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画沙)为您整理制作 久久小说下载网www.txt99.com转载 《我的如意狼君/穿越为妇之道》(全本+5番外) 作者:八月薇妮   乍穿越月娘受辱   姚月娥只觉得自己胸口似要爆炸来开一般,她想出声,却又喊不出,喉咙里火辣辣的,一动便想咳嗽。   有个声在耳畔骂道:“作死的小贱妇,竟然敢去跳河!你欠我们王家的债还没还完,居然就敢去寻死?世上哪有这般轻闲的事?”   月娥觉得自己的肩上一阵剧痛,她心内不解,缓缓睁开眼睛,却见一张皱纹跳动的脸,十分狰狞,近在眼前,老妇一手卡腰,一手向着月娥肩头上来死命的掐过来:“让你寻死!让你寻死!早知如此——倒不如死在老娘手里。”   月娥欲躲,却仍被狠狠地拧了几下。   旁边有人看不过去,劝道:“王大娘,小王嫂子刚刚醒来,她这不是还没事?再说那湖边泥滑,她也可能是失足落水的,如今刚刚醒来,你就该庆幸才是,何必如此不近人情呢?”   那王姓老妇闻言,甚是不领情,转过头来,双眉倒竖,继续骂道:“要你在这多嘴?你一个后生家,方才紧紧抱着我家媳妇,成何体统?再说我这是教训自家媳妇儿,有你什么插话的份儿,趁早给老身滚。”   那青年面上过不去,怒道:“王大娘,怪不得人家说你们老王家是有名的吃人不吐骨头,这般看来,真个就连好人坏人都分不清,怪不得好端端的家业弄得这般落魄!你须知道,今日不是我救嫂嫂,恐怕她就真的死了也没人知哩!”   这话说的在情在理,奈何王老妇乃是个有名的泼辣性子,当下一手叉腰,唾沫横飞骂道:“我放你娘的屁,嫂嫂前嫂嫂后,说的好像真个儿是你家嫂嫂,谁知道你是真的救人还是图些什么的,这么荒山野地里又没有眼睛盯着!”   青年颇为正直,听她口吐污言秽语,又恼又窘,喝道:“王大娘,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我只是救人心切,你这般胡吣,我狗娃儿自然没什么,可连累到小王嫂嫂的名节那就大不好了。”   王老妇一听,也是这个理,便哼一声,恨恨说道:“你倒也知道,以后别急赤白眼的,不然的话——小心祠堂里的猪笼!”   姚月娥被王老妇带回了王家,她昏头昏脑欲打起精神来,怎奈耳畔那老妇呱呱噪噪骂个不休,姚月娥多看周围几眼,便“贱妇长贱妇短”的又骂过来,一条大街两边走人,也有些好事听着的,那老妇却浑然不惧,反而越发精神,姚月娥只觉得面红耳赤。   有人半是调笑半是不平,说道:“王嬷嬷你一张嘴巴好臭!好端端一个媳妇儿,却被你说的一文不值了。”   老妇回嘴说道:“要香回家闻你娘去!我家的媳妇儿,我要怎么整治就怎么整治,关你兔崽子何事。”   姚月娥走得急,脚下绊了下,旁边有人闪身搀扶,说道:“王娘子小心!”老妇着实的眼疾手快,将对方的手打开,一把狠狠拉住姚月娥,厉声喝骂:“你这淫-妇作出这等样子来给谁看?青天白日的也敢这样妖妖娇娇,老王家的脸面都给你丢尽了!”   旁边伸手那人本也觊觎姚月娥美色,但也存着怜惜她的心思,当街上谁不知道王家母老虎的厉害,将个如花似玉的小媳妇儿欺负的整天泪汪汪的,没想到这一伸手,却又害姚月娥多一番骂。   众人见王老妇发作,心底都替姚月娘不值,却又忌惮王老妇那张利嘴,此刻看得好没意思,群都散了。   王老妇带着姚月娥左拐右拐,过了前面大街转了一个弯儿,才看见一座颇为雄伟的宅子,从外面看,倒也体面。王老妇推开门自走了进去,见姚月娥在门口犹豫,张口又骂:“作死的娼-妇,只管看什么?还不滚进来?”   姚月娥无语,只得低了头进门,心底暗暗想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自己好端端的怎么竟然穿越到了这个年代,竟当了个出气筒般的媳妇儿。她的个性本来温和无害,似这般苛刻的对待从没经历过,当下在心底盘算着,左思右想只觉得:这儿真不能留。   姚月娥跟着王老妇进了门,左右看了看,见面前这院子看来却也宽敞气派,只可惜统院子里没有见到人影,近看,才发觉那些木棂门窗之类,红漆也剥落大半,虽然没什么灰尘,却也显出一副破败相来。   