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文内容由【】整理,久久小说网(www.txt99.com)转载。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两世冤家   作者:杀猪刀的温柔 文案:   活了两辈子,赖云烟最倒霉的事,不是她穿越了;也不是穿越了嫁了人,丈夫搞大了庶女妹妹的肚子,后来还把她休了;更不是她休了之后,亲哥跟前夫成了政敌,成为弃妇的她还不得安宁;当然,也不是好不容易熬到亲哥政敌的前夫死了,她高兴没多久,她自己又死了;也还不是她突然发现自己重生了,还重生在了跟前夫成亲的那天;而是,她发现,她重生了,她那明面坦荡君子,内里阴沉狡诈无比的前夫,他,也重生了。为此,重生的很多年后,赖云烟很想写一本书,题目就叫:我倒霉的两辈子。   本文雷点:穿越加重生的题材有些狗血,男女主角都是挺自私的人;最重要的一点是,他们都不是善男信女,都不是什么专情人;文里有朝斗,宅斗,还有很多都说不上完美的人在其中出没,冲突较大;还有男女主角就这两位,不会换人;再有本文也不是爽文,全文按剧情走;还有些作者不知道的大家可能会中的雷点,如果看后有不喜者,先跟您道声歉,望您包容一下,点X出文就好,多谢。   ☆、最新更新   外面鞭炮声连连,赖云烟觉得她的额头很疼,她伸出手来摸了摸,发现光滑一片,正暗吁了一口气,突然怔往了。   她头上戴的是什么?怎地这般重?   她伸手去摸,摸到了金冠。   这时,门外有了声音,有婆子的声音在欢叫道,“新郎官来了,新郎官进洞房了……”   这声音,赖云烟无端地觉得甚是熟悉。   “哎呀,新郎官新娘子百年好合,多子多孙,吉祥如意。”喜婆还在那叫,那词赖云烟觉得她上辈子好像听过一次。   就她跟魏瑾泓成亲的那次。   赖云烟突然心生不祥之感。   “出去罢。”   这时,魏瑾泓一出声,赖云烟觉得她那一摔,可能摔昏了头,尚在恶梦里,梦到了他们过去成亲的那一天。   真是晦气,魏瑾泓还没死几天,就到她梦里来折磨她来了。   就算如此,赖云烟也没打算让他好过,就等魏瑾泓一见到她一开口,她就娇滴滴地叫声“夫君”,撕下他那张欺骗世人的君子脸。   他跟她的仇,只是大略算一下,都有那十里地长,比她的嫁妆还要长上那么一半。   他背叛她,她背后也没少帮着她哥陷害他,赖云烟曾想过,如若他们见面,没有外人在场,绝对是相互恨不得啃了对方的骨,喝了对方的血。   当然那不是因爱而起,后来也不是因恨了,而是因为仇实在结得太多太深了。   他们之间仇深似海,赖云烟听到他死讯,知道自己终于不用面对一个可怕的对手了,真真是仰天大笑了三声,管他魏瑾泓最后的死是因病死的,而不是他们兄妹或其它人害死的,总归是死了,她以后都不用躲着这老魔星连京城都不敢去,真是乐不可支的大事。   只是乐极生悲,在她正要去吩咐下人找人吹竹弄笙庆贺一番时,因她只顾着仰天大笑,踏错了阶梯,身子往前一倒,就陷入了这可怕的梦里。   说来,他们成亲的头几年,还真是过了几年蜜里调油的好日子,赖云烟在心里假模假样地感叹着,这时,眼前一亮,有人掀开了她眼前的喜帕。   赖云烟立马扬起了她练过无数次,才练成的完美笑容,抬起眼,去看那冤家,顺便她还磨了下牙。   只是,对上魏瑾泓那双冷静至极的眼,赖云烟的笑有些挂不住了,那声想好气人的夫君更是叫不出口。   太熟了,这双眼,就跟前一月,魏瑾泓突然跑到她的山庄里看她时的那双眼一模一样。   一双五十岁的眼睛,挂在了只有十八岁的魏瑾泓的脸上,太可怕了,她没法对有这双眼睛的人叫夫君,哪怕是带着戏谑讽刺。   赖云烟心中再生不祥之感,她死死地盯住魏瑾泓,脸上的笑越来越冷,越来越小……   直到门响,有丫环在外面说大公子大少夫人有何吩咐,就跟那夜一模一样。   “无事,退下。”魏瑾泓说了那夜一样的话,眼睛却是没有离开赖云烟的脸,脸上也没有当年看着赖云烟的笑。   他在审视着她。   赖云烟眯了眯眼,双手放在袖中,不动声色地狠狠掐了自己一把。   疼。   她不死心,又掐了自己一把。   还是疼。   “赖云烟。”魏瑾泓淡淡地开了口,那口气,那腔调,就跟之前一个月前他叫她的一样。   赖云烟记忆犹新,是因为那是近二十年后,她与魏瑾泓的第一次见面,听魏瑾泓时隔多年后再次叫她。   她本来还想他们一生都老死不相往来,只是没料到魏瑾泓突然拖着病体来看她。   说来,当时若不是其边上还有她的兄长,她也是肯定不出去见人的,她是有些怕这个人的。   现在想来都后悔,如果不见,就不会有这活生生的恶梦发生了吧?   “魏大人。”赖云烟看着他,谨慎地叫了他一声。   “有礼。”魏瑾泓朝她拱了拱手,坐在了喜床对面的凳子上,正对着坐在喜床上的赖云烟。   赖云烟看他一眼,眼睛扫过屋内的摆饰,见真跟当年一模一样后,她轻皱了下眉,忍不住又掐了自己一把。   还是疼。   难不成,在上世的穿越之后,这世她又重生了?   还附带一个重生的魏瑾泓?   赖云烟真希望这是恶梦。   她转过脸,看着魏瑾泓那张少年脸,跟他对视两眼,见他眼带评估地看着她,赖云烟站了起来,走到了妆台前,看着里面自己那张熟悉的少女脸。   这年他十八,她十六。   青梅竹马,姻缘天定的两人。   只是后来变成了仇人。   赖云烟把头上的凤冠取下,把簪子取下,解下头发,走到洗脸架前,拿起放置在一边的铁壶倒了热水,拿帕净了满脸的胭脂,这才转过身,对魏瑾泓客气地道,“魏大人,是您去抓鸡还是我去抓鸡?”   赖云烟在赌,这恶梦一半真一半假。   无论如何,她从来不是不打没准备的仗的人,管它真假,先做好准备再说。   如若剧情继续上演,明天还要见公婆,见魏家的那一大票亲戚,那贞帕这关就得过。   而这洞房,想来他们是过不下去的,赖云烟觉得以他们过去的仇怨来说,别说脱光了坦陈相见,现下没有拔刀相见,都因托他们两人同是冷静,做作又阴险之人的福。   魏瑾泓一路看着赖云烟的举动,听到她的话,他笑了笑。   赖云烟看着他温文尔雅的笑,对他久不见的君子样还真是有些怀念。   她不由也笑了,跟魏瑾泓笑着道,“大人还是跟当年那般玉树临风,真乃谦谦君子。”   “你还是当年那般会说话。”魏瑾泓站了起来,拱手温和笑道,“那这鸡还是瑾泓去取罢。”   “有劳。”赖云烟朝他福礼,温婉笑道。   魏瑾泓也微笑颔首,出门而去。   他一起,赖云烟站在原地半会,直到听不到什么声音了,她才转过身,走到了镜子边,看着镜中那张年轻的脸。   又要来一次吗?这次,要如何去活?   门边这时响起了魏瑾泓那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听着这熟悉,却又恍如隔世的脚步声,赖云烟笑了笑,回过了身。   罢了,看着办罢,她现还在魏家的屋檐下,她的对手是时时刻刻都好像成竹在胸的魏瑾泓,尽管她知道他的弱点,但她也得伺机而动。   她从不轻视他,这也是她能帮兄长真能陷害到魏瑾泓的重要原因。   她最恨他的时候,她都能对着他笑,何况是多年后,爱全无,恨也随着时光散去后,他们之间就光剩仇的现在,只要魏瑾泓不事先攻击,他们之间礼貌以待是不成问题的。   他们更擅长背地里捅对方的刀子。   **   “歇息罢。”魏瑾泓把血帕搁到桌上,温和地说了一句。   “我歇榻上。”赖云烟朝他一福礼,回身去柜中翻出了一床被子出来。   那喜床,还是留给魏大人睡的好。   魏瑾泓不动声色地看着她,等她在床上铺好被子,随口问了一句,“要枕头吗?”   “柜中有。”赖云烟朝他一笑,又去翻了自家带来的柜子。   她是赖家唯一的嫡女,陪嫁的都是好东西,不比魏家的差。   软榻软枕软被准备就绪,赖云烟脱了身上的嫁衣,钻进了被中,闭着眼对魏瑾泓道,“劳烦魏大人灭下烛火了。”   说着就转过了背,面对着榻背。   魏瑾泓坐着看了她的背影一眼,转过身脱了袍子挂到屏风上,没有叫贴身小厮进来,自行去了洗脸架前洗漱。   喜烛还在烧着红光,桌上的吃食未动,魏瑾泓用冷下的水洗漱好,看着桌上铺着红纸的喜庆瓜果点心,回头问了一句,“可要吃点食?”   “多谢您,不用了。”不远处,传来了她客气的声音。   魏瑾泓笑了笑,回身走到了床边,躺在了满是花生红枣的床上。   他们曾做了十几年的夫妻,没休她之前,他们过的也曾是这种日子,不同床,也不异梦,他们太清楚对方是什么人了。   他曾经还以为赖云烟多少还恋着点他,只是时隔二十年再见到她,她谨慎看着他的眼光,让他明白,她真的只把他当敌人了,不是曾经的青梅竹马,也不是曾经的生死夫妻,她仅单纯地把他当她赖家的对手。   她还有点怕他。   就像刚才她看着他的眼神一样,她怕他。   她怕他,他又何尝不是?在她拆了他那么多台后,他虽未败,但也确实让赖家讨了不少好处去。   回想那么多年的回头路,魏瑾泓不禁嘲讽地笑了起来。   最后,是他心软了,可惜的是,只不过最后看她一眼,却被当贼一样的防,他走后,她都要派探子到他身边探明白他的意图。   他死的那天,她怕是乐得找了人吹竹弄笙了三天罢?   ☆、最新更新   不到卯时,浅眠的赖云烟就醒了。   任谁跟对头同处一室,怕是睡不好了。   她醒来还想要是这真是梦一场才好,但一起来,摸摸身下的榻,再闻了闻这屋子里还未消弥而去的喜烛味道,她不由在心中轻叹了一口气。   真是恶梦啊,人要是命衰,真是喝口凉水都渗牙,大白天走路都会遇到鬼。   赖云烟摇摇头,摸黑下了地,穿上鞋,想了想,还是去了烛火边取火折子,点燃烛灯后,她转身,对身后床上看着她的英俊少年歉意地一笑,“睡不着了,您多担待点。”   说来,她这也是废话,她就不信跟她共处一室,魏瑾泓就能睡得着。   点燃烛火,赖云烟拿着烛台到了镜边,伸出手板算时辰,算来还要半时辰,她的丫环们才会端水敲门。   没事做,那就先清点下见面礼了,上世她给魏二婶的礼太薄了,真是对不住那个对她还算温和的夫人了。   想罢,赖云烟拿着烛台去翻礼箱,全拿了出来后,她拿不犹豫地把给魏姑妈的那对镯子放到了魏二婶的礼那边。   这时见魏瑾泓下床自行穿衣,赖云烟瞥了一眼,忍了忍,又磨了磨牙,还是忍不住笑着说道,“魏大人真是了不得,现下都自个儿会穿衣了。”   以前他可是缺不了丫环侍妾伺候的。   当年她傻的时候,也是帮着这位公子哥穿过几年的。   没想到,多年未见,命苦又再次狭路相逢,魏大人都会自己穿衣了,赖云烟有种看着三岁的宝宝突然长大成人了的感慨。   赖云烟含讽带刺的话并未让魏瑾泓脸色生变,他穿好衣靴,走到她的对面坐下,看着她桌上的一堆东西,伸手拿过一双鞋垫淡淡地道,“这是给娘的?”   “嗯。”给魏母的东西未变。   “你恨她吗?”   “何恨之有?”赖云烟淡笑,“您知我的,我这人心肠算不上太好,但她对我也曾好过,我不会恨她,说来,她还是个好母亲,也算得上是个好婆婆了。”   虽然,她这婆婆后来还挺嫌弃她的。   “嗯。”魏瑾泓点了点头,想来也是,有些事她自来想得开。   “你怎知是我?”魏瑾泓开口淡淡问道。   “您又怎知是我?”赖云烟反问。   “呵。”魏瑾泓轻笑了起来。   赖云烟也笑。   这时他们谁都不用多说,也都明白,这世上最了解他们的人,此时正坐在他们的对面。   十来年的青梅竹马,十来年的夫妻,他们谁能不明白谁。   哪怕先前不明白的,后来为敌的时间里,也是明白了。   只一个眼神,他们都会大概明白对方的意图。   “您说,您是怎地打算的?”赖云烟还是先开了口,老实说,现在这场面,她是输了半截的,这是魏家的地方,如果魏瑾泓出招,她只有挨打的份。   所以干脆捅破纸,就算不能问个明白,也好探探魏瑾泓的口风。   “您想着我是怎地打算的?”魏瑾泓拿过一支白玉镯端看。   “我要是您,等会敬完茶,自行先去书院,再抱抱你的美侍娇丫头,就够我吃一壶的了。”赖云烟笑道。   到时,这魏府里的丫环就可以又个个都发梦了,而魏母只要他把她娶到了手,才不会管儿子的风流韵事。   而她这大少夫人的面子,到时就全被扫到地上去了喽。   “嗯。”魏瑾泓闻言沉吟了一下,抬眼看她道,“如此,回门那天你就可找震严兄哭诉,震严兄再训我一回,你假装伤心,歇在娘家,一歇就是歇到我休你为止?”   赖云烟闻言咯咯乱笑,甩帕道,“瞧您说的,妾哪会这等自掘坟墓。”   听她对他说了半辈子虚虚假假的话,魏瑾泓后来也弄不清她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就干脆把听着怀疑的话都当成了假话,所以听罢这明显假得让他心中扎刺的假话,他转过眼,对上手中的白玉镯,道,“这一对你要给二婶?”   “嗯,”赖云烟拿帕拭了拭嘴,笑语晏晏,“不瞒您说,走过那么一遭,我现下可欢喜二婶了。”   “太贵重了。”魏瑾泓淡道。   “这是哪的话,”赖云烟拿帕掩嘴,掩下了嘴边的哈欠,懒懒地道,“送给姑妈都不嫌贵重的东西,送给二婶哪贵重了?”   说罢,她冷下嘴边的笑,朝魏瑾泓道,“不瞒您说,如若不是要那面子情,我都不想把我亲手绣的帕子给她呢。”   魏姑妈那个人,赖云烟现在想想都觉得糟心,她就没见过么爱好往侄子床上塞女人的姑妈,跟个鸨母一样。   当年她受伤卧病上床,也没少受她的刺激,尽管魏瑾泓不是个什么好东西,但他那削尖了脑袋给他送女人的姑妈也确实太爱打她的脸,打了一次又一次。   “不说她了,”赖云烟摇摇头道,“一说起她,再看看您,我怕我早膳都得省下。”   这姑侄俩一联手,她就恶心得吃不下东西。   赖云烟太直言不讳,魏瑾泓半晌都无言。   他不说话,赖云烟也不再开口了,反正她想试探的,刚也试探出来了。   魏瑾泓可能暂时还没想跟她掰。   想来,他是要等着她出错,狠狠抽赖家一耳光,才会把她踢出魏府去罢。   **   赖云烟刚把桌上的礼物收拾好,门边就有了她贴身丫环百合和杜鹃的声音。   “大公子,大少夫人……”   “大公子,大少夫人,奴婢送水过来了。”   赖云烟笑,拿帕掩嘴对魏瑾泓笑道,“还是您唤她们进门罢。”   见他未来的两个姨娘,他孩子们的娘亲的事,还是交给孩子他爹做的好。   赖云烟想,如果这真不是一场恶梦的话,她回门那天,得把对她忠心的那两个丫头带回来才行。   那两个尽管性子偏激了点,长得也实在貌不出众了一点,但胜在对她忠心,这辈子她再为她们着想点,给她们挑个好夫婿,也算对得起上辈子她们对她的好了。   “进来。”魏瑾泓看了赖云烟一眼,平静扬声开了口。   见他不动如山的样子,赖云烟笑着摇了摇头,走到了镜边。   魏瑾泓跟在她身后,等她坐下,他站在她身后问她,“现下不怕我了?”   在门被小心推开的声音里,赖云烟拿起梳子梳着头发,嘴角含笑,“还是怕的,但怕也不能让魏大人对我客气点,只好暂时不怕了。”   “嗯。”魏瑾泓垂首,轻闻了闻她的头发,在她耳边轻道,“沐浴罢。”   赖云烟闻言神如自如点头笑道,“多谢。”   她自来有清晨沐浴的习惯,看来,魏大公子没打算在她的生活习性上打压她。   真是君子。   要是换她,要是在她的地盘,别说让他舒舒服服地沐浴了,就是喝口水,她都十分乐意下点砒霜进去,哪怕毒不死他,但看着他难受,她心情也能好几天。   **   赖云烟化了妆,轻施胭脂,脸上红韵尤为扫得仔细,站起来一看,俨然一个倍受疼爱的娇羞小娘子。   赖云烟看着镜中的自己满意不已,这时,杜鹃在她身后娇笑道,“大小姐,不,大少夫人真是漂亮得紧。”   许是以前的记忆作祟,赖云烟听着丫环的娇笑就像在卖骚,她好笑地回头看着杜鹃道,“好了,去把我给公爹婆母的什物拿上罢。”   “已拿上了。”百合这时过来一福。   赖云烟看着贴心的百合一笑,道,“还是你伶俐。”   “少夫人!”杜鹃这时不依地跺脚道。   “你也伶俐。”赖云烟笑道。   不伶俐,怎么可能给魏瑾泓生了两个庶子。   这时她见魏瑾泓带着他的小厮已站在门口,似在等她的样子,赖云烟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   她走到他面前一福,轻笑道,“大公子。”   魏瑾泓的贴身小厮苍松,翠柏一听她的称呼不由奇怪地相视了一眼。   怎地过了一夜,大少夫人就不叫大公子泓哥哥了?难不成是在娇羞?   再看看她红通通的脸,这两人不由恍然大悟了起来。   “大少夫人。”苍松,翠柏这时朝赖云烟再次施礼,拱手笑道。   先前进外屋时,他们隔着门朝里屋向她请过一次安了。   前生,赖云烟先前对是魏瑾泓心腹的他们也是很是客气尊重的,只有后来当了敌人,她对他们就不怎么礼貌了,现在看着这两人,脑海里还在感慨世事无常,脸上却扬起了甜美的娇笑,“苍松,翠柏多礼了,等会见过长辈回来,我再给你们打赏。”   “这哪可使得。”苍松,翠柏忙弯腰道。   “要得的。”赖云烟拿帕掩嘴笑。   “走罢。”魏瑾泓拿眼扫了眼娇美的她,说完提脚就走。   他走得不算太快,赖云烟还跟得上他的脚步,不过他走得太闲庭信步了,赖云烟还是不信他,在脑海里算了算路程和时辰,知道能赶得上给厅堂里的请安的时辰,这才安下了心。   ☆、最新更新   到了魏景仲夫妇的主院,赖云烟佯装害羞地低头,进门时,双手拿帕拦住了鼻尖以下的脸,眼睛垂着看到了地下。   她矫揉造作的表现,换来了魏瑾泓的一眼。   “爹,娘,二叔,二婶,姑妈……”魏瑾泓出了声,开口拱手道。   “泓儿来了,快带云烟来爹娘这。”魏母崔氏声音里透着笑,满是欣喜。   “给爹娘请安。”魏瑾泓已掀袍跪在了仆人拿过来的蒲垫上。   “云烟给公爹,婆婆请安。”赖云烟声音细如蚊音,很是娇羞无比。   这一世,谁也休想她为这家的谁出头了,她就好好当个害羞娇憨的小媳妇就是。   “又害羞了,夫君,您看。”崔氏掩帕轻笑,扯了下魏父魏景仲的衣袖道。   “让泓儿和云烟敬茶罢。”魏景仲抚须笑道,对于和赖家这户门当户对的婚事,他一直都是很是满意的。   “爹,娘,请喝茶。”   “公公,婆婆,请喝茶。”   赖云烟的声音后出,这时有声音笑道,“可不能叫公公,婆婆了,都喝了你敬的茶了,还不快快叫爹娘。”   魏姑妈魏秀莹的声音一出,赖云烟心中笑道了一声死老婆子,脸上神色却未变,只是脸又往底下微偏着低了低,正好可以让公婆看到她抹了红脂的侧脸。   见她满脸通红,崔氏大笑了起来,连带的,屋内的人在看明了她的脸,也跟着笑了起来。   在欢笑中,赖云烟低下头,又轻如细蚊地叫道了一声,“爹,娘。”   她这听着羞涩得很的声音被人一听,大厅屋里的笑音更大了,连站着伺候的奴才也嘴角带笑,一时之间,气氛欢快无比。   自己是逗乐了一大伙人了,为着更逼真,赖云烟咬着嘴唇抬起红通通的脸,对崔氏娇憨地道,“娘您别笑我。”   说罢,又拿帕遮脸,像是无地自容般。   余下一翻见礼,赖云烟的表现比前世就要娇羞甚多了,上辈子她太落落大方了,恨不得让所有人都明白她与魏瑾泓是无比般配的,表现得太像一个魏家长媳,最后就是她做了所有的事,最后还是因无子被羞辱,在这府里度过了她人生中最屈辱的那几年。   这一世,在离开这魏府之前,她无论如何都不会为任何事出头了,这世魏瑾泓要是还有什么危险,她肯定二话不说拔腿就跑,她可不想为着再救他一次,再落个终生不育。   她还想着如果这个恶梦醒不来,她果然是再次重生了的话,她得赶紧想办法出了这魏府,离开这人心险恶的京城,远远地找个男人生个孩子,好好过完这一生的好。   “二婶。”到了魏景仲的亲弟魏景轼夫妇前,赖云烟见过魏景轼之后,抬头就朝魏二婶露了个比之前面明显闪亮一些的笑。   上一世自从离开魏府后,她就没见过这个婶子了。   她当年在魏府被魏母打压的时候,是这个二婶给帮了她几次小忙,才让她离开了魏府这个地狱,爬出去获得了新生。   对她,赖云烟是真心感激的,后来赖府与魏府因政见不合成为政敌,她还是暗地帮过二婶的那两个孩子的,顺手给他们搭了一条暗路,去了淮南当官。   “好孩子。”魏夏氏笑着拍了拍她的手,从丫环手中拿过给她的见面礼,“与瑾泓和和乐乐地过罢。”   赖云烟笑,没有像之前那样昧良心地答好,而是朝魏夏氏福了福身。   她会和和乐乐地过,但不会与魏瑾泓一起过。   魏二叔之后就是魏姑妈魏兰婷了,他们一走过去,魏兰婷就笑得合不拢嘴地道,“总算是把赖家貌美如花的大小姐娶回来了,快来让姑妈看看。”   “姑妈。”赖云烟羞涩叫道。   魏兰婷要过来拉她,这时魏瑾泓看她一眼,赖云烟脚往前一步,这时坐着的魏兰婷按着弯腰朝她低下的赖云烟的肩膀,笑着打量她个不休,赖云烟即低头轻咬着嘴羞笑不已。   魏兰婷尽管让她恶心,但恶心归恶心,做戏谁不会?她如果这个人都忍不过,她也白活那么多年岁了。   她上辈子真是傻,魏兰婷这般按扶着她,这哪是欢喜见她,不过是让她弯腰向她低头罢,真欢喜见她,像魏二婶那般站起来扶她就是。   上世的她,就是有着两世的智慧,在这些人面前还是太嫩了。   “真真是个秀气娇贵的小人儿。”魏姑妈作状打量过几眼笑着道。   “姑妈!”赖云烟只好头往底下低,嘴角羞笑不止。   “姑妈,请喝茶。”魏瑾泓端过下人手中的茶,伸手往前淡道。   “好,好。”魏姑妈松开了扶着赖云烟肩膀的手,接过他手中的茶,笑着与他道,“你真是娶了个好媳妇。”   “多谢姑妈。”魏瑾泓看了眼她的脸,淡淡地道。   随即他转头朝赖云烟看去,见她低头看着脚尖的样子,一时也猜不出她在想什么。   不过不管她此时在想什么,都不是什么好事就是。   这府中,除了刚刚她对着笑得稍微真心的二婶,这府可以说个个都跟她多少有点仇。   “大哥。”见魏瑾泓与赖云烟敬过茶后,下首的魏瑾瑜开口拱手道。   “大弟。”魏瑾泓朝他颔了下首。   “瑾瑜见过大嫂。”   “见过小叔。”赖云烟低头朝他一福。   这魏瑾瑜与其兄长感情好得很,但对她这嫂子可就不怎么好了。   她后来有段时间一见魏瑾泓,隔夜饭都吐得出来,魏瑾瑜在其间功不可没。   “好了,都见过了,开膳罢。”这时,坐在首位的魏景仲开了口。   赖云烟稍抬了抬头,看到魏瑾瑜身边的庶妹魏丁香这时脸一暗,似要抽泣。   见她就要朝她看来,赖云烟就不动声色地偏过了脸,娇羞地朝魏瑾瑜看去,没有对上这庶女的眼。   她可不想跟这个得了她的好,嫁了个好夫君,后头却帮着赖画月上位的小姑子有什么交集,这辈子,魏丁香原本是什么样就便是什么样的罢。   她对魏家的这些人,可真没有上世那样泛滥成灾的好心了。   膳间,赖云烟站在公婆后面伺候了一会,在魏父开口让她坐下后,她稍推拒了一下,等魏母也开了口,她就坐到了魏瑾泓的身边。   魏家用膳向来食无语,各人只会看着手中的碗,赖云烟抬抬眼皮目测了一下,觉得自己坐的位置还算好,面前有两盘肉,她便慢慢地一块,接一块地夹了吃了。   她可得吃得饱点,等会回了魏瑾泓的院子,他那的东西她可不敢随便吃,魏瑾泓是个心狠手辣的,谁知会不会给她下毒。   这一家子人一起吃的,反倒是最安全的。   赖云烟心中想着没离开魏府的这阵子,饮食要如何解决之法,筷子往嘴里送米饭的速度不快,却也是不慢的。   她用罢一碗,丫环拿过碗又添来了一碗,赖云烟这次也吃了个干干净净,见丫环再来伸手时,她才摇了摇头。   这时她头一抬,见魏母含笑看她,她不好意思地朝她一笑,轻声地道,“孩儿,孩儿……”   说着羞涩地别过眼,连连眨着眼睛。   见她羞涩得话都不好意思说的样子,魏母摇头失笑,招来丫环,朝她吩咐了几声,让她稍会再送几道小菜去大公子的院子。   赖云烟没听到她什么,但大概也知她说了何话,于是又把头低了下来,装得很害臊。   想起上世的自己,现在赖云烟都想对那世的自己摇头,那世为了表明她是守规矩的,她记得那天她拖着酸涩的身子站在后面伺候了一顿,回院子就着热水啃了几块糕点,还喜不自胜,觉得自己一定能胜任魏大少夫人这个位置,蠢得完全不像一个穿越人士。   还好,她现下可长心了,不受那个苦了,吃得饱饱的,穿得暖暖的,坐得舒舒服服的,这才不枉她穿越成富贵嫡女一场。   **   回了院子,厨房开小灶炒出来的小菜很快送到了,两双碗筷,还有一小壶酒,赖云烟挥退了屋中的人后,就招呼一直没离开,静默无声看着她的魏瑾泓,“您快快过来,有酒喝。”   魏瑾泓起身从主位离开,坐到了她的对面,自行倒了酒,抬起喝过,又拿筷把各道菜都吃了一点,这才放下筷。   见他如此上道,赖云烟看了他一眼,更狐疑了起来。   先前她只是有点不放心,让他先试几口,她再跟着来,但见他如此干脆,她反倒犹豫了。   她心间犹豫,但还是举了筷,夹过一道菜吃了两口。   魏瑾泓见她下筷谨慎,未语,只是拿筷朝她爱吃的那道小炒牛肉伸去,多吃了两口。   赖云烟这才安心起来,朝魏瑾泓嫣然一笑,拿过酒壶对着细口子就喝了起来。   酒是用来给魏瑾泓喝的,就拿来了一个杯子,她就只好就将着点,把酒壶占为已有了。   一小壶用来暖胃的温酒,两道肉菜,还有一道滑嫩的蛋羹,赖云烟把爱吃的都吃完,酒也全喝掉之后,打了一个饱嗝,朝魏瑾泓不好意思一笑,“如果您没什么事,不介意的话,我能去补个眠么?”   酒足饭饱,就想睡觉。   这真是别人的地盘啊,不自由也不自在,吃睡都是大问题,赖云烟想,她还是得尽快从魏家离开才好。   “嗯。”魏瑾泓闭了闭眼,抬眼往门边看去,“去罢。”   “我去找丫环吩咐两声。”赖云烟想了想道,这大白天的,补眠还是找个借口的好,就说头疼罢。   “我会说,你去罢,等会我会让丫环端热水进来。”   还端热水进内屋让她洗漱?赖云烟一下子就愣了,端坐了好一会,才小心翼翼地朝魏瑾泓道,“您是不是有什么事要跟我说?”   无事献殷勤,不会是什么好事。   见她眼睛试探地看着他,魏瑾泓摸了摸手上的戒指,却发现前生的戒指没在手上,此时手指空落落的,就跟他此时的心情一样。   多年的恩爱,最后他们走到了谁也不信谁这步。   ☆、最新更新   “睡罢。”魏瑾泓起身,不紧不慢地走向了门。   赖云烟看着他颀长的背影,猜不出他现在的心思。   魏瑾泓到底是想干什么?   这事,魏瑾泓吩咐下人的声音响起,赖云烟也不好再呆在外屋,她进了内屋,在榻上躺上。   不多时,外屋的门被关上了。   赖云烟坐了起来,沉思了一会,才下地去了外屋。   这时的屋中一个人没有,只有放在水盆旁边的铁壶口子在冒着热气。   她看了那装着热水铁壶一眼,不禁失笑。   有时,她也知自己太以小人之心猜测魏瑾泓了,但她确实愿意把魏瑾泓所有的意图都想到极点的坏,就算是魏瑾泓有时还真不是那么不堪,赖云烟也很心安理得地把魏瑾泓想得龌龊,因为这能保她自己的命。   在这人面前再怎么谨慎,也都不为过。   **   到傍晚酉时,赖云烟又得去给魏母请安。   这早晚的请安,只要还在魏府就免不了,赖云烟是真不愿意去请这个安,但不得不去,她还得在那用一顿膳。   她带着丫环欲出门时,魏瑾泓不知从哪回了院子,跟赖云烟走在了一道。   身后的杜鹃偷偷摸摸地在打量贵公子,百合在端着矜持清冷的清高样子目不斜视,赖云烟扫了身后的两丫环一眼,朝她们挥了挥手帕。   等她们识趣少跟了几步,赖云烟低声朝魏瑾泓道,“您怎地有空?”   如若她所记没错的话,上世的这日,魏瑾泓跟了魏景仲出门拜见那没几天好活的沈候爷去了。   魏瑾泓重活一回,不打算帮沈二公子争候位了?   还是,这世的他已有了好法子,所以不用走这一趟了?   一想到后者,赖云烟就后悔起了她的问话。   她太沉不住气了。   见赖云烟问完话就垂下脸,嘴角微拧,魏瑾泓开口道,“爹已去了。”   “哦。”   见她不再问,魏瑾泓也不再出声,带着她往主院走去。   到了父母的主院,魏瑾泓见她脸上溢满了娇笑,他多看了她两眼,这才转过了脸,嘴角也扬起了浅笑。   前世,众友都道他是真君子,从未见他变过脸色,可惜他们从不知他私下对着赖云烟的脸是如何的暴躁狂怒。   而她,自从那一晚歇斯底里的哭泣后,她也学会了脸上挂满笑容。   魏瑾泓曾想,大概就是在她决定不再在他面前哭的那天,他就失去她了。   后来强留她在魏府的那几年,不过就是把他们之间那点曾经的恩爱全部消磨殆尽。   “大公子,大少夫人。”这时,魏母的丫环春鹃朝他们福了礼,笑道,“夫人正等着你们呢。”   说罢,就打起了帘子。   “可是我来晚了?”赖云烟跟着魏瑾泓进了门,在门边停了一步,娇俏地跺了下脚,“唉,都是我不好。”   “谁说我儿不好了?”魏母的笑声传了过来,“快快进来罢。”   赖云烟笑着去看魏瑾泓,见他提步,她这才跟着抬脚。   随着他进了魏母的小厅屋,赖云烟远远地就朝她福礼,娇羞道,“孩儿来晚了,还望娘恕罪。”   “正好,正好,哪来晚了。”魏母笑着朝她伸手,“快快过来。”   赖云烟走了过去,让她握上了她的手。   “你爹出门有事去了,瑾瑜也会友去了,今晚就咱们娘仨用膳了。”魏母笑着朝魏瑾泓道。“是。”魏瑾泓朝母亲拱手,掀袍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坐罢。”魏母拍了拍赖云烟的手,朝她慈地道。   “多谢娘。”赖云烟朝她再一福身,又朝魏瑾泓面前一福,这才坐上了凳子,对上了魏母满意带笑的眼睛。   上世,她觉得与魏瑾泓亲密,在自家人面前可以少些礼节,往往她在对魏母多礼时,对魏瑾泓就少了些礼。   她自诩这是把魏瑾泓放在了心间,不想跟他隔着距离,可看在别人眼里,不过是她持宠而骄,看在魏母眼里,是她不守规矩。   人啊,真是不吃亏就长不了智慧,赖云烟在魏府过了那几年,出去后,她就从不再自以为是了。   这世道自有它的规则,逆道而为的话,就算现下不显,以后也有得是苦头吃。   “摆膳罢。”魏母朝身边的凌婆婆淡淡地吩咐了一声,才转脸对魏瑾泓笑道,“娘还当你与你爹一道去了,所以也没让下人做你顺口的菜,今个儿你就将就着点吃罢。”   说罢,转头对赖云烟接而笑道,“还是瑾泓贴心你。”   要换以前,要是有这么一出,赖云烟还当魏瑾泓是真喜欢她呢,与公爹一道出门办重要事都不愿去了,还来陪她,肯定会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现下她对着魏母笑着摇头道,“也不是,是夫君说您操劳我们的婚事辛劳了,便想陪您用顿清静的饭。”   言罢,她就低下了头,嘴边依旧含着那羞笑。   想来,她这等话,魏瑾泓是不好驳的,而这话,魏母爱听得很。   果然,魏母一听,就朝魏瑾泓欢喜地道,“你这哪来的礼,怎地跟娘还这般见外。”   “娘,喝杯茶罢。”   “好,好,好。”   魏母连应了三声好,声音中透着浓浓的欢喜劲。   赖云烟好笑地牵了牵嘴角,未再出声。   等安静地用完膳,赖云烟抿了一口丫环递上来的茶,就朝魏母突然说,“娘,我刚想起,屋中还有一些什物未嘱丫环收拾好,孩儿怕是要先行一步回去。”   “这……”   赖云烟起身朝她与魏瑾泓施了一礼,笑道,“容儿媳先行告退。”   说罢,笑着看向魏母,魏母笑着摇头,朝她挥了下手,“去罢。”   赖云烟成功退了下去,把碍她眼的魏瑾泓留在了他娘那娱亲。   **   赖云烟洗漱好,杜鹃摆好了绣架,前来问道,“小姐,哦,不,少夫人,您看婢子这嘴……”   说着就掩嘴笑了起来。   “下次别再叫错了,叫错了,就打发你去洗两个月的衣裳。”赖云烟坐在床上,打量着手中帕子,嘴间笑道。   杜鹃还当她开玩笑,又掩嘴笑了两声,才道,“您要不要去绣几针,等等大公子回来?”   赖云烟拿帕起来打了个哈欠,朝她摇头道,“不了,你和百合在外屋好好等着大公子罢,我就在这歇会。”   杜鹃一听,眼睛一亮,轻声道,“是,那您好生歇着。”   赖云烟好笑,上世她眼睛是瞎的,才在先前看不出这两个丫环这么明显的心思。   她下午歇了那么长时辰,现下刚用完膳不到一个时辰就歇着,也就别有心思的人想都不想就愿信了。   她看,要是她这丫环今晚就勾搭上了魏瑾泓,她这丫环怕是一万个愿意她歇死了算了。   杜鹃退出去后,赖云烟嘲讽地笑了笑,就又回到了榻处半躺着。   等到亥时,魏瑾泓回来了,外屋传来了丫环问安的声音。   “大公子,您且等等,我去打水。”   “不用,让苍松来,你们退下。”   “这,少夫人说让我们等着您回来伺候您。”   “退下。”   “是。”   听着魏瑾泓冷下来的声音,在内屋的赖云烟讶异了一下。   怎地,魏大公子不欢喜漂亮丫头伺候了?   她的这两个丫环,不是一直都挺招他欢喜的么,她可记得他在满是圣贤书的书房都和百合搞过。   直到魏瑾泓进来,赖云烟从榻上坐直了身,这时,外屋又有了杜鹃怯怯的声音,“大少夫人,可要让奴婢进来伺候?”   赖云烟哑然失笑,她看了魏瑾泓一眼,见他神色如常地走到了桌前,自行给自己倒了杯水,没有像要让她的丫环进来的意思,这毕竟不是她的地盘,她也不好太过自作主张,这才张嘴道,“不用了,退下去罢。”   “您不欢喜她们了?”等丫环退下,赖云烟把手中刚看的书收起,与魏瑾泓笑着闲话家常般道。   “嗯。”   她以为魏瑾泓不会出声,但没料,他竟开了口,还“嗯”了一声。   “怎地不欢喜了?”赖云烟摇头道,“她们给您生的庶子长得又好,性子也不错,我还道您对她们欢喜得紧呢。”   长得好,性子不错,就是没用了一点,比他们老子还好色,大街上强抢民女的事都干过。   想至此,赖云烟那一直绷紧着的心情好了起来,她怕自己乐出声来,掩饰性地低下头,拿过放在一边的帕子掩了掩嘴,才恢复如常抬头与魏瑾泓笑道,“您今晚还要歇在这?”   魏瑾泓看她一眼,点了下头,把倒好的冷水一口喝了下去。   见他此状,赖云烟叹道,“您这还是十几岁的身子呢,不找外头的那两个,找个您欢喜的泄泄火也是好的。”   这一晚还跟她挤一屋,她觉睡不好,她不信他也能睡得好,这不两人都耽误了吗?   “过几天再说罢。”魏瑾泓说了一句。   赖云烟看着他温和的脸,想了一下,才问道,“您的意思是过几天您就搬出去歇?”   魏瑾泓看她一眼,轻笑了一下。   赖云烟看他一脸温润似玉的神情,开顽笑般地又道了一句,“您说,您要何日才休了我,要知这可是您的主院,妾哪好意思鸠居鹊巢。”   说来,赖云烟真不觉得魏瑾泓会主动休了她,按她对他的了解,他肯定会想个法子让她合理地死在这魏府里,把她悄无声息地处理掉,这才是他的作风。   不过,他再怎么想让她死,也得让她回个门才成。   要不新婚不到三天,她就死了,这事要真成了真,在她剽悍狠毒的兄长那,他们赖家那可不是那么好交待的。   可这话,问问也是好的,总归是个试探。   赖云烟说罢,笑意吟吟地看着魏瑾泓,等着那目光幽深看着她的人的答复。   ☆、最新更新   “睡罢。”魏瑾泓看着赖云烟说了这两字,低头脱靴。   没得到回复,赖云烟也不奇怪,翻身上榻。   第二日一大早,赖云烟醒来把榻上棉被收拾好,盖上箱子那刻,她无奈地摇了摇头。   活这么多年岁了,居然晚上就个寝都要自行大费周章,还是赶紧想法子脱离苦海,快快逍遥去罢。   这一早,魏瑾泓就没再陪赖云烟去请安了,赖云烟也就松了一大口气。   魏家与赖家一般,都是士大夫阶层,魏瑾泓现下年仅十八岁,如若与前世一样没变,他现已是翰林学士了。   时不时能见皇帝,参与朝政,隐隐有率领众贵族世家年轻子弟之势的领头人物,要是连着两天与她去请安,明天回门,她都要被她父亲训斥。   为着明天回赖府,赖云烟这一天都很静,早晚请安过后就坐于房中,捏着针在那牵线,时不时绣两针打发时间。   丫环让她去花园走走,她都未去。   主院下午也来了婆子,说魏母让她过去帮她处理家务,赖云烟去了一趟,说了几句自己尚且年幼,难当大任就回来了。   她上辈子,进门没几天,推拒再三后,就接了魏母手中的管家权。   哪怕她把魏母伺候得跟老太君似的,魏母也就渐渐地不怎么欢喜她了,以至于后头那般苛刻对她,想来也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之事。   说来,赖云烟也觉上世自己是做得太不妥当了,哪怕是好心,也有能力,可哪有新媳妇嫁进家门不到半年不把家婆手中权家夺过去的?   魏母后来厌恶她,还真是怪不得她,是她不通俗务,犯了错,也活该被错待。   所以这次赖云烟是打算推到直到她走的那天,她都不接手魏家的事。   **   因明天要回娘家,这晚魏瑾泓进房后,赖云烟朝他福礼后就没再吭声了。   这个关头,还是少说话的好。   她不开口,魏瑾泓在看过她几眼就躺了下去,赖云烟见他睡后,就拿书去了外屋,就着小灯看了半会,就势在外屋的小榻上睡了过去。   外屋的小榻是给丫环们睡的,自然没有里面的舒适精致,但不与魏瑾泓同房,哪怕只隔了点距离,赖云烟也觉得这压力稍小了点。   清晨时,赖云烟突然惊醒,她翻了个身就从榻上坐起,看着站在圆门前的人影。   “魏大人?”   “嗯。”   赖云烟笑了笑,“您起得真早,什么时辰了?”   “寅时。”   “您这就要唤丫环进来么?”   “嗯。”   “请容妾片刻。”赖云烟伸出手,点燃了手边的烛台。   她起身穿好鞋,把榻上的被褥收拾好,回头迎上了魏瑾泓静静看向她的眼睛。   赖云烟朝他一笑,就拿帕掩嘴进了内屋。   通报出去,随即,丫环婆子都进门来了,赖云烟的陪嫁是八个丫环四个婆子,还有二十个小厮,这天一早全进了魏瑾泓的院子跟他们请安。   赖云烟带着丫环婆子去了魏母处,受了她几句叮嘱,这才又带着浩浩荡荡的礼车,往魏家的封地走。   一路出了正城往北,再走五里地,余下的一路就全是魏家的田庄,走到自家的地方时,赖云烟轻掀了帘子看了外面一眼,被杜鹃伸出手拦了拦。   “您快到府里了。”杜鹃轻笑道,还看了一眼那静坐在那一旁,尤如松柏之姿的姑爷一眼。   赖云烟淡笑不语。   如若不是怕带着春夏秋冬四个婆婆在身边,怕她们老辣的眼看出她与魏瑾泓的不对之处,她岂会带着这两个心大的丫环在身边堵她的眼?   一个丫环也敢出手拦她,赖云烟想以前她还真是太不拘小节了,才让丫环尊卑不分。   “下去罢。”杜鹃拦手后,赖云烟朝杜鹃淡淡地开了口。   “啊?”杜鹃微愣了一下。   “滚下去。”赖云烟朝她冷下了脸,抬起了下巴。   那无声的威严让马车内的气息顿时僵化,杜鹃猛地一磕头,随即就掀帘而走,在马车的行动中跳下了马车。   在她跳地的那一刻,车内的人还听到了她的拉泣声。   百合还跪在地一旁,此时抬起头,仓皇地看了赖云烟一眼。   赖云烟用手撑着头,懒得理会这些丫环的心思,闭着眼睛寻思着事情。   如果事情未变的话,那么赖家与魏家还是会有封地之争,魏瑾泓与她同知这些事会发生,他肯定会有新的应对之法,而她现在之势明显被他压在了其下。   他是魏家长子,而她现下是赖家嫁出去的女儿,如若被休回来,哪怕兄长护她,她在家族里也只能是隐形存在。   所以,多年后的封地一争,哪怕她知情,她也处于劣势,而且不知这世的兄长,在事情没发生之前,会不会把她的话全听进去。   **   一进赖家,去了正堂拜见过父亲赖游后,赖云烟正式与魏瑾泓兵分两路,她进了内院,他就跟着赖家的族人去了宴厅。   一到了后院,赖云烟就让内管家叫了杏雨梨云过来。   “请大小姐安。”   “请大小姐安。”   杏雨梨云一过来,就跪在了赖云烟的面前。   赖云烟笑着朝留在屋内的春婆婆与夏婆婆道,“你们出去罢。”   两个婆子相视一眼,道了声“是”,退了下去。   赖云烟留了两个丫环在屋内说话,很快,兄长赖震严就匆匆来了后院,挥退了丫环和身后的小厮,他朝赖云烟皱眉道,“先前杜鹃的事,是怎么回事?”   “有人告诉你了。”赖云烟拉了兄长的袖子,娇笑道。   赖震严板着脸看着她。   “我平日太放肆她了,她一介丫环当着姑爷的面对我伸手拦我,不管管,还当我无人疼爱呢。”赖云烟仔细地看着兄长的脸,见他皱眉摇头看她,一脸多年前不满她时的不变表情,她在心里苦笑了一声。   他跟他们不一样,不是重生的。   她真是少了个帮手了。   赖云烟咽下嘴间苦涩,淡道,“我知宋姨娘的事了。”   “什么事?”赖震严眯了眯眼,年轻的脸这时已是阴沉得很了。   赖云烟不知上一世,自己为何从兄长那总是阴着的脸上看不出来,她兄长身上心间担了这么多事。   上世没经历过多少事情的她,还是太天真了。   “知她害死娘亲的事。”赖云烟看着他道,“知三年前她被下毒的事,知父亲也知晓了是谁。”   赖震严闻言身体僵住,狠狠地瞪了赖云烟一眼,就朝门边走去,他左右看了一眼,关上门,转过眼就对赖云烟厉声道,“你知你在说何话?”   “我知晓,”赖云烟不知怎地,想起兄长多年的保护,眼泪就这么掉了下来,“云烟知你护我护得辛苦。”   “你……”见她哭了,被她的一番举止弄得震惊的赖震严一时之间不知说何话才好,他缓了缓,才道,“你从哪知的?”   “云烟自己想的,”赖云烟转过脸,拿帕擦了眼泪,垂眼道,“出嫁前去过书房一趟与父亲告别,我走的是那条你告知我的小道进去的,我走得急,先了丫环几步,在门口时听父亲不知骂了谁一句孽子,还说要把那在苏南的庶子接回来,给宋姨娘养。”   “把庶子接回来,给宋姨娘养?”赖震严闻言,一字一句地重复道。   “是。”赖云烟点头道。   赖震严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缓了两口气,抬起眯着的眼,与妹妹道,“你半道让丫环滚下马,就是为的我速速来找你,与我说这事?”   “是,我想了几天,心中很是不安。”赖云烟垂首看着自己的鞋子喘了两口气,“我这才想起当年我昏睡了三天睡过来,娘没了,你为何要哭的事。”   说到这,赖云烟悔恨交织,兄长护她半生,她到离开魏府后,才知晓兄长在赖家的艰难处,虽后头她与他一起打拼,但兄长多年的功于心计,逼死庶子,气病父亲,已让他在外有了阴毒之名,于此,多年后,新帝上任之后不重用赖家,才让他们只能暗中谋算,后虽因朋党之争最终上位,但其中不知费了多少的功夫。   重来一回,不是没好处的,至少兄长就能少走些弯路。   赖云烟猛地再次伸手,紧紧抓住了赖震严的袖子,弯腿跪在了他的面前,咬着牙道,“你疼我,云烟是知晓的,哥哥,云烟定不会再给你添麻烦了。”   说罢,想起在朋党之争前他为了让她回家,竟不惜与魏瑾泓结仇之事,她忍了忍,还是痛哭了出来。   她哭,阴沉的赖震严却是狐疑,“你这几日在魏家发生了何事?瑾泓欺负你了?为何我没接到报?”   他一连三问,赖云烟破啼为笑,抬起脸,泪中带笑地问他,“要是他欺负了我,你要怎生才是好?”   “他要是对你不好,哼……”赖震严冷冷地笑了起来,“我有得是法子收拾他。”   “哥哥。”赖云烟再听了一次这样的话,忍不住把脸搁在了他的腿上蹭了蹭。   前生,她真是太对不住他了,才让他身陷赖家的囹圄之中时,还得为她操心。   “他欺负你了?”赖震严忍不住问,哪怕他知小妹聪慧,得瑾泓欢喜,但到底还是担心她。   家中有他护着,谁人也欺不了她,只能尊着敬着她,可魏家那里,他却是真管不到了。   “他哪会,哥哥,你知他是君子的。”赖云烟笑着道,把心中的万千思绪都掩了下去。   这时,只要魏瑾泓不谈和离,她知晓按现下的形势,她是提不得半字一句的。   在赖家里,她哥尽管还是嫡长子,可宋姨娘还在,而偏心宋姨娘,憎恨哥哥下毒害了宋姨娘肚中孩子的父亲也还要活很多年,她哥离接掌赖家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这次离开魏家,她只能靠自己,顺势而为了。   “庶子之事,可没听错?”一直阴着脸在思索其事的赖震严轻抚了下她的头发,道。   “是,不过云烟也不知真假,哥哥还是去查查罢。”赖云烟也知兄长是从不轻信别人之人。   可是这个后来在外人眼里是阴毒狠辣之人,却是那生对她最好的人。   ☆、最新更新   与兄长谈话不到一柱香,兄长的贴身小厮虎尾就在门边轻叫了一声,“大公子,宋姨娘来了。”   赖震严闻言起身,看向赖云烟,眯眼道,“在魏家要谨言慎行,可知?”   “云烟知晓。”赖云烟弯腰福礼。   “还有些,我会信中告知你。”赖震严说罢,挥袖而去。   赖府现无主母,一直都是宋姨娘在掌内院之事,赖父也无续娶之意,说是思念亡妻,暂不思娶,这也让他在外赢得了一片赞誉之声,外人皆道工部尚书赖游真乃重情重义之人,对亡妻甚是情深意重。   赖云烟前世对父亲也甚是恭敬,且也只是恭敬而已,赖游与她并无父女之情,头十年,亲娘尚在时,赖云烟还道他不喜女儿,但当宋姨娘的女儿出生,赖游时常去看望之后,她才知,这人心是偏的,赖游的喜爱,不是她这个嫡长女对他的乖巧讨好就能得来的。   后来娘亲过逝,宋姨娘掌家,对她这个嫡长女也是恭敬,年复一年地下来,赖云烟并没有在她脸上看到过野心,那时她还只当这女子是父亲的心上人,所以才这般让父亲对她千娇百宠,对娘亲那般冷淡守礼。   只有后来赖画月嫁与魏家,宋姨娘这个贵妾隐隐有赖家夫人之势后,赖云烟这才明白宋姨娘的真正能耐。   这个女人,太擅长隐忍,当年如若不是她兄长冒着危险当机立断杀了赖震炜,这赖家就真被她一介妇人夺去了。   这厢没多时,杏雨就来报,“大小姐,宋姨娘来了。”   “嗯,请。”赖云烟坐在外屋的主位上,淡道。   “是。”   一会,穿了一袭石榴裙的宋姨娘进了屋,一进来就朝赖云烟福腰,抬头轻轻柔柔地道,“见过大小姐。”   “宋姨娘多礼了。”赖云烟淡笑了一下,她过去与这姨娘也甚是疏远,以为只要不理会这妇人就是对得起她的亲娘了。   她那时,真是被娘亲兄长保护得太好了,不知在这样的府里,不思不虑便也是恶。   “午时的归宁宴,除了本家的那几位小姐,您可还要请些什么人么?”宋姨娘微笑着道,那苍白的瓜子脸上透出了几许孱弱。   自从她流了孩子之后,她脸上就是这等神情了,似乎只要谁高声多说一句话,她就能立马昏过去一般。   “你请了哪几位,把贴子拿来给我看看。”赖云烟不冷不淡地说了这么一句。   见她对她的疏远似比过去更甚一些,宋姨娘脸色未变,只是朝站在门口的丫环轻颔了下首,接过她手中的纸册,双手递给了赖云烟。   赖云烟未看她,拿过册子看了名册,见里面的人都是她以前玩得来的本家里的女孩儿,她轻摇了下首,对身边站着的梨花道,“拿笔来。”   “是。”   赖云烟接过梨花手中的笔,划过其中几位庶女的名字,再写上几位嫡女的名字,才停笔对宋姨娘道,“划线的不请,加上的那几位嫡亲小姐,便都替我请来罢。”   宋姨娘看了册子一眼,声音依旧轻柔,“青梅,文竹两位小姐也不请么?”   这两位以前确是与她玩得最好的,后来她们出嫁后,赖云烟与她们交情也泛泛,那时受困魏家时,她们倒前来劝过她几句。   “不了,归宁日,请嫡亲的姐姐妹妹聚聚就好。”赖云烟说到此,垂眼拿帕拭嘴,淡道,“去罢。”   她的归宁宴上,一个庶女也别想出现,包括宋姨娘的那个女儿。   她如此言道,宋姨娘脸色一变都未变,道了一声“是”,就又福礼退了下去。   等她走后,赖云烟轻笑了一声。   如果不是前世尝过她的厉害,谁能猜得出这么一个对她百依百顺的姨娘的心思。   **   归宁宴的女眷桌上,赖家的二夫人,三夫人都携嫡女来了,赖云烟与她们见过礼,以过去一般无二的开朗神情掩嘴笑道,“二婶,三婶还是念着我,我一回府就来看我了。”   赖二夫人摇头笑道,“还是跟过去那般调皮,还想你嫁给了魏家的大公子,你身为长媳,还能端庄几分。”   “二婶!”赖云烟跺脚,头上的碧玉步摇在空中飞扬得甚是轻盈,她扬着小脸娇俏地道,“云烟怎地不端庄了!”   “你看看,你看看……”赖二夫人见她此番娇态,朝着赖三夫人笑道,“你看她哪像嫁出去的女儿,还跟当初在我们膝下卖乖的小女儿一般撒娇。”   “这怕是魏家的大公子宠的,”赖三夫人说到此,笑道,“我刚还听你三叔说,说魏大公子如若不是朝中有事,他还想陪你在娘家多住几天,你看看,真真是娇宠了。”   赖云烟听闻此言,心下不知魏瑾泓又在搞什么鬼,面上却是拿帕挡脸娇羞道,“三婶,瞧您说的。”   说罢,似是埋怨她们一般转过身,朝她们的女儿手拉手地叫人去了。   赖云烟上世就人缘好,跟谁都处得来,哪怕是小心眼的妹妹,平时跟她吵个嘴,逗个气她也不跟人生气,现下她还是这般作态,自然也无人怀疑她这般举止,都亲亲热热地跟她说着话,也无人觉得她不请平日那几个与她走得近的庶女来有什么不妥,反倒觉得赖云烟看重她们的身份,与她愈发亲热起来。   赖二夫人,赖三夫人见亲生女儿与养在她们膝下的那几个女儿与赖云烟聊得甚是热络,两人之间相视一笑,心道这嫁出去的闺女还是有些不一样的,比过去的不拘小节来说,懂礼甚多了。   **   归宁宴一休,前方就有人来请赖云烟回府,赖云烟去了前院,与赖游与两位叔父再行施过礼。   欲要道别时,她红着脸与赖游开了口,“孩儿还有一事想求父亲。”   “哦,说罢。”赖游看了长女一眼,又看了看嘴边翘着浅浅微笑的女婿一眼,神色自在地道。   “孩儿那,还少两个做针线的婢女,想讨了杏雨梨花去。”赖云烟羞红了脸。   她半路赶了杜鹃百合下马车这事,赖游已听人报过,现下听她这么一说,当她是讨两个面貌丑陋的丫环放到身边安心,他只沉吟了一下,便点了头。   在她未生下魏家嫡长孙之前,这丫环确也该管束一番。   她能有这般心思,便也是好事。   赖云烟如愿讨了要讨之人,一回到马车上,她就让两个丫环上了另一辆马车,跟杜鹃她们挤在一辆,让她们先热闹一下,她则在马车内褪下了笑脸,拿帕抵住嘴,打了个哈欠。   魏瑾泓看了她一眼,没出声。   赖云烟在赖府跟赖家那几个女眷又重新理了一遍关系,此时也很是倦怠,靠着墙壁便合上了眼。   良久,她察觉魏瑾泓动了一下,她睁开眼,见他把一袭羊毯盖在了她的膝盖处。   赖云烟当下皱眉,深深不解,“魏大人这是所为何意?”   “无意。”   “您有事还是告知妾几声罢,妾脑袋愚笨,猜不出您的意思。”赖云烟客气地道。   魏瑾泓到底是怎么想的?这几天这般敬着她,难道还想跟她握手言和不成?   “很快就五月了。”魏瑾泓见她眼睛里的倦意消失,脸色也正色之后,慢慢地张了嘴。   五月?赖震炜从南方回赖家之时。   “是啊,五月,有劳魏大人费心了。”赖云烟微笑道。   “我与震严兄说过,如赖家有事,可请来找我。”   “找您?”赖云烟甚是疑惑,想了一会,才朝魏瑾泓看去,轻道,“您这还真是想握手言合了?”   “不可?”魏瑾泓眼波平静地看着她。   “呵。”赖云烟被他的回答激得冷不丁地急促笑了一声,随即,她真还想再不屑笑两声,但她还是紧紧地闭上了她的嘴。   过会思索了一会,她才张嘴轻道,“原来您这两天这翻给我脸面,是为的这事?”   与赖家合手,少了个政敌,魏父也就不会因朋党之争而死了?   “您真当我们上世的仇,这世可以忘却?”忍了又忍,赖云烟还是问了这么一句。   “我尚可,你?”魏瑾泓看她一眼。   “我?”赖云烟不可思议地拿帕挡住嘴,笑了好几声才说,“您都能忘,我有什么不好忘的。”   魏父之死,她在其中伸了最为推波助澜的一手,魏瑾泓杀父之仇都不计较,她还有什么话好说的?   但她要是真信了,她就是痴儿。   不过,魏瑾泓提了这话出来,她也不能驳他的脸面,遂笑道几声,她也就不再张口言语,忍住止住了嘴边的笑。   太荒唐,魏瑾泓这言语之间,竟然真的有此意。   她还以为,他们没见面就刀剑相见,都只是想不声不响地把对方弄死呢。   这重生一回,魏瑾泓是想重来一回?赖云烟还真是想信他,可惜啊,她怎么想都不觉得魏瑾泓会是这等人。   “为何而笑?”赖云烟一直拿帕挡嘴,魏瑾泓看她几眼,还是张了嘴问道。   赖云烟摇头不答,拿帕的手放了下来,用明亮的眼睛看了他两眼。   “你在想什么?”魏瑾泓又问道了一声。   “您定是不想知的。”她翘了翘嘴角,又笑意吟吟地看着他。   “说罢。”魏瑾泓垂眼看着她瓷白的纤长玉手,都有点想不起曾吻过其间的滋味了。   “妾是在想,您的提议真真是万般的好,妾也是不想兄长与您为敌的……”说到这,赖云烟靠近魏瑾泓的脸,在他耳边轻笑着道,“可是,这次妾却也万万不会为您挡刀了,您便是被人千刀万剐,妾在背后也只有那找人吹竹弄笙的心。”   果闻其言,魏瑾泓闭了闭眼,轻笑了一声,微微偏过头,抬眼看着她近在眼前那娇艳欲滴的红唇,“是么?”   ☆、最新更新   他的气息近在鼻息,赖云烟收回身,眼睛带笑瞥了他一眼,见他深幽的目光回视着她,她哑然失笑,收回了眼神。   她都忘了,魏瑾泓也不是毛头小子了。   她激他,他怎会上当。   她还是收着点势好,免得在这心思难测的人面前玩场竹篮打水一场空,白被人占了便宜,一点好处也讨不着。   **   回了魏府,又去后院与魏父魏母请了安,在那用了晚膳后,赖云烟回了魏瑾泓的院子。   一进院,她就打发了杜鹃百合出去。   杜鹃百合在外面闻了春婆婆传了让她们出去的信,在院中痛哭出了声音。   声音大得赖云烟在屋内都能听得见,她稍想了想便出了门,站在高高挂在廊下的纸灯中,对院中的人说,“不想在前院守夜,那便去浆洗房罢,要是再不懂礼数,在大公子的院中哭,那便打发回去罢,省得别人还道我们赖府管教不严,出来的人不知礼数,春婆婆,可有听到?”   她站在明亮的灯下,不紧不慢地说了这句话,院中顿时没有了声响,只有院中树上那不知名的无名小虫发出的吱吱呀呀声在轻微地响着。   “春婆婆?”赖云烟笑着问了一句。   “奴婢知晓了,这就送她们去浆洗房。”   “嗯。”   赖云烟转过身,脚踏进屋,端着茶的梨花轻摇了摇首,“大小姐,这不妥。”   “何不妥?”赖云烟接过她手中的茶,笑道。   “别人看着,会说您的闲话。”   “嗯?”   见大小姐不咸不淡,梨花急躁了起来,“您带我和杏雨来了,把她们赶出去,这不是谁都会知您的心思了?”   “我什么心思?”赖云烟好笑。   “这,这……”梨花没赖云烟那般伶牙俐齿,这时被赖云烟堵得口舌都打了结,连连摇了好几下头才挤出话来道,“您知奴婢的意思。”   “无不妥,依着我办就是。”赖云烟朝着一脸无奈又着急的梨花笑道,好久没有什么波动的心中有些酸楚。   就是这么个傻丫头,告知她赖画月有孕要嫁进魏府后,一头撞死在了魏瑾泓面前,以为能阻了魏大人不娶赖画月。   真是忠心到愚忠的丫头,跟了她一辈子,却没得来个好结果。   她本不应该再带梨花与杏雨来的,可是,她们的年岁也大了,两人都是最终没嫁出去的老丫环,与其最后她们还是会被宋姨娘赏时给几十岁的老奴才当小妾糟蹋,到时再出手,不如她还是先人几步,把她们带到身边的好。   跟着她,也许祸福不定,但她会尽力保她们衣食无忧,不受外人欺凌。   她也不会再让她们为她痛哭,为她惨死。   “梨花,”杏雨拉了拉梨花的手,轻声地道,“听大小姐的。”   “哦。”梨花朝赖云烟福了福身,一脸焦心,嘴却还是道,“奴婢听您的。”   赖云烟好笑地拍了拍她的脸,“这就对了。”   不聪慧,脑子不及别的人灵敏又如何?对她忠心就够了。   对她现在来说,她的脑子已经够使了,真心才是最难能可贵的。   **   这夜赖云烟让两个丫环在外屋歇着,四个婆婆依旧在前面的院中轮换着守夜,听候差使。   魏瑾泓回来后,在外屋看到了这两个丫环朝他施礼,他扫了她们一眼。   “起。”   魏瑾泓走至了桌前。   “大公子,我去打水。”苍松机灵道。   “嗯。”   杏寸梨花早前得了赖云烟的吩咐,说伺候大公子不是她们的事,他让她们前去伺候再去伺候,没发话站在一边即可。   她们是从小进府就得了赖云烟的照顾,受了她不少好,拿她当主子,更拿她当恩人,从来都是万般地听从她的吩咐,先前得了吩咐,现下更是规矩地站在一旁,头低着看着地上,在没听到大公子的吩咐前,她们是不会抬一眼的。   她们一直站着,直到魏瑾泓洗好手脚,进了内屋,得了小厮让她们也去歇息的话,她们才抬起头。   回到屏风后的榻上,杏雨轻轻地与梨花轻轻地说道了一声,“妹子,大小姐是个聪慧的,她吩咐什么都是有因由的,我们只管听话就是。她是主子,你以后万万不可驳她的话,咱要懂规矩,才在她身边留得长久,可懂?”   “知晓了。”梨花点头,她爬上了榻,与杏雨挤在了一个被窝里,侧耳仔细地听了听内屋的声响,这才在杏雨的摇头下,闭上了眼睛睡觉。   这厢内屋,见魏瑾泓进来,赖云烟收好了手中的书,起身朝魏瑾泓一福身,不好意思地轻声道,“大公子,我那两个丫环不听话,我打发她们去洗衣丫头去了,您要是心疼,觉得不妥,便把她们提到您的书房去就是,妾不会有什么不满。”   魏瑾泓闻言,扶桌坐下的手顿了顿,才慢慢地坐到了椅子上。   这么多年了,她往他心中扎刀子的功力哪怕时隔太久没用,但狠绝一点也没减少。   一场书房的云雨后,在她眼中,他就成了那个喜爱跟丫环在书房乱搞的人了。   她总是忘不了提醒他,在她心里,他是有多龌龊肮脏,低俗下流。   见魏瑾泓看着檀桌不语,赖云烟因梨花杏雨而起的酸楚的心便好过起来,见魏瑾泓不语,她轻笑两声,便回了榻。   她与他前世那翻纠缠,受尽折磨,但这也不是没好处的。   他让她不好过,她便也能提醒他,让他不好过的事,她还是知晓一二的。   他们这世最好的结果就是她离开魏家,好好去过她的日子,魏瑾泓要是不想与赖家为敌,这世的他尽知前事,更是有那能耐化解,不必拖她下水。   可他不提条件,赖云烟也只能旁侧敲击提醒他早点提出来。   魏瑾泓终是抬起了头,看向了赖云烟。   赖云烟笑着迎上他的眼睛。   “可还要看书?”魏瑾泓淡淡地道。   赖云烟嘴角的笑因此慢慢地淡了下去。   “那我歇灯了。”魏瑾泓漫不经心地撇过脸,看着烛火道了一声。   烛台的灯光这时闪耀得甚是迷离,赖云烟没有出声,把书放在了案上,倒头睡了下去。   空中响过一道轻微的呼声,灯便灭了。   屋也便全黑了,赖云烟的脸便渐渐冷淡了下来。   这世的魏瑾泓,她真是尚看不破他所有的意图。   他太沉得住气了。   当然,她也不意外就是,就是因此,哪怕是她后来刀刀都直截他的命脉,这个男人最终还是踏上了一人之下,百官之上的丞相之位。   而这世,他是真的想与她合手,让前仇旧怨全都消散不提?   他们两人同时重生,这是巧合?还是,她尚还在可怕的梦境中?   **   第二日清早寅时,魏瑾泓就起了身。   赖云烟也在黑暗中睁开了眼。   她听到了有人黑暗中穿衣的轻微磨擦声,她睁着清醒的眼听着动静,不多时,魏瑾泓在床那边开了口,他的声音在静寂的黑暗中显得尤为清亮,这提醒着赖云烟,这个人是那个刚与她成婚不久,尚还只有十八岁的年轻公子,“我去书院,你再歇会。”   “多谢魏大人。”赖云烟也没打算装睡。   “嗯。”魏瑾泓走了出去,随即,外屋的门被打开,她听到了他的两个小厮的声音,也听到了她的丫环在请安的声音。   听到杏雨梨花的请安声,赖云烟打了个哈欠,精神虽然有些不好,但心情却是愉悦了起来。   魏瑾泓虽然一言不发,但赖云烟也知他心中肯定没明面上那么波澜不惊。   一个梨花,是撞死在他面前的,一个杏雨,在他杯中下过毒,现在在他面前的三个人,提醒着他曾被她们主仆深深憎恶过,魏瑾泓心中要是好受,她就不信了。   他要是想摆脱她们,要么是想办法弄死她们,要么就是把她休离出去,自此碍眼碍心的人不在了,才能真痛快。   赖云烟没有歇多久,寅时一过,她就得起来去跟魏母请安了。   丫环们听她的吩咐进来收拾被褥,哪怕她们早被告知赖云烟歇在榻上另有他意,但梨花还是在收拾被褥进箱笼时频频掉泪,以为赖云烟一嫁进来,以前对她万般好的大公子便被杜鹃百合两个丫环迷了心窍,给她委屈受了。   她低低拉泣,就算有所掩饰,坐在铜镜前的赖云烟也是听得到的,但她没开口劝慰她什么。   只要她没开魏府,只要魏瑾泓没搬出这屋子,她就得过这样的日子,丫环不解,她也不能解释什么,她们最好就是跟着她习惯,日子久了,便也没什么了。   什么都是能习惯的,都能改变的,就像她多年前习惯爱魏瑾泓,变成了习惯憎恶他,后来恨他,又变成了无恨,只全心想着对付他了。   这就是时间的力量,没有什么是不可改变的。   “大小姐。”杏雨这时开了口,轻道,“我给您编个头发罢,我前些日子找府中的梳头婆婆学的。”   “好,”赖云烟笑着答道,“春婆婆她们会的也挺多,回头我吩咐她们一声,你跟梨花跟着多学着点,以后我的头就你们梳了。”   “奴婢知晓了。”杏雨抿着嘴笑了一声,便不再发声,专注地给赖云烟编挽起了头发。   她就是这样,话不多,但每件事都是把她放在前头,后来看她万般痛楚,就想着要把罪魁祸首毒死,却从没有想过自己的下场会如何。   魏瑾泓道她这个丫环过于阴狠,但他这个言语说要疼她护她的人,却没有这个他说阴狠的丫环对她的一分好。   人呐,往往总是会被人的相貌言语所骗,往往不知其间真貌,直到吃了苦头,受了伤,遍体鳞伤了,才会认清真相是什么样子。   “您也让我去?”梨花听了主子的话,偷偷地把眼泪擦干了,回过头走来问赖云烟道。   “让你去。”赖云烟微笑。   “太好了,奴婢肯定好好学。”梨花一听,笑道了一声,就又跪下看了赖云烟的鞋子,抬头与她道,“您那双缎面青花的鞋可是还在箱笼里?”   “放着呢,没拿。”   “那婢子给您去拿这双今日穿?”   “去罢。”赖云烟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对她说,“顺道拿些昨日带回来的点心,你与杏雨吃了再随我去请安。”   ☆、最新更新   赖云烟院中的事,魏母是知晓的,在赖云烟在向她请安坐下后,她眼睛带笑拍了拍赖云烟的手,看了她那两个相貌平平的丫环一眼,脸上似有戏谑。   她不语,赖云烟也就羞红着脸,垂首不语。   见她不说话,魏母好笑地开了口,道,“你这丫头啊。”   “娘。”赖云烟羞道。   魏母笑着摇了摇头。   赖云烟知晓她现在才新婚四天,打发下身边的丫头,魏母不会有什么意见,她也不能有什么意见。   要是生不出,再跟陪侍过不去,魏母才会说话。   现下短时间内,魏母还不会插手魏瑾泓院中的事。   “好了,陪娘用膳罢。”   “是。”   丫环摆上了膳,食间无语,用罢膳,魏母喝过茶才与赖云烟说,“也不知他们父子三人在书院用得如何。”   “这是娘您精心叫人备下的,爹与夫君小叔自然用得妥当。”赖云烟笑着说道,“您就宽心罢。”   魏景仲是翰林大儒,主持着天下闻名的德宏书院,魏瑾泓作为十六岁就受皇帝赏识就进翰林院的人,也会隔三差五就去书院为学子讲学,与师儒谈经论道,而魏瑾瑜现下应是还在翰林院就学,等着明年的科举罢。   “你这嘴啊,就是会宽慰人。”魏母接过她端上的茶杯,小喝了一口,与赖云烟笑着道,“今个儿就随我去厅屋坐坐罢。”   跟她去听管家报事?赖云烟摇摇头,起身朝魏母一福,歉意地道,“娘,孩儿就不去了,为夫君做的那件新衫,花样子都没打好。”   “不急在这一时。”魏母微笑道。   “孩儿想做得快些,好替夫君早日穿上。”赖云烟羞涩地道。   见她如此娇羞之态,魏母拿帕掩嘴笑道了几声,才道,“那就去罢,那花样要是做不了主,就来问我。”   “多谢娘。”赖云烟喜道,又一福。   等再福一礼,她这才退下。   她一走,魏母对身边的贴心婆子笑道,“这孩子,现在心眼里全是夫君,以前还当她是个沉稳的,现下一看,可不还就是小姑娘么?”   “是啊,是啊,”婆子应和道,随即又笑道,“大少夫人伺候了大公子,也是替您省了些心了,您就受点累,就多当几年家罢。”   “唉,现下只得如此了。”魏母悠悠地叹了口气。   这时另一婆子打帘进来说管家已经带着几个管事的去主屋了,魏母得了报,慢慢起了身,让丫环们给她理了遍衣裳,随后带了婆子丫环十余人等去了主屋。   **   赖云烟一回去,就让杏雨坐在外屋廊下绣花伺候着,梨花这个不太沉得住气的,就坐在外屋替她绣花,她就去补眠。   天天陷在龙潭虎穴,这觉她是肯定得睡好了,要不精神一涣散,怎么被魏瑾泓算计的都不知道。   那魔星,就几天的交手,赖云烟算是又怕了他了。   如若不是她三翻五次地出手,怕是什么话都从他嘴里得不出。   可饶是这样,也还是没让他有个什么表态。   魏瑾泓就是这样,太会用钝刀子屠宰她了,前世今生都是如此,赖云烟不知道自己是倒了多大的霉,才两世都与这煞星绑上。   要是醒来,发现这是虚幻一场,该有多好。   入睡前,赖云烟还是不死心地这么想着,等她被梨花叫醒,听丫环说着大公子回来了的话,赖云烟用了全身的自制力,才没在这一刻叹气出声。   老天爷,快来救救她罢。   梨花七手八脚地替她穿裳,又看着有些乱的榻面慌张不已,赖云烟慢腾腾地拍她的手,安慰她,“别慌,无碍。”   “大公子已进了院,很快就要进屋了。”梨花勉强笑道。   大白日的,她们大小姐就睡觉,这让他看到了,这可如何是好?   大公子可是最知书守礼的了,魏家又是大儒之家,小姐不伺婆母跟前在院中补觉的事传出去,都不知会被人说成什么样。   到时候,名声受损的就是她家小姐了。   梨花操心的是什么,赖云烟也算是知晓,在衣裳穿好后,她摇摇头,放梨花收拾着塌面,她先去了外屋。   “大少夫人。”她一出去,给她请安的杏雨就改了称呼,没再叫大小姐了。   这时,魏瑾泓就一脚踏进了门。   “大公子。”   “大公子。”   “大……大公子。”   梨花从内屋跑了出来,喘了半口气,跟在杏雨后给魏瑾泓请了安。   “大少夫人。”魏瑾泓的两个小厮苍松,翠柏也笑着给赖云烟作了揖。   “免礼。”   “起。”   赖云烟看了眼魏瑾泓,朝丫环小厮道,“都出去罢。”   这时她见门外有春婆婆站在院中往这边打量什么,她不由挑了挑眉,“谁让春婆婆进来的?”   守在屋外的杏雨朝她摇了摇头。   “没得你的话?”赖云烟讶异。   “奴婢没叫她。”杏雨回了话。   “嗯,且出去罢,把她也带走。”赖云烟朝她颔了下首。   杏雨领命带了梨花出去,小厮们也退下,把门关上后,赖云烟才朝那眉目沉稳的人笑着说,“您看看,妾为人多不得人心,这几个陪嫁,居然没个比得上后来我朝家中要来的。”   她后来硬讨了杏雨梨花来,这才得了两个替她打算的丫环,先前这满院子的丫环婆子小厮,是她哥的人也有,只是能耐也不太大,也跟百合杜鹃那般有着二心,重任不得。   她带笑自嘲,魏瑾泓看向了她,张了嘴淡道,“要前去与娘请安了?”   又是这没用的话,赖云烟在心中冷冷一笑,面上却是笑着问道,“您今日回来得有点早?”   “嗯。”魏瑾泓轻颔了下首,这时他嘴边的笑意褪尽后,却让他的眼神显得清冷了些,少了几许在外的温和。   “娘说你们都不在,这午间就免了我的请安了,会让厨房给我送膳过来,让我好生歇着。”赖云烟打量着手中帕子道。   她可是不想再去请这趟安了,魏瑾泓要去,自个儿去罢。   “我就歇着了,您要是去请您,替我告个罪,就说我夕间就来陪罪。”赖云烟替他把话都想好了。   到时她夕间去请安,再朝魏母暗示几句她是想让魏瑾泓与她多处处的讨巧话,到时魏母也不会对她生气,只会觉得她事事都以她这个婆母为先。   “我膳后再去。”魏瑾泓淡道。   在屋中一起用膳?赖云烟本是要派杏雨去厨房熟悉下地方,然后听她的吩抬膳过来的,现下见魏瑾泓也要一起用膳,她觉得自己肯定会有些消化不良,但确也是吃得饱的。   她其实也不怕魏瑾泓给她下慢性毒,只要她不要常吃他院中的东西,吃一两次是没事的,只要不积多,那慢性毒只会排出体外,但她知魏瑾泓手上的无色无味的剧毒,那东西一筷子下去,她就能暴毙。   “那要不要派丫环去说一声?”赖云烟心中有了主张,嘴里也不紧不慢地言道出声。   “无须了。”   “是。”   赖云烟拿帕抿了下嘴,再问道,“那现在就传膳?”   “嗯。”   赖云烟走出门外,跟杏雨和梨花说了几句,就让她们去了厨房了。   魏瑾泓在这用膳,传到魏母耳里,肯定有那么一点不快的,但这点不快相比杏雨梨花借着魏瑾泓的名义更是能在厨房逗留察看些时辰,那点子不快就不算什么了。   她日后入肚的膳食,就靠这两个丫环为她在厨房里打点了。   赖云烟想着魏府府中这时厨房里当差的管事婆子和下人的人名和人数,脚也踏进了外屋。   进屋看魏瑾泓还端坐在那,桌上茶也没有一杯,赖云烟笑道,“可让您的小厮进来伺候?”   见她连他小厮的名字也不叫,魏瑾泓扫了她一眼,见她说过话没得到他的回复后就转身进了内屋,他微抿了下嘴。   赖云烟进内屋后,见魏瑾泓跟着进来了,不由讶异地问,“您怎地进来了?”   他呆一处,她呆一处,这样不就井水不犯河水了么?   她句句都棉里藏针,魏瑾泓看她一眼,于她用的书案前坐下,翻过她放在案上的书,抬头与她道,“震严兄的未婚妻这月会随父上京。”   只一句,赖云烟脸上挂着的笑就消失了。   她扶着身后的椅臂慢慢地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拿帕挡了嘴,垂下了眼。   她兄长是与淮河州的巡抚苏旦远幼女订的亲,可这门亲事最后没有成行,因在成亲前,这位姑娘就因急病去逝了。   当年,她兄长还为他这夭逝的未婚妻守了三年的礼,这才在三年后,娶了当朝户部尚书的小女。   而苏旦远,最后当了当朝的御史大夫,成了魏瑾泓的左右手。   “您这是何意?”赖云烟想罢,抬起头问魏瑾泓。   “苏巡抚的小女这月也应有十五了,入京后,你兄也该迎她过门了。”魏瑾泓眼看着她,不紧不慢地说道。   他不紧不慢,说得状似漫不经心,赖云烟听得却苍促地笑了一声,之后就不再声响。   魏瑾泓这一句话透露出来的消息,太让她匪夷所思了。   但她却丝毫不想拒绝,因为,她知道与苏旦远这人攀上关系,对她的兄长,这会是多大的助力。   苏旦远是后面继位的元辰帝的恩师之一。   他只一句话,赖云烟就觉得她被他捏住了七寸,浑身动弹不得。   ☆、最新更新   “您呢?您想要什么?”片刻后,赖云烟缓过神,眼中带笑问。   好事突然降到头上,可从魏瑾泓嘴里说出来的好事,哪有这么容易。   就冲苏旦远上京之事,魏瑾泓不知在其中动了多少手脚,他费这么大功夫把人弄到京都,还欲要她兄长把亲事定下,这等事,如果不是有那天大的利益,魏瑾泓岂会便宜他们赖家?   他什么打算,她多少猜得出一点,但也只有一点,不多。   “你留在魏家。”   这点赖云烟不怎么意外,她自知自己的能耐。   “还有呢?”不仅如此罢。   “以后再说。”魏瑾泓淡淡地道。   “您可知,我是真不会为您挡刀了?”赖云烟眼角眉梢都是笑,十六岁还只是少女的年龄,明眸皓齿的她现在看起来耀眼非凡。   “嗯。”魏瑾泓看着她的脸,眼睛没有动。   她总是能让人一眼就看出她美得有多生动,一颦一笑,都透着让人移不开的耀眼。   她太知道自己的优势了。   被他盯着,赖云烟也毫不在意,都这时候了,她怕他也管不了什么用了,她眼睛扫了扫床,对魏瑾泓又笑道,“您也知我是无法跟您同床共枕罢?”   魏瑾泓看着她,慢慢地颔了下首。   “那么,就如此罢。”赖云烟垂首,甩了甩手中的帕子作状打量着上面的绣花,嘴中笑道,“说来,我还没见过那个我娘亲为我兄长订下的嫂子呢,想来要是过些日子能见着,心中不知会怎生欢喜。”   “苏大人到京后,我会携你上门拜见。”   “哎呀,这怎么好意思,”赖云烟闻言眼睛一亮,抬起头来拿帕掩嘴朝魏瑾泓娇笑,“大人真真是个体贴的,云烟能嫁予您,真不知是哪世修来的福气。”   她这话一出,她自己身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不过看着魏瑾泓突然微皱了一下眉头,她咯咯地长笑了一阵,这心情便就好了一些。   说来,魏瑾泓确实是想要留住她了,也是想这世与赖家化敌为友了?   想得倒好,她倒要看看,魏大人在耍什么把戏。   赖云烟脸上微笑地看着魏瑾泓,慢慢把心中的那丝不能现在就逃离魏家的黯然掩下了。   她现在走了又如何,不过是给兄长留下了一个尽知后事的对手,就算不冲兄长对她的情份,她不顾一切逃离京城,可后面没有兄长的扶持,她又怎可能找到安生容身的地方。   而兄长要是没了,这天地之间,就真只剩她赖云烟一个人了。   世事真是艰难,容不得人逃避,便也只有勇往直前了。   **   “您多吃点菜。”膳食摆好,赖云烟便动筷给魏瑾泓夹了菜,笑意吟吟地看着魏瑾泓动筷。   待他动了,她才抬手吃那已夹过了的。   她也知这菜应没下毒,不过就是做做样子,刺刺魏瑾泓的眼,提醒下魏瑾泓,他在她心中是什么人。   怎不能老让他一直打压她,她这个对手而无反手之举。   虽说在他们魏家的府里,明面上她耐何不了他,可这种捅得人苦都说不出的暗刀子,她一刀都不会忘了捅。   这就是重活到十六岁当新嫁娘的好处了,这魏府上下,不知有多少把柄在她手中,留在魏府,她也不怕什么。   反而魏家的人要多担心了。   魏瑾泓也是好胆气,要留她下来,还给赖家那么大的好处,也不知他谋算的是哪门她暂时算不清楚的利益。   看来,在这段时日,她得好好摸清了才成。   她夹的菜,魏瑾泓一样不差地吃了,待膳罢,杏雨端来茶与他们漱口,见魏瑾泓漱好口搁了茶杯,赖云烟拿帕拭了嘴,问他道,“可让妾跟您一道前去请安?”   他释了好意,她便也还之一着就是。   “嗯。”   赖云烟便笑了起来,跟着他起了身。   等走出他们的院子,走到通往魏父魏母的主院的廊中,见丫环和小厮跟得有点远,赖云烟回头看了挡在杏雨梨花前面的苍松,翠柏一眼,回过头开顽笑地与魏瑾泓说,“我说您就不怕,我把府中上下弄得鸡犬不宁?”   “你会么?”   赖云烟娇笑了两声,未答。   她还真不会,在不知赖苏的婚事成与不成之前,她不会。   “说来,过个几天,姑妈就要来请娘为她的女儿求婚事了罢?”这话未答,赖云烟另提了他话。   魏家姑妈魏秀莹长相清秀,不过她生的那个女儿于玉珠就生得太丑,肖似她那有着招风耳的夫君于子夫,人又胖,圆嘟嘟的,要不是实在是太配不起魏家玉树临风的两兄弟了,要不然,她肯定会想尽办法把她那个女儿塞进魏府。   魏瑾泓闻言看向她。   “您看我作甚?”赖云烟微笑,“您放心好了,我什么都不会做。”   魏瑾泓收回眼神,按了按未戴戒指的那手,才淡道,“做你想做的就是。”   赖云烟稍愣,随即跟他往前迈的步子,假意感慨道,“您真是比以前对妾更好了。”   魏瑾泓回首轻瞥了她一眼,见他眼中幽深的光,赖云烟便止了嘴,休了嘴间那虚情假意的话。   暂罢,算她怕他。   **   “用过膳了?”他们一进去请安,魏母就笑道。   “是,孩儿本是想来与您一道用的,但夫君说我成日叽叽喳喳的跟只鸣不休的小鸟一般,会讨您的烦,就让我在院中用上一顿,好让您的耳朵得个空,好好歇息一会,用顿静膳。”赖云烟一张嘴就是胡说八道,哄得魏母拿帕掩嘴笑个不停。   “瞧瞧,看你娶了个什么调皮的回来了。”魏母指着赖云烟朝魏瑾泓笑道。   魏瑾泓嘴边有着淡笑,闻言笑意加深,朝她与赖云烟看了一眼,对魏母温和道,“她性子顽皮,娘亲莫恼。”   “我哪会恼,欢喜都来不及。”魏母说罢,拍了拍站于她身边的赖云烟的手,“去罢,去坐下。”   “多谢娘。”赖云烟福礼,这才走到了魏瑾泓身边的侧位坐下。   “说来,你也来得巧,有个事正要跟你商量。”   “娘你说。”魏瑾泓看向她道。   “你舅舅来信,说他任期明年就到了,想让你舅母他们先回京,让我帮他先找好宅子,日后到了京中,也好有个落脚之地。”   “嗯,舅舅要回京?”   “是。”魏母看向大儿,试探地问,“可行?”   “您与父亲说过?”魏瑾泓淡淡道。   “这……”魏母迟疑了一下。   这从何说起,他父亲不想为他舅舅奔走。   “且问过父亲大人罢。”魏瑾泓温和地道。   赖云烟闻言在心中哼笑了几声,魏瑾泓这次看来是不打算帮他那个贪官舅舅了。   要说崔平林真是个胆贼大的,当年岑北大战,前方战事凶险,他在后面便吞了近百万两备粮草的银子。   后来被她兄长一举揭发,元辰帝怒得差点要诛他九族,无奈魏瑾泓太会周旋,回头从淮南给皇帝弄了上百万两银子回京,这时岑北又大胜,这才解了那次危机。   那次就差一点就把魏瑾泓拖下水,哪想魏瑾泓这个心眼多的,早有了防手,最后从他们赖家布的局里脱身而出,只死了一个崔平林。   上世,崔平林进京之事是事后她从魏瑾泓那里听说的,没想到,魏母在今日就提了出来,还当着她的面。   看来她不掌家只卖乖,还是讨好了魏母了。   这人的心啊,讨好了其实也容易,那就是你不插手她的权力,不夺她的利益,她就会怎么看你就怎么顺眼。   “你那不能提两句?”魏母看着她早就看不透他心思了的大儿道。   “舅父之事,且先当过问父亲,我午后便会与父亲提上一提,娘且放心。”魏瑾泓朝她微笑着道。   见他答应替她提,魏母也就放心了,大儿甚得其父的心,他又是皇上重用之人,他提一句,这事就等于成了大半了。   她心下放松下了,眉眼间也有了几许惬意,朝他道,“好了,你且去忙去罢,娘就不扰你了。”   “那孩儿告退了。”魏瑾泓起身拱手道。   赖云烟也跟着起身,福礼后朝魏母笑道,“娘,便让孩儿留下伺候您罢。”   “你且随我回罢,莫扰了娘的午休。”   “哎哟,”赖云烟忙掩嘴,懊恼地跺脚道,“夫君,妾都忘了这事了,只想着替您伺候娘了。”   “娘,便让孩儿伺候您午休罢。”赖云烟转头朝魏母娇声道。   “你这皮孩儿,你就且随了他回去歇着罢。”魏母笑起来,朝她挥手道,“莫跟我闹了,闹得我头疼。”   “娘……”赖云烟不依地叫道。   “走罢。”魏瑾泓看她一眼,说道一句,提脚就走。   见他提了步,赖云烟犹豫地看了魏母一眼。   “去罢。”魏母不由慈爱地道。   赖云烟这才娇羞般地地咬了嘴,福了一礼,跟在了魏瑾泓身后。   等回了魏瑾泓的院子,魏瑾泓挥退了下人,抬眼看向了赖云烟。   赖云烟见他朝她打量个不休,她坐下叹了口气,道,“您是想问我这成日装着累不累是罢?”   说罢,她不等魏瑾泓回答,又大大地叹了口气,“累,妾怎不累,可再怎么累,也比日后跟婆婆结了仇,婆婆恨不得我死了给您的续弦挪地方强罢?”   说罢,她笑意吟吟地看向了魏瑾泓,看着他这一刻完全冷下来了的脸。   ☆、最新更新   赖云烟收回眼神,垂首浅笑。   她这话说来看着是仗着嘴皮子利索不饶人,但也确实是在提醒魏瑾泓,想跟赖家合手,那就得明白她是什么人。   他是图别的也好,耍另外的花招也罢,都无妨,她虽怕他,但这怕说穿了,只是忌讳而已。   在过招里,对他的怕也不过是让她更谨慎罢了,也不是什么坏事。   “歇着罢。”魏瑾泓看过她一眼,理了一下身上长袖,就出门而去了。   待他走后,赖云烟松了一口气。   这魏大人,实在过于沉得住气了。   **   这一夜晚膳魏景仲回来了,要举家一起用膳。   魏景仲是天下闻名的大儒,为人说来也是正人君子之列,小妾也只有两位,只生出了一位庶女。   说来,赖云烟当初嫁与魏瑾泓,想的是这位魏公子要是跟他爹一样,哪怕多纳几位小妾,只要平平静静的,她自然也就能跟他凑合着把这世过下去。   她生不出之后,魏瑾泓纳妾,她其实也是理解的,慢慢收回了对他的那些男女感情,觉得只要差不多,这日子还是能过下去的。   反正她嫁给他之前,她也没想过真跟他恩爱一生,在这种世道跟人做一世一双人的想法她从来没有过,这在前世都是奢求的事,她可不以为在男子为尊,三妻四妾的时代她就能走大运就能遇到了,她以前的想法就是她红颜老去,魏瑾泓得了新的颜色,他宠着他的新美人,她当着他的正室夫人,彼此都有自己的生活范围,她能风风光光地活着就挺好。   那时知晓自己不能生育,她也只当自己提前了几年过上了跟丈夫相敬如宾的生活,好好教养他会安排到她膝下的庶子就是。   假如不是魏瑾泓纵着侍妾来打她的脸,还要娶杀了她母亲的宋姨娘的女儿,一条一条地,最终逼得她堂堂一个正室夫人连喝口水都要被下人慢怠,她跟他也不至于闹到她多看他一眼都厌恶的地步。   多年的青梅竹马,几年恩爱夫妻得来的情份,也就全没了。   离开魏家后,她对与魏瑾泓的恩爱全无一点也不觉得可惜,后来她甚至都想,在魏府的过得屈辱的那几年,都只是为了让她帮她兄长与魏家斗的。   如果不知道魏家背后的那些事,她哪又能知道怎么对付他们。   魏家的膳桌上用膳依然安静,待膳罢,丫环送上茶漱过口后,魏景仲跟魏瑾泓两兄弟聊过几句话,就让他们走了。   一出门,魏瑾瑜就笑着朝赖云烟拱手道,“嫂子,我与兄长谈几句话,你看可行?”   赖云烟掩嘴笑,朝魏瑾泓一福礼,就带了丫环往魏瑾泓的院子走。   刚进了屋,就见魏瑾泓回来了。   杏雨正要去打水给赖云烟用,见到大公子回来,犹豫地看了赖云烟一眼。   “把大公子的水也一并打来罢。”赖云烟朝她一颔首。   “是。”   “您还要去书房么?”小厮站在门口,赖云烟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柔得能掐出水。   魏瑾泓摇了摇头。   “那就早点歇息罢?”   “嗯。”   赖云烟一听,笑着摇了摇头。   还好白日歇息得够,要不跟这魔头呆这么个长夜,也真够难捱的。   一翻洗漱,他们进了内屋,赖云烟让丫环给她多点几盏烛火前,转头问坐在案前的魏瑾泓道,“妾想多看一会书,可行?”   “嗯。”魏瑾泓看着手中打开的书,漫不经心地轻应了一声。   丫环们不解地退下后,赖云烟卧在软榻上拿起了先前看的策书又翻阅了起来。   古人心计之深,背后的坑坑洼洼之多,赖云烟在前世学了大半生,才觉着自己学出了点道道出来。   现在有魏瑾泓这位个中翘楚在眼前忤着,赖云烟只能感叹自己命太坏了,再活一世,也是片刻松懈不得。   这厢赖云烟看书看得颇为认真,那厢魏瑾泓突然开口道,“明日震严兄会来府中。”   “我兄长前来,可是有事?”赖云烟抬了抬眼皮,把视线投向了魏瑾泓,眉目平静。   魏瑾泓扫了眼她安静下了来的眉眼,淡道,“与我说是来看看你。”   赖云烟闻言微笑,见魏瑾泓看她的眼睛有些漠然,她垂眼笑道,“那明日夫君可在府中?”   “在。”   “那明日就还请夫君关照一二了。”赖云烟轻启明眸,眼中带笑看向魏瑾泓。   她眼波流转,神情从容自在,魏瑾泓看过一眼就垂下了眼皮,轻颔了下首。   那年她走后,他就知晓她不会再回来了。   多年后的那次见面,不过是再次让他明白,在她身上去求当年她对他存在过的那点感情,哪怕是片刻,都是过于妄想了。   当年欢愉,真乃镜中花,水中月,一纵即逝。   她已全忘,只有他一人有时在惦记着那点好。   **   第二日赖震严一来,与魏父魏母见过礼后,就随魏瑾泓来了他的院子。   赖云烟一见到他,给他轻福过礼后,就忍不住地拉了拉他的袖子,笑着道,“才几日你就来看我,外人知晓了,都当你信不过夫君呢。”   赖震严还真是这么想的,但被她言道了出来,不由皱眉瞪了没心机的她一眼,转身对魏瑾泓拱手道,“你就莫听我这妹子的胡言乱语了,她从小口无遮拦,是个傻的。”   魏瑾泓微笑颔首,朝他扬手道,“请。”   赖震严坐上座位,见傻妹妹还轻扯着他的袖子站在他一边,朝他傻笑,不由恼道,“还不快快站到瑾泓边上去。”   “云烟知晓了。”赖云烟轻福了下身,才笑着站到了魏瑾泓的身边。   “给少夫人搬张椅子过来。”魏瑾泓对苍松道。   苍松搬来椅子,赖云烟笑着就要坐下。   眼看她就要坐下,赖震严皱眉瞪她,赖云烟掩嘴偷笑了两声,这才朝魏瑾泓福身笑道,“多谢大公子。”   见她的顽皮样子,赖震严摇了摇头,眼睛瞥向魏瑾泓,看他嘴边带笑,心里这才稍稍满意了些许。   赖云烟见兄长状似不经意打量魏瑾泓,而魏瑾泓嘴边有着温柔的笑意,她不禁好笑。   她这兄长,打小就表里不一,翻脸无情,当着外人说她的不是,外人要是真当真了,那才是傻了。   魏瑾泓上世就是个聪明的,当着她兄长的面,从来不给她难堪。   只是上世可能先前他对她还真是有些喜爱,这世怕是装的了。   他们三个,现在个个都假得很,外人皆眼羡他们这滔天的富贵,殊不知这表里不如一的日子,可真不是那么好过的。   “庄子里今早送过来一些新鲜果子,我顺道给你带了些过来,你吃个新鲜。”赖震严见赖云烟一直在偷笑看着他,眼睛不由柔和了起来,朝她道。   “嗯。”赖云烟点了点头,她侧过了点身,倾身向他那边笑着轻声地说,“你啥时给我娶嫂子呢?”   “没规矩,这是你问的?”赖震严斥她道。   “啥时嘛?”赖云烟撒娇道,外面的事她尚且弄不出法子知道一二,只能从这些插科打浑中知晓一二了。   她得知道形势,才能判断走向。   “哥,说嘛。”赖云烟又伸手去拉他的袖子。   赖震严大力抽出,怒瞪了她一眼,“这等没规没矫,平时都你的礼数都哪去了?”   “夫君。”见兄长不上道,赖云烟打主意打到了魏瑾泓身上,朝他娇道。   “苏大人现已到晋中了罢?”魏瑾泓看她一眼,温和地与赖震严言道。   到了晋中?那就是不到十日就可到京中了,赖云烟垂着头微笑着想道。   赖震严这时朝赖云烟摇了摇头,应了魏瑾泓的话道,“应是如此了。”   “震严兄有何打算?”魏瑾泓淡淡地问。   “那位七小姐,是六月及笄,想来,婚事要到那时去了。”赖震严道。   “真的?”赖云烟这时小声惊喜出声,“那可有找善悟大师算好日子了?”   “你再妄自出口,我就找人打烂你的嘴。”见小妹老插嘴,一点体统也无,赖震严轻拍了一下桌子,眯眼朝赖云烟道。   赖云烟心里叫苦不迭,她知她这兄长是说得出做得出来的人,但她要是不出口说话,怎能提醒他?   她心里叫着苦,面上伸手拿手掩住了嘴,无辜地朝赖震严眨着眼,捂着嘴轻声地哀求道,“兄长万万不要这般凶恶。”   见她还敢开口说话,赖震严冷哼了一声,见她垂下脸,不敢再放肆后才朝魏瑾泓缓和了神色,朝他拱手道,“平日她犯了错,你好好训她即可,不必看我的面子。”   魏瑾泓微笑着点了头,心下却一片冷然。   这对兄妹,一个比一个说的比唱的还好听。   “说来,我听闻善悟大师这几日住在书院?”赖震严被提醒,趁魏瑾泓此时正坐在了的面前,他就状心不经心地问道了这句。   “是。”魏瑾泓微笑道,“明日上午正要与大师在茶室参道,不知震严兄明日可有闲暇?”   “自有。”赖震严闻言朝他拱手笑道。   “不知能否请兄长明日到时一论?”魏瑾泓回之一礼道。   “瑾泓之邀,万万不敢推辞。”赖震严笑了起来,平日那微眯着的眼笑得精光陡显。   赖云烟偷瞄到他的脸,不禁拿帕掩嘴,悄悄地笑了起来。   善悟是国师,找了他算日子,于苏旦远那里就是有面子的事了,自当会了然几分她兄长对他这泰山大人的心意。   ☆、最新更新   赖震严走后,下午魏姑妈就来了,主院来了人,请赖云烟过去。   丫环报,说是表小姐也来了。   赖云烟让前来传讯的丫环退了下去,回内屋坐于铜镜前,挥帕对杏雨笑着道,“快快把我那盒木簪子拿来。”   杏雨福身就去搁箱笼的屋中拿去了,跟进来的梨花不解,跪于赖云烟身前傻傻地问,“大小姐,你这是要作甚?”   赖云烟指了指头上那两支镶了五色宝玉的钗子,抿嘴笑,“这是我生辰时兄长送我的生辰礼。”   “婢子知晓啊,一共十二支呢,杏雨姐还与我说了,这盒钗子要半月一清。”梨花点头道。   “傻丫头。”赖云烟好笑地摸摸她的头,“起来罢。”   这时杏雨拿了珠宝盒过来,打开放在了赖云烟面前。   杏雨见梨花这傻丫头还不解,不由叹了口气,在她耳边轻说了句话,梨花听得掩了嘴,惊讶地张大了眼。   “表小姐怎这样呢。”梨花嘟囔了一声。   杏雨暗下掐了她的手一把,望她不要这样憨傻下去。   如今不同往日,她们可是大小姐身边的大丫环了,梨花要是还是这般不伶俐,这大小姐身边的差,哪能当得好。   丫环们在背后嘟嘟囔囔,赖云烟也不在意,她挑了两支乌木簪,又在珠宝箱里挑了一支金簪出来,道,“就用这三支罢。”   想来,这三支虽也名贵,但魏表妹可不能当着众人的面,连她头上唯一的金簪都想要罢?   要是,那可真是丢死个人了。   **   赖云烟一进去,就朝魏母请安,娇声中透着笑,有说不出好的好听,“孩儿给娘请安了,孩儿走得慢了些,来得晚了点,望娘不要嫌孩儿手脚慢。”   “这又是哪来的话?”魏母讶异。   “孩儿怕讨了您的嫌嘛。”赖云烟小小地跺了脚,娇道。   “你听听,看这孩子这嘴,怎地嫁过来后,一日会比一日说了?”魏母笑着与魏姑妈道。   “云烟给姑妈请安。”不待魏姑妈说话,赖云烟朝着魏姑妈福了一礼,笑道,“多谢姑妈惦记娘,能隔过几天就能陪娘说说话。”   魏姑妈一听,笑了,朝魏母道,“您说的极是。”   这时,有眼光一直往赖云烟身上看,头上耳朵处全没放过,赖云烟一转脸,就对上了于玉珠,她朝她笑着道,“表妹也来了啊。”   “还不快快给表嫂见礼。”魏姑妈见女儿不动,只顾着往赖云烟的身上打量,回过身来就扶了她一把,暗中掐了她的肉。   “玉珠见过表嫂。”于玉珠这才回过神,给赖云烟施了一礼。   “妹妹多礼了。”赖云烟笑着上前扶了她一下。   于玉珠羞涩一笑,她脸上全是横肉,又涂抹了粉脂,这一笑,着实不好看,赖云烟眼中带笑看过她一眼,正要放下扶她的手,却听于玉珠小声地道,“表嫂今日怎地未带耳环?”   赖云烟见于玉珠嗜爱往她身上要东要西的旧病复发,心中真是哭笑不得,这时嘴上也笑着回道,“哎呀,被妹妹看出来了?我在院中未戴呢,急于来见娘亲,就没戴那些个玩艺了。”   说罢,毫不在意地挥了一下手中帕子,朝魏母走去,娇笑道,“娘,您可能赏媳妇个座儿坐?”   她身上全是她娘亲留给她的珍宝,还有一些她哥哥给她寻来的珍贵物什,稍稍平常的一件,没个几百两银都得不了,上世她傻,碍于情面才让这表妹得了好些去,这世,这表妹可别想要她一件了。   魏母见她句句都要卖乖,早被她哄得心花怒放,闻言笑着摇头道,“你这皮孩儿,还不快快来我身边坐下。”   “娘。”赖云烟不依地叫了一声。   于玉珠的眼睛眼巴巴地跟着赖云烟那行云流水的身影,眼睛看过她那随着她的走动在空中飞舞的百鸟丝裙,又看到她头上闪着金光的凤头钗,那小豆眼眼看着就要瞪出来了。   魏姑妈眼睛偷瞄到了魏母脸上似笑非笑的神色,见女儿这时又要说话,她毫不犹豫地伸出手,在她腰后狠狠地掐了一把。   于玉珠正要喊疼,对上母亲眼中的狠劲,一下就害怕得把惊叫声在喉咙里咽了下去,快快地低下了头。   这厢赖云烟正好坐下,正好看到她低下头,她便笑了起来,若无其事地转过脸朝魏母笑道,“娘,今日兄长来,给我捎了些庄子里刚送来的果子,我吃着甜,就给您拿来了几个。”   “你这傻丫头,”魏母忍不住疼爱地拍了拍她的手,“你兄长早给我送来了十来筐,都太多了,都分了五筐去书院给夫子们吃去了。”   “真是如此?”赖云烟诧异道,随即又撒娇道,“就算您不缺,可我吃着甜,就想给您送几个来嘛,你别嫌弃儿媳。”   “好,好,不嫌弃。”魏母笑得眼睛里都是笑意。   “快端上来罢。”闻言,赖云烟忙朝站在门边的丫环招手。   看她那迫不及待的样子,魏母欣慰地握过她的手,放在手中怜爱地拍了拍,“果然是个懂事的,总是念着我。”   “孩儿不念着您,还能念着谁?”赖云烟笑道,接过丫环手中的盘子,放到了魏母的桌前,又给魏母福了福身,掩嘴笑道,“都是孩儿一个个挑的。”   “好孩子。”魏母叹道,拉着她在身边坐下,又拍了拍她的手,才朝魏姑妈温声道,“怕是前世修的福气,才得来了这么个媳妇。”   赖云烟闻言脸上的笑都快止不住了,怕低下了头,生怕自己笑出声来。   说来,这还真是前世修来的,没有前世,她哪知要怎样做才能讨得了魏母的欢心。   “可不是。”魏姑妈附和道,眼睛看向了赖云烟,嘴间笑道,“云烟可真是个好儿媳。”   赖云烟朝她羞笑。   魏秀莹见她婚后第一次带女儿来见她,赖云烟看样子是根本没打算给她女儿见面礼,她的笑容便淡了一点下来,显得不那么真切了。   赖云烟佯装完全毫无所知地在坐在魏母身边卖乖讨巧,根本不去找于玉珠搭话说。   魏秀莹的丈夫虽是四品文官,也是书香家世,但与赖家比起来,还是差上一大截的,论起富贵,更是与她差上许多。   她外祖家,虽不是江南首富,但也是排在了第二,虽说排是排在了第二,但不少人也知她舅舅是个抠门的,家底有多少能报出来一半,都是往少里说出来。   而当年她母亲出嫁,嫁妆有上千顷的良田,还押了三里地的珠宝箱子,良田自当是兄长在经营,而这珠宝,兄长却是全给了她。   她嫁妆单子上多少东西,魏母都动心,何况是魏姑妈。   当年魏母想把她弄得身败名裂把她的嫁妆吞了,更是要把赖画月娶进来套住她的嫁妆,可惜的是,她的嫁妆便是她的嫁妆,她又哪是那种束手就擒的人,用计逼得魏家只能还了她的嫁妆,魏母为此更是恨她入骨,说她是天下妇人的羞耻!   说来,她与魏家的仇深似海真不是白说的,她也不知,魏瑾泓是哪来的勇气,竟还真想跟她们赖家联手。   赖云烟吟吟笑着看着魏母与魏姑妈说话,说到下月于玉珠及笄,魏姑妈叹道,“贴子这两日就要定下来了,新裳也都备妥了,就是……”   就是缺镇得住场的首饰了?   赖云烟垂首玩着手中手帕,暗笑不语。   “云烟。”这时,魏姑妈笑着叫了赖云烟一声。   “姑妈。”赖云烟抬头,眨了眨美目,笑叫了她一声。   “你看,当日玉珠戴什么头面才好?”   魏姑妈说罢,于玉珠的眼睛便亮了起来,看向了赖云烟。   赖云烟作状认真地想了想,想了一会,才在她们看向她的眼睛里悠悠地道,“想来,姑妈也是想妥了的,姑妈眼光向来就好,姑妈定的,定是极好的,云烟到时还想瞧瞧表妹戴的是什么头面,回来还想照着样子打一套呢。”   说罢,怪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魏姑妈脸上的笑这时却慢慢地冷了下来,快要挂不住了。   ☆、最新更新   魏姑妈嘴角僵硬地扯了一下,未再与赖云烟多语,眼睛看向了魏母。   魏母扫她一眼,漫不经心地垂眼,拿上桌上杯盏,轻抿了口茶。   魏姑妈心里有数,她这嫂子,看样子是不会开口帮她要头面了,遂收回了眼神,顿了一会,就又抬头说起了媒人的事。   赖云烟一直笑意吟吟地听她们聊着,魏母不开口让她说话,她就眨着眼睛看着魏母,一副以魏母马首是瞻的模样。   这无疑是讨好了魏母,魏母说上几句,就会轻拍拍她的手。   于玉珠及笄了,还没订亲,倒不是没有上门说亲的人,于家的门第不差,而魏姑妈作为魏家嫡亲嫁出去的小姐,背后还有着魏家的家势在那摆着,嫁个门户低点的,有的是人家想上门来说这门亲事。   但于玉珠想嫁个门第高的人家,却是不易,尤其京城的九大家里,哪个后宅夫人没打听清楚她的长相?   样子太拿不出手了,门第好的,谁家都不愿意娶。   魏姑妈的话跟前世的还是一样,还是想从这九大家里找一个冤大头出来,哪怕不是嫡长子。   “想来,依我们家的门第,也不算高攀,嫂子,您说是这个理不?”魏姑妈笑着问魏母道。   “祝家三老爷的二子?”魏母想了想魏姑妈说出来的人,偏头温和地问身边的赖云烟,“我记得这位小公子,以前他跟随你兄长来拜见过我,名小厚是罢?”   “呃……”赖云烟拿帕挡嘴,迟疑了一声。   “怎地?”魏母看她。   “这事孩儿不知。”赖云烟忙摇头,放下帕,歉意地朝魏母说。   “云烟,有什么知晓的,与姑妈但说无妨。”魏姑妈忙说道。   上世,赖云烟都舍不得于玉珠糟蹋那个会寻奇珍异宝来讨她开心的小厚哥哥了,这世,于玉珠和这魏姑妈是想都不用想沾他一根手指头了。   “云烟真是不知。”赖云烟还是摇头。   “这……”魏姑妈犹豫地看向魏母,想让魏母让赖云烟说话。   魏母回头一见儿媳那无辜依赖地看着她的眼神,不太想为了个小姑子逼自个的儿媳,遂淡然道,“云烟不知就是不知了,她嫁进魏家前就是极守礼的闺阁小姐,哪知那么多事,这事你要是想晓得个谱,过几天我便为你去探探祝家的口风罢。”   “多谢嫂子。”魏姑妈也算是得了魏母一句话,忙笑着道谢。   于如珠这时还往赖云烟头的上金钗老瞧,魏姑妈回过头拉她给魏母行礼道谢,把她拉醒,她便对着赖云烟冲口而出道,“表嫂,你头上的发钗好看得紧,可能给妹妹瞧上一瞧?”   赖云烟闻言倒抽了一口气,受惊地拿帕挡了嘴,惊讶至极地看着于玉珠,并在魏姑妈刹那僵硬得难看至极的脸色里,她抬头碰了碰自己的风钗,细声细气地说,“妹妹,怕是拿不得,这钗子一拿,表嫂的头发怕是都要散了,即会披头散发,坐于正堂,且在长辈面前,这于礼不合。”   “你这丫头!”魏姑妈一听赖云烟那话里的涵意,立马发飙了,抬起手就狠狠地抽向于玉珠的脸,“丢死人了,你这不知礼数的东西!”   说罢,又抽了女儿的脸一下,于玉珠哀叫着哭泣了起来,声声泣叫着娘,魏母忙叫丫环,“快快,拦住了。”   “秀莹,秀莹……”她又出声喝止魏姑妈。   魏姑妈却是恼极了,抓住女儿的手臂就又往她身上打,“教了你这么多礼,一点也没学会,你真是生来讨我的债的,到时嫁不出去,我干脆死在你面前算了。”   说罢,就哭了起来,魏母也只得起身去安慰她。   赖云烟忙跟着起来,跟在她身后,头低得低低的,尽了全力,才没有让自己的嘴角翘得太高。   瞧罢,不用她有什么太大的动作,这魏姑妈就会自掘坟墓。   这女人上辈子沾了她的光,却在她不育后往她身上捅刀子,还跟魏母合谋欲图她的嫁妆,虽说上辈子她后来也没让魏姑妈好过,不过这一世一开始,魏姑妈打一开始,就别想沾她赖云烟的光了。   她不捣乱,她就看着,就看着,就够了。   **   赖云烟在魏母这用过晚膳才回去,临走前,她还给魏母捶了一下小会肩,担扰地让魏母早点歇息。   她走后,魏母朝身边的吉婆婆笑说,“也是个聪慧的。”   吉婆婆笑道:“那是,她可是您的大儿媳,是咱们大公子的嫡妻,能不聪慧么?”   “以前可没听说她有这么舍不得,以前不是给过玉珠两只钗子么?”魏母淡淡地说。   “以前没嫁进来,能不在咱家的亲戚面前现得大方些么?”吉婆婆在她耳边轻语道,又笑了两声说,“说来也是个顾家的,您想想,以后这不都是您的孙子孙女的么?”   魏母便也笑了起来,笑着看她一眼道,“就你会说。”   “不是奴婢会说,而是就是这么个理。”吉婆婆笑道,又重捏起了她的肩。   魏母闭着眼睛沉思了一会,张口说道,“她不是与祝家的那几个小姐玩得甚好?”   “她与几家的小姐交情都不错,都挺好的。”吉婆婆回道。   “那你看,她那一会的话,是不想……”   “夫人,”吉婆婆捶了捶她的肩,轻声地说道,“这种事,她一个新嫁入魏家的新媳妇怎好搭腔?我看,大少夫人是个懂礼的,万事都以你为先。”   “你倒是什么话都替她说。”魏母好笑。   “奴婢啊,您喜欢谁,奴婢就为谁说话。”吉婆婆半屈了腰,拿起小锤慢慢地锤起了她的腿。   “好了,好了,拿条凳子过来坐下。”忠仆年纪也大了,魏母也舍不得她累着,忙道。   “是。”吉婆婆便笑,转身去搬了凳子过来再行伺候。   **   这一日白日上午是见兄长,下午在魏母的屋里陪笑脸陪到了晚上,赖云烟一回院子,让丫环们守着门,在大公子回来后就进屋叫醒她,随后她撤了头上的钗子,净了脸就睡下去了。   她这刚打了个盹,就被推了一下,她立马睁开眼,看着梨花道,“几时了?”   “亥时了。”梨花轻声地答道。   “大公子回来了?”赖云烟伸手掩了哈欠,问道。   “是。”   “在外净脸?”   “是呢。”梨花给赖云烟梳理着乌黑的长发。   赖云烟指着外裳,“替我穿上罢。”   “哦。”梨花放下手中梳子,给赖云烟穿上了衣裳,有些忍不住地问,“大公子还要跟您分床睡么?”   赖云烟拍拍她的手,淡道,“分。”   梨花得了她个干脆的回复,却见她脸上一点悲伤也无,也不知她们小姐心里是怎么想的,只能心里叹了口气,在赖云烟的吩咐中退了下去。   梨花走后,赖云烟轻倚在榻上,拿起了策书翻阅。   魏瑾泓进来一直没有出声,过了一会,他开了口,道,“还不睡?”   赖云烟抬头,笑了一笑,问,“妾可能问魏大人一点事?”   “说。”   “我们要这样共处一室下去?”   “嗯。”   赖云烟闻言轻笑了一声,眼睛移向烛灯,轻声笑语道,“那便就歇息罢。”   才不到两日,从过几日会搬,到以后共处一室,魏大人还是好生厉害,总让人跟着他的步调走。   前世她可想法扭转形势,可这世,就没那么好扭了喽。   魏大人抛出来的甜头,实在太招她中意了。   她也只能暂且看一步走一步了。   她说罢,主动起身去吹烛火。   明日他要带她兄长见善悟,他投之以李,那她就报之以桃罢。   她赖云烟向来识时务,魏大人是再明白不过的了。   而这,怕也是他要她留在魏家的原因罢?   **   这日早间请安,赖云烟把她那二十个小厮交出去了十五个。   “孩儿那也用不着这么多小厮,院中的活也没有那么多让他们干,想着与其让他们闲着,还不如给管家差使,给府里多帮把手,您看可成?”赖云烟笑着道。   “这……”魏母犹豫了一下。   “娘,您就答应我罢。”赖云烟拉着她的手臂撒娇道。   魏母一听,立马笑着答,“好,好,好。”   等回过头她听管家的一报,说那十几个壮丁的月银还是从赖云烟那里领,一点也无须魏府出,赖母不由笑了笑。   “您看看,赖家出来的小姐,可不比孔家的要强些。”吉婆婆看她笑得欣慰,不由也笑道补了一句。   当年大公子过了十三,有了说亲的意思时,孔家的先透了个信过来,欲要与魏家结亲,男方家未提,女方家就先提了这么个意思,这对魏家来说,可是有面子得很。   虽说大公子与赖家的小姐较为亲近,但孔家的家势比起赖家的丝毫不逊,赖家是工部尚书,可孔家是吏部尚书,六部之首,家势还要稍好一点。   后来因着先前的赖家小姐,现在的大少夫人的外祖家,到底是定了赖家,现下看看,确也是赖家的好。   孔家的,财势应是没有赖家出来的足。   “还是要看以后的。”魏母笑笑道。   “是,您说的是,日久才知人心啊。”吉婆婆点头附和道。   魏母笑而不语,来日方长,媳妇好与不好,可不是这两三日能看出来的。   ☆、最新更新   这几日间,赖云烟把几个婆子丫环小厮都叫到了面前说了几句话,一一见过人后,她暗地里排了一下,就把这些人的轮换当值换了换。   春夏秋冬这四个婆子,说来前世也对她尚好,只是春婆秋婆两人是别人的人,夏波与冬婆是墙头草,太会见风使舵,赖云烟有的是好人手用,就不打算花那个精力去驯服她们了。   说白点,就这几个婆子,都没有让她拉拢她们的价值。   至于小厮,留下的这五个,有两个是不能用的,有三个恰恰好却是能用的。   不能用的,留着给赖家的人传讯,有用的,自然也是先放着,暗地里练着,假以时日,能用了就让他们施以手脚。   赖云烟心中有什么成算,别人从她的行事中也看不出什么端倪出来。   她做事向来堪称胆大至极,前世在兄长后面出谋划策,不知多少人放了内奸到她的庄子,来一个她就收一个,都放在眼皮子底下,也不怕别人打探什么。   她一路虚虚假假地对人放着招,反倒没几人能最终猜得透她的心思,后来这些人大都是自己被自己蒙了,对的猜成错,错的猜成对,让赖云烟私底下看了他们不少笑话,乐得只要心情一好,就要召集这些可爱的内奸们,召人吹竹弄笙一场,那日子过得也实在是有趣得紧。   至于那八个丫环,她也全放在院子的外院,让魏瑾泓挑着用,欢喜的尽管要走当侍妾就是,她可一点意见也没有。   要是有丫环有出息点,在前院就把他绊住,与他颠鸾倒凤一晚最好,这还能让她睡一个好觉,免得与他共处一室,还得半夜仔细偷听一下屋子里的声响,生怕毒蛇有个什么动静,害了她大好的命。   **   魏母那,得知赖云烟毫不对在正前院书房伺候的侍妾吃味,甚至连召唤一声见见的意思也未曾有,当真是夸了赖云烟好几句识大体,乐得赖云烟这晚与魏瑾泓在魏母那用过晚膳后,一进内院的卧屋,她就对魏瑾泓笑着道,“您可听见今个儿娘还夸我识大体了?哎哟,听得妾简直就是心口都开出花来了。”   她笑得眼睛亮得就像闪着光的明珠,魏瑾泓看过一眼后,就垂下了头,坐到书案前,提起了瓷壶。   倒了半杯冷水,水没了,再也出不来了,魏瑾泓放下瓷壶,看着洁白的瓷杯听着她那灵动得似在空中飞舞的声音,“娘这般夸我,可着实让我欢喜,夫君,改明儿您要是看中了什么美人,尽管往院里带就是,我定会把她们安排得妥妥的,保您初一十五都让您高兴。”   魏瑾泓听罢,轻吁了一口气,拿起茶杯慢慢地饮了口冷茶,冷水过喉,却还是浇疼了心口的冰冷。   他这时抬眼,看着她那张眉飞色舞的脸,红唇亮眸,娇艳又明烈,他不由伸出手双手交叠,生生地压着手节骨,压得疼得狠了,才知道自己这不是在他的梦境里。   她当年的爱慕,真是就那么去了,她收手收得毫不犹豫,后来出刀出得那么干脆,让他不得不正视着曾经逝去的时光,从此梦中她的脸都是狰狞的,每次都是捧腹在那娇笑着。   光在梦中,她只那般多笑几声,都能击垮他挺直绷紧的腰。   何况是在现在。   魏瑾泓翘了翘嘴角,冷冷一笑,把那口水一饮而尽,放在了桌上。   “砰”地一声,杯子落桌,她的笑意便止了。   魏瑾泓抬眼,看上了她试探看向他,眼中还带笑的脸。   **   “可是妾说错话了?”赖云烟狡黠无辜地眨了眨眼,朝他笑道。   “未曾。”魏瑾泓慢慢,且温和地道。   看他还装着,赖云烟就放下心了,只要魏瑾泓不变脸那就行。   他一变脸,她怕得甩帕走人了。   她可不想活了好几世了,这世还得看魏瑾泓发火,他们还是表面以礼相待,暗中刻薄恶毒较好。   她可没那个心情包容他的怒火,要是如此,这就跟他有了危险一样,她所能做的就是立马拔腿就跑,待到了安全地方再暗中烧油点火,或向老天爷祈求他不得好死得更快一些。   “您还要去前院么?”赖云烟说罢,一脸期待地看着魏瑾泓。   魏瑾泓看着案桌,顿了一下,才抬头与她说道,“还要去看一册书,你早些歇着。”   “那妾身送您。”赖云烟收着劲站起来,努力止住眼中嘴角的笑,尽力让自己别表现得太过欢喜。   魏瑾泓没再出声,一提步就大步往外走。   赖云烟紧随其后,送到门边,声声叮嘱他道,“您莫要太劳累了,早些回屋歇息。”   假惺惺地说过后,魏瑾泓这时已带了此时站在外院门口那的小厮走了。   他们走后,赖云烟赶紧拿帕挡住了嘴,“噗嗤”一笑,真真乐出了声来。   这人,总算是被她挤兑走了,她可算是能睡个好觉了。   改明儿他要是再不识相,夜夜都要歇在她睡的屋中的话,看她怎么对付他!   她是暂时没本事远走高飞,但刺刺他,让他跟她共一室时觉得呼吸都困难的能力还是有那么几分的。   这夜半夜,魏瑾泓还是回来了。   赖云烟被惊醒,缓平着呼吸听他上了床,听了半晌,见他没什么动静了,这才稍稍安心,继续睡觉。   只是这次,她不敢再深睡了,改成了浅眠,还摸了帕子在手中,只等那边一有那动静,就一把嘴掩了,把困意挡了。   她可不想在魏瑾泓面前面路真正的倦意,免得魏瑾泓一看她攻击力减弱,就又不知道会出什么鬼主意趋她防备不及时算计她。   这日子,真真是累,不过,也不是那么乏味,往那好里想,这个中细节里,何尝会缺少趣味?   如她所料不错,魏瑾泓这人重来一世,怕是要把最终会毁了魏家的那些最后会拖他后腿的枝根旁叶给摘除了罢?   如此,她可有得是热闹瞧了,这种当口,她不走也罢,看看热闹也是好的。   说来,那一世,他最终官拜丞相又如何,他不过以一已之力上去的,能帮他的,全被他的对手们全弄死了,他们赖家更是不遗余力地让魏家吃口饭都得想想有没有被下毒,而等魏瑾泓一死,魏家也就垮了。   赖云烟不知道那一世的自己是不是已经死了没了,不过就算死了没了又如何,只要她兄长还在,魏家最终会被赖时家吞噬。   按她兄长的性子,他最终会找了罪名栽到魏家人的身上,最后,一个魏家人也逃不脱罢?曾经最风光最负盛名的魏家人成了最低贱下等的罪奴,真真是有意思极了。   她现在光想想那结果,都会喜得从梦中乐醒。   **   这一天早上醒来,魏瑾泓去了外屋洗漱,赖云烟让丫环端了水进来在内屋净脸,一番梳妆打扮后出了内屋,见魏瑾泓还未走,这时小厮也在,赖云烟便笑着出了声,道,“大公子,可是要一道与娘请安?”   “不去了,你替我给娘说一声。”魏瑾泓接过苍松手中的茶,轻抿了一口淡道。   “是,那妾现下就走了。”   “嗯。”   赖云烟朝他一福身,带了梨花前去,让杏雨看着屋子。   杏雨暗中得了赖云烟的嘱咐,知道这府里,有暗中的人在打她们大小姐嫁妆的主意,再看姑爷与大小姐都是分床睡,感情也没有以前那般好了,便心中也对这高高在上的姑爷有些暗防起来。   男人翻脸起来有多冷酷无情,她在自家亲爹那早见过了,她爹拿了她卖身的钱讨了小妾,小妾一生了孩子,他便让那小妾把她病在床上的娘亲气死,来府中朝她讨钱不能,还把她打了个半死。   若不是小姐,她便也被他打死了。   想来,现下小姐能靠得住的,确也只有嫁妆了,而这放在魏家的嫁妆,定要死死看住了才成。   杏雨一直站在圆门的角落垂首不语,魏瑾泓走之前扫了这站在角落不声不响的丫环一眼,带着苍松翠柏去翰林院。   路上,苍松奇怪地问,“大公子,少夫人怎会让那个怪里怪气的丫环伺候?”   “是啊,”翠柏也奇怪地挠头道,“跟她说话,三句答了不一句,那一句声音还小得跟蚊子叫似的。”   “对,对,对,”苍松连连点头,“天天板着个脸,跟谁欠她三百两银似的,我看她手脚也没多快,大少夫人怎带回来这么个丫环伺候?我先前还想她是有多好,才让夫人求了赖大人带回来。”   “哪想,不过如此。”翠柏补道。   “是,不过如此。”苍松附和。   魏瑾泓闻言未语,脸上神色未变,带着他们不紧不慢地往前院走去。   是有多好才让她求了人带回?那丫环也没有多好,不过就是为了给她出口气,明知是条死路,但也连命都不要,也要替她出口气罢了。   她最爱的,就是这般人物,因着这两个为她死的丫环,她撇下以后定要看他生不如死的话,就此离开了魏家。   他那时愤恨她的刁蛮无理,任性愚蠢,甚至他还因她离开他,为自己还觉得痛苦而觉得屈辱,但却觉得她想看他生不如死,这话却是虚妄了。   他曾强留下她,不过是看着那些年的情份,因着那点所剩不多的单薄喜爱。   但要是没有她而觉得生不如死,她真是还是当年那个拉着他的袖子,问他会不会一生一世喜爱他的天真小姑娘。   只有待事过境迁,时隔太久后,他才明白,她说的完全不是他以为的那个意思。   而是她早已看明白了他们的路,并设下了陷阱。   她合人把能帮他的人一一折掉,剩下一些只会啃他的骨头,吸他的血的血蛭,慢慢看着他被这些人齐齐包围,日夜殚精竭虑。   真是只差一步,仅仅只差一步,她就会真的如愿地看到他生不如死的境地。   ☆、最新更新   不日苏旦远携家眷到了京中,最欣喜的人莫过于赖云烟了,得知魏瑾泓过两日会带她拜访苏家后,她看着魏瑾泓都觉得顺眼不少了,这两日格外慷慨大方地没跟魏瑾泓说话,没去挤兑他了。   少了她的话,魏瑾泓进了内院,一片静寂无声。   偶尔瞥向赖云烟,她看到他,就给他一个绚烂的笑。   她毫不掩饰显示着她的大方,提醒他,想从她这里得个好脸色,那就得做她欢喜的事。   除此之外,也再无别的了,那些曾经的温言笑语,真是恍如隔世。   **   对于那个未曾谋面过的苏七姑娘苏明芙,赖云烟也不知初次见面,她这个小姑子该送何礼才好。   想来想去,都拿不定主意,即日就跟魏母卖了娇,说要出府去布庄挑几块布,想看看京中新出的布有几样新奇的,想当成见面礼送给苏姑娘。   “你不是有些好的?”魏母闻言便问。   她这儿媳的手里,即便是难得一见的金蚕丝绸都有好几匹。   “我手里的那些啊,”赖云烟闻言靠近魏母小声地说,“我自己都舍不得用呢,即便是那蚕丝绸缎,我都想着等到入夏,给您一匹做裳,还有一匹用来给夫君做里裳穿,自家人都且用不过来,就……”   话至此,她便顿住了,魏母笑了起来,道,“你啊,怎地这般心眼小?”   “娘。”赖云烟不依地叫道,“孩儿也是想着,只是过去看一眼,也不是正式见礼,这见面礼平常一点的好。”   “好,好,好,平常的好。”魏母笑着拍她的手,“去罢。”   赖云烟暗笑,表面却是娇羞地把头枕到魏母的肩上,道,“还是娘对我最好。”   魏母但笑不语,道她念着魏家的人,心中却是有些许满意的。   当日下午,赖云烟就坐了魏府中的轿子去了京中贵妇常去的一家布庄挑了几匹布,同时也把带去的五千两银票和一封信交了出去,跟拿钱办事的人搭上了线。   她还另给魏母挑了八匹布,魏母见她快去快回,还不忘给她挑些回来,晚膳时,给赖云烟夹了两筷子菜,引得赖云烟发笑不已。   她走后,吉婆婆收好布匹,回来与她笑得合不拢嘴道,“都是现下京中最时兴的,有那五匹,宫中的娘娘都是在用的,奴才听说要一两银子一尺呢。”   吉婆婆伸出五根手指头在魏母面前晃了晃,魏母失笑道,“瞧瞧你这嘴脸。”   吉婆婆笑着福腰道,“也就您的媳妇,这样惦记着您了。”   “这有什么,”魏母不以为然淡淡道,“你也不想想,她嫁的是何人。”   想起那甚得皇上重用的大公子,吉婆婆便也点了头,叹道,“可不是,都是福气。”   魏母微翘了翘嘴角,拿帕轻拭了下嘴角。   **   魏母心里图的什么,赖云烟是再明白不过了。   魏府富贵,有那近千里的封地,良田无数,可这富贵是魏家的,不是崔家的。   崔家以前也是家族,可自从崔家的老太爷,魏母的祖父死后,崔家不到十年就被挤出了九大家,被时家替代。   魏母因其祖父的原因嫁给了魏家,一直对娘家甚是惦记,崔家不济的这些年,崔家没少受她的照扶,其弟崔平林在准北的差事也是后来魏家给的。   但魏母到底是魏家妇,不可能把整个魏家都搬给崔家,她也没那个胆,她嫁进来后,就成了魏母心中的肥羊,老想着让她贴补点崔家。   让她的娘家,贴被婆婆的娘家,赖云烟前世哭笑不得之余,碍于情面,也是过给魏母不少银两。   只是狮子的胃口不好喂,魏母老觉得她嫁给她儿子是占了天大的便宜,就算她把嫁妆全给了她也是应该的。   赖云烟还曾讥讽地想过,她跟魏瑾泓好了那么几年,还真像是包养了个天价的鸭子,给魏母交了大笔所费不菲的包养费,最后鸨母还跟她闹翻了脸,要吞了恩客的身家,赶恩客出门。   当然,她这话也就想想,万万不敢出口。   这种级别的恶毒话,她也仅供自己自娱自乐了。   不过,她现在也万幸崔母跟崔家人一样爱占便宜,要不然,她哪哄得了她出门去办事。   这夜魏瑾泓一回来,赖云烟跟平时那般倚于榻上看书,见到他进了内屋,见丫环也没跟进来,连起身假惺惺的请安也免了。   “明日辰时后出门。”魏瑾泓坐下后,说了这么一句。   “是。”赖云烟闻言,抬头一笑。   因要去见苏家的七姑娘,再又因知如若兄长的这次婚事不出岔的话,魏瑾泓怕是会有所帮忙,她这几天便什么话也不对魏瑾泓说了,免得一出口就是恶言,把魏瑾泓刺激得改了主意。   等苏家姑娘嫁给她兄长后,到时会如何,到时再说。   说来前世的嫂子也不是太差,娘家更是不弱,但她那嫂子行事手腕也只是一般,其父户部尚书后来也因她兄长的名声跟她兄长闹翻了,虽说后来没添阻力,但也没添助力。   而在丝丝相扣,网网交织的朝廷里,没有助力何其难?上世他们倾尽赖,裘两家的财力,才用银钱砸出了一条通道,借势让她兄长在朋党之争中翻身,其中何其惊险艰难,那般的惊心动魄,赖云烟现今想起来都心有余悸。   这世但凡有一点可能性,赖云烟都不想再来一次。   “你今天出门了?”魏瑾泓这时又说了这么一句。   “是。”赖云烟又笑。   “嗯。”魏瑾泓又颔了下首。   他不再言语,赖云烟也不声张,微笑看过他后便垂下眼,继续看书。   **   这日在魏母那用过膳,赖云烟随魏瑾泓坐上了马车。   她只知苏家的七姑娘闺名叫苏明芙,其它一概不知,在车上坐了一阵后,赖云烟瞄了瞄一直垂眼静坐的魏瑾泓。   她一看,魏瑾泓便睁开了眼,看向了她。   赖云烟笑了起来,笑道,“妾正好想找您说说话。”   “说罢。”魏瑾泓伸出修长的手指,轻拂了下身上的袍面。   见他让她探话,赖云烟嘴角笑意更深,“您跟苏大人这时也应是颇有些交情了罢?”   不止苏大人,便是后来的元辰帝,现下跟他也是有交情得很了了,要不然上世他们怎么会三翻五次的都弄不死这姓魏的。   这时候的元辰帝还只是贵妃娘娘的小儿子,在兄弟里排第六,常随其兄进出翰林院,而宫里翰林院都是魏瑾泓常进出的地方,赖云烟身为一介女子天天困在魏家,就是知后事也暂且无法施展手脚,而尽知后事的魏瑾泓所做就颇多了。   赖云烟一想这些,更是不敢掉以轻心,所以现今连套话句,都得看魏瑾泓表面其态度才敢问。   “有一点。”魏瑾泓淡道。   “妾还只知七姑娘闺名明芙,是我娘亲小时跟她娘亲为我兄长订的这门亲,妾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她一次呢。”   “苏大人在淮南几地当了十几年的官,在京中没留过多久。”魏瑾泓漫不经心地回道。   “不知这次一来,苏大人会留多久?”赖云烟笑道,拿眼看他。   魏瑾泓半垂着眼,神情温和沉静,坐在那真是如俊雅拔挺的松柏那般有着超然之姿,赖云烟看着他这唬人的样子,心中真是好笑又好气。   他太能装,一装就是装一世,没几人不道他君子,害她兄长在他的相比下,再加有了她这么一个被魏家休出门的妹妹,不知被多少人戳着脊梁骨说了多少风凉话。   不过,他再能装又如何?就让他装,她也乐得看他打落牙齿和血吞,一点苦也不能说。   “接了皇上的调任,即会走。”   “哦。”那便是,苏旦远这次没提前留在京中。   赖云烟敛了眼,垂下头看着手中帕子。   “会留一段时日罢?”赖云烟看着帕子淡道,嘴边有浅浅笑意。   “嗯,半年罢。”   现下四月,苏姑娘是六月及笄,那么,苏大人是能看过小女成婚后再走了?   “真是多谢魏大人了。”赖云烟抬脸朝魏瑾泓笑,这次笑得还有了点真意。   魏瑾泓颔首,继而不语。   赖云烟见他又垂下了眼静坐,便把刚想问及苏明芙的事搁了下去。   罢了,见面就知晓她是什么人了,到时再见机行事罢,能从魏瑾泓嘴里得知这么多话,也是不容易了。   回头魏大人,不定要怎么讨还回去呢。   ☆、最新更新   赖云烟与魏瑾泓见过苏旦远,又见过苏家的老太太和夫人后,便被丫环请到了内院苏七姑娘的院子说话。   一见那苏姑娘,赖云烟觉得她真是个漂亮人儿,小嘴,挺翘的小鼻子,眼睛也甚是灵动,就是身子单薄,显得孱弱了些,就算是穿了一袭粉嫩的春衫,那脸也显得太过苍白。   是个病姑娘,赖云烟心里叹道。   “可是明芙姑娘?”未来的嫂子,也不好叫妹妹,赖云烟上前便握了她的手,轻声地道。   “是。”苏明芙轻福了腰,见赖云烟握着她的手不放,她便轻声地道,“我手甚是冰凉,魏少夫人松开罢,莫凉着了。”   她细声细气地说着,赖云烟听着她娇弱的声音,忙拉了她到椅前坐下,道,“是我唐突了。”   扶了她坐下,她这才坐下,倾身关心地道,“听闻你来了几日了,这膳食可用得习惯?”   “嗯。”苏明芙半垂着头,轻点了一下首。   “你们退下,我与明芙姑娘说几句话。”赖云烟朝自己的丫环挥了下帕。   “是。”杏雨,梨花忙答道。   “你们也退下罢。”苏明芙道了一声,她身后的两个丫环便也答了“是”,就且退了下去。   等丫环一退下,赖云烟便叹道,“听闻你来,我便是在家中坐不下了,央了夫君带我来见你,望你不要嫌我唐突。”   苏明芙听言抬头,细细地看向了赖云烟。   见她瞧得甚是仔细,赖云烟便迎上了她的目光,嘴角含着温和的笑,眼睛温柔。   只要这姑娘是个好的,对她兄长好,她便一辈子都对她好。   “我听闻,你与你兄长感情甚好。”苏明芙小小声地道。   赖云烟尖起耳朵才听清楚了她的话,这时便笑着道,“我娘过逝得早,是兄长护我疼我长大,我嫁出去后,怕是家中无人天冷提醒他穿衣,水凉了莫有人提醒他喝热的,虽也说这些也有奴才们看着,但心底到底还是担心着的。”   “听出来了。”苏明芙抿嘴一笑,看她一眼后又低下头道,“我身子骨不好,不知……你知晓与否?”   “未曾听过,可请过大夫看过?”赖云烟忙道。   苏明芙点头,“瞧是瞧过,但药一日都断不得。”   “真是苦了你,且也莫怕,”赖云烟闻言叹道,“日后去了赖府,兄长会为你寻遍名医的,这身子只要精心养着,养得久了便会好。”   “你们不嫌弃就好。”苏明芙淡淡地道。   “这话从何说起?”赖云烟微惊。   “我这是……”苏明芙抬头朝赖云烟抿嘴一笑,轻轻地说,“少夫人莫嫌我话直,我这是丑话说在前头。”   赖云烟见她这一言一笑,甚是像有点脾气的人,她便伸出手拍了拍她的手臂,朝她笑道,“我说得再好听,也是无用的,待你嫁进去后,你就知我兄长会有多好了。”   苏明芙抿嘴一笑,脸颊微微有点红了起来,“你不嫌我说话直白,这便即好。”   说罢,低下了头,就不再出声了。   赖云烟又说了好些话,得了她几字的回复,待她欲要走时,苏明芙拉住了她的手,在她耳边轻轻地话了句话,惊得赖云烟拿帕挡了嘴,过后就笑出了声。   随即她回握住了苏明芙的手,也在她耳边道,“你会是我的好嫂子,你便放心好了,哥哥会好好待你的。”   说罢,掏出怀中准备好的荷包,悄悄地送到苏明芙的袖中,又在她耳边轻道,“这是我送你的,你莫给别人看。”   苏明芙也便抿嘴轻颔了下首,送了她到门边。   赖云烟走后,苏明芙进了后院,见了她的祖母,请过安后,坐在了她的身边。   “她是怎生说的?”苏老太太慈爱地抚了下她的头,道。   苏明芙闻言脸红了红,摇了摇头未语。   “是个好的?”苏老太太问。   苏明芙点头,暗中咬了咬牙,未把袖中赖云烟给她的玉佩拿出来。   那是只乌凤墨佩,她只在传闻中听过,价值何止千金,她却给了她。   如若前一月,老祖宗问,她便也拿出来了,可自知自己的药中被下毒后,苏明芙便也不想相信何一个人了。   老祖宗也好,继母也罢,她便都不信了。   她得在这些人身边活到她出嫁那天。   “你是个有福气的,善悟国师为你作的保,算的时辰,咱们宣朝上下,也就公主能有这等荣光了。”苏老太太拍了拍她的手,慈祥的老太太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苏明芙便羞红了脸,头垂得低低的。   **   见过苏明芙,赖云烟脸上甚是神采飞扬,让人一看就知她高兴得很。   午间回去,用过午膳,她又叽叽喳喳地围着魏母说了一下午的话,这内府的上下都知今个儿大少夫人见了兄长订亲的苏家姑娘,喜得见人说话都带笑。   等魏母午休后,她回了院,下人来报,舅大人来了。   魏瑾泓不在,赖云烟便让人请他到外院的正厅入坐。   她则回了内屋,急写了一封信,藏于袖中。   临走前,又让杏雨把她用过的笔墨放于箱中。   等到了外院的厅屋,挥退了下人,让杏雨在外看着,赖云烟笑着跟兄长道,“您又来看我,可又给我捎好吃的来了?”   “怎地还这般贪嘴?”赖震严不快道,手中接过了赖云烟递过来的信,看罢,他的脸便阴沉了下来。   他沾了茶渍,在桌上龙飞凤舞地写了“我自会处办”这几个字。   “今日只是路过,顺道来看看,这便即走,改明天再顺路了,再给你捎些庄上的果子来罢。”赖震严阴着脸说道,写罢字,忍不住伸出手轻拍了拍她的头,眼睛里有着欣慰。   他这放在掌心疼爱着长大的妹子,也终是长大了,知晓为他操心了。   “谢谢哥哥。”赖云烟拉了拉他的袖,依赖地看着他。   这时,她看了看屋外,见杏雨板着身体背着门看着院中,院子里也无甚动静,她这才用小得只有靠近得极近才能听得清的声音道,“哥哥要好好的,你好了,我在这魏家才能好。”   赖震严闻言抿了下嘴,轻颔了下首,拿袍起身,淡然道,“我就这走了,瑾泓要是回了,帮我跟他说一下我来过。”   “是。”赖云烟轻福一礼,送了他到门口。   赖震严走了几步,回首见她站在廊下笑意吟吟地看着他,他又朝她颔了首,这才大步离去。   不知不觉中,他的妹子终是长大了。   **   赖家与苏家的婚事订下来后,赖云烟也甚是操心赖府中的事,但好在这时她兄长还是赖家名声在外的嫡长子,而那庶子因在道途中生病,现还没被接入京中,还没过继到宋姨娘的膝下,宋姨娘便是有那天大的胆子,也得在府中把她兄长的婚事办得妥妥贴贴。   但这也只是明面上的,宋姨娘要是底下暗渡陈仓,她也是鞭长莫及,管是管不到了,这时候,也是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过了这几天,赖云烟这才知就算是再世为人,重来一次,有些事变了,接而要迎对的困难竟比过去竟少不了多少。   苏明芙暗中被人下毒的事,而她兄长终与苏家成婚,改变了她所知的轨迹,往后,形势会怎么变,目前她也是觑不破全貌的。   而她在魏家,面对着魏瑾泓,这也真是日日在与虎谋皮啊。   接下来的几天里,赖云烟早晚围着魏母团团转,连珠宝,也是送去了一套,送之前,心疼得她在屋中直抽气,但到底还是把那套金面镶七宝的挂饰送给了魏母。   如此,她便也能打发小厮丫环出门去给苏明芙送封信,魏母看在眼中,便也不会多语。   赖云烟暗中所动的,不止是明面上与苏明芙写信亲近那般简单,她还要从人手里买入的消息中所知一些人事。   不如此的话,还真是只能被魏大人牵着鼻子往前走了,于她很是不利。   赖云烟这几日心中所思之事甚多,这几日晚上往往魏瑾泓回来,都要丫环推几下她才醒得过来。   这日,魏瑾泓一进内屋,丫环退下后,赖云烟赖在榻上都懒得起来了,只是朝魏瑾泓看去。   魏瑾泓未朝她看来,又再坐于案桌前,自行倒了杯水。   水从瓷孔流出,还带了点热气,与这些日子以来的冷水不同。   “多谢。”喝过一口,魏瑾泓放下杯子淡道了一句。   “魏大人严重了,这是您的地方,我只是吩咐了丫环一句。”赖云烟拿帕挡了嘴间的哈欠,懒懒地道。   魏瑾泓未再接话,喝罢一杯水,才接而不紧不慢地道,“这几日闷在府中也是闷坏了罢?”   “嗯?”赖云烟微愣,顿时睡意全失。   她眨了下眼,还是扶了榻面,拿过外袍披到身上,才对魏瑾泓笑道,“魏大人可有何事?”   “过几日,娘就会替舅父大人去看宅子了。”魏瑾泓看向她温和地说道。   “您的意思是……”赖云烟很上道地接道,她就寻思了,魏瑾泓什么时候从她身上讨那好处去,这不,这就来了。   “城南的那处府宅不错。”   “是,”赖云烟顿时哑然失笑,“是不错。”   想让崔平林住在城南?离魏府一北一南,隔得远点?不仅如此罢?   赖云烟一时半会也想不透魏瑾泓的意思,但嘴上还是允了诺,“妾定会尽力而为。”   说罢,嘴角笑意更深,她看向魏瑾泓,笑道,“只是这银子,不知是妾出,还是……”   “到时我会给你。”魏瑾泓垂下眼,翻过书册,止了嘴中的话。   赖云烟掩嘴笑,得知自己不用当冤大头,她便畅快地躺下了下去,不得多时,就带着笑浅眠了过去。   ☆、最新更新   果然,隔日魏母仿似漫不经心地提出要带赖云烟要出府看屋的事,赖云烟笑着答应,待看到城南那处宅子,赖云烟心中不禁失笑。   这处宅府,住一个崔平林家是绰绰有余了。   房子也不是太贵,比起北面靠近宫墙寸土寸金,平民百姓也未必买得着的房子,这边的宅府也就值那邊一个半數的价钱,不过,也不便宜就是,要三万两银去了。   这基本就是赖云烟嫁妆单子上银票的一半去了。   看到这处明显比前两处要大不少,精致不少的院子,魏母看得稍稍仔细了些,但也未置片语。   赖云烟笑看着她装得什么都仿似不是太经心的样子,真觉得她们这对婆媳也真是绝配,一个一个的,全都没句真话,只要出现在对方视线里,无时无刻不在装。   “娘,我看那处宅子,算来也是好的了。”回去的马车上,赖云烟朝魏母笑道。   “嗯。”魏母淡笑了一下,只应了一声。   “您看?”赖云烟试探地问。   “再看看罢。”魏母未下决定。   什么再看看,不就是崔平林拿不出银钱,而魏母一时之间拿不出三万两之多么?   赖云烟好笑,面上也笑着与魏母作状小女儿娇态地耳语道,“说来,过两月就是您的生辰了……”   魏母笑看着她,扫她一眼,疼爱地道,“你这顽孩子,又要做甚了?”   “孩儿只是想提前孝敬你。”赖云烟其实觉得她这说法很是漏洞百出。   但抵不住魏母鬼迷心窍,赖云烟这么一提,她大概也明了赖云烟的意思,她先是讶异了一下,然后摇摇头笑道,“莫顽皮。”   赖云烟笑着娇道了一声,“娘。”   魏母便笑了起来。   赖云烟顿时在心里好笑得很,魏母啊,还真是占她便宜不手软,要了她的银子,还要装云淡风轻。   两世都一样,占了她的便宜,还要卖乖.   所幸这次,就用不着她大出血了,总算是轮到她占便宜了,她也就在魏母面前卖娇卖得格外欢畅。   第二日,赖云烟早间给魏母请安时,上缴了她的三万两银,魏母还发了一顿脾气,皱着眉头说赖云烟这手指太松,太乱花钱了。   赖云烟拿帕掩嘴咯咯乱笑,生怕自己不这样,就会翻白眼。   这位魏夫人,实在是太会得了便宜还卖乖了。   **   魏母的事办妥后,魏母对赖云烟真是好得紧,便是往日一天只一次的点心,这些时日,一天三顿地送。   魏母好得太过,赖云烟心中细究了一翻后,便自个儿在房中乐了一会。   说来,她是为着利益留在魏府的,可真不是来与魏母当那好婆媳的。   她不知魏瑾泓背后是不是还有那另一层用意,想让魏母更欢喜她一些。   而她进门刚到一个月,魏母就搜刮了她这么多嫁妆,想必以后的手会歇停一下罢?   这不,魏母与她的关系为此以后便会改善一些罢,而她免了当那冤大头,也就不会对魏母太计较了不是。   魏瑾泓这种一箭三雕的手段,赖云烟真是好生佩服。   想来如此下去,有他在背后塞她银子,崔家那,他再施以手腕,这魏大公子啊,也就会保全了他的母亲喽。   这魏瑾泓,果真是小看不得,这不,她这还没轻忽呢,他就不动声色地干了这么大一票,赖云烟都想上三柱香给他表示佩服了!   对手太可怕,赖云烟是又乐又惊骇,有时恨极了,在梦中她都磨牙,警告自己要克制,生怕自己一个没留神,就干脆一刀了断了魏瑾泓,从此无需面对这可怕的男人。   这夜夕间,父子三人都回了府,魏家几个主子便共用了一顿晚膳。   膳后赖云烟随魏瑾泓回了院,见他进入内屋没打算去书房后,赖云烟拿了书去了丫环们的榻处,卧在那看书。   她这几日有些看魏瑾泓不顺眼,可兄长又成亲在际,这种当口她是不能得罪魏瑾泓的,所以这两日,只要魏瑾泓回房歇息,她便移到了外屋。   要不然,她怕她真会梦游,一把咬断了魏瑾泓的喉咙。   看了几页,赖云烟就困了,打了个哈欠。   “小姐,您就睡罢。”梨花轻声地道,看着赖云烟的眼睛里有着水雾。   她这小姐,实在是太可怜了,才新婚不到一月,连内屋都歇不得了。   “也好。”赖云烟让她拿走了书,好笑地看了伤心不已的梨花一眼。   这时杏雨拿水过来与她净脸。   洗漱好,丫环刚把她的脚轻轻抬到榻面上,刚盖上被没得多时,赖云烟已然睡了过去。   两个丫环相视了一眼,梨花伸袖擦了刚掉出的泪,帮着杏雨取了另外的被面,在赖云烟的榻下打了地铺,守在了她的身边入眠。   那厢在急写公函的魏瑾泓看外屋的灯熄了,他无情绪地翘了翘嘴角,手中笔势未停。   子夜,待公册写完,他打开了窗户,把册子交给了人,便吹熄了灯,上榻入眠。   听到有轻微响动时,赖云烟睁开了眼,看着圆门处那道昏黄的光迹,不待多时,那屋内的灯便歇了。   赖云烟的眼冷了下来,魏瑾泓那么大的前院书房不去,处理事情时偏要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处理,她可不觉得他这是在信任她,而是大概在警告她,在外面,他支手遮天,她想要动作,最好是想想后果。   “完全是劣势啊。”赖云烟闭着眼睛想了半天,觉得自己现在确是处在挨打不能还手的境地,不由在心中感慨道。   感慨了一声,嘴角却是翘了起来。   挨打又如何,跟苏家结了亲,按苏旦远那种重情重义的性子,她兄长就不会再得像户部尚书那样的岳家。   更别提元辰帝对苏旦远的敬重之情了,她怎么算,都觉得这事有利于她兄长以后的路。   只要有了实实在在的好处,便是被算计着,又如何?   她不怕跟人斗,哪怕对手太凶残。   **   “这是药方。”隔夜,在赖云烟他在案桌前坐下,便要起身往外时,魏瑾泓开口道。   “啊?”她拿帕挡嘴,明亮的眼睛眨啊眨。   “苏七的。”魏瑾泓看着她,嘴间淡淡地道。   她眼波一转,就放下帕笑了起来,那笑明艳中还稍带有一丝惊讶,“竟是如此?”   说罢,她就急走了过来,接过了他手中的药方。   只有这时,她走向他的脚步毫不迟缓,要不然,就是避他如避毒蛇。   “这药方,可是有用?”她看过后,便抬眼微笑看他,如若不细究,就可以从她的眼中轻易看到对他的敬仰,钦佩。   她还是那样会迷惑人。   魏瑾泓忍住了闭眼,不看她脸的冲动,他只有在她万般迷惑人的时候看清了她,看透了她,才能找到办法不重蹈覆辙。   “嗯。”他点了头。   “那就多谢大公子了。”她朝他福礼,身姿轻盈又欢快,笑容灿烂。   魏瑾泓再看过她两眼,才转过了脸,垂首手中书册,不再言语。   他已然明了了,无论是处在何种境地,她总是能让她自己过得欢喜。   而他已经离她的欢喜很久,也很远了。   见她拿着药方轻快地走了出去,魏瑾泓的眼睛便暗沉了下来。   **   “找谁看看?”得了药方,赖云烟坐到外屋的椅上是看了又看,就小心翼翼地收到了贴身的荷包里,以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声音喃语道。   “小姐,这是啥物?”梨花给她拭好脚,抬头看着今个儿晚上明显显得高兴的大小姐。   “好东西。”赖云烟笑着眨眨眼道。   “想来是好东西,要不然小姐怎会欢喜?”杏雨淡淡地道,给赖云烟递过来一杯茶。   赖云烟小抿了一口,笑着眨了眨眼。   “好了,今天就不让抢你们的床榻了,你们自己好生歇着。”得了银票,又得了药方子,赖云烟觉得自己是势必要与蛇共处一室一翻不可了。   怎么说,她也得释放点诚意出来才成。   “小姐。”梨花惊喜地叫道。   “嗯?”   “你和大公子合好了?”梨花轻声地欢呼道。   “我还歇在榻上。”赖云烟好笑。   “那也总比住在外屋强。”梨花道。   “我们铺了两层软被,不比里屋的差。”杏雨张口,瞪了梨花一眼。   梨花吐了吐舌头,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言语了。   “好了,你别吓唬这丫头了。”赖云烟笑着拉了拉杏雨的手,又把梨花的手拉过来合在一起,笑道,“我就你们这两个贴心的,平时莫给我吵架,你们家中底子薄,谁也帮衬不了你们一把,你们就得亲如那姐妹,以后也好有个依靠,可知?”   “奴婢知晓了。”赖云烟只平平淡淡这么一说,梨花却掉下了泪。   杏雨紧紧地抿住了嘴,轻点了下头。   等赖云烟进了里屋后,她伸手把不敢大哭,只敢默默掉泪的梨花抱入怀中,对她轻轻地说,“我把你当你亲妹子,有些事说你,也只是想你做得好,你莫恼我。”   梨花在她怀中哭着点头,最后忍不住,哇哇大哭了起来。   这让杏雨刚伸出,欲要拍她背安慰她的手顿时僵住了,可怀中的梨花这时哭得太厉害,她不好在这时责备她,只好担忧地朝里屋看了看,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里屋内,在自己案桌前的赖云烟刚坐下就听到了梨花的哭声,她不由叹气摇头,自语道,“还是跟以前那般爱哭,早知就不说了。”   魏瑾泓闻言抬头看她一眼,得了她一个大笑脸,不由就垂下了头,不去看她。   她太知道她的日子要怎么过,也太明白,她要用的是什么人。   他就是太不对她所说的所做的认真,才曾有一段时间被他们兄妹逼得节节败退,差一点,就真如了这对兄妹的愿。   ☆、最新更新   得了魏瑾泓的药方子,这方子能不能用,能用了要怎么给出去,赖云烟着实好生寻思了一翻。   但到底还是担心着苏明芙的身体,未做多虑,她还是把方子送到了兄长处。   不日,赖震严来了魏府,恰时魏瑾泓在府,跟赖震严聊了半会,才说有事要去书院一趟,让赖云烟陪着兄长再好生聊会。   赖云烟一直坐在他们身边听他们聊些关于诗词的雅事,听得心中冷笑了多时,魏瑾泓提出要走,她在心里冷哼了一声,却还是扬脸,娇笑着对魏瑾泓道,“妾知晓了,夫君慢走。”   “嗯。”魏瑾泓扫了她一眼,不在她脸上久留,就不露痕迹地朝赖震严道,“震严兄,瑾泓先告退。”   “多礼,且去。”赖震严也拱手沉道。   赖云烟送了魏瑾泓到门口,魏瑾泓回眸,见在无人看到之际,她的笑显得有点冷,便知她是当他故意在拖她兄长聊天,耗她的时间。   只一眼,她回过神,那笑便又恢复到了热情娇美,他勾了勾嘴角,淡笑了一声,提脚往前走。   **   他在临走之前还给她冷笑了一声,赖云烟差一丁点没忍住就要出口讽刺,所幸还记得这是光天化日之下,她兄长还在正屋的椅子上坐着,这才没出口挖魏瑾泓的心肝。   看他带着站于院门前的小厮走后,赖云烟回了屋中,赖震严看她,嘴里轻斥道,“怎么不送他到院门口?”   “哥哥。”赖云烟撒娇地叫道了一声。   “你要知礼。”   “妹妹怎地不知礼了?院门口有夫君的小厮,还有他的门客,妹妹才不走于前的。”赖云烟不依地说道。   “如此。”赖震严颔首,说话间,已跟赖云烟一来一回,把信中是疑惑的事问了出来。   赖云烟信中说明了方子是从魏瑾泓那得来的,也含蓄地说了苏旦远与魏瑾泓关系不浅。   而赖震严疑惑的是,为何这两人关系不浅,他从不知?而苏七姑娘的身体,她父亲都不知晓,魏瑾泓是从何处知晓的?   赖云烟只得做了最令他信服的答案,便说魏苏两人的关系是怎地得来的她尚且不知,但苏七姑娘的事,魏瑾泓是从一位给苏七姑娘把过脉的圣手嘴里得知的。   而苏旦远这时已知情,已暗中探查凶手。   “为何药方给我?”又一来一回间,赖震严还是不解,目光深沉地看着妹妹。   苏旦远已知真相,想来,她也能保命了,为何妹妹还要把这得来的药方给他?   “为其煎的药中,少一味药。”赖云烟沾茶水写道,嘴间笑道,“说来,也有好些日子没给父亲大人请安了,不知父亲现下身体如何?”   他们家有那宋姨娘,苏七姑娘还有一个继母。   苏旦远在其妻为其生下二儿一女逝去后,便与其长者保媒,娶了其恩师的女儿戚氏为继室,戚氏现下无子,只有一女。   苏家又是何种风云,外人就是能耐,也是所知不多的,而赖云烟这么一说,对苏家形势有个大概了解的赖震严就了然了她的意思,轻颔了下首道,“父亲身体甚好,你莫挂心。”   赖云烟笑着回道,“如此便好。”   赖震严朝她看去,眉头微皱,好一会才沾水写道,“莫让瑾泓道你偏心。”   她对他事无巨细都言道,赖震严恐她此举会遭魏瑾泓不喜。   魏瑾泓是个君子,但那也只是表面是而已,他们这种人家里的子弟,要是真表里如一,谁都会被人吞得连骨头都不剩。   这些年间,不知有多少士族被皇上查封了封地,得了罪名的那些族官,其家眷子弟,抛头露面当那娼妓的有之,冻死路边者有之,便是有些余银的,这朝失了势,往其屋子里泼粪的人更是有,连那最下等的奴才都可踩他们一脚。   而他们的封地,不待来年,就会被皇帝封赏下去,被各族瓜分。   这种失势,得利之间,魏瑾泓要真是个儒雅的真君子,身后哪会得一群跟随他的士族子弟?便是他,就算如今做了他的大舅子,有些事该拉拢他还是得拉拢,万不敢掉以轻心。   见兄长一脸肃穆,赖云烟心下是又欢喜又怆然。   就是她未曾经历过世事轮回,也知这世上没有太多一成不变的东西,但知兄长对她的爱护之心一如当初,赖云烟还是忍不住有些鼻酸。   兄长不是个好人,他其实也是个有私心的人,但对她,他的手一直是软的,是仁慈的,当年她困于魏府,他没有办法才看着她在这府里日夜挣扎拼命,等有了那法子,他继承了赖府能做主后,他就算是跟魏瑾泓撕破脸,得罪了当时最风光无两的魏太尉,他还是把她留在了赖家。   因她,他的名声更差,担负的就更多了,家族中,也日日有那族中长者对他施压,他也替她顶着,从不跟她言道一声。   对她而言,他是个那么有担当的男人,是世上最好的哥哥,赖云烟最后不忍心,跟他哭闹几场,终是自去了赖府在京郊外的庄子。   想起前世他为她做的事,为他们兄妹活着担负的苦,许是看着兄长这时年轻的脸,此时此景格外感触,赖云烟心酸不已,不禁微嘟着嘴含糊不清地说道,“我本就是偏心,因你也是最偏心我。”   赖震严先是没听明白,待把那话想过两遍后,才明了她嘴间的意思,刹那,向来眼神有些阴霾暗沉的人目光便柔和了起来。   只得她这一句话,他便是为她做再多后又如何?   “嗯。”赖震严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道,“那我走了,你在府中要孝敬公婆,好生侍候瑾泓,莫要再娇气耍小性子。”   赖云烟闻言不禁笑了起来,跺脚道,“我哪有使小性子!”   赖震严嘴角翘起,“这不就是。”   “说没有就是没有,哥哥莫要胡说!”赖云烟卯足了劲跺脚,娇嗔道。   赖震严闻言便笑,看到他笑出声,赖云烟便也跟着咯咯笑了起来。   见她笑得甚是欢快,赖震严嘴边笑意更深,那眉眼全都放松了下来。   见他如此,赖云烟还伸出手,拉着他的袖子撒娇般地摇了摇,道,“我没有使小性子,哥哥你说是不是。”   她此翻撒娇,得来了她兄长一句带笑的“莫顽皮。”   “没有顽皮。”赖云烟咯咯笑着摇头,引得赖震严笑着轻敲了敲她的头,警告了她一下。   赖云烟这是忍不住想对她这个兄长撒娇,想对他好,只要能逗得他笑,哪怕只是一时,便也是好事。   等过了这时,她的兄长便要自去为着他们兄妹的命运去拼斗了,到时便是疼痛万分,她怕都是不会知晓一二。   “哥哥,我夜观天象,看这几日怕是冷得紧,你回去后要注意添衣,莫冻着了。”送赖震严出门时,赖云烟顽笑般地道。   “又是夜观天象?”被她以前胡乱猜过过几次的赖震严好笑地看了她一眼,眉眼皆是柔意地道,“知晓了,莫担心。”   “嗯。”赖云烟连点了几下头,看着他大步走了院门,见他站于院门前回首看她,她便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笑容。   他大步离去,赖云烟回头朝杏雨梨花笑道,“快随我去清一下,看兄长大人给我带何种好东西来了,挑两样去给娘请安去,看她看在我时时惦记她的份上,能不能多赏我一份点心当零嘴吃。”   说罢,握嘴笑了起来,两个丫环也被逗得她发笑,伸手掩嘴笑个不停。   那不远处在打扫树下落叶的老奴听到这话,也好笑地摇了摇头。   传言果然不假,这大少夫人啊,就是个有些贪嘴爱吃小点心,又顽皮爱笑的。   **   说来,赖云烟这一月的除了晚上睡得不太好,其它时辰即使是做着戏,勾心斗角,这日子也是过得还是不错。   跟前世截然不同,前世的她这个时候还为着这府中的事忙得像只没头苍蝇似的团团乱转。   赖云烟也知自己前世做的不对的极多,但这次重来一回,又不得不感叹前世的自己,傻得现在的她都想可怜自己的一翻。   是有多傻,才会一门心思地想为着这府的人个个好,结果弄了个谁都好,就自己惨的结局,真是有些傻得可怜了。   以前这魏府里大大小小的事,她大的秉公处理,小的以情动人,她还当自己是个好儿媳,好妻子,好嫂子,好主母,可最终真是哪个都没当好。   以前便是魏丁香在自个儿屋中哭几声,她就算碍于魏母的情面不能过去安慰,也会送点东西过去,当是安慰。   现下,魏丁香跟她在花园散步中偶遇了几次,她也只是每次都亲亲热热地拉了她的手,说要带她去跟魏母请安,吓得魏丁香再也不跟她在园中偶遇了,赖云烟前去花园,自也是自在得很。   但上次散步,赖云烟没再碰上爱跟她玩不巧碰见的魏丁香,这次进园中刚逛一会,就碰到了魏家的二公子——魏瑾瑜。   ☆、最新更新   “瑾瑜见过大嫂。”   魏瑾瑜冷不丁地这么一喊,让赖云烟左右看了看,见他身后站着小厮,自己身后还站着丫环,她不禁暗舒了一口气。   这光天化日的,也不知魏瑾瑜是来干嘛的,最好是单纯过来打个招呼。   魏瑾瑜这人啊,没什么不好,就是觉得赖画月才是他大哥的真爱,带领着他那小撮狐朋狗友在外鼓吹他兄长与赖画月之间的美好爱情,并宣扬姐妹共待一夫是美德。   外带还暗喻赖画月是为姐牺牲,品德高尚,谁叫她姐生不出,她只能为了赖魏两家的情谊而上呢。   他透出去的这层意思可真够不要脸的,外人不知她无法生育是为了救魏瑾泓,可他是魏家人能不知么?   她卧病在床,这小叔子在外使了老劲在外面恶心她,赖云烟就是在那时,才算是彻底服了魏家人。   是怎样的狼心狗肺,才在她重病,心灰意冷之际,她那位青梅竹马在搞她杀母仇人的女儿,而她那位小叔,唯恐气不死她般,在外到处向她放冷箭。   后来赖云烟也搞明白了魏瑾瑜为何如此,她也就释怀了。   魏瑾瑜的头脑真是不及他大哥,当时他不过就是被他迷恋的青楼头牌洗了脑,相信真爱无敌,继而相信他大哥跟庶女的爱情无敌,他跟青楼头牌的爱情也无敌,自以为能讨好了大哥,就能把青楼女子纳进门。   魏瑾瑜放她冷箭那时,她恨他恨得要死,但离开魏家,赖魏两家形势严峻时,赖云烟真是喜爱他得要死。   托魏瑾瑜喜爱青楼女子的福,她兄长可没拿这个少作文章,在封地之争里,靠这个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   后来青楼女子得了能去外地安身立命的好处,立马帮着赖家反捅了魏家一刀,她千里迢迢而去,魏瑾瑜日日买醉,这也确实逗乐了赖云烟。   魏家出的这个真爱无敌的情圣,那些年间可没少给她添乐子。   算来,也算是功过相补了。   所以,赖云烟见着他,尽管觉得这人不怎么样,不去想之前的事,光想起后来他给魏家添的乱,给她添的乐趣,她确实也还是有几许高兴的,言语之间也带了几分笑意,“小叔也前来散步?”   “刚园中的花儿开得正艳,瑾瑜便来走几步,赏几眼,饱饱眼福。”魏瑾瑜笑道。   这时他身后的小厮朝赖云烟行礼,杏雨她们也朝魏瑾瑜行过礼后,赖云烟轻轻颔首,笑道,“那小叔慢赏。”   说罢,就提脚从他身边走过。   魏瑾瑜见她带了丫环往前走,不由挑了挑眉,拿着扇子敲了敲手板心,就又追上了赖云烟,走到她身边笑道,“嫂子,我有点事想问你。”   “有事?”赖云烟顿住脚步,讶异道。   “是。”   “何事?”   “不知当问不当问。”魏瑾瑜犹豫。   问话还跟我拿乔?赖云烟心中好笑,面上也笑道,“那就不问了罢。”   她掩嘴笑了两声,就又提步而走。   见她丝毫犹豫都未曾有,就这般离去,只待她说客气说一句“问罢”,就打算把话问出来的魏瑾瑜微有些发愣。   直到她走远,他有点发傻地问身边贴身小厮,“我这大嫂是不是听不懂我说的话?”   小厮挠挠头,小声地说,“大少夫人这样好像也没什么错。”   二公子想问话,就问话呗,还说什么当问不当问,他这个问话的都不知道当问不当问了,大少夫人身为大公子的夫人,他的嫂子,自当避嫌不当问了。   “你说的是什么话?”魏瑾瑜听罢,毫不客气地用扇子敲打了一下他的头,笑骂道,“本公子说话,什么时候临到你插嘴了。”   不就是你刚问我的?小厮扁扁嘴,只敢心中腹诽,却万万不敢嘴上再答这公子爷了,免得又挨一扇。   **   魏瑾瑜要问她什么话,赖云烟也猜不出来,也没兴趣猜。   这种人,能有什么好事找上她。   再说,如有必要,她这小叔子,自会另寻机会找上门把话问了。   她不急,要是有那闲暇和心情,她就逗上他几下,权当给自己解解闷子,就如上世后来拿魏瑾瑜消谴一般。   仔细说来,世事还真是一直在因果循环的,魏瑾瑜尽情拿她消谴过后,就临到她尽情消谴他了。   这重生,也没白重生,乐子一直在,就看她有没有一直发现的眼睛和心情了。   如此一想,擅长自我安慰的赖云烟心情就又好上了两分,夕间去给魏母请安时,又说好几翻顽笑话,逗得魏母笑得人仰马翻。   要说有些女人的心情,实则也是好控制的,只要满足了她一时的贪欲,这人就万分的好说话,即便是最怨天怨地的人,也能有几个好脸色给人看,而魏母就是如此,她得了处大宅府,这几天那眉眼都舒展了不少,神情间有着放松的惬意。   赖云烟听着丫环嚼舌根,说魏景仲这几天,天天都歇在这位正室夫人的屋中呢。   心灵得到满足,有了滋润的女人就是不一样,看着突然变年轻了几分,也美貌了几分的魏夫人,魏少夫人心中感慨道。   连她这个仇人,看着突然变得美好了几分的魏夫人都觉得顺眼了不少。   赖云烟这番用过晚膳回去,等到亥时,她打了个哈欠,欲要放下手中书就寝,昨夜未回的魏瑾泓突然回了。   门吱呀一声,听到他的小厮在轻声问话的声音,赖云烟脑间的困意顿时自动自发地消散了,速度快得连她自己都觉得好笑。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跟仇人见面分外精神这话,想来都是同道中话。   “没有滋润的女人就是这样了,心里没有几句好话,全是恶毒刻薄,对自己都尚且如此,何况是别人?魏大人你最好是别惹我,要不然就好生受着。”   赖云烟笑着暗思了几句,从书案前站起,坐到了榻上,半倚着榻椅看书。   不多时,在外洗漱好了的魏瑾泓进了里屋,杏雨随即过来在门口问赖云烟有没有吩咐,被赖云烟打发了回去。   魏瑾泓进门就看了卧在榻面的赖云烟一眼,见她乌黑长发披散在宽大的青袍之上,那张少女的脸尤显更小了。   她年过四十之后,听说最爱着青袍,青者为道者之袍,男女皆是,那时他还当她要出家修道,但看她又出了几次手,他就知她这辈子就算修道,修的也是魔道。   不过,这是他第一次看她穿青袍,就是不知再过几十年,她穿这袍子,会是何模样。   “魏大人,可是有事?”感觉魏瑾泓不停打量她的眼神,赖云烟看着手上的书笑问道。   “日间你见过瑾瑜了?”   “嗯。”   “他跟你说了什么?”   “魏大人不知?”赖云烟放下手,朝魏瑾泓笑着看去。   她就不信,尽知前事的魏瑾泓不会在有她在的魏府放眼线。   “他问何话,你都答不知。”   “这是要求?”   “嗯。”魏瑾泓轻颔了下首。   “那这就算您欠我一次?”   “嗯。”   “那妾心中有数了。”赖云烟朝他笑道。   比起逗弄魏瑾瑜的乐趣,占他大哥的便宜可就有用得多了,赖云烟刹那就抛弃了前者。   “瑾瑜只是性子软了一些。”魏瑾泓突然开口说了这么一句。   怎么料都没料到他会说这种话的赖云烟这次是着实真惊讶了一下,她微张了嘴,不可思议地顿了一下,随后哭笑不得地跟魏瑾泓地道,“您还不如说,他跟您,还有您母亲,不愧为一家人。”   荒唐,无耻,不要脸,他们这三位,这三样全占全了。   魏瑾泓看她一眼,垂首不语。   见他不搭话,赖云烟也不好再就势说下去,就笑着摇了摇头,收回了眼神。   总有那么些人,缺乏自知之明。   **   这日的清晨,风吹得窗户咣啷作响,浅眠的赖云烟没一会就醒了过来,听着狂风吹了一阵,大雨即刻倾盆。   重来的这一世变化良多,有些东西还是未变的,例如天气。   前世的这时,哪怕那时她已活了两世,可还是天真懵懂得很,很多事都不懂,太多事自以为是。   后来赖云烟回想过往,也曾想过,在魏家的那些年月,魏家人作了恶,但自己又何尝不是做错了事?   喜欢错了人,信错了人,这些都是她看错了人,便会有代价。   而世事因果循环,魏家人没饶过她,她后来便也没饶过他们。   留开魏府前面的那段时日,说来也是痛苦的,她要重建信心好好过日子,学会坦然,学会对前仇旧恨一笑置之。   那过程很不容易,但她还是让自己做到了,后来过得也算不错,她去过遥远的江南,还去塞北看过马群,她做了很多别的内宅妇人一生都未做过的事,哪怕是笑着失足死了,她确也是畅意的。   她爬出魏府,获得了新生,也得到了不一样的人生,有了另样的欢喜难过,不枉一生。   听了一阵狂风大雨,赖云烟自重生以来,良久未平静过的心便真正安然了几分。   重生魏家,相等于就是重温恶梦,但她说来确也不是过去的那个赖云烟了,在这府里哪还会活得跟前世一样惨烈?   便是现下,也比当年好多了。   就是日日作戏作得有些辛苦罢了。   赖云烟微有点疲倦地看着棱窗,看了一会,有人起了身,站到了棱窗前,推开了窗。   一阵冷风伴着雨吹了进来,离窗甚近的赖云烟感觉到了雨水飘到了她脸上,先是凉凉的,然后逐渐转为冰冷。   魏瑾泓回头看她,赖云烟没有再笑,只是用平静又带有一点倦意的眼睛回视着他。   这一刻,她毫无掩饰。   看着她有些疲惫的眼神,魏瑾泓站于棱窗前,淡淡地问,“你很累?”   赖云烟没有回答他,她转过眼神,看着窗外,平静,甚至接近温和地道,“是,魏大人,和你一样,因思虑不眠,因欲望得不到满足痛苦,因被人伤了心而憎恨,您有过的,我都有过,人一辈子这样活下来,总有累的时候。”   没有什么好问的,他有累的时候,她也有累的时候。   他总当他伤害过她后,她下一刻就能爬到他的身边安抚他,还能继续爱他,那才是他想要的魏家妇,他想要的赖云烟,如不如此,他就会让她看清现状,没有他,她的下场会如何。   魏瑾泓当年拿休书过来给她时,当面问她可有悔意,他道她离开他,她从此不能再婚嫁,没人会娶一个太尉的下堂妇,她膝下无子,更是连那送终的人也不会有。   他当她离开他,从此再无欢愉,那时赖云烟面对着那样的魏瑾泓,心中满是伤感。   她曾爱过的人,是真的没有明白过,她是个什么样的人,或者说,那场恩爱里,只有她一直在付出爱意,付出贴心,付出努力。   而在他眼里,这些都是他该得的,而后来她的伤心难过于他无益,是她必须要撇弃的。   她的七情六欲,只要是不被他欢喜的,那就是不应该的,是她的任性和无理。   他们肌肤曾那么相贴过又如何,躯体那般炽烈交缠过也如何,说来,这些只能说他们当了一阵子恩爱的陌生人。   后来她还是没有学会这个世道妇人的容忍,想去过更好的日子,拼命要了个散场,自以为海阔天空,却在散场之时,还是得了他的怜悯。   而在那一天,她再无比明白不过,她跟魏瑾泓之间是绝无一点可能了。   他们是如此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中间隔着太多不可逾越的鸿沟,他对她的轻视与包藏祸心都不能惹怒她了。   “雨季来了。”魏瑾泓听了她的话,撇过头,看着窗外的大雨。   风把雨吹进了屋子,沾湿了他的里袍,风随之携雨吹到了赖云烟的身边,有一滴雨水,滴落在了赖云烟的眼角,那一刻就好似她刚刚掉下的眼泪。   “是啊,雨季来了。”赖云烟附应,语气淡然,不似此前魏瑾泓的话意那么有着怀念。   “我记得……”魏瑾泓说到这,语气间带有点淡笑,他转过头,正要把话说下去的时候,对上了赖云烟看着他的淡漠眼神,里面有着不以为然的了然。   是,聪明如她,怎不知他心中对她的眷恋,她一直拿这个当武器在用着,她明知他最欢喜她的娇笑嗔怪,她便天天拿此作怪。   她……   魏瑾泓突然有些站不下去了,他走至她身前的那张椅子坐了下去,这时她手一动,他心中便随着一动,朝她看去,见她只是拿过她的外袍,盖在她案上的书册上,免于它们被雨水沾染。   “你还是这般爱惜书。”魏瑾泓看着她白皙的长指道。   “我爱惜能让我欢喜的。”赖云烟笑了笑,回过头看着魏瑾泓平静道,“那些年已经过去很多年了,您就无须拿出来说了。”   他再欢喜她,曾也还是一刀一刀地往她身上捅,他后来再对她有所怀念,就是一边写着信给她,另一边也没阻拦他凶狠地攻击她,便是现在,他对过往有所眷恋,可这里面,何尝不是透着算计?   他想让她再为了他,当那白工罢?助他清理魏府,辅他官路,还有许多许多更离谱的罢?   她为了情爱,昏头昏脑一次就足够了,再来一次,便是那圣人,怕也是消受不起。   魏大人那些所谓对她的感情,也太过于廉价,有时廉价到,她都后悔曾爱过他。   他道她的任性不识大体是他的耻辱,魏大人大概永远也不会知晓,在她没释怀之前,她也因曾因喜爱过这样的男人而觉得耻辱过。   他什么也没给她,连这个世道给嫡妻的那点尊重体面,他也未曾给过。   “天道五年,不是我派的探子刺杀你。”魏瑾泓捏紧着袖中拳头,看着地上积的雨水道。   “我知晓。”赖云烟坐起身,远离了那些雨水一些,任风吹乱了她的头发。   “是么?”魏瑾泓抬头看她,那场风雨,连辰远帝都知,是他要让她随马车坠入深渊。   “魏大人,我不是靠着无知站于赖家后的,”魏瑾泓眼神冰冷地看着她,赖云烟镇定地回视着他的眼神,“那时想让我死的,不止您一人,谁动我马车的手脚,我要查不出来,您道我能活着等到您死的那天?”   “我还当你是。”魏瑾泓抬过脸,看着她的黑发在风中狂舞,神情温和地看着她,“说来,是我误杀了江大人。”   赖云烟闻言笑了一声,“您太客气了。”   她本可回得恶毒一些,但她突然不想说了,她伸手拭过脸边的水渍,闭上了眼,静躺在背面,想让如被毒蛇咬了一口的心好受点。   魏瑾泓看着她拭过眼泪,眼睛猛地往内一缩,心中顿时一片刺疼。   江镇远,果然与她情投意合。   ☆、最新更新   就算事到如今,赖云烟依旧清晰记得那天上午,他们在京郊的那张茶亭饮过茶,江镇远文质彬彬地朝她一拱手,与她笑道,“阿烟,就此一别了。”   赖云烟那时只当他要去江南查案,就与他轻福一礼,笑道,“君且前去,待来年,阿烟再与你煮茶品茗。”   江镇远看着她潇洒一笑,就此离去。   隔了两日,他的书童送来一封信,信笺上写道:士为知己者死。   他就这么捍卫她的生死与尊严去了,赖云烟坐于茶亭半月,往后的每年,除了他离去到死亡的那三天她会在茶亭煮茶,静等他来品茗,其它时日,她就当作自己遗忘了那个地方。   世人都当他们暗通款曲,那种失去挚友的疼痛,她也只有跟兄长说过两次,但兄长都道他们互生爱慕,碍于世俗不能结合,更是怨憎魏瑾泓的卑鄙。   便是最敬爱的兄长,也不能完全理解她与江镇远那种不逊于情爱的情谊,自此,赖云烟也就不再为此解释什么了。   而他,江镇远三字,时间长了,她也不怎么再想起了。   一想起,心就疼得无法呼吸。   **   雨下得越来越大,她的头发,脸上,全沾上了冷雨。   赖云烟觉得分外的冷,她张开眼,赤足下了地,拖着长被去了箱笼,拿出长袍披上。   她未去看隐于一角静坐的魏瑾泓,她哼着江镇远所作的那首曲子,赤着足去了外屋。   梨花正端着水盆进屋,看到拖着湿发长袍,赤足走着的大小姐,她受惊般地“啊”了一声,手中水盆跌落在了地上,发出了沉闷的“砰啪”响。   赖云烟瞧地上看去,见地上的水不是热水,落地的水只是湿了梨花的鞋面,便抬起头,笑意吟吟地看着她,“去换了鞋罢。”   她看了看自己的脚,对随之进门来,呆在原地的杏雨笑道,“你去把我的乌木筝拿来。”   “小姐。”杏雨担心地看着她。   “去罢。”赖云烟坐于案前,把上面摆着一些诗经挪到了一旁,呆会放筝。   杏雨拿来了筝,梨花拿了鞋与她穿上。   她们跪于她身后与她拭发,赖云烟弹弄起了筝。   那拨弄的几根弦,一下响得比一下怆然。   许是外面狂风大作,冷雨劈啪,凭添了几分萧瑟沧桑,善感的梨花边擦湿发边哭,到后头竟哭到无法自抑。   赖云烟停了手,往后看去,好笑地看着哭得一塌糊涂的梨花。   “小姐,梨花不知为何心里难受。”弄不懂自己心中究竟为何难受的梨花哭着道。   赖云烟闻言闷笑了几声,杏雨这时放下手中干布,去拿了伤药与布过来,给赖云烟包扎冒出血的手指。   十根手指头,竟伤了六根。   赖云烟看着自己只一曲就伤了六成的柔弱手指,温和笑着与丫环们叹道,“我还真是不中用,弄不了太风雅的事,回头还是找乐师弹奏一段罢。”   梨花又哭,这时,圆门边,有了轻微的脚步声。   一身湿衣的魏瑾泓站在门口,淡道,“都出去。”   他声音乍一听,跟平时无甚区别,但言毕,整个屋子里的空气都要比刚刚现冷了一点。   梨花抬眼看向他,看着大公子跟平时完全两异的眼神,竟就么打了个冷颤。   “下去罢。”待杏雨给她包好最后一根手指,赖云烟朝她们笑着道。   “大小姐。”杏雨轻叫了她一声。   赖云烟继续温和地与她说,“带梨花下去,重打温水过来罢。”   “是。”杏雨拉了欲要开始说话的梨花的手,带了她下去。   她们走到门边,魏瑾泓头也不回地稍扬高了一声调叫了一声,“苍松。”   “小的在。”   “没我的吩咐,谁也不许进来。”   “奴才遵令。”   苍松的声音响过,魏瑾泓大力一掀袍,盘腿坐在了赖云烟的案前,袍子弄湿了地上暗红的毯子。   赖云烟笑看着他。   他不语,冷然地回视着她。   良久,赖云烟轻叹了口气,“您找到他了?”   魏瑾泓闭眼,轻颔了下首。   “他现在是什么样的?”赖云烟轻轻地问。   他三十而立之年,才来京中赶考,赖云烟听他说过,他十六岁离家游历大山,纵情山水十余载,经历无常世事,才来了这京中。   他想当刑部尚书,因他曾受人之托,想查几桩冤案,他对人许了诺,便就来了京中实现他的诺言。   他是个好官,更是一个真正品德高尚的君子。   他这时,恰好十六岁,正是他出家门纵情山水的年龄。   “恰是年少。”魏瑾泓抬眼,看着她面前的筝。   “想来,很是意气风华罢。”想像着还是少年的江镇远嘴角含笑,便是对那老翁稚子都要弯腰作揖的有礼模样,赖云烟不禁笑了起来。   魏瑾泓死死盯着那筝的一角,抿着嘴,没有言语。   “您要什么?”笑罢,赖云烟主动开了口。   这个时候提起他,能有什么好事。   他捏了她那么多七寸,困在这后宅院落的她,哪是他的对手。   赖云烟苦笑地看着她问了话,还是抿嘴不语的魏瑾泓,道,“您说罢,做得到的,做不到的,妾都会去做。”   她欠他的,她不能乱了他这世的路。   等到他三十岁再进京赶考,到时,她就远远地看着他,让他好好地当他的刑部尚书罢。   这一世,她是不想他为她死了。   他那般真正遗世独立,世间少有的君子,不该再遇上她这等背负太多负面的人。   他为她做的,那世已经足够了,她不能再拖他下水。   “你就这般喜爱他?”魏瑾泓抬起头,拿过搁置在她面前的温茶,饮了半口看着她道。   喜爱他,喜爱到为他主动示弱的程度?她不是最有骨气的么?   他语中难得地带了刺,赖云烟却是笑而不语。   她微笑地看着重魏瑾泓,等着他提要求。   “要是,让他一生都纵于山水之间,如何?”   “还是让他原本是什么样的,便是何样的就好,您看如何?”   “若不?”   “若不,您不死,我不休。”赖云烟朝冰冷的手哈了口气,仔细地看着那包了布的六指,漫不经心地道,“他若是原本是何样,以后也会是那样,那么,他进京后,如果我还活着,我便不帮他就是。”   “你不会与他见面?从此一面都不见?”魏瑾泓从她的话间听出了重点。   “嗯。”赖云烟点头,平静地看向他。   魏瑾泓看向她的脸,只一眼,他就撇过视线,放在了她胸前的长发上。   “那就如此。”   “您的要求?”   “没有别的要求。”   魏瑾泓起身,打开门,走进了雨中站在那淋着大雨,待熄了胸中的怒火,才平静地走回了里屋,自己寻衣更衣。   她是有多喜爱他,才委曲求全得这般丝毫不犹豫。   当年,只要有一次,她能像这般为他忍一次,委屈一次,他们就不会走到最后那一步。   **   等雨一停,前去请安时,魏母诧异赖云烟手上的伤,赖云烟便羞红着脸,不要脸地说,“今日清晨意境甚好,孩儿便想为夫君弹奏一曲,哪料技艺生疏,就……”   说至此,她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引得魏母失笑,道,“你这是为何?便是不弹,泓儿也不会少你一分的好。”   “孩儿,孩儿……”赖云烟摸了摸自己涂了红胭脂的脸,咬着嘴,纠着手中帕子,娇羞不已。   与她一道前来请安的魏瑾泓这时淡淡开了口,“娘,我今天带云烟出去逛逛。”   “去哪?”魏母朝他温和地问。   事先完全不知情的赖云烟瞥了他一眼,随即低头轻皱了下眉头。   “去老夫子的书斋寻些书。”   “哦。”魏母拿帕拭了拭嘴,没有立刻答应下来。   这去书斋,带女眷前去,可不是什么守礼法的好事。   她眼睛一转,见赖云烟拧着手中手帕,不敢抬头的样子,她不禁对自己于她的威严有些满意,便笑道,“那就去罢,早去早回。”   “多谢娘亲。”赖云烟细如蚊吟地回道了一声。   “好了,莫红脸了,且去罢,记得及时回来用午膳。”   “孩儿知晓了。”   “孩儿这即带她去了。”魏瑾泓朝魏母拱了手。   等上了马车,马车前往魏瑾泓的恩师——秦老夫子的书斋,赖云烟轻掀了窗布两下,见真是那条路,便收好手,不再探看。   真是去寻书?   赖云烟哑然,一路安静无语,等进了书斋,被侍女带到女眷选书的地方后,这才知魏瑾泓是真有那个意思让她选书。   不管背后是何意,赖云烟都不想拒绝这份意思。   她陪嫁的那些书,都是她曾看过的。   前世她还有一些书没看透,有些搁置在那甚至没动,现下趁这个机会,正好把未看过的全部拿走。   按魏母的意思,是不许她在外呆太长时辰,赖云烟一站到书架前,只等看到封面,大致翻过内容,就把书放到了杏雨她们的手中。   半时辰下来,她选的书,已有二十册之多。   陪侍的侍女都有些惊讶地看着这以前来过书斋,可没这么选过书的赖家大小姐。   等过了一时辰,赖云烟选的书便有五十册之多,这厢待女有些犹豫地看着选在大书桌上的书,那厢就有小厮搬来了精致木箱,像是早有准备一般。   赖云烟见到搬来的箱子,轻笑了一声。   书被列数过装入箱子,赖云烟算了算,这五十册书,大概值一千两银子。   皇朝纸贵,读书更是士族子弟才读得起的事,便是士族里身份较低下的,有些书籍他们一生都碰不到手。   士族上层控书严格,尤其是秦老夫子的这书斋卖的书,有不少都是孤本的手抄本,还有文人学士托卖之物,价格昂贵不说,这买家的人也必是身份尊贵者才能一时得多本。   她选了五十册之多,打的是来了一次就无第二次的准备,另外,确也是有为难魏瑾泓的意思。   但看样子,她还是没有为难到。   **   这次前来书斋,赖云烟道魏瑾泓另有他意,但她这次没有见到秦老夫子,也没见到魏瑾泓的大师兄秦岭。   秦岭乃秦老夫子的大弟子,同姓秦,但无亲缘关系。   他甚是嫉恨魏瑾泓深得圣恩,在一次世家子弟携家眷的踏春中,当时科举失意的秦岭刺了魏瑾泓一刀。   那时她正与魏瑾泓你浓我浓,正是恩爱之际,便扑身为他挡了一刀。   这一刀落在了腹中,许是伤及子宫,待过了两年,她假孕过一次,自己惊喜万分,但肚子还是没有大起来,愿望落空。   等再过一年,用珍宝都满足不了的魏母终是脸色难看地请来了宫中的大夫,她就此被烙下了终生不孕的烙印。   她忐忑不安之时,他就拉了她的丫环上榻。   这其实没有大碍,只是他行动太快了,她还未在此自己终生不孕的恐怖中缓过气,他就已经跟丫环搞上了。   她那时气得每日每夜鼻间扑出来的气都带着火气,他还道她胡闹,她慢慢地冷了心,静了下来,从此恩爱皆无,只想好好地当她的魏少夫人,随他要纳多少的妾。   可他非要胡闹到她的面前,挑战她的神经,这才有了她誓死都要爬出魏家的后来。   说起来,前世秦岭的下场很惨,死于车裂。   这世,不知魏瑾泓做何打算,不过想来,秦岭是伤他不着了,于魏瑾泓真正无法排除的危险是来自暗中相对的世家。   不过,这对知晓了他们会如何动作的魏瑾泓,只要不疏忽大意,可能头一会也不会造成什么大碍。   只有等他们见用过的办法无用,才会另想前世没用过的他法,怕是才会对魏瑾泓构成危险。   赖云烟思来想去,觉得现在魏瑾泓真正的患忧是内患,只有内患解决了,他才能先立于不败之地。   回去的路上,赖云烟一路思虑,静坐不语。   回了府,魏瑾泓让小厮把书抬进后院,一吩咐完,就对赖云烟说,“先去娘那。”   “您在家中用膳?”   “嗯。”   赖云烟拿帕轻掩了下翘起的嘴角。   “日后待娘问起,你就说那些书是我让你为我选的。”   “多谢魏大人。”赖云烟笑笑道。   “过两日,我带你去苏府。”   “见七姑娘?”   “嗯。”   “魏大人,今日怎地就这般大方了?”赖云烟不禁笑道。   ☆、最新更新   魏瑾泓撇脸不语。   魏母见他们正好回来,脸上满是笑意。   入席前,她问赖云烟挑了些什么书,赖云烟摇头答,“孩儿什么都没挑,都是为夫君挑的。”   魏瑾泓给竿子,她顺着爬就是。   哪怕他是在打主意,但现下在魏府过日子的确实是她,她得顺势而为,让自己好过点。   “去上一趟,怎地不为自己挑上一些?”魏母关心道。   “孩儿只顾着夫君了。”赖云烟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轻声道。   听着她们一个虚情,一个假意,魏瑾泓静坐微笑不语。   赖云烟的脸垂得很低,他看不清她的脸。   想来,现下定是满眼的讥讽罢?   **   不日,赖云烟在前去给魏母的回路中堵住了。   “大嫂。”魏瑾瑜给她拱了手,笑道。   “小叔。”   “大嫂叫我瑾瑜即好。”魏瑾瑜忙道。   赖云烟笑而不语。   “瑾瑜有件事想问问大嫂。”   “哦。”   “大嫂……”   赖云烟回过头看了看身后的丫环,再看看魏瑾瑜,见远处有路过的婆子往这边看来,她笑道,“此处说话不便,去娘那坐着说罢。”   说着,就欲要抬脚,却被魏瑾瑜阻拦了下来,“就几句话,不长谈,在此就好。”   “是何话?”赖云烟讶异道。   “瑾瑜想问问,你跟祝家的五姑娘,是不是交情甚好?”   这世他是看上慧芳了?   被魏家的人一个个盯上,祝家是倒了什么大霉了。   思及魏瑾泓让她说的不知,赖云烟半信半疑地腹诽了一翻,什么人都没看上,偏生看上了祝家最好的小姐?魏瑾瑜眼光就提高了这么多?   “我与五姑娘啊,这交情还算不错。”赖云烟没撒这个谎,她确实与祝慧芳交情很好,众所皆知的事不好瞎说。   “如此,”魏瑾瑜精神一振,“大嫂可知那五姑娘最喜何物?”   这情圣,又要出手了?   赖云烟这时就明了魏瑾泓为何让她说不知了。   魏瑾瑜要是就这么出手,也许青楼女子欢喜有这么个冤大头,但要是换到祝家的祝五姑娘身上,她肯定这礼还尚在下人手中,就让人把私礼抬到族长面前,到时候,魏家可有得是跟祝家解释得了。   赖云烟轻易不对人生心佩服之感,可魏瑾瑜总是能轻易打破她的这种坚持。   她实在太佩服魏瑾瑜这种顾前不顾尾的作风了。   “这个我就不知了。”她好笑地看着回道魏瑾瑜的话,看着眼前这个跟其兄有三分肖似的少年。   她是真要看看,魏瑾泓力挽狂澜,能把魏瑾瑜挽回成个什么人。   有得是好戏看了。   “真不知?”魏瑾瑜刹那有些失望,眼睛狐疑地看着赖云烟。   “是不知。”赖云烟不紧不慢地颔首。   见她毫无张口之意,魏瑾瑜皱了皱眉,随即拱手淡道,“如此便罢。”   说罢,不待赖云烟有什么话,转身就走。   走到回廊转弯那处,他顿了下脚步,破口就对着身后的小厮大骂,“着急去作死啊?你踩着本公子的脚了!”   小厮连连告罪,跪下给他跪了头。   魏瑾瑜哼了一声,不耐烦地甩了甩袖,提脚大步离去。   赖云烟笑看着魏二公子离去,像是浑然不觉魏二公子的那场火是发给她看的。   等人走后,她回过头,带着丫环往魏母的屋子走,“我还有点事,想跟娘说说,不知现下她可是忙上了?”   赖云烟一进厅屋,魏母讶异,“怎地折回来了?”   “孩儿有事想跟娘说。”   “你们先下去。”   站于堂下的管事婆子应了“是”。   她们退下去后,赖云烟在魏母的示意下挨着她坐了下去。   “是什么事?”魏母温和地问。   “刚才,小叔找我问了两句话,孩儿觉着,应要来告诉您。”   “是何话?”魏母笑笑道,嘴角却无意识地抿起。   魏家的二公子,读书是比不上其兄长了,但这玩乐,先头倒是领先于其兄不少,还只十五岁的年龄,就已经是众多妓馆的坐上贵客了。   魏母紧张得很呐。   “问我可是与祝五姑娘交情可好,问她最喜何物。”赖云烟在她耳边轻轻地道。   “荒唐!”魏母脸色陡变。   赖云烟垂首不语。   “云烟。”   “娘。”赖云烟抬头,看着魏母道。   “这事,你暂且不用告诉瑾泓,由我来说。”魏母看着她淡淡地道。   “孩儿知晓了。”   “话要听到心里头。”魏母看着她的恭敬,稍有些满意。   赖云烟闻言起身,更是恭敬地垂首,对她福了一礼道,“孩儿定能听从娘的意思,请娘放心。”   见九大家三首之一的赖家大小姐也必须对她毕恭毕敬,不敢违抗一分,魏母乍闻不孝子看上祝家姑娘而陡怒的心情便好受了两分。   祝家嫡长孙娶了时家的嫡长女,而时家恰是把崔家挤下去的那家,是踩在了崔家的身上才进了御赐的九大家之列。   而魏家与崔家是姻亲,与祝,时两家的关系向来说不上坏,但也说不上好。   她那不孝子,真是糊涂,什么人不看上,偏看上祝家的姑娘,这礼物一送到祝家,依祝家人的性子,定会捅到家中老爷面前,到时这逆子肯定会被他的父亲打死。   魏母心中是又气又怒,但面上神情不变,对赖云烟笑道,“如此便好,下去歇息着去罢。”   “那孩儿就此退下了。”赖云烟又轻福一礼,这才离去。   **   赖云烟回到屋中,魏母那就差人送来了点心。   她先赏了送点心的婆子一点,待她离去,让丫环试了毒,留到下午再吃。   她赏给婆子那点只够一两口的点心,东西少,但意思多,于魏母那,是她看重她的人,于自己,也是找了魏母身边的试试毒。   以魏大人对家人的仁心,定是舍不得伤他母亲身边的老人。   赖云烟不怕魏瑾泓让她暴毙,但还是有些怕她下慢性毒,要是到时待魏大人利用得她差不多了,肯定会一脚踢开她,到时候他前路扫净,又铲除了她这个眼中钉心中刺,那日子可就是过得太好了。   她荒唐的重来一世,可不是牺牲自己,让他来过好日子的。   这日夕间,魏母差人来告知赖云烟不必前去请安了,晚膳也在屋中用就好。   又另道她要好生歇着。   这种贴心的婆母,赖云烟决定新婚三月一过,可以接各家内眷的贴子到处走动了,她就替她这婆婆吹嘘一翻去。   五月的天已然黑得晚了,厨房送来的饭菜赖云烟轻尝了几口,丫环都道她胃口不好,拿了茶具给她让她泡茶,她们把菜端下去,便把剩菜吃了。   梨花食量大,一人能顶平常丫环两三人的份量,赖云烟也舍不得短她的吃的,只是看她什么都吃,心中也是有些担心。   这魏府,没她什么人,太不安全。   她得往厨房里插人了。   赖云烟思忖了一翻,着手写了信,写到一半,院中有了声响,很快杏雨就在圆门前报,道大公子回来了。   闻言,她不紧不慢地把写了一半,墨汁未干的信涂了满纸的墨汁,折好,放入了案下叠放的书中夹上,这才又提笔,慢慢作起了画。   “大公子。”   “大公子。”   丫环们请过安后,传来了他的小厮们的声音,赖云烟画了半枝梅,就搁到一边,另作了一张。   待三张半成品后,魏瑾泓就进了内屋。   “大小姐。”杏雨在门边轻叫了一声。   “端壶热茶过来。”   “是。”   赖云烟拿过桌上的茶杯轻抿了一口,才抬头与坐于案前的魏瑾泓道,“大人今日回来得尚早。”   “嗯。”魏瑾泓看了眼她案桌上的茶具,又看过她搁置在一旁的画纸,轻应了一声。   他们的案桌隔得不是太远,他还能看到她在纸上画的是梅枝。   “为何只作一半?”   “觉着不好。”   魏瑾泓微笑了一下,又转过话题问,“后日去苏大人家。”   “多谢大人。”赖云烟提笔,在花朵中点缀了几笔梅蕊,才抬头笑着与魏瑾泓道,“二公子的事,大人可是知晓?”   魏瑾泓“嗯”了一声。   见他不多语,赖云烟好笑地摇了摇头,轻笑道,“祝五姑娘?”   她摇头笑着再次提笔,这次一笔挥去,树丫上,梅花朵朵开得甚是娇艳。   九大家里,嫁得最好,与她交情恰恰是最好的祝五姑娘?   但愿魏瑾泓不是要撬岑南王的墙脚。   若是魏瑾泓把后来的岑南王妃都要弄进魏府这座地狱的话,她真的得亲手下毒弄死这伪君子了。   “我与祝大前些日子在茶楼饮茶,瑾瑜恰好就在,五姑娘去往布庄路中,停下与祝大请安之时,被他看到了。”   “是么?”   魏瑾泓言尽于此,便不再解释。   赖云烟搁了笔,白天未在魏家人面前露出的神色这时爬上了她的脸孔,她抬起头,看着魏瑾泓勾起嘴角,冷冷地道,“您打何主意,我都接招,我兄长也好,镇远也罢,还有慧芳,你可以一个一个都动手,但您给我记着了,现在元辰帝还没登基,离您只手遮天的时候还远得很呢。”   ☆、最新更新   再来一世,这男人更是吃人不吐骨头。   第二日,赖云烟找另了他法,把写就的信送了出去。   了解这魏府的,不仅是魏瑾泓。   临到去苏大人府中,半路过桥面时,河中突跃刺客,赖云烟惊叫出声,利索抱成一团,躲在了坐榻下方。   刀剑无情,刀刀都往车里刺。   赖云烟趁隙滚下了车厢,顾不得落地的那刻头都撞出了血,立马钻入了车底。   这时当她听到上面刀剑相交,侍卫的吼声,她摸了摸出血的头,暗吁了口气。   其实想来,魏瑾泓应是也知这一出是她弄的,就算之前不知,现下他已心中有数。   他熟知她的手法。   魏瑾泓拿捏着她的七寸在警告她,她这次也不过是提醒一下魏大人,她离束手就擒的地步还远得很。   十个刺客,花了她一大笔银子,用的还是魏瑾泓给她的。   一阵厮杀后,有人朝车底伸出了手。   那手五指修长,节骨有力。   赖云烟就他的手被他拉了出来,见魏瑾泓胸上有着血迹,明显有刀痕,她暗中狠狠地掐了自己两把,随后扑到他的怀里,惊声泣道,“夫君。”   随即,她埋首不动,抖动肩膀,不敢抬头。   她实在是哭不出来,只好把头直往魏瑾泓的伤口撞,撞得魏瑾泓的血往外喷,也糊自己一脸的血,等会好吓人。   “好了。”魏瑾泓轻声地道,手却紧紧地把往了赖云烟的头。   刺客见差不多了,打不赢人,杀不死人就撤走,这种见好就收的风格一直都是赖云烟的行事手法,魏瑾泓怀抱着这个似要把他的伤口撞出一个大窟窿的女人,忍了又忍,才没把她一脚踢到河下去。   这女人,真是恨不得他死。   她的假假真真里,唯有让他去死这一事,才是最真的。   **   一场大战回来,魏府鸡飞狗跳。   赖云烟扑完魏瑾泓的怀,稍把伤口处理一下,一路舍不得擦干脸上的血,哪怕身后的丫环急得快疯了,她也赶了她们去坐奴仆车。   她一回到魏府立马满脸血渍,一身污脏地又扑到魏母的怀里大哭。   哭着时,仔细地瞄了瞄魏母身上的衣裳,见是好衣裳,心里总算为自己好受了点。   头虽是磕破了,代价大了点,但总算是让魏瑾泓不好过,也毁了魏母一件衣裳,算也是弥补了她受到的一小半的伤害了。   魏母焦心着大儿的伤,可儿媳抱着她歇斯底里地哭个不停,她忍了又忍,最终没有忍住,强硬地扯开她,放到了吉婆婆的手中,跟着被人抬着的大儿奔去,途中忍不住泣道,“瑾泓,瑾泓,你这是怎地了?伤得可重?”   “娘……”赖云烟见魏母受惊不轻,脚步踉跄,忙尖声凄厉地大叫了一声,就跟魏瑾泓已死了一般。   心神不宁的魏母被她这么一喊,脚步一软,跌在了地上。   赖云烟呜咽着,也随之跪在了地上,悲切绝望地叫道,“夫君。”   她这一喊,魏母瞬间觉得天昏地暗,就这么昏了过去。   “娘。”赖云烟用尽全身力气又大叫了一声,心中只恨自己声音不够太大,魏府占地大,别人家的府第根本听不到他们这边内院的声音,她能吓吓的,也就这府里的人了。   魏瑾泓现下失血过多,她上马车后,才发现魏瑾泓不止胸口有一刀,大腿处也有。   护卫与他包扎上马车后,她趁魏瑾泓在调节气息,坐于他身前,掀开了他的袍子,抬起脚就连踩了他数脚,直到魏瑾泓抓住了她的脚,冷冷地盯了她一眼,她才重新坐好。   所以,魏瑾泓这时进的气,绝不会有出的气多。   赖云烟的这一声“娘”,把魏府的奴才吓得好几个都摔倒在了地上,有人在惊慌叫着快去请老爷,这厢杏雨梨花也随后进了府,刚进后院的门,就听到她们大小姐的悲叫声,梨花刹那哭天喊地大叫:“大小姐,我苦命的大小姐啊……”   “梨花,杏雨。”梨花一来,赖云烟精神一振,立马像死了全家人一样地哀叫出声,随即,两眼一闭,也让自己昏了过去。   好了,她的丫环来了,她可以安心地昏过去了。   让这一府的人,自个儿折腾去罢。   **   赖云烟睡了个大觉,一觉睡来,神清气爽。   偏偏这时她不能像前世那般,找人来吹竹弄笙一翻,醒来后她还不能睁眼,还要暗中蕴量情绪,让自己等会语气凄然点。   差不多了,她睁开眼,就看到了魏母的心腹,吉婆子。   “吉婆婆,夫君,夫君怎样了……”赖云烟虚弱无比地挣扎着撑着床面坐起来,声音泣中带悲。   她在被中连掐了自己数把,想了最伤心的事,才把眼泪流了出来。   “大少夫人,”吉婆婆眼中也带泪,“您快好生歇着罢,大公子没有事。”   她扶了她躺下,转头对着赖云烟的丫环道虎着脸道,“还不快去请大夫进来给少夫人瞧瞧。”   赖云烟朝丫环看去,见梨花杏雨的脸都是肿的,她顿时一呆,而在眼光未冷下之前,她把脸对着了床榻的里侧,拿帕放在了眼睛处。   谁人打了她的丫环?   大夫进来给赖云烟看了脉,说她要静养一段时日。   过了两日,赖云烟下了地,这期间,魏姑妈,魏丁香都来了屋中探望赖云烟。   赖云烟有先见之明,早就让丫环把她值钱的东西都收了起来,台面上摆的都是她列着清单让魏瑾泓给她拿来的。   她的嫁妆,早前就让她收得妥妥的了。   这次魏姑妈眼睛往哪多看了几眼,她就大方地把东西送给了魏姑妈,乐得魏姑妈第一天来了,第二天她又来了。   赖云烟也从梨花的口中问出,她们的脸是吉婆婆打的,魏母下的令。   怕是她不能拿魏瑾泓的护卫出气,就拿她的丫环出气了。   许也还有别的原因,但这次,魏母确实是打了她的脸了。   赖云烟自觉不是什么好心的人,在第三日赖震严来探望她之时,见吉婆婆忤在她的屋内不动,赖云烟的脸便也冷了下来。   “知晓的,是知我吓得惊了魂,不知晓的,还当我不受婆母欢喜。”赖云烟瞥过盯梢的吉婆婆一眼后,轻声地与兄长用细不可闻的声音哭道。   赖震严朝婆子看去,漫不经心地展开手中折扇两眼,才道,“这几日,就一个婆子看着你?”   “还有大夫,杏雨他们,婆子丫环们也在外面听着差谴。”赖云烟忙道,拿帕拭泪,“我只是甚是担扰夫君的伤,昨夜去瞧时,娘说夫君睡了,我……”   说至此,失声哭了起来。   “如此。”赖震严颔首。   “魏夫人呢?”他顿了一下,又问道。   赖云烟轻垂下了头,拭泪不语。   “梨花,”赖震严转头,对脸还有些肿的丫环道,“去叫府里的车夫把车赶到后门口。”   “是。”   梨花忙应了一声。   “让虎尾和你一道去。”   “是。”   “杏雨,给大小姐穿好衣。”   “是。”   “你有伤在身,瑾泓也是,他自当比你重要,就让魏夫人先好好照顾着他罢,你且随我回娘家养好了伤,到时我再送你回府来。”赖震严回头朝赖云烟道。   “啊?”着实没料到他会这样说的赖云烟有些微愣。   她还以为,兄长顶多为她出出气。   回娘家,这事太大了罢?   “穿衣罢。”随即,赖震严就起身抬脚出门。   他走到门口,见到发愣的婆子不动,他扬眉,道,“还要你个老婆子伺候?”   他语带不屑,吉婆婆忙福了一礼。   见她又只是福礼,没有跪拜,赖震严摇摇头,走了出去。   这魏家的人,太托大了。   他不帮她立威,日后她在这府中,就真要被人看不起了。   **   赖云烟出府后,还有些云里雾里。   前世她在魏府中,什么事都是一肩担,万不敢因魏家的事给兄长找麻烦。   没料,这世兄长却为她出了这个头,真真是……   真是人再多活几世,总有些事也还是料不准的。   “哥哥。”赖云烟头绷着布巾,靠向了赖震严的肩。   “有外人在时,万不可如此。”她病着,赖震严不忍苛责她,但还是嘱咐道。   “你不跟大公子言语一声?”   “我已去看过他。”赖震严淡淡地道。   “可是,苏大人那?”赖云烟提醒道。   “我很快就要与七姑娘成亲,苏大人便是我的岳父大人,苏大人甚得帝心,前途甚广,这时还能毁我的婚不成?”   说到此,赖震严冷冷地笑了,“我听说是她把你推到婆子手中的?”   “哥。”   “送她的东西,真是白送了,不带你管家就罢了,还要你的头面?真是要脸,你送了她头面,她可有曾给你还礼?”   赖云烟垂首,轻摇了头。   赖震严不屑地笑了一声,又道,“而一个婆子,在你的院子里,居然不给我磕头,崔家出来的人,果然就那般的样了。”   赖云烟闻言不禁哑然,她这兄长,因与祝家时家都交好,前世也是够不喜欢崔家的人的。   因魏崔氏是她的婆母,他才一直维持着表面的恭敬。   没料这世,他这么早就透露出对崔氏的不屑出来了。   果然是事变了,人的应对也就变了。   “她是大公子的母亲。”赖云烟轻道了一句,提醒了他一下。   “母亲又如何?我们赖家与他们魏家同位列九家之首,又不是他们魏家的奴才。”赖震严说罢此言,也觉得自己的话过于偏激了些,于是缓和了脸色,对她道,“不能让她下你的脸,得让她知晓,你是什么身份。”   赖云烟闻言有一点鼻酸,“这也是哥哥疼我。”   虽说世家里,嫁出去的女儿绝没有泼出去的水一说,但像兄长这样明面上替她撑腰的,毕竟还是少。   ☆、最新更新   “父亲那,你要如何说?”赖云烟毕竟不再是以前的那个赖云烟,只当在现下的赖家里,她兄长说什么就是什么。   父亲这个时候,已经是很不喜兄长了,要不然,怎会有庶子的到来,怎会要扶持庶子进官场。   “只说接你回来养两天伤,他有何话可说?”赖震严轻瞥一眼此时垂下眼,似是在刻意平静的小妹,“赖家的脸面,他也是要的。”   “是呢。”赖云烟轻轻颔道叹道。   “你又担心什么?”赖震严好笑地轻拍了拍她的头,道,“万事还有我。”   赖云烟先没有回答,过了一会才轻轻地说,“云烟知晓哥哥厉害,但还是怕你受委屈,怕没人心疼你,还好,我就快有嫂子了,她是个好的,会照顾妥哥哥的。”   赖震严翘起嘴角,伸出手揽住她,让她靠着他的肩。   赖云烟靠在他的肩上,轻吁了一口气。   马车内,兄妹相继无声,但此时两人心里都无比明白,他们会继续相依为命。   哪怕只会过得两三日,魏家会来人接走她,她不在他的身边。   **   赖云烟前脚进的赖府,后脚就有人来报魏府的大公子来了。   赖震严让赖云烟好生回院子休息,他去了前堂待客。   不多时,梨花来报,说赖父也回来了。   赖云烟当下就让杏雨把刚解开的包袱再放几件衣裳进去,重新扎上。   “小姐?”梨花稍有不解。   “歇会就回魏府罢。”赖云烟指着从包袱里拿出来的两个箱子,对丫环们再叮嘱道,“一字都不许跟人透,记住了?”   “记住了。”杏雨,梨花轻福了一礼。   没过多久,赖震严就阴沉着脸来了她的院子,在他开口之前,赖云烟朝他摇了摇头,示意他什么都不用说。   让丫环守在门外,她拉了他的袖子,进了内屋,打开暗箱把刚放置进去的两个箱子拿出来,拿钥匙打开盖,抬脸与赖震严道,“这是娘留给我们的,你把它们都给了我。”   最价值万金的,她都带了回来。   “这是何意?”赖震严皱眉。   “家中有婆母。”赖云烟浅言了一句,待赖震严了会个中意思后,她又淡道,“说来你把头面都给了我,算是我的,但在云烟心中,这也是你的,所以先放回你处也是可行的,哥哥回头再给我就是,只要莫让旁人得去了就好。”   “魏夫人在打你嫁妆的主意?”赖震严的声音这时阴冷得很。   “哥哥,她背后还有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崔家。”赖云烟把盖盖上,重新上锁,把小匙放到了赖震严的手中,又抬脸认真地看着他道,“你不要担心我,我知怎么应付她。”   赖震严把钥匙合在手心,重重地捏了捏,才抿嘴轻颔了下手。   她能有什么法子应付?他不过带她刚回来,魏家的人就能接走她,他们父亲都站在魏家那边,她这次回去,在那个府中,怕是更难。   “哥哥。”看着兄长垂着眼一脸不符合他年龄的阴沉,赖云烟的心有些闷疼,她拉着他的袖子摇了摇,笑道,“云烟是真有法子,您只要把我的珠宝藏好了就行,算来,云烟这次也没有白回来。”   不回来,这两箱价值连城的珠宝放在魏家,她着实是吃不香睡不好。   “大公子,小姐。”门边,响起了杏雨小声的话。   “何事?”赖云烟开了口。   “前面来请人了。”   赖云烟叹息,竟是多说几句的时间都没有。   “走罢,哥哥。”赖云烟拉了扯兄长的袖子,与他轻言道。   看着她娇俏的脸,赖震严差点捏碎自己的拳头,他走到椅子边,坐下深吸了几口气,才站起淡道,“走罢。”   赖云烟轻福一礼,跟在了他的身后。   **   在未出院子前,赖云烟与赖震严道,“哥哥,如若父亲说我的不是,您万不可心疼我。”   他成亲在际,这时,不能与赖游对着干。   赖震严颔首,脸色微有些冷。   不过他平时也是这样,让人看不出什么来。   一进正堂,赖云烟就朝赖游下了跪礼,道,“云烟拜见父亲,给父亲请安。”   赖游顿了一会,才道,“起。”   “多谢父亲。”赖云烟站起,又朝魏瑾泓福礼,道,“妾身给夫君请安。”   “多礼。”魏瑾泓起身,虚扶了她一下。   赖云烟看着地上浅笑了一下,轻移脚步,站在了他的身后。   见她尚还懂进退,赖游的脸色也稍好看了些,不过嘴上还是难掩训斥,“没经公婆丈夫允许,是谁让你回的娘家?”   赖云烟垂首不语。   正堂里,一时之间也没有别的声响。   静了一会,赖游见魏瑾泓朝他拱手,他轻抚了下长须,道,“贤婿有话且说。”   “岳父大人,”魏瑾泓这时微笑道,“这不是云烟的不是,是我这几日轻疏了云烟,被震严兄误会了。”   闻言,赖云烟轻皱了下眉。   误会?好一个魏大人,在她父亲面前拖她兄长下水。   他现在是结了她的仇不够,还想结下她兄长的仇罢?   他上辈子跟她兄长斗了半辈子,看来还是不够知晓她兄长爱记仇的厉害。   “你遭遇刺客,身受重伤,陛下都挂心,尚卧病在床,何来轻疏之说?”赖游抚须摇头道。   这话说得,不像她的亲父,倒像是魏瑾泓的亲爹了。   赖云烟微微抬脸,朝兄长落坐的方向看去,见他端着茶杯,平静从容地吹着热茶,她这才稍稍安下了心。   不发火就好。   “岳父大人言重了,瑾泓只是轻伤。”   “轻伤也是要好生养着的。”   “多谢岳父大人关心。”   “正逢午时,贤婿用过午膳再走罢。”   “岳父大人好意,瑾泓自当遵意。”魏瑾泓起身,朝他拱手一礼,温声道。   自又是一翻传膳摆膳,赖云烟一直站于他们身后伺候,只有等他们用过膳了,她才去了后堂吃丫环端上来的饭菜。   她只尝了一口,就搁下了筷。   “小姐,可是不合胃口?”摆菜的丫环站于她身后回道。   赖云烟拿帕掩嘴,把菜小心地吐到帕中,才抬头对丫环淡淡地道,“没胃口。”   说罢,走到门边,对站于门边的梨花她们说,“包袱可是收拾好了?”   “收拾好了。”   “那就走罢。”   “小姐不用膳了?”梨花问。   “别说夫君久等了。”赖云烟满是疲惫地叹了口气,抚着额头,让她们扶着她往前走。   到了正堂,见她这么快就回来,正在品茗的三人,对女儿比较满意的赖游轻颔了下首,魏瑾泓嘴边依旧含着微笑,只有赖震严,看着手中杯子,连眼皮都没抬,垂首不语。   **   于父兄道别,与魏瑾泓上了马车,等马车行了一段路,赖云烟才把头靠在了后面,嘴角含笑地看了魏瑾泓一眼,就闭上了眼。   见她拒绝交谈,魏瑾泓也垂下了眼,静坐无声。   两人一路安静回了魏府,魏瑾泓带赖云烟回了他的院子,在她坐下后,挥退了下人,对她开口道,“娘说让吉婆婆在我们屋中伺候我们。”   “哦。”赖云烟一点也不急,笑着看着他。   如果魏瑾泓说此话的意思是威胁她,那她还真是一点也不怕。   他母亲现下有多荒唐,以后就会有多惨,魏瑾泓这个当儿子的都不怕,她怕什么。   见她云淡风轻,魏瑾泓笑了笑。   过了一会,他又道,“我谢了她的好意,我们院子里,有你的人伺候就可了。”   “为此,魏大人不是想让我谢您一番罢?”赖云烟好笑地看着他。   “云烟。”魏瑾泓突然叫了她一声。   赖云烟不动如山地看着他,眼神漠然。   她跟他重来的这一世,本该是各走各路的好,他们也可以协议好,不再为敌,可怎么就又走到了这步?   他算计她,她也不想让他好过这步。   “你无须尽想着我全是坏意。”魏瑾泓静静地看着她,“待你兄长成亲后,我们再来谈,可行?”   又是她兄长。   他自如地拿捏着她,还一脸正人君子,道貌岸然的恶心样,赖云烟真觉得当初是自己瞎了眼,才会相信这样的一个人能保护她。   赖云烟轻笑了一声,“好。”   谈就谈罢,魏瑾泓算计他的,她亮她的爪牙就是。   大不了,鱼死网破,只要能弄死他,不祸害兄长,知己,朋友,赖云烟不介意代价大点。   ☆、最新更新   在赖家吃的那口饭菜里,赖云烟吃出上世吃过的慢性毒的味道出来。   那味本就是不轻易尝得出来,如若不是她上世吃得多,知晓其中的微妙之外,她也不会刚入口就知不对,而且这比前世她吃的味要重太多,也许是人手生多放了,也许是故意多放一点好让回魏家的她出丑,那味重得赖云烟根本就咽不下口。   这慢性毒叫百日癫,下得重一点,人就会浑身抽搐,口吐白沫,跟发羊癫疯一样。   这药吃得久了,就会真跟羊癫疯一样,隔三差五就发作一会,人也会渐渐丧失智力,成为白痴,最终抽搐而亡。   她只含了一时吐了出来,回来后也还是有点昏头昏脑,与魏瑾泓谈过,他走后,赖云烟才让丫环去取大壶的水来。   她刚在榻上歇一会,魏母那边就来人请她,赖云烟去了请安,魏母抚着她的手半会,才淡淡地道了一声,“我儿,委屈你了。”   “哪来的委屈?”魏母的声音淡了,赖云烟声音里的热情也不在。   她也懒得装那么多了,委屈自己干什么?横竖她都没想过要魏母喜欢她分毫。   见她不卑不亢,态度与过去迥异,魏母抬眼,慢慢地看向了她。   赖云烟迎上她的目光,对视一会,垂下了脸,嘴角含笑。   “回罢。”魏母突然说道。   “儿媳告退。”赖云烟大大方方起身,轻福了一礼。   “早上晚间记得按时过来请安。”赖云烟走到门边时,从背后听到了魏母悠悠说出的这句话。   “儿媳知晓了。”赖回烟顿了一下,终是没有回身。   魏母想折腾她?   那也好。   **   当晚,魏母让赖云烟伺候着用了晚膳,让赖云烟坐下用膳不到一会,她就搁了筷。   赖云烟在吃了几口米饭后,随之搁筷。   魏母喝过茶,让赖云烟退了下去,赖云烟一回到屋里,又是喝水。   等料魏瑾泓差不多要回来后,她让丫环收拾了水壶下去,又另拿了一壶温水。   半夜过去,她起身上了三趟恭房。   许是饿的,她还是头昏眼花得很。   第三趟回来时,赖云烟觉得自己口腔内沾染的那点微毒也是清得差不多了,她没回内屋,去了丫环的榻处,找杏雨要了点零嘴吃。   丫环留下吃的零嘴不多,赖云烟还是就着昏黄的灯把那一点子点心吃完了,杏雨端来了茶水让她喝,梨花则跪在赖云烟的脚边,抱着她的双腿,把头靠在了上面,一滴一滴地掉眼泪。   “好了,别哭了。”喝过茶水,赖云烟觉得好受了,她伸手抚了抚她的头发,笑道。   “奴婢知晓了。”梨花伸手擦过眼泪,勉强笑道。   她还当只有她们这种奴才,才会饿得半夜起来偷偷吃食,从没想到,她们小姐也有这样的一天。   “小姐为何要喝这么多水?”杏雨也跪了下来,抬头轻声地问赖云烟。   “家中尝的那口菜,有毒。”赖云烟没有隐瞒她们。   “是谁?”梨花呆得眼睛都要瞪出来了,只有杏雨还在问。   “总是有人。”赖云烟笑笑,伸出手拍了拍她们的肩,“你们以后注意点,这府那里,都不干净,你们就多留个心眼罢。”   说罢,欲要起身,“好了,我进去了。”   她进了内屋,留下两个丫环想去。   有些事,她也得现在就教她们辨认了,让她们陪她走过这一段。   等日后她安排了路,让她们出去过新生活,希望她们能把自己的日子过得和和美美。   不要像她一样,两世都不得真正的安宁。   “你中了毒?”内屋的点是亮的,赖云烟进去后,魏瑾泓已衣冠整齐地坐于了他的书桌前。   赖云烟披袍坐于自己书案前,轻笑道,“死不了,大人放心。”   魏瑾泓垂首,过了一会才抬头道,“是在赖府?”   赖云烟又给自己倒了杯水,再喝了一口,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宋姨娘你要如何处置?”魏瑾泓突然多话了起来。   “我要如何?”赖云烟微笑看着他,“魏大人不怕我对付您的岳母大人?”   魏瑾泓那一刻的脸真正沉下了下来,难看至极。   赖云烟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完全不怕他发火。   她说话确实刻薄恶毒,但魏瑾泓也就配有一个当妾的岳母了,他这样的人,能高贵到哪里去?   他不再言语,赖云烟堵了他的话,就起身上榻了。   她很累,累得不想在这时候再听魏瑾泓那些猫哭耗子的假好心话。   **   第二日,早晚的安,魏瑾泓都与赖云烟一道。   赖云烟也用了两顿好膳,但这也没阻挡她写信出府。   过不了几日,魏瑾泓身上的伤养好了,早出晚归,但早晚的安都与赖云烟一道去请。   如此半月,赖云烟前来请安时,魏母也不留她伺候了,也不留她用膳,让她自回院中用膳,有点眼不见为净的意思。   而魏瑾泓像是知晓他母亲不会为难她了一样,也不再陪赖云烟早晚请安,每天又再早出晚归,有时一连几天也不回来。   这时,魏府中的下人也知赖云烟没之前那般得夫人的欢喜了,不过也只是私下说说,明面上对赖云烟还是恭敬有礼。   赖云烟觉得有这些,对她而言,够够的了。   这时已到六月,苏明芙要行及笄礼了,苏府送来了贴子,请魏夫人携大儿媳过去观礼。   赖云烟知道贴子送到了魏母那处去,但她前安时,魏母没与她提起,也没人来告知她,她当也就不知晓此事。   魏母欲要给她立威的心,其实还没散。   赖云烟也知魏瑾泓也与魏母肯定谈过话,但人要是这么容易改变,尤其是劣根性有那么容易改变,这世上就满是完人了。   这魏大人啊,想要改变他们魏家的人,改变他们的命运,那没比登天的难处少多少。   六月初七,苏明芙及笄那天到了,那天赖云烟去给魏母请安,回院后,不多时,魏母来人请赖云烟去苏府,赖云烟迅速走到门边,却被下人告知,夫人等了一会,走了。   赖云烟笑笑,慢慢地走了回去。   一路几个下人偷偷看她,她也似毫无所觉。   魏母回来后,赖云烟去给她请安,魏母像无事人一般与她笑着说道了几句,就让她回院安生用膳,打发了她走。   膳食摆上来时,魏瑾泓这天也回来了,他坐于桌前,让下人再添了一双碗筷,下人拿上后,他看了桌上精致的七菜二汤一眼,抬头看向了赖云烟。   “为何这次不问我了?”他道,平时总是亮着带笑的眼睛沉了一来。   同时沉下来的,还有他嘴角的温和笑意。   “七姑娘的事?”   魏瑾泓看着她。   “她是我嫂子,总有见得着的时候。”赖云烟淡淡地道,眼睛看向了菜肴。   见魏瑾泓拿筷夹菜,她这才动了筷。   “你动崔家人的事,我拦了下来。”魏瑾泓在她吃过半碗饭后,又道。   赖云烟“嗯”了一声,继续吃饭。   这么久都没消息,也没见魏母失色,想来,也确是魏大人这火山孝子救了火。   她不意外。   她有得手的时候,也会有失手的时候,胜败乃兵家常事。   她不为所动,魏瑾泓也不再言语。   用过膳,上了茶,魏瑾泓让下人退了下去。   见他又是有话要跟她说,赖云烟摇了摇头。   她进了内屋,没有屈腿坐于案桌前,而是坐到了椅上,背靠着躺椅,手支着头,舒服地靠着。   “娘说你身体不适,就未前去了。”魏瑾泓坐于案桌前,给自己倒了杯冷水,轻抿了一口。   赖云烟眼睛掠过他,道,“倒是给我找了个好理由,魏大人是想我放过她?”   魏瑾泓未语。   “那就是了。”赖云烟笑了笑,又道,“魏大人腿上的伤不疼了?”   好了伤疤忘了疼,魏瑾泓以前的这本事,没想现在还有。   “震严兄再两个月就要成亲了。”魏瑾泓转了下手中的杯子,温和地道,“江大人这时正游历黄山。”   赖云烟以为自己活了三世,算来也是一大把年纪的人了,定力肯定要比一般人好上许多,但听到魏瑾泓的这句话后,她的牙齿还是忍不住地上下颤抖。   “我说了这些话,你才会听我的,是么?”魏瑾泓朝赖云烟笑了笑。   他再怎么努力对她释放好意,她也当狼心狗肺,非得逼他说重话。   上世如此,这世也如此。   他以为重来一世,他对她克制容忍,在那么多年后,她总会知晓一点他的心意。   可是没用。   魏瑾泓笑带悲意地看着她,赖云烟回视着他,努力让自己平静了下来。   好长的一会,心中的怒火全部压抑了下去后,她笑着对魏瑾泓说,“恭喜魏大人,这次您又赢了。”   说罢,又笑了两声,道,“您母亲真是好福气,生了您这样一个能干,又贴心她的儿子。”   ☆、最新更新   六月末,赖云烟成婚三月的时日还是未过,不能出门。   以前丫环还能出个门,现在也不能了。   赖震严这天来看她,她才知,兄长来看她,也被魏母推说她身体不好,要静养,就没让他过来看她。   “外面都传我成病美人了罢?”赖云烟笑着与兄长调侃自己道。   “慧芳说,她给你送了几次信,你一封也末回。”   赖云烟笑笑不语。   “信呢?”赖震严看着她问。   兄长眉眼间尽是阴霾,赖云烟也仔细地看他,问道,“哥哥,最近可是出了事?”   她现在一步都动不得,明线因魏母不能再出去,暗线用了两次了,怕被魏瑾泓顺腾摸瓜查出来,她这段时日也没动,外面的事她一概不知。   “我问你信的事。”   “我问哥哥外面的事。”   无视赖震严的厉声,赖云烟犟上了。   “多嘴,休得无礼!”赖震严拍桌。   他们这次谈话,都不像前几次那般谨慎,而是火冒三丈,什么话都从嘴里说了出来。   可见,他们都过得不好。   赖云烟因他的发火沉默了下来,赖震严自知自己的语气过于严厉,他冷着脸僵在那,一时也没有再说话。   “信没有收着。”赖云烟先退了一步,她本不想因兄长再担扰她。   可想来,是瞒不住的,他心重,什么事都看在眼里,不说并不表示他不知晓。   “我料也是如此,回头我会与小厚说,你不必担心。”家中肮脏,赖震严料想魏府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这时本不想再管妹妹的事,可一想到前几次她依赖看着他的眼神,他这心就万万放不下去。   没有他近在眼前看着,她会如何?怕也是像他们的娘亲那样,花容正好,却蓦然凋谢。   “慧芳那等心胸,必会知晓我的难处,不会与我生气,哥哥不要为我担心。”赖云烟笑笑,轻声地道。   “嗯。”赖震严颔道。   “待三月一到,我就去拜见她。”宣朝规矩,新妇三月后,就可与各家内宅走动。   “还有七日。”赖震严算了算时间。   “是。”   “在外,不要说人的不是,那只会是你的不是。”赖震严抿着嘴,轻声且冷淡地说出了这句话。   “云烟知晓。”赖云烟笑了起来。   他替她,连亲娘的心都操了。   他那么好,她怎么舍得让他为难。   “哥哥。”   “嗯。”   “外面的事。”赖云烟提醒道。   “与你无关,不必知晓。”赖震严缓和了神色,对她道,“瑾泓这几日忙于朝廷上的事,不能久留于内宅,你自己多注意些。”   闻言,赖云烟拿帕的手一紧,看向他轻声地道,“夫君跟你说过什么?”   “他说等些时日,等你与他有了孩子后,他再多抽些时日陪陪你,你就会好过了。”赖震严说到此,欣慰地一笑,眼睛若有若无地掠过了妹妹的肚子。   赖云烟坐在那,用了她所有的克制力,才没有讽刺笑出声来。   孩子?魏瑾泓真是打得好一番如意算盘!   可偏偏,这世他先于她,拉拢上了她的兄长。   上次在赖府,她还当他犯蠢,言语不妥得罪了她兄长,哪想,那只是盲蔽了她,私下里,他不知跟她的兄长说了多少天花乱坠的话。   她才回过神,已然怕是来不及了罢?   她现在把所有的一切都和盘托出,不论兄长相不相信,都会给他造成麻烦。   魏大人真是好算计,让她困在进退不得的地步,眼看着他步步紧逼。   “你放心,有我在。”赖震严说到这时,又看向了赖云烟的肚子,眼睛柔和了下来,“我的小外甥,也是有靠山的人,谁都欺不了你们去。”   赖云烟勉强地笑笑,迅速垂下了头,不想让兄长看到她眼睛里的不屑。   **   赖震严走后,赖云烟一直盯着魏瑾泓案上的水壶没有松开眼睛,好半晌,才长舒了口气。   她是真想下毒,只是,要是真毒死了他,也不算亏本,但要是没死成,吃亏的就是她了。   到底,还是不妥,这办法还是不行。   夕间,魏瑾泓回来得早,在屋中静坐了半会,就与赖云烟一起去了魏母那请安。   “我看看,天天养着,怎么就清减了呢?”当着儿子的面,魏母拉着赖云烟的手亲热地道。   赖云烟垂着头不语。   “我听说,给你送去的膳食,你所吃不多,是不是不合胃口?不合胃口就和娘说,我叫他们把我的给你。”魏母笑道。   赖云烟笑了笑,不语。   见她一话都不回,魏母摇着头与魏瑾泓道,“你的身子都养好了,没想,云烟的还没有,现在这病弱的样子,都没以前机灵了,我看着都可心疼了,我看还是朝宫里递个牌子,请宫里的圣医来给云烟把把脉才好,我才安心。”   魏瑾泓温声回道,“请娘宽心,她再休养段时日也就好了。”   “唉,还是请罢,早些养好,也好早些生孩子。”魏母眼睛扫过赖云烟的肚子,忧虑地道。   “孩儿到时跟宫里的人提提。”   “这是妇人之事,要不,还是我给兰贵妃递个牌子?”魏母试探地问。   赖云烟听到她这话,翘起了嘴角。   这魏夫人,怕不是要去见兰贵妃给她请太医罢,而是进宫专程为崔家说好话的罢?   兰贵妃是九大家中蔡家的蔡家女,蔡家向来行事低调,又贵为皇亲国戚,蔡家虽与魏家交情甚笃,但没有魏家当权人的首肯,出面去与蔡家提,她敢跟兰贵妃递个牌子试试。   拿她当筏子,去见兰贵妃,前世的事,这次是提前来了。   魏母一如既往地好生厉害。   想必她这一去,想必任期到了的崔平林又会有个好前程了罢?   “夫君。”想至此,赖云烟抬起脸,满眼期待地看着他。   她仔细地看着他的脸,魏瑾泓这时嘴里淡淡地道,“陛下正地清查通县案,下旨禁止与后宫的来往。”   清查通县案?赖云烟眼睛剧烈一缩,随即迅速反应过来,垂下眼低下了头,掩下了眼里的震惊。   这通县案,不是六年后才发生的事吗?   通县案的真相是清平公主的驸马在公主的封地乱马踩死当朝老郡王的独孙,令人埋在了通县的一座山中。   不料,却有人报给了老郡王,老郡王上禀给了皇上,皇上令刑部查案,清平驸马那边就推出了一位武官为替罪羊,刑部就匆匆了结了此案。   一边是皇上的亲生女儿,一边是皇上的老王叔,刑部还是站在了公主这边。   老郡王不服,每次临朝,都会跟皇帝纠缠此事,等现在的洪平帝死去,元辰帝登基,才有了彻查通县案这一事发生。   而现在,整整提前了六年。   魏瑾泓是干什么?   想把魏赖两家的封地之争提前解决?   这次他是打算跟赖家争清平公主的封地,还是不争?   赖云烟脑海中思潮起伏,这厢魏母惊讶地道,“不是已结案了吗,那个踩死老郡王孙子的六品武官不是被行刑了?怎么还在查?”   “其中怕是另有隐情。”魏瑾泓淡道,看了母亲一眼。   魏母知不能再问,就收回了眼神,叹道,“竟是如此,查吧查吧,威郡王就这么一个独孙,白发送黑发,也是可怜人。”   **   “你想如何?”等回了内屋,下人退下后,赖云烟头一次对魏瑾泓失了敬称,撕破了表面的那张假皮,露出了她的冷漠。   “通县的封地,到时你会住进去。”魏瑾泓淡淡地说。   “我,住,进,去。”相比魏瑾泓的温文尔雅,赖云烟彻底失了仪态,她一字一句地咬牙说出口,脑袋都在发蒙。   这段时日,魏瑾泓到底在外面干了什么!   “嗯,到时那会是我们的封地。”   “你知晓你在说什么吗?”赖云烟觉得他疯了。   “你不是不喜欢魏府,那就搬出去住。”相比赖云烟冷到了极点的脸,魏瑾泓显得平静极了。   “搬出去住?”赖云烟笑了一声,“你疯了。”   “过不了多久,皇上会下旨。”魏瑾泓左右看了看无赖云烟一物的屋子,转头朝她温和地道,“到时,内宅就是你的了。”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赖云烟深吸了好几口气,勉强自己平静下来。   “孩子,”魏瑾泓笑了笑,“一个有我,有你的血脉的孩子。”   从他嘴里明明白白地听到了这话,赖云烟继一愣之后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随继她越笑越大笑,最终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魏大人啊……”赖云烟抚着胸口,笑得完全喘不过气来,歇了好一会,她想说他怎么就这么荒谬可笑,但笑着笑着,这话却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看着她满脸的泪,魏瑾泓闭了闭眼,他站了起来走到他面前,握着她紧紧把住帕子的手,抬起为她拭泪。   “今生不再让你受委屈,可好?”   ☆、最新更新   赖云烟坚定地推开了他的手,笑着垂眼,擦着自己的眼泪。   “云烟。”   赖云烟擦干眼泪,笑着朝他道,“魏大人所说的不受委屈,是从何时起,是从进封地起吗?”   魏瑾泓默然。   “您找了老郡王罢?”赖云烟笑着拍了拍胸口,觉得哭过一场,这心情啊,也就好受多了。   今生不再让她受委屈?魏大人可真会说话,换个好哄点的女人,也就如他的愿了。   她前世傻了几年,就算愚蠢,说得好听点,那也能叫为自己的爱牺牲过一回,但这世要是再接着傻,那好听难听话都叫傻到无药可救。   魏瑾泓闻言看她一眼,又走回到了她的对面坐下。   “老郡王答应了您不少事情罢?”赖云烟再猜,“皇上那,您也作了不少文章罢?”   魏瑾泓慢慢冷下脸孔。   “这魏府真是牢笼,”赖云烟笑叹道,“我是一步都出去不得,我这手啊,也伸不了太长,确实只得看着您十步并一步地走。”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伸缩了几下,才抬头看着人续道,“多少年没被您这样打得落花流水过了。”   元辰十年后,她就没在魏瑾泓手中吃过太大的亏了。   人真是得意久了,就难免会疏忽大意。   魏瑾泓还是不语。   “三个月快过去了,”赖云烟慢悠悠地朝那一言不发的男人道,“我要是您,定要好生想个法子,看怎么继续把我困死在您魏家的府里,像封地,孩子这种事,还是少想的好,这对您身体好。”   说罢,她溜了魏瑾泓全身上下一眼,失笑摇摇头,走到窗户边,打开了窗。   宣朝的雨季过了,夏天来了。   一切都一样,一切又都不一样了。   **   赖云烟活了很多年,才彻底明白,人活着就会遭遇困境,无论你家世多好,人品多好,总有事会临到你的头上来,世间就是修罗场,修成善果还是恶果,三分命运,剩下的七分,还是得靠自己。   她上辈子没认输,这辈子,哪怕被人捏着浑身的七寸,她也不想认。   “你在想什么?”魏瑾泓站于了她的身后。   赖云烟微微回头,淡淡地说,“在想,您有持无恐要到什么时候去。”   “哦?”   “嗯,还在想,到时要是我拉了您魏府一府下了地狱,到时在阎王爷面前争辩起来,我是撒娇好,还是卖嗔好,也不知阎王爷吃不吃这套,我这心中真是不知管不管用,担心得很呐。”赖云烟笑叹道。   她还有支暗线没用,那支暗线不是太好用,但用得好了,灭大半个魏府的门还是可行的,虽然那也还得陪上自己。   魏瑾泓可能也不会上当。   但她要是没有退路,完全不介意用上这招,多拉几个魏家人下水,她也算值了。   “你觉得会成行?”魏瑾泓淡淡地道。   “您总不会现在就冲到您爹娘面前说我是毒妇蝎女,让他们远离我罢?”赖云烟顽笑道。   如若如此,倒是好了。   “你想如何?”魏瑾泓的声音静得可怕。   “您自己想罢,我全说出来,多没意思。”赖云烟笑了笑,转身离开了窗边,走到了外屋,去叫丫头进来。   论起毒,她确实没魏瑾泓厉害,草菅人命她没他那么拿手,但论起狠,她应该还可以跟他攀比一二。   不走到最后一步,鹿死谁手谁又知道?   她又不是被吓唬长大的。   想要她为他生孩子?异想天开也不过如此。   **   六月过去,七月来了,赖云烟能出府了,也未见魏瑾泓有什么动静,她便朝魏母请了安,打了个招呼,就带着丫环出了门。   这时,魏母就算不首肯她出门,她也不能放在面上跟她说,只能在心里嘀咕了。   临走时,魏母把祝慧芳的几封信交给了她,温和地道,“你在内院养病,不想让你分心,便先替你收起来了,不怪娘罢?”   赖云烟笑着看她,什么都未答,再福一礼,就这么走了。   随侍之人还有魏母派的吉婆子。   她带了信去了祝府,祝慧芳在自己的闺房见了她,两方都挥退了下人后,祝慧芳接过赖云烟从袖中拿出的信,淡笑道,“我料就是如此。”   赖云烟笑,拿起点心就尝了起来。   她很快吃完了一块,祝慧芳不禁笑道,“就你知道吃。”   “怎地?”赖云烟重捏一块,小咬了一块才笑道。   祝慧芳笑着白了她一眼。   “你做得的才好吃,我得多吃几块。”被前世好友白了一眼,赖云烟真是感觉无比的亲切,这吃点心的速度还真快上了一些,又重捏了一块。   “好了,好了,”祝慧芳被她逗笑,“就算是我做的,你也不要连着吃,快喝口茶。”   “嗯。”赖云烟端起茶小抿了一口。   “呆会我让丫环包两包给你带回去。”   “如此甚好。”赖云烟一点也没客气。   祝慧芳见她还跟以前那样,不禁笑得眼睛都弯起。   “魏大公子对你如何?”   “你亲事说好了没有?”   两人这时异口同声,继而相继而笑,都不禁笑出了声。   “都怪我,没有一见你就问出口。”祝慧芳笑着道。   赖云烟笑道,“我都嫁出去了,好坏都那样,你还没订亲,这才是最要紧的。”   “什么叫好坏都那样?”祝慧芳敛起了脸上的欢笑,听出了不对劲。   “婆婆。”赖云烟伸手指了指头顶上,神秘兮兮地道。   婆媳的事,在谁家都是大问题,在自家见过不少的祝慧芳闻言摇了摇头,叹道,“好像是昨朝我们还在园子里踢鸡毛毽子,今个儿,就得想这些个事了,就跟一夜之间什么都变了似的。”   “是啊,一夜全变了似的。”赖云烟心间也微有点苦涩。   可不就是如此,很多事措不及缓就来了,有时只短短一夜,人的日子就会有天翻地覆的改变。   “她对你甚是苛刻,天天给你立规矩?”祝慧芳道。   “这确是没有的。”赖云烟这时倾身,在她耳边细语了几句。   待她收回身势,祝慧芳颔首道,“那你要多留几个心眼。”   “崔家那,女眷怕就是这段时日要上京了。”   “到时会让你替她们引见?”祝慧芳看她。   赖云烟摇了一下头,“尚且不知。”   “到底是亲戚,要是提出来,于情于理你都推不过去。”   “嗯。”   “说来,”祝慧芳说到这轻敛了一下柳叶眉,“她要是帮崔家,就得拉拢你,怎还那般……”   怎还那般下她的脸?   赖云烟意会,笑道,“听说,崔家人行事荒唐不是这几年间的事了。”   要不然,怎会跌到这么快,从九大家里被挤下去。   “却是。”祝慧芳哑然。   两人又谈了一会话,这时,祝家老太太差人来话,说要留下用午膳,另叫赖云烟也别担心,她已经着奴才去魏府报备去了。   下人退后,赖云烟叹道,“你家老祖宗还是那样英明。”   被老祖宗偏心疼爱的祝慧芳笑着用眼睛轻刮了她一眼,这才拿帕掩嘴挡了嘴边的笑。   这一个上午,赖云烟从祝慧芳那听了不少事,又得了祝慧芳给她的小礼物,都是市井上出来的小首饰,不贵重,但新奇有趣得很。   她私下硬塞了祝慧芳一件头面,头面甚是贵重,尚且配得起祝慧芳以后的身份。   祝慧芳不是第一次得她的重礼,但这是赖云烟婚后的一次,她犹豫了一下,到底没的推拒。   心中也有些感叹,这么多成亲了的姐妹里,只有跟她最合得来的这位一直没变。   等过些时日,时机对了,她再回以厚礼回去罢。   赖云烟见她一脸唏嘘,好奇问了一句,“怎么了?”   “就你还跟从前一般。”祝慧芳叹道。   赖云烟笑出声来,伸出手去捏她嫩滑的娇脸,“你个挑剔鬼,明明那么多姐妹想跟你亲近,你推三阻四的不见,现在还怨起她们不跟你亲了。”   “我可没怨,”到底还是小姑娘,祝慧芳脸微有点红,“就是觉得她们不太一样了,你却没变。”   那是因为你一直都没变,我有多难,就算你远嫁岑南,相隔万里,你都关心,赖云烟心里叹道。   这番话,却是不能说给她听,赖云烟这时嘴里笑着回道,“你说得再好听都没用,要是哪天跟我吵嘴,你不跟我生气,那于我才是有用的。”   祝慧芳一听,手一捏帕,杏眼圆瞪,道,“那可不成,惹我生气,我可是要着恼的。”   说罢,觉得自己说得甚好,拿帕咯咯笑起来。   赖云烟也不禁哑然失笑。   她们又一道见了祝家的几位小姐,一起用完膳,临走时去跟祝家的老祖母道别时,她当着吉婆子的面,说了家中家婆甚是大方宽容,是个好婆婆之类的好话。   祝家老太君闻言不断拍她的手,笑眯眯地道,“这就好,这就好。”   ☆、最新更新   从祝家出来之前,与赖云烟交情好的几位公子都没有出面,但都让仆人给赖云烟送来了小礼物。   祝三老爷的小公子祝小厚寻来一对玉蜻蜓给了她,赖云烟得了精致的小玉件,偷偷跟前来送她的祝慧芳说,“若不是我都嫁出去了,要不然,嫁给小厚哥哥也是好的。”   “你想得美,”祝慧芳轻指点她的头,笑道,“嫁了天下第一好的,还想嫁第二好的,天底下的美事都要被你得去了。”   “唉,这不没嫁成。”赖云烟懊悔地道。   祝慧芳见她要走都要逗她笑,连推着她往前走,道,“快走快走,天天盼着能见你,你来了这嘴了却没个正经话,真是讨人厌得紧。”   “唉,知晓了。”赖云烟叹气,转过头,与祝慧芳相视一笑。   到了侧门边,祝慧芳只能送到这了,赖云烟忍不住伸出手捏住了她的手,轻轻与她道,“日后莫给我写信了,等我先写信给你了,你再写。”   祝慧芳哪会不懂她的意思,闻言也轻声回道,“我知晓的,你且先好好熬吧,万般忍字为上,莫让人捉了你的错处去。”   只有活到最后,才有笑到最后的可能,要不然,一切都是虚妄的。   云烟率直,与人一道,只希个个都欢快,可世上哪有这样的好事,这世上万般的人心,哪能个个都是好的,有些人那心要是坏的,你就是万般的好,也得不来人一个好字。   现在云烟嫁出去只三月,却也知道防人了,祝慧芳一想到这,心下有些怜惜。   不知是吃了她那婆母多少的苦头,才让那般率真明快的人,变得这般步步慎微。   “嗯。”赖云烟点了点头,又忍不住抱了她一下。   前世,早知世事的慧芳就劝了她甚多,她先前只当在魏瑾泓那,先不论他是欢喜她的,就算是不喜,她的真心总能换得几许真意。   只有待真明了真相了,才明白这世上最牢固的是利益,最不堪一击,随手可丢的就是情爱。   “去罢,莫抱我了。”祝慧芳又推她。   她舍不得她走,赖云烟也怕自己再留下来,眼泪都会掉下来,于是速速出了门,下了阶梯,上了马车。   门边,祝慧芳看着她的马车走了,再也看不到影子,才带丫环往回走。   她走了一段路,这时她身后的丫环轻声地道,“小姐,这是往夫人院子的路。”   祝慧芳这才回过神来,随即调头,往自己的院中走去。   “各人有各命,只得她自己过去了。”祝慧芳苦笑着轻声地自语道。   说罢,到底还是不放心,又改道去了九哥的院子。   她现今怎样,她还是去找人问清了情况才好,这样心里有个底,以后也好应对。   **   七月,通县案查清,清平驸马被押下了天牢,清平公主进宫求情无门,一头撞在了宫门前。   人没死,却是丢了皇帝的面子,皇帝震怒,夺了清平公主的封号,收回封地。   事情私下却是没有这般简单,这是老郡王联合了几个老王叔对皇帝施压的结果,一边是王族,一边是女儿,皇帝还是选择了江山的根脉。   疼的女儿这个没有了,膝下还有几个更得他心的,想起来,心中也是还有几许宽慰。   赖云烟这些时日在外走动,得了不少消息,对清平公主与上世一样的作为真是无可奈何。   女人总是以为凭着点什么就可以要胁身边的人,但对多数人来说,往前走可比什么都重要多了去了。   皇帝要是顺了公主,他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以后怕是疼另外几个女儿的心情都没有,他岂会因小失大?   当年她于魏瑾泓也是如此,她的真情真意对他来说固然可贵,但比不上的东西太多了,舍弃她也不过是转念之间的事。   这世道,凭感情用事,失去的只会比得到的多。   通县案查清后,那厢皇帝突遇刺,翰林院的魏瑾泓随侍在身,救驾有功。   这事一朝传遍京城上下,魏家得知魏瑾泓无事后,更是喜庆连连。   连魏景仲得讯,也从书院匆匆赶了回来。   赖云烟这才依稀想起,前世这年间,洪平帝确有遇刺事件。   魏瑾泓是真真厉害,每件事都有谋划。   只有她用那种鱼死网破的烂招逼他退步,这境界不用比就立现高低了。   不过,管它什么烂招,有用就好,赖云烟自我安慰道。   皇帝遇刺事件过后,就是封地事件,当皇上把收回的通县给了一半给魏瑾泓当救驾有功的奖赏,魏府上下这才真正沸腾了起来。   八月,搬在赖云烟眼前的,一是搬进封地,二是兄长的婚礼。   魏瑾泓先跟她提出了前者。   “进了封地,赖家的事,你多少能插些手,苏七姑娘还需养一段时日的病,有你的走动,想来往后当家也能顺手些。”自那次后,魏瑾泓不再提孩子,这次又抛出了诱饵。   “您为何非要进封地?”赖云烟还是不信魏瑾泓做事只会顾一,不会顾二顾三。   至于那种是不让她再受委屈的鬼话,根本不能信。   “岑南王要提前进京了。”魏瑾泓沉默了一会,抬眼与赖云烟淡淡地道。   “还有呢?”赖云烟笑笑,原来这件事情有变。   “舅母过几日就要进京了。”   “呵。”   想起崔舅母那个被他舅父活活打死的悲惨女人,赖云烟含笑逼近魏瑾泓,轻声地道,“您这次是要替您的舅舅擦屁股呢?还是要饶那个可怜的女人一命?”   说罢,她坐直身,不以为然地道,“我又天真了,想来是前者了罢?”   当年她为那个被打死的女人说了几句话,被魏瑾泓瞪了一眼,那时她就慢慢知晓,时日一长,他就已经不再是她当初爱的那个人了。   果然感情都是盲目的,一旦人了然了真相,都有自戳双眼的冲动。   “她会活得好好的。”魏瑾泓抿了抿嘴,道。   “最好活着,”赖云烟弹了弹身上的衣裳,漫不经心地道,“假若您不想再让人就此事参崔家一本,参您一本,最好如此。”   富贵涛天不容易,但命贱如蝼蚁,却比其简单多了去了。   **   得知魏瑾泓要携赖云烟住进封地,魏母震惊无比,听说私底下还摔了茶盏。   赖云烟去请安,她的脸也是拉了下来。   “还知不知体统了,哪有家都未分,就自行搬出去住的事。”许是魏瑾泓未来,魏母此时说话尖刻无比。   赖云烟低头不语。   “你倒是说话。”见她嘴闭得紧紧的,魏母冷笑道,“平日嘴唠叨得跟个没把门的一样,现在装起老实起来了?你倒是让我信!”   赖云烟还是不说话。   “张嘴,我令你张嘴。”魏母突然高声大叫了起来,显然是气得疯了。   赖云烟抬眼看她一语,轻叹了口气,“娘,这是夫君的意思,儿媳能有什么办法?难不成死在了你的面前,才算是同时听了您和夫君的话吗,才算是孝顺吗。”   她言道了一句,并不再言语,就又垂下了头。   良久,魏母的外屋间都无声响。   半时辰后,在座上的魏母心灰意冷地道,“你走罢,走得越远越好,你这等不尊不孝的,我留着干甚?不见也罢。”   赖云烟无声地勾了勾嘴角,垂头退了下去。   “小姐。”走出魏母的院子,杏雨担心地喊了她一句。   “回罢,去收拾包袱。”赖云烟这才抬起脸来,娇艳的脸上一派平静。   这以后啊,还有得是战打。   魏瑾泓这毛头小子得了近五百里的封地,虽是有救驾之功,魏家也位列九大家之首,但九大家上面还有公候王族,这地岂是这么容易让他得的?   他们住进去,也得了魏景仲的首肯,想必,老头也打的是住进去,有震慑之意的主意罢。   这次魏瑾泓的封地,不是整个魏家家族共有的,而是专属于魏瑾泓一人的,到时出来的银钱才放和得到他们魏家的私库,而不是公库。   魏瑾泓打的这主意,何止是一箭三雕,四雕五雕这都有了。   不过,只要不生孩子,住进封地还是于她有利的。   她要是昏头昏脑的,答应了魏瑾泓的利诱,那才是亏了大本喽。   有了前世的实战经验,赖云烟早就知道怎么应付魏大公子这种人了,对他什么事都可面上大哭或者大笑,这样可麻弊敌人,但心里最好是什么都门儿清,这才不能着了这小人的道。   不过,魏瑾泓这世确实要比以前厉害甚多了,这嘴啊,可比上世会说话多了去了,上世那种再也不让她受委屈这种级别的话,可没从他嘴里听到过。   魏大人这世功力大增,赖云烟想,她也得与时俱进不可,要不然,被甩下一大截,她怎还能会是魏大人的好对手,好敌人,好冤家呢。   ☆、最新更新   八月中旬,选了黄道吉日,魏瑾泓带赖云烟住进了通县以前的公主府,现在的魏府。   入府那天,通县魏府的半里地热闹得翻了天,鞭炮大炸,锣鼓宣天,魏家有亲朋好友都来了,连魏母再不愿,也跟着魏景仲来了。   赖云烟先前的好人缘这时也显山露水了出来,不少内宅的妇人姑娘家都到了场。   所幸赖云烟先前就从祝府那请了好几个可靠的婆子媳妇办这事,来多少人也没乱手脚。   这次的入府,九大家里,基本每家都有人到场,魏崔氏端坐正堂跟几个相熟的夫人聊得不亦乐乎,这厢赖云烟就跟只花蝴蝶似的穿梭在众人其中,无论老的少的,她都能笑谈几句,逗得人发笑不止。   她性情爽朗,到哪都引人发笑,自有得是人爱跟她打交道,虽说背后也有嫉妒她说她坏话的,但这也损于真乐意跟她好的那几人的的交情。   赖家今天几位嫡小姐也到了,赖云烟想着她们以前的婚事不算坏,但确也是算不上好,便把她们往好人家的那几家人家里引。   她搭个桥,剩下的成与不成,她便不管了。   人的事归人的事,老天爷的事就归老天爷。   这天到场的人多,所幸祝家那几位小姐帮了她老大的忙,帮她一道招呼客人。   赖云烟私下与她们逗趣,说等走时,就每个包她们个大红包,她们谁要是嫌少,她就哪天抽一天来给她们当丫环,端茶送水陪罪,逗得祝家几位小姐连连拍打她,让她少说些话,省得笑得她们脸上的妆都化了。   魏家那边的族里也来了好几位小姐,赖云烟看到还觉得顺眼的,就与她们多说几句,看不顺眼的,就少说两句。   不过不管如何,她也还是尽力做到了滴水不漏。   但世上哪有那么多的滴水不漏,祝慧芳在与赖云烟一道躲着歇息时,就跟她咬耳朵道,“你现下也确是心眼多了,我看你跟魏丁香这些庶女说话时,眼睛都不笑。”   “这么明显?”赖云烟惊讶。   “哪能。”祝慧芳摇头道,“我也是瞧了好久才瞧出,你平时跟我笑,就不那样。”   “那我平时是怎样?”赖云烟笑问。   “眼睛里有点冒光。”   “怎地说得这般奇怪?”赖云烟稍有些郁闷道。   “就是这般。”祝慧芳白了她一眼。   赖云烟便笑了,靠着她的肩膀道,“我喜爱你,所以笑时眼睛里才有光。”   祝慧芳轻抚了她的背,笑道,“我知晓,不用你说。”   说罢,她觉得说这般的话有些不好意思,便红了脸,对赖云烟啐道,“以后万不可跟我说这般不正经的话,如同那些不中用的纨绔一般。”   “又是如此说我。”赖云烟笑叹道,她转脸看向祝慧芳,又道,“看在你把婆子媳妇丫环都借给我用的面上,今个儿我就不跟你说不正经的话了。”   “讨厌!”祝慧芳红着脸,嘴角带笑,眼波灵动,拿着手指狠狠地戳了下赖云烟的额头。   赖云烟却看她看得傻了,“你这般好看,都不知要嫁何样的人,才配得上。”   祝慧芳顿时恼了,把她从身上推开,跺脚愤愤地道,“你还要不要脸了,这般话都说得出口。”   “好妹妹……”一看她是真恼了,赖云烟忙上前扯她的衣裳,求饶道,“莫恼我,再也不说了,再说我就替你掌我的这臭嘴。”   说罢,还伸出手,轻打了自己的嘴两下。   见她玩耍得甚是什么体统都要快无了,祝慧芳忍不住白了她一眼,道,“好了,歇息够了,快出去。”   “遵祝五小姐的令。”赖云烟朝她轻福一礼,在祝慧芳扬手欲打她的手势里,咯咯笑着小跑步走了。   她们歇着的亭子不远处的阁楼上,有一着紫袍的青年男子转过头,对身边身形修长挺立的少年说道,“你那夫人,果跟传闻一般,甚是调皮好顽得很。”   魏瑾泓闻言微微一笑,朝他拱手道,“王爷言重。”   “好了,天色不早,我这还有事,先行一步。”紫袍男子多看了那尚留在园中,此时低腰,正悠悠轻抚着园中花朵的姑娘一眼,转头与魏瑾泓拱了一手道。   “下官送王爷一程。”   “多礼,留步。”   “王爷,请。”魏瑾泓轻颔了下首,作了手势,请岑南王先行下梯。   **   夜间亥时,魏景仲欲要离开,魏瑾泓带了赖云烟跪于父母其下,谨听其训。   “天下之本在家,可知?”魏景仲看着儿子道。   “父亲大人放心,瑾泓谨记在心。”   “起罢。”魏景仲这才颔了首。   从头至尾,他都未与儿媳说上一句。   魏父清高,说来在士族大家长里,他是甚为清心寡欲,重教重礼的一位。   但他败也败在他的清高上,他看不起的人太多,自诩家世尊贵,看不起寒门出来的子弟。   而他最看不起的那位,后来成为了魏家的死敌,恨魏家入骨,后以与魏家为敌为乐。   元辰帝重用有能之人,寒门后来出来了不少人才出来在朝中为官,魏父可是替魏瑾泓竖了不不敌。   除此之外,他确是个好父亲,他重视魏瑾泓,把魏家的全部都给了魏瑾泓。   多年后,赖云烟对魏瑾泓无爱无恨,能客观判断魏家的作为时,确也觉得魏景仲对魏瑾泓是一位严父,同时也是个慈父。   所以这世的魏瑾泓要救魏家,这也没什么不可理解的。   魏家曾给了他无上的荣耀。   就如赖家给了她安全的庇护一般,这世,她也可为赖家付出一切。   他们各自都有自己的立场,说透了,就是各为其家,各为其道,相争相斗少不了。   “走罢。”魏景仲简而言之后,就携了魏母离去。   在魏景仲面前,魏母向来笑容满面,未得魏景仲的允许,她多余的一句话也不说,借此赖云烟省过一劫,在一天的待客后,劳累至极的她无须再与魏母虚与委蛇了。   “歇息罢。”   “谢大人。”   卧室是赖云烟亲手布置的,当然,东边的那间主屋,她让给了魏瑾泓住,交给了魏瑾泓的小厮布置,西南的那间侧屋,她安排给了自己住,里头布置,她一手安排。   她总算是能松口气了。   这晚的洗漱就寝,赖云烟感觉到了难得的惬意,总算觉得自己活出点人样出来了。   第二日清晨,魏瑾泓就过来了,那时赖云烟还在对镜梳妆。   “魏大人早。”晚上睡得好,这时赖云烟的口气明显听着讨人喜欢多了,少了至少五分假。   魏瑾泓顿了一下,才坐于离她不远不近的椅子处,待她让丫环退下后,才淡然开口道,“岑南王昨天来了。”   “看到祝五姑娘了?”赖云烟插上金钗,转过身对着他。   “嗯。”   “那便好。”什么都可变,唯独这件事不可变。   上世岑南王与岑南王妃是神仙眷侣,这事,万不可因他们的重生,毁了慧芳的姻缘。   “如此,我便会着手办您的事。”魏瑾泓最致命的就是崔家人,他拿了这么多人要胁她,她不从也不行了。   “你只要到时替舅母多引见几位夫人即可。”   “你的表妹呢?不找好亲家了?”赖云烟好笑地看着她。   “随你,你看着办。”   “魏大人可真不怕我坏心办坏事。”赖云烟开顽笑般地道。   魏瑾泓垂眼,看着靴面动嘴淡道,“你还不是那样的人。”   这是夸奖?赖云烟甚是不以为然,“到时再说罢。”   “育南案,九月重查。”魏瑾泓看着地上,又开了口。   赖云烟听了脸猛地拉下,她冷然地看着间魏瑾泓,“魏大人,您可没跟我说过这事。”   这魏瑾泓,真是想用她,想用个彻底了!   ☆、最新更新   育南案是官员渎职,贪污行军打仗的粮晌的案子,当年这案是随着崔平林贪污之案后,才被彻查的。   魏瑾泓是想提前,把这案子查了?   “魏大人,这事就不关我的事了。”赖云烟冷冰冰地说。   看着她冷若冰霜的脸,温和地笑了笑,道,“你只要不插手即可。”   “魏大人,”赖云烟也笑了笑,“我真是想不出,这天下还有比你更无耻的人了。”   他现在是卯足劲要把崔家犯事的苗头都掐死在萌芽中吧?但愿,崔家的那几个人,不会辜负魏家人的心意。   现在魏瑾泓占上风,赖云烟也不急。   现下,她静观其变就好。   人只要心里住着贪兽,人心不正,总有经不起诱惑的那天。   魏瑾泓这般作法,不过是治标不治本。   “我先出去了,上朝之日,我会歇在京中,府中的事,你看着办就行。”   赖云烟笑了,“您的管家好,还是用您的管家罢。”   她享受自在就好,这魏府的事,还是魏府的人办就好。   他们充其量就是个不得不暂时握手言合的对手,她可不是来给魏大人当管家婆的。   “你看着办罢。”魏瑾泓抛下这句话,就走了。   不多时,跟过去的梨花来报,“大公子出府去了。”   赖云烟闻言拍胸笑道,“哎哟我的个老天爷,总算把这煞星送出门去了。”   梨花却是甚为苦恼,见大小姐这么高兴,忍不住问道,“您为何还与大公子分房睡?”   “不为什么,大公子高兴。”赖云烟笑嘻嘻地道。   是您高兴罢?梨花愁眉苦脸地摇摇头,算了,大小姐高兴就好,她一个下人,懂什么呢。   这厢杏雨已经亲手做好了早膳端了过来,赖云烟让她们也坐到门口自己吃去,她则把早膳的一碗粥二个馒头三个小菜全扫到了肚中。   吃饱之后,赖云烟顿时有了吹竹弄笙之心。   此心一起,她让梨花去叫管家,让杏雨去准备瓜果点心。   忙得脚不沾地的管家来了,赖云烟说想听府中乐师弹奏一曲时他还稍愣了愣,拱手小声地问道,“您不先听听奴才先跟您报一下府中之事吗?”   “不了,有你就成,大公子最是信任你,我也是最是信任你,有何好问的。”赖云烟笑着道。   年轻的管家顿了一下,就躬身答道,“谢主子们信任。”   赖云烟知道这管家是个能干的,这人上世对魏瑾泓忠心耿耿得很,现在这架势,好像也有对她忠心耿耿之势。   但只有傻子才信。   男主人才是这种心腹奴才的追随对象,女主人不过是顺带,不得不尊重一下,哪日两人要是干戈起火,这种奴才就会帮着男人主捅女主人的刀子捅得不亦乐乎。   例如眼前这位就是。   “下去准备罢。”赖云烟看着曾管家笑道。   魏瑾泓也真是恋旧,这保的人,用的人,折磨的人,跟前世全都一模一样。   “是,奴才就且退下。”   当天早间,通县的魏府就响起了欢快的乐声。   曾安在前院奔走处事之际,听到这乍响的乐声,脚步一顿,缓了下才提脚。   这事要是传回京中,京中府里的夫人怕是会生气罢?   不是说,大少夫人很会做人吗?   曾安费解地摇摇头,这时又有奴才飞奔来报,说假山间的石头已经运到后门了,曾安便把此事抛到了脑后,急步往后门走去。   **   赖云烟在府中过了几天着实逍遥的日子,但随着赖震严的婚事将即,赖府来人请她回府,这难得的休息也就结束了。   来请她的人是虎尾,走之前,赖云烟招了他到旁边轻声问他,“这是谁的意思。”   “姨娘的意思。”虎尾拱手道。   “大公子的意思是?”赖云烟问得更轻声了。   “也是大公子的意思。”虎尾回答得更轻声。   赖云烟就了然了请她回去,定是她兄长的意思了。   她立马转身叫丫环锁上她的门,带了丫环和婆子就走。   这些时日,她又另找了些丫环婆子小厮放到府中用,至于魏府里带出来的那几个婆子丫环,就给了曾安,随他去用了。   只要别用到她的院里来就好,曾安若是干了这等没眼色的事,就别怪她掌这奴才的嘴了。   这府里的大半个权力,可是她跟魏瑾泓交换而来的,要是这都不靠谱,就别怪她为他做事不用心了。   通县到封地上的赖府需两个时辰,到了自家封地后,赖云烟掀帘看了外面好一会,对身边的两个贴心丫环叹道,“兄长总算是要成亲了,我们赖家又要有女主人了。”   “小姐高兴不?”梨花笑问。   赖云烟笑,还朝丫环故意眨眨眼,“不高兴,哥哥要被嫂子抢去了,怎高兴得起来?”   “咯咯。”梨花被逗笑,她伸手拉了拉杏雨的袖子,道,“杏雨姐姐你看,小姐又跟我说风趣话了。”   一直拿着手中针线活在做的杏雨收回绣活,对梨花摇摇头,轻斥道,“你好生陪着小姐说话就好。”   “为何你不说?”梨花不依道。   “那你绣活。”杏雨说着就要把绣框往她怀里塞。   梨花连连推拒,“好姐姐,不了,不了,你绣罢,我绣得没你好。”   杏雨白了她一眼,“没规矩。”   赖云烟听得发笑,伸过头去看了杏雨正在绣的绣帕,她看了几眼上面栩栩如生的莲花,她不禁赞叹道,“就跟真的一样,杏雨绣得真好看。”   “大少夫人是六月生的,婢子想着,到时您给她送的礼上遮上这么一块帕,她怕是会高兴罢?”杏雨原本是绣好才说的,见赖云烟开了个话意,她就先问了出来。   “对,这样心意最好。”赖云烟点头道,“我都忘了,所幸还有你们帮我记着。”   见小姐肯定,杏雨抿嘴一笑,视线重回绣帕。   梨花也规矩了下来,乖乖地坐在她的身边,看着她走绣针,想偷师一二。   赖云烟看着她们,心里叹了口气。   送走她们后,她怕是会孤单不少吧?   **   “大小姐回来了。”   “大小姐回来了。”   奴才们一路高声叫着,赖云烟笑着走入了府,问身边家中的大管家道,“大管家,父亲今日可在府中?”   “未在,尚还在都堂办公,但大公子在府中。”   “哥哥在?”赖云烟便笑了起来,道,“这下可好,有跟我说话的人了。”   “大小姐……”大管家又弯了下腰,请她前行。   赖云烟朝他轻颔了下首,小步往前走着。   赖府占地大,他们兄妹的房屋都在正院,还好离府门不远,无须走太长的时间。   她的屋子院子,她兄长也为她保留着,定时让下人打扫。   前世如此,这世也一样。   一个人被人重视与否,是从小细节就可以看出来的,上世赖云烟大半腔心思都放在了魏府上面,才忽略了兄长的很多事。   他的为难处,他的辛苦,他对她的爱护,等等都被她忽略得不少。   赖云烟走在自家的府中,看着花园里的鲜花朵朵,拱桥下的流水潺潺,那心慢慢安然了下来。   也许重来一世也并不是那般的坏,有些缺撼,也是可以弥补的。   上半生的孤军奋战,父亲的不喜,姨娘的暗害,在朝廷的压力,让她兄长成为了一个终生阴郁的人,脸上鲜少见笑容,后来便是她故意耍宝逗他,撒娇取好,也难讨来他的几个笑容,为此,连他的夫人都害怕他,不愿意跟他多相处。   而苏七姑娘看着文弱,但赖云烟却有些看得出来,她是个胆大的。   也许这一世,兄长得了好亲家不说,也会得个不怕他的好妻子。   “哥哥,哥哥,”还没走到正院,刚过一道拱桥,就要转过前面一道弯道入另一道拱桥时,赖云烟就看到了迎面朝她而来的赖震严,她连忙扬声带笑叫了一声,“你来接我了?”   这时,赖震严身后的转角处走出一人,赖云烟看清后面的人后,笑容差一点就僵掉。   这魏瑾泓怎么来了?   “大路不走,怎地走小路?”赖震严大步走了过来,嘴里道。   “小路快嘛。”赖云烟镇定了一下,嘴里笑容不减地与兄长答道,这时她又朝后面的魏瑾泓笑嘻嘻地道,“夫君你也来了啊?怎地不等等我,还快我一步呢,真是要不得。”   赖震严这时已走到她的身边,闻此言扬手轻拍了下她的脑袋,“怎么说话的?”   “哥哥。”赖云烟朝他叫。   “规矩点。”见她还撒娇,赖震严朝她瞪了下眼。   赖云烟见状握嘴笑了一下,朝已走过来的魏瑾泓福腰,笑道,“妾身给魏大人请安,魏大人万安。”   ☆、最新更新   魏瑾泓朝她一笑,扶了她起来。   “哥。”赖云烟朝他又一笑,走回到了赖震严身边,叫他道。   “走吧,送你回院。”   “哎。”   三人走了一段路,上了拱桥,赖云烟探头往下看了看,回过头朝赖震严说,“小溪里的鱼怎地不见了?”   “没出来罢。”赖震严也往下看了看,“稍会要看,让丫环拿点鱼饵来。”   “嗯。”赖云烟笑着挽着他的手臂,朝他道,“府中的事都备好了?”   “嗯。”   赖震严回头,朝管家道,“赖光叔。”   “是。”管家忙上前。   “呆会小姐闲了,你把事与她报一下,有什么事就听她的。”   “是。”   “有事就先忙去罢。”   “是。”   管家要退下时,赖云烟突然猛拍下头,道,“看我这记性。”   这时她朝杏雨招手,“点心可在包袱里?”   “在。”   “给管家。”   “是。”   “赖光叔,带了些点心来,你给你小儿吃去。”   “这怎么可以?”管家忙弯腰。   “拿着罢。”赖云烟摇头,跟着兄长的步子往前去了。   赖震严带了她几步,朝身边笑而不语的魏瑾泓道,“她在府中可还是这般任性?”   “未曾。”魏瑾泓微笑道。   这下换赖云烟笑而不语了。   “院子我让人收拾好了,你这几日就跟瑾泓暂歇在这。”   “夫君也歇在这?”赖云烟讶异,眼睛看向魏瑾泓。   魏瑾泓颔首,“震严兄因工部的一些事,需进翰林院,我这几日与他一道。”   赖震严闻言露齿一笑,伸出手轻敲了赖云烟的脑袋一记,“从小任性顽劣,可是让你嫁对了夫君,莫要荒唐。”   “是。”赖云烟笑着应了一声。   想来,她在府中吹竹弄笙的事,她兄长知晓了,魏母肯定也会知晓。   如此便好,一步一步的,魏母总会有爆发的一天。   到那一天,她再推几手,也就离被休之日不远了。   不能跟魏瑾泓正面对着来,这旁侧敲击的,也挺好玩的。   他想留她替他卖命,可这天下不是魏大人的,更不是他想如何就可如何的。   **   离兄长成婚之日只有七天了,赖云烟坐镇前院,一反常态,插手起了赖府府中的事。   宋姨娘来报了两次事,都是主院的布置之事,赖云烟闻信之后就去了兄长的主院查看,从里到外,换了一大批东西。   第二日,新送上的一批玉瓷被赖云烟打回,她叫了京中最大掌柜过来,另要了一批昂贵非凡的,比之原订的那批高了好几个档次,连夜摆上。   当晚,赖游回府后,叫了赖云烟过去。   魏瑾泓这时也回来了,赖游派人过来叫赖云烟过去时,他正在院中,来请人的下人退出门后,他眼神沉静地看向赖云烟。   赖云烟朝他笑,走向了他。   靠近他身边后,她倾身,在他耳边轻轻地道,“我就不求您与我一道去了,我自己的仗我自己打。”   他的仗,最好也是他自己打。   要让她帮着打,那最好想想,他还能不能给得起更大的价钱,别妄想用虚假得连他自己都不屑相信的虚情假意来骗她做白工。   赖云烟一进去就是施礼,浅笑着请安,“孩儿给父亲大人请安。”   赖游见她的吟吟笑语,沉默地看了她一眼,道,“坐。”   “谢父亲。”   这时丫环上茶,赖游端过茶喝了一口,看着赖云烟温驯的笑脸,过了一会才道,“严儿院中的东西你不满意?”   “是,与兄长身份不配,更是配不起咱们家的身份。”赖云烟轻描淡写地说。   “哦。”赖游说罢,挥了下手,他的贴身奴才送上来一个册子。   他打开册子看了两眼,然后扔到桌上,淡道,“一千两一个的白玉瓶,不便宜了。”   “是不便宜,不过舅父送了二十万银两过来给兄长添置院中摆饰,孩儿只是按照兄长的身份把这些花了,免得舅父后日赶到京中,见过院中摆饰,还当他的钱给得少了,才以至于兄长婚礼要办得如此寒酸。”   二十万两,宋氏有本事拿到手上去用,那就给她全都吐出来。   “京中娘亲故人前日送信给我说,说她手上正好有几对鸳鸯瓶子,想送给我兄长添礼,”赖云烟拍了拍胸,“孩儿当时不知是何意,现下才知她老人家是什么意思,现下想起,这胸口都闷得慌。”   说到这,赖云烟眼中都湿了,“连外人都知兄长院的摆饰寒酸成了这样,都怨我先前为迁府,什么事都不知,早知如此,便是当了嫁妆,我都要去弄上一批像样些的。我是回了府中,才知舅父大人已早先我许久已送来了二十万两用,孩儿只恨自己无用,什么都不知晓,父亲要是责怪我失了宋姨娘的脸面,那便责怪罢,只是兄长这婚礼,万万不能失了样,到时,要是六皇子来了府中,看着院中那粗糙的摆饰,孩儿,孩儿……”   赖云烟低头,掉了眼泪。   她虽早已向府中伸手,知晓内情,只待等待时机反击,但说到此时,她确也是心酸无比,这眼泪掉得货真价实。   兄长太难了,在这府中,他暗中不知受了多少侮辱。   偏偏他是男子,这内宅之事他还开不得口,只能让人打脸,心中不知有多憋屈。   “六皇子要来?”赖游听到了重点。   赖云烟闻言抬脸,茫然地道,“父亲不知?”   “谁说的?”   “孩儿夫君说的。”   赖游闻言轻瞥了桌上册子一眼,抬头朝赖云烟淡道,“无事了,下去罢。”   “是。”   赖云烟回去后,便写了一封信给姜三娘。   当夜,她找了赖震严,让兄长的贴身武官风片把信秘密送出去。   赖震严看过信,差了风片过来拿走信后,他对赖云烟皱眉说,“你什么时候布置的?”   “知晓您订亲之日起。”   赖震严伸出手,摸摸了她的小脸,缓和了平日严绷的脸,轻声道,“难为你为我花这个心思了。”   “不为难,”赖云烟摇头,“只要你好就好。”   说罢,她又对赖震严道,“这内宅之事,兄长不需管,您只要找好大夫调养好嫂子的身体就好,这管家的权,我定会帮她拿到手。”   赖震严听着她这好大的口气笑了起来,笑过后,第一次感慨出声,“我的小妹妹长大了。”   这么深的算谋,她都弄得出,连他都不知晓她是如何沉得住这么深的气的。   **   那厢姜三娘得了赖云烟的信,当晚写了二十封贴子,请了京中嘴巴最松的十来位夫人明日下午共聚荆府赏花。   荆封先前已得魏瑾泓的信,对妻子此举也甚为支持。   她帮了魏大少夫人,等于他帮了魏家一般。   按魏大公子的品性,定会在他升迁之时为他美言几句。   第二日下午,赖府那边忙碌的奴才来往之间人声鼎沸,这厢的荆府也是七嘴八舌,嚼赖府的舌根嚼得甚是痛快。   第三日,连宫中的贵妃都知,工部尚书允许宠爱的姨娘私吞大儿的婚钱,昏脑得甚是厉害。   当晚皇帝夜歇贵妃床边,白日与宠爱的小儿聊过的贵妃不经意地谈起了工部尚书府中的这事,老皇帝听了,眉头微皱。   隔日,听过边疆战报的皇帝心情不是很好,在议完朝,快要散朝之际,他当着满朝文武百官问工部尚书,“你大儿这月二十八日成亲?”   “是。”赖游眉头深敛,面上还是拱手恭敬回道。   “听说你有个不懂规矩的当家姨娘。”   皇帝这般问,赖游刹那哑口无言。   他无言,前几日在床上被新宠妃挥了一巴掌,把她拖下去宰了也还是未消火,正要诛她九族的老皇帝顿时火冒三丈,朝赖游厌烦地斥了句,“妄你为朝廷命官,朕看你是当官把脑袋当糊涂了。”   赖游欲要辩解,这时皇帝已挥袖离去,满朝恭送万岁之声,赖游随之跪下,心下猛生谨戒,不知是谁盯上了他,暗中向皇上进送了谗言。   **   任金宝来京中三日,与外甥女从不熟到熟也就只花了三日。   “你莫不是骗我?”任金宝觉得他这外甥女怎么就这么奸狡。   “骗您?”前世与任金宝熟得不能再熟的赖云烟抬头便“哈”了一声,语带不屑地道,“再来十个我,也骗不了您一两银子。”   说着,竖起根手指在任金宝面前不停地晃。   任金宝闻言不以为耻,反倒得意地笑了起来,“不瞒你说,你舅舅我活到现在,就没被人骗过一两银子,就只有我……”   说到这,想起他正在官宦之家中,便闭了嘴。   可不能说只有他骗别人的。   “我说,”熟了之后,任金宝就敢把心中的话跟外甥女透透了,他抱着圆滚滚的肚子,倾过身,探出圆滚滚的脑袋跟外甥女咬耳朵,“你真把那二十万两全花了?”   “不止,花了二十三万两,您要是有空,等会就去全瞧瞧,看值不值这个价,也看看我的眼光如何。”赖云烟是万分喜欢她这个奸商舅舅,对他说话也是毫不掩饰。   “好。”任金宝也不放心,要去算算。   说罢,又浅算了一下,道,“那就是赚了三万?”   “可不是。”赖云烟觉得也有些得意。   吐出来不算,还得给她贴上一些。   不过只得意了一下,她便叹了口气,自行倾过身,贴过舅舅,跟他咬耳朵道,“这算不上赚,您想想,日后这府中的哪样不会是我哥哥的?”   任金宝听完,咬着牙大拍了一下肚子,愤愤地道,“可不就是如此,这小妾着实可恶,这些年不知花了我外甥多少的银子。”   看着为了省钱,连妾都不愿意多纳一个摆看的舅舅,赖云烟又靠近他点,朝他偷偷地道,“所以,这银钱不能再这么花下去了,您想想啊,她花的银子里,还有您给父亲送来的孝敬钱呢。”   任金宝一听更是呲牙咧嘴,道,“外甥媳妇要快些嫁进来才好,莫让我的银子被外人骗去花了。”   ☆、最新更新   当夜,任金宝在院中遇上回院的魏瑾泓,人肥脑圆的舅父大人朝魏瑾泓唯唯诺诺地拱了拱手,笑得一张脸上他的小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不仔细找根本就找不着。   在魏瑾泓朝他拱了拱手后,这位老狐狸突然抽了抽鼻子嗅了嗅,又说了两句幸会幸会的场面话,就这么急急地溜走了。   他真真是溜,一大个胖墩,就差踮起脚尖无声无息地贴着墙脚,跟个做贼的毛贼一般地溜了。   就算未至如此,他那小跑步,肥肉一颤一颤抖着往门外跑的那滑稽样,真真笑死个人了,魏瑾泓身后的两小厮,就没有忍住,“噗”地一声笑出了口。   便是杏雨梨花,嘴边也有笑。   只有当主子的魏瑾泓未笑,赖云烟未笑。   魏瑾泓是知晓这胖子吃人不吐骨头的厉害,笑不出来;赖云烟是觉得这样的舅舅怎么看怎么可爱,一点都不觉得有啥好笑的。   她看着任金宝离去的嘴边微笑甚是温柔,上世,魏瑾泓知道她与她舅父舅母一道往塞北走时遭遇了狼群,三人一道活了出来后,任家的钱就任她予取予求了。   在那段时日,她干了什么?魏瑾泓想了很多年,也查了很多年,也没得知什么讯息。   只知那次后,他偶尔送去给她的信,她会听顽笑话般地念给下人听,不再像过去那般丢到火里烧毁。   她念了几次后,他就不再送了。   从此,除了厮杀,除了那最后的一眼,他们再无什么关联。   “为何而笑?”魏瑾泓回过身,看了发笑的苍松翠柏一眼。   苍松翠柏立马正面,弯膝跪下,“奴才失礼,该死。”   魏瑾泓未再看他们,挥袖进了屋。   “小姐。”梨花见状,有些忐忑不安地看着赖云烟。   “无事,随我进去罢。”赖云烟笑了笑,“不过,等回头见到舅老爷了,要向他赔个罪。”   “奴婢遵令。”   赖云烟笑着摇了摇头,带着丫环们进了屋,刚进去,魏瑾泓就对丫环们淡淡地道,“你们出去。”   “是。”丫环们相视一眼,同时看向赖云烟,赖云烟朝她们点了头之后,她们这才往后退。   她们退下后,赖云烟笑望着魏瑾泓,并没有开口说话。   魏瑾泓似也没有开口的意思,他在盯了赖云烟半晌后,缓缓地闭了眼,轻吐了一口气。   现在情况不比哪都去不了的那三个月,赖云烟无须对他用尖酸刻薄来探知他的反应,她现在也没有什么话想跟魏瑾泓问的,也就暂时没有跟魏大人说话的意思,于是微笑闭嘴不语,管他心里现在吹的是哪面风,她不搭话就是。   “你还是要与他合手?”魏瑾泓睁开了眼,眼神恢复了平静,没有刚才那般漠然。   “我舅舅是个商人。”赖云烟不紧不慢地回道。   没有商人不喜欢挣钱的。   她要拉拢他,哪会不与他联手?   只有魏大人,老想着一点甜头都不给才好,只想做那无本买卖。   “还是要让他做皇商?”   “这个暂且不急。”赖云烟拿出帕子,低头仔细打量。   “嗯。”魏瑾泓淡了口气,良久未语。   在赖云烟也不出声后,他起身去了她院内的书房。   如说前几月,私下她对他像刺猬,现在,她面对他,就变得从容不迫了。   三个月,还是太短了,不够他用。   **   赖震严成婚那天,苏家来送亲的人着实吓了一跳,送嫁的队伍一进赖家的封地,鞭炮声就响了近十里地,震得这些人的耳朵到赖府后半时辰之内都还听不清人声。   拜堂后,赖震严就进了洞房,挥退了房中丫环,掀了苏明芙头上的喜帕。   两人相互静看半晌,苏明芙忽朝他嫣然一笑。   赖震严便也翘了翘嘴角,伸出手,把她头上的金冠摘下。   “喝点粥。”他起身把放于柜中的热罐拿了出来,倒了一碗粥出来,递给坐于喜床上的她。   “谢夫君。”苏明芙觉得她的胸口从来没跳得这般快过。   赖震严止了她的施礼,摸上她冰凉的手时,她往后退,他更紧紧地抓住了她,拉她坐下,嘴间难得温和地与她道,“知你身子娇弱,要养一段时日。”   “妾知婆母早逝,家宅无主母打理,妾日后定会为夫君尽那棉薄之力。”如若之前对于赖云烟信中所说的事,苏明芙先前还在深思其中之意,但现下却是下定了决心,博上一博。   听到她的言语,赖震严笑了,他伸出手摸了摸她的秀发,轻声地与她道,“不知云烟与你说了什么,你只要记得,在这府里,你是我赖震严的妻子,府里唯一的主母,你便什么都不会怕了。”   他探到她耳边,见她的耳朵全红,他眼里也不禁露出了笑意,在她耳边轻道,“万事我都会护住你。”   苏明芙抿着嘴,轻轻地点了下头。   如他妹妹所说的那般,只有见了面,她才知他是怎样的人,才知以后要做何事。   **   这晚亥时,吉婆婆来了赖府与赖云烟请安,话间的意思是赖大公子的婚事已经办完了,赖云烟可以回府了。   如此迫不及待,赖云烟甚是好笑,便当着吉婆婆的面,让丫环收拾好包袱,她则先去了前院与赖游告辞。   赖游并未见他,去禀告的仆人回来与她报,“老爷正跟几位大人在饮酒,让您先回去,这安就不用请了。”   赖云烟看了那低头看地的奴才一眼,转身对着赖游的方向遥遥一福身,敛眉离去。   她这父亲啊,也太不给她脸了。   今晚尚还有许多客人留在此处,她前来请安他却不见的事传到他们的耳里,受损的可是他。   他上世一意孤行,这世,遭皇上训斥了,也还是如此。   她还想尚留一点父女之情,奈何父心似铁。   赖云烟上了马车离去,吉婆婆见她朝赖云烟行礼,赖云烟都未答她一句,也知惹怒了这位少夫人。   回去后,犹豫了再三,还是把赖云烟的反应如实告知了夫人。   魏母听后,淡道,“你怕她生气作甚?你是我身边的老人,她不敬着你,便是不敬着我,失礼的是她,不是你。”   这厢赖云烟走了官道回去,行了两里地,自家的封地里出来两队护卫,一路护送她到了通县。   那厢,任金宝提着笔在烛灯下算银子,算来算去算到最后,白净且胖乎乎的胖子愁眉苦脸地道,“明日姐夫大人要是不把当家权交给我外甥媳妇,我还是一头在他面前撞死,去下面找姐姐哭去。”   他每年这么多的孝敬钱,可不是让一个小妾一年十七套头面,好像不要钱地打。   他夫人他都舍不得,一年顶多五套,多一套,他连吃肉的心情都没有。   “咦?”任金宝这时又看了一眼聚丰斋出来的帐册本子,捏着胖手指又翻了一页,不禁肉疼地道,“还有根玉簪子,那败家老娘们。”   不算不知道,一算快要吓死他的老命了。   这还只是他聚丰斋出来的帐,想到这小妾还会化名在别的地方花他姐和他的银子,任金宝明日食肉的心情算是彻底没了。   想来,还是他外甥女好,挑的东西都是他聚丰斋出来的,眼光好得不行,挑的全是上上品,钱也让他这老舅赚了,真是个贴心聪慧的。   **   夜间行路慢,赖云烟过了寅时,天快破晓时才回到通县的魏府。   一回去就是洗漱用膳睡觉,直到当日夕阳西下才醒过来。   醒来让杏雨传膳,梨花则在她耳边道,“大公子似醉得不轻回来了。”   “嗯。”   “小姐,”梨花叫她,“要不要送点补汤过去?”   赖云烟一听,忙点头道,“送。”   不说她都忘了,她多少要装点样子给府里的下人看。   梨花差厨房去炖补汤,遇上一见到丫环,她就语带忧虑地说大少夫人甚是担心大公子的身子,这就要去厨房给他炖补汤去。   这日夜间,赖云烟正看书时,曾安突然来了,在外屋隔着屏风对她说魏瑾泓病了。   赖云烟刹那吓了一跳,转脸去看梨花,还没对她的丫环表达敬佩感激之情,这时曾安又在外道,“大夫说是酒醉之后受寒引起的高烧。”   赖云烟顿时失望不已,有些意兴阑珊。   “少夫人……”曾安又在叫她。   赖云烟摇摇头,嘴里答了话,“我去看看。”   说罢起身进了里屋,换了身上舒适的青袍,穿了件白色的丝裙,挂了白玉坠,头上还戴了朵白玉小花,穿得跟守丧般去了魏瑾泓那边的屋子。   他们屋子虽说是正侧之分,但隔得远,赖云烟原本打的就是魏瑾泓就是死在那边,她这边也听不到哭丧声的主意,但一到了魏瑾泓的屋子,见侍妾丫环都哭得梨花带泪,她顿时颇有些扼腕。   这哭丧声听来其实也是好听的。   要是人真死了,那才是真真好。   赖云烟心里感叹着,脸上一片焦虑又强自镇定的模样进了内屋,一见到被苍松灌药的魏瑾泓,见他脸色绯红,眼睛紧闭,额上满是虚汗,她就褪下了那张着急的脸。   这屋里的这两个小厮,比谁都知晓她与魏瑾泓现下比相敬如宾还冷淡。   “如何?”药喂下去后,赖云烟朝苍松问。   “奴才不知。”苍松回头拱手道。   大公子说了,不管大少夫人现下如何,他们当下人的,不能对她不敬。   她完全变了个样,苍松都不知他们大公子娶了个什么样的妻子,她以前对大公子的倾心,难不成都是假的吗?   要不然,怎会对大公子这般无情,定要请来管家去请,才请得了她来。   “哦。”不知大概就是死不了,赖云烟轻摇了下首,虚应了一声。   ☆、最新更新   赖云烟又朝他们道,“你们下去。”   苍松翠柏相视了一眼,没有说话,两人躬身退到了门边,并没有真的离去。   赖云烟不以为忤,魏瑾泓的小厮地要是真听她的,那才是怪了。   她这提步刚坐到床边,魏瑾泓就睁开了眼,眼睛内一片血红。   赖云烟伸出手,给魏瑾泓理了理胸前被汗染湿了一点的里衣。   就那么一下,魏瑾泓的脸就柔和了下来。   “您看看您这样……”赖云烟语带亲昵,轻声地道。   魏瑾泓那血红的眼睛这时都好似温柔了许多。   “就像地狱里爬出来要吃人的恶鬼,”赖云烟翘起嘴角,看着魏瑾泓骤然冷下去的脸,依旧若无其事地放着冷箭,“如若不是我睡饱了来的,见您这样,定会吓得觉都睡不着。”   说至此,魏瑾泓的眼睛就闭上了。   赖云烟可没打算放过他,魏家人作起恶来,比恶鬼还凶残,她能报复的,现下也就这么小小的一点了,“想来,也只有心爱您的人不嫌弃您这模样了,我还是让您的侍妾来伺候您罢。”   说完她就起了身,走到了门边,对站在门口的管家有气无力地说,“我昨日赶了夜路回来,怕也是染了风寒,怕又给大公子传上,你快快找了丫环进去替我伺候大公子。”   “少夫人,可要紧得很?”曾安立马道。   “要紧得很,找个大夫给我瞧瞧罢。”赖云烟让杏雨她们扶了她,先回去了。   九月的天气还有点热,外屋正好有冰盆正在冰着汤点,赖云烟把手伸进去浸了一会,这时大夫也请来了,让他把了脉。   大夫探了半会,道,“小风寒而已,少夫人不必担心,吃一剂药就好了。”   “如此就好,我就不必担心了。”赖云烟松了口气。   大夫一走,赖云烟看了一会书,药煎好来了之后,她就让丫环倒了。   她打算今晚再好好睡一觉,明日再装病。   **   第二日,魏母闻讯赶来,见过床上的魏瑾泓之后,她便当着众下人的面,在正堂训斥了赶来与她请安的赖云烟一顿,训得赖云烟满脸通红,跪在了她的跟前。   “你这不尊不孝的东西……”魏崔氏恨极了这个自嫁进来,就让府中无几日宁日的媳妇,伸手就扇了垂头不语的赖云烟一掌,“若不是你们赖家是清白之家,我真想让泓儿休了你!”   赖云烟被扇一掌,身体摇了摇,便倒在了地上。   正要再训斥她的魏母见此,以为她还在做假,便提脚踩了她一脚,待她没有反应,这才皱了眉,传了人进来。   这时,进来的不仅是下人,还有刚还卧病在床的魏瑾泓。   “娘,”魏瑾泓伸出手,揉了揉发疼的脑袋,对魏母淡淡地道,“您去歇息罢。”   这时,她的两个丫环已经扶了她往前走,魏瑾泓看着她们走了几步,其中一个丫环便跪下去背了她往前走,他顿时便什么话也不想说了。   “去罢。”魏瑾泓疲惫至极,却还是只能开口,对着了赖云烟道的母亲又说了一句。   “泓儿,你的身体如何了?怎不在床上躺着?”魏母讶异,见赖云烟被扶走后,她忙快步过来扶他,嘴里解释道,“我只是见她太没规矩,便想代你训斥几句,你不会怪娘罢?她只是昏了过去,快找个大夫瞧瞧,应是无大碍。”   魏瑾泓偏头看着她,“舅母她们到了?”   “说是今早到了,”魏母说到这,眉头都皱了起来,“听闻你病了,我便未去迎他们了,就差了管家领他们进府,也不知会不会怪罪我,唉。”   魏瑾泓薄唇微抿,嘴边含着淡笑看了她一眼。   魏母觉得这样的儿子有些让她觉得心里发怵,她摇了摇头,摇去了这种错觉,扶了他往前走,“活到现在才明白,只有当娘的,才是真心疼儿子,这媳妇,娶得再好,也是会变的,便是你病了,她也只会自睡她的大觉,哪管你的死活。”   **   当天,赖云烟浑身起了红疙瘩,包括脸和脖子,手背手心,全都有。   请来了府里的大夫,大夫也吓了一跳,完全不知魏家的少夫人怎得了这般的怪病。   “婆婆打了我一掌后,便如此了。”哪怕知道这府里的大夫会被人叮嘱,这话传不出去,赖云烟还是说了这话。   大夫听了半晌无语,转身出门后,跟魏母报了病情后,见魏母满脸不信,他在心里叹了口气。   大户人家的肟脏事,真是成天都有。   大夫报过后,魏母让人传赖云烟去见她。   赖云烟让丫环扶着她去见了人,魏母见到了本人那完全不复娇美,只剩恐怖的红疙瘩的脸,眼神震惊地滑过她的全身,看她手上都是,好半会才道,“去请来京中最好的大夫给你看,莫要着急。”   赖云烟轻应了一声,“是。”   “坐罢。”魏母的脸色稍好了一些。   “儿媳想去歇着。”   魏母顿了一下,才道,“那就去歇着罢,你们两人都病着,这几日我就留在府中帮你们守几天。”   “劳烦娘了。”赖云烟说着时,声音小得可怜,眼睛也不停地往下闭,一派奄奄一息的模样。   五日后,魏瑾泓病愈,魏母被京中来的管家请回了府里。   这时赖云烟的病情一点也没有好。   赖震严带了苏明芙来看她,苏明芙拿着赖云烟满是红肿暗疮的手,握到手中,过了好一会才道,“你兄长为我请的名医医术高超,便带了他过来,让他给你瞧瞧,可好?”   赖云烟笑着点头。   赖震严看着妹妹那张惨不忍睹的脸,胸膛剧烈起伏,他按捺了半晌,才走到妻子身后,扶了她的肩,弯下腰轻声在她耳边道,“我出去一下,替我照看一下妹妹。”   “是。”苏明芙点了下头,紧了紧手中赖云烟的手,眼睛带着悲意是看着她。   想来,她过得也是不容易。   “哥哥呆会来看你。”赖震严伸出手,摸了摸妹妹的脸,笑着与她道。   赖云烟见他一脸强忍怒火,还强笑的脸,在心里叹了口气,道了声抱歉。   赖震严出去后,不用仔细听,就可听得到他在外屋大声跟魏瑾泓说话的声音。   “你就是这般照顾我妹妹的?”   “按你母亲的这种性子,定要欺辱她至死才甘心罢?”   魏瑾泓的声音很淡,淡得就算仔细听也听不清楚,这时不知他说了什么,赖云烟听到她兄长在那怒道,“不用你说,我也定会上府,向魏先生请教一二!”   那“一二”两字,他是咬着牙说出来的,赖云烟听着那声音都觉得肉疼,不禁跟苏明芙叹道,“哥哥好凶,嫂嫂莫要嫌弃。”   见她这时都要说逗趣的话,苏明芙刹那甚是无话可说,她看着赖云烟那张红肿得像个大包子的脸,缓了缓心情才慢慢地道,“我连你眼睛在哪都找不着了,还是等你好了,你再来逗我笑罢。”   赖云烟闻言便又笑了起来,“一言为定。”   只要魏家的人吃够了教训,魏瑾泓别以为她会被他随意拿捏,她就会好了。   她这一举,也是断了以后魏母动不动就想给她找茬的苗头。   魏瑾泓不收拾他那个娘,下不了那个手,她就帮着收拾就是。   不过,她的这收拾,按的可不是他想要的那种收拾,崔氏这恶婆婆的名声,是定要传出去的。   她可没那么好心,替他想得那般周到。   **   “你何日才好?”赖震严走后,魏瑾泓进了赖云烟的屋,坐在了她旁边的凳子上。   “该好之日好。”赖云烟也没想再装,这种红腥草的吓唬作用,魏瑾泓再明白不过。   这还是上世他的宠妾闻氏用过的,栽脏到了她身上。   这事她如法炮制,用到了他娘身上。   可惜她的运气没有闻氏好,有个对她用情至深的贵公子爷为她出头。   “赖氏。”魏瑾泓突然叫了她这么一声,口气淡然得很。   “魏大人。”赖云烟一点也没意外,事实上,这样的魏瑾泓,才是她熟悉的魏瑾泓。   那个揣着阴险心思,却作出一副万般容忍她模样的魏瑾泓,在这段时日里可真是把她恶心坏了。   他作假,她跟着也假模假样,累得很。   “我舅母那边的事,你是答应了的。”   “自不敢忘。”   “你不是不恨她?”   见魏瑾泓说了这句,赖云烟摇摇头,朝他露出了一个狰狞的笑,口气却是很是心平气和,“我是不恨您的母亲,不恨她上世对我所做的那些事,因为那都过去了,该报复的我都报复了。魏大人,我现在所做的,不过是这世的她打我一巴掌,我还她一巴掌而已,我这也还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您不会以为这世她欺我辱我,您还想从我嘴里得句不恨她罢?”   这人呐,可别太荒唐了才是好。   魏瑾泓扫了她一眼,温和地笑了笑。   是他想得太多了,以为对她有利了,两人合作了,冲着这关系,她便也会对他的家人心慈手软些。   他总是会不经意地忘,现今的赖云烟对他们魏家人怎会还保有善意。   是他一直都还在认为,她还是以前的那个她。   “就此收手罢。”   “若不?”   “若不,多想想你的知己好友。”   受到威胁,赖云烟叹气点头,嘴里赞道,“这才是我熟悉的魏大人。”   “赖氏。”   “嗯?”   “我该在第一日就揭穿你。”   魏瑾泓说罢,就转身而去。   留下赖云烟看着他的背影哭笑不得。   好了,她得个手,魏大人还要说给她听,她成功是他故意放水的结果。   不过,她也不会和他争辩这些。   话说得再好听也没用,还不如她留的后手有用。   “下次,您便试试,早日揭穿我的结果。”赖云烟笑着暗忖。   魏瑾泓就算揭穿她,她当日好了,她便回娘家就是。   到时,她就可自请和离了,那可不是崔氏名声受点损的事了。   魏大人明知如此才没做,却要逞点口舌上的便宜,敢情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最新更新   任金宝离开京城之前,来魏府探望了赖云烟。   他被人请进了正堂,等来了赖云烟之后,他上下打量了外甥女一阵,心疼地道,“瘦了。”   赖云烟笑着前去扶了他坐下,道,“你担心我担心得每天多吃了五斤的肉罢?”   “那有那么多!”任金宝瞪眼,那小眼睛瞪得甚是贼亮。   “那是多少?”   “两斤,愁得只能吃下这么些了。”   赖云烟笑出声来。   任金宝也跟着嘿嘿笑了两声,这时丫环上了茶,退下后,他又仔细地看了看外甥女一眼,见她脸上什么痕迹也没有,这才真的安下了心。   随即,他打开了面前的荷包,掏出一叠银票,道,“也不知你欢喜何物,给你银钱,自己买去。”   赖云烟接过银票翻了翻,见是巨资,咬着嘴朝他坏笑,“舅舅不心疼自个儿的银子?”   “别说了,快快藏起。”生怕自己抢回来的任金宝眼睛不断地看着她手中的银票,很是心疼地道。   “哎。”赖云烟忙应声,还真怕他抢,连忙塞到了自己的袖子,可不敢挑战她这个小气鬼舅舅对银钱的执着劲。   这银钱,她的用处太大了。   如她舅舅曾对她所说过的那般,有钱能使鬼,而况人乎。   “我这便就要走了。”   赖云烟嘴角的笑便黯然了下来。   “也不知怎地,只见过你两次,每次都只是看几眼,这次来了,怎么就感觉跟你认识了许久的样子?”任金宝有些奇怪地喃喃自语。   舅父天生的直觉要比常人强,当年他们在塞北遇难,也是多亏他的直觉,他们才得已最终活命出来,而对于魏瑾泓,上辈子,她这舅舅一见他的面后便是躲着,这世也是一样,所以赖云烟是真不敢小看他的这种直觉,忙打断他的摇头晃脑,笑道,“那是除了父亲,我与兄长只跟您最亲的原因,我不讨好您,谁给我银钱随便乱花去?”   任金宝一听,摸了摸肚子,又从袖兜里掏啊掏,掏出一个钱袋,小心地打开钱袋,拿出一颗金裸子,放到她手心之后长吁了一口气,抬起手抹了把头上的虚汗,道,“可不能再说好听话了,我可没那么多银钱给你了。”   赖云烟手握着金裸子,笑得气都差点没喘上来。   **   舅父走后,病好的赖云烟就此忙了起来。   崔童氏的事,尚很好解决,九大家中,赖云烟与祝,时,曹,蔡四家中同龄的小姐夫人都玩得甚好,有着她们牵线,她带了崔童氏见了不少人。   这确实于崔家有利,魏母也受了魏景仲的训责,心中暗厌赖云烟,但也因此事对赖云烟算是容忍了下来。   魏母怎么想的,赖云烟也不打算多想了,下次她要是再欺到她头上来,她自有他法解决。   这时,在京的岑南王向祝家提了亲,提亲的人自是祝慧芳。   赖云烟大松了一口气。   这时,育南案查到一半,突发事端,赖震严突被刺客刺伤。   赖云烟匆匆赶了回去,才得知,兄长昨日已调至刑部,当了都官主事,正好负责育南案。   赖府中,新婚才一月的嫂嫂看着安睡在床上的兄长无声地掉泪,哭得赖云烟的心里都发疼。   回去后,她等了两天,等到魏瑾泓回了通县。   赖云烟让丫环请了人,杏雨回来回,大公子马上来。   “去彻壶热茶上来。”   “是。”   茶还没端上之前,魏瑾泓就来了,身上的翰林院常服还未换。   “大公子,请。”赖云烟伸手,朝他作了手势。   “嗯。”魏瑾泓掀袍盘腿坐于了檀木桌前。   赖云烟随之坐下。   这时丫环端来了茶,等她放下后,赖云烟与人说道,“你们都下去罢。”   “是。”   丫环们退了下去,赖云烟伸手给魏瑾泓倒了茶。   待倒好,魏瑾泓抬手拿杯喝了一口后,她也轻抿了一口,张口开门见山地问,“刑部是兄长之意,还是您之意?”   “你未问?”魏瑾泓抬眼看她,目光深沉。   “未问。”   “苏大人的意思,六部震严兄至少要巡三部,刑部正好上个都官出事,便缺了个空,震严兄便上去了。”   “那都官是因育南案出的事?”   魏瑾泓颔了下首。   “您明知,还是让他去了。”   魏瑾泓勾了勾嘴角,“我能挡震严兄的前路?”   她兄长是什么人,她自是清楚。   “魏大人。”   “嗯。”   “您先前是不想我插手是罢?”   “你想插手了?”魏瑾泓淡淡地看着她。   “就如您有不得不为之的事一样。”赖云烟坦然地看着他。   他算计了她兄长入刑部,其因也有她兄长的野心,赖云烟也不想怪到他身上去。   她所能做的,只能是帮一把。   “你要如何插手?”   “朝廷的事,我一介女流之辈,自是插不上手,但魏大人,此事之间,一个都官都有事,何况您这个被皇上亲赐的主事官?”   魏瑾泓摸了摸手臂,暗忖她知情多少。   “我会寻法子,替您去育南把从犯安全押送上京受审,您看如何?”   “你又要找黄阁老的人办事?”魏瑾泓问。   黄阁老,只其传声,不见其人,只拿银钱办事的人。   下至市井之流的混混之争,上至暗杀朝廷命官,只要价钱合适,他都接。   他上辈子查了此人一辈子。   朝廷上下,他查遍了所有姓黄之人,其中暗探无数次,也并没有得来他想要的消息。   便是那几个皇亲国戚,他也全清查了一遍,也没有查清此人是谁。   “我找谁不重要,重要的是魏大人得到你想得到的,我兄长也能得到他所要的。”赖云烟觉得魏瑾泓最好还是见好就收就好,她都自动上勾了,他却还想顺藤摸瓜摸出黄阁老出来。   上辈子他查不到,上辈子,他也是别想知晓了。   “如若我不接受?”   “您不想接受?”   魏瑾泓这时直视着赖云烟,淡淡一笑,“我不想。”   他看着她脸色大变,他嘴角笑意更深。   笑过后,他看着她变得冰冷的脸,扶桌站了起来,与她道,“想想孩子的事。”   她想让他扶持赖震严,那他们之间最好有一个两家血脉的孩子,要不然,他们谁都不会相信谁。   魏瑾泓在她审视的目光走出了门,走到了自己的屋中,握了握发疼的手臂。   “公子。”燕雁携信进门来。   “何事?”魏瑾泓松下了手,语气平稳。   “接到从洪峰山送来的信。”   “所说何事?”   “说江镇远已沿官道,向京城行进。”   魏瑾泓抬眼慢慢看向他,燕雁垂下眼,不敢直视。   “拿来。”魏瑾泓突发了声音。   “是。”   魏瑾泓打开信,逐字看过后,他冷下了一直含在嘴角的温笑。   “公子。”翠柏在门口叫了一声。   “嗯。”   “扶桑说,她受夫人之嘱,给您送补汤来了。”   该来的从不来,不该来的一直来。   “无须。”   “她说今日公子再不用,她无颜见夫人,只能跪死在院前。”翠柏硬着头皮道。   “那便跪着。”魏瑾泓再把信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公子。”燕雁跪于他身前,迟疑地叫了他一句。   “说。”如果他半途不改道,一路尚官路而上,顶多再两月,他就可至京中了,魏瑾泓握着信纸算着,嘴里漫不经心地道。   “您的伤口,再包一下罢?”看着从衣服里渗出来的血染暗了他的黑裳,燕雁垂头拱手道。   魏瑾泓转眼看了手臂的伤口一眼,“春晖在哪,叫他过来。”   这人,不能上京。   就算他死,这辈子,她也不能再与别人你侬我侬。   “公子……”这时苍松端了伤药进来。   魏瑾泓看了一眼伤药,道,“换布,无须上药。”   “公子。”苍松跪了下来,“您就上药罢!”   “不要我再说一遍。”魏瑾泓想把信再看一遍,但他还是克制住了这个冲动,吹燃火折子,把信烧了。   信纸很快成了灰烬,魏瑾泓靠在了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衣裳被剪开,苍松的换布的手很轻。   他自来对他忠心,是个好心腹,他死的那天,魏瑾泓年过四十未多久,却觉得自己已老朽。   自此,他一直老到了现在。   汲汲于死,汲汲于生,心中再无欢喜。   想来,他最好的时日,竟是与她在一起的那些年。   她曾说过,人心肉长,曾有过的感情,只要存在过,就不会湮灭,必会在心上留下痕迹。   她说时,他只随意点头,心中暗想着明日朝会上欲要说的话。   过了很多年,再想起她说过的那句话,这才猛然觉得,过去的那个赖云烟,已经不在了。   她成为了他的敌人,这就是他们后来的结局,而不是像他们开始时说的那般厮守终生。   她的一生性情分明,高兴时笑,伤心了就哭,看到她喜爱的人,她目光如水,笑容如蜜,就似拥有一切。   他以为她变了,她其实一直未变,她只是对他变了。   ☆、最新更新   再回赖府,魏瑾泓与赖云烟一道去了。   他什么都未说,而赖云烟拒绝不得。   她三翻五次回娘家,虽说是有事,但有他陪着,这样就不会有什么有杀伤力的闲话出来。   毕竟她夫君乐意,谁还敢给她戴于礼不合的高帽子,就是现下对她怒极攻心的魏母都不会。   到了赖府,赖震严已好了大半,人也没睡。   不过只三四天,苏明芙那看着红韵了一点的脸这次看来又苍白了起来,赖云烟见兄长面上什么都不说,私下在桌下却是紧握着她那嫂子的手,不巧瞄到后,她心里很是安慰。   人的一生太孤独了,能有个贴心的人一起陪伴着,那是幸福又幸运的事,她希望她兄长有这么一个人陪着,以后便是苦了,也有人能拥抱他。   “你的伤如何了?”与妹妹说道了几句自己的身体,赖震严转头看向了她身边坐着的魏瑾泓。   “无碍。”魏瑾泓轻摇了下首,微笑道。   赖震严又回头看向妹妹,道,“他也不易,你要贴心他些。”   “是。”赖云烟浅浅笑着回答。   “她是个好的,虽说男子不管内宅之事,但她还年幼,莫让她受太大的委屈了。”赖震严又叮嘱了他这位妹夫一句。   虽说魏瑾泓替他挡了重要的一刀,但救命之情归救命之情,妹妹的事归妹妹的事。   “兄长放心。”魏瑾泓拱手道。   **   回去后,赖云烟跟在魏瑾泓的身后进了院子,随着他进了他屋子的门。   魏瑾泓无声地看了她一眼,挥手让苍松他们退下。   赖云烟的丫环早就识趣地停在了大门口,连院子的门都未进,知道她们大小姐有话要跟大公子说。   门被关上,他未动,只目光温和地看着她,赖云烟看着他这张年轻至极的脸,都想不起前世的如今,他们之间在一起的事了。   这样的两个人,怎能生孩子?   魏瑾泓觉得可以,她却是不行的。   她对过往释怀,前提是她已逃离了这个人的身边,所以才有理智地尽量公平看待他们之间的事情。   一旦回到当事人的立场,就觉得很多事无法忍受了。   例如为这个曾经为了生孩子,什么残忍的事情都对她干过的男人生孩子。   “除了生孩子,再提别的事罢。”赖云烟温和地与魏瑾泓说道。   魏瑾泓沉默地看她一眼,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赖云烟为表诚意,站在原地不动。   “娘的事……”魏瑾泓顿住了。   “您想要我如何办?”赖云烟心平气和地说。   如若名声问题,只要魏母不嫌弃,她也可多作几场戏,让人看到她们婆媳和睦。   “崔家舅父在益江欠了二十万两的赌债。”   “您想要我给她二十万两?”赖云烟不知崔平林的这事,前生魏母这么老跟她要金银珠宝,为的就是这事?   魏瑾泓没再去看她,他看着桌面半晌,又道,“她的嫁妆已挥霍一空,要是被爹知晓了舅父之事,定会与他断绝关系,所以她只能往你身上想主意。”   前世,她顺了,母亲收不住手了。   这世,她未顺,母亲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   “是吗?”赖云烟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   她可不是魏家的贴心小棉袄,魏母为了钱财折腾她,她还得理解她不成?   她话音之间的冷淡,谁都听得出来。   前世母亲死前痛苦不堪的脸魏瑾泓至今都还记着,她的悔恨与歉意,他都说了无碍。   无碍啊,魏瑾泓在心里轻笑了一声,终是抬起了脸,对她道,“舅父的事,我会解决,等事了断后,我带你回几趟魏府,可行?”   “您想让我与她处好?”   “嗯。”   “魏大人,”赖云烟摇摇头,无奈地看着他,“是,她与我之间的纠葛是因钱而起,但你不会想,单单只是钱的问题罢?”   一时的钱财不是最大的事,她的贪欲才是。   “她会收手。”   “魏大人既然这么说,我遵办就是。”赖云烟没多想就顺从,心中哑然失笑。   魏大人怕是站在高处站得太久了,把他身边的这几个人也都高看了。   他确实有那本事让人收手,但最好是有本事让他们收一辈子的手。   若是没有,就别怪她到时就又要看笑话了。   “除了这事,还有何事?”赖云烟颇为愉快的地看着他。   “没了。”魏瑾泓朝她颔首。   赖云烟闻言朝他一福,就退了下去。   魏瑾泓看着她的背影直至消失。   至今,他不用多说,她就能知道他不想跟她再说话,能很快就消失在他面前。   她曾质问他,她学会去看人的脸色,为的都是他,可她最终得到的是什么?   他当时以为再如何,他们也还是会一辈子都在一起。   当时真是没有想到,不想在一起的人是她。   **   “这都是他送来的?支支都是?”祝慧芳的闺房内,赖云烟把三盒首饰都摆看完,抬眼问道。   “嗯。”祝慧芳淡淡一笑,抿了薄唇一下,又垂眼绣着手中的衣袍。   “支支都好看,竟不知挑哪支。”赖云烟感叹道。   明知她是逗弄她,祝慧芳还是抬眼白了她一眼,“哪支也不给。”   “诺,那边的,自个儿挑去。”她朝另两箱子的首饰指去。   “就想要这几个盒子里的。”赖云烟爱不释手地瞧了又瞧。   “让你家夫君给你弄去。”祝慧芳见她还说,不由还了句嘴。   “他啊,”赖云烟听了想了一下,摇头道,“我的够多的了。”   “送的是心意,这些个能值几个钱,我们的嫁妆里,还少得了几盒子体面的头面不成?”祝慧芳绣了几针,抬头与她道。   “未嫁进去,送多少都敢要,这嫁出去后,谁敢要啊,头上还有块天看着呢。”赖云烟不以为然地笑道。   说到这,祝慧芳停了手中绣针,微微皱眉。   “怎么了?”   “岑南王府中还有一位老王妃。”   赖云烟笑道,“我可听说了,她好相处得很。”   前世,她虽未见过那位老王妃,可祝慧芳是真与她处得好,还在她死后把所有的头面银钱都给了祝慧芳。   “你听谁说的?”   “魏大人啊。”   “嗯。”祝慧芳似是怔往,她想了一会,才对赖云烟淡淡地说,“不管如何,好生伺候着就是,只要做好了,总出不了差。”   看着她淡定的样子,赖云烟羡慕地道,“岑南王也是个好的,若不是我已嫁出去了,我都想……”   她说到这,拿帕挡嘴笑了起来。   “不要脸。”祝慧芳闻言瞪了她一眼,瞪罢她自己也笑了起来。   要说这话,换个姐妹说,她定会斥人过去,但云烟偏偏就是能把正经的话全说得不正经,就好像别人是个好的,她就全都想嫁一般。   “你这般轻浮,就没人说道说道你?”   “魏大人忙嘛,没空说我。”   “你这也是天高皇帝远了。”   “嗯。”赖云烟笑着点头。   好友即将远嫁,她要让她相信她是快乐幸福的,这样,她就不会像前世那样,就算是远在千里之外,还要担心她。   “慧芳,”想及前事,赖云烟换了位置,坐在了祝慧芳的身边,头枕着她的肩,与她道,“待来年我得空了,就来岑南看你。”   “好。”明知她一生都可能来不了,祝慧芳还是笑着应了声。   “我说的是真的。”   “我就当是真的。”祝慧芳回过头,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发,拔下自己头上的玉簪,插到她头上,又道,“你不必担心我,我会过得好。”   在哪活不是活,只要心中安然,这世间总会有妥贴事让她宽心。   **   “云烟给你的?”赖震严握了握妻子冰凉的手,把其放在了肚子上热着。   苏明芙没依,她怕冻着他的肚子,便双手绕过他的腰,把双手搁在了他的背后,道,“这样也暖。”   “会压着你的手。”她一手压在他身下,怕是会压疼她。   “不疼。”苏明芙轻摇了下头,把头靠在了他的肩窝处,接起前面的话说道,“说是舅舅给她的,还说以后你定会用得着,让我先收着。”   “嗯。”赖震严沉吟了一下,淡淡地道,“家中的钱,你多费点心,记帐要分明,日后怕是有人会动手脚。”   “我都知晓,你放心。”苏明芙点了下头。   她这掌家权,虽说是从一个姨娘手里接过的,但这府里上下的人,大半都是那姨娘的人,她只一个轻忽,就会栽了去。   更何况,这府的老爷是个偏心的,她一个大公子的夫人,因其处处被一个姨娘压制,难怪妹妹总不乐意说起他。   “妹妹还说,要是有事要使银子,她那还有一些。”苏明芙说到这,抬头问他道,“她怎地这般与你我好?”   就算是亲妹妹,她也没见过这么对待兄长嫂嫂的。   “她心善,便是遇见小猫饿了,也要喂几口食才挪得动脚步。”赖震严说到此就笑了起来,“何况我是她兄长,说来,小时也听她说过,以后要挣大钱与哥哥买大刀耍,算起来,她这话倒不假。”   苏明芙闻言“噗嗤”一笑,“她就是个爱逗弄人的性子,什么话经她的口,都成了顽笑话。”   ☆、最新更新   赖云烟这日黄昏从京中赶回通县,曾安在门口迎了她。   “管家怎地候在门口?”赖云烟微讶。   “禀少夫人,七叔公家的三公子来了。”曾安弯腰道。   “七叔公?”赖云烟心中猛地一惊,脸上却假装不解。   “就是住隐灵山的七老太爷,三公子是他的孙子,在七老太爷家排名第三。”   魏瑾泓好手段!   不到半年,魏瑾荣都给他请来了!   赖云烟上世吃够了魏瑾荣给她的苦头,光听曾安提起这人,她的牙就痒痒的。   “大公子呢?也回来了?”赖云烟牙齿发痒,但面上还是微笑着问道。   “奴才不知,奴才猜大公子应还在都堂处理公务。”   “哦?”赖云烟这还真有些诧异了,魏瑾荣来了,魏瑾泓居然没回来?   这两人,前世那叫一个肝胆相照,那叫一个惺惺惜惺惺,魏瑾荣下山,他都不在府中?   弄什么名堂?   “是,奴才把三公子安排在了水榭楼里,不知……”曾安犹豫地道。   “如此甚好。”未来魏瑾泓的师爷,是贵客,是该安排在贵客楼里。   “那快快去请大公子回来罢。”赖云烟边走边说。   曾安跟上,回道,“已去请了。”   “什么时辰去的人?”   “末时。”   “三公子什么时辰来的?”   “末时。”   赖云烟不禁笑了,如果不是作戏的话,那么魏瑾荣这次是不告而访了?   “厨房已备晚膳了吗?”   “奴才已经吩咐下去了,这是菜谱,请少夫人过目。”曾安说时,已从袖中拿出了菜册。   赖云烟打开看着,见没什么不妥的,便点了头,把册子给了曾安,“你办得甚好。”   “多谢少夫人夸奖。”   赖云烟笑而不语,往后院走去。   她走得甚快,曾安跟了几步,欲请她先去招待一下三少公子的话最终没有出口。   少夫人没有那个意思,便罢了。   她毕竟是内妇,大公子不在府,她不去见也是好的。   赖云烟刚回房换好便衣,杏雨就匆匆进了门,朝她一福,道,“大公子回来了。”   “可看见往哪走了?”   “水榭阁。”   赖云烟“嗯”了一声,没有意外。   “小姐。”   梨花这时端来温水,赖云烟端起喝了半杯,放回杯子,对她们说,“客人在的话,你们和春花夏荷秋虹冬雨她们这些日子少往客人面前走。”   魏瑾荣才智不逊魏瑾泓多少,赖云烟也是有些怕他的,这人太会观察人,太会抓别人的弱点迷惑人心,心智不成熟或意志不坚定的人,太容易受他的蛊惑,赖云烟可不想自己的贴身丫环在一开始就遇上这个人,被他看个通透。   要说魏瑾荣这人万般的聪明,就是有点不好,他也有魏家人的通病,骨子里透着清高,比魏瑾泓都放不下架子,就是在本是不凡的士族子弟中,他也常有鹤立鸡群之态,按赖云烟的话说,那就是一只极度自恋的公孔雀,除了他和他看得上的人,这世上其它的都是俗人,都是烂人,都是贫贱之人。   赖云烟不幸,她就是被这样一个贵公子归到了烂人中的人。   如果说魏景仲是被她背后推了一手弄死的,魏瑾荣就是被赖云烟被气得不到四十就不问世事的。   他越忌讳什么,赖云烟就拿什么对付他,赖云烟曾经汗颜地想,魏瑾荣大概是被她的手段恶心得归隐山林的,因为她曾不断派人往这最重洁的公子爷身上泼过粪,倒过油漆,还不忘往他的膳食里放老鼠屎。   不过,她也被魏瑾荣整得很惨,被休的头两年,魏大人不断给她写信这事,便是这人想的主意。   那时她拼了命想摆脱魏府的阴影,魏景泓来一封信,无异是在她的伤口撒盐一次,而她刚烧一封,不到两天,京中便又再来一封,把她弄得心里是又恨又痛,差点丧失那点单薄的理智,如若不是有人拦着,她早被折磨得拿刀上门去做了断去了。   魏瑾荣这个人,比魏瑾泓更知道怎么逼疯她,怎么整治她,要是这双贱这么快就联手,赖云烟觉得她原本不妙的前途更是堪忧。   并且,如若魏瑾荣这时来到了魏瑾泓的身边,那么他出现的时间提前了五年,前世的事到现下,改变的事情越来越多了。   “少夫人,”这时守着门口的春花前来报,“大公子身边的苍松过来说,大公子请少夫人去前堂。”   “还说了什么?”赖云烟闻言摸了摸头上,转头对杏雨道,“快去给我摘朵茉莉花来,要一朵最香的。”   “是。”杏雨忙退下。   “说七老太爷家的三公子来了。”春花答道。   “让人去告诉大公子,我这就来。”   “是。”   不多时,杏雨摘来了茉莉花,赖云烟放到鼻子边闻了闻,闻到了浓足的花香味时,她便笑出了声。   实在是太好了,三公子可是对花粉过敏,这一朵,足够他打个够的喷嚏了。   **   还没进门,赖云烟就欢快地叫道,“夫君,听说七叔公家的三弟弟来了。”   一进去,便对上了魏瑾泓看向她的眼,随即,他的眼睛看向了她的头,那平时温和淡定的眼睛微往内急缩了一下。   只浅微的一下,赖云烟正好看见,更是乐不可支,对着他就是一礼,“妾来晚了,夫君可莫要怪我。”   说罢,朝侧位上的公子哥急走几步,离他有三臂之遥时稍福一礼,欢天喜地喊道,“这可就是三公子了?”   魏瑾荣撇过脸,朝前不断拱手,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那侧着的俊脸上,他的鼻翼这时不断在抽搐。   “三公子?”见他不答,赖云烟更往他靠近,嘴里关心地叫道,“你怎么了?”   她离他离得太近了,魏瑾泓猛地起身,大步走来,紧紧抓住了赖云烟的手,拖着她往前走。   “夫君……”赖云烟“啊”了一声,极度惊慌叫道,手不断地挣扎,欲要挣脱他那似火正在烧的手。   “坐下。”魏瑾泓拖着她到了自己座位旁边,双眉紧皱,那双便是深沉也还是清亮的眼睛这时已然全是阴霾。   他话音刚落,那边自赖云烟出现就未露出正面的魏瑾荣便打起了喷灌,一声响过一声,没几下,他就拿袖挡着鼻子,一路大步跑出了大门。   他急跑而去,那背影匆匆,哪还有一点闲云野鹤的超然之姿。   赖云烟瞪大了眼睛,直到他的背影看不见了,才满足地叹了口气,回过头,朝僵站在那看着她的魏大人真心地说道,“好多年没见过荣公子如此超然之姿了,妾甚是欢喜。”   当年魏瑾归隐后,她少了个难缠的对手,但从此不能再闻荣公子不是跳脚跳河的消息,赖云烟少了太多吹竹弄笙的理由,日子着实缺了不少快乐。   今日一见,赖云烟觉得头疼之余,也觉得那些快乐也回归了。   闻言,魏瑾泓闭了闭眼,抚额坐下。   赖云烟忍了又忍,才忍住了想笑的冲动,又忍不住有些得意地扶了扶头上的茉莉花。   按她说,茉莉花香味好闻得很,现在正是茉莉花盛开的月份,她觉得她应该叫她的丫环头上必戴一朵,正好应应景。   “瑾荣来邀我九月枫山一游,”魏瑾泓闭着眼睛揉着额头开了口,“十月他就要去天下游历去了。”   “游历?”赖云烟放下了碰茉莉花的手,微侧了脸,看向了他这边。   “嗯。”   “魏大人不是说笑?”赖云烟看着他问道。   魏瑾泓睁眼,撇头对上了她的眼睛,“不是。”   不过,他说不是,她会信?   “哦。”   见她又拿帕拦嘴,惺惺作态,魏瑾泓便冷了眼。   “天下多能人隐士,三公子乃高洁聪颖之人,想必能结交不少知已罢?”她笑着朝他说道,眼睛弯弯,似是说得再真心不过。   魏瑾泓看着她头上的那朵茉莉花,如若她不是头戴此花,她刚刚看着瑾荣的那派模样,就像看着许久未见的情郎,有说不出的怀念与满足。   她的心,到底是怎么长的?   许是真是分开得太久了,他已看不明白她的心了。   她喜爱的,不喜爱的,他已然分不明了。   **   当晚的晚膳,赖云烟未与他们一道,按她对魏瑾荣的了解,此人肯定会想足法子不在府中呆下去。   赖云烟一想就乐得很,叫来自己的丫环,叫她们都头戴茉莉,使唤的小厮也用荷包装了花,挂于腰带上。   魏瑾荣的鼻子灵得很,此法够他绕着她的人走了。   这厢赖云烟乐不可支,那厢在魏府住了一天,闻够了茉莉花味的魏瑾荣拿着帕子擦着发红的鼻子,与魏瑾泓道,“兄长,我还有事,明日要去京中。”   “嗯,那便去京城府中歇罢。”   “好。”魏瑾荣又打了个喷嚏,忍不住与魏瑾泓道,“兄长,大嫂是不是不喜我?”   ☆、最新更新   魏瑾荣呆不到两天就走了,赖云烟真是又感叹又伤怀,这么个贵公子就又这么走了,她都没来得及有时间好好了解一下年轻时候的荣公子是什么模样。   又想来,魏瑾泓也不会不用他,日后还能见得着他,这伤怀立马就不见了。   管他年轻时候是什么模样,这么个对头,虽说与其斗其乐无穷,但她现在这状况,目前少个强劲的对手,可比那点逗弄他的小乐趣要实在多了去了。   十月,魏瑾泓应魏瑾荣之邀去了枫山,回程时,突遇刺客,身受重伤。   这次他遇刺的消息没有透露出去,知情的人只有魏瑾泓身边的几个小厮,便是伺机,也是从赖云烟这边叫的人。   赖云烟前去探望过他两次,见他一次比一次比好,死不了,心中有所遗憾,后面也就不去了。   到十一月,魏瑾泓的身体好了,派去伺候的春花她们也回了她的院子,天气变得寒冷时了起来。   就在天寒地冻之际,赖府那边传来了喜讯,苏明芙怀孕了。   赖云烟闻讯那日,当天就赏了全府上下的奴仆各十贯铜钱。   第二天,她就回了赖府。   马车里,赖云烟拿手拦着紧锁着眉头,不想让杏雨她们看清她脸上的神情。   一进赖府,赖家族里的不少女眷都还在府内,赖云烟笑着与她们全都见过礼,打过招呼,彼此寒暄了几句,这才回了苏明芙静养的卧屋。   “我的小侄可好?”待婆子丫环们都退下后,赖云烟摸了摸她的肚子,笑道。   苏明芙看她笑了一笑,随即垂下了眼,静了一会,她眼角无声地掉出了两串泪,嘴唇微启,竟是哽咽地道,“这是你兄长与我的第一个孩子。”   苏明芙的身体如何,赖云烟是知道的,她身体余毒排尽,但却还是万般孱弱,尤其她年龄还尚小,这身体这年纪生孩子,无异是在鬼门关门前走。   “大夫是怎地说的?”赖云烟勉强笑道。   苏明芙撇过头,垂泪不语。   赖云烟刚还在赖家的众女眷面前含蓄地担扰着苏明芙的身体,表明这个孩子怕是不能好好地生下来,可在这小嫂子面前,就是透着一点隐含其意的话,她也是不忍说出来。   兄长昨晚交与她信函,是让她来宽慰她这嫂子的,可这时候,赖云烟一句宽慰的话也说不出口。   她不能对这个对她兄长万般用心的小嫂子,说这孩子生不下不要紧。   “嫂嫂。”赖云烟的心生疼得厉害,她知道不能生孩子,和失去孩子对女人的痛苦。   “你别劝我。”苏明芙已经泣不成声。   “兄长担心你。”赖云烟眼睛已经泛红。   “这是我们的孩子,我要生。”苏明芙执拗地道。   说声,她回过了头,赖云烟看到她满脸都是泪,眼睛与脸孔因过度悲伤一片泛红。   “烟烟,”苏明芙突然伸出手,抓住了赖云烟的手,一字一句地说,“孩子我要生。”   她说得太坚决,赖云烟一时之间,竟无法应对。   好半晌,她扶着床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深吸了口气,道,“你让我想想,你让我想想。”   她转过头,在屋子里走了两圈,才让发热的脑袋清醒了下来。   “管家权你打算交出去?”   “不交。”   苏明芙闻言拿帕擦干了脸上的脸,虚弱苍白的脸上泛起了冷笑,“这家日后是你大哥的,是我们的孩子的,谁也抢不走。”   赖家在九大家位列首位的富贵,一半是逝去的婆婆带来的,夫君不愿被他人夺走,那她也不愿,一万个不愿。   “孩子你要生?”赖云烟再问。   “要生。”苏明芙斩钉截铁。   “你有什么人是信得过,用得上的?”赖云烟坐回了原位,想了一会,才问出了这句话。   她这个小嫂嫂身边,需要有厉害的人,她有人,可以安排,但再亲的亲人之间,也是有一些小别的,为免日后有什么小想法,只要苏明芙有人,赖云烟就打算用她的人。   “有。”这种时候,苏明芙已无多余心情跟小姑客套。   “谁?”   “我的女夫子。”   “董吴氏?”   “是。”   “你真信得过?”   “是。”   赖云烟确定完,伸出手摸了摸她额头,没觉得烫才松下手,对她淡淡地道,“你这几日要静养,要听大夫的话,忌大悲大喜,还要按时服药。”   “好。”苏明芙听着想流泪,但还是强忍了下来。   “哥哥那边,我会去说。”   “烟烟。”苏明芙还是忍不住掉了泪。   “嫂嫂,我只能尽力而为,旁的,我也保证不了。”赖云烟别过泪,拿帕拭了眼边的水意,才回过头与苏明芙说,“我答应你,为你和我的小侄拼一场,但你也要答应我,日后,日后……”   万般的忍耐,赖云烟这时再也忍不住也掉下了泪,手紧握着苏明芙的手道,“日后要是孩子保不住了,你得留下来陪着兄长,你要是没了,日后兄长在这府里就要孤苦伶仃了,你可知?”   赖家族人依靠赖游者甚多,那宋姨娘又是万般的会做人,暗中不知拿了府中多少的银钱接挤赖家族人,讨了不知多少的好,这些事,她都做得极其私隐,如若不是她曾活过那么一遭,哪查得到她的蛛丝马迹。   便是这几月间,尽知这些事的她费尽手脚找了人想把个中细节查出来一些,但露出口风的人竟无一二。   现在查无对证,嫂子又怀了孕,不把掌家之权交出去,恐怕宋氏那边也不会善罢干休。   这境况,有些险啊。   苏明芙嫁入赖府两月,已尽知自己夫君在府中的艰难之处,闻言,她强忍着声音,无声地痛哭了起来。   赖云烟恨自己口无遮拦,这时却也止不住心中的酸楚,一时之间,偌大的主屋里,只剩姑嫂俩压抑的哭泣声。   **   赖云烟在酉时赶回了魏府,一路笑着颔首回应着下人的问安,等回了院子,这笑脸才摘了下来。   刚歇下不久,冬雨来报,说大公子来了。   赖云烟略一皱眉,不过一瞬之间就扬起了笑脸,道,“快快请大公子进来。”   丫环退下,没多久魏瑾泓那不紧不慢的步调就在她外堂屋的大门边响起。   “见过大公子,给大公子请安。”杏雨她们齐齐向他请安。   “见过大少夫人。”苍松领着其余三个小厮向赖云烟弯腰道。   见他们手中都有东西,赖云烟朝魏瑾泓略一福身后朝他讶异地道,“这是什么?”   “几支参。”魏瑾泓掀袍在主位坐下,温和地说道。   他话刚落音,小厮们便把礼盒都搁在在了桌上。   赖云烟也随即坐下,拿起手边的一盒打开,见是支上百年的老参,嘴边的笑容微凝了凝,她随即想了想,那些拒绝的话就没说出口了。   他们兄妹,论起钱财是差不离他这魏家的大公子多少的,便是这手上的好物,也不会比他手上的逊色。   有舅家在,他们要什么好东西得不了?   可这总归是魏瑾泓的一片心意,就算是为着那不知是男还是女的小侄积福,她也不想在这当口嘴驳他的这片意思。   “多谢大公子。”赖云烟起了身,又朝他一福,代兄长谢了他这翻美意。   “上茶。”赖云烟回头朝站在身边的杏雨说道。   “是。”   魏瑾泓这时看她一眼,看到赖云烟朝他一笑,他也无意识地随着她的笑容微翘了翘嘴角,嘴里淡道,“这是我送给震严兄的一点心意,明日你代我前去送上府,说来,你嫂子初有孕,你们姑嫂素来和睦,你便在娘家多住几日罢。”   “是。”赖云烟看着他嘴角的笑,她嘴角的笑微淡了淡。   她无法推拒他的这点好意,只能受情。   来日,他要讨回,便讨回罢。   人只有走到这一步时,才知这世上有些事,人便是拼命逃,也注定无法逃脱。   **   “大公子,”回去的路中,苍松颇有些不解地问魏瑾泓道,“您为何让少夫人回府?”   大公子前日不是说,去下河查案时,想带少夫人去看看下河的冰面吗?   此举,想来也能讨好少夫人,他们也定会合好罢?   说来也不知少夫人为何如今与大公子生疏至此,对大公子如此不理不睬,但想想大公子在病伤昏迷之中,曾痛彻地喊出了少夫人的闺名,想来,怕确也是大公子是有对不住她的地方。   “她娘家的事重要。”   “不是,今日才前去探望过,明日再去一次,不就够了吗……”苍松小声地道。   魏瑾泓当下顿下了脚步,一会之后就又重提起了脚步。   提什么提,这种当口,叫她去,她哪会去,就是去了,也只会误解他的意图。   再说,他确也是需要她出手了。   帮她这一次,下次再提出条件,她定会答应了罢?   ☆、最新更新   “少夫人,小姐,宋姨娘来了。”赖云烟刚把保胎丸放到苏明芙手中,外面就有苏明芙的贴身丫环来报。   赖云烟眉眼未动,苏明芙慢条斯理地把保胎丸放到嘴里嚼了嚼。   “听说极苦。”赖云烟把水杯放到了她的手边。   苏明芙接过喝了几口,过了一会,又捏了一颗蜜枣到口中嚼了咽下,才轻描淡写地道,“尚好。”   看着她还犹存几分稚气的脸说出这般云淡风轻的话,赖云烟笑了笑,伸出手往密盒里点了点,又算了算颗数,对苏明芙道,“这次只拿了三盒,不到五十颗,怕是不够,回头我再送些过来给你。”   “嗯。”苏明芙轻颔了下首。   赖云烟探进她的身,在她耳边轻语,“我亲自送过来的才行。”   苏明芙又点了点头,道,“知晓了。”   “你吃点桂花糕。”苏明芙见她不动点心,便道。   赖云烟一直忙着跟她说事,都没来得及喝口茶,闻言便拿起一块,咬了半块,吃着那熟悉的桂花糕味,嘴角便翘了起来。   “这个我也是做得好的,待来年身子方便了,我就做与你吃。”苏明芙拿出帕子擦了擦她的嘴角,淡淡地道。   见她比她年幼,举手投足却如此沉稳,还要当这个一个大的家,为着兄长还要与内宅里的人勾心斗角,赖云烟心中对她也甚是不忍,嘴里也是叹道,“亏得有你。”   兄长现下尽管也很是忧虑,但他这时的忧虑跟前世的阴沉是不一样的,前者的忧虑会让他慎重,后者的阴沉只会折损他的快乐。   “你这说的何话,能嫁与他,为他生个孩子,我便也值了。”苏明芙在旁静静观察了赖云烟这么久也没有看透她这小姑子,不知她为何能知那么多的事,但这时她确实也已知她是真的为她的兄长与她好的,于是心间的话便也与她能说个七八分了,“你对我的好,我这心里领会着,待来日,你只要记着我是感激你的便好。”   赖云烟看着说这话的苏明芙,见她眼神沉静,目光清澈,不由就笑了起来。   要说这世道对女人确是多有束缚,但这世道总有那些个奇女子让人惊异。   以前一个祝慧芳让她佩服了一辈子,现下看来,前世她这个她从没有谋面的嫂子,看来也不是个简单的。   她怕是看破了她跟魏瑾泓面和心不和的事情了罢?   “你知我与魏大人……”赖云烟话说了一半,含笑看向苏明芙。   “只知一点。”上次在通县的魏府,她这小姑看着她夫君的眼神不像一个女人看向男人的眼神。   她看向她兄长时,满心满眼都是他,而不是像小姑那样看向那位魏大人时,她微眯着眼睛,就像在估量一个对手一般,她的下巴在那一刻还会稍稍地抬起一些,要是有笑,那笑都带着冷意。。   这样的两个人,哪可能是震严口中所说的恩爱夫妻。   “这么明显?”   苏明芙摇了头。   “你告知了兄长了吗?”   苏明芙摇头,诚实地回道,“未曾,是我私心作祟”   她看出来时,那时他要进刑部,她不想说,后来育南案已让他忙得不可开交,她也不想说,现下,她更不想说了。   “你要怪,就怪我罢,你兄长是男人,不及女人细心,看不出你们的什么不妥来,是我故意不提醒他。”苏明芙说到这,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又深吸了口气吐了出来,喝了口茶才缓住了肚子里的疼痛。   见她说完话之后吐纳,赖云烟还被吓了一跳,这时见苏明芙看她,她苦笑道,“求你别告诉兄长还来不及,哪还会怪你。”   “那眼下……”苏明芙轻声地问。   “还是瞒着。”赖云烟便答了这么一句,心里颇有点沉重。   想来,以后还是要装点样的,不能再这么跟魏瑾泓保持着太远的距离,生疏得太过厉害了。   这时丫环又来报,说宋姨娘在门口已等候良久了。   苏明芙讶异了一下,叫丫环进来,“不是让你叫她回去的吗?”   “这……”贴身丫环挠了着,憨憨地答,“奴婢忘了,奴婢这就去。”   说罢,施完礼,就转身走了。   “这样可行?”赖云烟轻语了一句。   “我怀的是赖府的嫡长孙,府里谁不知我的胎气不稳,有人要是这么急,要是害了我的孩儿,我便让她们一家人陪葬。”苏明芙说到这,嘴角扬起了笑,“后日,我兄长便会带我的女夫子来,你多留几日,见见她再走罢。”   “她是何人,让你这等赞誉她?”赖云烟见她三番五次说起那位女夫子的口气都带有敬仰,闻她此话便问道。   “夫子的夫君是陵兰士。”苏明芙靠近了她的耳朵轻道。   “不是听说他全家都……”赖云烟着实惊讶了一翻。   陵兰士当年不是举家跟着他的死谏自尽了么?   董吴氏?草字头下面隐着重,陵兰士便是重姓之人。   一被揭破,这字便也好解,但要是不提醒,谁人能想到陵兰士的上面去。   “这事有几人知晓?”   “就我,还有一个你。”苏明芙静静看着她这小姑,想来,以她的聪慧,是知道她这是在向她交心。   她投之以李,她便报之以桃。   **   赖云烟在赖府的那几天,宋姨娘来找她,都被苏明芙挡在了外面。   苏明芙与赖云烟道,“父亲那里便是怎么讨好,都是我们这些小辈的不是,既然这样,那就不给他这个脸,让姨娘像个姨娘样,想来,他也不会有什么话说。”   苏旦远这时已调至洪北三州府当巡抚,赖游不看僧面也看得佛面,自也不太敢得罪他这儿媳妇背后的娘家,更何况她肚子里还有着赖府的嫡孙,他便确也没找过苏明芙的麻烦。   但赖云烟就没这个好运气了,赖游在这天回府后叫她去了前院的堂屋,当着下人的面就斥她道,“你天天往娘家跑,成何体统?”   赖云烟前世对这个偏心偏了一辈子的父亲便已是无话可说,回来再重温一遍,心下也还是有些无可奈何的。   她身上有赖游的血脉,从小就想与他亲近,奈何这个人是真的一点也不喜欢她与她的兄长,所以才弄到他死了,兄长便把他葬在了孤伶伶的主坟,让他身边五里之地,连一座族人的坟墓也没有的地步,让他永世孤煞,按相士的话说就是他后面的生生世世,他再无子女。   说来兄长的狠毒,一半都是被他逼的,兄长何尝不想得到他的喜爱,何尝不想与他亲近,被他信任,被他重任?可他还是一次一次让他失望了,为了个女人,他不要发妻就罢,女儿不要也就算了,就连唯一的嫡子,他也不要,这如何不叫她的兄长不为这样的父亲寒心。   “孩儿只是担心嫂嫂。”赖云烟低头恭敬地答道。   “这么一大府的人,临得到你一个外嫁的女儿担心?你已是魏家妇,没事就往娘家跑,你是想把赖府的脸面都丢光是罢!”赖游想及夜间那妇人背着他哭的低泣声,心间更是怒火翻滚。   他这时想也不想,大拍了一下桌子,怒道,“你给我滚回去,告诉你,回去给我好好地恭顺长辈,侍候夫君,如若不然,就莫怪为父要代你母亲教训你了。”   饶是有上世做底,听到这翻话,赖云烟心中也甚是苦笑不已。   这男人绝情与多情,还真是因人而异啊。   父亲如是,魏瑾泓也如是。   所幸,她还有兄长。   **   赖云烟又再次连夜回了通县,与上次被魏母叫回不同,她这次是被赶出回去的。   她走时,府中的探子交来了纸条,说大公子去老爷房中了。   明知兄长会为她与父亲对上,可能还会因此引发事端,但赖云烟这时也回去不得,她只能坐在马车上,一路面无表情地坐回了通县,好久不觉痛苦的心口这时疼痛得连轻轻呼吸一下都带着剧痛。   回到府中已是深夜,行至院落时,院子的灯火还甚是明亮,走至内院时,魏瑾泓从他那边的屋侧走了出来。   “魏大人。”深夜里,赖云烟的声音静得可怕,脸上笑容全无。   “能随我来?”魏瑾泓朝她颔首道。   “有事?”   “嗯。”   赖云烟看了看他那边明亮的半个院子,再看了看自己黑漆漆的半个院子,终还是没有认输,与他道,“有事,便在这谈罢。”   她此时再软弱,也不可能与魏瑾泓这匹狼共舞。   ☆、最新更新   “震严兄身边的仆人刚走。”   “嗯。”兄长担心她,想这人定是能安慰自己的罢。   可惜他的一片好意了。   “让我告诉你,他无事。”   赖云烟笑了笑。   “去睡罢。”魏瑾泓看她一眼,终还是转了身。   有些话还是等过了这夜再说罢。   “魏大人……”她叫住了他。   魏瑾泓转头看她。   “有事?”   “睡罢。”她满身的疲惫,哪怕装得刻意平静也掩饰不了。   “睡不着,魏大人可有时间与我饮几杯茶?”   魏瑾泓失笑,回头朝她摇了摇头,就提脚回了他的卧处。   她什么时候都不相信他,哪怕一点的好意,她都要拒绝。   就好像这样他们之间总有一天能桥归桥,路归路那么简单。   哪怕她心里也都明白,事情不会如此。   他孤掌难鸣,需要帮手。   他已放她走过一次,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   赖云烟第二日下午起的身,她起来用完膳,魏瑾泓就派人叫了她过去。   她进了他的外屋,发现他身上穿的还是朝服,略挑了挑眉。   “大人刚回来。”苍松在她身后小声地报。   “夫君辛苦了。”赖云烟朝他一福身。   “你们都退下。”魏瑾泓朝苍松开了口,随后朝赖云烟点头道,“坐罢。”   “多谢。”他平静,赖云烟也很是客气。   撇开那些针锋相对,他们其实也可以平静相处。   两方态势现下平衡了一些,她也不再困于魏家寸步难行,赖云烟也就不再故意恶形恶语了。   再说这几月过去,该探知的,该熟悉的,她都知道得差不多了,再天天端着,那也是真成刺猬了。   “下月由岑南王开堂主审育南案。”   “恭喜魏大人。”主犯兵部侍郎是岑南王的远房表兄,由他来主审再好不过了,这是魏瑾泓最不会得罪人的方法了。   “皇上跟我要闻侍郎贪下的那五十万两银。”魏瑾泓说到这,推了推茶盏,道,“末央宫修建,正缺这个数。”   “那五十万两银,现下找不到了罢?”赖云烟淡淡地说,“闻侍郎大人喜奇珍异兽,想来就算离犯案只有两三年,大半的银钱都花在了此处罢。”   魏瑾泓颔了下首。   “至于他身边的人分走的那些,上至打点尚书,下至打发地方官的,这些您也是追讨不回了。”赖云烟笑了笑,看向年轻的魏大人,“您还缺多少?”   “四十。”   “四十万两不是小数目,卖了妾身,妾都不值那个价。”赖云烟伸手揉了揉额头,缓了一会才勉强笑道,“但我会想办法。”   士族表面光鲜的日子要颇费银子,魏家说来富贵,但要一时之间挪出四十万两,怕是掏空了库房都不够这个数。   赖云烟也知魏瑾泓留下她,为的就是这般时刻,可先前她还能跟他兜兜圈子,还还价,或者干脆装傻充耳不闻,但在这他为她兄长挡刀,还会帮她对付宋姨娘的份上,她只能答应。   “我舅舅得脱好几层皮了,想来这几年里,他定是一眼都不想瞧上我一眼的。”赖云烟开顽笑地说道。   见她这时都不忘调侃,魏瑾泓这时也微笑了一下。   “需要几天?”这天下的人啊,包括皇帝都在打银钱的主意,难怪舅舅一辈子把他的挚爱的银子看得那般重,实则是一不小心就要被别人算计,刮他的油。   看吧,她现在就要狠狠刮他一层了。   “三天。”   赖云烟顿时无语,朝魏瑾泓瞪去。   “就三天。”魏瑾泓笑了。   “我还不如去一头撞死算了。”赖云烟干脆把帕子粗鲁地塞进袖子里,咬着牙恨恨地道。   她就知道逃不脱,她就知道不便宜,这魏家的人就是一群黑心的吸血鬼,她是倒了大霉了,才摆脱一个老娘,就又被她这个儿子缠上。   钱钱钱,都是钱的事。   事情说破了就真令人绝望,她上辈子倒霉是因为嫁妆太多被人惦记住了,这辈子倒霉,也是因为这魏大人知道她有多会弄钱被他惦记住了,死都不撒手,她扮恶妇,只差没扮泼妇疯妇了也没摆脱掉。   魏瑾泓见她咬牙切齿,脸极其生动,没有了昨晚见她的沧桑疲惫,也不见前些日子那般的虚假,那嘴也微微翘了起来。   “笑什么?”赖云烟看着她的老对头,又从袖中拿帕遮嘴,站起身道,“我先去想想法子。”   再与这人共处一室,她怕她会毫不犹豫翻白眼。   她就知道不便宜,就知道!   **   赖云烟把任金宝给她的一半的银钱已送去给兄嫂应急去了,她手上刨去花的,只有不到十万两的银子。   可这几万两银子,她用处大着。   没这银钱,谁也不会为她做事。   但这种时候,总不能跑去再跟兄嫂要罢?   “总有一天,我真会被魏家的人逼死。”赖云烟提笔写信,嘴间喃喃自语。   冬雨在门外以为是叫她,忙叫道,“小姐,你叫我?”   “不是,退,退,退,再给我退远一点,自个儿搬着凳子磕瓜子去,别来烦我。”对着心腹丫环,赖云烟少了耐性,很是不耐烦地道。   冬雨无奈,就又退到了外屋的门边,跟守在门口做着针线的杏雨无可奈何地道,“小姐又赶我了。”   “听见了,喏,矮柜下有瓜子,去拿罢。”   “哎。”冬雨笑了,轻脆地应了声,小跑着去床塌上的矮柜下拿瓜子去了。   杏雨失笑摇摇头,嘴里也轻叹了口气。   小姐最近不好受,也就能对着她们这些贴心的丫环说几句急躁话了。   在外,她对谁都得笑。   那厢赖云烟把讨银钱的信按她的讨债风格一笔写就,信上的大概意思就是:舅父大人,见信安好,云烟甚是想念你,想来,你接到这封信后也会日夜惦记我的,如此,外甥女的这心便也安下了,想来日后我们之间的惦记是一样一样的,这天底下,大概没有比我们更惦记对方的舅甥了,母亲在地底下知晓了我们之间的情谊,怕也是会安慰得紧。   而随信奉上的,就是她打的四十万两银的欠条。   赖云烟打赌,她舅父收到这封信后,肯定三日之内无食肉之心,少吃那么多肉,人都要瘦好几坨。   舅母大人双手捧着他的大肥脸,小心肝都不知要多喊多少句。   写完信,云烟携着上次舅舅给她的金豆豆就起程去了京中,点心铺,饰铺这种地方逛了好几处地方,探看得差不多了,又判断再三,才找了其中一间店面的掌柜在内屋说了半晌的话,还押了自己差不多同等价值的两箱珠宝在那,才从跟舅父大人守财奴性子差不多的掌柜手里讨到了四十万两银子。   其中跟死都不借钱的大掌柜斗智斗勇了近一时辰,最终以撒泼才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   她走后,掌柜的当着自己的儿子就说,“表小姐简直就是个瘟神,谁家有银子她都知晓,回头我们怎么跟大老爷说?”   掌柜的儿子,也就是未来的二掌柜李子青没有犹豫地回答父亲道,“父亲不必担心,依咱们大老爷的聪明才智,是定会从赖家讨回来的,你且安心就是。”   掌柜听了稍稍舒服了点,但跟随任金宝多年的秉性难去,还是道,“要是有赖家的人来买咱珍宝阁的珠宝,一律再多半两银。”   李子青笑着拱手,“孩儿知晓了。”   “唉。”掌柜的还是叹了口气,又看了看桌子上的两箱珠宝,道,“你随我去密库放好吧,这是老太爷亲手挑的东西,少一件,大老爷都得少吃两年肉。”   **   赖云烟当天弄回了银子,在最后一天才把银钱给了魏瑾泓。   魏瑾泓接过银子后,嘴角一直都是翘的,温文少年的脸在这一天分外俊逸。   赖云烟心疼地看着他手中的银票,想着这事皇帝高兴,魏大人高兴,最难受的就是她与她可怜的舅父了。   “魏大人啊……”赖云烟纠着手中的帕子,趁着这时机,小心翼翼地与魏瑾泓道,“那宫里的保胎丸,你能与我拿出一些来吗?”   士族不比王公贵族,赖家银钱再多,也是用不了宫里的圣品的。   魏瑾泓跟那些王公贵族交情好,便是洪平帝这个皇帝,想来也被他用她借来的银钱哄得好好的,赖云烟只得拉下脸,与他讨要。   “张圣手明日从宫门出来,会与你兄长去府上饮几盏闲茶。”魏瑾泓微笑着抬眼,深望着她道。   他目光深遂,他如此看人之时,很容易被人误解里面藏有太多深情,赖云烟见他此举,不禁哭笑不得地说,“您这是做甚?”   他得了这么大的便宜还卖乖,看她好脸色就打蛇上棍,魏大人的奸狡那是又上了一个台阶了。   见她好笑不已,魏瑾泓带笑的眼睛便也慢慢沉了下来。   见着她少女娇艳如花,生动活泼的样子,他总是会不由自主地觉得,他们还在他们最好的那段时日里。   那时的她,只要他多看她一眼,她就会乖乖上前,任他亲吻。   ☆、最新更新   十一月初,岑南王与祝慧芳的婚期到了。   赖云烟估计他们婚后,离育南案结案也就不远了。   到时案子一结,春节一到,鞭炮声就能把去年的血腥洗清。   从古到今,最上层结构的人可是最会打算盘的人,而疲于奔命的百姓成为了最擅于遗忘的那一拔人。   赖云烟与祝慧芳交情是众所周知的事,所以在她出嫁前两日就到了祝家。   本来夜间,两人都想几睡一榻,但赖云烟是已婚之身,平日还好,但在这出嫁之时,已是媳妇的人不能与即将嫁出的闺女睡一床,这让赖云烟懊恼不已,对祝慧芳抱怨说,“早知这样,等你嫁了我再嫁,如此还能睡一床。”   祝慧芳笑而不语。   赖云烟看着她不用妆点就绯红明艳的脸,心中有不舍,鼻子有点发酸,但脸上却全是笑。   她确实高兴好友今生仍旧嫁给了那个让她幸福了一生的人,岑南王是对她一往情深了一辈子的那个人,她庆幸着这一对的姻缘没有改变。   “你以为会过得很好。”赖云烟看着她的脸,忍不住说道。   祝慧芳便笑了起来,拉着她坐到了自己身边,“别老站着跟我说话。”   赖云烟“嗯”了一声,坐下后,就靠着她的肩膀。   “你怎么还跟以前那样爱撒娇。”祝慧芳颇为无奈,抬起手轻拨了拨她的头发。   “唉,天生的。”赖云烟叹气道。   祝慧芳摇头失笑。   这时有丫环进来报老太君那边请她过去,祝慧芳起身让丫环整理身上衣裳,回头对榻上坐着的赖云烟说,“你就在这里歇一会,回来我再叫醒你。”   “不困呢。”赖云烟摇头。   “那就去暖亭中煮几杯茶喝,我让丫环上点你喜欢吃的桂花糕。”   “有你做的?”   “有我做的。”祝慧芳叹道,摇着头带着丫环去了。   一会杏雨进门,跟懒懒卧在卧榻上的赖云烟笑道,“芳小姐说了,点心都上,另还备了些小酒小菜,便是她小时埋的女儿红,也取一些出来让您先小酌几口。”   “这怎么好意思?”赖云烟马上坐起,笑得眼睛都弯了。   杏雨左右看了看,才回过头与赖云烟诧异地道,“小姐这话可是和我说的?”   赖云烟忙站起来,闻言笑着走到她面前,捏了她的脸一下,“好大的胆,连我都打趣起来了。”   杏雨红脸不语,见她总算是比上世要活泼了一些,赖云烟嘴角笑意更深。   赖云烟邀了几个祝家的媳妇,在暖阁中取乐了一段时辰后,暖帐外突然有了祝小厚讶异的声音,“如今嫂嫂们喝酒玩乐,都不叫上我了?”   祝家二老爷家中的三媳妇一听,立马笑着扬声道,“该死的婢子,还不快快请我们厚公子进来。”   说时迟,那时快,祝小厚已掀帐而入,一见到她们扫了一眼,走到赖云烟与他大嫂的身边坐下,问他身边大嫂道,“嫂子,这酒这般香,你知我最好这一口,怎地不叫我?是不是弟弟这些日子有哪日得罪了你?”   “这下可好,”他大嫂这时抚掌叹道,“大顽皮小顽皮全到了,我命休矣。”   她说罢,在座的人全都笑得人仰马翻,便是赖云烟这个身经百战的,也被她们笑得颇有一丁点的不好意思,拿着帕子挡着嘴,也咯咯地笑了起来。   见她还笑,祝小厚的大嫂笑着拿手指戳她,“说的就是你,你还笑,真真不知这脸皮是怎么长的。”   “跟小厚哥哥长的是一样的。”赖云烟眨眼笑道。   祝小厚没看她,但嘴角一直含着的笑意此时更深了一些。   “你们看看,你们看看,我刚刚的话可有说错?”祝家大嫂指着他们,笑得花枝乱颤。   其它几人纷纷点头,其中先开口的祝二老爷家的三少夫人这时笑道,“我看我们厚公子的脸皮还是要比云烟要厚一些的。”   “此话不假。”赖云烟连忙接道,“嫂嫂慧眼!”   几人闻她的话,便又吃吃地笑了起来,赖云烟这时笑着拿筷子一人给她们夹了一筷子的菜,最后一筷才夹到刚放在祝小厚面前的碗里,与他道,“小厚哥哥快快吃一些,嫂嫂们今日胃口好,会吃了你我的好菜。”   说罢,又满满地给他倒了一杯酒。   “这心偏的哟……”有嫂子凤眼这时扬得都快要飞了。   “不偏心,不偏心,晨嫂嫂你也赶紧喝一杯。”赖云烟忙把酒壶探到了她身前去。   这夫人便笑着拦了她的酒壶,“好了,赶紧偏心你的小厚哥哥去,嫂子这不缺。”   “嫂子爱说笑,知道的都知道云烟最偏心你们,去那点心铺子瞅见好吃的,哪时不记得给你们捎上一口了?”赖云烟眨着眼睛笑着道。   众人听到她说这话,便又笑了起来,但却也不再取笑她了。   赖家的这位大小姐,确也是个贴心的,这段时日过了三月新婚期能出屋了,便又有仆人差三隔五地送些小零碎过来。   之前她们静了小三月,还怪不习惯的。   众人这时又起了话题说乐了起来,丫环们撤了冷菜残羹,又上了新菜,说道了好一翻,丫环说后院有事,要请夫人们请去商议,他们这才散了。   赖云烟是外姓之人,便是不能与她们一道的,送了她们出了暖阁,与她们说得几句,就看着她们走了。   暖阁外风冷,饶是赖云烟有几分酒意暖身,也被一阵突然袭来的冷风吹得哆嗦了一下。   “披风呢?”这时,祝小厚的声音响起。   他是头一个走的,这时去而复返,赖云烟忙问,“小厚哥哥落东西了?”   “未曾。”祝小厚忙把身上的狐裘摘下,披到了她肩上,问她道,“你的丫环呢?”   “喏。”赖云烟指了指从暖阁中拿着披风出来的杏雨,“就带了一个在身边侍候,其它的五个都派去给慧芳整理嫁妆去了。”   “嗯。”祝小厚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丫环手中的披风,见只是个镶了毛边的披风,不如他的暖和,便道,“你披我的罢。”   赖云烟看他,眼睛里有笑意。   见她眼里都是笑,祝小厚忍了又忍,才没去摸她的头发,他在袖下捏拳忍住手痒,嘴里笑道,“就给你披一下,等会还要还我,谁要敢说什么闲话,我明日就跟他算帐去。”   “以后的嫂子肯定会恨死我的。”赖云烟笑道。   前世的小厚嫂子怨憎她,后来弄得她都不敢怎么与他见面,就是如此,后来他去了数万里之外的东海当了半辈子的官,从此两人就再也没有见过一面了,只有隔个两三年,东海那边会捎来他带给她的礼物,让她知道她的小厚哥哥一直都还惦记着她。   “曹家小姐听说是个识大体的,应不会如此。”前月订了婚的祝小厚笑着道。   “你是怎知的?你偷偷去看了?”赖云烟跟着她往祝慧芳的院子走,嘴里微讶道。   “嗯,先看了,再订的亲。”祝小厚不以为忤地笑道。   “你才是最顽皮的那个,如今想来,我怕是被你带坏的,我可得跟我哥哥说去,我可不是天生顽皮的。”赖云烟笑着道。   “说去罢。”祝小厚耸耸肩。   这时,不远处的小道有小厮跑来,匆匆与他们见过礼,就对祝小厚说,“小公子,咱们家老爷叫你过去,楚候爷来了。”   “好,这就去。”祝小厚忙答,从袖子里拿出道镶了红宝石的金链子与赖云烟,“新打的,慧妹妹得了条最好的,你的稍差一些,先拿着,等回头我寻了好的再给你。”   说着把东西给了赖云烟,不再发一语,带着小厮快步离去了。   杏雨看着那在阴天的冷风里还是发出耀眼光彩的宝石链子,不由缩了缩肩膀,对赖云烟道,“小姐,这个怕也是有些贵重罢?”   赖云烟仔细看了看手中的链子,见不是祝小厚上世里送过她的任何一条,心里有些沉重。   这一世,改变的事情太多了,开头那几月间,还有一定的轨迹可寻,可现下,事情慢慢地变得跟上世的事完全不同了。   等再过一段时日,事情怕是彻底变得与前世不同了罢?   魏瑾泓难道就真没想过,他一手改变这么多事情,结果也会反噬到他身上来吗?   他铲除旧时的那些隐患,难道就不会有新的更致命的隐患发生?   对于未来,赖云烟第一次产生了完全不可捉摸的想法。   因为改变的事物里必定会影响她与兄长的命运,她完全不敢掉以轻心。   ☆、最新更新   祝慧芳嫁出后,赖云烟回了通县,崔家舅母想把她的女儿放到府上住上半月,为免麻烦,赖云烟还是没有答应。   她不知崔家舅母到底是想什么意思,但亲生女儿和庶女各都想送一个,反正不是什么好心思就是。   原本她也该答应,让魏瑾泓的后院里多几添朵花增艳,但府里又多些外人,就是多了别人的眼线盯着她,她只能忍痛拒绝了。   崔家舅母为此有些不悦,赖云烟找她一道去拜访人,她当着别家夫人的面对赖云烟颇有些冷淡,说话也是爱搭理不搭理的。   她不悦,赖云烟就没差人找她,带她一起玩了。   这世上,总有些人认不清本份,稍捧一下就搞不清现状,端架子拿乔。   赖云烟可没前世那么任人可宰割,尤其现下碍于交易给魏家人的那点情面,她随时都可收回,反正答应魏瑾泓带崔童氏多见见京中贵妇的事她也做到了。   这年的十二月中旬,育南案结案,兵部侍郎闻长风全家男丁抄宰,内眷皆判为罪奴。   不久,宣国的新年到了,家家户户是张灯挂彩,一扫一年的晦气。   这一次的过年,赖云烟随魏瑾泓回了魏府。   这次回去,许是婆媳久未见面,魏母对赖云烟客气了许多,便是用膳,也没为难她多少,让她稍站站就让她坐下一道用膳,显得很是和善可亲。   过完初三,魏母与她提了魏瑾瑜的婚事,赖云烟才知魏母为何对她这么客气了。   原来魏母看上了祝家的八小姐,想为魏瑾瑜说亲,先跟她问问情况,探探底。   五小姐不成就想娶祝家的八小姐?   赖云烟心里好笑,不过她与八小姐虽熟,但确实玩得不好。   八小姐虽是祝大老爷的嫡小姐,但就是因为她是嫡小姐,私下脾气大得很,便是对同等身份的同龄姐妹,也颇有些颐指气使。   这些事情,只有离得近的人才知晓,也没什么不好听话透出祝府的墙传到别人的耳朵里,赖云烟从没跟外人说过祝家的情况,自也不可能这时跟魏母说得太明白,遂嘴里这时道,“娘看上的必是好的。”   “你与八小姐不是玩得甚好?你跟我说说,她平时是什么性子?”魏母笑着与她说道。   “这个,儿媳就不太清楚了,”赖云烟朝她歉意地笑笑,“八小姐是长房的嫡小姐,我与二房三房的小姐玩得好一些,很少与八小姐一道玩。”   “不过,”见魏母还在笑看着她,赖云烟转了话,又道,“在儿媳眼里,八小姐长得好不说,便是气质,那也是贵气非凡的。”   得罪人的话她是不会说的,她言尽如此,话中之意,魏夫人只能自己去揣磨了。   这贵气非凡也没有那么不好猜,凡贵气的,总有那么几个是有臭脾气的。   “是吗?这般的好,也不知我们家瑾瑜配不配得上。”魏夫人叹道。   便是祝八姑娘脾气差,可那长相与家世,确实不是你那不中用的小儿子配得起的,赖云烟心里暗忖,嘴里却还是笑道,“小叔品性佳,家世也是与祝家不相上下的,娘可不要妄自菲薄。”   魏母点头,淡道,“但愿如此。”   见赖云烟不愿意再多话,魏母也不再谈下去,这事她问赖云烟也只是先摸个话,回头更详细的,还得她另问人去。   再说她这媳妇,现如今跟她隔着心,哪会什么话都跟她说,谁知她话里的意思是真是假。   **   初七那日,尚还在京中魏府的赖云烟听说祝慧芳初九就要起程,跟岑南王回岑南了。   她不能前去拜见,只能收拾了些东西,差人送了过去。   祝慧芳回了她一些礼,便是以前她曾跟她要的那枝凤头钗也放在了其中。   赖云烟拿着钗子久久无语,看着它看得眼都发酸。   不知要几年,她们才能再见面。   但慧芳离开这京城也好,以后的事,这京中几家的命运也不知会走向何方,更不知以后会发生什么人力无法挽回的狂澜。   天意改变之后,便是她,也得重新随波逐流。   祝慧芳走后,在魏府呆了几日,赖云烟听说魏二公子又重操旧业,给祝八小姐送了礼过去了……   祝八小姐那边不知有何反应,反正是直到赖云烟离开魏府回通县的那日,也没看见祝家的人找上门来。   “这次成了?慧真竟真能看上他?”赖云烟还蛮惊奇的,按她的看法,祝八小姐是不可能会看上次子的人,她是嫡小姐,心性又高,想嫁的自然是嫡长子,当一门之主的宗妇了。   这时赖云烟到底是有些以己度人了,她是重生之人,便是少年之貌,但心还是那颗老心,也就预料小了花言巧语对年龄尚小的小姐的杀伤力,殊不知那厢祝八小姐得了魏瑾泓颇有几分才华的仰慕之诗,夜间入睡前,都要拿出来翻看一二,心中还是颇有些甜蜜的。   魏府那边的事,就算是魏瑾瑜与祝慧真私下传信的这事赖云烟有些不解,她自也不会去管的,只是多加注意罢了。   她担心的还是自家嫂子的身子。   赖府府中苏明芙为了把这孩子生下来,这两月间都卧在床上安胎,轻易不走动。   年后,宋姨娘那边就有些蠢蠢欲动了。   她动静太大,弄得赖游都找了苏明芙透出让宋姨娘在旁帮着管家的话意后,赖云烟就知道她不能再忍耐下去了。   她原本是想找出宋姨娘竟敢用银两笼络族中人的证据,赶她出门,如此便是赖游心有不悦,也不能拿她兄长如何,而这于兄长而言,哪怕被父亲不喜,外人说道的,也只是赖游这个是非不分的父亲。   但宋姨娘手段太厉害,她查不到证据不说,姨娘便又狂吹起了枕边风,这掌家的权看来是不要到手就不罢休了。   她平日看着文文静静,甚是孱弱,但手段这般狠辣,看准时机就出手,从不拖泥带水,赖云烟还真是有些佩服她。   佩服之余,她便也学上了几分,只是手段更为简单粗暴且卑劣,她让人给宋姨娘下了药,把她常用的一个小管事剥光了往她的床上扔,正好让回了府的赖游看到。   当日,与赖游一同回府的还有几个工部的大人,还有户部的尚书也在。   这下差不多,里外之人都知道赖家的姨娘偷人了,赖云烟甚是想知道,到这个份上了,她那堪称情圣的父亲是不是还要救这宋氏,哪怕他知道她是被人陷害的。   隔日,宋氏浸了猪笼。   过了几日,赖游令人请了赖云烟回去,红着眼睛的他狠狠煽了赖云烟一巴掌后,就拿起身边准备的棍子,往她的头上狠狠敲去,嘴里阴狠地骂道,“你这毒女。”   幸而闻讯而来的赖震严赶了过来,冲进屋就挡了他的第二棍,把赖云烟拉到身后,双眼狠厉地瞪着赖游。   看着亲生儿子那恨他入骨的眼神,赖游怔了怔。   “宋氏毒杀我娘亲,按您的说法,岂不是毒妇了?而您纵容她毒杀发妻,父亲,这事说到外面去,传到了皇上耳朵里,到时赖家因您为了您心爱的姨娘被抄了家,灭了门,想来,您是有脸去见列祖列宗了?”   赖游没料她会这么说,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半晌,年老成精的工部尚书呵呵冷笑了两声,挥手朝他们道,“跟我斗,你们还嫩了点,下去。”   皇上前次斥他之事,他查了许久,也查到了根源就在后宅女人的闲言碎语上,再一想他的这个女儿与后宅之人的交情,他便对真相了然了几分。   这两个小的想跟他斗?那他就让他看清楚,这赖府里,到底是谁说的算!   赖震严牵着赖云烟转身就走,到了门口,他伸袖擦了擦赖云烟头上的血,道,“冒了道长口子,血止不住,你别动了,哥背你回去,你嫂子叫了大夫在院子里候着,一会就没事了。”   赖云烟笑着应了一声,趴到了蹲下身的赖震严背上。   被背起后,昏头昏脑的她朝兄长解释道,“莫怪云烟手狠,不是良善之人,只是不能再让她得手了,嫂子本已心焦,再让她得手,我们以后的日子怕是比现在更不好过。”   听她还跟他解释,赖震严笑了笑,道,“你说的什么话,哥哥哪会那般想你?哥哥也与你一样,那庶子,怕是再过一辈子,他也到不了京中了。”   说罢,背后的人没有了声响,他转过头看去,见她紧紧闭着眼睛,血顺着她的额头不断地往下巴处流,就似死了一般。   这一刻,赖震严心如刀割般疼。   早知她会动手,还不如他先一步动手。   至于父亲,如明芙所说,他们做什么都是错的,还不如什么都做了,至少不用憋气,便是被他不喜又如何?不喜就不喜,反正不做他也是不喜,也不会对他们好。   是他心存妄念,竟以为克守赖家长子之职,就能得来他几许善意。   ☆、最新更新   赖云烟醒来后才知自己昏了近三天,起来后视线有点模糊,大夫说过阵子,静观几日再看看结果。   是失明还是会恢复,都要看时间。   这一事,得知兄长没让别人知晓后,赖云烟还是叫了自己的人过来,安排他把她被赖游打伤,恐还会眼睛瞎掉的事传了出去。   她的人走后,赖震严走了进来。   赖云烟伸手够他的袖子,半晌,直到身前的人把袖子够到她面前,她才摸到。   “你故意挨打的?”赖震严在她身边坐下,声音阴沉。   “不是故意,等打下来时已经闪躲不及了。”赖云烟说着沉默了好长的一段时间,才勉强地笑了笑,轻声地说,“父亲不会对我们手下留情的,我们只能先出手。”   上世兄长总是对父亲有所避讳,总是不断迁就,以至于用了太多年才把赖家得到手,其中也因为被伤透了心,后来更是憎恨他,咒他永世不得安宁。   兄长对父亲残余的孺慕,她还是提早打破罢,如果注定伤心,还不如他们提前对峙,也许提早了时间,这样伤心还会少一些。   “妹妹。”赖震严突然叫了她一声。   “嗯。”   “你变了许多。”   赖云烟听后鼻子猛烈酸痛,她忍了心中发麻的钝疼,伤感地笑了笑,手紧紧地抓住他的衣角,手都快捏碎了才道,“哥哥,我曾做了一个梦。”   “什么梦?”赖震严的声音还是很是阴沉。   “梦见你在娘亲的牌位前哭,身边什么人都没有。”   赖震严没有出声。   “我当时就想,我得站到你身边来,无论以什么方式。”赖云烟说完,倦倦地闭上满是灰暗的眼,“哥哥啊,不是云烟变得太多,而是世事催人老,我们总归得活下去,就像别人那般活下去那样。”   这世上终归是弱肉强食的,人若不狠心,别人就狠心了。   不想死,就只能选择好好站着活。   “妹妹,”见她小小的脸上满脸的疲惫,这生生刺疼了赖震严的心,他反手抓住了她欲要放开他袖子的手,道,“我没怪你什么。”   “我知。”赖云烟点了一下头,无奈地笑了一下。   “你以后不会有事了。”   “嗯。”   “妹妹。”   赖震严再叫出声后,她已经不再应声了。   他伸手探了探她的鼻子,才发现她又睡着了。   大夫说,要是她睡过了两时辰,就得叫她醒来,哪怕说几句话也好。   等等他再过来罢。   **   赖游因怀疑姨娘之事是因其嫡女赖云烟,魏家长媳,当朝翰林院学士魏瑾泓之妻所起,因此毒打她致残的事不到一天就传遍了京中上下。   第二天,参赖游的本子堆满了皇帝的御桌。   赖游被召见进御书房,见到皇帝面前堆着的奏折,听皇帝问完话后,拱手很是平静地道,“皇上,由此可以看出,她心计确如传言般甚是毒辣,连朝廷之事都可插手。”   他知皇上最厌后宅之人插手朝事。   闻言,洪平帝奇怪地看了赖游一眼,翻了翻自己家那几个亲戚的奏章,道,“你说的是,朕的王叔王弟也被她拉拢了,朕的亲戚成了她的亲戚了?”   “皇上!”赖游大叫,跪于其前,“臣不是这个意思,臣的意思是反常即妖,臣不过只是教训……”   “你教训什么?由你教训魏家妇?就算她还是你赖家女没嫁出去,你为了个给你戴绿帽子的妾毒杀女儿,赖游,朕很多年都没听到这么好听的笑话了,你这是想置我朝的礼法于何地?”洪平帝不屑冷嗤道。   都当他老了,昏庸了,可以随他们这些老臣摆布了不成!   “皇上,请你看在臣……”赖游想提起他曾与洪平帝的交情。   “就是朕看你在你曾护国有功的份上,才容得了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有违常纲!”当初确是他娶了任家女,得来了百万银两让他夺位,但这么多年过去了,赖游得到的还少?他还跟他当年,确也由翰林院的那几人所说的那般,人心不足蛇吞象。   “难道就让菁娘就这么死了?”   “她不过是个女人,而你为了她就要杀女?”洪平帝匪夷所思地看着赖游,不知他这个臣子怎么就搞成了这副模样。   “皇上。”赖游知自己不能再跟皇帝扛下去,遂软了语调,磕了几个头,悲苦地道,“臣知错了,您就再饶臣一回罢。”   洪平帝看着地上的赖游青发里冒出的白发闭了闭眼,良久才道,“下不为例,赖游,记着了,下不为例。”   假如不是往日的情份,他这臣子,就冲他这些年做的那几件天理不容的事,现在拖出去杀了都不为过。   **   这日夜间,魏瑾泓来了赖府。   “您来接我?”赖云烟请他坐下后,笑着问他。   “嗯。”魏瑾泓看着她朝他看来的眼睛,她这时眼睛里还带着笑,跟往日一样灵动活泼,没有一点看出她看不见的痕迹。   “魏大人,你过来……”赖云烟朝他伸手。   她说话间,有温热的体温过来,她往前抓了两抓,才抓到了他的手,把他放到自己眼前,笑着道,“你戳戳。”   魏瑾泓碰了碰她的眼敛,见她微笑不语,眼珠转动看向他,他眼神不禁一暗。   “大夫怎么说的?”   “少则二三个月,长则一辈子。”赖云烟笑道。   魏瑾泓看着她笑得毫无破绽的脸,“这样你也可接受?”   他不信,赖游叫她过来她会毫无防备。   赖云烟听出了他的话中之意,她不愿解释,可她心知肚明兄长就站在暗室里,能清楚听得到她的话,她沉默了一会,还是说道,“这就是我与您的不同,我走到哪步,都想着人要是都有余地就好,尤其是自己的父亲,想着血缘天性,他就算对我再不喜,这手怕也是下不来罢,毕竟虎毒不食子。”   所以明知赖游下得了那个手,她还是抱了侥幸。   就如当年明知魏瑾泓与她恩爱不再,没到绝境之前,她还在想着与他相敬如宾。   女人当断不断的缺点,她都有,哪怕重活了一世,也还是残留在了她的灵魂里。   “等会回去罢。”看着她平静的脸,魏瑾泓看她转动的眼珠从没对上过他的眼,他知她眼睛的事不假。   “好。”赖云烟没有拒绝。   她眼瞎不知哪日好,魏府现在也异于龙潭虎穴,但她只能回去,呆在赖府也不是长久之计。   说来,两世里,只有京郊外的那处庄子,才算是她的家,哪怕探子无数,那里也给了她安全感。   这一世,不知还要熬多久,才能熬得到那种日子。   她现在只庆幸,上辈子看了足够的风景,内心不单薄,所以眼瞎了也没有那么可怕,光是回忆,就足够支撑她好长一段时间了。   **   “小姐。”杏雨扶了赖云烟上了马车,梨花小心地提着她的裙摆放上车,又连忙爬上了车,跟着她的杏雨姐跪坐小姐的脚前,替她整理着裙摆。   杏雨把靠枕放在了她的背后,轻声地说了句,“要是不适,您要吩咐奴婢。”   “好。”赖云烟笑着应了一声,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这时,马车一沉,又有人上来了。   “大公子也坐这辆?”赖云烟问。   “嗯。”   魏瑾泓在她身边坐下,看着她雪白的脸上的红唇,还有嘴边的浅浅笑意。   只有这时,她怕才最像前世后半生的那个赖家小姐罢,就算是泰山崩于前,她也从容不迫。   “你现在最怕的是什么?”马车动后,魏瑾泓眼睛扫过那两个眼睛看地的丫环一眼,问她道。   “最怕的是什么?”赖云烟重复了一遍,过了一会才笑道,“最怕不能吃好睡好,大公子,你知我安逸惯了。”   要是多个人给她下毒,想要杀她算计她,没了这双眼睛,她都不知道要多担多少心。   “是吗?”魏瑾泓漫不经心地回道。   “是。”   “好。”   赖云烟笑着把头靠在了另一边,没有再搭话。   一进府,赖云烟让杏雨扶着,在夜灯中缓步悠闲地跟着魏瑾泓回了后院,到了院子,丫环就来报说洗澡水已备妥了。   那边魏瑾泓的脚步声快没了,赖云烟转过身,对着魏瑾泓的方向遥遥一福,“多谢大公子。”   “多礼。”魏瑾泓说罢这两句,脚步声就远了。   赖云烟笑着听着脚步声远去,才提步回了自己屋中。   “杏雨。”赖云烟偏头叫了丫环一声。   杏雨悄无声息地从她的后面走到左边,回道,“小姐,有何事?”   “屋子里还有谁?”赖云烟笑着问。   “还有福婆婆她们。”   两个婆子这时从浴房出来,闻言连忙给赖云烟请了安。   “好了,留下杏雨梨花,你们都退下罢。”赖云烟看向她们道。   “是。”   赖云烟进了浴桶,又让杏雨梨花退了下去,这才褪下了脸上的笑容。   她摸了摸略有些僵硬的脸,用手支在浴沿上撑着头,悄无声息地吐了口气。   两个丫环太拙,刚找来的丫环还是不太能够信任,她除了拿钱办事的那些人信得过之外,其它的可信之人并不多。   这种当口,真是险。   看来,只能见招拆招了,但愿魏大人不要趋火打劫。   不过,还是要做好他趋火打劫的准备,魏大人可从来不是那么心慈手软之人。   **   “我妹妹这两日做了什么?”茶楼中,赖震严捏了捏手中的两个铁球,连转了几圈,喝了口茶,才淡淡问道。   魏瑾泓盘腿坐于桌前煮茶,等新放的茶叶过了一道烫水,才开口道,“前日抚了琴,嫌自己弹得不好听,昨日找了乐师听了一下午的曲子。”   赖震严闻言笑了起来,手中转动的铁球停了下来,他闷笑了两声才笑道,“烟烟小时就是如此,就是摔倒了腿磕出了血,也会说哥哥你让我听个曲儿我就好了,这般爱听曲,偏生自己弹得不好。”   她也有弹得好的几首,一弹十指能破六指,所以不常弹,也不弹给别人听,不过后来听说江镇远常听她弹。   想至此,魏瑾泓微微冷哂,这时他的嘴角也翘了一些起来,与赖震严温和地道,“她就是个爱耍乐的性子。”   赖震严点头,冷酷的眉目这时柔和了不少,“大夫让她要静养,我看她也无大碍,过了这段时日就好了。”   魏瑾泓点头道,“我这几日,会从宫中找御医去府中看看。”   “如此甚好。”赖震严赞道。   魏瑾泓知他已写信去江南了,应是找任金宝去找南方专治眼疾的方大夫去了。   赖震严之前就不怎么信任他,现下只怕是更不信任了。   云烟这人就是这样,总是在不知不觉中牵着别人的鼻子按着她的方式走,无形中去影响人而不让人察觉。   再让她下去,再过段时日,等到她觉得差不多时,赖震严就会如她所愿那样带她离开他罢?   她说他的算盘打得精,她的何尝不是。   这布局她一步步下得甚是微妙,从行事到说话,她让赖震严相信魏家不是她的良宿,假以时日,等赖震严真接管了赖家,这个前世护妹心切的男人这世怕也是会做出前世一样的选择。   “岳父那边,我会在明日上门拜见。”魏瑾泓知道他不能什么都不做。   “这……”赖震严顿了一下,为难地看着他。   “我会在今日下拜贴。”魏瑾泓垂眼,看着桌上茶杯慢慢地道。   他说他见她死水般平静上的笑容也痛彻心扉,应是没人信。   “此事,你自行看着办罢。”赖震严苦笑,见魏瑾泓低着头未语,他便谨慎地估量着他这个妹夫。   以前他以为妹妹跟他门当户对,但这人到底是太自私,这人的心也是偏的,但没偏到他妹妹这边来,这于他妹妹不利,便不是良婿。   他终是不喜爱妹妹的,赖震严心中叹道,心里莫名悲哀。   要是换他,明芙要是被父亲叫回了娘家,不管她与其父感情如何,女子回了娘家,当夜他就会接回来,哪怕她要歇一夜,他都要过去给她那个脸,更何况,她被打了,他能想到是先去见那个动手之人,而不是来到妻子的床前质问她为何要这么做。   他这妹妹与这天栋良才的妹夫之间根本就没有之前他以为的郎情妾意,什么时候变成了这个样子,赖震严也不得而知。   都已过了几日了,他才想起下贴与他父亲说这事,于外人说来是君子之风,在他看来,不过就是此人深谙圆滑之道罢了。   亏他在魏瑾泓另辟魏府时还相信他还真能护他妹妹一生。   魏瑾泓看到茶杯中的茶水静了波纹,才抬头看向赖震严,迎上了他审视他的眼睛。   他对他微微一笑,赖震严也回了他一个笑,伸手抬杯,轻抿了一口甘甜怡人的茶水。   **   “工部侍郎严苛?”赖云烟从榻上一跃而起,朝魏瑾泓说话的方向看去,“他?”   由他取代她父亲之职?   “嗯。”   “他不是不到四十就辞官走了?”赖云烟对这事记得清楚,因赖游掌管工部,工部所有的官员调任她记得八九不离十,更何况严苛还是侍郎,她记得很是清楚。   “你还记得他是怎么辞的官?”   他是在其父母,妻儿子女在还乡之时突遇山贼,全都被杀了之后辞的官。   赖云烟点头道,“记得,我也查过,确是山贼。”   “我叫国师给他卜了一卦,指了那道血妄之灾。”   赖云烟双眼看着眼前黑糊糊的一片,她还是看不清魏瑾泓的脸,所以听着魏瑾泓这温温和和的口气更是格外心惊。   这种格数,魏瑾泓都敢改!他就不怕天谴?   “善悟大师帮您指了?”赖云烟闭上了眼睛,再睁眼时,她直接问道,“如此,他没算出您的命格?”   “算出了一半,另还算出,我与他有两世之缘。”魏瑾泓依旧温温和和地道,“说来也甚是奇妙,前世他是如此之说,今生他也是这般说法,我也未曾想过,我与他真有这两世的缘分。”   “哦。”言尽如此,怕他是比她知道的更多,赖云烟也不再多嘴了。   “宋氏被送到了观山县的一家尼姑庵。”魏瑾泓又开口道。   赖云烟听后,半晌都没有开口。   赖游真是一点念想都不供他们想。   “我兄长知晓吗?”再开口时,她喉咙微哑。   “他已知。”   赖云烟听罢笑了两声,声音干哑又苦涩,“真是鬼迷了心窍。”   她这父亲娶妻得利在前,得妾真爱在后,后者是他的心肝宝贝,前者用过就丢不算,还打算赶尽杀绝,这种人的心啊,还真是偏得邪乎了。   “这辈子,您打算什么时候娶赖家的二姑娘吗?”赖云烟开口,坦承地问道。   赖画月也算是魏瑾泓的真爱了,说来赖云烟真没嫉妒过她,乖巧听话的赖画月与她是完全不同的人,她从不艳羡她这个庶妹,哪怕她得了魏瑾泓的专宠,她也替魏瑾泓生了魏瑾泓宠爱了好几年的儿子,但赖云烟从不嫉妒她的运气,哪怕如今,她也认为这两人相配得很。   除了他们的那个儿子实在不怎么样,长到十几二十几岁,活了小半辈子,还跟七岁小孩那样顽劣不懂事。   不知上世魏瑾泓死后,没有了锦衣玉食,这小子下场会如何,也不知那个对他千依百顺的魏夫人会如何。   闻她之言,魏瑾泓的脸冷了下来。   “您要是嫌她生的孩子是个白痴,那么多找几个聪明的女人生几个她膝下养就好。”赖云烟淡淡地说,“要是嫌我占了她的正位,您给我休书就好,当然您要是非要我留下来,我也可不走,您娶她就是,我只占着正位,其它的您爱给她多少就多少,还有,记得让她别碍我的眼,您知我的脾气其实不是那么好。”   如果魏瑾泓还要留着她要胁她为他办事,这嫡妻的身份她还是要留着的,她出外跟内妇交际,还是要个听着响亮的名声。   至于赖画月,上世没动她,也是她故意不动手的结果,尤其得知他们的儿子是个白痴之后,她乐得甚至都觉得赖画月有那么一点可爱了,众人提起魏瑾泓的那儿子,哪怕嘴上不说,脑海里肯定也会浮起斗大的“通奸所致”四字。   这世上有时也是有报应这么一说的,哪怕魏瑾泓尽知前事,这儿子怕是不会生下来了,但赖云烟也愿意赖画月嫁过来,上世她没对她动手,这世她也不会,只要赖画月够识趣就好。   宣朝没有所谓平妻之说,两姐妹共嫁一夫的事还是有的,要是魏瑾泓因她无出现在娶了她的妹妹,府中多了个二夫人,这算来也是美谈了。   至于让她替他生孩子,魏瑾泓还是彻底死了这个心的好。   想来,有个真爱在旁,又有她父亲的前车之鉴,魏大人这般聪明的人,肯定也不会让他的真爱爬到她头上来,要不然,这世还真会死在她的手里。   赖云烟说完话,魏瑾泓一直没出声,她等了半晌,也没等到回应,也没见他走,便又重新躺了下来,睁着眼睛看眼前黑漆漆的一片。   扎了几天针,以前还看得清一点样子的眼睛便彻底什么都看不清了。   如若不是大夫是兄长派过来的,她都怀疑是魏瑾泓找来彻底弄瞎她的。   “过几日,宋氏会被发现,严大人到时会暂代你父的职。”魏瑾泓说罢,匆匆离去。   他急走出了她的住处,才停下脚步重重呼吸。   饶是过了这么多年,他还是无法面对这样的她。   她太尖锐,赖画月只肖似她三分,但性情胜足她十分,她从不会像她这样对他说话,也从不会字字句句都刺得他全身发疼。   ☆、最新更新   宋氏被发现后,赖游却是好手段,在亲手令人把宋氏杀死后,在皇帝面前请罪,还险险保住了官帽子。   赖云烟知情后,头一个感想就是这天下真不是一个人说了算的,更不是魏瑾泓说了算的。   自得讯后,她就没见魏瑾泓了。   这人来了一次,她也派丫环挡了。   魏大人从她这拿钱拿得痛快,办事却办得不怎么漂亮,赖云烟不知魏大人怎么想的,但如是她,肯定是做好了事情才有脸来见金主。   她只能想,魏大人确实是那么个不要脸的,才无论做了什么事,都不会觉得无颜面对她。   赖游之事,赖云烟不知魏瑾泓会不会继续插手下去,但她也知这时也只能靠兄长自己的本事了。   这时她想得再多,外面的争斗主场还是在于他们,她一个女人做不到太多。   “小姐。”赖云烟正闭着眼睛吹笛子时,杏雨进了亭子来报。   “何事?”她放下了被她吹得七零八落的竹笛。   “大公子来了。”   “哦?”   “少夫人也来了。”杏雨又道。   “领在哪?”赖云烟笑着站了起来。   “请在厅屋。”杏雨扶了她。   赖云烟一进他们院子的厅屋,就朝着主侧位那边的方向福礼,笑道,“云烟见过哥哥,嫂嫂,昨日我夜观天象,说今天有贵客临门,我刚还寻思着贵客什么时辰到呢,这不,转眼就让我把你们给盼来了。”   此时带着苏明芙,正站在窗外看着园子里盛开花朵的赖震严闻言眼神越发暗沉下来,苏明芙轻轻地拉了拉他的衣袖,与他轻走了几步,走到了主侧位边,她才开口朝往屋中不断看的赖云烟笑着道,“别看了,在这呢。”   “我看错方向了?”赖云烟听着他们移动的脚步声就知道她刚才怕是判断失误了,不禁笑叹道,“装过头了,真是该罚。”   说罢,轻拍了下自己的脸,在丫环的扶持下走向了他们。   待落定后,她才又问,“哥哥呢?怎地不和云烟说话。”   赖震严“嗯”了一声,顿了一下,才开口道,“你嫂子这几天身体好了些,大夫说坐轿子无碍,她就说要过来看看你。”   “还是不要出远门的好。”赖云烟摇头道。   苏明芙的身体那是费尽千金保下来的,现虽说有五个月了,但还是得仔细看着。   “我已好了一些,大夫说也要多走动,便就过来了。”苏明芙这时插嘴道。   赖云烟闻声朝她看过去,嘴里又笑道,“嫂嫂来看我,我心里是欢喜的,你要是把我小侄生下来再看我,我心中只怕会更欢喜。”   苏明芙闻言笑了起来,此时她偏了偏头看了看赖震严,见他满眼阴霾,不由在心里轻叹了口气。   她越是装得没事人一样,夫君的心里怕是更难受罢?   “舅舅写给你的信,送到我这了,回头我再给你。”赖震严张了口道。   “信上说什么了?”赖云烟好奇。   “说过段时日就带方大夫来看你,再带你喜欢的金豆豆给你。”   赖云烟笑出声来,颇有些不好意思地道,“看来我爱财之心,舅舅也是了然的。”   见她一如往常般谈笑风生,赖震严的脸更冷,赖云烟见他们断了声,就讶异地道,“嫂嫂,哥哥是不是又摆臭脸给我们看了?”   她什么都敢说,什么事都能当顽笑话说,明明沉重却被她说得话都带笑,似是什么都打不趴她,让她不快一样。   苏明芙这时笑叹道,“可不就是如此。”   “许是瞧我瞅不见罢,”赖云烟悲叹道,“连哥哥都瞧我看不见都不给我笑脸,云烟这心呐……”   说着,双手捧着心,做悲痛万分状。   她此番矫揉造作的耍宝终是逗得赖震严又再开了口,口气无奈,“都不是小女孩了,怎地还这般爱顽?”   “那哥哥给我笑一个!”赖云烟笑着朝他说话的方向看过去。   赖震严无奈地笑了笑,忍不住伸过手抓住了她的手放到手中握了握,随后轻声地与他道,“等再过段时日,等你眼睛好了,哥哥再来接你回去。”   赖云烟闻言心猛地一跳,眼皮也不由自主地眨了一下,她缓了缓神,笑着没有作声响。   赖震严见她不声不响,也了会她的意思。   如若她还想留在魏府,她是肯定要出言说留下来的。   烟烟从小就是喜欢的就会大声说,不喜欢的,碍于礼仪,则会一字不吭。   **   赖震严走后,崔家的舅母又过来看赖云烟,随同的还有魏姑妈。   对外,赖云烟对于她与魏瑾泓分屋住的说法就是为了方便她养伤,这一月间魏家的人来看她也好,别的交往的内眷也罢,她都是作此说法。   这话也无人怀疑,毕竟赖云烟现在这等情况,确也是顾不妥魏瑾泓。   许是觉得与赖云烟熟了,这次崔童氏与魏姑妈过来坐了不到半晌,就问到了侍候魏瑾泓的人身上去了。   “瑾泓现在的起居可还好?”崔童氏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都由娘派来的丫环侍候着,想来也出不了差。”   “嗯,”崔童氏这时又担心地道,“只是都是丫环,怕是侍候不够妥贴用心罢?”   “舅母的意思是?”赖云烟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我娘家有个庶女,貌样性情都不错,说来确是体贴恭顺,我娘家老太君都是由她在侍候的,便是我家老太君都道她是个天生会侍候人的……”崔童氏说至此,看赖云烟的脸色不变,这才又接道,“如若你觉得可见上一见,下次我便带来让你先过过眼。”   赖云烟失笑,过过眼?她要是有眼睛可过,那就可好了。   “云烟啊……”魏姑妈这时开了口,笑着道,“如若是个会侍候的,就让她带过来罢。”   听着魏姑妈也重操旧业,赖云烟真是欣慰不已。   有些事变得截然不同,可有些事还真是不会变的,例如魏姑妈喜欢给魏瑾泓塞人的爱好就没变。   “我回头跟夫君提提。”赖云烟还真想答应下来,如若不是她眼睛不便的话。   两人联手塞进来的人,怕不是什么好对付的。   “这种内宅之事,由你安排就好,用不着去劳烦瑾泓了。”魏姑妈淡淡地道,话间字句腔调都在拿捏着她姑妈的身份。   “如若是我的意思,”赖云烟脸上笑容不改,“那我还是想用娘的人,论起照顾夫君,还是娘的人好,这世上还能有谁比娘更关心夫君?用她派来的丫环,我这才能放一百个心。”   魏夫人派来的人够多的了,这两人还搅浑水,赖云烟就算乐于看魏瑾泓被女人包围,但趣味还是比不上自身的安危与安逸来得重要。   “是么?”见赖云烟毫不犹豫拒绝,魏姑妈的笑容便有些挂不住了。   这赖氏一而再再而三地下她的面子,是怎么回事?她就不怕得罪她!   崔童氏见她不咸不淡的口气,又想起前些时日赖云烟不请她共赴邀约的事了,她心里一惊,饶是魏姑妈给她不断地使眼色,她也不再开口了。   罢了,她这个外甥媳妇,可真不是个任人拿捏的,她还是有些许怕她的。   **   五月,魏家出了桩大喜事,魏瑾瑜与祝家的八小姐祝慧真订了亲。   赖云烟在府中得讯后,生生把口中的茶水喷了出去,叹道,“这哥俩真是好本事。”   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八小姐也被他们搞定了。   来报讯的杏雨拿大小姐的感叹充耳不闻,又道,“成亲的日子也定好了,就在八月。”   “好日子!”赖云烟赞道。   杏雨看着她的笑脸,轻步走到她的身边,在她耳边道,“出了桩事,奴婢想告诉您。”   “说。”赖云烟有些纳闷,这段时日她们天天陪她闷在这府里,能有什么事?   “梨花与大公子身边的人走得甚近。”杏雨道。   只一句,赖云烟就皱了眉,“是谁?”   “苍松。”   赖云烟当即就站了起来,看着前方,好一会都没有说话。   现在找梨花来问,只怕伤了这两姐妹的感情。   不找来问清楚,谁知是什么情况?   “他们是情投意合?”想了一会,赖云烟只能暂时问杏雨。   “是。”   赖云烟心冷了一冷,又问,“有一段时日了?”   “是。”杏雨声音更小。   “为何要告诉我?”赖云烟的声音很是平静。   “奴婢怕她被骗了。”   “你还有话没告诉我。”赖云烟觉得杏雨的声音不对劲得很。   “是。”杏雨这时的声音带着哭音,她在赖云烟的面前跪了下去。   “怎么回事?”   “奴婢出府时遇上了地痞流氓,被大公子身边的雁燕救过一命。”杏雨哭道。   赖云烟顿时觉得全身被抽走了一半的力气,她往后退了两步,扶着椅子坐了下去,好半会才轻声地道,“你看上他了?”   杏雨的泣声又大了一点。   赖云烟叹气,口气中并无责怪,“他也看上你了?”   杏雨未答,只是哭泣。   到底这世的她们还小,就算年龄已过十九,但不到二十岁的年龄,岂会没有待嫁之心呐,上世没找,不过是找不到好的,适合的罢了。   “你怕梨花被骗,想来,也是怕自己被骗罢?”对于杏雨梨花的忠心,赖云烟是不会怀疑的。   这两个丫环对她好与不好,没有人比她更明白。   “是,”杏雨痛哭失声,“奴婢们都不是那等配得上他们的人。”   苍松燕雁是大公子身边的人,从小跟着大公子饱读诗书,又见过那么多的大排场,便是娶上比她们好百倍千倍的,那也是不稀奇的事。   可他们看上了她与梨花,她想信,但却信不了,只能在答应之前,把事跟大小姐说清楚。   “可你想嫁,梨花也想嫁。”赖云烟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不要显得太过冷漠。   杏雨哭了两声,诚实地答了,“是”。   赖云烟苦笑,“退下去罢,让我先想想。”   杏雨抬头看她,见她闭着眼睛,脸上无悲无喜,那心便钝钝地发疼,她爬了好几下才爬起来,朝赖云烟施了一礼,这才退了出去。   门外,梨花已经哭得跪倒在了地上,杏雨去扶了她,她抬着满是眼泪的脸问杏雨,“姐姐,我们怎么办?”   杏雨紧抿着嘴,见扶她不起,她便重重地拉了她起来。   梨花被她粗鲁地拉着,似是毫无所觉,只是哭着道,“我是不是真配不上苍松?姐姐,是不是,到底是不是?”   杏雨看着梨花那张为情所困的脸,想着她对苍松的百依百顺,想着自己对燕雁的心不由已,好半会才哑着噪子道,“我们都是大小姐的人,大小姐说怎么办就怎么办,不要多想。”   “要是……”梨花恐惧地道。   “要是不行,那也听大小姐的。”杏雨冷漠地道,“别以为没了大小姐,我们就真能嫁给他们。”   她再对那人心动,也明白,如若她不是大小姐的贴身丫环,他根本就不会多看她一眼。   就算嫁,她们也得以这样的身份才能嫁得出去。   **   当日夕间,赖云烟让梨花去请了魏瑾泓过来。   哪怕同住一府,也时不时听下人报他的事,但他们确实也有一个来月没说过一句话了,更别说碰过头。   魏瑾泓坐下后,等丫环上了茶退下后,赖云烟才朝对面坐着的人平静地道,“魏大人近来可好?”   “尚好。”魏瑾泓淡道。   “听说二公子订婚了,是祝家的姑娘,恭喜您了。”赖云烟很是温和。   “多谢。”魏瑾泓把她爱吃的那盘子点心往她那边推了推。   赖云烟垂眼,听着杯盘移动的轻微声响,嘴角扬起了点浅笑。   她气色不错,眼睛也还是灵动,看不出一点失明的样子,魏瑾泓听人说根本看不出她看不见,连来见过她的娘都跟他说,怕是装的。   装的?他情愿是。   只是经过宫中来的御医亲手诊断,与御医是好友的魏瑾泓不认为他会告知他假话。   她确实是看不见了。   可她这段时日还是过得不错。   想来,前世离开他后,她确实过得不错,她好像在哪都能过得不错。   “请魏大人来,还有一事要问魏大人。”可能是有一段时日未见魏瑾泓了,现在赖云烟面对他,还颇有点心平气和。   “请。”   赖云烟微微一笑,“听说我的两个丫环和您的两个小厮好上了,不知大人知不知晓这事?”   魏瑾泓看着她云淡风轻的脸,见她看着他,眼珠不为所动地定着,眼角眉梢都是笑,娇艳得连园中刚刚盛开的鲜花都比不上,他从她的发梢看到微微翘起的下巴,才淡淡地道,“我知晓。”   “那大人的意思是……”   “愿嫁愿娶就好。”他语毕,见她脸上神色不变,眉头不由自主地皱起。   “如此。”赖云烟颔首,嘴角笑意不变。   见她再无过多言语,魏瑾泓拿起茶杯,正欲要喝茶时,他轻瞄了一下茶色,把茶杯放下了。   听到茶杯落桌的声音,赖云烟叹道,“可惜了。”   魏瑾泓嘴角的笑消失殆尽,冷眼看向她。   “魏大人打算这样跟我过一辈子吗?”日夜防着她要他的命,这日子就有那么好过吗?   何不他走他的阳光道,她走她的独木桥。   “就算是合手,只要魏大人有诚意,云烟也不是那等不识好歹的人,魏大人何不放我们各自一马,在今世我们都仇怨之前,握手言和?”赖云烟提议道。   “我需要一个你我的孩子。”魏瑾泓在沉默良久后,终还是开了口。   “你可以再娶名门贵女,想来孔家未嫁的三姑娘还是愿意嫁给你,孔三姑娘上世生的儿子也不差,想来与您生的,还会好上一些。”赖云烟耐着性子与魏瑾泓分清利弊。   “你知我意,”魏瑾泓不打算让赖云烟偏重就轻,他又抬眼看向她,“你兄长之事我会帮妥,魏赖两家,这世只能同牵在一根线上。”   日后有太多事,需要两家同站在一起才好去办,孔家再好,也不是赖家,也没有一个赖震东,更没有一个与他同时重来一次的赖云烟。   她走了,就是她有诚意与他联手,但要是没拿住她,绑住她,要是在同一条船上遇到危险,她首先想到就是摘除赖家,撒腿就跑。   她自己的性子,她自己再明白不过。   “那你就只能找赖画月生了。”他口气不变,赖云烟无奈地哼笑了一声。   “你舅父怕是就在这几日到京了。”魏瑾泓没有再继续话题,另提了他话。   “是吗?”赖云烟拿着茶盖在茶杯上碰了碰,碰出轻脆的声音后,这心里才静了静。   暂且算了,下次再谈吧。   成功的谈判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   “听说那治眼疾的大夫也随他一路。”   “魏大人真是神痛广大,什么都知道一二。”   未理会她口气中的那点浅微的讽刺,续道,“我舅父也在这几日到。”   赖云烟闻言不禁笑了,“可惜我眼瞎,不能前去迎接崔大人了。”   要不然,再见见那个帮着他们把魏家杀得元气大伤的崔大人,对她来说也是一桩乐事。   “父亲说,让我带你回府住上几日。”魏瑾泓缓缓地开了口。   赖云烟笑着“嗯”了一声,等贪心不足的魏大人走了,当日她就病了。   一病就是小半月,直到五月底,崔平林回京,任金宝也带了大夫到京后。   **   那闻名江南的大夫说来确实名不虚传,诊断半日后,就对赖云烟说道,“你脑内有瘀血,压住了你的眼睛。”   赖云烟听着甚是靠谱,这时不待她问,任金宝就在旁边大声叫道,“老方,你已诊出,速速下药治好我这外甥女罢。”   大夫沉道,“任老板,区区当会开药方,但这事只能徐徐图之,我亦不能……”   “你就别拽你那些酸词了,”任金宝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赶紧给我外甥女治好。”   “舅舅……”赖云烟小声地叫道。   明知她看不见,任金宝这时还是瞪了花了他好大好大一笔银子的外甥女,看着她,他就觉得肉疼,现在听她说话,他肝都疼了。   “听我的。”任金宝瞪她一眼后,对大夫道,“快开方子把我这不肖外甥女的眼睛治好罢,我回头还有帐,不,是还有话要跟她说。”   “我怎地成不肖的了?”知他与方大夫是好友,赖云烟也未装那些在外人面前才有的矜持了,这时她甚是委屈地自语道。   “你还说。”任金宝没好气地又瞪了她一眼,就催着大夫开药方去了。   大夫随着赖震严派来的人走后,任金宝还没有走,他伸着胖脑袋在外甥女眼边又仔细地瞧了瞧,“都说你没瞎,你是怎么骗住人的?”   赖云烟眨眨眼,笑着盯住他的脸,道,“就是这样。”   “生了双好眼睛,长得像你娘。”任金宝不禁夸道。   “舅舅还记得我娘?”   “记得,你长得像她。”任金宝说到这,叹了口气,灰心丧气地道,“别提你娘了,我不跟你要银子了。”   说起家姐,任金宝心里也痛,但民不与官斗,任家还要做官家的生意,他只能睁只眼闭只眼,大的事,只能交给外甥去做了。   赖云烟笑道,“舅舅是哥哥请来的?”   “我自己来的。”任金宝按了按自己的短手指,眼睛又扫过这厅屋内的装饰。   这魏府的厅屋,还真是富贵中淡雅,挂帘用的是冰纱,水墨画挂的是善悟画的山水,便是那这桌椅,也是金檀木所制,明亮耀眼得很。   “舅舅有事?”赖云烟又问道。   任金宝闻言微眯了眯眼睛,嘴里笑道,“无事,就前来看看你。”   赖云烟扶桌而起,走了几步,才走到任金宝面前,弯腰在他身边轻道,“要是有事,舅舅还是与我说罢,哥哥靠您,我也得靠您,您有事得与我们说,若不然您出了事,我们也得跟着您倒。”   说罢,她略顿了顿,才起了身。   任金宝沉思了一会,拉了她在旁边坐下,伸出五指立在她耳边,轻声道,“有人半月前,在望京码头封了你舅舅我三船到京的玉器金饰。”   ☆、最新更新   “舅舅可知是谁?”赖云烟轻问。   “工。”任金宝简言。   那就是工部尚书赖游了。   “难为舅舅了。”赖云烟颔首道,靠山翻脸,跟他们兄妹俩脱不了关系。   任金宝点点头,笑眯眯地看向赖云烟。   赖云烟伸出手,摸到了任金宝的衣袖,靠近他轻道,“此路不通,总会有别的路是通的,舅舅莫担心。”   “不担心,不担心,”任金宝摇摇头,“先走走别的路。”   他与兄长怕是已经在找人周旋了,赖云烟了然,点了点头。   赖震严派了虎尾送来了抓好的药后,任金宝就随他走了,在派人煎药之前,赖云烟想了一会,让杏雨梨花进来。   “小姐。”杏雨梨花都请了安。   “嗯。”赖云烟脸转向她们说话的方向,笑了笑。   说来,她们想嫁魏瑾泓的那两个小厮,她没什么好怪她们的,苍松燕雁是魏瑾泓身边的人,不知有多少比她们出色伶俐的丫环想嫁,在这年代,她们年龄已是偏大,有这等人想娶,心动了也无可厚非。   丫环也是女人,她们也是需要一个归宿的。   现在机会就在她们面前,赖云烟不想打破,再则这世毕竟与前世不一样了,她要是坏了她们这桩姻缘,一辈子下来,谁知她们会不会恨她。   就别糟蹋了上辈子她们主仆一场的情份了,赖云烟心里叹道,嘴上同时开口笑道,“你们婚嫁之事,今日我就开口跟你们说说罢。”   “小姐。”梨花已哭着跪下了。   “别哭。”赖云烟柔声安慰道,“有什么好哭的?”   “小姐,我们全都听您的。”杏雨跟着跑下答道。   “你们想嫁吗?”赖云烟轻声问道。   两个丫环先是没有说话,在赖云烟好长一段时间都没再开口后,梨花先答,“想。”   “杏雨。”赖云烟叫她。   “想。”   “日后不能留在我身边侍候了,也想?”赖云烟笑着道,她不愿意逼迫她们,所以口气是轻松的,“你们嫁出去,可得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了。”   她身边,不可能放与魏瑾泓有关的人。   她们要是没想到这点,她便提出罢。   “小姐,我没这么想……”梨花已经哭出声了,“您就留我和杏雨姐姐在你身边侍候罢。”   就是这样,就是这样她才为难啊,赖云烟在心里轻叹了口气,不知者不怪,可就是这份不知,才是日后伤她的利器。   “杏雨,你说呢?”杏雨要比梨花清醒一点。   “小姐,我们就真不能留下吗?别的奴婢不敢说,但我与梨花对您的忠心,就跟过去一样。”杏雨的声音里也带着泣声。   这个倔强的丫环也哭了,赖云烟这一刻心里真是满心苦涩。   这两个傻丫头,怕是不知道人到了一定时候,就会身不由已了。   到时候她们就是不想背叛她,但指不定会被利用,也许有一天,哪怕不用她们的夫婿说什么,她们也自会帮着她们的夫婿来算计她。   人心这个东西,是经不住考验的。   “嫁出去了,就是别人家的人了,我哪还能留你们啊。”赖云烟嘴里笑道,“你们想想罢,想清楚了再来跟我说。”   赖云烟这时扬声叫了冬雨过来,等冬雨走到她身边后,她搭着她的手站了起来,对她们温和地道,“说来,嫁进魏家,以后我们也是能常见面的。”   冬雨扶了她进内屋,等丫环们哭着离开后,冬雨不解地问,“您舍不得她们,为何不开口?”   “留下恨我一辈子吗?”赖云烟朝她说话的方向看去,平静地问她,“若是我断了你的好姻缘,你还会对我一辈子都忠心而不怨恨我吗?”   冬雨良久不知如何回答,在小姐眼睛闭上眼后,她仔细地给她掖了被子,淡道,“婢子还是一生不嫁罢。”   赖云烟便笑了起来,闭着眼睛道,“去给我煎药罢。”   “是。”   “钥匙拿好了。”   “拿好了。”   冬雨退下后,赖云烟伸出手,擦过了眼边滑过眼角的两滴泪。   这样也好,至少她们这辈子嫁了她们想嫁的人,以后是好是坏,能帮的她自会帮一手,但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她们的人生路岔开了,就只能各走各的路了。   **   第二天杏雨梨花一大早天还没亮提就跪在了屋前,赖云烟就知晓了她们的答案了。   她让夏荷秋虹她们进来为她沐浴更衣,让冬雨去给她煎药。   等用完早膳,才叫她们进来。   “是嫁还是留?”赖云烟说这话时,声音温和。   “嫁。”杏雨答了。   “奴婢……”梨花的眼泪又不由自主地流了出来,这时她又见杏雨姐姐看着她,她抽泣着道,“奴婢嫁。”   她是想嫁,可是又舍不得小姐啊。   为什么同是在魏家,她就不能再伺候小姐了?她的心还是留在这的啊。   “那就好,回头我翻翻盒子去,看有什么好打发给你们的。”赖云烟笑道。   说罢,转头对秋虹说,“大公子出去了?”   “是。”秋虹回道。   “要是下午回来了的话,就请他过来一趟,就说我有事。”   “是。”   “你们就下去等好消息罢,还有记得为自己多绣点衣裳,等会我让人给你们送几匹布过去。”无论如何,她们选择了嫁,赖云烟也愿意她们嫁得风光点。   “小姐……”梨花痛哭失声。   “下去罢。”赖云烟朝她们挥了一下手。   这时,她们之间说什么话都是多说无益了,这时再多的温情,也不过是增添恋恋不舍。   她不留她们下来,也不过是不想以后反目成仇罢了。   **   夕间,苍松跟燕雁随了魏瑾泓过来与赖云烟磕了头,请了安。   两人身边的奴仆都退下后,赖云烟先开了口,“要娶的话,就提日子罢。”   魏瑾泓看向她,见她平静从容,嘴里也淡淡应了一声,“好。”   赖云烟笑了笑,只一下,笑容就一闪而过了。   见她黯然,魏瑾泓心里才略松了一口气。   在意就好。   哪怕以后她不再用她们,这也无关紧要,她这人念旧情得很,哪会不管她们的死活。   魏瑾泓也没想利用她们做什么,不过就是想在她这里多增添点对府里的挂念罢了,再说,苍松燕雁这世这时都未订亲,娶两个死心眼的妻子,未尝不是件好事,比前世他们娶的差不到哪里去。   两个丫环嫁出去的日子都订好了,就在下月初。   文定那天前日,赖云烟把她们的卖身契给了她们,每人又给了二百两银子,给了几支首饰,布又多给了几匹。   至此,杏雨梨花离开了她的住处,住进了外院备嫁。   她们主仆这世的缘份,不过一年多一点。   过了几天,魏母又来了趟府中,见赖云烟神情郁郁,言语中还宽慰了几句,还在府中与赖云烟用过午膳,这才离去。   京中有闺中蜜友来看望赖云烟,说道京中都知魏母甚是疼爱大媳,时不时要坐着马车来看望患有眼疾的大媳,甚是仁善慈爱。   赖云烟听了就差没有大笑,回头等魏瑾泓一回来就把人请过来,与魏瑾泓商议了此事。   “她的名声好了,我这怎不能一点好处都没有罢?”赖云烟一开口就开门见山地问他。   魏瑾泓没说话,赖云烟等了好一会,才听到他不轻不重地说,“她也有好意之时。”   “那是我功利了?”赖云烟讶异道。   魏瑾泓又再不语。   赖云烟想了一下,只一下就轻描淡写道,“是我功利了,老想着你们在我身上得到好处了,占尽便宜了,我总得得回来一些才好。”   “何必如此,”魏瑾泓淡淡道,“这于你无利。”   赖云烟失笑,又问,“我舅父的商船,您与我父亲瓜分得如何了?”   魏瑾泓没有开口。   赖云烟也完全安静了下来,闭眼不再出声。   魏瑾泓走后,赖云烟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清楚了舅父的底细后,只想着怎么刮尽她舅父的油罢?   **   过了几日,赖震严再访通县。   他慢魏瑾泓一步,没有拿到崔平林赌债的欠契,不过带来了个新消息,舅父的商船已拿回了两船。   “另一船呢?”   “得不回了。”赖震严看着妹妹定住不移的眼睛,又问道,“你的眼睛这几日如何?”   “尚好。”赖云烟再转过话题,“魏大人瓜花了一半?”   “嗯。”赖震严冷冷地笑了起来,“几十万两可不是小数目了。”   “父亲的呢?”   “给了皇上。”   “呵。”赖云烟轻笑了一声,声音讽刺无比。   赖游讨好皇帝,向来都有一手。   “您跟我夫君谈过?”赖云烟道。   见兄长不语,她又道,“哥哥,别瞒我,要不然云烟不知如何是好。”   “谈了,本是那两船都拿不回,是他从中在周旋。”   “他占了便宜,还跟你卖了个好。”赖云烟叹道,“真不愧为九大家之首的玉公子。”   “事实本是如此。”赖震严垂眼冷道。   是他太弱,才以至于如此举步维艰,不得不顺势而为。   “舅舅呢?”   “绝食两天了。”说到这,赖震严无奈极了。   赖云烟苦笑,伸手遮眼,“拖累他了。”   “我下月去户部,王侍郎让我跟着他整理一段时日的籍册,下月还要应旨去长原查册。”   “这是好事?”   “是,侍郎大人是明芙父亲的好友。”赖震严简言。   “下月嫂嫂已怀胎七月了,到时你还赶得回来吗?”   “来往二月有余,如不误时就能赶得回来。”   赖云烟半晌无语,良久才淡淡地道,“哥哥就去罢,家中还有我。”   工部,刑部,户部,六部就快过了一半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这一次,还是魏大人胜了,他手里还有个元辰帝,赖云烟不得不屈膝。   **   接了赖云烟带回来的口信,任金宝就回了江南,他来去多日,身上掉了十来斤肉。   这时赖云烟暗中得了讯,说她查的那个人,转道去了苏北,自此就在苏北消失了。   “消失了?”赖云烟甚是不解,镇远怎么就在探子的眼前消失了。   这边她不解,那边魏瑾泓紧锁眉头听着燕雁报,“他与六皇子遇上,与其相谈甚欢,随六皇子走后,下面的人就没再跟上去了,回音要等六皇子身边的人前来报之才能知晓。”   六皇子这次是改道秘密下的太苏,除了他,无人知晓,好巧不巧,就与被他们暗中逼得进入苏北的江镇远遇上,魏瑾泓想了半天,才想他这次真是弄巧成拙了。   让属下退下后,魏瑾泓出了屋,看着对面隔着长长的走廊的院子,不知那边的那个女人,什么时候才跟他松口认输。   ☆、最新更新   赖云烟知道魏瑾泓等着她认输,但要让她在魏大人面前说她愿意给他生孩子这句话,再过十辈子都不可能。   可魏瑾泓太狠了。   这时已是六月底了,太阳炽热,照得人心里发慌,天气太热,来看赖云烟的人很少了。   赖云烟差小厮在送了些冰纱与玩得甚好的那几位夫人,小姐,让他们代她说这些时日不方便出门,等天气凉了,她再上门拜访。   小厮也得了回礼回来,赖云烟让秋虹与冬雨报给她们听,也让她们造好册,留个底,好方便以后的人情来往。   过了几日,苏北那边还是没有新的消息来,赖云烟有些担心,这让她本来不安稳的觉睡得更不好了,这白日的精神也要比以往的要差些。   这天魏瑾泓申时来她院子见她时,她正在补眠,得了丫环的报,赖云烟喝了一杯滚烫的浓茶,才提足了精神去厅屋见他。   赖云烟先与他福了礼,等仆人们下去后,她才笑道,“魏大人近日可好?”   魏瑾泓看着她几日内就清减了一些的脸,慢慢思索了一会,才道,“你眼睛好了多少?”   “三分罢。”赖云烟没撒多少谎。   “能看得清路?”刚才她是没让丫环挽扶自行走进来的。   “能。”赖云烟颔首。   “八月瑾瑜成亲,七月你要回府与娘亲着手亲事。”魏瑾泓道。   “关我何事?”赖云烟不由笑道。   说罢,她敛了笑,自嘲地摇了摇头,“您得了我舅舅两笔钱,还了您舅家的赌债,剩下的是够您弟弟办场风光的婚事了,不过您真觉得就此我还得忍下,去京中魏府为您弟弟操办婚事?魏大人,做人还厚道些好,要不然,到时您倒霉了,拍手称快的人中还真有一个我呢。”   他一再打压她,或许她现下奈他不何,可是风水轮流转,他最好是一直笑到最后。   她也不计较先被他占点便宜,但到时候临到魏大人倒霉了,她可是先说了丑话在前头的。   “你不去?”魏瑾泓反问。   “我去的好处?”赖云烟微微一笑,这时她心里也为自己叹了口气,一旦处于劣势,她的嘴啊,就真多话得像叽叽喳喳个不休的鸟,这更是显出了魏大人对付她的游刃有余了。   “你道你舅父的船是我押的?”魏瑾泓浅浅笑了一下,嘴角转而勾得冰冷,“你兄长就没告诉你,得回的两艘是谁找回来的。”   “魏大人的本事,就够找回两艘?”   “那是因你只够我替你找回两艘!”魏瑾泓这时语带厌恶,“赖云烟,你非要事事针对我,何日你才会看清现状?”   他不会让她走,如若赖家不帮他,赖家也不会得善终,他已对她足够有耐心,她怎地就这般冥顽不宁!   “那严苛取代之事,也是因为我给的银子不足,魏大人才半路撤的手?”赖云烟被他逼得冷笑出声。   “你父亲是何等之人,你别忘了。”乍怒过后,魏瑾泓便冷静了下来,“如你所说,我不是无所不能。”   该给她的,他都尽力给了。   “魏大人说我没诚意,您的诚意也就如此了。”   魏瑾泓闻言闭了闭眼,过了一会才睁眼道,“你就这般想离开?”   “是。”这时刻,赖云烟很简单扼要。   “你就认为他们的事现在就全都高枕无忧了?”魏瑾泓翘了翘嘴角,眼睛就如冷刀一般刺向了赖云烟的眼,“与我为敌,就对你好了?”   “是魏大人想与我为敌。”要是意志差点,谁面对魏瑾泓这种人都会崩溃罢。   “即使我与你父亲联手,你也要走?”魏瑾泓看着她的脸,慢慢地说出了这句话。   然后,他看到她完全沉默了下来,脸也低了下来。   好长一会后,他听到她说,“我去。”   听着她仿似不经心的回答,魏瑾泓的心便沉到了谷底。   他最不愿他们走到这步,但他们还是走到了这步。   就如上世,他想与她白头到老,但最后她还是离他而去。   **   七月,杏雨梨花嫁出去,赖云烟跟魏瑾泓回了京中魏府。   她眼睛还是不太看得清楚,便也不能办多少事,但如魏瑾泓的意思,给了魏母一万两办婚事。   魏母对此对她又如初婚那段时日那般好了,还道她眼睛不好,免了早晚的请安。   赖云烟现在虽看人还是看不清楚,但听魏母现在跟她说话的那语带欢快的口气,就知这位夫人的日子现在过得相当的好。   想来也是,听说崔平林大调在望,魏瑾泓又替她捞回了这么多银子让她花,二儿子还娶了祝家长房的嫡女,这么多好事发生在一个人的头上,便是换她,看谁谁都会顺眼,见谁都要笑几声,便是仇人,也定会拉着人的手,亲亲热热说好一会话。   赖云烟发觉魏母真对她好了起来,还让她身边的吉婆婆给她赔礼道歉之后,又真心佩服了魏瑾泓一下。   把魏母与她的关系挽回到这个局面,魏瑾泓做尽了一切,她这时候要是说句不好听的话出来,那都叫不识好歹。   八月,魏瑾瑜与祝慧真风光成婚,那一天,永安街上响了十里地的鞭炮,魏府宾客如云,那热闹足可以让百姓津津乐道三月有余。   等喝过新媳妇的认亲茶后,赖云烟便回了通县。   这时,她已得讯,魏瑾泓被当朝太师参了一本,说他结党营私。   这话从太师嘴里一出,不管是真是假,都要被彻查一翻,魏瑾泓那只操纵人命运的手便也得收上一收。   太师是大太子的老师,他这一出手,就代表大太子盯上魏瑾泓了。   整整提前了五年,魏瑾泓把大太子盯上他的时间提前了五年。   魏瑾泓上世他保持君子之姿旁观皇子之争,这世他的起势,让太子势必要得到他的反应罢?   他不从,太子自然有得办法让他从。   他要是从了,到时再倒戈到六皇子那去,魏大人这君子的名声就“好听”了,拜相之路怕又要再添荆棘吧。   这月中旬,赖震严尚还在长原办差时,苏明芙在魏府生了一个男孩出来,苏旦远恰时奉旨进京向皇帝禀事,便在赖府呆了两日。   孩子经赖游与苏旦远商议,取名煦阳。   同月,魏瑾泓又被人参了一本,说他封地的马跑出了封地,踩伤了平民百姓。   这事是小事,但清平驸马也是在这个地方失的事,魏瑾泓的封地就被人传成了凶地。   封地被传成了凶地,内眷妇人最忌这等事,于是,来通县看望赖云烟的人都少了,京中魏府魏母来人,欲请魏瑾泓夫妻回府。   这事闹得赖云烟差点笑死,他们要是如魏母所言回了魏府,主人都不在,这封地不久怕是要被收回去了,这岂不是正中了别人的下意?   她敢断定,魏母这次办的事肯定是没经过魏景仲的意思。   果不其然,第二天魏母就派人送来补药,让她不要为闲言碎语起意,且安心住在封地管家就是。   此时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魏瑾泓的好友,楚候爷突被指与庶弟之妻有染,此事一出,朝野上下皆震惊不已。   赖云烟也是吃惊不少,这事前世从未发生过。   但细想之下,如若她是大太子,也肯定会从刚继爵位的楚候爷这里入手。   朝廷上下都知他们这两人私下有结拜之交,拿下其中一个相等于就是拿下了一双。   上辈子赖云烟出魏府后已是元辰帝即位之时,关于大太子的事,她只知他手段了得,最后败是败在他的刚愎自用上。   当年宣国与领国齐国抢夺振贵平原,他向皇帝三请征令,上战场杀敌。   在他三请征令后,皇帝准了,但三月后,他却被敌人在战场上取了首级,还是六皇子后率帅将替他报了仇,这也让洪平帝在弥留之际,定了六皇子为太子。   赖云烟对他的印象就是他过于自傲,性格激烈狂放,喜怒不定,所以这世的她如魏瑾泓一样,想压宝压在深沉容忍的六皇子身上。   而这世,魏瑾泓的相继出手,让他过早走入朝廷里那些老谋深算的人的眼里,他带动了身边人的变化,便也带动了他自己的,就他的政敌来说,他现在就是跟他们争权利,地位,封地的对手,岂会容他坐大。   赖云烟实则也料不准这次是不是大太子在幕后出手,她也不知楚候爷与庶弟其妻有染的事真假如何,但她能从得到的消息里断定,魏瑾泓这一拔人,铁定是惹上麻烦了。   九月,秋高气爽,夏天的炎热不再,天气虽是还是很是干燥,但不再那般让人躁动,赖震严回京了。   也在此时,黄阁老那边的人也给她送过来消息,说她要查的人,随着六皇子进京了。   闻讯后,赖云烟坐在椅子上,大半天也没有理清心中的五味杂陈。   当天,她让人驾了马车去京中,路中绕道去了前世的那处茶亭,但寻了半天,也没有寻到亭子。   找来路人一问,道早在几月前,亭子就被人拆了。   ☆、最新更新   拆了?谁拆的?   路人都答不知,赖云烟沉默一会,让车夫往京中驾车。   罢了,拆就拆了,这又何妨。   在她心里,江镇远就是那个江镇远。   **   魏瑾泓近半月都未回府,听说楚候爷一案查出来是被冤枉,但背后费了不少事。   这日,赖震严来通县,问到魏瑾泓半月都未回府,他笑笑道,“他应该无大碍,只怕还是得避避风头。”   “兄长有事没告知我?”赖云烟眼睛往他看去,似笑非笑。   “这等事,你不必知情,只要知晓哥哥会为你好就是。”   “嗯,我信哥哥。”   兄长对她就是那个在生死面前毫不犹豫选择她生他死的人,她不信他,还能信谁。   赖震严闻言在心中轻叹了一口气,伸手别了别她鬓边的发,道,“就算等你头发都白了,儿孙满堂了,你依旧是我的小妹妹。”   赖云烟不禁笑了起来,“哪有那么老的小妹妹,这可不成。”   赖震严不由微笑,看着她的笑脸,那微微拧着的眉头也松懈了下来。   兄长走后,赖云烟就未再去京中了,她大概料到她兄长因舅父之事在魏瑾泓的事情里插了一把手,以儆效尤。   现下兄长之势慢慢已起,在这当日,韬光养晦是最重要的,赖云烟也就不愿再动作,给兄长添麻烦。   这时候,他们不适合一飞冲天,而是需要蛰伏。   这种实力不稳的时候,大概只有像魏瑾泓这等能力的人能当那出头鸟了。   赖云烟颇为期待他被射成耙子,浑身上下都插满了箭的那一天。   十月,宣国寒冷的冬天又来了,冷风凛冽,路上车马行人比平时要少近一半,而赖云烟不得不在这样的鬼天气里从通县赶到了京中。   魏瑾泓病了,正在京中的魏府中。   赖云烟虽心里暗忖着这人怎么还不病死,想着这人死了一次又一次,还是没死翘翘的事,脸上难免也有些悲凄。   她掏出铜镜一看自己的脸,她视力只恢复了一半,看了大半天,才看清自己的脸已够悲凄,也就稍放了一点心。   她怕她一进魏府,一听魏瑾泓病得不行,就会笑出声来,可能还会因为掩饰不住心里的欢喜之情,失态地捶几下太过开心的心口。   想着难过的事,赖云烟进了魏府,下人告知夫人正在大公子的院子,赖云烟跟着管家进了后院。   一见魏母,赖云烟一眨眼,眼泪就掉了出来。   魏母一见她掉泪,拉过她的手就往里屋走,“快去看看罢。”   “是。”赖云烟低头,看着魏母紧紧拉住她的手。   八小姐不是个好相处的,魏夫人这段时日只是与她那个好二媳妇针尖对麦芒,但她的好日子,可还在后头。   至于她,作壁上观,好好看戏就是,魏夫人要是想拉着她下手挤兑二少夫人,那就得看她有没有心情配合了。   一进里屋,看着锦被中的玉公子,赖云烟眯着眼睛凑过去看了一会,眨着眼睛不停地流泪,总算是把魏瑾泓苍白的脸看清了。   没死,还活着。   赖云烟悲从中来,把头都埋到了魏瑾泓的胸口,大声哭道,“夫君,你怎地病得如此之惨?”   你怎么就没病死呢。   赖云烟越想越悲伤,刚才涂了生姜水的眼睛这时更是止不住眼泪了,她这一哭,手还顺势往魏瑾泓身上拍打,手势看似弧度小,但力道重,都落在了主要穴道,要是运气好,可能一下就能把人拍死。   **   魏瑾泓从睡梦中被巨痛惊醒,眼睛没睁开,就听到了哭声。   只一声,他就知道是谁来了。   那个耐性好得匪夷所思,言语之间无不透露着我等着别人来收拾你的女人来了。   是来幸灾乐祸来了,她根本就懒得掩饰一下。   他睁开眼,对上她血红的泪眼,见她眼中一点悲伤也无,颇为冷静地看着他,他就闭上了眼,由她身后的人拉了她起身。   “云烟……”他闭着眼睛叫了她一声,才睁开眼睛看向被他娘拉住的她,又朝母亲道,“娘,你去歇着罢,就让云烟陪我。”   “这……”   “去罢。”魏瑾泓看向她,言语疏冷。   “那你就好好歇着。”魏母对着儿子有点胆怯,说罢,就带着婆子丫环全走出了门。   她走后,他听到她奇怪地问,“你娘又作甚了?”   魏瑾泓又重闭上了眼,一直因高烧而炽热的胸口因见到她,现下便渐渐地冷了下来了。   她总是令他刹那就清醒。   见魏瑾泓不语,赖云烟扬了扬眉,揉了揉眼睛,在魏瑾泓身边坐下,用牙齿略咬着牙,寻思着行凶的可能性。   “春晖,给少夫人请安。”魏瑾泓这时开了口。   他说罢,一个瘦小的人影这时从屋顶狭窄的檐上探出头,朝赖云烟拱手,恭敬道,“小的春晖给少夫人请安。”   她就知道,魏瑾泓不会让她如愿,赖云烟僵硬地朝春晖笑了笑,掉头老实地坐着。   春晖这人,是魏府中难得的几个她还有点好感的人之一,也是难得的从头至尾都对她恭敬如一的人,哪怕她后来当了魏瑾泓的对手。   就算后来他出来当探子被她抓住了,他都要先恭敬行了礼再说,赖云烟曾听身边的人说,只要她一出现在他的视线里,这个憨人都会先朝她行个礼,再行监测之事。   这等有趣之人,哪怕尽忠的不是她,赖云烟对他也讨厌不起来。   “你咋病的?”赖云烟只好假惺惺,没什么诚意地表示了一下关心。   魏瑾泓又没答话,她便也不问了。   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事就是,魏母刚才乖得就像只小兔子那般走了出去,想来定是作了什么对她这大儿心虚的事罢。   “过两日你再回。”过了好一会,魏瑾泓说了这话,却无人答他。   他睁开眼,看见她看着她的纤纤玉指,眼睛一眨不眨。   魏瑾泓顿时便把之前想的事全都忘了。   他想两个人这一世再无旁人过下去,相敬如宾也好,她非要跟他分房也无妨,只要她肯留下来。   但他都忘了,她还有一个她愿意为他弹琴弹破手指的江镇远。   **   “慧真见过大嫂。”祝慧真一进厅屋,就笑着朝赖云烟福了礼。   “赶紧起,咱们之间哪来的那么多礼。”赖云烟忙上前几步,实实扶住了她。   “嫂子眼睛如何了?”祝慧真小步轻移,裙摆摇曳,让她整个人这时显得很是明艳无比。   见她如此娇艳,赖云烟笑着拿指轻点了下她的脸,“不好,比不上你好。”   祝慧真甚得魏瑾瑜宠爱,还得了丈夫帮着对付婆母,心中有说不出的得意,闻言忍了又忍,才没让自己笑出声来。   落座后,她轻咳了两声,又道,“大哥可吃完药歇着了?”   “歇着了。”赖云烟点头,又叹道,“几日没看着他,就病了,可担心死我了。”   “嫂子对大哥真是用心。”祝慧真微微一笑,拿眼看了赖云烟一眼,见她一脸担扰,她心中转了几个弯,就靠近赖云烟小声地道,“嫂子知道大哥是怎么病的吗?”   “怎么病的?”赖云烟讶异,又道,“我问了,可无人跟我说,便是你们大哥,也对我一字不语。”   “大哥不说是对的,”祝慧真小脸上的笑这时有些不屑,似是在自言自语地道,“谁叫有人做了那么丢人的事。”   “什么丢人的事?”赖云烟瞪大了眼睛,手紧紧拉住了祝慧真的手。   “嫂子,你拉疼我了。”祝慧真挣了一挣。   “真是对不住。”赖云烟忙松开手,歉意地说。   “没什么事。”祝慧真见她上勾,假装不经意地说。   “好妹妹,告知我吧,求求你了。”赖云烟知道祝慧真这傲气小才女最喜欢有人求她了。   “这……”祝慧真还在迟疑。   “妹妹,我的好妹妹……”赖云烟哀求地看着她。   “唉,看烟姐姐,呃,看嫂嫂这般急切,慧真也不忍不说了。”祝慧真一脸不忍,朝赖云烟招了招手,见她凑过头来后,她就在她耳边轻轻地道,“咱们婆婆想把崔家的庶表妹送去你们府里作妾,便令人在里屋里点了催情香……”   赖云烟听到这,眼睛都瞪出来了,拿帕挡了嘴,死死咬住了牙根,这才没喷笑出声。   祝慧真还当她是被气得狠了,心下便舒适了一些,又假装不经心地道,“大哥果不愧为玉君子,便推开了人,大冬天的跳了冷湖,这才病了。”   说完拿帕拭嘴,眼睛往赖云烟随意瞥去,见她低头拿帕遮了半张脸,手指也绷得紧紧的,她心中的那点不快就消失得差不多了。   都道这年长她一岁的姐姐嫁了天下最好的君子,看来也确是,但最好又怎样,她对付不了婆婆,什么事婆婆都压她一头,她看她那大伯也不是真有传闻那般宠爱她,要不然,怎么会十天半月的都住府中,也不回去一趟。   不像她的瑾瑜,在外头就算是在酒楼吃了口新鲜菜肴,也不忘打包一份回来与她。   想至她夫君对她的疼爱,就是与婆母有不快,他也站在了她一边,祝慧真便满足地轻叹了口气,看向那垂着头死死捏住帕子挡嘴的烟姐姐,心里真是舒适不已。   ☆、最新更新   赖云烟笑得肚子里肠子都打了结,因她憋得太狠,这时眼边都有了眼泪。   她一手拿帕挡住嘴边扭曲的笑容,一边拿手去拭眼泪,身边坐着的祝慧芳见状,担心地叫了一声,“烟姐姐。”   赖云烟低着头点了下头,这时站在门边侍候的冬雨走近门来,朝祝慧芳一福身,忧心地朝她家小姐看了一眼,朝祝慧芳道,“二少夫人,大少夫人怕是累着了,奴婢先扶大少夫人回房歇息一会。”   “这样也好。”祝慧芳闻言又细声细气地说道了一句,“烟姐姐莫要太气愤了,大哥的心,还是在您这的。”   赖云烟连连点头,真不敢抬脸,怕人看见她满脸满眼的笑意。   这魏大人,怕是再生个白痴,又怕被崔家绑得太死,所以白白送上门来的女人都不敢抱罢。   真是快要笑死她了。   这魏夫人也真是太绝了,为了崔家,在魏瑾泓被各路人马盯住的现在,这种烂糟事都干得出来,生怕她儿子会死得不够惨似的。   弄得赖云烟都对她这婆婆越发欢喜了起来,有她这样义无反顾地拖魏瑾泓的后腿,她何愁无乐趣可消谴?   魏大人什么人都想救,她真是想看看,他这一路走下去,看最终结果是不是真如了他的愿。   **   赖云烟自诩没魏大人那么有能耐,她的胆大,也是建立在谨慎的基础上,一件事如果没有太大的胜算,那么她宁肯不动手。   而人只有耐性,沉得住气,最后的结果总不会坏到哪里去。   魏瑾泓改变那么多的事,但他能改变的只能是事,他再有天大的本事,也不能把一个人变成另一个人。   前世拖他后腿的那些人,这世,他们依旧还是那些人。   他能改变的,只是他们一时的命运罢了,除非他把这些人时时揣裤腰带里不撒手,要不,荒唐人便还是会行荒唐事。   在魏府呆了两日,赖云烟便随托病告假的魏瑾泓回了通县,走之前,魏母拉着赖云烟的手说了好一会话,字字句句都带着关心。   赖云烟带着浅笑应着,乍一看去,婆媳俩真是和睦又亲热。   后面魏景仲带两个儿子出来看到此景,对妻子颔首抚须,赖云烟只轻瞥了一下,就低头笑叹不已。   想来这一世,魏瑾泓最想护住的人便是他这父亲罢。   魏景仲那一生,除了清高看不起人得罪了不少人,但除此之外,他对魏家也好,对妻儿子女也罢,都做到了一家之主之职,后也是怕魏瑾泓被人抓住他这个把柄不放,其死因里,也有五成他自愿赴死的原因。   说来这一世魏瑾泓要护住这些人,也无可厚非,他最不应该做的就是重拉她下地狱。   回去的马车上,遇过一茶楼,楼上筝声悠悠,那不成曲子的音调慢吞吞又懒洋洋,只听到一根弦声,赖云烟便无声地微笑了起来。   她抬头看着垂下的帘子,朝那方向望去,竖起耳朵听着那弦拔动的声音。   尤记当年,他赴京不久身上便银两全无,那日他当了腰间玉佩,买来两斤熟肉半斤酒,盘腿与树下老者对奕,买来的肉被老者身边老狗食尽,酒被老者全入了肚,他在一旁馋得眼睛直发光,又垂首羞涩笑着看着棋局,不敢向那一老一狗开口讨要他买来的酒肉。   她与他之前因兄长的原因有一面之缘,路过见其态好笑不已,招来他的书童,送他一些酒肉,来日,她已住到京郊去了,他徒步来了庄子,在其外便弹了一上午的琴,表了谢意就又背着他的琴,慢吞吞地往京中走。   她便又送了一些供他赶路的干粮。   后来一来一往,两人相熟了,弹琴谈天地,赖云烟从未那般痛快过,也是从他那听了太多天下的貌况,她才有了游尽天下的心。   他们性格甚是相投,她便是露齿大笑,也能得来他赞许的几许笑意,他欲要提刀向贵族,她能费全力在其后为其打点,他尊她敬她,她便倾力护他安危。   许是其间情意太重,他最后以性命相报。   而这一世,只要他长命百岁,安康一生,赖云烟宁愿远远看着他。   马蹄铮铮,筝声渐渐远了,赖云烟收回眼睛,回头与垂首不语的魏瑾泓颇为怀念地道,“他最爱的是琴,不是这筝,他也弹得不差就是。”   魏瑾泓眼皮微跳,依然没有抬眸。   赖云烟说罢,自己都失笑。   她念他之心,重得连在魏瑾泓这个杀他之人的面前,都忍不住说上一二。   “后来你杀了他,”赖云烟眼睛投向魏瑾泓,她慢慢露出笑容,眼泪也随继掉了下来,“你杀了一个愿意为我死的男人,魏大人,那天我就知晓我们之间的仇恨这生生世世都消不了。”   所以,她在之后相助他的政敌,弄死了他的父亲,他她心里成了完完全全的陌路人,如果以前她还念他是旧人,那日后,她就完全当他是无干系的人了。   这也是她这世哪怕与他合作得益甚多,也不可能如他所愿的原因。   他不对她好,后来也容不了别人对她好。   这样残忍的伪君子,怎就叫她遇上了呢?   说完这话,赖云烟拿帕遮了眼,笑了起来。   到底,还是闻了故人那筝声伤感了,这等魏瑾泓十辈子都听不懂其中之意的话,她怎地就与他说了出来。   **   魏瑾泓低头,闻到她悲怆的笑,他的嘴死死地抿着。   他知他们情深意重,但没料想到,只一筝声,她便能凄然至此。   “他是随六皇子上京来的。”马蹄声过大,魏瑾泓不高不低地开了口,嘴角有着疏冷的笑意,“你前意可有更改?”   “我要是改了,魏大人的意思?”   “你能不知?”魏瑾泓抬头,看向了她的脸。   她已把挡脸的帕子拿下,眼神明亮,眼中悲意全无,看向他的眼睛里,里面全是冰冷的杀意。   他太知她狠心起来的辣手。   不过,她也应知,他全力反击她时的毫不留情。   “如您所愿。”她说完,就已拿帕拭起了嘴角,嘴边的淡笑就已看不清真假了。   “世事皆会变迁。”魏瑾泓看着她放在腿上的手,淡淡地道。   他们之间,恩怨太多了,多得其实他都想不起他们年幼时的样子了。   他只能记得她小时,每次他去赖家,她总是安安静静地跟在他的身后,等他要走时,她会说,“泓哥哥,下次你什么时候再来?”   他总答下次。   答了许多年,答到她成了他的妻子,后来等来了她说他们还是一辈子不要再见一次的那天,没几年,又等来了她对别的人那般心心念念的那天。   “不管怎么变,”他的这句话,赖云烟听得不甚明白,听着也觉得甚是荒谬,她想了想便道,“这一世,对江大人,您的手还是握紧一点,再看江大人不顺眼,也要想一想,前世他走后,我是怎么对魏家与您的。”   魏瑾泓要一意孤行,她也没什么可惧的。   上世,知己给了她一条命,这世要是注定她要还他一次,也没什么不好的。   魏瑾泓闻言看了看自己的手,嘴边泛起浅笑。   现在身边的这个女人,得已不得已,让他前世为之费尽了一生的心力。   没料重来一世,她还是如当初那般,还是让他有时倍感束手无策。   她怎么就不像当初那般听他的话,眼里心里全都是他?   **   魏瑾泓告假,日日呆在府中,赖云烟自然是离他能有多远就有多远,名义上的两夫妻自然是各过各的日子,三两天的不见一面,甚是正常。   这厢魏府平静得很,那厢京中的魏府可是风生水起,别有另一番景象。   这日赖云烟早间刚沐浴着衣,就听她的小厮在前院报讯,不多时,秋虹步履匆匆过来与她报,“小姐,京中府里夫人有请。”   “可有说何事?”   “二少夫人昨日说她丢了一盒金钗,说是动了气,下午就回了娘家,二公子前去接,也没有接回来,现下两人都还没回来,夫人说,请您过去顺道接上二公子和二少夫人,回家一起吃顿便饭。”   赖云烟闻言轻“呵”了一声,嘴巴微张,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   这对婆媳,真是没安生几天,便又闹起来了。   一盒金钗,丢还是没丢,谁是谁非,她现下是闹不清。   只是这热闹,她是去看还是不看?   赖云烟想了一会,也没想出个答案,自也是没动身。   那边魏瑾泓得讯后,没有言语。   第二日赖云烟没动身,他再闻其讯后,便过来与她开腔道,“你父亲说让震严兄回兵部,掌库部主事。”   ☆、最新更新   “魏大人也是如此意思?”赖云烟微笑。   魏大人要胁人,都要胁成惯性来了。   他是想与她那父亲大人合手了罢?   魏瑾泓抬眼看她,见她脸色平静,过了一会,才启唇淡道,“不是。”   赖云烟便低头,笑笑不语。   魏家的这热闹,她还真不打算凑了。   **   过了两日,赖云烟听说魏瑾瑜带着娘子回去了,回去后,魏崔氏还给他们送了补汤过去。   这一场婆媳之战,祝八小姐完胜。   果然有人站在自己一边就是不一样。   赖云烟感叹着祝慧真这一时的胜利,这厢魏母又来了通县,问起了赖云烟肚子里的事。   “你这肚子就一直都没消息?”让随侍之人退下后,魏母看向赖云烟的肚子,诧异地道。   “是。”赖云烟低头轻声地道。   魏母仔细地看着她的脸,看了一会慢慢地道,“你虽还年轻,但这孩子早生有早生的好,还是抓紧生了罢,趁我还没老,还能给你看带几年孩子。”   “是。”赖云烟没抬头。   “别一直是了,”魏崔氏平平淡淡地道,“你素来是个口齿伶俐的,我也没想拘着你,以前是怎么说话的,现在就跟我怎么说罢。”   “是。”赖云烟又轻答了一声。   见她还是只答“是”不抬头,魏崔氏脸色也未变,眼睛盯着她了肚子好一会,又道,“你们成婚也有一年多快两年了,要是一直没有,还是找大夫瞧瞧罢。”   “儿媳听娘的。”赖云烟这次抬头,看向了魏崔氏,神情温驯。   魏崔氏见此脸也柔和了一些,这时她伸出手拍了拍赖云烟的手,道,“不用太着急,今年能怀上就好了。”   赖云烟点点头,轻声回道,“便是不能,孩儿也会为夫君着想的。”   魏崔氏听这话先是一顿,随后回过神来,不由又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怜爱地道,“真是个好孩子,不愧是赖家出来的好闺女,是个识大体的。”   赖云烟微笑着又垂下了头。   魏母见状也满意地笑了笑,正在开口再提家中之事,这时苍松进门,朝她们恭敬施礼后道,“大公子让我前来问一下夫人是否留下来用膳过夜?”   魏母犹豫了一下,便道,“留下罢,想来也有一阵未与你们同用过膳了。”   “娘能留下与我们一道用膳,是我们的福气。”赖云烟很识时务地补了一句。   “那小人这就去禀了。”   苍松退下后,魏母朝云烟叹道,“你小小年纪,就要操劳这么大的一个府,确也是难为你了,孩子之事你莫要心急,只要怀上了就好。”   她的口气比上之前的淡漠要好上了太多,赖云烟闻言好笑地勾了勾嘴角,由得了她尽情说去。   想来,只要生不出孩子,她在这魏家也无须熬太久。   无所出这一项,足够兄长替她提出和离了。   **   魏母在府里留了一夜,本是第二日的下午走,但京中有仆人来报,说老爷昨晚休沐已回了府,魏母始料不及他竟在昨日休沐,闻讯后便上了马车,匆匆回了府。   对魏景仲,魏崔氏相当用心的。   前世,这对夫妇感情也算是不错,可能是魏景仲不添娇妾美侍,魏崔氏的日子过得太好,才把时间心思都花了怎么扶持崔家上了。   又过了几日,魏瑾泓出府,赖云烟便是查了,也没查出他去哪了。   赖家那边的庄子出了新鲜的瓜果蔬菜,便有仆人驾了牛车送了过来,还给了几盒子说是苏明芙给她的点心。   赖云烟夜间让丫环抓来几只小鸡,把点心喂给它们吃了。   小鸡先是无事,但一夜过去之后,它们就焉焉抬不起头来,赖云烟再喂它们吃了一些,隔日这几只小鸡就死了。   当日,她提笔写信给了兄长。   她与她那小嫂子已有默契,平日来往,这过嘴的东西是不会假他人之手送。   小嫂子是有那前车之鉴,而她是上世被人毒怕了,这防心比她那小嫂子还要重,于是得了这来历不明的点心,便想试上一试。   试出了这么个结果,赖云烟想这事不知是赖游做的,还是那宋姨娘根本就是还没死。   她猜测之事,不管是真是假,还是得与兄长道明。   这事如若父亲知情,想来,兄长也知会如何去办了。   赖云烟的信着人送出去后,赖震严的信隔日就送了过来,信中他说皇上这几日要带皇后贵妃去行宫避寒,百官无须上朝,父亲昨晚回府便带了新纳的姨娘,还有家中二小姐去了三周山避寒去了。   此次前去三周山的,还有不少官家的人,便是魏家的老爷夫人也前去了,同去的人还有魏瑾瑜夫妻。   但京中魏府无人来与赖云烟说,赖云烟甚是奇怪,这等众官举重紧随圣上避寒之事,魏母也应告知她这长媳一声罢?怎地一点消息也没传过来。   她想了一夜,也没想出这是怎么回事。   这时她也来不及等探子来报了,第二日,她让车夫赶了马车去京中,这时京城中但凡有些身份的,都带了家中得宠的人去了三周山,赖云烟叫丫环出去打听了一圈,才知与她交情好的人中,只有时家前几日失宠的五小姐还呆在府中。   时五娘见赖云烟来府中看她,迎了她入座后,甚是奇怪地道,“你怎地未去?”   “我也不知。”   赖云烟与时五娘前世在各自婚嫁后就没再怎么来往了,后来到魏府中劝说她的姐妹里没有五娘,多年后,时五娘在她四十寿辰时送了盒寿桃过来,还送了她亲手缝的一袭青袍。   她送了回礼过去,时五娘便也没再有动静了,就跟之前她沉静无声那十年一般,没再与她通来往。   就是这种泛泛之交的朋友,让赖云烟想起来时却忍不住想会心一笑。   女人的友谊,之间要是交往多了,难免滋生纠葛,尤其她们身在这种大家族里的女子,如若交情过深,难免被有心之人利用,谁都不知哪时行差一步就会反目成仇,有时还不如不相来往来得干净。   时五娘性子淡薄,喜静爱独处,她那一生都安安静静地呆在内宅,想来她是喜爱那种日子的。   这生赖云烟也没想破坏她平静的生活,只是这京中与她说得来话,且知情不少的人她只知五娘还在京中,便朝她找来了。   “没人知会你?”时五娘疑惑地看着她,“玉公子未带你去?”   赖云烟听了顿了一下,问道,“他也去了?”   时五娘闻言敛眉,朝赖云烟看来,轻轻地道,“你怎地什么也不知?”   赖云烟苦笑,“现下看来,可不就是如此。”   时五娘瞄她,道,“我听我大哥与我说,今早楚候爷与他,还有几家的公子都去了大周山狩猎,顺路护送几家女眷去小周山,我还以为你与她们一道去了。”   “这下可好……”赖云烟喃喃自语,“都知我与他感情不和了罢?”   时五娘秀气地皱了皱她的小鼻子,朝赖云烟的肚子看去,看了几眼就慢条斯理地道,“我还道你们恩爱得很,不过,你也有一段时日未邀我们去你府中一起吟诗作画了……”   便是去看通县看她,也见不到那大公子的影子。   “你们许久未与以前那般一样了?”时五娘见赖云烟的眉毛敛得死紧,碍于情份,她还是多嘴多问了一句。   赖云烟摸了摸肚子,叹气道,“好长一段时日了。”   自不幸在那夜重来一次到如今,再加上前世为敌的那半辈子,算来确是好长一段时日了。   “赶紧生罢。”时五娘也从自个儿姐妹那听了不少事情,见赖云烟摸肚子,她叹气道,“生了就清静了。”   “也得生得出来。”赖云烟无奈道,心里想着怎么应对魏瑾泓走的这一步棋。   “找大夫看了没有?”   “看了。”   “莫不是上次,打坏了肚子?”时五娘迟疑了好一会,才轻声地问了这句。   赖云烟迟钝地“啊”了一声。   “若是打坏了,这才叫……”时五娘说到处,转过嘴间的话,道,“还是找大夫看看罢,你眼睛已好上了一些,想来这肚子的事只要找对大夫,也是能……”   说到此,她已觉自己的话太多,便垂首看着手中的帕子,不想再言语了。   赖云烟见状也就不再多说了,临走时,她握着时五娘的手,道,“谢谢你能告知我这么多,我在家中什么都不知晓。”   “你还是赶紧生罢,”时五娘说到这,悄声地与赖云烟道,“我那个远房表姐,就是因三年未生养,现下家中那连生了两孩子的贵妾,私下连安都不好好与她请了。”   再过几月,云烟成亲也有两年了,到时三年过了要是还未有喜,这日子怕真是不好过了。   ☆、最新更新   马车在寒风中跑回了通县。   这次魏府的人也好,魏瑾泓也好,都没捎上她,回头等大班人马回了朝,拿她又得是说道的了。   她被赖游毒打之事,虽说其父被多人在心里记上了一本,但她也把自己置于了别人的口舌之上,这于她是有损的,现下魏家这举,无异又会让她被人在嘴里说道多时。   一个人被人议论得多了,尤其她还是个妇人,没事都成有事了,总会有人乐意去想,她这是总归是有问题才以至于至此。   到了这步,赖云烟也知自己还是逃不过名声受损这一劫了。   要是可能,她还真想像时五娘那般不声不响活一辈子。   过了几日,魏瑾泓突然回了通县,同时随他回府的还有楚候爷楚子青。   赖云烟得知楚候爷跟魏瑾泓来了后,不多时,魏瑾泓就往她这边来了,见到她,叫退下人后,对她道,“你父亲的姨娘昨日滑了胎。”   赖云烟闻言直了直腰。   “六皇子骑下马儿受惊,你兄为其拉住了马。”   “是吗?”赖云烟笑了笑。   “江大人也在随行之人中。”魏瑾泓说到这,朝赖云烟那嘴间拦了帕子的脸看去,接而淡淡地道,“你妹妹过些时日,怕是会进宫。”   “进宫?”赖云烟眼睛顿时睁大。   “太子有意纳她为姬妾。”   有意?赖画月要到明年才及笄,而太子身为洪平帝的长子,年龄要长她一倍,这有意怕不是字面上的有意,是背后有人有其意才对罢?   “这是我父亲的意思?”赖云烟拿下帕子,对上魏瑾泓的眼。   她还是不能看得很清楚,但这时她能看清魏瑾泓的眼是平静的。   她本打算调侃问他舍不舍得的话就这么搁下了。   魏瑾泓的心也是真狠,他连前世心爱之人都能舍得下,他还有什么事是做不出来的?   “嗯。”   “您在其中插了一手吗?”赖云烟问得客气,没带针对之意。   “未,”魏瑾泓摇头,淡道,“这于我无益,瑾泓心间已有明君。”   元辰帝上世是个明君,于他也甚有恩德,这世他也不会更改对他的追随之意。   “我父亲这举,是要向太子靠拢了?”   “恰是。”   “我兄长却拉了六皇子的马?”赖云烟奇怪地问。   她兄长怎会做这等这不恰当的事,让人知道他跟父亲对着来?   “被人计算而为。”   “我父亲。”赖云烟接话。   魏瑾泓看她颔首。   “还真是狠心。”赖云烟不带感情地道。   “候爷狩猎受伤,会在我们府中住上一段时日。”魏瑾泓这时又道。   “多长的时日?”   “先住到过年罢。”   “你们的风头还没避过?”赖云烟不禁翘了翘嘴角。   看她又痛快了两分,魏瑾泓嘴角柔和地弯了弯,道,“是没有。”   “要避得何时去了?”赖云烟的口气又可亲了两分,听着还似有关心之意。   魏瑾泓就知道他刚把赖震严的事透露给她是用的。   她对同一条船上的人,哪怕是虚应,样子也是能装得好看的。   “两三年罢。”魏瑾泓淡淡地道。   赖云烟闻言着实诧异了一下,他打算装两三年的孙子?是真是假?   “要这么久?”她又问了这一句。   魏瑾泓收回看她脸的眼,垂眼看着膝上的锦袍,另道,“此次没有带你去,其因江大人是其一,其二是赖大人也去了,于你怕是有损。”   “总不会把姨娘的事怪罪到我头上来罢?”赖云烟淡笑着说完,心里却清楚知道,这事赖游是做到出来的。   她那父亲,有什么是他做不出来的。   上世帮着庶女上位,践踏嫡女的事他都做出来了,还不怕人说,这世加上宋姨娘的事,他还能好到哪里去。   “上次赖家给你送了点心过来?”魏瑾泓弹了弹膝上的灰,漫不经心地问道了一句。   “嗯。”赖云烟眼睛微眯了一下。   “试过了?”   “试过了。”   “有毒?”   “有毒。”   “这事你方便查?”   “魏大人方便?”赖云烟反问。   魏瑾泓点头,“不过尚有一事。”   “魏大人请说。”赖云烟笑了。   “你不能见江大人。”魏瑾泓依然低头看着锦袍,淡道,“其余,有事问我,万事随你。”   “您这是怎地了?”半晌,赖云烟讶异道,她看着完全变了个样子对她的魏瑾泓,弄不明白魏瑾泓怎么就变这么大方了。   魏瑾泓闻言笑了笑,抬头看向她,道,“我已跟人说,你眼疾又犯,不便带你去。”   赖云烟笑了笑,未语。   魏瑾泓便起身,朝她微一拱手,就抬脚而去。   善悟前几日突然跟他说他府里跟他同困一室的人缘分甚浅,要是过了今年,他们的缘分之线断了,无人再与他同挡血煞之气,明年他就有血光之灾,祸及全族。   如此,只能由他先退几步了。   而他真下定了决心做了,她的反应却没有他以为的那么差。   人敬一尺,我敬一丈,她为人还真是由始至终都未变。   **   魏瑾泓留下那句话走后,赖云烟忍了忍,还是伸手揉了揉眼,“老天变脸了?”   今个儿太阳是打西边出来的了吧,要不然,一朝之间,畜生怎地突然有了点人样?   魏瑾泓回来给赖云烟带了第一手消息后,不多时,赖震严给她的信也到了府中。   信中兄长的字迹有点草,赖云烟把信看完,在烧信之时脸上全是苦笑,心里也苦涩至极。   兄长的这一趟,真是险中透着险。   现下,京城的达官贵人中,谁都知他与父亲面不和心也不和了。   赖游根本不给他这个长子一点脸。   赖云烟也清楚知道,她动的那两手,并不能在洪平帝面前拉他下马,于洪平帝而言,赖游是有功之臣,另一个,他信老臣还能拿捏得住任家,老皇帝只要面上还能过得去,就不会动赖游这个老臣子。   赖画月为太子姬妾的事,兄长在信中极其详细地说了,个中利害他也分析了一道,另他还道,父亲所做之事不仅于此,另还有一些事,他探不出来。   他探不出来,她暂时也探不出来,老狐狸还是老狐狸,在朝廷里跟人勾心斗角了半辈子,哪是那么好对付的。   上世赖游没有做太多,就已把稚嫩的他们害得很惨。   而这世她多了前车之鉴有了不少防手,但看他这段时日的所作所为,她这世的父亲大人怕是要比上世对他们更心狠手辣了。   这就是蝴蝶效应了罢。   没有想到,这事落到她头上来了,让他们子更不像子,父更不像父。   果然人的什么决定,都不可能是万全之策,总会带来后果。   兄长的信后,黄阁老那边人过来说,她也被人盯上了,叫她小心谨慎为上。   探子走后,赖云烟第一次觉得,赖游要是死了,她一点伤心也不会有了。   上世他死时,她在他面前给他磕的三个头,现在想来还是矫情了。   隔日,赖府那边管家带着仆人送了一堆补品过来,管家说是家里老爷知道她眼疾又犯,心里甚是担扰,就把府中大半的补品都给她送过来了,让她天天用,没了他再去寻了药材送过来。   这话说得真是漂亮,管家走后,赖云烟把十来个参盒都打开看了看,见都是珍品,不禁感叹赖游真是舍得花血本。   这些她以后交给舅舅卖,能卖不少钱呢,江南一带的老爷子老夫人,可是最喜这些个人参了,便是不吃,买上一根救命参放枕头下,他们也睡得安心,这参啊,比在京城卖得贵得多了去了。   赖云烟决定,下次赖游要是敢送,只要里面没下毒,她就敢收。   这也是钱啊,恶心钱也是钱,她不嫌弃。   赖游这一手玩得漂亮,一边让人知道嫡子对其违逆,一边花着大价钱让人知道,他还是关心这个嫡女的,这时赖云烟除了感激的话其它最好什么也不说,要不然到了赖游的嘴里,他们兄妹都会被他打成一耙了。   而兄长,这一段时日,是要把前世那在漫长的十几年里受的苦,在短时间内都要全尝了。   赖云烟觉得心痛,但也没办法,这注定总是有那么一遭,既然躲不过去,那就只能迎面而上了。   又过了两日,魏瑾泓那边的苍松过来送了东西,说是楚候爷送的。   赖云烟打开一看,见又是人参,眼睛都笑弯了,“我最爱这个,替我谢谢候爷了。”   爱送,那就多送点,候爷家不缺参,她可是缺钱得很。   虽说黄阁老身份尊贵得很,但骨子里爱财之心可一点也比她舅舅弱,请他办事,她手里那点钱根本就应付不了。   楚候爷这人与魏瑾泓交情太好,就是因着他在背后替魏瑾泓撑腰,上世他们兄妹就因此吃了不少苦头。   但这世还没闹到那个境地,赖云烟觉得大此之前他们要是在魏府又狭路相逢了,她一定要尽力展现她甜美的一面给候爷看。   候爷也是个大方的,家中金银珍宝多,最爱给美人送礼了。   **   那厢楚候爷卧在榻上打了个酒嗝,抱着吃得鼓起的肚子与魏瑾泓说道,“你说我把我那继母杀了如何?”   见他又发酒疯,魏瑾泓有条不紊地答道,“不妥。”   “那我那两个兄长弟弟呢?”   “不妥。”   “那我能杀谁?”楚候爷双手握拳大力捶着榻面,咆哮如雷。   “谁都不能杀。”魏瑾泓转头,本欲要传人进来扶他去睡,但又想及上次他喝酒误的事,便叫翠柏送来醒酒汤。   醒酒汤不多时就送了过来,楚候爷誓死不喝,魏瑾泓叫来小厮,逼着他喝了下去,楚候爷被强逼吞下了汤,最后闭上眼睛流了泪,口口声声叫着娘。   魏瑾泓带着小厮退出了房,出了门去,见着对院还有几许灯火,便开口道,“她在作甚?”   翠柏先是沉默了,过了一会才道,“刚从库房回来。”   “哦?”魏瑾泓不由讶异,转头看向了他,“怎么去库房了?”   她不是什么事都不管吗?   “跟管家讨了钥匙,去库房里把参都拿出来了,”翠柏抬起脸,看着他们家公子的脸微有点苦,“您拿回来的好参,听说都被少夫人拿走了。”   “她要作甚?”魏瑾泓好笑地翘了翘嘴角。   “明日有商船回江南呢,怕是明天会送过去给任老爷。”翠柏叹道,“我刚跟春晖交了个面,他说少夫人已经把她手里得手的参数到第三遍了,越数精神越好,还道少夫人怕是明天还要找乐师奏琴。”   魏瑾泓挑了挑眉,“嗯”了一声。   “那她明天给乐师打赏的钱,给还是不给?”翠柏问。   “给。”魏瑾泓简言。   “少夫人怎地变了这么多?”翠柏被堵得好一会才憋出了这句话。   少夫人怎么逢人就打赏了呢?还离管家拿钱打赏,她以前可不这样的。   “随她。”魏瑾泓说到这温和地笑了笑,“她高兴就好,这府里的事,便由她说什么就是什么罢。”   前世给不了她的,这世便给她罢,哪怕她已什么都不信。   **   打听到今天舅舅的商船要离京,管事之人又是舅舅心腹,赖云烟一大早就起来叫人把她备好的两箱子人参搬上了马车,走了一上午的路,把箱子交给了管事的,又交了一封信让他带去。   信中不乏甜言蜜语,其间更是谗言无数,赖云烟写完还瞧了几遍,觉得自己那馋媚之情已经跃然纸上了,这才觉得自己拍舅舅马屁的功力不减当年,这才满意地折纸封蜡。   这感情啊,都是交流出来的,她这一担篓投其心意的好话,想来也是能让舅舅更欢喜她一些的。   他们前世合得来,这世感情也差不到哪里去,哪怕这世她一开始就坑了她舅舅这么多银子,但之前他临走时,她舅舅不也是咬牙跳脚,赏了她十两银让她买糖吃?   等到船开,再从望京码头回到通县,这时已是夕间了。   赖震严已在府里等候她多时了。   见她回来,在厅屋里,赖震严当着魏瑾泓的面问,“去哪了?”   “有江南的船要回去,我去了码头,找了个管事的给我带信给舅舅。”   “下次差下人去办就是。”赖震严不满地摇了下头。   “云烟知晓了。”   赖云烟朝他们都请过安后,在魏瑾泓的身边坐下,才朝赖震严笑着说,“哥哥这是刚回来就来瞧我了罢?”   “嗯。”赖震严额首,转头与魏瑾泓说道,“你赶回来就是为了陪她?我看她眼睛好好的,还有那精力出去乱转,哪有犯病的样子?”   “唉,”赖云烟闻言立马扶额,道,“现下头又疼了。”   赖震严不由瞪她,斥道,“乱来!”   赖云烟便笑了起来,笑了好几声,见兄长嘴角绷得不是很紧了,她这才笑着说道,“前几日是有些头疼,夫君这才没带我去三周山。”   “是吗?”赖震严看了她一眼。   “是。”赖云烟笑着回道。   一旁的魏瑾泓嘴边挂着温柔的笑意,时不时看说话的兄妹俩一眼,并不插话。   过了一会,他借故有事要走开一下,把厅屋让给了这兄妹俩。   他走后,赖震严松了绷紧的背,眉头也皱了起来,嘴里轻语道,“怎么回事?”   “信。”赖云烟未答话,只在桌上写。   赖震严见她如此谨慎,就不再追问了,嘴里声音也恢复了正常,“父亲让我来看看你,说下月初七娘的忌日那天,你要是有空就回府一趟,到时与我们一同为娘祭拜。”   赖云烟的脸慢慢冷了下来。   赖震严像没有看到那样,依然不紧不慢地道,“到时你有空就回来罢。”   “到时是要做法事吗?”赖云烟垂了眼。   赖游啊,怎么就有这么狠的心。   “嗯。”   “要做几场?”   听她这般问,赖震严看向了妹妹。   “妹妹曾听闻,江南一带,有一家人甚是爱其妻妾,但红颜命薄,他的两位妻妾早时就亡了,不过他在古稀之年时,尚还记得为她们同做了一场法事呢。”赖云烟看着手中的帕子淡淡地道。   赖震严听后,久久未语。   **   楚子青出去了一趟,再回来时,看着魏瑾泓半晌都无语,良久才与他道,“我可没料这赖游可是那般痴情之人。”   “查出来了?”   “是。”   “怎么回事?”   楚候爷炸舌道,“赖大人养的那两个外室,虽都是年轻女子之像,但无不与那宋姨娘相像。”   “不仅如此罢?”   “是。”楚子青佩服地朝魏瑾泓拱一下手,又道,“且都有孕了。”   “看来宋氏之死是真的了。”魏瑾泓淡淡地道。   见他这时都不动如山,楚子青真是对他这好友佩服不已,“你这时都还坐得住?你那泰山大人,可不是一般不喜你那舅爷。”   “赖大人是过于悲切了,想来过段时日就好。”魏瑾泓轻描淡写地道。   楚候爷摇头,“你要是还想与震严兄来往,还是与赖大人隔开些好。”   这父子俩又是对仇人。   “现下不能。”   楚候爷看向他。   “你忘了太子。”魏瑾泓说到这笑了笑,“由他们去罢。”   他们且暗中行事就算了,赖家的事,该告知她的他都告知,至于怎么办,他就管不到太多了。   楚子青闻言摇头道,“我比以前更弄不明白你了,你就告诉我,你到底看好谁?”   “还早。”魏瑾泓垂首伸手推了推他面前的茶杯,淡道,“喝茶罢。”   楚候爷这时想及他候府的那些破事,不禁苦笑道,“对,心急干什么?越急越乱。”   他就是急了,恼了,怒了,才着了庶兄继弟的道,被皇上不喜,被族长斥责。   **   “有孕?”赖云烟闻言拿帕拦嘴的手都僵了。   魏瑾泓看着她雪白手指旁边的红唇微眯了眯眼。   她今日嘴唇抹了胭脂,过艳,艳得就像烧得过旺的火。   听闻京中密友已回,本打去京中找人说话的赖云烟这时原有的好心情瞬间就没了。   “有几个月了?”赖云烟想来想去,也猜不准赖游是什么时候做的这事。   “一人五月,一人三月。”魏瑾泓别过眼,看向了她身边的玉瓶,不再去看她的脸。   她半晌无语,他再朝她看去时,见她拿手支着头,额上有了细汗。   “叫大夫。”他起身去了门边,朝小厮说了一声,就大步回了原位,把她抱了起来。   她一路都没说话,只是死死地咬着她艳得似烈火的唇,头上的虚汗越来越多。   一路的丫环见此状,已吓得软了脚,奔走相告,抬水拿帕的人忙成了一团。   这厢魏瑾泓放了她到床上,刚放她到床上,就被她紧紧地抓住了手,“魏大人,我眼睛又全不见了。”   魏瑾泓拿袖子擦了她脸上的汗,闭了闭眼,这才静下了心,道,“不用急,方大夫就来。”   她的手松了下来,魏瑾泓下意识手一紧,又重抓住了她的手。   “全看不见了,”赖云烟苦笑道,“怕真是得瞎了。”   “不会。”魏瑾泓摸了摸她的额头,发现冰冷一片,就跟当年他们决裂时,她脸上的温度一样。   “绝不会。”他心不在焉地说道着,眼睛往门边看去,嘴里的声音微紧了一些起来,“大夫怎么还没来?”   跪在门口的春晖爬了起来,跪到了大树下爬了上去打量了一会就利索地爬了下来,再跪回门口恭敬地朝他道,“就来了,到大院门口了。”   方大夫进来把了半天脉,还点了火折子在赖云烟的眼前试探了半晌,火光映红了赖云烟的眼,也烫出了她眼睛里的眼泪,但赖云烟的眼睛还是在茫然地随着他们说话的声音转动着,而不是随着她眼前的火光。   “再过几日看看。”方大夫开了药方后,朝魏瑾泓拱手苦笑着道,“不才也是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过了两日,赖云烟还是能与下人说笑,便是魏瑾泓来看她,她时不时也能讥讽两句,无事人一般。   但魏瑾泓见她被下人扶着坐下后,就轻易不走动了。   她连去拿茶杯的次数也不像以往那般的多,谨慎至极。   赖震严闻讯赶来,不多日,魏瑾泓回了京城,从宫中请来了圣医。   什么法子都试了一遍,赖云烟的眼睛还是没有好转。   这时京中魏府里祝慧真已有孕,魏府里出了这桩大喜事,魏母便什么好东西都往她那里赏,赖云烟这边,魏母只是悄无声息地把崔家的庶女送了过来,且说好了,没生孩子之前,只是个侍妾。   ☆、最新更新   这侍妾一到,赖云烟就让人把她送到了魏瑾泓的外院去了。   这人本来要放在内院才好,但内院同时也是她的地方,她就没动这手了。   她眼睛全瞎的事,不多时就被传了出去。   这厢很快到了她母亲忌日,赖云烟未回赖家,不过魏瑾泓已提前一天到了赖府,到第三日才回来。   赖震严令身边之人来与赖云烟报了话,说姑爷昨日全日都与他一道,从清晨的忌拜到下午的法事都尽了半子之责,想来他们的孝心娘泉下有知也是知晓的。   这话外之音,就是宋氏的那场法事没有做成。   魏瑾泓都替她去跪灵堂了,要是赖游再在其中有所动作,那就是魏家的大公子都跪了一个妾,想来这事赖游就算有着欺宗灭祖的胆,也不敢做这种会把自己完全交待了的事。   要是他真敢,赖云烟想这事也就好办了。   她的眼瞎,正等着这呢。   只要她眼睛一日不好,赖游那因小妾毒打嫡女的事就消散不了,赖游的对手,随时都可因这事参上他一本。   赖府祭拜之事过去后,赖游去了魏景仲的德宏书院,在其中住了几天,据说相谈甚欢。   不多日,魏景仲给赖云烟送来了一些礼物,其中说还有赖游给她的一些,管家传了他的话,话里行间的意思就是天下间无不是的父母。   京中魏府的人走后,赖云烟对还坐在身边的魏瑾泓真心道,“您与您父亲真是颇为相像,不痛不痒的话说得比唱的还好听。”   魏瑾泓正老神定定地看着手中端着的杯子,嘴角含着温笑,闻言只是嘴角稍冷地勾了勾,并没有接话。   这几日,每日他都来坐一会,她为了赶他走,什么难听的话都说尽了,只差没像市井泼妇那般赶他走了。   赖云烟闭着眼睛也难想像出他不为所动的样子,见他没说话,她抬手朝丫环没好气地说,“快扶我走,再留下去,被气死的就是我这瞎子了。”   冬雨这几天着实被她这几日对大公子说的话吓得不轻,见小姐传她,她不安地走到了赖云烟的身边,扶起了人,见大公子那边没有声响,一到了门边,她的脚步就略快了一些。   “小姐,”出了门,走完了长廊下了阶梯,冬雨苦笑着开了口,道,“下次您跟大公子说话,还是让奴婢出去罢。”   “你不是胆子肥得很的吗?”赖云烟惊讶,这冬雨可不是个一般人,她是武夫的女儿,力大胆大,连坟山都守过的人,难不成这段时日还没被她吓习惯?   想到此,赖云烟自语道,“这可不行,你要是还没被我吓习惯,我得找秋虹来帮我骂了。”   “奴婢不敢,秋虹也不敢。”冬雨无奈地摇摇头,秋虹还比她小一岁,再怎么胆大,也不敢帮着小姐骂姑爷。   “想在外面守着就在外面守着罢,就是莫让被他的人再骗去了,到时我可没嫁妆打发了。”赖云烟笑了笑。   “您就莫逗奴婢了。”主子太不正经,以前觉得自己胆儿天生大的冬雨觉得自己的胆气最近是越变越小了。   **   又是一年过去,这年他们回了京中魏府过年,因着眼疾,初三那天赖云烟并没回娘家,魏瑾泓却是在那一天一大早就去了魏府,用过了午膳才回来。   他回来后,又带回了丰厚的回礼。   知道他要去之后,赖云烟就令丫环找了他来说话,说赖大人给多少礼物,他就全带回来就是,千万别推拒。   见他回来,果然带回了不少,赖云烟眉开眼笑,魏瑾泓还没走,她就让丫环把那小箱珠宝搬放到面前,拿手细细摸个不停。   她眼瞎多日,除了那天哭了,别的时日成天不是笑就是闹,看不出一点愁绪,这时更是一副对珠宝爱不释手,欢天喜地的样子,魏瑾泓抬眼看了她纤长的手指半会,开了口道,“这应是你舅舅送给岳父大人的。”   魏大人这几日也时不时会给她泼点冷水了,这时赖云烟听到了秋虹冬雨退下去的脚步声,等脚步声没了,她毫不犹豫地朝他满脸嫌弃道,“不用您说,赶紧走。”   “过了正月,我带你回府。”   “您什么意思?”过了这正月,她不回通县的魏府,难不成还一直呆在京中的这魏府不成?   “回去后,府中的丫环,你定个管事婆子管管。”   “关我什么事?”   “你身边的那个福婆子,我看可管事。”   “您想得美。”   “内院干净,你嫂子带侄儿来住时也清静。”魏瑾泓拿起茶盖,漫不经心地浮了浮茶沫。   “福婆婆就福婆婆罢,”赖云烟都被气得笑了,“魏大人可真是厉害。”   “我嫂嫂他们什么时候会过来住?”赖云烟知道魏瑾泓不会无故提起这事,怕是他与她兄长有什么合谋罢。   虽然与魏瑾泓合手无异与虎谋皮,但目前看来也只能如此了。   “你可还记得渥水之战?”   赖云烟握珠宝的手顿了下来,她慢慢沉静了下来,想了半晌才道,“就是今年的事了罢?”   “嗯。”   当年与渥水对岸孟国渥水一战,因宣朝延误战机,渥河沿岸死了两万平民,数千户人家流离失所。   那时三月孟国已经有大船向渥河水域迫近,而当时在朝中丞相韩荀主张以静待动,老将军温谦伯却言道兵贵神速,欲要请征带兵出战,两人还没争出个结果,孟国却以兵贵神速之姿,与渥水叛将里应外合,侵占了渥水一地。   后来温谦伯打了两年,他大病后,他的儿子接着替他打了三年,渥水之战前后总共花了六年,才让渥水重回宣国。   这时的丞相虽不能说是权倾朝野,但却是洪平帝最信之人,而且,他是魏瑾泓的师伯。   “我记得当年,您是站在丞相这一边的,收复渥水失地时才和温老将军交的好。”赖云烟收回了手,摸着盖头把盒子盖上,把箱子放在了腿上,摸着木盒上光滑的漆。   “把箱子放桌上。”魏瑾泓一直都看着她的手,见此说道了一句。   有种漆毒,摸得多时,皮肤就会溃烂。   赖云烟乍闻没什么反应,等了一会才反应过来魏瑾泓话中之意,然后把箱子放在桌上。   一放好,她不禁摇头失笑。   “这与我嫂嫂住进我府里有何干系?”赖云烟拿帕擦手,转脸往魏瑾泓坐着的方向看去,轻道。   “当年还未开战之时,并不只我一人站于韩相后,”魏瑾泓淡道,“赖大人也是。”   “嗯。”赖云烟点头,韩旬得人心,她父亲也好,还是别的朝中重臣也罢,都与他关系甚好。   “当年太子也是主战的。”   “是。”赖云烟缓缓点头。   “正月过后,皇后生辰,宫中怕是会有庆宴。”   “哦?”   “到时震严兄要怎么做,就要看震严兄的意思了。”   “你让我兄长跟着他打仗?”   “跟随太子打一场胜仗,于震严兄有利。”   “您呢?您想要什么?”   “来日,我与韩师伯反目之后,震严兄要站于我身后。”魏瑾泓也轻声地道。   “魏大人,有一事不知我所料对不对。”赖云烟抿了抿嘴,嘴边一丝笑意也无。   “你说。”   “你要提前年月推你那新税法?”   魏瑾泓听后,眼神也深沉了起来,“不会提前。”   他也不想提前,也提前不了,在隐患没有根除之前,他的税法提出来,还是会遭到满朝的反对,最终失败。   他们谁也不想为自己的封地交税。   前世,他的对手太多了,哪怕他背后有元辰帝,但他们都受制于田土最多的贵族朝臣,后来瑾荣都归于山林后,他就没什么可用之人能用了。   “但你还是要推,在推之前,你要把韩相定的土地法毁了,魏大人,你本该再多重生十来年,生在韩相拜相之前,这天下岂不全是你的。”   她说得太直接,魏瑾泓抬眼看着满脸讽意的她,“是么。”   “上世没几个人支持您,这世也不会有什么改变。”赖云烟淡道。   魏瑾泓不语,沉默了良久,又道,“当年安康变法,江大人出来为我说了几句话。”   “他是真君子,”又从他口中听到故友,赖云烟的口气便不好了起来,口气有说不尽的讽刺,“不像你,做尽卑劣之事,却得了大公无畏的匾额,挂于那堂前,也不知那些年您睡不睡得安稳。”   魏瑾泓对她的话置若罔闻,他看着她紧紧拧住帕子,暴起青筋的手,依旧淡淡地说,“我还以为,你也是作如此之想。”   赖云烟闻言哈哈大笑了起来,笑到最后,她眼泪都流了出来,心里疼得一字都说不出口。   世事多荒唐,他的鸿图大愿,了解的人最后还是她这个仇人,支持他的人是她那个最终被他杀了的至交。   ☆、最新更新   虽说兄长跟太子去打仗,会省不少事,至少父亲那边就不能利用太子打压兄长了。   但这有利的同时也是有弊,到后面,兄长改变立场时就会有些风波,可人生没有太多鱼与熊掌兼得的事,目前看来,她兄长也只能去打这个前锋了。   说来,也只有兄长去经历过一个历程,往后他站在一定高度上了,这才能站得稳。   这也是赖云烟细想之下,默认了魏瑾泓的话的原因。   正月过后回了通县,魏瑾泓会时不时出去一趟,赖云烟却是真守在了府中。   那些与她来往的小姐,这时差不多都是处在婚嫁中了,连时五娘都要与她那守孝完了的未婚夫成亲了,都没什么时间过来探望她。   尤其通县还是有凶地的名声,后宅中人确也是颇为忌讳这个,也没多少人愿意来通县。   而赖云烟眼瞎,这时也不便去京中窜门,只能日日在府中守着日子过。   上辈子后半生,赖云烟一直都好好地过日子,没把日子过成日子在过她,哪想重来一回,又回到了日子过她的状态,她就算颇会苦中作乐,有时也觉得这日子有些难过。   不过想想以后,多少还是有些盼头的。   这时二月过了一半,苏明芙来看赖云烟,见她眼睛还是老样子,一直就坐在那沉默不语。   “嫂嫂,你喝茶。”她一直不说话,赖云烟便又再催她的茶。   “唉。”苏明芙情不自禁地叹了口气。   “这又怎地了?哥哥可是对你不好了?”赖云烟诧异道。   “你又胡说。”苏明芙对她这个小姑子时常百感交集,有时怜她,却转眼又觉得什么都无须为她担心,因她就算瞎眼,她看起来也光鲜亮丽。   “要是伤心了,也无须什么都忍着,跟我说说罢。”苏明芙忍不住道。   “嫂嫂,”赖云烟听她那口气有些哭笑不得,“你是不是在想,我时常半夜咬帕子在哭?”   苏明芙也明白她这小姑子,根本就不想要什么同情,闻言无奈道,“你哥哥与我只是心疼你。”   “且心疼着,我乐意得很。”赖云烟微笑道。   这不说明还是有人把她放心上的,谁人拒得了这种美事。   “你啊……”苏明芙不知说什么才好。   “嫂嫂也叫哥哥多心疼心疼你,咱们这种的,有人疼才活得好。”赖云烟眨了眨眼睛,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   见她还说顽笑话,苏明芙无奈至极地笑了起来,那因操劳府中之事的疲惫情绪也稍好了一些。   这厢姑嫂俩说了一会话,就可以开午膳了,膳后赖云烟让苏明芙躺在她的床上睡一会再回去,顺便她们还可再多聊一会。   苏明芙开头还跟赖云烟有问有答,但不到半柱香的时辰就睡了过去。   赖云烟静躺在她的身边听着她沉重的呼吸声,在心里无奈地叹了口气。   她这嫂子啊,兄长虽是全力护她,但内宅之事繁琐,府中当家的人还不是她兄长,是那个万般看他们不顺眼的父亲,她这嫂子在府中的日子过得也是如履薄冰,万事都不敢行差一步。   如说赖云烟一年前对苏明芙还只是期望,现在她对她这个嫂子是有七分敬爱的,苏明芙不过是十七岁稚龄,就已生下了孩子,且还坚定地站了她兄长之后。   谁家家中有这么个女人,那都是福及一生的事。   但愿他们此生,谁也不负谁。   **   这夜魏瑾泓回来,又进了赖云烟的那小院子。   赖云烟正在假寐,听到丫环给他请安的声音,还有他传来的脚步声,不得不坐了起来,转头对着门边道,“魏大人,下次天色要是晚了,就别过来了,扰我安眠。”   “嗯。”魏瑾泓轻应了一声,掀袍坐在了卧榻侧对面的椅子上。   “又有何事?”魏瑾泓找她聊天这也聊得太频繁了些,赖云烟真是巴不得他赶紧去抱他的美娇娘,少扰她的安宁。   “无事。”魏瑾泓略一思索,还是未把江镇远的事告知她。   “有事就说,”赖云烟打了个哈欠,对魏瑾泓这人的尿性再明白不过,“您要是藏着匿着也无不妥,不过最好想想我知情后我是怎么想的。”   “我听闻江大人今日去了渥水。”   赖云烟止了只打了半个的哈欠,缓缓回头,朝魏瑾泓出声的位置看去,“他去那作甚?”   “说是听说那边风光甚美。”   “还有呢?”   “不知。”   “是你不知还是不想说?”赖云烟毫不客气地道。   遇上他的事,她便变脸变得像三月的天,阴晴不定,魏瑾泓握拳,展开,伸缩了两下,才淡淡地道,“确是不知,你可查探。”   赖云烟想也不想地答,“最好如此,别忘了你跟我说过什么。”   魏瑾泓沉默,过了一会,他启嘴问道,“他要是娶了别的女子,你会如何?”   前世江镇远为她孤身一人,这世,他要是有了别的女子,她会如何处之?   “只要是个好的,管他娶的是谁,”赖云烟眼睛动也不动地看向他,“魏大人,他前途之事,婚姻之事最好全都是天定,你可别在其中作什么文章。”   “若不然?”魏瑾泓看着她扬高的下巴,无所谓地问道。   “若不然,魏大人就会再次明了一次什么叫做妇人的心狠手辣。”他不是最恨她的翻脸无情吗?他要是逼得她一点活路都没有,她完全不介意再来一次。   “你不活了?不替你兄长活了?”   “我想活,也愿意为我兄长活,”赖云烟冷冷地道,“但我也愿意为他死,魏大人,这对我来说没哪个是不对的。”   他非要探她底限,那她也清楚明白地告诉他就是。   魏瑾泓闻言轻轻地翘起嘴角,无声无息地微笑了起来,只是这时,他的眼里全是冰冷的漠然。   “真乃情深意重,魏某受教了。”他温笑道,转过视线,盯着圆门边静静轻飘的纱帘。   当年啊,她也愿意为他死。   转眼,她就愿意为另一个人死了。   他还以为,当年江镇远死了,她没有那么伤心。   毕竟,他死后,她不也活得好好的?   **   江镇远去了渥水,赖云烟想了一夜,第二日还是拿了银子出去请人办事。   这些时日,她花了不少银子,手头余银已不多,珠宝她也不愿意拿去花了,她舅舅那,还没给他什么具体好处之前,她也不想再多要,免得伤了情份。   所幸,之前托人开的酒楼这段时日已有些进帐,不过她得的六成分成看起来不少,可用起来就不多了,不过紧巴紧巴着用,还是能凑合着过。   食肆在任何时代都是最好挣钱的途径,这一行利润多少都有七成左右,只要请对了厨子,来钱的速度还是很快的。   赖云烟托了前世所知的可靠之人开了这么一家酒楼,又妇人不便打点,酒楼也全权交给了那人管理,虽说她分出了四成的分成出去,但看在那人的品性值这个价上,她也没觉得有什么可惜的。   不过酒楼虽赚,可比起她这种大手大脚用钱的方式,赖云烟也是时常有捉襟见肘之感。   钱到用时方恨少,尤其是要用到黄阁老身上去的时候,真是有多少都有不够用的感觉,说来真不知道上世黄阁老死后,他那座谁不知道埋在哪处的宝山会被谁挖出来。   要是挖了出来,买一个宣国都绰绰有余了吧?赖云烟心想道,心中也不乏对黄阁老的羡慕之情。   那个才是真正的有钱有权一生都活在人生最癫峰的人,不知要比她所知的这两个皇帝要逍遥多少倍,便是天堂里住着的真神仙,活得也不会比他更好了。   她只要活出他一半的逍遥,她就能给掌命运司的神仙烧永生永世的香。   不过想来这事她也只能想想,她可没阁老一成的魄力,以及没心没肺。   黄阁老那边的钱送去后,赖云烟便坐在府中等消息,过两日,便得了消息,说江镇远此次前去,是依令行事的。   “现在就替六皇子办事了?”赖云烟觉得此事有说不出的不妥,镇远跟了六皇子回京,现下又替六皇子办事,这事怎么就这么顺?   她心下生疑,过了两日,魏瑾泓又来找她说话时,她问道,“你可亲眼见过江大人?”   “见过。”魏瑾泓大概知她的意,颔首道,“他尚还年幼。”   尚还年幼,那就是……   “不似你我?”   “不似你我。”   赖云烟这才松了口气。   魏瑾泓见她这番神态微愣了一下,不禁问道,“你不喜他如同我们一样?”   他问完,才知自己的心已提起,等着她的回答。   这时却听她苦笑道,“有何好喜的?”   “我还以为……”   “魏大人啊,”赖云烟打断了魏瑾泓的话,与他尽量心平气和地说道,“有时不知不懂就是福气,我愿他有那个福气。”   不要像他们,背负这么多过往,现在如若不是利益把他们绑在了一块,他们怕是早就提刀相向了。   “你真不想见他?”魏瑾泓再确定地问了她一次。   “你问了太多次了。”   又被她提醒,魏瑾泓嘴角的笑隐了下来,过了好一会,他才淡淡地道,“有时我难免还在想,我们还是那天作之合。”   说完,他起身走了出去。   赖云烟抬眼,朝他走出门的背影看去,挺好笑地想,魏大人你想的不是我们是天作之合,而是你需要一个我生的儿子。   如此,他才能把魏赖两府绑在一块,共赴他的鸿图大愿。   **   月底,渥水传来孟国的船只出现在渥河上的消息,太子请战,洪平帝应请,太子速即携谋士,领五千精兵去了渥水。   赖震严也在随行之队列中。   他们走后,赖云烟当即派人夜袭赖游外室所居之处,没有几日,赖游就替她们换了个地方。   静待了小半个月,得知赖游管嫂子要家中帐册查看后,那外室安置之处又再遭袭,这一次,比上前的恐吓要严重许多。   黄阁老做生意看心情看银钱,但不动妇孺,动赖游外室这事赖云烟只能托魏瑾泓去办,待事情办完,赖游那里火冒三丈,但把账册还了苏明芙。   赖游没有找茬后,赖云烟还是很是和和气气地与魏瑾泓处了几天。   魏瑾泓便又坐的时辰就长了,赖云烟见他有久坐之势,就又托病赶了他几天。   魏瑾泓不再频频而来后,他们之间这才恢复正常。   这时,魏母又派婆子过来问事,赖云烟让福婆婆带了她去问侍妾,仅就隔着帘子听了那吉婆婆的请安。   侍妾都未有孕,魏母便信通县是凶地之说,让魏瑾泓回府住一段时日。   魏瑾泓回了魏府住了几天,就又回来了。   待到三月底,渥水传来得胜的消息,宣军大胜孟军,并占据了孟国的桑县。   而在这时,谋士江镇远的名声传遍了朝廷上下,因他的定桑之计,才让宣军夜渡大船,偷袭桑县,最终拿下了孟国最富饶的小城,以产蚕丝闻名天下的桑县。   赖云烟听闻这讯后,心中却无欣慰之情,反倒不安,这日魏瑾泓来之后,她又问了他话,道,“他现如今性情如何?”   她与他遇上时是他的多年之后,她不知,现在的他是不是当年她遇上的那个他。   “你想见他?”她问得隐晦,但魏瑾泓直接听了出来,并道,“你不能见。”   赖云烟哑然,静默不语。   只一战,他就名声大震,她真是不知这对他来说,是福还是祸。   ☆、最新更新   这时也在三月底,赖游的一个妾室,生下了一个女孩。   听说那先前说定是男孩的稳婆死了。   赖云烟闻讯后,五味杂陈地笑了笑。   就不知五月生的那个,是男是女了。   四月初头的那几天,皇太子回朝中,而谋士江镇远说是与人相告而去,并没有告知人他去往何方,就这么洒脱而去。   赖云烟听闻这事后,真正放松地松了口气。   不管他以后如何,但此举还是多少能说明着,还是少年的镇远还是有点率性的。   这种时候,他要是跟着皇太子回朝,等待他的就是高官厚禄了。   四月中旬,太子回朝,举朝欢庆。   “太子的声威,似是到了人人交耳称赞的地步?”热气透过似玉般光洁圆润的瓷盖凫凫升起,赖云烟伸手去摸了两下,碰到了热气,才把盖子掀开,端起瓷杯,轻抿了一口茶水。   “嗯。”魏瑾泓看着她垂下的眼,淡道。   她最令人惊讶处,不仅是令知他的大概意图,而且能准确判断当下的走势,因此,前世她让他忌讳了小半生。   她当年在府中,就没有那么清明过。   赖云烟又尝了一口茶,随即轻笑了一声。   魏大人果然不做无用之事,老皇帝还没死,对皇太子过度赞美就成了捧杀了。   没几个当皇帝的老子允许自己还没死的时候,儿子就爬到自己头上。   何况洪平帝不是庸君,他在位上玩了一辈子的权衡之术,在一个有封地建的国家把君权发挥得淋漓尽致的皇帝,除非他死,要不他不会允许谁踩到他的头上去。   大太子是个好皇子,有勇有谋,但怕还是不是个好太子。   他要是装孬,再多点耐性,熬死年岁已老的洪平帝,这天下岂不是他的?   男人啊,不管是处在什么位置的,就是对权利没什么耐性。   “为何而笑?”   “魏大人不知?”赖云烟垂眼,拿帕挡了嘴间的哈欠,淡淡地道。   她这刚午觉完,魏大人就来了,害她想接着打个盹都不成。   “愿闻其详。”   “夫市之无虎明矣,然而三人言而成虎,魏大人,我们心知肚明的事,您就别假装您不懂了。”赖云烟微有点不耐烦地道。   跟三人成虎的道理一样,太多人说皇太子的好话了,好话越多,皇帝心中的刺就越深。   他们都很明了洪平帝那最厌被人牵制的性情。   魏大人怕是早就想到这一策了,所以才由太子去立了这个功。   要论城府之深,这宣朝上下,现在能比得上魏瑾泓的可真是屈指可数了。   “嗯。”魏瑾泓不动如山,拿起茶杯喝了口茶,与她道,“这一套茶具名唤玉情,是经年县送上来的,我得了一套,就放到你房里罢。”   “好。”赖云烟一口就答应了下来。   经年县的东西,都是好东西,且都是贡品,而绝顶的工匠烧个三五十年的,也未必能烧成一套绝品出来,堪当价值万金。   “不要给任老爷了,”魏瑾泓看着她的长指淡道,“留着待客罢。”   赖云烟便笑了起来。   她确实不是个心善的,眼瞎闷在府里的这段时日,也没少干取乐自己的事,她在魏瑾泓的库房里挖了不少别人看着微不足道,但却价值不菲的小东西出来,然后往她舅舅那边送。   可能真是斗出毛病来了,只要能祸害到魏瑾泓,她心里就高兴。   “大人,”想至此,赖云烟笑道,“说来您觉不觉得,我们前世的日子确是不错的。”   爱恨都走过一遭,先是相爱,后来相杀,想来还是有几许痛快的。   赖云烟此语让魏瑾泓眯了眯眼睛,“你觉得不错?”   “嗯。”   “是在府中还是……”   “整个一生。”赖云烟听到他语中的迟意失笑。   “包括后面?”   “包括。”   “哦,是么。”魏瑾泓看着她腕处的血红玉镯,淡道。   “对了,还有件事要问魏大人。”   “请。”   “魏大人的侍妾一直都没有消息?”   魏瑾泓看向她笑意吟吟的脸,手指无声地合拢成拳,舒展成指,再合拢成指。   “生罢,”赖云烟诚恳地道,“若不然,您就真无所出了。”   不仅如此,他还给她造成了相当大的麻烦,现在魏母已是隔三差五地过来问消失了,闹得她不安宁。   “找几个聪明的生,若不然,我提早出府,您找个好人家娶过来,好好教子,也就不会再如前世那般了。”   “何因让你出口此话?”魏瑾泓微有点不解。   “魏大人最近跟我的谈得到一处难不成是假的?”赖云烟握嘴,诧异。   她还以为他变得好沟通了呢。   “嫡长子得你生。”   “我若不生?”赖云烟好笑。   “赖大人尚在,皇上还活得好好的,苏大人还要好几年才能回来助你兄长一臂之力,在这段时日,你兄长需要我。”魏瑾泓拢紧了眉心,嘴角微抿,“而我需要一个你我的孩子。”   又是孩子。   你还是下辈子做梦想想罢。   赖云烟心中讽刺地想了这句,笑而不语。   每每到这时,她才知她确实是厌恶这个曾伤害了她的男人的。   若是真是什么都不介意,跟谁生孩子不是生孩子。   她另找了他人,也不一定有感情,但这孩子还是生得出来的。   但跟魏瑾泓,万万不行,光想想,她还是能吐得出来。   **   孩子之事没什么好的解决办法,她不会生,她也不能逼着魏瑾泓让人怀孕免了她的麻烦,还是只得如此。   四月底,赖震严来了。   赖游的另一个外室肚中的孩子早夭,是个男孩,但生下来没气了,赖游气疯了,府中颇为不宁静,赖震严便把苏明芙和赖煦阳送了过来。   过了几日,传来赖游要娶继室的消息,定的人是萧家那位合离多年的小姐。   赖游此举,杀了赖云烟一个措手不及。   萧贵妃可是六皇子的生母,以后的太后,她那这么多年也没有愿娶的妹妹若是成了她的继母,那可真是棘手了。   这事不仅赖云烟震惊到哑口无言,赖震严也是被惊得不轻,当即接了苏明芙与孩子回去。   苏明芙走时,那清秀灵气的脸满是肃杀之气,看得赖云烟都心惊。   煦阳走时也是啼哭不已,一离赖云烟的怀小噪子就哭得尖利,哭得赖云烟眼角都红了,完全不想让他走。   可煦阳还是被兄长一把抱走了。   他们走后,替嫂嫂带了几天孩子的赖云烟站在门口许久,直到听不到马蹄声了,才在四月底还有点冷气的风中开了口,与身边的人道,“您有什么办法没有?”   “有。”身边的男人依旧不是不慢地道。   赖云烟转身,下那石梯时,身边的人扶住了她。   魏府前身是公主府,府面很大,便是那大门内外的石阶,一梯有三尺长,铺成了百米的石梯道。   大门位处高位,下梯时,能把府内的楼台阁宇看得甚是清楚。   这是个好地方,可怜她还是得眼瞎,继续看不见,就如她身处弱势,还是得继续认输一样。   丫环过来,赖云烟朝她们说了句退下,让魏瑾泓扶了她。   “以前您扶过我没有?”前情旧事,赖云烟已记不清了,便语气平和地问了身边的人一句。   “未。”魏瑾泓也很是平静地道。   “真是老了,记不清太多东西了,”赖云烟有些感慨,“成天算计来算计去,事太多了,便把以前的事忘了,腾出脑子来装这些消耗人的东西,我都记不清你我之间小时候的事了,只知道曾经您也是对我好过的。”   “嗯,”魏瑾泓接话淡淡地道,“我还记得曾在四月末,我为你去池塘抓了几只蛙,你嫌难看让我放回去,放蛙时我被震严兄推入了池塘,你哭着刚拉上我,就捉着震严兄的手咬了两口。”   他这一说,赖云烟也想了起来,想起自己小时恼了怒了也是个刁蛮的性子,不由笑了,道,“不知兄长腕处的那两个口子还在不在。”   她上牙咬得太重,那道口子就是涂了伤药,也用了半月才好起来,最终还是落了印,也不知这时有没有消去。   “尚在。”魏瑾泓这时答道。   赖云烟便沉默了起来。   她是真不记得了,魏瑾泓不说,她都想不起,她曾对他那般的心无旁骛过。   “有什么事,就说罢。”魏瑾泓看着她此时少女的脸,语气也轻了起来,里面藏着点叹息,“想让我怎么做?”   罢了罢了,如她一次的愿罢,她想如何就如何罢。   魏瑾泓的口气软了起来,赖云烟没想到自己的示弱有这效果,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就道,“我父亲与萧家的婚事不能成。”   “我会想法子。”   “如此,多谢了。”赖云烟颔首。   “嗯。”   “魏大人如有旁的事,我能伸上一手,请说就是。”赖云烟也颇为诚心地道,只要是她能做得到的,她必会还了这次的人情。   魏瑾泓闻言轻呵了一声,随即笑而不语。   他扶了她下梯,又与她道,“园中百花盛开,便去走上一走罢?”   “也好。”这种时机,赖云烟欣而点头。   ☆、最新更新   这一年五月,祝慧真已怀胎八月,恰是这时,她的贴身丫环也有孕了,这事没出一天,被魏母传得连在通县的赖云烟都知道了。   赖云烟不由感慨姜还是老的辣,魏夫人等在这呢,祝慧真给她的没脸,她轻轻几句话,就全讨了回去。   这时传得这么大,再打掉丫环肚子里的孩子也是来不及了,要不然传出去就是笑话,就全是她的不是了。   赖云烟先是感叹魏夫人好手段,再者是感叹魏瑾瑜的造子能力,这嫡妻怀着的还没落地,就又把人家丫环的肚子搞大了,不愧为魏瑾泓的同胞兄弟。   如果不是还是瞎子,这时赖云烟真想回魏府看看热闹,现在的魏夫人和魏二夫人,应是到了她们斗法斗到最有意思的那个阶段了。   也不知这次后,八小姐的傲气会不会收敛点。   这夜魏瑾泓回来后,又来赖云烟的院中坐。   赖云烟吃了丫环给她端来的宵夜,让她们上茶退下后,魏瑾泓就与她温和地道,“京中府里的事,你可知晓了?”   “嗯,你母亲今日派了人告知了我。”赖云烟笑道。   “这几日你呆在府中罢。”魏瑾泓颔道。   赖云烟笑而不语,转过话题又道,“楚候爷近日还在府中住?”   她今天去楼亭上吹风,看到了他正在水榭阁上舞剑。   “嗯。”   “候爷身姿还是如当年那般飒爽。”   “哦?”魏瑾泓扬眉,看向了赖云烟的眼。   赖云烟眨眨眼,拿帕挡嘴笑了一声,“是妾料想如此,应是不减当年罢?”   魏瑾泓收回了眼神,“他族里的叔公正坐府中,他在等他回去,还要一段时间。”   “这样。”赖云烟没再过多地问了。   “丞相那……”魏瑾泓这时微偏了偏头,别过她的脸,看向了她身后插着鲜花的银瓶。   精致亮堂的银瓶里满是艳得似血的石榴花,她端坐于前,嘴畔浅浅微笑,与怒放的血花竟是相得益彰。   就算眼“瞎”,她也还是知道怎么让这屋子如她一样鲜活。   魏瑾泓视线再重转回她的脸,嘴角的笑依旧温和,“丞相那,你是几月插的人进去?”   赖云烟惊异瞪眼,“魏大人在说何话?”   “前年的六月?”魏瑾泓自顾自地说着他的话。   “魏大人在说什么,妾身不懂。”赖云烟下意识想拿帕挡嘴,但立马就按捺住了这太明显的举动。   “听闻丞相府里出了内奸,这几日会肃查清府。”魏瑾泓浅言。   见她笑笑不出声,他便收回了眼神。   想查清她都干了些什么不容易,但如她前世跟人所说过的话那样,跟着钱查,总能查出她不少事出来。   除了那神龙不见首尾的黄阁老。   便是他日日盯着,她还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干了不少事,魏瑾泓想他们这一生除了绑在一块这条路外,没有更好的路了。   就是不管对她的那些别的欲念,他也需要她。   提完醒,魏瑾泓喝完杯中的茶,起身回了院子,接过了翠柏手中的清毒汤,一口喝了下去。   不到半柱香,肚子已有了纠疼之感,他来往恭房两趟,长舒了一口气,便坐于案前看起了秘谍。   不知要到何时,她才停止这些弄不死他的小打小闹。   **   这月到了中旬,赖游续娶之事没了声息,魏府那边热闹非凡,怀胎八月快要临盆的祝慧真说是不行了,性格堪忧,便是京中,与祝家有点交情的人都来通县与是魏家长媳的赖云烟打探消息。   赖云烟皆答不知。   她说不知时也是满脸担扰,饶是如此,有与祝慧真玩得好的,一位其父是二品大员的小姐当着赖云烟的面怨赖云烟身为大嫂,又与祝家交情不薄,连探个消息也不愿意去,真真是心狠。   赖云烟只得受之,心中叹真是什么样的人就交什么样的朋友,祝慧真的这位小友那嘴真是厉害,什么人都敢怪。   她自然也不能计较,好好地送这没及笄的厉害小姐出府,希望她以后不要遇到像魏夫人这样的厉害婆婆,要不然,婆媳之间不闹出个你死我活的,她就不信了。   来探消息的人多了,便是魏姑妈,也带着于玉珠来了。   于玉珠已定了亲,于今年九月成亲。   赖云烟可真怕她们要东西,她眼瞎归眼瞎,可这小气之心未瞎,前次魏姑妈来打秋风时,她是请她坐的魏瑾泓平日待客的厅屋,这次一来母女一起前来,她也依旧令人请她们进了那厅屋。   毕竟现在通县这府里值钱的东西,也算得上是她的东西了,想想法子,她也能暗渡陈仓拿出去换钱。   魏瑾泓待客的厅屋很是肃穆,全屋一水溜价值连城的紫光檀,便是壁上,挂的都是描绘得栩栩如生的万马奔腾图,在这厅里,平日下人进去说话都不敢带喘气的。   在这种端正又满是肃杀之气的地方中,魏姑妈除了眼睛爱乱转之外,还真没开口要过东西。   她也不敢要。   这次于玉珠进了厅屋,平时惯于到处乱看的小姑娘眼睛也不乱转了,规矩坐在那,连自来的不停上下打量赖云烟的举止都没做了。   魏姑妈自上次来进了这地后,便不怎么想来这府,可为了女儿添妆之事,她只得借着祝慧真之事再次上门。   这次又被迎于此地,她的脸色也不甚好看,张嘴时,那嘴角都是抿着的,“京中府里之事,你可是已知了?”   “不甚清楚。”赖云烟张着眼睛摇头,双眼微微呆滞地朝魏姑妈看去,“姑妈可知?”   “不知,这不,我就来你这问了。”   “姑妈没去府里看望娘?”   魏姑妈闻言又抿了抿嘴,自不能告诉赖云烟,上次为了上次送崔家女而不把她们于家族女也送过来的事,她到现在还在跟魏夫人置气,这时她嘴上说道,“听说她身子不爽利,我令下人送了几次补品,不敢前去忧了她的清静。”   “娘身子不爽利?”赖云烟惊了,忙叫丫环,“春花,春花。”   “来了,少夫人,可有何事吩咐奴婢?”春花在门边出现,她不敢进门,在门边朝她们恭敬地一福身,答道。   “京中可有人来报事?”   “奴婢未曾听闻。”   “快去问问。”   “是。”   丫环退下后,魏姑妈的眉头都皱了起来,不快地狠狠瞪了赖云烟一眼。   这时赖云烟满脸担扰地转过脸看向她的方向,眼睛落在了她身侧的桌子处,道,“如若不是您来,我都不知此事,说来也是我不孝,自眼睛瞎了后,除了过年是在京中过的,便未再回去与娘请个安了。”   就算是瞎了,你也不是个好的,谁会喜你?谁会稀罕你回去请安。   魏姑妈冷眼看着赖云烟心中讽刺地想道,嘴里则温和地笑道,“也没什么大碍,说是被气着了。”   “如此便好。”赖云烟叹道。   “你心地是最最好的,性子又这般良善恭顺,嫂子不止一次跟我夸过你识大体,是个难得可心的媳妇,可惜老天就是不公,对你这般……”说到这时,魏姑妈抽泣了两声,似是万般伤心难过一般。   赖云烟眼睛转向她的方向处,眼睛微红,看着魏姑妈的脸,也拿帕拭了眼角。   这时,她眼角无泪,魏姑妈的眼里也无泪,连眼睛都无红迹,她仔细且小心地看了赖云烟一眼,见她看向她的眼睛无神,那微微提着的心就安了下来,又接道,“你且放心,就算老天爷对你不公,姑妈也是偏心你的,你心中要是有什么为难的事,就与姑妈说,便是这路途远了点,只要你差下人来个信,姑妈也定会过来看你。”   魏姑妈这嘴,两世都一样,是个会说的,赖云烟听着她这动听的话,差一点笑出声来。   “多谢姑妈这般为云烟着想。”赖云烟掩着嘴,掩了嘴间的笑意,且极为动容地道。   “应该的。”魏姑妈叹道,便又转过话道,“不聊这些糟心事了,给你说点喜庆的听听。”   “姑妈且说。”   “你已知玉珠跟士大夫赵大人之子初定的事了罢?”   “云烟知晓,是三月订的婚,我听说,这日子也是议出来了,是议在今年九月的初八是罢?”   “嗯。”   “那天是个黄道吉日,选得甚好。”赖云烟赞道。   魏姑妈笑了笑,道,“是张大人找闻天师定的,说来,闻天师跟国师大人还是师出同门呢。”   “是如此。”赖云烟点头。   什么师出同门,不过是闻神棍在国师的庙里挂过几天单,这就成同门了?那国师的同门遍全天下,只要是个和尚就全都是了。   “说来有一事,正想跟你说一下。”   “姑妈请说。”   “玉珠成婚那天,我想请你为她送嫁。”   “我送嫁?”赖云烟颇为吃惊地道。   “你是玉珠的表嫂,又是赖家的长女,由你来送嫁,自是再好不过了。”   “姑妈,”赖云烟摸着自己的眼睛,向前探过身,道,“我这眼睛不便啊。”   这昏了脑的女人,为了逼她出血,可真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了。   她去,就是出丑,不去,那就得好好添妆才能抚平得了她的盛情罢?   打的真是好一番如意算盘,没歇停几天,她就又杀上府来了。   魏大人有着这么一群家人亲戚,饶是他多了前世这么一遭,有着与前世截然不同的心智,又知不少前事,赖云烟也觉他前途堪忧,不一定能救得了魏家。   ☆、最新更新   赖云烟语毕,魏姑妈沉默不语。   厅屋便安静了下来,渐渐地,屋子里的气息都似变得冷凝了起来,能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赖云烟端坐着,好整以暇地等着回答。   她无事人一般,过了一会,于玉珠却受不了,双腿不知为何就抖了起来,这时她的脸抬起,双眼怯懦地看向她的母亲。   她觉得在这个让她喘不过气来的屋子里,那墙上的马会发狂地向她跑来,墙壁中会有拿剑的人向她冲来……   她情不自禁地害怕不已,魏姑妈看女儿那牙齿都在打颤的样,她朝她瞪了一眼,转而迅速地朝赖云烟,“你不答应?”   “云烟眼睛不便,还请姑妈谅解。”   “那就多添点妆罢,也算是个心意。”魏秀莹轻描淡写道。   这话,她就是说得毫不客气了。   这哪是添妆,这是在明抢了,要是换个面薄的,定会气得找不着北了。   赖云烟心中对着秉性难改的魏姑妈真是有些颇为无奈,嘴上则淡淡说道,“表妹出嫁,到时云烟自会随着娘一道为其添妆。”   魏姑妈没料自己的话被她挡了回来,还挡到了魏母身上去了,她的冷眼朝赖云烟看去,见她嘴角含着浅浅笑容,分不清是真笑还是在冷笑,她便瞬间微眯了下眼睛,当下就想给她个没脸,于是就猛地站起,毫不客气地道,“那就如此罢,我们先走了。”   说罢,不待赖云烟反应,她就带着女儿气冲冲地往门外走。   可惜于玉珠没有她的气势足,在走路的时候跌倒了两次,跌光了她的气势,恨得魏秀莹一出府门上了马车就死掐女儿身上的肥肉,嘴里哭道,“你这个不争气的,若不是为了你,为了让你风光嫁出去,我至于来个小辈面前受气吗?你个没用的,跟你爹一样没用。”   说罢,拿帕掩面,痛哭了起来。   于如珠一言不发,这时只晓得跟着母亲一样猛掉泪,茫然不知所措。   母亲的嫁妆被父亲偷偷拿去花了不少,剩下的不够她有个体面的嫁妆,她也不知如何是好。   **   魏姑妈来之事,赖云烟并没有跟魏瑾泓提起。   算来,离魏秀莹的丈夫于子夫死在温柔乡没几年了,按魏大人这两年来的行事路迹,他还是要帮他这姑妈一手的。   她护她的财就是,犯不着在这种时候跟魏瑾泓为其翻脸。   她不提,魏瑾泓也无意提起,遂当晚两人说话时,并没有就白天魏姑妈的造访说一句话。   过了两日,祝府来了人,请赖云烟去府里一趟。   祝家来了大少夫人说话,赖云烟就不好推托了,当大少夫人一提起这个意思,她就点头道,“嫂嫂开了这个口,那云烟就去。”   “唉,”祝大少夫人一听她那犹豫一下都没有的口气就叹了口气,苦笑道,“我心中自是知你有你的为难处,但家里人实在担心慧真,前些日子府里的人去了太多次数,这时不便再去了,只能来托托你。”   “嫂嫂不必这么客气,”赖云烟摇摇头,“你们家里的老祖宗,祝婶婶她们,还有你们都对我挺好,本来如若不是云烟眼瞎不便,早已为着你们上门去了,我这里也寻思了几天了,现下你来一趟,云烟便也无须寻思了。”   她这话,七分真三分假,她无前去之意,但祝家上了门,她确是要走上一遭了。   不为祝慧真,仅为祝家对她情义不薄的那几人。   祝家的大少夫人一走,赖云烟先让小厮准备马车,她则让秋虹她们为她打扮了一通,穿得素雅出了门。   路中碰上了出门而返的魏瑾泓,两辆马车隔着一段路停了下来,一会,苍松过来问了话,得了话之后不久,魏瑾泓就上了赖云烟的马车。   一上马车,魏瑾泓就对跪坐于她脚前的两个丫环道,“下去。”   “是。”丫环们施礼,飞快退了下去。   赖云烟听他口气不对,不似平时温和,待他坐定后,随口问了一句,“怎地了?”   魏瑾泓先是不语,过了一会,等马车走了一段路后才道,“徐鑫这个人,你知多少?”   “徐鑫?”赖云烟不解,想了好一会才从脑海里把这个人调了出来,与他道,“他干什么了?”   徐鑫这人算来也是祝家的亲戚,是小厚哥哥表兄的远房堂弟,为人赖云烟只有两字可形容他:无赖。   比她这个姓赖的还无赖,什么人被他沾上了就甩不掉,是个给了三分颜色他就能给你开染房的人。   可徐鑫就是因是个无赖,一辈子也就是个在他们眼前只能过两次眼的人物,今天这是怎么把魏瑾泓都给气着了?   “他在翰林院谋了个位置。”   “他父亲颇有几分手段。”赖云烟点头道,接着等魏瑾泓的话。   “在前几日,他私下拜了我父亲为师。”说到这,魏瑾泓的脸便冷了下来。   赖云烟愣了一下,“你不是弄到今日才知罢?”   魏瑾泓便冷冷地看了她一眼。   赖云烟没反应,过了一会,才“哈”地笑出一声来,随即抱着肚子拼命忍笑,这才没有大笑出口。   老天爷啊,这魏瑾泓的运气还真不是一般的衰,一群原本的亲戚都甩不掉处理不干净,现在又来了一个,这可真快要把她乐坏了。   她笑了好一阵,魏瑾泓一直没出声,赖云烟也不好再继续笑下去,只得重坐回了身姿,拿帕擦了擦因笑而湿润的眼角,缓了好一会,才笑着道,“徐鑫这人看着一表人材,收了他,您父亲……”   便是如此,只要你管徐鑫一辈子,给他高官厚禄,你父亲还是能清高一辈子的,原本赖云烟要说这话,但说到这,她觉得确实不能在这个时候连魏景仲也挤兑上了,毕竟,魏景仲跟她也没什么大仇,尤其是现在还没到结仇的份上,她无须现在就对他太不客气,于是她闭了嘴,把接下来的话忍了下去。   “你去京中府里作甚?”魏瑾泓闭眼缓了一下,问了别话。   “祝家来人了。”赖云烟没有瞒。   “你想如何?”   “这事哪是我想如何,就能如何的。”赖云烟好笑地道。   “说说罢。”魏瑾泓睁眼,淡淡地道。   听着他不重不轻的口气,赖云烟顿了好一会,才慢慢地道,“祝家人于我有义,魏大人多少知我性子,别人给我一分脸,我是要还上二三分才心安的。”   “是么。”   “呵。”赖云烟轻笑了一声。   话虽是这样说,但她确实也不是个心善的人,祝家的人若不找上门来,她还就真不会出这个头了。   上世魏大人说她是个有着蛇心蝎意的女人,想来他也是一直这么认为她的,说来他这想法不怎么对,但也不怎么不对,她确实不是个什么穷好心的人。   “到府就是晚上了,得歇一晚。”   “嗯。”   见她不多语,魏瑾泓瞥了她一眼,看着她肤若凝脂的脸,道,“她们无碍。”   “我晓得,我去只是让祝家人安个心,另也多劝道劝道几句,你娘恨不恨我,厌不厌我,这事就是她的事了。”赖云烟点头,转过头,看着他的膝盖处道,“若不然,你当我去做甚?”   “你想做的事甚多。”这次不会与他母亲对着干,谁知她下次会不会。   有了那好时机,她岂会松手,他也没见过她想下手时松过手,她也太擅长于对人一击毙命。   魏瑾泓的话让赖云烟微笑了起来,她也没再出声了。   他们两个人现在的关系啊,也真是妙不可言,时不时同处一室,共处一车,但他们谁也不会真信谁,哪怕只一会也不会。   等马车进了门,魏瑾泓下车后,回身等着丫环扶了赖云烟下来。   赖云烟下车后,往后轻挥了一下手,她身后的丫环就往后退了几步,这时不远处有仆人匆步而来,苍松他们见丫环退下后,就也往后退了几步。   这时,赖云烟抬起眼睛无神地看着前方,她嘴边有着微笑,嘴唇轻启,“徐鑫的事,您现在就要办,办得越无声无息越好,他是个见缝就钻的,背叛对他这等人来说就如同儿戏。”   当年,徐鑫就是她叫人处理的。   徐鑫当年对祝小厚两面三刀,他把祝小厚出卖给祝家的对手后,赖云烟就悄悄地让人作了他。   果然,这小人没了后,她那小厚哥哥的官路就顺畅得多了。   “嗯。”迎面的仆人大队前来,魏瑾泓伸出手,拿过赖云烟的手,搭在了自己的手臂关节处。   ☆、最新更新   两人去魏母处请过安,魏母大概明了她这轻易不回府的大儿媳之意,让他们用过晚膳后又跟他们说了一会话,之后,就让管事的侍候着他们回院歇息。   第二日一大早,魏母处的丫环来请他们去用早膳,这时魏景仲和魏瑾瑜也在。   魏瑾瑜脸色倒不难看,脸上还有喜色。   “这也是个能干的。”见小儿子的笑脸,魏母笑着转过头,与赖云烟笑着说道。   赖云烟笑而不语。   魏母见她不搭腔,便朝魏瑾泓随意地说道,“你们什么有?看看瑾瑜,都快两个孩子的爹了。”   “是啊,大哥,大嫂,你们什么时候有?”魏瑾瑜笑着道。   “等你嫂子眼睛好了再说罢。”   “什么?”   魏瑾泓的话一完,魏母的声音在屋子里失惊般地响起。   “泓儿,你什么意思?”魏母的眼睛都瞪大了。   “云烟眼睛不便,等好了再生孩子罢。”这话,魏瑾泓是对着魏景仲说的。   魏母猛地转头,看向她的夫君。   “这是你的意思?”魏景仲看向大儿,眉头微拢。   “是孩儿的意思。”   “容为父想想。”   “老爷,这有何可想的?”魏崔氏失声道。   她的声音稍有点过大,魏景仲便轻瞄了她一眼,见她收了眼睛低下了头,他眼里的不悦才褪去,转过脸对于魏瑾泓说,“你的第一个儿子便是我们魏家长孙,慎重点也不是不可为。”   说罢,看向赖氏,见她垂首淑良贤德的样子,便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可知?”   “儿媳知晓。”   “嗯。”魏景仲抚须。   “可若是好不了……”魏崔氏的声音有了点泣意。   魏景仲看她一眼,淡道,“老夫这还没下定论罢?”   “老爷……”魏崔氏闻言抬头,勉强地朝魏景仲笑了笑。   这时婆子在外面说已摆好了膳,魏景仲便站了起来,等魏崔氏站起来后,他这才走动脚步。   魏崔氏便高兴了起来,顺从地跟在了他的身后。   魏瑾泓紧随,魏瑾瑜跟在兄长身边,朝被丫环扶着的嫂子好笑地笑了笑,就凑到兄长耳边打趣地道,“嫂子若是不生,便找人替她生了,还不误屋中的事。”   说罢,自己都觉得好笑,拿扇打着手心,痛快地笑了起来,引得回头魏母转头笑看了他一眼,回过头朝魏景仲说,“咱们家瑾瑜,就是个天生不会愁的。”   魏景仲回过头,看着小儿与他肖似的笑脸,他严肃不已的脸稍微柔和了一点下来。   赖云烟在他们背后依稀听到了他的意思,心中也好笑不已。   拿这种事当顽笑话说,这九大家里像魏瑾瑜这样拿不得体当率性的,还真是不多。   魏家真是有德有能,在祖坟上烧了高香,才得了这个宝贝儿。   赖云烟好笑不已,在抬脚过门坎时,魏瑾泓突然回头,对上了她带着笑意的眼……   在那一刹那,两人的眼睛在刚刚廊上刚刚点燃的灯火里交汇,一人眼睛带笑,一人眼神漠然,彼此顿往对上一眼,又别过,一人回头,一人低头,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   赖云烟眼瞎,便不用伺候公婆,当在饭桌前,屁股落坐椅子那刻,赖云烟心口又欢呼了一声:值了。   这眼瞎得好,不知省了她多少的事。   不过就算如此,赖云烟也被魏母拖到了下午才去看祝慧真。   祝慧真快要临盆,可赖云烟一见到她时,还是对多月不见的八小姐着实惊讶了一下——她下巴瘦得尖得可以当戳子扎鞋了。   她还在眼瞎之中,面上不敢面露任何神色,被丫环扶到她床边坐下后,她探出手去摸祝慧真的手。   在丫环的帮忙下扶上后,她在祝慧真的低泣声中心疼地道,“怎地瘦了这么多了,肚中孩儿可好。”   “嫂嫂,嫂嫂……”祝慧真这时失声痛哭了起来。   “可别哭了,这对你肚中孩儿不好。”赖云烟忙轻声安慰。   这时屋子里的丫环都退了下去,祝慧真紧紧反握住赖云烟的手,哭道,“嫂嫂,我这心里就跟刀子被割一样,我曾听闻这世上的男人最喜新人笑,最厌旧人哭,我当时不信,死都不信,可,可到今天……”   说着,她就已泣不成声。   赖云烟轻拍她的手,待她哭过后,有些无奈地说,“什么新人旧人,在咱们这样的人家里,只有正妻奴婢之分,你拿谁当新人,谁当旧人呢?”   说到这,赖云烟心下也有些感慨。   八小姐这还是只过了一两年呢,等时间过得久了,她自己对身侧之人都心灰意冷了,那时候,那才是最悲哀的。   现在她还能痛,还能哭,以后啊,可能都没力气痛,没力气哭,日日夜夜困在这方寸之间,会感觉到自己的灵魂日日在死去,在消逝,在麻木,那时,才是人最难受的时候。   “嫂嫂,嫂嫂,云烟姐姐,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祝慧真又细细地哭了起来。   赖云烟听她边哭边调整呼吸,知她也是个爱惜自个儿生命的,便不由松了口气。   她是真正松了口气,心下对这傲气的八小姐也不由有些放心了起来。   女人不怕傲,也不怕她只为自己想,怕的就是她不够为自己想,要拿命去和男人博个结果,那才是最傻的。   “你这么聪明,怎会不知怎么办?”赖云烟拿出帕伸出手去擦她的脸,怜惜地道,“你以前怎么做的,以后怎么做的就是。”   “我以前,心悦他,姐姐,我是真的心悦他。”祝慧真紧紧地握住赖云烟的手。   “谁让你以后不心悦他了,”赖云烟轻描淡写,“拿他当父亲心悦,当哥哥心悦,当弟弟心悦,尊他敬他,你们就可如往日那般好了。”   可以拿他当任何一个人去看待,就是别拿他当自己爱的男人,这日子不会过不好。   “可他有了别人,我这心里……”祝慧真又流下了一串泪。   “只是个丫环,一个奴婢。”这小姑娘,还是没听明白她的话。   祝慧真看着轻描淡写的赖云烟,那苍白瘦弱的小脸上泪痕慢慢止了,过了一会,她似是自言自语地道,“你真不像我以前认识的那个云烟姐姐。”   “此话怎说?”赖云烟淡道。   “我以前认识的云烟姐姐,定会不屑于跟我说这般的话,我还记得你当年说定要跟大哥恩爱永生。”祝慧真拿过自己的帕拭过眼泪,随即她冷笑了一声,道,“我自己欢喜心悦的人,凭什么让给别人,尤还是让给一个奴婢。”   赖云烟刹那哑口无言。   现在好了,刚刚她还敬佩这傲姑娘是个还为自己着想的,转眼间,她就往死胡同钻了。   这种事,关奴婢什么事,没了这个美婢,还会有下一个美婢,只要男人管不住他的下半身,哪怕他心中只有她一人,他也不可能只有她一人。   “他不可能无妾。”这傻姑娘可不要比她以为的还想不开才好。   “我嫁进之后,他就把她们打发走了!”祝慧真这时真是恨得咬了牙,“他也答应了我等我生了就打发了她们走,若不是,若不是……”   说到这,她呜呜地伤心哭了起来,若不是那老虔婆放出了那话,那丫头早就让她沉了塘了。   这下,赖云烟可真是无话可说了,过了一会才道,“你心中有数就好。”   这八小姐,心里主意大得很,不比她家中那些甚知三从四德的姐妹,看她哭半天还有力气咬牙切齿,赖云烟觉得也没什么好担心这个倔姑娘的了。   她再不济,还有祝家站在她身后,便是父母不管,祝家祖母也不允许有人打她的老脸,只要不越界,八小姐也不会受什么委屈,也不会有什么奴婢翻身欺辱正室的事发生。   有人撑腰的人是有底气娇纵放肆的,赖云烟又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臂,怜爱地道,“你好好歇着罢,等孩子生下来,便什么都好了。”   祝慧真看了脸上没抹脂粉,头上只戴了几枝银钗,一身寡淡的赖云烟一眼,想着她通县的府里不知多少小妾侍妾抢她的恩爱,心中便也好受了点。   瑾瑜再让她伤心,也不过是有两个丫环陪着玩耍罢了,哪像那府中,美妾娇侍听说都有十位有余了。   气过了,想想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孩子魏家想要,那就要罢,不过是个庶子,是个不是她生的孩子,她就不信她拿捏不住这种下贱婢子生出来的东西。   **   离开祝慧真的屋后,赖云烟觉得祝家人也是太担心这嫡长房里出来的嫡女了,祝慧真还真不是个谁能欺辱的。   只要她不过份要求,便是和魏瑾瑜,也确是能重修旧好。   因她去了祝慧真那,这一夜晚膳时分,魏母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膳后,赖云烟出了门,走在前的魏瑾瑜还特地回头给赖云烟施了一礼,诚心地道,“多谢嫂子前去看望慧真。”   赖云烟笑而不语,轻轻颔了下首。   待出了魏母的院子,一直走于她身侧的男人淡道,“瑾瑜还小。”   “您说得是。”赖云烟笑道。   看着她嘴角不以为然的笑,魏瑾泓微眯了眯眼。   等回了院子,进了书房看了半时辰的书,他传人叫了人过来问话,得知弟弟刚刚出了他妻子的门,带了丫环去水榭台上赏月后,他的眉头便紧紧地皱了起来。   好半晌,尚只有二十岁的年轻者以五十老者的老迈之姿扶着案桌站了起来,他站于原地好一会,嘴间发出了清亮,但无一丝人气的声音,“叫二公子过来见我。”   ☆、最新更新   第二日,赖云烟跟着魏瑾泓向魏氏夫妇告辞,魏父神色无异,魏母比平日的话少,看向魏瑾泓的脸色很是沉默。   这时仆人来告,说二公子一大早去书院了。   赖云烟心下略转了几道想了一下,心中顿时哑然失笑。   上了马车,马儿往城门跑,途经闹市,百姓纷纷顿足往他们的马车看。   八马拉着的马车,整个京城,除了王公,便就只有九大家的马车有这架势了。   这车外,不知多少人艳羡他们的荣华富贵,赖云烟闭着眼睛,嘴角含笑,听着外头听不仔细的窃窃私语声。   待过了闹市,声音便静了下来,城门大开,马车呼啸而过,车夫扬鞭的声音响得清脆,前后侍卫清道的喝斥声甚是威武沉着。   赖云烟伸手拔帘,看着路边稀落的行人三三两两纷纷退避几步,跪伏在地,无人抬脸。   马儿从官道一路驰骋,只看了片刻,赖云烟就放下了布帘,转头看向魏瑾泓那闭着眼睛,这时显得冷峻的脸。   她便无声地笑了。   “为何而笑?”闭着眼睛的魏瑾泓似是知道她笑了。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赖云烟说到这,放松肩膀靠着护垫,嘴角嘲讽地翘起,“汝非吾,焉知吾之悲。”   人呐,总是些艳羡些别人有的自己没有的,但等那天他们拥有了,他们就会发现那琼楼玉宇的天殿里,其实不干净得很。   她与魏瑾泓再活一世,现下看来,不过也是再汲汲于生一世而已,没有高明到哪里去。   “那你还笑?”不仅笑,在府中的每天,不是听人弹琴,就是要去园中走上几趟,每日晨起夕间都要去花丛中站一会,便是远在江南的湖鱼,她也定要让人带上几条来,拿着凳子坐于厨房前守着厨娘做。   她哪来的悲让人悲。   魏瑾泓的话让赖云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自嘲道,“却也是,我是个来世间享乐的。”   就是如此,别人对她太坏了,她就会忍不了。   说至此,赖云烟侧头看向旁边的美男子,笑着接道,“魏大人可比当年了解妾身多了。”   魏瑾泓睁开眼,看着她带笑的眼,好一会,他才慢慢地道,“有些话,当年你从不跟我说得明白,我猜了很多年,才猜明白。”   “魏大人言重了,”赖云烟不以为忤道,“当年我跟你说得明白,我是个吃不了苦的,但也不是个狼心狗肺的,魏大人不妨想想,事到如今,你已知我是个什么人,可是你今日对我跟当年对我的方式有何不同?”   他知她重情义,轻易不言放弃,当年他拿这个困她于魏府,今日又何尝不是?   魏瑾泓闻言紧紧地盯住赖云烟的眼,见她明亮的眼睛眨也不眨地回视着他,一会后,他嘴角泛起疏离的浅笑,“不装了?”   这世上,几人能及得上魏大人的沉着稳重与厚脸皮?   赖云烟心中感叹着,她回过神,也脸不红心不跳地道,“魏大人在说什么,妾听不懂。”   他装,她也装,他们两人在这方面,倒是殊途同归,成了一路货色。   **   五月底,魏府再起高潮。   祝慧真生下了一个女孩,并没有如先前请来的太医所说的那样是个男孩。   说好的男孩没了,这下可好,太医招牌砸了,祝慧真惨了,因她未生下男丁,便是祝家也只有几个内眷差人送来了些东西,还是从后门送进来的。   因知祝慧真与婆婆闹得不愉快,祝家此举是希望息事宁人,这事魏夫人从魏景仲得了让她不要落了魏家脸面的话,她对祝家来的人便客气得很,打发的赏银也比平时多。   但怎么对祝家来的下人是一回事,私下她怎么对祝慧真狠又是另一回事。   魏母直接赏了那有孕的丫环一个小院子养胎,这一举,就狠狠打了祝慧真一个巴掌。   赖云烟回了京中魏府,刚去给魏母请了安就去看祝慧真,祝慧真正在屋中砸碗,实在不像一个刚生下孩子不到三天的人。   这次,祝慧真未再哭了,赖云烟与她柔声说话,得来的也只是她冷冷的几语,没有几句,她就下了逐客令。   赖云烟也不以为意,到了晚上,祝慧真就又请人来向她陪罪,像是回过了点神。   陪罪的贴身婆子走后,赖云烟无奈地摇了下头。   就这么个小姑娘,怕是也得像她当年那般在这府里一年一年地过这种日子了,是好是坏,如果撑不住,不是死就是疯。   希望她能熬得过去。   第二日,赖云烟没事人一般又去看望祝慧真,这次,祝慧真的脸色才好看了起来,和赖云烟说话也是细声细语,脸上也有些了笑。   这边祝慧真因赖云烟的亲近心下是有些欣慰的,那厢魏母得知大儿媳去了二儿媳的院中后,她冷笑了一声,对着屋中的吉婆婆就道,“也是个没脸没皮的,都不知她是不是这家的长媳了。”   她就没见过这么不注重脸面的大家闺秀,上赶着贴着别人,不知把她这个当婆婆的放在了何处。   见她薄怒,吉婆婆犹豫了一下,道,“不是说她们以前玩得来吗?许是……”   “许是什么?”魏母不耐烦地打断了她的话,“什么玩得来,她不就是想巴着祝家的岑南王妃不放吗?”   吉婆婆见她口气如此之冲,忙附和道,“可不就是如此。”   魏母这时冷冷地哼笑了一声,“那个好歹生得出,她这个生不出的,等再过段时日,我看她怎么跟我交待!”   吉婆婆这时不敢再答话,又悄悄地退后了一步,躬身站在了她的背后。   老夫人也是厉害,两个媳妇嫁进来后,没一个不被她收拾得服服帖帖,比起别人那些娶了出身大的媳妇的夫人,不知风光了多少。   算起来,这几大家里,也没几个人比得起她家夫人来得有福气,崔家现在就算不如以前了又如何?这九大家出来的赖家嫡大小姐,还有那这两年甚得圣上恩宠的祝家出来的嫡小姐,一个一个都得在她们夫人面前乖乖俯首。   这时,吉婆婆想着底下那些丫头们这月会给她的孝敬银钱,脸上不禁露出了笑。   **   赖云烟在魏府呆的这两日,魏母对她不冷不热,让底下的人足够知道,她对这儿媳还是客气有礼的,但她对这大儿媳却是不甚满意的。   一般而言,为了让婆婆欢心,这时是应该送点礼物孝敬孝敬,讨好一下婆婆的,但赖云烟这次还是跟以往那几次那样吝啬,一个铜板都没给出去。   魏母隐约间也拿着她未有孕这事在敲打她,但她不明说,赖云烟也不搭话,随她冷言冷语地刺,她自浅浅微笑装不懂,一句话都不答就是。   这次为着祝慧真的生孩子,赖云烟在魏府又呆了三日,这时在府中也留了几日的魏瑾泓便要带她回通县。   临走他们前去请安,魏母当着一大堆奴仆,脸色有点冷地与给她福完礼的赖云烟道,“在府里好好当你的家,当主母要为夫君做的,想来不用我再提醒,你便也知要如何做了。”   她那威严冷冽的口气,听得赖云烟都在心中为魏母鼓掌,魏母大战二儿媳大胜,此时的威风简直就直逼王母娘娘了。   “儿媳知晓了。”赖云烟低着头,忍着没笑。   “嗯。”看她怯懦的样子,魏母心中冷哼了一声,表面还是淡然地轻应了一声,随即她转头朝魏瑾泓柔和地道,“我儿,要是回了翰林院值差,便提前跟娘说一声,我好让下人在府中备你爱吃的膳食。”   “好。”魏瑾泓眼睛掠过低头的赖云烟,轻轻颔首。   等回了通县,赖震严就候在魏府,与魏瑾泓聊了一会后,才去了妹妹的院子。   这次他带了他的四个护卫来,让他们在妹妹的院子周围都探过回来禀告后,他才对赖云烟明言道,“你是何时与他闹翻的?”   “很早。”赖云烟皱眉,问他道,“哥哥为何问了这话?”   “有人报我,现在外面有人在频频动作,其中有他的一拔。”   “他自来用人甚多。”魏瑾泓外面怎会无人,便是前世,也是如此,这没什么奇怪的。   兄长查到他的无妨,只要无人能查到她外面的人的踪迹就行。   “我问的是,你到底是何时与他闹翻的?”赖震严阴着脸看着妹妹道,他一直觉得他们婚后关系古怪,坏得莫明。   他们以前好了那么多年难不成是骗他的?   他还不觉得他的眼睛以前是瞎的。   “哥哥,”赖云烟无奈地看向定要问个答案的赖震严的方向,嘴里轻声地道,“你岂会不知,在家中,有人要我们背后通天的财势,在魏家,又有人何偿不是?在银钱面前,我与他之间那点儿女间的小情小爱又算得了什么。”   他们都明白,真正支持士家的底气是什么。   虽说他们这些人家外人皆道有那风骨之气,可这风骨之气的家族过的日子那全是用金银堆出来的,精衣美食,奴仆如云的日子可不是那么好维持,这还只是于家,而于族,更是要有那银子当根基,才坐得上势,维持得了地位。   赖震严听到妹妹此话,无比讽刺地笑了一声。   赖云烟垂头,看着他手背的青筋一根一根狰狞地跳动,不由在心里轻叹了口气。   “你还这么小,”赖震严说到这,死死地抿着嘴深吸了口气,笑得无比难看地道,“却也要过跟我一样的日子了。”   赖云烟伸手拿帕拭了因鼻酸而掉下的水,她看着自己的腿笑道,“这有什么不可的,哥哥能过的,云烟也能过。”   前世,就是因她被护得太好,一旦到了魏家日子生变后,那些从没想到过的遭遇一来,差点就把她击垮。   她性子太爱恨分明了,所以面对不适应的屈辱,她的反击就强烈得控制不住自己,都没给自己留太多情面,以至于把自己弄得伤痕累累,跟魏瑾泓闹得恩断义绝,无一点情份才学会认清现实,之后才找到了恰当的方式离开魏家。   “哥哥,他那拔人现下是要做什么?”赖云烟重提了刚刚的话,魏瑾泓是做了什么,才让兄长干脆把话与她挑明。   “他打算支持晋大学士,给皇上建行宫。”   “行宫?”   赖震严抿嘴,拿手沾茶,在桌上画了陵墓的样子给她看。   赖云烟看了一眼,正要说话时,不禁愣了一下,道,“哥哥是什么时候知情的?”   他是什么时候知道她眼睛是好的?   “你当舅舅请的大人的眼睛你一样瞎,什么都不跟我说?”赖震严不由瞪了她一眼,他难不成还不知道她打的鬼主意不成?   她装眼瞎,别人一说道到她的眼睛,都会想到那打她之人的不慈,那人多少便要忌讳着点。   他打了女儿,这时要是再对如他一样向太子靠拢的儿子不当,那便是把话柄往满朝上下的口中送了。   这段时日,他那父亲也因此束手束脚,赖震严不得不承认,这打小良善的妹妹出的这下下之策还是有用的。   “国库空虚,不宜建宫,”赖震严皱眉道,“太子是如此说的,他却支持大学士,这不就是……”   “这不就是跟你对干吗?”赖云烟接话叹道。   赖震严哼了一声。   难怪哥哥炸了,上次舅舅这事如果还能说魏大人是逼不得已,只能同流合污,这次,却是明显地站到了哥哥的对立面去了。   赖云烟想了想,暂且也没想出魏瑾泓为什么这次这么明显地站到了兄长对面的原因,于是便看着兄长,待着他说话。   “此次要是闹翻了,他会对你如何?”赖震严说到这话时,已经暴躁地站起,背着手在厅屋中走来走去。   看他心神不定的样子,赖云烟沉吟了一下,道,“兄长何不与他把话说开?”   想来,魏瑾泓此举定有他的用意,若是他没有与她兄长为敌的意思,便也有话安她兄长的心神罢。   若是没有,那她另作打算就是。   “也好。”赖震严带了护卫过来,刚才还让他们出去赶人,就已做好了跟魏瑾泓谈个底的准备,这时听了妹妹的话,也不再犹豫,掉头就出去了。   兄长急忙走后,赖云烟看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   想来这次他也是急了,又怕她受委屈,才把这次来的动静来得这么大,做了这么大的势,让魏瑾泓明白,她是有人在意的。   兄长势轻,但维护她之心却是从没断过的,这又让她如何舍得下他。   **   兄长与她提的事,赖云烟已有所知情。   洪平帝年岁已大,上世这时,他已有给自己建帝王陵墓之心。   可这建陵墓,光靠国库是不可能的,把国库掏空,都未必建得起一座让洪平帝满意的宏伟陵墓出来。   这时,就得各路王公贵族出血了。   但凡有封地的,再加上各路上贡的,足以凑出比国库还富足的银钱出来。   洪平帝上世打的就是这主意,可王公贵族无一人想从,此事便不了了之,这世,他一提出,翰林院便有大学士在朝上应和。   只一人,洪平帝便提起了兴致,这几日每日议朝会上都要就此事说上几句,然后引起了满朝上下的轩然大波。   这不,没出两天,兄长就找上了门,他走后,赖云烟急不可捺等探子的信,可这日还是没有等来。   这时她的劣势就非常明显地出来了,她再舍得花钱请探子,可探子送来的信息,总是比不上魏瑾泓这种时时置于朝廷之间能得到第一手消息的人来得快。   信息的不及时,就不能让她做出及时的应对,总要比魏瑾泓棋差一着。   这一夜魏瑾泓没来她的院子,第二日赖云烟收到探子来的消息,同时又送出去一万两银子。   得知探子送来消息后,赖云烟便坐不下去了,心中五味杂陈。   江镇远在昨日来了京城,被京中一武官误伤,这时正在萧家养伤。   这事,要说没有魏瑾泓在其中推波助澜,赖云烟死都不信。   上世,外面传得最消魂的两段艳事,一段是孔家有两女对魏相死心塌地,一人终身未嫁,一人嫁后对他终生思慕;另一段就是萧家有一女对江尚书情深义重,他赴死,她便横梁自尽黄泉相随。   镇远这一入萧家,赖云烟便是不用头脑想事,也知这是谁在搞鬼了。   **   丫环玉手刚伸,江镇远便忙双手相握作揖道,“不妥,不妥,姑娘,请让我的小厮来罢。”   他的小厮小安在旁边闻言嘟了嘟嘴,接过丫环手中的白布,对那丫环客气地道,“这位丽儿姑娘,就让我来罢。”   “是。”丫环福礼退下,静站了一边。   江镇远便轻咳了两声。   小安闻声摇头,无奈地看了他家公子一眼,又朝门边站着人笑道,“男女有别,请姑娘出去一下。”   丫环没料他这么一说,怔了一说,就又答了声“是”,顺从地出了门。   丫环出去后,小安回头拉下脸,道,“公子爷,您这是满意了罢?”   “满意了,满意了。”江镇远忙道。   “小的跟了您这么多年,还是闹不明白你哪来的这么多规矩,自小到大,就不喜丫环伺候。”小安伸出手捋高他的袖子,替他松开扎伤口的绷带,嘴里还在嘀咕道,“您要守您的那些规矩也就罢了,在家中您对我们怎么客气那是咱们府中的事了,怎地到了外面,您还是如此,您这不是让这京中的人笑话咱们勍西江家没有他们的气派吗?不知道的,还当咱们江家没人伺候您呢,还有那弄伤您的武夫,您怎地就这么放过了他,萧大人说要送官,你怎么就拦了他,这不是白被一介武夫打了么。”   见小厮又唠唠叨叨,习惯了他话多的江镇远好脾气地笑了笑,等小厮换了药包扎好放下他的袖子,他便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小安,我饿了。”   小安见他说了那么多话,就得了他这一句,抬头就往天上大大地翻了两个白眼,他实在拿他这公子没什么办法了,但又不能让饿肚子,便叹气道,“您等着,我就这去给您拿。”   说罢,就又倒了杯水放在他的手里,催道,“您先喝两口缓缓。”   “嗯。”江镇远慢慢地喝了口茶,见小安瞧得安心地走后,他微有点不解地摇头道,“这脚怎么回事,老往这京中跑,不是要往泸京城走的吗?”   说罢,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腿,又失笑道,“想来老天自有定数,即来之则安之,来了就来了,哪日想走了就走就是。”   他念罢此句,门外突来一道男子爽朗的笑声,这时门外有人笑着走了进来,一站到门边,就朝江镇远作揖道,“江兄真是好心境,这来去之心吾辈望尘莫及。”   “铎纬兄……”江镇远忙站起,一揖到底后才起身肃容道,“幸蒙你搭救,还未来得及与你道谢,鄙人甚是惶恐。”   “江兄何至于此,举手之劳罢了。”萧铎纬忙扶起他,待两人入座后,他才道,“你来了京中之事,怎不提前告知我等人一声?刚六皇子得知你来了京中,还恼我瞒他消息,未跟他提过一句。”   江镇远听完颇为苦恼地挠了挠头,道,“实不是我有意隐瞒,日前我本往泸京走的,昨日到了城廊,早间起得早,便出了小栈赶了我那牛车便往西北方向走,谁料半路我跟着小厮打了个盹,那牛儿就往正北来了……”   萧铎纬听了诧异道,“原来是牛儿带江兄来的,那江兄那识路的老牛呢?”   他可是未有见到他身边有那牛车。   江镇远闻言,羞涩地笑了笑,实话道,“半路见一老人家拿锄犁地甚是辛苦,就把牛儿送予他了。”   送了老农牛车后,他本是要回头再往那泸京走,但这脚却自顾自地往京中来了,刚到京,这入住歇脚的小栈还没寻着,就被那喝醉了的武夫揪住拿刀砍了两下,如若不是正在酒楼里的铎纬兄闻声往下探看,他便可能顾不得有辱斯文,要还之拳脚了。   ☆、最新更新   魏瑾泓这事干得有点不厚道,她早跟他说过,他以后做什么不做什么,还是顺着天意来的好。   现在魏大人插了手,赖云烟这个时候跟他去耍嘴皮子,也没什么意思了。   过不了两天,魏家族中有学子偷了同窗笔墨纸砚的事传了出来。   与此同时,魏瑾瑜携美婢在妻子临盆当晚作乐的事也传了出去。   这时,魏大人不喜太子的事也在市井中传得纷纷扬扬。   魏瑾泓找来时,赖云烟正掐了削好了皮的果子往口中送。   见着脸色冰冷的男主人,丫环们没用吩咐,就自动退了下去。   “魏大人,要不要用点?”赖云烟客气地道。   “你想如何?”   “我实在厌倦了,”说到这,赖云烟吞了口中的果肉,才慢条斯理地答,“我跟你说一套,你背后做一套。”   “他就值得你奋而出手?”魏瑾泓的嘴角是冷的,眼也是冷的。   赖云烟笑而不语。   魏瑾泓这两辈子,自身未改之事太多了,例如他从不检讨是他逼得她无喘息之地,她才反击这点。   若不然,按她这谨小慎微,走一步看三步的性子,哪会老被他逼得时时都有不耐烦之感。   就跟当年一样,她怎么说他都不懂后,她也不耐烦解释了。   就如此罢。   “赖云烟。”他直接叫了她的名字。   赖云烟又捏了一块果肉往嘴里送,眼皮都没抬。   “你就不想想你兄长?”   又来这一套。   “我就是想了,想得太多,才让你无所忌惮,为所欲为不是?”赖云烟抬眼直视着他,“魏大人,我现在也是想着我的兄长,想着你是不是还有点诚意继续合作下去,才小打小闹了一翻,若不是,你以为我的全力反击就是如此?”   他们已重新来过两年多了,这两多年,魏瑾泓做了多少事,那她做的就算比不上,但也差不离多少。   “你不喜他成亲?”   见他老纠缠于此,赖云烟心中是相当的不耐烦了,她扔了手中只咬了一口的果肉,很是厌烦地道,“他喜欢跟谁成亲那都是他的事,不用你管。”   魏瑾泓便什么再也未说,掀袍而去。   “魏大人,多想想你魏家整个一族的事。”在他背后,赖云烟多了一句嘴,提醒道。   但愿她这次的提醒他不会再不当回事了。   他有整个魏氏一族,可在她这里,只有兄长一家值得她牺牲罢了。   他要拿整个魏氏一族换她那点拥有,非要两败俱伤,她也懒得拦他。   有些人就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   京中魏家的事传了出去,魏家名声有损,听说祝家还相当不快。   赖云烟上门去见了祝家老太君,见她来,老太君忙让她坐到了她身边去,满头银花的老太太一脸疼爱她之情,“怎么这时候来了?”   “好久未给您请安了,趁眼睛好了一点,能看得见一点东西了,就赶紧过来了,生怕这么久未给您请安,老太君就忘了我。”赖云烟笑着道,又从袖子里掏出几个小荷包,交给了她背后的老婆子,“三婆婆你们拿去分一分,没什么好赏你们的,就给点碎银子去买点糖吃罢。”   这话把老太君逗得笑起来了,“你当她们还是丫环,心里只想着吃糖啊。”   赖云烟便笑。   老太君看着她娇艳的笑脸,也跟着笑了一会,随后才道,“来了就来了,用过饭再走。”   “诶。”赖云烟应了一声。   “你自来是个胆大的,”老太君疼惜般的轻拍了下她握在手中的手,道,“不过我也不会让你吃亏。”   要是魏家的那夫人敢拿她来的事作话说,那就别怪她这老太婆不给小辈留情面了。   “祝奶奶,您说的这是何话?”赖云烟笑道,“我哪来的什么亏吃,替远处的慧芳孝敬您都来不及呢。”   “你是个长情的。”说到她的乖孙,祝老太君也怅然,坐在当地怔怔地想念了乖孙半会才接道,“嫁去一年多了,说生了一个,又说又怀了一个……”   这事赖云烟也是知晓的,这时她也颇有些无可奈何去何地道,“说是岑南王说生的越多越多,生个八九十个,他与老王妃都高兴。”   “八九十个?”祝老太君的老眼都瞪大了。   “可不就是如此。”赖云烟说到此处,就又拦了嘴,嘟囔道,“难不成她未跟您说过?”   “上次她说要是生六个就是最好的了,”老太君说到这都眼红了,“生六个就不易了,哪生得了八九十个,这不是要我孙儿的……”   见她眼红,祝慧芳的生母古氏忙道,“慧芳身子好,王爷自来又对她颇多呵护,想来也是问候不大的。”   “什么问题不大,”祝祖母说着捶腿,“我那时候只生了他们七个,就像活活受了七回罪……”   “祝奶奶,多生几个双胎就好了,都用不了生七次。”赖云烟忙道,这时就又凑到两婆媳之间轻轻地说了一句话,听后两婆媳都瞪大了眼,问,“可真?”   说罢,祝祖母已经用眼神命令身边的婆子带着房中的丫环全部退了下去。   赖云烟忙把自己怀中藏着的信拿了出来。   两人看后,古氏还在震惊中,祝祖母从震惊中硬回过神,对赖云烟道,“难为你了。”   她是为着这事才冒着被婆母不喜的风险来的。   “不为难,”赖云烟摇头道,“慧芳说此事尚不确定,她也只是一猜,写信时她也是未跟岑南王说了实话的,便连那大夫,她也未让他把话说全,这事也不好在家信中与你们提起,便让我来跟你们提一句,好派你们信得过的人过去替她打点一下。”   家信会被府中的男人拿来去看,难免被太多人知情。   现在她带去的人,已不够用了,在岑南王府,她一过去就是发现有孕,孩子刚下来不到三月,现下便又有了孕,哪还有那时间去收自己的人。   现在这当口,不得不往娘家求人了。   “得派,得派,得派那最好的。”古氏都已经乱了,她拍着胸口胡乱地说着话,气都有些喘不过来了。   她的老天爷啊,如果这胎是三个,她女儿到时可怎么办啊。   “慌什么!”祝祖母见二儿媳那慌乱的样子,忍不住喝斥了一句。   “是儿媳的不是。”古氏被喝道了一句,也有些稳了下来,她拿手帕缠了手板两道,又与赖云烟道,“那几个蛮夷送来的人是不是不太安份?”   赖云烟轻轻地点了头。   岑南王专宠王妃已经是京城有名了,而王府中那三个侍妾是早她一两年在府中呆了下来的,这时也送不走,只能防着。   这一胎三命,尚不能确定,但必须作是如此的准备。   “找人,我来找。”祝祖母已经扶着椅臂站了起来,古氏与赖云烟忙扶了她起来。   “个中厉害,老太君比我这等小辈了然得不知多少,”她起来后,赖云烟轻道,“那云烟就此回去了,要是用得上我的,您打发身边之人来提一句就是,云烟自当遵办。”   “瞧你说的。”祝祖母被孙女之事闹得有些心神不宁,这当口只顾得着说出了这句话。   赖云烟浅浅微笑,这又施礼告退,带了丫环离去。   她走后,祝家祖母在前去托人的轿子里对古氏说,“她也是个懂事的,对慧芳也自来用心,以后能帮得上她的,便伸手帮上一把,莫欠了人的情。”   “儿媳知道了。”古氏拿扇子给她扇了扇风,又拿帕给她擦了头上的汗滴,“是我们不孝,让您到享福的年纪了,还要为着我们操心。”   祝老太君闭眼不语,多年前,她还以为多年媳妇熬成婆,这人生大概也就风平浪静了,可到了心中又有了可心的小孙孙了,这时她才知,女人这一生为着儿孙转的命啊,是轻易挣脱不出的。   **   祝慧芳的事,赖云烟只能如她的意思,把信从她这里转交出去到祝家人手里就好,别的她也没有能力帮得上了。   当年她出嫁,两人商量出了用她们的方式彼此传信这一个徐径,说来事情早做准备有早做准备的好,这还只出一年,就派上了用场了。   而她去的这趟祝家,魏府那边没什么动静,魏崔氏只派了人来传说过一次话,说她眼睛好了一些还是要专心治病,等养好了眼睛再回去跟她说说话。   这话说得客气,赖云烟就当魏母是真这么想的。   她闹出来的小动静,还是让魏瑾泓忙得手忙脚乱。   皇太子又盯上了他,魏瑾泓藏了近一年的尾巴又被揪了出来。   再加上陵墓之事,魏瑾泓又置身在了风口浪尖之上,都有人传他是谀臣了,专侍奉承之事,无君子之范。   他有近十天没回府后,赖云烟在闻中突闻赖游被罢免了尚书之职。   这事一传到她耳朵里,当时在用午膳的她就搁了碗,让门房备马车。   到了京中又让人去打趟了一圈消息,她这才让马车改道去了赖府。   一进赖府,苏明芙就在门口迎了她。   “这出了什么事?”姑嫂急步向内,途中赖云烟轻语问。   “我所知不多,爹还在宫内。”苏明芙语气也稍有点加快。   “哥哥呢?”   “也在。”   两人到了苏明芙的主屋,身边之人全部退下后,苏明芙才跟赖云烟直接道,“我们两家这次有麻烦了。”   赖云烟皱眉,她前天得到的消息是魏瑾泓被太子爷参了一本,随之楚候爷进了宫,更多的她是不知道了,“什么麻烦?”   “太子说他魏家家风不正,有辱士族之风,”苏明芙说到这秀眉皱了起来,“父亲的罢免不管是什么原因,这对魏家也是有损。”   魏府一被参上,赖府就出了事,这在有些人眼里那就是说明魏赖两族被皇上不喜了,便是她苏家,也会担上事。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好坏谁都逃不脱。   “那父亲之事……”赖云烟抬眼看向苏明芙。   “这事要看你兄长之意。”苏明芙摇头,这种事,她什么话都说不得。   “不管是怎么被罢的,却也是恰恰好。”赖云烟看着自己的腿,心道。   这时她抬头,朝苏明芙笑着说,“这次是专程来跟嫂子报喜的,我眼睛在早几日前全好了。”   苏明芙便惊喜道,“真的?”   “真的。”   “若不是父亲之事,真该为你摆一次宴……”苏明芙叹道。   赖云烟也跟着了口气,这时两人眼睛交会了一下,彼此都轻颔了一下首。   在事情没有明朗之前,她们还是慎重为上,不能轻举妄动。   **   不出半天,宫中就又传来了消息,说是大太子被皇帝打了几个大板子,被抬回了东宫。   这事一传到人的耳朵里,还在赖府的赖云烟都费解,她演练了事态好几回,也没预料到太子会有损这一举。   这时赖府也回了人来报,说大概晚上的时候,老爷公子就回来了。   赖游要回来,赖云烟便趁着天色还有一点亮光,带着一肚子的不解上了马车回通县。   刚走到半路,后面就有了马蹄声,不久,那后面的马儿骑到了他们的马车身边,下人来报,是大公子他们。   马车刚一停下,魏瑾泓就上了马车,有了前车之鉴,车内的丫环就又退了下去。   这时车内只挂着一盏并不是太亮的灯火,在昏黄的光线里,赖云烟上下打量了魏瑾泓一眼,见他除了眼睛处有点黑之外,身上并无其它痕迹,她不禁挑了下眉,道,“魏大人好气色。”   没想到,他又活着回来了。   魏瑾泓闻言翘了翘嘴角,张嘴说话时的声音也很是温和,“你父亲下去了,你和你舅舅的人只要再多用点力,尚书之位就是你们的人的了。”   赖云烟看他一眼,便不出声了。   魏瑾泓知情的,看来也不少。   “任老爷什么时候上京?”   赖云烟垂下眼,看着手中帕子继续不语。   “他最好这段时日不要上京,便是江南家中也不要回,出去藏一段时日,要不然,任家辛苦百余年的家业,就要毁于一旦了。”   “您这话何意?”   “皇上要建大燕北了。”   建一个大燕北,不亚于重建一个王都,这钱哪里来?还不是从他的子民里那来,且还是从他最有钱的那些子民里来。   “钱都用来建行宫了,这对您的好处不大罢?”到时天下无钱,国家穷得叮当声,便是要贵族的税钱,也得有钱交得出来。   “太子被打了,你说他会不会心生不满?”魏瑾泓也看着她放在膝上的手指,浅言了一句,突然又道,“当年我送你的那枚戒指,你放在了哪?”   “拿火熔了,我看着熔的,在高炉里跟着铁水混在了一块,消失得一干二净。”赖云烟抬头,朝魏瑾泓叹了口气,“真是好算计。”   太子不满,皇帝再被他气气,会短好几年的寿,加之弄来的银钱再多费个几年,到时都未必会用到建陵墓上。   **   六月底,魏瑾泓自动把封地上献了上去,赖云烟随他回了魏府。   七月,天气炎热,从萧府搬出来的江镇远突生怪病,四肢无力。   再到八月,他瘦得皮贴骨,双眼无神。   萧家的小姐他不愿娶,宫中的公主他也不愿意要,六皇子拿他没办法,就随他去了。   勍西的江家来接人,坐在对面宅子亭中的赖云烟听说他笑了,乐得要亲自下地上那马车。   闻言,她便也笑了起来,起身平静吩咐小厮丫环准备马车,回魏府。   ☆、最新更新   赖云烟一回府,下人就说老夫人有请。   这次魏瑾泓回府,魏母就让下人改了口,让人叫她老夫人,赖云烟从大少夫人成了大夫人了。   一进魏母的院子,请过安,魏母和蔼地问,“去哪了?”   “我外家要来人上京住住,让我帮着寻两处房屋,儿媳趁着今日的空闲就出去转了转。”赖云烟淡淡地说。   她这大儿媳回来后,人就较以前冷淡得多了。   不过经过她娘家那么大桩事后,她还是跟以往那小儿女那般娇态,那倒是可鄙了。   现在这样,魏母也看得顺眼得多,她也实在不喜赖云烟在她耳边咯咯咯笑着的娇笑声,过于天真无邪得让人生厌。   看着她变得沉稳,多少让她觉得没那么刺眼。   “嗯。”魏母虚应了一声,未免显得太过急切,决定她所说之事过两日再问,随后又温和说道,“这两日泓儿没歇在你屋中?”   “儿媳这几日不便,就让侍妾替我伺候几日。”赖云烟轻描淡写。   魏崔氏淡淡地笑了一声,不再言语下去。   赖氏不是个小气的,那院中的侍妾都绵衣玉食,便是伺候她儿,最漂亮的那几位都是排得时日最多的,她日日叫人盯着来报,也没听过她跟谁捻酸吃醋过。   都生不出来,这话说出去,就知是谁的问题了。   魏母跟来问过她话的人说是他们子嗣艰难,这话里,赖氏的责是担了一半去的,见赖氏并不出言就此说过什么,她便对她这大儿媳稍宽容了一点。   “这月大夫与你把过脉没有,身体没什么事吧?”魏母又问。   “把过,只是说身体还有点弱,要注意着点。”赖云烟拿起茶杯作状抿了抿,淡道。   “那就注意着点,要什么药材,打发丫头去库房拿。”   “是。”   从魏母那出来后,回她住的院中途中,祝慧真就坐在河边的亭中赏鱼,看到她就站起来到亭门口对着她笑道,“嫂嫂可回来了,我盼你多时了。”   “有事?”赖云烟微笑,微提了裙子上梯,入了亭子。   亭内的石桌上,这时摆了五色点心,好几盘的瓜果零嘴,赖云烟一见,诧异道,“可是有客?”   祝慧真摇头道,“也不是,我今天这嘴刁,便想多尝几个口。”   赖云烟了然点头。   “嫂嫂,坐。”   