炮竹的引线很长,被香点燃后又烧了一会儿,闲云赶忙拉着容真往一边躲,只听砰地一声,那炮竹飞上了天。两人仰头看着天空,就见那炮竹化作一朵五彩缤纷的花朵在晴空里绽放开来,虽然不如夜晚的漂亮,但白日放炮也有种别样的风采了。   容真安安静静地笑着,听见十几丈开外的明扬斋里似乎传来了孩子的惊叹声。   “再点一个。”她含笑吩咐闲云。   于是一个又一个美丽的焰火在空中绽放开来,形状各异,色彩缤纷,不愧是宫中的能人巧匠制作出来的。   明扬斋里的骚动也越来越大,反正上午的学习也告一段落,少傅终于拗不过这群孩子,放他们出来了。   跑在最前面的是顾祁,在一群奔跑的孩子之中,他才真的也成了个天真活泼的幼童,而非在宫闱熏陶下少年老成的大皇子。   他一眼瞧见站在草地上的容真,以及她笑吟吟望着天空中盛放的焰火的侧脸,当下朝容真跑了过去,小脸通红地问她,“你怎的在这里?”   他的眼里是难掩的兴奋,眼巴巴地看着闲云点燃炮竹。   容真回过头来看着他,微微一笑,“我来放焰火啊。”   “放个焰火而已,需要跑到这里来?”顾祁狐疑地挑眉,那精明的模样竟是像足了顾渊,“我记得你住的地方离这里可是十万八千里远啊。”   容真朝他眨眨眼,小声道,“嘘,佛曰不可说。眼下我身子骨不好,你父皇是决计不会准我做出放焰火这种危险的事儿的,所以我才大老远的跑到这儿来,宫里没有哪个主子会发现,自然也就告不了我的状了!”   她笑得像只狐狸,眼角弯弯,眸子亮晶晶的。   顾祁没见过后宫里哪个妃嫔像她这样面目生动,若是他那古板的少傅看了,定会摇头叹道:“祸水,祸水!”   可是比起那些端庄严肃的娘娘来,顾祁却不知为何唯独对容真会产生这样亲切的好感,似乎她是一个玩伴,一个朋友,而非高高在上难以亲近的母妃。   一个又一个焰火在头顶绽放开来,他难掩激动的神色,羡慕地望着那些焰火,以及放焰火的人。   再次回头时,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起,容真没有再看天上的焰火,而是似笑非笑地盯着他,“大皇子也想试一试么?”   被人看穿了心思,顾祁面上一红,满不在乎地说,“我是堂堂大皇子,要我当着大家的面放焰火,失礼又失仪,这种事情如何做得出来?真是笑话!”   容真回过头去看了眼停在不远处的一众孩子们,对闲云道,“先别放了,叫他们该回哪儿去回哪儿去吧。”   闲云于是走过去打发那群孩子走,他们都是朝臣之子,自然知道在宫里要听话,哪怕都眼巴巴地看着地上的那堆焰火炮竹,却也乖乖地出宫去了。   宫外,他们的车夫和嬷嬷都等着他们。   眼见人都走光了,容真这才笑眯眯地弯腰拾起一支拿在手中放的烟花,“喏,现在没人了,这个给你。”   顾祁没接,只咬着唇说,“《诗经》有云:人而无仪,不死何为!我是皇子,岂能因为没有人看着就失去礼仪?”   他的眼睛里明明闪耀着渴望的光芒,可是常年受到的教育让他不敢接受容真的烟花,所以小小的孩子十分矛盾,这种矛盾也被容真完完全全看在了眼里。   容真唇角轻扬,把烟花收了回来,“不放呀?那也行,我自己放。闲云,帮我点一下。”   闲云有些迟疑,但见着只是不会爆炸的烟花,也就帮她点燃了。   于是容真拿着火花飞溅的烟花,笑得十分开心,在空中随意地挥舞着,舞出一个又一个的光圈。   顾祁的眼睛随着她挥动的手上下移动着,目不转睛地看着,只觉得真是美丽极了。   不一会儿,手里的烟花燃完了,容真笑眯眯地又拿起了两支,故作惋惜地摇摇头,“好玩是好玩,就是太少了,再放一会儿可就没了。”   顾祁慢吞吞地抬头看她一眼,把手背在身后,好像在克制自己不去拿她的烟花,一语道破,“你在引诱我!”   一时没忍住,容真笑出了声,拉过他的手把那支烟花塞了过去,“行,算我引诱你,那你到底是放还是不放?”   烟花已然到手,哪里有还回去的道理?顾祁咧嘴一笑,“既然是你盛情相邀,哪里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道理呢?少傅说了:怪人不知礼,知礼不怪人。你一片好意,我也没有推拒的道理,否则就是不知礼的表现了。”   容真也不说破他给自己找的理由,当下把火折子递了过去替他点燃,还不忘叮嘱道,“小心些,离远点,别凑得那么近。”   烟花一下子燃了起来,像是闪光的花朵,又像是发光的星石,流光溢彩,美丽非常。   顾祁何曾抛下过宫规礼仪,做过这样肆意妄为的事情?当下激动得满面通红,像是捧着多么珍贵的宝贝一样煞有介事地捧着那支烟花,小心翼翼的模样叫容真看了又是好笑又是心酸。   这宫里不自由的人太多太多,上到尊贵的皇帝皇子,下到卑微的宫女太监,顾祁不过六岁,却也过早地接受了这样可悲的命运。   她原是有所计划,要借着烟花来拉拢顾祁,可是眼下看着他这般开心的模样,却又有些动容。   可是该做的事情她一样不会含糊,因为她早已不是昔日那个心慈手软的傅容真。她可以怜惜这个孩子,也可以对他好,可是同时她也一定会达到自己的目的。   余光早就瞧见沐贵妃身边的嬷嬷在她把第一支烟花递给顾祁的时候就悄悄地走了,她故作不知,还是该做什么做什么。   她手把手地教顾祁如何放炮竹,一大一小两个人在草地上欢乐地玩着,顾祁早就把所谓的礼仪抛到了脑后——毕竟还是个小孩子,玩心大起之后,只觉得整个人都飞上了天。   最后那堆东西终于放完了,眼见着顾祁惋惜地坐在草地上,眼里的光芒慢慢褪去,剩下都是意犹未尽。   她忽地转过头去摸摸他的小脑袋,“还想继续玩?”   顾祁刚要点头,却猛地记起了方才抛到脑后的东西,于是僵硬地摇摇头,“不想。”   容真捏捏他的小脸蛋,“少傅没有教过你么,小孩子不可以撒谎。”   “我才不是小孩子!”顾祁抗议道,皱眉故作正经地拍拍胸口,“少傅说过,我是堂堂正正的男子汉,将来要为百姓作出一番业绩!”   容真没说话,这么小的孩子,若是搁在民间,还在父母怀里嬉戏撒娇呢,可是换做在宫里,却要担起这么重的担子……   她安静地看着顾祁,忽然低声道,“什么男子汉不男子汉,我只希望你是个快快乐乐的小孩子,该玩就玩,坦白率真,谁稀罕做那劳什子的男子汉?”   顾祁一下子愣住了,抬头怔怔地看着她,她的眼神是那么温柔,比母妃还要温柔和煦许多。   从小到大,不论是父皇还是母妃、少傅,亦或现在带着他的沐贵妃,所有人都告诉他:要做个男子汉,顶天立地,爱护百姓。   可是如今,这个女人是这样怜爱地望着他,说只希望他做个快快乐乐的小孩子……   容真叹口气,又一次揉了揉他的小脑袋,“傻孩子。”   这一次,顾祁没有再反驳,只是任由她像对待自己的孩子那样轻轻抚着自己的头,亲密而温柔,像个……真正的母亲。   在他记忆里,哪怕是母妃也没有这样温柔过。   作者有话要说:好吧,我知道你们爱看皇上和容真的对手戏,我猜剧情章留言又会骤减= =   别酱,咱们是宫斗+言情,缺一不可~   阴谋又来了,妥妥的接住。   唔,要说明的是,大家猜的人选里确实有个正解,不过这只是阴谋的一部分~   糟糕我是不是该说到做到送月饼了←o←?   ☆、第90章.笼络二   第九十章   就在顾祁觉得前所未有的想要依赖一个人时,不远处忽地来了一行人。   为首的是方才偷偷溜走的嬷嬷,其后是一辆步辇,华贵异常,周围跟的太监宫女也不是一般的多。   远远的,打头的太监吆喝了一声,“沐贵妃驾到——”   这句话像是魔咒一般,叫安安静静坐在草地上的顾祁倏地站起身来,连衣衫都忘了整理,只是神情肃穆地快步往宫道上走去。   那步辇稳稳地停了下来,同一时间,顾祁也恭恭敬敬地俯身行礼,“儿臣参见母妃。”   步辇上的人没答话,伸出一只皮肤细腻光滑的纤纤素手来,扶着身侧的宫女走了下来。   一身紫绡翠纹裙外披着金色的软毛织锦披风,发间的纯金步摇颤颤巍巍,炫目非常,沐贵妃一如既往的雍容华贵,哪怕从头到尾都是华美浓重的色彩,却丝毫不显俗气。   这个女人总是有这样的魅力,叫你觉得哪怕全天下所有的色彩都放在她身上,也只会令人惊叹她的贵气与艳丽。   沐贵妃的目光没有落在顾祁身上,反而穿过短短的距离,径直定在了容真的面上。   “祁儿,这个时辰离放学已经过了很久了,本宫等了许久也未见你回来,所以就亲自来找你了。”她明明是在跟顾祁说话,眼神却安静地落在容真那里。   “母妃,是儿臣不对,儿臣误了时辰,叫您担心了。”顾祁垂眸看着自己的足尖,沉稳恭敬的模样再一次超乎年龄,显得过于老成。   沐贵妃忽地勾起唇角,微微一笑,“无妨,也不见得是你的过错,而本宫是你的母妃,担心你是自然的。”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足以让容真听个真切。容真也不傻,当下从从容容地走了过来,假意没听见她刚才的话,俯身请安,“嫔妾参见贵妃娘娘。”   沐贵妃似笑非笑地望着她,“容婕妤这会儿不是该在若虚殿礼佛么?怎的跑到这儿来了?大冷天的,冻着了可怎么是好啊?”   “谢贵妃娘娘关心,嫔妾是在若虚殿里闲得发慌,所以请示了皇上,他准了嫔妾出来随处走走。”容真温和地笑道,“耽误了大皇子回宫,叫娘娘担心,是嫔妾的不是,嫔妾在这里给您赔不是了。”   若是换了个主,看见容真这样不怀好意地接近顾祁,决计不会轻易饶过她。可是今天这位不是别人,而是做事沉稳的沐贵妃,自然不会轻举妄动,自讨没趣。   沐贵妃笑得清浅宜人,“无妨,你也是他的母妃,昔日在华严殿时,也与他有过数面之缘,两个人聊得来也是自然。若是容婕妤实在喜爱祁儿,他日亦可来本宫的汀竹宫坐坐,陪陪他,也陪陪本宫。”   她的话说得温和得体,大方自然,可是容真却从中听出了警告之意。   要见大皇子,可以,如今皇上把大皇子交给了她,那么任何人想要接近大皇子,都需得经过她的同意。   沐贵妃自始至终姿态雍容华贵,话语里没有半点责怪,可是一直到她上了步辇,又让顾祁坐到自己身边,从容不迫地离去之后,容真唇边的笑意才完全消失。   在这后宫之内,最难以对付的人也许就是这个沐贵妃了,她的威严不留痕迹,可是却明明白白令人感到了威胁之意。   容真微微一笑,看着行至不远处的步辇上,顾祁忽地回过头来望着她,嘴唇蠕动,无声地说了几个字,“谢谢你。”   她摇摇头,笑得很温柔,扬起手朝他挥了挥,目光里充满爱怜。   顾祁回过头去,心下一片柔软。   沐贵妃把顾祁的表现看在眼里,却什么也没说,只是眸子里的情绪冷了几分。   姓傅的想要做什么?和她抢人?   约莫是看中了顾祁是皇上唯一的子嗣,有了他就等于有了挡箭牌,他日若是顾祁成了亲王或者太子,恐怕谁带着他,谁就是最大的获益者。   看来这个容婕妤野心不小啊。   回若虚殿的路上,闲云显得有些忧心忡忡的,容真倒是气定神闲,一副不慌不忙的模样。   “主子……”闲云欲言又止,哪怕知道容真对她好,却也谨遵尊卑之分,身为奴婢不能妄自揣测主子的心意。   “有话便说吧。”容真看她一眼,完全了悟她挂在面上的情绪。   “主子这么走一遭,平白惹来沐贵妃的猜忌,这又是何苦呢?”闲云咬着嘴唇,“奴婢知道主子素来有主意,可是沐贵妃在宫中的地位不同于其他妃嫔,她非但地位尊贵,后台也很强势,哪怕皇上宠着主子,也断然不会因此就拆了她的台啊。”   容真微微一笑,“我就是看中她强大的后台,所以才走这么一趟的。”   皇上已经打定主意要让她在后宫里立足,不受人欺负,那么现下缺的只是一个契机,一个让皇上为她建立起强大背景的契机。   若是沐贵妃这样强势的人也对她有了不满,皇上还会不会把这件事拖下去呢?   答案自然是:他会速战速决。   而容真自问腹中的孩子绝对拖不起,所以在短时间内为自己找到后台是一件太有必要的事情,她要安安全全地养好身子,等待这个孩子平平安安来到世上。   她自然不便对闲云多说,怕她担心,于是笑得很灿烂,“你放心,不会有事,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闲云看她笑得笃定,也便踏实了——她素来就相信自己的主子有杀伐决断的能力,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绝对不会含糊。   过了几日,恰逢皇上去沐贵妃那里留宿——这是他不变的惯例,每月固定日子去汀竹宫,因此虽然念着的是若虚殿的那位,但是惯例不能改——至少就沐贵妃这里来说,决计不能改。   几乎是按部就班地做完该做的事,顾渊平静地打算熄灯睡去,可是身侧的人却破天荒地与他说起了话,“皇上,您睡了么?”   顾渊有些诧异,“还未睡,怎的,爱妃有事?”   “皇上,您是不是觉得……”沐贵妃好像有些迟疑,声音比平常要柔软一些,“您是不是觉得臣妾在照顾祁儿方面哪个地方做得不够好?”   她长发披肩,有些担忧地抬头望着他,眼里是从未有过的忐忑。   顾渊还算了解沐贵妃,她自进宫以来一直沉稳从容,不该做的事情心中有明确的界限,从不轻易触碰,做事情也没有出过什么岔子,今日却为何忽然问起这样的问题来?   他心中一动,转过头去看着她,平静地问道,“爱妃何出此言?”   “前几日祁儿晚归了,臣妾有些担心,就亲自去明扬斋走了一趟,在外面的园子里看见容婕妤和祁儿在一起……”她顿了顿,努力让自己看上去笑得自然温柔,“因为前些日子容婕妤被皇上责罚,进了若虚殿,皇上还说没有您的吩咐,她不得随意出来走动。所以臣妾以为,一定是臣妾哪里做得不够好,没有照顾好祁儿,皇上您才会让容婕妤来……”   话音到此为止。   顾渊沉默不语,就这么看着她。   这个女人素来很聪明,点到为止,也清楚言多必失的道理。   他自然不知道容真那日去找了顾祁,只是略一思量,心下也有了答案——她说过她没有后台,没有背景,担惊受怕,恨不得去冷宫待着,只希望能安安全全把腹中的孩子生下来。   可是他拒绝了。   所以如今她有了新的主意,希望能把顾祁带到自己身边,那么作为一个皇子的母妃,无论如何也多了几分保障,也把众人的目光过多地转移到皇上给了她抚养皇子的这份恩宠上来,而非去注意她腹中是否有了孩儿。   更为紧要的,是宫中只有三品以上的宫妃才有资格去抚养皇子,她若是讨来了顾祁,必定地位也会随之上升。   顾渊在心里叹了口气,是他固执己见不让她按照她自己的方式去保护孩子,如今她才不得已殚精竭虑去想方设法保全自己,哪怕就算她真的得到了顾祁,其实也没有多大的用处。   她的肚子迟早会一天一天大起来,转移注意力这招用得了多久?   再者,她此举若是得罪了沐贵妃,以沐贵妃身后的势力来说,随随便便都能把她这个毫无背景的宫妃压得死死的,她又是何苦呢?   “祁儿与她过去就相识,关系一直很好。”顾渊终于开口,声音淡淡的,像是在陈述一个早就有了的想法,“朕也觉得他们颇为投缘,若是祁儿跟着她,说不定会开朗些……你也知道,他现在的性子太冷淡,孤独过了头,也没有个伴。”   沐贵妃看着他波澜不惊的眼睛,心下有了谱。   所谓的性子冷淡、孤独过头,其实都是借口,顾祁如今这样的性子,难道不是皇上刻意为之的么?   皇帝的子嗣不可太重感情,要学会依靠自己,坚毅而薄情——这就是顾祁一直受到的教育,也是皇上一直以来希望他培养的品格。   眼下皇上这般说辞,怕是真的有了那个心,想要找个借口把顾祁送到容婕妤身边去。   她垂下眸去,轻轻地说了声,“臣妾知道了。”   顾渊心下有些迟疑,温柔地拍了拍她的手,“朕知道你素来是个大度的人,这些日子照顾祁儿也辛苦你了,再过半月是你的生辰,到时候朕想法子给你好好办一办,你说可好?”   沐贵妃一怔,抬起头来看着他。   他记得?   宫中妃嫔无数,他独独记得她的生辰……   心下忽然动了动,方才的委屈和不满好像消解了些,她微微一笑,点头道,“这可是皇上亲口说的,若是办得不够隆重,臣妾一定会不满意。”   灯灭了,黑暗里,顾渊闭着眼睛,思索着要如何才能给予容真最好的保护。   好像,有答案了。   作者有话要说:话说,大家希望容真最后得到怎样的结局?我想听听你们的看法~   ☆、第91章.圣眷一   第九十一章   知道容真对顾祁上了心之后,顾渊再去若虚殿时,没有提到只字片言,近来他想多陪一陪容真,偏生折子又多了不少,他只得命郑安搬了一小摞跟着来,容真坐在榻上看书,他便坐在书桌前批阅奏章。   只要一抬头,就能看见容真安安静静垂眸看书的模样,一小段细腻白皙的脖子露了出来,在窗外阳光的映照下隐隐泛着微光。   真是叫人心猿意马。   顾渊赶忙收回目光,以免走神,忘了批折子。   江西巡抚上奏说,这几个月来,沿海的渔业繁盛兴荣,因此琢磨着要把江西今年的赋税提高一些,希望得到皇上的批准。   顾渊略一思索,挥笔写下一行小字:仅因渔业提高就全面加重赋税,于其他行业的百姓而言大为不利,可考虑有针对性地提高税收,仅就渔业单方面着手,但切记:不可忽略了渔民的利益。   云南监司上奏说,当地的摩梭人与汉族有了情愫的情况时有发生,希望能建立起一个完善的通婚机制,以免有情人受旧制所限,难以终成眷属。   顾渊唇角微扬,大笔一挥:准奏。   想了想,又添了一行小字在下方:独具会心,心思细腻,若此举行得通,朝廷必有嘉奖。   容真时不时地抬头看眼皇帝,谁说处理政务时他总是严肃地板着个脸?从他细微的面部表情里其实就可以分辨出他的心情变化。   比如说此刻,他唇角带着轻微上扬的痕迹,眉目柔和了几分,显然是看到了令他满意的答案。   她就这么看着他在一本有一本折子间变换着心情,变换着神色,竟也觉得十分有趣,最后竟不知不觉把书放了下来,只专注地观察着他。   书卷落在腿边,细微的响动没有逃过顾渊的耳朵,他微微抬头,正巧对上容真专注的眼神,唇边的笑容蓦地加深,“你这样直勾勾地看着朕,叫朕如何处理政务?”   “嫔妾看嫔妾的,皇上处理皇上的,难不成自己走神也要把过错推到嫔妾身上?”容真无辜地靠在枕头上,面带笑意地说,“好不容易有这么大把的时间能够看您,嫔妾可不想白白浪费了。”   顾渊摇摇头,“胆子越发大了,如今就会与朕抬杠,当真是恃宠而骄得一发不可收拾。要是孩子生下来也像你一样,朕还真不知如何招架得住一大一小两个赖皮鬼。”   容真幽怨地叹口气,“嫔妾已是要做母亲的人了,您非但不夸夸嫔妾任劳任怨肯接受这十月怀胎之苦,反倒当着孩子的面就开始拆嫔妾的台,他日嫔妾还有什么颜面在他面前树立威严?”   话题扯到孩子身上,两人都同时想到了什么。   顾渊停笔,走到她身旁坐了下来,伸出手去轻轻抚了抚她尚且平坦的小腹,“这么些天了,可有什么不舒服的?”   说来也奇怪,人家有了孩子都会或多或少有害喜的症状,可容真倒是没什么异样,能吃能睡,只除了每日都要接受太医请脉,还有就是一日三餐补品不断。   “倒是没什么不舒服,连想吐的感觉都没有,只是皇上命人每日监督着嫔妾不断吃补品,叫人不想吐的也变得想吐了。”她愁眉苦脸的,撅嘴的模样像个孩子。   “你看你,自己都是孩子,真不知以后怎么带孩子。”顾渊失笑,顿了顿,忽然放柔了声音问她,“如今虽说没人知道你有孕在身,可是太医每日都来,必定还是会引起他人的注意,再说了,你的肚子一天一天大了,总归是会昭告天下的。朕的意思是,再过几日就把这消息公布了,你意下如何?”   容真看着他小心翼翼的眼神,忽然喉头一哽,说不出话来。   他是君王,他是父亲,到头来这样的事情还要如此卑微迁就地来询问她的意见。   她顿了顿,很好地收拾了情绪,仍是按照原先计划地来,望着他坦诚地说,“这些日子嫔妾也思量过了,孩子的事情是没办法一直瞒下去的,只是嫔妾也希望给他一个最好最安全的成长环境,所以……”   “所以,朕过几日会把祁儿送到你身边来。”顾渊从容不迫地替她说完这番话,看到她眼眸里明显一怔的神情,拉过她的手,“朕知道你那日去找了祁儿,也猜到了你的主意,一来可以显示朕对你的宠爱,叫有心之人忌惮这一点;二来祁儿你在你身边总归也是个依靠,你有了他,也就意味着有了自己的孩子,那么腹中就算再有一个,也不过是喜上添花罢了。”   她当然了悟他知道,否则何必眼巴巴地任由那嬷嬷去给沐贵妃放风,还被现场抓了个正着?不就是为了让他知道么?   容真一副大为所动的模样,嗫嚅着问他,“嫔妾这样耍心眼,您不怪嫔妾?”   顾渊笑道,“朕只知道,你想要给咱们的孩子最好的保护。”   一时无言,容真把头偎在他肩上,她知道在宫里一切都要依靠自己,可是偶尔,仍会觉得眼前的这个人可以令人安心,令人觉得盛世无忧。   顾渊又说,“过不了几天就是沐贵妃的生辰了,朕会在那个时候把祁儿送到你身边来,同时也替你晋一晋位份。”   还有一个念头没有告诉她,只是一心一意想要给她一个惊喜。   她期待已久的后台。   容真弯起唇角,隐隐猜到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却仍旧乖巧地点点头,眼眶湿润地在他唇角轻轻一啄,“嫔妾有没有说过,皇上您神气又威风?”   顾渊嘴角一抽,好端端的旖旎气氛从她口中说出来就走了样——神气又威风?哟,还真是个别致的夸奖,他可从未从别人口中听来这种话。   就像是……在夸奖谁家养的看门犬,神气又威风……   他心中一动,忽地抬起她的下巴,果然看见她眼眸里来不及掩饰的狡黠。   “好哇,敢戏弄朕?”她分明是故意的。   容真眉眼含笑,咯咯的笑出了声,“呀,皇上英明,嫔妾甘拜下风。”   她面目何其生动,眼里蕴满星芒,唇角高高扬起,模样骄傲又孩子气。   顾渊心头涌起说不清道不明的温情脉脉,倏地朝她靠近,攫住了她的呼吸,封住了那张牙尖嘴利的唇。   “中午吃了什么?”他一边细细摩挲她的唇齿,一边品尝着她的气息,隐隐有点花香,又有点苦涩。   “还能有什么?”她撇嘴,瞪眼,“补品,补品,除了补品还是补品!虾仁鱼肉枸杞汤,大豆红枣人参粥,黄芪——”   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再一次被堵住,顾渊温柔又强势地夺走她的呼吸,不放过她口腔里每一寸柔软的区域,辗转反侧,缠绵至死。   “看上去真的很委屈,那今后你受的苦,朕也陪你尝一尝。”终于结束这个吻时,他这样在她耳边呢喃道,“你喝了些什么,朕每日都来猜一猜,你说可好?”   你说可好?   ——她说好个屁!   但凡她喝了什么,他都来调戏一番,这不是登徒子行径么?   而且还是以这样唇齿相依的方式。   她欲推开他,却蓦地感觉到身下有个什么……面上一红,她意识到那个忽然间冒出来的家伙是什么了。   顾渊显然也看出她感受到了,清隽的容颜上划过一抹不怀好意的微笑,“你瞧,都是你的错。”   她的错?   最好都是她的错!   容真无语凝噎,这个高高在上清冷矜贵的皇帝为何每每到了闺房之事上时,就忽然变得无比热情奔放、无赖狡猾?   补品的苦涩在她心头留下了巨大的阴影,她忽然心念一动,有了个绝妙的好主意。   原本推拒他的手忽然停止了,改推为抚,在他胸前轻轻移动着。   容真坏心眼地贴在他的耳边呢喃道,“是啊,都是嫔妾的错,那嫔妾这就弥补这个过错可好?”   她温热的气息在他耳边轻拂,把他的耳朵熏得微红,痒痒的,又带着点挑逗的意味。   顾渊脸红了。   温顺的小白兔倏地变身小狐狸,顾渊眼眸沉沉地看着容真面色酡红的模样,她眼里闪着醉人的光芒,唇瓣被他吻得发红,一头青丝懒散地披在肩头,当真十分魅惑。   “你待如何?”他不动声色,心下却已风生水起。   只见面前的小姑娘一改往日的矜持羞怯,几乎全然贴在他身上,然后下一刻……柔软的唇瓣贴上了他的眉心。   “不要一生气就皱眉,老得快。”她语气轻快地说,意有所指地吻着他眉心那道浅浅的纹路。   顾渊想笑,“这就嫌弃朕年纪大了?”   她不说话,只笑,然后又来到他的唇边吻了吻,“胡茬要按时刮掉,别以为谁都皮糙肉厚的不会被扎疼。”   这还学着蹬鼻子上脸了,顾渊扶额,“能说点动听的话么?”   “行啊。”她兴致盎然,红唇移至他的喉结处,一边亲吻,一边呵着温热的气息,痒痒的,又有种销魂的挑逗,“皇上您坐怀必乱,果然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她意有所指地瞄了眼他龙袍之下高涨的热情,“小皇帝也是,顶天立地男子汉。”   顾渊实在是忍不住黑了脸——顶天立地还可以这么用?   真真是开了眼。   中国文化博大精深,原谅他今时今日才体会到,果然是他的文学造诣还不够,用词精准程度以及一语双关能力远远及不上她。   她娇俏可爱地望着他,眼睛里波光流转,“皇上,您感觉如何?”   顾渊声音有些黯哑,“你说呢?”   “小皇帝很激动。”她歪着头,状似无辜地揣测道。   他拉住她的手,轻轻地覆在了果然很激动的小皇帝上,“正解。”   于是容真满意了,终于笑眯眯地点了点头,挪开与他之间亲密无间的距离,收敛了神情,再一次变成端庄淑女,“皇上,嫔妾有孕在身,不可胡来。”   前一刻媚人的表情全然褪去,仅仅留下诚恳又真挚的劝慰模样,顾渊面色一僵——她是故意的?   点了火,然后又不负责熄灭?   只见容真无奈又得意地摆了摆手,“孩子是皇上和嫔妾共有的,嫔妾一个人每日吃补品,受这等苦,皇上您也有责任,所以——”   所以,您也尝尝欲罢不能的苦吧。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真是甜的我春心荡漾,心向往之,心驰神往啊~~~   这一卷的标题叫做【盛世无忧】,估计大家也都猜到这卷会有一半剧情一半言情了。   所谓的盛世无忧呢,并不是指容真的后宫生活会一帆风顺无波无谰了,而是说,皇上立志于脱离渣皇称号,许她一个盛世无忧。   皇上:我早说过我是好人了啊╮(╯_╰)╭拿黄瓜起誓我会让你们都爱上我的!   么么:如果没爱上,大家手起刀落,千万不要留情。   皇上:你是我见过最恶毒的作者,没有之一!   么么:你不懂,我是在卖萌,我从来没有见到这么爱霸王的读者,所以——   霸王们,出水的时候到了╮(╯▽╰)╭   翡翠荆棘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09-14 21:06:43   jiusehuo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09-16 19:11:34   鞠躬~么么哒!   ☆、第92章.圣眷二   第九十二章   这些日子以来,后宫形势大变。   曾经最受宠爱的沐贵妃、如贵嫔和修仪里,一下子跌下去两个。   如贵嫔被降为正五品顺仪,敬事房半年内都不会再递上她的牌子——其实降级对妃嫔来说不过是面子问题,真正要命的是这没有牌子的半年,皇帝身边那么多如花美眷,过了这么长的时间以后,还会记得那个被撤掉牌子的女人么?   唯一育有皇子的修仪也失去仅有的依靠,顾祁被送到了沐贵妃那里,而她就被降为正四品容华,虽然名义上还是地位尊贵,但皇上再也没有来过元熙殿。   其次就是沈充媛,她的经历最为坎坷,先是经历了开水烫伤一劫,在大家都以为她会自此失宠后,却忽地又迎来了转机,再一次崛起。可是没人料到这一次复宠之后,等待她的却是更大的打击——   沈太傅倒台,皇上也以她陷害容婕妤、有失妃德为由,将她撤去一切封号,送进了冷宫。   而就在她被送入冷宫的当日,宫里便有谣言传出,说是她已经疯了。   自此以后,她再不是沈充媛,只是一个卑微的女人,无人会再记得她的名字。   在沐贵妃的生辰前夕,容真去见了一趟元熙殿,见到了顾祁的生母赵容华。   元熙殿是容真踏出尚食局后来的第一个地方,那个时候只觉得惶恐茫然,偌大的宫殿华贵冰冷,叫她心悸。   可是如今呢。   元熙殿还是一如既往的构造华丽,可是殿内冷冷清清,再也不复往日的尊贵奢华,因为宫殿的主人已然失宠。   赵容华抬头看她,离失宠的日子时日不久,她却仿佛老了十岁。   从前的她哪怕面容不是这后宫里最娇艳的,身子甚至还有些丰腴,可是她的气韵却是独一无二的,面容华贵精明,偶尔笑起来懒懒散散,别有一番风情。   再看现在,失去了皇帝的宠爱,同时失去了亲儿子,她的人生一下子失去了重心,仿佛一朵凋零的鲜花,美丽不复。   容真默默地看她片刻,那双眼睛里曾经的精明都已经被颓然所取代,她懒懒地靠在椅子上,爱恨都看不出痕迹了。   “你来做什么?真是不好意思,我这里没什么好茶,就不招待你了。”就连语气也是慵懒无力的,带着对自己的嘲讽,“正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我如今已是个废人,倒是纳闷你还有什么事会来找我。”   容真坐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微微一笑,“赵容华自谦了,你堂堂正四品的容华都是个废人了,那我这个低你一级的婕妤又是什么东西呢?”   “难得你把自己比喻成个东西。”赵容华含笑瞧她一眼,“你也自谦了,堂堂婕妤自然不是个东西。”   闲云面色一变,站在容真身侧对她冷冷地说,“赵容华请自重。”   她摊手一笑,“呀,这话有歧义,我的意思自然是说,容婕妤你尊贵无比,哪里能用东西来比喻呢?可不是真的骂你不是个东西呢。”   容真笑了,“在这里待了那么久,失宠也有段日子了,牙尖嘴利还是和从前一样,这点倒是没变。”   赵容华脸色一沉,“我如何牙尖嘴利,想来与你也没什么关系,你若是落井下石,恐怕也来晚了。若是早些日子来,我还不习惯这种冷冷清清的日子,自然会觉得屈辱难当,可现在却觉得,斗了大半辈子,现在的生活才是最清净自在的。”   “自然清净自在,事实上我也不想蹚浑水,只是没办法,逼不得已而为之。”容真也不跟她计较,直接进入主题,“今日我来,是有事情告诉你,想来你不会不关心。”   赵容华嗤了一声,“我现下都这幅模样了,不知道还有什么事情值得关心。”   “若我要说的事情与大皇子有关呢?”容真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立马看到对方变了脸色。   “你待如何?”   赵容华连身子都坐直了,不再懒懒散散地靠在椅子上——当母亲的无论如何也抛不下自己的孩子。   “不用这么紧张。”容真满意地看着她的神情,她现在的状态就好像懒散的大猫终于重新变成了有利爪的老虎。   还好她没有完全丧失斗志,若是全然颓废的人,容真也没把握能好好利用。   “你也知道,哪怕从前和你不对付,但大皇子与我还是有几分感情的。”容真语气轻快地说,“你想想看,至少我也帮过他得到皇上的欢心,或者说,其实我也很想看见他成为皇上疼爱的儿子——从这点看来,我很高兴我们俩有所共识。”   赵容华警惕地看着她,“你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反正我现在也是个废人了,什么权势什么地位,也累了,不想再争。你要争是你的事,与我无关,但我有言在先,不管你做什么,有什么阴谋诡计,最好离祁儿远一点!”   “我自认还没到那种丧心病狂的地步,舍得拿一个无辜的孩子来做权势的牺牲品。”容真垂眸看着自己的指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健康的色泽光洁美好,“我只问你一句,若是定要你选择,是希望祁儿跟在沐贵妃身边,还是……跟在我身边?”   赵容华心头一惊,“你……你说什么?”   跟着她?   这是什么意思?   “你也是宫里的老人了,自然知道有的话若是没有把握,谁也不敢乱说。但今日我既然能跟你说出这番话来,就证明我完全可以把祁儿带到我身边来……如何,我只想问问你的看法。”容真直视着她,从容不迫,“毕竟你是他的母亲,因为我尊重祁儿,所以也尊重你,在有所决定之前,还是决定先来跟你知会一声。”   赵容华被这个消息震惊了。   可是作为一个母亲,心头浮现出的第一念头便是为孩子打算,平心而论,若是祁儿跟着沐贵妃,也许对他的未来会更有利——毕竟皇后膝下无子,若是这些年沐贵妃无所出,那么祁儿成为储君的后台也就有了。   然而令人忧虑的是,沐贵妃真的会一直没有自己的子嗣么?   相反的,若是祁儿跟着这个容婕妤,也许势力不够强大,可是能得到的却是皇帝的疼爱——所谓爱屋及乌,皇上对容真的喜爱早已经被她看得清清楚楚,那么连带着对祁儿多些爱护,也不是不可能——前提是容真肯帮他。   赵容华冷静地思考了片刻,才抬头问她,“你想把祁儿带到你身边,有什么目的?”   容真笑了,一个母亲在考虑孩子的问题时,总是格外聪明,思维清晰。   “因为我有自己的孩子了。”她说的云淡风轻。   赵容华的心里又一次被投下一颗巨石,一时之间惊涛骇浪,不停翻涌——她说什么?她有孩子了?   这下子她猜不透容真的目的了,只是蓦地冷冷看着对方,“你既然有孩子了,还要祁儿做什么?”   在她看来,这后宫里没有哪一个不希望自己能诞下皇子,并且让他成为储君,那么容真要祁儿来做什么?   她不懂。   容真忽地笑了,“还能做什么?我想帮他,想让他成为储君,想为自己找到一个强大的依靠,这么说你满意了么?”   “荒谬!一派胡言!”赵容华蓦地站起身来,面容冷峻,眼眸阴沉,“你既然有了自己的孩子,还会希望我的祁儿成为储君?拿这样可笑的话来骗我,你当我是傻子不成?”   “为何有了自己的孩子就不希望祁儿成为储君了?”容真也站起来,从容不迫地看着她,唇角轻扬,“你以为我和后宫里的女人一样,希望自己诞下皇子,然后扶他成为未来的皇帝?”   她的表情清晰冷静,眼里饱含嘲讽之意,“我不懂,你们明明每个人都看得一清二楚当今皇上过的是什么日子,难道你觉得这种日子很美好很幸福,希望自己的孩子将来也成为一个孤独无依的人,成日里连身边最亲近的人都要提防着,永无宁日?”   赵容华怔住。   容真收回笑容,面无表情地说,“不过很好,既然你希望祁儿成为储君,而我亦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走上那种命运,那么我很高兴我们达成了共识。若是你没有异议了,祁儿再过几日就会成为我的孩子,到时候我会倾尽全力为他讨得皇上欢心,争取把他推上储君之位,如此一来,将来我有了后台,祁儿前途无忧,而你……身为他的生母,自然也会拥有一个平静安乐的晚年。”   赵容华被这样一席话震撼得无话可说,像看怪物似的看着容真,“你真的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成为未来的皇上?”   “如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容真一字一句地起誓。   赵容华终于动容了,咬牙道,“你保证不管在怎样的情况下,都不会伤害他,并且始终如一地保护他么?”   容真沉默了片刻,“不管你信也好,不信也好,踏入后宫这么久,我从未平白无故害过谁,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祁儿于我而言,只是个六岁的孩子,我利用过他,却也心疼过他,若是他真的成了我的孩子,我保证会始终如一地保护他。”   赵容华信她,因为事实上若是顾祁成了容真的孩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责任最大的就是她,她没理由给自己找麻烦,保护顾祁是她不得不做的事情。   而走出元熙殿的时候,容真很平静,唇角甚至露出一点笑意来。   顾祁成为她的孩子这件事情已经尘埃落定,她巴巴地跑来与赵容华说上这么一通,自然有她的用意。   赵容华的背后是兵部尚书赵武,而容真也是真的希望顾祁能够担以重任,成为自己强大的后台,那么如何利用好赵容华,是一件至关重要并且必须仔细思量的事情。   作者有话要说:容真生的肯定不是双胞胎,大家放心,这个设定稍微有点俗套哈哈,高次作者表示不会用。   下章看点: 如此惊人的,前所未有的,空前绝后的,帝王盛宠。【我心潮澎湃迫不及待了!】   ☆、第93章.圣眷三   第九十三章   沐贵妃的生辰那日,宫里可真是热闹极了。   皇上说话算话,亲自去皇后那儿走了一趟,要她将这次宴席办得隆重一点,于是皇后亲自操办,当真是给了沐贵妃天大的面子。   宴席是在皇后的景尚宫举行的,不管是菜色还是规格,一律按照皇贵妃的规矩来,给足了沐贵妃面子,也令所有妃嫔又羡又嫉。   当日,沐贵妃穿着翠绿色的裙袄,一如既往的雍容华贵,发间别的是晋贵妃时皇上赏赐的翡翠玛瑙云纹簪,唇角含笑,美丽非凡。   皇后坐在席上,浅笑着举起酒杯,“今儿是沐贵妃的生辰,自前些日子的家宴之后,宫里很久没这么热闹了,趁着这个日子,大家聚一聚也好,算是托了你的福。”   沐贵妃也举杯,含笑道,“皇后娘娘折煞臣妾了,今日的宴席全由您操办,这些日子累了您了,臣妾心里很是过意不去。今儿您还这样说,这不是要臣妾无地自容么?什么生辰不生辰,不过是娘娘对臣妾的爱护罢了。”   大殿里的妃嫔都是言笑晏晏,个个都举杯恭祝沐贵妃生辰快乐,而在皇后赏赐了她一柄和田玉如意之后,殿外传来太监的通传声——   “皇上驾到,太后驾到——”   所有人都起身行礼,而皇上携着太后在这样一片恭敬的人群里走上了大殿,和颜悦色地说,“都平身吧,不必多礼。”   皇后亲自下来搀扶着太后入座,自己也把主位让给了皇上,坐在他身旁的那个座位上。   沐贵妃的面上自然是荣光无限,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非但妃嫔齐聚一堂,就连皇上和太后也来了,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她的地位在这后宫里哪怕超不过皇后,却也是独一无二的存在了。   顾渊侧过头去对郑安说了什么,郑安便走出大殿,不一会儿回来时,身后跟着两个宫女,每人手里都端着一个锦盒。   “今日是沐贵妃的生辰,朕忙完之后就想着也邀母后一起前来坐坐,算是给你庆贺庆贺。”顾渊笑得温和,清隽的眉目在刻意流露出的温柔里越发显得好看,在那两个宫女已经走到沐贵妃座前时,他才说,“这是朕和母后送给你的生辰礼物。”   沐贵妃起身,先没急着看那盒子里装的什么,而是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皇上与太后百忙之中还来替臣妾庆贺生辰,臣妾实在感激不尽。”   这种时候,无论盒子里装的是什么东西,对她来说都寓意非凡。   “沐贵妃不必自谦。”太后笑得慈祥和气,“一直以来你都帮衬着皇后处理后宫事宜,功不可没,今儿是你的生辰,哀家自然也要来瞧瞧,沾沾你的喜气也好。”   “母后说的对,朕也是这么想的,沐贵妃帮着皇后做了不少事,也该受这份礼待,朕心里对她也是十分敬重的。”顾渊笑着说,看样子忽地想起什么,便接着道,“说到你帮皇后打理后宫,平日里着实忙了些,朕前些日子把祁儿送到你那儿去,也只顾着思量你做事沉稳大气,能够照顾好他,却忽略了你本来就够忙了,这下子多了个人在身边要照顾,更是忙得不可开交。”   话锋突转,在场的除了容真与沐贵妃本人不讶异以外,众人皆是露出不解的神情。   顾渊顿了顿,又说,“这件事情是朕没有深思,眼下既然提起来了,不妨就拿出来说说。”   他的目光在人群里扫视一圈,忽地停在容真身上,于是声音平静而洪亮地说,“朕瞧着容婕妤自入宫以来,礼仪良好,待人谦恭有礼,前些日子去祈福时也是气度从容,大方温婉,是个能照顾人的。不如就将祁儿送去惜华宫吧,你也就此搬回去,今后好好照顾他。”   全场哗然,就连皇后都愣了愣,侧过身去对他低声道,“皇上,容婕妤尚且年轻,把祁儿就这么送去她那儿,会不会太强人所难了?”   蒋充仪也适时地温温柔柔地开口道,“皇上,宫中有规矩,三品以下的宫妃无权抚养皇子,容婕妤虽说性子好,但毕竟还是年轻了些啊,还望皇上三思。”   顾渊唇角微扬,“哦?后宫的规矩你们倒是比朕清楚,这一点朕确实没考虑到。”   就在蒋充仪带着些许嘲讽轻飘飘地看了眼容真后,忽听顾渊毫无征兆地说,“既然三品以下的宫妃不得抚养皇子,那朕就趁着今日这个机会,擢升容婕妤为侧三品充媛吧。”   蒋充仪的表情瞬间僵在面上。   妃嫔们之中传来窃窃私语的声音,无数火辣辣的目光投向了容真,这个女人踏入后宫不到一载,竟然就要踏入三品之内了?   皇上究竟对她宠爱到了什么地步,又是晋位,又是要把唯一的皇子送到她身边?   如顺仪原本就对容真恨之入骨,当下也不在乎自己已是失宠之人,就冷冷地开口道,“皇上,若是嫔妾没记错,容婕妤前段时间才刚被责罚,进了若虚殿礼佛反省,还是戴罪之身,今日无功无德的忽然就被晋升至三品之内,怕是有些不妥啊。”   “哦,不妥?”顾渊面无表情地看她一眼,“朕以为前几天把沈充媛打入冷宫一事已经昭告天下,所谓的容婕妤将她推到炭盆上一事,不过是她陷害容婕妤罢了,又何来戴罪之身一说?你既然提出来了,朕也觉得自己忘了件事,沈充媛素来胆子小,性情温顺,怎会忽然做出这种大胆之事来?怕是有心之人在背后搬弄是非,挑拨离间才是啊。”   如顺仪的脸色一下子灰了,不再吭声。她如今已经是这种下场了,若是再被认作是沈充媛的同谋,恐怕这个冷宫也是去定了。   顾渊回过头去对皇后说,“看来这后宫最近不太清净啊,皇后和沐贵妃恐怕还要辛苦辛苦,整顿一下后宫纲纪了。”   他的目光在大殿里环视一周,所有人都噤声了,前一刻的窃窃私语也消失了。   “母后,您觉得朕这个主意如何?”他忽地问起太后的意见来,“容婕妤带着祁儿,您觉得妥当么?”   太后不似从前的窦太后那般威严又狠厉,而是时时刻刻都带着高贵慈祥的笑意——也是,如今后宫里就她一个老人了,也没有窦太后与她争,她总算是高枕无忧。   眼下,她含笑看了眼容真,温柔地说,“这孩子从前在哀家跟前的时候,就是个好孩子,知进退,懂礼仪,性子大度温和,着实叫人打心眼里喜欢。依哀家看来,祁儿送去她宫里真是再好不过,也盼着那孩子能学到她的为人处世,将来也好谦恭有礼地为百姓做点事情。”   太后这样一番话无异于板上钉钉,为顾渊的决定画上了圆满的句号。   顾渊也象征性地问了问皇后,皇后能说什么呢?反正于她而言,容真上来的速度虽然过于惊人,但她对皇上也没有任何男女之情,不至于妒忌眼红,加上容真一直以来也低调处事,没有恃宠而骄飞扬跋扈过,看样子性子确实还是极好的,胜过这宫里大半女人。   她笑着点点头,“既然母后和皇上都说好,臣妾自然也没有异议。”   于是这个决定就此通过,顾渊平静地宣布,“即日起,傅氏晋为侧三品充媛,大皇子明日起就去惜华宫,由她亲自抚养。”   无人有异议。   容真还未来得及站起来谢恩,就见顾渊微不可查地对她摇摇头,接着开口道,“朕还有一个消息要宣布。”   万籁俱寂中,他的声音仿佛来自遥远的地方,平静悠远,温和清澈。   “前几日,太医已经诊出容充媛怀有身孕,今日朕就把这个喜事与大家分享,朕子嗣不多,而她育子有功,能晋位也是当之无愧的。”   若是晋位一事就已经给大家带来震撼了,那么眼下这个所谓的喜事恐怕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一个晴天霹雳。   喜事?喜在哪里?   妃嫔们神情各样,眼里流露出嫉妒惊羡的情绪,可是面上却还得做出喜悦的模样,笑着向皇上和容真道喜。   皇上的子嗣这样稀少,这个容充媛竟然有喜了,这代表什么?   代表待她诞下孩子之后,不论是男是女,她的地位都会随之上升,眼下已是侧三品充媛,那么今后又会是什么?   这实在是叫人难以置信。   晋位,赐皇子,有喜,三个消息一环接一环,叫人喘不过气来。   就连素来从容冷静的沐贵妃面上也有些不好看了。   今儿是她的生辰,皇上和太后都亲自来庆贺,为何在她看来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且不说容充媛有孕,在她的生辰宴会上得了荣宠无限,这不是生生把她的风头给压得死死的?   可是迎接众人的还有最后一个晴天霹雳——太后忽然笑吟吟地开口道,“皇上,哀家一直以来都把容充媛当做自己的孩子一样疼爱,如今她有喜了,哀家一想着她肚子里会有哀家可爱的皇孙就情难自已。不如今日先与皇上讨个喜,请皇上将容充媛赐予哀家做侄女,今后哀家也有个伴,可好?”   考虑到容真是宫妃,若是认做干女儿,辈分有些乱,所以她退而求其次,仅将她认做侄女,   容真怔怔地望着朝自己笑得温和好看的太后,倏地把目光转向顾渊,后者笑意浅浅地对自己眨眨眼,眼里波光流转。   ——怎样,朕送你的礼物可还满意?   她分明从他眼里读出了这样的话语。   心里猛地涌起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一点一点温柔而不容置疑地袭上心头,将她的整颗心都淹没下去。   在她曾经说自己没有后台,他给不了自己一辈子的保护时,他是怎么回答她的?   从今以后,朕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朕会保护你,你只需要安安心心待在朕身边,健健康康地把孩子生下来就好。   ……   他说过的很多话都在耳边响起,而今日,他在众人面前兑现了他的承诺。   如此惊人的,前所未有的,空前绝后的,帝王盛宠。   容真的心里被各式各样的惊异充满了,几乎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大殿里的其他人仿佛骤然消失,那些嘈杂的声音也从耳边逐渐隐没,偌大的殿堂里,她只看见位居最上方的那个人,哪怕笑得太过隐晦,几乎看不见唇边的弧度,可是只要凝视着那双眼睛,就明明白白看得见他的笑意。   ☆、第94章.圣眷四   第九十四章   顾渊自即位以来,一直以严肃清冷的模样示人,朝前杀伐决断,朝后克勤克俭,哪怕在面对后宫妃嫔时,也是不苟言笑的,令大多数宫妃又敬又怕,心生畏惧。   所以就算是精明如沐贵妃和皇后也想不到,有一天他会如此费尽心思去呵护一个他爱的女子,恨不得把全天下最好的东西都拱手相送,捧到她面前来。   精明人尚且如此,更不用说其他妃嫔了,自然是想都不敢想的。   这也是为何今时今日,他所做的一切都令人震惊不已。   把大皇子送去容真身边,是为了保她一世无忧,不管她能否生下皇子,都已经是大皇子的母妃,老有所依。   封她为侧三品充媛,而她腹中还有一个尚未出生的孩子,这已经为她产后会得到的尊贵地位奠定了基础,因为一旦孩子出生,尊荣与赏赐都会源源不断朝她涌来。   最后是太后认她做干女儿这件事——众所周知她的全家人都死了,可以说在这宫里除了圣宠之外,没有任何依靠,如今忽然成了太后的干女儿,后台强大得不像话。   所有对她不利的条件都被皇帝一一除去,而留给她的只有平安喜乐,盛世无忧。   沐贵妃的生辰宴会还在继续,乐伶歌姬从偏殿翩然走来,奏乐声响起之后,精妙绝伦的表演开始了。   可是在场的人恐怕没有一个看得进去,听得进去,尤其是沐贵妃。   她前一刻还带着喜悦的眼神已然沉寂下去,如一滩死水般静谧无声,看着桌子上的酒杯,纹丝不动,宛若雕像。   她的轻敌与自负,叫她终于在这一刻尝到了从高空坠落的滋味,她从没想过自己会败在一个年纪轻轻的普通女子手上,并且,那个女子还是宫女出身,不论气质还是心思,都远远不及自己。   她远远地看了容真一眼,那样稚嫩的面容,看上去秀气至极,好像还是个孩子。   可是却打败了自己,并且在无意识之间,仅仅是展露欢颜,就足以叫皇帝对她倾心相待,毁了自己期盼已久的生辰。   她甚至不知这场宴会是如何结束的,勉强打起精神来,笑着准备迎接皇上今夜留宿汀竹宫的决定——当然,这只是她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想着今日是她的生辰,皇上无论如何也会陪着她。   可是这是今天的第二次,她又失算了。   顾渊浅浅一笑,走到她身旁拍了拍她的手,“今日朕喝了不少,看样子有些醉了,你先回宫,朕明日再去你那儿吃一顿家常便饭,可好?”   沐贵妃心下一凉,却不论如何只能露出一抹笑意来,从容地点头道,“明日臣妾会在汀竹宫恭迎皇上。”   她眼睁睁地看着那个清隽修长的背影消失在景尚宫外,唯一能安慰自己的,是他醉了,就算不去汀竹宫,也哪里都不会去。   这一顿饭恐怕只有皇上、太后和容真三人吃得自得其乐了,其余人都食不知味,走的时候也没什么语言了。   容真恭送他们出了殿门,这才抬起头来,任闲云搀着往外走。   蒋充仪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从容优雅的模样,擦身而过时说了句,“容充媛真是好运气啊,今儿可是锋芒毕露,压过了沐贵妃了。但愿他日你腹中孩儿出世时,真的能风光无限,成为第二个沐贵妃。”   容真侧过头去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像蒋充仪这般气质不凡的可人儿,自然希望成为沐贵妃那样雍容华贵的女人了,可是这该如何是好呢,我天生就缺根筋,做不来那种高雅姿态,只好原原本本做自己,一辈子都是傅容真,成不了第二个谁。”   蒋充仪平平淡淡地看了眼她的肚子,“我有句话奉劝容充媛,腹中既然已有骨肉,说话做事都要注意,不要总是阳奉阴违,以免胎教不好,平白叫孩子听了不该听的,看了不该看的。”   “那就多谢蒋充仪的好心提醒了。”容真勾起唇角冷冷一笑,“听你这么说,我还真是为你感到庆幸,还好你没有孩子,否则不知跟着这样的母亲,他会长成什么样的人……不过,想来你这辈子也不会有孩子,不是么?”   她的反击直接而果断,像是刀子一般戳中对方心窝。   蒋充仪倏地抬起头来看着容真,容真的眼里带着嘲弄与憎恨,于是她明白了容真的意思——她当然不会有孩子,她心里爱的一直另有他人,为了那个人,她每一次伺候皇上的时候都心如刀绞,巴不得自己是木头人,毫无感觉。   这样一个对爱情执迷不悟的人,哪里舍得怀上皇帝的孩子呢?而皇帝对她不冷不热,又怎么会允许她有孕呢?   可是这样的话从容真嘴里说出来,就变成了最恶意的嘲讽——她不会有孩子,因为她一辈子都无法和自己深爱的人厮守在一起。   两人之间的气氛一时之间剑拔弩张,容真终于痛痛快快地给予她迎头一击,淡淡一笑,转身离开。   这还只是个开始而已,蒋充仪。   上了车辇之后,容真有些困倦,虽然刚才的那场宴席叫她心头喜悦而满足,却不能阻止有孕在身带来的易倦易累,她找了个舒服的位置靠在车厢上,闭眼小憩。   “到了再叫我,我眯着眼睛打会儿盹儿。”车子行到拐弯处时,她低低地对车外的闲云说。   “累了?”一个低沉悦耳的声音蓦地响起,惊了她一跳。   容真倏地睁开眼来,吃惊地望着眼前的皇帝,“皇……皇上?”   顾渊含笑踏上车辇,毫不客气地坐在她身旁,把她的脑袋从硬邦邦的车厢上移至自己的肩上,“睡吧,一会儿朕叫你。”   “您在这儿看着臣妾,臣妾哪里睡得着呢?”容真哭笑不得,“您不是喝醉了么,说是先回宣明殿了,怎的会跑到臣妾的车上来?”   顾渊漫不经心地勾唇一笑,朝她做出个无奈的表情,“若不是那样说,朕哪里能带你偷偷溜出宫去?”   这下子容真的眼睛睁得更大了,“出宫去?现在?”   顾渊含笑点点头,“趁着没人知道,咱们偷偷溜出去。”   “去哪儿?”   “浪迹天涯吧。”   “……”   顾渊侧过头去看着容真扶额的表情,扬了扬眉,“怎么,不信?”   “不信。”干脆利落的回答,看来这小姑娘是真不把他当皇帝,一点不给面子。   “不信也得信,朕这就带你浪迹天涯去,虽说……”他温柔地捏捏她的鼻子,“虽说只有一晚上。”   车辇就这么稳稳当当地向前驶着,顾渊看着容真微微眯着的眼睛,语气轻快地说,“今天早上朕问过太医了,谢太医说你这些日子调理得当,身子好了不少,只是因为怀孕容易困倦,所以嗜睡。你眯一会儿吧,到了地方,朕会叫你的。”   容真也不推辞,当下点点头,靠在他肩上沉沉睡去。   顾渊看着她很快陷入睡梦的安静模样,心里是平和悠长的温柔,在这样一个狭小的天地里,世界上好像终于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没有政事烦扰,没有宫廷斗争,唯有两个人的地老天荒,地久天长。   不知过了多久,容真隐约感觉到有人在用什么东西挠她鼻子,痒痒的,随手拨弄了几下,那个人都不停,她终于不情不愿地睁开眼睛,略带幽怨地看着眼前的人。   