这边刚进了门儿,就听到有个声音咳嗽一声,说道:“回来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出去这半天,想饿死我是不是?”   那老妇哼道:“回来已经是好的,这贱妇作死,竟去投水自尽。”说着,将姚月娥一把拉了过去。   眼前的门被推开,一个龙钟老头手拄着拐杖慢慢露面,见他面容枯槁,身形伛偻,只两只眼睛倒还有几分精神,盯着姚月娥,颤巍巍说道:“竟有这等事?真是家门不幸!”   手上的拐杖用力在地上顿了两顿。老妇说道:“幸而无事,不然的话……姚家可还只剩下一个未成年的男丁,拿来抵债也是赔钱货。”   姚月娥听了这句,微微一惊,抬头看向老妇。老妇见状,得意一笑:“怎么,不舍得你那不成器的弟弟?先前你跳水寻死的时候怎不多想一想?”   姚月娥默默不语,老头不耐烦,咳嗽说道:“行了,先去收拾饭食吧,眼见要天黑了。”   老妇也不多说,喝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去?!”   姚月娥摸了半天,没找到厨房所在。倒是遇到一个中年男子,平常打扮,见了她便站住了,望四下无人,说道:“少夫人,那两只老狗又欺负你了?”   姚月娥惊了惊,才明白他说的定是王家那两公婆。男子见她不语,叹一口气说道:“少夫人你现在这般,真还不如我们这些当下人的,至少没有卖身,做得不如意,卷起铺盖就能走人,不瞒少夫人,我做满这个月就要离开啦。”   姚月娥虽然同这名男子是初次相见,听他这般说,口吻倒似乎跟自己极为熟稔,因此说道:“你……这是为何?”   男子摇摇头,说道:“这王家好端端的家业落败如此,那两个老狗又不把人当人,实在做不得,哪里的泥土不能活人?我是再忍不下了。”他停了停,又说道,“只可惜我老张头走了后,这宅子里就只剩下少夫人一个人来伺候那两只老狗了,想必更是苦的加倍。”   姚月娥暗自惊悚,竟然不知说什么是好。那男子看她呆呆怔怔的模样,想必是习以为常,也不再多话,说道:“这时侯少夫人是要去煮饭食了吧,我方才已经将水烧开,少夫人自去料理吧。”说着,迈步欲走。   姚月娥急忙唤著他:“老张……张叔,请问你,厨房在哪里?”   老张头目光闪烁,见她形容憔悴,面色呆滞,只以为她被欺凌良久,有些犯糊涂了,轻轻一叹,说道:“向前走左拐便是。”   姚月娥道一声谢,向前边走,老张头在背后大大摇头,叹道:“这般下去,铁人也熬不过。——还是走为上策。”   姚月娥按照老张头所说,果然找到了厨房所在,她进的门去,四处转着看了看,终于在角落里找到米缸,想了想,捧了两把米出来,舀水淘了几遍,也幸亏她前世并非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也知晓这一番做饭的步骤,不至于太过慌张。   旁边有两个灶,姚月娥看了看,其中一个,盖垫上冒着腾腾热气,想必就是老张头说的烧开了水的那个,然而煮米饭讲究的是慢慢熬,自不能用开水,否则只会夹生。姚月娥揭开另一个锅,将锅子好生刷洗了两遍,当下将米填到锅内,倒上水,盖上锅盖,开始烧火。   引火的时候又犯了难,原来这时侯尚且没有火柴这种东西,姚月娥寻了半天,看到风箱旁边包着一样东西,打开来看,却是两块火石,一团棉引。   她本是个聪明的姑娘,想了想,只叹了一口气,便将两块火石蹭在一起细细努力打磨,果然打了一会儿,火星儿点燃了棉引,这才引着了火。   然而在现代之时,用得是电饭煲,哪里见过这么原始的东西。风箱亦不会用。姚月娥试着拉动,用力一推之时,猛然鼓出的火焰差点将她的头发给引着了。吓得姚月娥向后一倒,整个人竟跌在地上,虽躲得快不曾烧着了头发,却也未免熏了半面的灰。   一顿饭做得惊险刺激,她这边忙活的当儿,王老妇又来看了几番,第一次闻到了糊味,当下揭开锅盖拼命地将里面的米饭搅了搅,又指着姚月娥的脑门狠狠地骂了一顿。姚月娥这才明白,原来真正的煮米饭是这个样儿的,并不是将米放在电饭煲里插上电便一劳永逸。   她前世性子温和,此刻心底打定了主意,吃一堑,长一智,也不恼。老妇骂骂咧咧走后,她便烧一会儿火,再起身搅动一番米,如此几次,果然水渐渐地尽了,只剩下慢慢熟透了涨起来的米。   