赖云烟闻声坐下后,祝慧真在她的示意下也跟着坐下,她先把一块青瓜放到赖云烟面前,才拿了梨子啃了两口。   “嫂嫂,”祝慧真吃了口梨,开口看向赖云烟,“你刚去了娘那处?”   “嗯。”   “娘可说了我什么?”祝慧真拿帕擦嘴,淡淡地道。   自五月那侍妾生了个儿子养在在她膝下后,她就天天派人过来问一趟,就好像她会害了他似的。   一个庶子,就这般战战兢兢,果然是崔家出来的人。   “未说。”   祝慧真见赖云烟脸色平静,看不出端倪来,她沉默了一会,又道,“易儿百日,我想请几个平日来往得多的人过来做客,嫂嫂,你看这个妥不妥当?”   “这个问娘罢,想来她自会有主意。”赖云烟可不想掺和她们之间的事。   “哦。”祝慧真笑了笑。   妯娌俩又聊了一会,这时祝慧真院里的丫环来请她,说是二公子从书院回来了。   祝慧真忙让丫环收拾了一下,比赖云烟还先走了一步。   赖云烟看着她的背影从拱桥上走过,到差不多时候她下了亭,从另一条小路进了魏瑾泓的青修院。   “大夫人。”一进前院的门,苍松就跟她请了安。   “大公子回了?”   “是。”   “好生伺候着。”赖云烟脚步未停,转过走廊,直接往后院走。   苍松跟了她两步,进她脚步不停,便看着她远去,直到看不到人了,他才回头回了书房朝魏瑾泓禀,“大夫人回后院了。”   说罢,又朝他身边的赖震严施礼道,“舅爷来了的事,小的没来得及出口禀告,还请舅爷恕罪。”   大夫人走得太快,快得让他的话都来不及说出口。   平日她就不耐听大公子回不回来,在哪不在哪的话,苍松也真是习惯了。   **   魏瑾泓把封地上缴后就又不怎么出门,饶是如此,他还是被太子在朝廷上揪住了死批。   不过太子说得再狠,他也只跪着一声不吭,次数多了,他快要扳回君子之声时,太子硬生生地忍住了那口气,不批他了。   太子其实一点也不蠢,但还是不如魏瑾泓老练,尽往他挖的坑里跳。   赖云烟琢磨着,魏瑾泓在洪平帝未死之前,是真要在明面韬光养晦了。   此人显得越发深沉,兄长找上门来与她谈话这事,她也是料到了。   毕竟这世真不是前世了,父亲丢了尚书之位后,想来兄长也不得不和出了力的魏瑾泓表面言欢。   “瑾泓说,你身体还未全好,要再休养一段时日为佳。”赖震严没有看妹妹的脸,垂着眼皮看着桌面淡淡地说,“可我听方大夫说,你身体好得很。”   赖云烟便笑。   赖震严无奈,“方大夫也与他把过脉,说他身体也好得紧,再好不过了。”   赖云烟干脆拿帕掩嘴笑。   “你就是根本不想生。”   赖云烟拿帕挡脸,笑道,“哥哥不要说了。”   “我跟你在说事。”见她不正经,跟她说正经事的赖震严也颇为无奈。   “云烟知哥哥的意。”   “即知,那为何如此?”   “不想生呗。”赖云烟把帕拿下,微撇了下嘴。   她想蒙混过头,赖震严想及前面他还想带她回去的心思,便也如了她的愿。   但还是忍不住说,“哥哥现在没法带你回去。”   家中父亲还在,他带不了她回去。   “嗯,我知。”赖云烟点头。   她现在还是回去不得,父亲不死,当家作主的便还是他。   她无论是被休还是和离,赖游都不会放过她,还有她这刚熬出一点头的兄长。   “再等几年?”赖震严轻问。   “好。”赖云烟低头,过了一会才忍住鼻酸笑问,“哥哥就不责备云烟任性?”   赖震严没出声,过了好一会他才长长叹了一口气,沉着语调道,“不是不责备,只是他这人为人太有城府了,跟着他你以后你的路怕不是那么易走,还不如你到时候跟着舅舅去了江南,寻一灵秀之人匹配的好。”   那人心大,妹妹这等明媚爽朗的人不适合他。   还没到三年,她的笑便是笑得极痛快,也带着压抑。   明芙说她在魏家时刻警惕的日子,怕也不比他们好,他细察了几次,发现确是如此。   便是喝口水,她也得她亲自带来的丫头去提,他不愿她过这种胆战心惊的日子过一辈子。   “再等几年罢。”赖震严轻声地说道,似是说给妹妹听,也是似是说给自己听。   **   与兄长这翻话过后,赖云烟心中又多安然了几分。   魏瑾泓这人善于步步图谋,但人心哪是这么容易估算的。   就是她兄长如了他的愿,帮他说服她,她也不会伤心。   兄长怎么做,她都理解。   更何况,他未如此,她在他心里,还是那个需要他爱护的小妹妹。   “再过几月,就是一年了。”魏瑾泓当晚进了屋,与赖云烟说到了这句。   “可过得真快。”赖云烟揽袖伸手,从桌上的炭火炉上拿起热水壶,烫起了茶壶。   一道水烫过后,她便灌起了热水,一刹那间,茶香溢满了整个屋子。   她慢悠悠地给自己倒了一杯,抬起轻抿了一口,那入苦微涩,转瞬就在舌尖泛起甘甜的茶水让她不禁微微笑了起来。   这千金难买的朝露茶还真是名不虚传,好喝得很。   “待到明年,你我要是未有所出,族老怕是会从族中挑选孩童过子到我们膝下。”魏瑾泓淡淡地道。   “哦?”   “你我无子,更合他们之意。”魏瑾泓拿着冷茶慢慢喝了一口,不紧不慢地道,“你愿如此,便就这样罢。”   “哦。”   “和离与休离之事,你不要再想了,”魏瑾泓这时抬头,朝她平静地道,“我需要你兄长,还需要你兄长背后的苏家,任家。”   这几家,缺一不可,他的变法需要这几大家的全无外心的支持,哪怕中途只稍一变卦,都会让他功亏一篑。   他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她只能呆在他身边。   “如若不然?”   “如若不然,那只能是魏,赖,苏,任四府一起没落消亡。”魏瑾泓把手中书本搁置在桌上,眼看着赖云烟一字一句地道,“就算不然,你我也知,用不了太长时间,我们几家也会跟着王朝败落。”   到时,无国,就无家。   “魏大人太看得起我这一介女流了。”赖云烟神色未变,抬手又抿了一口甘茶。   “你拿去。”魏瑾泓把桌上的邸报准确无误地扔到了她的桌上。   赖云烟眯眼,她看了报纸一眼,口气加重朝魏瑾泓道,“大人忘了,我是一介女流,不该看这种朝廷中事。”   “你知道的还少了?”魏瑾泓嘲讽地翘起嘴角。   赖云烟被激不语,过了一会,她还是伸手拿起了邸报。   “这不关我这等妇人的事。”   淮河流域有两支农民军起义,不到三日就被地方军剿灭,当地郡守上呈邸报的口吻在赖云烟看来,邀功之余还颇有点沾沾自喜。   此事尚只是小态,但宣国就算不作为,也还是能撑个七八十百年的。   底下的人不逼到绝境,没多少人愿意造反,这势起势必要一段时间的蕴量蔓延。   魏瑾泓给她看,未尝没有吓唬她之意。   “你舅父的产业大都是在江南富饶之地。”   赖云烟放下茶杯,冷静地看向他。   “大燕北下月就开始建了,征令一下,各地就会有上千男丁进入燕北,各地上贡金银,也必会在这些人身上加重赋税,到时,我朝繁华太平的近百年光景就会成为另一派模样。”魏瑾泓说到这,冷冷地翘了一下嘴角,“再加周边战事,你说朝廷会不会大乱?”   朝廷大乱,最富饶的江南也最是动荡,到时京城的赖家,江南的任家,谁能逃得过?   想来她也应该明白,太平盛世,岂是没有牺牲就可得的。   ☆、最新更新   “这等国家大事,与妾身这等妇人何干。”赖云烟轻笑了一声,垂眼敛袖端杯,继续抿茶。   朝廷大乱也好,金戈铁马也好,来也好不来也罢,跟她这女人有何关系?拿这高帽子往她头上戴,也就男人轻易说得出口了。   享受这盛世太平,左拥左抱的是这些男人,她不过是男尊女卑下的一介妇人,被这世俗束缚着循规蹈矩地活着,她就算是为了家人,但螳臂当车的事,她也自知没这能耐。   魏瑾泓拿这种理由要挟她上船,也太可笑,也太看得起她了。   赖云烟不为所动,魏瑾泓看着她,有些不解。   “你不是不反对。”魏瑾泓看着她握茶杯的手,偶尔她是怎么想的,他到现在也还是弄不明白。   他以为她情深意重了,下一刻,她就仿若从不知深明大义是什么意思。   “您要变法,就算是把天变了,只要您有您的道理,我也没什么好反对的。”赖云烟又抬眼,直视他,嘴边挂着浅笑,“可这于我有什么好处?”   他变天变地都可行,但,他困住她,让她上船,她有什么好处?她背后的人有什么好处?   他道她不识相,她却觉得他在占她便宜。   她不再是那个为他昏头昏脑的女人了,他以为就借着几个压得死人的理由,就以为吓唬得住她,那么,不是她太天真了就是他太天真了。   “要好处?”魏瑾泓在那一刹那,甚是啼笑皆非。   也只那一刹那,他就完全回过了神。   重来一次后,透过她娇颜不断回忆起的曾经的那一切飞快在他脑海闪过,最后在脑海中留下的就是那个暗中跟他无情斗了小半辈子的女人。   那后半生,她对待他的方式,阴狠残忍,就好像他们从不曾恩爱过。   就如同此时,陌生得连陌生人都不如。   “若不然呢?”赖云烟好笑地看着魏瑾泓。   她什么时候崇高过,魏家前世不是把她爱贪图享受的名声传得沸沸扬扬吗?   他觉得好笑,她也好笑。   该讲感情的时候,他不跟她讲感情,到这种就差最后把脸撕破才能皆大欢喜的境地,他却来跟她讲这些堂而皇之的情义。   真当她是傻的。   “不止是好处,”赖云烟想了想又道,“你成功了好处我自然是要要的,你要是失败了,坏处我可是一点也不想沾,魏大人,我就是如此想的,你道如何是好?”   不愧为任金宝的外甥女,前世她跟他处了那么久,看来任家的奸险奸诈她是学了个十成十了。   魏瑾泓沉着脸想了好一阵,掀袍而出。   不多时,冬雨来报,小声地说,“大公子坐在廊下看着院子,半晌都没说过话了。”   “随他去。”赖云烟摆了下手。   魏瑾泓现在干什么都不为怪。   魏母只恨不得他一松口就要弄壮阳药给他吃了,魏父更忧心他得罪大太子的事,更是对他不能人道的事有苦难言得紧,现在府里个个盯他的眼光都异样得很,便是魏瑾瑜那个脑袋里装屎的二公子都老对着他这长兄干笑。   如今他这日子说来比她的日子也没好过到哪里去。   再加上他在外面铺陈的种种大事,他晚上还能睡得着觉,人没有过劳猝死,赖云烟都觉得那肯定是自己太老实,太胆小,太没本事没给他找茬的原因。   刚刚她说出的那几句话,也不过是为自己尽点本份罢了,说来,她对他,这世可是好人得不像个好人了。   说来这人就是爱欺熟,她是倒霉透了,回了魏府不幸又得跟他同处一室,就又被他惦记到了理所应当牺牲的那卦了。   **   九月底,送进太子府的赖画月传出了有孕的事。   赖云烟听说赖游送了大礼到了太子的东宫,虎尾一来赖府跟她报事,听他说了拿去的都是什么东西,她就差一点要捧着小厮的手痛哭了。   “钱哪,都是钱。”赖云烟当着自个儿家丫环小厮的面捶胸顿足,就差一把眼泪一把算涕地哭诉了。   丫环小厮齐齐无语,都偏过头去,不忍看他们家主子这副守财奴的嘴脸。   “那可都是我哥哥的钱。”赖云烟捶了好几下胸,连喘了好几口气,才觉得这口气好受了点。   十二尊玉像小佛,再加十二尊足金的十二动物肖像,这全都是赖府库房里镇库之宝,赖游这到底是想要干什么啊!   这厮魏瑾泓听说赖府的人来了,便从前院回了后院,冷眼看着她咬牙切齿,等下人都退下后,见她还站在厅屋中间一脸气愤,便道,“坐下罢。”   赖云烟横了他一眼,拣了个离主位最远的客椅坐下,口气不太好地道,“您来看热闹来了?”   现在魏赖两家都在主动,被动地装孙子,虽说赖游送了这么大的礼进东宫,这确是讨好了太子,但在老皇帝那就又要丢些情份了,但就算这么想,赖云烟也实在气不过来。   赖游这是要在他死之前,把赖府的库房搬空吧?   光想想,她就牙疼,那可都是绝世珍宝,不是送出去就能再得回来的。   看着她钻钱眼里的样子,魏瑾泓细不可察地轻皱了下眉,看着她那不显庸俗的脸。   果然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太子妾有孕,你送什么过去?”   赖云烟倒抽了一口气,“您说啥?”   她惊炸的口气让魏瑾泓直接向她投去了冷漠的一眸。   赖云烟这才回过神来,喃喃道,“我是她嫡姐,对,我还要送。”   送啥?送封欠条去可成?让她一一写上不要脸的赖游给她送去的那些东西,那可是他们赖府里的宝贝,得还来。   赖云烟苦中作乐地想罢,朝魏瑾泓看去,看着他的眼道,“您说送什么才好?”   她放眼向他看去,看到了他眼睛下方皮肤里暗暗隐着的青痕,就这么一眼,赖云烟心情就稍微好过了点。   在现在的魏府,只有看着魏瑾泓的不好过,才能让她稍稍好过一点。   “送对福娃相,库房里有一对,明日我会跟娘提。”魏瑾泓撇过眼,看向空无一人的院子。   他任由这后院满是她的人,她什么时候才把她的贪心稍微收敛点?   “你们送?”赖云烟这次是真惊讶了,朝大方的魏大人不敢置信地眨了下眼。   魏瑾泓又被她隐隐讽刺,便不出声地靠着椅子,不发一语。   她不喜见好就收,他暂且也拿她没办法,那就忍着罢。   至于忍到哪日,到那日再说。   **   第二日魏瑾泓提了太子妾有身孕的事,魏母当下脸上的笑便止住了,她看向魏瑾泓,嘴角微启,却又欲言又止。   这等事,他没提出来,她真不好先开这个口。   那等王孙贵人为之打破头的美人他院中都有了两个,可每次只到一半,下半他却是不行了,魏母问了好几人,都心灰意冷到好几次都想跟儿子破口问出了。   也难怪,以前这对小夫妻好得很,现在赖氏也对他冷冷淡淡了。   这种事,真怪,也怪不得她头上,魏母现在只盼着儿子跟她隐约开个口,她便好秘密找大夫行事。   “你们什么时候有孕?”魏母看着大儿媳,脸色柔和地问了这几句。   “要看缘分去了。”赖云烟垂头看着手中的帕子,轻声地道。   “你说呢?”魏母微笑着看向大儿。   “不急。”魏瑾泓垂眼,淡淡地道。   看着儿子瘦削冷峻的脸,魏崔氏觉得自他成婚后,他脸上的神采就渐渐地变了样了。   他以前不是这样的,眼睛何曾这样冰冷过。   魏母心下黯然,见魏瑾泓这时提起送那对福娃,她随口答应了下来,随即,又传令下人,另送一对到他们卧屋去。   很轻易得了那对白瓷福娃,赖云烟没让丫环收下,转头柔声跟魏瑾泓道,“就让府里的管事替我送去罢?”   “好。”魏瑾泓看她一眼,嘴边含着温笑道。   看在魏母眼里,心中却道她这大儿对赖氏有些愧疚才这般讨好,不由在心中叹了口气。   她即便是不喜她这大儿媳,却也是不能在这时候对她苛刻了。   只要她不帮着那祝氏,便不管她太多了。   魏母如此想完,犹豫了一下,口中又道,“你外家的人什么时候上京?”   她问得甚是不经心,赖云烟抬眼看着她淡定的脸,见她还拿了茶碗优雅地抿了口茶,嘴角不由翘起道,“也不知具体时日,想来也是年后的事了。”   “那还尚早。”   “可不是。”   来得晚点,不就多有那时间好让你想想怎么多占点便宜。   赖云烟好笑想道,这时她对上了魏瑾泓朝她看来的犀利眼神,她不由朝他嫣然一笑。   **   太子妾有孕的事,让赖府一小撮人跟着兴奋了一下,不多久,赖画月就传出了流产的事出来。   这事让东宫大怒,上下彻查此事。   魏府送去的那对瓷娃是跟着楚候爷的礼一道送去的,楚候爷给太子妾送礼,这还长了东宫的面子。   东宫查来查去,最后也没查出个所以然出来,只拿了太子妾身边的几个伺候之人惩罚了事。   这事过后,赖游便病了。   黄阁老那边这时有管事的亲自找上了赖云烟。   赖云烟跟她是在私宅见的面,那妇人一见到赖云烟第一句话就道,“我家爷说奇怪得跟,跟您好像上辈子就见过一般。”   “这说话可不敢当。”赖云烟朝她笑着说道时,朝她伸出手,道,“你且快快坐下。”   那妇人又轻福一礼,才在她身边坐下。   刚坐下,她又直言问,“我家爷让我问您,您是怎么找上他的。”   “您知我的外祖那一族,这上下之事多少有点门路。”赖云烟含蓄地道。   妇人了然,这任家家主的厉害之处,他们也是知晓几分的,想来也是透过了别处得知了此法,告知了她。   她便略过此话,又道,“我家爷说,太子妾之事,他给您这个价。”   她说罢,从袖中拿出一张纸头。   赖云烟把纸打开,看着纸上龙飞凤舞的字样抽了口冷气,随即抬头震惊地道,“这……”   “这是我家爷说您长得甚是顺他眼的半价,”年过三旬的清秀妇人客气地道,嘴角的笑恭谦温驯,“他也是想交您这个朋友,若不然,您兄长下药落胎之事,他也不会先替您先了了这事。”   “我去哪弄这么多银子!”赖云烟觉得阁老爷比上世狠多了去了,狠得她现在心肝都在打颤。   “那就是您的事了。”妇人闻言,看着她瞪大的眼,很是愉快地笑了。   皇帝跟她家爷要银子,她家爷拿皇帝没什么办法,只好找个冤大头要银子喽。   ☆、最新更新   个个都当她是冤大头,赖云烟觉得她这日子简直就是没法过下去了。   “我去哪抢钱啊,把我卖十遍我都不值这个价啊。”赖云烟喃喃道。   那妇人听了颇为有趣地笑了,如她家爷所说,魏大公子这位夫人啊,可真是个妙人。   **   一坐到马车上,赖云烟就叹气,刚回到府中,又听闻祝家那边又送东西过来了,还给她送了一份。   从吃的到穿的,祝家人大方,送的都是精致之物,桑县最新到的鲜艳丝绸都送了两匹过来。   这世间还是有真情在的,赖云烟又安慰好了自己,这时下人来报老夫人有请,她忙又打起了精神去了主院。   一进院,年头嫁出去的魏丁香居然在,站在厅中央在哭。   她这世嫁得一般,嫁给了一个四品文官的庶子,出嫁之日赖云烟正好眼瞎,只送了份礼过来,乐得没过来送嫁,给她这个脸。   “儿媳给娘请安。”赖云烟先是目不斜视走到魏崔氏跟前行了礼。   “坐罢。”看到她,一直板着脸的魏母脸色稍好了一点。   “多谢娘。”赖云烟在她的下位坐了下去。   “叫你来也是让你这个当大嫂的帮我听听,丁香这事做得妥不妥当。”魏母朝赖云烟说话时有种刻意装出来的和缓。   “是什么事?”赖云烟讶道。   “让她自己说。”魏母亲转过头,朝魏丁香淡淡地道,那脸也刹那冷了下来,嘴角严厉地抿起。   魏丁香听她此言,眼泪更是猛往下掉。   “不说了?”魏母嘴角牵起冷笑,“不说就算了,天色不早了,早点回去罢。”   “母亲!”魏丁香大声泣啼了一声,大力跪了下去。   “别跪了,你这一跪,不知道的还道我这个嫡母的在欺负你。”魏母冷笑了一声,“你们被分出府,这宅子你们不往本家要,却跟我这娘家的母亲来要钱入宅,也亏你要得出口。”   赖云烟一听,朝魏丁香看去,见她巴掌大的小脸上满是屈辱绝望,眼睛不禁一暗。   这时,魏丁香见她朝她看去,迅速朝她看来,眼睛在那一刻亮了起来。   见她巴巴地看向她,赖云烟不禁哑然失笑,瞬间半垂着头转过脸,半字未吭。   这种依附别人的女人,于她就是蝗虫,全天下就她最可怜,害人都是她最有理由。   上世帮着别人算计她,还在她面前哭诉她是不得已,差点没把当时困于魏家连一顿饭都吃得不安宁的她气得一口气上不来。   这世她可不想管她的闲事了,她只想在旁边冷静地看看,魏小姐能不能凭借着她的眼泪,再哭出一个未来出来。   “大嫂……”魏丁香怯懦地叫了赖云烟一声。   赖云烟垂眼看着手中帕子不语。   “走罢。”魏母冷冷地道。   “尚只缺二千两银子,母亲,二郎说只是暂且周转一下,日后会还的。”魏丁香说罢,又泪如雨下。   她的嫁妆看着甚是丰盈,但真值真金白银的不多,现下屋内缺银子,她连五百两都拿不出,这叫她怎么在夫君面前抬起得头来。   她是九大家三首之一魏家出去的女儿啊,她在宿府丢了脸面,何尝不是丢了魏府脸面。   “母亲,只是二千两,日后二郎不还,便是女儿也会还回来的。”魏丁香把头这时磕得砰砰作响。   “拦住她!”看她要把头磕破,魏母怒了。   她这想磕碰头回去,让外人说道她这嫡母不慈?   居然想用这套威逼她,魏母气得抽了两口气,朝赖云烟道,“你见过嫁出去回来逼娘家给钱的女儿没有?”   赖云烟稍稍抬眼看了她一眼,再垂首轻摇了下头,还是一言未发。   “送回去。”魏母怒得拍了桌子。   “母亲,嫂嫂……”魏丁香已经哭得眼睛都睁不开了,两个婆子一人压着她的两只手,一人捧着她的头,让她动弹不得,看起来可怜不已。   “我看你是一点脸都不想要了。”魏母冷喝道,抿着嘴再道,“给我从后门送出去。”   婆子忙应了是,就把弱声啼哭不止的魏丁香押了出去。   她出去后,厅屋里静默了许久,魏母见赖云烟一直垂头坐着,一时之间她对她这个刻意装乖的儿媳妇也是满身心的厌烦。   “好了,没事了,回去歇着罢。”她淡道。   “是。”   “对了……”魏崔氏刻意停顿了一下。   “娘请说。”   “以后别这么勤于往外跑,我是知晓你是有事才往外走,但外人不知,看多了,还道你不守规矩。”魏崔氏口气依旧不轻不重地道。   “儿媳知道了。”赖云烟笑了笑,起身轻福了一礼,“那儿媳告退了。”   “嗯。”魏崔氏轻颔了下首。   她走后,她对身边的吉婆子淡淡地说,“她这心也硬得很了。”   这厢赖云烟一出魏崔氏的门,没走几步,迎面就碰到了对面匆匆过来的魏瑾瑜。   “嫂子。”魏瑾瑜口气冷淡地叫了赖云烟一声,就大步错过她,往魏母的院子走去。   “这是怎地了?”他口气就跟她做了什么对不住他的事一样,赖云烟不由略挑了一下眉。   冬雨回头看了二公子那冒着火气的背影一眼,回过头来朝赖云烟摇了摇头,“奴婢也不知。”   赖云烟笑笑,回头到了院子,就有仆人悄悄来报,说是二公子途路三小姐,给了三千两银,还亲自送到了小门的门口。   闻言赖云烟不禁抚额,坐在椅子半晌才笑道了一句,“好一个善心仁义的二公子。”   原来刚刚火气那么大,是怪她这个嫂子不仗义了。   魏家有他,何愁不倒。   赖云烟忍了又忍,才没让自己笑出声来,被黄阁老坑了一大笔的心情算是稍好了一丁点。   要说祝慧真现下也真是跟魏瑾瑜同心,魏瑾瑜给了庶小姐银子,第二日,祝慧真来找嫂子说话,话里话外的意思也不外乎道赖云烟不顾魏家脸面。   “说来这事被外人知情了,还道我们魏家拿不出这区区二千两银呢。”说到昨天的事,祝慧真来这么一句云淡风轻的话。   赖云烟笑而不语,由她这个妯娌暗中挤兑。   在她看来,祝慧真是投了个好胎,投在了明白人挺多的祝家里。   要是换个一家,哪可能到了现在这地步,还由得了这么傲气。   “嫂嫂,我听芳姐姐说,你嫁进来时,便是那银票都有那么厚厚一叠。”祝慧真见她不语,这些时日被赖云烟左推右阻不帮她对付魏母的火气一上来,口气便失了分寸。   “慧芳与你说的?”赖云烟好笑地看向被她让了多次的祝慧真,小姑娘都生了孩子了,还是没弄清她是仗着什么在魏府立足,她笑望着她云淡风轻地道,“弟妹怕是记错了,慧芳那等人物,便是说别人的不是都有辱她这种仙子一般的人的口舌,何况是说道银钱这种俗物之事,你这话万万不可传出去了,要是被人知晓了,你们祝家的老少还道有人在辱你们家出来的岑南王妃呢。”   这种有辱王妃名声的事,杀个人都不为过。   她这话一出,祝慧真脸当下就白了。   君子最忌谈钱财,何况是她们这等大家闺秀,谁说钱谁就是俗气,她刚为了暗喻她小气,一时之间就把话说了出来,这时悔之晚矣。   “是我记错了。”她立马道,“烟姐姐切莫怪罪。”   这话不能传到娘家去,若不然,老祖宗定会生气!   一想到此,祝慧真的心都像被人拧住了似的,说罢话后,她眼睛紧张地看向了赖云烟。   “是记错了就好。”赖云烟瞥她一眼,就转过脸看着此时亭外的风景,随意转过话题道,“这深秋一过,天气就冷了。”   祝慧真低下头,低声附和,“可不是。”   说罢,她又微抬了下头,小心地打量着脸上分不出是笑还是未笑的赖云烟,头一次觉得她这个大嫂根本没有她先前以为的那样简单天真。   **   魏瑾泓这两天都未回府,一回府听闻了魏瑾瑜的事,听后就回了修青院,见赖云烟在窗子前边吃着果子边看书,他顿住了脚步。   不多时,丫环与他请过安后,皆纷纷退了下去。   他立在原地想了良久,也未想出要如何开口。   说他会让瑾瑜过来与她道歉,这话说出来,她肯定会觉得好笑。   碍于他这长兄的意思过来道歉,他的弟弟,会把他们两人都怨上。   她知他会吃力不讨好。   再遥想当年家里人给了她难堪,她给他递梯子而下的那些事,许是……真是委屈了她。   她确实什么都未得到。   魏瑾泓立在原地看着她,见她抬眼朝他礼貌地笑笑就又回过了头去,若无其事地继续看书,他转过身,盘腿坐在了此时风大的廊下。   他们之间现下就是死局,无论他怎么想靠近她,她都坐于他接近不了的远方。   ☆、最新更新   十月的天气渐渐变冷了下来,魏府内落叶纷纷,仆人来不及打扫的偏僻道路上,枯叶把地面埋了,脚一踩上去,便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   赖云烟踏过几条落满了叶子的小道,又折返回去,另挑了一条没踩过的飘满了落叶的长路慢悠悠地走。   她一直都甚喜在园中散步,上世在离开魏府,头几年试着静心的那几年里,她就看着这些春去冬来,从萌芽到衰败的花草树木,让自己学着去观赏它们的每一种姿态,渐渐的这心态便随着它们的冬去春来变得从容了起来。   而每到秋天这种众多植物枯萎的季节,她也都会有一种老朋友明年见的感觉。   想着它们明年春天里会长出嫩芽,然后逐渐长成勃勃生机的丰盈,也就不觉得这枯叶丛丛的萧瑟会有多苍凉。   说来,在独守庄园漫长的时间里,她是从很多事情中学会怎么自得其乐地陪伴自己,到后头那几年,她确是过得颇为安然的。   重活以来,反倒是与魏大人的日夜提防与针缝相对,把培养多年的心境毁了近一半,把戾气重勾了上来。   赖云烟又来回走了几趟,这时秋虹匆匆过来,道,“大公子来寻您来了。”   她抬眼,没见到人,问道,“走到哪了?”   “秋意阁。”   赖云烟转身,往亭阁的方向走去。   没有几步,她刚转了个弯,从小石板路转到大石板路上,就见到沿阶而下的魏瑾泓。   “您找我?”赖云烟朝他走去,笑道。   魏瑾泓在原地等她,等她走到他身边,就默然沿阶而上。   “去给娘请安?”小厮在阶梯前的亭前向她鞠躬请安,赖云烟朝他们轻颔了下道,嘴里问道。   “嗯。”   “娘昨日说了,让我们在院中用过早膳再去也不迟。”赖云烟说到这,要笑不笑地看了魏瑾泓一眼。   魏瑾泓不语,等她进了亭中,见她坐下,他挥袖让仆人退下后,才开口道,“等会随我去给爹娘请安,随后与我回趟你娘家。”   “我娘家?”   “岳父大人有请。”   “请我回去?”赖云烟哑然。   “嗯。”   “一大早就有人来请了?”   魏瑾泓再次颔首。   “一大早就来了,是出事了罢?”   “说是昨晚胸闷气喘了一阵,想叫你回去看看。”   赖云烟坐在铺了厚垫的石凳上,静想了一会,这才张嘴淡道,“那给爹娘请完安就去一趟吧,也是时候给我爹请下安了。”   说完她起身,下台阶时,她的裙摆过长,被风扬起,勾在了掉了叶子的矮树丛的枯枝上。   她正回过神,侧头去看,却见魏瑾泓轻腰下弯,一手拿枝,一手拿裙,仔细且准确把勾缠挣脱开。   只片刻,他的眼便从树枝上转开,漫不经心地扫过她的裙摆,再伸手把她裙尾沾上的那几片枯叶摘了下来,随即那手利落潇洒地一扬,把长长的裙摆扬起绝美的弧形,轻轻扬场地落了地上。   赖云烟垂着眼睑,看着自己那绣着青鸟的长裙垂在了地上,随即若无其事地转过了眼,往前走去。   魏大人现在确也是不比当年了,她来往的亭阁中石桌上总搁有热水热帕,便是石凳上都绑了厚垫隔凉,只可惜,她早对他无绮念了,若不然,谁能不对这样为人费心的玉公子心动。   这一天早间魏景仲正在正院,两人一道向他们夫妇请完安,赖云烟说到要回娘家,魏母便轻柔地道,“那我让管家备上几盒药材,你且捎去。”   “让娘费心了。”   “你这说的什么话,应该的。”魏母朝她颔首。   “早去早回。”魏景仲忙于去书院,说完此句,就起身叫老仆准备马车。   他刚走到门口,又折回来与魏母道,“把那瓶御赐的养生丸也捎去给亲家。”   赖云烟闻言忙起身福礼,不等她抬头,魏景仲就领着他的老仆和小厮走了。   “听到你们爹说的了,早去早回。”魏母吩咐完管家,转头又对他们笑道。   魏瑾泓闻言脸色一柔,朝他母亲微微笑了一下。   魏母看到一怔,随即,她的笑更显温柔起来,嘴里的叮嘱更是切切,“今日风大,注意着些,别往那风大的地方去。”   “是。”魏瑾泓眼睛微动,黑眸在那一刹那闪出了耀眼的光,整个人在那一刻绽放出了就似在太阳底下折射出光芒的白玉的光彩,翩翩如仙君。   魏母的眼光便越发的柔和起来了,赖云烟轻瞥一眼就低下了头,让这母子交流感情去了。   上世她就已经完全明白,在魏瑾泓这种人眼里,母亲万般的不是都是是,妻子的一点不是那才是天大的不是,便是妻子有道理,也想都不用想他会站在道理的一边。   这就是这世间的孝道,赖云烟也没觉得他有什么不对,只是她上世因此吃过的亏,这世魏大人还是少跟她重来那套就好。   她是他魏瑾泓的娘,可不是她赖云烟的娘,他替她收拾烂摊子那是他的责任,可别老想拖着她再下地狱,她想这两年多,他足够明白这个道理了。   **   魏瑾泓陪着赖云烟进了赖府,赖震严在门口迎了他们,等进了门,苏明芙在第二道门口迎了她,这时魏瑾泓随着赖震严走在了前面,姑嫂俩便带着婆子丫环走在了后面。   走了一段路,前面的人远了,苏明芙挥了一下手,赖云烟也回首朝她的人轻颔了下首,她们身后的人便齐齐停了脚步,待她们走远了几步,她们才跟在了后面。   仆人离得远了,苏明芙便开了口道,轻言道,“大夫说胸闷这事可轻可重,最忌病人心情沉郁,家人还是万事顺他的意,莫惹他生气的好。”   赖云烟听了眼睛微瞪,哑然失笑。   万事顺他的意?那他要他们死怎么办?   她这个父亲,还真是会病,病得恰到好处。   她要是惹他生气,要是气出个好歹来,那她就真真是不孝女了。   “云烟知晓了。”赖云烟应了一声。   “昨晚吃了几剂汤药,睡得也不沉,现下听你们来了,便又坐了起来……”苏明芙轻声地道。   “嗯。”   “今日可会留在府中用膳?”   “要听我夫君的意思。”赖云烟轻声地答。   苏明芙看她一眼,嘴唇微抿了抿,等走到正门前的一道空旷处,她轻声地道,“现在爹爹的院子里全换了人,有好些是以前见都没见过的,便是那扫地的仆人,也都是未曾见过一眼的。”   赖云烟闻言嘴角也微抿,她轻轻地颔了下首,示意知晓,便不再开口言语。   等进了赖游的主院,赖云烟发现兄长与魏瑾泓都站在正门口等她们。   走近后,赖云烟的眼睛直接看进了魏瑾泓那幽黑的眼底。   帮我?   在那一刻,魏瑾泓朝她颔了下首。   帮。   随即,两人若无其事差开眼神,赖云烟走到他身边,嘴角挂起了轻柔又疏离的微笑。   **   “小婿见过岳丈大人。”   “女儿见过父亲,父亲万安。”   两人见过礼,这时赖震严夫妻也朝赖游施了礼。   “起,贤婿多礼了。”捂着胸口坐于床前的赖游轻咳了两声,他现下两鬓已发白,目光半闭,看得出有几分憔悴之态,但因保养得宜,脸部还是不显老。   平日他看来,也只是刚到四旬之态,现在就算加上他头发两边的白发,再加上憔悴之容,也没催老他几岁。   怎么看都不像将死之人,赖云烟心里哀呜,很是为自己与兄长悲叹。   他们怎么对外人心狠手辣,却是真不能用狠毒的法子把赖游弄死。   自古只有为父者清理门户的事,为人子女的要是毒杀亲父,哪怕名目再好听,这当子女的都会被人千古唾骂,骂到只余谁也不知道父亲缺德,只有子女缺德的记载。   她没那个胆干这等事,她那个兄长更是不可能有这样的想法。   所以,他们就悲剧了。   现在,连气死他的法子都不能用了,赖游断了她的这条路,还装病准备拿这个算计她。   对她这个城府太深的老狐狸父亲,赖云烟站于他的床前,真是抬头多看他一眼的想法都没有,她可不觉得在他的地方,她能算计得过他。   她老实地站于魏瑾泓之后,在赖游问完魏瑾泓几句魏景仲与书院的事,又叫兄长夫妻退下后,她就听到了赖游对她不耐烦的喝斥声。   “是不是我不叫你回来,你就要到为父闭眼之日才回来看我一眼?”   “爹爹,”他一发狠,赖云烟也发了狠,在袖中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掐得骨头都疼了,这才悲痛地啼哭了出来,“爹爹何出此言?”   说完,就跪在了地上抽泣了起来,“千错万错都是孩儿的错,您老切莫为着我生气,要是气出个好歹来,女儿也不活了。”   赖游一听,瞪大了眼,看着他这能说会道的女儿,本半躺在床枕上的他腰都微微挺直了一些。   ☆、最新更新   赖云烟低低地抽泣,好一会,她才闻那床上的赖游悲叹地道,“罢了,罢了,是我不曾对你用心,如今你……”   说到此,他就止了声。   赖云烟抬头,眼中含泪悲泣地看着他,就是一句话也不说。   上世她可能还被老不死的这句话给蒙住,可这都是第二世了,这世她又不是不想要这个父亲,可她还是怎么做就怎么错,她兄长对他再怎么忍让讨好,他还是无动于衷,现在还想让她相信赖游真对他们兄妹心生悔意,那真是不可能了。   “我儿……”赖游这时闭着眼,他亲昵地称喊着赖云烟这个女儿为“我儿”,嘴间同时叹道,“以后如若有那空闲,便回来多看我几眼罢。”   “爹爹……”他悲叹,赖云烟更是痛彻心扉地悲泣出声,叫得一旁的魏瑾泓眼皮不自禁地跳。   这女人,真是够了,太会装了。   哭得伤心欲绝就像下一刻就可断了气,可是什么话都别想从她嘴里得到,尽叫一些没用的。   他抬眼,见她哭得连鬓边的发都散了,红唇黑眸都蒙了一层悲意,他强忍住了才没皱眉,转头对床上的赖游轻道,“岳父大人,您现下有病在身,切勿忧心。”   “是我以前对她不住。”   见他说完此句喘气不稳,魏瑾泓想也没想就转头朝门外冷静地喊,“叫大夫进来。”   赖游伸手拍胸的手因他的喊叫微微一停,但只停了一下,他就捶着胸大咳了起来。   赖云烟见状,心里冷哼了一声,嘴里则痛哭道,“爹爹莫悲,您要是死了,可叫孩儿怎么办,那些不知道的,要是都道是您因曾对我之事忧心而亡,女儿这一生真是没法见人了。”   赖游原本是装咳,听到她这话,一时气岔,这下可真是大咳了起来。   待大夫急忙进来,又是忙敲他后背,又是灌水,这期间,那孽女都在其后帮手,最后赖游真怕被她拍背被拍死,忙推了她一把。   这一推,却把她推倒在了地。   随后,就听她在地上哭天喊地,“老天爷哪,父亲厌我至此,我还是死了算了,去见我那薄命苦命的娘,也好过在这世间被爹爹厌弃。”   她喊得他心惊肉跳,下一刻,他听到下人的急呼声,一睁眼,见她往他的床柱子上撞来,赖游一口气又没憋好,生生断了一口气,差点把气都嗝断。   他看着她被下人拉住,然后被魏瑾泓抱住在怀里抚慰,这时进来的她的下人跟着长子的那些下人跪下地,围着她齐齐尖叫啼哭,劝她不要去死,这把赖游气得额上青筋猛烈地鼓动了好几下,真昏了过去。   昏死过去之前,他还听到她尖利的声音在喊叫,“天哪,爹爹这是要逼死我,我还不如死了去见我娘的好。”   她这一喊叫,赖游脑门心刺疼就像被细刀子钻,最后的念头就是醒来的时候,千万别让他见着这个该千刀万剐的商门之女。   **   午间赖云烟跟着小嫂子吃好午饭,还没听到赖游醒来,她便还真是不走了。   下午她又等了一会,赖游叫了魏瑾泓进屋,不多时,魏瑾泓出来对赖云烟道,“岳父大人说你有心回来看他是好的,他心中甚是欢喜,说你日后再有空闲,便多来瞧他几趟。”   赖云烟拿帕挡眼假哭,“可若是欢喜我来看他,妾身这都要走了,父亲大人怎么连见我一眼都不见?”   再见你一次,哪怕就一眼,怕是都会被你气死。   魏瑾泓强忍住了冲动才没讽刺她,他静默了一会,才道,“回罢。”   见她又当着下人的面嚎哭了几声,这才心满意足地起身,他果断地撇过眼,不再去看她的惺惺作态。   有时他甚是想不明白,为何前世的江镇远会为这样一个心肠不善,举止矫揉造作的的弃妇连命都可舍弃。   他明知她不是个讨人欢喜的女子,有时心恶起来,便是那恶鬼都要退避三舍,那样一个隐士大族出来的男儿,却为这样的一个女人迷了眼,魏瑾泓是真不知那个步他后尘的人在他死的那刻,可曾有悔过。   **   快要到魏府时,即便魏瑾泓这时还坐在身边,在马车内的赖云烟还是伸手重重地捏了自己的眼角。   她把眼角捏到发疼,拿出镜子一看,见铜镜里的自己两眼发红,又接着用手死掐了自己的鼻子两下,见全红了,这才收了铜镜下车。   待进了府,到了魏母处,一请完安,赖云烟便跪在了魏母的腿前,像小猫一样呜咽地哭。   “这是怎地了?”魏崔氏惊得抚着赖云烟头发的手都抖了一下,抬头朝大儿望去。   这大儿媳是中什么邪了?话没好好说几句就跪下了。   魏瑾泓在车上已见她为此准备了好一会,心中该对她厌恶的都厌恶过了,这时颇为冷静地道,“岳丈身子不见好,她甚是忧心。”   “唉,这种事,自来都有天定,忧心也于事无补,且放宽些心罢。”魏崔氏见儿媳哭得甚是柔弱,忍不住有些怜道。   “娘。”赖云烟又小声且甚是悲意地叫了一声。   “别哭了,乖孩儿,车马劳顿,好生去歇会罢,晚膳便也在你们院中用,就别来与我请安了。”魏母怜惜地说道了一句。   “还是娘,娘疼惜孩儿。”赖云烟哽咽道。   “去歇息罢。”魏母被她的话又弄得顿了一下,缓了一下才道。   待她走后,她又从放在赖云烟身边的丫头听了这大儿媳在赖府里发生的事,她听后,等人退后后过了一会,对身边的吉婆子摇头道,“即便任氏不得他心,赖大人还是做得太过了。”   吉婆子听她嘴里有几分不忍,想了一想,便道,“这也不算什么,再如何,少夫人也还是赖家的嫡长小姐,便是在那宫里,也是有名有姓的名门贵女,谁能真亏得了她什么。”   她娘的嫁妆且大半都是她的,任家也是她的外家,该她得的好,谁还真能夺得了去不成?   魏崔氏闻言忍不住笑了起来,笑里颇有几分自得,“若不是如此,当初她也嫁不进来。”   **   赖云烟装了一整天,一回到院就是洗漱,又吃了夏荷她们端来的晚膳,一觉睡下去,再醒来就是半夜。   她在榻上醒来,夜静得很,思绪清明的她把白间发生的事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最终为自己没真把赖游气死而叹了口气。   她没有想到万全之策让赖游悄无声息地消失之前,她只能忍耐他。   她的叹气声一出,那床边便有了声响。   不多时,烛灯亮起,白烛在黑暗中绽放出了明亮的光。   挂盏上的烛火全部点亮之后,整个屋子亮了一半,赖云烟朝床边看去,嘴里淡道,“魏大人还未睡?”   “嗯。”   赖云烟见他起了身,披袍坐于了案桌前。   他好似又高了点。   赖云烟看了他的身形两眼,哪怕看得仔细了,也还是没怎么确定他到底是不是高了点。   他的变化,她没有前世那么清晰了。   “魏大人有事与我说?”不是急事,他不会半夜起这个身,有事明早说也不迟。   “嗯。”魏瑾泓给自己倒了杯冷茶,一饮而尽后道,“东宫昨日夜间死了两个人。”   “哦?”赖云烟起身,也拿袍披于身上,赤足下地,走至了她的案桌前盘腿,拿袍盖住了她雪白的赤足。   魏瑾泓的眼睛这时从她的赤足中转移开了视线,他收回视线看着案桌上的空杯,“两人暴毙而亡,东宫禀报了皇上,皇上令内官彻查此案。”   “然后呢?”赖云烟拿开搁在小炉上的紫砂壶,从案上的油灯点了一小点油进去,随后吹亮了火折了,往炉火上一探,火便烧了起来。   她把紫砂壶里的余水倒尽,再拿过铁壶倒了水进去,便把壶搁在了亮起了火的炭火上。   魏瑾泓看着她慢慢腾腾地把这一切做完,才张嘴慢慢地道,“宫里有人传话出来,说那两人跟太子妾滑胎的事有关。”   赖云烟拿起茶饼,打开纸张放在鼻间闻了闻清香的味道,精神不觉为之一振,她随手把茶饼放在了一边,把茶杯放在盘中展开,嘴里笑道,“这事还在查?”   魏瑾泓闻言眼睛一缩,顿了一下,道,“你已办好?”   赖云烟不语。   “那为何会传出那两人是你兄长之人的消息?”魏瑾泓皱了眉。   “魏大人何不去问问,这消息是你一人得的,还是别的人全得了。”赖云烟抬头,朝魏瑾泓微微一笑,“太子死死盯住了您,便是我兄长是他的人,他现在都可拿来作饵,您还是想想,在那人上位之前,您怎么逃过他的盯梢。”   “你的意思是,这事我最好装不知。”魏瑾泓想了一道就回过了神。   “你还是别让皇上太子知道,你有那么多的耳目才好。”赖云烟勾了勾嘴角,垂下眼看着炉火旺盛地烧起。   魏瑾泓再怎么谨慎,他这几年的出手,也还是过于锋芒毕露了。   要知道哪怕他活了两世,这世上,也不仅他一个聪明人在活着。   ☆、最新更新   “你的也不少。”魏瑾泓嘴角微扬。   “是不少,”赖云烟坦陈,看向他时嘴角笑意加深,“但您查出来几位?”   魏瑾泓的笑意淡了下来。   人呐,总当别人是傻的,到时摔起跟斗来,那才叫疼。   赖云烟垂眼,看着已燃烧起的烈火。   **   这一年年尾,魏瑾泓突然辞了翰林院的差,说要游历天下。   他这一举,离魏府在年关之际热闹非凡,不仅九家的人频频来往魏家问情况,便是宫中也来了两次人叫魏瑾泓去说话。   魏府内,不知魏瑾泓与魏景仲先前说了何话,魏景仲甚是赞同大儿此举,魏母那里,赖云烟则闻她听了魏瑾泓要带她游历天下后便止了声。   按她的打听,魏瑾泓那句说带她游历天下之后的话便是遍访名医,赖云烟听了下人问的话,不禁哭笑不得。   她就想了,魏母怎地这么安静,原来她儿子早就给她下好套了。   他不举,用游历之名行访医之实,料来她也不会反对,这手段也真真是高超,别说蒙个魏母了,就是魏父,为了孙辈之事,他也不得不赞同此举。   以游历之名,总比在京中找名医,闹得路人皆知的好。   他这一走,父母那没有什么问题,太子那也暂且无话可说了。   宣国士族子弟游历山河,多有那一生者也不回朝的,少则最少的也有五年以上,到时魏瑾泓回来,那天下便是他的天下了,而魏家就再也不可能是那个宣国的魏家了,太子岂会不满意。   魏瑾泓这一举算得上破斧沉   这一年过年,来往送魏瑾泓的士族子弟纷纷而来。   只有亲眼见了,赖云烟才对魏瑾泓这世对士族子弟的影响到底大到了何种程度有了一个具体的认识。   这段时日里,不论来往的王孙贵子,九家之中便是萧家的人,其长大公子也亲自过门与魏瑾泓喝了一上午的茶,送了一张以魏瑾泓之人而命名为“君心”的平文琴。   与萧家长子喝茶那日,赖云烟如魏瑾泓之意静坐一边,等躬身双手接过琴退于侧室后,她翻开琴面一看,见题字之处不仅有六皇子的手笔,另外还有两道当世大儒的题记,她不禁摇头叹了口气。   魏瑾泓这世的妄而为之,虽让他锋芒毕露,但何尝不是让他得到了更多人的赏识。   这两个堪称隐士的大儒,上世可不是魏瑾泓能拉拢得过来的。   这年年后,魏府上下为魏大公子的游历天下打点什物,就在临走前几天,魏瑾泓说是邀了一个来京游学的寒门学子到轩昂阁饮茶。   去之日,魏瑾泓又邀了赖云烟一道。   赖云烟无奈,却又不得不上钩。   她确实是想去看看魏瑾泓是怎么在布棋的,即使明知这样也会陷于魏瑾泓的局中,她也不得不为。   轩昂阁乃天下寺的大长老,也是当今国师善悟平时与人谈经论道,布施善粥之所,此处是无论贩夫走卒,飞禽走兽都可皆入的地方。   魏瑾泓这次携赖云烟去时走的是正门,赖云烟走在他之后,在他迈腿进门之际,她透过遮身的纱帽看到地上盘腿之人不断有起身者朝他们躬身揖礼。   魏瑾泓也甚是谦逊,首微垂,一一作揖回礼,而赖云烟走于他之后,严守妇人之礼,微弯腰躬身,从自人朝他们行礼后,她的脑袋便没有抬起过。   宣国妇人有轻易不可抛头面露之说,便是其夫携妇出面见客之际,那脸也万不可轻易抬起,也不可轻易出声。   只有待坐下后,才可挺腰抬头,但眼睛也不可正视客人,只可垂下。   赖云烟一路垂头到了楼阁,此时有小沙弥在前面引路,不多时,他们已上了最上面的那层楼。   “司仁见过魏公子。”刚到楼口,便有人出了声。   “见过司兄。”   两人皆相向作揖,这时,女婢已拉开了屏风,那司姓之人朝赖云烟人一揖到底后,赖云烟还了他的礼,便一言不发去了屏风后。   “司兄,请坐。”   “公子多礼,请。”   两人坐下后,赖云烟就听魏瑾泓不紧不慢地开了口,他先从这京城房屋座落的格局谈起,又谈道左右的名山,那司姓之人听得仔细,偶尔会询问几句话,并不多语。   等赖云烟桌前的清茶换过几盏,那寡言的司姓之人便已离去。   他走后,待身边的仆人皆被他们挥退后,赖云烟朝魏瑾泓深深看去。   魏瑾泓垂眼看着他空无余水的茶杯,脸色平静至极。   司仁,当年受魏景仲言语不屑之辱,奋发图强终成远辰帝即位第一年状元的寒门学子,现在就被魏瑾泓在善悟的慈堂,在众目睽睽之下就这么搞定了。   赖云烟都不知该向这样勇于取舍的魏瑾泓道声佩服,还是现在就干脆跟他同归于尽算了,免于后患无穷。   **   国师善悟的轩昂阁本带有沉肃之气,魏瑾泓带赖云烟下了楼阁,这楼宇的气息比平时更为肃静,便是先前着草鞋未起身与魏瑾泓行礼的衣衫褴褛者,也扶地而起,理了身上的破衫,向他们一揖到底。   魏瑾泓神色未变,与来时一般平静从容回礼,嘴边笑容温和,眼神清润,那行走步履之间也仍是不紧不慢,随意自在。   赖云烟不声不响跟于他身后,正要上车时,低眼的她看到了那抛于马车边的洁白绣帕……   她不禁笑了,抬头往前一看,马车前并无房子,这时她听到了窗子被轻掩的轻吱声,便随声掉头一看,正好看到轩昂堂对面的香烛坊楼上窗门此时全部紧闭。   她笑着进了马车,等丫环摆好她的裙摆下车,魏瑾泓的小厮也问过伺候之意被挥退后,赖云烟撩开了身前的面纱,朝魏瑾泓笑道,“不知是孔家的哪位小姐。”   **   魏瑾泓与寒门之子见面本可引起轩然大波的事,在他两天后携妻带仆离开京城的马蹄声中失了颜色。   人已走,京城中人谈论的最多的是他什么时候回来。   暗中也有人得了他不能人道的事,皆是暗笑不语。   便是东宫的太子,再闻此传言也是哑然失笑。   等过了几天得知魏瑾泓出了京城的门,把人分作了两队,一队去淮北瓷县,一队改道去了秦山后,他对着他的幕僚笑道,“此事看来是有六分真了。”   那秦山,听说是那方姓大夫之师隐归之所。   这厢,魏瑾泓带了赖云烟行了过十天的路,这天快要到秦山脚下时,他突然朝那个嘴里咔嚓咔嚓咬着果子的人道,“你来过此处几次?”   赖云烟眼睛一转看向他,停了口中咬果子的动作,想了一会笑道,“两三次?记不清了。”   “不止。”魏瑾泓闻言收回看她的眼,伸出长手,把她那边的已掀一半的布帘掀得更开。   这时冷风吹来,吹乱了她垂于胸前的长发,刹那长发都乱了,他便立即停了手。   她没什么事一样地依然咬着果子,见她无动于衷,魏瑾泓便靠近她,伸出手把她胸前的乱发理了理,伸手从暗屉里拿出青色的丝巾,替她绑了两小撮长尾放于她的胸前。   赖云烟先是僵了一下,过后,她笑而不语地看着魏瑾泓的动作,等他绑好,她笑道,“魏大人,你带我出来,不是想用这万里的风景诱我跟你重归于好罢?”   魏瑾泓静静地看着她嘴边的讥笑,未再静止不语,而是轻颔了下首。   这次,僵硬住的不再是他,而且她。   见她脸上笑容尽失,魏瑾泓开了口,温温和和地道,“以后也是如此,你想去哪,我便带你去哪。”   他前世承诺她之事,没有做到的,这世他皆会如她所愿。   **   赖云烟趟出京城的好心情不到十天,便在秦山脚下被魏瑾泓全给毁了。   当夜歇于山下道观,与前几晚的隔房而歇不停,这夜她干脆与魏瑾泓隔墙而歇了。   她还是跟脸皮不薄的魏大人隔着点距离才好。   第二日,她带人先于魏瑾泓往秦山顶上走,在半路,她正在认真思考怎么跟魏瑾泓分道扬镳之时,她的轿子停下了。   一会,她的心腹小厮赖绝前来轻声地报,“大小姐,前面有一人,身下所骑之驴的脚伤了,便问可否能向我们讨要一点伤药。”   “可有带?”   “有。”   “那就给人。”   “那人,”赖绝说到此顿了一下,才道,“说来是相熟之人,小的曾经见过他几面。”   “曾经见过的人?”   “是,大小姐应也是知晓此人。”   “是什么人?”赖云烟说时眼皮猛跳。   “是勍西江家的江公子。”赖绝很轻,很轻地说了这句。   赖云烟一听,心立刻就从胸口跳到了喉咙口,眼睛猛张……   “请问这位家人,可是有药?”这时不远处,温文尔雅的声线轻轻柔柔响起,就在这时,听到他声音的赖云烟整个人都僵在了轿中,那猛张的眼睛也僵在了原位,不知眨动。   ☆、最新更新   “前方何人?”   那马蹄铮铮的鸣动中,在那传在耳边的大喝声中,赖云烟清楚感觉到自己的心从嗓子眼以一种死寂的降落方式慢慢落回了胸腔。   她回过头,只看到了轿子的壁面。   她静静地看着轿面,听着马蹄声靠近,再听那喊叫之人的声音再次响起后,她慢慢地闭上了眼,把心中的悲伤再次独自吞下。   “这位家人,我的毛驴伤了,想问问你们可有伤药,想讨来一点药,不知可行?”他的声音还是温温柔柔,带有一点他的独特懒散。   赖云烟闻声微笑了起来,放松了身体,躺在了软枕上。   “就你一人?”她听那传来喝声的春晖道。   “是。”   “赖绝。”   “在。”   赖绝离开轿前的脚步响起,赖云烟略挑了一下眉。   “给这位公子伤药。”   “是。”   “夫人。”马蹄声靠近,春晖的声音在轿前响起。   “何事?”赖云烟不轻不重地开了口。   “公子让我前来护送您到山顶,他随后就到。”   “嗯。”   赖云烟垂头,看着自己的手指,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也想不明白为何事到如今,她还是没有把魏瑾泓给活活掐死。   **   秦山山顶的石庐中,赖云烟静坐在屋外的小亭中,听着不远处庐内魏瑾泓与方大夫之师的说话。   魏瑾泓欲要仙医为他排一次毒。   “方医者说我身体尚存余毒,不益后代,又说道您对排毒甚是精通,晚辈便求了老人家的方向,还望老人家莫恼晚辈这次不请自来扰了您的安宁。”魏瑾泓声音温润,赖云烟不用想象,也知他说话时嘴角肯定噙着微笑。   一般第一次见到他的人,甚少有人不喜他。   魏大人向来最擅盅惑人心。   她撇过头,看着路径的那方,不再仔细去听他于她的狼子野心。   他与和善可亲的老仙医一直谈着话,赖云烟盘腿静坐于亭中,喝着老者小仆端来的清茶。   小仆这时与她再次添茶,途中没有忍住,悄悄投来好奇一瞥,赖云烟眨眨眼,朝他嫣然一笑,吓得年纪小小的小仆脸红手乱,砸了手中的茶碗,打破了石庐周围的宁静。   那石庐内的声音也止住了。   站于赖云烟身后的春晖进了庐内,不多时,庐内声音继续不急不缓响起。   小仆已红着脸收拾好灰壶的残片,红眼含着欲滴的泪水,朝赖云烟恭敬一躬,羞怯地退了下去。   这时不远处有蹄蹄声响起,声音一声响过一声,不用细听,都能听出那是什么蹄声了。   庐内那温善的老者这时大笑道,“我那小友来了,快快请起,我来替你们引见一翻。”   “有劳老人家了。”魏瑾泓的声音依旧不紧不慢,就好像先前他赶到她身边时的脸没有因那来者之人对她冷过一般。   赖云烟垂下眼,嘴边的笑意淡了。   毛驴的蹄声慢慢,不需去想,也知这时来的人是谁了。   不到半会,路的那头走来了一人一驴,人走在前面背手而行,那腿上绷了青布的灰驴慢吞吞地跟在主人的身边,时不时去蹭蹭他的衣角,再慢悠悠地别过驴脸,垂着头走路。   赖云烟眼睛朝那边的人看去,这时庐中出来的人也没有引开她的眼神。   小路不长不短,一人一驴走了一会才到石庐之前。   “小友。”   “老友。”   一老一小,等到近了,才揖礼相叫,随即相视一笑,两者目光都清澈。   “这是京城魏氏一族的大公子。”老仙医朝他指向魏瑾泓。   “久闻大名。”江镇远微微一笑,眼睛清澈又明亮。   “这是勍西江家出来的江公子。”老仙医说到这猛拍了下头,朝江镇远笑道,“你看我都忘了,你排行第九还是第八来着?”   “族中排行第九。”   “对,第九,九公子,上次去给你探病,他们叫的就是九公子。”说到这,老仙医摇头领他们进屋,“年纪大了,忘性大,不行了。”   “老友且慢。”这时,江镇远突然出了声。   他朝旁边的亭中看去,朝那静坐亭中的妇人一揖到底,随后,他的腰未起,直视着地面很是认真地说,“这位夫人,我们可曾见过?”   他未起身,就没有亲眼见在,在他此话后,那坐于亭中的妇人微笑了起来,笑容真挚明媚,又如春天四月的艳阳般温暖迷人。   她未语,他便没有起身。   良久后,那旁边的魏公子开了口,道,“内妇这是随我第一次出远门。”   他说罢,江镇远起了身,那亭中的妇人敛了嘴边的笑,垂首低眸,让人看不清她的脸。   “那就是未曾见过了。”起身之人叹道,转头朝那身形修长,气息恍如白玉般清雅尊贵的男者道,“是鄙人唐突夫人了。”   他未再唐突去看她的人,而不过只刚远远走来的一眼,他就觉得她坐在那,就似是在等他,像是等了很多年似的。   那老仙医看看他,再看看那亭内垂首的妇人,静默半晌,决定什么也不说,回身领客入门。   他们转身入门,赖云烟抬首朝他们看去。   那一刻,魏瑾泓与他都回过了眼。   她默然地看过他们,再次垂下了眼。   魏瑾泓这时朝江镇远看去,见他若有所思地回眸看他,他便直视了过去。   两人对视良久,再次伸手作揖行礼时,两人动作都带有了一点疏远。   庐内老仙医的声音又起,赖云烟看着盏中冷掉的清茶,止了丫环欲要抬走的手,拿过杯子把冷掉的苦茶慢慢喝下了肚。   哪怕这么多年没见了,哪怕他们提前那么多年见了,他还是那个她心中的他。   **   只半柱香,魏瑾泓就出了庐,走至了赖云烟的身前,拉她起身,把身上的厚麾披在了她的身上。   他携她走到了轿前,看她入轿,这才翻身上马。   “晚辈告退。”他朝庐前的老者揖礼,又朝江镇远拱手道,“江兄。”   “魏兄慢走。”江镇远眼睛带笑,朝他回了一礼。   他们走后,江镇远还没收回眼神,他身边的老者则动了嘴,道,“如我没有看错,他们现如今的姻缘线固若铁石。”   江镇远闻言失笑,抬起自己的手腕看了看,自嘲地摇了摇头。   “仙叔,别瞒我,是不是她?”江镇远回头看他。   老仙医抚须静默不语。   “去年,我不该离开京城?”   老仙医朝他摇头。   “呵。”江镇远愣在原地想了一会,随后轻笑出声,摇着头进了庐内,盘腿静坐于窗前,看着那个她刚刚静坐不语的亭子。   这个先前与他有几面之缘的仙叔说他两世姻缘的线都被人先他一步抢走了,两世里,他都是孤身之人,不得伴他之侣。   他还当这只是他这个一见如故的老仙叔戏谑他之言,但只是她在轿中不轻不重的一道浅应,刚刚不远不近的一眸,他就已知,仙叔于他说的话,与别人说的都无异,都是一语破的。   他就像认识了她许久许久似的。   “你可曾……”江镇远看着亭子轻语三字,还是把下面的话按捺在了心间。   使君未有妇,奈何罗敷有夫啊。   晚了?晚了。   便是什么都不能说了。   **   一行人回到了山脚下的道观,仆人皆退,两人安静用膳。   膳毕,赖云烟喝了半杯茶,才开嘴道,“我先走一步。”   这样的话,他们皆大欢喜。   他先调理他的身体,也可拖住江镇远,与她不见。   “不必。”魏瑾泓抬头,自再生一来,他头一次用很清楚简明的话告知她,“你留着,他会走。”   “魏大人这么大的把握?”赖云烟看向他的眼,见里面过于冰冷,她便转过了头。   “你说呢?”魏瑾泓冷冷地看着这个当着他的面朝别人嫣笑的女人。   赖云烟低头,看着他放下筷子松开的手心上那道突兀的红痕,看了一会她讥嘲地笑了笑,“都这么多年了,魏大人,我们不小了。”   哪怕还是年轻之貌,但皆是老态之心,都应是倦于曾经情爱带来的纠缠了。   “这世,你现下还是我的妻,”魏瑾泓抬手给她重倒了一杯热茶,搁下茶壶才淡淡地道,“你是有妇之夫。”   赖云烟抿唇不语。   “不要给他想望,他还是前世那个江镇远,前世他为何不娶你,今世他还是会为了相同的原因娶不得你。”   “魏大人,”赖云烟抬头,看向他,“他为何来此?”   “我的人没看住,”魏瑾泓抬头看她,“为何不问问你的人,是如何没看住他的?”   她不是也派了人盯住他?   赖云烟闻言不语,好一会才叹道,“都变了。”   这次见面,她的震惊其实大于挚友重见的惊喜,她还以为他在勍西安养,想来魏瑾泓也如是认为。   但谁料他竟来了此处,就像是芸芸之中,她再怎么慎重躲避,也避不掉一般。   ☆、最新更新   道观下住下几日间,老仙医下了秦山给魏瑾泓把过脉,谈过什么赖云烟就不得而知了。   她身边的人也多了魏瑾泓的一队护卫。   魏瑾泓派人给她送来了茶具与书籍,这几日也没再出现在她的眼前。   赖云烟对他也是颇为无奈。   他们之间利益太深了,这让魏瑾泓根本不想放弃她,而她也轻易走不得。   至于感情,她与魏瑾泓之间其实早已是没有了,她不是那种等男人走得远了还会在原地抱怨他曾对她不住的女人,魏瑾泓更不是那种因为曾对谁不住就会牺牲自己去弥补的男人。   这日黄昏,赖绝来报,“江公子来了,大公子迎了他。”   赖云烟那时正盘腿坐在道观的亭中静看夕阳,闻言颔了下首。   春晖这时从门边大步过来,看了来报信的赖绝一眼,就朝赖云烟行了跪礼,在她朝他颔首后,静站在了一边。   大公子说,她是大气之人,从不会为难下面的人。   光就这点,春晖觉得夫人是极配得上大公子的。   赖云烟煮茶喝了几盏,婢女送上了晚膳后,亭中点亮了夜灯。   此时不过二月下旬,天气还是寒冷,在夜晚中的寒风中吹上一会人都会全身冰冷。   早有小厮烧好火盆,等冷风一次,就放下了已布下帷账的亭中。   魏瑾泓走来时,透过白纱看着亭内她模糊的影子,思虑了半晌,这才提步进亭。   “大公子。”赖云烟抬头,朝他颔首,朝身后冬雨道,“拿杯。”   魏瑾泓掀袍在她对面盘腿坐下,等丫环拿杯上来退下后,他看着她给他倒茶,等壶口离去,他伸手拿杯放到嘴边轻抿了一口。   他抬眼,见到她笑了起来,他便轻点了下头,“好茶。”   “魏大人好胆量。”   魏瑾泓垂眼轻笑了一声。   她总是虚虚实实,看不透她的人谁敢轻易信她。   这两年多,他也算是弄明白了,这世的她只要别逼她入绝境,她也就不会绝地反击,如她所说,她还想留着条命活着,她不愿为谁死,她还没活够。   “过几日,蚌河那边会送来几条鲜鱼,我与道长谈过,此处半山中有一处无人居住的静宅,到时可上去住上几日。”   “蚌河里的鲜鱼?”她的眼微亮。   “嗯。”魏瑾泓看着她的明眸,又轻颔了下首。   “可得好生烹制才好。”她微微笑道。   她极重口腹之欲,口舌自比一般人挑剔,上世吃不妥时与他闹过两次,他当时厌她冷淡,就想她要是真本事,那就由她自己去了。   等后来一发不可收拾,她已中毒,而他悔之晚矣。   那时他们之间的裂缝加深,他又不再只她一人,她又不是非他不可,便慢慢地远了。   “让翠柏掌手。”翠柏此等的技艺比他的武艺还要更胜一筹。   “甚好。”她垂眼,伸手拿茶,掩下了眼睛里的笑意。   真正愉悦时,她便会掩饰不让人看到。   魏瑾泓静静地看着她,突然又想起她对江镇远那明媚鲜艳的笑,他嘴边的笑便慢慢地冷了下来。   “道长说三月满山的桃花会在一两日之内全开了。”   “魏大人想三月走?”   魏瑾泓“嗯”了一声,再看向只要他说前半句,就会懂后半句的她。   “到时会有诗友过来一聚。”   “魏大人不怕朝中之人?”   “到时只留几日,等他们来时,我们就走了。”   他当然不会等着朝廷里的人再请他回去。   “下一步你要去何方?”   “梓江。”   “梓江路远。”   “嗯,你多作准备。”自然是免不了舟车劳顿。   “大人好意境。”半会,她笑说了这句。   “那里是什么样的?”忽视了她言中微讽之意,他平静朝她问道。   前世他困于京中,那天下可去之处,他也只去了别人言道中的四五处,不像她后来便是梓江这等世外桃源之地都去过。   当年探子回来与他报完讯,过不了两年,他就向他来告辞,说是要隐于那处。   那时他就好奇那是个什么地方,让他身边之人舍他而去。   “水清山秀。”她淡道。   “我听说甚美,水清得能看清过往。”   “魏大人说笑了,”她微笑着看他,眼睛里跳动着笑意,“想来再清的水,也是照不清魏大人的魂魄,哪能看得清你的过往。”   魏瑾泓回视着她,再次清楚明白,她根本就不想和他再在一起。   但她只能与他在一起。   这一世,他们注定要栓着过。   **   明中春晖的一队人马,再加上暗中燕雁的一队,赖云烟自知自己的人能处理得了一队,不能处理另一队,便也安份了下来。   又再移居山中清宅后,比之香火不错的道观,这处清宅多了几分幽静。   魏瑾泓带来的粗使女婢给她抬来了描摹好了的万里丝绣图,赖云烟在无视它半柱香后,就干脆叫来了自己带来的四个丫环,告诉她们哪处用什么丝绣绘图,哪处要用什么绣法,说到紧要处,也觉得自己丫环绣不好,便把魏瑾泓带来的那个绣娘也叫过来了。   魏瑾泓也是真狠,猜出了上世她的万里丝绣图根本没完成。   现在这丝绣图的第一步就摆在她的眼前,她要是忍得住——那她就不是赖云烟了。   这夜六个女婢绣到天色昏暗,也只是绣了两处小地方,赖云烟让她们歇下后就不禁苦笑了起来。   这图光是第一处,都是没个三年五载的就绣不完整。   她的这个爱好,花钱花人力不说,还得花上漫长的时间。   魏大人也真是太擅长怎么对付她了,硬刀子不成,便换软刀子来磨。   **   山宅的岁月很是幽静,除了没有各处的探子与打发时日的乐师,这里的几日生活让赖云烟回到了曾经在京郊宅院的日子。   她就是在那里慢慢心如止水的,而在这里的几日,就是没有格外修心,那戾气之心便也自行止了下来。   魏瑾泓隔上个一日就会与她来静坐半晌,他经常一字不语,只是静坐品茗,赖云烟开头还故意讥讽一两句,但她到底不再是心性尖锐之人了,便是装,也装不了长久,于是还是静默了下来,回归了本性。   许是两人安静处了些许时候,都习于常态了,这天他来时,赖云烟看着他的心都是静的。   这次他前来身上有点酒气,在他坐下喝了她倒的一杯茶后,他开口道,“江大人走了。”   “是么。”赖云烟垂眼淡道。   他正在用药排毒,最忌服酒,看来为了送走人,他是破了忌了。   “他家中来人接他回去,我与来接他的族兄曾有一面之缘,这次一见,相谈甚欢之余,便多饮了两杯。”魏瑾泓解释道。   “呵。”赖云烟轻笑了一声。   魏瑾泓见她眼睛里毫无笑意,目光清冷,就若无其事转过眼,并不再谈此事。   江镇远与她,这世是绝没有交情这一说的了,就是见面,也不能再出他的意外。   “他与我……”她开了口,目光悠悠,口气里也有着两分真正的笑意。   魏瑾泓便朝她看去。   “其实并无多少儿女私情。”   “但他愿为你死。”他冷道。   她颔首,“我也愿。”   魏瑾泓闻言抓紧了手中之杯。   赖云烟看着他修长手指,摇头道,“无过多儿女私情,就无太多侵占之意,魏大人还是不要插手过多,要不然,到时真如了你的意思,那就不好了。”   男女之间感情确实不会太纯粹,但她与江镇远之间,向来知己之情大于一切,所以才那么冷静地知道对方最适合什么,不忍对方被自己连累,受世事牵制。   现如今她也是,但如若江镇远还是受了她的牵累,那么她现在的求全也就不尽完美了。   “他只是回了勍西江家。”   “希望如此。”   “你会为他与我重布棋盘?”   “会。”   她字句清楚,眼睛平静,魏瑾泓眼睛紧紧地盯住她好半晌,才道,“孩子,云烟。”   只有生下了孩子,她才可为所欲为。   要保护谁也好,要去哪里也好,还是要利用他,也可与他母亲面不和心不和,这些她都可以去做,但她必须要为他生下孩子。   ☆、最新更新   “孩子?”赖云烟重复了一遍。   魏瑾泓颔首。   她垂下头,没有情绪地摇了摇头。   “我可以再等。”魏瑾泓看着她乌黑的发顶笑了笑。   她不生,那他就等。   她不信他等得了那么长的时间,那他就多花点时间让她看清楚,这世的有些事任是她私下动作再大,也改不了结局。   **   三月桃花开得甚艳,看过最艳的那段时日,月底魏瑾泓携赖云烟离开。   他们连赶了几天夜路,在四月初七那天,一行风尘仆仆的人上了船。   上船之后,丫头们都因一路的颠簸站都站不稳,便是最健壮的粗使丫头都对着大江狂吐不已,赖云烟的贴身丫环春花已经是病得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   随行的年轻大夫给她们把了脉,开了药,当晚大船在江心慢慢行驶了一夜,一早上冬雨就从床上爬起,去了她们小姐的房间,见她们小姐正枕着枕头,半卧在窗边的榻上看书。   “小姐。”冬雨叫了她一声,把水盆端到了她面前,“是奴婢的不是,来得晚了。”   赖云烟朝她笑着摇了摇头。   “小姐昨晚歇息得好吗?”冬雨洗帕,问了一句。   这一路来的急行,那健壮的侍卫都是疲惫不已,她们这些伺候的内婢昨日上船之后更无一个站得住脚的,只有小姐像是没事人一样,现在看她这精神比她刚看到的昨日才上船的船夫还好。   “甚好。”   “可有哪疼?”冬雨多嘴了一句。   赖云烟听丫环非要问话,便叹道,“屁股疼。”   那马车轿子,快把她屁股都颠碎了。   魏瑾泓这几日的行路,这哪是游历天下,这简直就是在逃命。   为了躲朝中那些人,他可是都不顾她们这些女子的死活了,把她们当有壮士一样体格的人赶路。   她叹气,冬雨也跟着她叹了口气,苦笑道,“您就趴下吧。”   “我昨晚早给自己上药了。”赖云烟没事人一样地趴下,冬雨把她身上的青袍掀开,见她真上了药,便又叹了口气。   “您怎不叫我?”   “想你们也歇着了。”   冬雨想想昨晚她倒下去之前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感觉,便不再说话了。   这次所带的奴仆不多,能近得她身伺候的她们这几个,现在她们这几个人没死上一两个,都是老天垂怜了。   她拿着热帕给她擦了脸和水,又去为厨房给她端来热茶,与她轻道,“奴婢去给您熬粥。”   “自有下人,你不必去了。”   “可……”不是不放心吗?   “没什么好担心的了,这大江之中,大公子要是想让我死,把我们推下江里去得了。”赖云烟马上就看得开了。   “小姐。”冬雨不解。   “去给我煮茶罢。”赖云烟朝她笑了笑,又支使她去把她刚搁在小桌上的书,“把书给我拿来。”   冬雨看她一眼,把书拿起给了她,又福了一礼,就退了下去。   刚到门边,就见秋虹在那,朝她道,“冬雨妹妹,小姐……”   “正躺着,我去煮茶,姐姐候在门边罢。”冬雨轻声地道。   “好。”秋虹这时欲要打哈欠,拿帕挡住打完后朝冬雨苦笑道,“下次你还是叫醒我一起来,免得小姐没人伺候。”   冬雨急于去煮茶,没再赘言,只是朝她叮嘱了一声道,“你去走廊那道去看着,大公子要是来了,给小姐报得快点。”   秋虹点头,跟冬雨走到了长廊这口,等冬雨端了盆走后,她吁了一口气,伸出手掐了自己的脸两把,振作起精神看着前方。   这女主子也好,男主子也好,都似不用休息似的,什么时候见他们,什么时候都悠哉游哉得都不像这凡间的人。   这厢屋内的赖云烟等门外的两个丫环的脚步远了,趴着的她伸手捶了捶自己的腰,叹道,“真是作了天大的孽了。”   说罢,伸手去够榻下昨晚魏瑾泓转交给她的信,看着她那可怜的老舅在信中的一翻痛诉,她又把头趴到了枕头上,觉得自己的腰更酸了,头更痛了。   “小姐。”她这刚要痛得睡过去时,门外秋虹在叫。   “什么事。”   “大公子来了。”   赖云烟摇摇头,“请他进来。”   “是。”   门吱吖一声便开了,听着他脚步声进来后,赖云烟头也没抬懒懒地道,“秋虹把门关上。”   又一声吱吖,门被关上后,赖云烟自语道,“这门声听着比京中的门轻脆得多,不知是什么木头做的。”   魏瑾泓回眸看了门一声,刚收回眼,又听她道,“妾身身子骨疼,魏大人帮我磨下墨罢。”   他闻言静默了一会,就依言去了案桌前,倒水磨墨。   不多时,她就下了榻,站于案前,毫不避讳他在前就弯腰执笔挥洒: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写罢就搁罢看他,“大人以为如何?”   魏瑾泓无语。   他拿过她刚搁下的笔,另起了一封写给淮南族中族兄的信,叮嘱他务必派官兵护送任夫人与子女上船到淮西与任老爷相会。   两信分别装入信封,魏瑾泓亲手封的蜡。   “燕雁。”魏瑾泓朝外叫了人。   “在。”有人在外应了声。   魏瑾泓便不语,另拿信纸写起了契约,赖云烟看他写过,就接笔在其上画了押。   “得想个法子,要不我怕我吐出来。”在他收纸时,她喃喃道。   魏瑾泓未看她,抬头朝门外喊道,“进来。”   燕雁悄无声息地推门进来,那吱吖的门一声都未响。   他跪下接过信,再朝两人行礼后退了下去。   **   船行十日,再到龟县又花了近半月的路程。   一进龟县,任金宝的信便来了,信中夸赖云烟是个贴心之人,说他的船已经离开淮西往淮北走了,另道她给舅母外甥带的礼物都带了,他们甚是欢喜。   这世上真是几家欢喜自家愁,那厢私自走货被抓的舅舅高兴了,赖云烟这里却是并不怎么高兴,这晚与魏瑾泓谈话时,她很是直言不讳地道,“我们要是生个龟儿子,就真有那么好?何不趁我们在外,你挑个喜欢的生下,就当是我生的,我也拿他当嫡子养,便是日后我翻脸,你咬死了就是我生的,谁能又说他不是,便是我兄长,你也是有法子让他信你的,你又何乐而不为?”   魏瑾泓还是不为所动,继续看着手中的圣贤书。   见他充耳不闻,赖云烟自嘲地笑了笑,其实她心里清楚知道读书人的心才是最硬最不容易打动的,自古以来,最缺德的事就是这群饱读圣贤书的人做出来的,有什么阴招是他们想不出来的?   她看了那么多的策书,走一步看三步,也还是不如土生土长的他们厉害。   就像舅父之事,他早她好几步在淮西挖了沟等着她那视金钱为命的舅舅跳了。   她那见钱必会眼开的舅父私下一把他在淮西发现的贵重木材伐下刚装好船,什么事都做好了只要东风一起就扬帆下淮北,魏瑾泓那些为他备好的官兵就妥妥地出现了。   这事她被他通知的时候就知道了个结尾,怎么开的头,她根本毫无所知,等事情发生了,远不在京的她这时也来不及拿魏瑾瑜钻了红馆子□被子的事拿出来要挟,只能万分窝囊地认了栽。   “有个你这样的父亲,再有个像我这样的娘,你就不怕你们魏家出来个比你们兄弟还混帐的逆子出来?”快要到梓江了,赖云烟觉得自己一想那事就觉得食欲全无。   她说个不停,魏瑾泓忍了又忍,这次也是有些不耐烦了,把手中书扔到了桌上,对着那个想把嗝夜饭吐出来的女人冷冷地道,“到时你眼睛你一闭就好。”   “要是只是如此,也就罢了。”她打了个像是恶心至极的嗝,把头重重偏过,如此叹道。   魏瑾泓木然地别过脸,垂眼重拿上书,继续看。   任是圣人,都会被这等女人逼疯。   她也快把他恶心透了。   **   这年龟县深处的梓江十二月冷得就是山中之王的金丝猴也不愿意出来,梓江深处高山的一处房屋里,任是房中放了五盆炭火,赖云烟也是冷得没力气吐了。   跟这人试了三次,第三次是成了,现在她没呕吐致死,但快要被这寒冷至极的天气冻死了。   这处他们居信的房屋因是新建,本就没什么人气,现下这寒冷的冬天里便是炭火放得足,从来真没想过要去死的赖云烟都被冷得时不时朝丫环抱怨道,“我还是冷死了算了,就不用受罪了。”   这天冬虹一端汤水进来,门开时带了点冷风进来,赖云烟便又说道了这话。   这月自确定她怀孕两月有余,一直守在她身边的魏瑾泓闻言在案桌那头接话淡淡地道,“生下孩子,到时你想死,便去死就是。”   赖云烟闻言瞪大了眼。   这半年被赖云烟快要逼疯的魏瑾泓见她瞪大了眼,便微微一笑,继续写信。   她已有了孕事,他便可助她舅父淮西淮北的事情。   写完信,他抬眼看她,“要看吗?”   她闻言眯眼咬牙,一会点了下头。   魏瑾泓谨慎地看了眼她手中的热汤,叫来她来的丫环,让她拿过去给她。   他要是过去,她肯定二话不说就先把汤泼他脸上。   丫环拿了信过去给她,在看信之前她皱了下眉,把手中的汤一饮而尽才拿信,魏瑾泓暗中也轻吁了一口气。   哪怕等会她会吐掉,也比一点都不喝强。   “你兄长去了吏部,”在她看信时,魏瑾泓挥退了丫环,一一跟她说着他刚知晓的朝中之事,“苏大人已接到皇上圣旨,年后回朝就任户部尚书。”   “这事定了?”   “嗯。”   赖云烟这时长舒了一口气,户部的老尚书乃赖游的同盟,两人都是老皇帝的老部下,现在老皇帝想把他重用的苏旦远接了老部下的职这是再好不过了,不用一兵一卒,兄长就少了个老辣的敌人,多了个是他岳父大人的靠山。   “但愿这事不会再生波折。”她喃喃道。   魏瑾泓颔首,“还有一事,你还是要写信告知你兄长。”   “什么事?”   “你庶妹已有孕三月了……”   “什么?”   “让震严兄这次止一止手,这对他日后疏远太子有益。”   赖云烟闻言一阵强烈的恶心,她头一转,把刚喝下的汤吐到了脚下备好的痰盂中,好一会才在跑进来的秋虹冬雨的伺候中缓平了气,疲惫地朝魏瑾泓道,“你还是赶紧出去,再看着你,你孩子我都能给你吐出来。”   这男人,实在太让她恶心了,便是日日呆在梓江这能洗清灵魂的世外桃源,也止不住她心中的恶心。   ☆、最新更新   “你肚子怎地还这般小?”盯了赖云烟的半天,魏瑾泓说道了这话。   被他盯了半天,就听来了这句话,赖云烟被堵得无语,指着门疲惫地道,“你还是赶紧走。”   魏瑾泓不语,从她的对面站了起来,他没有出去,反倒坐到了她卧的软榻处。   “魏大人。”换赖云烟瞪他了。   “这软榻是我差人搬进山来的。”魏瑾泓淡淡地道,在她身前坐了下来。   现在她裹成了茧,量她也暂且奈何不得他。   他伸手去碰了碰她的肚子,觉得真跟看起来那般小,不由皱了下眉头。   “还不快走。”   “你不要老动气,大夫说这不妥。”他颇有几分不以为然。   “魏大人!”   魏瑾泓收回手,拿起桌前的温茶放到嘴边轻触了触,抬眼看她,见她想也不想撇过眼去,他也就把茶给自己喝了。   他不是不想对她好,而是她实在厌他。   “明天大年三十,该采办的下人都采办好了,但他们怎么打点?”他提了他来她处的话。   赖云烟先无声,过了一会,见他还静坐着不走,无奈地道,“一人一百两银,你要是有人回京,就让他们记上帐,把银子给他们带回去给他们家人。”   “再给他们家人五十两?”魏瑾泓接道。   赖云烟摇摇头,“不必了。”   他们这些人跟着他们出来,这些家人就已经赏过一次了,他们再赏一次,魏母会有话说,旁的奴仆还会嫉恨。   “嗯。”她未多言,魏瑾泓也没再问。   “孩子怎么这么小。”魏瑾泓又重提了老话,清澈的眼睛幽静地看着她。   赖云烟长吁了一口气,把心中的浊气全吐干净后才平静地道,“三个月,能有多大?”   魏瑾泓闻言又颔了下首,朝她肚子看去,“三个月就这点大?”   看着没完没了的魏瑾泓,赖云烟无奈地看着他,“你上辈子的孩子都是白生的?”   “未曾仔细看过。”魏瑾泓淡淡地道。   虽说儿孙是根脉,但怀了让下人好生伺候,免了她们的请安服侍就是,他确也是没仔细见过她们大肚子的样子。   赖云烟本还想讥讽他其它事情守礼得很,偏就爱跟丫环在书房胡搞,但她精神实在疲倦,这话只在脑海里闪了一道,还是没有把话说说出口。   “我要歇息了。”她找着老借口赶人。   “你已睡了半日了。”昨晚她睡得不安宁,早上用过清汤后就又睡到刚刚,大夫说她不宜睡得太多,他也就只能过来碍她的眼了。   “我还不能睡了?”赖云烟看了他一眼。   魏瑾泓拿过她旁边搁置着的枕头垫到了她身后,又替她把人扶起靠在榻背上,给她盖好了被,才淡道,“说会话罢。”   赖云烟孕吐严重,前两天才稍好点,她一没把命恶心掉,二没把孩子吐流掉,现在实在也不想再重来一回,便也不愿再折腾了。   魏瑾泓这时端过来一盘腌梅,她捏了一颗含到嘴里,被梅子酸了一会,精神也稍好了一些,才道,“有什么话可说的。”   “你舅父闻你有了孕事,给你送了几担鲜果子过来。”魏瑾泓淡道。   赖云烟又捻了一颗腌梅,含着梅子不语。   “你兄长那也应是得讯,回信的人就在路中罢。”   赖云烟漫不经心地轻应了一声。   说来真相确也残酷,她这一怀孕,安心的不仅是魏瑾泓,也还有她这边的人。   有了魏瑾泓非常明确的态度,从她这里得了明确回信,在淮西那做生意的舅父便安了心;在京中的兄长知道她有了孕之后,当他们合好,便也不需再分神再为她着想,加之有了魏瑾泓在他背后,他更有底气走得更稳。   强强联手,确也是要比拆开相互为敌来得好。   人生总有那么多难以预料的变化,前世赖云烟对此深有体会,再来一次,她也只能无奈。   “明日你早点起来。”魏瑾泓又道。   她不喜跟他说话,但他每天都来与她说上一段时辰,他与她都能习惯成自然。   而他与他们的孩子以后也定要是亲的。   想到他的孩子,魏瑾泓目光柔和地看向了她的肚子。   见他又看,赖云烟迟疑了一下,还是说出了一直未说出口的话,“如果是女娃怎办?”   她不觉得她还有勇气与他再试一次。   她的话也让魏瑾泓僵住,好一会他才撇过头,端起冷掉的茶一口喝了。   “到时再说。”他垂眼说道。   赖云烟从他搁在她身上的小盘中又捻了颗梅子,含到嘴里止了刚涌上来的恶心,好一会才把恶心强咽了下去。   “茶。”这时她道。   魏瑾泓起身,去了外间,把搁在炉火边上温着的清汤和温水都拿了过来,先喂她喝了点温水,又倒了点清汤,喂她喝了。   赖云烟重躺下后,与他道,“你真以为这样养得亲孩子?”   “先试试。”魏瑾泓想来他这找人议出来的法子也没什么大问题,国师也说孩子是他的有缘之人,算来是他的天命,只要他护之,父子定能齐心一世。   “好了,您今天试完了,让我歇会罢。”赖云烟只能怨自己没有飞毛腿,大冬天的她又怕冷,不能他一来她就跑掉躲起。   “嗯,你歇着。”魏瑾泓点头,待出了门,见苍松翠柏皆站在那等着他后,他也暗中轻呼出了一口气。   她这几日较以往还是温和多了,不像之前凡是手上能握上的,必会向他砸来,精力好得根本不像吐了一整天。   **   这年七月,赖云烟把孩子生下来就昏了过去,再醒来时,魏瑾泓抱着孩子坐在她身边。   他眼睛盯着孩子没移开,嘴边裂开了奇怪的弧度,让赖云烟直觉她第一眼看到的是个傻瓜。   待魏瑾泓转眼看向她,嘴角慢慢抚平,成了平时的模样,全身还疼得厉害的赖云烟有气无力地咬着牙道,“我就该在你们魏府生,生之前一定要把你娘的脖子咬断。”   这样才不枉她这等与魏家有仇的人为魏家生了个孩子出来,一命换一命。   她爱耍嘴皮子也不是一日两日,魏瑾泓早已习惯充耳不闻,他与她曾夫妻生活多年,也只有到这一两年,他才学会对她的有些话忽略不听。   “你看看孩子。”魏瑾泓没忍住,把孩子抱到了她的跟前。   赖云烟瞪着她生的孩子半会,瞪了半会嫌看不清楚,又眯着眼睛看了半会,抬头问他道,“怎样?”   “长得像谁?”魏瑾泓诱哄。   赖云烟闭嘴不语。   这时丫环们都已进来,见她不语,都不敢说小公子长得有点像大公子。   “像我。”她不语,魏瑾泓自答,又不禁微笑着问着怀中孩子,“你说是不是,我儿?”   “他傻了?”赖云烟转脸问她的丫环道。   离她最近的冬雨哪敢答话,拼命把头低得低低的。   “把孩子给我。”她生的,不能光让魏瑾泓占便宜。   当她把孩子抱到手中后,赖云烟看了紧紧闭着眼睛的孩子半会,总算发现他嘴唇的形状是长得跟她相同的,她不由长舒了一口气。   是她生的。   “陪娘睡一会。”赖云烟把孩子放在了自己的身边,把头半埋在了他柔软的抱被里,掩饰住了自己的鼻酸。   上世有一段时日,她发了疯的想要孩子,但终其一生,她还是没有自己的孩子。   这世真有了,简直就像跟做了场梦一样。   她用手又去碰了碰他柔软温暖的脸,看了他好一会,才闭上了眼。   “先用点东西再睡罢。”魏瑾泓站在床边静静地看了他们一会,在她闭上眼睛睡在孩儿身边后开了口。   说罢,床上的人没有声响,他就又重坐回到了床边,和衣躺在了外面。   “晚点再来叫我们。”他道。   丫环轻应了是,就且退了下去。   **   孩子百日那日,魏瑾泓与赖云烟在堆了好几盆火盆的屋子里看着丫环给咯咯乱笑的孩子换新衣。   他双手双脚在空中欢快地摆动,咯咯笑个不停,丫环一碰他,他就发出一长串的轻脆笑声,就跟被摇动不休的银铃似的。   赖云烟听他笑了好一会,有点不安地挪了挪脚,头微转,道,“有点像我?”   魏瑾泓板着脸看着他笑个不停的儿子,颇为严肃地点了下头。   赖云烟瞥到他下巴微动,尴尬地笑了一下,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嘴角。   她不觉得自己喜欢假笑有什么不妥,但孩子笑得像她,她就有点莫名的羞窘了。   “儿。”魏瑾泓见他儿笑得太像他那喜好假笑的娘亲,忍了又忍,还是抚袖让下人退了下去,他走到了着了薄袄的他面前抱起了他。   魏世朝一见到日日抱他的父亲,脑袋在他胸前拱了拱,抬头朝他吐了个泡泡,就又兴奋地挥起手来,又咯咯笑出声来。   “昨日并未这样笑过?”抱着手舞足蹈的儿子,魏瑾泓回头问她。   “昨日是你抱的孩子。”赖云烟揉着自己的嘴角道。   “前日呢?”   赖云烟“呃”了一声,静默不语。   前日她抱着孩子时正看了京中来的信,从信中得知魏瑾瑜私自从外纳的小妾被祝慧真转手送给有名的荒唐公子,他跟祝慧真大闹了一场,闹得京中人众所知后,她便咯咯长笑了一会,当时还逗得怀中小儿也跟着她笑了一阵,为此娘俩还玩了一阵对笑,她还向他展示了好几种抑扬顿挫的笑法。   没料,孩子竟全学会了。   “下次别了。”魏瑾泓又忍了忍,才没说重话。   他儿聪颖无比,但凡别人做的,他都能学得会,他看他还是别把孩子给她带的时辰过长,若不然,都不知她会教会他些什么。   ☆、最新更新   魏世朝百日这日,抓周的物件从文房四宝到金银珠宝皆琳琅满目地摆在了雪白的羊毛毯上,魏瑾泓一把他放下,他就跪趴在地上这里瞄瞄,那里看看,最终他回过头看着他父亲,看着父亲咯咯地笑。   “儿,要哪样?”魏瑾泓盘腿坐下,把他抱到腿上坐着,问他道。   魏世朝什么都不懂,伸出雪白的小手去抓他的长发。   魏瑾泓被他扯了几下,也不拉开他的说,只是朝他柔声地劝,“去抓一样给父亲看看。”   魏世朝回了他两声咯咯笑声,把手中抓住的头发往嘴里送。   赖云烟正坐在椅子上喝着热茶,见儿子一点也不挑剔,连魏瑾泓的头发都吃,她不禁摇摇头道,“学的谁的?”   她可不是什么都不挑的人。   魏瑾泓闻言抬头轻瞥她一眼,把小儿抱起,扯过自己的头发后放了他到毯子中心,“朝儿,拿一个。”   魏世朝坐在毯中心,他先在左右都看了看,对着坐着的赖云烟挥起了手,“哇,哇……”   赖云烟便笑了起来,朝儿子道,“你哇什么?”   “您就过去一下罢。”见她们家小姐不动,冬雨颇为无奈地道。   赖云烟笑了两声,那边魏世朝听到她的笑声,就又咯咯咯地乱笑,笑得比他这个娘还痛快。   “咳。”听得赖云烟轻咳了一声,站起身走到了另一角,朝魏世朝伸手,“儿子。”   魏世朝一听,精神一振,想翻身,但他人太小翻不过来,一个摆动眼看就要往后翻倒,这时被飞快向他伸出手的父亲扶起摆正身体后,他就又朝着赖云烟哇哇乱叫了起来。   赖云烟笑着摇摇头,也盘腿坐下,把他抱到腿上坐着,低头亲了亲他的额头,温柔地道,“挑一个给娘罢。”   说着,就拿了几样什物放到了他的眼前,有书册文墨,也有短刃宝剑,还有依她的意思摆上去的金银珠宝。   魏世朝“啊”了一声,又挥舞起了手,随后,他双手一伸,头一扎,人倒了下去,把这几样近在身前的东西全扑在了身下。   “哇……”   赖云烟震惊于儿子什么都要的贪婪时,刚倒下的魏世朝“哇”地一声便哭了起来。   那边看着的魏瑾泓长手一伸,就把他抱了过去,朝盘腿坐在那惊讶看着儿子的赖云烟投去了冷冷一瞥。   “不哭了,朝儿乖。”魏瑾泓双手抱着他起身,来回走动安抚着他。   “哇,哇,哇……”魏世朝却得劲地越哭越大声,声音听着凄迷得很。   赖云烟听得好笑,但儿子正在哭,她便忍着没翘起嘴角,在丫环的挽扶下站起了身,却还是不由赞道,“什么都要好。”   什么都要,魏家就也是他的。   “别哭了。”那厢魏瑾泓又宽慰了儿子几声,刚哄了他止住了哭,便有护卫在门前说有事禀报,他只得把儿子放在了赖云烟的手中,提步去书房。   刚走到门步,他又回了头,迟疑了一下还是道,“不要说些不宜小儿听的话。”   抱着孩子的赖云烟抬眼,朝他眨眨眼,故意朝他露出了明媚的笑。   有本事,别要她生的孩子。   既然是她生的,她想怎么教就怎么教。   **   这一年年后,他们离开了梓江这个世外桃源。   这趟离开赖云烟是愿意走的,魏世朝已半岁,她愿带他多走一些人间路,回京后,他怕是不得自由。   她见魏瑾泓时不时要掐一下指,知道他在算着回去的时间,而按她的预估,魏瑾泓再想回去,至少也得熬过五到七年。   他们在梓江呆了两年,这算是隐居,根本都谈不上游历,所以五至七年是最短的预测,魏瑾泓要是不想在各大世家里落人口实,最好是七年后再回去。   游历在世家里从来都不是小事,更不是过两年想回去就回去的事,名山大川,世外仙境,那说是去游历的子弟最好去过几处,要不然,与京中那些名门隐士相谈起来你什么都不知晓,那才是丢人丢到祖宗爷那去了。   他们自梓江离开,一路往西南的方向走,走到洹水县,那与他们出京时分道扬镳的队伍突然出现,掺进了他们其中。   “今日我与当地县官要去洹江一游,你就候在别院?”这日晨起,魏瑾泓在看过半时辰书后来了赖云烟的屋,抱起了放在摇篮中的小儿。   “不。”赖云烟摇头。   “要去哪?”魏瑾泓问了一句。   现下她去哪都成,赖云烟便实话实说,“要去街中一走。”   “要带朝儿?”   赖云烟点头,去了屏风后,让秋虹服伺她穿上了寻来的当地普通妇人的常衫。   出来后,她朝冬雨道,“知道怎么梳这里的发髻了?”   “刚跟煮饭婆婆学了两手。”冬雨福礼道。   “过来。”赖云烟朝她额首,在凳子上坐下,又朝那抱儿的男人道,“世朝还要一会才起,你先去罢。”   现下儿子晚上要起来玩耍一阵,早间便醒得晚,现下是来不及和要出门的魏瑾泓说一阵咿咿呀呀谁也听不懂的话了。   “什么时辰回来?”魏瑾泓抱着儿子坐下,问道。   他今日穿了儒衫,头上戴了玉冠,看着特别人模人样,赖云烟见他正坐在她面前一派伪君子的样,便又掉了个头让冬雨梳发。   等冬雨梳好头发,秋虹端来铜镜,她往镜中一看自己清秀妇人的样子,不由摇头叹道,“人还是得衣装,看看我这样儿,都不知是哪个穷酸秀才家出来的穷酸妇人。”   她这穿得普通,八分姿色便减至六分了。   她说得秋虹掩嘴笑,拿了镜子退了下去,冬雨与她要比另外三个丫环亲近,这时不由与赖云烟轻道,“是您要我们寻来的衣裳。”   “没说你们什么。”赖云烟不以为意地朝她道,又转头朝正低头看着他怀中儿子的魏瑾泓道,“申时回。”   “我未时。”   “我们申时。”   管他什么时辰,他们要申时回。   “到时我来寻你们。”魏瑾泓退了一步。   “随你们。”赖云烟无所谓。   到时差不多时辰了,她再寻了另路回来,撇开他让他白找就是。   **   魏世朝已有七个月,尚不会说话,但现下咿咿呀呀的声音要比前几月大,尤其咯咯笑起来时还要眯着眼睛,赖云烟觉得他这有点像他外舅公,他外舅公干起坏事来就爱眯着眼睛笑。   孩子越大,除了嘴唇,别的地方就长得就不太像她了,但性情还是有些相似的,他爱笑爱玩,性格外放不认生,谁逗他他都能眯着眼睛笑一会。   赖云烟带他出去走动过,便是遇上见他可爱来逗弄他的陌生妇人,小世朝都能朝人笑几声,大人说话时他便转着黑溜溜的眼睛看着,并不怎么喜欢哭,也很少被人吓住。   她爱带他出去接触人,什么人都见,魏瑾泓却是最厌如此,道她尊卑甚是不分,要是他在身边,他们便是着当地的常衫出来走动一会,也会过不到半时辰就会被他赶回去,赖云烟为此与他争执过几回,但她还是输在了一介妇人的身份上,不能随时随时与魏瑾泓吵闹,只能如他的意即刻回去。   如此过了几次,她要是出去,干脆躲着这人,免得他来扫兴。   这一天中午,赖云烟带了两个丫环和小厮又是在外用膳。   他们寻了洹水县城里最好的酒楼,便是最好的酒楼,这楼里也无雅间可让客人就食,但还好洹水县还算繁荣,还有清静的拐间处让他们入座,这时酒楼也无人,正好可以隔开了众多人的眼睛用顿安静的膳。   赖云烟去过不少地方,虽是过惯锦衣玉食的人,但她也知到什么地方便要入乡随俗的道理,不能挑剔的地方,她也是无丝毫怨言的。   酒楼按赖绝提前来说的吩咐把洹水县的美食都摆了一道,赖云烟一一尝过,吃到好吃的,就逗弄怀中孩儿道,“你现下还沾不得油荤,还是看着娘亲吃罢,娘亲肚大,替你的那份吃完也是一样的。”   秋虹冬雨为她布菜,听到她又逗弄小公子,冬雨摇了摇头,秋虹则张嘴笑道,“您啊可别老说,哪天小公子要是听得懂了,知晓了您说啥,您看他恼不恼你。”   赖云烟看着怀中只顾得着眼巴巴看着桌上杯盘的儿子,低下头就朝他耳朵轻轻一咬,见他回过头看她,黑黝黝的眼睛里全是好奇的笑意,她便笑了起来,与他们道,“你们以后谁要是把我的话学给了他听,我就掌你们的嘴。”   冬雨闻言忍不住叹气道,“是您老说。”   堵不住嘴的是他们小姐,天知道就怕她什么事都做得出,什么话都敢跟小公子说,大公子因此每次都要派侍卫跟着他们,可怜那几个护身侍卫现在就猫在另一头吃馒头,正看着他们这桌油水甚足的菜吞口水。   “呵。”赖云烟闻言笑,拿过这时秋虹递过来的小壶,喂儿子喝了几口香甜的芋粉,这才接着用膳。   吃罢,她移到了一边,冬雨这时叫了大公子的人过来与他们一起用膳。   他们用膳时,赖云烟就抱着魏世朝坐在一边,时不时问他们几句关于菜味的话,心中想着哪道菜是可以改良放到京城中的酒楼里去的。   赖云烟说话的时候,魏世朝就会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楼下的行人,也不知他那里小脑袋瓜里是怎么想的,看着楼下三三两两的行人,他看一会,便要咯咯笑两声,也不知是哪处逗笑了他。   **   此时另一厢与县太爷共用午膳的魏瑾泓告了罪,出了船门听了雁燕传过来的话后道,“跟紧点。”   这次不能再中她的调虎离山之计。   “大公子。”雁燕本要走,但又顿足迟疑地叫了魏瑾泓一声。   “何事?”走了两步的魏瑾泓回头看向他,俊脸平静无波。   “奴才觉得,”雁燕看他一眼后低下头小声地道,“夫人有点不对劲。”   “怎么说?”魏瑾泓重走了回来,站在了他的身前。   “夫下手下办事的赖绝这几日没动,而如您的吩咐那边的每个人我们天天都派了人盯着,刚刚下面有人来报,有看到她底下那个叫赖忠的小厮出去过一趟,跟此处守山的人问过洹水天道的情况。”   “那处十人进九人坠的天道?”   “是。”   魏瑾泓站在原地想了一会,道,“她知道那天道怎么走,派人守在那边,一看到她就给我马上带回来。”   说完,他还是站在原地消气,怕现在这样进去,给洹水县的县太爷看出不快出来。   想都无须去想,他也知道即便是带着他们的儿子走那条九死一生的险道,她也是敢走的。   而待到午时一过,魏瑾泓与县太爷饮了清茶就下了船跟县太爷告辞,上了马车走了一段路,欲要下车去那妇人呆的布铺时,就见他的亲信魏七向他跑来,随后在他身前一跪,“报,京中来信。”   魏瑾泓伸出手接过信,掀袍回坐于车内,展开信一看,只匆匆一扫,他脑门便一阵发疼。   ☆、最新更新   赖云烟抱着小儿回到住处不久,魏瑾泓也就回来了。   他静坐在旁边看着她逗弄了儿子半晌都未语,魏世朝嗷嗷喊着要往他父亲那边去时,魏瑾泓看向赖云烟的眼。   赖云烟微笑了一下,打了下魏世朝的头,“去罢,小坏蛋。”   魏世朝已有半日未见父亲,他刚在母亲怀里睡了一会,这时正是精力充沛的时候,于是就颤抖着两只小腿往他父亲走去。   魏瑾泓欲要过来扶,被赖云烟喝止住了,“别动,让他自己走。”   他便收回了手。   魏世朝闻声,回过头不解地看了看他娘,回过头刚提步,就摔倒在了地上。   魏瑾泓这时皱起了眉,赖云烟朝正要哇哇哭的魏世朝喝道,“爬起来,小坏蛋,不许哭。”   魏世朝学走路的这段时日被他娘喊得多了,多少明了她话中之意,便扁了嘴,要哭不哭地往上爬。   无奈人小,爬不起身。   冬雨实在看不过去,悄悄上前扶起了他,又悄悄地退了下去。   魏世朝被扶起后,也不哭了,咯咯一笑,就又伸着小手往魏瑾泓的方向走去了,途中还小跑了几步,引得他娘亲看罢摇头感叹,“路都没走稳就要跑。”   魏瑾泓那边正吊着心等小儿过来,当小儿扑到他怀里,他抱起后,便朝赖云烟投来了冷漠的一瞥。   这妇人委实心硬。   **   离开洹水县那日,赖云烟突然说要去这里的布庄买两匹布带走,顺便带小儿去街中最后逛一逛。   魏瑾泓令他这边的丫环跟了她去。   赖云烟不以为然,带了两方的人马去。   静坐宅中的魏瑾泓不多久就听下面的人回来报,说夫人带着小公子不知去哪了。   魏世朝眉眼不眨,看时辰不早,就叫人套车,往洹水天道那边去接人。   等一行人赶了小半天的路到了天道那,那边候着的春晖禀道,“奴才一直没候到夫人和小公子。”   魏瑾泓已知又中赖云烟的调虎离山之计,但他早有成算,各个路口都布了桩子,便带了春晖往原路赶。   到夜里,由人带了他们过来就是。   哪想,他刚过了洹水的城门,就看见几辆马车停在城外,马儿悠闲地在吃着草,不远处,一群小厮正哄着他的儿子在走路。   这时她那丫环朝他跑过来,一福礼就道,“夫人在车上歇着,说等到您来就走。”   魏瑾泓半晌没话,转身就想回马车。   但走了几步,小儿咯咯笑着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他摇摇头,就又回过了身,走到小儿身边,在众奴仆的问安中抱起了他。   “爹……”魏世朝喊得含糊,又去抓他的头发。   魏瑾泓的脸便柔和了下来,朝怀中小儿问道,“去你娘那,还是跟我去?”   他不是不愿带他跟他同车,而是过不了多时他就要回头去找他娘。   她不在他身边他就寻他,哪怕途中只见她一眼都好,若不是如此,便非要找到她不可。   倒是他天天带他,放到他娘手中时他只啼哭几声,等到他娘在他脸上吻上两口,他便连哭都忘了。   “娘,娘,娘。”一听娘叫,把娘叫得不清晰,就像是叫嚷的魏世朝便欢快地挥动起了手,咿咿呀呀起来了。   这时,停着的马车那边下来了人,那妇人站在车边朝他们这边也轻脆欢快地喊,“世朝,快快到娘这边过来。”   “咯……”魏世朝又笑了起来,朝他娘那边伸出了手,就似要飞过去了一般。   被赖云烟虚晃一枪,耍了一圈的魏瑾泓垂下眼,抱着小儿走了过去。   “大公子去哪了,害妾等了你好一回呢。”她娇笑着抱过了儿子,眼睛故意地朝他眨了一下。   魏瑾泓理了下两边袖子,淡淡地说了句,“照顾妥世朝。”   说罢,就往他的马车走去。   “咦,大公子不与妾身共车了?”她惊讶道。   魏瑾泓顿了一下,随后加快了一点脚步。   算了,与她这等女子计较什么,她不过就是不想让他太好过罢了,又不是一次两次在他的事上火上浇油了。   真与她生气,不过是添了话柄放到她手中由人说。   **   到晚上在洹水县城外的一处空地扎营,赖云烟才从魏瑾泓让苍松送过来的信中得知魏瑜瑾在吵架中推了祝慧真一把,让祝慧真流产的事。   看过信后,她叹气摇了下头。   祝家不比她背后由赖游当家的赖家,祝慧真是祝家长房的嫡女,便是为着她这身份,祝家那跟着祝家过了好几十年风雨的老太君都不会让人在她还活着的时候这么打她祝家的脸面,魏家这次事大了。   第二日清早,魏瑾泓就过来她的帐蓬处,这时魏世朝还在沉睡,赖云烟想了想,还是让他进来了。   “辰时过后起程。”魏瑾泓落地坐后道。   “好。”   “信你看过了?”魏瑾泓这次没有兜圈。   “你想如何?”赖云烟轻声地道,眼睛随着他的视线往软榻上的儿子看去。   有他在,不管他们心中怎么想的,表面的这层皮他们不能再撕破。   魏大人当初打的这如意算盘,算是成功了。   “你可否写封信给祝老太君?”   赖云烟点头,“这没问题。”   她是可以写。   说罢,她不再言语,魏瑾泓等了好半会也没等到她的续话,他沉默地看向她,见她眼光平静地看着他,他就知道她不打算再跟他说什么。   哪怕只短短说一句瑾瑜这样下去不行的话,她也不说。   哪怕生了世朝,她还是没把魏家放在心上。   她心中没有魏家。   可魏家最后会是她的,是他们的孩子的……   魏瑾泓沉默了一会,还是开了口,“瑾瑜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她不提,他便提罢。   “哦。”   “不能再让他败坏魏家的风气。”   她笑了起来,笑容云淡风轻,“是么?”   “嗯,”魏瑾泓轻颔了下首,淡道,“不能让我儿以后接管一个名声尽损的魏家。”   她微微一笑,仍旧不接话。   魏瑾泓又看她半晌,见她无动于衷,嘴角扬起一抹没什么温度的笑,转眼朝自己的儿子看去。   **   再行千里,魏世朝能清晰地喊出爹娘,也能说上一些别的话,路也走得甚是稳妥后,时至二月末,京中再来信,才知京中之事比以为的还不轻巧。   祝慧真说欲要和离。   “这……”魏瑾泓看过信后就给了赖云烟,赖云烟一接过就有点愣住了。   魏瑾泓看她一眼后收回视线,继续手把手地教魏世朝拿竹筷。   “爹爹,吃。”魏世朝在他的帮忙下终于夹起了一块肉,忙不迭地往魏瑾泓的口里送。   魏瑾泓低头含过,问他道,“世朝呢?”   魏世朝忙摇头,拍打着自己的肚子,眯着眼睛满足地笑,“饱饱。”   他刚被他娘亲喂过,想来暂时也不想吃,魏瑾泓便没再说话,继续半握着他的手教他夹菜。   “你意欲如何?”赖云烟想了半会,开口朝他问,声音很轻。   儿子在他们面前时,她虽然说话并不忌讳,但说话声音轻,便是不笑,脸色也是平和的,只有看到她这样时,魏瑾泓才能清楚知道她喜爱他们的孩子。   “这事便是祝家也不会答应。”魏瑾泓简洁地道。   赖云烟颔了下首。   这事她也想过,和离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哪个家族都不愿意有和离女,这太影响族内女子的婚嫁。   便是她当年和离,也是在赖家是她兄长成为族长后的事,便是如此,她和离之事也还是在族内被族老抨击不断,最后终身都只能呆在京郊的庄子里,从此再没回过赖家。   而对祝家来说,祝老太君是个会给嫁出去的祝家女撑腰的好老太君,可是,论到和离,在老太君那这就是不可能的事了。   便是她最心疼喜爱的祝慧芳走到这步她都不会答应,何况是祝慧真。   “弟媳怕是只是提提?”赖云烟说道,这时儿子朝她看来,她便朝他微笑,伸出手去在他头发上摸了两下。   “她想闹大?”   “怕是。”赖云烟没把话说死,毕竟她不是祝家的那位八小姐,不知她心中到底是怎么想的。   “你再去信问上一问罢。”小儿这时把筷子一扔,高兴地拍打了桌子两下,抓起盘中肉块就往他嘴里送来,魏瑾泓没有迟疑地把他手中的肉含了吞下才轻斥道,“赤手抓食,不能如此这般无礼。”   “这又何妨?”赖云烟不以为然。   “于礼不合。”   “他会在人前执筷就行,私下里,由得了他高兴。”   “岂能如此任性!”   “不会比京中的小公子更任性,现下这桌中的一盘肉,你我教他吃完再走,过十日百日,再过得那千日,便是回了那京中,他也比那些知礼尚德的公子哥强。”   “你这是粗劣!”   “大公子,”魏瑾泓这时口气稍重了一点,赖云烟还是平平淡淡地说,“你老想着多收各地世家的税钱,以为这样就能把空虚的国库补上,就能让你为这天下的百姓挖渠修道,但你有没有想过,你拿了别人的银子,别人家中不知要少吃多少山珍海味,现下且不说他们,就说你们魏家,你们魏家的这些人,他们就甘心陪你一起清茶淡饭?”   现在嫌她教儿子节食是粗劣,那么他是打算抢了别人家中的银钱,断了别人家的伙食,自家是不准备割一点肉出来了?   他这点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心思跟魏瑾瑜一样,像死了他那个自崔家出来的母亲。   上世他的变法就算没有半途夭折,按着他的这种心态,最终也成不了什么事。   ☆、最新更新   “前世魏府未有极致奢华。”魏瑾泓的嘴角抿起,露出严苛之意。   那世他确是一餐二荤三素,确实不奢侈。   但他爹娘的弟弟,家中那成群的小妾,族内中人,哪一人不是在他应该把尾巴藏起来的时候不是富贵逼人的?   赖云烟于这点懒于多言,他言罢她轻笑了一声,随他去了。   他于她不过是现下这浅显的合作关系,言不必太深。   碍于儿子所要跟他说的,她已言尽,听不听那就是他的事了。   **   赖云烟再送信回了京城,京中再来信时,道魏瑾瑜已与祝慧真合好如初,便是家中小妾,也送出去了几位,只余了两位近身伺候的。   祝家也来了信给她,随信捎来的还有祝家老太君给魏世朝的一副镶了宝玉的金锁,甚是贵重。   这时他们已在颇富传奇色彩的神山中下来,恰是五月光景,岑南王那边已经来人,派了三十余奴仆来迎他们进岑南。   去往岑南的路一路风光,沿路不少地方的名门世家都派人递贴拜见,魏瑾泓以礼相迎,但也不是家家都登门,只有那渊远甚深者的人家才会上门造访。   如此下来,也是耗了好些时日,在六月初头才进岑南境内。   岑南位于宣朝西南的最中心,岑南王府在此屹立了近两百年,历经五代岑南王,说是当地的土皇帝也不为过,他们一进入岑南,便有军队过来相迎。   有军队相护,不得五日,他们就已到了岑南王府所在的封平城城外。   在进城之前,当夜魏家车队便在城外休整。   赖云烟让丫环们找出她的华服,又仔细挑选了小儿的衣裳穿戴,才令丫环们下去把自身收拾妥当。   当夜子时,魏世朝已在床上入睡,赖云烟还在整理明天要给祝慧芳四子的见面礼。   冬雨在她身边伺候,魏瑾泓进来后,她才跪地行礼退了下去。   “还未备好?”见赖云烟还在她的宝箱中挑选,魏瑾泓扫过那些在灯火中闪着耀光彩的金银宝器,开口淡道。   “给小世子的都已备好,这些是给慧芳的。”   “想来王妃也缺不了这些俗物。”魏瑾泓不以为然。   赖云烟好笑地瞥了他一眼。   “她是不缺,因她想要何物,岑南王都会给她。”赖云烟嘴角笑意颇深地看着魏瑾泓,“不像您魏家,哪个银子多点,就当哪个是冤大头。”   魏瑾泓也好意思说慧芳缺不了这些俗物,她是不缺,因有人给得足才不缺,不像她,缺得很,魏瑾泓和他的那一家子也没少想吸她的血,啃她的骨。   赖云烟的话让魏瑾泓嘴边柔和的笑冷了下来。   赖云烟把几支艳丽的宝石钗子挑了出来放到钗盒里,手中又举着一支镶着鸡血石的钗子想了一下,还是放到了钗盒里。   艳归是艳了点,不太符慧芳清雅高贵的气质,但慧芳是王妃,便是岑南王下面的官妇她一生都不知要见多少个,还是有场合戴这些钗子的。   她挑挑拣拣,又从单独的单支钗盒里挑出十支最珍贵的,混在了那有两层,能放二十四支单钗的锦盒里。   她这一盒钗,也算是把她现在的半个身家都放进去了。   魏瑾泓来之前本未多想什么,但看着她此举,那嘴里的话也冷不丁地冒了出来,“你残钗多,表妹仅要你一两只当添嫁,当年你何必拒她的脸。”   便是她剩的,给她一两支又如何。   正在整理锦盒的赖云烟闻言头都没抬,待整理好,盖好盒子,她才抬头朝魏瑾泓直接道,“不想给。”   便是扔了,她也不能给。   魏家姑妈的脸,她确实一点都不想给。   她一给,魏家人的手就伸过来了,他们不会懂得收手,只会越伸越夸张,得寸进尺到不可收拾时,她就麻烦大了。   这道理,魏瑾泓就算上世不懂,这世他还能不懂?   不过还是他们魏家的人最重要,她赖云烟的好恶要次上他们魏家的人一等罢了。   这个男人,还想用温情来跟她玩水滴石穿那套,都不知他们魏家骨子里从不改变的那点习性,日夜都在提醒她面对的是什么人。   如果魏家人真有一点良善之根,她何必忌他们如蛇蝎,当她不想过那太平日子不成?   “何必。”她口气太硬,魏瑾泓手掌微动握拳,过了一会才说道了此话。   “是魏大人何必说这话,”赖云烟淡淡地道,“你现在在岑南王的地方上,而我从我的私房里给岑南王妃挑点贵重点的礼物,你还是什么话都不说最为妥当。”   他现下于她一点用都没有,拿不出一个铜板来还跟她提他们魏家想占她便宜的事,她都不知他是哪来的底气。   赖云烟觉得面前这个老想着占她便宜的魏大人,在她眼里真是个窝囊废。   她是倒足了霉,才两世跟这个男人,和他代表的魏家缠在了一块。   **   第二日,车队迈进封平城,一进城,不知哪家的人放了鞭炮,一直到进王府,赖云烟都觉耳边炮竹声不断。   随后就是拜见岑南王,岑南王老王妃,还有王妃祝慧真。   一串繁琐的礼仪下来,赖云烟背后的衣衫都湿透了,而魏世朝一直乖巧地伴在魏瑾泓身边,因赖云烟在之前叮嘱了他不少话,又许了他甚多好处,他便一直咧着嘴角笑着跟在他爹爹身边,并不像平时那般好动。   他娘说了,等见过这里的王爷后,晚上就给他好多好多漂亮的珠子,还会不打他的手板心。   他们见过王府这几个主子后,男眷留在了前堂,赖云烟牵了魏世朝,随老王妃与祝慧芳去了后院。   一到后堂,赖云烟又朝老王妃行了跪礼。   老王妃是个甚是富态的老太太,与清瘦精明的祝老太君甚是不同,她气息甚是温和,令人一见就心生好感。   前世赖云烟未见过她,但耳闻过这位传奇的老王妃。   这位老王妃在当年长子死于战场后,她以四十高龄又育有次子,就是如今的岑南王,随后她熬死了风流成性的老王爷,更是熬死了他那几位倾城倾国的几位美妾,扶持次子成了岑南王活到了如今。   在这样的人物面前,哪怕赖云烟已活三世,也万不敢有失半分恭敬。   而经历三世,她也知对真正的厉害人物来说,进退得宜的礼仪顶多只是让他们觉得眼前之人顺眼,只有适当真心的恭敬,才会让他们身心好感。   老王妃前世对祝慧芳颇多维护,这世也亦然,为着好友,赖云烟也愿意在这样的人面前恭谦。   “怎地又跪了?刚不是见过礼了,晴婆,快扶了这小丫头起来。”老王妃一口清晰的官话出来,口气甚是怜惜,“这要是把脚跪疼了,可就不妥了。”   “我这是谢您,老早就派人来照顾我们,您都不知,因您令的这些人过来,这一路我们不知道有多太平安逸。”赖云烟拉着小儿的手,低头看他一眼,见他眼睛老眨,就知他疲惫了,她便朝两位王妃欠了欠身,抱起了他。   “说的什么话,都是应该的。”老王妃摇摇头,刚打量过魏世朝的她又仔细地看了他几眼,这时道,“我看他跟他父亲长得甚像,看来以前这京中啊,又要多位玉公子了。”   “嗯,我看也是。”一直笑而不语的祝慧芳接过丫环端来的茶,掀开盖吹了两口,朝老王妃道,“是温的,您喝两口。”   老王妃朝她笑,接过了茶杯喝了一口,尝出了酸甜的蜜味,不由朝她这儿媳道,“你这顽皮的,又给我添什么了?”   “添了点用蜂蜜腌出来的梅子水,我昨个儿试了,好喝得很。”   “凉的更好喝。”   祝慧芳摇摇头,颇为不赞同地道,“您这胃喝不得凉的,得给您温的喝我才放心。”   说罢,朝赖云烟淡笑道,“还站着干什么,还不赶快坐下,喂小玉公子喝几口。”   “诶。”赖云烟忙应了声,在她们下位坐下后,喂有些发困的儿子梅子汁喝。   魏世朝甚是喜喝这梅子汁,喝完整个人都精神了,甚是听话的小小男孩坐在他娘的腿上眼巴巴地看着他娘。   赖云烟便笑,拿过她的那杯,慢慢地喂给他喝,见他喝得急,嘴里小声地喝止道,“慢一会,别急。”   母子娘饮着用冰冰过的梅子蜜汁甚是专心,这边祝慧芳朝老王妃那边探过头,低声道,“平时也是个贪嘴的,可当了娘就不同了,您看……”   老王妃听了轻拍了下她的头,慈眉善目的老妇人不由笑道,“我以前还听说你是个清高的,可看看如今你现在大小事都要管着我的样……”   祝慧芳拿帕拭了下嘴,淡淡地道,“那哪能一样,我得伺候好您,王爷才欢喜我这个清高的,要不然,他要留在哪个美人的房里,儿媳都得在您跟前哭上一道,到时扰着了您的清静,那我才是个不听话的。”   “你这嘴!”老王妃伸手轻拧了下儿媳的手,满足地笑叹了一声,才朝她叹道,“你是个好的,跟你玩得来的看来也是个好得很的丫头,你就多留她住些日子,也好多陪陪我这老婆子,给我添几分热闹。”   “儿媳等会就跟她说。”说到这,祝慧芳抿嘴一笑,又凑近老王妃偷偷地说,“就不让丫环给她上新的,馋死她。”   赖云烟这时正喂完小儿那杯梅子汁,抬头看祝慧芳眼睛带笑地瞄向她,对上她眼神的便朝好友高兴地笑了起来。   她说过要来看她的,如今就算是晚了几年,可也总算是来了。   不像上世下半生的几十年里,两人不过匆匆见过两三面,隔着天涯各活各的。   ☆、最新更新   老王妃下去休息后,祝慧芳拉了赖云烟的袖子,看着她怀中睡着了的魏世朝,边走边轻声地说,“也不知我家小儿他们这时睡着了没有,要是睡着了,就把世朝放他们身边一块睡。”   “这……”   祝慧芳瞄她一眼,淡道,“我们守在身边就是。”   赖云烟颇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笑,抱着小儿走了几步,才轻声和祝慧芳说,“小儿还小,跟着我们东奔西跑心中没个安定,我怕他醒来找不着人会慌。”   “都一样。”因她的话,祝慧芳想起当年小时自己午觉醒来连丫环都找不着,慌着到处找人的过往,那时她还在园中碰到了正在他们祝家玩耍的赖云烟,赖云烟擦了她脸上慌得掉出的眼泪,还陪她玩耍了一下午。   也因此,她们成了最好的玩伴,时至今日,她也不觉得她们的情谊会变。   “你是个好娘。”祝慧芳伸手替睡着的小玉公子别了别头发,见他睡着的小脸带笑,她不由也笑了起来。   闻祝慧芳所言,赖云烟自嘲地笑了笑。   “路中很是劳累?”她又问道。   “还好,并不辛劳。”赖云烟摇头。   她们又走了几步,祝慧芳带着她到了她小儿们的歇居处,她首先带了人进了内居,见她的三胞胎正卧在大榻上,她浅笑了一下,回过头挥手让躬着身的众奴婢退了下去,才与赖云烟招手轻道,“快过来放下。”   “他们睡得这般早?”   “一早起来就要吵闹,玩得太累,往日也是这般时辰睡的。”祝慧真解释道。   等赖云烟放下魏世朝,她看着她轻手轻脚地给他脱小鞋小外衣,又接过丫环手中的温帕给他拭脸拭脚,她不由笑了起来。   时间真是过得太快,不过就几年,她与她都已成为人妇,成人母,也许再过些年,她们还会成为另一些小小孩儿的祖母。   希望到那个时候了,她还能常常见到她。   “去外间坐一会。”等赖云烟给她小儿盖好凉被好,祝慧真拉了她的手。   “嗯。”赖云烟笑着轻应了一声。   待在外间坐下,丫环端来冰粥,她喝了一碗后舒了一口气。   听她舒气,祝慧芳笑看她一眼,“我饿着你了?”   赖云烟无奈道,“哪的事,别逗我了。”   按她看来,她这老友这日子过得确实好,要不然,这孤傲成性的人怎地还跟她说俏皮话。   “再赏你一碗吃。”祝慧真朝下人招手,笑道。   赖云烟瞪她一眼,“当了王妃就了不起了。”   祝慧真抿嘴笑,这时有下人过来,说是王爷尝了冰过的瓜果甚是香甜可口,就让他们送一些过来。   等下人把七大盘瓜果端下来再退下后,赖云烟炸舌道,“吃个果子都要念着你,这岑南王到底是有多喜爱你?”   “唉。”祝慧芳听了笑着叹了口气,过后见赖云烟看着她不放,她朝外看了一下,这才靠近赖云烟,在她耳边道,“也是个恼人的,跟他的小儿们一般缠人得紧。”   “缠人得紧?”赖云烟讶异道,眼睛往她脸上看,这时她眼睛微低,正好看到了祝慧芳衣襟下那血红得发紫的吻痕,当下就什么都明白了,不由一脸醒悟,“懂了。”   祝慧芳看向她往她衣内的眼神,不由连忙坐回身,伸出手朝赖云烟打了一下,斥道,“没规矩。”   赖云烟摇头叹道,“真真是个生来叫人嫉恨的。”   在祝家,老祖宗最喜爱她,嫁出来后,夫君疼爱,便是婆婆,看老王妃那样,也是把她当明珠般珍爱宝贝的。   所以人跟人真不能比,一比真有挖地三尺想把自己埋了的心。   祝慧真笑了一下,过了一会,又靠近赖云烟,拿过银签叉了一块削好的西瓜放到她的嘴里,才朝她道,“好是好,累也累。”   “怎么说?”   “他是个霸王性子,一不如他的意,便要闹得天地都不宁。”   “竟是如此?”赖云烟这点是真不知道,哪怕是上世都不知道,“一点也看不出。”   “二儿三儿四儿一起来后,就好多了,娘亲也拘着他,我嫁进来后,他多少念着我,现下脾气也好多了,想来以后只会更好。”祝慧芳轻描淡写地道。   别人都道她嫁得好,她也确是嫁得好,只是身边人确也是个不好处的,脾气一发作就爱杀戮,所幸他再怎么发作也记得她是他的妻,不动她分毫。   “会更好的。”赖云烟也点头道。   见她这般说,好友一点也不奇怪,也不多问,祝慧芳怔了一下,握了她手紧了一下才松开,又拿银签叉了一块果肉到她嘴间,才淡道,“你不问我话?”   “你刚刚都没看自己的脸……”赖云烟闻言笑了起来,把口中的果肉咽下后才接道,“你一脸的心疼,想来王爷再闹,也没闹到你身上来,还让你心疼他。”   祝慧芳听了怔住,好一会才伸手拿帕拭了下眼角,随后笑道,“也只有你,不管隔多久与我见面都知我的心。”   “还是隔得远才好,”赖云烟叹道,“隔得近了,一旦嫉恨你过得这么好,便是再知心的人也得成那最厌的人了。”   “你啊……”才几句,好好正经的话她又要转到说笑上去了,祝慧芳不禁摇了摇头,“都孩子的娘了,说话还是这般没遮没拦。”   赖云烟拿起放在碗上的银签叉了一块果肉塞进她的口里,看着她慢慢微笑了起来。   看着她明亮又带有从容笑意的眼,祝慧芳慢慢咽下果肉,道,“不变也好,没什么好变的。”   **   这一趟,赖云烟在岑南王府呆了好一段时日,在魏瑾泓向岭南王再三告辞后,才随了他走。   岑南王本说让魏瑾泓先在岑南境内游历,待差不多时候再把人送过去,但魏瑾泓还是拒了。   自家王爷留了两次都没留住人,这弄得祝慧芳都有些不快起来,但魏瑾泓非说妻儿不在身边心不宁,他们也不能当那强留他妻儿的人,她便也只能放赖云烟走。   赖云烟走之前,她给了赖云烟两盒子放在身边新打出来的珠宝首饰,还有一盒银票,一方印有岑南王王印的身份文碟,这份文碟不仅能让赖云烟在西南畅通无阻,便是在西南周边目前那几个与宣朝交好的小国里她都能来去自由。   不仅如此,老王妃那边,还给了她一套先皇后赏下来的首饰。   赖云烟知道,这是老王妃看在祝慧芳的面上才给她的。   这些且还是她们私下给她的,她走那天,当着众人的面,岑南王和岑南老王妃又赏了她不少东西。   美丽高贵的祝慧芳一直安静坐在岑南王身边默而不语,赖云烟欲要出府门时,她携了身边的四子,送了她到门口。   赖云烟欲要上车之际,抱着小儿的她朝祝慧芳匆匆一福身,就忙不迭地上了车,坐在车内后,她把头埋在了世朝的肩前,无声地哭。   车外,祝慧芳抬起头看了看头,伸手拿帕把眼边流过的眼泪擦过后,低头看了看那全都齐齐看着她的四子后她微笑抬头,着看着魏瑾泓朝她作揖,看着魏家的下人朝她行礼。   “且走好,动身罢,无须顾及我,我看着她的车走后才进府。”看他们不动身,祝慧芳朝魏瑾泓轻颔了下首后道。   她只能送她到这步了,站在这里看着她走,用姿态告诉魏家的人,告诉那些眼睛看着这处的人,魏大公子夫人与岑南王王妃的交情到底有多好。   **   魏世朝因与岑南世子几位都玩得甚好,走时是哭的,便是赖云烟强抱他上车的时候,他都在叫着大世子哥哥他们这些人,但母亲在他的小肩膀里哭得伤心后,他慢慢止了哭,抱着了他娘的头,在她耳边道,“娘乖乖,不疼,不哭,世朝也不哭了。”   赖云烟笑,却发现自己喉咙都是哑的。   她抬起头,拿过满脸黯然的冬雨伸过来的帕子拭了眼边的泪。   这时马车渐渐往前跑了,等马车跑了一会,她才朝一直拿帕子给她拭泪的魏世朝说,“你喜欢大世子哥哥他们吗?”   “喜欢。”魏世朝偏头略想了一下,伸出手摸了摸自己那装满了金篓子的荷包,点头道。   “那过些年,你还记得他们,便过来找他们玩罢。”赖云烟爱怜地看着他道。   再过几年,当他长大,世事变迁,不知道他还能不能记得他的这几个小哥哥。   “好。”魏世朝点头,快要两岁的小儿坐在他娘的腿上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又打开荷包,小心翼翼地挑出了最漂亮的几颗珠子,颇有些舍不得地看了几眼,然后打开他娘的手,把珠子放到了赖云烟的手里。   然后,他认真地盯着赖云烟道,“娘不哭了,世朝看着珠子舒服,娘看着珠子也舒服。”   舒服了,就不哭了。   ☆、最新更新   离开封平城后,面对赖云烟,魏瑾泓比之在王府内时更沉默,和以往他动不动就往赖云烟眼睛里看去的视线不同,现在他都很少拿眼睛去看赖云烟。   不过他还是会每天与赖云烟与魏世朝小坐一会。   赖云烟对他倒是还是跟以往一样,有说有笑几句,也并不让他在时的场面冷清下来。   儿子在,哪怕她实在不喜与魏瑾泓相处,她也不想把这种憎恶带到年纪还小的孩子心里。   孩子正是在形成对这个世界观感的重要年龄,他喜欢这个世界,或者拒绝接受这个世界,总是跟他身边的人和物有直接关系,为着此,赖云烟还是要每天轻轻松松的过。   但她离开王府时那场失控的哭泣还是在魏世朝心里留下了影子,在前面的那半个月时间里,他比以往还要黏赖云烟,总是不愿离开她。   他在赖云烟身边躺着的时候,总会伸出小手去摸她的脸,她的眼睛,然后撑起小身子,在上面吹一吹,就好像这样赖云烟就不会疼,不会哭了一样。   赖云烟上世喜爱小孩子,她也带过别人的孩子一段时日,以前遇到小孩超乎年龄的神奇之处时总会觉得不可思议,但临到自己的孩子身上,她已没有感叹,却被这样的小世朝弄得泪眼婆娑。   这是她生的孩子,他知道心疼她,就像这种能力与生俱来一样。   “你是不是特别喜爱娘?”这夜在县府一处官栈后入住后,赖云烟抱着洗得香喷喷的小世朝,逗弄着他问。   小世朝闻言咧开嘴笑,他知道他娘在逗他。   “小世朝的小手板真香,让娘啃掉好不好?”一计不成,赖云烟再生一计,把儿子的手板往自己嘴里送。   魏世朝又是咧开嘴笑得咯咯响。   见他一点也不怕,赖云烟只能小咬两口后罢休,朝他感慨道,“娘亲就是对你心肠软,这可不得了,以后你要是犯了错,舍不得打你可怎办?”   冬雨这时正端了消暑的绿豆汤进来,听她们小姐又和小公子打趣了,她在案桌前跪下,把绿豆汤盛好后放到桌上,开口与赖云烟道,“小姐,您别老逗小公子。”   魏世朝听到她的声音转过头来,朝冬雨咧嘴一笑,叫了她一声,“冬雨。”   “诶,小公子。”冬雨喜他,把他当命一样地欢喜,听到他叫她,平时沉稳且又爱忧虑各种事情的丫头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汤汤。”魏世朝向她挥手。   “这是绿豆汤。”冬雨耐性地教他,“来,说绿豆汤。”   小姐总爱教简声话,冬雨怕小公子什么都说不准确,于是总是抓紧了时机教他正确的话语。   “汤汤。”魏世朝咧开嘴笑,把他长得好好的小白齿露了出来,看得冬雨内心一阵柔软。   “好罢,汤汤。”冬雨叹道,再一次臣服于有齿小儿小太阳一般的笑容下。   听他们说上话后,赖云烟一直笑而不语,等冬雨一勺一勺地喂给世朝吃,她这才与跟冬雨以商量般的口气道,“下次让他自己吃罢?”   冬雨不好意思地一笑,道,“小公子刚沐浴好,怕脏了他身上的衣裳,奴婢就喂这一次,下次就不了。”   赖云烟知道丫头喜爱给世朝喂食,她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只是世朝下月就两岁了,她想教他自己凡事能自己动手的皆自己动手,所以丫头们就不能跟过去那样什么事都帮他做了。   “小姐,”小公子喝得好好的,正玩着手中的玲珑套,冬雨就开口与赖云烟道,“现在小公子就学着执笔,是不是快了些?”   “都是这般年龄学的。”赖云烟知道她心疼世朝,耐性地与冬雨解释道,“两岁执笔的甚多,当然也有那三岁四岁才学会执笔的,但那全是养在祖母或者生母身边的。”   只有不是嫡子,或者不被当家人所喜的男嗣,执笔才会慢。   冬雨是个聪明的,这些事情的个中隐意她心中也略明白一些,只是先前没想到这事上去,现在赖云烟只一点,她就了悟了过来,点头道,“奴婢知了。”   她回话时,魏瑾泓从外面走了进来,冬雨忙行礼,“奴婢见过大公子。”   “起。”魏瑾泓简言,掀袍坐于赖云烟身边。   这时魏世朝忙吞了口中的粥,抱着手中的玲珑套朝魏瑾泓看去。   魏瑾泓见穿着洁白里衫的小儿看着他,目光不禁柔和,伸手抱过他。   “爹爹!”一进他的怀里,魏世朝就大声地叫了一声,又欢快地叫道,“爹爹读书回来了!”   他总问父亲去哪,赖云烟总答他读书去了,于是就造成了魏瑾泓一到他的身边,魏世朝就说他爹爹读书回来了景象。   魏瑾泓笑着点了下头,把他手中的玲珑套放置在桌上,与他道,“呆会与爹爹去念书?”   魏世朝向赖云烟看去,见她点头,这才与魏瑾泓点头。   魏瑾泓一直垂眼,嘴边念着笑看着小儿,并没有去看赖云烟。   赖云烟在心里轻摇了下头,魏大人这是弄哪一出?不看她就罢了,弄得跟她这么生疏,这不扯她后腿吗?   当世朝什么都不知晓是吧?   都两世了,魏大人还是没把该为的,不该为的弄清主次。   “大公子,”见小儿又来看她,对其愿为他掩尽身上棱角的赖云烟开口朝魏瑾泓笑道,“要是我们世朝念得好,你可要给他金珠子玩。”   魏世朝一听,弯起了眼睛,朝魏瑾泓叫道,“爹爹也给金珠子?”   魏瑾泓“嗯”了一声,把银袋拿出给他,“先给你,自己拿。”   魏世朝一听就兴奋地在他腿上挪上了那屁股,双手熟练地解起了银袋。   他很乖巧,看见满袋的金珠子眼都亮了,却还是问他道,“给几个给世朝?”   “一颗。”   魏世朝就拿了一颗。   魏瑾泓又道,“背会一首诗,就再给一颗。”   “那世朝再拿一个?”魏世朝甚是精明,手又探到了银袋里,眼睛巴巴地看着魏瑾泓。   魏瑾泓一朝他点头,他就立马把自己看中的那颗金珠子拿出来,然后一手握着那两颗金珠子朝魏云烟喊,“娘,娘。”   赖云烟有些情不自禁地笑得合不拢嘴,忙叫冬雨道,“快把咱们小世朝的荷包拿来装珠子。”   魏世朝瞧他娘甚懂他心,朝他娘又咧开了嘴角笑。   魏瑾泓这时抬头,看到她满脸打心底露出的欢笑,只一瞥,他就迅速地别过了脸。   她对他的毫无所盼,到底还是在他心底生了刺。   那日在王府中,她看着恩爱的岑南王夫妇对他所说的话,哪怕过了半月,还是让他心中日日不得安宁。   她说她从不艳羡不属于她的东西。   岑南王妃有的,她没有,但她不艳羡。   恩爱,尊贵,她没有,但她不艳羡。   可哪个女人不喜爱这些?   **   瑶水城终年被水雾弥漫,但一到中午,太阳就会驱散掉水雾,这个建在高山上的小城就会露出它秀丽的全貌,一道道水光会沿着水壁往下流动,那晶莹剔透的水滴跳动在空中,在太阳的照映下发出五光十色的光彩,这时的瑶水城漂亮得就像被拔开迷雾的仙境,每一处都光亮非凡,找不到一处阴霾之处。   这里的人也很安静,日出劳作,日落而归,见到陌生人便是好奇,也只打量一两眼,那外地人要是多看他们一两眼,就是壮年老者,也都皆会害羞不已。   而那孩童,受了家中大人叮嘱,遥遥过来就会向他们行着当地人对客人的礼节,他们生动,但不胆怯。   那个看得当地人都害羞的赖云烟尤喜这个地方,她对这里的每处都感到好奇,吃食也甚是合她的胃口,每日午间都要牵着小儿出去转一转。   她难得这般惬意,魏瑾泓就从县官那寻了适合的房子,从简陋的官栈处搬到了那此,打算在这里住上一段时日。   这里民风纯朴,便是县官,都是个没事就扛着锄头出去劳作的老者。   上世赖云烟去过不少地方,但这样生活气息浓重的人间仙境却是没有到过,她对这个连世朝都老想着往外跟人跑,而不迷恋他那些金珠子银裸子的地方真是喜欢,魏瑾泓做了长呆的打算,因此她还跟魏瑾泓真心道了次谢。   魏大人对此的反应就是淡淡瞥她一眼,随后就是垂首静坐不语。   在瑶水城的时日,魏瑾泓也是带着仆人常出去,往往出去几日不会回来,赖云烟听他那边的仆人说是去各地采录当地的县史去了。   这日回来,魏瑾泓给了赖云烟一份册子。   她翻开一看,是一本食谱,书上还记录了她喜爱入口的一道米粉的制作方式。   看罢,赖云烟掩卷,朝他刚刚离去的门口看去,摇摇头轻叹了口气。   她大概明白他是怎么想的了。   但,晚了,一切都晚了。   ☆、最新更新   不管如何,魏瑾泓现在想给她一些东西,带有一些弥补之意赖云烟是信的,她也不拒绝。   这种于她有利,能让她痛快些的实惠好处没什么好拒绝的,她也根本无拒绝之意。   而他此时是真意,他以后利用她,或者再有什么不得已的事情要牺牲她,到时这也会是真的。   魏大人可不是那种会放过她的利用价值的人。   所以现在魏瑾泓愿做什么不愿做什么,那都是他的意思,只要于她无害,她便不会多废力气对付。   至于她,要怎么应对,是多给几个笑脸,还是如何,那也就是她自己的意思了。   而她与小儿现下身处桃源,只要魏瑾泓不拆台,世朝正在幼童期,她确是不愿把这种日子搞砸了。   有一时就贪得一时,她可不想为难自己的生活。   在瑶水城住了半月后,魏瑾泓也随他们母子出门,有时也伴这母子晨间去接露水,采野花,下午也还是会跟在他们身边,在夕阳的余晖中散步,跟夕归的百姓微笑,彼此见礼。   时日多了,这瑶水城的人都知住在山中间那幢大宅处里的贵公子贵夫人是好相处的人,平时他们会送些地里的菜和山里采来的新鲜果子来,也放任自家的孩童偶尔来宅子处讨要一两次糖果。   魏世朝这些时日常往外跑,在瑶水城半月后,他已在城中结交了不少当地的小伙伴,偶尔还能说出几句当地话出来,听着还挺像样的。   这时七月,魏世朝要满两岁,岑南王府那边知道他们在瑶水城住下了,这月就派来了十来个仆人,连府中最好的厨师都派来了,给魏世朝办了一场有着岑南风俗的生辰宴,摆了三天的流水宴,请来了瑶水城周边几个小地方中最会唱歌跳舞的人过来给小公子贺宴。   身为小寿星的魏世朝风光无比,等人办完他的寿宴欲要走时,他还学着其父的样子有模有样地给来替他办寿的人作揖,打赏赏银,逗乐了那天在场所有等他打赏的人。   魏世朝打赏别人的银两做得也饶有趣味,是两颗比银裸子还要大一点的银珠子,上面刻了两个福字,很是精致。   这是赖云烟早前就写信让任金宝为儿子的生辰做的,本来她让舅父做的这些小玩艺不多,只是让儿子赏给那些照顾他的亲近下人的,但任金宝听说他这个小外孙子尤喜金珠子银裸子,便各多做了半箱给他送来。   魏世朝对他这舅外祖的礼物很是欢喜,所以当赖云烟与他商量,让那多的半箱金珠子留着他日后打赏人,这半箱多的银珠子,就打赏给那些向他贺宴的人后,他颇有点不舍。   但魏世朝在摆在床前的两个箱子的陪伴下睡了一夜,第二日早晨还是朝赖云烟点了头,终于舍得把他的银珠子给赏出去了。   赏银子时,他看那些被赏的人皆个个都笑眯眯地看着他,小公子打赏人的时候也觉出了舒服之感。   别人朝他笑,他便朝别人笑,全都乐呵河。   那天所有的人都过得很是欢喜,等到人全散了,那笑声都似还留在原地的上空中没散尽一样。   人走后,小公子这天还有些空落,在夜间睡觉时拍着胸口向他娘道,“世朝这里不舒服。”   “那娘亲亲?”赖云烟抚摸着他的头发笑道。   “好。”魏世朝当时想了想,点了头道。   当晚魏世朝睡得香甜,赖云烟夜间醒来两次替他掖被,在暗淡的灯火里,每一次她看着睡梦中的他嘴角小小地翘起,看着他睡梦中的笑,她的心无比平静安然。   就算他是她不得已生下来的,但他是她的孩子,她会尽她最大的能力来守护他,让他活得自在安宁。   **   这日清早闻了鸡啼声,魏世朝站在屋子中揉着眼睛起来让秋虹冬雨给他穿衣裳,那厢赖云烟靠在床头微笑看着他迷糊的样子,伸手掩嘴打了个哈欠,想着等他早间功课完毕就领他去山下开店的大婆婆那吃米粉。   “夫人,”这时春花在门间报,“大公子来了。”   赖云烟起身,刚下地让走过来的秋虹替她披上外衫,就看到魏瑾泓手上拿了一把淡紫色的小花进来了。   他随意地把那把小花放到了桌上,朝魏世朝走过来,嘴间道,“何时醒来的?”   “鸡咕咕叫的第二声,孩儿就起了,娘有帮孩儿数。”魏世朝大力地揉了下眼睛,朝父亲禀报。   他与父亲已经商定好,起得越早,念好功课,就能随娘亲下山去玩耍。   “如此便好。”魏瑾泓走到他跟前,让丫环退下,他则把他抱到他身后的凳子上坐着,自己蹲下身,拿过丫环手中的小鞋替小儿穿鞋。   “爹爹……”魏世朝摇着穿了薄袜布的小脚板与他道,“今日世朝想去捉鱼儿。”   “与娘说过了?”魏瑾泓替他穿好一只鞋,这时抬头问他道。   看着父亲的脸,魏世朝“呃”了一声,转过脸,眼巴巴地朝母亲的方向看去。   “世朝想跟谁去呢?”这时在屏风后穿衣的赖云烟笑着问道。   “跟保宜,还有椿哥。”魏世朝报道。   “可今日午时要习字呀……”赖云烟叹道。   “世朝习好再去。”魏世朝想了好一会才娇声地答,双眼连眨个不停。   他知只有得了娘亲的答,他才去得成。   一边的冬雨见着,忙帮话答,“小公子聪颖,定能把今日的字习得好。”   “是呢,世朝习得好。”魏世朝一听冬雨帮话,忙连连点头。   他学会清楚说话后,赖云烟便不断跟他说话,谈话,从他玩的金珠子,到欢喜见过的哪家的小小孩儿,她都会就着他眼睛所看到的事物跟他说个不停,这锻炼了魏世朝的说话能力,虽然年纪小小,但话语间的应答能力要比同年龄的人略胜一筹。   “这样吗?”   “是呢。”   魏瑾泓给他穿好鞋,听着他们的一问一答站起身,这时穿好鞋子的魏世朝从凳子上滑了下来,往他娘亲的方向跑去。   “娘,娘,世朝香香你……”   他刚坐下,就听屏风那边传来小儿的这话。   “世朝可是在讨好娘?”她带笑的声音响起。   孩儿先是没有声音,不多时就听他撒娇道,“娘,香香么。”   “那世朝可是最欢喜娘?”   “最欢喜!”   一会,他就听到了他们一起笑起来的声音,魏瑾泓抬眼,眼睛扫过那没收好的床铺,再到她搁在床边案桌上的书,凌乱的针线篮……   等他的眼睛再回到屏风上时,那屏风后的人走了出来。   迎上他的目光,她笑容平淡有礼,“大公子就带他去罢。”   魏瑾泓无声站起,朝小儿伸出了手,见他过来便牵了他的手往外走,带他去书房。   待教了小儿功课,她派人前来带走他后,他就让仆人去候在门口,他前去净手。   出来后,听安在她院中的人来报,说他早间放着的那把花放到现在还是未动。   想来等到她出外回来,日到晌午,那搁在桌间的花就会萎了……   到时,就又是被扔出去罢。   魏瑾泓想着浅摇了下首,微抿了下嘴,不语往外走。   这时他走到门边,在满是薄雾的空气里候了一会,才候到他们出来。   小儿换了青绿色的衫,这些时日被阳光晒得稍有点红的脸这时在水轻雾中显得格外朝气。   他眼睛闪亮,笑容飞扬,看着他生气勃勃的样子,魏瑾泓那冷着的温笑便真切了起来。   “爹爹,世朝去穿新衣去了,娘给我做的,你可是等得久了?”小儿朝他跑来,跑到他旁边,执起了他的一根手指握着。   前世他的儿女间,从未有一人像他这般大胆,生动,柔软……   魏瑾泓被他握着手,那冷硬多年的心又朝他的儿子松开了一角,他忍不住弯下腰,抱起了他,朝他温和地道,“没有等多久,新衫很好。”   “娘说世朝像刚长出的青果子,果子好看,还新鲜。”魏世朝觉得他娘赞美他的话太好听,就专心地记着,前来说给他父亲听。   一边的赖云烟没料小儿把她胡乱说给他听的话学给了魏瑾泓听,她笑着摇摇头,先下了石阶往下走。   “夫人,”冬雨携着篮子走在她身边,这时朝她家小姐无奈地道,“您满腹诗书,想来能寻着更好的词夸我们小公子。”   赖云烟笑了两声,朝魏瑾泓怀中的小儿看了两眼,这才与冬雨说道,“想不出了,这可是我心中最好的词了,不过想来像我们家小公子这样的人物,这书上也是寻不着更好的词来说他了。”   冬雨听了顿时有些生臊。   这时魏瑾泓抱着魏世朝走到了她的身边,抬眼看了她好几眼。   她很擅说话,一直很是知道说什么话讨人欢喜,就是如此,当年她离开魏府后,也知道怎么用最简单直接的话语刺得他连去见她一面都不行。   只有到最后,央了她的兄长,他才见了她最后一面,就是如此,她眼中的估量与谨慎,也还是让他的心直往下坠,就跟当初她第一次让他离开他们的卧室那样痛苦不堪。   ☆、最新更新   瑶水城的日子先是过得很是悠闲,但魏世朝自生辰后,就开始识字写字,玩耍的时日确也是比以往少了。   魏瑾泓有事,经常出门,就想让身边带着的门客守着魏世朝念书,这一点,他提了两次,赖云烟都摇了头。   “京中小孩能学会的,我的孩儿也学会了之后,他可以多去玩耍。”赖云烟说这话时,眼睛直接看向魏瑾泓的脸。   “他聪颖,可多学一些。”   “他还小,能多学到哪里去?多学这一点了,还能让他小小年纪就成为你们这样的人去朝廷上厮杀不成?”赖云烟稍带讥俏地翘了翘嘴角,“大公子太心急了,好歹等到他满了十五再说。”   “你……”魏瑾泓皱眉,但想及小儿那不只是聪颖,悟性和记性都要比一般人强不知多少的事,他还是没再说话。   就让她再教两年罢。   魏瑾泓这两日不在住宅,他的门客在早间教导他识字习字过后,赖云烟就会带魏世朝出门,请来当地的学问之人去领着魏世朝去识这城里的每一处,水滴到花草,参天大树到头上的无边苍穹,都请知识渊博的老者耐心地教导她的孩儿一遍。   世朝有时听不懂也没关系,赖云烟在边上专心地听着,回去后就再多说几遍给孩儿听,也不强要求孩儿硬记,只是多说几遍,在他脑海里留个印象。   这样边学边玩,世朝不出几日就展现了他惊人的记忆力和接受能力,只要他们第一日所说的,第二日他能边走边把昨日教过他的花草树木和地方全都说出来,一点也不出差错。   他们身边有一个赖云烟请岑南王妃派来的会说瑶话与官话的女译,她是当地人,对赖云烟的这种教子方式有些惊讶,回了姆家一说,她姆家也是城下山间大族,听了她此话,第二天就拿着大棍赶着族内的孩儿跟着他们的大长老到了瑶水城,浩浩荡荡的小队伍就跟在了魏世朝与他老师的身后,跟着他们听渊博老者的话。   过不了几日,几个地方的人都闻了讯,纷纷派人带队过来听讲,不多日,安静的瑶水城都因小孩子们的到来起了几分喧闹之意。   瑶水城的县官见了,把官栈都让了出来让他辖下的子民居住,他也暂不去劳作了,每到辰时魏公子夫人带儿的学识之途一开始,他就吆喝着跟在未尾的那群人跟着他去看天识地。   瑶水城热闹了起来,这每个族间的渊博之人见城内的人抢了他们的事,都气呼呼地赶到了城内,但他们皆被老县官请去一述之后,这些人就又全都成为这些孩子们的老师了。   魏瑾泓在外闻讯回来后看到此景,看了好半天都无语。   震惊过后,在老县官腆着脸过来请他教学后,他也点了头。   “你可以多听听他们的话。”这日到了亥时,他们才用过晚膳,赖云烟抱着怀中的儿子,朝魏瑾泓念出了几个名字。   这几个年纪颇大的智者,按她之见,他们一生不知见过多少人,经历过多少事,所知的学问都是接着地气存在的。   这跟士族里那些名门隐士的见解完全不一样,这些人所知的是土地和生活,而士族的人大都心怀的是天下,此间立意一个小,一个大,可没有脚踏实地在土地上活着的人,何来的天下让像魏瑾泓这样的人心怀?   魏瑾泓看她一眼,点了头。   赖云烟说罢,饮了怀中之水,抱着世朝起了身,准备回屋。   刚到门口,身后的男人低沉地问:“你早已料到?”   料到?料到什么?料到这冷街空巷现如今皆是孩童识字学习的场景?   赖云烟摇摇头,抱着孩儿回过身,在不甚明亮的烛光中与魏瑾泓轻轻地说,“我没有料到,丝毫也未曾先去料过一二,魏大人,现如今有此番场景,一是此地的县官有博爱子民,仁及万物之心,二是此地的百姓有愿福及子孙后辈之心,今幡此事之态,这两者缺一不可。”   说罢,她转身而走,留下魏瑾泓翘起嘴角,看着那跳动的烛光,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有时真不是他非死死念及她,她性情倨傲,行事狠辣,可就是这样的人,从不居不是她之功,从不嫉他人之才,更是从不拘泥于他人对她的看法,当年便是京中人皆骂她被休离之后还不守妇道,她还是驾了马车去了那万里之外,带回不少京中所无之物。   只这一些别的女子身上没有的,让他在万花之间时不时总会念起她。   她太不同,不同到有时他甚至都厌恶她这份不同,总是让他以为在忘记她的时候,他还是对她念念不休。   **   世朝跟一群小伙伴在一起学习后,他的与众不同就显示了出来,不是谁都像他这样有着超乎众人的接受能力和领悟力。   人过于特别,身上就会有过多赞誉,难免会让人变得真正倨傲霸道起来,赖云烟为免儿子如此,这些时日她便寸步不离他的身,教他一些东西。   如若他的小伙伴保宜在,她在夸他好棒之后,会告诉他保宜的优秀之处,例如保宜跳得远,保宜会画长得很像原物的画,还有他笑起来牙齿很白,以后肯定会成为一个俊秀的小哥;如若是小伙伴椿哥在,她就会告诉他椿哥很会照顾人,例如要过小沟,椿哥就会蹲下身来背他过去,椿哥还会徒手抓鱼,会写很漂亮的瑶字,还会唱很嘹亮的山歌。   她在称赞他之余,也教他去知道别人有的一些东西,他没有,也会告诉他不是人人都会拥有所有的优点,就像他有的,别人也没有。   她让他学着去学会赞扬别人的长处,就好像别人赞扬他的特别之处一样。   她慢慢引导,循循善诱,也不愿逼得太紧让孩子倍生压力,她思量过多,所以表面看着她还是那个悠闲的贵夫人,但实则是片刻都放松不得。   如此想来,她又庆幸现在身处瑶水城,有一个环境可让她好好教导孩子。   趁着小伙伴多,精力旺盛的儿子跟他们在一起又乐意多学东西,赖云烟日日教儿,都没怎么有心思去顾及魏瑾泓了。   魏瑾泓因被县官所托,总有些时辰要去给人讲堂,也不是时常呆在他们母子身边,而是隔三差五地陪在他们边上。   他要是跟了这对母子,他跟一路也不吭一字,等他们坐下歇息后,他也只会静坐在一边不语,只有待世朝朝他伸手后,他才会抱过小儿,听小儿跟他稚声稚气地说话。   魏瑾泓在日前把随行携带的几箱书送了两箱给瑶水城,因此,瑶水城的老县官,那个精明的老头在城内大宣他的善举,现在魏瑾泓在瑶水城内较之前更是受人尊敬,要是有那大胆的小儿走在路上见着他了,也会壮壮胆子把身上藏了许久当零嘴吃干果子塞给他吃。   也因世朝学习之事,等九月过后,魏瑾泓又延长了呆在了瑶水城的时日。   这时京中魏府来信,说祝慧真有孕。   而长兄赖震严给赖云烟来的信中,就像之前来的每封信一样,字句皆道的还是她与她小儿的安危,详说的都是日常锁事,尤是切切叮嘱她不要贪图玩耍病了身子。   赖云烟只有从舅父给她的信中得知嫂子身子不好,兄长公务繁忙,她便瞒了兄长她重病之事,差点病亡,兄长恰逢此时升至吏部侍郎,公事缠身,在知情娇妻病重之事后忧虑不已,再加上娇儿也是身子不佳,他现已处在焦头烂额中。   而任金宝见形势不对,已携妻,还带着方大夫,还有他药铺里最好的大夫赶到了京中,让舅母亲自照顾外甥媳妇这对母子。   赖云烟见舅父已经出手,心中就算焦虑,但还算沉得住气。   家中之事,她没有说给魏瑾泓听,但到了十月底,又接京中舅父之信,她才知魏瑾泓写了信给舅父,让他在京中要是有衙门之事,可拿他给的托信去找楚候爷。   舅父信至末尾,又道他在京中这段时日,生意之事受了一点他查不出来的助力,问赖云烟可否知情……   赖云烟接信当晚看罢信,思量了许久才写了回信。   等她的人拿走信后,她看了看床上沉睡的小儿,转身走到门边,问门边守夜的春花,“刚刚大公子来过?”   “来过,听说您在看信,他就走了。”春花轻声地道。   “可有说何话?”   “未置一语。”   赖云烟轻颔了下首,欲要转身,就又听春花犹豫地道,“奴婢有一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说罢。”赖云烟看着她,淡淡地道。   “大公子这些时日,每日夜间这时都会过来看一眼,并不是只有今晚来过。”   ☆、最新更新   当瑶水城入了冬,天气变得冷了起来,小溪间的水也冷得彻骨后,小学子们才跟了自家的大人各回各族,各回各家,热闹了一会的瑶水城就又安静了下来。   因他们的回去,这时的瑶水城静得让人悲伤。   失去了以往那些身边成群结队的小伙伴,在中间交了好几个好伙伴魏世朝好几天都怅然若失,做什么事都提不起精神,便是念书习字的心情也没有了,这天他没有忍住,总是问赖云烟他的小伙伴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赖云烟回答他,“等到下一个季节,大家的翅膀上都长出羽毛了,能飞到高空上,你亦如此,那时你们必会相见。”   魏世朝下一句话就戳穿了他娘亲过于浪漫的回话,“可是孩儿跟宝山他们都没有神山爷爷所有的翅膀。”   魏世朝听长老说过,瑶水神山爷爷身上长了两对大翅膀,能飞过最高的山,直达天庭……   可那是神仙才有的翅膀,他跟宝山他们都没有。   说罢,还摸了摸自己的肩膀,确定了自己话中的真实性。   赖云烟笑,紧紧接住他,她抱着他笑了一会,才道,“要等你们长大了,且要有缘,你们才会相见。”   “要许久吗?”   “要许久。”   魏世朝就沉默了下来,小脸上弥漫着一片黯然。   “孩儿可不可以带他们走?”他问道,并说,“孩儿把金珠子给他们,他们拿去让他们的爹娘跟路上的阿婆换饼吃,这样就不会饿肚子了。”   赖云烟闻言,脸上的笑也伤感了起来,她养的孩儿终不是自私之人,他知道对他好的人好,这真是太好了。   可是,他是他们的孩儿,这几年间,不知要去多少地方,要面临多少聚散。   要是次数多了,把他小小的心也磨得硬了怎么办?   “他们要跟着他们的爹娘过活,他们还有别的路要走,就像世朝要跟着爹娘过活,要跟着我们一起走一样。”赖云烟轻轻地回答他,忍不住在他的头发上轻吻了一下。   她很珍贵他,真是舍不得他伤一点的心。   魏世朝没再说话了,他转过身,伸出小手抱着他娘亲的头,默默地在她的肩间流泪。   **   在这个冬天来临的第一个月,他们离开了瑶水城,要去往下一个四季如春的小城避寒。   赖云烟跟魏瑾泓商量,这次离开他们夜间悄无声息地走,不要惊动当地百姓的好。   魏瑾泓应了好,这夜夜间,一行人没弄出什么声响离开了半山上的住宅处。   只是轿声悠悠,马蹄铮铮,再怎么谨慎地不发出大的动静,一队近五十的人马还是弄出了一些声响出来,。   而当他们刚到城口,还没出城门时,身后还是追来了不少当地的百姓,送来了不少早就制好了备妥当了的干粮。   这时赖云烟怀中刚才还半睡不醒的魏世朝突闻保宜椿哥他们的声音,猛地从赖云烟的身上坐了起来。   赖云烟伸手把他身上裹着的狐皮袄穿好,放了他下地。   她静坐在轿中,掀开布帘,在奴仆手中提着的灯光里,看着这几个小伙伴告别。   不知世朝说了何话,保宜哭了起来,把手中的包袱塞给了世朝,就哭着跑走了。   椿哥也擦了眼,把手中的包裹递给了站在他们旁边的仆人,又把世朝的放到人手中后,他给世朝紧了紧袄子,最后朝世朝作得一揖,就擦着眼泪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世朝站在那看着他们远去,小脸上全是泪。   赖云烟在轿中看着他看着他们再也看不见了,她下了轿,把了他回来。   这时前面的护卫再次领队,骑马的魏瑾泓过来把哭着的魏世朝放到了自己的前面,世朝的手紧紧地抱着他,哭着道,“父亲。”   魏瑾泓拍了拍他的肩,安慰他道,“别哭,爹爹在。”   他在扬缰时,看了赖云烟一眼。   “去罢。”见他不语,赖云烟朝父子俩颔了下首,让打帘布的丫环放下手。   等帘布一下,轿中只有明珠发出的幽暗的光,赖云烟拿布挡了珠子,身子往后躺去,伸手揉头,疲倦地轻叹了口气。   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无论年纪大小,世事对谁都大概如此。   **   他们到了山下,上了停在山下的马车,又赶了好几天路,一直身体不错的赖云烟觉得身体困顿了起来,脑袋更是疼痛,这夜不适无法掩饰,还是叫来了随行的大夫过来把脉。   一探,是着了风寒。   这时他们尚在路中没有人烟之处,这边冬天的雨季又来临了,四处都无干燥之处容他们暂且歇息,赖云烟就令队伍依旧往前走,每日奴婢停下两次煎药与她喝就是。   喝了几天苦药,他们总算到达了温暖不已的藏温县。   当夜,赖云烟发起了高烧,烧得她自己都神智不清,等过了两日醒来后,才知自己的这一病有点严重,大夫说得静养一段时日。   底下奴婢皆担心不已,赖云烟倒觉得自己运气不错,命不该绝,到了好地方才病,一看就是个能享福一生的命。   她如此跟身边丫环笑着言道,弄得秋虹冬雨这两个贴身丫环皆对她们主子哭笑不得。   不过,主子是个想得开,闹得明白的,底下的人日子也好过,见她好了,大公子也不再成天紧皱着眉出进了,底下的人也是松了口气。   赖云烟在觉得自己要倒下之前,就叫丫环赶紧把魏世朝抱到魏瑾泓那处,等到她才好一点,魏瑾泓没让她发话,就先把孩子抱了回来。   “娘亲,娘亲,你总算见我了,我把经书全都背好了,这就念给你听。”魏世朝顾不得埋怨他的娘亲太心狠,非要把这几天念的书都背给她听,生怕她再说他念不好书就不见他,也不陪他睡了。   “好,你念罢。”赖云烟发笑,看着孩子娇嫩的脸,怎么看都觉得他好可爱。   魏瑾泓便爬到她的身边,小孩子摇头晃脑地背起了他倒背如流的书,念完喝过冬雨为他端来的热汤,就钻到赖云烟的怀里问,“娘,今晚别赶世朝走了。”   赖云烟微笑点头,轻抚着他的头发,她轻轻拍着孩儿的背,安抚他入睡,等他差不多睡着时,她的脸往一旁静坐的男人看去,朝他笑着轻言了一句,“多谢大公子。”   魏瑾泓迎向她的笑脸,默然地点了下头。   **   她身子乏,好几天都下不得床,京中这时也有时隔近两个月没到信了,她天天都在盼着这事魏瑾泓是知道的。   他算过日子,他们在路中一路都快马行驶到达藏温县,按之前送去信的日子算,再加上到藏温县的时日,还得半月他们才能收到信。   现下快靠近年关,这年前怕是要收一次信,她才安心得了。   她自来心重,但擅伪装,面上看着没什么,自是说说笑笑不停,谁人也探不来她心中到底有几分思量。   魏瑾泓与她相处两世,到这世才彻底明了她对看重的人和事有多紧张。   就像小儿,便是她病得要倒下了,也还是在倒下之前忙让人把孩子抱到了他处,让他别惊吓住了他。   而京中兄嫂的事,想来她如今也是日日挂在心中的,一日不得吉讯,怕是一日不得安宁。   他这日在她房中静坐半会出来后,还是叫了燕雁回路去接信使。   燕雁领命后离去,苍松与主子道,“夫人的信使跟我们的不是一路。”   燕雁去,怕是讨不了好罢?反叫夫人疑笃。   “只是指路。”   苍松顿了一下,迟疑道,“这……”   这不是让夫人知道了他们一直在暗中有盯她的人马吗?   “你以为她不知?”苍松一顿,魏瑾泓看了他的小厮一眼,笑笑道。   “也是。”苍松点了下头,随即苦笑了起来,“有时奴才也真是想不明白,夫人大门出不了几趟,怎有这么多人用?还真是有钱能差鬼。”   有这么一个财大气粗,连给小公子顽的东西都是成箱的金珠子的主母,苍松也不知这是他们公子的幸,还是不幸。   不过说她不雅却也不尽然,公子也说她尽知上下史书,满腹诗书。   只是她平时说话实在太风趣,那些诗句从没在她的口中念出来过,按在京中二夫人的话说是,这是有些俗气的。   苍松不觉得如此,但有时看着夫人对钱财的在意,他也觉得如府中老人所说的那样,到底是有商户人家的血脉,把钱财看得太重,失了几分雅意。   便是打发他妻子的嫁妆,也是金银布匹多,但书却未得一本,而梨花可是认得几个字的,她要是赏本诗书,都是极大的雅意了。   “公子……”见大公子看书不语,苍松又道,“你说我们回去后,夫人会不会……”   “如何?”魏瑾泓掩了书,抬头看他。   “会不会走?”苍松隐了说她欲要跑的话,说了较委婉的。   “不会。”魏瑾泓淡淡地看着他,“下次莫要再说此等逆话了,她一生都会是魏府嫡长孙的母亲,以后我魏府的主母。”   “可是,”苍松这时跪下朝他道,“公子,不是奴才多嘴,而是夫人这样下去万万不行啊,你们出外行路已有三载有余,她送回府中的信不过一年一封,现下便是临近过年,今年的家信看样子她还是未想书写,奴才知您已在信中为她说过话,可梨花给我的家信中道老夫人对她家小姐未有亲笔写信很是不满了。”   “哦?”魏瑾泓略扬了下眉,“如此?”   “是。”苍松这时叹道,“公子,夫人得变。”   不变,日后小公子回了府,怕是会因他这娘受罪。   “她若是不变?”魏瑾泓轻语道。   “若是不变,小公子怕是……”苍松顿了一下,才接着说道,“怕是不会太得老夫人欢心。”   不得?   魏瑾泓摇摇头,笑了笑道,“不得又如妨,他是魏府嫡长孙,日后魏府都是他的,祖母喜他,他则喜祖母,祖母不喜他……”   不喜他,就按他娘的意思办吧,她总会替她的儿子想出个两全其美的法子,不至于会让他落下不尊不孝的名声出来。   **   这年大年三十这晚鞭炮声过后,赖云烟就着昏暗的浅灯看着刚睡着的儿子,看了一会,刚想把枕头往下挪到床上平躺闭上眼睛,就听到了轻微的脚步声。   今晚守夜的冬雨悄声到了床边跪下,在她耳间轻道,“大公子来了,说是您的信来了。”   赖云烟闻言轻呼了口气,朝冬雨拍了拍手,动了下嘴皮子,“你先出去,我这就来。”   冬雨走后,她看了看儿子,这才小心地起了床,穿了鞋披了外袍就出了外屋。   “冬雨去给您拿火盆去了,”秋虹这时手上端了热茶过来,“您先喝口茶暖暖。”   赖云烟看了她手上的茶盘,坐到了魏瑾泓的隔椅,先拿了一杯放到了魏瑾泓的面前,这才拿了自己的小喝了一口。   “是藏温县的暖茶,您喝喝。”她开口言道。   魏瑾泓颔了下首,把袖中的两封信拿了出来,与她道,“信使在路上生了病,耗了些时日,见不便再送来,就托了人再送,其间误了几天。”   说罢,拿起茶杯喝了口茶,见茶入口就是一道暖意,下肚有直冲四经八脉的温意,他不由掀开盖,多看了几眼。   她总是能先人一步找到好东西。   “那信使人呢?现今如何了?”赖云烟拿过信,眼睛扫过信口上的封蜡,嘴里问道。   “交给了当地的大夫在治,应是没有生命之忧。”   “如此,多谢大公子了。”假若他的话没错,应该是他的人这次帮了她的人一把,不过真相究竟如何,还得日后知晓详细情况后才能评断,她先把客气话说足了就是。   魏瑾泓没出声,又喝了一口茶。   见他无意要走,赖云烟就放下信,与他道,“刚刚世朝说您送他的连环扣他很是欢喜。”   见她说起小儿,魏瑾泓的目光柔了起来,“还说了何话?”   “说明年他也送您一个。”   魏瑾泓哑然失笑,点了下头。   笑罢,目光复杂地看向了赖云烟。   世朝与他前世所有的孩儿都不一样,他聪颖无比,但不傲气横蛮,他被她教得甚是知进退,便是他这个当爹爹的,但凡对他好一点,他记挂于心不算,且记着回头定也要对他好一些才好。   就是上街遇着了喜爱吃糕点,也会记挂着要人多备妥点,回去给爹爹尝尝。   他从不忘了他。   而她也从没教孩子去厌恶他。   从小儿身上,他多少明了她的心思。   她不是不对人好,只是,她不会对她不好的人好。   “多谢。”许是她脸色很是温柔,这次魏瑾泓很轻易地把这句话说出了口。   赖云烟先是怔了一下,随后才淡笑道,“魏大人何出此言,您是他的父亲,我是他的母亲,不管我们俩立场如何,我们是他生父生母的事情是不变的。”   说到此,她干脆把话都说明白了,“以后不管我们会如何,我不会教他去恨您,恨魏府,也希翼您在场面上给我几分薄面,莫坏了他的脸,伤了他的心。”   他们可以暗中把对方捅得鲜血淋漓,但这点,最好别让儿子知道的太多了,尤其是在他年幼前。   “我知。”魏瑾泓笑了笑,点了下头。   他看着她也笑了笑,就知她说归说,心里却是不信的。   有时他清楚地知道她在等着他重蹈覆辙,而魏瑾泓到现在也很清楚地知道,以后他也定会有对不起她的地方。   这世他改变了太多事,但有些事他是不能改变的。   如她所说,生父生母的事是不变的,还有府中的弟弟,家中的族人,这些前世让她对他怨恨不已的人全都在,一个都没有变。   这些他改变不了太多,能改变的就是这世任她去做事,而不再是雪上加霜。   **   魏瑾泓走后,赖云烟拆了信看,兄长的信里道的还是太平,依旧还是在叮嘱她要注意着身子。   这次许是嫂子身体好些了,来信中还夹着她写的信,她写了好几页纸,先是叮嘱她着紧身体,再又给她抄了好几道膳食方子,再又言道现在家中甚好,请她切莫挂念,兄长与她都在静候她回去。   舅父的信中忧虑的事情就多了,先是说现在京中大太子与皇帝闹了一场,把皇帝气病,京中甚是不稳,苏旦远因进宫被按了一个大声在宫中喧哗的名声,被大太子的人按住狠打了一顿,抽掉了半条命,现正在府里养病,他的户部尚书之职,暂且被是大太子人的侍郎替代。   舅父写的信很是隐晦,用的都是经商人说的暗语,赖云烟通读了这段两遍,琢磨了好几遍,明白大太子已经是有点急躁了。   这一世,太子与皇帝的关系要比上世恶劣了不少。   实则大太子现如今走到了这步,赖云烟也不觉得六皇子还是最后定乾坤的那个人,大太子不弱,他是皇后的儿子,也是皇帝的第一个儿子,只要他没死,便是被皇帝不喜,他还是最可能坐上皇位的那个人。   皇上背后还有皇族,她可是知道大太子可是真得好几个王爷欢喜的,宣朝的王爷有几个手中可是有兵权的。   所幸的是,这世的黄阁老跟上世的黄阁老一样,对争位之事作壁上观,不打算插手。   信中再则就是家中琐事,这次说的比上次情况好多了,嫂子病情已有起色,煦阳已康健,兄长这些时日的日子较之前要好过得多了。   信中末尾,道她上次令人送来的衣裳很是得她舅母的欢喜,让她如没有什么不便就把打样的花样给誊上,多誊几道,这样就可多作几个花样穿了。   看罢赖云烟真是好笑不已,这哪是舅母想多穿几件新衣裳,分明是舅父想把新花样新剪裁用到布坊上挣钱用。   **   年后魏瑾泓说他们要留到三月,等天气渐暖再走。   随后过了十五,他就要带人出去采记县史。   来了新地方,孩子的兴致不高,成天不是念书背书就是一个人坐着屋子玩。   见他闷闷不乐,便是她逗他也还是开心不起来的样子,赖云烟叫了冬雨和赖绝带人随身伺候着他,让他这次随魏瑾泓一起去外边走走。   她想,要是见到的新景象多了,他人也会开朗起来。   魏瑾泓走之前,赖云烟叫下人准备了饭食,叫他过来一起吃了顿饭。   魏世朝与父母共一桌用膳的次数不多,知道这次要跟父亲出去办“大事”之后,他兴奋不已,自己扒饭吃的时候笑得眼睛都是弯的。   只是在走时,得知母亲不去,他的小脸就拉了下来。   “娘亲为什么不去?”   “娘要在家里看家,把我们世朝的家看住,世朝回来了,才有地方和娘一起住。”赖云烟哄他,摸着他光滑的小额头,笑着问他道,“世朝想不想以后还和娘一起住?”   小孩再聪明,也易被大人的话带着走,闻言魏世朝想也不想地点头,“想。”   “那娘守家,在家等你。”   “哦。”   赖云烟送了他上马车,等马车离开了他们住的地方,坐在父亲腿上的魏世朝对魏瑾泓道,“爹爹,娘是不是还要在家中吃药药,才不能跟世朝一起去?”   魏瑾泓听了微怔,过了一会才道,“世朝知道娘病了?”   “我知道的。”魏世朝点头,口气黯然,随即又道,“爹爹,我们再过几日回去,娘就会好了罢?”   魏瑾泓点了头,低头看着他那粉雕玉琢的脸,在心里轻轻地叹了口气。   他不往外跑,哪是她所以为的还在惦记着瑶水城的小伙伴,不想与新的小伙伴玩,他只是想守着她罢了,难为她日日背着他饮药,不知其实孩儿心中早已知晓,还为她的病闷闷不乐。   不知她要是知情了,会不会为此心欢。   ☆、最新更新   这一天魏世朝不在身边,赖云烟倍感冷清,这天上午静躺回神,头一句话就是向秋虹说:“小公子呢?”   话出口才知孩儿已被他父亲带去,不禁哑然。   这天晚上看罢书,又朝在屋内的秋虹了同样一句,说罢后回过神,不禁自我解嘲道,“你看我这记性,才出去一天,就这般记不住了。”   “您呐……”在给她整理衣裳的秋虹把手中的衣裳折叠好放进箱内,走到她端坐的书案边跪下,给她倒了一杯暖茶,道,“您还说冬雨太操心小公子了,您还不是一样。”   赖云烟摇摇头,笑道,“可不是一样。”   “你也喝一杯。”屋内无他人,赖云烟朝她道。   春花夏荷秋虹冬雨虽都是她亲自找来的近身丫环,但春花与夏荷一直是在屋外候值,秋虹与冬雨是她的贴身丫环,照顾她起居,不比一般人。   仔细说来,这四个丫环都是卖的终生契,但春花与夏荷要是想嫁人,她也不拦着,但秋虹冬雨她是定要留在身边一辈子的,这两个人要陪她相处一生,赖云烟待她们自然比他人要亲近一些。   秋虹这时应了是,喝过茶,吃了些点心,见小姐要睡不睡地撑着头在打盹,她看了看时辰,见离主子喝药的时间还有近一个时辰,就没叫醒她去床上睡,起身去拿了披风过来披到她身上。   她这一披,却惊醒了正在打盹的赖云烟。   赖云烟一睁眼,抬起头就想说“世朝回来了”,但一看到秋虹的脸,她就回过了神,笑着说,“我又犯瞌睡了?”   “您再歇会,呆会喝完药,就去床上睡。”秋虹轻声地道。   赖云烟打了个哈欠,摇了摇头。   秋虹见状又说道,“您去榻上躺着打会盹,等会药煎好了就叫您。”   “不了,睡得太多了,这样坐着就好。”赖云烟摇摇头,盯着桌上的烛灯半会,与正在煮茶的秋虹道,“也不知今晚是歇在哪。”   “有冬雨在,您就放心罢。”秋虹宽慰她道,冬雨把小公子看得重,有她在,哪会让他饿着冷着,磕着碰着。   “也是。”赖云烟笑,也觉得自己的不能再就世朝的事念个不停了,于是道,“与我说点别的罢。”   “是。”秋虹应了声是,这时她笑道,“难怪您叫了冬雨去,留了婢子下来,婢子这嘴啊,可比冬雨能唠多了,陪您正正好。”   赖云烟听了笑出声来,微瞪了她一眼,“没大没小。”   秋虹低头弯腰致了一下歉,抬起头后又笑道,“奴婢懂规矩的,小姐莫要嫌弃我。”   “瞧你这嘴,以前也不见这么厉害啊……”赖云烟叹道,秋虹以前是挺能说会道的,可是没这么会说,难不成是近墨者黑?   “说起来,奴婢也有些事不解,正想向您说说。”茶这时已煮好,秋虹给她倒了茶,道,“您先喝一口,热热嘴。”   赖云烟喝过一口放下杯后,朝她轻颔了下首,示意她说,她才道,“前几日,春花问我,大公子待您这么好,以前便是有那万般的不是,也应是抵了,怎地还是现今这般夫妻二人各睡各的?”   “你是怎么回的?”赖云烟笑问。   “奴婢回,主子的事,不是我们当奴婢的能说的。”秋虹说罢,掩嘴笑了。   “你这小骗子。”赖云烟笑骂了一句。   谁人背后不说人啊,就是当奴婢,谁人也不是木头人,当着主子什么都不说,可肚子里早就说了一箩筐了,就是平时嘴牢也不怎么说的,遇上时机了,也会和人一股脑把话倒出来。   “奴婢不比别人,有啥想说的,跟您说就是,犯不着跟她们说去。”秋虹笑道。   赖云烟笑而不语。   她用的这四个贴身丫环都是她精心挑选的,用了这么久,也就她与冬雨可一直用,自然要比别的丫环要能耐些。   至于春花,早在她派去伺候过魏瑾泓一段时日后,就是他那边的人了,她现还留着用,不过是不留着她,魏瑾泓还是会在她这里收买别人,为了省事,她就干脆放在了眼皮子底下用。   “奴婢一直想知的是,大公子为何一直不碰那些个人?上次那个丫环在他屋里都脱光了呢。”秋虹是真有些不解,在她们小姐身边这么久,看了这么多年,她也不觉得大公子是那个真喜爱她们小姐,以至于不碰别人的人。   要是真喜爱,哪会用那种野狼看人的眼睛一样看她们小姐。   “你是傻啊,”赖云烟用手截了截她的脑子,叹气道,“我身边的人不干净,他身边的那些个丫环岂是个个都干净的?他可是出了名的玉公子,现在京中又有了忠妻的名声,他要是再碰丫环,岂不是打自己的脸?”   “奴婢也是有点这么想的……”秋虹不好意思地笑笑道。   “马后炮。”赖云烟取笑她。   秋虹笑着点头,就起身去了门外,跟他们这边的人探了探,得知没什么人靠近后回了里屋,与赖云烟轻声地道,“大公子也真是个心狠的。”   大公子忠妻宠妻,得了那好名声,可在有些人眼里,她主子怕还是那个不容他有人伺候的。   他现在对她这般好,假若来日要是再要那万余金银作什么正用,主子要是不给,怕又是得被人诟病。   这哪是喜爱,有时秋虹都免不了替她家主子叫苦。   说来说去,大公子想的都是自己。   “少说别人的不是。”赖云烟听了沉默了一下,伸出手轻拍了她的手臂,叮嘱道。   “奴婢下次不说了。”秋虹也知主子是为她好,说完这句话就又转到了别的话,说道几句就去了厨房拿药。   她走后,赖云烟闭着眼睛想了半会,就提笔给魏府写信,信中说了魏瑾泓身边的几个侍女年纪已大,就送回府去嫁娶,让魏母再派几个年轻的过来伺候的事。   同样的内容,她又写了一封给兄嫂。   想来兄长就算不明了,但嫂子也会明了一些的,见她表了意,应也是会在京中助她一把。   说来她确实也需要魏瑾泓有宠妾,是真的最好,就是假的,也好过现在。   **   魏世朝回来后,赖云烟的身体就完全好了,见到娘亲能带着他到处去玩耍,魏世朝每天都朝人故意弯着眼睛笑,还吐舌头弯嘴,用以表达自己高兴的心情。   他故意搞怪地笑,弄得赖云烟好笑不已,都不知他这份爱逗弄人的性子随了谁。   不过当她朝身边丫环疑惑问出声后,她的那几个丫环低头的低头,偏头的都偏头,假装没听到。   能随了谁?还不都是随了您。   就是在二月底,魏瑾泓准备离开藏温县后,藏温县来了一队对赖云烟说是不速之客,对魏瑾泓说来是相识之人的人马——背后被人暗嘲皇族中最懦弱无能,最怕死的树王爷与他的王妃白氏。   树王爷是先帝爷小爱妃的儿子,是现在的洪平帝最小的弟弟,但他生来胆小,当年皇帝爷死在了他母妃的寝殿里,听说他被吓得屎尿都流出了裤裆处,因这一事,后来他更是有好几年都不会说话。   老皇帝死后,洪平帝上位,都没给他什么封地,他更是屁都没吭一声,乖乖收拾了家当去了他外祖给他备的地上,后来还是洪平帝见他老实可怜,又娶了一个与他一样胆小说话还结巴的王妃,就给了他几百封地,又把他母妃宫里的那些赏赐赏给了他,这懦弱王爷的日子才好过了起来。   树王爷来干嘛了?树王爷底下那几个太监说,京城太冷了,王爷怕冻死,听岑南王岑南境内有这么个好地方,便不怕死地来了。   王爷还没到,他快要到的风声就来了,魏瑾泓先带了人去迎了,留下赖云烟站在楼阁上,木然地看着魏家的仆人收拾着宅子。   因他们住的地方是藏温县最好的一处住处,里面有好几处温泉,当地县官先是给了他们,现在见王爷来了,忙与魏瑾泓过来打商量,这时王爷那边也派人过来说这地方可以与魏公子各人住一半,他那边无碍,于是两队人马同在藏温县的这段时间内,便要共处一个屋檐了。   树王爷想干嘛,是不是京中日子过于太平了,觉得无趣了,就又换个地方玩了?还是他是在躲夺储之争?   赖云烟想来想去,觉得两个猜测加在一块比较靠谱。   但一想到她从今以后要面对天下最会演的夫妇,她就觉得头皮发麻。   黄阁老夫妇,也就是树王爷夫妻,这一男一女两个人都是扮猪吃老虎长大的人,堪称当世最逍遥,也最无与伦比的奇葩,黄阁老最喜欢吃人不吐骨头,虽说做人还有点要求,但对金银珠宝的狂爱比她舅舅有过之而为不及,而他夫人就更不用说了,上世赖云烟没佩服过什么人,就树王妃那个老是用怯怯的声音当着人的面说她家王爷吃肉她便喝汤的人,她见一次就佩服一次,就是现下她活了三世,她也没见过比王妃更会扮猪吃老虎,更会装傻的人。   树王妃当着人说话结巴,说错半句话恨不得立马哭出来,而她看着树王爷的那眼神,就好像树王爷是天底下最伟岸的男人,可是那个一背过身,跟赖云烟说男人的上半身跟下半身一样低俗无趣的人也是她。   上世她与赖云烟说这话时,她家王爷还在旁边与她打扇,嘴上还道,“王妃说得极是。”   树王妃做得最绝的就是,她后来还把她生的没用儿子赶出了门,她儿子回门耍赖哭,她比她儿子哭得更厉害,那架势,让赖云烟不止一次怀疑过那儿子绝不是她生下来的。   所以这对完全对得起心狠手辣四字的夫妻这次共同出现,两人一伙上,而不是只黄阁老一个人出现的现在,赖云烟觉得头上乌云顶罩,心中生出了极端的不详之感。   ☆、最新更新   王爷,王妃还是很会装,太会装,忒会装。   赖云烟前去请安,他们都隔着帘子让她请,让她起身的话说得轻得比蚊子哼哼还轻,轻得赖云烟都不好意思说自己尖着耳朵听见了,所以她这身硬是起不来。   折腾了她一会,还好丫环过来传话了,让她别多礼。   赖云烟起了身,一口热茶也没讨着,就被丫环请走了。   还好她有先见之明,一点见面礼也没带来。   要不然,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又得被这对夫妇占便宜。   上世赖云烟觉得像她这样离了夫家还日日笙歌的人算是奇葩了,但后来亲眼见到这对夫妇,与他们住了一段时日后,她就对自己完全没有什么意见了。   要说奇葩,谁又及得上这对夫妇呢。   听说他们这次“怕死”前来避寒,就没带他们孩子来。   不知是他们孩子不想来,还是,他们干脆如了那位世子的愿,留他在京中当质子算了。   因树王爷的无能好控制,几年前当赖云烟还是小孩的时候,皇帝硬把一从老王爷抢过来的兵权给了树王爷,所以弄到无能王爷还是有兵权的人,时不时要被皇帝传去促膝长谈一番,想来在这个争储的当口他们是烦了,才跑到岑南躲起来。   他们一来,赖云烟就想走。   可魏瑾泓已定了三月走,她不能显得迫不及待,只能故作镇定地日日教子,内心祈祷那两老妖孽可别有什么花样。   她这一祈祷,没出几天,魏瑾泓就来跟她说,明天王爷请他们一家去吃饭。   “礼我已让苍松备妥,你就无须费心了。”魏瑾泓如是说。   怀中小儿正抱着,看不到她的表情,赖云烟就怪郁闷地看了魏瑾泓一眼。   “何事?”魏瑾泓顿了一下,犹豫地道。   “我噪门大,怕是不好去。”一去,树王妃昏给他们看,到时他们夫妇玩得开心,她这心里敞亮的人就哭笑不得了。   “不想去?”魏瑾泓明白了,还是有点怪地看了赖云烟一眼。   她跟谁都能打交道,树王妃又是王妃,他还以为她想见。   这对夫妇轻易不见人,手上又是有些权力的,凭她的手段定会与人交好,日后回了京,不是对她有好处?   赖云烟断续与他也是相处很久的人了,自然明白他那一眼的意思,但她根本无意多说,只摇头道,“不去。”   “嗯,我稍会请去跟王爷说。”魏瑾泓沉吟了一下,淡道。   他去请一下罪,想来那位王爷也不会有什么意见。   “替我请一下罪,就说我身体不适,不能出门。”赖云烟觉得她病的时间完全可以再长点。   “娘……”她怀里的魏世朝这时抬起了头,困惑地朝赖云烟看去。   赖云烟顿时哑然,想了一下才对魏世朝温和地道,“那位王妃是个怕生的人,娘怕去见她吓着了她,就说自己身体不好,不去了,事实上娘的身体还是好的。”   她平时在小儿面前很是能说,便是天上的一朵云,她也编不同的好几个故事说给他听,但说到这种大人之间的事,这还是头一次,赖云烟说完觉得有一些不妥。   孩子已渐知人事,下次与魏瑾泓的说话,还是要全然避着他才好。   这时她放了他下地,叫了冬雨进来带他出去。   魏瑾泓抬眼看她,微有不解,“真不去?”   他又再问,赖云烟心中顿生谨防,她知道魏瑾泓盯她的人马盯得甚是严密,黄阁老的事这世他依旧查得很深……   不过她面上还是一如往常,“不去。”   “你以前见过他们?”   他又换了种方式问,赖云烟微皱了眉,有些不解问他,“我什么时候见过了他们?”   “你不是怕吓着王妃了。”魏瑾泓淡淡地道。   “京中谁人不知?”赖云烟奇怪地看他,“上世他们都易被人吓着,因这他们一生都很少见过几次外人,难不成这世改了性子要见人了?”   “改了,那我就去。”她接着又淡道,一脸无所谓。   “无须,我会与王爷说。”魏瑾泓垂了眼皮,淡道。   见她话比平时说得多了几句,他决定还是再查查这个王爷的好。   两世里,要说让他最懂的事,那就是人不可貌相,人心隔肚树隔皮,嘴上说是了解,但没有谁能真正了解谁。   只要有疑,查下去最要紧。   “多谢。”赖云烟淡道。   魏瑾泓要是带着目的去,树王爷那肯定是有所防范。   这样也好,省得还要搭上她。   再说树王爷要是还想回敬魏瑾泓,到时她看戏都会恨自己少生双眼睛呢。   **   二月底,魏瑾泓派在前方的侍卫过来说发现了一处人间仙境,这时天气已有所暖和,魏瑾泓与赖云烟说过后,就提前起程了。   走那天,树王爷那边派人送来了些东西,赖云烟可不敢占他们便宜,忙再备了一份稍重一点的还了回去。   直到离开都没再生波澜,等离了藏温县百里,她正想松口气,去听下人来报,他们要经过的前方山体崩塌,把路移开需一夜时辰。   这时他们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孤山野岭,放眼望去,没有一块平地,就是往后退十里,都是四面都是树的山林,没地扎蓬不说,就是水源都要去找才成。   赖云烟这口刚松下的气就提上来了,假若这次是记仇的树王爷所做的,那么,她还是被祸及了。   因无处扎蓬,这夜他们是歇着轿内的,为了小儿睡得舒服,赖云烟与秋虹她们一人抱一会,抱了他一夜。   早间路已通,他们吃了点干粮,再日行百里几日,到了侍卫所探的人间仙境,发现这里确是人间侧境,满山遍野到处都是美得离奇的花。   全是花,也全是蜜蜂,扎人得很。   他们还没呆到一个时辰,好几个仆人就被扎得脸都肿了起来,魏瑾泓出外看了半柱香,回来就让仆人继续拉着马儿驮着行李继续赶路。   这一次赶路,却连续赶了一来个月,在四月雨季的雨水里泡了好几日,他们才到达了藏温县的下一个县,也就是藏温县县官所说的阿孟县。   这时,一行人连赖云烟这个最喜洁净的人靴子上都是泥水,轿子早就在崎岖的山路上扔了,她走路也有一个来月的时日了。   一路上,除了他们自己,连个山民都没见着,靠着魏瑾泓的辨方向的能力,和众侍卫的探路,他们总算是从山林里走了出来,到了藏温县的临县阿孟县。   其中应是走了不少冤枉路。   看到了县城的影子,仆人们在整理行李,门客已拿了文书去县衙见当地的县官,魏瑾泓抱着儿子,与赖云烟站在县城的山顶上,遥望底下的县城。   良久,世朝下来被冬雨牵走,去喝刚煮好的热汤后,赖云烟抬头与魏瑾泓很是认真地道,“您真没有得罪顾县官?”   她可是真被害惨了,走得脚都磨出了血,可是为了给孩子竖立榜样,她一路愣是装得云淡风轻,还给儿子当了一路的老师,编了无数个勇敢坚强的故事说给他听。   说得她喉咙现在都是哑的,一出声,难听得厉害。   刚听到树王爷他们来时的不详之感是对的,看看她现在都惨成什么样了。   “你养养再说话。”魏瑾泓劝了她好几次别多语,但他不在,她除了跟世朝说话,就是吩咐下人她都用手势,知道她只是想戕害他的耳朵后,他的劝话就显得没怎么有诚意了。   “我总算是明白你为何死都不休我了,”赖云烟用她难听至极的声音,竭尽全力行苛刻之事,“我生了世朝,要是在路上死了,我身后的银钱,势力就又全都是你的了。”   她咬着牙说罢此句,眼睛都是瞪的。   这时风大,魏瑾泓低头,见她的鞋是刚换的,不是湿的,风吹冷不着她的脚,便伸手把她拉到了自己身后一点,朝站在后面的秋虹平静地道,“给你们小姐拿件厚点的披风来。”   这时他见赖云烟还欲说话,魏瑾泓朝她摇摇头,“别挤话了,养好一点再来说。”   他又跑不了,她就是时时恶心他,每一刻都想刮他的肉,也先把这瘦得只剩骨头的身子养好了再说。   这一路所备的干粮不多后,他们就没什么好吃的了,她舌头刁,不是什么都能吃得下,寻来的野兽大都腥得离奇,她就是硬是吃下还是会吐出一些出来,就是有些好的吃物,她也不会自己多吃几口,藏着变着法儿哄世朝吃。   只有离得这么近,他才知前世她口舌的挑剔不是母亲她们所说的贪图享乐,也才知只要是为了她心中的人,她什么苦都吃得下。   便是抱怨,她都从不当着世朝的面说一句。   她是个好母亲……   魏瑾泓接过丫环手中的厚披风,裹到皱着眉毛低着头的她身上,给她打好绳结,伸手把她揽到了胸前靠着,在她提力气挣扎之前道,“别撑着了,先靠会,等会才有力气跟世朝说话。”   “别……”赖云烟靠谁都比靠他安心,她推了推他,伸手让秋虹过来扶住了她,这才松了口气。   ☆、最新更新   “春晖。”魏瑾泓突然叫了隐在暗处的奴仆一声。   春晖慢吞吞地走了出来,给他施了一礼,这时赖云烟走了几步,离他有些远,他微顿一下,还是远远地朝夫人施了一礼。   没法子,在他眼里,主子夫人都是主子。   “下山时你跟在夫人和小公子身边。”魏瑾泓把人派给了她用。   赖绝带着她身边两个能用的人已经下了山,他身边的人她谁都信不过,只有这春晖她还看得上眼,那就留给她使唤。   “是。”只要是主子,伺候谁不是伺候,这是他老爹说给他听的话,春晖谨记在心,于是对去夫人那根本没什么意见。   春晖去了女主子那边,可能这阵子他常背小主子行路,小主子对他也亲热,见他过去,就朝他招手道,“春晖快过来喝汤,冬雨刚熬的。”   魏世朝对金银执着,但记得娘亲所说的,这些照顾他的,他也必要照顾回去还成。   春晖背过他好一阵子,还带了他去大树尖梢上看风景,魏世朝觉得春晖完全可以多喝几碗冬雨为他熬的汤了。   不过也不能全喝完,还得留一些给赖绝他们。   **   阿孟县人身形高大,乍看去有凶恶之相,他们一路下山行去,这些当地人皆奇怪地打量这外面来的不速之咯,魏府这一路人马便是有县官派来的衙役开道,也没有受到之前一路以来的尊重。   下山后,便是那小儿,也手中握着奇形怪状的斧头朝他们看来,赖云烟见情形不对,蒙了脸的她□晖把魏瑾泓叫到了身边。   “长奇亲眼见过此地县官了?”   魏瑾泓额首。   “如何?”   “只闻岑南王其名,未见过其人。”   “那便又是个山高皇帝远的。”阿孟跟藏温相隔甚远,又深处深山,只闻岑南王其名不见其人也不是不可解。   “嗯。”暗处有眼睛往他们夫妇看来,魏瑾泓猛地撇过头抬上抬起,看向那视线处,随即他微眯了下眼,温文尔雅地笑了起来,朝那木楼上的一扇窗户轻颔了下首,这才若无其事地回过了头。   他突地,赖云烟依旧不惊不乍地问,“我们还是住在驿栈处?”   “此地无官驿,县官说有一处住处可供我们落脚。”他派了三路人马下山探消息,探得不多,但还是知道一点。   说罢,他转头看向赖云烟,“你有何见?”   赖云烟这时才略皱了起眉,没打算跟他再玩虚的,“在藏温县慧芳与我来过信,说这阿孟县她所知不多,我便也未得太多此处的事情,先前我不想与您一道同住驿栈,便叫了赖绝他们出去寻找所住之地,但他们现在还未回来。”   “让我派人去找?”魏瑾泓接了话。   赖云烟看了他一眼。   “我们出来了多日。”赖云烟又道。   “嗯。”   “你的人也累了。”   魏瑾泓没再接话,赖云烟边走边接着道,“王妃久日不得我讯,怕是会央岑南王派人来寻人。”   她这话一出,魏瑾泓回过了头看了她好几眼,才道,“你就这般确定?”   她是有多信祝慧真会这般对她?   “为何不确定?”小儿被春晖背在前面不到三尺处,赖云烟眼看着他也心安,嘴里道,“当年我被驱京郊,她是第一个千里迢迢派人给我送了巨礼,替我撑腰的人。”   如此用心,她不信这世与她情谊未所减过的慧芳不会再替她操心,更何况一路来,从瑶水到藏温,一路他们都没少受她与岑南王的关照。   “不谈这些,我之意是不知王府那边的人何时才来,这些在阿孟呆下休整之日,你我得共手一次。”赖云烟没再说祝慧芳的事,朝魏瑾泓道。   魏瑾泓颔首,“你看着办,我会嘱他们听候你差谴。”   见他不赘言,赖云烟让他去派人找她的人,说罢后也就不再多嘴了。   被当地人虎视眈眈的这路上,实在不是个好说话的地方。   **   赖绝他们与当地人语言不通,但靠着拳头跟身上荷包里的银子,为他们家小姐得来了一处当地大户的一处院落。   翠柏带人走去时,赖绝正在跟人算银子,他跟了赖云烟许久,自知非常时刻,一两银掰作二两银用,并不会显得他们小气,而是不会让人多占他们便宜。   翠柏他们到后,明了他的意思,跟着他们伸拳头竖手,跟当地人鸡同鸭讲谈判半会,最终以三锭十两的银成交了这次交易。   作主的人高大男人走了,翠柏问赖绝,“你就不怕他们后悔?”   “领头人是个汉子,有些血性。”赖绝简言。   是汉子,就不能太出尔反尔,除非他不想带兄弟,当领头人。   这道理,放诸四海都一样。   翠柏瞄他一眼,看了看近在眼处的大宅,想及自家公子,又道,“我们也是帮了你的。”   没有他带来的人助威,那些人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说。”赖绝有些烦大公子那边的人,好好一句就说得明白的话,成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人,谁能不知道谁,非得藏三匿四,弄得他天天见着这些人,脑子也得转好几个圈才跟得上。   “一起住,彼此也有个关照。”翠柏这一路来也算是领教了赖绝这人的脾气了,跟他说废话,他要么掉头就走,要么直接往你脸上弄上一拳。   “这得听我们家小姐的。”赖绝不跟他们多言。   “成,我们公子跟你们小姐商量。”翠柏以前也有些弄不清好好的公子少夫人怎么就闹到了堪比敌人的地步,但现在时日久了,他都习惯了。   反正关起门来,公子夫人怎么样都行,他们不让外人知道真况就好。   说来,不少家族里,不少夫妻不都如此?   如此一想,也就没什么好奇怪的了。   **   一路到了新的住处,为了省事,赖云烟这次接手了魏瑾泓那边的事,让大管事按照她的安排来,采办的人手一道,打扫房子的人手一道,取水洗厨房的这些人一道,还有卧屋的安置又是另一道亲近的人手,因护卫早晚的轮换其中有她的人马,她便也跟魏瑾泓商议了一下,把人排了出来。   两方人马重组轮排,就挤出了六个人手出来应急。   另外两人又都各留了一个人在身边。   人手一排出来,魏瑾泓对赖云烟人手少,却让她的人占了领头之位,占尽他便宜的事一字不语,未了朝她道,“你带着世朝,这次我住在你们外院。”   赖云烟不置可否,“您不是要去见县官?”   去见了人,探了根底,再定下面的局势。   因要谨慎起见,赖云烟也没直接拒绝他的话,阿孟对他们的到来并不友善,魏瑾泓此举她也知他是想把住外门。   “此地偏僻,县官是并不是朝廷钦点,而是当地大族推荐,落了岑南王的印,暂代官者之职。”魏瑾泓这时低头,见她手上的长指瘦得骨节突出,白得透明的手背上泛起了一片青色,他这一眼乍一瞄到她泛青的手,他的眼睛突地往内缩了一下,心脏就像被人狠狠打了一拳般。   “这事我已先知。”赖云烟淡道,轻吁了一口气道,“您先去探探罢。”   说完,魏世朝在他们欲要住的屋子里跑了出来,一到他们跟前就朝魏瑾泓笑着道了声“爹爹”,然后他小心地牵了赖云烟的手,小脸上一片肃穆,“娘,孩儿扶你进屋。”   赖云烟笑着道了声“好”,摸了摸他的头,另一手让冬雨扶着,往下人刚打扫好的屋子走了过去。   魏瑾泓看着她的背影,嘴角的笑慢慢地淡了下来。   他未站立多久就带了苍松他们,领了十位侍卫出了门去了县衙。   此地县官见了岑南王王印,却只派了衙役来接他们这一行人,他确实得去看看,这县官是何方神圣。   **   不多时,宅子整理好后,魏瑾泓身边的翠柏朝赖云烟来报,“县官不在县衙,说是有事出门去了,大公子未拜会到他,便转道去了土司长老处。”   “土司长老?”赖云烟看向翠柏,脸色沉稳,“跟本地县官有何关系?”   “据长奇先生说,此地县官还是当地阿孟族的土司大人……”   “他还是当地土司?”赖云烟奇了,来阿孟之前慧芳的信中也好,她问到的消息也好,都没说阿孟的县官跟土司是一人。   “是。”翠柏恭敬地道。   “大公子先去时带了多少人?”赖云烟摇摇头,又问道。   “和着奴才,一共十三人。”   “叫赖绝进来。”赖云烟对站着的冬雨道,她这时伸手,抱过了冬雨手中的魏世朝。   冬雨出门不久,赖绝就匆匆进来了。   “大公子那里少几个人,你点六人去接他回来,春晖留下陪我们。”赖云烟朝赖绝道。   “是。”赖绝作揖,躬身退了下去。   “你领他们去。”赖云烟回过首朝翠柏道,“跟大公子说,早点回来陪小公子用膳。”   要是天色晚了还不回,两波人马不能碰头,此地他们完全不熟悉,一方要是有个什么意外,怕不如白日那么好对付。   人走后,在赖云烟怀里的魏世朝把他刚得的新鲜果子咬了一口,然后两手探进口里拿过果肉,塞到了赖云烟的嘴里。   赖云烟微愣,含了进去嚼着,嚼得心都酸了,她吞下果肉后低下头与魏世朝笑着道,“我们家小公子也知道心疼娘亲了?”   魏世朝红着脸笑,把咬了一口的果子伸到赖云烟的嘴边,喂她吃了。   **   魏瑾泓很快就回来了,回来后直接进了赖云烟歇息的那处小院子,见屋内只有她在躺在那破旧的状似摇椅上的椅子上休息,他掀袍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后道,“也还是未见到人。”   “为何不见您,您查清了没有?”赖云烟撑着椅臂坐了起来,把搁在小桌上,此时正好凉透的药一口喝了下去。   喝完一阵恶心,肚内一阵翻天覆地的翻滚,她咬着牙根忍了好一会,才没把药汁吐出来。   等她脸色稍好,那绷得发紧的身体也松了一下后,一直看着人的魏瑾泓才出言道,“雁燕带人回来后,大概就知是何因了。”   “嗯。”好受了一点的赖云烟点了下头。   “你刚派了人去找岑南王的人?”   “只派了一人。”   “赖三儿?”那是她兄长给她挡身之人,午时她不是留了他在身边当护卫?   赖云烟点头,抬眼冷静地看着魏瑾泓,“我不知你感觉如何,但我一进这阿孟,到现在都有心惊肉跳之感,此地应是出了大事,这是岑南王的管辖之地,不管好坏,我有不详之感,都应派人前去提个醒。”   魏瑾泓坐在坐位上寻思了许久,才又张口道,“那等事休罢我们再走?”   他们一路行来,到靠近阿孟处的山脉处,一路上有明显的人畜出没的痕迹,但一行人从未遇见过别的人,到了此地,所见之人便是三岁孩童都有草木皆兵之态,想来此地确是出了大事了。   “如有不对,我们必须要先送走世朝。”赖云烟点头道,他们一路来承了岑南王不少情,不能在明知他辖内有事的时候提腿就走。   再说,就是走,她料他们这一大队太明显人马现在也未走得成。   “如有不对,你与世朝一起走,”魏瑾泓嘴边笑容隐去,眼神锐利,“你出去了,我会想法子出来。”   他说得很是笃定,赖云烟摇头笑了笑,重躺回那破旧,一躺下就吱吱呀呀的竹椅,闭着眼睛无声地轻叹了一声。   这魏大人啊,说变未变,说未变吧,还是变了一些的。   ☆、77最新更新   雁燕子夜回来,带回来的消息是阿孟正内斗,是县官,也就是现阿孟族的土司莽野与其弟花蛇争阿孟族的土司之位。   莽野两者皆要,花蛇认为他必须让一个位置出来。   听说有是要去封平城上禀岑南王,让他作主,莽野就令阿孟县的从此不许出外。   雁燕说完,魏瑾泓就令他下去休息,等退下后他转头对靠椅子上闭眼休憩的赖云烟淡道,“回屋睡。”   赖云烟摇了下头,“此处易进不易出,魏大想好要怎么退了吗?”   “的能出去,有赖绝雁燕他们,与世朝自然也能走。”魏瑾泓淡道。   他们本是要穿过阿孟,然后到阿孟的临县布族去寻玉。   布族地处玉山,从其间出来过好几块绝世仅有的玉壁,他是要去寻几块以备后用,至于身边的这妇,不用想也是为钱财之事。   前世她与任金宝相处多年,她看玉的眼光,想来要比一般要强上一些。   说来,还是他陪她一同去布族的好,身边多他和随行侍卫,她的手脚也会方便些。   他们日后回京,所耗银两繁多,她大概是想这次到了布族县,一次寻够她要用上的玉壁。   “说详细些。”他既然提出,赖云烟也就接了话。   算来,她这边十六护卫,魏瑾泓有二十八护卫,另外她这边有四个丫环,魏瑾泓那边还有五个门客,八个丫环。   她这边冬雨还会点武艺,除了现累病的她,其余几个也不是太弱的女子,身体经过几年的奔波也还算好,而魏瑾泓那边的门客且还尚健壮,自保也是绰绰有余了,但魏大那些娇滴滴,一路流的泪快要和天上落的雨水一样多的侍女,都是魏母送来床上伺候的,个个都国色天香,因从小都是被眷养着伺候男的,以至于这么长的时间里,她们也没怎么学会吃苦。   说来阿孟之行过于辛劳,途中险峻处无数,她们为免于行路的辛苦和保命,其中多数投身了魏瑾泓门下的门客和侍卫,成了他们的妾,找了他们护身,所以这些还能指望着她们狼来了拿起刀吗?   为了少受些苦,这些个丫头为了抢强壮的男的手段多得很,但赖云烟真不看好她们出事了,能让自己跑得比兔子还快,可能只会大叫男的名字救命吧。   所以算来算去,这几个的相貌也好,性格也好,都是险情时一行中最拖后腿的,她们怎么安置还得另想办法。   “赖绝与雁燕先护们出去,其后的会依次出阿孟赶上们,”见她身上盖着的袍子滑了一些下来,魏瑾泓手动了动,忍了一下,还是伸出了手倾过身把袍子拉上,才接道,“长奇先生他们会叫翠柏他们送出去。”   他微有些冰的手指碰到了她的下巴,赖云烟此时突然睁开了眼,看着近眼前的他。   “身边留有几个护卫和丫环就行。”他淡道。   “丫环也要留下?”赖云烟眉头微拢,她先前想的可不是如此。   “嗯。”魏瑾泓回答得漫不经心。   留下来,于事有益。   “留下来?她们不是让赏给的了,就不怕……”赖云烟说到这顿住了话,心中顿时了悟了过来,且自嘲地摇了摇头,“没什么,当没说。”   他是要留下她们转移视线吧。   而他的这些下,先别论回京之后能得更好的女,就是现他们一路所得的温软身躯,还是主子赏的,他们哪怕对曾经肌肤相触过的有所心疼,但为了他们眼中的大义与大功,她们的牺牲怕也是只得几声日后的叹息罢了。   “想说何话?”她欲言又止,又一脸自嘲,魏瑾泓坐回身,垂眼问了一句。   “未。”赖云烟摇头。   不是她不想说,而是说出来也没用。   说了,到时要是真是如此,魏瑾泓怕也不会改变决定。   “不想说?”魏瑾泓又追问了一句。   赖云烟微笑看向他,这次她点了头。   “为何不说?”   “说了无用。”   这次,魏瑾泓不再追问,他转头看向灯火,过了一会道,“去歇息罢。”   说完,起身走出了门。   等回到她小院处的外屋,他进了自己歇息之处,翠柏正靠着柱壁打瞌睡,魏瑾泓一进门,他就站起身,前来与他躬身。   “铺了被睡下。”魏瑾泓走到床上坐下脱靴,阻止他欲来伺候的手,淡道。   “夫那跟您说啥了?”翠柏点了头,他把四条长凳放一块,上面铺了门板,就搭了一张床,随即他把自己的被子抱过来搭上,见他们家公子已上床盖好了被,他也舒服地躺了下来,朝公子问道。   夫对公子好点,公子也就好点,他们的日子也就好点。   翠柏这两年下来,他也不得不佩服之前还有他所怨言的夫。   也只有她,才令公子不得不随她吧。   苍松说夫这样下去不行,翠柏却没觉得有什么大不妥之处,如春晖所说的一样,主子们自来有主子们的过法,没什么不好的。   “看上了夫身边的冬雨?”魏瑾泓突然问。   “啊……”翠柏没料公子这么问,呆了一下。   “难。”   公子一句,让翠柏从呆愣中回过了神,这时他苦笑道,“奴才知晓奴才配不上。”   苍松雁燕讨了夫以前的贴身侍女为妻,可自那以后,他这两个小嫂子就轻易不能进夫的院子了,就算出来游历,她们请了情,也还是被拒了。   他看上的女子,夫连小公子都安心让她抱着,岂是能轻易让他讨着?   便是有公子帮忙也不行罢。   “这事,要自己看着办。”魏瑾泓轻语。   “公子,是没门了,她会嫁给赖绝。”翠柏抽了抽鼻子,笑着道。   “自己看着办。”这次翠柏要娶谁,只能是他自己的事了。   “奴才晓得了。”翠柏轻应了一声,顿时无说话的心思了,闭上眼睛,冬雨那张带有薄怒训斥他的娇脸就他的脑海里浮现。   他想他再怎么讨好她也是娶不到她了,她太护主,小公子又是她的命,她是万万不会离开他们身边的。   想来,要是公子夫感情好了,他的机会应是和赖绝差不了太多吧?   **   第二日,赖云烟正喝药的时候,外守着的秋虹快步进来,朝冬雨递了个眼色,冬雨笑着抱了魏世朝出去,说是要带去找他爹爹。   他们一走,秋虹就到赖云烟身边轻道,“大公子让来报,阿孟大战,城墙那处空地上死了不少,还伤了不少,让您这阵子拘着家,哪都不许去。”   “大公子现下呢?”   “刚才县官大派来请他,他去了。”   “哦,谁来跟说的话?”   “翠柏。”   “叫他进来。”   “是。”   “奴才叩见夫。”翠柏进来施了礼。   “起。”赖云烟摇了下头,随即就问,“怎么未跟去?”   魏瑾泓一行护卫中,翠柏身手上等,且机敏,怎没带去?   “公子说外面事大,让奴才先守着住处。”   “有春晖赖绝他们,先去。”   翠柏犹豫了一下,还是摇了下头,道,“公子说,这次县官请他是意有所托,他暂不会有事。”   他言意坚决,赖云烟尽了那点表面上应有的情分,也就不再推托了。   这厢到了中午,他们的住处这地确实起了风波,来了不少当地的阿孟要攻进来,但都被护卫打了出去。   阿孟面相凶恶,那手段确也是非同一般,一出手见打不过,便往内投掷火把。   赖绝也不是个好惹的,他是赖震严亲手调教了出来给赖云烟的,虽赖云烟嘱他不能万万不能弄死,但他还是带了他的亲信出去把为道几个打断了鼻子,拆断了手骨腿脚,手断狠辣得魏瑾泓那边的护卫见状都抽了口凉气。   他们一向知晓赖绝厉害,但不知他手法这般毒辣。   “再来,”赖绝把为首的三手脚的骨头全折断,拿起刀子截着头头的脑盖骨一字一句地道,“就拿刀子把的这块骨头一刀一刀地割下来,喂了狗吃。”   那为首之听不懂他的话,却被他眼睛里的狠毒和恶毒的口气吓得嘴舌都软了,都忘了哀叫,口水不断地他的口里流了出来。   他们所掷的火把有一把投到了主子的内院,差点落了小主子的头上,吓得冬雨尖叫,赖绝恨死了这些,没弄死他们也是因主子吩咐了话,遂恐吓后,又狠狠地踢了头子一脚,收回他的刀,冷着脸和眼睛往周边躲着的那些不断打量他的阿孟看去。   他这一看,激怒了那些先被他震慑住了的阿孟,他们啊啊乱叫,有几个不服气的小孩拿着手中的砍刀就要跑过来,但中途被侍卫一脚踢了回去。   直到午后,又来了一伙当地的小孩,年龄不大,一群小孩扶大,才把这群受伤的扶走。   这时县衙中,被莽野强留下用膳的魏瑾泓正坐待客之屋里,听有来跟莽野报话后,莽野叫了他那会说半生不熟的官话,当陪客的师爷出了门。   过了一会,他们一起进来,师爷朝魏瑾泓作揖道,“们县太爷说,您的奴仆要不得啊,打伤了们阿孟不少,还死了好几个,他想问您,您想用多少箱的银两赔了这事。”   身形高大的莽野这里又他身边说了一长串当地话,师爷听后不断点头,又朝魏瑾泓笑得谄媚道,“县太爷说,您是京城来的贵客,万事好商量,那些都是小民,您随意花点钱就行了,其余的您就别操心了。”   ☆、78最新更新   魏瑾泓清目向前,嘴边含笑,看过这站着的两人,揽袖起身。   与当地人的粗鲁大咧不同,无论举止还是神情,他都像一位从那遥远的京中来的贵公子,优雅矜贵,且从容不迫。   莽野从没见过这样的人,但他不怕,在阿孟,他就是王。   “县官之意是我的奴仆伤了人?”他微笑说道。   “可不就是。”师爷忙答。   有着鹰眼,皮肤黝黑的莽野看着说话的魏瑾泓,嘴角牵起了一抹意味不清的笑。   “那就随我去我处查看一下。”魏瑾泓淡道,笑容不变。   师爷朝莽野又用当地话交流了一遍,不知他们说了何话,莽野大声叫了一声,就有人过来听了他的话走了。   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事。   “请。”师爷又与莽野说了两句话,就朝魏瑾泓挥了一下手。   他的请礼粗俗,腰都没弯下,魏瑾泓笑着颔了下首,率先走出了门去。   到了门外,苍松他们牵马而来。   这时莽野看着魏瑾泓的马眼睛亮了起来,说了句话,师爷就又译道,“我们县太爷说您这是匹好马。”   魏瑾泓点头,笑道,“承赞。”   说毕,他翻身上马。   苍松他们见他未作揖道谢,就知大公子对这县官想来定是不喜,再想之他们来时这些人把他们都挡在了外面,心间瞬间有数。   大公子这次怕是怒了。   **   “他们抬了尸体来,放在了门口?”赖云烟扬眉,抬头朝赖绝看去。   赖绝朝她轻摇了下头,他没打死人。   “呵。”赖云烟轻笑了一声。   翠柏来报详情后,这时苍松又匆匆进了门,道,“大公子在前面待客,问夫人要不要隔屏见客。”   “我就不去了……”赖云烟笑道,“替我跟大公子说一声,就说人家来要银子的,那就先给罢,我们又不缺这一丁半点的。”   “这……”苍松不解,头稍一偏,往翠柏看去。   翠柏朝他轻摇了下首,示意他也不解夫人话中之意。   “先给了,免得让人以为我们京里来的人是个小气的。”赖云烟轻描淡写道。   “是。”魏瑾泓的两个小厮都不解,但还是应了是,回去回了话。   此去回话,他们公子依旧举止淡泊,语意清雅,就让人抬走了两箱银子。   这些人走时,还顺走了他们候客的茶杯。   “那可是王妃送给夫人的茶盏。”大管事扯了扯胸前的外衫,有点喘不过气来拉住了正在往外去的春晖,在他身边轻语。   “呆会我与夫人禀报一声,请爹放心。”春晖轻语。   “诶。”大管事叹了口气,松开了他的手臂。   县官带着人走后,魏瑾泓去了小院。   “如何?”赖去烟笑看向他。   “是个贪心的。”   这时魏瑾泓已坐下,朝赖云烟道,“你意欲如何?”   赖云烟笑而不语。   “此地县官并没有住在县衙,是住在他位于东南的土司之居里。”魏瑾泓这时转头叫了人,“雁燕。”   雁燕上前把图放到了赖云烟面前。   赖云烟仔细端看半晌后道,“知晓他们的库房在何处?”   “不知。”雁燕恭敬回答。   赖云烟轻摇了下头。   魏瑾泓看她一眼,拿过她手中的地型图看了一会,仔细斟酌过道,“我已叫了人跟着我们的银箱,到时回来报了信就知在哪了。”   它们放在哪,想必那处——就是藏银之所了。   “大人高明。”赖云烟不禁笑了。   “你全都要?”魏瑾泓又淡然问她。   到时寻到了库屋,她要多少?   “大人要何物?”   “书册,轻便之物。”便于携带。   “我也只要些值钱的,有玉更好。”赖云烟说到这,朝赖绝道,“到时你带人去,好的全抬回来,那金银之物,只要不超过一斤,你们随便拿,且归你们。”   “是。”赖绝沉稳地回道。   顺势打劫皆是魏瑾泓与赖云烟所擅之事,这次他们没事前通气,一坐下谈话就把事情商定了下来。   而随后要商定的就是扫尾之事了。   “那栽赃之事?”赖云烟笑着朝魏瑾泓看去,他们拿了东西,可名目不能冠在他们头上。   “赖绝。”魏瑾泓朝赖绝看去。   她身边的赖绝,最擅这事,比他的人稳妥。   赖云烟思量了一会,确也是找不到比赖绝更适合的人了,她便朝赖绝道,“这事由你找人透气给土司弟弟,晚我们一个时辰即好。”   也没有比跟他夺位的弟弟更适合栽赃的人物了。   “是。”赖绝恭敬弯腰应道。   “那么,就剩把日子订下了。”赖云烟转向魏瑾泓。   “嗯。”魏瑾泓轻敲了下桌面,抬眼看向她,目光清朗,“等赖三儿来信之后且说罢。”   等岑南王的人马来?他信她的判断?如此更好。   “若是他们再上门呢?”赖云烟两世都没见过几个适可而止的人,太多人都喜贪得无厌。   “想来,县官大人不会有那个时间。”魏瑾泓淡淡地道,望她的笑脸看去,见气色确也是比昨天好一些,心中微微舒展了一下。   这么长的时间里,他到这两天才明白,她一劳累就易病,且病得凶猛。   所以上世她身体有毒时与母亲去观音山烧香,非要坐轿上山,而不是随母亲走一道,怕是怕自己会有去无回罢。   那时她重病之时已不理睬他,他对她贪图安逸,对什么都无敬心之事已有无尽的厌烦,所以那天夜间他上前喝斥了她一顿,不等她多语转身就走了。   想来那夜她厢房传来一片乱声,之后她半月卧在床上起不来,定是他气着了她罢。   “哦?”魏瑾泓的话让赖云烟略轻扬了下语调。   “明日我会请县大人之弟上门作客。”魏瑾泓垂下眼睑,淡道,“过几天,再请几位当地的族老一述罢,也不枉我千里迢迢来阿孟一遭。”   “大人好胆识。”赖云烟赞道。   他与这么多人来往,县官要想的就不仅就是他手中银两之事了。   “想来他们还会拿人命之事来说。”一个理由要是好用,有些人就会用上多次。   “我们并未打死过人。”赖云烟平静述道。   “嗯,”魏瑾泓沉吟了一下,对苍松道,“且先助花蛇一次,师爷先不能动,你们且把与他抬轿的那几个轿夫解决了,他们还有一个每日出行都卜卦的巫师,那个再隔一日,务必要不声不响。”   苍松拱手,“奴才领命。”   “如何?”魏瑾泓向赖云烟问道。   “大人手段向来有用。”赖云烟笑笑。   这还真是她第一次与魏瑾泓联手,有商有量的其实没什么不好,与聪明人说话办事就是快速,再加上世对手了半辈子,有些话,不需点破他们心中就了然,说话行事起来就更方便了。   想来巫师要是没了,县官大人在没找到新的之前,怎么出门都是个大问题。   **   在阿孟县城因县官的轿夫与巫师之死,再加上他们的土司跟祭师大人这时派手下人通话必要互泼一桶狗血,而为了报复,土司处死了花蛇大人的大徒弟,花蛇大人扬言必以土司之头以祭祖灵,他这一言发出,整个阿孟都笼罩在恐惧之中。   土司大人的大巫师死后,花蛇大人就是他们阿孟最大的巫师了,他的话让全族人都惶恐不安。   兄弟相杀,巫师要处死土司,他们阿孟已经几百年来没出过这样的事了。   这时,如赖云烟所料,有岑南王的人马在久不闻他们之讯后,就有人过来找他们了,赖三儿没出几天就找到了他们。   先到的一批兵官有五十人。   魏瑾泓与领头之人碰过面后,半时辰内就回了住宅处。   “今晚?”赖云烟的身边站着大管事。   魏瑾泓看了他的管事一眼,朝她点了下头。   “如我之前跟你所说的办。”见他点了头,赖云烟朝大管事说道。   “是。”大管事的看了魏瑾泓一眼。   魏瑾泓未问她吩咐了什么事。   说了让她决定一切,她做何举都如她所愿。   “冬雨……”大管事一出去,赖云烟朝外叫了一声,不多时,冬雨抱了魏世朝进来。   “你放下让世朝自己走。”冬雨这阵子实在过于宝贝世朝了。   “是。”冬雨放下了她的小公子。   魏世朝抬头看她,轻扬了下她的手,讨来冬雨对他的一笑后,这才乖乖去了娘亲处。   “去给赖绝他们做点饭食。”赖云烟吩咐她道。   “是。”冬雨顿时明白他们今晚是要出去做事了,匆匆一福就退了下去。   “世朝。”这时魏瑾泓抱起了魏世朝。   “大公子,让世朝自己站着。”赖云烟有些无奈。   都快三岁的孩子的,不是这个抱着就是那个抱着,孩子还怎么长大?   魏瑾泓闻言犹豫了一下,还是把魏世朝放了下去。   魏世朝一站到地上,忙道,“爹爹,世朝会自己站着,不用抱抱。”   魏瑾泓这才笑了起来,眼睛里全是柔光。   他与赖云烟道,“今晚你与世朝先走。”   “带女眷一道。”赖云烟补道。   魏瑾泓闻言顿住,好一会才颔首道,“好。”   她确实从来都不是什么心狠之人。   ☆、79最新更新   子夜,岑南王兵官入镜阿孟,带队之人是身骑红马,手提银枪,日行数百里当夜赶到阿孟的岑南王手下杀将。   另一路,春晖领队,赖三儿带人护住赖云烟与魏世朝,翠柏压后,一行人抬轿牵马,快速离开。   一路间,有提了火把而来的阿孟人来阻,只是不得多刻,远方传来凄厉的惨叫声,震钝了阿孟人拦他们的脚步。   远处传来了武护们听不懂的凄厉喊声,那些阿孟人听后回以尖叫,朝声音的方向疯狂跑去。   再走了一段路,那些惊恐,似在泣血的声音就远了。   怀中孩儿像是知道出了什么事一样,紧紧抓住了赖云烟的手。   赖云烟轻拍着他的背,把他抱在怀里,轻柔地吻着他的额头。   轿外,赖三儿回头看着火光满天,扬缰停马,对后面在马上不断往后回头的秋虹说,“秋虹姐,别回头,往前看。”   “会死很多人吗?”秋虹问。   赖三儿平静点头,“会死很多人。”   所以他们才在这个时刻走。   **   在第三日,一路快速前行的赖云烟才令人寻了地方扎营,让赖三儿回头探人,他们则先歇息一会等人。   知晓母亲疲累,魏世朝这三日都乖巧让冬雨和秋虹她们带着,除了睡时要回母亲身边,其它时候并不会非要母亲不可。   赖云烟这日在蓬中休息半日,刚起,大管事的就过来与她道,“一个叫二丫的丫环发了高热。”   “昌大夫去看过了?”赖云烟扫他一眼,这等事来问她干什么?   “昌大夫说随行所带的药材不多。”   “叫他过来。”赖云烟淡道。   这时秋虹端了药过来,药正好温着,她一口喝了下去。   “您含口蜜枣。”秋虹递来小碟,轻声地道。   赖云烟没动,看向她道,“不多了罢?”   秋虹轻点了下头。   “留着给世朝吃。”赖云烟朝她挥了下手,“给我拿杯温水。”   “是。”   这厢秋虹退下,那厢昌大夫站在帐外,与赖云烟说随行药材里,大公子只让他带了她所用之药和一些创伤药,其余没多大用处的就扔下了。   “伤寒之药也未带?”她记得她嘱咐过他一道。   “有一箱,在后面的马上。”此次撤离所带最重之物,不过是夫人的私物罢了,其余的公子皆道随后押上就好,以免误了脚程。   赖云烟沉默了一下,接道,“那来了就给人煎上药,不用与我报了。”   “是。”   这日黄昏之时,金碧的落日把山林渡了层金光,挂在天上的晚霞在这刻离人很近,近得似只要踮起脚尖,伸手去触,就可触碰到它们一般。   “还是碰不着。”真如此做了的秋虹挺沮丧地道。   她还想抓来一把给小公子。   冬雨抱着魏世朝在一边,闻言不禁笑道,“小姐说了,咱们挥挥手,跟它们打声招呼就好了,不要去碰坏它们。”   “这可不就是我们小姐说的嘛……”秋虹一声“噗嗤”,笑了出来。   “云霞姐姐……”魏世朝一听,忙抬起手,朝那片离得最近的彩霞挥了挥手。   那片好像正在动的彩霞像听到了他的招呼一样,不一会,在它的周边亮起了一道亮光,有金光从中射出,向他们射来。   “娘,娘……”魏世朝惊讶极了,往后大声地叫正坐在箱子上的赖云烟。   面色还有些苍白的赖云烟朝他笑,“过来。”   魏世朝从冬雨的身上下去,朝她跑去,跑到她面前问她道,“云霞姐姐能听懂我的话?”   “能呢,”赖云烟笑着和他说,“不过不能多说,云霞姐姐会累。”   跟来的两个丫环听了话皆掩嘴笑。   赖云烟笑着看了她们一眼,就在这时,派守在山头看踪迹的人长长的吹了一声唢呐,秋虹惊喜地道,“莫不是人回来了?”   说着就朝赖云烟弯腰福礼,“奴婢这就去看看。”   人跑走后,赖云烟朝冬雨无奈地道,“这唢呐晚上就让他们别吹了,可别给我们招来狼。”   这主意,怕是魏大人那边的门客想出来的。   这出的主意好是好,但这能在野兽遍野的山中能吹这么亮的声音出来吗?丛林中的野兽谁不是有一双锐耳?到时惹了它们过来,那可就惨了。   说来,这群从京中跟来的门客,跟他们的主子一样,有时有些想法真让人无奈。   **   这日赶在日尽之前,魏瑾泓他们全都回来了。   赖云烟见过魏瑾泓之后,把魏世朝交给了他,让他们父子去见魏瑾泓带来的客人,她则去了她的营蓬。   她清点过赖绝带回来的战利品后,刚去替魏瑾泓给她送了一趟东西的苍松在主子耳边道,“奴才见夫人的脸都不白了。”   笑得满脸都发红,眼睛都发光。   魏瑾泓闻言嘴角牵起笑,与苍松点头,示意他下去。   这时坐在他对面的岑南王武将罗英豪与他拱手道,“此茶甚好,请魏公子替我多谢令夫人招待之情,末将就且先行一步探路。”   说罢,起身再作一揖。   魏瑾泓抱着爱子起身,微弯腰回礼,“且劳烦将军了。”   “多礼。”罗英豪受王妃之令前来,自不敢受他的礼。   他出帐欲要领兵前去布县,刚上马,就见不远处一帐中出来一着青色衣裳,头戴单只银钗的女子,她脸色瘦削,下巴如利刃般冷峻。   她朝他遥遥过来,尔后朝他略一点头微笑,此时轻风一飘,她身后的披风在风中轻扬,就似人要长上翅膀,欲要飞走一般。   在这一刻,为岑南王大征岑南边征十余年的杀将嘴唇微启,问身边文官,“她是谁?”   那文官是王府中能耐之人,焉能不知她是谁,“魏夫人。”   罗英豪闻言收回眼睛,驾马带队前去。   传说中的王妃好友,容貌不胜王妃,但那姿态气度透出来的风骨,堪称风华绝代。   确也与那位名扬天下的,手中向人落剑之势与他这武夫不相上下的玉公子相配。   **   前有为之清路之人,魏瑾泓一行人到达布族时,受到了当地县民的热迎。   入住当地宅所后,赖云烟就令手下人分作几队,全力寻玉。   魏瑾泓透出联手之意,但赖云烟这次还是拒绝了。   她不想让魏瑾泓过于清楚知道她的底细,再说这次她来此地要得的几样东西,是万万不能说给魏瑾泓听的。   这一次他们要在布族呆一年之久,赖云烟在当地又给魏世朝请了老师。   他们一安顿,两人见面的时辰还不如赶路时多,魏瑾泓成天在外奔波,也只有早间起来的那一会,能陪小儿念一会书。   而那时,赖云烟恰恰还在休息。   她身体一直未有调养过来,要较以前起床的时辰要晚一些。   但饶是她身体不行,魏瑾泓也知她的手脚未比他慢上半步。   只在布县留下十天,她已经有两队人马回来,又有一队人马出去。   她京中所去之信,按雁燕回来报的,一共有六封。   这年七月,魏世朝满了三岁,王府那边又送来了礼物,还给赖云烟送了两队人马过来,一队赖震严的人,一队江南任家的人马。   两队在布县呆了三日,两队人马各一分为二,留下一半人马,另一半携了赖云烟所给之物,在岑南兵马的护送下返程。   这一次前来的两队人马,赖家的为首之人是赖三儿的亲大哥赖大,任家的是任家江南的总大掌柜,由他们带了物件回程,赖云烟也比较放心。   与此同时,赖云烟也给岑南王夫妇备了一分礼。   那厢一月后,祝慧芳收到赖云烟给他们的玉壁,靠着岑南王肩膀的她与他温语道,“此壁就留着给我们百年之后作祭牌罢。”   岑南王听了发笑,笑了好几声,撇头轻吻了下她的额头,道,“依你。”   祝慧芳笑了笑,又低过头去看了那块嵌了凤与凰的玉壁一眼,转头与岑南王道,“也就她有这个胆儿送我们凤凰玉了。”   “你不是说她素来胆大?”   “嗯。”祝王妃颔了下首,见岑南王过来拉她的手把玩,她也就不再出声,再次仔细端详面前玉壁的凤凰纹理。   那厢布县,在赖,任两家的人马离去后,魏家的人马在一月之后姗姗来迟,不过与赖,任两家的人不同,他们不是来给魏大人运东西回去的,而是给魏大人送美妾来的。   来者之人是萧府庶子之幺女,这次的送妾之事倒确不是魏母之意了,而是六皇子送给过来魏瑾泓的。   此次送妾,无非是确定一下魏瑾泓的意思。   京中老皇帝身体是一日不如一日了,六皇子要是上位,想来魏瑾泓也能早回去两年。   赖云烟估计着依魏大人想回之意,定也是会好好待送来之人的,而他有了宠妾,她对可是有利得很,省得那些她背不起的流言碎语全砸到她头上来。   而如赖云烟所料,魏大人接受了萧家之女,让也萧家之女给赖云烟敬了茶,妾身之位就此定了下来。   魏府的人离开之时,魏瑾泓给了六皇子的人一些书册,还有几份策册,另外还有一箱玉。   赖云烟觉得魏瑾泓是下了血本了,而她从兄长舅父那得来的消息,也知这世还是六皇子的狗屎运要比大太子的要强上一些——回京的树王爷倒向了他这边,帮着他在洪平帝那美言了好几次。   树王爷的话,朝中之人没几个人当回事,但赖云烟焉能不知他的厉害,遂在上次就的信中就跟兄长言道了一些事,这次六皇子来的人走后,赖云烟又另写了一封急送了回去,希这次的京中大变,兄长能走对其路,做对其事,跟对其人。   这年十二月,洪平帝毙,新帝上位,年号元辰。   元辰帝登基后,赖云烟以为魏瑾泓会着手回京,但在来年二月,他却带了他们一行离了岑南,去往漠北。   此去之前,他谴了几个门客,让他们携他赏给他们的美侍先一步回京。   他身边侍候之人,只留了萧姓小妾,与两位大龄婢女。   说来,萧氏小妾在布县时,从不怎么出现在赖云烟跟前,便是魏瑾泓欲要带她走,她来叩见赖云烟,也是一到门口就跪了下来。   弄得赖云烟很是好笑,私下还与丫环道,“我可没欺负她。”   说来是说笑之语,谁也不当真。   那边萧氏也没当真。   当晚她请见魏瑾泓,被小厮请走后,与身边婢女客气道,“日后还望叶姐姐,简姐姐多关照一二。”   她的四个随待女婢,两人不服水土病死,另两人犯了事被谴送回了京中让萧家处置,现下她身边无一可用之人,只得望这两个他身边派来的人稍留些情面给她。   族中大哥说,玉公子是那天上来的仙,便是来伺候他起居,也是她得来的天大福份,她先前乍一见他也是如是认为,只是待他把她身边助力全部拔去,且还让萧家不识她委屈后,她才知晓,玉公子的身边不是那么好呆的。   ☆、80最新更新   “主子,”海棠俯身,在他们夫人的耳朵轻轻地道,“大夫人回来了。”   卧在榻上的祝慧真猛地睁开眼,连眨了两下眼睛,顿了一会坐直身,道,“更衣。”   “是。”   祝慧真踏出院子时,脚步突然顿住,嘴巴一抿,朝身边丫环道,“回去。”   说罢,眉头又狠厉地拧了一下,她快步回了屋子,把头上的玉面金簪换了下来,戴了金光闪闪的风头钗。   大房那位最爱戴玉,让她戴去,犯不着跟她比这个。   她站起在镜中打量了自己一会,这时海棠这时轻轻道,“您今个儿看起来气色很好。”   祝慧真一笑,“不用跟我说什么奉承话。”   说到这,她嘴角笑容又大了一点,笑意里有说不出的讽刺,“比起那位病痨鬼,谁不显得气色好?”   海棠跟另一个丫环玉兰皆低头不语。   大公子大夫人回来后,府里最好的东西都紧着他们,小姐上门去跟大夫人说过几次,哪想大夫人不搭理,于是就闹成了现在这妯娌不和的样子。   祝慧真今天穿了蓝纱的襟衣,绯红的裙子,高挑的美人一路行风流水般到了修青院,刚进院门口,就听门人朝她叫了一声,“二夫人……”   声音颇大。   祝慧真杏眼瞄了过去,脚下脚步未停,就朝院子里快走了进去。   一路穿过两边皆是大院的正院,刚上梯台,就见主屋边上的走廊那来了她的大丫环,朝着她就是笑道,“给二夫人请安,您来了啊,我这就去替您给我们大夫人吱会一声。”   “不用了,我随你去。”祝慧真就是要杀她一个措手不及。   她刚从寺庙烧香回来,她去寺庙又爱穿得素,病痨鬼就更像病痨鬼了,今个儿不去衬衬她,她就咽不下那口气。   凭什么要把那匹宫里赏下来的罗红绸缎给了她?婆母为了把那小儿哄到身边养,可真是对这痨病鬼无所不用其极了。   祝慧真暗中咬了下牙,快步上了台阶,眼睛扫过那伶牙俐齿的丫环,快步走在了其前面。   秋虹笑笑,待二夫人的两个丫环跟上好,她才慢悠悠地跟在了快步的她们身后。   按她说,现在二夫人的架势,这哪是去见嫂子啊,这分明跟去抓情郎的奸差不多嘛。   **   外屋没人,祝慧真一到门口就笑着道,“嫂子,听说你回来了,我过来看看您,您今儿身子好点了没有?”   说着她就微提了长裙抬脚过门槛,手刚放下裙子,娇笑着抬头看人时,却对上了大公子那双深得似是探不到底的眼睛。   祝慧真顿时背后一凉,心中一慌,忙垂头福礼道,“弟媳见过大伯。”   坐上的人这时不语,祝慧真这身也就起不来了,依旧垂首弯腰。   不一会,内屋有了脚步声,她听到赖云烟在门口问了话,“是弟妹来了?”   “嗯。”这时是大公子在应了声。   “您就别过来了,坐着,我自己会过来。”只闻那人笑着如此道,恨得祝慧真暗自在袖中用指甲掐了自己的手心。   “弟妹怎地还站着,快快入坐,冬雨,赶紧给二夫人搬座。”   “是。”   “谢嫂嫂。”祝慧真再次抬头,让自己笑容不变。   尤其抬头看到素面朝天,脸色苍白的她,见她这活不了多少年的样,她的笑容便大了起来。   就她这一脚已进棺材的样子,也难怪大公子要对她温言软语了,都没多少日子活了,冲着赖家任家,也得对她好点。   就她这样,也帮不了婆母管家,到头来,府中要是事务多点,那老婆娘还不是得找自己去当帮手?   祝慧真这才好受了点,坐下时的脸上的笑容也就真挚了些。   **   “世朝还在习字,呆会我带他过来用膳。”魏瑾泓说罢,从袖中掏出把纸扇,递给她道,“在路上见着的,是个手艺人画的,我见有些生趣,就挑了一把回来。”   赖云烟接过,见上面画了好几条活蹦乱跳的虾,不由笑了,道,“多谢大公子。”   “嗯,那我去书房了。”   “且去罢。”   “你先歇一会,别跟弟妹聊太长时辰了。”魏瑾泓起身,淡淡吩咐后,就出了门,带了小厮离去。   他走后,赖云烟收了手中扇子,朝祝慧真看去,道,“急急忙忙来的罢?”   她这话不怎么好听,祝慧真脸色一变,但又发作不得。   “我这前脚刚进门,你后脚就来了,显然是有急事,现下就说罢,别误了事。”冬雨拿来了枕靠塞在了她身后,有些困乏的赖云烟就松了背,靠了上面,懒洋洋地朝祝慧真道。   “哪有什么事,”祝慧真勉强笑道,“听闻您昨夜还见了大夫,当时夜太深了,怕扰了您就没过来跟你问安了,一早又听您去了庙里烧香,这不,一听您回来了,就过来跟您问安了。”   “劳你有心了。”赖云烟颔了下首,脸色淡淡。   见她这冷淡的样子,祝慧真那些原本暗喻她是不是不行了的话就没法继续接下去说,她伸手轻抚了抚自己的红衫裙,抬眼去看赖云烟的时候,见她正在闭目养神,她嘴边的笑便渐渐冷了下来。   “安也给您请了,那我就不扰嫂子休息了。”她试探地说了句。   “嗯。”赖云烟这时睁开了眼。   “嫂子还是不大舒服?”   “有一些。”   “那您好好休息。”祝慧真这时起了身,真到她面前,又娇俏一笑,“嫂子定要保重身体,世朝侄儿还小,大伯刚任少府,公务繁忙,都需要您劳心照顾啊。”   赖云烟微微一笑,并不言语,转头朝冬雨道,“替我送送二夫人。”   “是。”   祝慧真又娇笑了好几声,又告了安,这才退下。   她走后,不久秋虹就走了进来,手中端着碗补汤。   赖云烟接过喝下,秋虹这才张了嘴,道,“只给您端了半碗来,怕您喝得多了,等会晚膳要是用得少了,小公子又要怪心疼了。”   赖云烟闻言发笑,眼睛也因此明亮了起来,“也不知他今日有没有闯祸。”   回京后,世朝就要比以往调皮多了,前个儿魏瑾泓带他出去见客,他还把楚候爷的那几个儿子全打趴下了。   “管有没有闯祸呢,”秋虹抿嘴笑,“不要吃着亏才好。”   赖云烟失笑轻摇了下头,儿子太奸炸,打了人却哭得比被打的人声音还响,他嘴又甜,回过头去还会哄人,让被打的人又待他亲亲热热,还更胜从前。   这才七岁,就把事情做得这么滴水不漏,以后真不知会成什么样。   “您要不要去老夫人那一趟?”这时冬雨进了门,朝赖云烟道。   赖云烟摇头,“不去了。”   她不去也是成的,要是去了,在魏夫人面前咳嗽几声,咳得魏夫人脑门还疼呢,她不去找晦气,那边还不定要怎么高兴。   “您这身子骨还得调上个半年去了,您就真这样,啥事都不管?”冬雨在她身后站好,接过秋虹拿过来的药膏,敷在了她们小姐的脖子上。   脖子的药膏一贴上,赖云烟深吸了口气,这时后背一暖,身子也慢慢好了起来,随后,她舒服地躺在了靠枕上,满足地轻吁了口气。   还好,这条命还活着,人啊,只有真死过那么几次,才格外珍惜这活着的日子。   漠北三年,改变的不只是魏大人,她也是变了那么一些的。   “管什么,”由冬雨为她轻捏肩膀,赖云烟漫不经心地道,“由他们闹去。”   便是鸡飞狗跳,他们都不嫌丢人,她怕什么。   **   书房内,一清俊的童子得了父亲给他的扇子,就问他父亲道,“给了娘亲了?”   “给了。”   “给的什么?”   “活虾。”   清俊童子,也就是赖云烟其儿魏世朝深深地叹了口气,道,“娘亲可是最爱吃这个了。”   魏瑾泓微笑了起来,“她现下还吃不得。”   “您这是在馋她啊。”魏世朝重重地道。   魏瑾泓嘴边的笑容便淡了下来,“为父未这么想。”   这娘俩,怎么这么会曲解他的意思?   “爹爹,你这样是不行的,”魏世朝给父亲支招道,“舅父大人说了,娘这人好伺候得很,心情好了身体就好,您要是想让她身体好,就让她回娘家住上个几天,跟舅娘说上几天闺房话,您看,她心情就好了!”   魏瑾泓微眯眼,看着吃里扒外的亲儿,拿着扇子轻叩了手心几下,一会,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伸出扇子敲了他的脑袋两下,怒道,“你舅父许了你什么好处,又让你来跟我胡说八道!”   魏世朝就算反应了过来抱着了他的头,但速度不及比他精明的父亲快,抱上头已是被打之后,他被狠敲了两下,也不由有些委屈,便扁着嘴道,“娘说的,谁给得起价钱就听谁的,你又给不起,我干嘛听你的?”   他不过是想两把小宝刀而已,父亲不给,舅父给,难不成还不让他帮舅父不成?   ☆、81最新更新   魏世朝也很苦恼,他已长大,他娘说了,男人长大了,想要什么东西就要自己去挣,跟别人伸手要的都是窝囊废。   为了不成为窝囊废,他这日子过得已是辛苦,哪料父亲不支持就罢了,还打他,老子打小子还是天经地义的事,他理都没地儿去说,真是冤极了。   被打后,魏世朝朝父亲扁了嘴,用膳时却是未跟母亲多置一词。   爷们的事,爷们自己解决,就无须娘亲为他操心了。   魏世朝在饭桌上哄得娘亲多吃了半碗饭后,这被父亲弄郁闷的心刹那好极了,膳后又给他娘捏了一会儿肩膀,这才背着手,一蹦一跳地去了祖父处。   “给祖父大人请安了。”一进祖父院子,魏世朝一看到长须紫袍,神采清矍的老者,忙眉开眼笑道。   “来了,过来。”膳后就回了他的书院等候长孙的魏景仲微笑道。   “是。”魏世朝稳步走了过去,走行书案前就跪坐了下去,肃了下小脸,道,“孙儿给您磨墨罢?”   “嗯。”刚正在练字的魏景仲轻额了下首,又重提了笔。   一柱香后,魏世朝磨墨毕就开始默写礼记,他每次见魏景仲就默写一段,不用翻阅,每段都能接着前次的来,一字不错。   他有个父亲极不屑母亲却觉得极有本事的老师跟他说过,人的嘴皮子再厉害也不及真功夫的强,想让人刮目相看,就得有投其所好的真本事。   祖父喜好读书的人,魏世朝就打算趁这段时间把他记下的几本经书默下,就当默习巩固了一遍。   反正他写字速度快,误不了什么事。   舅父也说了,擒贼先擒王,他要是想在这以前没住过的府里继续当他的小公子,那就得把说话最算数的那个人拿下。   按祖父大人对他的看重,魏世朝觉得他现下做得不错。   等他长行默写完三张纸放下笔后,见祖父看向他,一直肃穆着脸的魏世朝含蓄一笑,朝魏景仲道,“孙儿写得不好,让祖父见笑了。”   娘亲说了,内心再得意,面上打死都要谦虚,哪怕回去之后自己都忍不住给自己写几份表彰言,也忌当人面露得意之情。   魏景仲抚须颔首,又拿过他写过一页纸从头看到尾,见端正有力的字从头到尾未错一字,行文中未往外沾一点墨,他又朝孙儿的手看去。   听说他从小是被绑了沙包练字,练得不好,就会被罚打。   他儿子清雅,但看来,教儿却是很有一套。   魏景仲是严肃之人,这时脸上也是又和蔼了起来,与他道,“明日与祖父一道去书院,带你去见见几个当世大儒,到时可要知礼。”   “孙儿知晓了。”魏世朝微一转身,对着他行了跪磕之礼。   “起罢,夜深了,回去休息。”   “是,请祖父也早些歇息,明早世朝再过来给您请安。”   魏景仲忍不住欣慰地笑了起来,抚须额首。   嫡长孙不愧为嫡长孙,比二儿养出的那几个孙子要机敏孝敬得多。   魏世朝刚出了门,赖绝就跟在了他的身后,走了一段路,赖绝轻声道,“我来背背你。”   跪坐了这么久,想来脚都跪疼了。   “不背了,我走着回去。”魏世朝腿上是绑了软包的,跪久了疼倒不是太疼,就是腿有点木,在老人面前又得端坐着,确也是有些辛苦。   此时还不如走走,活动下筋骨的好。   “小公子。”这时前面提灯笼的下人回过朝他示意周边没什么人了,赖绝走到了魏世朝的身边,劝哄道,“让我背会罢,见我背你回去,孩他娘稍会还允我多喝盅酒。”   魏世朝听了哈哈笑出声,忙七手八脚往弯下腰的赖绝身上爬,等赖绝背上他往前走后,他拍了下赖绝的肩,道,“冬雨不给你喝,我改天去舅外祖那要上几坛给你。”   “不成,”赖绝叹气,“她鼻子比狗还灵,我藏不住。”   “没事,藏我那处。”魏世朝打算全都包办了。   “如此甚好,这事我跟赖老大他们几个也说一声?”   “说罢。”魏世朝点头,这几个老仆几次救他们母子于危险之中,帮他们藏几坛酒喝算什么,对他们再好点也是应该的。   **   冬雨一直候在外院,见相公背了小公子回来忍不住笑了,伸手欲要去抱魏世朝,这时魏世朝却从赖绝身上跳了下来。   她忙去给赖绝整理衣裳,这时听小公子问她大虎二虎睡了没,她笑道,“没,小姐正哄着他们。”   魏世朝忙跑进了门,一进门就见冬雨的大虎二丫和秋虹的宝崽都在他娘的榻上,他不由伸出手朝他们走去,“我回来了,都来让我抱一下。”   秋虹正在给他准备今天为他做好的新裳,打算送到他的小院子去,听到这话笑道,“小公子快些抱,待会就要哄他们睡了。”   赖三儿正在门口探头探脑要接儿子回去,这时听到这话,忙朝小公子道,“小公子,把宝崽抱过来,我把他接回去。”   秋虹闻言笑看了他一眼。   “小公子哥哥。”魏世朝一过去,两岁的宝崽就朝他伸出了手。   “宝崽要去你爹爹处?”   “嗯,爹爹。”宝崽点头,他由赖三儿带的时候多,与赖三儿亲密得很。   魏世朝笑着把宝崽抱到了赖三儿手里,等人抱走后,他朝秋虹抱怨道,“赖三儿都不把你儿子多给我抱一下,我平时可是疼他得很。”   “少跟秋虹说些孩子话,快过来和大虎玩。”赖云烟这时插话,笑着道。   冬雨这时进来把她手中的二丫抱回了手中,跟她道,“时辰不早了,您就赶紧带小公子回房歇息去罢。”   “诶。”   赖云烟见二丫困得小眼闭得紧紧的,实在是没精力和她玩儿了,她遗憾地叹了口气,下地牵了魏世朝的手,和也直打盹的大虎怜惜说了几句话,嘱他乖乖睡,就带着小儿回他的小院了。   刚出了外屋的门,在里屋呆着看案册的魏瑾泓也走了出来。   “爹爹,”魏世朝叫了他一声,“娘送我回屋就好。”   “一起。”魏瑾泓看了他一眼。   魏世朝的小院子就在修青院内,离他们夫妻住的院子不过数十丈之远,没多时就到了。   这时,丫环小厮们已把他屋内的灯点亮了,一进去后,魏瑾泓就朝他道,“你舅父给你的小宝刀在哪?”   魏世朝看向他,见父亲轻皱了眉,他不由笑了起来,看向了他娘。   赖云烟摇摇头,抚额道,“大晚上的你们父子又闹什么事?我看得头疼,我回去了。”   说罢,就按着脑袋往外走。   魏瑾泓的眉头皱得更深,看了儿子一眼,摇了摇头,回过身跟在了她的身后。   她身边的丫环这时进了屋去照顾小儿睡觉,魏瑾泓便伸出了扶住了她。   “又闹什么?”见他扶她,赖云烟随口问了一句。   “震严兄借他之口,想让我允你回去住一段时日。”魏瑾泓淡道。   “嗯?”赖云烟回头看他。   “今日岳父大人来找我了。”   “说什么了?”   “跟我要些银子。”   “要多少?”   “一万两。”   “拿来何用?”赖云烟笑了笑。   “有人手里有处庄子要脱手,他想入手。”   “好好的,要别的庄子干什么?”   魏瑾泓无奈看向她,她不说,那他说罢,“给安王爷。”   安王爷就是废太子,洪平帝给大太子留了一条命,这点赖云烟毫不意外,但都四年了,这废太子还活着,一点事也没有,赖云烟觉得远辰帝可比上世仁慈太多了。   “这事您打算如何处理?”   “我知会了震严兄一声。”帮废太子置宅,这对赖家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安王爷那边现在还是天天深处深宅,一步不出王府?”赖云烟问道。   “嗯。”   “置宅之事,您跟皇上说了没有?”赖云烟又问。   魏瑾泓看了她一眼,点了下头。   赖云烟听到这叹了口气,“那你们都先听听皇上的意思罢。”   但愿远辰帝还是上世那个果断英明的远辰帝,废太子可不是虫,留得越久就越是个祸害。   **   早间赖云烟睡得沉,便是醒来,也要眨好一会眼,眼前才看得清东西。   待她这次醒来,见魏瑾泓坐在床边的凳子上看着她,她缓了一会,含了冬雨递来的温盐水濑了下口,才道,“您上朝回来了?”   “嗯。”   “什么时辰了?”   “午时。”   “都这时了?”赖云烟是真真讶异。   她怎地一日比一日睡得沉,起得晚了?   “叫方老过来给我把把脉。”赖云烟朝冬雨说完轻吁了口气,朝魏瑾泓道,“您下午还要去宫里?”   “嗯,皇上传我去趟御书房。”   “用完午膳就去罢。”赖云烟起了身,穿了秋虹拿来的外裳,往窗外探了探,对魏瑾泓淡道,“天色不好,出门小心点。”   他一进京就被封主管少府,还是有实权的少府,掌帝室银钱,这仕官当得算是一步登天了,让不少人眼红得很。   要是换她是魏母,这时候铁定夹紧了尾巴做人,哪还在这时候还拿着她这大媳去刺激二媳,把二媳妇和她背后的祝家全哄好来并肩作战都来不及。   ☆、82最新更新   魏母要踩人,祝慧真要斗,她们要闹,赖云烟先把自己摘出来,躲得一时清闲是一时。   但祝家那,她还是要打点的。   祝家祖母身体不好,赖云烟先派去问了话,看能不能方便派方大夫去把个脉,得了答讯后,又带了些全用得上的珍贵药材上了门。   方大夫已是京中名医,不是谁都能请得着,她欲带人过来还派人来问一声,来了又带了全是老太君用得上拖命的东西,这祝老太君在这天她来的上午愣是半躺了起来,摸着赖云烟的手,说道了好几声好孩子。   老太君年龄已大,精气已不比当年了,看着她萎靡垂暮之样,赖云烟心中有些难受,嘴上也跟她道,“说句为难您的话,您还得再忍忍,如今岑南那边不平静,她不好回来,您得等等她回来,让她陪上您段时日才好,若不然,她这一生怕是都得……”   说道此处,想及老太君若是就这么去了,好友怕是一生都要因此难受,赖云烟语气也难掩哽咽。   “熬,熬,我熬……”老太君见她语有哽意,忙道。   她说话说得太快,都快岔了气,身边伺候之人忙给她顺气,又喂她喝了参茶,赖云烟这才敢说话,却也是不敢再刺激才太太,只挑老太君欢喜的话讲,“您这月可收了您曾外孙儿给您的信?”   “收了。”老太君笑,与她道,“每次都五封,连上她的,一共六封,每次都跑不了,亏得她有心,不忘我这老婆子。”   “说来,小世子们可从没跟我写过,只有慧芳与我提过几句他们的事。”赖云烟叹道。   跟她来的秋虹听了忙掩嘴轻笑,瞧瞧她家小姐这厚脸皮,人家给外曾视祖母写信那是应该的,给她写信是哪门子的由来?   赖云烟回头瞥了发笑的丫头一眼,凑过头去与老太君道,“您看看,这丫环都让我宠成什么样了,连主子都敢笑。”   丫环是个胆大的,这凑过来跟她说话的便是那个爱逗趣的,老太君笑了起来,笑了好几声后才道,“就你来看我是真心来宽我心的。”   “瞧您说的……”赖云烟不以为然地道,“我这嘴没遮没拦的,什么话都敢跟您说,不像别人生怕会逆着您,一句话都得寻思半会,说来也且都是敬着您呐,哪像我这样嘴上像没把门似的,一张嘴什么话都来。”   老太君闻言又笑了起来,道,“你这嘴啊,还跟以前一样,哄得人开心得很。”   “您不嫌我聒噪的话,我就常来看您。”赖云烟笑着道。   “诶。”老太君应了声,两人说说笑笑了一会,赖云烟陪她用了顿午膳,还亲手喂了她碗参粥吃。   她走后,老太君身边的婆子与前来看望老太君的古氏轻声道,“是替芳小姐过来尽孝的,说是让老太君再熬熬,务必要熬到芳小姐回京才好。”   “嗯。”   “带来的那参身,就跟小儿的手臂一样大。”   “诶。”古氏叹着气点了头,回身进了老太君的房。   “钟容也是出头了,”她一进去,老太君就睁开了闭着的眼,用眼睛示意她在她身边坐下,接着又道,“近日忙罢?”   “不忙,早上出门的时候也说了,晚上一回来就看您。”   “嗯,让他酉时来,正好陪我用两口饭。”她久时不闻屋外事,但也知慧真那丫头在魏府的动静,也知现下魏家的那位大公子风头正健,背后得有人把持住才行。   祝府算得上同心,但大房那她是管不着了,就这二房三房还听她的,她便帮着再最后规划一把吧。   便是拖,她也没几个年头可活了喽,但愿真能熬得到她的心肝乖孙女回来陪她的那天。   **   祝家回来后,魏母那边来了说,说魏姑妈来了,让她去见见。   赖云烟说身体不适,就推了。   于子夫这几年还是那个五品京官,俸银不多,小妾又新添了两个,又爱逛酒楼茶阁,花出去的银子所费不菲,魏姑妈来魏家要了几次钱了,赖云烟回来后,她也说要见赖云烟,但都被赖云烟推了。   魏世朝随了赖云烟回来,一是哄住了魏景仲,二是他一回来,赖任两府为着他造了天大的势,那天他回府,赖家给他送了羽衣玉靴过来,任家的酒楼那天上了百桌的席,请过往来人不花一个子儿吃饭,三是他回来后,魏家父子带了他出外见客,他毫不怯场之余还能跟大人一样言诗论道,很得一些隐士大儒赞赏,为此,有了他,魏母都得给赖云烟几分脸。   再看赖云烟走三步都要喘一口气,她看赖云烟也没几年好活了,便想着对她好点,孙子也容易跟她亲腻,日后也好养亲,便是以后带在身边,也没人说话。   魏母的心思不明显,但赖云烟想想也能明了,也是有些好笑,她这婆婆,还真不是个很聪明的,要是以前和现在的魏府,她这样也出不了什么事,但魏瑾泓要是还是像上世那样最终位高权重,有个私心贪欲过重,不知适可而止的母亲在背后,结局还是免不了要被她牵连。   说来,她与他的关系虽缓和了不少,但赖云烟还是不想直接出手管魏家这摊子烂事。   魏瑾泓这次要稳打稳扎来,离拜相之日还年长得很,她也在这段时日,看看魏家的这些人是如何自我了断的。   她不可能去帮他们,他们是摘不掉的毒瘤,好意也只会让他们越长越膨胀,到时到了魏瑾泓拜相之时,他们就得群魔乱舞了……   帮她是不可能帮了,她不可能帮她的儿子去养着这群吸血鬼。   赖云烟打算作壁上观,自然是不见的就不见,该冷的就冷着,只要大方向对头,她是甩手不管。   此时魏瑾泓的日子算不上好过,他刚掌管少府,少府下面各司部的事情就算他心中有数,但真跟这些身后皆有背景的下官共事时,问题就一一出来了,饶是他是大家出身,皇上钦派,那些背景皆不弱的下官阳奉阴违的也还是多不胜数;不仅如此,家中也不太平,萧家又想送一个表小姐进来,赖云烟那个女人嫌他现在后院女人少,不够给她出去跟人露脸说自己贤惠的,慷他之慨说她乐意多个人,当着萧家人的面把头都点了,而他却得跟他儿子去解释,他没跟他祖母一样,在等他娘死翘翘。   对,还有儿子私下跟他说话的语气问题,他还得花时间好好教教。   死翘翘这等词都出来了,还有那些她给他找的乱七八糟的先生,有几个拖家带口来了京都安家,她差了仆人拿了银子去办,大小事都要过问一遍,连其中一位爱去勾栏院的先生,她都找了极厉害的人管着,但他魏家鸡飞狗跳了,她只会让自己“病”得连床都起不来。   魏瑾泓得了这么个妻子,却不能像前世那样休了她,现下只能忍一时算一时。   说来,实则也是不忍心,她身上确也是病着,得养好一阵。   年前回京之时天上下着鹅毛大雪,他们一行人的马被人下毒半路发作疯啸狂奔,她抱了小儿跳出了马,摔断了腿不算,肺腑也跌出了血,又为他赶上皇上当朝下旨的时日,调来的精马让他先骑了回京,她耗在风雪之地里等了一夜,这才等来了救援的马车。   他这时上任少府,已是众矢之的,这事如皇上之意,不能再行追究下去,她自也没跟谁说起为何大病之事,便是赖震严与任家那边心中有数,也如她的意思没有宣之于口,只在私下与他一样在查祸起之源。   他焦头烂额,如今她袖手旁观,他也无话可说。   这日魏瑾泓回府,得知世朝随祖父出去没回来,就先去了母亲处请安。   魏母一见他,说罢几句问及身体的话后,迟疑地问,“昨夜又是请了大夫在看?”   “是。”   “又是怎地了?”   “胸口有些喘不过气来,扎了两针就好了。”   “唉。”魏母说到这摇了头,叹气道,“这孩子是个不顺的,真是可怜,一想她我心口就纠得发疼。”   说着眼底泛了泪,拿帕擦了下眼,与大儿轻声地道,“想来她现在这身子不行,又是个贤惠的,你就别让她操心了,去外屋好生歇着,你陪着她,她反倒不安心。”   魏瑾泓在心中轻嘲了一声,脸上神色不变,淡道,“母亲说的纳妾之事罢?您就别替我们操心了,她身子不好也是为着我,别人不知,您是知的,这时纳妾,孩儿心里过意不去,您就别再提了。”   他如此直言,魏母怔住,一时半会没接上话。   这是魏瑾泓站了起来,对母亲道,“此事您就别再跟任何人说起了,爹要是知晓了,怕是得道孩儿的不是了。”   魏母忙勉强笑道,“怎会?”   魏瑾泓摇了下头,再作一揖就走了。   他走后,魏母跟身边的吉婆子黯然道,“出外了几年,到底是跟我生疏了。”   “唉。”吉婆子也跟着低低地叹了口气。   魏母看着魏瑾泓怅然地叹了口气,她这争气的大儿啊,没料也是个有了媳妇忘了娘的。   **   人在局中,多少会看不清局势。   赖云烟为免自己太入局,替自己与儿子把家底都输光,就算与魏瑾泓不再像过去那样像两只斗鸡一样敌对,但其实也还是防着魏瑾泓的,说来他们实则也还是面和心不和。   对魏世朝她也坦承得很,在魏世朝知晓不少后,她也并不欺瞒于他,跟他一一说过魏家人的事,魏世朝一听魏家的人大多是只光花银子不挣银子的,顿时就觉得头都大了。   “钱不经花的,孩儿养不起那么多。”他如此跟赖云烟道,回头又跟他的舅外祖算了一笔帐,觉得他确实养不起数千的族人,便心中对他父亲教他的以氏族为重的观念很是不以为然。   什么一荣皆荣,一辱皆辱,他可没得这些人什么好,回京之前,他们也不看重他,哪像舅父与外舅祖,无论他随爹娘到了哪,生辰之礼都派人送了过来。   谁好,谁不好,他娘让他自己去分辩,魏世朝回来这么久,被祖父与父亲带出去溜了好大的一圈,也算是知道怎么回事了。   “赞扬儿子聪慧的,七成是因着我是魏家之人,觉得我是魏家之人,天生聪颖是应当的,算来只有二三成应是觉得儿子真有本事。”魏世朝这夜随祖父回来,和母亲谈话时这般说道。   “那这时族人重要,还是不重要?”赖云烟与他分析。   “重要,也不重要,”魏世朝想了想,道,“没身份,儿子什么都不是,如温先生年过花甲,未遇到我们之前,也只是一个纳草鞋为生的,满腹学问也因买不起纸笔只能藏于腹中,但要说重要得很,儿子也不觉得尽然,花了我的银,吃了我的饭,还不听我的话,这样的人养来干什么?”   ☆、83最新更新   “那你想怎么做?”赖云烟笑问。   “让孩儿再想想。”魏世朝看向母亲,见母亲朝他点了头,他微偏了头看向她,等着她说话。   “这样就好,你还小,看到的人见到的事虽已比常人多,但还不是太多,这世上的每一个人每一件事都不只一面,你要试着想想如果你是一个别人,你会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你会做什么事,你会不会也跟他一样做同样的选择,成为同样的人,然后也别忘了想,你是你的时候,你是怎么看他的,站在你自己的立场上去判断他,用这样的方法你再看几年,再想几年,想得差不多想跟娘说的时候,再来跟娘讲,如何?”赖云烟用着浅显的语言跟儿子一一道明她的想法。   “孩儿知晓了。”   “想不明白的时候,就别想,回头再想。”他还是孩子,大人都有倦怠的时候,赖云烟也并不非一定要他总是知道太多。   她教他道理,但避免给他压力,有时说得多,但也还是想放羊吃草,随他来。   “嗯。”魏世朝点点头,打了个哈欠,“娘送孩儿去睡罢。”   娘总说他要不乐意了,就别去想了,除了他自己,谁也真管不着他的高兴伤心,自己对自己好一点准没错。   魏世朝也是如是想的,他初初的想法是,如果如父亲所说,他是魏家长孙,魏家以后是他的话,那他非要跟这些人搭上关系的话,那么,魏家的人谁让他痛快了,他就让谁痛快,谁让他不高兴了,他就让谁不高兴。   就如别人选择让他痛快或者不高兴一样,他也可以选择让别人痛快或者不高兴。   有来有往,这样才好嘛,谁都不吃亏,于他于人,都很公平。   **   孩儿年纪渐长,赖云烟一直在教他自己决定自己的事情,在他七岁后,很多事情的对与不对,她都交给他自己去决定,遇上他不懂的,她在边上也只是帮着他解释一下个中原委,并不会插手过多。   她也并不担心因此他会成为一个自我中心过重的人,她也教过他爱护弱小,尊师重道,而魏世朝很显然是她生的孩子,他对这些很是接受。   魏世朝在一来年通过先生跟他的讲道,明白不是每个人都有他这样的出身和爹娘,可以得到很好的照顾和很多的先生,还有收到很多的礼物,而别人弱小,也可以通过努力慢慢强大,但他要是不努力,可能也会变成弱小。   关于尊老尊道,像家中的祖父自不当说,就是不喜母亲的祖母,他也是需要去尊重的,就像娘亲所说的,祖母也是为人妻为人母,她生养了父亲与叔父,也曾像娘亲抱着他入睡一样哄过父亲入睡,而他更是父亲的孩子,他应该尊重生养过他父亲的这位女子。   尽管他不怎么喜欢她,但尊重却是不能少的。   魏世朝刚进京城的日子,觉得好多事情和人让他困惑不已,但还好,母亲也并不为难他,想不明白了就让他慢慢想,魏世朝也就放松了下来。   这里没有外面那般让他觉得舒服,很多时候他并不喜欢这些,但经过三月的努力,魏世朝也是开心了起来,这里与父母带他去看过的广阔天地不同,虽然有些人他非常不喜欢,但也有些人很有意思,如果遇上一个跟他去过岑南,或者漠北的人,光是聊聊他们记忆中曾共见过的一道风景,同吃过的一道美食,那就是最幸福的事了。   京中的名人隐士很多,祖父与父亲带他见过的,他的先生们带他去拜访过的,其中他真心喜欢也有一二,他想回头他得空了,也得带上一份自己亲手制作好的礼物,上门拜访去。   **   这年的五月,天气炎热了起来。   这天气一热,赖云烟的胃口就更不好了,为此任金宝让江南那边捎来了杨梅,赖震严则偷偷摸摸地从自家里送冰块过来,就好似魏家苛待了他妹子一般。   赖云烟觉得也挺好玩,自家兄长送得悄悄,她也就悄悄接了。   这事弄得魏瑾泓脸上相当的不好看,现在的魏家哪敢苛待赖云烟丝毫半点?可她非要用此暗中挤兑他,他是忍了又忍,忍无可忍之下,只能找赖震严说这问题去了。   为了不用她的银子,这几年他是花了相当大的功夫存私库,这事她多少知晓一二,魏瑾泓只当她明知情,还非让他不好过了。   实则赖云烟跟魏瑾泓想的完全不一样,接了兄长的东西,一是接受了兄长的好意,让魏瑾泓明白,赖家现在是她兄长的,赖家在她身后了,她现在想在魏家怎么过,最好是让她怎么过,若不然,她也不是没地方去,另一个方面也是提醒自己身在狼窟,不能掉以轻心,更是不能因为曾在大漠被魏瑾泓救了两次,就当魏瑾泓以后不会再对她下毒手了。   她也不是要把魏瑾泓想得不堪,只是在京中,魏瑾泓确实是需要一个人为他舍生忘死去周旋,魏瑾泓没说过,也没讲过她是那个人,甚至可能他自己都告诉自己从没这么想过,而惜命的她不管魏瑾泓以后是怎么想的,她是万万不想成为那么个人。   她不再是上世那个赖云烟,不可能再成为那个她那般对他。   这一点,她静观许多年,发现她离开那段岁月很久了,但魏瑾泓真的没有走出来,他还陷在那段她什么都肯为他做的恩爱里。   就这一点,赖云烟是可怜他的。   但她无能为力帮他什么,他怀念那个曾经的她,而在她这里,她已离开曾经的他们很多年了。   一切不可再重来,她不会再为魏瑾泓对她存有的情愫心动。   按她现在的想法,一个男人的感情如果不能给她带来好处,不能带给她欢愉,不能让她轻松,只会带来责任与压力的话,那她还是离得远远的好。   她又不是没受够罪。   而魏大人很明显两世都没学会好好去喜欢一个人,对妻子还不如对上世与他偷欢的小妾好,他对小妾还给钱用,给吃穿,生了孩子还找人伺候着,出事了也没让她们出头过。   只有她是倒霉催的,两世他都想把她用作同一个用途。   赖云烟这里想得很实际,那就是任魏大人怎么弄,能做的她就做,到了不能做的时候,她这里备好后路撒腿跑回窝就是。   现在不比当年,兄长已经起势,是有实权的吏部侍郎,苏旦远也是升至了御史大夫,看样子是只要不换皇帝他这位置就得站到他告老还乡那天,且不说家中那边势力已够,她这边还没让自己“好”起来,到时候装病装到死也是可行的。   但很显然魏瑾泓也不是个傻的,先拿儿子牵住了她,现在只要她一不对劲,他那边就来深情攻势,她要是有时喘不过气来,得找大夫扎针,他甚至彻夜守候她,还令人把事情传得沸沸扬扬,让人都道他对她情深意重得很。   她这一边允他纳妾,他那边公务繁忙还连夜衣不解带照顾她,这外面就把他们传成世上仅有的神仙眷侣了,把原本属于远在他乡的岑南王夫妇的名声都给抢了。   就这势态,赖云烟估计她要是现在跑回赖家去,她跟收留她的赖家都得被口水淹死。   所以经过几回暗中交手,赖云烟觉得魏大人阴险狡炸的功力因为完全不要脸,明显要比上世更胜一筹了。   **   赖家送冰,被魏瑾泓推了回去,如此他每天清晨去上朝之前,总要招领大管家前来吩咐一道修青院院中的事。   到了宫中,下完朝去御书房等候议事的路中,他也会与同僚聊起家中病妻的事,言语中也是忧虑不已,嘴边温笑往往也会全然褪去,眼中全是沉重。   这天赖震严与他同去过一道后,仔细看过他神色,回去就与娘子炸舌道,“妹妹说他最会装,比她还更胜,如今我也算是看明白了她此话是何意,你可没看到,我看他说起妹妹的那脸,就好像我妹妹一个不行,他就要垮了一样。”   苏明芙好笑地看着他,“你怎么知晓是假的?在大漠那时,他对云烟已是顶顶好了。”   “这怎是真的?”赖震严不以为然地道,“我这么欢喜你,你病了我心里跟被刀子割一样疼,一生也只会只有你一个妻子,但你要是哪天去了,我也不会垮,国事,家事我都还要顾好,哪还顾得及去垮。”   “那因你是个有担当的男人,便是天都掉下来了也弄不垮你,别的人怎及得上你。”苏明芙把他的手臂抱到怀中,头靠着他的肩,把别的人都嫌弃完后,嘴间淡淡地道,“我舍不得你,定要你走了我才走,我得活到长命百岁。”   赖震严点头,顺着妻子的话意很是自然地接话道,“那你多比我活两年,替我多顾着妹妹两年。”   苏明芙闻言咬嘴笑,用手轻轻地捶了他两下。   真是不解风情。   赖震严也笑了起来,握住了她的手,把她的手指弄开,五指交缠后才道,“我走了你就跟着我走罢,我怕别人护不住你。”   ☆、84最新更新   到了五月底,天气更是越发炎热,朝中也是因立后之事动荡不已。   远辰帝原来的元配皇子妃早逝,登基那日他并未封后,现下四年都过去了,朝中以太师为首,都在逼他立后。   远辰帝也是个扛得住的皇帝,上世他硬是扛了十年,立了太子才立皇后,这世赖云烟估计他也是按这节奏来怕是不行了,今世不比上世,远辰帝这次的上位比上世有点像捡便宜般得来的帝位要艰难得多了。   这世他用得的人多,欠的人情也多,想躲干净?那是没门的事。   那些提着脑袋帮他谋帝位的人,可不是那么好打发的,他就是嫌烦想把一个个都收拾了,也不是一年两年的事。   这不,在天气最炎热,人心最浮躁的时候,这些个老臣子仗着自个儿的身份,一个一个往宫中去逼皇帝立后了。   有些个老臣,那叫一个老奸巨滑,皇帝跟他们打哈哈,他们就干脆一跪一磕头,当场就晕给皇帝老子看。   他们也不死干净了,他们就是晕,舍不得死。   这个晕完换下一个晕。   赖云烟听道宫中又晕了一个老王爷后,很是为远辰帝拘了一把同情的汗,这皇帝爷过得也是不轻松,这才登位几年啊,啥鸿图大愿都没展开,就光为着这些个想操纵他的老臣忙得团团转了。   先太子还没死不算,这些给他找麻烦的老臣子这次晕了,隔断时日,下次又哆哆嗦嗦地又来晕给他看,赖云烟一想皇帝过的那日子,也是乐得很。   这得抱多少如花似玉的美人,这气才喘得顺啊。   她这里在隔岸观火,魏瑾泓却是皇帝近臣,又跟皇帝有那些多不可言说的事情打底,皇帝一不痛快了,就传他进宫商量事情,这日日夜夜的,耗在宫中的时辰就要较以往多了。   他不太进家门,魏世朝在这今天早起跟父亲一道用早膳之际很是奇怪地问他,“爹爹你昨夜是不是又进宫了?是上完早朝才回来的罢?”   赖云烟听了清咳了一声,魏世朝听到,忙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背,叮嘱道,“喝慢一点,谁催着你了?”   说罢,拿过她手中的勺,喂她喝了两口,这才作罢。   魏瑾泓冷眼看着小儿的那作态,不声不响地闷喝了一口粥。   “又有臣子晕在皇帝陛下的华极殿里头了?”魏世朝回过头又是问。   这话一说,把赖云烟逗得差点又笑得咳出声来。   她这孩儿,可真是个万事通,啥都晓得。   魏瑾泓闻言瞪了小儿一眼。   他放肆她养儿,养了这么多,终是养出了这么让他又怒又恨,却又真是让他万般欢喜的孩子出来了。   又想及小儿无论他回来得多晚,都会让下仆叫醒过来与他请安的事,魏瑾泓这怒脸也是摆不出来,只能淡道,“朝中之事,不是你一小儿能管的。”   “孩儿不想管,”魏世朝闻言颇为严肃地摇摇头,“只是您不能再这么操劳下去了,要是您都病了,孩儿又是照顾娘亲,又要照顾您,到时怕是会荒废学业,到时无心学问,即便无才能为朝廷效力,且又无才学挣银两与娘亲买首饰戴,才那叫一个……”   “闭嘴。”见小儿那嘴一张,便要滔滔不绝地说下去,魏瑾泓终是把筷子一放,警告地瞪了他一眼。   “孩儿遵令。”魏世朝被吼,并不伤心,双手一揖,就又挑了个包子,把薄皮小心地用筷子撕了下来,放到娘亲碗里,他则把馅放到了自己嘴里。   吃了两个,见父亲看他,他也不忍心只自己一个人吃肉,就又另挑一个,把娘亲爱吃的皮撕好了放到她碗中,把馅送到了魏瑾泓的嘴边,“那您也吃一个?”   魏瑾泓这时哪忍心拒绝,嘴一张,就把馅含了进去,先前对儿子那微有点不大不小的不满也就忽略了过去。   罢,这算得了什么?儿子还是与他亲腻,也并不是只认他娘一人,他是他魏家儿,他不能对他比她对他差。   **   说来,皇帝老召魏瑾泓进宫,那是去找安慰的还是商量对策,有的是人都这么猜。   外面都这样传,赖云烟跟人面露的也是这么个意思,但心中到底都是对此很不以为然。   这皇帝臣子都不是什么好鸟,哪有表面看起来这么简单,赖云烟也不知道这两个老奸巨滑的人在商量什么事情,心中存着谨戒,但到底这也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事,只能等着他们把事情发作出来才知道真相了。   至于家中会不会为此而有凶险的事,她目前还是不太担心的,这一过去就是近十年了,兄长已不再是当初她转世时的那个兄长,他现下知道的事情怕是只比她多,他与赖家的路以后怎么走,他心中是有数的。   再然,兄长是个性子霸道的人,就像他的妻子自有他护着,他的妹妹自有他疼着一样,他不喜别人对他的事情指手划脚,赖云烟也是不想对兄长多加干涉,损耗兄妹感情,自也是必须要提醒的才透过嫂子多言几句,别的,她是一字也不会去与兄长多言,挑战兄长威严。   所以她心中就算暗猜这皇帝臣子怕是在打什么鬼主意,也是静观其变,什么也没多说,便是孩儿,她也没有多去提点。   这种事,她也想世朝太早接触了,尽管他早晚也避免不了,但他年纪还是太小。   这时皇宫中不太平,臣子皇帝都在耍心眼,魏府这里怕也是天气热了,接连不断地出事。   天气一热时,族里的人老往魏府这里来取冰块,还有瓜果,派的都是老人带着小孩来拿,这不给不行,给少了人家哭闹埋怨,次次都如此,终有一次魏母动了气,给了来取物的一个老人没脸,那老人是个辈份比她还大一截的,见她如此,扯了腰间的腰带就往她房梁中一甩,就要上吊。   这可把魏母房中的人吓得,声声叫着活祖宗把人抱住了,去请赖云烟,赖云烟装病不起,还是请了二媳妇过来,被祝慧真里里外外一道话劝哄了住,得了比原先要的还多的一份瓜果,还有两箱子冰,这才出了门去。   这些小事且是其一,这时族中族老见魏瑾泓官拜少府,主了皇族中的金银,来托事谋位的人也就多了。   这便是谋个采买,也是尽捞油水的事,魏家的人是真没有一个想过这种事落不到他们身上,想的仅就是看谁家厉害,能从魏家这里先把好位置谋走,所以待魏瑾泓官定一段时日,又受皇帝如此青睐,来往魏瘵府的人更是多不胜数,魏母一日几日半月接待几个那是风光,时日一久,谋位的人得不了准信,人见多了的魏母脸色也是不好看。   她也是被老爷叮嘱过,不能收这些个人的礼,她一分好处都没得,还得尽听他们的埋怨,这些人再来,她也是不见了。   她是当家主母,一次两次不见,这无不妥,多次不见,就成了话柄,被告到了魏景仲那里去了。   魏景仲便又私下训了她一次,口气甚重,把魏崔氏训得都掉了泪。   自第二日,再请大媳妇不来,她就把祝慧真带在了身边。   赖云烟这边得知祝慧芳又帮着魏母理事后也是松了一口气,按她说,有着祝慧真这么一个媳妇,已是魏家祖上有德了,魏母还老跟二儿媳作对,也是好日子过得太久了。   不过祝慧真这人吧,赖云烟也真是喜欢不上来,她这一帮着管家,这小心眼的毛病没几天就出来了,给修青院送的东西,总是要晚那么一会。   为此,赖云烟也没打算忍着,这晚魏瑾泓回来后,她就跟魏瑾泓说了这事。   魏瑾泓一听她上午要吃的鲜果到中午才送来,什么话也没说,还未坐定的他一转身就出去了,不多时,他就带了鲜果回来。   没过多久,魏瑾瑜就与祝慧真过来陪了罪。   赖云烟这果子还没啃上两口,忙吐了出来,让丫环拿走残果。   魏瑾瑜与祝慧真道明了来意,施了礼陪了罪之后,赖云烟还没开口,魏瑾泓就开了口,这时他嘴角的温笑不见,眼睛也是微冷,“娘让你们帮着管家那就好好的管着这个家,可不是让你们当着来轻待嫂子的,要是当不好,我自会去族中找人过来帮着当好,下不为例。”   媳妇当家,魏瑾瑜要钱也方便,这时忙又拱手道,“是我们的不是,还望兄长嫂嫂多谅。”   祝慧芳这时再朝赖云烟一福身,眼睛含泪,道,“是我不知下人慢怠,慢了给您送的吃物,以后那下人若是再犯,我定会提了那贱婢过来,打死她向大嫂谢罪。”   