顾渊竟然跟个孩子似的饶有兴致地捻起她一缕发尾在她鼻子上挠痒痒。   “醒了?”他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被您这么一弄,还能不醒么?”容真揉了揉鼻子,打了个喷嚏,任他在自己身上披了件大氅,“怎么,我们要下车了?”   顾渊认认真真地替她在脖子上打着结,轻柔的动作牵起几根发丝,无意地在她颈间摩挲了一会儿,弄得她猛地一缩脖子,咯咯直笑,“别,快别啊皇上,痒死了!”   “痒就痒,动不动提死做什么?”顾渊瞥她一眼,因为不擅长做这种伺候人的事情,半天才打好结,收回手来,“走吧,下车了。”   容真笑吟吟地看他不悦的模样,跟在他身后踏出车门。顾渊先下了车,然后转过身来扶她,她小心翼翼地挪脚往地上踩,不料中途被人猛地抱起来,身子一腾空,下一刻安安全全地落地了。   重心不稳地朝他怀里一扑,还没抬头就听他含笑道,“怎的出了宫,爱妃反而胆子见长,主动投怀送抱了?”   容真想笑着反驳,岂料一抬头,就被四周的景象给震撼了。   这里是……夜市?   他们身处京城夜市间的一条巷子口,只消再走几步,就进入了热闹的人群。   街上人来人往,摆摊的,开店的,卖花灯的,演皮影戏的,还有各式各样热气腾腾的小吃……容真倏地僵在原地,看花了眼。   她有多久没见到这样的场景了?五年?十年?   自打被送进宫以后,每一日的夜晚都在寂静无声的宫里度过,宫中有宵禁,过了时间就不能随意走动,而她也就在这样寂寞的夜里过了整整十年。   可是今时今日,她终于又一次看见了繁华热闹的街市,恍若隔世。   顾渊笑容浅浅的看着她着迷的样子,忽地拉起她的手,“朕这就带你去看一看京城的夜市,看一看天子脚下,百姓过的是如何安稳无忧的日子。”   容真愣愣地说不出话来,随着他一同踏入了来来往往的人群里,他护着她,她安稳无虞。   作者有话要说:皇上变身偶像剧男主,小言的时代到来了!   下章看点:没有最煽情,只有更煽情!   ☆、第95章.充媛一   第九十五章   京城的夜市热闹非凡,人来人往,尚在过年期间,四处都张灯结彩,灯笼高挂,一派祥和喜庆之景。   顾渊把容真护在身后,以免来往的行人不留神碰到了她,而四个跟着出宫来的贴身侍卫两两一队,分别走在皇帝的前后,保护他的安全。   郑安走在皇帝左边,谨慎地伺候着,时刻观察着周围的场景。   只是他多虑了,大街上来往的人都忙忙碌碌地过着节,谁有这闲工夫去关注他们呢?   容真简直就像忽然流入大海的一尾小鱼,在这样浩瀚斑斓的天地里失去了呼吸,只能呆呆地看这样沿途的场景,久久回不过神来。   经过挂满脸谱的木架,她看见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兴致勃勃地拿起一只又一只脸谱戴在脸上,花花绿绿的颜色十分好看。摊贩笑眯眯地问他,“小少爷,可还满意?五文钱一只,价格便宜,童叟无欺。”   经过卖灯笼的货摊,她看见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妇人用苍老颤抖的声音问道,“灯笼怎么卖?”   那摊主是个年轻小伙,眯着眼一脸精明样,笑呵呵地说,“二十文钱一个,做工精细,风里来雨里去也没问题!”   老妇人迟疑了片刻,摇头道,“太贵了,能便宜些么?我家那老头儿在城里的书铺守门,每晚回来时,外面一片漆黑。我只是想买只灯笼挂在门口,好叫他回来时远远地就能看得到家的方向,心里也会踏实不少。”   容真顿了顿,停下脚步,看着这一幕场景。   顾渊察觉到牵着的人停了下来,便回过头来问她,“怎么了?”   容真摸了摸衣袖衣襟,发现自己没有钱,只得向他讨要,“皇——公子,你身上可有钱?”   公子?   顾渊被这称呼逗得一笑,回头让郑安掏钱,又问容真,“要多少?”   “二十文。”   郑安把准备好的铜板递给容真,容真毫不迟疑地走到灯笼铺子前,替那老妇人把钱付了,“她的钱我来出。”   那摊主愣了一愣,“姑娘的意思是……要替这老人家给钱?”   容真没说话,只是把二十文放进他手心,然后回头对那老妇人微微一笑,“希望你的丈夫看见这盏灯笼时,能体会到你的一片情意。”   那老妇人犹在吃惊中,直到容真又把手交给顾渊,走入人群中时,她才回过神来,可是茫然无措地喊了两声姑娘,哪里还有人回答她呢?   顾渊看着容真眼神亮晶晶的模样,含笑道,“想到什么了?”   “想到我等你时的心情了。”她侧过头去对他浅浅一笑,“他日我也会每夜都在惜华宫前留一盏灯,那么你大老远的就能看见我所在的地方了,也会知道惜华宫里永远都会有一个人在等你。”   顾渊低低地说了声,“朕一直都知道。”   “嗯?你说什么?”人群太过喧哗,他低沉的声音被淹没在嘈杂的背景中,容真忍不住朝他靠拢了些,想要听清他在说什么。   顾渊看着她骤然贴近的面颊,容颜泛着浅浅的粉色犹如三月桃花,浓密的睫毛在眼睑处投下温柔的阴影,心下蓦地一软。   “我是说,不需要挂灯笼了,我会早早地就来陪你……和孩子,不会叫你等到三更半夜的。”他忍不住笑出来,为自己的语气,也为这样平凡的话语。   就好像是一个普通的丈夫在对妻子说话。   容真显然也意识到了这种奇特的感觉,抬头笑盈盈地望着他,不说话,只是笑。   一旁有小贩在吆喝,“梅花糕咯,新鲜出炉的梅花糕,又香又糯,花香四溢!走过路过不要错过,瞧一瞧看一看啦!”   她忽地绕过他朝那小贩看去,那笼梅花糕果真热气腾腾的冒着白气,清香四溢。   “怎么,想吃?”顾渊朝郑安伸手,郑安会意,立马把钱袋掏出来放在他手里。   这是顾渊头一次像个普通百姓一样,问价,掏钱,捧着热乎乎的油纸包递给容真。   她笑靥如花,她喜上眉梢,他也忍不住笑开了,哪怕他接下来的一路上都在帮她买这样买那样,不像帝王,反而像她的老妈子。   可是心里有个声音在对他说,做久了皇帝,做个平凡百姓竟然也令人身心舒畅,又或许,他只愿意在她的面前做个平凡百姓。   容真渐渐的大胆起来,先是放开了他的手,跑到花灯前一盏一盏地细瞧;后是一边吃着梅花糕,一边跑到吹糖人的摊子前,笑眯眯地指着顾渊,“能帮我照着他的样子吹个糖人么?”   白胡子花花的老先生眯着眼睛打量顾渊,微微一笑,“公子相貌堂堂,气度不凡,哪里能吹成糖人呢?”   顾渊唇角轻扬,“先生真有眼光。”   “你以为他真的在夸你么?”容真无奈地在被拍到马屁的人耳边轻道,“看我的。”   她轻咳两声,大手大脚地从钱袋里掏出一锭银子摆在那白胡子老头面前,“喏,五两银子吹个糖人,吹得出来么?”   嗖的一下,那老头的眼睛立马亮了起来,一边飞快地接过银子,一边笑得皱纹满脸,“吹得出,当然吹得出!这位公子虽说器宇不凡,难以吹出各种神韵,但老夫是谁?京城第一糖人李,既然姑娘慷慨至此,老夫自然也会竭尽全力。”   敢情先前的赞誉只不过是抬高价格的手段,这下子大家都了悟了。   吹糖人是民间艺术,顾渊不曾见过,当下看得十分趣致。   只见那老头在火上把糖块煨热了,然后迅速把一根管子□软软的糖里,一面飞快地吹着,一面灵巧地手指翻飞,捏出各种精细的变化。   整个过程不到半柱香的功夫,那老头笑眯眯地把管子抽了出来,用一根细木条将糖人串起来,递给了容真,“喏,姑娘看看可还像?”   容真接了过来,看得眉开眼笑的,又把糖人凑到顾渊面前,“你看看怎么样?”   那糖人双手负在背后,神情温柔,唇角含笑,虽说五官看不出是顾渊,但这神情动作却与此刻的他如出一辙。   他一边摇头一边笑道,“民间果然出高手,行行皆状元。”   沿着街道继续往下走,人潮一点一点地少了,而容真拿着那只糖人把玩着,忽地侧头问他,“你说,我会不会是这世上唯一一个敢欺负你的人?”   顾渊眉头一挑,“怎么个欺负法?”   “像这样——”她把嘴张得大大的,然后倏地咬下糖人的头,甜甜的滋味在口中蔓延开来,她笑得狡黠又得意,“我吃掉了你的头!”   顾渊用余光瞟到了她身后的小巷,忽地拉住她的手往里走,直到走了一截,脱离了人群以后,才止住步伐,一低头便吻住了她尚且含着糖块的唇。   “好歹是朕的头,也叫朕尝尝是个什么味道。”   温热的气息在两人口中蔓延着,糖块的甜味也从她的舌尖跳跃到了顾渊的口中,唇齿相依的滋味不知何时起变得这样缠绵悱恻,惊心动魄,就好像他每一个入侵都直接而彻底地抵达她的心口,传来暖意一片。   她告诉自己,可以依靠,不可依赖。   可是谁又知道人的内心是否能随着个人意愿而轻易听从指挥呢?   她无暇思考。   郑安原本欲带着侍卫跟进小巷,但是一眼看见皇上埋头贴近容充媛,就立马会意,忙低低地喝住正往里去的侍卫,神情尴尬地说,“就在外面等着。”   侍卫们不明就里,也跟着朝里一看——暗淡的巷子里,两个人紧紧相依——呵,皇上真是好情趣!真会挑地方!   时间无限绵延,终于在容真气喘吁吁时,顾渊松开了紧紧揽住她的手臂,而容真面颊嫣红地看了眼背对巷口守在外面的五个人,窘迫到极点,“你,你真是……”   “真是怎么?”他笑得好整以暇。   “真是如狼似虎。”她咬牙切齿,瞪他一眼。   “如狼似虎?”他唇角轻扬,“我倒觉得是饥不择食。”   “……”   容真不理他,欲往巷外走,岂料手腕忽地被他握住,“往哪儿走?”   她一头雾水地回头看他,“出去啊。”   “走错方向了。”顾渊含笑拉住她的手,对着巷口守着的人吩咐了句,“可以走了。”   说罢,他拉着她,调转方向,在另外五个人的跟随下穿过曲曲折折的小巷,走向未知的地方。   “我们要去哪里?”容真茫然。   “到了你就知道了。”顾渊保密。   “这是在卖关子?”她挑眉。   “不。”他语气轻快地睨她一眼,“这是在戏弄你。”   容真哭笑不得,这个人究竟多大了?怎的一出宫就脱离了那个严肃高冷的皇帝模样,转而成了个长不大的孩子?   和她斗嘴,和她旁若无人地作出亲密举动,这样的他反而不像他了,却无端给她一种距离拉近的错觉。   容真于是不说话了,安安静静地任由他牵着手往前走,穿过无数未知的转角,走向困惑却坚定的前方。   终于看见前方的巷口时,顾渊忽地回过神来望着她,轻声道,“把眼睛闭上。”   容真一愣,除了卖关子以外,还要闭眼?   他笑得那样神秘,好似要给她多么盛大的惊喜,她只得乖乖听话,顺从地闭上眼睛,然后在他温柔的指引下,被他拉着一步一步走出了漫长曲折的小巷。   一步,两步。   他在耳边轻声提示,“上阶梯了,抬腿。”   十步,二十步。   他温柔地说,“好了,到平地了。”   ……   不知走了多远,拉着她手的人忽地停了下来,用带着笑意的嗓音对她说,“可以睁眼了。”   宛如神迹降临一般,当她睁开眼时,看见了一座简单破旧的茅屋,年久失修,破败冷清。   泛白的门窗,檐下的青苔,磨得光滑的门前的青石板,还有那颗又老又难看的石榴树——那座屋子静静地伫立在黑夜里,宛如时光深处模糊的影像,一点一点在她眼前清晰起来。   可就是这样一幕暗淡失色的画面,却令容真倏地僵在了原地,一刹那,泪水、喜悦、怀念、眷恋统统涌上心头。   她看见了什么?   他竟然带她来到了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这章来晚了哈,么么糊涂鸟,昨晚忘了修改存稿箱的时间,刚才看见有妹纸催更才想起π_π。   写言情章的同时,我又开始琢磨阴谋论了,力求接下来的阴谋一个比一个精彩~   昨晚忙着坐动车回家,所以没来得及修改容真和太后之间的关系,最终确定为姑侄相称,只是形式上的娘家人,太后自然是因为皇帝的要求才这么做的,自己也没什么损失,毕竟容真受宠。   前文曾经交代过,太后是朝臣世家之女,不管是她凭借娘家而强势,还是娘家因为她而受重用,总之因为她的身份,容真的后台是有了。   可能设定上存在一些问题,感谢大家提出来,我会仔细琢磨,力图修改得符合事实,不出现大BUG。   最后,月饼节快乐,最亲爱的高次姑娘们~不管是五仁火腿豆沙蛋黄,还是牛肉芋泥冰桔莲蓉,大家都多吃一点,和家人一起过一个快乐滴团圆日吧~   节日快乐╭(╯3╰)╮!   ☆、第96章充媛二   第九十六章   七岁以前,容真还没有被送进宫,她的童年是清贫而艰苦的,却也充满欢笑。   爹娘是知足又勤劳的人,因为家中孩子太多,所以恨不能多生两双手,至少能让孩子温饱不愁,这便足够。   可无奈钱并不是那么好赚的,仅仅依靠两个人的努力,想要负担起一大家子的生活仍旧有些困难。   她在大热的天里要与弟妹们挤一张床,夜里又不敢点灯,怕浪费灯油,只得一遍又一遍安慰爱哭的小妹。好不容易眯过去了,又要在半夜醒来,因为最小的弟弟会起夜,需要她抱着出去解决,以免磕着绊着。   冬日里,大家挤在一张床上,盖着不够大的被子,常常是这边有人抢被子,那边的人就会受凉。容真只得尽可能地睡在边上,让身旁的弟妹们都盖好,自己就把他们的衣裳拿来堆作一团,盖在没有被子保暖的地方。   爹娘白日里要出去做工,夜里还要赶制些手工,根本无暇给予这群孩子们多一点的照顾,于是一切照顾弟妹的重担都落在容真一人身上,她要洗衣服,要劈柴做饭,小小的人连斧子都拿不稳,却硬是一下一下尝试着劈开柴火。   可是这样的日子虽苦,却给她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因为至少那个时候,全家人都在一起,不曾分离。   她记得过去的好多事情,包括生辰时能吃到一只小小的寿包,包括在月末时爹娘拿了少得可怜的工钱,也会高高兴兴地给他们带回一点零嘴,像是一袋花生、像是一包瓜子。   也许正是因为日子清贫,很多东西都显得弥足珍贵起来,而放到现在,哪怕是有人把全天下最好的糕点美食都放在她面前,也及不上曾经粗糙简陋的食物。   因为那一切都是她童年最珍贵的回忆,因为蕴藏其中的亲情千金不换,是任何昂贵的东西也取代不了的。   而眼下,容真泪眼朦胧地看着这间藏满童年记忆的屋子,再也忍不住肆意流淌的泪水。   她想到了已故的亲人,想到了那些充满温情的清贫岁月,想到了本应白发苍苍安享晚年的爹娘,心里某个地方生生地疼,却又有种说不出的欣慰。   她总算做到了,只是时间太晚,来不及报答父母的养育之恩,来不及让弟妹过上好日子。   可是她终归会踏上权势的顶端,至少给自己的孩子一个安稳的岁月,不让他或她走上自己曾经的道路。   在她无声地流泪时,一个温暖的怀抱将她纳入其中。   顾渊的声音显得朦胧温柔,充满无奈,“朕是为了圆了你的心愿才带你出宫的,眼下哭成这个样子,叫朕如何是好呢?下次再也不带你出来了?”   “不行。”她一面抽抽搭搭的,一面斩钉截铁地说,摸了擦擦眼泪,“臣妾是太高兴了,皇上您不要误会。”   眼下没人了,她又一次恢复到宫中的称谓。   顾渊抬起她的下巴,看着她泛红的眼睛,轻轻叹了口气,“逝者已矣,你若能坚强地把今后的日子过好,就是对他们最好的安慰了。”   声音在这里迟疑了片刻,他终是提起了曾经令她心伤的事情,“……若是朕早知道今日会将你放在如此重要的位置,当初也许……”   也许就不会见死不救了。   容真看着他沉郁的眼睛,那是一片复杂难测的深潭,波涛汹涌,刻骨铭心。   她好似看到了他的挣扎,他的遗憾,他的懊悔,他的沉恨。   顾渊当然是在后悔当初的决定,因为他从前都不曾想过,有朝一日会这样喜爱一个小姑娘,因她欢笑而喜,因她流泪而悲。   当初他眼睁睁看着她的亲人惨死,无动于衷,于是今日终于受到报应,因为原来看着她痛苦,他心里更不好受。   在这样的一片寂静里,顾渊轻轻地帮她拂去睫毛上透亮的泪珠子,静静地看着她,语气沉郁顿挫,“当初是朕的一念之差,害你错失亲人,而今,朕只希望以余生的时光来弥补你失去的亲情。朕希望和你生一大群儿女,他日承欢膝下,再也不会让你孤单一人。”   他在以一个皇帝的身份向她表示歉意,向她许诺。   容真破涕为笑,“一大群?皇上当臣妾是什么?老母猪么?”   她在为他找台阶下,顾渊心知肚明,伸手将她揽入怀里,抱得很紧很紧,声音却很轻很轻。   “朕只希望不会辜负你。”   容真安静地被他抱在怀里,一言不发,眼眶依旧湿热,却不知是因为前一刻的悲伤还是眼下他的这句话。   她听见心里有个声音在问自己,你心动了么?   可是她答不上来。   她所以为的依赖也好,眷恋也好,都是来自于他的真心以待,他给她一片不曾示人的净土,给她一颗毫无保留的真心,而她在发现自己无法无动于衷时,选择了给予他那么一点点回应。   可是终于,在他越来越多的给予中,在他盛情关怀的爱恋里,她好像终于还是陷了进去,不知不觉投入了比预料中多一点的感情,于是多一点,再多一点,终于走到了不可估量的地步。   他说不希望辜负她,已经是一个皇帝最后的底限了,因为他拥有的不只是一两个女人,而是一整个后宫。   要如何做才能不辜负她呢?   难道要为了她,抛弃所有被关在红墙绿瓦内的可悲女人么?   容真不得而知。   只是在这样的深夜里,面对他坚定的誓言,容真终于一点一点收紧了手臂,也用力地回应着他。   ——我也希望你不会辜负我。因为就如我曾经所说的那样,当一个人把她的心毫无保留地交付给另一个人时,也就同时赋予了他伤害自己的权利。   ——在我终于分不清自己是在做戏还是真动了感情的时刻,却依照本能选择了你,那么从今以后,唯有祈祷我的选择没有错。   ------------   马车回到宫里时,天边都快泛起鱼肚白。   顾渊看着靠在自己肩头睡得很沉的女子,温柔地撩开遮住她眼睛的一缕青丝,那双眼睛因为哭过而有些肿,看上去可怜巴巴的。   他轻柔地在她紧闭的眼睛上印下一个吻,在马车无声无息地停在宣明殿外时,抱着她走下了车。   “皇上,可要送容充媛回若虚殿?”郑安打起精神来,问刚踏下马车的人。   顾渊头也没回地抱着容真往宣明殿走,“不用了,大半个晚上没睡,就让她在这里歇下吧。出宫的事情不要泄露出去了,你叮嘱好今晚值守宫门的人,要他们把好自己的嘴。”   “奴才领旨。”   顾渊的谨慎不是没有道理的,虽说容真如今圣眷在身,地位也一步一步高了起来,但毕竟前一日是沐贵妃的生辰,他既然放话说自己喝醉了,要好生休息,可转眼间又叫人知道了他带容真出宫的消息,这不是明摆着给沐贵妃添堵么?   沐贵妃是个聪明的人,知道怎么做对自己最好,可是这个前提也是建立在他不把对方弄得绝望的基础上。若是顾渊做得太过,偏心太过明显,恐怕容真也会有麻烦。   他是皇帝,自问可以为了容真洒脱一次,肆意妄为一次,叫天下人都看到她的尊贵与荣宠。可是这份宠爱之外,他也不能一点不顾及别人的感受。   沐贵妃进宫这么多年,虽说多半是因为沐青卓的缘故才走到今天,可是顾渊对她也算是有几分敬重的。   毕竟一个知进退又识时务的女人在后宫里还是弥足可贵的,尤其是不论朝堂上发生什么事情,沐贵妃永远都能保持良好的姿态,不影响到自己半分半毫,这是顾渊最为满意的地方。   她清清楚楚地知道一个道理——进宫以后便是皇上的女人,不再是朝臣的千金,她的眼里心里都只能有皇上,哪怕担心娘家,也绝不能干政。   而她亦做得很好。   顾渊把怀里的人轻轻地放在床榻上,然后叫来宫女为她脱下外衣,末了还不忘叮嘱一句,“轻点,不要吵醒她。”   他自己没有躺上床,只是坐在床沿处靠在床柱上眯了会儿眼。   再过不久就要早朝了,这会儿躺下去也睡不了片刻就要起来,索性作罢,打个盹就行了。   于是容真迷迷糊糊地睡了会儿,再睁开眼时,就看到这样一幕场景。   那个皇帝昨日忙了一天,晚上又带着她出宫去“浪迹天涯”,如今好不容易回了宫,却又不能睡,仅仅打个盹以后就要上朝,   她心里顿了顿,有种沉甸甸的感觉,喘不过气来。   看他连打盹时眉头也微微皱起,像是困倦至极,又像是有些冷,容真小心翼翼地把被子往他身上盖了点,岂料这点轻微的动静直接把他吵醒了。   顾渊忽地睁开眼来看着她,还以为她哪里不舒服,“怎么醒了?”   容真手里还捏着被子的一角,无奈地搭在他身上,“皇上熬了这么久,不如今日就不要去早朝了吧,身子最要紧啊。”   他唇角微扬,前一刻还微微蹙起的眉头一下子松了开来,“朕没事,早朝回来再睡也是一样的。倒是你,有了身孕还跟着朕熬夜已经叫朕心头紧巴巴的了,现在再不睡的话,朕才真的要一直提心吊胆了。”   容真没办法说服他,只能减轻他的负担,乖乖地点点头,闭眼睡去。   保持了一会儿这个姿势,她又不放心地睁开眼说了最后一句话,“说话算话,早朝回来以后就睡,哪怕有折子也得先搁下!”   顾渊忍俊不禁,“行行行,容充媛今非昔比了,又是太后的娘家人,说话有分量,朕必定谨遵谕旨。”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开始走阴谋路线,小言也会穿插着来,免得太单调。   因为下章的存稿已经写好,我看了看,觉得稍微细致了点,节奏不快,所以从再下一章开始,会放快阴谋出现的节奏,环环紧扣要刺激点。   猜猜看接下来的阴谋论会把谁拉进来╮(╯_╰)╭猜对么么叫皇上裸奔给你看。   ☆、第97章.充媛三   第九十七章   容真再一次醒过来的时候,顾渊已经早朝归来,坐在靠窗的椅子上一边看着什么册子,一边疲倦地喝着醒神茶。   她揉了揉眼,坐起身来,惊动了窗边的人。   顾渊温柔地问她,“睡醒了?”   “醒了。”   “朕叫人进来替你洗漱。”顾渊放下册子,朝着门外喊了句来人,御前宫女之一的暮雨恭恭敬敬地推门而入,奉命替容真穿戴洗漱。   容真有点尴尬,要她蓬头垢面地当着皇帝的面换衣洗漱……这事儿挺稀奇的,可是顾渊毫无自觉地拿起册子继续看,间或用笔批注一下,好似压根没在意她这边是什么情形。   容真略微释然,以很快的速度轻手轻脚地换好了衣裳。   而她没有看见的是,哪怕顾渊垂着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册子,但听觉却格外灵敏地捕捉到她衣衫摩擦时发出的细微响动,窸窸窣窣的,叫人情不自禁想起她衣衫尽褪的模样。   唇角慢慢地扬起,看似道貌岸然的谦谦君子脑子里忽地冒出些旖旎的念头,简直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真是可惜,心爱的小姑娘身子处于特殊情况,他已有好些日子温香软玉在怀却不得不发乎行止于礼。   这滋味真是……没法说。   脑子里忽地闪过一个念头,一会儿太医来替她请脉时,一定要问个清楚究竟什么时候可以有进一步的亲密举动。   于是在容真洗漱完了之后,正在桌边坐着喝粥时,太医奉命来给她请脉,顾渊看她似乎饿得慌,狼吞虎咽的,便让她继续用膳,太医把脉也没什么影响。   因为是皇上亲自派人前去太医院通知的,来的人是院判,细细观察了一番后,朝顾渊拱手道,“启禀皇上,因调理得当,充媛娘娘的身子已无大碍,现下母子平安,孩子更是茁壮成长。只是微臣瞧着充媛娘娘的心率有些快,这说明孩子应该很健康很强壮,理应摄取更多的营养,所以今后娘娘还需加强进补才是啊。”   容真闻言黑了脸,“孩子不健康的时候要吃补品,敢情如今健康了还是要吃补品?”   院判大人有点尴尬,摸摸鼻子,不大自在地破口婆心道,“娘娘,良药苦口利于病——虽说有了孩子不是病,但好歹也要更加注意的。微臣要娘娘多吃补品补补身子,也是希望娘娘与娘娘腹中的孩子一切安好,那么皇上也会更加安心。”   巴拉巴拉一大堆,难怪是院判,能比其他太医踏上更高的位置,这张嘴估计也起了不少作用。   顾渊看她吃瘪的模样,勾唇一笑,“爱妃不必忧心,朕会与你同甘共苦。”   容真看他一眼,那双眼睛里闪耀着沉沉的光芒,仿佛在提醒她他曾经说过的话——那今后你受的苦,朕也陪你尝一尝,你喝了些什么,朕每日都猜上一猜,你说可好?   她面颊一红,眼神微眯,无声的谴责他:登徒子!   太医在场,她也不敢太过放肆。   顾渊却是扬起唇角笑得春风得意,一边用指尖轻轻叩着桌面,一边用口型对她说了四个字:君无戏言。   容真哑口无言。   然而下一刻,更令人无语凝噎的一句话撞击在她耳膜上——   “以容充媛现在的身体情况,同房之事有没有问题?”   容真一脸震惊地看着平静地说出这番话来的皇帝,脸色一下子涨得通红,究竟是怎样的脸皮厚度给了他这样直言不讳的勇气与决心?   院判面不改色地沉思片刻,然后继续面不改色地说,“充媛有孕将近一个月了,如果身体一直健康,没有大碍的话……约莫再过两个月就能同房了,只是就算可以同房,皇上也要注意节制,毕竟孩子要紧,不可刺激过度。”   顾渊好像挺遗憾的,“两个月?”   声音里带着轻微的不满与怨念。   容真觉得自己快被这样诡异的气氛给煮熟了……   ------------------   一直到终于劝顾渊去床上歇下后,容真才离开宣明殿,谁叫当今皇上是个一旦忙起政事来就丧心病狂没日没夜的人呢?所以她固执地一直监督着他无奈地扔下册子,上床就寝,才心满意足地离去。   他似笑非笑地说她是女暴君,她洋洋得意地接受这个称呼。   他是天下人的皇帝,而她是他一个人的暴君,这可真是长了脸。   回了若虚殿以后,闲云开始着手收拾东西,因为前一日皇上已经发过话了,要容真搬回惜华宫,同时也会把大皇子送来给她抚养。   容真看着这些日子以来好不容易熟悉起来的一切,包括院子里的一草一木,忽然就有些唏嘘——其实在这里也没有什么不好的,至少这座宫殿里只有她一个皇上的女人,因为搁置已久,周遭都没有别的妃嫔的宫殿,乐得清静自在。   而更为特殊的,是皇上便是在这里度过最初的童年岁月。   有时候她似乎能感觉到自己离他越来越近,触摸着他曾经触摸过的一切,品尝着他童年的孤独岁月。   午后,用完膳不久,福玉就带着惜华宫的一众宫女太监亲自来迎她回宫了,闲云也不用亲自动手,自有下面的奴才搬东西善后。   于是在这个晴朗的日子里,华丽的车辇又一次把容真载回了熟悉的惜华宫。她踏下车,看见宫门口跪了一地的奴才,高声恭祝容婕妤回宫,而这些跪着的人之间,珠玉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与她目光对视时,也福了福身,只是眼里没有半点敬意或是喜悦之情。   当然了,她怎么可能高兴呢?容真记得清清楚楚自己离开惜华宫时,她曾经用那样得意又冷漠的神色看着自己,口里说着“妾身恭送容婕妤”。   这个世界上最不希望自己回惜华宫的人,恐怕就是珠玉了。   容真与她没什么话说,当下含笑对跪着的一群人道,“都起来吧,不必多礼。”然后从容不迫地以优雅的姿态往台阶上走,目不斜视,一眼也没有看珠玉。   倒是珠玉在她擦身而过时冷冷淡淡地说了句,“妾身恭迎容充媛回宫,这些日子可真是苦了您了。”   语气里不乏嘲讽,好像是在夸奖容真好手段,明明被遣送进了若虚殿,今日也照样能风风光光地回来。   容真脚下一顿,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苦?本宫倒是不觉得,若虚殿除了景色与惜华宫不同,旁的倒都差不多,尤其是……”她唇边泛起一个淡淡的微笑,“尤其是不管在哪里,本宫都一样不曾失去过皇上,那么又何必计较是在若虚殿还是惜华宫呢?”   珠玉的脸色一下子阴沉下来,“娘娘自然不曾失去过皇上,如今盛宠在身,又有了身孕,妾身还没有恭喜过您,这份荣宠恐怕冠绝后宫,前所未有呢。”   她说的言不由衷,虽然口中是恭喜,可谁都听得出她这是口不对心。   指不定这会儿心里在怎么编排容真呢。   容真淡淡地看着珠玉,全然陌生的眼神,没有半点情绪波动。   “本宫听说,胜者一般都会招致话柄,因为旁人眼红,总得找些话说,权当安慰自己得不到的苦闷了。”   话说完,她潇洒从容地继续朝台阶上走,唇边笑意不减,显然珠玉的那番含朝带讽没有给她留下任何不适,只给了她一个对方也是嫉妒她的人之一的印象。   面对挑衅你的人,最好的回击不是在唇舌上整个输赢,而是彻底无视她。   容真既然已经放下了和她的姐妹情深,如今就无须再顾忌那么多,珠玉于她而言,不过是个连对手也算不上的末等宫妃,在这沉沉深宫里,随时随地都可能像灰尘一样消失掉。   珠玉看着她离去的背影,那种悠然的姿态仿佛闲庭信步,叫人看了就气不打一处来。   她只是不懂也不甘心,为何容真总是这样轻而易举地就能得到自己费尽心思也求不来的东西?   满口银牙咬得紧紧的,她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   随着容真回宫,晋位又有喜,各个妃嫔那儿都源源不断地派人送了贺礼来。   容真自有孕之后愈加懒散,总是精神恹恹地坐到哪儿就打瞌睡到哪儿,当下半眯合着眼,像听摇篮曲似的听着闲云在一旁念着哪位主子送了哪些贺礼来。   皇后娘娘派人送来千年人参一只,上品燕窝数盒。   太后娘娘派人送来深山雪灵芝一只,珍珠粉一盒。   ……   最后念到的,是沐贵妃命人送来的东西,鹿茸一盒,阿胶一罐,冬虫夏草一盒,另有今年新上贡的西湖龙井,先前只有皇后与她得了那么一小罐子,如今就分了一大半过来。   容真眯缝着的眼倏地睁开了,眼眸一沉,“再念一遍。”   闲云于是又把这些东西报了一遍。   容真眼皮子挑了挑,无奈一笑——这个沐贵妃可不是一般的女人,昨日的生辰宴会被皇上当做为自己树威的场合,她竟然如此能容忍,非但一点脸色都没摆出来,反而送了如此丰厚的贺礼来……恐怕就算容真自己是皇上,也挑不出她的半点毛病,对待这样的女人,身为皇上无爱也有敬。   可是容真也很明显地感觉到了沐贵妃对自己已有了眼中钉的念头,从那日她接近顾祁开始,这个女人就显露出了警惕的一面。   很好,又多了一个潜在的敌人。   容真并不沮丧,毕竟在这宫里敌人越多,就代表你的身份越是尊贵,就好比皇后,恐怕后宫里的女人个个都恨她恨得要死——你想想,不管是酷暑还是严冬,你都得任劳任怨地早起,只为跑这么一大截路巴巴地去给皇帝的嫡妻请安,心里能舒服么?   再者,不论你在受宠,头上永远被冠以妾的称呼,因为皇后只要一天在位,皇上的结发之妻就不会改变,所有人仰望的都是她,谁管你艳绝后宫还是盛宠一身?   可是哪怕嫉恨哪怕羡慕,皇后就是皇后,她在一日,你就得恭恭敬敬,哪怕压碎牙齿也没办法改变这个事实。   容真没想过要当皇后,但地位尊贵点对她来说有百利而无一害,反正她从一介宫女爬上来已经招人嫉恨很久了,只是爬得越高,别人越只能干着急,谁也不敢真的把你怎么样。   她的思绪从这个点上很快跳跃到了其他事情上,然后忽地想起了什么,便让闲云把福玉叫进来。   殿门合上,室内只有福玉和闲云两人伴着她,容真的声音忽地低沉下来,从容不迫地对福玉说,“我有件事情交给你。”   福玉站在她身前,侧耳听她轻轻地说着话,而这整个命令都只围绕着一个人展开,那便是——陆承风。   当期待已久的盛宠与后台都已经来了以后,也许是时候为长顺的枉死埋下报仇的种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从言情成功过度到阴谋的开端了。   我一面想要致力于精彩的阴谋,一面又盼着怀孕这头三个月赶紧过去,皇上要吃肉,憋坏很难受╮(╯_╰)╭   昨天是中秋节,然后换榜之后看见么么在wap强推上,总的来说过了一个十分愉快的中秋节哈哈。   感谢大家的祝福,咱们继续在双更的道路上高次下去~   好吧,应要求揭晓谜底,蒋充仪和陆承风都会被拖进阴谋,然后还有些神秘人要趁机作死╮(╯_╰)╭   等等——什么?要看我裸奔?   行啊,裸奔很害羞,需要三天时间做心理准备,跪求三天不更文去做心理准备,行咩╮(╯_╰)╭?   翡翠荆棘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09-19 10:22:56   曦月·蓮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09-19 18:07:32   鞠躬,感谢中秋礼物╭(╯3╰)╮   ☆、第98章母妃一   第九十八章   蒋充仪不爱出宫,成日都坐在廷芳斋足不出户,反正已经失去了和心爱之人唯一的联系,也再帮不到他,那她巴不得皇上永远不来自己这里,让自己活在念想之中也好。   她身边的如意每日都会出去打听些消息,譬如皇上昨日又去了哪位主子殿里,譬如哪家主子又得了什么赏赐,又或者是后宫里的谁和谁又发生了口角……总之为了不让蒋充仪的日子变得和尼姑一样死气沉沉,毫无生气,这个贴身宫女可算是费尽心思。   这日,如意正在御花园里摘梅花时,也竖起了耳朵听着旁边亭子里每日都会聚在一起的那些个闲下来的宫女太监说着八卦是非。   那群人都是些妃嫔身边的奴才,每日趁着主子午睡时,就会跑来聚在一起聊一聊——宫中的生活乏味又无趣,他们也只能以这种小小的聚会来打发时间,哪日谁卖弄的消息多些,就会摆出一副神气的模样,心情好上一整日。   如意听得有些无趣,因为前几个人嘴里说的无非是某某宫妃昨日受了寒、某某宫妃今日起晚了这等无聊的事情。   就在她有些灰心今日也许没有什么可以给蒋充仪转述的趣事时,却忽的听见另一个细声细气的太监的声音。   “要我说,你们这些个消息都像是在放屁,不痒不痛的,没一个让人提得起兴趣。”那太监撇嘴,语气刻薄,“像这种毫无意义的小道消息,听得我瞌睡都来了。”   “哟,福玉公公今儿也有空来参与我们的小聚会了?”有宫女嬉笑着说,“听您这语气,怕是有什么新鲜事儿啊,不妨说来与我们听听!”   另一个小宫女也笑道,“是啊,福玉公公可是容充媛身边的大红人呢,肯定消息灵通,知道的比我们多多了,咱们洗耳恭听。”   如意竖起了耳朵。   只听那边的福玉清了清嗓子,得意洋洋地说,“那可不是?公公倒还当不起,但跟在得宠的主子身边,自然眼界宽了,知道的事情也多了。”   “哎哟,您就别卖关子了,快说吧。”有人催促道。   福玉于是终于开始了长篇大论。   “你们知道金科状元陆承风陆大人不?”他是以这样一句话作为开头的,不待大家回答,又神秘兮兮地说,“昨儿皇上来咱们充媛娘娘这儿时,中途有探子跑来递折子,说是有要事禀报。当时我恰好在值守,自然不会让他进去打扰皇上与娘娘谈天,可是皇上身边的郑公公知道这事儿后,亲自出来发话,把他的折子拿进去递给皇上了。”   众人一头雾水,有人发问,“这和陆大人有何关系?”   福玉瞥了那人一眼,好像他问了什么愚蠢至极的话一样,“怎么没关系了?那折子里写的内容不就和陆大人有关?麻烦你动动脑子好么,就算是听八卦也得放聪明些、”   清了清嗓子,他继续说,“我在门外值守的时候,隐约听见皇上看了折子后大发雷霆,口中似是在骂着陆大人……后来我琢磨了琢磨,似乎从前也有几次,皇上来惜华宫的时候有探子忽地递了折子进去,若是猜得不错的话,那些探子应该是负责秘密调查皇上怀疑的人的。”   一片惊诧声响起,而在众人接二连三的问长问短之下,梅树下面的如意却是心神俱乱,匆匆地将摘下的梅花捧进竹篮里就往回跑。   福玉的余光瞥见梅林边缘的那一角裙摆,含笑收回目光,在大家神色各异的表情里悠闲地耸耸肩,“呀,随口说了个笑话,瞧你们,全都信以为真了。”   什……什么?   随口说了个笑话?   真的只是个笑话而已?   在场的宫女太监都惊呆了。   福玉又摇了摇头,一副遗憾的样子,“我不过瞧着你们说的话题太过无聊,便给你们找点乐子,岂料你们竟然不灵光到这种地步,连真话假话都分不清。你们动动脑子想想,且不说那探子为何要跑去惜华宫汇报消息走漏风声,就拿我来说,若真有此事,我何必犯着掉脑袋的危险跑来跟你们瞎显摆?一个个都当我和你们一样不要命不成?”   众人的脸色有点灰扑扑的,又是尴尬又是气,却碍着对方后台强大,不敢吱声。   福玉终于正色起来,环视人群一周,皱了皱眉,厉声道,“成日里不尽心尽力伺候主子就罢,还钻了空子聚在一起说人是非,东加长西家短的,是嫌这宫里勾心斗角的人还不够多么?”   他是容真身边的红人,而容真又是皇上身边的红人,自然身价水涨船高。如今从他口里说出这么一席话,竟无人敢反驳。   也是,若是他们聚在这里出卖自己主子的事儿被福玉传了出去,恐怕极有可能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而福玉又是容真的人,只要容真在皇上面前念叨几句……后果怕是不堪设想。   福玉看着大家畏畏缩缩的姿态,终于又含笑说了句,“行了,我不过是提醒大家几句,也是为了你们好,以免他日真叫人捉了把柄,到时候连命都保不了。”   他从容地离去,留下一时无言的一群奴才。   而另一头,如意慌慌张张地跑回廷芳斋,顾不得把一篮子梅花放好,就上气不接下气地对蒋充仪说,“主子,大事不好了!”   蒋充仪抬头看她一眼,“又打听到什么事了?”   看样子她仍旧以为如意是在变着法子引起她对宫中是非的兴趣,想要她打起精神来。   如意面色苍白,咬了咬嘴唇,才沉声道,“方才奴婢在御花园听见那群宫女太监聊天,却不料听到一个坏消息。听说昨日皇上留宿惜华宫时,有密探前去汇报消息,而……而那消息似乎与陆大人有关,皇上似乎为此震怒不已。”   蒋充仪一下子僵住了,“你,你说什么?”   她倏地抬起头来看着如意,“皇上派了密探去调查他?还查到了令皇上震怒的事情?”   如意神情惨淡地点点头。   蒋充仪的手指倏地握紧,“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如意心里有些慌乱,却深吸口气对蒋充仪说,“奴婢是听惜华宫的福玉亲口说的,昨日他值守,亲眼见到这一幕。”   正所谓关心则乱,关心则乱,哪怕蒋充仪平日里冷静从容,其实静下心来沉思片刻,就会发现先前福玉告诉众人的那些道理——这件事情破绽太多,又怎么可能是真的呢?   可是蒋充仪只顾着担心宫外的陆承风,一时之间乱了心神,哪里有这个时间去思考这些破绽呢?   她的思绪开始飘忽。   皇上是发现了他妄图权倾朝野的野心,还是……还是发现了她和他之间……   心急如焚的人不敢再想下去,因为不管是那一个原因,都足以令陆承风前途尽毁。   如意看她神色惶惶,也猜到她肯定在担心自己和陆承风的事情被人知晓,赶忙抓紧她的手安慰道,“主子您别急,说不定皇上生气的是因为别的事,并没有您想的这么严重。”   蒋充仪神色一凛,更为心寒地抬头看着如意——就连她都猜得到,看来自己并非胡思乱想了。   嘴唇一咬,她面色苍白地说,“看来我势必要想法子与他联系了,不管是因为什么,总要把皇上暗中派人调查他的消息告诉他。”   她一个人饱受相思之苦本不算什么,可是若他的前途出现巨大的威胁,她绝不会无动于衷,坐视不理。   哪怕冒着天大的风险,她也要将此事告诉他。   ----------------   临近晚饭的时候,惜华宫终于迎来了贵客。   六岁的大皇子顾祁在一众宫人的护送下,派头十足地来到了惜华宫,容真老早就得到消息了,还未见到他人影时便站在宫门口迎接他。   终于看到远处那个小孩子的身影了,在众人之间显得格外玲珑袖珍,穿着淡蓝色的袍子,外面披着件黄白色小夹袄,发间竖着白玉冠,面上也是一派老成的神色。   容真遗憾地摇摇头,这孩子,一点没个小孩样,真是不可爱。   还算令人欣喜的是,在顾祁终于看到宫门口那个含笑的女子时,总算露出了点笑容,眼睛也被点亮,虽然依旧是从容不迫地走到她面前,但弯腰一揖后奶声奶气地叫出那声“母妃”时,容真笑得眼睛弯弯的。   “可算把你盼来了。”面对他的恪守礼仪,她的语气却是丝毫没有母妃的架子,像个温柔的姐姐一样牵起他的手,“用过膳了没?走,去我宫里吃点。”   顾祁被她弄得一怔,面上倏地红了——他一直像赵容华说的那样做着一个严肃又懂事的大皇子,何曾在宫人面前被当做个小孩子拉着手过?   他一下子从容真手里抽回自己的小手,故作严肃地说,“母妃,让儿臣自己来吧。”   表情淡淡的,眼神笃定又毫不在意,但容真还是从他红通通的小脸上发现了破绽。   她心里有些好笑,面上却作出一副受伤的神情,看了眼自己被甩开的手,又默默收了回来,垂眸不看他,只黯然地勉强笑道,“……那好,你,你自己走……”   呵,这表情,着姿态,怎么看怎么像是在说:我被拒绝了,心好痛……   顾祁像被针扎了一样看着她,小脸上出现了挣扎的痕迹——   他不是真的想要拒绝她啊!只不过……只不过是母亲告诉过他要做一个像模像样的大皇子,和父皇一样……他怎么能让容真牵着,像个奶娃娃一样呢?   可是她的表情看上去好失落,那双眼睛水汪汪的,像是要哭了一样。   顾祁小朋友默默地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好像很唾弃的样子,然后慢慢地,慢慢地——在容真受伤的表情里伸出手去,重新握住她的手。   “嗯,我们走吧。”他没看容真,一副淡定从容好像自己什么事情都没做一样,只是泛红的耳根子却一不小心泄露了他的内心。   哟,小朋友害羞了。   容真满满地扬起唇角,旁若无人地捏了捏他胖乎乎的小脸蛋,真是个好孩子!   顾祁小朋友的脸一下子黑了——这女人,得了便宜还卖乖,得寸进尺啊!   作者有话要说:要满百章了,虽说最近太累,百章可能没法子加更,但是!百章必须有惊喜!   摩拳擦掌炖肉中,势必超越前面的所有春光旖旎,来一次霸气十足的炖肉戏!   +o+霸王们赶紧出来,大家一起呐喊百章,此所谓千呼万唤肉出来~~~巴扎嘿!   ☆、第99章.母妃二   第九十九章   顾祁小朋友从生下来那天起,所有人都待他毕恭毕敬,除了他是皇上唯一的儿子之外,更多原因是赵容华待他十分严厉,也嘱咐过身边所有奴才都要对他不苟言笑——笑话!自小就要有帝王风范的大皇子,怎么可以和一群奴才有说有笑的?那不是有失身份么?   所以眼下到了惜华宫,顾祁坐在偌大的圆桌前,看着福玉和闲云一面帮自己和容真布菜,一面有说有笑地夸奖着今日的菜色,默默地扒了两口饭。   ……不适应,真是太不适应了。   看来新母妃还和从前当宫女时一模一样,没大没小,也没有尊卑之分。   容真笑吟吟地夹了一筷子鲜虾炒藕丁给他,“来,尝尝这个。”   他愣了愣,十分客气地说了声“多谢母妃”,然后斯斯文文地夹了一块进嘴里,那味道鲜美爽口,当真十分好吃。   容真瞅着他的反应,“好吃么?”   “还成。”他没什么太大的表情,仍旧一板一眼地回答她。   闲云看了眼容真的颜色,笑眯眯地在一旁对他说,“大皇子有所不知,这道菜是主子亲自为您做的,知道您不能吃辣,爱吃虾,她特意去厨房做了这道菜。喏,您看这些虾,可都是她亲自剥出来的呢!”   顾祁筷子一顿,默默琢磨了片刻刚才那句十分违心的评价,又小心翼翼的抬头瞧了瞧容真——只见他的新母妃坐在那里默默地垂着头,像是在……沮丧?   也是,费尽心思为他做的菜只得到了这么勉强的评价,换做是他也会心头不好受。   顾祁于是又挣扎了片刻,露出一抹笑意,“母妃手艺真好,这菜当真是儿臣吃过最好吃的东西了!”   容真瞥他一眼,无精打采地说,“是么?”   看样子是不相信他的忽然改口。   顾祁尴尬地看了眼碗里的菜,都赖他,因为惦记着少傅教过的“不因物喜,不以己悲”,所以就算真觉得好吃,也只是淡淡地回应一句。   眼下可好,又伤了她的心。   小小的人心头当真不好受,只得一个劲刨饭,对着那道鲜虾炒藕丁吃得十分欢快,力图身体力行,以证明自己是真的喜欢这道菜。   ……不适应,真是不适应,好像所有少傅和母亲教的东西到了容真面前就不适用了,一旦乱用,就会伤到她玻璃般的脆弱心灵。   顾祁小朋友真是好生挣扎。   可容真心头真是无比欢快,看着爱装老成的小孩子一次又一次吃瘪,然后一次又一次露出真实的一面来,她除了恶劣的玩心得到满足以外,还有一种莫名的欣慰。   身为六岁的小孩子,理应活泼天真,哪怕被宫里的阴谋诡计提前教得早熟又警惕,可她仍旧希望这个孩子能有片刻的欢愉,哪怕只是在这惜华宫里,能露出片刻的真实心情也好。   她唇角轻扬,眼睛弯弯的,忽然心生一计。   她要把她的新儿子给打造成这宫里独一无二的皇子,尽管在外少年老成,听话懂事,但在惜华宫里却可以是另一个样子。   至于这个样子究竟是什么样子……她在心里笑得十分放肆。   三日之后,到了大皇子每月一次去宣明殿觐见皇帝的日子,身为父皇的顾渊除了要检查儿子的学习状况以外,也要看看他在惜华宫这几日过得如何。   临走前,容真对着顾祁又是扎头发又是整理衣裳,最后笑眯眯地拍拍他的头,“去吧去吧,见到父皇要问好,不要老是板着脸,要经常笑一笑嘛。”   顾祁神色僵硬地站在那里,“我不去……”   “哎哟,还闹脾气了?”容真状似无奈地摊摊手,“怎么能不去呢?我今天好不容易起了个大早来帮你打扮打扮,你好歹也要珍惜我的劳动成果呀!你看,为了你有精气神,你的弟弟或者妹妹也陪着你早起了,你就算不替我着想,也得汇报它的一片苦心呀!”   她说的理直气壮,神情哀怨地盯着自己的肚子。   而顾祁的血液在身体里汹涌奔腾,她她她……她还有脸说!   什么叫做打扮打扮?什么叫做有精气神?这几日她老是做出一副无辜又可怜的模样,先后骗他剪了头发,换了衣裳,扎了小辫……今天更过分!   顾祁小朋友转过头去看了眼镜子里的自己,然后羞愤欲绝地转过头来——神啊,你见过哪一个皇子扎着朝天的羊角辫,留着毛茸茸的齐刘海,然后穿着这身……这身仙君身边的小跟班穿的大红袄子去见父皇的?   他默默地看了眼桌上的那瓶花,有种自己若是把它捧在手上就可以爬到门上去当年画的感觉。   心里在流血——他塑造这么多年的形象……三日之间就干脆利落地崩塌掉了。   容真笑眯眯地看着自己的杰作,忍住捏了捏他胖乎乎的小脸蛋的冲动——她知道这个时候不能再刺激他了,再刺激下去,估计这小子会跑到后院跳池塘了。   她回过头去吩咐福玉,“行了,送大皇子去宣明殿吧,别让皇上等急了。”   福玉强忍笑意,状似严肃正经地对顾祁道,“大皇子,咱们走吧。”   宣明殿。   顾渊把手中的册子抛到一边,看了眼窗外的天色——怎的还没来?   正想到这里时,就听门外传来了郑安的声音,“皇上,大皇子来了。”   “进来。”他端坐在桌后,调整了片刻坐姿,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威严又一丝不苟。   这是他一直以来给顾祁的印象,因为他希望顾祁也能成为一个有担当的皇帝,而非从小贪图享乐没有形象的皇子。   于是——门开了,顾祁垂着小脸慢吞吞地走了进来,然后努力克制着内心的羞愤,在最敬爱的父皇面前俯□去,恭恭敬敬地请安道,“儿臣参见父皇。”   ……桌子后面的人没有任何反应。   顾祁心里开始飙泪……父皇这是怎么了?对他失望了?被他惊吓了?连理都不愿意理他了!   小脸涨得通红,眼睛有点发酸。   父皇一定是看他这滑稽的模样被震撼得无语凝噎了,呜呜,他的一世英名毁于一旦了!   而书桌后,顾渊震惊地看着面前这个穿着大红袄子、扎着羊角辫的小子……这是他的儿子?   “……抬起头来。”他嘴角抽搐着,在良久的沉默后吩咐道。   于是顾祁泪眼婆娑地抬起头来……父皇总算跟他说话了!   此时此刻,站在御书房里的活脱脱就是个年画上的小娃娃,冲天的羊角辫被红色布绸包得可爱至极,胖乎乎稚气未脱的小脸蛋上有抹可疑的红晕,圆溜溜又黑漆漆的大眼睛里泛着水光,而那身大红袄子更是耀眼灿烂,简直就是小仙童。   顾渊被这样一反常态的儿子给弄得哭笑不得,心里也立马明白了这身造型的创造者会是谁。   惜华宫里那个狡猾的小姑娘约莫是童心大起,把顾祁当成了自己的布偶娃娃,打扮成了这幅模样……顾渊憋得有点内伤。   他想起了那日在沐贵妃的生辰宴会上时,他和太后都不约而同地夸容真性子沉稳,一看就是个好母亲,如今看到顾祁这模样……他觉得君无戏言这句话果然是有水分的。   “你……”他斟酌了片刻用词,才说,“你今日的打扮……很有童心。”   顾祁被自己的父皇震在了原地。   童心……   童心?   童心!   这不就是在说他幼稚么?这不就是在说他无知么?这不就是在……变相地嘲讽他么?   小娃娃的心碎成了一片一片的。   “父皇……”他眼泪汪汪地开口唤书桌之后的人,“儿臣知错,儿臣不该由着母妃胡来……”   话音戛然而止,因为内心早熟的顾祁忽地意识到,若是父皇真的生气了,那他把过错全都推到容真身上以后,遭殃的人就会是她了……   于是牙一咬,心一狠,他继续颤巍巍地说,“儿臣不该由着母妃胡来,让她迁就儿臣改头换面,做出这等蠢事情……都是儿臣一时玩心大起,看着年画上的小娃娃十分可爱,就想着弄出这造型来逗父皇开心……结果,结果大失颜面,叫父皇见笑了……”   顾渊一直看着儿子表情的变化,包括他眼里的挣扎与最后下定决心后的坚定,哪里会不知道他这么说是怕连累容真呢?   心里某个地方忽然陷下去几分,叫他对这个一直以来刻意疏远的儿子也有了几分亲近感。   只因父子两人都在如此小心翼翼地保护着同一个人,哪怕自己扛下了过错罪责,也不愿她受到半点苦。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就像是血缘注定的默契一般,他们彼此都没有沟通过,却这样不谋而合。   顾渊觉得骨子里流淌着的血液也在提醒他,眼前这个孩子是他的骨肉,是他生命的一部分。   “朕没有责怪你。”他倏地笑了,笑容里有一丝无奈,又带着几分温柔,“君无戏言,朕是真的觉得你这样挺乖巧的。”   不知是他的夸奖还是他突如其来的温柔,叫顾祁蓦地傻眼了。   这是这么多年来第一次,他看到顾渊对自己如此闲适惬意地笑了,眼神里似有父亲对儿子的温情,也有终于释然的什么情绪。   眼眶一红,他嗫嚅着叫了声,“父皇……”   顾渊看他露出这样孩子气的一面,乌溜溜的眼睛红红的——这才真的是个六岁的孩子,而非那个和自己童年一样老成又早熟的皇子。   这样的顾祁,叫他怎么忍心硬的起心肠来?   他在心里骂那个狡猾的小姑娘,她的目的大约就是这个吧?从头到尾都希望他给予顾祁多一点的父爱,而非这样冷心肠的帝王的教育方法。   他缓和了语气,有点生硬地尝试着温柔些的语气,“这些日子学了些什么?可还顺利?”   顾祁受宠若惊,也略微不适应地腆着脸答道,“唔,少傅教了儿臣《道德经》里的学问,儿臣起初有些……有些不解,后来多问了几次,也就明白了,谢……谢父皇关心。”   父子俩都在很生涩地表达着情感,哪怕这场景在外人眼里看上去会有些可笑,可是在帝王之家来说,实属难得了。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霸王急剧增多,看着骤减的留言,我扶墙虚弱了。   如此可爱顾祁小盆友和如此慈爱的顾渊大盆友,你们也舍得霸王,看来唯有百章到来日,炖肉成熟时,你们才会浮出来了……   晚上满百,撒花庆祝~╭(╯3╰)╮   开心芝兰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09-20 15:16:32   jiusehuo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09-20 19:16:22   鞠躬鞠躬!   ☆、第100章.炖肉一   第一百章   晚些时候,顾渊去了惜华宫。   照理说他是去看容真的,没理由把顾祁也叫出来陪坐,可容真非但把顾祁叫了出来,还让人把棋盘也给摆上了,说是这几日顾祁想学下棋,无奈她的棋艺不精,只得把这个重担交给英明神武的父皇大人。   顾渊睨了她一眼,心知肚明这不过是她给他们爷俩创造的又一次亲近的机会罢了。   可是儿子那双黑漆漆的眼睛里闪耀着无以名状的光彩,小脸上充满期待,而一旁的容真也笑吟吟地望着他,显然也希望他能给顾祁这个机会。   一大一小都用这种眼神折磨他柔软的心脏——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甚至有点怀疑顾祁究竟是赵容华的骨肉还是从这个小姑娘身上掉下来的肉。   父子俩安静地下棋,虽说是顾渊教顾祁,但他基本上没有开口指点什么,只是放慢了落子的速度,好叫顾祁有充足的时间去自己琢磨。   于是偌大的室内只有间或落子的声音,顾渊的棋子落在棋盘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而顾祁胖乎乎的小手就会开始拿着白子迟疑,琢磨片刻才鼓起勇气落下一颗。   顾渊开始的时候还能感觉到容真坐在一旁,视线却落在他们爷俩身上,可是渐渐的,她的存在感越来越弱。   