闻着香喷喷的米饭气息,姚月娥心底说不上是什么滋味,这可是她来古代的第一顿饭,好歹地做成了,但是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呢?她应该还有个夫君的,那究竟是个什么样儿的人呢?   在前世,她尚未嫁人,对婚姻充满了憧憬。如今老天不由分说塞了个麻烦家庭给她。却叫她觉得惶恐的只想要逃,然而做成了这顿饭,姚月娥忽然想:倘若夫君是个体贴疼人的,这一番穿越,倒也并不能说是太差。   伺候王家两老吃过了饭,姚月娥便又开始忙碌,在王老妇的厉声指挥之下,将碗筷之类的收拾回了厨房。   从她回到王家宅子到现在天黑,那个传说之中的夫君都没有出现过,姚月娥心底有一点期盼,又觉得不安。却不敢问。王家两老也不提那个儿子,竟似没那个人。   姚月娥舀了老张头烧好的热水,洗着碗,一边思量自己日后究竟该怎么做。正在想的出神,忽然有人自身后将她牢牢地抱住,一个热乎乎的身体紧紧地贴了上来,严丝合缝的。   姚月娥愣住,那人却在她的耳边不怀好意地说道:“心肝儿,裙子提的这么高,是在勾引你家相公吗,嗯?”   猝不及防,姚月娥大叫一声:“放开我!”她在厨房内,只点一盏小小油灯,黑灯瞎火的,怕自己的长裙子绊着脚,是以提了上来,没想到却被人看到。   姚月娥一叫,那人反而怔了怔,而后紧紧捂住她的嘴:“你作死哪,嚷这么高声,是想把人都叫来不成?”   姚月娥呜呜发声,不知身后这色狼是什么人。却听那人唧唧又笑着说道:“不过这样儿倒也别有情趣,比在房间里有趣的多了,我还道娘子你太木讷死板,今儿怎么这样动情识趣的,让相公我好生兴奋。”   姚月娥心底惊疑莫名:听他的口吻,这人竟是自己的丈夫?可是……可是怎么会这样?   身后的男人却似乎等不得,伸手上下而动,摸在姚月娥胸前用力捏捏,又一手摸索着去扯她的裤儿,姚月娥只觉得身后有什么东西莽莽撞撞地抵了上来,她一惊之下,拼命挣扎,忙乱中一口咬在那男人手上,男人吃痛,松开捂着她嘴的手,怒道:“你还没完了?给我老实点儿!”   姚月娥哪经历过这个,当下又羞又恼,只叫:“色-狼,别碰我!”   男人不怒,反而笑道:“今儿个爷就色你了!”学的是那些纨绔子弟的风流调儿。男人将姚月娥一拉,硬生生压在了锅台之上,只听唏哩哗啦,方才洗的碗尽数落地砸了个稀巴烂。   姚月娥惊魂未定,听声音又是一愣,男人见状以为她已经屈服,就势便压了上来。   正在撕扯混沌之间,听到有个声音在门口叫道:“好淫-妇!黑灯瞎火的,这是在干什么?!”   闻丑恶佳人惊魂   姚月娥听得那个声音,却似黑暗里得了救星来,慌忙叫道:“婆婆救我!”   门口那人迈步进来,手中的灯影一晃,看得清楚,皱纹横叠的脸顿时露出笑来,又喝月娥:“鬼叫什么?自家男人也不认得?”   月娥吓得魂不附体,身后这个登徒浪子、色中恶鬼般的东西当真是自个儿的丈夫?   一刹那天旋地转,身后那人却说道:“妈你这是干什么,兴致都被你坏了。”大喇喇的竟然毫无羞耻。   王老妇却说道:“儿啊,听到动静过来看看。”又望了望地上跌碎的碗,心疼的直跺脚,“我的儿,你在房里有什么不好,跑到这厨房里来,糟践这些东西……”她到底不敢十分说自己的儿子,却冲向月娥,伸手就揪扯她的胳膊,“杀千刀的赔钱货,你说这如何收拾?”   姚月娥见她十分嚣张跋扈,并不敢就高声同她论,见她来势汹汹,似要在自己身上拧下几块肉来才甘心的模样,只好尽量躲开,说道:“不关我事。”   男人并不替她辩解,只哼了声说道:“改天再买就是了。——扫兴!”说着,整了整衣裳,竟然径自走了。   月娥目瞪口呆看那男人走出门去,原本的希望仿佛被兜头浇了桶冰水,统统地熄灭冻僵,再不复存在。   剩下老妇呶呶叨叨,“杀千刀前杀千刀后”,怒骂不休。然而却没有厮缠她许久,到最后反而喝道:“还愣着干什么,好让四鹄数落我的不是?通身没一样好,就这勾引男人的手段倒是一等一的!”她这话说的怨气极大,月娥本来不想同着苛刻老妇辩论,听到这里,忍不住撂了一句:“那个男人是您的儿子。”   说完之后,拔腿向外走去。剩下王老妇留在厨房内,半晌没反应过来:这小贱人怎么就敢还嘴了呢?   