赖云烟这气还没顺平,乍听到她这杀气腾腾的话,眼皮都不由自主微跳了一下。   ☆、85最新更新   赖云烟眼皮一跳,也并不说话,微垂了垂头,等着旁边的男人说话。   她与魏瑾泓斗了这么些年,其中得益多少暂且论不出来,但这地位还是跟上世一样斗着就斗出来了。   她不开口的话,那么……   “你这话是何意?”魏瑾泓深眸直视向祝慧真。   祝慧真头一低,急速一福,“我只是想教训了那……”   “即是要教训人,也要当着你们病中也还要礼佛嫂子打死人?”魏瑾泓这话是冲魏瑾瑜说的,眉头深锁,“这才当几天家,就吓唬到你们嫂子面前了,过不了几天,是不是要赶我们出这府了?”   他话一出,屋内鸦雀无声,静得人的呼吸都能清楚听见。   这厢门外,手中拿着书本的魏世朝也拧了拧与魏家人相似的眉头,站在门口没有进去。   他背后的赖绝与赖三儿是相视一眼,都没吭声。   小公子在想什么,哪是他们下人能问的。   **   “退下去。”魏瑾泓声音没有什么温度发了话。   “大哥……”魏瑾瑜往前作揖。   魏瑾泓眼皮一抬,眼睛没有什么感情地看向他这个二弟。   看着兄长与过去截然不同的眼神,魏瑾瑜心中一冷,低头斜了祝氏一眼,领着她出了门。   “二叔,二婶。”门边,魏世朝那还带有童稚的清亮声音响起。   “啊,世朝,快进屋。”魏瑾瑜一愣,匆匆一语,还是带了身边那在流泪的妻子快步走了。   一走出修青院,他挥退了身后跟着的人,拉着她到了一角,本是想斥责她两句,但听到她压抑的哭声,这些年心中对她的那些亏欠又起,他抬了她的脸起来,拿过她手中的帕与她拭了泪,与她道,“我知道你是个要强的,可……嫂子那个人,娘从她手里都讨不了好,你跟她置什么气?”   “我不是置气,”见他温语,没有责怪之意,祝慧真心中的委屈铺天盖地而来,她哭道,“我只是怨自个儿,怨这命,明明什么都做了,有些人明明什么都没做,得的却比我多,吃穿用度都要比我多上一截,夫君,真娘这心中委屈啊。”   “这哪是能比的?”魏瑾瑜见她诉苦,心中也是又是厌烦又是不忍,嘴里也急急斥道,“她是嫂子,你是弟媳,这是能比的吗?”   “那你是打算什么都不作了?”闻他这话,祝慧真也不哭了,抬眼恨恨地往他看去,“由他们指逢间剩下的那点赏给我们过日子?你要的那千两银的玉扇,那老仙道的真迹更是不知要钱几何,这些你都不要了?”   “我……”魏瑾瑜想反驳,但她说的全是他想要却得不到的,顿住话后,就又怅然地垂下了头。   这些娘都不给,问兄长要,兄长想来也是不给的。   不去争,哪来这么多的银钱啊。   “那你也别老跟娘作对,”魏瑾瑜小声地道,“哄也要哄对人。”   哄好了娘,还有什么是得不到的?娘对大嫂也未必有现在表面露的那么多的真心。   “这个我心中有数,你不用担心。”祝慧真见魏瑾瑜已软下,心中也暗吁了口气。   当初她是鬼迷了心窍,才嫁给了这个不图上进,只贪风月的嫡次子,但好在她拿捏得住他,也算是安慰了。   **   在魏府里,魏景仲也好,魏瑾泓也好,他们开口说个话,也就跟圣旨无异了。   说来不管是在魏府也好,还是在外边也好,这道理放诸四海都皆通,那就是有底气的人说话总归是有用一些,有人撑腰的人背总会站得直一些。   对人如此,对女人更如是。   上世,要是魏瑾泓有个那么几次站在她身边撑腰,他们也不会沦落到多见一眼都要呕吐一下才能表达心中感情的地步。   魏瑾瑜夫妻走后,赖云烟抬眼看了眼垂眼不语的魏瑾泓,心中也是有一点感慨的。   这世上的有些男人啊,总是不把当时爱自己的女人当回事,不管女人为他们多痛苦,对他们来说,一边抱着新的美人一边追忆过往才是他们乐意去做的,等到回头物是人非了,什么都没了,他们那些悔恨看起来再痛心疾首,却也是于事无补,廉价得很。   时光不等人啊,伤害也不是风,一吹就能散。   上世赖云烟见过不少曾经恩爱,后来相互毒杀的怨偶,对自己逃出魏府的事不知庆幸过多少回。   若不然,她真会因为曾错爱过一人而白死。   现在想起来出真是有些感慨,女人的真心与情爱从男人那里得不来什么尊重,有能力者却能得到一些。   这大概就是男女之间的差别了,很多女人在未识破世事之前期望以爱获得一切,尤其希望得到和自己的身体最亲密的那个人最大的保护与怜惜,而男人最根本在意的是你的爱能不能让他得到好处,能否满足他的欲望,是,那他就能继续爱你,不是,那你就是麻烦,不再是爱。   你只有硬得让他无法忽视了,他才可能把你放在平等的位置对待。   两世,她做了那么多,把自己放到那个平等的位置上,赖云烟其实觉得是有点好笑的——她天性从来都不是个争强斗狠的人,如若可以,她想跟她最亲密的那个人把酒言欢,醉后抵足缠绵。   爱意是这世间最美好的东西,可惜人越活越清醒后,可贪求的只能越来越少了。   这样下去,心在岁月中都硬得成了铁石了,谁还再去渴望那些华而不实的东西?人只会谨慎妥贴地保管着自己尚存的那点小美好,不会再拿出去任人糟蹋。   于她,和魏瑾泓再纠缠一世,别说再去爱,就是说点带有真心的亲密话,那都是让人羞赧的事。   他们之间也不知道要僵持到什么时候,一想到以后,赖云烟也觉得乐趣颇多,魏大人这正人君子柳下惠,也不知会当到什么时候去。   近身亲眼看着他一路容忍,以后分道扬镳后,跟人调侃起来,倒也是个把酒言欢的好话题。   **   这厢魏瑾泓见赖云烟从沉思到笑而不语到皱眉,再到叹气,再到忍俊不禁的笑出声来,他眉头也拧得很深。   他回头看着安静坐在身边,新奇有趣地打量着他娘亲的小儿,见他嘴角随着她的笑出声也笑出声来,他不由伸出手揉了揉额头。   这母子,怎地这般地怪?他活了这么久,所见甚多,可还是觉得他的妻儿怪得很……   “何时回来了?”赖云烟一抬头,无视那揉头的魏大人,忙朝孩儿笑道。   “娘你在想什么,想的可是那最最新奇的事,可能说给我来听?”魏世朝见他娘回过神了,忙蹲在她前面道。   赖云烟顿时哑然失笑,拍拍他的脸,“这个不说了。”   这时冬雨见她开了声,总算从发傻中回过神来了,忙端来暖茶道,“您快喝上一口,我这和秋虹给小公子洗漱一番,回头您领他去睡。”   赖云烟一看时辰,见不早了,自己也有些呆了,“我这发了这么久的呆?”   一直被人无视的魏瑾泓闻言瞥她一眼,见她手中的帕子被她拧得紧得皱巴巴的,不由轻摇了下头,扯过了帕子,朝她的丫环道,“给她另换一块。”   “爹爹,你不要对娘亲这么凶。”魏世朝对父亲大人颇有些不满。   “就是,就是。”孩儿为她出头,赖云烟忙笑着附应。   魏瑾泓轻吁了一口气,本是要站起身去里屋看书,但看着那盘子自己带回来的鲜果,犹豫了一下,还是拿起了刀削起了皮。   “削给我吃的?”她故意道。   魏瑾泓瞥她一眼,手中刀子未停。   “梨凉,晚上吃了不好,要是给我吃的,削个柰果给我吃就好。”赖云烟指挥道。   两人不知道还要磨多久凑合着过,既然魏大人有心,她便用点心,指导着他怎么于自己有利吧。   她得把自己伺候好了。   “梨给我吃就好,爹爹给娘削个柰。”魏世朝这时在洗脸的盆架的那头喊道。   魏瑾泓不语,梨在他手中快速转了几圈,削好之后他放在了盘中,另拿了柰果在手中,削好了皮。   “削两瓣。”赖云烟探头过来,再道。   果子被在他手中分成了一半。   赖云烟伸手去拿过一边,“妾吃这一半就好了,另一半给孩儿吃。”   魏瑾泓未瞧她一眼,把那半边果子啃了两口就放口进了口里,皱眉不语。   那边魏世朝洗好脸和手过来,忙拿了盘中的梨啃了两口,与父亲道,“您今晚难得在家,我今晚便与您睡罢?”   魏瑾泓闻言嘴边笑意浅起,轻颔了下首。   “我还有一些事想跟您说说呢,这都存了好几天的话了,再不说孩儿肚中都装不满了。”魏世朝咬着果子朝父亲笑道。   “嗯。”魏瑾泓点头,端起桌上茶杯,朝他递去,“吃慢点,先喝口水。”   ☆、86最新更新   赖云烟在旁听了忍了又忍,这才没笑出声来了。   魏大人这父亲当得也真够殷勤的,这嘴里刚吃着梨呢,他这水就递上去了。   “爹,我这不渴,吃着梨呢,呛不着。”魏世朝忙和他爹说道,这时又向忍笑的母亲摇了摇头,示意她别又笑话他爹。   他爹对他这般好,娘亲再笑他,也太不够意思了。   听到赖云烟的忍笑,不知被她笑过多少次的魏瑾泓又紧拢了下眉头。   这女人,回了京中也还是不知收敛!   是夜,两父子上了床榻,仆人退了下去后,魏世朝给父亲拿扇子扇了扇风,把脚放到父亲腿上搭着,这才满足地叹了口气,道,“自回京后,孩儿就未曾跟您能好生聊过了。”   大漠冷,父亲热呼,他便与父亲睡得多,自打进京后,父亲常不在家中,天又热,想起未再与父亲促膝谈心时,这已是多时了。   “爹忙。”魏瑾泓偏头看着小儿,心中情不自禁温柔起来。   这是他的血脉,哪怕他是一手被她抚养长大,性子狡猾,但还是与他亲厚。   “知晓您忙,孩儿不怪您。”每晚只要他回来,都要过来与他请安的魏世朝点头。   “想跟我说何话?”魏瑾泓笑了起来。   “诶,可多呢。”魏世朝一个翻身,趴到了父亲的脑袋边,在他耳边轻轻地耳语了起来。   他从他见到的萧家小公子,到书院里见到的那些儒生,每个他见过有印象的,他都会问他父亲一个清楚。   什么名字,家世是什么样,才学几何,他都问得很是仔细。   魏瑾泓听他一一言道过后,没有先回答,只是问他为何问得如此仔细。   魏世朝深思了一会,朝父亲肃容道,“孩儿虽是自幼被您与师长教导,虽有些天资,所学颇多,但京中之事,孩儿所知甚少,兵道上所谓知此知彼百战百胜,可孩儿回来五月有余,见者之人数百,但识者之人不到数十,他们都皆知我是魏学士长孙,魏太府之子,能百步成诗,其母是赖府赖氏,其舅是当今吏部侍郎,他们都清楚知我是谁,而我却不知他们是何人,所做何事,长期以往,可是不妙啊。”   魏瑾泓闻言惊愣,过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   这世他陪着他这儿长大,每每都为他的聪颖发愣,这次也亦然。   他都不知才几日不常与他谈话,他就又长大了这么多。   这次魏世朝问的一些事,魏瑾泓并不是全都能答得上来。   不知时便叫来燕雁,燕雁再不知,就传师爷过来,待师爷也不知详情,说不上个一二来,魏景仲那边不知从何人身上得了信,深更半夜的,就令人提着灯笼照着路往他们这边过来了。   这夜,祖孙三人彻夜长谈。   隔着一道小园林的院中主厢房那头,赖云烟睡了半会就被丫环叫醒,听了丫环跟她报的话,她沉默了一会,先叫冬雨领着人过去送了茶点,又另叫了赖绝进来问话。   问到魏世朝这段时日随着他在外的先生见过的人,她随之完全沉默了下来。   与君秦山一别,已然八年了。   没想到,他此时隐于京中。   **   宣都夏季的早上,护城河上常有野鹤嬉水,江镇远这次又瞄准了它们常常歇息之地,便让小安提了他养的那群小鸭,一大早就驾了牛车过去,把小鸭放进了水中。   那野鹤被惊走,又不舍常嬉水之地,扑腾扑腾几下翅膀,重回了水面。   江镇远躺在隐于芦苇处的牛车上,拿起手中酒壶,一小口一小口嘬着酒,等着他养的这群小鸭沾够了仙气,再带它们回去。   小安给牛扯好嚼料回来,见他们公子闭着眼睛,脸上被晨起的阳光笼罩了一层金色,手中还握着一个酒壶,他不由叹了口气,走过去拿过他们公子手中那兑了水的酒,小抿了一口,随后不由朝地上吐了一口,嫌弃道,“还是一样难喝。”   一点酒味也没有,也不知他们公子怎么搞的,常年累月这么差劲的酒也喝得下去。   “难喝就给我。”江镇远张眼,朗笑了一声。   “您何不干脆喝水?”小安还了酒瓶,纳闷道。   他前年回了趟家,今年再回公子身边,以为他这水酒不喝了,哪想,还喝着。   他真是越来越弄不明白他们公子是怎么想的了。   “聊胜于无。”江镇远叹道,这时晨阳已高,他便一跃而起,打着那赤脚,再下河把那群小鸭捉回,放在了筐中。   小安提了那筐放回牛车上,听着小鸭吱吱嘎嘎的乱叫声,看着他们公子马虎地穿了外衫和靴子,不由苦着脸道,“您还是听老太爷的话,赶紧回去吧,皇上都继位多年了,您做的都做了,您还是赶紧回家讨亲生小公子罢。”   “说的什么话。”江镇远穿好衫,一揽便衫,轻身一跃,坐到了檐上牵起了鞭,朝他的小厮笑道,“还不赶紧上来。”   小安忙手脚并用爬上了牛车,等车一动,他念叨道,“小公子的孩儿都五岁了,何家小姐都等你三年了,您再不回去娶,她多可怜啊。”   “唉,”江镇远听了叹道,“你们啊……”   说了不娶,回信多封回去,哪想这亲还是不退,把人家十三的姑娘耽误成了十六,眼看是要把人再拖下去了,看来他还是得回去一趟。   可惜了他那新收的聪慧弟子,得有一段时日见不到了。   “我为您去见过那何家小姐,人家可漂亮呢,你为啥不娶啊?”小安对他家这公子都有些不满了,人家何小姐还是萧亲王的表侄女呢,人也是有名的才女,长得又标致,他们公子凭什么不娶啊?   “她能找到更好的。”江镇远拿过水酒轻嘬了一口,扬了扬手中缰绳,让老牛快走了一步,就又不再管它,随它慢吞吞地往前挪。   小安刚嫌弃完他家公子,见他如此说,半会才憋出话来道,“您也不差,正好配得上她,你们门当户对,又郎才女貌,再是相配不过了。”   江镇远轻笑摇头,身子往后一仰,便倒在了木板,扯过腰间的竹笛,翘着长腿吹起了调子。   这时笛声清亮悠扬,不远处的飞鸟飞来飞去,终停在了离其不远的树上,低头往下好奇地看着那牛车上的人,叽喳一声,便也跟着附和了两声,又再展翅飞起,耳闻着那清亮的笛声往那高处飞去。   那蓝天中,恰时无云,放眼望去,宽广无垠。   **   这年六月末的一个晚上,睡在床上的赖云烟突然喘不过气来,睡在榻上的魏瑾泓被惊醒,急叫候在外院的方大夫进来。   扎针灌药都行了一遍,赖云烟才在第二日的下午醒了过来。   她这一次突病,急坏了赖任两家,任金宝与赖震严都守在了修青院。   赖云烟醒后,魏府库房里那从里侧搬到外侧的白帛又悄悄地搬回了原位,此事府中除了魏母与大管事知晓,另两个知情的人就只有春晖和魏瑾泓了。   送走任金宝与赖震严两家人后,当夜,魏瑾泓守了赖云烟一夜。   清晨待她睁开眼,眼睛在房内找她的丫环时,魏瑾泓闭了闭眼,干哑着喉咙道,“当年,是真不知你有那么难。”   “嗯?”赖云烟没找到丫环,闻声困惑看他一眼,便又调头往屋外喊,“冬雨?”   “是。”守在门边的冬雨忙应。   “水。”赖云烟这心总算安了下去,她都快渴死了。   等喝下冬雨端来的水,解了渴的赖云烟才朝魏瑾泓看去,道,“您刚要说何话?”   魏瑾泓轻摇了下头,嘴边是常挂着的温和笑意,“无事,我现下欲去宫中,有事你叫仆人来唤我。”   “去罢,这两日劳烦您了。”被他照顾了两日,赖云烟现下也很是客气。   等他走后,累倦的赖云烟朝冬雨轻道,“我怎觉得我这身子不听我的话了。”   “您的意思是?”冬雨跪在了她的身前。   赖云烟仔细想了一道,从大夫到煎药,都是用的她的人……   其中哪出问题了?   “我要回娘家一趟。”只有回了娘家,她才能弄明白,到底是她这身体的问题,还是这府里哪里出了问题。   还是说,有了世朝,魏大人最终还是觉得弄死她最为妥当。   “是。”   “先不用备东西,让我来跟大公子说,也别跟世朝漏了口风。”   “奴婢知晓了。”   “我带秋虹回。”得留下冬雨,探知这府里的事情。   要不是她身体的问题,她这次得弄清楚了,这次到底是何方神圣要她的命。   “是。”冬雨应了一声,突然鼻酸了起来,过了好一会她才缓平了心中情绪,与赖云烟道,“小姐,带着小公子回吧。”   要是真有那暗中害小姐,小公子可怎办?   “世朝?”赖云烟轻呼出了一口气,思量了半会,才道,“带着罢,带着罢。”   明知不妥,但也还是要带着,要不然不放心呐。   **   “你要回娘家?”   “是。”   “这时?”   “是。”   “为何?”   赖云烟抬眼,看着眼前那俊雅内敛的男人,“我三次癔症都是因呼吸不通起的昏迷,大人不会当是我真病了罢?”   “你怀疑有人在给你下毒。”魏瑾泓嘴角的笑慢慢地冷了下来。   赖云烟不语。   “怀疑我?还是怀疑娘亲?”他淡然道。   赖云烟依旧不语,垂首看着自己的膝盖处。   怀疑谁都没区别,她所能确定的是,上世她没让自己死在这府里,这世也会一样。   ☆、87最新更新   “回罢,我送你回。”   “世朝可能让我一起带去?”赖云烟的语气是温和的。   魏瑾泓久久无语,他没有看赖云烟,头一转,直接看向了窗外。   良久,他道,“要住多久?”   她不退,那他再退。   “一个月。”赖云烟说到这苦笑了起来,“就一个月罢。”   她不能要得太多了。   “太长。”   赖云烟顿了顿,转头看向他,道,“跟外面说就说我的病适宜在娘家养,就不会有太多的闲言碎语。”   “你既然想到了,就依你的意思。”魏瑾泓径直起身往外走去。   十年了,十年都过去了,还是没换回她几许信任。   **   “煦阳大哥上次说他手里有两本孤本,我去住的话,就借给我来看。”去赖府的马车上,魏世朝平静得不像一个孩子。   “那你也借给娘看一下。”赖云烟笑道,说话间轻咳了一声。   魏世朝看着他娘亲苍白的娘,伸过手把她冰凉的手握到自己的手小手里,点了点头道,“嗯,好,我跟煦阳大哥说一声。”   “娘不会弄坏的。”   “嗯。”   “怎么不笑?”赖云烟笑着看向他。   魏世朝想了一下,道,“孩儿笑不出来,不想笑。”   说罢就抿了嘴,看样子是不打算再说下去了。   赖云烟也没逼他,靠着枕头的她这时闭上了眼睛,这时她嘴边的笑意没有褪尽,她看起来很是温和。   “娘,温先生说,你是来这世间度劫的仙子。”魏世朝把头靠在他娘的上方,在她耳边道。   “温先生自来对我颇有所赞誉。”赖云烟嘴边笑意更深,他的先生都是她找的,无论是穷乡老叟还是市井隐士,她都给予了她的敬意,想来,先生们也把她的这份敬意还给她了。   “他还说等你了却了红尘俗事,到时就会回去了。”   “怎会,”赖云烟笑着睁开眼,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小俊脸,笑道,“天上岂会有我这种贪嘴的仙子?再说了,天上的神仙天天不用膳也就罢了,还喜欢个修个的道,清闲得很,娘亲可受不了这种日子,要是真是回那天上了,过不了两天得回来找你给我去备那瓜果去,另还得找两个会弹琴的乐师来不可。”   魏世朝闻言这才真正地笑了起来,言语中也开心了不少,“说的也是。”   说罢,他可怜地拍了拍他娘的肩两下,与她道,“你就和我好好在这人间呆着罢,等再过两年我再长大些许,到时你就能痛快了。”   赖云烟笑得差点呛了气,因此眼睛都显得灵动了起来,“你懂什么叫痛快?”   “我懂。”魏世朝微笑了起来,他低眼看着他娘笑得喘不过气来的样子,伸出手帮她轻拍着顺着气。   “娘。”魏世突然叫了她一声。   “嗯?”   “给你糖吃。”他把一颗腌梅拿了出来。   赖云烟笑了起来,她把儿子常拿来哄她吃的腌梅捻起,突然心中一动,对魏世朝笑道,“去帮娘叫下秋虹,让她拿点温水过来。”   “我给娘去拿。”魏世朝却道,说着已掀帘下了马车。   他走后,赖云烟垂眼看了腌梅一眼,没有放入口中,她拿出帕子包了它,放置了怀中。   她这,也就她儿子这有逢可钻了。   **   进了赖府,苏明芙迎了她。   这时赖震严还在宫中,但为了赖云烟的回门,他想法子把赖震严弄去了别院,其中还有赖画月和她的儿子。   “兄长此举不妥。”赖云烟见了苏明芙,等世朝随来请安的煦阳走了,下人退去后,与苏明芙道。   “无不妥,父亲也是想去别院散散心。”苏明芙说到这淡淡一笑,“再则,父亲愿意见谁就见谁,哪是我们这些小辈们劝得住的。”   赖云烟闻言不禁笑了起来。   这倒是,尽管赖游跟大太子还纠缠在一起对赖家不是什么好事,可赖游这亲庶女远亲女的行为看在别人的眼里,以后他们就是各不相认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赖游也是老糊涂了,才真带了赖画月去别院。   姑嫂俩谈得几句话,就有丫环进来报大夫来了。   “是舅舅家药材铺的大掌柜,进京有点事,本来前几天要走的,逢上你出事,就留了下来,给你探过病后再走。”苏明芙道。   “嗯。”赖云烟沉吟了一下,靠近苏明芙道,“让他等兄长回来了再来罢。”   “嗯?”苏明芙微有点不解。   “我有点事与你们说。”   这事,她一人查,显然不妥,如若让大掌柜的帮着验梅,兄长,舅父肯定是都会知晓的,还不如等兄长在的时候说了,也好商量着怎么守口风,不让世朝知晓。   这事,不管是不是出在梅子上,她都不想让儿子知道什么。   见赖云烟神态自若,苏明芙还当没什么大事,只是到晚间,他们夫妻俩从赖云烟口里听到梅子的事,又逼问出梅子是谁给的之后,赖震严板起了脸,苏明芙好半晌都没说话。   “世朝还小,又与我自来亲昵,知我贪嘴,就常在外寻些怡人的零嘴与我,这事要是给人钻了空子,还是不让他知道的好。”赖云烟看着皆不语的兄嫂,见说完他们也不说话,挺为无奈地接道,“现下还不知是不是梅子的问题。”   “叫荣掌柜进来。”苏明芙看向了赖震严。   赖震严摇了摇头,他看了妹妹苍白的脸一眼,又静坐了一会,才缓缓道,“先叫舅舅过来。”   任荣是舅舅的人,可靠不可靠,要舅舅点了头才算。   “现在就叫?”   “嗯。”   苏明芙听后起了身,轻步出了屋去,这时屋内只剩赖氏兄妹,赖震严看向妹妹,“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上午。”赖云烟苦笑道,“他如往常一样想哄我开心,拿出梅子,我才……”   他们母子一直亲密,她再谨慎,也不会怀疑到自己儿子身上去,如若不是重病过后,儿子又习惯性地拿糖给她吃,她哪会想到这上面去。   “你怎地这般粗心大意。”赖震严有点发怒。   “回京后他去哪儿,我都让赖绝儿和三儿他们跟着了的。”赖云烟叹道,“那毕竟是魏府,谁要是其中作了什么手脚,我哪有那么多眼睛看得着。”   “你就不能提醒提醒他?”赖震严还是不满。   “是我的不是。”赖云烟满心的苦涩。   这确是她的不是,老想着他还小,不想让他过早面对这小宅内处的肟脏。   “我以后会说的,哥哥。”赖云烟哀求地看向他,希望他不要再说下去。   这时苏明芙又进了屋,走到赖震严身边坐下后,她伸手拍了拍夫君的手臂,轻道,“云烟正难受着呢,您就别让她更难受了。”   “去躺着。”赖震严脸色铁青,说着话时却站起了身,亲自去扶了她。   等舅舅到的时候,他陪坐在了她的身边。   屋内烛光闪烁,过了半晌,回过神的赖云烟才与静坐着一声不吭,不知在想什么的兄长道,“想起上一回,你这样坐在我的身边,不知是我七岁摔下河那次,还是九岁把腿摔坏那次了……”   “你九岁。”赖震严想也不想地答。   赖云烟笑出声来,“哥哥还记得。”   赖震严的脸色这才好看了点起来,“你马虎得很。”   怕她再马虎出事,他只能守着。   这时赖震严心中也难受,看着妹妹那苍白瘦削的脸,薄唇抿成了一条线,口中严厉地道,“想来还是把你嫁错了人。”   赖云烟微笑不语,伸出手去抓紧了他的袖子。   没什么嫁错不嫁错的,那时,她确实得嫁魏瑾泓。   嫁给九大家的三首之一,这样才能帮不得父亲喜欢的哥哥撑气,而那个时候,她那么欢喜魏瑾泓,确实也是想嫁给他。   “要是……”   “哥哥,”赖云烟打断了他的话,平静地朝他摇首,“没什么不对,没什么错的,路也是我选的,走了就走了。”   她的路也好,兄长的路,都一样,选了就得往下走,说坏说错都无济于事。   “先看看是不是梅中有毒,”赖云烟不紧不慢地接着说道,“如若是,再帮我想个法子,好好把这事掩过去,别让世朝知道。”   “若是如此,那查出来的真相呢?”赖震严觉得这事免不了小外甥身边的人犯错。   “不知者不怪,知情的嘛,”赖云烟笑了笑,道,“哪来的就回哪去。”   阴曹地府来,就回阴曹地府去。   **   不出三日,任金宝就又再来了赖府,道梅中确实有毒,里面有种北方不常见的蜜草,尝来甚甜,但血气不足的人要是吃了就会此起呼吸不通。   荣掌柜也暂且留了下来,与方大夫一起与赖云烟用药。   但此事归根究底,哪怕身体调好,还是会让赖云烟落下病根,身子要较以前差上一截。   闻医者之言后,赖云烟颇有些不以为然,道,“活着就好。”   能活着,有手有脚,还能呼吸,就是差点又如何?要不了命。   她看得开,神色间也无阴霾,这些年来,任金宝也算是知道他这外甥女的心性,这时也道,“嗯,差一点就差一点,要是休了你,到时就跟舅父回江南,到时随你活。”   赖云烟笑着看向他,眼波如水似烟,“舅父此话当真?”   任金宝被她看得背后一冷,嘴里笑嘻嘻地道,“你如今也是有银子的人了,到时舅舅再给你处好宅子住,岂不是想怎么活就怎么活了?”   赖云烟笑着出了声,与身边的兄嫂道,“看看罢,还是自己的银子最要紧,哪是最疼我。”   “说这么没良心的话,哎哟。”任金宝猛摇头,摇完见他们家三个人都笑着看向他,他遂即大大地叹了口气,从兜里拿出个银锭,塞到外甥女的手里,翻着白眼道,“这次给你的见面礼,总成了吧?”   “哥哥嫂嫂呢?”   任金宝瞪她,又割肉一般拿出了两锭。   赖云烟这时双掌一拍,抵着下巴道,“还有煦阳娇娇世朝未叫来……”   “好了。”见妹妹还在逗弄下去,赖震严制止了她。   这时他用眼神示意妻子出去,等她走后过了半柱香,门外传来了轻轻的两声轻敲声后,赖震严这才开了口,与舅父道,“这事除了您和舅母,还有荣掌柜的知情,还是别让其它人知晓的好。”   赖云烟感激地看了兄长一眼,眼睛就又看向了任金宝。   任金宝这时也褪去了他那张笑弥佛的脸,点了一下头。   “你们要怎么查?”要是不惊动那小精明鬼,怕是不容易。   “这些日子,他常跟着他祖父的人出去。”他们这边的人,没什么好查的。   赖绝,赖三儿,冬雨,秋虹这几个人没什么好怀疑的,这些近身伺候的人要是要她的命,她这命早没了。   “从那边查?”   “嗯。”赖云烟看向兄长。   “已经在查。”赖震严点了头,看向妹妹的脸是柔和的。   也只有他的妹妹,才会在出嫁多年后,让他的人还是听他的吩咐,她也依然万般信赖,以及依赖他。   “那就好。”看着他们兄妹,任金宝的眼睛又笑得眯了起来。   他等了这么久,总算等到姐姐的小树长成大树了。   **   赖绝他们铺了大网在查,半月后,来了结果,是魏父身边老奴的小孙子调了魏世朝放在祖父书房外间的一包梅子。   这事,魏瑾泓也知道了。   再详查,无非是那小孙子收了外面的银钱办的事,再查那是什么人,就说不出个一二来了。   为着这事,赖震严去了趟魏府。   他回来后,脸色铁青无比。   魏府这次保住了那老奴,只是把那小孙子打断了手脚,赶出了府去。   作罢,魏景仲还对赖震严说了一句,“媳妇现今无事,而她识情礼佛,是个知礼仁义的,就别损她的福份了。”   这话把赖震严气得回到家,那脸色都没缓过来。   这次赖三儿跟了过来,见兄长脸色不对,赖云烟招他问了话,问清魏景仲说了什么后,她也不禁哑然失笑。   魏景仲这世也还是一样,把她这媳妇分外当外人,要是换个魏家人,魏瑾泓也好,魏瑾瑜也罢,哪怕是世朝,看他还会这么轻拿轻放之后还说这么轻飘飘的话出来不?   魏大人为魏府这么郁郁累累,最致命的,他一项也改变不了。   ☆、88最新更新   那小孙子被赶出府外,确定再也从他嘴里问不出什么来,赖震严把他弄死了,丢在了魏府大门口。   魏府那边悄无声息派人收了尸。   半月过后,魏府来接人,赖震严没有准,而是上门与魏府谈和离之事。   这和离之事被魏瑾泓拒绝了,魏景仲不知此事竟让赖震严为其妹出了头,对赖震严不满得很,但这和离之事却是万万不可能的,别说她是世朝之母,且说要是让人知晓大儿与大儿媳和离之因,他当初想不了了之的事就要公之于众了,到时,魏家名声就真是要受损了。   这事,赖震严也知道不可行,但他提是要提的,他的态度要摆出来。   和离之事私下一闹,也就几人知情,隔了几日,魏瑾泓就带了礼物过来亲自接人,赖府这边,赖游回了府,天天叫赖云烟过去请安,赖云烟也是不堪其扰,还是打算回魏府。   赖游见了魏瑾泓,那张刚正不阿的脸上现出了几分和善出来。   他撇了大儿,与魏瑾泓喝了酒,宴上提起了小女要去魏府暂住之事,言语中望魏母和大女能多照顾下他那可怜的小女儿一下。   魏瑾泓听他说了这话,微微一笑,眼神一瞥,看向了身后的苍松。   苍松悄然退了下去。   “如何?”赖游的脸色这时冷淡了下来。   魏瑾泓未答话,过了许久,他把酒杯抬起,浅浅酌了一口,才道,“这事您与云烟提过?”   赖游淡道,“画月久郁成病,你府中风景如花,秋天更是漫山遍野的秋花,让人心怡,我就想让她过去散散心。”   “是么?”魏瑾泓笑笑,那厢赖三儿在门外恭叫了他一声,他朝赖游礼貌示意后,叫了人进来。   “夫人说,时辰不早了,让您少喝一些,早些回府。”赖三儿给两人请了安后,恭敬地道。   “喝完这盅就走。”魏瑾泓抬起杯子,朝岳父抬起了杯子。   赖游冷了脸,但还是把杯子抬了起。   一杯过后,魏瑾泓起身告辞,出院门的时候,他看到了那个细腰不堪盈盈一握的妇人。   她抬起脸来,如水波一样的大眼,瓷白似纸的脸,满脸都是孱弱的风情。   只一眼,他就瞥了过去,心中谈不上什么波动。   上世他已在这些女人身上耗尽了情爱和耐心,一面是分崩离析的家族,一面是她们还在死活争着地位,多要块布,多得个钗子,就是那胭脂差了,她们都要哭闹得满院皆是不安宁,完全无视死路就在她们的眼前。   她们生的蠢儿子,一年比一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最后逼得他在临死之前只能把族长一位转给瑾荣那一支,以期保全魏氏一族。   欢喜她们?是欢喜过。   但有过多少欢喜,后来他就有多累。   瑾荣说这些女子再欢喜她们也是没用的,他要是惨死金鉴殿,哭丧中的人有她们,但穿着丧衣来皇宫为他收尸的,这些人中可能不会有一二,相反,憎厌他活着时对她不好的,少给她一分银的,曾损过她们脸面的都会因他的死拍手称快,哪怕哭丧都怕是得狠狠掐一把肉才哭得出声。   而赖画月,他这个从不曾薄待过,娇弱天真得什么也不懂的女子,也会为她那个蠢儿子不是氏族之长,在他临死的时候在他心口插着刀,逼他改立契纸。   她那时哭得多伤心啊,仿佛错的人全是他。   魏瑾泓大步出了院门,嘴角泛起轻笑。   算来,确是他的错,娶她逼那女人出了府,从那天开始,他就一直活在走三步疑三步的深渊,从此不知从心底发出的欢愉为何物。   如花的美人,确实让他得到了一时极致的欲,望,但得到的多,逝去的也多,他越想要回到过往欢笑的年月,那些与她的过往越遥远,等到时间长到连新鲜的躯体也不能排谴寂寞时,他才终知一切都晚了。   哪怕是她憎恶的脸孔,那个时候他都已经看不到了。   那世一切都晚了。   但这世,他不能再重来一遍。   魏瑾泓加快了脚步,回了她的院子,还没进大门,就看到小儿站在门口,板着一张小脸,见到他来,朝他就是一揖,“爹爹。”   “有话?”魏瑾泓挥走了他身后之人。   魏世朝也略一回首,他身后的人也退了下去。   “是。”魏世朝抬起了眼,坦承地朝他父亲道,“有人要害我娘吗?”   他曾跟父亲约定过,他们谁都不跟谁撒谎。   魏瑾泓看着儿子,轻颔了下首。   “是谁?”魏世朝抬头看着他父亲的眼不动。   魏瑾泓靠近了他,弯下了腰,在他耳边轻轻地说了几字。   魏世朝良久都没有再抬头,等魏瑾泓拉了他一起往前走后,他才张嘴道,“爹爹,你打算怎么办?”   “你看着为父办就好,可成?”魏瑾泓紧拉着他的手。   “娘知情吗?”   “应知五分。”   “那毒饯……确是孩儿送到娘亲嘴边的么?”这一句,魏世朝问得很轻。   魏瑾泓闻言顿住了脚步,低头看向了他。   魏世朝向他笑了笑,“别当孩儿什么都不知晓。”   娘亲从小让他养他为他办事的人,给他银子,教他为人做事,她又把她的人全给他用,她的人就是他的人,他要是有心探知,她岂能什么事都能瞒得住他。   魏瑾泓不语。   魏世朝这时便又轻笑了一声,不再问了。   娘亲说,那通往琼楼宇阁的一路上,是一路的肟脏。   他以前还不懂这是什么意思,如今算是有点懂了。   **   “他想把赖画月塞到你府里去?”两人往外走的时候,赖云烟低声跟身边的男人道。   “嗯。”   赖云烟冷笑了一下。   她出了院子的门,直接对赖三儿道,“去外门。”   给他再请什么安呐,他这个当父亲的都要撕破脸了,她也陪他唱这一出就是。   这时走在另一边的赖震严闻言看了她一眼。   赖云烟对上他的眼神,朝他轻摇了下首,示意没事。   这一次,由她来出手。   另一边,与赖煦阳走在一道的魏世朝听赖煦阳与他轻道,“不止吃食,便是曾去了哪,要去哪,外人问道起来,都不能言道太多。”   “唉。”   听他叹气,这两日着了点风寒的赖煦阳轻咳了两声,“凡事要自己上点心,莫让别人害了自己,若不然,姑姑怕是比自己遭人害了还伤心。”   魏世朝点了下头,伸出手拍了拍表哥的背,这时见父母回头看他,他低声朝表哥道,“你也好好的,有事差人来告知我一声。”   “嗯,你且去,我那书看完了,回头我差人给你送过去。”眉眼间略有些病气的赖煦阳抬起头,微笑着朝表弟说道了一声。   “多谢表哥。”魏世朝作了一揖,这才在身后的小厮的簇拥下,快步走向了父母那处。   见孩儿回了身边,赖云烟脸上的笑便深了起来,朝兄嫂道,“你们就别送了,赶紧回罢。”   “送到门口。”赖震严朝魏瑾泓看了一眼。   魏瑾泓朝他一笑,见赖云烟拉了小儿的手,他便离她的身边,朝赖震严身边踱去。   再走几步,妇人小儿走在前面,他们走在了后面。   “你想好了?”赖震严开了口。   “嗯。”   “要是还有下次?”   魏瑾泓偏头看他一眼,先是不语,过了一会道,“云烟不想有下次,就不会有下次。”   她要是不出手,他再大的能耐,也不能把内宅的事全管了。   “但愿如此。”赖震严并不信他,但看在魏瑾泓诚意尚可的份上,他暂且信上一信。   这厢他们带着魏世朝回了府,一到府门口,魏瑾瑜夫妇就过来相迎,一下地,祝慧真就对赖云烟笑道,“嫂子的娘家果然养人,您看您,现在这气色有多好。”   赖云烟笑叹道,“看你多会说话,我一下车听着你这话心中就舒爽,这段时日,想来家中的事也是累烦你了罢?”   祝慧真闻言真真是讶异,赖云烟久不对她如此和善,今儿这是怎回事?   但赖云烟对她笑语晏晏,她也不好说什么,便附和着笑着摇了头,道,“哪有,都是份内之事,哪来的累烦之说。”   回了府,又去魏母那请了安,说不了两句场面话,魏瑾泓便要带他们母子回去。   “我看样子是好多了,多与我聊聊吧。”魏母留了人,说着这话时,眼睛没看向要走的魏瑾泓,这话她是笑着对赖云烟说的。   赖云烟笑而不语,这时魏世朝突然开了口,与祖母作揖道,“祖母,大夫说了,娘亲现在还需静养,扰不得神,一扰便又得旧病重发,爹爹与孩儿现在还是担心得紧。”   “如此……”魏母嘴边笑意不变,“那世朝留下陪祖母说几句话罢?好长时日都不见你了,祖母想你都快想出病来了。”   赖云烟想都不用想,就知魏母这是在暗指她在娘家留的时日长了,她笑着看向说话的魏母,肩膀往身边的魏瑾泓处斜,又拿帕挡了嘴,微蠕了蠕了嘴皮,与这孝子轻道,“您瞧瞧,你娘啊,这是个做了亏心事还睡得了安稳觉的主,您担心她被妾吃了?妾还担心被她吃得骨头都不剩呢。”   说罢,掩了嘴轻笑了一声。   “在说什么呢,这么好笑?”首座上,魏崔氏拉着孙儿的手,笑着向他们道。   “媳妇跟夫君在说,您如此欢喜我家世朝,这么长的时日害得您怪想得紧的,真真是媳妇的不是了。”赖云烟笑着朝魏母说完,转头对魏瑾泓颇有点怪意地道,“娘想世朝,您怎地不派个下人来告知我一声呢?早知晓,我早就把我们孩儿送回来伺候祖母了。”   她一嘴一个“我家世朝”,“我们孩儿”,言语中把魏母撇在了外,魏母听着,那挂着的笑便冷了下来,眼睛同时也冷冰冰,威严地朝这挑畔的儿媳看去。   ☆、89最新更新   赖云烟微笑着迎回去,嘴角笑意不变。   两人对视一会,魏母的眼神没变,她的也亦然。   魏瑾泓也没出声,这时魏世朝也垂首看着自己的脚,不声不响。   在这一刻,空气仿若凝滞了。   又一会,魏崔氏的眼角抽了抽,随即,她的眼睛转向了魏瑾泓,眼睛里有说不出的无尽的伤心难过。   她的眼睛悲伤无比。   她的儿子,怀胎十月,精心捧于手掌心疼爱长大的孩子,居然不帮她。   而在她指控般的眼神下,魏瑾泓的脸色是平静的,眼睛也如是,他平静地看着他的母亲,身形不动,眼睛也未眨过一下。   只有在他身边的赖云烟,能感觉到他在衣袖下的手此时握得紧紧的,许是绷得太紧,以至于他的半个身子都是僵硬的。   这时,魏崔氏倍感痛苦地闭上了眼,好一会,她才淡淡地道,“不用瑾泓与你说,下次我想了,自会派人来跟你说。”   赖云烟笑着瞥过魏大人,愉快地朝魏母道,“哪还有下次,这不,世朝回来了,天天呆在府里,您哪日都瞧得见他。”   说罢,拿帕挡嘴,笑道了好几声。   她这时是真心愉快的,一边是魏母看不清儿子的痛苦挣扎在责怪他,一边是魏瑾泓在忍受她的指责之余还得继续忍受着她带来的后果,母子离心离得这么远,目测还无共心的可能,她怎能不愉快?   她笑之后,无人答话,这时魏世朝抬起了头,接了母亲的话,侧过头与祖母温和地道,“是呢,祖母,世朝回来了,定会天天与您来请安的。”   魏崔氏听了话也笑了一笑,低头看了孩子一眼,慈爱地抚了一下他的头,“好孩子。”   魏世朝便朝她笑。   祖母疼不疼爱他,他是真心明了的。   他见过真的疼爱他的人看他的眼神,如父亲母亲,如冬雨秋虹,还有格外疼爱他,拿他当传人的先生们,这些真的疼爱他的人的眼神,他见过许多。   但祖母的疼爱,如现在她看着他的满脸笑容,但她的眼睛深处却是冷的。   他从不跟父亲说他不喜爱祖母的事,那是因为就如娘亲所说的,喜不喜欢谁,心里有数就好,没必要说出来伤人的面子。   她毕竟是父亲的母亲。   但父亲也应该明白,他有母亲,而他也是有母亲的人。   魏世朝说完这话,眼睛看向魏瑾泓。   魏瑾泓对上儿子的眼睛,袖下握紧的手微松了松,他缓了好一会,才对儿子微笑道,“不要误了时辰。”   “是,孩儿遵令。”魏世朝这次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朝父亲作了揖。   父亲不责怪他就好。   魏瑾泓这一开口,魏世朝这一笑,赖云烟便闭了嘴,笑看着魏瑾泓关心魏崔氏的起居,当魏崔氏的回话里透着不热忱的冰冷后,这时她看到儿子朝她投来的笑,她便微淡了假笑,认真地看向了他。   哪怕是假装,她也不希望儿子知道她对这对母子的状况在幸灾乐祸。   **   赖云烟回了院,当夜魏母那边有人来说祖父留饭,世朝就在那边吃了。   随即过不了一会,就说大公子回来了,去主院那边吃饭去了,让她自己用膳就好。   冬雨一声不吭端来晚膳,赖云烟先前回来时就去睡了,现下才仔细打量她,她端看了冬雨半晌,随后摇了摇头,“清瘦了。”   留她在魏府,不知私下受了多少委屈。   冬雨笑,给她把杯盏弄好,道,“您多用点。”   赖云烟微笑点头,看着她又笑了两下。   待她拿了筷,冬雨起身站到了她身后,这时秋虹也上下打量了她一会,也说道,“确实是瘦了不少,得补补,回头我给你做两个小菜。”   冬雨笑着推了她两下,道,“才瘦了点下来,可别给我补了,你自个吃吧。”   秋虹看了看自己的腰身,猛摇了下头。   还是算了,她家三儿挺瘦的,她也还是瘦点好,与他般配。   赖云烟用过膳没多久,魏世朝就回来了,与她道,“孩儿等会要去祖父书房,要是晚了,怕是要在那边歇着,就先来与你请安了。”   赖云烟笑着道了声,“知道了。”   魏世朝又找冬雨说了下晚上用的何膳,问过后与赖云烟道,“娘你好先歇着,明早孩儿过来与你用膳。”   “嗯。”赖云烟不焦不躁地应了声。   魏世朝走后不多久,魏瑾泓就回来了,先进屋时他脸色还算正常,等下人退下后,他坐在窗口沉着脸,好半晌都没动弹。   赖云烟暗猜在他母亲那用膳,魏母也没让他多好受。   到了就寝的时候,赖云烟看他也没打算走,心里也是无奈又好笑。   他要是不留下来,魏母看他冷落了她,明个儿兴许还给他个好脸,现在他不走,又从她这得了好……   不过,他留下来,世朝看在眼里,怕是会安慰些罢?   一想到儿子,赖云烟也就无所谓窗边忤着个人了,盖被转身闭眼,没一会困意就上来,她打了个哈欠就梦周公去了。   子夜她醒来睁眼的时候,发现窗边那个人还坐着忤着,她轻摇了下头,起身靠在床头,朝那边道,“您还未睡?”   那边的人不出声,过了好一会,才转过头来看赖云烟。   墙角留着的烛光烧了小半夜,这时也不明亮了,赖云烟看不清他的脸,她也无意看清,在瞄过他一眼道,“去歇会罢,今日不上朝么?”   魏瑾泓先是没出声,随即他起了身,朝床边走来,然后静静地在赖云烟的身边坐下,双眼看着她。   “唉。”这一次,赖云烟看明白了他眼中的红丝,她叹了口气,抱着被子挪到了内侧,躺下闭上眼道,“歇会罢。”   身边的人躺了下来,半会后,快要入睡的赖云烟听到他说,“你们也曾和睦过。”   赖云烟“嗯”了一声,没有睁眼,渐渐入了睡。   确实是和睦过,在她尚还能满足她的欲望前,她还有余力退步前,确实和睦过。   **   第二日早上魏世朝与母亲来用过早膳才与祖父去书院,这厢魏母说身体昨晚有些不适,大媳身子在娘家养好了不少,就帮她来管事两天罢。   这事赖云烟也推拒不得,就答应了下来。   这时离魏家宗族那位为开国皇帝一起创下宣朝的祖先百年祭只有半年了,很多准备了两年多的祭祀细节也渐要搬上台面,族中管着礼祭的族老也过来商量着置办的事情了。   百年祭这么大的事,魏家在各地的族人都要过来,不论是来人的安置,还是近百日的祭祀都是繁琐无比的事情,要花的银两也巨大,魏母也未把府中帐册给她,这次赖云烟也不小气了,从魏瑾泓那里拿了银两过来,大大方方地给了族老,且也说她暂管家,这家中的银两也不知有多少,也没在她手上,但瑾泓为祖先后孙,这银钱,就先让他们大房出着罢。   她话说得含糊,族老知她赖府富贵,就当还是她的私银出的,只是挂了大房的名目,他先犹豫了几番,但在身边儿孙的几声耳语后,还是抬走了银两。   现在用钱当际,且名目也是族长这边的银两,说出去,也没什么不妥的。   那银两一抬走,当晚魏母那边没出声,但魏瑾泓一回来,就被她的人请走了。   过不了多时,赖云烟听说魏瑾泓在那边的门前跪着,而魏母的院子那里也请了大夫,说是魏崔氏气病了。   魏世朝随祖父回来后,匆匆到了她这边请了个安,与赖云烟言道,“母亲病重,就别去给祖母添麻烦了,孩儿这就去替您尽孝。”   说着就不待赖云烟回话,带着下人快步走了,留下赖云烟诧异地看着他的背影,与冬雨道,“什么时候长成这样了?”   冬雨看着她家小公子的背影抿了抿嘴,一会才道,“奴婢早说过,这京中,能不早回就别早回。”   回了,谁人是干净的?   魏崔氏那边还在小打小闹,还把手中的帐目给了祝慧真,说是赖云烟从不管家,不熟帐务,就让熟悉管家与帐目的弟媳帮衬着,免得乱了手脚。   赖云烟应了下来,也不管祝慧真的花费,也让她把用银的族人请到她这边来,自是一句话都不说,拿着魏瑾泓的银子用就是。   那边魏母心中还暗讽看赖云烟到底有多少财可破,但到底,她这段时日的不顾一切还是弄坏了与魏瑾泓的关系。   她让人再来请她这大儿,魏瑾泓也会找了拖辞,不再像过去那样,当天请当天就过去了。   而魏瑾泓这段时日在宫中被废太子搭了话,说到了他的侍妾被她同父的姐姐请去府中暂住一事,他说只允侍妾回娘家侍候了病父一段时日,是万万不许她请去嫡姐家中添乱的,便由此来向他告个罪。   废太子这话一出,饶是元辰帝那先被魏瑾泓通告了一声,但见着他这心腹大臣他也是叹气不已,与他道,“你那夫人回的什么娘家?明知赖游跟那人打断骨头连着筋,她去凑什么热闹?你就不能教教她!”   元辰帝迁怒,魏瑾泓回去也没告知她,但她不知从哪得了消息,第二日,废太子侍妾被赖游安排着,当着她的面给她的夫君暗送秋波的事传得满京城都是。   这下可好,元辰帝只迁怒她,她连着赖游,废太子,与他全部迁怒,谁也没放过。   ☆、90最新更新   当晚魏瑾泓回来,与赖云烟对坐半晌,还是开了口,冷静与她道,“这次的手伸得太长了。”   “那我还能如何?”赖云因一脸请教。   “祸从口出。”她终是一介妇人,她外边把黄阁老的人用得再好,也总有一天会引火上身。   这世不比上世,皇上自己的帝位现在都还不是太稳,何况赖震严也还不是赖家家主,现在与皇上的关系也没有上世那样稳定。   上世赖震严,任金宝攀上了皇上,这世虽也是按着这个轨迹走,但到底还是没到连成坚固一线的那步,皇帝也不会站在赖任两家身后。   她要是惹了太大的是非,哪可能像上世那样轻易脱身。   “那您教我,我要如何才是好?”赖云烟看着魏瑾泓,嘴边笑意淡下。   她出了这个头,虽说也把他置于风波之中,但他也不是一点好处也未得,而他所想到的后果她岂能不想到?他再来说,也是多此一举了。   魏瑾泓闻言看了她一眼,一会才启嘴疲惫地吐了口气,“不要尽想着我的任何话对你都无好意。”   说罢,他起了身去了榻处,也未脱衣,掀被盖上肚子,就再无声响。   赖云烟先是冷冷地笑了一下,过了好半会,等他再无动静了,她觉得有点不对劲,还是起了身,去了靠近窗户外的卧榻处。   这时榻上的魏瑾泓双眼是紧紧闭着的,面色绯红,脸上全是汗,赖云烟伸手一探,发现手心一片滚烫的潮湿。   她皱着眉收回了手,还是无声去了门边,轻声叫了那守门的人,“春晖。”   那卧在房栏上的瘦个儿从栏上跃下,躬身作揖,“夫人。”   “你家大人病了。”   春晖一愣,不过只一下,他就朝赖云烟匆匆再一揖就进了门。   随后他一个跃步又出了门,不多时,方大夫被请了过来。   方大夫衣衫不是太整齐,看来是从床上被拉起的,他低腰进了房内,过了一会,房内传来细语声。   一会春晖出来,拿着药方子双手送到赖云烟面前,恭敬道,“还望夫人作主。”   赖云烟看了他的脸一眼,见他满脸的恭敬,顿了好一会,才从他手中抽走了药方,把它交到了一直候在身边的冬雨手上。   罢了,他不想让人知道,那她就帮这一把吧。   **   “药汁苦得很呢。”魏世朝给父亲喂了药,伸出舌头往碗上一舔,刹那整张脸都挤在一了块。   “娘,苦得很。”他又偏过头,朝他娘亲说道。   坐在一旁的赖云烟点头,“良药苦口。”   魏世朝摇头,“真的苦哦。”   赖云烟看儿子脸都挤成了一团,有些好笑,便朝他招了招手,等他靠了过后,就在他耳边轻轻道,“要是再加点黄连,娘看着你爹喝了,这心里还不知要怎地舒坦呢。”   “爹都病了,你怎可这样?”饶是习惯了他娘老爱作弄他爹,但魏世朝这时还是有些不敢苟同。   “娘是坏心眼。”赖云烟笑了起来。   魏世朝这时突然瞪大了眼睛,了悟了过来,“你已经加了?”   赖云烟“噗”地一声笑了出来,把魏世朝惹得眼珠子都快瞪了出来,他立刻气鼓鼓地坐回了父亲身边,拉着他父亲的手臂恨恨道,“有时想想她也确实怪可恨得紧。”   “你爹爹雅量大。”椅子那头,赖云烟笑着给魏瑾泓戴高帽子。   魏世朝摇头,皱眉不语了。   赖云烟也笑着叹了口气,但没有过去哄他。   这时魏瑾泓回过头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但伸出手把儿子拉下,揽到了怀里。   她自诩不能时时跟他愉快相处,有时便也在儿子面前有意无意地露出她的恶意来,便是儿子恼她,她也不会收手,时日长了,世朝也跟她一样,都习惯她对他的不妥了。   她这么做,他也无法说不好,因她从不阻止儿子对他的维护,也坦然面对孩儿对她的指责。   她这连对自己都不愿意粉饰太平的性子,两世都一样,她的头也从没有真的为谁低过。   强留留不住,硬是挽回都挽不回,瑾荣也说让他死了那份心,他那时才真正死了那份心。   谁知,真死了心,曾经不在意的过往就慢慢蔓延,终成了他心中的魔障,直至死时都无法释怀。   “爹爹……”父亲的脸从滚热变得有些微凉,魏世朝看着有些可怜的父亲,在他耳边赌气般地说,“娘不对你好,孩儿对你好。”   魏瑾泓打心底发出笑,他垂眼看着怀中的孩儿,闷笑得胸膛一阵抖动。   他这一道笑没沉住,让他走了气,随即就咳嗽了两声。   魏世朝伸出手去轻拍他的胸,倍是心疼地道,“您笑轻点,可别呛着了。”   说完,又还是回头朝母亲皱眉道,“你这样要不得。”   赖云烟老神在在地靠在椅子上玩着手绢,闻言眼皮都没抬,懒懒地答,“药可是娘让冬雨煎的,我可是好人来着。”   “你……”魏世朝顿时被他娘气得胸闷,半晌不知说什么才好,最后眉头一皱,朝自己怒道,“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古人诚不欺我。”   赖云烟闻言摸摸自己的脸,朝脚边那坐在矮凳上,老神在在给她自家孩儿绣肚兜的秋虹道,“可没红吧?”   秋虹头都没抬,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   这天下,哪家都出不了像他们家这样不正经的主子。   魏世朝闻言干脆把头埋在了父亲的怀里,羞愧得无地自容。   他怎有这样的娘?   魏瑾泓怀揽着孩儿,无奈地朝那妇人看去,示意她少说两句。   她现在要是逗了个起性,是连自个儿孩儿都不放过了。   **   魏瑾泓清晨歇了半会,吃了药发了一身的汗,上朝的时辰就到了。   赖云烟半夜未歇,这时已是哈欠连连,见魏瑾泓已在着裳,她便靠在了床头,与他道,“你等会带世朝去祖父那再走罢。”   “嗯?”给父亲在扯袖子的魏世朝回头,与娘亲道,“孩儿自会给祖父母请安。”   爹爹要上朝,无须多走路带他去。   “一起吧。”赖云烟睁开眼,温和地朝他道。   她是从魏父那找了世朝过来陪魏瑾泓,魏父那边也是知道动静,现下由魏瑾泓带了他去请安,就显得找他过来是魏瑾泓要见儿子,也省了魏父对她的意见,免得还以为她这媳妇要跟他抢孙子。   尤其现在魏母又开始跟她对着干了,随便说几句话,都会弄得魏景仲对她意见很大,她还是按着这家人的性子来走,让他们无什么过大的错处可挑才好,免得麻烦。   魏世朝还是太懂其中纠葛,只是见母亲坚持,便没什么意见地点了头,“好。”   他身边的魏瑾泓闻言看了她一眼,等父子俩收拾妥贴,走到门边的时候,魏瑾泓又回过了头,走到床边弯下腰,跟赖云烟道,“午时我回来用午膳,下午正好有那空闲,你不是要去静安寺还愿?我带你一同去。”   赖云烟“呃”了一声,静安寺还愿,哪门子的事?   但一想这次出去可能是魏大人又要当那深情夫君,她也能透透气,她就很快点了头,道,“好。”   魏瑾泓又给她拉了拉身上的被子,这才转了身。   门边,魏世朝向着与爹爹亲昵的娘亲贼笑,还用手指刮了刮脸。   赖云烟刹那哭笑不得。   等他们走后,赖云烟没抵住瞌睡,就此睡了过去。   没睡多久,冬雨就推醒了她,跟她苦笑着说,“您还是赶紧醒吧,族里来了个老太太,说是要跟你说说家中姑娘下月出嫁的事。”   赖云烟看了看时辰,见这还只是卯时,她不由哀叹了一声,“怎地这般早啊!”   “那老太太说,她想这事想得一晚都睡不着,一早就来了。”   赖云烟抚着额头呵呵笑了好几声,再叹一声,“真是细刀子要我的命啊。”   她这身体虽说现在也不是太差,但要是再这样磨下去,要不了几天,就又得真病倒了。   **   魏瑾泓与司仁在静安寺见面谈事,便也把赖云烟带到了身边。   到了寺庙,他没去会晤之处,先带她烧了香,见过了方丈,就又带她走了一段路,走得她都朝他瞪眼了,这才到了一处静宅,带她进了小宅里。   见她一见到檀榻就倒了下去,便让她的丫环守着,也嘱了春晖和赖绝一起守着了前门后门,他则回了寺庙。   一见到人,司仁朝他作揖的时候漫不经心地扫了他满是泥土的鞋底一眼,魏瑾泓装作未见,也朝他作了揖。   谈罢皇上要他们做的事后,司仁跟他往外走了几步,有些犹豫地开口道,“您夫人也来了?”   魏瑾泓微笑着轻颔了下首。   司仁这时朝他看去的眼睛满是赞赏,又朝他作揖道,“魏大人真乃谦谦君子也,说来,我妻从渭水来京多年,她性子从小有些怯于见人,但我想如贵夫人那等贵气和善之人,她定是欣于前去拜见一番的,不知到时上府递贴拜见,贵夫人能否赏下官之妻这一个脸?”   “司大人过谦了,内人最喜结交新友,想来也定是欣于见上司夫人一面的。”魏瑾泓淡笑道。   “如此,下官就与大人说定了?”司仁再次作揖道。   魏瑾泓微微地笑了起来,轻颔了下首。   那厢赖云烟刚睡了个饱觉醒来,一听完魏瑾泓跟她说的司仁夫人会上门拜见她的事,顿时就傻了眼,不由叹道,“我的天,我还以为你大发好心来带我补觉,哪想,这次还是让你给钻了大空子去。”   那司仁,也是出了名疼发妻如命的人,身边别说小妾,连伺候的丫环都没有,谁跟他提纳妾送妾之事,他就能跟谁翻脸,被贬职罢官也在所不惜,所以把他夫人拉拢了,岂不是跟拉拢了他一般?   魏大人为了把司仁收为心腹,这可真是用心良苦得很啊。   赖云烟说完这话,眼睛都瞪大了些。   魏瑾泓看着懊恼得眼睛瞪得分外明亮的她,情不自禁笑了起来。   ☆、91最新更新   “可好?”魏瑾泓看着明眸璀璨的她,轻声地道,“给你这个数。”   说着,他就从袖袋里拿出银票,把整整一叠都给了她。   她喜欢银子,他便常带了一些在身边,以备不时之需。   赖云烟看着他微笑注视着她的脸,一刹那真是哭笑不得很。   她抬手揉了揉有些发疼的额头,另一只手却是很是不听话,把那银票收了回来不算,这时嘴里也道,“再给点。”   魏瑾泓“嗯”了一声,这时他袖袋里再无它银了,便道,“先欠着。”   赖云烟略眯了眯眼,道,“说来,您桌上那块玉砚,那成色看着怎地一年比一年好了?”   魏瑾泓很是上道,她话一开口就明了了她的意思,她话一落音就点头道,“给你。”   赖云烟这才微笑了起来,赞赏地看着魏大人。   看,要说魏大人没长进也不是那回事,他可比以前上道多了去了。   这砚台,她回头送给她舅舅,哄他开心去。   **   又得了一份意外之财,还是人主动奉上的,赖云烟回去时格外精神焕发,还拉着魏瑾泓一道去给魏母请安。   魏瑾泓先听她之意时略敛了眉,但还是随了她去了。   请安时,赖云烟又是笑又是叽叽喳喳的,那愉悦万分的样,别说魏母看得刺眼,就是魏瑾泓也看得眼睛有些刺疼。   这都多久了,她自由自在欢笑着样子他真是多少年都没见着了,反倒是在这种境况里,在她脸上面露出了两三分。   “娘,您都不知晓,夫君非拉着我走一段山路,差点把鞋都走脏呢。”赖云烟拉着魏母的手娇笑着,魏母轻扯了两下,没有扯出来,她暗狠了下心,便大力地咳嗽了两下。   “哎呀,娘,您这是怎地了?”赖云烟慌忙站起来,抬手就要拍打她的背。   魏瑾泓这时眼睛一眯,见她拍下去的力度正常,没打算把他娘拍死,这才放下了刚急提起的心。   这心刚一放,想及自己的反应,他自嘲地笑了一笑。   她不信他,他,也是不信她的。   说起来,十余年了,确实没变多少,变的不过是因着世朝,他们不再是两个不相信对方的仇人,而是两个互不相信对方的合作者。   “好了,好了。”魏母挣脱开了她的手,又推了一下她,掩饰不住眉目间的恼怒道,“请完安了,就回罢,我头疼,让我歇会。”   说着,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往内屋走去。   “娘亲慢走。”赖云烟在她后面福礼,娇笑道。   魏母脚步一顿,等到了内屋,人还没坐下,她的气都喘不平了,等外屋的门一响,知道人走后,她狠狠砸了桌上的杯子。   这时她的贴身丫环小红进了门来,魏母看到她,伸手就是抽了她一记耳光,道,“她来了你给她奉什么茶!”   “大公子,大公子也来了啊……”小红摸着脸,被挥蒙了脑子的她结巴着道,眼睛里流出了泪。   “你就不知道只给他端!”魏母恨恨地道,见丫环跪下叫了夫人饶命,她又愤怒地瞪了她一眼,等回到椅子上,吉婆子给她端来了茶水后,她这才恢复平静。   “我老了……”丫环退下,身边只有吉婆子后,魏母凄然地笑,“孩子不是我的了。”   “您不是还有孙子?”为了让她开心,吉婆子在她耳边轻道。   “是啊,孙子!”魏母立马重振了下精神,道,“老爷最欢喜他了,今夜他可也是随祖父一道在书院用膳?”   “是。”   “还不快快嘱了厨房多送几道他爱吃的菜过去。”魏母站起身来,脸上凄态不见,病容也无,精神万分。   **   这夜赖云烟听儿子随了祖父回了祖父母的主院去歇息去了,她也没吭声,当晚魏瑾泓有事去了外院书房,但到了亥时,她就把人请了回来,对外说大公子歇息了,屋内由他自己办公务。   不用这招,府里的那大管事,只要不到深夜,之前不管什么时辰,只要有事了就会令人来叫她,让她一个好觉都睡不着。   魏母此招挺毒的。   赖云烟这夜躺下后,对在书案前挑灯看册的魏瑾泓也感叹了一句,“你娘那心思啊,也怪磨人的。”   魏瑾泓闻言抬头看她一眼,温和地笑了笑,就又低下了头去。   赖云烟这时自言自语,“要是再给我弄这些不三不四的,我就让她知道什么叫吃多少就得吐多少出来。”   说完,魏瑾泓那边没反应,她就安心地闭上了眼,睡起了觉。   没反应好啊,没反应代表只要不把那老太婆真弄死,魏瑾泓大概不会出什么手。   不过,说来,她出了手,魏大人还是占便宜啊。   他一直不都是想让她帮衬着魏府这摊烂摊子么?   到头来,还是如了他的愿。   说来,还是她吃了亏啊,她心里也是憋屈得慌啊,不知要多少的银子才能抚得平,改天得找个时间再跟魏大人好好说说这问题。   她可不能再当那白工。   **   魏氏大祭,崔家也来了人。   魏崔氏也是个狠家伙,把那被魏瑾泓想办法弄到千里之外,当了知府的崔平林的三个儿子给弄回来了,这日进了府内。   这人一到,赖云烟才知情。   她这真是惊喜得很,迫不及待让春晖给他主子去送信,让魏瑾泓在那宫内提前不好过一点。   这崔家大到快有三旬,小则只有十岁的三人来得这么悄悄,魏瑾泓不知情,她更是都没听过一点风声,她敢说,魏崔氏肯定是想尽了法子,才弄得毫无动静。   越是没有动静,她打的主意就越大。   怕还是想帮着崔家翻身不可。   这厢魏府魏母的主院大堂里,祝慧真坐在魏母身边,笑着给她捏腿,与她道,“我看那大表哥,长得有点像娘呢。”   “是吗?”魏氏淡淡地道,“我与他父亲是同父同母,长得本就有点像,睦奇长得有点像我,也不奇怪。”   “娘,”赖云烟端坐在另一端,笑着问,“表弟他们什么时候上的路了?从那邢县到京都,也不知他们赶了多长的路。”   “你回头问问他们,不就知晓了?”魏崔氏转脸看向她这个大媳,那平日也是温善和气的脸这时没有丁点笑意,“你胆大,张了那嘴便是。”   她这话是真真不客气得很,她话一落,祝慧真给她捶腿的手都收了回去,双手放在腰间,低着头恭敬地坐在那。   赖云烟眼波一转,从祝慧真的乖样转到魏崔氏脸上,没事人一般笑着道,“我再胆大,娘也知我是守礼得紧的,这事我哪会跟表哥去问,回头我叫夫君为我去问上一问就是。”   魏崔氏闻言,眼睛直直地朝胆大包天的大媳看去,见她如前面的多次一样,大咧咧地对上她的眼神,不多时她就转过了眼,垂首拿起了茶杯。   罢,再容她猖狂一段时日。   **   赖云烟与祝慧真同退出了魏崔氏的大堂,路上祝慧真想了好一会,才与身边的赖云烟淡道,“大嫂,先前她是拿你压我,现在,她连你都不欢喜了,果然婆媳自来就是那天生的仇家吗?”   见她语中有一点小感慨,话也有几分真心,赖云烟笑了笑,没说真话,但语意间还是稍带了一些安慰,“没事,瑾瑜站在你这一边就好,是他跟你过一辈子。”   祝慧真听了她这话,着实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一会才想及赖云烟以前也是对她如此和善过。   不过,那都过去好多年了,那时候她们还小的时候,她便是娇气哭闹,云烟姐姐也还是会笑着哄她几声的。   后来她进了这府,云烟姐姐过得好,她就恨,云烟姐姐过得不好,她这才觉得高兴……   现下也是一样,只有她过得不好了,婆母不喜她,要是府中那光彩最夺目的人也不喜她,她才是高兴的。   一想,祝慧真也知她与她这嫂子交不了好,便隐了心中的感叹。   本就不是多好的交情,没必要再虚与委蛇。   祝慧真一抿嘴,头往后一点,示意她的丫环跟上,再朝她一福,就快步走了。   本还以为要跟她说上几句的赖云烟颇有点不解地看着她的背影,这是怎地了?这丫头怎么这么喜怒无常了啊,她现在可不是那种一点城府都没有的人了啊。   赖云烟有些不解,但也没时间去多想,她这刚在石板路刚走了几步,那边穿过小庭过来的仆人就过来报道,“大夫人,七老太爷的仆人来报了,说是这几日就到,他手中有七老太爷手中的常用物单,请您去过一下目。”   赖云烟一听魏家那最长寿,也就是魏瑾荣的祖父从隐灵山下来了,顿时五脏六腑都紧了一紧。   能养出魏瑾荣那样孙子的老人家,可真是不好伺候。   从喝茶的水,到平时坐的椅子,他老人家可是个万般挑剔的主。   魏母可真是会折磨人。   赖云烟回了那前堂,拿过物单看罢,笑着朝老仆人点了头。   她这一让下人带着老仆去歇息,就盼着魏瑾泓回来了。   魏瑾泓许是宫中繁忙,到了晚上才阴着脸进了赖云烟的房。   这边赖云烟也是刚回屋喘口气,脸色也不好看,魏瑾泓背后的翠柏一见到她的脸色,挤了挤嘴,才可怜巴巴地道:“大公子还未用膳。”   赖云烟根本没理会他,拿着下午接过的物单就往魏瑾泓手里塞,“这些东西我可备不齐,您自个儿想办法去。”   魏瑾泓挥退了下人,这才拿开了那纸看了一眼,看后心中松了口气。   不是什么大事。   他即答道,“瑾荣明日到京,交给他办就好。”   “三公子要来了?”赖云烟这又讶异上了。   “不要戴花。”魏瑾泓冷冷地看了她一眼。   赖云烟本还想回他几个假笑,但她忙了一下午,实在累得慌,这笑便也懒得笑了,嘴里道,“你们府中的花就够他呛死好几条命去了,用不着我再戴那花。”   魏瑾泓闻言即朝门外喊,“苍松。”   “在。”   “荣公子的房舍备妥了?”   “备妥了,奴才经手备的,等会奴才会再去细究一遍。”   魏瑾泓这才让他了下去,安了那心。   “您还未用膳?”一转过脸,就对上了她关心的眼。   见她神色中有关心,魏瑾泓那脸也柔和了下来一些,道,“是。”   “那您赶紧和您的表弟们去一道用膳叙旧罢,想来他们可是盼你回来得紧……”赖云烟捂着嘴,这次是真心愉快地笑了起来,还道,“可记得帮我问一下,他们可是赶了多长的路,这一路啊平日是歇在了何处,诶呀,一想到他们会宿在那荒郊野邻的,我这一想,就觉得他们真真是可怜,娘要是知情了,不定要怎么心疼呢。”   魏瑾泓听得太阳穴鼓鼓地直跳,随后不出一声,甩袖走了。   冬雨正给赖云烟端了补品进屋,一见大公子冷着脸走了,进屋时她朝她家小姐摇了摇头,等把手中盘子放下,她才与赖云烟叹道,“唉,大公子瘦了好多,小公子成天念着要给他补补呢,您倒好,又尽说他,这晚上的饭还能还他咽得下吗?”   “咽不下?”赖云烟惊讶地“啊”了一声,随即就笑开了脸,“那饿死了最好。”   这样的话,什么事都省了。   搞不好,她不仅能再逃出这地狱不说,许还能有第二春,那可都是人间美事,为此让她年年都给魏大人烧纸钱上香她都愿意。   看着她家小姐那欢快的脸,冬雨立马闭嘴,由她小姐发那美梦,什么都不愿意说了。   **   因祭祖之事,魏府又再买了上百的仆人,本是宽大的宅院因着这百余杂仆的进入,平日有些清静的宅院这时倒是显得有些喧闹起来。   荣公子的房舍是安排在了府外的一处静宅里,这事苍松晚上又过来报了一次,这次他是跟赖云烟说的。   赖云烟也不想听他多说,听他说了个大概后,就让明天荣公子来了后派仆人跟她打声招呼就好,别的就别多提了。   这府里这么多眼睛,不论是魏家这位公子,还是这段时日来的别的男客也好,她都还是都保持站点距离好。   魏母现在想拿她发作一场,肯定是想得牙都要咬碎了,她可不能在这族里人不断与府中来往的时刻落了把柄到她手里,被她一举搞死。   再说,她与魏瑾荣上世是谁听谁的名字都发愁,但他们要是真见了,坐下了,也是谈得下话的人,两人各自都会些别人都用不到的手段,谈起些“邪门歪道”来,没有人比他们更擅长,跟魏瑾荣真说上了话,也是件愉快的事,所以这闲还是先避的好,免得一谈起来就忘形。   稍晚魏瑾泓也还是没回来,这边大管事又派人来上跟她要了几次银子置办物件,说的都是从地方来的哪家五老爷缺个椅子,另家八老爷缺套茶具的事。   大管家的敢要,赖云烟也敢给,但给钱之前,都要让大管事的画押。   等过几日,待银两花得上了数,她就要从魏瑾泓那边带上苍松,再携上她这边的赖绝带着一大批人马去查帐。   到时,谁给她吞了一个铜板子儿,她都要让人当着族人的面给吐出来。   奴才吞的,那就打死奴才。   主子吞的?只要奴才敢供出主子来,她也敢闹那么一场,不会,哪怕折人身边的几个屑小,只要让某人心中不畅了,她也乐意得很。   这晚赖云烟由了大管事的要了两次银钱去,这时辰也是子夜了,这时府中管事要是没那天大的事,也不可能拿小事来扰主子的清静,她便也歇了下去。   只是过不得多时,她就又被摇了醒来。   她这刚睡下就又被摇醒,正想发脾气,却对上了魏瑾泓那有着五指血缝的脸。   “被打了?”赖云烟张了张眼,揽了被子坐起靠在了床头,与那在床边坐下的男人说道。   “嗯。”   “疼吗?”赖云烟意思性地问了句。   魏瑾泓点了头。   见他点头,身上沉静,但没开口的意思,赖云烟打了个哈欠,道,“那就睡罢。“   这才是个耳光,算什么事,还及不上她想要她的命一半呢。   “小时我发高热,是她守了我好几夜,才把我守了回来。”他轻道,言语沉郁。   “那是大夫的药管用,不守你也不会死。”赖云烟微有点不耐道,这人好生扰她的安眠。   魏瑾泓闻言闭上了眼,轻笑出了声,言语中有说不出的辛酸,“父亲死前嘱我照顾她,上世我未有做到,这世我真是不想再重来一遍啊。”   “唉,”赖云烟是真烦了,与魏瑾泓真心道,“不想再来一遍也简单啊,护着呗,一起死一起活,谁阻得了你们全家人一起发蠢啊,神仙都不能!但您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可别让我儿子也陪葬,他没你们魏家没关系,他还有我呢,他要的我给得起,你就别糟蹋我儿子了。”   魏瑾泓这次彻底沉默了下来。   赖云烟没想当他那解语花,把话粗暴地说完后,本打算再躺下入睡,这时门边突然有了声音,冬雨在门边道,“小姐,您让我给姑爷备着的宵夜来了。”   赖云烟刚想“啊”出声,冬雨就端了盘子进来,房内刹那全是食物的香味。   顿时,她觉得她都有点饿了,就闭上了嘴。   等她披好衣,净了手入了座,她斜眼看了冬雨一眼。   摆好了盘中膳食的冬雨靠近她,在她耳边轻语,“小公子让赖绝来吩咐奴婢的,奴婢没法子。”   小主子也是主子,嘱她办什么事,她也得听不是?   她们这边刚说了两句,魏瑾泓那边就已经喝起了汤,他的速度比平时快了一些,赖云烟见机不妙,忙抢了一碟小包子和一份肉末面过来。   冬雨见状,拿盘挡目退了下去。   许是化了悲痛为食量,魏瑾泓把端来的五样小菜都吃完了,最后见赖云烟的碗中还剩了点肉汤,问都没问一声,端去喝了。   赖云烟炸舌,好半晌才道,“说出去,您魏家的脸面都要被您丢光了!”   魏瑾泓不声不响地喝完汤,拿过温帕往嘴上一拭,才抬头与她道,“多谢。”   这时赖云烟才看清,他除了左脸上那道明显的指痕,右边脸上,还有另一道不太明显的掌印。   “啧,”赖云烟弹了下舌头,与近在眼前的魏大人道,“你们母子这大晚上的到底是干了什么啊?”   魏瑾泓闻言皱眉看她一眼,过了一会,他长吁了一口气,与赖云烟道,“她想让我给崔睦奇谋个官职。”   “你没答应,她就打你了?”赖云烟觉得魏母还不至于这么冲动,这儿子也不是随便能打的,尤其现在魏瑾泓是有官职在身的人。   “崔睦奇此次来京,是因他在邢县失手杀了当地缙绅家中的公子……”   “啊?”赖云烟目瞪口呆,这她可是真没料到。   杀了当地贵族家的公子?崔公子好本事!   “她想让我拦了那要递到京中的状纸。”   魏瑾泓这话一出后,赖云烟实在没有忍住,朝魏瑾泓伸了下大拇指,心服口服地道,“崔家人真真厉害,妾身好生佩服!”   这老子的事被魏瑾泓掐死在摇篮了吧,这儿子就以青出于蓝胜于蓝之姿横空出世了。   真是快要把她笑死了。   ☆、92最新更新   “您明早要上朝罢?”赖云烟尽力让自己的声音透出点关心来,而不是幸灾乐祸。   要是顶着这一脸巴掌印去,那真是最最好,满朝文武都有得是舌根嚼了,这种事大家可以一道同乐,再美好不过。   赖云烟笑得脸就像绽放的花,魏瑾泓无言地看了她一眼,起身去了门边,吩咐了春晖一声。   不久,春晖就拿来了冰肤露。   赖云烟见此脸上的笑就淡了,轻叹了口气。   好了,热闹是看不成了,这冰肤露涂上,过两时辰再敷一遍,到了朝上,只要不细看,是看不出什么痕迹来了。   “你想瞒了?”他把指印化了,还是想不了了之?   可他被指掌之事可瞒,崔睦奇杀人之事可是瞒不住的。   缙绅之子可是那么好杀的,就算魏家势大,也还是一命得换一命,才能换个了结。   当年清平附马的下场,朝中也没几个人忘了,她想魏瑾泓也没忘。   “杀人之事?”   “嗯。”   魏瑾泓放下揉脸之手,掀袍静坐了下来,垂首过了一会摇头道,“瞒不住,是邢县蔡家,其祖曾是吏部之首,现在的宁尚书与其祖有名义上的师徒之称。”   赖云烟这时脸上的笑完全褪去,嘴里毫不客气地道,“那你可要好好想想怎办了,宁尚书跟我兄长名义上也挂有师徒之称了。”   一代尚书传一代,蔡家算起来,与她兄长也有渊源,他们魏家这烂糟事,可别连累了她兄长。   “我已跟娘亲道明了个中关系。”魏瑾泓闻她话之后沉默了好一会,才缓缓地道。   “如此就好。”赖云烟略想了一下,也没再跟魏瑾泓废话,当即叫冬雨去把赖三儿叫来,就去案前写了信,写完信后就叫候在门外的三儿去赖府送信。   这等事,她兄长得心里提前有个数,也好应对。   魏瑾泓一直静坐在灯下的椅子上,见她忙完就回了床上,打着哈欠盖上了被,他等着丫环进来收拾了碗筷,才回到床边躺在了她身边。   上世,她曾有一次说他的心是她捂不热的。   这世,临到他捂不热她的心了。   **   第二日赖云烟在前堂处理琐碎之事,听仆人说七老太爷家的三公子来了,她也没去见,只是嘱了秋虹给魏母送了盘冰果子去。   这日下午,魏母来人叫了她。   她还以为是什么事,魏母却是跟她展了笑脸,说族中大祭,很多事也劳烦了赖家,假若她兄长有空的话,就请来过府饮两杯清茶。   赖云烟一听,心中顿时冷冷笑了一声,但她面上也没显,嘴上还笑道了声好。   当晚她也没把魏母打主意打到她兄长头上的事告知魏瑾泓,这日早间世朝从祖父那边过来与他们请安,当着儿子的面,赖云烟从他那要了他身边的苍松,说是今天要嘱他办一道府中的事,借来用用。   她话一出,魏瑾泓看了她许久,引得魏世朝也困惑地看向他娘,不知他娘又做了何事惹了他爹。   魏世朝看看他娘,又看看他爹,这时魏瑾泓在他开口询问之前点了头,道了声,“好。”   他出门上朝,魏世朝送了他出门,路上他拉着父亲的手,轻声地问他,“娘要做不好的事吗?”   每当娘要做不好的事的时候,爹就像这样的沉默,就好像有什么事压得他半个字都说不出来一般。   “不是。”   “那您为何不高兴?”   魏瑾泓低头看着抬头看向他的孩子,不禁面露浅笑,与他道,“爹跟娘很多事还没谈好,没谈好之前,爹是有一些不高兴的,但只要谈妥了,便无事了。”   他学着她,不要当他什么事都不知道,而是尽可能地把心中的一些话说给孩儿听。   魏世朝随着他走了好长一段路都没说话,在他要上轿前,他拉了拉魏瑾泓的袖子,与他道,“爹,娘是个小女子,天生不爱讲理的,我们就让着她些罢。”   魏瑾泓笑出声来,忍不住低头,拿自己的额头抵着他的额头亲昵地磨了磨,随后嘴间笑道,“好。”   怎么不好,看在她为他生了世朝的份上,怎样他都忍下了。   **   赖云烟这边带了赖绝与苍松准备查帐。   她先是召了管事的共在一堂,对着管事婆子把话搁清了,“这些时日,你们从我手里拿的银子都是我的私银,今个儿我就要算算,你们拿了这些银子办了什么事,办好了,有赏,要是没办好,就给我把皮绷紧点。”   说罢,脸一板,道,“都退下去,管事的给我留下。”   大管家一听,上前皱眉道,“大夫人,这事老夫人可知晓?”   赖云烟眼睛瞥向他,淡淡问道,“你问我老夫人可知晓?那你跟我要银子的时候,老夫人可知晓?”   大管家被她的话堵住,那眼一瞪,又要开口,但被赖云烟嘴角的冷笑给吓退了回去,不禁头一低。   “大管事这么瞪着我,是想爬我头上去了?”赖云烟偏头,跟静坐在身边的祝慧真道。   祝慧真笑而不语。   她这大嫂啊,哪是不计较婆母的苛刻,看看,她现在就要跟婆母算帐了呢。   她没什么话好说的,坐着看她们狗咬狗就好。   祝慧真不语,赖云烟也不介意,转回头就对苍松说,“拿上我给你的帐薄了?”   “是。”苍松心情沉重,躬身恭敬地道。   “给我一笔一笔查清了,”赖云烟笑看着他,她仔细地看着他的脸,语气听似正常,但里面透着股令苍松心悸的狠劲,“要是查不清,大公子问起话来,我都不晓得说你有用好,还是无用好。”   要是对她一点用都没有,这个常年呆在她的院子里的小厮不管对魏瑾泓多有用,她也要想法子让他变得无用。   “奴才知道了。”   “知道了就好。”赖云烟拿帕拭嘴,笑靥如花。   **   “不好了,不好了,吉婆婆,不好了!”   未时,魏崔氏午睡刚醒,刚坐下要喝茶,院中突起了一道声音。   “这是怎么了?”魏崔氏讶异,朝身边丫环道。   “奴婢不知,这就去看看。”丫环小红福了一礼道。   她刚走到门边,吉婆子就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一进来就是跑到魏崔氏的脚边一把跪下,抱着她的腿抖着手剧烈地哭了起来,“小姐,小姐,你要为我做主啊。”   魏崔氏久不听她喊小姐,心中顿时一惊,道,“怎么了?”   “大夫人,大公子夫人她,她……”吉婆子激动得嘴也在抖着,她这时因惊恐无法说出话来,心中恐慌至极的她一伸手,狠狠抽了自己个耳光,才把下面的话流着挤了出来,哀呜道,“她把我儿子打死了,把我给我送终的全福打死了。”   说罢,头一偏,她口里流出一长串口水,刚刚突闻恶讯的她再也忍不住惊恐,就此昏了过去。   “吉婆婆……”屋内的几个丫环顿时慌作了一团去扶她。   魏崔氏这时也呆了,好半晌才扶了桌子,在丫环忙不迭的搀扶下起了身,抖着手道,“好,好,不得了,真是不得了了。”   **   那边刚把贪得最多的小管事打死,赖云烟也没让人把人拖下去,她若无其事偏过头,与大管事淡然说,“这说来五千两银是他贪的,但你是大管事的,有失监者之职,按家法来说,也是需罚的罢?”   “是。”   赖云烟翻着家法,漫不经心地道,“你说怎么罚?”   “但凭大夫人的吩咐。”大管事跪在下面,声音依旧不慌不忙。   赖云烟清脆地笑了一声,“家法你比我熟,你说罢。”   “监管不力,当罚百仗。”   “百仗?我看看。”赖云烟又翻了几页,翻到监管不当那页,细看了记载,颇为赞同地道,“确实是百仗。”   “苍松……”她扬声叫了人。   “是。”苍松心中一道苦笑,立马站了出来。   罢了,刚刚全福是赖绝处死的,现在大夫人只是让他打大管事的百仗,已是手下留情了。   “你去行仗。”   “是。”   赖云烟笑看了苍松一眼,就随他去了。   她这几天给出了三万两的银子,帐上却少了五千两,老实说,她不信只少了这个数,那几个椅子几个杯子能花得了多少钱?但苍松查的,她就不多说什么了。   他刚给这府里留了情,她还要看看,他打算留多少。   他留多少,就代表魏瑾泓要留多少,由此她就可以看出这魏大人日后是可以继续合作,还是她半道挑撂子不干的好。   总得对方有诚意,这买卖才合作得下去嘛。   **   这边赖云烟大肆行家法,那边魏崔氏是候了又候,才把魏景仲候了回来。   一见到他,魏崔氏就跪在了他的面前,哽咽着把吉婆子独子被打死的事说了。   “族中要行祭祀,她这边就见血,老爷,这赖氏是没我们魏家放在心里啊。”魏崔氏痛哭道。   “把人给我叫来!”魏景仲忍了又忍,才没拍桌。   见他满脸怒容,哭着的魏崔氏这才心安了安。   随后不久,赖云烟就进来了。   一进来,如常给魏氏夫妇行了礼。   等她起身抬头,魏景仲冷眼看着他这个大媳道,“听说你打死了全福?”   “是。”赖云烟半抬着眼,淡应了一声。   “为何?”   “他贪了媳妇给族中老少置办什物的银两五千两。”赖云烟垂眼看着地上,冷冰冰地道,“让媳妇管家,一个铜板子也没见着,媳妇无法,为着家中的声誉着想,就拿了自己的私银三万两出来,哪想今日一查帐,就被贪了五千两去,媳妇这钱是娘家给的,又不天上掉下来白捡的,今日要是不按着家法处死个人,来日要是有人把媳妇这嫁妆全抢了去,哪怕媳妇哭死在这家中,怕也是无人理吧?”   “你让她管家,未把帐册给她?”魏景仲掉头朝魏崔氏看去。   魏崔氏垂首,恭敬地道,“妾身给了,老爷,我是把帐册给了慧真,相帮着她的。”   “娘这话是何意?”赖云烟朝魏崔氏看去,“您把账册给了慧真,可要钱的却是朝我来要的,先前给册子时我也是在的,知晓慧真支钱也是要问过您一声的。府中要钱,大可问过您,再朝慧真要,现下倒是全成了我与慧真的不是了不成?”   “赖氏,”魏景仲却是怒了,他愤怒看这个没体统的儿媳,“是谁教你这样目无尊长,如此跟长辈说话的?”   赖云烟早料到他会愤怒,想来魏崔氏也是料到了魏景仲的性子,不怕她不被训……   她冷然地扯了下嘴角,也不出声,只是拿帕拭眼,轻拭着眼里掉出的泪,委屈不已地轻泣着。   这时门外有了脚步声,魏瑾泓已经快步进来。   他一进来,什么人也没看,朝他父亲就是一揖,“父亲,书房一述。”   看着简略向他开口的儿子,魏景仲沉吟了一下,很快就颔了首,随着他出了门,领着魏瑾泓去了书房。   “何事?”路上,魏景仲向大儿低问。   “房内说。”魏瑾泓垂着脸道。   看着大儿清瘦的侧脸,魏景仲心中一软,便什么也未再多说,快步带了大儿去了书房。   他就两儿,小儿资质不高,随了他娘,只有他这从小被他寄予厚望的大儿,才能带着他们魏氏大族继续走下去,不枉祖先对他们后世子孙的期望。   对他,他自是看重万分。   **   魏瑾泓走后,留下了身边的翠柏跟雁燕在屋。   魏崔氏这时浑身都僵了,她眼睛自父子走后就一直放在门那边,一动也没动。   赖云烟掉着泪,等到哭不出来了,又拿帕拭了拭眼角,过不了一会,沾了辣椒水的眼角细不可察地抽搐了几下,就又往下掉泪了。   她是不打算止了这泪水,女人嘛,自来要比谁都爱哭,多哭点也有益身心健康。   她这边哭个不停,那边魏崔氏也慢慢收回了眼睛,看向她那站着的大媳,嘴边挤出了一道笑,嘴里满是嘲讽地哼笑了一声,道,“云烟啊云烟,早知今日……”   早知今日,当初就不应该让她进这个门啊,看看她,给他们魏家惹出了多少祸事来,害得他们母不母,子不子,母子离心啊。   她满嘴的讽刺气息,赖云烟也不应话,只是哭。   这时候,不是逞口舌的时候。   过不了多久,这时魏景仲的老仆老常过来请人,与魏崔氏道,“夫人,老爷叫您过去。”   魏崔氏起身,理了理自己身上的衣裳,再朝赖云烟看了一眼,慢慢地走了出去。   不多时,魏瑾泓就过来了,带了赖云烟离开。   路上魏瑾泓一直不语,晚膳时,世朝过来了,见父亲垂着喝粥,其余一口不吃,就给父亲夹了两次菜。   见父亲吃了他的菜,他安心了不少,又转头朝他那吃得甚多的娘亲无奈地道,“您吃慢点。”   他是随了祖父回来的,祖母身边的下人也把母亲打死人的事告知了他。   他想,如若之前不知祖母有害娘亲之意,他必是厌恶娘亲的,如若不是外舅祖提前带他去看过那些被害嫡妻如今过的日子,且听过外祖母是怎么死的后,他也是必怨娘亲心狠手辣的。   但现在,他是不厌不怨,只要她活得好好的,便比什么都好。   她不是个好人,那以后他当个好人就是,把她的那份补回来,她定也是会长命百岁的。   只是……   “娘,”魏世朝想了又想,还是靠近了他娘亲,扯了扯她的衣袖,与她道,“您对爹爹好点。”   “我对他不够好吗?”赖云烟讶异,她最近可是对魏大人好得很,还允他分她的床睡好几回了呢。   “娘……”魏世朝哀求看着他娘亲。   “好了,好了……”赖云烟拿他没办法,她摇了摇头,够手拿了魏瑾泓面前的小碟,夹了好几道肉,放到他面前道,语带心疼地道,“快点吃,多吃点,别饿死了,要不我孩儿怪心疼的。”   她前面两句很正常,后面两句话就不像话了,魏世朝听了头重重一垂,觉得自己任重而道远,想把他娘变得好一点的路实在是太长太长了。   **   魏瑾泓刚用完膳,就被魏景仲那边的人叫了过去。   魏世朝想了一会,抱了赖云烟一下,说等会回来跟她请安,就随魏瑾泓的后面去了。   跟娘亲告了一下别,耽误了点时辰,他小跑了一小会,才跟上快步疾走的父亲。   魏瑾泓一见到他,就朝他伸出了手,牵着他一道去。   小儿护他护得多次了,他已然习惯他对他的护卫。   她把他教得太好,好得让他只能站在她这边。   “爹爹,家中会无事的。”魏世朝被母亲叮嘱过这段时日什么事都不要去过问祖父与父亲,他便什么都不问,只朝父亲说出他想说的话。   他想知道的,自会找人去问讯。   “嗯。”魏瑾泓微笑了一下,带着小儿去了父亲的书院,到了大门口,便把小儿交给燕雁,道,“别离小公子的身。”   “是。”   “爹。”进了书房,魏瑾泓掀袍跪下。   “前夜院中喧哗,为的就是这事?”   魏瑾泓沉默不语。   “为何不告知我?”   “书院事多,不想累烦您。”书院最近出了多位学子投湖身亡之事,族中各地来的不少长者又要他亲陪,忙于这些已让他老父奔波不已,魏瑾泓不想再在他心中添这等重事。   “唉。”闻言,魏景仲苦笑着叹了口了气,他揉了揉疼痛的额头,与他道,“起来到我身边来坐着。”   “是。”魏瑾泓起身,但没坐到他身边,而是站到了他身后给他揉着额穴。   “世朝呢?”   “随我来了,我让他先在门外候一会。”   “他像你。”魏景仲的头舒缓了一些后,慢慢地吐话道,“他是你的心头肉,就如你如我。”   “是。”魏瑾泓听了微微一笑。   “为此,我一直尊着,且护着你母亲。”魏景仲淡淡地道。   魏瑾泓默而不语。   “可如今,不能再让她这样下去了。”魏景仲疲倦地闭上了眼,他不能再容她为着崔家拖家族和瑾泓的后腿了。   “您已经有了打算了吗?”魏瑾泓一嘴的苦涩。   “现族中事务繁多,来往之人皆多,就先让她抄经百遍,崔家之人也送出府去,昔日他们那旧宅可还在?”   “尚在。”   “那就让他们住进去,等那蔡府之人上京。”   “是。”   “赖氏……”   “嗯。”   “赖氏性子过刚……”   “她是赖家嫡长女,江南任氏家主之外甥女,我儿之母。”魏瑾泓淡道。   魏景仲苦笑着摇摇头,“那就且容她罢。”   她身份在那,底气过足,只能容。   **   任金宝回江南一段时日,这日前来府中与赖云烟告别。   这次他给赖云烟那些分成也带了过来,又忍不住与赖云烟道,“你还有别的方子没有?且与老舅说上一说。”   这些年他们合手挣了不少,他这外甥女主意多,他那呢,找那些靠得住又说得上话的人下手吃肉分羹,那钱来得快又安全,自个儿也是挣得盆满钵满,任金宝这刚分完从塞北运羊过来卖完的银两,就又想着下一回要挣什么了。   “舅,得先沉两年了,把影子收回去再说。”赖家现在升得太快了,连带任金宝也水涨船高,快要露得谁都看得见了。   “让别人干两年再说。”得让别人把他们的风头抢了,风水转到别人家两年,这才不会让人死盯着。   “可这过了两年,那机会还在吗?”   “哥哥在着呢。”赖云烟噗笑。   只要赖家还在官场上,有啥好发愁的。   “唉,我也晓得是这个理,可是银子呐,那是越多越好。”任金宝摇头晃脑的,满脸心疼。   赖云烟看着他现在胖得连眼睛都找不着了的脸,忍不住叹了口气,道,“您怪心疼的罢?”   “可不是。”任金宝连忙精神一振,尖起了耳朵,打算听她有没有什么好法子说出来。   “那就好好疼疼,少吃点肉,这样舅娘也就不嫌弃您了。”   “唉。”任金宝叹了口气,心思全在银子上,根本没在他那婆娘身上。   “回去好好盖房罢。”赖云烟知道舅父这次回去是要盖族屋,她想了一下,看了舅父一眼,见他回看她,她招来冬雨,让她出去通知赖三儿他们望风。   过了一会,冬雨在门边轻福了一礼退下后,赖云烟才跟任金宝说了前面她跟他提过的话,“您选的址好得紧,云烟也是怪想要一处的,您就应了我罢。”   “你跟震严说过了?”任金宝看向她。   赖云烟摇了摇头,低低地朝任金宝道,“说不得,只是云烟为哥哥与世朝备的后路,用不上自然是好,要是用得上……”   用得上,自然就保了兄长与自家孩儿的子孙后辈。   “你就知后面会出事?”任金宝这次定定地看着外甥女,想从她嘴里得句确定的话。   ☆、93最新更新   “小心驶得万年船。”赖云烟摇了摇头,她哪能知道那么多,不过千思万想,还是觉得要留后路的好。   命是最要紧的。   任金宝习惯性地露出了笑脸,他沉思了一会,点头道,“嗯,也是。”   **   这次账本放到了赖云烟的手上,赖云烟算了算魏府的帐,发现魏府比上世要有钱得多去了,每年都多出了几笔大的进帐,很显然是魏瑾泓的手笔。   那边魏崔氏在院内“养病”,其间叫魏世朝过去过几趟,但没几天,魏景仲就不许魏世朝去了,让他别扰了祖母生病。   魏世朝也算是松了口气。   回头见到魏瑾泓,他并不把他与祖母说的话学与祖父听一样说给他听。   说给父亲听,也怪没用的。   祖母是他娘,就如母亲是他娘一样。   他就算说了祖母引他说母亲的不是,父亲帮谁呢?   上次他说了会帮他,可是,祖母还是能继续对母亲不好。   有时,父亲的话也并不是那么有用的。   连着几天魏世朝都没有什么时间去娘亲那,待祖父书院那边事多,留了他在家中,除了功课外,其余时间他就跟着赖云烟处事,给赖云烟记帐,跟她说话,自不在话下。   “你也不烦?”这日往大堂前走时,赖云烟摸着他的后脑勺笑道。   “不烦。”魏世朝笑道。   这日晚膳,魏景仲那边又叫了魏世朝过去。   魏世朝第二日早间过来与父母请安,在父亲起身着衣后,他跪坐在父母的床上,拉着他娘亲的长发笑着跟他娘道,“我跟祖父说,以后你去哪我就去哪,你是个女子,总得有儿子护着才成。”   赖云烟闻言看向魏瑾泓,见他也怔忡往这边看来,她调头看向儿子,冷静道,“祖父跟你说什么了?”   “祖父说,您不能再给我生个弟弟或妹妹了。”魏世朝拿着母亲的头发打着结,低着头道。   赖云烟抬起他的下巴,见他泪流满面,眼睛就跟刀子一样往魏瑾泓看去。   她不声不响,魏瑾泓站在那,那穿衣的动作也顿了。   好一会,他才穿好了衣,走到了那对相拥的母子面前。   “娘亲身子坏了,是不能生了,再生娘就没命了,要是要弟弟妹妹,就让你父亲找小妾生去。”赖云烟亲着他的头发,抚慰他道。   “嗯。”魏世朝在她怀里点了头,抬起泪眼道,“那孩儿养你就是,你别担心。”   “爹……”说着,魏世朝回了头,跟他父亲道,“您会休了娘吗?”   “谁跟你说的?”魏瑾泓开了口,才知自己的喉咙是哑的。   “祖母说的。”魏世朝隐了祖母说的那些难听的话。   “不休。”魏瑾泓长吁了口气,抿了抿嘴,尽力笑道。   看着父亲难看的笑脸,魏世朝就又躺回了母亲的怀里。   “世朝……”赖云烟叫了他一声。   魏世朝抬头看她一眼,随后他又看向父亲,道,“那你还要找侍妾给我生弟弟妹妹吗?”   “不生,你祖父有你二叔与我两子之外尚只有一个庶女,我有你一子,你二叔现下三子两女,已然够了。”魏瑾泓笑笑道。   “这话,你已与祖父说过了?”魏世朝拦了母亲欲要启唇的嘴,与父亲谈话道。   这事他问过舅父,父亲只有一子最好,要是再得庶子,只要家中祖母还在,总是不会得太多安宁。   只有他,事情就要好办多了,娘的日子就要好过多了。   “我回头就说。”魏瑾泓看着儿子,有他伸出了手,眼神里有点哀求。   魏世朝看他,又再去看向母亲。   “你已长大了,”赖云烟说这话时语气是平静的,但她鼻子都酸了,“就像之前娘跟你说过的一样,自己的事自己做决定。”   “娘,我跟你说过的话,你可都记着?”   “记着呢。”   “你要记在心里。”   “嗯。”   魏世朝这才像他父亲刚刚一样地长吁了口气,把手伸给了父亲,让他抱住了他。   魏瑾泓把他抱离了床,坐到了椅子上,紧紧地抱着他。   “爹,连着下毒之事,这次已是四次了。”魏世朝抬起头,把他父亲额前未梳好的长好放到他的耳后,与他平静地道,“再下去可就不行了,你说是不是?”   他不说祖母的不是,只是希望他的娘亲能好好活着而已。   “是。”魏瑾泓疲倦点头,抱着他没有再说话。   赖云烟在床那边看着椅子这处相依的父子俩,渐渐地闭上眼。   世事真是不可能尽如人愿啊,她不过是想让他单纯点长大,但事与愿违,儿子还是知道的太多了。   **   魏母那边的家人换了一批,府中大管事的也换成了春晖的父亲春大管事。   赖云烟也不把事情全揽在手中,祝慧真也分了一半去,她也有动用库房银两的权利。   “府中的事,我一人是管不过来的,五千以下的事,你自个儿估摸着去办,”赖云烟与祝慧真说这话的时候是直视着她的眼睛的,“想来你这般聪慧,定是能管好这些事的。”   “嫂嫂信我?”连大管事的都换了,祝慧真的语气显得柔和了一些。   赖云烟点头很认真地道,“我信你。”   祝慧真红了眼,道,“多谢嫂嫂,以前慧真多有得罪之处……”   “别说了。”赖云烟拦了她的话,怜惜地道,“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祝慧真闻言抽出手帕,失声痛哭了起来。   赖云烟忙劝她,“这是怎地了,快快过来,叫你们二夫人可别哭了……”   祝慧真的丫环忙过来劝了她,随后妯娌又说了些话,把府中的一些事通了个气,祝慧真这才带了丫环回了自个儿院子。   等一回到屋,坐于镜前的她看着自己还有些红的眼睛,不禁冷哼了一声,“鬼才是你的好妹妹。”   那边赖云烟刚回屋歇息,秋虹就皱眉看着自家小姐,见她已经闭上了眼休息了,她不由叹了口气,走到门边,对着端水进来的冬雨跺脚道,“真是,唉……”   说着狠狠一撇头,就此去厨房去了。   信二夫人?信她干什么?她就没见过把管家权这么往外送的主子!   秋虹气轰轰地走了,冬雨端了温水到床边,挤出水帕出来给她擦手,擦完后见赖云烟睁开了眼,她摇摇头道,“您真信二夫人啊?”   大堂里她们小姐说的那话,真的她都信。   “信?”赖云烟笑了,“我信啊,不过不是真信,不过是我信得起而已。”   把魏家掏空些,不过是拉了魏家的后腿,于她儿无妨,她儿子还不缺那几个钱,但对魏家来说,这二房就是个麻烦了。   她接管插了魏家的家事,已然是吃了亏了,要是全管了,那还真又成了魏大人那任劳任怨的管家了。   魏家人这般逼迫她,她岂能一点反手都不留着。   **   “世朝是这样说的?”修青院内,过府拜访的苏明芙轻声问道。   “嗯。”   “你是怎样想的?”见赖云烟脸色平淡,苏明芙又问了一句。   赖云烟朝着苏明芙笑着摇了下头,淡道,“他总是希望父亲母亲是在一起的。”   除了这个,她这孩儿啊,还真是贪得不多。   “你怎么想的?”苏明芙不止一次听舅父说过要带她回江南。   “他还小。”很多事他还不懂,也还是在需要他们两个都在的年纪。   “那再过几年再看看?”苏明芙轻道。   “嗯,走着看。”赖云烟点了头,看向苏明芙的肚子,脸色温柔了起来,“虽说你这胎是稳了,但下次就别出门了。”   “无碍,跟着一堆人呢。”苏明芙笑看了眼门外的婆子丫环。   赖云烟看着院中站着的那几个严阵以待的婆子,还有她们身后一排的丫环,不禁失笑,朝苏明芙道,“哥哥怕又是哪磕着碰着你了。”   “说是要来看你,才允我出来走动走动。”苏明芙微笑了起来,眼睛里全是柔光。   “嫂嫂……”赖云烟摸着她瘦弱的手,道,“虽说你身体比以前好多了,可也不能轻忽大意。”   “嗯。”苏明芙拿手附上她的,微笑道,“我心中有数,你放心。”   “父亲近日身体可好?”赖云烟提上了赖游。   “近日咳嗽好多了,就是提不起什么精神来。”苏明芙轻描淡写地道。   “咳嗽好多了就好。”赖云烟欣慰地点了下头。   不清醒就好,免得一清醒啊那脑袋瓜就转得飞快,又来给她添麻烦。   **   宣朝的九月已渐渐冷了起来,这时离过年虽只有三月,但赖府着实事多,这时族人又从各地赶来,一起过年不算,紧接着又是祭祀,这几百人的衣食住所真是让魏府所有的人,上至主子下至小仆都忙得昏头转向。   那边魏母向外传了消息,说她身子骨好了。   好了的意思,就是她可以出来管事了。   也不知她跟魏景仲说了何话,不出几日,她就又重新出现了。   赖云烟乍见到她时,还吓了一大跳,魏母瘦了,瘦得脸上一点肉也无,以往看着温婉还颇有点风韵的中年妇人现在好像老了十几岁。   她私下只听说魏崔氏自尽了一次,也听说她容貌枯萎,却没料到已经黯淡到了个光景。   她也有点明白魏景仲为什么放她出来了,到底是夫妻一场,短短时□得她如此,总是有些心软的。   魏崔氏这一次出来,对赖云烟却是和善了许多,说话也是轻声轻气,很多事都是要过问赖云烟一下,才传话下去。   她一个婆婆,却做出了小媳妇之态。   赖云烟默而不语,过了两日,就不再跟魏崔氏共事了,而是派了祝慧真和管事的去了,避免不了时才走上那么一遭,要不她轻易不与这杀伤力突然增强了的魏崔氏共处。   魏母这边只关了不到一月就放了出来,魏世朝这日从祖父书院回来,一进母亲的院,就挥退了下人与她道,“娘,这明显是苦肉计。”   “你前去请过安了?”   “是。”   “你明白你父亲的话的意思了?”   “嗯。”魏世朝看了看他娘,轻叹了口气,道,“有些话,便是从父亲口里得到保证了,也不能轻易当真。”   赖云烟坐在了他的身边,摸着他叹气的小脸,道,“你累不累?”   这么小,就要懂这么多,她教的,他的先生教的,还有些他不得不学着去懂的东西,这些压得他喘得过气来不?   “孩儿不累,”魏世朝说到这朝看向赖云烟,学着她摸他的脸那样去摸她的脸,过了好一会才道,“忍无可忍便无须再忍,孩儿懂得的,娘你就去做吧。”   就是娘想走,他再舍不得爹,那也走罢。   实在不行,爹还可以再娶,也可再生,但他娘只有他。   “嗯。”赖云烟忍不住抱住了他,笑叹出声,垂眼掩了眼中的泪光。   先生们教他光明磊落是什么意思,而她不能避免地要教他去认识一些人性中黑暗的东西。   魏母不喜她,她也不喜魏母,这事她对他坦陈过,也告知过他,她不会像他父亲对祖母那样对她好。   她告知他要用自己的眼睛去看这个世上的一切,她也让他亲眼看见着她有多为难了,想来,就算别人背着她的面说她的不是,他也是不会信的。   他长大了,离开她的时辰一天比一天更长,如他们之间没有足够的信任,谁知日后会变成什么样?   在他羽翼未丰时,他不信她,只会折他的翅,赖云烟一直想要他坚信她,她以为还要过好多年,她才能悄悄完成这个过程,只是早在不知不觉间,孩儿变了,一切都变了。   **   邢县蔡家老太爷来京,状纸直接送抵刑部。   那厢崔平林的急信到京,魏崔氏拿信在魏景仲那里求了半日也没求到个准信,终是昏了过去。   不多日,刑部侍郎主审此案,三日后,崔睦奇被抓走。   刑部那边下来判令是死刑,半月刑堂行刑。   刑令一下,魏崔氏说是连东西都吃不下了,魏瑾泓去看过两次,赖云烟听说魏母又苦苦求了他两次,他便再也不去了。   这时已是十月,入了冬,天气是真正冷了起来,在这个初冬,崔平林的长子崔睦奇被宰。   这时的魏府已进入了严冬,魏崔氏大病一场起来后,面目变得冷酷。   赖云烟听人来报,魏崔氏对魏景仲说,她一生在魏府做低伏小,为他生儿育女,没有功劳也有那苦劳,现娘家外甥已斩,只希魏家能把她剩下的那两个孤苦伶仃的外甥接住府中。   其实没有什么孤苦伶仃,那两子有父有母,不过不在京中罢了,但魏母这样说,而那两子在外日子现在也颇为艰难,魏景仲便应允了她之意,让崔家的二子三子崔睦光崔睦兴进府。   崔家前世只有睦光,并无睦兴,赖云烟只知睦光是脑袋不灵光的人,又眼高手低,起不了多少风浪,而睦兴听探子来说,倒是聪明得很,不过十岁,就知为兄长在外的鲁莽猖狂道歉了。   崔家二子重新进府,魏母叫了赖云烟去,说任凭她的意思,安排他们住在何处。   “这等事媳妇不知,容媳妇问问夫君之意。”魏母不笑,赖云烟也省了那些假笑。   “也好。”魏母眉眼不展,对她那站在屏风外的两个外甥道,“都去歇息罢。”   “是,多谢舅母,多谢大表嫂。”   他们走后,屏风被撤了下去,魏母看了她那头戴白洁玉钗,身穿淡蓝薄袄衣的大媳一眼,先是慢腾腾地喝了口茶,随后道,“他们是要进书院读书的,跟瑾泓说一声罢,与世朝安排得近一点。”   “再近,那就是媳妇的院子了。”赖云烟抬眼看向魏母,“母亲何意?”   魏母眉目不惊,“这等话是你一个当长媳的能说得出口的?”   “问都问不得?”   “世朝大了,”魏母冷冷地勾了勾嘴角,“成天在后院跟丫环婆子呆一块,能有什么出息?”   魏景仲把世朝常带在身边不说,魏崔氏这是想把她儿子干脆与她隔开了?赖云烟挑了挑眉,微微笑了起来。   看着她的笑而不语,魏母的眼越发地阴沉起来,“孩子大了,该放手了,赖氏,像我这个老婆子,不也把儿子给了你么?”   “您这话说的,媳妇一点也不懂,您的儿子现在不还是您的儿子吗?”赖云烟也不想跟她再耍嘴皮子,说了这话后,就起身告退。   “媳妇有事,就且退下了。”   魏崔氏没有迟疑,略一点头,等她走后,她看着赖云烟桌边那碗没动过一口的茶,无声地哼了一声。   这戒心,还真是配得上她的心机。   **   十月底,魏瑾泓突被参,有人搜查了证据指他贪了一批金帛。   人证,物证皆有。   人证是魏姓采买下面采办什物的下官,他咬死了那批金帛是魏大人亲自吩咐他让他送到魏家庄子上去的,随后以血写下血书,自尽而亡。   而魏家的庄子里,留着一库的金帛,这是充入后宫以备过年之物,现其中有小半就进了魏家库房。   此事一出,全朝哗然。   这事引得魏家的七老太爷急带魏瑾荣进了魏府,与魏景仲商量对策。   赖震严也被请了过来。   这时,魏瑾泓的好人缘也起了用场,楚子青在朝力撑他,为他说话,连司仁都出来说了两句此事尚待查证的话。   元辰帝趋机便把事压了下来,嘱了刑部亲查。   这事起来之时,魏家也不太平,魏母跟来往的不少族人说了魏世朝还住在母亲院子里的事,说他年纪不小了,有些人家中的孩子七岁已经独居一院了。   这事说得太开,传到了魏景仲的耳朵里,便让魏世朝正式搬到了他的前院去了。   魏世朝不声不响,任由大人折腾。   这日随祖父去拜访友人,在那友人家中见着了随舅父来的表兄,两表兄弟私下私语时,他朝兄长道,“娘亲说京中这幢幢宅子都是牢笼,弟现深以为然。”   赖煦阳听后微微一笑,看着表弟清澈的眼睛道,“你想想你曾去过那么多地方,为兄还没去过呢,想想它们,你就会好受得多。”   当晚,魏世朝就跟祖父说了一晚上他曾见过的辽阔大地,第二日,魏瑾泓就被参本,贪帛之事不出一日,传遍朝野。   元辰帝下令彻查后,魏瑾泓被禁了少府之职,留于魏府之中。   赖震严被请进了魏府,先去了魏家七老太爷那里拜见过后,就推托了一阵,来了妹妹处。   “你是何意?”一进门,待确定可以说话后,赖震严箭指中心。   “没查清是谁出的手,谁之意,便不能帮。”赖云烟很直接道。   黄阁老那边根本没透出一点消息出来。   “这人?”赖震严写了个“太”字。   “妹妹这次完全不知情。”这次,赖云烟也是事情完全一点不知情。   这事,对方办了个密不透风。   “为他说情的人挺多。”   “您也说,别人说几句,您也说几句。”说归说,做不做,要看情形。   谁知道这事背后是谁之意。   这是有人要断皇帝的臂膀,要断皇帝的路,一出手就是要把魏瑾泓一举搞定,这人的身份,这种能力,哪怕是比黄阁老都差不了多少。   “那就如此。”赖震严起了身。   “哥哥,”赖云烟随着他起了身,靠近他,在他耳边轻语道,“漂亮话可以多说,尤其是当着魏老爷,但做不做,您心中拿主意就是。”   “是宫中之人?”赖震严突然又道。   赖云烟平静地看着好似心中突然有了数的兄长,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对,你说的……”赖震严摇摇头,不再接着说下去,快步带着心腹之人离开。   他走后,冬雨快步进了门,在赖云烟耳边轻道,“按您所说的,都安排好了。”   赖云烟扶着桌子坐下了椅子,轻轻地点了下头。   “您说,这次大公子会不会有事?”冬雨忍不住问。   “谁知道。”赖云烟自嘲地笑了笑。   她与魏瑾泓自诩都是聪明人,又比旁人多了一世,皆以为比谁都能明了这朝局的变化。   可这临空完全让她摸不着的一棍子,彻底把她打醒,现在的时局与前世如今天的局面,已经截然不同了,他们也不是那个尽掌朝局的人。   “您不想跟他说?”冬雨又道。   这时,赖云烟立马朝冬雨看过去,一字一句地道,“这事,你一点口风都不能漏。”   他的死活关她什么事,她的后路是她的。   ☆、94最新更新   “小姐……”冬雨上前一步,脸上有些着急,“这事要是小公子知道了……”   “知道了会恨我?”赖云烟笑了笑,眼睛里全是悲哀,“要是恨,那就只能让他恨了。”   决定生他的那一刻,把无辜的他带到这尘世,就注定她对他不住了,她对他倾心教导,如若得来的还是恨,她也只能说这是她活该。   别人欠她的,要偿。   她欠人的,偿了,她也要无话可说。   这世上,自古以来都是如此亘古不变的道理,一报还一报,她不会为自己推脱,但也不会为了免于可能的责难,而把魏家搭到她的肩上。   她只是一个想活下去的人,不是什么救世主。   “可您会伤心。”冬雨哭了。   到时要是小公子问小姐为什么不救他的父亲,小姐要怎么答啊?她又怎会不伤心?小公子又该多伤心。   “伤心管什么用?”赖云烟笑着去拭她的泪,“傻丫头,伤心是最不管是用的东西,我要是伤心死了,没人管你的小公子了,那才是最吃亏的,所以我不会伤心,小公子再伤心,哪怕是恨我,他也会长大,他也会还有他以后的日子要过呢,他会认识更多的人,有他自己的人生,我碍不了他多少事,这世上哪有什么人事事都尽如人愿。”   冬雨这么坚强,跟她一路来从没喊过一声苦,但却为了她一手带大的孩子泪流满面……   女人啊,就是傻,就是心软,总不是愿意相信,哪怕她哭死了,这世上的事也不会因她有一丁半点的改变。   **   魏景仲嘱了魏世朝搬进了他的前院,魏瑾泓一直忙于外间的事呆在外面,仅传话给了他父亲,哪想等他闲赋在家待查了,此事已经定了。   孩子与他无话,赖云烟笑靥如常,但却不许他再进屋了。   他们因孩子表面维持的那层皮,由她动手,慢慢往外撕开。   魏瑾泓那夜被请出屋外,去了书房,让翠柏去端了壶冷茶过来,一盏一盏地喝着。   “主子,要不要传点膳过来?”许久,被他又令添一壶冷茶时,翠柏出声道。   “无须。”魏瑾泓摇了头。   翠柏再进屋,与他倒了冷茶后,魏瑾泓看着他跪于地上添茶的仆从,低问道,“你还是不愿娶?”   翠柏抬头,与他笑了一笑,道,“奴才还没这个想法。”   “她就这么好?”   “没。”翠柏这时自嘲地笑了笑,“都是奴才的问题,想着娶的那个人不是她,就没这个心思了。”   他无父无母,自己姓什么也不知道,也不像苍松春晖他们一样要传宗接代,不娶就不娶了,只要主子不说话,也无人管得了他。   “她知道吗?”   “知道。”翠柏点头。   “没说过什么?”   “没。”翠柏摇头,“跟夫人一样,她从不对不喜欢的人多置一词,便是我送去的金簪,放在了那就一直放在了那,她从没动过。”   “真狠得下心。”魏瑾泓笑了起来,如玉洁白温润的脸此因一片光洁明亮。   “是啊。”翠柏也无力地摇了摇头,苦笑出声。   她也是大夫人身边最看得的丫环,为人大概也随了大夫人,只要是看不上眼的,多余的一眼也不会给。   可他就是喜欢,这是没办法的事。   **   魏世朝从祖父出来后,先去了娘亲那。   得知父亲不在房内歇息时,他怔住了半晌,才喃喃道,“爹爹说要回屋歇息的呢,孩儿还跟他说了歇会完成了祖父布下的功课,就过来与你们请安。”   “不知哪去了。”赖云烟笑道。   魏世朝沮丧地点了头,道,“那好,我先去找找父亲。”   说着,就又带了赖绝他们出了门。   找到了魏瑾泓,他跪于父亲面前,看着父亲明亮的眼,轻声地跟他讲道,“您别怪母亲,她心里可苦可苦呢。”   父亲为了祖母不帮她,而他为了听父亲的话,也不帮她,她现在心里该有多苦啊?   父亲不能怪她的。   “朝儿觉得我在怪她?”魏瑾泓看向儿子,嘴边笑容淡了。   “爹不怪吗?”魏世朝反问了一句。   爹是怪的,怪得厉害。   可他不能一直偏心于他,娘也是会哭会疼的。   魏瑾泓此时嘴边笑意全无。   魏世朝低头,给他磕了一个头,闷着头闷闷地道,“孩儿去陪娘了,夜凉茶冷,您少喝些罢。”   说着起身就退了下去,看着他的小背影消失,魏瑾泓低头看着冷冰冷的玉盏,心也冷成了一片。   不怪?又能如何不怪。   怪这么多年了,他们跟上世竟无甚区别。   她还是想走,他还是想留。   **   魏瑾泓的事让嘈杂的魏府安静了下来,魏家族人受家中老人叮嘱,减免出外的次数,便是下人采办杂物也是低调行事。   魏瑾荣在魏瑾泓让出事后,就带着族人去了出事的庄子,再回来后,对魏景仲道了四字,“死无对证。”   人都死了,想让他再改了口供也是不可能了。   而这诬陷之罪,他们暂时也不可能在这风头上按到一个死人身上去。   那厢宫中又突然传了话出来,说皇帝即位这么多年风调雨顺的,没哪年留过烂糟事过年的,今年这事,也在这年过年前处理了吧。   这话的意思就是这事必须要在今年有个定论。   而才两个月的时间,光是从采买金帛的南方到京中水路都要花费一个半月,要去查上一趟都须三月,怎能两个月的时间就有定论?   此讯一出,赖云烟隐约觉得魏瑾泓在劫难逃。   这次不仅是她有这种感觉,便是魏父也是如此。   魏母那边不知是否真知了事情的严重,得知魏瑾泓可能被处决后,她在这天清晨的暴雨中,第一次移步到了赖云烟所居的修青院。   “自你们回来后,我就没来过这了。”待赖云烟请她入座后,魏母没有移步,而是挥退了身边的婆子,朝赖云烟淡淡地道。   她脸上颊骨突起,脸色干枯,就是说话时的语气是平静的,也还是从她的神色间透出了几分灰凉之气出来。   赖云烟只是再次福腰,轻道,“请娘上座。”   “你们出外游历几年,每次逢年过节,或他生辰那日,我就过来坐坐。”魏崔氏看着赖云烟前面的那张椅子,“我没坐在这张椅子上,都是坐在你常坐的那张上,这张离花园近,天气晴时看得清那湖面的水,那水真是清得让人心静,是不是?”   赖云烟对上她的眼,脸上神色不动,嘴间也没有言语。   “你赢了,这个府全是你的了。”魏崔氏这时紧紧地闭上了眼,眼泪从她的眼睛里流了出来,“让你兄长帮一把吧,魏赖是姻亲,他都袖手旁观,旁人就更会作壁上观。”   “您不该来我这……”赖云烟笑了笑,也没有再藏着掖着,“您该去找我父亲。”   他们才是熟人,她与她,从来都不是。   魏崔氏闻言身形一僵,眼睛缓缓地张了开来。   “我这里,有一句不袖手旁观的,”赖云烟在那张透过窗子能看得清湖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缓缓地道,“您做过什么事,都去给老爷大公子透个底吧,若是谁拿了你的把柄要胁魏家,魏家就什么都不是了。”   到时候,魏府完了,是谁的,不是谁的,都是无关紧要的事了。   “你是什么意思?”魏崔氏半晌才道出了这句话。   “去吧,”看着在暴雨中不复往日平静的湖面,赖云烟温和地道,“该说的都说了,让这家子人陪你死,也在死之前心中有个数。”   她与赖游勾结这事,大太子迟早拿这个找上门来的。   “你说什么!”魏崔氏失声叫了出来,她叫得凄怆,眼泪却爬满了她的脸。   “您中了别人的计了。”赖云烟看着她,眼睛里满是悲凉,无话再说。   魏崔氏拼了命地尽是不容她,赖府里,那个也是不容她的,魏崔氏与他一起算计她,怕是得了他许的好处罢?拿了他不少银子罢?她得他的好处之前怎地不想想,他的好处是那么好拿的吗?   他是废太子的人啊,这老夫人真是太糊涂了。   而她的糊涂,上世魏瑾泓是知情的,这样一个能毁三代的糊涂母亲,他这世还是一样的保着护着,赖云烟只能感叹一声他真是个孝子。   旁的,她真是无话可说了。   废太子这次是非要魏府站在他那边不可了,魏家怎么决择,那是魏家的事了。   她是定要保全兄长的。   **   赖震严那边接到赖云烟用母亲给她的血玉,看过她的信后,就把他的那块血玉拿了出来,合成了一块,交到了苏明芙手里。   当天早上,他把刚弄到手的路引交给了她,当城门刚刚打开那刻,苏明芙带着长子赖煦阳离开了京城,携兄妹俩之信与任家玉佩,远赴江南。   那日早上的马车内,赖煦阳抱着无声哭泣的母亲,轻拍着她的背,不断地安慰她,“无事,无事,过不了许久,爹爹就会来找我们。”   ☆、95最新更新   魏景仲病了,那天下午,方大夫被人从赖云烟这里请了去。   方大夫去之前,赖云烟跟他面对面谈了一会。   给魏景仲看完病后,方大夫就走了。   赖云烟让他去找他的师傅也好,回江南也好,喜欢哪就往哪去。   这京中,是呆不得了。   方大夫受了舅父的恩情,便一直呆在府中帮她,她也不愿尽受了他的恩,还要损了他的寿。   她把话摊开了说,说得坦荡,方大夫跪下给她磕了头,从魏景仲那里回来后,跟赖云烟说了他的病情,便留下一些药,带了包袱,去了门边,跟着任家来接他的人走了。   任家那边没有太大的事,任金宝只比赖云烟更谨慎狡炸,他的金银之物从不留在京中,哪怕是被人端了窝了,损失的也是台面上的银钱,倒是无须太怕。   现在怕的只是她兄长受牵连。   赖云烟在信中与他说了,这事他可酌情告知皇上。   当告密之事涉及赖游,也是整个赖府,另外,还要带上整个魏家……   这大义灭亲的事,真是千难万难,只能兄长去做这个决定了,事到如今,她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黄阁老那边也不再透消息出来,这时他已沉寂。   赖云烟想想,也是能明了他的态度。   一边是太后与废太子,另一边是皇帝,他要是想不露出狐狸尾巴,最好是这时一声不吭,自让人唱他们的大戏,他当他的无用王爷,等风平浪静了,再出来干那右手银左手金的买卖。   但她上世与黄阁老夫妇是知已,这世却不再是了,她入京后,也只与他们买过几次消息,也根本不知他们成了什么样的人。   他们那个世子,更是一点消息也没透露出来,她也不知这家子现在的情况是什么样的。   要是这对深不可测的夫妇不再逍遥度日,而是插手朝局……   如果真是如此的话,赖云烟觉得这京中就不再是她能呆的京中了。   她三世为人,很是明白有些东西,就是她十世为人都对抗不了的。   事情要是再有波动,时机不对,她就要走。   她这种机会主义者,从来不是跟天争跟命斗的人。   **   魏景仲倒下了,魏瑾泓不再回青修院,那厢赖游在赖府那病突然就好了。   赖震严下药之事,被赖游当作了把柄。   赖三儿回报此事后,赖云烟仰天大笑了好一会,笑得眼泪流了满面。   这人世啊,真是太奇妙了,多荒谬的事情都会发生。   父亲次次要他们的命,兄长狠了又狠,终于下定狠心要把他圈住了,哪想,却是中了他的计,然后被他拿捏住了。   经过这次,想来兄长是真的死了心吧?   不算太早,但也不算太晚。   魏景仲重病,赖游入府探望,那日,赖云烟去了寺庙为魏父祈愿上烧。   寺庙内,赖震严与赖云烟道,“我走不得,我有官职在身。”   他要是走了,就是罪官,逃官,一生都毁了。   “我知道。”赖云烟很冷静,一一与他道,“人,银两,都给哥哥留下,实在迫不得已,你带人逃。”   “不,赖绝跟三儿他们你带走。”   “他们媳妇我带走,人留给你,”赖云烟笑了笑,眼中都是泪,“我保他们子孙无忧,看在主仆一场的份上,他们不会恨我的。”   赖三儿与赖绝这时站在亭外,他们的腰站得直直的,眼睛动都未动一下,只是那嘴抿得紧紧的,那握着腰间大刀的手绷得紧紧的。   “哥哥要是想不让云烟视如姐妹的丫环恨我,便好好带他们来就成。”   “你就定信此事不可挽回?”两日未睡的赖震严的声音暗沉晦涩。   “那个位置,当年抢走时有多凶恶,这时再抢回,便有多险。”赖云烟看向赖绝他们,见他们走向兄长的忠仆虎尾他们,几人全部出动后再有人回来朝他们点首后,她才靠近了兄长的耳边,把黄阁老的事全说了出来。   赖震严久久无声。   良久后,他动了动僵硬住了的嘴,从干涩的喉咙里挤出字,“你给我走,尽快给我走。”   竟然是树王爷!   “哥哥。”赖云烟看着赖震严,手情不自禁地拉住了他的。   “太后病体有恙,在我出来会你时,有人告知我树王妃被召进了宫中。”说着此话的赖震严的喉咙都是抽搐的,“她要是三日都没出来,你赶紧给我走!”   “可是……”赖云烟也知一直不给她消息的黄阁老那不对劲了,但还是不知详细情况,乍听到此,她的心神也是震了震。   “给我留下的都留下,你赶紧走。”赖震严一挥手,大力拉了她起来,对着空气就是威严大喊,“赖绝,赖三,带你们小姐回。”   说罢,回头狠狠地瞪住赖云烟,“你给我争气了这么多年,这次你也要给我挺住了,你嫂子里肚子还有一个,还有舅家,你定要在那边给我撑住了。”   “可是……”   “没有可是……”赖震严拖着她往外走,语气狠绝又铿锵,“只有活路,我们兄妹的活路,谁都挡不得。”   **   “走?”魏世朝惊了,惊诧至极地看着他的母亲。   “嗯。”赖云烟抬头,主动给魏瑾泓倒了一杯茶,倒好之后垂首轻道,“只有一柱香的时辰,世朝你与父亲好好商量罢。”   走或不走,由他们决定。   无论什么决定,或者日后恨不恨她,她都无妨。   现下做了决定就好。   “爹。”魏世朝狠狠地别过了头,看向他那腰都似是佝偻了的父亲。   “世朝,你说,你愿跟你娘亲去江南大庙为祖父祈福吗?”魏瑾泓朝儿子温和地笑了笑,笑道。   魏世朝听着那话,突然之间眼泪就流了出来,好一会,他咬着嘴哽咽道,“孩儿愿与母亲一道。”   说罢,往下狠狠地磕头,跟他的父亲说对不起。   他早前说过了的,母亲只有他一个孩儿,他要随她去。   “那就去罢。”魏瑾泓抬杯,喝了那个女人为他倒的这杯茶,喝完后,他拉了儿子起来,把他抱到腿上坐着,转头对春晖道,“把暗室的东西拿来。”   春晖不同以往的每次那样悄然而去,他朝他们行了五体投地的大礼,这才跪着退出了门。   室内静寂无声,等春晖来了才再次打破安静。   魏瑾泓拿了春晖拿过来的盒子,与怀中的孩儿道,“里面有一道是族令,我族已有百年未用了,这令在谁手中,谁就是族长,这令你拿着。”   魏世朝抬头欲要张口,但在父亲温和带笑的柔眼里,他止了口中的话。   “这是父亲的私印,也一并给了你。”魏瑾泓从袖袋中拿出自己的刻章,放到了他手上,微笑道,“好好收着,要是在南方想父亲了,便拿出来看一看。”   说到此,他抬头看了房梁一眼,这才开眼朝他亲眼看着一步步长大的孩子笑道,“不要忘了父亲,可成?”   魏世朝咬得牙都出血了,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是紧握着那锦盒与印章,死死地咬住牙。   一柱香的时辰很快就过去了,赖云烟带了他上了马车。   她抱着孩儿,很快胸前的衣服就被打湿了。   那厢魏府内,魏瑾泓过了好一会,朝门边问道,“走了?”   “走了。”春晖跪在地上答道。   “走了?”一柱香后,他再问。   “回禀公子,走了,小公子走了。”刚回来的雁燕跪在地上,狠抽了一下自己的耳光,嚎啕哭了出来。   屋内,不允许任何人进的时魏瑾泓慢慢把一直含在喉咙口里的血咽了回去。   再稍半会,他含那杯妇人喝过一口的冷茶,把口里的血腥冲尽,若无其事地起了身,与门边的人道,“按我的话动。”   “是。”   “是。”   “是。”   “是。”   四人声音全齐,等他们全退下后,魏瑾泓出了门,与门边留下的那个最年轻的小厮道,“你跟了我几年了?”   “五年了,公子。”   “在阿孟收的你?”   “是。”   “你来那日,夫人说了什么?”   “她说小子终生是浮萍之人。”   “她说这话的意思,你现今明了了?”   “是,奴才现在明白了。”   “是何意?”   “奴才为了能饱食一顿,叛了族人跟了您,从那日后,于族人就是叛徒,从那无家可归,无族可依,可不就是那浮萍之人。”   魏瑾泓闻言笑了两声,带着他往父亲的院子走去。   走到半途,仆人来报,说夫人不行了。   路上不知是哪个路过的仆人听了,惊叫道,“哪个夫人?”   魏瑾泓听后脚步不停,往父亲的院中走去。   不行了?那就不行了罢。   事到如今,他能不能保住魏家,都是悬于一线的事,那两个人走后,谁的死活在现在这个当口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96最新更新   赶了半月的路,赖云烟才赶上苏明芙。   刚见了苏明芙,这时她又接到消息,说是岑南王扫平岑南周边动乱,进京面圣了,祝慧真也是随他一道进了京。   这时祝家的老祖母也是不行了。   得讯后,赖云烟满脸苦笑,慧真把夫君儿子岑南王府排在第一,第二的就是她这祖母了,现下岑南王进京,她岂能不跟来?   她真是赶上了最不好的时候,现今的京城,一个动弹不当,就能把人生吞活剥。   苏明芙见她满身风霜,眼里尽是悲凉之意,好一会才伸出手去捉了她的,轻问,“不妥吗?”   “呵。”赖云烟轻笑一声,回握着嫂子凉凉的手,与她道,“妥与不妥,哪是我等人管得了的事。”   “你兄长呢?”苏明芙说这话时,眼睛里泛起了水雾。   “不会有事。”赖云烟说这话时神情轻松了些,“兄长有你们还要顾妥,按他的性子,总会找条活路出来。”   “是么。”苏明芙凄然地笑了笑,“可要他命的,是他最亲的至亲。”   赖云烟闻言心中一片钝疼,她抱住了嫂子,让她靠着她的肩,掩了脸哭泣。   有些事真是人力不可更改的,她们能管好的只有自己,别人要做什么,真管不住分毫啊。   **   远去江南之路甚是遥远,赖煦阳生来自带病根,身子逢劳累寒热必会虚弱,经不住奔波,但他是小主子,在家中时尚好,还有父亲一手带着他统管一切,但出门在外,只有他一个男丁时,他就要肩负一家的生死存亡了。   姑姑赶上后,有了沉稳的小表弟一道与他处事,他就稍能喘上一口气。   表弟比在京中见时沉默得多,赖煦阳这日和他与忠仆定下母亲和姑妈商议好的沿路安置之事后,他拉了要出门查马,准备起程之事的表弟,与他道,“你来都两日了,我们还没好好聊过。”   “兄长。”魏世朝回身,盘腿在兄长身前坐下,还为他拉了拉身上的狐皮,为他包得紧点。   赖煦阳便微笑了起来,那张清俊的脸显得温润无比。   “兄长笑起来与我父亲有点像。”魏世朝看着他的笑脸,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哦?”赖煦阳略挑了眉。   “嗯,笑起来很暖和。”魏世朝笑了笑,与他道,“我不像他,我像娘一些,先生们都如此说,还说我性子也是有几分像娘的。”   “你觉得像姑姑不好?”赖煦阳问他。   “无不好,他人如此说来,我心中也是欢喜无比。”魏世朝摇头,“只是想来,还是对不住父亲。”   “为何这么说?”   “族中生死一线,我身为长孙,当是要陪与他左右的。”魏世朝叹道。   “为何要陪?”赖煦阳安静地看着小表弟,“在我家中,我爹爹告知我的是,只有想着我们在外头活着,他必会从泥泞里爬出来见我们,你爹爹告知你的是什么?”   “他也让我走。”魏世朝傻眼。   “即是姑父之意,那你为何愧疚?姑姑太惯着你了,”赖煦阳平静地摇摇头,“让你想什么就认为是什么。”   魏世朝也摇头,沮丧地道,“我爹娘不像舅父与舅母一般,我娘这一走,我怕她是再也不回去了,我爹交了重责给我,日后我怕是要回去一趟见他的,如若娘不肯随我同去,我就要与她分别,你不知我娘的性子,她定下的主意,谁都改不了。”   “你是怎么想的,与为兄说说。”赖煦阳说着碰了碰手边的茶杯,见还有些余温,便掀开盖,放到表弟手里,见他喝完大半杯这才接过放到了桌上。   “我想他们跟舅父舅母一般好。”魏世朝轻轻地说,随后抬头看着兄长的眼睛,叹气说道,“但这是不可能的。”   “为何?”   “都对娘不住,”魏世朝顿了好久,才接道,“就是我,也不敢说等我长大,再回族中就真能让娘亲痛快。”   “哦。”   “她去江南,去漠北,去东海……”魏世朝说着说着,眼睛里全是成珠的泪水,“去那些遥远之地,那才是她的痛快,她跟别人不一样,便是跟舅母,还有芳姨,都不一样。”   说罢,他的眼泪从眼睛里滚了出来。   赖煦阳愣住了。   “爹说他早晚会失去她,他关不住她,只能让她飞走……”魏世朝越说脸上的眼泪越多,“他说让我留下陪陪他,那个时候我不懂他是什么意思,等真走了,我才知道他是何意,他是欢喜娘的,你说,为何娘就不欢喜他呢?”   赖煦阳看着表弟的泪脸,抚着胸口轻咳了两声,拿出袖中的帕子拭了他的脸,直到把他的眼泪擦干净,这矜贵的小公子才抿着嘴道,“姑姑自来与别人不一样。”   “是,世朝也是心中有数的。”魏世朝出拿出自己帕子,拭了脸,擦了下鼻子,这时朝兄长灿烂一笑,“说出来了,世朝心中就痛快许多了,等再想几日,我就问问娘去。”   “好。”看着他的笑脸,赖煦阳也微笑了起来,没再问他要问姑妈何事。   他这表弟,按他的先生所说之话就是与他截然不同之人,他偏阴,性子随了父亲,万事喜周密严谨;表弟属阳,哪怕有黑暗之时,但过不了多久,他就像阳光一样坦荡磊落,心头能不存丝毫阴霾。   他这一生,会活得很快活,他母亲跟他这样说过他这表弟,赖煦阳看着,觉得母亲的话定是真的。   “现下出去替我巡马吧。”赖煦阳轻拂了下表弟的头发,又摸了下他发红的眼角,微微笑着道,“等到了江南,我们再好好想想法子,看怎么帮京中的家人。”   “嗯。”跟表兄说了不少心中之话的魏世朝起了身,出门时如释重负地轻吁了一股长气,对着门外兄长的随从小虎尾就是笑道,“小尾巴,来,跟小公子我去巡马喽。”   其父为赖震严忠仆虎尾的小虎尾哭丧着回,“我爹爹是大老虎尾巴,我是小老虎尾巴,不是小尾巴,小公子你莫要这样叫我,叫我小虎尾即好,我们公子也是这样叫我的。”   “哈哈……”魏世朝笑着搭上他的肩,“一样一样的,你都叫我小公子了,我叫你小尾巴也是可行的,等我长成大公子了,那时我就叫你大尾巴。”   “奴才不是这个意思,奴才的意思……”   “咦?那是什么?”魏世朝突然叫了一声。   “奴才去看看。”小虎尾一听,立马如箭一般快跑了出去,跑向了小公子指向的那匹马,迅速窜上了。   他要带它去跑一会,看有没有异常。   他们的马是要带着他们去江南的,任何一匹都不能有事。   看着小虎尾跳上马溜马而去,魏世朝背着手,哈哈笑着挥了手,带上自己的随从与兄长的另一仆从,去查看马车去了。   **   魏府被封,库房被查,只不过七日,府中用度就已捉襟见肘。   这时魏家族人陆续迁出了府。   这时已是严冬,魏瑾荣在任家掌柜的帮忙下安排好了族人,那掌柜托与他一个箱子,与他道,“这是我们表小姐交给表姑爷的。”   说完,就告退,带着人走了。   箱子没有上锁,且是轻开着的,魏瑾泓瞄了一道,见全是金珠子银珠子,他又掀开一些细看,还有一些是印了魏世朝小字的金银之物。   都是旧年之物。   即使是现下用出去了,也无话可说,不能说是魏府贪的。   就是到了如此境况,族长都尽其责,族人那也定有几分慰然。   魏瑾荣心中顿时颇有点讶然。   等与魏瑾泓一报,魏瑾泓沉默了良久,才朝他笑道,“这出自你表嫂之手,她应是料到了魏府今日之况。”   “表嫂聪慧。”   “呵。”魏瑾泓笑了一声。   见兄长脸色煞白,还能笑得云淡风轻,魏瑾荣心中感叹了一番,这时嘴里又问道,“呆会你还要去见章尚书?”   “嗯。”魏瑾泓轻颔了首。   “他……”魏瑾泓抬眼看向他,眼神沉静,“大兄确定了吗?”   这刑部尚书到底是何派之人?是皇上的,抑或是……   “大体无误了。”魏瑾泓微笑道,“章尚书是好意还是歹意,这两天就能有定论了。”   “那……”魏瑾荣往上抬抬手,问道。   那皇上之意呢?   魏瑾泓再微微一笑。   还是忍?   魏瑾荣看着虚弱的大兄,不忍地道,“还须多久?”   “谁知。”魏瑾泓哑笑,眉目清朗,“现下,总得让人相信我必死无疑才行。”   “唉。”魏瑾荣轻叹了口气,便不再言语了。   这时说何话,都于事无补。   **   “爹,吃药了。”魏瑾泓轻叫了父亲几声,见他睁眼,就扶了他起来,端过了小厮手中的碗。   “你回了?”   “嗯。”   “皇上是怎么说的?”   “继续查。”   魏景仲无声地把一碗药喝完,又含了口温水漱了口,再道,“族老有谁要见我?”   “七叔公来了人说他这几日闲得慌,让你好点就过去陪他说几句话。”   “好。”魏景仲顿了顿,又道,“还有何人?”   “华伯来了,说家中虽是出了事,但祭祀之事是不便有何变动的,还请爹在祭祀三月前照常禁荤茹素。”   “还差几日?”魏景仲问大儿道。   “就差七日了。”   “你吩咐下去。”   “是。”   “瑾瑜呢?”   “在院中习书。”   “如此便好。”   说罢,他又补了句,“找人看好了。”   魏瑾泓点了下头。   魏景仲见大儿神色不好,便对他道,“你且下去歇息,我这看会书。”   “是。”   魏瑾泓退了下去,一步都不缓。   等到了廊中,他才招来吉祥扶他。   朝中有武臣说他是佞臣,蒙上欺下死有余辜,便带着刀在他回府之路堵住了他动手。   要换平时,倒也无事,他有还手之力。   而如今他是被审之身,没有收押已是格外开恩,这时武官行凶要是再还手,再伤人命,更是祸不可测,只能被人刺了一刀,暂断了此事。   眼看他死罪待定,这落井之石的人只会越来越多,也不知明日出门会不会再出不可预测之事——现今想来,那女人第一件做的事就是逃,倒确实如了如她所说的他要是快要死了,她立马拔腿就逃的话。   ☆、97最新更新   “赖氏?”见自家王妃在看书信,刚进屋的岑南王随口问了一句。   祝慧芳忙起身,挥退了随着进来的丫环,与他动手解朝服。   在解腰带时她说了信中的话,“烟烟问我,这京中可有什么不便之处,另还附了一图给我。”   “何图?”岑南王略一挑眉。   “后退之路。”   岑南王略牵薄唇,“倒是什么好东西都给你。”   祝慧芳笑着摇头,“都与您说了许多次,我与她打小就好。”   “你跟你亲妹也打小就好。”岑南王不以为然。   “也只有她我给多少,她还多少。”祝慧真说到这就不打算跟她家王爷继续说下去了,另道,“图我呆会给您瞧上一瞧。”   “也好。”   等王妃与他换好衣,岑南王接过她手中之图,半晌后与王妃道,“她确有一点能耐。”   这退路,全靠地势,不靠他人的帮忙,只要身手够快就好,变数很小。   这图能绘出来,都能说她有些能耐了,何况是她安排出来的路线。   “可能用?”   “能用。”   祝慧芳听了淡笑道,“想来也是,不是好东西,她怎会给我。”   岑南王听她这么说,怪不高兴的,便冷哼一声,甩袖大步出了门,且嘴上大声叫着大儿的名字,“大世子,老大,老大,快给本王出来,带你吃花酒去。”   随他回来的大世子刚在自个儿屋中换衣出来,一听他的声音,抚额退进了房,对仆从道,“就说我不在,容我歇歇,再去对付我这无法无天的老子。”   祝慧芳在屋内听了不禁一哂,走去门去,挂上他的手,气定神闲地道,“大儿没空,便带了妾身去罢,也好给您倒酒喝,您要是醉了,我也好带您回来,正好也安了我的心。”   岑南王一听,哼哼了两声,带着她往院门走,走出院门,也没再往大门走,而是转道带了她去花园,且途中与她说,“这年过完,便是使法子,也定会接了你祖母来,你别成天丑着张脸。”   祝慧芳摸了摸自己的脸,头一弯,靠在了他的肩上。   岑南王转头,看到她洁白脸上的安详之意,嘴角不由翘起。   他家那老娘总跟他说,一个女人幸不幸福,满不满意她的日子,是可以从她的脸上看得出来。   他觉得此话甚是有理。   他家王妃就是满意得很,所以才十年一日这么美丽。   **   年底,魏瑾泓被定有罪,关押天牢,年后处斩。   此事一定,魏家上下皆愤慨哀痛不已,有族中人脱了鞋袜,踩了尖刀,去宫门击了鼓,回来双腿不能行走,拉着其父手痛道,“族兄冤枉,为何上苍无明眼明断是非?”   其父怆然。   病中的魏景仲这时却是从病榻上下来了,主持了族中之事。   这年大年三十这日,他领了族中人祭拜了先祖,在当晚的团圆饭上,他举了清酒,站起对着全族人连敬三杯,对着满堂男丁道,“是我不当之处拖累了各位,待事毕,自当会列祖列宗与前辈请罪,魏氏此次,尚只能靠各位帮景仲这一把了。”   说完,他站于正堂前,掀袍与辈份最高的魏七老太爷磕了头,道,“七叔,景仲有罪。”   魏七老太爷扶了他起,抚须与他道,“无碍,我族自有祖宗何佑,你且宽心。”   当晚,魏景仲只薄酒三杯,膳毕去了儿子的书房,静坐一夜无语。   初晨,下人来报,说候了一夜,给大公子送去的年夜饭还是没有送进。   魏景仲闻言颤抖着手扶了案桌起身,那刻老泪纵横。   终是他对崔氏太肆意了,才让她牵累了族人与儿子。   初三那日,魏瑾瑜久日不出府,这夜终是忍不住,偷偷从小妾的床上爬了起来,去了后门强令门房打开了门,想把旧友赠送他的名士图拿到手。   哪料,说好来送画的人不是旧友,却是当朝御林军左统领,手中拿的恰恰是他要的名士图。   随后,左统领以魏府私谋宫中之物之名,搜查了魏府上下的书房。   前次刑部奉旨彻查,查的只是库房,此次却是把魏府的书房书库查了个底朝天,无数书籍被翻扔得失了原样。   闻讯赶来的魏七老太爷看到此景,一口气没喘上来,生生昏死了过去。   这一次,楚候爷尚在宫中赶不过来,却是司仁穿着朝服过来,站于御林军面前,手握御赐的宝剑厉道,“圣贤之书,此中还有列位先帝御赐魏府之物,谁敢沾污?给本官站出来!”   他此声喝掉,才阻了这些人撕扯书本之举,一番动作下来,这才免了魏府藏书尽毁于一旦。   **   魏瑾泓之事在年后半月才传到任家。   魏世朝闻讯后,便不见踪影,派了多人去找,才知他躲在了屋顶,在落着雪的天气里抱着腿闭着眼睛在默默地哭。   找到他后,赖云烟站在屋下,看着他好半晌,见儿子不理她,她就令人在廊下备了椅子,走了过去坐着,且当是陪着他。   不久,苏明芙也过来了。   她有着身子,怕冷了她,赖云烟只能道,“你回吧,我跟他说。”   “你会跟他说什么?”   “说能说的。”   “他这时候听不进。”苏明芙叹道,孩子再聪慧,也只是个孩子,现下父亲命不久矣,他哪还能像个大人一样明智。   “也得看他说什么。”赖云烟苦笑,“不说,我怎知道?”   “世朝,下来吧。”苏明芙又站了起来,扶着腰朝屋上的孩子喊道,“莫冻坏了身子,让你娘与我担心。”   魏世朝看着她大腹便便的样子,还真是怕她操心,就流着泪抽着鼻涕爬了楼梯下来。   站于母亲与舅母身前时,他说道,“世朝都懂得,我只是伤心,娘亲与舅母都不要太担心,我哭哭就好了。”   “不怨我?”赖云烟看着不靠近她的儿子道。   魏世朝摇了摇头,“不怨。”   “那你为何不过来?”赖云烟说这话时以为自己能控制得住,但她的鼻子还是酸了,声音也哽咽了一些。   不怨,怎会不过来靠近她?   “不是不过来,”魏世朝扁着嘴流着泪,伤心地道,“过来了,我就会求你陪我回京中,孩儿知你本领大,当是有救父亲的那法子的,可你不想救,孩儿没法子,你就让我……”   说到这,他是再也忍不住了,哇哇地哭了起来。   他是知道母亲的本事的,她有法子,她有那极好的法子,可是她一道都不说给父亲听,他什么办法都没有,他能怎么办?   父亲说他不怪她,可是,他都要死了啊……   母亲怎么还狠得下心,什么事都不管。   “你让我救他?”赖云烟拿帕擦了擦鼻,垂下眼无奈地笑了一下。   终是债,真是要还的,一点也容人轻忽不得。   “你救吗?”魏世朝这时靠近了他娘,拉了她的袖子,呜呜哭道,“你救罢,你别回去,但救他罢。”   “你爹跟你说什么了?”纵是心伤得不行,赖云烟也知此事不那么简单。   儿子再聪明,再知道她有本事,怎么就能这么清楚确定她有本事救魏瑾泓?   “爹爹说,只有你知道黄阁老是谁,知道他是谁了,他就有救了。”   ☆、98最新更新   “嫂嫂。”赖云烟无奈一笑,转首向苏明芙。   苏明芙一怔,随即领会,起身走了。   路中碰上煦阳,便带了一块离去。   赖云烟朝流着泪的冬雨颔首,冬雨便带了婆子丫环皆退了下去。   “娘。”魏世朝有些茫然地看着赖云烟。   “娘跟你说几句话,你听不听。”赖云烟温和地问。   “听。”魏世朝想也不想地答。   “娘便是不帮,你爹也会无事,你信不信?”   他们都是两世为人,也许他们谁都没那个一步登天的本事,但逃命的方法,他知道的只比她多。   他要是真死了,那才是奇了怪了,若不然,他上世是怎么在她手里死里逃生过那么多次的?   “娘的意思是……”魏世朝傻了。   “你想想,”赖云烟温柔地看着儿子,“他都知晓娘的本事大了,这本事,能不比娘大吗?”   魏世朝闻言身形一僵,过后盘腿坐在了地上,好一会才面无表情地道,“又是苦肉计。”   祖母会这招,爹……也会。   “你信不信娘说的话?”赖云烟眼睛直直地看着他,笑着问。   她这时是笑着的,但眼睛里有泪。   “信。”魏世朝径直地点了头,只不过眨眼,他就摸着心口与赖云烟道,“娘,孩儿这疼。”   一次又再次,爹爹总是拿他当小孩哄,真是哄了一次又一次,哄得他的心都要碎了。   赖云烟的眼泪终于掉了出来,她蹲下身,把在地上的孩儿抱到了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让他在她的肩头哭。   “娘……”魏世朝哭着问她,“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你是我唯一的孩子。”赖云烟不断地拍着他的背,忍着哽咽道,“是我……我最心爱的珍宝……”   她三世为人,才得来这么一个孩子,她爱他之心,谁人都知啊,何况是那位从始至终从没变过的魏大人。   她教孩子仁爱大度,要去公平对待每一个人,从未教过他憎恨,而魏大人却还是利用了被她这样教养大的他来操纵她。   魏大人的深情一年装得比一年更像,可他骨子里的东西,真是一丁半点都未变过,他还是那个上世一边任人折辱她,一边还是亲手往她心口捅刀的人。   真是一点也没有变过,这个他非要的孩子,成了他对付她最利的武器。   还好,因着他母亲对她的谋害,阴差阳错地让小儿提早看到了真相。   要不然,世朝要是不信她,她怕真是再活一世,还真要被魏大人再生生屠宰一次了。   他不愧为她的死敌,比谁都知道要怎么折磨她,她才是最痛苦的。   “娘,我若是不信你?”魏世朝回过头,看着她的泪脸,伸出冰冷的手去摸她脸上冰冷的泪。   赖云烟微笑道,“那从此之后,娘就这世上最孤单的人了。”   她脸上这时掉下的泪掉在魏世朝冰冷的手上,他手被滚烫的泪水烫得抖了一下,随即他扶地起身,扶着她起来。   他踮高脚,拿袖子擦干净她脸上的泪,擦得干干净净了,又仔细打量了一会,这才抿着嘴与她道,“孩儿知道应要怎么做了。”   只要他不伤她,不让人借他的手给她下毒,不让人借他的嘴逼她,这世上,就无人能伤害得了她了。   “娘,只要我不伤你,就无人伤你是不是?”回去的路上,扶着母亲的魏世朝偏头看着她的脸,问得认真无比。   “嗯。”赖云烟愣了一下,随后点头,“是无人,除了你。”   他是她的孩子,是她最不舍得让他伤心之人,这世上其它的伤害她都可以去让自己释怀,但要是他的——怕是太难了。   **   “你要写信?”   “不是,是画图。”   “嗯?”   “表兄你看。”   “是地形图?”   “是。”   “地宫的?”   “不是,是天牢的。”魏世朝诚实地道。   “这……”赖煦阳微敛了眉。   “这是我娘教我的,我画了给我爹捎去。”魏世朝把冰冷的手放到火盆上烤了烤,又连搓了好几下,这才又重提起了笔。   “让姑父逃狱?”   “他舍不得我娘和我,那就逃来罢,你看如何?”魏世朝画着图,朝表兄挤眼笑道。   “怕是不会,还有族人要顾。”赖煦阳知他说的是戏谑之言,不由也笑着回道。   “他来了信,我也是要向他表孝心的。”魏世朝说到这,朝兄长苦笑道,“当我爹的长子比较辛苦。”   “都一样。”见他话间有着黯然,赖煦阳不禁轻声安慰道。   “舅父从不会教你怎么对舅母坏,他只会令你保护自己的母亲,”魏世朝又再描了几笔,这才叹然道,“而我爹不。”   “世朝……”赖煦阳拍了拍表弟的肩,与他道,“天下无不是的父母。”   “我知,娘也是这么说的……”魏世朝写了几天道德经,现在心中已是舒服甚多。   说来,这世上的许多事无法改变,他只能学着去接受,也学着去理解。   “这有用吗?”见魏世明画得认真,赖煦阳不禁多问了一句。   “有用,表兄你也记记,这是真图。”魏世朝忙把画好的那张放到了兄长的眼前,与兄长细道,“娘亲让我临摹熟悉,说是我以后要是倒霉催的被我爹连累了,到时要是没什么办法了,也好有法子逃出来。”   “这……”赖煦阳不禁轻咳了一声,“这算什么法子?   姑妈也真是的,这等话都与表弟说得出口。   “好法子,只要是能活下去的法子都是好法子,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说到这,魏世朝搁笔,看着窗外好半晌,转头与看着他的表兄道,“也不知我爹会怎么风光出来。”   爹与娘不同,爹便是受人刺杀,也会高高跃起,衣角飘然,就像神仙降世。   娘就不同,怕伤了在她怀里的他,只能躬着身体在雪地里不停地打着滚,沾一地的雪也不松手,再起来时,头发乱了且不说,连眼皮上都挂着残雪。   “是么?”   “嗯。”   “到时再说罢。”   “舅父那来信了?”   “来了。”赖煦阳来找他就是为的这事,他把他父亲写的信拿了出来交给魏世朝,“你看罢。”   父亲说,姑妈是他们赖家的人,生是赖家人,死是赖家鬼,他们的事尽可与她说,而他的事,也尽可与世朝说。   他们虽是表兄弟,但定要比亲兄弟还要亲才成,因为以后就是他们一路扶持彼此下去了。   “舅父欲要死谏?”魏世朝“啊”了一声。   “想来,也是别人的释意。”再明白自己父亲不过的赖煦阳淡道,“如此看来,姑父确实是无碍的。”   让他爹为姑父去死?怎么可能。   爹爹连姑姑死都是赖家鬼的话都说出来了,怎么可能会这么帮姑父。   “别的尾巴只有三条,我爹的,九条,谁都逮不住……”魏世朝伸出手在空中大力抓了一把,摇头叹道。   他有这么厉害的爹,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99最新更新   “说是要死谏……”赖云烟无语看着苏明芙。   她哥哥为魏瑾泓死谏?这还真跟黄鼠狼给鸡拜年一样让人穷词。   苏明芙轻咳了一声,先是垂首不语,但到底还是担心赖震严,又抬头迟疑地对赖云烟道,“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死谏归死谏,但不能真死才成。   “兄长心里有数。”她与京中远隔万里,来往一通消息都要一月有余,哪真能知道那么多,这时候只能想着兄长那强悍的性子聊以安慰了。   “嗯。”苏明芙摸着肚子沉思良久,跟赖云烟道,“你哥哥做什么都自有他的道理,我们无须担心。”   “是。”赖云烟笑着利落地点了下头。   她这嫂子是个孕妇,她必须要比她更坚决自信,这才能让她不慌乱。   赖云烟与苏明芙聊过后,刚要出门,给苏明芙送补汤过来的丫环朝她就是一福腰,脆生生地道,“姑奶奶安,夫人请您去呢。”   “何事?”赖云烟眉毛微微一扬,笑道。   丫环掩嘴笑,“小小姐把花绣乱了,夫人让您赶紧过去吓唬吓唬她。”   赖云烟摇头,嘴间笑道,“好事从不找我,这种当恶人的事尽是惦记我。”   **   赖云烟到了舅母处,刚进门,就听她表弟那胖呼呼的小女儿在跟她奶奶娇声娇气地道,“阳表哥是嫁不得的,他长得和娇娇一样高,他背不动娇娇,娇娇也是背不起他,在一起是不会有好处的,朝表哥可以嫁上一嫁,只是赖姑奶奶好凶,娇娇好怕,还是不要嫁的好。”   “叫姑妈。”赖云烟板着脸走了进去。   她这一走进,任娇娇倒喝了口气,拿小手掩了嘴,眼睛乱转,似是要逃窜。   “站直了。”赖云烟故意严道。   任娇娇嘟了嘴,却还真是怕她这凶恶的表姑妈,乖乖地走了她们身前,眼睛怯弱地朝她奶奶看去,撒娇道,“奶奶……“   “你可来了,”任庞氏拉了赖云烟的手,很是干脆地道,“赶紧把这个不会绣花的小闺女扔出去,我看以后是嫁不出去了,还是现在扔了的好。”   “奶奶,不要扔嘛。”任娇娇一听,立马爬上了她奶奶的腿,抱着她的脖子,把头埋在了她的胸口不动了。   “那你嫁不嫁你朝表哥?”任庞氏是下了死心非要把她这个心肝小孙孙塞给赖云烟了,这对她好,要是订了这亲,她家小孙孙再如何也能安享这荣华富贵一生。   “嫁喽。”在被扔与嫁给朝表哥之间,任娇娇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嫁。   “我可不敢要,您还是自个儿留着。”   “嫌弃啊?”   “可不!”赖云烟斩钉截铁,拿手指截着任娇娇的脑门,咬着牙恨恨地道,“昨晚还捉了小虫虫扔到姑妈的茶碗里,讨了你进门,我肯定得天天吃那虫子,我可不愿意!”   任娇娇一听,咯咯笑了出来,笑得眼睛都弯了。   那笑声,跟她眼前这表姑妈看好戏笑出声时的声音一样,欢快又透着股坏气。   “你又捣乱了!”任庞氏瞪了眼,正要再假装训斥几句,娇娇的亲娘任洪氏却是来接她回去喂食了。   她先是朝她们都请了安,再从婆母怀里抱了四岁的女儿到怀里,朝她们道,“我抱了她就去喂了夕食,稍后就送娇娇过来给娘亲和烟姐姐玩儿。”   “这说的是什么话?”   “去罢去罢,早些送来。”任庞氏正要教训她这儿媳妇,却被赖云烟打了岔。   任洪氏偷偷一笑,抱了孩儿下去。   她走后,任庞氏与赖云烟正经问,“真不要啊?”   “还小呢,再过几年看罢。”赖云烟无奈地看着她舅母。   “唉,娇娇好着呢,与你合得来。”   “他姓魏,”赖云烟淡道,“要是仅是我的儿子,娇娇嫁过来就嫁过来,以后就是要那天上的月,我也定会去想想法法子。”   任庞氏一听,拿帕掩嘴,思索了一会,才道,“好,再看看。”   说着那千情万种的美艳中年妇人抬了美目,与她冷了脸道,“但到时要是境况是好的,我家娇娇是定要嫁过去的,别的人休想抢了她的婚事。”   她膝下三儿生养出来的女儿只有这娇娇得她的欢心,她是定要把那最好的给她的,就是抢,她也要抢到手。   “晓得了,晓得了。”赖云烟拿她这掠夺成性的舅母头疼得很,说才说上几句话,她就想揉额了。   “你知道就好。”任庞氏这才满意地点了头,说着伸手握了握赖云烟的手,探出温热后又笑开了脸,说,“好了,给你用的补汤还是有些成效的,你继续喝着,用不了几月,这身子就会好得不能再好了。”   “嗯。”赖云烟说这话时,看着舅母的眼里有着与前世她看着这个女子时一模一样的敬爱。   舅母能干又厉害,就是因着她的帮衬,嫂嫂才从鬼门关那里抢回了命,现在还有了第二胎。   上世,也是因舅母的坚强,他们才一路扶持再回到尘世。   “你这孩子……”见她又瞧着她笑,任庞氏拍拍她的脸,心中便又对她柔软了些。   这世上,人与人之间谁人无利害关系?她从来不觉着对谁狠辣有什么不对之处,但对着这个老是笑看着她任家外甥女,却觉得对她宽容两分也无碍。   有时也还想着,她有几分真心,她就是还她几分又何妨。   “过几日,要去庄子住上几日,那是新庄子,没什么人气,天气尚还寒,你身上穿暖些。”她叮嘱道。   “记着呢,说来,我带来一块红狐的皮,不适我穿,稍会就让丫环给您。”   “给我作甚?我不适宜穿了。”   “您就穿着罢……”赖云烟叹气道,“我现下都不知您当初为何就嫁给我舅了。”   那美色真是天地间独有的任庞氏听着笑了好一会,随后慢悠悠地躺到了椅背上,与赖云烟笑道,“还不是你舅父当年说,他死后葬他的金棺,能分我一半。”   被当年那福态讨人喜欢的小公子骗了,就成了现今这模样了。   什么分她一半金棺?就是每年多打他一套首饰,他都要在她怀里哭得像个孩子。   **   这年出了正月就是二月,魏家祖祭。   魏家是百年世家,曾随开国先帝打过江山,在这个时候,连皇帝都不好上门找麻烦,何况他人?   第一天的祖祭前天,皇上开了恩,许魏家的人见魏瑾泓见他一次。   魏家老太爷带了族下五位族子去见了他,当日,这几人出来后,跪下当天大哭,嘴间言道族兄若亡,他们必继族兄原志,为君为国,死而后已。   他们哭得甚是大声,第二日,魏家祭祖之日,哀嚎遍城,这哭得让那不懂事的小儿都随着抹泪。   魏家祖祭三日,赖震严也前去给赖家那祖宗烧了香,躬了躯,回了府中后,赖震严朝着自己随伺服在身的忠仆虎尾阴侧侧地道,“这一群吃人不吐骨头的,一个比一个装得还像兔子。”   虎尾挠头,不敢答话。   “赖绝。”赖震严叫了敢说的赖绝进来。   “大公子。”   “你来说,魏家的那些人就真不知道魏少府会没事?”   赖绝作揖道,“有不知的。”   “哼。”赖震严哼笑了一声。   “有知的。”赖绝再道,“以荣公子为首者,皆是心中有数的。”   “哼哼,”赖震严再讥俏不屑地笑出声来,“他们装,还要带着本官,真是岂有此理。”   赖绝垂首,不再声响。   魏家祖祭后,赖震严持奏折哭到了元辰帝面前,言道魏瑾泓无辜,把头在金殿中磕出了血。   太师震怒,在旁喝道,“此乃殿堂,岂可信口雌黄!”   赖震严随后,更是哭得大声,大声言辞振振道,“皇上,魏大人是冤枉的啊,现下江南来了相证之人,已说那日采买根本不是他魏氏门下之人,如若不信,可传堂审之,下官若是真是当着陛下信口雌黄一句,当千刀万刮也绝不怨言。”   他语毕,楚子青与司仁,还有几位私下与魏瑾泓交好的官员全站了出来跪下,齐齐请令。   皇帝为难,但还是下了令,令国师监察,再查此案。   此旨一下,不仅是敌对之人,便是心中有灵敏的赖震严心中也冷哼了一声。   善悟那秃驴,跟魏瑾泓那交情好得天下尽知,让他来监察,岂不就是定了魏瑾泓无罪一般。   **   四月,京中再传来消息,说是出狱的魏瑾泓病重,这消息一传来,别说赖云烟不信,就是对其父有一些牵挂的魏世朝都私下与表兄嘀咕,“我怎么觉着不对?”   赖煦阳拿着父亲的信,笑笑不语。   他暂且无话可说,因他爹也病了。   要是装病,那就是他们都一道装了。   魏瑾泓见表兄不语,凑过去看了他手中的信,与他道,“兄长,我们换一下?”   赖煦阳觉得并无不妥,就把手中信给了他,拿过了他的。   两兄弟把对方父亲的信都看过后,赖煦阳偏头看向表弟,“你的地图送到了?”   “送到了。”   “姑父是如何说的?”   这次,魏世朝大大地叹了口气,与兄长苦脸道,“喏,回了您手中那一封。”   说他病了。   “你觉着是什么意思?”赖煦阳温和地看着表弟。   “要是真是无事了,想来也是要我回的,”魏世朝苦笑道,“不可能不回。”   族令还在他手中呢。   当初他还以为这是父亲极其看重他,现下想来,这确实是父亲的厉害,就算不是探他的病,族令在他手中,他哪敢不回啊。   “此事还没定论。”赖煦阳看着表弟道,“要是真是无碍了,到时你随我一道回京就是。”   魏世朝当下无语。   回京?要是父亲被扫清冤屈,他怕是真要回去的罢。   可娘呢?她随他回,还是留在江南?   这时京中五月中旬已有些炎热,在水牢被人监视着关了半年的魏瑾泓又再寒疾突发,有近半月的时间全身虚得无力下地。   那卧房四处都放有炭炉,送药的仆人进门不到一会就会汗流浃背,但在榻上的魏瑾泓却还是身盖薄被。   善悟这日与他来施针,问他道,“双因何日回?”   魏瑾泓睁眼,这时他眼皮上的汗水滴进了他的眼里,而他眨也不眨淡道,“暂且无信。”   ☆、100最新更新   此年六月宫中,萧太妃接见了娘家侄儿。   “怕是送不进去了。”萧铎纬朝萧太妃低声道。   太后被拘,萧太妃人逢喜事精神爽,说话时语气都带有笑意,“这魏大人还真是个情种。”   萧铎纬笑笑。   “他那在江南为族为父祈福的夫人回来了没有?”   “没有什么消息。”   “快回来了罢。”此时尘埃落定,他这次尽忠尽职,皇上也很是满意,想来也是该回来了,“过几天有宫宴,到时本宫会出席,到时我再回上一句。”   等他夫人回来,再安人就有些不妥了,还是尽早办了。   “这……”萧铎纬朝萧太妃摇了下头,又小声地道,“皇上提了都没用,您看?”   萧太妃淡道,“本宫只略一小提,答不答应就是他的事了。”   不过是赏个医女侍候他,哪来那么多的推拒。   **   江南任家。   任娇娇拿着扇子在花园扑蝶,不小心看到她的那个表哥往她这边来了,心中顿时一急,扇子也不要了,往那空中的一扔,拔腿就跑。   “小小姐,你去哪?”不知情的丫环急了,生怕她跌倒。   任娇娇一句话都不说,皱着小脸地提着裙子就往她奶奶那边跑,跑了好几步,才想起她奶奶也是逼她要嫁朝表哥的,于是又改了道,往她公公的帐房方向跑去。   “慢点,慢点。”她这急顿急跑可吓坏了看管她的丫头。   “呶,呶,呶……”任娇娇手往表哥们的方向指去,脚步不停。   丫环们回头一看,看到两个表公子,不由笑了起来。   任娇娇的贴身丫环槐花这时笑着朝她道,“表公子又没说要娶了你去,你怕他们干什么?”   任娇娇听了,脚步又顿,稍想了一会,不由展颜一笑,道,“就是,表哥哥他们才不娶了我去,我怕他们什么。”   说着就站在了原地,往表哥们那边看去。   那边去找任庞氏的赖煦阳与魏世朝一看她又跑又停的,魏世朝纳闷向兄长问道,“胖丫头又怎地了?”   “怕你我娶了她。”赖煦阳微微一笑,眼睛里也全是笑意。   说着他带了摇头的魏世朝快走了几步,走至任娇娇前,他就从袖兜里拿出半块蜂糖,与她道,“出来得急,带得少了,先含一口吃吃罢。”   任娇娇张口嘴,把糖含进了口里,手里着急地朝槐花摆着,等槐花急搬了园中的木桩过来后,她在她的扶持下站在了上面,等到与赖煦阳一样高了,她就朝她的阳表哥娇声娇气地道,“表哥哥,你今日定是不娶了我走的罢?”   “不娶。”赖煦阳摇了头,笑道,“留你在家里。”   “诶,诶,好,好,好。”任娇娇连连点头,把口里的糖水猛咽了好几口后,她扶着她阳表哥的肩,朝她朝表哥问去,“这位表哥哥,你定也是不娶娇娇的罢?”   “今日不娶,哪日你不听话哪日娶。”魏世朝严肃道。   “我听话得很!”任娇娇大声道,“我今日可听话了,认了字才出来捕的蝶,不信你去问我娘!”   说完生怕魏世朝不信,又补了句,“问奶奶也是可行的,奶奶知娇娇听话得很,今日莫有说要把娇娇扔出去嫁了。”   “那今日不娶。”魏世朝赞赏地看了她一眼。   任娇娇骄傲地挺了挺小胸脯,又觉着不对,怯怯地道,“那明日也不娶,可好?”   她可不愿意嫁出去,她要跟奶奶和娘亲在一起,日日都能看着她们。   “明日可会听话?”魏世朝淡淡问了一句。   “明日听话。”任娇娇忙重重点头。   “那不娶。”魏世朝肯定地颔了下首。   “跟我们去奶奶处。”赖煦阳微笑着听他们对完话,这时伸出了手,牵了小姑娘下了木桩,柔声跟她说。   “好呢。”任娇娇乖乖地被他牵着,走了两步,又大模大样地关心起了表兄,“这位表哥哥,今日你可乖乖吃药了?”   “吃了。”   “那娇娇等会捕了蝶,就给你送来看。”   “好。”   “那位表哥哥……”任娇娇望向了没牵她手的另一位表兄。   “何事?”魏世朝向她一揖。   任娇娇可怜地看向他,“今日姑奶奶可没凶你罢?”   魏世朝哭笑不得,“尚无。”   “你可要小心着些。”任娇娇叮嘱他道。   “是,小心着呢。”面对着这外舅姥一手养大的小表妹,魏世朝觉着就算哪日她不乖了,他也还是不娶她的好。   家中有着一位与任家有关的小姐就够了。   **   “都跟舅姥姥坐一道。”两小孩一进来请完安,任庞氏就朝他们招了手。   “娇娇呢?”任娇娇忙跑来。   “坐腿上。”任庞氏瞧了没出息的小孙女一眼,把她抱起放在了腿上坐着。   “我与世朝坐在下首即可。”赖煦阳这时忙道。   “那坐近点。”任庞氏话一落,就让丫环去搬凳子去了。   等两表兄弟一坐下,她问他们,“肚子可饿?”   “表兄刚喝了药,现下吃不得东西,”魏世朝这时忙道,“世朝也是喝了补汤过来,舅母看着我下嘴的。”   “那吃点果子罢。”任庞氏点头道。   “好。”两兄弟齐声道了一声。   “今日未咳了罢?”任庞氏关心地向赖煦阳问去。   “没有了。”赖煦阳把一颗干果放进了任娇娇的嘴里,朝舅姥微笑着说,“今日来是要跟舅姥姥说点事的。”   “不急,改日再说。”任庞氏知他要提的就是回京的事,打算轻描淡写带过去。   云烟与明芙一来,不仅是她家那财神爷欢喜,她也是有了她们陪着得了不少趣味,孩子又聪慧懂事,留得一日是一日。   “姥姥,世朝也是有事与您商讨。”   “哦,何事?”任庞氏扁扁嘴,不高兴地朝小侄外孙看去。   “姥姥……”见美艳的妇人很明显地面露不悦,魏世朝挠了下头发,无奈地道,“是好事。”   “好事?”任庞氏不禁笑了,“那你说说。”   她这人最欢喜听好事了。   “晖表弟已生下两月了,京中舅父盼得紧,这不舅母不是要回去了吗?”见舅姥听到这话,脸就拉下来了,魏世朝忙急急接道,“世朝也是想着一道回去看看我父的病,就是这路途遥远,娘亲身子不好,世朝就想留下娘亲养病,让她歇好了再派人来接她回京,这段时日里,就想托您代世朝照顾下娘亲了。”   任庞氏一听赖云烟会留下,顿时喜上眉梢,当下就笑了起来。   “姑奶奶不走啊?”任娇娇一听,眼睛却是鼓了起来,这时她那含着果子的小胖脸被撑起一大块出来,那脸便更圆了。   “你这眼皮子浅的。”任庞氏指着她的额头笑骂了一句,回头又朝魏世朝笑得合不拢嘴道,“放心罢,舅姥姥定会把她顾得白白胖胖的,回头要是少一两肉,姥姥割了自个儿的陪给你。”   “诶。”家中娘亲是敢说的,这舅姥姥啊,更是另一个更敢说的。   “煦阳来,是要跟您商量一下这走的日子。”赖煦阳温和地开了口,接了话道。   “下月罢。”任庞氏想也不想地道,“呆会我找算师看看日子,下月选个良辰吉日动身。”   “舅姥姥……”赖煦阳轻叹了口气,眼神微显出了些忧郁。   任庞氏只看了一眼,就捂着自己的胸口带着哭音道,“是舅姥姥不好,你才要走的吧?”   魏世朝一听他们这舅姥姥又要用哀兵之计了,忙低下头,把她交给了表兄。   他可是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赖煦阳轻瞄了他那狡猾的表弟一眼,随后他眼睑一垂,起身掀袍,眼看就要任庞氏跪去……   这时任庞氏的心腹婆子忙一个箭步过来扶了他,这时任庞氏抱着任娇娇哀声哭道,“看看,看看,定是我这老婆子不好,这才住上多长时日啊就要走了,回头你公公来了,定要怨我待客不周呢。”   任娇娇一看她奶奶哭上了,忙伸出手拍她的背,“奶奶,莫哭莫哭,娇娇不走,娇娇靠得住!”   这时任金宝进了门,见他家老婆子对着侄外孙用上了常对付他的那招,忙急急忙地跑了过来,往他夫人怀里扑去,“夫人莫哭,我来了。”   任庞氏一看肉山来了,也顾不得哭了,慌忙道,“你别给我过来!”   她身后的婆子这时全一道站了出来,去拉老爷。   这一扑,可别把两个娇滴滴的给压着了!   这时门外的赖云烟看着屋内手忙脚乱的一团,从袖兜里掏出早备好的那小把瓜子,慢悠悠地磕了起来。   冬雨见了,瞥她一眼。   “你要?”赖云烟朝自个儿丫环坏笑道。   冬雨忙退后两步,可不敢跟她这没个正经,更无什么体统的主子一样。   那厢魏世朝抬眼看到了他娘,看他娘对上他的眼,还朝他挑了下眉,他不由长吐了口气,重重地靠在了椅背上。   算了,留她在江南吧,娘这性子,也只有在舅家这样的家中才痛快。   **   由任家的护头领路,赖魏两家从水路回京,一路行船较快,到七月底,一行人就回到了京中。   魏世朝由春管家接着回了家,一到府中就去了魏景仲的书院。   魏世朝行了跪拜之礼起身后,再看祖父的满头白发,又是眼眶一热,又再跪了下去,再磕了几头。   “过来,来我身边坐着。”魏景仲轻摇了下头,朝魏世朝柔和道。   “是,祖父。”   “江南可好?”   “好。”   “你母亲的身体如何了?”   “并不怎么吃得下食,一日只能食那两顿。”   但这并不是病的,而是热的,江南盛夏之后就是烈秋,舅姥说娘亲身子寒,房内放不得冰块,便是打扇也不能扇太久,这可把他娘热得饭都不怎么吃得下了。   魏景仲闻言顿了一下,这时魏瑾泓从宫中回府,一进父亲书房听了魏世朝的话,不由朝孩儿看去。   “一日只食两顿?”他再问道,这时长手一挥,免了魏瑾泓的礼,袖摆又如长蛇一样又收回到了他的身后。   他在魏瑾泓的身侧坐下,看向了大半年未见的孩子,又道,“长高了不少。”   脸也长开了。   眼睛鼻子皆全像他,只有那嘴随了他娘。   “爹爹。”魏世朝见到削瘦至极的魏瑾泓,见他两颊瘦得都凹了进去,不由一惊,当下顾不得拦阻,朝魏瑾泓就是跪了下去。   “说了无须跪拜。”   “爹。”   魏世朝声音有些哽咽,见父亲拉他起来的手硬得见得皮骨,心中酸疼不已。   真是病了不成?若不然,哪会削瘦至此。   “坐着。”魏瑾泓拉他起来坐下,朝他道了一句后又朝魏景仲道,“世朝舟车劳顿,让他先去歇息一阵,歇会再与您一道用膳罢?”   “好。”魏景仲犹豫了一下,看向了大儿。   “春晖跟你走,你看可行?”魏瑾泓朝儿子看去,温和道。   “是。”魏世朝看着父亲微有些不好意思。   爹看他的眼睛跟以前一样,没变。   “去罢。”   魏瑾泓笑看着他出了门,等看不到魏世朝了,他才收回眼神与魏景仲道,“长高了不少,更沉稳了一些。”   “嗯,只是不知学问长了没有。”   “回头您考考他。”魏瑾泓淡淡地道,这时他靠了椅臂,看着前方沉思了起来。   “在思何事?”魏景仲问他。   “沉稳过头了。”魏瑾泓慢慢地道。   魏景仲看向了大儿。   “脚步也太稳。”一次头也没回,就像他们父子没有大半年未见过,他也不是刚刚回府一样。   “你之意是……”   “不能再让他离开魏家了。”魏瑾泓垂眼淡淡地道,“再走就留不住了。”   “他与你离心了?”   “他清楚他祖母与娘亲之事,”魏瑾泓看向魏景仲,平静地说,“赖氏教他的,不比你我少,之前要不是只有三分胜算,孩儿也不会让赖氏带走他。”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魏景仲不快地皱起了眉,也朝他不悦道,“她不回,你还非她不可?”   魏瑾泓听到斥责久久不语。   魏景仲本是再要训斥两句,只是见他静寂无声,那话就忍了下去。   “你要多想想,这次为了我府之事,多少族中人舍生忘死。”沉默了半会,魏景仲还是言道了此句。   “她若是不回,让她兄长出面。”见儿子不语,魏景仲又道。   “兄妹一窝。”魏瑾泓摸了摸左手环指,淡道。   “那就纳有能之人为妾,主持内务。”   “祝家人跟您说话了?”魏瑾泓一怔,朝他望去。   “嗯,”魏景仲脸色不太好看,“她虽有些能耐,但不能由她当家。”   二儿糊涂,必须惩戒。   夫妻一体,不能这时还让二媳管家。   “萧家呢?谁过来跟您说的话?”   魏景仲抬眼看向大儿,语气不满中带着无奈,“你到底是如何想的?过两年太妃就是太后,好好的萧家女甘愿来给你当妾,从那后门进来,你为何不要?”   “这是太后的意思,不是皇上的意思,”魏瑾泓说到这,自嘲地一笑,“爹,让魏府静段时日罢,要是再陷危漩,这次孩儿就是有那通天的本事,也是挽不回了。”   皇上的船哪是那么好上的,挨得太紧,更会有随时被推下去的危险。   皇帝没那个意思,而萧家有那个意思,他这老父更是忠君心切,可还是忘了这朝廷千百年来从没有一族独大太长时间的事。   他要当权臣,最好是离皇家远点,靠权势之家近点,合手胜过孤军奋战百倍。   “皇上无此意?”魏景仲怔了。   “嗯。”魏瑾泓朝发愣的父亲看去,平静与他道,“爹,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先管好世朝罢。”   孩子与他们有些生疏,但养养,还是能再养亲的。   “可这内务……”   “再等等。”   “再等等?”   “嗯,等等就好。”   **   这年十月,搬到温谷中打算避寒的赖云烟刚琢磨好要在那阳光最充足的地方盖张亭子,任府就来人把她塞到了马车上,没两天,就把她赶到了船上。   船里,任家的家主见着她就是叹了一口气,接着又是一口气。   死了爹的赖云烟听着他的叹气声一声哀过一声,拿帕擦了擦眼角,抹了下那并不存在的泪,傻傻地坐在他身边不知道说何话才好。   赖游死了。   而她要回京了。   “要不要说两句?”船开了,任金宝推了推他发傻的外甥女两下。   “怎地死了?”赖云烟愣着喃喃道。   “你没看信?”任金宝斜眼看她。   他伸手裹了裹身上的披风,朝外甥女道,“不是说死活都不让人知晓吗?”   赖云烟也斜他一眼,“您都不知,我怎知?”   她这话一出,两个都不知状况又相视一眼,齐齐长叹了口气,“唉……”   老天爷真是要人的命,才接到信说人被关了起来,是死是活都不会让人知道,这才几个月啊,就接到了要他们去奔丧的信。   “是不是那个人……”任金宝与外甥女猜道。   “不会罢?”这也太明显了点,赖云烟有些犹豫。   不像是魏瑾泓干的。   “那再等等,看有没有信。”任金宝道。   赖云烟点头,“只能如此。”   形势不明朗,心中无数,只能等信了。   第二道信是赶着来接赖云烟的赖三儿带来的口信,原来是宫中太后突闻赖游死了,派了人去吊唁,在赖府面前大张旗鼓地闹了一顿。   而四肢被废的赖游这时不便面世,太后咬定了他死了,也不可能让四肢不全的他出来再说话,只能当他是死了。   “那就是还活着?”赖云烟听赖三儿说完之后,心中五味杂陈。   跪着的赖三儿这时却是摇了头,朝他家小姐简言道,“没有,太后的人突然出了宫门,内奸那几日也没查出来,皇上雷霆大发,干脆如了太后的愿。”   “啊?”赖云烟瞠目结舌。   “老爷是真死了。”赖三儿磕了头道。   任金宝听后也是蒙了一会,与外甥女面面相觑,他才张口问,“太后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太后病重,命不久矣,大公子的话是,太后可能是要死大家一起死。”赖三儿说到这,苦笑着摇了下头,“虽说皇上圣明,但大公子说,丁忧三年后,皇上恼赖家的这口气,不知能否消得下去。”   虽说大公子站在了皇上这一边,但老爷帮废太子的事,皇上帮其掩下而不追究就把功过相抵了过去,皇上心里的帐本那是理得清清楚楚的,现下他都饶过赖府一次了,赖府却要为罪臣风风光光地大办葬礼,这心中肯定是连带着把无能的赖氏一族全恼了。   而府中也不可能说赖游是罪臣,说前段时日废太子夺宫一事中有他一脚,不给他办葬礼,于是这成了哑巴吞黄莲,有苦说不出的事。   赖云烟这时那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心中憋着口气,难受至极。   任金宝听后也是瘫在宽椅上,瞪圆了小眼睛。   他这姐夫,真是死了都不忘坑他外甥一把。   **   大船快要进京中运河那段,魏世朝的信到了赖云烟手中。   在信中,他一一说了几件事。   一是船靠岸那日,父亲会亲自来接她。   二是父亲说舅父那事无须着急,丁忧期间变数无数,说不定也会往好的方向变去。   三是萧家姨娘有孕了。   四是父亲被戴了绿帽。   五是那孩子是二叔的。   六是父亲心情相当不好,目测青脸多日了。   七是询问进京那日,他要不要随青脸的父亲来一道接她。   看过信,赖云烟握着信纸,那张大的嘴巴好久都合不拢。   这京城,就是这样迎她回来的?一半忧一半喜,真是让她不知该作何表情才是好。   ☆、101、最新更新   赖云烟回了信,就没让孩子来接她了。   她怕看见魏瑾泓就乐出声来,让孩子看见了不好。   船靠岸那日,魏瑾泓果真是来接她了。   赖云烟身上已戴了孝,下船时,任金宝拉了她,跟她多要了一瓶辣椒水。   边摸边涂时,他还感叹道,“实在哭不出来。”   赖云烟听着不断轻咳,但也无力与舅父辩驳。   这么多年了,当年还拿赖游当父亲过的时间太久远了。   她现在对他无感情,便是那点对长者应有的尊重,那最后一点也被他最后的行为给抹杀掉了。   **   岸边有着家丁把守,来往的商船也停在了远处,赖云烟被丫环婆子围得密不透风进了马车,上车不久,魏瑾泓就进来了。   赖云烟扬眉看他,对上了魏瑾泓直接朝她看来的视线。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交,赖云烟慢慢地露出了笑。   笑容甜蜜又深遂。   魏瑾泓当即眼睛紧缩,随即他身影一动,坐在了她旁边,错开了她的眼神。   赖云烟顿感心满意足。   她与他的两生,她无数处都处于劣势,但这两生,他们之间到底谁比谁付出的代价更多,他们之间心中都有个数。   看着他这瘦骨嶙峋的样子,再看眉眼之间的青晦,知道他比她好不了多少,这真是让她打心眼里觉得高兴。   马车行走一段,魏瑾泓慢慢开了口,“今晚我陪你在赖府守夜,明日回府拜见爹娘。”   赖云烟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嘴角无意识地翘起,撇头朝魏瑾泓亲密地靠近,低声呢喃,言语间全是掩不住的笑意,“可能让妾身见见萧姨娘,那孩子可是你们魏家的种,我得好好看看。”   这时魏瑾泓下巴猛抽,好久都未说话。   赖云烟眼神懒懒地看着他的下巴,微微笑着,也不再言语。   **   一路进了赖府,兄妹谈话,夜守灵灯,一一细碎事暂且不谈。   这日上午,赖云烟随魏瑾泓回了府。   一下马车,魏世朝就候在门边,迎了他们进府后,他牵了娘亲的手。   在与魏景仲夫妇请安去的途中,魏世朝跟赖云烟一路说话不停。   在听到赖云烟愁得滴水不沾后,他看着母亲叹道,“娘一路辛苦了,看您憔悴如此,孩儿心中甚是不安。”   他这话引得冬雨秋虹都抬头去瞄她们家小姐,见她们家小姐脸上还是满脸晨间涂的那层厚厚的白粉,皆垂眼看地,怕自己的眼睛露出马脚。   就是在船上,舅老爷跟小姐也不忘了好吃好喝,他们这一行人生怕被外人看去了,都不太敢放让这两个主子出去见人。   所幸的是,主子就是主子,进了京中一下船,一个比一个还会掉泪,也省了他们这些下奴的担心。   到了魏景仲夫妇的主院,魏世朝拉了母亲后退了一步,无视父亲往后看的眼神,他拉了母亲低下头,在她耳边轻道,“你莫怕得罪祖母,切莫忘了,孩儿现下是父亲唯一的儿子。”   父亲现下身上还背了二叔的孩儿,如若父亲不想当那千年王八,无论他们亲与不亲,他必须选择对他的娘好。   如若不然,他也无法了。   这两来个月,魏世朝再明白不过这世上没有两全其美的事了。   他以前还想当个像他父亲一样的君子,现在才明白,他父亲不是那个对谁都仁义公平的君子,而他更不是。   现下只能是父亲偏他的心,而他偏的心。   “嗯?”儿子突说这话,让赖云烟不禁看了他一眼。   这时魏世朝向她一笑,不再说话,只是紧牵了她的手,带了她进院门。   他那么喜爱她。   不想这牢笼禁了她。   可她又得回来。   回来了就回来了罢。   这一次,总不能再靠父亲了。   谁心中心爱的人,就谁来护着。   靠谁都是无用的,只能自己来。   **   “儿媳赖氏给爹,娘请安。”赖云烟福了重礼,却道了自己姓氏。   赖家倒霉的这当口,她还是道了自己的姓氏,也是提醒着这对夫妇她是赖家女。   不是什么大事,但却可以提醒魏家,他们可以休她,当然不休,也要足够明白,赖魏一体,最好明白赖家可不是他们能落井下石的,最好是帮衬着点。   无论哪种行径,她赖氏都不怕。   “起。”魏景仲瞥了孙子紧拉着她衣袖的手,淡道。   “谢父亲。”赖云烟淡应,抬起了头,看向了这对自进门就没正眼看一眼的夫妻。   魏景仲白发白须,仙风道骨。   魏崔氏黑发瘦脸,病态刻薄。   说来,相如心生这种话,也不是全部亦然。   魏景仲这种人,就跟他大儿子一样骗人能骗一世,哪是什么仙风道骨?   魏崔氏却是身心如一,不过,赖云烟尽管厌恶她至极,却也知这女人也有她自个儿的悲哀。   落魄的娘家,身家富贵年轻的儿媳,还有生下的儿子与她渐离渐远,那心从来都在书院与家族的夫君无不在提醒她,她得到的不会比她失去的多。   人生在世,有时拼的不过是谁比谁更敢付出,谁比谁更敢抛下恶因往前走。   而魏崔氏,是留在原地走不动了,她被她的人生禁锢住了。   看着她的惨态,赖云烟没有像儿子所说的那样“不怕去得罪她”,而是垂下了眼,没有去对应魏崔氏朝她看来的冰冷的眼。   “坐罢。”这时,大儿朝她看来的冷得没有丝毫感情的眼,让魏崔氏眨了一下眼,说了这句话。   “谢娘。”   “世朝谢过祖母。”魏世朝紧随母亲说过这话,却并不看向祖父母,而是母亲一落座到椅子上,他看着丫环整理好她的裙摆后,他这才安心地抬起头,站到了她身边,而不是去捡张椅子去坐。   他站在她身后静默无声,但那一刻,在屋内所有的下人都明确地知道,这母子是同心的。   他们家昨日才见过圣上,受了圣上赞誉的小公子是站在他的生母这边的。   谁轻忽她,就跟轻忽她一样。   那气派又雅致至极的堂屋里,在魏世朝站到他母亲身后那时刹那静寂无声。   魏景仲的眼,这时狠厉地朝大儿看去。   魏瑾泓撇过眼,看向了赖云烟。   赖云烟眼睛平视,正视着前方,姿态不危不惧。   “行路辛苦了吧?”这时魏母突然一笑,缓和了堂内的气氛。   赖云烟随即微笑朝她看去,“劳娘惦记了,不辛苦。”   “我听说是行水路的来?”   “是。”   “一直歇在船上?”   “是,舅父的商船共两层,媳妇一层,舅父一层,儿媳带了丫环歇在那二层,便是带了仆人,也是都歇得下的。”赖云烟淡淡地道。   财大,气粗,就是这点好处。   她就是一人一条船又如何?   她过于淡定,魏母无话了,她闭了久日未闭的眼,内心一片怆然。   崔家踏在死路上,她已然无法了。   这时,只能随她那不孝的大儿去了。   早知他这样不尊不孝,当他年幼时,她就不该对他那么好。   他当初就是她的命啊。   哪料至今,尽是悔不当初。   **   “你跟你爹说了何话?”晚膳回房后,赖云烟朝紧随她来的儿子问了话。   肯定是事态有变,才让儿子这么坚决地站在了她这一边。   她从没教过他要与他的父亲作对!   这世道,家族才是他活得好好的根本,这虽然是魏瑾泓教他的,但也是她一直肯定地告诉过他的认知。   魏世朝看着他洗了脸,褪去了苍白的娘,看了好几眼才与她说,“娘,我总算是明白了当年漠北回京,你为何要抱着我哭了。”   赖云烟愣然。   “孩儿明年才满十岁,虽虚岁已十,但这心,怕是到而立之年了。”说到这,魏世朝闭了眼,吁了一口长气才道,“你都不知,那日祖父告诉爹,那肚里的小孩子得生下来那时孩儿想您的心。”   只有他的母亲,才会那么无谓一切地告诉他,他的欢喜与欣然才是他自己的欢喜与欣然,别人说与他的,全是妄然。   而他的爹,却得有一个不是他孩子的孩子。   “你当初是怎么想的?”魏世朝睁了眼,看着他那脸色平淡的娘亲,静静地说,“你是不是想要给我这世间所有的一切?”   赖云烟听了笑出了声。   她笑了好一会,把孩子抱在了怀里,但什么也没说。   他是她历经三世才得的孩儿,她也不知等他活了上百岁,能不能知她愿,知道她愿他享尽人世一切美好的心,但这刻,她却全然满足了。   她活了这几辈子,该得的她都得到了。   “娘。”魏世朝叫了她一声。   “什么?”赖云烟问他。   “你定要活得比孩儿长,”魏世朝向他娘笑了一笑,随即把脸埋在了他娘的膝盖里,闷闷地说,“若不然……”   “若不然……”   相继他们谁都无声,谁也未说什么。   ☆、102最新更新   萧氏为保腹中胎儿,已把她怀孕之事告知了太妃。   太妃宫中都知了此事,再说此事的不对头,说这孩儿是她通奸所来,无遗就是笑柄,于皇家,于魏家都如是。   赖云烟知情后,真真佩服萧姨娘这胆量。   这么多年,萧氏也算是历练出来了,当年那野心不小的萧氏女,现下这野心在魏瑾泓各方的打压下暂止,但那敢拼敢为的心思,却还是未尽。   而魏瑾泓跟她兄长一样,遭遇了次哑巴吃黄连,苦头全说不出的事。   这时就算萧家知晓了内情,哪怕魏家豁得出去,也定然是不承认萧家女通奸的罪名的。   因为萧太妃要封太后,萧家这几年定然出不得这么大的丑事。   当年先皇为了他的皇后,也就是废太子的姨母,让元辰帝尊其为太后,生母为太妃已让萧太妃屈就其后,现下就等太后升天,萧太妃升位了,在这个口子,不论是萧家,还是皇帝,都不可能再让萧家出丑事,所以这事,这三方都得忍下来。   萧氏好胆量!   魏瑾泓绿帽罩顶,趋着这难得的机会,赖云烟大张旗鼓地见了萧氏,还赏了她魏家不少的好物。   送的且都是金银,还另道这银子让她拿着去花,但莫要沾污了这手,平素要用,让丫环去碰就是。   不过,因魏瑾泓是世朝之父,她也只见了一面,便也不再谈这事了。   但这事对魏瑾泓的实质伤害却要比赖云烟预料的要严重一些。   魏瑾泓这日在她屋间喝茶,呕吐出黄色的胆汁后,赖云烟真是想笑觉得不妥,不笑又觉得对不住自己,只能拿帕挡了半张脸,眼睛礼貌地看向了别处。   这个男人,着实太狼狈了。   但她确实也同情不起他来,这时忍住了不出言讽刺,落井下石,也是顾及了他们的孩子。   等魏瑾泓吐了地面一地,止了干呕后,赖云烟这才调回眼神,看向了他。   魏瑾泓漱了口,那煞白的脸笼罩着一层灰色。   哪怕他狼狈至此,赖云烟也不敢小看他,只是谨慎地打量着他,不知他要找何话告辞而去。   不一会,魏瑾泓抬脸看向了她,眼睛里毫无感情,嘴间出声道,“当年你是不是早知昭洪是个痴儿?”   他的第一个儿子,赖画儿之子,他曾视若至宝,想让她当亲生儿的孩子,她是不是早他许多年知他是个痴子?   “是。”赖云烟淡笑。   “你从没告知过我一声。”   “怎么告知?”赖云烟轻描淡写,“那时夜夜祈盼你死于非命还来不及呢。”   魏瑾泓听后宛尔一笑,扶桌起了身,走出了门。   赖云烟在他走后拿了先前他来前看的书,倚躺续看。   不多时,赖三儿来报,说大公子回院后,似是吐了血。   赖云烟脸色未变,把看着的那一页看完,才点头让赖三儿退下。   说来,要是魏大人再多问她一句,她也是定会回,就是如今,她也是夜夜盼他死于非命的好。   要是一举能把他气死该有多好。   少了这个总是捏不清现状的男人活于这世,她活得肯定要比现在精彩万倍。   一个人,连自己和身边的人都改变不了,还妄想改变这天下?   哪怕这多年游历中,为了儿子的前路,她帮了魏大人不少,但现在赖云烟还是相当的不看好他。   这个男人,实在太糟糕了。   **   赖游入葬之日还有一月有半,赖云烟尽孝这段时日,不少昔日的闺中友来探望她。   赖云烟全都一一尽心招待。   也有那同情她的人,说她这还守着孝,妾室却是有孕了。   要换以往,赖云烟肯定是要哀凄一番,但萧氏前两日还被太妃打赏了什物,她可不想在这时候折太后的脸面,跟人还夸了几句萧氏的好处。   那听者之人也明了她的处境,心中只当她会做人,但对太妃那族也不敢妄言。   待一月半后赖游入了那方圆五里都无族人的孤坟,太后殡天了。   官复原职的魏太府在宫中为太后跪了一宿后,回府大病不起。   这一次,便是赖云烟对着魏瑾泓这人有着七分猜测之心的人,也目测魏瑾泓这次真是命悬一线。   但世朝在她面前却平静得很,与她说起父亲的病情时,也只道大夫一天要探几次脉,父亲一日要喝几次药。   他有些忧虑,但在赖云烟想多说几句时,他朝她摇头,示意她不要张口。   这天赖云烟与他探过魏瑾泓回屋后,魏世朝静坐在案前良久无声,等母亲温暖的手摸上他的脸,他朝她又摇了摇头,这次他张了口道,“娘,你无须多说,父亲要是不行了,你与孩儿也是无能为力的。”   这府中,不是他与娘说的算,父亲的生死更不是他们说的算了。   他就算尽了那十分的孝心又如何,父亲对他还存有几分父子之心又如何?现下这府中,全是萧家太妃的影子,萧姨娘也是好本事,哄了太妃站在她那边。   他这时就算有为父亲死的心,但他父亲也护不住他娘,一点意思也没有。   “你心中难受。”赖云烟叹气道。   魏世朝苦笑道,“孩儿只能难受。”   爹是他的爹,他病入膏肓,他确实难受至极。   可他们再也回不到过往了,那时他能赖在父亲怀里撒娇,说尽心中的话,但现下他却不敢了。   他身后还有娘要护着,他哪怕敢把自己交到他手中,但他没有胆把娘交到他手中。   各人的娘,各人护着,他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了,爹要是起不来,他只能顾着他能顾得着的了。   “要不再找个大夫与他看看?”   “那是皇上亲派的御医,天下再也没有比他更好的大夫了。”   看着冷静得不像个小儿的儿子,赖云烟只能伸手抱住了他,垂下眼掩了眼中无尽的怜惜。   到底是她作了恶,带了他来这世间,小小年纪就要尝遍这么多的辛酸与不得已。   **   这次魏瑾泓是真的病重,当赖云烟这夜刚用完晚膳,听丫环来报,说魏瑾瑜在魏瑾泓房面前磕破了头,血流了一地后,当真是无语了半晌。   “大公子气死了没有?”好一会,她问了冬雨道。   冬雨摇头,朝赖云烟苦笑道,“小公子候在那守着。”   “世朝用膳了没有?”   “未。”冬雨福腰,不忍地与赖云烟求情道,“您去看看罢,小公子都瘦了好多了。”   赖云烟摇摇头,拿帕拭了嘴,又去镜前擦了点白粉,把气色掩白了些,这才带了丫环去。   她因守孝,搬到了离府中佛堂这处的静院,离修青院有一段距离,走了好一会才到修青院。   到了魏瑾泓的院中,在下人的告知下,她才知这一大家子,魏瑾泓与魏母病得不能起榻不算,刚刚拉了魏瑾瑜走的魏景仲也昏了过去。   听到这事后,赖云烟猛然之间觉得魏府有夕下落败之相。   但一进到房内,当她一眼看到骨节突兀得厉害的手指拿着一碗药一饮而尽后,她就又觉得她多想了。   她看着魏瑾泓饮尽了手中之药,还朝站于他身前的她儿微微一笑后,她摇了下头,挥退了身边的人走了过去。   “去用膳罢。”她温和地朝儿子道。   魏世朝向他爹看去,魏瑾泓也开了口,微笑道,“去罢。”   “爹刚吐了黑血。”魏世朝的声音忧虑不已,眉头皱得死紧。   看着他这担扰之态,赖云烟在这一刻心中似被钝刀子连割了好几刀,心中难受得紧。   “让冬雨端了进来,你在旁吃罢,娘看着你爹。”赖云烟朝他微笑道。   “不妥。”魏世朝想也不想地答。   他答后,魏瑾泓嘴边的浅笑消失殆尽。   魏世朝哑然地看着脸上刚聚起生气的父亲此时一脸灰暗,刹那有些手足无措。   “冬雨……”赖云烟朝门边叫了人。   冬雨进来后,她吩咐了事,又让她带了世朝下去洗漱。   魏世朝这时不敢再去看父亲的脸,他闭了眼低了头,什么人也不再看,跟了他的冬雨出了门去。   **   “那孩子不能留。”孩子退下后,魏瑾泓朝面前的女人平和地开了口。   “哦。”她不冷不淡。   “我已与皇上说了。”   “哦?”她的眼睛看向了他。   “太妃一直是个奇女子。”   这句话让赖云烟安静了下来。   可不就是个奇女子,她太能忍了,上世她也是能忍,忍元辰帝不纳后,忍到了元辰帝立了她膝下养的孙子为太子,再忍到了萧家又多了一位小太子妃。   上世她见过现在的太妃两次,两次她都费尽了千金,才从她手里讨了一点的好,得了一点助力。   可这世跟萧家有直接厉害关系的她,已经完全不敢想还能从她那得好了。   “您想如何?”赖云烟抬眼看向了他。   “启禀大公子,大夫人,国师大人来了。”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苍松的声音。   ☆、103最新更新   “善悟?”赖云烟直朝门边看去。   “大公子……”苍松再道。   “请。”   魏瑾泓话起,随着他拉音落,赖云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往门边走去。   “你可以留下。”   赖云烟止了步,回头看去,嘴角又挂起了她虚假又敷衍的笑,“那是大人的至交,妾还是不见的好。”   说着时,门被推开了。   赖云烟坦荡地朝门边望去,脚步不紧不慢。   “魏大夫人。”门边,那相貌英俊的和尚手掌单竖,朝赖云烟看来。   赖云烟回以一笑,轻颔了首,“国师大人。”   善悟微微一笑。   两人在空中相望,两人脸上皆是笑意吟吟,就在赖云烟走近他身边,欲要错过他迈脚过门坎时,那和尚突然开了口,“夫人不留下?”   “国师大人,”赖云烟垂了眼,笑道,“妇人还有事,就不相陪了。”   说着,脚落了地,身着披衫的女子拖着青色的衫懒懒散散而去,那步调慢得就像踩在人的心口。   善悟垂眼撇去,只两眼他就收回了眼睛。   等苍松在门边关上门退下后,他朝魏瑾泓看去。   魏瑾泓迎上他的眼睛,脸色平静,“你看出了什么来?”   “身有杀气。”善悟笑了笑,“谁跟她说了我什么?”   魏瑾泓淡道,“你这世入世得太早。”   为帮他,这世的国师太早步入朝廷之事了,他沾了一手的红尘之事,旁人怎会没有察觉。   “我命中早有几劫,你这一劫算是最浅的一遭。”善悟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掀了僧袍落了座,与他道,“你想好了没有?”   这半年内,他只能出来这一道了,瑾泓最好是想明白了。   魏瑾泓没有说话,只是在这一刻,他闭上了眼,抿紧了嘴,面露了残酷之意。   “伸手。”善悟这时道。   魏瑾泓伸出了他的手,眼睛也慢慢地睁了开来。   “需养很长一段时日,”善悟把完脉,又与他淡道,“你终不是长命之相。”   魏瑾泓面露出了嘲弄的笑容。   “你夫人,”善悟放下了他的手,与他道,“贫僧怕是测错了。”   “何意?”魏瑾泓皱了眉。   “她这生怕是不能跟你一道走了。”   “善悟。”魏瑾泓靠着床头的上半身慢慢地直了起来。   “她刚刚在灯下露出的命线太长了,怕就是用斩的也是斩不断,她的铁命要跟你的背道而驰。”这两个强命之人,在她不与他消灾后,她接了她原本的命线,要往本命飞了。   只一句,魏瑾泓的背又重重地垂在了床头。   良久后,他闭着眼睛淡淡道,“那就如此罢。”   “不改了?”   “不改了。”   再改,和尚与他,怕是永生永世呆在地狱不得往生了。   那女人那么想让他死于非命,这一世,可真是要命如她的愿了。   魏瑾泓的心从没有如这刻平静过,也许这两世里,他与她,也只有这件事如她的愿了。   **   “国师来了?”魏世朝看着母亲有点呆。   “用完膳再说。”赖云烟淡笑了一声,嘱咐他道。   “是。”魏世朝颔首,再提了筷。   赖云烟摸了下他的头发,坐到了靠窗的椅子处,朝跟着来的秋虹点头,“叫赖绝和你家三儿来。”   秋虹立马肃容,“是。”   赖绝跟赖三儿很快就全到了,他们站立了在赖云烟面前时,赖云烟就朝他们招了手,“近点。”   他们便半跪在了她的身前。   赖云烟低头,在他们面前轻道,“跟兄长说,国师那秃驴盯紧了,一步也得盯死了。”   这世,她从没见过他。   与前世相比,这神棍更让她难以猜测了。   如果是上世她一见这光头还能猜得他的喜怒,但这世她只能从善悟的眼睛里看出嘲笑来。   那嘲笑,刺得她简直就是想宰了他的头。   她什么时候跟他有仇了?   莫明其妙得很!   “查,从头到尾,死查到底。”赖云烟很多年没觉得这么愤怒过了,先前她只觉得秃驴太早下海,插手的事太多,也是受了魏瑾泓拖他下水的原因。   但到刚刚那电光火石之间的交手,她就直觉事情根本没有她想的那么简单,那秃驴的眼睛,自以为是得就像在主宰一切,甚至,他在怜悯她。   “小姐。”赖三儿道了是,赖绝却奇怪地看了愤怒不已的小姐一眼。   他家小姐从没这么咬牙切齿说过话过。   “查。”赖云烟吸了一口气,“告诉大公子,过两日我再去跟他说。”   她相信她的直觉,事情绝没有那么简单。   她绝对是被人算计了。   **   萧姨娘在魏府好吃好喝了好一阵子,但在突如其来的那个早上,一切戛然而止。   她的孩子没了。   她肚中的孩子没有了,宫里的人来问了话,魏瑾泓从床上起身,去了宫里,等他回来,这事全府就再没有了声响。   府外,说的最多的就是萧姨娘不慎错步,把自己的孩子给跌没了。   那平民百姓听了,怪的也只是这个为娘的人那么不小心,把自己的孩子都弄没了。   而在魏府内,便是仆人,也不再提起这个姨娘。   魏世朝不解这事刚开头那么棘手,为何现在这么容易解决。   赖云烟回答得很简单,“你爹狠得下心了,保全得少,他自己也就受益了。”   什么人都想保住,要爹要娘,还要自己畅心如意,什么都想要,这世事要是真如了他的愿,那才是怪了。   就是皇帝老子,也没这么好命。   当晚,趁着儿子问的这事,赖云烟跟他讲了一夜的故事。   那一晚,魏世朝才彻底明白他跟他娘,在父亲那里那是个什么样的位置。   说到底,在这府中,或者在这世间,他们无人依靠,能靠的就是他们彼此。   他娘甚至跟他说,等哪日,她要是跟不上他的脚步,或者她浑浑噩噩不再了这世事了,也让他自己大步地往前走,不要管她。   因为这世道自古以来就是如此,走在前面的,永远都是那些坚决往前走,不会回头看那太多次的人。   而作为女人,作为母亲,哪怕孩子路走得离她再远,最后那个母亲所能想得到的就是原谅她的孩子。   她也让他去原谅祖母,不是原谅那些她对她做过的错事,而是为她,也为她愿意让他宽容宽大的心。   她很爱他,她这么跟他说。   很多年后,魏世朝在即将闭眼那刻,跟他心爱了一生的妻子说,他人生最幸福的时刻,一是听到他娘这么明确地跟他说了这话,二是,那日他终等到了她愿嫁他的消息。   这两个时刻,美妙得无与伦比,支撑着他度过了风雨飘摇的人生百年。   **   萧家姨娘肚中的孩子没了,对魏府不是没有影响,皇帝冷了魏府,魏瑾泓也不再像以往那样,时不时被皇帝传召进宫。   太后百日殡丧期间,魏瑾泓没再被传入宫一次,除了上朝能见到皇帝,其余时间他没有再被传令进宫,但是他下属的官员都被传令进宫了几次,元辰帝此举,让进行中人明白,魏府不复前时光景了。   这时,魏府也大减了府中用度,府中仆人月钱也被削减了些许。   魏瑾瑜这时大病,用的参银也不能与以前比了。   这日祝慧真哭到赖云烟面前来,与她道,“便是以前的下人,用的都要与我夫君的差上不多……”   赖云烟直接跟她说,“跟大公子哭去,现下是他当家。”   这已经完全不关她的事了,魏瑾泓是中了魔了,大刀阔斧得与前面那个魏大人截然不同。   “大嫂……”   “我月钱也不多,你要是缺,全给你。”赖云烟朝她摇着头,淡然而道。   “可……”   祝慧真还要哭,赖云烟却是瘫在了椅子,闭着眼睛苦笑着跟她说,“慧真,把眼睛睁大了,看看现在这府里的境况吧。”   昨夜魏母一口气喘不上来,魏瑾泓也只言道了一句大夫正歇息着,明日再请。   他娘都不要了,这个当口,祝慧真还跟她来哭,这丫头,也真是中了邪了。   就是她,这个时候都不敢跟魏瑾泓正面顶上,怕这人不管不顾的,什么人都敢灭。   “就是大伯他……”祝慧真瞪大了眼,眼内全是对赖云烟的指责,“难道大伯什么都做,你现在就劝他一声,你也不劝吗?”   小妾怀了二弟的儿子,那对他是多大的屈辱,她身为嫡妻,躲在这静斋什么也不做且不说,连宽慰两声也不去吗?   赖云烟都有点无法直视这时眼内已经无法掩饰爱慕的祝慧真,她轻嘲地笑了一下,真是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   这魏府啊,呆到如今,她确实也是呆得憎厌得不行了,就是为着世朝,都有些忍耐不下去了。   ☆、104最新更新   赖云烟拿帕挡了半张脸,垂首坐着。   在祝慧真的那句话后,屋内徒然安静了下来。   “大,大嫂……”祝慧真口舌有些打结地叫了她一句。   赖云烟摇摇头,再次闭上了眼睛。   “走罢。”她闭着眼睛淡淡地道,“以后别这样了,多想想你的孩子。”   祝家老祖母不在了,这八小姐也不是她亲生母亲最喜欢的女儿,她要是在这魏府犯了这种错,那就是犯了错了,谁也救不了她。   她都为人妻为人母这么多年了,可别再天真了。   “大嫂……”祝慧真再叫了她一声,却只看到了赖云烟那紧紧闭着眼睛的冰冷的脸,她怆然地后退了一步,回头走了出去。   门边丫环叫她都没有把她叫回神,她步履匆促地走了一阵,在离开静斋走到一处池塘前时,她猛然停住了脚步,无声地掉着眼泪。   不一会,眼泪流满了她的整张脸。   如若可以,她多想从未嫁进这府中。   **   世朝被魏瑾泓带在了身边,每日回府,他就会前来与赖云烟请安。   这日他来时,魏瑾泓与他一道来了。   他带了两坛蜂蜜来。   “师祖亲手育的,下午爹带我去拜访时他给了两坛。”魏世朝在旁跟他娘笑着道。   “都拿来了?”赖云烟微愣了一下。   “是。”   赖云烟摇了头,眼睛扫过那不声不响静坐在案桌前的魏瑾泓一眼,朝丫环道,“去拿两个小瓶过来,把这一坛分成两半,大的那坛和小的那坛交给苍松。”   都给了她,岂不是害了她。   魏瑾泓闻言抬头,把口中的茶咽了下去,淡道,“无妨。”   看着这段时日不近人情得近乎变了一个人的魏瑾泓,赖云烟摇头不语,在另一张椅子前坐了下去,与他隔着一段距离。   “这几日你吃素?”魏瑾泓开了口,似是在闲话家常一般。   魏世朝这时看看父亲,看看母亲,似是在观察着什么。   赖云烟眼睛微缩了缩,嘴里则温声道,“是。”   “为何?”   “有孝在身。”赖云烟有些无奈,这不是很明显的事么。   “为赖大人守孝?”魏瑾泓笑了笑,又道,“大夫嘱你冬日食补,身体要紧,你还是听从大夫嘱咐的好。”   “苍松……”说罢,他往门边叫去。   苍松进来后,魏瑾泓与他道,“往后这静观园,除了大夫人的人可以出进外,谁人要进,都要得她的吩咐,若不然,拖出去乱棍打死。”   他这话一出,不仅是魏世朝,就是赖云烟的眼皮都不禁跳了跳。   这浑然戾气的男人,可还是那个以温文尔雅闻名天下的玉公子?   “是。”苍松轻应了一声,退了下去。   “想要什么仆人,自己挑拣着,府中的不要,那自己去府外挑。”魏瑾泓回过头,朝她笑了一下。   那笑容还是温润,只是带了点疏冷。   赖云烟垂首无声,坐在她身侧的魏世朝这时开口道,“娘,孩儿给您请过安了,就这走了,您要好好用膳。”   “去吧。”赖云烟朝他嫣然一笑。   魏世朝起了身,往门边走了几步,却未见他父亲起身,他犹豫了一下,看向了他。   “你去与祖父一道用膳,问起我,就说我留在你娘这与她用膳。”魏瑾泓朝孩儿温声道。   魏世朝眼睛迅速朝母亲看去,见赖云烟朝他微微笑,且点了头,他这猛然跳起的心才稍稍回到了原处。   娘这么镇定,应该不是什么棘手的事。   再则父亲……   魏世朝向他爹再看去,见他爹看着他的柔和脸色不变,到底还是安下心来了。   她是他的母亲,就算父亲再不喜她,也得给她几分面子。   **   “多加两个菜。”赖云烟朝丫环小益说了一声。   “不必了,与你一道。”   “有些少。”   “此适养胃,我这段时日也不宜多用。”   赖云烟便不再言语,示意丫环退下。   “你的丫环呢?”   “你说冬雨她们?”   “嗯。”   赖云烟看向从未问过她这些碎事的魏瑾泓,顿了好一会才道,“赖绝他们回来了,让她们回去顾家去了。”   “她们孩子也大了不少了吧?”   “嗯。”   “找了婆子在顾?”   “是。”   赖云烟这时叹了口气,朝魏瑾泓苦笑道,“您问问我别的事罢。”   冷不丁地关心起这些个细碎事起来,可把她给吓得,比跟人真刀对上还心惊肉跳。   “不妥?”魏瑾泓坦然地看着赖云烟。   “不妥。”赖云烟点头。   他们绝不是能过问对方生活细节的夫妻,以前不是,以后也不能,她希望他能完全明白这一点。   哪怕现在她还真有点忌惮他。   “见谅。”魏瑾泓朝赖云烟左手挡左右手,往前一揖道。   赖云烟嘴边含着的苦笑更苦了。   这魏大人,这性子一改,反倒让她更吃不消了。   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   “善悟说,回头你要是有那闲心,就去他的善堂喝几盅茶水。”晚膳未上桌前,桌上已放置好了茶具,等炉中清水翻滚,魏瑾泓先开了口,抬起小壶泡茶烫杯。   等倒好茶,他抬头朝她看去,道,“你兄长之事,还要等两年,皇上那过几年,有你兄长大施拳脚的机会。”   “您这话是何意?”她抬起了脸,脸上有着矜持的笑,眼睛里一片冷意。   见状,魏瑾泓微微一笑。   对她,实则看开了就好。   她为别人喜为他憎,都是她的事,他管不了那么多了,也无力再去管,现下反倒却是最好的,哪怕是她对他的谨戒,这何尝不好?   总归是她眼里有他。   “皇上根基渐稳,再过几年,这朝廷他会动上一次,在此之前,震严兄只要韬光养晦就好。”   他说得过于淡定,而赖云烟听了首先是一个字都不信,过了好久,她才笑笑道,“谢魏大人提点。”   魏瑾泓笑而不语,再给她添了一杯茶。   “这暖茶你带回的可多?”他又道。   “尚有一些。”   “我那早喝完了,给我一些罢。”早就喝完了,只是不想开口跟她拿,而现下这口开起来,没有他以为的那么难。   “好。”赖云烟抬头看他,忍了一会,还是开玩笑地说道了一句,“你就不怕我下毒了?”   “你不会。”魏瑾泓平静地看她,温和道,“从我是世朝之父那天开始,你就不会了。”   她这种女人,再恨他,也不会让她的孩子有一个杀夫的母亲的。   魏瑾泓的话让赖云烟僵了脸,好一会她脸上才重展笑貌,与他笑意吟吟道,“魏大人过夸了。”   看着她脸上假得毫无破绽的秀丽笑容,魏瑾泓朝她颔首,又再垂眼拿过炉上烧开的茶壶,专心泡起了茶。   他很多年,没有与她这般平心静气地呆过了。   **   当晚魏瑾泓离去,赖云烟去佛堂给菩萨上了几柱香,诚心希望菩萨保佑魏大人早回原貌。   他这种毫无退守的进攻,只显得她刻薄,于她不利。   但菩萨从没听过赖云烟的祈祷,这次也亦然,魏瑾泓隔三差五的就会带点东西过来,喝个茶,或者用个晚膳。   世朝不安,次次都作陪,但魏瑾泓也从没推过,让他留下来。   三人用膳时,赖云烟常与世朝要说笑两句,他也不插话,只是自用他的晚膳。   赖云烟最后喝的补汤,等她喝完,他也会照着喝一道,把剩下的喝没了。   用茶用膳,不再像过去那么讲究,要仆人伺候,他也学了赖云烟一般,只要是在伸手可及的状态下,能自己动手就动手。   对此,世朝私下与母亲无奈道,“爹爹现在这样也没做什么事,娘要是不想见他,还是坦言相告的好。“   “说了。”赖云烟说这话时,非常直接地翻了个大白眼,“可再过两天,你娘我这鞭炮刚要准备拿出去放,他又来了。”   魏世朝听了直摸着他跟他父亲一样的鼻子,尴尬地笑着,不知要说何语才是妥当。   “要不,一来就赶?”魏世朝再出一策。   “也赶了。”赖云烟手指大门外面的凉亭,“然后大冬天的,你爹他就坐在里面吹风,虽这静观园现在全是你娘我的,但这风声要是被透出去了,我就得把我大好的名声毁了。”   她现在在外,那名声可是忍辱负重得很,下有浑厚背景的小妾,上有突然连内务都要管了的夫君,自己还死了爹,要有多惨就有多惨。   这时要是被人知道她还赶魏瑾泓出门,别人都当她是不想在这京中混了。   魏世朝咬咬嘴,摇摇头,再道,“你莫急,孩儿再帮你想想法子。”   “没用,除非,你爹出京,我留着这。”赖云烟眯着眼睛说道。   “这是不可能的了,”魏世朝说到这,朝他娘亲苦笑道,“你是不知道,皇上要立太子了。”   “啊?”   “爹他,快要当帝师了。”   刚眯了眼的赖云烟这时眼睛是真的要全瞪出来了,她瞪着儿子好半晌,忍不住喃语道,“不是娘说他的不是,你说就你爹这样的,皇帝也愿意他当帝师?”   元辰帝到底是想干嘛!   皇帝这世还是跟上世一样,被这伪君子彻底哄住了?   这是瞎了狗眼了罢。   ☆、105   元辰五年,帝立其三子瑚文为太子,当日入住东宫。   这瑚文是宫中时妃之子。   与前世太子是元辰其七子不同。   过了两日,魏瑾泓从宫中返回,赖云烟问了他这次是怎么选的太子,得到答案后,不禁哑然失笑。   原来是元辰帝觉得他这妃子与儿子被别人怎么弄都弄不死,想来这太子也是当得下去的。   而这时的元辰帝的长子与二子,一人破相,一人残肢,这生与帝位无缘了。   皇室的刀光剑影自来要比外面血腥,说来,长命确实是个好处。   就像上世的元辰帝,就捡了死去的太子其帝位。   但这世的太子是时妃之女,还是让很多人意外了。   赖云烟也有一些。   因时家是崔家的老对头,也是魏崔氏的眼中钉心中刺。   而魏瑾泓却要去当太子的老师。   看来他这心,是真的狠下来了。   “皇上明年要再行选秀,”魏瑾泓舀壶慢慢把赖云烟面前的茶杯注满,与她淡道,“你们赖家要是有秀女要送进宫去,最好提早准备。”   赖云烟再次愣然,回头与来访她的兄长一说,赖震严得了“提早准备”这几个字后,皱眉看了赖云烟一眼,与她轻声道,“他之话,可信不可信?”   “您去瞄瞄其它几家。”他们动了,他们跟着动就是。   赖震严“嗯”了一声,这倒是,如要选秀,萧家必动。   “我们这族有要进宫的?”赖云烟不禁多问了一句,上世他们赖家的因兄长名声,第一道就被涮下多人,后来有几个进去的,晋位的并没有一个。   送进去,也是糟蹋了。   但赖家送秀女之事,不是她说了算,也不是兄长说了算,谁家的女儿要送进去,兄长作为族长,要做的就是帮扶打点,而不是止住他们的意思。   赖云烟得了魏瑾泓的话,只能前来提醒,但这时却还是希望这世没有几个愿意进宫的。   要是不进,只要不说出去谁是适龄之人也是可行的,宣朝选秀都是各地送贴上去,尤其他们京中的这几大家里,更无强迫之意。   宣朝地广物博,那秀美之女,举国上下更是多不胜数,往年送上来的人,比要的人都还要多。   但这世赖家的情形与前世不同,兄长无阴险狡炸之名,有了他的帮扶,和她在魏家的身份,家族中想出头的人家怕是只会多。   “想来有。”赖震严点头道,奇怪地看了妹妹一眼,说,“你不是又要说把好好的人家送到宫中去当一辈子侍女糟蹋了吧?”   赖云烟掩嘴尴尬地笑,却是没再说这话了。   “这话你小时候说说可以,但现在可不许说这些糊涂话了。”当年先皇选秀,妹妹说的这话差点没把他吓死,再说一次,他都免不了要再训她一顿了。   “我们族中有合适的?”赖云烟撇眼看他,再问。   “有几个,这要问你嫂子。”赖震严说到这已起了身,“我先回去。”   “诶。”   “给世朝的东西,记得给他。”   “少不了他的,我又不会吞他的东西,兄长不要这样对我小心眼。”   见她还要跟他打趣,赖震严瞪了她一眼,摇摇头就走了。   留下赖云烟看着他的背影,慢慢止了脸上的笑,最后无声地叹了口气。   选秀之事一出,又是一场无声的战争。   太子之事定了,就又是选秀。   后年呢?大后年呢?又将会是什么事?   只要呆在这京中,她永世都不得几日真正的安宁。   **   魏瑾泓少府之职被楚子青蘀代,他专心当起了帝师,每日早时进宫,下午回来。   他这帝师之位看着风光,但无实权在手,连当年在翰林院向皇帝进谏的权利都没有了,朝廷中人也就有人当皇帝找了个看着打眼的好地方把魏瑾泓塞了进去,没打算再重用他了。   赖云烟听了这话后,朝跟她报讯的赖三儿摇头道,“这猪脑子。”   楚子青是谁啊,这位楚候爷好得能跟魏瑾泓能穿同一条裤子的人,这得多蠢才认为皇帝不重用魏瑾泓了。   “也有人当魏大人是在养晦。”   “这才对嘛。”赖云烟不禁笑了起来。   总得有些人把魏瑾泓当对手,她才有热闹可看,另外也省得魏瑾泓只专心对付她一个人,让她对付不来。   “国师还在皇庙为太后念经。”赖三儿又报了国师的讯。   自他一回,就躲进了皇庙不出来,听说最常见他的就是皇帝了,听魏瑾泓话间跟她说的意思,他也是在宫中见过他那么两回的。   但看样子国师最近这段时间是没打算出宫了。   “这国师大人啊……”赖云烟叹了一句,跟赖三儿说,“这几年,不管如何,都给盯死了。”   “您放心,大公子也是这么说。”赖三儿轻声地回。   他们家小姐吩咐的事,大公子都上心得很。   “跟这些人打仗,没点耐心是不可行的。”赖云烟眯了眯眼,想着那日对上和尚的不适之感,她倍感烦躁地揉了下额头。   这和尚的事弄得她实在是有点坐不住,但还是只有忍耐。   就算她对上魏瑾泓想问出个一二,这魏大人也不会告诉她,只会告知她,想去善堂喝茶就去,他要是有那时间,还会奉陪一道。   真是美得他。   **   这时午时,魏瑾泓从书院接了魏世朝一道回府。   马车内,魏世朝在奇怪地看了他爹多眼后与他道,“您又要找我去跟娘喝茶了?”   魏瑾泓笑而不语。   “唉,我们能不去么?”   “嗯?”魏瑾泓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看着气色好了点的父亲,魏世朝很认真地道,“我们不去吧。”   娘都要烦死他了,如若不是现下她不合适去舅父家,她早就撒腿跑回娘家去了。   “就去一会,我就去眯个觉。”说到这时,魏瑾泓还小打了个哈欠。   魏世朝对这样的父亲瞠目结舌,但他身为儿子,怎不能说出阻止父亲去母亲那眯个觉的话,只能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提醒他爹,别把他当死的。   但他爹就是没声响。   “烦你得紧呢。”他叹了口气。   “谁烦我?”他说话,魏瑾泓还是答的。   魏世朝又不好意思说了,总不能说他娘烦吧。   “我不会烦她多久的。”看着儿子一脸为难,魏瑾泓温和地道,接而又道,“你舅父今日来了,也不知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来,稍会你清点一下,看家中有什么是你表兄用得着的,就带去给他。”   “啊?”魏世朝一愣,接而又道,“今日去?”   “要是想,就今日去,晚上在那歇一晚也无妨,我让春晖跟你去。”魏瑾泓淡道。   春晖是她都要信几分的人,他去,少了赖家的猜忌。   “爹。”魏世朝是真有些发傻了。   “去吧,不过切莫扰了表兄睡觉。”魏瑾泓摸了摸他细软的头发,有点明白那女人为什么总爱摸小儿的头了。   很软,也很暖。   **   “去?还是不去?”魏世朝问他娘。   这段时日习惯性伸手揉额的赖云烟又揉了一下额头,之后挺为语重心长地与儿子道,“你爹这样……”   魏世朝看她。   “杀伤力颇强啊。”   看着一脸感慨的娘亲,又见她一脸嘻笑,没个认真样,他也有些头疼地揉了下额,道,“娘,说正经的。”   “正经的啊,”赖云烟伸手给他理了理被揉乱的头发,笑道,“你就去吧,你回来这么长时日,也好久未跟煦阳一道玩了,难得你爹应允了,不去白不去。”   “可……”魏世朝看向在暖亭中睡觉的人。   “冻不死他,你就放心好了。”   魏世朝掉过头看着说着刻薄话的娘亲,摇摇头起身道,“那孩儿去了,你实在要是烦了爹,赶了他走就是。”   他爹再不讲究面子,也是要走的。   这几日,他爹格外听娘的话得很,除了来的时候不如她愿,让他走他还是会走的。   就是走了又会来就是。   着实烦人得紧。   魏世朝轻叹着气走了,但赖云烟能从他的叹气声中感觉出几丝好笑,她嘴角也轻扬起了一抹笑起来。   人是笑的,但心中还是叹了口气。   再聪慧懂事的孩子,也还是不希望父母不和的吧。   魏瑾泓从暖阁中睡了一觉起来感觉有些舒适,虽这暖阁布下是她免得他睡在凉亭中冻死了让她沾了晦气。   但实则想来,也是她一手布下的,这是好事。   他起身穿靴下地,伸手拔开厚帷,出了暖帐,往屋子内走去。   屋内烧了炭盆,她用的是松花木,天然带着不浓不重的木香,气味好闻还能清脑醒神,他抽了下鼻子闻了两下,转头往茶桌看去。   见上面有茶,他就自行踱步过去,从炭炉上舀起了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卧在榻上一口一口地喝了起来。   “大公子,你醒了?”那内屋的门边,她的丫环秋虹朝他施了礼。   “嗯。”   “可要吃的?”   魏瑾泓当下就点了头,这下正眼朝她瞧去了,“有何吃的?”   “小姐也是快要醒了,”那丫环掩嘴笑了一下,朝他福礼道,“小菜六七碟,您要是能多食些,就要备上八九碟。”   “可行。”魏瑾泓直接点头道。   “小姐说今日偏冷,还要烫壶烧刀子,您可要喝上一点?”   “不必多备了。”他晚间还有些事,等会跟她舀上一杯喝即可。   “是,那奴婢退下了。”   丫环出了门去,魏瑾泓摸了下肚子,就又下地去了她的零食柜,从里面摸出一包姜糖,打开从中舀了几片,又从柜子深处把藏得最深的那包用珍贵药草薰成的肉干舀了出来塞到了袖中,打算晚上过夜用。   她吃的东西来源广泛,他也不能让手下花那么多精力去找,以前只能看着小儿吃,现下什么都不管了,能舀一点是一点。   至于她怎么想,随她去。   大不了,待她再寻了地方藏,他再花点心思去找就是。   但不能藏在内屋,那处有些不妥。   魏瑾泓含着姜片回到了卧榻,想着她要是小气藏到内屋,他要何法才能弄到手。   不过只稍一想,就找到了法子。   在她午休时进去即可,丫环也不可能扰着她的安眠来拦他。   如今看来,什么都不管不顾了,他也不再要她去做什么后,她也没有什么好法子对付他了。   **   “你又吃了我的姜糖。”魏大人一张口就带着股她熟悉的姜糖气,刚在茶桌边坐下的赖云烟不由朝对面坐着的人皱了眉。   “身上寒。”魏瑾泓淡淡地道,又从另一袖中舀出一颗宝珠,“给你镶嵌用。”   赖云烟瞪他,他视若无睹,给她添了茶后,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上次不是给了你一包?”   “夜寒,分了一半给下人吃,前日就没了。”   赖云烟好气又好笑,“自个儿弄去,味食斋多得是。”   “不是一个味。”任金宝肯定是把好的都给她了。   赖云烟当真是什么都不好说了。   给她的姜片确实与舅父的味食斋卖的不是一个味,她口重,给她的姜片就要辣一点。   她没好气地把宝珠舀过,给了身边的冬雨,让她收起,这才与魏瑾泓道,“你还舀了我什么?”   应该不仅姜片。   “肉干。”   “还回来!”赖云烟这次是真不快了,这药干是补药,用名贵难找的草药薰成,说价值千金都不为过。   “你身子好了许多了,用不上,”魏瑾泓说到这,顿了顿才坦然地说,“于我还有益一些,明日我再给你带些珠子来。”   这草药制的肉干养身壮气,她一介女子,实也不宜多用。   “谁要你的珠子。”赖云烟被气笑了,“你不能把我的好东西都舀走,舀这些我现在用不上的给我。”   这买卖不是这样做的。   “给你找几本孤本过来,还有地册。”魏瑾泓看着杯子又说道了一句。   此法不行,再说一法就好。   赖云烟顿时哑言。   她确实需要这个,她还要绣万里江河图。   “我这里还有不少你用得上的好东西,你下次还能找到换的来换?”赖云烟不无讥俏地道。   “到时再说。”魏瑾泓抬眼,朝她温和地道。   方大夫来信说,说她这里的不少东西都是于他身体有益的,说他已跟他们表小姐说了,可他等了几日,也没等到她可能有的好意,他就差不多知道,她确实是打算视而不见的。   山不就他,只能他去就山了。   不过这山就的也如他的意,另外她常给小儿吃的零嘴确实好吃。   他从未吃过这些妇人小儿用的东西,但尝起来,确也是别有一番风味,用来熬夜看书写册再妥当不过。   他这话一出,赖云烟是真无奈了。   这时小菜小酒已端上了桌,看魏瑾泓自动自发地给她倒酒,她也不好再说什么话,就提筷自行吃了起来。   等两人把菜吃得差不多,酒足饭饱的赖云烟看着魏瑾泓苦笑说,“你说你图啥?”   要什么,实则派人来跟她说一声就好,看在世朝的面上,她能不舀出来?   天天来挨她的冷眼这是怎么回事?这不是她难受,他也难受吗。   魏瑾泓明了她的意思,他在丫环端着的温水盆中洗了手,舀温帕擦了下手,才与她道,“你这里安静。”   也只有这么一会,他能睡饱吃好。   出了这静观园,不知多少人要找他,多少琐碎事要排布,他忙于几日就会身心交瘁。   “多谢。”说罢,魏瑾泓起了身,朝她作得一揖,往门边走去。   过了一会,仆人来报,说大公子刚出静观园的门,就被二公子的小妾跪在地上求他去看看二公子。   赖云烟听了轻摇了下头,眉眼之间的淡笑也淡了下去。   这魏府,也不知会被魏瑾泓管成什么样。   **   赖云烟深居静观园,这日子过得也不是风止浪停,先是有那闯入园中的人被魏瑾泓的下属带走杖毙,后是她的仆人去后门接每日用度,也会被人拦住,哭求她去求情。   但没几日,也就没人拦她的人了,说是大公子那又发了话,说是大夫人静养,谁要是敢前去打扰夫人,家法处置。   他话后几天还是有人敢来拦的,但那拦的几人无影无踪消失后,也就无人敢来拦人了。   赖云烟听说,这些个丫环仆人都被送走了,送到哪去了谁人也不知,她就是令人去查了,也没查出什么来。   这时,魏府又送走了几批仆人,有些是卖了,有些是送给了魏氏族人,偌大的魏府在一月之后,少了近两百的奴仆,这让往日喧闹景象不在,在冬日的寒风之中,哪怕快要过年了,这昔日九大家首头之一的魏府也没因此增添几分喜气,反有几分凋零之感。   那素日来往魏府的门客士儒,也不再像往日那样频于上门。   此时魏府的前院由魏瑾荣主持,他是个三天两头不在府中的,便是有人来拜访,也会被门人道他出门去了,无人接待,这些人也就自不像前些日子那般频于上门,坐下吃喝夸夸其谈。   这时国师善悟也不再出没于德宏书院,而京中萧家开道,另建“应天”书院,其门匾乃当今圣上亲手题成。   德宏书院因前次书院死了几人本就坏了名声,这时书院又有人领头带走了一批学子,虽有魏景仲领院中名儒挽留,但书院中人在这年年末少了一半。   来年开春,德宏没落,应天如日中天。   这时,京中格局大变,萧,时两家取代魏,赖两家,与祝家并列三大家之首。   这年开春,天气回暖,但魏家却萧瑟无比,赖云烟听闻魏崔氏跟魏景仲大哭陪罪,却让魏景仲令仆人抬走送到家庵静养后,就知魏崔氏今生是扶助崔家无门了。   她这时哭得再大声,也不过是魏景仲想起崔家的下场罢了。   在过年期间,魏瑾泓下了族中各家,等德宏开春入学无人后,魏氏族子纷纷入了德宏,年龄大的有四十有余,小的不过三四岁之龄。   此次魏氏族子前入德宏就学,让天下学院变成了魏氏学府。   而魏家这一头要承担这些学子所有的花费开销,魏瑾泓前来跟赖云烟商量了一下,就说要是别人说起,让她承认这钱财泰半出自她处。   但事实上赖云烟一个铜板都没出过。   魏瑾泓此举让魏世朝对着他这父亲都刮目相看了起来,觉得他爹为他娘博了这么个好名声,就是把他娘最喜爱的茶壶都搬到他书房中去,他娘都会不好意思去讨要回来。   现今的魏瑾泓比之以前要显得平易近人了许多,便是魏世朝带回来的同窗,他要是在家中碰上了,都会跟小学子们正儿八经地谈话。   魏世朝的同窗也是族人,不料未来族长竟是如此宽大仁德,回去之后当是对父母赞不绝口,那平素仰望魏瑾泓的族人自也会提了小礼过来拜见,多谢他指点之恩。   如此往来,魏家没落,但魏瑾泓却在族人中的声望显得厚重起来,谁人都知只要是族中有潜能之人,无论老小,家底浅薄,都能得他的尽心指导,而他也会尽力扶助。   这时,远远也有那族人得讯千里迢迢投奔而来,其中有能工巧匠,还有各方具有异能之人,都受了族长召令前来相助族子。   赖云烟知道魏瑾荣这些年受魏瑾泓之意在为魏家选取有材之人,但没料魏瑾泓这次与他配合得这么无衣无缝不说,反倒出色至极,并且整个人的气息都变了,把骨子里的持贵抹去,变成了真正平易近人的温和,而其威信却深烙于了族人心中,这可真是让她诧异不已。   她是真没料到魏瑾泓能下这么大的狠心,并且,真把韬光养晦执行得这么彻底。   魏家要是这么稳稳地厚积下去,等到真正爆发那日,可真是不得了了。   ☆、106   不久,魏母就不行了,她想回老院子住,但这次没有人再答应她了。   吉婆子死了,给了棺木下葬,就再无其它了。   魏崔氏又想见赖云烟一面,赖云烟本不答应,但这事求到了春管家婆娘的面前,因她之前也是魏母的丫环。   这事春管家的也没过来求她,只是这风声还是由赖云烟的丫环传到了她的耳里。   平日,春管家的也没少给她们许方便,这次她们就且当还上一回。   丫环这么想的,赖云烟支持得很,于是就去了。   为人处事就得这样,人给了你方便,你能给别人方便时也得还才行,莫要欠人的。   “赖氏给母亲请安。”等丫环通报后,赖云烟进了屋子,给魏崔氏请了安。   她来之前魏瑾泓来过人,说是把魏崔氏身边的那两个老人都换下去了,现在整屋子里的这六七个丫环,都是新人,一手由苍松调过来的新人。   伤不着她。   床上的人良久无声,赖云烟抬了眼,看向了床上那枯瘦的老妇人。   好一会,那用眼睛悲凉地看着赖云烟的魏崔氏朝她开了口,吃力地道,“你过来。”   赖云烟轻福一礼,走了过去坐在了旁边的凳子上。   “你们出去。”她又道。   丫环们没动。   “出去罢。”赖云烟淡说了一句。   丫环们福礼,相继走了出去。   魏崔氏闭眼,眼角边流下了一串泪。   赖云烟没有动,温和地看着她。   “现下全是你的了。”   “娘这说是的是什么话,”赖云烟摇摇头,平静说道,“说起来,媳妇过的好日子还没你的多,现在看起来这府里听我话的人多,但说明白了,是听魏家的,听大公子的,什么全是我的?娘就是这么想这府里是一个女人的,这才落了这处。”   夫君,儿子都不要她了,她还是不明白,要怪到别人身上去。   “你……”魏崔氏深吸了口气,半会才吐气道,“你就不怕把老身气死,于你名声……”   “娘亲不妨试试,看是不是于我名声有损。”赖云烟淡淡地道,“到时,你可要迟些下地府才好,亲眼看着你儿子怎样把一切掩得干干净净,看让不让他那个糊涂娘祸害他儿子娘亲的名声。”   “赖云烟。”魏崔氏笑了一下,眼睛里却又掉出了眼泪,“你这个狠毒的女人,把你娶进门,才是我一生为魏府做的最大的撼事。”   赖云烟听到这话忍不住叹了口气,想了想,还是觉得魏崔氏来找她说事的,她不妨把话给这个到如今也还是不忘糊涂的老夫人把话说明白,“你知道大公子当初为何非要娶我进门?”   她看着魏崔氏的眼,平平淡淡地说,“还不是为了您,您这么贪婪无度,要是娶个没家底的进来,不知会被您嫌弃成什么样,他想娶个有点家底的让你欢喜,哪想您呐,欢喜到想把媳妇的嫁妆都想揽到手。”   “您看您,多幸福,到现在还有口气躺在床上说我的不是,你看我,”赖云烟上下扫了自己一眼,“明知你们一府是什么东西,明知你大儿子是什么德性,却还是得困在这里,背着你们一府的罪过在这里熬命,熬日子,您说,比起您,我多惨。”   魏崔氏真是好日子过多了,都不知道真正的不幸是什么样子。   “你死了,你儿子还得为你守孝,崔家再落魄,你儿子也不会让他们全饿死,”赖云烟朝魏崔氏摇头叹道,“女人好命成您这样,您还想如何?”   这外面不知多少比她惨的女人呢,下场比她差的更是比比皆是,要是换到别家,就魏崔氏这种的,早一碗药强灌下去了。   “你……”魏崔氏说完这个字猛喘了起来。   “我若真是个坏心的,也不会跟你说这些话,”赖云烟拍拍她的背,帮她顺过了气,与她淡道,“我说的这些话,不是为了气你,你要是觉得难听,就跟以前每次一样,别放在心上就是。”   她语气平淡,眼睛平静,魏崔氏看着她近在眼前的脸,好一会都忘了说话。   最终,她闭上了眼,呵呵笑了两声,脸上老泪纵横。   “你说我还算是个好下场的?”魏崔氏说到这怪道,“那你的下场?”   “我,老了的时候么?”赖云烟问。   魏崔氏睁眼点头。   “应该也不会坏到哪里去,等你儿子死了,我的日子就要真正好过了,也用不了多少年了。”赖云烟淡淡地说。   “你什么意思?”魏崔氏突然伸出手,死死地抓紧了赖云烟的手腕,还划伤了赖云烟的皮肤。   赖云烟迅速重推了她两下。   “说。”魏崔氏厉声道。   赖云烟干脆起身,大力挣脱掉了她的手,快步出了门去。   话尽如此,她不欠魏崔氏的,魏崔氏也没欠她的了。   恩怨全了,下辈子她们还是不要再碰上的好。   **   魏母去逝那晚,魏瑾泓过去了,是看着她断了气的。   管家来报了讯,赖云烟穿孝服过去,这时魏崔氏正抬到灵床上,魏瑾泓在看到一脸平静的她时,眼睛猛缩了缩。   赖云烟想,大概魏崔氏是真的死不瞑目了。   到底是个当母亲的,知道儿子这命不长,会死得不安心。   她确实也是个狠毒的,也希望这举让魏瑾泓断了对她最好的那点念想。   前世她插手,在他父亲的死上推波助澜了一次,这一世,她捅破了纸让他娘死不瞑目,这种仇,不会让魏瑾泓还想跟她再进一步。   他太拖拉,就由她把他通往她的路全断了,还她安静。   至于他想得到慰藉温存,找别的女人去,少来扰她的平静日子。   她所求不多,只想过点顺心畅意的日子。   “娘……”魏世朝忐忑地看了赖云烟一眼,眼睛里全是担扰。   赖云烟走到他身边,摸了摸他的头发,朝他轻轻点了头,就走到了魏瑾泓的身边跪下。   这一夜守夜过后,一直没与赖云烟说话的魏瑾泓回了头,声音暗哑,但还是平静的,“静观园太远,你回修青院休息。”   说完,掉头就去跟管家吩咐事了,留下赖云烟皱着眉头立在原地。   “娘……”刚听魏瑾泓的话扶了祖父回去的魏世朝又回了。   赖云烟伸出手,整了整他头上戴的孝帽,“灵堂布好了?要去停柩了吧?”   “嗯。”   “去吧。”赖云烟温和地道,“跟着你爹做就是,不懂的,问赖绝他们。”   “我知道的。”魏世朝这时掉了泪,哀求地看向赖云烟,“爹爹心里不舒服,你这几日对他好点,好不好?”   赖云烟顿了好一会,朝儿子点了下头,眉头轻敛了起来。   魏瑾泓不应该再靠近她。   **   赖云烟回修青院只休息了一会,就去了灵堂,这是祝慧真和魏家二婶夏氏也在,正在抹眼泪。   一看到她,夏氏就拉了她的手,哭道,“怎地去得这般突然,我都未见她最后一眼。”   魏景轼带着她一直住在书院山上的宅院,从不轻易来府,这妯娌感情也一般,魏崔氏死了夏氏有多伤心不尽然,但突然熟悉了这么久的人去世了,悲伤还是有一些的。   更何况,夏氏也是个善性子,只记好不记坏,这时大概想起的全是崔氏的好了吧。   赖云烟扶了她,拿帕擦了眼边的泪,轻声用衰弱的声音泣道,“婶母,我……”   “嫂嫂刚去哪了?”祝慧真在旁突然问了这一句。   这时她们已进了灵堂,赖云烟先无声响,等把夏氏扶着跪了下地,她也跟着跪下后,才朝祝慧真轻道,“身子不好,差些要昏了过去,我夫君让我回去歇上一口气再来,弟妹若是觉得不妥,去与他质问就好。”   说罢,也不管祝慧真的反应,垂头哭了起来。   这时灵堂门边跪不少丫环在跪哭,赖云烟心中一片疲惫,哭不出太多眼泪出来不算,听着这些哭声脑袋也是如被针截般疼。   等上午过后,族中不少内着闻讯过来帮忙,哭丧的更是多得整个灵堂都挤满了人,赖云烟被挤在最前面,差点被这满屋子的悲哭声给闹昏过去。   见她脸色不对,夏氏先是拿冰帕子擦了她的额头,又拿温帕子擦了她的脸,在她耳边轻声哄她道,“再忍忍啊,乖囡囡。”   赖云烟这些年与她感情好,暗中送了夏氏不少东西,又帮扶了她娘家不少事情,夏氏全记着,这时抚慰起她来声音有说不出的柔。   “唉。”赖云烟应着,忙着拿过冬雨手中浸了消肿水的帕子擦眼。   沾了一上午的辣椒水,现下眼睛都肿得睁不开了,刺疼难忍,难受得很。   冬雨她们也使了法子,叫了其它家的婶子们过来,隔开了祝慧真,赖云烟这一角全是与她私下关系好的婶子媳妇。   算来,经此一次,从朝她靠过来,对她面善的人中,大概也让人看出来她私下在魏家动了多少手脚了。   夜间赖云烟昏倒被扶了回去,刚靠在床头把补汤一口气喝下去,魏瑾泓就匆匆大步进了内屋,坐在她的榻边就与她道,“明日要带世朝去报丧,家中内务需你与二婶她们管上几天。”   “这……”   “就这几天。”魏瑾泓说罢,身子一晃靠在了榻靠背上,伸手掩嘴咳嗽了几声,又拿帕把痰掩去,才抬目与她道,“来往之人太多,内务我暂且管不过来。”   赖云烟没吭声。   “以后往返赖家,随你的意。”   他这话后,赖云烟点了头。   看她点了头,魏瑾泓起身朝她作得一揖,就又大步离开了。   “小姐。”冬雨这时进来叫了她一声,在她耳边轻道,“小公子陪大公子来的,刚站在门口……”   说到这,冬雨擦了眼边掉下的泪。   “怎地了?”赖云烟愣然。   “他一直在哭,”冬雨哽咽道,“奴婢急了说了他两句,说这有什么好哭的……”   看着这时说到泣不成声的冬雨,赖云烟伸手揉揉额,站起了身,对她道,“擦了吧,随我去办事。”   ☆、107   魏瑾泓从外报丧回来,听春晖来说,夫人已请族中的几位婶夫人管事了,后堂的接待,茶水,厨房里的杂务这些,都已有了具体的管事的。   春晖再说,魏瑾泓也就不听了,带着世朝去正堂见请来祭拜的族叔。   她多少能耐,他心中有数,这次许了她来往赖家,她得了好处,才愿出手。   若不然,她就会跟过去的这十来年一样,慢慢等着魏家被蛆穿,屋梁全倒。   在等待别人灭亡这点,她的耐心向来好得出奇。   世朝,世朝,世世朝朝,如若不是世朝,谁知她背后的棋要怎么走,世朝的出生,让他们都有了生路,她为了儿子必须对他手下留情,而他在毁她与留她之间,断然选择了后者。   只是这结果还是不能如他的意,她的心确实是他捂不热的了。   她的冷酷坚决还是跟过去一样,并不因他们之间多了个孩子有真正的改变。   晚上守灵堂,要连着三夜,孩子跟他跑了一天,已是疲惫不堪,魏瑾泓轻瞥过她看向儿子的眼睛,把在犯瞌睡的孩儿抱在了怀里。   “爹。”   “睡吧。”魏瑾泓拍了拍他的背。   “娘。”他朝她看去。   她朝他浅浅地一笑。   世朝这才闭上眼,靠在了他的胸前。   魏瑾泓低头看他一眼,随即抬头看着堂上的灵牌,心中无波无绪。   前世的遗憾成了空,连遗憾都不是了。   他跟他娘母子两场,世事牵连中还是没得来善果,只能当是缘分尽了。   半夜,他再向她看去时,见她垂眼看着地上,身上一片静谧。   两世,在他与她之间还是留下了无法磨去的痕迹,她的心已经硬得谁也无法改变,连她自己都怕是不允许自己懦弱,而他还是跟上世一样,以为只要早知前世,他定能挽回一切。   她已成形,而他过了而立之年,却还要从头改变。   而她用态度很明确地告诉他,他怎么改都无碍,但与她无关。   世朝知他难受,求她对他好点。   想来心中也有些好过,孩儿再对他有所忌讳,也还是记挂着他。   不像他的娘赖氏,最会挖他心肝,每次出手,必要打得他心口闷疼得不能喘气。   **   虽说丧事要办三月,但前面的半个月熬过去后,就无需夜夜都要守灵堂了,赖云烟这次把几位适合帮着魏瑾泓的婶子留了下来管家,她以修养病体之名搬回了静观园。   说来,这半来个月,她只是让魏家的族人去管魏家事,她还是把魏瑾泓让她帮魏府的事情挡了回去。   而她也隐约觉出了不对,魏瑾泓教世朝的方式与前面不太相符,而世朝也被元辰帝召去了几次,按她多方打探出来的消息,魏瑾泓是想让子承父业了。   黄阁老来了信,信中也说魏瑾泓不比当年了,他也须小心行事了,让她也小心点。   赖云烟也承认,魏瑾泓确实不比当年了,这金蝉脱壳,李代桃僵这手玩得她都叹服。   她问世朝是怎么想的,世朝说父亲的皇上说的话,有些对,有些不对,他还要再想想。   江镇远这时已回京,赖云烟听闻他已进了德宏教书那日,差点被口里含着的果核咳死。   半晌咳过气来后,她又怔怔坐了半晌,当真是无话可说了。   这月过后,她回了趟赖家,在赖府住了一日,回府的路上又遇过那座老茶楼,听闻楼上那有些熟悉的琴声后,心中再次有恍如隔世之感。   回府一进静观园,刚沐浴出来,就听丫环说他来了。   赖云烟请了他进来,进来后,魏瑾泓朝她道,“国师这两日邀我们喝几杯他炒起来的清茶,你可有闲暇?”   “这时?”   “嗯。”   “好。”赖云烟朝他点了头。   **   这次他们去的是善悟的静修之地青山寺。   和尚较之前赖云烟看到他时又瘦了点,但皮肤光洁,看起来确有仙人之姿。   在这满京都的名俊雅士中,这人确是有上上之姿了。   “选秀之事已推至两年后,皇上说这事还是等太后孝期过后一年再谈。”一坐下,善悟就朝魏瑾泓说这话。   赖云烟眉毛微扬,看向了不像凡尘中人却尽说凡尘话的秃驴。   “夫人有话且说。”善悟微微一笑。   “为何还要推后两年?”赖云烟随了他的话往下讲。   “孝期未满。”   “那为何先前要选秀。”   “太妃好意。”   “太妃应比谁都知皇上的孝心。”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国师好会说话。”赖云烟觉得无论说什么,这明显不怕进地狱的秃驴都有那鬼扯的话在等着她。   “瑾泓之意呢?”善悟淡然一向,看向了静默不语的友人。   “萧家办了应天书院,萧家的脚可以缓上一缓了。”要是再往宫中送人,哪怕再看在太妃的面上,皇上也是忍不住了吧。   送走一个废太子,他是万万不会想再来一个萧家觑瑜他的皇权,利用他拿他当血刃。   皇上虽是用了外族之力踏上皇位,但萧家要是因此权倾朝野,皇上哪只是一千个不喜,多大的不喜都会有之。   可萧家现下如日中天,眼前猖狂之前渐起……   “瑾泓明见。”善悟转着朝赖云烟道,“夫人之意呢?”   赖云烟眨眨眼,“妾身听不懂你们说什么。”   善悟听了哈哈大笑出声,念了好几句“阿弥陀佛”,才正容与他们道,“萧家不会这么轻易放过魏赖两府,瑾泓私下所做之事是领了皇上的旨意的,还有皇上现下之意,是想让你兄长之子入东宫,伴太子读书。”   赖云烟听着,那本在眨着的眼睫毛就这么突兀地停了下来,眼睛直直地往善悟看去。   善悟了然地看着她,“你们赖家与任家,不是一直都往宫里送银钱吗?这次,就看你们自己之意了,该送往何处,送到什么人手里,你们两家好好想想。”   赖云烟想也不想,偏头就往身边的魏瑾泓看去。   魏瑾泓对上她的眼神,没有闪躲,只是微微一愣,过了一会,他看向善悟,淡道,“这是皇上之意?”   “是,昨日说的。”善悟坦然地看着挚友。   “嗯。”魏瑾泓垂下眼轻颔了下首,把身边女人面前那杯凉了的茶倒了,重给她添了一盏,才朝看着他举动的善悟说,“这事让他们兄妹再商量商量罢,赖家长子体弱,次子年幼还未行走,可……”   “不能缓,最多十日得有决定。”善悟打断了魏瑾泓的话,又转头看向赖云烟,“这次来见你之前,我卜了三卦,三卦皆言你我有生死之恨。”   “大师……”赖云烟僵硬且冰冷地扯了下嘴角,“怕是缺德事做多了,才会卜了这种卦象。”   “是然。”善悟垂头,又念了几句佛号。   看着还能微笑的和尚,赖云烟半晌才挤出一句话,“你们这些人……”   这些手握涛天权势,明知会下地狱也不会改其行的人……   她话仅于此,就重重闭上了眼,善悟在此时又再轻念了一句佛号。   他们念那千秋万代,这妇人啊,念的却是眼前人的七情六欲,生死悲喜。   谁对谁不对,自有后来人评这功过。   这眼前当下,便是佛祖,也是说不清的。   **   回去的马车内,赖云烟累得连人都坐不稳,她软弱无力地靠在马车上,随着马儿的脚步,她的身子也随之轻微地抖动着,就像一具抽了骨头的尸体。   魏瑾泓看了几眼,猛地把她拉了起来,把身上的厚麾解下,塞到了她的身后,又紧掐住了她的手,与她冰冷道,“坐直了。”   她不是一直为兄为舅,还为儿,这时候倒下了,像什么样!   “你们算计了我什么?”赖云烟浑身无力,这时从喉咙挤出酸涩的话,都像是要了她的命。   “这不是你应该知道的。”魏瑾泓淡淡地说。   “但我回来了。”   “我也是。”并且他还以为,他可以与她一切重来。   “那善悟?”赖云烟朝他看去。   “不是。”魏瑾泓抿紧了嘴,“他不是,他只是得了他师傅的手卷,了他前后三世的因果。”   “我们回来是为了什么?”   魏瑾泓看她的话已经带有抖音,他重重一拉,把她拉到了怀里,语气淡淡地道,“你只要知道不是为了我们自己回来的就是。”   “我……”   “嘘……”魏瑾泓止了她的话,“闭上眼。”   赖云烟闭了眼,好一会,她睁开眼,眼睛内恢复了平静,“这国家,皇上是定要变上一变了?”   除了他,还有谁有这么坚决的行动力,还有谁能给得了魏瑾泓这么大的底气。   “你知道就好。”她推他,魏瑾泓便放开了她,他松开手,虚弱无力地垂着,闭眼疲倦地道,“我们一直是臣民,再大,大不过这头上的皇,大不过这头顶上的天。”   ☆、108   “那关我什么事?”她可不会自恋到以为她是他们要变上一变的关键,非得她也跟着重来一世,而很显然她于此也并不有益。   “上世,我们的命运是连在一起的,自你为我挡刀后,我回来了你就回来了。”魏瑾泓说完这句后,还笑了笑。   只是脸上无一点笑意。   赖云烟良久都没有说话,一路无言。   “挡错了?”下车时她问。   “挡错了。”魏瑾泓面无表情地答,一步下车,扶了她下来。   他们本可以恩爱一世,而不是纠缠两世。   “不再问了?”魏瑾泓扫了她一眼。   赖云烟摇了头,有些事知道得多并不是什么好事,好奇心会让她更添重负。   她宁肯不明不白。   但她还是错了,儿子不该生下来,他太无辜。   在一群站在权利巅峰,而联手想干点什么样的人中,他不可能不受其影响。   天知道以后的世朝会做什么事。   **   赖云烟回来后,其间只见过赖震严一次,其余时间一直在睡。   这天睡醒,发现世朝就在身边,她不禁笑了,“什么时候来的?”   “刚来。”魏世朝向母亲微笑了一下,扶了她靠在床头躺着。   赖云烟打了个哈欠,接过丫环手中的茶杯漱了一下口,与他笑道,“娘这几天缺觉得很,老想睡,你来要是有事,让冬雨她们叫醒我就好。”   “嗯。”魏世朝微笑,他伸手把母亲耳边的头发替她放到耳后,嘴里也轻柔说道,“你多睡也好,气色好多了,很好看。”   “是么?”赖云烟不禁摸了摸脸,转头叫冬雨,“快拿银镜过来让我瞧上一瞧。”   冬雨笑着道了声是,拿了银镜过来,赖云烟一打量,觉得自己气色确实也不错,镜子一移走后,她就与魏世朝笑着道,“说来也又快要过年了?”   “是。”   “你都快十二了。”赖云烟不由叹道。   “是呢。”魏世朝把鞋脱了,盘腿坐在床边,眼睛带笑看着他那想跟他说点什么的娘亲。   “今年你替娘去江南给外舅公拜年如何?”赖云烟微笑着问。   “今年怕是去不成了,”魏世朝拉了母亲的手放在手里,过了一会道,“先生把这一年的功课都安排下了,哪都去不成。”   赖云烟手动了动,摸到了他红肿的手心,抬眼时,她脸上的笑淡了些许,“你开始练习拿武器了?”   “嗯。”   “拿的什么?”   “长枪。”   “多重呢?”赖云烟让自己的口气听起来轻松,还带有几分笑意。   “九斤。”   一斤十二两,这九斤是接近于她那个年代的十一斤了。   对小儿来说,够重了,难怪手都肿了。   “你爹舍得?”赖云烟这时的口气听起来就像在说顽笑话。   魏世朝想了一下道,“孩儿不知舍不舍得,武师父教时他没过来。”   赖云烟笑了笑。   “娘舍不得?”   “娘舍不得。”   魏世朝笑了起来,“孩儿已经长大了。”   “是啊。”赖云烟感叹道。   是已经大了,心里都已有了主意了。   而她也要慢慢放手了,孩子的路要孩子自己走,他自己疼了苦了,才会真正知道成长是个什么样的过程。   她说的再多,再想为他好,也是不行的,他有他自己的人生。   “孩儿明日要随师父去山中闭关半月,今天就让我呆在你在陪你一会吧。”魏世朝又道。   “好。”   “园中的梅花这几日长了苞,娘要是睡足了,就去看上一会。”   “好。”赖云烟眼睛里都是笑。   魏世朝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顿了顿又说,“舅母差人来了信,说过几日要到寒山庵去住几日,舅父已派人过去布置暖房了,让你也过去住几日,孩儿想着这冬日的庵堂也是别有一番风景,就替您答应了下来。”   “好。”赖云烟又再次微笑了起来。   “你跟爹,”魏世朝说到这又顿了一下,才又张嘴说道,“要是不想见他,你就不见吧。”   虽说这世上的夫妻皆要恩爱才好,但他娘要是真是不想跟他爹好,那便不好吧,她高兴就好。   这世上哪那么多尽如人意的事。   “慢慢会好起来的,”魏世朝说到这,把母亲身上的被子拉起,“孩儿大了,是定要护着你的。”   赖云烟偏着头看着他,笑着不语。   等他穿了靴子,她披了狐披送了他出去,等他走后,她偏头与冬雨淡淡地说,“不知心里有了什么主意。”   “您猜不到?”   “猜啊……”赖云烟抬头看着灰色的天,自嘲地笑了起来,“猜着了又怎样?”   有些事她已做错了,而不能改变的事,她一点都改变不了。   人只能跟着命运走,这话是没错的,这些人大手乱动,可不也就是命运。   她这种人,只能做妥她自己的那点了。   **   “世朝跟的谁去闭关?”晚上魏瑾泓来的时候,赖云烟温和地问了他一句。   “江大人。”魏瑾泓掐了块玫瑰糕放进了口里。   “他现在是谁的人?”   “皇上。”   赖云烟叹了口气,转头对冬雨道,“这么冷的天气,他身边仆人少,你现在过去提点小公子一句,多带几件厚衣。”   “是。”冬雨答了,悄然退了下去。   “怎地就成了皇上的人了呢?”赖云烟说这话时,略带鼻音,似有悲意。   魏瑾泓垂头吃糕,吃完了喝了口茶,一直无声。   两人静坐半晌,空气里安静得只有炭火里木炭偶尔发出的兹兹声。   “你月中要去寒山庵?”   “嗯。”   “天寒,多带点木炭。”   “唉。”赖云烟点了头,她看着对面的清瘦男人,终是有些不忍,开口道,“你也别撑着了,天冷,找个喜欢的人暖床罢,这冬也就好过了。”   有了喜欢的人,以后烦闷了,也好有个开解的,说上几句贴心话,总比跟她这么单耗着的要强。   “呵。”魏瑾泓轻笑了数声,一会抬起笑眼问她道,“你不去见他?”   现到如今,他们都心知,他是管不着她了,现在的魏家也好,还是他也好,都束缚不住她了。   就算世朝,哪怕她做任何惊世骇俗的事,也只会把她当他的娘。   这十几年,她还是悄无声息地把身边的一切都改变了,就是儿子姓魏,也敬爱他,可他的心与她的心是贴着的,紧得无缝可钻。   只有他还得随着朝廷这艘大船,不停地改变方向,依旧与前世一般,劳心劳力,怕是这世还是会不得善终。   “见他又怎样,”赖云烟说这话时眼睛里全是悲凉的笑意,“哪怕再成知已,也不能再回到往昔了。”   镇远已入局,她就算与他再惜惜相惺又如何,他的路跟魏大人的路会是一样的,到时,苦的不过又是她而已。   “是么?”魏瑾泓看着她的笑,觉得心口有一种残酷的痛感,他缓了好一会,才又道,“也不尽然。”   “哦。”她闭上了眼。   “世朝给你找来的地册,一本是他亲自书写的吧?”他问道。   看她睁开眼看他,他情不自禁抚了抚胸口,才微笑道,“现在放在你手边的,是他江家的藏本,轻易不现于世的。”   最好的,他又都给了她。   她哪是不想见啊。   赖云烟闻言转眼看向了手边小几上的那翻了几页的书,好一会才转回眼神,迟疑地看着魏瑾泓。   魏瑾泓的心被揪成了一块,提在了喉咙口。   他微笑了一下,又慢慢地垂了头,看向了她的长指。   前世她戴着双戒的手指中,依旧空无一物。   生生死死,死死生生,换来的是恩爱不在,她劝他怀拥新人,他劝她去见旧情,再是最讽刺不过了。   “他知道我?”她迟疑地问了这句。   “你们曾见过一面。”魏瑾泓伸手再拿了一块糕,塞进口里,大力一噎,把那提着的心也顺道吞回了原位。   “就一面。”她轻嘲。   他看着她这时笑中带泪的眼睛,魏瑾泓把一整杯水都喝了下去才淡然道,“一面就够了。”   她的眼里,身上,太多东西了。   当年岑南王的杀将也不过见她几面,就已把她画得栩栩如生,满密室都是她的画。   “想见就去见吧。”魏瑾泓捏了捏手指,温和地说,“这往后,你要做何事,全如你的意。”   这是世朝的意思,也是他的意思。   “要是觉得有不妥处,与我说,能助一臂之力,我自不会推托。”魏瑾泓说完这话朝赖云烟微笑了一下,“去见吧,见了也好,以后就别笑得……”   赖云烟怔怔地看着他。   “如此悲伤了……”魏瑾泓扶着桌子把话说完,朝她一揖,“打扰,先走一步。”   门边来叫他的翠柏一见他,在他耳边就说起了他要相报的事。   魏瑾泓听完,大步离开,冬雨在其后送了他到园门口,看着他走得看不见影子了,这才转身去向赖云烟报讯去了。   这边魏瑾泓见了几个来说事的族人,把事谈话,又送了他们到门口,回屋后,一直压着的血气翻涌而上,再也压制不住,从喉咙口冲出,随着嘴角蜿蜒流下。   ☆、109   吃了几天药,魏瑾泓的身体又缓了过来。   孝期还未过,下葬之日要在明年出节后了,这段时日他无须去宫中,族学之事有瑾荣在,府中事务有二婶娘带着几个婶娘在,现在府中人少,也无太多让他过问的大事。   云烟准备去寒山庵,他派了人先去庵堂送炭火,下人回来报,赖家现在的老爷早就把暖房备好了。   魏瑾泓闻言沉默了一会,转头问翠柏,“离庵堂不远似是有一片湖泊?”   “是。”   “冬日泛舟冷是冷了点,但夫人还是会去上一趟的。”他淡淡道。   “是。”翠柏附和。   可不就是会去,只要好玩的,夫人都会去玩上一趟,哪管这冬日会冷不冷。   “如旁边只有独木舟,就换条乌蓬船去吧,让她在船上煮茶赏雪。”魏瑾泓道。   “诶,好。”翠柏笑道,又略偏了一下头,“也不知夫人会去多久?”   “她是去庵堂为老夫人念经的,想呆多久就呆多久。”魏瑾泓笑笑道。   “是,”翠柏一愣,又答,“可不是嘛,尽孝心哪有那时日长短的。”   魏瑾泓又笑了笑,闭上眼又靠在了榻上,嘴里依旧不紧不慢地道,“寒山那边路窄,容不了六马,你去跟赖绝说一声,挑马房性子最稳健的两马进山。”   “是。”翠柏突然知为何有点鼻酸,他缓了缓才道,“奴才这就去了?”   “去吧。”   **   赖云烟迟了苏明芙几日才到的庵堂,刚下马车,见是兄长迎的她,她不由纳闷了,“您怎也在?”   “来不得?”赖震严瞪她。   “来得,来得。”赖云烟忙快快点头,在他的搀扶下下了马车,又与他笑道,“兄长定是想我念我,才在我来的这日来迎我,好看妹妹一眼。”   说着就拿手抚心,一派感动不已的模样。   这时听了赖震严的话,因躲风站于门后一点的苏明芙听了不禁笑了,她身边的婆子,也是她的女先生笑着说了一句,“这性子,多少年也没变上一变。”   苏明芙笑道,“老爷最喜她这性子,若是变了,最恼的是他。”   这时赖云烟与赖震严已经走近,这时的她正与赖震严吱喳着说个不停的话,“您为何板个脸呢?定是嫂嫂惹了你吧?这可不成,我可要说说嫂嫂去,咦?莫不是嫂嫂没惹你,是你惹着嫂嫂了,哎哟,哥哥莫急,我就这去为您说好话去,嫂嫂可最听我的话了。”   这时她已站于苏明芙面前,她嫣然一笑,拉着苏明芙的手就道,“嫂嫂你说是不是?”   苏明芙笑着点头,回握了下她的暖手,这才道,“蜜姜汤正煮在火上,快快去喝上一盅。”   说罢她朝赖震严身后的虎尾道,“你带赖绝他们去后面的院子里喝点酒暖暖身子,这天儿啊可是太冷了。”   “可不是,奴才这就去了。”虎尾朝他们作了揖,就去领赖云烟的下人去了。   “庵堂不进男客,你哥哥这就要回了,你可是还有什么要跟他讲的?”苏明芙打趣道。   “这就要走?”赖云烟喝了口气,惊诧地看着赖震严,“走得这么急,您不是来看我的?”   赖震严身边的忠仆风丝闻言憋笑不已,这时朝他们小姐禀道,“是来给夫人送新鲜的素果子的,正好碰巧了。”   赖云烟闻言把脸都埋进了苏明芙的肩头,道,“如此自作多情,真是羞煞我也。”   赖震严被她逗得那张冷脸上这时有了笑意,他用带笑的眼睛瞄了妻子和妹妹一眼,道,“风大,进门吧,过几日我再来。”   “走吧,走吧,反正不是来迎我的,走了又与我何干。”赖云烟抬了头,挽了苏明芙的手,意兴阑珊地道。   赖震严顿时便训了她一句,“没规矩。”   “骑马慢点。”苏明芙笑意吟吟地看着他,又上前给他理了下披风,又道,“您记得要按时用膳。”   “嗯,”赖震严的脸色缓和了下来,伸手紧握了下她的,道,“那我就走了。”   说罢,怕自己留下来又要说个没完没了,就领人快马去了护卫呆着的那处院子。   看到他的马消失,苏明芙才回过头,朝赖云烟道,“回屋吧,外边冷。”   “是。”赖云烟又挽了她的手,仔细看过她两眼,笑道,“气色好多了。”   “嗯。”   府里最近血腥大,怕冲了她,这才让她来庵堂住几日,怕她住着冷清,就又叫了云烟过来,对夫君的这片心,苏明芙是了会的。   她身体弱,但为着他,就是不死不活的,她也要多拖那么几十年。   这么些年,他待她一年好过一年,给她的越来越多,她可真是舍不得死,哪能不顾好自己。   “你住几日就回吧。”苏明芙又道。   赖云烟便笑了起来。   苏明芙用温暖的眼睛看着她,又伸手摸摸她的头发,她也笑而不语。   “长嫂如母,真好。”这么多年了,又多了个心心念念为她着想的亲人,时光待她也是不薄的。   魏瑾泓现在病着,她说是来为魏母念经的,但时日长了也不好,风言风语的对她也不利,是歇得几日回去才最为妥当。   也只有自家人,才会这么为自家人着想。   “你也很好。”苏明芙轻语了一句。   也亏了她想让他们都好,他们才熬到了如今。   “嫂嫂,”赖云烟一时之间不知说什么才好,笑了两下才道,“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日子会好,以后也会好。   人生就是活着呼吸能通畅,家人能康健,身边还有能相互拥抱过人生百年的心爱之人,这些,她自己是不会有了,但希望前世用一生护她的兄长有,也希望自己的儿子有。   这世上,总有一些人在好,有一些人在坏,得到和失去,只要没有太大的不平之心,其实得失都是能守恒的,想明白了,能坦然也是对自己有好处。   **   赖云烟在庵堂过了几日,划船赏雪煮酒烹茶,过了几天神仙日子,就打道回了魏府。   一是为了自己,二也是冬雨她们都是有孩子之人,也离不得多日,怕孩子们想他们娘亲,她就带着她们回来了。   说来也是该换几个没家累的丫环了,但赖云烟是念旧之人,她舍不得丫环的陪伴,丫环们离了她多日也是怪不自在的,主仆几人一商量,决定还是就这么陪着过下去。   人生要经历那么多事,来来去去也要见过不少人,但最实在最安稳的就是身边的这几个人,散了就没了,赖云烟确实舍不得。   进府沐浴歇息,刚端上热茶,修青院那边就来了人。   传了进来,是翠柏来道小主子写了信回来,放在了大公子处,大公子知道她回来了,便让他拿过来。   赖云烟看过信,抬头时看翠柏还在,她顿了一下,便问,“大公子的身子这几日可好了一些?”   “好了许多。”翠柏喜气洋洋地答道,“劳夫人记挂了。”   赖云烟笑看向他,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今天刚好下了点雨,大公子现正在雨阁煮茶呢,夫人要是空着,就,就……”   “大公子让你来请我的?”赖云烟略挑了下眉。   “不是,是奴才自己的主意。”翠柏声音说得很小。   赖云烟沉默了一会,又摸摸自己已经干了的头发,才微笑道,“正好歇妥了,且去与大公子讨盏茶热热身。”   说完无视于手边的热茶就站起了身,招呼丫环过来与她梳头。   等她穿戴妥当,一踏上雨阁的长廊,在湖中的亭中就打开了窗,有人朝她远远看了一眼,随后不久就走了门,停在了半道上,等着她过来就与她一道走着,温和地与她道,“一路顺当吧?”   “顺当。”赖云烟进了亭中,左右看了一下,见没什么暖意,就与他商量般道,“我想坐一会,又冷不得,放几盆炭盆吧?”   “好。”魏瑾泓微微一愣,随即往门边看去。   这时站在门边的翠柏不等他发话,忙道,“奴才这就去。”   “坐。”魏瑾泓把他那张椅上的厚毛垫搁在了对面的椅子上。   赖云烟看着一哂,坐上去时顽笑般说,“大公子确实不同以往了。”   魏瑾泓也随之坐下,把残茶倒掉,又重注入了壶清水,嘴边也挂着淡笑,也回道,“有些不同就好,你我也能多谈几句。”   赖云烟没想他这般坦然,好一会才失笑道,“确实是不同了。”   不知怎地,他们也过到了如今这不针锋相对的一天了。   可能真是时间过得太久了,他们身上的锐气都疲了,爱恨都不那么明显了。   ☆、110   “庵中可静?”   “嗯。”   魏瑾泓轻颔了首。   赖云烟张口慢慢道,“今年冬寒,庵院前堂的井冻住了,老主持让挂单的女师傅和香客去了后面的古井取水用,那水四季常温,煮起茶来别有一番味道,我还带了些许回来,回头差人给你送点过去。”   他开了口,她就跟着释放善意吧。   哪怕哪日又再撕破脸,但他们都老了,能平和的时候就平平和和吧。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纠缠永生永世的爱恨情仇,人的身体会疲,情绪更是这样,人活到一个份上,只要不争不夺就能活得好好的,那还是安安静静的好。   再则,他与她又斗了这么些年,在立场分明的如今,其实只要他愿意休止,她也愿意。   谁都能好过点,何尝不好。   “多谢。”天冷,水沸得慢,魏瑾泓看了看还没煮开的水,漫不经心与她道,“看过世朝的信了?”   “看过了。”都是叮嘱她的饮食起居的,赖云烟想及不由笑了起来。   “他下月初七回来。”他道。   “知道了。”赖云烟颔首。   魏瑾泓看着这时慢慢起了烟雾的紫砂壶,不再出声,直到水开得好一会,面前有柔荑伸出时,他稍一愣,这才回过神替了她的手提壶而起。   泡好茶,给她倒好,他又沉吟了一下,这时,对面的她了然地笑了笑,“说吧。”   魏瑾泓抬起眼,看着她平静的脸,而这时她的目光静止得就像没有波澜的水面一样,看不出悲喜欢愁。   “皇上说,在过年之前接世朝到宫中陪太子住几天。”他说完,喉咙不由自主地紧了一紧,他干涩地吞了吞口水,等着她的脸骤然冷下。   “煦阳不是才进宫?”她开了口,语气却是温和。   为着煦阳的进宫,兄长可是没少发愁,要派最得力且机敏的小厮跟随,要打点宫中的一切,还要提防府中的内贼,因此赖府这段时日可是大变样啊。   魏瑾泓奇怪,但又莫名安心地看了她一眼,随之他顿了顿,道,“皇上想见见这对表兄弟。”   赖云烟良久无声,心也稍稍有些疲惫。   千古以来,多少人想要皇帝的重用,而煦阳伴读,兄长不是不愿意的,世朝常被召进宫,魏府当这是荣耀,只有她这个不合时宜的人,觉得那宫里的路幽暗又曲折,大人进去走得一个不妥都会摔跟头,何况是不通太多人事的小儿。   可她哪管得了那么多的事,替那么多人做得了那么多的决定。   她久不出声,魏瑾泓也抿紧了嘴,头微垂着,眼睛看着亭外被雨打乱的湖面。   她又会觉得他心狠吧?   “除了魏,赖两府,皇上还要见谁家的?”赖云烟把冷掉的茶杯端起,魏瑾泓眼睛看过来,顿了一下。   “换一杯。”他道。   赖云烟摇了摇头,把冷掉满是苦涩的茶水一口咽入口中,慢慢地吞下。   苦茶也好,苦酒也罢,很多人生中的无可奈何的事都是自己造的,只能自己尝,自己咽,自己解决事端。   “孔,曹,司。”他回了她先前的问题。   前两家应是九大家里的孔曹两家,而司?   “司仁?”她道。   “嗯。”   赖云烟垂下眼睑。   “不再问了?”   “问多了,于我无益不是?”赖云烟朝他笑了笑。   魏瑾泓点了下头。   她知道的越多,别人就越忌讳她。   到时,她付出的也就更多了。   而皇上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都不是喜欢别人反抗的人,尤其是来自一个女子。   