又过了一会儿,顾渊回过头去看她,却哭笑不得地发现他的小姑娘全身放松地靠在椅子上,然后……睡着了。   太医也说她因为有孕在身会比较嗜睡,可是在这硬邦邦的椅子上也能睡着?   顾渊把手里的棋子放回棋盘,朝儿子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起身走向容真。然后犹豫了片刻,俯身轻轻将她拦腰抱起,放轻了脚步往寝宫走。   顾祁瞧着父皇对容真这样亲密自然的举动,忽然就怔了怔——因为他从未见过父皇与母亲这样想出过。   无论何时,顾渊在赵容华面前都只有尊贵的帝王风范,顾祁曾以为这就是为君者应有的气度,不管身在哪里,都尊贵威严,高高在上——可是如今他才好像有些明白了,其实皇帝也有皇帝的温柔与细腻,只不过是因人而异罢了。   这样想着,顾祁有些失神,那么容真一直以来爱逗他,爱看他露出无可奈何的真实一面,其实也只是为了要他保留那么一点点真实的情绪么?   他虽然年纪很小,但约莫是遗传了顾渊的性子,有的东西一点就透,悟性极高。   ---------   屋内。   顾渊把容真轻轻地抱到了床上,容真无意识地动了动身子,侧卧着缩成一团,像个孩子一样。   这样的举动叫顾渊无奈又心软,只得耐着性子帮她扳平身子,好叫她以好点的睡姿睡过去,毕竟现在有孕在身,也要顾及着腹中的孩子。   可是刚弄平身子的人皱了皱眉,又一次侧过身子来,弄得顾渊头疼不已。他无可奈何地又伸出手去帮她调整睡姿,岂料明明睡着了的人不知哪里这么固执,定要与他作怪。   这下子顾渊眯了眯眼,不再出手,只是不动声色地盯着容真熟睡的面容。   渐渐的,那眉毛隐约动了动,然后唇角也有了细微的上扬弧度。   顾渊沉着脸,忽地开口道,“好玩吗?”   床上的人不动,还在装睡。   于是顾渊慢慢地俯□来,开始解她的衣襟,“既然睡着了,那就别怪朕乘人之危一览春-色了。”   前一刻还紧闭双眼的人一下子睁开眼睛来,一面咯咯地笑着,一面伸手抓住他不安分的手,“呀,皇上您做什么?”   “不装睡了?”顾渊停下捣乱的手,看着她眼底亮晶晶的光彩,忍着笑意装出一副愠怒的模样。   “皇上生气了?”容真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的神情,然后忽地露出一抹笑意,搂着他的脖子十分响亮地在他面颊上亲了一个,“这下还生气么?”   顾渊忍着笑意,还是板着脸。   于是容真又亲了他一个,“这下呢?”   继续装。   于是容真就一下一下反复亲吻他,每亲一下就朝他眨眨眼,问他是否还生气。   顾渊终于忍不住了,在她又一次的询问中,埋头吻住她泛着桃花色泽的唇瓣,在两人气息交融里含笑说了句,“记好了,下次求饶,亲这里才有用。”   容真笑得身子颤抖,正欲说什么,却又一次被封口,顾渊像狂风骤雨一样侵蚀她的每一寸疆土,末了在她耳边呢喃道,“亲热的时候要专心,什么都别说,身体力行便好。”   他的手开始不安分地钻进她的衣衫,容真被他吻得迷迷糊糊的,只知道那双灵巧的手不知什么时候解开了她的衣襟,然后一层一次地将她剥光,到最后,身上只剩下薄薄的一层里衣。   顾渊像是许久未曾见过阳光的植物,因为突如其来的光线,欲-望忽生,一举一动都带着强势的意味。   唇齿相依间,他的手忽地罩住了她丰盈的胸,带着挑逗之意轻轻揉弄起来,扰乱了谁的气息。   “皇上。”容真用残余的理智保持清醒,抬头对他说,“太医说了,现在还不行……”   “朕不会进去的。”顾渊的声音有些黯哑,隔着那层薄薄的里衣,他看见了白纱之下犹如桃花般美好的蓓蕾。   容真张口欲说什么,却不料他温热的唇舌忽地覆住了她的胸前,带着难耐的滋味,又是亲吻又是吮吸,又是绕圈又是抚弄。   原本要劝说的话语忽地变成溢出唇边的嘤咛,许久未曾尝过的销魂蚀骨又一次侵蚀了她,磨人又美好的感觉从他唇舌挑逗的地方传来,然后蔓延进心里。   顾渊一边亲吻着她的丰盈,另一手也同时揉弄着另一边,末了勾起一丝笑意,声音暗哑地对她说,“朕的小姑娘长大了。”   长大了?   他是指她,还是她的……容真面上一红,面颊胜似三月桃花,眼神含羞带怯地望着他,有隐隐有些埋怨的意味。   这样的眼神才真真是要了顾渊的命。   他毫不犹豫地褪去她残余的里衣,再一次埋头含住她的蓓蕾,感受着在自己的攻势之下渐渐挺立起来的顶端,然后带着恶意轻轻咬弄。   容真身子轻颤,唇边溢出似叹息又似满足的声音。   同一时间,顾渊的手也沿着她的身体缓缓向下,摸索进了她的里裤,将她抱来坐在自己腿上,方便他的动作。   容真羞愧难当,因为此刻他衣衫完好如初,而她明明裙子还好端端地穿在身上,可是上半身却已如初生婴孩一般,一-丝-不-挂。   白日宣-淫,这个道貌岸然的皇帝又一次显露出了食色性也的一面,明明情动不已,却偏生看上去还是清隽无暇的模样,偏生他对她做的每一个动作都带着旖旎春-色,叫人难为情不已。   顾渊的手指灵巧地抵达了她的双腿之间,而他埋头看着她似欢愉又似痛苦的表情,眼神更加深沉。   他开始搜寻着她柔软之处的那粒小小的珍珠,然后按压着,揉弄着,一下一下变换力度,一下一下挑拨着她全身上下的血液。   容真咬着嘴唇,不愿意发出叫自己都羞怯不已的声音,可是身体在他的撩拨之下渐渐湿润,流淌出晶莹的花露。   她觉得自己像是风中摇曳的三月红杏,被露珠染湿,被春风波动,被日光窥伺,被摘花之人以必得的信念采下。   终于,顾渊褪去了她的裙子和里裤,更为肆意地揉弄着她充血挺立的花朵,然后埋头吻住她胸前的蓓蕾,唇舌挑弄,手指波动,两厢刺激同时而来,容真浑身都在颤抖。   “把嘴松开,不要咬着。”顾渊在她耳边轻轻呢喃,然后又含住她小巧圆润的耳垂,温热的气息熨红她的耳根。   容真觉得自己快要在他的挑逗里化作一滩水,浑身都不像是自己的了。   她重重地喘息着,感受着他将她体内所有热情都点燃,双腿之间的柔软更是传来一阵销魂蚀骨的滋味,他的手分明也被她体内流淌出的热情打湿。   顾渊揉弄着花朵的速度越来越快,感受着越来越红肿的那粒小小珍珠,终于在容真再也忍不住的一连串呜咽之后,她体内的花露倾涌而出,甜腻的芬芳溢满空气。   她的睫毛都被这样的激烈给染湿,晶莹剔透的泪珠子染上了浓密的睫毛,控诉似的眼泪汪汪地看着他。   顾渊被她弄得心里柔软得不能再柔软,只得俯身吻去她的泪珠,“不要像看罪人似的看着朕,很舒服不是么?”   容真的身体还处于极度敏感的状态,但也清清楚楚感觉到了他双腿间的肿胀。   她垂眸问他,“那……小皇帝怎么办?”   顾渊勾唇一笑,姿态性感又不怀好意,“他说他很需要你。”   “可是……”她又一次要提醒他,太医说了不可以。   “朕不进去。”他也再一次提醒她他说过的话。   “那……”容真被他弄得一愣,“那要怎么办?”   那要怎么办?   其实方法很多的。   顾渊笑得美好又温柔,伸手引领着她解开自己的衣衫,“别担心,朕教你。”   没错,他教她。   一个一个地教,一个地慢慢领会。   作者有话要说:满一百章了,好激动来着,于是此章是小福利,当然,从最后一句话可以看出,下一章估计更精彩╮(╯_╰)╭   好害羞好害羞,这章写得如此春意浓浓,心潮澎湃,不知道大家看的满意否?   于是继续爬走琢磨下一章,大家一起庆祝满百章~   爱你们!   ☆、第101章.剧场①   小剧场一枚   她是南方人,自小生在南方,却是长在宫中。   南方没有雪,在她脑海里仅有的一次关于雪的记忆,也无非是一场小到不能再小的雪。一片片的雪花仅有小指甲盖的一半那么大,却也已经美得令她呆呆站在雪地里大半天,直到手脚都冻得僵硬,最后雪停了,脚步都挪不动,还是爹娘把她抱回屋的。   那时候的她很想打一次雪仗,可是南方仅有的雪都才这样,哪里有积雪让她打雪仗呢?   很多年后,她时常站在那座红墙绿瓦的庞大皇宫里看雪,那里不同于南方,每年冬天都会下很大很大的雪,雪花纷纷扬扬如同鹅毛,一片一片把平日里总是被清扫的一尘不染的宫道也淹没在一地银妆下。   可是彼时,她是妃嫔,已然没有了打雪仗的资格。   她要时刻保持端庄的姿态,娴静的做派,怎能如民间的疯丫头似的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呢?   后来有一次,她在看雪时,年轻的皇帝忽然从走廊尽头出现,悄无声息地来到她身后,用披风将她涌入怀里,温暖的气息一下子包裹住她。   “在看什么?”   “雪。”她微笑着不曾回头,仍旧维持着仰望的姿势。   似是不满于她无视他的态度,顾渊将她转过身来,有些不悦地说,“雪比朕好看?”   她轻笑出声,“那臣妾请更好看的皇上陪臣妾一同看这稍微难看一点的雪,皇上可还愿意?”   她看他笑起来,忽然眼珠子一转,想到一个游戏。   “不如,皇上和臣妾打个赌吧?”   “什么赌?”   “皇上猜一猜,五年后的今天,皇上还会陪臣妾一同看雪吗?”   “会。”   看他笃定的样子,她眨眨眼,“那好,若是五年后,皇上还能陪在臣妾身边一同看雪,那臣妾就请皇上丢掉身份顾虑,与臣妾痛痛快快打一场雪仗。”   “那若是……不在一起了呢?”   “那皇上就得允了臣妾,叫御膳房最好的司膳们做一顿火锅,臣妾要与您一同吃。”   她早些年的时候曾经生过一场大病,后来御医就说了,因着身子无法好彻底,要好生养着,不可吃辛辣的食物。因此,顾渊一直不让她沾一点辣子。   好像不管在不在一起,占便宜的都是她啊。   顾渊闻言,眨了眨眼,“朕倒是有个更好的注意。”   “哦?”她轻飘飘地给他一个上扬的尾音,表示洗耳恭听。   “不如这样,若是五年后的今日朕还同你在一起,一起观雪一起谈天,那么朕便陪你打一场雪仗,然后吃一次火锅。”   她愣了愣,“那,若是不在一起了呢?”   “若是不在一起了,那就再打一次雪仗,再吃一次火锅。”   她彻底愣住,只能呆呆地望着他,一向思维敏捷伶牙俐齿的人竟然被他说得怔住。   却听顾渊不紧不慢地继续道,“若是还不在一起,那就再打一次雪仗,再吃一次火锅;再打一次雪仗,再吃一次火锅……直到——”   他坏心眼地停在这里,只安安静静地对她笑着。   “直到什么?”心底好似已经有了答案,她却仍是下意识地开口问道。   “直到我们终于在一起。”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环住她腰的手臂一点一点收紧,最终将她彻底贴入怀中。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之前写的小剧场一枚,与正文内容没有必要联系,只是个人觉得很有爱哈哈。   ☆、第102章.炖肉二   第一百零一章   顾渊引领着容真把他的衣衫一件一件褪去,柔软的衣料之下,他的肌肤隐隐泛着玉石般温润的光泽,因为不曾晒过太阳,白皙光洁,肤色好看。   可是衣衫尽褪后的他看上去没有了平日里的修长清瘦,因为常年骑射而练出的肌肉弧线优美地展现在容真眼前,就连小腹上也没有一丝赘肉。   窗子微微开着,日光从外面射进来,屋内一片明亮。   而就是因为这样明亮,才让容真羞赧地眼睛都不知往哪儿放了,最后只得垂下眼眸,轻轻地咬着嘴唇。   她能感觉到顾渊正看着她,灼热的眼神,毫不掩饰的欲-望。   由于怀孕以后不愿意走动,又成日进补,其实这些日子以来她涨了不少肉,当下无地自容地环抱着胳膊,低声嘟囔道,“别看,臣妾现在难看死了。”   而她不知道的是,随着她这样一个环抱臂膀的动作,胸前的丰盈更为饱满,深深的鸿沟毫无阻隔地映入顾渊眼帘。   “难看?”顾渊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不赞同,含笑抬起她的下巴,“朕倒是觉得从前的你太过清瘦,如今这样……”视线从她的面容缓缓下移,害得她面颊更红,“如今这样,倒是恰到好处。”   他把她的手放了下来,埋头吻着她的锁骨,吻着柔软的双峰,然后来到看不出弧度的小腹,忽地侧耳倾听,“他会知道父皇离他这么近么?”   容真低头看着他乌黑的发丝,含笑的唇角,心中一动,嘴上却嘟囔着,“最好不知道,否则要是让他晓得他父皇不顾母妃的身子和他的健康,就这么色令智昏地乱来,可不得笑掉大牙。”   顾渊低低的笑出了声,温柔地亲吻着她的小腹,“放心吧,朕的宝贝朕自己清楚,他宁可朕委屈些,在你这里用旁的法子解决,也不会希望朕去别的妃嫔那里的。”   容真的脸更烫了,几乎是吼一般的对他说,“够了,他哪里会懂这些?你,你还是别说话了……”   她每次生气的时候,就会忘记尊卑之分,称呼也变了。   顾渊笑得越加厉害,这样的她生动美丽,简直叫他欲罢不能。   “没关系,他迟早会懂,朕的皇儿不管在哪一方面,都得是最出类拔萃的。”他握住她的手,引领着她来到自己的胸膛之上,含笑道,“喏,现在朕教你,也顺便……做做胎教。”   胎……胎教?   容真嘴角抽搐了,孩子才这么一点点大,这个当爹的要教他男女之事?   这样的胎教真的没问题么?   可是她没办法多想了,因为她柔软的手心已然来到他结实的胸膛之上,那两颗小小的石子在她指尖下突兀地存在着。   “动一动。”顾渊对她笑着,唇角扬起,眼神迷离性感。   容真觉得嗓子干得厉害,他果真是在教她,手把手教学。   她学着他抚摸她时的样子,凭着记忆把那些技巧都用在了他身上,先是轻轻拂弄,然后……然后埋头吻住了他胸前的突起,亲吻,舔弄,吮吸。   她听见头顶传来他很轻很低的一声轻哼,而那两颗小小的石子也因为她的动作变得挺立。   顾渊拉起她的手,缓慢地来到他的下腹,“还有这里,受到忽视他很不开心,揉一揉。”   容真低头看了眼雄赳赳气昂昂的小皇帝,它十分骄傲雄壮地挺立在那儿,好像真的在等她触摸。   脸烫的厉害,心跳也乱了节奏,容真稳了稳呼吸,才轻轻地拢住它,那温度有些灼热过度了,触感细腻温润,像是上好的绸缎。   “握住它,动一动,上下□。”顾渊声音暗哑地下着命令。   容真脸涨得通红,虽说手上是按照他的指使在做,但嘴上却低低地吼了句,“闭嘴!不准你说话!”   这个人,平日里一副清冷高贵的模样,怎的到了闺房里,什么难为情的话都说得出来?   顾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害羞的模样,“不好意思了?”   “你……”她恶狠狠地把眼一瞪,“再说话,我不帮你了!”   兔子急了也会咬人,顾渊不再逗弄她,只含笑说了句,“那好,朕不说,你自己来。”   于是……她真的开始自己来。   容真红着脸帮他抚慰着小皇帝,感受着它在自己手中愈加勃发,壮大的速度不可思议。   滚烫的温度,难言的触感,她一下一下□着他的灼热,却觉得心头慌得厉害。   “再快些。”顾渊的声音越来越低沉,带着莫名的性感与压抑,眸光加深,牢牢地锁定了她的面容。   容真如他所说加快了动作,感觉到手中的炙热似乎无意识地在跳动,然后头顶传来他极低极浅的低吟,显然是因为愉悦。   她头一次觉得这样的欢-爱终于由她主导了——她这样冷静优雅地抚慰着他,而他几欲在她手中失控——这感觉当真奇妙。   容真心头得意,手上的速度越来越快,抬头时看见了顾渊微微泛红的面颊,平日里的清隽疏离全然消失,只剩下性感里带着失控的神情,蛊惑人心。   她手上有些酸了,却十分尽心尽力,因为她现在无法帮他“身体力行”地解决问题,只好用这样的法子。   可是成就感也是很高的,因为她只用手就能给他这样强烈的快-感,真是叫人不骄傲都不行。   最后,容真只感觉到手里的小皇帝忽地动了动,接着,顾渊果断利落地推开她的手,背过身去,声音里是难掩的激动,“够了。”   他从褪下的衣衫里拿起一方手帕,动作优雅迅速地覆在正在溢出液体的小皇帝,然后保持着这样的姿态未变,似乎是在等待它消停下来。   容真光是看着他修长美好的背影,还有他因为呼吸急促而微微起伏的模样,面上红红地说,“干嘛转过身去?”   回应她的是他泛红的耳根,以及故作淡定的声音,“怕你胆小,没见过大场面。”   “……害羞就害羞,何必说谎呢?”容真眼尖,一下子瞧见他的耳根都红了,当下轻笑出声。   事实证明,嘲笑皇帝的下场是不会好的。   顾渊眼神一眯,没急着报仇,只是等待腹下的激动彻底褪去后,才转过身去冷静地瞧她一眼。   “明日继续。”   “……继续什么?”容真的太阳穴突突的跳。   “朕不是说了么?朕会教你如何不用这儿也能帮朕解决问题。”他轻描淡写地瞟了眼她不知什么时候用被子覆住的地方,“来日方长,咱们一个一个学,一个一个试。”   容真的手尚且发酸,一想到他还有无数个招式要试过,不免悲从中来。   “皇上,臣妾恳求您还是……还是节制一点吧,纵欲过度会影响处理政事的状态……”她十分诚恳地望着他,没有去看可恶的小皇帝。   “你在质疑朕的能力?”顾渊挑眉,云淡风轻地看着她,“看来是朕没有令你满意了,今晚继续。”   “……”算她嘴贱。   ——————   最近半个月里,除了照例去沐贵妃那儿走了一趟,月中的时候去皇后那里住了一晚,皇上没有临幸过其他任何一个妃嫔。   然而除了那两晚,他几乎是日日都去了惜华宫,众人皆知容真有孕在身,无法伺候人,而就是在这样的状况下,也阻止不了皇上去惜华宫的决心,可想而知那个女人受宠到了什么程度。   若是因为美色诱人,倒还不至于令人太过忌惮,毕竟年老色衰美人迟暮也是早晚的事,过了这阵的新鲜感,皇上也不见得会继续宠着她。   可正是因为她现在有孕在身,无法侍奉皇上,而皇上却依旧日日去了惜华宫,无欲而欢,这样的欢愉是建立在什么之上的,众人心知肚明。   只有在你真正把一个人放在心里时,才会哪怕看着她也觉得心头舒畅,这与身体的欢愉没有什么直接怜惜,却比身体的欢愉更为持久,也更为深刻。   这叫人如何不心惊?   最沉稳不动声色的人是沐贵妃,虽然暗恨自己当初看走了眼,平白放任这个女人在皇上面前一步一步爬上来去,但沐贵妃始终是沐贵妃,哪怕心中有所忌惮,却仍旧从容淡定,不会流露出哪怕一丝一毫异样。   最悠闲自在自得其乐的人是皇后,后宫里的女人只要一日把皇上放在心上,只要一日盼着往上爬,就会因为别的人受宠而内心煎熬。她无疑是后宫里最特殊的一个存在,既拥有了最尊贵的地位,也不再把皇帝放在心上,自然也不会因为容真受宠而耿耿于怀。   最淡然最身心舒畅的是赵容华,她现在已经不指望自己得到皇上的宠爱了,却为自己的亲生骨肉而高兴。顾祁跟了容真,那么自然是容真越好,他也就越好,皇上日日去惜华宫,哪怕不会日日见着顾祁,但这么多日里,总归能见几次。   当然,最煎熬最度日如年的自然是剩下的一群宫妃了。皇上从容充媛那儿连半点生理问题都得不到解决,却铁了心要去惜华宫,放着她们这群活色生香的人不理不睬,这该如何是好?   无异于末日到来。   当然,她们倒是不知皇上的生理问题自有办法得到解决。   今日用手,明日用口,再然后,根据皇上的专业知识丰富程度,也许还能用胸,用腿,用到全身剩下每个角落每个部位……   哟,那可就是后文了。   可是在下一次的皇上教你激-情一百式开始前,镜头还是转向蒋充仪吧,有请大家跟随高次的容么么,走向又一个宫斗阴谋的□。   作者有话要说:皇上开始慢慢走向身心纯洁的道路了,下周开始斗蒋充仪。   有小支线,有独立小故事,致力于每一个配角都有自己的人生,而不是单纯的路人甲。   炖肉福利暂时告一段落,摩拳擦掌期待下一次的皇上教你激情一百式~╮(╯_╰)╭   翡翠荆棘扔了一个火箭炮 投掷时间:2013-09-21 11:41:18   u酱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09-21 18:54:46   西伯利亚鸢尾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09-21 22:10:49   感谢妹纸们,鞠躬~破费了~   ☆、第103章.私会一   第一百零二章   书房里。   容真对着冻得红通通的手呵口气,回头命人拿个暖婆子来。   闲云去灌了个暖婆子,递给容真时,容真却摇了摇头,“不是我用,是给祁儿的。”   那厢的顾祁端坐在桌后练字,因为个子太矮,哪怕坐在椅子上也够不着桌子,容真只得想法子在他屁股下面垫了一堆坐垫,他才勉强够得到桌面。   闲云把那暖婆子递给顾祁,顾祁摇摇头,“给母妃就好,我还要练字,拿着也不方便。”   他用胖乎乎的小手握着毛笔,正一笔一划很努力地在纸上练习今日少傅教他的诗: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   容真瞥了眼他冻得通红的小手,“拿着暖暖手再写,否则血液不畅,字也不好看,再怎么写也是白费功夫。”   顾祁执拗地没去接那个暖婆子,自小受到的教育教会他一个道理,先苦后甜,在享受之前一定要完成该做的事。   再说了,杜甫尚能风雨不动安如山,他不过是冷了点,焉能轻易半途而废?这首诗在下次见父皇前一定要练好,这样……这样才能让父皇满意。   容真见他雷打不动地坐在那儿,有点头疼了,索性走到他身旁,“祁儿,听话,不是凡事都要死脑筋地坚持到底,该停下来的时候也要适当停下来,这不是半途而废,而是为了接下来获得更好的效果。”   顾祁抬头望着她,“就写完这张纸,写完就休息。”   容真恼他的固执不懂变通,刚想再说什么,却见福玉自外面进来,朝她递了个眼神,她顿了顿,只得让闲云守着顾祁,说是写完了这张一定要暖暖手,不然会生冻疮的。   说完,她快步走出了书房,随福玉一起踏进院子。   “怎么,有什么情况?”她声音放得很轻,面目安详,神色柔和,像是在询问今日天气如何。   福玉也放低了嗓音,“奴才瞧了几日了,虽说廷芳斋那位似乎没什么动静,但奴才倒是打听到如意先后去尚工局要了些上好的笔墨,又去鸽房走过几趟。”   “笔墨?鸽房?”容真的声音有了些许提高,“你亲自跟去看的?”   “回主子,哪儿能呢,奴才要是成日跟着如意,怎么着都会被发现蛛丝马迹的。奴才来主子身边以前,也跟在郑公公身后做过些事儿,人脉也算是有一些,这就找了几个信得过的奴才,帮衬着注意注意。”   容真的神情忽的凝重起来,“信得过的奴才?你把这件事情告诉了别人?”   她心下一沉,只觉得坏事了。   虽说福玉若是和长顺从钱一样整日跟着如意,就难免会被发现,自身难保,可是此事若是告诉了他人,难保不会泄露出去——毕竟就连与她这样亲密的珠玉也能背叛她,这世上还有谁是绝对信得过的呢?   “主子误会了,奴才并没有把这件事情告诉他们。”福玉察觉到她面色凝重,忙拱手解释道,“奴才知道这些事情绝对不能告诉他人,所以只是在各个局里都安插了眼线,只说若是宫里的主子有何要求,奴才要按时知道,旁的什么也没说。所以这些日子以来,除了廷芳斋那位,其余宫里的主子讨要过些什么,奴才也都一清二楚,一并知道了。”   容真嘴唇一扬,“你倒是聪明。”   这样安排下去,旁人顶多猜想着是这位容充媛心大,想要一点一点爬得更高,慢慢掌权,所以如今就开始了解后宫妃嫔的种种动向了,哪里会知道其实她的目标只有蒋充仪一个呢?   而这后宫里,谁没有野心,谁不想掌权?   恐怕在各个局里安插了眼线的主子多了去了,多她一个也无妨。   容真这才真的对福玉刮目相看了,从前只知道他是郑安挑选来的,身家清白,手脚伶俐,可眼下看来,倒是真的有几分才智。   “那依你看,蒋充仪想做什么?”她也不瞒他,适当地给予他一些信任,因为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她要让福玉知道,她是完完全全的信赖他的。   福玉也没料到主子会看重自己的意见,当下怔了怔,才说,“又是笔墨,又是鸽房,依奴才所见,看样子蒋充仪是想要递消息去宫外。”   头一次容真吩咐他在如意面前讲了那番话,虽然没有跟他说过事情的原委,但稍微有脑子的人都会看出来,这件事情和蒋充仪与陆承风都有关系。   而如今既然主子问了他的意见,自然也没有要瞒他的心思,福玉索性说出了自己的猜想。   容真默了默,看来蒋充仪是真的很在乎陆承风,否则也不会冒着如此大的风险也要把消息递出去。   想到这里,她微微扬起唇角,笑得如沐春风,“那么,咱们也去鸽房走一趟。”   她越是在乎陆承风,容真就越开心。   因为自己失去长顺的痛苦正是源于在乎,那么当陆承风倒下时,蒋充仪又会是什么感受?   眼下,容真希望陆承风倒台倒不全是因为要报复蒋充仪了,这个人在朝堂上兴风作浪,又是要挤垮沈元山,又是针对沐青卓,恐怕野心不止是权倾朝野。   从历史来看,似他一样的人有很多,例如吕不韦,例如桓玄,又例如杨玄感。只是吕不韦被封为仲父,却专断朝政、掌握实权;桓玄被晋帝授九锡,却反过来灭东晋而称楚帝,魂断问鼎路;杨玄感就更不用说了,明明深得隋炀帝喜爱,却谋叛隋而自立,最后以失败告终。   容真虽不精通兵法,也对朝政并无太多研究,但是这些日子闲来无事也看了很多书,深知野心太大的臣子留在朝中绝对是个隐患。   当然,她也没有那么目光远大、胸有沟壑,并非一心一意想要当顾渊的贤妻,为他做点什么,只是在帮长顺报仇的同时,若能帮到他哪怕一丝半毫,她也会倍感欣慰。   一箭双雕乃兵家之喜,不是么?   容真带着福玉毫无派头地去鸽房走了一趟,带了些好酒,犒劳了一直以来看守鸽房的几个太监。   如今她盛宠在身的势头太旺,宫里有谁不知?这群太监们见她亲自来了,纷纷跪下去行礼,恭恭敬敬的。   容真含笑要大家起来,只说,“本宫不过是来挑只鸽子回惜华宫罢了,所以连奴才也没带几个,用不着这么大阵仗,大家莫要多礼了。大冷天的还要守在这儿,着实是辛苦你们了。”   她吩咐福玉把那些个好酒都分给大伙,也知道其实没人敢当面喝,于是言归正传,“本宫心血来潮想学着飞鸽传书,可是对信鸽也只是一知半解,不知哪位公公可以教教本宫这方面的知识?”   为首的太监笑了笑,“既然是充媛娘娘要学,奴才自当尽心尽力说与娘娘听,不知娘娘想学的是哪一方面的知识?是喂养信鸽,还是训练信鸽,亦或只是传书时的注意事项?”   “本宫还以为几句话就能说完,原来还有这么多门道。”容真失笑,“看样子一时半会儿是说不完的了,不知公公可否去惜华宫走一趟,慢慢儿说与本宫听?”   那太监忙俯身道,“娘娘说的哪里话,奴才这卑贱的身份,能踏入惜华宫是奴才的福气,自然一百个愿意了。”   容真温和地笑了,“公公愿意那是最好了,劳你大冷天的走这么一趟,本宫也过意不去。”   她转身欲走,却又好似忽地想起什么,回过身来对一众奴才笑道,“忘了说,本宫是想借着这鸽子传书给皇上,如今一窍不通,说出去也丢人。在本宫给皇上这个惊喜以前,不希望其他人知道此事,还望诸位公公能替本宫保守秘密才好啊。”   容充媛发了话,谁还敢出去乱嚼舌根不成?   几个太监唯唯诺诺地俯首听命,自然是不敢得罪这尊大佛的。   而回了惜华宫,那太监开始详详细细地为容真讲解些鸽子的信息,从如何喂养到如何训练,从如何传书到如何收信。   容真其实压根没有细听,只是喝着茶,最后淡淡一笑,“公公,方才其实是本宫没有说清楚,今儿找你来惜华宫,为的并非了解如何喂养信鸽。”   那太监一愣,“那,娘娘的意思是……”   “本宫既然单独找你来了惜华宫,自然要问些别的事,还望公公能诚实些告知本宫才好。”她的唇边保持着淡淡的笑意,眼神却冷若冰霜,直直地看着他。   那太监心头一颤,竟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娘娘想问什么,只消问。奴才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容真把手里的茶杯轻轻放在桌上,茶杯磕在桌面发出了清脆的声响,也十分响亮地撞击在了那太监心上。   “本宫只想问问,这信鸽若是从传信人手里飞了出去,可有法子中途叫它飞下来?”   那太监一愣,“飞,飞下来?”   他不是傻子,这些日子只有蒋充仪身边的如意去过鸽房,还讨要过信鸽,这才几日不到,容充媛就把他找来询问如何半路截信鸽……心下拔凉拔凉的,他怕是要被卷入这摊子烂事了。   就在他脸色不太好看,久久未曾开口时,容真却是悠然一笑,“公公若是不知道也无妨,本宫素来不爱强人所难。大不了本宫奏请皇上,请皇上挑个懂鸽子的人来教教本宫,也免得劳烦了公公,不是么?”   她这话威胁的意味太过明显,不就是在告诉他若是他不说,她就立马奏请皇上这群奴才太无用,需要另寻有能力的人去照管鸽房么?   蒋充仪与容充媛虽同为侧三品,可是眼前这位明显是皇上的心头肉,孰重孰轻,自然不言而喻。   那太监咬咬牙,急忙跪了下去,“娘娘息怒,奴才今日来了惜华宫,就半个字也不会瞒着娘娘。这鸽子就算是飞上了天,到了奴才手里,也一样能把它弄下来。”   一句话,容真满意了。   “那好,到时候可要劳烦公公替本宫做件事了,若是公公真有这本事,待在区区鸽房还真是屈才了;可若是失了手……公公没这个能力继续留在鸽房,恐怕本宫也帮不了你。”   她无意做恶人,可是必要的压力如果都不懂得施加,恐怕这些年她也白在宫里混了。   容真侧过头去看见不远处的铜镜里映出她冷若冰霜的模样,眼里忽地闪现出一抹笑意来。   这些日子过得太安生,她对做戏这个词似乎有些陌生了。   ——可是长顺,你的仇我一定会报。   作者有话要说:不要以为阴谋就是飞鸽传书这么简单,蒋充仪不是小boss,没有那么好对付~   更多精彩阴谋,咱们下章继续╭(╯3╰)╮容真还要多多加油才是。   西伯利亚鸢尾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09-21 22:10:49   Lynn20080422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3-09-22 08:09:38   鞠躬感谢   鉴于有姑娘说手机党老是看不到最后一段话,我就复制在这里 :   她无意做恶人,可是必要的压力如果都不懂得施加,恐怕这些年她也白在宫里混了。   容真侧过头去看见不远处的铜镜里映出她冷若冰霜的模样,眼里忽地闪现出一抹笑意来。   这些日子过得太安生,她对做戏这个词似乎有些陌生了。   ——可是长顺,你的仇我一定会报。   ☆、第104章.私会二   第一百零三章   三日后的夜里,就在如意带着蒋充仪的亲笔书信到了鸽房后,看守鸽房的太监之一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鸽房外的树林里。   如意把准备好的银两递给了一个太监,然后客客气气地说了句,“有劳公公。”   那几人笑弯了眼睛,忙让开身来,“如意姑娘请进吧,何必这么客气呢?”   如意不与他们多说,只是亲自踏进鸽房,踩着有些老旧的木头楼梯上了二楼,挑了那只他们事先放进了笼子里的鸽子,把一卷书信小心翼翼地系在鸽腿上,然后把那鸽子从笼里碰了出来,走到了窗边。   苍穹无垠,随着她抛出鸽子的动作,白色的翅膀呼啦一下舒展开来,飞入沉沉夜色。   她此行皆是秘密而来,做完这一系列事情后,也没来得及去看那鸽子往哪里飞了,就急急忙忙地转身下楼。   再次谢过那几个太监,她提着裙摆匆匆离去。   而在她转身以后的时间里,树林里忽地传来一声口哨声,已经飞入夜幕的鸽子忽地转了个方向,如离弦的箭一般径直朝着林子里飞了下来,最后稳稳地停在了一个灰蓝袍子的太监手上。   “我也是身不由己,只希望你我都能好好活下去才是啊。”他摸摸那鸽子的羽毛,喃喃地自言自语,随即取下了鸽腿上的那卷书信,将鸽子放飞后,步伐匆忙地朝着惜华宫的方向去了。   此时此刻,容真正在惜华宫里逗弄一只信鸽——她去过鸽房的消息很有可能被皇上知道,所以她必须给自己一个合理的理由。   飞鸽传情……这主意不错。   正好,宫中女人的把戏皇上也瞧了个遍了,她也希望日后的相处过程里能够不那么平平淡淡,以免皇上终有一日会厌倦了她。   思及至此,她的眼神黯淡了几分,不过也只是黯淡了片刻而已,她很快笑了起来。   她什么时候变成个患得患失的人了?他爱她时,自然就爱;不爱她了,她在这儿自怨自艾就能让他回心转意了?   她是傅容真,从接近他的那天起,就一无所有,那么哪怕到了最后失去了他的爱,她也没什么损失,来去无牵挂。   总之不会吃亏,况且……她含笑摸了摸肚子。   况且她并不是一无所有,她还有这个小生命,也许偶尔也该尝试着对他的父皇有那么点信心。   没一会儿,福玉推门而入,眼神里有那么点喜色。   容真会意,没有说话,径直走出了门,只见院子里站着那个太监,手里捏着一卷纸条,见到她出来后,恭恭敬敬地递了上来。   容真没急着看,只是含笑道,“公公果然是有本事的人,本宫说到做到,不会怠慢了你。只不过,今日的事情——”   她顿了顿,对方立即会意,沉声道,“娘娘放心,奴才知道什么话当讲,什么话不当讲。就是有人把刀架在奴才脖子上,奴才也半个字不会说出去!”   其实这件事他说不说出去都无妨了,因为这事儿从头到尾和她傅容真就没有什么利害冲突,该担心的是蒋充仪。   她不过是能少一事少一事,真叫人知道了,她也不会有什么麻烦。   福玉送走了那太监,容真转身回了大殿,在融融火光前打开了那卷纸条。   见梨花初带夜月,海棠半含朝雨。   内苑春、不禁过青门,御沟涨、潜通南浦。   东风静,细柳垂金缕。望凤阙、非烟非雾。   好时代、朝野多欢,遍九陌、太平箫鼓。   乍莺儿百啭断续,燕子飞来飞去。   几乎是看完纸条的那一刻,容真心里就咯噔一下。   因为这不过是首普通的吟咏宫内春日的词罢了,与什么陆承风什么传递消息,根本半点关系也没有。   容真的脸一下子沉下来,当即又看了两遍那字条。   没有什么藏头藏尾只说,也没有什么隐藏的传递信息的痕迹,那么唯一的可能只有一个——   所谓的书信压根就是个幌子罢了!   她竟然和长顺一样,又一次栽在这个女人同一个把戏上!   她的手蓦地握紧,那字条被她捏得皱皱巴巴的。   “福玉!”她一边往外走,一边叫着福玉的名字。   而同一时间,闲云匆匆忙忙地从外面进来,声音都拔高了几分,“主子,大事不妙,方才奴婢见着宫道上经过不少尚仪局的人,一问之下才知道,半个时辰前,蒋充仪去求见了皇上。听说前些日子蒋夫人生病了,而今日并且忽然有些恶化,她娘家人递了消息来宫里,皇后娘娘都知道了。蒋充仪因此去请求皇上准她今夜出宫一趟,算是全了她一片孝心。”   容真的手蓦地一松,那字条晃晃悠悠地落在地上。   所谓的飞鸽传书果然只是一个幌子,姓蒋的真是好手段,一面把她引开,一面另有盘算,借着这个机会得到皇上的允许出宫去……   等她出了宫,自己就算在宫里有通天的本领,也管不着她在外面的一举一动了。   她微微侧过头去,看着远处晦暗不明的夜色。   那个女人,此刻怕是已经出了宫门了——   与此同时,蒋充仪的马车正驶出玄武门,她坐在华丽的马车里,忽地勾起唇角笑得美丽又迷离。   长顺死了以后,惜华宫里那位自然对她恨之入骨,她的一举一动都在对方的监视之下——这是毋庸置疑的。   可是承风有难,她就算是不顾自身安危也得相助,如今好不容易等来母亲生病这个机会,自然不能错过。   只是出宫归出宫,借着这个机会,她也要清清楚楚地告诉傅容真,哪怕自己不如她受宠,也照样有本事让她败得一塌糊涂。   唇角轻扬,从微微晃动的车帘间隙里吹进来的夜风有些凉,拂动了她的发丝。   可她一点也不觉得冷,反而笑得更加开心。   这是自由的味道,出了宫以后,就好像夜风之中也夹带着他的气息。   华丽的马车在宫外行驶了很久,才终于缓缓地停在了府邸之外。   蒋充仪踏下马车,姿态雍容地走进了院子。   皇上准了她连夜回府探望母亲的消息在马车驶出宫门那一刻起,就有宫中的人快马加鞭敢回蒋府通知了,也因此,院子里跪了一地的奴才,就连她的父亲也在人群之中俯身向她请安,“下官参见充仪娘娘。”   所有的人都随着他恭敬地请安,“奴才参见充仪娘娘。”   蒋充仪笑得温柔,姿态端正地穿过人群,扶起了向自己垂首请安的蒋晋书,“父亲不必多礼。”   他们的视线在空中相遇,蒋晋书的眼里是复杂到无法辨认的情绪,而蒋充仪的眼底是一片冷然,全然没有常年不见亲人、而今忽然相见的喜悦。   事实上,自蒋晋书棒打鸳鸯,只为了自己的为官之路越走越顺而把女儿送进宫那日起,就已经彻底失去了这个女儿。   他得到了一个加官进爵的机会,一个在宫里尊贵雍容的充仪娘娘,却彻底失去了昔日会埋在他膝上撒娇的小女儿。   而这些年来蒋充仪在宫里平淡似水,并不得宠,蒋家并没有因为她进宫而得到多么大的利益——蒋晋书早已对自己的得不偿失产生了深深的悔恨。   “母亲呢?”蒋充仪移开了视线,淡淡地问道。   蒋晋书原本想和她说说话,可是被她这么一问,也只得说,“她在里屋,娘娘还是先去看看她吧,这些年来,她一直很挂念你。”   蒋充仪似笑非笑地睨他一眼,“挂念我?我倒是不知她也会挂念一个曾经叫她恨之入骨的人。”   蒋晋书的脸色一下子不好看了,当下顿了顿,颇为尴尬地放低了声音,“瑜儿,你还记着当年——”   “不记得,本宫一丝一毫都不记得了。”她冷冷地打断蒋晋书的话,唇角轻轻弯起,“父亲是想听到这句话么?只可惜本宫虽然没什么才艺手段得到皇上垂青,却偏生得了个记性好的天赋,哪怕三岁四岁的事情,只要叫本宫记忆深刻过,本宫都会记得,并且分毫不差。”   她收回目光,目不斜视地朝着里屋走去,背影决绝而笔直,好似不会为任何事情所动。   蒋晋书的目光凝固在那个背影之上,只觉得喘不上气来。   他对不起她,从小到大都是。   蒋充仪闺名蒋瑜,是六品官员蒋晋书之女。   六品是个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的官职,蒋晋书素来自诩有才华,却无奈没有地方施展,一直没落地卡在这个位置上,不上不下很多年。   蒋瑜的亲生母亲曾是蒋晋书的嫡妻,也是富贵人家的千金小姐,只可惜生下蒋瑜三年后,蒋晋书就娶了后来的蒋夫人李氏。   李氏是朝中刑部正三品官员之女,于蒋晋书而言有很大帮助,毕竟他这些年来一直没有很好的同党,挤不进朝中官员的圈子里,自然难有成就。   李氏进了蒋府,首先是要求自己做正妻,蒋晋书便如她所愿,把蒋瑜的生母从堂堂正正的蒋夫人给变成了妾。再后来,李氏又想方设法劝服蒋晋书把这母女俩从前院挪进了后院的厢房,于是蒋瑜母女俩自此以后,能见到蒋晋书的机会变少了很多。   那之后,李氏开始掌权,使着当家主母的权利,苛刻地对待蒋瑜母女。偏生蒋瑜的母亲是个懦弱传统的女人,自小接受夫君为天的教育,只要蒋晋书前途好,她以为自己受点委屈吃点亏也是不要紧的。   再后来,蒋瑜她们的日常生活用品处处被克扣,吃的用的穿的都粗糙不堪,蒋瑜的母亲本是千金小姐,哪里过得惯这样的苦日子?   蒋晋书和她的故事从一开始就和众多戏折子之中的故事没什么两样,从起初的倾心相待到后来男子为了追名逐利而抛弃糟糠之妻,哪怕她日日在小院里苦等那个曾经许下海誓山盟的男子,蒋晋书也终是在李氏的软硬皆施下从很少来,变成最后的再也不来。   男子当以朝堂为重,作甚优柔寡断地困在儿女之情里?   那个时候,心高气傲的蒋晋书是这样告诉自己的。   也正是这样郁郁不得志的他,终于走到了后来的那一步——不顾蒋瑜和陆承风的感情,执意将她送入了皇宫,只盼着美丽的她能得到皇上的倾心,于是自己的官途也会一帆风顺。   只可惜事实又一次印证了那句话: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   他以失去女儿为代价,却并没有换回期待已久的官禄亨通。   蒋瑜的母亲一直身体不好,在她进宫后不久,得病死去;而蒋瑜更因此对他痛恨至极,半点也不想得到盛宠,于是默默无闻地生活在宫里,只盼着蒋晋书一辈子都实现不了夙愿。   而此刻,蒋充仪踏进了里屋,看着病榻之上面黄肌瘦的李氏,勾唇一笑,“别来无恙,母亲。”   ☆、第105章.私会三   第一百零五章   李氏的眼窝已经因为病痛的折磨深深地凹陷进去,看到蒋充仪的时候,有些涣散的目光忽地集中在那张依旧年轻美丽的容颜上,病态的面容一下子变得有些狰狞。   她已经病糊涂了,猛然间看到蒋充仪,竟把她认作她母亲,当下哆哆嗦嗦地抬起手来指着她,“你,你来找我索命了……”   蒋充仪冷冷一笑,“竟然病成这幅样子了?还真叫我失望啊,好歹也要叫我眼睁睁看着你怎么从当初那个意气风发的当家主母变成如今这幅要死不活的模样才好啊。”   李氏浑身一颤,终于意识到这并非当初那个女人,而是那个女人留下的祸水。   也就在此时,蒋晋书跟着跨进了屋内,听到蒋充仪那番话后,面色一白,沉声喝道,“瑜儿!她好歹是你母亲,你怎么能这么跟她说话?”   “母亲?”蒋充仪倏地笑出了声,面无表情地抬起头来看着蒋晋书,“你可曾问过她有没有将我当做女儿过?她逼你抛弃了我娘,对我们母女两恨之入骨,那个时候我们吃的是残羹冷炙,穿的比奴才还不如,住的地方冷暖不保,不遮风也不挡雨,那个时候你怎么不说她是我母亲?而你又是如何做的……我的父亲?”   父亲儿子咬得婉转动听,恨意明明白白摆在其中。   蒋晋书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只能白着脸站在那里,昔日壮志难酬却始终挺直了脊背的男人此时此刻站在病入膏肓的妻子面前,还要面对女儿的诘问责难,终于束手无策,显现出了苍老的模样,不复从前。   蒋充仪微微一笑,对着李氏说,“行了,看也看过了,你爱怎么养就怎么养,我倒是希望你别死的太早,免得我心头还没痛快够,就提前结束了这段欢乐时光。”   她与蒋晋书擦身而过,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是穿过大厅朝昔日住的小院走去,那个破旧的,寒碜的,不蔽风雨的破旧厢房。   那个院子早已无人住了,寂静地立在一片竹林旁边——这也是为何她在宫里选择了廷芳斋的原因,那片竹林哪怕与眼前这一片大相径庭,却总能让她想起些许未曾进宫时的日子。   出人意料的是,在那竹林的边缘处,一个白衣男子负手而立,整个人一动不动地背对小径立在那儿,仿佛也与身后的背景融为一体,宛如一株挺立的翠竹。   夜风拂动了他的衣衫,那袭洁白胜雪的袍子在漆黑的夜色里显得那样醒目。   他背对她,却听到了她轻微的脚步声,于是唇边浮起一抹笑意,缓缓转过身来,从唇边溢出了两个温柔又朦胧的字眼,“瑜儿。”   简短两个字,生生引出了蒋瑜的眼泪。   她进宫已有好些年了,再无人用这样温柔的嗓音唤过她瑜儿,再无人这样专注而认真地凝视着她,唇边是这样缱绻的笑意,眼里是灿若星辰的光芒。   她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嘴唇动了动,却没能叫出他的名字。   她早知道他一定会来这里,从定下出宫的计划开始,到马车缓缓驶出宫门那一刻,她一直坚定不移地相信着他时刻都留意着自己,所以一得知她要出宫的消息,就会立马赶过来。   可是哪怕早就深信不疑,此刻真真切切地看见他站在面前,离自己不过数丈之遥,眼泪也一下子打湿了面颊。   陆承风看着她仿佛被定格般站在原地,终于迎着小径走到了她面前,她穿着厚厚的斗篷,被毛茸茸的领子掩住了尖尖的下巴,越发衬得那张脸小巧清瘦——显然这些年来她在宫里过得并不开心。   他的手不自觉地抬了起来,在半空中迟疑了片刻,终是落在了她的面颊之上,一点一点地、温柔地、拭去了她的眼泪。   蒋瑜明明白白看到了他那片刻的迟疑,有那么一刻,心里像是被针扎了一下,叫她浑身一颤。   他的指尖尚在她的面上留恋,她却忽地偏了偏头。   明明知道他的迟疑是因为她的身份,可她却捏着手心尖酸刻薄地问了一句,“怎么,嫌弃我是别人的女人,不愿意碰我?”   她的表情带着点嘲讽,口不择言得像个刺猬,不仅对他,也对自己。   可是陆承风定定地看着那双神色复杂的眼眸,却轻而易举发现了其中的凄惶、恐惧与颓然,好似荒芜的沙漠,好似荆棘丛生的荒原。   她其实不是针对他,而是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以皇帝的女人这个身份来面对他。   她自卑了,逃避了,畏缩了,所以竖起厚重的防备,只为掩饰内心的惶恐不安。   陆承风收回了僵在半空的手,没有理会她的问题,只是轻轻地问她,“之前我送给你的那些东西,可还喜欢?”   她默了默,侧过头去不看他,“我是宫妃,来路不明的东西不能收,若然被人发现,不仅你会遭殃,我也会被牵连。”   他扬起唇角,“哦?那你如何处理的?”   “扔了。”她淡淡地说。   “扔了?”陆承风的语气里带着些许无奈,却又徒增三分柔软,忽地侧身摘下她发间的那支桃花簪,“那这又是什么东西?”   蒋瑜的身子一僵,随着他抽走那支簪子,发髻散落下来,长发如瀑披肩,又被夜风拂起,朦胧又美好。   她的声音好似来自某个遥远的地方,“这支?原来还有忘了扔的。”   她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明明先前是那样迫切地想要见到他,可是真的见到了,却又开始迟疑,开始惊慌,开始逃避。   她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干干净净的蒋瑜了,再也不是他一个人的蒋瑜了,如今的她有何面目见他?   这些年来她一直都知道,不管皇上如何赐婚,不管朝臣如何劝说他联姻,他始终不为所动,至今还是孤单单一个人。   已到而立之年的男人,家中却连一个通房也没有,呵,可真是干干净净,哪里像她这种残花败柳……   她猛地转过身去,看都不愿意再看他一眼,“你不该来的。”   她的声音充满绝望,说完这句话就想要匆匆逃离。   可是陆承风没有再给她机会,猛地拉住她的手,力度大得直接将她重重地揽入怀里,蒋瑜慌张地抬起头来,却猝不及防地被一个狂热又坚定的吻给困住。   清冽的气息入狂风骤雨般席卷而来,他啃噬着她的每一寸嘴唇,牙齿碰撞出声,简直像是要把她生吞活剥,咽入腹中。   她先是狠狠地要推开他,可是那双手臂将她箍在怀里,紧到令她窒息,她心一狠,张口咬破了他的唇,带着腥味的血液在口中泛滥开来,也抵达了她的舌尖。   可是陆承风没有丝毫放松,反而更为激烈地吻着她,像是要把这些年来未曾在一起的时光统统藏在这个吻里,她的气息都紊乱了,心跳也仿佛停止在这一刻。   这个吻无限延长,终于,蒋瑜不再挣扎,软软地依偎在他熟悉的久违的怀里,流着眼泪任他从狂风骤雨般的亲吻变作一寸一寸温柔小心的触碰。   很久很久,陆承风才离开她的唇,漆黑的眼眸锁定她,沉声道,“我从来不怕你身在哪里,处于什么位置,只怕你推开我,说你心里没有我了。”   泪水蓦地倾涌而出,她终于伸出手去环抱住他,哑着声音哭道,“承风……”   两个人紧紧相拥,哪怕只言片语也没有,却也好似抵过千言万语。   --------------------   同一时间,容真站在惜华宫的窗子边,一动不动地望着沉沉夜色,那轮明月被乌云掩盖了,只渗出朦朦胧胧的光辉。   蒋充仪此番出宫,必定是临时决定的,而若是陆承风去见了她,就代表他心里也是有她的,否则断然不会冒着这么大风险去见一个已经不受皇帝宠爱的女人。   她的手指轻轻叩着窗台,皱着眉头思索着什么。   陆承风若是深爱这个女人,又为何眼睁睁地看着她在宫里当皇帝的女人?像他这种胸有沟壑的男人,必定会竭尽全力得到自己想要的,不管是前途还是心爱的女人。   手指蓦地停在半空,一个大胆的念头浮上心间。   会不会——   会不会从一开始,陆承风的目的就不只是个权倾朝野的权臣呢?   若是有朝一日得了皇位,那么蒋充仪自然也就又一次回到了他的身边。   这个念头像是火灼一般点燃了容真,叫她差一点浑身颤抖,站立不住。   她回想起陆家窜起来的速度,又想起了如今陆承风在朝中的位置和趋之若鹜的门徒幕僚,加之这些年来他一直致力于离间朝中重臣,而今已然赶走了沈元山。   这样一个野心勃勃又隐忍不发的男人,难道只是为了占得朝中权臣之位?   思及至此,她猛然间觉得心下一凉……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有的妹纸已经看过了,没错,因为上一章是贴错了的内容= =   今天的两章因为意外事故咳咳,都更新完毕,晚上木有了,明天继续哈哈。   ☆、第106章.私会四   第一百零六章   在蒋瑜终于把如意从福玉那里听来的话转述给陆承风后,陆承风无奈地笑出了声。   “没想到你聪明一世,也有糊涂一时的今天。”   蒋瑜倏地愣住了,抬头愣愣地看着他,“你说什么?”   陆承风没有再重复那句话,只是含笑望着她,不再言语。   他知道她连如此蹩脚的谎言都没有看透就急着出宫来见他,纯粹是因为太过关心他——因为在乎,所以乱了心神,连漏洞百出的谎言也看不出破绽。   心下柔软得如同春日的新柳,他叹口气,再一次把她拥入怀里。   “我倒是很希望你常常犯点类似的错误,关心则乱,稀里糊涂就中了别人的计跑出宫来,否则我又如何能见到你呢?”   蒋瑜一旦静下心来,几乎立马就想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福玉背后的人是傅容真,自然是她从中作梗,想要逼得自己主动联络陆承风,然后抓住这条把柄。   幸好她有了飞鸽传书那一招作掩护,没有贸然真的传书给他,而此番出宫,一定叫姓傅的恨得牙痒痒。   她低下头去,半天才说,“兴许我是想念你想得全无理智,好容易找到这么个理由能来见你,自然就……”   后面的话被他止住了,他温柔地抚着她的长发,轻声道,“我还记得你未进宫时,我曾经要你等我,等我金榜题名时便来求亲,你还记得么?”   怎么可能不记得?   蒋瑜在心里默默念着那个时候他说的话,“金榜题名时,准拟佳期日。”   她在他怀里笑了笑,当真说出了这句话,可是末了仍是一句长长的叹息,“可惜后来我进了宫,再也等不到你。”   “不会的。”他异常笃定地说,手指缠绕住她的一缕秀发,胸口燃起了熊熊烈火,就连语气里也染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强硬,“虽然这一次等的时间长了点,可是不会让你等一辈子,早晚有一天,你可以再也不避讳一切,安安心心待在我身边。”   这番话叫蒋瑜一愣,随即面色倏地一白,抬起头来望着他,眼里一片惊慌失措,“你,你……”   陆承风低下头来对她温柔一笑,眼神里是不容置疑的笃定,“我会拿到我想要的东西,与你一同分享。”   蒋瑜自然猜到了所谓想要的东西是什么,心头狂跳之下,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   他想要拿到这天下?   她一直以为他只是对权倾朝野这件事有野心,却不料……他的目标竟然是谋朝篡位!   “先皇有那么多儿子,哪怕……哪怕当今皇上没了,也有别的王爷在。”蒋瑜的声音有点颤抖,“你难道要一一跨过这些障碍,走到……走到那一步么?”   陆承风的声音稳稳的,笑得如沐春风,声音里却含着一抹狠厉决绝,“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八个字,叫蒋瑜血液都凝固了。   谋朝篡位,这种举动素来就只有两个下场,无非成功上位亦或失败丧命。   她无法想象若是陆承风失败了以后,她要如何活下去。   她抬头看着他,心头仍在狂跳,“你若是,若是不能成功,我该如何是好?”   她的声音里藏着凄惶与悲苦,她宁愿等他一辈子,也不愿意哪一日他先离她而去——哪怕是远远看着,只要知道他过得好,也好过他彻底消失在她的生命里啊。   “承风,不要去争那个位子,算我求你好不好?”她几乎是哭着央求他。   古往今来,觊觎皇位的人有几个得到了好下场?吕不韦,杨素,王莽……每一个都死得惨烈,叫她光是想到都觉得心头一片冰凉。   “你要我眼睁睁看着你一辈子待在那个皇宫里,而我们仅仅隔着几道宫墙,却永不相见么?”陆承风无可奈何地问她,眼神里却因为这样的念头而沾染了不甘。   