月娥满怀疑惑忐忑,总算摸回了自己的房间,这大院子看着虽广阔,入夜却只有两个房间点着灯,她曾见过那老妇出入,自然猜到剩下的那一间是自己跟王四鹄所住的。   果然被她猜对。月娥推开门,便听到里头王四鹄歪声咧调的在唱什么淫-邪小曲,她想到在厨房那一幕,心有余悸,磨磨蹭蹭,不愿意进房去。   里头王四鹄听了动静,却不见人。等了半晌不免叫道:“外面站着干什么?还不进来伺候洗脚?”   月娥听到这个,心底顿时作呕,别个穿越,她也穿越,怎么就她这么命好,被欺辱不说,还要伺候男人洗脚?   想到这儿,心头不由地有点气。她一掀帘子进了里屋,一眼便看到小桌子上点着一盏油灯,半明半灭,旁边床上斜斜地躺着王四鹄,借着灯影看过去,倒并不是个难看的人,大概是二十多岁,脸盘还算端正,只是有些瘦,且一双眼睛闪烁,滴溜溜在月娥身上打转。   望见月娥略带气呼呼的进来,王四鹄如有所觉,从床上坐起来,望着月娥,笑道:“怎么?生气了?我瞧你那样儿,倒似个永远逆来顺受的。”   月娥站在桌边上不动,心底想这件事到底是个怎么进程,然而自己的底细却是不能漏的,这家子人心狠手辣,这王四鹄又是反复无常,似个不能指望的。万一弄巧成拙……   她在这儿垂眸沉思,那王四鹄从旁相看,灯影下看美人,越看越有味,王四鹄起身来,走到桌边上,张开双臂将姚月娥抱入怀中。   月娥一震,喝道:“放开我!”   王四鹄哈哈一笑,偏低下头来,在她耳根上使劲儿亲了一口,口水耷拉的,月娥觉得耳边湿了一块,又羞又恼,叫道:“你干什么?”   王四鹄见她今日同平常的沉默不语大相径庭,反激起了心头的兴趣,嬉皮笑脸说道:“干什么?你说干什么!”双臂拥着月娥用力一抱,月娥双脚顿时腾空,她一声尖叫,人已经被王四鹄压在了旁边的床上,王四鹄双腿一分顺势跨上月娥的身,手也丝毫不停地开始解她的衣裳。   月娥被压在下面,十分慌张,起初还喝骂几声,后来便连喝骂的力气都无,声嘶力竭,却只搏斗不过王四鹄,王四鹄见她今日反抗格外激烈,反是动了兴致,心底那股邪火腾腾上窜,最后竟扯下自己的腰带,将月娥的双手绑住,再脱衣扯裤,如此便顺利的多了。   月娥见大势已去,心底惊慌到极点,没奈何只好哭着求饶。然而男人最好的却正是这一口,王四鹄哪里肯听,红着双眼说道:“整条街上的男人见你都如苍蝇见血,眼里冒火,谁个却知道你在我身下是这等模样的!”   王四鹄说着,伸手向着月娥底下一摸,皱眉说道:“你真个儿万般都好,万般都妙,就这种事上不解风情。”他倒不是怕伤到月娥,只想着如此干涩自己也不得尽兴,伤了她的话也难办事,向着旁边一看,有了计较,撇开月娥,下地将那灯上的热油倒了少许抹在自己上面,才又反身回来。   月娥趁着这功夫起身,便想下床往门口跑,王四鹄笑了几声,说道:“好月娘,你今儿个这份子野性,却合我的脾气。”双手一伸,掐住月娥那水葱般细细的腰向后一扯,扔在了床上,自己腾身而上。   月娥苦不堪言的承受着,几乎昏厥过去。眼睛半闭之际,看着王四鹄在自己身上不停动作,纵情时气嘶如牛。心头只觉苦苦涩涩,翻涌而出,这一场名为夫妻之间的欢-爱,实则何异于强-奸。   王四鹄折腾了月娥半夜,终于乏了,丢开手翻身便睡。月娥虽被折腾的够呛,却哪里睡得着,静静地躺着,淌眼抹泪了一会儿,只觉得身下火辣辣的,甚是疼痛。   她试着伸手摸了摸,黏黏搭搭的,想是王四鹄的脏东西在。不由地一阵呕心。抓过衣裳来披着,支撑着起身下了地,王四鹄睡得如猪一般,毫无察觉。月娥双腿乏力,扶着墙,慢慢地走出房间。   夜风吹来,冰凉彻骨,月娥左右张望,凭着印象向着厨房而去。幸亏天上还有月光,月娥不一会儿到了厨房,掀开锅盖,老张叔烧得那一锅水还带着温。她叹了口气,找了个干净点的家什,舀了些水出来。   如果再回房间,一来一往,水应凉了。反正是夜深人静,月娥想了想,记得旁边就是个无人的柴房。她端着水到了柴房,将门虚掩起来,借着那点子温水,将身子草草地清洗了一遍。   月娥起身之时,觉得身后冷风袭来,她本以为自己柴房的门没有关紧,被风吹开也是有的,当下转过头去,然而这一转头却赫然大惊,几乎吓得昏死过去,门口上竟站着一个黑乎乎的人影。   月娥花容失色,忍不住尖叫,随即又捂住了嘴。那人影哼了一声,开口说道:“月娘,不要出声,是我。”   