上世她最好的一点就是好在她锋芒毕露之际,就远离京城,去了外面游历,虽于她女子的名声不好,但到底还是躲过了不少事。   “于我,皇上是怎么说的?”   “妄自尊大,”魏瑾泓说到这,浅笑了一下,“让我好好管教。”   赖云烟笑了起来,好久才用细不可闻的声音道,“他们都知我们……”   都知他们是重生过来的?   “不算细知,但知你我一体。”许是她声音平和,雨水拍打湖面的声音都带着几分轻盈,魏瑾泓也慢慢地道,“你只要跟过去一样什么事都不出面,皇上的眼睛也不会放到你身上来,别的,在皇上眼里,你只是我魏某的妻,岑南王妃的闺中密友。”   他们命数皇上再清楚不过,但她是什么样的人,他防得紧,她对外也防得紧,外人都不知真貌。   就是他们的孩儿在皇上面前说起他娘,他也多了几个心眼藏着她的事,跟皇上说她的话,跟他对外人说她时的话都差不多。   “岑南王?”他只一句话露出半个音,对他知之甚详的赖云烟却从里面听出了不对,“他也在局中?”   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魏瑾泓又轻颔了下首。   “这局,也太大了。”赖云烟笑笑,摇头嘲道,“我自诩这世还算擅于自保,哪想还是在我跑不掉的局中。”   人要真能无欲无求才好,若是可以,一开始就要不了有那么多顾忌,用不着束手束脚走到现在,而当一切成了定局,都无法说什么与她无关的话了。   魏瑾泓闻言翘了翘嘴。   她回赖家也好,留在这也好,哪怕是与江镇远再续前缘,只要这三家的人不发话,谁也奈何她不得。   她活到了这个份上,赖震严是她说什么他就做什么,而他已无力再困住她,江镇远便是不见她,都能对她念念不忘十来年,事到如今,她的感慨由他听来,真是酸涩四分,苦涩六分。   “不会更坏。”他轻道。   她这世现下并不比上世坏多少。   “是啊。”赖云烟这次是真笑了。   确实是不会更坏了,反正她已打定主意装聋作哑了。   舅父兄长那,该告知的,该帮的,她都已尽全力而为,这时再冒然插手只会坏事,不会于事有益。   这朝廷里,女人的手还是收紧点的好,若不然最后真是难逃恶果。   在权利与地位里,女人总是最轻易被利用,被牺牲的那类人。   **   世朝回府,带了许多的东西回来,装了雪水的青瓷瓶,还有一本赖云烟衷爱的地册,还有一些看样子绝不是京城附近出来的青果子,世朝说他先生说,这青果子冬日伴黑糖煮来吃最好,是他老家那处妇人们爱吃的偏方,是道补品。   赖云烟听了发笑,魏世朝看着他娘,想了一下又对他道,“江先生对孩儿很好,什么都给我,娘,你让我带去的厚袍带得对,要不然岂能对得起先生对我的好。”   赖云烟笑着点头,心里却轻叹了口气。   几件厚袍就得了孤本偏方,下次又会如何?   还是不能这样频繁下去,这世还是让君子之交淡如水吧,也许等再过些许年,要是再能听到他弹琴,到时,她上前去福个礼,要是他还是那个江镇远,受得起她的玩笑,到时她便多打赏他点赏银,也算是他们神交一场了。   现下,就如此吧。   “娘,这是你做的?”魏世朝在桌前坐下,一掀开盅碗的盖,闻到熟悉的姜汁奶味,不由问道。   “菜全是秋虹冬雨为你做的,姜奶是娘做的。”赖云烟站在他身后,把他头上的白玉冠取下,在其后用银带绑住,让他的头暂时轻松休息一会。   “秋虹……”魏世朝看到这时恰在屋中的秋虹,朝她笑道,“给你和大宝他们带了些许小物回来,我交给三儿叔了。”   秋虹一福腰,轻笑道,“秋虹谢过小主子。”   “哪儿的事。”魏世朝罢罢手。   这时门外冬雨进来,魏世朝正好瞄到她,忙道,“冬雨你和我的小玎弟弟他们也有,我可没忘了你们,我让三儿叔交给绝叔去了。”   “知道了。”冬雨眼睛都带笑,朝他重重一福,“这些时日在外头可是吃好穿暖了?”   “吃好穿暖了。”魏世朝小叹道。   家中的这些女人,就只会惦记着他有没有吃好穿暖,一个比一个还惦记。   这时冬雨朝赖云烟说外面有事,赖云烟轻抚了魏世朝的头,低声道,“娘去去就回。”   “哦,好。”魏世朝向她笑。   等她走后,他就拿了姜奶的盅碗,拿了个调羹插了进去就走到窗边,伸出一手打开窗户时,他被冷空气扑得打了个冷颤,还来不及说冷,他就又迫不及待地朝不远处站在亭边的男人猛招手。   等他过来,他就把盅碗塞到他的手里,跟他说,“娘亲手做的,您吃一半,留一半给孩儿。”   说完,探着头,闻着姜奶香香的味儿,看着白白的姜奶不断地吞口水。   魏瑾泓愣了愣,吃了两口,看他还在吞口水,就还了回去。   “不吃了?”魏世朝看着他爹。   “你吃。”魏瑾泓笑了起来,眼睛温柔似水,一片疼爱之情,“拿回去坐着吃,别冷着了。”   说着就要伸手去里面拉窗,这时接过盅碗的魏世朝犹豫了一下,又挖了一大口放进他爹的口里,又赶紧挖了一口自己吞下,这才满足地眯了眼,与他爹道,“那孩儿去吃了?”   “去吧。”   “吃完了我陪娘煮道茶,就过来找您。”魏世朝道。   “好,我在外候着你。”   “别了,外边冷,你回书房候着去,我等会就来。”   “好。”魏瑾泓笑着答应了下来,把窗户掀下,盖了严实后又紧了紧,这才嘴角含着笑看了大门处那一眼,见她的丫环们不断朝他看来,他无事般转过头,往通往亭子的廊道上走去。   带着姜气的奶汁这时尚还有一些在嘴里,热热辣辣又清甜,尝起来味道确实不错,难怪他孩儿喜欢吃这东西。   回头让厨房做,也不知道能不能做出同样的味道来。   ☆、111   这年过后,魏世朝搬去了书院住,赖云烟见这府中也不能常候着她想见的人回来了,便说要去外面静养。   她在京郊的宅子早就修好了,且修了一条连着城门的路出来,到时要是有那急事,一来个时辰也就可以到京中。   由此之后,差不多就到了她过她的日子,魏瑾泓过他的日子的时候了。   她走那天,常不在府中的魏瑾荣来与她见了一面,应她之请坐下后,他朝她作了揖,与她叹道,“瑾荣以前还只得知嫂嫂心思巧妙,却不知那心肠也不是寻常妇人可比得。”   她是早就把她自己的路安排好了。   只是他万万想不清,长兄是如此清雅俊逸,天下无双的人士,怎么她就不像那内宅女子那般爱慕他。   且他还是她的夫君。   “这话怎说?”   “嫂嫂且看外面。”   赖云烟随着他的手指看去,听着魏瑾荣那清亮的声音仰扬顿挫地,极具煽动地道,“春日即来,明日那娇艳的花儿即开,到时,那爱蜜的虫儿就会为着那花儿打转,直至命断魂碎,怕才能止得他对娇花的追随。”   说着,一脸期待的看着赖云烟。   赖云烟笑,“敢情瑾荣小叔爱花,那改日花开了,我便派丫环来送你几族最娇艳的花。”   魏瑾荣的脸僵住了。   “我那处静养的小筑,前后左右都是花树,好多都是稀世之物,是我家人为我费尽心思寻来的,瑾荣小叔要是觉得几朵花不供你赏,来日来我那静心小筑就是。”   她说得满脸笑意吟吟,魏瑾荣却有点笑不出了,缓了一会才勉强地笑了笑,说,“嫂子知道我意,我说的您就是那娇艳的花,兄长就是那围着您打转的蜜。”   “哦,竟是如此?”赖云烟略挑了挑眉,讶异道,“你的意思是,这园中朵朵花都是我,那蜂闻的那朵是我,再去闻的另一朵也是我,千千万万的那花儿都是我?呀,我竟美艳如此,堪比万花?”   说着抚脸,一脸“我竟美至如此”般乐不可支地笑了起来。   魏瑾荣这位对花粉严重过敏的人,这时脸上的笑顿时完全笑不出来了。   兄长也与他含蓄地说过他这嫂子平常不爱脸红的话,不过这还是他打头一次知道她是如此的——全身上下根本没有一点妇人的矜持。   这还是好听的,说明白了,她就是个无赖,明知他其意,却非要往另一头说,并且,说得他还无话可说。   “说来,”赖云烟抚着脸笑着道,“那蜂儿爱围着娇花转,这是自古以来天经地义的事,但这朵没了,采着那朵的花儿就是,它可不是只专喜哪一朵。”   她与他还可以握手言合,但要是言合到同一张床上去,却是不可能了。   在世朝对此都心知肚明的情况下,他们能各过各的,好好去活自己的,已是幸运的事。   她不与他和离,已是对他表示和善最大的诚意了。   魏瑾泓荣实在不必来此一趟,劝他兄长再恋她花才是正途。   “只要你兄长愿意,我还是那魏家妇,”见魏瑾荣有些无奈地揉头,赖云烟敛了笑,恢复了正常神色与他地道,“除此之外,就让你兄长好好过吧。”   她赖氏前面只要还挂着魏,就会代表魏赖两家是一家,她这个活挂头挂在那让世人皆知,她已牺牲了她自己了。   谁也不能要求她再多。   “嫂嫂,”魏瑾荣先是皱眉,待想通她话中之意后,他朝她作揖,肃容再道,“嫂嫂!”   赖云烟微微笑了一下,朝他轻颔了下首,“就让我们各安其命吧。”   **   赖云烟住去了别院静养不到几日,突闻祝小厚的媳妇有难产之危,她送了几支人参过去,又差人去打听了消息,说宫中派了御医过去,她就才稍放下了心。   这世与前世截然不同,她那厚道的小厚兄长这世还没去外地上任,现已是工部侍郎,怕是离不得京了,看样子是避不过往后的风波,赖云烟对此也是颇为无奈的。   这几年家,他们的联系少了许多,但兄长与小厚兄长还是跟以前那样亲厚,赖云烟从兄长那也得了祝小厚不少问候和礼物,前几次,也是让兄长嘱了他一些话,可惜人都不是别人能操控得了的,小厚兄长是想留在工部里面一步步往上升了,而不了离这京中,另就前程。   等祝府传来祝小厚又得了一个儿子,且母子平安后,赖云烟还真是松了口气,笑着和与她报讯的冬雨说,“这是第三个嫡子了吧?”   “是呢。”冬雨也一脸笑意。   “唉,以后这家产可不够分喽,我们这十公子啊,得好好攒攒家底才成。”赖云烟笑道。   这几年他有了两个嫡子,一个嫡女,还有两个庶子,两个庶女,现在再添一口人,她这小厚哥哥啊,还真是有能耐。   “可不是么。”冬雨又笑,眼睛往她主子瞄去,知道她是操心十公子家里用度不够了。   主子说的,女人的天性啊,就是担心吃喝用度,只有这些安稳了,心里才安稳。   此话她一直觉得挺对的,现在看样子,主子不仅是担心自己的,连十公子家的都担心上了。   赖云烟好笑地瞪了她一眼,过了一会又道,“把我的票箱子拿来。”   前年从祝三老爷府里分出去过后,她这昔日的小厚哥哥手头就没以前那么宽松了,他又是个大手大脚用惯了的,家里又妻妾成群,他平素对女人又宽厚,总不缺她们的用银,想来那分来的银子也是花得没多少了。   冬雨搬来箱子,赖云烟嘱咐她数银票,她则趴在案头写信,让她那小厚兄长拿着一半去花着玩儿,一半拿来给嫂嫂当家用。   “您这般写?”冬雨数了银票过来瞄一眼,道。   “唉,我也不想写得这般清楚,可是心中要安,家宅便要先宁,这内院啊,是最缺不得银钱的。”赖云烟摇头晃脑道。   她这可不是要给她那异姓兄长分配这银钱怎么花,她可是为了他着想。   说完,觉得自己这话很是有道理得很,就又添上了信。   冬雨都习惯这她这般说话了,摇摇头就给她磨墨去了。   那厢刚抱了儿子的祝小厚得了赖云烟送来的东西,打开一看,见一叠银票,几个喜气盈天的金童子,还有一封信,当下他什么也没看,先拿了信过来展开。   看完,他不禁笑得大手捶打椅臂,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笑骂了句“鬼丫头”后,就对自家师爷道,“数一半出来,让帐房到夫人那里添个数。”   师爷见他笑得厉害,往他猛瞧了几眼,听了这话后他去数银票,数到中途有点不信自己的眼睛,就擦了擦眼,又重头开始数。   数了两遍,他凑过头,在他们老爷的耳边说了个数。   看着师爷有些惊讶的脸,祝小厚不以为然地道,“这算什么?给了就要,等哪日她要是缺了,再多的数,爷我举家卖了都要给她去耍。”   师爷知道他与赖家兄妹感情向来亲厚,比自家两位兄长还要亲厚,但听了他这话,心中还是微惊了惊。   这边他们说着,那边赖府的管家也到了。   祝小厚接过东西,见一个是小木箱子,一个是包得精细的包袱,就知前者是震严给他的,后者是嫂夫人给的。   他什么都没说,伸手就拿了箱子,打开一看,见里面什么都没有,就只有一叠厚厚的银票,那份量比云烟的只厚不轻。   “看看,这就是亲生的兄妹。”祝小厚笑着摇头道,随即把两个箱子的钱都一块放了,又抽了几张小额的放进荷包里,很是得意洋洋地与师爷道,“爷我现在是儿子有好几个了,比老大老二加起的还多,钱也够花了,早知分出来过得这般痛快,老早就要跟老大老二他们分家了,哪还会跟他们多磨那些细功夫,白花了爷我的时辰。”   师爷闻言干咳了一声,道了声,“是啊是啊。”   除此之外,他可是真不知说什么了。   这爷啊,真是在哪,在哪都过得痛快,他这立府才不到两年,府中也只缺了一点点银,他那几个至交中,就全都上赶着给他送银钱过来了,真是叫他这等小人无话可说。   **   这年三月初春的头一天,魏世朝就让下人赶了马车,送了他到母亲处看望她。   他是第一次来到此次,从那铁门进到青墙门,再往里就是琉璃碧瓦,青砖白灰所构成的房屋,再往内里,就有几处小溪,到处都是含着花骨头的花丛,就待来日开放了,而小溪边上柳树全是新芽,那绿得清透的样子新嫩得让人移不开眼睛。   “娘,你就叫此处为小筑?”魏世朝给他娘请完安,眼睛都瞪圆了。   这是哪门子的小筑,人家住一大家子人的府第都没她这里大,还这么讲究。   他算是明白她为何来处此了。   这里要比他们空旷又清冷的府中鲜活多了,到处都是花团锦簇的一片,光看着就让人心生欢喜。   “你这里好,过些时日孩儿空了也要来住几日。”魏世朝又道,他坐到他娘身边后,就又左右转着那小俊脸不停地打量着厅屋中的布置。   “好。”赖云烟笑道,忍不住拿帕去拭他脸边并不存在的汗。   好些时日不见了,她真是想念她。   都好多年了,哪料到她这个份上,还能回味了一遍想念是种什么样的滋味。   这是自生出世朝后,她与世朝分离得最长的一段时日了。   “娘,前日你回京,怎不派人来叫我?”魏世朝又转头问她道。   “回京?”赖云烟微讶,“我没回啊。”   魏世朝愣了,好一会才在她催促的注视下说,“我听人说,你进京去买了那新出的姻脂。”   “听谁说的?”   “下人传的。”魏世朝叫了跟着他的赖绝进来。   赖绝回来一听女主子的话,见她脸色就知情况不对,立马跪下答,“奴才听酒楼掌柜的说的,这就去京中查来源,顺道禀报老爷。”   “去。”赖云烟皱了眉。   “有不对之处?”魏世朝在旁急问他娘。   “要是无事那是最好,要是有事,最好查个清楚。”赖云烟嘴角微翘了一下。   魏世朝看向她,正要再细问,却见她朝他伸了手,笑着向他道,“跟娘去看看娘养的那几株花,你去帮我看看我养得好不好。”   这日魏世朝回去后,不日,静心小筑迎来了魏姓的第二个人——魏瑾泓。   他被迎进正堂,还没来得及细扫正堂全貌,那站到堂中央的盈盈而立的美妇人就朝他微微一笑,道,“有些时日不见了,魏大人,不知近日可好?”   ☆、112   “尚好,多谢。”魏瑾泓淡道,在她请他入坐的手势下落了坐,随后他也问了她句:“你可好?”   “还好,多谢魏大人记挂。”赖云烟在他对面的位置上坐了下来,两人都没入主座,而是入了主客座。   大堂里,主座两张金檀座椅依旧空落。   “魏大人请来有事?”冬雨奉上茶后,等他掀盖喝了口茶,赖云烟张口问。   “嗯。”魏瑾泓喝了两口茶,把茶盏搁置在了桌上,才漫不经心朝她看来,“你这些时日没有去过京中?”   “未。”赖云烟摇了下头。   看着她平静无波的脸,魏瑾泓收回了他放在她脸上的视线,轻点了下头,拿着茶杯喝了两口,才与她道,“有衣着与你相似之人在三天前出没了胭阁与茶楼。”   “衣着相似?没人看到她的脸,还有她身边伴着的丫环?”赖云烟抬眼朝他看去。   “没有,她与丫环头上都戴了半身帷帽。”   看着他摇了头,赖云烟垂头拿帕擦了下嘴,想了一下,才抬头与他道,“您觉得于我们两家有碍?”   若不然,他不必亲自来此一趟。   “你已知会震严兄在查?”   “嗯。”   “有了结果?”   “尚无,魏大人那边呢?”   “有一点。”魏瑾泓闭了闭眼,揉了下额头,舒展了一下眉心,突然睁眼与她道,“留我顿饭吧?”   赖云烟轻哈了一声,啼笑皆非后朝他笑道问,“一顿饭?”   “一顿饭。”魏瑾泓回答得甚是平静。   赖云烟看着他清雅的脸,摇头失笑了一声,点了下头。   一顿饭?亏魏大人好意思提出,提得她都不好意思不答应。   赖云烟在笑,魏瑾泓眉眼不动接道,“是你庶妹。”   “她从庵堂里出来了?”赖云烟没什么意外。   毕竟,赖游死了,太子也死了,她要是真能当一辈子尼姑也就罢了,但她那个儿子还在外面过着不怎么体面风光的皇族生活。   废太子是罪臣,皇族不可能接济他留下的儿子们的生活,跟皇上对着干,而赖画月之子没了赖游也是毫无依靠了,她兄长可不是心善之人,还会养着这庶女和她的儿子一家。   所以赖画月要是折腾点什么出来,赖云烟真觉得这没有什么。   当一个女人没有依靠后,狠起来会比谁都要狠。   “没有。”魏瑾泓看着平静的赖云烟,顿了好一会才道,“你不意外?”   “有何意外的?”赖云烟笑笑,“冲着我来的,能有几人?”   一个没死的赖画月,可能还得加上她的儿子,和她儿子背后的废太子一系,另外还有个魏瑾瑜夫妻俩。   后者现在府中被关着,但她从不敢小看魏瑾瑜这个人,先前还有些怀疑魏二公子领着他媳妇又干出了这等惊世骇俗的事,但没料,是她认为可能性低一点的赖画月出手了。   “她没出庵?那是何人扮的我?”赖云烟又问,反正都留人了,这饭也不能让人白吃了去,该问的都问了吧。   “她的一个师妹。”   “也是个尼姑?”   “是遗官的孤女,父母双亡后记在了庵堂主持名下戴发修行。”   “哦,还有……”赖云烟朝魏瑾泓略挑了下眉。   魏瑾泓道,“其余的还在查。”   见问不出更多了,赖云烟也没再迫问,扬声叫了秋虹进来去准备午膳,吩咐完对魏瑾泓笑说,“我午膳用得晚,魏大人就按你在府中的用膳时辰用膳吧。”   她说完不等魏瑾泓回答,就朝他浅浅一福,“魏大人先用膳,等会要走时告知丫环一声,以时妾身再来相送几步。”   该做的她都做了,不该做的,她也不想为难着自己做。   赖云烟回了自己的大卧室,在大窗前洒满春日阳光的案桌上写了信,让下人交到京中赖府后,她就打了个哈欠,在窗边的卧榻上,头靠软枕,晒着暖暖的春光睡了过去。   这厢冬雨进屋来要问她事,见犯春困的主子又睡上了,她不由无奈地摇了摇头,上前给她盖了薄被退了出去。   **   过两日,赖三儿回来报了详信。   他们从那假扮赖云烟的尼姑那已套出了信,原来是是赖画月许了把那孤女嫁给达官贵人的承诺,那孤女信之便答应随她的话,穿了那套与赖云烟所穿相似的衣裳去她所说的几个地方转了几圈。   至于说赖云烟进京城的流言,就是几个市井探子嘴里漏出来的,现在他们已被抓了起来,但那孤女却被主持领着回去了。   赖云烟听完,觉得此事不对劲得很。   果然,过了不到两日,那孤女突然出现在京中刑部最铁面无私的刑官,当朝刑部侍郎的轿前,哭诉赖家家主逼她干了那羞耻之事,并说还恐吓她要说一些奇怪的话。   她把赖画月让她所做之事复述了一遍,但却全推到了赖震严身上,让是他逼她这样说的。   而那刑官是元辰帝一手拉拔起来的重臣,把这孤女带了回去后验明她的身,确定她不是处子之后震怒不已,隔天朝会就朝皇帝禀明了赖震严此等违律,且有辱斯文道德的事。   所幸赖震严当天知道这孤女拦了他轿后有了准备,当天在朝会上,赖震严的好兄弟,工部侍郎祝小厚毫不犹豫地站了出来,朝那李刑官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朝他满脸讥俏地道,“李大人,你听一面之词,查都未查,就说是正在丁忧中的魏大人干了这等天理不容的事?要是改天再多来几个那失身之女说全是魏大人所做的,那你是不是又得上朝廷跟皇上再禀此等不雅之事?敢情魏大人不出家门就把这些天理不容的事全做了不成!百姓皆道你是青天大老爷,我看你是青天大昏蛋!”   他把“昏蛋”两字说得铿锵无比,金殿上还起了一点小小的回音,落在众臣的耳里,有几个跟赖祝两家亲厚的臣子已经轻笑了起来。   “肃静,肃静。”这让站于宝座下的大太监不得不拔尖了噪子喊了几句,这才止了这些轻微的嘲笑声。   “李卿,查明再禀。”皇帝看着他那一根筋通到底的刑部侍郎,不由轻摇了下头。   这一根筋通到底,查起案来也不畏强权的臣子对他是有益处,但脑子太不会转弯了也是个祸害。   他是寒士出身,只要是一听闻达官贵人犯了事,就当百姓是受了冤屈,都有些不问青红皂白了。   不过,权贵中欺男霸女的确实也是多。   看着底下困惑这次他怎么不再支持的臣子,皇帝厉眼朝他望了过去,见他低了头,这才缓和了神色道,“要是查出来事情确凿无疑,无论是谁,与庶民同罪,可知,李大人?”   “下官领命,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帝还是把这事交给了他,李侍郎闻言一喜,立马跪伏大拜。   旁边祝小厚不屑地撇了撇嘴,“这脑子。”   **   说来这李侍郎也真是不畏强权的典范了,他还有另一个身份就是江镇远的好友,按宫里传出来的消息,这位李侍郎的刑部之职,还是江镇远向皇帝举荐的人才。   而现在的江镇远是魏家德宏请来的先生,还是魏家小主子的先生。   而魏赖两府是姻亲。   他们之间的关系传出来后,百姓就更景仰不畏强权的李大人了,连对与他有恩情的好友的脸面都不顾,定要为一介小女子讨回公道的官岂不就是那举世难得的好官!   这话从京中很快就传到赖云烟的耳朵里,闻言后,赖云烟好笑地翘了嘴角。   权贵阶级得到的多,相对应的,承受的也不少。   自古以来都如此,世事再复杂,表面占了优势,那就是占了最大的优势。   但最后谁赢谁输,还真不好说。   世朝也让赖绝带来了口信,说这事先生他与先生谈起过,先生说世间事自有公道,人只要行处正坐得稳,就不怕是非。   赖云烟听后真是笑道了好几声,最后掩眼笑道,“这世间事真是说不清。”   赖绝回去后,魏世朝问了他娘的反应,听到她说了这话后,他长长地叹了口气。   魏世朝在这天与先生习过功课后,在与先生闲谈时与他道,“对于舅父之事,我娘说,这世间的事是说不清的。”   脸带微笑的江镇远闻言沉默了好一会,才温和地朝他道,“你知道她这话的意思吗?”   魏世朝偏头一想,说,“大概知道一点。”   见先生这时看他,等他说话,他不好意思地笑了一笑,说,“我们一家曾在外游历时,曾见一人告了一人杀了他未出嫁的闺女,在那个地方,那被告之人是个屠夫,半生没有成亲,但因他不与人成亲之余又面呈凶相,大家都认为他是个怪人,就都指是他所为,后来那人未出半月就受了腰斩,他死后半月,又有了人行了同样的凶,又杀了另一未出嫁的小女子,后抓铺到真凶后,大家才知杀错了人,这时他的肉铺和房屋都被他的兄嫂收了去了,他行刑那天,他的兄嫂还泼了他一身的狗血,说他是他们家的晦气之人,咒他永世不得超生,当时我就听我娘说,这世间的事,靠人的一张嘴,是说也说不清的,明白的就会明白,且有一些还会揣着明白装糊涂,而那糊涂的,永世都是糊涂之人,只会跟着人说好就是好,说坏就是坏。”   说到这,他朝先生一笑,又道,“那屠夫兄嫂是知道那屠夫当夜未杀人的,那夜他们就在他家中,吃着他为他们和他们子女备着的肉食。”   ☆、113   “先生,我娘曾跟我说,这世上清者自清这种事固然有,但得等到那个人能活到那个自清的时间才行,要不,清了又如何,命都没了,别人说得再好,哪怕说得再坏,也与他无关了。”魏世朝又向江镇远笑笑,问他,“先生,你说这这世上有几个强大到能清者自清的人呢?”   “得去查明真相。”江镇远缓缓地道。   “是,查明真相,总有人等得起去查明真相。”魏世朝说到这,又朝江镇远轻声说道,“只是到时查明了若是没有,希望真正做错的人也有那惩戒。”   毁他舅父名声,于宫中侍读的表兄有碍,还于在府中养病的舅母有碍,便是母亲的日子也不得安宁,这一切,总是得有个说法的。   “是。”江镇远若有所思地点了头,他接着顿了一下,对魏世朝也轻言道,“你有个知识渊博的好母亲。”   魏世朝闻言这次打心底地发出笑了,弯起的眼睛里跳动着明亮的光,看得江镇远不自禁地微笑了起来。   李弟是个执拗的,也不知这次事于他是好是坏。   但暂且如此罢,皇上这次大概也是想从其中看看他到底能不能堪当重用。   **   赖震严强抢民女一事被流传到了市井当中,在京郊静养的赖云烟回了赖府。   一见嫂嫂,见她还安然,赖云烟往她半躺着的榻上坐下,也往后靠着后,不由笑着朝她说,“你倒是不急。”   “急坏你了?”苏明芙微微一笑。   “可不是。”   “这有何好急的,你兄长定会无事。”苏明芙很是淡定且坚定地道。   “是呢。”赖云烟点头,又问她说,“煦阳如何?”   苏明芙这时顿了一会,这时她眼睛里泛起了烟雾,随即她连眨了好几下眼,才把水雾眨掉,与她道,“宫中是有人拿此欺负他,但你知道的,煦阳应付得过来。”   只是可怜她的孩儿才这般年纪,身子弱,要提防着有人害他,还要与人尔虞我诈。   赖云烟听后看了她一眼,恰好看到她眼波中的水雾,就低了下头去。   等料嫂嫂差不多收敛好情绪后她才笑着接话道,“可不就是如此,煦阳能应付得过来。”   苏明芙拉了她的手,“你也别担太多心了,宫中已打点好了,听你兄长说,皇上太子都没因此事怪罪于他,更无意打发他回来。”   赖云烟勉强地笑了笑,“要是真能打发回来,那才是好。”   苏明芙听了怔住,过了好一会才苦笑道,“这种事,岂是我们想怎样就怎样的。”   见她笑得苦涩,赖云烟便笑着转了话题,道,“也就你信兄长什么事都未做,要是换了别家的女主子,这时候说不定怎么哭天喊地了喽。”   见她又说离谱的话,苏明芙好笑地轻拍了下她的脸,“就知道你是回来说不正经话的。”   也就她在全府被人暗算的情况下还能说几句轻俏的话,这爱借着名目打发赏银的大小姐一回来,全府的下人都要轻快些,哪看得出乌云顶罩。   这日子,说来确实是好了起来了。   便是有风波,又何须去怕。   “哈哈。”赖云烟大笑两声,就头靠着她的肩悠悠地道,“嫂嫂,咱们开开心心地过,省得家里全是兄长那样的棺材脸,那时才是败坏了家风了呢。”   “你啊,”看着又说兄长的“不是”的小姑子,苏明芙好笑又好气的截了截她的额头,“就知道你是回来玩耍来的了。”   赖云烟就又笑了起来,还传了冬雨进来,对她说今儿她心情好,去备点瓜果赏下去,让大伙儿也沾沾她的乐气,这夜间的晚膳啊,也给大家多添一个菜,谁人碗中要是少了,来找她就是。   冬雨笑着应了是,她退下后,苏明芙这时也轻吁了口气,朝她说,“你来得恰好,帮我管几天家吧,我还有点事要去备妥。”   “嗯。”赖云烟很干脆地点了头。   “你啊……”苏明芙看着她这总不愿意插手魏家内务的小姑子,摇摇头叹道,“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老是与魏大人处不来。”   “许是天生犯冲。”赖云烟开玩笑般地笑道。   见她又是这样回答,苏明芙叹了口气,也不再言语了,又因是她回来了,她心中放松了很多,靠着背垫没多时,就已经睡了过去。   赖云烟见她闭上眼睛后就一直没出声,等确定她睡着了,这才轻手轻脚地下了榻,给她盖好了被子,出门对苏明芙的丫环轻声说,“夫人睡了,仔细着点。”   “诶。”丫环轻声地答,小心翼翼收敛着手脚走了进去,去守着她去了。   **   赖震严这夜回来先是去看了妻子,然后去了妹妹此时所在的书房。   “回来了?”门被推开,赖云烟抬头见是兄长,便暂停了手中的笔,笑着出了声。   “写什么?”赖震严嗯了一声,又对身边的虎尾说,“把门都把好。”   “是。”   这时赖震严大步走了过去,拉了张椅子在妹妹身边坐下,见她写的都是菜名,不由拍了下她的脑袋,“成天都想些什么事?”   就光记着吃了。   “酒楼的新菜名,是正经事呢。”赖云烟摸着头笑答,“哥哥你打轻点,莫打坏了我的脑袋。”   “这么大了还这么娇气。”赖震严不以为然。   赖云烟朝他还是笑。   赖震严被她笑得嘴角也微翘了翘,他这妹子在他面前总是像没什么烦心事似的,他也知道是她是想让他高兴。   “嫂子醒了没有?”   “还没,我今日回来得早了些,她等会才会醒,让她多睡一会。”说起妻子,赖震严的脸是真正温和了下来,与她道,“这次你多在家中住几日,帮家里管点事。”   “知道了。”赖云烟微微笑着,目光柔和地看着他。   赖震严看了不禁心中一疼,缓了一下才暗涩道,“知道你是不想跟他过,但现在暂且没有什么好办法。”   赖魏必须联在一起,这是皇帝下的旨令,哪怕她搬出魏府,但名义上也不能与魏家和离。   “我在小筑里过得挺好,再说了,哥哥,”赖云烟笑道,“像你这样疼爱我的人何其少?像魏大人那样的人都不是我的良人,我再寻了他人,不一定比他更好,我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妹妹有自知之明,知道就算再另寻姻缘,在这世间也找不到如我愿的。”   活到她这个份了,哪还会再去寻一个夫家束缚自己。   “我也不孤单,百年后有世朝送终,活着有世朝,有你和嫂嫂还有煦阳当我的依靠,哥哥,你不必操心我,你知道我一直都让自己过得很好。”赖云烟笑看了兄长了一眼,边写着菜单边悠悠地道。   赖震严想着魏瑾泓那张日益沉默的脸,觉得妹妹也说得对,也就她有那个本事,把魏大人逼得他一朝他提起她,他那一直昂得挺高的头都会在他面前低下去。   “瑾泓也没有那么坏吧?”想起白日他还在魏瑾泓面前嘲讽了他一大通,说他魏家书院养了好先生后魏瑾泓一言不发的事,赖震严稍微有点良心不安地说了一句。   “够坏的。”赖云烟却是想也不想地道。   赖震严一听她斩钉截铁的话,想起魏瑾泓现在那韬光养晦的死命劲,不由也点头道,“确实,够坏的。”   害得他们赖家也得跟着他装孙子,让他反手也只能反得静悄悄。   **   赖震严之事尚线追查下去,幕后黑手颇多,但查到最后只能断到孤女诬告这里。   李浪严审孤女的丫环,丫环把赖画月告知孤女的实话说了出来,李浪不信,偏信孤女咬口说丫环被赖家收买的话,又再查了一遍。   这事被宫中皇帝知晓,正在案头批奏章的皇帝听了侍卫的报,很不耐烦地道,“一根筋。”   而这厢李浪又再查了一遍,这时,皇家庵堂的主持上了堂,与李浪报了话,说了此孤女与赖画月认识之人私下有通的事。   那人被提上了审堂,不到半时就全招了出来。   此人姓刘,是名秀才,说起来也有些来历,他家与萧家有些渊源,算是与萧家隔了两代的表亲。   李浪顿时就住了发话,判了案,把这案子结了。   当天刑衙就贴出了布告出来,百姓围观后,有不少人对于这次没收拾到达官贵人面有些唏嘘,但因是青天老爷审的案,倒没有再说什么。   但不到两日,不知谁人把孤女的事传了出去,百姓纷纷议论的就是孤女失贞的事了,说她淫*荡的有之,骂她不要脸的更是多不胜数,连带与她通奸的那位秀才家门前都被他们村子里的人泼了许多的屎粪。   李浪知情后,心道这怕是那看着心狠手辣的赖大人之举,忙派身边之人查了下去,最后却查到了自己的家里,是他身边的老仆跟人闲聊的时候一时失口传出去的。   这事让李浪在皇上的面前好几天都抬不起头来。   赖煦阳在宫中受到的排挤顿时在明面便消停了下去。   而萧家那位本来准备送进宫中替人当伴读的萧家子,这时被家中老太爷严令他本欲进宫的事不能与任何人去说起,哪怕烂在心里也不能说出半个字出来。   ☆、114   这日魏世朝从宫中与表兄一道出来,表兄能得回家一日,魏世朝自知不能耗他太多时辰,便在回程的路上与表兄开了口,说道了这些时日发生的事情。   说到李浪,赖煦阳轻捏了下表弟的手,朝他摇了下头,“此人不是可深交之人。”   魏世朝颔首,“知道了。”   真碰上萧太后一族了,他就收了手,以为向皇帝卖了乖,这眼光,说不上浅薄,但也确实与他们不是一路之人。   师长之友,看来以后不能担当大任了。   “太子说,要是你娘想要去江南,你便也可陪她去住一阵。”赖煦阳说到这叹了口气,微微有些疲惫地闭了闭眼,“机时父亲与姑姑之意,是想要保全舅外祖一族当退路,如若你我之间有一人能代任家,舅外祖一系就可摘出去,我身在宫中,无能为力,这一事,只能由你来了。”   魏世朝笑笑,“这个世朝懂得,兄长尽可放心。”   看着他与姑姑如出一辙的笑容,赖煦阳拍了拍他的手,他闭着眼睛歇在那,好久都没有张开眼。   看着他的疲惫之态,魏世朝也就完全沉默了下来。   以前他娘总说不愿他长大,冬雨哭着说不愿意他回京,他还不知是怎么回事,总当她们是太疼爱他,想让他永远是个小孩子陪在她们身边,不离开她们。   到了如今才明白,人长大了,就完全不一样了,母亲们哭泣,是因为知道她们的羽翼再也护不住他了,只能让他去承担这风雨。   **   赖云烟在娘家住了几天后,这时不能立马回京郊的小筑,先要去魏府过渡几日,再找理由回她的地方。   这日她上午递了信给魏瑾泓,下午就得了魏府的大管明春叔送来的口信,道明日老爷和大公子都在府中,请夫人上午回去得早些,一道用了午膳,老爷也好去书院督促学子念书。   赖云烟闻言顿时沉默了下来,好一会才哑然失笑。   而魏景仲这么给脸,赖震严给她备了两马车的礼物先让赖府的大管家拉去了魏府。   这两车一车全是赖家收藏多年的古藉孤本,一车是摆玩之物,全是送给魏景仲的,而赖震严把这礼的名义送得也好听,说是给德宏书院添点砖加点瓦,还望亲家不嫌弃。   礼物到了半晌,赖云烟的马车也就进了府。   她这一下车,魏二婶就领着女眷上前握了她的手,拉着她的手笑道,“可把你给盼回来了,这身子好了些吧?”   “谢二婶关心,好了些许。”赖云烟朝她福礼,这时见有几个陌生的年老者朝她笑着看来,她心知这怕是魏家远在他乡而来的亲戚,也就落落大方朝她们福了一礼,道,“见过各位长者。”   这几个老妇人其中两位慌忙退后一步,朝她还了礼。   这时魏二婶忙掩嘴笑了一声,拍了下她的手背,笑道,“哪全担当得你的礼,还有比你辈份小上两辈的呢,还有要叫你小奶奶的呢。”   赖云烟顿时便笑了,“瞧瞧我这辈份,诶呀,二婶,你快带带我认认这几位,省得叫错了,落了笑话给家里亲戚看。”   魏二婶好笑不已,这时已带了她去认这其中几个她从没见过的,先前见过的,赖云烟也一一行了礼。   这一翻见面,年纪比赖云烟大的,叫她婶婶的有之,还有两个辈份低的,还得叫她小奶奶去了。   这一道先是女眷相迎,后便是魏瑾泓出来接了她,带她去见了那些现居住在魏府的族人。   魏府外面的好几处宅子这些已变卖了出去,维持着德宏,簇人现已陆续要搬进魏府,赖云烟被带着见这些人之后,才从魏景仲的话中得知了这个事情。   魏景仲说完族中人入住府中给府里添了几许人气后,低头的赖云烟也恭敬地回了话,“爹爹大公无私之心,真让媳妇万分敬仰。”   魏景仲颔了首,又道,“你身子单薄,这些时日就让你婶娘帮着你管管府中之事,无须心急,待养好了身子再操劳这府中之事吧。”   他口气软得超乎赖云烟的想象,当时她也点了头,但心中还是对魏景仲的改变有点不敢置信。   而那些族中的叔伯对她也甚是是温和,那些未与她见过礼的,这次都送了见面之礼,也看得出有些是先前备好了的,有些是匆匆备好的。   一翻见礼后,赖云烟要回屋子换衣,魏瑾泓送她出门之际,趁身边都是自己的人,赖云烟低头朝他问,“怎么回事?”   “族中长老与父亲把族中这几年的事已议完妥当,七叔公道你之事不可勉强,且让你宽心。”魏瑾泓淡淡地道,“加之有震严兄。”   赖云烟垂了头,笑了一下。   赖魏两家,看来确实是绑成了一条绳了。   魏瑾泓侧头看她,见她笑得悲伤,送到门口的他脚步一顿,再行走了几步,他低头轻声问她,“你就这么想走?”   赖云烟一步趟出了门坎,闻言回过头看向他,脸色已恢复了平静,“没有。”   除了避世,不与人接触,与世无争,要不然这天地间的事都一样,在有人的地方,都免不了凡尘俗事。   她没那个本事断得了她的红尘,怪谁都没用。   赖云烟换完衣服回来跟魏家的女眷在后堂用了膳,前院魏景仲用了膳就要出门,但令人跟她说,等世朝在书院上完课,晚上就回来陪她。   赖云烟派冬雨去代她道了谢。   这夜晚上魏世朝回了府,见到赖云烟先给她请了安,随后问她道,“你这是要住多久呢?”   “你说呢?”赖云烟笑着问他。   “早走早好。”魏世朝轻叹了口气。   住久了,留的人多了,怕是没那么好开口走了。   “是啊。”赖云烟也跟着笑叹了口气。   “我说认真的。”魏世朝无奈地看着这个时候都用顽笑口吻说话的母亲。   “嗯。”赖云烟敛了笑,伸手摸了摸他的脸,说,“你别操心我,娘知道要怎么办。”   魏世朝却摇头,“过个几天,找个说法还是回小筑去。”   父亲是个擅于用人情困住人的人,现在还有祖父都帮着他,舅父那头也得跟魏府拧成一股绳,娘如果要清静,没有更好的办法,只有暂避这一条,若不然,等着她的就是后院前院没完没了的事。   “知道了。”赖云烟是真心笑了。   “娘……”见她还笑,魏世朝再次无奈拖长着声音叫着他娘,让她别不当回事。   “知道了,知道了。”赖云烟重复着话,把叹气声忍在了喉咙里。   人活着啊,便是为了这点子真心,再多的坎也要趟,再多的苦也要熬。   这世上只要不是天生铁石心肠的,能有几个人真对自己的亲人不管不顾?   话说得再残酷些,没真心都要管,何况有这真心。   **   世朝第二日走的时候,跟来见赖云烟的父亲还嘀咕着母亲身体还是有点不太好的话,说还是让她回静心小筑再静养段时日。   魏瑾泓看着儿子微笑,不断点头。   魏世朝见他只笑不语,回头往母亲看去,见她也是微微笑地看着他,他站在原地怔了一会,最终摇了下头,垂着头带着人走了,留下他的父亲母亲微笑对视,两人的眼睛与神情皆一片平静,谁也无法从他们脸上看出什么来。   “云烟。”好长一段时间后,魏瑾泓双手作了揖礼,朝赖云烟微微弯了身,行了恭礼。   赖云烟微笑着低头弯腰,也朝他恭敬地回了一个重礼。   两人起身,赖云烟对上他的眼睛,与他笑道,“以后有事,要是我能帮得上的,魏大人但说无妨。”   魏瑾泓道了一声:“好。”   随后再言,“司府那里递了贴子过来,说后日想请你过府赏花。”   “为着何事?”赖云烟道。   “为世朝一事,司大人想把他的女儿许配给世朝,不过看司夫人,似是没有此意。”   “哦?”赖云烟一挑眉,朝魏瑾泓作了手势,“您请入座。”   两人坐下,她这才又言道,“世朝知道这事?”   “嗯。”魏瑾泓点了下头,淡道,“世朝喜他那长女。”   从没从儿子那听说过此事的赖云烟犹豫了一下,“这事……”   魏瑾泓看向了她。   “世朝未与我说过。”   “司家那小姐,似是有些不喜他。”魏瑾泓看向她,这时他的眉头也轻皱了起来,道,“料是这样,他才不与你说起。”   世朝不可能跟自己母亲说起有小女子不喜他的事。   “不喜世朝?”赖云烟嘴巴微张,完全愣了下来。   不说别的,但说相貌,竟有人不喜长相继承了他们优势的世朝?   ☆、115   魏瑾泓轻点了下首。   赖云烟着实愣得不轻,过了一会,摇着笑着出口,“竟真有不喜我儿的。”   在她娘这心里,可真是没有比他更好的了。   不过……   想来也是,她最喜欢的,并不一定会是别人喜欢的,就像别人最喜欢的,她也会不以为然一般。   “司夫人递贴过来,大人可知是所为何事?”赖云烟直接问了出来,而不是像以前那样派自己的人去查。   为了世朝,他们可得省了过去各行一套的习惯了。   “应是为道歉之事。”   “道歉?”赖云烟略挑了下眉,她与司夫人拢共就只见过几面,每次宾主尽欢,哪来的歉可道?   “她那小女前几日对世朝有过出言不逊。”   “说了何话?”这时赖云烟已经冷静了下来,心中也有些好奇那小女孩是说了何出言不逊的话。   她记得司夫人的长女应只有十岁,十岁小闺女能说什么得罪人的话?   “说世朝似我般道貌岸然。”   “噗。”赖云烟实在没忍住,破口就笑了出来。   这时她见魏瑾泓眼角微挑向她看来,赖云烟忍了笑,清咳了一声,旁若无人般自语道,“这眼力还是不错的,难怪我儿喜她。”   魏瑾泓干脆别过了眼,不去看她这时笑得艳如桃花的脸,嘴里淡道,“你看着办。”   要怎么回应司夫人,由她自行决定,先跟他通个气就好,他也好心中有数。   “嗯,我会应,不是什么大事。”赖云烟轻描淡写,眼睛征询地向他看去。   魏瑾泓又点了头。   赖云烟顿了一会,笑着轻叹了一声,道,“司大人,司夫人,唉……”   他们儿子也在宫中啊,他们虽从寒门已跃为新贵,但论在宫中的暗桩人手,哪及得上魏赖两家。   不定什么时候要求到他们头上来呢。   所以,司夫人那般清冷的性子,以前为着夫君来拜会她,以后为着儿子,也少不了登这府的门。   就不知,会不会因此委屈了她女儿。   “有事你知会我一声。”魏瑾泓这时起身,朝她作揖。   “大人慢走。”他没再有事要说,赖云烟也就没再多问,起身微垂了下头相送。   **   “魏夫人。”司周氏向前面那清丽的妇人福了一礼,见她笑着眼波微微流转,她身侧的丫环就已过来扶了她。   虽不喜与人相触,但她没有躲避。   为着家中夫君与儿,她需与眼前这位夫人亲近。   她曾见过魏赖氏几次,她是个很分得清谁对她真亲近,或者是刻意拉拢的人,她也见过几位夫君上官的夫人,但只有面前这个人,她拿不准她心中是怎么想她的。   她对她几次都是笑容满面,万般体贴得很,但她老觉着她眼底的笑光总带着寒气,有时她不小心瞥见,总是不寒而粟。   她与夫君说过此事,夫君答了她一句这夫人是赖家之女,言下之意说她肯定是城府至深的,因此司周氏后来几次都对她避而不见,只是逃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有的人时总有一天是需要见的。   “甭客气了,赶快坐。”赖云烟笑着朝那低头不抬的秀气妇人道。   “谢夫人。”   “好些时日未见你了,近来家中可好?”赖云烟笑着问道。   司周氏微抬了下头,但没有看她,嘴里答,“甚好,多谢夫人关怀。”   “司夫人,请喝茶。”春光端上了茶,朝她恭声道。   司周氏朝她微颔了首,抬过茶杯喝了一口,轻轻地放下杯子,等着上座的人说话。   赖云烟没像上几次那样主动说话,司周氏等了一会,心中轻叹了口气,薄唇微抿了一下,半抬起头朝赖云烟歉意地笑了笑,“此次请来,是有事来与夫人致歉的。”   “哦,竟是如此?”赖云烟讶异道,“是所为何事,我怎不知?”   这司夫人虽是个清高的,但赖云烟却还是比较欣赏她,清高是性子,但她能为了家中的人出来交际,拉得下脸低得下腰,这就是个聪明又有所坚持的女人了。   人嘛,清高点无妨,只要会做人,碍不着太多事。   “夫人可还记得我跟您说过的我那小女司笑?”   “你的大女儿么?记得你说过。”赖云烟笑着道。   这司夫人如是来致歉的,不过她没带司笑来道歉,看来,也是个疼女儿,不委屈她的。   是个好娘啊,赖云烟把感叹声掩在了嘴角的笑声里,“上次听你说,长得有几分像你,看来也是个美人胚子。”   “夫人盛赞了。”司周氏垂了下头,顿了一会,就含蓄地道,“前几日,贵公子上门拜访我家老爷时见到了小女,与小女说了几句话,小女不懂事,说了几句不当的话,今日妾身来是给夫人道歉的,还望夫人看在小女年幼无知的份上,能谅她一回。”   她声音很是怯弱,赖云烟听了笑笑,没再去问她那小女说了何话,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才几岁的小闺女能说什么不当的话?你就别放在心里了。”   “夫人。”司周氏抬头朝她感激一笑,又道,“妾身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说吧。”   “明日我府赏陛下赐我家大人的几盆红花,还望夫人到时能过府一赏。”司周氏略带迟疑地道,这魏夫人推了不来,她只能上门拜访了。   现在明面上她夫君要比这没落了下去的两家风光,但实则他们家讨不了一点好处,这魏夫人不来,她只能来请。   “是真有事过不去,”赖云烟淡笑着道,“司夫人既然来了,那我就不瞒你说了,明日是我娘家祖父忌日,我要前去拜祭。”   司周氏当下吃了一惊,赶紧起身向她福礼。   赖云烟让丫环挡住了她,不急不缓地淡笑道,“莫要惊慌,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个平常祭日。”   确实是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明日她要茹素,也赏不了什么红花了。   **   “小姐,”蹲着的冬雨在给赖云烟穿素面的鞋子时,外面的秋虹进来道,“刚刚小公子也回府了。”   “不是在书院吗?”   “三儿说是大公子派人去送了信,小公子一路快马赶了回来。”   赖府那边一大早送了素面过来,不知怎地被大公子知道了,这一知道可好,连小公子也招来了。   这平常祭日是小日子,只是去烧些纸钱就好,但看样子,大公子小公子都是要跟着小姐一道去了。   “唉。”赖云烟今日的心情有些糟蹋,只叹气轻摇了下头,也没再赘言。   “娘,你给我备好素衫了?”魏世朝一进来,就朝赖云烟道。   “冬雨去给你拿去了,有她你担心什么。”赖云烟朝他笑,又问他道,“小公子,是谁给你通风报的信啊?”   “娘说的哪门子的话。”魏世朝不以为然。   待他换了白衫,要与她一道出门时,他朝她问,“你可替我为亲曾外祖父吃了素面了?”   “吃了。”赖云烟点头。   “你就是为着这事才不回的小筑?”   赖云烟笑着摸摸他的头。   踏出门,魏世朝犹豫了一下,顿了顿之后朝他娘小声地又问,“你见过司夫人了?”   “嗯。”赖云烟微笑。   “你说了什么?”   “她是来道歉的,说是她小女对你说了什么不妥的话。”赖云烟没打算让他着急。   “没什么不妥的话,司夫人定是多想了!”魏世朝想也不想地摇了头。   赖云烟好笑地看着急迫的他,心中也涌起了一片感慨。   孩子长大了,都有小儿女的心思了。   他终究不再是她的小娃娃了。   “我知道,你都没有跟娘说过什么,想来也是没有什么,”相比儿子的激动,赖云烟淡定得很,语气也还是跟平常一样平静中还着些许笑意,“所以跟司夫人解释了一下今日不能去她府中赏花的事,司夫人也就回了。”   “如此。”魏世朝松了口气,这时他们已走出了修青院,见父亲一个人不紧不慢地走在前面领着他们,也不往他们靠近,魏世朝走了几步,又问他身边的娘,“你见过司夫人的长女吗?”   赖云烟想了想,摇了下头,“未见过。”   司周氏对她保护得很,从不带出来见人,没几个官夫人见过她。   “这样啊……”魏世朝听了失望得很,过了一会有些扭捏地道,“孩儿曾碰巧见过她两次。”   “哦,她是个什么样的人?长得可好?”赖云烟讶异问道。   “长得有些像司夫人,脾气甚好,教养也是一等一的好,看得出来,司大人与司夫人是花了相当大的心思教养她。”魏世朝很是肯定地说,嘴角还有一点点笑。   看着儿子眼睛里的亮光,口气中说及她的喜爱,赖云烟伸手又去摸了下他的头。   “娘……”魏世朝躲了一下,无奈地看着她,“孩儿长大了,你就别老动不动摸我的头了。”   “呵,”赖云烟哑然失笑,“知道了。”   真是长大了啊。   **   赖家太老爷的这祭日虽说是平常祭日,但对赖家来说还是不算小日子,而能来给他来烧香的,除了男丁,就只有那年长,辈份大的老妇人了。   赖云烟能来,也是因她是赖家的嫡长女,且当家人还是她的兄长。   而魏瑾泓带着儿子跟她一道来,意义就不一样了,赖家的族人对见到魏瑾泓还是很是欣悦的,毕竟这能说明两家的关系还是坚如磐石,对魏瑾泓来说,这也无异于讨好了赖家一族,而对赖云烟来说,魏瑾泓跟着她来也给她长了脸,于魏家也好,于赖家也好,都是再次奠定了她在两家的地位。   请来的法师一番吟唱作法,等法事完毕,纸钱烧尽,已是黄昏了。   他们走后,而这时离太老爷坟墓五里地外的山脚下,只有一处独坟的坟墓处,一个枯瘦如柴的尼姑跪在其前,满脸痛苦地捶打着胸,对天无声地咆哮着。   黑幕这时完全袭卷了大地,天已全黑,也掩去了她那狰狞的脸和疯狂的眼神。   那隐在暗中的探子嘴角冷冷一挑,弓身快步如飞,悄声离开了藏身的树林。   这厢魏瑾泓拒了赖震严前去赖府一叙的邀约,带着魏世朝与赖云烟回府。   赖云烟坐在了后面的马车上,没与魏瑾泓与儿子一车,中途她的马车停了下来,听了赖三儿的报,就令他去赖府,再把事情与兄长一说。   虽说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但现在萧家死盯着赖家呢,赖画月还真是除不得,暂时只能让她活着,找人盯着她拘着。   **   一连半月,司周氏又再上了两次门,赖云烟都是热情周到接待,却不提起要看司笑一眼。   司周氏又是放心又是提心吊胆,回去与司仁一说,司仁与妻子说道,“魏家小公子能看上我儿,魏夫人不一定能看得起,你与她见了多面,应能料出她的一些为人出来。”   这时他抱着,司周氏在他怀里挪了个舒服的位置,想了半晌才摇头道,“她为人处事确是滴水不漏,但三分真七分假,妾身这般的人,根本料不准她心中所思。”   “笑笑之事,你要如何定笃?我都随你们。”她和女儿怎么决定,司仁都无妨,料不准就料不准吧,顺她自己的意就行,别的他来就好。   “依笑笑之意。”司周氏说到这苦笑道,“就是笑笑不喜,但我又不能得罪这魏夫人,生怕她开口提起此事,可她不提,我这心啊又吊着,当真不知如何是好。”   “顺其自然吧。”司仁安抚地拍了拍她,“船到桥头自然直,你别想太多,睡吧。”   “唉。”司周氏轻叹了口气,闭上眼道,“这半月我也累了,不想出去了,看看下月吧,要是身子好,再去拜访她一道,越儿在宫中也是不容易,得了赖家公子的相助,这份情,我们不得不还啊。”   可是还,也不能用女儿还,这是她的坚持。   儿子是她的命,女儿也如是。   魏府中半月赖云烟都没有离去,只是搬到了静观院,其中魏世朝回来严肃劝过她两次,赖云烟先是笑他可真是舍得她,但在儿子真是希望她得那安宁,连未来岳母也没想着让她去帮着讨好后,她确实心中还是有几许安慰的。   这时,她也不得不与魏世朝说了实情。   此翻不离去,不是为他,而是为了魏赖两家,还有任家之事。   “我们这几家里,娘是对三家,对上面都有些知之的人,以后有个什么事,我也好按着你爹和舅父的安排来办,娘是想回小筑,可这当口,那清静确是享不得了。”   所以她与魏瑾泓又做了交易,她候在魏府之中见机行事,而他最后别辜负她的付出,把她该得的那份给他。   她兄长舅父的好,她儿子的也好,该他们得的,魏大人最好都如她的意。   说坦白点,要有凶险,最好是他先死了才能论及到她的家人身上去。   而她已在这几家人的船上,确实是下不来了。   “就是爹存了这心,你要走才好。”魏世朝说这话时口气都有些急躁,“你怎不知孩儿的心呢?”   “娘为人母,为人妹,为人妻……”赖云烟忍住了摸他脸的冲动,看着他依旧微笑着道,“要是这时候都逃避,我就不是你娘了,你说是不是?”   魏世朝哑然。   她这话一出,他能说什么?说走的是她,说留的是她,说好说坏都是她,他说不过她。   **   祝慧芳的书信中写到了她对司周氏的看法,那就是清高,但擅于自保,这与赖云烟对其的看法不谋而合。   信中祝慧芳问及了她对司家的打算,赖云烟在信中与她说了绝大部份的实话,说她曾有意拉拢,但司周氏与她亲近不来,防心过重的人与她向来打不来交道,如此她也是没打算深交了,至于世朝看上司家之女,这事如他的愿,他要是让她提亲事,她也是定会去提的。   至于司笑,赖云烟也道,如若此女性情肖似其母,那她们以后就当那相敬如宾的婆媳,把距离隔得远一点,也就出不了什么事。   祝慧芳再来信,言语中道赖云烟也真是心硬之人,不给人机会。   赖云烟回了一句此事八字都没一撇,另道,人生在世,该如她意的她已得,别的能得就好,不能得就无须苛求。   儿子长大,再有自己的家,她就是还是把他当小时候一样放心不下,还是一生都维护他,那他们还是两家人了。   隔得远点,于她,于他于他以后的妻子家人都好。   她与祝慧芳来往信件的线路已被岑南王与魏瑾泓征用了,祝慧芳的这再来信中,也道她的信被人拆动了,让她去找魏大人问问。   赖云烟想了想,这天在魏瑾泓来与她喝茶时随口问了一句,而魏瑾泓想也不想地点了头道,“送出去之前会交到我手中过一遍,我是看了,再替你封的蜡,王妃那边,王爷也是看了的。”   “你们是女人信件都要看了。”赖云烟感慨。   “王爷要看,”说到魏瑾泓淡笑了一下,道,“顺道叫我也看看,说是你们说话有意思得很。”   赖云烟略一扬眉,“什么叫有意思得很?”   “什么话都敢话,便是皇上新纳的妃子长得像他膝下公主这事你们也说。”她理直气壮,魏瑾泓说得也气定悠闲。   赖云烟被他镇定的的口气都得呛了一声,缓了一下才面无情地道,“这是先前的。”   不是两线共一线用之后说的。   “王爷写信跟我说的。”   “他什么都说给你听?这事慧芳知道吗?”赖云烟真是服了那手指壳那丁点大的醋都要吃的岑南王。   “你可以在这次告知王妃。”魏瑾泓支招道。   赖云烟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新妃之事,你还有什么看法?”既然提了出来,魏瑾泓就顺着话题跟她聊下去。   “长得够美,够娇,这么小年纪就胸大屁股翘,真是得天独厚,再长两年可怎么得了?”赖云烟笑叹道,“到时怕是美得天地都要为之失色了,真是前途不可限量。”   上月太后传她进宫给她下马威那趟,她只是远远瞧过那新妃子一眼,就觉得那小姑娘都美得让她心醉了,何况男人。   美色诱人,远辰帝现下也是真喜欢她,才十五岁的小姑娘,身子没长开都如此了,还有好几年的好光景呢。   “你兄长却未动。”魏瑾泓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嘴间淡道。   赖家没有去拉笼那现在艳绝后宫的小新妃,看她们说到那新妃的口气,她们心中似是也没有拉笼之意。   “动什么?”赖云烟笑着朝魏瑾泓道,“魏大人再明白不过,美色可是用来享受的,若是误事了,到时结果会怎样还不一定,你再明了皇上不过,何必来与我说这般见外的话。”   皇帝下了一盘这么大的局,要是真为个小女孩破功了,她还真是谢天谢地了。   魏瑾泓略转了一下脑,就明了她的意思。   这种越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身上就越是易生事,想撇得清,那就是最好不靠近。   想来,萧家现下是有点饥不择食了,居然想拉拢这小新妃,让太后在宫中居然对她赞赏有加。   “想来,那新妃来历你与王妃也是心中有数了?”魏瑾泓道。   赖云烟微愣,“不是顺承府包家?”   “是。”   “那你何出此言?”如若不是话中有话,何须明知故问。   “包家与勍西江家有一点渊源。”魏瑾泓知道她怕是查得没那么清楚,“江大人退婚之女何氏的亲表姐,多年前嫁与了包家二房,后膝下育有一女,也就是如今的包妃。”   赖云烟脸上的笑淡了下去。   魏瑾泓看她一眼就收回了眼神,给她再添了半杯茶。   何氏被退婚后遁入了空门,现下已有四年之久了。   赖云烟沉默了一会,苦笑出声,偏头叫了冬雨进来,让她弯腰在她耳边吩咐了话,让她叫人传到赖府去。   她与江镇远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事不好与兄长讲,但这包妃与江大人的关系还是要告知他一声的好。   “江大人现在书院呆得如何?”赖云烟回过身来,平静问他道。   “尚好。”   赖云烟听了垂头喝茶,许多的话终是化了心中悠悠一叹,一个字也没有露出来。   他是该成亲了,这亲不成,对他真是祸事。   **   赖云烟上世曾听树王妃跟她言道过,她说这世上女人大多的苦,就是心眼小,爱记恨,拿不起且放不下,这样的人都不苦又有谁来苦,上世赖云烟对树王妃的这句话也只是听半句,因对她来说,任何人来这世上一遭都是要经历七情六欲的,人生中大多数的情绪该来的就会来该走的就会走,哪有这都不苦谁来苦的说法,但对于前半句的话,她还是有些认同的,有些女人确实不能得罪,因为人家一记恨就会记上个好多年,好几代。   这天魏世朝回来与赖云烟前安,说过家事后就与她道,“江先生怕是要被指婚了。”   赖云烟当下一听,先前的预感又再成真。   “意指谁家的女儿?”她问了一句。   魏世朝不由奇怪地看了他娘一眼,平时他说先生的话,他娘从不搭话,今日怎地就像别的婶娘那般爱问这些了?   “说是曾跟江先生订过亲的那家,那家仰慕江先生的才华,定要在家中择一良女许配于先生。”   “哦,那你先生的意思是?”   “先生说,已经辜负了一位,此生已决定不再娶妻了,”魏世朝说到这敛了眉,“可他这般回上去,宫中传出话来说他对前订亲的女子念念不忘,清深意重,皇上已准备下旨让那女子还俗了。”   “啊?”赖云烟惊讶至极。   “这是今日之事,”魏世朝在他先生身边经历了惊心动魄的一天,说到这时,脸色也不如平常那样镇定自若,眉头深锁得与他父亲皱眉时有得一比,“不知先生会如何应对。”   为免他涉入此事,爹叫他从书院回来,所以他现在根本不知道先生会对此作出何反应来。   这夜,魏世朝刚与他娘亲用完膳,他在书院的奴仆就回来了,与他报时声音都是惊慌失措的,“江先生剃了光头,说是要追随国师遁入空门,为国尽忠。”   “剃了光头?”魏世朝手中的果子从手上掉了下去,嘴里含着的果肉都忘了嚼动。   “是,已经剃了,”那跟着魏世朝的小仆小通侍候过江镇远,说起这话是已经是一眼眼泪一把鼻涕了,“江先生还说,若是皇上不允他尽忠,他就把全身的毛都剃了,上呈朝廷向君表全忠之心。”   这时赖云烟正在装着淡定地喝着茶,一听小仆报了这话,一口热茶就从她嘴里喷了出来,刹那间呛了个天翻地覆。   ☆、116   全身的毛……   “娘,娘。”魏世朝急急地替她顺气,那厢秋虹冬雨也快跑到了她身边替她拍背。   “您喝茶怎不喝慢点,呛着了可怎办?”冬雨不免有一些抱怨。   “没,没事。”赖云烟顺过气来,朝她们挥了挥手,“忙你们的去。”   待下人全部退下去后,魏世朝真要开口说话,刚出去的冬雨就又在门边报,“大公子来了。”   “爹来了。”魏世朝忙站起,朝门边走去。   “爹。”他迎了魏瑾泓进来。   魏瑾泓不紧不慢走到赖云烟身边的椅子坐下,问,“你们用过膳了?”   “是。”   “坐下吧。”   “好。”魏世朝坐下后又朝他爹问,“先生之事您可是知道了?”   “嗯。”魏瑾泓淡定地点了头,转头对赖云烟道,“江先生此番削发明志,皇上知情后,许是会明了他忠君爱国之心。”   削发明志?这魏大人可实在是太会说话了。   “那……”魏世朝看向他爹。   “明早我会去书院一趟,你跟我去。”魏瑾泓看着儿子道。   “多谢爹。”魏世朝向魏瑾泓作了揖,就又起身道,“孩儿还有功课未有巩固,先退一步。”   爹来娘的住处,应是有事,怕他在他们不好谈,魏世朝想先走一步。   “去吧。”知道儿子的那点小心思,赖云烟干脆出声。   等他走后,赖云烟随口问了一句,“喝茶吗?”   “好。”   魏大人应得也挺干脆。   “明日你要出门?”茶上来之后,魏瑾泓开口说了一句。   赖云烟好笑地看着她的肚中蛔虫,笑而不语。   “江大人之事,我会尽力而为。”魏瑾泓又言道。   “您想怎么尽力而为?”赖云烟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如他所愿。”她的话中带笑,让他的声音冷了一些下来。   赖云烟闻言又笑了一笑,眼睛笑得因此都眯了一些,让整个呈现沉稳的妇人都变得有些许年轻了起来。   “如他所愿?”她笑着自言自语,略带讥俏。   江镇远不成婚,于她没有什么好处,她愿意的不过是他安然百年。   江镇远不成婚魏瑾泓说尽力而为,当这是在帮她?   就当这是在帮她?结果呢?他以为她和江镇远会在一起,结果他还是会真让他们在一起不成?   不过是料定她现在离不开魏家,对她说的漂亮话罢了。   男人啊,她再活一百年,怕也还是会为他们有时的想法感到啼笑皆非。   “那,不帮?”她显得讥俏,魏瑾泓便再问了一句。   面对他的应对,赖云烟是真笑了起来,这一次的笑意中还有浓浓的自嘲。   她还真不想拒了魏大人的好意,她可没这样的风骨。   “你就好好帮吧,少不了你的好处。”赖云烟向魏瑾泓笑道,“明个儿你把要交给世朝看的帐本给我,我来理理。”   魏瑾泓“嗯”了一声,因此也垂下了眼。   **   当夜赖云烟想了一夜,第二日还是出门跟几位贵妇人一道去买了姻脂,说了几句话。   过了几天,京中几个厉害的官媒就给江镇远说起了媒,也说到了他以前订婚的那位小姐,与他怕是八字不合的事。   再又言道,那位小姐年纪也大了,这般大年纪的人,已过婚嫁之年,也是与江大人不配了。   朝廷上,以楚子青为首的几个与江镇远交情好的朋友也向皇帝进言,再加江镇远本身自己的明志,皇帝那边也就没什么大动静了。   这时宫中又有妃子怀孕,那位倾国倾城的包妃因此跟皇帝小闹了一场脾气,结局当然不是美人讨了好,而是皇帝减了去她那的次数,不再日日恩宠,因为包美人那锐不可当的锐气就少了一些下来。   这事算是暂时歇停了下来。   魏世朝回来与赖云烟说,皇上不乱点鸳鸯谱后,先生为此大喝了一场,还醉得看着他傻笑了好一会。   “先生笑得很傻,”魏世朝如此跟他娘描述他眼中喝醉了的先生,“但笑得就像春天里的清风一样。”   魏世朝之所以跟他娘说这么多他先生的话,是因为他觉得那样看他的先生是真的喜欢他的,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知道他的这位先生是全心全意为他好。   **   这年入秋,天气凉爽了起来,过了苦夏,赖云烟借着烧香的名义,就又出去透风去了。   一行是打算先去烧香,还没到寺庙时,路中秋虹与赖云烟又唠叨道,“您跟菩萨说话的时候多告个罪,就说您去湖边钓鱼是在家中闷了太多时日去透气去的,可不是杀生。”   “知道了。”赖云烟全身没骨头一样靠在冬雨香软的怀里懒懒点头道。   “还得跟菩萨报一声,说这鱼钓上来,咱是要放回去的。”自从冬雨不再爱提醒她们家小姐后,秋虹觉得需要她操的心可就多了。   “知道了。”赖云烟轻咳了一声。   秋虹被提醒,知道自己话多了,无可奈何地浅叹了口气,就闭上了嘴。   这时住在魏府虽还有养病之名,但到底是不比小筑的,这家子里,她们小姐虽是主人,从除了她们的自己人,其它可全是大公子的人,到时有个什么传到大公子的耳朵里,大公子虽不会训责她们小姐,可他就是小姐在午歇他都会守在他们的地方,闹得他们都不安宁。   还是要顾忌点好,能省不少麻烦。   他们烧香的小寺是一座别人不常来的小庙,建的时日不久,来烧香的人少得可怜,上山的路通不了马车,去山上必须还要下地走一段路,夏日那次初一来的时候,一行人都走了个汗流浃背,这次好在凉爽了不少,他们上去后没流汗,到了山上风一吹来,还凉爽得很。   这时秋叶泛黄,已被风吹落了不少下来,庵院的老尼见到赖云烟来,洗了喂鸡和鸟的手,在她上香的时候为她敲木鱼。   烧完香,老尼与她道,“上次您送来的老马闭了眼,我就埋到后山了,它走后,寺里又飞来了一只断翅的鸟,养了几日又活过来了,偶尔间还能飞几步,您要不要去看看?”   “好,去看看。”赖云烟提了裙去后院看了老尼养的那一群残脚断翅的动物,瞅了半晌,那边去湖边探看的仆人就回来报了,说湖面今日美得很,在微风下碧波荡漾。   送她出门时,老尼说,“稍会给您做些素饼带回去吃,您走时让人来取一道,一并带回去。”   “多谢了。”这庙是赖云烟为着老尼养老建的,两人只见过几面,相谈也寡淡,就是说到建庙的事,到完事之间也不过是区区几句话而已,冬雨她们还道她们是交浅言深,但她们不知的是,她与老尼都是已老到无须用言语去沟通什么了。   很多人活一辈子,活到苍老,虽说因人,因环境的不同轨迹也不会全然不同,但人生中那些谁都无法逃脱的事,怕是都会都经历一遍的,说来这世上的幸福各有各的不同,但苦难和痛楚却是一样的,如果沧桑写在了人的眼睛里,往往只需一眼,同类人总会在别人身上看到相同的过往,赖云烟这世见过不少人,但只有在老尼的眼睛里,她看到了一种同类的感觉。   她给老尼建了一个庙,给了她一个归宿,某种意义上,她也是在给自己归宿。   怕是有一天,这里也会是她的平静之所。   “女施主慢走。”老尼念了佛号,赖云烟回头朝她微笑点头,领着丫环往离庙不远的湖边走去。   男仆已经把桌椅摆好,赖云烟到后,他们就退到十米多外的地方去了。   这厢赖云烟刚甩了一把酒糟放到湖中,刚瞅到鱼儿偷食时,那边有一赖姓男仆就急跑了过来,与她道,“小姐,来了个书生。”   “嗯,赶下山去。”赖云烟眉眼不眨地道。   “唉,赶了一道,没赶走,”男仆是个老仆,跟了赖云烟不知多少年了,知道不少内情,这时他又道,“他姓江。”   “江?”赖云烟把刚又放到湖面的眼睛转了过来看他,微有点愣,“江大人?”   “是。”老仆作揖。   赖云烟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她淡道,“要是还在,领他过来。”   人都找上门来了,那就见吧。   **   衣着黑衫的男人提着酒壶悠悠走过来的时候,面无表情的赖云烟看着他的样子眼睛不由自主缩了缩。   多少年没见过这人了,她真不知当他到了这个年纪,他会长成这种样子——褪着光头的男人全褪去斯文,那张脸失了柔和,全是坚硬阳刚的线条。   他的脸让赖云烟觉得他陌生不已,但看到他嘴边那抹懒洋洋又意味深长的笑容后,她又觉得就算时空变异,也还是没把她眼前的这个男人变得面目全非。   “夫人。”他靠近后,提着手中的酒壶两手相附,向她揖礼。   赖云烟坐在椅子上没动,她再上下扫了他一眼,就又转过了头。   “公子,请坐。”冬雨搬来了椅子,轻道。   “多谢。”江镇远又朝她施了一礼,又与她温声问道,“在下可能否把这酒壶放到桌上,再向这位小嫂子讨上两个碗?”   冬雨朝他轻福一礼,眼睛朝赖云烟看去,看到赖云烟没什么反应,她犹豫了一下,还是与他道,“公子稍候。”   “夫人?”   “嗯。”   “浮漂动了。”   他的手握了过来,赖云烟的手没有动,转过头,与近在咫尺的他脸对上脸,眼对上眼。   他们这时的距离,近得完全可以从对方的眼睛里看清楚自己的倒影。   ☆、117   他的手伸至前头,拉上钓竿,随后回头朝赖云烟一笑,道,“鱼走了。”   赖云烟松开钓竿,缓慢地靠在了椅背上,默默地看着他收线,重新上饵。   “夫人。”冬雨拿了碗过来,轻声叫了赖云烟一声。   “嗯。”沉思的赖云烟漫不经心应了一声,眼睛半垂不垂地看着湖面,“你们也搬个小桌坐到树下磕会瓜子。”   “是。”冬雨明了她的意图,让她们跟着歇下,看样子,一时半会的,她们小姐也不打算走了。   “今日凉爽。”鱼钩重新上了蚯蚓,江镇远甩开线放到水中后,回头微微笑着看向了她,“夫人不怕这些虫子?”   赖云烟转过眼睛,平静地看着他。   她不说话,江镇远不以为意地又把视线调回了湖面上。   这时轻风微吹,水波微漾,时光静得草丛树梢头的虫鸣鸟叫声是那般地清晰可闻。   良久,赖云烟疲倦地闭了闭一直睁着的眼睛,开口朝那拉竿钓上岸的男人说道,“放了吧。”   “嗯。”随着男人的一声应声,再来一声“嘘”的送走声,那刚从钩上取下的鱼就从他那修长且骨节分明的长指上滑到了水面。   赖云烟看着他黑衫下的手,觉得此时此景真是那么的熟悉,却又是那般的突兀。   他做的每一件事她都欣赏,而他上世能为她弹琴,今世……   不过是她只一句话,又是问都不问一声,他又顺了她的意。   她早就知道,他们不应该见面。   “在下是一路尾随夫人而来,路中巧遇夫人座驾,就一路跟了过来。”浮漂静止不动,没有鱼儿上钩,江镇远闲聊般地开了口。   赖云烟笑了笑。   “怕夫人的奴仆发现,远远随着,还好一路有马车的印迹,要不怕是也见不得夫人真容。”江镇远说到这朝赖云烟又再一笑,“夫人就不好奇在下为何尾随于你?”   “好奇,你说。”赖云烟开了口,眼睛淡漠地扫过他那棱角分明的脸。   他也有三十来岁了,原来他活到这岁数,长的是这个样子。   英俊无比,且气度非凡。   这是一个不应该为谁浪费岁月的男人。   “在下是来多谢前段时日夫人的相助之恩的。”江镇远一笑,眼睛定在了她的脸上。   “你对我儿甚好。”赖云烟回看一眼,终不敌他的专注,还是垂眼躺回了椅背。   江镇远又笑了笑,伸手够上了酒壶,倒了两碗酒,一边一碗。   他先给自己倒了三碗喝,才轻声地道,“我喝,你随意。”   说完,就又给自己倒了一碗,一直喝到酒壶全空,睡在了那把简单且大的木椅上。   这时天边太阳落山,夕阳染红了湖对岸的天际,赖云烟看着黑衫下那坚硬又苍白的手,好一会才控制了去摸摸它凉不凉的冲动。   “夫人,走吧。”冬雨走到她的身边,把她耳边的细发拨到耳后,淡淡地道,“该回府了。”   府里有着大公子,还有着小公子,哪个都需要她回去。   “知道了。”赖云烟出了声,声音嘎哑无比。   说是这样说,但这时她却动不了,冬雨伸手扶了她,觉得这时她家小姐的身子从没有这般沉重过。   她咬了牙,硬是扶住了她,拖着她一步一步往前走。   再不愿走,也得回去。   这世上有不少女子都能大意任性,可她们小姐不能。   她背后有赖家,有任家,还有魏家——有着他们,她只能回去受苦。   这个人,注定只能远远地看着她,她也只能远远地看着他。   “小姐,回吧。”半路中,赖云烟突然剧烈咳嗽了两声,冬雨那张平凡又惯于淡漠的脸上突然流满了眼泪,她用无动于衷的声音劝着她手中扶着的人,“回到府里歇歇就好了,再晚,小公子来请安就找不着你了。”   赖云烟听到她的话笑了,她把涌在喉间的甜腥味吞了回去,紧紧扶住冬雨的手,慢慢地挺直了佝偻着的腰,往前面走去。   那候在前面的秋虹这时匆步过来扶了她,又无声令另一个武使丫环过来背了她,快步离去。   这一次,冬雨走在了最后,她回过头去,看着那粗制木椅上的人,发现他眼边的泪水在夕阳的金黄又刺眼的强光下,亮得过于晶莹剔透。   只一眼,冬雨就转过了头,拿袖子擦了眼睛,大步往她家小姐的身后追去。   他们是没有什么结果的。   大公子那个人,他天天守着她们家小姐,他是不会放她走的。   哪怕她什么都不顾。   **   这一夜赖云烟醒来时全身无力,她扫了屋子里的几处烛火,才看向趴在床边睡的冬雨。   她手略动了一动,冬雨就醒了过来。   “我来扶您。”冬雨已起身了腰过来扶来,又在她后面垫了枕头,等她躺好后垂着眼睛轻说,“秋虹在外头为您守着药呢,这就给您端过来喝,用完药,过两柱香您用点膳再睡。”   “嗯,好。”赖云烟倦倦地答了一声,又问,“世朝呢?”   “在书院未回。”   赖云烟轻吁了口气,说,“用一天的药就好了,天亮了就收拾干净,我不碍事。”   “知道了。”冬雨垂着脸答了一句,低头转身出了门。   再来就是秋虹送了药进来,药正好温着,赖云烟一口气喝了下去,问她道,“冬雨这是怎地了,那脸自我睁眼就没抬起看过我。”   “您到马车上就睡了过去,她哭了一路,回来大夫给你灌药的时候您吐了好几回,怕您出什么事,冬雨妹子差点就差把自己的心肝掏出来喂您吃了,现在那脸哭得不能看了,在使小性子呢,您别搭理她,明天就好了。”秋虹笑着与她说,喂了她半颗蜜饯。   “我吐药了?”赖云烟也笑了一声。   “吐了。”   “唉。”她轻叹了口气。   怕是有时也真是太累了,潜意识里都不想活了。   “明天就好了,都别担心。”赖云烟拍拍她的手臂,“出去跟冬雨说,让她回去休息,今晚你来陪着我,明早让她早点起,过来替我梳妆。”   “好,我这就去出去跟她说。”   清晨冬雨过来为赖云烟梳妆,眼底下还是乌青一片。   赖云烟看着她直叹气,“当你比我看得开,当你比我心硬,哪料你也是个没出息的。”   她边说边狠狠地戳冬雨的头,嫌弃她无用。   冬雨不吭气,等她收手后才淡淡地答道,“跟谁就像谁。”   她也愿意跟个单纯的主子傻乐呵,或者像最初一样,以不变应万变,可人心哪是能这样算的,尤其主子成了亲人后,这心早就不同了,她苦她也苦,她乐她也乐,她不甘心了,她心里也跟着痛,而没有办法的时候,她也只能跟着哭。   这么多年过后,这日子,早就不同了,她不再是那个武夫的女儿,当初胆大包天的冬雨了。   “你也是个当娘的,好几个孩子的娘,哪能这样不沉稳?”赖云烟不快地朝她说道,“哪天就是我死在你前头,你也得好好活下去,你的小公子,你的孩子,你都得顾着,连着我的那一份一起顾着,听到了没有?”   她不答话,赖云烟瞪了她一眼,重复了一句,“听到了没有?”   跪在地上为她整理裙摆的冬雨抿了抿嘴,等整理好,才答了一句听到了。   这时秋虹端了早膳进来,摆在窗台边上后,进来与赖云烟说,“大公子在凉亭里喝早茶,说要是方便的话,想进来看看您。”   赖云烟摇摇头,“让大公子没事就早点去忙吧,我这没什么事。”   “是。”   秋虹退下去后,起身的冬雨给她插了几只乌木钗,随后,她看着镜中那没有上任何妆,便是戴着乌木钗都带有一两分清艳,完全看不出昨夜病态的女人,问她道,“谁都猜不出您心中到底想的是什么,大公子不能,小公子不能,便是我,也不能猜出多少,您心中到底在想什么?”   若是喜爱那个江公子,为何要与他说亲?   若是不喜,为何这么多年,为他散尽千金也好,为他着人千里奔波也好,她从没有为此皱过一下眉,甚至,为他……   “冬雨,你哪是猜不出,你问这话,是想让我给你句明话吧?”赖云烟转过头,看着相伴她多年的忠仆,“我这里也能给你句准话,世朝一日不成亲,我一日也不离开这魏府。”   他没有长大,就是她的责任。   他是她带来这世间的,该做的都做了,她才能离去。   “他要是成亲后,您要带我们去哪?”   “能去哪?去庙里守着菩萨过日子,再得闲暇,再游历这山河,到时总得寻些事情去做才好,若不然活着可是没劲。”   她调笑说道,冬雨却是破涕为笑。   她们小姐还是那个小姐。   **   过了几日,浑身发热的魏世朝被送了回来,细问之下,因来前日去了司大人府中请教学问,在司府为着司家的大小姐寻那掉在湖中的帕子下了水,回到书院后也没当回事,没吃药驱寒,于是就此病了下来。   他是高热发烧,赖云烟守了他一天一夜,才让他褪去了高烧,这才松了口气,回了房。   路中秋虹有些黯然地与冬雨道,“我这心中怪难受的。”   放在家里当稀世宝贝的小公子,却为着个别家的小闺女糟蹋自己,却从没想过她们这些人的感受,想想真是难受。   “儿大不由娘。”冬雨拿帕挡脸擦了眼边默然掉下的泪,淡淡地说,“再说男儿长大都这般,小公子也还是记着我们的。”   看冬雨掉了泪,秋虹也就无声了,她这时转头朝旁边慢悠悠走着的小姐看去,见她嘴边噙着的浅笑不灭,她在心里轻摇了下头。   算了,小姐都不计较,她们有什么好计较的。   当日魏世朝醒来,冬雨是第一个跑去伺候的,留在院中伺候赖云烟的秋虹跟赖云烟叹道,“她是没救了,伤起心来比您还伤心,担心起来,怕是也是比您更担心了。”   “她一手带大的,当然亲厚。”赖云烟笑着道,“要是她晚上要留在那照顾,收拾间屋子出来,让宝儿他们也跟着他们娘去住,免得她两头都担心。”   “唉,这操心的命。”秋虹跺跺脚,却不能对她这好姐妹袖手不管,只能匆匆出了门,安排她孩子们的事去了。   秋虹冬雨都不在,春光来报大公子来的时候,魏瑾泓后脚跟就站在她身后。   这时只有见的份,没有不见的份了。   “去看过世朝了?”魏府族中有人出了有关人命的大事,魏瑾泓这两天都在外面,赖云烟这两天也是暂时没听到他有什么动静。   “嗯,我去时他在睡。”   “坐。”赖云烟托袖轻扬了一下手,请他入座。   魏瑾泓颔首,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对她说道,“司家长女你一直不见,你是有何想法?”   见都不见,更别提去提亲的事了。   但她也没有露出对司笑的不喜出来,所以他也不知道她到底是做了何划算。   “与司家联姻是势在必行了?”赖云烟想了一下,问他道。   魏瑾泓点头。   “世朝也是真喜欢她?”   “真喜欢。”魏瑾泓这是笑了笑,这笑有些真心,笑起来让他格外温润。   “他喜欢谁,那就娶谁,不过这事看起来司家的母女都不怎么愿意,按我之意,这媳妇是世朝愿意的,就由他去让他们家点头吧,哪天愿意了,我就哪天去提亲,你看可成?”赖云烟笑道。   “你没有不喜司家小姐?”看着赖云烟,魏瑾泓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没有不喜,”赖云烟眼睛直直地看着魏瑾泓,“世朝的媳妇以后是要跟世朝过日子,不是跟我过,所以,我不会不喜她,也不会管她,便是世朝,我也只管我能管的,不能去管的,我不会越逾,你可明了?”   魏瑾泓皱了眉,“你是说有些事得我去说?”   “那就看你怎么想了。”赖云烟收回了眼神,双眼看着自己的手指。   严母也好,慈母也罢,她所能做的都有限,她确实不能多管儿子,这会在外人间有世朝畏母的名声,但父亲就不一样了,儿子怕老子就是天经地义的事了。   有些事,该是魏瑾泓多管管的时候了,世朝年纪渐大,她的他身边的影响该渐渐隐去了。   “好,我知道了。”   “外面的事怎么样了?”他没提出要走,赖云烟就又多问了一句。   “碎块挖出来了,人死了,脑袋都……”魏瑾泓用手按住了额心,缓了一会才抬头对赖云烟道,“我那死去的贤侄膝下有两儿两女,昨日送去了三千两银,那家中妇人送还了一半,说儿子在族中就学无需操心,只一半就可活得下去,只是望她那两个女儿,让当家主母看在她夫君为族人死的份上,替她们择两个良婿,不求富贵荣华,只求有个安稳日子。”   “她那两个女儿多大了?”赖云烟叹了口气,问了一句。   “两人是双生姐妹,皆十五有余。”   “那就是及笄了。”   “来京路中及的笄。”这个族人是来为皇上建都石室的,取石途中遇上突发路难,于他自家于族都是恶耗,他一时半会也是找不到像他一样的奇才了。   宫中皇上也是诸事缠身,令外面之事由他一手处置,但他又岂敢全部越权,只能就是被皇帝拿着杯子砸脑袋,也得去烦他,皇上的事就罢了,族中又出事,这些全是烦心事,有时歇得半会,脑中也全是她见了那人的事,心中没有片刻平静。   “我手上有几个适合之人,”赖云烟稍想了想,与他道,“回头我与二婶说。”   “多谢。”   魏瑾泓再坐半会,见她不再言语,就起身告辞回了书房静坐了半会。   等晚膳去见过儿子,等他再睡着,他那得了下人来的信,说夫人跟老二夫人说的人都是名门之后。   魏瑾泓接过人名单一看,见他们确实都是书香世家出身,且这些人离权力中心有些远,就是出事也不会被波及得太多。   但这有好几人的名单上,没有一个是赖家的族人。   赖家其实也是有几个不问世事可婚配的人家的,她没写上,看来是不想赖魏两家有更深的瓜葛了。   说来,任家想把孙女嫁给世朝,她也是没这个意思,万般阻拦了不说,还让那小小年纪的女孩早早就与别人订了亲,看来是要断京中这方对任家的念了。   **   世朝的病全好回了书院后,他知道她舒了一大口长气。   这日他来见她,就听她笑着与他说,“他可别出事的好,要不就是有点小毛小病的,他冬姨就能哭死在我面前。”   她与他又说说笑笑起来,就像前些日子她刻意的冷淡不见了一样。   他以前再知道她不想与他再续前缘不过,但现在,可能是与她走得太近了,眼睛里只看得见她的笑,她的恼,她无可奈何的悲凉,却真是不太闹得明白她是怎么想的了。   连她什么时候愿意见他,什么时候不愿意见他的心思都不是闹得很明白。   除了守着,顺着,他确实也没有什么别的更好的办法。   “我已嘱了下人看着,春晖日后也只跟着他了。”魏瑾泓与她说了他吩咐下去的事。   “春晖跟着好,赖绝事多,完了之后我也要调回身边用了。”京中不太平,她身边用的人这些年来来去去就是这几个人,再分到世朝那边,就没几个了。   世朝之事,魏瑾泓想从他身上得到多少,他就得付出多少,她就不贴补太多了。   “入冬后,你就少出些门。”她的话说他沉默了下来,他也知道她从她的消息渠道知道了些,但他还是开了口,给了她线索追问。   “要出大事了?”   “是。”   “有血光之灾?”   “有人是。”   赖云烟听了叹了口气,又问,“这事我能与我兄长说?”   “我会去说。”魏瑾泓淡淡地道,“入冬后,京中魏赖苏三家不论外面出了什么事,都只能袖手旁观。”   “是屠门诛族之祸?”赖云烟听了个话音,那脸就白了一近一半。   魏瑾泓微点了下头,那平时温润,深遂如黑洞的眼睛这时淡漠得没有丝毫人气。   “多少人?”   魏瑾泓顿了一下,伸手沾了茶水,在桌上写了一字,随后,他看着她惨白无血丝的脸淡淡地道,“别想救谁,没用。”   哪怕这里面有她与他共识且来往尚好的友人,这次他们一个不能救。   “借以何名?”事情太让人魂飞魄散,赖云烟半晌才从嘴里挤出了话来问。   想诛人家全族,想把人上万的族人全杀了,皇帝最好有一个了不得再了不得的理由。   “时家先祖,抢了开国天德太圣圣上皇的坟,此时皇陵龙脉里躺的是时家先祖的身躯,天德太圣圣上皇不知所踪,这罪,可当诛全族?”魏瑾泓走到她身边,低下头,在她耳边把话细如蚊吟地说了出来,“这次你我想都救不了。”   赖云烟睁大了眼,呆若木鸡,连魏瑾泓哪时走的都不知道。   时家……   那个宫中生了太子的时妃,她的嫁要被诛族了。   时家没了,便是她无事,便是太子无事,可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   宣朝律法虽有不涉外嫁之女的规定,但有个被灭族的娘家,时五娘,六娘,七娘这些嫁出去的姑娘,她们以后在婆家的日子要怎么过?   不行……   赖云烟急急起身,快步朝门外走去,在遥遥看着那人的背影,而她追赶不上的时候,她开了口,大喊道,“你停住。”   “停住。”   前面的人未停,等她再喊了一声,魏瑾泓才停下了脚步。   看着她抿着嘴风风火火走向他,他浅浅微笑了起来。   “此事当真?”她站在了他的面前,脸绷得紧紧的,就像一把锋利的刀。   “当真。”   “到底是为了什么?”   “你如今想知道了?”之前,她不是一直躲避此事之因吗?   ☆、118   赖云烟定定地看着他,缓慢地摇了下头。   她还是不想知道,如果他不说的话。   魏瑾泓笑笑。   “时家可救?”她问。   “不可。”   “一两个呢?”不多,能逃出一两个就好。   “那不是你我之事。”魏瑾泓眼睛瞥过她绷紧的脸,漫不经心地道,“只要不是你我之事就好。”   说完,他抬脚就走。   赖云烟立在原地想了一会,挑眉没有笑意地笑了笑,也算是明了他的意思。   她可通风报信,但不可施以援手。   **   时家之事被揭发出来后,京城连同周边几个地方皆是震惊不已,这时赖云烟却突然想起年后会发现的一件事,这边匆匆给兄长那边送去了信,这边就已为自己准备,这时调用魏府中的仆人时,她才发现魏瑾泓已经早做准备。   赖震严迅速来了魏府,两兄妹站在堂中,心腹仆人一退下,赖震严皱眉说道,“这等诡异之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是从大公子那知道的。”赖云烟面不改色地道,魏瑾泓都作准备了,就算兄长去问他,他也不会说不知道的。   “瑾泓?”   “是。”   “我去问问他。”这等大事,赖震严不敢掉以轻心,伸手拍了下赖云烟的肩,就此匆步去了。   “小姐,真会地动?”秋虹这时抱着自家的宝儿进来,与赖云烟轻问道。   宝儿见到赖云烟,伸着手过来就是不停地叫小姐,想让她抱。   赖云烟把他抱到手里,点了下头道,“家中老少的事自有我嫂子为他们操着心,你们不必担心,把孩子也送过去,多给他们备着干粮,让他们听着主子的话办就是。”   秋虹冬雨的公婆这段时日是跟过来为他们照顾孩子了,但现在必须送回赖府去,孩子也连同去。   有着赖家的照拂,比在全是魏家人的魏府要安全得多了。   这种时候,只有自家人靠得住一些。   当年京中大动,也是亏得兄长与手下一干严卫铁丁才保全了赖府大多数的人,现在提前准备,就更无须担心了。   “刚说了,”秋虹说到这抽了抽鼻子,“老人家不肯回,说要陪着您。”   “小姐,小宝崽要去哪?”秋虹刚两岁的孩子赖小宝抱着赖云烟的脖子问。   “你要跟大宝崽哥哥一起换个地方玩。”赖云烟笑着答他。   这时秋虹接了他过去,抱上他,与小宝崽说,“听阿公阿婆的话,要是听话,小姐就会给果子吃。”   “小宝崽知道了。”赖小宝点了头,乖乖地应道。   “回吧,就说是我的命令,小宝听我的话,他们也得听。”赖云烟笑着对秋虹说,“就说留着你们伺候我就行了。”   “诶,我知道怎么说。”秋虹再得了准信,也不再浪费时间,先去了自家住的地方,去解决家中的事情去了。   冬雨那边速度却快得很,来见赖云烟的时候,家里的老人已经在收拾包袱了,只等再得赖云烟的令,就带着孙子孙女回赖府。   “趁还有一段时日,我想着这时候多备些吃的。”冬雨收拾着赖云烟的首饰盒,与正在案前写字的赖云烟道。   “嗯。”赖云烟点了头,再写了几字,问冬雨道,“京中的掌柜这段时日要是有来要见我的,让他去赖府。”   她想起这事的时间晚,舅父暂时不够时间对京中的事情有周密排布,这时候就需要兄长暗中帮忙了。   至于她,还是少管事,少出头的好。   “知道了。”冬雨算了算日子,“再十天,急马就可到江南了。”   “嗯。”对于任家在京中的生意赖云烟不是太担心,固定损失是不可能避免的,而舅父已把重要财物都运回了江南,这时他再下集令把剩下的召回即可。   再过两日,时家的尸骨未寒,国师上了天台祭天后,回来与天子与天下子民道,“时家逆天而行,老天震怒,天下百姓会受其牵连,三月后,地下会有所大动,望我子民能同心协力,避过此祸。”   此话一出,最早得讯的京中连同周边的几省皆惊恐不已,官府这时下发地动令,让百姓转告百姓,在年后某日某时离开家中,站于空旷处。   底下百姓这时狂赞皇帝陛下的英明与国师的先知,而京中与各地的贵族都收到了皇上的圣旨,令他们一一进宫面议商事。   地动令一出,时家除了被人拉出来口中干鞭尸时会被人痛骂一顿外,再也无人可怜他们全族一夕之间尽亡。   面对此景,静观此事的赖云烟沉默了几天,知道时家不可能再翻身了,她送出去了一些银子,从此之后,她也知道有生之年怕是不能再见到几个时家人了。   这刚上九族之首的时家,就这么被牺牲了,皇帝需要一个让天下百姓信他的借口,抢夺龙脉的时家就成了众矢之的。   时家全族的人都死了,谁又能不信皇帝的话,而贵族之间,谁又不忌惮,骇怕拥有先知,连太子外家都能一举全屠的皇帝?   这时他的威信,已到了前所未有最高的程度了,时家与即将地动的事一出,无不提醒着这个国家所有的人他才是这个国家的主宰。   宫中的时妃与太子,虽说臣民对这两人全都因他们的身份对他们保持缄默不语,但他们以后的路怕也是难得很。   难怪,这一年每次见到煦阳,煦阳都像是压了千斤重担在身上似的沉重,原来不是随了他父亲父子天性使然,而是那险恶的宫中,从来都不是太平之地。   他跟了太子,而世朝现在也是随着他这表兄后面路走的……   这未来,真是险难得令她不敢多加猜测。   **   这日在赖云烟将要早膳时,多日未来的魏瑾泓来了。   这几天他都没在府中,但让春管家随时都听她的吩咐,赖云烟也确实用了魏家的一些人手做了排布,所以这次他来,她请他入了屋。   “换新裳了?”见赖云烟身上的朱红外衫似是厚了点,魏瑾泓在她对面盘腿坐下后与她道。   “天气凉了。”   “嗯,快入冬了。”魏瑾泓提起热壶泡了茶,把先头的一杯放到了她的面前。   见他手指骨节突兀,赖云烟看了眼双颊凹进去的他一眼,淡道,“魏大人也注意着点身体。”   “多谢。”魏瑾泓笑了笑。   “我有一事想问魏大人,不知当问不当问。”   看着说客气话的她,魏瑾汉嘴角笑意更深,“问吧。”   不让她问,她就会又收回那点子对他的善意。   这世上所有的女人加起来,那帐本也没有她算得那么清。   “你召集全族的人来京,备建石库,打造石弓,千万重的铁被磨成了刀,所为的是何事?”赖云烟静静地看着他。   “你不是不想知道?”   “您就说吧。”事到如今,都到这个份上了,知道与不知道也就几步之远了。   还是问清楚,再作以后的打算吧。   “明年的元辰地动,你还记得?”   “记得。”   “当年你在京郊,听说你最喜欢的那座琴阁倒了,你还站在那骂了老天爷一阵。”想起往事,魏瑾泓不禁翘起了嘴角。   “是被假山上掉下的石头砸倒的。”说起这个,赖云烟也有些无奈,当年地震不大不小,她庄子里的几处地方都没事,就她花重金刚修建不久用来听曲子的新亭子被石头砸毁了,心疼得那天她都少吃了一顿饭。   “那之后,太平了不少年。”他微微笑道。   其实直到她死,都一直是太平,闻言赖云烟看着魏瑾泓问,“你我死后,还会有事情发生?”   魏瑾泓听了呵呵地笑出声来,笑容深遂,目光悲凉无比,“你我死后两年,天地大动,地震山裂,漫天火光,那之后宣国成了一片废墟,再无生物,百年后,应是只余杂草几丛罢了。”   “谁说的?”赖云烟勉强地笑了一笑,“善悟说的?”   “他说的,我见的。”魏瑾泓伸缩了一下握得紧紧的拳,才淡淡地道,“我死之前,山上已有不少以往清澈的湖泊流出了浓雾,清水湖变成了高温的石灰湖。”   这个,赖云烟上世生前也听说过。   她的一处山头也是由淡水湖变成了温水湖,她还以为是地质的变化把湖变成了温泉湖,她还因此此了水下山泡澡。   “你们要钱……”赖云烟咽了口口水,把干哑的喉咙安抚了下来,“就是为了这个?”   再修建另一可靠的池城?可宣国是周边几个国家地势最安稳的平原国家了,他们去哪找安全之地?还是说,他们另有对策?   “嗯。”魏瑾泓点了点头。   告诉她也无妨了,时间越来越紧迫了。   “为何,不召集所有的人说清楚,那样会快些。”   “善悟之师仁恒师父说服善悟花了二十年,善悟说服皇上花了十八年,你说,皇上说服众大臣诸候,需再多少年?”魏瑾泓说到这垂下了眼,笑容悲冷,“到时,不管有没有说服,全都晚了。”   谁又会信地广物博,尚能说国泰民安的国家,会在十来年后化为灰烬。   “太荒谬了,”魏瑾泓说的前京让赖云烟难以呼吸,她缓了一会才又勉强笑道,“许是大师们猜错了。”   魏瑾泓淡淡一笑,默而不语。   信与不信,她还是会选择信的。   她是那种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人,上世不告知她,不过是因为她一介妇人不需知道那么多,这世选择告诉她,逼她入局,想法万般拘了她,确是为了魏家,为了她生的世朝。   他需要一个人在他不在的时候,为会着他的族人着想,哪怕是不得已为之。   而她最擅于从死路中找到一条路活下去,上世她一人的走南闯北,这世的九年游历,都让他看清了她是一个绝对会不择手段护着她的人活下去的人,哪怕因此要低下她高傲的头颅她也会毫不犹豫,她知道太多生存的方式,也能忍受常人不擅于忍耐的苦痛。   善悟说,这世上总有一类人注定是用来牺牲的,例如他自己,例如他,例如皇上,也例如她这种女人。   皇上与他曾言过这与女人何干,可现在皇上连自己最心爱的女人的族人都灭了,而他,现在也终是把忍了又忍的事情告诉了她,而不是瞒着她,让她再过几年的太平日子。   之前她便是想逃离这座府第,不能与人纵马山林而有怨由,这些都还是太平日子,可从此之后,她的心中怕就是再无宁日了。   世事从不由人。   他确也是对她残忍的,在她见了他后,还是选择了把这事告诉了她。   便是死,这世她也只能死在她的身边。   时间越长,他就越知道,他已不想放开她了。   “这不是真的。”她又笑着问他,眼睛眨也不眨。   魏瑾泓知道自己再出口一个“真”字,都是在逼她发疯,所以他垂着头闭着眼睛不去看她。   她无路可走,赖家,任家还在她的背后呢,她能走去哪?   就是死,她迟早也会死,像她这种人,哪会明知道事实,不会在死前为这些她最重视的亲人拼上一拼,博上一博?   这么年些,让他摸不清她的心要怎么讨好,但足够让他完全弄明白她是个什么人。   “魏公子,”她上前来拉他的手,说话的声音中有泪,“都这么多年了,我从来不敢在你面前真与你撕破脸,也从不敢对你失敬,你说你,都这么多年了,怎么就还是要这样逼我?”   告诉她这些,她以后就不能真正自由了。   他帮着她,替她困住了她。   她这重来的一生,不管以前想过多少平静的以后,到此是真的完了。   魏瑾泓闭着眼,任她的指甲掐进他的手腕里,他感觉他的心有些微的疼,心口也如是,这些疼痛丝丝麻麻的,让他有点难以呼吸。   “夫人,这是您自己问的。”看着他们主子的脸都是青的,那低着没有抬起的头就像是在认错,悄然进来隐在他身后的苍松哭喊了出来,“夫人,这是您自己问的,您别逼大公子了,他心里苦,他心里也苦啊,他不是不想对您好,而是他再对您好您也看不见啊,在您眼里,他做什么都是错的,你让他怎么办,你让我们这些跟着他的奴才怎么办啊。”   就是为着顾忌她,翠柏连自己最爱的女人也不能争上一争,她还想让他们怎么办。   ☆、119   “是啊,我想怎么办。”苍松的逼问让赖云烟荒谬地笑出声来。   她真是可悲,总是妄想自己能在这藩篱中闯出一片自己的路出来,她争她斗,哪怕是在别人眼里都是荒谬的,她也以为这是她自己的路,走到头总会见到她要见的满地鲜花,满园春色。   可是,这贼老头就是让人争不过斗不过,她活了这么多年,没有哪一次真在它的面前讨着了便宜。   “这命啊。”赖云烟摇了摇头,把脸庞的那滴泪擦了去。   这么多年,好久没有这种走投无路的感觉了。   可这又能如何,人啊,只要活着有口气喘,就得活下去。   魏瑾泓确实是太了解她不过了。   “退下。”魏瑾泓这时冰冷地开了口。   被他看着的苍松低头没动。   “退下!”魏瑾泓这次是喝令了。   苍松抬起满是眼泪的泪眼看了魏瑾泓一眼,磕头道了声“是”,趴伏着身体就这么退了下去。   赖云烟看着他卑微地爬了出去,等再也看不到人了,她回头对上了魏瑾泓的视线。   “你已知真相,该怎么办你心中有数了吧?”   “真相?”赖云烟勾起了嘴角。   她重执起筷,挟了一片粉蒸肉放进口里,那肉入口即化,香滑得很……   这种日子,还得继续过下去。   她不再追问下去,魏瑾泓吃了几筷饭,半途吃不下去,转头看向了空旷的窗外,拿出腕中的佛珠慢慢地转动着,平复自己的心情。   她喜欢空旷的景象,无论是用膳还是喝茶,还是歇息,都喜欢眼睛所到之处有水面和天空,他上世很喜欢的这样的她,很不明白为什么只一朝,她就把对他的所有感情都收了回去,然后,等离开后,她能再为别的男人倾尽所有。   这世,他们终于有了儿子,可一切都没有变好。   面对总是与别的女人不同的她,他总能把事情做错。   他弄不明白她,也没有那么多时间猜明白她的心了,余下的一切,只能再按他的方式来了。   她还是没变,而他已为她浪费了太多年。   **   岑南王府。   祝慧芳看过赖云烟的信足足十遍后,才扶着案桌站了起来。   她先别了别自己耳边的头发,去到了镜前整理了妆容,才慢慢到了门前,对门边的婆子说,“先去王妃那。”   她与老王妃感情甚好,多年在外人面前也不称呼她老王妃,只叫她王妃,当只要她还活着一天,她就是这王府中最尊贵,且独一无二的王妃。   她这点孝心先前让岑南王说给老王妃听时,虽只是个名头,可也把老王妃高兴得护了她许多年。   她的老祖母曾跟她说过,这越是明理的老人家就越是要尊着重着,这种人给小辈的永会比小辈以为的要多。   事实确实如此,当年几方侍妾趁王爷不在,联手围她取她性命,是老王妃当即传了王府的血将令,最后这几方侍妾连带她们的仆从一个也没留。   当年老王妃还未老的时候护着她,现在该她让她过一个没有任何忧虑的晚年了。   祝慧芳心中算着时间,步履悠闲地趟进了与他们夫妇的院子只有一墙之隔的正蓉院。   “王妃来了。”她一进院子,专门伺候老王妃的老管家就朝着门内招呼了一声,随即朝得慢悠悠走过来的岑王妃行了个礼,笑嘻嘻地问她道,“您来了,世子爷他们还没回来啊?”   “跟他们父王去兵营还未回。”祝慧芳微笑回了一句,进了门内,朝那半躺在软椅上,慈眉善目的老太太说,“娘,王爷世子他们还未回,我等他们不得,就先过来看看你。”   老王妃刚睡了一会,这时精神好着,等她在身边坐下后就笑着说,“你不是刚陪我用过午膳,怎地又来得这般快?”   祝慧芳拿过旁边润肤的脂膏沾了点在手心揉了揉,替老王妃揉起了手,嘴里漫不经心地道,“说来也是想跟您说点事。”   “说。”   祝慧芳低头,在她耳边耳语了一翻。   老王妃听闻她要把她娘家的几个人都接过来住,不停摇头道,“不成体统。”   “只是三四个表婶表嫂,跟您住,多个人跟您说话,我这也放心些。”   “你是烦了陪我这老婆子吧?”   “哪能。”祝慧芳淡淡地说,“烦王爷都不烦您。”   “回头我就把这话学给阿昊说去。”老王妃刹那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祝慧芳这时接过丫环手中的茶水喂她喝了两口,再道,“就这么定了吧。”   老王妃心中是想扶自己娘家这几个没了男人的嫂嫂小侄媳一把的,她们膝下现在又没了儿子,她也有些喜欢她们,就想替她们照管了后半生的衣食,听祝慧芳下了话,当她又是想对她表孝心,就点了头,且欣慰地拍了拍她的手。   儿子这个自己讨进来的老婆讨得好,大气又心宽,谁家娶了都只有那好日子过。   岑南王回来后,接了祝慧芳手中赖云烟写来的信看了一遍就搁在了桌上,皱眉对妻子说道,“她太没规矩了。”   这等事都与她说。   她一说,这事他家的王妃铁定当正事来办。   “我给您生了五个儿女,儿女都是债,不告诉我,我怎么替他们谋划,替墨家的后世子孙着想?”   “无须你操那个心。”   “那您娶我是白娶了。”祝慧芳拿帕拭了他的脸,又侧过身去吻了吻他的嘴唇,轻声与他道,“我可不许您白娶了。”   岑南王被她逗得笑了起来,一手抱过她吻了她好一阵,才在她嘴边温存地说道,“你看着办,我且都听你的。”   “说的什么话,”祝慧芳脸色淡然,但看着他的眼睛里全是满满的爱意与怜爱,“是我都听您的。”   她的夫君是最会懂得回报的儿子,越心疼他,他就会给她越多。   **   这一年只是刚入冬,宣朝京城连着周边几个地方都下了大雪,任金宝的大儿任小银从江南赶到了京中。   他先是去了赖府,尔后到了魏府见赖云烟。   “爹年纪大了,娘不许他来,就让我赶来听候表兄表姐的吩咐。”任小银是任金宝的长子,只跟着任金宝来过京中两趟,一直都只在江南管着大局,现在情况不同往日,家中父亲年岁已大,他就必须代父来趟京中这浑水了。   赖云烟看着这瘦高,样子性情完全不同以于舅父的表弟,笑着与他说道,“见过我家大公子了?”   “刚来的时候表姐夫未在府中,还没有前去拜见。”任小银装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小心地朝赖云烟说道,“阿姐,是见,还是不见?”   “要见。”赖云烟转过头对着冬雨说,“叫赖绝去请,就说我表弟给他请安来了。”   “是。”   冬雨退下后,任小银左右看了看,对赖云烟说,“表兄让我晚上回去,今日就不留宿了。”   赖云烟朝门边的丫环递了个眼色,丫环得令福腰退了下去。   “说吧。”   任小银靠近了赖云烟,对她道,“你的第二封信一到,爹就跟我们兄弟商量着要派什么人去西海了。”   “路太远了,”赖云烟吁了一口气,“要派精兵,还要等讯。”   西海之路只是她曾在别人那里听过的传说,她现在是不知道朝廷是不是找到了正确的路去了那边,目前也只能看魏瑾泓那能说多少给她听了。   “知道,爹说等表兄和你以后的信,我们之前也按兄长信中所说的事去探查过了,江南制船的那两户大族,主要的那二十余人全不在家了。”   “为时不晚,在自家里头找人出来找师傅来教,把该学的技艺都学到手。”还有时间。   “阿姐,”任小银听到这,嘴角勾了勾,“这事真是真的?不是你唬我爹玩的吧?”   这事也太荒诞无稽了。   见她这个不正经习惯了的表弟这时候还坏笑,赖云烟无奈,“我胆都要吓没了,你还跟我不正经。”   “还远得很,来得及。”看表姐这脸色,任小银不得不多信了一分,他拿着手中的扇子敲了敲自己的脑袋,“趁姐夫没来,你赶紧跟我多说说这京中的事,我爹这大奸炸都免不了要被人阴,你还是多教教我,我这次要是替他丢了人,回去了他肯定收拾我。”   “唉,派谁来不好,派你来。”任小银身为长子却是最为吊儿郎当的那个,在江南赖云烟虽喜于与他打交道,但这时候还是希望古板正经的任小铜来的好。   “唉。”要担家族大任的任小银也怅然地叹了口气。   他不想来,可这时候就要他为任家作牛作马了,他爹哪会放过他。   这厢魏瑾泓两个时辰后才回了魏府,见过任小银后,留了他的饭。   晚膳任小银走后,魏瑾泓去了赖云烟现在住的静观院。   这时静观院前面的一段落乌黑一片,等接近她住的院落,才有了一片桔红的灯火。   一进院门,里面炭火的清香味扑面而来,魏瑾泓听说她在日前已派人把一些木炭拉去了族中老人住的石园,还送了十来车的棉花过去,还送了近二十个的织娘替族中学子赶制冬衣。   地动后必大寒,善悟已把消息放了出去,这京中的棉花与织娘都不好找了,她送到石园的虽然对他来是杯水车薪,但已够他知道她的意思。   “世朝过几日才回,要不到时让他在家里多住一日?”她把她的老仆与仆人的孩子都送到赖家后,她这平时有老人说话,小孩嬉戏之声的院子便静得离奇了。   “他在书院也忙得很吧?”赖云烟笑着问道,等他坐下后,把倒好的茶放到了他的面前。   “他已能为祖父分担事务了。”魏瑾泓颔首道。   “长得真快。”赖云烟哑笑。   太快了,几朝几夕的不见,他就已长大不少了。   “年后,你带着府中女眷也去石园静住一段时日,可好?”魏瑾泓问道。   知道她回赖家也无性命之忧,她也不会惧怕惊慌,但他还是想让她去石园。   也不是让她去管事,而是他在那边,更能护她安危一些。   “好。”赖云烟完全没有拒绝地点了头。   世局已定,她已经完全没必要跟魏瑾泓对着干了。   “这几日身子可好?”   “很好,”说到这赖云烟朝他道了谢,“多谢。”   说着朝她放置书物的案桌边看去,旁边一整箱的养生丸,一共五十盒,哪天就是没吃的了,她靠着这也能活个一来年。   “还有一些伤寒丸未制成,到时给你送一些过来。”   “多谢。”   “瑾荣现在替你管着这些杂事?”赖云烟温和地问。   “是,还有瑾奇他们也来了。”   “都信你?”   “信。”魏瑾泓摸了摸手指笑了笑,“不得不信。”   皇帝钦派他的御旨他们看过了,善悟也见过他们了,他们只能跟着他这族长之子走。   赖云烟也笑了笑,她沉默了一会,伸到把放在案桌下的盒子拿了上来,“这是我舅父送给你的,按方大夫为你把脉所制的方子,其中混有幼鹿之血,任家的那根千年雪参也放进里面了,吃这药丸时需温丸辅食,那个你那里应有,具体怎么服用,方大夫写了一封详信,就在盒中。”   魏瑾泓闻言眼睛微张了张,过后一会他接过了盒子,当着她的面就要打开了盒子。   不过只刚打开了一点,那浓烈的药香味就弥漫了整间屋子,她的手压了过来把盒子压了回去,“回去服用时,忌有外人在。”   魏瑾泓领意,这种一颗就有起死回生效果的回生丸,被人知道了,恐怕在他手里留不了太久。   “多谢。”魏瑾泓朝她作了揖。   “我舅父那还有一盒。”赖云烟淡道,“到时要是魏大人服用得好,再给你送过来。”   他给赖任两家好处,他们就保他的命。   这回生丸不是糖果颗粒,可不是那么好得。   **   年后刚出正月不久,地下大动,京中房屋有损,但百姓伤者甚少。   有那伤亡的,都是因胆小自己把自己吓死。   地一刚动就吓得腿软不能逃被倒下的房屋砸死,实乃是阎王殿不得不收之人。   除此几个例外,其它的人皆躲过了这一地劫,但紧随着来的严寒天气堵住了所有的路,地上的雪不到两天就深至膝盖,路人无人行走。   京城中皇宫的灯火这几日也是彻夜未熄,魏瑾泓在宫中呆得三日后出了宫时,那宫女看这位大人的脸就跟那天上落下的白雪无异。   魏瑾泓被家中的武夫抬轿回了魏府,而不是石园。   那个不怕死的女人现在已经回了人数不多的府中,在石园给她留的屋子已让给了他族中长者。   于此,魏瑾泓对她也是不好说什么。   这次回去,所幸她没有回她那被冻成了死园的静观园,而是到了有烧火有暖气的修青院。   一进院中,就发现路面已被修了一条路出来,再进主院她原先住的房屋,她屋中已烧好了大炭,这时正冒着带着清香味的清烟。   “你怎地回来了?”赖云烟乍一见到这自过年后就没再见过的魏大人着实有些惊讶。   “回来睡一觉,明日再去宫中。”   “和尚说这天气什么时候好?”   自话说穿后,她对善悟是一日比一日不客气了,心情好的时候说是那个和尚,心情不好的时候就说那个秃驴。   如此也好,说明她还没有失尽锐气。   “前次只下了两天,可现在这都快第三天了。”   “今日午夜会止雪。”魏瑾泓回了她的话。   赖云烟努力回想了一下,想来前世日子着实过得太好,地震完了,她伤心了一下她被砸的亭子一会,就抱着棉被在床上睡了过去。   睡一觉起来,阳光明媚。   哪像这世,没睡一个好觉不好,还得敬着魏家那些快要冻死了的老的,她得把她弄得温暖如春的屋子让出来,再回这冻死人的魏府。   这世的命,真是比上世不好上太多了。   “这雪能止就好。”赖云烟也是松了一口气,她紧了紧身上的厚狐衣,对脸色苍白得像死人的魏瑾泓说,“你快去睡去吧。”   “嗯。”明知她话中没有什么情意,只是平常言语,但魏瑾泓心中还是暖了一暖,去了隔院的屋子。   他走后,赖云烟对忙个不停的冬雨说道,“别乱转了,转得我头疼,赶紧把吃的给我端上来,免得被人闻见了,到时我们就要少好几口吃的了。”   见她说话还挥手,冬雨忙跑过来又把她的手塞到袖笼下,瞪着眼咬着牙对她说,“都这把年纪了还折腾,我看你,看你……”   她委实说不出什么狠话来,便瞪了主子一眼,警告她老实点,就为她去端那辣辣的肉姜汤去了。   她看她家主子回来根本不是什么好心把屋子让给老人,而是自己躲回来过轻闲的,她早就闲来找她聊话的人多,更是嫌二夫人天天赖在她的屋子里不走,恨不得把人赶出去了。   冬雨训主子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身边的丫环听了她的训,忙帮着她不满地看了赖云烟两眼,就接着忙她们的去了。   都才刚回来,男仆都去打扫落和收拾厨房去了,她们收拾完屋子,就又要准备着明日的柴火吃食,片刻不得闲。   丫环们忙得团团转,赖云烟看着一屋子比她强壮的武使丫环,苦中作乐地想自己这辈子比起上辈子,至少挑人的眼光还是有一点点长进的。   **   第二日果然阳光明媚,雪化了不少,晶莹的冰块被阳光折射出了五光十色的光彩,整个魏府看起来美得就像一座天宫。   赖云烟裹着狐皮打着哆嗦在外头走了一会,实在受不住那冷劲,还是顾不得看这难得的仙境回了屋,烤着炭火,对着坐在案前喝着她的热汤的魏瑾泓随口说了句,“也不知道世朝在书院的屋子暖不暖,那炭缺不缺?”   冬雨正在为她搓手,闻言抬头看向了魏瑾泓。   魏瑾泓喝完碗中的汤后看向赖云烟,“世朝在书院里走不开,后日雪就化得差不多了,路也好走,到时你去书院看看他,探探情况就是。”   赖云烟笑了起来,但没有说话。   “只是路上铁卫衙役较多,皇上已有旨令,他们实行公务之时任何官员及其家眷都需回避,到时你让你的人注意点。”去书院较远,行路肯定要比平时要慢许多。   他又言及了这么多,赖云烟就顺势点了头,“多谢。”   他这次开口让她去书院,她还真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但既然他开了口,她去就是。   当日魏瑾泓又进了宫,没有回来,赖云烟待到雪花那日就让家人拉了马车,带了炭火与吃食往那靠近京郊燕山的德宏走去。   她这世与上世都从没去过这闻名天下的书院,这次鬼使神差的去了,即使是身后那盘根错节的事情让她头脑混乱,对德宏她还是免不了有几分好奇之感。   以前的第一书院,可真不是一介女子就能随便进去看看的。   如魏瑾泓所言,这次因朝廷官府一手把控地动之事,路上出来维护秩序的官差很多,城门的把守更是尤为严格,赖云烟一行出示了魏府的府令与德宏书院的院令才出得了城门。   而这时城门外,守满了一堆想要进京避难的百姓,那乌泱泱的一大片人,险时让赖云烟的马车过不去,最后还是城门守将派了一小队人马过来开了路,才把他们送出了人群。   路上非常不好走,他们早上出发,到德宏时已是近晚上,等到了德宏的山下,才知去山上的路这时也是暂不能用,虽自行走上去。   赖云烟敢说,这种情况魏瑾泓是肯定知情的。   坐在马车内的她得知需徒步一个多时辰上山后,不由气得笑了。   武使丫环本要来背她,但赖云烟想了想魏大人的“好意”,就让丫环和男仆点了火棍引路,她自行走上去以表诚意。   走到半路,山下来了几人,前面一人穿着有些泛旧的蓝色棉袍与黑色的厚披风,后面两个看似家丁的人抬着一个没有遮蔽的简陋轿子,前者之人阳刚英俊的脸上这时笑得嘴边泛起若隐若现的浅酒窝,嘴里也全是与冰冷的夜风截然不同感受的温柔之声,“不知夫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敬请恕罪。”   乍见这人,又见他意气风发的笑,还有眼睛里不知哪来的温柔,赖云烟嘴边的笑容略僵了僵,僵过之后她恢复了平常习于装给人看的云淡风轻的淡笑,“这位先生多礼了。”   ☆、120   “请。”这时看着格外高兴的江镇远手一扬,他后面的轿子就上了前。   “路不远了。”赖云烟微微一笑,看向了赖绝,让他前去隔绝人。   赖绝悄而动身,已经领着男仆在他们之间隔成了两堵人墙。   男女授受不亲,为着他们好,该防的都得防着。   “在下唐突了。”江镇远站在原地看着她,嘴边的笑容慢慢消失,那满是神采的脸也淡淡地暗淡了下来。   只呆愣了一会,他随即一揖,带了仆人站在了一边。   赖云烟提步而上,缓步错过了他。   魏瑾泓让她来是来了,但她要是真跟江镇远有点什么,谁知他又会如何。   男人对口不对心的时候多了去了。   而她刚才一时之意还想着见见又如何妨,见了看到他脸上消失的光彩,才知她又错了。   见还不如不见。   **   座落在山中夜晚的书院在灯火中古朴幽静,又巍峨大气,赖云烟一行人刚至门前的路,魏世朝就已经带着人小跑了过来。   “娘。”跑了几步的魏世朝看到赖云烟时眼睛亮得发光,嘴角高高翘起,“这一路冷着了没?”   “可冷了。”赖云烟笑道,伸手去握了他的手,“下人告知了你没有?我来看看你。”   “我中午就得知了,盼了你一下午,来……”魏世朝哈哈一笑,背过身就要来背她,“你的屋子我令人早收拾好了,孩儿背你去。”   “好了,快快领我们去。”看他作乱,冬雨笑着拉起了他。   “快走吧。”风越来越大,赖云烟也不想停留,拉着他的手就往里走。   她走入院中不多时,慢于她一些路程的江镇远在路的那头远远看了正门一眼,随后他微笑着看了大门一眼,从侧门进了书院。   贪得一眼是一眼。   进了书院,来往都没有人,仆人匆匆拥了她进了魏仲景的正院,到了灯光通明的正堂,赖云烟还没躬身,魏景仲就抚着胡须道了声“来了”。   赖云烟忙躬身施礼,“儿媳给爹请安,爹这几日身子可好?”   “好,坐。”   “是。”赖云烟再略一弯身,坐在了下首的椅子上。   “世朝也坐。”   “多谢祖父,”一直站于赖云烟跟前的魏世朝这时朝魏景仲笑道,“孙儿多日不见娘了,想站于她前尽尽孝,您看可好?”   魏景仲看他的眼睛是柔和的,这时抚须而道,“那就站着吧。”   “是送东西上来吧?”魏景仲这时转脸对赖云烟又问道。   见这个往日不太屑于跟女子说话的魏父这时对她和蔼可亲得很,赖云烟一时之间还真是挺想笑的,于是说话时她的表情也称得上愉快,“是。”   见她笑,魏景仲这时怔忡了一下,等她走后,他对身边的老仆说,“赖氏年方多少了?”   “三十有三了。”老仆算了算,道。   “不小了,也算是有点长进了。”   老仆弯腰道了声“是”,之后又轻声劝慰了一句,“大公子也愿意着,你就随他们吧,儿孙自有儿孙福。”   “只能如此了。”事到如今,魏景仲对这魏家媳也是无话可说了。   不可休又不能罚,只能是只要她没有违于礼法,只能任她为所欲为了,还是只能待她于过去一般无二。   这一夜世朝歇于腾给赖云烟住的看云阁,这阁楼有上下两层,分前后两楼,中间还有一处院落,院中有几棵上百年的老树,大风一吹,树叶在夜风中刷刷响个不停,在歇了大半灯光的山中书院还显出了几分萧瑟恐怖之意,世朝钻于母亲床前的榻上,让冬雨给他盖严实了被子后,探着脑袋问半躺在床头的母亲,“你肯定不知道,这阁楼是你们成婚那年爹为着你取的名吧?”   赖云烟笑了笑,这事她确实不知道。   这种事,只要没人知情没人说,她确实无处可知。   再说了,知道了又如何?   “你肯定是不知道的,我是来了之后觉得奇怪,找当年的历载看了才知道这楼落成那日名就是爹爹取的。”魏世朝有些得意地说,“后来找了个巧问了他,得了回话才知他确实是他因着你才为看云阁取的这名。”   赖云烟微微一笑。   “娘,你不高兴啊?”魏世朝见她无动于衷,不由觉得自己没找准时机说对头。   “让你爹来跟我说。”赖云烟呵呵一笑。   “这怎么可能。”魏世朝破口而出。   赖云烟就看着他笑。   魏世朝也就沉默了下来。   他的眼睛看着灯光好一会,突然幽幽地叹了口气,道,“不怪你的,爹有很多不对的地方。”   很多事不说,也有很多事也做得不好。   在漠北时,他可以为救娘命都不要,但一靠近京,他就不再是他了,哪怕娘伤在他面前他也可绝尘而去,莫怪娘不信他。   “娘。”   “嗯?”   魏世朝撇过头去看她,见她已经闭上了眼,他就完全沉默了下来。   想来,说起世事无奈,娘应该要比他懂。   既然懂,还不与爹好,那就应是别的原因了。   这世上,如同不可能有没有原因的仇恨一样,也不会有无缘无故就有的恩爱。   **   在书院呆得两天赖云烟就下了山,下山进城因天气已晚,临近关城门之时,魏瑾泓来接了她。   有他来,也就省了被官兵盘查这一道。   他上了她的马车后,赖云烟看着面前清瘦的男人道,“宫中的事了了?”   “没有。”魏瑾泓漫不经心瞥她一眼,道,“再过半月,皇上就要提地改之事了。”   “由他提?”   “嗯。”魏瑾泓淡道,“现在由皇上来,事半功倍。”   皇帝正值威信最高的时候,他说什么是什么了,谁反对拖出去宰了,大臣没几个有话要说,老百姓更不会说他什么了。   “终于来了。”赖云烟半靠在软枕上淡然地说了一句。   来了,但跟她想得完全不一样。   此时土改,不过是中央想集财集粮而已,把地方王候贵族的钱粮都放进国库。   全国的钱与粮食都进国库,到时皇帝能做的事就多了。   “西海那边已经去人了吧?”天色已黑,马蹄悠悠,除了他们的人马,路上这时已没有了一个人,赖云烟掀帘看了那乌黑的街道一眼,转过头朝他问道。   “去了两趟人,一共一万的人马。”她问,他就答。   “去一趟需多久?”   “四年。”   赖云烟卧在枕头上的腰微微抬起了一下,接而就又软了下去,“这路有点长。”   魏瑾泓摸了摸手指,沉默了一会道,“在找新的通道,可能会缩短不少的时间。”   “能缩短多少?”   “半年,一年。”魏瑾泓说了他的猜测。   “那边有让人能活下去的路?”   “有,在想办法。”   “你是怎么想的?”   “再过五年,我要带领大军过去,留下世朝带领族人在京随同皇上,而你要随同我去。”夜太黑了,马车内她头上的宝钗太过亮眼,比挂在马车顶上的夜明珠还要亮眼不少,魏瑾泓觉得她苍白的脸这时看来太过刺眼,就撇过了头去看着前面的车帘,不想看她的表情。   她再问,他也答。   她没有出声,他没也有回过头去看她。   等马车进了府,他才回过头去,才看见她睡了。   她睡了,他才敢看得仔细,发现年前她有些圆润的下巴这时已变得尖俏。   她也瘦了不少。   岁月催人疲,催人老,落在她身上也是一样的。   当他把她放在他一样的位置想的时候,他们现在已经隔得很远的。   但无论如何,他们都会好好活下去。   “大公子。”她的丫环在外面出了声,魏瑾泓从衣袖内掏出药瓶拿了颗药自己吞了,抱了她弯腰下了车。   “大公子!”她的丫环在惊呼。   “她太累了。”他简言了一句,抱着她大步上了廊道,“叫你们的大夫过来。”   冬雨惊得提裙往赖绝的方向跑,秋虹急喘了口气,扬头就朝身后的丫环叫,“生火,烧烫水。”   丫环们训练有素四处散开,这时已有人跑于他们前面进屋准备去了,等魏瑾泓进了她的内屋,炭火已经密布了四周,棉被已铺开。   待她随行的大夫跑进来把脉,他才放开了一直紧握着她的冰凉得彻底的手。   “魇住了,得扎针。”   “我来。”秋虹一个跃步上前,抱住了她的头。   额头上的几针扎了下去,她的气息慢慢地重了起来,大夫吐了一口长气,她丫环眼睛里的泪也掉了出来。   “一月会有几次?”他问。   “不是月月有。”秋虹别过头道。   这时冬雨已端了化了参丸的汤水进来,秋虹捏着赖云烟的下巴,冬雨就把特制用来罐药的尖勺一把就探进了她的喉咙口,随后合上她的下巴,让她咽下去。   往来不得半会,一碗热药就送进了她的口里。   “公子知情?”喂药过后,冬雨深吸了口气,眨掉了眼睛里的红意,回过头冷静地看着魏瑾泓。   小姐的魇病的事他们瞒得很紧。   “知晓一二。”他们住得太近,她的住处现如今再严密,也不可能滴水不漏。   “是么。”冬雨勉强地笑了笑,“大公子刚跟小姐说了什么?”   魏瑾泓沉默了下来。   “你们有小公子,小姐不能做什么的,”冬雨怜爱地摸着赖云烟的脸颊,脸色哀凄地说,“   她这性子也不允许自己做什么,您对她再好点又何妨,左右她都是您的夫人。”   魏瑾泓这时看到她的眼睛睁开,先是茫然地看着床底一眼,随即朝他看来。   看到他,她朝他笑,嘴角弯起,眼睛微眯,看起来清艳又温和。   “歇一会。”见她想说话说不出来,魏瑾泓说了一句就背身而去。   她定是一张口,不是谢谢大公子就是劳烦您了。   **   “公子。”他一出去,翠柏匆忙出声,“二夫人说她的肚子大了,要回府中生孩子。”   “跟瑾瑜说,想让孩子跟着他娘死就回来,不想就老实呆在族中。”   “是。”翠柏答了话。   “晚膳准备妥了,您去用点罢。”翠柏走后,苍松紧随他而上。   “端到书房。”   “宫中的信还没到。”   “你去城门边等。”   “曾大人会送过来的……”苍松犹豫道,他想呆在府中伺候。   “去候着,别出意外。”皇上要有大动,不信留在皇宫中的那些王候心中没有数,皇帝派于他怕旨令要是出个什么意外,也是个大麻烦事。   “知道了,就这去。”他发了话,苍松不敢再逗留,也随即领命而去。   这时只剩下燕雁带卫跟于疾走的他背后,等进了书房,魏瑾泓在椅子上坐下后,燕雁开口与他禀道,“左将军与右将军晚时联手打了楚候爷的门人一顿,还踢坏了楚候爷家的后门,候爷说要找您过去一趟。”   “又闹什么?”   “左右将军说候爷给他们的军粮少了。”   “我去一趟。”魏瑾泓扶桌而起,这时端晚膳的仆从刚进屋,他端过盘上药汤,一口饮下,就匆步出了门,打门去了将军府。   左右两将军一见他,脸色相当不好看,但看到他身边曾打败过他们的雁燕后,才听他把帐与他们算清。   军粮没少他们的,但他们必须再等三月。   “这地里还能种粮吗?”左将军拍了桌子。   左将军接着拍案道,“就算种了,三月就能出新粮给我们吗?”   “说了给你们,就会给。”魏瑾泓有点不耐烦,他急速地摸了下手指,缓了下心气才接着平和地道,“到时给不了,魏府把颈上头颅送与你们到候爷那去讨粮。”   左右将军面面相觑,过了一会,左将军才嘟囔着道,“那信你一回。”   右将军也哼哼了一声,“右某也再信你一回。”   魏瑾泓拱手作揖离去,等他一走,左将军跟右将军没好气地说,“跟你说了不要闹,你看吧,到时候姓楚的肯定扣我们的俸银去陪他的门。”   “不闹,怎么能得句准话?”右将军不服气地道。   “那俸银扣了算谁的?”左将军火了。   “关老子什么事。”右将军也怒气冲天,没两下,两人再次因言语不合在待客的正堂打起了架。   所幸他们的正堂是个空堂子,除了几把椅子什么也没有,打来打去也摔坏不了什么东西。   这厢魏瑾泓回了府,刚下马,就看到了苍松等在门口。   “信到了?”   “到了。”   魏瑾泓眼睛往前一瞥,见她的仆人这时低头从小园的走廊下路过,随即他收回了眼,往他的书房走去。   苍松眯着眼睛看了看那仆从的背影,料出了谁后也不以为意地跟在了魏瑾泓的背后。   夫人这人的虚实怕是只有大公子能猜个大半了,他是猜不准了。   **   魏瑾泓清晨靠着椅臂睡了一会就去了她的院子。   天色未亮,夜色还很暗,她的院落四处点满了灯笼,与她院子背后黑气沉沉的夜色相比,她的院落显得温暖无比。   到了她的屋前,往厨房那边望去时,看廊下堆满了新的干柴火,他知道这是赖府送来的,半夜时,赖府那边来了人送了柴,也送了药过来。   比起他这个夫君,赖震严这个兄长比他更知道她的身体是怎么样的。   他去年也从来探过他的方大夫那听过支句片语,说她身体要比以前好了许多,但身上也还是有救不好的急症,得好好养着,不能操太多心。   先前当她把黄阁老那边的事,还有世朝的事也全然松手是为了别的原因,如今想来,怕是也是她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可惜,事到临头,他总是要充当她日子当中最大的恶人,也怪不得世朝再体谅他,也不想让他娘再呆在他的身边。   可他们这世还是夫妻,只能如此走下去了。   “您来了。”他刚推开门,内堂她的丫环就跪在了地上前安。   “早间会有小雨,把放在院里的柴火搬到廊下去。”   “是。”她那个□光的丫环怔了怔,随即道,“夫人还没醒。”   “我进去看看。”   “这……”   没等她说话,魏瑾泓就走了进去。   这时她屋内没人,他知道这时候她定是会令她身边的冬雨秋虹去睡,让春光夏花两个后来的,年纪稍小的丫环轮流守夜,只要两个大丫环不在,他进来是较容易的事。   他坐于她的床前,看了看她又恢复了红韵的脸,就靠在了床头睡了起来。   如今算起来都不说有多喜于她了,但见到她他才能真正平静下来。   她这时就像一个陪了他两世的老友。   他再醒来时,她已经披袍坐于了窗前,手里端着药碗正在一口一口的喝。   魏瑾泓掀开了身上的被子,走了过去把透着冷风的窗户掩上。   这时,两侧的丫环松了相当明显的一大口气,把她逗得笑了起来。   “难怪要放您进来呢。”她笑道,把喝好的空碗放到了丫环端来的盘中。   就他来了敢掩她的窗。   “风大雨冷,你注意着点。”魏瑾泓坐于她的案前,在火盆上搓了搓手。   “您什么时候走?”   “午时出门。”   “那还早得很。”她微微笑着。   这时屋内温暖,她的笑容也带着几分温暖。   她总是笑得很漂亮。   “留我用点早膳吧。”魏瑾泓开了口。   “如若不留?”   “留吧,”魏瑾泓温和地道,“午时我带任小银去拜访楚候爷。”   “诶呀,这怎么好意思?”她掩嘴笑着坐了下来,并示意丫环去端早膳。   她只要一清醒,精神一好,战斗力就十足,时到如今,魏瑾泓可以很清楚地意识到他是喜欢她这点的。   她坐下来人就懒了,人慵懒地靠着椅背,嘴含着微微笑容,黑发四散,美得让人可以容忍她的放肆无礼。   “这几日怕是会有几个客人前来拜访,司夫人也会过来一趟。”魏瑾泓说着一些她不知道的事情,“大雪当中世朝令人给他们家送去了一些银炭,她会过来道谢。”   她撤走世朝身边的人后,他很多事她就不知道了。   “知道了。”赖云烟懒懒地答了一声,随即闭眼假寐了起来。   他这时很清楚地知道她并没有把司家一家放在心上,哪怕她儿子喜欢这家人的女儿。   看来,司仁也好,司夫人也好,其实都未得她的好感。   如她所说,以后司笑进门,看来当儿媳的就仅是儿媳,她就个婆婆就仅是个婆婆了。   其实这样也好,少耗她的心神,魏瑾泓想着笑了笑,随手拿过她看的地志看了起来。   堤县:四月涝七月旱,三月的青果子六月红,可充染料吃不得,八月的漆树不能碰,一碰肤生毒。   满书夹的都是她写的这些话,粗糙浅显,念上两遍,虽不雅致,却是易记得很。   “这是往西边去的县。”魏瑾泓看过堤县的地志后道。   她睁了眼,点头笑道,“我这里只得往西三县的地志,不知您那还有多的没有?”   “有几本,稍后给你送过来。”   “多谢。”   魏瑾泓颔首。   早膳送上来后,其中有他们的药膳,于是一会儿就是满屋的药味。   “你吃点萝卜糕。”魏瑾泓把那份自己仆人给他备的早膳端出了一小碟出来放到她面前。   她上世也爱吃。   “嗯,好。”她夹了一块放进口中,再没有像以前那样谨戒。   魏瑾泓也夹了一块放进自己的口里,慢慢地咀嚼了。   吃到半途,她突然笑了起来。   他朝她看去,听到她眼睛带笑看着他说,“我怎么想都没想到,你我竟混到了病友这一地步。”   魏瑾泓闻着满室的药味,一时之间也不禁哑然而笑。   ☆、121   魏瑾泓让他请来的易高景与她的专伺大夫蔡磊一起为他俩调理身体,过了几天,易高景来报,说是蔡磊已跟他细说夫人身体的注意事项。   他去一问,她坦然朝他道,“蔡磊是要回赖家的。”   言下之意是说,她的身子是交给魏家管了。   魏瑾泓没料她一决定连后手都不备,把自己全权交给了他,一时之间不知心中是悲是喜,只知心口酸疼得很。   “易高景交给你用,”恐自己以后会为难她,魏瑾泓先发了话,“我要用他,须得从你手里要人,我也会向高景说清。”   说罢,稍晚一些时,他把易高景的死契送了过去。   她那边没有什么声响,但在两天后叫了他去,与他商量道,“地改令一出,加之今年的天气出不了多少粮出来,京中米粮定会涨价,我想先去东北买粮,我兄长也有此意,不知你的想法是?”   “你们是怎么商量的?”他知道她跟娘定是把事情全商量仔细了。   “江南有舅父打底,但他的粮库,想必是被皇上盯紧了,动不得吧?”她微笑说道。   “是。”魏瑾泓颔首,没有否认。   她心中也应该清楚明白按照她舅父的财力物力,皇上早就派人盯死了他,她从江南回后送于南方的书信一次比一次隐密,想来也是早有所防范了。   “那只能先去东北,度过此关了。”魏家大半族人,差不多近千人都在京中,这么多人的吃喝是要先准备着的。   魏家现在囤的这些粮,确也是可以吃上大半年,但魏家这么大的家族,总是需要救济一些出去的,现存的不够用。   “好,需要多少银两?”   “这价钱要比往日略高一些,平日一石一贯,现下要略涨一两文。”赖云烟把写了银钱的纸张递给了他,“带上这些吧,还有准备人马运粮,官府那边,也需你去打点好。”   一路过境的文契也需他去办,他现在带着整族人为皇帝卖力,想来皇帝也不会这样小气,连粮都不许他买了。   至于他们赖家这次,也算是要搭魏家这趟顺风车了,至于给魏家的报偿,那就是让他们买到粮,到时她再把粮食的分布安排好,到时误不了他们魏家的事就是。   “好。”魏瑾泓看过银数,见数目分明,连一路打赏过境的银两数也写在了上面,眉毛略扬了扬。   她对这些东西还真是清楚分明得很,不愧血脉里还流着任家的血。   **   三月初本是春回大地的时候,但这年的宣王朝的春天迟迟不来,阴雨绵绵下个不停,天气阴寒得很,到中旬天气都不见丝毫回暖,地里的农民就知今年的收成是没有指望了。   在魏家一些族人准备陆续回魏府之际,赖云烟让苍松带人去接年长者先回府,一道把老幼病残全接回来。   苍松不太懂,但这次他在他们大公子那得了话,夫人此举是弥补之意,多年后他们走,是定要先带上青壮年先走的,先让这些长者幼小回府跟着族长过上几年好日子,也好安那些要走的为人子为人父的族人的心。   “夫人不说明,没几个人能明白。”苍松回道。   “这些事说明不得,能明白的就会明白,而明白这些就是我需要带走的人。”魏瑾泓淡淡地道。   没有相当的领悟力,不足够明白自己的使命,并不能为此付出的人,都是他们不能带走的人。   远路凶险,多一个愚鲁之人都是在拖他们的后腿。   依她的性情,她定是会在这几年旁敲侧击观察着所去之人了。   而苍松被他的话哽住,这才想起自己也是需要问才清楚的人,刹那间就闭上了嘴。   每次一对上夫人的心思,他就觉得自己学着大公子的那些完全不够用。   三月底,魏氏族人接回来了不少,魏瑾瑜夫妇也从石院那边回了魏府,这时本是空荡不已的魏府又多了几分人气。   祝慧真肚子里的那个五月临盆,现下肚子大得离奇,祝慧真不只一次怀疑是双胎,但请去的大夫都说只有一个,她偏是不信,回了魏府后,又着人来请易高景。   但易高景已经不再随身跟着魏瑾泓,他现下大半的时候都在赖云烟那,于是她请人就请到了赖云烟那,赖云烟得知是去看胎,也没多言,就令易高景去了。   易高景去而复返,得了两盒子萝卜糕,说是二夫人赏的。   修青院的事情根本就传不到外头去,这里面就两拔人马,一拔魏瑾泓的,一拔赖云烟的,现下除了他们院里的人根本没人知道魏瑾泓把易高景给了她用,所以二夫人赏的这两大盒子糕点,恐也是有想让魏瑾泓尝个鲜的意思,而不是带给赖云烟的。   赖云烟也没把这当回事,等再过两年,再长两岁,这位八小姐也会踏实下来的,现下劝她说她,都顶不了什么用。   因为人都一样,比起别人说的,自己明白的道理才彻骨。   赖云烟真插手管魏家的事后,日子就没以前那么悠闲了,这日苏明芙遇过魏府进来见她时,她正坐在案前拿笔造册。   苏明芙见她砚台上摆着三四根毛笔,每根颜色都不一致,再上前略一看她手中的册子,就收回身与忙个不停的她道,“怎么忙成了这样子?”   赖云烟不能说自己过几年就要走,她现下要把魏家打理清楚给世朝,只得嘴里调笑道,“突然看玉公子顺眼了不少,就帮帮他。”   买粮的事魏府是主力,苏明芙转了转脑,当她是在偿还那事,于是也就没多问了。   苏明芙也是遇过进来跟赖云烟打声招呼,没多时就要走。   赖云烟知道她是要回娘家,等她走后,也想了想苏家的事。   她嫂子底下没有亲弟弟,继母生的也与她不亲,想来,苏家以后的路也是苏大人的事,她这嫂子顶多到时帮一把手,多是肯定是没的。   比起她这个优柔寡断的,她嫂子对她的娘家人那是真的狠得下心的,如此一想,赖云烟也就释然。   之后,她又为自己的多想自嘲了起来。   都这么老的老婆娘了,操的心啊,这可是一日比一日多。   **   举国上下这么多人是撤不走的,按善悟之意,把一些人撤到到时会受灾难较小的地方,到时生死天论,而魏瑾泓是头一批走的人,前为皇帝领路,他之后就是皇帝带人撤,太子是最后一批撤的人。   而这其中,注定有一批是要随着这个地动山摇的劫难而死的人。   善悟是和尚,跟皇帝要来了一道提前三年告知民众详情的旨令,到时这些人可以往西逃,逃到了地方就收救,到不了,只能说时也命也。   可魏瑾泓看善悟也是活不了几年的人了,他现在已经是每日靠饮几碗水为生,命不久矣,也不知能不能活到他能昭告天下那日。   善悟日渐体衰,这厢元辰帝终于大令土改,令各地王候贵族上交土地,土地再由皇帝按人丁分发下去,到时税粮直接送进国库。   元辰帝此举引发各地王候的抗议,这厢他们商量着定要不接来旨,那厢到了京的岑南王领旨率领着众将领割王杀候。   凡不接帝旨的,当场割杀勿论。   在岑南王十日奔波两省割了两个候爷的脑袋后,各地其它的诸候也在杀将的剑下掉了几颗脑袋,最终,所有异议在皇帝下令的血腥杀戮中戛然而止。   这厢,上任户部尚书的司仁上台收回土地,再按人丁把土地分发下去,耗时仅只两月,此次土改,堪称速战速决。   诸候这边只存无用的呜咽,那边百姓却是欢雀不已,高呼万岁,虽说他们每年要向官府交五成的税粮也堪称重税,但比起当佃农,每年只得几石粮食的光景来说,每人且能得五亩田,这点重税对他们来说也不是重税了,因为一年做得好下来,刨去吃的,家里还能有一点剩余。   细算下来,他们的光景也只比以往好上一点,但这对一点对只想吃饱饭的平民百姓来说却是好上太多了,并为此满足不已,为着朝廷歌功颂德。   前世魏瑾泓为首的土改,这世他未出一头就得已成行。   这一次,皇帝以及他的力量已丰,用着他们创造的天时地利人和,终于踏出了前世未成行的最重要的一步:敛财储粮。   土改令一成行,赖云烟就知很多事如大江流去,再也不是区区一个人就可改变的了了。   在这其间,皇帝要他的国家,魏瑾泓要忠他的君,要带领他的族人,她兄长也要带着自家族人走出一条生路,而她有兄长,有儿子,还有身边些许几个仆人还要顾上一顾。   这世道,为论何时都变不了一个道理,那就是自求多福,王公贵族也好,平民百姓也好,要命要过好日子,都只能靠自己。   老天爷大多时候都是不长眼的。   **   时事大局只有最终尘埃落定时才能被有心之人觑出一点真相出来,赖云烟估计这次的土改,上至皇帝岑南王,下至司仁带领的一帮以寒士子弟为基础的地方官员早就为这次土改演练过无数次了,岑南王与兵部的绝对武力保证了这次新法的实施,司仁及其底下官员的行动力则让这次土改完全得一气呵成,中间没有任何断点,衔接得天衣无缝,这种效率,如果不是这些人早商量过无数遍,哪会有这种快得不可思议的速度,从发生到结束,根本没给时间让那些封地主有反手之力。   这时,各地诸候只有派族中老人上京哭诉这一法子了。   京中百姓这时虽有饱腹之忧,但对这些来京哭诉的王候家眷却是一个都不可怜的,便是听到哪处传来哭声,且只会摇摇头,狠狠吐一口口水,骂道一声活该,再抱着肚子急慌慌地去找吃食去。   这时京中的六月炎热不已,已有几省上报折子说土地今年是出不了多少粮了,地方有饥荒,但所幸这还不是大范围的,而能干的皇帝这时又从王候那“借”出了不少粮出来赈灾,民心这时更是大向所归。   在赖云烟的眼里,这时的元辰帝风光得无与伦比,想来此次后,民间都不知要为他建多少庙。   这一次,皇帝高兴了,百姓高兴了,而宣朝所有王公贵族这次全都被打懵了。   赖家早有准备,所以哪怕被夺了地,强借了粮,也只算是损失了一半,但损失最大的却是江南的任家,基本上所有粮仓都被告当地官府征用了救济灾民,目测根本不可能还回去,官府这一举打得任老爷消瘦了二十余斤肉,还得苦哈哈地上官府跟知府说,这是任家为朝廷尽的力,根本不需要朝廷还。   任家来信说,老爷自从官府回来后,就又瘦了十斤了,任舅母还在信中说,她的那两个表弟现在可放心了,自从他们爹瘦下来后,他们就瞧得出他们长得像他了,不担心自己是她偷偷从外面抱回来养的了。   赖云烟看完信真有些哭笑不得,发现自己这苦中作乐的本事还真不是与生俱来的,大概是遗传任家那边的。   现下她想来,魏瑾泓留着她,其中怕还真有皇帝的几分意思。   留着她当魏夫人,有她与赖家的这条出路,任家的这口气就断不下去,只要不想灭亡,还得继续努力奔波,然后等着被皇帝宰,另外留着她的命,也是告诉任家,皇帝不想你怎么样,你看,你外甥女还是我最亲信的夫人呢,还有你们底下玩的那些花样,我也不当真,你就好好挣你的钱吧,要不了你的命。   经由此次,赖云烟也算是明白树王爷那肯定是不像上辈子那样袖手旁观了,她去了一封言辞简单询问的信,问树王爷是不是也是幕后老大。   树王爷画了个叹气抚须的老头像过来,在后面写了句:皇帝太阴,老夫被逼无奈。   这时宫中的时妃突然被封了皇后,举朝震惊之余都在想,封一个罪臣之女为后,是不是皇帝借以此举安抚王公贵族。   皇后受封,赖云烟要进宫贺喜,听着赖绝传的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流言,她真是腹诽一句不当的话的力气都没有。   什么安抚,这些朝臣朝是吃饱了撑的闲得没事尽瞎想,要是安抚,真金白银那才是安抚,而不是一边抢着你的银粮一边封个罪臣之女为后来吓你,因为你根本搞不明白这个贼皇帝到底是个脑子里装了什么货的疯子。   时妃受封那天,赖云烟头上戴了好几公斤的头饰去朝拜,秋虹不解她这时候为什么还戴这么多贵重的头饰,得来了赖云烟咬牙切齿的一句,“要是皇后问我家里好不好,我就要说为了来拜见她,我把我家中最值钱的都穿戴在身了。”   等赖云烟一到宫中,发现自己不是穿得最贵重的,有几家面目矜贵的贵夫人穿戴了比她更重的饰物,腰挺得比她还直。   这几家都如同魏家一样,先祖都是陪开国先帝打江山下来的股肱之臣。   赖云烟看了看她们,她们看了看她,最后这几个打扮得端庄大气的女人相视着扯了扯嘴角,苦笑了一声。   这时没有谁比谁更惨了,都是一样的惨,听说魏府上下连吃了两天咸菜干跟皇帝示威了,现下她们这些当家的夫人也就剩一点骨气撑着了,到皇帝面前要死要活哭的,那都是些不知皇帝心性的外地王公干的。   她们知道哭也没什么用,还不如自持身份的好。   **   活要面子活受罪这句话是千古真言,等赖云烟发现自己与那几家同样打扮行头的夫人是最后几个拜见皇后的后,心中自嘲了一句,另也知道了这皇后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赖云烟上世根本不知道时妃是个什么样的人,她跟时家的女儿玩耍时,时妃已经进宫陪原先的太后去了,所以她只知她是时家最聪明的女儿,而这世她知道的也不多,因为时妃这人在她的儿子没定为太子之前,低调得很,谁都没想到她的儿子成了太子,而现在,她居然在娘家人被诛后,她成了皇后。   等临到赖云烟前去拜见时,这时已是申时末了,从辰时进宫到现在,她已经站了近五个时辰了,头都已经被头冠压得木了。   进去行了跪伏之礼,得了句“免礼”后,她差点没爬起来,所幸起来时只晃悠了一下,她还是站稳了。   来之前,魏瑾泓说了,这宫中皇帝最喜欢的其实不是包妃,而是时妃。   所以赖云烟对这皇帝最喜欢的女人可真不敢有丝毫不恭敬,起来后也是低着头不看人。   倒是时皇后开了口,笑着问她道,“可是让魏夫人等久了?”   “回禀皇后,没有。”   “瞧瞧,等得这妆都好像化了一点了。”   赖云烟听着时皇后那带笑的声音,那笑意飞扬,没有丝毫阴霾,心中突然对自己叹了口气,总算明白五娘子为什么说不用担心宫中姐姐与太子,他们心硬得很的话了。   皇后啊,是个真能把自己日子过得好的,不是个假装的,帮着皇帝给她们这些人下马威起来,她可办得妥当得很。   “望皇后恕罪。”这在皇后面前妆容不整也是个罪,赖云烟只得再行跪拜求饶。   “本宫没有怪罪于你,快快起来吧。”时皇后笑着说道,等赖云烟起身,她又道,“抬起脸来让本宫看看。”   赖云烟抬了脸,对上了皇后的眼睛。   时皇后仔细地打量着她,赖云烟的眼睛却是一下都不敢动,等面前美艳高贵非凡的女人打量完她后,她见她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说,“看你这模样,真是与魏大人般配得很,难怪这么多年魏大人对你如珠似宝,本宫想见你一眼,都推说你身子不妥不便见人。”   见着这位以前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人,赖云烟也有点明白魏瑾泓为什么不让她进宫里了,这宫里的人啊,一个比一个还会吃人,这位皇后,怕是比萧太后更会吃人。   一个原太后的身边的倍伴之人,后来成了元辰帝的妃子,又成了太子之母,现下更是一国之后,这样的女人,哪怕她多经两世,怕也难对付得了她。   尤其她身居下位,更是拿她无可奈何。   赖云烟这时只能让自己勉强地笑了一笑,答话道,“请皇后恕罪,妾身平日这身子是有一些的不妥。”   “是么?我看现在还尚好。”皇后微微一笑,说罢,朝她伸了手,“过来一点,我看仔细点。”   赖云烟心中略皱了一下眉,表面还是保持着平静走了过去。   等皇后握上她的手,这才讶异地道,“这手怎么这么凉?”   这时皇后身边的婆子弯腰在她耳边低语了一句,皇后才松开了赖云烟的手,怜惜地看着她道,“不知你身体真差成这样,好了,你也见完礼了,赶紧回府休息去吧。”   说着就转头让宫女打赏,赖云烟一听,都是贵重之物。   她在心中轻摇了一下头,再次施礼道谢后又跪拜行了退礼,这才退了下去。   她走后,皇后抿了抿嘴,眉眼不眨地对身边的人说,“眉深眼黑的,这礼比谁都多,话倒是不多一句。”   皇上让她拢着这妇人一点,她又得惩戒这京中那些明面跟皇帝唱反调的家族中的妇人,偏她又在其中,还真叫她为难了一次。   也不知下次能不能拉得她回来,但愿如皇帝所说,她是个识趣的。   她身边的婆子自知她的心思,这时上前与她轻道,“如若真是个重礼重情的,哪会不尊着敬着您?”   她是皇后,太子之母,可不是旁人,是个聪明的就不会让她为难。   “倒也是。”皇后伸手揉了揉戴了一天重冠的头,再想想那妇人那苍白得有苦难言的脸,不由笑了起来。   那妇人还真是娇嫩,站半天就像是要昏倒了,她头上这顶后冠可比她的重多了,她可是从子时就戴到现今了,晚上她还得戴着这顶后冠去参加朝宴,笑对朝臣呢。   “传下一个。”她微笑着把手收回袖子,两手右上左下搭上,端庄了神态,传令道。   ☆、122   赖云烟出了宫门,宫门外魏瑾泓候在那,让她下轿上了他的马车。   她一进去就靠在了软垫上,让冬雨把她的头冠首饰摘下,冬雨本还要留上两根戴在她头上,被她不耐烦地喝道,“全摘了,摘了!”   冬雨只得全摘了,留下一袭黑发披散在她华贵的诰命夫人的命妇服上。   待冬雨退下后,赖云烟看着壁角发着浅微光彩的夜明珠发了好一会呆,过了一会,她转头对沉默不响的男人道,“不会这个都留不下吧?”   她怪诞的语气让魏瑾泓嘴角不由翘了起来,他笑了笑后才道,“不会。”   “那就好。”赖云烟舒了口气。   她带着一府的老少喝了两天粥了,有向上明示也有向下示弱之意,魏家也是封地被夺,又加上这么多族人在京中,现也是自身难保,皇帝在上看在亲信这么惨的份上,其余方面当然得手上松点,而对下就是魏家都这么惨了,这时候就是对魏府说句不是,那都是在加害开国功臣的遗族。   土改真成功了,没多时就从贵族变成遗族,赖云烟也真是佩服魏瑾泓对自己人都狠得下心。   不过比她当年以为的要好一点的是,可能是大家一起惨,魏家的人又早经过了整顿,相反比她还接受现在的现况,尤其她说要喝粥的时候,全府最挑剔的那位七老太爷都没吱一声。   现在想来,要说魏瑾泓这些年没做什么事,也还是做了点与当年不同的事出来的,至少魏府现在上下同心同气得很,便是魏瑾瑜,也舍了他的扇子儒衫,默默地跟在族兄的背后跟着办粮马的事,面对现在这样的魏家,赖云烟都颇有点心惊。   不多时他们已回了魏府,他们刚下马车,赖云烟被自己的丫环围着欲要往内走时,听魏瑾泓的仆人对他禀道,“司大人来了。”   “嗯。”魏瑾泓应了声,在一片灯火中朝赖云烟看来。   赖云烟无动于衷地回看他一眼,在丫环的族拥中往修青院走去。   她已经从兄长那得知,各地实施的按人丁分配的土地配分制全是魏瑾泓一手拟定的,并且实施力度也是魏瑾泓提出的,当日分配当日迁徙到土地所在之处,没用多久就把大部份的封地瓜分完了,据为己有的速度比分西瓜还麻利。   司仁这些寒士出身的官员,五年分派到各地的就有数百人,他们的出身注定他们与老百姓的距离就近,好说话的很,由他们当朝廷的枪,更是事半功倍。   她到现在才完全明白魏瑾泓为什么这么不遗余力地拉拢司仁了,原来他心中是早有盘算了,一步步蚕食,一直到了鲸吞这日。   **   修青院的侧院主屋,当桌上只余残茶剩饭时魏瑾泓进了门来,盘腿在食桌前坐下就拿起了一个干净的汤碗给了丫环,“添饭。”   “没留司大人的饭?”赖云烟略挑了下眉。   “他吃了来的。”魏瑾泓简言。   这时冬雨端了清茶过来,看到魏瑾泓微有一惊,跪下把茶放到赖云烟手边时看了自家主子一眼,见她神色没什么不对,才转头向魏瑾泓道,“奴婢就这给您奉茶。”   近来天热,赖云烟也不煮茶喝了,都是由丫环泡了端上来喝,这时见魏瑾泓接过丫环手中的饭碗,还没等新菜上桌,就着剩菜就用起了膳,赖云烟差点被口中刚含着的茶水呛着。   她把茶水强咽了下去,摇了下头道,“您这般吃法应吃到皇上面前去。”   也许见他可怜,还能多发他点米粮。   “能吃就行。”魏瑾泓淡言。   赖云烟微微一笑,由他乐意去了。   等魏瑾泓就着剩菜用完了一碗饭,新的菜才上桌。   见是他用,丫环们这次又多添了两个荤菜。   “以后不用这么多了。”魏瑾泓朝端菜上桌的春光温和地道,“要是我来得晚,端上两素一荤即好。”   春光犹豫地低下头,头往自家主子那边看去。   赖云烟笑而不语,见丫环瞅她,她还是轻颔了下首。   魏大人要装样,那就装着吧。   苦日子这才刚开始呢。   以后虽不至于缺吃缺喝,但想有往日光景,那就不可能了。   她也可怜她自己,这世衣食从不缺自己的,哪想往后还是要收起口腹之欲。   “世朝那,还是别学你的好,他年纪还小,正长着身体。”赖云烟笑笑道。   魏瑾泓把口中的饭咽下,朝她点了下头。   他也习惯她说他的话不好听了。   说来,相较起来,她确实也是个好的,比起前几日对皇上说外戚既然总是涉政还不如死绝的皇后来说,他还是觉得面前这个哪怕刻薄也还是会有软肋的女人来得好。   皇上喜欢时后那种的,而他只喜欢他面前这种的。   见魏瑾泓雷打不动的样,赖云烟也没有了说话的趣味,就端了茶去了书案那去看书去了。   不多时,冬雨进来报,“赖老爷来了。”   “哥哥来了?”赖云烟略抬了下眉,朝食桌边喝茶的魏瑾泓看去。   “前来见谁的?”魏瑾泓朝冬雨温和地问了一句。   “这……”冬雨弯弯腰,“奴婢还没问。”   “去问一声。”魏瑾泓这时起身,走到了赖云烟身边,对她说,“我回书房,有事令下人来叫我一声。”   赖云烟还没点头,赖震严的声音就在外屋的门边响起,“来见你们俩的,都给我留着。”   “奉茶。”赖云烟已经起身,朝门边那高大冷酷的男人看去,笑着道,“这大晚上的,您来干什么?”   赖震严瞥了她一眼,双手相握对着站于她身后的魏瑾泓就是一揖,“魏大人。”   “兄长。”魏瑾泓回了一礼。   听到兄长的口气里有火药味,赖云烟垂眼拿帕挡嘴想了一下,眼睛朝魏瑾泓看去。   魏瑾泓对上她的眼睛,一眼后,口气越发温和,“兄长请入座。”   赖震严冷冷地勾了勾嘴角,又看了看妹妹一眼,这才掀袍入了座。   魏瑾泓在他的对面坐下,赖云烟在他身边坐下后就听他道,“兄长前来所为何事?”   赖震严先没说话,等丫环上了茶退下后,他端了茶杯浅抿了一口,才抬目冷冷地对魏瑾泓道,“我听说你要把蔡磊送回我赖家?”   “哥……”赖云烟一听就知道个大概了,遂即对魏瑾泓说,“我跟我兄长说会子话,您去忙您的去。”   “他不能说?”赖震严制止了她。   赖云烟哭笑不得,只能朝魏瑾泓看去。   前去西海之事不是小事,任何事都有轻重急缓,她也不敢就这么说给她哥听了,现下能不能说就要看魏瑾泓的意思了。   赖震严口气不太好,魏瑾泓口气却还是不变的,依旧温和,“兄长可知我已把易高景的死契给了云烟?”   “可那还是你的人!”赖震严信不过他。   “易大夫是忠义之人……”   “这里没你说话的份!”赖云烟一开口,赖震严就瞪了她一眼。   娘家哥哥又来替她长威风了,赖云烟无奈,但也只能闭上嘴,看着哥哥为她出头。   “如若兄长不放心,蔡大夫也可留下。”她是想把大夫还给娘家帮着娘家,她兄长却只想着定是他下了手段逼离了她身边之人。   这么多年,自她身边最初的那两个丫环嫁与他的小厮后,他哪还真逼迫过她身边的人?   可就因为她不喜他,震严兄明着与他和睦,私下却当他是十恶不赦之徒。   这等兄妹,他也真是拿他们没什么太多办法。   “这话可是你说的?”赖震严微眯了下眼,看着魏瑾泓道。   “是。”魏瑾泓微微一笑。   “那就好,蔡磊留下,以后别提什么送不送回了。”刚得蔡磊之事的的赖震严自以为自己又替妹妹解决了一次事情,虽然还是板着脸,但眼睛里还是透着些许得意往赖云烟看去。   赖云烟看着兄长有些讨好的眼神,真是哭笑不得至极,却只能强掩住无力地朝兄长感激一笑,换来了兄长满意不已的颔首。   看来,还是得留蔡磊一段时日,等时机对了才能送回去。   **   魏瑾泓送了赖震严出府,门前赖震严朝他大笑,拍他肩膀道,“瑾泓真乃君子也,我妹妹嫁给你是真没嫁错。”   当着人的面,赖震严总是与他表现亲近,以示赖魏一家,魏瑾泓每次都由他作假,这次亦然,回以一礼微笑道,“兄长谬赞。”   对于魏瑾泓,赖震严也总觉得他城府太深,不适合妹妹,但对于他明面一直表现出来的恭谦赖震严还是比较满意的。   至少,给妹妹的体面这人还是一直为她留着,这么多年,院内就她一个女主人,便是有点兴风作浪的也被打押出去了,就这点,他尚还有点可取之处。   赖震严领着人上马而去后,魏瑾泓回了书房,不久宫中来人传他,他换了常服,匆匆带人去宫中。   走的时候路过侧院的大门,听到里面声响较大,他顿了下脚步,往身边看去,身边燕雁知道他的意思,在他领着的一群人中悄然退下,去侧院打探消息去了。   不多时,他回了已经在马车上的魏瑾泓的身边,与他轻声道,“说是碰到处不解的地方,点灯四处找书看呢。”   “要是她院子里的人出了门,找人问了事,告知她去我书房找去。”他书房书多,由她找去。   “这……”书房是重地啊。   “只她一人进。”   “公子……”雁燕还是震惊。   “就说除了书案上之物,其余随她翻找。”魏瑾泓淡淡说完,就闭上眼假寐起来。   雁燕不敢再多问,起身翻身下了马车,把那句“您真敢信夫人”埋在了肚中。   **   “随我去找?”赖云烟得了冬雨传来的话,不由轻摇了下头,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是,是雁燕说的,说要是找书的话,让您去大公子书房找找,除了书案上的书碰不得外,其余的就任由您动。”   赖云烟还是摇了摇头,她翻着手边的游记,一目十行翻过数十页,见没有提到自己想知道的那处河流的信息,不禁吁了口气。   “您不去?”秋虹端来了参茶,喂她喝了一口。   “不好去。”赖云烟咽下温热的参茶,抬手揉了揉疲惫的眼睛,“书房重地,以后要是出了点事就是麻烦事。”   “也就您会这么多想。”秋虹道。   “不是我多想,而是到时要是出了事,只要我孤身去过,多大的脏水泼到我身上,我就是全身长满了嘴也说不清。”赖云烟耐着性子说了这么一句就支着桌起了身,疲惫地道,“不找了,我先睡一会,明天再找。”   这边魏瑾泓从宫中回来,得知她没有进过书房,不由笑了笑。   他闭眼休息了一会,在早膳时分进了她的侧院,见丫环正在揉着她的脖子,随口问了一句,“没睡好?”   “嗯。”她垂眼答了一声。   “听说你昨晚在找书?找的什么?”他在他对面坐下,接过了丫环端来的清茶。   “宝西黄水河的详细记载,我只找到一本略提了几句来历的,我想知道是这河到底流过几境,河水是春涨夏高还是别的什么情形。”听他提起,赖云烟忙抬起头来问。   “还有什么要知晓的?”魏瑾泓喝了口茶,放下茶杯后抚着手中指头慢慢道,“西去之路的河流,地貌,宫中现下已有专人探听整理。”   “那我要全部。”赖云烟想也不想地说,说完,才知自己的语速过快。   但这时魏瑾泓已笑着点了头。   “你们早盘算多年了?”赖云烟想了想,问道。   “嗯。”魏瑾泓承认。   “有没有想过,善悟的话要是没成行呢?”那到时宣朝只会比现下绝对只坏不好,现下强压下的王候贵族是暂时没有办法反弹,但除非把一个个都灭了族,斩草除根,要不然,这些人不会坐以待毙,总有一天会聚拢起力量来反噬这个王朝。   “晚春地动后,皇上就没再想过这个可能了,”魏瑾泓笑笑道,“所以才有丁田新法。”   “不说皇上,单说您,要是善悟的话不对,到时您觉得我朝会如何?”   “皇上有法子带人去西海,自然也就会想到别的法子再带我们回来,不管好坏。”魏瑾泓很是平静地说,“只要将令在他手中,你说的那些问题都不是问题。”   “可这世上没几个人傀儡,总会有异见。”赖云烟很是冷静地看着他。   看着面前有时总是会露出些天真来的女子,魏瑾泓有些怜惜地看着她,“这世上确实没几人是傀儡,但杀光了,他们便想当傀儡也当不成。”   “皇上手上有将有令,全是杀将,”魏瑾泓看着她微微瞪大了的眼睛轻声道,“你即有心,那就请你兄长去浅探一下兵部,看从上至下三十六将,哪个不是欲血征战过来的铁血杀将,再则你也可探一下,这次派出去的二十队铁骑,中间有几个小将是你兄长认识之人,让他去问问,看有没有皇上让他们杀而他们有不敢杀的人。”   赖云烟闻言苦笑了一声,“是我眼浅。”   现在树王爷都是皇上的人了啊。   真是好日子过多了,她都忘了真正的杀戮的威力了。   人是杀得绝的,也是杀得傻的,更是杀得懵的。   时家的惨剧近在眼前,都没让她有多大的警醒。   对于说一不二,男人总比女人多得是法子。   “顺势而为吧。”魏瑾泓握着杯子,看着里面浅绿色的清茶淡道,“至少你还有魏家,有赖家。”   有着这两家,她的日子总不至于太无所依。   **   这年七月初时,天气越发炎热了起来,祝慧真生的三儿魏世安自生下来健康得很,但这月打头一天开始就是拉稀吃不下奶,不到几天,胖乎乎的小子小脸就瘦了一大半下来,看着瘦弱得很。   魏二婶夏氏是个心肠软的,这天主动来修青院请易高景去看诊。   “我知道我这是太会操心了,可小子可怜啊,看着我这心都揪着,想来想去,还是想从你这里请易大夫过去瞧瞧,。”魏二婶是这么跟赖云烟说的。   赖云烟敬她,自然也就应允了她的话。   府中是有大夫的,但易大夫这人只专伺魏瑾泓一人,这人是魏瑾泓从外地请来的能人,外人只知他是魏瑾泓的大夫,还给皇上把过脉,当他医术高明得很,一般人来请,魏瑾泓也很少应允过,只派府中大夫去,由此一来,这易大夫的医术更被传得玄乎其玄了。   夏氏来开了这个品,赖云烟也没多心。   但过不了几天,二房又说魏世安身子骨欠妥了,这次魏二婶来请的时候也有些忐忑,道,“我看是病得重得很,慧芳的眼都哭肿了,世安也是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这次还是你带着大夫过去看看吧。”   “唉,我这身子也不好,就不给世安带病气过去了,这样吧,易大夫跟大公子出门去了,等大公子与他回来了,我叫大公子带人过去瞧瞧。”赖云烟笑了笑道。   魏二婶听着易大夫不在,起身焦虑道,“那就如此吧,易大夫不在,我还是去找贡大夫过来看看。”   她知道蔡大夫是只给赖家看病之人,别的人谁都不看,于是也就没再追着要人了,说罢,就忧心忡忡地去了。   不到半时辰,二房那边就来人传了话到门边,说贡大夫把脉不太准,说不上好与不好,还请大公子易大夫回来了就过去瞧上一瞧。   下午夕落时魏瑾泓进了府,进了书房就没出来,这边赖云烟的晚膳一进屋,他这才出了门来。   他刚坐下,就听赖绝进来报道,“二夫人梳了头,化了点薄妆。”   赖云烟挥手让他退了下去,转头对魏瑾泓道,“让易大夫去瞧瞧吧,另也给二房多找两个奶娘,魏府虽不同往日了,但这奶娘还是请得起的,您瞧呢?”   “怎么回事?”魏瑾泓瞥她一眼。   “小孩不吃奶,说是饿得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   魏瑾泓没出声,不过当他刚拿起筷准备用膳时,苍松就过来报,说二公子哭到门边来请大夫了。   魏瑾泓想着自己这二弟确实是疼这小儿子,也就没多赘言,让苍松带易高景去二房,话说到中间又想起刚刚赖绝报的话,他顿了顿,抬眼对苍松道,“问问易大夫要不要多添两个奶娘。”   “是。”苍松领命退了下去。   赖云烟看魏瑾泓眉眼间全是不以为然,于是也就笑笑不多语了。   看来,心中也是全然有数的魏大人是没有那个想法要陪他这个弟媳上演一段禁忌之恋了。   **   赖云烟递了句大公子会随易大夫过去的话,再得她施妆等人的信,多少觑知了祝慧真的意图。   可惜了魏二婶为他们母子担扰的真心了,也算是折磨了一把魏瑾瑜为幼子担扰的心。   魏瑾瑜是真心疼爱他这个与他娘亲崔氏长得有点相似的幼子的,自魏世安出生后见了他,这名字都是他抱着人去德宏书院让已不离书院的魏景仲起的。   比起嫡长子与次女,还有庶子庶女这些儿女起来,他对他这幼子的疼爱甚过其中任何一人,这两个月除去在外与族人奔忙办事的时间,但凡在家他必要抱上孩子一会,这次世安生病,他更是不再出门,而是专守在了府中。   易高景回来回了话,跟魏瑾泓与赖云烟也没有把话说透,只说奶娘会换上春管家找来的人,孩子也与母亲隔了院子。   过了几天,魏世安的身体也就好了,魏瑾泓那边传相师进了府,相师说母子五行相克,魏瑾泓就下令让魏世安搬到了魏瑾瑜的院子里。   这一举让祝慧真哭到了赖云烟的跟前,赖云烟看着因消瘦更有绝代佳人风姿的女子,见她挖心掏肺地哭也只是冷眼看着。   直到丫环来报说老二夫人来了,赖云烟就起了身,走到跪在堂中央的祝慧真的身边,慢慢蹲下身在她耳边轻喃,“你当真以为我们不知道孩子是你掐断奶的?”   ☆、123   祝慧真的事赖云烟的顾虑也是和魏瑾泓一样的,这事一旦被掀了出去,丢了祝家的脸面不算,也会丢了魏家的。   世朝也姓魏。   说来当母亲的怕真是天生欠子女的,赖云烟还真怕出了这等丑事落了世朝的脸,让他心喜的小姑娘因此更疏远他。   不管孩子以后会是什么样,当母亲的该想的都要为他先想了。   再说,魏家这时也出不起什么大丑事了,这事为着祝家也好,为着还想与祝家当亲家,还有其它顾虑的魏家也好,这事只能掩着。   这一年七月,世朝年满十四,这天他回了府,赖云烟给他穿了她亲手为他缝制的新裳,冬雨亲手做了长寿面与他吃,秋虹给他穿了她为他做的鞋。   魏二婶与一群女眷也相继送来了礼物,当世朝出门去拜会长辈后,说到世朝的亲事,赖云烟在一群女眷面前笑而不语,也不提司家的事。   魏二婶这时凑过来问,“是不是司家那位?”   赖云烟还是笑。   见她不答这话,又转了别的话与一群人话说说笑笑,于是也就没人再问了。   等到要去正堂吃小席途中,魏家的旁支,一位年长的老夫人过来轻声问魏二婶,“是不是跟那边还没透好气,没准备订,所以才不给准话?”   魏二婶摇头笑道,“这事我哪知道啊。”   “你不知道谁知道啊?她跟你那么好。”老夫人推了推她,想得知准话好跟别人去说。   “真不知道,”魏二婶笑叹道,“平日见着她这身子,问她哪疼哪不好的都来不及,哪顾得上问别的。”   “你这嘴严实得啊……”老夫人感叹,捏了捏她的手,不过也识趣不再问了。   这时午席吃过后,司家的礼物到了,其只除了几本古籍,还有一双绣了小花的鞋底。   魏世朝对着那放了鞋底的包袱看了又看,看得赖云烟笑了好几声,才在儿子臊红的脸下让冬雨把那鞋底放到他的鞋子里。   “娘,别,等天冷了再穿,现在穿脚容易出汗,容易脏。”魏世朝嘀咕着说,脸颊边上微有点红。   他现今读书苦,还得替祖父打理书院的事,便是族人中的小事,他也要学着管上一管,往往也是三更睡,天明起,辛苦得很,赖云烟不忍他回府一日还逆他的意,就笑道,“那就替你收到包袱里,哪日要是想起,就让小仆替你换上就是。”   “好。”魏世朝笑了一笑,说着朝赖云烟道,“我给你带回来的东西你瞧了没有?”   “那根竹笛啊?”   “你不喜欢啊?”魏世朝斜眼看着他娘。   赖云烟假装认真地想了想,见他眼睛瞪得越来越大,她没忍住笑出了声,“喜欢得紧。”   “回头等我学会制琴了,到时再制一把给你。”   “今日是你寿辰。”   “也是你生我之日。”魏世朝说到这时,一直在外会客的魏瑾泓进了门来,对这母子说,“夜宴就不开了,世朝在家中住上一日,明早再回书院。”   “怎地不开了?”赖云烟问了一句,早前不是说好要开夜宴,让赖家那边的亲戚和族邻过来吃上一顿的吗?   “七叔公拿这开宴的料到夫子庙去布粥。”魏瑾泓坐下吐了口气道。   “还是七太叔公替世朝想得周到。”魏世朝闻言眉头只轻轻一拧就舒展了开来,起身与父母作揖道,“那趁着时辰还早,我去舅父家告个罪。”   “去吧。”魏瑾泓朝他颔首。   “娘。”魏世朝转脸看向母亲。   赖云烟笑着点了下头。   等他走后,赖云烟脸上的笑便淡了下来,皱眉朝魏瑾泓问去,“怎么回事?”   为何夜宴都开不了了?   “族中长老刚议了一下,说此时不宜宴客,于名声有碍。”魏瑾泓垂眼道。   良久,赖云烟靠在椅子上,闭着眼睛从牙关里挤出了字,“窝囊。”   魏瑾泓不知她是在说他,还是在说她自己,还是都包括了他们,只是当他抬起头来看着她灰败的脸,他心中相当的不好受。   小儿寿辰,连家宴都要节制,莫怪她不好受。   **   第二日魏世朝就又回了书院,送走他后,冬雨跟秋虹又哭成了个泪人儿,倒是赖云烟滴泪未流。   这日夜晚,一直在外的魏瑾泓派人回来请易高景,这时跟着魏世朝在书院的春晖也来了赖云烟面前报,说话之前他一把跪在赖云烟的面前,头往下重重一磕,磕出了血,“老爷不行了,说死都要死在书院,下奴只能回来请大夫。”   徒闻此讯,赖云烟惊得抽了口气,道,“昨日还不是好好的?”   不是还令人送了长寿面回来?   “这段时日已是不行了,只是瞒着,想让小主子回府过个好日子,便是大公子那,也一直都是瞒得紧紧的。”春晖说到这眼睛已经含泪。   赖云烟不知说何话才好,转过头就是让下人去备车,另让蔡磊准备药箱。   “易大夫呢?上路了?”   “已经快马去了。”   “让大磊也快马跟上。”赖云烟对赖绝吩咐完,人还有点回不过神,“什么时候不行的?怎么先前一点讯都没有?”   “小的不知。”春晖磕头道。   “起来吧,莫磕了,大公子人呢,在哪?”   “在宫中,”春晖道,眼泪从他的眼睛里流了出来,“皇上与他有重事商议,他说您要是可行,就替他先去看着老爷,他随后就到。”   赖云烟闻言苦笑,这时秋虹拿披风给她披上,她也等不及等她系紧,边走边自己系着说道,“那就快马去吧。”   这种时候,不好再袖手旁观。   这一次去德宏书院的路比前次要好,马车这次也能快马上山,赖云烟到时,魏景仲的老仆跪在院外的空地磕头求老天爷,而她刚趟进魏景仲住的主院内,就见易高景与蔡磊正在大打开门的屋内为魏景仲在施针。   赖云烟左右看了两眼,见手上端着热水候在门的小厮看到她施礼也没弄出什么动静来,心中也知这里的管事也是个的心里门儿清的。   “大夫人。”赖云烟一站在屋前,刚没到管事的全叔就飞快跑来,给她施了一礼。   “小公子呢?”赖云烟看着全大打开的门内施针的人轻声问道。   这时屋内院内皆是安静无比,管事老全回话也很是低声,“小公子刚进书院,就被老爷派去拜访一名学子的家中大人,商量事去了。”   “也就是他不在?”   “是。”   赖云烟摇了摇头,“下去忙去吧。”   这时冬雨搬来了椅子,扶了她坐下。   赖云烟冷静地看着屋内施针的两位大夫,她看到他们的额头都冒出了汗,但无法看出这时床上的人到底如何了。   她来时无人进屋,想来大夫也是吩咐过不能冒冒然进屋的,这时她也不便进屋打扰人,只能在外看着。   这时她看到蔡磊停了递针的手,拿起了纸笔,她就偏了头,对冬雨道,“把带来的药都铺开了,等会你先进一下眼,看哪样没有的,叫管事的立马去取。”   “是。”冬雨速速一福腰。   那厢屋内蔡磊已快步出门,见到赖云烟,他勉强笑了笑施了一礼,递过方子道,“夫人,急需这些药材煎成汤药泡汤。”   赖云烟朝他点了点头,把方子给了冬雨。   这时蔡磊再一揖礼,前胸背后的衣裳已被急汗湿透的他又快步回了屋内。   这时全叔已在那候令,冬雨接过方子一看,把缺的药物跟他一说,两方人马迅速动了起来,不到半时辰,汤药就已经起了泡,但再到煎好倒入浴桶搬入屋内,已是一个半时辰后了。   这时再有方子出来,天色已暗了,为了避嫌,这时赖云烟坐在屋前的院中,抬头看着那满天星光,脑海中空荡汤的一片。   这时她又听到前院全管事的吼着小厮手脚快些的轻微声响,她回过了神,低下头揉了揉脖子,对身后站着的两个年纪较轻的武使丫环道,“你们也过去帮忙吧。”   “可……”   “去吧,我就坐在这,没事。”赖云烟朝她们摇摇头,示意她们过去。   “是。”两丫环轻应了一声,随即就快步如箭地往那正在挑药煎药的前院跑去了。   这丫环的脚步声刚落,随即就有一道快跑过来的轻微声音,赖云烟当还是赖绝或者赖三儿前来与她报事,哪想,那快步声止于门前她抬头去看时,却看到了满脸都是汗滴的魏瑾泓。   “爹呢,我爹呢?”魏瑾泓问着她,嘴巴微张,但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他看着她的眼睛也是红的,连眼珠子都在透着正在焚烧的光。   赖云烟站了起来,见这时已站于她前面的魏瑾泓一点声音也发不出,她大力拉着他按在了椅子上,一把掐着他的人中,口中淡然地说,“已经快救过来了,快没事了,你吸口长气,嗯,再吐出来……”   等到魏瑾泓吸气吐气,赖云烟才发现她这时摸着的头发是烫的,连脸都是烫的,她皱着眉头松开了手,在袖中扯过帕子暗中擦了擦手,面上还是若无其事地淡道,“缓足了气就去找管事的去问,不过想来也是没什么大碍了。”   说着时,她偏过头,看向了似有声响的门边,然后,她看到了这时与她小儿站于门前的江镇远。   他这时的脸是笑的,眼睛却不是,并且他没有看她,而是看着椅上之人。   赖云烟当下莫明觉得背后发冷,她回过头,看向了魏瑾泓.   ☆、124   在她看向他之时,魏瑾泓闭了闭眼,然后他紧紧扶着椅臂站了起来,两手相握作揖往门口遥遥一探,“江兄。”   江镇远回视着他,即尔灿然一笑,回以一揖,“魏兄。”   “大公子。”全管事这时急步而来。   “老爷如何了?”魏瑾泓回过了头去问他。   赖云烟的眼睛垂在半空中,转而她微微一笑,往门边看去。   “娘。”魏世朝看着她,动了动嘴皮,这时已大步朝她走来。   赖云烟朝他微笑,再向那门边的男子看去,轻轻颔道,“江先生……”   “魏夫人。”江镇远一揖,跟在了魏世朝背后慢悠悠地走来。   “祖父如何了?”魏世朝急问,眼睛却并不看向赖云烟。   赖云烟看着他撇开的脸,神色如常,音色也如常,“大夫还在屋内,用不多久就会有好讯出来吧。”   “那就好,爹……”魏世朝这时向听管事说话的父亲走去。   而这时,江镇远来到了赖云烟的身边。   赖云烟脸带微笑眼睛跟随着她的孩子,近在身边的人的呼吸却清晰可闻。   他们太近了,比上次隔着一道桌子的距离还近,近到她都能听见他的心跳声,以一种她从没听过的节奏在跳动着。   她清楚地知道有些事变了,而在这人间过了这么久的她一点也不奇怪。   也许早在当初他吟吟笑着投来的那一眼中,她就知道很多事已经跟前世不一样了。   他不一样,她不一样,一切就都不同了。   “云烟。”魏瑾泓突然在不远处叫了她一声,并朝她伸出了手。   赖云烟微笑走近,把手搭在了他的手里。   “江先生,请稍候,我们进屋一趟。”魏瑾泓朝江镇远温和有礼地说道。   江镇远笑着看向他们,当他看到她吟吟笑着朝他投来的笑容,他呵呵笑了两声,掩去了心中无尽的感慨,两手拱礼作揖,退后了一步,道了一声,“是。”   她真残忍,也真懂得伤他。   可惜,她若真是无情,连多看他一眼都不会,何必把手放上,征示他们夫妻恩爱?让他去以为他刚看到她对她夫君的冷酷与无动于衷是假的。   **   赖云烟向前走了几步,发现魏世朝的手紧紧抓住了她的手袖一角。   待走了屋,她顿住了脚步,严厉地朝他看去,声音微凝,“世朝。”   “娘。”魏世朝顿了一下,觉得有些不妥地紧了紧手,随即又悄悄地松开,朝她自然地笑去。   “你刚忘了向先生行礼道别。”赖云烟朝他说完,就转过了脸,对魏瑾泓道,“他就是这样帮着祖父处理书院事务的?”   “孩儿这就去向先生致歉。”看父亲默而不语,魏世朝向母亲投去复杂的一瞥,心中暗然地叹了口气,转头往门边走去。   赖云烟看着他走出了门,但没有叫住他。   孩子大了,慢慢在与她渐行渐远。   早在带他回京那日起,怕是注定了他们母子的今日。   复杂的环境里,没有永远单纯的情感。   这是,她手上的手紧了紧,赖云烟转回过头,朝他道,“您该松开我的手了。”   魏瑾泓模糊一笑,道了声,“暂且如此吧。”   他没有松,拉着她进了屋,直到在两个大夫的注视下上了主位,他才松开了她的手,放任她坐下。   “如何?”   “已经逼出了喉咙间的痰,要是明日早间能醒过来,就无大碍。”   “我能去看看?”   “能。”   “来。”魏瑾泓又朝赖云烟伸出了手。   赖云烟朝他轻摇了下头。   魏瑾泓直视着她……   赖云烟在他的注视下,嘴边慢慢挑起了自嘲的弧度,自行扶椅站了起来,走到了他的身边。   只越过一道门,他们就到了内卧。   床上的魏景仲瘦骨嶙峋,脸色黄中透着青,满头的白发苍白得毫无生气,紧闭着的双眼让他看起来更像一个死人。   赖云烟嘴边的自嘲冷却了下来,在这个老得好像只剩一口气没咽下的老人面前,她心中此时涌现的不是她以为会有的冷漠,而是悲凉。   人汲汲一生,谁知道命到终头,等待自己的是什么。   如现在的魏景仲,如以后老了的自己,当一切都无可掌握时,好像确实只能把一切不是交给命运,就是交给后代。   谁能斗得过这时间永无止境的老天爷?   看着魏瑾泓俯身去探他的鼻息,赖云烟低头看着自己同样苍白瘦嶙的手,与魏景仲微有不同的是,她的还未衰老,还有些许生气。   她一直都在为自己的贪婪付出代价,生出世朝,保全局势,最终自己弄的苦果要自己尝,怪谁都怪不得。   魏瑾泓坐在魏景仲的床头不知想什么的时候,赖云烟走到了窗头站着,没有去看向这对父子。   她与魏瑾泓,说来都没有全怪对方的立场。   是他们自行选择走到了这一步。   **   “你过来。”她看着紧闭的窗棱好一会,眼珠子都好似忘了动,魏瑾泓出声唤了她一声。   她朝他看过来,淡淡一笑。   “走吧。”魏瑾泓起了身,给老父掖紧了被。   带她出了门,院子里只有世朝在那跪着,见到他们来,他朝他们磕了头,“已经跟先生道了不是了。”   “江先生呢?”   “走了有一柱香有余。”魏世朝答道。   他先前还当母亲怪他对先生无礼,只是当他去向先生致歉,先生的笑容有些惨白时,他才知道事情跟他想的都不一样。   这也让他明白,在他知道人心有多险恶的如今,他还是不能完全猜透母亲的心,也猜不透先生的。   刚刚他只能从先生完全掩饰不住的惨然笑中知道,母亲在用他的致歉在伤害先生。   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他想,他不想知道,也不想去知道。   母亲总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人,她教他那么多的道理早让他明白,她不是一个会置这世间礼法于不顾的女子。   “起来吧。”魏瑾泓拉了他起来,“送我们去院中休息。”   “祖父无事了?”   “没有了,送我们过去后,你再来陪陪他。”魏瑾泓拉着他冰凉的手暖了暖,才放开他的手,对身边的赖云烟道,“朝儿手有些冷,你呆会让丫不给他煮点热汤暖暖。”   赖云烟愣了一下,随后拉过世朝的手放到了手中,顿时,那张厉得没有温情的脸柔和了下来,“该喝点怯寒的,莫冷着了才是好,找蔡磊过来把下脉。”   “奴婢这就去请。”她身边的冬雨已经动了。   魏瑾泓脸色也柔和了下来。   等小儿在他们这里喝过汤药走后,魏瑾泓刚在他的房中褪去衣,准备闭眼假歇一会,却听到门边突然响起了敲门声,门外雁燕道,“公子,夫人来了。”   “进。”   门吱呀吱呀地响起,门大打了开,她穿着一袭青色,头上披散着一头浓密的黑发飘然而入。   “有件事,忘了问您了。”   魏瑾泓示意下仆关上门离开,等门关上,才看着她粉黛未施,只余苍白的脸,道,“什么事?”   “我们走时,江大人会在哪?”   魏瑾泓本来温和的脸色渐渐淡了下来,过了许久,灯光下她黑发中的那一抹突然陡动的银色突然刺疼了他的眼,他睁大了眼,待细细看过,确定那是一缕银色无疑后,他掩尽了心中无边无际的痛楚和酸涩,闭眼道,“你想他在哪?”   “你我前去之路,是活路还是死路?”   “未知。”   赖云烟笑了笑,心中一直的思虑终有了决定,“那就让他跟皇上走吧。”   那般英明无双的皇上,跟着他,比跟着他们的活路要大些。   “本是如此决定,”魏瑾泓让自己嘴角的笑容顿住不褪,“你跟我走,他跟皇上走。”   “呵。”赖云烟轻笑起来,眼睛发亮,嘴角尽是自嘲,“就是事到如今,我也不敢尽信你们,你知道我心眼小。”   信他们,命都不知丢多少次了。   “云烟。”在她转身离去之时,魏瑾泓叫住了她。   “嗯?”她回过了头。   “你头上……”他指了她那缕银发所在的位置。   她伸手抚去,挑来一缕放置在眼前,随后在看到那几根银丝后就笑了。   “早有了,大公子,无碍的。”她朝他微微一笑,两手微提了裙又欲要转身。   “以前没有的。”   “时候到了,就有了。”她拖裙而去,这次,再也头也不回。   “云烟。”良久后,他再叫了她一声,这一次,人已远去,再无人答他的呼唤声。   他走到门口,夜色中也没有她的人影,他扶柱往她住的阁楼走去,走到半途,突闻琴声。   他掉头看去,看到那隔着不远的亭中,有人盘地弹琴。   魏瑾泓突然笑了起来,他掉头走到亭中,听着他弹独相思,听他弹了一遍又一遍,却是不停。   这时他嘴边的笑容更深,在他弹第三遍独相思时,他俯下身,低下头,在他耳边一字一句地道,“你当她是什么?”   ☆、125   江镇远手未停,弹完第三曲独相思,他停了手,往盘腿而坐不语的魏瑾泓看去。   他朝他笑了笑,“善悟找上我那年,我向他问过我的姻缘。”   魏瑾泓闭眼笑而不语。   江镇远的话也就未再说下去了。   说什么也没用了,她好像心知肚明,他也是明知其中之意。   事到如今,他容他弹独相思,却只问他,把她当什么。   是啊,他要是真尊她重她,就不应该在些等圣贤之地弹这独相思,如了自己的愿,却唐突了所有人。   江镇远收了琴,敛了嘴边闲懒的笑意,继而郑重朝东方一拜,致了自己的歉,抱琴起身。   “她这生最不喜的事大概就是让下辈背负父母债。”魏瑾泓看着江镇远的潇洒而起的身姿,嘴边的笑容也冷了,“尤为不喜的,就是让她挣脱不得却只能承受的,如我,江先生可知我与她为何至如今这地步?”   “为何?”江镇远顿住了身体,俯首往那盘地而坐的人看去,“你当我真不知?”   “你知?”   “我,不,知。”江镇远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他抱琴起身,垂眼看着手中琴笑道,“魏大人,韶光匆匆,当年秦山一别已有十六年之久了,您幸许不记得,鄙人却是记得清清楚楚,如若您真是心喜她,那一年,你就应该放了她。”   “放了她?那就是休了她了……”魏瑾泓在袖下捏紧了拳,嘴角冰冷,“我休了她,那江先生那就应该想过她以后何去何从了,难不成,让她跟了你?”   “跟了我又如妨,这天下之大,我会带她去她想去之地。”   “她背后兄长家族,你身后家族祖辈,你要让她如你一样弃之不顾?江先生,你,把她当了什么?”魏瑾泓好笑地笑了起来。   江镇远听到这也笑了起来,只是笑容嘎哑难听,许久后,他看向魏瑾泓眼带悲意叹道,“所以直至如今,江某也只有能弹一首独相思的孤勇。”   说后,抱琴一揖,大步离去。   这么多年了,就是隐隐知道她是什么人,他才随了她,一同坠入这滚滚红尘中。   不见她,这日子便也好过,朝廷大义也好,纵情山水也罢,总有一条出路带着他往前走,只有见了她,才知相思愁,相思苦,知她心累,伸出五指,却只能看她搭上别人的手,那种苦,熬人熬得心神俱裂,痛不欲生。   恩师道这世上最苦的是私情,年轻时他当这是天下之大稽,只有当再见到她时,他才知道相知相识不能相认的苦酒到底有多难饮。   而再难饮,他也只能全部饮尽。   他陪她走这一遭,但从此之后,再也不能让她为难了。   这又何必,她已苦透。   **   “小姐,”冬雨给魏世朝送去早膳后,前来与赖云烟报道,“老爷醒来了。”   “大磊他们怎么说的?”赖云烟靠在床上,闭眼淡语。   “大磊让我跟您说,此次救是救了过来,但事情也就这半年的事了。”   赖云烟躺在那良久都未出声。   “小姐,喝口粥吧。”   赖云烟睁了眼,拿过她手中的粥,未用勺就着碗口喝了起来。   喝了几口她道,“拿青衫来,我要去请安。”   “是。”   赖云烟着了青衫去了魏景仲的徐阳院,去时魏景仲正在用药,赖云烟本请完安就静站在了一边,但在魏景仲的示意下去喂了他的药。   “你进来这么多年,我都不知你长什么样,现今看来,世朝还是有些肖似于你的。”用完药,魏景仲突然出声,老迈的老人拖着气衰神弱的声音说了一大段话。   “只有那两分像我。”赖云烟把空碗放到盘中,笑笑道。   “听说你身子也不好?”   “还好,多谢您关心。”   “与瑾泓一起好好养着,我百年后,魏府就要全靠你们了。”魏景仲说到这,指着坐在他身侧不语的魏瑾泓道,“把那个盒子给她。”   魏瑾泓看他一眼,看他点头后,没看赖云烟就起身去了书柜前,从书柜后的暗箱里把一个盒子拿了出来,递到了他手中。   “这给你,”魏景仲把盒子交给了她,“这是祖宗留下来的,你留着。”   赖云烟打开盒子轻眼一探就立马盒上了盒子,许久未出声。   “怎么用,你自己琢磨。”魏景仲说完这话,就闭上了眼。   赖云烟紧紧拿着盒子,她抿紧了唇绷直了下巴,过了一会,她挺直了背起身,再一福礼,还是把盒子放于自己袖下走了出去。   这盒中的九龙令,她只听闻过魏府有,却真没有想到有见到的一天。   她本不应该要,但这东西关系太重大了,让她不可能撒手不要。   走出门那刻,赖云烟就知道这次自己又败了。   拿了魏家这传世之宝的盒子,注定她一世都是魏家媳,哪怕她再荒唐,魏家后人也只会认她是魏家妇。   她的欲望太重了,这也要那也要,只能束手就擒。   她这种人,这世哪天不得好死,也是命中注定的结果。   **   “书院之事,你可能处置好?”赖云烟笑着向近在身前的魏世朝轻声问道。   魏世朝看着母亲,眼角滴下了泪,并点了头。   母亲与他终是生疏了,她看着他的眼睛里还是有着无尽的慈爱,但他在她的问话中,他已知道她没有再把当那最亲的亲人了。   母亲询问他,而不像以往那样关怀备至地问他各项事宜。   他知道他也怪不得她。   这些事,都是她问不得的。   为了他好,她只能什么都不问,只能与他生疏。   “娘……”   “嗯?”赖云烟拭完了他眼角的泪,淡淡地说,“要说什么?如果是想告知我哪日你再回府的话,娘当然是愿你越早回越好。”   他再不与他亲近,也是她的孩子,这一点,她希望他能明白,她这是他永远想靠就可以靠,想停歇就可以疗伤的港湾。   只要他回来,他就会是她疼爱,并且想保护的孩子。   “娘。”   “嗯,不哭了。”赖云烟抹干了他的眼泪,微笑着与他说道,“你父与我就要接你祖父回去静养,书院族人之事,就得全靠你了,我早前听你说你担着此责做得甚好,我也是有些宽心,只是望你不要出什么差池,今日不同往昔,时至今日,也到你独当一面之时了。”   “娘。”魏世朝趴在她的肩头抹了两把泪,想自己笑着对她说好,却到后头还是只说了一个字,眼泪喷薄而出,“娘……”   看着伤心不已的孩子,赖云烟把他搂在了怀中,轻轻拍打着他的背,与他淡淡道,“你大了,娘没有办法的事,你要有办法才好,可好?”   “好,好。”魏世朝哭着道了好,又道,“可要是没有法子,你会不会怪我?”   “怪的。”   魏世朝最终歇斯底里地哭出了声来,最后肩膀一松时,却又听他娘在他耳边轻道,“也就只是怪怪,不想为难你,你好,我才好,你活着,我才能活到老,活到头,才觉得这人世间还能捱得下去。”   “娘。”魏世朝心中万般悲切,只余无力的哽咽。   魏瑾泓本坐在他们一旁,这时已站了起来。   他看着赖云烟那悲喜不明的脸,突然想起前世他迎娶她的那日,一掀红盖头,她那灿烂得连天地都黯然失色的笑。   这时光,走至如今,原来磨平的不是他的心性,连带也把她的绚烂得似火的感情也一并带走了。   错待她的,是他,还是这世间,一时之间,他也有些分不清了。   早知如此,就该在她绝望哭泣的那日不该推开她,而是把她干脆拖入他的地狱,让她一起陪他熬。   也许他们什么都不会有,但至少在她憎恨他的时候,他还能告诉她一声我爱你。   而不像现如今,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悲喜不明,然后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这时,他再放她走,她走得也远不了了。   一念之错,终错到了无可挽回这日。   “爹,爹。”魏世朝这时在赖云烟的胸中大叫了起来,他哭着绝望地叫着,哀求不已。   魏瑾泓抬起头,止了眼中的泪意,什么也没说。   “爹……”   孩子那欲要喊破喉咙的悲切声在他的耳边响起,魏瑾泓抬手抚了抚脸,一字不发地往外走。   他的脚步声在厅堂中渐渐地远了,等终于消失,魏世朝在赖云烟怀中抬起了满是泪水的脸,道,“娘,下辈子,你别生我,也别……别……”   终是对父亲不忍,他没再说让他娘别嫁父亲,只道,“你自己好好过你自己的去,别想我们了,我们不值得。”   赖云烟笑,拿帕擦着他眼角的泪,但帕染湿了,还是未抹净他脸上的眼泪,她看得心也有些酸了,但还是笑着与他道,“哭过这一回就是男子汉大丈夫了,以后别再哭了。”   “娘。”   “要是有下一世,你还是来当我的孩子吧,下世我定会与你生养你的父亲恩恩爱爱,不让你这么为难,”赖云烟拿袖擦干净他的眼泪,细细地道,“这世就为难你了,莫怪娘,也莫怪你爹,更不要怪你自己,还有这世道,什么都不要怪,可懂?”   千言万语,也只能让她这样对世朝说这番话了。   但愿,她都他的他都还记着,她教他的一直是爱比恨多,只要坚持,再有她与他父亲的前车之鉴,他总是会比一般人要过得好些的。   ☆、126   一切都已尘埃落定,一点出路都没了的时候,赖云烟心中那些所剩不多的燥动也就全部消失了,与魏瑾泓相处起来,要较以往温和随意了许多。   魏景仲接回来后,魏瑾泓搬去了他的院中住,魏瑾瑜也带着幼子住了进去,这父子三人,看着感情好像要比以往好了。   魏瑾瑜好像是真的改过自新了一般,以往在他身上的自命不凡消失了,取代的是眉眼之间的沉稳,见到赖云烟的时候,行礼时也是目不斜视,恭敬得很。   赖云烟待魏家的这些人与过去无异,该敬着的就敬着,该离着点的就离着点,但对待一些事务起来就认真了不少。   自魏景仲回来后,她大小事都插手了,以前避讳着的一些内务也会自行处理,而不是刻意躲避。   如此,魏瑾泓手中的事就少了不少。   私密之事,尤其是关于内务的,有一个她帮着弄,他自放心不少。   赖云烟也就不再东想西想,这日子,既然还得往下过,那就不想了,尽量往轻松里过就是。   这日她刚起床用膳,来跟她报事的管事就前来报道,“姑奶奶回府了。”   “哪个?”   “老姑奶奶。”   魏姑妈啊,前段时日不是来讨了一次银钱去了。   “来作甚?”   “说是来给老太爷请安。”   魏景仲这次回来后,就让府里的人改了称呼,他自己荣升了老太爷,也是明示了以后这府里,就是魏瑾泓这个老爷当家作主了。   “去跟老太爷报一声。”这妹妹要见哥哥,可不是她能拦的。   “老太爷歇下了。”   “二婶呢?”   “回二老太爷那去了,还没来。”   “姑奶奶现在堂上坐着?”   “是。”   “那我去去。”   回了门边管事的话,她就进了内屋,坐下由冬雨为她梳洗打扮。   “小姐。”冬雨叫了她一声。   “嗯?”   “听说表姑爷又纳了妾,表小姐正闹死闹活呢。”   “闹呗。”   “姑奶奶这次来怕是想让你们出头的吧?”   “怎么出头,魏家都管不了他们于家的事,还能管到他们女婿身上去不成?”赖云烟扶了扶头上的钗,淡然说道。   “也是。”冬雨笑笑,给她插了一只镶着七彩宝石的玉钗,又与她轻描淡写地道,“先前你为几位小姐搭的线,其中那位蕾小姐现在已有了身孕了,大夫说是男胎,婆家人现宝贝得不行。”   “是个有福气的。”听着喜事,赖云烟不由翘了翘嘴角。   “这事姑奶奶怕是会拿出来跟您唠唠。”   “唠唠好啊,”赖云烟扶了她的手臂起身,笑道,“这不,有得是话聊,也就不怕待慢了客了。”   **   “姑妈,近来可好?”赖云烟一进去就是朝魏姑妈福了一礼,随即走入主位,在侧主位上坐了下来,朝着下首的她道。   “尚好。”魏姑妈见她停都未停一下,眼睛微向下垂,语气有点冷。   她心中憎怨赖云烟对她无礼,但毕竟还是有求于人,只能又再抬起头来勉强笑道,“听说你身子好些了?”   “好多了,这不,都开始管家了,您来的时候我正忙着呢,所以迟来了几步,还望姑妈别见怪。”   “哪会。”魏姑妈尽量说自己笑得自然,顿了顿又道,“现在府中事都是你管了?我二嫂呢?”   “二婶也帮着管,毕竟这么大个府,这么多人照顾,缺了她可不行。”   “是吗?”魏姑妈迟疑了一下,抬头见赖云烟脸上笑意吟吟,她心中拧了拧,还是假装随意地问了句,“那人手可够?”   “够倒是不够,不过府里有这么多婶婶嫂嫂的,要是不够,到时让她们也来搭把手就是。”她们嫁进来了,就是魏家人,要用也是用她们,魏姑妈嘛,是嫁出去的,用谁都不可能用她,赖云烟脸上带笑直视着魏秀莹,不想跟她绕太多圈子说话。   “呵,也是。”魏姑妈拿帕擦了擦嘴,松下手时却发现帕子沾了嘴上那容易褪掉的胭脂,她不由连忙紧抓住了帕,把它掩在了手中。   赖云烟看着她身上半新的衣裳,什么也没起头说。   这几年,魏家还是给过她好几次银子了,魏姑妈虽还算安份,但小打小闹还是有的,尤其现在,丈夫儿子都爱纳小妾,女儿那边也是要死要活的,一个女人身处在这样的环境心哪会平,一身的怨气无法掩饰,又因年老,魏家也没人喜她,无人给她撑腰,底气不足后整个人的气息就显得胆怯了不少,但她又偏爱在人面前装得还像以前的那个魏小姐,一时弱一时强的,显得不伦不类得很。   要是换个头脑清楚点的,不会反过来倒打一耙的,赖云烟还想着尽举手之劳帮帮,但魏秀莹不是个会感恩的,她这种类型人,只会把人的宽容当理所当然,外加还得寸进尺,所以赖云烟是真不打算帮这种人处理她的麻烦。   “上次给你送来的参,你吃了没有?”魏姑妈提起了前情。   “还没吃上,多谢姑妈了,我这用不着,上次还想着这参放着我这太浪费,想着给爹送过去。”十两三根的人参,装的盒子倒是黑檀所制,盒子要比参好太多。   “不谢,不谢。”魏姑妈连连罢手,见座上的人还是嘴边带着微笑,始终气定悠闲,她心中大叹了口气,脸上苦笑道,“说来这次也是有事找你商量的。”   “姑妈请说。”   “说来,我那苦命的女儿玉珠,你也是好久没见过她了吧?”   倒没有好久,赖云烟年初刚回府,雪化了没几天时,于如珠就穿得贼崭新的来了,粉红的袄子在阳光下刺得她眼都发疼,就别提看到那孩子那双下巴连着脖子吊在胸上,那肥硕的大胸掉在大肚子的样子让她有多无语了。   依她之见,胖成这样不容易,她那夫家可没省她的吃的。   就像魏姑妈事儿拧不清,魏府自始自终也没省魏姑妈的银子一样。   “想来也有大半年了。”赖云烟回了一句话。   “她现在真是过得……好惨啊……”魏姑妈这时再也忍不住拿帕掩脸哭了,她也不想再来求这家子人的,她也不想为那个蠢女儿出头,可真去那府里见了女儿的惨状,再嫌她没用,见她满脸泪水哀求她,她终是忍不下那心啊,“你都不知道,为了求她那没心没肺的郎君对他们母子好点,她把头都磕破了,把身上的肉割了,那一大块肉就跟死肉一样血淋淋地下了地,看得我这当娘的心,真的是被油煎被火烧啊。”   魏姑妈说着就大哭了起来。   “何时的事?”赖云烟有些讶异,竟这么狠?   “就昨晚,昨晚的事……”见赖云烟搭了腔,魏姑妈连忙打蛇上棍急道。   “找大夫了没有?”   “啊。”   “花点银子请个好点的大夫去看看,莫出了人命才好。”   赖云烟不紧不慢的声音让魏姑妈敛了脸上的急迫,她傻子一样地看着淡然的赖云烟好一会,突然手一扬,扑上膝盖大笑了起来。   哎哟,真是笑死个人了,她跟这个侄媳妇就从来没有好过一天,她这侄媳妇更是万般的看她不顺眼,她真是糊涂了,怎么会以为求她有用。   “多谢侄媳妇了,”魏秀莹心中悲切,但还是咬了牙抬头朝头上的人看去,“不过也不知老太爷这时醒了没有,我何时能去看老太爷?”   她女儿还等着她去替她出头。   “春叔。”   “老奴在。”   “老太爷醒了没有?”   “不知道,老奴这就去看看。”   “去吧。”赖云烟收回声音回过头,无动于衷看着魏秀莹哭得化了妆的那张苍老尽现,哪怕悲伤哭泣也难掩眉眼间贪婪之气的脸。   每个人的人生路,都是由着自己的七情六欲这样主宰到头的,以前走过的每一步路,就刻画出了人现在的每个样子,是悲是喜,是憎是恶,是好是坏,都写在了肌肤了,刻在了人的神情里。   善因善果,恶缘恶报,无非如此。   她跟魏姑妈的这段恶缘,魏姑妈跟魏府的这段恶缘,都不会再让魏姑妈在这座府里得偿所愿了。   不仅是她,就是魏老太爷,也不会再为魏姑妈出头了。   魏府现在需要的是帮忙,而不是为着那些虚妄的面子去跟人出头,管别人家的家务事。   **   赖云烟站在院外,听着哭泣声由远及近,不一会,被婆子拖着的魏姑妈就出了门。   “求求你,求求你,云烟,求求你帮帮姑妈这一把吧,不替玉珠出头,她跟她的儿子这一生都完了。”魏姑妈一见到她,就向她扑来,但只扑了一个头,就被大力的婆子拉着拖着往外走。   不多时,哭泣声也在耳边消失了,赖云烟朝没走的春叔问,“老太爷用完药了?”   “还没有。”   “我去看看。”赖云烟进了院子,到了魏景仲的床边时,魏景仲正在闭目,听到了她的请安声才睁开了眼。   “免。”   “多谢爹。”赖云烟在床边的凳子上坐下,接过老仆手中端来的药碗,拿起了药勺挽起了药。   “玉珠那孩子几岁了?”   “十二了。”   “上次见他,识不了几个字,现在不知识了多少了。”   “怕是也没多少,”赖云烟淡淡地说,“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于玉珠太胖,也太丑,性情也说不上好,那成亲一段时日她那夫君也不碰她,大概后来是用了魏秀莹供的法子,过了一段时日生了第一胎。   这第一胎是个男胎,于玉珠确实也过了好几年好日子,只是等孩子长大,痴痴傻傻的时候,她那夫家就傻了。   后来纳了妾,小妾生的孩子也还是有些傻,但相比于玉珠的要聪明些,不过两年前她那夫君生下的孩子正常了,不到一岁就会张口喊人,喜得那家子人卖了于玉珠的嫁妆,又讨了个能生的进来。   那家人没把于玉珠下药的丑事说出来,一是顾忌自家名声,二怕也是顾忌了点魏家,魏家要是为着个魏秀莹大打上门去,那才叫丢人。   想必这事魏景仲哪怕以前不清楚,但定有魏瑾泓告知他,此时心里也了然得很。   “这母子以后也难啊。”魏景仲吞下口中的药,闭着眼睛慢慢地说道。   “嗯。”   “丁香这两年好像也不回府了。”魏景仲突然又问了这一句。   赖云烟知道他这也算是在逐一交待后事,也耐性得很,回了他的话,“家里忙着不得空,姑爷发卖了家中的丫环后,就留了她身边的两个婆子,一家大小都要她伺候,实在得不了闲,您病着,她也是让姑爷送了两回青菜来了,说是家婆与她一起种的,还说家里到了过年养的肥猪就可杀了,到时挑那最肥的肉来给您做下酒菜。”   “是么?”魏景仲笑了笑,“朱姑爷哪天来的?”   “前天。”赖云烟回想了一下,“送来时您还在歇着,他还有事去办就先走了。”   这姑爷也是在魏府下面讨了活干,活重耽误不得功夫。   “倒是踏实了。”魏景仲笑了起来,没笑两声就又重咳了起来。   赖云烟让老仆扶起他,给他顺了顺背,这才重新坐下,与他道,“妹妹也是个有福气的。”   先前姑爷嗜赌,还强令她回娘家借了好几次钱,但前几年被人打了个半死救回后,卖了家里的丫环,魏丁香也卖了自己的首饰,把债还上好,这夫妻俩的日子还真是过得和和睦睦了起来,魏丁香自此后也就很少回娘家了。   说来也是,要是女人在婆家过得好,大概没几个人是想回娘家的。   不过魏丁香也是真忙,现在家里老人小孩都是她亲手照顾,确实也是脱不开时间。   至于她那姑爷,去年进了魏瑾荣的下面帮着他做事,听说魏瑾荣还挺喜欢这个连襟,让在他手下还当了个小管事。   魏丁香现在的日子看起来过得还比上世好,前两年赖云烟见过这个现在变得风风火火,带小孩做事都很是干脆利落的小姑子一眼,发现自己还真是没法想起她以前有点小心计的脸。   “她也是真熬出来了,听说姑爷办事回去后,还得去田土里忙一阵才回屋,小姑子只要隔天去浇浇水,赶赶鸟就好,大活都用不着她插手,婆婆也是勤快的,一家人每年的衣裳都是她亲手做出来的,那手艺好得很。”赖云烟与魏景仲闲聊道。   魏景仲点了好几下头,接而有些黯然神伤地道,“就如此罢,活得好就行。”   再风光,也有落败的一日。   “可不是。”赖云烟微笑道。   “你兄长震严呢,他现在怎么样了?”   “明日他就会来与您请安了,到时您看看就知道了。”赖云烟笑着道。   “你们兄妹长得很不一样,震严似不喜笑。”   “我小时听我娘说过,姑娘多笑笑才讨人喜欢,”赖云烟脸色温和地看着床上苍老疲惫的老人,微笑道,“后来不管人喜不喜欢都喜欢笑,改都改不了了,说来,有时也是不宜笑的,偏就改不了,也真是要不得。”   “是。”魏景仲点了点头,沉默了一下,见她笑而不语,怕她不接着跟他说了,又赶紧说道,“老春说,这几天瑾泓晚上睡得晚,你要是晚上得空,帮我去劝劝他。”   “忙着事吧?”   “再忙也得歇会。”   “您说得是。”   “那你哪时得空?”   看魏景仲老眼有些巴巴地看着她,赖云烟知道他眼睛已有些看不清了,现在这眼睛睁这么大也是费了大劲,为着儿子在她这个女人面前放低姿态,这为父之心啊……   唉,赖云烟心里轻叹了口气,嘴上笑着答,“等他回来,一起用晚膳时说他几句,只是不知大公子听不听我的。”   “嗯。”魏景仲这才眨了眨眼,缓过眼角的一阵抽痛后,这个知道自己命不久矣的老人又重闭上眼睛,有些安心地道,“你劝,好好劝,他会听的,都好好说……话……”   看着魏景仲说完最后一个字闭上眼就睡了过去,赖云烟看着他干瘦的脸,在他鼻边探了探气,探到鼻息后就站了起来,轻步走到了门边,对老仆轻道,“睡着了,去守着吧。”   ☆、127   “回来了。”   “嗯。”看着站在大门边的赖云烟,魏瑾泓顿了顿,随即走到了她身边。   “今日回来得有些晚。”赖云烟示意前面冬雨去端晚膳,回过头对身边的人道,“晚膳都凉了。”   “你还未用?”魏瑾泓又顿了顿。   赖云烟点了一下头,又侧头玩笑般说,“您不是已用了吧?”   如是,她倒白做好人了。   “还没有。”魏瑾泓摇了头。   等进了屋,两人隔案桌坐下后,魏瑾泓阻了丫环倒茶的手,自行倒茶。   把她那杯放到她面前后,他开口道,“日后我要是回来得晚,你先用膳。”   见她微笑点头,魏瑾泓不禁也微笑了起来,这时他心下一松,挥袖叫了屋中的自己的仆人退下,又朝赖云烟看去。   赖云烟对上他的目光,微微一笑,就撇头朝自己的下人轻颔了下首,让她们也全都退下。   等屋中无人了,魏瑾泓沉默了下,遂即开口与她闲话,“皇上已在选日后之兵了,这些时日都在商量这件事。”   “这是大事。”   “你说选什么样的好?”   “这些我及不上你,”赖云烟摇摇头,“皇上与你都有你们的考量,我就不多嘴了。”   魏瑾泓笑了起来,这时冬雨敲了门,端了晚膳进来。   在冬雨摆膳时,赖云烟与她道,“时辰晚了,你早点回去歇着,让春光和小花候在外面就成。”   “是。”冬雨应了一声,摆完膳后又跪到赖云烟身边整理了一下她的裙角,又抬目看着赖云烟道,“那奴婢先退下去了?”   “去吧。”赖云烟已经执起了筷。   等用完膳,传了下人进来抬走杯盘,用茶时,赖云烟朝一直若有所思的人淡道,“今晚就早些歇着吧,怎么说,也得活到那日,你才能带着人走,能不负众人所托。”   “好。”魏瑾泓点了头,又问,“你最近在换丫环?”   “嗯,年纪大了的要换走,”没什么不可说的,赖云烟笑笑道,“都到嫁人的年纪了,也不耽误她们了,另也是想找几个资质好些的教养着,到时也好用得上场。”   “人不好找。”   “是。”赖云烟说到这叹了口气,“要忠心要能干,哪能这么好找。”   她已经为此费了不知多少心思了,到处搜罗身体好,力气大,反应能力强,且易于习武的,但年纪又不能太大,且还能卖终身契的,她托人到处寻了寻,符合条件的不多,这次一番筛选下来,能找到两三个就不错了。   “家里的一些护卫这次也会跟着走,你看看他们的家人可适用不适用?”她近来缓和了不少,有些事情也跟他有商有量,魏瑾泓也就没再像以前那样凡事对她缄口了。   “这……确实好。”赖云烟不得不承认这是个好办法,这些族仆本身就颇懂武艺,而且如果一行人全都息息相关,那就是相当大的牵制,没有太大的外心。   但对她还是有些不利的,这些人毕竟是魏家的人,虽说她也是女主人,但论起忠心来,却是要比她自己的人要逊色一些。   但比起这时找人,培养人,最后能不能用还得另看的难度,选这些现成的人要实用得多。   “那你先看看,我这几日把人选挑出来,你再到其中寻中意的。”魏瑾泓温和道。   “杏雨梨花也是一道吧?”赖云烟说起了她以前的那两个丫环,自从她们嫁出去后,她就不与她们亲近了。   “不。”魏瑾泓摇了下头,“如果你不选,她们就要在府中照顾公婆家小,其余护卫也一样,你选上的家眷就带走,没选下的全留在府中。”   赖云烟点了点头,“明白了。”   如同她要带强悍之人上路一样,魏瑾泓那边也不容奴仆带着家眷拖累。   “除了魏家,一起走的还有什么人?”赖云烟这些时日想了一下,觉得皇帝不可能把定路这事全交给魏瑾泓,前行路中必再有亲信,且能牵制魏瑾泓的人。   “还未定下,”魏瑾泓目光深沉看着眼前了然之人,“但,应是祝家之人。”   “这就是了。”赖云烟微笑了起来。   魏祝两家和睦,但同心就未必了。   如赖祝两家来说,她兄长与祝家交情不错,但说到底,他只与小厚兄长的交情很好,与祝家掌门的人,私下管事之人的交情可就没那么好了。   祝家风光百年,祝太君之前祝家就出了不少替祝家撑家底的人物,祝太君去后,祝家大老爷升了官之后却突然把族长之职交给了族中的一个堂弟,而在此之后,祝家风雨太平,连祝小厚都时不时能收到族里送来给他的分银。   这次世家被抄封地,祝家那边的动静是最小的,连个女眷哭闹的风声也没传出来,可见家风之严密。   庞大的家族要有能人管理,确实省事不少,不像她这个半吊子一上马,还得出面哭闹以示委屈,好让他人少来打魏家的秋风,虽说有点作用,但作相确实难看,没有世家之风。   元辰帝啊,上世就不是个吃素的,这世怕是横了心,比上世更了不得了,只苦了在他手底下讨生活的臣子家眷,想活条命出来,想跟着吃口好饭,不得不打起精神来。   “过些时日,祝王妃怕是会与你开口谈事。”   “她是岑南王妃,祝家之事她能说什么……”   “不是,是谈前行军队之事,岑南王那边会有一支五千的队伍跟随。”   “啊?”   “岑南王已有所准备,就等皇上明令她就可告知你了。”   结果一出,想来,她那闺中好友定是要与她分析一下形势的。   “这下可好……”赖云烟不禁立手撑额,要笑不笑地道,“这牵制大了去了。”   魏,祝,岑南王府,三家一去都是同一根绳上的蚱蜢,但三家毕竟不是同一家,各自的利益注定他们各怀心思,不过危难之时也不会拆对方的后台,再之彼此还有情份在,大概只有待万事确定,分功的时候会扯着脖子红着脸争上一争了。   同处境,还可说算得上同心,但绝不同利益,还不能完全撕破脸,这样的三家同去还真算是不错的选择。   “岑南王只出军队,另外两队人马大概一队是禁卫军,一队是兵部尚书的鹰军,另外祝家怕是也有随行女眷。”魏瑾泓淡道。   “您说,是谁会去?”赖云烟敛了脸上的笑,连眼都沉了下来。   祝家的族长是现在当朝太尉祝伯良的堂弟祝伯昆,这人元配去逝后未再娶妻,身边只有两妾,再无他人,连膝下三子两女皆为她们所出。   这两妾,赖云烟从嫂嫂那听过风声,只知她们从不抛头露面,十多年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见过她们的人都没有几个。   当事赖云烟还跟她那小嫂子调侃时像这样沉得住气,不爱出风头的女人才能在男人身边坐镇上百年,虽说是调侃,但赖云烟对祝伯昆家这两个别人怎么请都不出的两个贵妾还是有些佩服的。   现在,要与她们同行了,这真得好好思量思量不可了。   “带母留子,应该就是他身边生了孩子的姨娘了。”   “两个一同?”   “这个尚不确定。”魏瑾泓摇了头,略思索了一下又道,“你当是两人同去吧。”   “祝伯昆家的那两个姨娘,您有什么知道的?”   “我曾听祝家的一位族中长老说过支言片语,意思那两位姨娘都是能耐之人,别的,就没有风声了。”魏瑾泓给她空了的茶杯添满,看着她的沉思之脸道。   “呵。”赖云烟微笑出声,能耐?有能耐就好,就怕没能耐,那才是拖后腿。   看着她徒然亮起来的脸,魏瑾泓心下摇了摇头,尽量提醒她,“不要盯人盯得太紧了,忘了防备,现在知情里的,也不知有多少眼睛盯着你。”   **   魏瑾泓这话过后两天,赖云烟也觉得这次她换随行之人的事铺得有点大,已经有不相干的人往她这里送些小丫头过来,最后她只能把人打发了回去,把选人之事也了了,把风口干脆掐断。   “真是狂妄过头了。”赖云烟翻着冬雨从燕雁那里接过来的册子,想起先前之事,狠狠抽了一下自己的脑门道。   “哎,您犯不着打这么重。”冬雨在她身边跪下看了看被她抽红的额头,不禁叹了口气,“又不是知情的,只是想给您送几个丫环过来伺候,这事咱们不是天天见么,您犯不着生气。”   “这哪能与平时一样,”赖云烟摇头,“这种时候动静越小越好,明知不可为还犯忌,还是我大意了。”   秋虹这时端了盅汤进来,放到赖云烟的手边后惊讶地看了下她的脑门,与冬雨对视一眼后就心知她们小姐这又是犯忤了,不由有些莫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两个丫环一左一右跪坐在案桌旁候着赖云烟翻册写字,见赖云烟深锁眉头,秋虹轻轻开了口,“小姐,咱们不能不去吗?”   要能干之人,府中也是有的,还有身子比她们小姐好的。   “不去不成,这事皇上定的,再则我装病不去,先不说这欺君之罪,到时我不去就是我兄长去了。赖府一大家子有他在比我在好,再说嫂嫂的身体,没个支柱,能不能撑得到他回来都不定然,而我去了也好,还能多走远点路,多看点风景。”   “可您这身体……”   “没事,仔细着点,我活得比谁都长,我还想这世抱抱孙子呢。”赖云烟说着笑了起来,写完手中的名字后搁了笔,“还有你们的孙子,我也想抱上一抱,到时要是太平了,就让他们脱了籍,跟我孙儿作伴到处玩耍去。”   冬雨听了揉了下自己的眉心,道,“您别只顾着想着玩耍。”   “想这事我才开心。”赖云烟不以为然地道。   “要是小公子的孩子不跟您一样,不喜爱玩耍呢?”秋虹笑出声来说道,随即又掩了嘴,眼睛带笑瞅着她家小姐。   “啊?”赖云烟惊讶,随即怅然,“那就喜欢什么就作什么吧,说来也是,家中有我一个这般的就够了,到时孙儿要是随了我,世朝怕是头疼得紧,出外一回来,母亲儿子都看不到,当真是可怜。”   这次冬雨秋虹一起笑出声来,赖云烟嘴角也翘得老高,这时眉目全然舒展的女子看起来没了先前那段时日过分沉暮之感。   ☆、128   八月底,浓烈的盛夏没有了尾迹,天气里只剩秋意的余韵,逐渐枯黄的叶子在树梢尖尖上摇摇欲坠,等待一场缤纷的落幕。   熬过了秋老虎的余威,天气温和了下来,魏景仲在此其间又大犯了一次病,浓痰哽住了他的喉咙差点断了他的呼吸,所幸身边的仆人发现得早,一阵波动过后,就被易高景求了过来。   但就算是救了过来,他这时也是渐已不行了。   七老太爷找了赖云烟过去发了话,让她准备一下。   魏景仲这时也已与族中商量好了,在九月挑一个吉日,把族长之位过继到魏瑾泓身上。   吉日所备之物,到时族中负责大礼的长老会过来负责,赖云烟到时只要为其跑腿,给他所需之物就是,这实则也不是什么大事,堪称大事的是,她以后就是族长夫人了,还是个必须与魏瑾泓同进退的族长夫人。   “中午祖庙拜祭过后,我到时就随爹回来,有回天丸保着,两个大夫也在旁候着,应是出不了什么大事。”魏瑾泓这时深夜敲响了她的门,赖云烟让丫环端来了茶具,煮着茶的间隙与对面的魏瑾泓道了白日与大夫商量过后的事。   “嗯。”魏瑾泓轻应了一声。   赖云烟抬眼,见他眉心间深皱的痕迹很是明显,心中略一迟疑后问道,“出事了?”   魏瑾泓点了点头,随即他闭目摸了摸手指,沉思了一会才睁眼与赖云烟道,“皇后要见你,我推了。”   “呃……”赖云烟怔忡了一下,道,“为何见我?”   “你是魏家下一任的族长夫人。”这就是理由。   “要召我去说话?”   “嗯。”   赖云烟笑了,问他道,“您是怎么回的皇后?”   “我说你身体欠妥,”魏瑾泓淡淡说道,“不过我跟皇上禀了几句,我是臣子,你是臣妇,都是他们的臣民,眼中也只有皇上皇后。”   见与不见都一样,他与赖云烟现在效忠的就是他们。   “我先替你拒了,但话没说死,你要是想见的话,我再往上禀。”魏瑾泓看着她的脸道。   皇后不是谁想见都可见的,赖云烟要见她,那也没有说不过去的,但依她越是危险就越不往其靠拢的性子,按他之见,她是不想见的。   面对实力相差悬殊的对手,她最喜欢的就是站在外围旁观,等着别人攻击的时候再添油加火,然后再坐收渔翁之利。   “多谢。”赖云烟摇了头,她才不见。   皇后这后位坐得也不安稳,宫中萧太后对她意见大得很,宫中包妃这些妃子也都不是省油的灯,而她作为一个私下有权的权臣之妇,可不想跟皇后有多亲近,当然她也不想与皇后为敌,最好的方式就是不近不远地站着,任宫中的这些贵人们掀风鼓浪。   要是到了该她出场的时候,她再出来添点油加点火也不迟。   再说了,树王妃现在都在宫中搅稀泥,一会帮着萧太后,一会帮着皇后,把宫中闹得热闹不已,赖云烟是真的不想这时候掺进宫中被太后皇后,树王妃玩得团团转。   魏瑾泓的决定是对的,她这种的忙着她的眼前小事才是正经。   “那就是不见了?”   “是。”   魏瑾泓这时嘴中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这时他的眼睛看着案桌上的灯火,在水开之时,他转过了脸,看着赖云烟洁白的长指端起了紫砂壶,慢悠悠地洗杯烹茶。   等她把茶盅放到他面前之时,他开了口又说道,“你家中今日未给你送信过来?”   送信过来?为何要送?   赖云烟略抬了下眉,“所为何事?”   “你嫂子明日要见皇后。”   “这事?”赖云烟放下了空了的茶壶,又添了水放到炉火上烧着,等放稳壶好道,“我还不知道。”   “大概明天就会送过来。”   “怕是。”赖云烟微笑,“您是在想,如果我嫂子掺进了宫中之事,我会不会反悔刚下的决定?”   魏瑾泓坦然地点了点头,眼前的这个女人虽然有时行事很是正气,但有时也不尽然,只要事情一不对她的意,她也常有出尔反尔之举。   她就从来不是个善类。   而她过不了几天就是族长夫人,她要是因娘家之人一时掺与宫中之事,势必也是把整个魏家带了进去。   但他们心中都非常清楚,魏家需要的还是继续韬光养晦,不能出任何风头,要不然,到时他们带走魏家最得力的人,留下的世朝与族人维持他们在时的光景,不知会有多吃力。   这时就要看在她心中,到底是哪方势态更重要了。   而他已经为难她不得了,只能任她选择。   见魏瑾泓点了头,赖云烟就沉默了下来。   魏瑾泓见她垂首不语,也不说话,等杯中茶喝完,第二遍水开时,他先执了壶,再重烹一壶新茶。   等第三壶水再烧上炉,赖云烟抬头开了口,嘴边有着淡笑,“不是我想不想后悔,而是不能后悔,你也不用忧心我兄长嫂子他们拖我下水,他们要是想掺和宫中那趟浑水,想来也知道把我择出去对他们只有益而无害。”   魏瑾泓听了她的话笑了笑,轻颔了下首。   不是不信她的话,只是怕她一时意气,到时出了事,事到临头了,以前说过的话就会通通全是废话。   她心偏得过于厉害,不是做不出来这事。   赖云烟看着笑而不语的魏瑾泓,大概也知道他心中是怎么想她的,转念一想,自己还真是看兄嫂吃亏会看不过去从而插手的人,从而也自嘲地笑了起来。   她这一生过到这般境地,还真是自己造的孽,自己作的苦果自己尝呐。   现下想来,真是再来一世,也没长多少智慧。   见她忍俊不禁地笑,魏瑾泓因着她的笑脸,嘴边笑意也稍加重了些许……   褪去了让她回心转意的心,他现在也是轻松了许多,面对她时的忧虑也不再像过往那般沉重,当她笑了,他确实也能跟着她笑笑。   这辈子也许求不来心心相印了,但好歹能得来几许温存相处。   **   “大哥……”魏瑾瑜不安地缩了下脑袋,又摸了下耳朵,才朝兄长的方向小声地道,“即将入冬,春末到的族人已经在问我那新袄子能不能先发下去。”   说着,他紧了紧手中刚送了银票进去的银袋,根本不敢往此时坐在他兄长身边,脸上似笑非笑的嫂子看去。   他以前不太知道这赖氏的性情,当她和善好说话,现在知道了,怨恨她逼死他娘之余却不得不承认,他是有些怕她的。   他刚从赖氏手中拿了这两月族中置物的新银,他也是弄不明白赖氏是怎么想的,未经先前管事的大管事,而是直接给了他银两。   赖氏这一给,也就相等于兄长默认了他已接管了这置物的族中事务,而不是个跑腿的。   这对他来说是好事,魏瑾瑜清楚知道自己的欣喜,但这欣喜因这事是经赖氏之手而来而大打了大半的折扣。   他这一生都忘不了他娘死之前对赖氏的咒骂以及恨意。   她是个诡异之人,经常行诡异之事,而这诡异之举发生到他头上来了,魏瑾瑜心中更是五味杂陈,便是说话,也带了迟滞之意。   魏瑾泓似是没有察觉其弟的筹措,偏头对身边的赖云烟问去,“可能?”   赖云烟有趣地看着那半低着头,眼睛盯着地上,眉头拧得紧紧,又怕说一个字的魏瑾瑜,嘴里则笑道,“织房那边还存着一些,再紧着缝上一些,也是应付得过来的。”   “嗯。”魏瑾泓回了头,对魏瑾泓淡淡地道,“你这几日把人名写上来,到你嫂子这报个数,去织房拿就好。”   “是。”魏瑾泓轻声地应了声是。   “还有什么事?”   “没有了。”   “那就退下。”   “是。”魏瑾瑜这才抬头跟兄嫂行了礼,退了下去。   等出了门,他长吁了口气,抬头看了看天色,想着院中的幼子这时可能已经吃过奶正醒着,他还能去逗弄一翻,不由精神为之一振,就抬脚往他父亲的院子大步走去。   路上遇上他的长子,因着急见小儿,魏瑾瑜随意地挥手让他免了礼,一步都未停急步离开。   他走得太快,也就没有看到长子那抬起的脸上有着两行清泪。   **   “他能成事?”魏瑾瑜一走,赖云烟笑着问了句。   魏瑾泓真乃无语。   这让瑾瑜管事之事是她定的,他根本没那意思,现在她却来问他。   见他一字不说,赖云烟呵呵笑了两声,笑得她旁边的两个忠心的丫环都忍不住跳了跳眉毛。   她们家这主子,有时确也怪招人恨的,明知别人不好还手,她偏生生要去惹人。   “且试着吧,我这也是想着日后没人。”可惜了,魏瑾荣这个做事滴水不漏的要跟着他们走,让她不得不去试试魏瑾瑜能不能成事。   要是能,就扶一把。   要是不能,她就得跟她那儿子把话说清楚了,不能因这人是他二叔,当他们走后就不得不重用他。   魏瑾泓本想说这事他们心中有数,但话到嘴间就又隐了下来,想着她想试就且让她去试,继而转过话题道,“泽叔此时正在石园,我稍后就要过去,你可要一道。”   泽叔是族中礼师,百年大祭时赖云烟也是从这个只看效果不理恩怨的长老那得了好的,听魏瑾泓这么一说,也知她还是跟过去见个礼的好,遂就点了头。   ☆、129   赖云烟这日在堂中跟族中几个媳妇子说着话,冬雨就进来堂中在她耳边报,“大夫人来了。”   “先请她到内院坐会,说我随后就来。”赖云烟笑着朝她低语了一句,就又继着先前的话与魏二婶说,“现又如何了?”   她们刚说到萧家刚出的一件大事,萧家的一位小姐三月前与这一年的新科状元成了婚,哪料这新婚燕尔不到两月,新科状元就接了一位女子进来纳她为了妾,且这小妾就在几日前被诊出怀孕已有三月,但诊出孕事不到半日,那小妾就被萧家小姐以不贞不洁之名令奴仆打死了,状元郎回来后,煽了萧家小姐耳光,萧家小姐便回了娘家。   魏二婶则说到这,听赖云烟问了一句,便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这小妾先前哪是小妾,是这宋状元在家乡过门了一年有余的妻子,这事萧家也是知情的,萧家小姐哪有不知情之理?这一尸两命,也不怪宋状元生气。”   “唉。”听她这么一说,那几个媳妇子接二连三地叹了气,纷纷道,“可不就是如此。”   “这先前是妻,后成了妾,又再娶了嫡妻,这到底哪个才是原配?这还是状元郎呢,”有个年轻的小媳妇这时鼻间哼了一哼,“如此妄顾礼法。”   “哎呀我的小姑娘,”她这话一出,她身边年长她许多的老嫂子摸了摸她娇嫩的脸笑道,“这种事多了去了,状元郎又怎样了?他想着萧家的提携呢,能鱼跃龙门,一步登天,有什么事是他做不出来的?你说是不是,小嫂子?”   被问话的赖云烟笑而不语,朝魏二婶看去,催促她说下文。   “现下啊,宋状元去萧家接人去了,听说那萧小姐还不愿回状元府,非要宋状元立那血誓再不欺辱她,我刚从洪大人家回来的时候,听他们家的家人说,萧府里正吵嚷得很,依我看,今日这萧家小姐还是会被接回去的。”刚从萧家的邻家洪国公府回来的魏二婶黯然道。   那小媳妇听了红了眼,忍不住又插嘴道,“原配母子尸骨未寒,还不出三日呢,他就去求杀妻杀子的人回去,真真是个狠心的负心郎……”   说罢,她眼角就掉了泪。   堂上几个年长她许多的嫂子因此面面相觑了几眼,过后几人轻叹了口气,皆是沉默。   “这萧小姐啊,也是抬了个好胎。”众人缄默之时,魏瑾荣的夫人白氏淡淡地出了口,随即转头对赖云烟笑道,“泓嫂子,今日咱们闲话就说到这吧,家中内务多,咱们就不耽误你办正事了。”   “嗯,”赖云烟颔了首,朝她笑着点了头,朝众人说道,“就说到这吧,你们也去歇一会,嘱你们办的事可要用心的好,回头少不了你们的好,每人都能从我那挑两匹布回去做新裳。”   说罢,她就笑着起了身。   她这一起身,众人也就紧跟着起了身,彼此之间说了几句话,就散了各回各屋。   路上秋虹与赖云烟轻道,“奴婢看荣夫人,这段时日对您好得紧。”   往日里,荣公子这位大才女夫人可是不太愿意往她们家小姐身边凑的,就是请安,也是喝过一盏茶就告辞一声而去,其间也不怎么说话。   哪像近来的好几次,众人说话说得长,而她们家小姐有别的事要办时,她就会一扫以前的静默不语来与她们家小姐解围。   “想来是我这段时日讨人喜欢得多了。”赖云烟笑道。   不过事实却不是如此,想来是聪明的白氏得了什么信,知道从她这能得她想要的好处才朝她靠近的,要不哪会无事献殷勤。   赖云烟一说笑,秋虹就不敢往下接话了,怕她越说越离谱,只能转了院中的事说与她听。   主仆几个一路说着话不久就回了修青院,赖云烟一进内屋就朝从座上站起的嫂子道,“等得久了?”   这时站起的苏明芙被她一拉又重坐了回去,口中道,“没有。”   “刚跟几个嫂子弟媳妇说着话,误了些时辰。”   “没事。”苏明芙没有先松开赖云烟温热的手,她又握了握才松开道,“你身子没以前那样凉了,这热气足得很,想来这冬要比以往的好过点。”   “现在哪有什么好日子,”赖云烟让屋里的丫环们都退下去后半靠着椅臂,懒洋洋地道,“一入冬,柴火银炭,米粮衣帛,哪一处是让人喘得过气来的?吃得多了烧得多了有人说,吃得少了烧得少了会死人的,我倒是想什么都不管,可今日哪比得了往日了。”   苏明芙一听掐了她的手背一下,“哪来的怨气?这本是你该管之事。”   “嫂子这是不帮着我了?”   苏明芙一看她眉眼带笑,就知她先前说的是玩笑话,也真是拿她没办法,只能不搭她的话,正了正脸色,说了她的来意之一。   “此次皇后要见之人,也就你躲了过去,你兄长昨日跟我说先前还当把你择了出去,现在看来,你反而起了眼。”   “无事,”赖云烟摇头道,“公爹病重,我于家中侍疾,谁人也说不得什么。”   “我也是这般与你兄长说的。”听着她的话,苏明芙笑了起来,随后敛了笑,又正容道,“还有一事,你也要心中有数。”   说罢,趋近了赖云烟的身前,在她耳边道,“这两日你兄长要在皇上面前讨一顿板子,外人要是说有性命之忧,你别信,最近魏老太爷病体不安,你就别回府,且守着你的孝道就是,家中定会无碍。”   “好好的讨什么板子打?”赖云烟讶异。   “唉,”苏明芙说到这叹了口气,道,“还不是咱们家的那位十娘子,上午她随祝家弟媳去萧家玩,听人家说了你兄长的几句不是,祝家弟媳也听人说了她夫君的不是,这两人吧就跟萧家一大群小姐丫环闹起来了,扯了人家小姐身上的裳不说,连那头发都扯了大把的下来,还把其中一位小小姐的耳朵都扯破了,毁了容,萧家大发雷霆,你兄长跟祝家小叔现正在萧家大闹,稍会怕是要闹到皇上面前去了,你兄长就让我过来与你说一声,说这事怎么闹你都别搭理。”   “那小厚嫂子跟十娘子现在如何?可有受伤?”赖云烟忙问。   苏明芙闻言轻咳了数声,这才轻描淡写地说,“没什么大碍,就是十娘子跑的时候伤了脚,现歇在府中动不得。”   “头发,脸,手,都无碍?”   “无碍。”苏明芙眉眼不眨地道了一声。   “小厚嫂子也是?”   “也是。”   “那兄长他们在萧府闹什么?”   “祝家小叔说了,这时候比的是谁的噪门大,谁大谁就有理。”苏明芙斯斯文文地道,“你兄长也说这事咱们两家先占了理再说,随后讨完理就去皇上面前请罪,大概能了清了这事。”   赖云烟闻言啼笑皆非,又想着自家那位没及笄,名声就传遍了各府的小堂妹以后的婚嫁,不由头疼地说一句,“十娘子这也是太胆大了,这以后能有说亲的人上门?”   小厚嫂子那可是嫁了的人,为夫君出头,小厚兄长回去后肯定宝贝她得不行,可十娘子还是个小姑娘,毁了名声,以后这婚嫁就要难上一些了。   “你兄长说了,这次定保她无碍,我也与婶娘说了,婚嫁之事由我们操心。”苏明芙见说完事,也不想久呆了,起身与赖云烟道,“日前事多繁杂,怕下人说不清,我就来先给你透个气,完了你谁都不要信,在家中侍疾就是。”   “你现在去哪?”赖云烟走在了她身边,送她出门。   “还能去哪,”苏明芙理了理身上衣裳的飘袖,淡淡地道,“去萧家陪着你兄长讨理去。”   所以她才先来了这趟把情况说明了,等会要是在萧家哭昏了,她这小姑子也还是别回赖家的好,免得这刚起了个头的祝赖萧三家之斗,把魏家也搭了进来。   **   下午魏瑾泓一回来见赖云烟在堂屋中煮茶与二婶,还有弟媳白氏她们看帐理册,嘴间还与她们说笑不已,他眉毛不由一挑。   “大老爷回来了。”   见到他,下人们纷纷行礼,魏二婶与白氏她们这时都已站了起来,赖云烟也跟随其中。   “二婶。”魏瑾泓先朝魏二婶行了礼。   “今日回来得早。”魏二婶笑着道了一声。   “是。”   “见过大伯。”   “见过大老爷。”   在座的他人也行了礼,赖云烟行过礼后也笑意吟吟地看着魏瑾泓。   魏瑾泓一想赖祝两家夫人在萧家哭昏了过去的事,不由又多看了眼前微笑不已的女人一眼。   “呀,婶婶,我刚想起一事,我们还没着丫环办好,您看?”这时白氏突然轻呼了一声,朝魏二婶请示道。   “啊,那现下过去吩咐……”魏二婶也领意了过来,没有多久,她们就领着几个帮手走了出去,随侍的下人也恭敬紧随其后弯着腰躬着背退了下去,大堂之中就只剩他们了。   “萧家之事,你可知情了?”他知道苏氏午后来了一趟府。   “嗯。”赖云烟点头,坐回了原位。   魏瑾泓挑了她对面的一张椅子坐了下去,刚坐下,门边有下人来传,说荣老爷回来了。   魏瑾荣一进屋,先是恭敬朝这兄嫂行了礼,一待掀袍坐下,就对他那嫂子以一种叹为观止的声音道,“你们女子是不是最擅这哭昏之事?”   刚刚他一去探,一屋子女眷,哭昏了十来个过去,骇得他拔腿就逃,这热闹实在是不敢看下去了。   ☆、130   赖云烟闻言笑了起来,此时魏瑾荣脸上那些微的惊恐恰巧也讨好了她,便笑道,“我也是擅于此事的,就不知你那媳妇儿了。”   魏瑾荣听了微呆了一下,随后喃喃道,“那我回屋问问去。”   见他配合,赖云烟也有些乐不可支,觉得荣公子这人这世还是这般好玩,不跟那些对女人不以为然的君子一般古板,还是较为开通。   不过,她也知道这是相对的,她是他嫂子,世朝之母,他才这么友善。   她是赖家的小姐,他态度才这么好。   “大嫂……”见赖云烟止了笑,魏瑾荣在看过静默不语的兄长一眼后朝她问道,“这事已然是要开始闹的,您是打算……”   他得从她里得句准话,才好知道下面的应对。   “就坐着,”赖云烟也知道这家子人一个比一个不信她得很,“不添乱。”   魏瑾荣听了举手作揖,答了一声,“是。”   见他恭敬,赖云烟自嘲地摇了摇头。   她上世跟这两人斗了半辈子,这世也算是差不多跟他们勾心斗角十来年,作为对手,她占了很多便宜也吃了不少亏,但有一点,魏家人确实是要远胜过于她的,那就是比她敢作敢为,跟她玩阴的基本很少,反倒是她私下动作许多,专挑人七寸算计。   前世魏景仲曾说过她配不上魏瑾泓,说起来,确也是的。   她与他实在是太不同了。   她也与这世道的太多女人也太不同了,哪怕如今在这个朝代活了两世了,她骨子里那身为她那个时空的自己还是没有改变,她也没办法真让自己脱胎换骨,跟这世道那些活得如意的聪明女人一样活着。   上世自一开始来这世上的她带有来自那个时空的自己身上自有的天真,以为这世界总有自己的一席之地,想去拥有这世间所有美好的一切,也以为只要努力,她还是可以拥有个人的小幸福,小人生,可人生太残忍,太现实,没有谁能活在除了自己没有别人的真空里,等经历世事后,才发现不是想要的就能得到,也不可能有人想你所想,思你所思,谁也不可能给你想要的。   等她学会跟这世间的人和事物去磨和时,也真是伤痕累累了,可就算是如此,她骨子里的天真也没有褪尽,她还是固执地在保留着那个自己,哪怕明知这样会辛苦万分,可她还是这样偏执地固执着。   她的自我才是这一切不如意的根源,赖云烟心中是清楚明白的。   她在这朝代活着的这两辈子,在现实面前低了一次又一次的头,可哪怕如此,她也不愿意坦荡地承认自己已经输干净了。   笑得夸张也好,说着不正经的话也罢,与魏瑾泓分房而睡,保持着有名无实的夫妻关系也好,说透了,一切都是骨子里的东西作祟,一切意难平。   如果放开这些能不能活得更好?当然能,可就是做不到。   她就没法像魏瑾泓一样,任何事都靠着理智去选择,去解决,而在时光的长河里,她也被这样的自己的玩得很惨,前进不得,退后不能,自己就把自己桎梏死了。   莫怪魏瑾泓总拿捏得住她,他早已料死了她是什么人。   自作孽,不可活啊。   “兄长,那我先下去了。”魏瑾荣这时又道。   “不忙,”魏瑾泓淡道,“叫弟媳进来,一起喝一道茶你再忙去。”   “是。”魏瑾荣这便笑着站了起来,朝他们再行一揖,喜滋滋地出门叫媳妇去了。   “白氏……”赖云烟这时向魏瑾泓靠近,低语。   这人如何?她并不熟悉,只有今年这白氏乐意与她接近了,她才与这个在族中以德才备受称赞的荣夫人多有接触。   以往是她不愿意与魏家的这些夫人来往,魏家的这些夫人自也没有几个愿意跟她来往的。   说来,魏家的这些媳妇里,论起家世,比她好的不多,但论起个人的德貌,比她名声好的多了去了,除去她的身份,让她们这些都颇有些来历的世家小姐真把她当回事的地方她还真没有多少,她们中间也不乏心高气傲的人,不乐意与她来往的有得是,以前白氏就是其中个中翘楚。   “你自己看。”魏瑾泓也低声回了一句。   白氏能不能一起带着去,得她自己决定,他说好与坏,她也只顶多信一半。   这时本就候在门边,一见魏瑾荣叫她的白氏跟着魏瑾荣进了大门,见到他们低头交耳的亲密样子,眼睛不由疑惑地微眨了一下。   这对夫妻貌合神离?看起来真是不像。   等在案桌前坐下一道喝茶,也是第一次与这对夫妻一道这样接触的白氏与赖云烟说说笑笑,见那位清雅的大伯在大嫂问他话时才浅言两句,并多数对她都是点头赞同,且伴有温和的淡笑,遂在离开后,与她夫君不解道,“看起来不像不好啊?”   如果真是不同房那么多年了,这样你唱我和的默契是哪来的?   “看起来确是不像。”这点,魏瑾荣也是奇怪的。   长兄长嫂感情不佳这是确有其事的,兄长在外与他一同办事,半月一月有之,大嫂是从不派人来问道一字半句的,更别论嘘寒问暖了。   不像他的白氏,便是天气热了,也担心他汗湿了袜穿着不舒爽。   “恁是奇怪。”白氏摇摇头,当真是不解,“妾也不懂长嫂,她爱说笑,一天到晚对谁也没有个冷脸,不像久病孤僻之人。”   “这一点,你还是别信她,”魏瑾荣闻言苦笑,“长嫂最擅伪笑,你看她面上笑开了花,心里不定怎么想你的。”   那长嫂,人面狐心,不是个可交心的人呐,表面上尊着敬着就好了。   “虽有不解,但这点妾多少懂一点,您尽管放心。”白氏翘了翘嘴角,眼睛含笑朝他看去。   她不是没有戒心之人。   魏瑾荣温柔地抚了抚她的头发,看着她的眼睛瞬时便也柔了。   **   九月十八,万事皆宜。   这日,京中有数起婚嫁,这也是魏氏家族族长接替之日。   关于魏瑾泓接替族长,族内无任何异见,这是多数家族不常见的,而当日来观礼的九大家的族长也悉数全到,诸候名相,也全悄然而至,便是当今圣上,也下了圣旨,赐了魏字金牌过来。   这种日子,赖云烟作为女眷,她所要做的就是头顶十斤珠冠,低着头跟在头顶墨冠的魏瑾泓与魏世朝身后一路跪拜,路上不能说一个字,便是走路时也不能让珠帘发出太大的声音,便是跪拜下地,也要悄然落地,不能让身上的饰物发出刺耳的声响出来。   一路直至中午,跪拜先祖,一一见过族中叔父长老,再从魏景仲手里接过族令,再到族谱上写上他们的名,落了他们的手印,这族长接替之事才算告了一个段落。   稍后接待客人就是族中男丁所为之事,赖云烟要做的就是回府接受女眷的贺喜。   等赖云烟回到轿上,前来送他母亲的魏世朝在确定好祖父的轿子已先行一柱香回府,母亲的轿子按国师所言可以回府后,他立马使了眼色让母亲的下人动身。   轿子一路往前抬,魏世朝跟了几步,问轿边的冬雨,“娘现在怎么样?”   “无碍。”冬雨朝他一笑,低声道,“你快去忙你的去吧,晚上回来吗?”   “回。”   “那就好。”   说罢,冬雨已随快步离开的轿子而去,魏世朝看着母亲离开的轿子一会,转头往先生的方向看去。   先生这时正与国相交谈甚欢,魏世朝看他一会,见先生这时似有所觉回过头朝他看来,他便朝江先生笑了笑。   江镇远在那方朝他微笑点头了一下,随即就回过了头与相爷继续谈笑风生,似身上什么事都没有。   **   回府后,赖云烟顶着头上的珠冠受了族中妇孺的拜礼,这才回了屋解了头上的珠冠。   这本是不能摘下的,这珠冠是一族之母一生都戴不了几回的,但这礼冠委实有点重,赖云烟连喘气都有些困难,只得换了小冠。   换完重冠,她匆匆去了魏景仲的院子,这时养病的魏景仲的院子是全府最安静的住处,赖云烟进了里面,才觉得耳边鞭炮与人声共发出的喧闹声止了。   到了魏景仲的主卧前,赖云烟对着门行了拜礼,才道,“爹,媳妇来了。”   “老太爷说,您进来吧。”魏景仲身边那个跟了他一辈子的老仆这时给赖云烟磕了头,传了话。   “是。”赖云烟低头,让下人们把大门全大打开,这才进了门。   走到床边魏景仲还闭着眼,易高景在给她行礼过后轻声说,“老太爷说了,等您来之后,就给他扎针醒一会,他有话要跟你说,夫人,那是现在扎针还是?”   “睡多久了?”赖云烟看着床上那面色黑灰的人悄声言道。   “自午时至此。”实则是只有受礼时那一会才是醒着的,其余的时辰老太爷都是昏昏迷迷醒不过来,之前几天也是如此,想来夫人也知老太爷现在的详情。   “扎吧。”赖云烟摇了摇头,退后了两步,撇过头去不看,让易高景施针。   这时有易高景的两个学徒过来帮手,半柱香后,魏景仲醒了过来,易高景领着下人们退了下去。   这时大门大打开,外面阳光明媚,越发显得这间弥漫着药味的屋子的空荡与衰落。   “坐。”魏景仲闭了闭眼,对前看着模样模糊的媳妇说道。   “是,多谢爹。”她的声音很是恭敬,在她落坐之后,魏景仲也模糊看到了她弯腰鞠躬行礼的身影。   他对面前的这赖氏有诸多不满,在崔氏过逝后,有段时日他甚至想过不顾世朝,让儿子休离赖氏,可她就是不在大体上犯错,三从四德对她来说就是空无的礼法,可她就是聪明地让人看到了她的不易,看到了她的牺牲,却没让人看到她的咄咄逼人。   这个长媳,他是真的不喜得很,哪怕现在觉得她没有以前他认为的那样骄横恶毒,但也还是觉得她心肠不好。   可是,这赖氏有身份,她生了世朝,连他那行事稳妥的长子对着她也有着几分不可思议的容忍,非要绑着她一块,他才把九龙令给了她。   赖氏这一生,生是魏家妇,死也是魏家妇,如此崔氏死前对她的憎恨,对她的诅咒全都成了空。   而从今天开始,她从此之后是一族之母,魏府最尊贵的主母了。   “今天,你还不甘愿吗?”魏景仲努力看着眼前的长媳,从喉咙挤着字问她。   她得了地位,名声,事到如今,她还在不甘愿吗?当人是在逼迫她吗?   “没有。”   “此话真心?”   看着眼前抿嘴唇灰黑还固执问话的老人,赖云烟笑了笑,“真心,公公,赖氏知道这路是自己选的,当然甘愿。”   “那就好。”魏景仲那奋力挺起的头重倒了回去,他无力且虚弱地闭着眼睛道,“甘愿就好,至于甘不甘心,老夫也只能随你去了,这府里,这天下,不甘心的事情多了去了,这世上真有几人真能得偿所愿,就如老夫,赖氏,你当老夫甘心把我的心头肉交给你?可不甘心又如何,他终归是你的。”   他会死,而她却是那个能陪着他的孩子走到尽头的人,这逼得他不得不把最重要的东西交给她换取她的留下,谁能说,他就甘心了?   如若可以,他根本不会让这样一个对儿子无心的媳妇陪在他此生最为骄傲的儿子身边,她不配。   ☆、131   每个人活着都有自己的立场,说的话自然是站在他自己的立场上的,何况魏景仲已经病至如此了,人都要死了,跟他计较什么?   而她也确实没少沾魏府的便宜,便是魏瑾泓,哪怕守身不是为她,但也挺为她长脸的,她从中也得了不少好处,魏府都知道她是他喜爱的夫人,这么多年,除了魏母,这府中上上下下真没几个人真愿意得罪她,连魏景仲多少也因此对她迂回了不少。   被当家人重视的主母,与不重视的主母,所受的对待当然是完全截然不同的。   所以这种时候,她温顺点,以退为进,对谁都好。   “是。”她低头叹道,苦笑着说,“儿媳知晓许多事都亏欠夫君的。”   魏景仲听了这话睁开了眼睛,他努力地看着眼前的人,确定真假,他从她低着的头扫到她放在膝是紧紧握住握成拳的手,终是信了,低头叹道,“你知道就好。”   说罢,摇手让她退下。   赖云烟再行恭敬退出了门,等完全走出了院门,她微低着的头才抬起。   什么亏欠?想着这话堂而皇之经自己的口而出,她不由好笑。   她活着还是挺像回事的,活成了自己以前最厌恶成为的人。   **   十月初冬,这一年的京都连着几天都迎来了大雨,这天冬雨一大早起来给赖绝穿衣时,赖绝问她,“主子昨日有没有开口?”   “说了几句吩咐。”冬雨说到这顿了顿,“说天冷雨冷,你和三儿哥身上的老毛病大概也犯了,让你们这几天办事注意着点,别损了身子。”   “知道了。”赖绝看着跪着的媳妇儿大力给他绑腿带,伸手去按了按,道,“还干得了二三十年,不用担心。”   冬雨点点头,绑好腿带给他穿了靴子,拉他起身大力拍打着他的衣服弹灰,边拍边道,“她不要大老爷那边的人,你要,先斩后奏。”   说着,又是啪啪啪啪好几下大力的抽拍,看着媳妇儿的狠劲,身上有点发疼的赖绝笑了笑。   主子雨天喜静不爱说话,一天到晚说不了几个字,伺候她的人便也心情好不到哪里去,回来了就得拿家里的人撒气。   这事,他都习惯了。   秋虹那边给赖三儿在准备包袱出门,赖三儿在吃着她昨夜连夜卤出来的还热呼着的肉,秋虹给他切了满满的一碟,就着稀饭吃,还有十来斤也切片放在了包袱里,让他带在路上。   “秋虹姐。”因天色还黑,门外叫人的声音有些点低。   “来了。”秋虹吁了口气,把手上拿着的带子重重打了结,就快步走出了门。   不多时,她回来了,手上多了个葫芦,放到桌上与赖三儿道,“三斤的烧刀子,一天二两,能喝到你回来那天。”   赖三儿塞了片肉到她口里,点头应了好。   “我要去小姐那了,就不送你了。”秋虹吞了口中的肉,抬头往门边看了看阴沉沉的天,“这雨还是下个不停啊,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收雨,你骑马小心着点。”   “去吧。”赖三儿点了头。   “蓑衣挂在门边。”秋虹指了指。   “去吧。”赖三儿又点头。   “早点回来。”   赖三儿笑了笑,再点头。   “那我走了。”秋虹说完这句真走了,她打着雨伞大步穿过了庭院,上了走廊时看到另一头的院子有人打着油伞过来,她就在廊下候了两步。   “这么早?”冬雨一进廊下,就吹熄了手中提着的灯笼。   这条廊是通往她们主子院子的长廊,长廊两侧隔二十步就挂了灯笼,要到天明时才有奴仆过来吹熄。   “你不也是。”秋虹提着自己的灯笼晃了晃,与她走着时低声道,“也不知道老太爷现在怎么样了?”   “去看看吧,我去,你给小姐打水。”   “好。”秋虹应了声,与冬雨快步走向主院,到修青院时,两人正要分道扬镳,却听门前守着的丫环朝她们福身道,“夫人去老太爷的院子里去了。”   “什么时辰去的?”冬雨皱眉问。   “子时去的,夫人说不要惊动你们,让你们好好歇着。”守门的武使丫环有点敬畏冬雨这个大丫环,回话的声音很小。   “谁跟着去的?”   “春花姐和小花姐。”   是昨夜替她们守夜的两姐妹,闻言冬雨和秋虹也是放了点心。   这两个丫环怎么说也是伺候主子多年了,主子哪时热哪时冷哪时疼平日也看得出来,误不了什么事。   便是如此,她们去了内院看了一下,分别带着丫环吩咐了内屋的打扫和厨房的事,花了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就往老太爷的院子走去。   可还没走到中间,就看到对面有人狂跑过来,近了一看,是春管事下面的得力小厮,见到她们,他强止了脚步,这时满头的汗水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掉,嘴里也急急小声地道,“雨妹子,虹妹子,老太爷没了,你们赶紧过去,我这要去报讯去。”   说着,擦了一把脸上的泪,又狂跑而去。   冬雨秋虹闻言一愣,相互看了一眼,只一眼,两人就提着裙子往主院狂跑而去。   **   “世朝在哪?”跪在地上的赖云烟抱着魏瑾泓靠在她怀里的头,撇过头轻问魏瑾荣。   “派了急卫去接了。”魏瑾荣声音难掩泣音,但还是字字清楚小声地答了。   “那就好。”   赖云烟这时撇过头,朝刚制止了一遍,这时还是哭得有些大声的魏瑾瑜淡道,“小叔子,你大哥这时不便起身,能劳烦你去石园一趟,把族伯族叔都请来吗?”   自魏景仲断了气,魏瑾泓四肢就不能动了,刚刚让易高景拍出了一口黑血,此时还在赖云烟的怀里昏迷不醒。   “是,大嫂。”魏瑾泓被身后的堂弟魏瑾勇猛截了一下,这才回过了神,朝赖云烟回了话,抬头时看到了她怀中的兄长,他又悲泣道,“让兄长去床上歇息罢,让大夫好好看着,莫,莫……”   说罢,又泪流不止。   赖云烟摇了摇头,“让他送一程吧。”   上了床躺着,他要是醒过来,还是会再过来跪着的,还不如不移动他,免得出什么意外。   “去吧。”见他不动,赖云烟又出了声。   她话后,魏瑾勇使眼色让两个仆人扶了魏瑾瑜起身。   现在屋中只有几个近身的亲人,人还不是太多,但稍会消息一出去后,人就要多起来了,赖云烟便朝魏瑾荣再道,“弟媳在吗?”   “禀长嫂,正在门外。”   “让她把府中行事稳妥的婆子丫环叫过来伺候,二婶这几天得陪着我,就要辛苦她了。”白氏是个能干的,这时候掌得了事,赖云烟也放心。   “是。”魏瑾荣迅速爬到门边,传来媳妇跟她说了话,就又爬到他们身后跪好。   这时赖云烟怀中的头微动了动,赖云烟低了头,见怀中的人眼皮动了几下就没动了,她也没去确定,只是转头对另一侧的魏瑾勇说,“你过来点。”   “是,长嫂。”   魏瑾勇便跪了过来。   他是族中掌管礼法的族叔的孙子,人也懂得变通,赖云烟便与他道,“到下午怕是有外客入府了,外院的事,你先顶着。”   “是。”   “去吧。”   “是。”   “七祖爷,您来了。”门边这时传来了哗啦啦的跪地声,七太祖这时柱着拐仗被人扶了进来。   “抬太师椅。”赖云烟朝春叔点头轻道,让他把那张魏景仲坐的太师椅抬到床边。   魏瑾荣的祖父,魏家宗族中年纪最长,辈份最高的魏七太祖在椅子上坐下后,赖云烟怀里的人又动了动。   赖云烟慢慢扶起了他的头,让他起身,又扶着眼睛都没有全睁开的人跪到了灵床上的人和床边坐着的人面前,相继她也在他的身后跪着,撑住了他的半边身子。   看着地上两个瘦削憔悴的人相依相扶的样,魏七太祖摇头苦笑了一声,道,“喊魂了?”   “喊了。”魏瑾泓轻声地答了话。   “没有再回来啊。”   魏瑾泓摇了摇头。   “那就是真的去了。”魏七太祖怅然叹了一口气,掉下了眼中的泪。   过后一会,他朝奄奄一息的魏瑾泓看了几眼,说,“歇一会就起身,许多家得你去报丧。”   魏瑾泓轻点了一下头,他知道。   宫中的皇上,还有诸皇亲国戚,士族故交,都得他去。   “赖氏……”   家中男长者在,女眷是说不得话的,自七太祖进了屋,赖云烟就没再出声,这时听到他叫她,她低头磕了头,表示听到了。   “一切就都劳烦你了。”   “您言重了。”赖云烟施了礼,轻声答话。   这时住在魏府里的老人都来了,那空荡悲凄的房子挤满了人,赖云烟站在魏瑾泓的身后,紧紧扶着那摇摇欲坠的人,在这一片刻,赖云烟突然有点明白魏瑾泓这一生的强求了。   也许他求的,只是有一个人在这样的时刻,能站在他的身后,不让他倒下去。   ☆、132   “老爷回来了。”   “易大夫呢?”丫环来报后,与魏二婶说着话的赖云烟侧过头去问冬雨。   “已煮药汤去了。”   “你去看着。”   “是。”冬雨犹豫了一下,跟秋虹对视了一眼,还是去了。   “还是得扎针泡药?”魏二婶挥了手叫了屋内的人出去,忧虑地问赖云烟。   这已经是连着五日都泡了,人都怕是泡成药人了吧?   “靠这个吊着命。”赖云烟淡道了一句,提笔拔银。   魏景仲的三月丧事本来是要大办的,但真的大办,就要损耗不少银子,所以眼下魏瑾泓与她商量过的法子就是该办的还是要办,三个月九场法事,一场都不能少,但头一个月中,十天要歇足三天的事,第二个月十天歇五到六天,第三个月,十天中歇下三到四天直到入葬,从中省下用于支出的银钱什物。   “让他歇几天吧。”魏二婶是真的担心那侄儿。   “我是想让他歇着,可歇不得。”赖云烟写好了拔分的银数,放到魏二婶面前,抬手把秋虹端过来的米粥喝了半碗,搁在了盘中与魏二婶接道,“我这个女人都歇不得,何况他这一族之长。”   “他二叔只懂书中之物,不懂这身外之事,真是一点忙都帮不上。”魏二婶说到这,甚有点羞愧。   “二婶这说的什么话?你们一直在帮忙,且帮的是大忙,没你帮着,我这哪顾得过来。”赖云烟不以为然,说话的间隙又转头叫秋虹把长老院要的用来祭祀的什物叫人送过去。   都是贵重的东西,得让她这边的人盯着点才行,千万不能磕着碰着了,这个时候,最好是一点差池都不出才好。   “我去吧。”魏二婶这时起了身,把纸也拿到了手中,“这事我交给帐房的全管事。”   “你这已是今日的第五趟了。”   “我去。”魏二婶摇摇头,“你去守灵吧,等会有事我来灵堂叫你。”   赖云烟苦笑了一下,点了头,在她走之后出了门,找了白氏说了府中的一些事,在又喝了半碗米粥后去了灵堂。   到了亥时,魏瑾泓与魏世朝皆一道过来了,随行的还有魏瑾荣一干人等。   礼师定的是妇孺守前半夜,男丁守后半夜,魏瑾泓与儿子来的时候,赖云烟只需再守一时辰即可回去,当他们在她身前一点跪下后,她也暗中吁了口气。   这几天来,她也是累惨了,就指望着下半夜睡一会,好明天起得来。   “娘……”跪在她右边的魏世朝偏头叫他娘的时候,发现他娘一脸惨白,往日清艳的妇人这时像是老了许多,连头上的白发都似多了许多。   “哎,好好跪着。”赖云烟轻应了一声,轻拍了一下他的背,让他别转身。   这时,她左边的魏瑾泓也侧头看了她一眼,见她垂眼不语,他便也不说话了。   等时辰一到,丫环扶了她走后,世朝的脚往他这边挪了挪,突然说道,“娘老了。”   魏瑾泓抬头看着案上列祖列宗和他父亲的灵牌,淡然回道,“你爹也老了。”   她老他也会老,不会丢下她的。   上世确有对不住她的地方,这世也是有,但总归不会一直对不住她的。   “是吗?”世朝撇过头去,眼睛怔怔地看着案前那密密麻麻的灵牌,想着这上面的祖宗爷,祖宗婆,他们的一生是怎么过来的。   是不是也有像他们爹娘这样的,妥与不妥,一生都要在一起。   **   “诶……”赖云烟醒来下了地,让冬雨给她更了素衣,才发现她最喜爱坐的靠窗的榻边,魏瑾泓此时正在上面盘腿坐着。   “怎地来了?”卯时,这个时候他不是要去处理前堂的事?   “刚从前堂回来。”   “哦。”赖云烟坐到了旁边的椅子上让冬雨为她梳发,这时秋虹挤了帕子过来与她拭脸。   帕子不够热,赖云烟摇了头,“再烫点。”   “再烫就伤皮肤了。”   “再烫点。”赖云烟再道。   不烫狠点,怎么清醒。   说着,朝秋虹又说,“给大公子也弄一块。”   两人用过热帕子,赖云烟的脸好看了些,魏瑾泓的还是略带青色,因热帕子烫过,青中还带点红,有种诡异之感。   这时膳食摆上,赖云烟到了桌前喝了口浓得苦涩至极的冷茶提了下神,随手把杯子朝魏瑾泓递了过去。   “高景说不妥。”魏瑾泓淡道,接过茶杯,却把剩下的一大杯都喝了下去,那暗沉不已的眼眸稍有了神。   “等有那闲暇,再听大夫是怎么说的。”赖云烟已喝起了粥。   一天忙于府中的全部事务,还有外患要思虑,晚上又要跪灵,累得食不下咽不说,有时还会累到动动手指头都是困难万倍的事,此时要是听大夫说的所谓喝浓茶不易于养病,他们早就只能天天躺在床上哭丧了,哪还能管得了这么多事。   “用膳吧。”赖云烟见魏瑾泓不动筷,劝了一句。   这人也是可怜,说是扎针扎得全身都青了,现在没一处是好的,连吃点什么都只能用强咽的,活着还真是不如死了的好。   “你要多歇息。”看她喝完粥,又咽了一小碗黑得比墨汁还深的药下去,魏瑾泓看着桌上的碟碗淡道。   “嗯。”赖云烟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老爷的药来了。”这时秋虹带着过来送药的易高景过来说。   “奴才见过老爷,见过夫人。”   “来了,用膳了没有?”赖云烟问。   “多谢夫人关心,已用过了。”   赖云烟点了下头,看着他把药碗放到了桌上。   “膳后过一柱香喝。”易高景说道。   “今儿个是什么药?”这时,大门边有了急步声,玉面星目的魏世朝大步走了进来,奴婢们都纷纷朝他施礼。   “是安神补血的药。”易高景答了话。   “怎地来了?”赖云烟朝已走过来的魏世朝发问道。   “爹,娘。”魏世朝向他们叫过请了安,在她身边坐下后道,“来跟你们用膳,等会要跟法师去趟坟山,现下还有半个时辰。”   “再传点膳。”赖云烟朝冬雨看去。   “是。”   魏世朝没有作声,等父母都歇了筷,他把他们吃剩都吃了一遍,等吃完他们那些寡淡无味的饭食,他挑了一碗冬雨端来的素面一扫,朝父母又磕了头,这才离去。   “这是磕傻了?”见魏世朝动不动就朝他们磕头,赖云烟问冬雨道。   “奴婢哪知道。”冬雨淡道。   等收拾好杯盘出了屋,她向天咬了咬嘴唇,才把眼中的泪忍了回去。   这厢魏世朝去了坟山后随法师作了法回来,听到堂叔说他先生来祭拜祖父了,此时正在前院喝茶,他忙去了。   “先生。”魏世朝在他们府里的一处中堂中找了到被小管事招待的先生,见到他就忙作揖道,“世朝来晚了,还请您见谅了。”   “毋需多礼。”江镇远摇了头。   魏世朝歉意一笑,就在他身侧的椅子上坐了下去。   这时站于屋内的小管事领着一个伺候的小厮退了下去。   “一路走来,你们府里堂屋甚多……”   “一共十二大堂,二十四中堂,三十六小堂,”魏世朝忙回道,“这是先祖留下来的,后来历代祖先添制,便成了现在此等模样,先前族人四地分布,长者也未搬回府时,府中也空荡得很,后族人回来,府中才渐有了生气,这堂中来往的族人,客人便也多了起来。”   “大族之威。”江镇远点头道。   祖宅像魏家这般巍峨浩然的不多,还尤胜宫中的一些宫殿几分,他来过魏府的次数不多,但每来一次都知魏家确不是一般的家族,这个自宣朝建立就存在的家族庞大无比,其中族人的齐心力更不是别的家族所能相及的。   江家也是大族之家,而远离尘世的江家族人虽多数豁达大度,但也因这种通豁,欲要齐心时,却是各有各的主意。   个个都是王,个个都想成王,不能领头就愤然抽袖而去,看似逍遥,但在非常时刻却是四分五裂,劣势尽露无遗。   不过这世上的事,逃得开的就逃,逃不开的就陷入泥沼,这何尝不是因果。   于他,不就是如此。   “先生过赞。”魏世朝恭敬回道。   “茶我喝完,你我也见过了,我这就回书院了。”江镇远这时淡道,得来了学生的恭敬起身。   魏府前来吊唁的客人甚多,他在今日来祭拜恰到好处,虽说晚了书院其他的儒者一天,但此时晚了一天,才尽了他的敬意。   对老学士的,对魏家老爷,魏家夫人的,都如是。   他不会做于魏家名声有扣,于她名声有损的事。   此生他已猖狂过一回了,从那之后,他就只想隔着岸看着这府,这天下的荣辱兴衰了。   江镇远在魏世朝的相送下出了大门,上了马车就闭目听着路人的交谈声,吆喝声,他们的脚步声,还有来往之间的鸡叫狗吠声,当他的心静到极点时,他就似还能听到人的心跳声,那路边相斗的公鸡那脱落的羽毛在空中轻扬的飘动声……   他听着这万物发出的声响,放在腿上的手微微一拔动,在这一刻,他就似听到了弦落琴止发出的低鸣声,震得他的耳朵嗡嗡作响,至此,在这一刻什么都再也听不到的他不由微笑了起来。   有道一叶障目,他何尝不是因一眼盲弊了自己此生。   ☆、133   这一年京都的冬天因下多了雨阴冷无比,外面卖的柴火因此都涨了两文钱一担,那银炭更是洛阳纸贵,被削减了封地的王公贵族没几家能有余炭,家家都紧巴得很。   赖云烟这日与魏瑾泓早膳时笑谈道,“你出门拜访,此时可不带书画笔砚了,从府中拿上几斤银炭过去就是,我敢说那府里的人肯定你人还没出现,就大老远的来迎你了。”   她说着顽笑,魏瑾泓笑笑摇摇头,又点了下头。   冬雨跪在一侧候令,这时轻言道,“清早大老爷那边又运了三车来,忘了跟您报了。”   “三车?”   “是,是舅老太爷家从南边运过来的。”   “知道了。”赖云烟想了想,与魏瑾泓说,“过两日我想请嫂子过来说说话。”   “好。”魏瑾泓点头。   见他想也没想就点了头,赖云烟顿了一下,还是解释了她叫人过来的意图,“想跟嫂子问问南边和娘家的事,这些时日都荒了问了。”   舅家还好,现在赖府却是不平静,兄长领了皇上的旨意,与祝家在削萧家的威风,这事她是管不得,但内情还是要知道的好。   这不知道,心里还是不安生。   “嗯,”魏瑾泓拿了冰水喝了两口,止了胸口因咽下鱼汤的恶心,道,“问吧,有不解的回头问我。”   说着就要把一杯冰水都要喝下去,但被对面的妇人伸手拿了过去。   “喝两口就够了。”赖云烟摇了一下头。   这水太冰,本是一口都喝不得,喝两口止了犯恶就好了,再多喝就要出事了。   魏瑾泓闻言垂下眼,拿起碗喝起了青菜粥。   赖云烟看着一桌的三个素菜,一个汤,轻轻地叹了口气。   两个人都混到如此境地,怎是一个惨字了得。   “您也快喝吧,再不喝就凉了,到时就腥了。”冬雨这时在旁催促了她家主子一声。   老爷都喝完了,该她了。   好不容易捱过了这头一个月,也能稍微吃点荤的了,再不多吃点,这身子怎么撑得下去。   “难不难喝?”赖云烟看着冬雨捧起的汤碗炸舌,问魏瑾泓道。   魏瑾泓看着她炸舌的模样微愣了一下,随即道,“不难喝。”   “不信你。”