他曾经以为只要自己金榜题名拿到名望,那么蒋晋书哪怕昔日再看不起他,到那个时候也总该把蒋瑜嫁给他了,只可惜待到他终于熬出头那一日,却得知蒋瑜已然进宫,成了皇帝的妃嫔。   后宫女人那样多,皇帝没有珍惜他的瑜儿,却用这皇宫束缚住了她年轻的生命,也叫他再也见不到她。   开始的时候是怨恨,后来慢慢平静下来,他总算不再借酒消愁,转而积极地寻找解决办法。   在看到听到大殿之上的顾渊一次又一次对蒋瑜全然不放在心上后,他终于萌生了那个念头,取而代之,重夺心头至宝。   权势与美人,他统统都要。   尊前拟把归期说,欲语春容先惨咽。 人间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离歌且莫翻新阕,一曲能教肠寸结。   直须看尽洛阳花,始共春风容易别。   就当他是情痴,就当他为了一个女人又是恨风又是恨月,可是得不到的痛楚一直盘旋在喉头,叫他此生都难以下咽。   那个皇位,那个女人,他都要定了。   不管再怎么盼着时光慢些走,天终是慢慢亮了。   蒋晋书自然知道女儿在后院待着是为何,负手在屋内立了一夜,却始终一言不发,也没有去阻止。   这世间一切都有因果报应,他曾经为了所谓的前途,为了功名利禄,抛弃了糟糠之妻,而在蒋瑜的母亲终于病逝以后,他才常常从噩梦中惊醒,意识到自己不仅失去了深爱的人,也并没有得到自己昔日追求的浮华名利。   他甚至亲手拆散了一对有情人,把女儿送入了那个埋葬青春的皇宫,叫她一辈子都得被困在里面,无法与真正爱的人在一起。   愧疚与痛苦在他老骥伏枥壮志未酬之时侵袭而来,这也是为何昨夜陆承风得到蒋瑜要出宫的消息后赶来蒋府时,他什么也没说便让对方进来了。   他这辈子错得太过离谱,只希望能有那么一点,哪怕只有一分一毫,能够弥补蒋瑜,哪怕蒋瑜并不认他这个父亲,可她终究是他的女儿。   天还是亮了。   蒋瑜面容惨白地望着那轮冉冉升起的红日,侧过头去绝望地看着陆承风,“我该走了。”   “走吧。”他说的倒是坦然又轻松,只是深深地望着她,最后一次摸了摸她的面颊,“冷么?”   她的肌肤冰冷冰冷的,在这样寒冷的夜里坐了一晚,自然是冷的。   陆承风解开自己的披风,要替她披上,却被她拦在半空。   蒋瑜无可奈何地说了句,“你要我穿着你的衣服出去?”   他也一怔,随即失笑,“是我糊涂了。”   短短一日内,他们都因为彼此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也算是扯平了。   蒋瑜强忍住眼泪,抱住他,“虽说你不娶妻会招来很多话柄,说不定还会绝后,可我就是希望你为了我永远留着那个位子,哪怕……哪怕我一辈子也得不到,奢望着也是好的。”   陆承风笑着在她耳边呢喃道,“自然一辈子给你留着,你一定会得到的,只要等着我的好消息。”   蒋瑜仍是忍不住颤栗了一下,好消息……她只盼这辈子都不要有什么坏消息便好。   可是她应该相信他,他既然豁出性命了,她也没什么好怕了。   “我等你的好消息。”她带着绝望与希望说着这句话,内心犹如在冰与火之间苦苦煎熬。   宫妃出宫探亲的时间都是极为有限的,蒋充仪在离宫不过一夜之后,也终于不得不踏上规程,朝着那个红墙绿瓦的皇宫又一次进发。   她不知道陆承风会在哪个角落静静地望着她离去的车辙,只是保持着微笑的面容坐上了车,待车帘已落下,顷刻间泪如雨下。   马车驶向了来时路,驶进了来时的宫门,她在玄武门内下了车,却老远就看见一个女人穿着厚厚的白色狐裘,站在一棵松树之下含笑望着她。   傅容真。   蒋充仪从容不迫地走上宫道,而容真就站在道旁,显然是刻意在此等她的。   “蒋充仪回得真早啊。”容真笑得云淡风轻,看着她略显苍白的面容,“看这样子,约莫是为蒋夫人的病情忧心忡忡,彻夜未眠吧?”   蒋充仪神色不变,只是眼眸里掠过一丝复杂的神色,转眼间又露出个满不在乎的笑容来,“是啊,彻夜未眠呢。倒是容充媛,已是有了身子的人,怎么还亲自跑来接我呢?真是叫我受宠若惊呀,昨日走得仓促,也未来得及通知你一声呢,充媛大概和鸽子玩得正开心吧?”   她倒是先发制人了。   容真轻笑出声,“我也并非来接你的,只是昨日惜华宫里有猫儿思春,跑来这边私会情郎了,今儿我赶了个早,特意来瞧瞧,看看那猫儿可舍得回宫了不。”   她字字珠玑,似笑非笑地看着蒋充仪,“不过我到现在也没瞧见那猫儿的影子,反而等来了蒋充仪,怕是那猫儿舍不得情郎,不会再回惜华宫了。”   蒋充仪藏在袖子里的手握得死死的,指甲掐入掌心,简直对眼前的人恨之入骨。   容真自然不会忽略掉她眼里的恨意,当下微微一笑,“既然没找着猫儿,我就先回去了。充仪也快些回宫吧,毕竟天寒地冻的,你忘了当初我身边那小太监是如何冻死的了?”   她已经可以直面长顺的死了,因此她要提醒这个女人,她傅容真很多事情都可以不计较,可是唯独这一桩,她有仇必报,锱铢必较。   至于陆承风,痴心妄想谋朝篡位的人,向来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这个天下是她腹中孩儿父皇的,其他人,休想夺去。   作者有话要说:这几章看似帮蒋充仪和陆承风洗白了,但是!黑化了的渣男渣女哪怕值得同情,所作所为也会令人又一次怒发冲冠滴。   接下来的阴谋一个接一个来,大家接好招了,不止一个哟,小蒋这边只是比较猛烈的一个罢了。   想了想,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大家一起来宫斗才最激情澎湃有木有!   下章看点   皇上:朕要占领整个章节,抢回被夺走的男主光芒!   jiusehuo扔了一个火箭炮 投掷时间:2013-09-23 09:52:34   感谢小九【么么给你取的中文名哈哈】,点进专栏看了看,你投的霸王票已经有40了。真的非常非常感谢你的支持,也真的真的破费了。   鞠躬!   ☆、第107章.开春一   第一百零七章   容真不知要如何向顾渊说起陆承风的事情,因为后宫不得干政的道理是祖宗立下来的规矩,哪怕她如今受宠,风头正盛,恐怕也没有办法和皇上谈起这件事。   说到底,顾渊虽是她孩儿的父亲,但终究是个皇帝,称职又果决,一旦面临国事,就再不是平素里那个温情的坠入情网的普通男子。   容真也不急,眼下对方静观其变,没有任何异动,她这么虎视眈眈地盯着也没多大个作用。   不如跟他们耗着,总之耗不起的人一定不是自己。   于是相夫教子,弄琴牙,剪烛花,春日终是踏着翩翩的步伐慢悠悠地赶在寒冬之后到来了。   而容真的肚子也一日一日大了起来,到了三个月时,哪怕穿着宽松的衣裳也再遮不住微微凸起的弧度了。   太医说小生命正在茁壮成长,健康着呢,至于容真能吃能睡,这倒是个好事。   也不知是做母亲的直觉还是因为孩子太过健康茁壮,容真始终觉得腹中的孩子会是个大胖小子,若是女儿的话,壮实到这种程度……容真笑出了声。   顾渊走进来时,恰好看到这样一幕。   如今他来惜华宫,闲云和下面的奴才已经有了自觉,不再恭恭敬敬地通传,皆因皇上大人养成了一个怪癖——时不时毫无征兆地跑来看看容真在做什么,这种在对方毫无准备的状态下杀个措手不及的举动一般都能给他带来点惊喜,看到这个小姑娘不同以往的一面。   眼下就是这样,顾渊站在门边,看见容真坐在窗边,垂眸看着凸起的腹部,含笑抬手轻轻摸了摸,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唇边的笑容显得俏皮又幸福。   也许是因为要做母亲了,她的笑容看上去还有一股温柔又朦胧的意味,被柔和的日光照着,更显美好。   顾渊忽然有些怔忡,因为此刻她的侧脸温柔得似是他记忆中的母妃。   容真回过头来,恰好看见他有些愣神地站在门口,当下懒洋洋地说了句,“呀,瞧这是什么风,把我们敬爱的皇上吹来了。”   一句话原形毕露,没了方才的温柔慈爱,而是在埋怨他这些日子忙于政事,眼下可有足足三日没来了。   顾渊失笑,一面摇头一面走入房内,蹲在她身旁也摸摸微凸的小腹,“父皇来了。”   容真微微撇嘴,拨开他的手,“好容易来一次,原来也只是为了看看孩子。”   顾渊轻笑出声,“最好的都要留到最后,所以先看孩子,再看你,有何不对?”   容真低低地嘟囔了句,“就会卖弄唇舌……”   无奈耳朵尖的人轻而易举把这话听了去,眉毛一挑,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哦?原来朕在你眼里竟是个卖弄唇舌的人。”   下一刻,他含笑俯身在她唇边轻吻一瞬,然后趁着容真愣神之际,朝她眨眨眼,“既然你都说了,朕不这么做,怎么对得起你呢?”   ……原来卖弄唇舌竟然是这个意思,容真扶额。   三月的日光正好,朦朦胧胧地晒在院子里,有股温柔的味道。   顾渊拉着容真出去走走,好容易忙里偷闲,他也不愿休息,一心想来惜华宫看看自己的小姑娘,有时候在这里待久了,竟会有种不愿意离开的感觉。   因为这个地方与他而言像是真正意义上的家,有他心爱的女子,有他尚未出世的孩子。   而一旦踏出惜华宫,他又成了那个高高在上的皇上,一个人在朝堂之上面对波谲云诡的朝堂纷争,解决永远没个完的天下事。   惜华宫后有个小小的池子,里面养了些锦鲤,还是前段时间顾渊命人送来的。这些锦鲤不同于寻常的品种,是西湖那边才有的鱼儿,鱼身五彩斑斓,头部有一个小小的金色圆点,阳光一照,像是宝石一般在闪耀。   容真走到池塘边,笑眯眯地指着其中一只大些的锦鲤,“皇上你瞧,那只的肚子是不是大了些?”   顾渊定睛看了看那锦鲤,果真是腹部凸起了一块,“它也有宝宝了?”   “可不是。”容真笑着蹲□去,由于腹部凸起,这个动作变得有些艰难。   顾渊赶忙扶着她,“慢慢来。”   她满意地接受了他的帮助,稳住了身子,伸出手去沾了沾池水,素白纤细的手指被水染湿,在阳光下仿佛闪耀着宝石的光彩,有光点在其中跳跃着。   “水凉,别玩久了。”顾渊不放心,帮她拉了拉裙摆,“虽说是春天了,但这水温还是很冷,小心着凉了。”   容真回过头来睨他一眼,“皇上什么时候变成老妈子了?”   “……”被她一句话呛住的人嘴角抽搐了片刻,“朕这是关心,哪里是老妈子了?”   容真没理他,嘴角一撇,用没沾水的那只手摸摸腹部,“可怜的孩子,还没出世就要听父皇成日唠叨了,要是以后生下来了,可怎么了得啊?”   顾渊怕她蹲久了不舒服,就扶着她站起身来,“孩子还没出生,你就开始说朕的坏话,等到真生下来,约莫这孩子会被你的大不敬论荼毒成个没大没小的小家伙。”   “没大没小有何不好?”容真的笑意浅浅的聚在唇边,却默了默,下一刻若有所思地说道,“若是像皇上一般自小就有个皇帝模样,约莫从还是小孩子起也就过不安生了。”   顾渊一时之间没说话。   容真低下头想了想,“这皇宫根本不是个好地方,叫人没有童年,皇上是这样,祁儿也是这样……臣妾只希望我们的孩儿能够有个不一样的人生,不要从小就像生在桎梏里,没有自由,面对那些根本不是孩子能应付的尔虞我诈。”   她的声音暗淡了几分,“若是可以,臣妾真希望他能生在百姓之家,而非帝王之家,看似尊贵雍容,实则并不快乐。”   顾渊的笑意消失在唇边,转过头去直直地看着她,“那你后悔了?后悔他是朕的皇儿了?”   容真抬起头来,猛地看见他安静的面容,眼神里却是无可奈何与略显脆弱的神情。   他自小生长在这样的环境里,如今为了自己的私心把她也留在深宫,可是他就算再怎么努力,也只能把惜华宫变作一处没有勾心斗角的地方,做不到把整个皇宫都变成她和孩子安然生活世外桃源。   心下陡然一软,容真拉住他的手,“臣妾没这个意思,只是希望他能快快乐乐地度过童年时光,不要……不要过早地接触到这宫里尔虞我诈的一面。”   顾渊叹口气,他早该知道她会这么想,就好像她硬要把祁儿的人生扭转过来,弥补他从未享受过的孩童时光一样。   “朕希望我们的孩儿能成为这宫里顶天立地的人,若是皇子,就要担当重任,挑起社稷大梁;若是公主,也应饱读诗书,关心天下苍生……也许这就是生在帝王家的残酷之处,若想将来安心地、有尊严地活下去,受人敬重,就不可能有一个多么快活无忧的童年。”顾渊直直地望进她眼底,“这是朕最珍视的一个孩子,当然,他日我们还会有更多孩子,像是这池子里的鱼一样,一连串地跟在父母身后,成群结队的。”   “可这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朕希望不论儿女,都会是一个受人敬重的皇子公主。”   容真心头一紧,反问他,“就不能只是一个普通的皇子公主么?为何一定要担当大任?臣妾宁愿他只是个平凡人,也好过这么高高在上却孤独一人地坐在至高无上的宝座上。”   “朕说了会给你一个盛世无忧,若是你和朕的孩儿不能继承朕的天下,他日立了储君,你该如何在宫中立足?朕是宠着你,可是你这辈子都要看着朕与皇后状似美满地幸福给天下人看,你心头难道好过?”顾渊的声音里带着些许无奈。   因为这就是宫规,这就是祖宗之制。   现在的后宫有皇后,虽只生下个公主,但一直以来都仁爱宽厚,受到天下人的爱戴,顾渊哪怕再宠爱容真,始终有皇后在上。若是容真的孩子无法成为储君,那么他日立了储君之时,她就无论如何都只是个妃嫔,哪怕将来顾渊退位了,新帝即位,她也只能是个太妃,而非堂堂正正站在顾渊身旁的太后。   容真倏地笑起来,“皇上担心的只是这个问题?”   他肯这样敞开来跟她说,她心里自然十分欢喜,他说要给他们的孩子这个天下,还要给她最堂堂正正站在他身边的资格,这样就已经足够了。   而事实上,她自然也有后路,不会让自己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太妃。   所以她才要来了祁儿,不是么?   “皇上难道以为臣妾是那种为了地位和尊荣,宁愿用孩子的幸福来交换的狠心母亲?”她笑得开怀,与他十指紧扣,无奈地说,“皇上难道忘了祁儿不成?他这样聪明,又与臣妾感情颇深,若是他日能够担当大任,臣妾也不愁余生了。再说了,不是还有皇上在么?只要您的心在臣妾这儿,天下人看到的帝后美满,不是臣妾站在您身边又有何紧要呢?”   顾渊说不出话来,看着她坦然的神色,还有唇边娴静美好的笑容,再也没办法反驳。   “不要这么无欲无求,朕会觉得朕想要给你的一切在你眼里都一文不值。”几乎是喃喃的,他把她揽进怀里,在她耳边这样说着,“朕想把天下最好的东西都送到你面前来,你却总是一点也看不上眼,真是叫朕焦躁又不知所措。”   容真满足地把下巴搁在他肩上,含笑道,“臣妾冤枉,皇上给的一切,臣妾心里的感激都没法说,而您已经给了天下最好的东西给臣妾了,还说什么焦躁不知所措呢?您给了臣妾一方净土,一个美满幸福的家庭,一个英俊温柔的夫君,还有一个等待出生的孩子……这整个惜华宫,一花一草,一砖一瓦,包括这一池的锦鲤,都已经是您送给臣妾最好的礼物了。”   顾渊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这样静静地搂着她好一阵子,才说,“朕倒是觉得,你才是上天赐给朕最好的礼物。”   作者有话要说:皇上:最佳男主桂冠是朕的,陆炮灰死开!   下章看点:   珠玉:我回来了……   容真:嗯,再一次准备滚蛋吧,这一次滚了就不用回来了。   PS:终于可以揭开本文一开始就埋下的伏笔了,等了好久终于等到今天T-T【忽然唱起来是怎么回事= =】   ☆、第108章.开春二   第一百零七章   当顾渊与容真在惜华宫的后院里晒太阳时,珠玉就站在偏殿旁的长廊尽头,一动不动地看着那对璧人。   春日的柳絮纷飞,梅英疏淡,那池子周边像是被阳光镀了层金边,连带着一对如画的眷侣都显得越发美好了。   心里像是有根针,一下一下扎进肉里,然后又被人轻轻□,以更为磨人的姿态再次重复这个过程。   珠玉站了很久,此处不比阳光下,因为缺少了那点光晕,丝毫感受不到春日的暖意。   她站到脚底有些发麻,这才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去,对着身后惴惴不安的念香说了句,“摆驾尚食局。”   她不知道自己还回去做什么,可是似乎除了那个地方,这宫里没有一处是她熟悉的所在。   她甚至对容真产生了一种激烈的仇恨,因为事到如今忽然想明白了,当日容真肯把自己弄进后宫,兴许早就预料到了今日的场面。   她倒是如愿以偿成了皇帝的女人,可是比日日见不到皇帝更凄惨的下场,便是如今这样日日相见,却都只看见他温柔宠溺地陪在另一个女人身边。   事实上,这样的结局并非容真安排的,很大程度上也有顾渊的个人情感在内。他自小经受了兄弟反目的各种桥段,如今自然是对珠玉这种背叛姐妹的人深恶痛绝,只是看在容真的份上才给了珠玉一个安度余生的机会。   只是在这深宫之内,一个费尽千辛万苦爬上龙榻却依旧不受宠的低品宫妃,能不能平平安安地活下去……这一点,顾渊倒是不置可否。   ------------------   珠玉坐在步辇上,看着周遭的景色慢慢地消失在视线里,终于回到了熟悉的尚食局。   她没有进去,只是在周围慢慢地走着,眼下正是午后,忙完主子们的午膳,所有奴才都去休息了,尚食局周围也没几个人。   她就这样失神地走在长廊上,却在转角处忽地与谁相撞,对方走得急匆匆的,也没看路,猛地就擦过她的手臂,弄得她身子一晃,险些摔倒。   身后的念香忙扶住她,还没来得及问她怎么样了、伤着没有,那个莽莽撞撞的人倒是率先喝道,“不长眼的东西,走路不带眼睛出门么?竟敢冲撞本公公?”   念香急忙冲那太监怒道,“你又是个什么东西?小小太监罢了,冲撞了陈美人,还出言不逊,该当何罪?”   珠玉这才沉着脸朝那太监看去,一看之下,吃了一惊,“福……福禄?”   站在她面前的太监顶着一张白净肥腻、不带髭须的老脸,浑浊的眼睛里闪耀着精明猥琐的光芒,可不正是当初对容真起过心思的福禄?   见到珠玉,福禄先是怔了一怔,随即眯起眼笑逐颜开地福了福身,“呀,是奴才不长眼,竟没认出陈美人,奴才在这儿跟美人赔个不是了。”   珠玉脸色难看,似是回忆起什么不堪回首的事情,当下只是点了点头,神色冷淡地对身后的念香说,“我们走。”   “咦,美人为何急着走?”福禄胆子倒是大,用自己那肥腻腻的身躯挡住了珠玉的去路,眯起的三角眼似乎在算计着什么,“想当年美人与奴才也算是相识一场了,如今好不容易遇见了,难道美人因为自己身份不同以往了,就忘了奴才么?奴才倒是记得清清楚楚,若是美人您贵人多忘事,可要奴才稍加提示?”   珠玉的颜色顿时变了,扫了眼念香茫然的神情,冷冷地吩咐道,“你先到院子里去等我,我有话与这太监说。”   念香点头,规规矩矩地转过长廊走到了不远处的院子里,背过身去,一点也不朝这边看。   待这里只剩下珠玉和福禄二人后,珠玉终于冷冷地看着福禄,“你到底想怎么样?”   “怎么样?”福禄眯起浑浊的眼睛,笑得不怀好意,“如今贵为美人,主子您自然忘了当初是怎么伺候奴才的了,可是奴才却记得清清楚楚,包括您身上每一寸肌肤,以及腋下的那颗痣——”   “住嘴!”珠玉气得胸口上下起伏,却见福禄放肆地盯着自己起伏不定的胸脯,顿时怒火中烧,“如今我也是皇上的女人,你竟敢出言不逊,真是好大的胆子!你就不怕我杀了你么?”   福禄似笑非笑地拍拍胸口,做出一副受到惊吓的模样,“呀,奴才可真是好怕啊,这宫里有谁不知道主子您借着容充媛的荣宠踏上美人之位,受封后四个多月了,皇上日日去惜华宫,只可惜未曾召见过您一次。奴才还真是替您捏把汗,好歹当初你我二人也是有过夫妻情分的,奴才自然也希望您有个好前途。”   珠玉的指甲深深嵌进手心,一口银牙几乎咬碎。   当初还在尚食局时,这个狗奴才就曾经施展淫威,对她做尽屈辱之事,而她在痛不欲生之后,却顾着半分颜面,谁也没说,硬是咬牙忍了将近半年时间。   后来她终于在去年的端午节前想出了法子,刻意带着容真去与这狗奴才会面——她知道福禄好色至极,以容真的姿色必定会引起他的注意。   那个时候她别无他法,一心想着摆脱这种悲惨的命运,甚至不惜拿好姐妹来交换自己。   只可惜阴差阳错的,容真竟然重生了,她不知道,福禄也不知道,于是那段容真受辱于福禄的记忆仅仅存在于容真一个人的脑海里,除了她自己,谁也不知道。   而眼下,不论是珠玉还是福禄,都只记得当初珠玉答应福禄要将自己的好姐妹送给他,而不记得容真真的受辱的那一幕。   如今终于真相大白,原来这一切都是珠玉的所作所为,也因此,容真重生后的那个端午节,哪怕是绕到去了若虚殿外,也依旧碰上了福禄,原因自然是珠玉从中作梗,硬是要容真与他碰个正着。   她以为那仅仅是个巧合,却不知一切巧合自有策划之人。   “住嘴!”珠玉太阳穴突突的跳,满腔怒火无处发作,“我还没有与你算当初的账,你就跑来我面前撒泼了,你究竟要如何才肯放过我?”   “放过你?”福禄用眼神上下打量着珠玉,“这么长时间没见,没想到你成了美人,还出落得越发标致了,不如……”   他的尾音微微上扬,笑得不怀好意,珠玉浑身血液都凝固了。   “你这个狗奴才,当自己是什么人?狗胆包天,竟敢如此羞辱我!”珠玉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沉声怒喝道,“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福禄笑了,好似一点也没被她的话激怒,“美人,奴才自然是狗胆包天,不然当初也不敢那样对您,只不过您的胆子自然也是极大的,不然不会拖着这副残花败柳的身子去伺候皇上,不是么?”   他在威胁她。   是啊,珠玉能把他怎么样?不过一个小小的美人,半点不受宠,难道还敢私自杀了他不成?恐怕今日他死了,明日她这个美人也不要当了。   再者,只要他在一天,珠玉就别想过安生日子,谁知道他会不会一时想不开,把当初对她做的那些事情都抖出来呢?   福禄笑得春风得意,看着珠玉恨得几乎呕血的样子,扭曲的心理得到了片刻快意。   而珠玉这样隐忍不发地看着他,心里忽然涌起一个念头。   她要杀了他,不管怎样,都得除掉这个会害自己又一次变得一无所有的狗奴才!   可是以她眼下的状况,自身难保,又要如何去要他的命?   仇恨,绝望,屈辱,失意。   各种复杂的情绪交织在心头,叫她几乎感受到从脚底升起的一股悲痛,她的心里有只困兽,在苦苦挣扎良久后,终于想出了最后的主意。   她仿佛忽然间就找到了支撑自己的力量,竟然淡淡一笑,云淡风轻地说,“只要你不将我们昔日的事情透露出去,今后的日子,我保你荣华富贵,衣食无忧。”   福禄愣了愣,仿佛在纳闷为何她忽然就转变了态度。   珠玉眼神微眯,“虽说我如今只是小小美人,但难保他日不会有爬上去的机会,你只要好好保守秘密,今后的日子会过得快活的多。”   “我凭什么信你?”福禄好笑地哼了一声,“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急着摆脱我,所以说些好听的来骗我,只待把我打发走了,就继续做你的美人,而我再也见不着你了?”   “你清楚我的事情,还有我的……”珠玉握在袖子里的手紧了紧,才若无其事地说,“还有我的身子,若是有心说出去,我必定没有活路。你觉得我有什么必要骗你一时?”   福禄笑了笑,“那美人打算如何做?”   “我会想办法,叫你得了空便来惜华宫,等你来了,我自然有办法给你你想要的东西。”   “那美人知道奴才想要的是什么吗?”福禄笑得开怀。   珠玉看到他那下流的目光,心里早就恨不得杀了他,可是面上却仍保持着平静的姿态,点了点头,“惜华宫里别的没有,面目清秀的宫女……倒是不少。”   “可是奴才心中最中意的,始终还是——”   “在我改变主意之前,你最好收起这幅嘴脸,有多远滚多远。”珠玉一字一句地说,看他的眼神骤然冷却,犹如寒冰利剑。   福禄总算走了。   珠玉站在原地,先是沉浸在那段痛苦的回忆里久久不能自拔,末了终于回过神来,只觉得眼眶酸痛,心头悲怆难忍。   她受过那么多屈辱,而凭什么傅容真可以好端端地走到今时今日?   她只想把自己昔日受的耻辱统统加诸傅容真身上——不,应该说,她要看着傅容真身败名裂,痛失所有。   珠玉的心里有了千百个念头如何利用福禄打倒容真,只可惜她千算万算,却唯独算不到一件于她而言可谓致命的事情。   那便是容真早已不是当初的那个小宫女,她已经重生过一次,福禄这个人,她早已领教过。   而今面对珠玉利用福来来实施的责难,她会明白重生前的命运从何而来,到那个时候,恐怕对待这个昔日的好姐妹,会有更好的回赠礼品。   作者有话要说:来个小提示,这一次的阴谋会有好些个女人一起参与,蒋充仪,如顺仪,沈充媛,还有珠玉这个小插曲。   容真:我觉得一次性解决所有八婆比较有成就感,对咩╮(╯_╰)╭   皇上:……注意胎教,朕觉得教育孩子这件事情,还是朕比较擅长,比如百章那一次~o~   不要心急,解决完阴谋,咱们再考虑划船啦,太密集的划船多不高次啊!+o+   我忽然觉得要是八婆们都解决完了,这篇文就奔向了结尾……哦多克哦多克!   竹子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09-24 16:04:31   谢谢竹子~   ☆、第109章.开春三   第一百零八章   隆冬一去,宫妃们又要开始日日去皇后那里晨省请安了,每日起个大早,私下里不知多少人心中含怨,却又没法说。   容真是个例外,有孕在身又得了特许,不用去请安,每日好吃懒做,眼见着尖尖的下巴都稍微圆润了些,看着也更为讨喜了。   这日好不容易起了个早,原因是肚子里的小家伙第一次有了动静。   当时容真尚在熟睡中,忽地感觉到肚子传来一阵奇怪的动静,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就感觉到腹中那个小家伙似乎在显示自己的存在感,害得她像是小小的抽筋一样,心头慌张了一把。   容真是第一次感觉到胎动,开始时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直到又一次感觉到了,她才忽地坐起身来愣愣地看着自己的肚子,然后缓缓地伸手抚上去,孩子仍在轻微地动着,手心处传来一丁点难以言喻的震动,然后迅速蔓延到了心底。   说不出是什么情绪忽地涌上心头,她头一次这样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这个小生命的存在,他与她骨肉相连,只要她细细感受,就能感觉到他的存在。   她的面目变得十分温柔,一边感受着孩子的动静,一边含笑歪着头,想象着他会是个什么样的小家伙,会不会和顾祁一样可爱,一样虎头虎脑。   末了又暗自祈祷,但愿他莫要和他的父皇一样闷骚才好。   待她起来梳洗完毕后,想趁着阳光不错出去走走,这才刚跨出正殿的门,就忽地瞧见不远处走来一个熟悉的身影。   ——福禄在念香的带领下,正一面东张西望,一面往偏殿的方向走去。   这个身影——   化成灰她都认得!   容真倏地停下步伐,面色阴沉地看着那个方向,无数肮脏不堪的回忆涌上心头。   那个受辱的夜晚,福禄令人作呕的举动,她浑浑噩噩不知所措的心情,以及最后的最后,未明湖里冰冷无边的湖水。   她上辈子死在了那个夜里,死在了不断灌进口鼻的湖水之中。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眼前这个该死的太监。   容真觉得四肢百骸都被一股仇恨的力量灌满,整颗心变得冰凉而僵硬,站在原地死死地盯着那个人。   或许是她的目光太过炙热,福禄倏地侧过头往这个方向看过来,在看见她的那一刻怔了怔,随即就听身旁的念香道,“发什么愣?这是容充媛,还不快给娘娘请安?”   念香也没料到大清早的会碰见容真——自怀孕之后,她一向起得晚。   福禄回过神来,忙笑眯了眼给容真福身问好,“奴才参见充媛娘娘,给娘娘和小主子问好。”   容充媛的名字已经传遍宫里每个角落,哪怕是最不长眼的奴才也知道,在这宫里招惹谁都不要去招惹这位主,并非因为她性子不好,而是因为皇上对她的宠爱荣冠六宫,更别提她还有孕在身了。   福禄没有上辈子的记忆,自然不可能知道若是按照容真重生前的经历来说,自己着实占据了一个相当重要的地位。   容真死死抠着手心,看着两个奴才走近了,才平静地问了句,“这位是……?”   念香忙解释说,“回娘娘的话,这是敬事房的福禄总管,美人从前在尚食局时,曾经和福公公有交情,还承蒙公公的关照解决了些难事。前些日子在路上碰见了,美人这才记起要知恩图报,所以就让奴婢挑了个时间请他来惜华宫,叙叙旧情,也报答他昔日的恩情。”   这番说辞自然是珠玉编出来的,拿来糊弄念香,也糊弄所有看见福禄来惜华宫的人。   可是她死都想不到,这话谁都糊弄得过去,却唯独糊弄不了带着上辈子屈辱记忆重生后的容真。   珠玉竟然和福禄是旧识!   这个念头像火灼一般将容真整颗心都点燃。   那些之前不曾注意过的巧合一刹那间全部涌上心间,叫她全身都有些颤抖。   她想起了那日珠玉拉着她的手,急匆匆的沿着长廊往回走,说是累了一天,要赶紧赶回去好好休息,那个时候她还以为珠玉累得不行了,才任由她拉着自己赴约似的赶时间,结果在长廊尽头撞上了福禄。   现在再回想起来,似乎一切不曾注意过的细节都慢慢浮上心头。   福禄当日说的话滴水不漏,硬是要将她问罪,害她心头大乱,一时之间手足无措。   不过是个敬事房的太监,竟然有如此缜密的心思,一步一步将她闭上绝路,最后又忽然给她一个台阶下,那便是做他的对食。   还有重生以后,她明明刻意避过了长廊那条路,却猝不及防地在若虚殿外遇见了福禄,这样的巧合难道真的是天意么?   如今知道珠玉早已与福禄是旧识,容真恍然大悟。   难怪先前那么多次看见珠玉情绪不好的时刻,问她也不说,原来皆是因为她也曾在福禄那里受到自己受过的□。   可是她却如此心狠,只为了自己的安生,竟然出卖了与她情同姐妹的人,那么之后的那些日子里,她都是怀着如何的心情来面对自己的?   汹涌澎湃的怒气铺天盖地地涌来,让容真整个人都显得有那么几分阴沉狠厉。   念香被吓了一跳,“娘娘……娘娘可是在生气美人擅自带人来惜华宫?”   福禄也是一怔,只觉得这位充媛娘娘神色不对,似乎对自己满怀仇恨,他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再抬头时,却忽然发觉容真的神情又变得波澜不惊了。   难道真是他的错觉?   容真强忍心头的恨意,点了点头,“既是陈美人的旧识,本宫怎会生气呢?你带他去偏殿吧。”   于是两个奴才恭恭敬敬地俯身行了个礼,这才转身朝着偏殿去了。   容真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直到身后的闲云忽地开口唤她,“主子……”   她微微一动,回头看着闲云,那张脸上明明白白写着担忧二字,显然,跟着她这么长时间,闲云已经能从最细微的反应里察觉到她的不对劲了。   “我没事。”容真朝她安慰一笑,转身朝大殿里走去。   福禄去了偏殿,见到了坐在桌边面容沉静的珠玉,她的手边摆着一堆珠宝首饰,都是她受封那日各个宫里的主子送来的贺礼。   福禄嘴上请安,眼神却贪婪地盯着那堆首饰,珠玉见他这幅模样,恨不能将这堆东西统统砸在他脸上。   可是她不能这么做,她还有别的计划用得着这个阉人,必须忍一时之气。   “这些东西都是给你的。”珠玉扫了眼那堆珠宝首饰,转而看着窗外,并不去看站在面前的福禄。   福禄没注意到她眼里难以掩饰的厌恶,而是全神贯注地看着那堆赏赐,惊喜又满意。   这可是主子们的东西,样样都价值连城,不是他这种身份的人能拥有的,他日若是倒卖出宫,可想而知会赚来多少银子!   他自然知道珠玉是棵摇钱树,若是叫她一次性就把他打发了,吃亏的自然是自己,当下虽然心动,却也不去接,反而问道,“美人这是什么意思?打赏了奴才,然后叫奴才滚得远远的,眼不见心不烦么?”   珠玉也清楚他心里在想些什么,于是淡淡一笑,以手轻叩桌面,“自然不会这么便宜就打发了你,惜华宫里如花似玉的宫女多了去了,怎么着也得挑个称心如意的给你当对食吧?”   福禄倏地笑起来,模样下流又猥琐,“奴才方才碰见了容充媛,她身边那个宫女看着就不错,眉清目秀的,身材也是婀娜多姿——”   “你说什么?”珠玉错愕地转过头来,“你碰见容充媛了?”   “是啊,方才在院子里碰见了。”福禄不明就里地看着她吃惊的模样,“有什么问题么?”   珠玉眉心微蹙,“她可有说什么?”   “她问了奴才是什么人,念香姑娘说奴才昔日帮过娘娘的忙,今日娘娘要赏赐奴才,看容充媛的样子,应该是信了。”福禄照实说。   珠玉微微松口气,幸好她没有起疑。   “那你先把这些东西拿去,闲云那个人,虽说平日里性子温和,但总归还是有点刚烈的,恐怕没那么轻易屈服于人。再说了,她是容充媛手底下的人,后台硬,你虽看上了她,但容充媛肯定不会把她送给你做对食……”她假意沉吟片刻,抬头微微一笑,“这样吧,那日我找到了机会,会叫人去敬事房通知你,到时候你再来惜华宫,我自有安排。”   “什么安排?”福禄疑惑地看着她,她不过是个美人罢了,难道还能胁迫容充媛把闲云送给他不成?   珠玉看上去一副胸有成足的模样,淡淡地说,“生米煮成熟饭,到时候那丫头要是没了清白之躯,容充媛顾及她的颜面,自然也只能把她嫁给你做对食了。”   福禄嗤的笑出声来,“美人这安排恐怕不妥啊,人家是堂堂充媛,皇上捧在手心里宠着疼着,奴才不过是个小小的太监,若是招惹到她头上去了,谁知道她会不会一怒之下就杀了奴才?”   珠玉撇他一眼,“我一路看着她走到今天的位置,无非是在皇上面前做出一派天真无邪的无害模样,别说杀人了,她连手底下的奴才骑到头上了都不会惩罚一下,你瞎担心什么?”   福禄犹疑了片刻,无奈色心还是占了上风,“那美人能保证容充媛决计不会动奴才么?”   “这事儿有我撑着,反正今日她也见了你,若是你有事,她自然也不会放过我。你觉得我会拿自己的安危开玩笑?”   福禄想想也是,这下子心里踏实了,揣着那些珠宝眉开眼笑地离开了惜华宫。   而他没有看到,在长廊那儿,珠玉是如何面色阴沉地看着他离开,唇边露出一抹笑意的。   可是珠玉也没有看见,在正殿的窗前,容真是如何平静地站在那儿,将她面上的神情尽收眼底的。   容真眼里一片寂然,面容冷峻似冰。   原来昔日的姐妹之情并非像她以为的那样,死于这宫里波谲云诡的斗争之中,而是早在她还全心全意地把珠玉当成亲人时,对方就毫不留情地斩断了这点感情。   她垂下眸去,啪嗒一声打开梳妆柜上的小木匣,沉木之中静静地躺着一只玉色浑浊的镯子,她曾经把它戴在手上形影不离,只因那个所谓的好姐妹说过,希望这个镯子能保她平安。   珠玉,那个时候的你,是不是心里已经有了些许愧疚?   因为你为了把自己拉出火坑,竟然动过把我送给福禄做对食的念头,可你千算万算也没算到,我已经死过一次了,上辈子你做的事情,终归还是被这辈子的我发现了。   ☆、第110章.滑胎一   第一百一十章   就在蒋充仪心怀鬼胎,而珠玉蠢蠢欲动之际,另一个让人始料不及的事情也到来了。   冷宫里,如顺仪把红映留在外面,自己一个人走了进去。   这里有许多偏殿,寂静冷清,空荡荡的,虽说外壳还是与其他宫殿一样华丽,可内部却像是早已被腐蚀一空,只剩下陈旧的散发着腐朽气味的摆设,以及破败泛黄的宫墙。   如顺仪走进其中的一间偏殿,看见了缩在角落里垂着脑袋一动不动的女人,微微顿了片刻,才从她披散的头发下看清了那张面容,认出了她就是前些日子还春风得意的沈充媛。   听见开门声,沈充媛的身子颤了颤,慢慢地抬起头来,惊恐又警惕地看着来人,这下子,如顺仪也算是把她瞧了个清楚。   昔日清秀雅致的容颜如今脏兮兮的,不知染了什么污秽之物,一头乱发披散下来,让她整个人显得疯疯癫癫的。   最令人吃惊的是那双曾经明亮似水的眸子,此刻藏满了各种难以言喻的神色,显得有些浑浊,又有些呆滞。   前些日子就听说她疯了,如今看来,果真是这样。   如顺仪顿了顿,缓缓走到她面前,“还认得我么?”   沈充媛呆呆地看她好一会儿,才忽然抱紧了双腿,蜷缩在角落里,一边摇头一边胡乱地说,“你走!快走!我不认识你,走啊!走啊……”   如顺仪有些失望,原以为两个人都惨败至今,至少还有个凑在一起东山再起的念想,岂料这个人如今已经疯了,于她而言没有半点帮助。   她又垂眸看了沈充媛半晌,那种瑟缩得像个小动物的模样叫她心凉了半截,最终叹了口气,转身欲走。   岂料身后忽地传来一个微弱又颤抖的嗓音,“你们这群杀人凶手!丧尽天良!我知道你们都想害我的孩子,我不会叫你们如愿的!”   脚步猛地一滞,如顺仪震惊地转过身来,“你,你说什么?”   只见沈充媛抱着双腿,只为了保护好腹部,哪怕神情有些恍惚,却极为小心地呵护着自己的肚子,像个怀有身孕的母亲一样。   如顺仪顿时惊呆了。   她,她有孕在身?   若是她真的怀有身孕,那么傅容真腹中那一个孩子就势必会出现一个竞争对手,哪怕沈充媛不受宠,至少也不会让那个女人和她的孩子得到皇上的专宠。   因为皇上不可能无情到对自己的子嗣都默不作声,不闻不问。   如顺仪对容真憎恨至极,若不是因为她,自己怎么会走到如今这个地步?   眼下忽然有了一线生机,她觉得哪怕费尽心机,也应该把容真拉下来。而当初做决定要把沈充媛送进冷宫里来的人正是容真,如今忽然揭露出沈充媛有孕的消息,恐怕就算是皇上宠爱容真,也会怀疑她是为了自己和腹中的孩子,所以要在神不知鬼不觉中除掉沈充媛和这个不为人知的孩子。   她眼神一亮,兴冲冲地打算让太医来看看沈充媛,确诊这个消息,可是才刚走出门,就又顿住了脚步。   沈充媛不过是个打入冷宫的废人,而她自己也被撤了牌子,如今没人搭理,在宫里的地位卑微至极。   这会儿她前脚来了冷宫,后脚就去请太医,容真如今又盛宠在身,眼线那么多,恐怕还不等太医来冷宫,就已经打草惊蛇。   她孤身一人无论如何都斗不过容真,难道真的要硬碰硬?   这个时候,她不再是昔日受宠的如贵嫔,做事情也没那么鲁莽了,也渐渐懂得瞻前顾后了,当下挣扎了片刻,转而朝廷芳斋走去。   树大招风,容真如今的地位已经足以令她遭到众多妃嫔的嫉妒和憎恨了,她何不找个也仇视容真的人来作为同盟呢?   蒋充仪,这个女人不温不火,却还始终保持着侧三品的位置,同时她也因为长顺之死与容真有龃龉,自然成了如顺仪心中的不二人选。   -----------   廷芳斋。   蒋充仪听了如顺仪的话,当下心头一惊,手里的茶杯险些掉落在地,好容易稳了稳心神,她才问,“当真如此?沈充媛竟是有孕了?”   如顺仪道,“嫔妾看她那样子,应该是有了身孕,只是不能确定,所以才来问问充仪姐姐的意见。毕竟若是她真的有喜了,冷宫这个地方怕是不能再待下去了,须得立马启禀皇上才是。”   蒋充仪放下茶杯,似笑非笑地睨着她,“如顺仪倒是谨慎,昔日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儿得知了这么重大的消息,竟然还上门来听本宫的意见,当真是替皇上的子嗣殚精竭虑啊。”   如顺仪的表情有些尴尬,当下笑了笑,“充仪姐姐说的哪里话,从前是嫔妾不懂事,如今已经受到惩罚,哪里还敢和从前一样呢?只是这件事情委实有些重大,嫔妾不敢自作主张。”   蒋充仪是什么人,当下猜到了如顺仪心中所想——她只是想要找自己当同盟,借着自己如今的势力去与傅容真为敌,沈充媛不过是枚棋子罢了。   只不过傅容真的确是自己的敌人,蒋充仪笑了笑,对身后的如意道,“去请太医。”   她并非要帮这个没脑子的女人,也不是真的想为皇上的子嗣做点事情,只是这件事情既然牵扯到了傅容真,那她可不能就这么静观其变了。   --------------   眼下,冷宫里一下子多出了好些个人,除了在门外等候的宫女奴才之外,偏殿里站着三个人,蒋充仪,如顺仪,以及才从太医院匆匆赶来的太医。   沈充媛缩在角落里如临大敌,抱着腹部一直哭喊,说是有人要害她的孩子,弄得太医压根不敢接近她。   蒋充仪走到她面前,温柔地蹲□来对她说,“你乖一点,如今你的宝宝生病了,太医只是要替他看看病,你也不希望他有个三长两短吧?”   对付一个疯子,哄骗永远比硬碰硬管用。   听说孩子有事,沈充媛一下子慌了神,“宝宝……宝宝生病了?他不能生病,他是我的好宝宝,他要是出事了,皇上一定会生我的气……宝宝……”   她慌乱地捧着平坦的腹部,哭哭啼啼的。   “所以你乖乖让太医替你把脉,早点治好宝宝的病,好不好?”   她抬头看着蒋充仪温柔又和气的笑容,迟疑着点了点头。   可是出人意料的是,在太医仔细地把完脉后,一头雾水地回过头来道,“启禀两位主子,沈充媛并无喜脉,反倒是内息紊乱,看样子是得了失心疯。”   如顺仪脸色一变,“你说什么?她没有喜脉?你是不是诊错了脉?”   蒋充仪要平静些,虽然也有些诧异,但瞥了如顺仪一眼,淡淡地问太医,“大人的意思是,沈充媛是因为失心疯所以才胡说八道,自称有孕的?”   太医点了点头,“旁的还要再仔细检查,只是喜脉这一点,下官敢担保,沈充媛绝无身孕。”   蒋充仪也相信事情是这样,毕竟她来了冷宫之后,看到沈充媛腹部平坦如初,而离皇上将她打入冷宫已有三个多月,按照时间推算,若是她有孕,现下孩子应该和容真的差不多大,腹部哪里会还是这么平坦呢?   看来是如顺仪太蠢了,一个疯子说自己有孕,就当真有孕了。   她看了眼如顺仪瞬间白了的脸,让太医先出去等等,她还有些话要和如顺仪说。   太医依令行事,出门候着,而蒋充仪看了眼地上的女人,转过身去看着如顺仪,“你说你和从前不一样了,可如今事实证明,你做事情还是一样鲁莽,难道一个疯子说的话你都相信?”   如顺仪面上挂不住,嗫嚅道,“嫔妾也只是,也只是怕万一……眼下她没有身孕,嫔妾也无话可说……”   “谁说她没有身孕了?”蒋充仪忽地打断她的话,直直地盯着她。   如顺仪一愣,抬起头来,“充仪姐姐的意思是……”   “有孕没孕,并非你我说了算。就算今日有孕,明日也可能就没了,不是么?”   这番话叫如顺仪一惊,随即有些明白了,“姐姐是说,要买通太医,说沈充媛有孕在身?”   “非也。”蒋充仪微微一笑,“说她有身孕了,对我们有什么好处?欺君之罪,以下犯上,这可是要命的。”   “那……”如顺仪没辙了,只得求助地看着她。   “自然是要说她原本有孕,只可惜……”蒋充仪的唇边露出一抹笑意来,“只可惜,自打容充媛来了冷宫后,孩子就没了。”   对于蒋充仪来说,沈充媛有没有身孕都不打紧,若是有,大不了她亲自来解决掉这个孩子,然后推给容真;若是没有,那更方便,只要买通太医说是有孕,只可惜后来滑胎了,照样能够推给容真。   眼下有个愚蠢的如顺仪和一个疯疯癫癫的沈充媛,自己恰好乐得坐在一旁看戏,只要她们好好演就行了。   这一次,她要叫容真知道,皇上能护她一时,不代表会护她一世。   当得知自己心爱的女人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谋害了他的子嗣时,不知道皇上还会不会一如既往地呵护她,疼爱她,把她放在心尖尖上去宠着。   “可是……姐姐如何把这件事推到容充媛身上?她可不会蠢到自己跑来冷宫找罪受啊。”   说她蠢,还真蠢。   蒋充仪淡淡地看了如顺仪一眼,“换做你要害人,难道会亲自拿着毒药光天化日之下跑来害人?”   如顺仪哑口无言。   自然了,若是容充媛要害人,自己当然不会来,那么……她会叫谁来?   ☆、第111章.滑胎二   第一百一十章   春日已到,宫妃们又有了新的衣物布料,闲云再三叮嘱容真注意这个注意那个的,终于还是一步三回头地去尚衣局取份例了。   她是容真身边的大宫女,这些贴身衣物什么的,自然还是亲自去挑选要放心些,毕竟谁也说不准会不会有人起了歹心,半路动点手脚。特别是眼下容真又有孕在身,这些方面自然是要更加谨慎的。   半路上,闲云隐隐觉得身后有人跟着自己,当下心里紧了紧,快走几步转过了长廊。   果不其然,就在她等在转角处时,一个鬼鬼祟祟的太监忽地冒了出来,一走过转角就碰上了正在那里等候的她。   那太监被吓了一大跳,光想着赶紧跟上来,以免跟丢了人,哪里知道闲云会在这里守株待兔呢?   闲云正欲发作,那太监忽地从袖子里撤出一块帕子,使出大力去捂在她面上,闲云被这举动杀了个措手不及,正欲挣扎,岂料却吸进了那帕子上的香气,浑身一下子软绵绵的,失去了力气。   视线渐渐模糊起来,她掐紧掌心想要清醒些,却最终倒在地上失去了意识。   趁着四周无人,那太监忙将闲云头上的一支玉簪拔了下来,又从自己的衣襟里掏出一个纸包,打开后撒了些粉末在闲云的衣袖处,末了还仔仔细细地往她的指甲缝里撒了些。   做完这一切后,那太监匆忙地把闲云拖进一旁的灌木丛后,这才四下瞧了瞧,在确定无人看到这一切后,迅速逃离了现场。   同一时间,看守冷宫的江嬷嬷收到了一份厚礼,如意笑眯眯地把那绸子包起来的东西递给满脸褶子的老妇人,“这是充仪娘娘赏你的。”   江嬷嬷笑得合不拢嘴,赶忙接过来打开,顿时惊在原地。   那绸子里竟然包了数绽金锭,闪闪发光,几乎灼伤了她的眼!   如意淡淡地瞥她一眼,“钱收下了,知道话该如何说了么?”   江嬷嬷连连点头,捧着金锭笑得满脸的褶子都开了花,“知道知道,姑娘放心,老奴省得该如何说如何做,您就请娘娘放心吧。”   “金子只是一方面,若是做得好,事成之后娘娘还会有奖赏;但若是做的不好,走漏了风声——”如意面色一冷,直勾勾地看着江嬷嬷,“你在宫外似乎还有个孙子吧?”   江嬷嬷神情一僵,随即会意,忙点头哈腰地说,“姑娘放心,老奴在这冷宫里守了这么多年,自然知道那人钱财□的道理。还请姑娘千万放心,也保老奴孙子的安全。”   正如她所说,她在冷宫守了这么多年,进了冷宫的都是失宠的主,昔日结仇的人大有来奚落嘲讽的,只要稍微给她些赏赐,她自然也乐得做这个顺水人情——毕竟那群人已经进了冷宫,外面也没人会在意了,谁又理她们死活呢?   而软硬兼施,这便是蒋充仪控制一个人的最好手段。   如意从冷宫回去后,就和蒋充仪待在廷芳斋里,再也不曾出去过,而此刻,如顺仪也按照蒋充仪的安排,往冷宫去了。   毕竟冷宫里的日子不同于外面,没有宫女照顾着,谁也会发现沈充媛一不小心滑胎了呢?   而如顺仪要做的,便是这个顺道去冷宫探望故友、岂料却撞见她滑胎的人。   正值黄昏时分,冷宫里传来了一个女人凄惨的尖叫,那声音凄厉又尖锐,吓得停歇在屋檐上的几只燕子呼啦一下拍打着翅膀,飞离了这个是非之地。   如顺仪看着床上那个捧着肚子惊慌失措的疯子,后退两步,视线滑落至她不断涌出鲜血的下-体,呼吸有些不稳,“红映,快去请太医,记住,是张太医!”   —————————   同一时间,容真尚在书房里躺在榻上看书时,闲云忽然跌跌撞撞地推门而入,发髻散乱,满头大汗,神情惊慌失措。   容真抬头看着她这样反常的模样,忽然心头一沉,“发生什么事了?”   她原本就在纳闷为何大下午的就去了尚衣局的人迟迟不回来,如今忽然见到素来稳重从容的闲云变成了这般模样,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闲云的声音在颤抖,好像要努力支撑着自己才能站稳,“主子,大事不好了,奴婢在去尚衣局的路上被人跟踪,后来被人下药迷晕,方才才醒过来……怕是,怕是有人要对主子不利啊!”   容真的表情倏地沉下来,“你说什么?有人把你迷晕了?”   她猛地将手里的书放在榻上,扶着桌子站起身来,“把事情经过说清楚,是什么人做的,过程如何,一个细节都不要放过!”   ——————————   华严殿,顾渊尚在桌后批阅最后几本折子,门外忽地响起郑安的声音,“皇上,奴才有要事禀报。”   “进来。”低沉悦耳的声音自屋内响起,今日皇帝的心情都很好,光从语气也能分辨出来。   郑安有些惶恐,怕是这个消息说出来了,皇上就高兴不起来了。   顾渊不疑有他,轻描淡写地问了句,“何事?”   郑安把头垂了下去,忧心忡忡地说,“如顺仪身边的宫女前来禀报皇上,说是,说是冷宫里的沈充媛……滑胎了。”   滑胎了?   三个字,每一个字都像是一道响雷劈在顾渊心头。   沈充媛滑胎了?   她什么时候有孕了?   书桌后的人霍地站起身来,“把那宫女叫进来!”   于是郑安忙不迭地跑出御书房,把红映叫了进来。   皇帝的面上一片铁青,冷冰冰地看着她,“究竟怎么回事?说!”   红映心头有点慌,却死命掐着手心,用带着颤音的嗓音道,“回皇上的话,奴婢与顺仪主子一同去冷宫探望沈充媛,岂料……岂料推门进去时,竟看见沈充媛浑身是血地躺在地上,主子赶忙吩咐奴婢去请太医,太医到了之后才说,沈充媛是……是滑胎了……”   亲自从她嘴里听到过程的和先前郑安说的不够详尽的结果自然听起来不可同日而语,顾渊的心在一瞬间沉到了谷底。   他竟然有了个孩子!   而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这个孩子又离他而去!   太阳穴突突的跳着,顾渊再也不理会桌上的奏折,快步往外走去,嗓子绷得紧紧的,艰难地吐出两个字,“备车!”   他坐在车上,哪怕此去冷宫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心里却好似忍受着长时间的煎熬。   他不是个冷血无情的人,对沈充媛也许没有感情,可是那个孩子毕竟是他的亲骨肉,血浓于水,骨肉相连,如今在不明就里的情况下忽然得知孩子没了,叫他如何不震惊,如何不痛心?   更何况,是他亲自下旨把沈充媛打入冷宫的,如今孩子没了,无异于是他亲手害死的……   可是孩子是怎么没了的?为何沈充媛会无缘无故滑胎?   心头跳得厉害,顾渊的唇抿得紧紧的,好似片刻都没有办法放松下来。   而真正令人震惊的还在后面。   马车停在冷宫之外,他猛地掀开车帘踏下车去,昔日冷冷清清的冷宫里站了一堆奴才,皆是平日里在冷宫里负责打扫亦或送膳的人,江嬷嬷也惊慌失措地站在那里,也是最先回过头来看到他的人。   “皇……皇上!”江嬷嬷惊呼一声,忙俯□去,“老奴参见皇上。”   一群候在主殿的奴才都跪了下去,又是惶恐又是不安地高呼着皇上万岁,而顾渊看着一地的奴才,眉心紧蹙,“沈充媛呢?”   “在,在偏殿……”江嬷嬷战战兢兢地带着他往偏殿走,转过了好几个转角,终于到达了沈充媛的住处。   大门半开着,太医和几个医女正在努力地帮床上躺着的人止血,一旁站着如顺仪,死死地扶着桌角,好似被这一幕场景吓得就要失去力气,摇摇欲坠。   顾渊要推门进去,岂料江嬷嬷忙拉住他的衣袖,“皇上,皇上不可进去啊!沈充媛如今滑胎,出血不止,此刻皇上万万不能进去,否则太不吉利……这是祖宗之制啊。”   顾渊倏地拉回袖子,愠怒地从嗓子里挤出几个字,“滚!朕的孩子,朕为何不能看?”   他面色铁青地踏进屋内,而刚才那几句话自然以惊动了里面的人,如顺仪苍白着脸转过头来,太医也跟着转身行礼。   张太医这一转身,顾渊就瞧见了榻上的人,只见沈充媛面色惨白地躺在床上,脸色半点血色也没了,双眼紧闭,胸口也没有起伏,就和死了一样。   而更触目惊心的是,那床上全是鲜血,包括沈充媛的裙子也一样被染红了,可怕至极。   顾渊被这样一幕震在原地,胸口跳个不停,“她……她怎么样了?”   张太医神色悲恸地说,“回皇上,微臣……微臣无能为力。”   无能为了?   那个女人……顾渊看着一动不动的身影,心头一下子颤了一下。   “那,那孩子……”他听见自己干涩无力的声音。   “微臣赶到之时,孩子,孩子就已经没了……”张太医惶恐地将身子埋得更低,“求皇上责罚,是罪臣来晚了。”   顾渊张着嘴,半天才说,“起来,朕不怪你……”   他的视线停留在床上那个已无生气的人面上,胸口涌起一阵无力。   沈充媛死了。   孩子也没了。   是谁造成了今天的局面?   他深深地看着这鲜血淋漓的一幕,一言不发地转身走出屋子。   “传朕旨意,今日来过冷宫的人,统统带到正殿去,包括太医医女……还有如顺仪,朕要弄清楚这件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   在他的宫里发生这样的事情,无缘无故好端端的女人怀着孩子一起死去。   