好不容易辨认出这是何人。月娥噗通噗通的心慢慢地平静下来,却又有点窘迫,只好低头,皱眉踌躇说道:“公公,为何这么晚了还不睡?”月娥也不知道他半夜三更突然出现是怎样,而又看了多少去,心头十分忐忑,脸上竟有些微微发烧。   这夜半现身的,赫然正是王家老爷,王老头没有柱拐杖,站在门口也不走开,双眼睛直直地望着月娥说道:“我只是想来跟你说,别再寻什么短见,你是卖进我家的媳妇儿,就是我家的人,四鹄也好我也好,又有什么关系?你何苦作出那一副贞洁烈妇的嘴脸来?街头上的男人怎么对你的,我也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若从了我,你那婆婆面前,我也能替你撑着点儿,让你少受些苦。你那个学徒的弟弟,我也能照应着……”   月娥听着这话,起初还不明白,逐渐地想通了心底却还不信,一震冷风吹来,遍体僵硬,结结巴巴问道:“公公,你的意思是……”   “怎么,想通了?只要你乖乖从了我……”老爷子见她似乎松动,不由地喜上眉梢,挤来门就想进来,又干咽一口口水,“……方才你跟四鹄在里头的时候,我……”   月娥这功夫是全听明白了,大叫一声,也顾不上说话,将门口的老头用力向着旁边一推,慌里慌张,夺路而逃。   原来,真正的姚月娘之所以要投水自尽,是因为这个。   月娥气的浑身发抖,她虽然不知道其中的详细来由,但也可以想象,想那姚月娘在王家受尽欺凌,白天要受恶婆婆的怒骂暴打,晚上要被粗鲁的丈夫折磨,还有个不省心的老不死在一边虎视眈眈,街面上自也有无限流言蜚语……她是真的活不下去才会投水寻死的啊,这是什么世道。   又想:怪不得今日回来,王婆子告状,那老不死的却只是含混而过,也没怎么责骂,原来是心中有鬼!   月娥脑中想着一切,拼命地跑回了房中,心兀自砰砰跳,她开门的声音太急,王四鹄惊醒过来,回头见了她,模模糊糊问道:“做什么呢?”   月娥见了他,脑中兀自乱着,只想这件事要对王四鹄说一说,当下走到床边,伸手推了推他,含含糊糊说道:“我刚才……去、清洗,碰见了公公。”   她迟疑着要不要说,床上王四鹄的眼睛却半睁开,似清醒过来,盯着月娥看。月娥对上他的双眼,心头一动:这个眼神,却似乎别有含义。   王四鹄看了月娥一会儿,才打了个哈欠,满不在乎说道:“怎么,他又对你动手了?以前你不怎么说的嘛……不都躲起来淌眼抹泪的?”   月娥一听,一颗心刹那又冰冷起来,合着这王四鹄是知道的?!可他怎么能够任由王老爷子欺负姚月娘呢,那可是他的妻子啊,不说古人是很保守的吗?   王四鹄翻了个个儿,说道:“我劝你也想开着点儿,他可是我爹,年纪又是一大把,难道他还弄得起来?无非是过点儿干瘾罢了。我又不能同他翻脸,一来,让街面上听了不好,丢脸面不说,还落了个不孝的名儿。二来,我不怕说给你知,老爷子暗底下可藏着私呢,我老王家以前可也算是风光一时,虽说现在落魄,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怎会一点儿家底都没?所以只要你伺候的他快活了,——日后自然有你我的好处。”   欲过桥前路无梯   听王四鹄这一席话,月娥只觉的真如五雷轰顶,枯坐原地,身体仿佛已不是自己的,一刹那飘飘荡荡,又如槁木死灰……   一夜如卧针毡,月娥第二日早早地爬起来,悄悄收拾了出了门去,先去解了手,沿着墙根便向着大门边去,正顺着墙边走了一会儿,便听得隔壁有个声音叫道:“王家嫂嫂,王家嫂嫂?”   月娥站住脚,惊疑不定,那声音听来颇为年轻,是个姑娘的声,听不到这边答应,就静悄悄的仍在试探着叫,月娥怕惊动了王家的人,少不得答应了一声:“是谁在叫我?”   那边一静,旋即说道:“月娥姐姐,想是你昨日又被那两只老货打骂,头脑不清,连我的声儿也听不出来了,我是金玲啊!”   月娥怔了怔,她哪里认得谁是月娥,但却无法,硬着头皮说道:“哦,是金玲,你叫我有什么事吗?”   那边声细细说道:“我是有件事要同嫂嫂商议,我们且出去说。”   月娥皱了皱眉,然而转念一想,自己对这古代全无认识,若真个儿有个相识的友人,同她问询问询也是好的。