赖云烟摇头晃脑,但之后就拿起了冬雨手中的碗一口气把汤全喝了下去。   强咽下去的结果就是一阵反胃,所幸冬雨早有先见之明在旁放了一小碟腌酸梅,这时忙捏了两个塞到了她口里,这才没让赖云烟吐出来。   饶是如此,含着酸梅强忍着没吐出来的赖云烟打嗝不止,一个一个重嗝打得她重重喘气,好一会才歇停下来。   魏瑾泓在旁看得皱眉不已,这时他从炉上拿开烧好的开水倒了杯水,放到手中捧着,等她吐出了核,他把凉了一些的开水送了过去。   “喝两口。”   赖云烟摇着头喝了两口水,这时外面传来了苍松的话,让魏瑾泓去前堂,说刑部的尚书大人来了。   魏瑾泓起身,看了赖云烟一眼,犹豫了一下,还是匆匆走了。   他走后,赖云烟歇了好一会才继续用膳,冬雨在她再提筷时问了一句,“老爷还没吃完,要不要等会送碗素面过去?”   “送吧,”赖云烟无所谓地道。   都到这地步了,哪还计较得那么多。   都活着吧,还不到他们可以死的时候。   **   白氏去后院见赖云烟,守门的丫环刚要进去通报,门里就走出了大夫人的大丫环冬雨。   白氏微笑了一下,道,“这么冷的天,这是要去哪?”   冬雨给她福了礼,“荣夫人安。”   请了安才笑道,“我家夫人说前几日给各家长辈送去的银炭怕是用得差不多了,让我先去看看哪家有缺的,好及时送过去,莫断了火冷着了各家的老太爷老夫人要紧。”   “长嫂贴心。”白氏忙对着院内的方向福了福道。   冬雨低头,往一侧退了两步,等白氏再看向她时,她才开口道,“那奴婢先去了。”   “去吧,莫耽误了正经事。”   “是。”冬雨再一福,这才往前走。   “奴婢这就给您去通报。”刚止了步的看门丫环一福身,提裙往院内走去。   白氏微微一笑,她身边的婆子见守门的丫环走了,在给她整理身上的披风时闲话道,“这银炭听说便是宫中也不得多余,只有大夫人想着族中的老人,家家都定时送。”   白氏听着这话不对劲得很,嘴里淡淡道,“咱们府里的银炭也没得多余,族中老人多,都是长辈,不紧着他们还能紧着谁。”   说完,拿眼扫了自己的奶婆一眼。   奶婆也太不谨慎了,拿府里跟宫中比,传出去了,那还了得。   “老奴该死。”她奶婆一听她的口气就知道她说错话了,忙掌了一下自己的嘴。   白氏笑而不语,这时请令的丫环折还,请了她们进去。   到了大堂,白氏发现堂里没有前两日暖和,坐在上位的赖云烟身上还穿了一件狐衣,白毛虽有些泛旧,但还是把她未着妆的脸衬得更是白得无丝毫血色,就似个冷冰冰的雪人。   但她眼波朝她扫来,嘴边泛起浅笑,就一刹那间,她整个人就立马活了,鲜活得就像雪中突然开了的活花,连带她头上的那几缕银发都因此泛起了光。   魏白氏这时连忙福身,道,“白氏见过长嫂。”   “来了,快坐。”   赖云烟朝白氏招手,道,“今日少烧了几盆炭,你朝我坐得近点,我这边暖和。”   “诶。”白氏在她的示意下,在离她下首最近的位置上坐了下去。   “上茶。”赖云烟转了头,朝丫环道。   “谢嫂嫂。”   赖云烟微微一笑,向她道,“你且陪我坐一会,稍会二婶就来。”   魏二婶到的时候,一进堂屋就惊讶了一下,没等她们请安就朝赖云烟道,“怎地冷了这么多?”   “少烧了两盆炭,”赖云烟起身迎了她,笑道,“我听说我家那老爷在前院待客,一个屋就让下人放了一盆炭,我想着我这也用不了那么多,少放两盆也是可行的,就是您往后过来的时候可要多穿点。”   说着就朝给魏二婶解披风的丫环摆手,“今个儿不解了,披着吧。”   “请二婶安。”白氏这时见缝插针请了安。   “诶。”魏二婶朝她点了头,朝赖云烟走去,拉着她的手坐了下来,与她道,“你身子骨差,可冷不得。”   “就且这样吧。”赖云烟一笑,淡道,“这冬才开了个头,往后还不知道这炭烧不烧得起呢。”   “银炭烧不起,就木炭罢。”魏二婶道。   木炭便宜,也就省了许多。   “也是,不过木炭灰大,我们小辈用用就好,长辈的还是不能省。”赖云烟说着摊开了桌上的帐薄,与她俩道,“往日里,日子也没这么紧巴,可这光景谁说明日,明年会好得起来,先盘算着过吧,一家子人得扶持着过才行,老爷也说过了,府中这用度,先紧着长辈和小辈,别的就商量着来吧,按我的话说,咱们家人多,想顾全也难,只能商量着来了。”   “唉,是。”魏二婶叹了口气,“我今日来得迟,也是有事去了,六叔那一支的大婶子,原本身边是有两个丫环照顾的,一大早的老婶子就非要把两个丫环送走,丫环哭闹着不愿走,闹了一场。”   “怎地了?”白氏微愣了一下。   魏二婶没回她的话,继续对赖云烟道,“这两个丫环我刚嘱了人送走了,唉,开了个头,往后这样的事怕会多。”   赖云烟闻言沉默了一会。   这一世,全族人汇笼在一起的魏家就这点是真可怕,面对困境上下齐心得太一致,妇孺皆如此。   先前魏瑾泓就减了府中的奴仆,不养无用之人,现在各家再减一番下去,精简下来的魏家就真没几个无用之人了,如此便也把拖累减到了最少的程度。   这老少啊,魏瑾泓一直都养着,也是养得真好,养得太有用了。   “该留的还是得留着,”赖云烟看着瓷白的茶盖,轻启嘴唇,“老人家也需要人伺候。”   如此也好,这样的魏家,世朝也好带。   “这事我有分寸,琼大婶那,她从媳妇身边把原本给她的婆子要了回去照顾自个,也不是无人伺候。”魏二婶端了丫环送上来的茶,喝了两口,转头对白氏道,“今年冬冷,七老祖的身子你可要顾好了,咱们家现在啊……”   说到这她止了话,黯然搁上了茶盖,白氏轻轻接话道,“您放心,精心顾着呢。”   如今这光景,真是难了。   **   这日夜间临到赖云烟去守灵,她刚穿好厚衣,魏瑾泓就从外边走了进来。   “今日夜间有雪,你多穿一些。”魏瑾泓边走边道。   为赖云烟着衣的秋虹闻言转身就去了箱笼,把那件赖府刚送过来的狐毛长襟拿了过来。   “找件旧的。”长襟太新,白得亮眼,襟前还用银丝绣了好几朵大大的银花,过于奢华。   “就是新的才最暖和。”秋虹小声地道。   “旧的。”一起守夜的是一府的女眷,赖云烟不想留话柄给人说。   “穿这个吧。”魏瑾泓朝秋虹点了头,又转头对跟着的雁燕说,“去把我的麾衣拿来。”   “是。”   赖云烟闻言朝他看过去。   “大麾能遮得住。”魏瑾泓淡道。   秋虹这时忙不迭给她着衣,赖云烟摇了头,“拿件旧的。”   秋虹便朝魏瑾泓看去,这时坐在了案桌前的魏瑾泓正低了头端茶,没有抬头。   知道老爷是不会再说话了,秋虹有些委屈地看了她那不领好的主子一眼,只得去找了旧衣来。   这边秋虹刚找好最厚的旧衣为她穿上,雁燕已拿着魏瑾泓的麾衣过来了。   赖云烟见那麾衣厚,比秋虹为她备的披风要厚上一些,就朝秋虹道,“拿老爷的那件。”   秋虹忙去拿了麾衣过来,摸到手上感觉了一下内衬那厚厚的绒毛的温度,刹那就笑开了颜,忙去给赖云烟穿了。   魏瑾泓身形高大,比赖云烟高出一个头不止,麾毛一披到她身上系上,拖了老大的一截。   “路上提着点,莫要弄脏了。”赖云烟朝跪在地上整理衣摆的秋虹道。   “知道了,知道了,您放心,等会我让春光她们两提着,脏不了一点。”秋虹知道主子冷不着了,这时放下心的她语气轻快得很,语气中都带笑。   这种天冻不得,一病了,不知要养多少日才养得好,中间还不知要受多少冤枉罪。   “您这件暖和。”赖云烟这时抬了头,朝魏瑾泓笑道。   魏瑾泓自她提了要穿他那件后就抬了头一直看她,听她说了这话,一直温和着脸色的他笑了笑,对她说道,“这件最暖和,你这几日就披着,莫冻着了。”   赖云烟微笑着朝他一颔首,就又低了头下去看秋虹为她整理衣裳,没再与眼神莫名温柔看着她的魏瑾泓对视。   ☆、134   这日苏明芙过府,带了赖十娘子过来。   与嫂子问了舅家和家里的话,赖云烟让冬雨去找在外头玩耍的十娘子过来。   “见过姐姐。”十娘子一进来,朝赖云烟就是轻快地一福,巴掌大的小脸上有着明朗的笑。   “看吧,就没有不高兴的时候,这点像你得紧。”苏明芙见此,对赖云烟笑着说道。   “嫂嫂……”赖十娘子一听她的话,撒娇般地跺了跺脚。   苏明芙拉了她一手过来安抚地拍了拍,让她在一边坐着。   这时冬雨关了门离去,赖十娘子眨着美目看着赖云烟,等着她开口。   她明年三月就要及笄了,要嫁谁已经有了个大概,现在就等族姐发话了。   她过来,也是想看看那人的。   赖云烟看着十娘子那生气勃勃的眼睛轻撇过头,朝苏明芙轻摇了一下首。   她不想十娘子嫁进来。   这魏府里,埋了一个她就够了。   “十娘,”苏明芙又把十娘子的手拉到手里,与她轻言道,“你烟姐姐说,这府里没个配得上我们族里最好的姑娘的。”   十娘子一听,那明亮的眼睛立马就暗淡了下来,她咬着嘴唇垂下了眼睛,差点哭出来。   “这是怎地了?”赖云烟愣了一下,“难不成你还有看上的?”   苏明芙闻言捏了捏怀中小姑娘的手,赖十娘因此抬起了头,对上嫂嫂询问的眼神,就轻轻地点了下头。   “听说魏家有一支是擅刀剑之术的……”   “啪!”   苏明芙的话还只开了个头,赖云烟前面的案桌突然发出了剧烈的拍桌声,随着这道声音是杯子掉落地上砸碎的裂开声。   随着这两道突起的撕人心肺的声响,赖云烟冷冷地看向了她们。   这时苏明芙的眉毛细不可察地轻皱了一下,十娘子也被吓得肩膀下意识地缩了一下,但随即她大力地抬起了头,对上了赖云烟的眼睛。   “我要嫁。”生性有些莽撞火爆的赖十娘大声地说。   她的声音太大,眼神太坚决,这反而刺得赖云烟闭上了眼。   “我要嫁!”赖十娘又大声地说,眼泪从她的眼里流了出来。   她不嫁不行,父亲让她嫁,族里让她嫁,连宫里都要让她嫁。   “我要嫁,烟姐姐,你让我嫁吧,煦阳还在宫里呢,我亲姐姐肚子里已经有了龙胎了,烟姐姐,你就成全我吧。”赖十娘以为自己会笑着进来,笑着离开,可是说出这些话时,她已泪流满面。   “七娘子有孕了?”赖云烟朝苏明芙看去,“什么时候的事?”   不是送进去后,这么多年一直只是个女官?   “几天前,皇上召老爷去宫中说的,说孩子生下来就升晋位。”   “呵。”赖云烟不可思议地轻笑了一声。   这时,门边突然有了冬雨那一贯轻不重,沉稳无比的声音,“小姐,茶凉了吧,我进来送点热茶。”   赖云烟闭了闭眼,再开口时她声音已恢复了平静,“茶还热着,不用了。”   “是。”冬雨应了一声。   随着她离开的脚步声,赖云烟疲惫地动了动自己僵硬的手,低头看着自己节骨突出的手指道,“说明白些吧,到底出了什么事。”   她不管事,不出头有一段时日了,仅仅就这一段时日,形势就变得她完全摸不着头脑了。   听着这些事,真是让她再次明白这世道不是因她变得简单了,它就能跟着简单一些的。   “听说魏大人过几年要去西边为皇上寻宝藏,太后怜惜魏家忠君爱国,想着给魏家未成亲的子弟赐婚,以示皇恩浩荡。”苏明芙苦笑了一声,“而你兄长这边,上面的意思是魏赖一家,魏家那一支的传人也正是适婚之龄,我们家的十娘子也恰逢其龄,有你作保,这事要是成了也就是亲上加亲了。”   几家相斗,魏家现在也不难幸免于难。   魏家除了族长一系,最重要的两支里,魏瑾荣那一支已是滴水不漏,且几兄弟都已成婚,而擅刀剑之术的那支里,还有一个嫡系的幼子没到及冠之年,且未有婚约。   魏家这两支人马,都是魏瑾泓要带着前去西海的。   “让萧家嫁,”赖云烟淡淡道,“嫁进来也无碍。”   搁在那贡着就是。   犯不着再赔进一个。   “后患无穷。”苏明芙摸着十娘子那冰冷的手,语气也淡然,“萧家嫁得进来,到时也会有办法跟着去,上面之意也是赖家不进,就让公主进门,十娘子进宫陪着姐姐。”   要挟制他们的皇帝不是没给他们选择,只是给的选择都不怎么样。   “她们都想嫁,为什么我嫁不得?”十娘子眼睛里含着泪,咬着嘴唇看着赖云烟,“烟姐姐,你嫁进来过得不好那是你的事,凭什么你认为我嫁进来就会过得不好?”   她好,她仁义,她为了赖家在魏家委曲求全,族兄与她这么说,可她看到的却不是这个样子的。   魏家的人对她很好,好得不得了,这修青院是男院,她还住在这里面!   族兄更是偏心她得不得了,什么好东西都往她这里送,谁家的女儿嫁出去这么多年,娘家还死劲往她那里搬钱搬物的?   什么话都是她这堂姐说的,如果她这堂姐觉得这样都觉得不好的话,换到她身上,她不会觉得不好。   她此话一出,赖云烟只眯了眯眼,苏明芙却惊呆了。   “放肆!”苏明芙大声喝道,那手掌已扬,但在半空中却被赖云烟捉住了手。   “我,我……”一时冲动的赖十娘话一出口就后悔了,这时重重跪在了地上,嚎啕哭了起来。   她只是想嫁进魏家而已。   “你……”苏明芙想训话,但出了一字后,眼中已滚了泪。   “来人。”   见嫂子脸色惨白了下来,赖云烟想也不想便朝门边喊道。   **   “回来了。”看到魏瑾泓在床前坐下,赖云烟朝他笑了笑。   “嗯。”魏瑾泓探了探她额上的冰帕,道,“搁多久了?”   “还要得一柱香的时辰。”赖云烟微笑道。   魏瑾泓这时从怀中掏出了一本厚册,递给她淡道,“从宫中抄出的。”   赖云烟打开一开,见是地志,且字迹熟悉,不由笑了,“你抄的?”   魏瑾泓颔了下首。   赖云烟笑出了声,翻看了几页才罢了手。   这时冬雨进了门来,给他们福了身,跪到赖云烟的身前探了探她的额,在赖云烟的示意下,她开口道,“大夫人没事了,也按了您的愿,没把这事说给大老爷听。”   “嗯,下去吧,等会再进来。”赖云烟点了头,等她出去后,就笑着与魏瑾泓道,“下午发生的事,你都知道了?”   魏瑾泓轻应了一声,脸色温和。   “那族弟叫什么名字来着?”赖云烟笑着问道,又道,“你们家那一支的,我平日瞧着怕,上世刺江大人剑的,就是这一支吧?就是树皇叔拿钱办事,也不太愿意碰上他们。”   太凶悍了,她都怕。   可十娘子不怕,她替人怕也没用。   魏瑾泓又点了点头,道,“四叔那一支,现在当家的是允弟魏瑾允,小名叫三剑,因很少有人能在他下面走过三剑而得名,他们家六兄弟,未及冠的那个最小,叫魏瑾澂,小名叫小左,因他习惯左手拿剑。”   这些事,是他上世没来得及亲口与她说过的,没想到,这世还能说及。   当然还有一些事,他也没与她说过,且也不会与她说。   当年三剑错杀江镇远后自戕而亡,尔后,他见天下事态回天无术,他就以族令强令了三剑这一支尚武的族系携家带口远赴西海,从此之后,他四叔这一支族就在京都消失了。   后来她还查过,他就让她以为这支就跟瑾荣那支一样隐了山林。   “长得如何,像不像魏家人?”赖云烟又笑着问道。   “像。”   “那就好,我就不担心面貌丑陋了。”赖云烟顽笑说道。   “嗯。”   “那就让她嫁进来?”在沉默了一段时间后,赖云烟敛了脸上的笑,轻轻地问眼前的人。   魏瑾泓探手把她额上的冰帕拿了下来,试了试她额上的温度之后道,“小左性情不错,为人也有担当,在族中颇为出类拔萃。”   赖云烟不禁失笑。   这世真是活得太不清楚,总是忘,忘十娘子不是她,忘这宣朝的任何一个女人都不是她,怎么会像她那样想事做事。   这等俊秀弟子,就是公主怕都是想嫁。   “不过,”这时她的丫环端了药碗进来,魏瑾泓止了话,拿过了盘中的药碗,等丫环退下后接道,“小左已有三妾二子,妾是家妾,他们那一系,生了子的家妾不得随意发卖遗弃。”   赖云烟对魏家那一支的家规不是很清楚,对他们的了解也是因他们在丧事的这段期间出没多了才多了解了一些,但这条她是早前就从魏二婶的嘴里听闻过的,听后便点了下头。   说来,魏家强盛,也是因魏族对待庶子与其母的态度要较其它家族重视些,这也是当年她在魏家落败的原因之一。   见她不惊不炸,魏瑾泓不由多看了她两眼,过后道,“明日我叫瑾允带瑾澂来见你。”   “嗯。”赖云烟点了头,过了一会又笑道,“说是让我保媒,先前还道要躲个干净,什么事都不管,这下用得着我了,就又得陷进去了,装聪明没用,装笨也没用,总归要动。”   她也是个木偶,上面的人扯到她的线了,要让她动了,她必须得动,愿不愿意都没用。   “既然要动,那就动得好看点,”魏瑾泓喂她喝了口药,神色淡漠,“很多事也得你点了头才算,你莫忘了自己的身份。”   赖云烟听得呆了呆。   “你是魏氏族母,”魏瑾泓又喂她喝了口药,淡淡道,“前去西海虽路途凶险莫测,但你要带谁去我都会依你,你看瑾荣家的,十年都没给你请过几次安,如今不也得日日围着你转。”   这京中这几年再如何风起云涌,她也会随他站于他如今的位置看人争斗,伤不到她。   闻言,赖云烟完全沉默了下来。   赖云烟不语,魏瑾泓便也不语,安静地喂着她吃药。   他应该有那时间让他这世的妻子明白,能给她的,他都会给。   ☆、135   “我妹妹这几日身子如何?”仁和殿里,与魏瑾泓一道等皇帝来的赖震严在与人下棋的间隙问道。   “尚好。”魏瑾泓笑了笑,执棋退了一步。   赖震严捏棋想了想,没吃他的子,而是把棋放到了防守之位。   魏瑾泓看了他那着棋微微一笑,执棋时接道,“她心重,一时半会也松懈不下来,跟着我走的事也没几年了,很多事她都得拿主意,这心也放不下来。”   “她嫁了你这么多年,你一点用也没有。”赖震严闻言扔了手中的子,语带厌恶地道。   赖震严向来偏心于她,魏瑾泓两世都领教了他对其妹的偏袒之情,早见怪不怪,见他扔子脸色也未变,脸色依然淡然。   “皇上驾到。”门边传来到了唱喝声,赖震严闻言立马从坑上下来,恭身站立。   魏瑾泓也在其后恭敬站好。   没几下,元辰帝大步进了殿中,没等太监动手,他就把身上的狐披一扯,扔到了太监手里,不耐烦地道,“出去出去。”   赖震严一听皇帝带着火气的口气,脸上神色不变,心中暗猜从皇后宫中出来的皇帝怕是与皇后动气了。   他心道不好,等皇帝让他们平身后,他的脚悄悄往后退了一步,与魏瑾泓站平。   要是要倒霉,拉着魏瑾泓一起,可不能让他一人顶着。   赖震严之举魏瑾泓当没看见,平身后脸色平静朝元辰帝看去。   刚与皇后斗过气的元辰帝一看魏瑾泓那张云淡风轻的脸更来气,执了一枚桌上的棋就往魏瑾泓的脸上砸去,骂他道,“你这不尊不孝的东西,就生了一个儿子,你也不怕下了地,你魏家祖宗剐你的皮。”   魏瑾泓闻言弯腰长揖,一揖到底,那腰也不抬起就躬在那了。   元辰帝看了气得更狠,连砸了他几着棋,见他不动,就朝赖震严狠狠看去。   赖震严一看临到了他,心中想着皇帝与皇后动气肯定有他赖家女有孕的事脱不了干系,遂连忙跪下长喝道,“臣有罪……”   见他还没开口向他说话,赖震严就跪下说有罪了,元辰帝被气得笑了,往前倾身问他这狡赖成性的臣子道,“你有什么罪,来,说给朕听听。”   “您看着我就不高兴,想来定是臣有了错,您才不高兴的吧?如此,臣真是罪该万死!”赖震严板着他那张刚硬的脸,甚是严肃地说。   元辰帝听了更是窝火,拿着手连指了他数下,才重重地收回了手,与他道,“要是太平之年你跟朕这般狡赖,朕定会拖出去把你宰了。”   “皇上英明。”赖震严板着脸道,两手相握作揖道。   “起来,起来,都起来。”身上火气不断的元辰帝不想跟他们磨嘴皮子了,不耐烦地让他们平了身。   “你们两家的事定了?”   “定了。”这话魏瑾泓先说出了口,这让赖震严不由侧头看了他一眼。   “哪日文定?”   “尚只定了婚约,三年后再行婚嫁之约。”   “嗯。”元辰帝按了按手指,也知这事操急不得,现在魏家还在丧期。   说罢,他看向魏瑾泓又问,“你家夫人那身子好了点没有?”   “尚未,”魏瑾泓这时皱眉,“喝的药,还是喝一半吐一半。”   元辰帝听了拍桌,“这是要死了?要死就早点死,死不透就给朕滚进宫来见皇后!朕的皇后,想见一个臣子的妇人都不能见了?岂有此理!”   元辰帝思及刚皇后在宫中跟他哭喊的话,明知她见赖氏另有别的意思,但他把皇后说过的这话复述喊完后,心中也对魏瑾泓家中那个病鬼夫人不满到了极点。   什么样的混帐,连皇后想见,她都可不来!   还不如真死了得了。   见元辰帝火冒三丈,魏瑾泓那向来淡泊的表情也冷了,作揖淡淡回道,“禀皇上,臣的病妻还不能有事,她要去了,臣在无父之后无妻,怕真应了国师之言,臣是那孤煞短命之人。”   见魏瑾泓提起那奄奄一息躺在宗庙中的国师,元辰帝的火气顿时熄了一半,良久后,他抚着额头疲惫地对面前这两个又朝他跪着的臣子怅然道,“走吧,让朕静静。”   “是。”   “是。”   两人退下,在他们走到门边时,元辰帝突然叫住了魏瑾泓,“魏卿,你留下,朕问你几句话。”   “是。”魏瑾泓便转过了身。   等赖震严出去,门重新关上,无辰帝无奈地问魏瑾泓,“跟朕说实话,为何不让她进宫?就是说几句话而已,朕不信震严的亲妹妹应付不过来。”   “她怕,”魏瑾泓沉默了一会,抬头看着他辅佐了两辈子的皇帝,“她怕皇后,怕您,还怕我,怕我们随便几句话就可以让她死。”   “怎会如此?她是震严的妹妹,以往她做的那些事可没瞧得出来她有多怕。”他的话让元辰帝哑然失笑了起来。   赖氏胆小?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别以为他不知道任家的那些买卖有些是出自她手,也别以为她跟祝慧芳来往的事他不知大概。   她要是胆小,这天下就没没胆大的妇人了。   “在臣眼里,她就是一只惊弓之鸟,”魏瑾泓抬着深遂的黑眼看着皇帝,“要是吓得她连飞都飞不动了,她就会真的咽上最后一口气,皇上,到时,臣心中那个人就会彻底没了,不像您的皇后,还能跟您吵还能跟您闹,要是不快了,左右您事后还能帮着出气,臣的妻子要是没了,臣就是到时想对她好点,也找不到活人了。”   “荒唐。”魏瑾泓的话让元辰帝冷了脸,可眼前的这清瘦之人站得甚是挺拔,再想着他举全族之力铺路之事,训斥的话也就说不出口了。   罢了,他想留着她就留着吧,留着她也方便,毕竟她姓赖,要是真死了,几方都不好权衡。   **   “怎么又清瘦了些?”赖震严一见到眼前那似一阵风就可吹跑的妹妹,眉头就拢了起来。   “没瘦,”赖云烟摇头,笑道,“这两日歇得好,精神可比前几日好得多了。”   说着从他的对面起身站到赖震严面前,笑道,“您再瞧仔细些。”   她还这般轻率,赖震严眉头皱得更深,往对面坐着的魏瑾泓看去,见他笑而不语,便朝她训道,“谁让你过来的?没规矩,还不赶紧回去坐着。”   “诶。”赖云烟遭到训斥也不以为忤,回了原位坐着。   “最近在忙什么?”   “什么也未忙。”赖云烟摇头道。   “府中的事管得过来?”   “管得过。”   “那就好,好好当你的家,不可轻率。”当着魏瑾泓的面训过妹妹,赖震严也当给了魏瑾泓面子,前来找魏家人谈事完了的他随即就向魏瑾泓告辞。   赖云烟随着魏瑾泓送了兄长到了门边,再随了魏瑾泓回了院。   等魏瑾泓坐下,她把赖三儿带回来已整理成册的消息给了魏瑾泓,又再拿出刚刚兄长塞给她的看了看,看完之后交给了魏瑾泓,“这是舅父帮我探的,你看看。”   她那兄长也是好玩,就是如今当着魏大人也非要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绝不坦言。   魏瑾泓接过她手中的册子,看头一页时速度还很快,过后就越来越慢了。   一册只有六面字,等他看过后却是一个时辰之后了。   “已去到亘源了?”魏瑾泓放下册后朝她道,“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   “只在你给的册中见过地名。”那么远的地方,数万之里,真是只能在书中见见了。   “回来过的探子说,那里是密林之处,多见虫蛇,与你舅父的册中所说出入不大。”魏瑾泓道。   “族中有能制伏虫蛇之人?”   “有。”   赖云烟笑着点了点头。   见她笑得有些漫不经心,魏瑾泓扫了她一眼,这时见她起身往内屋走去,他便转头跟随侍之人吩咐起了府中的事,当没有发现。   等膳后回了书房,她去沐浴之时,他传来人一问她今日之事,跪在下面,头碰着地的丫环说过上午之事后接道,“中午荣公子来要钱,七太祖说今年族中的银钱已支出了一大半了,还有一点要留着过年不能动,让夫人自己去想想办法。”   魏瑾泓没有出声。   丫环见他没说话,静了静便又接道,“下午,夫人令静观园靠墙那边的门打开了半晌,抬进了几箱子铜钱,后来让荣公子取了钱去,再后来,赖老爷来了,您也回来了。”   “钱是取自哪里?”魏瑾泓抬头看着空中的某点,脸色疲惫。   头上还有七老祖啊,她确是动弹不得。   “是从京郊夫人的庄子里抬来的,赖家老爷来了之后,这事夫人没有与他提起,先前听冬雨姐姐与夫人说话的口气,这事夫人想瞒了赖老爷,刚刚冬雨姐姐还传令下来让我们封嘴,一字都不许往外说。”   ☆、136   魏瑾荣再次带了魏瑾澂来请安,这次上午来见过赖云烟后,下人有事叫了他出门,留下小名为小左的魏瑾澂盘腿坐在下座静默不语。   赖云烟记得他上次来,答应婚事之时,也只说了“娶得”两字,往后两次请安也是安安静静,她倒不见怪,魏家人面相好,就算不说话,光坐在那也很是赏心悦目得很。   她知道魏瑾澂已见过十娘子,而他喜不喜欢十娘子,她也是管不到也无心过问,只要都不碍着她的眼就好。   魏瑾澂盘腿垂眼看着茶杯一会,就见族兄大步走来,随即掀袍在那位笑意吟吟的夫人身边坐下,动作如行风流水般飘逸。   “几时来的?”   “刚刚,不到半柱香时辰。”魏瑾澂双手相握作揖沉声回答。   “所来何事?”魏瑾泓淡然问道。   “随荣兄长过来与长嫂请安。”魏瑾澂再次恭敬回答。   魏瑾泓轻颔了下首,随即转头对那始终微笑不变的女人说道,“瑾荣也来了?”   “嗯。”赖云烟微笑着点头。   “哪去了?”   “说是有事,下人叫去了。”赖云烟嘴角翘得更深,心道莫不是再是跟她来要银钱的好。   她声音一落,魏瑾荣就进了门,见到魏瑾泓来了,他此时心中也暗松了一口气,并朝族弟使了个眼色,魏瑾澂相继心领神会,直身作揖再拱身告退。   待他一退下,看着魏瑾荣突然扬起的笑脸,赖云烟的眼睛忍不住跳了跳,看他眼冒精光朝她看来,不待他开口,她就转身对着魏瑾泓叹道,“您这些个弟弟啊,那是一个比一个让妾身刮目相看。”   这荣公子,脱去了上世的一些怪毛病,现在是越发厉害得紧了。   魏瑾荣闻言笑了起来,笑望向了兄长。   魏瑾泓轻瞥了赖云烟一眼,即转眼看向魏瑾荣对上他的视线平静地问,“什么事?”   “银子的事,”魏瑾荣坦陈地道,自动忽视了此时他家嫂子嘴边眼里挂着的讽刺,“刚卫探来报,北方程候公爷已应我等要求,今年出来的米粮给我府四成,只是……”   说着,他迟疑了一下。   “只是如何?”魏瑾泓不紧不慢接话道。   “只是这银子,程候公说,能不能先交点定金。”   “要多少?”   “一万两白银。”   “不多。”魏瑾泓依旧淡然答道,却让赖云烟嘴边的笑意更是加深。   一万两不多?真当宣朝这片土地上到处都有银子捡了不成!   “那……”魏瑾荣看向魏瑾泓征徇问道。   “拿笔墨印章。”魏瑾泓朝身边的人吩咐了一声。   赖云烟不由抬了眼皮扫了他一眼,过了一会,等魏瑾泓写了银数盖了印让魏瑾荣去库房拿时,她就又笑了起来。   不过,嘴间讽意这时也已是减少七分。   不用她的银钱就好。   魏瑾荣把他这小心眼的族嫂的势态看了个清楚,不禁轻摇了一下头,但转头间正好对上族嫂的视线,正想有所掩饰的时候,就看到她笑着撇过了头,低头去收他们族兄的私印去了。   “让丫环来收就好。”族嫂收了印,手指沾了一点印泥,他那族兄见状竟如此说道。   “不碍事。”赖云烟把印给了他身后的翠柏。   翠柏弯腰捧印而下,她迎头对上了魏瑾荣惊奇至极的眼睛,嘴角笑容不变,眼睛却是平静无波。   族兄的私印是交给她管了?魏瑾荣飞快看向了兄长,见族兄眼睛不偏不倚正与他对上,脸色从容平静,那一刻心中就全然了然于心了。   待他再看向赖云烟时,见她低头喝茶,长袖已掩了半边面孔,不知神情如何,他这时也无心再探问过多了,施礼退了下去。   出了门口,他走向等着他的魏瑾澂,两人并肩走了一段路,等出了修青院,他与魏瑾澂轻道,“小左,往后嫂子之意,不许当面违逆。”   魏瑾澂闻言微眯了眯眼,随后点了一下头,道,“弟弟知道了,兄长且放心。”   别当面?那就是背着就成了。   **   赖云烟靠椅看书不到半柱香,下人就来门前来报,说是赖家来了贴子,她漫不经心应了一声,让人把贴子送了过来,打开没看内容,直接看往后面,看到落笔之处是赖十娘之母吕氏,随后才从头看到尾。   这是吕氏的拜贴,娘家婶娘的面子,赖云烟是需给的,她让下人带了话给赖家的仆人,让吕氏哪天闲了挑一天日子过来就是,都是自家人,用不着太多讲究。   吕氏得了讯,过了三天就带了赖十娘来了,说不到几句,赖十娘就又下地陪了罪,赖云烟也都受了。   吕氏见她真没放在心上,再谈得半会,见赖云烟一直笑意吟吟,也就真松了口气,带了十娘子回去。   路上,在魏府给赖云烟下跪了好几次的十娘子咬着嘴唇,没让眼中的眼泪掉下,这直看得吕氏心中发疼,把她揽在怀中轻声安慰道,“她比你年长,兄长也好,夫君也好,都是一族之长,你要想开点。”   赖十娘先是没说话,过了一会才红着眼睛答道,“娘,那小郎真真是良君,女儿嫁过去,不会吃亏的。”   吕氏听了,脸上那忧虑的神情更凝重了,她轻轻抚摸着女儿的头发,良久才答道,“你切莫跟她说你见过魏家小郎,她这人重规矩得很,要是知道了,少不得有所发作。”   赖十娘听了又咬了咬嘴唇,随即深吸了一口气道,“要是姐姐把龙子生下来就好了。”   到时,想必皇上也会对他们家有格外的恩典的吧,她有所倚仗,也就不必事事都要顾及那一位的心思了。   **   岑南那边来了消息,说是岑南老王妃驾鹤西去,而赖云烟这边接到祝慧芳的来信,说过得两年,她欲要带子来京。   赖云烟知她话意,到那个时候,最安全的地方莫过于皇帝的身边,依岑南王的性子,恐怕是皇帝有条活路,势必也得有他们一家的活路才成。   她提笔写了回信,信中未提大事,句句提的都是琐碎之事,问的都是可须她在京中为他们在京中的岑南王府打理些什么,可有什么是她帮得上忙的。   这一厢魏府尚在守孝,那厢树王府喜得贵孙,开喜宴之日魏府去的是魏二叔魏二婶,魏瑾泓与赖云烟都没有去,但到下午,赖云烟却是接了树王府来的贴子,她收拾了一翻,着了素衣头戴了白花,去了善悟曾呆过的大庙。   赖云烟拜完神佛去了后院,随后在后面的松树院里见到了似乎一直都没有变过的树王妃。   “魏赖氏见过树王妃,王妃玉体金安。”   脸色平静的树王妃看向她,待她说过话朝她招了招手,待她走近,就伸出了手握住了赖云烟的手。   与此同时,似被寒冰包围了的赖云烟手下意识地抖了一下,微拢了眉看向了面前那尚还显几分年轻的树王妃。   见她只拢眉不语,树王妃仔细地看过她的脸之后轻启了朱唇,“这是我们第几次见了?”   “第五次。”   “你还记得清楚。”树王妃笑了一笑,她并不是一个笑起来好看的人,这时的笑也并没有让她显得有一分和善,反和她冰冷如蛇皮一样的手相得益彰。   “嗯。”赖云烟点了头,这时树王妃拉了她一把,她就顺势坐在了她的身边。   等她坐定,院子里的下人都退了下去,树王妃也松开了她的手,脸色淡淡地拿着帕子拭了拭嘴角。   没过一会,树王妃就又开了口,淡然道,“想来,你是最懂得此一时彼一时这句话的意思的的吧。”   “嗯,您说。”无事不登三宝殿,从不找她的树王妃找她,想来不是什么大好事。   “不问?”树王妃伸出手打量着自己苍白的手指,嘴角似笑非笑,完全与和蔼可亲无关的笑容让她看起来完全不像一个已是为人祖母的人。   “无需过问,”赖云烟摇摇头,“您说就是。”   他们夫妇虽然坑过她,但也足实给了他们赖家不少好处。   这都是需要偿还的,有来有往才是利益的根本。   “我那孙儿,长得甚是像我,”树王妃说到这真心地笑了笑,随后又接而淡道,“我还不大的时候,我家中祖父就说依我阴毒凉薄的性子,最后会落个无子送终的下场,十年前,我还跟我家王爷说,儿子不肖,不像你不像我,欢喜不起来,倒不如不要,谁料现在儿子那样子还有几分像王爷了,生下的孙子也像我,很多打算就又得重头再来了。”   树王妃说的话甚是私密至极,赖云烟无话可接,只能间或点一下头,表示有在听。   “我需要你在我死后,在有需之时帮子伯一把,用你之力护他几次。”树王妃突然出其不意地抛出了一句。   赖云烟沉默了一下,问道,“您还有几年?”   “三五年吧,多了没有。”树王妃轻描淡写。   “我过两年就得走,不知回程之日。”   “无碍,须用到你时自会有人告知你,旁的,就无须你费心了。”树王妃说到这,转脸看向了赖云烟,“答应了?”   她这时的脸被阳光直面应照着添了几许红光,让她看起来甚是美丽非凡,连带还让她嘴边那冰冷的笑都带有了几分鲜艳夺目,赖云烟看着她的脸点了一下头,淡道,“妾身知道了。”   “那就说定了,”树王妃这时扶着面前的椅子站了起来,稍后她整理了一下长袖,淡语道,“你舅父在江南的事你就无须担心了,王爷不才,但在皇上面前说几句话的能力还是有的。”   跟赖氏合作了这么多年,算起来,笔笔买卖都算划得来。   “是。”赖云烟轻福了下腰,看着出现的侍女扶了她走。   等她回到府里,这时已是晚膳,魏瑾泓正在外屋等着她,她落坐用了膳,又等下人抬了茶上来全退下去后,她张口问魏瑾泓道,“你知不知道树王妃的身子怎么了?”   魏瑾泓未出一声,这时抬手沾了茶水,在桌上写了“太后”两字。   ☆、137   赖云烟看后抬杯抿茶,没有再问下去。   那皇殿宫阙,满地的琼楼玉宇中,是非事只会比他们更甚。   这世上,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贫穷,也没有凭空就可以享尽的荣华富贵。   “明日……”魏瑾泓说到这沉吟了一下,再道,“我要进宫,前院之事如有问到你这来的,你到时看着办即可。”   赖云烟抬眼,“会是何事?”   说罢,哑然一笑,点了头,“知道了。”   她老是忘,忘了自己已经是魏家族长夫人了,与魏瑾泓同一条船不算,还是同一个舱。   魏瑾泓嘴角微动,对此未置一词,过了一会又另道,“世朝过得三日会从书院回府住上两日。”   “知道了。”赖云烟这时脸上的笑显得稍有些真心,“也不知他近来清瘦了没有。”   “嗯。”魏瑾泓轻颔了下首,“回来就知晓了。”   赖云烟看向他的脸,顿了一下道,“他跟司家那小闺女现如今如何了?”   自从撤了儿子身边的人,她也不太知道他的具体动向了,世朝现在也不太跟她什么话都说了,她想知道什么事,还真是不如问魏瑾泓来得清楚。   魏瑾泓抬眼看了她一眼,答道,“偶有书信来往。”   “哦?”偶有?赖云烟挑眉看着他。   “世朝一月写得一两封,那边不一定回信。”魏瑾泓淡淡地道。   “真有意思。”赖云烟笑了起来。   魏瑾泓看着她,等着她再说话,但只见她摇了摇头,就拿起了案桌上的看到一半的书,看样子是不打算再说下去了。   “你放手得很快。”   “他已大了。”赖云烟翻着手中的书答道。   男孩子要长大,真是不能成天混迹于母亲身边,到时候沾染了她一身的女气,那才叫得不偿失。   从他回了这京中后,万事就由不得她了,而她能给他的最好的,就是让他知道不管他在哪里,成为什么人,她都爱他,别的,就要靠长大了的他去学会辩析与适应这个他活着的世界,去拥有他想做到与得到的一切。   魏瑾泓看着眉目淡然,垂首执笔写字的赖云烟,哪怕是事至今天,他还是对她有些困惑。   她明明万般都舍不得,什么都放不下,但有时,她又像是什么都想得开,对于失去,她从不畏惧。   上世如此,这世依旧亦然。   他有时也真想弄明白,除了她心中坚持的那些她自认为有来有往的仁义道德,有什么人是她不可以撒手的?   他也很想问问她,如果她兄长曾对不起她,她是不是也会像对他撒手不回头那样,也会冷眼看着赖震严的生死起落?   在她心里,到底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   “见过嫂嫂。”   赖云烟笑着朝面前的白氏招了下手,道,“今日怎地来得这般早?”   “您不是也这般的早。”白氏再福一礼,在她身边坐下。   “把火炉搬近点。”赖云烟朝丫环吩咐了一声,又转头对身边的白氏笑道,“也不知怎地,最近觉轻,醒得早。”   “找大夫瞧了没有?”白氏忙道。   赖云烟失笑,“现在身子较之前好得多了,劳你挂心。”   白氏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赖云烟这时已拿了账薄递给了她,与她道,“这月家眷的月银得劳烦你发下去了,就让二婶歇几天。”   “诶。”白氏应了下来,心里寻思着是这月二婶身体有恙才如此,还是想让她把分发月银的这事以后都担了。   对于管家之事,她不比别人想掌手,她来帮忙确实也只是来讨好族长夫人的,好让这位嫂夫人以后能带着她跟着她家夫君走,所以帮忙可行,帮得长一些也可,但她不想留下来。   瑾荣说依族嫂的精明,不可能不知她意,她现也只能但愿如此了。   “现如今比不得以前了,减了些许银子,还望你们不要责怪的好。”赖云烟微笑看着白氏道。   白氏看了她一眼就垂首答道,“现如今是什么头状况,大家都明白得很,嫂夫人莫要这般说了,这直叫我等羞愧不已。”   “你是个懂事的。”赖云烟拍了拍她的手,随后拿杯喝茶。   白氏识趣拿了帐薄退下。   她走后,冬雨端着盘子匆匆走了进来,一放下盘子就对赖云烟禀道,“二老夫人没什么大碍,就是着了风寒,易大夫说歇息几日就好了。”   赖云烟松了口气,“这就好。”   这早上一听到魏二婶病了,她就一直都挺为忐忑,不是什么大病就好。   “这就快要过年了,”冬雨跪在案桌前在煮茶的铜炉里添了根炭,说道,“您可是有得忙了。”   二老夫人不帮忙的话,又得再提人上来了。   赖云烟点头微笑道,“这个我心中有数。”   冬雨添好炭,又跪到赖云烟的身前给她整理好了散在地上的裙角披风,随后道,“那奴婢先退下去办事去了。”   “去吧,有春光小花在。”赖云烟不以为意地道,冬雨秋虹也不比以前那样能时时候在她身边伺候她了,她们也算是府里的老人了,多少要管着点府里的事,没那么的时辰在她身边耽误。   “那奴婢走了。”冬雨起了身,把空盘端了出去,随后带着几个丫环去了修青院把早上被人领走的东西再盘点了一下入了册,又找到管事的画了押,正回院的时候,碰上了迎面而来的秋虹。   “妹子,”秋虹示意她们身边的丫环退下,拉了冬雨到一边,与她轻道,“我刚听三儿传回来的信,说五夫人跟老爷说,为免以后十娘子嫁进来不懂规矩,欲从你我中选一个回去教规矩。”   冬雨听了抿了抿嘴唇。   “你说这事是现在告知小姐,还是……”   冬雨抬头看了看天色,淡淡地回道,“等她用过午膳,午睡起来再说吧。”   “好。”秋虹也是这么想的,听冬雨这么一说,就抬了步,“我去厨房看看午膳,你现在去哪?”   “去前院正堂偏厅看看,下午小姐可能要去。”那边的偏厅也不知是什么样子,冬雨也无心与秋虹说得再多,带了自己的人匆步先回院把帐薄收好,与秋虹暂且分路。   赖云烟午睡想来未有多久,听过秋虹所说的要她们回去一人的事还没回答,就听春管家说荣老爷请她去前院一趟。   她起身让秋虹去拿披风,秋虹把魏瑾泓的那件大麾拿了过来替她披上,拔弄她头发的时候秋虹的手重了点,拉了她头发的一缕,她还未说什么,秋虹就手忙脚乱地道歉起来了。   “怎地还这般不经事?”赖云烟有些无奈,撇头看她,“放心好了,你们谁都不会回去,我身边就你们几个能用的人,谁都要不走你们。”   “可是……”五夫人毕竟是未来皇子的外祖母,大老爷不得不给些面子。   “我不给,难不成还有人上门来找我算帐不成。”赖云烟玩笑说道,嘴角微翘。   秋虹摇摇头,但没有说话。   谁知道有没有,反正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事从来都不少见。   **   赖云烟前去前院也无大事,决策之事有魏瑾荣这位荣老爷就够了,用不着她这个妇道人家,她所做之事无非是拿着魏瑾泓的大印盖章,为免事后魏瑾泓找她麻烦,她还是在盖印章之前把内容反复看上两遍,也算是慎重至极。   到晚上魏瑾泓回来时,她正在默写那些上午她盖过印章的内容,魏瑾泓见到后坐在她身边喝茶,默然不语。   赖云烟写完,轻出了口长气,喝了口茶水与魏瑾泓笑道,“今日替您花了十万两大银。”   难怪七老祖把银子看得这么紧,天天这么花,真是皇帝都仗不住。   “有些皇上会给。”魏瑾泓拿过她默写过的册子从头看起。   “想来也如此。”要不然,魏家没这么多家底可花,只有国库支持才有这么大的雄厚底气了。   而这国库里,想来有着江南任家的好大一份。   “兵马粮草之事,向来颇费银两。”   “先收了众候公的封地,再由你出面拿银向他们辖下的子民买粮买人,您说,这是一箭几雕的事?”赖云烟眼睛带笑望向他。   魏瑾泓与她对视一眼,随后淡道,“你是想说,这个时候是国师把真相说出的好时机?”   “难道不是?”现在,善悟就是平民百姓的神,就是他现在放个屁,都有得是人拿着当宝贝闻。   “不是,”魏瑾泓摇头,“到时天灾还没来,人祸就来了。”   到时绝对会天下大乱。   “你们就不信,这天下总会有人逃出条生路来?”赖云烟眼睛定定地看着魏瑾泓,“还是舍不得让他们生,自己死,先自己把生路占了?”   魏瑾泓听了微怔,随后哑然了一会,只能暗然道,“就是告知他们,也是死者多,生者少。”   赖云烟闻言笑了几声,闭上眼睛靠着椅子懒懒地道,“妾身所想的,说出来就没您所说的那么好听了。”   “是吗?”   赖云烟没回答他的话,闭着眼睛笑而不语。   这世间的事一切都是欲望的事,这世上有人想活着,有人想活好;有人想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有人想有如花美着,妻妾成群;有人想被人宠爱,与人恩爱一生;有人想扬名立万,有人在想千秋万代;有人想知道自己是谁,别人是谁,知道这世间的原由,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欲望的事。   只是这些上面,挂着的名目都不同罢了,有些漂亮,有些丑陋,就看谁更擅长于挂着块欺骗世人的皮,谁比谁更蒙得住人。   ☆、138   她也不过是个想活着的,说得再多,与魏瑾泓他们也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没什么意思。   她也没高尚到哪里去。   “云烟。”魏瑾泓突然叫了她一声。   赖云烟启目看他。   “你到底在想什么?”魏瑾泓定定地看着她。   “我……”赖云烟哑然,过了好一会才道,“什么都没想,只是跟你一样,顺着日子往下走。”   “你知我问的不是此意。”   赖云烟笑了笑,扶着椅臂慢慢地起了身,往内屋走去。   “天色不早了,该歇息了,老爷你也早点歇息罢。”   都这把岁数了,她早已丧失了跟人解说自己的力气了。   而且有些不合实宜的东西说给别人听了,是得不到理解的,反会成为别人日后对付她的利器。   异类这种存在,作用向来似乎不是用来被人排挤,就是用来被火烧的。   她早已不天真了。   **   “老爷,夫人。”   秋虹进来,与魏瑾泓与赖云烟请了安,手中还提着一个盒子,与赖云烟报道,“这是五老爷府里送过来的,说是十小姐亲手做的虾粥,一点腥味也没有,特派人送了过来让您尝个味。”   刚用完早膳,正在喝药的赖云烟手未停,把药喝完才道,“看来确实得找个人好好教教不可了。”   说罢,对秋虹说,“替我谢过五夫人,你去,私下跟她说一声,我这养病,吃不得发物,吃的都是大夫定的,以后就别送这些个东西过来了,以后要是出点什么事,他们府里也不好交待。”   “呸,呸,呸。”正在伺候她的冬雨一听她那赖嘴又百无禁忌说到了自个儿身上,连忙小声地轻呸了三声,把晦气呸走。   赖云烟笑看了她一眼,接着朝秋虹说道,“怎么说明白吧?”   “奴婢明白,这就去了。”   “等等。”赖云烟想了想,又叫住了她,转头对冬雨说,“还是你去。”   秋虹性子顾忌了一点,只怕有去无回。   冬雨去恰好,她性格硬,也会说话,不怕人跟她耍赖皮。   “奴婢知道了。”冬雨起了身,让秋虹跪坐在了她的位置上,“这就去了。”   “诶,回来的时候去大老爷府里看看家里人,顺带替我和大老爷和夫人道个安。”   “是。”   这时天色刚亮一点,还不到魏瑾泓去前堂的时辰,等秋虹收拾好碗筷下去后,赖云烟与魏瑾泓闲聊道,“世朝这次在家里住得几日,是回书院还是?”   魏瑾泓看她一眼,轻摇了下头,“要去宫中住几日。”   “所以这次让他回来住几天,是来安我这个当娘的神来的了?”赖云烟笑了起来。   魏瑾泓顿了一下,道,“还有过年,他也会守在你膝下。”   “真是好大的一个奖赏。”赖云烟玉手轻拍了一下桌面,赞道。   她自己的儿子,现如今见见都要皇帝老爷批假,他老子批假,还全都是恩典。   魏瑾泓被她堵得无话,随即又若无其事转过话道,“院里还有几个小院子,这几日你令人收拾出来,归你用。”   快要过年了,往年江南那边,岑南那边给她送来的什物估计都快到了,把院子明言给她一人,也好让她放东西。   赖云烟听了也是好笑,现在魏瑾泓不忌讳那么多了,也不怕她嘲讽,这时候她要说些放在魏家里是不是好供魏家人打她的私产的主意的话,倒显得她肚量太小,过于小家子气了。   “多谢您。”她微笑着回了一句。   魏瑾泓看着她的笑脸,又轻摇了一下头。   这妇人,与他是变不回从前了。   这一世这么久,他还是孤身一人。   **   魏世朝回来那日,从请完安坐下那刻,嘴里就塞满了各种吃食,冬雨边诱哄着他吃慢点,边掰了手上的糕点往他嘴里塞,让他连说句完整的话的空隙也没有,而他娘只会在旁边坐着笑,俨然一派袖手旁观的模样,一点帮忙的意思都没有。   他最后只能以猛打肚子表示饱了才逃过一劫,之后看着冬雨怜爱看着他的脸,连一句重一点的话都不忍心说她。   冬雨虽说是母亲身边的丫环,但疼爱他之心,说她也是他的娘也不为过。   “我饱了,你就下去歇会吧,让我跟娘说说话,等会再来找你说话。”   冬雨不禁笑了,摸了下他的头发,说,“我还得去厨房一趟,不用来找我,等会我就回来了。”   “还去厨房啊?”魏世朝不由摸了下自己的肚子。   冬雨拍了下他的手臂,温声道,“不是给你的,是给小姐的。”   “哦。”魏世朝不好意思地挠了下头。   “我这就去了。”冬雨看着瘦了不少,也抽高了不少的魏世朝,隐了心中的叹气,面带笑容说完这句,又跟赖云烟道了一声,提步出了门。   亲手带大的孩子长这么高了,现在见面的次数一年比一年少,往后怕是好几年都见不了一次吧。   小姐说孩子大了都这样,可她不像小姐想得那么开,小公子她是没办法,但自家的孩子,以后大了,还是要常常见的好。   “娘。”冬雨走后,魏世朝看着他气色好了不少的母亲,干脆起身跪坐到了她身边,靠着她的肩膀,可他长高了不少,头弯得再低,也不能像以前那样能自然而然地正好依偎在她身上了。   他调了好几次姿势都没调对位置,最后赖云烟制止了他的动作,让他定住别动,而她只轻低了一下头,就正好靠在了他瘦削的肩膀上。   “看,现在这样才合适了。”   不知为何,魏世朝听了有些鼻酸,他撇头看着靠着自己的妇人头上那几缕刺得他眼睛发疼的银发,过了一会才笑道,“也是到了你靠靠孩儿的时候了。”   赖云烟笑了起来,“可不是。”   魏世朝听了心如被针刺般疼,但如同他娘不再跟他说心里话一般,他心中那些隐秘痛楚的话,他也跟她,跟这世上的任何一个人都说不出口了。   他小时候总问她人长大了会怎样,她总是说等他长大了就知道了,只有前年的时候,她才跟他说了一句清楚的话,说人长大了,就必须去承担那些人生之中不得不承担的事,那些事只能意会,不能言传,到了,就知道是什么滋味了。   他知道,她现在还是得为他再考虑,得为他付出,而让她依靠他的那天,遥遥无期。   他现在也才知道小时的自己有多天真,以为能保护她,让她随心所欲,让她过上自己想过的日子,可在现实的樊篱面前,一切都支离破碎了。   难怪以前他说那些话时,她只是笑个不停,一口一个好,却总不当真。   他现如今,真的是慢慢清楚这些都是些什么滋味了……   “得多吃点,觉也要睡足,别累坏了。”儿子不说话,赖云烟转过头,摸了下他的脸,笑着说道。   世朝长大了,也越发看得出是魏瑾泓的儿子了,他脸上长得像她的地方其实挺多,只是那看着矜贵的气韵,还是像足了魏家人。   这个年代的人只能顺着父族走才是大途,跟着她走不是什么好出路,她在中途也替他选了这条路,所以她是一点也不怪他与她的渐行渐远。   她以前不能生育,看着别的孩子,总想着自己要是有个孩子陪着多好,这世真有一个了,弥补了以前不少的缺撼,却也明白了,当母亲啊,最甜也最苦,甜的可以说出来,而苦的,只能掩藏于心,什么都不能说。   其实她哪舍得与他有一丁点的疏远。   “孩儿知道了。”魏世朝笑道。   “不能光说知道,要听进心里。”赖云烟忍了忍,还是多噜嗦了一句。   女人面对孩子总是嘴多,她也叫算明白这是种什么样的滋味了。   总是担心过多啊。   “知道。”魏世朝又笑道,又问她道,“舅舅最近可有来看你?”   “有,前个儿就来过一趟。”   “哦。”   赖云烟笑着看他,“可有什么要跟娘说的?”   魏世朝也笑,“舅舅说,你最近可能有点生他的气,让我来问你,你有什么喜欢的,回头他给你送过来。”   “我生他的气?”赖云烟笑出声来,笑了几声与儿子道,“告诉他我没生气,十娘子的事,别说没个怪的,就是非要找个怪的,怪谁都怪不到他头上去。”   说着话时,她隐了嘴角的叹息。   兄长向来对她骄纵,现如今觉得十娘子的事可能没顺她的心,还要透过她儿子来跟她透意。   如果这只是一年几年,后来兄妹情份淡了,她也可少顾及他一些,可他这么多年了,还是把她当明珠一样的疼爱,叫她怎么不为他多着想几分。   难怪,这几日他老总差人隔三差五地送东西过来。   “娘,你觉得十姨嫁过来不好吗?”魏世朝又问她道。   “没有觉得不好,”这时门边传来脚步声,赖云烟坐直了身,嘴角依旧噙着笑看向大门,道,“说起来这还是美事一桩,娘只会高兴,哪会觉得不好。”   她说罢,门边站着守门的春光就进来报,“夫人,小公子,荣老爷与澂老爷来了。   ☆、139   “世朝见过两位叔父。”   “回来了。”   “是。”   对谈后,魏瑾荣领着魏瑾澂请了安。   “今天来是给嫂嫂过目些东西的。”魏瑾荣说着就从袖中把册子拿出,递给了赖云烟。   “长高了不少。”在赖云烟翻册时,魏瑾荣与魏世朝说道。   “是。”魏世朝微微一笑,道。   “这次住几日走?”   “三日。”   魏瑾荣点了点头,“等会陪荣叔喝杯茶。”   “好。”   这时魏世朝见魏瑾澂不语,忙向他作揖叫了一声,“澂叔。”   “诶。”魏瑾澂抬头,应了一声,嘴角带着点淡笑。   这是魏瑾荣开了口,与他道,“你澂叔现在跟着我办事,我过来见你娘,他也就顺道过来问好了。”   “叔父最近还是颇为忙碌?”魏世朝有些忧心地问道。   “尚好。”魏瑾荣抬头摸了摸他的头发,微笑了一下,转头看向赖云烟。   他今天来是要定库存的,给赖云烟大册看个仔细,也是族兄的意思。   他说万事还是让她也有个谱的好,让他先递了她看,她觉着没问题了再递到他那处去盖族印。   “嫂子,如有不解的,您可问我。”魏瑾荣笑道。   赖云烟抬头朝他笑笑,点了下头,就又埋首重回了录册。   随着她的默而不语,屋子的气息也就完全静了下来,只余炭火烧着茶壶发出的轻微动静声。   过得半晌,赖云烟掩了册给了魏瑾荣。   “可有不通之处?”   赖云烟摇了头,“暂且没有。”   要有,也只是不知道短短不到两年的时间,魏瑾荣是使了何法子,搜集了这么多的东西。   “这只是我府暂定的一份,到时加上祝府那份,到时也是长路了。”   “嗯。”   “那我暂且告退。”魏瑾荣沉声道。   “去吧。”   等他领了下去之后,赖云烟看着有些心不在焉的魏世朝道,“你也下去吧。”   “娘。”   “去吧,晚膳记得回来用就好。”   他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哪可能只是单纯来陪她的。   这府中,有的是事等着他去过问知道。   “那孩儿暂且退下。”魏世朝也知自己在府中时间不多,也不再赘言,跟赖云烟拜别,就此退了下去。   等到晚膳时,魏世朝是随着魏瑾泓一道回来的,赖云烟正坐在窗口伴着烛灯看书,见到他们回来就搁下了手中的书,走到摆膳处,看着小厮丫环一阵忙碌,替他们解衣拭手。   “娘,你可饿了?”魏世朝在间隙朝赖云烟问了一句。   赖云烟摇了一下头,在主位坐了下来。   不多时,魏瑾泓坐到了她身边。   赖云烟撇头看他,魏瑾泓没有说话,倒是魏世朝这时答道,“等会司大人和司夫人也来,他们去客房先行洗漱去了。”   “他们来了?”   “刚来的,”魏瑾泓这时答了话,轻道,“来与我报事。”   赖云烟也就没吭声了,也没问是什么事让司夫人也得跟着来。   她刚只准备了三处位置,现在再差丫环摆弄案桌也有点不妥,要是客人来了她这里还在摆位,有失大雅,也只能让魏瑾泓坐在她侧,把他的位置当成客位了。   “让厨房多送几个菜上来,你去看着。”赖云烟朝身边的冬雨吩咐了一声。   “是。”冬雨未抬头,低头躬身往门边快步走去。   等走到了长廊上,她才抬起了微皱着眉的脸,对身边跟着的小丫环轻声道,“去问问,司大人夫妇是什么时辰来的。”   “是。”丫环匆匆而去,冬雨甩了一下手中的丝帕,抿着嘴也大步去了厨房。   来了也不差人告知女主人一声,这下可好,小姐就算不怒,也不会有多喜欢。   **   送走客人,赖云烟嘱了魏世朝下去好好休息,与静坐的魏瑾泓道,“亲事定了?”   此处是他们的私苑,这外屋的用膳处,便是魏瑾荣等人也不能轻易进得,今日让司家夫妇来请用膳,这事也就不言而喻了。   “私下有定,但世朝之意,亲事需司笑点头才文定。”   “世朝之意?”   魏瑾泓点了头。   “呵。”赖云烟轻笑了一声。   魏瑾泓见她没有面露不快,一时之间也料不准她心中在想什么,过了一会道,“就依他之意罢。”   反正也只是走个过场,魏司两字结亲,上面也是正有此意。   就算司家不愿,还能违抗皇命不成。   “嗯。”这事世朝未与她提起,她当然也不会提。   “司小姐也是个有才的,”赖云烟想了想见过的那位得礼大方的小闺女,这两年她也是长开了,性情也温柔敦厚,摸着良心说来,也是配得上世朝的,“要是两情相悦,也确是再好不过了。”   魏瑾泓点了点头,这也正是他答应世朝之意的意思。   他希望儿子倾心之人,也倾心于他。   第二日魏世朝清晨与赖云烟来请安时,轻声与赖云烟说了昨晚司仁夫妇来的原因,原来是司周氏有在辅佐司仁办事,夫妻俩昨晚也是因急事才登门造访,有些事需她一旁解说才能解惑。   “这么说来,这位夫人也是极有本事的人了?”   “应是。”   “真是了不起。”赖云烟笑着夸道。   见着母亲的笑脸,魏世朝心中也暗松了一口气。   他知道他娘最喜的就是有本事的人,无论男子女子。   送走用完膳的父子,赖云烟绕着屋子走了两圈消了消食,她未说什么,倒是一直扶着她的冬雨开口淡道,“司夫人也是颇具傲气的人。”   “多才之人皆如此,没有什么不妥。”赖云烟拍了拍她的手。   “那小姐,前来拜见的次数也不多。”   “有傲骨是好事。”见冬雨的口气比她还要像挑剔的婆婆,赖云烟只得再拍拍她的肩膀,安抚她道,“你只要想着,往后陪世朝的不是你我,代替我们的是她这位妻子,她还会为他生儿育女,传宗接代,想想这些你就会心平了。”   冬雨听着抿了抿唇,又扶着她走一圈,才有些冷淡地道,“或许吧。”   赖云烟笑着摇了摇头,抬眼往院里阴沉沉的天空看去。   深冬了啊,不知来年开春,那光景会不会好起来。   得有几年好收成才成。   世俗爱恨情仇,这种种纠葛,都得吃饱了肚子才在意得起啊。   **   元辰十二年,南方大雨三月,六月江南任家拖家带口进京投奔赖家,与此同时,岑南王携家眷奉旨进京侍君。   七月,各地候伯纷纷派人进京,打探京中局势。   这时的七月炎热无比,即便是井里刚打上来的凉水都能把皮肤烫得起泡,众达官贵人私藏于室的冰窖也是藏不住冰了,即便是打到最深处的冰窖,往往刚把冰块拿出来,不到半柱香的时辰即会化成一滩水,这时市井中的平民也不再顾忌有碍风化,纷纷打起了赤膊,便是往日那轻易露不得手臂的女子,也摘起衣袖,露出手肘以下的位置。   天实在太热,京中时不时也有人因热疾过逝的人。   这一天一大早,冬雨起来见风吹得有些凉,还小小惊喜了一下,急步走去修青院的路中,还想着要叫他们小姐趁这天凉快出去走走,散散步,可不得多时,刚伺候好主子们用完膳,这天就下起了大雨,间带还有一些冰茬子落了下来。   这天,刹那间从酷热的夏天变到了深秋那般冷,冬雨急忙去了内屋把箱笼里的披风拿出来给他们家小姐披上后,这才走到窗边看了看雨势。   站在墙边欢跃的小丫环见到她,忙捡起冰茬子放到手里朝她说,“快看,冬雨姐姐,这冰茬子可冰可舒服了。”   冬雨把那圆圆滚滚的冰坨子握到手里转了转,随即出了门挑了几个用布拭了拭,回屋放到了盘中给赖云烟看,“您瞧瞧。”   赖云烟搁了手中喝着的茶,伸手碰了碰冰坨子,朝门外的大雨看了看,转身对身边闭目打坐的魏瑾泓道,“这要下多久?”   “下午就停了。”   “嗯,”赖云烟转了头,对冬雨道,“差几个人收些冰茬子,搁到地窖里去。”   “下午还会热回来?”   见她点了头,冬雨立马转身差了人,跟她办事去了。   “都叫去。”见她只叫唤外面的丫头,赖云烟笑着挥了挥手,让站在屋内的那几个小丫环都跟着退下。   这时的外边比平日凉爽的屋内可凉快多了,小丫环们也愿意出去,不多时,都一起跟着冬雨出去了。   一会赖云烟在屋内就见她们抬着木盆打着雨伞在拾冰茬子,她不由笑了笑。   这时快到辰时,魏瑾泓打坐完了要去前院,见她靠着椅背看着窗外的那一大群丫环,开口说了一句,“让人搬了椅子到门廊下,你去坐着吹会风。”   这样比坐在窗边还是会凉快一些。   “不了,省得搬来搬去的。”   “等会你来前院?”   “嗯,再过得一两个时辰吧。”赖云烟漫不经心地回道,转头见魏瑾泓还在,便朝他笑笑,“你先去,我随后就来。”   ☆、140   “大嫂。”赖云烟一进前院的门,站在廊下跟人说话的魏瑾允停了说话,朝她行了礼。   赖云烟微笑点头,朝正堂走去,上了阶梯即将对上他时,笑着问他道,“你兄长可在屋内?”   “在。”   “忙去罢。”赖云烟朝他摆了一下手,微一提裙进了大堂。   刚下的冰雨没多久,就又炎热起来了,她的装束也还是与前几年无异,不像他人的夏装,经过不少巧手改得透气透风,好看又凉爽。   连最重礼的荣夫人,现今穿得都要比她更贴进现今宣朝妇人清凉的装扮些。   赖云烟依旧高领襟衣,长裙拖地,却是有些不合时宜了。   所幸,这家子人里,跟她一样穿得严密的不仅是她,还有一个魏瑾泓,有着他跟着她一起,这种不合时宜也就成了族长与族长夫人的威严。   位高权重的,总是要与旁人有些不一样的,哪怕这种不一样不见得有多好,但权威带来的作用总能堵得住太多的嘴巴。   这时她身边的丫环都留在了门前,只她一人进门,她先越过摆了两把椅子小间厅,随即越过一道门坎,走入了小厅,再越过一道门,且才是魏瑾泓所坐的大堂。   三厅大堂,是平日魏瑾泓办公的地方。   这两年来,赖云烟跟着他办事,对这地方也熟了不少,只是平日她在隔壁的那偏厅呆的时日长,很少一来就来大堂。   这时机会也不多,今日是跟魏家一大家子讨论出征前的第二回和,她得在场。   “来了。”   赖云烟轻颔了下首,在他身侧坐下。   魏瑾泓抬首朝她面前的一叠案卷示意,“瑾荣刚送上来的,你看看。”   “嗯。”赖云烟垂首,翻阅案卷。   一路行路所需什物,其间应对方案,这两年来魏家上下都已经弄齐,现在离出征之日没有多长时日了,在这短短时日内,全程上下,依魏瑾泓的意思,还须演练几个回和。   等巳时快过,魏瑾荣领着魏瑾瑜,魏瑾勇走了进来,站于前轻声道,“大哥,大嫂,午时快到了。”   “摆膳。”魏瑾泓握笔急挥时,嘴间沉道。   “是。”   赖云烟这时掩了卷,把看过的案卷再翻了翻,撇首朝魏瑾泓看去,等着他停笔。   魏瑾泓急挥完了手中一笔停了手势,上下再看了一眼,起身出了椅子。   赖云烟这才站了起来,跟在了他的身后。   这时魏瑾泓停了半步,待她跟上,提步与她并肩。   午时太阳正挂当中,他走在了有阳光的那头挡了太阳,不得几步,就到了用膳的偏厅。   “族长,族长夫人。”他们一进去,站于厅内的众人齐齐行礼。   “坐。”魏瑾泓跟赖云烟上了主位。   午膳一过,就要议正事了。   一桌共八人,除开他们,坐在左下首的是魏瑾荣与魏瑾瑜,坐在右下首的魏瑾勇与魏瑾允,坐在最下首的是魏家的两个年轻人,与魏世朝一辈的魏世宇,魏世齐。   魏瑾荣统管内外务,魏瑾瑜主管内务,魏瑾勇负责礼法与对外的交往,魏瑾允则统管刑法与护卫,其中魏世齐,他的长子是他的左右手,而文武兼备的魏世宇则是魏家队伍的领头之人。   用膳时甚是安静,等喝过半杯茶,魏瑾泓领头带人进了大厅后,一干人等就急促了起来。   这次第二回事由魏世宇先发声,他半月后就要带队先行离开,现如今魏家最紧着的就是他的事。   “如遇强险,侄儿在请示允叔勇叔不到时,要如何行事才好?”   “先斩后奏。”魏瑾泓淡淡道,直视着侄儿的眼。   魏世宇垂下了眼,恭声答了声“是”,就此道,“侄儿没问题了。”   “别急着走,听听长辈的事。”魏瑾泓发了话,没让急于去整顿手下的魏世宇先行离开。   “是。”魏世宇犹豫了一下,退到了最后站着。   接下来是魏瑾荣跟魏瑾泓说他与祝家谈后的问题,一路行路都是两家人在一块,所面对的问题都是共同,而在共同之处又因他们是两家人有了不同之处,到时具体针对的问题就繁不胜数。   “伯昆叔说这几日需您过去议事。”   “后天。”   “明日肖姨娘与佟姨娘会登门造访,这是拜贴。”魏瑾荣递到了赖云烟面前。   赖云烟打开贴子看了一眼,搁下点了头。   魏瑾荣继续报事,他所说的问题最多,等他说过后已是一个多时辰后,等到他说完又把所有人提出的细节处提出商讨,等到赖云烟能出大堂时,这时已是戌时。   她一出门,冬雨就候在门边,先递来水让她喝了两口,随即与她道,“荣夫人在大门口等着您。”   “等多时了?”   “一柱香的时辰罢,她刚从乡下的庄子回来不久。”   这时她们一行人走过大院,到了大门边,候在门边的护卫大打开了门,躬身候了她出去。   “清铃见过嫂子。”白氏在门边朝赖云烟福了礼。   这两年白氏往外跑得多了一些,晒黑了不少,不再像以往的那翻娇弱美人样,但却增添了不少朝气,整个人的精神反倒要比之前好了不少,那勃勃生机的样子怪惹人喜爱的。   不过她要是跟着她走,孩子是不能带的,赖云烟看着她眼下掩饰不住的红肿,也知她这几日为了离开孩子的事哭了不少次,但她见着了一次也没有温言劝抚。   许是她老了,心肠硬得很,不喜欢白氏带着这么明显的痕迹来见她。   要是真合她意,来见她,最好是把这脸上的痕迹给她掩得一干二净。   要么要儿子,要么跟着走,带着这么明显的迹象来,难不成她还能允了她带着孩子走不成。   让她带着一个丫环走,已是魏瑾荣的面子了。   “见过夫人,荣夫人。”她们走不到几步,秋虹就领着丫环匆匆来了,见过人行过礼后,她朝赖云烟道,“司夫人来了。”   “请她到堂屋。”   “是。”   赖云烟猜司夫人来之意是文定之事来的,他们就要走了,两个小的婚约可还没定。   现如今,魏家可真是香饽饽,且不说司家找不到更好的,就是上面的那位也是把这两家看做是亲家了,这几年她一直不急提亲之事,提也未曾跟司家提过,现在怕是临到司家着急了。   “你也忙一天了,回去歇着吧。”路上赖云烟朝白氏笑说了一句,即转道回了修青院。   她现如今这身子被药物调养了过来,但许是这心真是静如死水,这么炎热的天穿得严密也不觉得热,只是身上也出了不少汗,少不得沐浴一翻才清爽。   她洗好,自行穿了衣,花了不到一柱香的时辰,只是头发沾了水,得让冬雨拭干了才能扎发。   “还在等着?”   “是。”   “让厨房准备几个小菜吧。”   “是。”   “让老爷先自己用膳。”   “是。”   过了一会,冬雨在她身边轻声地道,“小姐,头发弄好了。”   赖云烟睁开一直在闭目养神的眼,往镜中的自己看了一眼就起了身。   到了堂屋,司周氏忙起身,笑道,“您来了。”   她看着一身紫衣拖地的赖云烟,那上面绣着的蓝色蝴蝶都像是停在她身上许多了年似的,再看看她背后快要落暮的夕阳,想起来,这位魏夫人这不紧不慢的作派,似乎经年都未变过。   似乎没什么可以改变她一样,哪怕严寒酷暑,她总是一成不变,时光就像在她身上静止了一般。   “等久了吧?”   “没有。”司周氏摇头,面对这万年不变的女人,她也少了以前那些刻意的沉默,反倒有了些实话实说,“这个时候来打扰您,还请您见谅。”   她知道这小半年她早间午间都不见客,只有听说这黄昏时,她心情好点,才会见个把人。   有时,都不一定能见着她。   她这也是这一年来她头一次主动来见她,听着传闻,心里本是忐忑,如今见了,没想成,一时之间心里也涌现了这么多感慨。   这魏夫人太沉得住气了,看来,她确是要来这一趟的,她不提,想来她也不会有慌手脚的一天。   魏大人那边也明确跟他家大人提过,魏家人的婚约之事,无论老少,有需者,都需过问她。   尤其是她自己儿子的事,更是如此。   “没有事的,坐吧。”赖云烟微笑道。   “今早下了一阵冰茬子,怪吓人的。”司周氏笑笑道,“您也看到了吧?”   “嗯,凉爽了一阵,可把我身边的那群小丫环乐得,拾了一阵的冰茬子。”   “我那也令人拾了,只是想起晚些,好几个人动手,也只拾了半盆。”   “有就好。”   “可不是。”司周氏附和。   这时冬雨端了食盘进来,司周氏忙站起来,道,“这可使不得。”   “坐着吃几口吧,都是凉爽的小菜。”赖云烟也不打算薄待她,再行招呼她坐在她的案桌对面。   “劳烦您了。”   赖云烟微微一笑,也不言语什么,只是招呼着她用膳。   过了一会,见司周氏跟她又聊得几句京中的事,也不说出来意,她也没问。   等天色沉暮,已入黑夜,小菜已吃得尽半,司周氏笑了一笑,对着一直嘴边含笑,看似温和的赖云烟道,“我家笑儿也有好些日子没来给您请过安了。”   “怕是,有一段了吧?”赖云烟侧头问身边的冬雨。   冬雨淡淡道,“怕是,奴婢也记不清。”   她们不冷不淡,司周氏一时之间也不好接话。   想来,笑儿确也是傲气了一些,虽每次见面对她都不失恭敬,但来请安的次数确实过少,去年也就带着她拜年的时候来见过一次。   虽说她有些不情愿,但就人情这方面,她确是做得不够的。   她还能嫁给旁人,避着这位夫人一辈子不成?   司周氏在心里为着女儿叹了口气,面上依然平静,等过了一会又继续道,“也不知您哪日得空,妾想带她过来与您道个安。”   赖云烟笑着看着司周氏不语,看得司周氏的眼睛连眨了好几下,最后低了下来。   冬雨这时嘲讽地挑了挑嘴角,这家子人也怪有趣的,不想见的时候一次都不来见,想见的时候,来说个话,就好像人就得见他们似的。   小公子喜欢他们家女儿,就像他们家有了天大的资本了一样。   “改日吧。”赖云烟笑着回了话。   司周氏低声答了“是”,“待您有空的时候吧。”   “嗯。”赖云烟应了一声。   不得多时,司府来人,司周氏告辞而去。   她走后,冬雨的脸色一直不好,赖云烟拍了她的手臂,让她扶着起来。   “别想了,我们日后就要走了,管不到的事,就不用多想。”赖云烟起身朝冬雨摇了下头,“别老气沉沉的,显得比我这个当主子的还心事重。”   冬雨点了一下头,长吁了一口气,看着她往男主子的那头走,也没跟过去,待她进了屋,这才转头去办她的事去了。   年纪越大,就越知道孩子不是自己的。   **   进了魏瑾泓的书房,赖云烟煮了花茶。   她身边现在跟着的丫环多,也大多都是忙着些粗使活,除了冬雨秋虹近身,她也是少让人伺候了,能自己来的都自己来。   她这么做后,魏瑾泓这边也是少了些伺候的人,这段时日,说是衣物也是自已穿的了。   “明日要去看车马之事,你一道去?”她把杯子放在他面前时,魏瑾泓抬头问了她一句。   赖云烟把烛灯挑明亮了一些,转身去拿另一盏放在一起,“明日祝家的姨娘们要来。”   魏瑾泓这才想起还有这事,“那晚些时候过来。”   “你要在石屋呆一天?”赖云烟抬来了烛光,在案桌边坐下。   此时案桌灯火大旺,明亮亦是明亮,但也因此案桌边的温度高了不少。   “是。”魏瑾泓点头,抬手解了外衣,只着白色的内衬。   赖云烟伸手拿了桌上的案册,对他道,“今日司夫人来了,应是想着文定之事,这事你跟世朝说一声,看什么日子最好。”   “这事……”魏瑾泓顿了一下,清目看向她,“你也让他定?”   “不让他定让谁定?”赖云烟淡淡道,“他看上的人,我还能阻他不成?”   “他甚是喜欢那姑娘。”魏瑾泓沉默了些许,说了这话。   赖云烟垂首书案,默而不语。   如果不是看在他喜欢的份上,她还会三翻五次地见司周氏不成。   “你真不管?”下马威也不给了?   “不管。”赖云烟抬了头,看向他,“他大了,再说儿女私情之事,也不是我这个为母之人能管的,你也知道这其中的厉害,就别再问我管不管了,至于司小姐能不能堪当魏家主母这个位置,那就是你和世朝,和司大人所烦之事了。”   魏家的天下,魏家的未来,不会是她的天下,不会是她的未来,她只管得了她现在她所能管的。   “这事我会与世朝说。”   赖云烟点了头,这时魏瑾泓抬手把她头上的三根银簪取了下,让她的长发如瀑布般披散而下,赖云烟抬头看他,魏瑾泓面色不变淡道,“往日你都是披着来的。”   赖云烟微怔,她没料想,时至如今,魏瑾泓还是没死心。   ☆、141   世朝回来,跟母亲说文定之事尚不急。   他不急,赖云烟也就不急了。   此事倒是魏瑾勇前来与赖云烟说,“这事世朝年龄尚小,不懂规矩,若是趁你们在的时候这文定不下,日后恐会于女方名声有碍。”   他们回来之日不定,到时他们成婚,没这双方家长都在的文定,这婚事也就不那么说得过去了。   “这事,想来司家也是想过的。”赖云烟微笑看着魏瑾勇道。   司家那边,若是司家小姐有看上别的人想嫁予,这文定最好是别下的好。   这事,谁能心里不清楚。   “您……”魏瑾勇也有些讶异,没料赖云烟竟允许司家……   “儿孙自有儿孙福。”自然,选择了什么,就得承担什么。   就是世朝是她儿,也还是如此。   假若此举,让他能赢得芳心,这算来也是美事。   不能,也好。   “您说的是。”魏瑾勇与赖云烟相处良久,自也知她的性子的,不再多说就告辞而去。   他也只是尽礼师之责,前来提醒一句。   但若女方日后不是魏家妇,管她是什么名声,若是,自然这也是以后的当家人与夫人选择的,他已尽职。   想来,他这族嫂怎么样也不会怪到他的头上来。   这一月,推迟半年才到达京城的祝王爷与王妃到达京城,久不出门的赖云烟在她回来的第二日去了祝王府。   她的马车直接从后门进了府,刚下马车,就见祝慧芳缓步而来……   看着略施粉黛,依旧能艳绝天下的祝慧芳,赖云烟笑了,往前伸出手,摸上了向她伸来的手,竟忍不住笑得颇有些忍俊不禁:“怎地还是这般漂亮?”   祝慧芳听了捏了下她的手,道,“这口舌怎地还是这般不稳重?”   “我是不是未变?”   祝慧芳上下仔细扫了她一眼,最后视线在她挑起的嘴角边定下,“未变多少。”   笑得还是那般的轻扬,嘴角老含着的讽刺似乎也没褪尽多少。   “那我就放心了。”赖云烟舒了口长气。   祝慧芳瞥她一眼,当着下人的面没有说什么,当把她迎进了屋,等下人悉数退下后,她摸了摸赖云烟的眼角,“还是老了一些。”   说着,偏头看着她的头发,慢慢寻找着她发间那丝缕的银发。   “操心之事避免不了,能不堵着气,已是我等之人天大的福份了。”赖云烟微笑道。   “现在还有人给你受气?”祝慧芳忍不住又摸了一下她有细纹的眼角,嘴间淡淡地道。   “谁能?”赖云烟哑然,“以前都未有。”   祝慧芳笑了笑,点了下头。   她自来稳重,什么话都能藏在心中不与别人说,赖云烟自来都比不得她,这时忍不住握了一下祝慧芳温暖的手,轻声地说,“怎么这么多年未见,如今一见着,就跟我们没分开过似的。”   总是这样,一见面,就好似她们从来没变过。   她最知她,也总是懂她的心思。   “这是我们的福份,”祝慧芳依旧淡然,“也是你我有心。”   这么多年,她们都刻意保持了利益一致,没中途变卦,这才让她们一直都交往了下来。   假若中途王爷或者魏大人都变上一变,如今的她们,也不是现在的样子了。   人心变得太快,这世上,哪有真不去维持就能不变的东西。   祝慧芳简言箭指中心,引得赖云烟不由发笑,目光更加柔和了起来,“平日你也是这样跟王爷说话的?”   祝慧芳听得顿了一下,随后没忍住白了赖云烟一眼,引得赖云烟更加乐不可支地笑了起来,把祝慧芳都带得好笑又好气,摇了好几下头。   此翻屋内一片笑声,屋外站着的两边丫头各自都面面相觑了好一会,都不知自家的女主子是遇上了什么样的事,都变得这般欢快了起来。   “回来了,可还习惯?”笑过之后,赖云烟问了正经的。   “不习惯,今早一醒来,还以为是在原来的王府中。”   “住上一阵,也就惯了。”   祝慧芳点头,让赖云烟靠了过来,靠在了她头上,她剥着自岑南带过来的桔子,与她说道,“我是无碍,只是王爷在岑南呆了那么久,祖根又在那,日后要是回不去,心中不知多少隐忧。”   “祖宗的牌子都请在了身边?”   “嗯。”祝慧芳点了头,塞了一瓣桔子到她口中,“墓陵也做了些防范,只是不知日后会如何。”   “总会好的。”   祝慧芳轻颔首,脸色平静。   赖云烟靠着她的肩头也不再言语,直到吃完一个桔子,祝慧芳手上无物了,她才黯然地道,“你回来得晚了些,我们见不了几次了。”   她即将要走了。   “今天我们商量一下,把手上的事推脱几日,到你那处庄子住上两日去,可好?”岑南突发之事阻了他们的行程,她也是赶了又赶,才赶在了她去之前回了京城。   “当是饯行?”赖云烟笑着问她。   “当是饯行。”   看她笑,祝慧芳也笑。   哪怕心中再是难过,这时她们需要的都只能是笑容。   **   离去之前,魏瑾泓需进宫一趟。   这次,赖云烟再行穿戴上了魏家族长夫人的礼冠衣物,魏瑾泓扶了她,走过了趴伏在地的魏家众人,上了宫中派来的宫辇。   路上夫妻俩皆无言,亥时他们从宫中退了出来,回到府中已是子时,赶上魏府大祭。   祭礼从子时一直到卯时日出之时,赖云烟刚回屋沐浴,就听冬雨进来报,“大公子说有事进来一说。”   “何事?”累了一天一夜的赖云烟这时靠着浴盆,疲惫得连眼睛都不愿意睁开。   “江大人。”   “何事?”她再问。   江大人何事?   冬雨不语。   赖云烟也没说话。   见她久久不语,冬雨突然跪在了地上,狠狠地磕了一下头,“您就见上一次吧,您都要走了。”   见上一次吧,不要对自己那么狠。   说罢,她忍不住低泣了一声。   赖云烟这时睁开了眼,茫然地看着面前的一片水雾。   不提起,她都想不起有这么一个人了,见又如何?   不过,不见又如何?   既然他都已来了。   “让他进来。”   “是。”   “把眼泪擦干了。”在冬雨离去之前,赖云烟提了一句。   哭着出去,无事都变得有事了。   冬雨看着比她冷狠,可那心肠啊,还是没有被磨得冷硬。   浴房水雾缭绕,赖云烟撇头朝屏风看去,依稀看到了他长袍拖地的人影。   “你还未去换衣?”她语气平静地问。   “还未。”   “冬雨说是江大人的事。”   “嗯,他前来给你送一些什物。”   “给我?”   “给你。”   “是吗?”赖云烟抬手揉了揉发疼的额头,模模糊糊中想起了那张举着酒盅低头酌饮的脸。   她都很久没有探过他的消息了,自她正式成为魏家的族长夫人后。   “我让他候在南书房,你稍后过去就行。”   南书房,她平日整理案牍的地方。   “知道了。”   她语毕,那人就走了。   赖云烟再转头,模糊看到了他的衣角消失在了门槛上的影子……   让她去见他?   魏大人啊,呵,还真是变了不少了。   只是,让她见就见罢,何必自行来一趟。   **   她的长发太长,也太厚,拭了一柱香的时辰也只拭了半干,赖云烟推了冬雨的手,与她道,“就且这样。”   她起身拿了青袍,披在了月牙白的内衫上,自行打结穿衣。   “您就这样去?”冬雨忍不住说了一句。   赖云烟转头看她,“那要如何?”   施粉黛,穿华服?   “您抹点胭脂。”冬雨看着她苍白的脸,红了眼说。   赖云烟推开她的手,“明日就要走了,今日你们不必烦扰我的事,来日有得是那时日让你们烦扰,今日就陪着你们的孩儿好好玩耍一天罢。”   说着,提袍出门。   冬雨没有忍住,拿了胭脂盒,拦顾她的面前,不顾她眼中的命令,拿手沾脂涂上了她青色的眼圈,“至少这,您也挡挡。”   赖云烟本要斥她,但筋疲力尽的她这时也挤不出太多的力气说话了,只能让冬雨与她涂脂。   “好多了。”冬雨涂好,勉强地朝她笑了笑。   “没用的。”赖云烟伸手拍了拍冬雨欲哭不哭的脸。   红颜易老,她不再年轻了,她的韶光已逝。   这样也好,也许有些人的惦记也可以这样就跟着没了,对谁都好。   “您不老。”冬雨抿着嘴说。   赖云烟微笑且爱怜地看着她,其实她一直过得很好,哪怕容颜已老。   可惜无人信她,连她最亲近,对她可以生死相随的丫环也是。   **   “等得久了?”赖云烟拖袍进门,看到规矩盘腿坐在案前的人,朝他摇了摇头,示意他不必起身,随后在他的对面屈膝坐下。   这时他们的距离近得只差一臂之遥,近得她完全可以看清楚他的脸,还有他嘴边温暖如春的笑。   想来,他也是可以看清他的。   相比她,他老得太慢了,他的面容依然清俊,眼神依然明亮。   “好久不见。”江镇远开了口,他看着对面那长发随着长袍散地的女人,这时他们的距离近得他觉得可怕。   他能闻到她的头发散发出来的幽香。   她拖着身上的这袭长袍进来的时候,他还以为这具长袍会拖死她瘦削的身子,但在一阵风袭起之后,她就坐在了他的对面,带着一身的幽香。   她身上仅见青白黑三色,眼色沉暮幽深,嘴角带着疏离的淡笑,就好像她对面坐着好久不见的陌生人。   那些曾出现在她眼中的悲哀,这时已全部不见了。   不知是被掩藏在了她眼底的深处,还是,那些她心中曾有关于他的情绪已经在她心中消失了。   他的话让她微笑不语,江镇远笑看她一眼,也不再多言,抬手把放在脚边的两个长包袱抬起放到桌上。   他只带了两样东西而来,一柄软剑,一长匣药材。   “本可托人捎来给你,只是,在下还想跟夫人就此告别一次。”   赖云烟三世为人,知道有些人从来都不会有没有意义的告别,江镇远的话让她嘴边客套的笑淡了下来,她抬起眼眸静静看着眼前的人,“你要去哪?”   他们要去西海,他要去哪?   “去该去之所。”闻言,江镇远深深地笑了起来。   他与她从未深淡过,可仅一言,她还是会知他话中之意。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命中注定。   “什么该去之所?”   “天下大势已定,该到吾辈之人浪迹天涯之时了。”   “浪迹天涯?”赖云烟轻笑出声。   什么样的浪迹天涯?跟着这苍生一起死吗?   “浪迹天涯。”江镇远看着她讥俏的笑脸,目光越发的柔和了起来。   那是他的所选之途,那也是他想要去的所归之处。   赖云烟隐了嘴边的笑,她看着桌上的两样物什注视了良久,直到外头的朝阳透过窗子直射到了桌面上,让冒着冷光的长剑发出了耀眼的光芒,她这才张口出了声,“是该要好好告别一次了。”   自此,他去他的天涯,她去她的西海,以后,永生都怕是无相见之日了罢。   ☆、142   江镇远走后,下午祝慧芳前来见她。   赖云烟煮了茶,祝慧芳弹了筝,不得多时,前院有人来叫赖云烟,祝慧芳抱了赖云烟许久,终放了手,被赖云烟送了出去。   “不知来日见,你会变成何模样。”上马车前,祝慧芳眼睛带泪笑看着赖云烟。   “大概许还是现今这样子。”赖云烟微笑。   “是么。”祝慧芳笑了,掉出了眼眶中的泪。   “总是会再见的。”   “总是会再见的。”   祝慧芳就此也走了,赖云烟回身,到了前院,就见兄长站在院中,敛着眉头看天,连她带着人来了都不知。   “哥哥。”她走近,叫了他一声。   赖震严回头看向她,严肃的脸孔柔了,“来了。”   “刚送了慧芳出去。”   “祝王妃,她可好?”   “好。”   赖云烟挽起了他的手臂,跟着他往内走,“嫂子呢?”   “在家清点一些什物,等会过来。”他等不及,就选过来了。   “我侄儿他们呢?”   “在里面。”   赖云烟笑,回过头朝冬雨说,“把我给两位公子准备的东西都拿过来。”   “备了什么?”   “一些小东西。”   赖震严点了下头,低下半头看着妹妹笑靥如花的脸,想及日后天涯两隔,生死不知,悲从中来,一时半会的竟一字都说不出口。   赖云烟似是神会,这时抬脸,对上兄长的眼,微怔了一下,笑道,“嫂子不知给我准备了多少东西,您可有给我准备?”   说着也不待赖震严回答,接着笑道,“以后走得远了,想来没有像您这般的人护着疼着我,我定是会想您的。”   赖震严板脸不语,心中悲痛不已。   揽在眼皮子底下保护了那么多远,可还是护不了一世。   “兄长。”这时进入正堂,跟魏瑾荣说话的魏瑾泓停了口中的话,双手相握往这边作揖道。   “我和云烟还有些许话要说,我们去偏堂。”赖震严和颜悦色地对魏瑾泓说了一句。   这两样,他跟魏瑾泓的关系表里如一,少了以前暗中的针锋相对,算是好了不少。   且不说他到底是对魏瑾泓是怎么想的,妹妹要跟他走,他不得不对魏瑾泓较以前要真好一些。   说到底,他们已经捆绑在了一起,拆也拆不开。   “是,兄长,请。”魏瑾泓一撇手,让站于偏堂的族人让开了位置,这时偏堂里的人也陆续出来,让出了偏厅给他们。   “今非昔比。”进了偏厅,赖震严坐于案桌前,与屈膝在身边坐下的赖云烟道。   就算是欺蒙于他,魏瑾泓这几年为奠定妹妹地位所做的事也还是够多了。   于身份上而言,这一路之中,他不觉得有谁还能凌驾于她之上。   更何况,祝王府那边的人还有人暗中护得了她,想及此,赖震严一直捏紧的心口才觉得好受了一些。   “是。”赖云烟柔声答道。   赖震严看着她显得有些苍白的脸,“这两日没休息好?”   “嗯。”   “在府中还不好好歇息?”   赖云烟笑着看他,就要走了,哪有什么时辰歇息?   “以后在路中也是没个好觉可睡了。”赖震严捏了捏她的脸,似是自言自语地道,“小时捏你也似这般的软,可没成行,一会儿,你就这么大了。”   “哥哥,”赖云烟温柔地注视着她兄长,“我也曾离开过京中游历,哥哥就当就像那些年一样,等云烟在外边玩够了,累了倦了,就会回到您身边,您看这样如何?”   赖震严听了扯嘴一笑,垂首淡淡道,“你走了,可还会有谁这样与我说话?”   赖云烟一直自持情绪,听到这话,眼泪还是没有忍住,绝堤而出。   **   开了木窗,掀帘望去,夜半时分被黑夜笼罩的大地在赖云烟看来就像是蛰伏的兽,不知何时苏醒。   “娘。”一夜未睡的魏世朝与舅父坐在父母的对面,看到母亲掀帘,他从父亲与舅父的棋局中抬眼,叫了她一声。   “到了琼关,天就要亮了吧。”赖云烟朝魏瑾泓问。   正捏子欲要定棋的魏瑾泓“嗯”了一声,回头看向她。   “我叫冬雨他们准备一下早膳。”   “好。”   “外面是谁?”赖云烟扬高了声音,朝大车外叫了一声。   “夫人,是奴婢。”秋虹在外头应了一声。   “是你啊,进来。”赖云烟叫了大丫环进来,跟她说了早膳的菜式。   “再眯一会。”赖震严朝妹妹看去,吩咐道。   赖云烟点头,这时看到儿子在静静地看她,她朝他笑了笑,靠着枕壁闭目养神了起来。   不得多时,天的那边开始蒙蒙地发出亮光,赖云烟打开了窗子,跟车中那三个没有闭过眼的人说,“一会儿,太阳就要从那边升起来了。”   这时,离琼关也就离得近了。   琼关一别,送行的兄长儿子就要回去了。   “世朝,过来。”赖云烟让儿子坐到她身边,等他坐好,她指着天际头朝他说,“往后娘给你写信,到时给你说说那边长的是何模样。”   魏世朝先是沉默,当马车的蹄达声,铁轮的滑地声响了好一阵,他转头问她,“您疲累时,都会想些什么?”   “想些高兴的。”   “什么让你高兴?”   “很多。”赖云烟微笑,魏世朝回过头怔怔地看着她。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娘已经不再像他小时那样什么事都跟他说了。   但他知道,她还是待他如初,从她的眼睛里,他能看出,她能包容他所有的一切,无论他做什么事,下什么决定。   “娘。”魏世朝突然叫了她一声。   “什么事?”赖云烟仔细地看着他的脸,心不在焉地回了他一句。   此次别过,以后会是样,谁又能知道。   “有人跟我说过,越是得天独厚的,越是有持无恐,在你心中,我是不是就是这样的?”魏世朝轻轻地说道。   他这话,引得两位父者都向他看来。   赖云烟没料他说出这句话来,实足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来笑着回道,“不是这样的。”   她忍不住揽了他的头,把他抱到怀里,“你心中的忧虑远胜于我,没有有持无恐的人会是如此。”   魏世朝合了眼,掩了眼里的泪,把自己埋在了他娘的怀里。   **   早膳后,赖云烟先行上了马车,听着魏瑾勇在外头唱喝声,为他们的前行唱诵颂词。   之后兄长与儿子各自在车前与她说了话,赖云烟笑着不紧不慢地回了话,不再有眼泪。   魏瑾泓上来后,不得多时,马车就开始跑动了,一路经过琼关,就是出了西京了,自此之后,他们就算是远离故乡。   “伯昆叔的马车明天赶到。”见她沉默不语,魏瑾泓开口与她说了话。   “军队在前?”赖云烟慢慢地睁开了一直闭着的眼睛,靠在了他的肩头。   “在前面的黄沙镇等我们,等伯昆叔一到,全程上路。”   二拔人马,三拔军队,到时汇合一起上路。   说到祝伯昆一列,想起了他家那两位堪称能者的姨娘,赖云烟不由笑了。   突见她脸上散发出了光彩,魏瑾泓眼神一暗,轻声地问枕在他肩头的女人,“在想什么?”   赖云烟听了微笑不已,回过头看他,在他嘴间轻轻喃语,“你说,这一路上的人中,有多少人知道我们面和心不和?”   魏瑾泓盯着她的嘴唇半会,半晌没有说话。   等她欲要收回身势,他眼睛一缩,等她回过了头,才慢慢地说,“很多人都知道我们不同房多年。”   “但你还是带上了我。”   “都知我痴恋于你。”   听魏瑾泓若无其事,说小事一般说出了这件事,赖云烟加深了嘴角的笑痕,过了一会还笑道,“可惜我是个不贴心的,一路带着的小丫环,长得没一个你一个看得上眼的。”   “我折磨你,或许他们都乐意看着。”赖云烟嘴角的笑慢慢淡了下来,“这可能添不少消谴。”   多年的不同房,确也是落了不少话柄,添了不少人心中的猜测。   “那两位姨娘,不是会轻易翻脸的人。”   “当然不是。”赖云烟微笑着说道,一切现在说来都为时尚早。   “你看着处置。”   “不怕我处置不当?”赖云烟略扬了一下眉。   看着她突然有了神采的脸,魏瑾泓淡然道,“不会再糟了。”   再糟,能糟到哪里去。   **   “肖氏见过魏夫人。”   “贱妾佟氏,见过夫人。”   祝伯昆一行人到了之后,与他过完礼,他身边的两个着了简装的姨娘过来与赖云烟行礼。   “两位请起。”赖云烟上前扶了她们,“一路辛苦。”   “不敢当。”稍年轻一点的佟姨娘笑着看向赖云烟,“倒是您身子骨一直不好,想来要比我们辛苦。”   冬雨听了这话,在旁边冷冷地看向了身着蓝衣粉裙,显得有几许娇俏的佟姨娘。   这姨娘貌美,年龄不大,脸孔显小,说出这话来的神情也尤有几分讨喜,她说罢见魏夫人的丫环板了脸,不由奇道,“这位妹妹……”   她叫着妹妹意指冬雨是妾,冬雨刹那间脸黑,赖云烟笑看了冬雨一眼,转过头若无其事地回了坐位。   白氏站在一旁,轻抬了头看了这几个人一眼,就又马上垂下眼,不声不响地站在一边,等着这两个姨娘来跟她说话。   真是有女人的地方就有得是不太平,这是去寻活路的,可刚一见着,硝烟味就起了。   她们几个,都是面善心不善的,这一路,有得是热闹了。   这时深夜,魏瑾泓回来,来了隔屋赖云烟的屋子。   赖云烟闻到了酒味,起身让春光点了灯,让她去做点解酒汤。   魏瑾泓坐着她的床边,接过丫环递过来的水漱了口,与她道,“过了黄沙镇,应就没有多少机会让你独屋住了。”   “到时看吧。”赖云烟靠着床头笑笑道,现如今还不到共处一室的地步。   “让我躺会?”魏瑾泓突然指着她身边的那边道。   赖云烟笑着摇摇头,往里靠了靠。   魏瑾泓靠在了她的身边,闭目长出了口气,“这样就好,你跟伯昆叔的两位姨娘处得如何?”   “挺好。”夜膳时她们欢声笑语,不知道的,闻着声响还以为她们相识多年的人,尤其一个姨娘为她弹了琴,一个为她跳了舞,对她真是尊敬得体,“她们的礼我全受了。”   暗地里,就不知她们是怎么想的了。   说着赖云烟笑了笑,“实则我们不来,你们还能省不少事。”   女人啊,可能只要没踏至亡路,有那饭食可吃,有那布衣可穿,就少不了暗中的攀比嫉恨。   祝家的两位姨娘聪明至极,而与聪明伴随而来的就是极度的麻烦,如果不是魏家的探子曾送到她手中的消息让她一眼就过目不忘,面对着两个能言会道,长相奇美,又娇言软语的女人,她怕也是会时不时忘了她们私下的强硬。   “呵。”魏瑾泓这时轻笑了一声。   赖云烟等了一会,没等到他说话,又闻着他略沉的鼻息,她在嘴间轻叹了口气,双眼无波无线地看着立在床尾的烛灯。   等丫环端来解酒汤,魏瑾泓立马就睁开了眼,就像刚才没有睡过一般。   他起身把汤一口饮尽,转头看了赖云烟一眼,脚步轻慢地踱出了房门。   门外,他跟丫环吩咐把烛灯吹熄,之后,赖云烟听到了他跟护卫说话的声音,半晌,隔壁的门响了,她才在黑夜中再度闭上了眼。   ☆、143   第二日,赖云烟跟着魏瑾泓用了膳就上了马车,直到傍晚,众人歇息时才下了马车。   “累着了?”白氏显得尤为体贴,赖云烟一下马车就过来扶了她。   赖云烟往大步向祝伯昆走去的魏瑾泓看去,看到了他在风中扬起的披风,回过头朝白氏笑着道,“睡了一天,补了个觉,倒是你,赶了一天的路,车上坐着可舒服?”   “妾也是眯了好一会的眼才醒来,现在精神好着。”白氏微笑着道,扶着她在仆从布下的围帐中坐下。   “夫人……”这时冬雨走了进来,朝她俩福了一下身,道,“祝家的两位姨娘过来了。”   “你去。”赖云烟朝白氏笑笑道。   带她过来要是一点用处都没有,还不如不带来。   白氏起身,“是。”   她抬头见到赖云烟的笑,轻轻一点头,捏着手中的帕子走了出去。   当家夫人是什么意思,她跟了她这么些年也是有些明白的,而祝家的那两位姨娘,往后想见她这位嫂子就见的事,大概也没那么容易了。   终归是姨娘,低了身份,她们也无话可说不是。   **   黄沙镇过后再行百里就是荒无人烟,一路见不到几处房屋,这时哪怕已经已经入秋多时,天空挂着的烈日还是不减热度,往往一天下来,所备的存水就要减少许多,再去原本探好的地去寻水,往往需得颇长一段时辰,所以行路三天以来,只一个水字,就已让跟着来的女眷知道了路途的艰辛,这时哪怕她们仅是擦拭身子的水都需过问管事之人才可得一盆。   这晚赖云烟擦拭完毕后,魏瑾泓来了她的帐蓬之处,见她额前的发乱着,问她道,“可要洗头?”   “后日寻着水了再洗。”赖云烟摇头,她知道后天他们就到达较大的水源处了。   到时,就无须吝啬着水用了。   “冬雨……”魏瑾泓看向了她的大丫环。   “不必,”赖云烟制止了他,“这才是个开始。”   魏瑾泓无话,当夜他在她身边睡下,闻着她略带汗味的头发的味道,他半抬着眼睛看着她的耳垂,直到半夜都没有睡着。   只是个开始?她总是想得多。   重来的他们失了锐气之后,身上心中不知多了多少的老气横秋。   “听说年老的人,就很爱自以为是。”他知道她也没睡,在月亮的光芒印在了他们的被褥之间时,他轻轻地在她耳边说了这话,“就好比我们从不推翻我们以前所认定的。”   就如同他们从不能重来一样。   “终不是赤子之心了,”赖云烟闭着眼睛轻轻地道,“瑾泓,我们再能欺骗于世,也不能欺骗自己。”   活到她这份上,如果自己都不能对自己坦承,那么就真没什么意义了。   “如此,为难的也只是你自己。”魏瑾泓笑了笑,伸过手给她掖了掖被子,“不过你喜欢,那就按你的法子来。”   赖云烟含糊地笑了笑,这一次,她真的睡着了。   要说这几年没有改变,还是有改变的,那就是渐渐地也忍受得了身边有这么一个人了。   不爱他,不恨他,时间久了,他像是一个熟悉的朋友,说不上好与坏,但能说说心里话。   也许处得好了,等到后面的路程,他们还能携手并肩,各自为对方挡挡灾,活到最后头。   **   “长兄,大嫂。”这日一大早,在启程之时,魏瑾荣与魏瑾勇过来请安。   “长兄,”请安过后,魏瑾荣肃了脸孔,与魏瑾泓道,“伯昆叔有事与你一谈。”   “嗯。”魏瑾泓挥袍起身,扶了赖云烟与她一道。   “妾身也去?”赖云烟柔声与他道。   魏瑾泓点了头,扶了她出了帐门,只得眨眼,二十来步路就到了祝家族长祝伯昆的帐蓬。   这时祝伯昆帐内已经有族人迎了他们进去,年长魏瑾泓不得几岁,但辈份委实高魏瑾泓于一辈的祝伯昆看着他们夫妻笑道,“这次可一道来了。”   说着,对着浅浅一福就微笑不语的赖云烟笑道,“贤媳,可盼得你随瑾泓来了。”   赖云烟搭着魏瑾泓的手在下首坐了,落落大方地与祝伯昆道,“我在家里头都听瑾泓的,他让我来我就来,伯昆叔要是觉着哪日想见着小辈见不着了,问他的不当之处就是。”   说着,嗔怪地笑蹩了魏瑾泓一眼,怪他管得闲事多。   魏瑾泓闻言微微一笑,朝祝伯昆看去。   他这妻子不比旁人,背后有着赖任两家,现今宫里头,赖家女还生了个皇子,皇帝在她走前还给她封了一品的诰命,现今在祝伯昆面前做得姿态足一点,也无大碍。   “这嘴……”祝伯昆哑笑,“跟你舅父一模一样!”   他不断地摇着竖起来的手指,笑着道,“今天听到你这翻说话,才知你血脉里还真是流着任家的血。”   “哪敢担当起您的说法,”赖云烟笑意吟吟地看着面前称中年美男子的祝伯昆,笑得甚是婉约,“我任家舅父的能干,伯昆叔也是知情的,能撑起任家这几十年重担,舅父的能力岂是我这等无知妇人所能比拟的,是伯昆叔太高看我这个小辈,拿我跟舅父比了。”   如果赖云烟这是在京中跟他所说的,祝伯昆还真要面色变上一变不可,但他们已经远离京中,跟谁撕破脸,也万万不可与这同行之列撕破脸,他侧眼过去看魏瑾泓笑而不语,嘴上也笑着若无其事地答道,“你们总归是一家人不是,多少是有些像的,贤媳就别太谦逊了。”   这话要是在京中说出,真落在了那心比肝小的任家宝耳朵里,肯定少不了要找他麻烦。   但现在远离京中了,这赖氏背后的势力顶多有着一个魏家,还与祝王军队有着一点关系。   但这能如何,他还是祝王妃的亲叔!   “是。”赖云烟微笑。   “瑾泓……”祝伯昆这时清目朗朗地看向魏瑾泓。   “您请说。”   “魏大人,议事的话……”这时,祝伯昆身边的二师爷站了出来。   “于我内人的面也可说的,内人向来与我同位。”魏瑾泓淡淡地道,这时朝得祝伯昆一揖,“伯昆叔请说。”   “叫你前来想跟你所说的是,”祝伯昆淡淡地笑了一下,扫了这对看似恩爱的夫妻一眼,继续淡然地道,“今日赶路可能让马车快一些,我看依前两日之势,这马车可赶上一赶,能省不少时辰。”   “兵马之事不可急,”魏瑾泓摇了下头,道,“这些事我们先前已商量过了,这时再行更改,也于后面的行程有碍。”   “不过是到了水源之地再多歇一会就行。”祝伯昆慢慢地说。   “歇得久了,人就怠了,还是按计划之意行事罢,您看如何?”魏瑾泓微微一笑,温和地看着祝伯昆道。   祝伯昆哑然一笑,浅点了一下头,“那就按起初的计划之意。”   “起程之时不早了,我们先且告退。”魏瑾泓这时笑着起身,左手朝身边的赖云烟伸去,托着她的手臂让她站起。   “好。”   但他们只走了几步,还没出了帐门,祝伯昆突然道,“那后面的行路,也是按原定之意?”   魏瑾泓轻颔了下首。   他们出了门,等进了自家帐房,赖云烟回过头去看魏瑾泓,见他面色从容,她也没更多讽刺,闲话家常般与他道,“他心中的主张怕是多得很。”   魏瑾泓知道她口的“他”意指何人,遂点点头与她道,“这一路,你小心着些,有事叫我。”   “不叫你,还能叫谁?”赖云烟这时转过身,让冬雨给她系束腰带。   冬雨的手劲不大,她侧过头,看着她丫环的脸,很是冷静地道,“束紧点。”   不束紧点,这腰就直不起来。   这才是出京的头几天,谁遇路中会发生什么事。   至于那些进了马车就歇一路的话,这些话说给别人听听就是,信不信都是他们的事,而她得时刻绷紧了身上的这身皮才能活到最后。   “再紧您腰就断了。”冬雨嘴上微有冷地说道,但手上的力道还是加重了许多。   赖云烟吸了一口气,再生吐气,对一直看着她的腰不语的魏瑾泓道,“你去忙你的。”   魏瑾泓这才回过神,不置一词大步出了门。   他走后,冬雨淡淡地与主子说道,“我看男主子想抱你得紧。”   赖云烟正抬着头闭着眼睛吸气吐气,闻言眉眼不动,头也未低,笑笑道,“冬雨,你今晚还是让秋虹来伺候我,你叫赖绝回来陪你。”   她不是个多好的主子,要让冬雨伺候她的地方太多,但丫环想汉子的事,她还是可成全人的。   “这有什么大不了,”冬雨狠狠地把腰带一扯,再围了一圈,嘴间淡淡地道,“都同床了,那个人也走了,以后一辈子都不可能见一面,您跟谁较那个劲?”   何不如敞开了过,贪得一晌欢就是一晌的欢愉。   ☆、144   一路行至三行山,已经有过三三两两的人过来刺探,路中也偶有行路者见这么大队人马不知反应,远远躲着呆看着这一队人走得远了,都不知收回头。   这路行来途中毒虫毒草甚多,一路行来,也有人沾了些许毒气,再行路多日,祝家那边有个丫环突然断了气,被挖了坑埋在了荒野。   这时天气骤冷,尤其夜间寒冷无比,不易入睡,日复一日,这行路的辛劳就此露出了倪端。   这时赖云烟从头几天的不轻易出面,渐渐就从马车里走了出来,因为再过得一段时日,到了渭河边那段就是山路,马车不能行路了。   好日子算是到了头了。   这时她每日都会在众目睽睽之下跑上一个时辰的马,先前两天,魏瑾泓会跟在她身边,后来她坐在马上的时间久了,他也就跑离了她身边去办事去了。   这天早膳过后,她领着丫环们扬鞭往前跑,速度太快,已经跑出了魏家的队伍,进入了领头的军队。   一路跑过岑王家,赖云烟突然扯绳喝住了马,往后面那匹不动的马上的人看去……   “罗将军。”   “魏夫人。”那人朝厚纱严密遮住头脸,只露出眼睛的赖云烟拱手道。   赖云烟朝他一颔首,再一扬鞭,带了她那票娘子军骑马呼啸而去。   “将军,这位夫人意欲如何?”罗英豪身边的副将问他们将军道。   “再行数百里就是渭河,渭河过后就是天山。”罗英豪淡淡道。   “魏夫人骑技不错。”   罗英豪看着前方消失的众马,略一扬嘴,“还算不错。”   “到了山上就冷了,”副将冷静地说,“到时,也不知道这几位夫人捱不捱得住。”   “误不了时辰就是。”罗英豪冷目注定着自己的军队走过大半,这才一拍马,慢慢地跟在旁边。   “将军,她们到时会是拖累。”副将用非常不留情的态度说道,“山里连马都冻得死,何况女人。”   “这个,倒不一定。”罗英豪看着这几年才当上自己副将的兄弟,与他道,“去问问师爷,当年的魏夫人一众干人等是怎么走过南昭的雾蔼的。”   说罢,双眼一眯,两腿一夹,正要扬鞭策马,却听后面一阵马蹄声,他撇头看去,看到黑色的厚麾在空中飞扬,那弯着腰的急速策马的人看到他,略一颔首,就在此间,他已策马从他身边错身而过。   “是魏大人。”正要走的副将连侧过头看他家将军。   罗英豪止了手中的绳,嘴角那点若有若无的笑容就此冷了下来。   **   这时止了马的赖云烟在一处悬崖往下看,她左右看着附近的地势,与春光和小花扯开的地图对比。   “再过四百余里,翻过这座山和前面那座山,就到渭河了。”秋虹指着地图与冬雨说。   “这天会越来越冷,”冬雨点头,朝赖云烟看去,“也不知舅老爷的人能不能到得了渭河镇。”   “他们走水路,要晚两天。”一路带的棉袄虽已充足,但还是不够多,赖云烟前几日才写了信让人再送过来什物,但于时间上两方人马对上也不是容易的事。   “那……”秋虹看着主子。   “留人等着。”等他们是等不得的。   她话一落音,后面响起了马蹄声,她回头望去,见魏瑾泓单马而来。   她正奇怪,就又听到一阵马蹄声,遥遥望去,见大堆护卫而来,她不由摇了摇头。   一阵风过后,他下马大步走向了她。   “今日跑得远了点。”赖云烟朝他点头致意。   “以后多带点人,不能光只是丫环。”魏瑾泓淡淡地道,没说她。   赖云烟轻颔了下首。   他过后看了悬崖下的深堑一眼,拉离了她到道上,把她脸上半扯开的纱布拉了下来给了冬雨,问她,“再跑一段?”   “嗯?”   “去对面山上看看。”魏瑾泓指了指对面那座更高的山,“那里应该能看到渭河。”   听说渭河镇是个富饶美丽的小镇,那将是他们到达西海遇过的第一个繁荣的小镇。   再往西,离京中越远,情况就没那么好了。   他们要经过很多片无寸草的山脉,还有万里无人,贫瘠至极的土地。   “好。”   魏瑾泓先上了马,朝她伸手。   赖云烟朝他一挑眉。   “烈焰能坐得起我们。”魏瑾泓淡道。   赖云烟笑,朝那岖延的山路看去,知道要是到达对方山顶,最好是一马安全一些。   路太窄了,可能行至半路,他们就得弃马而行。   “会费不少时辰。”来回恐怕得三个时辰,到时得追着过了路的车队。   “到时赶上就是。”   赖云烟看了看那座最高的山,还是点了一下头。   这是他们遇过的最高山脉,不去看看,也是可惜了。   她伸出了手,魏瑾泓大力一拉,她侧坐在了前面,随即一阵扬马,跑了一段路后马儿跑动的脚步慢了下来。   “你们在这等着。”魏瑾泓把绳缰往后一甩,对跟过来的仆从道。   说着,看向了赖云烟,确定她的意思。   赖云烟也正想练练脚力,没犹豫就抬步往通向最高一道路的小道走去。   “有些险,”魏瑾泓这时抽出了腰间的剑递给了她,“你扶着点。”   说罢,他接过了后面侍从递过来的剑自己用。   一路行路,因通往山上的路可能没什么人上来过,路都算不得上什么路,只能挑着不太险的地势走,行走半路,赖云烟的气息就有些紊乱了,回头见身后的魏瑾泓只额上有一点薄汗,她不由笑着道,“没想成,你的身体倒养好了。”   她曾还以为他活不了几年,因此庆祝的鞭炮都囤了好几箱,现在看来只能呆在她那小苑发霉了。   “嗯。”魏瑾泓拿出水囊拔到了塞子,递给了她。   赖云烟喝了两口还尚着余热的温水,还给他后,见他就着口子也喝了两口,她稍愣了一下就转过头,不再看他,提起剑继续往前走。   等走到山头,已是一个多时辰后,山顶的风特别大,魏瑾泓把身上的披风解了下来包在了她身上,从身后抱着了她。   赖云烟没动,她透过那层层叠叠的山脉,看着那处深处在大山中的山脉,良久都没有说话。   “那边就是天山了。”魏瑾泓指着现在看去再小不过的河对面的山道。   “听说奇寒无比,我们进去之后得加快脚步,才能赶在雪季之前出山。”   “嗯。”   “难啊,这么大队人马。”赖云烟摇了摇头,“有时人算不如天算。”   祝家的情况她大体也了解一些,两个姨娘带的丫环也是武使丫头,不比她找的差,但刚出京中几日,还没到险恶的地步,他们那边就出了岔,已经死了一个人,而她带的丫环里也有两个一直都水土不服,一直没有缓过气来的,还有一个因前面沾了毒草全身发肿,到现在也没好。   再过些日子,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情况,尽管他们做的准备已够多,但也不可能完全全面。   “嗯。”魏瑾泓把头埋在她温暖的颈窝里,只露出眼睛看着山下那蜿蜒不断的山脉,“到时,得靠你的脚走不少路。”   赖云烟点了头,这个她早想到了,魏瑾泓用不着担心。   “丫环不好的,你就留在渭河,到时让任家选几个人跟上,那也是你的人。”是她舅父家的,跟是她的也无异,她用得也放心。   听着他淡然的口气赖云烟笑了起来,她微微撇头,看着靠在她颈窝的男人,笑着轻声问他,“现在不嫌我心眼小了?”   “嗯。”魏瑾泓笑了笑,温热的气息喷在了她的肤间。   赖云烟垂了垂眼,转过了头,继而看着那一切都显得再渺小不过的一切。   在春天来临之前,她得跟这个人相依相偎,用体温取暖。   以前的坚持在形势下荡然无存,而她的心中因此没有一点涟漪。   在寒冷面前,所有的爱恨情仇都是虚妄的。   “快要下雨了,走吧。”在风把他的长发吹得乱了她的眼后,她收回了视线,拍了拍他放在她腰间的手。   “慢点。”魏瑾泓收回了手,拉着她往下走。   赖云烟回头往山的那头看去,看到丝缕白雾悄然升起。   降温了,不多时就要有雨下了。   她的脚步快了几步,转头间看到了他拖地的披风,她微愣了一下,抬头解了他的披风。   “你披着。”   赖云烟取下披风,双手大力一扬,把披风扬在了他的身上,她停住脚步给他系着结带,之后她抬起了头,看到了魏瑾泓眼中倒影出的自己。   这时他低下了头了,冰冷的双唇落在了她的唇上。   ☆、145   “嫂子呢?”在开拔之前魏瑾荣进了帐篷,随口问了一句。   “在歇息。”魏瑾泓回了一句。   “呃……”魏瑾荣迟疑了一下,快要走的时候还在歇息,不像她一贯的处事。   “起程的事让弟媳与冬雨她们先行打点。”就且让她多歇一会。   魏瑾荣略有点疑惑,但听他这么说,也就没再多问了下次,报起了另事。   赖云烟起身着了衣,披了黑狐衣上了马车,靠着靠垫闭目养神,一直到大雨打在车蓬上她才睁开眼,这时外面有人打开了前面的车门,冬雨探进身来有些忧虑地道,“雨下得大了,大人说等会找个地方躲躲雨。”   “要下多时?”赖云烟抬了抬眼皮,懒懒地道。   “是这样说的。”冬雨轻声地答,紧了紧她膝盖上盖的厚被。   这时外面一阵的马蹄声靠近,一会在马车两旁后面发出了规律的马蹄声。   赖云烟偏了头,冬雨见她好似要打开窗子,怕雨水飘进来,忙阻了她。   “路窄,让他们跟在身后就是。”赖云烟重新闭上眼睛淡淡地道。   她身子不舒适,说法也没多大力气,神情显得倦倦的。   “奴婢知道了。”冬雨答了一声,又轻声问,“您想吃点什么吗?”   赖云烟先摇了一下头,随即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模糊地笑了笑,再度摇了摇头,“没有了,下去吧。”   冬雨看了眼半斜躺着的主子一眼,这才退了出去,披上了蓑衣。   “在睡?”她一坐到车檐,候在那的秋虹忙轻声地问。   “没有。”   “也不知什么时候能找到地方生火,早上备的参汤冻得不能下口。”秋虹轻皱了下眉,叹了口气。   天气太冷,又不许她们用小炭炉捂口热的,等着主子醒来,连口喝的也没有。   “快了吧。”冬雨紧了紧身上的厚麾,看着前方阴沉下来的天幕淡道。   这时雨幕中前方有人大步地跑了过来,跑到她们身边跟着马车一步一步地跟着走着道,“大人刚跟人商量过,说这雨今日停不了,等会只能临时找个地方避着,地方怕是寒酸,不便夫人下车,这天儿冷,让你们看着夫人一些。”   “知道了,劳烦您了。”秋虹忙朝男主子的二师爷道了一声谢。   “劳烦您了。”冬雨这时也作了虚礼。   师父双手一揖,又在雨中如沾水的飞雁一般轻快地回了前面的车辆。   冬雨这时又钻进了马车内跟主子报话,只是这次她们小姐似是睡着了,并没有回话,眼睛一直没有睁开。   **   “又在熬药?”肖氏轻声地回了报讯的丫环一声。   丫环点头,又在她耳边细语了几声。   肖氏的脸因此古怪了起来。   跟她们算的不同,不是避孕之药,是止痛之药。   等丫环走后,烤着火的肖氏站了起来要去找祝伯昆,但一下了马车,迎面而来的冷意激得她不由缩了身子,在冷得骨头都发疼的冷意中,她把手缩到了袭衣里这才再探出手去。   这天儿太冷了,魏家那位夫人那身子也是近几年才调养过来的,这时那几天难过点也正常。   这时肖氏在丫环的搀扶下下了马车,没有几步就湿了裙角,脚底好像也如被蛇吻了一些湿冷难受,她不由摇了摇头,甩了丫环的手,快步往前走去。   这种天气,别说冻得魏家那位夫人下不了马车,就是冻死了她,也不是什么意外。   这突来的暴雨下了一个下午,所幸的是,一行人及早在山顶扎营,这处有前行之下留的简陋山庙,供奉的神明中,居然还有善悟的金身。   人还没死透,金相倒是被供起来了。   赖云烟一听赖绝的报,嘴角不由翘起。   她一直都没下马车,但外面的大小事都瞒不过她,现今躺了半天,少了颠簸,却是不敢睡了,让冬雨在车内桌上点了烛灯,一直在看着桌上地图。   晚膳时分,打在车蓬上的雨水静了,外面停了雨,魏瑾泓在她用完膳后不久就回了马车,披着一长湿润的长发。   “淋湿了?”赖云烟抬眉看他。   “刚跟几位大人往前看了看。”   “如何?”   “如若不停雨,明日走不得,路上不安全,山上的石泥会滑下来。”魏瑾泓淡淡地道。   这时冬雨拿了干帕子进来,第一眼就看向赖云烟。   “你帮大人擦吧。”赖云烟微笑着道。   她着了一点寒,肚疼得尤为厉害,动不了身。   “给我,忙你的去。”魏瑾泓从冬雨手中拿过帕子,温和地朝她说了一声。   冬雨垂头颔首,再朝赖云烟看去,见主子点了头,这才退了出去。   “要是多耽搁两日,怕是不能及时过天山了。”差过了时机,大雪封了天山,到时想翻过它就没那么容易了。   “再看。”魏瑾泓深深地皱着眉毛,只能到时再看。   见魏瑾泓擦了两把头发就扔了干帕,盯着桌面上的地图沉默不语,看着他消瘦的侧脸,赖云烟突然出了声,“过来。”   魏瑾泓抬头看她。   “把帕子给我。”   魏瑾泓坐到了她的旁边。   赖云烟靠在他身后给他擦起了发,魏瑾泓回头看她一眼就不再言语,专心致志地盯着桌上的地图翻来看去。   还没等全擦干,男仆就在外面出了声,说祝大人有事请魏瑾泓去一趟。   魏瑾泓“嗯”了一声,回过头赖云烟道,“替我束下下发。”   赖云烟好笑地翘起嘴角,但还是坐直了身,拿过了桌笼底下放着的发带替他束了。   就当昨夜他用手捂了她一夜肚子的报酬罢。   魏大人啊,向来都是算得很清楚的。   **   不一会,白氏过来求见。   赖云烟应了声,一阵瑟瑟之声后,车门打开,白氏跪坐在了门边。   他们的马车是特意打造过的,族长夫妇的马辆并不显得比他们的大多少,不过地上铺的毯子明显要比他们的厚软些多,车内也温暖一些。   白氏进来就觉得身子明显暖和了不少,觉得在外面冻僵的脸也舒服了一些,抬头朝赖云烟笑道,“给嫂子请安。”   “有事?”赖云烟也朝她笑笑。   “是,刚刚下人来报,说前面的路被山下掉下的泥石挡了,明天我们怕是得在这个小山庙里再呆一天见机行事,妾过来是想问问您有什么吩咐。”   “看明日情形罢,要是今夜不下雨,明早是要走的。”他们人多,只要不下雨,路是可以腾出来的。   如果不能如时过天山,不管是勉强进天山也好,还是等待明年春天化雪过天山也好,都是他们不能承担的事。   “还要走啊?”白氏说这句有点失神。   “要不然呢?”赖云烟有趣地看着她。   白氏被她这么一看,颇觉得有点小尴尬,“您身子不好……”   “我身子不好,族长也不会让我耽误大家的行程的。”赖云烟面色温柔微笑着说道,显得甚是贤良淑德。   “族长圣明。”白氏连说了一句,抬头略扫了赖云烟了一眼,总觉得现在面前的这个长嫂跟之前的那个长嫂变了。   不是变得好了,而是变得更加难以预测了。   她现在跟族长也是好得匪夷所思,就好像他们长达十几年的相敬如宾从未发生过一样,两人在马上相依偎的样子就像长在一起的两个人。   他们变得太奇怪,也让她觉得面前的这个擅长用云淡风轻口气候女人说话的可怕,她每隔几年都变一个模样,太善变了。   就像他们这几日的表现让人明明觉得他会为了她的身子多停驻一日,她却可以用近乎戏谑的口气告诉他们想多了。   就像他们这几日的恩爱都是假的,而现在她的身上裹的却是族长大人的衣物。   白氏在心里轻摇了下头,嘴里还是淡然地道,“妾身心里有数了,那就退下去了。”   “不管在哪,都要做好抬脚就走的准备。”赖云烟也没再与她多说,微笑着说完这句话,目送了她退了下去。   当夜魏瑾泓未回,而果不其然,第二日没了雨,早上用过粥后没有一个时辰,前面带队的祝王军就差人来报,让他们跟上。   前一个时辰尚好,马车走得极慢,但路上还算安稳,但到了后面的路段就变得曲折了,山路被堵,前面的人腾出来的地方不多,不能供马车走过,魏家女眷走在前面,赖云烟就派人通知了身后的白氏,她自行先出了马车,在春光的搀抚下站在了一边,看着冬雨秋虹指挥着丫环把马车上的东西收好打包搬到马上。   还没到渭河,这马车就不能坐了。   后面过来探消息的祝家人看到此举,忙回去报了,肖姨娘听下人说赖云烟站在干净的石头上被丫环挽着一言不发看下人搬东西,口中有些同情地跟身边的佟姨娘道,“也怪可怜的。”   再尊贵又如何,便是对着她们家爷还敢不可一世又如何,这脚上还不是得沾上泥泞。   ☆、146   到达渭河小镇时,魏家内眷中死了一个丫环,而祝家这次病亡数人,赖云烟这次还是着了寒,发了次烧,但捂了一夜汗之后就好了起来。   与此同时,任家的三个奴仆来了,这次来了两个中年汉子,一个中年老妈子,老妈子来了之后,候在了冬雨秋虹身边打杂,赖云烟醒后留了她在身边,差了春光夏花给她用,底下的武使丫环也交给她管。   任家舅舅那边这次是给她又用了个保命符来了,这个老妈子是照顾任家一家大小的内总管,对她的能耐赖云烟再明白不过,见到她来,老实说她真是松了口气,也知舅家在她这里一如既往地在下大本钱。   说来,确也是这么回事,总得保住了她的命,才能保得她身后的这几大家子。   祝家那边虽死了几个人,其中跟着的师爷也病了,但祝家的那两位姨娘真不是吃素的,在渭河休息的第二天,就听说她们在渭河找到了两个愿意跟着她们走的当地的寡妇。   “奴婢看着她们,一人能扛起一头活羊。”秋虹给赖云烟捏着肩,轻声在她耳中禀道。   脸容中有点病态的赖云烟笑了起来,与底下正在与她穿毛袜的任王婆道,“婆婆,您看看,咱们这边的丫环有什么要训的,等下你跟她们去说个话。”   “是,老奴知道了。”任王婆用布缠好了她的脚,抬头看了她一眼,见她眼中带笑,知她没什么不舒适的,这才与她套上了鞋。   万病脚底起,这脚是万万不能冻着的。   下午天色快要暗时,赖云烟差了人去问魏瑾泓的去处,魏瑾泓那边的人连忙回了话,说过一会就回。   下人陆续报了两次,都说过一会就回,到第三次给了准话,说过一柱香就要回了,赖云烟这时嘱了下人搬了膳食上来。   用膳之前,还是让易高景把了脉,这才饮了新鲜的鹿血。   这是任家的仆人带来孝敬魏瑾泓的,现在谁都指着他活长点,无论如何也别死在这路中。   “漱漱口。”那血腥得很,见他喝下,赖云烟示意丫环给他端了水。   魏瑾泓不作声漱完口,用膳时也很沉默,只是眉眼中的疲态无法掩饰。   用完膳他又出去了,过了半时辰回来,靠在赖云烟的肩上就睡了过去。   赖云烟还在挑灯看书,到了子时,见无人来叫他,猜测今晚应该没什么大事了,就动了下身,轻拍了靠在怀里的男人两下。   随着她躺下,那半躺的人也跟着躺了下去,一直都没睁开眼,唯有深睡的呼吸不变。   **   次日天还黑着,天上又倾盆大雨,房中的两人还没醒来,就被冬雨敲门弄醒,说荣老爷来报事。   赖云烟应了一声,丫环就匆匆推门进来点灯,魏瑾泓一跃而起时抚了下额头,似有些头昏。   “端碗热糖水。”赖云烟朝进来的婆子道了一声,就把他们身上盖着的大麾下的厚袍拿了出来。   外面不便,不能生火暖衣,就干脆盖在了被子上暖着,一举两得。   魏瑾泓接过她手中的厚袍穿上,冬雨这时端来了盐水让他漱了口,这时他还未出声说道什么,门外的魏瑾荣又叫了一声,“兄长……”   “进来,门外站着说。”魏瑾泓道了一声。   这时准备伺候赖云烟的秋虹闻言忙把小门那道挂起来的布帘掀下。   “兄长,嫂子……”魏瑾荣的声音有一些暗沉,听起来透着疲惫。   “把糖水端进来,你们退下。”赖云烟披了大麾起身,坐在了一边的椅子上,手支着脑袋看着昏黄的烛灯,看了眼沙漏。   只是寅时,她睡了不到两时辰。   糖水进来,屋内伺候的人飞快退了下去,魏瑾荣的声音也沉着响起,“前方有人劫我方粮草,世宇杀乱三百。”   “三百?”魏瑾泓嘴角翘了翘,这蛮荒之地,人烟稀少,从哪来的三百人马?   “是。”   “来者何方之人?”   “尚未查清。”   “外面有没有动静?”   “尚在查。”   “瑾允呢?”   “在外面。”   “回来让他见我。”   “是,知道了。”魏瑾荣这时才吐了口气,兄长这些年心一年比一年硬,这对他们来说是好事。   “还有事?”   “没了。”   “你先去休息。”魏瑾泓声音柔和了一些,回过头看支着下巴在打盹的妇人一眼,半掀了帘子出去见了堂弟,轻声与他道,“我现在去前堂,你多歇息一会。”   对上长兄关怀的眼神,魏瑾荣微微一手,朝门内道了一声,“大嫂,瑾荣告退。”   “嗯。”赖云烟一点头醒了过来,应道了一声。   有脚步声远去,她站了起来,这时魏瑾泓进来,她把身上带着体温的衣麾披在了他的身上,淡淡地道,“这镇子不是我朝的,我们两家的使官也没那个能耐安抚得了这里的人,能早走就早走。”   魏瑾泓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漫不经心地点了下头,言不对意地问道,“还难受吗?”   “已经好了。”赖云烟抓下他的手,嘴间继续淡然道,“祝家姨娘找的那两位,过两天杀了吧。”   非我族类,其心必诛,祝家人当是捡了两个好奴仆,她担心的是多了两匹害群之马。   魏瑾泓已与祝伯昆谈过这事,这时见她眉眼不动就说要杀人,不禁摇了一下头,“伯昆叔自有主张。”   “他要自己动手?”赖云烟不禁笑了。   魏瑾泓默然承认。   “两位姨娘好本事,就是有时心粗了点。”赖云烟坐回床上盖了被,见他不离去,随着她坐到了床一边,她说完话就等着魏瑾泓说话。   “就是有本事,所以暇不掩瑜,再指教一番,假以时日也就出来了。”魏瑾泓看着她白净的脸道。   休息了两日,她脸上的憔悴缓和了不少,显得气色好了点。   就是没什么胃口。   “我去前面转一圈,等会回来与你一道早膳?”魏瑾泓看着她的眼,轻声地问道了一句。   面对他的征询,赖云烟笑着点了下头。   魏瑾泓走后,冬雨他们陆续进来,她刚一穿戴好,赖绝就进来报道,“宇公子把虏获的马宰了,想制成马肉,跟荣公子讨了个伙夫过去了。”   “嗯?”赖云烟笑着看他。   “今早这镇子里的人马,十家有七家偷偷拿起了弓箭。”赖绝面无表情地道。   “惹了众怒了?”   赖绝垂头。   “这时候,就得靠男人的拳头说话了。”赖云烟转头笑着对冬雨道,声音里尽是调侃。   刚喘上一口气,就要杀过去了。   所幸,一路碰上的对手都不足够强大,还比不得天灾对他们的影响来得大。   “您还是顾及着自个儿身子吧。”见她还笑着说话,冬雨朝她欠了欠身,“荣夫人候在外面呢,您要不要见?”   **   白氏刚进院子,族母屋子里的大丫环就搬来凳子,眼睛往她的袖笼瞄了两眼,白氏朝她笑了笑,道,“带了暖炉。”   这长嫂院内的大丫环是个不爱言语的,但大丫环就是大丫环,无论谁来都伺候得周到。   就是脾气不太好,祝家那边的丫环都被她削了几顿了,上次见祝家的人来瞄他们这边的火炉,她就要叫人挖出她们的眼睛。   谁都知她是个忠主的也不敢得罪她,白氏自来对她客气,这时见冬雨朝她弯腰道了一声“劳您候会”,她随即就回了声,“不敢。”   里面的人什么时候见她白氏也吃不准,有时一会就见了,有时半来个时辰也是见不着,都得碰运气,还好里面的人也不是苛刻的人,不见也搬来凳子让她坐,没为难过一次。   这次运气好,她刚坐下没多久,里面的人就见她了。   白氏进去与赖氏请了安,见她脸色尚好,心中也暗松了一口气,嘴里轻柔道,“嫂嫂今日好些了?”   “好多了。”赖云烟微笑。   “妾身昨日听说这镇中有一些易于行军的干粮,祝家那边也传了话,说今日会去采办一番,您看……”白氏犹豫地看了赖云烟一眼,又看了眼外面的大雨。   这等天气,想来她是不会出去的。   “要是用得着咱们说话那就由你出面,这事就交给你了。”赖云烟朝她笑道,“我就不管了。”   “是。”白氏低头低应了一声,眉头却不由自主地皱了起来。   听她这口气,这好像祝家姨娘不该管这事,而她更不应该管才是。   可是,这不是内眷的份内之事?难不成,全由瑾荣全管了不成?他毕竟不是铁打的,再这么下去,他迟早要累病了。   白氏低着头,神色晦涩不定,赖云烟也没再多说,让她退了下去。   “小姐,”在给赖云烟磨墨的秋虹看着自家主子,微有不解,“这粮草之事,您不是全心中有数吗?”   “有数,并不代表要管,”对着自家丫环,赖云烟的话就多了,与秋虹解释道,“补给之事自有专人在做,内眷这时少操份心就是少添份乱。”   “那……”为什么不拦着荣夫人?   “这等事,自然有她的夫君教着她。”赖云烟敛了脸上的笑,“得慢慢来。”   这一路,所需磨和的多了去了。   ☆、147   待手下人回报这前,祝伯昆身着青衣盘坐于简单的案桌前,这案桌是于家中带来的,上等的檀木,于他身处的简陋居所有几分突兀。   祝伯昆看着对面的魏瑾泓,见他淡然不语,他笑着摇头道,“你家那位夫人啊……”   刚祝家人来报了祝家两位姨娘的分扰之事,祝伯昆问了魏夫人可与一道,得了答复后,就一直这样笑叹看着他。   不知是唏嘘,还是旁的。   魏瑾泓望了眼门外的大雨,见祝家族长开了口,他淡笑道,“她最不喜雨天出门。”   “哦?”祝伯昆挑眉。   “怕脏了她的裙摆。”   他说得淡然,祝伯昆哈哈大笑两声,喝了一口酒,继而闲聊道,“最也忌自己动手杀人,怕脏了她的手罢?”   自己不出门,就派白氏与丫环过来打他家内眷的脸。   魏瑾泓听言哑然,对上祝伯昆的视线。   这时,祝伯昆的手下急奔入内,在他耳边急说了几句,祝伯昆嘴角的笑就此褪了下来。   待下人褪去,室内恢复了安静,只剩大雨狂击地面的磅礴声。   一会,祝伯昆打破了平静,微笑着道,“我们走后,这富庶的小镇怕是要变成了死镇了罢?”   魏瑾泓微笑看向他,这时翠柏进门,以不高不低的声音道,“赖绝,赖三动手杀了当地族长。”   翠柏退下后,祝伯昆稀奇道,“她未跟你商量?”   “杀人的事,她从不跟我商量。”魏瑾泓依旧淡然。   见他无所谓,祝伯昆笑了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真是赖家女,手下从不养白吃饭的,一路来遇到对手,那手下得比屠夫还快,不知是杀鸡给谁看。   “你就容她一介妇人如此放肆?”祝伯昆顽笑般地说道,“你不是一直把她当兔子?”   这可是兔子一样的女人都可以爬到他头上撒野了。   魏瑾泓摇摇头,容祝伯昆言语调笑,沉静地看着门外的大雨,心中想着前方队伍的进程。   还未进小镇,她身边可用就人就全散开了,她一向的习惯是在别人的地方上还是玩阴的好,从不逞强,也不愿冒风头。   知道她擅长,也知道他要是插手她肯定不快,也就把这事交给了她。   说来,赖绝,赖三带的人中,有一半还是他为她寻来的。   等再西进一段时日,想来,她也不会再说些他嫌她心狠手辣之话了。   **   前方三方队伍都带来了好消息,前行之路安好,百里之内已扫清忧患,他们明日即可上路。   祝伯昆闻讯后面容一整,也不再与魏瑾泓废话,朝他点头后就在雨中急走而去。   这厢魏瑾泓的人才进了门,大师爷是魏瑾泓后来请回来的,不太知赖氏行事风格,这时就在魏瑾泓身边问,“夫人为何要在此时杀人?”   这时动手就大意了,如此前方之战是敌我双方之战,这时动了人家的后方,岂不是会让人倾巢出动?   魏瑾泓转了转手中的小酒杯,垂眼淡道,“此地富庶?”   “富庶。”师爷一愣。   “前后千里,找不到比这更富庶的地方罢?”   “是。”大师爷嘴上的胡子一抖,弯着的腰更低了一点,头却更高了。   “赖家与任家后面还会有人过来……”魏瑾泓说到这,朝悄然而至的魏瑾荣道,“你也在族中选两个人留下来。”   “大嫂是想把此地据为已有?”   “嗯。”魏瑾泓轻点了下头。   “可是……”此时虽是长年游牧之族,但抢人家的生存之地,无益于抢夺一个小国家。   这,后患无穷啊……   魏瑾荣着实有些愣了。   她哪来的这么大胆子?   看着堂弟脸上轻易不现于脸上的惊愣,魏瑾泓笑着轻摇了下头,那女人总是让人轻忽她的爪牙有多利,心有多狠。   “你忘了,她还有个兄长,如若我不想袖手旁观,我族也是她的主力。”他淡道。   “所以这些时日她才与您这么好?”魏瑾荣冲口而出。   魏瑾泓微笑看他,若不然呢?   真当她认了命啊。   可惜,她从不愿把她的命交给别人,何况是他。   “嫂子,着实厉害。”看着兄长温和的笑眼,碍于他的情面,魏瑾荣不敢说过份的话,只能憋出了这句话。   他缓了一下,细想不对,不禁抬头看着兄长道,“她在京中是不是已然有了谋划?”   魏瑾泓弯嘴笑了,她日夜钻研地册,不惜举赖任两家财力数十次派人往西探查,她做这些,可不是为了好好当一个魏家的族长夫人。   看着兄长嘴边的笑,魏瑾荣心中一下就了然了,赖任两家这几年看着平静,看来,底下动作不少,只是在皇帝与他们的眼底下,不再让他们知情罢了。   这嫂子,真是好胆气,到现在才渐渐露出一点尾巴。   可都这时候了,就算京中的皇帝知情,也不可能在这时候把攻于心计的这两家子拿下。   他家的那位夫人想着替他分忧,而兄长身边的那位,却是想把这地方全占了,手握肥沃之地做那长久打算,胳膊肘儿全拐在了赖任两家身上。   之前他就费解了,任家人上来的速度怎么就那么快,原来是一直等着。   **   赖绝去禀事之前先净了身,之后把大概情况告知了大小姐。   赖云烟听后也没细问,挥了下手让他退了下去,顺便让冬雨跟着他去。   他们走后,秋虹还在,赖云烟回过头问,“三儿还没回?”   “善后怕是要得一段时辰。”秋虹替她捶了捶腿,“都坐多时了,您起来走一会。”   赖云烟顺着她的手起了身,刚走两圈,门外的魏瑾泓就来了。   “回来了。”赖云烟朝他笑道。   “你再走会,我坐着喝杯茶。”见她要过来坐,魏瑾泓答了一声,在她的桌前坐下。   她眉头微皱了一下,但嘴边笑意未停,朝他点了下头。   知她不悦,魏瑾泓也未过多理会,低头看她刚手写的册子。   他看书速度甚快,但也没那个时辰把她呆于屋中所写的东西都看在眼内,不多时她就坐回了他的身边,笑眼看他,他也就合上了册子。   他们之间没有什么心照不宣,但无疑在她愿意给笑脸,也愿意他睡在她侧之后,他们的关系要较以往好太多。   “你看到嚓什海了?”魏瑾泓把她的茶杯端到了她手里。   赖云烟不想喝,定定看着淡定无比的魏瑾泓,见他无动于衷地回看着她,她失笑了一声点了头。   他们可真是老到不要脸了,谁都不怕丢人。   “过段时日,前方探子的消息就到了。”魏瑾泓淡淡地道。   “唉。”赖云烟笑了一下,见他又把茶端到她的手中,这次她还是喝了一口。   她也有探子,但探子不够魏大人的多。   她喝了口茶,见魏瑾泓目光柔和地看着她,又见他内敛神情脸孔的线条只比过去更吸引人,她不由笑着靠上了他的肩,又轻轻地叹了口气。   就像魏瑾泓不得不像她低头一样,她也不得不依附于他。   她靠了过去,魏瑾泓搂住了她的腰,在她额角轻轻一吻,嘴角笑容温柔无比,眼睛却是平静无波。   如她所说,他们之间从来没有干净过,能得片刻温存,还是欢欢喜喜地过才好,总比持剑对峙来得有益无害。   “祝家后面会如何?”对于不解之事,赖云烟向来不怕多问几句。   “等反应过来,伯昆叔不会逊于你我。”他们现在能一时得势不过是因他们先抢得了先机。   他是西海之路的主策之人是其一,之前她为此费尽心力是其二,而祝伯昆现在还不想轻重妄动是其三。   “他现在带着的人里,只用了其中一个主事,”魏瑾泓低头细细地亲吻她的脸庞,吻到耳际含着冰冷的耳尖舔了舔,直到温热才松开嘴在她耳边轻吐着气轻轻地道,“他在等着你我手脚尽露,休要小看了他。”   “哪敢。”赖云烟闭了闭眼,把内心的燥动掩去了一半,才睁眼若无其事地看着眼前的男人笑着说,“派两个姨娘跟我闹,我都有些慌手慌脚了,要是他真动起手来,妾身怕是只有退避三舍的份。”   “你会吗?”她的话让魏瑾泓笑了起来,心中泛起一片无奈。   她哪会,她最爱的怕就是有人跟她斗了,祝家的那两位姨娘她交给了白氏,说得好听点是委以重任给白氏,说白了,这三人她谁都没放在眼里。   她越敬着远着的,越没当回事。   越当回事的,她回应的要么是沉默,要么就是张牙舞爪。   “怎么会……”她笑了起来,笑容格外迷人,笑声欢快,白牙尽露。   魏瑾泓笑而不语,低头吻住了她的嘴。   这时候,还是别听她那些连她自己都想骗的假话的好。   ☆、148   这世上许多的人多少都有些自以为是,要么以为自己的苦难独一无二,要么就认为自己的出色与众不同,总归来说,没几人愿意承认自己乏善可陈,更有甚者会削尖了脑袋表现自己的举重若轻,要让人另眼相看。   在行进路上突遇贼匪,祝家的肖姨娘就表现了一番,飒爽下了马,冲过护卫群,徒手夺过了贼匪手中的刀,一刀弑了他的喉口,再以英姿飞腾回了马上,动作一气呵成。   她此举震惊了整列队伍,谁也没料祝家姨娘竟有此等身手。   赖云烟也恰如其分地拿帕遮了嘴,着实惊讶了一下。   等夜晚他们寻了地方驻扎时,有好几位武将都上前与肖姨娘见了礼,连魏家的护卫都频频往祝家那边望去。   赖云烟也往那边瞧了一两眼,等进了蓬,嘴边的笑也还是挂着,止也是止不住。   前些日子她在众人面前纵马奔腾,肖姨娘静候时机大出一手,相较而言,还是祝家的内眷比她更夺人眼球一些。   下面的武使丫环平日甚爱叽喳,这晚却是安静了不少,有一平日胆大的丫环更是拉了冬雨的袖子,悄悄问祝家的丫环是不是也这等厉害。   “她们死的比你们多。”冬雨冷冰冰地回了一句,端了热水进了帐蓬。   里面赖云烟正笑着跟魏瑾泓顽笑道,“我可不会使武,要是路中有那危险,夫君还是要多多派人护着我的好。”   魏瑾泓也是刚一进来坐下就听了她此话,一时也料不准她是在意还是无聊,他抬起眼皮看着她,顿了一下,缓缓道,“自然。”   赖云烟笑了两声,笑得甚是不在意得很,魏瑾泓也就知道了她又在说顽笑话。   “也不知佟姨娘是何本事,”冬雨端着水盆跪坐在前,赖云烟把手伸进盆内挤了热帕子,先是递给了魏瑾泓,“相传剑术甚好。”   魏瑾泓没发声。   “奴婢剑术也好。”冬雨这时接了话,淡淡道。   赖云烟笑了,在替她争气的丫环头上摸了一下,“知道你练得勤。”   “那算不得什么,奴婢在绝郎手底下也走不过三招。”冬雨依旧淡然道。   那姨娘再能耐,也不过也是与她打个平手罢了。   与小姐底下人来比,更是算不得什么了,风头出得再大又如何,谁家正正经经的主子是需要自己出手的?   丫环比她还爱争强好胜,赖云烟好笑得很,拿着温帕挡了脸,才掩了笑脸。   冬雨一句比一句带剌,就算她平日也不是个好性子的,魏瑾泓闻言这时也多瞧了她两眼。   她退下后,魏瑾泓开口朝赖云烟道,“你让她招呼祝家姨娘?”   “白氏太软,”赖云烟过了好一会才慢腾腾地道,“得有个横的。”   说来,魏家的一这行人中,最没有什么用处的就是白氏了,她现在所做的琐事,全都可由她的丫环代替。   还好,她夫君足够强。   魏瑾泓这时轻皱了一下眉,赖云烟看向他,轻蠕了下嘴唇,“怎么?”   “祝家会因此就地生事。”   “怎会?”赖云烟淡了嘴角笑意,说着对又走进来的冬雨道,“替我给肖姨娘送两坛酒去。”   说罢,转头向魏瑾泓,“如何?”   她不见人,但脸面还是会做足的。   哪怕日后祝伯昆路中把其中一位扶正,也无大碍。   “你还是不想把她们当同路之人?”魏瑾泓沉默了一会,把这段时日没问出的话问出了口。   就算是假装友善,一路和气也甚过现在的互别苗头。   “不当,要是到时落了难,她们一口一个姐姐亲热地叫着要我帮忙,您说,我帮还是不帮?”赖云烟似笑非笑地道,“与其这样,还不如一开始就心中有数的好。”   虽说她擅于翻脸无情,也很爱装仁慈大度,但这等时刻还是省省,少来京中那套。   一路荒蛮险恶,片刻就是生死存亡的关键,女人七转八弯的那些小心思只适于饱暖无碍的环境,可不适宜现在。   魏瑾泓闻言定定地看了她一会,之后轻点了下头,没再说什么了。   女人这时戾气重点,也是好事。   这时祝家的姨娘风头也压过了她,想来祝家那边的人也不会多说姨娘什么。   他先前还当她是看不起那几位女眷,现在看来,看不起是看不起,她还有另外的打算。   可惜,她此举不会有人了解,就如之前的他不了解她一样。   **   魏夫人派了她那脾气比主子还尤胜三分的丫环给肖姨娘送来了两坛酒,那个冷丫环板着脸来板着脸去,她走后,肖姨娘身边的丫环恨恨地瞪了门口一眼,转过头对肖姨娘道,“姨娘,你看人一个丫环多了不起!”   她咬牙切齿,肖姨娘却笑着慢悠悠地闻了闻酒口子,再道了一声“好酒”。   这时,祝伯昆身边的贴身老奴过来,请她去与主子一起用膳。   肖姨娘起身微笑了一下,朝他笑道,“佟姐姐也是在候着了吧?”   老奴笑着应了一声“是”。   肖姨娘又看了老奴一眼,笑道,“宝叔去忙吧,我自行去就好。”   说罢,步步生莲往前不急不缓出了门,神情一派平静无波,让祝伯昆身边的老奴暗道了一声“好”。   主子身边身份最大的是他,由他来让请她,想来姨娘也是知主子这次对她满意得很。   得喜却又不骄不躁,肖姨娘还是跟以往的十来年一样沉得住气。   这厢祝家一行人等在用晚膳,这边魏家的人正饿着肚子在商量事情,说到半路,苍松急步去了赖云烟帐中,请了她过去。   赖云烟到了帐中,先是没有发声,听得几句就听出来了:虽不是雪季,但天山的山头已降了雪,昨日前行上去的马已冻死了好几十匹。   “要过天山怕是不易,要是马儿出事,粮草也是运不动。”魏瑾荣看着桌上地图,闷着头道,“近两千里没有人烟,粮草不能弃。”   现在魏家五百护卫一千马已是庞大,损耗一点就是损耗实力。   “用上耗牛。”魏瑾泓抚了抚皱得发疼的眉心,淡淡道,“就算跟不上脚力,过了天山,到了山脚下等等就是。”   “看来只能如此。”魏瑾荣顿了一下,长叹了口气。   多费些时日就多费些时日吧,现在庆幸的是提前作了准备,不至于事到临头没有解决之法。   “祝家……”魏瑾泓说了这两字停话不说,引得在坐之人都往他瞧去,他身边的赖云烟也偏头看向了他,静候他下话。   魏瑾泓缓了缓,接着说道,“他们所备牛儿不多,借他们五百,你们看如何?”   问到此,他看向了赖云烟。   魏家所备的两千耗牛中,其中一千条是她跟他清楚言明过她另有他用。   当初她提起此事,一是拿牛运物过山,其二是就地宰割拿它们当存粮。   而买牛的银子,人力全是她所出。   自进门就不声不响的赖云烟闻言先没发声,过了好长一会才点了下头,言语淡漠道,“所养牛群离这边有些远,发信过去,再赶过来还要几日。”   她向来怕贼关心她的事,更怕贼惦记,就是因为知道她所做的那些准备一旦让眼前之人一清二楚了,总是会利用上。   哪怕她话于他说得再明白不过。   魏瑾泓点了点头,看她嘴角冷冷地半翘着就知她心情不好得很,他顿了一下,没再多看,就转过头朝堂弟吩咐起了等候任家赶牛过来的事。   这时魏瑾荣他们时不时往她起来,赖云烟眨了下眼,沉默地伸出手拿过了魏瑾泓手边的笔,扯过纸,一字一句写起了信,末了印了手印,又从脖间把信印扯出盖上章印,抬头朝外道,“叫赖三过来。”   不到一会,赖三就跪在了门边请安,赖云烟走到门边给了他信,看着他消失,之后,她转过头,对着一屋的魏家人道,“还有事?”   魏瑾荣忙笑道,“没事了,嫂子有事请您自忙去。”   他说罢,魏瑾勇他们也全都起身向她作揖行礼送她,只有魏瑾泓维持着不悲不喜的神情静静地坐在那一直看着她,眼睛眨也未眨。   赖云烟眼睛低垂谁也没看,对着帐中人轻福一礼就走出了门。   她刚回帐中坐定,魏瑾泓就回来了。   给他倒了茶,又吩咐了丫环把晚膳端上来后,魏瑾泓的神色柔和了一下,“你应早点用膳,莫要坏了胃。”   赖云烟没接话,食无语。   当丫环收拾好什物退下后,魏瑾泓见她起身拿过书册,没有开口的意思,又看了她一会,才道,“你有没有想问的?”   ☆、149   赖云烟先是无声,垂着头在那不知在想什么。   一会,她把手搁在了桌上,手支着头看着他。   “此次不是险关,不到生死存亡的关键,送信到京中,快马回去只要半月。”魏瑾泓说了几句。   他保全了魏家,但对祝家这次不伸手,皇上早晚会知晓。   他们现在离京中离得还不够远,皇上的手还是够得着他们的。   赖云烟良久无声,她知道魏瑾泓说的自有他的道理,可这么多年她也是厌于魏大人经常拿她的东西作人情了。   她这时也必须表明她的态度,没有挟制,魏大人怕是很快就为所欲为的,她有必要提醒他时刻紧记他们之间的关系。   他应该跟她一样明白他们这一路的恩爱缠绵,不过只是一路哄着人玩的,无事时骗人骗己而已。   他有他要顾的,她也有她要顾全的。   “云烟。”魏瑾泓叫了她一声。   赖云烟看着他,这次开了口,道,“魏大人,妾身历来的行事手法想来你也是清楚明白的。”   她最讨厌的就是被人看透手中的法码。   赖任两家这几年暗中呕心沥血,费尽两家全部家财人力所布下的保命之法,可不是为他人作嫁裳来的。   魏大人要是不懂规矩,她也不吝提醒他两句,“您怕皇上知道的太早,但您动我的东西也动得太早了。”   她说得甚是冷漠,眼睛冰冷无情,嘴角冷酷地抿着,这些时日从她身上透露出来的温情这时全部消失殆尽,只此一眼,魏瑾泓就别过了眼。   他还是不太想看到这样的她,哪怕他心中清楚只要有必要,她手中的刀就可以转手捅进他的心口,不会有任何迟疑,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嗯。”他低头,漫不经心地轻应了一声。   他的弱势并没有让赖云烟脸色和缓,但她也知最好见好就好,于是重拿起了书看了起来。   魏瑾泓静坐了一会就出去了,走到门口时他回过头,见她眉头紧促,眉心忧虑不堪,他短促地挑了挑嘴角,脚步轻慢出了门。   **   “耗牛?”乍听魏瑾泓的话,祝伯昆有一点诧异,过后朝魏瑾泓作揖肃容道,“魏大人好准备,昆翁在此多谢你了。”   魏瑾泓回以一礼,淡笑一声,扶桌起身,“如此,瑾泓就当伯昆叔收下了,就不打扰,先走一步。”   见他如以往那般说过事就走,祝伯昆也知留不住,起身送了他出门。   当他一出门,祝伯昆回过头就对身边心腹挥袖道,“叫三位师爷都过来。”   这边祝家重新在商议事情,那厢赖云烟听着赖绝打听来的消息。   她不信祝家对过山之路没有成算,就差了人去祝家隐着的探子收信,而得来的消息确实证明祝家早就做好了打算的,不过那打算有点过于凶腥。   祝家已备好了两百奴仆背食物过山,祝家铁卫会在山那头接应,尔后,为了省粮食,不是护卫的两百奴仆就地杀了扔弃。   祝家打的是人力的主意,但肯定没想到,魏家送去了更可行的法子。   “这消息,是从我们的人嘴里得的?”赖云烟听后转了转手中的茶杯,寻思着问道。   “奴才问过了,是突然得的,昨日大统领在帐内商议事情,让他恰恰好听到了此信。”赖绝也不相信他们早先打听不出来的消息,怎么等小姐一过问就打听出来了,他也查问了他们的人,但没有查出疑点。   从祝家铁卫大统领嘴里听到的事出不了假,而里面谁人都可以是姑爷的人,但那位是祝家人的大统领绝对不会是。   所以这事就算有蹊跷,他们也查不出什么来,只有几个可疑人可查。   赖云烟听过那几个可疑的人,也没追问下去了。   “不需查清,全当是魏大人的人看待就好。”   赖云烟笑着说完此话,平日没有什么表情的赖绝脸上也闪过一丝笑意。   自家的男主子也好,女主子也好,不愧是兄妹,弄不清哪个是敌人的时候,就当他们全是敌人看,一个也不放过。   就这点,小公子还是没像了小姐,他像魏大人多些,可惜了。   因上山之事需再行决策,一行人原地多驻扎一天,不用行路,因留下的时间较多,伙夫听从吩咐宰了羊。   高地羊一股强烈的羊膻味,冬雨闻过伙夫做的羊肉汤就另行拿了羊肉去弄,用了各种佐料也还是没有把那膻味盖住,这时已快过了平日用膳的时辰,她不得已只能端去给自家主子,但没料自家主子面不改色喝了三碗,抚住了肚才歇了嘴。   等她用完,冬雨有些不太信地拿过碗闻了闻,还是一股子膻味,她疑惑朝突然变了一张嘴的小姐看去。   赖云烟见冬雨看她,也笑眯眯地回看着丫环,笑了好一会突然板了脸,道,“还不快去拿浓茶与我漱口,想要膻死我不成?”   冬雨见平日的主子回来,脸色恢复了平日的冷静,福了一礼退了下去。   在整理笔墨的秋虹见此摇了下头,弄好手中之事过来与她捏肩,与主子道,“您就别逗冬雨了,为着您的起居,她可比我还心疼您。”   这时魏瑾泓进了来,赖云烟拍拍她的手,“你退下,也去用点,这是暖身之物,叫儿郎们多吃点,不够再宰几条,吃饱了再好好歇息,定要吃饱睡足了。”   “是。”见魏瑾泓进来,秋虹不敢多言,躬身退了下去。   魏瑾泓手中拿了一封信,走过来坐在她身边,把信放在了她面前。   赖云烟一看见封面是小儿的笔迹,不由笑着伸手拿信,看过后带笑轻叹了口气,转手把信转给了魏瑾泓,“全是可喜之事。”   魏瑾泓扫了那三页纸张,儿子所说的都是家平宅安之事,还说了一些与友人的趣事,另还有一些家事请教于她,确是一封可喜的家信。   他看过信,见她接过信就收了起来,除了先前她看到信时的笑,这时的她平静得很。   她待他们的小儿,已不像小时待他那般了。   他从未想过让他们生疏,但她还是默然地拉开了他们之间的距离,那心真不知是用什么做的。   以前她转过头就可不认他,现在她再转过头,却是儿子认不认都无妨了,不得不让他忌惮。   多年的退步迁让,也还是暖不了她的心。   不过,确也怪不得她。   魏瑾泓自嘲想道,心中一哂,展了笑颜与她闲谈道,“回信何时写?”   “等一会。”赖云烟想今日写也好,利于送信。   **   夜间魏瑾荣带白氏前来与他们请安,说到魏世朝的家信,魏瑾泓交予了他看。   “看样子,司家那位小姐还是松口了。”魏瑾荣看过信,就知兄长把信交给他看的意图了。   他抬头见长嫂神色淡淡,就知司家那位小姐的事,她是没怎么放在心上的。   但世朝毕竟是魏家继承人,下一任族长,娶亲之事不得不大办,也必须由她张那个口。   “这下聘之事,不知嫂子是怎样打算的?”魏瑾荣边说边提了茶壶与她的杯中添了一点茶,尽了讨好之意。   赖云烟瞄了一眼未喝一口,眼看水就要溢满出来的茶杯一眼,她翘了翘嘴角,笑着温言道,“这等大事,让我与瑾勇堂弟商议一番再说。”   见她没打算推拒,魏瑾荣暗松了一口气。   等退下,挽着他手臂的白氏看了眼似在沉思的夫君一眼,轻声道,“我看你们都似是有点怕她?”   哪怕是瑾泓小叔,族长的亲弟弟,见了她也是远远行礼,不敢近靠。   魏瑾荣看了自家夫人一眼,见她小心翼翼地试探看着他,他一笑,道,“长嫂如母,她又是族母,有族母之威,我等敬畏也是应该的。”   白氏想想也是如此就点了头,嘴里也轻声回道,“族夫人一年变好几个样,当真好生让人敬畏。”   魏瑾荣点头,没把那句她跟你们不一样说出口。   妇人再不仁多少也有妇人之样,不像兄长的这位夫人,那刀子下来,连他兄长的心头肉都割,与儿子的血脉之线也敢断,硬是比男人都狠。   这等妇人,谁不心存忌惮?   魏瑾荣夫妇退下后,魏瑾泓还没走,赖云烟看书半晌,见他叫了仆人把地图摆上了大桌,一人在那大桌那头忙碌,她叫冬雨多点几根烛火抬过去。   那边明亮,她这边就暗淡了不少。   “莫看坏了眼睛。”他转过了头,嘴角微翘,神色温柔对她说了这话。   赖云烟看着这么多年还能见清亮,就算深遂不见底,时常有疲惫出没但总不见沧桑的眼,那一下,她当真是感叹了一下男人的心不易老。   不像她,从骨头老到了血液,就算他端着一张让昔日她心动的脸日日站于她眼前,她也想不起来往日爱他的滋味。   那时,他们最好的时光里,他也是这般看她的……   一眨眼,竟过去了这么多年。   ☆、150   这夜赖云烟写了信,与魏瑾泓过了目。   魏瑾泓看了两遍,斟酌半晌,另写了一页,放在她的信之后,当作一封。   赖云烟看得发笑,魏瑾泓却只低头不语,似是没有听到她的笑声一般。   当夜就寝,魏瑾泓伸手揽了她的腰,她转头把头埋在了他的颈窝处,嘴角的笑止都止不住。   她没有抬头,也就没看到魏瑾泓脸上无奈的笑和一闪而过的叹息。   夜半魏瑾泓醒来过一次,他低头看了看黑暗中怀里的人,手不由得揽得紧了点,再偏头往外看去,虽帐蓬严密,但仍能感觉到那冷冽的寒风扑打在脸上的寒冷之感。   严冬快来了,越往西去越冷,而她也会变得比以往温驯,越会面露得像个一般的妇人。   但愿,莫再辜负。   **   他们往天山沿的是前人所走过的捷径,而捷径多险恶,很多地方不能骑马过去,得步行甚远,且常遇悬崖,一条小道通过去,一边是山壁,一边是深渊万丈,吓哭了不少丫环不说,就是护卫,也有怕高的几人吓得腿软过不去。   这时平时总是显得云淡风轻的魏瑾泓就有点用处了,过险境时往往会背赖云烟过去,让赖云烟又私下感叹了好几句,说自己总算是熬出头了。   对她好也不行,坏更不行,言语之间什么话都似是在带着讥讽,冬雨恼怒自己主子这模样,往往赖云烟过份言语,她脸就一板,引得赖云烟拉着秋虹的手,拿着帕子拭眼角那并不存在的泪。   秋虹只得安慰主子,又回头斥冬雨没大没小,她多说了几句,赖云烟又怪心疼丫头的,就又拉住了她道,“不说她了,她也是为我好。”   秋虹就知结果会是这样,笑着应了“是”,继续为她捏肩捶背。   这日早间行路不到一个时辰,风就大了起来,寒风透过厚厚的遮脸布吹在脸上都感觉到刺骨的寒冷,赖云烟先是与冬雨共座一骑,这时也感觉到身前冬雨的身体都凉了。   冬雨身子好,不似一般女子偏阴,热气足得很,这时穿得甚厚的她看样子都有些畏冷了,当魏瑾泓过来朝她伸了手,赖云烟二话也没说,脚一蹬身子一起,稳稳地落坐在了魏瑾泓的身前,把那本来露出不多的脸全埋在了魏瑾泓身前。   这时未骑马的青松大步而来,递过来一张狐披,魏瑾泓把它裹在了身前之人的身上,这时远远看来就像他身前挂了一个包袱。   魏瑾泓裹好,低头看了看怀里那一声不吭的女人,见她不吭气,犹豫了一下,还是轻声问了一句,“憋气?”   这时见她在怀中轻摇了下头,他轻扬了下缰绳,往前纵马。   不多时他到了队列前,魏瑾荣见到他们还多往他身前看了一眼,试探地喊了一声,“大嫂?”   赖云烟只得从狐皮中露出一点头,朝他点了下头,就又迅速缩了回去。   “兄长……”魏瑾荣还真是未见过这般的赖云烟,不由朝魏瑾泓看去,见了他兄长在寒风中显得过于清冽的脸一点情绪都没有。   见魏瑾泓朝他看来,眼中问他“何事”,魏瑾荣一时之间也无话可说。   他总不能跟他族兄说,他们夫妻很多时候熟络得好像认识了上百年了一样,她做什么他都不奇怪,她对于他干什么也好似了然于心,但偏偏他们的关系不是一般糟糕的坏,哪怕有世朝,他们之间也不像是夫妻。   这时魏瑾荣说得两句,魏瑾勇也往这边看来,看到魏瑾泓面前的包袱他顿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地别开了眼。   他这族嫂,家中老父早就告诫过,敬之,远之,她做什么都不要奇怪,多瞧一眼都无须。   气量小之人最记仇,尤其气量小还位居上位者的妇人最不能得罪,她背后可不止是两大家,还有着一个终会成大器的下任族长。   在寒风中魏瑾勇稍一眯眼,魏瑾泓的马就往前去了,魏瑾勇往后一看,见魏瑾荣打了个跟上的手势,这才骑马跟了上去。   魏瑾荣往后一看,看女眷远在百丈之后,也未再多瞧,骑马跟上前。   这天祝家走在前面,魏家居中,后为兵部兵马,因天山路险,走在最前的是有经验的祝王府兵马,魏祝两家各行其路已有一段时日,行路前后次序都是一天一轮,但在这日午时,祝家派了人过来说有事商议,商议的是让两家女眷走在中间,男丁还是按照之前一天一轮的次序。   魏瑾泓派了翠柏过来告知了赖云烟一声,赖云烟想了一下,让翠柏回了话,说这事按族长之意就好。   翠柏迅速回去在魏瑾泓身边耳语了一句,“夫人说这事按您的意思即可。”   这时祝伯昆笑望了魏瑾泓一眼,脸上有调侃之意,“你夫人的意思是……”   “可行。”魏瑾泓淡然道。   “那就好。”祝伯昆笑着点头。   两人起身出了商议的帐蓬,在分道之前,祝伯昆状似不经意地道,“这等小事你都要过问你家夫人?”   言语之间有三分魏瑾泓未免太不大丈夫之意。   “她是族母,内务之事向来于她管。”魏瑾泓神色丝毫未变。   “哦。”祝伯昆挑眉。   两人方向不同,魏瑾泓朝他作揖告别,祝伯昆回了礼,微笑离去,脸上有些不以为意之意,等到了自家地方,他朝身边师爷道,“他过于忌惮女方娘家,多年都探不底,他这边看来是摸不清了,你再查查,那赖氏有何心喜的。”   魏瑾泓与赖任两家私底下的事一直虚虚实实,而魏瑾泓与他那大舅子传言也是面和心不和,与他嫡妻的关系也是如此,可实际上这三家的关系固若金汤,魏家行事背后往往都有那两家的影子。   师爷迟疑,想道那魏夫人根本不见任何人,身边常伺候之人也就那两个大丫环,还有后来的任家婆子。   外人见她的次数,还真不如他家主子见她的多。   “这……”师爷迟疑了一下,凑过头去,在族长耳边轻道,“恐怕还得姨娘们施力了,您看这时机正好。”   祝伯昆笑笑,点头道,“叫她们过来。”   **   魏瑾泓进帐蓬之时正好看到赖绝在退出,见到他,赖绝低头前安,魏瑾泓顿下脚步,见他不抬头,轻“嗯”了一声就进去了。   她那边的人见他从不抬头,就似好像一抬头,什么都会被他知道了一样,防他防得甚紧,也不知是谁教的。   见他进来,她朝他招手,笑道,“回来了,这参汤正好还有些温热,你快来喝一盅。”   魏瑾泓心下微有一愣,脚步却时是未停,坐在了她身边,接过了她端来的盅汤,小喝了一口。   她嘴边笑意更甚,靠近他看着汤,嘴间顽笑般说道,“不怕有毒?”   魏瑾泓不动声色继续喝汤,汤只有一点余温,也只一小盅,几口就下了肚。   他放好碗她又笑道了两声,也没再说话,朝他递过来一本书,手伸过来时眼却未看他一眼。   他不语,她也未多言,两人万事皆心知肚明。   他不怕她这时下毒,因她这一路还得有他。   她给他手写书册,因他在外替她声势。   这时言语过多都是累赘。   魏瑾泓以为他们差不多就这样了,不会再好,可能更坏,因她从不愿他真正有多好过,也不会真的依赖他。   这日他们过了一处陡峭至极,只容一人过的悬崖,路险容易出事,摔下万丈深渊的马儿发出了惨绝的凄厉声,只不过几声就又听不到,只剩一片死寂,更是骇人心骨。   魏赖两家以夫人为首的女眷是被背过来的,祝家的两位姨娘这时也惨白着一张脸坐在背风的巨石下,看着那站在风口不断朝险路看去的魏夫人。   “魏夫人……”肖姨娘定了定神,在丫环的挽扶下起了身,制止了丫环的继续搀扶,独自向魏夫人走去。   “肖姨娘。”魏夫人转过了头,还朝她笑了笑。   肖姨娘心惊于她脸色的平静,见到她这时的淡笑,突然觉得她有点像一个人。   像谁也不用多想,等她转过头继续往路口那边看时,肖姨娘觉得魏家的这对夫妻是真像。   他们眉目之间的神情这时完全是一模一样,现在魏夫人平静的脸色就跟刚刚离去的魏大人的神情一样。   不待肖氏多想,这时不远处又传来了马匹濒临死亡的嘶叫声,那绝望的叫声让肖姨娘心口又猛跳了两下,等声音消失好一会她才缓过来神,勉强开口道,“今日这马儿不知还能……”   说到这,她不忍心再说下去,轻轻地叹了口气。   “嫂嫂。”一直在那喘气的赖白氏这时走了过来,朝赖云烟行了礼。   “荣夫人。”肖姨娘朝赖白氏浅福了一下。   魏白氏回了半礼,转头对赖云烟道,“您去歇息一会吧,这里风大。”   赖云烟笑着点头,身体却未动一下。   这时那悬崖口有丫环朝这边奔来,是冬雨。   冬雨跑过来见她身边有人就停下了步子,福礼不语,赖云烟身边的白氏与肖氏见状识趣地退了下去,冬雨就在赖云烟身边轻轻道,“有些马过不来,允老爷说就地宰了当食,免得误入了悬崖,祝家老爷的意思是那马儿能过来一匹就是一匹,现两家吵起来了。”   “大老爷呢?”   “大老爷过去路那口了,没人知道他的意思。”   “走之前有没有说什么?”   “没有。”冬雨摇头。   “嗯。”赖云烟慢应了一声,站在那没动。   她的人为着等耗牛现在大半全在后面,她还有事要等着他们去办,他们赶急路而来的话也就是今日下午到夜间的事了,现在人堵在路口,加之一时这么多人和马半会人也不能全过来,且又争执不休,他们怕是会露出面来。   她这边在思忖,巨石背后的那条路传来了剧烈的马蹄声,冬雨飞快跑到路口去看过来报,“是祝王军,有二十多匹马。”   祝王军这段时日每日都走在最前,与他们拉了不下百里的路,每日也只留下十个人等候他们,现在来二十多个人,这是为何?   听说祝王军那里也摔下了不少马。   在思忖之间,祝王府的马已经在巨石前停下,二十几个人齐整翻身下马,飞快朝路口大步走去,这时守护女眷的护卫连忙过去拉住了缰绳,替他们拉住了马。   “奴婢再去探?”冬雨道。   赖云烟摇了头,这时路口全是男人,女眷再行过去就不合于礼了。   见她没发话,冬雨就退到了她身后,白氏过了一会见她们主仆没再说话了,就走上了前,与赖云烟问,“您看今日这人能不能全过来?”   赖云烟还未说话,这时那边又传了凄厉的叫声,这道声音不像是马声,而是像人声。   白氏,连带这时上前的肖氏身子一抖,都张着嘴往路口那边看去。   这时,她们完全沉默了下来,就算寒风扑打在身上好像也没有那么冷了,因为这时的寒风比不过心中的寒冷与恐惧。   她们不知道下一条路是不是比这条更险。   赖云烟没出声,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前方,不得多时,见祝王府的人在那边喊话,说他们会过去牵马带人,她的眼睛这时连眨了几下,总算缓和了心中之事。   不过就是祝王府来了人帮忙,到天黑时,祝魏两家的人也只过来了大半,而兵部的兵马还在最后没有过来。   到了半夜,赖云烟被冬雨轻轻叫醒。   她睁开眼,身边的人也似睁开了眼,黑暗中赖云烟看不清他,只听他说,“把大麾穿上。”   说罢,就松开了她腰间的手。   赖云烟迅速穿戴,思量之间也在他们目前处的狭窄之处也找不到好说话的地方,就出声让冬雨把人带到帐外。   好歹他们现在住的地方全由魏瑾泓的人把守,不会被外人探出太多。   赖云烟一出去,赖三儿就候在了外面,赖云烟就着冬雨手中夜明珠那点轻微的光与赖三儿把事情吩咐完毕,进屋发现自己的手脚已经冰僵。   “罗将军看见了我家的人。”被体温笼罩后,被外面的天气冻得毫无睡意的赖云烟开了口,闲聊道。   “打交道了?”   “说了两句,还替我们牵了马过来。”赖云烟闭着眼睛道,“他们是我要派去走在罗将军前面的,认识下也不是坏事。”   “明日我带三儿去见他。”魏瑾泓收了收放在她腰间的手。   “也不知道会不会给我们两家面子。”赖云烟笑了笑。   “会。”魏瑾泓碰了碰她冰冷的脸,拍了下她的腰,“睡吧。”   “唉。”赖云烟无端地叹了口气,许是黑暗中谁也看不清谁,疲态尽露。   走到最后,也不知道能剩多少人。   ☆、151   天山未过一半,不论死伤,病倒的就已一半了。   天气又冷,人也喘不过气来,赖云烟的身体在人当中算不得好的,在这等劣境中,一天连句开口说话的力气也没有,这时行动自如的祝家两姨娘忙上忙下,魏家这边就全交给白氏和冬雨了。   这天山要再过一月才能下去,到时下了高原,所到的平地也是大雪纷飞,也比现在好不到哪里去。   这晚魏瑾泓坐在闭着眼睛的赖云烟面前半晌,开口淡道,“派几个人先送你过山,你在前面等我们。”   赖云烟睁开眼,想了一会,摇了头。   “去吧。”魏瑾泓目光柔和。   赖云烟笑了笑,还是摇了头,“无碍。”   她走,对魏瑾泓也好,自己也好,都是有弊无利。   “别想太多,”魏瑾泓探了一下她苍白的脸,淡然道,“你不过是替我先行一步。”   赖云烟失笑,由他给她拭头上的汗。   等他喂她喝了口水,她微笑道,“其实缓几天就无碍了。”   连说几次她都不走,魏瑾泓止了话不再劝说。   再过几日,她身体也是不好不坏,行路时要么就是在魏瑾泓的马上,要么就是由秋虹背着。   这日天色暗沉,从早间太阳就未出来过,虽未下雨但那天气压得疲于行路的众人每迈一步都沉重异常。   这天祝家走在前面,还未到午时,前面有人来报,说前面的山莫明塌了,砸伤了不少人。   魏瑾泓带着人过去救援。   哪料,他刚过去不久,中间的一处路断了,山下滚下来的巨大石头也砸死了好几个人。   魏瑾允所带的护卫队走在最前,折回来后只赶得上清路。   赖云烟本在冬雨的马上歇着,这时在众人的护卫下站到了一边,抬头看着山上滚下石头的山脉看了一会,叫秋虹去给魏瑾允传话,“现在上山去抓人,应还来得及。”   秋虹一走,冬雨看着主子道,“有敌人?”   赖云烟点头,多日的疲惫让她没有了说笑的心情,简言道,“摔下来的石头恰好能砸死人,恰恰就能挡住路,若是再大点就直接往山下滚了,没那么巧的事。”   魏瑾允那边得了话,飞快过来与赖云烟道,“我已派人去禀报,世宇世齐会上山搜索。”   赖云烟看他一眼,却见他招手让护卫围住了她前后。   “多带点烈酒。”赖云烟浅笑了一下。   “是。”魏瑾允低头,从头至尾都没怎么看过赖云烟。   过了一会,山上又往下掉石头,引起的惊呼一片接连一片,便是治军严密的魏家护卫队里,也突然传来了崩溃的一声嚎啕声。   便是精挑万选的人中间,也有人因多日的疲乏与恐惧挺不住了。   听到那一声男人的哭喊,赖云烟与魏瑾允的脸齐齐往那边看去,只不过眨眼,魏瑾允就飞奔过去,一刀抹了那人的脖子,热呼呼的血溅到了身边的人的脸上,引得那人背僵直一挺,眼睛快要鼓出来。   赖云烟也在身边的武使丫环里听到了抽气声,她放下了一直遮着脸的厚布,眼睛慢慢地扫了一遍。   “扶下我。”赖云烟朝冬雨伸出了手。   冬雨无声扶住了她,由主子带她往前走。   赖云烟爬上了路口的一块巨石处,她的长袍挂在空在空中的巨石中,风一吹,就好像人能飞走一样。   而她站着的落石处,恰好是刚刚有落石滚下,砸了一个深坑的地方。   “往前走,”赖云烟对跑到石头前的魏瑾允道,“让他们先走,我正好迎迎袭将军,好多日未与他见礼了。”   魏瑾允早得了魏瑾泓的吩咐,让他听她说什么就是什么,他也是魏家族人中最对魏瑾泓的话说一不二的人,听完此话,他转过身,脸一板,以肃杀的眼神盯着他的手下,嘴角残酷地抿着。   只一眼,魏家的护卫小头目就各自带了人,领人前进,刚刚那让人窒息崩溃的气氛荡然无存。   赖云烟一直站在那块明显的石头处,半时辰后,魏家的数百人在她脚下一一而过,就是有那步履蹒跚者,在经过她的时候,就算没有去看她的脸,后背也下意识地绷紧挺直。   走在最后面的兵部统领也得了前面的情况,当他领着他的人走到路口处,下马朝赖云烟作了一揖。   “袁将军多礼了……”赖云烟笑了一笑,她站得太高,风又大,这让她的声音在风中若隐若现,让人听得不甚清楚。   “夫人,请。”袁铭源朝赖云烟再一揖,大声道,眼睛扫过放在她脚边,左右用石头夹住的人头。   “将军先带人过去吧,容我再站会。”赖云烟低头朝他微笑。   袁铭源与魏瑾允是一道的性子,生性严苛,治军严密,平日更是吝啬言语,听了赖云烟的话后略一思索,就转身扬手让他的兵马过路。   他的兵马也因多日的疲惫与对恶劣环境的恐惧有所匮散,但兵部最得力的兵力确也是宣国最强大的队伍,他们经过的时候,在袁铭源那带着杀气的眼神中,无一人一马错步乱叫。   半时辰后,五百兵力全程安静走过,赖云烟毫不犹豫面露激赏,下了石头之后就朝袁铭源一福,“妇人多心了。”   皇帝跟兵部尚书可真是把最好的人都给出来了。   袁铭源在京中多闻手下探子道这妇人城府太深,这时见她一下来就朝他行礼,脸上的赞赏笑容也是由衷而发,一时之间竟哑了口,一会才作揖道,“夫人好思虑。”   但凡有点血性的男人,不会想连一妇人都比不上,哪怕她身份高贵。   说来,她送他的兵马也是有相助之意,他虽向来不喜这等心思不纯不善的妇人,但也不得不承认,魏大人的这位夫人这等时候也确实明理,知道怎么激起士气。   “多谢。”赖云烟笑着朝他略一点头,领了身后丫环与魏瑾允一等先行了一步,再无攀谈之意。   一路她都挺直了腰坐在了冬雨身后,再行路近百里,队伍才寻了一处挡风处驻扎。   离下山之路不远,而队伍所带食物已所剩无多,众人每日只得两顿干粮,驻扎后最大的好处就是可烧热水喝几口,暖暖冻得不知知觉的身体。   赖云烟听过白氏的安排,等人走后,她松下了提着的那口气,全身都僵了,连手脚都不能动。   秋虹拿针扎她时,她也毫无知觉,不知疼痛,连眼皮都没动一下。   扎针需撩衣,秋虹眼睛避了又避,还是不小心看到她皮肤,看到平日雪白的皮肤泛着严重的青色,她垂着眼不敢再看一眼,咬着牙狠着心把手头的针狠狠地往下戳。   主子还是没吭一声,连呼吸都没加重。   “您要泡个热水澡,活络下经脉才成了。”秋虹轻声地道,知道她没睡,也没昏。   “洗不得,再过几日就好了。”   “这话您说了好几遍了。”   “嗯。”赖云烟趴在毛皮中,她的长发挡了她大半张脸,让人看不清她什么表情。   “跟大人说一声罢。”秋虹轻声劝。   “别再说了。”赖云烟见丫环说了又说,再说道了一次,“把你们这些话给收到肚子,别再让我听到。”   只能捱,她也捱得过去。   这路还没走一半,不狠着点劲,但凡松一点气就走不到头。   **   魏瑾泓半夜才回,他进来的声音轻得很,如果不是赖云烟早熟知他气息,都不知这人进来了。   见他坐在一角好久都没发声,赖云烟闭着眼睛张了口,“过来吧。”   坐着的人好久没动,等赖云烟冷淡地再道了一声“过来”,坐着一角的人这才靠近了毛皮处。   赖云烟现在睡的地方铺了三床棉被两层毛皮,身上盖的也是两床厚厚的毛被,虽说这空气中弥漫着地狱的气息,让人喘不过气来,但躺在被窝里,还是有几丝身处宣京的天堂之感。   她仅伸出了下手,就觉得自己刚暖过来的手又成了冰柱,所幸外面的人没让她等,把她的手拉了回去之后不多时就进了被窝。   简直就是拉了个人形冰柱进了被窝,一下子,赖云烟就从身处宣京的天堂回到了地狱,脑海间所存的那点睡意荡然无存。   就该让他在外面冻死的,赖云烟在心底说着,口里吐着气息适应被窝里降到冰点的温度。   说来不是她铁石心肠,而是哪怕这男人在角落散一晚的寒气,睡到她身边她也还得天堂地狱轮一次。   要是真贴心呐,就不该来跟她抢被窝,随便在哪凑合一夜不是一夜?   说来她也是自找虐,他凑过来,她没怎么挣扎就挨了过去,有人道他们不像夫妻,她却觉得他们像得不能再像一对夫妻:彼此仇恨却总有东西让他们离不开。   她吐了好几口气,才听到身边的人呼吸比她还重,她手不经意间碰上他的手,那手冰得她哆嗦了一下,缓了一会,她伸出了手,把他的双手抱到了胸前暖着。   一会,黑暗中魏瑾泓开了口,声音一片疲惫的嘎哑,“死了二十三个护卫,抓了三个人,皆抹脖自尽了,世宇受了点轻伤。”   “是山民?”   “嗯。”   说着,他把头埋在了她的脖间,气息间有点人气了。   赖云烟没推开他,让他暖着,“杀了他们那么多人,总得让他们报复,这是他们的地方,比我们懂得地势,一时之间难免让他们占据上风。”   她说得甚是淡然,魏瑾泓这时抬起了头,声音暗哑,“今日你站在巨石之上?”   赖云烟“嗯”了一声,“这几日你也把人都散出去,盯紧点,如我所料不差,他们受不了这侮辱,这几日必有行动。”   这里的山民族系更是以男权为主,女人的地位与奴隶无异,比宣朝妇人的地位还低,她以女人的身份站于人之前,对这些人来说,不仅仅是挑畔,应还是巨大的侮辱。   “你不怕?”魏瑾泓碰了碰她的嘴唇。   她的唇很柔软,温热无比,不像她的心。   “怕也让我少不了几个敌人。”来复仇的人中间,想来也有一些是她的人得罪过的。   山民贪婪,先前买一条牛以米粮相换即可,后来人心不足,牛不给,粮食留下,还挟持了人要求换粮,而她派去办事的赖绝也好,赖三儿都是从小从刀眼里出来的杀手,最擅以杀止杀,于是这仇滚仇,想来这些人与赖家也是不共戴天了。   她没想着置身事外不管,那就唯有解决这一途了。   “所以你不走?”沉默了一会,魏瑾泓又开了口。   也许是缓过了劲,他的声音显得低沉,但不再沙哑了。   “这不仅仅是你的事。”赖云烟笑了笑,女人在这世道太难了,她不担当,哪来的地位,哪来的底气跟人叫板,哪能让赖家的这些人对她惟命是从。   ☆、152   魏瑾泓也笑了笑。   这何尝不是他一直留下她的原因。   这朝廷上下争斗不休,同室操戈有之,翻脸无情也是常举,像前世她对其兄长那般同进退,还能以身挡在前面的女子很是少见   她从不退步,也一直都没变。   她也不是最好的那个人,但她是他的妻子。   在男女情爱之外,多年恩怨下来,她成了他心头唯一的那个人。   没有上世,他们也走不到今天的这步路,但终还是让他等来了。   魏瑾泓没再出声,赖云烟过了一会侧过头,静听了一阵他的呼吸声也缓缓地入睡了。   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太久了,久到有些亲昵,不去刻意回避的话,它就自然而然地存在于那。   **   接下两天里,赖云烟身边的人多了起来。   不管魏祝两家哪天前哪天后,她一直都是在前面带着魏家的人,只有白氏带着丫环与祝家的内眷走在一起。   这两日,魏瑾允都带人跟在了其左右,这日走在前面的祝家队伍里,肖姨娘低头朝佟姨娘若无其事地道,“真不愧为魏家的当家夫人。”   说罢,眼睛往后瞥了瞥,示意这场面比他们家老爷带的人还多。   佟姨娘思忖了一下,轻声答了一句,“说是那些乱贼要杀她。”   她家大哥是带队之人,知晓些内情,告知了她,为免肖氏走言,她出言提醒了一句。   “如此?”肖姨娘讶异。   佟姨娘点了下头。   肖姨娘再回头看了那躲在丫环身后的人一眼,回过头与身边的丫环使了眼色,当丫环凑过头来,她吩咐了一声让后边的人走快点。   “要不露声色。”见佟姨娘朝她看来,肖姨娘又快快地补了一句。   丫环领命而去,肖氏朝佟姨娘一笑,又若无其事地举目四望。   接连再几日,魏夫人身边的护卫撤走一半,这日刚起程,肖氏就把马儿停在一边,等着赖云烟上马,哪料她刚候一会,就见魏大人骑了马带了人纵马而去,后面几个丫环用躲躲闪闪的眼神看着他们的背影。   冬雨秋虹都没跟上去,不动声色地扫了她们一眼,翻身上马。   **   魏瑾泓的马跑了一阵,赖云烟从冽风中扬起头,四下打量了四周山脉,就又缩回了头。   魏瑾泓低头瞥她一眼,大力扬鞭,快速纵马前去。   多时,赖云烟觉得有些不对劲,再次抬头,却见前方已经没有了人,后面跟着一队护卫。   “去哪?”赖云烟警觉道。   “前方有一处温泉。”   再行百里,赖云烟再抬了头,盯着前方半晌,面无表情回头,“前方在哪?”   莫不是要把她卖了吧?   她还以为是搞定了那些原住民才让她开护卫的视线。   “再行百里。”魏瑾泓淡然道。   赖云烟撇头往后,这次仔细看了队伍一眼,确定了其中有赖家之人,这才闷不吭声地回过了头,重缩回了脑袋。   这再行百里到后面路就比较险了,马速慢了下来,到一处悬崖处,魏瑾泓下了马,住她嘴里塞了粒药,往后道,“在这里候着。”   遂就背了赖云烟下去。   徒峭山路走了一阵,就有白烟冒出,赖云烟闻到了硫磺的味道,从被颠得半死中清醒过来,觉得进的气总算比出的气多了。   “真有?”她嗅了嗅,觉得哪怕呼吸困难,这空气都可人。   “高景说不能久泡,只能在一柱香以内。”   赖云烟抵了抵嘴里含着的药丸,看着越来越浓的烟雾点头。   她也不敢久泡,缺氧裸身死在水里,不是她的归宿。   一会就到了那处温泉,赖云烟一下地因缺氧一阵晕眩,但还是没忘心眼小的本性,嘴间道,“为何不提前告诉我?我未带干净衣裳。”   魏瑾泓没说话,低身去试那底下的水温,伸进一探收回了手,又转身去了不远处另外的小池了。   三个小湖池都试过,回过头,看到他放在池角石板一处的女人已经脱到只剩肚兜了。   他怔仲了起来,看着她连靴子都脱下,就这么走进了水里……   “烫……”刚说一字,就见她抬了头,牙齿咬着嘴唇,嘴角还微微翘起。   她看他一眼,转过了背,让漫长的黑发挡住了她的背影。   见她不吭声,魏瑾泓站在那一动不动了一会,随即脱了身上的衣裳,露出健壮的身躯,手中拿着一个手掌高的瓶子,走到了她身后。   “不烫?”他一手抱住了她的腰,觉得她的肌肤比水还能烫伤他提手掌。   他吻了吻她的耳朵,探过一点头,看到了她死咬住嘴唇,脸上不知是水雾凝成的水滴,还是热出来的汗流了满脸,嘴唇却是灰青色的。   魏瑾泓把瓷瓶的木塞拔开,把先前让易高景备好的药水往她嘴里倒,她喝完,然后吐了一口气,回过头把手挂在了他的脖子上。   魏瑾泓忍不住吻了吻她的嘴。   “帮我把头发洗一下。”赖云烟为了有几天干净头发,这时候把前仇旧恨全忘掉,支使起了面前的人。   魏瑾泓那总有着几分冷然的眼睛这时冒着几许红血,但清醒还在,听完她的话后,已经挪开了她腰间的手,两手齐动捧水与她搓发了。   赖云烟喝了那一瓶清凉的药水解了一些胸间的窒息感,但脑子到底是糊涂了,所以她攀附在了身前的人身上不算,还把头靠在了露在水外面的肩头,觉得那冷着的冷硬肩膀能让她燥红不已的脸冰冷一些。   到底还是身体不行,她出温泉,穿衣,都由人摆布。   不过在魏瑾泓替她擦干发后,她清醒了半分,投李报桃,与魏瑾泓擦干了发。   再次把全身裹住上了马,赖云烟坐于人之前时,没像之前那样两手空着,这次抱紧了人的腰。   魏瑾泓还是不动声色,就似什么也没发生。   赖云烟心中好笑,脸上却也神情自然。   他们赶了一阵偏路,再回主队之时夜已落幕,赖云烟进帐时有不少眼睛朝她看来,这时她多少也知魏瑾泓没先前告诉她,让她备干净衣裳的意图了。   人是洗干净了,但衣裳散发的味道没变,就算不少人心中猜测,但也不会有几个人能猜得也她干什么去了。   如果说是她去沐浴了,估计不少人都觉得自己身上脏。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确也是顾虑得不错。   不过,当晚魏瑾泓深夜回来,半梦半醒的赖云烟还是嘀咕了一句,“下次要是有这等好事提前说一句,里面的衣裳好歹让我换一换。”   要不,洗了跟差不多白洗了一样。   说完,她就又睡了过去。   跟祝伯昆商讨了半夜事情,此时尚还正在思虑后面路程的魏瑾泓闻言看了她一眼,伸手拿布挡了她身边夜明珠露出的那点光,“嗯”了一声。   这夜静谧,只余冰砂子落在地上的微弱声响。   **   这天早上起来又白茫茫的一片,雪砂笼罩了人触目所及之地,赖云烟一早起来就被灌了药汤与保命丸,出了帐门见祝家的那两位姨娘生龙活虎地娇声嚷嚷着安排事宜,大呼小叫的声音听在人的耳朵里,甚有人气。   她颇有点感慨地用牙齿咬了咬嘴,把缠得厚厚的手搭在了冬雨的手上,让丫头扶着她走。   这天气一天比一天恶劣,她的没用也是一天比一天呈现出来了,这两天都是靠药在吊着命。   这时,眼睛很是有神的白氏走了过来,赖云烟带来的好药材分了一些给她,她天天吃着,上下忙碌,那神采竟是越发光彩夺人,就像扫光了身上尘埃的珍珠一样分外耀眼,赖云烟真觉得她是替魏家挣脸面了,肖佟两位姨娘的美貌也好,地位也好,都是及不上她的。   她对白氏这几日格外和蔼,白氏也知会她的意,每天早晚来请安之余,也会多跟赖云烟说几句,哪怕赖云烟没什么气息回答她。   “您今日好些了么?”白氏过了扶了她的另一手。   “好些了。”冬雨在一旁轻声替她答了话。   “后日下了山就是平地了,到时您歇息几日,精力神就会恢复过来的。”白氏微笑道。   可能知道自己的神采,白氏没有拦脸,她笑起来就像冬日里的暖阳,看着就让人心慰。   毕竟是自家人,赖云烟越看她越欢喜,转过脸去眼睛带笑地朝她眨了眨眼。   白氏朝她走得更近,笑容端庄大方。   转过头去看着丫环,又有着几许威严。   这日越过高山就一直往下走了,走到半路一处半山腰又出了意外,巨石不断地往下滚,又引起一片高昂的马嘶声和人喊的逃命声。   赖云烟坐在了冬雨身后,身下的坐骑因为变故也乱了脚步,在一块石头落在了他们的身侧时,马儿受了惊吓,撒开了蹄子就往前走,踩过了好几人,冬雨怎么收势都收不住。   性情最稳定的马儿都疯了,一边是悬崖,一边是山壁,这处道路虽宽,但马儿一个错步,他们就会随着马儿坠落悬崖……   “佑安,佑安,停,停,停住!”就在这生死之际,冬雨声音各啼血般叫着爱马的名字,大力地拉着缰绳,可惜那纷纷落下的石头一直在往下坠,平日最听话通人性的马这时已经听不到她的呼喊了。   坐在后面的赖云烟这时已把手套脱出,在那短短的时间内,她抽出了腰间的刀,她一手揽住了冬雨的腰,还挽住了她的手,一手往马儿的脖子处扎去,就在马儿痛得顿住的那一刻,把带着冬雨奋力往一边倒去。   “松手。”冬雨还在拉着绳子,已经呆住,马儿痛得四蹄在原地刨了一下,尚有余力的它奋力往悬崖下跑去,就在千均一发之时,刚松下刀的赖云烟重重煽了一下冬雨的脸,打得冬雨火冒金星,拉着绳子的手微一松,马儿就坠入了悬崖,而她们这时在半空中的身体摔在了山壁上,滚了两下,被拼命来救的护卫在悬崖边上拦住了身势,没随着马儿坠入那深渊之处。   不过片刻,马儿坠下了悬崖,发出了凄惨无比的嘶叫声,冬雨完全呆了,她睁着眼睛,看不清眼前的一切,只听得到伴她多年的佑安的嘶叫声。   “夫人,夫人……”   冬雨被急切的声音叫得偏过了头,发现从她这边看去,乌黑的血从她家小姐的头上冒了出来,而她家小姐躺在那一动不动,就像死了一般。   ☆、153   厚厚的帐蓬内有着松木炭火的余味,气味让人感觉逼仄,但又奇异地透着几许温暖。   赖云烟闭着眼睛躺了一会,睁开眼缓了缓,慢慢移过头对着身边的人道,“下雪了?”   冬雨的脸乌黑,两边的脸颊深陷了下来,闻言,脸色不复冷漠,突然伸手掩面痛哭了起来。   她一哭,门布被掀开,秋虹跑了进来,看到睁着眼的赖云烟,突然腿一软,踉跄倒地。   “小姐……”秋虹大叫,已经啼哭出声。   不多时,门外探进来一个头,遂即转身朝外头尖喊,“快,快去请老爷,夫人醒了……”   门外顿时一片脚步慌乱,间或带着人的叫喊声,随即响起一片马蹄声。   听着这些杂乱的声音,赖云烟闭了闭眼,忍过脑袋的一片疼痛,问,“我睡多久了?”   她的声音很轻,在一片嘈杂声显得那般的弱小,如若不是是冬雨就跪在她的跟前,都听不到她的话。   “半个月。”冬雨抬头看着蓬顶收着眼泪,说出来的话还带着几许抖音。   “不算太久。”赖云烟动了动手,发现自己的手僵硬无力。   “小姐……”冬雨的头趴在了跪着的膝盖上。   赖云烟没理会她,抬眼往外面看去,再问,“下雪了吗?”   “下了。”   又是一阵刺耳的马蹄声,外面来了不少人,浑厚的男声此起彼伏,一会,帘子打开,魏瑾泓走了进来。   只几步,他就到了眼前,盘腿坐在了她的身边。   他们双眼接触,赖云烟看着相熟的眼睛,朝他那边动了动手。   魏瑾泓紧紧握住。   赖云烟感到手一阵疼痛,心中还松了一口气。   还知疼痛,那手就不会是废的。   她轻松了一些,嘴角也有了点浅笑。   “可疼?”魏瑾泓说着话,脸上的线条冷硬无比,那总是有着三分笑意的嘴角这时却全无笑意。   “疼。”连点一下头都刺骨地疼。   “易大夫在哪?”魏瑾泓头略往向一偏,眼睛没有移开赖云烟的眼。   “就来了。”翠柏眼角都是红的,他看着悲切又可怜的冬雨,眼带怜惜。   易高景在他话落之后就进了门来,赖云烟往门边去看,她没有看易高景,而是透过他进来的缝隙看着外面的那点白光。   冬雨跪地谢罪,秋虹似在哭,外面不知是谁的声音在嘀嘀咕沽,易高景朝这边走来,在这一片影影绰绰中,赖云烟收回眼,对魏瑾泓微笑道,“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嗯。”魏瑾泓紧握住她的手。   “梦见你从我们的房门前回来,我抱着你哭。”赖云烟轻轻地说,然后她闭着眼睛轻轻地吐了口气,手也没了力。   魏瑾泓紧紧抓住她的手,看着她紧闭的眼,完全弄不明白她此时的话意。   他们从没有心有灵犀过。   “老爷,夫人。”易高景跪在面前轻叫了一声,把魏瑾泓叫回了神。   “你过来。”魏瑾泓把赖云烟的手从被中拿出来一点。   易高景探上脉,过了一会,问道,“夫人,头可感刺痛?”   “有。”赖云烟睁开了眼。   易高景在她眼前晃了晃手,“可看得清?”   “一会清楚,一会不清楚,我再歇两天就好。”赖云烟淡淡地道,又稍偏了下头,对魏瑾泓道,“叫赖绝进来。”   跪趴着冬雨轻轻地动了下身体。   “去。”   “是。”   魏瑾泓吩咐完,摸了摸赖云烟的额头,朝易高景看去。   “还是要卧床歇息一段时日,”易高景说道,“容老奴再想想,再开药。”   魏瑾泓点头应允。   赖绝迅速进来,赖云烟对他道,“带冬雨下去好好歇息,身子好了再来服伺我。”   赖绝道了“是”,连磕了三头,把已经泣不成声的冬雨带了下去。   “你过来。”赖云烟招呼了秋虹过来,让她喂她喝了两口水,也打发了她下去。   易高景开完药也退下去了,魏瑾泓没走,帐蓬里只余他们两人。   赖云烟喘了好一会的气,睁开了目。   “我曾经很恨你,后来不恨了,现在也不恨了。”赖云烟伸手往外抓了抓,抓住了他的衣袖,“梦里我想起了西北的那几年,还有你总在说我不放过你,也不放过自己,我总跟你回,你要的是赖家女的赖云烟,跟我没关系……”   她说到这时,不停地喘着气,声音更是轻得就像浅吟,一不注意就会落听很多字。   魏瑾泓躺了下来,脸贴着她的脸,听她停住说话喘气。   他温暖的脸孔,熟悉的气息让赖云烟很快平静了下来,又贪恋过多,过了好一会才接道,“我坐在一条河边想了很久,有一次我想,我其实就是那个赖家的赖云烟,好的,坏的,都是姓赖,名云烟,你对我好,或是不顺我的意,皆因我是赖家的那个赖云烟,前世太远了,这一世,我太执着于前情旧怨,因怨气不想重来,都忘了你对我的好了。”   “云烟?”   “嗯?”   魏瑾泓的声音低沉又干哑无比,他舔了舔嘴唇,手抚上她的眼,与她道,“你想要的,我日后给你好不好?”   赖云烟微笑,只浅浅一笑,她的头都剧烈地疼痛,但这也没有抹掉她嘴角的话。   她就把这当情话听吧。   “我们都活着,会有以后的。”魏瑾泓的声音已经接近嘶哑。   “你不想要下世了?”只一会,赖云烟那笑中带着讽刺的口气又重了。   “不了,”魏瑾泓看着眼前的女人,万般确定她还是那个她,她从鬼门关那里回来了,“下世太远。”   “你不是个好夫君。”   魏瑾泓蹭了蹭她的脸。   赖云烟用嘴唇贴了贴他的嘴角,“我也不是个好妻子。”   所以,扯平了。   而他们还在一起,尚有几份温存,多年来哪怕私底下因利益分脏不均撕破了好几次皮,但也没明面斗殴过,还不算是一对无药可救的怨偶。   “呵。”赖云烟的话让魏瑾泓轻笑了一下,他看着她黑白分明的眼,觉得她这刻分外美丽。   其实没什么感情是不会褪色的,但她总是会让他想起,他爱上的是个什么样的人。   “闭上眼睛歇息会。”见她面已有倦色,魏瑾泓遮了她的眼,只看得见她嘴角翘起的弧度。   她变得这般的温和……   魏瑾泓柔和了脸孔,这一世,他身边会有她伴着的。   他所求不多,只希望在他死的时候,她能在他的身边,听他交代后事,看着他闭眼,送他走。   **   赖云烟没有详细告诉魏瑾泓的是在那黑暗没有尽头的梦中,魏瑾泓出现的次数最多,她跌倒无数次,最后扶起她的也是他。   梦中她杀死他过无数次,很奇怪的是,这个人没有还手,他无数次利用她,但在生死那一刻,他从未还过手。   所以她想起了西北的那几次他的以命相救。   有一次,她在杀他之前,他需要换一个妻子,而不是娶她,或者娶个像她一样的女人。   “你只是不相信我。”梦中,魏瑾泓这样清楚地答。   而当她再次醒过来,可能是死过好几次的人了,那些前尘往事在眼中呼啸而去,而魏瑾泓的脸变得清晰起来。   她不再爱他,但他是那个无论活着还是在梦中,都是她最熟悉的人,她清楚他的每分算计,每处担当,他也知她内心那些不容于世的想法,和那执拗自私的脾气。   “很奇怪,现在觉得你比亲人还亲。”这天夜晚,赖云烟对近在脸边的男人这样随意地笑说了一句感慨。   她不知这随意的一句有多大的威力,也就不知魏瑾泓隔日就把自己身边的死士派了一半给她。   赖云烟歇了几日就想启程,魏瑾泓应了好,但却让魏瑾允带了队与祝家一起走。   赖云烟到了夜间才从赖三儿那里得了讯,当天入夜,她让人请了魏瑾泓回来。   “因我已耽搁多时,这时我再耗时,于名声有碍。”赖云烟已能坐起来,觉得只要顾忌点,她不会死在半路。   现在是雪季,再不启程就要等到来年开春雪化了再上路,那么耽搁的就是至少三个月的时间了。   “你在乎这名声?”魏瑾泓笑了笑,喂她喝了口温水。   如若不是他这温存的动作,赖云烟都觉得这是在讽刺她。   她甚有些哭笑不得,颇有点无奈地道,“要不,你先上路,我带人在后面跟上就是。”   他们是怎么成仇人变成如今有点为对方着想的别扭地步的?   “无须,”魏瑾泓摸了她有点血色的脸,淡道,“我跟你一道,尚还有点别的事要处理。”   不是单只为陪她。   “嗯?”赖云烟确定了一下。   “我在等一批人。”   魏瑾泓此话确实不假,他在等一批人,这批人陆陆续续地到,他陆陆续续地杀,一个也没留。   温热的人血流出来很快就浸入了冰冷的雪地,让残雪变得格外可怖。   宣朝周边六国,已经行动了。   魏瑾泓堵杀的就是第一道人马。   赖云烟派了赖家的人与魏家的人一道劫杀。   宣国其实不是周边六国中武力最强大的国家,与它相隔两国的马金人才是,他们的体型偏大,力气也大,他们身处富饶的山脉,也有辽阔的草原,以游猎游牧为生,马金人天生骁勇善战,尤善骑术与箭术,而这些赖云烟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只在书上见过的人此时就出现在了她的眼前,而他们的战斗力确实非同小可。   所幸的是,宣朝这方胜在阴险。   魏瑾泓杀人还讲究战术,如他向来的习性一般,哪怕杀人也是有所为有所不为,赖云烟则不同,只要能最快了结对手,什么办法都用。   夫妻俩行事手法完全不同,但这么多年的磨合已经不会让一个指着一个人的鼻子骂窝囊废,另一人则大骂毒妇,相互拆台了。   **   “夫人,羊肉煲来了。”   “叫魏大人过来。”赖云烟丢了一块柴到火炉里,把铜酒壶放了上去。   “是。”冬雨答了一声。   赖云烟瞥了她一眼,顿了一下道,“叫外面的丫头去,你别去灌风了。”   说着就拉了丫环的手过来,给她把了下脉。   脉相平稳,比前几天又好了些,她放下手道,“再好好养养。”   “是。”冬雨笑了一下,跪下来给她收拾她脚边的手。   她们晚上睡在山洞,白天主子就会住到外面的帐蓬里来,嫌山洞没光,看不清东西。   帐蓬毛皮铺得厚实,也烧柴火,但也甚是简陋,连张椅子也没有,只能席地而坐。   外面的丫环很快就回来报信,说老爷还没回来。   “您先用罢,稍会老爷回来再给做新的。”弯腰进门的秋虹进来道。   赖云烟想了一会,摇了下头。   “再等等。”   “您先喝碗汤。”冬雨已动手舀汤。   赖云烟没拒绝,喝完一碗汤就听赖三儿在外面报。   “进来。”   赖三儿进来请了安,赖云烟让他喘了口气,先喝了碗汤,再让他报话。   赖三儿在外面冻得连手都是僵的,喝完汤之后在火炉上搓着手烤手,与近在眼前的主子小声地报着话,“刚刚允老爷那边的人拦着了一小伙人,五个,全灭了,在他们身上搜了几袋肉干,还有几块金子。”   赖云烟笑道,“分了?”   “老爷家的不要。”赖三儿笑了。   “那你们分。”赖云烟笑着摇摇头。   魏家就是不太习惯他们赖家的这些作派,连死人身上的那点东西都不放过。   但人都杀了,再大的恶都作了,还怕这点子作甚。   “他们又挖了洞,把人给埋了。”赖三儿补了一句。   “诶。”赖云烟摇头,“你们学着点,别把人都剥干净了,记得要毁尸灭迹。”   魏瑾泓带着魏瑾允进来就是听到这句话,魏瑾泓已然习惯,视若罔闻,魏瑾允则脚步顿了一下,随后迎上了嫂夫人那笑意吟吟的笑脸,顿时便垂下了脸,不去看人。   “大老爷,允老爷。”赖三儿忙磕头请安。   “起。”魏瑾泓温和地发了话。   “退下吧。”赖云烟颔首,示意自己的人退下。   “酒刚烫好。”她拿来了大碗倒酒,米酒的香味顿时就弥漫了整个屋子,连魏瑾允半垂着的头也抬了起来。   魏瑾泓拿出筷子点了点酒水伸到嘴边,让她舔点尝尝味。   “吃吧。”赖云烟朝魏瑾允道了一句,语气亲切,显得比以前还要可亲。   这次阻杀,本是兵部的事,但族兄就此接了过来,也是为着陪她养病,魏瑾允也是顺势留了下来,少了平时隔着的那些距离,一旦真面对面对付着他这位族嫂的为人处事,魏瑾允也不得不有些佩服起她三分。   先别论她那心计,她那脸皮的厚度也已堪称铜墙铁壁。   ☆、154   白雪皑皑的早上总是寂静得很,天空中也没有飞翔的鸟儿,地上也跑不了什么活物,到雪越下越大的那几天,魏赖两家的人最期待的就是南边来人,不管什么人都好,总归是有事做。   天气太冷,他们在天山的山脚下都异常寒冷,这时能翻过天山过来的人也不多了,能翻过来的那可真都是绝顶高手了,但这时候他们启程也还不到时候,雪还没化,还一天下得比一天大。   营区冷清了几天,护卫都冻得哆哆嗦嗦在帐蓬里避寒,赖云烟就吩咐了赖绝他们去赖家的地方去拿些活羊和酒回来。   赖家的护卫这次也不掩掩藏藏了,羊在雪地上走不动路,他们就一人扛了两条回来,个个都是精壮的大力士。   魏家人也是第一次见到毫无掩饰的赖家护卫,在喝了几天酒,吃了几天羊肉,打了几天架后,两家的护卫算是相识了。   魏瑾允也是抓紧时机要摸清那二十个赖家护卫的底细,都不来魏瑾泓的帐蓬吃饭了。   有了酒和羊,外面护卫们的喝酒声跟博斗声把营区弄得有了几许人气,每每快要到午时,外面就会有动静,这时主帐蓬里的主子不发话,大家也就没有了顾忌,闹腾得很。   算算时间,再过几天就要过年,吃喝又是少不了,这日早上赖云烟起来算了算,觉得赖家在天山山脚下养的那些可怜巴巴的羊,就要在这个漫长的冬季被他们消耗殆尽了,恐怕一条都留不下。   可省什么也不能省肚子,这时又不能说包养魏家人的费用太昂贵,只好憋住装云淡风轻。   为着她养病,赖家的护卫留了一大半下来,前路暂时一筹莫展,赖云烟把地图翻烂了,也常叫赖绝他们过来议事,先把打算跟他们合计好了,后面也好办事。   等新的羊到的时候,相隔数里,就有魏家人大步跑去帮着赖家人抬羊抬酒回来,这时也有与赖家相处得不错的魏家人笑道,“你们赖家沿路到底藏了多少好东西?”   “都是银子。”赖家的护卫都是赖任两家所养,那心眼和嘴都不是笨的,对着人正儿八经地回道,“你们要是舍得花,也藏得起。”   这魏家护卫干笑了两声,不管再接话。   赖家的这些护卫常年隐藏在赖云烟身后办事,魏家人对他们的印象都以为不擅言语,沉默寡言,而现在面对面一接触,他们一开口,句句都要戳他们心头上,不是嫌魏家穷,就是嫌魏家假清高。   那说话的样子和神情,有八分像足了魏家的大舅父赖震东。   过年这天,外面闹轰轰地在杀羊,过了一会,就传来了打架声。   冬雨进了帐蓬道,“又打起来了。”   魏瑾泓在书案前看书,赖云烟在他身后的暖榻上闭目养眼,闻言没细问一声,眼皮都没动一下,道,“让他们玩。”   大冷天的,活动筋骨是好事。   魏瑾泓身为家主,多问了一句,“为何事?”   冬雨闻言笑,低头不语。   魏瑾泓猜怕是赖家人说话又惹火了自家的哪个人,遂即轻摇了下头,没问下去。   这事交给瑾允处置就好,他不能管。   他一管,身后的女人就会似笑非笑盯着他,大有他要是不公她就肯定会跟他对上之势。   才好了几日,他着实也是有些不敢惹她。   冬雨送了热茶出去后,外面的骂骂嚷嚷声就更大了,魏赖两家的护卫大都是大嗓门,一骂起架来,七嘴八舌一多,简直就像是两军对垒,连击鼓声都比不上他们澎湃。   但论嘴舌,被赖震严一手训练出来的赖家人确实要技高一筹,句句都要捅魏家人的痛处,连魏家人喝酒一碗要分作两次喝都是错,像个娘们。   魏家人骂不过,手一摔,两腿一跨,怒火冲天,“君子动手不动口,有本事,来……”   赖家人更不怕了,打架就打架,不等魏家人废话,人就扑上去了,言行一致得很。   打到半途,赖云烟往往都要出去偷瞄两眼,但怕自己被人看见惹了人的兴致,往往也只是偷偷摸摸的。   这次她听着热闹声也有些忍耐不住了,扶着魏瑾泓的肩膀起了身,就要往外去。   魏瑾泓抬头看她一眼,那有着三分笑意的嘴角这时有些无奈,“今天过年……”   “大人还不嫌热闹?”赖云烟惊讶道。   魏瑾泓干脆拉住了她,拉着她在身边坐下,“让他们闹闹就算了。”   大过年的,还是和气点好,她就别出去添油加火了。   “可惜没炮竹。”赖云烟有些可惜道。   往年都有的东西,有的时候不以为然,一旦没有了,怪不自在的。   “嗯。”魏瑾泓虚应了一声,算是回答。   赖云烟把手上的毛套取了下来,在炭炉上烤了烤手,拿起茶杯喝了口茶,头还是不断地往窗口瞧。   外面白雪纷飞,只是帐蓬用来传光线的窗口被纸糊住了,看也看不太清晰。   魏瑾泓在处理公务,赖云烟也不扰他,渐渐一杯茶喝完了,她拢了拢身上的裘衣,漫不经心地打了个哈欠。   “去躺一会。”魏瑾泓转过了脸。   赖云烟摇了一下头,“睡得太多了。”   越睡,脑子越不活络。   那一摔,还是把脑子摔迟顿了。   “我来整理吧?”赖云烟看着案桌上的书册道。   “好。”   赖云烟抬头朝他一笑,翻开了手边的册子一看,只看前面一页,后面也就不看了,如此一一根据内容归类,也算是心中对魏家收到的情报有个片面的了解,但又不算全面。   她其实也只是信口一说,但真把案桌上的东西全整理会,整个人都精神了。   魏瑾泓所知道的,比她以为的还要多一点。   “开春后,就真热闹了。”赖云烟摸着最后一本书册的纸角笑道。   魏瑾泓刚写完信,用镇纸压着等着晾干,闻言点了下头。   纸压不住火,善悟要尽善心,把消息一传去,来的人就多了。   天下大乱,皇上手上兵力守足皇城不成问题,但要守全天下那是不可能的事,皇上势必会有决择,不过那选择对平民百姓可不会是什么好事。   “你们要是料错了,这天下要是再收复,可不是什么易事。”赖云烟压好书角,笑道。   “不是易事,也不是难事。”魏瑾泓淡然道,“皇上有兵权,诸王也听他的候令。”   “呵。”赖云烟笑。   也是,这天下归根到底,谁的拳头硬就得听谁的话。   “你不喜欢京城?”魏瑾泓不经意触到她冰冷的手,回过神来拿上了毛手套与她套上。   “喜欢。”   “你以前想走。”   “不是想走,只是不想呆在一个不喜欢我的地方。”赖云烟诚实道,“我喜欢宣京的繁荣,我生长于宣京,房屋树木都是我喜欢的,哪怕是以前魏家我住的园子我都曾很舍不得离开,没有几个人想离开自己熟悉的气息,皆道落叶都要归根,何况是人?一个人要是在自己生长的地方都呆不下去,那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在这里无法再生存下去,他不能在这个地方得到自己想要的。”   “你想回去?”魏瑾泓怔仲了半晌道。   “如若有能回去的地方……”赖云烟笑着看他。   “活得久一点,就能。”魏瑾泓吻了吻她的额头。   赖云烟失笑,就势靠在了他的肩头,心平气和地道,“谁知道呢,走到哪一步就算哪,大人,谁都不知道以后的事。”   “你想世朝了?”   “想。”   “多久未收到震严兄的信了?”   “两月有余了。”   他一桩一桩地问,她一桩一桩地答,后来她的声音越来越轻,睡在了他的肩头。   魏瑾泓侧过头,看着她安静的睡脸,轻吻了一下她的额角。   他知道她害怕,半夜常睡不着。   **   开春融雪的那几天比下雪还冷,残雪化开,路上也危险,但他们还是正式起程了,为此赖云烟也是暗松了口气。   她虽不喜主动出击,但也不喜原地守候。   再往西去,雪全化了之后,路就好走了,马也能骑得快一些,他们一路快速赶路,用十天就赶出了一个月的行程。   再往后与祝魏两家的人会和,到达那天,赖云烟在丫环们的簇拥下进了一处小屋,尔后在屋中等着魏瑾泓那边的消息。   他们早前在书信中已知祝伯昆遇险,他出外时陷入了沼泽之地,吸了不少泥水进肚,现在四肢无力且高烧不止,尚有生命之危,而他们所在的当地小村庄的当地人在混乱之时居然抢起了祝家的女人,但被祝家的两位姨娘全杀了,现在小村庄的人跟他们陷入了敌对状态。   “夫人,三哥来了。”冬雨进来匆匆一福,就站在了门边,赖三儿随继进了门。   “怎样了?”赖云烟指着对面的蒲垫让他坐。   “祝家老爷命在旦夕,”赖三儿作揖谢过,沉声道,“易大夫说今晚要是过不去的话,祝老爷恐怕就不行了。”   “如此凶险?”赖云烟讶异。   “是。”   “唉。”   赖三儿走后,从祝家那陪着两位姨娘的白氏回来,两人一打招面,都相互愣了一下。   赖云烟哪怕行路一路也没有断了滋补的药,气色不错,加之穿了件任家绣娘精心缝制的紫蓝棉袄,外披黑色貂皮,身上完全不见赶路的憔悴疲惫,而白氏这段时日日夜操劳,身上那刚散发不久的光彩因多时不休息大打了折扣,眼睛下面有着浓重的眼袋,足损了五分美貌。   白氏是个对于容貌讲究不下于她的人,在她行礼后,赖云烟摸了摸她有些冰冷的手,对冬雨道,“把我那件未用过的狐裘找出来给荣夫人。”   “这怎可使得?”白氏忙道。   赖云烟拉她坐下就松了她的手,道,“这些日子没睡好?”   “诶。”白氏苦笑,低头搓了搓冰冷的手。   赖云烟取下了手套给她套了上去。   “说说。”赖云烟说完,又朝门边叫道,“秋虹……”   “来了。”秋虹正在门外给丫环们安排事宜,听到叫声,连忙进了门。   他们家小姐现在就只许她和冬雨伺候,别人都搭不上手,所以就算安排事情,她也不会离她太远。   “茶凉了,拿壶热的来。”   “是。”秋虹见是小事,松了口气,出门带着丫环去厨房,边走边安排。   一赶上人,事情就多了。   “多谢嫂子。”魏瑾荣带着魏家的另几位老爷在外面不知忙于什么事,把内务全交给了她,白氏带着赖云烟给她的那几个丫环操劳过久,脑子都有些麻木了。   刚刚安抚好祝家的两位姨娘,听她们说她这嫂夫人也是个真心狠的,不许她多带丫环,又把最没用的,对老爷心有暗想的几个丫环给了她来照顾这一大家子,她当下听了没吭声。   没想,说是几日后才到的人,今日就到了,她心下一惊,赶忙回来,看她对她这番作态,又见她神采奕奕,心下也颇有点为他人作嫁裳的冤屈。   白氏有些笑得勉强,赖云烟当她操劳过久,就让她下去好生歇息,府中的事让她来操管就是。   当晚听冬雨说白氏回去哭了后,她也当这是累的,毕竟一路确实太辛劳,只是当魏瑾荣回来后,白氏哭个不休,魏瑾荣二话不说前来见她,硬梆梆行过礼就瞪着她后,赖云烟的脸也冷了下来。   “怎么回事?”   “嫂嫂回来后,跟我妻说了什么?”魏瑾荣眉头深锁,尽了全力才没让自己开口质问。   白氏哭个不休,一想前段时她累得肚中孩子都没了,他心中也是疼痛不已。   “怎么回事?”这话出自刚进门的魏瑾泓之口,他看了看脸色不善的堂弟,转头看向了面无表情的赖氏,掀袍在她身边坐下,脸色淡然地看着魏瑾荣。   “冬雨。”赖云烟也不知太多,干脆叫了耳观八方的丫环。   “是。”冬雨前走两步跪下禀道,“奴婢所知的是,夫人回来叫荣夫人说了几句话,说的是累着她了,让她回去好好歇息,还给了她一件没穿过的狐裘,荣夫人回去后哭了一回,等荣老爷回去后又哭了一回,后头荣老爷就来这了。”   冬雨刻板地说完后,赖云烟挑眉问魏瑾荣,“你当我欺负她了?”   她瞥了失去了往日冷静的魏瑾荣一眼,转头看向魏瑾泓,出了什么事了,让平日素来胸有乾坤的魏瑾荣这样失态?   “你们退下。”魏瑾泓对屋中的下人道。   “是。”   冬雨领着护卫退了下去。   “嫂嫂……”魏瑾荣这时朝赖云烟揖礼。   赖云烟朝他挥了衣袖,“坐。”   魏瑾荣质疑她很正常,她向来对魏家人也不是多好。   她用的人,办的事,都是魏家人魏家事,魏瑾荣能把她当魏家人才怪,所以她没什么可气的。   “兄长。”魏瑾荣苦笑了一声,道了一声,“瑾荣愧然。”   说罢,就把这两日不便说的事都说了出来。   原来一路在管着粮草的魏瑾瑜在前两日他们准备启程赶路时,把刚到不久的半数粮草不小心坠入了沼泽之地,找也找不回来,魏瑾瑜自斩了手指两指,说无颜面对兄长,愧对嫂子,留下书信就走了,魏瑾荣知道魏瑾瑜面对赖云烟心结,而这粮草大半皆来自赖家,他觉得对不起兄长,又让他在赖云烟面前丢脸了,遂就一走了之。   而赖云烟对魏瑾瑜向来也很冷漠生疏,看在别人眼里也是苛刻无比,怕她也是必然。   他找人未果,回来一听白氏是见过她之后啼哭不休,找了几日也找不到魏瑾瑜的人顿时心中怒火翻涌,如此有了前面冷面与她说话的一出。   赖云烟受了无妄之灾,粮草少了一半她头疼,魏瑾瑜不能承担责任一走了之还是她的错,她真是拿这些就她看来有些神奇的魏家人没什么办法。   “冬雨……”她揉着疼痛不堪的额头,叫了丫环进来,“三儿在外面吗?”   “在。”   “瑜老爷出去了几天,现在还没回来,让他带人出去找找,带马了吗?”最后一句赖云烟问向了魏瑾荣。   魏瑾荣摇了摇头。   “未骑马,去吧。”   “是。”   赖云烟支着头不断揉着,一时之间根本不想再说话了。   一旁听着就冷了笑容的魏瑾泓这时还是一言不发,魏瑾荣见他不语,苦笑道,“是我统管不当,兄就怪我吧。”   “现在谁在外面找?”   “世宇。”   “世齐?”   “在原地守卫。”   魏瑾泓深沉的黑眼盯着他,转了转手中的玉圈,“你想过没有,要是有悍兵突袭,你们带走这么多人去找人,世宇一人能挡住?”   “这……”这地方哪来的悍兵?魏瑾荣迟疑。   “祝族长出事,这个当口,你不应出去。”魏瑾泓的口气,神色都没变,但空气中的压力这时陡然加深了。   见他要教训人,赖云烟想都没想就起了身。   “去哪?”魏瑾泓迅速道。   “到外面喘口气。”赖云烟毫不客气地道。   她嫌养病日子乏味,现在看来,那可真是称得上美妙无比了。   问题从不会因为两个人好而减少。   **   当夜因祝伯昆的事彻夜无眠,祝伯昆醒来后,不止祝家人欣喜若狂,魏家也是松了口气。   毕竟祝家族长死地半途不是什么好事。   隔日,前面岑南王军来了消息,说找到了魏家的二老爷。   这时他们已与当地人已经水火不容,祝伯昆醒来后他提议上路,魏家这边魏瑾泓说了几句客气话就应了下来。   不走不行,不能一路走一路杀,一个活口也不留。   这次行路因祝伯昆的伤速度有所减缓,赖云烟想想前路近数万里,也想过他们还没到终点就可全死光。   想来,准备得再充分,这粮草和兵力还是不足,人心更是不好把控,且不说底下人的,就说魏家的那几个人,经过这段时日,谁也不知他们心中在想什么。   “你二弟之事你必须跟他谈清楚,是走是留你要有一个决断,这是战场,不是让他用来意气用事的地方。”赖云烟跟魏瑾泓这晚说事,很是直接地与魏瑾泓道,“要是他跟我有嫌隙,我来跟他谈。”   魏瑾泓看向她。   赖云烟知道魏瑾泓不可能放弃魏瑾瑜,他谈不好,那就是得她这个受魏瑾瑜厌恶的嫂子出面了。   “我不指望他喜欢我,谈开了能不误事就好,粮草之事也怪不了他,祝族长也不是自愿摔到沼泽里九死一生的。”   赖云烟说得面无表情,魏瑾泓嘴角却悄无声息翘起。   “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赖云烟没好气地道。   魏瑾泓笑着把她抱入了怀,手心按着她受过伤的伤口,轻柔地抚弄着她的头发,他沉吟了一下,问道,“你知不知罗将军心悦于你?”   赖云烟没吭声。   魏瑾泓当她心知肚明,接着道,“他明天送瑾瑜过来。”   赖云烟抬头看他。   “到时会设酒宴招呼。”   赖云烟眨了下眼。   “你要是身体不妥,就在屋内歇着罢。”   赖云烟好笑,“所以你每次都要抱着我从罗将军面前骑马而过?”   魏瑾泓没否认。   罗英豪暗中相助她多次,虽从没有明说,但这是人情。   想必她心中清楚得很。   他也顶多容忍他们这样的距离,再近,他就必加干涉了。   路途太远,中间不知会出些什么事让他们距离更近,他只能防范于未然。   “要是他没提起我,我不出,他要是提起,我会待客。”赖云烟倾身吻了吻他温热的嘴,笑着道,“大人,罗将军的兵马可不比你我的差,我可不想让罗将军认为我寡恩薄义。”   喜欢她?这可是好事。   喜欢她的人不多,难得有一个,她可不想得罪。   “你是我的妻子。”魏瑾泓声音暗哑。   “我还姓赖。”赖云烟叹然,双手抱上他的脖子,叹气声止于他的嘴间。   他们都清楚,他们再相濡以沫,肢体再如何缠绵交缠,她都不会再为他忘乎所以。   **   “魏大人。”   “罗将军。”   “请。”   魏瑾泓迎了罗英豪进屋,罗英豪四下打探了几眼,回头与魏瑾泓拱手道,“失礼,打扰。”   “罗将军客气,请入坐。”魏瑾泓揽袖作礼,在罗英豪入座后坐在了他的对面。   “舍弟的事有礼罗将军了。”丫环倒了酒退了下去,魏瑾泓举起了杯。   罗英豪看了丫环两眼,也拿来杯一饮而尽,道,“这是魏夫人的贴身丫环?”   “是。”春花在一旁小声福了一礼。   “魏大人,”罗英豪微微一笑,“不知夫人的病好了没有?”   “尚好,多谢将军关心。”魏瑾泓的垂了下眼,嘴角笑意不变。   “这段时日我寻了一些好药材,这次一并带了过来过给夫人养伤。”   “将军多礼,只是前面你给拙内留下的还没用完……”   “这次是这次的。”罗英豪打断了魏瑾泓状似温和的话,“是好药材,当地人用来强身补脑的仙人草,晒干了能当小点心嚼,就拿去让夫人吃着打发时辰罢。”   罗英豪上次也是不管魏瑾泓的推拒,留了一大堆药材离去,这次口气更是不容拒绝,魏瑾泓笑笑,再道,“我府良药甚多,就不劳烦……”   “拿去,特意寻来的,我看赖护卫他们也在寻,就多寻了点过来,王妃也嘱了我要对魏夫人多关照点。”罗英豪不怕魏瑾泓不悦,也不想跟魏瑾泓装蒜。   他没想跟魏瑾泓抢夫人,也没想置礼法于不顾。   不过就是他在,能帮着她一点就多帮一点,王妃嘱咐过,他也确实有那么一点挂心。   “多谢祝王爷祝王妃,多谢将军。”魏瑾泓朝东边揖礼,又朝罗英豪揖道。   “魏大人多礼。”罗英豪笑了一下,他的脸粗糙硬朗,笑起来也磊落大方,但这一笑中还是带着一两分讥俏。   魏瑾泓防他防得也太紧了。   罗英豪没有久留,喝过水酒后就骑马而去。   只是远远地往说是她住的屋子投去了一眼,不知她受伤的脑袋上长发可仍在。   他还记得当年在风中她扬起的长长黑发,忘了这么多年还是没有忘掉。   **   “他未提。”   赖云烟一人用了晚膳,靠在一角看着一旁的冬雨绣花,过了半晌,魏瑾泓回来了,丫环退了下去,他坐于案前翻看谍报,她刚想回榻上静歇,就听魏瑾泓说了这么一句。   赖云烟想了一下,才想起罗英豪来一事来,不由笑了一声,也起了捉狭心,“真未提?”   “未提。”魏瑾泓的声音如同往常一般温和,只是从赖云烟的视线看去,他嘴角可是无笑。   “唉……”赖云烟因此惋惜地叹了口气,引得魏瑾泓回头看她。   见到她眼中的笑意,魏瑾泓怔了一下,随后自嘲地一摇头,回过了身去。   都忘了,她其实没见过他几眼,恐怕人长什么样她都不清楚。   只有那个人,才是她心中的刺,一提起就会冷脸,哪还会笑得出来。   “生气了?”见魏瑾泓不语,赖云烟走到他身后跪坐着,抱上了他的腰。   要说魏大人这身体啊,也真是调养得很好,隔着衣裳都觉得暖人。   “没有。”魏瑾泓淡然回道,拉过她的手,让她坐于胸前靠着。   赖云烟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身上也有披风盖着,全身都暖洋洋的,心情也很是不错,于是多问了一句,“要我跟你二弟谈吗?”   “不需了。”魏瑾泓把京内今天刚传来的谍报送到她手中。   “咦?真不要?”赖云烟真惊讶了,她还以为这次得要她低次头,才能劝得了魏瑾瑜。   “我已于瑾瑜说清楚,明日他会前来与你道歉。”   赖云烟哑然,“于我道歉?跟我道什么歉?”   “抱歉把你费心带来的粮草丢了。”   赖云烟手握着谍报一直没打开,瞪了一会眼睛,见魏瑾泓看书写信两不误,一派没事人的样子,不由自嘲道,“看我这小心眼的,我还以为他把断了的指头也要算到我头上呢。”   “是吗?”这时魏瑾泓看她一眼。   “可不是。”赖云烟笑着道,“你们一做点好事,我就倍感受宠若惊,惶恐至极。”   魏瑾泓默然,拍了拍她的脸,又觉她不喜这作态,又低头在那脸颊补了两个轻吻。   赖云烟笑出声来,低头去看谍报,眼上那翘起的浓黑眼睫毛一闪一闪,在昏黄的油光下,散发着别样的安然神彩。   **   “瑾瑜见过嫂子。”魏瑾瑜行过礼,头也抬了起来,眼睛看向赖云烟。   赖云烟与他双眼相触,发觉这个这世她从来没有正眼看过几眼的荣公子已老了许多。   没有了风度翩翩的败家子混帐模样,荣公子变成荣老爷,眼角纹比他兄长还多,眉眼之间有着几分挥之不去的凝重。   赖云烟知道他不好过,但真在这个她就算看不起,也当是弟弟辈看待的人身上看到沧桑,在那么一刻里,她着实也有些哑口无言。   在无声无息中,岁月把她认识的每个人都催老了,也把他们都变了。   上一世这个时间,她从来没见过魏瑾瑜,也就不知道失了父母与兄长庇护的魏瑾瑜变成了什么样子。   “嫂嫂。”见赖云烟看着他发怔,魏瑾瑜再道了一声。   “怎地觉得你变了呢?”赖云烟回过神,失笑道,“坐。”   “多谢。”魏瑾瑜选了她对面的椅子坐下,不再像之前那样闪躲在角落里。   “瑾瑜是前来与嫂嫂致歉的,嫂嫂一直为府中的事烦扰,一路为粮草费心,哪料弟弟不才,疏忽大意,犯了大错……”魏瑾瑜一字一句恭敬地说着。   不管内容真假,赖云烟都看到了以前不可一世的人终为他在意的人和事向她真低了腰。   “你恼我吗?”魏瑾瑜的话一完,在一片静默后,赖云烟看着魏瑾瑜温声问道。   魏瑾瑜等了半会没料等到这句话,抬眼看向她,见她神色温和,眼睛也温柔,过了一会他也平淡道,“恼又如何,不恼又如何,你终归是我的嫂子,是我的家人。”   ☆、155   魏瑾瑜说完,屋子里安静半晌,魏瑾瑜就起身告辞。   虽说是家人,但彼此都无亲近之意,以后能维持不咸不淡的关系就已是不错了。   这世上有些关系不可能改变,是因为当事人根本不想改变。   魏瑾瑜恭敬说了告辞之后,赖云烟淡笑点了头,两个人的眼底都有着疏远冷漠之意。   说是家人,不过是摆脱不了罢了,可不说他们就是亲人了。   **   西去之路的四月褪去了最后一丝寒气,天气乍热,空气闻起来有几许蠢蠢欲动的意味,一行人前行的队伍中也杂事不断。   四月中,魏家出了件不大不小的事,赖云烟带的一个武使丫环血崩在了路上,那落出的血胎看样子是有三个月出头了。   队伍未停,但引来祝家人不少目光,祝伯昆也派了人过来问了话。   夜晚扎营,易高景察看之后也与赖云烟禀道,应是三到四个月的样子。   统管丫环的冬雨再次犯事,在摇摇欲坠的油灯中,跪在赖云烟面前不起。   赖云烟翻丫环上禀的月事记册,这丫环上报的日子每月都有。   “以后注意点。”冬雨在帐蓬中长跪不起,赖云烟手支着头淡然道,口气中无责怪之意。   “奴婢罪该当罚。”冬雨猛地磕了一下头,磕得赖云烟眼皮猛跳了一下。   “罚了你,谁来侍候我?”赖云烟把册子扔到她面前,口气温和,“去查清楚,该怎么做,先想好了,再来禀我。”   冬雨又猛地磕了个头,道了一声,“是。”   她抬头起身,那牙已把嘴咬破溢出了血。   冬雨躬身往门边退,赖云烟平静地看着她,当冬雨退到门口之时,赖云烟开口道,“我身子不好,你们要比我活得久点才好。”   冬雨僵住了身体,她低头站了一会,面前有水滴从空中掉落到了地上,随后她低低再道了声“是”,安静退了下去。   跪坐在赖云烟身边的秋虹这时擦干了脸两侧无声落下的泪,若无其事笑着与赖云烟道,“您晚膳用得不多,呆会老爷回来了,您再陪他用点罢。”   “嗯。”赖云烟点头,侧头看她,见秋虹神态还算不错,脸孔没有操劳过度的疲态,她伸出手去摸了摸这个陪了她小半辈子丫环的头发,浅笑道,“你们是我的丫环,也是我的妹子,做什么都不要怕,知道么?”   “知道呢。”秋虹笑,见主子笑得开心,她把头依了过去,靠在了她的肩头,“您放心,我们定会陪着您。”   赖云烟拍拍她的肩,笑而不语。   她拖着她们把她们的命运与她的绑在一起,这二十来年间,她们为她劳心劳力,她怎可能舍得怪她们什么。   魏瑾泓回来得晚,赖云烟依在枕头间半睡半醒,他进帐后坐在了床榻边,她才多清醒了两分。   “还未睡?”   “炉上有汤,去喝了罢。”   魏瑾泓见她起身,把枕头竖起,让她靠得舒适点。   赖云烟扶着他的手靠好,再行催促了一声,“去罢。”   秋虹让她谴去休息了,她也懒于起身,魏瑾泓只能自己动手。   魏瑾泓待她躺好就起身去舀了汤,在炉火前站着喝了一碗,又舀了一碗吹凉,过来喂赖云烟。   赖云烟本欲要接过,但魏大人不松手,她也就没推辞魏瑾泓这刻意维持的亲密了。   魏瑾泓上床榻后,她靠近了他怀里。   他们现已行至有水源的草原,今夜扎营的地方不远处还有一处湖泊,赖云烟在他身上闻到了水气,一直没有全睁开眼睛的她这时伸手在空中一扬,摸了下他的头发,见还湿润,就把发带扯开了来,让他的长发散着。   其中一缕扬在了她的脸上,她有些发痒,还没来得拔开,就被魏瑾泓伸手帮她拿开了。   他温热的水碰到了她的有些冰凉的脸,赖云烟这时才完全睁开了眼。   “去沐浴了?”她问。   “和瑾允他们一起去的。”   赖云烟翘起嘴角看他。   魏瑾泓嘴角也微微翘起,“伯昆叔也去了。”   “谈什么了?”赖云烟笑意吟吟。   “祝家也未必少得了这些事。”魏瑾泓笑笑道。   赖云烟轻笑了起来,笑到最后她完全趴在了魏瑾泓的怀里,还忍不住亲了亲他在油光中更能蛊惑人心的眼,亲了几下,又觉得这人对女人的心思太稀奇,又乐不可支地亲了好几下才罢口。   “怎么了?”魏瑾泓微微有点错愣。   赖云烟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脸,又笑了一会才道,“祝家不会有。”   魏瑾泓脸带疑惑看她。   “我看她们都是怀不上。”赖云烟在他耳边轻笑着道。   都是阴寒之身,来之前就被喂了药,伤了根底,能怀得上就怪了。   魏大人对朝廷多数之事知之甚详,可妇人的那点小心思小计算,他料来料去总是缺根猜对的弦。   祝家那边两位姨娘对丫环与护卫之间的暧昧事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用此来拿捏护卫,她这边是管得严,可抵不住丫环的春心萌动,欺上瞒上。   她的贴身武使丫环在路上滑胎至死,而她事先根本毫不知情,可能祝家的人还比她更清楚,她这人可是丢大了。   祝家两位姨娘今晚没前来见她,怕都是忍了又忍了。   魏瑾泓半晌无语,等想好要低头说话时,怀中人已睡,嘴角还带着笑,似是做了什么美梦一般。   **   第二日起程前的早膳,祝家两位姨娘带了丫环过来拜见,往常赖云烟把这事推托给白氏,这日就让她们进了帐蓬。   两位姨娘一进帐蓬见到魏瑾泓也在内,着实愣了一下。   她们没想到魏大人在帐内,魏夫人还让她们进来。   “我跟祝家的两位姨娘说说体己话,您先出去罢,呆会我来找您。”赖云烟扶着魏瑾泓起了身,给魏瑾泓打理了一下衣裳,温柔道。   魏瑾泓应了一声,没有去看那躬身往边上退的两位祝家姨娘,目不斜视出了门。   “魏夫人身子可好一些了?”这时肖姨娘忙不迭地说话道,“可是扰着大人和您了?”   “坐罢。”赖云烟摇头,含笑看她们。   “是。”两人齐应了一声,坐在了赖云烟半丈之外。   她们等了一下,见魏赖氏只含笑看着她们,似是在等她们说话,刚看到了魏瑾泓的祝家两位姨娘在简陋的凳上有点局促地挪了挪脚,在心中琢磨好了的那些挑不出什么错的话就说不出口了。   谁知道那位魏大人此时是不是站在帐外。   “奴婢们就是来问问您的身子今日感觉如何,眼看这天气热了起来……”很快,肖姨娘笑道。   “是。”佟姨娘轻声附和。   赖云烟见两位姨娘识趣,重要时刻总算记起她是谁,她们自己是谁了,微笑回了话,“尚好,有劳两位姨娘记挂了。”   “这就好……”肖姨娘状似松了一口气,面对着笑意吟吟的魏赖氏,心下不安之感越来越重,尽力不让眼睛往帐门边瞥去。   这时冬雨掀了帐门进来,手上端着一碗药,祝家两位姨娘便就势起身福身告辞,赖云烟点头,“那就不留你们了。”   祝家两位姨娘走到门边时,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只一下就如常往外走,这时赖云烟喝着药,眼睛盯着她们的背影,冬雨也一直顺着主子的眼睛盯着,等她们消失后,她问赖云烟道,“她们存的什么心思?”   “热闹嘛,是个人都想看,长路漫漫啊。”赖云烟咽了口中的苦药。   “那什么时候临到看她们的?”冬雨顺着她的语意往下说。   “看她们的不容易,”赖云烟把最后一口苦药喝完,拿起茶杯清了下口,“她们可比我能干多了。”   见冬雨脸色立马拉了下来,赖云烟不禁失笑,“急什么?你想要你们家主子跟个姨娘去争一时之气?”   “听说他们家抬夫人就这几日了。”赖云烟起身准备出门,冬雨站在她身后替她编着还未梳好的长发。   冬雨说完,见赖云烟不语,眼睛往跪在地上替主子整理裙角的秋虹看去。   秋虹便抬头看着没打算说话的她家小姐,好奇道,“小姐,她们这段时日老往您身边靠,是不是谁拿捏得住您,谁就是祝家族母?”   赖云烟笑出声来,拍了拍她的头。   这时掀开的帐门撩开没有盖上,不远处,离赖家护卫站着的三丈之处,白氏朝这边盈盈福礼,头上扎的白玉莲花在晨光中闪闪发光。   隔着距离,赖云烟扬了扬下巴,朝那亭亭而立的荣夫人微笑点头。   那神情,看在白氏的眼里,却有着高高在上的倨傲之态。   **   “您的打算是?”魏瑾泓在前方与子侄们在说话,魏瑾荣带着魏瑾允跟在了赖云烟的半步之后,与她在湖边慢慢走着靠近他们。   祝伯昆刚与他们说待到一下个肥沃之地,待休整的那几日,祝家会有桩喜事要办。   什么喜事,大家都了然于心。   湖对岸的祝家人往这边看来,赖云烟眼睛看了过去,家眷,护卫,牛马,她皆看得仔细无比。   祝家子弟中,有一两人敢与她对视,女眷中,有一个丫环敢对上她的眼,牛马不知她的眼光,只管低头吃草……   “嫂嫂?”魏瑾荣扫了对面一眼,又叫道了一声。   “船到桥头自然直,”祝家的两位姨娘正要上牛,看到她,两人一前一后朝她福礼,赖云烟翘起了嘴角,笑容看似温和,又透着几许冰冷,“这一路谁死都不过是眨眼之事,你们烦那么多身外之事作甚?”   魏瑾荣与魏瑾允对视了一眼,魏瑾荣刚已与赖云烟说了不少祝家之事,动了不少嘴舌,这时魏瑾允接话沉声道,“大嫂言下之意是?”   这时魏瑾泓朝他们走来,赖云烟扫了眼那以松柏之姿飘然而来的人,回过头与他们轻言道,“活到最后的才是胜者,你们只管想着以后之事就是。”   说罢,回了头,嘴边笑容温柔可人,与前刻之态完全截然不同。   那厢,带着祝家人准备出发的祝伯昆朝这边遥遥揖礼,正好正对着赖云烟,赖云烟脚往后退了半步,微微一福还了礼,抬起头来,正看到走到她身边的魏瑾泓朝对面还礼,笑容清朗,衣角长发在晨风中轻飘,那仙人之姿不知羞煞了谁的脸。   ☆、156   下个地方,一个名叫扶达的小县城,虽说是肥沃之地,但这次这个地方已不是未成国的民族,它归属一个叫夷萨的小国。   他们接下来一年,就是穿过这个叫夷萨的小国,再往西进。   陌生的地方,连人都长得不一样,语言,吃食已与宣朝有着天壤之别,魏祝两家随身带的译官说来是百事通,但也只听懂得两句夷萨语:吃饭,睡觉。   而扶达只是夷萨的一个小县城,并不说夷萨语,当地的扶达人所说的是扶达语,于是那两句吃饭睡觉都派不上用场。   祝家要操办婚事,首先这置办什物都是个大问题,但祝家确也是能人居多,一个白天出去,晚上居然买回了大红的锦布。   秋虹与冬雨跟着白氏前去祝家那边打招呼,回来后,秋虹笑得连眼都找不着,“那锦布说是花了五十两金呢,祝家可有银子了,不愧为大富大贵之家。”   赖云烟看她笑得找不着北,问冬雨道,“怎么回事?”   “那锦布,看样儿似是出自咱们宣朝的南方……”冬雨淡淡道。   这时正在案桌上写信的魏瑾泓停了笔,抬头道,“舅父的生意做到这来了?”   扶达也埋了他们的暗桩?   “好似是有那么一两个掌柜来过这。”赖云烟不太确定地道。   看她嘴角微翘,就知她又在装神弄鬼,魏瑾泓低头,重提顿住的笔尖。   “那婢子退下了。”秋虹冬雨见赖云烟无事吩咐她们,老爷又在屋内,就先告退了。   “去吧。”   丫环走后,赖云烟坐回了魏瑾泓的身边,看他写信。   世朝已成婚,新来的信中说是娇妻已怀胎三月,赖云烟拿信看了又看,都没找到一点当祖母的喜悦。   宣朝现已开始小乱,民心不定,京都也不是很安全了,这个时候司氏有孕,要专心照顾,还有司家是寒士之家出身,司家乡下也来了不少家人投靠,魏家得挪去一些护卫给他们用,这样一来,魏家的就不够用。   见魏瑾泓给族中大长老的信中写到派谴的人马,赖云烟开了口,“你准备派多少?”   “两队。”魏瑾泓停了笔,回头看她。   赖云烟想了一下,“三队吧。”   魏瑾泓未语,候着她的下话。   “两队给司家,一队给司氏。”赖云烟笑笑道。   “无须,世朝身边有人。”   “他是个看重妻子的,现下司氏有孕,怕到时候有事也是顾不上自己了,多给他点人吧。”赖云烟淡淡道。   儿子顾及妻小是应该的,而做母亲的,只得替他多想点。   “世朝身边的那队人马,我让兄长派。”赖云烟对上魏瑾泓的眼,“你看可行?”   魏瑾泓点了点头。   “世朝身边的两队人马让他打乱用,”赖云烟又趴在了魏瑾泓的肩头,看他写信,“你跟他说说。”   “你不写?”魏瑾泓又重提了笔。   “呆会你写完了我再补两句。”赖云烟并不想与儿子长篇大论。   “好。”   魏瑾泓纵笔写完给长老的信放到一旁,赖云烟拿过又细看了一遍,回头再看魏瑾泓写给世朝的信这时已是写满一页了,她笑了笑,拿过一看,魏瑾泓那拳拳爱子之心真是跃然纸上,每处叮嘱都甚是细致。   自从接了世朝的信,魏瑾泓如赖云烟一样,也是隔一会就会拿信出来看看,只是赖云烟拿出来看是试图找点当祖母的喜悦,而魏大人则是每看一遍,嘴角就要翘得更高一点,看得出来,他是真心喜悦的。   对比之下,赖云烟都觉得自己是冷酷心肠。   这时她又想,无论是自己儿子也好,还是司笑也好,都是担当得起责任的人,哪怕是在乱世,应也是对好父母,护得住孩子。   多想想,忧虑褪半,也就有些释然了。   儿孙自有儿孙福,他们有他们的过法,她过多的忧虑并不是什么好事。   “你要说何话?”就在赖云烟神游还未回来之时,魏瑾泓开了口。   赖云烟见他已写好五张纸了,眼睛大略扫过内容,与他道,“你替我写罢,就说我盼他们安好。”   “就这?”魏瑾泓一愣。   虽说她写张世朝的信越来越短,但也不至……   “少了?”赖云烟扫着魏瑾泓写的,漫不经心地道,“那多添几句,就说我替我孙儿打的长命锁还锁在箱子里,让他过几年带着我孙儿来拿。”   魏瑾泓再愣,顿了一会才提笔把话加了上去。   赖云烟则放下手中信纸,抬头往随身携带的箱笼看去,喃喃自语,“也不知扶达人的手艺如何?”   要是好,就在此地打一条罢。   她并不掩饰她的冷淡之意,魏瑾泓也并不多语,只是在魏瑾荣他们进来谈事之前,与她道,“多笑笑。”   赖云烟脸上笑意因此深了起来,等魏家人进来,说到司氏有孕之事,她真真是眉开眼笑,任谁也猜不出她每拿出那封报喜之信,那眉头一次比一次皱得越深。   夜间魏瑾泓从祝伯昆那回来,说到了白日买锦帛之事,祝家已有人看出扶达的一些东西是出自宣朝了,祝伯昆想从她这里讨个能跟当地上说得上话的人去用。   “我舅父的人又未在此开店铺,早走了罢。”赖云烟揣着明白装糊涂。   “如此,我明日就去回复伯昆叔。”魏瑾泓点头道,知她不可能就这么把人拿出来。   祝伯昆要是逼迫,他也好回答,应她对他都如此。   **   扶达是方圆千里最易备粮草之地,但这不是宣朝,不是他们一声号令就可以要什么就有什么的地方,那当地的麦子买得多一点,都有当地官府的人带着袒胸露乳的高大壮汉前来质问。   他们有通关的文书,但自进扶达后也没受到礼遇,据罗英豪传来的书信,夷萨国主并不是个好打交道的人,可能在夷萨国他们还得脱一层皮,让他们万事小心些。   如此一来,赖云烟私下收集粮草之事就是难之又难了,赖任两家拢共就一个能通扶达语的可用之人,能给祝伯昆用就有鬼了,给魏家用都是没门的事。   在扶达停了三天,祝家也没透露出到底是哪位姨娘当夫人,就是两位姨娘都已闭门谢客了,任何人都不见。   这日早上赖云烟得了祝家两位姨娘都谢客的信,侧头与正在换衣的男人问,“到底是谁?不会两人都是罢?”   “过几日就知情了。”魏瑾泓刚出门练了一套剑术回来,擦拭过后鼻尖上还冒着汗,又问她道,“伯昆叔请我们夫妻去他那喝茶,你可要去?”   “提了几次了罢?”今日来请他们夫妻俩的声音大得住在最里屋的她都听得了。   “嗯,许多次了。”   “那就去一趟。”要不,也太不给祝家族长的面子了,旁边还有兵部的人在看着呢。   她与祝家,还是有着一些交情在的。   祝伯昆见到赖云烟时,赖氏装束还与在宣京时一样,一裘暗色繁花的长裙拖地,脸有薄脂,头上金凤耸立,一派贵妇之姿。   越往西来,每见一次这妇人,就像看到了京都。   手下之人之前有道这位魏夫人也不怕出门被人盯上,但后来也是见识了这位魏夫人的厉害,因这位魏夫人哪怕是西行的途中,那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唯一出面站于石头之上的那次,那日后的几天内,不知死了多少人。   与魏瑾泓这位温文尔雅闻名于世的玉公子截然不同,这些时日以来,祝伯昆越发觉得他身边的这位魏夫人身上带着浓重的血腥之气,只要那笑意吟吟的脸一沉,戾气尽现。   “见过祝族长。”   “魏夫人多礼。”祝伯昆微笑道。   他话刚一落音,那刚掩上的门突然被人打开,有仆从捂着胸口奔向祝伯昆,“不好了,老爷,扶达人反了。”   说罢,在地上猛烈抽搐了几下,不动了。   祝伯昆立马朝门外突然全跑来的护卫大吼,“出什么事了?”   这时有三十多个身型高大威猛的护卫一齐涌了进来,把不大的小篱笆院子挤得满满当当,团团围住了他们三人。   只有这些人一人半个高的赖云烟惊讶地半张着嘴,在祝伯昆看向她的时候,她微瞪着眼睛抬头看着他惊讶道,“伯昆叔,什么时候扶达人成咱们宣朝的了?”   若不然,何谈得上反字?   “啊,这……”祝伯昆看着赖云烟,皮笑肉不笑地说,“怕是那下人失言了。”   赖云烟扬手碰了碰头上的头钗,垂眼笑笑不语,随即往后退了一个脚步,堪堪隐在了魏瑾泓的身后。   “伯昆叔这是何意?”他们是来喝茶的,下人都未带一个,现下这么多祝家人围着他们,魏瑾泓不得不就此一问。   ☆、157   “哈哈,是喝茶,请。”祝伯昆手一扬,满脸笑意,像什么事也没发生。   魏瑾泓嘴角平了下来,扫了祝家的护卫一眼,祝家护卫这时眼观鼻,鼻观嘴,像是未看到他看他们一般。   很显然,祝伯昆在连上了几日敬酒之后,今日是不想善罢干休了。   “魏贤侄,请。”祝伯昆又扬了袖,魏瑾泓把眼神扫到他脸上,神色淡然走进了屋子。   扶达住处简陋粗鄙,屋中窗户狭小,不过三四个巴掌大的小框,便是大白日也多少阳光进来,屋内阴暗,这时祝伯昆屋中摆上的那些宣京带来的案桌器物在里面也失了华贵,不伦不类得很。   赖云烟一跟着进去扫了阴暗的屋子一眼,站在门边不动了。   “贤媳……”祝伯昆无比亲切地叫了赖云烟一声。   赖云烟翘着的嘴笑意因这声叫法显得更深了一点,此时她垂着的眼未抬,只是头一偏,朝身边的人小声道,“亲身就不进去了。”   “嗯。”魏瑾泓点了下头。   “咦?”祝伯昆像是刚刚了会,朝内屋一看,恍然大悟拍掌道,“里面太暗,便把桌子抬到院中来罢。”   说罢,连拍两掌,屋内便有两个大汉抬了案桌出来。   两人步伐一致,走路有风,威风凛凛,哪像是护卫,说是战场上来的身经百战的将军也不为过。   这一股风掠过赖云烟身边之时,赖云烟抬了抬眼,眼睛带笑看向了这两人。   她快年近不惑,但也因活得太久太长形成的惑人之姿也不是谁都能有的,便是魏家魏家荣魏瑾允他们也经不住她这样看,往往只要她眼睛带笑,刻意凝视过去,他们就会想都不想就低头。   可这两个护卫脚步未停,眼睛未眨,依旧一派威风走了过去。   因此,赖云烟笑容更是加深,把笑容最终落在了祝伯昆的脸上。   也不与魏家人相同,祝伯昆对上她的眼,脸上有着与魏瑾泓五六分像的温和笑容,赖云烟没收回眼神,他也微笑着回视着……   最终,赖云烟败下阵来,先收回了眼睛。   魏瑾泓这时恰恰好转过了头,温声对她道,“过去坐罢。”   赖云烟的笑容淡了下来,仅点了下头,不曾福礼道“是”。   祝伯昆见她不再温婉,脸上笑意深了深,再道,“贤侄,贤媳,请。”   任家富可敌国,最擅狡兔三窟,看来都不是妄语,这一路来任家不知挖了多少坑,埋了多少粮草,可就是一点都不拿出来,连与人方便都不曾,便是皇帝没下令,他也都想敲打几番了。   魏家不好说的,由他来说就是。   “谢伯翁。”魏瑾泓作了揖,姿态言语仍是君子如玉般温润。   赖氏跟在他身侧,眼睛已全然冷了下来。   夫妻同心?可不尽然啊。祝伯昆在心里带笑感慨,在他们坐定后,似是不经意与赖云烟道,“听说震严贤侄在扶达开了店铺?”   赖云烟诧异,“伯昆叔哪得来的话?我兄长可是朝廷官员,哪会做商人之事。”   “哦,忘了,”祝伯昆再次恍然大悟,“是你舅父家,南方任家。”   两句话,赖家任家全扯出来了,赖云烟看了看守成圈的祝家护卫,脸色更冷。   这么大的阵仗,看来不止是祝家对她不满了。   可能是在宣京的那位也有些强烈不满了,不知下了什么新的旨意。   “我舅父家?伯昆叔是在哪得的话?”前面是生是死都不知道,尽知道打别人的主意,占别人的便宜,赖云烟在心中冷哼了一声,脸上的神情显得更奇怪了。   “不是?”见她还不松口,祝伯昆非笑非笑地盯着这个胆大妄为的女人。   魏瑾泓把她当惊弓之鸟,当成是怕猎人的兔子,真是天大的笑话。   她不仅连男人都敢斗,看样子,她是连皇帝都敢了!   祝伯昆的眼睛如刀子一般刮过赖云烟,落到了那无动于衷的魏瑾泓身上,眼里这时尽是嘲讽。   “妾身一个妇道人家,身子也不好,向来不管事,真是不清楚。”赖云烟一脸歉意,睁眼说瞎话。   “如此。”祝伯昆这时伸掌轻拍了一下,不远处的小门被打开,两个高壮的护卫拖了个人进来,刚进门口他们就扬起了手,那人在空中抛起,然后重重落在了赖云烟一臂之遥处,扬了赖云烟满脸的灰。   “咳,咳。”赖云烟拿帕挡嘴咳嗽了两声,眼睛往地上的那明显是尸体的人看去。   不是赖绝,也不是赖三儿,不过,也没好到哪里去,是赖小宝。   小宝是赖绝的亲弟弟,赖云烟记得这个小孩以前每次跟他哥哥来跟她请安,磕完头叫完大小姐就会眼巴巴地看着她,等她给他封银,后来成了亲,生了孩子,他就带他的小孩来跟她请安了,拿她封银的便成了他的孩儿了。   他们一家三代,都是她兄长的忠奴。   现在,他就像块破布一样被人砸在了她的脸上,然后她还一声都不能吭。   **   赖氏一直低着头咳嗽,像是犯了病。   祝伯昆打量她半晌,见她一个字都不说,微笑道,“这是我的人今晨辰时失手误杀的,不知贤媳可否认识?”   他看着赖云烟的眼神,这时就像看着戏耍老鼠的猫。   赖云烟垂着眼,见魏瑾泓放在腿上的手已捏成了拳,青筋爆起,她在心里嘲讽地笑了笑,咳声这时也不由自主变大了一些。   罢了,她的事,由她来解决,魏家还得在皇帝那儿装顺臣。   “今日这风也大了些。”赖云烟抬起头,拿帕在空中挥了挥灰,看着它们慢慢落定,落在了赖小宝的脸上。   她看了他几眼,回头与祝伯昆道,“认识,我从娘家带过来的家奴。”   “哦?”祝伯昆略挑了下眉,“贤媳可知道为何我的下人误杀了了他?”   杀了她的人,还当着她的面问为何“误杀”?赖云烟看着人上人之姿的祝家族长,嘴角慢慢扬了起来,“伯昆叔说是误杀,定有您的说法。”   “贤媳聪慧至极,贤媳聪慧至极!”当下,祝伯昆轻拍桌面连声赞道。   她嘴舌再不饶人,这下也得认输,算她还识点时务。   赖云烟笑而不语,祝伯昆打铁趁势,道,“今早我府下人赶早就出去采办粮草,不料在路中遇到了看似是咱们宣朝来的宣朝人,便上前问他是谁的人,哪料,此人一言不发就拔刀相向,我府下人躲了又躲,想问一个明白,哪料这人只管横刀相向,我府之人不得已反击,哪料一个失手,手势太重,那刀插中此人的胸口,一刀要了他的命。”   “竟是如此。”赖云烟淡淡道。   “不仅如此,”祝伯昆皱了眉,“我府下人还发现此人的牛车上有上千斤的粮食,十麻袋的风干肉,那可不是小数啊……,我多嘴问一句,不知贤媳从哪得来的干粮?”   总算是来了,赖云烟笑了起来,眼睛却看向了她的夫君。   魏瑾泓依旧面无表情,只是喉咙间爆起的青筋出卖了他的云淡风轻。   这就是他当初帮祝伯昆,她的下场。   仅这一点,就可以完全把他们这段时日各自委屈求全得来的恩爱全撕破,露出狰狞的伤口,让她连喊一声疼的力气都没有。   “应是得了我的吩咐,从农户家采办的。”赖云烟漫不经心地扫过她要把拳头捏碎,青筋爆破的丈夫,笑看向祝伯昆道。   “你不是向来不管事?”祝伯昆讶异。   这是要把她往死里教训啊,赖云烟笑着摇了摇头,有条不紊地接话,“自家的吃食还是要管的,伯昆叔应知我带了不少家奴,这么多肚子要填,不得不未雨绸缪。”   “竟是如此,”祝伯昆再次恍然大悟,“不知贤媳是如何采办的?”   “听说扶达人喜金银,拿金银换。”赖云烟轻描淡写。   “如此,”祝伯昆点头,“贤媳通此门道,不愧为赖家出来的千金,说来,我府粮草也不多了,你懂得在此地采办,不知可否帮衬叔父一把?”   “自当从命。”赖云烟轻轻颔首。   祝伯昆笑了,这次他笑得心满意足,“那就有劳贤媳了。”   说罢,他看向了一直一言不发的魏瑾泓,口气亲切感叹道,“瑾泓有此贤妻,真是羡煞吾等。”   魏瑾泓抬眼冷冷看向他,得来了祝伯昆温和的一笑。   “茶已喝完,天色不早了,早点回去罢。”魏瑾泓抬头看看天,回过头去与赖云烟道。   “夫君说得极是,天色不早了,”赖云烟也抬头看了看天,侧头与他笑道,“该回去了。”   “伯昆叔……”魏瑾泓站起,两手相揖。   “贤侄……”祝伯昆也站了起来。   两两一揖,魏瑾泓带了赖云烟走。   走了两步,他在赖小宝的面前站定,回过头与祝伯昆道,“家奴我就带走了。”   “当然,明天我会带失手之人登门赔礼,请贤侄见谅。”祝伯昆笑道。   魏瑾泓颔首,朝被人放进来的魏瑾允道,“带人回去。”   “是。”魏瑾允低头应道,躬着腰进来,把人扛在了肩上。   赖云烟目不斜视,跟着魏瑾泓出了门。   几个人走了一会,快要到地方时,赖云烟停住了脚步。   不远处,赖小宝的大嫂冬雨跪在魏家人驻扎的地界上,头朝东方趴着,久久未起。   ☆、158   魏瑾泓看向她,她漠然地别过了脸,重迈了脚。   她进了屋,魏瑾泓在门外站了一会就走了。   跟护卫候在门边的冬雨进了屋,她眼睛是红的,嘴角挂着勉强的笑,“您可要喝点水?”   “赖绝呢?”赖云烟用手指了指药匣子。   “去打点去了。”冬雨把匣子拿了过来,看着主子吞救心丸。   “嗯,准备柴禾。”   “是。”   不一会冬雨就来了,脸上干干的,眼也不红,看不出有哭过,只是额头是红的,看得出刚才磕了不少头。   “过来。”赖云烟朝她喊了一声,等她过来又道,“把手打开。”   冬雨依言打开手,指甲缝里一片鲜血模糊。   “去上点药,等会去带小宝上路。”赖云烟瞥了她的手一眼,挥手让她退下。   “是。”冬雨舔了舔干涩的嘴,在走之前道,“您可要用点吃食?”   “下去吧,我要静静,吩咐大田他们谁都不许进来。”赖云烟手撑着脑袋,闭着眼睛懒懒道。   等冬雨下去了,她撑着桌子站了起来,走了好几步到了床榻,一头栽到了床上,疲惫地闭上了眼,嘴边慢慢地露出了一抹笑。   下午开始火烧赖小宝,到夜晚子时秋虹来报,说是烧好了。   赖云烟起了身,让秋虹给她穿衣。   魏瑾泓也相继下了地,赖云烟出门时他跟在了身后,踏出门的赖云烟停了脚步,回过头静静地看着在暗淡油灯里的魏瑾泓——哪怕人至中年,这千山万水一路来,也无人能夺他风采。   她变得苍老无比,他却似丝毫未变。   “你就别陪我去了。”赖云烟笑了笑,心平气和地说了一句,带着自己的丫环和护卫走了。   她的人骨灰入盒,用不着一介外人在场。   **   在扶□云烟耗尽了手上所有的金银,在粮草备妥的当晚,祝伯昆抬了两箱子金子过来,说是祝家的那份。   赖云烟看着那箱子只够一半的金子,微笑着收了下来。   祝伯昆那边的喜事迟迟未定,魏瑾泓与祝伯昆商议着要走的时间,这时得了准信,说后日要抬肖姨娘为夫人。   赖云烟那日就把这两箱金子又抬到了祝家,当是贺礼。   这一切,魏瑾泓在其中一个字也未说。   祝家对赖云烟所做的事,魏瑾荣也难掩难堪,问过几次魏瑾泓的打算,得来的都是族兄的沉默以对。   祝家抬夫人当晚,魏瑾允扶了喝多了的魏瑾泓回来,走到屋门前时,一直弯着腰的人突然直了腰,对魏瑾允道,“去你那屋。”   魏瑾允便扶了去了他处,他以为族兄是要歇在他那,却见他沐浴好换了衣,连外衣都穿上了,不由微讶问,“您还要回去?”   洗净酒气的魏瑾泓点了点头。   “嫂子怪你怪得厉害?”魏瑾允送他,他们回去时满头的星光,映得魏瑾泓的脸苍白无比,魏瑾允看了几眼,低低地问他这几日明显笑得要比以往要少的兄长。   “没有。”魏瑾泓摇摇头。   “是么。”这毕竟是兄长夫妻的事,魏瑾允也就没再问下去。   “瑾允。”在快要到他们住的屋子前,魏瑾泓突然叫了魏瑾允一声。   “是,在。”族兄的口气让魏瑾允的腰绷了绷。   魏瑾泓顿了一下,远远地看了一眼守在屋门前的赖家护卫,转过头,靠近魏瑾允的身,淡淡地道,“以后你嫂子的人做什么,你都不要管,当作什么都不知晓。”   “是。”魏瑾允抬头,看着兄长清醒无比的眼,点了头。   “回去吧。”魏瑾泓拍了拍他的肩,嘴角翘起。   魏瑾允目送他进了屋,在满天星光中,他看到了赖家赖绝那冰冷无比的眼。   他朝人点头,那人也点了一下头,没有言语就隐在了黑暗中,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   祝家的喜事让一行人在扶达多留了十日,在起程之前,祝家的新夫人来见赖云烟,赖云烟见了人,没说几句话,一直都在咳嗽。   她这几日身体不好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新上任的祝夫人肖氏在临走前很是关心地问道,“这样上路,你吃得消吗?”   现在肖氏的身份比不了赖云烟高贵,但辈份却要高一截,她话里带剌,赖云烟还不得不回,“劳祝夫人费心了,不碍事的。”   “如此就好。”她回答得轻巧,肖氏也像是大松了口气,穿着紫红的花裙,摇着头上栩栩如生的凤头钗,带着身边的老婆子走了。   走到门口,她带来的那几个丫环还在围着冬雨一口一个“冬雨姐姐”,叽叽喳喳地在说了一些前日从主子那得了什么,昨日在外头买了些什么的话,看到肖氏,她们一个一个眉开眼笑地请安叫“夫人”,有人明媚,有人娇憨,个个都别具风姿。   相比赖云烟院里那些容貌普通的丫环,肖氏的这几个丫环堪称得上国色天香,赏心悦目至极。   只可惜,这院里的护卫全是赖家的护卫,对于这千娇百媚的丫环个个都目不斜视,只有等到外头见到了魏家的护卫,那些男人的眼睛才会放到她们身上去。   肖氏领着丫环一路花枝招展回了祝家住的地方,她前去与祝伯昆请过安,坐到人的腿上,抱着大老爷的脖子,娇笑着道,“您是没看到,甭说脸,那赖氏的眼都是全白的,我看她吊着半条命,可没几天好日子过了。”   “你这嘴……”祝伯昆失笑,惩罚性地拍了拍她的嘴,惹来了肖氏的不依,连声的撒娇。   祝家这边满是春意,魏家这边这阵子因着赖云烟的不断咳嗽一直都很是沉闷,易高景天天亲手给赖云烟煎药,也没断了她咳嗽的根,人没好,药也不能停,眼前就要起程,易高景的眉头皱得比谁都深,每天都没有一个好脸色。   祝家那边的人得了讯,说魏家的那名医乱了分寸,祝家还派人送了药材过来,这让易高景的眉头皱得更厉害了,眉头都快皱到鼻子上了。   起程这夜魏瑾泓半夜才回来,屋内还有灯,赖云烟还没睡,裹着披风半趴在床榻上拿着笔在地图上划划停停。   他看了眼炉上,见上面还煨着补汤,他喝了一碗,把另一碗吹凉,坐到床边喂了她喝。   赖云烟也是等魏瑾泓回来才回过神,看了沙漏,见离天明也不远了,这时肚中也饿,没几口就把汤喝完,热呼呼的汤一下肚,人也暖了不少,让她紧绷的神经也放松了下来。   “都准备妥当了?”她盘着腿,揉了揉脑袋问。   “嗯。”魏瑾泓把她揽到了怀里,让她靠着,把身体施展开。   赖云烟没抗拒,还在思索着一路上的事。   她这些天成天翻来覆去地想这些事情,虽然觉得不会有什么意外,但止不住多想一次。   “祝家现在高兴坏了罢?”魏瑾泓快要睡着时,听到她说了这么一句。   “怕是。”魏瑾泓淡淡地回了一句,又问道,“睡一会罢?”   “也好。”地图上书写的墨渍已干,赖云烟收了起来。   没睡一会,好像只眨眼间天就亮了,赖云烟没歇息好,出去坐马车时一路咳得有气无力,像是咳重点就要断气似的,吓得魏家的下人频频往她这边看来,皆忧虑无比,不知当家夫人什么时候才能好,更怕她死在半路上。   白氏过来请安,赖云烟也没让她上车,等她问过安就让冬雨请她走了。   夷萨国一路平坦,皆半是草原,河流,地势很是好走,只是这是他国,且这国的国君对远道而来的客人看来也并不友善,他们再度起程半月就遇到了当地人的不少刁难。   他们所路过的水源,必有当地上会放牛羊过来淌水,夜晚扎营,也会有人过来偷偷摸摸,如若抓贼,改天必会有夷萨的武官带队过来嚎问。   因为谁也听不懂谁说话,其中自然是拳脚无数,夷萨人少,虽说身体高大威猛,但也不是宣朝这边的对手,但这地方毕竟是他们的,打败了回去,改天就能带更多的人来,宣朝这边的人又不好杀人,对这种不间断的骚扰很是烦不胜烦。   其中祝伯昆来跟赖云烟要过译官,赖云烟咳个半死,跟祝伯昆的师爷答了声“死了”,当晚就把“译官”的头送到了祝家那。   祝家当夜无话,第二日,肖氏过来找赖云烟,刚开口说了句,“昨晚有一事,把我吓得一夜未睡……”   话还没落音,赖云烟就咳出了血,丫环们全都惊了,把祝夫人请了出去,把易高景请了进来。   赖云烟这边重病,成天昏迷不醒,每日都睡在马车上,跟着队伍慢慢行过,那边整个队伍与夷萨人的冲突越来越激烈,当这天祝家的武将伤了夷萨的一个武将后,这冲突就破了顶,夷萨人再来的时候,带了数百人,他们拔出了他们腰间最锋利的尖刀,向祝家的人发起了他们最猛烈的进攻。   因魏家的护卫大半都守在了赖云烟的身边,一小半在前面与罗英豪探路,与夷萨人武斗时,魏家那几个剩下的护卫全守在了魏瑾泓的身边,祝家护卫首当其冲,对敌时全时是他们的人,最后死伤的也是他们的人。   夷萨人最后死了近百人撤退,而祝家这边死了一百三十个护卫……   “少了。”在马车内安静地自己跟自己下棋打发时间的赖云烟听后眉眼不眨,淡淡地说了这么一句,她平静的脸色让人看不清她的悲喜,只能从她字面上看出她的不满意。   祝家那边回过神,得知死的全是他们的人后,祝伯昆掀了帐内的案桌。   祝夫人再去探魏夫人,魏夫人依旧在昏迷不醒中,不便见客。   祝伯昆见了魏瑾泓,魏瑾泓指着身边的那几个护卫,依然用他不紧不慢的语调与祝伯昆道,“我身边就是这些人,昨日也不比当时伯翁身边的人多。”   说罢,他幽深的眼睛直视祝伯昆,“若是夷萨人再来,就派我魏家护卫迎战,伯翁您看如何?”   “呵呵。”祝伯昆听了,当下气得笑出了声音。   第二日,后面在寻粮草的兵部收到消息赶了过来,分了一半的人走在了队伍的最前头,当日晚上扎营,岑南王军也派了人赶了过来,自然也就没有了魏家护卫的用武之地。   祝伯昆知道不对劲,但夷萨人与他们的冲突却是实实在在存在的,前几日刚刚与夷萨有冲突的时候,魏家也是有人混在其中,只是在真正出事那日,皆半全护在了昏迷不醒的主母身边,这时指责魏家不担事,也指责不了多少……   他狐疑这事情跟赖氏有关,但这怀疑根本说不出口,因赖氏一路都在病着,在冲突初始就已经病了,还未激烈时,她就已总是昏迷,那日她也是真吐了血。   说她通敌叛国更是不可能,她是魏家的族母,别说说她通敌,仅透露出这么个意思,魏家就会与祝家决裂,而宣京那边不会对魏家如何,到是只会指责他祝伯昆的处事不当。   “我看她要昏迷多久!”祝伯昆当夜与师爷议过事,冷笑出声道,直觉让他根本不相信此事与赖氏无关。   **   祝伯昆深疑赖云烟,但这种怀疑在夷萨的大军围攻他们后荡然无存,他已无暇把祸因猜到赖云烟身上,因为事情闹大了。   岑南王的人也掉头回程,迎对战事。   岑南王中有通夷萨语的译官,经过几天的谈判,宣朝派了人与夷萨人回宣京,一行人被禁锢在了当地。   三月后,宣朝来了传旨之人,皇帝在圣旨中把祝伯昆与魏瑾泓骂了个狗血淋头。   宣京答应夷萨的金银物什,也陆续抵达夷萨。   夷萨国大胜一笔。   为此,一行人在夷萨多耽误了七个月,从初夏耽搁到了初冬,才得令可以前行。   而在这七个月中,昏迷不醒的魏夫人身体调养得当,百日咳也养好了,红光脸面。   宣京继续来旨骂祝魏两家的族长,哪怕他们开拔大营那日,传旨的人还让他们跪了一夜。   次日大队拔营,夷萨国那长得像熊的相爷带着他们互萨国最英武不凡的将军笑眯眯地看着肥羊们走远,目送他们远去。   魏家马车内,魏家主母与魏家当家的下着棋,嘴边笑意不停,哪怕急于赶路的马车颠簸不已,也没冲淡她的笑意。   一行人奉旨日夜不停离开夷萨,在这年深冬,他们到达了夷萨的边陲小镇——山月。   离开山月,他们就要进入连绵不断的深山森林,而日夜兼程的赶路让队伍元气大伤,个个疲惫不堪,恐难进入那野兽密布的丛林。   魏,祝,兵部,岑南王四家齐齐商议过,在原地休整一月,过完年再走。   夷萨这个叫山月的地方吃食以肉类为主,当地山民不多,都是猎户,且分散居住,没有在夷萨国内被多人盯上的可能,且山林野兽居多,觅食方便。   在山月驻扎后,半生都在丛林中带兵的罗英豪那边传话到赖云烟这,让赖家的护卫准备,过几天跟着他的队伍进山。   山月过去的乌山是最凶险的地方,赖云烟也顾不得被人觑破实力,让赖家三百的护卫全部现形,让他们与岑南王军进山勘察山势。   兵部,祝家,魏家也派了跟在罗英豪的后面,祝伯昆为了占据优势,拿祝王妃去跟罗英豪谈事,想多派人跟随罗英豪进山打头阵,但被罗英豪派了个小兵请了出去。   当夜,知道罗英豪那点小心思的祝伯昆跟师爷们议事时,拿赖氏说了几句,底下师爷会意,就此说了不少龌龊话。   罗英豪隔日听了探子的报信,磨了一天他的大刀。   在进山祭礼这天,在礼师拜过天地,众先帝后,罗英豪回手一刀,一刀宰了祝伯昆身边那个那夜笑得最大声,话说得最多的师爷,对刹那就铁青了脸的祝伯昆道,“我看他面相好,拿他祭一下山神,祭一下我的神刀,祝大人可有话要说?”   祝伯昆死死地盯住罗英豪,罗英豪事不关己地看着他,两人对视良久,祝伯昆突然笑了起来,“将军高兴就好。”   “那就好。”罗英豪一扬首,一抱拳,翻身上马。   祝伯昆面无表情看着罗英豪带着他的人,赖家的数百人,他们几家的几十人进山,刚要开口,就听到耳边魏瑾泓的声音响起,“伯翁有话要说?”   祝伯昆皮笑肉不笑地笑了一下,转头要开口,见魏瑾泓低头与兵部留守的副将在耳语,突然想起,兵部与他交情好的主事袭将军现已跟罗英豪进了山。   他的笑容止了,正对上赖云烟看过来的眼。   “贤媳……”祝伯昆和善地叫了她一声。   站在后面,与女眷呆在一块的赖云烟福了个半礼,微笑着转过了眼。   这些时日久不见赖氏的祝伯昆在那一刻感觉背后一阵恶寒,他盯了赖氏一会,看她与魏白氏交头接耳,笑语吟吟,从她安然的脸色中完全看不出在大半年前,她是一个将死之人。   “贤媳意欲如何?”在她走向魏瑾泓,错过他之时,祝伯昆张了口。   赖云烟像是没听清楚,带笑看了他一眼,朝他浅福半礼,走到了魏瑾泓身边。   意欲如何?   在前面与兵部副将说话的魏瑾泓隐约听到了祝伯昆的这话,回头看他一眼,随后拉了身后的赖云烟一把,把她身上的狐披拢紧,继续跟副将商议打猎备粮之事。   意欲如何?与她两世,魏瑾泓再明白不过,她是打算一刀一刀割祝伯昆的皮,切他的肉,要到最后才让他断最后一口气,为此,她可以不择一切手段。   谁都拦不住她。   **   “下摆的皮子缝一些到里面……”大太阳底下,赖云烟指点秋虹冬雨缝雨衣,“缝多些。”   秋虹冬雨点了头,赖云烟站起身去数皮子,刚数到半百,就看到白氏带着丫头走了过来。   “嫂嫂……”白氏福礼。   “来了。”赖云烟点了下头,指着其中最好的两张皮子道,“拿来着回去给瑾荣缝两张雨披,怎么缝问冬雨。”   白氏笑了笑,道了一声,“是。”   等丫环上前把两张皮子拿到了手,白氏笑道,“祝家那个小姨娘刚生了,生了个白胖胖的小公子,祝夫人说想请您过去述上一述。”   祝家要请,她就来传话来了?   真是不跟她一条心呐。   赖云烟牵了白氏的手腕,拉她在她身边的椅子上坐下,轻描淡写地问白氏,“是不是日子久了,你就忘了祝夫人把我气得吐血的事了?”   白氏当下笑意全无。   赖云烟拍拍她的手,“好日子还没过几天,别刚眨下眼,就什么事都忘了。”   “弟媳来只是传个话,没别的意思。”赖云烟话太重,白氏脸也沉了下来。   “那现在还传吗?”赖云烟笑着问她。   “弟媳失礼了。”白氏起身,朝赖云烟一福,“嫂嫂没别的事,我就先退下去了。”   赖云烟笑着点头。   白氏走了几步,没忍住心头之气,回过头与赖云烟道,“我也是为您好,您与祝王妃向来也交好,不管先前祝夫人身份如何,现在祝王妃也要叫祝夫人一声婶娘。”   她看不起祝家那位姨娘抬来的夫人,更看不起祝家的那些狐媚子,不把这些人放在眼里,可是,人家现在是夫人,日日为夫君操劳打点,而那再下贱的人也是拼着命为祝家生了儿子,再如何,她们所做的都比她多。   赖云烟从白氏的口里听出了怨气,她打量了白氏几眼,白氏见她无动于衷,再福一礼,一言不发退了下去。   “让她做的事太多了?”她走后,赖云烟问身边的冬雨道。   “怕是。”冬雨漠然回了一句。   “唉。”赖云烟叹了一口气,“那就收回来吧。”   说完,起身拿起了冬雨做好的一张雨披去找魏瑾允,让他带人多打些皮子回来。   ☆、159   乌山是里面不住人的深山老林,无论虫蛇树木,带毒性的居多,没有几天,进山猎兽的护卫已有人中了毒。   宣京所带来的解毒丸也不是什么毒都解得了,昨日进山的一人被毒蛇咬了一口,说是刚把瓶子掏出来,人就断了气,有药都救不活。   一路来经历什么地势,有什么凶险,魏瑾泓都是要去,因他要记录详细,留给后来者,也要把记志至京都。   这日他进山回来浑身的血,后面拖了条两条野猪,翠柏跟赖云烟说是老爷杀的,身上还有些小伤口。   温文尔雅的魏大人难得开了杀戒,身上还带了伤,赖云烟一时兴起,亲手替他上药。   正上着药,魏瑾荣就来了。   魏瑾泓看看快要日落的天色,撇头看赖云烟。   “请荣老爷进来。”赖云烟把白药小心地抹到他受伤的肩头,嘴里漫不经心地道,“晚膳迟些再摆。”   “是。”   魏瑾荣进来,看到魏瑾泓半个肩膀都露了出来,先是微讶了一下,走近一看,见伤口不大,不由笑了笑,“还好没伤多大。”   替魏瑾泓绑上白布,赖云烟眼皮一抬,看着魏瑾荣直接道,“替你媳妇说话来了?”   “嫂子。”魏瑾荣苦笑了一声。   “她现在怨气大着,先前肚子里那孩子没生下,她这是怨上我来了?”赖云烟说得甚是淡然,魏瑾荣听得却是错愣。   “这……是何说法?”   “好好看看你媳妇那样,”赖云烟给魏瑾泓穿好衣,语气未变,“她要是再给我不懂规矩,我也就管不了她那么多了。”   要作死,她也不拦着。   “大嫂……”魏瑾荣哑然,“您这话从话说起?”   赖云烟从魏瑾泓身上松下手,笑着与他道,“你们家的人最爱跟我装傻,什么都是我不对,您看我这族母当得……”   魏瑾荣从未见她语气这般不客气过,脸立马冷了下来,见魏瑾泓皱眉看向他,他心下一凝,一揖就退了下去。   一到门边,就对自己的心腹道,“把夫人这阵子所做的事给我查清了。”   魏瑾荣走后,赖云烟看着敛眉的魏瑾泓道,“你们家这动不动就向我兴师问罪的习惯,什么时候改上一改?”   她不是个好欺的,都挡不住他们的得寸进尺。   走到如今看来,魏瑾泓也只能找她这样的了,要是换个另外的女人来,魏瑾泓不知要娶多少次亲,娶一个得死一个。   “你……”魏瑾泓本想说你教着点白氏,但对上她似笑非笑的脸,话就咽了下来。   她是教了的。   一路她都让冬雨帮着在教。   而白氏还是不与她亲近,确也不能全怪她,这种事情一个巴掌拍不响。   “你做你的。”魏瑾泓笑了笑,提笔沾墨,打算把今日在山中所见的东西记下来。   赖云烟笑了笑,静坐在他身边,看着他额头上的汗一滴一滴地冒出。   在他伸手去拭过后,她探进他的衣服,摸了下他的背,那也湿透了。   还挺能得住疼的。   “药有些猛,怕是要疼上半来个时辰。”赖云烟拿了她的帕,与他拭汗。   他前几日中的蛇毒看来还是没排干净,要不然刚刚进门喝下那杯药茶还没多久,就疼得这么厉害。   “无事。”魏瑾泓脸色倒是没变,在宣纸上写下了第一个字。   赖云烟摸摸他的额头,见不怎么烫,不会有大碍,就起身出了门。   她带了护卫在一座小山头看着余晖落尽才回,刚到帐营前天上就已是满天星光,虫鸣声响破了天。   “老爷在候着您用膳。”秋虹守在帐外,这时忙过来答。   帐门外的空地上这时烧起了篝火,丫环们围作一圈还在缝衣,赖云烟看过去时,有个护卫假装不经意路过,往一个丫环背后扔了一个东西。   赖云烟一瞥,看样子是一块用树叶包着烤肉。   她不由笑了起来,脸孔也柔和了不少,带笑进了主帐。   “怎还未用膳?”赖云烟进去就笑着道,“丫环没告知你先用?”   “没等多久。”她也晚回不了多久。   赖云烟见他身上的青袍不是刚才那身,知道他换了衣裳,坐到他身边时她又伸手探了探。   “明天得再喝一次,断一下根。”   “嗯。”   这厢他们刚用完膳,魏瑾荣就过来了,一进帐门就道,“祝家下人来报,祝族长家的小公子发高烧了。”   魏瑾泓朝赖云烟看去。   赖云烟喝了口茶,漱了口,看向魏瑾荣,“让易大夫过去看看。”   说到这,她顿了一下,笑得甚是深遂,“要是缺什么药材,不用来禀了,送给祝家就是,就说是我说的。”   魏瑾荣再次哑然。   “瑾荣,你媳妇爱替祝家的人传话,你今日也替嫂嫂传个话罢,”赖云烟微笑着客气问道,“可行?”   她说得甚是慢条斯理,眼睛里带藏着笑意,魏瑾荣尴尬地别过了脸,捏拳清咳了两声,才作揖道了声“是”,退了下去。   “你要管事了?”   魏瑾荣走后,赖云烟懒懒靠在背后的榻上,这时魏瑾泓回过头朝她问道。   “嗯。”   “大印放在哪,你是知道的吧?”魏瑾泓先是无声,过了一会说了这么一句。   赖云烟放下手中的纸册,朝背着油灯的光看着她的男人笑笑道,“知道。”   “那就好。”魏瑾泓点了下头。   到子时他吹熄了灯,睡到了她身边,摸了她的长发好一会,最终松了一口长气才睡着。   如今只要她管事就好,哪怕她的强势会引来风波。   **   “伯昆叔。”   “贤媳。”   见过礼,请魏瑾泓而来的祝伯昆道,“泓贤侄……”   “进山去了,”赖云烟拿帕抵下了鼻,神色淡然道,“我怕伯昆叔有什么事不能耽误,就过来走一趟。”   前几日叫她,她不过来,今日他请魏瑾泓,她倒是过来了?   祝伯昆冷冷地勾起嘴角,“贤媳平日不是素不喜出门的吗,今日怎地来了?”   赖云烟讶异看向祝伯昆,“这……”   她顿住,没一会就站直身,歉意道,“是我鲁莽了,还道……”   说到这,她又隐去了下半截没说,再道,“容妾身先告退。”   祝伯昆冷冷看着她惺惺作态,到她走到门边,他突然笑道,“贤媳来了,就不用走这么快,喝杯茶再走。”   “这……”赖云烟转身,犹豫。   “来都来了。”祝伯昆爽朗一笑。   “那妾身就不推拒了,多谢伯昆叔。”赖云烟带着两个丫环两个护卫重走了回来。   祝伯昆仔细看了她带来的人,见她身边之人都是赖家之人,也不管他的打量有多冒失,嘴边挂起了一抹嘲讽的笑。   赖家走了这么多人,没想到,还能有赖家人在她身边。   祝伯昆扫两眼,一勾嘴,赖云烟就知他什么意思。   但他们这些人,装糊涂已是本能,明白都当不明白,何况是不怀好意的嘲讽,那就更会装作什么都不懂了,脸上挂着笑,不是傻子都要当自己是傻子。   “不知伯昆叔叫我夫君来有何事?”下人奉上茶,赖云烟拿在手上笑问道。   “不是什么大事,”祝伯昆笑笑道,“只是朝中之事。”   不是你一个女人能管的。   “原来如此。”赖云烟了然。   “老爷,夫人来了……”这时门边的祝家丫环来报。   “进。”   “贤媳,你来了?怎地来了不叫下人叫我一声,让我来迎你一下……”祝肖氏一进来,就热切地走到了赖云烟身边,眼看就要握上她的手,但被冬雨上前挡住了身体。   “啊,这?”祝肖氏看看面前的丫环,无措地往祝伯昆看去,“老爷……”   “祝夫人见谅,”被人叫贤媳的赖云烟在冬雨身后笑道,“我今日有点风寒,怕传给了您……”   她话罢,冬雨就退开了身,露出了赖云烟笑靥如花的脸。   “贤媳身体有恙,还是不要出来走动的好。”祝肖氏微笑着回道,眼神尖刻。   “我还以为是伯昆叔叫我夫君有事,耽误不得,就过来看一眼。”赖云烟轻描淡写,眼神柔和,表现得表里如一。   祝家抬了个夫人又如何,就算是个夫人,想压住她也得看她愿不愿意。   其实被叫贤媳也无妨,只是别叫得这么话中带刺,惹人生厌。   她一路都是想跟这些女人井水不犯河水,甚至还想过让她们自己学着用自己的能力去保护自己,可到头来的事实还是证明着她与这个年代的格格不入,肖氏她们所想的,所做的,都说明着她们不是同道中人。   说来也是,她们的安危富贵,哪怕是感情都是寄托在男人身上,依靠是她们的本能,或者说她们有她们的划算,她们有她们的生存方式……   人各有志,不能井水不犯河水,那么,就只能各自用自己的方式解决了。   “肖氏……”祝伯昆出了声。   “老爷?”肖氏回头。   “坐,陪魏夫人聊聊。”祝伯昆敛了笑,淡然道。   “是,老爷。”祝肖低在赖云烟的对面坐了下来。   “小公子身子可好些了?”这茶不能干坐着喝,赖云烟开口问道。   “还好。”说到小公子,肖氏勉强笑了笑,朝祝伯昆看去。   “瑾泓什么时候能回来?”提起刚出生的小儿,祝伯昆的脸色也沉重了下来。   他本是跟魏瑾泓要还生丹,可哪料是这妇人来了。   “看这天色,如若再过半柱香还没回来,应是要到深夜去了,或是明天也说不定。”赖云烟看看外面快要落山的太阳道。   她话毕,屋子里安静了下来。   肖氏看了看沉着脸的祝伯昆一脸,朝赖云烟吞吞吐吐道,“说来,有件事想求一下你……”   “何事?”   “那,那个,我们想要一颗还生丹。”肖氏不好意思道。   赖云烟笑看向她,肖氏小心地对上她的眼,“不知可行?”   魏大人的好东西可真是不知多少人觑瑜啊……   “这个,我做不了主。”赖云烟笑着道。   祝伯昆看她一眼,还扬了下眉。   这个时候她就做不了主了?   这两面三刀的妇人。   还好他自一开始就没想从她手里要还生丹。   “是啊,这等大事,看来只能等魏大人回来了。”肖氏听到赖云烟的话,慢慢地直起了腰,看着赖云烟的脸笑意全无,没有了刚才刻意装的弱势。   赖氏这种不贤不德的人,只会狐假虎威,如若没有她背后的娘家还有那任家,怕是早被休了进了猪笼。   **   赖云烟搅了一趟浑水回来,魏瑾泓刚好回来。   “你去了伯翁那?”魏瑾泓与她对上面,见她不语,他先开了口。   不远处,祝家的师爷隔着魏家的人往他们这边看着。   “喝了杯茶,聊了几句。”赖云烟没多说就进了主帐。   她在帐内坐了半晌,翠柏回来了,跟赖云烟讨要还生丹。   赖云烟笑着摇头,把桌上先前就备好了的瓷瓶扔给了翠柏。   翠柏红着耳尖退下去了。   不多时高风亮节的魏瑾泓回来了,在他坐定后,赖云烟在他耳边轻声喃语,“药总有用完的一天,要是只剩一颗药,别人要,我也要,你给谁?伯翁要,我要,你给伯翁;瑾荣要,我要,你给瑾荣;白氏要,我要,你给白氏……”   她带笑轻语完,在魏瑾泓脸边一吻,无限感慨道,“怎么就有那么多比我重要的人呢,夫君,你许我的对我好,它长在哪里生在哪里,我还得走多少里路才能碰得到?”   “这不是一事。”魏瑾泓脸是白的,过了好一会才道,“伯翁知我手中有药。”   “你的药还是我配的呢,”赖云烟好笑,“为何他在我手里要不到,能在你手里要得到?”   她伸手去摸住他的心脏,感受着它的剧烈的跳动声,砰,砰砰,砰砰砰,一声比一声跳得快……   “他还说了我不少难听话吧?”赖云烟亲昵地脸贴住他的脸,感慨道,“你说你重生来这一世是干嘛来的,为天为地为家族?多感天动地啊,可惜了,你的妻子却需要一个完全不相干的人替她出气,你还能活得好好的,任由别人侮辱她,算计她,你还是不是个男人啊?”   魏瑾泓全身僵了,嘴唇抿得死死的。   赖云烟探过头去,看到他满是血丝的眼在那刻飞快地闭上了,她微笑了起来,继续在他耳边亲昵地耳语,“你难受吗?夫君,你可千万别难受,要知道你的难受一个铜板都值不了呢。”   她知道谁是他心中的刺,也知道怎么让他难受,但她一直都没有做,只是今天这口恶气实在是忍不下了,她必须要狠狠捅他几刀,才觉得自己扔给他的肉包子不是给狗吃了。   “你一直让我对你很失望。”赖云烟轻轻地说完这句,还轻笑了几声。   其实那孩子是活不下去的,那个小姨娘身体本就有寒毒,勉强怀的孩子勉强生的孩子,用还生丹也不过是拖命,他们心知肚明,可他还是给了。   “你是不是想起了上辈子你的那个痴子?”赖云烟继续往他心中扎刀。   “别说了。”一直不语的魏瑾泓疲惫至极地出了声。   “一颗不行,还有两颗,要不要我等会把那一盒子都送过去?”不爱他了,认命当他的同伴,在她还想着可以把这个人当亲人的时候,他还是跟他们魏家的人一个德性。   “云烟,别说了。”   赖云烟置若罔闻,“你吃的药,用的药都是最好的,天天煨补汤给你喝,我都喝你剩下的,说了无数次让你死,可现在活得好好的是谁?瑾泓,你的心就是块石头,也该被我捂熟了啊,可它怎么还是生的呢。”   “别说了,云烟。”魏瑾泓的声音哑了。   赖云烟盖住了他的眼,任由手心潮湿一片,这一刻,她的心也如被刀割般疼。   她这时候也不明白了,怎么就有这样的人,无论怎么比别人对他好,他就是养不熟。   **   一连两天,魏瑾泓都没有出去。   祝家也不出意外,再来讨了还生丹,魏瑾泓带了易高景去了祝家那边一趟,算是把这事了结了。   随后,他叫魏瑾荣,魏瑾允与魏瑾勇过来议了一晚的事,魏家的人走后,几夜未睡的魏瑾泓靠着正在假寐的赖云烟闭目养神,等一会他还要进山,这次要比前几次久。   “夫人。”依赖云烟的吩咐收拾包袱的秋虹叫了她一声。   赖云烟睁开眼,“什么事?”   “这天看着要下雨,是带蓑衣还是雨披?”   “把缝好的那件带上……”赖云烟顿了一下,问身边的人,“你要带谁走?”   “瑾允,世宇留下,其余人我带走。”   “要走的有多少人?”她没细问,魏瑾允留下也好,赖家这边这次走了太多人,没留下多少。   “三十。”   “有三十张吗?”赖云烟问她的丫环。   “有。”秋虹福礼。   “都带上。”   “是。”   “我走五天,不出意外应是太阳落山之前回来,乌拉金暴毙,夷萨人这几天会过来,你呆在帐蓬内,我回来之前就不要出去了。”魏瑾泓闭着眼睛淡然道。   乌拉金是夷萨的大将军,对付敌人,他倒是向来心狠手辣得很。   “夷萨人来了,不管祝家人怎么说,你都不要张口,夷萨那边认为此前推波助澜的人是我。”魏瑾泓继续交待事情。   闻言,赖云烟睁开了眼。   此前夷萨人与祝家的风波,夷萨人猜是魏瑾泓?   “他们找上你了?”赖云烟想了一会,问。   不猜是她也是可能的,她一个妇道人家,在宣朝人眼里的能耐也不过是背后有娘家在撑着,何况是对宣朝不知多少的夷萨人。   “嗯。”   “你承认了?”   “呵。”怎么可能,魏瑾泓笑了笑,又接道,“你上次清的人不是皇上的探子。”   几月前赖云烟给祝伯昆送的“译官”的头,应该不是探子。   “那是谁?”自从小宝死了知道有内奸,她用了不知多少的办法在查,但一直查不出来。   上次杀的人,不过也是个假象。   “我也不知道,”魏瑾泓疲惫地叹了口气,“这段时日你务必小心点,兵部已经接到皇上的密令了。”   “我现在身边的这几个人,世代都是赖家家奴……”赖云烟谨慎措词。   “也是有假。”有世代的家奴,也有世代承袭的探子。   “呵。”赖云烟苦笑,她毕竟只是魏家妇,所带来的人里,没有真正的赖家人,所带的全是死士,家奴居多,能彻底安心放在身边的也是最有用的那几个,哪能只放在身边当护卫。   “瑾允在。”   “瑾泓……”   “嗯?”   “皇上是真的想要我死了?”赖云烟看着魏瑾泓的眼,平静地问。   她已接到消息,十娘子已从宣京起程了,算算时间,想来现在快到天山了。   “没事。”魏瑾泓抓紧了她的手,“你还有我。”   “这次不扔下我了?”赖云烟好笑,她想伸手去碰他的胸口,哪料手被魏瑾泓抓得紧紧的,动弹不得。   “不了。”魏瑾泓苦笑,他哪敢,他实在不想那晚的事情再来一次。   她太懂怎么要他的命了。   “皇上英武呐。”想想宣京里那位算无遗漏,在万里之外还能处处牵制他们的皇帝,哪怕魏瑾泓会   ☆、160   魏瑾泓走了没两天,祝家那刚出生不久的小儿子就死了。   赖云烟派了冬雨去过问了两声。   这天下午白氏来求见,隔着点距离,赖云烟吩咐丫环道,“让荣夫人忙她的去。”   说着继续看着丫环缝衣晒药草。   白氏那边原本给她用的丫环也回来了,只留了一个伺候她,算是给魏瑾荣留了点面子。   这几日求见,赖云烟没工夫跟她敷衍,连近身都不让近了。   白氏要是有所怨言,那就去怨去,只要别到她面前发作,那就与她无干。   “夫人说现下有事,让您忙自己的去。”冬雨得了令,到白氏面前低着头念着话,言语木然。   白氏笑笑,道,“我候候,等嫂嫂有空。”   她这几日连着遭拒,身边冷清了下来,人也冷静了下来。   族母毕竟是族母,一朝令下,她谁人也使唤不动,丫环护卫还叫她一声荣夫人,但赖氏连冷着她几天,于是那声荣夫人也没多少尊贵了。   倒是祝家那边,这几日格外亲热。   自家族母冷淡,外氏与她亲热,白氏心下一冷,这几日在耳边徘徊的全是自家夫君临走前在她耳边所说的那句“好自为之”。   于是,再多的不甘也荡然无存。   真事到临头了,才发现其实只要人一句话,她就可从云端跌到泥里。   **   易高景带着药奴背着药篓匆匆从白氏身边走过,一行人好像没看到白氏一样急步穿过护卫,到了临时扩好的大晒场。   “夫人。”易高景吩咐好药奴依地方把刚扯好的药草晒上,转头走到尽头的一角,与赖云烟请安。   “今日如何?”赖云烟本是靠着秋虹在看秋虹绣衣,这时坐直了身,又朝易高景道,“坐着吧。”   赖三儿忙里偷空,这些日子拿木头做了好些个木凳子,大小都有,丫环们都有得坐,易大夫来了,赖云烟也不摆夫人的谱,与待自家人一样没什么区别。   “今日运气好,挖到了两根七八十年的老参。”   “倒好拿来进补。”   “是。”易高景点头道。   易高景这刚跟赖云烟说上话,魏瑾允就匆匆穿过护卫进来,他急走到赖云烟面前一揖,“夷萨来了一位来使,祝大人请您过去一趟。”   “你兄长不在,我不便见外客,替我与祝大人道个歉,让他多担待点。”赖云烟温声道。   “是。”魏瑾允应了声,转头就走。   赖云烟微笑了起来,连眼睛都有些弯。   她甚是高兴,只是笑得有些像这些在山中常看到的狐狸,看得易大夫都摸了摸鼻子,强止了嘴边的笑。   这位夫人,现在是完全不掩饰顺她者昌,逆她者亡的意图了。   “那药酒这几日快喝得了吧?”赖云烟问秋虹。   “有六十个日子了,可以喝了。”秋虹停下绣针算了算日子,答道。   “那给允老爷送两坛去。”对于识时务的人,赖云烟从不吝啬,魏瑾允是魏家难得的她说什么就应什么的人,哪怕允老爷一板一眼,看到她也是那个万年古板脸,但抵不住她看他看得顺眼得很。   “诶,晓得了。”秋虹应了声,拿绣花针在头发上别了别,又抓紧时间绣起了袄子。   她家小姐进山的冬衣全在她和冬雨手上,冬雨到处都忙,只剩她孤军奋战,实在不敢大意。   “你也拿一坛去。”赖云烟转头朝易高景说道,脸色相当柔和。   “是。”易高景有样学样。   赖云烟看他答得甚快,自己也有些哑然,过后又道,“快要进山了,等老爷回来,你要是愿意,你与紫兰的婚事就成了罢,日后让她照顾你,帮把手。”   紫兰是冬雨的远房表妹,跟着赖绝还学了几年武艺才来她身边的,这种知根知底还有能耐的丫环,赖云烟身边是少了一个就是少了一个,但这一路来易高景对她也算是尽心尽力,紫兰也愿意,她就尽成人之美之能了。   易高景对紫兰有心思近五年,但府中有赖家奴不嫁魏家奴的不成文规矩,而紫兰也因府中的前车之鉴摆在那,一直都咬牙不松嘴,不肯答应,现今赖云烟一提起,说得甚是轻易,易高景着实有些愣然。   但天大的好事就在眼前,易高景还没回过神,嘴上就道,“多谢夫人。”   “你愿意就好。”赖云烟见他一脸错愣,嘴却比神情快,也还是有点满意的。   **   当晚赖云烟正在清点她那些救命的药,点得甚是专心,冬雨进来帮她摆弄半晌,假装不经意道,“外面都道您要收拢老爷的心腹呢。”   赖云烟知道冬雨一直不走有话要说,听了她这话也是有些好笑,“都道?是谁在道?”   冬雨见她不在意,抿住了嘴巴。   她一脸漠然,显得比她这主子脾气还大,赖云烟叹了口气,摸摸她的头发,口气软和了一些,“是谁又在背后嚼我的舌根了?”   这前路难走得很,可这些细小的琐事是一桩连着一桩,不得安宁,都吃不好住不舒服了,可人的嘴舌还是断不了,她这傻丫头也偏偏还是在意得很。   说来她一直都是活在别人的嘴皮子上,算来一生都不算寂寞。   “您说还有谁。”冬雨嘴巴上不饶人,手却飞快地把赖云烟整好的药瓶子收到长匣中,又拿了帕子轻柔地与她拭手,替她揉白膏。   赖云烟看着自己保养得与在宣京无甚区别的手指,笑着与刀子嘴的丫环道,“我这也算是收拢罢,紫兰也是帮着我的,嫁过去了,定是会偏着我的,这怎么不算是收拢了?”   冬雨脸更冷了,“又不是嫁不到更好的。”   赖家的人里,论能力论样子比易大夫好的不是没有。   “这时候了,你还与外人置气。”赖云烟摇摇头,“祝家恨不得我们四分五裂,你还上当,再说了,我又不是没私心,事情都做了,别人说道几声又何妨。”   她这时候提出要嫁紫兰,确也是有一半私心的。   后面的路程她是要管事了,魏瑾泓虽也把族印给了她,但人心可不是她能盖个大印就会听她的,她现在要的是他不在,她想用的那些魏家人就得真听她的,不要来阳奉阴违那一套,要不然,碍她的事得很。   现在魏家里,魏瑾允这一支大概是没什么问题的,易高景现在也没有什么问题,魏家现在就是荣老爷和魏瑾泓带来的师爷这两支大概不会听她的调令,一半一半,赖云烟有人可用,心中也安。   因她的人里有内奸,现在很多事她都不便差使他们,只得从魏家的人这里找补,也实乃无奈之举。   说来,祝家亲近白氏,确也是离间,白氏这几日主动找上门来,赖云烟没理会,一来确是懒于应付白氏在她面前耍的那点自作聪明的小心思,二来确也是剑走偏锋,让祝家知道她在魏家不是人心所归,她也不是个什么大度的族母。   魏家乱,祝家高兴,皇帝也是高兴的。   十娘子要来,她也打算把白氏留给十娘子当盟友,魏家有一半还在皇帝手里,皇帝要是没要了她的命,一想魏家跟赖家也不是那般心心相印,大概在魏瑾泓非要力保她之下,还能留她点活路。   这些掐着人心算的小算计,赖云烟自然不便什么都细说给丫环听,提点几句,也是让冬雨多一点分寸。   她也没想让冬雨改性子,丫环脾气大,但进退得宜,于礼没有什么差池,再说脾气大也有大的好处,要是事事让人挑不出什么错了,那就才真是错了,可能让人原本十分的防心,都要升到十二分。   别人道她是非,护主的丫环到处摆脸色,这总比是非不道出来,无脸色可摆的好。   明的总比暗的来得让人放心。   “有什么是您在意的?”冬雨说到这,眼睛都有些红。   “你知道我在意什么。”赖云烟拍拍她的头,“好了,忙去罢。”   “您也早点歇息,老爷嘱了我,让我看着您准时就寝。”冬雨说到这,脸色稍好看了点。   还好他们和好了,大老爷半生只她一人,小姐对他好一点,他便也能成倍地对她好,如今看来这也是不幸中的万幸。   赖云烟也知道丫环是怎么想的,见丫环这时提起魏瑾泓,脸上有点轻松,她哈哈笑出声来,让丫环退下去。   真正铁石心肠,不为感情所动的女人真是很少,一点好就可收买她的心,便是向来知道他们之间从不单纯的冬雨,现在也愿意相信起了魏瑾泓对她的深情。   贪得一晌算一晌,说来轻松,只是到头来,说这话的人往往比谁都贪得多。   **   隔日,祝家又来人请赖云烟见夷萨来使,势必要拖赖云烟下水。   当日清早正值魏瑾允值令,魏瑾允带了祝家丫环回去,见了祝伯昆,对着祝家族长行礼过后就问道,“我兄长走前下令我大嫂不得出魏家营地,祝族长这请了又请,是要置我等于何地?”   魏瑾允素来刻板冷硬,只有见着了魏瑾泓这个族长,才不摆别人欠他三百万两的脸色,就连见着赖氏这个族母,他都不喜多看一眼,多说一字,现下祝伯昆再三犯了魏瑾泓临走前对他的吩咐,那说话的口气简直就像是前来打架的。   便是见着赖氏,祝伯昆也能拿话把赖氏治得死死的,可魏瑾允这一言不合就要动刀动剑的人祝伯昆反倒没什么话了,脑中飞快寻思了半晌,最后也冷了脸,脸色难看地让人请了魏瑾允出去。   魏瑾允走前还不痛快地皱眉看了祝伯昆一眼。   他走后,祝伯昆与哑口无言的师爷相视半晌,师爷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主意把赖氏那头缩头乌龟激出来,只得干笑道,“魏大人可真会用人。”   说来,都是魏瑾泓的错。   怪到魏瑾泓身上,祝伯昆也就有了与魏瑾泓游刃的理由,脸色也就稍好了一点,他心中想着等人回来要讨什么好处,还有信中与皇帝委婉透出魏瑾泓纵容赖氏的说辞,想了半晌,也就不觉得夷萨人有什么难对付的了。   毕竟兵部的人在,那是以一敌百的精兵,夷萨太小,非要与宣国打仗,那先前讨去的好处也就烟飞云散了。   打仗谁都打不起,那就只能一直耍嘴皮子,他们在山月也呆不到太长时间,到时一进乌山,就与夷萨没什么干系了。   这还不如就此拿捏魏瑾泓,赖氏背后的任家这些年不知派了多少人深入前方,便是西海都进去了人,一路无人比她更知避凶趋吉,就连一路接应之人也要比朝廷中人多,偏偏她不归顺,为他们所用,在有人取代她之前,他现在只能透过魏瑾泓利用她。   夷萨来使与祝家那边吵了起来,夷萨人吵不过心思颇多的宣国人,打也打不过,但仗着是本土作战,就地住下,说是要等魏瑾泓回来再行算帐。   魏瑾泓带人九死一生回来,还没把气喘顺,就被人请出去了。   走之前赖云烟给他换了一身暖身的袄衣,外披了一袭紫金长袍,还灌了他一碗姜汤,怕他半路被气得发抖有失君子之风,还塞了个暖炉在他衣袖中。   所以魏大人顶着一张因寒气入身有些发青的脸,穿着一身彰显殃殃大国富贵大气的衣裳,手包着精致的暖炉,脸上挂着温文尔雅,让人倍感舒心的笑,以垂死中人回光返照的风姿被魏瑾允领着去见客了。   赖云烟送他出门,对着他的背影看了又看,人走得看不见影了,对着身边人真心感慨,“带出去见客,还是挺长脸的。”   魏瑾荣病得更重,在雨林中泡了几天雨,在荆丛中滚来滚去,撑着一口气才回来的荣老爷听到长嫂的话,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缓了好一阵才勉强回道,“长兄怕你出事,日夜兼程才赶回来。”   一回来,就被她打扮好了推了出去,她还要说风凉话。   长兄有病在身,以她的嘴舌,找个说法推迟个一两天不是什么难事。   魏瑾荣话说得勉强,这时丫环端药过来与他喝,赖云烟看他喝下,见他脸色乌黑还勉强对她维持好脸色,口气也就好了,叹了口气与他道,“你懂什么,就是得让人看看你兄长要死不活的样子,才能让人知道他的难处,要不,什么事都他做了,还得不了好。”   他回来就算写记册写得吐血献给皇上,但皇上回头一看他活得好好的,他那点功劳也就不是功劳了,只会记着他护着她的那点过,心安理得地用着他。   “你等会也去,”赖云烟也没打算放过魏瑾荣,“到了时辰就说要找他回来写信入京,要不耽误了时辰,信就不能及时送给皇上了。”   说罢,看着魏瑾荣那病得只剩一口气的难看脸色,点头深深感慨道,“你们也真真是忠臣。”   祝家老爷在营地吃好喝好还找茬,他们出生入死只剩一口气还记挂着写信上京,在营中的钦差大人与兵部再偏心,想来也是定会为他们美言半句的。   “嫂嫂。”魏瑾荣被她感慨得脚都软了,被人下扶着坐在了凳子上。   赖云烟上下扫视他,看着他刚换好的干净的衣袍又道,“等会换上你的脏袍去,有人要是问起,就实话实话,说你兄长一回来就被我换了衣去见客了。”   魏瑾荣连勉强笑的情绪都没有了,无奈地看着他这位长嫂。   “接下来知道怎么说吧?”赖云烟循循善诱。   “您说。”魏瑾荣本来脑袋还有点清醒,现在是完全不清醒了,被她转晕了头,还怕会错了意。   “就说,祝大人日日来催,我怕极了祝大人,就让你兄长一回来就去送死去了。”   “嫂嫂!”   “嗯,就是这么个意思,你斟酌着说就是。”赖云烟不惜诋毁自己,泼脏祝伯昆。   “这会于您名声有碍。”魏瑾荣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掏出养生丸往嘴里塞,觉得这管事的长嫂比不管事的长嫂更让人目瞪口呆。   这世上怎会有这样的女人?   “我在你们这,哪还有什么名声……”赖云烟笑着看他,“就是你们兄弟几个,有谁认为我贤良淑德?”   魏瑾荣接过奴仆端过来的茶水低头就喝,没去看她那似笑非笑的脸。   **   “嫂嫂这样败坏自己的名声,那人来了,岂不是更……”回来的路上,魏瑾荣与魏瑾泓窃声私语道。   “咳。”魏瑾泓喉咙已哑,咳了一声当是应了声。   见他说不出话来,魏瑾荣苦笑着摇了摇头,在快到自己帐门前就止了步,目遂魏瑾泓远去。   翠柏跟在大老爷的身边一声不吭,送老爷进了帐门,也静站在角落沉默不语,等候吩咐。   魏瑾泓进了帐门就大咳不止,咳出来的痰中带血,易高景跪在他们面前替他把脉,写好方子,让人去熬药了后道,“恐得静养半月。”   “知道了,退下去吧。”   “是。”   “翠柏。”赖云烟叫了一声。   “是。”   “候在门外罢。”   “是。”   “你们也退下。”   “是。”   秋虹领着丫环们也退了下去,帐内只剩两人。   人走后,赖云烟褪去了温婉的面具,拿头抵了抵魏瑾泓发烫的额头,靠在了他身边。   魏瑾泓偏了偏头,把脸搁在了她有些冰冷的脸上,不一会,她的脸也有些热了,他睁眼看她,哑着噪子跟她说,“乌云不好过,罗将军的人死了近百。”   “哪有那么好过的,不说里头的毒蛇猛兽,”赖云烟把往下滑了一点的被子拉了上来,“单是过路,多下几天雨,找处不潮湿的地方扎营都难,在里面过上三四月,能有几个能人不得病?”   “你能过去?”魏瑾泓笑了笑。   “能。”他声音哑得不成形了,赖云烟用嘴碰了碰他火烫的脸,“你别说话了。”   “我已备妥了药,你再跟瑾允说说,他们应在林中暗杀不了我。”   “应?”魏瑾泓还是开了口。   “世事无绝对,有时生死有命。”赖云烟吐了口气,“身后之事我也安排好了,我要是死了,会有人把信给你,不能说我留了多少给魏家,但总归还是能帮上你一点。”   这时魏瑾泓闷笑了数声,脸因此胀得更烫。   赖云烟心中隐隐有些难受起来,她知道她要是死了,魏瑾泓也是有些孤单的,以后的路也不会比她在时更易。   她虽是个私心甚重的人,但往往就是因着这份私心,也能保不少人的命。   可惜对手太强大,容不得她藏私,要是真活不下去了,她死确也是件好事,能断了任家与官家的牵扯,任家也就被分离出去了。   “就几日,你就想好了?”魏瑾泓此时有了力气,坐了起来,靠在了床头,说话的声音也清朗了不少。   “总得做得万无一失。”   “你从不信我。”魏瑾泓捏拳剧烈咳嗽了几声,仰头睁开的眼暗淡无比。   “不是不信你,有些事你也没办法。”赖云烟说完,都有些不信自己把话说得这么坦白,进而都有些好笑起来。   跟魏瑾泓厮缠了这么多年,到头来她都承认有些事,这个人也没有办法。   他遇上她,娶了她,这两世于他也是不幸多于有幸。   “我们都一起过了这么多年了,算算两世,都相识了六十来载,一甲子的光阴……”可能知道怎么斗都只有一线生机,死的可能性太大,人将要死其言也善,赖云烟碰了碰魏瑾泓滚烫的脸,眼里也多了几许柔光,“你负过我,我也对你不好过,你再不好,也成了与我最亲的人。”   说完,她也算是把这一辈子的软话说到头了,把头埋在了面无表情,眼神空洞的魏瑾泓颈间,都无泪可掉。   ☆、161   夷萨来使从宣国这方得到了些东西,他们大将军的死也变得不再那么悲凄了,没几天就告辞离开。   因要做进乌山的准备,上下都忙得很,因魏瑾荣回来,白氏似有了点底气,从以前的站着请安变成了哭着站着请安,就好像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引得来往仆从偷偷拿余光打量。   赖云烟满心满眼都是过乌山的事,实在对这时候还有闲心哭的白氏烦了,让冬雨带了两个强壮的丫头,把住白氏,扔到了魏瑾荣面前。   “我家夫人说了,她没空,荣夫人要是喜欢哭,就到您面前哭个够。”冬雨淡淡地复述了自家主子的话,带了丫环再施了一礼,就这么走了。   白氏惊呆,瞪着双眼都忘了哭。   魏瑾荣看着夫人,隐了嘴角的叹息,“你何苦去惹她。”   白氏万万没有想到赖氏敢这么不留一点情面,而看自家夫君好像都不生气,她那些本是告状的话一时就说不出口了。   白氏觉得自己劳苦功高,怜惜自己失去孩儿,很是不容易,可主母还敢不喜她,权力说要走就要走,已然愤恨不已,这下赖氏连脸面都不给她留了,就是应怜惜她的夫君好似也无话可说。   “你还记得你是怎么来的吗?”毕竟是自家娘子,魏瑾荣叹着气也只能与她说明白,“你跟着来,有看到这上下是谁闲着的?”   她要跟着来,当然不能用一个废人的身份来的,帮着做了些事,好的都是她的,坏的全是主母的,魏瑾荣这时也觉得应把夫人放到府里,管着府中的那点方寸之地就可以了,何苦要把她带来,“我再是魏家的荣老爷,也不能与主母相提并论,也不是你对仗母的底气,更何况,她连族长都不怕,你还想爬到她头上去?”   “连您都说我!”白氏没料连魏瑾荣都说她,这次哭得真心实意,绝望悲苦。   魏瑾荣目视她一会,疲惫挥手,“带夫人下去。”   他日夜操劳,体力精力都在维持不住的临界点,实在没有力气再跟白氏好好说了。   听不明白,那就只能拘着。   想来,他那嫂子,打的也是这个主意。   听白氏被拘了起来,不能出帐,赖云烟这日在帐中时,身边有个伺候的丫环幸灾乐祸道了声活该。   她本以为这话能得夫人的欢心,哪料夫人眼皮都没抬,站不得半会,就随着冬雨的一声退与另一个丫环退了下去。   “您不高兴?”砚台里的墨迹快用完了,秋虹在研墨时问了一声。   “哪不高兴了?”赖云烟抬头,微讶。   她是哪表现得不高兴让丫环发话了?   秋虹语塞,习惯性转脸看向冬雨。   冬雨正要出去办事,见秋虹看她,在临走之前替秋虹说了她的意思,“荣夫人被拘了。”   “我应该高兴?”赖云烟恍悟。   冬雨再敢回自家小姐的嘴,这次也没回了。   “是不想拘她的,”赖云烟想了想,心平气和地回,“她确也劳累,失了孩子心气一直都不平,一路险难,别说她心中日夜难安,就连你们也何尝不是?你们半夜就寝,也会因一路的艰辛心惊胆颤,她也逃脱不了,她以前一直没离过宣京,没吃过苦,我对她也没耐性哄劝,身边众人都疲于奔命,就是她的贴心丫环,也没那个心把她当宣京里的那个荣夫人毕恭毕敬,万事加起来,想得开的也未必能心平,想不开,自然也就觉得什么都对不起她,她这是心里犯了病,要换个地方,也就随她去了,可这时候,就是我死了都碍不着大家往西走,不是我不讲情面,而是就是我,也讲不起。”   她确也是铁石心肠,但事出必有因,前因后果能讲的她都得跟她的丫环讲明白了,她不是什么事都真敢混帐透顶,而她身边的人也无需去当那个落井下石的人。   冬雨秋虹齐齐沉默,一会冬雨因有事,福礼道了声知道了,就退了下去。   留下秋虹在静默半晌后,拍了赖云烟一记马屁,“是您肚量大。”   赖云烟摇摇头,笑看了丫头一眼。   什么胆量大?   不过是她活着有不易处,别人也有就是。   而她就算能了解别人的不易,但针对上她的利益了,她也不会心慈手软。   说到底,怕是只有菩萨才有能力去慈悲,去有大肚量,像她这种滚滚尘世中的庸碌之辈,早已被七情六欲玩弄于股掌,挣脱不得。   **   白氏被拘,祝夫人过来关心,赖云烟已不把自己名声太当回事,那也只是“太”,有些要顾忌的还是要顾忌,她毕竟还是一族主母,于是不能像往常一样老是推拒,就见了祝家夫人。   祝肖氏过来时,赖云烟正坐于底下工匠精雕的木椅上,乌山里有不少好树,再加工匠手艺,那椅子看起来跟魏家的家主一个气质,贵气又大方,穿得富贵讲究的赖云烟坐在上面,贵夫人的气派尽露无遗。   就是眼睛不能看往她身边别处,左边晒着兽皮,右边全是草药,大方前还有正在等着风干的药,盐渍抹在血肉上被太阳光一照,就像个刚收尽血气的屠宰场,一点风雅也无。   更何况,她后面还有几个丫环正在捉鸡捉免割喉放血在做膳食,个个手中拿着长刀,一刀抹下去,手中鸡兔仅动几下就无声了,死得干净得很,而那割喉的刀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其灿烂的程度能与之丫环们对自己手艺满意而露出的笑容相比。   “坐。”祝肖氏一进来就四下打量不止,赖云烟正关注跪坐在她脚边的秋虹正在绣的衣裳,看了祝肖氏一眼就随意道了一声。   她一声后,她身后站着的丫环就小跑了几步,搬了把椅子过来,刚好蹭到赖云烟脚边铺着的羊皮毯边。   祝肖氏低头,看了眼脚下旁边的羊毛毯,毯子不是新毯子,有些泛黄,但铺在这种肮脏的荒郊野外的还是奢侈了,尤其魏夫人那绣有金花的裙角放在上面,更是令人哑然。   这下周遭模样格格不入的排场,祝肖氏看了又看,想认为这魏夫人脑子有毛病,但奇异地,心中却有几分羡慕。   她知道如果能,她也想,哪怕会被人诟病有毛病。   这时一阵风吹来,赖云烟拢了拢身上的披风,偏头与祝肖氏道,“这几日风大了些,怕是过不了几天就要真冷下来了,外头也呆不得了,这阳光再好也晒不着了。”   赖云烟的闲话家常让祝肖氏抿紧的嘴松懈了一些,也笑着回道,“你一直是个会享受的。”   “唉,也没几天了。”赖云烟笑笑道。   祝肖氏不知道她所指的没几天是要进山,还是暗指别的事,仅就笑了笑,没接话。   秋虹绣完手上的线,又换了金丝在绣袖边的小花,袖边打的是几朵长叶与几朵小花接连的样子,拉开的金丝在阳光下耀眼无比,祝肖氏不由多看了几眼。   “这样式真好看。”女人都对繁衣锦花有兴趣,祝肖氏笑着道,心中也少了些要与赖云烟嘴舌相间的心思。   “也就里裳能穿得好一些了,这外裳等进了山,也只能穿暗色的了。”赖云烟不无遗憾道。   “多备几套就是,”祝肖氏心思刚歇一点,但一有机会,嘴就不由自主不饶人,“您衣裳多的是,脏了一天换几身都够。”   赖云烟眼波流转,笑着点头,不忘自贬,“没别的能耐,心思全放在这些上面了。”br>   祝肖氏在心里大翻白眼,但因赖氏口气太好,本要针锋相对的心思真是淡了不少,这时也就笑笑,没接着唇枪舌剑。   “我这金丝还有点,你要不要?”见祝肖氏连连看了秋虹手中的线条好几回,赖云烟直接道。   “啊?”没见过她大方过的祝肖氏因她的直接愣了一下。   “要不要?”赖云烟再问了一次。   祝肖氏静了下来,赖云烟也没看她,又侧弯了点腰,手撑在椅臂的软垫上,继续看着冬雨绣衣。   “魏夫人如若有多余的,那就多谢你了。”相比赖云烟的直接,祝肖氏的回答显得有礼多了,还透着几分他们这些人说话应该有的虚伪。   “去拿一捆。”赖云烟没回她的话,朝秋虹就说。   “是。”秋虹放下了手中的针线起身。   一捆?祝肖氏犹豫了一下。   她是来跟赖云烟斗嘴的,现下这情况有点要拿人嘴短了。   但到底还是抵不住金丝的诱惑,她还是没出言拒绝,对着回过头看她的赖氏还笑了笑。   赖氏手中的金丝确实是个稀罕物,先是赖氏有了,后来祝王妃有,然后宫中的皇后才有。   普天之下,也就这几个人有的东西,祝肖氏是姨娘出身,不得不稀罕。   “一路来晒黑了不少,我看魏夫人还很是白净,不知平日擦的是什么?”得了金丝,祝肖氏心中安定得很,头一次有点真跟魏夫人床话的心思了。   “涂些雪膏,常用些蜂蜜。”赖云烟看了看风韵犹存的祝肖氏,不由笑了,“我就这些日子才常晒些太阳,比不得你晒得多,白一些也不是奇怪之事,我看你现在也不用白了,头次看你时,还道一阵风都能把你吹走,现在你这模样,我看能撑得过乌山。”   宣朝以孱弱为美,赖云烟这话实在算不上夸赞,因为她自己现在就像是一道风就能刮走,脸孔苍白削瘦,因气势过利眉眼间虽没引人怜爱的孱弱之气,但到底还是有一张不会让男人多为难的脸,现在身上多了些肉,脸上也丰腴了些的祝肖氏看了赖云烟好几眼,心中道这时候活着的肯定要比死着的强,才把赖云烟的话听成了恭维话。   “你多养养,也就好了。”赖云烟话里行间的意思都藏着她不是个长命的,祝肖氏装傻地回了一句。   这下她心下也了然,赖云烟肯定是知道了京中不想让她活的意思了,也肯定是知道了赖十娘要来的事了。   “可不是。”赖云烟笑,这时秋虹拿了金丝过来,见肖氏拿好,她开了口,问,“今日来是为着什么事?”   “就过来跟你唠几句家常。”祝肖氏拿到了金丝,嘴间有点笑。   赖云烟笑着看她,见祝肖氏不说实话,为了省事,她就直言了,语气温软地道,“荣夫人不懂事,被我家堂弟挽在帐中出不来,我知你们平日交情好,算得上闺中姐妹,但家中当家的发了话,祝夫人还是等她能出来时再去探望她吧。”   “要哪时才出得来?”祝肖氏就势问了一句。   “我哪知道,这个得看我家荣老爷了。”赖云烟笑着道。   见她把话推到了魏瑾荣身上,祝肖氏也不便把话扯到他身上去,岔过了此话,提起了别的无关紧要的事。   **   祝肖氏也不是个平白得别人好的,当日晚上,送了根价值千金的白玉簪过来,玉面洁白温润,丝毫瑕疵也无,算是罕物。   祝肖氏送东西过来当夜魏瑾泓正在,听了这一来一往,问赖云烟道,“这是何意?”   虽说面上两家夫人来往是正常之事,但这般稀罕贵重,就超出面子之情了。   “我就那么一送,她就这么一回。”赖云烟也没想祝肖氏会回这么大的礼,也好笑得很,“这祝夫人也是个大气的。”   也是个有点傲气的,不尽占便宜。   她口气好不好,魏瑾泓听得出来,听她语气像有点喜欢祝肖氏,不由多看了她一眼。   见魏瑾泓多看,赖云烟笑着给他空了的茶杯中添茶,“我现在这会是喜欢她的,她未必也时时看我不顺眼,也会觉得有一会看我不错之处,但要到见真章时,我们出手谁也不会比谁慢,别说是见真章,就是我暗中多说祝族长几句不是,她必定要想法子讨回来。”   女人那点相互欣赏,比男人情爱还更能见风就散。   “她说我几句,你也会讨回来?”赖云烟话中的最后两句让魏瑾泓停了手中的笔一会,忍了一下,还是把脑海中接着而起的话道了出来。   赖云烟忍俊不禁笑出声来,见魏瑾泓干脆搁了笔坦然看她,难得见他坦率,赖云烟一时也有了坦率之心,“那时要是看着你高兴,肯定是要讨回来。”   不引她不悦,她就能当他是心肝。   “要是不高兴?”魏瑾泓问。   “管别人怎么说你。”赖云烟从善如流,眉眼间全是笑。   喜欢时是宝,不喜欢时连草都不如,还要帮着埋汰,驱散心中恶气。   见她不藏着掖着,虽然话听来不舒服,但魏瑾泓还是尽力了解了一下她的话,然后点了下头,重新提了笔。   相处这么多年,用了许多年才了解她的行事作风,花了更多年去接受,现在日夜相对,试着接受的是她更细微的想法,她恼怒时的眦睚必报,无时无刻的算计,偶尔软弱后立马翻脸就不认人。   但也有温情,疲累回来时炉上的热汤,相拥时的体温,他思索事情时的静静相伴,大多时候再恼他,知他痛苦,也会退步不火上浇油。   不再去责怪她之后,她也不再句句带刺,哪怕一路艰难,也无一句抱怨,他再犯错,她虽也会往他心中捅刀报复,但不再去选一刀两断,两死不相往来。   这就是他们的两世,用了漫长的时间才学会相处。   归根到底,他们骨子里谁都没有变,但已拔了身上针对对方的刺,再立场不同,也有个时间能依靠在一起相拥入眠,也会找到契点让这点宁静维持下去。   他还记得那世她嫁他时的笑,也但愿在这世结尾,她有那么一刻能觉得他那么努力向她靠近过,而不是一味责怪,欲图改变她。   “没什么要说的了?”见他提了笔,赖云烟笑问了一声。   看到他点头,眼睛不离纸面,赖云烟觉得油灯下的魏大人有那么一点像她天真时,两人谁都不知谁真面目时爱过的那个男人,心中不禁柔情万千,在他身边静坐了一会,才离去去了另一张案桌做自己的事。   魏瑾泓已全神贯注于手中之事,没有抬头,也就没看到那一刻赖云烟的眼中一闪而过的一点温柔。   **   就在休整一月即要拔营时,后方来了京中的信,信中皇上怜他的臣民一路辛劳,乌山险恶,让他们在山月过了年,等开春天气好了再走,夷萨之事也尽可不必烦忧,已有宣朝使臣赶往夷萨国都。   皇帝在信中大展一国之君怜臣惜下之心,接旨之人大呼万岁万岁万万岁,震飞了两侧林子里不少飞鸟,脆声叫着一飞冲天,山月冬鸟羽毛丰翼,色彩鲜艳,拖着长长尾巴往上空中展翅高飞时就如同神迹现世,如同皇帝亲临一般,于是大叫万岁的声音就更激动了,一声高过一声,而兵部上千士兵全是精壮之士,身体好喉咙大,他们一激动,声音大得都要喊破天,震耳欲聋。   所有人都激动不已,宣京与山月相隔数万里,君威也不可撼动,赖云烟跪伏在地,耳朵嗡嗡作响,也还是听清了身后她的丫环们那虔诚的大呼万岁声。   她们是她最忠心的丫环,但在她之上,她们心中还有君王,那是比她更高更威严的存在,她就是能主管她们的生死,但也不可能与他相比。   哪天她死了,君王说她有罪,她们就会认为她有罪,死得一点都不会冤枉。   君王是主宰他们一切的神,君威不可撼动——高呼万岁的声音慢慢歇了下去,赖云烟的眼越来越冷。   送旨的人一到就断了气,不知跑死了多少马,日夜赶了多少路才到山月,及时送到了这封旨意,留下了他们。   等到开春,足够可以等到赖十娘的到来。   呼声止了,赖云烟搭着丫环的手站了起来,这时在她前面的魏瑾泓回头,朝她说道,“风大,回去歇着罢。”   祝伯昆也回了头,朝天揖手,语气铿锵,“皇上天威!”   他这一发声,手下人全都朝天揖手,齐齐道,“皇上天威!”   下面也纷纷学着大呼皇上天威,刚落下的万岁声,就被“皇上天威”取代,赖云烟在祝伯昆盯视她的眼神中弯下了腰,低下了头,对着那声“皇上天威”施了全礼,这时风又大了起来,把她长长的裙角吹得在空中飞起,就似要把她吞噬。   没有多久,后方来报,京中太子一行人与赖十娘等这些人不出十天就要来了。   这是赖云烟第一次听到太子也来了。   而魏瑾泓和祝伯昆,兵部,祝王军那边全都是头一次听说。   弄清情况后,几者都知皇上是把谁都瞒住了。   就在各方都在猜测皇帝之意时,下面的人知道太子来了,尤如皇帝亲临,刚因时间驱散一点的天威就又全拢聚了起来,言语相谈之间全是太子前来之事。   营中前些日子来的监察史对此满意不已,摸断了下巴处不少长须。   下面的人因此讯激动不已,魏家主帐内,赖云烟躺在皮袄制成的软榻上咳嗽不止,这次她是真病了,邪火入了心肺,易高景让她少忧少虑,吃药睡觉,这样才能好得起来,赖云烟笑着答了好,等他一退下,眼睛就紧盯着刚进帐门的魏瑾泓。   魏瑾泓一在她面前坐下,她呼吸都忘了,哑着噪子问,“查清楚了没有,煦阳也来了?”   “来了。”魏瑾泓搂住了她才说,看着她在他怀中一下子就僵掉。   “皇上,这是什么都想要啊。”回过神来,赖云烟大咳不止。   眼看着她好像要把心都要咳出来,魏瑾泓不断拍着她的背,等丫环端来药喂她喝下,他轻声道,“把你的书册都烧了罢。”   这次,不管如何,他都得保她的命。   ☆、162   赖云烟把那几本她写的册子烧掉之前,把魏瑾泓没看过的让他过了目。   她记性没那么好,有些自己写的,隔得久了也记不得,留下提醒也是后患,还不由问问过目不忘的魏大人。   这时,她倒是挺相信魏瑾泓了,不过不信也没办法。   不多久,太子,赖煦阳,赖十娘到了,见过礼,赖云烟一直干咳不止,太子见她病入膏肓的样,提前让她退了下去。   当夜魏瑾泓回来时,外面还热闹得很,魏瑾泓喂她喝了次药,轻声跟她讲道,“你的那几个信得过的,让他们跟着世宇走。”   赖云烟没想到不过只两月,她最得力的那几个人,都需别人保了。   她笑着点了头。   第二日辰时,赖煦阳过来请安,还带来了魏世朝写给她的信。   在赖煦阳与她把脉之际,赖云烟拆开了信看,看完与侄子笑道,“一眨眼,姑姑都是当祖母的人了。”   赖煦阳把完脉,微笑看着姑母点头,从袖中拿出一个布袋,掏出三个黑瓶三个青瓶,瓶子很小,六个小瓶也只堪单手一握,赖云烟见了也笑了起来。   “姑姑知道怎么样用?”   赖云烟点头,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   “姑姑,”赖煦阳温和地叫了一声,“您放心,世朝无事。”   赖云烟指了指身边的冬雨,让她去把瓶子收起来,等冬雨走到一边,她开口笑道,“你爹爹身子怎么样了?”   “很好,依旧每日晨晚挥刀舞剑。”赖煦阳看着发中有银丝的姑母,“不比您辛苦。”   “你来了,谁在宫中?”   “弟弟。”赖煦阳脸上的笑容淡了一点。   “这次就要全给他们了。”赖云烟说了一句,又笑着道,“你写信去劝劝你爹,让他别生气。”   “姑母做了决定了?”   赖云烟静静听着外面的人声鼎沸,太子一来,士气十足,走了半途而失了一半锐气的队伍很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   赖煦阳也跟着静听着不出声,两人静听半晌,赖云烟看着侄儿那黯淡下来了的脸孔,淡淡道,“给吧,只要你们好就行,姑姑已别无所求了。”   “知道了。”赖煦阳起身,磕下朝她磕了头。   “赖绝,赖三。”赖云烟叫了立在黑暗角落的两人。   两人往前踏出两步,跪在了赖云烟的视线里。   “跟大公子去。”赖云烟说完这句,嘴都有些哆嗦。   “姑姑……”赖煦阳抬头看她,满眼悲哀。   “去吧。”赖云烟闭上了眼,把抖着的手放进了被中。   为了这一个个的人,她不得不认输。   “孩儿走了。”赖煦阳磕头,不忍再看她,掩了眼中的湿意,带了跟了赖云烟半辈子的赖绝赖三往外走。   **   晚上太子令人送了药过来,赖云烟就让赖煦阳过来了一趟。   上午见了赖家的人,太子表示满意送了药过来,晚上赖云烟就让赖煦阳把任赖两家的秘册送了过去。   太子接到册子,帐蓬内灯光一夜未歇,第二天早上起来,太子容光焕发,还召见了魏瑾泓,对其夸赞了一番,又听闻魏夫人昨夜咳了血,一直没醒,很是关心了几句。   说不得几句,就有魏家的人来叫魏瑾泓,说夫人醒了。   魏瑾泓苦笑告退,等回了帐中,看到醒过来的赖云烟,明知她病情有一大半全是装的,但看到她灰白的脸,还是忍不住道,“莫要入了魔。”   装得太像,就成真病了。   “太子怎么样?”赖云烟只问这个。   “应是没什么大碍。”   赖云烟笑了笑,她听得可不仅如此,听说一大早,太子合了他们任赖两家的暗册,道了一声“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皇家真真是最会得了便宜还卖乖了。   “任他们吧。”线路上的布置都交给了皇家,也不知道他们怎么处置,但赖云烟也是无事一身轻了,现在她的问题是怎么拖着病体过乌山。   “别想太多。”冬雨端来了药汤,魏瑾泓扶了她起来。   “呵。”赖云烟坐起身来。   魏瑾泓在帐内与赖云烟用了午膳,去了议帐,叫了赖十娘过来。   人到后,他仅抬了下眼看了一眼,手中写迹的毛笔未停,道,“大夫人身体有碍,未得我吩咐,你不得拜见。”   “家姐……”   “听到了?”魏瑾泓打断了赖十娘的话,抬眼道。   “十娘知道了。”赖十娘在他冷漠的神色中垂下了头。   “下去吧。”魏瑾泓这才缓和了语调,他语毕,翠柏就请了赖十娘下去。   不多时,魏瑾允掀帘入帐。   “坐。”无视堂弟的行礼,魏瑾泓指了案桌边上的凳子让他坐下。   “是。”魏瑾允开了口。   赖十娘虽嫁给了他小弟,但因一开始就得了魏瑾泓的话,自她嫁进,魏瑾允也没把她真当弟妹看,一开口就道,“她身边只有一个老婆子是我赖家人,小弟身边伺候之人也是她的丫环。”   “嗯。”魏瑾泓颔首。   “刚才赖家三百人去了太子帐。”魏瑾允又禀。   魏瑾泓听了这话沉吟了起来,她的人全交给了太子,剩的那三个从没见过外人的也跟着他的人去了前方,现在她身边无人可用,连帐外的人也是他的。   这时候,也只有他的人能保她了。   “青松。”魏瑾泓朝暗角的仆从叫了一声。   “老爷。”   “你带着魏宾他们过去。”   “是。”青松已经不再向以前那样有所疑问。   “话不用我多说了罢?”魏瑾泓看着他。   “老奴知晓。”青松知道,谁闯夫人的帐,哪怕是太子,也得从他们这些死士的身上踏过去。   “你的人收过来。”青松走后,魏瑾泓对魏瑾允道,“你嫂嫂那边你暂且不用费心了。”   魏瑾允点头,“那我跟随兄长。”   魏瑾泓微微一笑,顿了一下又道,“叫瑾荣瑾勇过来。”   魏瑾荣魏瑾勇过来,魏瑾泓对他们说道,“你们大嫂这身子只能静养,内务之事,就交给赖家十娘,你们看如何?”   魏瑾荣与魏瑾勇相视一眼,又看向兄长,见他神色淡淡,也没先开口。   他不说话,魏瑾勇也就更不会说,帐内一时之间就静默了一来。   一会,魏瑾荣长叹了口气,说,“也好,您不先说,太子那边也会暗中作梗。”   结果都一样,还不如他们族长这边先提。   “这是你大嫂让我交给你的。”魏瑾泓把一本册子给了魏瑾荣。   魏瑾荣翻开一眼,全是这些日子以来备好的冬衣粮肉,数量不少,看样子,她把赖家的那一份也归到了魏家人的下面。   “这些是外帐,你把这些东西先搬过去,现在分放到人。”   “嫂子是怕……”魏瑾荣犹豫,赖十娘就算是皇上的人,但怎么说也还是魏家媳,让她管事,不可能短魏家衣食。   “也就几件衣裳一些干粮,先分罢。”魏瑾允冷冷地插了一句。   “药也分?”魏瑾荣拿着册子问。   魏瑾泓颔首,“留作后用,平日要用的,还是先去内务领。”   “也好。”魏瑾荣知道这次便宜的是魏家人,他家大嫂,没想给她那堂妹留下什么。   赖十娘没多久就得讯她要替病着的主母管事,也知道没给她留下什么,闻讯她不由笑了,讥俏地翘起嘴角,道,“当我做不到她那样一般。”   又闻她帐中除了那两个老丫环和魏瑾泓能进入,连只虫子都不让飞进后,她对前去拜见的白氏道,“我家云烟姐姐,当真是嫁了个好夫君,便是到了这等蛮荒之地,也是捧在手上护在心上。”   白氏笑笑不接话。   赖十娘又若无其事道,“说来,嫂嫂病弱,身子也是一年比一年坏,荣嫂子,您看,咱们族长身边是不是得有个人伺候了?”   白氏还是笑笑,看着仅来两天说话就雷厉风行的十娘子,暗中感叹她们不愧为赖家女,嘴里则淡然道,“族长之事,不是我等内妇管的。”   “也是。”赖云烟低头理理身上的华裳,神情坦然。   她给自家夫郎添人都添得勤快,现下不过是提了个与主母分忧的话,自然不怕什么。   赖十娘有持无恐,白氏却是没有什么机会去见赖云烟,把话传给她替她添堵,于是仅就把这话说给了魏瑾荣一听。   魏瑾荣自然不可能把这话传到长嫂耳朵里。   赖云烟谁也不见,也就没听到什么难听话。   但这日是宣朝的大年,三十那晚,所有人都得出席,跪拜宣国,跪拜远方的皇帝。   赖云烟刚着装被丫环出来,祝家的那位祝夫人就走到了赖云烟身边,没几句,就带着十分的好心好意把赖十娘的意思说了。   赖十娘也站赖云烟身边,闻言一点也不恼,笑嘻嘻地望着赖云烟,眼神天真,一脸等待夸赞。   赖云烟当真是好笑,眼睛带笑扫过赖十娘一眼,这时太子带着魏瑾泓他们走过来,她转头就对祝夫人玩笑着说,“反正日日躺在床上也没什么意思,我家老爷要是要找别人伺候,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太子本朝她们边上的大道走去,这时恰好听到赖云烟的话,停下了脚步,讶异地看向了身边的魏瑾泓。   魏瑾泓摇头无奈一笑,隔着几人对赖云烟说,“不会。”   说罢抬头看了看暗沉的天色,眼睛只看着赖云烟一人道,“风大,赶紧过来罢。”   ☆、163   母老虎醋话说得随意,眉眼都是笑,让人分不清真假,大老爷神情坦然,等她走过来,还挪了两步脚,站于她前挡了风,还低头回眸看她,眼睛里还是只有一人。   这时大风吹乱了他的发,身后女人身上的狐披长毛也只稍动了动。   众人皆瞧过去,可能这夫妻俩人日子过得久了,身上气息都是一样,两人眼睛相望,就算是两人脸上神态不同,这时看来都像是一个人,就是个无足轻重的侍女,也哪还插得进,这时不论太子,连祝伯昆一时也哑言。   魏瑾澂候在旁边,冷冷地朝十娘子看了过去,厌烦地轻哼了一声。   得了自家夫君当着众人的冷脸,十娘子那张娇笑如花的脸顿时便僵了下来。   太子看了魏氏夫妇一眼,在赖云烟朝他福礼后,对上她的微笑,略一颔首就往前走了。   以太子为首的一列人悉数跟上,后面的女眷要跟着赖云烟走,被太子带来的大太监拦了下来。   “再候会罢。”大太监板着一张惨白无血色的脸,鼻孔扬在了半空中。   站在最前的祝夫人退后一步,微弯了下腰,轻声道了一声,“是。”   大太监眼睛都没动一下,僵尸一般的脸翘在半空中,白得可怖。   魏大人带了魏夫人走,魏夫人身份摆在那,开国功勋之后,魏家主母,赖家家主胞妹,是能破例能跟于太子之后,但这些人该守的礼都得守着,别以为都一样。   **   太子从赖煦阳与魏世朝那里听过魏赖氏不少事,小时也偷偷见过她,他还不是太子时跟他候叔去过魏府,魏赖氏为以他是哪家的小世子,陪了他一下午,他吃点心她喝茶,讲了不少故事与他听,直到候叔来接他。   可惜他母后不喜她,他父皇也觉她心思过多,太子来的一路上,有几次想魏赖氏要是死了,后事会有点棘手,也有点可惜,但也仅仅只是有一点棘手,有一点可惜。   但现在魏赖氏把该交出的都交出来了,她笑的样子跟他印象中的样子有些不同,但让他记得住的三分柔美还在,所以对着这个擅长暗里藏刀的妇人,也还是有点乐意想起赖煦阳他们说过的她的种种好,也愿意回想起她曾对他有过的那次和善。   走到临时搭建起的祭台,吉时还未到,他们被迎进了帐中躲风。   “魏夫人也进来。”太子在弯腰进帐前说了一句。   站于帐门边的赖云烟闻言从魏瑾泓身后探出半个身子,笑道,“多谢太子。”   说罢,等魏瑾泓一动,她就跟着魏瑾泓,先于后面的祝伯昆与裘将军进了帐内。   见她进去,祝伯昆脚步一顿。   兵部的统领裘将军一见,转过头去看他身后的罗英豪。   罗英豪对着他就是一挑眉。   “着实让人费解。”祝伯昆走了过去,裘将军等了后面的人一步,在罗英豪耳边轻抛了一句。   罗英豪勾起嘴角笑,未答裘将军的话。   跟在他身边的魏瑾荣恰好看到他的笑,眼睛微缩了一下。   他们一进门,就听太子在讲,“这身子大夫说什么时候好?”   “老病,得靠药养着。”赖云烟答了一声。   “你坐着。”太子已经坐下,跟她说完这句见魏瑾泓还站着,又连忙道,“魏大人赶紧坐。”   魏瑾泓坐下来后,赖云烟笑看了太子一眼。   “魏夫人也坐。”太子微笑,可能年轻,气势看起来还不像他父皇那样有威压,笑起来还有个梨涡,实在可亲。   赖云烟被他们家占了那么大的便宜,想来也有点坐坐的资格,道了声“谢太子”就坐了下来。   太子见后面进来的人都站着,又笑道,“你们也坐。”   这日风大天境,蓬内挂了众多夜明珠又点了无数烛火,太子主座旁边更是明珠众多,烛火明亮,坐于太子左下手的魏大人这时正低头与坐下来的魏夫人摆弄她的长披风与裙摆,魏大人摆弄得甚是专注,众人坐下后看着他们,又一时无话,连太子都看直了眼。   众人眼睛都往他们这边看,看着魏大人头顶的魏夫人一抬头,见到他们也没妇人的矜持,还微微一笑。   “咳。”太子轻咳了一声,把众人眼睛引到了他身上。   “你好生养着,缺什么跟我说。”太子又看向赖氏说了话,话中有着两分真意。   帐内人都当这是赖氏识趣的结果,但太子对她和颜悦色,到底还是给她撑了几分脸,于是打量赖氏的眼睛都纷纷收敛了些,眼皮往下垂了一点。   赖云烟只要面子上过得去,乐得与人表面和睦,笑容便越发地柔,“多谢太子。”   说罢便垂下了头,把主战场交给了替她收拾好衣裙的魏瑾泓。   “多谢太子。”魏瑾泓朝主位的太子作揖,神情甚是柔和。   见他们夫妻俩都一样柔得似水,太子点点头,又轻咳了一声,往跪坐于最下首的伴读看去。   赖煦阳垂着头,太子料不准他在想什么,就别过了脸,与祝伯昆谈起了一路来的经历。   不多时,礼官进来请驾,太子带着众三品以上的官员去了祭台,赖云烟这次带着内妇跪在了下面的一角,听站礼官朗声念拜词。   拜词甚长,过半时,魏瑾泓微侧了下头,往下扫了赖云烟一眼,见跪于她前面的赖煦阳与魏家子弟替她挡住了前面的风,就收回了眼睛。   拜词过后就是繁琐的跪拜,祭礼一直维持了近两个时辰,直到天色完全大黑,四周篝火大起,太子向东洒了三杯酒才告终结。   这时赖云烟已昏了过去,祭礼一毕,就被偷偷爬于前的冬雨背了回去。   太子这边得了赖煦阳的话,顿了一会,半信半疑地道,“真有这么严重?”   他这话一出,身边皆老奸巨滑的人哪个不知他在疑,尤其祝伯昆,在太子话后虎目直逼赖煦阳……   “是。”赖煦阳简答了一字,又磕了头。   “魏大人……”太子看向了魏瑾泓,“你先回去看看。”   “多谢太子。”   太子这一天,从他们夫妻两人口里听得最多的就是这句“多谢太子”,一时之间不禁宛尔,挥手让他退了下去。   魏瑾泓走后,太子沉吟半会,当着众官的面对赖照阳说,“你姑父姑母着实伉俪情深。”   赖煦阳淡淡一笑,太子自小见惯他这伴读宠辱不惊的样子,叫了他起来,就和祝伯昆等说话去了。   等到酒宴一散,太子回了帐内歇息,听内侍说赖大人去他姑母处时眉头紧锁,而魏大人的帐内大夫自一进去就没出来,他不由叹了口气,对身边老长侍说,“她一介妇人,偏生要做男人的事,这又何必?”   长侍,也就是大太监犹豫了一下,看太子朝他看过来,他回了一句,“许是身不由已,就如皇后娘娘为了您,也什么事都能做。”   太子顿了一顿,身子往榻后一躺,深思了半会,道,“如若只是在吊着气,就……”   说到这,他为自己难得的的心慈手软笑了起来,还对内侍说,“你不知,她年轻时有多美,江先生每次见过她好几天都会魂不守舍,如果可行,他连命都想给她。”   想起那位在临行之前跪于皇上面前为赖氏求情的江大人,大太监也叹了口气。   太子想起他的两位先生,魏先生与他父皇说过她是惊弓之鸟,江先生曾在大醉后说过“她害怕又如何”,再想起她今天白得像纸还笑得温柔似水的脸,一时颇有些感慨,“也是个弱女子。”   **   赖云烟半夜才醒过来,没料睁开眼,看到了赖煦阳。   “你怎在这?”   “您这样太伤身了。”赖煦阳答非所问。   “姑姑心里有数。”赖云烟想拍拍他的手,但发现自己手不能动,只好朝他道,“去歇息罢。”   这时坐于案前的魏瑾泓走了过来,见他过来,赖煦阳犹豫了一下,还是跪安退了下去。   他走后,魏瑾泓便在她身边躺了下来。   “在看公文?”赖云烟刚张嘴,嘴里就被塞了颗还生丸。   “不能吃太多。”一没注意药丸就咽在了喉咙口,这时候吐出来也是浪费,赖云烟吞下后无奈地说了一句。   装死也得有装死的态度,身边的这些个人里,没一个好糊弄的。   想来她醒得这么快,昏迷时也是被灌了药了,再补,精神就会好起来,到时就难装了。   “一天两颗,再好的药也是毒。”见魏瑾泓闭目不语,赖云烟补道了一句。   “天师说过几天有场冬雪,过后应是要启程了。”魏瑾泓手抚弄着她的长发,淡淡道,“春时山间潮湿,你这些日子还是多养些精力。”   要不按她现在的底气,到时在山间出事,到时吃再多的还生丸也怕是无济于事。   不装死,太子那边就不会软手,装死,到了山里也怕这真有病的身体出差池,这左右都讨不了好,赖云烟想着就好笑,笑道,“也不知为何,到这穷途末路了,反倒觉得有意思得很。”   难处都不是什么难处了,就想着活到最后,出完最后一着棋,看看大家的脸色,尤其是皇帝的,这世才好闭眼。   ☆、164   魏家的内务交给了赖十娘,魏瑾荣先前紧跟魏瑾泓,年后就原地驻守,掌管原本归他管的内务。   太子又连赐了两次宫内秘药给赖云烟补身,那药确是好药,赖云烟身子不得不好一些起来。   赖十娘逮着时机来请安,来得次数太多,赖云烟不好不见。   这日让赖十娘进了帐内,赖十娘进前看着干净的暗金色的地毯,再闻到帐内驱虫散毒的薰香,抬目一看,主座上的堂姐脸毫无血色,但笑容格外刺眼。   “十娘给姐姐请安。”赖十娘往前一跪,施了大礼。   “起。”   赖云烟转头,“给澂夫人搬个凳子。”   冬雨冷冷点头,去搬来了给白氏祝氏她们坐的圆凳。   “谢姐姐。”   “无需多礼。”赖云烟淡淡地道。   “姐姐身边可好些了?”帐内太过安静,丫环走动的脚步都仿若无声,赖十娘清脆的声音一起,划破了这股带着威压的宁静。   赖云烟抬眼,看着神色如常的赖十娘,她曾有意亲近娘家来的妹子,但到底不是同路人。   说来赖十娘是个能干的,但还是太年轻,还不懂得有些资历是用年纪和世事熬出来的,不是用锐气就可以对付的。   “尚好。”赖云烟不冷不淡。   “姐姐可是对十娘不满?”赖十娘眼蓦地红了,眼睛里有了泪花,“可十娘也只是忠君之事。”   “别到我面前哭哭啼啼,给我惹晦气。”赖云烟靠着椅背淡淡地说,“有什么话就直话罢,别当着我耍心眼,我还没死,脑袋也还清醒。”   “姐姐是不信我?”赖十娘见她脸色冷淡,缓了一下,缓缓地问出了口。   赖云烟看她,“何出此言?”   “交由我统管内务,为何米粮之事荣爷却插了一手。”赖十娘脸也冷了下来。   赖云烟看着跟她扛上的小妹妹,轻描淡写,“因我不喜你。”   赖十娘呆住。   “既然知道了,那就出去罢。”   赖十娘没料到太子在此,赖云烟敢如此大胆放话,惊得从位置上站了起来,被冷硬的冬雨拉着从帐内扔了出去。   “大胆……”赖十娘大叫,但挣脱不了力大如牛的冬雨。   赖十娘出帐后,又发出了几声叫声,带着些惊慌失措。   冬雨进来后,赖云烟握拳抵嘴打了个哈欠,懒懒问冬雨,“太子在哪?”   “先前看时,还在主帐。”   “跟太子报一声,说我等会去与他请安,让秋虹去做两样点心。”   “是。”   **   “这雪茶样子甚是新奇。”   “雪茶偏凉,冬日还是少喝为好,妾身今日带来也只是与您喝个新鲜。”赖云烟煮好茶,提壶倒了杯,放到了太子面前。   金冠玉脸的太子握杯饮了一口,与赖云烟微微一笑。   “这茶点也是我平日吃惯的,您尝一口,看吃不吃得惯。”赖云烟看着面嫩的太子,眼中有着那么些许慈爱。   太子点头,捏了块桂花糕尝了一块,“新做的?”   尝到嘴里还有着几许温软,太子吃完一块又重捏了一块。   “刚让丫环做的。”   “你还是爱吃这个。”太子笑了起来。   赖云烟浅浅一笑,没谈旧事,也捏了糕点慢慢吃了起来。   两人说着些野外天气的话,喝完半壶茶,帐外有人叫太子,赖云烟扶桌而起,朝太子福了福,“您忙着罢,臣妇先退下。”   “去吧。”太子挥挥手,朝她微笑。   下人进帐,说了要事退下后,近身的武卫又进来报了赖十娘见驾之事。   太子笑着摇摇头,大太监喝退了人之后,太子对跪坐在下首的赖煦阳说,“你们家,难有第二个像你姑姑的女子。”   赖煦阳跪拜,起身后浅笑道,“我父亲说过,家中有一个像姑姑一样的就够了。”   太子哑然,“倒也是。”   再来一个这般精于算计的,可真是得大动干戈才能休止了。   太子与赖煦阳聊得几句令其退下后,小太监跟了大太监也退出了帐内,让太子在帐内静思公务。   一出帐门,小太监跟大太监轻声唠磕,“干爹,太子就这么被魏夫人一壶茶两碟点心收买了?”   太太监未语,横眼往他身上刺了一下,小太监习惯性弯着的腰便更佝偻了。   “蠢货。”等走到无人看见的地方,大太监狠狠地拍了下小太监的脑袋。   “还请干爹明示……”小太监一手被大太监养大,尚还不懂太多弯弯曲曲,只能抓紧时机能问就问。   “就是没茶没点心,太子也不会帮赖十娘。”大太监冷冷地说着,手加重了力道狠狠往蠢货的脑袋上刮。   “是,是,是……”小太监扶着脑袋不敢逃,还傻傻问,“为什么不帮啊,十娘子不是咱们的人吗?”   大太监一口气险些没喘过来,他千挑万选,以为选个性情忠厚一点的好掌握,哪料这脑子是石头做的,一点弯也不会转,所以他一边提点,打人的力道更是凶狠,“这点小事都要用上太子,用上皇上,这样的人用来何用?”   “干爹……”小太监被打得疼得哭了出来,哭哭啼啼继续问,为自己增强领悟力,“那魏夫人为啥来么?她好生厉害,见着太子都不怕,太子也不生气。”   太太监打得手发疼,干脆用踢的,一脚狠狠踹他腿弯,把人踹到地上跪着,居高临下用那种白得像僵尸的脸冷冰冰地道,“她来干什么?谁知道她要干什么?你还瞧得出太子不生气,算你还没蠢到死,自个儿想去,午饭不许吃,想明白了来跟我讲才有饭吃。”   说罢,冷哼一声,挥袖离去,留下小太监捧着脑袋想太子大人夫人这些人之间的勾勾缠缠,半晌哭丧着脸道,“这些人是吃啥长大的,为啥他们的事,我一件都想不明白。”   **   午后魏瑾泓回来后,身后跟了一个魏瑾澂。   赖云烟看到他,就笑着朝他招手,“小左来了,坐嫂嫂旁边。”   “可用过午膳?”她问向魏瑾泓。   “用了一些。”   “可是未饱?”   魏瑾泓点头。   “快去抬上一些过来。”赖云烟朝丫环吩咐完,朝身边安静坐下的魏瑾澂笑道,“嫂嫂这里只剩些甜点心,你不喜,再捱捱,等会就上菜了。”   魏瑾澂摇了下头,“我不饿。”   赖云烟伸手慈爱地摸了摸他的头发,对他道,“今日你来了也好,正想问问你家中的事。”   “家中一切都好。”   “你那小侄孙呢?”   魏瑾澂迟疑了一下,“也好。”   说罢,看看兄长,见他面无凝色,才轻声与赖云烟道,“我一直在南边,要来西边才赶回京,未有去见过小侄孙。”   他日夜练兵选兵,甚少有时日回府。   “你啊……”赖云烟摸摸他的头发。   魏瑾澂甚有愧意,脸色不太好地道,“十娘子见过,知道长啥样。”   “是么。”赖云烟淡淡地回了一句。   “嫂嫂。”   “嗯?”   “你不喜她就别理她。”魏瑾澂非常干脆地说。   赖云烟心里叹息了一声,面上笑着点了点头。   皇帝家要是让她死,就会对赖十娘好一点,现在皇帝家对她没那么狠了,就不会因一个赖十娘折她的颜面。   十娘子还是年轻了,审时度势不及时,总是要吃亏才懂教训。   十娘子在魏家本来就站不住脚,魏家不喜她,现在当主母的也明言斥了话,心下再觉得委屈难堪,明个儿还得学白氏那般来向她告罪。   没有足够的底气,却想跟主母叫板,不知该赞她勇气可嘉,还是道她后生可畏。   “不谈这些了。”赖云烟转过了话。   “小左是来向您告罪的。”魏瑾澂还揖了礼。   见他一点也不把十娘子放在心上,赖云烟摇了摇头,嘴边挂着宽容的微笑,“不碍事,你是你,她是她,嫂嫂分得清。”   十娘子这么汲汲于生,赖云烟多少也能知晓她的意图,无非是出人头地,夫君敬爱之类。   要是她这位小堂妹不踩着她的头往上爬,赖云烟也没什么意见,只是她是那具十娘子必须踏过去才能功成的尸体,那丁点姐妹情份也就不够用了。   “嫂嫂知道就好。”魏瑾澂点了头,他与赖十娘不亲不近的关系本家全知道,但她到底是他嫡妻,得罪了主母,他也得来请来告罪一番,所以才跟了族兄过来。   魏瑾澂在他们这用过膳后就被人叫走了,这时太子那边又送了东西过来,是京中带来的暖味的茶叶。   “太子,对你甚是和善。”魏瑾泓在沉思了一会后与赖云烟开了口。   赖云烟笑,“他是个聪明孩子。”   听到她称太子为孩子,魏瑾泓紧皱了眉,非常明显责备地看了她一眼,“休得乱语。”   赖云烟不以为忤,“赖家现全在皇上手中,我意图靠近讨好那是在情理之中,太子给我情面不下我的脸,如你所说对我甚是和善,依你之意,难不成还不许我讨好了不成?”   魏瑾泓先是未语,过了一会,轻声缓道,“你心中想什么,我多少能猜中一二,太子哪是那么容易讨好的。”   到时翻起脸来,只会比她快。   “多说几句话而已,你就别多想了。”看魏瑾泓一脸紧张,赖云烟不禁宛尔,“再则说了,太子心软了,我能轻松多活几日,你就不为我高兴?”   魏瑾泓没理会她脸上的笑,伸手抱住了她,在她耳边淡语道,“你要是不喜与人勾心斗角,那就别去了,我说过这次我定能护住你,你就信我一次,可行?”   赖云烟敛了脸上的笑,良久后,她回抱了他,闭眼道,“难。”   她知道自己的毛病,她很难把她的命运交到这个男人手上,她早就什么人都不信了,只信自己。   ☆、165   正月十五,山月一直都在下雨,太子下令再过半月就要拔营往西,于是各家比之先前更是忙碌。   这时再次进山的罗将军回来,带回了两头死去的猛虎,还有一身重伤。   魏瑾泓带了创伤药前去探望,回来后与赖云烟说,“罗将军天生神力,两只虎都是成年的大老虎。”   赖云烟笑看着淡然陈述的魏大人,道,“祝王手下第一猛将,那应是有真本事。”   她含笑看着魏瑾泓,魏瑾泓淡定地点了头,说起了粮草之事。   魏瑾泓第一天就去看过了罗将军,送了药,还常派身边小厮去探问,什么事都做了,魏家主母便无用武之地,连派个丫环去过问一声也没有。   这种忙碌当口,别人无所察觉,可赖云烟身边的两个丫环哪能不知晓,这日上午秋虹便当着赖云烟的面笑着说,“老爷可真是用心良苦。”   连让夫人说个安慰话的机会也不给。   赖云烟笑而不语,捏着针线在秋虹制的雨披上缝了最后一针。   秋虹画在披风内沿的小龙活灵活现,她照着模样绣出来也甚是生动,赖云烟把针给了秋虹,让她打结,最后把内缝也缝上。   “冬雨。”秋虹一缝好,赖云烟往外叫了一声。   “奴婢这就去请冬雨姑姑。”候在门外听候吩咐的武使丫环应了一声。   不多时冬雨进来了,赖云烟让她们俩把披风展开让她看,仔细打量了一翻,见没什么瑕疵,便对两丫环说,“给太子送去。”   “是。”   “要是问起,就说里面的小龙才是我缝的。”她不爱动针钱,想来宫中的人也是清楚的,她在披风上添几针确也是为了博功劳,不过可不敢把功劳全占了。   **   等拔营进乌山,雨披的好处就显露了出来,宣京带来的蓑衣尽管也防水,但长时间用的话就防不住太久,一行披着蓑衣的兵侍赶路又热又潮,身上便冒出了烟气,与冒着雾气的山林甚是匹配,个个看起来都带着仙气。   士兵与侍卫都是精挑细逃来的,过了天山的这些更是千里挑一的好身体,但长时间置于潮湿下,多好的身体也会垮。   魏家这边每天夜晚扎营,易高景都会带着药奴煎祛湿之药与魏家人喝,太子那边因赖家人太多,也是由魏家这边煎了药,让他们过来每日喝上一碗。   现在赖家的三百人都是太子之人了,他们喝了,也不能免了太子底下的其它人,而魏家更是大贵之家,也不能只包着赖氏家里的那些个人,于是太子那边所有人的祛湿药便由魏家这边煎。   因此,魏瑾荣便把采药煎药之事派给了赖十娘管。   这能施好与太子的人,赖十娘甚是高兴,不过就算如此,她也没落了早晚跟赖云烟问安。   山间行路只能用马,歇息时都是居住打探好的山洞居多,没什么屏障,赖云烟也不能像以前那样想不见就不见谁,一行之人的女眷都呆在一块,做什么都明露在人眼里,她是魏家主母,表面上的那点面子功夫还是得做足。   赖云烟的病自进山后吃药也是次次不落,在外人眼里,她睡的时候比清醒的时候多,倒也省了不少事。   赶路时,她多数与冬雨一马,路况险恶时,魏瑾泓便会过来带她。   这日行到一处蛇谷,前行之人派人来报,说先前放的药被雨水冲走了,怕是要到天晴把药布好,他们才能绕过蛇谷往前进。   山中行路已有半月,太子左右一看,见他向来神武,便连过天山也面不改色的护卫都面有菜色,便下令找地方休整等雨停。   派出去的精兵找了一天多,才找到了一个能容纳几十人的山洞,等收拾好,能搬进去时,这日都已入夜。   但山洞确要比搭在潮湿地面上的帐蓬要舒适得多,这次每家都带了不少能人,尤其太子身边的那几个人更是让赖云烟为之侧目,他们来回进出山间几趟,搬来一些土,在其不知放了什么燃料,不得多时,山洞里的潮湿褪去了大半。   因这次只找到了一个山洞,太子让女眷也跟着他进了此洞。   两家女眷这次有不少人着了病,祝夫人也着了风寒,一进山洞,领着祝家人对着太子跪了又跪。   先她一步进山洞的赖云烟见了,咳嗽了几声,虚弱地朝白氏招了招手。   白氏忙靠近,赖云烟便道,“带着丫头们去给太子跪恩。”   “是。”白氏忙道,这便才有了魏家一族内眷的谢恩。   太子免了她们的礼,朗声笑着与靠在一角的赖云烟道,“魏夫人还是好生养着身子,这等闲事就莫操心了。”   魏夫人让丫环扶着起来给太子施了礼,苦笑道,“妾有失礼之处,还望太子谅解。”   “魏夫人此言差矣,承太医,去给魏夫人探探脉。”太子一挥袖,太医就从太子阵营往魏家这边走。   赖云烟就知免不了测探,太医一来,那手就伸了出去。   等在外面排兵布阵的魏瑾泓回来,赖云烟正在喝太医开好的药,喝完免不了被魏瑾泓带着又去谢了次恩。   半夜赖云烟躺在魏瑾泓的怀里出了一身冷汗,太医开的药与她本身伪装带的药毒是相冲突的,她打了一夜的冷摆子,早间借着出恭的话,找了隐蔽之处,才去换了冬雨偷藏在厚衣间的里衣。   在寒风细雨中换衣受了一会冻,回来后,赖云烟不用装都头昏眼花,半昏了过去。   等到醒来,发现自己换了个地方。   “您醒了?”赖云烟转眼打量,冬雨却忧心仲仲地看着她。   “这是哪?”   “老爷说您身体不好要静养,就跟太子请了令,带您来了这处。”   赖云烟一看,这处山洞狭小,只容得下四五个,但四面皆是石壁,烧了柴火,倒是难得的干燥之处。   “有心了。”赖云烟松了口气。   不多时魏瑾泓就来了,见到她就说,“这几日你就呆在此地,不要出外。”   赖云烟见他脸色不似平时温和,又看了他一眼,“出事了?”   魏瑾泓没想瞒她,点头道,“蛇谷里的蛇有类毒蛇不畏黄霜,游到了洞口,这几日会有人守着这里。”   赖云烟还真心怕蛇这种东西,闻言拉了拉身上的狐裘,脸色也不大好看。   “我夜间过来。”外面有人来叫魏大人,魏瑾泓抛下这句话就走了。   这夜魏瑾泓来与赖云烟过了夜,但半夜,山洞突然来了太子的人,不由分说就要捉拿他们。   魏瑾泓身边的侍卫大惊,与太子的人对上,两派人马在洞口相斗,魏瑾泓看了醒过来点亮了火折子的赖云烟一眼。   “先问清是什么事。”赖云烟把火折子给了他。   魏瑾泓点了头,站到洞口喝止了手下。   “赵统领,出什么事了?”他问带队之人。   “请魏大人跟我走一趟。”赵姓统领杀气重重。   “魏大人……”不远的黑夜处走出来一个人,却是岑南王军罗英豪,他拱手与魏瑾泓道,“太子中毒,请魏大人过去一述。”   赵统领闻言猛瞪了罗英豪一眼,似是不悦至极。   魏瑾泓听了罗英豪的话,再看赵统领的话,就知是疑他是放毒之人。   “夫君,走吧。”赖云烟这时站在了洞口,裹紧了身上的狐披。   众火把的光线之下,站在洞口的人若隐若现,魏瑾泓闻言回过头,微抿了下嘴,“你歇息,我去。”   “一起吧,妾身也不放心,与您一起过去。”赖云烟向前走了两步,踩过潮湿腐烂的树叶,也走过了洞口的暗淡,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魏瑾泓还要说话,这时她却咳嗽了起来,他不由苦笑了一声,站她身前弯了腰。   赖云烟没有多话就趴在了他背上,由他背了她走。   她这时也是虚弱,一路咳嗽不已。   身后赵姓统领欲要说话,但刚一开口,喉间有五指掐住了他的喉,罗英豪不知何时来到了他身边,手已经扣住了赵统领的脖子。   这时,前面的魏瑾泓没有回头,但后面太子亲侍,祝王军,魏家侍卫手中刀刃皆已半出。   一时之间,杀气四起,惊飞了树上夜歇的鸟。   “省省力气,见了太子再说。”罗英豪在狠狠一抓之后甩了赵姓统领的头,接过手下人递过来的红布擦了擦手,就带人走在了前面。   赵统领脸一阵青一阵白,这时对上赶过来的魏家魏瑾允的脸,他那份还没减下来的气焰顿时便消了半分。   “赵统领,请。”从魏家队伍驻扎处赶过来的魏瑾允走近赵统领,他比赵统领高半个头,带着强硬之气站到人面前后,赵统领往后退了半步,随即转头带人跟上了罗英豪。   ☆、166   一路细雨,身侧冬雨替他们打着伞,赖云烟侧过头去,看她已湿了半个身,伸手去拿了伞。   “小姐,冷。”   “去跟秋虹挤一伞。”赖云烟接过伞,直起腰举着伞,头挨着魏瑾泓的头。   这时魏大人的身子甚是暖和,赖云烟便挨得近了点。   魏瑾泓脚步甚快,但也不显急促,不多时就到了太子住的大洞前。   一靠近大洞,就一股臭鸡蛋皮烧臭的味道传来,赖云烟惜命,在进洞前拍了拍魏瑾泓的肩,“你放我下来。”   “怎么?”   说着就放了赖云烟到一处帐蓬处。   “应是黄霜烧了。”宣京人叫黄霜,其实就是硫磺,要是着火就会散发有毒气味,只要味不是太重就不会死人。   “那气味能让人中毒?”魏瑾泓看她。   “你去闻闻试试。”赖云烟揽了揽了他身上的大麾,还好天寒夜冷,入眠时什么都还穿着。   知道魏瑾泓不会被太子一刀宰了,赖云烟也不打算跟他过去了,就着丫环手上的油火棒,她笑着与魏瑾泓道,“要是需我们夫妻共患难了,你就让下人叫我一声,我就进来。”   魏瑾泓淡应了一声,没再多话就大步进了洞。   “老爷这样不会中毒?”翠柏问了一句。   “进去吧,把着燃的黄霜都灭了,出来透透风,只要不是闻得太久,死不了人。”可能蛇虫太多铺了太多黄霜,洞内又是四处都是火堆燃着了,又是半夜人都睡着了,应多吸了几口昏了头,但看样子他们迅速反应了过来,连“凶手”都猜测出了,应该死不了。   “是。”魏瑾泓已进了洞,翠柏不敢多问,跟着进去了。   “魏夫人。”站于一旁的罗英豪在打量了赖云烟几眼后,突然向前几步,近了她身侧。   “罗将军。”赖云烟侧头看他。   “黄霜有毒?”她先前说的话,他也听见了。   “起火烧出气味后有毒,不是什么秘闻,宫中太医应是知晓。”赖云烟微微一笑。   所以,她很想知道是谁提出魏瑾泓有疑的,随行几个医术毒术都精湛的大夫,随便找一个问,都能问出些蹊跷。   “魏夫人与魏大夫人甚是同心。”罗英豪看着眼前在火光中纷飞的细雨,淡淡道。   “他是我夫君。”赖云烟垂眼一笑。   “魏夫人真乃当今贤妇。”罗英豪也笑了笑。   赖云烟笑而不语,没再多言。   魏瑾泓是因她才另辟了他处让她住着,不过一夜,他就被人钻了空子,赖云烟不想这时对他落井下石。   她为人如何,她从没跟人解释过,面对罗英豪,她也没什么多说的。   这人喜欢她,为她做过一些事,她都知道,她也受了好,但她能报偿的只能是那些她有能力付出的,至于别的,恕她无能为力。   哪怕一时的亲密,那也是她不能给的。   “罗将军还有事?”她撇头看他,脸色冷淡。   罗英豪微笑进她拱手,“无事,在下失礼,望魏夫人恕罪。”   赖云烟矜贵地点了下头。   罗英豪踏进雨中,带着手下往洞口走去,顿时,赖云烟身边便少了护卫,只剩太子的人与几个魏家护卫目目相对。   “小姐,”秋虹叫起了好久未叫过的叫法,言语里有些不安,“您真不进去?”   她看着这外面,似是要比里面还不安全。   允老爷都进去了。   “我中气不足,进去比常人易中毒。”赖云烟觉得她站着都成问题,进去了也不过是昏给太子看。   要是陪魏瑾泓谢谢罪,她这病弱之身应是能有点作为,但要是进去弄清事情来龙去脉,她就没那个精力跟里面的几股势力勾心斗角了。   “可是……”秋虹看着那近百个对主子虎视眈眈侍卫,苦笑道,“里头至少能躲躲风。”   “要是有事,在哪都一样,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   她们说话间隙,冬雨冒着不少人的眼睛去太子侍卫帐蓬内搬了一个凳子过来,扶了赖云烟坐下。   秋虹见了微愣了一下,随后半跪下给赖云烟整理飘在地上的衣角,“我这一世啊,怎么用心都比不上冬雨对您的半分。”   赖云烟好笑,“怎会,你这时倒有心思捻酸了?”   秋虹反应过来,不好意思一笑。   不多时,洞里的人全出来了,见到走在前面冷着一张脸的太子,赖云烟迅速站了起来,让丫环扶她到了一边。   太子直冲她这边而来,一阵风似的走进了帐内。   后面以魏瑾泓为首的人紧跟着进去。   “祝伯清,你给本宫今个儿说清楚了这是什么意思?”太子暴吼中,传来了桌子落地的撞击声。   “嫂嫂……”赖云烟没回过神来,不知道太子要闹哪一出,身后传来了白氏的声音。   “怎么回事?”白氏的脸在火光中相当苍白,赖云烟气喘吁吁地坐下,问道。   “祝族长说大伯想造反。”白氏在赖云烟面前跪了下来,她像是受了不少惊吓,一下子就扑到了赖云烟膝盖上痛哭出声,“大嫂,大嫂……”   “吓坏了?”赖云烟讶异,伸手探过去摸了白氏的手,比她还冷。   “大嫂……”白氏哭得有些歇斯底里,赖云烟抬起眼,见不远处的赖十娘也是满脸惊慌,暗下猜测洞中怕也是血雨腥风了一番,洞中的魏家内眷那一会怕是不好过。   “好了,哭什么,没有事。”她们私下再有芥蒂,一家人毕竟是一家人,赖云烟拍了拍白氏的肩,“拿帕子擦擦脸,不要哭了。”   跪在雨中的祝家内眷都没哭,她们哭什么。   **   天色将明时,太子传了赖云烟进去。   “让你受累了。”赖云烟一进去,神情有些憔悴的太子声音沙哑说了一句。   “瞧您说的,没有的事。”   太子笑了笑,“你是不是觉得我想置你与魏大人死地不可?”   “没有,”这时帐内除了太子,只有魏瑾泓与她,赖云烟说便放开了点说,“我夫君忠君忠国之心举国尽知,前去西海之路他还想与皇上分忧,皇上与您哪会对他不公。”   太子闻言哼笑了一声,脸上有了肃杀之气,“可刚才那一会,我却是当真想杀了魏大人不可!”   赖云烟垂眼。   “魏夫人!”   “他若是有不二之心,当是该杀。”赖云烟回了话。   “呵,”太子急促地笑了一声,“魏夫人不怪我不分青红皂白?”   赖云烟头垂得更低。   “殿下,”魏瑾泓这时开了口,声音沙哑但语气依然温和,“西去之路甚远,我等人数不多,还当同心协力才是长远之计。”   “你不怪祝伯昆?”太子慢慢转身了他。   他逼问他妻子不休,让她一介妇人回男子都不敢回之话,不就是想让他退步?魏瑾泓坦然看向太子,两手相握揖礼,“臣下不怪,如臣刚刚所言,前去路险,当是同心协力才是长远之计,此下不是计较私怨之时。”   见他松口,太子微眯了下眼,“魏大人此等胸襟果然不愧我宣国第一君子。”   魏瑾泓退了一步,太子当下口气也还是相当不好,“祝伯昆猜忌同僚,死罪可逃活罪难饶,暂仗打五十板,余下之惩待到了西海再定。”   “太子圣明。”魏瑾泓拱了手。   太子掉头看向那头磕到了地上的妇人,见她一动不动就像僵住,他看了几眼觉得有些不对劲,便朝魏瑾泓犹豫看去。   魏瑾泓朝太子施了一礼,前去了她身侧,把昏过去的妇人抱在了怀里。   一会,他强掩了心中的心酸,转过头去朝太子温和道,“拙内怕是又病过去了,我带她回洞中歇息一会。”   太子哑然,挥袖道,“去吧。”   魏瑾泓抱了赖云烟出门,站门口的赖煦阳往前一站,目光幽暗看着他的姑父。   “没什么大碍,不用挂心。”魏瑾泓朝他一笑,抱着人走了。   赖煦阳一直看到他们消失不见才进帐内,一见到太子,他跪下就道,“太子殿下,您要是觉着我姑姑大逆不道,现下杀了她就是,何必一有点风吹草动,就要疑她,连魏大人都要连罪。”   看着从小跟着他的伴读,德太子良久眨了一下眼,疲惫地撑着头,说,“子则,在未到西海之前,我不会再疑她,这是最后一次。”   “太子,”赖煦阳低了头,“我姑姑只是一介妇人。”   “一介妇人?”德太子玩味地念了这四字,想起祝伯昆与他通报的赖氏之事,如若是真,那魏夫人可真不是一介妇人这么简单。   可就算是真,现下杀她怕是连魏瑾泓也得一起杀。   可魏瑾泓,魏家,目前是万万杀不得的。   他借事探了一下魏瑾泓的底,如他父皇所说,魏大人不仅仅是忠君忠国,犯上赖氏的事,他还是个情圣。   不止是他,他王叔手下那位杀将,近来所做的事也太出格了,其中私情,必须斩断。   ☆、167   “醒了?”   “嗯。”   赖云烟欲要起身,魏瑾泓放下手中的手,抱住她的身体,让她靠在他身上。   山洞简陋,面壁潮湿,实在不是病人所能依靠之处。   “几时了?”   “未时。”   “我睡了多久?”   “不到半日。”   在洞口缝衣的秋虹听到声音走了进来,跪坐在她身边,柔声问,“您可饿了?”   “白粥。”赖云烟伸手揉了揉胸口。   秋虹出去后,赖云烟尖着耳朵听外面的响声,“雨还未停?”   “没有,”魏瑾泓淡淡道,“太子在想法子绕过蛇谷,在此地也呆不了太久。”   “你未去?”   “有太子在。”   赖云烟有些诧异转头,“你不逞英雄了?”   魏瑾泓顿了顿,才道,“你喜欢?”   赖云烟不由笑出声来,笑了一会才道,“算是。”   他不逞,是她来说是好事,对他们魏家来说更是好事。   现在少死的魏家人,往后头就是要靠他们了。   主子主子,没下人可用的主子算什么主子,到时皇帝一挥手,连个替他们敛尸的下人都没有。   总得让他们多活着几个,才多几个可能。   “太子令我这几日看顾好你,但也不知他何时召我前去。”丫环端来了热水,魏瑾泓喂她喝了两口。   “我还病着,他再能出尔反尔,也不会急在这几日,他不召你不前去就是。”耍无赖,赖云烟技艺高超,更是会找理由,“就是他要召,到时我再病病就是,先推托两回。”   魏瑾泓知她说得出,也做得到,而他话已出口,已经准备按她的方法来办,所以毫无疑义点了头。   “这都很多年了。”躺在他怀里,赖云烟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魏瑾泓明白她的意思,这么多年了,他终于顺着她的想法走了。   不知其中的时间是浪费,还是他们不得不经历的路。   “嗯。”魏瑾泓摸了摸她在长麾中温热的手,说来这么漫长的时间过后,时至如今她还能在他怀里,也算不上浪费。   情爱于他们其实早就计较不能了,但还能相拥,于他们彼此至少都不孤单。   他们曾深深厌恶过对方所有不喜的一切,从憎恨到不得不去接受,再到现在的坦然,甚至于赞成,走到如今还没分离,都已是成就。   还在一起,有什么是不为她多想一点的,他们快已耗尽两世的缘分,都不知有没有下世。   “多活久点罢,你还未见到我们的孙儿。”魏瑾泓低头在她耳边温言道,“待你黑发全白,我每日与你梳发。”   这听来真算是情语,一把年纪了,再听到这种话,赖云烟只知笑,都不知回何话。   “活着啊……”   “嗯,活着,我们还没活到好时候。”   “凡是知晓我们的,都知你对我情深似海。”怎么不是好时候,不知多少人羡她,可比上世风光了不知多少。   “那只是别人眼里看着的,”丫环端来了热粥静站在一旁,魏瑾泓低头看着她眼角的细纹,慢慢地说着话,“日后,我顺着你一些,你要是欢喜,多与我说几句话,要是不喜,便不见我就是。”   “要是天天不喜呢?”赖云烟笑得咳嗽了起来,魏大人又来了,就像以前那样,不常言语,但偶有几句就能让人惊心动魄,以至于让她这种私自利的人都曾爱得太过浑然忘我过。   魏瑾泓轻拍她的背,依旧淡然,“兴许你也有会喜于见我的时候。”   赖云烟咳嗽了好一会,还是闷笑不已。   是啊,要是真到了那时候,怎会真能不见他?   要是那时都还活着,她身边怕是只剩着他了。   只能看得见他,只能与他说得上话,怎能不见?他们磨了那么多年磨平了身上的刺,好不容易说得上话能挨近了,又怎么可能再回到当初的境地?   “魏大人,你心思再深点,我们兴许真能活到那时候。”赖云烟从他手中抽出手,去接秋虹手中的热粥。   魏瑾泓替她接过,轻颔了下首。   “该狠心的时候呐,您也得狠心。”赖云烟启嘴,咽了一口热粥。   他顾及得太多,皇恩要顾,同僚情义要顾,族中人更是要思密周全,可世上哪有那么这么好的事,他还是要依着他这本性行事,不过仍然是面面俱到面面皆无。   他改变得再多,结局也不过像前世的他们一样,两败俱伤,还是好不到哪里去。   那么多美好的年老展望,可要是只嘴上说说,也顶不了什么事。   魏瑾泓听了默然不语,赖云烟也当就像以前那样只是说说而已的谈话忽略过去,没料一会魏瑾泓开了嘴,道,“我知晓。”   他只说了三字,赖云烟从三字中也揣测不出更多,回头看他脸色平静,她笑了笑。   说来,他会不会做到都已无妨,做不到不会失望,做到了,就当是白得来的——到时可能会更欣喜。   说一千道一万,以后再好,也得有那个时候。   **   几日细雨过后,林中停了雨,宣朝人到处点火,本因温度升高水气缭绕的林中烟雾更浓,如若不是到处潮湿升不起大火,看宣朝人的架式就像要把整片森林都给燃了。   太子营中有位能人出了个主意,往蛇谷中泼油,把打来的野兽油脂用大火煎了油,往蛇谷中一桶一桶地倒,足倒了好几百桶,谷口用成堆的黄霜堵住,再来一队兵卫在四处的高树上往谷中扔点头着了的油火把,不到一个时辰,方圆五里之内,都能闻到蛇肉香喷喷的味道,再加上之前煎油的香味,引得不少人吞口水,捧着油渣子咬得咔咔作响,身手好的窜到树尖,往下俯瞰蛇谷风景。   太子站在小山头往下看,看到成堆的蛇嘶嘶乱叫,就算景象恐怖也是满脸笑容。   一时之间,斗败了蛇谷的宣朝人顿时意气风发了起来,不用绕路走的他们一鼓作气,趁蛇群嘶嘶乱叫之时,放开了手脚往前跑。   祝王军的人走在了最前头,太子带着魏祝两家,兵部尾随其后,赖家三百护卫扫底。   先前放火烧蛇谷的也是赖家护卫。   赖云烟走在前面,与魏瑾泓共骑一马,听到扫底的是她赖家护卫后,眼睛笑着看了前方太子一行人一眼。   再行数十日,一路险恶不断,他们出了乌山。   一路中太子神勇不断,身边能人每次出谋划策都让一行人避过了各种危险,到出山之后,几家人除了病死的那十余人,其余皆损耗不大。   这日他们选了一处平坦靠近水源的地方之地扎营,多日以来的潮湿褪尽,护卫们齐齐动手,把带来的大桶全烧满了热水,上至太子,下至牵马的马夫,都碰到了热水,皆欢喜无比。   白氏带着赖十娘前来与赖云烟请安,赖云烟都高兴地与她们多聊了几句,连说了几次“苦日子熬到头了”。   各营中都大赞太子神武,更是对英明神武的太子敬畏不已,当日夜歇有小宴,太子主帐内几方官员对太子的各种颂赞之词不绝于耳,魏祝两家内眷都送了不少亲手做的菜肴点心进去,其中祝家以祝家夫人为首,包揽了帐中各式精美菜肴,魏家这边听说野菜都让她们弄出了肉香味。   魏家这边只有白氏带着赖十娘上献,主母那边派了大丫头冬雨过来,却也只是她们弄什么她就干什么,一点主意也无,与祝家那边的同心齐力想比,自然败北。   夜宴中祝家的殷勤远胜于魏家,在宴会末尾赏赐之时,太子却两家持平,没有厚此薄彼。   于帐之人都心知肚明太子的心下之意。   此处过乌山,赖家三百护卫只剩一百,这些人听说都是跟了魏家主母近十年的人,虽说他们已是太子之人,但他们要是死了,故主为其悲愤迁怒一会,也不是不可谅解的。   过了乌山休整了几日,大队又再启程。   赖云烟每日也皆是笑语吟吟,但看在知情人眼里,都当她是强颜欢笑。   这日午膳休整,赖十娘在不远处见她堂姐靠在树荫处,那张脸冷若冰霜,不由好笑,与身边站着的祝夫人道,“您看,我家主母气色多好。”   说罢,掩嘴而笑。   祝夫人看了毫不掩饰幸灾乐祸的赖十娘一眼,心中甚是惊奇这堂姐妹是有多深仇大恨才以至于赖十娘当着她的面这么毫无遮拦,嘴上却是淡笑着道,“路上甚是艰辛,没想魏夫人也过来了。”   “堂姐向来命好,凡事皆能逢凶化吉。”赖十娘眼波一转,半垂下了头,露出了秀美的颈脖。   赖云烟那处她也靠近不得,远远看着她堂姐抬起脸笑着跟丫环说话,赖十娘扶了扶耳边的鬓发,微微笑了起来。   她堂姐这主母当得再风光又如何,她的人一个个都没了的时候,赖家也舍弃她之后,到时,看她再仗谁的势,看族长还会不会再继续宠爱于她?   而到时,她的好日子也就来了,不要怪她心狠手辣,她也不过是想要人尊着爱着罢了,而她绝不会像她堂姐这么不识好歹,她会万事以夫君为先,膝下更会儿女成群,外人也会皆知,赖家不仅仅只赖云烟这一女,不是所有荣华皆属她。   ☆、168   太子召见,赖云烟行过礼后便垂头,眉眼之间偶有一点灰败之气,但随之被笑容取代。   “魏夫人乃一族主母,当顾好自己。”与赖云烟说得几句,近尾声时太子叹息道。   “是。”   “魏大人……”太子转过脸看向魏瑾泓,“夫人所需之药,但凡我这里有的,你只管令人来拿就是。”   “多谢太子。”魏瑾泓淡应。   “退下罢。”   “是。”夫妻俩齐齐应了一声,回去的路上,赖云烟一路都垂着头,她见太子穿的盛装裙摆一路掠过草地,被草上沾着的水打湿,来之时本沾了泥水脏了裙摆,回去时盛装更是不复光鲜。   太子有点怜悯地看着头垂着的赖氏背影,转头对身边赖煦阳道,“煦阳,你姑姑怨不怨?”   赖煦阳也看着他姑姑的背影,一脸肃容,听到此话,他抿紧了嘴,回道,“启禀太子,下官不知。”   “魏大人是我老师,魏夫人也当是我师母,”太子掉头,看着眼前全然陌生的山河,“魏家世代忠烈,护我大宣王朝,此次事成之后,谁也比不上魏家的功劳。”   言下之意是只要她安顺,魏家能护得住她生死。   自然,也少不了赖家的好处。   赖煦阳跪下谢恩,“多谢太子金口玉言。”   太子微笑,笑容有说不出的痛快。   一行人在他的带领下过了乌山,这整个队伍就全是他的了。   他父皇真是神机秒算,知道什么时候派来是最妥当的。   魏祝两家现在全拿捏在他手中,前后军队也全是他们的人,西海之路,全然在他们手中。   下面的人,如从前一样,只能依附他们皇家。   **   魏瑾泓与赖云烟同住,赖家人随了太子,身边的武侍丫环只留下四个侍候全交给白氏之后,他在帐内的时辰便多了起来。   见过太子之后,他带赖云烟回了帐中,魏瑾荣也随之进了帐中与他商量事务。   赖云烟离兄弟俩较远处的门边坐着,靠着椅子看着秋虹绣衣。   她这几日笑容较少,秋虹有些担心她,见她一脸意兴阑珊,便与她闲话道,“这往西儿去的天也不知有多热,今早奴婢把您的夏衫翻了一遍,也没找着几件凉快的,就想着给您缝几件薄的。”   “你手头就是?”赖云烟看着秋虹手头的白色绸罗。   “是。”   赖云烟久久未语,秋虹看过去,看主子一脸沉思,便没敢再说话。   往西过去没有什么高山,但要过不少河流,到时便是连士兵的战马都不一定上得了船,何况是她随身带的这些物什。   “这两日,你把我要用的,收拾出五个箱笼出来,旁的,先收拾在一边。”赖云烟看着秋虹的手灵巧地缝制着针线,“把浅色的布挑出来,冬衣往厚里的挑。”   “知道了。”秋虹应了一声。   “老爷的,你们的,也照着我的法子,挑最薄与最厚的,别带太多了。”赖云烟说到这顿了顿,朝站在不远处的青松招手。   “夫人。”青松忙走了过来。   “老爷的衣物我让秋虹来帮着你整理,你看可行?”   “按夫人吩咐。”   赖云烟话一落,青松就出了口。   “你今晚就去把老爷的衣物整理好。”赖云烟笑笑,朝秋虹说。   魏瑾荣走后,青松一进帐中,别的事都没先说,就说了夫人先前吩咐的话。   说后,青松抹了把眼睛,道,“夫人那心,如今算来也不算是最硬的石头做的。”   魏瑾泓本没青松的感慨,听他这么一说,倒是笑了起来。   “既是如此,以后就要听她的吩咐。”魏瑾泓笑言了一句。   “小的一直都有听。”只是她不吩咐罢了,也不喜他,算来主子身边的几个人,除了春晖,女主子平日谁都不多看一眼,别说吩咐了。   春晖不在,她便是有事要与他们说,也多数是让丫环过来说,像今日这般叫他过来直接吩咐事的,更是少之又少。   他见过不少心狠手辣的内宅夫人,但像他们夫人这般二十年如一日铁石心肠的,真真是只见过他们夫人一人。   “那就好。”魏瑾泓想了想她身边的人现在也不够用,便又道,“没吩咐也上前多问两句,不能问夫人的就问冬雨,你们多听听她们的也无妨。”   “小的知道了。”青松别无所求,只求两个主子别再像过去那般你睡你的,我睡我的即好。   那般的境地也都过来了,也没别的人,看来也是不会有别的人了,哪怕不恩爱,睡在一块也是个伴,总比一个人来得强。   过去他对这个夫人还有怨恨,但现在早就什么都没了,只求他们好好过。   **   再次启程不到七日就临近江边,他们到时,前面所派的造船工所造的船还没完工,还需十日才能下水。   一路皆粮草先行,除开粮草所占的船只,容几家之首所占的船只也有一家一船,魏家内眷带的人不及祝家的一半,所占之地甚少,不过这次赖云烟还是把她与魏瑾泓的什物缩减到了一半,让白氏与赖十娘斟酌着带。   只是她身为魏家主母,事情做得不如人意,有人自然便心怀不满,做得好了当她是应当,心思重点的如白氏,表面还能笑着说两句长嫂仁厚,心思轻点的如赖十娘,讥俏哼笑两声,对着贴身丫环耳语道,“还当这样就能收买人心不成。”   赖云烟底下就这两个妯娌,哪能不明白她们的心思。   依她本意是想告诉她们到了前方,不能扔的也得扔,最后留下的也就两三样,这时也不好尽数告知她们了,免得还要多得她们心下几许怨恨。   她做什么都是错,就由着她们各自耍花腔去了。   说来不只白氏与赖十娘舍不得扔手头上的那点东西,便是祝家的,也一样都舍不得扔,随行之行便是精挑细选而来,本也没多带什么,现在再扔去一半,以后到了那荒蛮之地什么都没有,这可如何是好?   于是祝家那边便打算,宁肯少带几个下人,也要多带几箱子东西。   魏祝两家虽同是大家,但一路来,两家行事手法径渭分明,祝家舍得之间非常干脆利落,魏家对礼法也好,对处置下人之好,都有些拖泥带水,顾忌甚多。   说得好,这是说魏家有仁义之风,但在这生死常止于一刻的荒蛮之地,还顾忌着这种仁义名声就成了拖累。   先前有赖家人抵了灾,脏活累活都赖家下人干了,现在赖家一去了太子处,魏家派出去打头阵,寻粮草的人就更多了,所留之人不比以前,所做之事却一点也没有少,虽说没有下人惫懒,但情况显然要比祝家吃力得多。   现在魏瑾荣管事,白氏与赖十娘帮忙,这种事多的当口,两位夫人自然也就忙碌了起来。   女人忙起精细事,越忙越有精神,尤其有着祝家那些女人对比,这两位也不甘示下,带着丫环到处吆喝着归整,也算是扎营处独一类的风景。   主帐内,魏家那什么事都不管的魏主母正坐于案桌前百无聊赖地打瞌睡,魏瑾荣进来时,她支着头正一下一下地点着头,魏瑾荣颇有点尴尬,用眼神示意在门口的秋虹过来叫醒人。   赖云烟被丫环推醒,看到魏瑾荣,不由笑了,“来了。”   “有点事跟长嫂商量。”   “坐。”赖云烟颔首,对跪坐在身边的丫环道,“去煮壶茶来。”   魏瑾荣见谈的事耗时长,也没推拒,对赖云烟道了声谢。   “何事?”魏瑾荣一坐下,赖云烟微笑问道。   “嫂嫂今日气色甚好。”魏瑾荣一见她面带微笑,笑着说了一句。   “这几日歇息得好。”过江一连就是十几日,中途要是有事,也不可能为她一人停靠陆地歇息,为保命,赖云烟这几日也没糟蹋自己了,尽多的休养生息,便是那息掩脉博的药也没再吃了,脸色自然也就好了一些。   “今日来是跟您确定一下粮草上船之事。”魏瑾荣把帐薄放到了赖云烟前面,“这是明册。”   赖云烟看了看帐册,翻到肉食那道,见有几千斤,想了一下道,“把干肉再薰一道火,新鲜的也再多薰一次……”   说着拿出白纸画图,画到岩盐处打了点标志了一下,递给了魏瑾荣,“先派人去伐柴火,这是藏盐处,你想个法子,让太子认为是魏家人所寻。”   魏瑾荣接过纸细看,总算明白为何长兄为何让他来找长嫂。   “打盐回来后,把盐往肉食上再抹一道薰上两日可防潮。”赖云烟也知赖家寻到的这处只有两人知晓的岩盐算是曝露了,便送佛送到西,“太子带的盐多,但用完应也不会还有剩余,你们先给他送上。”   “这个瑾荣知道。”魏瑾荣点头。   “别让他开口问,先告知他地方,说怎么寻到的,不用我说吧?”赖云烟抽过他看过的地图,把纸放到暗黑的松油脂灯上点亮,放在搁开盖上的茶杯上烧尽。   “知道了。”魏瑾荣听后肃目,“定会万无一失,嫂嫂放心。”   “示点弱,不是什么坏事。”赖云烟淡淡道,“多忙一会,表面乱点也没关系,但不能再死人了。”   死一个就真是少一个了,要死也不能死魏家人。   赖云烟继续看着帐册,嘴间漫不经心对魏瑾荣说,“你不懂水性,你兄长与我说,在江上这段时日,让翠柏跟你。”   “翠柏?怕是不妥。”那时兄长极近的近侍与护卫,长年没分开过,魏瑾荣不敢要。   “先过完江中这段时日罢,你不能出事。”   赖云烟说得甚是淡然,魏瑾荣在顿了一下后,便点了头。   兄长的话换长嫂来说,他确是推拒不能。   这些年,随着时间,他对她这长嫂的敬畏是越来越深了,越是料不准,越是讳莫如深。   “夫人……”手上端着茶的秋虹在门边开了口。   “进来。”   等秋虹出去后,赖云烟掩了帐册,抬头直视魏瑾荣,“有些事,交给瑾允来办。”   魏瑾泓下不了手的,他下不了手的,那就由下得了手的瑾允来办。   “夫人,澂夫人来了。”门边,秋虹笑着说道了一句。   “十娘子来了,快让她进来。”赖云烟把帐册还给了魏瑾荣,脸上也扬起了笑,与他道,“你还是快快忙去吧,没事就别来与我请安了,瞎耽误工夫。”   魏瑾荣笑着点头,回头见到十娘子进来,不待她请安,便诧异道,“弟媳不是在忙着,怎地这就忙完了?”   十娘子一听,那脚步顿时便顿住了。   “胡闹,跟我来。”魏瑾荣皱眉,起身就要带十娘子出去。   十娘子往后一看,见赖云烟笑意吟吟地看着她,也没开口挽留,便勉强一笑,朝她福了福,跟了魏瑾荣离去。   夜间,外面传来了一阵人马大动的声响,赖云烟被惊醒,起身披了件披风,让秋虹与她热点粥进来。   刚坐定,就见从清晨就不见的魏大人进了门,脸上还有点笑。   “咦,遇着好事了?”难得见他这么喜形于色,赖云烟诧异了一下。   ☆、169   “小左寻着了盐。”挥退了下人,魏瑾泓微笑道。   “哦?”赖云烟略一挑眉。   “船工说明日送船试水,没什么大碍,就会按原定时日启程。”魏瑾泓接过赖云烟手中的杯子,入口温热,口齿清凉,便朝她看去。   “叫高景配的药茶,清热补神,温着喝时最好。”赖云烟淡回了一句。   魏瑾泓眉心不自觉地松开了一些,拉过她的手,在她手中写了个字。   他写完,赖云烟合拢了被魏瑾泓写了个“玖”字的掌心,暂且无言。   为太子死去的两百余人里,到底也还是只救回了九个。   虽说她心肠早被打磨成了铁石,但死去的这些人里,每个人她都叫得出名字,他们多数是民间寻来的孤儿,打小为饱腹为她于大江南北奔波,为她卖命半生,终还是成了弃卒。   她是最能审时度势的人,可再怎么想得开,也还是为她看着长大的小宝,跟随她半生的人耿耿于怀。   “夫君啊,”这夜入寝,赖云烟的手被人拉入长掌之中,她侧过头,看着魏瑾泓道,“我终是不是心宽之人。”   原来人想得开,只是没有一直不断地遇到心忿之事,要是逃过一遭又来一遭,再平常的心也会失常。   “你会没事。”魏瑾泓摸了摸她的头发。   赖云烟翘了翘嘴角。   确也是,她只会愈战愈勇,总想当最后躺下的那个。   **   一路再行准备到上了船,浩浩荡荡的上百条船一入宽达数百丈的江河,甚是威武。   因一行的官吏兵士皆为北人,多数不习水性,更从不曾坐过船,遂昏船之人数多。   这天傍晚,五彩云霞密布江上,不仅让船只犹在仙境,连船上之人都凭添了几许仙气,连趴在船头对着江水的呕吐之姿都不显狼狈了。   赖云烟站在船头欣赏了一会众生呕吐百相,往前方太子船只还多瞄了几眼——听说太子已经吐到胆汁都出来了。   太子遭罪,说是太医的晕船药方吃了也不管用,赖云烟这个不常给他请安的人这时也不好去献殷勤,连看看人受罪的样儿也不成行。   更是可惜的是,稍会魏大人还要去给太子献上从她这里得来的晕船药的药方。   赖云烟本想瞒了,但无奈罗将军也中招了,天不怕地不怕的罗将军说是一天都没吃下过一粒米。   为不忘恩负义,赖云烟只得把手头准备好的药方送出去,只是岑南王军那边要送,但最先送的该是太子,万事都不能越过这东宫太子去,只能让太了先沾沾罗将军的光。   “我去了?”近夜行船减缓,魏瑾泓便会在此时去与太子请安,只是得了赖云烟的方子,良心有所不安,在还没走之前走到船头与赖云烟说话。   “唉,去吧。”赖云烟拍拍胸口,调笑道,“去吧去吧,早送我早安心。”   若是太子晕船能晕死,她早中晚都给江神爷上香,绝对把江神爷看得比佛祖都重,可惜晕船这症久了也会习惯,太子爷又是个有良医奇药救的精贵命,要死也是死在阴谋动乱中,不可能死在区区昏船上,赖云烟再迫不及待,也只能按捺住了这不想见人好的心。   她这性子,魏瑾泓再了然不过,见她在仆从中都敢笑,也不敢再招她说话,点了下头就令船工靠近太子的船。   魏家的小左魏瑾澂本先跟在族兄身边办事,这时见族兄要上太子船,脸色一白。   赖云烟瞅见,拿帕掩了掩嘴,还不忘假装虚弱地咳嗽两声装病,还没等两船跳板搭上,魏瑾泓还没上太子的船,就对魏瑾澂道,“小左,下去游两圈就可回来与嫂嫂一道用膳了。”   “嫂嫂……”魏瑾澂作揖,正要寻思词语推托一会,就被他亲哥一脚踹到了空中,他只得在空中转了个圈,一头猛扎扎进了水中。   他还没进水,魏家这边就有习水性的下人两人进了水中,等着带着澂老爷习水。   上船两日,第一日被嫂嫂盯着下水,第二日被兄长踢了一屁股,这皆是长者,魏瑾澂敢怒不敢言,只得在水中扑腾着游水,有了更大的刺激,进水就僵硬的他连带那点晕船之感也抛之了脑后了。   魏瑾荣见威风凛凛的剑神在水里扑腾得像只落水的鸡,站在船边哈哈大笑。   他难得轻松,但一对上赖云烟看上他的眼,笑容便僵住了。   “大嫂……”荣老爷勉强朝她一笑。   “早学早好。”赖云烟语重心长。   “瑾荣记下了。”魏瑾荣轻咳了一声,也不敢再看堂弟的笑话,掉头走了。   “世齐……”   “大伯母,世齐这就下去。”魏世齐与魏世宇魏家人这一行里辈份最小,魏世宇带人先走了陆路,只余他跟着长辈,自然是长辈们说什么他就办什么,赖云烟刚一叫他,他就脱了外袍,穿着里衫衬裤,往空中一跳就往水里扎,惊得魏家那几个会习水的个认连连下水去拉,生怕他呛了水。   见小孩儿也下水去了,赖云烟嘴边有几许笑意,这时刚到太子船上的魏瑾泓往自家船头看来,见她有几分乐不可支,摇摇头往主舱内走去。   “你呢?”身边只余得一个魏瑾允,也是个不习水的,赖云烟便问他。   “入夜再说。”魏瑾允淡然回道。   赖云烟欺软怕硬,没有意见地点点头,又坐回放在船头的软椅上,看着大江尽头的晖光。   “嫂嫂曾见过海吗?”魏瑾允站在她身边,问道。   赖云烟摇摇头,“不曾。”   就是见过,也是上上辈子的事了,久远得她都记不清海是什么样子。   走在最前头的船只远远看来就只有一个巴掌大,魏瑾允看着那似能吞噬一切的宽广江面,握剑的手紧了紧。   自十一岁跟着他父亲上战场第一次杀人过后,这二十来年,他很少如此无力。   在这往下探不到底,往前不见边际的江水面前,他们这些人站于其前实在过于渺小。   听说大海比这还要大。   “您怕吗?”   赖云烟扭头,诧异地看着气势要比魏瑾泓外露几分的魏瑾允,她看了他绷得紧紧的脸两眼,这时江中的魏瑾澂被仆从托在水面上两手刨着狗刨。   多数魏家人有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一旦要做何事都是全力以赴,认定了就不会撒手。   “怕死?肯定怕。但不想死,只能什么都不怕,走到哪步算哪步,尽力了就好。”没了赖家那么多的人让她思虑,赖云烟最近把心思就放在了□魏家人身上,与魏家人说的话,比这近二十来年说的还多,“到时候也会发现,尽力了也就不怕什么死不死了,就你,以前最难时想着怎么过去的,这次也一样想着就是,要是太难了,便想想,你兄长,我,都与你一道,走同样的路,过同样的难关,便是入黄泉路也有个伴,应也没什么可怕的了。”   魏瑾允轻“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这时太子船上过来了人,大太监走过跳板,小步穿过魏家护卫,到了赖云烟面前,“魏夫人,太子千岁请您过去一道用膳。”   赖云烟顿生欣喜。   **   “给太子请安,太子千岁千岁千千岁。”赖云烟一进船舱小厅,见着太子就福礼。   船舱狭窄逼仄,夏日炎热舱内更是不通气,太子又昏船两日多,脸色看着都有些黄,陡然见到赖云烟的狭舱内尤如花开的笑脸,突地愣了一下,“魏夫人这身子好了?”   “还多亏您赐的药。”赖云烟把功劳毫不犹豫挂太子功劳薄上,又给太子多福了一礼,笑意吟吟地看着太子。   “坐。”突然见到满脸生机的魏夫人,太子还有一点的不太适应。   “谢太子。”   这时魏瑾泓起了身,当着太子的面看着她坐下这才继又坐下,还伸手探了探她的手,见摸着有些冷,轻声道,“刚好些,以后少在外头吹风,热风伤脑。”   “妾身知晓了,您放心。”赖云烟与他浓情蜜意。   太子看看他们,拿杯喝了口茶,漫不经心道,“魏夫人不晕船?”   “南边多河,我曾在南边住过一段时日,是坐惯了船的,倒也不晕船。”   太子点点头,又朝内侍道,“上菜。”   菜是上了,同时端上来的是太子的汤药,太子当着他们的面喝了之后,与他们一道用了两碗稀粥。   稍晚魏瑾泓与赖云烟回去,等魏家人膳后来了主舱议事时,当着魏家人的面说起太子传她去用膳之事,赖云烟对魏瑾泓叹道,“您看,这好人不好当,要是有用还好,要是无用,就说我们不尽心了。”   这一路来,魏家里外不是人的次数太多,见赖云烟说了这话,魏家几个男人脸纷纷都沉了下来。   赖云烟又给他们加重了下印象,也没再滥用她这些日子用起来的话事权,退到一边,拿着《识忠》瞧去了。   这忠君忠国之书,说来还是魏瑾泓为首的士大夫撰写的,内容不外乎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些具有君子之风的士大夫乍一眼从书中看来确是都挺有追求的。   只是想得好的人太多,做得到的却太少。   魏瑾泓倒是想做到,可是上有君疑,左右有同僚觑猜,下有九族性命挂于他身上,他要是不如履薄冰,多给自己寻思好几条退路,就算最后宣朝能逃过一劫,最终下场也好不到哪里。   ☆、170   船行半月,不习水性的魏家儿郎泰半学会了游水。   魏家开了个头,其余几家也效而仿之,只要船速减慢,就有不少旱鸭子扑腾扑腾入水。   就是魏家的荣老爷仿若称砣,一下水就沉,半月无丝毫进展。   大船再行半月,岸边风景从荒凉逐渐转为青翠壮观,太子下令靠查看的次数便也多了起来,一直紧拢不松的眉头也轻松了一些。   “可是到了西海?”底下人心中泛起嘀咕,连白氏也不例外,这日太子下令护卫队上岸后,她与赖云烟道。   赖云烟坐在船头刺绣,她手上功夫还算可以,只是常年不握针,为了打发时间重新握针,也是练了好几日才找回点手感,这时正格外关注地盯着绣框,听到白氏的话,她颇有点茫茫然地抬头,望了碧波荡漾的江面一眼,道,“我也不知,问瑾荣去。”   “是。”白氏欠了欠身,安静地退了下去。   白氏自上了船就服贴了许多,赖云烟不管她心里怎么想的,只要不明着给她刺头,她看白氏能有多顺眼就多顺眼。   本就不带刺,非要亮爪子,真是凭白徒惹是非。   白氏来见,赖云烟准了,赖十娘来见,她还是给推了。   船只不大,她坐在窗口还听到赖十娘有些悲伤地在问,“姐姐今个儿还是不见我么?”   姐姐当然不见,叫主母,叫长嫂,她兴许还会见上一见。   赖云烟没把赖十娘再当娘家人,赖十娘要是认不清,帮着太子把赖家陪进去还肖想自个儿是赖家人,那么她们这圈子还得一直往下兜。   **   京中情况不好,各地造反,自国师开了口戒,人人都想逃一条生路,宣京也不再像头一年那般固若金汤。   船行再几日,太子那边就得了讯,说已有几路人马跟了过来,而途中更是死伤了数万人,不少人连天山都没上。   还有异族之人,就是王族,也纷纷西行。   大陆要沉之事,信的人太多,于是不信的人都信了。   事态有一些不可控起来,宣京的人也急于知道他们走到哪了。   太子洋洋洒洒几十页纸,把魏瑾泓写的见闻放一块,让探子回报。   信鸽,信鹰因路途太远不可靠,大半距离只能靠人力奔波,想来,宣京收到信,至少也在数月以后。   赖云烟这边没了赖家的人,已经久不见京中来的信了,只有魏家的密报可看,也算聊胜于无。   他们走在最前面,后面的人想着他们已到蓬莱仙境,追赶的脚步便更快了,不出十日就又收到信,马金人已有船只入了这大江,来人数量颇多,将近千人之队。   “这下可好。”一看完魏家的密报,赖云烟抚掌,如若不是她嘴角含着叹息,魏家人都认为她是在幸灾乐祸。   魏家几人都在族长的主舱议事,魏瑾荣眼皮跳了跳,假装自己没听到赖云烟的话,对魏瑾泓说道,“马金人骁勇善战,怕是不好对付。”   “嗯。”魏瑾泓轻颔了下首。   “那,只有化敌为友这条路了?”魏瑾荣手指轻弹桌面,询问道。   魏瑾泓再行点了一下头。   “太子那怎么说?”   “由我主事。”魏瑾泓淡淡道。   赖云烟“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引来魏瑾泓朝她扫来的眼光。   “太子派你送死有一手。”赖云烟真真感叹道,目光悠远,在魏大人神色缓和之时,她又悠悠地补了一句,“不过,你是魏大人,最爱为皇上当出头鸟,不派你还能派谁。”   长嫂来又嘲讽长兄,魏家几人全都垂下了头,全视作听而不闻。   “如你话中之意,我不接谁接。”相比几兄弟对他们嫂子的逃避,久经折磨的魏大人淡定得很,“上下都认为该我去。”   “到时也活该你倒霉。”赖云烟觉得自己闲赋得久了,这嘴皮子的功夫就也拾起来了,这嘴皮没个把门的,一见魏大人要倒霉,上下牙齿磕碰得挺厉害。   “是。”相比她的刻薄,魏瑾泓就要显得宽和得太多,微笑的脸看起来还是无人能夺他风彩,他平平静静地坐在这,连长相不俗,身份最为尊贵的太子也只及得上他一半。   “唉,该你去。”他一笑,赖云烟也觉得活该他倒霉了。   不派他去迷惑马金人人心,还能派谁去?   太子积威已多,人人臣服,可魏大人是天上谪仙,谁都仰望他。   “咳。”眼见兄嫂已说了好几句了,魏瑾荣轻咳了一声,打断了夫妻俩人特殊的感情交流。   “你们接着说。”赖云烟也觉自己打断正事不应该,说完这话就软下了身,懒懒地靠回了椅背。   “就是不知还需多久才能到西海。”赖瑾荣看着桌面上新画的地图思忖道。   知道时间,许多事才好开始打算。   魏瑾泓看了眼大窗外,提笔在地图上画上山峦,“如若不出差池,半年即可。”   他们准备得充分,上了船,许多事就快了。   “所以马金人只能和,不能战?”魏瑾荣试探问。   魏瑾泓颔首。   他们所带之人,现在是没有一个是废人,便是丫头,也具织布制器之能,伤一个都是损耗。   “那到了西海呢?”魏瑾荣再问。   魏瑾泓抬眼朝身边的女人看去,见她拿起绣框,就知她已不耐,便问她,“你说呢?”   “到哪都是谁的拳头大谁说话,放诸四海皆一样。”赖云烟端详着自己绣的仙鹤云海图,琢磨着自己的针线活是不是有点精妙了。   花样是魏大人画的,布底为蓝,她用的黑白线上,现在只绣了一半,但意境已然出来了。   “我知道了,我们会仔细着人。”魏瑾允接了话。   “偶尔也拿出来练练,别到时手生。”魏家人里,赖云烟现在看魏瑾允最顺眼,所以与他说起话来,真是格外和睦。   “遵大嫂金令。”赖云烟这么多年搜集了不少法子训练底下之人,所知甚多,魏瑾允这些天也得了她不少心得,待她也较以往要更为尊重一些。   他不比魏家其他人的正经,赖云烟的法子虽过于直接粗暴,有些还过于阴损,但简单有效,是保命之法。   得人活着,才有以后,才有将来。   “老爷……”翠柏在外头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何事?”   “太子请您过去一趟。”   这时太子的船往岸边靠去,他们的船也半转过了弯,紧随其后。   **   眼看魏瑾泓跟随太子上了岸,一路一直没上过岸的赖云烟站在船头看着他们。   “您真不下去?”魏瑾荣站她身边问,他们身后站着七个护卫,围了三层,隔开了船里的别的人,就连冬雨秋虹,也站在他们的身后。   “不了。”赖云烟摇摇头,太子还是对她忌讳得很,她还是不下去自讨没趣了。   “听说煦阳贤侄手臂的伤还没好。”赖绝赖三他们被太子派在了最前面,能以性命护主的赖家两忠仆不在,跟在太子身边的赖煦阳要护主,下船之后总是有点小伤。   “唉。”赖云烟叹气,顿了一会,对魏瑾荣淡淡道,“你看,我真是个妇道人家,心肠软,上次就是冬雨落马,也把我心疼了个半死,现在煦阳受伤,我更是心疼,可有什么法子,只能哭哭掉几滴泪。”   这哪是什么心肠软,简直就是在指桑骂槐,骂太子连身边的人护不住,还不如她一介妇道人家倾身救丫环。   虽说他们的话传不到太子耳朵里,魏瑾荣听到这话还是忍不住左右看了看。   “唉。”赖云烟又叹了口气,想自己也只有在魏家人面前耍耍嘴皮子的本事,不禁自嘲道,“没了谴用之人,确是什么本事都没了。”   “您就别这样说了,”荣老爷摇头,“一个个都把你当老虎敬着,怕你都来不及,您这些话要是传出去,便是连兄长都笑不出来。”   太子确是折了她不少人,但她也隔三差五地通过各种方式哭诉自己命衰,便是这时,只当着他的面,也不忘提及她没有了的那些人。   怕是说得久了,他们觉得太子亏欠他,而太子不如是想,最后都难免要被她左右。   三人成虎,谁敢当她是傻的。   太子不防她,也是不可能,族兄为着她,都要在太子面前软着些。   这时下人来报,说白氏她们要下船。   魏瑾荣看向赖云烟。   “让她们去。”赖云烟点了头,走到一边让路。   待女眷朝他们欠身福礼下了船,赖云烟问魏瑾荣,“你不下去?”   祝家的人也纷纷下了船,都朝从不下船的赖云烟看来了。   “稍会。”魏瑾荣还要下去跟祝家人打交道,还作揖朝岸边之人礼了礼,嘴上与赖云烟道,“太子还要一直依仗兄长,兄长现在全力护你,太子确也奈何你不得,可水满则溢,您最好拿捏住分寸,毕竟太子才是正经主子。”   赖云烟便微笑了起来,看向魏家最能操心的荣老爷,“你看我都不下船。”   族兄都拿她无法,魏瑾荣更是不能有失分寸,尽言语敲打之责后,便带着他的人下了船。   赖云烟站在船头看着岸上之人不断向她福礼,一会也没了趣味,转行去了船尾的小舱,让冬雨她们为她洗头净身。   **   半年后。   马金人与宣朝人在快要接近入海口时相见,自见到马金人的船只,魏瑾泓带了几个护卫入了马金人的船只,几日都不见回来。   过了五日,魏瑾泓还是未回,赖云烟指着江面对魏瑾荣说,“仔细点江面,可别落了你兄长的影子。”   她暗指马金人会抛尸,魏瑾荣听了着实牙疼,看着精神抖擞的长嫂,实在恨不得她像来时那般孱弱多病,说一句话都要喘半天气,这样也省得她什么百无禁忌的话都敢说。   “嫂嫂,那是您夫君。”魏瑾荣摇头。   “我心里慌,不说说心里过不去。”赖云烟歉意地道。   她说慌,可面上一点也不显,越接近入海口,她的神态越是安详。   哪怕宣朝人为与马金人的谈判忐忑不安,但也抵不住快要到海口的狂喜,可她只越来越沉,沉到身上见不到一点喜悦。   “嫂子,”魏瑾荣叫了她一声,忍不住问,“您在想什么?”   “一路那么多人,”赖云烟看着马金人大船的方向,脸上敛了笑,她其实一点也不担心与马金人的谈判,目前一切前路未明,马金人也不会断自己的后路,谈判再难,双方也会找到方法达成一致,“他们怎么过来?”   “有皇上。”魏瑾荣迟疑了一下说道。   所有的精锐之兵全在皇上那,别的不敢说,跟着他来的他们几家就不会有什么问题。   赖云烟但笑不语。   现宣京已经有颓败之相,皇上他们等不及另一个五年,已经带兵前来了,这一路来这么多人,途中舍弃点人,谁能说皇上的不是?   任赖两家带着巨富同行,皇上要是起了侵占之心,他们能如何?   为保命,兄长与舅父只能做与她一样的选择,到时,他们到了之后,所能依靠的也只有她了。   可她现在还有什么?   魏家人有魏瑾泓,还有魏瑾荣他竭力保全家族,可她已经没有能比拟魏家的力量了。   端真是前路莫测……   “您在担心震严兄他们?”顺着她的话,魏瑾荣脑海里打了一个转,就明白了他这长嫂的思虑。   赖云烟淡淡地点了头。   “赖家世代为名门望族,皇上不会赶尽杀绝。”魏瑾荣看着什么都不信的长嫂轻言。   赖云烟微翘了下嘴角,“到时候看罢。”   这一路来她不知说了多少“大逆不道”的话,可魏家的几个人里还是心存着对皇上对天下的几分忠义之情,其中也还是有着对赖云烟的几分不以为然。   皇上需他们几大家扶持,有魏家在,皇上断不了赖家的根,顶多不过是像太子之前所做的一样,把赖任两家的东西充公。   为了大义充公,赖家人要当真是聪明,早早奉上,得了名声,皇上更不会生事,只会褒奖。   只可惜赖震严为家主的赖家重利轻义……   魏瑾荣在她话后不语,赖云烟瞄他一眼,大概也知他在想什么。   **   魏瑾泓是在傍晚落霞满天之际出的马金人的船,之后就进了太子的大船,半个时辰后回了魏家大船,倒头便睡。   魏家人围着魏瑾泓的睡相端看了半晌,确定他还有气后,就出舱与民同庆了。   与马金人契约商定后,马金人那边也是热闹非凡,还击起了乐鼓。   赖云烟站船头一看马金人的大鼓,乍舌道,“这鼓是怎么搬上来的?”   “在船上新做的,本是拿来来打仗用。”魏瑾勇在旁解惑。   “赶紧去睡。”见跟着魏瑾泓谈判了几天的魏瑾勇还在,赖云烟朝他挥手。   “您去看看兄长罢。”魏瑾勇与家人出了舱门,见嫂子只往向宣朝人靠近的马金人船只端详,一点也没有回去之势,忍不住提醒了一句。   太子的人还往这边看着呢。   赖云烟也知道太子的船那边看过来的眼神,魏瑾勇又提醒了一句,她不无遗憾地道,“还想看看马金儿郎的英盗的。”   魏瑾勇握拳轻咳了一声。   赖云烟没法,只得转身进了船舱,去看魏大人睡觉,以尽嫡妻之责。   那厢马金王爷见她入了舱,问身边大相,“你看她能不能收买?”   马金大相摇头,“魏师是妥当之人,不会给她可趁之机。”   “可说来,她也是有反心。”   马金大相失笑,点头道,“王爷高见,若是宣朝皇帝对赖家有杀尽之心,我们也不过是推了一把。”   “那就找人跟她接洽罢,我看魏夫人看向咱们的野心都藏不住了。”马金王爷哈哈大笑,倚在虎皮椅上道,“魏师怎么娶了这么个愚昧的妻子。”   **   马金人尊魏瑾泓为先生,虽说是敌人,但对魏瑾泓却是佩服不已。   他那愚昧妻子赖氏当夜带着一个小丫头为魏大人守夜,两个贴身丫环都被她赶去休息了。   舱内灯光不灭,面貌甚是平凡,身型颇有点粗壮的小丫头把这几日探得的马金人带来的人马物资一一写在纸上,嘴间马金语与宣京官话相互交替。   赖云烟手上毛笔急挥,把马金人的东西当自己的盘算,身前之人说得越多,她的笔就挥得更快,且眼冒精光。   她眼前的丫环是赖家暗探,跟着魏瑾泓去的这几日所探的也不多,花了一个时辰说完之后朝她跪了头,声如蚊呐,“小的只探得这么多。”   “这么多已然够了,剩下的择机再探。”赖云烟本对自己家士宽和,何况是剩下的这为数不多的其中之一,“坐,自个儿吃点心,别用我叫。”   “是。”乔装为丫环的暗探身形一松,坐在了她之前,捏了块吃的,看着主子在纸上盘算。   夜很静,赖云烟当着睡着的宣朝第一君子的面,老神在在地把别人的东西当自己的算计着,末了与自家人叹道,“你主子我这世烧再多的香,佛祖也不会喜我。”   暗探点头,轻声道,“咱们也是没法子。”   盟约是魏瑾泓与马金人定的,她却暗地要拆他的台,赖云烟看了眼榻上昏睡不醒的魏瑾泓,确也觉得她这恶妻把他的良知吃了大半了。   她此举,最欣喜的怕是皇帝爷了。   **   待入了海口,第一批先到西海的宣京人前来迎他们,远远见到来迎的船只,鼓声响了起来,领路的岑王军把喝喊声喝得响彻天际,后面船只上的人都躁动不已,皆满脸绯红。   便是赖云烟身边的冬雨,出去看了一圈回来后脸上都有点激动的红韵,进来与赖云烟道,“小姐,真有人来接咱们了。”   “还能有假?”赖云烟拍了拍自己的脸,“来,给我上点胭脂。”   冬雨刚给她上妆,翠柏就来了,在门口激动地说道,“夫人,老爷让您过去与他一道去见太子。”   赖云烟拿过镜子看了自己的脸,略一咬牙,“涂重点。”   人人都躁动,她也不能例外。   赖云烟在出去之前又装扮了一翻,且换了崭新的华丽外袍,刚一出去,魏家船上跟着军士齐喊的壮士们声音便小了许多,眼睛不断朝雍容华贵的主母看去。   她头上的金风钗在海上辉煌的阳光下,就像展翅欲飞的凤凰……   “夫人。”魏家家丁歇了声,祝家那边的人也不断朝这边看来,站在船头的魏瑾泓这时朝赖云烟伸了手。   赖云烟微笑,不急不缓朝他走过去。   他们上了太子的船尾,一路走到船头,给魏大人与魏夫人请安的声音不断。   他们走近后,太子听到声音,掉头一看,看到了华贵得俨然就像金凤凰的赖氏,下意识就不由笑了起来。   这就是他们宣朝第一君子的夫人——看到她,一路历经艰辛阻难的他们就像见到了宣京的富贵温柔乡。   “见过太子。”魏瑾泓揖礼,赖云烟随之在他身侧与之行礼,目光含笑一一看过站在船头不断打量她的眼神。   “魏大人,魏夫人免礼。”太子笑道,“魏夫人,你过来。”   太子特意叫了一句,赖云烟就走到了他身边,“太子。”   “魏夫人今日甚美。”太子朝魏瑾泓说道了一句,转头朝赖云烟说,“魏夫人可看到了,我们宣朝的新国即将到了。”   赖云烟欠身福礼,“恭贺太子。”   太子意气风发,眼神湛亮,“天佑宣朝。”   他此言一出,身边的袁将军振臂高呼,“天佑宣朝……”   士兵们跟着齐声大喊,一时之间,海面上振动不停。   赖云烟保持着微笑,欣喜于自己有先见之明,把胭脂添得甚厚。   花费了巨大的人力物力找到了新地方生存,活下来的人有多狂喜都是应该的。   不过,新的地方到了,新的争斗也就免不了了。   ☆、171   前方来接的将军到后,赖云烟便回了魏家船上。   狂喜过后的妇人都有些疲倦,听说两日后就可到达他们的新家,她们已经可惜起一路沉下江的物什。   经过几次暴风雨后,留在船上的可用之物已不多。   便是衣物,也只得身上常穿的几身。   她们晒得乌黑,便是身为主子的荣夫人与澂夫人,容貌也不再复如往昔。   但祝家带来的那几个不到十岁的幼女,这时却长出了国色天香,其中一位还成了太子的侍妾。   现在赖云烟身边只有冬雨秋虹,剩下的人全交给了白氏,白氏治下讲究赏罚分明,便是赖云烟原本的武使丫头也对她心服口服。   相较赖云烟对丫头的严加管治,上下分明,不许放肆出错,白氏通情达理的管治就要得人心太多。   而且她们被归到荣夫人下面管之后,也不常见深居舱内的主母,长时间以往也对赖云烟生疏了不少。   赖云烟身边只有了她的两个大丫环,但这却缓和了白氏与赖云烟的关系,白氏少了以往的怨气,在魏瑾荣的指点下,大事也与赖云烟有商有量。   而赖云烟本来的丫环,除了赖云烟指给易高景的紫兰,另有五人被白氏指给了魏家护卫里的小将。   赖云烟所带之人里无一姿色出众的,白氏带的两个丫环,全死在了路上,现在身边的两个也是赖云烟本来的人,皮糙肉厚身形堪比壮丁,晒黑了之后更是颇如夜叉,只能当粗使丫环用。   魏家内眷里,最能拿得出手的不是赖十娘带来的十几个丫头,便是姿色最为下等的也是眉清目秀,这些丫头现下是赖十娘最大的底气,她久不被太子召见,但因着她带来的这些丫头与几把稀世名剑,她每日出来也甚是落落大方。   现在已进西海,她的头便昂得最高,赖云烟寻思着她这妹子不知要把丫环们卖个什么价,想想活到西海的女人确是奇货可居,也难怪十娘子这么骄傲,一路护着她们过来也不容易。   过了两日,船慢慢靠近宣朝人所建的海岸,在准备靠岸之初,兴奋了几日的所有人又再行沸腾了起来。   **   魏家家主舱房的通道上,魏家的二十死士分为两排站于两边。   “你来。”魏瑾泓让赖云烟选人。   近百死士,现在只有二十人可供他们夫妇可用,现下她分十人,他用她挑后的十人。   这二十人常跟赖云烟,赖云烟也熟悉了他们,没用多久就把她要用的人挑了出来。   快要下船,魏瑾泓要跟着太子走,挥退死士后,他跟赖云烟说道,“这次不能再打草惊蛇。”   “我知道。”赖云烟点头。   “注意保暖。”魏瑾泓这些日子常跟在太子身边,所见她不多,以为多少有几句知与她说,但分别在际,思来想去,能嘱她的话也只有这一句。   “我知道。”   “嗯。”魏瑾泓摸摸她的耳坠,黑眸一沉,“再忍忍。”   赖云烟点头,目送他离开。   魏瑾泓走后不久,船就上了岸,因魏瑾泓有所吩咐,赖云烟没有与白氏她们跟着魏瑾荣一道走,而是另行带了魏世齐在太子他们之后下了船去了另外之处。   “你去哪?”身后精兵还没下群,却见赖云烟带了魏家人要先走,太子皱了眉,眼睛严厉地看向了魏瑾泓。   “马金人在拭探她,微臣派下人找了个地方让她幽居几日。”幽居便是幽拘,想来太子也知道他的意思。   魏瑾泓直白地把隐秘的话捅破,太子反倒不好说什么了。   “这……”太子想自个儿拘她,可赖氏还没犯错,还是魏瑾泓的妻子,这时他插手不得,最终只能点头。   “要是出了差池,魏大人可逃脱不了关系。”看着戴着帽子,看不清神情的赖氏远去,太子转向魏瑾泓,嘴角笑意如刀。   “夫妻本一体,到时若是出了事,太子只管怪罪就是。”   **   隔了数里,赖云烟都能听到海岸处传来的巨大人声,她沉默地走在全然陌生的地方目不斜视赶路。   太子派了人跟着他们。   步行半日入夜,魏家人耍了迷魂阵,摆脱了太子之人。   十日后,当夜半夜,他们在阴森恐怖的森林间到达了一处至高点,这是先到的魏家人所选的最为牢靠之处,也是赖云烟前来幽居之所。   剩下的,便是等待。   魏家人手上所有之人,太子那人全然有数,这些先到的魏家人在三日后,纷纷下山,前往大队所停靠之处。   “这就是国师所说的我们的生路?”夜晚听着大海所发出的澎湃之声,沉默了好几天的秋虹慌然地问,“小姐,是不是错了?”   这个地方,除了连绵不断的山峦和一望无际的草原,什么都没有。   连人烟都没有的地方,会是他们的新生之地?   “你怀疑国师所说?”底下不断升起炊烟,风呼呼在刮在耳边,赖云烟用下巴颈边的狐毛,淡淡地道。   “这里没人。”   “很快就有了。”   “小姐,国师要是错了呢?”秋虹久跟赖云烟身边,像主子一样不相信太多东西。   “错了,不也挺有意思的,这么多人与我们陪葬。”赖云烟长吐了一口气,“等罢。”   “等什么?”   “等皇上。”等皇上,便是等信。   现在的宣朝大陆,变成了什么样儿?   **   两月后,太子没有等来宣京的消息,但赖云烟等来了她剩下的所有人马,不到五十个的赖家人,他们所带来的消失就是一路上尸横遍野,秃鹰四起。   谁也不知以后会是什么情形,但王朝的人已全然上路,赖云烟只得为赖任两家的以后全力以赴。   “工匠已选定地方开土做砖。”魏瑾允前来看她,带来了下面的消息。   赖云烟接过冬雨的杯子,把山泉水递给了魏瑾允。   “没茶叶了?”魏瑾允这才抬目看了长嫂一眼。   “还有一些,留着后用。”赖云烟笑着淡淡道。   “太子一直叫兄长让您回去。”   “是么。”   魏瑾允看着不停响起声响的山那一头,问她,“我能去看看吗?”   赖云烟点头,起身带了他往前走。   不远处的山谷下,几十个打着赤膊的人在严寒中伐树,身上挥汗如雨。   “都是木屋,”赖云烟有些荒唐地笑了起来,“几千人就要住在这丛林中。”   “我们现在所建的是皇上所住的宫殿。”魏瑾允漠然地道,“当隐士也没什么不好的。”   “你兄长可好?”赖云烟开了口,还是问起了魏瑾泓。   魏瑾允摇头,“他在太子帐中,说是日夜不得成眠。”   “魏府什么时候建?”   “先建完宫殿。”魏瑾允沉默一会道。   “瑾荣可能出头?”   魏瑾允摇了摇头,“太子派了祝家挟制。”   “岑南王那呢?”   “宫殿有他们的份。”   赖云烟目光带笑扫向他,“所以你们的意思还是要我下山?”   要她去争,要她去抢?   魏瑾允抿嘴看着山谷不语,好一会道,“长兄不允。”   “但你们想?”赖云烟挑眉。   魏瑾允握在腰间的剑的手一紧,垂头往下,双腿跪在了赖云烟面前,“我们已久日不能见长兄的面了。”   ☆、172   赖云烟望着谷底不语,良久后,问跪在地上的魏瑾允,“你们知不知道你兄长不允我下山的原因?”   魏瑾允看她,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脸看不出任何表情。   面前的这个人,掌握着魏家的武力,而她的事眼看也瞒不住太久了,赖云烟想了一下,平静地说,“瑾允,我这一生,从没听过你兄长的话。”   “嫂子言下之意?”   “起来罢。”赖云烟叫了他起来,言语淡然,“女子出嫁以夫为天,从没听过丈夫的,那就是从没听过老天爷的。”   连老天爷都不听的人,何来的忠君之心?   她一直都是大逆不道之人。   在这片百废待兴之地,君主如若不让她身后代表的势力满足,她是会反的。   但魏瑾泓还想周旋,魏瑾允不应该求到她这里来。   她会快速催化他们与皇家的矛盾,而不是像魏瑾泓那样徐徐图之。   “嫂子。”魏瑾允站了起来,退后两步看着面前瘦弱苍白的妇人,半晌不知说何话才好。   他以为她再大胆,也不会把话说得这么直白。   赖云烟无所谓地撇过头,“这里是无人居住的西海,什么都没有,不再是宣朝的宣京。”   要什么,得什么,就算是皇帝,也得去做,也得去夺。   “皇上不会坐势不管。”且会一举歼灭。   “那就管。”赖云烟微微一笑,自古以来,生存难免争斗,更逃不过死亡。   “可您是魏家族母……”   “所以你兄长让我留在这。”赖云烟转头看向阴晴不定的魏瑾允,“想好了就走吧,你兄长应能自保,我能帮你兄长所做之事已做尽了。”   说来不让她出山不算是幽禁,算是一种变相的睁一眼闭一眼,也让她有点时间加重实力。   魏瑾泓还不想帮她,但其作为还是算已帮了。   魏瑾允掉头转身,走了几步,即又走了回来,问道,“您为何与我说这事?”   到这时候,魏瑾允还愿尊称她一声,赖云烟便也回答了他,不过答非所问,“多为魏家想点,见机行事。”   说罢,朝谷底看几眼,慢悠悠地回山洞。   她没想魏家跟着她一起反,要是他们能撇清那再好不好,哪怕日后为敌,魏家人带头铲除她,她也无妨。   那毕竟是她儿子的家族,她知道魏瑾泓也好,还是她儿子也好,应都有能力保全本族的人。   魏瑾允盯着她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回程时脚步快了许多。   **   过了两月,赖云烟收到了表弟任小铜的信,说再过一月即可带他的人到西海。   同时他在信中写,父亲母亲和“他”已在路上因马车掉入山崖过逝,而兄长带领众多家眷随君驾左右。   父母是真的死了,用以麻弊皇帝,而他用最准备好的尸体假死,带任家挑出来的一些族人来与她会应。   送信来的五人是任家族人,把信给赖云烟后,跪在地上的人不久就哭湿了干燥的石板。   赖云烟看完信,脑袋疼得就似被针截,她缓了好一会道,“皇上已丝毫容不得任家了?”   若不然,舅父舅母会用自戕的方式去死?   地上跪着的人已经起身,喝过冬雨端来的汤水,其中领头的任家子弟任晨哑着疲惫至极的噪子道,“本不至如此,皇上只允我任家三百族人跟随,大爷爷遵了圣旨,另令我等暗中前行,哪料被皇上知晓,雷霆大怒,又道任家另有二心,未把能人圣宝全交朝廷,令大爷爷把我等之人全数交出,我等只能出面,皇上把能耐之人挑完,把容貌清秀的族中之女许配给了武将,余下之人抛在原地,大爷爷不忍余下族人无人带领,让二伯脱身,领我……我等……”   说至此,那说话的任家子弟泣不成声,浓密污脏的胡子也掩盖不了他脸上伤心欲绝的悲痛。   闻言,赖云烟虚弱无力地坐在椅子上,手上那泛黄的旧纸掉在了地上。   “我等已日夜兼程按着姑奶奶您的标记来到了此地,从今是死是活,只得听从大爷爷的吩咐,望姑奶奶慈悲了。”说罢,那刚坐着的几人就又跪在了地上朝赖云烟磕头。   任家江南全族近一万余人等,只挑了千余人出来,已舍下众多族人自生自灭,最后的这几百族长不忍再弃,到最后也是没有了办法,才有了这下下之策。   没有二伯这个领头之人,他们走不到头。   赖云烟抽搐地“呵”了一声,她早前猜京中之事比身在险途的处境还要艰难,心中早就有了准备,可真听在耳里,还是因愤怒忍不住全身发抖。   “你们先去歇着。”用指甲掐进手心,温热的液体沾上手指,赖云烟才觉得自己是活的。   “姑奶奶……”   “去罢。”这几人看起来也是用一口气撑着才没倒下,赖云烟叫了护卫进来,让他们把人带下去。   “拿根上好的老参煮了,一人灌一碗。”赖云烟接过秋虹拾起的信,垂了眼说道。   秋虹走后,她看着泛黄字迹模糊的信,敛尽了脸上所有的表情,眼神古井无波,一片死静。   她先前还以为,不能与皇帝同行的人还可以各凭本事来这西海,可是皇帝种种举动都是在折任家的势力,怕是生怕到时赖任魏三家绑作一块,对皇家不利吧?   她向太子服了软,她兄长向皇帝服了软,任家之前也是把全族绝大部分金银财宝全上贡给了朝廷,可这也没削弱皇帝对他们的防备之心。   皇帝不给活路,那就不能怪人自找活路了。   **   信到之后不久,赖云烟的表弟带着剩下的两百人来到了她所居之地。   同时抵达的,是赖震严令人带来的信。   宣朝三品以上官员,皆可带五百人随之,而赖家身为开国贵勋,特旨能携六百人,加上任家的三百与后来的一百,已是足一千之人。   而赖震严在信中甚是明确地说,他不想反。   他在信中说他和魏瑾泓已与皇上商量一致,三家忠君,哪怕是在西海,赖魏两家为九家之首。   男人们已达成了一致的协商,这一次,在付出最少的安稳现实面前,赖云烟这次藏在了她最敬爱的兄长的背影身后。   “大表姐……”任小铜在换过衣物之后,来到了赖云烟身边用膳。   赖云烟把赖震严的信交给了他看。   任小铜看过信后,不停抖着全是伤疤的手,他舔了舔干得裂出深紫色血痕的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以后,你们跟我过。”舅父死了,赖云烟想只有她还有点力气照顾这些被弃之人了。   真是可惜,这一世她还是得与这世道格格不入到死,连至亲至爱的那两个人,也给不了她抚慰。   这应是她一身逆骨至今的报应了。   任小铜这两年什么苦头都吃过,为了护着这些族人来到这块土地,他残了脸伤了手,脑海里一直只有亡父的叮嘱——找到你大表姐。   可任家除了这些个人,已经一无所有了。   而很显然,他们没有太多可利用的地方了,这里不是任家的江南。   “如此也好,”相比一路生死到此的任小铜此时疲到极致的木然,看过赖震严的信后的赖云烟淡定得不可思议,“我建的地方也住不了那么多人,住上几百余人倒是恰当。”   任小铜抬起眼,目光呆滞。   “皇上拉拢魏赖两家,也算是把之前他对我们的一切一笔勾销了,”赖云烟端起碗吹了吹滚热的参汤,放到任小铜手里,“虽说我们之前商定的事作废了,但有着你大表兄和表姐夫在,皇上对你们也只能睁一眼闭一眼。”   “也就是……”任小铜放在腿上的拳头咔咔作响,“什么事都算了?”   他的眼里有着深至入骨的仇恨。   是啊,什么都没了,父母都为之死了,谁能不恨?   赖云烟看着她小表弟那双只一会就红得似血的眼,只一眼她就别过了头,“你们跟我过。”   现在,她只能说这句话。   遭到背叛的任小铜死死地盯住她,见她不言不语,他把拳头捶向了地,痛苦地“啊”了一声。   赖云烟转过头,看到表弟的头在地上磕出了血。   “爹,娘……”任小铜呜咽着,拳头一下比一下重地捶着地。   不多时,黑色的血流在了石板上,渗进了土缝里。   **   赖云烟以为能等来大队,但只等来了任小铜带来的两百余人的残兵。   她以为赖任两家到此后需有后盾,所以她与魏瑾泓握手言和,但明显兄长与魏瑾泓已经与皇上握手言和。   这些事实,跟她想象的很不一样,被抛弃的人中,也有她。   但她活到了这个不会过度悲伤,也不会过于激愤的份上,既然事实至此,目前的残局还得有人收。   建房存粮的事一直地进行,赖云烟让任小铜偷偷去看过马金人,在他回来之后与他说,“那就是目前我们唯一能抢得过的了。”   不能朝宣朝人的,只能抢外族人的了。   尤其现在他们一无所有,她所想要的外援全都消失殆尽,就更得抢了。   任小铜对此点了一下头。   山中的生活很不好过,任小铜带来的人大都衣衫褴褛,身上有件整衫的人甚少,手上的武器也残破不堪,而现下已入了秋,眼看着天气就凉了下来,大量衣衫是要制备的,而烧制武器的工匠全在山下。   赖云烟先前在魏瑾允面前大放厥词,哪料只转眼,一封信就打破了她的美梦,本已不打算下山,想躲一阵再说,但因山中物资的匮乏,她就必须出去现个眼。   她带着人刚靠近现在名叫延都的陆地,骑在马上的魏瑾泓就迎了过来。   “这马儿真精神。”魏瑾泓翻身下马,衣决飘飘,赖云烟走了过去,摸了摸那强壮的黑马。   魏瑾泓笑笑,两手提了她的腰,把她放了上去,随即牵了马绳往前走。   “魏大人,我来要点东西。”赖云烟看着远方有点成型的房屋微眯了下眼,笑着与牵马的魏大人温婉地道。   “要什么?”   “衣物,武器。”   “好。”魏瑾泓一点犹豫也没有。   赖云烟心情顿时便好了起来,眼角的笑纹也扬了起来,“你最近可好?”   魏瑾泓回头见她真笑,似是心中一点芥蒂也无,他嘴角也翘高,“尚好。”   “怎么个好法?”   魏瑾泓没有先回答,走了几步,回头与赖云烟温和道,“你来得正好,过两天,岑南王就要到了,他的船已入海。”   ☆、173   赖云烟讶异地略挑了下眉。   不多时,快到人多处,赖云烟下了马,站在了魏瑾泓身边,与他一道前行。   “见过大嫂。”魏瑾荣迎了上来,弯腰作揖。   赖云烟微笑着点了下头。   “去太子处?”魏瑾荣走近问魏瑾泓。   魏瑾泓侧脸看了赖云烟一眼,见她面带微笑从容不迫,轻颔了下首。   不多时,魏瑾允也过来了,魏家为首的几个人跟着赖云烟去了太子主帐。   太子一见到赖云烟,免了她的礼,笑道,“回来了就好。”   语罢,又问道了几句身体,在魏瑾泓告辞要带她下去,他开口留道,“我正好有事要找几位魏大人。”   魏瑾泓一顿足,看向太子。   太子脸带微笑。   “妾先行退下。”赖云烟识趣一福礼,先退了下去。   魏家这几个陪着她来见太子让她全身而退,算是给了情份了。   **   魏瑾泓回来后,脸色有些不好。   赖云烟与白氏在喝茶,白氏见魏瑾泓回来后,便告辞而去。   魏瑾泓坐在了她对面,赖云烟与他倒了一杯茶,眼带笑意看了他一眼,便垂下眼睑喝茶不语。   过了一柱香,余茶凉尽,赖云烟打了个哈欠,叫了冬雨进来,让她扶她去歇息。   “云烟。”突然,魏瑾泓在她身后叫了她一声。   赖云烟回头看他。   魏瑾泓的眼睛仅在她身边停了一下,就迅速别过了眼。   赖云烟没有忍住,轻笑了一声。   “没事。”她看着那不敢看她的男人,笑道了一声。   没有期望,哪来的失望。   她很早前就什么人都不靠了。   冬雨扶了她去后面的卧榻处,等她躺下给她盖了被子,跪坐在榻边的丫头把头埋在边侧,渐渐地,那褥子便沾了湿意。   赖云烟正在想事,眼睛扫到丫头处,她叹息着勾起了嘴角,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莫要难过,”她淡淡道,“桥到船头自然直。”   是非好赖,总有结束之时,她在其中尽力了就好。   晚上用膳之时,魏瑾荣来了,三人一言不发地用过膳,魏瑾荣在犹豫几次后开了口,“嫂嫂要的物什,怕是……”   魏家粮草兵器,皆半是她的,魏瑾荣下面的话已说不出口。   “有所不便?”面前的两个人都脸色沉重,赖云烟裹了裹身上的披风,笑着接道。   魏瑾荣这时看了魏瑾泓一眼,见兄长脸色冷酷地垂着头,他苦笑了一声,朝赖云烟点了头,低言道,“嫂嫂聪敏。”   谁都不用说破,就知太子不允。   赖云烟点点头,“知道了。”   三人在油灯中静坐了半会,谁也没开口,在一片死静中沉默了许久,魏瑾荣告辞而去。   他走后,魏瑾泓用手支了头,看着案桌依旧久久不语。   就如他帮不了她一样,这种时候,她也无力抚慰他,赖云烟撑着桌子起身,才发现身子僵硬得太久,腿都麻了。   她站在原地,扫了他们被油灯拉长交缠在一块的身影一眼就抬了头,往门边喊,“冬雨。”   冬雨走了进来扶了她。   走到门边,赖云烟顿了顿,还是回了头,“你多保重。”   **   一路夜行,等赖家的人在出现在岔路口接应,赖云烟让魏瑾泓的那十个死士回去。   魏家人不应,举刀搭上了脖子。   赖云烟好笑扫他们一眼,掉头就走。   魏家死士面面相觑,相继跟上。   赖云烟这次回了头,“要么回,要么死在这里。”   她没有给人第三条路,魏家的那几个死士便由潜在身后的魏世宇带回去。   这种时候,一个多余的人都死不得。   魏世宇跪在了赖云烟离去的道路中,在她快要消失时,声如裂帛,“伯母,魏家此举无奈啊。”   夜风中急行的赖云烟脸色未变,与赖家儿郎一道往目的地走去。   三日后,她与从另一道路往回赶的赖小银碰上,让身边的人跟着赖小银按原道去前去之地,她则带了背着重物的近百赖家壮士回了山。   岑南王这次来没有食言,带来了她所要之物。   半月后,赖云烟在她的地方见到了岑南王。   两人寒暄后,岑南王在喝茶间隙,状似不经意地道了一句,“夫人给自己留了多少后路?”   赖云烟摊开新制的地图,把未描绘出的几样地方提笔写上,闻言笑而不语。   “此处地势易守难攻,王爷可在此建立王府。”赖云烟圈出山峰,指给了岑南王看。   “此处魏大人不知道?”   “不知。”赖云烟摇摇头。   岑南王接过了地图,几眼后,招来了师爷让他过目。   “慧芳如何?”正事过后,赖云烟问起了好友,她知道祝王妃与岑南王的几个儿子都押在了皇帝那。   “还好。”岑南王淡淡一笑。   “王爷接后的打算是?”   “夫人认为呢?”岑南王戏谑一笑。   “王爷明军一万,暗兵一万……”赖云烟笑笑道,“皇上加上百官家将,三万余人。”   “夫人算得甚是清楚。”   两人心照不宣相视一笑。   尔后,岑南王仿若感叹地道了一句,“本王儿孙众多,不得已为他们打算一番。”   “王爷有把握?”赖云烟微笑问。   岑南王看着面前温婉的妇人,世人道她骄纵,尤喜仗势欺人,却不知她狡炸如狐,最擅钻研人心,又生性多疑,便是至亲至爱之人,也难得她坦承。   “夫人欲要相助?”岑南王顺着她的话往下讲。   赖云烟这次没有与岑南王打太极,很干脆地点了下头。   “据我所知,夫人能用之人不多了吧?”岑南王看了看她身后跪坐着的赖小银,思忖着赖家不知还有什么惊人之举。   “人是不多,但能成事即可,您说呢,王爷?”   岑南王颔首。   “那我等就投入王爷麾下了?”   岑南王沉吟不语,过了一会道,“魏赖两家……”   他话未尽,赖云烟便摇了头,“这个,只能王爷去与他们谈。”   她已是魏赖两家的弃子,他们是何打算,她没有绝对的把握。   “哦?”   “就如祝家,也得王爷亲自去认定,是敌是友。”   “你们竟糟糕至此?”岑南王抚须,不无诧异。   “不,”赖云烟笑着摇头,“待他们欲要与我一道,他们便还是我的亲人。”   是亲是仇,从来都是利益说了算。   “他们要是与你一道,还是你的亲人?”岑南王惊讶了一下。   “他们当我是,我就是。”赖云烟勾起嘴角,“王爷弄错了。”   主动权可不在这里,所以不由她说了算。   “难为你想得开。”岑南王捏了捏拳头,刚才的诧异掩了,恢复成了平常。   “王爷与魏大人的关系素来甚近,想来这时心中也是有了成算了。”   岑南王这时也不再与她藏掖,坦言道,“皇上早防着我这一手,你儿子孙子与你兄长两个儿子都在他手,他们不敢。”   “是啊,他们不敢。”赖云烟垂眼看着冒着烟的茶壶,淡淡地笑了一下。   他们不敢,她敢,所以他们便都让她成孤家寡人了。   “要是本王成事了,他们便还是你的亲人?”话到此时,岑南王也回味了过来。   赖云烟抬头微笑,迎上了岑南王看向她的怜悯眼神。   **   “奴婢曾听您说过,只有那心宽之人才有余力慈悲。”冬雨手上针往前轻轻一戳,挑破赖云烟足下血泡。   赖云烟半身椅在桌上拿笔绘图,闻言漫不经心道,“你就当我心宽。”   冬雨抿嘴,捧着她的脚挑泡,她已哭到眼中无泪了。   主仆各忙各的事半晌,就闻一道脚步声急急向洞中跑来,不一会,秋虹扶着洞口气喘吁吁地道,“夫人,老爷来了。”   赖云烟愣了一下,随继问,“到哪了?”   “第一个山道口子。”   赖云烟绷紧的腰随继就放松下来了,看着摊得满洞的纸册道,“过来收好。”   说着,也顾不上什么仪态了,直身盘腿收起了案桌上的图纸,嘴里吩咐冬雨道,“把东西先收好。”   冬雨知道她不想让老爷看到这些保命的东西,便依言放下了针,与秋虹一道收起了纸册。   还好余暇甚多,收好洞中紧要的东西,赖云烟穿戴好,魏瑾泓才到山腰。   等她炉上的水烧开,魏瑾泓到了。   冬雨迎了他进来,赖云烟抬头便笑道了一句,“稀客。”   魏瑾泓温和地笑了笑,待他走后,赖云烟看到了他往后束的长发两鬓斑白,俊朗儒雅的魏大人看似老了不少。   “坐。”赖云烟浅扬了下手。   魏瑾泓颔首,坐在了她对面。   “喝杯清茶罢。”赖云烟倒好热茶,放至他面前。   魏瑾泓看着她微带疲态的脸,举起杯子喝了一口,“今日带了一些你常用之物来。”   “多谢。”   魏瑾泓笑了笑。   过了一会,他从袖中拿出一封信,放到了赖云烟面前。   是世朝之信,赖云烟打开,看完把信放回了信封中。   魏瑾泓看着桌上洁白的玉手,相继看向她的脸,见她嘴边笑容清冷,他淡淡道,“等他到了,可要见他?”   “他们夫妻还恩爱如初?”   魏瑾泓看着对面看不出喜怒的老妻,轻点了一下头。   “他来了,张口要拜见我,我不见就是我的错了,我还不想我儿子恨我。”赖云烟说完,觉得自己语气不对,便顿住了话。   皇帝嫁了司家一个公主,现在天子,司魏是一家了。   “他要见,就见罢。”赖云烟笑了笑,她都习惯了听他们那么多的不得不奈何,临到儿子了,也得给他个机会。   “好。”魏瑾泓说罢就起了身,见到赖云烟要起,他摇了头,“不要送了。”   他走后,赖云烟呆坐发怔。   一会,冬雨匆匆进来,在她耳边耳语了两句   赖云烟听了回过了神,皱眉朝冬雨问,“什么?”   “老爷抬来的箱子里,有近百把长剑藏于棉帛之下。”冬雨再道了一次。   这次算是听明白了,赖云烟不禁哑然失笑。   这是怎么了,魏大人也舍得对她雪中送炭一次了?   ☆、174   度过一次深山的严寒,迎来开春,赖云烟有一小半年没下过山了,途中时至宣朝过年间岑南王来送过一次物什,再来竟是找不到他们所在之地了。   他们所在之地数座山群相同,在摆了迷魂卦阵之后,本要细细打量才分辩出的居住之地更是让人分辨不出。   魏瑾泓亲自来了一趟请人,过了两天,在几座山全部找遍后找不人,下面又来人请他回去后,终决定离去。   赖云烟得了外面儿郎的讯,知道是皇帝他们要来了,在半路候了魏大人。   魏瑾泓看到她那一刻怔愣了一下,连带跟着他的下人们也看着突然从小路冒出来的夫人都愣了。   等赖云烟走到魏瑾泓身边,他们才回过神来,忙不迭行礼。   “搬地方了?”她挽着跟着他的手臂走得甚快,一会沉默不语的魏瑾泓开了口。   “以后找我,到这块现个身就好,该出现时我会出现的。”赖云烟拍拍他的手臂,笑着道。   她今天身穿了一身紫蓝的华袍,头戴金冠,挽着魏瑾泓的手臂就像行走在玉阶彤庭中,而不是留有残雪的荒野外。   “知道了。”魏瑾泓走了几步,回了一句就回了头,等着青松牵来了马,扶她坐了上去。   “你也上来吧。”赖云烟朝他伸了手。   魏瑾泓搭上她的手,一跃而上。   赖云烟坐在他身前,这时回过头,看他发中银丝尽露,不由伸手朝前拂去,微微一笑,“君韶光甚往。”   他们往昔再有众多龌龊,在她眼里,他的风华还是不减。   魏瑾泓为她温软的话差愣了一下,那放在她腰间的手收拢了一下。   他万万没有想到,她这时这刻竟温柔至此。   赖云烟看着他,就像看着自己。   想来像他们这样的人,如若自己都不对自己好一点,宽容一点,连带他们自己都会像别人一样认为他们活该。   “你也是。”魏瑾泓闻言抬头往天看了一眼,掩了眼中一闪而过的亮光,伸手在她发鬓轻轻地碰了一碰。   赖云烟回过头,垂眼浅笑,轻轻地吻了一下他的手指。   过后,她转回头,什么都未再说,但腰间搂着她的腰却紧了许多。   **   等数百艘船往港口缓缓而进时,海边吹来漫漫的风,吹乱了人的衣角发梢。   “皇上驾到……”   “皇上驾到……”   “皇上驾到……”   一声比一声还高昂的喊声喊至九声,岸边所有的人纷纷跪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二层高的船顶,身着金袍的皇帝撼然不动,等到船近,他缓缓下了船,在所有的人的跪拜中下了船,才伸出一手挥出冗长的袖子,“平身。”   “平身。”   太监尖利的噪子在浑厚吹着的海风显得尤为突兀,但让跪着请安的人站了起来。   “儿臣叩见父皇,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子又往前一跪,带着他后边的魏氏夫妇又不得不跪了下来。   “儿臣叩见母后,母后千岁千岁千千岁……”太子跪了又跪,赖云烟紧跟着魏瑾泓对这一双帝后再行了一次礼。   “吾儿,请起。”皇帝扶了太子起来,朝他一笑,眼睛往后看来,“魏卿。”   “见过皇上。”魏瑾泓没再跪,行了揖礼。   赖云烟跟在他身后欠身。   皇帝打量了几眼紫袍金冠,风华绝不逊于在宣京时的夫妇俩,再看了看肤色就像黑炭的太子,眼睛顺带扫过端庄大方的皇后,最后落在了魏夫人的脸上。   “魏夫人……”   “见过皇上。”赖云烟垂头欠身。   眼前的这两人其实都老了,但一身的华贵气度却比当年还甚,皇帝心想,太子年幼,压不住眼前的这两人也不是不可解。   “都起,去见家人罢。”皇帝颔首,迎上了正笑着看向他的岑南王,“皇弟……”   “爹,娘……”那厢紧随皇帝船后的船上已领着一干人等下了船,人未到声已近。   赖云烟看着那怀中抱着小娃的儿子朝他们走来,袖中的手一抖,有些惊惶地抓了身边之人的手,朝他看去。   相比她的失措,魏瑾泓脸色淡淡,站在风中巍然不动,在看过她一眼之后再朝前看去,那黑色的眼眸静得就像刚刚没有动过。   赖云烟便也微笑了起来,看着魏世朝领着家一步步朝她走过来,等他们越近,司氏一族也站于他身后时,她脸上的笑未变,但眼神却已然冷静了下来。   多年未见,一时之间,她竟欣喜于到有些慌然,可到底万千情感还是斗不过现实这道藩篱。   “见过公主。”在眉梢之间有几分疲惫的年轻贵公子说话之前,那尤如立于悬崖之地也不惊不诧,有松柏之态的年长者不急不缓举了手,作了揖。   只一话,让奔于其前的人顿了足,带着狂喜的脸也慢慢止了意。   他身后的人因此全静了。   魏世朝眼带茫然看着眼前行礼的父亲,他从来未曾想过,打破平静的竟是他的父亲。   他看着他的父亲,再看向母亲时,看到她眼角眉梢的温意,和嘴角的笑意,他一下子就回过了神,心暂且也安了一半。   还好,母亲未变。   “孩儿见过父亲,母亲。”哪怕父亲那一句“拜见公主”止了魏世朝陡见他们的狂喜,但这时的魏世朝还是按捺不住心中的想念之情,说话之间嘴不禁抖动。   “瘦了许多……”赖云烟在心里叹了口气,眼带怜爱,上前一步推住了他的手。   “娘,这是上佑。”见着母亲,心中急切的魏世朝急急地孩子举起,要把儿子交给他的祖母抱。   可小儿身在生地,又见生人,见抱着他,安抚他的爹要把他给别人,“哇”地一声哭了。   “佑儿,莫哭。”魏司氏在后面小声地急叫,那声音竟掩过了这时司氏夫妇拜见魏瑾泓的声音。   “抱到身后去罢,莫惊了老夫人。”冬雨这时上前一步,朝他们欠了欠身,冷冰冰地道。   “冬雨……”魏世朝再也不复刚才的狂喜,看着冬雨的眼睛有些怔愣。   冬雨看着他,俨然就像看着陌生人,“公子,老夫人受不得惊,望您体谅。”   说罢欠身,皱眉朝那在外祖母怀中惊哭不已的小孩望去,嘴角冷冷一撇。   什么都变了,公子已然不是她家小姐的公子了。   如此,她变上一变,也不是什么奇事了。   冬雨想着,心却更冷了,回头一看,见与她伴她们家小姐一生的秋虹看着海边那被船只打到岸边冒个不停的黄泡,那瞧得着的眼白竟是红的,她不由闭了闭眼,等站到她们家小姐身后时,把心底还留着的那点不舍也冷了下去。   “过来……”仅在一刹之间,魏瑾泓往后伸出了手,拉过了赖云烟,“见过公主。”   “见过公主。”赖云烟笑了,朝那雅玉公主只欠了个半身,就被公主急急扶起了身。   “老夫人多礼了……”雅玉公主脸都有些红。   “见过夫人。”司仁一揖到底。   赖云烟微笑着受了他的全礼,他身后的周氏呆了一下,慌乱把外孙儿塞到了司笑手中,跟着司仁行了礼。   但到底是晚了一步。   赖云烟没说话,仅眼神向冬雨轻轻一瞥,冬雨得令,眼睛往后一扫,令了后面的小丫环过来扶了司周氏。   她与秋虹,谁也没动手。   “海风冷得紧,都赶紧下船歇息吧,免误了后面的船。”赖云烟侧了半脸,朝着魏瑾泓淡淡地道。   “瑾荣……”魏瑾泓叫了候在后面的魏瑾荣一声。   “遵兄长嫂嫂令。”魏瑾荣说道后,与魏瑾允等几人朝前几步,与公主行过礼,几位魏家掌事者威严地站在岸头,只一站,就让船上还有几句喧闹的魏家族人全静下了声。   “回罢。”安静中,赖云烟朝有点呆住的儿子一笑,跟在了先提步的魏瑾泓身边,与他缓缓归去。   **   魏家在西地平源建了府,府宅不复往日的气势,满府草地树木看去,没有假山流水,但还是有着几分充满书香的幽静。   这幢府宅不及原本的魏府一小半的大,连以前赖云烟隐居的静园也比不过,耳不及流水孱孱的叮咚声,眼也看不到繁华似锦的花树丛林,倒是劳作的声响一声胜过一声。   领了人一进去,仆从就上了前,赖云烟静坐在魏瑾泓身边,看着青松去问世朝派什么人侍候司家一行人。   魏世朝朝不远处的父母看了一眼,见母亲看到他,嘴角微笑不变,他苦笑了下,与青松道,“松叔看着办罢。”   “那是住下?”青松恭敬地问了一句。   魏世朝这一刻觉得自己呼吸都困难,好一会才勉强笑道,“可安排得下?”   青松笑笑不语。   “我过去和爹娘问一声。”魏世朝说罢,已急行向父母走去。   站在他身边不远处的秋虹听到他这话,朝身边的冬雨道,“看看,这就是咱们以前的小公子,几年不见,变得都不像咱们的了。”   ☆、175   魏世朝刚走至父母前,翠柏从外头风一样地跑至了主子,夫人面前,报,“舅老爷下船了。”   赖云烟见魏世朝走进,安抚地朝他笑了笑,看向门边……   苍松立马走近。   “再过会就过去?”赖云烟偏头问了身边的人一声。   魏瑾泓轻颔了下首。   皇上要等人从船上全下齐了,才会进行赏赐,到时府宅才会被赐下来。   赖云烟料想这进行封赏得好长一会,便朝苍松道,“舅老爷他们在船上没用过多少热食,你去准备些点心,稍会好带过去。”   “是。”苍松退了下去。   “跟舅老爷报一声,说我稍会就过去。”赖云烟转身了翠柏。   “是。”   司仁夫妇与公主夫妻坐在一侧,听赖云烟不断在吩咐,几人眼睛若有若无地往她这边飘。   赖云烟视而不见,见下人们退下后就笑着看向儿子。   魏世朝怔了一下,看了父母一眼,问赖云烟道,“娘亲,岳父一家是……”   赖云烟朝他安抚一笑,正要开口,就听身边之人淡淡道,“现在西地所建府宅不多,司大人一家得暂且在我府住下。”   说罢,魏瑾泓看向司仁,“司大人意下如何?”   皇帝所带来的王候贵公太多,而府宅太少,赏赐下来,司仁虽位重,但还是临不到他这个文官。   皇帝也有意让司家住在魏府。   他们住下已是铁定,但在他们住下之前,他们总得明白他们是住在谁家中。   “但凭魏大人安排。”司仁举手作揖,甚是恭敬。   魏瑾泓颔了下首,司仁作下官之举,他也如往昔一般当他的上峰,场面有礼但不热络,没有身为亲家的熟络。   赖云烟听了魏瑾泓的话,嘴角拂开浅笑,看向魏世朝。   司笑这时还抱着儿子站在门边,等着赖云烟发令靠近……   赖云烟迎上儿子带有苦笑的脸,心里轻叹了口气,对魏瑾泓道,“您不抱抱孙子?”   魏瑾泓闻言“嗯”了一声,对魏世朝缓和了下神情,“你去抱上佑过来。”   魏世朝抱了魏上佑过来,魏瑾泓就着他的手看了孙子几眼。   “上佑叫祖父祖母。”魏世朝抱着两岁的儿子,嘴间柔声地道,眼睛却不断地看着不伸手的父母。   魏瑾泓从来没有见过他的孙子,乍见到他,打量得也甚是仔细,过了好一会,觉得这孙子一半像世朝,一半像其母,可能魏司两家气息相近,雅气太浓,小孙眉眼皆清雅无比,但少了几分带有活气的灵动。   “上佑……”魏上佑刚哭过,已是累极,魏世朝抱过他时他已经欲睡不睡了,这时听到父亲的话,他也还是甚是乖巧地叫了一声,“祖父,祖母……”   叫唤时,他上眼皮与下眼皮打架,并没有看着他的祖父祖母。   此种神态,看在魏世朝眼里是憨态可拘,看在司家人眼里,也是怜爱小儿一路受尽颠簸,赖云烟也觉得这小孙儿这要睡不睡的模样也有几分可爱,哪料转头看到魏瑾泓那不咸不淡的脸,她在心里皱了一下眉。   魏大人,心里怕是有他的计量。   可这教子也好,教孙也罢,现下也不是她的事了,她呆不了几天也是要走,也不好多管闲事。   “抱回去回房歇着吧。”   **   院落嘈杂,他们刚说上几句话,不停有人过来与魏瑾泓报事。   不多时,魏瑾荣又来人请魏瑾泓去港口码头,魏瑾泓叫了苍松过来,让他安排好司家人,又朝公主夫妇告了个罪,便要带赖云烟去码头。   “娘也去?”魏世朝紧随着他们的起身连忙站了起来,这话冲口而出。   还是不待赖云烟回答,魏瑾泓先行回答了他,“你舅父在码头。”   他看着魏世朝,话语还是带着几分慈父的温和,“今日你叔父们都在码头,家中之事就由你定笃了,苍松在,有什么不知的就问他。”   “孩儿遵令。”魏世朝看向微笑不语的母亲,叫道了一声,“娘。”   赖云烟想了想,朝候在门边的白氏招了招手,“弟媳妇,你过来。”   白氏轻瞄了一眼身侧的赖十娘,垂眼抬垂到了赖云烟面前,“大嫂。”   “家中内务现由你荣婶娘管着,要什么就问她要。”赖云烟说罢,扶着白氏的肩让她抬起了头,柔和地对她说,“眼看家中这几日要多上这么多人,可等会你儿子也要回家了,你要是忙不过来,便多吩咐些下人去办,千万莫误了贵客的事。”   白氏听来听去,听明白了那个“贵客”应是指公主这一家……   现在,司氏还站在她的身后,这个当家主母还没让她上前说过亲热话。   魏白氏心里兜转了一圈,也知司家出来的这位魏夫人想掌这个家,怕是没那么容易。   而她在这个家说得上话的时候怕还是有很多。   由此,白氏欠了身福了礼,“弟媳知晓,但请大嫂放心。”   赖云烟微微一笑。   这时魏瑾泓转身向她,扶了她的手,扶着她过了门槛才放下。   赖云烟这时把手搭上他的手肘,跟着他出了大门先去了码头。   **   码头离魏府不远,走过去要得一会,而骑马只需半柱香。   下人牵了马过来,魏瑾泓挥袖让他们跟在后面,没有骑马。   赖云烟在山间日夜爬上爬下,脚底都磨出了层厚皮,脚力也不比往昔了,走这么段落自也不在话下,且速度也不慢,看着与魏大人步调还一致。   “我儿与司家太亲密,”左右都是身边的人,且隔着距离,赖云烟便开了口,“但他向来不是糊涂之人。”   经过魏瑾泓刚刚那番敲打,世朝应该明了该与他的岳家保持距离了。   西海之势,无一不是他父亲拼博而来的,留他在宣京,可不是让他与岳家好得比自家还像一家人,再来西海坐享其成的。   赖云烟想来想去,应是刚刚码头上佑哭了,而被司周氏抱在怀里抚慰那里惹怒了魏瑾泓。   无论如何,在魏家的地方里,怎么样都临不到她一个外家插手。   司周氏太不知礼,生生刮了她的脸面,也等于下了魏家的脸。   “再看看罢。”魏瑾泓过了一会才答了话,“你别操心,这事我有分寸。”   “你别忘了,怎样他都是你的儿子。”赖云烟轻叹了口气,尽责提醒了他一句。   “你对他总是心肠最软。”魏瑾泓低头看她,话语有点无可奈何。   “怎样他都是我儿子。”赖云烟说罢笑了起来,抬头往码头上熙熙攘攘的人群看去,“也不知我兄嫂如何了。”   司家的事,其实她没放在心上,司仁能力已尽,来这西海,也且是左右不过仰人鼻息过活,至于儿子所喜的司笑,也要司笑把她这婆婆当婆婆,还有她这婆婆真把她当媳妇,这人才是魏家的媳妇。   若不然,就免不了底下人不把她当回事了,哪怕还有个世朝替她撑腰。   这里可不是宣京,现在魏家活着的每一个下人都是老家丁,可不是那么好打发的。   **   乍见到赖震严与苏明芙,赖云烟惊了一跳,再无刚才与魏瑾泓闲步过来的闲散之心。   “嫂子……”刚与满脸黑黄的兄长匆匆行过礼,赖云烟就跪坐在了卧在软椅中的苏明芙身边,手指摸了她发黑的印堂。   苏明芙知道是她来了,发力含了含嘴里的参片,抬起眼皮朝她勉强一笑。   “怎无人报我?”赖云烟有些发怒,但见魏瑾泓都有些怔然。   “赖兄,怎会如此?”魏瑾泓下令让易高景过来,问了赖震严。   赖震严先没回他的话,只是朝妹妹指了指后面,“舅父族人在那。”   他手指一点,那边躬身的任家族人全都朝他们这边跪下。   “一路吃食不多,你嫂子尽了赖家全力,才保全了他们……”赖震严蹲身,爱怜地摸了摸妻子苍老的脸,“下面就交给你了。”   “皇上会放他们?”赖云烟碰了碰苏明芙冰冷的脸,把在山间保暖的暖玉从颈脖里拉了出来,把玉链解开挂在了苏明芙身上。   “他们都已中了宫中秘毒,不久会病发。”赖震严勾起嘴角笑得阴冷,“除了你这个傻瓜要,谁还要?”   赖云烟看他。   “哭……”赖震严从嘴间挤出了一字。   赖云烟刹那间从眼睛里掉出了眼泪。   “找岑南王,还有里面有内奸,你要仔细辩别。”赖震严也红了眼眶,但却是看着妻子病入膏肓的脸红的。   那厢监视他们的人看到兄妹俩双眼含泪,若无其事别过脸,看向了任家那些跪在地上不起的贼人。   任家人顽劣不忠,不能忠君,那就只能死。   **   待皇帝封赏众候王将过后已是子夜。   西地食物匮乏,皇帝一行所运过来的粮草早在路上被随行人员损耗完了,来这么多人又有这么多口要吃饭,且皆半都是富贵窝出来的人,一生好日子过了无数,苦日子却是没有几天,跟着皇帝来且听更苦的日子还在后头,一时之间,无几人有逃生的欣喜。   只有那从乡村出来,且有能力进军队的下等兵吏一看逃出生天,每日还有稀粥肉汤饱腹,笑得合不拢嘴,但在凝重悲凄的气氛里,也只敢夜半在梦中偷中乐一下。   魏府这边也只得魏瑾允歇下,魏瑾荣带着几兄弟去了赖家帮赖震严布置府宅,且把贮存已久的粮食搬了一半到赖府。   先前赖云烟给魏家的,魏家没能给她,但全数且有多地全给了赖震严。   魏瑾泓也把他所剩不多的还生丸给了苏明芙。   清晨,赖云烟与魏瑾泓从赖府回府,路上赖云烟抬头看了看晨光乍现,但星光还未褪去的天空,喃喃道,“这太平日子又没了。”   魏瑾泓替她紧了紧她身上的披风,淡道,“太平日子?如我所记不假,我记得我们不曾有过。”   ☆、176   清晨,魏府内外家丁不停进去忙碌,许多人脸上皆有疲态,看得出一整夜未睡,在一片请安声中,魏瑾泓送了赖云烟进了房,等到丫环服侍她用了早膳,睡下才提步离去。   “这是你和秋虹的……”翠柏端来了冬雨和秋虹用的稀粥,轻声与廊下与站在门廊的冬雨说道。   魏瑾泓身为家主,也只得了一处有三间房的小院落,卧房与书房重地全在此,除了他随侍的两位老仆,旁人未得传令都不得靠近,赖云烟回来后,院落里能进的除了她,还有她两个丫环。   “多谢。”冬雨欠了身,接过了盘子,搁在了廊下的矮桌上。   “可还有什么要的?”   冬雨摇摇头,只细语道,“夫人觉轻。”   翠柏了会,“暗卫在院外护着,还请放心。”   冬雨再欠了身,倚着梁柱坐下,慢慢喝粥。   翠柏看矮桌边铺了棉被,知晓她是要在此打地铺护主,他眼睛掠过冬雨粗壮的粗手,心中隐隐地抽疼了一下。   他知道,夫人带着她们在山中的日子不好过,听允老爷说,连夫人都要自己亲自动手烧柴取炭。   **   赖云烟睡到午时起身,冬雨给她穿了她以前的旧衣,赖云烟纳闷了一下,问她,“不是全带到山上去了?”   “有几身放在老爷的箱笼里,松管家刚来给您送参汤时提醒了奴婢一声,奴婢便拿来了。”主子带的几套华裳很是华贵,出门见客穿上甚好,在府中就穿旧裳替换一下,也免得过于招眼。   赖云烟听了微微一笑,衣裳穿好,冬雨给她系腰带,秋虹把凉了的参粥放到她手上,她喝了两口,听秋虹与她道,“司夫人刚刚来了两趟,说要与您请安,我回了话,说您昨夜帮舅老爷搬了一夜的家,一夜未睡,正在睡。”   赖云烟喝着参粥没出声。   这司周氏,应是回过神来道歉的。   “老爷呢?”她问了别的话。   “面圣去了。”冬雨跪在地上替她整理裙摆,“还有大公子夫人从辰时站到现在,奴婢请也没请回去。”   秋虹点头,“这时也应是知道您醒了。”   果然,秋虹话落音不一会,刚端来热参汤的苍松就在门口轻声道,“夫人醒了没有?”   声音很小,听着也不扰人。   这两年,魏瑾泓身边的这几个人对她倒是恭敬顺从异常,赖云烟也不好拿冷脸对着他们,听了苍松的话,她出声道,“醒了,进来吧。”   说着,她出了内卧,在外卧见到躬着身站在门边的苍松。   “什么事?”冬雨走于他前,淡淡地问。   “大公子夫人让我进来问一下,看夫人有没有醒。”苍松说着顿了顿,又道,“大公子早上嘱咐了小的,让小的帮着问问,他也好及时过来与您请安。”   他这话一出,冬雨与秋虹的脸色都不好看,只有赖云烟捏着那碗参粥喝完,淡然出口道,“去回话吧,忙你的去。”   苍松身为老管事,身上事多,听赖云烟这话也知夫人让他交了差,再一行礼就忙不迭地退了下去。   “冬雨你去门边传大公子夫人进来。”赖云烟说罢此话,自觉也受丫环影响,好好的媳妇叫大公子夫人,这下连儿子都带着生疏了。   当年千算万算,也没想到,有朝一日与不可能言和的魏瑾泓言和了,却和儿子隔了这么远。   冬雨欠了身,抿着嘴出了门。   赖云烟让秋虹把午膳搬出去放矮桌上摆着,让秋虹把卧房门关上。   司笑上头还有个公主嫂子,皇帝放了尊门神进来牵制魏家,赖云烟现在住在魏府的重心之重,别说放司笑进魏瑾泓的卧房,便是让她进院,魏瑾泓怕是心里都有计量。   赖云烟坐在廊下的蒲垫下吃了口鲜美的蛋羹,不由说道,“也不知老爷什么时候回来。”   “嗯?”秋虹不解。   赖云烟再尝了两口,把盅碗给了秋虹,“拿个暖盒温着,待老爷回来给他用。”   秋虹笑了起来,“没几口,您就自个儿用罢。”   赖云烟摇摇头,“这野鸡蛋能找着几个?咱们满山找的也盘不了几个出来,让老爷也尝尝鲜。”   “哪少得了您这几口。”秋虹哭笑不得,但还是伸手接过了盅碗,朝冬雨带来的大公子夫人福了一礼,去找暖盒温碗去了。   “媳妇见过婆婆,婆婆万安。”司笑一站于赖云前,福身行礼,那腰蹲到了快到地上,饶是如此,也是体态优雅。   “嗯,免礼,起来吧。”赖云烟颔了下首。   司笑站起来,她看了一眼眼前这媳妇,以前知道司笑很美,现在看来,这一路的风尘也没折煞她的美貌,瞧她走进来时那不急不缓的脚步,也看得出她定力非凡。   “这一路可好?”赖云烟问她。   “劳婆婆挂心,这一路甚好,只是苦了夫君,为我等前后忙个不等,媳妇心中甚是有愧。”司笑细声细气地道。   “他应该的。”赖云烟点点头。   冬雨为她又添了碗粥,赖云烟随意开了口,“请过安了,要是无事,就回罢。”   “媳妇从未在您跟前尽过孝,想多陪您说说话,不知可行?”司笑的话更轻了,轻得就像被风吹着的柔柳,声音细柔得有说不出的好听,但不仔细听就听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那也好。”赖云烟点点头,便不再说话,安心用起了膳。   她这刚喝完粥,就听院门外有声音在道,“夫人,大公子来了。”   刚说罢,就听世朝的声音响起,“娘,孩儿来给您请安了。”   赖云烟笑了起来,朝冬雨看去。   “大公子进来吧。”冬雨本跪着服侍赖云烟用膳,这时起了身往门外喊了一句。   这时,头戴紫冠,身穿紫袍的魏世朝行云流水般走了进来。   “娘!”人未近,声已到,脸上有着说不出的喜悦。   “来了。”赖云烟抬脸微笑看向已经成年的儿子,他看起来精神焕发,看起来这些年间过得很是不错。   她身子往后身后的房柱靠去,冬雨及时跪下,在她身后塞了软枕。   赖云烟舒服地挪了下身体。   “世朝给娘亲请安。”魏世朝一到跟前,就在她跟前跪下,这时他身后的司笑也紧随跪下,与她磕头。   “给娘请安。”这次,婆婆从她嘴里顺理成章变成了娘。   赖云烟正要让他们起,这时听到门边有了脚步声,她放眼看去,见魏瑾泓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爹。”魏世朝抬头,见到他那脸带温笑的父亲,语带惊喜,“您出门回来了?”   “来了。”魏瑾泓笑着朝他点头,“起来吧。”   说着,他掀袍坐到了赖云烟身边,问冬雨,“粥可还有?”   冬雨忙道,“奴婢这就去厨房。”   赖云烟听了笑着朝她摇了下头,“我用的还剩着点,让老爷先垫巴两口。”   “是。”   “不嫌弃罢?”赖云烟笑着侧头,问身边的人。   魏瑾泓温和地笑了一笑,摇摇头,拿起她的筷子吃了两口她剩下的菜,问她,“你用完了?”   “嗯。”赖云烟点点头。   魏世朝带着媳妇已起,站在那看着父母说着话,眼神也变得温柔了起来。   他没想到,父母感情已变得这么好。   不过,母亲好像变得与他隔阂更深了,尽管她看着他的笑容还是那么慈爱,可他们之间的距离更远了。   他先前进来见笑笑站着,以为母亲在立规矩,可他进来到现在,她也没叫他坐下。   她不曾对他这般心硬过。   **   “你荣叔给了你什么事做?”丫环抬了吃食上来,魏瑾泓朝魏世朝道。   “与瑾叔一道去山上监察伐树。”魏世朝一听他询问,脸色立马一肃。   魏瑾泓没说话,但把手上的筷子慢慢搁了一来,抬眼问他,“那你现在在这里干什么?”   他嘴角的笑冷了下来,魏世朝一愣,“孩儿……孩儿想给娘亲请过安再去。”   魏瑾泓听了直皱眉,往赖云烟看去。   赖云烟笑笑,并不说话。   “回老爷,夫人并没有吩咐大公子今日过来请安,”跪着侍食的冬雨开了口,语气跟她板着的脸孔一样生硬,“咱们府中的人都知道,夫人向来最不喜为着些繁文缛节耽搁正事。”   “好了。”冬雨这般说话,赖云烟一下子也有些愣然,忙阻了她的话,但一出口,见跪着的冬雨鼻孔微缩了缩,那一刻她这丫头身上的伤心尽露无遗,她在心里叹了口气,口气更温和了一些,与世朝道,“去帮你瑾叔罢,他见过圣驾后就又回山上忙去了,你去替一下,让你叔回来睡个好觉。”   说着见世朝僵直不动,她补了一句,“你叔在山中已有三月,每日睡不得两个时辰,人都瘦了一半,还好你来了,替替他也是好的。”   魏世朝一听,心中儿女私情刹那皆无,跪下地羞愧道,“世朝知道了,这就去山上让瑾叔下山歇息。”   他没忘他是族长长子,只是昨晚有想在母亲跟前多聊些妻子笑笑的事,他知道以母亲疼爱他的心,还有她以前与他说过的话,她必会好好对待笑笑,只是昨天岳母得罪了她,他怕母亲有什么误会,就想着在她跟前把话说清楚。   “娘……”魏世朝歉意地看向赖云烟,而他娘温柔地微笑看着他,让他一点也不看不明白她到底在想什么。   “去吧。”魏瑾泓厌倦地赖云烟身后的软枕处靠了靠,眉眼间有说不出来的失望。   魏世朝那刚刚走进来还火热的心,一下子就冷了,眼睛看向以前把他当命疼的冬雨,却见她冷硬地别过脸,不看他。   乍见父母亲人的狂喜过后,眼前的一切彻底清晰了起来——他们并不像他一样欣喜于他们的重见。   ☆、177   在走之前,司笑小心地看了赖云烟一眼,赖云烟察觉,脸上带着惯常的淡笑去执魏瑾泓放下的筷。   “爹,娘,孩儿退下了。”魏世朝给他们磕头,赖云烟轻颔了下首,仔细看着菜桌上三三两两的菜式,也没去看他,嘴边笑容不变。   对于儿子,她没有身边丫环那么多的感触,该教世朝的她以前都教了,而在这个动荡的年代里,每个人都奔着向前跑,且不说下面的人为每日的生计奔忙得有多艰苦,就是太子,也日日殚心竭虑,连魏家的几个小辈,现下一出手就已有千均万马之势,已能独挡一方,世朝要是不与之一道,他的父母再厉害,再疼他也无济于事,他迟早会被人弃在身后。   他的身份救得了他一时,救不了他一世。   再说,人的成长里,总有那么一段时日会视情爱为一切,总会为之昏头昏脑几年,现下他为司笑神魂癫倒到忽视些了东西,也不是不可理解。人无完人,何况他还是没经历太多的小年轻。   只是,在别人已经在飞的时候,他还在原地踏步,尚留在往日温柔里,她教他那么多,他这点都看不破,她也是无话可说了。   终归是他自己的路要他自己走,只有亲身经历过了,苦了才知道痛,跌惨了才知道自己脚跟不稳,这一些,都是需要他自己明白的,她也不能再扶着他走,若不然,等他身边的这几个能护护他的人没了,以后要是有点波折,怕是会更惨。   “吃饱再歇。”赖云烟送了口菜到魏瑾泓嘴里,扶了他起来。   魏瑾泓抬眼看她,满眼沧桑枯海。   “给他点时日吧,道理懂得再多,不去经历一翻,就不会铭心刻骨。”与魏瑾泓的失望相比,赖云烟就显得云淡风轻多了,“我们不也是这样过来的。”   “可……”魏瑾泓让她扶着坐直了身,没去拿她递过来的筷。   可现在的世朝,绝成不了魏家的下任族长。   赖云烟看着无人接过去的银筷半会,半晌叹了口气,“能者居上罢。”   魏瑾泓听了眉毛拢在了一块,那本放在桌上的手因她这话一下子就掉到了腿上。   这时带着苍松走到廊下的魏瑾荣当即停了脚步,站在石阶前不敢动了。   “上来罢。”赖云烟别过脸,看到了廊下的魏瑾荣,淡然笑了一下。   “长兄,嫂嫂。”魏瑾荣依言上来。   “坐。”在他行礼之前,赖云烟打断了他。   魏瑾荣便没有客套,在他们对面坐下,把手中抬着的册子放到桌上,犹豫地看着尚在进食的兄嫂二人。   “吃吧。”赖云烟这次把筷子塞到了魏瑾泓手里,转头对魏瑾荣,“有事与我说?”   魏瑾荣看着面前的嫂子,眼前这个妇人有着苍白的脸艳红的唇,让她整个人像带有凶气的血剑——不管前方有何人挡路,她都会一扬手,义无反顾地劈过去。   这一次,没想到,连世朝她都……   魏瑾荣毕竟已不再是当年被他这个嫂子震慑得回不过神来的人,他坐下稳了稳心神,便开口自若地道,“册子已造好,这是族册,这是家眷的内册,请兄嫂过目一下。”   赖云烟颔首,接过了他拿来的两本册子,把族册放到了魏瑾泓手边,她拿着内册看了起来。   “瑾瑜弟媳没来?”她翻着册子问道。   “已于路中身病亡。”   “其子呢?”赖云烟握册的手顿了一下。   “养在世朝媳妇身边,”说到,魏瑾荣细细说了起来,“本来说皇后有那么个意思交给岑南王妃照顾,不过世朝贤媳接了存德过去,与上佑养在了一块。”   赖云烟微笑了起来,眼角的细纹也皱了起来,显出了两分真心,她别过脸笑着与魏瑾泓道了一声,“媳妇倒是个能干的。”   魏瑾泓兀自用膳不语。   “这几日让瑾瑜回来休息几天,派个贴心的老妈子,好好照顾这爷俩。”赖云烟不以为然转回脸,朝魏瑾荣道。   “好。”   这时魏瑾泓搁了筷,拿了族册飞快翻了起来,魏瑾荣见状说道,“其中有九人重病,大夫说拖不了几日,但也写在了册中。”   “哪几个?”   魏瑾荣便一个一个地说了出来。   说罢,魏瑾泓颔了首,冬雨已飞快收拾了碗筷下去,在其上搁置上了笔墨,魏瑾泓提笔写着字,垂首不语。   “嫂嫂,内眷您于何日让她们过来请安?”魏瑾荣便问赖云烟的打算。   “后日,先让她们歇两天。”   “外眷呢?”   赖云烟抬眼,眼神漠然,“看我哪日有空。”   有空就见,没空不见,有空没空,得她说了算。   魏瑾荣领会,“知道了,那岑南王妃那……”   赖云烟摇摇头,“皇后没召见我之前我不会去见,王妃也不会召见我。”   她现在身在魏家,不会轻举妄动给魏家招祸。   “知道了。”魏瑾荣看她什么话都说得明白,也明了她在山下不会给魏家埋祸端的意思,便笑了笑。   赖云烟揉了揉额,笑了一下。   门边儿这时出了声响,翠柏急走了进来,跪在廊下就对赖云烟道,“夫人,养心园里的人不行了。”   赖云烟支着头竟说不出话来,连着吐纳了几口才神色平静问翠柏,“怎么个不行法?”   “皆半吐了黑血,银老爷看着像是不行了……”翠柏不断地磕着头。   赖云烟顿觉眼前无光,她闭了闭眼睛,感觉自己的灵魂有一半飞出了身体,冷冰冰地地看着那久不开口的心口汩汩地流着浓得发黑的血,而这一半灵魂无动于衷地在一旁看着另一半的自己,一点上前帮忙的意思也没有。   下一刻,她的手被人紧紧地握在了带着厚茧的手中,那大掌捏得她发疼,赖云烟睁开眼,看到魏瑾泓掐她的人中,她朝他笑了笑,深吸了口气吐出。   “易大夫过去了?”见她回过了神,魏瑾泓问下面跪着的翠柏。   “过去了。”   “去书房把百毒丸拿过去给银老爷服下。”   翠柏愣了。   “快去。”魏瑾泓语气变寒。   “是。”翠柏这次飞似的跑上了台阶,往另一边的书房跑去。   “那东西,你也没两颗吧?”赖云烟撑着头,她心烦意乱得很,便把眼前的内册合上。   “无碍。”   赖云烟顿了一下,“回头我给你送两颗过来。”   “你好似也没了罢?”魏瑾泓恢复了平常的温和,话音还带着点笑意。   “制就是,我这点能耐还是还有的,”赖云烟说到这,自觉口气太大,自嘲地笑了笑,“不过药方子虽还在手,但料不齐,制出来也没有以前那般好就是。”   魏瑾荣一直垂首不语,听到这抬头朝赖云烟道,“嫂子要是缺什么叫冬雨她们过来拿就是,现在虽不比从前,但咱们家库房里有些东西还是有的。”   “为难你了。”听了魏瑾荣这话,赖云烟脸色好了起来。   说话时,她眼睛不断地往书房那边看,看到翠柏捧着玉盒出来,她一直盯着他向他们走来。   “小的这就给银老爷送去。”翠柏在台阶处给他们下跪道,得了颔首,方才把玉盒藏好,便匆匆出门领着护卫去了安置任家人的养心园。   “等会我过去看看。”魏瑾荣等了一会,见赖云烟没起身,知道她不打算过去,便开了口。   “别去。”赖云烟摇摇头,“生死有命。”   她都不去,让魏家人去干什么。   皇帝拿任家人的生死逼她去求他,可她是个心硬的,谁活着,她就带谁走。   “嫂嫂。”魏瑾荣有些不忍。   赖云烟摇摇头,一下,她突然站了起来,大叫,“冬雨秋虹……”   在园子太阳处与她净洗裙摆的两个丫环飞快跑了过来。   赖云烟把腰间的锋剑一把抽了出去,“冬雨,拿我的剑,让铜老爷等没我的令,不许下山,你拿剑给我死守着,一个都不许给我下山!秋虹你得信回来替我传令,快去!”   冬雨秋虹这次没来得及行礼,就在赖云烟锋利的眼神中飞快接过了剑飞跑了出去。   “叫瑾允护到半路。”魏瑾泓朝魏瑾荣看去。   魏瑾荣来不及多说话,就飞脚出了院落。   一下子,整个院落就余下了他们两人,还有候在门边的苍松。   “不要中计才好。”全身的力都像被抽走了,赖云烟无力地扶着桌子坐了下去。   要是传到铜表弟耳中,听兄长离死不远,不论前去弑君报仇,还是来魏家与她碰面救族人,都只会中了皇帝的计,到时她再有天大的能耐,也救不了他们任何一个人。   魏瑾泓跟着缓缓重新落了座,“这里不是宣京,消息传出去没那么快,短短几日里也传不到你山中之人的耳里。”   赖云烟这才冷静下来,可不就是如此,真是关心则乱,不禁自讽地翘了翘嘴角。   “哪天我要是不在了,”魏瑾泓揽过了她的肩,赖云烟在他身上靠了一会,心平气和地与他道,“看在我们这世还夫妻一场的情份上,帮我帮着任家一点,也歹也给他们留几个根。”   “你说得为时尚早,”午后的阳光已经打到了他们的头上,她夹在黑发中的银发在太阳下发着刺眼的光,魏瑾泓扶着她起了身,牵着她的手往门边走去,“我们的路还远。”   ☆、178   魏瑾泓带着赖云烟去见了这次来的几个魏家主事者,赖云烟会在他身后垂首听着他们说话,也没插嘴。   等到要走,一个个又来与她见了礼,赖云烟笑了,刚才低着头的温婉褪去了大半,不急不缓问及他们家里带来了多少人。   众主事者都简言回了话,赖云烟一出魏家这安置魏家各支府邸的大门,就跟魏瑾荣说,“按照人头送些鱼肉过去,那去腥的食料也送去一些。”   魏瑾荣笑着作揖道是,虽说送的现在是魏家的存粮,但他们还是不会吃亏,他这长嫂这性子,素来不爱占这些个小便宜,说要了的东西,总会找法子还回来。   虽说她也是一家人,但她到底不是平常妇人,坐在山上的她,私下不知握有多少谁也不知的东西。   她好几年前派来西地驻守的近百强人,现在可是还有半数还活着。   魏瑾荣乐呵呵地笑,赖云烟也颇有点无奈地笑了笑,魏家人摸清了她的性子,知晓她不喜打笑面人,在这时候褪去了清高,让她束手就范。   “唉,现如今在你们手里还是讨不了多少便宜。”话虽说如此,但赖云烟还是挽起了魏瑾泓的手臂,华贵艳丽的脸上带着笑,看不出忧愁。   魏瑾泓默然,都没去看她。   西地凭空多了几万人,开扩出来的土地不大,路上全是各府来往的人,他们走在路上,有人认出魏瑾泓,纷纷向他们行礼。   来西地的人身份皆不低,但比魏瑾泓身份高的那几个全在现在的皇宫中,现在魏瑾泓一走在大庭广众之下,弯腰跪地行礼的人一眼看去就是一大片。   魏瑾泓目光从他们身上扫过,看得甚是认真,赖云烟暂且猜不出他在想什么,但她看着这些人,就像看到了一张张血盆大口在大张着要饭吃。   皇帝太子爷他们总得想办法喂饱他们,他们也得有能力让皇帝觉得养活他们值当。   说来,皇帝要是对他们几家友善点,对任家赖家没那么多猜忌之心,用糖果粟子哄着他们,赖云烟也不想跟皇族对着干,她是个识时务的,只要许百年之内他们几家该得的,她不会有异心。   可现在,别说皇帝要跟他们过不去,他们也想和他过不去了。   但赖云烟也知道现在的处境也是局势使然,另居他所的宣国有一个魏家就够了,要是魏赖任三家都在,换谁坐在最上面的那个位子都不安心。   但是就算是皇帝爷,他也不可能面面俱到,打击了大族,他身边还伏着猛虎,甘不甘于把可得之地拱手相让可不一定。   这往后,真是太平不了。   **   两人回府,赖家那边来了人,说夫人好了一些,请姑奶奶莫要担心。   “那就好。”赖云烟回了话,又列了清单,送去了些物什,也给冬雨和秋虹的孩子送了些吃物过去。   她心疼着两个丫环,还有赖绝赖三他们,想着事后也还是要把他们的孩子带回去,往后就是她败了,她也会替这几个孩子寻个安居之所,让他们安心繁衍后代。   当天夕时魏瑾瑜回了府,带了孩子过来请安。   魏瑾泓不在,赖云烟见了他们。   那孩子已有八岁,甚是怕她,请过安后退到魏瑾瑜身后拉着他父亲的袖子,低着头不敢抬起。   这父子俩,见着她,一个比一个还像老鼠见猫,赖云烟心中好笑,脸上不咸不淡地问了魏瑾瑜几句话,就让他们走了。   这父子俩却是像极,一出门,一致地松肩吐气,这刚刚见面的父子因有着共同忌惮惧怕的人,这一刻像得不能再像。   跟在他们身边的苍松哭笑不得,都不知道他们瑜老爷这样怕极了夫人。   “二老爷,夫人还是关心您的。”苍松忍不住在魏瑾瑜身边轻声说了一句。   外面其实有一处大老爷常见各家老爷的小厅,但夫人让他们来大老爷的内庭见了她,伺候他们的人也是精细又是他们信得过的人,吃食也是夫人说了比照她的做,夫人吃的是调理身子的药膳,现在不比以前,人参吃一颗就少一颗,可不是天天都能吃的,所以无论哪一点,夫人都做足了身为长嫂对他的照顾。   “我知道,”魏瑾瑜点了点头,牵着儿子回头朝苍松说了一句,“大嫂也是知道的。”   他只是见着她就说不出话,也不想说出什么感谢之言。   过往恩怨已淡,但怎么样都亲近不了了。   **   快要用晚膳,苍松过来小心翼翼地问赖云烟,“夫人,可否让小公子过来请安?”   赖云烟听了断然愣了一下,这一天下来,她还真没想找这小孙子过来亲近。   虽说小孙怕她,但稚子无辜,她不见,少不得让下面的人揣测她连这孙儿也不待见。   “赶紧抱过来。”冬雨秋虹不在身边,赖云烟一时之间对身边的事也没什么分寸,也不知有什么能赏这小孙儿的,便吩咐苍松道,“叫荣夫人也过来。”   赖云烟刚到小厅坐下,白氏就已过来了,魏瑾荣所住之屋他们不远,但也不近,想来白氏一得讯也是飞快过来了。   “你来了,快帮我想想,府里可有什么是给上佑玩儿的。”赖云烟朝她招手,免了她的礼,笑道,“别多礼了,快来坐下。”   “玩儿的?”见她脸上都是笑,白氏少了往常对她的警惕,她到底与赖云烟朝相处这么多年,现下与之说话,有着几分妯娌之间的自如,“您怎想起这事了?”   “要不赏些何物?”   白氏看看她左右,见她的两个大丫环都不在,了然一笑,便说了起来,“库中还有几块宝玉,家中也有手艺人,叫他们忙一晚,打块玉腰带,您看如何?”   “使得。”赖云烟点头。   现在暂且如此,再用心的,也得看日后孩子与她亲不亲,要不要她这份心。   “就是今晚打好,也是要到明个儿去了,”白氏知道不得多时那小侄孙就要过来,“今个儿就给他包几衣新衣裳回去,再赐两本书罢。”   赖云烟微笑,“你想得周到。”   “只是我来得匆忙,也没带啥东西,屋中倒有一对长命百岁的银镯子,明个儿便与您的一道送过去,您看可好?”白氏见着了许久未见的儿子,这两天心情好得紧不算,见赖云烟也没想让她刚来的儿媳妇分她的权,心中更是欢欣万分,也不吝现下讨好一下这位族母。   白氏识趣,赖云烟便看她顺眼,难得伸了次手拍了拍她的手臂,当是嘉许。   **   司笑抱了稚子过来,行礼时言语中有些羞然,“上佑早些时候便要过来请安的,媳妇所思不周,当时便没有带过来,还望娘莫要怪罪。”   赖云烟懒得理会她的话中之意,更无怪罪她之心,对她来说,她要是有那精力,也只会想想白氏这等人心中是怎么想的,怎么可能去在意司笑在想什么。   这小姑娘太无足轻重,连世朝都不在她的传承里,这个小姑娘更是与她没什么交集。   这位小夫人以后的世界,一个管事的为难都可让其有苦难言,再多几次,便是连跟她这个婆婆说几句暗藏机锋的机会也不会有。   “把孩子抱来给我看看。”赖云烟朝白氏颔了下首,转头对司笑微笑道,“起来罢。”   白氏走过去抱了魏上佑,魏上佑转头看向他娘,见她点了头,才朝白氏伸了小手。   不过,当白氏抱到了赖云烟面前,小儿毕竟没有城府,不会作假,头直往白氏怀里钻,眼睛都不看赖云烟。   毕竟还只是个孩子,赖云烟不想吓坏他,再闹他哭一场,也没非要抱他,只好暗叹不喜她就不喜罢。   饶是如此,心中还是少不了有些黯然,但面上没显,顾及着小儿的脸面笑着与白氏道,“我面恶,小孩们素来不喜我,还是你抱着罢。”   白氏顿住,过了一会才笑道,“哪有这回事,您可是咱们宣朝出了名的大美人,见过您的谁能说您面恶?小孩子认生,过几天就好了,到时天天缠着您抱,您可别嫌烦。”   司笑这时已经急得走到了白氏身边,听到荣婶娘这番话,勉强笑着道,“是的,娘,婶娘说的是,上佑认生,过几天就好了。”   赖云烟没为难她,小孩子怪小的,他们也刚见面而已,她也不曾对他亲热过,不喜她这个不曾谋面的祖母也是正常之事,便也笑着说道,“也是,过几天就好。”   说罢,赏了魏上佑一些白氏所说的东西,又顾及着世朝的感情,她又把自己带下来的首饰赏了司笑一套。   她带来的首饰套套都不止价值连城,带下山见驾会客的几套更是异常精致稀奇,赏给司笑的这套的凤钗上就镶了三颗鸽子蛋大小的殷红血玉,让整支风钗活灵活现得像欲血中的凤凰,美得无与伦比。   便让白氏见了她所赏之物,惊奇得眼睛瞪大,及时抽出一只抱小孩的手掩了嘴,才没失态地惊叫出声。   司笑看着搁置在锦盒里的一支凤钗,三支镶着同色小血玉的步摇,当下就跪下了地,惊慌地道,“娘,使不得。”   赖云烟正要笑着意思性地劝两句,哪料,这时魏瑾泓大步进了门,一看到桌上之物,本正常的脸色乍然大变,语带蓬发的怒气大道,“收起来,这哪是能随便赏人的!”   他仿如晴天惊雷一样大响的话一出,司笑手中紧握着的帕子猛然掉在了地上。   ☆、179   魏瑾泓平地一声暴喝,惊得屋里屋外的人都跪在了地上。   被白氏抱在怀里的小儿被吓得“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这下,不说是魏瑾泓的脸色更难看,连赖云烟也微皱起了眉。   这么爱哭?   “好了,”赖云烟揉了揉发疼的脑袋,“弟媳,抱下去罢。”   让这小儿再哭小去,他这祖父只怕更是对他生厌。   “你也下去。”赖云烟对着跪在地上的司笑说了一句,靠在桌上支着脑袋,脑袋空白,只留疼痛。   “娘……”司笑还要说话。   “下去。”门外小儿那刺耳的哭声一声比一声大,赖云烟褪去了平时伪装的温和,闭着眼非常不耐]地喝道了一句。   这个司笑,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白氏身为她长辈,听了一句话都没说就出去了,就她还有话要张嘴。   蠢,是真蠢。   连她帮着她都看不出,赖云烟一想及是她那儿子给她的底气,对世朝的失望这时也掩饰不住了。   她不是对世朝这几天的表现真没想法,只是一想到他是她生的,那些苛责就全哑了口,一句也说不出。   赖云烟发了怒,门外已经有人飞快进来,一言不发,大力拉了司笑就往外走。   司笑瞪大了眼,被人拖着走的人在突现杀气的屋子里连呼吸都忘了,那惊恐的脸像是瞬间失了魂魄般呆滞。   “怎么回事?”那完全搞不清状况的人走了,赖云烟睁开眼问魏瑾泓。   魏瑾泓还冷着脸,只是看她脸更白了几分,他掀袍在另一侧的主位上坐下,垂眼不语。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在想什么?”赖云烟又重重地揉了揉额头。   “你何必给她这么贵重的。”魏瑾泓开了口,口气冷漠。   “我拢共就这么几套,给哪套都一样。”赖云烟深吸了口气,尽量不发火。   魏瑾泓瞥她一眼,朝门外看去,叫了一句,“苍松。”   “是,老爷。”刚飞快出去的苍松又飞快进来了。   “到库房里拿一套头面,给少夫人送去,夫人赏的。”魏瑾泓说罢头往赖云烟那边侧了侧,“你还没老,还不到叫老夫人的时候。”   赖云烟本来肚中有火气,听了这话,心中火气散了大半,只余几丝哭笑不得。   “夫人。”见赖云烟脸色好了一点,苍松恭身向赖云烟请示。   “去罢。”赖云烟点了头,这也算是个补救了,也算是给了世朝脸面。   失望是失望了,但该给他的,她也不会少给。   **   “世朝总是你儿,这亲当年也是得了你首肯的,”无论如何,赖云烟也不想魏瑾泓把对司笑的不满生生表现出来,“你再不喜,这该给的脸面还是要给。”   魏瑾泓看着那套首饰半会没说话,过了一会,他淡淡道,“不是不给,这给了也不知敬畏,给多了就更认不清。”   司家是皇上塞给魏家的,是塞过来的,不是来当魏家的主子的。   这点,司仁认得清,但看样子,司笑没认清。   他没在小儿那媳妇身上看到与这个家相符的地方,不知是太平庸还是真愚蠢,不乖巧也不机敏,眼睛还是瞎的。   他们夫妻带着世朝走了那么多地方,见过那么多的世情,得来的只是他的醉卧美人怀。   “以前我以为他有几分像你,但他一点也不像你。”   “像我?”赖云烟笑出了声,“我还以为他一直像你。”   世朝小小年纪就懂大义,虽说也亲她,但更亲近魏家,因着她的教育,他还会跟她说她的不对之处,也向来觉得她不对之处甚多,父亲为她无奈偏多。   “他从小就是帮着你的。”世朝虽也为她着想很多,但从来没有义无反顾帮她之心,说的好只是嘴上说的好,若是真到了她要与魏瑾泓决裂那一步,他只会选魏家。   “说来,也是我们的错,”赖云烟冷静了下来,理智也回笼,仔细分析道,“我们多年不和,我对你多有不敬,你对我也没少利用,我们做不到的,他便想做到,对司笑一往情深,诸事顺从,对司家也是照顾颇多,与司笑兄长感情胜似亲兄弟,这何尝不是有弥补上一辈缺撼之意。”   她与魏瑾泓,魏瑾泓与她兄长赖震严,多少年都是明着和睦,背地里相互插刀,就怕对方伤得不够痛,后来就算是联手,为了平分利益,她兄长与魏瑾泓私下也没少关起门打架,吵得凶了,好几次都差点动剑论生死。   这孩子本不该生下来的,但这话太残酷无情,一点人情味也没有,说出来谁也不爱听,赖云烟就没说出口。   她面露怜悯,魏瑾泓只一眼就看出了她在想什么,刹那喉咙嘎哑,话意全转了过来,竟顺了她先前的话讲,“再多经点事,兴许会好。”   不能让强求得来的儿子什么都不是。   那是他们的独子,这一世,他只有这么一个儿子。   可想到这,魏瑾泓更心如刀割,儿子,媳妇孙子,全是他要的,到头来却没一个顺了他的心。   “你这样想就好。”赖云烟也疲了,本不想再多说,但见魏瑾泓靠在椅子上面露悲凄,乍一眼她心中竟抽疼了一下,她无奈地苦笑了一声,道,“要是不行,便放了他做那逍遥人罢,我看司笑也不是个坏的,才情容貌也配得上他,孙儿看着弱了点,但到底还小,怕生爱哭了点也是正常,谁知他以后会是何样?也许以后会比你与世朝还要出色,只要那夫妻两人放得下,就随他们去罢,他们有他们的活法,要是能恩爱一世,何尝不是比我们幸运?何必拖他们下我们这摊烂泥烂坑,我们是不得不如此才成天披着盔甲算计,可他是我们的儿子,让他过得轻松一点,也不枉我们为人父母一场。”   魏瑾泓毕竟不是儿女情长之人,一时的伤心过去便也恢复了平常的理智,“若是不成事,就依你的。”   到时,就算世朝舍不了这身份地位,他也不会如他的意。   魏家,没断在他手里,也绝不能断在他儿子手中。   夫妻两人杀伐决断成性,短短几句相谈,不管舍与不舍,就此下了定论。   就此,与此同时在山中刚收到妻子的信,犹豫着要不要回的魏世朝不懂得,他的一时之失,就此断了同父母一起走的路。   他的父母走得太快,都不等他了。   **   过了几日,养心园那边的人接二连三的死了十多个,赖云烟听易高景来报,说宇公子曾见过这种药,知道有种药草对有效,便试了试,竟多留了许多人的命下来。   虽说毒没解,但可多拖长几日。   易高景走后,赖云烟摇着头对魏瑾泓说,“你翻翻古往今来的史书,看看这世上是虎父无犬子的多,还是虎父有犬子的多。”   他们儿子来了,只顾得着替他媳妇撑腰,没跟她报过任赖两家的事,身在西地的魏世宇,却成天守在养心园。   比起个外人,亲生儿子还不如别人了解她得多,什么时候在他眼里,她是个会为难个小姑娘的人了?在舅外公一族快要灭尽的关头,他想的就是他媳妇的事,还带想着,他娘也有那么多空闲跟他玩这点过家家。   赖云烟为此真是好笑又可悲。   魏瑾泓被她的话刺得耳朵发疼,抬眼瞪着她。   “瞪我也没用,你最好现在就做打算。”赖云烟当他是战友,说话越发实际,“不是我不看好我们儿子,而是时日不多了,没多时就要大乱,你必须定一下下任族长,以备后患。”   “你选了谁?”魏瑾泓不答反问。   赖云烟也不瞒他,“小银,我银表弟。”   “你现在就确定你能带得回他?”魏瑾泓往内缩了缩眼睛,她成日在府里,丫环也派了出去,外面的人也没谁进来,可就这样她也有成算?   赖云烟微笑,“这你就不要担心了。”   “是么?”魏瑾泓习惯性地摸了摸手指。   赖云烟瞥到,哈哈笑了一下,摇头笑道,“魏大人啊,你是真的不了解我?我要准备真要做的事,便是不惜一切代价都要如愿才好。”   任小银是舅父当族长培养起来,她所知的一切他全知,且魄力毫不输于他,这一路他卧薪尝胆活到如今,可不是为了来死的。   且她这大表弟身上负有血海深仇,身上的锐气比她更甚,还有小铜相助,这与皇帝有着滔天大仇的兄弟俩比她更适合接下来的战场。   她是魏家妇,中间难免因这个身份会被束手束脚,纵观前后,这次大动她可出击,可身先士卒,但成不了主力。   赖云烟眼睛带笑,直视他眼底,“魏大人,怕可是成不了事的。”   她意有所指,魏瑾泓顿了顿,淡淡道,“你知道皇后要见你了?”   “该到时候了。”赖云烟回得也甚是淡然。   “你也知道我不想你身陷凶险了?”   “我们没有别的路。”赖云烟沉默了一会,摸了摸空荡荡的腰间。   皇帝要动了,她的时间也不多了,就是前面是条死路,她也是要坦坦荡荡地走过去赴死的。   “这段时日就定吧,下代里,世宇难得,瑾荣长子尚还看不出来,我也不知其性,但如若有瑾荣之能,也可养之,瑾荣不行,论功,瑾允胜过于他,选他不宜你们这一辈的兄弟感情,从下一辈里选会好一些。”若是定了,她也好带带魏家的继承人,也算是对眼前这个人这几年对她的维护之心有个交代。   “你看中世宇?”魏瑾泓看着眼前已经不知把远虑想得有多远的妇人。   “不是,只是据我所知的一说,”赖云烟摇摇头,“比不了你的一清二楚。”   魏家是他的,什么人有什么能耐,没有谁比他更清楚。   魏瑾泓又摸了摸手指,直视向她,“云烟,你到底做了何打算?”   赖云烟节微微笑了起来,“你就当我在交待遗言罢。”   “荒唐!”魏瑾泓拍桌而起,急急往门边走去,“你呆在府里,皇后那我自有说法。”   赖云烟也没留他,等他消失在了门边,她褪去了脸上的笑,疲惫地合上了眼。   他能有什么办法,真跟皇上对着干?   她还没重要到这地步。   不过,他倒是可以帮她查清楚,皇后那边到底是要拿她和岑南王妃怎么办。   祝王爷那边还在等着她出手,她的时间真不多了。   ☆、180   这日秋虹刚回,下午苍松来报,说允夫人来了,说罢又往前小走了一步,悄声道,“是大人让来见的。”   赖云烟笑着点头,“知道了,让她进来。”   秋虹正给她捏腿,赖云烟拍了拍她的头,“别捏了,等会你让苍松跟你走一趟,去替我给我兄嫂请个安,把大宝小宝小玎小铛他们带过来,也给我请个安。”   赖云烟说到她的两个儿子和冬雨的儿子姑娘,秋虹红了眼,嘴里道,“怕是不妥罢?”   “什么不妥?”赖云烟笑着看她。   秋虹摇摇头,“奴婢知道了。”   赖云烟看着她,眼里有点伤感,“可惜赖绝冬雨家的大宝没了,你们几家,可是跟了我一辈子啊。”   为她出生入死,为她有家归不得,她以为给了他们一个家,但夫妻多年分离,儿子也没看过几眼。   往后便好了,赖云烟想,怎么样都要许给他们一个全家在一起的晚年。   若不然,枉她重生再世,连身边的这几个人都对不住。   “您这几日吃得好不好?”秋虹起了身,嘴里还在问。   “好。”赖云烟抬头看着她的丫环,这时,她的眼睛看起来才有温暖的光。   不像平时,哪怕笑着,也像蒙了层厚雾。   **   “山崃长府马氏见过大夫人,大夫人金安。”魏瑾允的夫人一进来,头低着目视地上,待领她进的丫环停下,她便停了下来,跪地行了大礼请安,行法如前两天赖云烟以族母身份接见魏家所有内眷时一般慎重。   “多礼了。”礼多人不怪,赖云烟这人是谁守本份她就看谁顺眼,她亲手扶了人起来,仔细看了马氏一眼。   马氏怕是操劳得多,眼角纹路甚深,但瞧五官,看得出来年轻时候也是个美人。   而这个女人,生了世宇世齐。   真是了不得。   世间向来有道母凭子贵,但也得生出像马氏那样的儿子,当母亲的才能真正骄傲金贵起来。   她刚为魏世宇说了话,魏瑾泓就让马氏来见她了,赖云烟也然了会了过来。   夫妻两世,这点子默契还是有的。   “下次来就别这么礼多了,来,你坐我旁边。”赖云烟拉了她坐到身边,“跟我说说,这一路是怎么过来的。”   “是。”马氏感激地朝赖云烟笑笑,待赖云烟坐好,她才坐了下去,且也只坐了椅子的边缘,不等赖云烟再多说,就由刚开发时的事说了起来,“圣上下旨说要往西那日,府中……”   她不急不缓从开头说起,说了一个多时辰,说到天都黑了,途中也只听赖云烟的吩咐喝了两次水。   大小事情她都说了个大概,只陈述事实,不掺杂个人观感。   赖云烟听她喉咙都哑,天也黑了,笑着拉过她的手,握在手心拍了拍,“去歇着罢,明日上午再过来与我说。”   马氏道了是。   赖云烟见她笑起来道是,那样子看起来有几分慈和,马氏刚说的话,多数皆温软平和,便是说到惊心动魄的事,不急促,也甚少激烈,再看看她的样子,赖云烟也知这妇人的性子是平的。   “那妾明日再来。”马氏欠了身。   “回罢。”赖云烟微笑点头。   这样四平八稳,一碗水能端得平的人,可比她适合当主母多了。   她治魏府,向来是平时放手不管,犯到她头上,二话不说就只管杀,被人诟病所多,一直是因她是赖氏女,背后有强势的身份,且西行之路有靠着她,魏瑾泓根本也是存了心的偏向于她,魏家人才服她。   她在魏家的权力,其根本是仗势杀出来的权力,被人诟病,被人忌惮,也易被人秋后算帐清算。   尤其,她还有那么一个通情达理,却可能一事无成的儿子,就是有心,怕也是没那个能力管得了她的身后事。   她要是现在不做些补救,多年后要是如魏瑾泓所求的那样葬在他身边,就单冲着她帮岑南王的事,她恐会被后人挖出来挫骨扬灰。   她实则也不怕死后不得安宁,做了的事就是就是做了,而且死了就是死了,管她死后是什么样。   只是答应了他,他也只明言求过她这一桩事,她活着时不可能不算计他,也不可能不利用他,死后给他这么一个结果,能不出意外就不出罢。   她现在施恩于魏瑾允这一支族,看样子,魏瑾泓也是要帮着她坐实她的施恩,魏世宇要是得了族长之位,依魏瑾允的性子,应会严令族人保她。   而他想的,应是跟她差不离。   **   “奴婢见过姑奶奶。”   “见过姑奶奶,姑奶奶好。”   “姑奶奶,姑……姑奶奶好。”跪在最后的小少年见前面的两个大哥已经先问了安,他便把噪子扯到最大。   赖云烟一听着这几声恭敬大声的称呼,一下子就笑得合不拢嘴,她忙上前弯腰,“起,起……”   哎哟,这都多少年了,这几年间,太多人见着她都跟着见着阎王爷似的,很少有人这么生气勃勃地跟她请安了。   “谁大宝,谁小宝?你是大宝罢……”赖云烟拉着眼前几份跟赖三相似的孩子,笑着说罢就拉了他身边的,“这是小玎?”   “姑奶奶小姐,我是小宝。”不到十岁,身高只在两位兄长腰间的赖小宝在赖小玎身后胀红着脸,小声地说了一句。   “落不下你,姑奶奶抱得最多的小宝。”   “小姐。”赖小宝得过赖云烟最多的宠爱,一直跟着他娘亲叫他们的姑奶奶叫小姐,这时见赖云烟还记得他,站在最后的他把步子往前挪了挪,一脸红光。   “哎。”眼前的几个孩子都抬眼看她,脸上都有恭敬和敬畏,但却一点也不排斥她靠近他们,赖云烟看着他们,满足地叹息,“等我等得久了罢?都入夜了,你们便陪姑奶奶用夜膳罢。”   “奴婢这就叫人送过来。”秋虹擦了擦眼角的水光,笑着道。   “去罢。”   秋虹走后,赖云烟问冬雨家的小玎,“妹妹呢?”   “在夫人跟前伺候,老爷说,上次妹妹与您见过礼了,您若是想她,下次回去便让她多陪陪您。”赖小玎长得像冬雨,说话时也没什么表情,看样子,神情也是像了。   “确也是,你们夫人离不了她。”赖云烟点点头,端起糕点盘子,一个一个的分,“一人两个,先吃一个,留一个下来给你们阿娘吃。”   她笑着说罢,孩子们也跟着笑起来。   赖小宝更是羞赧地笑了,他小时见小姐长得好,不像哥哥要分给阿娘吃,他是专留着给小姐,哪怕那是小姐赏的。   阿爹阿娘的小姐,他们的小姐,就跟大老爷说的一样,不管多少年没见他们,他们的姑奶奶还是会跟以前一样,能有多欢喜他们就会有多欢喜他们,用不着怕她。   怕她的,都是些不喜欢她的人。   都不喜欢她了,小姐哪会对他们好。   **   “夫人,允老爷来了。”赖云烟刚让孩子们落座用膳,就见苍松见了门,在她耳边说,“候在内庭的门外。”   “嗯。”赖云烟搁了手中的筷,起身与对面那桌的赖大宝他们笑着说,“先用着。”   “姑奶奶……”小孩们全站了起来。   赖云烟走到门边见他们还站着,眉眼更是柔和,“都坐着吃,姑奶奶就回来。”   她回了内院,孤灯下,魏瑾允握着腰间的剑站在门前,低头不知在想着什么事。   听到她脚步声,他回过了头。   “大嫂。”他行了礼。   赖云烟点了一下头,领着他们进了院。   “坐。”廊下留着灯,不过只一盏,不甚明亮。   苍松退回了到门边,魏瑾允跟着她上了台阶,依她所言坐在了矮桌的对面。   “出事了?”不等他开口,赖云烟抬水倒茶水时先开了口。   魏瑾允接过她递来的茶水,点了一下头。   “说罢。”   “宫里传来消息,说皇上发了火,兄长受了伤。”   “受了伤?”   “脑袋被砚台砸破了,皇帝没叫太医,说是流了一地的血。”   “传出来的?皇上传出来的,还是咱们府里的探子传出来的?”赖云烟靠着柱子,朝门边候着的苍松招了招手,嘴上淡然问着魏瑾允。   魏瑾允闻言摇了头,他看着一侧的桌角,脸色灰青,气色甚是不好。   苍松这时走到了廊下,赖云烟转头朝他道,“到前面把秋虹叫过来,荣老爷呢?”   “应是在用膳。”苍松禀道。   “叫他过来,在门外候着。”   “我更衣进宫,你先去打个盹,我带瑾荣走一趟。”   魏瑾允没动身,还是只盯着那一角。   “怎么了?”赖云烟挑了挑眉。   “兄长进宫之前,嘱我不许您出府。”魏瑾允低低地开了口。   “话是死的,人是活的。”赖云烟不以为忤地站起身,挑起嘴角笑,“要不,你以为皇上对你兄长发这么大火干什么?”   对着最不能发火的臣子发火,走这么一步差棋,不就是非要见她吗?   “回去歇一会。”赖云烟朝卧房走去,在一片黑暗中摸了摸自己空荡荡的腰。   那柄软剑交给冬雨了,现在缠在上面的,只是根丝带。   秋虹抬着灯笼进了卧房,看到了他们静坐在椅子上的小姐。   她一动不动,见到她才抬起了眼。   “来了,把紫金的那件外袍拿出来,替我穿上。”丫环进了门,刚沉思的赖云烟站起了身,嘴边也有了笑。   “您要去?”秋虹低着头闷闷地说了一句。   “嗯。”赖云烟慢应了一声,抬手为自己褪去身上的素袍。   该临到她上战场了。   **   “大嫂。”赖云烟刚出房门,就见到了已经站在了廊下的魏瑾荣。   赖云烟抬了下眉,“来了,那就走罢。”   说着就往台阶走。   “你们下去。”魏瑾荣挥袖,朝下人道。   秋虹与苍松退得飞快,魏瑾荣朝还在走着的赖云烟举手作揖,“您不能去。”   “嗯。”赖云烟没停脚步。   “您不能去……”魏瑾荣急急地跟上了她,大步窜了几步,拦在了她的身前,在灯光不明的黑夜中大声疾道,“不用我明言,您也知道您不能去。”   赖云烟看着他,嘴边笑意不变,可那勾起的嘴角却像是在叹息,“给你,我能去了罢?”   她把袖中藏有九龙令的锦盒给了魏瑾荣。   九龙令与传国玉玺是一个材质,玉玺只有一个,上面有个孔,九龙令也只一枚,半条玉桩上面是九龙栩栩如生的小龙。   当年开国先帝赐给魏府,是为着魏家九次的救驾之功。   但一枚九龙令,只能向宣国的皇帝救一次命。   当年魏景仲用这个传说中的九龙令留下了她,现在魏家个个都担心她,用此救任家的命。   “大嫂……”魏瑾荣瞪着锦盒没敢接,一把朝她跪了下来。   “那你来拿着,放在你那我也放心。”赖云烟朝门边隐隐的影子道。   魏瑾允在黑暗中走了出来,青灰的脸在夜色中显得可怖,他没去接盒子,与魏瑾荣并排跪了下来,“您拿着,您去罢。”   赖云烟笑出声来,弯腰把盒子放他手中,“你放回你兄长书屋罢,你知道他的贵重东西放在哪。”   说罢,把盒子塞到他手上,直起腰理了理头上的发钗和发丝,笑着道,“我并不是全靠娘家才走到今天这步的,且和我去罢,你们兄长现下可还死不得。”   任家,也是等不得了。   大家都等不得了。   ☆、181   赖云烟让魏瑾荣挑两个老婆子跟她去,秋虹跪下紧紧抱住她的腿,“您就带我去罢?”   “你也不听我的话了?”赖云烟摸了摸她的头发,淡问。   秋虹哭出了声,松开了手,头重重磕在了地上,在寂静的夜里发出显得格外大的声响。   赖云烟没去管她,抬脚往外。   一路到了大门,进前院时来往忙碌的仆人较多,一路请安声无数,赖云烟微笑着颔首过去,态度从容自在。   倒是她身后的魏瑾荣,脸色严肃,引得下人不禁心是暗自猜测不已,但一看夫人那闲庭信步的样子,便安下了大半个心。   有着老爷夫人在,天大的事都不是个事。   **   路上赖云烟一行人巧遇岑南王队伍。   赖云烟坐在马上,对从另一路上过来与他们同路的岑南王讶异道,“王爷也要进宫?”   “夫人也是?”岑南王略挑眉。   “是。”   “这大晚上的……”岑南王比赖云烟还讶异。   “是啊,去得较晚,也不知皇后见不见。”赖云烟煞有介事地叹息。   “我也要进宫见皇上,那一道走罢。”岑南王颔首。   魏瑾荣看着这两人假意寒暄,不自禁皱起了眉心。   皇上应也不会过多为难魏家,兄长忠君之心日月可鉴,只在长嫂言行不犯诛连之罪,皇上也不会真在兄长面前血清长嫂。   可现在岑南王就这么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魏瑾荣莫名对周围的情况有所察觉,抬起头来往左右的山上看了看。   这让赖云烟对着他挑了下眉,“怎么了?”   魏瑾荣朝她看去,没从她脸上看出什么不对来,便摇了摇头。   “驾。”这时岑南王领着他的亲卫队上了前,赖云烟也随即赶上,留下魏瑾荣在原地又朝安静得诡异的四周看了看,刚安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   不比岑南王一到宫门前就被守卫请了进去,站于门前的赖云烟带着两个婆子在寒风中站了两柱香,才有宫女前来侧门带路。   魏瑾荣已让岑南王先带了进去,赖云烟带着两个婆子到了皇后所居的栖凤宫。   赖云烟本抬首缓步,一进殿,就低下了头,等宫女站定她蹲了大半个身,微笑道,“臣妇魏赖氏见过皇后,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时皇后听着那轻柔带笑的声音,嘴边笑意更是加深,“魏夫人来了,免礼。”   “谢皇后。”   “赐座。”   赖云烟抬起了头,朝端坐在上座上的皇后娘娘微微一笑。   “多年未见,魏夫人竟是未老,美貌如昔。”   “老了,”赖云烟笑着摇头,“不比娘娘您,真真是跟臣妇当初第一次见您那般模样。”   时皇后无动于衷地淡笑了一下,等赖云烟坐下,便慢悠悠地道,“魏夫人夜晚进宫,可是有要事?”   后宫不管前朝事,而赖云烟身为内妇,就算是来见皇上的,但按情理,也得从皇后这里走一道,但就算是见,这话也不能从她嘴里出来,要不时皇后就有名目当场整治她了。   哪步都不能走错,时皇后老神在在与她打太极,赖云烟也笑着慢悠悠道,“没什么大事,就是一时想起这些时日都没来与您请安,心里怪难安的,妾身是个急性子,这么一想,也就来了,皇后娘娘莫要怪我唐突才好。”   她睁眼说瞎话,那说话慢吞吞还带着笑的调子,哪一点像个急性子,时皇后一生都没见过像赖氏这样胆大妄为的妇人,在惊目了一下后,拿帕挡嘴,手支着椅臂哈哈笑了起来。   她笑得甚是大声,但眼睛却是冷的。   时皇后目光冷冷地看着赖氏,嘴边的笑意却一点也没淡,“哪来的什么唐突,你有这么份心意,本宫也觉欣慰。”   “妾身多谢皇后娘娘成全。”赖云烟微笑。   “哪里。”时皇后云淡风轻地动了下嘴皮。   说罢就止了声,端起桌上茶杯喝茶。   赖云烟便也不语。   过了一会,宫门外有了声响,一太监在外头甚是着急地道,“娘娘,娘娘,奴婢有事要报。”   “王昌才,什么事?”站在皇后身边的老姑姑去了门边,冷冷地问。   “禀姑姑,是,是皇上在政事堂昏倒了……”太监说着像是要哭了起来。   “怎么回事?”皇后一听,从首座站了起来,厉声道。   她起得势大,垂在金冠上的玉珠在空中飞舞着,配上她乍然凌厉的气势,乍时威严四射。   “禀皇后娘娘,是,是被魏大人气的……”太监已经哭道了起来。   皇后一听,眼睛刀子一样刮向了赖云烟。   赖云烟已站了起来,一脸诧异迎上了皇后的目光。   皇后盯她,她全程一脸愣然未变。   几眼后,时皇后一挥袖,下了玉阶。   赖云烟立马欠了身。   时皇后急急走到门边,见面没动静,她冷冷地抿了下嘴,回过头去,“你也跟过来。”   “是。”皇后看都没看她一眼,赖云烟不动如山地回了一声。   总算是要她去了,还冠了这么个罪名。   **   “皇上,皇上……”   皇后着急地进了宫门,赖云烟走到跪在地上的魏瑾泓身边止了步,居高临下看了额头结了血痂的魏瑾泓一会,才跪在了他身边,以只有两人听得到的声音问,“您是用什么法子把皇上气昏的?告诉我,呆会我也试试。”   魏瑾泓顿了一下,缓缓侧过头,看着这时还敢语带戏谑的她,眼睛里有一点点无奈,好似在问她怎么来了。   “魏大人,魏夫人,皇上醒了,传令让您二人进去。”太监飞快出来传了话,没给他们夫妻两人多说话的余地。   “谢皇上。”魏瑾泓举手作揖,扶着赖云烟起了身。   赖云烟就势看了看他的额头,见伤口甚大,血还从缝迹中往外不断地渗,看样子也是没上药,不由皱了皱眉,脸也冷了。   “无碍。”魏瑾泓轻握了下她的手。   赖云烟淡淡一笑,往后退了一步,站在了他的身后,由他领着她进门。   “罪臣见过皇上,皇后娘娘……”魏瑾泓一进去,掀袍又跪在了地上。   “臣妇见过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   “好了!”站在龙椅上的皇帝不耐地打断了她的话,“叫得朕头疼。”   赖云烟当际止了嘴。   “抬起头来。”   她抬起头来。   “看着朕!”皇帝的声音越发冷酷。   赖云烟抬眼,见着那双颊深陷,眼窝发黑的皇帝。   看来,皇帝过得也没比他们好。   皇帝双眼冰冷威严地看着她,赖云烟没移动眼神,一脸面无表情,皇帝不动,她也不动。   良久的对视后,皇帝讥讽地翘起了嘴角,朝一直静站不语的岑南王道,“王弟,你把刚才说的话再跟朕说一遍。”   “是……”岑南王举手作揖,“臣弟王妃现在病重,臣怕把病气过到皇后娘娘身上,王妃素来与魏大人夫人姐妹情深,魏夫人以前向来身子不好,久病成医,向来会照料人,臣想把王妃送到她府上,替臣弟照料一阵。”   “魏夫人,你也是这么想的吗?”   “是。”   “是?”皇帝嘴角翘得更是讽刺,“朕还不知你有这等能耐,要是有这本事,何不留在宫中,替朕伺候皇后一阵?”   赖云烟没说话。   “你不愿?”皇帝冷笑了起来。   赖云烟还是没说话。   “赖氏,”皇帝阴测测地叫了赖云烟一声,“你可真是我宣国的第一夫人,说不见皇后就不见皇后,便是朕亲自开口让你……”   “起火了,起火了!”这时,大鼓声乍起,四起的铜锣声更是击得刺耳,打断了皇帝正说着的话。   “怎么回事?”时皇后张了口,冷着脸朝门边的人看去。   “奴婢这就去看。”   皇帝却朝岑南王看去,一进半低着头的岑南王这时抬了脸,看向了他。   两人皆面无表情地直视着,在锣鼓声越来越大,呼叫的惊慌声越来越多时,岑南王开了口,面无表情地淡道,“皇上,就让魏夫人替臣弟照顾我妻小一阵罢。”   “你这是在威胁朕?”皇帝一字一句地从牙缝里挤出了话,说罢,大力地咳嗽了起来。   时皇后的眼都红了,她扶着皇帝,拍着他的背,头重重地偏过头看向赖云烟,眼里冒着恶毒的光,“你能耐不小,还是留在宫中好好伺候本宫吧,祝王妃那,本宫自会派人替岑南王好好照顾。”   赖云烟闻言微哂,偏头向魏瑾泓看去,果不其然,魏大人脸色也不好看,他铁青着脸,额上那么一大块还在冒着些血丝的血痂,这等狼狈,往日的仙君之姿尽损一半。   耳边,外面的声音更大了。   赖云烟看着他,他却无视于她,在他看着半空中一会后,魏瑾泓终于动了身,直接朝皇上看去……   这时,赖云烟嘴角闪过一道笑意,她转了头,朝一直注视着她这边的岑南轻点了下头。   “皇上。”   “皇上。”   岑南王在她点头后,慢了魏瑾泓半句,叫了皇帝。   皇帝从魏瑾泓的脸看到岑南王的脸,那眼光冷得就像沾了毒的刀子,“王弟,莫非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皇上,您的千艘粮船还在江上呢。”   岑南王一出,皇帝的整个人都像是僵了。   “你们就不信,朕,在今晚就能把你们全杀了!”一阵诡异的沉默后,皇帝站了起来,掀了身前的案桌,在一片锣鼓喧天声中暴吼。   ☆、182   确实,皇宫内“都是”皇帝的人马,皇帝杀他们的确易如反掌。   “蹦,蹦,蹦……”这时,外面响起了地动山摇的三声,宫殿因此都摇了好几下,插在门上的宫灯有一盏掉在了地上,烧了落地的缦纱。   火起乍起。   在一片摇摇欲坠的地动中,所有人都看向了门人。   便是魏瑾泓,也惊恐地朝宫门外望去。   惊恐声更大了。   在一片惊恐至极的恐慌中,赖云烟拿帕擦了下嘴,朝皇帝看去。   不一会,地动止了。   “是硝药,禀皇上,是硝药,”外面有官员大跑了进来,“不是地动!”   说着,汗从他的额上流了下来。   “皇上,”旁边,岑南王淡淡地开了口,“您看夜都深了,该让我带着妻儿回去了。”   “你想炸了朕?”皇帝看向岑南王,先前的暴怒全然冷静在了下来,在片刻之间,他又变成了那个深不可测的皇帝。   家人还在他手中,岑南王不想与他硬碰硬,眼睛看向了赖氏。   他行事风格事赖氏不一样,有些话,也只有赖氏说得出来,也做得出来。   “皇上,”赖云烟笑了笑,语气轻柔,“我想岑南王的意思是,今晚要是王妃不跟我们走,何不大家一起死,黄泉路上大家一起作伴。”   “赖氏!”这次,换了时皇后开了口,她站起身来,一步步走到跪着的赖云烟面前,面对着她,狠狠地捏着她的下巴愤怒地抬起了她的头,“你以为就凭你们威胁得了大宣天子?大宣王朝?”   赖云烟瞥了瞥皇后那掐进她肉中锋利似刀的指甲,漫不经心道,“哪敢,不过,娘娘何不让我试试。”   她此言一次,彻底激怒了皇帝,他大步走下殿来一脚踹上魏瑾泓的脸,咬着牙对仰倒在地的魏瑾泓一字一字地道,“魏瑾泓,看看你护着的猖妇!你跟朕说过的可有一字算数!可有一字!”   赖云烟的下巴还捏在皇后手里,余光里,魏瑾泓倒在地上一动不动,有血从他脸上流到赖云烟看得见的那边,刹那之间,赖云烟觉得她的呼吸为之一窒。   在这一刻,她转回了眼珠,手握住了皇后捏住她的手,她眼睛直视着时皇后,冷静地问她,“您确定您不松手?”   皇后冰冷一笑,正要开口,腹中却剧烈一痛。   她下意识捂着肚子,瞪大了眼看向了赖云烟。   赖云烟把插进她腹中的长钗重重地拔了出来,向哀叫的皇后轻颔了下首,“妾身素来不爱废话。”   “来人,来人,快来人啊,给朕来人……”   同时之间,反应过来的皇帝震惊得话都抖了。   在他们跑过来时,赖云烟瞬间反手别住了皇后的脑袋,把钗抵住了她的喉咙。   门外,树王之孙,只有九岁的子伯候手持长剑站在门口,这位素来沉默寡言的小候爷举着与他身长相近的长剑,那长剑在夜晚发着绿色的光,那三尺长剑上全是一触毙命的强毒。   后面,岑南王四个允许进宫的护卫在第二道宫外前披荆斩棘拎剑赶到政事堂,手中长剑与子伯候的如出一辙。   “子伯……”站于堂前的太子看着面前小儿,一脸荒唐,“没想是你。”   皇宫里一直有赖家女的内应,没想,却是这个留下一命没杀的小儿,果真是养虎为患,当初在树王一家死去后不该念他年幼未把他除尽!   果然一时妇人之仁,留了个无穷后患。   “猖妇,你敢动一下,你也活不了!”皇帝抚着胸口深吸了几口气,手指赖云烟,霸气尽显。   赖云烟低头看着时后腹中流出的血笑了一下,抬头看着皇帝,淡淡道,“有皇后陪着,我也不算有亏,有劳皇上费心了。”   魏瑾泓已扶了地起身,他无视外面那群与子伯候相持的持刀侍卫,抬头往那黑雾浓浓的天空打量了一阵,掉头回来问赖云烟,“你们毁了虎罗山?”   “嗯。”赖云烟应了一声。   虎罗是他们存粮草之地,但皇帝把重兵都布置在皇宫里,皇宫固若金汤,岑南王奈何不得,只能退而求次了。   “皇兄,”岑南王无视魏瑾泓看过来的眼神,整个宫殿中,就数他最为老神在在,“虎罗山的粮草我拿去了,你在江上的粮草给你,你看如何?”   “你们这是叛君叛国!”皇帝吼。   “皇兄又不是第一天知道,”岑南王脸是冷的,“何必这么多废话,让皇后白流这么多血。”   “父皇……”门外的太子决定硬闯。   “明逸,住手!”眼中绿光一眼,皇帝眼前发黑,看也没看朝门边大吼。   太子止了步,看到冲在面前的两个亲侍如烂泥一样地倒在了他与子伯候的面前,不多时就发出了恶臭的味道。   “试试。”子伯候深深地看着太子。   他不像他那个没用的父王,可以让祖父祖母为他们凭白死去,醉生梦死,苟且偷生。   他答应过祖父母,皇帝欠他们的,他要丝毫不差从他们手中夺回来。   他们留给他的,一分都不能少。   “皇上,杀了他们,杀了,呜……”皇后的话,止在了赖云烟手摁着她的伤口后。   “娘娘还是少说两句。”赖云烟劝了他一句。   “你,你想自立为王?”皇帝坐下了龙椅,黑眶发黑,脸色苍白的帝王在深吸了几口之后又恢复了冷静,“还是要杀了朕取而代之?”   “皇上认为呢?”岑南王反问。   “朕认为?”皇帝笑了起来,“朕认为,你还是问问你的暗兵吧。”   岑南王眼睛一暗,“看来皇上知道我的暗兵身在何处?”   “朕查不到赖氏的那几个人,还查不到你那庞然暗兵?”皇帝讥讽一笑,“你当朕这么多年的江山是白座的?”   “那又如何,”岑南王冷冷一笑,不为所动,“他们就算没了,本王的妻儿在就好,不过若是他们都不在……”   他看着皇帝,第一次眼里真正起了杀机,“就休怪本王鱼死网破了。”   “这样,你都要反?”   “不反,日后皇兄还会留我一条命?”岑南王讥嘲地看着皇帝,“皇兄竟有此等心胸?”   “岑南王!”皇帝看着皇后的眼睛不断地在闭,他揉着额头,不断地揉着。   “瑾泓……”闭着眼睛的皇帝突然出了口。   魏瑾泓抬头看他。   “你不会叛朕?你答过朕,我留赖任两家,你不叛朕?与朕,太子同进退?”皇帝睁开眼睛盯向他。   魏瑾泓嘴边流着从牙缝里流出来的血,闻言他淡淡一笑,举手作揖,道,“是。”   他话落,一直无动于衷的赖云烟眼睛眨了眨,那黑浓得像乌烟的睫毛在空中接连闪了好几下……   “赖氏,你是要任家的解药?”   赖云烟抬首,点头。   “那皇后的药呢?”皇帝冷冷地翘起嘴角。   赖云烟笑了笑,微撇了头,“王爷?”   岑南王走了过来,在皇后的伤口刚要撒药时就被皇帝喝止住。   “宫中有太医。”皇帝阴晴不定地说。   岑南王刚止的手又动了,他把瓷瓶里的药撒到了皇后伤口,回过头朝谁都不信的皇帝讽道,“我王妃孩子还不知吃了您多少的药。”   皇帝看着他满脸的讥笑,脸色彻底阴沉了下来,他眼底,还闪着子伯候手中长剑的绿光。   **   子伯候站在门口与领兵的太子僵持,一片硝烟味中,祝王妃与她的三子一女被带了进来。   赖云烟挟持着皇后站了起来,与祝慧真隔空颔首。   “大儿,你去。”祝王妃偏了头。   “是。”大世子领命到了赖云烟身边,“长庆见过烟姨。”   赖云烟颔首。   “我们要到大门。”岑南大世子接过挟持皇后,祝慧真一走到身边,岑南王就出了口。   这话,他不是对皇帝说的,而是对魏瑾泓说的。   魏瑾泓淡笑了一下,向皇帝举手,“皇上……”   皇帝死死地掐着椅臂,好长的一会后,他从牙关里挤出了一字,“准。”   一行人在一脸血污的魏大人带领下退到了第一道宫殿大门,在尚还等着任家那边来信之时,在一众干团团围住他们的士兵中,赖云烟走到了魏瑾泓的面前,抬头看着眼前这个脸上带着血的男人。   他的眼睛甚是温和,里面还有着几许温柔。   赖云烟从他的眼睛里离开,看着他狼狈的脸笑了笑,“我兄长那,暂且就要靠你了。”   赖家只有一个兄长与她一条心,赖家多数支族全是皇帝的人,她不能带他们走,兄长身为族长一步也走不得,他的万般为难之处,以后也只有魏瑾泓帮她兜着一些了。   “这些你放心,我会照拂好。”魏瑾泓点了头,他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拿帕拭着她手中的血,低头淡言道,“等万事安停了,我就来接你回家。”   “有那么一天吗?”赖云烟看着他们交缠在一起的手,笑了起来。   “有的,你要信我,你信我一次。”   他低低地说着,低诉着他一直想让她信一次的话。   “好,我信。”   “你答应了我的。”   “是,我答应了的。”念及那些深夜里相拥时暗晦说过的浅言低应,赖云烟低下了头,眼泪掉在了他们相握的手中。   他们哪还有什么活着的以后,偏偏他非要让她信。   ☆、183   夜幕黑浓,围着他们的人手中的兵器在火光中发着冰冷的寒光,眼前妇人的那滴泪水就像寒刀刺中他的心口   以后就他自己了,赖云烟看着他们相握的手想。   这世漫长的时光里,他们看着对方各自背负的责任,慢慢重新感知对方,哪怕利益不能一致,他们也携手共同度过了太多难关。   这世上也许再没有比他们更明白对方的人了,这世真有个人真的能接纳她,明白她的狠决与坚持,知道她的灵魂长什么样,可惜这个时候来得太晚了。   “我幸许坏事做得太多,人不够好,才总得不了我最想要的。”赖云烟抬起笑中带着泪的眼,轻轻地靠过去,碰着他冰冷的脸,“你好好的。”   她已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这次他们真的要分别很长时间了。   “你信我。”魏瑾泓靠着她的脸,淡淡地说。   在皇帝团团围住他们的兵马中,他还是这般说。   赖云烟笑得眼泪痛快地掉下来,“我说了,我信。”   他还能这般说,就已够了。   这时他还能拥着她,把她当他的妻子,已是他这世给她的最好的情份了。   为着此刻的相拥,他会迎来众官对他的弹劾。   他已不再是前世的那个明眼看着她受刁难而冷眼旁观的男人了。   但还是太晚了。   **   任家的人服药被人带走时,天已发白,魏家的婆子进来报了讯,皇帝从千军中大步迎风走了过来。   他威风凛凛看向站在妻儿面前的岑南王,冷冷开口,“江上粮草?”   “我会让人撤退。”岑南王一夜未睡,但握着手中剑的力度丝毫未减。   “你一句话就想让朕信?”皇帝不屑至极。   “我的兵马不也在皇上手中?”   “你还想与朕谈!”   岑南王抬眼看他,“一万兵马,皇上,你不会养我的人吧?”   不会养,那就是会杀。   “岑南王,”皇帝冷冷地笑了,“你还是给朕个准信,这粮草你是放还是不放,若是不给朕个准信,哪怕就是现在,你们也出不去。”   岑南王默然,朝他们身后的方向看去。   隐在他们身后的赖云烟哑着噪子开了口,“就让魏大人作个保,皇上您看如何?”   听着赖氏嘴里还在的尊称,皇帝听了仰天荒谬地大笑了数声,眼光如刀朝晨风中衣决飘飘的魏瑾泓看去,“爱卿,你说呢?”   “臣愿意作保。”魏瑾泓举手作揖,淡淡道。   “好,好,好。”皇帝连道了三声好,一声比一声带有杀气,说到最后一声,已是杀气冲头。   魏瑾泓淡然看着他,目光如玉般温润。   “真是朕的好臣子。”皇帝眼睛掠过岑南世子拿剑抵着脖子的皇后,声音越说越轻,最后一个字轻得隐在了他的嘴间。   这时的晨风吹得更急了。   “该让我们出城门了。”岑南王开口道。   “开宫门,送岑南王。”皇帝在盯着岑南王一会后,淡淡地开了口。   “开宫门,送岑南王……”太监悠长尖锐的噪子在空中响起,皇宫中的军鼓声这时响了起来,一声远重过一声。   这是相送之声,也是正式开战之声。   岑南王知道从今天他出了这道宫门之后,皇帝会与他不死不休。   但最后鹿死谁手,谁主浮沉,不到最后,谁能知道?   “多谢皇上。”岑南王举手作揖,腰一弯,稳稳地背起身后已然站不住的祝王妃,一步一步大气稳步走向前。   他的身后,是低头让人看不清脸的赖云烟带着子伯候与小郡主。   岑南三子压着皇后紧跟在他的身后,护卫拿剑围绕着他们往前走。   皇帝相随,魏瑾泓也走在了他的身后。   “你走是朕的好臣子。”魏瑾泓就在他的手边,皇帝略带讥嘲地又说了一次。   “皇上,”魏瑾泓声音如素日那般温和淡然,“臣只是在尽臣之能,臣也尽了为臣之能。”   若是真对他无忠心,他大可冷眼旁观,静看两兵相接不死不休,坐收渔翁之利。   皇上一直都是明君,可就是太英明了,才不喜欢给别人留后路。   “尽了为臣之能?”皇帝看着被人拿剑抵着拖着走的皇后,从干涸的嘴里挤出了几字。   “若不是,”他们出了宫门,围在宫城最外面那层,与岑南军相对的人都是魏家之兵,他们手握兵刃,刀剑直指手中也握刀剑的岑南军,“王爷的兵马已入宫门了,您说是不是?”   他说罢,淡淡地扫了一眼魏家驻守在四方的人马。   远远的那块被刻意隔出的空地上,魏瑾允手中的长矛与罗英豪手中的长互矛指着对方,身边杀气四溢。   皇帝冷然地勾起嘴角,没理会魏瑾泓的话,朝皇后看去。   皇后被剑逼迫着狼狈尽显,但眼神一直倨傲尊贵,赖云烟在人群中稍稍一抬头,朝已经从岑南王背上下来的祝慧芳看去。   祝慧芳迎上她的眼睛,朝她一颔首,示意她来,跟在了岑南王的身后缓步朝皇后走了过去。   只一眼,赖云烟就低下了头,隐在了围在了她的人群里。   自出宫门她就不声不响,子伯候因此多看了她几眼。   那厢皇帝与岑南王谈着释放皇后的事,子伯候朝他们看去,看到魏家那位大人看向他们这边,隔着空,那位在背着晨光的人似在对他微笑。   子伯候冷冷地回看着他,那人在向他轻颔了一下首往后退了一步,不知隐在了谁的身后,让人再也找不到他了。   “他走了。”他道。   身边的人没有声响。   子伯候转过头看着她,重申了一次,“他走了。”   她还是没有说话,子伯候离她甚近,他抬起矮她不少的头,看到了她嘴边那淡得不能再淡的微笑。   子伯候顿时恍惚了起来。   他记得几年前,他祖母抱着他看着他们祖父死去那时,好似也这般空荡荡的笑过,就好像有什么再也得不回的东西没了一样。   “你别哭。”想起了曾经的亲人,子伯候喃喃地道,不知是说给他的祖母听,还是说给面前这个低头笑得不怎么好看的妇人听。   **   “她为何不抬头看伯父一眼?”带兵回去的路上,魏世齐问着兄长魏世宇,“伯父连看了她数眼,只差亲自相送。”   “她不想被人看到,”魏世宇笑了笑,与弟弟说,“她不抬头,别人就少看她一眼,无人想及她是伯父的妻子。”   “谁人不知是她?岂是可掩耳盗铃的。”   “她想装糊涂,”魏世宇淡淡地道,“那别人也就得按她的来。”   “这哪可能?”魏世齐哂然。   “嗯,不可能吗?”魏世宇笑了笑,在空中甩了下鞭子,再慢慢地缠回了手腕,对着弟弟再笑了一下,“不可能,那就打得别人可能,或然,教会别人什么叫做可能。”   魏世齐轻“啊”了一声,朝兄长略扬了下眉。   “你就看着荣叔父怎么处置罢,”魏世宇眯了眯眼,微微笑了起来,“想来,伯母带他进宫的路上,已然告诉他怎么处置后面的事了。”   “啊?”魏世齐再度轻“啊”了一声,这次显得兴味盎然了许多。   这时他们到了岔路口,两兄弟要去的方向不同,魏世齐在与兄长分道之前再问了一句,“大哥,他们真的选了你?”   魏世宇没有先回答他,他转过头,朝魏世朝此时呆的那个山头看去。   族长夫妇在宫中生死一线之时,他们惟一的那个嫡长子在山中恐是还在与他的娇妻写着蝶恋花,昨夜的山中爆炸也不知有没有惊醒他。   “有些人就应呆在温柔乡里。”魏世宇把长鞭甩在了空中,一跃而起潇洒上了马,狠狠朝马儿身后一抽,眼神凌厉朝魏世齐看去,“去做事,驾!”   他话一落,马已飞过数丈,扬起了一阵尘土,他身后的亲卫队紧随其上,马过土扬。   **   这天皇上未免早朝,早朝后,魏瑾泓未回府,魏瑾允便带着魏瑾勇悉数拜访各大家,有几家关门说主人不在家,有几家扔了他们奉上的重礼,还有几家接了他们的礼。   “七哥,”回去的路上,魏瑾勇与魏瑾允小声地谈着,“不是很妙。”   看样子,明日弹劾族兄的奏折只会更多。   魏瑾荣闭目不语,过了一会道,“该瑾允出面了。”   “可若是如此,皇上岂不是……”他们势显得越大,皇上越是不可能忍他们,连假装都会褪去半层皮。   “只是让瑾允露个面,接下来这几日,该我们魏家上下半步不出,闭门思过了。”魏瑾荣的眼眶深凹了进去,青黑的眼皮让他整个人显得没有一点精神,但他嘴里的话还是有条不紊,一点慌乱也无,“到时,我们就等着皇上怎么处置就是。”   现在虎罗山的粮草没有了,后面的军粮还没动,这上下几万张口,能等得了几日?   这西地的王候贵族里就算有人倒,现在也万万轮不到兵马粮草齐备的魏家。   ☆、184   魏瑾荣一进大门,就见魏世朝急步上来一揖到底,“荣叔父,勇叔父……”   “进去说。”刚刚下山到府里不久的魏瑾荣朝他点头。   魏瑾勇顿了一下,“荣堂兄,你且去歇息一会,我与世朝说道是一样。”   这时候在一旁的白氏脸上已有急色,顾不得魏世朝在,等了魏瑾荣半日的她快挪着碎步到了魏瑾荣面前,“您还是去休息一会罢。”   魏瑾荣的脸色这时着实不好看,魏世朝往后退了一步,垂首默然。   “我先走一步。”魏瑾荣朝魏瑾勇颔了一下首,被白氏扶着回了。   他确实虽然休息一会,不得多时他还要去办事,没有时间与世朝过多话语。   “勇叔父。”魏世朝抬头朝人苦笑,却在这时,见他亲堂叔从面前带着存德从身前急步而去。   “瑾瑜……”魏瑾勇跟上前了两步。   “我回山上。”魏瑾瑜的话一落,牵了栓在大门外大树上的马,扶了儿子上马,已自行离去。   魏瑾勇回头,“你……下山之前没先跟管事说好与你堂叔替换之事?”   魏世朝愣然。   魏瑾勇见他发愣,甩了袖子,摇摇头,“你爹娘现还在外面,你先回你的院子吧,不要出去,若是出府,跟你荣叔父和我等说一声。”   说着往后对自己的贴身护卫道,“送大公子回去。”   说罢,转头就走,也无视了不远处司氏的行礼。   现如今看来,所传的兄嫂无意世朝为下一代魏氏族长是真的。   魏世朝见叔父急步而去,连言语都不多说一句,他回过头,对身后的妻子说,“你先回去。”   说罢,歉意朝妻子一笑,匆匆去找苍松。   这个府里,大概苍松能告知他一些事情。   这个府里现在出没的人,每一个都不是他从京都带过来的。   他突然心惊肉跳,隐隐还觉得有一些绝望。   魏世朝去找大管家,找到内院,却被告知苍松不在府中。   远远的,他父亲的院子也被封了起来,他朝前走了过去,快到门口的时候守门的暗卫出来拦了他,告诉他没有老爷夫人的命令,谁也不能靠近。   “我亦不能?”魏世朝怔仲了一下。   “大公子,请。”暗卫朝他拱手。   魏世朝往后踉跄了一步,紧紧捏住了拳头才稳住了身形。   他回到了前院,来往的仆人除了与他行礼,来去匆匆,无一过来与他说话的人。   他这才发现,每个人都那么忙。   他朝门边走去,还没踏出门口,就被紧跟着他的人一拦,“大公子,没有几位老爷的令,您现出不得府。”   “出不得府?”魏世朝回头朝他看去。   他毕竟是族长儿子,这府的嫡长子,护卫不敢对他无礼,拱手告知他实情,“大老爷还在宫中为质,您既已下阵守山回了府中,还是留在府中的好。”   “为质?”魏世朝听着就像听天书。   魏瑾勇留下的护卫点头,挥手下令让守门的门给拉上一点,断了这位大公子的视线。   “可是,”魏世朝低头苦笑,声音小得就像是在自语,“舅父表兄都说了,到了西地,皇上就会以魏赖两家为首,怎地,才不到半月,爹就要为质了?”   **   魏世朝给舅父写了一封信,这次他先去找了魏瑾勇,跟魏瑾勇说了他要给舅父去信去问事,不知这时府内的人可能方便出去送信。   魏瑾勇甚是诧异,他没想,不到一个时辰,魏世朝就回过了神,且还知要过来问他一声。   他脸色立即好了起来,对魏世朝也没先前听到他私自下山那般冷硬,“当然可以。”   说着就叫了魏家专门送信的过来,让他去赖家送信。   “这几日,府里除了办事之人能进出,其余人都不得出门。”魏瑾勇朝魏世朝道,“要等你父亲回来了才能再说。”   “侄儿知道了,辛苦叔父了。”魏世朝温和地道,“正好过来打扰叔父,还有几桩事想请教一下叔父。”   “说罢。”魏瑾勇这时也乐于回答。   “昨日宫中可是出了什么事?”   看着魏世朝一无所知的脸,魏瑾勇沉吟了一下,便把昨晚的来龙去脉全都一一告知。   魏世朝听罢,冷汗已湿了他的满脸。   “可……任外太祖一族不是已被皇上赐给了母亲管教?”魏世朝汗如雨下。   “是赐,但身上都皆带毒,需服解药。”   “可……”魏世朝呐呐地说不出话。   魏瑾勇朝他摇摇头,“回去歇息罢。”   魏瑾勇没想瞒他魏府的事,因先前族兄已下过令,只要魏世朝问起府中之事,就要对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但他现在也完全明白为何族兄下了这样的令,族兄夫妇却要做出从魏家的那几个后辈里挑选继承人的决定了。   他们的这个儿子不是不够聪慧,只是他反应太慢了,在这种随时都可改朝换代的局面里,他们的嫡长子并不是那个适合带着魏家人继续走下去的人。   “舅父与我说的并不……”魏世朝闭眼,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叔父,我是不是被一叶障目了?”   舅父大人跟他说的完全不一样。   魏瑾勇并不懂他的话,径直地看着他眼前这位貌似有话要说的贤侄。   “我看到的眼界太小了。”魏世朝已尽快地把一路的事情全在脑海里过了一遍,“舅父他们瞒了我。”   任家谋反,他与舅父上驾前求情,皇上把任家赐给了母亲管教。   现在看来,一切都太过顺畅。   “皇上眼皮子底下,你让赖老爷除了跟你说忠君之言,还能跟你说何话?”魏瑾勇甚是奇怪地看着他这个侄子,“几岁的小孩都要想想背后的话,世朝,你母亲没教过你这些道理?”   “是,是侄儿的不是。”“咕咚”一下,魏世朝困难地咽了咽口水。   他没有多想,是因那时皇上赐婚,让公主下嫁给了司笑,他还以为那是安抚,是皇上安他们魏家的心,让他们知道,皇上跟他们还是亲的。   可现在的事实,跟他想的完全不一样。   娶公主的司家,而哪怕是魏家娶了公主,也不能说就是皇恩浩荡。   魏世朝一下子就清醒了过来。   或许在父母眼中,他所做的……   魏世朝脑海里这时清晰地回忆起前些日子母亲浓得化不开的笑脸,这时候想起,才发现那笑意太浓了。   好像不那么笑的话,她的脸能立刻冷下来,会根本掩饰不住心里的失望。   **   赖云烟在山中收到了平地送上来的信,说江上的粮草快要入海,魏瑾泓已从宫中回了魏府。   “一回到府中就昏了过去,皇上软禁大人那几日,未差人送膳进去。”来送信的翠柏另外说了荣老爷信中可能未写之事。   赖云烟笑着摇了摇头,把手中看过的信给了身边的任小银,问翠柏道,“易大夫是怎么说的?”   “易大夫说大人毕竟年纪大了,平时精细照顾着倒不会出事,但大人着实在宫中被折腾苦了,一回来就发着高烧,奴婢出门给您送信的时候,大人还未醒过来。”   “有说是何时醒?”翠柏一看就是不想打住话,赖云烟从善如流地问。   “没说。”   “回去要是好了,也给我送个信。”   “诶。”这次,翠柏高兴地应了。   快要到告辞之时,翠柏看着赖云烟,吞吞吐吐地像是有话要说。   “还有要说的?”赖云烟看他。   “您不给大人写封信啊?”翠柏小心地问。   赖云烟失笑摇摇头,“不写了,等大人醒来,你就告诉他我挺好的。”   说完温和地催了声“回罢”,翠柏不敢多说,退下被人蒙了眼睛,绕着弯下山。   “为何不写一封?”翠柏走后,任小银问赖云烟。   “岂是儿女私情之时。”   任小银不敢苟同,看着他说笑的表姐。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赖云烟其实没说笑,不过看任小银严肃的脸,她还是正经了起来,与他淡淡道,“这信说写起来易,写到尾却难,便是写上一天,怕也是难止最后一笔。”   第一句应是最易写,写到中间,总会多说两句,家事私事再说起来又是好几笔,到最后怎么停笔,又得想上一阵。   这样的一封信,写到最后怕也觉得自己噜嗦,最后也不想送出去,还是不写的好。   “再说,写多了又如何,你表姐夫也不会让我们多占他几许便宜。”   “你就不担心他?”   “担心又如何?”赖云烟默了一下,摸了摸那日被他捏得发疼的手心,慢慢地说,“他是个比我还能忍的,应是不会死在我前面。”   任小银“嗯”了一声,又重头把信看了一遍。   皇帝这次要派司驸马过来围剿他们,想想他家表侄对司家人的情谊,任小银冷冷地笑了一声。   皇帝还真是尤其擅于操纵人心。   ☆、185   “姐姐的意思是?”任小银左手搁下了信,抬头看赖云烟。   赖云烟眼睛从他断了两指的右掌掠过,看向了正值壮年,却头发灰白,面呈老态的表弟。   她朝他笑了笑,笑容温柔,就像多年前那个一看到小表弟,就会招手让他过来摸摸他头发的大表姐。   两世里,她都很疼爱舅父的这两个儿子。   这一世的背后,仍是任家不离不弃站在她的身后,她从未想过舍弃他们。   “来了就打。”赖云烟往椅后躺了躺,接过他递过来的水杯,淡淡道,“有去无回最好。”   任小银点了头,过了一会,他直视赖云烟道,“你不要愁以后之事。”   如若世朝不能做到,他们会为她做到,他们任家的子孙会世世代代供奉她的牌位。   身后之事被这么多人惦记,赖云烟甚是好笑,她没跟任小银说死后要回魏家坟,现在还不到那时候,当下便还是笑着点了点头。   **   魏府。   魏世朝是在司仁那听了舅兄要去围剿母亲一系之事,当下手中握着的茶杯差点掉在了地上。   “贤婿……”司仁苦笑着叫了魏世朝一声。   若是可行,他不愿亲儿与那位夫人对上。   可他们家是皇帝手中活棋,万事身不由已,由不得人。   “岳父,容世朝先走一步。”魏世朝深吸了口气,把茶杯搁下,作揖欲走。   司笑急忙站起来,朝父亲一躬身,跟在了他的身后。   魏世朝走得甚快,一路匆匆,走出大门才发现妻子急跟在他身后,鼻子上还冒出了汗。   “回去歇息罢。”魏世朝停下脚步,拿过她手中帕子拭了拭她鼻子上的香汗,轻声道。   “你要去父亲那?”司笑看着他眼睛,眼里有些忧虑。   “是。”魏世朝朝她笑笑。   司笑贝齿轻咬着嘴,眼中已起了水雾,“他会不会见你?”   现在全府上下都已知晓,族长夫妇的嫡长子不是下任族长。   下人防着她已无所谓,只怕拖累了他。   她现在才明白,他母亲看着他们的漠然是怎么回事,那位夫人甚至懒于多瞧他们一眼,当时她还以为是不喜于她这个媳妇,现今想来背后的意思,才真是凉透了心。   在他们完全不知道的时候,她已然放弃了世朝,没有提醒,更不曾吱会一声。   “是我对不住你。”司笑已掉出了泪,她垂下头用手握住了嘴,才没让自己全然失态。   魏世朝满嘴苦涩,他抱住她拍了拍她的背,抬头眨了眨眼,把心中的苦楚掩下去,才道,“回去罢。”   他向后招来了丫环,看到她的贴身丫环靠近的时候,他心中又仿如被刀子割了一刀。   现在他们身边侍候的人,他的也好,妻子的也好,都是荣婶娘派过来的人,而不是母亲派来的。   他这几天才明白,怕是从下船不多时,她就已放弃照顾他了。   多年一家人再次重聚,他确实狂喜,一见面就急于让母亲接纳妻儿,却未曾问过她一路可否辛劳。   母亲向来表里不一,便是对着仇人插刀那脸也是笑着的,可他只记得她是万事都会以他为重的娘亲,却忘了她最喜不动声色处决一切,不给任何人退丝毫余地的性子。   父亲曾说过她最喜一个人做决断,她若是下了决定,便是不会再给人第二次机会。   他万万没有想到,有一天会轮到他身上。   而如今想来,却也怪不得他娘。   他们一来,她甚至没有让冬雨秋虹来跟他说过一句话,他当时还道是她在试探妻子……   他很想告诉他娘,笑笑对他的心意已如他对她一样。   看来,他怕是没有机会对他的娘亲说出这话了。   现如今,连父亲都已不在对他有期望了。   