顾渊只觉得心头的无名怒火猛地涌了上来。   作者有话要说:狗血情节不会出现,皇上已经洗白,再渣就矫情了。   体现本文中心思想的时刻到了:虐奸妃!   阴谋来临,高-潮在即,我已经摩拳擦掌了哈哈哈!   霸王浮水!   ☆、第112章.滑胎三   第一百一十一章   所有人都屏息站在正殿之外,而顾渊神情冰冷地走了进去,毫不迟疑地坐在椅子上,沉声喝道,“郑安,把如顺仪请进来!”   如顺仪脸色有点发白地往殿内走,江嬷嬷忙示意一个小宫女给皇上斟茶去。   “朕问你,这件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顾渊是真的动了怒,坐在那里沉着张脸,模样阴沉狠厉,吓得给他斟茶的宫女手都抖了抖。   如顺仪平复了一下呼吸,神情悲痛地望着他,“皇上,嫔妾如今虽恩宠不再,但昔日好歹也和沈充媛姐妹一场,便想着来与她做个伴也好,多少来看看她,带些吃的用的来,这才吩咐红映拿了些衣物随我走这么一趟。岂料才刚进屋里,就看见沈充媛倒在血泊之中,把嫔妾吓得魂都没了,赶忙叫人请太医,后来……后来太医说沈充媛早有身孕在身,如今滑了胎,人也危在旦夕,嫔妾手足无措,只得让红映去华严殿通传一声,请皇上亲自来处理此事……没想到皇上来的时候,沈充媛已经,已经……。”   说到这儿,她的眼睛都红了一圈,好似真的在为死去的人悲痛不已。   顾渊看她一眼,不带任何感情,“宣张太医。”   于是郑安把张太医也从外面请了进来。   张太医也吓得不轻,进来就拱手道,“皇上,微臣是接到红映姑娘的通知,就匆匆赶来,当时进屋时,沈充媛浑身都是血,已经失去意识。顺仪主子也受了惊,要微臣赶紧去看看,微臣一把脉,才发现沈充媛原来已有将近四月的身孕,岂料却滑了胎,失血过多,危在旦夕。可是微臣来晚了,哪怕竭尽全力,也没能……没能救活她。”   顾渊提高了声音,冷冷道,“滑胎的原因是什么?”   “是,是……”张太医迟疑着,声音在颤抖,也不敢看皇上的眼睛。   这时候宫女恰好把茶杯端给顾渊,顾渊心头火起,倏地拂袖将那茶杯打倒在地,只听砰地一声,瓷器碎成无数片,里头的茶水也飞溅而出,吓得那宫女猛地跪□去,哭着求饶。   “是什么?回答朕!”他没有理会那个宫女,只是盯着张太医,一字一句地问。   “微臣惶恐,沈充媛滑胎,是服用了过量的滑胎药所致……”张太医颤声道,面上全是无措。   顾渊没说话,殿内的气氛骤然冷却到冰点,不论是如顺仪还是张太医,都感觉到了此刻皇帝的震怒。   滑胎药?   顾渊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线,牙齿咬得紧紧的。   哪个当母亲的会拿自己和孩子的性命开玩笑?   这么说,是早就有人知道沈充媛有孕在身,所以刻意害她与她腹中的孩子了?   “把皇后叫来,朕的后宫竟然出了这等事情,真是叫朕心寒。”他的声音像是来自遥远的地方,吩咐郑安去请皇后,在郑安匆匆离去之后,才缓缓地把目光移到如顺仪面上,“朕倒是不知如顺仪竟然如此顾及姐妹之情啊,还会来看被打入冷宫的沈充媛。”   如顺仪心头一紧,倏地抬起头来,“皇上,嫔妾往日虽然飞扬跋扈了些,但好歹与沈充媛相交一场。如今嫔妾颜面尽失,在这后宫里也抬不起头来,唯有沈充媛还能与嫔妾说上点话,不至于奚落嘲讽嫔妾,嫔妾自然也会来看看她……皇上如今这么说,是怀疑此事是嫔妾所为了?”   顾渊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沈充媛有孕在身将近四个月,一直好端端的待在这冷宫里,如今你大发慈悲来探望她,那么巧就碰上她滑胎,你叫朕如何相信此事与你无关?”   那双眼眸深似幽潭,看得如顺仪心头一颤,慌张起来。   “皇上明察,嫔妾就是再没脑子也不会蠢到这个地步,自己跑来害了人,然后又把事情闹大叫皇上知道。若是嫔妾真有心谋害皇上的子嗣,大可让沈充媛就这么死了,一了百了,无人知道,何必又多此一举,又是叫人去通知太医,又是请您亲自来一趟呢?”   如顺仪说得句句在理,看样子是真的害怕被当做杀人凶手,脸都吓白了。   顾渊也起疑了,照如顺仪这么说,凶手确实不像是她,毕竟她要是想害一个冷宫里的人,直接下手就是,再加上谁都不知道沈充媛有孕在身,她和腹中的孩子大可一不做二不休地直接被解决掉,而所有人都会被蒙在鼓里。   可是既然有人下了药,就一定会留下点蛛丝马迹,如果不是如顺仪,又会是谁呢?   顾渊叫人把江嬷嬷带进大殿。   那满脸褶子的老妇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一开口就是讨饶的话,“皇上饶命啊,老奴看守不力,竟叫沈充媛遇上这种事情,求皇上责罚!”   “责罚自然会有,你以为朕会放过你么?看守不力,在你眼皮子底下发生这种事情,朕暂且留你狗命问个清楚!”顾渊疾言厉色地问道,“朕问你,为何沈充媛有了四个月的身孕,你却没有上报过?”   江嬷嬷老泪纵横,一边磕头一边说,“皇上,老奴每日守在这冷宫里,年纪也大了,自然不可能挨家挨户去探望这些主子们,送菜送饭的任务也有下面的人在做,老奴是真的不知沈充媛有孕在身啊!况且沈充媛自进了冷宫之后,吃不好,睡不好,哪怕就是怀有身孕,肚子也显不出来啊……”   这套说辞叫顾渊心头更是憋得慌。   怀了他骨肉的女人被他打入冷宫就罢了,吃不好穿不暖,最后还和孩子一起死在这里。   他这个皇帝是做得有多荒唐?   手指蓦地握紧成全,指节用力到泛白的地步。   “那好,就算没发现她有孕这件事情不怪你,那你老老实实交代清楚,今日有什么人进出冷宫?包括送饭的宫女太监,统统给朕一五一十说出来!”   江嬷嬷心中一动,默默地用余光朝着如顺仪的方向瞟了一眼。   她接下来说的话会是欺君大罪,是为了财,也是为了宫外那个先天不足的孙子。   她二十多岁丧夫,靠着同乡的在宫里做事的一个老资历的太监进了宫谋生路,因为不是自幼在宫里长大,所以不得不在冷宫这种地方做事,没有资格去更好的地方了。   偏偏儿子不争气,酗酒好赌,在身体状况十分糟糕的状况下与妻子生了个儿子,先天不足,每隔几日便要看一次大夫,长年累月中药不断。   她的儿子那个样子,日子能凑合着过就好了,哪里有余钱给孙子看病呢?所以一切担子都落在了江嬷嬷头上。   一开始是想着稍微昧着良心挣点钱,可是到了后来,良心似乎也变得不那么重要了,她对儿子失望至极,所有的希望都押在了孙子身上。   于是有了一次就有二次,终于走到了今天,良心完全摈弃。   想到那个命途多舛的孙子,她咬紧了牙关,镇定地说,“回皇上的话,事关人命,奴才不敢妄言。只是今日奴才就在这正殿哪儿也没去,进进出出哪些人都看得一清二楚。”   顿了顿,她开始一个一个地报出名字。   值守换班的太监有三个,御膳房来送饭的有宫女五名,太监八名。   尚衣局的李姑姑来过一次,清点了冷宫里共有多少主子,预算了春季的份例。   然后是尚工局的,敬事房的,内侍府的……   江嬷嬷是宫里的老人了,在这儿待了将近三十年,自然如数家珍。   可是说到最后的最后,她忽然顿了顿,“还有……”   还有什么?   没了下文。   顾渊眼神微眯,声音冷冽,“还有谁?”   “还有……还有惜华宫的闲云姑娘。”江嬷嬷老老实实地说。   大殿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伺候主子的奴才不敢说话,如顺仪沉默地站在那儿,就连张太医也移开了视线,好似什么都没听到。   顾渊的声音微微一滞,过了片刻才说,“没了?”   没了?   这是他听到闲云来过后的反应?   如顺仪心头一动,默不作声地看了眼皇帝。   其实只要闲云的名字一说出来,所有人都会有所遐想。   如今宫里只有容真一人有孕,那么对于另一个有孕在身的女人,她会抱持什么样的态度?   当初沈充媛与她有龃龉,也是拜她所赐,才被送进这冷宫里的,而哪怕圣旨是皇上下的,决定也是她做的。   换做任何人都会猜想,会不会容真从一开始就已经知道了沈充媛有孕在身,因为忌惮这个孩子会对自己造成一定的影响,所以才做出这样的决定。   闲云,闲云。   惜华宫离这儿那么远,好端端的为何会来这鸡不拉屎鸟不生蛋的地方?   可是顾渊听到她的名字时,竟然只是微微迟疑了一瞬,接着便若无其事地继续问下去,这代表什么?   如顺仪心头有点发怔,不知此事会不会朝着自己预想的方向走去。   而此刻,殿外忽的传来郑安的声音。   “皇后娘娘驾到——”   身着素袍的皇后姿态端正地走了进来,朝皇上福了福身,道了声“臣妾参加皇上”,然后不动声色地环视大殿一周,视线落在了如顺仪身上。   真是凑巧,一遇上这种事情就刚好有这个女人在场。   她早在来的路上就听郑安禀明一切,心头有些无奈。这个后宫始终是安生不了的,不论她再怎么尽心尽力想做个好皇后,这些女人却都唯恐天下不乱,拿人命来当赌注,斗得你死我活,不可开交。   皇后的眼眸里闪过些什么,然后趋于平静,回过头去望着皇上,“臣妾听闻沈充媛薨了,连带着腹中没有发现的孩子一起没了命,立马匆匆赶来。是臣妾没有打理好这个后宫,才会发生今天这件事,臣妾愧对皇上,请皇上责罚。”   顾渊哪怕心中有气,却仍旧理智未失,皇后如何做事,他素来心中有数。   正所谓天高皇帝远,就连他也会有马失前蹄的时候,又何苦是对这个后宫尽心尽力的皇后呢,自然也会有鞭长莫及的时候。   他神情稍霁,沉默了片刻才说,“此事不关皇后的事,是有心之人刻意为之,如今朕命人请皇后来,是想你全权负责这件事,毕竟这是后宫是非,朕每日忧心前朝事宜,也不便插手其中。想必来的路上,郑安也给你说明了情况,朕想听听你的看法。”   皇后顿了顿,沉吟片刻,这才慎重地开口道,“此事仍需调查,但沈充媛却是片刻都等不得了……逝者已矣,还是先入土为安吧。”   顾渊点了点头,皇后就吩咐身后的若芳带着几个宫女去替沈充媛整理仪容,待收拾妥帖后,再叫负责殡葬的宫人前来处理后事。   若芳在江嬷嬷的指引下,带人走向了沈充媛所在的偏殿,大殿里又一次陷入沉寂。   皇后不动声色地看了眼顾渊的神情,微微伸手拍了拍对方的手背,眼眸里是安慰的神色。   夫妻多年,没有了*情也始终有一份亲情与责任,她的意思顾渊自然清楚,是要他稳住心神,主持大局才好。   顾渊疲惫地闭了闭眼,再睁眼时,已然只剩一派清明的目光。   时光仿佛被无限拉长,而就在这样的寂静里,若非忽地神情有异地从外面跑进来,手中拿着什么东西,声音急促地说,“启禀皇上,皇后娘娘,奴婢为沈充媛整理衣衫时,在她手里发现了这个东西——”   所有人都是面色一变,顾渊快步走到她面前,在看到摊开的手心里摆的那只玉簪时,忽地沉下脸去。   皇后也走了上来,看到簪子时,身形一顿,没来得及说话,眼神已然落在皇帝的面庞上。   只因这簪子……这簪子是容充媛晋位时的份例之一,由皇后亲自挑选、皇上过目的贺礼。   容充媛将这簪子赏赐给了贴身大宫女闲云,而如今这簪子竟出现在了沈充媛手里……   内情似乎昭然若揭了。   作者有话要说:久违四千字啊,好肥好肥,此处应有掌声╭(╯3╰)╮!   皇后娘娘好久没出场啦,这是个好皇后,么么很喜欢她,也希望给她一个好结局。   目测还没有那么快完结,毕竟还剩下些人没处理,还有就是最后的最后,陆承风同学也要作死哒~   慢慢来,新坑也不急,咱们慢工出细活!【其实我哪里慢了,我简直是勤奋又迅猛的作者典范!(被pia飞)】   ☆、第113章.审案一   第一百一十二章   一室寂静无人打破。   容充媛有孕在身,盛宠泽被,如今赫赫然被牵扯进了这桩后宫纷争里,谁也不敢打破沉默,率先问一问皇上要如何是好。   毕竟皇上对她的宠*人人都看在眼里,如今出了这种事,皇上心头恐怕才是最复杂的。   顾渊站在那里一言不发,神情冷冽至极。   还是皇后打破了这种僵硬的局面,声音柔和地问了句,“皇上,可要先召闲云来问一问?”   她是个明眼人,知道皇帝不仅仅是宠*这个女子,更是把她放在心尖上疼着,如今若是容真被扯了进来,恐怕最难过的头数他了。   可是这么大件案子摆在这儿,不可能敷衍了事,否则叫这宫里的人如何想?她贵为皇后,在顾全帝王心情的同时,也要提醒他该做的事。   顾渊也只是沉默了那么片刻,在听皇后如此说了之后,面上并无多余神色,只是点了点头,“万喜,去惜华宫请闲云来一趟。”   惜华宫那边有什么事情,素来都是万喜跑得勤,如今叫他去,也不至于叫容真慌神。   万喜应了一声,在走之前,又听皇上补充了一句,“此事不必告诉容充媛,只说朕要闲云过来走一趟便是。”   如顺仪看着磨得发亮的地板,心头酸涩了片刻。   都这种时候了还护着那个女人,她实在不知皇上心里究竟是如何想的。   对待她们这些人,皇上连多一眼都不愿瞧,可是到了容真身上,他连对方一丁点的小情绪都照顾得极好。   差距之下,顿生恨意。   皇后的目光随着万喜出了大殿,平和温柔的面上却满是无奈。   这事若不是容充媛做的,皇上自然松口气,只是后宫里恐怕又要牵扯出点见不得人的事,几家欢喜几家忧;而若是容充媛做的,却不知皇上该如何是好了。   一头是心*的女子,一头是宫里所有人的目光,他该顾着哪一边?   还望这件事情千万莫要与惜华宫那位有半点关系才好啊,她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着。   ——————   另一头的惜华宫,容真坐在大殿里静静地等待着,终于等来了万喜的消息——皇上让闲云去他那儿走一趟。   闲云听到这个旨意,心里的一块石头顿时落了地。   不管出了什么事,只要不牵扯到容真身上,她就谢天谢地了。   她如释重负地站起身,打算跟万喜走着一趟。   岂料容真忽地发话了,“你做什么?”   “奴婢,奴婢随万喜去见皇上……”闲云尽可能让自己显得轻松些,“兴许只是小事情,比如皇上想念主子了,想知道主子和小主子的情况,叫奴婢去问个话罢了。”   这话骗谁都骗不过,又何况是容真?   她扶着椅子站起来,淡淡地说了句,“我与你同去。”   闲云与万喜都变了脸色。   这一次去恐怕是凶多吉少,既然对方有备而来,又是跟踪,又是下迷药,就断然不会只是小事情。   皇上如今已经差人来了,必定就是发生了什么事,而万幸的是他只让闲云去一趟,而让容真置身事外,谁都清楚他是想容真安然无恙,不受波及。   万喜也是心头一紧,皇上吩咐过了不要让容真知道这件事情,若是容真跟去了,那不就暴露了?   他苦着脸,不敢吱声。   闲云想劝容真,却还未发话就被容真毫不迟疑地打断道,“行了,我说了与你同去,其余的话不必多说。”   闲云站在那儿不肯走。   容真看着她一脸执拗的模样,终于忍不住松了眉头,叹口气,执起她的手,“我说过在这宫里,我只有你了,难道要我眼睁睁把你送入虎口,而我却为了自己在这里安享清福?”   “可是比起奴婢这条命来说,主子你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闲云看着那只握住自己的手,恳求她,“就让奴婢一个人去吧。”   容真笑了,“昔日我眼睁睁看着长顺一个人从这惜华宫里走出去,再也没能活着回来,今日你要我看着你也重复这条路么?”   不可能。   她清楚皇上此举是什么意思,若是她没办法从这阴谋里脱身,恐怕所有的罪责都会被推到闲云一个人身上,而闲云自然会因为对她的情意而老老实实低头认罪。届时,不论她如何做,都没办法挽回败局了。   闲云还欲说话,容真却轻轻摇了摇头,“你知道我的性子,只要决定了,就绝对没有反悔的余地。今日我无论如何不会让你一个人去,矫情的话咱们收着改日再说,眼下还是打起精神来,想想看怎么应付接下来的局面吧。”   她安安稳稳地与闲云一同步出宫门,那样挺直的脊背,优雅从容的姿态,好似风雨不侵、刀枪不入。   闲云的眼眶蓦地湿润了,接下来的却是淡淡的笑意。   她早该知道容真是不会让她一人去应对那样的局面的,而虽然不知接下来这条路会多么难走,只要看到这个从容美丽的背影,就好像什么困难都不再惧怕。   这一刻,万喜也沉默了。   宫中众人皆以为皇上是喜*容充媛的美貌与性情,可是这一刻他才恍然大悟,容充媛身上最美丽的并非容貌,也非温柔的言谈举止,而是这样看似温柔的表象之下,比任何人都要坚强美丽的心。   吸引一个人的目光也许只需半分姿色,可是打动一个人的心,却需要足够璀璨夺目的气质与心境。   眼前这个女子的坚强与勇敢,才是令后宫繁花黯淡无光的最卓越的品质。   —————————————   就在冷宫的正殿里,所有人都安然等待时,皇上要万喜带来的人终于在万众瞩目中来了。   可是令人震惊的是,为首的并非闲云,而是走得稳稳的、小腹略显的容真。   她穿着素雅的淡粉色石榴裙,外面披了件白色的长袍,发髻简单舒雅地盘在脑后,不论眉目还是姿态,都从容不迫,淡然娴静。   顾渊的脸色蓦地沉下去三分,“万喜。”   万喜心头一惊,忙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皇上,奴才知罪。”   “你走之前,朕跟你说了什么?”顾渊的眼神里夹杂着怒气,很努力地控制着声音,只是听上去仍旧显得有点紧绷。   容真轻柔地打断万喜的解释,“皇上,万喜什么也没说,只说您叫闲云来是有事要问,是臣妾自作主张要跟来的。”   她的视线与顾渊相交,里面是洞悉一切的神色,以及光明磊落的坦然。   她什么也没做,何必心虚,又何必躲在惜华宫不敢出来?   顾渊沉默了,半晌忽地勾唇一笑,“自作主张得好!”   所有人都愣住了,而他转过头去对皇后道,“这件事情朕既然说了交给你,就由你来审问,朕全程旁观,如今闲云既然已经来了,可以开始了。”   他前一刻的挣扎与迟疑统统烟消云散,在容真这样笃定的从容目光里,在她看着自己毫不掩饰的坦诚面容里。   “容充媛有孕在身,万喜,赐座。”   容真谢恩,走到他身旁坐了下来,同时察觉到他在众人都没有注意到的时候从她手背上轻轻抚过。   她一怔,抬头看他,却只看见他若无其事看着大殿中央的平静目光。   可是这样一个细微的动作却令她忽地感到一阵说不出的欣慰,心下顿时柔软了。   她知道他信她,哪怕一切阴谋都才刚刚开始,哪怕一切矛头都指向她,他是这样笃定她的清白无辜。   在这一刹那,容真觉得自己是真的刀枪不入了。   他就是她最好的保护,就像他曾经说的那样,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他都会站在她身边。   皇后以眼神征求了顾渊的同意,开始了对闲云审问,而发问前,她简单地把今日的事情重述了一遍,饶是容真早有心理准备,眼下也有些震惊。   沈充媛滑胎了?   难道是……她愣了愣,估摸着应该是皇上要对付沈太傅的那半个月里,曾经盛宠沈充媛,想必就是那个时候让她有了身孕。   这样一想,她的眉头蹙了起来。   这件事情委实有些严重了,若独独死了个不受宠的沈充媛也罢,偏生还有孕在身……这下一尸两命,这个罪名她根本担不起。   容真看了眼如顺仪,又扫视了在场的人一圈。   看样子这个计谋是针对她而精心设计的,没有那么容易过去才是。   皇后问闲云,“今日你来过冷宫么?”   “回皇后娘娘,奴婢没有来过。”   皇后停顿了一下,才说,“可是看守冷宫的江嬷嬷说,你今日午后来了一趟冷宫,这是怎么回事?”   闲云坦诚地说,“奴婢不曾来过,也不认识江嬷嬷,只是今天下午确实发生了一件叫奴婢匪夷所思的事情。”   “但说无妨。”   闲云看了眼容真,从她沉稳的表情里得到了支持,于是缓缓开口道,“今天下午,奴婢得知尚衣局的份例已到,因为主子有孕在身,很多事情需要格外注意,所以奴婢就亲自去尚衣局领份例。”   “岂料行至舒云殿外时,忽然发现有人跟着奴婢,奴婢就躲在长廊的转角处等着,果真看见一个太监鬼鬼祟祟地跟着奴婢。待他也看见奴婢时,却不料想他带了迷药,在奴婢毫无防备之时用染了迷药的手帕将奴婢迷晕了过去,待奴婢醒来之时,已过去了半个时辰。”   “奴婢急忙赶回惜华宫,把这件事情告诉了主子,主子听了也觉得有异,而这个时候……”闲云把目光转向了万喜,“这个时候,万喜就来通知奴婢,皇上叫奴婢亲自来一趟。”   皇后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站起身来,从桌上拿起那只簪子走到闲云面前,递给她看了看,闲云的脸色马上变了。   “这可是你的东西?”皇后问她,语气淡淡的,“这是方才宫女为沈充媛整理遗容时,在她手里发现的。”   闲云立马明白那个太监为何要迷晕自己了,伸手一摸,发间的簪子果然已经不在了。   她心惊胆战地抬头看着皇后,“回皇后娘娘,这的确是奴婢的簪子,想来是那太监趁着奴婢昏迷之时偷走的。”   一切解释都合情合理,且不论真话假话,至少闲云说的通畅又从容,样子也很恳切。   照她这么说,事情看上去又走向了另一种可能。   那就是有人刻意下药迷晕了她,然后偷走她的簪子,这边又对沈充媛下了手,最后利用这只簪子陷害她,目的自然是把罪过推给她身后的容真。   扑朔迷离的事情经过,真真假假该如何判定?   皇后正在思索时,却忽听一旁的如顺仪道,“嫔妾有话要说,不知娘娘可愿一听?”   皇后点头,“但说无妨。”   容真瞬间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然,如顺仪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缓缓开口道,“娘娘何不问问张太医,沈充媛是被什么药害死的,既然知道了药,那么在所有有嫌疑的人屋里搜上一圈,说不定会发现点蛛丝马迹。”   ☆、第114章.审案二   第一百一十三章   如顺仪的点子委实是极好的,闲云是容真的人,要搜她的住所,也就是说要搜惜华宫了。   想来容真踏入后宫这么长时间,这还是第一次要经历被人搜屋的过程,且不说搜不搜得出什么,就是一大群侍卫这么走一圈过场,也足以挫了她的锐气,叫宫中众人热议上好一阵子。   容真淡淡地看了如顺仪一眼,心头有数。   今日她这么巧出现在这个地方,那套说辞说与外人听倒还可信,放在容真这处,会信就代表容真的脑子被门挤了。   既然她提出要搜,恐怕还真有这个可能会搜出点容真和闲云都不知道的东西,毕竟偌大个宫殿,谁知道哪个角落里会多出点什么东西来?   皇后沉吟了片刻,“只有搜屋才能找到那滑胎药?没别的法子了么?”   她问的是张太医。   张太医想了想,才说,“也不是没有别的法子,沈充媛死前有挣扎过的痕迹,说明下毒的人肯定是在她清醒的状态下逼她服毒的,不可能没有动过手。若是亲自逼迫她服毒,那么身上手上肯定会残余一定的药末。”   如顺仪似是有些不甘地看了眼容真,什么话都没说。   她自然是希望借着这机会挫挫容真的锐气,岂料皇后不上当,开口就问别的法子。   皇后看了眼闲云,“既然你说你没做过,那就把手伸出来给张太医瞧瞧吧。”   闲云微怔,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脸色一下子就白了。   ——因为她的指甲缝里不知何时有了这么多诡异的白色粉末,细密地塞满了指甲,像是白色的细沙一般——而在她昏迷之前,明明清楚地记得自己上午洗衣裳时洗净了指甲,而昏迷之后因为事态紧急,忙着回去跟容真报信,也未曾注意过这个细节。   容真注意到闲云蓦地变了脸色,心头也是一紧。   接下来的结果也能预料到了。   果不其然,张太医看着闲云颤抖的手,蓦地发现指甲里的那些粉末,当即神情一凛,从随身携带的药箱里掏出一只镊子,一方手帕,小心翼翼地把那些粉末取了出来。   他在那里研究半天,终于身子一僵,战战兢兢地转过身来,“皇后娘娘,这……这的确是沈充媛服用的那种滑胎药!”   闲云身子一软,险些倒下去,最终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只能回头绝望地看着容真。   容真拳头一下子握紧,冷冷地说,“如果是有人存心陷害,那么这个环节自然也是考虑到了的,闲云既然昏迷过那么长时间,这期间那凶手做了什么都是可能的,没道理因为这个就判了她的罪。”   如顺仪忍不住说,“这宫女可以一口咬定自己是被人迷晕了,可容充媛又没见到事情经过,怎知她是不是存心骗你呢?再说了,你平日里为人处事都和和气气,从来没见你对谁动过怒,这宫里怎会有这样不长眼的人,害了人偏生要嫁祸给你呢?”   容真的眼神像刀子一样扎在她脸上,“谁知道呢,知人知面不知心,我自问没做过什么对不起别人的事,说不定是有的人心眼烂到骨子里了,看我不顺眼,定要绞尽脑汁来打压我。若是找不到机会,费尽心思也得创造点机会,然后咬死不松口……你说是不是,如顺仪?”   如顺仪面容一垮,正欲反击,却不料皇上忽然站起身来,神情淡淡地说了句,“够了,无谓的假设就没有必要说下去了。”   他明明说了要把事情交给皇后来办,当下却仍是插手了。   “在朕眼里,凶手是谁朕自然不知,但若说此事是容真吩咐闲云做的,朕却是半个字都不会信。方才看似弄清了事情经过,样样证据都显示出闲云是凶手,可是这套说辞有多离谱,多破绽百出,朕若是看不出来便是个傻子。”   他的声音到最后已然没了温度,降低到了冰点。   “沈充媛是个活生生的人,死前既然有挣扎的迹象,很显然是和凶手发生了争斗,那么这个凶手该不该浑身上下毫发无损?”他看了眼闲云光洁的面容,好端端的四肢,停顿了片刻,颇有嘲讽的意味。   “其次,若你在和人打斗之时,对方从你头上拔下了你的簪子,你会不会毫无感觉?就算你没注意到,那对方已有利器在手,又为何只是死死握在手里,不用它来对付你?”   他冷冷地看了眼在场的人,“朕再问你们,若是你们亲自下手杀了人,手上沾了毒药,会不会就这么一直等到别人来发现?既然有胆子杀人,自然会谨慎小心地善后,又岂会把毒药留在手上任人发现?就不怕自己吃饭的时候反过来毒死自己么?”   所有人鸦雀无声,唯有容真的眼里露出些许笑意。   这些事情顾渊能想到,她自然也能,只是这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和从顾渊嘴里说出来,意义却大不相同。   顾渊淡淡地看了眼皇后,递了一个眼神过去。   皇后会意,自然也听出了整件事情里破绽百出的漏洞,当下微微一笑,“本宫也相信闲云和容充媛是被陷害的,除了皇上指出了破绽以外,本宫也发现了几处疑点。第一,若是容充媛早知沈充媛有孕在身,何不在当初皇上把她打入冷宫时就动手,偏要等到四个月之后?第二,沈充媛有孕在身四个月了,岂会不知自己的身体状况?若是知道,又为何不说出来?”   张太医僵住了,如顺仪也僵住了,连带着一旁的江嬷嬷也僵在原地。   顾渊神情冷淡地看了眼在场的人,不紧不慢地吩咐万喜,“朕倒是觉得沈充媛的死处理得太过草率,万喜,去太医院再叫几个太医来,确认沈充媛的死因,彻底检查一遍。”   张太医白了脸。   目光慢慢地转移到了如顺仪面上,顾渊一字一句地说,“是非之处,必有是非之人。今日如顺仪来得凑巧,朕倒是觉得委实有些吃惊,这件事情,朕还会再调查。”   如顺仪白了脸。   最后是江嬷嬷,顾渊淡淡的说,“从惜华宫到冷宫,这么长的距离,闲云没可能一个人也没遇上就畅通无阻地过来了,问一问附近宫里值守的太监,也能知道她究竟来没来过。即便是来过,江嬷嬷擅自放她进去,出了事情也决计脱不了干系。”   江嬷嬷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皇上,是老奴有罪,老奴看守不力,玩忽职守,才随意让人进了冷宫,有了可乘之机……求皇上赐老奴死罪!”她哭天抢地的,自知事情若是败露,自己在宫外的孙子是活不下去了,只求把罪责揽到自己一人身上,好求这些主子们放过她的孙儿。   顾渊看着她,眉毛轻扬,“哦?赐你死罪?你以为你犯的这点错,死罪就跑得掉了?玩忽职守,等同从犯,谋害宫妃是什么罪名,你可知道?再不济也是诛九族,哪里会轻易让你就这么死了?”   诛……诛九族?   江嬷嬷彻底说不出话来。   片刻之后,院判带着一众太医赶到,还不待亲自进入偏殿里为沈充媛验尸,就见大殿里的张太医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皇上,微臣有罪……微臣有罪啊……”他老泪纵横,看了眼一旁的如顺仪,“顺义主子,恕微臣不能替您再瞒下去了,微臣上有老下有小,您用微臣的前程来胁迫微臣听从于你便算了,可他们若是因此丧了命,微臣他日下了黄泉,有何面目面对列祖列宗啊……”   张太医一边磕头一边对顾渊说,“皇上,是微臣鬼迷心窍,沈充媛压根没有身孕,而是得了失心疯。微臣受到顺仪主子的通知赶来时,沈充媛已经中毒身亡,那药也不是什么滑胎药,而是……而是砒霜啊!”   他说得眼泪都下来了,自知没命活下去,只得悲怆地跪在那里,“微臣但求一死,求皇上看在微臣有悔改之意的份上,饶过微臣全家老小!微臣罪犯欺君,已无颜活下去了……”   这个时候,江嬷嬷也好像忽然醒悟过来,找到了替死鬼,忙跟着张太医一起跪下来,老泪纵横地述说着自己是被胁迫的。   如顺仪怔怔地看着这一切,忽地失去了语言。   所有的一切都和她预计中的完全不同,她的确参与了陷害容真的计划,可是这些人都说了谎!   威胁他们的,给他们好处的,统统是蒋充仪,为何从他们口中出来就成了自己?   她忽然神情激动地大声叫起来,“骗子!一个个都是骗子!这件事情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不过是个小小的顺仪,有什么能力威胁你们?是蒋充仪,这些事情都是蒋充仪做的,与我无关啊!”   她又转过头去看着皇上,神情已有些发狂了,“皇上,您相信嫔妾,嫔妾没有做,不是嫔妾啊!”   蒋充仪?   这个名字说出来,除了容真以外,其余人都只会觉得是如顺仪死到临头还想狡辩,随意拉了个替死鬼过来。   毕竟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没有蒋充仪半点事,忽然把她扯出来,这不是可笑么?   可是容真的表情却在这一刻僵了僵。   旁人不信如顺仪的话,她却是完全相信的。   蒋充仪,若非她从中作梗,如顺仪这种脑子如何想得出这么周全的计划?   而且说白了,这宫里最想她死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蒋充仪!   仿佛一场闹剧就此结束,张太医和江嬷嬷都被拖了下去,顾渊像看一只蚂蚁一样看着如顺仪,只说了句,“朕的后宫有你这样的女人,当真污秽至极。”   他回过身去拉着容真往外走,客气地对皇后说了句,“这里就交给你了。”   皇后看着那对璧人走出冷宫,觉得心下有些无奈。   皇上心头从始至终都相信容充媛,叫闲云来,叫她来,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   曾几何时审后宫的案子还需要皇上亲自来主持公道、揭露谜底了?   她回过身去看着跌倒在地的如顺仪,叹了口气,也走出了大殿。   这一次,皇上可算是堂堂正正给容真立了威。   所有招惹她的人都没有好下场,往后这宫里还会有谁不长眼,跑去找她的麻烦呢?   作者有话要说:首先不好意思睡着了更新晚了T^T   皇上:谁说朕不高端来着?谁说朕会渣来着?←_←拖粗去,乱棍打死!   么么:乱棍?咳咳~【又想歪了,果然是猥琐星人,速度爬走】   下章甜宠,大家放心观看。   五百度不带眼镜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09-27 11:13:36   感谢~   ☆、第115章.偷腥一   第一百一十四章   顾渊牵着容真的手,像对平凡的夫妻一般走在路上,一众奴才都在后面跟着,而他面色坦然,好似周遭的人都不存在一般,倒是容真有些不自在。   好歹是堂堂皇帝,平日里好不容易肃立起来的威严形象难道就这么毁在她手里了?   “皇上。”她低低地唤他,神情有些严肃,唇角却略微上扬。   顾渊应了一声,转过头来看她一眼,“怎么?”   “您这样牵着臣妾的手,叫人看了……像什么话呢?”容真转过头去看了眼后面的奴才,只见他们一个个都把头埋得低低地,假装什么都没看见。   她默默的回过头来,擦了擦汗。   当真是皇宫,一个个都这么有眼力劲儿。   顾渊眉峰一挑,“方才在大殿里面对栽赃嫁祸时倒是一派从容的模样,怎的这点小动作还能把你吓到?”   他自然知道仅凭容真自己也能脱罪,毕竟如顺仪的计划漏洞百出,随便一抓都是错。眼下是在兴师问罪,气她就这么默默地坐在那里,什么也不做。   “怎么,皇上难道希望臣妾自己站起来和她对峙一番?”容真委委屈屈地撇撇嘴,一副受伤的模样,“小时候我娘跟我说过,女儿家虽然要坚强自立,但更重要的是懂得何时坚强何时柔弱。臣妾以为在自家夫君面前,自然得流露出小女儿的娇态,不然哪里彰显得出皇上您的高大威猛呢?”   高大威猛?   顾渊又好气又好笑。   “你倒是有理了,他日若是朕不在,那你该如何是好?懒得连嘴皮子都不愿动,怕是还有更多人会骑到你头上来。”   “所以臣妾今日才把机会让给皇上啊,您给臣妾立了威,他日还有谁敢骑上来?”容真沾沾自喜地看着他,眼含笑意。   “你这如意算盘倒是打得响,就不怕这么大的事情压在身上,朕也不信你?”顾渊看她一副小女孩的样子,心头痒痒的,想逗她生气,惹她撒娇。   容真瞥他一眼,“您倒是不信啊,大不了臣妾带着孩子一走了之,随您*怎么怀疑怎么怀疑。”   呵,这还蹬鼻子上脸,威胁起他来了!   顾渊瞧着那张撅得老高的杏唇,心头一动,俯身微微一碰,轻柔的一吻稍纵即逝。   容真被他惊得愣了片刻,直到他像是偷腥成功的耗子怡然自得地抬眼看着她时,她才回过神来。   面上一下子红得没法说。   这登徒子,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的,居然当着一众宫人对她为非作歹!   “*怎么怀疑怎么怀疑?”顾渊的声音里喊着明显的笑意,如春日柳絮般柔和,如檐头日光般温暖,“朕可不*胡乱怀疑,只*帐摆流苏、被翻红浪,酒力渐浓春思荡。”   他的眼神里带着明显的满意,凑近她耳边轻轻说了句,“三个月约莫已经到了吧?”   容真的脸像是被点燃了一般,滚烫而绯红,瞪着他半天说不出话来。   这人,这人真是个假正经!   朝前孤高冷傲,朝后-内-心-狂-躁。   人前沉静似水,榻上-色-情-黄-暴。   顾渊笑得肆意,牵着她的手走向惜华宫的方向。   春日杏花吹满头,京都三月也风流。   容真问他,“您当真半点不曾怀疑过臣妾?”   “如假包换。”他答得肯定。   “那若真是臣妾所为,您会如何是好?”她好奇心起。   “杀了闲云,恕你无罪。”他轻描淡写地睨她一眼,想都没想便作答。   容真一愣,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是多么铁面无私、注重宫规的人,她从进宫那日起就已开始有所耳闻。   身前的御前宫女伺候了他七年,岂料有了引诱之心,在香炉里下了药,隔日他便毫不留情地就把对方送去了浣衣局。   七王妃的娘家胞弟在京城犯了法,打死了良民,哪怕七王爷为了娇妻来宫中苦苦哀求这个皇兄数日,七日之后,该怎么办还是怎么办,顾渊发下的诏书写明午后斩首,片刻都没有耽搁。   可是这样的人却在她提出这样的假设时,毫不迟疑地说会恕她无罪,哪怕明知她做了令他无法容忍的事,也已经会全无原则地帮她找到替罪羊。   顾渊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像对待小孩子一样,“罚你,骂你,念你,恨你,都可以,至少你还活生生地在朕跟前,毫发无损。可若是大公无私地把你的性命夺去,日后朕上哪里去找一个敢对朕嬉笑怒骂的傅容真?”   人生只有一次,看样子他会如此倾心相待的人也只有一个了。   他可以把这辈子的时光都拱手送给天下苍生,却也暗藏私心,希望有一个傅容真陪在身旁,那么孤寂的皇宫里也便有了个家。   这样的她,他怎么忍心推得开呢?   容真的声音变得有点弱了,“那要是别人说臣妾红颜祸水,祸国殃民呢?皇上难道不怕臣妾把您的一世英名毁于一旦么?”   顾渊侧过头去,云淡风轻地反问她,“那你会么?”   这还用问?   她小声地嘟囔道,“臣妾又不是褒姒妲己……”   “也是。”他轻哂,似笑非笑地睨她一眼,“褒姒妲己可比你漂亮多了。”   “……”容真黑了脸。   可是尽管他嘴上说着不受听的话,容真心里却仍是塌陷下去一块小小的地方。   这样一个睿智沉稳的皇帝,偏偏遇上了她便理智全无,宁愿丢弃一切为君准则,也要她好生生地活下去。   她看着远方,京城之外的青山在白云之中若隐若现,霞光慢慢沉淀在那团青黑色的山岚之中,仿佛一幅清淡中不失绮丽的水墨画。   可是谁又知道未发生的事情会是什么样子呢。   昔日唐玄宗那样宠*杨贵妃,到了江山与美人的最后抉择关头,他又选择了什么呢?   容真知道自己这么想很愚蠢、很天真,因为顾渊心里从来就把天下百姓放在第一位,她压根用不着去比。而他若是真能为了一个女子抛弃天下,恐怕也不是那个会令她渐生情窦的皇帝了。   她豁然开朗,估摸着是肚子里的小家伙害得她多愁善感了一次。   可她又很想听听看他的回答,于是假意惆怅地望着他,神色寂寂地说,“皇上,若是有朝一日您走到了唐玄宗那一步,会不会像他抛弃杨贵妃那样丢下臣妾?”   顾渊眼神微眯,“朕倒是不知你对朕这么没信心,把朕比作谁不好,偏比作唐玄宗?朕一没夺子妻,二没纵佞臣,何来唐玄宗一说?”   看出这个自负的人内心不悦,容真扶额。   要不要这么较真?   “臣妾就是随口问问,打个比方,只想知道皇上若是面临江山和美人的抉择,会选哪一个?”   顾渊瞥她一眼,淡淡地望着晚霞,“朕哪一个都不会选,因为朕不是唐玄宗,也不会走到那一步。”   “朕的江山自然会百姓安乐,国泰民安;而朕的女人自当生死相随,不离不弃。”   他眺望着远山,下巴微微扬起,从这个角度看上去,神情有些倨傲,唇角甚至挂着淡淡的笑意。   有风拂起他的发丝,微微晃动的影子像是乘风欲飞的什么,满载着他的自信与傲气,在这春风和煦的宫城里开出了一片繁花似锦。   容真忽然有些失神。   是啊,她早该想到他是多么自负又倨傲的一个人,胸有沟壑,心怀天下,而他这样的皇帝,又如何会让自己面对两难的选择呢?   他有那个自信,绝对不会走到那一步。   而因为他的自信,她也变得信心满满。   容真倏地笑起来,瞟了眼远远地跟着他们的宫人,再无顾忌,自他身后缓缓伸出手去环住他的腰。   “皇上真是好样的!”   顾渊嘴角抽搐片刻。   春风拂面,晚霞温柔,这样绮丽美好的时刻,难道不应该说点动听又旖旎的话么?难道不应该说一句,“臣妾必定生死相随么?”   为什么他的容充媛平日里细腻又贴心,每每到了最关键的时刻却总是煞风景?   容真唇角带笑,能猜到他的表情和无奈,片刻后又温柔地补充道,“臣妾猜您上辈子一定是偷了蜜的耗子。”   “……何出此言?”   “嘴甜。”   “比喻通俗浅陋,十分符合你的思想深度。”   “承蒙皇上夸奖,这比喻也很符合您的个人作风。”   顾渊失笑着回头点了点她的鼻子,“贫嘴!”   容真索性把嘴一嘟,“哪里平了?明明是翘的!”   如此孩子气又率直的撒娇方式,这便是他独一无二的小姑娘。   顾渊只觉得胸口处的温柔源源不断涌上来,叫他忍不住想要与她就这样磕磕绊绊到天荒地老的那一刻,切莫辜负了这大好春光。   他从身旁的杏花树上摘下一朵开得正艳的花,轻轻插-在她发间,粉艳艳的杏花衬得容真肤白似雪,面上的笑意如温水流淌。   “春花不及人娇艳,只羡鸳鸯不羡仙。”他笑着随口拈来一句四不像的诗句。   容真笑出了声,“当真是偷了蜜的耗子!”   他勾唇一笑,抬起她的下巴,毫无征兆地吻了上去。   气息相交,心跳加速。   他温柔地品尝着她唇间的美好滋味,且轻啄,且轻咬,且缠绵,且摩挲。   这样一个美好轻柔的吻叫人呼吸与心跳都变得灼热而温柔。   末了,他瞅着容真红艳艳的唇,轻笑道,“朕要偷的不是蜜,是腥。”   ☆、第116章.偷腥二   第一百一十五章   回了惜华宫后,顾渊才真正叫容真见识了一回,什么叫做偷腥。   夜幕已至,明月高悬,寝宫之内烛火融融,有种暧昧不明的光芒在微微晃动。   容真心头紧张,跟在顾渊身后走进了寝宫的门,却不料前面的皇帝忽然站定,她心神不宁的,一下子就撞了上去,好在顾渊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这才没碰到她的肚子。   “想什么这么出神?”顾渊因她的莽撞一下子绷紧了脸,生怕她一个闪失就出了什么岔子。   容真心虚地咳了两声,胡乱扯道,“孩子动了一下,臣妾就晃神了。”   顾渊一怔,随即看着她的腹部,“孩子已经……会动了?”   容真猛地想起前几日清晨的事情,笑得一脸温柔,摸摸往外凸起的小腹,“是啊,看样子很不安分,第一次动的时候吓了臣妾一大跳呢,还以为是肚子抽筋了。”   话刚说完,顾渊二话不说打横抱起她,稳稳地往床边走。   “……皇上?”容真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赶紧搂住他的脖子。   “孩子不是动了么?还站得住?先躺下。”他小心翼翼地把她安放在榻上,一脸谨慎的模样。   容真忍俊不禁,胎动又不是什么大动静,看他这如临大敌的模样还真是有点小题大做,可笑又可*。   她躺在床上望着他,温柔地拉着他的手,“皇上摸摸看,不知他会不会知道是他的父皇在这儿。”   顾渊被她牵引着,手心一点点来到她凸起的小腹上,隔着衣衫感受到了那个小生命的存在,她的肚子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着,一下一下的,仿佛那个小生命也同她一起心跳着。他觉得自己能感受到孩子的呼吸,虽然这明明只是他的错觉。   他怔怔地把脸贴近她的肚子,喃喃了几句,因为声音极小极模糊,容真没法辨认出他在说什么,只是看着他的嘴唇在嗡动着。   “您跟他说了什么?”容真好奇地问。   “朕夸他是朕的好皇儿。”顾渊勾唇一笑,“朕要他继续发扬,好好表现。”   “他还没出生呢,皇上就知道他是好孩子了?”   顾渊含笑又摸摸她的腹部,像是在表达对孩子的喜*,“那自然,别的女子怀孕初期都会很辛苦,会害喜,会没食欲,只有你一天到晚好吃好睡,难道朕不该表扬他表现良好么?不愧是朕的好皇儿,还未出世就如此聪慧,懂得替父皇心疼母亲。”   他的眼里带着清风数缕,桃花万千,随着一个个低沉温润的字句从嘴里吐露出来,容真觉得自己看见了繁花盛开的春日。   “皇上……”她低低地唤了一句,有些无措。   “可是被我们父子俩感动了?”顾渊扬起眉头,“感动了的话,朕也该索取回报了。”   他干脆利落地拉下床幔,火红的轻纱帐子将两人围在其中,一片旖旎。   容真面上一红,知道他要做什么,当下紧张地抓紧了身下的锦被,却以豁出去的姿态闭眼等待他的亲吻。   “作何摆出一副殉难者的姿态?”顾渊无奈,伸手轻轻地抬起她的下巴,缓缓地凑拢去,直到离她只剩薄薄几张纸的距离,近到他温热的呼吸都能染红她的双颊。   容真的脸艳若桃花,睫毛轻颤地睁了开来,看见离自己如此之近的人。   他的皮肤光洁温润,隐隐有玉石般的光泽流连其下,那双黑漆漆的眸子一瞬不瞬地锁定了她,暗藏汹涌,深不可测。   那张薄唇色泽美好,比杏花素净,却又漂亮的恰到好处。   当真是个极其好看的男子。   这袭龙袍唯有穿在他的身上,才在威严之中显露出几分高山流水的意味,飘逸之中暗含矜贵,威仪之中带着出尘。   容真唇角微扬,下一刻,毫无征兆地凑了上去,越过了那短短的几张纸的距离,贴在了他的薄唇之上。   先是伸舌轻轻地触碰了一下,温热的感觉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传至心底,她迟疑了片刻,伸手搂住了他的脖子,开始加深这个吻。   当你抛开所有顾忌,不理会明天会如何的时候,亲吻也变成了一件缠绵悱恻的事情,不见激烈,却又刻骨铭心;没有戏折子上那种所谓的惊心动魄,却有更多密密麻麻的暖流注入内心,好似这个人已融入你的身体、你的人生,你所能做的便是与他紧紧依偎,像是共同生长的青藤一般交相缠绕。   容真细细地描摹着他的唇,以舌尖,以唇齿,一点一点绵延在他的嘴角唇边,然后以绵绵的攻势占领整个温热清冽的口腔。   顾渊的眼神渐渐地变得深沉起来,看着她闭上双眼羞赧却又勇敢的模样,心里涌起一阵悸动。   是身体的悸动,也是情感的激动。   他伸手揽住她柔软的腰肢,顺着她纤细的身体描摹着她的每一寸肌肤,隔着薄薄的衣衫,灼热滚烫的温度却传到了她的皮肤上。   那双手带着强势又温柔的意味,抚摸着她的曲线,像是在探索,又像是在宣示主权。   最后,他的手来到了她的颈窝,灵巧地解开了脖子后面的系带,里衣一松,没了束缚的丰盈在宽松的衣衫里获得自由,而顾渊低头,从微微敞开的领口里看着她美好的弧度,唇角轻扬,“很美。”   他不褪去她的衣衫,却从裙摆之下伸手进去,一直流连到她的丰盈之上,隔着里衣,一手覆在一处丰盈之上,灼热的温度给她带来一阵战栗,身子都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顾渊趁她分神时,张口含住她小巧的耳垂,微微吐出温热的气息,叫她痒得缩起了脖子,耳根子都红了。   与此同时,他的手也开始不轻不重地揉起来,像是捧着柔软的花朵,带着怜惜,却又不失挑逗与引诱。他感觉到手心的花蕊慢慢地挺立起来,便用指尖轻轻地捻住那一点桃花,绕着圈揉弄,时轻时重。   容真浑身发软地靠在他身上,感受着身体被他点燃,唇边也溢出了止不住的细细呻-吟。   顾渊终于褪去她的衣衫,捧起丰盈吻了上去,因为怀孕的缘故,她变丰满了很多,从前恰好被他一手掌握的地方如今已经难以一手掌控。   他借着微弱的烛光看着泛着美好色泽的花蕾,莹润白皙的胸脯之上桃花盛开,引人遐思。   他张口含住一边,以舌尖摩挲,描摹着花蕾的形状,然后微微用力,吮吸,含弄,直到花蕾在他的舌尖上绽放出最美好的姿态。   他抬起头来,将她温柔地推至大红锦被之上。   敞开的粉色衣裙之下,她的丰盈遍布他种下的吻痕,在微光之中带着妖娆又清丽的美,攫住他的目光。   他开始沿着她纤细的脖颈亲吻,像是轻啄,又像是膜拜,从颈窝处开始,然后在胸脯之上流连辗转。他托起那对形状美好的娇兰,呵气,轻吻,然后渐渐来到她凸起的腹部,细细地吻着。   容真浑身都软了,就这么慵懒无力地躺在床上,任由他摆布。   顾渊剥开那些碍事的衣物,直到她终于浑身上下再无一物,与他赤诚相见。   抚遍她身体的每一寸,他最终来到了她的双腿之间,微微分开她的腿,看见了那处柔软又致命的禁区。   容真浑身一颤,羞耻与期待一同袭来,她睫毛轻颤,却紧紧地闭着眼,不愿睁开来看见这一幕令她满面绯红的情景。   可是闭上眼后,别的感官却变得灵敏起来。   她能感觉到那双灵巧的手带着侵略的意味触到了她的花朵,然后轻轻拨开,带着撩人的姿态抚弄起来。   那样柔软娇嫩的地方被他以各种姿态挑逗着,拉扯,轻弹,揉搓,摩挲。   容真的声音变得有些急促,像是玉珠罗盘般清脆悦耳,又带着若有似无撩拨人的意味,甜腻,娇媚。   湿润的露珠浸了出来,染湿了采撷花朵的手指,也让整个帐子充斥着情-欲的气息,宛若催-情-毒药,致命诱惑。   就在容真呼吸愈加急促之时,忽然感觉到他的吻落在双腿内侧的肌肤之上,细密如雨点,急促而频繁。   他以唇舌与她的每一寸肌肤厮磨着,没有放过任何一个地方,甚至发出湿热的暧昧声音,听在耳里显得格外煽情。   而最终,他的薄唇来到她柔软湿润的花瓣上。   “别,别这样……”容真羞怯到无地自容的地步,睁眼便看见那个埋头在自己分开的双腿间的人。   他的舌尖掠过她颤抖又害羞的花蕊,甚至一口含住那颗小小的蕊珠,辗转吮吸,舌头也轻轻抚弄。   容真的声音里混合着愉悦与羞耻的颤栗,在他耳里无异于最好的催-情-剂。   她明明想推开他,却只是拽紧了身下的锦被,感受着一波又一波的震撼同时袭上身体与心脏。   像是无边无际的快-感与欲-望要将她淹没一般,她的花朵颤抖着,越来越强烈的刺激感从双腿间传来,她感觉到滚烫的血液在体内奔腾叫嚣,身体深处在呼喊着她需要更加充实的感觉。   这不够,还远远不够。   顾渊以唇舌安抚她啜泣不止的花蕊,唇边沾染了她晶莹剔透的花露,这样的亲吻与吮吸发出了令人难堪又动情的声响,几乎令容真崩溃。   只要一想到,一想到他是这样亲密地贴在她最羞耻最隐秘的地方,她就恨不得一把火将自己烧得灰都不剩。   这是难耐的折磨,也是最痛苦的欢愉。   她听见自己用破碎的声音唤他,“皇上,不要……”   “不要?”顾渊抬起头来,似是顺从她的意思要退出这种境地,而她的身体更加空虚。   “不要,不要折磨我……”她带着哭音含怨望着他,心头委屈至极。   他是故意的。   她干脆支着身体寻找主权,将他推至锦被之上,胡乱地扯开他的所有衣裳,包括里衣里裤。   小皇帝早就蓄势待发地站在那里,是他超强的忍耐力才能隐忍不发,一直挑逗她。   见容真眼睛红红地看着他,素来明亮沉静的眼神也被情-欲的力量左右,显得妩媚又妖娆,顾渊终于哑着声音道,“要么,要就自己来。”   她有孕在身,虽然他有足够的克制力不会伤到她和孩子,却仍旧希望能确保万无一失,所以——   所以这一次,她必须在上面。   容真迟疑了片刻,可也只是片刻,体内叫嚣的冲动驱使着她忘记一切羞赧与矜持,与他共赴欢愉之巅。   她扶稳了高高挺立的小皇帝,咬牙对着自己的花朵,一点一点坐了下去。   那样粗壮的存在瞬间充实了她的身体,深沉地埋入她的深处,强悍而不容拒绝地攻城略地。   已有好几个月没有与他做过这样亲密的事情了,容真一下子有些受不了,觉得身体紧绷过度,一时容纳不下他。她就这样停在半路,只进去一半的小皇帝被她犹犹豫豫地握在手中,而她满面绯红,仿佛不知应该如何是好。   “怎么?”顾渊哑着声音,目光深沉地望着她。   “疼……”她委屈,因为感觉有些疼,所以打退堂鼓了。   而这种时候最为无奈的当属顾渊了,卡在这样销魂的时刻,进也进不去,饶是他忍耐力惊人,也难以从这样紧致又磨人的花朵里退出来。   他瞧着容真面上犹豫的神情,不动神色地握住她轻盈的腰肢,稳稳地往下一拉,下一刻,他的身体与她完美契合。   容真的声音一下子溢出口中,不适应的感觉带着点疼痛的饱胀感贯-穿了她,害她全身僵硬地任由他摆布,眼神里满满的都是控诉。   顾渊低低笑了声,“抱歉,一时没忍住。”   这样说着,他很快找到了感觉,一面扶着她的腰上下摆动,一面自己也动作着,一次一次温柔又强悍地进攻入她最脆弱的核心。   她被难以消受的巨大充满,而他则被致命的柔软所包覆,将他的欲-望、他的心、他的魂,一并缠绕。   不适的感觉很快消失了,容真的身体因为怀孕而变得更加敏感,红艳艳的花蕊在接纳他的过程里吐露出更多芬芳的清泉,也为他的继续进攻提供了足够湿热的调剂。   在与他一同动作的同时,她丰盈的胸脯似花朵一般绽放在空气里,也因为两人激烈的弧度而颤动着。   最原始的冲动与感知将他们从高高在上的地方拉了下来,坠入最亲密却无所顾忌的深渊,在这里没有帝王与妃嫔,只有最原始的*与欲,心灵上的悸动与身体上的契合。   他就在她体内,火热而赤城地紧密相连,要把她的灵魂与身体都狠狠揉进他的血肉里,不一起疯狂堕落誓不罢休。   ☆、第117章.偷腥三   第一百一十七章   身心契合是*与欲交织的最顶峰。   容真以柔软包容的姿态全然接受了他的强大与深沉,自己也流连在身体与心灵的欢愉里迷失着。   他们亲密得紧紧相连,身躯交融,仿佛不能再近,彼此已是一体。   顾渊并没有要得太野蛮,因为顾及到她腹中还有个脆弱的小生命,也怕累着她,当听见容真急促的呼吸声时,快意也袭上与她紧密交融的部位,他加快速度进出了数次,便抽出身体,拿起枕边的手帕覆住小皇帝,接住了那些动情的证据。   