当下快步向着大门口去,打开了门闩子,将门轻轻拉开,迈步出去,再回身关上,当时天还蒙蒙亮,一时无人察觉。   月娥出了大门,站在门口上四处张望,正在心头彷徨,却见王宅右手边的过道里,探出个头来,向着她缓缓地招了招手。   那人生的也就十七八岁的样儿,梳着油光水滑的头发,月娥一眼看过去,只觉得面容姣好,正青春年纪,一双眼睛乌溜溜的,不似奸诈之相,便也迈步向着那边走了过去。   去到了过道里,金玲姑娘立住了脚双手交握腰间,说道:“嫂子,昨天是发生什么了?你莫不是真的一时想不开去投水了吧?”   月娥只得笑笑,将头低下,缓缓摇了摇。   金玲说道:“我今日来叫嫂子出来,是想跟嫂子说一件事,昨来媒婆大娘来我家说亲了,我爹娘对那户人家颇为中意,若是不出意外,过一阵我就不在这儿了。”   月娥不知道这月娘跟金玲的交际如何,不过见两人清早便出来说话,想必是不一般的,便说道:“如此恭喜你了。”   金玲叹一口气,嘴角微微一笑,略带苦涩之意,却说道:“这有什么可喜的呢?也不知那边的是个什么模样性情,只说家世却是好的……我现在只求脱离了这边,就谢天谢地,阿弥陀佛了。”   月娥听这话有些古怪,又看金玲的样子竟无一点喜色,便问到:“怎么又这么说?”   金玲说道:“嫂子原来是不知的……昨夜里,我爹又闹起来了。”   “啊?”月娥一惊,闹什么?怎么闹?昨晚上她被王四鹄整得也是欲生不得,欲死不能,哪里会知道别人发生什么?   金玲低下头,双眼里泪光莹然:“嫂子先前也听我说过,不过这番我爹闹得实在太厉害,他喝醉了酒,拿了把刀,冲到我跟妹妹的房间里,想要杀我们呢!”说着,抬起手来,手心攥着的帕子轻轻擦了擦眼角。   月娥吓得一大跳:“你说什么?他怎么能这样儿?”   金玲颇为心酸,眼泪虽擦,却怎地也止不住,只哽咽说道:“你也知道,我爹原是喜爱那二两马尿的,喝了之后就会犯浑犯糊涂,寻常不过是打打骂骂,可是昨晚上,竟动了刀子!我慌得抱着我妹子只管哭,我娘衣衫不整地冲过去护着我们,又哄又骗又是劝的,才把那老混蛋给喝退了……”   月娥看她眼圈发红,也为她觉得心酸,伸手握着金玲的手,说道:“你不要哭了……”想要劝,却不知怎么劝说,满腔的话乱七八糟的,都只在嗓子眼里转悠,说哪一句都觉得分量不够。   过道里一声无声,金玲抽噎片刻,张开双臂来拥着月娥,哭道:“嫂子,你说我的命怎么这般苦?”   月娥蹙着双眉,不知如何是好,只好轻轻抚摸她的背:“会好的,别担心……你若是嫁了好人家,便会不常在家里头,也少受些苦。”   金玲慢慢地止了哭声,站住了脚,说道:“话是不假,但我心里只挂念我的妹子跟老娘。”   月娥叹了口气,心头的主意转了转,见左右无人,未免也说出来。望着金玲通红的双眼,说道:“既然是如此……你爹时而发狂,为何你们还跟着他?倒不如走了算了!”   她心底打着要逃走的主意,这时侯听到金玲的悲惨事故儿,便趁机提了出来,一时提醒,二来也是为了自己探路。   金玲听月娥如此一说,反倒慌了,急忙伸手反握住月娥的手,说道:“嫂子你说什么胡话?走?往哪里走?若真个儿能走倒是好的,嫂子忘了前个月邻村媳妇跟婆婆吵架,一气之下回娘家之事?”   月娥全无记忆,便含糊说道:“那又如何?”   “嫂子真真糊涂了!”金玲跺了跺脚,转念一想,又有些释怀,说道,“嫂子整日被那两只老货欺负,王四哥又不是个疼惜人的,未免把嫂子弄得糊涂了……嫂子万不可生出这样的念头,那媳妇半路途中不知所踪,三天之后在林子里发现衣衫不整的死了,也不知是什么所为……一时之间却成了奇耻大辱,婆家都不肯认了……此事人人皆知,嫂子怎可忘了?咱们这天水镇里原先有三多,山林子多,野兽多,美人儿多,可是现在是山林子多,野兽多,禽兽更多!”   月娥呆呆怔怔,看着金玲:“那么说逃走却是不成的了?”   “也不是没有人逃过,只不过,若有人敢逃,又不是死在野兽禽兽口中,衙门便会画出形文影像,四处张贴,若是捉到了逃走之人,哪里还会有个好?轻的打几十大板,死里逃生领回夫家,日后人人唾弃,重的夫家都不要了,直接沉了水塘。”金玲说道,“似我们这种未嫁的黄花闺女更是凄惨,这一逃,一生的名节都毁了,日后想嫁人都不成……”   “我现在只求能许配个好人家,也算是逃出生天了。”