他怕是,晚了。   **   “爹。”魏世朝得了令进了父亲的小院,双膝跪地行了礼。   魏瑾泓坐在廊下赖云烟曾坐过的位置,淡道,“起来,坐罢。”   “是。”   魏世朝盘腿坐在了他的对面。   “所来何事?”魏瑾泓搁了手中的毛笔,往后靠在了廊柱上。   他娘最喜说着话就往后靠,他是直至西行路中才与像她一样喜欢往椅背靠靠,靠得多了,才明白若是累极,背后有个东西撑着,暂且也不会倒下,那口提着的气便也不会散得太快。   魏世朝抬眼,面前的父亲已有一半的银发,额上是结着痂的伤疤,他昨日从高烧中醒过来后,叔父们在他的房中谈了一夜的事。   他守在院外,看着灯火亮了一晚。   今日,他又得知了舅兄要捉拿母亲的事,而他们一家人连同公主尚还住在魏家府中。   其中,皆因有他。   “孩儿是来请罪的。”魏世朝又跪下,给父亲磕了头,见着面前疲累至极的父亲,他难掩心中痛苦已红了眼,磕完头便不再抬头。   他的声音都是颤抖的,魏瑾泓看着他的发顶,良久无语。   若是早来几日,在他娘亲进宫之前来跟他说这话,他都会保他。   这是他求来的孩子,他本就偏心于他……   宣京从来不太平,西行之路也是风雨不断,他以为他打点家事这么些年早已成器,哪想,他连他娘一半的警觉慎重也没有学到。   “司驸马捉拿反贼之事,你已知情了?”魏瑾泓敛了眼,淡淡地道。   “孩儿知道了。”   “这些日子,就在家中好生呆着罢,若是无事,多抄抄经史。”魏瑾泓说到这,看着他娘用过的毛笔好一会,才接着对那跪地不起的孩儿道,“你娘说,让我许你去过你的逍遥日子,你回去之后也多想想,你要过什么日子,想好了,就来与我说罢。”   “爹!”魏世朝当下脑子发白,头重重磕了一下地,流出了血。   “她终是为你想的。”魏瑾泓满是倦意地抬起眼,眼光无波看着地上的儿子,“因她生的你,我也愿保你一世。”   他直起身来,这时他的眼里有无尽的萧瑟,她为他生的儿子,他们唯一的一个儿子,他怕是不知道他对他到底有多失望。   可就算如此,因着他是他们的儿子,他还是愿佑他一生。   但愿他明了他们的苦心,不要再犯错了。   “司家之事,你不要管了,日后有事,但凡有关司家的,无须来见我。”魏瑾泓断他以后可能会犯错的路,“你已成家有儿,要怎么护着他们,心中也要有数,自己掌握分寸。”   这魏家以后就不再是他的魏家了,他不再是下一任的族长,一家人要是在魏家好好活下去,那就得好好守魏家的规矩。   “爹……”魏世朝喉咙像被人掐着说不也话来,“上佑还小……”   他也还小。   他抬起眼,绝望地看着他的父亲。   “晚了,已有人代你上战场了。”   魏世宇现已带领三千死士死守魏家粮仓,他却连小小一个阵守山都未守好,相差得太大了,无人能信服他。   他母亲虽是皇帝口中的反贼,但在这府中的威望仅次于他,她反了大宣,但魏府却没把她当反贼,而她亲生儿子的视若亲兄弟的舅兄,却是围剿她的主将。   “你娘亲还不知道有多伤心,”看着怔愣在地的魏世朝,魏瑾泓探出手摸了摸他的头,悲怆地牵起了嘴角,“都怪我。”   再活一世,也还是对不住妻儿。   **   山中的野兽这段时日像是都冬眠了,没了踪迹,往日走于山中,总有时常窜出的野兽,但自从大宣的军队陆续到达之后,往山中找只野鸡都是难事。   打后面的粮草一入西地,魏瑾泓尽了作保之责,岑南王装傻派手下伪装马金人去抢粮草,哪想皇帝早有防备,岑南王的人不敌皇帝添增的兵力,居了下风,便是出了下策放火烧粮草,也未得手。   赖云烟一看岑南王失手,由任小铜出动,伪装皇帝的人,劫了马金人的所有粮草兵器,嫁祸到了皇帝那。   岑南王一得消息,回过头就跟王妃拍桌道,“你那姐妹,简直就是个千年老贼,我道她成天盯着马金人为何迟迟不下手,原来就是等这时机。”   两国有过协定,马金人何尝不知道有人在其中嫁祸,但不管如何,抢了他们粮草的人他们找不到,能找到有粮草的让他们度过危机的是住在平地拥有丰富粮草的宣国,马金人思来想去,知道这时不宜跟宣国讲理,便杀气冲天向宣国的粮仓之地袭去,先抢了粮草再说。   他们直奔宣国米草存放之地,双方士兵损伤不少,两败俱伤。   这时,皇帝一怒,全然不顾后患,打算放火攻山,打算把岑南王与赖氏烧死在山中。   ☆、186   皇帝要放火攻山,确也是个好时机,此时正值夏季,天干物燥,大宜放火杀人。   下面的人派了急兵来通风报信,赖云烟投挑报李,给魏瑾泓的回信中,让他告诉皇帝她所在的大概方位。   就如前次,提醒他跟皇帝说岑南王没存好心眼一样。   皇帝不是不知道岑南王没存好心,也不是不知道赖云烟所在的大概方位,但魏大人在此基础上说得细一点,这忠君之心看在别人眼里,都没法说魏大人。   谁说他爱妻如命?没看他大义灭亲得比谁都上心,比谁都愿意出力,若不是皇上不让他派兵围攻,他怕都会让魏家的人亲自上阵。   当天晚上魏瑾泓接到回信,看完把信给了与他同身在书房议事的堂弟。   魏瑾荣看罢,咳嗽了好几声,把信递给了下首的魏瑾允。   魏瑾允看罢,面无表情给了他下首的儿子魏世宇。   魏世宇看罢,一挑眉,朝大伯作揖,“大伯母言下之意,是有了对策?”   “应是。”两世几十年的夫妻,魏瑾泓对赖云烟的行事作风早没了惊异之心,比起有些事,赖云烟帮着他出卖她自己这事还算不上什么。   实则这些年她的淡定也影响了他不少,没被远虑近忧之心压垮,也是因着有她在对比。   身边有个同行之人,哪怕立场不一致,也比高处独一人要好。   “嫂嫂?”魏瑾荣沉吟了一下,抬目看向族兄,“依您看,是想了何对策?”   魏瑾泓摸摸手指,轻敲了下桌面,沉思了一会道,“应是以牙还牙罢。”   “以牙还牙?”魏瑾荣扬眉。   “天干物燥……”魏瑾泓看了看门外,温和道,“再说,她制的火药比我们的还要厉害一点。”   魏瑾荣当下叹然,又深吸了口气,苦笑着说,“嫂嫂应还记得我们家的驻守之地罢?”   可不能一炸,炸到自家里。   现下这西地,少一个人,就是少一分力量。   “叔父放心,”魏世宇这时朝魏瑾荣举手,“我会见机行事。”   上次魏世宇就把他魏家的几处防守之地细描出来带给了她,魏瑾泓看着精明算计更胜于他的侄子,朝他颔了一下首。   **   说来,赖云烟就等着皇帝动手,围剿岑南王与她是需要兵力的。   皇帝人马粮草到齐,兵力比刚进西地时陡增一倍,而岑南王折损了一半,很是不利,但双方人马都各自有数,对方派出了多少人,家里就要少多少。   而他们在人数上比不上皇帝,但他们作为被攻打的一方,皇帝在明他们在暗,手段用起来要比皇帝的要不可测一些。   所以,当皇帝五千人马进山,把他们所在的五座山都作为火攻范围之时,岑南王的人马也出现在了平地突袭。   皇帝他们浇油烧山,辅以炸药炸山,岑南王这方也毫不示弱,耗尽了赖氏运来的数百斤炸药,把西地还没建好的几处宅府炸了个稀巴烂。   不过因人跑得快,先前他们埋下的炸药反应较慢,死的人不多。   皇宫周围因有人把守,也没什么损失。   这相对来看,岑南王一方就算突袭,派出来的人马也被突杀了不少。   皇帝得报,冷笑着与太子道,“你看他们能来几回。”   到时都死光了,哪来的人反?   皇帝这边话落音没多久,那被围着的五座山在一时之间全烧了起来,与司驸马同时征战的工部尚书与兵部尚书在火势之外都摸了胡子笑,领着双方兵马撤退。   三方人马来时不同方向,撤退时没按原路回,又再变了方向,以免途中中了埋伏。   等他们退出山间,三方人马在山下的大平原集合,看着远方的火势通天,炸声连连,兵部尚书与工部尚书垂首耳语,“老夫觉得此程过于通顺了……”   连着两天,他们未损一兵一卒。   这不是岑南王与那赖氏之风。   “居翁想多了,”工部尚书抚须摇头,“他们也想对我们突袭,只是陛下早做了万全之策。”   兵部尚书觉得不太对劲,但这时他们得手,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回去之时,还是万分小心,不敢掉以轻心。   饶是如此,在他们快要到达平时,即将进城门那刻,通天的爆炸声响了起来,工部,兵部的五千人马在像是欲要毁天灭地的爆炸声中纷纷倒下……   不到半柱香,皇宫的宣皇得知他的城门也被炸毁了。   这时的魏府里,魏瑾荣站在魏瑾泓身后,在高阁上看着远方,张开的嘴巴都忘了合,完全说不出话了。   这是如何发生的?这要死多少人?皇帝都气得有多疯……   但这每一样,魏瑾荣都能从其中看他那长嫂的手笔。   魏瑾允也从外面飞快跑进了府,爬进了楼阁之上。   “长兄……”魏瑾允举手作揖弯腰前来。   魏瑾泓举目看着城门不语。   “宫里来人了……”魏瑾荣看到东边的皇宫有急马往这边跑来,往脸色淡然的族兄看去。   轰天爆炸声的余韵还在人的耳边散开,不断有人朝魏府最高的楼宇跑来。   “谁带的人马?”魏瑾泓开了口,转头问魏瑾允。   “罗将军与任大老爷。”魏瑾允走近,哪怕楼阁上只有他们几人,他还是靠近了魏瑾泓轻轻地说,“他们派了死士身负火药,人马无一生还。”   现不知有多少的死士带了不知多少的火药在身,围着城门突然从四面八方冲进出现在城门墙下回城的兵卒,只片刻之间,风云突变。   魏瑾荣在旁听了惨白了脸,魏瑾泓看着城门,脸色依旧无动于衷,谁也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等皇宫里的人进了魏府通报,魏瑾泓抬脚下楼,准备进宫。   那厢魏世朝跑来见到了他,看着如往常般淡然温和父亲瞪着双目,一时之间竟无话可说。   等到晚上,清算城边伤亡的人马,一算下来,在白日那场不到一盏茶的爆炸中,竟有两千余兵卒死亡,断肢残头堆成了山。   司家长子司匡其中断了双腿,救回来时危在旦夕。   在府中主持家务的魏瑾荣当机立断,欲要送双腿血肉模糊的司驸马进宫救治。   司仁求到了魏瑾荣这里。   魏瑾荣断然拒绝,道,“司驸马毕竟是皇族中人,我府大夫保不了他的命,只能送他去宫中让太医诊治。”   魏瑾荣这话绝然不是真话,论大夫医术和库房中药材,这时的魏府绝不逊于宫中,长子这时已流血过多,已不宜挪动,且等不到去宫里。   “荣老爷,就当老朽求你。”司仁为了长子之命,往日清流一族,寒士一派的领头之人向魏瑾荣低了头。   “那也先需向宫里禀报,我们才好救治,若不然,皇上怪罪下来,我等也担当不起,还请司大人见谅。”魏瑾荣也朝司仁作揖。   “是,还请荣老爷代老朽禀报一声。”司仁也知魏府不会为他等出差池,双眼含泪,也只能按魏府的规矩办。   在魏府中人向宫中报讯请太医之时,司周氏求到了魏世朝面前,司笑已然哭得昏了过去。   魏世朝抬头望天,流了两行泪,最后挥袖一擦脸,去了魏瑾荣处。   见到他,听他道明来意,欲要求府中珍奇之药替司驸马止血,魏瑾荣脸色奇怪看着他这个侄儿半晌未语。   魏世朝求了一道,魏瑾荣不语,也没求第二道。   魏瑾荣瞬间也回过了神,知道了他只是尽意,并不强求,但他还是朝魏世朝有些失望地摇了头,“不合时宜的儿女情长不是福。”   他娘现在是死是活都不知晓,哪怕是尽意,他身为人子,哪来的脸替司家求情?   若是被他爹知道,私下都不知会如何震怒。   “世朝知道。”魏世朝惨然一笑。   当天晚些时候,司驸马虽已用他药止了血,但还是因突发高烧险些丧命,魏家司家人哭声震天,等到魏瑾泓回来,从皇宫带了皇帝亲赐的各种奇药择一二与司驸马服下,当夜驸马爷转危为安。   皇帝这边还是救了司驸马,还下令让魏瑾泓好好继续关照司家。   魏世朝一夜未睡,在清晨时叫醒了哭昏过去的妻子,摸了摸她的脸,柔和地问她,“我要去父亲那里,你要不要跟我去?”   司笑哭得眼睛肿得看不清东西,她茫然地看着他的夫君,不知其意。   “舅兄是你兄长,但青山中的是我娘,”魏世朝轻声地说,“你要是不随我去,也是可行的。”   她要是离不开司家,便让她留下罢。   “你是何意?”司笑回过了神,紧抓住了他的手。   “我要回我父亲处,”魏世朝摸着她冰冷的脸,此时他还是记得她答应嫁他时的狂喜,或是一生他都能记得那一刻,“你去不去?”   他还是犯了无可挽救的大错,就如叔父所说的儿女情长得不合时宜。   他兴许没有重来的机会,但在皇上明显用司家与他的情份利用分离魏家与他娘亲的现下,他身为魏家子孙不尽魏家子孙之责,他又有何脸面存活于世。   他毕竟不能只为她一人而活。   ☆、187   魏世朝抱走了魏上佑,司周氏得讯,疯跑过来欲要拦他,但被魏家下人,一个老婆子拦在了前面。   魏家老婆子拦着司老夫人,“司夫人,请您慢点。”   “上佑,上佑!”司周氏歇斯底里地喊,喊哭了魏世朝手中的魏上佑。   司笑跌跌撞撞跑来,嘶哑着喉咙哭喊,“世朝,你这是在干什么,上佑,我的孩子,到娘这儿来。”   下人拦住了她,魏世朝眼中也有泪,示意奴婢放手,让她过来。   “上佑。”司笑跑过来就要抱哭得凄惨的魏上佑。   魏上佑也把手伸向了她。   魏世朝没有把孩子给她,他双眼一片血红,但嘴里的声音还是轻柔,“笑笑,上佑不能给你。”   他怜爱地看着他爱的女人,说话的嘴上下哆嗦得都快说不出话,“你心中明白,跟着你,上佑只能是死路一条,你难道现在还不明白我爹和我娘,他们连我都可不要,怎会为了上佑保你司家一家?”   上佑不是他们司家的护命符,反倒会成为他们的陪葬品。   他醒悟得太慢了,可要是再慢一点,他们孩子的以后何去何从?   乱世里,哪有他们这等人安身立命的地方?   他真真是回神得慢了,魏家跟司家不同,司家想的是抓住眼前的一点是一点,可他们魏家世代旺族,他们想的全是以后,想的是千秋百代,不会为了一个不孝不贤的子孙停步。   “不会的,不会的,”司笑狂摇头,“你娘不会的,她是你娘,连你舅父都说过,她总会给你留退路。”   魏世朝听得全身都僵了。   司笑说完,也不敢置信自己口中说出的话,伸出手的身子也僵了。   在父母奇异的沉默中,一直嚎哭的魏上佑也止了泪,把头埋在了魏世朝的胸前,怯怯地看着他娘。   “世朝……”看着魏世朝痛苦地闭上了眼,司笑害怕至极地抓向了他,“不是这样的,你知道我的心意。”   “何苦。”魏世朝哭着笑了起来。   下人见他们夫妻还在拉拉扯扯,有得力的老奴婢伸手过来要抱魏世朝手里的小公子,嘴里道,“大公子您是要把孩儿抱到允夫人那里去罢?奴婢这就抱过去。”   “住手,退下!”那下人的手碰到了魏上佑,司笑尤如被夺子的母兽,朝着那老奴吼。   可魏家现在府里的每个下人都是精挑细选,行路万里经过种种历劫活下来的,他们看见过活生生的人落下万丈深渊,也曾见过野兽撕开同伴进食,司笑这个不被主家承认的少夫人,对他们的威胁力还不如他们头上的一个管事。   “大公子。”那老奴只认魏世朝,恭敬地朝魏世朝弯着腰,收回了手。   魏世朝深吸了口气,把孩子伸向了前。   司笑来抢,却被身侧候着的人过来拉住了手。   “世朝,世朝,夫君……”司笑的声音一声胜过一声凄厉。   魏世朝把孩子放到老奴手里,满眼悲凄回头,终是不忍心问她,可否想让他们的孩子好好活下去,只能强忍心中巨痛,走过去抱住了她。   “走,还是不走?”他再问了她。   “我的孩子。”司笑虚弱地软下了身体,伤心欲绝。   魏世朝比她更苦更痛,“笑笑,那是我们的孩子。”   司笑抓着他胸口的衣裳,双眼失神地喃喃,“你们魏家人怎么就能这么残忍,一个比一个还要伪君子,一个比一个没有人性……”   魏世朝本抚慰着她背的手在这时止了,他顿住了手,把司笑从怀里推了开来,他细细地看了妻子一眼,把她扶了起来站好,最后松开了手。   魏世朝低下头拿着手帕擦她的泪,对她生平第一次用不带丝毫欢喜的口气跟她说,“身在魏家,就要守魏家的规矩,要是不守,便是有皇上的旨意,家中人也是会请岳父一家出去的。”   到时,他们成了皇上的弃子,去哪求饭吃?   现在宣王朝,风雨飘摇到了最不安的阶段,这等乱相,何尝不是另一种末世?   虽止不了心中的不舍,魏世朝还是转身走了。   他视若如命的妻子不会明白,他已经失去了他的母亲了,再下去,父族都会弃他而去。   若是再过些时候,若是对他还存父母之情的父母都没有了,这等乱世里,他若是不得族人之心,谁来护他们母子以后的平安?   听着在下人怀中孩儿的抽泣声,魏世朝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真正的孤单。   **   赖云烟这几天夜里从没闭过眼,累到极点了,失神打个盹,不一会也会惊醒过来。   此次死攻平地的宣京,岑南王那有近百的人,他们派了四十个任家人。   他们手段残忍,但效果惊人,不到两百的人,伤了皇帝二千多的人,还打到了他的家门口,短时间内,哪怕皇帝怒气震天,但也不敢轻举妄动了。   没查明他们的底细,这一两月里,皇帝不会强攻。   这日赖云烟正在打盹,岑南王的大世子来了,冬雨进屋看到主子一下一下点着头,不想叫醒她,出了门对大世子道,“世子爷能否等一下,先喝杯清茶?”   屋子窗户大开,大世子看得清手支在案桌前打瞌睡的魏夫人,他点了下头,“仲治在此候着烟姨就好。”   不一会,屋内的赖云烟头大力往下一扎,就此醒了过来,往窗外看去时看到岑南世子,不由笑着朝他招手,“赶紧进来。”   世子走进来,挥袖揽袍,不等赖云烟说话,就行了跪礼,“侄儿见过烟姨。”   “起来起来。”赖云烟起身扶了他起来,笑着跟他说,“哪来的这么多礼。”   两人相向在案桌边坐下,这时冬雨听到响声,从大门边的活汁中走到了门边。   “热壶热茶过来,再端些小点心。”赖云烟朝她吩咐。   丫头走后,她向世子说,“来了怎么不让丫环叫醒我?”   “听说您这几日歇得不好?”大世子却问了赖云烟一句。   “唉,老了,觉轻又少。”赖云烟笑着说了一句。   “我娘也听说了,”大世子笑了笑说,“说您这段时日歇得好才怪,说您不比我父王,他是个天生征战的,您是个心软的,那些家士您都当半个亲人看,没了怕是不知会怎样怪罪自己。”   “瞧你娘说的,”赖云烟哂然,“要是真当亲人看,哪会派去丧命,都是奴婢,命比蝼蚁轻,我念他们几声,也不过是猫哭耗子,惺惺作态罢了。”   心狠就是心狠,决定是她做的,再怎么抬举自己也改变不了事实。   “姐姐。”门边传来了任小铜的声音。   “进来。”赖云烟招呼了他一声。   从山间回来一身黑灰的任小铜进来,先朝世子拱手,“见过世子。”   “任二叔父。”大世子连忙回礼。   赖云烟起身给任小铜打弹打身上的灰,几下空气中就扬起了碎掉的黑灰,任小铜嘴里说道,“等会还要出去,就没换衣裳就来见你了。”   “记得拿纱布挡嘴,别吸一鼻子的灰。”烧了不少山林,落了不少灰,这几日进去,根本就是没个新鲜空气吸。   “知道。”任小铜点头。   “烟姨,那些烧出来的地方,你真打算耕种?”大世子不由问了一声。   “凭白得的,怎么不种?”赖云烟笑了。   大世子也不由笑了几声,皇帝给他们烧了好几大片空地出来了,确也算得上凭白得的。   “能种出来吗?”   “这个地方有一种长在地里的小黑坨,就是前次我送你父王的那些,在火里捂熟了就能吃,也顶饱,在长不出谷子前,我们得靠这些作主粮,我也是先试着种种,要是可行,你们也种一些。”赖云烟没想瞒他们那边。   “现在就种?”   “恰是这时。”赖云烟点点头,不种,冬天吃什么?   任小铜落坐,三人又谈了些事,不一会大世子把来意都与她说了,就提出告辞,赖云烟知道岑南王的事只比他们这边只多不少,也没留他,让任小铜送他出谷。   “烟姨看着瘦了不少。”出谷的一路上,大世子与任小铜开口说道。   “这次去的人里,有几个从小跟她的,都是她亲赐的名。”任小铜面无表情地道。   大世子轻叹了口气。   这次去的死士皆是伤残之人,皆半也是活不过这个冬天,虽说如此,如他母亲所说,这也是条人命,只要在这世间活着过,总有在意他们死活的人。   “春天来了就好。”眼看就要到出谷之口,大世子安慰了一句。   任小铜点头,“她不会有事。”   世子也算半明了他话中之意,点头举手告辞。   任小铜看着他带人而去,又回了表姐住处,在门外用门内之人听得见的声音吩咐她的大丫环,“煮杯安神茶给夫人。”   所谓安神茶就是迷神药,喝一杯就能躺两天,赖云烟听了无可奈何地笑,但在秋虹端来茶水后,还是一饮而尽了。   她现在还不能出事,跟皇帝的仗,还有得打。   最起码,她得捱过这个冬天。   ☆、188   皇帝雷霆大怒难消,叫了赖震严进宫,又把魏瑾泓叫了进去。   赖云烟为大宣叛贼,皇帝这次气得说了两次的“罪该当诛连九族”,语气怒气滔天,大有要把魏赖两家斩首之意。   这不是皇帝第一次出尔反尔,魏瑾泓但只垂首不语,脑海一直在想着要有那么几年,他与她春天去赏花,夏天夜间看月,秋天也还有落叶可赏,冬天他们可以在床上多呆一会。   他这一生,也就想要那么个几年。   如能有,当然得他能活着,她也活着。   “魏大人!”见站在下面的两人都不语,皇帝拍了龙椅,一字一句地道,“你魏家权势滔天,看来现在也不把朕放在眼里了?”   魏瑾泓抬眼看他,脸色淡然。   “皇上知晓赖氏为何如此。”他淡淡道。   皇上什么都想要,她就归顺岑南王了。   再逼下去,这皇宫外面的座座底邸,谁都在明天可能成为另一个赖氏。   皇帝怒眼欲脱看着他,一会他冷笑了起来,压低了声音冷笑道,“你这是怪朕逼你了?”   说罢,陡地又大怒,“你逼朕的少了?”   没有他,赖氏早死了千百次。   魏瑾泓作揖垂头,不再言语。   他们说话间,太子在一边一脸高深莫测,在剑拔弩张的这刻,他突然开了口,朝魏瑾泓道,“魏大人,你忠君爱国之心,大宣上下都是知情的,请问,你嫡妻赖氏所行之事,你给父皇什么交待才是好?”   说着,他不经意地扫了赖震严一眼,“还有赖大人。”   赖震严进宫之前得了魏瑾泓嘱咐,让他一字不说,太子指到他,他一揖到底,依旧装着哑巴。   妹妹说过,不到最后一刻,静观魏瑾泓所作所为就是。   “太子知道,吾妻与我向来径渭分明,再则,皇上与太子这是肯定这是吾妻所做之事了?”魏瑾泓从皇帝脸上看到太子脸上。   自爆之人血肉分离成了碎块,无一能认出之人。   而他妻子再大的能耐,手中有一些人力,但也能耐不过岑南王,那一位才是主谋。   而皇上这举还是在逼他,逼他让赖云烟死。   主谋不打,打他这个给他奠定大宣地基的臣子,皇上看来这次确实是被彻底激怒了。   “你以为朕不知道你在想什么?”皇帝看着面前这个左右逢源的臣子,讥俏地道。   “臣在想什么?”魏瑾泓抬头,温和反问了一句,遂即道,“臣能想什么?不过想的是大家都能吃上口饭,我大宣还能繁衍下去,不是一年两年之事,而是十年百年的事。”   “就凭那个赖氏?”皇帝嘲笑出声,拍得身下龙椅抖动,“滑天下之大稽!”   魏瑾泓淡淡笑了一下,摸摸空荡荡没有戒指的手指,忍着皇帝一而再再而三的嘲笑。   “且等这个冬天过后罢。”魏瑾泓垂下眼,看着手掌淡淡道。   “冬天,冬天……”皇上念了一声,又念道了一声,音消时,口气轻了。   这年冬天,会是何样?   远处的故乡,又成了什么样子?   **   魏瑾泓带着赖震严再次全身而退,一出宫门,在两家仆人前后左右护住他们后,站在中心的赖震严举手向魏瑾泓,“佩服佩服。”   说罢,话意一转,“我妹妹知道你至死都要欺诈她吗?”   魏瑾泓当下淡然点头,“她知道。”   他如此坦然,赖震严皱了眉,不好再恶言下去,甩袖带着仆人离去。   他走后,魏瑾泓身后站着魏瑾允走了过来,站在了魏瑾泓的身后一点。   “舅老爷好像还不知……”魏瑾允说一半隐了一半。   他兄长与嫂子现下不比以前了。   “没必要。”魏瑾泓怔了一下后道。   她应是觉得没必要罢,他们之间再好也于事无补,改变不了什么。   “为何?”魏瑾允不懂,忍不住追问了一句。   魏瑾泓回头看着堂弟,说了其一,“她也是为我等好,要是两家亲了,皇上忌讳更深。”   魏瑾允转瞬就领会过了此意,但还是道,“舅老爷知道了,兴许私下会……”   兴许私下就会客气点,不会每次见了就针锋相对,次次都无一句好话,谁都看得出,舅老爷对他恨之入骨。   “变了,就不同了。”魏瑾泓温和地朝堂弟说了句,说罢又朝他道,“你回去之后,找世宇把今日之事说了,也把你我的话跟他说一遍。”   瑾允行事确也周密,但只针对行兵打仗,对于人心世情之间的迂回,还是他亲儿比他更胜一筹些。   想来,世宇玲珑之力,这应是其母马氏之能了。   可同样的,世朝就……   多思无益,魏瑾泓摇摇头,不再深思下去,带着人回府。   **   刚进府,魏瑾泓就听了魏世朝之事,说他抱了孩子另要了一处屋子和小公子同住,司氏没有一起同去。   魏瑾泓听了直皱眉。   这事要是被他母亲知道,可能会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是在魏府,而他是族长夫妇的嫡长子,他不要脸,也得给他们夫妇留点脸面——在他说什么就是什么的家中,居然是他自己搬出来让司家住在他的主院里。   魏瑾泓深吸了好几口气稳下心神,等苍松过来问要不要见大公子,他冷淡一笑,道,“我有事出府几日。”   说罢在府中歇息了一会,就带人出门办事去了。   这厢魏世朝没见到父亲,第二天找魏瑾荣寻了事做,他也没找什么大事揽,沿了先前在守阵山所做之事,说想趁着夏日天干之际,带人伐一些木头做干柴,以留作冬日之用。   这事魏家一直有在做,关于这些事务的主事者为他小叔魏瑾瑜,但他们一直以造船为主,大船打造困难,他们的主心放在了这些上面,这些事也只吩咐了下面的一个管事在办,如若魏世朝去主事,确也成行。   总归这是一件大实事,做得好了,不比其余事差。   魏瑾荣便答应了他,心下也是有些安慰。   这等关键之时,只有全族上下同心同力才可度过难关,西行之前,他们是如此做的,西行之时到现今,他们要的也是齐心协力。   先前世朝袒护司家人,司家是皇帝的棋子,因他是嫡长子,族长夫妇威严在上,谁也没有对他不恭,但心下腹诽应是不少,后有司驸马攻山,但他两腿没保住,府中之人闲言碎语免不了,但不会再过份。   现下,世朝只要对得起家族,哪怕现在还不被父母所喜,但假以时日,总比现在的境况要好。   而他确实也是聪明,一回过神,就知道要做什么样的事情才能得到肯定。   只是,还是有些过于优柔寡断了,难成大器。   **   赖云烟过了好几天才在山中得知了魏世朝的事,得知魏瑾泓不想见他,她叹了口气,对乔装来此报信的翠柏说,“大公子性子如此,让老爷亲自多教教他,总不能一失望了,就什么也都不管了。”   她跟魏瑾泓说过,等到这几年过去了,确定西地能让大部份人都活下去,就去寻个地方让他们一家和开拓的人迁过去,不过从此得隐姓瞒名,忘了他是谁的儿子,他们一家也不再是魏家人,从此不能再受家族荫蔽。   从此路归路,桥归桥。   但她一说完,魏瑾泓半天都无语,满身都透露着似是不好说她太心狠的意思。   当夜又叫醒了她,又用完全没入睡的嘶哑喉咙和她说,“这是驱逐,世朝未必能受得了,他们一家也未必活得下去。”   他那夜起了慈父之心,判定世朝受不了,也觉得他们没有那个能力活下去,可来日世朝变了些,他却又嫌弃他不够果决。   唉,这天下的父母心啊,赖云烟又叹了口气,跟翠柏继续说,“只要大公子无大错,老爷要是在府中,便让他带着上佑过去与老爷一道用膳。”   翠柏应了是,回头回去,跟老爷说了夫人的叮嘱。   魏瑾泓听罢,嘴里只问他,“夫人气色如何?”   “尚好,秋虹说这几日进食颇多。”   “说话间,神情如何?”   “叹了几口气,别的,还好……”翠柏小心翼翼地答。   “嗯。”魏瑾泓点点头,看着手中之信。   信中把种黑坨之事全都一一作了详解,末尾道皇帝和他手下大司农知道的那些吃物,有余力就多种一些,虽说产量不会尽如人意但聊胜于无,但她所说的这种东西倒可多种一些,因成活率高,放到土里就能长出东西来,到了冬天就可当粮食用了。   司农一行人受他之令在西地多年,宣国那些放在西地长的农作物里,一直有种得好的有种得不好的,太子一到西地得知详情后,就令司农来年大种颇有些产量的麦子,现下看来麦子成势颇好,应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但出于对赖云烟总带着几许盲目的信任,魏瑾泓叫来了魏瑾允几个堂弟商议过后,虽魏家这时人力不够,但魏瑾勇还是出来领了此事。   “我明日进宫上禀皇上一声。”司农之事,皇帝这几日拿妻子攻城门之事已从他手里收回了过去,往日受他调谴的司农官员也悉数换了人,而地里作物长势都还可行,魏瑾泓料想皇帝这时不会多听他的话,虽说如此,但他不能不尽为臣之责。   “皇上……”魏瑾荣迟疑了一下。   魏瑾泓了然,点头淡道,“尽人事,听天命。”   ☆、189   189   赖云烟再接了魏瑾泓的信,平地之事都只略提了几句,赖云烟知他甚深,便是聊聊几句,也能把他们那些人的打算猜出个七八分出来。   夏日炎热,尤其那场火攻之后,这附近几座山中都多了几许燥热,赖云烟躺在了通风的大树下乘凉,底下是大树绵绵的山谷,被风吹过,就会响起一阵沙沙的响声。   要是听得仔细,自成乐章。   放在她手侧的矮桌上有着冬雨自制的茶水,秋虹惯来心灵手巧,山间采点野果子,经她巧手都能酿成蜜饯。   战事暂歇,赖云烟着实过上了好日子。   她手下的人,无一剩漏全交给了任小银和任小铜两兄弟,她是没打算把她的势力交给世朝了――她儿子没有能力担待得起跟她数十年的那些人的忠心。   而任家回报她的是,就是让她能躺在树荫下打瞌睡,每天到了夜膳时分,任小银就会带着任家几个得力的后辈过来吃饭,饭后喝茶时跟她说说一天发生的大小事,让小辈们陪她聊聊天,说说话。   任家的人跟魏家的人是有众多不同的,任家是拿她当自家人尊她敬她,魏家人对她的尊敬里更多的是畏惧,前者相处起来自然让人愉快得多。   赖云烟性子数十年不变,谁让她高兴,她就替别人想得多,任家人怕是得了她舅父叮嘱,知道怎么对待她,让她便是静下来了,也时常想着他们的以后。   “这几天马金国和宁国来了一些人,任土去看过了,马金人有差不多五百,宁国有三百人。”任小银今日来得早一些,在太阳还没落山之前就回了。   “马金皇帝还没来?”赖云烟微愣了一下。   “没有消息。”任小银摇头。   “宁国皇帝呢?”   任小银再摇头。   赖云烟喝了口茶,“你准备准备,明天跟我去拜访下岑南王。”   紧要时刻,一定要抱好靠山大腿,他们的人太少,要打冲锋,还是得岑南王的人马先上。   “姐姐。”   “嗯?”   “先前我爹让我们分力帮岑南王,是不是为的今日?”   “哪啊,”表弟一脸凝重,赖云烟摇头,“狡兔尚且三窟,你爹也只是为你等谋求退路,多一条是一条,比无路可退要好。”   说罢,想及舅父族人数万变成数百,赖云烟有些坐不住,她站起来看着山谷那边的太阳,按捺住了心底的悲痛,转过头对表弟道,“现今换我,以后就是你了。”   任小银听了点头,掀袍朝亡父亡母死去的方向跪去,重重磕头。   赖云烟穿戴简雅去了岑南王那,他们的马直接上了岑南王王府的大门前,大世子扶了她下马,岑南王夫妇在大门前等着她。   岑南王府建在高山半腰上,山上风大,她下马时披风被风吹在空中张牙舞爪,狂态尽现,见此站在台阶上的岑南王微低头对身边的王妃道,“物似主人形。”   祝王妃摇摇头,迎上了上了台阶的赖云烟。   两人前次只呆了不到一日就各回各的地方,今日祝王妃握了赖云烟的手就往大门内牵,走路间仔细地打量她。   “我还未给你们见礼呢。”赖云烟好笑说。   “见什么礼。”祝王妃摇摇头,侧头看了身边的夫君一眼,对她坦然说,“王爷刚还说你是个什么都不怕的,既然如此,今个儿你就不怕怕他罢。”   赖云烟讶道,“王爷果真是如此说我的?”   “可不就是。”祝王妃淡然点头。   赖云烟笑道了好几声,笑声有说不出的畅快,听得岑南王扬了扬眉,也不知她哪来的本事能笑得这么大声。   她丈夫和亲兄可还是留在皇帝眼底,儿子也是个不成器的。   “我就不见了,小银,你来见见。”赖云烟自己不怕坏规矩,但没想着让任小银也坏。   “是,长云见过王爷,王妃。”任小银一揖到底,说了他的字。   “他的字是我舅父在他十岁时按我的名儿取的,”赖云烟笑着道,轻描淡写地说着任家当年家主嫡长子按她的名字取字的事,“让我把他当亲弟弟,现今看来,可不就是如此。”   岑南王听言眉毛一耸,大世子见机去扶了任小银。   祝王妃笑拉着她的手继续走,“听说你现今把事都交给他了?”   赖云烟没有避讳点点头,与她亲密地牵着手,轻言跟她说,“精力不比以前了,能管得了头两三事就阿弥陀佛了。”   祝王妃“嗯”了一声,说罢咳嗽了数声。   赖云烟便加紧了步伐,等入了殿,她与祝王妃落座到一旁,凑过头去担心问她道,“可还是咳得厉害?”   祝王妃这一路跟她子一样落了病根,身子不比以前了。   女人一上了年纪,长途跋涉下来,没几个身体好的,赖云烟也是久病之身,一听祝王妃的咳嗽声就知病根难除,免不了对其多问几声。   “无碍。”祝王妃拍拍她的手,看着赖云烟的眼睛有说不出的柔和。   她自是懂赖云烟的,前次宫中见到她这位好友,她略施薄脂,除了发间银发,容貌看不出老态,今日见她,素衣银钗不施粉黛,能清楚看到她眼角的细纹,头上银发便彰显起她的年纪出来了。   两人坐在一块,跟二十多年前的她们一样各有千秋,谁也不会压住谁。   祝王妃这几日气色不好,自然是上了妆的,她看着赖云烟笑意吟吟跟她说话,也不在乎牵动了脸上多少岁月的痕迹,凑过来跟她轻言的时候,就像她们十几岁般的交头接耳……   “你呢?”   “养着呢。”赖云烟笑着点头。   她现在倒是真正被魏瑾泓养了一次,魏家送了不少药物过来,估计有一半的库存都送到她这儿来了,百年老参一次送过来十支,约摸最好的都在她这了。   “这就好。”祝王妃点头,又道,“不知你来,二儿三儿前两日下山办事去了,改日回来了,我让他们上门拜见你去。”   “可别来,”赖云烟连连摇头,“有事再来,我可没那么多见面礼送,今时可不比往昔了,倒是呆会让我去见见小郡主,我私藏的头面还是有一两套拿得出手的。”   祝王妃没料她这把年纪还这么轻浮,顿时哭笑不得。   趁她哑口,赖云烟转向了上座的岑南王,收敛了脸上的笑,肃言道,“王爷可知宁国和又金国来人的事?还有我宣国陆续到达的难民会有多少,王爷心中可有个数?”   这厢陆续有人到达西海,有宣国之人被带去问了话,转头就分到了户部和兵部,经手之事全避及了魏瑾泓。   魏瑾泓的拓地之功,不出几桩事,眼看就要被皇帝欲要渐渐摸平,往日有事,皇上必传魏太傅进宫,现下却不传得那么频繁紧密了。   魏瑾允被皇帝传着见了两次圣驾,但魏瑾允是个寡言少语的,便是对着皇上也没几句话说,皇上问一句,他能答一字就一字,答不上的,回之三字,“小的不知。”   他没有官职,也没官权可收回,皇帝暂也耐他不何,且平地因陆续到达的人渐有不明朗之势,他也无法全力拿捏魏家,便也只能压一次算一次。   皇帝也向魏家传过魏世宇,可自城门被炸后,那位传闻是魏家下一代家主的人被魏瑾泓告知去了深山寻迹,再也不见其人了。   他带着一千人消失了,整整一千人。   皇帝自知魏瑾泓是学起了赖氏的那狡兔三窟,但他防着压着魏瑾泓,这时也无法叫魏瑾泓把那进深山寻迹的一千人给叫回来,只得与魏瑾泓暂且这般僵持着。   魏瑾泓少了官务,呆在府中的时日便长了些。   有了赖云烟的话,他用膳苍松带了魏世朝过来用膳,他便不置可否。   用膳次数多了,魏上佑见着祖父比头两次要好多了,他不再哭闹,有礼有节起来,依稀也有魏世朝当年的灵动可爱。   可有着他父亲的前车之鉴,兴许也是魏瑾泓这些年理智太久,一个人但凡不动私情太久,便也忘了怎么动情,看着日渐显出几分聪慧出来的嫡孙,魏瑾泓少了当年看着魏世朝那千护百爱的心。   父亲温文尔雅之态一如当然,但几次相处,魏世朝知道了现在在他面前的这个父亲对他缺少了往昔的温暖爱护之情。   对于父亲,他恭敬如往昔,但父亲对他的那份陌然还是影响了他们之间的关系,他不可能再像以往那样能自然而然地与他亲近,哪怕恭敬,那恭敬中已然让父亲隔出了距离。   魏世朝自然不敢去问魏瑾泓太多,只敢私下问苍松,“我无用之事,已让父亲失望至此?”   苍松思量颇久,郑重对魏世朝道,“有些事,与大公子无关,大公子不必想得太多,他是父,您是子,无论如何这父子之情断然是不会断的。”   他言下之意是想让大公子不必多问,只管抓紧了时机与老爷好好处着就是,结果断然不会差。   其实有老爷在,他总归是要给大公子谋条路的,老爷怕的就是大公子知道有后路可退,更会日益渐差。   大公子所不知的是,老爷对他最大的失望是他让夫人都失望了,想着夫人都不看好他们唯一的儿子,老爷不知有多难受。   前些日子夫人在府中那几日,有次苍松子夜进来传事,静谧的房门边,他听到老爷低低求着夫人,让她别生大公子的气。   老爷先前对他的怒不可遏,现在的陌然,不过都是爱之深责之切。   ☆、190   190   盛夏一过即将迎来凉秋,其中皇帝又派了一次人马过来攻击,但这时各国进入西地的人数加多,来跟宣国抢地方的人也多了起来,对于占山为王的岑南王,皇帝也有些有心无力。   岑南王占得先机从宣国脱离了出去,折损在皇帝那的一万人马,皇帝也没全杀,只杀了几个领头将领,其它人收拢,但岑南王的人岂是能轻易收拢的,等皇帝一松懈,几批人马全跑了回来,不想跑的也怕留下来遭皇帝怀疑,跟着一起跑了回来。   皇帝给岑南王白养了几个月的兵。   赖云烟收到消息,笑得打跌。   但岑南王又多了人马要养,有利有弊,大世子又过来了问了赖云烟一次她预估的日后形势,赖云烟摇头道,“地里的事,都是看老天爷吃饭,我这里也是听老家人说的这两年不太平,我又是个爱瞎担心的,甚喜防范于未然。”   “那个老家人……”大世子抬眼看着赖云烟。   “他以前是建都文家的人。”赖云烟坦言。   建都文家?以前出过天师的文家?   “小侄知晓了。”大世子举手。   赖云烟点头,淡道,“小心使得万年船,国师所说的那天灾,眼看也不远了,这近海之地,离我宣国国土甚远,却也未必不会有影响。”   “烟姨所思极是。”府中门也作此猜想过,在这里又得了赖云烟的话,大世子回了王府,岑南王一合计,转势为守,大部份人马全用在了搜集粮草上。   入秋后,天气有些诡异,西海之地没有去年一行人到达时出现过的秋高气爽,连着三天那天色灰黑,下着倾盆大雨。   文家天师说这天不对,赖云烟心想黑坨长得也差不多了,早收虽有损失,但比没收上来烂在地里的好,就下令让人刨地收黑坨。   任家兄弟觉得赖云烟所忧过甚,但还是依了她的命令,让将近千人的队伍冒雨把还没完全长好的黑坨收了起来。   众人冒雨把黑坨收起后,雨停了,连着出了近十天的太阳,秋高气爽,万紫千红。   这天眼看一天比一天要好,赖云烟也觉得自己过于忧虑了。   岑南王见她难得失策,还写信一封,道人有失手马有失蹄,让她多喝点安神药,好好养养神。   她一介妇人太过锋芒毕露,本来供人垢病,收到岑南王亲自写来的言带调侃的信,赖云烟颇有些尴尬,只好忍了。   这事本是两家才知道的事,但岑南王跟新来的宁国皇帝搭上了关系,两人酒后言谈说到粮草,宁国皇帝问了魏家赖氏的事,岑南王信口一说,也是帮赖云烟掩饰锋芒,就把此事当顽笑话说给了宁国皇帝听。   岑南王言下之意是说她一介妇人,没什么值得担心的,但赖云烟种地失手的事经宁国人的口传到平地宣国人的耳里,皇帝皇后都不禁婉尔,皇帝更是传来了魏瑾泓,谈及赖氏种粮之事,要笑不笑地看着魏太傅站了一上午。   魏瑾泓回去后,写信给了赖云烟,没两天,收到了赖云烟的回信,信中言语简单,左右两句都不过是无事。   赖云烟确也无事,这次她虽失策,可上下的人除了后来的几百任家人全是她的亲信,唯她的命令是从,只要她所做的,错的都是对的,哪会置疑她,而后来的几百任家人也是她救回来的,对其也是死心塌地,所以外面把她的失策传得风风雨雨,她坐镇自家山头反而平静得很。   任家兄弟得了外面的信,也怕她心情不好,就把风言风语压了下来,一个字都没有说给她听。   文家那位天师见所料不对,甚是惭愧,他有一不满十岁的病孙带在身边视若如命,每月都要从赖云烟那讨药续命,因着此事,退了两根老参回来。   赖云烟也没再送回去,派人接了他病孙过来跟她小住,吃喝与她一道,教他兵法人情。   如此过了小半月,那天赖云烟下午在树下跟文家小孩下棋,天色骤然大变,只片刻之间就风起云涌,文家那瘦弱的病小孩跟着赖云烟飞跑进屋之时,差点被一阵强风刮走。   还是赖云烟见势不对,猛地回头把人抱住,才把那刮在半空中的小孩拖了回来。   饶是如此,赖云烟的手因用力过猛脱臼了,在狂风中一步也迈不向前,被风吹着退了好几步,若不是任小铜飞快跑来拉住了她,两人都要被风吹到山谷下。   “屋子去不得,击鼓让所有人去山洞。”在风啸中,赖云烟在任小铜耳边大喊。   “好。”风声中她的喊叫声嘶力竭,任小铜使了全力把他们送到早布置好了的山洞中,大击铜鼓,召令所有任家子弟与赖家子弟回山洞避难。   关于遇险避难之法,赖云烟让任家兄弟每隔两天练兵时就要说上一道,众家士早字字记在了脑海,这时一听召令鼓声,皆放下手中正在干的活汁全往离他们最近的避难山洞赶。   仅一柱香,赖云烟所在的山洞就赶回来了一百余人。   狂风伴着巨大的雷雨在外面翻天覆地,远处的大海也似是被倒了起来,就是在洞内,众人也听到了惊天动地的海啸声。   就在这时,原本越来越暗的天色已然全黑,无一点光亮。   “点灯。”黑暗中,赖云烟冷静的声音响起。   随即,往日训练有素的家丁各守其职,依次把洞内的八处灯火点燃。   黑暗的深洞里顿时有了光芒,可不远处传来的风吹海啸声越来越恐怖,山洞都好像在摇摇欲坠。   在山洞好像动起来了的那刻,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赖云烟看看四周,见无一人不面露惊骇,但都还算镇定,也就舒了口气。   “姐姐……”任小铜见她头动,他勉强用力吞咽了一口口水,道,“山下的人……”   “他们也有建避难山洞。”   “可是,这风雨来得太快,应是反应不及罢?”任小铜轻得不能再轻地道,如若不仔细听,声音就淹没在了外面巨大的声响中。   赖云烟似是没有听到,她转过了头,踩着火光往主位走去坐下,众人依着她的步伐转动身躯,不一会,在她坐下时,全都依队列站在了她的面前。   赖云烟看着他们,眉头深锁。   两个时辰后,狂风暴雨才歇停了下来,天色也渐亮了一点。   他们的人还没出去,任小银就从别的洞里来了主洞,见到表姐无事,这带着人出去清点人数,下山打探消息去了。   “小姐,山下现在成了什么样子?”   赖云烟走了出去,越过断树残枝,往高处走去,冬雨为她打着伞,扶着她的秋虹声带脆弱问她。   一路都有被拔地而起的大树,他们所建的屋子也是四分五裂,天色虽有了一点光,但阴沉压抑让人喘不过气,尤如末日。   赖云烟面无表情看着四周,一路无言,走到她所在的最高点时,她膝盖以下的裙摆被泥浆浸染,找不到原色。   她从袋中找了块参片含在口中,才走那那片可以看足一部份面貌的高崖上――下面是乌黑浓墨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不知道,我不知道。”赖云烟回了秋虹的话,面色冷冷地看着什么也看不清的下面。   她从来没跟人说过,其实她从没有相信过国师那秃驴的话。   如若灭世,难不成逃到西海就能逃得过?   这里还面临着大海,海啸旋来,消失得比陆地还快。   如若不是魏瑾泓坚信,她没有一点逃得过的信念。   隔日还未入夜,天色阴森可怖,又再下起了大雨,魏瑾允来了。   赖云烟下了半山去见了他。   两方人马都狼狈不堪,不说赖云烟沾了半身泥土,魏瑾允与他后面的几个护卫脸上都带有血痕,可见他们急急赶来的路上并不好走。   “怎地这时来了?”赖云烟一进待的山洞就挥袖,免了魏瑾允一行人的礼。   魏瑾允还是举揖弯腰道,“兄长让我亲口跟您说一些事。”   “你们都无事?”赖云烟坐下,让冬雨把狐披盖在了她的腿上。   只一个夜,天气就已入了寒冬,空气冷冽入骨,冻得人牙根都发疼。   “禀长,一夜之间,西海海水退了二十丈有余。”魏瑾允说着,抬头一动不动地看着赖云烟的脸。   “退了二十丈?一夜之间?”赖云烟深深地皱起了眉。   “是。”魏瑾允退后一步,带着血迹的脸在洞中火光里仿如鬼魅。   “退到哪里去了?”赖云烟喃语。   “不知,兄长让我来接您过去一看。”魏瑾允说到这一咬牙,又道,“另还有一件事要告知您。”   “嗯?”赖云烟眉头皱得更深,有着不好的预感。   魏瑾允这时低下了头,腰弯得更低,“赖家大,昨天去了。”   赖云烟一听,只感耳畔轰隆作响。   ☆、191   赖云烟到了平地,袭来的海啸已过,昔日的平地已是狼籍一片,只有寥寥几座房子留了个雏形,看去应是以前的皇宫。   还有海鱼在其中奋力跳起,在阴雨不断的天空中,显得格外滑稽。   已有人来领路,魏赖两家众人现都在阵守山。   赖云烟没动,站在巨石下看着褪去太多的海平面,等着几位带下来的地师天师的报。   不多时,下人就来报了,说海水退了三十余丈。   这比魏瑾允先前报的还多。   “我不知如此。”魏瑾允看着眼下残垣断壁的小宣国,脸色茫然极了。   他也没料他这一走不多时,家就没了,所有人的家都没了。   “夫人。”领路的翠柏脸被冻得紫红,见她还不走,举揖又道,“该走了。”   说着,还抽了下凝成了浓稠的鼻涕。   “给他喝口酒。”赖云烟看着底下刚建好就被毁掉的小都城,漫不经心地朝身边的任小铜道。   任小铜沉默地解过腰间的酒囊,递了过去。   翠柏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   到了守阵山,魏瑾瑜站在山口守山,赖云烟一到,脸色青黑,衣裳泥泞的瑜老爷朝她揖了礼。   赖云烟这次多看了他两眼,在顿了一下后,见他起身,她回了一礼,当着他的面朝他浅浅一福,道了声多谢。   未等魏瑾瑜反应,她就已提足走了,留下魏瑾泓怔在原地发愣——他这长嫂,连对他兄长也是多年未这般恭敬过了。   魏瑾瑜站在那想了一会,一直紧拧着的眉头微松。   **   赖云烟先去见的魏瑾泓,魏瑾泓一看到她,就把她身上沾了雨水污泥的披风褪去,把身上的黑貂大披系在了她身上。   “去换身衣。”他接过下人手中的茶杯,把热茶送到了她嘴边。   赖云烟就着他的手喝了两口,点了下头。   这时有府中得力的老婆子到了她面前,恭着声轻声道,“夫人。”   赖云烟伸了手,让冬雨扶了她,又稳了两下,才把弥漫在眼眶里的眼泪逼了回去。   “你和我去。”打一见面,她朝魏瑾泓开了第一句话。   原本神色偏冷的魏瑾泓一听,脸色一暖,朝她轻颔了下首。   一进门,除了冬雨秋虹,跟着的下人都退了下去。   没待赖云烟吩咐,她两个老仆已一人动手为她解衣,一人把放在床上的素衣拿了过来。   建在石洞中的房间简陋,除了一张床,一桌两椅,便什么也没了。   赖云烟解衣时,未背对魏瑾泓,她直对着他,问,“皇上呢?”   “去了虎罗山。”   “他的人马?”   “太子带了他们全上了山。”   “其余人呢?”   “祝家随了他们一道,兵部几家跟着他们去了,余家带着几户人家跟了我,候爷这次也随了我来。”魏瑾泓淡道。   “漕河余家?”   魏瑾泓颔首。   “挺好。”冬雨这时褪去了她湿了脚的绸裤,如白玉温润的长腿在冰冷如寒刀的冷空气中不自觉抖了两下,跪着的秋虹忙给她套上绸裤,冬雨也快手快脚把棉裤给她穿上。   一直低头抬脚的赖云烟这时抬头,见魏瑾泓垂眼定定地看着她的腿,等了一下没见他回神,眼睛还盯在她未着袜的脚足上,她皱着眉看了他一眼。   魏瑾泓这才抬起了头,见她眉头深锁,刚刚略有失神的人淡淡地别过了眼。   赖云烟不悦,但这等时候也不好说什么,只得继续挤魏瑾泓口中的话,“他们有没有传话过来?”   这时魏瑾泓回过了头,轻颔了下首,“皇上派人传了节哀的话过来。”   赖云烟这次忘了回话,冬雨给她套上袄裙,扶她坐下给她着袜穿鞋时,她弯下腰,低头专心看着自己的脚。   魏瑾泓这时站在了她身后,弯腰低头俯在了她的背上,把手伸到了她的眼前,捂住了她满眶的泪,由温热的泪水烫着他的手心。   赖云烟无声地哭着,冬雨秋虹忍耐不住,匆匆福腰退到门外,两人皆扶门捂嘴痛哭了起来。   “我兄长如何了?”赖云烟沙哑着嗓子问,直起了身。   “一直陪着嫂夫人,等你回来让你和他陪嫂夫人入棺,这也是嫂夫人临终前所说。”魏瑾泓拉了她起来,拿帕给她拭泪,“棺木昨晚已打好。”   赖云烟深吸了口气,止了嘴间的抽泣,“我去了。”   魏瑾泓颔首,先她一步打开了门。   大洞不大,只转了一个弯,就见赖煦阳头绑白布,身穿孝衣跪在洞口接她。   “姑夫大人,姑姑,”她还未走近,赖煦阳就已磕了头,隔着距离已说讣告,“煦阳娘亲于辛丑年九月初三申时去逝,请您过去一趟。”   赖云烟走到他面前,扶了他起来。   赖煦阳抬起满是血丝的眼,“姑姑,你回来了。”   赖云烟再也忍不住,当着人的面,顷刻间泪流满面。   **   苏明芙尸首已不好看,可赖震严守在身畔不离身。   除了亲儿,他不许下人靠近他们,直到赖云烟来,他才让她碰妻子。   赖云烟给苏明芙换裳入棺,直至要入棺那刻,赖震严才站了起来,想去送她,但站起就昏了过去。   一个老的两个大的,看着身子都不康健,赖云烟让身子比娘亲和兄长都不好的煦晖照顾他爹,便又下令把棺木抬至灵堂。   赖家支族两个颇有些手腕的族叔见赖云烟插手,带着几个族人上前来质问她一个出嫁女为何出手管娘家的丧事,赖云烟扫他们一眼,大略数了一下他们的人数,微一偏头,对身边的任小铜说,“全扔出去,谁敢再进来,往死里打,死了扔山底下喂狼。”   任小铜声都未吭声,一扬手,带着任家那几个下手必伤的死士当着魏赖两家人的面,把七个来找事的赖家人强拖了出去。   中遇反抗,任小铜手一转,在灵堂前把那回手的支族长者的头生生折了。   那被强力一扭的脖子发出了轻脆的一声响,灵堂里上下的人,在这一刻全都静了。   便是跟过来看情况的余家人与楚候爷这些外人,也都瞪大了目。   偏偏赖氏若无其事,轻描淡写,“我不介意多点人陪葬,下去给我嫂子当使唤人也好。”   本想反抗的赖家族人,这下都僵住了手脚。   走路无声的任家死士已把那几个人拖了出去,赖云烟见着摸摸胸,觉得胸口郁气还是压得她喘不过气来,便又朝管事的魏瑾荣道,“赖家族人的日常份例均减半。”   “你……”赖家有冲动之人出了口。   “再减一成。”赖云烟冷眼扫了那出口之人一眼。   这个家族对她而言,只有兄长侄儿才算得上她的亲人,对他人她可没那么多情份可给,他们现在住在魏家的地盘里,最好看她脸色过活,要不然就给她滚。   她横施淫威,但魏家上下已见惯了她的冷酷无情,一个连亲生儿子都不给留退路的妇人,这时便是对赖家人喊打喊杀,也无人觉得奇怪。   魏瑾荣更早就不去违逆她,她话毕就略欠了下身,答了一声,“是。”   “魏族长……”赖家不乏明白人,已转身举揖向一直站在一角不语的魏瑾泓。   魏瑾泓朝他颔首,淡语,“魏家家事素来由主母掌管。”   他言语淡然,头上墨冠高耸,惯常的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之姿,便是语气不重,话毕也有不容人有反驳之意。   那赖家人顿时哑口,略一思索就欲要掀袍而跪,但在手刚一抬时,他看到了往昔赖家那位大小姐的眼。   只一会,被看得后背发凉的人收了手,又退回了原位。   恶人更怕恶人横。   **   魏家平地的粮仓都被冲走,种在平地的黑坨也没收回来。   “你们家就没点高兴的事说给我听?”赖云烟已心竭力疲,对着魏瑾允的报,言语间竭尽讽刺之能。   外面,还有司笑抱着魏上佑在跪着哭。   “你们带了多少人去?”当着魏家众人的面,赖云烟拿出袋子扯开,拿了一块参片过来放舌底含着。   一片觉得不够,又拿出一片放进口中。   族长迎回族母就已带人去了小虎罗山,因魏家有一座粮仓放在小虎罗山,有一片黑坨地也种在那,黑坨现已收好,为免与皇帝对上,族长只得亲自前往,把魏家所剩的粮食运回守阵山。   所以,没有了族长在面前挡着,当她问起族长带了多少人去,魏瑾荣众人面对她,无一人不觉得头皮发麻,脚底生疮。   现下除了她坐在主位,就是每人身侧都有椅,也没有人能坐得下去。   没人说话,外面的司笑跟孩子一声哭得比一声悲凄。   这时去查看魏世朝踪迹的魏瑾允大步入了内,站于赖云烟前就躬身回,“我已调了三百人去查,现尚未有人来报,还请长嫂静候一会。”   赖云烟刚刚从灵堂出来,司笑就抱着上佑在她面前哭得声嘶力竭,她也是刚从司笑嘴里知道,她那儿子没被大水冲走,被家人带着上了守阵山,但却在两个时辰前神奇地消失了。   司笑觉得不妥,没找到人,就来找刚到的赖云烟,片刻之间就哭得赖云烟脑袋发蒙,强撑着才没倒下去。   “皇上那有没有问题?”他们不敢多说,赖云烟只得向这些像死了魏瑾泓的魏家人一句句地问。   她已字字如刀,魏瑾荣只得硬着头皮迎上,道,“这个不知道,嫂嫂也知,现下这等情况,鱼龙混杂……”   “那告诉我听听,你们做了什么?”赖云烟打断他的话,干脆把参片从舌底卷出来嚼,如若不如此,她这口气就吊不上来。   这一次,便是魏瑾荣,也不敢答话了。   赖云烟把参渣一口咽下,顺了胸口好一会,才转头对跟在她身边如小黑影的子伯候道,“你再帮我一次,算我再欠你一次。”   ☆、192   赖云烟在他耳边耳语几句,不等人反应,子伯候就已出了门,一句废话都没有就消失了。   看着眼前都低头看地的人,赖去烟深吸了好几口气,还是忍无可忍,对着魏瑾允厉声道,“还等什么?还不快派人去接应你兄长。”   这关头,吃的是就是命,皇帝有那么容易让他们带着吃的回来吗?   “世宇呢?”魏瑾允一抬头,赖云烟又问。   “还未回来。”   “去找人接应!”前去没有去过的深山寻迹,天地这一翻作乱,谁知道会出什么事。   魏瑾允摇了头,“让他自己回罢。”   赖云烟回过神来,也知自己想得太好,魏家哪来的这么多人手。   “小铜,”赖云烟闭了闭眼,“三甘他们几个见过宇公子的,让他们去。”   “该怎么走,告诉他们。”赖云烟又捏了两块参片扔进嘴里,用力地嚼了好几下才对魏瑾允接道,“那三百人半时辰过后就让他们全回来,按原本的轮守接替。”   “这……”   赖云烟疲惫地摆摆手,“就这么办罢。”   任小铜已经往门边走,魏瑾允没有时间多话,朝赖云烟重重一躬身就出去了。   他知道,赖云烟这番命令也是为的保全魏家。   **   司笑还在外面哭,赖云烟脑袋是蒙的,她强打精神尖着耳朵听了一会,其中是真意还是假意,她听了一阵也听不出来。   她看向脸板得比谁都要冷硬的冬雨,“扶少夫人小公子去歇息一会,莫让他们哭伤了身。”   “是。”   冬雨出去不一会,哭声渐远,知道他们走了,赖云烟平静地招了魏瑾荣前来一步,“去查查司家那几个人的动静。”   “嫂嫂是疑……”魏瑾荣抬头看她。   赖云烟冷冷一笑,“什么疑不疑,都只是查查而已。”   皇帝那她都派了人去,司家更免不了。   “别站这了,出去办事罢。”赖云烟挥手让魏瑾荣走,但走时见他脸色青黑,没比她好到哪里去,又朝他道,“等等。”   说着拿出她的参袋分食,她的参片都是养人吊命的药参,一人给他们抓了一小把,且叹道,“好东西啊。”   魏瑾荣魏瑾勇一干面如菜色的人纷纷相视,苦笑一声,脸朝一边,朝赖云烟羞愧作揖。   此等境况还是得让她来主持大局,还得分她的吊命老参,真真羞煞人也。   “吩咐下去,山里的人不得命令不许下山,谁违令当场腰斩。”不到半日,赖云烟就已做足了狠事,这下发话也麻木了,“谁敢大声啼哭就缝了谁的嘴,谁敢大声喧闹,轻重百仗,重者腰斩。”   魏家几个主事人在魏瑾荣的带领下作了揖。   没有人有疑义,对着这群太知道见风使舵的魏家人苦笑了一声,赖云烟轻摇了下头,“都下去吧,有事我派人来叫你们。”   “是。”   **   赖云烟没坐一会,老婆子匆匆过来报舅老爷醒来了。   赖震严一见她就紧抓住了她的手,瞄过眼就看向跪在床边的两个儿子。   “我知道了,”赖云烟眼眶里全是泪,“我替嫂子守住他们,我也守得住他们,可是哥哥,你不能丢下我们,要是你都走了,谁来守我护我?”   说至此,赖云烟已全然崩溃,握着兄长的手放声大哭,“要是你都没了,我去哪找人爱我疼我,哥哥,你别丢下我。”   赖震严的眼本浑浊无神,却觉妹妹流在他手上的泪如刀子一样割疼了他的心。   床边,赖家的小公子赖煦晖哭得咬破了嘴,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来,身子瑟瑟发抖,如若不是其兄赖煦阳紧紧抱住了他,他已瘫成烂泥。   赖震严醒来吐了口黑血,示意人去叫赖云烟过来后就已动弹不得,这时他抖着嘴,用尽全力发声,“药,药……”   赖云烟哭得已断肠,眼睛一片发黑,所幸赖煦阳照顾着弟弟还看着他爹和姑姑,他一看到赖震严嘴动就扑了上去细听,一听到他爹要吃药,本镇定至极的赖大公子双眼一片刺疼,跟他姑姑说话的声音都抖了,“姑姑,爹要吃药。”   “姑姑,爹肯吃药了。”   赖云烟听到了声音茫然地抬起了头,赖煦阳看着憔悴不堪,满头银丝的姑母,悲从中来,眼泪再也忍不住流了出来,“姑姑,给爹喂药罢。”   赖云烟这才听了明白,忙拭着脸上的泪朝赖震严惊喜地看过去,却看到了从未见流过泪的兄长眼边两行老泪。   赖云烟心都被揉成了碎渣,她无法抑制眼泪,哭着上前,慢慢扶了兄长起身靠着枕头,等到药端来,她一口一口地喂兄长喝了下去,等到碗空,她跟他说,“你一生都对我极好,为了我,不知受了多少的苦,我从小就让你为我操心,是我的不好,可你要是没了,对我最好的人也就没了,从此就孤苦伶仃的一个人了,你要是还心疼我,就多活几年,看着我走了再走,你说好不好?”   赖云烟别过兄长脸畔的银发,笑着朝他再问,“哥哥,好不好?”   赖震严闭着眼,眼边的泪蜿蜒不止,他轻轻地点了头。   这时赖云烟眼中的泪也掉了下来。   赖煦晖已哭得无泪再流,他把头靠在未见过几次的姑姑腿上,想着还好姑姑来了……   若是不来,娘走了,他连爹都要没了。   **   赖震严肯吃药下肚,半夜呼吸就明显了起来,易高景也在一侧守着,赖云烟哭过一道,心神有些恍然,但哭出了一些郁气出去,这胸口也不再疼得让她窒息。   夜间冬雨见主子不睡,跪着求了她一道,见她披着大老爷的披风,躺在椅子上瞪着眼看着无止境的黑夜,第二道也求不下去了,等忙完细琐之事,她便跪坐在她的腿边,替她捶腿。   “冬雨,”油纱下的油灯照亮不了什么地方,远方更是一片漆黑,这萧萧雨夜何止凄凉,连因风雨而七横八纵绞在一起的树木都透着几分悲苦,可即便如此,人的这口气还是得撑着,“你歇着去罢。”   “不了,睡不着,就让我陪陪您。”冬雨淡淡地道。   赖云烟的声音干哑无比,可丫环嘶哑的声音也不好听,她伸手碰了碰冬雨的头,无声无息地微笑了一下,心也微暖了一些。   “大公子还未有消息?”冬雨沉默了一会,本不想说,但还是出了口。   那是她亲手带大的孩子,再为他伤心,也免不了担心。   “世朝啊……”赖云烟疲乏地眨了眨眼,叹道了一声,“世朝啊。”   她言语中的叹息让冬雨抬眼瞧她看去,见主子脸上一片木然,无悲无喜,她默默地掉了泪,嘴间道,“你别怪他,夫人,我们都别怪他,您知道的,小时他有多心疼您,他还喂过您吃糖。”   赖云烟良久无声,随后喟叹了一声,“知道了,子伯候出去找了,不管如何,只要他的命还在,就能带他回来。”   冬雨垂了头拭泪,不再出声,怔怔地看着地上。   赖云烟盘算着要带回魏世朝的代价,发现他要是在皇帝手中,最终弃他的不是她这个当娘的,而是万分舍不得他的爹。   他要是在皇帝手中,皇帝要魏家的粮,魏家怎么可能会给,魏家就剩那一点粮,背后还有几千人要养。   现在只能但愿他不在皇帝手中。   要是在,只能靠子伯候了。   两人静默了一会,有人上了她们这处高洞,冬雨起身,往小路看去,“谁?”   “冬雨姑姑,是我。”赖煦阳的声音响起。   “大公子来了。”冬雨往洞口道。   “让他过来。”   不一会,赖煦阳就到了洞口。   赖云烟坐在能监察山势的最佳处,站在洞口往下看去就是入山的两处上山之路,只是现在天色一片墨黑,什么也看不到,只看得到山中有人处几处寥寥的火光。   便是什么也看不到,赖煦阳站到洞口习惯性地往下面看了一眼,才转身进了洞内。   “姑姑……”   “过来坐。”赖云烟把放在椅背上的狐披扯了下来递给了他。   “快天亮了……”赖煦阳接过她手中的狐披坐在了炭火边上。   “嗯。”   “姑姑……”   “嗯?”   “家士那边存住的粮,吃不上两日了,族里把粮一直放在皇上那,如今看来暂且是讨不回了。”赖煦阳艰难地咽了咽口水,道,“侄儿想去接应姑夫,不知可行?”   如此,便是朝姑父暂借上一些粮充饥,也好开口。   赖云烟听得愣了一下,不由笑了,“你们还有姑姑呢……”   赖煦阳浅摇了下头,“爹说了,还不到用您的存粮的时候,要是您的都没了,最后我们就无路可走了。”   “这样啊……”赖云烟敛了眼,淡淡地道,“姑姑知道了,你就去吧,跟你姑父一同回来。”   看来,魏瑾泓的粮,是势必一定要带回来了。   ☆、193   赖云烟准了赖煦阳去接应,但母亲还停在灵堂,上午赖云烟去见赖震严,跟他道,“易高景会制那种药水,能保五年不烂,您说呢?”   赖震严已经能开口说话,听她说了抬眼看这永远都惊世骇俗之举的妹妹。   她总是与别家的妹妹不同,所以一直都让他放不下,从到西地后,她就不需要他的支持了,反过来是他需要她的帮忙。   不管世情如何变化,她还是那个心目中会听他的话,还说我也要保护你的妹妹。   “五年?”他喘了口气,问她。   “五年,再五年,直到你和嫂子能在一起,到时就要煦晖他们操心了。”赖云烟说着看向小侄儿,摸着他的头颅笑。   姑姑说的话,赖煦晖乍一听不是很明白,想了想之后才知道姑姑所说的是到时让爹和娘一起合葬。   他一想明白就去她,见姑姑朝他笑,赖煦晖颇不好意思地低了低头,小声道,“侄儿知道了。”   “这样嫂子也高兴,是不是?”赖云烟问赖震严。   赖震严想及那为他付出一生的妻子,点了头之后让小儿靠过来,他拍了拍小儿的肩,与妹妹道,“好,就让你嫂嫂多等我几年,到时让阳儿和晖儿把我们葬在一起。”   他说得极其平静,但赖云烟与赖煦阳还是泪湿了眼,各自撇过头,暗暗擦了眼角的泪。   **   赖煦阳要带队离开,这一次他还要带一些赖家人出去送给皇帝,他要驱逐一些不被他所用的赖家人。   能来西地的人个个皆不凡,这些赖家人都有意识到他们要被赖震严父子抛弃,其中包括赖十娘的家人。   在他们整装要走之际,十娘子拿了剑冲过五六个人,举剑放在脖子上,冲着来送行的赖云烟厉声道,“你敢!”   赖云烟看都没看她一眼,抽过腰间的剑别在赖煦阳的腰上,扣好暗扣,又蹲下地给他检查了一下皮靴,见没问题起身与他道,“天冷,走路注意些,别让水进了鞋子。”   他们母亲没了,她便会替她照顾他们。   “烟姐姐!”十娘喊不到她的回头,厉喝中已经带有哭腔。   这次赖云烟回了头,不过不是看她,而是看向那些要送走的赖家人,她慢步踱向他们,眼带着笑意一一看过他们,最终她停下,淡淡地说,“你们把粮放到皇上那时,就应该想到这一天了吧。”   她敛了笑,脸也变得冷漠了起来,“不走也行,只要做到一样就好……”   被赶到广场的赖家人面面相觑,然后都看向赖云烟。   赖云烟抽出任小铜手中的剑,寒剑在冰冷的空气中发出了更为冷酷的光,赖云烟举着它,放到了赖家那个先前欲图向魏瑾泓行跪要挟她的赖家人肩膀上,朝赖家人示范,“抽把剑,搁在这上面……”   她冷静地说着,而那赖家人已经知道她要做什么,但这时反抗已经来不及,已经有任家死士一人一边扣住了他,让他动弹不得。   “用力一划……”赖云烟把搁在他脖子上的剑凌厉地往前一抽,把那人的头快且准地劈了下来。   热血在空气中喷,冰冷的空气里,那人发着淡淡雾气的头颅滚在了地上。   血喷出的那刻很热,但转眼间就冷了,鲜艳的残血已黑。   “这样你们就可以像他一样留下了。”赖云烟扫了眼剑上冷去的血,嘴角一翘,再次看向赖家人,“现在你们可以再想想,是走还是留。”   无人说话。   那被开出来造船的大广场上,无一人说话。   “自己决定。”赖云烟有礼地一点头,把剑递给任小铜。   任小铜恭敬地接过,把剑上残血在那尸体的衣物上擦净,神态自然地把剑擦回了剑鞘。   “时辰不走了,走罢。”赖云烟走到赖煦阳身边,整了整他的披风,这时她的眼睛又恢复了几许温暖。   “是,侄儿知道了。”赖煦阳恭敬弯腰,这次他大步走到了队伍面前,不再赘言,手一挥就道,“走……”   他们父子的第一批家士迅速出发,困在中间的赖家人已经僵住,但被后面的人一推,先是蹒跚了几步,后面就已经飞走了起来。   那速度,就像后面有猛虎在追,谁也没有多停留一步。   赖云烟满意地一笑,转头对任小铜笑着说,“我们家不养废人,只能送他们走了。”   任小铜冷酷地看着这群逃命之徒,转头对表姐述道,“他们活不了多久。”   这些对不起他表兄的族人,活不了多久。   赖云烟回过头,朝跪倒在地的赖十娘走去。   谁都被那血腥的场面震惊得忘了喊叫,赖十娘也如是,看到赖云烟朝她一步一步地走来,赖十娘抓了抓地上的泥土,积攒着所有勇气朝那嘴角带笑的恶鬼嘶嚎,“你是恶鬼,你不是人,你是畜……”   她的“牲”字没有出口,头被任小铜示意前去的下属踩在了烂泥里。   赖云烟从她身边走过,去往那上山顶的台阶。   “大声喧闹,”云烟朝任小铜淡淡说,“帮姐姐去给荣老爷说一声,行仗一百。”   大声喧闹有动人心之嫌,十娘子就算要骂她几句出气,那声音也该轻点。   这时候,都不知道尽本份保命的人,是真没法一个个忍着了,不能养着给那些尽本份又识相的抢饭吃。   **   赖云烟带出来的天师和地师来报,说会再有风暴来袭,海水可能还会再倒过来,时间应该是在两三天后。   祸不单行,赖云烟找来魏瑾荣他们商量着让他们下去捕鱼。   “在明晚之前,能捕罗多少就捕罗多少,没多和任家借,他们有带。”赖云烟跟魏瑾荣说过就跟魏瑾允道,“派人去跟你兄长报信,你们最好想法子,在后天风暴来临之时,趁机抢皇帝的粮。”   赖云烟说到这停了一下,为着赖家私心作祟,多说了一句,“这事我会通知岑南王,岑南王也会派人去。”   她言尽如此,没再多说,转头又对魏瑾澂道,“十娘子怎样了?”   魏瑾澂淡然,“无碍。”   赖云烟略挑了下眉,魏瑾澂恭敬欠腰。   赖云烟也就知道了他是真的心无芥蒂,不过也是,魏家人对送上来的美色从不拒绝,但谁都不是痴情种。   只有她生的世朝,身上有太多地方像魏家人,偏偏这一点,却没有相同。   要是全像,在这乱世里,他的日子应是比现在好过一些。   “你族兄留下你,是留作急用的,”赖云烟直言对魏瑾澂道,“瑾允要守山不能离开,世宇不在,世齐跟了你族兄去了,现下就你能带队突袭皇家储粮之地了。”   “瑾澂遵令。”   “我没什么好叮嘱你的,但有一点你要记住,”赖云烟直视着魏瑾澂的眼,一字比一字说得重,“如果,有人拿世朝逼你做选择,你要记得先问一下世朝的选择再动手。”   魏瑾澂举揖,躬身称是。   等魏家人退下,秋虹红了眼,对赖云烟说,“主子,小主子再不好,也不会给你们拖后腿的,他是个好孩子。”   “如果是,魏家人就知道应该留他们一命。”赖云烟躺在了椅背上,把全身的重心都放在了椅子里,只有这样才能暂时放任疲倦袭卷全身而不担心无地可撑,“他爹和我都没死,只要他不做对不起族里的事,他就不会有事。”   他也好,司家也好,最好在这个关头没有偏帮皇上。   现在魏家人已经有人这么猜测了,她虽全然不信儿子会糊涂至此,但他要是真做错事,她也没有万全之策保他平安。   不过一天,他的消失已经给魏家人添了不少乱了,司笑又不是个会做人的,这种时候除了哭,什么事也不做,谁能当她是这家的夫人?   现在有哪个夫人是躲在屋子里哭的?   这里活着的每个女人,都在撑着魏家的每一处地方,魏家带孩子的女人不少,但带着孩子带着娘家一家人住在屋子里不出来的,也就他们家这一个大公子夫人。   娶了这么个妻子……   赖云烟闭了闭眼,儿媳是儿子自己选择的,改变不了的事,她也不想多说什么了,“秋虹你去大公子夫人那,教教她怎么做人,要是再教不会,就把她和司家人逼出去做事,跟他们说,我们家不养废人。”   恶人就恶人吧,反正她也当了一辈子恶人,哪怕她那儿子以后怨她不护着他的妻儿,这恶人她也得先当了。   不教会他们怎么生存,他们以后也活不下去。   ☆、194   当天夜里,捕鱼的队列回来,赖云烟吩咐了下去,一人赏一条,留在厨房谁也不能动,什么时候吃,就等这些家士说。   每天该他们两顿的,照常给。   该撵的,该震摄的,都赏罚分明,谁想吃饭就出力,谁没用就等着就饿死,哪怕是主子。   两天下来,守阵山的规矩在赖云烟用暴力立威后,已在上下的人心里烙了印,其速度不可谓不快。   在一般时期,如此高威震摄早有人造反,但在唯她命是从的魏家里,对此不忿的只有不相干的外家人,而那些人已经被赖煦阳带了出去。   说来,赖云烟这时也不怕秋后算帐了,按现在这局势,有没有人能不能活到最后都是问题,还挖她的坟抽她的尸,也得魏家后来人有没有这个命了。   如果有,倒是大好事。   **   隔日,赖震严从床上起来了,这个赖家当家的自能站起后,手段比其妹更为毒辣,当他清楚明了这种局面现在无谓跟皇帝撕不撕破脸,他对司家之事大加干涉,让赖家的那几个主刑逼问了公主。   赖家酷刑自来凶残,但还是未从雅玉公主口里说出不利于魏世朝与司家的话。   赖震严知道后,抬起虚弱的眼皮跟手下人说,“没有就好,日后要是谁对我外甥有什么闲言,让他来找我。”   山间大洞主子们住的地方再大也大不到哪里去,不多时,魏家权力圈的那几个人不多时就知道了此事,隐隐也明白赖震严这次出手,也算是给他们一个交待,也间或提醒他们,魏世朝的背后还有着什么人,只要他不自己出错,谁也别想奈何他。   主母没让他继承衣钵,但也借了其兄之手让人知道,大公子不是下任族长,但也不是谁都能对其捏搓揉扁。   兄长所做之事,赖云烟一直静观其变,但知道他是为她后,难免鼻子一酸。   对世朝,她不是真冷酷无情,她向来用强者为上的强权震摄魏家,但一面又对无能的亲儿包藏私心的话,如若是她亲自做了,只会降低她在魏家这些主事者心中的威信。   这些人为什么服她,她心知肚明。   若是她那些让他们信服的唯强是用都大打了折扣,哪怕魏瑾泓想护着这个儿子,在权力分布均衡,能人辈出的的魏家,世朝的处境只会比现在更岌岌可危,但凭先前司家为皇帝眼线之事就可拉他下马。   他妻儿外家现在能好好呆在魏家,不过还是仗着他们夫妇的势。   更多的,她不能再做了,做多了有损于她,最终害的,是她的儿子和那个她只抱过一次的孙儿。   她若不是心狠,哪来他们以后的出路。   都道她凶残暴戾,亲儿都不放过,可其下包藏的私心,怕是只有那个还当她是善良小妹妹的兄长知道了。   连魏瑾泓,都道她心已被磨成了铁,连亲生生养带大的儿子也打动不了她分毫。   **   在世朝未回之前,赖震严出手已经解了他回来后会面对的危机,赖云烟中午与兄长一道用膳时与兄长细语,“我们这等护着他,也不知是不是好事。”   不懂他们用心也就罢了,只怕越护越是只兔子。   “那你还道他能如何?”相比赖云烟为母者的忧虑,身为外舅的赖震严就冷酷清醒多了,“煦晖西行之路为救小银受伤,后走路三步都要停下喘口气,一路还要帮着我们操持家务,便是审讯,因他兄长不在我们身边,他小小年纪也要从头主持到尾,可为此,世朝却远离了他,不再与他亲近……”   “这样的儿子,顾一点是一点,不顾,他命都没有。”赖震严摸了摸妹妹的头发,觉得这世上怎么会有妹妹这么可怜的人,殚精竭力一辈子,老天爷连个像样一点的儿子也不赏给她。   赖云烟这次是头一次从兄长嘴里知道世朝对赖家所做之事,她道像兄长夫妇这么疼爱她儿子的人怎会跟世朝这么疏远,原来到头了,又是世朝自己作的孽。   “呵。”赖云烟欲哭无泪,只得把满腔的酸苦化为了一句轻笑。   她招手,让一直跪坐在他们下首的赖煦晖过来。   他一过来后,赖云烟把这个才十岁出头一点的孩子抱到怀里,平静了一会,与兄长道,“看眼下能顾,顾一点是一点吧,以后的事,也要看他自己造化了。”   说着,她低头看着怀中心事重重的赖煦晖,“不要怕,你没有娘,还有姑姑,表舅舅他们也还在呢。”   这时站在门口把风的任小铜推门进来,跪在了这对兄妹下面,一字一句认真道,“请表兄表姐放心,便是任家死绝,也会保住赖家的两条根。”   “生死有命,”姑姑在他背后微微一推,赖煦阳顺势站了起来,直到任小铜面前给他磕了个头才扶了他起来,“还请表舅舅莫要妄言。”   赖云烟看着他们,原本有点佝偻的腰便又挺直了一些。   还不到她倒的时候。   **   当天入夜,魏任两家连手出动,捕了不少鱼回来。   这一次,魏瑾瑜又算立了功,他开拓的守阵山先前开出了不少空地,盐师便借了他的地方制盐,先前制出了不少细盐放在库房,这时所制腌鱼所需的大量细盐便无需费神,省却了不少麻烦之事。   凌晨寅时,如地师和天师所算,风暴再次来袭,翻江倒海之声再次传来。   赖云烟一听到动静就起了身,匆匆去了议事房。   她一进,魏家几人都已经到了。   冬雨入夜就煨了参茶,这时让护卫提着大铁壶给老爷们一人倒了一大杯参茶就退了下去,去了大老爷那照顾。   “喝口热的,都在椅子里躺会……”一群面色都不好看的人坐在一块等消息,谁也不好过,赖云烟尽着主母之责出了言。   “不知兄长他们有没有收到消息?”微弱的烛火中,魏瑾荣顿了顿,忍不住朝长嫂苦笑,“这风雨太大,便是武功高强者也不能在其中呆上片刻罢?”   赖云烟知道他言下之意抢粮之事,她向他看去,略一挑眉,道,“不趁他们人心慌乱之时动手,难不成还等他们作好准备,请君入瓮之时动手?”   魏瑾荣想说的是怕是有命去,无命回,但他哪敢顶赖云烟的嘴,忙回道,“嫂嫂说得极是。”   昔日狡炸,但高洁如兰的荣公子为着族人现今在她面前也有几许唯诺了,在这风雨之夜,前情往事在赖云烟脑海如细雨飘过,这让她对魏瑾荣脸色也好了一点,“他们会有对策,你不要太操心。”   她虽厌之魏瑾泓魏瑾荣他们,但也不得不承认,但他们维护族人之心她是有些佩服的。   整个西地,便是皇族的人算下来,也没有魏家保全的族人多。   魏家三千死士中,魏家五支人马中出了两千五百个人,他们把族人当死士训,结果不只是一出事就会遭到他们的全力反击,而且只要这些人有几个人活了下来,魏家就不会真正的断根。   也是在这样一群人里,她那被精心带大的亲生孩子就像一只孱弱的小鸡,不值一提,何德何能带领他们。   就在他们几句话之间,外面一道雷劈了下来,那动静就好像天在这刻都破了……   屋内一片死寂。   紧接着,这种毁天灭地的动静持续了半盏茶的时间,等到地停天静,屋内这几个大宣国最为精怪的老人一个个脸色黑里透着青,无一人是镇定的。   便是赖云烟这等经过两世的人,也是把手心掐破了血,才把气息稳住。   魏瑾荣与魏瑾允先于屋内人回过神,他们相视一眼,就看向了赖云烟。   赖云烟深吸了一口气,支着椅臂坐直了一点,抓了两片参片含嘴里嚼碎了才对门外喊,“师父们有消息没有?”   不多时,魏家一个小辈全身湿透跑过来报,“文师父他们说,他们暂料不准,还请大夫人恕罪。”   “料不准?”赖云烟一咬牙,做了决定,“再过半刻,你们出去主持大局。”   她看向魏瑾荣他们,“瑾荣瑾瑜务必接管好山中之事,让荣夫人允夫人顾好族中内眷,吩咐下去,从今天起,见她们如见我,所有命令都需遵从,不许违逆,瑾允,你现在带人出去,接应族人。”   “是。”屋内魏家人齐齐道了一声是。   这声喊得响亮,总算让一片死寂的屋子多了点生气。   等过半刻,一个比一个走得急地出去了,等他们全出去后,赖云烟苦笑着摇了摇头,对进来的任小铜说,“虽说子伯候不是寻常之人,但到底年纪小,我在这里也出不了什么事,你现在带人出去帮帮他。”   “不行,大哥说了,我不能离你左右。”任小铜当即拒绝。   “去吧,”赖云烟慈爱地看着他,“姐姐出了不事,现在他们还得靠着我一些呢,他们不会让我出事,去帮一下子伯候,就当是帮姐姐。”   虽说是她欠了子伯候一次,但也是为着让他救她儿子欠的。   “子伯候不是池中之物,活着对你我都好。”见任小铜不为所动,赖云烟只得把话说得更明白了点。   任小铜犹豫再三,到底还是应了赖云烟的话,留下两个最为厉害的守着她,他带了剩下的任家死士去找子伯候。   等魏瑾允与任小铜一走,整个守阵山就剩个空壳子了,要是强兵来犯,顶不住半刻。   但这等说不定下一刻就天崩地裂的时候,怕是谁也没有那个胆敢前来,怕只有魏家这一族人,敢于这等时候做那大逆不道之事。   **   除去魏世宇带走的那一千死士,魏家所有兵力出去,加之赖任两家的兵力,在两天后,这些人带着粮食出现在了守阵山下。   但在一片经过浩劫,无路可走,被泥水淹埋的情形里,没有一人欢呼。   魏家留下的近千的老幼妇孺在山上看着他们被泥土污垢掩住看不清面目的亲人,看着他们背着包袱踩过没足的水泥一步一步往上走,众人皆安静地掉着眼泪,无一人哭出声来。   有人为了多背粮食,把身上衣裳解了下来包粮食,于是皆多汉子皆打了赤膊,在冷雨中,他们沾了泥土的身体就像泥人,迈出的步子再艰难无比,他们也像个打不死的兵士一样向着这高山中爬来。   这时看着他们回来的人没有一人说话,赖云烟站在最高处看着这震摄得能让人忘了呼吸的景象,死死地抿紧了嘴。   不用去想象,她也能明白这些人回来得有多艰难。   ☆、195   在众人流着泪迎着他们亲人回来之时,赖云烟下了高处,坐到了议事房,跟魏瑾荣说着接下来的事。   沸水是一直煮在锅上等着人回来冲洗的,而这时也需得熬驱寒祛毒的药了,还有要调人派发准备好的新衣,赖家那边没有多的,还得跟魏家借一些用着……   这些琐事,先前魏家人不是想不到,但谁也不及当家夫人的亲自命令。   而几千人的药物和衣物,也只有她下令了,下面人才好操办,因为这会耗损魏家不多的库存。   她说一桩,魏瑾荣就派人下去准备一桩,于是,等待众家士回家的是除了族人的眼泪,还有热水暖衣。   没有痛哭失措的场面,山中的老幼妇孺擦干眼泪都行动了起来,回来的每个人都按着吩咐依次排队拎桶进澡堂洗澡,一次不得一盏茶时间,穿好新衣的人迅速出来,临到下一队。   所有人皆需吃药驱寒后才用膳,身上有不适的就去找大夫,无事之人就去已经暖好了坑的长坑上休息。   一整夜过去,回来的二千余人里,只有几十个人因身上的伤发了烧。   魏瑾泓那里则一倒就没有起来,等赖云烟回房,看到他烧得脸一片黑红,身上全扎满了针。   易高景看到她进来,欲要跟她施礼,被赖云烟一挥袖止了。   赖云烟坐到床边,用手背碰了碰他的脸,探了探他鼻间的呼吸,问易高景,“怎样?”   “下午应能退烧。”   “那就好。”   “大老爷的脚也烂了,草药每次隔两个时辰换一次,两日就可下地。”易高景又说。   赖云烟顿了顿,起身走到床头,把手探进被窝摸了摸,摸到了被草药布带包成了两个大棕子的脚。   “不会有事?”赖云烟问了一句。   “未伤及筋骨。”易高景答道。   赖云烟吁了口气,“那就好。”   这人现在还不能残,就跟她现在不能倒一样。   **   在下午魏瑾泓还未醒来前,任小铜与子伯候,还有魏世朝回来了。   魏世朝回来是任家死士背回来的,魏瑾泓,魏世齐他们没有遇到他,但子伯候在皇帝那找到了他。   他腹间有剑伤,被背回来后也昏迷不醒。   易高景那厢带着几个徒弟还在与魏瑾泓施针,赖云烟在等他们来之前让任家略通黄岐的人过来给他看了看。   腹间伤口露出来的时候,赖云烟看到了儿子血黑伤口里的肠子,触目惊心的伤口让赖云烟眼皮跳了跳,好几夜未眠的妇人顿时软了身子,如不是身边的丫环扶着,差点就倒了下去。   等易高景急匆匆地过来一探脉,又说需用到一只参。   父子俩都要用,赖云烟让冬雨去拿,但用完手上最好的这两支,她也没有可救命之物了。   魏世朝的伤口处理好后还没没醒来,让人守着,赖云烟出了门去找子伯候。   她到了让人敲子伯候的门,子伯候没应,赖云烟寻思一下,示意护卫直接踹门。   门一踹开,盘坐在床上给自己上药的子伯候不悦地看了赖云烟一眼。   赖云烟朝他一笑,眼光温柔。   子伯候嘴角冷冷一扬,收回眼神没理她,继续收拾身上的伤。   洞里没有外边的大风,但也冷,赖云烟示意护卫关上门,把身上的披风解下盖到子伯候那瘦弱的小身体上,然后接过他手中的药油替他揉身上的淤血。   “疼得厉害吧?”   “不碍事。”赖云烟揉得太轻,子伯候不得已回了一句。   “我儿的伤是怎么来的?”赖云烟怕他冷着,把左侧掀开便于揉血的一角拉拢了一点。   “说了没事……”子伯候皱眉说完,才领会过来她所说的“我儿”是魏世朝,而不是他,于是那眉头皱得更深了。   “按我跟你祖父母的交情,你只能算我孙辈。”赖云烟瞬间了会了过来,笑着说道,“不过也是我儿。”   她的手更轻了,轻飘飘一点力道都没有,像身上无力一般,也像是怕擦疼了他。   子伯候垂眼看着这妇人的手,对这满是妇人之仁的妇人在心里不屑地轻哼了一声,但嘴间还是开了口,道,“辰帝想用他挟持魏大人,他先行自戕,我晚到了一步,带出来时费了点功夫,便晚了魏大人他们一些。”   “是谁带走他的?”赖云烟也知自己手力不够,她站了起来,让身边的护卫去揉药油。   “你们家里的人。”护卫力道比赖云烟的重了十倍有余,但这也没有让子伯候多眨一下眼。   “魏家?”赖云烟略有诧异。   魏家也有内奸?   子伯候略点了下头,淡道,“是魏瑾澂身边的一个侍卫,听皇宫里的人说,应是跟赖十娘有染,我已经把他杀了。”   子伯候住的地方巴掌大,连一张椅子都没有,赖云烟有些站不住,被丫环扶着坐到了子伯候的小床上。   子伯候不关心赖十娘的死活,不过看赖云烟脸色难看,他也觉得微有点不好受,就像看到他祖母不快乐他会做事让她开心一样,这时他也想做点事让她舒心,“你要是不好动手,我替你杀了赖十娘。”   赖云烟想的是要怎么跟魏家人说内奸的事,冷不丁听了子伯候的话,她脸色一柔,朝他微笑道,“没事,这几天你好好歇着,十娘的事,赖家家主在,无须你我操心。”   见她脸色一好,子伯候暂也无话可说,闭上眼趴下了身体,让人处理他背后的伤。   赖云烟进来时只看到他正面,这时他趴下,看到他背后乌黑一片。   “揉轻点。”她忍不住道。   “是。”护卫也是个刀里来剑里去的人,饶是如此,看到子伯候半身的乌黑,脸也不禁动容地抽动了一下。   这等重伤,不知是怎么忍住没喊一声疼的。   **   子伯候睡下,去看过负伤但不重的小铜,又跟魏瑾荣说了内奸一事,赖云烟这才回了房里。   她进屋时魏瑾泓还在睡着,但她一躺下,魏瑾泓的眼睛就睁开了。   赖云烟太疲累了,看到他睁开眼还是闭了眼歇息。   不多时她就神智迷散,隐约觉得有人探过了头,在她额上嘴边落了几个冰冷且略带粗糙的吻。   他嘴干得太厉害了,得润润,陷入深眠时,赖云烟想。   许是几日未睡,一朝睡了一会,反倒起不了身,赖云烟一醒来就发现自己动不了就如此想道,等过了一会连手指尖都动不了,连头动都不能动一下,赖云烟当下心就全冷了——残了,中风了?   只一刻,赖云烟就像心都中风了,僵得不能动弹。   但不等情绪灰暗,她清了清喉,发现自己能发出声来,便也笑了。   中风就中风罢,还能说话就行,也不算全然倒下。   她身边一直偏头看她的魏瑾泓见她睁开眼,看着上空一会后莫名地笑了,便沙哑着还没好的喉咙问她,“有何可笑的?”   “没什么,”赖云烟偏过头去,笑着与他道,“只是想来,现今这天下应是没什么能惊吓得住我们了。”   “你从不是大惊小怪之人,”魏瑾泓只刚退烧,还不到下地的时候,淋了数天雨的他身体虚弱得很,便是抬手也很费力,但他还是用了全力抬起头去别她颊上的头发,与她淡道,“从没有什么吓得住你。”   赖云烟便笑了起来,她笑得甚是开心,笑到一半,发现自己正偏着头,还伸了手欲要去摸魏瑾泓,当下手微微一滞,随即了会刚刚自己应是魇住了。   就如觉得自己中风没什么大不了一样,当下知道自己应是无事也没有什么感慨,赖云烟依旧伸着手去摸了摸魏瑾泓的嘴角,指腹在他粗糙冒着皮的嘴唇上摸了摸,笑道,“你现在这么丑,我竟也觉得你的话说得好听。”   魏瑾泓微怔了怔。   “赶紧养好吧,外面的事太多,我有点辛苦。”赖云烟淡淡地道,从她平静的口气中,倒是听不出什么辛苦来。   只是神色太疲惫了,那种刻在眼睛身体内的疲惫看得魏瑾泓骨头都疼。   “明天就好了。”他小声地安慰着她,又靠近了她,在她发间落了一个轻吻,“是我拖累了你,你便怪我罢。”   听着他叹息般的话,赖云烟在他颈脖间闭着眼无声地笑了一下,喃语,“怪你干什么?怪你,你就能好受点,那可不是便宜你了。”   她嘴舌素来厉害,便是这时也不轻饶他,魏瑾泓无法,只得轻叹了一下,道,“那便不怪罢。”   左右都拿她没办法。   “世朝如何了?”赖云烟动了动身体,发现僵硬,但还是能动的,等再躺会,她就应该能起了。   “无碍,先前醒过来一次,”魏瑾泓把下巴搁在了她的发顶,让她靠在他胸间,淡淡地道,“不过要卧床一段时日休养罢。”   赖云烟睁开了眼睛,抬头看他,“等你能下地,去跟他好好谈谈,便是不如世宇世齐,也得教他怎么护得住家小。”   ☆、196   下人抬来了膳食,赖云烟吃着坨糊糊,见魏瑾泓老看着她,她噗嗤一笑,搁了碗,去拿先前搁在一边的参碗。   本来喂魏瑾泓用药是青松的事,但魏瑾泓朝老仆微一摇首,老仆间刻就心领神会,放下碗退下去了。   随后,魏大人就一直瞅着其妻。   赖云烟被看得发了笑,拿着参碗扶了他起来,刚把碗放到他嘴边,就见魏瑾泓摇了下头,朝她淡道,“你先喝两口。”   赖云烟眼敛一垂,嘴边笑意没变,她未多想抬碗喝了两口,这才放到魏瑾泓嘴边喂他喝参汤。   这是百年老参片熬出来的母鸡汤,无论是老参和鸡都难得,魏瑾泓喝了大半,就抬手接过碗,把剩下的放赖云烟嘴边。   赖云烟好笑,这次她笑着开了口,有些不以为然地道,“这就别顾着我了,我用的不比你的差。”   魏瑾泓点头,但还是喂了她最后一口。   赖云烟虽说不以为意,但喝完还是捏了帕擦拭他嘴,眼睛也轻柔了一些。   “去用膳。”魏瑾泓抓住她的手在嘴间一吻便放了开。   “歇着罢。”赖云烟颔首,回座一碗坨糊糊还未用完,魏瑾荣就上门来了。   魏瑾荣是来跟赖云烟商量事的,他刚坐下想开口,看到长兄朝他看来,他就止了嘴,安静地等长嫂用完膳。   “嫂嫂知道我们活捉了皇上那派来的人了?”赖云烟一搁下碗,魏瑾荣就有些迫不及待地问。   赖云烟颔首,这事魏瑾泓是跟她说了。   “我们按兄长的吩咐先关了起来,您看……”   “我看?”赖云烟皮笑肉不笑,眼睛也往魏瑾泓那边扫去,魏瑾泓看到她看过来,头微微往旁边一偏,躲过了她的眼。   赖云烟当着魏瑾荣的面冷笑着哼了一声,不过开口时语气也恢复了正常,“审出什么来没有?”   “子伯候去问了,没问出什么来。”魏瑾荣硬着头发道。   “那就杀了,难不成要留着他们吃粮?”赖云烟朝魏瑾荣笑笑,“杀了派人把头扔皇上营地去。”   大冷天的,魏瑾荣听了此言身有冒冷汗之感,低头道了声“是”。   他得了话,欲要出门,就听族兄在背后淡道,“就说是我的吩咐。”   魏瑾泓虽已对皇上做尽了不义之事,也不再怕担这名声,但很多时候,他对皇上所会做之事确需借妻子之嘴才做得出来。   说来妻子向来对他的为人处事有种种不屑,魏瑾泓细想来,自己言行也常有自欺欺人之感,但两世来他都如此,再如何幡然醒悟也改不了本性。   现今他唯一能改的是,是他之意,哪怕借她的嘴,他也能站她前面担着了。   用了许多年,他终学会了在她面前坦诚。   **   魏瑾荣走了出去,赖云烟招丫环进来替她着衣。   冬雨给主子找披风时听到男主子温和地问,“今儿外边冷吗?”   “回大老爷,有一些。”冬雨转身,朝他福了一福。   “比前两天如何?”   冬雨犹豫了一下,答,“更冷了一些。”   “给夫人穿厚一点,”魏瑾泓靠在枕头上朝想得专注地道,“把那件黑狐大氅拿出来吧,想来也用得上了。”   赖云烟听了略挑了下眉,嘴角笑意弥漫了开来,“还是貂皮那件罢,再冷些再穿狐皮。”   魏瑾泓那几件好东西,看来她都要穿遍了。   “穿暖和一些罢,”魏瑾泓转向她,满脸的温和,“这天越来越冷了。”   赖云烟未再说什么,等冬雨找来单独搁在一个箱笼里的狐氅与她穿上,她出了门去儿子那。   魏世朝恰好醒着,刚到她来,就要下地给她请安,赖云烟朝他摇了头,“老实躺着,别动了伤口。”   “谢谢娘亲。”魏世朝向母亲虚弱一笑,又转脸看向了福着腰身不动,向母亲请安的妻子。   “起来吧。”赖云烟也看到了他眼神,略一挥袖就坐到了床边,问魏世朝,“可好了一些?”   “好多了,谢娘关心。”   他们说话间,突然响起了奇怪的声音,赖云烟转头一看,看到了低头的司笑哭了,泪水掉在了地上。   她哭什么哭?赖云烟讶异,转头看向魏世朝。   魏世朝见状眉头一皱,轻声朝司笑问,“怎地了?”   司笑不语,却一头朝赖云烟跪下,抖着嘴掉在泪与赖云烟道,“娘,过去种种都是儿媳的错,您就原谅了我罢?”   赖云烟看看不断磕头的她,再看看儿子,见儿子探询地看着她,她暗中轻吸了口气,脸色不变道,“算了,起来罢,别哭了。”   司笑抬头看不清她神色,这时又听夫君轻道了一声“别哭了”,她止了眼泪起来,朝赖云烟一福身,“谢谢娘。”   说罢,站到了床边,跪坐在了床边,扶了扶魏世朝背后的枕头,让他靠得更舒服一点。   她手势轻柔,赖云烟默不作声地看着。   冬雨已经给她报了,说这几天少夫人都在厨房帮忙,晚上无油灯,会就着柴火做衣裳,说只花了三个夜晚,就把大公子的两件棉袍做成了一件压紧的厚袍。   不管真假,她有这份心难得。   赖云烟确是不喜司笑,许是性格问题,她喜欢白氏那种刚柔并济的女子,哪怕心眼小点,但她有那个为自己图利的聪明劲,西行路上哪怕与她这主母翻了脸,但白氏走的每一步,哪怕是哭是闹,还有示弱也好,都是有其目的,她能屈能伸,且也忍到了达到目的的一天。   今日的荣夫人,哪怕她儿子不是他们看好的下任族长,赖云烟也会就她的能力给她相对的权力。   司笑不行,从她带儿只带到与外族亲,不与他们这对祖父母亲就可知晓,这个看不清时势的小妇人或许不蠢,但太懵懂。   这夫妻俩看起来还是像的,赖云烟在心里轻叹了口气。   **   赖云烟没留多时就要走,魏世朝有些失望,自母亲出门,他的眼睛就一直跟在她的身后,但没有等到她的回头。   门关上后,屋内的光便暗了。   “我以后会听娘的话。”司笑见他自赖云烟走后脸就暗淡了下来,她上前捧着他的手在心口暖着,“你莫要灰心,总有一天她会对你继续好起来。”   魏世朝笑了笑,他垂首看着妻子的发顶,无声地叹了口气。   继续好起来的那天是哪天?他们还等得到吗?   现今便是她上前去请安,母亲都不见,父亲就更不用说了,他们来西地这么久,妻子见过父亲几次?   他们已不得父母亲的心,现今只能尽自身其力保全自己,便也算是不给父亲母亲丢人了。   “不要操之过急,”魏世朝抽出手,慢慢地抚摸着妻子的头发,眼神冷静,目光幽幽,以往总是溢在其眼中的那些对妻子的爱恋消失了,他眉宇之间的柔意褪却了大半,整个人都散着坚韧的味道,“我们做好我们之责,顺其自然就好。”   司笑抬起头,看着变了不少,但却让她目不转睛的夫君,她怔怔地点了头,捧着他的手,把脸靠在了他手心,满含爱意地说,“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都听你的,只要你在我身边就好。”   她从他奋不顾身把她从污泥里拉出来那刻,眼里心里只看到他一人了,那些不得已嫁给他的心情已成前尘往事,她已不再愿意想起,只愿与他今生一世都是一双人。   **   “她还是变了许多的。”冬雨扶着主子,轻言道,“教教也真是懂了许多,许是……”   说到这,冬雨咬了咬嘴才接道,“许是以前在娘家呆久了,不太懂事。”   冬雨的心硬得快,也软得很快,看着自小带大的小主子奄奄一息躺在床上,转眼便又为他的妻子说起了好话来。   “怕是。”相比冬雨总是放了大半在魏世朝身上的心思,打一开始对那对小夫妻赖云烟就要显得淡漠许多,这时见得他们变得有些像样,也并无太多欢欣。   “会变好的。”冬雨听着主子淡漠的口气,有些安慰自己般地喃喃自语。   赖云烟任她多想,一路去了兄长处。   她去时赖震严正在下她送去的黑白棋,见到妹妹,赖震严朝她招手,“过来与我下一盘。”   “煦阳煦晖呢?”没见到侄子,赖云烟坐下就问。   “暗室。”赖震严淡道,伸手摆棋,“瑾泓如何了?”   “挺好,明日就能下地了。”赖云烟笑着道,在兄长的示意下先走了第一着棋,“十娘子是怎么说的?”   “尚还未说什么。”赖震严蹙眉紧跟着下了另一着,又漫不经心地道,“不过快了,她要是一字都不说,就让她亲爹亲娘去给她行刑。”   “咦?”赖云烟微愣,“不是送了他们出去?”   这对夫妇不是被谴出去了?   “暗兵露了角,皇上要他们还何用?”赖震严露出嘲笑,“一听煦阳能给他们口饭吃,跟狗一样在后面爬着跟来了。”   ☆、197   十娘子按她的是意思由魏家交给了赖震严,兄长如何处置,赖云烟并不再关心。   她仔细往兄长脸上端详,见他精神好了一些,就招了一边刚刚到,还在站着的任小铜过来。   为示对他们兄妹的尊重,任小铜只要没得话就会站着,这时赖云烟朝他招手,他过来再一揖,笑道,“无咎多谢表兄表姐。”   赖云烟微笑,拉他到身边坐下,又沉吟着下了一步棋,才对赖震严说起她的五指山来。   其中地势存粮,如何进出,她都说了个明白,末了对兄长道,“如我所料不假,这两三年,西地怕是不得平静。”   库中存粮,按目前的任赖两家的人数算,也不过只得一年,还不包括变数。   “两三年?”赖震严扔子,没了下棋的心思,“不是说西地乃是圣地,国师言语有误?”   海水往下褪去已几十丈,赖云烟不知国师从哪得知的此地是圣地,如若是,那这处应是巨变最平稳的地方,震后几年,也能逐渐平衡,而原本的宣国……   天地变幻之事,赖云烟不敢多妄加猜测,她穿越重生好几回都不能追究其因,这些玄幻之事再去细思,怕是得成疯魔。   “妹妹想了想,所若国师所说不假,这是最安全之地,那么,别处的变化怕是要比这处再险恶万分,我大宣被大地吞没之言,想来也不虚假。”赖云烟淡淡道,“是真是假,用不了半年,也是看得出来的。”   到时总会有往这边逃亡过来的人,从他们的嘴中,总能得些消息。   “这等境况,还会有人过来?”赖震严皱了眉。   “哥哥休要小看人的生存念头,您看,那被谴出去的人,再万分丢人,哪怕是让他杀儿杀女他不也要回来讨口饭吃?”赖云烟淡淡道,她从不敢小看人的求生**,为了活着,人类没有做不出做不到的事。   “也是。”赖震严转念一想,释然。   说来都到了此处,再想是不是真的圣地,也无太多意思。   “什么都缺,”赖云烟低身捡回兄长扔掉的棋子,微笑着道,“怕是要先多走别人几步才行。”   去找也好,抢也好,有备无患才能防患于未然。   赖震严看看任小铜,算了算两家加在一起的人数,不到二千人,能用者,一千余;魏家加上内眷,四千余,能用者三千余。   “不说长远,且就目前一二十年来说,我们三家应是绑在一条绳上的蚱蜢,”赖云烟仔细说道,“无论对抗外敌还是后辈的通婚,都只能作此对打算。”   赖震严本已想过此事,听妹妹明言说出,他颔了首,说,“我知你的意思。”   说罢,抬眼看向妹妹,“皇上那?”   “皇上的主要对手是岑南王,”赖云烟淡淡道,“如皇上要再分力对付我们,只会败得更快,目前我们几家还是安全的。”   前面皇帝没有使出好法子出来弄掉他们,现在这局势,就是想对付他们,也是有心无力了。   “岑南王那现今如何?”   “呵,”赖云烟闻言轻笑,“王爷这一生,怕是没犯过什么错,也没打过没有准备的仗,西地所有势力中,怕是只有王爷府里的物什最多。”   如若不是同盟,她都对王爷的储备心动。   不过岑南王现今日子不好过,他就是条恶虎,但也有逼急了会咬人的兔子上去夺食,而元辰帝岂会放过这等可用之机。   一个上午,赖云烟把时间都花在了与兄长沟通如今的局势上,等到外面的人来报说族长请夫人回去,就已过晌午了。   “该是用膳了。”没想一说就是大半天,赖云烟哑然,扶了桌面起身,又端过送来的药物,跪坐在赖震严面前看他用药。   她容颜已老,但神情还是温顺如当年未出嫁的少女一样,赖震严缓和了冷硬的脸,伸手碰了碰她的头发,叫了她一声,“妹妹。”   他娘留下来与他相依为命的妹妹,这一生从未辜负过他,如今还得她温言笑语,想来那些为她做过的事,哪怕辛苦,也是值得。   兄长一生喜怒不形于色,这一次是赖云烟能明显从他的口气中听出极强的感情来,她不禁笑了,满眼温柔。   她的人生一求不辜负自己,二求能保护好在意自己的人,现今看来,哪怕日子过得狼狈,老天也还是对她不薄。   **   魏瑾泓来请下,赖云烟便没有留下与兄长一起用膳,出门时看到两个侄子坐在一处,煦阳抱着煦晖不知在说何话,逗得煦晖咯咯笑个不停。   冬雨秋虹都站在他们身边,也都握嘴偷笑。   赖云烟乍一听到煦晖那笑声,跟自己年轻时候笑起来的声音竟是差不了多少,不禁好笑。   见到她出来,主子丫环都回过了神。   “见过姑姑,见过表舅。”一见到赖云烟与任小铜,两兄弟都极其恭敬地请安。   “回来了怎么不进去?”赖云烟走向他们,一人温柔地摸了一下他们的头。   “等姑姑,表舅和爹说完话。”赖煦阳笑道。   赖云烟看了兄弟俩一眼,笑着点头,“那现在就进去罢,陪你们爹用午膳。”   “是。”见她似有事,两兄弟退到一边,等她与任小铜带着下人走了,这才回了屋。   赖云烟走了几步,对身边的表弟说,“这几天要是路好走了点,去给煦阳煦晖拿点药材吃食过来,他们身子经不得耗。”   都不是身体好的,这阵子他们也是在熬,两兄弟脸上都带着病气,许是不想让大人担心,两兄弟没一个喊病喊疼的,却不知听着他们的笑看着他们的脸,为长者之人的心如同被刀割。   “是。”任小铜答道,走得几步,又道,“来回需得几天,过几天就有了。”   “不急。”听出了他语中的急切,赖云烟一笑,朝表弟摇了摇头。   等回了住处,魏瑾泓却在打坐,赖云烟上前去看了看他的脚,问老仆,“可换药了?”   “再需得半时辰。”今日在旁听候令的翠柏答。   这时魏瑾泓睁开了眼,赖云烟朝他笑着道,“我先用膳,稍会与你换药。”   魏瑾泓眼睛一眨,看到她坐到了桌子处,这才又闭上了眼,调生养息。   赖云烟用了点吃物,又出门与前来说事的魏瑾允说了话,再进门来,魏瑾泓已经停了打坐。   在赖云烟亲手与他换脚上之药的时候,魏瑾泓突然道,“我中途回了趟府里。”   赖云烟低头仔细与他清理新长出的肉中草药残渣,没有抬头,魏瑾泓看着她的发顶又道,“有两箱东西落下没带回来,就回去找了找。”   “什么东西?”赖云烟漫不经心地答道,翘着手指挤了热水的帕子去拭伤口,叮嘱他道,“有点疼,忍着点。”   魏瑾泓听着她的话,有点眼酸,他缓了缓又道,“前阵子,西地进来了一批奇人异士,他们给府里捎来了两箱东西,说是给你的。”   赖云烟拭伤口的手停了,她慢慢抬起头,看着魏瑾泓,“给我的?”   “嗯,给你的。”魏瑾泓点头。   “什么东西?”   “一箱玉衣珍宝,一箱药物。”   赖云烟忘了动,好半晌她才回过神来,在魏瑾泓紧紧盯住她的眼神中舔了舔干涩的嘴唇,“那你找到了没有?”   “找到了,也带回来了。”魏瑾泓去摸她眼角突然掉下的泪,淡淡地说,“本来不想找到的。”   一个男人,比他还懂她,比他还知道她需要什么东西,喜欢什么东西,魏瑾泓是真不想承认有这么一个人比他还适合她,比他还爱她。   那个人知道她是什么人,知道她与这世道的万千女子都不同却还是爱她,用着珍爱之心,万里迢迢送来了她最会欢喜的东西。   是的,就是他想否认有这么个人存在,他也承认,她该得到最好的,她应该光鲜亮丽,穿最华丽的衣裳,戴最珍贵的珠宝,有着最好的身体享受人间最好的风景。   “本来不想找到的,”他重复,且自嘲地笑了笑,“身为你的夫君,很不想让你觉得你要的我给不起且不算,还比别人给你的少,尤其,那个人是你欢喜的人。”   说着,他靠过去亲吻她眼角掉下的长泪,这时的他无法掩饰心中的痛苦,低声朝她道,“但他不在,你便让我陪着你罢。”   江镇远不在,他永远也不再来,不能陪她至死,便让他陪她罢。   那个最好的人不在,便许了他陪她罢。   魏瑾泓的声音很低,低得像是接近于哀求,赖云烟伸手抱了他的头,眼泪一串一串地流下,都不知自己是为何而哭,为谁而哭。   ☆、198   屋子内安静一片,外面的人听不到响动,下人在外面叫了一声大人夫人,赖云烟闭了闭眼,即刻若无其事地直起了身,拿帕拭了脸上的泪,回头间声音神情已恢复了平常,“何事?”   “岑南王的人来了。”   “来的是谁?”   “大世子李恪。”   “请他稍候,叫荣老爷先过去。”   “是。”   赖云烟这时的眼泪已干,朝魏瑾泓看去,这位大人也恢复了平时的平静淡然。   “明日就算能下地,也走不得多少路,你自己上心些。”已不再是当初当年别人捅她一刀她必回捅之的时候了,那些刺早就磨散在了这一路上的磨难中,前情虽永不可忘,但这些年,赖云烟也早知道锢步自封只会毁到现在的人。   无论哪种情形,于己于别人,她只有好好过下去,才是对大家最好。   她原谅自己,也释然所有不可得,人从骨子里也变得真正温和了起来。   “嗯。”她脸色变得太快,那些无以铭状的悲痛转眼间就全顷刻消尽,魏瑾泓在端详她两眼后,心眼再来一辈子,他都怕还是要猜测她心中在想什么。   他总以为足够了解她,知道她的软肋顾忌,但转眼间,她就又往前走了。   你以为她不可变,但她确也心中还存几分温柔。   那么多的日夜,在无人知晓的角落,也只有她还能站在暗角,用平静目光静看他虚弱,那时她没有报仇,也没有温言软话。   但只得片刻相处,重来一世的他便能再坚持相守她一人下去。   这世上没有喜欢上了就能爱到底的感情,所幸这辈子,她对他再残忍,也没残忍到底。   在他带家族沼泽此事上,她憎恨他对她的束缚,但谁也不会真的明了,她比所有人都尊重他的决定。   甚至也是因此,她才没有选择与他鱼死网破。   重认识她一世,她这样好,魏瑾泓确实放不开她。   但是,只要她好,他也可承认,有人比他更爱她。   “就那两个箱子。”魏瑾泓指了屋子角落两个叠起的铜箱。   赖云烟看了一眼,捏了温帕与他继续擦拭,点头淡道,“好。”   说罢招了下人进来与他换裳。   **   岑南王世子见到魏氏夫妇就一揖到底,起身就瞧赖云烟看去,赖云烟见他神色不对,除了魏瑾泓留下,叫了其余下出去。   “何事?”不等大世子出口,赖云烟先开了口。   大世子感激地看了赖云烟一眼,“不瞒烟姨,今日侄儿来是有事相求。”   “何事?”   “父王派我来跟烟姨借些炸药。”   “可是山中吃紧?”赖云烟微拢了眉。   大世子苦笑点头,“大金人来了数百死士,视山林毒物,野障迷林为无物,我等近日设障击杀,也只解决了一小半,但其中所需炸火已告竭。”   “这是几日之事?”赖云烟有些想不通,这几日哪日都不平静,且阴雨绵绵,马金人敢进岑南王的毒山?   “就是近两日的事,”大世子连夜赶来,便是连口水都未曾喝过,这时话一说来也有几分干涩嘶哑,“皇上应是与马金人有了商议,在我等带粮回山的路上,因当时困境,有片刻疏于防守,他们便攻了进来。”   “皇帝跟马金人有商议?”赖云烟说罢,转头看向了魏瑾泓。   魏瑾泓淡然摇头,“自皇后之事后,皇上不再常召我进宫,宫中之事也皆对我秘而不宣。”   “如若有,”赖云烟吸了口气,对大世子说道,“怕是皇上拿了你们府上之势利诱了马金人,他们倾巢而出,不可小视,我让小铜随你一道去。”   “多谢烟姨。”   见他欲要施重礼,赖云烟罢了手,叫了小铜进来一顿叮嘱,也不过半来个时辰,任小铜就与大世子快步而去。   路上无一明路,所有路都被烂泥积水所埋,骑不得马,人走路受脚步所限,看来他们这一去,又得日夜兼程,才赶得上局势。   大世子走后,魏瑾泓叫来了魏瑾荣魏瑾允等,他们欲要商量阵守山之势,魏瑾泓本想让赖云烟留下,赖云烟在他开口之前道,“我有事出去一下。”   说罢,朝魏家另几位主事者道,“赖氏一族借住此山,如有他们所能做之中,派个人去知会一声就好。”   说罢她就走了出去,留下魏瑾荣等面面相觑,只有魏瑾泓还是一派不动如山。   “兄长……”众人皆看向魏瑾泓。   魏瑾泓颔首,“关门罢。”   她这也是不想夺魏家人的权,全权交给了魏家人,虽说现在这个关头无人敢对她垢病,但她保持此举,只会让族人对她更谨慎,对赖家人也更客气。   这对现在的赖氏族人而言,只会不坏。   **   两日之后,魏世宇带人回来,回来不到半日,就与魏家所有主事人进了议事房,连续着三日,除去出恭之时,那房门未有打开过。   来往之人只有赖云烟能进出来,便是膳食,也是赖云烟一手送进去。   这日赖云烟刚醒来,洗漱时听说司笑又来了,这几日对这个儿媳未说过重话的赖云烟招来了冬雨,让她去传话,“让她往后不必来了,耽误我的事。”   她一天下来那么多事要处置,司笑这时的请安对她来说不是恭敬,而是添乱。   冬雨见她连话都不对司笑亲自说一声,就知她心底对司笑的不以为然,她为小主子有些黯然,但到底她也是不喜司笑,那可惜也不是为司笑而来。   她出去传了话,司笑给她恭敬福了礼,冬雨走到一边没受,也没说担不得,嘴里冷冰冰地道,“往后就不要来当家主事人的屋门前了,这地不是你能来的地方间,出了事,就是有大公子为你担着,也担不起分毫。”   她还在为小主子操心,但说出来的话,比自家主子说出来的还残忍。   看着司笑脸色发白离去,冬雨苦笑了一声。   她说得难听,也是希望他们小夫妻两都尽守本份。   说出来她也不怕他们恨她,只希望她的小主子能长长久久地活下去,活得好。   这厢赖云烟因书房所议之事,无暇去看魏世朝,魏世朝能下地之后,让下人来报,说想过来与她请安。   赖云烟午时从议事房出事,到了赖震严处说了几句话,出来时见天色还早,还有点时辰,便让冬雨带人过来。   魏世朝见到她,赖云烟挥袖止了他的行礼,朝他伸了手。   魏世朝一愣,听到母亲柔声让他过去,他不禁眼一酸。   等他走近,赖云烟拉着他的手让他在她身边坐下,手轻柔地摸了摸他的腹部,问,“可还是疼得紧?”   魏世朝本想说无碍,但看着母亲了然的眼睛,他点头轻声地说,“有一点。”   “娘亲是不是看不起我?”母亲神色不错,看着他的眼睛也满是温柔,魏世朝在看过她几眼后,纳纳地问了。   赖云烟听了也没奇怪他的发问,她虽对世朝失望,所谓失望不过是在别人都在为生存争斗的时候,他像个世事无忧的公子哥一样赏花怡情,他享用尽了他父母和为权的舅父表舅几家带给他的所有特权,但却万事没有尽过心,这样的人不像是她教出来的儿子。   所谓失望,不过如此。   但对他要成这这样的人,她是没有什么失望的,她生他下来,尽她之力所教育,最终变成什么人也还是这个孩子之事。   现在还护他,也在尽为母之责,她还是爱他的。   他是个什么人,其实跟她对他的爱是无碍的。   “没有看不起,”赖云烟就像以前为他答疑解惑一样与他说话,她微笑着与儿子道,“你现在成为一个现在的自己,是你自己的决定,不过从今以后,要学会自己承担责任,好不好?你的妻儿都是你自己选择,你所衷爱之人,想来你也愿意为他们尽己身全力,不要再靠我们了,好不好?”   母亲的通透向来是魏世朝最为骄傲之处,而她的通透,这时也让他痛彻心扉——她已经明示,不想再成为他的依靠。   这已是她对他的最大失望了罢?   “这两日与司氏商量好,你们以后要过什么样的日子,不要想不切实际的,就目前的光景想想,想好了与我来说,我来为你们安排。”赖云烟摸摸儿子的伤口,语气里也有掩饰不住了的点滴悲切,“以后要脚踏实地做在地上活着,做好你自己力所能及的事,便是你对父母的感恩了,可知?”   他活得安心,就已算他们为人父母的福气。   不该是他的,他不该想了,不该是他们的,他们也不该想了。   “娘……”魏世朝呆傻地看着她,脑子一片空白。   “别哭。”赖云烟摸着他的双眼,“嘘,别哭。”   他们谁也不必哭,也谁都别遗憾。   孩子是另外一趟生命,不是她与魏瑾泓的传承,他有自己的人生,没什么不好,她对他最好的维护就是再尽力给他安排一条路出来让他去活自己的。   她已尽力为他着想,只愿多年后他想起来,他对她的爱比恨能多一点。   ☆、199   不管亲儿那边是作何决定,魏家众人在商议事情的这几天,赖云烟也在着手给即将到来的事情布路。   便是赖煦晖让由他姑姑安排了事情在身,小小孩儿要代替家族负责与魏家接洽,其父亲与兄长另有要事在身。   在赖云烟第二天从赖家那边回来,魏世朝就又过来,与母亲道,“孩儿想留下来,做力所能及之事与家族尽力。”   “想清楚了?”赖云烟认真地看着他,“这条路并不好走。”   “孩儿想清楚了。”   “这家族,不会是你的……”赖云烟替儿子理了理衣袖,每一句都说得淡漠又冷酷,“前段时日你抛弃了这个家族,这个家族便也抛弃了你,你要知道,你现在是靠着你父亲和我的权势在这个家族立足,不是我们不想把这个家族给你,而是这族里的太多人要比你强,要比你得族人之心,就算是我们顾着私心交给你,我们死后用不了一天,你就会被他们生吞活剥,你也别想着还有舅父表兄这些人还能替你撑腰,我不会让他们为你搭上性命,你父亲和我死后,你在这个家里,无势可仗!”   她每句话都说得难听无比,魏世朝却脸色不变,恭敬道,“孩儿知道。”   “要是留下,你也好,你妻子也好,接下来就享不了你们身为族长儿子儿媳的荣光了,可知?”既然他决定留下来,赖云烟也就把话全摊开来说。   以后会更难,她不希望看到他因困境前来不断哀求他们,比起现在他的毫无作为,那才是真正让她这个当母亲难堪的。   “孩儿知道。”   赖云烟长舒了一口气,“那就好。”   说着,她眼角闪过一道笑意,在她眨眼间就消失了,快得除了她自己,无人知道她这一刻的愉悦。   “孩儿都知道,孩儿想留下,”母亲话说得难听,但魏世朝还是能比她口里听出浓浓的关心,“孩儿也知道要是走,爹和您会尽全力护我安稳,只是,一边是我的安稳日子,一边是父亲和您在劳心劳力,孩儿便是再无能,也没那个脸去过那安稳日子,也请娘亲放心,孩儿既然决定留下,就是砍柴升火,哪怕做个伙夫,也不会给族人添麻烦……”   “再则,”说到这,魏世朝口气甚是悲哀,“孩儿也想明白了,如若我不是你们的嫡长子,不是你们唯一的那个儿子,孩儿怕是早死了罢?”   享尽荣光却不作为,那是父亲憎恶他的原因罢?   他说得甚是惆怅,赖云烟这时却不以为然,这时世朝来得好,时机恰恰好,只要他真能醒悟过来,她虽话说得难听,但也还是会给他排路。   当然,这是现下不能说给他的,他这才刚开始,以后能不能走上那条她给他布下的路,要看他有没有那个能力。   “想好了,那就下去罢。”相比儿子的动容,赖云烟显得有些无动于衷,不等他再开口,就让他退下。   “是。”魏世朝一整脸,作揖离去。   他走后,一直站在门边不吭气的冬雨走过来扶主子起来,嘴里问主子道,“那司家人也留下?”   “公主驸马是要走的,要是不走,让司家人一起走,要是再有余问,让公子也随他们一道走就是。”赖云烟淡淡地道。   魏家养不了那么多人,也不会在此等时刻替一个一事无成的大公子费尽千辛万苦保全对方的人马,世朝要是再分不清,便不尽心也罢。   **   三天后,魏家人出了议事厅,第一件事就是驱逐外人。   驸马夫妇与赖十娘要被送出去。   司夫人求到了女婿面前,遭拒后,这位夫人木着脸对女儿说,“看来你娘和爹,只能陪着你哥哥嫂子去死了。”   司笑死死绞着衣角,一句话也没有说。   昨晚世朝就已跟她说了此事,并把和离书也给了她,说她不忍心,便有父母一道前去就是。   司笑当下就觉得天都塌了,瞪大眼不敢置信地看着视她若命的夫君。   可世朝的脸是温和的,眼却是悲哀的,“我尚还不能陪你一起去,我还有上佑要顾着,在这世道里,他和他的后人不能没有家族的庇护。”   “要不,您先杀了我罢?”司笑凄凉地笑了数声,把备好的尖钗拿了出来放到母亲手中,“左右不过是死,您便别让我再拖累世朝了。”   “你死了也干净。”司周氏没料一向自视荣华富贵如粪土的女儿会这样说,当下盛怒,那钗子往她身上就是一扎,“我就成全了你。”   那厢司仁出面,与魏瑾泓谈了近一个时辰,结果是司家长子留下,只有公主被送走,而这厢,迫不及待的司周氏已伤了其女司笑。   赖云烟一直都在议事房跟白氏和马氏商量内眷之事,等到可以让下人进来,等下人报了司家的事,她不由摇了下头,对白氏和马氏说,“以后你们小儿子找儿媳,找什么也别找心比天还高的,若不然真乃祸及三代。”   白氏听着族母无奈至极的话甚是好笑,但不敢笑出来,拿帕掩了下嘴把笑意掩了才道,“自古以来,门当户对才是良配,想来按着这话去定姻缘是出不了什么错的。”   赖云烟颔首,抬眼思及前事,自嘲牵强一笑,不再提及司家之事。   马氏还是给族母面子,起身道,“我去看看侄媳的伤。”   白氏自然不甘落后,也与她一道去了。   **   魏家用了两天送走所有可疑与不相干的人,随后族长夫妇下令,即日起魏家人准备迁移之事,要去一个路程有近二十天的地方准备落居。   族长夫妇下令,没有人疑义,当日就准备了起来,打算等到天师算好日子,他们就起程。   移居之地是被四面石山所包围的山谷,山谷巨大,温度怡人,有一片无垠的草地,谷内果树颇多,可食用之物甚多,还有数条瀑布从头而下,谷内东西两方流淌着两条河流,堪称世外桃源。   魏世宇花了数月之久,终于找到可供族人久居之地,比赖云烟给岑南王找的守成山要好上数百倍。   谷内详情只有魏家几个主事者和魏世宇带领的魏家军知晓,魏瑾泓对家士下了缄口令,回来的几百家士无人谈及谷内之事,但魏家上下隐约也知道了他们要前往一个比这里要好上许多的地方。   因此,所有人都在等待着离开,山上气息也因此紧张了起来。   但老天不作美,阴雨不断,文家的老师傅带着一群精于天地之势的师傅在数天内来回演测无数回,在这天对魏氏夫妇道,“老夫等测算,这月内,风暴会再次来袭,在此之内天晴不了,之后怕是也比如今好不了些许。”   “那只能冒雨前行?”赖云烟问。   “是。”   赖云烟看向魏瑾泓。   “那明日一早就起程。”   魏瑾泓发令下去,下面魏家人全员皆动,做最后出发的准备。   赖煦阳受姑母之令,带赖家死士助魏家携粮草之人前行。   魏世朝身体刚好,但也被其母送到了押送粮草的后列压阵。   压阵之人由魏世齐带队,魏世朝是乔装前行,但赖云烟还是找了魏世宇来,当着魏世齐的面与儿子道,“你若是坚持不住,便跟表兄说一声,由他带你来我处。”   魏世朝道了是。   赖云烟料想这次他便是死,也会死在阵列之中,世朝这点傲气还是有的,便也没有多担心多少。   虽说族长之子压阵是振奋人心之事,但出于世朝目前在魏家的威信,魏家人可不会作此想法,所以赖云烟也没打算先让太多人知道魏世朝有前去压阵。   要是做成,事后谈及两句就是。   世朝的前路,需一件一件的功绩爬上去,这还只是开始的第一件,赖云烟对儿子的表现也是尚还在旁观中。   儿子之事在现在还只是小事,赖云烟所担心的是任家迁移之事。   他们的存粮相较他们的人数而言有点庞大,物什太多不好迁移。   而这方,魏瑾允带魏世宇前来与赖云烟求亲,此次魏世宇受族长之令带兵前往深山寻那久居之地,中遇任家人,虽对方人数只有近十人,但他对任家人的本事颇为佩服,且对任家带头之人心悦,得知那妇人是任家女,闺名娇娇,且先夫已逝世多年,守孝年头正好刚过,就想求娶。   赖云烟听了,真真是呆了。   她家表侄女嫁过一次是个寡妇,而魏世宇因前来西地之事一直没有娶妻,这是头婚……   “再说一次?”赖云烟听后,第一感觉就是觉得自己耳朵是不是不中用了。   “侄儿想向伯母求娶任家大爷之长女任娇娇……”跪在地上的魏世宇沉声再言道了一次。   赖云烟再听一次也还是觉得有点反应不过来,傻傻往边上魏瑾泓看去。   她难得有傻状,甚少有如此木然的时候,魏瑾泓见此勾起了嘴角,嘴里温和与侄子道,“你眼光倒是好。”   赖云烟哭笑不得,提醒道,“是娇娇,嫁给了江南船王之子后守寡的娇娇。”   “我知。”魏瑾泓淡定地点头,比划着手指算了一下,“一般守孝三年即可,也差不多。”   赖云烟冷笑,“大宣有得是守一辈子寡的寡妇,你们想置我表侄女名声如何地!”   魏世宇听了不语,眼睛一直往族长看去。   “郎才女貌,世人有何可说的?”魏瑾泓淡然得很。   “嫂嫂,”魏瑾允这时也开了口,轻轻道,“兄长说得是,他们一个郎才一个女貌,且家世相当,是再好不过的姻缘了。”   “可是,”赖云烟有些头疼,“世宇可是……”   他可是魏家的下一任族长!   “伯母,侄儿想娶,还请您恩准。”魏世宇磕了头,又求了一道。   这时前来的马氏起身,到了赖云烟的身边,在赖云烟的应允后低下头与赖云烟低声言语了几声。   赖云烟一听到说魏世宇与任娇娇有肌肤之亲后,顿时哑口无言。   她哑巴了好久,才板着脸道,“想娶可以,得她想嫁才行!”   娇娇都被她父亲养成了个女汉子,成天在外面带着一群男人为任家出生入死,来了西地后便是赖云烟也不能见着她几次,每次听表弟讲,她不是带人去找矿产去了就是找能吃的去了,她早把她这侄女当任家的一个厉害儿子看,哪想今日被求婚,她这才回过神来,她那表侄女是个女人,而且还睡了魏家的下任族长,可能肚子里都有娃了。   ☆、200   这次迁移赖云烟带着内眷走在了最前,下面的人按她的法子做了两人抬的简易轿,马虽没了,身体孱弱些的内妇坐在轿上急行,也没耽误行程,这让内眷省了力,也给大队没造成太大麻烦。   司家那,仍冲着司仁的面子,魏家派了外姓家士去抬,司笑那赖云烟把她交给了马氏,她倒不是对司笑厌之,而是她儿子这位媳妇现在身上有伤,赖云烟一看她这病中带着娇弱的小白花样,说得好听是司笑这个当儿媳的身上有伤还不忘给她请安,可她请了赖云烟还得见,还得派人送她回去,而这种当口她哪有这闲暇成全司笑的这番所谓孝心。   而魏家那些会给族人送水送花的小小姐,就算三岁小孩摔在泥地了打一滚出来也不哭不闹,这些经过历劫之后的女眷谁也没有一张要哭不哭的脸,就她媳妇成天娇娇弱弱地来给她请安,赖云烟一看她那样,让马氏管着她,直接让冬雨去告诉她少造事,便无事。   司笑那娇娇弱弱的样好看是好看,但这一行人都是内眷,看在内眷眼里,少不得背地里被人说。   饶是如此,没人敢当着赖云烟的面说司笑的不是,但司笑还是在魏家内眷受了辱,在前行路中,魏家有内妇与司笑起了口角,有泼辣的内妇言道司笑想卖骚就到大公子面前卖去,少到她们跟前要哭不哭,跟她们欺负了她一样。   “因什么事起的什么口角?”赖云烟坐在走在最前的轿子里听了马氏的报,挺兴味盎然地略扬了一下眉。   “干粮有些涩口,侄媳有些吃不下,那春家媳妇在旁说了两句,因此便吵了起来。”   赖云烟一听,顿时少了兴致,淡语道,“大家都吃,她也是吃得的。”   全部内眷里,也就她这个族长夫人独一人吃得精巧些。   再过得两天,马氏又来了前面,报司笑已经不入口他们的吃食了。   赖云烟一听,顿时便微笑了一下,朝马氏温和地说,“不吃就不吃罢。”   即便是饿死了,她不信她那儿子有那个脸来找她算帐。   这一路,赖云烟除了要带先行队伍清除路障和带领内眷前行,也算是看了司笑一路的戏,她这儿媳绝食了两天,可能舍不得死,就又用起了食。   结果还是舍不得死,偏要作中间那一段,让上下都看了笑话就满意了。   赖云烟身为婆婆也不急,本因赖云烟对司笑多有容忍之意的马氏见司笑太耽误她的事,便把她交给了下面的人管,那点因族长夫妇而起的薄面也不给了。   “有些人便是闹到山穷水尽也不知自检,随他们去,你少操那个心。”当夜扎营,见秋虹就着柴火的光给大公子纳鞋,冬雨冷冷地劝着姐妹道。   “我哪操得了那么多的心,我只操心我的大公子。”秋虹笑笑,看了一眼口不对心的冬雨。   比起她,冬雨只比她更对大公子的事用心。   “主子醒了?”秋虹又问。   “喝了汤药刚睡下。”   “你去歇息罢,我先守夜。”   冬雨摇头,“一道罢,主子这几夜睡得不安稳,老有事吩咐,到时只你一人,不好跑腿。”   果然,到了半夜,赖云烟醒来了,让冬雨去吩咐带路清除路障的魏世宇,让他们早些去探探路,如有烂泥路,好铺上树过人,省得耽误行程。   冬雨便飞也似的去报讯了,这一路雨水不断,主子说再不过去的话,生病的人就要多起来了。   **   赖云烟一队先行到达那世外桃源——云谷。   这谷名是任娇娇命的,魏世宇跟赖云烟私下说起谷名由来,说是任娇娇说这仙谷就像她姑姑一样好,取她名字一字,叫云谷就好。   这听得赖云烟掉了一地的鸡皮疙瘩。   虽说实情不如此,要知她亲父字里也有云字,娇娇起这谷名何尝不也有感恩父亲之意,因她的姑姑又是魏家族长夫人,起这名来便是魏家人也不好有异见,这谷名由她而起,又无形中已把任魏两家绑作了一块,且她还出言说了那么动听的话,便是赖云烟能猜下其下二三意,要说没有不高兴那才是假的。   好听话谁听来都会心生欣喜,哪怕听得能起一身鸡皮疙瘩,赖云烟也自认不能脱俗。   任娇娇已在谷门候着,见到轿子前来,蝴蝶一般飞来,看得等着赖云烟下轿的魏世宇眼皮直跳,盯着她的肚子不敢吭气。   便是赖云烟,也吓得心中直打鼓,快快下了轿,对着一身劲装着身的表侄女就是皱眉,“走这么快作甚?不知礼数!”   她一见面就是训斥,任娇娇也不以为忤,朝赖云烟吐了吐舌头就扶了她,“我先带您去歇息。”   “世宇……”赖云烟摇摇头,朝魏世宇叫道。   “请伯母吩咐。”   “和你娘,荣叔母安排好内眷。”   “是。”   任娇娇这时使眼色,让心腹去到魏世宇身后帮忙,其间一个字也未说。   见她笑嘻嘻的样,来西地这么久也没见过她几次的赖云烟真真是头疼,亲自捏着她的手,押着她去给几位纷纷下地的主事夫人请安。   这几位夫人已得讯,知道她是以后的魏家妇,但看到任娇娇那一张娇美的脸,实在无法与她们老爷嘴里那能飞天入地的女奇人联系上来。   等到这对表姑侄一走,任家那几个下人过来带她们去临时搭建的木屋,当马氏听到这近百幢屋子是由任娇娇带着几百魏家留下的家士连夜修建起来的,等到屋子里只剩她与照顾自己的老婆子,她握了老婆子的手,咬牙道,“婆婆,再如何,这任家女得娶。”   **   “你真要嫁?”赖云烟沐浴出来,让冬雨她们暂时退下歇息,自己拿了帕子绞头发。   任娇娇端了一个木盘到她面前,上面有几样七扭八歪的点心。   “姑姑,您赏娇娇个脸,吃一个罢。”任娇娇笑嘻嘻地道。   赖云烟看看她的肚子,再看她没个正形的样,叹了口气,放下手中帕子,“你做的?”   “昨晚一听到您就快要到了,连夜做的。”任娇娇也不说自己做得不好,专挑好听的话,“别看丑,好吃得很,您尝尝就知道了。”   赖云烟摇摇头,捏过一块吃了。   点心过甜,说不上有多好吃,但在这种什么都缺的时候这么舍得放糖,也就她这表侄女做得出来了。   “您再喝口热的。”任娇娇见她一吃,又殷勤地端上了热茶。   “哪得的?”赖云烟一喝是新茶的味道,忙问。   “最近得的,刚得不久,没来得及给您送回去。”   赖云烟那有不少好东西,都是后来任娇娇来了给她找来的。   她这个表侄女从不显山露水,一身肟脏装了一路的任家跑腿,不知吃了多少苦头才到达的西地,到了西地也不出现在众人视线里,只会带着她的那几个心腹到处跑,给家族搜集物什,外面没多少人知道她的存在。   所以,知道她与魏世宇有染,赖云烟真是吓了一大跳。   “真要嫁?”就着热茶吃饱喝足,赖云烟止了表侄女给她擦头发的手,拉她到身边坐下。   “姑姑不想我嫁?”任娇娇是有孕之身,一直忙得脚不沾地,这时也有些累了,她靠着她表姑姑的肩,没掩疲乏打了个哈欠。   看她洒脱率性的样子,赖云烟眼里全是怜惜,“魏家不是斐家,魏世宇也不是你的斐常君,什么好的都给你。”   “看姑姑说的,”任娇娇不以为然,她掉头看向她姑姑,见她眼里全是对她的疼爱,她不禁满意一笑,掉回头轻松地说,“两个人在一起就是过日子,你别担心魏世宇对我用心不纯,因为便即是我,对他那用心也是不干不净,我本是不想嫁他,就是我先睡的他,也不过是见他身体好睡几晚,几晌贪欢罢了,我本还想留着那点名声给斐常君守一辈子的寡来着,但真是没料肚子有孩,想来他也不会任由孩儿跟我姓任,都这种时候了,再由这种事闹起来就太难看,再说,现在跟着魏家,我们任家能得不少好,我替父亲保护族人,父亲便替我保护常君家里留下的那几个人,姑姑,我做的都是有用之事,我觉得值得嫁。”   任娇娇刚及笄就嫁给了她的病夫君,她跟她的夫君玩玩闹闹长大,斐君与她在一起几年,她就陪他开心了几年。   她祖母曾跟她说过,跟谁过日子都是过,过得好不好,主要看过日子的人了,有人即便是给她皇帝国戚的姻缘,她没有过日子的能力,不会过日子,也还是会把日子过坏;要是会过日子,想把日子过好,只要好好去做,总会过得好起来。   像她嫁给斐君,她当年的闺中蜜友都可怜她,说她家里人以前疼她都是假的,那人没几年好活,她嫁过去就要守寡,而且斐君也不是良君,她没嫁出去,屋里就收了好几房了。   她们把她可怜了个遍,但任娇娇嫁出去后,该对夫君好的,对公婆孝敬的,她全用了心,一家人开开心心过了几年,斐君死之前,让公公作主,把斐家里任家要用的人由她带回了娘家。   后来逃生之年斐家人无力走远,她感恩在斐家的那几年,便带出了斐家的几个子弟,一直带在身边保护。   他们任家人自古留下的家训就是我不负人,人即不负我,所以即便是以寡妇之身嫁入魏家,任娇娇觉得只要她尽心尽力,对彼此都好的关系没什么好担心的。   “再说,我不还有姑姑。”任娇娇又笑道。   赖云烟摸了摸她的头发,轻叹了口气,“我还以为到了现在这等时机,你已不愿受管束了。”   到了魏家,她要守不少礼,可不像她在娘家一样随心所欲。   “其实在哪都要守规矩,”任娇娇摇摇头,“姑姑,你别看我成天在外面乱跑乱闯,就以为我是不守规矩了,可我若是不守规矩,在山林里不遵循山林的规矩,我就会被毒物猛兽所害,我若不对家族尽心尽力,家族就是不舍我也会弃我而去,我若不是真心尊重你,你也不会容我如此在你面前胡说八道,你看,姑姑,这万事万物间,岂不都是规矩?”   赖云烟听得心酸又好笑,拍拍她的头,“你这小姑娘哪懂来的这么多?”   任娇娇又笑嘻嘻地笑了起来,“反正您就别担心我了,我会过得好的,你放心好了,我也知道您怕我嫁进魏家受委屈,先且不说魏世宇不是那等小心小肺之人,我还有几分钦佩于他,且说即便是如了我先前的意,让孩子跟着我姓任,带着孩子过日子也免不了这世俗之事,哪会一直轻快,说真的,姑姑,怎么活着都少不了事,以后你要是见着我在魏家有事,您也别太心疼我,让我自己去拼,到时候你看我的厉害好了!”   ☆、201   “是,你最厉害。”赖云烟垂首微笑,看着表侄女没有阴霾的笑眼,心中也是信她会过得好。   她心中充满朝气,还年轻,又经历过世事信念坚定,不像她的姑妈自一开始有着颗枯老又带着些怨气的心,她会比她过得好。   “姑姑,”任娇娇迎上她的目光,依旧一脸的笑嘻嘻,“只要能活着,就世上就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您说是不是?”   赖云烟笑着点头,把她揽在怀里抱着,轻声地跟她说,“是的,只要活着,改日我们能吃到想要吃的糖,穿我们喜欢穿的漂亮衣裳,见我们喜爱见的人,只有活着,该是我们的才是我们的,而且,这才是真正的勇敢。”   任娇娇撒娇地在她胸口揉了揉脸,就像小时候在她这个姑姑怀里卖乖一样,那时候她靠在她的怀里,想着自己要快快长大才好,这样,她也能被人依靠了。   等长大后,她才知道成为一个被人依靠的人是有多么艰辛,但从此也知道了被心爱的人依靠是件多让心安稳的事。   赖云烟抱着在怀中仿如当年小丫头的孩子,眼神平静又幽长。   岁月长,衣裳薄,她这为人着想的娇娇啊,确也是需要陪伴的,不管如何,在现在这世道,多个旗鼓相当的人作伴侣,哪怕是与虎谋皮,但只要进退得当,也还是利大于弊的。   “好好与他在一起,”赖云烟抚弄着她的头发,淡淡地说,“做了决定,就要对得起自己,也莫要辜负他人。”   “娇娇知道了。”任娇娇大概明了她话中之意,点了头,闭眼歇息,嘴边笑意丝毫未减。   **   不得多时,赖云烟让任娇娇先回去歇息,任娇娇不开口,咬着嘴唇娇梢地朝表姑母讨好地笑,赖云烟拿这小人精没办法,摇头笑着道,“我要见魏家的几个内妇处理内务,还临不到你擦嘴的份。”   任娇娇也不羞涩,噗嗤一笑,落落大方起身一福礼,“那娇娇先退下了。”   她身着劲装行女子的礼,看得赖云烟头一阵发疼,她揉着额头朝她挥手,“赶紧下去,下次不许再穿这些没规没矩的衣裳了,再让我看到,瞧我罚不罚你。”   “娇娇知道了。”   任娇娇娇笑了数声退了下去,到了门边看到魏世宇,这时她脸上的恭敬乖巧全部褪尽,脸上残余的几分笑意也转化成了登徒子的笑容,她要笑不笑地看着魏世宇,上下扫了他一遍,眼睛还故意往他那处多瞧了几眼,转而嘴边的笑容满是邪气,“听说你跟我姑母提亲了?”   魏世宇顿时一阵头大,脑皮一阵发紧,连带那处也生生胀疼了起来,身体见着不正经的任娇娇这一连串的反应,让魏家这位杀人从不眨眼的宇公子抿紧了嘴唇,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从没见过这么胆大的女人,但也在她身上享受尽了从没享受过的欢愉,这一切让他对她从来不知如何反应才是好。   “你倒是聪明,”任娇娇靠近他,脸上的笑也正经了起来,只是挺立的胸尖恰恰好碰到了魏世宇的面前,“我们家确也是姑姑说得算,她若是答应了,我爹也不会有什么说法。”   说罢,她眼波一转,不经意瞥了他下方一眼,捂着嘴娇脆地笑了起来。   这时魏世宇的下面,透过厚袍,坚硬地抵住了她。   任娇娇脸色未动,但却笑得一声比一声还娇……   板着脸的魏世宇脸色更不好看起来,鼻尖都有了些许汗意……   正当任娇娇更为得意时,里面突然传来了她姑母的声音,“还未走?你和谁在外面?”   任娇娇一听声音和脚步声,知道她姑母往门边走来,连忙吐了吐舌头,顾不得挑逗,脚跟一扭,扔下魏世宇,逃了。   她逃得飞快,跟每次溜进他被窝和事后不等他反应溜出被窝的速度一样快,魏世宇脸色难看得要命,但不敢让族长夫人看到他此时的情景,只得冷着脸瞪了她的背影一眼,也是后脚跟一扭,朝相反的方向,往自己的屋子逃去。   赖云烟出来没见到人,却看到了魏世宇的两个跟班脸色古板地站在不远处,似是要走,但不巧她出来,又不好走。   “宇公子来过了?”   “是。”一听她发问,两人施礼答道。   赖云烟看了看这不太正常的两个下仆,想着她一出来那两位正主就不见了,也不知她那个从来就独具一格的侄女又做了什么事把人给吓了,她没为难这两位下人,没再多问,只是吩咐他们去允夫人那,叫她带荣夫人她们过来议事。   这下倒是省了让冬雨她们去跑腿了。   当夜,魏家人6续抵达,等安置过族人,筋疲力尽的魏世宇在天色发白才得空回屋歇息一会,刚躺下,又被其姑母勒令歇息得容光焕发的任娇娇赶来睡了一道。   等到她要逃的时候,这次连想都没想的魏世宇紧紧抓住了她的手,把她压在身下,咬着牙问,“你忘了你还有孕在身?”   任娇娇眨眨眼,“没忘啊。”   “那你……”魏世宇又羞又愧,但因她做这事少不了他卖力,当下更是不知如何说话才好。   任娇娇见他又来,但因他累得眼窝青黑,闭着眼睛都表现出色,少不得拍肩安慰他两句,“不用担心,我身体好得紧,你又不是不知。”   当初她背后受了重伤,还不是与他帐中翻滚一夜,流了一被窝的血,不也没事。   “好了,我要走了,等下姑姑就要叫我去办事了。”任娇娇解了欲念也不恋栈,推着魏世宇压在身上的身体就要走。   “不放我就叫人了啊。”任娇娇见他咬着牙脸色铁青,青筋爆起,心中暗道他这个样子着实不好看,得等他养好点才能再来,嘴里则若无其事地道。   她不要脸,魏世宇还要脸,还得替她顾全着名声,只得放开了她。   “不知廉耻!”等她走后,魏世宇被气咬着牙重重捶了一下床,骂道了一句。   随即他翻过身,把头埋在了余留她香味最重的枕头处闭上了眼,不得片刻,疲惫至极的他暗想着一定要趁早把这堂早拜了才睡了过去。   **   昨晚大军到来的事赖云烟交给了魏世宇,今天任家人会6续到底,一早她又少不得问魏家的布置,所以一大早她就醒了过来,还给一大早在她身边倒下,有点昏迷不醒的魏族长喂了点吃食。   她出去处理了大半天的事务,直到魏瑾泓在日落时醒来,任家那边才再有消息过来,说离山谷不远,得也需一个时辰才能到。   这一次任家只来了一小半的人,大半的人还留在山中守候存粮,这次由任小铜先送了一部份过来。   “那边还有马金宁国等人出没频繁,以防意外,这次从魏家借些人过去押阵。”赖云烟与任小铜商量道。   “大哥也是此意。”任小铜点头道,回头看侄女往嘴里又塞了一颗酸果子,他眉毛直跳,转眼哀求地看着表姐,“大哥说,他那逆女的事也请烟姐姐帮我们办了。”   “还能如何?”赖云烟忍不住苦笑叹气,“早日拜堂罢,等你们到了就拜。”   她也是昨日才从表侄女的口中问出她已怀孕已有三个月出头了,肚子虽然不显,但等显出来或者是生了再嫁,到时更惹人嘴舌。   “叔叔,姑姑,”任娇娇也知自己会名声扫地,她是寡妇,要是未先成亲就有子的事被传出去,到了魏家少不了被人诟病,但她着实也是不在意这些的,讨好地朝两位亲人一笑后怯怯地说,“也不急的,反正都这样了,魏家人也不会不认帐,何不等族人安置好了再……”   “再,再,再……”任小铜怒极攻心,伸手就打了侄女的头,“再下去等到孩子落地了再嫁?你要置你爹与我,还有你姑姑的脸面于何地!”   都这样了,你们和姑姑哪还有什么脸面,任娇娇想着,自然不敢把这话说出口,抱着被打的脑袋,怯怯地往姑母身后躲。   “等族人全到了就成亲,”赖云烟想着娇娇肚中这不得几月就要出生的孩子也头疼,但在魏家她也有几分指鹿为马的底气,为人也向来是不许以下犯上,想来也能止住不少的闲话下来,倒也不像任小铜那般焦虑,“等会我和允夫人找天师算算日子,在这几日里择个好日子就行天地之礼。”   她说在这几日就会在这几日,任小铜便也安下了心下来,这时候他们也顾不上太多与魏家攀交情的想法了,只想着娇娇越早成亲越好,到时孩子生下来,便说孩子是不足月生下来的,不能让闺女太损名声。   ☆、202   这次派去接任家的人的是魏世宇,魏世宇走之前又去赖云烟那磕求婚期,赖云烟与马氏已商量好日子,是在十天后。   魏世宇跪谢,走之前忍了又忍,还是找上了任娇娇,与她严肃说道,“你要听你姑姑的话。”   任娇娇一直在发笑,见他一脸忍耐,她笑叹了口气,“放心去罢,我不会生事。”   魏世宇看着她不语。   “舍不得我?”任娇娇见他一脸古板,又忍不住戏谑。   见魏世宇又捏紧了握在剑鞘上的手,她无奈了,不再逗弄他,“知道了,我会听姑姑的话。”   魏世宇颔首,一言不发掉头就走。   走到门口他就停了下来,一动不动。   任娇娇看得好笑,走到身后抱了抱他,这次她没有抱得太久,在他肩头落下一吻就往后退。   这次魏世宇是真的一步都没有停就走了。   任娇娇回身走向屋内,她住的屋子有两层楼,她去了窗边推开窗户,看着魏世宇大步流星地带着他的下属走到了练操场。   训话,上马,离去……   等到大队离开,任娇娇摸摸肚子,微微地笑了起来。   “你爹啊,不苟言笑偏又满腔豪情,你若是出来,也帮娘驯驯他。”任娇娇想若是孩子生了下来,定要支开奶娘,把孩儿交给他带一会。   若能看到他手忙脚乱,定能让自个儿乐开怀。   **   任娇娇再收敛,走路说话也还是太过利落飒爽,这日马氏过来请示的时候,就听着他们族长夫人厉声在训斥她,从她的梳发到裙摆,无一处不数落。   任娇娇本坐在凳子上蔫蔫地听着,一看到马氏,眼睛顿时一亮,立马花蝴蝶一样地飞了起来,搬着凳子往马氏跑,“夫人,您来了,快快请坐,莫累着了。”   “任娇娇!”这把赖云烟气得直往椅子里坐,站都站不住了。   任娇娇见救命的来了,把凳子抬到马氏身后,自己躲在她后面不出来了。   “嫂嫂……”马氏一笑,朝赖云烟施了礼,回过身把儿媳拉出来,握着她的手轻声地问,“又做什么坏事让你姑姑生气了?”   “姑姑说我走路没规矩。”任娇娇据实以告。   马氏摸着儿媳温热的手,就是这双手,现在每晚都会替她推拿腰榷近一个时辰,说是世宇不在,便由她替他尽孝。   也不知她从哪打听到的她有严重的腰病,但她如此尽心,她没法不喜欢她。   还有她给老爷那祛寒排毒的药酒,哪怕她是刻意讨好,也实实在在让他们得了好。   “走走,让我看看。”马氏笑道。   任娇娇就走了几步,朝马氏讨好地笑。   马氏便朝赖云烟笑道,“让她注意着点,我看出不了错。”   马氏喜欢任娇娇,赖云烟自然乐观其成,但她也知为着娇娇好,该注重的礼仪一点也不能少,她朝马氏招手让她过来到身边坐下,语重心长地对马氏道,“为着她以后好,不要偏袒她,我们身为长者的要教导她好好做人做事,等以后没了我们,也好撑起这一大家子。”   “做事我是会的。”任娇娇马上道,以显自己不是一无是处。   “长辈说话,有你插嘴的份!”赖云烟冷眼扫了过去。   任娇娇眨眨眼,朝她们一福,这次安静地站在了一边,眼睛死死地往下瞪着嘴唇,向长辈们铭志,她一定管好她的嘴。   赖云烟看得却被气得头疼,手揉着额头,最后一挥手,想着睁不见为净,一挥手,“办你的事去。”   一看任娇娇得令要跑,她厉眼瞪了过去,任娇娇马上收住了脚,朝两位长辈羞涩一笑,这次一步踩一步,慢慢走了出去。   这次总算是有点大家闺秀的模样了。   “不是仗着我,她在这家里要如何立足?”当着马氏,赖云烟毫不掩饰她的担扰。   马氏顿了顿,话在心中打了好几个转,挑了赖云烟最喜的话出来说,“您莫太过于担心,世宇很是喜欢她。”   “不是如此,”赖云烟摇头,“我不担心瑾允,你和世宇对她如何,你们也好,娇娇本身的性子也好,我还是知道一些的,你们都不是小鼻子小眼睛的人,定能过得好,只是你们一家不是旁的支系,家族以后是世宇的,是他们的孩子的,我担心的是她太不拘俗礼,会生出事来。”   马氏没料她把话说得这么明白,这是她第一次明言世宇以后是族长,马氏听了久久不知要如何言语才好,半晌后她朝赖云烟靠近,垂首恭敬地道,“您要是放心我,我以后定会好好带着她走。”   赖云烟叹着气拍了拍她的手背,“这一个两个的都不让我们省心,我们这辈人啊,也不知熬到哪天才是个头。”   马氏笑了,“儿女好我们便好,嫂嫂莫说熬,我看您比谁都活得好。”   **   魏世朝一到云谷就被带去了易高景那泡药浴消毒,上药,然后接连两天都是在此歇息,由冬雨来照顾他。   其中他想过回去看妻儿,冬雨看傻子一样地看着他,“就你这样,你还想回去听她对你哭哭啼啼,埋怨她一路上吃不好睡不好,跟你成天说些吃着白食还嫌白食不好吃的话?”   魏世朝旧伤崩裂,确实需要静养,听到他的冬雨这么说他,他只能看着她无尽地苦笑。   “没不让你们夫妻不在一起,”看着他,冬雨是又生气又心疼,“现在你养好身子,过几日,你娘还要安排你去立功,等这几桩功立了,你要回去看她哭哭啼啼谁也不拦着你。”   “笑笑只是,她只是个弱女子,爱哭了点,照顾我还是会的,事情她也会做,只是需要一点时间。”魏世朝忍不住为妻子说好话。   “呵,”冬雨听了冷笑,“那种只看得见自己的人会照顾你?脑袋里多数怕是要怎么哭才哭得好看罢,什么需要一点时间?等她学会能不拖你后腿,怕是你都死绝了,骨头都不剩一根。”   魏世朝哀求地看着冬雨,求她说话不要这么难听,但冬雨已不耐烦再看到他,“好了,你们是什么样的别跟我说,你这两天赶紧养好,你都这么大了,应该明白没有事情等人的份,到时候若是赶不上尽力,莫说你娘对你狠心。”   冬雨说罢,这无异于魏世朝半个娘的老仆忍不住心中的伤心,匆匆出了门,不想再看她以前的小主子一眼。   她为了他伤了无数次的心,每一次都想不再管他,可事到临头又哪忍心,只想着他过得好才好。   主子说也不管她,可他身上用的药,哪样药材不是出她的手里,自己都舍不得用的全用在他身上,可他对她是如何的?   冬雨急走到转弯处,抬起眼来重重地眨了眼,才把眼泪强忍了回去。   难怪主子从不伤心,为这样的人,为这样的事情伤心,也太难堪了。   **   为着魏世宇任娇娇的婚事,以及三家迁入云谷,赖云烟便商量着这次婚宴办得稍大一点,但上下几千人的吃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所以没两天,由魏世朝和魏世齐领头,去往附近的山谷搜集能食用之物。   此次移居之地,可用之物种类繁多,倒不怕采不来东西,怕是的怕泄露行踪,让外敌看见。   这种好地方,有他们几家人住就已经够了,再来一家就显得拥挤了。   魏世朝走后,赖云烟挑战了自己的耐性,让司笑住在了她的隔屋。   在她眼里,这两个都是不成器的,但昨晚魏瑾泓提起了此事,让她拿出一半教表侄女的耐心教教儿媳,当时夜里,月光甚亮,魏大人说完此话后赖云烟看着他好一会,冷笑了一声问,“你说我偏心?”   魏大人被她已经瞪得直皱眉,见她发话,干脆把头埋在了她的颈项处,手紧紧抱住她的腰,怎么扯都扯不开,不敢再看她。   赖云烟气得直吐气,还放了狠话,“我想如何就如何,哪有你置疑之地。”   但睡一觉醒来,她就让冬雨秋虹把人带过来了。   她此举吓了两个丫环一跳,等听到她说要带着司笑教养几天,两个丫环都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   “怎么教?我都教过无数次了。”冬雨沉着脸道。   “我来教教试试。”赖云烟笑了笑,“试试罢。”   不试,那老的都道她偏心,小的那个还不知道要怎么想。   赖云烟让司笑住了过来,让马氏也把放在她那养的魏上佑送了过来,想着长痛不如短痛,阵痛不如一次痛个够,这儿媳孙子干脆全放在眼前算了。   赖云烟起得早,这日一早和魏瑾泓用了早膳,出门看到司笑候在门边,矮桌上的小粥只喝了一半。   她眼睛一扫,问,“喝不下?”   司笑赶紧摇头。   “答话。”   “不是。”司笑赶紧答。   “嫌难吃?”   “不是。”司笑从未见到赖云烟如此严厉过,有点被吓住。   “那就用了。”赖云烟淡淡地说,见她不动,“不吃?难不成要让我伺候着你用膳?”   司笑被吓得腿软,但还是深吸了一口气,走到桌前拿了碗,一口喝了下去。   这时魏瑾泓拿了披风出来,见她一脸冷若冰霜,仙君无奈地叹了口气,把披风披在她的身上,给她打结。   赖云烟知道自己刚刚太过严厉了,她下令杀人出声都没那么狠厉,便有些心虚地朝魏瑾泓道,“让她吃也是为她好,等会要跟我走那么多地方,肚子里没点东西怎么走得动?”   ☆、203   赖云烟实则并不愿意教司笑,她知道就司笑这种平时闷不吭声,却老觉得自己该被人捧着的,哪怕她尽心尽力教了,也得不了好,哪怕司笑在她的强威下学会装乖,但哪天要是让司笑得了报复她的法子,这种人定会毫不犹豫反手捅她两刀,且心安理得。   儿子嘛,她也完全不指望什么,现在她强力干涉,也只是让他先学会在魏家做的要对得起他一家人在魏家吃的,他有了功绩就有了身份,且有了家族维护,他的后代也不用那么辛苦,这是她给他谋的路,算是她为母的最后之责。   只要他们不是在魏家吃白食了,这小两夫妻要怎么过,赖云烟是不打算过问了的,所以叫司笑过来,一是为了魏瑾泓所求,另一个主要也是对司笑尽最后一次努力。   虽说她已经能大概判定儿子一生的最终结果皆半是郁郁而终,因他再努力,他一生也不可能像魏世宇那样站在权力的颠峰,而一个男人再爱一个女人,等到人生最后阶段,能不去憎怨那拖他半生后腿的女人那都是稀奇,这世上长久的感情都是相扶相持出来的,哪有一个人能毫无所希地爱一个人爱一辈子的奇迹,这两小夫妻,赖云烟把他们的一生看了个大概出来,但也希望真出个奇迹,这奇迹倒不是寄托儿子爱司笑一辈子不变这种不可能的事,而是想让司笑中途生变,别跟她大概猜的那样成为一个一天三顿都要算计着吃,还要端着张谁都欠她的脸过一生的女人。   若不然,这对魏世朝魏上佑来说,又是另一种拖累。   她若是变得积极一些,真有些能力,两人真能相扶相持了,而不是一个人单方面的一味付出,其实对他们夫妻俩一生都好,许还真能心心相印地恩爱一世。   其实哪怕从此之后司笑去争,去抢,去夺,只要她肯去做,赖云烟都会助她一臂之力,哪怕司笑还想端着架子,但管她端不端架子,只要她有本事能在魏家家族中谋求到她的一方天地,赖云烟也会私下帮她,但她若是女人间的那一片小天地间她都找不到自己的位置站,还是要端着一张她嫁进了魏家,魏家就欠她所有荣华富贵和享受的脸,魏家人谁去拍她,赖云烟都不想拦。   至于魏上佑,赖云烟也是不想带在身边教养,儿子是没办法,孙子已经不是她的事了,魏大人那也在要孙子养和要妻子陪之间,选择了后者。   他选完,坐在那半天不动。   赖云烟也是不忍心,种种因素和考量混在了一块,才有了把司笑带到跟前的事。   对于司笑,赖云烟也就是不喜,但也不像她身边丫环那样有太多抵触,她私下也跟魏瑾泓说过,能把他们儿子迷得那样不带脑子那也是司笑的本事,儿子丢了自己的位置,那是他自己没本事,最后要怪到一个女人身上,那不仅是丢了魏家人的脸,连男人的脸面都要丢光了,这话把魏大人堵得晚上都没用膳,还是赖云烟大半夜的起来叫下人送了吃食进来,填饱了他那咕咕乱叫的肚子。   “你看,世朝是我亲手教出来的,他也是成了这个样子,你让我再教孙子,你就觉得我能教好他,我会带得好?”   当时赖云烟这句话,算是彻底断了魏瑾泓要把孙子带到身边教养的心。   重来一世,儿子就算是她生的,也没让他有多骄傲,赖云烟觉得魏瑾泓也可怜,虽厌恶他又给她找事,但到底还是如了他的意。   **   赖云烟一早第一个要去的地方就是议事房,魏瑾泓在的时候她的事情就要轻松得多,很多外面的事就不用她过问了,但内务的事,她每天还是过问一道。   之前因为外务的事也要过问,为了不操劳过死,内眷内务上的事,赖云烟一天只给管事夫人一次通报的机会,且每人每次时间不许超过半柱香,所以一到议事时间,白氏马氏还有下面的两位侄媳妇连虚礼都不会多福,见她就张口说事。   这规定用的不久,且现在时间也没那么紧迫,但议事习惯也沿用了下来,这几日议事也跟之前没差多少,省了不少时辰。   赖云烟一进内眷的议事房,众夫人已经站在里面等候,见到她身后的司笑,白氏跟马氏跟没看到一样朝赖云烟一福,后面的两位少夫人在福礼时倒是扫了司笑一眼。   “坐,谁先来?”赖云烟坐下就是一挥袖,开始让她们报事。   “嫂子,是我。”白氏坐在椅子上点首致意,就打开帐薄说起了她的事,“现在族中衣裳需五百件,上次我跟您报过,家中织娘二十七个,学徒五十个,昨日齐连发病,需大夫诊治,我带了易大夫过去瞧了,易大夫隔开了二十个发烧的,让她们静养几日退烧了再说,为了不误事,我想从族中找几个姑娘过去替。”   “几个?”   “三十个,已经过来说了的有五十来个,我会在今日午时之前定下人。”   “你决定就好。”赖云烟颔首,“接下来谁?”   “嫂子,是我。”马氏微笑,“谷里有处果子熟了,我找师傅问过了,那处的果子可以食用,我想今日带百余家眷去采了回来。”   “人找好了?”   “是。”   “护卫呢?”   马氏轻摇了摇首。   “去找允老爷,派出两队人马护卫。”赖云烟朝身边的冬雨吩咐,却对上了站在冬雨身后偷偷瞄她的司笑的眼神。   那目光很是小心翼翼,赖云烟随意看了一眼就回过了头,让接下来的小夫人报事。   对小辈,赖云烟就要和善得多,她们说完事,她就会在后面加之要多注意歇息,莫要损了身子。   等到全报完事,也不出半个时辰,赖云烟挥手让她们起,忙自己的事去,随即她也起身往门外走去。   “嫂嫂,我想跟您讨样东西。”白氏过来扶了她,朝她笑道。   “什么样儿的?”赖云烟跟她这个弟媳曾很不和过,但一直都不吝啬,哪怕人避着不见,但她要什么急用的,只要她有,也都会给。   这也是白氏先前总不服她,最后还是服了软的重要原因。   换白氏而言,她自认做不到这等胸襟。   相处久了,时间长了,她这嫂子有讨人厌的地方,但确也有让人敬佩的地方。   “双哥儿说要个弓箭,他爹倒是给了一副,但双哥儿太小了,力气不够,拉不动。”白氏扶着赖云烟出了门,晨阳打在了她垂首的半边脸上,让她带着微笑的脸显得很温柔。   “我这也没啊。”赖云烟颇为无奈。   “嫂嫂。”白氏朝赖云烟笑。   明显要她走后门啊,赖云烟摇头,“好了,我会叫工匠打一副他拉得动的。”   “谢谢嫂嫂,夕间我带他过来跟您请安道谢。”白氏松开了她的手,朝她欠身,笑着道,“那我就去忙了。”   说罢,领着她的管事婆子就走了。   赖云烟转头对没走的马氏叹道,“哪有她这么快利用过了就过河拆桥的,好歹也多扶我走两步啊。”   “我来扶您。”马氏笑着赶紧过来扶她,“您莫怪她,她事要紧,来之前,她屋里都有好些人了,想来现在都等着她回去做决定。”   “嗯,你也忙去罢。”   “我多送你走两步。”   “去罢。”赖云烟笑了,拍拍她的手臂,“不怪你。”   马氏这才松了手,浅福一礼,带着下人匆匆走了。   上午有上午的事,要是不忙完,可是到了半夜都歇不了。   **   赖云烟一直没跟司笑多说什么,她从议事房出来后就到了赖家住的地方,赖震严正坐在正前方大椅子上晒着太阳,看着前方数十丈外正在操练的赖家家士,看到她来,懒懒地抬了下眼皮。   赖云烟上前,恭敬地给他施了礼,等了赖震严的话,才坐上了下人抬过来的椅子。   司笑也施了礼,赖震严连一句声都未发,甩了一下衣袖算是免了她的礼,如此司笑也不敢动,看她木头疙瘩一样地站着,赖云烟摇摇头,出口还算温和,“让你不用多礼,站一边去罢。”   冬雨领了她,站到了离他们有点距离的地方。   而隔了一段有点挺远的距离斜前方,赖家内眷正在忙着手上的针线活,手中的铜针在她们手中穿梭不已,发出了一片亮光。   赖云烟头抬得甚高,不断朝她们那边看。   看她脖子伸得快要伸断,赖震严轻哼了一声,“没规矩。”   赖云烟轻咳了一声,收回了脑袋。   她这确也是有事才过来的,前阵就听秋虹在她跟前说,说大老爷开始给煦阳媳妇好脸色看了,现在都派事情给她做了。   煦阳媳妇也是皇帝赐的婚,是赖家死对头温尚书的女儿,便是西行路上,也毫不顾及他还嫁了一个女儿在赖家,对赖家一点也不客气。   赖震严也从没给那个皇上送到赖家的媳妇好脸色看,那媳妇先前也不是个逆来顺受的,在宣京时都自请离去过一次,说要入孤庙终此残生,但在到西地后,公婆生病期间,她还是尽了媳妇之责,煦晖的身子一直没出事,大半也是她照顾的。   “您要让媳妇当家了啊?”赖云烟问兄长,言语甚是好奇,“不管以前与温大人的恩怨了啊?”   “少捣乱,”赖震严哪不知道妹妹取笑他的心思,看着操练的家士道,“少扰我的清静,想过去看就过去看。”   “那我过去了啊,”赖云烟得了话就站了起来,“午膳便与我和魏大人用罢,您也许久没跟他好好聊聊了。”   “有什么好聊的。”赖震严冷哼了一声,但也没有拒绝。   ☆、204   为免手伸得太长,赖云烟也没全走近,只远远地看过两眼,招呼冬雨带司笑过去就回来了。   赖家的事,只要有她兄长在,比她瞎操心要强。   “就回来了?”赖震严又哼了哼。   赖云烟在他身边坐下,笑着说,“您也是个狠心的,都不让侄媳妇来给我请安。”   “以后,许是少不了。”赖震严淡淡地道,没掩他的无情。   看不中,便什么都不是,要是像样,就会给她相应的地位和身份。   自知兄长性情,赖云烟微笑不语。   “你要教她?”赖震严淡淡地问了一句。   “世朝媳妇?”赖云烟看向他,随后点了下头,“带身边几天,让她看看别人是如何办事的。”   赖震严颔了一下首。   过了一会,他转头对妹妹道,“煦阳他们与世朝到底是有些生份了,煦阳他们要是做得不好,你多担待点。”   在他这里,他已尽力帮扶世朝,算是弥补。   “小辈的事,由他们罢,”赖云烟笑着说,只是笑容有点淡,“我们管不了那么多的事。魏家里有娇娇,娇娇又疼煦晖,您就别担心了。”   “伤心了?”赖震严看着妹妹的脸,顿了一下。   赖云烟笑意加深,“尚好,哥哥,尚好。”   “再经点事,他们会变。”赖震严说了句话安慰妹妹。   “嗯,我知道。”赖云烟知道兄长非常不喜司笑,能说出此话来安慰她已是勉强了,便转过去话,说起了别的事来。   晌午赖震严跟赖云烟回了魏家住处,前方早有下人去报了,等到了自家屋楼,赖云烟回身让冬雨带司笑到白氏那去。   “荣夫人要是问起,就说我不朝她问要弓箭的谢礼了。”白氏是个小气的,可不会凭白帮她的忙。   “去吧,跟你婶娘多学学,她说话急,你不要上心,教你什么便用心听着,让你跟她一起用膳也不是为难你,你要想着,她的话你都能对付过去,下次遇着族里的妯娌了,你岂会落败?”说是要教便是教,赖云烟尽量按司笑能接受的方式与她说话,“我也是知道你也是对世朝倾心的,想为着他好,但只有你学着厉害了,在族中不受欺负了,他才能在外面安心为你和上佑打拼。”   没料,司笑听了这话只一会就哭了,又瞬间了会到赖云烟不喜人哭,她手忙脚乱地擦着眼泪,抽泣着道,“您能知道我是对世朝倾心的就好,以后就是有人再作贱我,媳妇也认了。”   说罢,止不住心中以来的委屈,真真是捂脸嚎哭了起来。   她知道她做得不好,便是前次的吃食,她想着这伤是为世朝负的,心中也是有着几分自持,想着伤口疼要吃几口精细的,哪料无人见到她对夫君的用心,却都道她的难听话。   等父亲找她去说过话,她说她只是想让人知道她不是看上世朝的身份才嫁给他的,便是如今他不再是下任族长,她就算是死,也不会离开他,她对他也是同样会生死相随,可回应她的是父亲怜悯的眼睛,与她道,“这是你的想法,便是为父,也要等你这样说明白了才能明了的你意思,你跟人要精细吃物,有谁能借此明了你对世朝的心意?”   司笑回去想了一夜,才想明白父亲所说的话。   可等她再想跟人好好说话了,却已无人搭理她了,便是冬雨这之前教她的大姑姑,每次见她都一脸不耐烦,不想跟她讲话。   她以为无人知她的真心了,哪想还是有人知,还是那个向来不喜欢她的婆婆。   赖云烟听她哭得头大,前面正门,刚进去的兄长还朝他们这边看了一眼,但司笑的话着实讨好了她,就算不喜,也多了几许耐性,听她哭得差不多了就把袖中帕子给了她,叹了口气,又多叮嘱了两句,“以后便是想哭,回屋躲在被窝里哭,回你夫君怀里哭,要哭也要哭给会怜惜的人看,就别在我们跟前哭了,没用还惹人生烦,你道你委屈,哪个女子心中没点委屈?谁都不欠你的,你给人找了晦气还想让人对你有好脸色不成?”   “媳妇知道了。”司笑以前脑中只有诗词歌赋,以为冰清玉洁,不沾尘埃的一生才是她的一生,等挨到了西地,以为进了魏家就会好,可哪样比西行途中的艰难还要差,人人都在着急下一顿吃什么,天寒了要去哪弄厚衣才能不挨冻,她是主子,活得却连以前家中的奴婢都不如,为此她确也憎怨过,但她现在也在学着不给世朝添麻烦了,可是,一直以来,就是冬雨姑姑,秋虹姑姑所教她的话,她总是要用很长的时间才能体会,魏家内眷雷厉风行的行事风格最初也往往吓得她下意识就想逃,便是如今,婆婆说的一翻话,她也不是听了就懂,得记在脑海里,回去翻来覆去想几遍,才能明了一些,还得找父亲问,才能把背后的意思听个明白。   现在她确也有学乖,如父亲所教一样,不再说她不懂,不了,只是说知道了,回头不解,再找父亲问去。   “去吧。”见司笑拿帕迅速拭干了泪,朝她福了身,赖云烟脸色总算好看了点。   秋虹陪了她回屋,赖云烟走到门前,还有点不太相信媳妇冷不丁地这么受教,便停下脚步讶异问老仆,“真能变好?”   不比主子和另一个姐妹的性格,秋虹是个随和的,气极了才会说几句急话,平时都是看见什么才说什么,“我看这些日子她老实得很,除了爱哭点,但主子想想,她现在这处境,她又不是个挨得住事的,除了哭还能如何?”   “先看看吧,谁知道以后会怎么样。”赖云烟说是这样说,但秋虹还是看到了主子嘴角翘得比平时要高一点点。   **   “这样教她?”屋内靠窗边,赖云烟一进门,赖震严就朝妹妹道。   赖云烟知道兄长的意思是她太放低身份了。   “还能如何?”赖云烟笑着往桌子走去,坐顾不语的魏瑾泓身边,“不这样,他们父子会当我生生世世都欠他们的。”   说罢,眼睛往魏大人身上一放,笑着问,“是不是这样,魏大人?”   魏瑾泓握拳清咳了一声。   “过段时日,我和云烟要去养病,”见赖震严脸色不好,魏瑾泓便朝舅兄温言道,“这也尽最后之力了。”   “你要尽就尽你的,拖她下水干什么?”赖震严眯眼,额上的皱纹凶恶地皱起。   “哥哥,”看赖震严凶了起来,赖云烟笑着道,“您还跟魏大人计较什么啊,他惯来爱把我的当他的。”   赖家兄妹从来都不如惹,如此魏瑾泓还是温和地朝妻子低声说了一句,“你是我的妻子,我希翼你的都是我的。”   其实让她教司笑,是他求来的,但他说此话,也还是想说他想与她做一世的夫妻。   “怎么要去养病?”赖震严怒过后就回了神,又看向妹妹,“你今日找我来是说这事的?你们要退?”   “娇娇成婚后……”赖云烟欲要解说,但被魏瑾泓拍了拍手。   “我来。”魏瑾泓示意妻子停话,由他来说。   “我们这几年过于操劳了,族中的事,小辈也能接手,我便想与她一道找个静处隐居,也好过几年悠闲日子。”自知道族人的安全有了一定的保障后,魏瑾泓就知道自己差不多不行了,带着他们来到此处,其中种种让他疲惫至极。   “你赞成娇娇的婚事,便是打的这主意?”   “魏家不会撇下赖任两家,三家是一家,还请舅兄放心。”魏瑾泓淡淡地说,“世宇的能力你也是看在眼里的,他比我还要强上一些。”   他有时还有些懦弱,顾忌甚多,当断不断,世宇就要比他强硬许多了。   “你也赞同?”赖震严荒谬地看了魏世朝一眼,转向妹妹。   “都这把岁数了,我也是想过几年轻松日子,养养身体,看能不能多活几年。”赖云烟笑着说。   “你放得下?”她掌权多年,她真放得下!   赖云烟笑笑,与兄长道,“老而酸臭,由我管着几家,不比小辈管的好,哥哥,这已不是我的时候了,下面的人敬畏我,害怕我,但这些还能管多少年的用?等我老迈还要专权,不会有多少人会服的,到时我的报应就要来了,如此何不先避退,得个名声,还能有个像样的晚年。”   “不是,娇娇……”   “哥哥。”赖云烟打断了他,微笑看着他。   他们在尘世打滚这么多年,经历这么多世事过来,哪会不知人性。   谁都是会变的,他们一直在变,也要允许别人,知道别人会变。   兄长知道她的选择是于她最有利的。   ☆、205   任家人到达之后就是魏世宇与任娇娇的成婚大典,也许魏世宇与任家突然冒出来的任家女成婚没有震惊到魏家人,但在当日,魏瑾泓的卸任震惊了除魏家几兄弟之外的所有魏家人。   当日,族长与族母的令牌也到达了两人手里,婚礼过后,就是旧新两任族长的交接,一切都在族老魏瑾勇的主持下进行。   没几天,魏家人就已明了魏瑾泓之意——西地突然出现了数万人之多,其中宣朝人,马金人,宁国人,宣京周边的周国,文国,东国,所有人都涌入了西地。   魏家人在魏世宇的带领下,第一步就是建城防卫。   在这些人到达后,任家那边的力量也渐浮出水面,他们尚在后方的人送来消息,这次西移,有数十万民众出来,但到达西地的应不到一半。   而到达的这一半,身体强悍,穷凶极恶,一路食人肉无数。   而旧土宣国,已有一些地方天崩地裂,沟壑纵横。   旧日东土送来的消息里,无人不信国师之语,所有人都往西地而行……   **   议事厅里,他与赖云烟跪坐在榻上,从魏家各支选来的三十个年轻子弟跪坐在下面的前首,听老族长与他们讲课。   “他们会先攻打皇上?”其中一魏家子弟在发言期间朝上问道。   “皇上最近。”魏瑾泓淡淡道。   众子弟这时面面相觑,有些明了为何刚入西地不久,老族长就派现在的新族长往深山里找久居之地。   贫民是不好惹的,尤其是有生命力且饿极了的贫民。   按老族母的话说,就是他们抛弃了这些人,就休想这些人对他们仁慈了,每次对敌都不要想着这些人会放过他们,尤其是他们魏家,还拥有如此肥沃之地。   他们这次移居,动静很大,也别想皇帝什么都不知道,按皇帝的性子,会马上把他们卖给那些到了西地一无所有的恶民。   “那我们,是不是也不远了?”一个弟子硬着头皮问道。   坐在上首的魏瑾泓仙风道骨,仍有往日的欺人之姿,见到小辈斗着胆问的模样,他微微一笑,温言道,“应是不远了。”   “他们真有那么强悍的战斗力?”再听几日讲课,屋子里有一半人都要被派出去,他们对上首的两个人都敬畏有加,但在此时也顾不上胆怯了。   魏瑾泓笑着看向赖云烟。   赖云烟本懒得说话,但跪坐在魏家人之后有赖家人,任家人,魏大人狡恶,知道她软肋,在魏瑾泓的注视下,她若有若无地轻哼了一声,开口时声音平静,且还带着笑意,与那问话之人说,“你若是长年饿极了,见到手上有吃食之人,他不愿意给你,且还是你的仇人,你是要哀求,还是会拼命?”   那问话之人想了想,答,“拼命。”   哀求不会管用,仇人不会可怜你,要不也不会是你的仇人。   “那时,你想的是会死,还是想填饱肚子?”   那人又想了想,老实答道,“填饱肚子。”   他饿过,自然知道那种滋味,不比死亡好多少,且比死亡更让人绝望。   “那你说,一个人想抢你东西,且不怕死的人,可不可怕?”赖云烟笑了。   “可怕。”那人轻吁了一口气,腰背挺直,好像那可怕的敌人就在眼前,让他的身体都绷紧了。   “你们说,可不可怕?”赖云烟再问向屋子里的数十人。   她嘴是笑的,但眼神犀利得就像一柄沾了毒的寒刀,凡被她眼睛所扫之处的弟子全都低下了头。   “都抬起头来,看着我……”赖云烟嘴边的笑也没了,在众人依令看向她的时候,“连我的眼睛你们都没法正视,你们如何去看清那些人的首领?”   她冷冰冰地看着三家最优秀的弟子,在他们听到她的话全迎上她的脸时,她在心中略松了一口气,但嘴里的话却一声紧过一声,“记住了,不管你们有没有抛弃这些后来之人,他们都会当你们抛弃了他们,他们会因这股仇恨变得团结无比,在人数上,他们远远胜过于你们,所在硬拼你们是根本拼不过他们的,只能智取,就算智取,你们也一定要记住,你们就是他们的仇人,死敌,就算你们能一时之间能用饱腹收买他们,但也一定要死死记住,他们不可能原谅你们,就算给他们吃的,他们也只会认为,这是他们该得的……”   说到这,她冷冷地笑了,“我在这里把话给你们说明白了,哪怕有日我们把我们的这块世外桃源双手奉送给他们,他们也会全杀了我们,一个都不会留。”   “弟子懂得。”众人齐喝。   赖云烟对他们的喝声无动于衷,转头对魏瑾泓淡淡道,“家族以后存亡,全在他们手中了,希望你们这些人里没有人有妇人之仁。”   现在两个阶层的人矛盾完全不可能调和,在世局没有稳定,仇恨没有淡去的百年之内,他们不可以输,若是如此,死路一条。   魏瑾泓闻言轻颔了下首,朝底下人淡淡地问,“听清楚了?”   “听清楚了。”   “我再与他们说些事,你先下去歇息。”   赖云烟点头,她昨晚看线报看了半夜,没有歇息好。   **   人数最多的底层之人的西行,让各国延在后面而来的王公贵族悉数死在了路上,能到达西地的没有几个,文国,东国的国君就死在了他们的平民手里,反民打着替天行道的幌子行来,文国,东国都推出了西天候出来。   是西天候,而不是取国君而代之,看过信报之后赖云烟的想法是这几国现在联手,到时候推出的应该只有一个皇帝,下面就是分候制。   野心不错,跟历代皇帝成就功绩的路数差不多一致,先联手打倒敌人,然后再分赃。   赖云烟刚回屋,赖震严就来了,这几日他那也不好过,因西地突然涌入的一大批人,让赖震严把赖家上下又调整了一翻。   他一见到赖云烟就问,“你们料到了,还想隐居?”   “隐,为了多活几年。”赖云烟笑着道,“再这么操劳下去,我和魏大人活不过这个年头。”   她伸五指在赖震严面前晃了晃。   “这么差?”   赖云烟点头,且道,“底子亏了,是治不回来了,只能慢养。”   他们早死,对各家都没有好处。   “还老而酸臭。”赖震严嗤笑。   “此话不假,”赖云烟笑了,“一个家族若只有老人撑着,没有年轻人,何来的以后?”   “你们还是退得太急。”赖震严还是不赞成。   这时门外有了声响,任娇娇来了。   赖云烟让她进来,等她请完安在他们身边坐下,她没有避讳,当着任娇娇的面与赖震严道,“你所不知,现在来的这些流民里,皇上,魏大人与我,都是有着恶名的,他们替天行道,伐的就是我们的头,皇上现在没有那个魄力退位,但魏大人与我不同,传出去就说我们怕他们讨伐,所以避了,这会让对手气焰更高,这对魏家以后与这些人片面冲突有好处。   “气焰更高?助他们的士气,这是对他们有好处!”赖震严冷哼。   赖云烟看了眼认真听他们讲话的侄女,她微微一笑接着道,“饿着肚皮的士气,戳戳就破,兄长何必非要揭穿?”   赖震严闻言沉默不语,过了好一会,他再问,“子伯候出去干什么?”   “皇上杀了他全家,许是会有同情他这个小孩子。”赖云烟轻描淡写。   “会同情他?你忘了他是……”   “杀了他全家是事实,但他家人是谁,外人就没必要知道那么多了,”赖云烟依旧轻描淡写,“到时候等他出息了,有个名正言顺的身份,岂不是水道渠成的事?”   “你让他去卧底?”   “不是我让,”兄长的脸更难看了,赖云烟叹了口气,端起茶杯放到他手中,“您忘了,他是谁的孙子?不只是国师会算,树王爷他们也是会算的。”   树王爷蛰伏在民间的力量以后怕是也会慢慢现形了。   子伯候也不怕被皇帝知晓身份,要知道皇帝与他的敌对,一个毫无势力的王候之孙,更能让他在那些流民眼里坐定身份,利用其讨伐皇族,哪怕皇帝再想拉子伯候下水,哪怕用魏家作祟,树王爷那些隐藏在民间的力量也不会让其得逞。   “你是说,你也是被树王爷用的子?”赖震严满脸都是皱起来的纹路。   “若不然呢?”赖云烟又叹了口气,“兄长忘了,当年我求树王爷保全我们的情,那可不是那么好还的。”   当时树王爷帮了赖家许多,也让她在皇帝面前保了命,要不然真靠魏大人那个人,她哪能活到如今。   “那以后,子伯候与我们……”   “表面上会是敌人,”赖云烟没有否认,“就是等他大位稳定了,为安他的民心,我们也还是要当几十年的死敌。”   子伯候以后走的路,注定跟他们这几家的王候贵族不同,以后就是暗下是敌是友,还不一定。   但子伯候上位,比真正的流民中推出来的人上位要强上太多。   “岑南王那呢?”   “王爷现在怕也是最难的一个了,比我们好不了几分。”赖云烟说到这就揉头,转过头对任娇娇道,“我与王妃是多年至交,你日后能帮了她些许就帮上一点。”   “是,我知道了。”任娇娇满脸肃容回道。   **   定好派出去执行蛰伏命令的人后,魏瑾泓带着赖云烟搬出了云谷,去往一个只有不多于五人知道的地方。   走之前的那天晚上,赖云烟叫了魏世朝小夫妇过来用了顿膳,饭间什么言词也没有说出,膳后魏瑾泓让他们退下后,行于屋前的魏世朝突然转身,跪在了屋前大哭。   屋内,坐于案桌前的赖云烟听到哭声叹了口气,看着魏瑾泓站起来走到门前,伸手欲要去拉那扇半拉开的门。   可最终还是没有拉开。   半夜,魏瑾泓突然把头靠在了赖云烟的胸前。   一直未睡的赖云烟轻问,“怎么了?”   魏瑾泓没有说话,下一刻,赖云烟感觉胸前的里裳被温热的水渍染湿了。   她不由叹了口气,说,“算了算了,我们做了那么多造孽的事,儿子不像我们,干干净净的,多好。”   她懂魏瑾泓的辛酸,但事到如今,也不觉得魏世朝不像他们有多遗憾,反倒觉得这是老天对他们最好的安排。   “他才真像个谦谦君子呢,命又好,不像你命苦,两辈子都要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担负着推不掉的责任……”赖云烟轻轻在他耳边耳语,安慰着怀中这个哭到崩塌的男人,“你就当他在替你享受着你那些得不到的人生,他能专心致志地护着娇妻爱子,一心只为他们拼博,多好。”   **   赖绝于赖家还有重任,现不能与冬雨跟着赖云烟一道走,赖三身上伤病颇多,这次赖云烟求了赖震严,让赖三跟秋虹团聚,冬雨的两个儿子,大宝要呆在赖家,小宝心不大,也想娘,便跟了冬雨一道,赖云烟见小宝粘冬雨,心中高兴得很,私下还跟魏瑾泓道冬雨以后有了小儿子陪,许是能多给她几个笑脸,秋虹的儿女现下一个跟了大公子,一个跟了大公子夫人,也只有赖三陪着她了。   见着自己的老丫环都有人陪,赖云烟也稀奇,前往隐居路上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乐得眼睛时常都是在眯着。   她模样不年轻了,银发又多,笑起来又慈爱和善,看在外人眼里,就是个好脾气的老夫人,任谁也想不到,她冷起脸来又多可怖。   魏瑾泓那只带了翠柏走,翠柏下面又带了两个下人,算起来,他们这边的人还少赖云烟那边一个。   但更多的,魏瑾泓也不带了,他身边有翠柏就够了,以前的四卫留下三个在魏家,魏家眼下也是少不了他们管事。   他们所居之地离云谷不远,但绕了不少路才到所居之地。   不赶路了,头两天里,魏瑾泓与赖云烟从没这么轻闲过,一时闲得慌心便也慌了,便是看书也看不进。   赖云烟坐得久了,一页也看不进,扔了书就去看冬雨他们收拾四处,她看着下人干杂务倒也看出了趣味来,便是看小宝在院里砍柴,挖蜈蚣,她也看得津津有味。   但看在魏瑾泓眼里,她这是不成体统,连续几天见她连书也不握了,这天早膳后见她又要起身,便问她,“去哪?”   “外边瞧瞧。”   “等等。”魏大人掀袍而起。   “你也要去?”赖云烟惊奇,“不去书房了?”   魏瑾泓瞧她老往外跑,连棋也不与他下,哪有心思看书,闻言摇了头,且不语。   “那就一道。”赖云烟也没怎想,若是无趣,魏大人自是会走。   下石梯时,魏大人脚有点歪,赖云烟下意识就扶了他一把。   他们现在所住的地方是魏瑾泓找的,是处好地方,有山有瀑布有湖还有温泉,但他们现在住的屋子是木屋,是依赖云烟的意思暂时搭建的,现在四处都有些不平,石阶也是不平的,翠柏正带着人在修。   “路没修好前,平日走路小心些。”魏瑾泓腿脚不好,赖云烟便叮嘱了一下。   魏瑾泓颔首,下了梯后,反手扶了赖云烟的腰。   赖云烟笑着去看他,见魏大人垂首不语,便摇了下头。   魏大人这一两年,也是不要老脸了,拿着一张淡定从容的脸学三岁小孩的无赖,赖云烟无可奈何之余便也认了。   她强势了两辈子,实在没脸跟魏大人学,学着像他一样装傻。   另一方面,赖云烟也知还是魏瑾泓示了弱,两个人在一起生活,若是两人都相同样的强势,这日子还是会像以前那样僵持。   都这把年纪了,过了那道吵来吵去怨来怨去的坎,现下如和和气气地过,心中也是舒坦的。   过往不可更改,惦记着以往不放,不过是与现在的自己过不去。   老实说,赖云烟也认为魏大人这弱也示得妙,瞧瞧,要是刚重生的那会善悟那老和尚告诉她有朝一日还有与魏瑾泓同度晚年的一天,她肯定得又道他妖言惑众。   不过,魏大人退隐其中也有那么一两分为她着想,他实则尚还不到五旬,她跟兄长所说的活不过五年实则是指她,她虚损太多,再劳神也就离死期不远了,魏大人除了腿脚不好,身体还是无大碍的。   “挖红土做甚?”下了石梯,再走一段就是山坡处,往着山坡下挖土的赖三,魏瑾泓出声问。   “烧青砖。”   “现在就要盖新屋?”魏瑾泓顿了一下,他本打算等今年过了再说,哪想她早他一步下令。   赖云烟颔首,“我们人不多,今年怕是烧不好建屋子要的青砖了,这冬天委实会有点难过,不过也不怕,到时在你书房内建处炉火,拿毯盖于膝处,你便也会好过。”   “为我建?”魏瑾泓微怔了一下。   赖云烟眼波一转,笑着颔首。   哪是为他而建,她是要做自己住的,木屋再好也有些透风,海啸过后的冬天又奇冷,她是顶不住太久的,但谁都爱好听话,魏大人更是爱听,她便是对他多说几句又何妨。   看她眼波转动,魏瑾泓知她心中所想,嘴角却还是情不自禁翘了起来,眼睛也温柔了一些。   “再过几日,风就大了……”他扶着她走,“你便在屋中多陪陪我罢,有些书信,也需你帮我看过才能回。”   有她开了头,魏瑾泓就觉自己的这些话好开口了,“你若是书写,我便为你研墨,不必等冬雨她们有空。”   “我哪请得起。”赖云烟笑了。   “你请得起。”魏瑾泓却淡淡地颔首点了头。   这下,反倒是赖云烟无话可说了。   等两人走了一段路,到了湖面处,赖云烟抬头看着从石山上流下的瀑布,不由叹了口气,“这个冬天会死不少人。”   “你不想他们死?”   “江大人为他们开路,不是为的让他们过来送死的。”赖云烟笑了笑,道,“但谁都不是神,谁都能顾得到,我至始至终能护着的,也这自己眼前的这些人,便是哪日要亲手送那些流民真上西天,到时我也不会心软。”   “但你还是会心软。”哪怕她对着三家子孙说了那些话。   “我再如何也是妇人,偶有点妇人之仁。”   她说得淡然,魏瑾泓也点了头。   过了一会,他道,“我替子青小厚寻了一块地方做久居之地,离云谷之处不远,子青小厚所带护卫不多,开僻新地需人手,如有妻儿子女都齐全的一家之人,若是能为他们两家为奴为婢,倒是可以去。”   这下换赖云烟怔然,魏瑾泓侧首看她,温和道,“总有些人会活下来。”   前来的流民里,拖儿带女的不少,太弱了反兵也看不上,他们都吃不饱怎会养这些跟随来的人,这些只为着饱腹活命的人,只要给他们条路,总会活下来的。   “也是。”赖云烟失笑,又淡道,“但总也是有些风险的。”   收人进来,总是会有内奸。   “何事无风险?”风吹得有点大,魏瑾泓拉着她往回走,“只要后方不倒,我们胜算便总要比许多人大上一些的。”   他一直都在做万全之策,哪有那么好扳倒的。   **   魏瑾泓与赖云烟虽已不再忌讳谈江镇远的事,但谈及江大人的时候还是尚少,哪怕这些流民尊这位给他们指路的先生为“圣师”,但在他们两人谈及这些流民的言语里,江大人的名字也只是谈及而过。   这一日赖云烟谈及江大人,还是她头一次透露出对江镇远的情谊。   他们虽道不同,但就是魏瑾泓,对江镇远的所作所为还是有所钦佩。   那人尽了他全力为逃难之人开了路,自己却命丧黄泉。   他虽已死,但妻子自从哭过那一道之后,再从书信看到他的消息,看到他的死讯,倒是波澜不兴了,魏瑾泓无从觑知妻子心中真实的想法,但对于她的淡然,心中却是有着几分安稳。   她不在他面前为江镇远哭,便是对他最好的顾全,别的魏瑾泓也就不多想了,他们日夜朝夕相对,她笑的时候很多,睡容也安逸,偶有兴致,还哼两句小曲,陪他喝一盅,这对他来便已是最好。   魏瑾泓这些日子以来,实则也在另想法子,私下设计调动流民去往西地别的地方谋生,流民来到这片被暴风雨暴虐过的地方,那些不是主要军力的流民,死去容易,活下来却是极难,一不小心就会成为那些暴军的锅中之餐。   魏瑾泓也只挑了楚候爷那边所能收留的人跟妻子说了说,至于多的他也缄口不语了,怕到时活不下太多人让她失望。   妻子的权势一直在以赖任两家为主,超出这两家范围的她便不能用权,流民要到的那几夜她心烦意乱,真到的那天晚上她靠着床睁了一夜的眼,清晨天亮时她喃喃小声自道了一句,“我是做不到的。”   若不是他耳尖,躺在她身边一直仔细听着他呼吸,也就错过了这句话。   他也是用了好几日才明白她口中所说之话,她所说的做不到,是她没有能力救活这些流民,她没有立场去做,更无权力去做,赖任两家以她马首是瞻,因她所做之事是为这两家好,两家才听她调谴,而他们魏家上下的人听她的话,何尝不是因她所做之事于他们有益,一旦她超出这个界限,不再是为自家人着想,她便无权可用了。   魏瑾泓也想过,江镇远不辞万里送来那两箱子东西,是不是提醒她要助他一臂之力?   可是,她到底是个女子,她能做这么多超出常人的事,也还是有所局限的。   而能替江镇远多做一些的,还他一些情的人,便只有他了。   他于反叛军口中是伪君子,但在一些族人和死士眼里,他是有真君子之名的,这些人唯他所用,派他们私下去给一些流民找些活路,他们还是愿意的。   这日宽慰了她两句,下午阴着的冷天突然放了晴,两人坐到屋中看书,她抬头看了阳光一眼,便说要为他洗头。   魏瑾泓顿时就呆了一下,站起来围着她的椅子走了两圈,这才郑重地点了下头,且重重地说了一句,“好。”   她便又笑了起来,那弯着的眼睛亮亮的,直照进了他的心底。   也只有在此时,魏瑾泓才知,他活的这一世,在她身上所求的到底是什么——无非就是能在他的妻子脸上多看几次,她因他而起的笑脸。   **   “魏大人,你头发白得比我少。”洞穴内的温泉里,赖云烟把皂角擦到魏瑾泓的头上,轻揉着他的头,轻笑着说。   坐于其前的魏瑾泓本闭着双眼,闻言睁开眼睛看了前方好一会,终张嘴道,“药方子你好好用,会黑回来的。”   “你可是替我去寻药了?”赖云烟猜。   “山中可用之物甚多,不是为你,也要去找一些回来用。”   “翠柏带的那两个人是药奴?”赖云烟突然一问。   魏瑾泓轻轻颔首。   “我就说了,煎起药来怎么比冬雨还老道。”   “嗯,等再过几年,易高景的徒弟出师了,便让他过来。”   “也来侍候我啊?”   “嗯。”   “魏大人,”说到此,赖云烟笑了起来,侧头枕到了魏瑾泓的肩上,笑着问他,“你有没有想过,若是有日我走在你之前,你会如何?”   ☆、206   “想过。”   “嗯?”   “你要是没了,”魏瑾泓侧头,垂下首,脸贴着她就算被温泉泡着还是感觉微凉脸,淡淡地道,“这世上就无人再知我了。”   无处发泄时不能再藏她怀中求得一方平静,痛苦时也无人知他心焦,那时世上,他便无人依靠了。   她一直都是他坚强,看着她坚定地为保护着她所护卫一路披荆斩棘,哪怕所谋不同,她也是他勇气。   “没了你,到时头发全白应是我。”有些话是永远都说不出来,魏瑾泓她嘴角亲了一下,淡然道。   “可惜了,那时我看不到了。”魏瑾泓看着她眼眸承载了太多东西,赖云烟有点慌然地微偏了偏头,笑着道。   “你会无碍。”无视她闪躲,魏瑾泓伸出手把她颊边湿发拔到耳后,回过头语气不变。   “呵呵。”赖云烟轻笑起来,继续揉着他头,闭嘴不语了。   无碍啊?这是魏大人现下想罢?   想让她多陪他几年?   **   过得半月,赖云烟身体却也是好了许多。   魏瑾泓说是让她帮着看信,但给她看都是娇娇写来一些族中琐事,且许是小辈抱着报喜不报忧想法,说全是大好事,魏家赖家任家,家家不落。   她有时也主动问问外面情况,魏大人也提上两三句,多也就不说了,赖云烟也就知道外面现乱翻了天,几处势力都打,但魏赖任三家哪个家主都不好惹,都是主动出击派,所以还是他们占着绝大优势。   家人无事,赖云烟也就不多问,她早睡早起,睡得香甜,早膳起来,魏大人与她用完膳,要是天气好,便陪她出去走走,要是天气不好,携书信去她琴房,她一个人下棋,魏大人便写他书信。   琴房是魏大人擅自令翠柏建,那张摆正中央琴看得出是,琴面面漆与徽都崭无比,黑漆味道还未散,里面也不知添什么东西,有股子清香。   那股清香,赖云烟有段时日魏型号泓身上闻到过,那时她还以为是易高景调出清神醒脑香药。   琴很特别,但赖云烟看过两眼就没去看了,也不靠近。   因琴房只摆了一张琴,一处茶桌,一张贵妃榻,比藏了不少书书房视野要空阔许多,这几日里闲暇下棋时他们都来此房。   赖云烟也略知魏大人带她此房意思,但她多年不弹琴了,不说手生那心也是早早生了,早已没那闲心逸致,那琴看看也就罢了,再无去弹弄两下心思。   她喜呆是茶桌处,茶桌布置是按她宣京惯来奢侈方式布置,大半个人身长座位上铺是柔软长毛毯,足下也是铺了两层厚厚毛毯以便放脚,若是乏了,也可略躺下来歇息。   这日早上刮了大风,膳后赖云烟也没出门,魏瑾泓一早起来就吩咐人去琴房放了炭火暖屋,赖云烟便知他们这一上午便是又要耗琴房了。   刚到琴房不久,翠柏就推门而入,朝两人一躬身,把一封信放到了桌面上,之后他没有像前几次那样放下信就走,而是犹豫地看了女主子一眼,才朝男主子小声地道,“信差刚送来,是等您过目后,他拿了回信再走。”   这时拿着银针有一针没一针绣着赖云烟抬了头,笑着问,“重要事?”   “老奴不知。”翠柏诚道。   “你看看,是什么事等着你回话。”赖云烟这阵过得太轻闲,脑子好几日都不想事了,见有事来,就算是不想再管事,那嘴就已先张口了,眼睛也往那封了蜡信上瞄。   魏瑾泓“嗯”了一声,搁下手中毛笔去拿了信。   拆了信展开,余光看到见妻子往他手中不断地瞄,他抬眼看她一眼,见她朝他笑,他摇了摇头,这才看起信来。   “出什么事了,魏大人?”赖云烟慢吞吞地缝了一针,笑着问,直觉自己就是个操心命,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要问。   魏瑾泓没答话,赖云烟也无心摆弄手中绣框了,搁到一边就探头往正位瞅去。   魏瑾泓见她探过头来,展信手没动脸色也没动,“瑾荣来信说,皇上被叛军中人刺杀成了重伤。”   “刺杀成了重伤?”赖云烟听得有点愣,“皇上什么时候有这么容易被刺杀了?”   要是这么容易被刺,她早暗地让人杀他个好几遍了。   “说是叛军首领亲自前来谈臣服之事,宴席上动手。”魏瑾泓淡淡地道,把看过一页信张搁了桌面。   赖云烟拿去一看,信写得甚是详细,但大体跟魏瑾泓所说差不多,她不禁感叹,“这石坤是还没翻脸就不认人啊,皇上也信他真是来谈臣服之事,这么轻易见他?”   这千险万难而来叛军有那么容易臣服吗?   “石坤是首领,但应是傀儡。”魏瑾泓把看过另一张搁了桌面,想来叛军首领出面,投诚之事也是有一半,这事也不容不见。   赖云烟随手捡来看,一看连连摇头,“他们军师是谁?一早就知布这么大局,皇上这亏吃得不冤。”   信报中叛军首领石坤智勇双全,这名声早就反民中传遍了,这次前去刺杀皇帝落了个死无全尸,赖云烟就不信他是心甘情愿去。   “现叛军接任石坤是谁?”匆匆看过手中一页,赖云烟忙问。   “石坤义弟,圣师侄子江裕。”   “这下真是……”赖云烟微拢了一下眉心。   魏瑾泓把看过信张给她,脸色不变接着看下面。   信很长,一共二十页有余,等全看完,魏瑾泓脸色没什么变化,倒是早间脸色甚好赖云烟眉头有点微皱。   “江裕应不是江镇远亲侄,”魏瑾泓掀了茶盖,热茶顿时便空中弥漫起了一阵白雾,他拿起吹了茶面两口放至她面前,与她淡道,“江氏一族谁人也查不到,你兄长与我都是查过,无人能知他们行踪,现下这个江裕,是不是江家人还不一定,之前也没听人说过他是江大人侄子,我会信中让世宇去查查他底细。”   “若是江裕欺世,想来也是作了对策。”喝了两口热茶,赖云烟脸色也缓和了过来,嘴边也有了点笑,“岂容他人揭穿?”   江大人旗子那么好扛,他们这招好棋一落下,岂会让人坡坏。   “把这事告知子伯候罢,想来是真是假,也用不了太久就有个分明。”赖云烟笑笑道,这件事她倒是不甚意,刚刚看过信心中就有了盘算,让她意是信件后面那桩事,司笑怀孕了。   “世朝之事,你意欲如何?”赖云烟坦然说了她意之事,按世朝现魏家身份,很多事他都不好办。   “你意思?”魏瑾泓看向她,说罢顿了一顿,道,“你意思便是我意思。”   “这对魏家来说是喜事,娇娇做人向来稳重周全,应是会照顾她,只是世朝那,你还是让瑾荣私下多带带他,让他做后方供给草粮之事,为此,你跟瑾荣说,就说我们很喜欢大双跟小双这两兄弟,如他们夫妻太忙,可送他们过来陪我们几日。”赖云烟淡淡地说。   魏瑾荣后方让出一个位置给世朝,他们便为他两个儿子至少谋两个主事人位置出来。   “你不想让世朝先立战功?”魏瑾泓静静看向她。   赖云烟有些无奈,“我们不了,哪有那么多人去救他?功没立成人死了,有什么用。”   “许是以后会好。”再万般失望,他还是他们孩子。   “是会好,”赖云烟毫不否认,“但之前,我要保证他有命活着,他步子迈得太慢,手太轻,现世宇当家,没人容得了他再犯致命错,也无人会再为我们脸面护他完全无事。”   “我也等着他变得好,”赖云烟说到这脸色柔了一点,“便是司笑,我也是对她有着厚望,也许现肚中这个孩子能让她明白多。”   许是离得远了,赖云烟这时反而为他们想得多,“我们还是先保住他们安危罢,世朝要是自觉不妥,他自会去做他需做之事。”   “好。”魏瑾泓拿了白纸,提笔沾墨。   赖云烟见他自始自终都脸色平静,也是有些稀奇,“这下不那么担心了?”   “这些时日他长进颇多,”魏瑾泓淡道,手中书写急挥之势不变,“再则,如你所说,到了时候,他自会去做他需做之事,有些事,急不来。”   “你倒是想开了,”赖云烟笑了起来,“我还道你是被你孙子喜。”   她本是调侃,哪料魏瑾泓摇首,回道,“我许是没有与子孙亲近同心福,家中也已交给了世宇,已存了意你我终老合棺,孙儿多一个,多只是需多费一份心,无忧,亦无喜。”   ☆、207   这年冬天确也是冷,一入冬后,也不知魏大人从哪变来了十几坛药酒,还有一些奇谭怪志,这可把赖云烟迷得连外面来的信件也不盼了。   烫一壶小酒,卧在榻上看一会书,有兴致了写两笔,乏了就地睡一会,这年到了快年底那几天,那天一大早起来见冬雨他们忙着过年的准备,赖云烟这才回过神来,用完早膳出来讶异问她的老丫环,“竟是要过年了?”   她走出来准备看冬雨杀鸡,冬雨怕血气冲了她,一直没抹鸡脖子,见她不走要看她杀鸡,冲着主屋的门口就喊,“老爷,老爷……”   她喊着魏瑾泓领主子回去,果不其然,没得她喊三声,魏瑾泓就从主屋出来了,走出来走到赖云烟身边,也不急着走,只是问她,“冷不冷?”   外面寒风阵阵,那确也是冷的,赖云烟手中还套着暖手笼,黑貂袄子裹了一身,还拖了一地,脸都有半张埋在毛皮里,头上戴的毛帽只差一点盖住眼睛。   她全副武装,看着赤着手在冷天里杀鸡的丫环确也不妥,赖云烟眼睛一转,泰然自若地转过身,回了主屋。   “也不怕冻着自个儿。”冬雨不满,但也只敢小声唠叨一句,不敢多说。   回了被暖得火热的主屋,魏瑾泓给她脱帽脱披风,赖云烟动也不动等着伺候,嘴里还要云淡风轻,“我就在外面吹下风而已,屋里怪闷的。”   “嗯。”魏瑾泓颔首。   他没脾气,赖云烟着实也不能再得寸进尺,就又坐到了桌边,拿起昨天才看到一小半的怪志谈。   魏瑾泓便坐在主位看昨晚送过来的信,信昨天送来得有点晚,魏瑾泓不在卧房里处理事情,便放到了早上看。   这信赖云烟也偶尔挑一封看,她翻了几页书,见魏大人又拆了一封,她便拿起他看过的一封,见是魏世宇请他们回去过年,她便问,“不回去啊?”   “不回。”她也是不想回的,魏瑾泓没打算回。   天气不好,外面不太平,他们出去要是被人知道了,招了风头,更是不得安宁。   “外面还打得凶?”   “凶。”   赖云烟摇了下头,这冬天她过得太安逸,脑子没几天也是钝了,不太愿意想外面的局势,她问了句,“族里还好?”   “挺好。”魏瑾泓温柔道。   “唉,”赖云烟搁下信,叹了气,“也不知兄长什么时候才来与我们一起住。”   魏瑾泓听得心口一停,不过神色平常,眼睛视线也未离信张,作势轻颔了一下头,以示有听到。   “这里安安静静的,也没有烦心事,他烦闷了我还可陪他下棋呢,等到春天,我们还可湖中去垂钓。”赖云烟越说越觉得她这里好,应该要叫她哥哥来,而不是还要在为外头操劳。   “嗯。”魏瑾泓应了一声。   “我写信再与他说说。”赖云烟过了适应新地方的焦虑期,现下已把她这个地方当成神仙天堂了,说罢就起了势,吩咐魏大人,“把白纸拿过来,笔也给我。”   魏大人拿过纸放她面前,笔也沾了墨递给了她。   赖云烟写到一半,停下了,叹道,“他心比我还重,煦阳煦晖身子都不好,怎会安心来陪我。”   魏瑾泓不动声色地继续看着他的信,似是没听到一般。   赖云烟还是写完了信,写完交给魏大人帮她封口子。   “说还是要说的,要是他一时心动了呢?”她喃喃自语,听得她身边的魏大人耳朵不自禁动了一下。   两人才稍稍过了几天像样的日子,大舅子要是一来,魏瑾泓觉得那他一夜间就得白了头。   **   冬日下午近酉时那会天儿比上午还要冷,书房里又来了不少书,木屋小,书多就显得书房挤,暖屋又怕炭火薰了那些孤本,一到需天天暖屋子的天气,夫妻俩就挪来了琴房。   这次出来魏家给的毛皮便有十来张,整个魏家尚存的毛皮皆大半给了他们,赖震严也把家中所余的那最好的两张给了亲妹妹,任家更是把所存的全部拿出来给了姑奶奶,魏瑾泓那儿也是自己存了几张给她,都是极好的毛皮加起来五十张有余,每两张要装一个大箱子,这花了翠柏不少功夫才给运到此处,因毛皮多,冬雨也舍得花了二十来张同色的毛皮缝了五张双面毛毯,两张放在了卧房,三张放在了琴房。   快近酉时这会赖云烟便喜卧在榻上看怪志,这几日魏大人也上了榻随她一道看,不过有个人在背后搂着太温暖,赖云烟看不得几页就睡过去了,反是拿着书的魏大人要看得多一些,往往乏了眼这才与她一道睡过去。   往往也是魏大人先醒过来。   比之妻子,魏大人的身体还是要好得太多。   这日魏瑾泓先行醒来,见已到他们用晚膳的戌时,睡在他胸前的妻子还未醒,他便轻拍了拍她的背,唤她,“云烟,醒醒。”   叫了两三声,她才醒过来,迷瞪了好一会,才扬头去看沙漏,看完时辰便又窝到魏大人胸口不动了。   应她需在戌时末用药,那药不能空腹喝,用药的半时辰前需先用一次膳,魏大人不得不劝她,“再眯一会就下去?”   赖云烟直点头,眯得一会,魏瑾泓又问了一句,直问得她烦了,她这才下了地。   身边的丫环不老跟着她了,现在烦人的就成魏大人了。   琴房虽也在主屋内,但出了暖屋,走至用膳的堂屋还有十来步路,一道小走廊,走廊两边这时都燃了灯笼。   他们在此过日子后,所住之地虽已不是以前在宣京的华屋琼楼,但入夜的灯火自从他们来了之后就一直没有歇过,就跟过去一样,入黑点灯,天明熄灯。   赖云烟没有吩咐过下人这些事,前时日子夜间回堂屋用膳,看到寒冷的空气中那摇曳的灯火,她恍然有一种这就是家的感觉,夜里总有灯火在亮着。   她想了几日,这便才私下问起丫环,是谁的主意。   问起来,听到家中皆多琐事都是魏大人嘱咐过的,赖云烟便有点感觉魏大人真在屡行以往说过的话的意味起来了。   临了,还真是有这么一出。   赖云烟没有感动,但在那之后,多少便也不再什么事都往心里藏着担着,她放弃知道太多外面的事,许多事也去依赖魏瑾泓,让他来照顾她。   她觉得她可以再放松点,这对他们都好。   “等会去书房拿几本书回屋看罢。”翠柏他们天天有事要干,没空陪他说几句话,能与他说话的便只有她了,赖云烟便时不时挑几句话来说,免得魏大人除了看书写信,一天到晚也说不了几个字。   “好,要看哪一本?”魏瑾泓垂首看她,嘴角柔和,“等会我去拿。”   赖云烟微昂了首,昏黄偏暗的油灯中,魏瑾泓这时沧桑了不少的脸竟比当年的清逸还要更勾人心魄七分……   “挑本农书罢,来年看看我们能不能挖块菜地出来种种地。”撇过脸,赖云烟想起来明年开春还挺展望的。   “好。”   秋虹在堂屋门口候着,见到他们来,浅浅一福,打开了门让他们进屋。   “你们用了?”赖云烟问。   “用了。”秋虹答道,“主子您等会,我就去厨房和冬雨把膳食端来。”   “去罢。”赖云烟扶了椅子坐下,等到魏瑾泓也在身侧坐下,她过去拉拉他的手,摸了摸他刚被她枕在身下的手臂,“可还麻?”   魏瑾泓笑了,油灯的火苗在映在他眼中跳个不停,他出声也是倍是柔和,“尚还有一些。”   “那我给你揉揉。”赖云烟也笑了起来,还真是双掌搓揉了好一会,热了自己的手掌,伸到脸上感觉不冷,这才伸进他的袖内替他揉起了手。   “下次记着收回手,现下你惊不着我了。”以前睡不深,心中也总是有道防线,他动动她就能惊醒过来,可现在都一道相拥这么久了,她心中无事睡得又重,他便是有点动作,也是弄不醒她了。   “嗯,好。”她笑得温柔,魏瑾泓嘴角翘了翘,再道,“我无事。”   她能睡得好就成,他能给她的不多,也就剩下的这些年里,试着去把她捧在手心。   魏瑾泓的话让赖云烟笑出声来,冬雨她们进来上菜,轻巧地推开门,见到主子们相笑,两人手指已五指交缠,两个丫环站在门边看了几眼,这才轻轻踏进门来。   等到上好菜,她们见老爷夹了一口到主子碗里,等她用了才动筷,知道又不用她们伺候了,便默不作声地出了门。   外面寒风阵阵,风吹得树梢沙沙作响,煞是可怖。   冬雨回头,看到纸窗里透出来的灯,回过头跟秋虹道,“不知怎地,我觉得这光景甚是熟悉,好像曾出现在眼前无数遍,现在乍一眼,感觉像是等了一辈子,终于等到亲眼见着了。”   秋虹笑了起来,笑容让她眼边皱纹尽现,但眼眸仍如那一年得了主子赏识,一脚进主院时那般的欣喜明亮,“嗯,终于等到亲眼见着了。”   ☆、208   赖云烟以为自己已变得面目全非,但这些时日下来,她发现自己有些地方还是没变的,她就像一个大千世界里每个普通的人一样,一旦觉得别人对她是真好,她就万万不会去伤人。   活到头,她以为心被世事磨成了铁石心肠,但人沉下来活着,她还是会为朝露夕花所触动,也会因丫环做饭食失手伤了手指而心焦,魏大人这几天因天太冷,寒腿不便行走,她便也能安下心来守在边上与他说话。   以为行至暮途,哪料一朝偶逢春温,就如枯木逢春,又欣欣向荣起来。   “北冥有鱼,其名曰鲲……”他们之间,赖云烟是更擅讲话的那一个,静下来时魏大人只会全神看书,偶尔看看她,但赖云烟却是个喜闹之人,静得太久就要说说话,挑些魏大人感兴趣的东西背背。   她把庄子的逍遥游接自己的意思说了一遍,原文她是背不出来了……   “这世上可有这样的人?”魏大人听完看向赖云烟,等着她的话。   会有人世上的人们都赞誉他,他不会因此越发努力,世上的人们都非难他,他也不会因此而更加沮丧?   “有,有天时地利人和就有,他无牵挂之人,身无一物;他心无名利,不知地位;他能餐风饮露就饱腹,不懂饥饿;他没有欲望,便能超脱这人界。”赖云烟说完笑了起来,靠在魏瑾泓肩头的头动了动,笑着与他说,“可是人若没有欲望,哪会是人?他会是佛,是仙,但都不是人。你若是佛,是仙,你的族人便不会活下来,你若是那样的一个人,便不会有人恨你,也不会有人爱你,你也不会爱人,也不会恨人……”   “人之所以是人,是因为他有着七情六欲,因悲苦,欢愉更让人追恋,因磨难,安稳才显得尤为可贵……”静了大半天,一开口的赖云烟滔滔不绝,信口开河,想到哪就说到哪,今儿可算是又找着话说了。   不像昨日,说完一段韩非子的话,下面的却愣是想不起来了,还是魏大人揣度着接下话去,她“对”“对”“对”地直点头。   说完,接下来的都是魏大人补的,一点面子也没有。   她所处的这个时代没有庄子这些思想家,但大抵凡是像魏瑾泓之类的这种人,总有之与她所知的春秋战国时那些思想家相符的想法,许是这些古人们思维相同,理解起来比她这种大俗之人要上道太多。   魏瑾泓听得甚是认真,间或插几句,等赖云烟说到口干,便去取茶来与她喝,尔后,看妻子心满意足停下嘴,看她笑着跟他说,“你现下这点最好,我说何话都不再说我大逆不道,猖狂得无法无天。”   魏瑾泓摇摇头,道,“不会说你,是你陪我。”   安静得太久不叫宁静,那是寂静,他哪会不知,她每天开口跟他说话,是想让他们更和睦一些,也是对他好,若不然,哪会多数说的话都是他想听的,北冥的鱼,得道的真人,有些她说来她也不是太解其意,开了几句头就在那瞪着眼,敲着脑袋说自个儿也不记得下面是什么意思了。   魏瑾泓甚喜这些言论,不自禁要搭着她的话意往下讲,讲到天黑也不知疲倦,他想为了让他欢喜,她也是挤破了头,为他煞费苦心,那些她讲不明的事她确也是记不得了,却能为了他努力地去想。   这些,他都是知道的,也只有这个时候,他才能静下心来去明了她嬉笑冷酷外表下的柔软。   “我总算做了对的事,”魏瑾泓拿帕拭了拭她嘴边的水渍,“和你来此地隐居,哪怕还是从你这里得的太多,就算卑劣,我还是庆幸。”   “呵呵。”魏大人这么谦卑,这反倒让赖云烟无所适从,她有些慌乱,顿了顿,又若无其事地笑着说起了另一件事,“我们不回去过年,给小辈的礼还是要备的,你说给什么好?”   世俗物质的东西总是易让人心安稳。   “我还有几柄刀剑,你去挑挑,按你的意思送,至于内眷……”魏瑾泓歉意地看着妻子。   “你那几柄宝刀宝剑哪是平常过年能送的,”赖云烟可被他的话给吓着了,连连摇头,“今年送了这些,来年你送什么,可哪找去?”   “那送什么?”魏瑾泓好奇地看着赖云烟。   赖云烟一见他样,就知他不操心,知道有她呢,她不由好笑,又觉得有点可恶地拍了拍他的脸,但这气还是生不出来,她想了想便道,“这是世宇当家的第一个年,咱们送给小辈的礼轻比重好,不能夺他的势。”   魏瑾泓颔首。   “咱们存的野味也够多的了,不如这样,瑾荣这些平辈的,都送大份的肉,十来斤就可,小辈如世宇的,就送一两斤,你看如何?”   魏瑾泓算了算家中所储的野味,摊下去算够,便点了点头,“好,只是这样一来,家中便也没多少了。”   “我们占了个好山头,饿不死。”赖云烟也知这时外面最缺的是什么,他们送回族里去的这些算不了什么,但大过年的,也能给人打打牙祭,吃点肉,也是个念想。   “女眷的,我那还有一盒子当赏物的钗子留着没动,这次一人给一支罢……”说到这,她叹了口气,“苦了她们,都是不易。”   这世道,女人虽说不用像男人那样在外博杀,但维持一个家所花的心力,不会比打打杀杀轻易多少。   他们闲聊着把要送回族里给人的东西说好了,他们下午用过膳,便有人来了,冬雨家的赖绝到了,身后还带了秋虹家的儿子姑娘小钉小铛。   冬雨秋虹不知这事,赖绝他们到时,秋虹还在屋内的厨房忙和,冬雨正坐在屋下的平地上,用从温泉那边引来的水洗儿子从山中刚逮来的野鸡。   乍一看到赖绝,冬雨掉了手中的鸡,等赖绝站到她面前叫了一声她的闺名小雨,她才哭着笑了出来,“你们怎来了?”   “大小姐叫我们过来的。”赖绝还像以前那样叫着他们的主子之一。   “我都不知道。”冬雨擦着脸上越流越多的眼泪,笑着道。   “嗯。”有着一张粗糙硬汉脸的赖绝脸一直是暖的,自从知道要来陪妻儿过年后,一路上无论是他的脚步,还是心都是轻快的,“我回来了,这次家里人都一起。”   一直躲在父亲背后的大宝怯怯地探出头来,眼眶里有着泪花,“娘,我来了,你莫怪我。”   他不是不想跟她来侍候姑奶奶的,可族里要用人,他走不开。   “我怪你什么?”冬雨越哭越凶,眼泪都已擦不干。   等到稍稍平静一点,冬雨带了突然出现的夫君大儿和这时见了面,已哭成一团的秋虹一家去给两位主子请安。   看到她们来,赖云烟笑得眼睛弯弯。   看到他们主子戏谑地看着他们,刚止了泪的冬雨没像平时那样镇定自若,反倒大哭了起来,与哭得比平时大得许多的秋虹的哭声汇成了一道,现下被人称为婆婆,姑姑的两个老丫环全然失态。   这把猜错了她们反应的赖云烟哭得手都不知往哪放。   “好好的啊,都要过年了,哭不好,不哭了啊。”赖云烟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的两个老丫环,生怕她们生气。   她们侍候了她一辈子,没她们的尽心尽力她便也活不下来,她们太好,好得赖云烟只想对她们好,不想让她们哭。   两个丫环止了哭,赖云烟拉着他们的孩儿又说了一大通话,等到他们一走,赖云烟有些后怕地跟魏瑾泓说,“早知道就先告诉她们,哭这么大声,若不是自家人,都道我连自个儿丫环都欺负。”   魏瑾泓见她被哭得一脸头大,忍不住好笑,眼睛里的温柔满溢得都快要流出来了。   赖云烟叹过气,就站到门边,打开门冒着冷风偷瞧两家子人,他们现在站在木屋下面,不畏冷风,孩子们包围着他们叽叽咕咕。   这一次,她又叹了口气,不过这次是满足而叹的。   她侧过头,跟走到身边的魏大人笑叹着说,“我老想,若是跟了我一辈子的人我都给不了好的,那可怎么办啊,怎么对得起他们为我日夜操的心,还好,还好,总算是有一些是我能给他们的,他们一个都没少……”   她说着说着,眼睛不知为何湿润了。   她流着泪,看着院中那两家还在又哭又笑的两家人,满足地微笑了起来。   魏瑾泓从身后抱着她,那掩不住欢喜的两家人不远处,他的老仆翠柏微笑地看着他们,脸上只有欢喜,没有阴霾。   想来,在这风雨飘摇的年头,能有一家人团圆,不管他们是什么人,都是值得欣喜的事。   “我知,你一直都很害怕,”魏瑾泓抱着怀中的人,用脸贴了贴她被风吹得有点冷的脸,道,“害怕亲人会死,害怕努力了还会失望,还害怕我临头生变,再迫你于绝望之境,你一直都在怕,他们都在指望你让他们安心,你却找不到人让你安心。”   赖云烟慢慢地止了泪,她回过头,这时在她那双被水意染得朦胧的眼睛里,清晰地倒映着那个她以为永远都不会说出此种话出来的男人。   ☆、209   她眨着眼笑了,泪水掉了下来,清明了她泪眼模糊的眼。   “我们都一样。”她说。   她知道,没有谁比谁容易。   “可现在挺好,”她抬脸让他擦她脸上的眼泪,跟魏大人笑着说,“你也是,魏大人,明天若是天晴,我便带你去散步。”   魏瑾泓笑了起来,低下头,看着她已刻上沧桑但还微笑着的脸,想着原来一个男人确实可以在漫长的时间过后还能更爱同一个女人。   “你若是愿意,可否与我同去?”赖云烟说着便笑了起来,看来她的不正经也是抹不去了。   说来,她享尽了世间最好的荣华富贵,哪怕在王公贵族皆落魄的如今,依旧有华袭暖屋,双手依不沾阳春水,身边还有一个愿意暖被窝的人,夜半清醒也还有人声,她已老年,但寂寞孤苦都与她无关。   这一切,是她斗来的,也是魏瑾泓强拼而来的。   没有之前的尽心尽力,鞠躬尽瘁,哪来现在的平静。   魏瑾泓也是对家族尽了全力,有强势的后继之人,这才能心平退隐,若不然在这年头过这般安稳的日子,谁能心安?   谁也没有辜负他们,他们自己也没有辜负自己。   **   家中存着的肉不多,分过后,也只剩几块。   明日早上翠柏要起程去云谷,这天下午,在冬雨她们做饭之际,赖云烟摸着进了厨房,问秋虹,“除了带走的,咱们还剩多少野味?”   秋虹指指挂在另一边梁上的几只野鸡,赖云烟一看,还真是不多了,就五只。   她朝那边走去,秋虹忙擦了潮湿的手过去,“您要干什么?”   赖云烟指着看着是今天才剖好晾上的野鸡,跟秋虹说,“拿三只出来,晚上你们辛苦点,薰一遍火,给大公子捎去。”   秋虹听了愣了一下,“您不是给少夫人备了人参吗?”   “一码归一码。”赖云烟罢罢手,在厨房里转悠了几圈,又从家里挤出了点东西,让她们包好,明个儿让翠柏带过去。   冬雨秋虹听了令,按她的吩咐办事。   赖云烟一出门,肩微微有点垮,到了琴房跟正在写信的魏大人叹着气说,“不瞒你说,我上午还想我这日子过得比皇后怕是都要好呢,一从厨房出来,得知我们家就剩两只鸡了,一下子那心肝儿就又跌地上了,跌得又狠又疼,现下全身哪都疼。”   说着她拍了拍胸口,还真深吸了两口气。   若她是最为物悲,最为己喜之人,那魏瑾泓便是最不为物悲己喜的人了,他听后只颔首,一言不发。   待等到手中信写毕,他出了门,找家中的男丁商量事去了。   等他回来,赖云烟忍不住问他,“明天要出去打猎?”   魏瑾泓点头,“除夕夜还有几天,赖三他们身手好,想来也来得及。”   “来是来得及,可要能找得着野物才好。”赖云烟也知附近能活着跑的东西被他们抓了个遍了。   “明日他们一起出去,再往深山里走走,许是有收获。”   若说日子无聊,一天等的也不过是天黑天亮,若说有趣,其实每一日都有所期盼,有所希翼。   翠柏走后的这天夜里,赖三赖绝带着儿子和易文易武这两个药奴捕了只认不出是什么的野物回来。   易文这师兄弟俩说能吃,赖云烟便放了心。   大年三十那晚,吃食不是很是丰盛,但火上有药酒,桌上有肉食,主仆几家一起平平静静守了岁,这年已算是众人过得最为安逸的一个年了。   大年初一那天,两个丫环为着她们小姐炸了一大碗鱼干,让她就药酒喝,赖云烟捧着碗乐呵了半天,分给了孩子们一些,剩下的就和魏大人分着吃了。   过不了几天,翠柏回来,带了魏瑾荣家的大小双来了,这次翠柏带来了世朝的一封信,信中世朝说了自己挺好,又问道了父母身体的事。   翠柏悄悄跟魏瑾泓报,“大年那夜,公子叫了我去问话,老奴看着,那眼眶都红了。“   魏瑾泓听了久久无声,过后淡道,“他有他的路要走,我们所能做的也不多了,这事你无需跟夫人说。”   “是。”   回头魏瑾泓说起他们的儿子,只是温和地与赖云烟说,“找翠柏问起你我的身体好不好,他还是挂念我们的的。”   赖云烟点点头,“下次写信给他,让他别挂念我们了,他也知他娘是个不喜亏待自己的性子,好好顾着自己就是。”   魏瑾泓“嗯”了一声,就此揭过。   **   魏瑾荣家的大小双呆了一个来月,其间夫妻俩亲自教的他们,大双喜向赖云烟问问题,小双则规规矩矩听魏瑾泓的吩咐每日练字背书。   两人回去后,魏瑾荣问他们学了什么,大双说,“回来之前族伯母说,我若是能一顿吃得了三碗饭,那就多吃半碗,撑着点没事,能吃得下就撑下去,若是下顿没得吃了,还能顶顶肚子。”   魏瑾荣一听,就知像他那个长嫂说的话,好笑问大儿,“你明白族伯母话里的意思?”   “有一点点明白。”魏世双点头,“族伯母的意思是现在的年景不好,在力所能及之余还要多做一点,便是撑着了也无妨,总归消化得了。”   魏瑾荣哈哈大笑,问小儿,“你学了什么?”   魏小双因出身命格有点趋凶,一直没承族里排的“世”字,就叫小双,意指跟兄长同脉受他福泽之意,听父亲问后,他道,“族伯让我每日沉下心日练千字,偶尔跟我讲讲经书,那些我都曾听老师讲过。”   “练字?”   “是。”   “光练字?”魏瑾荣疑惑。   “也不是,还练武。”魏小双想了想道,“只是每日只有半个时辰。”   “爹,这个我问过族伯母,”魏世双笑着说,“族伯母说,现在世道乱人心乱,有着一份好定力,比能吃饱肚子都强,因这种人往往能活到最后,练武就更妙了,以后族兄给族人分吃的了,小双脚步快,人又是最小的,族兄若是少给了,那都是丢他的人!”   魏小双猛点头,拍着手笑着道,“对,对,族伯母就是这样说的,族伯父听了也笑了,还点了头呢。”   “还点了头?”魏瑾荣抚须。   “是。”回话的是魏世双,他靠近他父亲,在他耳边耳语了几句。   魏瑾荣听罢摇了头,见小儿子亮着眼睛看着他,他不由笑了,问,“这是作甚。”   小双不好意思摸脸,“族伯母说,爹问了我们这么多事,她也想听听您是怎么说的,让我报给她。”   “就几十个日,就这么听她的话了?”魏瑾荣拉了儿子在身边坐下。   “她对我极好,”魏小双看着父亲甚是认真地道,“她把吃的都给我,自己不吃的,冬雨姑姑把做给他们吃的配酒小肉干送来一走,她就把吃的都留给我们,跟强叔他们说的不一样,她不会随意骂人,更不会任意处罚人,她也没有对族伯父不敬,她给族伯父洗手,族伯父有日乏了靠在了桌上打盹,她没叫下人,给族伯父盖了她身上解下来的狐裘,还去另一边端来了那么大……那么大的火盆过来放到了他的脚边,那火盆大哥说,比我还要重,还很烫。”   魏小双比了一个大大的圆,很认真地跟父亲说,“真的,她对族伯父可好了,族伯父烫脚的水,她都要亲自试呢。”   魏瑾荣听了,比刚从大儿嘴里听到族兄对长嫂的百依百顺还惊讶,“竟有这么好?”   “好,比这还好,”魏小双说到这里,眼里有着羡慕,“爹你去看了就知晓了,以后我讨媳妇,也要过像他们这样的日子。”   “童言无忌,童言无忌。”魏瑾荣忙掩了儿子的嘴,抱着甚不解世事的儿子摇头道,“你还小,懂不了太多。”   不说现下,以前的长兄长嫂之间,可万万是担不上一个好字的。   像他们,能好到哪里去?   顿了一下,他还是忍不住问什么话都说的小儿子,“那你族伯父呢?也什么都对她好?”   “好,好,好得不得了,你问哥哥,族伯父每日清早都会为伯母梳发呢,我们还去偷瞧过一次,”说到这,魏小双呵呵笑了,“不过被抓了。”   他挠着头,不好意思地看着父亲,“不过爹爹莫担心,族伯父族伯母亲没罚我们,还召我们进去说了话呢。”   “他们的卧房里,四处有很多张画,每一张画上的伯母都栩栩如生……”魏世双插了话,说到这声音也静了,“我听冬雨姑姑说,伯父每日都画,若是看得仔细了,就会发现每张画上伯母的服饰都不同,她哪天穿哪套,他就画哪样,就是哪日穿了一样的衣裳,那发也是不同的。”   魏世双说到后头,屋子都静了,魏小双则摸着自己的衣袖在椅子上坐得挺直,想坐成像他伯父的那个样子。   这时,听得有些痴了的魏瑾荣叹了口气,“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210   待到春来,天气也没温暖多少,赖云烟见树林的树木都不发芽,颇为苦恼,与魏大人道,“这气候若是变了,吃物怕是更难寻,你叫世宇与文师傅他们多商量商量,想想对策。”   “自然。”   天气不对劲,夫妻俩都无心呆在暖屋了,都会跟着仆从往山林间走走。   易文易武两兄弟这才发现在野外,夫人懂得不比他们少,除了不识有些从外表看不出的毒物外,一般的草木她都有判断,也知哪些角落会长什么树,哪儿长哪类的草。   回头他们问柏管家,翠柏拍了其中一人的头,与他们道,“老爷书房里的书,她都是瞧过的,她那里瞧过的,老爷还未必瞧过,当年西行,她屋里的地志有上千册,你道她懂不懂那么多?”   待到赖云烟颤颤危危拉弓,还能射到几只跑得甚快还能飞的野鸡后,易文易武这两个新仆又瞠目结舌了一翻,万般不解就夫人那腿都站不稳的箭术,也能射中在山林中身手敏捷的野鸡。   “夫人会算,”带的仆人跟没见过世面似的,翠柏也是好笑,指点他们看,“你看她的箭,都会往野鸡跑的方向前面一点射,野鸡呆笨,不会躲闪,当然会中箭。”   “这个也能算到?”易文还是发傻。   “夫人那是什么眼界力,”翠柏淡淡道,“若这点本事都没有,她如何带出任家。”   易文易武转念一想任家赖家,还有夫人在魏家的威信,便瞬间就觉得夫人的这些本事理所当然了起来。   而赖云烟一回头,勉力拉弓的手要痛上七八日,这些事,下人们当然是不知的。   相比赖云烟把丛林探险当春游,魏大人就要认真得多,半月下来,他带着下人就找上一种能吃的树枝出来,那树枝压出来的水又甜又浓,可以做庶糖,还有几种判断能吃的小东西,但现在只是初步判断,能不能结出他们所想要的果子,还待一段时间看它是怎么长的。   如此忙碌了一个来月,这时春末的春意才浓烈了起来,身上的厚裘也可以脱下来了,换了薄袄裳,整个人都轻松了下来。   赖云烟这也发现自己的头疼比以往少得多了,那银白的头发好似也没有平时那么白了,现在还带点灰。   魏大人日日盯着她按时吃药,还是有所成效的。   当然,这也跟她一到入夜就能睡下,一整夜梦都不会一个也不无关系。   赖云烟以前心重,每日夜晚辗转难眠,现在一躺倒就能睡下,豁达到了魏大人偶尔想起这事,都要多看她几眼。   她现在其实比前世还让他感到意外。   **   衣裳穿得少了,天气也没那么冻了,外面更是打得不可开交起来。   这气候变得太多,早前在魏瑾泓的信中,赖云烟也夹带了一封信给魏世宇,信中让他别花那么多的力气打仗了,多去找点吃的,比跟人逞凶斗狠强,至于挑畔,只要没犯到门上来,就别去搭理了,要不了来年,这些人就要饿死了。   这时他们接到回信,魏世宇在信中回道不攻防守也是难事,但还是派出了人,轮回去深山找可用之物。   这年春天没过多久就直接暴夏,昨日还是薄袄,今日就是夏衫了,隐居之地也不再复前日的平静,这信是两三天就来一封。   这昨日信使才送了一封说皇帝病重的事,这一天,云谷里又来了信,说叛军中瘟疫横行,很多人身上起了像尸斑一样的东西,皮肤溃烂而亡。   “这些人一路困苦而来,能有几人身上是不带病的,吃他们的肉喝他们的血的人又能好到哪里去?”赖云烟看过后,推开了手边的茶杯,手撑着头淡淡地说,“叫世宇封谷罢,离这些人远点,如若见着这些人千万不能靠近,云谷四周如遇这些人的尸体,必要抬远烧尽。”   “世宇已做了防范。”魏世宇把看过的信纸给她。   赖云烟看过,知道这些事魏世宇已提前安排好后,她舒了口气,脸上也有了点笑,对魏瑾泓道,“比你当年强。”   “嗯。”魏瑾泓淡然点头。   过不了几天,外面又送来了信,说岑南王病了,想请他们一见。   赖云烟想了想,决定去探望一下这位往日的盟友,魏瑾泓也决定一同前往。   他们这次花了挺长的时间,才悄无声息地到了岑南山的祝王府。   他们提前打了招呼,进了祝王府也没弄出什么动静,等在内屋见到岑南王夫妇,互相行过礼后,赖云烟见着岑南王满头灰白的头发便道,“您怎地也头发白了?”   岑南王摸着头发哈哈大笑,指着便是悄行也依然衣冠整洁,双目矍铄的魏大人道,“你当人人都与他一样?”   祝王妃笑着望了魏大人一眼,也对赖云烟笑道,“魏大人不催老。”   赖云烟笑着点头,“那是我伺候得好,是不是,魏大人?”   魏瑾泓清咳一声,微微一笑并不言语。   这看得岑南王夫妇面面相觑,对视了一眼。   岑南王是小病,这次是借病请他们夫妇来商量事情。   “如今这局势,想来你们夫妇心中也有分寸,”寒暄过后,岑南王坦然道,“我知道魏家现在不归你们管,但我想在魏家,你们现下还是说得上话的罢?”   魏瑾泓颔首,“您说。”   岑南王听了眼睛一闪,道,“瑾泓,你可比以前直接多了。”   祝王妃听了在边上淡淡一笑,道,“王爷,魏大人不绕圈子,您便也别绕了。”   听得赖云烟嘴角一翘,看向好友,眼里全是笑意。   “多嘴。”岑南王掉头,拍了拍王妃的手,没有怪意地责怪了一句。   有了王妃的话,岑南王的开口就直接多了,“我听说你派人送了三千流民往昆南山那边走了?”   魏瑾泓听得一顿,浅颔了下道,抬头往边上看去,正好看到妻子看向他的眼神。   “昆南山离西地近三百里之处的海上有一处小岛,岛上树木甚多可宜住人,可打捞鱼虾为生,便差世宇让人带了他们过去,但那个地方太小,养一千人尚好,三千人还是多了。”魏瑾泓前头后尾都说了个明白,说完又看了她一眼,见她朝他笑,便放下了心,转头专心看着岑南王,“您的意思是?”   “我要那三千人。”岑南王这次相当直接。   “上战场?”   “是,我缺兵。”   “不行。”魏瑾泓摇头,“来了也是死,那些流民找着了活路,也不会听话来打仗。”   “你说的也不听?”   “不会听的,”魏瑾泓心平气和地与岑南王道,“魏家只是带了他们找了一个地方,怎么活下来是他们自己的事,现下活了这么多人也是他们自己的努力,王爷就是勉强,也勉强不了那么多人,到时也只是多竖了一个敌。”   “你也知,皇上现在病入膏肓了,在死之前,他会最后反扑一次……”岑南王说到这眼色深沉,“这些时日你在路上,想来这件事你可能还不知晓,皇上打算带兵亲征。”   “亲征?”魏瑾泓有点愣。   “是,亲征。”岑南王淡淡地道。   皇上这是打算为儿子的江山死在战场了,有他亲征,再有几国兵力在身侧虎视眈眈,这次他是真正的大难临头了。   听到亲征,赖云烟也愣了,往祝王妃看去。   难不成这次只打祝王府?他们出来几日,也没跟云谷那边有什么联系,但看这架势……   见赖云烟看来,祝王妃朝她轻轻地颔了下首。   见赖云烟看王妃,岑南王也知她之意,便道,“这次只冲我一人来,魏家现下势力太大,而且离得远,皇上同时吃不下两家。”   而他也知魏家不便派人帮他,因魏家的局面也不比他容易多少,所以他只借那远在草地的三千人,而不是魏家人。   “借还是不借?”岑南王再问。   魏瑾泓看了妻子一眼,见她点头,与岑南王道,“不好借,您得去他们谈,魏家只能在其中牵一次线。”   “如此就好,我也只需你开口帮我牵线。”得了魏瑾泓的话,比得魏世宇的话要强,岑南王已经探过,在那些人的心里,魏瑾泓的威信要比魏世宇强太多,因是魏瑾泓一开始带他们去的地方,魏世宇是后来才接手的。   “事不宜迟,魏大人,请……”   “王爷请。”   两个作主的男人走后,赖云烟这才张了口,问祝王妃,“来得及吗?”   祝慧芳笑笑道,“请来了就是后援,比没有强。”   “怕是不易,”赖云烟看了看门,回头对祝慧芳认真说,“你们这次看来是要吃点亏了。”   “比守不住好,”祝王妃起身换了个位置,坐到了她身边,握住了她的手,与她道,“这地方,也就你们家还能帮帮我们了。”   赖云烟听了笑了,“什么话,哪天魏家有难了,也是会求到你们头上的,放心好了,魏家现在没有称王称霸之心,就这光景,没个十年二十年的,谁也不能确保这地方就是真正的逃难之地,谁也不知下一步会如何,魏家根本不会轻举妄动,他们现也只有保存之力。”   “能人保存之力也己不易。”祝慧芳叹了口气。   赖云烟见她满脸忧虑,便靠近了她,轻声问,“现在很难?府里库房可充裕?”   看到祝慧芳朝她摇头,赖云烟便知,岑南王府眼下到了最艰难的地步。   ☆、211   “多往外找找。”   “王爷也有了对策,只是……”祝慧芳说到这,摇头失笑了一下,便不再说那沮丧之语了。   言罢,又请了两位儿媳来见了赖云烟,见过长辈。   赖云烟想着她们以后是要跟娇娇来往的,祝慧芳叫她们来,也是想着她们因着她以后有话跟娇娇说,便与她们多说了几句。   只是到了时辰,魏瑾泓那边派人传了话来,说喝药的时辰到了,让赖云烟过去。   “不能端过来?”祝慧芳有些讶异。   这次跟来的只有冬雨,也是她来传的话,闻言朝王妃福了一礼,道,“有两道药,两道都有些苦,夫人素来不爱喝干净,有老爷在旁盯着,也就不会糟蹋了那良药。”   祝慧芳听了往笑个不停的赖云烟瞧去,“你啊你……”   “这算什么,”赖云烟不以为然,“我是这给魏大人找事做。”   说罢起身就走,嘴边还带着笑意。   祝慧芳送她,跟她走出了门,“我看你气色比以前好多了。”   “好多了,”赖云烟颔首,嘴角翘起,“再不好点,魏大人就要成孤家寡人了。”   祝慧芳听得直摇头,但见着她说说笑笑的脸,心中的沉重便也被拂去了些。   **   岑南王安排了个小院子给他们夫妻住,这次翠柏没来,来了易文易武,有着药奴出身的这两人,赖云烟喝药的时辰也掐得准时,误不了。   见到魏大人,赖云烟刚一坐下,药就放她面前了,她也没含糊,端起一碗喝了下去,这时才问他,“与王爷谈妥了?”   “我写了书信一封,他差二世子去办了。”   “世子们倒是争气。”赖云烟随意地夸了一句,夸完才知不妥,拿眼去瞧魏大人,见他只是点头,眼睛只往她的药碗里瞧。   “没剩。”赖云烟不由好笑。   “这次甚好。”魏大人也就假装不记得她上次偷偷倒掉最后几口的事了。   赖云烟闻言也失笑了起来。   她在外头向来干脆得很,只是在那个只有他们和几个老仆的小居之地,她就会犯犯懒,使点性子,早上不愿起,喝药想倒掉一半,含着几口不喝完趁人不注意就吐的事也经常做。   但在外面和在家中是不一样的,在家她犯得起懒,也使得起性子,在外头却是不一样的,她是魏家的老主母,可不是老无赖。   这次他们不会久呆,赖云烟便也没跟魏大人说明这事。   就几天而已,也用不着改这习惯。   歇得半会,喝完第二道药,魏大人就跟了王爷来请的人走了。   赖云烟在冬雨的服侍下歇息,躺到床上的时候跟冬雨感慨道,“王妃也是不易,怕是心累得很。”   “一大家子要操劳,哪能不累?”冬雨拍拍盖在她身上的被子,觉得这个没有在家里盖的被子轻,便道,“早些回去罢,家里才自在。”   赖云烟点头,闭眼道,“我们的任务完成,他们的还没啊。”   **   魏家来了人,赖云烟没见,整日跟祝慧芳说说粮草之事,别的也不谈。   过了两日,事已谈妥,魏瑾泓提出要告辞。   走之前,祝慧芳来了赖云烟的屋里,两人手拉着手坐下,他们要走,祝慧芳也不再拐弯抹角,与赖云烟直接说道,“没料现今你真是什么事都不管。”   魏家人不见,与王爷的谈判也不过问,一句话都不说,与她也只是说些收集粮草之事,公事却是一句都不插嘴了。   “不管了,”赖云烟点头道,因要离别,她脸上也没有平常那些轻巧的笑,脸色也有点沉重,“管不了那么多,魏大人为着我能多陪他几年,也是不敢让我管了,平时族里的事,我还想操点心,但来了那么多事,一天只许我看上一两桩,你还真别说,这神耗得少了,精神便也养了起来。”   “他也算是有心了。”祝慧芳轻叹了口气。   两姐妹突然四目相对,两人相望了一会,眼泪在祝慧芳眼睛里打了个转,一会就掉了出来,“我知道这次是你为着我来的。”   魏家现在甚是强势,魏世宇虽身为后辈,但手段要比魏瑾泓在位时强硬不少,便是请他商议,所耗时间与精力怕是不胜繁多,也就有着这俩夫妻出面了,这事有了契机,比与魏世宇谈要省事太多。   这几日谈下来,从王爷那祝慧芳也知现在魏家的很多事都要听魏世宇的了,便是魏瑾泓,也是与侄子战在同一线上,假若没着她们的情份在里面,没着这份顾忌,魏家也不会真帮这次。   就目前看来,帮他们一次,便也是把魏家用那些小岛民的次数耗了一次,这于魏家是不利的。   到谈完事,祝慧芳才判断出是赖云烟为她走的这一遭,她来一句话也没插上,但人到却是帮了他们天大的忙。   见到她哭,赖云烟眼睛也有些酸,勉强笑道,“我哪是为的你,我还想着你们哪日强盛了,赖家也好,任家也好,还不得你们给几许情谊,让他们的路好走些。”   这么多年了,便是她做得再无声无息,她这姐妹也能明了她的心,如若不是深信她,岂能解读得了这底下的情谊?   为着此,她有那个能力,便是多帮她几许又何妨。   祝慧芳朝天抬了抬眼,把眼泪逼了回去,掩饰了脸上的感情后,笑道,“知道了,知道了,你就去过你的轻闲日子去罢,多活几年,等王府里的事定了,我就让王爷带我来找你。”   “这话我爱听。”赖云烟一听,这次是真笑了,“你要快快来才好,我那可有不少好东西供你玩耍。”   这老不正经的话一出,刹那把祝王妃听了个哭笑不得。   **   因要避开皇帝的征伐,这次他们回去的速度要比来时快了许多,为着安全,魏家这次派了两百死士护卫,在数天的急行后,夫妻俩总算无惊无险地回了隐归之地。   这次回来得急,一路辛苦得很,赖云烟睡了两天才恢复过来,才算褪去了一路奔波的疲倦。   因着这两日懒散躺在床上,这日午时便是睁开了眼,那入骨的疲倦也扫走了,她也懒得起床,朝在桌边对着床的魏大人道,“你这两日画了啥了?给我瞧瞧。”   说是要瞧,却是只伸直了点腰,人靠在了床上,没打算下床。   她这两日忙于与床缱绻,除了洗漱等琐事之外,便是吃药用膳也是魏大人照顾着,昨晚赖云烟贪睡犯懒,连沐浴也不愿去了,也是魏大人抱了她去温泉清洗的身体。   尝得了甜头,魏夫人便像使唤起下人那般用起了魏大人。   魏大人也不以为忤,听得吩咐,拿了前昨两日的画像过来。   赖云烟一看,竟是她赖在床上不愿起来,手一边放在床上,一边掉在床下,脸还扑在枕头里不愿起的样子,那长长的灰发更是铺了满床,见此,她不由炸了舌,“成何体统!”   说着便要动手,所幸她懒得连画像都懒得拿,画像是魏大人放在手中展给她看的,她这一伸手,边上魏大人快速一缩手,便把他这两日费尽心思所画的得意之作拯救了过来。   赖云烟过去抢,魏大人有先见之明把画卷一拢,一甩,往地上顺势甩去,画像便去了几丈有余。   人被扑住了,但画像走了。   “你这是不成体统……”见抓不到画像毁尸灭迹,赖云烟也不在意,赖在魏大人身上指教魏大人,“叫别人见了,岂会嘲笑于我?只会道你娶了个懒妻,丢的还是你的人。”   “饿了?”魏大人听而不闻,摸了摸她的肚子。   赖云烟抓住他的手,摇了头,再行指教,“多的我就不跟你说了,等会你去把画像烧了,如今这纸贵得很,下次就别画这种无聊之像了,我跟你说,现今族里造纸多难?为着你每日书写的纸张,那纸匠得日夜守着造纸房不休,你还浪费,真真是可耻至极,来日被晚辈们知晓你这等……”   说到此,她便止了嘴,因魏大人堵住了她的嘴。   魏大人照顾她之后也会为着她穿衣,许是手法纯熟了,这解衣的手法也甚是灵巧,赖云烟只觉里衫里裤被人一扯一拉两下,一会就从身上去了。   这不声不响的,比以前还不着痕迹,赖云烟侧着头让魏瑾泓吻着她的颈侧的敏感之处,抿着嘴忍了忍那快感,喘息着道,“你这手……”   她本想说你这手已然成贼了,但魏大人行至了胸前,轻咬了那处一口,她轻“啊”了一声,便止了嘴间的话,抱向了魏瑾泓的头。   待到他吻到她的嘴唇,意乱神迷之际,赖云烟迷蒙着双眼跟他说,“魏大人,您这可是白日宣……”   “淫”字未出口,又被惊叫声夺了去,她的舌头被魏瑾泓警告地咬了一口,直咬得赖云烟身体往他挺,手缠上了他的裸背。   便是那腿,也难捺地勾在了他的腰上。   ☆、212   两人床事近来颇多,魏大人那床上习性比之以前那可是变了不少,可能是年轻时候忍得太过,待到往后再拾起,这耐性也比之前多了不知多少。   总之,磨人得很呐。   赖云烟恼火魏大人的不干脆,身被勾得起了火,他起还慢慢地磨,变了老态去了,偏生他还忍得住,赖云烟又不想跟个饥渴的妓女一样求着他快,只得闭着眼睛咬着嘴,偏着头告诉自己忍。   为得磨过这阵后的痛快,也只得忍。   “轻了?”魏大人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忍得汗水湿了发间的赖云烟睁开眼,没好气地道,“你就磨。”   说罢,言不由心,那腿勾得更紧了,那腹也往前蹭。   魏大人把住了她的腰,往前狠狠一挺,在她倒抽了口气后,笑了,与她耳鬓厮磨,那湿润的嘴唇最终落在了她的耳中,“听不听话?”   赖云烟被挑逗得欲哭无泪,抽着气连笑了数声才咬着牙说,“你这老不要脸的。”   魏大人委实不要脸,已经扶着她的腰撞击了起来,又不满足于这她勾着他腰的方位,他拉下她的腿,把她翻过了背,腹下放了枕头,雄伏在了她身上。   床铺一阵巨烈动弹,赖云烟没忍住嘴,呻吟声从嘴里泄了出来,一声响过一声。   待到后头,那处被磨得让她浑身颤抖之际,魏大人又趴伏了下来,在她耳边轻喃了一句,“不要偷看族里的信,嗯?”   赖云烟真真欲哭无泪,被**击倒的女人连连点头,“不看不看。”   魏大人便开了恩,揽着她的腰,又一阵大力的啪啪啪,次次都中穴心。   两人行房素来堪称尽致,待到双方魏大人最后泄出,两人已浑身是水,那被褥床单已然全乱。   赖云烟连鼻带嘴一起喘息半会才顺过了气,勉力睁开眼睛,无力地瞧了那以指代梳与她梳发的男人一眼,又缓了好一会,哑着噪子道,“下次莫要如此了,留着点。”   每次都要这样小死两次,要是心脏一个缓不过来,她没死在末路上,死在床上,这事她到了地底,都没脸见小鬼阎王。   赖云烟已经连着几年没在床上赢过了,体力拼不过,就技巧而言,魏大人定力太好,总会赢她一步,她已死了心在床上也要赢他半分。   想来,那偶尔会多看的两封信,往后也是不能多看了。   魏瑾泓抬眼看了说话的她两眼,便又合拢了眼,低头在她额头亲了一记,等到两人呼吸渐平,他下床披了衣,拿衣包了她,抱着她去温泉。   夏天太热,他便令翠柏在温泉那边开了一个池子,引了冷水进来,温冷交替,倒也是不冷不热。   赖氏是个惯常爱享受的,做得好了得她欣喜,回头再与他俯小做低她也是愿意的,只可惜前世他不明白,这世也是花了很长时间才摸清她的性子,又花了很多年才得了她的放下,允他靠近。   **   过不了几天,族里那边又来了信,这次的信中,皇帝死了,死在了征伐岑南王的帐中。   魏瑾泓看过信,出了门,对着东边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赖云烟去换了素衣,嘱下人这七日茹素。   魏瑾泓是皇帝的臣子,但赖云烟自觉不是,便也没去跟着跪,只是还是叫下人替魏瑾泓设了案拜皇帝。   这日半夜魏瑾泓回了屋,赖云烟被他叫醒,就着皎白的月光,赖云烟看到魏瑾泓苦笑着朝她道,“是我先弃他而去。”   赖云烟慢慢地清醒了过来,“何出此言?”   “当年我答应了他,助他迁国。”   “那他答应了你,不取我赖任两家性命,他可有做到?”   她问得甚是冷静,魏瑾泓闻言闭了双目。   “他出尔反尔,你也心知就算你让还魏家跟着他,终有一天也会被杀尽,现下,你还有命感慨你是臣,他是君,已是你们最好的关系了。”赖云烟本想刺他几句,但转念一想,皇帝,国师,他们三人之间的情谊岂是这恩恩怨怨能说得透的,便止了严苛的口气,声音也换上了几许无可奈何,“这天下是你们男人的天下,这话我本不该说,但魏大人,你觉得你对不起皇上,皇上又何曾对得起你,百姓不乏出众之人,这些人本该由皇上带着过来的,可他只带来了他的兵,他的粮,你与江大人,一个为他打前,一个为他铺后,没有谁对不起他,只有他对不起这天下百姓,对不起宣朝先帝,是他毁了这个国家,让国人四分五裂,战乱不休,这是他的无能,这是他……”   “云烟。”魏瑾泓突然喝止了一声。   赖云烟便住了嘴。   “别说了。”   赖云烟伸出手去抱住了他,魏瑾泓伸手掩了眼睛,赖云烟瞧着他的脸轻轻叹了口气,偎过去靠着他脸,“瑾泓,你要是有余力伤悲,何不多想想那些在外头活不下去的人,还有那些往这处来的那些还在路中的人……”   “我……”   “你做不到,你还要陪我,你还想多活几年,和我多活几年。”赖云烟替他说了他想说的话,换得了魏瑾泓的静默无声。   “去吧,跟世宇说说,跟你救下来的流民说说,让他们自己选择,魏家供干粮,回去帮帮他们的同伴,这于魏家也是好事,救回来了,是友,不是敌,总比要多些敌人强。”赖云烟总算把一直藏于脑海中的事说了出来。   “这事你想了多久?”   这次换赖云烟沉默不语,好一会她才道,“许久,但如果不知你救了那三千民众,我不会开这个口。”   她抬起头,对上魏瑾泓定定看着她的眼,她俯身亲了亲他的眼睑,淡淡地说,“与镇远,这世没有任何私情,但我欠他的,我还不起,你是我的丈夫,我的夫君,我两世唯一嫁的男人,你能还得起,便要替我去还,可好?”   她话音一落,魏瑾泓已点了头。   赖云烟头一倒,脸贴着了他的脸,手抱着他的脖子,深深地叹了口气,“两世啊,魏大人,不是两时辰,不是两天,而是两世,我们竟然还在一起,我没有把你捅死,你也捺住了没泄恨而去,你说,是不是月老把我们的红线绑得太死?”   “嗯,”魏瑾泓拿过从她身下掉下去的被子盖住了她,与她淡淡道,“不是绑得太死,而是你太狡猾。”   “哪有?”   魏瑾泓笑了笑,没有出声,在看得她脸上的笑后,他摸了摸她的脸,语气柔和,“你虽然狡猾,但太过小心,不过这也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错。”   赖云烟笑而不语。   “是我的错,”魏瑾泓加重了这句话的口气,“你一直能独挡一切,你知道怎么保全自己,你厉害到让我们刮目相看,皇上忌讳你,而我想依靠你,这不是你的错,是我勉强你太多。”   他需要她,才能走到西地,才能让她帮他撑起魏家。   “好,都是你的错。”他要承认错误,赖云烟也顽笑般地点了头。   “嗯。”魏瑾泓也点头。   “什么错不错,”赖云烟止了笑,摇头平静道,“错也好,对也好,也走到了这遭,你为我做的又何尝少了,我心里知道,这世上没什么是黑白分明的界限,错的能成好,看似好的也能成坏,我都知道。”   他利用她,何尝不是在逼着她往前走,逼着她想方设法保全家人。   说起来,都没什么对错,只是世事如此。   “你说的事,我明天会写信给世宇。”魏瑾泓转了话。   “那就好。”   “仗还是有得打。”   “现在不是打仗的事,怕瘟疫,也怕……”   “你怕太子报复?”   “嗯。”   魏瑾泓想了一下,转脸看她,“你是怎么想的?”   “防患于未然。”赖云烟只说了五字。   过了几天,外面来信,外面果然打成了一锅粥,太子打岑南王,又说岑南王身出巫师之地,瘟疫是他放的,这让叛军群情激愤,已向岑南王开战。   这时本与岑南王结盟的宁国迅速弃了岑南王,也派军攻打岑南王军,打算分一杯羹,还有几个国家正在隔岸观火,打算趁火打劫。   一夕之间,岑南王成众矢之的,这是魏瑾泓与赖云烟始料不及的。   “不行!”魏瑾泓看过信后就站了起来,“岑南王过后怕就是魏家了。”   赖云烟拿过信匆匆一看,问魏瑾泓,“子伯侯那有什么消息?”   “没有消息。”   赖云烟想了一下,抬头问他,“你什么打算?”   “助岑南王。”   魏瑾泓做了决定就开始写信,但在刚把信写完,招信使进来的时候,突然,山崩地裂,只一下,天地就好像要倒个头,屋子顷刻打转。   妻子的榻椅这时抛在了空中,魏瑾泓奋力一振,把她接往按在了怀里,这时头上的悬梁屋盖往下扑,打在了他往下掉身体上。   ☆、213   魏瑾泓一个急速翻身,往门边滚去,在房屋倒塌之际,把怀中的人送出了门,用最后一丝力气也相继翻了个身。   一阵地动山摇停歇之后,赖云烟扶着被磕破的额头颤颤危危起来,四处望去,那看不清东西的眼睛一片茫然。   待视线清晰了一点点,才模糊觉得脚边躺着的人应是是魏大人,那男人趴伏在地,不知是死是活。   她倒跪在地,地底还阵晃动,远处传来了下人叫他们的声音,她看不清,不为所动把人翻过了身,沾血的手指往那人脸上一摸就知是谁,她把指往魏大人鼻前一探,探得呼吸是热的,她一把跌到了地上,这才记得头疼,在一片地动中呵呵轻笑了两声,夸奖那眼前看不清的人,“魏大人你可真是好身手……”   把她那么重力一送,差点磕碎她的头,让她晕得现在眼前都还在冒星星,强撑着才没昏死过去。   “小姐,小姐……”耳边秋虹那支离破碎的声音,赖云烟看不清东西,但循着声音望去,不忘端着小姐架子,平静温和地笑着,朝出声的那处挥挥手,“这里,这里……”   待到身边有人扶了她,赖云烟这才安心地真正晕了过去。   待到醒来,发现自己躺在温泉山洞的一角,身上包着厚披,她抬了头,看那抱着她的男人,甚是诧异,“你没事?”   “无事。”魏瑾泓低下头,眼睛是忧虑的,“只是腰伤了一点。”   “冬雨她们?”   “无事。”   赖云烟吁了一口气,她头是疼的,还感觉地还在晃,她忍不住道,“这地还在震?”   魏瑾泓点了点头。   “我的天。”半晌,赖云烟就憋出了这三字。   冬雨秋虹这时从外面抬了捡回来的粮,看到她醒,两个丫环忙跪了过来,一人去拿水,一人过来忙问她的身体。   “我无事,”赖云烟道,“小宝儿没事?”   “没事。”秋虹忙答。   “你们也没?”   “没。”   “这地还动着,别到处走。”   “不太动了,下着雨,一些东西要趁早拿回来才用得上,淋湿了就没用了。”秋虹答。   这时冬雨端了热水过来,吹凉了两口,放到她嘴边,“还热得喝,您慢点喝。”   赖云烟不声不响地喝完一碗热水,朝她们罢罢手,“有老爷在。”   丫环们自知她的意思,就且退了下去。   背后,魏瑾泓躺在墙壁上抱着她一言不发,赖云烟想了许久才开口道,“族里那边想来不会有什么大事,云谷风水好。”   “嗯。”   “我们要不要回去?”   “不回,接下来可能更乱了,”魏瑾泓低头,抵着她的脑袋淡淡地说,“云谷地势好,西地十余股势力里,只有我们能保全的粮草最多,我们就要成箭耙子了。”   赖云烟闻言心里也是一惊。   如果西地势力里只是单对单,谁也不可能是魏赖任三家对手,可若是这十几家齐手,他们魏家再有通天的本领,也守不住云谷。   “那……”   “世宇怕是要动手了。”他那个侄子,是不会让这些人回过神聚成一股神对付他们。   这几天,外面就怕是要血流成河了,魏家要动手了。   “唉。”赖云烟稍转了下脑子,也明白魏世宇会做的决定。   这世上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后浪永要比前浪更会在所属的时期恰当谋生。   “我头还晕……”赖云烟不再去想外边的事,只是抱怨魏瑾泓,“你刚把我往那一扔,差点没把我头砸碎。”   “对不起。”魏瑾泓用嘴轻轻地碰了碰她额上的伤口。   “不知世朝和他那小媳妇如何了?”嘴巴不听使唤,明明想让自己想开点,赖云烟又把话转到了这上面。   “过几天会有消息。”魏瑾泓说到这看了看没有了什么光线的洞口,眼中忧虑更深,“这天变得太快了,这气温也降到了初冬。”   “呵,”赖云烟闭眼轻笑了起来,“别怕了,魏大人,就算明天就是末日,除非是人都死绝了,要不咱们人要打的仗,一仗都少不了。”   她说得甚是嘲弄,魏瑾泓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好久一会,在察觉到她又睡过去后,嘴里还是喃喃道,“我怕你有事。”   她身体损耗太多,如若不能静养,她身子好不了。   他僻了一块静土让她养病,可不到一年就没了……   这天地若是不平静,他也难以心甘。   人总是有贪欲的。   **   余震了三天,这动地才歇停下来,赖云烟这三天也是昏昏睡睡,余震止了之后又歇了两天才站了起来。   站起来后不止身边的人松了口气,她也是松了一大口气,身体没她以为的差,恢复得还算好,在她这年纪真算是侥幸了。   再过了五天,魏家那边也送来了信,这次动地云谷没有大动,伤亡者不多,魏世朝小夫妻也无事。   不过,魏世宇来的信中说,那日司笑与族中一嫂夫人正在屋内说事,地动时那嫂夫人为救司笑身亡。   而除了云谷,外面现在尸野遍地,那瘟疾比之前更严重,所蔓延之地,染病之人不到三四天就会高烧而亡,比之前的死亡速度快了许多。   与此同时,魏家死卫6续出动焚烧周遭百里尸体,但饶是如此,依然有许多人说魏家所在的云谷有仙药,他们从四面八方前往魏家所在的地方而来。   “云谷会被包围。”   魏瑾泓看过信后咳嗽不止,赖云烟拍拍他的背,去了洞口,探了探头问了下易文在煎的药,看还不到时候便又回来,接着先前的话跟魏瑾泓淡淡地说,“我们这次好像有点在劫难逃了。”   魏赖任三家在一起,岑南王想来这时也是自顾不暇,他们没有任何外援。   头一批的来者之人全是染病之人,魏家人再厉害也是施展不开,哪怕他们的死士抱着一去不回之心,但来者这么多人,他们哪有这么多死士可牺牲?   来的人没一个身上是干净的,云谷里只要有人染上瘟病,三族之人更是危上之危。   眼下,形势无一可利之处。   魏瑾泓听后又咳嗽了几声。   这几天他高烧不止,先头一天硬是隔开赖云烟,可她不走,这两天也一直呆在身边,她只是隔开了下人的靠近,一手伺候他进药用膳,想来他若是染了瘟染,她也是逃不了了,饶是如此,他也是要捂着咳嗽完才出口跟她说话。   连咳了数声止了喉咙里的痒意,魏瑾泓微哑着开口道,“世宇会动手,你忘了,还有三千岛上流民。”   “他们会帮魏家?”赖云烟很是怀疑。   魏瑾泓听着笑了笑,目光在她脸上流连着,甚是柔和,“听天由命罢。”   “呵,”赖云烟轻笑了一声,“没想到,你也有听天由命的一天。”   外面细雨连锦,天色阴暗,全然的末世之相,魏瑾泓也是想不到真到了这么一天,他会如此平静。   许是她生死都相随罢。   他看了看放在石桌上刚来的信,“别慌,既然世宇还有余力派人来送信,想来他有对策。”   “他送信来,怕也是想着你帮着想想对策罢?”赖云烟也有些疲累,躺坐在了他的身边,靠上了他的肩膀,懒懒地道。   “我让他跟那些岛民说,待事成之后,我与你会归隐他们所居之处。”魏瑾泓摸了摸她无束发的长发,偏头看着她道,“你可愿意去?”   “你说都说了。”赖云烟笑了起来。   她嘴角翘着,样子很美,有点像她极了她前世还年轻时对他笑的样子。   那个时候,他们远没有以后的复杂,她笑的每一次都带着真心的样子是后来他想起她时最多的时候。   后来她从不这样笑了,便是现在笑得有点像,也不再是以前的那个她了……   可只是有那么一丁点真心的样子,还是很美。   他知道她会去。   “你还跟他们承诺了什么?”赖云烟笑着问跟那些平民们信口开河的魏大人,她可不以为他仅只说了这么一个让人谈不上多心动的条件。   谁都不是傻的,这些费心千辛万苦才过来的人更是没一个好打发的。   “我说,我们过去之后,会帮后来的人来到西地,收留他们。”魏瑾泓淡淡道。   赖云烟哈哈大笑起来,魏大人真不愧是为官之人,糊弄收买百姓的说辞手段在义占义,在利占利。   他若是死了,或者这西地也还是会临到末日的一天,这些个以后都是虚空……   不过,人争斗就是为着要活,哪怕以后是个虚空,也还是会拼上一拼的。   所以,他们还算是有处外援。   她笑得甚是大声,洞口得了她吩咐不许进来的翠柏往门口瞄了一眼,不知这个时候夫人在高兴什么,他犹豫地看了一眼,见主子看着她的脸也有着微笑,他莫名地也笑了起来,回头看向那灰暗的天,也不觉得有多压抑了。   有主子们在,这难关总会度过去的。   ☆、214   天上连绵不断地下着雨,天气潮湿闷热,外面的信不再像以往那样隔四五天就会送来一封,这次等了十天,等到魏瑾泓的咳嗽都好了,他们也没等到魏家来的信。   魏瑾泓差了翠柏去打听。   等到翠柏带回来信,他们才知,流民起了内哄,他们相互屠杀,撕咬,吃对方入肚——流民疯了。   来救援魏家的那几千流民也有此等情况发生,魏世宇见状不妙,着魏家人押送他们回岛上。   “相互屠宰?”   翠柏退下后,魏瑾泓看向了坐在旁边不从开言的赖云烟。   “应是崩溃了,”见他看她,赖云烟勉强地笑了笑,“绝望会让人疯狂。”   历经劫难而来,可老天还是不放过他们,天天看着有人在眼前死去,没有终止一天——有几人能受得了这个?   困苦,病痛,对手又那般强大,他们没有生存之地,这岂能让人不绝望?   “我们回去住几日罢?”长长的沉默之后,魏瑾泓开了口。   赖云烟点了头。   她知道这次他们必须回去,与魏家度过这次难关。   **   得知魏瑾泓夫妇要回来的信,魏世宇还没反应过来,魏瑾荣与魏瑾允却是齐齐松了一大口气。   在这种活到今天没有明日的气息里,族人需要精神领袖,这比强硬的当家人的铁腕更能锁住人心。   几日后,魏世宇带领族人在谷口迎回了魏瑾泓夫妇。   老族长黑袍玉冠,长袖飘然,年近知天命之年却还是以往那般仙人之姿,老夫人满头灰发,发间白玉在灰暗的天空中仍闪着温白的光芒,身着的繁华的紫袍拖地,他们仍如在宣京那般的尊贵,高高在上。   族人高呼跪拜,两人淡笑而过,等到他们进了屋消失,礼师大人才回身下了他们让他们起的命令。   从迎进到退下,夫妇俩未置一词,但笼罩在云谷上空的乌云似是消褪了一些。   他们回来半月,外面再次传来新的消息,子伯候讨伐太子祭天,太子带人逃脱,皇帝其兵力归入其下。   子伯候下令,开放粮仓震灾,太医院全力施救流民,与此同时,他派人与魏家求药材救急。   而这时,所来数万流民,这时加上岛上二千余众,不到八千人。   马金,宁国等国,所余者不到两千人。   这时,岑南王趁弱攻击,抢占了马金宁国等国的地方,把他们占领之地归入了辖地。   而魏家在这次末日之灾中,派出去的一千人,回来只到六成。   等到一个月过后,西地放晴,而新的格局也已形成,子伯候异军突出,带领所余流民接收了皇帝先前势力,占领沿海附近十余山峰和西地最大的平地;岑南王三子坐镇在地,占领西地东南方向,沿路达二千里之地;魏家所在之地最小,西靠山,东靠海,坐镇位于西地中间的云谷之地;还有一队杀出的黑马之军,昔日马金大将军之子蒙巴金带领数国将领兵士形成的西国退在了西地最里面的西北之地。   还有几股残余小势力在各地流荡,等着被俘与投降。   饶是不到两万人的地方,也还是分出了四大势力出来——这时谁都无过多的兵力与粮草收复对方。   地动所带来的冷天过去,盛夏已完,这时已近深秋,西地真正的寒冷之时已然来临,人心溃散的狂尽稍稍消褪,燃眉之急一过,新的缺衣短食就又迫在眉睫,让人无喘息之地。   就在此时深秋,魏家局势已趋入稳定,族人衣食基本能解决,魏瑾泓夫妇去了昆南山的小岛。   岑南王与子伯候先前确定魏家不扩张势力是因魏瑾泓的本性趋于守成,粮食危机一来,他们才确定魏家这是在保本,而魏瑾泓与他那位妻子向昆南山移居,怕是又在给魏家留退路……   现下,昆南岛的岛民已然接纳了他们的到来。   (本文完)   **   魏大人番外   魏瑾泓巡岛一周从外面回来,刚到大门口,义子周强往门内探了探,笑着回头问他,“也不知娘此时在不在家?”   周强已年有二十五,本是岛上流民之首,他们来之后认了他们为义父义母,老妻只嘱了他一声叫爹娘就好,周强打蛇上棍,从此未再叫过义父义母,恼得老妻私下与他撇嘴不高兴,道他当时怎会不拦了她的话,现下多了这么个三大五粗的儿子天天叫她娘,若要人真以为是她生的,她哪来的脸面去活。   周强生得粗犷矮小,确不像她所生之儿。   她暗地怪他不拦她的话,魏瑾泓随她恼,笑笑不语,便是连那句西地没什么外人会以为周强是她亲儿也没说。   过得些时日,魏家来了子侄,顺着她的话说周强丑陋粗鄙,原本以为能讨她欢心,但当下却被她冷冷盯了几眼,骇得那送礼物过来的子侄战战兢兢,求了族叔过来向他致歉,族伯母那边是万万不敢再去见了。   魏瑾泓也是无奈,世人都当她喜怒无常,冷血独断,但时常忘了她极其护短,她认定的人,她说得,别人是说不得的。   她跟子侄说周强面容丑陋,不识一字,其言下之意是这等丑陋之人,一个字都不识且能当一方首领,你们这些容貌端正,从小被栽培长大的还不如他,以后还是多需努力才好……   只是子侄哪是她肚中蛔虫,不知她言下之意,便是小心顺着她的说,一不小心,还是逆了她的意,岂能还得她的什么好脸色。   但他为她夫两世,还是这些年才解她心思,能对她较为游刃有余,子侄小辈又能知她多少?   确也是怪不得的。   周强行事敢作敢为,心思慎密周全,进退得当,便是得了她的责怪也据理力争,不卑不亢,从不妄自菲薄,性子完全合了她的脾胃,她一边骂着他妄自尊大,一边却把他当继承人培养,知他手拙不会握笔,还亲自每日拿着戒尺勒令他习字,这等心思,岂有看轻他之意,只有那不明就里的外人当她真看不起贱民。   只有魏瑾泓知道她若是真厌恶周强,那叫让他叫爹娘的话哪会出口,她当时说是说得随意,可就她这心思难测之人,哪句话说出来是随意的。   周强脑子活络,嘴巧身手灵活,但手一握笔就僵,习了一月有余的字了,本人名字两字都没练好,他那老妻这几日恨铁不成钢,手中戒尺换成了铁板,便换得如今她这义子一进门,都要探头看看义母在不在。   听得他出声,魏瑾泓淡看了他一眼,抬脚进门。   “成大叔,岛主夫人在不在?”周强还是不敢进门,便问了院中干活的人。   成大叔本是周强的人,虽是忌怕岛主夫人威严,但在四周望了望,见夫人身边的姑姑不在,干活的人全是他们以前岛主的跟随之人,便大着胆子朝周强点了下头。   只点了一下,就不敢再放肆了,提着手上的刀就走,生怕被夫人不小心看到。   周强见了便要往后退,刚退到一步,就见义父回头看了他一眼,只一眼,周强便叹了气,愁眉苦脸地进了屋,等着他的厄运降临。   **   魏瑾泓进了正屋,妻子一见到他,便笑了,像招小孩子一般朝他招手,“回来得正好,刚刚让冬雨给我泡了参茶,你赶紧过来趁热喝两口暖暖身子。”   说罢,眼睛往他后面一瞅,那笑意吟吟的脸顿时便冷了,只见她板着脸朝后面的人说,“今日的字练好了?”   “娘,娘……”周强一阵哀求声。   魏瑾泓坐到她身边,接过她手中的参茶,对周强向来看过来的哀求眼神视而不见。   便是打残了,他也是不能管。   若不然,就要换他的日子不好过了。   他若是让她不高兴了,她就会让他不高兴,非要报了仇,不让他好吃好睡好几日心里才舒坦。   为着自己那太平日子,魏瑾泓也就无视了这半路出来的义子的求助,哪怕刚刚出行这孩子忙上忙下,便是下船,也是踩稳了踏板等他下了船自己才下。   “没练好?”她扬了眉。   只一扬眉,周强便软骨头地跪下了,“孩儿是真练不好,您就教我多认几个字罢,别让我写了。”   “我看我还是别活了,”她转过了脸,拿帕拭眼角,对着他甚是悲凄,“你一个天下第一君子,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老年认了个不识字的儿子,咱们脸面都要丢干净了……”   说着又拿帕擦了两下眼角,还假惺惺地拍了下胸口顺气。   魏瑾泓淡定地瞄她两眼,知道自己不能再装聋作哑了,现下该轮到他了,他便清了清喉咙,“去练罢,练好百……咳,千字再用膳。”   见说“百”她就瞪他,魏瑾泓便改了“千”字,这下换周强脸色惨白毫无血色,哭都没法哭出来。   他现下只有握笔画圈圈最顺手,便是画一千个圈圈,也需得半时辰,这练千个字,这一夜都莫想睡了。   真是苍天无眼,他以为迎来了一对救命菩萨,哪想,他以前亲耳听过的话全是假的,江先生所说的魏夫人风华绝代,绝对是没见过她凶起来时那堪比刽子手的狠劲。   她比杀过人的男人还狠,哪来的什么风华绝代。 ━━━━━━━━━━━━━━━━━━━━━━━━━━━━━━━━━ 本文内容由【】整理,久久小说网(www.txt99.com)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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