容真浑身虚软地俯身埋在他颈边,起伏的呼吸带动了丰盈的胸脯,在他光洁的胸膛之上无意识地摩挲着。   顾渊心头无奈,只得苦笑着伸出手去揉着她的发。   “这是在引诱朕么?”   容真一怔,“刚才不是……”   “憋了将近四个月了,你以为朕是那么好打发的?”顾渊不紧不慢地说道,原本抚着她秀发的手缓缓地顺着光-裸的背部滑了下去,摩挲着,轻抚着,给余韵未褪的身体又一次带来了颤栗的快意。   容真的身体犹自泛着粉红色,当下轻轻颤了颤,心头明白他是担心自己的身子会吃不消。可是这四个月以来他极少踏入后宫,除了偶尔去沐贵妃那里,几乎对她到了专宠的地步。   而就是那几次去沐贵妃的惯例,也因为他称朝务繁忙而缺席了两次。   他当然要不够……   容真觉得这颗曾以为在经历苦难后会变得铁石心肠的心也渐渐融化在了他时不时的细水长流里。   她能感觉到身体抵着的某个部位依旧顽强又不屈不挠地挺立着——他如饥似渴,恨不能干柴烈火一解四月之痒。   容真轻轻地笑起来,眼眸含笑地望着他,“为了奖励皇上这四个月以来努力做到守身如玉,臣妾也该有所表示才是。”   她看见顾渊的面庞在情-欲的力量下显得不那么清冷了,喉结动了动,似是对她的奖励感到由衷的期待与兴奋。   他的手在她身上缓慢地轻抚着,容真索性拉过他的手,轻咬一口他的指尖,然后慢慢地张口含住食指。她的口腔似是温润细腻的绒布,带着温热的湿意包裹住了他,而这样暗示性的动作明明白白令顾渊萌生了更加令人难耐的一个念头。   若是这样紧致销魂的红唇不是覆在他的手指上,而是……   腹下愈加昂扬。   容真一面吞吐着他的手指,一面伸手从他的胸膛处开始,学着他的样子四处游走摩挲,以时轻时重的力度引诱他踏入新一轮的刺激之中。   她松口,终于离开他的手指,一丝晶莹透亮的液体蔓延在他的指尖与她的红唇之间,有种别样的诱惑。   “不要挑战朕的忍耐力。”顾渊的声音低沉得可怕,饱含欲-望浓浓,拉着她的手伸向自己的腹下。   容真触到了灼热而滚烫的所在,那样真实地、激昂地挺立在她的手心处,带着会将人灼伤的温度,和被欲-望左右到无法轻易消解的郁结。   她勾唇一笑,一边吻他的唇角,不断伸舌触碰他的红唇,一边手上动了起来,上下移动,轻柔却又不失技巧地婆娑着。   她往下移着唇,到喉结,到胸膛,到ru-尖,然后辗转缠绵。   同时手上也没有停,一下一下套-弄着,细细描摹那里的形状,感觉那种细腻温润的触感,然后时轻时重地动着。   顾渊的呼吸有些不稳,最敏感的地方被人掌控在手心里,这是高高在上的帝王很难有的感觉,无论是心理还是生理上,都有种刺激又新鲜的欢愉。   而在这样的愉悦里,容真克制了内心的羞怯,埋头朝着他的灼热之处进发,在顾渊想到脑子里那一幕场景而浑身都滚烫的一刹那,杏色的唇瓣终于触到了他的小皇帝。   她身处舌尖轻轻一勾,与他滚烫的灼热相触,接着是张口覆住——她温热又紧致的口腔终于完完全全将他的前端纳入,因为这样的包覆感,顾渊忍不住低低地发出一声呻-吟。   “不要只是含着,动一动。”他的嗓子哑得更厉害了,巴望不得她能抛开所有矜持,给他带来无上欢愉。   容真心头跳了跳,终是抛开一直以来的犹豫,照着先前吮吸他的手指那样的方式对待口中的小皇帝,不急不缓一下一下地□着,以唇相覆,以舌相弄,吮吸着,摩挲着。   她的手轻轻移至根部,轻柔地跟着口中的节奏一起动着。   顾渊的呼吸越来越沉,到后来简直快要失去控制力,只要一低头,便能看见她的红唇与自己的身体契合在一起。   他终于忍不住加快了速度与她的红唇相摩擦,容真觉得嘴唇有些发麻,却又因为他的欢愉而克制着,忍耐着。   终于,他倏地抽出身体,又一次到达了至高点。   容真的嘴唇酸痛到有些麻木的地步,只能坐在床上,拉过锦被覆住身体,然后揉着红肿的唇。   顾渊看她这可怜又无辜的模样,拿起干净的手帕来到她身前,轻轻拉开锦被。   “皇上?”容真一惊,还以为他还想要,心头简直是万头野马奔腾而过。   一看她的眼神,顾渊就知道她误解了,嘴唇一弯,“朕很高兴你如此赞赏朕的体力,只不过你眼前还有孕在身,朕还没那么欲-求不满。”   容真脸一红,这才看他慢慢地蹲□来,拿着手帕替她清理方才留下的动情痕迹。   顾渊的动作很轻很轻,眼神专注而认真,似是对待世上最珍贵的瑰宝。   而事实上,于他而言,她的确是独一无二的瑰宝。   这一夜,他们相拥而眠,哪怕白日里经历的动荡不安令好些人夜里无眠,也无法影响到惜华宫的宁静温暖。   这日子明明还带着早春的料峭,却因为心境的不同而变得温馨美好。   -----------   次日,容真醒来的时候,顾渊还在睡。   他日日都起得很早,容真私心里希望他能多睡会儿,偷得半日闲。   这会儿离早朝还有将近半个时辰,她琢磨着还能让他多睡片刻,一会儿到时间了再叫醒他。   就在这个时候,后院隐隐传来些响动,容真愣了愣,悄悄地起身披了件外衫,揉着眼睛推门而出。   闲云要准时叫醒皇上,所以一早就在外面候着了,见容真起来吃了一惊,“主子?”   “嘘。”容真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里面的人还在睡,然后小声地凑近闲云耳边问道,“后面怎么了?怎的有吵闹声?”   闲云摇头,“奴婢也正纳闷呢,还想着去后面看看,但是皇上就要起来了,奴婢怕错过时间。”   “那我去看看,你就在这儿候着。”   容真来到后院的时候,哭笑不得地发现,原来闹出响动的不是别人,正是她宫里的大皇子顾祁。   胖乎乎的小家伙蹲在池子边上,身旁摆着个小木桶,而他专心致志地伸手去池子里捞着什么,一手还撸着衣袖,看样子挺费劲的。   像是不满意手臂的长度,他很快把鞋子脱了,又把裤脚卷到白嫩肉乎的小腿上,扑通一声跳了下去,继续捞。   容真的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还好她知道这池子水很浅,否则还真得扑上去来个孕妇救人。   “祁儿!”她沉声喝道,也不敢太大声,怕惊醒了屋子里睡觉的顾渊,当即快步走向池子边上,“你真是太胆大了,这是下水的季节么?也不怕受凉!”   顾祁被她吓得赶忙回过身来,“儿臣参见母妃!”四下一瞧,没见到闲云,于是又笑卓颜开地拍拍胸口,“还好闲云姐姐不在。”   自打来了惜华宫,容真惯着他,宠着他,除了该有的为君教育一点不落下,其余时间都把他当做真正的小孩子,渐渐的他也就变得活泼起来,也有了孩子气的一面——虽然仅限于在容真面前。   可是对于顾祁来说,最怕的当属闲云。虽说闲云从来不凶他,但是他一旦有什么做得过了火,或者惹了容真不开心,闲云就会巴拉巴拉对他念上一大堆,什么你母妃有孕在身你怎么可以如此不听话啊,什么身为皇子自当孝敬母妃不惹母妃生气啦……尽管不是重话,那副严肃又老成的样子也足够顾祁小朋友头疼半天了。   他咧嘴一笑,爬上岸来,费劲地拎着那小木桶摇摇晃晃地来到容真面前,邀功似的给她瞧,“母妃你看,儿臣替你捉了鱼,炖成鱼汤一定很补身子!”   容真尽量不去想这池子里唯一能抓到的鱼是什么,恐怕他父皇要是知道西湖珍惜无比的锦鲤被这小子给当做泥鳅一样捉出来了,肉都得疼死……   她扶额片刻,当下拉着他的小手往殿里走,“快跟我进去换衣裳,瞧你这模样,跟个小泥人似的,一会儿被闲云看到又得数落你半天了。”   一听闲云要找麻烦,顾祁小朋友原本想挣脱出来继续捉鱼的念头一下子就烟消云散,乖乖地任保护神母妃拉着,还不忘强调一句,“若是母妃喝了身体更好了,别忘了日后跟妹妹说,她能健健康康的还有我这个做哥哥的功劳!”   容真挑眉,似笑非笑地看着小家伙,“你怎知是妹妹?万一是弟弟呢?”   弟弟?   顾祁惊呆了,这个问题他从来没想过,只是这些日子在明扬斋里听着同窗们纷纷议论李明安才出生的小妹妹多么粉嫩可*,心头不服。   母妃长得这样美,若是她日后也给他生下个小妹妹,一定比李明安的妹妹更可*!   小小的脑袋瓜里压根没有盘算过万一容真肚子里的万一是个男孩该如何是好。   他呆呆地发着愣,好一会儿才涨红了笑脸抗议道,“如果是弟弟,那就塞回去,重新来过!”   容真扑哧一声笑出来,差点直不起腰。   塞回去,重新来过?   皇上,您的儿子果真是好样的,这威风,这气派,简直比您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她怕顾祁这么湿淋淋的,吹了风会着凉,便加快步伐拉着他往殿里走。   岂料后院忽地又传来一个声音,“呀,是谁把锦鲤都捉出来了?好大的胆子!”   原来是闲云见容真久久没回去,担心之余就亲自去后院看,结果刚好瞧见摆在池边的小木桶。   “啊,我的锦鲤!”顾祁猛地挣脱容真的手,光着脚丫子朝后院跑去,小脸上蛮是着急的神情,显然是怕闲云把他好不容易捉来的鱼又给统统倒回池子里去了。   寝宫的殿门倏地被推开,顾渊披着外衫走出来,“发生何事了?”   看样子是听见声音被吵醒,还以为有了急事,一看身边的位置空空如也,当下就慌了神。   容真看他从惊慌转变为松口气的样子,苦笑着摆摆手。   真是个混乱的早晨!   ☆、第118章.夺宫一   第一百一十八章   顾渊去上早朝之前,与容真一同用了早膳。   顾祁被闲云揪去换衣裳了,一边脱着湿漉漉的衣裳一边被数落,弄得他哭丧着小脸,委屈地想着原来自己为母妃和母妃肚子里的妹妹着想也是错。   饭桌上。   顾渊喝了口莲子汤,头也不抬地问容真,“你想朕怎么处理如顺仪?”   容真本欲说任凭他处置的,可是话到嘴边滞了滞,出口时却变成了,“臣妾觉得应该先留着她。”   欺君犯上,谋害宫妃,嫁祸他人——如顺仪犯下的错本来已经可以让她死个一百次了。   顾渊挑眉,这才把目光转向容真,“留着她?为何?”   因为她压根不是罪魁祸首,她的背后还有一个蒋充仪。   ——容真没法子这么说,因为哪怕如今的她可以对顾渊坦诚相待了,可是过去的她却并非顾渊看到的那个样子。   她曾经也是个感情上的骗子,欺他骗他,只为给自己换来上位的筹码。   而若是她明明白白地说出对蒋充仪的怀疑,皇上一定会问她原因,届时她该如何应对?   ——皇上,其实臣妾对蒋充仪早有怀疑了,昔日寒食散那件事情并非赵容华所为,而是蒋充仪下的黑手。臣妾之所以不说,是因为这也是臣妾借着机会上位并且要来顾祁的筹码。   ——非但寒食散,就连后来沈充媛还是芳仪之时,将开水故意洒在自己身上也是蒋充仪在背后出谋划策。而臣妾不说,也是因为沐贵妃风头太盛,臣妾看不惯,后宫争斗你死我活,只要事不关己,臣妾自当高高挂起。   ——臣妾其实早就查明了真相,蒋充仪与陆承风之间有苟且,而陆承风非但给您戴绿帽子,还心怀不轨,意欲谋朝篡位。臣妾之所以不说,是因为一心要把陆承风给拉下水来,给长顺报仇,让蒋充仪明白失去心*之人的痛苦是何等惨烈。   容真沉默了。   这每一个原因说出来,都足以换来皇帝的盛怒,因为他终于会发现,原来这个一直以来好似只对他一人心心念念的姑娘其实并非表面上那么心善,原来她也有私心,也有计谋,也曾在别人算计她的时候费尽心思算计别人,包括他的感情。   她苦笑了一下,抬头看着他,“臣妾只是有所怀疑,以如顺仪的心智来说,这样详尽的计划似乎并不太可能独自完成,而且……而且她那日不是说了,这件事情还和蒋充仪有关么?”   顾渊静静地看着她,“你希望朕彻查此事,把蒋充仪也算在其中么?”   容真看着他的眼神,倏地明白了他并不赞同自己的主意。   蒋充仪在后宫里素来安分守己,更不曾主动邀宠,这样一个女人为何要去害身在冷宫的沈充媛?   这话说不过去。   可容真也无法向他解释蒋充仪的真正性情,当下只得笑了笑,“兴许是臣妾多心了,一切任凭皇上定夺。”   顾渊伸出手来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手背,“你安心,朕自会还你个公道,至于蒋充仪……她并不是个有野心的人,让她安心待在后宫里也没什么,你知道……”他顿了顿,放低了声音在她耳边用极轻的音量低喃着,“朕的心里只有你一个。”   容真苦笑,她的无法言说在他眼里竟成了妒忌,他难道以为她看不惯这后宫里的女人,所以巴不得逮着机会一个个除掉?   “臣妾一直知道。”她安抚似的还他一个笑容,“早朝时间到了,皇上还是快些上朝去吧,臣妾可不愿被人说做是红颜祸水,一朝选在君王侧,从此君王不早朝。”   送走顾渊之后,容真有些百无聊赖地倚在窗前,心不在焉地拨弄着窗台上的盆栽。   原来哪怕两个人已到了耳鬓厮磨的程度,也终归不能全无秘密地坦诚相待,这里是皇宫,太多脆弱又敏感的东西隔阂着他们,太多见不得光的东西藏在心里,唯恐说出来会令对方失望,今时今日的亲密就会被打破。   她叹口气,终于自己也开始患得患失了。   春日的柳絮纷飞,这样的场景里总是很容易伤春惜春,她摸摸肚子里的宝宝,告诉自己既然已经走到今日这一步,从前的一切就要全部丢掉了。   不管过程如何,至少如今她和皇上是真心相待,这就够了。   而她不知道的是,迈出惜华宫后,顾渊沉静的面容就变得有些捉摸不透了。   他踏上步辇,右手随意地敲着扶手,木头在指甲的撞击下发出沉闷的声响,而他的眼神也变得深不可测。   蒋充仪。   这三个字被他玩味地咀嚼着,好似能变出什么花样来似的。   当皇帝的人从来都只有多疑的,没有这么轻易就善罢甘休的,而今日他对这个被如顺仪供出来的人不采取任何行动,并非因为他相信她是无辜的,而是另有目的。   至于容真——   他的小姑娘虽然心思细腻,聪慧敏感,可是朝堂之争毕竟是前朝之事,她既然是他心*的人,自然应当活得无忧无虑,像个孩子一样,而非为了他的事情殚精竭虑,不是么。   做男人的,特别是做皇帝的,决计不希望后宫妃嫔来帮他处理前朝事宜,哪怕这个女人是他最心*的小姑娘,理智如他也绝对不会允许。   ————————   早朝之后,福玉从外面带来消息,说是今日早朝时,皇上宣布了废掉如顺仪,并将其全家流放边塞的圣旨。   经过早上那么一出,容真早有预料,所以也不怎么诧异,只是没料到的是,福玉还有下文。   欺君犯上,谋害宫妃,嫁祸他人——这些罪名虽说都加在了如顺仪头上,皇上却当着诸位大臣说,区区如顺仪不足成事,背后必定还有同谋,而经过对如顺仪的问讯,她供出来的同谋却是蒋充仪。   大殿之上,顾渊淡淡地说道,“虽说这是后宫事宜,不宜提到朝堂上来,但朕自问后宫出了事,也需对诸位*卿有个交代。而鉴于事态严重,这件案子也得花时间和精力去调查,皇宫之内不能姑息养奸,也不能牵连无辜,蒋充仪是蒋大人之女,于蒋家利益密切相关,朕就将此事交给刑部,希望早日查明各中内情。”   原本后宫的事情是由皇后处理,可眼下出了人命,顾渊就将事情交给了刑部来办。   听闻此言,朝臣里顿时有人变了颜色。   虽说蒋晋书官位不够,未在朝中任职,但与蒋晋书交好的刑部侍郎,也就是蒋晋书如今的正室李氏的父亲,如今已然年过花甲,在朝中也算是老人了,当下心头跳了跳。。   若是蒋充仪完了,那么蒋家也算是完了,而他的女儿就是蒋晋书的夫人,这下可好……   同一时间,陆承风心头也霍地紧了一把。   照皇上这意思,是要对蒋充仪动手了?   刑部……顾名思义也知道那地方是用什么法子来逼供的,若是她真去了那里,会有什么下场?   他的心一下子沉入谷底,却勉力维持着冷静抬头看着大殿之上的皇帝。   顾渊表情沉稳从容,好似对方才的决议毫无反应,没有怜惜同情,没有愤怒生气,皆因他要处罚的女子从未在他心头留下过半分痕迹。   陆承风忽然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盛怒袭上心头。   他珍视的瑰宝被人当做野草,而如今他这个站在墙外窥伺已久的人难道要眼睁睁看着皇帝把他的瑰宝拔掉么。   顾渊不动声色地看着殿内众人的反应,唇角微扬,好整以暇地说了句,“若无其他事情,退朝吧。”   他起身在众人的恭送声里身姿笔直地离开,动作优雅,从容不迫,仿佛带着与生俱来的帝王风范。   而这样的气度在陆承风眼里又有了不同的意义。   有的人命好,天生生来为王,可他偏不信这个邪,因为他素来只信一句话:天道酬勤。   这件事情传到惜华宫是,容真怔了怔,好半天没说出话来。   想去华严殿一问究竟,却又因为清楚他不喜宫妃在他处理政务时擅自到访而迟疑了。   可是早晨他明明表达了不愿把蒋充仪牵扯进来的意思,为何早朝时却临时变卦,把她和如顺仪绑在了一起呢?   福玉说,“许是皇上心疼娘娘,既然您不愿看见蒋充仪在这后宫里,皇上也便了您一个愿,好叫你安安心心把身子养好,日后生个胖乎乎的健健康康的皇子公主。”   容真半信半疑地问自己,真的是这样吗?   答案呼之欲出。   顾渊哪怕对她动心,把她放在心尖上疼着,可从未改变过的事实便是:他是一个明君。   他绝对不是那种为了心*的女子就冤枉好人、滥杀无辜的皇帝。   那么答案只有一个了,容真一边诧异地摇头,一面笑自己笨。   聪明如他,又怎会在她都发现陆承风的异心之时还一无所觉呢?她从未见过陆承风,却也做出了对方有野心这个判断,而他日日与陆承风在朝堂上面对面,又岂会看不出?   容真差不多明白了早朝他的拒绝是为了哪般。   他不愿她被牵扯进这些复杂的事情里来,因为他希望她活得肆无忌惮,像野草一样拥有旺盛且自由的生命,不为皇宫的复杂所困。   他在变相地告诉她,他可以一个人处理好这些事情。   唇角蓦地高高扬起,容真笑得一脸灿烂,终于沉沉地舒了口气,心头舒服很多。   总算不用叫她亲口说出这一切了,因为她压根不知该如何启齿。   聪明如他,省心如她。   ☆、第119章.夺宫二   第一百一十九章   过了头四个月,容真的肚子以惊人的速度长了起来,先前不过是略微凸起,眼下已经成了球状了。   随着肚子大起来,她渐渐地觉得走路有些吃力,第一是双-腿合不拢,第二是小-腿有些浮肿,走上几步就喊累,再多走会儿就会气喘吁吁的。   有一次顾渊亲眼目睹她出去溜达了一圈回来时下步辇的样子,那颤巍巍捧着腹部往地上踩的样子把他吓得够呛,赶忙上前扶住她,沉下脸来命令道,“以后不准随便出去了,好好待在惜华宫里。”   容真好长时间没听过他用这么严肃的语气对自己下命令了,身为孕妇还被吼,顿时不乐意了,“皇上这是要关-押犯人不成?”   瞧瞧那眼神,那模样,简直是在控-诉他的专-制与霸权主-义。   顾渊这才注意到自己一急起来,皇帝的派头就出来了,当下放柔了声音,无奈地说,“行了,是朕急了点,看你下步辇的样子晃晃悠悠的,小-腿又软得像是站不稳,这不是看了干着急么?今后还是少出去,就待在惜华宫里安心养胎,算朕……”声音骤然放轻,变成了情人之间的低喃,“算朕求你了行么,小暴君?”   容真扑哧一声笑出来,“要皇上您来求臣妾,臣妾真是好大的面子。不过您说起甜言蜜语来,臣妾还真是不习惯。”   “哪里不习惯了?”   “肉麻,浑身上下每个地方都在叫嚣着麻死人了。”   顾渊唇角弯弯地打横抱起她朝殿里走,“看来是朕不对了,朕帮你安抚安抚它们。”   怀里的人满面绯红地嘟囔了句,“……就没个不正经。”   可是最终到了大殿里,容真才知道原来顾渊真的只是安抚它们而已。   因为怀-孕而虚浮的腿被他以不轻不重的力道捏着,舒缓了疲劳,容真惬意地躺在榻上,享受着皇帝的按-摩服-务,从快要闭上的眼皮子下面瞧他。   任-劳-任-怨,勤勤恳恳——这就是他脸上明明白白写着的八个大字。   容真忽地伸手抬起他的下巴,略带高傲地腻着他,“技术不错,赏!”   顾渊手上动作一滞,接着不动声色地往上爬,很快将她的腰往自己身-体上一贴,两人身躯相连。   “技术不错?除了按-摩以外,朕还有个技术更不错。”他好整以暇地看着容真桃花般的面颊,勾唇一笑,“这就当做朕替你按-摩的奖赏了,可好?”   “……当我什么都没说行么……”   “迟了!”干脆利落的拒绝。   “唔——”嘴唇被堵住的声音。   平静的日子没有过上多久,该来的波澜总还是会来。   近日朝堂上忽然变得气氛空前严肃,原因是西域的蛮夷之族一直以来都对朝堂服服帖帖,最近却不知怎的,连连打破边境的安宁,扰得边境百-姓苦-不-堪-言。   破-坏市集,滥抢滥夺,若是有宣朝子民-反-抗,就会受到那群对方的毒-打,顾渊收到镇守关西的官-员上报时,眉头倏地皱了起来,接着便是几日的朝论。   收到上报的第一日,顾渊就下令传书去边境,要求对方首领弩赤彻查此事,可是一连几日过去,传书似是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回音。   而与此同时,边境暴-乱仍在继续,百-姓惶惶不安地待在家里不再外出,却仍有蛮子闯进家里大肆捣乱。   礼部侍郎说,看情形弩赤似是有了逆反之心,如今罔顾朝-廷传书,恐怕是已经打定主意要做出点动作了。   兵部尚书说,不管弩赤意欲何为,是想激起矛盾也好,趁此机会反叛也好,区区蛮荒之地的小小部落也敢挑衅朝-廷,当真是不把宣朝放在眼里,该打。   朝中一片都是喊打喊杀的声音,大臣们群情激昂,似是不满于宣朝之威受到挑衅,主张派兵攻打镇-压边境暴-动。   顾渊面无表情地伸手止住大家的发言,淡淡问道,“且慢,朕想问问大家对于弩赤为何要挑-起暴-动的看法。”   “还会是什么?以微臣之见,弩赤必定是不满屈服于朝-廷之下,意欲入关夺-权,兴盛蛮夷部落。”   顾渊瞥了眼说话的大臣,嘴唇轻扬,“数月之前,弩赤才刚女儿送来京-城,由朕赐婚给公侯之家,如今忽地就不满于现状,要带兵谋反了?”   那大臣瞬间沉默了。   兵部尚书道,“微臣以为是弩赤部落之内发生意见分歧,弩赤兴许是主和,可是难免有其他小族的首领不赞同,发起暴-乱的未必是弩赤的人。”   顾渊问他,“那既然不是弩赤做的,他也没有谋反之心,为何不回应朝-廷的传书?”   兵部尚书也噤声了。   顾渊缓缓扫视人群一圈,最后把视线停在了陆承风面上,“陆大人怎么说?”   陆承风被点了名,拱手不卑不亢地说,“微臣不知弩赤意欲何为,但微臣以为如今边境百-姓苦-不-堪-言,朝-廷必须采取一定措施将他们从水深火-热中解救出来。弩赤的部落崇尚蛮力,若是真有所动作,恐怕边境情势会吃紧,民心散乱。”   这次顾渊倒是没有质问了,只是点点头,“那依你之见,此事该如何处理?”   “不论发起动-乱的是不是弩赤,微臣认为朝-廷都应当派兵镇-压,给弩赤一个教训,也还百-姓一个安宁。”   他主战,不主和。   顾渊似是沉吟了片刻,才说,“如此看来,小战必不可免,如今虽是太-平-盛-世,但一味隐忍退让有失宣朝威仪。着令,兵部尚书赵武即刻起,启程去边境,率领边境将士镇-压暴-动,至于军师的人选……”   陆承风心念一动,站出队列,“皇上,微臣请-命与赵大人同去边境,一同镇-压暴-乱。”   顾渊淡淡一笑,“陆大人足智多谋,此番前去策划部署,朕也放心,准奏。”   ————————   城郊,竹林深处的一处宅子里。   陆承风骑马而来,衣袂飞扬,翻身下马,动作干净利落地将缰绳系在竹子上,然后朝屋子走去。   宅子大门紧闭,他在门环上轻叩几声,里面有个门童用清脆的嗓音问他,“来者何人?”   他轻轻地报上名字,大门立马开了。   “陆大人请进,我家公子已等您很久了。”那门童礼貌地将他带了进去。   这处宅子位于竹林之中,优雅清静,一看便非常人住所。屋内陈设用-具,皆无凡品,足以见得主人气度非凡。   陆承风穿过小院来到正厅,只见一个白衣男子负手立在窗边,看着立在架子上的鹦鹉,似是在逗-弄着。   他踏进了大厅,含笑道,“微臣见过四王爷。”   那男子缓缓转过身来,唇边是一抹淡若春风的笑意,“陆大人别来无恙,可我早已不是昔日的四王爷了,不必拘于此等凡俗礼节,弃了那称号也并无妨碍。”   眉眼间带着沉稳的野心,一时失意也挡不住他周-身散发出来的雍容气质,这个男人不是昔日的淮相王顾桓,又是谁呢?   陆承风也不是拘于俗礼之人,当下淡淡一笑,改了称呼,“公子,承风已得到皇上首肯,明日就会启程去边境,与兵部尚书赵武一同处理暴-乱之事。”   顾桓抚掌笑道,“我就知道你有这本事,如此胜好,一切都照着我们的计划进行,待你去了边境之后,自会有人与你接应。届时你只需要出个看似完美的作战计划,大退叛军,而赵武……只要他一不留神死在了那里,此番回京后,皇宫里那位定会给你进官加爵。以你所长,自然最适合进刑部,而兵部也会有崔侍郎接替尚书之位。如此一来,六部之中兵部与刑部都会是我们的人了。”   刑部。   提起这两个字,陆承风的眼神微微一变。   这次计划无论如何都得成功,因为他必须掌控刑部,否则蒋瑜进去,生死难料。   他看着眼前的顾桓,这个男人眉目之中尚且透露着昔日那个淮相王的沉稳内敛,但难掩野心与欲-望。   陆承风从来都不是肯屈居人下的幕僚之宾,此番在这个已经失去爵位什么都不是的人面前却是一副温和顺从的模样。   他心里的盘算顾桓并不知道,因为自他踏上状元之路那日起,就已经是顾桓的人了,顾桓信他,也没料到过他会有如此大的野心,和自己并无两样。   对陆承风来说,顾桓也不过是颗棋子罢了,待到夺宫计划事成之后,他自有办法解决掉这个被废掉的藩王。   眼下利-用的,不过是他为王多年在各地安插的眼线和幕僚。   “承风,一切都有劳你了,此去边境,万事小心。”顾桓诚恳地拍拍他的肩,将重任委于他。   陆承风自然也信誓旦旦地接受了重任,告辞之后,信步走出了大宅。   转过身去,他的表情瞬间隐没在面上,而他没有看见的是,顾桓温和信任的眼神却也倏地消失得无影无踪。   相互利-用,各不信任,自负的人从来都只信自己,不是么。   ————————   而此刻,华严殿里,顾渊却是持着茶杯站在窗前,眺望着远山白云,唇边露-出一抹浅浅的笑意来。   鹬蚌相争,得利的还是渔翁。   弩赤这个人早就老了,一心想得到安稳的晚年,还把自己的掌上明珠也送来了京-城,以示臣服与朝堂的忠心,又岂会如此轻易发动什么暴-乱?   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顾渊素来把百-姓河山放在心头第一位,又怎么会对边境之事全然不了解呢?   事实上,从弩赤没能回书那日起他就清清楚楚地知道,并非弩赤有心不回,而是那书恐怕早在半路就被劫走。   暴-乱一事由边境的探子秘密上报,其实滋事之人压根不是蛮夷之族,而是蒙面的一些暴徒。至于为何蒙面,自然是不愿暴-露身份了。   是什么人想在边境挑-起暴-乱呢?以卵击石这种找死的事情,不会有半点利益可言,可对方既然这样做了,必定就是背后有好处。   扮作蛮夷发起暴-乱,平息暴-乱之后谁会是得利之人?   顾渊摇头哂笑,棋局一目了然啊。   作者有话要说:暴-乱也会被和谐掉,倒地。   朝斗太苦逼了,有BUG之处欢迎大家多多指正_(:3」∠)_。   有姑娘问还有几章,目测二十章【其实这货就是没有概念随便说说= =、咳咳咳】。   神马o(╯□╰)o有人要定制!!!!!不要啊,五十万字改起来真的会死人,新坑无望啊!!!   跪地不起的同时心里还有种隐隐的欣慰,这是怎么回事= =   番外会有的,搞笑甜蜜养包子,这些都会有的。   ☆、第120章.夺宫三   第一百二十章   陆承风要去边境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后宫,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这只是个无关紧要的消息罢了,可是对有的人来说,却又意义重大,不啻于晴天霹雳。   因为边境之事,蒋充仪被指认为如顺仪的同谋一事也耽搁下来,她依旧待在廷芳斋,一切只待边境□解决后再做进一步调查。   而蒋充仪原本平静的神色在听到如意说出来的这件事后,倏地支离破碎,噌的一下站起身来,“你说什么?他要去边境平定叛乱?”   心脏顿时揪成一团。   “他不是文官么?平什么叛乱?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罢了,哪里就有那个能耐去平定叛乱了?”蒋充仪已然失去理智,声音都尖锐起来,“皇上怎会作出这种决定?这完全没有任何道理!”   “主子,您不要急啊!”如意被她的失常给弄得心神不宁的,赶忙拉住她的衣袖,“奴婢听说是陆大人在早朝时亲自请求皇上,要求作为军师出行的,并非皇上自己的意思,想来他一定是有自己的用意,主子您先别心急。”   听了如意的话,蒋充仪的表情一下子僵在面上,“你说什么?是他……是他自己要求的?”   方才因为乍闻此事而激动的心绪稍微平复了些,她迟疑地思考片刻,终于理智回笼。   以他的性子来说,不会做没把握的事情,如今既然亲自请命要去边境平定叛乱,必定是有所计划。   可是毕竟是去镇压暴民的,冲突必不可少,蒋充仪心头仍是有些慌,生怕他一不小心出了什么事。   她疲倦地揉了揉眉心,“如意,准备一下,我要去佛堂走一趟。”   步辇载着她一路去了佛堂,一想到第二日陆承风就要去边境了,蒋充仪心头就难免堵得慌。   她只希望在他走之前求个平安符给他,趁着他上早朝之时让如意偷偷交给他,哪怕这样做冒着极大的风险,她也要试一试,至少能让自己安心些,最好也能给他带去些慰藉。   只是没想到的是,当她迈进佛堂之时,却倏地发现有个人正悠然地站在大殿里,背对正门,一身素净的鹅*衣袍显得温暖宜人。   这个背影——   这个背影,化成灰她都认得。   傅容真。   听见脚步声,容真笑吟吟地转过身来,挺着大肚子对门口的人扬了扬眉毛,“呀,蒋充仪,真是巧,竟然在这儿也能碰上。”   嘴上说着巧,可她的表情里却丝毫没有半分诧异,蒋充仪冷眼看着她,猜到其实她一早就来这儿等着自己了。   “是啊,还真是……挺巧的。”蒋充仪的声音里带着嘲讽,唇角微扬,眼神冰冷地看着容真,“容充媛挺着个大肚子也能跑来佛堂,当真是一心向佛啊,想必菩萨们一定会保佑你肚子里的小主子,他日与你一样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容真笑意未减,巧笑言兮地说了句,“荣华富贵倒也不用求,只盼着他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就是了,至少别跟什么战乱扯上关系,一辈子简简单单也好……你说是么,蒋充仪?”   面色骤变的蒋充仪指甲都抠进了掌心里,心里恨得快要呕出血来,表面上却仍是强装镇定,“一辈子简简单单?心愿倒是好,只可惜身在宫中,恐怕并不是事事都能称心如意,就好比卑贱如太监也有可能一夜之间暴毙,又何苦是高高在上的皇子公主呢?”   她又一次提起长顺,容真却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我倒是没想到,原来蒋充仪一直把长顺挂在心上呢,若是你不次次提醒我,恐怕我都把他忘了很久了。看来长顺的死果然给你带来了不小的心理负担……也对,人是死在你宫里的,说不定半夜也会鬼敲门,不是么?”   容真自然不可能把长顺忘了,可是与其一直留个把柄受人讥讽,不如彻底断了对方这个念头。   “行了,来也来了,佛也拜了,眼下我也得先走了。”她也不再多言,扶着闲云的手悠然朝外走去,与蒋充仪擦肩而过时,忽地侧头不紧不慢地说了句,“听说蛮夷之徒都挺善战的,这一次的边境□恐怕没那么容易解决,所以我才亲自来礼佛祈福,却没想到蒋充仪也和我一样心系天下苍生,当真是好生感动。只盼着这次的□能顺利解决才是,不要节外生枝,发生什么流血事件才是啊。”   落井下石,火上浇油——容真觉得自己的技术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她的背影悠闲散漫,似是在闲庭信步,而身后传来蒋充仪冷冷的声音,“容充媛,说话做事记得给肚子里的孩子积点德,以免他日生下来的是个和你一样铁石心肠冷血可怕的人。”   容真摸摸肚子,唇边露出一抹笑意,头也不回的回敬道,“有劳挂心,宫廷险恶,我倒是希望他是你说的这个样子,否则就会和今日的你一样了,犹如丧家之犬,一副落水狗的模样。”   蒋充仪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这才察觉指甲嵌入掌心的部分已经被抠破,点点血渍泛出,带来些许痛意。   傅容真果然是个好对手,狠起心来淋漓尽致地体现出了何为最毒妇人心。   她缓缓松开手,回过头去跪在蒲团上开始拜佛。   可是此刻,她只希望心中牵挂的人能够平平安安,毫发无伤地凯旋。   然后——   然后待他心愿达成之日,亲手将这个女人一点一点折磨至死,好叫她把今日带给自己的痛苦通通尝一遍。   可是蒋充仪并不知道,关于这个心愿,哪怕神佛在面前,也注定帮不了她。   ————————   那日夜里,顾渊还是照例来了惜华宫。   容真半个字也没有问他关于陆承风的事,只是笑吟吟地与他一同用膳,然后一同赏月,最后相拥而眠。   怀里的人安静得有些过分,顾渊低头看着她柔软的秀发,轻声问她,“睡了么?”   “还没有。”   “在想些什么?”他吻了吻她的发。   容真迟疑片刻,轻声道,“在想臣妾什么时候能睡着。”   “有话就说吧,朕知道你心里有事。”顾渊无奈,也知道她是因为后宫不得干政而没有问他前朝的事情。   既然顾渊给了她这个权利——   “臣妾只是好奇,为何皇上会答应陆承风,让他去平定这次叛乱,给他一个立功的机会。”容真便坦率地道出心中疑惑。   她清楚地知道,以弩赤的实力,与朝廷作战简直是以卵击石不自量力,这一仗朝廷必定会赢得风风光光,而陆承风也会因此得到加官进爵的机会,权势更盛。   顾渊勾唇一笑,“一般说来,痛击敌人之前都会给他们一点甜头,好让他们放松警惕,不是么?就让他们以为自己的计划进行得一帆风顺,那么朕准备反击时,他们也会败得越惨。”   容真敏感地抓住了问题的关键点,“……他们?”   不是只有陆承风一个么?   顾渊低下头看着她黑漆漆的眼睛,“朕最喜欢点到为止了,剩下的谜底,等到一切水落石出之时自会揭晓。”   容真愤怒,这厮是在耍她么!哪有谜底说一半的?   可是如果陆承风真有同谋,会是谁?   她觉得自己绞尽脑汁也猜不出来。   ————————   翌日早朝前,在宫门口下了马车的陆承风迈着轻快的步子往崇武殿走,却在半路上被一个宫女给撞到了。   他皱眉看着那个扑通一声跪倒在自己面前的小宫女,却猛地发现她的发间插着一支极为眼熟的簪子——这不是他送给蒋瑜的么?   那小宫女抬头看他一眼,极为小声地说了句,“大人,这是娘娘给你的东西。”   她状似慌慌张张地站起身来,一边喊着奴婢知罪,一边惶恐地垂下头去,而她方才跪下的地方赫赫然摆着一道*的平安符,极小极小,很不显眼。   陆承风心中一动,迅速弯腰捡起了那道符咒,只见符上写着几个极为熟悉的小字——日日思君,望平安归来。   他的眼神蓦地深沉起来,若无其事地将那道平安符握在手中,缓缓闭了闭眼。   “告诉你主子,边境□并非真的,我不会有事。”   他语速极快,嘴唇不明显地嗡动着,末了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崇武殿走,好似方才发生的意外真的只是一个宫女的无心之过,与他没有半点关系。   周遭有零零碎碎的人来往着,无一人注意到这一幕无关紧要的场景。   那日午后,他与兵部尚书赵武一起跟随大部队离开京城,奔赴边境。   皇上鼓舞士气之后,他们的车马缓缓驶离皇宫,驶离这个红墙绿瓦的华丽牢笼。   他似是有所察觉地在经过玄武门时回头看了眼,隔着遥远的距离,准确无误地找到了廷芳斋的方向,嘴唇无声地动了动,“等我,瑜儿。”   同一时间,廷芳斋的小楼之上,蒋充仪神色怔怔地望着远处,哪怕一点也看不清,却好似能想象到他的一举一动。   这个时辰,该出宫门了……   她咬了咬唇。   他一定会平安归来,替她把这些日子受过的苦一一弥补过去。   陆承风终于奔赴边境,阴谋的第二环已然开始。   ☆、121第121章.灭渣一   第一百二十一章   如意带着陆承风留下的那句话回到廷芳斋,给蒋充仪带来了最好的回音。   边境的暴-乱并不是真的,那么一定是他造的时势,想必这已经是夺宫大业中的一环。   喜忧参半,蒋充仪一面担忧着皇上会不会察觉到什么,一面又为他的计划顺利进行而高兴。   只盼着他顺顺利利,哪怕最后心愿未能实现……不,是一定会实现。   大军赶赴边境的第四日里,宫里出了件古怪的事情。   入夜以后,容真躺上床不久,迷迷糊糊的还未睡熟,忽地听见外面传来些嘈杂的吵闹声。   她睁开眼来,一边扶着肚子坐起身来,一边喊着闲云的名字。   今夜顾渊没有来,屋里只剩她一人。   闲云从门外进来,声音有点紧绷,“主子,怎么了?”   “外面发生何事了?怎的这样吵闹?”容真要下床,闲云赶忙去扶,又帮她拿过外衫来披上。   “是偏殿的陈美人,她与念香在长廊上散步时,说是看见有黑影朝咱们这边儿跑了。奴婢不敢怠慢,就吩咐福玉他们四下查看,还亲自问了门口值守的几个太监。可是四周并无异样,值守太监们也说没有可疑人物进来过,想必是陈美人眼花了,看到飞鸟或者其他什么的影子,就误以为是刺客。”   容真已经披上了外衫站起身来,面上平静地泛起一抹笑意,“黑影?”   是不是眼花,恐怕只有珠玉自己清楚,只不过这样一点小小的伎俩作为故事的开端,实在是没有任何水准。   这就好像是珠玉亲自跑来她面前,巴巴地说了句,“我的阴谋要开始了,你准备好了么?”   容真稳稳地走出寝宫,来到前院。   长廊尽头,珠玉主仆俩站在那儿,像是在等待着众人的四下查看会查出个什么结果,而想当然,回禀她们的福玉只会无可奈何地说四周并无可疑人物。   “公公可有仔细察看?我确实看见了那个黑影朝容充媛的寝宫方向去了,还被吓了一大跳,生怕她会有事,不然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忽然惊动大伙。”珠玉还在反复询问。   不待福玉回答,长廊那头远远地传来一个含笑轻快的嗓音,“本宫倒是不知道原来陈美人还是个记情之人,如此担忧本宫的安危,着实令人心头感动啊。”   珠玉一僵,越过福玉看向容真的方向,只见那个熟悉的身影披着件外衫,哪怕肚子大了行动不甚方便,却仍旧保持着惯有的从容气度,优雅好看得朝着自己走来。   她也露出笑容,淡淡地说了,“充媛娘娘如今怀着皇上的子嗣,妾身自然要为您的安危着想,不过看来娘娘并没遇着什么可疑的事,是妾身多虑了。”   容真看着她垂眸清淡的模样,心里冷得像是有块坚冰杵在那儿。   昔日无话不谈的两个人终于还是走到了今天这一步,你算计我,而我不动声色地请君入瓮。   她勾起唇角,若有似无地叹口气,“若是真的倒也好,倒也好……”   模糊的尾音消失在夜色里,容真对福玉说了句,“加强巡逻,莫要真让可疑的人进来了。”   倒是珠玉对她那句“若是真的倒也好”给弄糊涂了。   什么若是真的倒也好呢?   若是真的有可疑人物?   容真看着她,心知她不会明白自己说的是什么。   若是真的为她着想,替她担忧,倒也好,至少她也不用眼睁睁看着珠玉步入深渊,只可惜自作孽不可活。   如今的容真对珠玉已没有半点同情怜悯了,咎由自取的下场是珠玉自己造成的,与她没有半点关系。   第二日,顾渊早朝之后就来了惜华宫,皱着眉头问容真,“朕听说昨日夜里惜华宫有黑影出入,可是真的?”   容真挑眉,毫不诧异,珠玉闹出昨夜那一出可不正是给皇上看的?   “没这回事,惜华宫上上下下那么多奴才,没一个看见了异样,倒是陈美人那么晚都还不睡,不知在长廊上等着看什么。”容真替他斟了杯茶,浅浅一笑,眼里没有半点情绪。   顾渊瞧了瞧她的神情,随即明白过来。   “她既然有所打算,你又为何任由她来?”   容真道,“给她一个美人之位,是臣妾对她的最后一点情分,自她住进偏殿那日起,于臣妾而言就与其他妃嫔并无两样了。如今她要害臣妾,臣妾自然静观其变,不会心软善良到还有一而再再而三地任由她胡来。”   在顾渊含笑的目光里,容真轻描淡写地说,“她送我什么礼,我就回她什么礼。”   顾渊没说话,摸了摸她的头发,最后温柔地叹口气,“朕一直盼着你变得强大起来,能保护自己,也能保护咱们的孩子,如今看你真的有了独当一面的强硬手段,却忽然有些失落了。”   容真心一紧,咬着嘴唇问他,“可是觉得这样的臣妾不是昔日那个善良的人了?”   她从来就不是多么心善之人,从前的傅容真不过是在他面前装出那样一副无欲无求的模样罢了……她忽然有些害怕皇上喜欢的只是那个不够真实的影子。   顾渊失笑,摇摇头,“宫里原本就不需要心善之人,你这样很好,也是朕一直以来希望看见的模样。只是就像老鹰把雏鸟养得和自己一样能够振臂翱翔那一刻,兴许会觉得从今以后,那个只会窝在自己怀里寻求安慰与依赖的小家伙长大了,再也用不着自己去保护了,难免感到失落。朕一面希望你变得坚强又果决,一面又担心你再也不需要朕的保护了,真是患得患失。”   容真这才露出笑意,握住他的手,“那好,皇上既然这样说了,日后臣妾就多依赖您一点,凡事懒一点,不亲自动手,还是要您像老妈子一样来照顾臣妾、保护臣妾,可好?”   “你倒是舍不得吃一点亏。”顾渊无奈地点点她的额头。   珠玉的事情,确实应该告一段落了,有毒的植物不应养在身边,哪怕这毒性并不强烈,却总归是个隐患。   就在黑影事件传遍后宫却没有引起什么太大反响后的第三日,福禄被召来惜华宫。   珠玉看着这个面目可憎的太监,淡淡地说了句,“闲云的事情我已经替你打点好了,今晚你就留在这儿,等她睡了之后就去她屋里把生米煮成熟饭吧。”   福禄迟疑地说,“万一她反抗,还叫出声来了该如何是好?”   珠玉勾唇一笑,“这点你放心,安眠香足以叫她睡上一宿都不会醒来,待到明日醒来时,就已经是你的人了。”   福禄色胆包天,笑得眉飞色舞地点点头,按照珠玉的吩咐去了后面的厢房歇着。   只是等到他刚进去没一会儿,就忽地倒在桌上沉沉睡去。   而珠玉跟着踏进厢房,从金猊铜炉里取出一段残余的安眠香,唇角微扬,这香果然好用。   她强忍着恶心的感觉,扒下福禄的衣裳与鞋袜,然后拿着那堆东西毫不迟疑地走出厢房。   她在偏殿一直静静地等到夜里,在念香也回去睡了之后,这才站起身来,从宝奁里拿出分量更多的安眠香,放进自己的铜炉里烧了起来,然后无声无息地绕到容真的寝宫侧面。   那里的窗户下面垫了个小小的木块,所以没有被锁死,她微微打开窗户,将那只铜炉放在了窗台内侧,然后停在那儿等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走到了寝宫正门处。   值守的宫女见到她,恭恭敬敬地垂首道,“奴婢见过陈美人。”   珠玉忽地伸手指着长廊尽头,神情惊恐地说,“有刺客!”   那宫女吓了一大跳,赶忙回过头去看,长廊尽头只有一盏摇曳的灯笼,哪来什么刺客?   “快去追啊,有刺客!”珠玉一巴掌拍在她身上,“多叫些人,我看见那黑影往后院跑了,要是惜华宫出了什么事,你负得起这个责任么?”   事情出人意料得顺利,那宫女没有犹疑,竟然真的慌慌张张地对她说,“奴婢马上就叫福玉公公一同去追捕刺客。”然后朝着珠玉指示的方向去了。   珠玉见到她的背影消失在长廊尽头,唇角露出一抹笑意,迅速推门走进容真的屋里。   屋里静悄悄的,弥漫着一股浓郁的香气,稍微闻上片刻都会感觉到困意袭来。   她掏出手帕来掩住口鼻,以免吸入安眠香,然后把手里的那堆衣物很快塞进容真的衣柜里,又快步走回梳妆台边,打开宝奁取出件首饰,这才拿过窗台边上的铜炉,准备离开。   只剩下最后一件事了,那就是把这只玉镯放进福禄里衣内,然后将昏迷不醒的他推入荷花池里溺死,营造出一个被捉奸时无路可走只得跳下池子的景象,届时他衣衫不整地被打捞上来,身上还带着容充媛的镯子。而前几日乃至今夜都有传言说惜华宫内有黑影进出,皇上一定会派人来惜华宫搜查一番,那么容真柜子里的那些太监衣裳……   一切都合情合理,在她的预料之中。   珠玉谨慎地推开门,迎接计谋实现的喜悦,岂料大门一开,她就浑身冰凉地僵在了原地。   只因大门外站着一群人,容真为首,惜华宫的所有奴才都站在她身后,冷眼看着珠玉。   被剥去外衣外裤的福禄也站在人群里,愤恨地看着她。   “陈美人雅兴啊,接连几日秉烛夜游,今儿还游到了本宫的屋里,看来是玩得很愉快了。”容真微笑地望着她,神情冷淡,声音轻快。   珠玉手里的铜炉倏地滚落在地,沉闷的声音惊动了沉寂的夜色。   作者有话要说:珠玉作死成功,因为她脑子不好使,所以这个阴谋实在是水平有限,跟高次作者无关啊+o+   么么要开始帮闲云琢磨一段好姻缘了╮(╯o╰)╭   接下来送上小剧场一则:《皇上的歌声》   某日夜里,容真被胎动的小家伙害得翻来覆去睡不着觉,遂坐起身来,抱着腿发呆。   身侧的顾渊被惊醒,声音里带着浓浓睡意,问她,“怎么了?”   容真委屈地说,“宝宝乱动,吵得臣妾睡不着。”   顾渊一听孩子叫容真受委屈了,当下没法子,只得也坐起身来把她揽入怀里,“那朕给他唱摇篮曲,他很快就会睡觉了。”   容真一听,笑起来,“那正好,臣妾也没听过皇上唱歌,干脆您把咱娘俩一起送入好梦。”   于是皇上大人清清嗓子,温柔地唱起儿时曾经听母妃哼过的那首歌来。   长夜冷月拨清弦,好梦催人眠。   梦内芭蕉樱桃熟,景物似年年。   拟将新醅煨红泥,共饮意缱绻。   醒后侧望共枕人,执手话流年。   顾渊唱得情深似海,声音温柔朦胧得不像话。   他牵着的那只手开始颤抖,先是微弱的,接着便停不下来。   顾渊心头柔软几分,抱着感动得浑身颤抖的人轻轻拍着背,“不要这么感动,朕会得意的。”   没想到容真颤得越来越厉害,终于忍不住抬头望着他,“皇上,臣妾……臣妾是在笑……”   “……”顾渊低头,果真看见孩子他娘笑得十分欢乐,眉梢眼角都是笑意,“何事这么好笑?”   “臣妾实在……实在没有听过这样一个字都不在调上的歌曲,真是,真是太刺激了……”   于是皇帝的脸黑了。   于是容真这下睡意全无了。   于是这一夜,孩子与孩子他娘都被顾渊的一曲摇篮曲给振奋了,精神好到大半夜。   从今以后,皇上再也不唱歌了。   小剧场完~   ☆、122第122章.灭渣二   第一百二十二章   人不死一次,很难知道自己贱在哪里。   容真站在珠玉面前,眉目清冽温和,一如从前,可是看着珠玉的眼神无波无谰,再也没有从前的关怀之意,   她一而再再而三地给珠玉机会,眼下终于耗尽了自己最后一点耐心,深宫比不得别处,今日你饶了她,难保他日对方不会恩将仇报——珠玉就是个典型的例子。   容真想弯腰捡起脚边的那只铜炉,只可惜肚子大了,行动不便,好在闲云会察言观色,见她动了动,立马先她一步蹲□去捡起了铜炉。   容真接了过来,揭开盖子闻了闻,那股浓郁的香味弥漫在鼻端,久久不散,催人好眠。   唇角微扬,她淡淡地看了珠玉一眼,“知道胎动会影响本宫入眠,陈美人是特意准备了这个惊喜给本宫么?安眠香,倒是个叫人一觉睡到天大亮的好法子。”   珠玉脸色煞白,众目睽睽之下险些站立不稳,只能扶着身旁的柱子,好叫自己不至于腿软到瘫倒的地步。   容真把铜炉递给闲云,一步一步踏上台阶,平静地凝视着眼前的人,“陈美人,你能留在后宫,成为妃嫔中的一员,想来还是要感激本宫的。以区区宫女的身份,连皇上都敢算计,放在别人身上可是死罪难逃。可你非但没死,还成了主子,宫里不知多少人羡慕你。若是这安眠香和本宫屋内那些太监的衣物便是你送的回礼,本宫恐怕无福消受了。”   被说中了屋内有福禄的衣服,珠玉脸色大变,她不明白计划失败在哪一环,就算几日前她谎称自己看到有黑影出没惜华宫,容真也不至于猜到她会拿福禄来做文章啊!   容真看出她心中所想,笑得嘲讽又无奈。   上辈子因为珠玉的自私和福禄的卑鄙而死,这辈子如果连自己的仇人都不认识,那她也算是白死一次了。   只是若不重生一回,她也不会知道,原来亲手将她推入深渊的不是别人,正是她一直以来放在心上的好姐妹。   而今,这个好姐妹又一次要置她于死地。   经历这么多事,足以看透人心。   容真的面容冷冽起来,平平的声音划破夜色沉寂,“福玉,进屋去搜一搜,看看本宫屋里有没有什么多出来的脏东西。”   福玉领命,与珠玉擦身而过,走进屋子里,没一会儿就捧着一堆太监的衣物出来了。   “娘娘,这是在衣柜里发现的。”   容真看了珠玉一眼,回过头去唤福禄,“这是你的东西么?”   福禄哪里还敢和珠玉站在一条船上?自打容真叫人用一盆冷水浇醒昏迷不醒的他时,他就惊出一身冷汗,明白珠玉是要拿他的命去陷害容真了,自然再不敢痴心妄想。   当下上前几步,看着那对衣物,“回充媛娘娘的话,这确实是奴才的衣物。”   福禄生怕事情败露后会牵扯到自己身上,看着珠玉假模假样地恨恨骂道,“你这个恶毒的女人,昔日我好心好意帮你一把,今日你反倒恩将仇报,要置我于死地!还险些害了充媛娘娘和小主子,真是心狠手辣、罪大恶极!”   容真也无心看福禄在这儿做戏,他是什么样的人,她比谁都清楚。   目光最后锁定在珠玉面上,她淡淡地问了句,“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珠玉的腿在发颤。   她想起了还在长春苑时,不论她因为性急而说出怎样伤人的话来,容真都一如既往好脾气地包容她。   她想起了长顺死的时候,不论她用多么狠绝的言辞去中伤容真,容真都只是说着对不起,半点没有与她计较。   她想起了自己爬上龙榻的那一夜,天明时分,容真亲自推门进来看见了那一幕,可是最终也没有让人伤到她一根毫毛,而是亲手将她推上了美人之位。   珠玉不是个胆大之人,可是这一路走来,做的事情却比谁都果敢,事到如今才发现,并非因为她自己勇敢,而是仗着有人保护她,无论如何都不会将她推到生死难料的地步。   她扶着柱子,用很轻很轻的声音央求容真,“我不想死……”   说是央求,到头来仍旧是以这样的方式说出口,不是“绕我一命”,不是“对不起”,而是“我不想死”。   珠玉好似已经习惯了用她的意愿来左右容真的想法,以前行得通是因为容真把她当做好姐妹,可是如今——   容真淡淡一笑,“你不想死,难道我就想死了?”   珠玉愣在那里。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既然你都不想死,却拿与太监苟合这种事情来陷害我,难道在你眼里,我就想死了?”容真平静地看着她,“你不想一辈子待在长春苑做宫女,所以我把你带回了惜华宫,表面上是宫女,实际上谁都敬你三分,因为你是我在乎的人。你不想安分守己地做个奴才,想要爬上龙榻,所以我容忍你算计皇上算计我,仍旧把你推上了美人之位,因为我对你还有最后一点情意。而今你不想死,可我累了,不想再迁就你,因为迁就你,最后死的说不定就是我了。”   “人都有心,会在乎,会心痛,会不忍,会心软,可是当你要求得太多太多,一次又一次利用我,再软的心也会变得硬起来,心冷之后,我对你再无一丝一毫情意。”   容真的眼神清明得像是冬日的坚冰,透明璀璨,带着无坚不摧的锋芒。   她吩咐福玉,“把陈美人带走,暂时关押在偏殿,没我的允许谁也不准随意进出。”   最后的最后,她深深地看着珠玉,从袖子里拿出一只玉色浑浊的镯子来,“我曾以为你也同我一样,把对方放在亲人的位置上,所以送我这个对你而言无比珍贵的镯子。可是到头来——”   到头来才发现,你不过是因为曾经为了自己想把我送去福禄那里代你受罪而有了一丝歉疚,所以才拿这个来弥补我。   容真没有继续说下去,再多的语言都没有用。   她拉过珠玉的手,把那只镯子替她戴好,温柔却不带一丝感情地说,“东西还你,从今以后,我们再无瓜葛。”   寝宫里太脏,她不愿进去,所以朝着书房的方向走去。   岂料这个时候,郑安却出现在院子里,恭恭敬敬地垂首道,“充媛娘娘,皇上召您今夜留宿宣明殿。”   容真停下脚步,唇边划过一抹笑意,“有劳公公这么晚还往惜华宫跑一趟。”   她跟着郑安往外走,由始至终再也没看珠玉一眼。   可是这一刻,珠玉的心里五味杂陈,灭顶的绝望将她淹没。   看情形皇上也一早就知道她会对容真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来,而今容真将她逮了个正着也在皇上的意料之中。   