王金玲说道,抬起帕子又擦了擦泪。   月娥只得打起精神安慰,说道:“放心吧,总不会一生如此受苦。”   王金玲看着月娥,说道:“似嫂子这般的好人才,十里八乡都比不上的相貌,就算是做个王公夫人也不为过!却偏偏阴差阳错、落在王四哥的手里,被那两只老货压榨欺负,我看了也觉得心寒,真真是骏马每驮痴汉走,巧妻常伴拙夫眠!糟蹋了人才!——而似我们这等连嫂子一根手指头也比不上的,又能怎么个好造化?罢了,也不用那些痴心妄想的,一切便听天由命罢。”   絮絮叨叨,说完了体己的话儿,又感叹了一阵,才方回家。月娥也回身出了过道,站在街头上,望着清晨尚空空荡荡的大街,一时茫然起来,听了王金玲的这番说话,竟然不知该何去何从了。   月娥想着金玲对自己说的那些话,原是一首俗语:   骏马每驮痴汉走,巧妻常伴拙夫眠。   世间多少不平事,不会作天莫作天。   月娥心想,难道老天当真要让自己走上这条绝路?   正在彷徨无计的时候,只听得旁边王家宅子的门“吱呀”一声开了,月娥转头去看,却正对上王婆子的双眼,婆子张口便骂:“做死的淫-妇,一早起来不思去伺候饭食,却出来外面风流引汉不成?”   月娥望着面前这一张尖酸刻薄毕露的脸,心头忽然升起一股怒火来:若眼前这真个儿是条绝路,没有退路可走,她也只能拼上一拼。她自忖前生今世都没有做什么孽障,难道真个就会注定死在这些个腌臜猥琐、狼心狗肺之人的手中?   就算死也不甘的,何况真正的姚月娘,已经死过一次了。   心激愤略施小计   王婆子骂骂咧咧,见月娘只是低头不语,自以为得计,将门关了,督促月娘去厨房内干活。   月娘自始至终一声不吭,作出那小绵羊的样儿来,不管王婆子是等候口还是动手,早起的老张头远远看了,虽然心内抱不平,却也是个敢怒而不敢言。   王婆子赶着月娘进厨房,就好像是赶着什么家畜家禽一般,两人进了厨房,王婆子手拍着大腿,方骂道:“没出息的死淫-妇,整日里只缠着我儿做那种勾当,把他的精力都耗尽了,却整整一年了却连个蛋也不下?——老娘养着你做什么?白白浪费这些米粮,倒不如养一只鸡!”   月娘低着头,手下收拾那些锅碗瓢盆,王婆子觑着她楚楚可怜的脸,越看越不顺眼,走过去伸手一巴掌拍在月娘的脸上,厉声吼道:“怎么?老娘说话你不肯听是怎么的?三杠子压不出一个屁来!看也知道是个不会生的主儿,当初老娘大发慈悲,收留你那乞食儿到此的爹娘并小畜生三人,让他们不至于流浪在外冻死街头,那一对老东西病死之前甘心情愿写了卖身契,将你送给我王家做媳妇,却怎么能抵的了你们一家四口在我王家的吃食穿用?指望着你给王家续个香火,没想到竟然是个不中用的!这种水蛇腰留着勾引男人倒好!”   她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指,先是狠命地拧月娥的腰,而后便指点着她,一根手指头指甲尖尖地,几乎戳到月娘的额头上来划破她的脸。   月娥皱了皱眉,半边脸已经是火辣辣的,腰上也疼得紧。心头却想:原来这姚月娘之所以跳入这等火坑,是因为如此。当年不知是什么缘故,这姚月娘一家四口流落此地,偏偏别的地方不去,竟撞入这个阎王殿来,听着王婆子的口吻,此刻她竟然是个失去双亲,只剩下幼弟之人,果然在这个世上孤苦无依,受了委屈也没人知没人疼……当日她跳水的时候,想得是什么?若非逼得她到了绝路,怎么会寻那死路?   王婆子见月娘依旧的沉默不语,越发得意,说道:“现在我老王家是有些不如从前,若是从前,还用着你这淫-妇现世,我四鹄儿要多少名门闺女没有?我的主意是不要你,——生着一张招灾惹祸的脸!老娘看了就有气,偏我四鹄儿看中了你,那就是你天大的福气,你现在最好将他服侍的舒舒服服,老娘还能容你些些,有老娘在,别指望着在外面勾三搭四!”   月娘听她提起王四鹄,心头更是揪的难受,想到昨晚上地狱般的恐怖经历,手上不由地紧了紧,皱着眉,手头将一根筷子“啪”地折成了两截。   王婆子在一边冷眼一看,立刻大跳起来,骂道:“作死的淫-妇!老娘不过是训你两句,你竟然敢发脾气折断筷子?真是反了!”她眼睛一斜,从旁边灶下抽手抄出一根烧火棍来,没头没脑的就向姚月娘身上抽去。   这王婆子的性格原是这样的,原先只是偏激,并无这等暴戾冷酷。