可是面对这样的结局,皇上只是派郑安来召容真去宣明殿……珠玉忽然笑了起来,那笑声充满不甘,充满绝望的意味。   是啊,他心心念念的就只有傅容真一个,眼下要死的明明是她陈珠玉,可他却一心想着要如何安慰那个被好姐妹背叛的傅容真!   那她所做的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她想起了那张清隽如玉的容颜,那个藏在唇边淡然若风的微笑,那些简短却又温暖人心的言语。   她迷失在了那个梦境里,困于所溺,到头来却发现那个梦里只有她一个人,主人公自始至终都没有踏进来。   珠玉笑得瘫倒在地,从来都没有这样肆意地发泄过。   可是笑过之后,面上满是泪水。   她终于知道,原来作茧自缚便是这样一种滋味。   ————————   宣明殿。   容真推门而入,郑安在她身后把门带上。   大殿里烛火融融,那个年轻的皇帝坐在躺椅上,姿态慵懒惬意,眼眸微阖,手边还摆着本书。   看样子是睡着了。   容真摇摇头,无奈地笑了。   成日忙这忙那,夜里还要负责安抚她这个怀有身孕的大肚婆,哪里会不累呢?   她走进屋里拿了张薄毯出来,走到他身旁轻轻搭上,然后坐在他身侧的椅子上专注地看着他。   哪怕睡着了,眉心的那道纹路还是皱起来的,真不知这人在想些什么,大约睡着的时候都在担忧天下苍生。   她伸出手去轻轻抚平那道纹路,呢喃着,“但愿咱们的孩儿莫要和你一样,一心想着山河百姓,把自己却放低到了尘埃里。”   指尖触到的地方是他温热的肌肤,却好似将她的心也给温热了、软化了。   那只原本压着书的手蓦地握住了她的手腕,前一刻还闭着眼睛熟睡的人忽地睁开眼来,眉眼含笑地望着她,“趁着朕睡着了便跟咱们的孩儿说朕的坏话,该罚!”   容真被吓一跳,回过神来之后又好气又好笑地把手收回去,“皇上您装睡!”   “不装睡怎么听得见你的真心话?”顾渊支着身子做起来,模样仍旧慵懒,“真是叫朕好生伤感,原以为你看见朕睡得香,说不定会梦中偷吻,或者做点亲昵的举动。哪里料到你不亲一亲朕就算了,反倒跟孩子说起朕的不是来。”   他模样很委屈,神情无辜之至。   容真忍不住笑出声来,俯□去搂住他的脖子,响亮地在他脸上吧唧了一口。   “哪里是说您的不是呢?明贬暗褒罢了,臣妾心疼您还来不及呢。”她笑得满足又温柔,在他耳边轻轻地说了句,“谢谢您,这下心里舒服多了。”   顾渊的心才是舒服多了。   这个冰雪聪明的小姑娘,就连他变着法子去安慰她、哄她开心都看得一清二楚,实在是叫他没有秘密可言。   他把她抱在怀里,呢喃道,“旁的人都无关紧要,你有朕就够了。”   ☆、123第123章.灭渣三   第一百二十三章   翌日,从皇后那里出来一道懿旨:美人陈珠玉,心肠歹毒,陷害妃嫔,后宫实难容之。即日起,剥夺美人之位,贬为庶民,杖责五十之后,赶出皇宫。   惜华宫的偏殿内,珠玉跪着接旨,抬起头来时,远远地看见了大门之外那个华衣女子。   容之站在人群里,一袭翠绿色的衣裳如同枝头新绿,散发着清新夺目的光彩。她的面上平平淡淡,像是看着一个路人的遭遇,与自己半点关系也没有。   珠玉心头阵阵发冷,她果然说到做到,从今以后两人再无瓜葛。   容之看她最后一眼,转身朝大殿走去,连再见也不愿说。   今日一别,约莫是再不相见,这样也好,那些伤人的事情还是忘了最好,她傅容真已获新生,这辈子都不愿活得再和从前一样。   珠玉不顾一切地在偏殿里大喊起来,“傅容真,救救我!我求你救救我!五十杖责会要了我的命,会要了我的命啊……”   容真脚步都没有停一下,从容地向前走着。   她知道五十杖责会要她的命,又为何没想过陷害自己与太监私通也会要了自己的命?   她不理会自己的死活,这个礼,自己也还得起。   珠玉看她走得稳稳的,没有半点回头可怜自己的意思,当下脚一软,瘫倒在地。   过往一切,今日起烟消云散。   陈珠玉这个人,总归是再也不会存在于容真的生命里。   ————————   另一边,宣朝边境。   陆承风披着黑色披风,推门而入,踏着一地细碎月光,在凛冽的朔风里朝着后巷走去。   他的手里拿着一封信,在看见后巷深处那个黑衣人后,平平地递了过去。   “公子有令,今日起,这里的一切事宜交由我打理,你们只需听从我的指挥便好。”   那黑衣人接过书信,动作利索地打开来看。   内容很简短,最后的署名也是四王爷的没错。   黑衣人收起书信,恭恭敬敬地朝着陆承风拱手道,“但凭大人差遣,末将一定尽力配合,以助公子完成大业。”   陆承风点头,转身离去,黑色的披风在夜风里猎猎飞扬。   转身过后,唇角忽地掠起一个有些讽刺的笑容。   以助公子完成大业?   大业是他的,不管对方是王爷还是公子,都不过是他夺取江山的一枚棋子罢了。   朝廷之内,捷报频传。   素来骁勇善战的蛮夷之族在赵武的带兵攻打之下以及陆承风的精心部署之下,毫无反击之力,前几日被逼的全部退出边境十里之外。   第五日,就在朝中人都精神振奋之时,更为有利的消息传回,说是陆承风部署了一个调虎离山之计,赵武带兵诱敌出山,而小队兵马在陆承风的指挥下,将对方扎营之地的粮草全部烧尽,给予对方重重一击,这次小规模的打击算是告一段落。短时间内,弩赤的人应当不会再有所动作。   顾渊在早朝上大肆夸赞了陆承风的足智多谋和赵武的英勇善战,转身回到宣明殿时,面上却只剩下深不可测的笑意。   弩赤的人?   他拿起书桌上的弩赤来信,又粗略地扫了一遍,前些日子他表面上以朝廷的名义传书给弩赤,暗地里却派了密探私下去边境送信,眼下这封便是弩赤的回信。   弩赤在信里再三表明忠心,并将族内近日动态交代的清清楚楚,请求顾渊一定要彻查边境□的主使者,还他一个清白,莫要轻易伤了双方友好的关系。   顾渊将回信轻飘飘地抛在桌上,含笑看了眼窗外的春光无限。   万里河山易攻难守,可于他而言,若是人生里少了这么些波折与挑战,帝王之位也会变得索然无味起来。   “传朕旨意,陆承风赵武此行功不可没,任务已达,即日起召回朝中,朕要论功行赏。”   郑安领命,正欲转身传旨去,顾渊却忽地又把他叫住,“边境捷报,也叫人张贴皇榜贴遍京城,叫百姓们都踏实些,毕竟……”声音一顿,他含笑一字一句地说,“毕竟,这可是有的人梦寐以求的好消息。”   只是未待圣旨传至边境,忽生异变。   赵武的贴身侍卫快马加鞭赶回京城,红着眼眶咬紧牙关带来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败寇穷凶极恶,拼着两败俱伤的下场潜入营地刺杀赵武,赵武的亲信当即发现,一剑刺死那名刺客,可是赵武也因全无防备,一开始便重剑,最终失血过多身亡。   顾渊神情大变,而朝中重臣亦是震惊无比。   身为兵部尚书的赵武从前朝开始为官,为宣朝立下汗马功劳,而他的女儿赵容华也为皇上诞下大皇子,赵家在朝中的地位可谓稳固异常,如今主心骨一倒,莫说朝中会失去一名猛将,光是找谁接替他的位子都是件难事。   顾渊神情哀恸,一字一顿地说道,“一切待到赵大人尸首回朝后再做打算,退朝。”   皇帝看来也是痛心之至,多余的话都不想说,抛下一众大臣独自离去。   城郊的竹林深处,一个白衣男子信手拈下片竹叶,放在唇边轻轻吹了起来,那乐声悠扬婉转,似是多么名贵的乐器才能奏出的音乐。   城上风光莺语乱,城下烟波春拍岸。绿杨芳草几时休,泪眼愁肠先已断。   情怀渐觉成衰晚,鸾镜朱颜惊暗换,昔时多病厌芳尊,今日芳尊惟恐浅。   那乐声哀婉至极,凄清悲怆,在林间久久不绝,惊起一众莺鹭。   宅子里有人推门而出,带着点点无奈的笑意看了眼那个背对自己站在林子里的人,从衣襟里拿出一只小小的笙来,也放在唇边吹了起来。   两种乐声缠绕在一起,似是浑然天成,可是仔细分别,却能听出竹叶声里的悲怆与笙乐里蕴含的从容温馨大相径庭。   顾桓停了下来,唇边泛起一抹温柔的笑意,缓缓转过身来望着正在吹笙的女子,唤了声,“阿笙。”   真巧,吹笙的姑娘竟然名字就叫阿笙。   她穿着杏色的衣裙,头发很简单地扎成两个辫子搁在肩头,人很小巧,笑起来的时候唇边有两只小小的梨涡,五官并不是很惊艳的那种,笑起来却平添两分娇俏可爱。   “天还冷,你身子也不好,怎的不在屋里好好休息,反倒跑出来了?”顾桓无奈地走到她面前,帮她拢了拢衣领,又拂起她耳边被风吹乱的一点发丝。   叫阿笙的姑娘这才把笙放了下来,朝他微微笑着,比起手语来。   “我听见你在奏乐,好像心头不开心似的,就出来看看。”   她的嘴唇没有动,全靠手势来交流,原来竟是个哑巴。   顾桓褪下外衣把她包裹在内,“傻瓜,只是随意吹奏的曲子罢了,哪里就代表我心情不好了?”   他从她手里接过那只笙,微笑看她一眼,放在唇边继续吹起来。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阿笙的脸蓦地红起来,垂下眸去不说话,只看着自己的脚尖。   顾桓轻笑出声,抬起她的下巴瞧了瞧,“呀,怎的脸红成这样?”   阿笙被他一说,面上的绯红有了加深的征兆,只得后退一步,局促地比着手势,“你,你坏!”   顾桓看她着急的模样,大大的眼睛控诉着他的恶行,桃花似的唇瓣轻轻撅起,像是谁家受人欺负的小姑娘,无辜又惹人怜爱。   他控制不住地走上前去,将她揽入怀中,阿笙身上清冽的香气宛若鼻端暗香,稍纵即逝。   “阿笙,待我大业完成日,定当亲手为你戴上凤冠霞帔,风风光光与你携手登顶。”   这样的誓言仿佛滚烫的山芋一般灼伤了阿笙,她猛地挣脱出来,又惊又怕地望着顾桓,更加快速地比划着。   “他是你哥哥,更是个明君,这江山在他手里一切安好,百姓安居乐业,你为何……为何执迷不悟呢?”   顾桓说漏了嘴,阿笙一向不赞同他的登极之志,自他被夺去藩王之位那日起,阿笙好不容易快乐了些,以为从今以后日子虽不如从前那般富贵,但他总该放下心事好好生活了,可是今日他一说,阿笙才明白过来,这段时间他非但没有放下这桩心事,反而暗中行事,没有让她知道。   顾桓眼神一暗,握住阿笙的手,一字一句地说,“这江山本就应该是我的,大哥无心理政,而我自幼饱读经书,山河百姓,全然在心,就连父皇也说过我有治国之才。可是到头来,三哥忽然插足皇位,夺去了属于我的权势,叫我如何甘心?”   他中了魔障,好端端一个聪明人却偏生执迷不悟,放不下这到手了却被夺走的皇位。   阿笙不能说话,全然不知该如何给他解释这个简单的道理。   自始至终,并非皇位该属于他,而是他认定了那是自己的东西,不肯释怀。   她急得皱起了眉,心乱如麻。   到最后只得迟疑着问他,“那我呢,我该如何是好?”   顾桓一愣,“为何问这个?”   阿笙含着泪问他,“我不过是个哑女,又没有双亲,是你从外面捡来的弃婴罢了,你若是登极,那我该如何是好?凤冠霞帔,与子成说,这些东西都不属于我,哪怕你成了皇帝,天下人也不会接受我的身份。届时你会有后宫三千,我算什么呢?”   顾桓一把拽住她的手,不然她再比划下去,“你是我的,不管其他人如何看,你都只能是我的。我不在乎别人的看法,只要你好端端在我身边就好。”   他声音急促,像是要证明什么一样,把她的手忽地放在自己跳动的心口。   扑通。   扑通。   顾家的男儿都似是情种一般,不轻易妥协,可是一旦遇上这样的爱情,就难以抽身离去。   阿笙哭了,因为她知道自己劝不动他,可是哪怕知道他一旦失足,就会万劫不复,也打定了主意要跟着他。   他给了她这条命,她只能用一辈子的时间去守着他。   哪怕她清清楚楚地知道,他的下场不会好。   至少陪着他活,陪着他死,就这样也好。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忽然觉得短篇故事很有爱,所以冒出个阿笙,之后来个番外,讲讲他们的故事。   好吧我承认,我就是觉得四王爷要作死,为了死得难看点,最好心爱的女人会因为他的执迷不悟受到惩罚。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一个道理:不作死就不会死,不作死你心爱的女人也不会死~【被拖走。】   ☆、124第124章.灭渣四   第一百二十四章   边境暴动结束,按理说宫内本应欢天喜地、张灯结彩,迎接功臣回归。   可是因为赵武的忽然遇刺身亡,陆承风踏入宫门那一刻似乎都能感受到风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氛。   他面色沉静,仿佛一点不为前几日取得的胜利而欣喜,眉眼间俱是疲惫,还带着点沉痛。   陆承风踏着一片沉寂走入大殿,俯身一揖,“微臣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顾渊坐在大殿之上,看着这样一个沉静隽秀的男子,没有说话。   他终于回来了,却全然不知这一次的回来意味着永远的沉寂,陆承风这个名字从今以后会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不复存在。   皇帝不说话,下面的臣子也不敢吭声。   良久,顾渊才缓缓开口,“出行那天,朕亲自目送你们两人出京,谁料到今日凯旋之时,却只剩下了你一人。”   声音里带着沉重,悲恸,这是一个君王的悲哀。   在这样的悲哀里,陆承风忽地掀开衣袍,单膝跪地,沉声道,“是微臣疏忽,没能及时察觉到敌军异动,叫赵大人白白牺牲了,微臣罪该万死,求皇上责罚!”   顾渊眼神微眯,面无表情地瞧着那个演技天衣无缝的人,森然一笑,“你的确罪该万死,朕很欣慰你知道这个事实。”   一句话,满朝文武大惊失色。   哪怕赵武惨死,也与陆承风没有半分关系,为何皇上会如此说?   难道是因为失去赵武打击太大,所以心头有怨无处抒发吗?   可是这件事再怎么怪也怪不到陆承风头上啊!   跪在地上的陆承风身子一僵,倏地抬头看着皇帝。   桌后的人面无表情,一双眸子冰冷森然地直视着他,里面藏着洞悉一切的光芒。   陆承风在心里说着不可能,却不知怎的被这样的眼神给骇住了,怔了片刻才回过神来,神情悲恸地说,“求皇上赐罪!”   功臣回朝,理应论功行赏,可如今仅仅因为死了个赵武,皇帝就要定他的罪,推翻他立下的功,恐怕满朝文武都不会同意。   陆承风觉得自己尚有把握,可以一战。   顾渊冷冷一笑,“赐罪?那好,朕问你,你犯了什么罪?”   “微臣没能及时勘破敌军的奸计,叫他们夺取了赵大人的性命,实属失职实测,愧对军师的职称。”陆承风字字句句铿锵有力,仿佛真是一个精忠报国的忠臣。   顾渊脸色一沉,从桌后蓦地抓起本折子就朝着他劈头盖脸地砸了过去,“放屁!满口胡言的东西,当朕是瞎子聋子不成?你以为你在角落里做些幺蛾子,朕就看不到了?”   这一通突如其来的痛骂把所有人都惊呆了,皇帝素来文雅清冽,眼下竟然连放屁这种话都能说出来了……而陆承风的脸色也是一下子变了,看情形似乎是皇上知道了什么。   不敢多想,他只能咬着牙继续装,“皇上,微臣固然有罪,但皇上这番话微臣却是听得一头雾水,望皇上明示,莫要令微臣心头惶恐。”   “那好,朕就让你死的明明白白!”顾渊声音冰冷,一字一顿地吩咐郑安,“把人给朕带上来!”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地等待着,不知皇帝所谓的人会是谁。   不管形势现在如何复杂,众人一头雾水多么困惑,至少都看出来了情况有变,看来所谓的功臣也许不会是功臣,更大的可能是罪臣。   而就在这样的情形下,郑安从偏殿带回了一个人。   一身戎装,面目沉稳,鬓发斑白却精神奕奕,那个人跟在郑安身后,踏着稳稳的步伐走进了大殿。   所有人都震惊地站在原地,而陆承风更是在目光接触到来人的第一刻便神情大变,眼里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   那人拱手不卑不亢地道,“微臣赵武参见皇上。”   赵武!   竟然是三天前在边境的营地内被人刺杀身亡的赵武!   大殿内忽地爆发出一阵骚动,众人窃窃私语,议论纷纷。   他不是死了么?怎的如今忽然又出现在了大殿之上?   跪在地上的陆承风面无血色,像是受了莫大的打击,倏地回过头去看着皇上。   这不可能!他亲眼看见士兵们抬着赵武的尸体从营地出来,亲眼看见赵武被放入棺材然后一路运回京城,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没死?   顾渊神情冷冽地盯着陆承风,面无表情地说,“赵大人,把这些日子以来朕让你调查的事都说出来吧,只怕有的人不见棺材不掉泪。”   赵武领命,一五一十把这些日子以来在边境调查到的事情交代的清清楚楚。   原来早在他出征之前,皇帝就单独召见了他,吩咐了秘密任务要他完成,就连他此去也许会遭遇刺杀的可能性也在皇帝的计算之中。   “微臣这些日子以来查到了陆承风原来与在边境作乱的人一直保持着联系,而那群所谓的蛮夷之人,其实并非弩赤的人,而是不折不扣的汉人。微臣此去,事情进行的异常顺利,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击退了敌军,原因是那群人根本就是听令于陆承风,但凡有他在的场合,一切敌军有如丧家之犬,悉数退败。”   “微臣带兵大获全胜返回营地那天,按照皇上的密旨找人顶替微臣,在大帐里作出熄灯就寝的样子,而事实上,那个时候微臣早已潜伏在心腹的帐子里暗中观察。在那么严密的把守之下,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而那个所谓的刺客又怎么可能进得来营地呢?果不其然,微臣总算看到了那个刺客是从哪里来的,那就是陆承风这乱臣贼子的大帐里!”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原来事情的真相竟然是这样!   所谓的大功臣其实并非功臣,而是真正的幕后主使者,搞出这一场暴动的罪魁祸首。   陆承风的心头万念俱焚,却忽地抬头一笑,好似心死,又好似如释重负。   这条路本就是不归路,成者为王,败者为寇。他从一开始踏上这条路开始,就已经做好了失败的打算。   只可惜,他的失败不仅注定了他的生命终结,也会害得蒋瑜这辈子都要困在这个牢笼里,再也没办法重获自由了。   他缓缓抬头看着皇帝,只觉得也许自己从未看清楚过这个人,到底是太自负了,随随便便就看轻了这个年轻的皇帝。   他不仅败了,也输了蒋瑜的一生。   顾渊静静地坐在桌后,看着陆承风,轻描淡写地吐出两个字,“说吧。”   陆承风心头一动,“微臣无话可说。”   “无话可说?”顾渊好整以暇地弯了弯唇角,“陆大人不打算坦白从宽,把同谋也一起供出来么?也许这样也算是将功赎罪,朕说不定还可以留你一条活路。”   原来他已经知道自己有同谋了……   知道自己必死无疑,陆承风当下朗声笑道,“皇上当我陆承风是何人?难道还会苟且偷生不成?要杀要剐,悉听君便,其余的话不必多说。”   他站起身来,身姿笔直,当真有股落落清风的潇洒之感。   只可惜他贪图权势,打着为蒋瑜换取自由的旗号做了乱臣贼子,事实上要把一个不受宠的后妃从宫里偷出去,哪怕困难了些,法子却有很多,可他偏偏选择了最为不现实最为复杂的一种,焉知不是心头渴求权势与地位?   顾渊淡淡一笑,“不说也罢,朕有耐心,不怕你嘴硬。”   有的事情不适合立刻进行,特别是……皇帝被戴了绿帽子这种事。   他倏地站起身来,冷冷地说道,“郑安,将陆承风带到偏殿,朕有话要亲自和他说。”   ——————   所有朝臣都只能在此等候,因为顾渊清清楚楚地知道,宫外有人在等待陆承风的消息,而眼下,半点风声都不能传出宫去。   他来到偏殿,待到陆承风也被押送进来后,殿门一关,除了几个按压着陆承风的侍卫以外,大殿里再无他人。   顾渊背对那个被压在地上的人,负手而立,淡淡地说,“想必蒋充仪还不知道你如今的下场吧。”   一句话,惊得陆承风浑身僵硬。   他……他说什么?   他知道了!   顾渊缓缓转过身来,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朕竟是不知道朕的金科状元还是个痴情种,为了朕的妃子殚精竭虑,一心要谋朝篡位,与她双宿双栖啊。想必此时此刻,若是廷芳斋那位知道了你的计谋被揭发出来,恐怕会心急如焚才是。”   陆承风背上发凉,只觉得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凝固了。   顾渊还在说话,一字一句像是刀子一般戳在他心里,“你说说,朕该不该成全你们的一片痴心,叫你们同年同月同日死,死后也能做对鬼鸳鸯呢?”   这样的威胁与假设叫陆承风脊背都挺不起来了。   他已经失去了一切,若是害得蒋瑜和他一起死在这个阴谋里,那才真的死不瞑目了!   他浑身发抖,几欲崩溃,当下颤声道,“皇上,微臣自知有罪,可是这件事情与蒋充仪并无半点关系。微臣虽过去爱慕她,但自打她进了宫,微臣与她再无半点瓜葛,更不曾做过半点对不起皇上的事,求皇上不要牵连无辜,害了一心想着您的蒋充仪啊……”   蒋充仪心里想着谁,顾渊自是再清楚不过,用不着他来提醒。   准了蒋充仪出宫那一日,陆承风的动态如何他也清清楚楚,哪怕这两人没有做出苟且之事,可是搂搂抱抱的亲密举动已经是对皇帝的奇耻大辱了。   顾渊没有什么羞辱感,只因在容真之前,他没有将谁放在心上过,而有了容真以后,更不可能还有人能牵动他的心绪。   可是他清楚地知道,蒋充仪会是牵制陆承风的最好棋子。   帝王之术让他隐忍不发,直到今时今日才说出一切,原来容真知道的一切他也早就知道,而容真不知道的,他也一清二楚。   眼下他给了陆承风一条路,要么看着蒋充仪和他一起死,要么供出顾桓的所在之地和所有计划。   而他毫不怀疑自己的推算,顾桓在劫难逃了。   “怎么样,你自己考虑清楚,说,还是不说?”   作者有话要说:什么叫效率!一章之内迅速灭渣一,下章渣二受死。   发现大家都很心疼阿笙啊,她和顾四四同学的结局总归是和陆渣那一对不同的,先悬念一个。   今天开始撸新坑的大纲和开头,所以本文开始日更,争取早点把新坑拉出来和大家见面。   见谅见谅,旧坑的日更是为了新坑将来的双更!╭(╯3╰)╮么么哒!我知道你们会体谅的!   ☆、125第125章.天涯一   第一百二十五章   说,还是不说?   说了,蒋瑜能活下来,可谁知道顾桓兵败山倒时,会不会一怒之下对陆家动手?   不说,蒋瑜现在就会和他一起死在深宫之中。   陆承风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皇帝给的选择实在太过残酷,每一步都在他的算计之中,而自己被牵着鼻子走,却不得不按照对方的计划行事。   春日的风从窗户吹进来,微微掀起他的衣衫,恍惚中,他好似看到那年春日那个衣袂飞扬的女子,笑得银铃似的叫着他的名字,承风,承风。   他以为虽然晚了些,但自己终究能给她一个自由的人生,可是到头来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痛失所有。   顾渊在等待,等待他的妥协。   过了良久,陆承风终于开口问他,“你能保证若是我说出顾桓的所在,就不会动蒋充仪么?”   既然皇帝知道蒋瑜与他的过往,今后就绝对没有可能再宠幸她,眼下陆承风只求蒋瑜能安安稳稳在宫里活下去,别的……都不再重要。   顾渊唇角微扬,“死到临头了还在为对方打算,陆大人的痴情朕倒是颇为欣赏。不过你大可放心,朕对蒋充仪的命不感兴趣,日后她做她的充仪,朕眼不见心不烦,倒是可以给她一个安稳的后半辈子。”   陆承风终于松了口,一五一十把顾桓当初是怎么回到京城、怎么召回旧属部署这次行动交代得一清二楚。   顾渊淡淡地看了陆承风一眼,似是要看透他眼里的情绪,看清他心中所想。   “若是皇上不信我……”陆承风眼眸微敛,“那我也没有办法。”   顾渊没有多说,只含笑轻道,“朕自然相信你方才所说全都是真的,只是替你惋惜,本该有大好前途在身,却功亏一篑,毁于一旦。”   透过陆承风,他有些出神地想起了另一个人,与他流着相同血脉的顾桓。   皇位与权势,阴谋与牺牲,这些东西从来都是紧密相连的,对于一个皇帝来说该是司空见惯了。   可是前赴后继为了这个位置涌上来的人哪怕见证了这个宝座上的鲜血与冤魂,也依旧不知疲惫地一波接一波继续扑来,这才是令顾渊失神之处。   生在帝王家,不言手足情。   是否接下来,他也该对顾桓斩尽杀绝、大义灭亲?   顾渊沉默片刻,对陆承风身边的侍卫吩咐道,“押送天牢,等到叛贼都落网后,再做处理。”   他转身朝门外走去,而前一刻还颓丧不已的陆承风却像是出鞘的剑一般,忽地拔出身旁侍卫的长剑,以疾风般的速度朝顾渊的背后此去。   既然活不了,倒不如临死拼一次,只因他不甘心!他不甘心!   他自幼饱读经书,不论兵家之法还是书画之技都熟记于心,他有指点江山之才,更有挥斥方遒之勇,可是为何到了今日却痛失一切,不仅失去了心爱的女人,还将丢了这条命,丢了他苦心经营才换来的今日?   从方才为了蒋瑜看似妥协供出一切开始,他就已经有了玉石俱焚的打算,这一身傲人之才这辈子恐怕都派不上用场了。早知如此,他为何学文?倒不如学武,掌握了兵权再论谋反之事,就是抢也要抢回蒋瑜!   他后悔,懊丧,绝望,痛心。   手中的剑似是带着他生命里最后的果决与执迷不悟,朝着顾渊的后背此去,侍卫连惊呼都来不及,眼睁睁看着这一幕发生在眼前。   可是血光四溅的场景并没有发生,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顾渊似是背后长了眼一般,忽地毫无征兆地侧过身去避开了这一剑。   下一秒,他的手似是生了风一般疾速扣在陆承风的手腕上,只听哐当一声,长剑落地,陆承风的脉门被他扣住,面上露出绝望与痛苦交织的神情。   顾渊的眼神似闪电般亮得惊人,灼灼地看着他,不紧不慢地留下一句话,“下一次杀人之前,记得管好自己的眼神。”   那种困兽之斗的绝望,是他无论如何都遮掩不住的。   侍卫们纷纷冲上来压住了陆承风,口里喊着,“皇上赎罪,臣等救驾来迟,罪该万死!”   而顾渊只是用悲悯的眼神看着陆承风,“你连蒋充仪的死活也不管了么?”   陆承风这一次是彻底绝望了,他不会武功,自幼学文,自然也没有顾渊那样矫健的身手,原来不管比谋略还是比武艺,他都只有输的份。   他惨然一笑,“死活?她要是知道我为了她而死,一定不会独活,反正横竖都要丧命于此,早死晚死又有什么区别呢?”   他终于面色惨白地闭上眼来,好似输得一败涂地之后,终于肯安心接受这个事实。   顾渊本以为他会自尽,可是看这情形似乎也没有求死的打算,略一沉思,恍然大悟。   陆承风是知道蒋瑜不会独活,一定会来见他最后一面,所以仍旧留着这条命,希望见她最后一面。   顾渊对这个谋朝篡位未果的人并没有什么太多怨恨,毕竟敌弱他强,从一开始局势就在他的掌控之中。   倒是蒋充仪,若是他一开始就知道这个女人心中有人,决计不会同意让她进宫为妃的,只可惜知道得太晚,不管是她还是陆承风,都成了政治婚姻的牺牲品。   顾渊想起了惜华宫,想起了他的小姑娘,若是有朝一日,他明知自己会死,在那之前最后一个心愿会是什么呢?   大抵也和陆承风没有什么区别。   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眼下所有阴谋都浮出水面,陆承风不得不死,可是死之前……   顾渊停下了脚步,毫无情绪地留下最后一个旨意,“把人押去天牢,然后去廷芳斋把蒋充仪也带去,准许她探监,一切待朕回来后再做处置。”   死之前,让他们见最后一面吧。   篡位有罪,弑君有罪,可是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无罪。   说到底,在这场悲剧里,谁都是可怜人。   走出偏殿的时候顾渊嘴角甚至带着一抹无奈的笑意,他在这种时候心软,算不算是给容真腹中尚未出世的孩儿积德呢?   可是柔软的心绪告一段落后,他依旧是那个果断狠绝的君王,带着杀伐决断的姿态从容走进大殿,“罪臣陆承风即日伏诛,亲口供出同谋便是已废的淮相王,赵武、沐青卓听令,朕命你们立即率军围剿城郊竹林,顾桓就隐匿与其间的大宅之内。切勿打草惊蛇,务必在黄昏之前一击必中,将乱臣贼子带回宫内!”   “臣等领命!”苍老而威严的声音回响在大殿之内,所有人的心情都是沉重而激昂的,因为对于这个年轻却果敢的皇帝,无人不是心悦诚服。   ————————   廷芳斋。   蒋瑜自晨起梳妆后就一直心绪不宁,算着时间,今日也该陆承风回朝复命了,却不知为何心头有些堵得慌,眼皮也跳个不停。   如意笑她,“娘娘莫非是在担忧皇上会给陆大人赐婚?”   蒋瑜笑着瞥了如意一眼,“他赐他的婚,跟我有何关系?”   声音放得很轻,显然是个谨言慎行之人,仍旧担心隔墙有耳,会给听去。   可是话虽这么说,镜子里的人唇角却耷拉下去几分,隐隐显露出落寞的神情来。   今日她是皇帝的妃嫔,无法与他长相厮守,他日若是他侥幸登极,她就能如愿以偿了么?   更何况登极之路如此凶险,怕只怕他还未到宝座之下,就,就……   心中气闷,她正欲转移注意力,做点别的事,岂料大殿之外忽地传来太监的声音,“皇上有令,蒋充仪速去天牢走一趟——”   尾音拖得老长老长,是宫里那些年迈的太监惯有的腔调。   可是传话的人不是郑安,也不是福玉,是个眼生的太监。   蒋瑜隐约记得曾经在……是了,曾经在内侍府见过这个太监,怎的今日会是他来传话?   心跳蓦地乱了节奏,传话的是内侍府的人,叫她去的地方竟是天牢——   蒋瑜的胸口猛地一紧,似乎想到了一个令人惊惧的可能性。   莫不是……莫不是他出了事?   脚步都有些踉跄了,她跌跌撞撞地下了台阶,一把抓住那太监的手,“公公,皇上,皇上为何召我去天牢?”   那太监自然知道是为何,却只是冷冷地甩开她的手,“抱歉,充仪娘娘,奴才只负责传话,其他的一概不知道,就算是知道,也是不能说的。”   这样冷淡地对待一个侧三品的宫妃,蒋瑜已然从他的态度里得知一切。   怎么办,一定是他出事了!   天牢,他竟然被关进了天牢!那可一直是关押死囚的地方!   心神俱裂的蒋瑜蓦地后退两步,捂着嘴不敢相信这个事实。可是心底某个角落却在无声的嘲笑她,其实她一早就猜到了这个结局,不是吗?   皇帝不是傻子,天下太平,国泰民安,陆承风要拿什么去和他一搏?   区区状元,小有才华,难道就能和一国之君对抗了?   她一直都知道,不是么?只不过抱着活在这后宫里生不如死的想法,纵容了他这样的行为,其实潜意识里早就打算好了,大不了一起死,好过在这华丽的牢笼里苟且偷生。   蒋瑜忽地笑起来,眼里湿漉漉的。   “那就劳烦公公带路了,皇上有令,本宫不敢不从。”   作者有话要说:女侠!壮士!请留步!不要急着点叉!都要完结了,矮油肿么还潜水!o(>﹏<)o   鉴于妹纸们都在问新坑,虽然大纲尚且粗略,情节也只有个梗概,昨晚还是做了个封面,文名也定下来了,下面当当当!放粗来剧透一个!   剧情简介   上辈子:   太妃姑姑拼死拼活要把她塞上龙榻,   皇帝表哥高贵冷艳地捍卫贞操,   于是她在不受宠的日子里被后宫阴谋玩挂了。   这辈子:   穿越而来的楚颜表示:   既是朝臣之女,又是皇亲国戚。   且看她如何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第126章天.天涯二   第一百二十六章   陆承风及他的一干同党被关进了天牢,而赵武、沐青卓带兵围剿城郊竹林里的顾桓,最后的暴风雨眼看着就要来临。   在这样关键的时刻,顾渊一个人在华严殿的书房里站了很久,负手而立,看着窗外仿佛静止不动的青云。   苍天不知人世变幻,兀自宁静安详,却不知这皇宫里风起云涌,从未停歇过。   昔日无论如何放过了四弟,哪怕他犯的是逆谋之罪,足以满门抄斩了,可是这个看似铁面无私清心寡欲的皇帝依旧留他一命。   那今日呢。   今日已派兵围剿他的隐匿之地,一旦他要反抗,必死无疑。   顾渊就这么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笑自己原来为了护住这个冰冷的皇位,终究要染上亲人的鲜血。   皇族。   这就是皇族的命。   有人敲门。   郑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皇上,容充媛求见。”   顾渊站了一会儿,没说话。   门竟是自个儿被推开了,容真好端端地走进来,又顺手把门给合上,想来也是郑安没阻止,任她自作主张了。   顾渊冷着脸背对门口,只一心看着窗外,嘴里斥责了句,“自作主张就进来了,把宫里的规矩都忘完了么?”   容真也不说话,慢慢地走到他身后,忽地伸手环住他的腰,贴在他的背上,面颊也轻轻贴了上去。   顾渊一僵,看着环在腰际的手,方才斥责人的火气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知道,容真一直以来都看得出他的喜怒哀乐,此时此刻不过是来安慰他罢了。   “就这样陪朕站一会儿,什么也别说。”他的声音很低沉,带着点迷茫,好像这个高高在上清晰坚定的皇帝终于破天荒地迷惘了一次,情绪上不由自主想要依赖容真。   容真当真没说话,就这么陪他站着,可是最终,先开口的却是顾渊。   “若是朕当初没有称王之心,这个皇位……也许现在会是四弟的。”   容真当然知道当初是怎么一回事,顾渊因为凌嫔之死,再也不受先帝重视,他一面痛恨先帝的无情,一面不甘自己尴尬的处境,明明同是皇帝的儿子,明明也是尊贵无比的皇子,却为何连宫中的奴才都敢给他使脸色?   于是小小年纪却经历了人情冷暖的他开始为自己筹谋,他学会了如何以乖巧早慧的姿态取得大臣的认可,学会了如何在先帝出现的时候,在众多皇子中脱颖而出,更学会了算计人,却还以更加高明的手段令自己置身事外。   起初,大皇子不愿称王,按理说有资质有后台的四皇子顾桓就该顶替上来了,可是因为顾渊策划多年、笼络人心多年,先帝也认识到了这个儿子的野心与谋略,终于在朝臣们的鼎力支持下、先帝的终于妥协下,顾渊即位。   而顾桓……就此意志消沈了很久。   容真知道顾渊一直以来虽然孤独地走到了现在,可是越是孤独,恐怕心里对血缘之情看得就越重,否则也不会一意孤行,到现在也只有顾祁一个儿子。   哦,不,她还忽略了自己肚子里的小家伙。   她叹口气,还是贴在他的后背上,轻轻地安慰他,“这样的假设根本不成立,您是先皇的儿子,四王爷也是先皇的儿子,何来若是没有您,皇位就是他的一说呢?同样都是皇子,自然是谁有本事谁得江山,如今您本事大些,得了这江山,这是您的谋略,也是四王爷略逊一筹,并非您的过失啊。”   说到这儿,她勾起唇角轻快地笑起来,“若是今日站在这儿的不是您,而是四王爷,那臣妾又算什么呢?”   顾渊失笑,转过身去把她揽入怀中,“就算朕今日不是皇帝,是个王爷,你也休想投入他人怀抱,只好委屈你当个三王妃了。”   “是,妾身参见三王爷。”容真朝他眨眨眼,又摸摸肚子,“宝宝,快来见过你的王爷爹。”   心知肚明容真是为了逗他开心,顾渊仍是配合地展露笑颜。   “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可是温存归温存,容真仍是诚恳地握着他的手,低低地说了句,“皇上,如今只是要对付四王爷,您都已经难受成这样了,不如……不如就放他一条生路吧,只要他有悔过之意,肯放弃那点执念,不再与您争下去。”   昔日珠玉与她情同姐妹,却也没有真正的血缘关系,可是到头来,她依旧为与珠玉的反目成仇而黯然神伤。如今顾渊面对的是自己的至亲,除非他真的是铁石心肠才会无动于衷。   容真也不希望日后史书上提到顾渊时,会出现弑亲这一说,这样冰冷的字眼会把无论多么英明睿智的君主都变成一个冷血无情的形象。   而她心知肚明,顾渊不是这样冷血无情的人。   她的一时心善并非是可怜四王爷,而是可怜这个孤独了一辈子的皇帝。   ————————————   城郊竹林。   顾桓今日一直处于紧绷的状态,因为成败在此一举。   若是陆承风平安归来,身负荣耀,那么他离皇位又近了一步;若是陆承风被皇帝识破……不,没有道理会被识破,他的计划如此周密,没有半点闪失。   可是自负归自负,一旦想起宫里的那位兄长是如何善于谋略、工于算计,顾桓仍旧有些紧张。   阿笙坐在桌子旁边,拿着本书在看,那些字对她来说还是比较晦涩难懂,虽说顾桓教了她很多,可是到底是个王爷,有抱负,有野心,没有那么多的闲工夫来教她一个哑女认字读书。   她拿着书,心思却不在书上,只是轻轻地落在那个人身上。   顾桓的紧绷与不安,统统被她看在眼里。   鬼使神差的,她放下书,走到他身边拉拉他的衣角,比划着问他,“王爷,您会让阿笙一辈子都跟着您吗?”   顾桓弯起唇角,刚想点头,心头却蓦地一颤。   在这种时候,阿笙问出这种话……   她已经抱着自己一定会失败的念头了么?这么问不过是想生死相随?   他像是受了什么打击一般,动作停滞了片刻,才又露出笑容,温柔地摸摸她的头,“当然,阿笙一辈子都是我的人,自然要得一辈子跟着我。”   阿笙迟疑着,像是想环住他的腰,可是最终也没能这样做。   她一直惦记着自己的身份,一直认定自己配不上他,所以从未主动做过亲密的动作,顶多拉拉他的衣角,朝他笑,然后傻气地望着他的笑失神。   顾桓拍拍她的手,语气轻快地说,“去把我屋里的宋词拿来,我继续教你上回没教完的那首词。”   阿笙笑弯了眼,见他终于不再紧绷,点点头,朝他的屋子去了。   她没有看到,顾桓的笑容在她转身的一瞬间隐没在唇边,待她走出门后,快步走到桌边,抽出抽屉里的一个小纸包,然后将其中的粉末倒进了桌上的茶壶里。   没一会儿,阿笙捧着书回来了,顾桓温柔地拉着她坐在桌边,细细地讲解起一首词来。   晚日寒鸦一片愁,柳塘新绿却温柔。   若教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头白头。   肠已断,泪难收,相思重上小红楼。   情知已被山遮断,频倚阑干不自由。   这首词太沉重,阿笙听着听着,只觉得心下一片悲凉,当下忙止住他的话头,“这首我已经自己看过了,差不多明白其中的意思了,你来讲……讲这首!”   她指着另一首词,强装笑颜地望着他,一脸期待的神情。   顾桓低头看了看,那是辛弃疾的另一首《鹧鸪天》。   陌上柔桑破嫩芽,东邻蚕种已生些。   平冈细草鸣黄犊,斜日寒林点暮鸦。   山远近,路横斜,青旗沽酒有人家。   城中桃李愁风雨,春在溪头荠菜花。   好一派春日的悠闲景色,顾桓讲着讲着,却停了下来,只觉得再也说不下去。   他知道,这就是阿笙憧憬的日子:   春来采桑,看寒鸦数点,绿草一片。   晚来归家,听斜风轻吟,黄牛声声。   可是他给不了她,因为他心心念念的都是皇城里那个至高无上的宝座。   阿笙的眼睛痴痴地望着那几行字,仿佛透过字句看到了憧憬已久的场景,几欲落泪。   顾桓沉默片刻,端起桌上的茶壶替她斟了杯茶,“渴了么,先喝点茶润润嗓子。”   阿笙不疑有他,一如既往听话地接过茶杯,他让喝就喝。   顾桓缓缓地开口,继续讲着这首词,只是讲着讲着,声音越来越小,而身侧的人终于渐渐地失去意识,蓦地倒在他肩头。   顾桓的视线持续停留在诗词上。   山远近,路横斜,青旗沽酒有人家。   城中桃李愁风雨,春在溪头荠菜花。   不管是有人家,还是荠菜花,他这辈子都没办法给阿笙了,唯有祈盼着大计终成,在宫中为她开辟一处清静之地,了她这个心愿。   “漠远,把阿笙送去江南别院避一避,待到事成之后,再接她回来。”   心头是这样想的,等到他登极之后,就把阿笙接回来享福,到时候凤冠霞帔、与子成婚,给她一个最热闹最隆重的婚礼。   她虽是个哑女,但于他而言,只是阿笙,他放在心尖尖上疼着念着的阿笙。   可是不知怎的,心下却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好似这一别,就永远也见不到了一样。   眼皮突突的跳。   顾桓亲自把阿笙抱上马车,留恋地摸摸她的面颊,呢喃了一句,“阿笙,等我。”   马车达达地离去,隐没在竹林边缘。   而一个时辰后,坐在窗边等着陆承风回来复命的人没能等来陆承风,却等来了骤然包围大宅的朝廷精兵。   下属惊慌失措地跑进来,“公子,不好了,朝廷的兵马把我们包围了!”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一口气码新坑码出感觉了,旧坑就放着没动,结果今天起来晚了,没赶在12点以前码完,抱歉抱歉T-T   迟来的新章,么么躺倒,请随意揉虐!   还有就是,新坑还没开始,你们就把设定给猜了个清清楚楚,还引诱么么剧透!竖中指T-T!   我一定会想出些高次的设定叫你们吓破胆的!   ☆、第127章.天涯三   第一百二十七章   心猛然一沉。   顾桓一把揪住那名属下的衣领,“你说什么?”   想必是外面的阵仗有些可怕,而素来温文尔雅的顾桓也做出这样出格的举动,那人被吓得脸色都白了,磕磕巴巴地说,“公,公子,外面来了一群,来了一群皇宫里的人,说是,说是……”   顾桓心头火起,一把松开他的衣领,将他推到地上,“把舌头给我捋直了!说!他们说什么?”   “说是,说是要捉拿叛徒,进宫面圣……”好不容易说完这句话,那人面上满是绝望的神情。   顾桓站在原地,面色阴沉,心里沉了又沉。   陆承风败了,三哥知道了,他的大计全部破灭了。   可是心里竟隐隐生出一股快慰来,好似他早就知道会有今天的下场,好在他已经把阿笙送走。   想到阿笙不会被牵扯进来,他的心安稳了些,拿起桌上的宝剑就朝门外走。   这所宅子很大,后院全是他的贴身护卫,堪与宫中的精兵相比。而为了不打草惊蛇,他的旧属遍布京城,只作寻常百姓打扮,其中不乏一些普通官员。   可是这所宅子里只有三十名护卫,再无其他兵力。   顾桓飞快地走到窗边,从挂在窗棂上的笼子里取出那只信鸽,然后在它脚上绑了条红色丝绸,朝着窗外轻轻一抛,鸽子展翅飞入苍穹。   这是他与旧属的信号,若是需要支援,只需将腿上绑有红色缎带的鸽子放飞,它自会飞到京城的联络人那里,然后大军便会赶来营救。   顾桓最后看了眼消失在窗外的白鸽,拿起沉甸甸的宝剑,面容坚毅地朝外走去。   三十名护卫都已在院子里整装待发,见到他后,齐齐跪下,朗声喝道,“属下参见公子!”   顾桓缓缓执起手中的剑,朝着天空一指,笔直的剑,笔直的手臂,笔直的姿态,仿佛带着冲破云霄的气势。   “夙愿不成,吾宁背水一战!”   他的声音带着异样的无畏,似流水般划破空气,却又带着疾风的利落与果决。   他的眼神明亮而坚定,似是为了心中的执念宁愿战死在此,也绝不苟且偷生。   这样的坚定也点燃了众人的热血,三十人整齐划一的声响响彻内院,“夙愿不成,吾宁背水一战!”   这声音理所当然传出了院子,在重兵包围的宅子外,赵武看了眼沐青卓,缓缓走出人群,朗声喝道,“四王爷,皇上有令,召您进宫觐见。”   林子里一时无人说话,在这样密集的包围里,竟然除了萧萧风声,只余一片静默。   气氛凝滞了一刹那,然后是吱呀一声,门开了。   顾桓的一袭白衣在风里猎猎飞扬,而他面容沉静地走了出来,唇角划过一抹笑意。   “皇兄若是要见我,为何不亲自来?我已是废王,哪里还有资格再踏入皇宫呢?劳烦赵大人转告皇兄,臣弟自知身份卑贱,不能进宫觐见了。”   此生若无法称王,他何必踏进那红墙绿瓦内?   顾桓带着三十名护卫走出大宅,气氛骤然凝滞,蓄势待发。   “四王爷,这是皇命,不可违抗,如有违者——”沐青卓威严的声音响彻竹林,“必死无疑。”   顾桓倏地笑起来,“沐大人说笑了,今日事已至此,难道我进宫就能活下去了?”   笑容清浅宜人,似是在说着今日天气不错之类的闲话,可是顾桓的眼睛里满满的都是戒备,带着不顾一切的信念想要为一切划上一个句点。   京城离这片竹林很近很近,他只需要坚持很短的功夫,就能等来救兵。   沐青卓微微一笑,“四王爷,微臣劝您,在事情无法挽回之前,还是回心转意吧。您只有这样一支兵,而臣等却有宫内的精兵一千,败局已定,无法扭转。而皇上素来仁慈,若是您此刻放下手中的剑,他一定会顾念手足之情,不会令您今后的日子太难过。”   顾桓笑了一声,没有答话。   昔日项羽在乌江旁宁愿战死也不愿投降,那他呢?   曾经笑项羽目光短浅,若是当时不死,焉知他日不会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可是今日轮到他自己到达这种境地了,才幡然醒悟,有的事情这辈子只能经历一次,今日若是降了,哀莫大于心死,他日是决计不会再有这样的决心与勇气了。   沐青卓是何等精明的人,当即看出了顾桓的念头,知道他不会回心转意了,也不拖延时间,手势微微一动,示意大军做好准备。   而顾桓估摸着时间,援兵应该快到了。   他的手缓缓抚上腰畔的宝剑,蓄势待发。   “四王爷是在等您的救兵么?”沐青卓忽然毫无征兆地开口问他。   顾桓一怔,摸着剑柄的手停滞了片刻。   “很可惜,只怕您等不到了。”沐青卓的笑容带着疏离与冷静,仿佛冷眼旁观他心死的过程,“今日皇上一共派兵三千,一千负责来围剿您,另外两千,负责按照陆承风的口供,挨家挨户捉拿您的同党。因此,您的救兵已经自身难保,没有可能会赶来救您了。”   顾桓的面色终于变了。   沐青卓的态度清清楚楚地告诉了他,今日他输定了。   救兵没了,旧属被抓,他还剩下什么?   ……精兵三十,这是他仅剩的兵力了。   “四王爷何不考虑微臣方才的建议?放下武器,与微臣进宫去见皇上,只有您有心悔过,皇上不会狠心到对您动手的。”沐青卓还在劝服他。   可是顾渊却惨淡一笑,闭了闭眼。   他已经朝着这条路走了太远太远,回不去了,也放不下了。   哪怕明知今日会战死,他也决计不会苟且偷生,放下武器做一个被天下人耻笑的四王爷。   他的手缓缓抚上剑柄,再一次睁眼时,眼底只余一片寂静。   那就死在这里,死在追逐皇位的路上吧。   下辈子他不要生在帝王家,也不要再面对这样的结局。   可是就在这样千钧一发的时刻,大宅后方的林子里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所有人的目光都朝着那个方向去了,而顾桓心里隐约有点不好的预感,也跟着转过头去。   这一看,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只见林子里奔来一匹棕色骏马,骑在马上歪歪斜斜的可不正是阿笙?   阿笙显然是看见了一众军队,也看见了顾桓仅仅率领了三十护卫与大军对峙的场景,面色惨白,却又因为口不能言而无法说话,无法喊出他的名字。   隔着这样遥远的距离,她看见了顾桓面上的神情,也看出了他必死一战的决心,顿时面上血色全无,惊恐地不断朝他赶来。   那匹马似是疾风一般朝着大军奔来,而顾桓的心也在这一刻停止了跳动。   他仿佛看见了包围自己的士兵不约而同地把手抚上了剑柄,意图斩杀来人。   心里有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骤然响起。   不!   阿笙不能死!   他听见自己愤怒地吼出阿笙的名字,然后越过人群要朝阿笙奔去,那个方向的大军已然准备好了武器,只待有所行动。   就在这样千钧一发之际,沐青卓忽然喝道,“众军听令!不可轻举妄动!”   那不过是个女子罢了,看四王爷这模样,似乎很在乎她,也绝对不希望看见她死。   也许一切转机都在这个女子身上。   大军听从命令,自动让出一条路来,而顾桓朝着阿笙不顾一切地奔去,在她摇摇欲坠地即将落马之际,飞身上马,勒住缰绳,然后抱着她稳稳落地。   “为什么回来?为什么要回来?”顾桓目呲俱裂地望着她,把她紧紧勒在怀里,声音几乎支离破碎,因为胸腔里的那颗心都已经被她吓到死去。   阿笙眼里的泪珠一下子倾涌而出,急急地比着手势,“我醒来了,看见自己在马车上,就知道……就知道你是不想我跟着你冒险,可是,可是你答应过我的,会让我一辈子跟着你……”   她的手势比得慌慌张张,速度很快,眼里的泪珠大颗大颗滚落,沾湿了面颊,也沾湿了衣襟,从来都像个小太阳一样笑得灿烂无比的人此刻被泪水浸没,神情哀伤地看着顾桓,仿佛所有的希望都没有了。   这样的阿笙令顾桓感到陌生,也感到揪心。   她在哭,和他第一次在人来人往的街上看到的她一样,蹲在角落里,仿佛满眼悲伤,看不到一丁点希望。   那个时候他鬼使神差地下了马,朝她伸出手去,“要跟我走吗?”   阿笙说,他是她的救赎。   而如今,她的救赎亲手摧毁了她的希望与梦想,把她又一次推入这样的境地。   阿笙像个孩子一般哭着,泪水断了线一般流个不停,她抓住顾桓的手,急急地放在心口,然后朝他比着,“不要死,我求求你不要死,好不好?”   顾桓像是木偶一般僵在那里,茫然地望着她。   “不要死,就当是为了我,好不好?”阿笙胡乱地抹着眼泪,用令人揪心至极的神情哀求他,“你说过的,你说过会凤冠霞帔、与我成婚,你要背信弃义吗?你要违背诺言吗?我等了你十年,这就是你送给我的结局吗?不要,我求求你不要死,失去天下又如何?你还有我,还有我啊!”   她仿佛不知疲惫地比划着,哪怕口不能言,却字字句句都像铿锵有力地砸在他心上一般。   顾桓仿佛被定在原地一般,动也不能动,只能怔怔地凝视着她,最终伸出手去,一边擦着她的眼泪,一边声音沙哑地说,“不要哭,阿笙,不要哭……”   可是叫她不要哭的人自己却忽地滚落出一行热泪,素来男儿有泪不轻弹的四王爷终于也哭了。   他听见自己用颤抖的声音对阿笙说,“可是我已经没有机会了……”   没有活下去的机会了,没有娶她的机会了。   他比谁都了解宫里的三哥,谋反一次已是罪大恶极,如今他卷土重来,三哥是不会再饶过他的。   可是就在这一刻,他的背后响起另一个声音,远远的,从林子的那一头穿过来。   十几丈外,一袭玄衣匆匆赶来的人从大军中出来,翻身下马,用清冷却沉静的嗓音对他说,“如果朕说,朕再给你一次机会呢?”   ☆、第128章天.天涯四   第一百二十八章   “如果朕说,朕再给你一次机会呢?”   那个声音远远地从人群里传来,划破寂静的林子,直直地抵达顾桓的耳里。   他浑身一颤,抱着阿笙的手臂都僵硬了。   是不敢相信,是不愿相信,是不得不信。   他没有转过身去,却喃喃地口中叫了出来,“三哥……”   不是皇兄,不是皇上,而只是他的三哥。   顾渊远远地停在那里,一袭玄衣仿佛夜色般沉着凝重,带着披荆斩棘的凛冽与果决。   他看着顾桓背对自己,怀里抱着阿笙,以全然防备的姿态,以脆弱得像个孩童般的姿态。   仿佛忽然间就看到了从前尚且年幼的那个四弟,在自己被窦太后宫里的管事嬷嬷责罚时,天真地站出来,大义凛然地斥责道,“大胆奴才,这是我三哥,是你能责骂的吗?”   那个时候……   呵,那个时候,他们都还年幼,分不清将来的形式,看不懂宫闱的争斗,也许就连顾桓自己都不记得那个时候以怎样的姿态站出来帮顾渊说过一两句话了,可是顾渊却记得。   在他敏感脆弱的童年时光里,稚嫩的顾桓是唯一一个站出来帮他的人,口口声声叫着四哥,全然不在乎那个时候的顾渊没有后台,也不受重视。   顾渊的整颗心都沉浸在一种微漠的悲哀里,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权势扎根在了心底,所有的人终于都明白了皇位的独一无二,哪怕是亲兄弟,哪怕是骨肉至亲,都为了那个位置奋不顾身地相斗,于是终于走到今天。   他已然记不得,顾桓是从何时开始再也不曾叫过他三哥,而是改口叫皇兄,现在想起来,约莫是从他登上帝位之后了。   顾渊的眼神渐渐沉寂下来,看着顾桓的背影,终于沉声道,“来人,带四王爷回宫,今日之事,留待回宫处理。”   他似乎迟疑了片刻,仍是转身离去,翻身上马,然后以来时的姿态又一次抖动缰绳,干脆利落地离去。   呼啸的风从耳畔掠过,他却仿佛感觉不到一般,任衣袂飞扬、发丝乱舞。   而宫里,等待他的是很久都未曾进宫的六王爷顾知了。   顾知的神情憔悴了很多,昔日潇洒自在、意气风发的六王爷,如今眼神里的桃花婉转已然寂灭,只剩下很多看不透的漩涡,和一股不属于这个年龄的沧桑。   顾渊看着他,好半天才问道,“你怎么了?”   顾知于他而言才是从头到尾的手足,因为这个六弟是所有人里唯一一个毫不留恋权势的人,风流潇洒、爽直利落,桃花眼里顾盼生辉,没有天下,只有高山流水。   而这几个月,顾知不在府上,顾渊派人去请,府中人只说几个月前王爷忽然离府,然后就再也没回来。   可是如今,许久不曾相见的人却忽然又出现了,成了现在这般模样。   顾知笑了笑,眼神里有太多复杂的东西,重视轻描淡写地看着他,“不说我,这次赶回来,是想和三哥谈谈四哥的事。”   顾渊沉默片刻,“你知道了。”   “是,知道了,不然也不会大老远的赶回来了。”   “老四已经第二次谋反了,你觉得朕会怎么处理他?”   顾知素来清楚这个三哥的性格,从小到大都是一样的干脆利落,哪怕心中藏着柔软和不舍,也一定会以对形势最有利的方式结束一切突发事件。   而如今对待这个二次逆谋的四弟,恐怕……   “三哥莫非已经下定决心要……要除去四哥了?”顾知的声音有些低沉。   “全天下人都看着的,若是不除去他,朕还有何威信?”   “……可他终究是父皇的儿子,您的亲兄弟。”   “那你为何不问问他,何曾把朕当做亲兄弟过?”   顾知说不出话来。   二次谋反绝对是满门抄斩的罪名,若是皇帝对于这样的罪人都不给予重惩,恐怕威严扫地,也助长了心怀鬼胎的人的气焰。   一室寂静里,之间顾渊眼神冷静,一字一句清楚地说道,“淮相王不得不死。”   ————————   天牢之内。   蒋瑜神色惨淡地穿过一间间关押着重犯的牢狱,踩在阴暗不见光的潮湿石板上,一间一间看着。   经过的木栅之内,全是些披头散发已看不清面目之人,她要很仔细地分辨,才能一次又一次为里面不成人形的凡人不是陆承风而感到些许欣慰。   终于,狱卒的脚步在一间牢房外停了下来,打开牢门回头看了蒋瑜一眼,没有再说话。   蒋瑜怔怔地看着里面的人,外袍已无,只余一间白得刺眼的里衣,陆承风闭眼坐在地上,头发散乱,可是面容安详,恍若初见时分。   她慢慢地俯身走了进去,狱卒在她身后把门再次锁上,然后离去。   而陆承风终于缓缓睁开眼来,唇畔露出一个平和的笑意,“你来了。”   蒋瑜原本焦急不安的心在这样一个笑容之下忽地被抚平,一种奇异的喜悦爬上眉梢,让她笑得像个见到心上人的娇羞少女,重回当年未曾进宫的模样,“嗯,我来了。”   她走过去,挨着陆承风坐下来,一边伸手去理他乱糟糟的头发,一边温柔地嗔怒道,“明知要见我,还把自己搞得这么难看,也不怕我嫌弃你。”   “丑媳妇也得见公婆。”他说了个好不恰当的比喻。   蒋瑜笑出了声来,无奈地摇摇头,“亏你还是金科状元,词不达意,乱用比喻。”   陆承风伸手捉住她的一缕秀发,着迷似的亲吻一瞬,“好不容易才能再与你相见,语无伦次也是应该的,只可惜……”   只可惜,却也是最后一面了。   蒋瑜仿佛知道他要说什么似的,忽地伸手堵住他的嘴,笑靥如花地说,“没有可惜,能与你再次相见,还有这么一段独处时光,于我而言足够了。这些年待在宫里,整日都想着你,却又苦于无法相见,今日一面,抵过一切了。”   她的面容上有一种奇异又迷离的温柔与满足,仿佛是夙愿已成,仿佛一点不难过于今日他的落败。   知她者,莫若陆承风。   蒋瑜如今是抱着必死的心态来与他见最后一面,也决计不会独活,这些都是陆承风清楚的。   可是眼睛终究还是红了,陆承风无论如何不得不承认,在面对生死抉择的时候,蒋瑜比他更勇敢。   他颤着手将她揽入怀中,似是叹息又似是欣慰地说,“这些年苦了你了。”   蒋瑜笑得很开心,也伸出手去环住他的腰,“可我不后悔。”   不后悔的是那年春日遇见你,看你一袭白衫璀璨了三月的京城,哪怕那时候的你什么也不是,于我而言却也如同耀眼夺目的大英雄。   不后悔的是与你共同走过的短暂春秋,哪怕后来等待我的是后宫里更漫长的孤寂时光,可是靠着那点回忆过活,我也会觉得甘之如饴。   不后悔的是以一时的欢愉换来了更难以忍受的孤独与难熬,可是偶尔回想起来,这辈子最璀璨最闪耀的时光,莫过于与你一同走过的岁月。   不后悔的,是今日终于还是能与你一同走过生命里最初的、也是最后的温暖时刻。   ————————   宣朝十五年,已废淮相王顾桓因意图再次谋反,被同党出卖,皇帝龙颜大怒,但顾及手足之情,将其流放边境,勒令其永生不得回京。   同年五月,在流放之路上,顾桓因不堪旅途奔波,不幸身染恶疾,久治不愈,死于柳州,享年二十五岁。   皇帝痛心不已,三日未曾早朝,命人将其骨灰接回,念其身已死,一切罪过既往不咎,追封淮相王封号,葬于皇陵之中。   而淮相王生前的逆谋一事,牵连甚广,其同党陆承风受凌迟刑而死,其余隐匿于京城的旧属因陆承风的口供而被皇帝的人一网打尽,为官者一律贬为庶民,流放边境;为民者没收家产,根据罪行轻重,分别接受流放与充公为奴两种刑罚。   轰轰烈烈的淮相王逆谋案至此告一段落,皇帝的雷厉风行在天下百姓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但他对淮相王的处理却也并非全然无情,保留了一个兄长的最后底线。   只是对于淮相王染恶疾而死这个事实,百姓却有了诸多猜测。   究竟是皇帝为了全自己一个好名声,所以表面上留淮相王一命,暗地里却在流放途中对他斩尽杀绝,还是真有此事?   淮相王死后,皇帝将他的尸骨葬入皇陵,并且追封他的称号,又是为了掩盖弑亲的冷血无情,还是真的痛心于手足的惨死?   从古至今,宫廷野史真真假假,众说纷纭,可是从史书上冰冷的字句里,又有谁能真正勘破皇帝的心迹?   而同年,宣朝的历史上还记载了一个微不足道的事件,后宫里一名充仪染了恶疾,暴毙身亡,只是比起淮相王谋反的事情,一名宫妃的死就成了最微不足道的事情,没有人会去在意。   正因此,这件事情在史书上只有简短的一句话:充仪蒋氏染疾,薨,享年二十一岁。   没有人会去注意,这名宫妃的死期与叛贼陆承风的死期是同一天。   ☆、第129章.生产一   第一百二十九章   □将阑,莺声渐,五月的暮春已然有了些许燥热。   而这个时候,惜华宫里却早早的有了冰盆,只因孕妇畏热,皇上一声令下,每日日头最大的时候,都会有太监专门负责送冰盆来。   容真已近临盆之日,肚子大得完全无法走动,只得每日在惜华宫稍微散散步,多走两步都气喘吁吁,但若是完全不走,又觉得浑身上下都不对劲。   又是午后了,万喜带着两个小太监亲自送冰盆来,照惯例笑盈盈地指挥着两人把冰盆送进大殿摆好,然后转过身去给容真请安。   “娘娘今日身子可还好?”   “也就那样。”容真懒洋洋地笑了笑,回头让闲云去倒杯茶来给万喜,“这日头也大了,你每日还亲自来送冰盆,好歹是皇上身边的红人,累着你了我心头也过不去,何况还是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情。”   万喜哪里敢在容真面前充什么皇帝身边的红人?当下忙道,“娘娘就别拿奴才打趣了,什么红人不红人,充其量也就是个干活儿干得多的阉人罢了,哪里就红人了?这话说得奴才简直面上无光,惶恐至极。”   闲云倒好茶了,笑吟吟地递给他,“你就别自己损自己颜面了,娘娘心疼你,你就受着,少在这儿耍嘴皮子。”   万喜还是笑,一边接过茶,一边自己打自己的嘴,“得得得,怎么说都是错,不说了不说了,省得平白招人嫌。”   他是皇上身边除了郑安以外最亲近的奴才了,按理说地位还是非同一般的,但是能混到今日的位子,没有一定的眼力劲儿是不行的。也因此他对待惜华宫里上到主子、下到奴才,都是恭敬有加,就连闲云也一样。   话刚说到这儿,门外忽的传来个带着笑意的声音,“怎么,你做了什么事儿招人嫌了?若是惹得咱们容充媛不高兴了,朕可要重重地罚你。”   话到耳里,那人也跟着踏进门来,一身黄袍,看样子是刚下了早朝,连朝服都没来得及换。   五月的天气晒了他一路,眼下额头上都有了些许细密汗珠,显然是迫不及待就往这惜华宫来了。   容真扶着闲云的手站起身来,正欲请安,而顾渊已然到了她身前,忙伸手相扶,“别,朕说了多少次了,你身子不方便,这些俗礼能省就省,别累着自己。”   “成日坐着,好容易逮着个机会活动活动,您也要说我一顿。”容真含笑睨他一眼,从袖子里拿出帕子,往他额上轻轻地点,把那些晶莹剔透的汗珠子都给擦去了。   “当真是有了孩子的人,脾气大得连说一句都不行了。”顾渊无奈地拿过她手里的帕子,自己随意地擦了两下,然后递给闲云,“连朕都得小心翼翼伺候着你,难怪万喜也说不敢招惹你。”   容真又好气又好笑,嘴角一撇,伸手往大门口一指,“得,皇上您嫌臣妾脾气大了不好伺候,赶紧回您的宣明殿,那儿没人跟您使性子。或者……汀竹宫,元熙殿,宫里什么不多,就是地方多的走不完,您爱哪儿就哪儿。”   这丫头,脾气越来越大,简直是没法惹。   顾渊当着福玉和闲云,面上挂不住,赶紧挥挥手,那两人是有眼色的,一见他这样子就知道他接下来要说点哄容真的话了,忙退出门去,把门一关。   “瞧你这样子,当真要赶朕去别人那儿不成?”顾渊拉过她的手,低头看着她垂着的眼眸,细细的睫毛在眼睑处投下温柔的阴影,而她的皮肤在透亮的日光下仿佛上好的玉石,有种温润又光泽的美感。   这些日子没怎么走动,她倒是胖了一圈,先前尖尖的下巴也变得圆润了些,面颊饱满得像是开得最艳丽的桃花,真是怎么看怎么讨人喜欢。   当然,顾渊并不知道这就是所谓的情人眼里出西施,容真自己觉得目前的状态是处于孕妇的浮肿期,正愁没脸见人,又哪里知道这种糟糕的状态在顾渊看来也会是种别样的美呢?   “去就去,臣妾才不留您。”容真嘴上这么说,黑漆漆的眼眸却是狠狠地剜他一眼,好似他要是真的去了,她这辈子都不会给他开门了。   顾渊笑啊笑,一边拉着她往椅子上坐了下来,一边叹气,“脾气越来越臭了,跟朕使性子的时候简直不把朕当皇帝。得了,算朕怕了你,你瞧瞧这几个月,朕除了你这惜华宫,可曾去过别人那儿?”   这些日子他当真没有再宠幸过别人,能来惜华宫的时候,几乎日日都来,偶尔遇上政务繁忙来不来,也会派万喜前来知会,然后询问她这一日的情况,冷不冷啊,热不热啊,想吃点什么啊。   万喜才是最无语的那一个,堂堂皇帝简直成了老妈子,成日担惊受怕的,生怕他的容充媛冷着饿着。   容真也不是真跟他生气,就是爱看他一脸无奈地妥协的模样,当下嘴唇轻轻弯起,口中却还是说,“谁知道您明着没去,是不是暗地里去了呢?去了就去了呗,反正臣妾可没说过不准您去其他人那儿的话,不然要是宫里的人都以为臣妾善妒,成日就不准您去这儿去那儿的,可还不在背后编排死臣妾?”   她的声音里只有笑意浓浓和刻意做出来的嗔怒,眉眼里也带着欢喜,看得顾渊心头软了又软。   明明是要做娘的人了,竟然还是跟个孩子一样。   顾渊叹口气,在她额头上亲了亲,又怜又爱地说道,“有时候朕还真是怀疑,自己究竟是养了个小妻子,还是养了个小女儿。”   呵,这话说得真够不要脸的,也不嫌害臊!   容真抬眼睨他,“皇上来臣妾这儿之前,是不是把脸皮给落在宣明殿了?还女儿呢,要是真是您女儿,那臣妾肚子里这个又是什么?您孙女儿不成?”   顾渊笑得胸腔都在微微颤抖,揉乱她的发,又在她脸上胡乱地亲了一气,“瞧你这牙尖嘴利的样子,朕怎么就挑了你这个姑娘?”   容真还欲反驳,岂料一张嘴,那个一直在自己脸上瞎亲一气的人好似立马逮着了机会,强势地封住了她的嘴,再也不给她说话的机会。   顾渊的唇轻柔地覆在她的唇瓣之上,那样柔软亲密的触感叫他难以掌控自己,只能下意识地一寸一寸攻城略地,然后品尝她的甜蜜滋味。   一下两下,像是不知餍足的孩童。   三下四下,就连胸口都升腾起一阵难以言喻的悸动。   又不是第一次亲吻了,为何会有这样奇妙的感觉?顾渊只能在心里暗暗感叹,这辈子算是栽在这小姑娘手里了。   容真被他吻得喘不过气来,只感觉到他的唇舌渐渐深入,然后与她缠绵不休,好似没个完,心跳都快得停不下来了。   她伸手轻轻抵住顾渊的胸膛,气喘吁吁地说,“别,别乱来,肚子里还有一个呢。”   谁知顾渊眼眸氤氲,伸手拉住她,朝着自己腹下一摸,哑着嗓音道,“怎么办,晚了……”   “……”容真满面绯红,又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每回都来这招,待到小皇帝跃跃欲试之时,又露出这种身不由己的表情。   搞什么,做错事的人又不是她!   她脑子里不由自主想到了前几次的场景。   第一次是手,第二是嘴,第三次……简直是,脸上都要冒烟了!   这色胚,真不知从前那副道貌岸然的样子是做给谁看的!   顾渊心眼忒坏,就爱看她这么一副难为情又羞得手足无措的模样,明明都这么多回了,偏生她还是脸皮薄,这种小女儿娇态还真是赏心悦目。   他轻轻地拉着她的手在勃发的小皇帝上磨蹭着,温柔又忍耐地说,“好姑娘,帮帮它,它不舒服着呢。”   容真真想钻进地底下去。   她只能红着脸任他动作,任他抓着自己的手握住那处火热又难耐的地方,轻轻磨蹭,然后拢了上去。   明明是他在动,明明忍不住的是他,明明俊秀雅致的面庞上露出难耐又销魂蚀骨的表情的也是他,却不知为何到最后心跳失控、面露春-色的会是她!   耳边是顾渊低低的轻喘,眼前是他毫不掩饰的快活神态,容真觉得自己要疯了,从与他相触的指尖开始,一路滚烫到了脸上,到了心里。   顾渊引领着她把自己的腰带一解,终于准备毫无保留地坦诚相见,也好叫小皇帝销魂一次。如今的他可是守身如玉,只靠着她的手也能熬过她怀孕的日子,当真是我见犹怜、忠贞不二。   小皇帝在叫嚣着她的温柔触碰,顾渊拉着她的手往上一覆,眼看着就要白日宣-淫,岂料这个时候,容真全身忽然颤了一下。   顾渊的动作一下子停滞了片刻,仔细地看着她的脸,“怎么了?”   容真的表情僵了僵,面上露出点古怪的神色。   顾渊以为她不舒服,忙松开她的手,抱得紧了些,“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神态紧张得要命。   而容真慢慢地低下头去看着自己的肚子,不可思议地感受着腹下传来的一阵一阵轻微的疼痛,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袭上心头。   “孩子……孩子好像要出来了……”   顾渊脸色大变,如临大敌一般怔怔地看着她的肚子,然后下一刻,一下子站起身来,“朕派人去请太医!”   容真哭笑不得地一把拉住他的手,“先把衣服理好再走!”   顾渊一听,神情尴尬地背过身去整理衣衫,动作快得惊人,可不是么,方才小皇帝还在外面丢人现眼……   可是眼下不是尴尬的时候,他匆匆地把容真安置在靠椅上躺着,自己疾步走到门边,猛地一推门,吩咐外面的人,“快去请太医!容充媛要生了!”   外面的闲云和万喜一听,顿时急躁起来,整个惜华宫都笼罩在了一种忐忑又紧张的气氛里,请太医的请太医,原地跳脚的继续跳脚。   这个孩子果然非同一般,就连出生也知道挑个非同寻常的好时机,以显示自己的存在感,果真是好胆识。   顾渊哭笑不得,容真忍俊不禁,可是等了这么久,小家伙终于要来到这世界上了,惴惴不安的心情里有一丝喜悦。   只盼一切顺利才好。   ☆、第130章生.生产二   第一百三十章   福玉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了太医院,一句“容充媛要生了”,愣是把值守的太医们给吓得魂飞魄散。   不是还有十几天么,怎么提前了?   院判脸色一沉,果断地喝道,“刘嬷嬷,立马带五个医女去惜华宫准备替充媛娘娘接生;李太医,秦太医,立马跟我赶去惜华宫候着,以防万一;其余的人都在太医院待着,一旦有什么消息,务必放下手头一切工作,第一时间遵从命令!”   容真的品级虽不是后宫里最高的,上有皇后,还有沐贵妃,她不过是个侧三品充媛罢了,可是人人都知道,在皇上眼里压根就没有后宫的存在了,俨然只剩下容真一人。   眼下这个后宫第一人要生孩子了,可还不急坏了这群太医?   浩浩荡荡的一行人使出使奶的力气往惜华宫赶,恨不能生了四双腿,好跑得快些。   而此时此刻的惜华宫里,容真倒是勉强维持着镇定,感觉到腹下的疼痛一点一点加剧,冷静地回过头去让闲云和汀兰把自己扶到寝宫去。   还不待两人走到躺椅旁来,顾渊就噌的一下转过身来,从门口快步走到容真身旁,俯身抱起她就迈开步子往寝宫走。   他自打叫人去请太医之后,就在门口来回踱步,几乎看都不敢看容真。眼下虽是抱着容真,一举一动小心到了极点,好像怀里抱的是个花瓶一样,稍微不留神就会磕着碰着。   容真无可奈何地看着他紧绷的面容,因为眉头皱得太紧,眉心处那道纹路又显露出来,唇角也是抿得紧紧的,浑身上下僵硬不已。   他虽抱着她,却仍是看都不看她一眼,整个人都处于极度紧张的状态。   “皇上。”容真在他终于把自己小心翼翼地放到床上后,才握住他的手,轻道,“别着急,臣妾没事。”   顾渊终于低头看着她,那双眼睛里满是不安,平日里那个冷静又从容的皇帝显然不复存在。   看得出,他比她这个临盆的孕妇还要紧张得多。   容真忍不住笑起来,哪怕腹下沉沉地传来些痛感,也丝毫不影响她心头的暖意。   她安抚似的拍拍顾渊的手背,“放心好了,孩子像您,聪明又心疼臣妾,不会折磨臣妾的。”   “朕知道。”他果断利落地说道,眉眼间的担忧却一点没有松动的迹象,明显是心口不一。   容真见他紧张成这样,在听到门外传来稳婆已到的通传声时,终于松开他的手,微笑道,“皇上,您先出去吧。”   刘嬷嬷带着若干医女急匆匆的跑进来,她经验丰富,在宫里接生了几十年了,自然知道什么更紧要,当下飞快地向顾渊行了个礼,也没得到准许,就来到容真的床边,朝她肚子上摸了摸,又掀开裙摆看了看。   羊水都破了,果然是临盆的征兆。   回过头去,刘嬷嬷恭敬地对他说,“皇上,还请您先出去,奴婢好为娘娘接生。”   顾渊也看见了裙子上的湿痕,看了眼容真,哪怕她依旧笑着,面上却也显露出一丝忍耐的痕迹,他当下心头一震,一把握住容真的手,“朕不走,就在这里陪着你!”   刘嬷嬷惊呆了,忙劝道,“皇上,哪里有女人生孩子您在场的道理?这不合祖制,也太荒唐了,您还是快些出去吧。”   顾渊理都不理她的劝阻,斩钉截铁地说,“废话少说,快接生!”   他转过头去,面色铁青地看着容真忽然微微蹙起的眉头,紧张地问,“怎么,是不是很痛?”   容真扶额,“不是肚子痛,是头痛。皇上,您还是快出去,不然臣妾不好意思生。不要闹脾气了,这种时候听话点好不好?”   她的声音有气无力的,带着一丝焦躁,她生个孩子,血淋淋的场面哪里会想要叫他看见?   顾渊浑身僵硬地握着她的手,明明想要留下来,却在看到她坚持的眼神和毫不妥协的态度后松动了,又这么僵持了片刻,心下仿似天人交战,终于松开她的手,“好,朕出去。”   他一步三回头,看样子恨不能扎根在这儿了。   容真的肚子已经疼得厉害了,当下忍无可忍地朝他喊了一句,“快出去!”   顾渊终于踏出了房门。   他一走,容真这才松了口气,粗粗的喘着气,有气无力地对刘嬷嬷说,“有劳嬷嬷了,这就立马开始吧。”   她其实心里也紧张得要命,巴不得这种时候他能在她身旁陪着,可是不行,生孩子的事情她必须得勇敢面对。   看他那样子简直是可笑至极,自己还好端端的,他就已经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了,若是亲眼见着她流血,恐怕会被吓死。   她感受着腹下越来越剧烈密集的疼痛,低低地呻-吟出声,揪着身下的床单再也说不出话来。   屋内在紧张地接生,屋外的人更不好过。   顾渊在外头踱步,拳头握得紧紧的,在忽然听到屋里发出的第一声尖叫后,倏地停了下来,下一刻就要推门而入。   福玉和闲云赶忙把他拦住,闲云慌张地喊道,“皇上,使不得,使不得!”   “她在尖叫!你们都聋了吗?朕得进去瞧瞧,闪一边去!”顾渊的声音都变了,一把拉开闲云就要推门而入。   福玉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忙抓住他的手臂,“别别别,皇上您要是进去了,娘娘哪里还有心思生孩子?您还是不要让她一心二用了,又要受那妊娠之苦,又要头疼您。”   顾渊就这么咬牙切齿地站在那儿,终于还是没有进去。   “皇上,您还是去大殿里喝杯茶慢慢等,生孩子这事儿吧,急不来。您就放心好了,娘娘不会有事的,之前太医不是也说了么,现在母子情况都很健康,会顺顺利利生下来的,您就别在这儿瞎紧张了,哪有生孩子一点儿也不痛的道理呢,你说是不是这个理?”郑安赶上前来,捺着性子苦口婆心地劝他,福玉也终于松了口气。   “朕就在这儿等着,哪儿也不去。”顾渊斩钉截铁地说,像根木桩似的杵在那儿,但好在终于没再提出什么要进去守着容真的要求了。   皇帝不走,奴才们也都跟着杵在那儿,一个个忐忑不安,时刻观察着皇上面上的表情。   屋内的叫声一阵一阵地传出,每次一有动静,顾渊的表情就难看几分,拳头握得紧紧的,指节都泛白,眉头也是不曾松开过。   郑安在心里默默地叹口气,这情形,就好像生孩子的是皇上自个儿一样,看来当真是把容充媛放进了心坎儿里。   这种煎熬从中午一直持续到了大半夜,屋里的容真也是累得够呛,疼痛间或停歇片刻,然后又一波一波地涌来。   稳婆一直在她旁边叫着,“娘娘,用力些,再用力些!”   她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要被用光了,哪里还有气力可使呢?   眼皮子沉重得很,太阳穴也是突突的跳,先前安慰皇帝,说是孩子和他一样聪明会心疼人,其实不然,这孩子可真是顽固,迟迟不肯出来,当真是折腾死她了。   心头胡思乱想着,又是一波剧痛涌来,疼得她浑身颤抖,大汗淋漓,双手紧紧地拽着床单,然后口中又是一声尖叫。   外头的人好像终于忍不住了,黑着脸咬牙切齿地挤出一句,“不生了!这孩子不要了!”   这句话透过屋门传了进来,容真听了个真切,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可是现下哪里还有笑的力气?   不生了?他倒是说得轻巧,播种之前怎么不说不生?   眼下后悔也是来不及了。   屋外一片沉寂,一群人尴尬地杵在那儿,憋出内伤也不敢笑。   英明一世的皇帝怎么偏偏遇上容充媛就犯了傻呢?   容真身体很疲倦,可是心头却又无可抑制地翻腾起一片温柔。   这是他们两人的孩子,是她一步一步走了好久才终于得来的祝福,是她在不断的失去里好不容易拥有的第一个收获。   她使出浑身上下最后的力气,努力地按照稳婆说的话去做。   这下是真的被榨干了。   可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在最后的最后,她的意识已然模糊时,只感觉到身体蓦地一松,然而耳边终于传来一片欢呼。   刘嬷嬷激动地抱着初生的婴孩,在她耳边嚷嚷着,“娘娘,快看哪,是个小皇子!是个大胖小子呢!”   婴儿细细的啼哭声猛然响起。   容真的唇角吃力地弯了弯,喃喃地道,“大胖小子?难怪……难怪折腾死我了……”   她还想看一眼孩子,可是已经没人能听到她的声音了,太过疲惫的人已然筋疲力尽,眼睛一闭就昏睡过去。   门外的顾渊等到大半夜的,心情也就一直紧绷到了大半夜,眼下忽然看见门开了,刘嬷嬷抱着个婴孩喜气洋洋地朝他贺喜,“恭喜皇上,充媛娘娘诞下的是个小皇子,母子平安!”   浑身的紧张终于在这一刻烟消云散,顾渊感觉到那颗一直选在嗓子眼的心轰然落地。   终于生了,她终于不用再受苦了。   他接过稳婆递过来的孩子,怔怔地看着,那眼睛还眯着,睁不开,脸蛋还没有他的手掌大。那么秀气又脆弱的小生命,哇哇啼哭着,手脚还在乱动,一副充满活力的样子。   心头仿佛有一阵奇异的暖流趟过。   这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是她和他的孩子……   说不出是什么样的情绪叫他如获至宝地抱着这个孩子,说不出一句话来,只能在一片跪倒的奴才中央,听着他们高声欢呼着“恭喜皇上容充媛喜得贵子”,眼睛却片刻也离不开这个小生命。   可是忽地,他好像忽然回过神来,小心翼翼地抱着怀里的婴儿大步踏进寝宫。   他要看看容真,他要和她一起分享这一刻!   这是他们的孩子,他们的时刻。   ☆、第131章.生产三   第一百三十一章   容充媛终于生产了,还为皇上新添了小皇子,这个消息像是野草一样在后宫疯长,哪怕是半夜,也有无数人被这个消息惊醒,然后再也睡不着了。   汀竹宫里,沐贵妃已经歇下了,婷妍却急匆匆地自外面敲门,“娘娘,您睡了么?”   沐贵妃自浅眠中醒来,皱了皱眉,“什么事?”   哪怕被吵醒,她也保持着几分谨慎,因为婷妍伺候她这么久,绝对不是无缘无故会在半夜跑来敲门的人。   “娘娘,惜华宫那位生了!”婷妍的声音隔着门有些急切地传进来,朦朦胧胧的,打破一室寂静。   沐贵妃浑身一僵,随即倏地坐了起来,外衣也不批就下了床往外走。   门口的婷妍等着她的回复,岂料眼前的门忽地开了,沐贵妃只穿着件薄薄的里衣,神情焦灼地看着她,“生了?是男是女?”   “是……是个小皇子。”婷妍的声音弱了下去。   竟然是个皇子!   沐贵妃的眼神倏地暗下来,表情也变得凝重不已。   那个女人已经把皇上所有的宠爱都霸占了,眼下又生了个儿子,看样子是打算把整个后宫都玩弄于鼓掌之上了。   以皇上如今对她的宠爱程度,她的儿子以后还愁登不上储君之位么?   沐贵妃的眼神寂静无光,像是寒冬里结冰的河流,没了一丝情绪波动。   那沐家呢?沐家该如何是好?   她从小就被父亲往一个名门淑女的方向教育着,她容貌倾城,气度雍容,也并非那种没有思想的木头女人,当看透了京城显贵家的那些个风流贵公子后,她终于把目光放在了皇宫里那个至高无上的皇帝身上。   只有那个疏离清冷却又心怀天下的男子才能让她心甘情愿与之匹配,而这无论对沐青卓的官途、沐家的将来,还是对她自己而言,都是最好的选择。   可是如今,她彻底失宠,傅容真却恩宠在身、诞下皇子,后宫的未来已然清清楚楚展现在她眼前。   她黯然不语,一心思量着沐家将来的地位会不会因为自己的失宠而受到影响,可是夜风吹在面上有些料峭寒意,也在这个时候带起了她心头的一阵冰凉无力。   事实上,她不仅担心,不仅失望,还有那么点心痛。   婷妍看着主子蓦地白了脸,忙进屋去拿了件外衫出来披在她身上,“主子,是不是受了凉?”   沐贵妃闭了闭眼,一边把那外衫扯下来,轻飘飘的扔在地上,一边转身回屋。   今时今日她才深刻地认识到,原来她一直避免不去想的那个问题终究还是真相大白:她动了心,如今自食苦果了。   -----------   景尚宫,皇后下午的时候已经得知容真要生产了,当即派了人去惜华宫问候,只可惜皇帝当时心情焦躁,看到有人来请安,眉头一皱,只冷冷地说了声,“朕没空跟你废话,滚!”   那奴才灰溜溜地回来了。   皇后也不恼,只是觉得好笑,没想到那个遇到任何事情都有气度隐忍不发的人竟然会因为紧张而变得这么蛮不讲理。   她低着头继续刺绣,模样安静。   “娘娘,奴婢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若芳犹豫着,却又觉得这件事不吐不快。   皇后脾气素来好,也听得进去底下人的话,当下笑了笑,一边绣着花,一边说,“有话就说,没什么当讲不当讲的。”   若芳应了一声,叹口气,无可奈何地说,“娘娘,不是奴婢要挑拨离间,实在是容充媛眼下风头太盛,完完全全把皇上给一个人独霸了去。您说说,这几个月以来皇上有没有去过别的妃嫔那儿?莫说妃嫔了,就连咱们这景尚宫,他也只来了几次,掰着指头都能数的出来,还总是匆匆忙忙地吃顿饭就走了,也不留下来陪陪您。自然了,皇上毕竟是皇上,他心仪谁,想要宠谁,这些都不是奴婢能嚼舌根的,可是您毕竟是他的结发妻子,若是风头全被人抢了去,与失宠有何两样呢?到时候万一皇上有心要把容充媛给提上来,您可如何是好?”   最后一句话说得十分委婉,意思却再明显不过——既然皇上如此偏袒容真,万一哪天一时兴起,想要给她至高无上的尊荣,那皇后的位子可就岌岌可危了。   皇后手一顿,那针竟一时之间穿错了地方,明明是红色的线却扎进了绿色的叶子里。   她叹口气,把手上的东西放回篮子里,这才站起身来看着若芳。   “我还以为,跟了我这么多年,我的心事你早该看明白了。”   若芳小声道,“奴婢知道您不爱争,可是有的东西若是不争,被人觊觎又该如何是好?”   皇后道,“不是我不爱争,是这些对我而言压根不重要,再说了,是我的就是我的,不是我的争也争不来。”   她顿了顿——譬如,帝王的爱。   “皇上的心不在我这里,我也就只是安分守己地想做个好皇后,在其位谋其职罢了,哪里还想着要争个什么呢?”皇后笑了笑,握住若芳的手,“至于容充媛,她是个懂事的人,受宠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若是真有心要与我争个什么,又怎么会到了今时今日都还没有半点行动呢?再说了,皇上如今把她放在心尖上疼着,若是她真看上了我这个位子,我争与不争又有什么分别?说不定与她斗上一阵,皇上反而看着我更心烦。”   若芳急了,“那您就眼睁睁看着皇上独宠一人,这后宫所有人都成了她的陪衬?”   皇后这才皱了皱眉,有些责怪地说,“你素来是个谨慎稳妥的人,今儿怎么说出这样的话来了?皇上做事本来就轮不到我们插嘴,再说了,皇上一直尽心尽力治理国事,如今好不容易身边有个说得上话的知心人了,我们也该替他高兴才是,犯不着担心人家会欺到自己头上来。”   虽说她与顾渊无缘做对契合的神仙眷侣,可是多年深交有如知己,她自然知道以顾渊的性格,绝无可能因为爱上谁就不分青红皂白把自己赶下皇后之位。   若芳也无话可说,只得陪着她继续看她拆了先前绣错的线,重新绣起那朵牡丹来。   晚些时候,天黑了,若芳就催促着她快些就寝,忙了一下午,眼睛该受不了了。   谁知皇后摇了摇头,“容充媛到现在都还没把孩子生下来,我哪里睡得着?怎么着也得等她生产完了,我才能去睡。”   时间就这么一点点地流逝着,就在若芳都忍不住打了好几次哈欠后,才终于听见外面的太监来报,说是容充媛已诞下皇子,现如今惜华宫一片欢腾,皇上也在那里陪着她。   皇后顿时喜上眉梢,“是个皇子?”   她急忙放下手里的针线,笑吟吟地说,“摆驾惜华宫,本宫也得亲自去看看二皇子的风采。”   若芳无可奈何地看着皇后,心头一片柔软。   她的主子简直是全天下最好的女子,优雅大方,心地善良,一丝一毫的妒忌都没有,实在是太难能可贵。   但愿容充媛真的如主子说的那样,否则她也会觉得老天没眼的。   “娘娘,现在都是深夜了,您这么晚去,说不定惜华宫的人都睡下了,不如明天早晨再去吧,您也好早些休息。”她劝着皇后。   皇后脚步一顿,也笑自己太心急,“说的也是,耗了这么久,皇上和容充媛大概都累了,我是该睡下了,明日一早就去看看。   ————————   惜华宫。   顾渊抱着儿子大步踏进屋内,看着床上大汗淋漓的人被闲云伺候着换了身干净的衣裳,神情疲倦地入睡了,心头感慨万千。   他一步一步走到床边,把儿子放在她身侧,看看大的,又看看小的,唇角噙着一抹笑意,问身边的闲云,“你说说,小皇子是不是长得和她一模一样?”   闲云也笑了,看看小皇子可爱的脸,“皇上,依奴婢看来,小皇子长得像您多一些。”   “是么?”顾渊笑意愈浓,最终坐在床边,执起容真的手,放在唇边亲吻一瞬,轻轻地说了句,“辛苦你了。”   他的小姑娘筋疲力尽地陷入香甜的梦里,而在她身侧,他们的儿子小手小脚都在空中乱舞着,精力充沛得像头好动的小狮子。   那双眼睛还没睁开,粉嘟嘟的小嘴唇里却不时开开合合,哇哇地叫着什么,肉乎乎的小脸活像个小包子,皮肤也好得惊人。   顾渊只觉得人生最大的喜悦莫过于此,自己最心爱的女子为自己诞下了儿子,这是赵容华昔日生下顾祁时,他完全没有过的强烈感受。   原来与你爱的人一起拥有爱情结晶是如此震撼的一件事,好似生命都变得更加完满。   他开始坐在那里沉思,该给孩子起什么名儿比较好呢,要特别,要有寓意,却不能落于俗套——因为他的容真是这样清丽脱俗的小姑娘,他们的儿子自然也得非同一般。   因为过度喜悦,顾渊完全忽略了这已是深更半夜,直到终于感觉到困倦,忍不住趴在她身侧睡了过去。   一家三口都安静地陷入美梦之中,闲云在一旁看着,只觉得这一幕真的令人不忍心上前破坏一丝半毫。   她叹口气,摸了摸有些湿润的眼睛,一边笑自己太容易感动,一边上前去给皇帝搭上薄薄的毯子,最后才抱起内侧的小皇子,准备走出去交给医女照顾。   今夜太晚了,皇上还没有指派奶娘来,只得先交给医女好生照顾着,明日再谈奶娘的事。   ☆、第132章.结局上   第一百三十二章   宣朝十五年,这是史书上意义非凡的一年。   这一年里,淮相王先是谋反,接着病故,皇帝痛失手足,皇宫上下一片悲戚、   可是同年,容充媛也为皇帝诞下了他的第二个皇子,也为宣朝带来了最盛大的喜悦。   顾渊坐在窗前的书桌后,提笔不动,眉心微蹙,显是在费神的思考着什么。而踏上躺着个人,唇角含笑,哪怕正在坐月子,浑身都酸痛不已,心情也是十分愉悦的。   当然,容真最大的愉悦来自于对皇帝绞尽脑汁想出的名字给予致命一击。   眼看着皇帝想出个好名字,抬头兴致勃勃地问她。   “叫顾惜如何?惜者,怜之爱之也。”   “……似乎有些女里女气的,不够大气。”   又是一阵埋头苦想。   “那,顾盛呢?盛者,繁荣兴旺也。”   “繁荣兴旺?那也太俗了。”   皇帝的脸色黑了下来,声音也变得有些勉强。   “顾晨,早晨的朝阳,这个又如何?”   “臣妾相信光是京城也一定有百来个叫晨这名字的。”   挑三拣四的人坐着说话不腰疼,面上带着愉悦的神采,显然很开心看到皇帝吃瘪。   顾渊扶额,太阳穴突突的跳,“那你说说该叫什么名字?”   他还是第一次碰上这么挑剔的人,从前给顾祁取名字时,他不过是略一思考,就用了祁字,寓意盛大而舒缓,象征着顾祁的未来也是一样平和繁盛,而那个时候周遭的人自然是连连称好,没有一个像容真这样难以满足。   容真嘴一撇,表情忧伤,“皇上当真不爱这孩子,臣妾还在生产之时您就一个劲儿在外面叫嚣着不生了,这个孩子不要了,如今好不容易生下来了,您连名字都不愿意给他起,臣妾的孩子真是命苦。”   顾渊:“……”   敢情她在屋里把他的话听得个一清二楚,若是他日儿子长大了、懂事了,知道自己曾经说过这么一句话,还不得伤心死?   容真的神情狡黠至极,唇角含着点洋洋得意的笑容,活像偷了腥的狐狸。   顾渊没来由地想笑,门却被叩响了,“主子,小皇子哭了,想必是饿了,要喝奶。”   容真忙收起笑容,“把他带进来。”   于是闲云抱着小家伙走了进来,走到床边把襁褓里的孩子交给了容真。   虽说宫里有规定,皇子公主须得由奶娘喂养,可是容真是在宫外长大的,喝的是娘的奶,也是由娘抚养长大的,因此就跟顾渊说了说,希望自己亲自喂养这个孩子。   顾渊也没什么意见,做娘的自然是希望能亲自带儿子的。   眼下,容真小心翼翼地抱过哭红了脸的小家伙,看着他薄薄的皮肤因为哭得用劲儿,眉毛下面都泛红了,心里涌起一阵不舍,忙一边哄着“乖啊,不哭不哭”,一边打算掀起衣衫喂奶。   抬眼一看,桌后的人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容真顿时面上一红,嘟囔着嚷了句,“看什么看?想你的名字去,别看着我。”   顾渊忍俊不禁,好整以暇地靠在椅子上,“朕看看自己的妻儿也有错么?你若是不怕饿着儿子,就这么耗着也成。”   容真黑了脸,恨恨地瞪着他,岂料怀里的小家伙因为太饿,哭声越加洪亮,简直有他父皇在朝堂上对大臣们发火时的风范。   她没辙了,毕竟还是儿子更要紧,当下也不与顾渊斗气了,忙微微侧过身去,单手解开衣襟,松松垮垮地将肩头的衣裳褪下去一截,喂起奶来。   小家伙有了奶喝,立马不哭了,乖乖地待在容真怀里,十分可爱。   顾渊的目光从孩子的身上渐渐地移到他嘴唇接触的地方,首先一丁点樱红色的柔嫩映入眼帘,然后是容真因为哺乳期而倍加丰满的胸脯,美好的形状、优美的轮廓,引人遐思。   她衣衫半褪,洁白似玉的圆润肩头也□在空气里,纤细而饱满,皮肤光滑细腻,整个人像朵开得正艳的杏花。   这样的犹抱琵琶半遮面简直叫人心头痒痒。   顾渊眸色一暗,倏地想起了孩子出生前的那一日,他们做到一半并未完成的事……如今已然过去将近一个月了,容真的月子也快坐完了。   他看着这样美好的一幕,心头当真是有些无奈,这个小家伙太会挑时间了,抢了他的小姑娘不说,还霸占她将近一个月了。   可是哀怨归哀怨,看着心爱的女子喂着儿子奶,一抹浅浅的笑意也爬上了眉梢眼角,温柔了他素来清冷的神情。   这个孩子是他期盼已久的,也是她期盼已久的。   眼神骤然一亮,他含笑重新执起毛笔,在纸上写下了两个字:顾盼。   而待到后来将二皇子的名字昭告天下时,容真问了皇帝一个问题,“是君王一顾盼,选色献蛾眉的那个顾盼吗?”   顾渊摇头,含笑望着她,轻声道,“有女倾城,顾盼神飞,哪里还敢君王顾盼呢?而今以后,唯有你与孩子是朕心之所在,而他便是朕与你的期盼。”   ——————   顾盼出生后,皇后常来看望,抱着小家伙很是喜爱,每每都逗弄上好一阵子,显然很喜欢这粉嘟嘟又胖乎乎的小子。   容真每回都笑吟吟地在一旁看着,心里明白皇后因为身子偏寒,有些旧疾没法根治,因此无法怀孕,因此也很体谅她喜爱孩子的心情,任她抱着顾盼逗弄。   孩子生下来之后,沐贵妃也来过一次,贺礼俱全,气度雍容,不管何时何地、心头究竟想的什么,这个女人都始终能把礼节做到最好,叫人挑不出一丁点毛病。   她也抱了抱小家伙,静静地看着那张肉呼呼的小脸蛋,最好把孩子交到了闲云手里,回过头去淡淡地对容真笑,“听闻容充媛昨儿生二皇子受了不少累,眼下看着母子俩都是这么健康,本宫心头也很高兴。”   对于沐贵妃,容真从来都有种看不透的感觉,她太深,太淡然,好似不管看见什么,都永远是一副高贵美丽的模样,叫人看不起她心里想些什么。   但是对待这种人,容真也有自己的办法,那便是对方什么样子,你也就什么样子。   当下,她温温柔柔地笑着说,“要贵妃娘娘为臣妾担心,臣妾真是不应该。”   普普通通的臣妾二字却像是根刺一般卡在沐贵妃心头,虽说这女人今日还是充媛,但谁都知道,若非这几日,那就是等到孩子满月那一日,皇上铁定会给她最丰厚的赏赐,届时,还不知她会不会再在自己面前自称臣妾呢。   沐贵妃是从一品贵妃,而头顶上还有个正一品的皇贵妃,她心中怀疑的正是皇帝会不会把这个独一无二的位置赐给诞下皇子的容真。   可是会又如何,不会又如何?   反正不管容真出于什么品级,在自己之上还是自己之下,都始终是皇帝的心头肉了,区区品级罢了,又有何要紧的?   沐贵妃的眼神暗了一瞬,随即闭了闭眼,转过身来又是云淡风轻地笑容,“容充媛好生养身子,本宫就不打扰你休息了,先行回宫罢。”   她的背影优雅美丽,却不知怎的充满了料峭的味道,好似孑然一身已经很久了。   容真失神片刻。   而沐贵妃走出惜华宫后,在荷塘边站了更久。   夏日将至,小荷才露尖尖角,可是她的心里却好似永远没有夏日了,因为失去皇帝的瞩目,她的整颗心都被冰封起来。   她告诉自己,这样不行,她必须做点什么。   可是她能做什么呢?   她一直是那个不论遇到什么事情都沉着冷静的沐贵妃,好似天下就没有什么事情会让她惊慌失措,而眼下,她觉得自己可以冲动一些了。   “摆驾华严殿。”   ————————   沐贵妃自入宫以来,熟知宫规,也摸清了皇帝的喜好,从未做过半点顾渊不喜欢的事情,而眼下,她和昔日的淑仪、今日的赵容华一样,不请自来,在皇帝批折子的时候出现了。   听说沐贵妃来了时,顾渊手里的笔停顿了片刻,才搁在砚台上,淡淡地说了句,“让她进来罢。”   这个女人素来沉稳,今日却明知他的忌讳,依旧违反了,想必心里是有些思量的。   而因为沐贵妃太过内敛,他只当对方是因为担心失宠波及沐家在朝中的地位,所以才亲自来找他,希望挽回败局,或者说探探口风。   可是令他想不到的是,沐贵妃在恭恭敬敬地行完礼之后,抬头望他的眼神里多了些往常所没有的情绪,迷离而奇异,仿佛眼中有星火在浮动。   “这个时候来华严殿,爱妃可是有什么要紧事?”顾渊对她还是客气的,因为沐青卓的能力确实很出色,在朝堂上起了很重要的角色。   沐贵妃一开口就是直奔主题,毫不隐藏地说,“臣妾知道皇上不喜妃嫔在您处理政事的时候私自前来求见,但臣妾今日确实有事想问皇上,您是打算今后都不来汀竹宫了么?”   顾渊默了默,漫不经心地看了眼桌上的折子,无奈地笑了笑,“朕记得你素来都不是这样开门见山的人,怎的今日忽然改了性子?”   “因为您变了,所以臣妾也变了。”沐贵妃的声音里带着点朦胧,望着眼前清隽挺拔的男子,好似透过他看到了自己一直以来追逐的东西。   她曾以为以自己的才情美貌,哪怕他待人疏离冷漠,却也终究会被自己打动,于是鹣鲽情深,哪怕是身处后宫,她也终究能和这个天下最优秀的男子站在一起。可是她最终还是输给了傅容真。   她不甘心。   “臣妾知道皇上心系容充媛,只想问您一句,您是不是已经做好了打算,今后独宠她一人,而臣妾就会变成一个空有贵妃之衔的废人,从此独守空闺,再也盼不来您?”她字字句句都很清晰,这也是后宫妃嫔里几乎没有出现过的语气,毕竟谁敢这样质问皇帝呢?   顾渊缓缓站起身来,走到她面前,“朕知道你要问什么,所以索性直说了,哪怕今后朕只会去惜华宫,再也不来汀竹宫,沐家还是沐家,你父亲也始终是朕的重臣,这个事实不会有任何改变,所以你大可安心。”   沐贵妃沉默了片刻,忽然轻轻地笑了起来,眼神里带着复杂的光芒,凝视着他,“安心?皇上叫臣妾如何安心?您真的知道臣妾要问什么?难道您以为臣妾从前在汀竹宫里与您相伴,不过就是为了替沐家争光,为父亲助威?”   她的笑容里带着点苍凉,美丽的容颜也多了几分哀戚,昔日高高在上华贵雍容的人,终于有了那么点落魄的意味。   顾渊忽地顿住了,有些讶异地看着她,这样的神情……心里忽然明白了什么。   这个女人也许并不是自己最初以为的那样,是朝臣塞进后宫来为自己争取地位的,而是……   他沉默良久,正欲开口,岂料那个素来与他一样波澜不惊的沐贵妃竟然做出一个惊人的举动来——她轻轻地环住他的脖子,将柔软的唇覆在他的唇上,整个人都与他紧紧贴在一起。   顾渊……惊呆了。   作者有话要说:皇上惊呆了,他竟然被自己的宫妃轻薄了……   看到上章有姑娘留言说,希望皇后娘娘找到真爱,也有姑娘说找到一个可以放在心上的人就行了,么么满头大汗。   皇上被戴绿帽子,这样真的好么?   皇后也和蒋充仪一样拿一辈子来思念某人,求而不得,这样真的好么?   ☆、第133章.结局下   第一百三十三章   沐贵妃自进宫以来,从未有过这样肆意妄为的举动,她为人谨慎,步步都算得精确,力求每一件事情都做到恰如其分。   而骨子里,她其实并不是这样温顺安分的女人。   当初她执意进宫,连沐青卓那样强势的人都无法撼动她的念头,只得由她来了,足以见得她自小便是一个很有主见的人。   而今,那个希望在深宫里做一个完美妃嫔的女人索性抛开了从前的束缚,这样肆意地拥抱着面前的皇帝,似是终于把那颗保存得完好的心敞开来。   她只希望从前的自我保护都揭开以后,他能看到她不曾言说的相思。   柔软的红唇轻轻地贴在顾渊的唇上,这个女人环住他的腰,勇敢地亲吻他。   顾渊从未想过有一天,沐贵妃会有这样的一面,脱离了她以往的矜贵雍容,而整件事也超出了他的预期。   他僵了片刻,看着眼前的人仿佛很勇敢很无所畏惧的模样,可是这个女人紧闭的双眼下,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着,生生透露出她内心的犹疑与惶恐。   天不怕地不怕的沐家贵女,如今也有了恐惧与担忧。   顾渊觉得自己知道她在怕什么,怕被拒绝,怕被推开。   曾几何时,也有另一个女子这样对他,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却又以飞蛾扑火的姿态勇敢地奔向他。   那个女子,名叫傅容真。   这三个字像是凉水一般很好地安抚了他讶异的内心,然后一切奔腾的思绪都如同溪流一般缓缓流淌回原来的轨迹。   这个亲吻只持续了短短的片刻,他轻轻推开了沐贵妃,眼神寂静地望着她,没有说话。   可是这样的沉默却抵过了千言万语,沐贵妃那样聪慧的女子,如何会看不出他的拒绝?   她都已经不顾一切地向他示好了,可是终究也没能逃脱被推开的下场。   她的眼里闪过千万种复杂的情绪,最终轻声问他,“为什么?”   为什么不要她?   为什么推开她?   为什么她比不上傅容真?   为什么昔日如同天之骄女的她,今日竟会沦落至此?   可是感情的事,若是能说出个为什么,恐怕世上也不会有那么多痴男怨女了。   顾渊看着沐贵妃精致的面容,绝美的五官,哪怕心里依旧讶异她的美丽,那颗心却没有丝毫波动。   “因为你迟了一步,若是朕的心还在,也许会为你今日的勇敢而倾倒,可是很抱歉,在你之前,已经有人把它拿走了。”   沐贵妃的指甲生生抠进了掌心,胸口一阵翻涌,像是快要呕出血来。   她踏进后宫的时间比傅容真早,陪伴君王的时间比傅容真长,她甚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见识广博不输男儿,可是为何今日就是比不上一个小小的宫女?   若是对方有一丝半毫赢了她,她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绝望又不甘心,可是傅容真唯一领先于她的,不过是率先敞开心扉对皇帝表明了心意!   这叫她如何甘心?如何甘心!   “情似游丝,人如飞絮。”沐贵妃喃喃的念着这句话,抬头看着他,“皇上,臣妾伴您多年,您当真不曾对臣妾哪怕有过半点动心?”   顾渊看着那双美丽又绝望的眼眸,心下动了动,却依旧平和坦白地说,“朕一直以为你是为了你父亲和沐家才会进宫来的,所以不曾动过半点旖旎的心思。”   而事实就是,在遇见那个叫傅容真的小姑娘以前,他当真不曾想象过自己有朝一日会爱上谁,还以为迎接他的人生不过就是一个皇位,一个天下,半壁江山,臣民万千。   沐贵妃面上前一刻还勇敢而无畏的神情已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后退两步,却好似与他隔开了数丈距离,眼神终于渐渐地恢复到往常的清明从容,不露半分真实情绪。   她低头轻轻地说了句,“皇上恕罪,是臣妾失礼了。”   依旧是那个骄傲美丽的女子,不对任何人低头,只是从容地保持着最优雅的姿态。   顾渊顿了顿,看着那个又一次藏起内心的人,心下掠过一阵无奈。   “你且放心,你依旧是朕的贵妃,沐青卓也依旧是朕的臂膀,日后一切还和从前一样,不会有任何改变。”   不会有任何改变,包括他不爱她的事实。   他只有一颗心,不能分成几份送给他人,而娶了这些女人进宫,也变相地误了她们的终生,只可惜为时已晚,无法反悔。   沐贵妃没什么表情,只是点了点头,恭恭敬敬地说了句,“臣妾知道了,今日没有得到皇上的允许,就擅自来了华严殿,误了皇上处理政事,是臣妾逾越了。臣妾先行告退,就不打扰皇上了。”   顾渊点了点头,看着她姿态优雅地转身离去,一如从前每一次见到的那样,从容美丽,雍容大方。   心里忽然涌起一阵前所未有的茫然与歉疚,乃至于沐贵妃在走下台阶的那一刹,忽地听见身后传来一句若有似无的“对不起”,顿时身形一滞。   可是当她停下来后,耳边再也没有任何声音了,一切就像是刹那风过,过了就没了。   她抬头看着明朗的晴空,忽然笑了,然后毫无留恋地拾阶而下。   她好像找到了自己输给傅容真的地方了,那就是对皇帝的影响力。   只因她从未想过,高贵如他,也会有一天对别人说出对不起这三个字。   可是对不起什么呢?爱上他是她自己做的选择,与旁人无关,只是她自己来晚了一步,哪怕伴他的时日很长,却终究晚于傅容真之后,叫他被人夺走了那颗心。   可是她是沐家的女儿,哪怕输了,也要输得坦然,输得光明利落。   ————————   二皇子满月那天,宫中热闹非凡,这场满月酒宴请了朝臣与宫眷,所有人欢聚一堂,只为庆贺那个小小的尚在襁褓中的孩子。   皇帝坐在大殿之上,笑得很温柔,从奶娘那里抱过儿子之后,眉目里都透着前所未有的柔和。   朝臣们惊讶与皇帝的变化,却也觉得这样的他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君王了,而是一个更加人性化的凡人,是个皇帝,也是个父亲。   没有了从前的严肃与疏离,大臣们也更加放得开,敬酒的敬酒,致辞的致辞,华严殿里一片欢声笑语。   而在这样的一场宴席上,他最终举起酒杯站起身来,含着笑意朗声道,“二皇子的名已经拟好,单名一个盼字,是朕对他的期盼,也是天下臣民对他的期盼。朕期盼他日后能成为一个有担当有抱负的人,有所作为。”   他仰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所以人与他一同举杯,山呼万岁。   放下酒杯,他环视人群一圈,以缓慢有力的嗓音宣布了另一个重要的决定,“长子为贵,这是祖宗之制,因此,朕也借着这个机会,宣布另一个决定。那就是朕打算立大皇子顾祁为太子,封二皇子顾盼为安乐侯,也希望日后他们能够齐心协力,让宣朝的子民安居乐业,远离战乱。”   “同时,二皇子生母容充媛,为朕诞下皇儿,功不可没,即日起,册封为正一品容皇贵妃。”   皇帝此言一出,全场轰动。   相比起立储君的决定来说,对容真的册封反而显得黯淡无光了。   可是以皇上对容皇贵妃的宠爱程度来说,所有人都以为他会将立太子之事放在以后来决定,毕竟如今二皇子还小,就算皇帝有心让他登上储君之位,眼下也还为时过早。   只是没有任何人想得到,在今天这样的场合下,皇上就这样决定了把储君之位传给大皇子顾祁,而大皇子的生母赵容华早已失宠,他本应没有任何竞争力威胁到二皇子和容皇贵妃才对。   整个大殿里都充斥着震惊的气氛,而在这样喧哗的人群里,隔着短短的距离,顾渊对上了一双含笑的眼眸。   容真坐在她的位子上,笑得安静美丽,没有众人以为的失望或是愤怒,满眼都是难以描述的欣喜与安慰。   她之所以走到今日,是因为她痛失一切,被卷入了宫斗漩涡再难脱身,于是她步步为营,忍辱负重,终于费劲千辛万苦拥有了今时今日的一切。   可是她并不希望她的孩子也活得和她一样辛苦,更不希望他会活得和他父皇一样孤独。皇帝与她能有今天,已是天赐的神迹,她只怕她的孩儿没有如此好的运气,遇见一个可以一生相伴的人。   还是活得简单些就好,正如顾渊赐给他的封号:安乐侯。   一生平安喜乐,不知流年——这便是她对顾盼全部的期望。   此时此刻,大殿里的喧嚣仿佛完全消失了,她只是望着那双含笑的明亮眼眸,似春山,似朝阳,似繁花万千,似清泉数缕。   平安喜乐,不知流年——这是他们的秘密,也是他们共同的心愿。   作者有话要说:虽然题目是结局,但是大家都知道的,故事并没有结束。   我们还有伏笔没有交代,我们还有支线故事没有完结,而最最重要滴,是皇上和容真还有故事没有说完【忽然觉得完结遥遥无期哭瞎】。   所以这个结局只是故事整体的结束,接下里我们在番外里继续说故事。   为了防止有的妹纸对支线人物的番外不感兴趣,我会在每章的作者有话说里注明下一章的内容。   明日番外:   主角:皇上,容真。   简介:玉佩的故事+吃肉。 ━━━━━━━━━━━━━━━━━━━━━━━━━━━━━━━━━ 本文内容由【紫衣宫主】整理,久久小说网(www.txt99.com)转载。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