只因为先前王家的确曾经有过风光一时的时候,这王宅内的仆人没有几十个,也有十几,王婆子统领着,作威作福,何等威风,如今却一落千丈,这王婆子未免心理有所扭曲,更将所有的怨恨都发泄在姚月娘身上。   偏偏姚月娘是个逆来顺受的温柔的人,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所有的一切苦楚都忍在心底,那王婆子先前是六分嚣张,却被姚月娘惯得逐渐增长到了十分百分,渐渐地发展到了只干骂不过瘾,每日家不寻个由头打姚月娘一顿,便浑身难受不自在。   月娥见王婆子如老虎一般的扑过来,手中的手臂长烧火棍没头没脑的抽过来,好似是个要打死人的光景,果然十分威风。   若这时侯,姚月娥是真的姚月娘,那未免会双手抱头躲起来,只顾哀求而已。然而月娥是个现代女子,没有缘故的重生到这姚月娘身上,已经气闷,她先前过得虽然不至于算是养尊处优的生活,但她性子好人勤快,踏实肯干,从小到大虽然是个孤儿,却也没受过这种非人的虐待。   她先前刚醒过来,不知道事情的端倪,不了解此时的情况,少不得忍气吞声着,准备查探清楚现状而后谋划。   不料王婆子却只以为她仍旧是昔日那个任人打骂的姚月娘。   见王婆子一副要杀人的模样,月娥把眉头一皱,不退也更不慌张,手中本握着一个碗,见状反而向着旁边用力一扔,只听得“啪”地一声,瓷片碎裂四溅。月娥不慌不忙,站在原地,只冷冷觑着王婆子扑过来。   那王婆子手上握着烧火棍的时候,本是兴奋得意之极,料想里那姚月娘又会如小猫小狗一样,受了欺负只管躲着,她习惯了看姚月娘流泪哀求的样子,此刻更是瞪大眼睛,又是兴奋又是刺激扑过来。然而出乎她的意料,眼前姚月娘却将手中的家什向着旁边狠狠地一甩,两只眼睛冷冷地瞅着她。   王婆子吓了一跳,倒有些动作迟缓起来,望着月娥,骂道:“怎么?你想干什么?这么瞪着老娘,想作死吗?”心头犹豫,那手中的棍子却到底是抽了下来,只不过稍慢一些。   月娥一转头,一手便准确地将那棍子抓住了,用力向着自己这边一扯,王婆子脚下站立不住,顿时打了个踉跄,也松了手。   月娥一手握着烧火棍,另一只手抬起来,不由分说冲着王婆子的脸上,劈里啪啦,左右开弓,顿时酣畅淋漓打了几个耳光子!   王婆子脚下正站立不住,忽然之间被劈头盖脸的打了几个耳光,真真是有生以来没有尝试过的经验,一张老脸,顿时懵了。   向来都是她打别人耳光,尤其是月娥,不知道吃了几千几万记,都已经麻木。却没想到,风水轮流转,有朝一日,也会轮到她王婆子吃别人的耳光,而且这人,正是她视为软弱可欺的姚月娘。   王婆子被打的懵了一阵,好长时间没说出话来,好不容易反应过来之后,才大叫一声:“该死的小娼-妇!你疯了,敢打老娘?!”   她吼着,鸡爪样的手在空中一挥,向着姚月娘抓过来。   月娥站着脚仍旧不动,反而冷笑一声,喝道:“你最好给我住手!”   王婆子打了个愣怔,月娥冷冷说道:“你要再来动我一个手指头,就休怪我无情,几个耳光只是轻的!”她手上一摆,王婆子吓得哆嗦了一下,这才留心月娥手上拿的,正是先前她用来抽打月娥的那根光溜溜长长的烧火棍。   月娘在王婆子面前,向来是个逆来顺受打死不吭声的人,王婆子是做梦也想象不到居然有朝一日,这闷声葫芦会说话,更加会学着反抗打人。一瞬间她竟然不知道如何是好。   然而到底是个泼辣暴躁的人,反应过来便跳脚吼道:“造反了造反了,小贱妇,今日不教训教训你,你不知道谁是王家的主母!”   她一股狠劲上来,竟然也跳着冲了上来。   姚月娥从旁看着她来势凶猛,便向着旁边略微一闪,身下却暗暗地探出一条腿来,向着那王婆子的脚下一绊。   王婆子正在张牙舞爪,哪里会想到留心脚底,更加给她几个脑子也想象不到那么软弱可欺的“姚月娘”居然会用此等阴招,她只顾叫嚣着,却不料脚下一绊,整个人“哎吆”一声,向前扑倒地上,整个人跟地面严丝合缝接触,竟是摔个正狠!   生畏惧老狗搬兵   且说王婆子被月娥用了个巧计,绊倒在地上摔了个结实,这婆子端的强悍,跌得如此重还扎手扎脚的爬了起来,额头上已经磕的一大块青,隐隐地透出血丝来。   月娥冷眼觑着,心想这婆子肯定是不会善罢甘休的,自己一时不忿,小小的惩戒了她一番,自要善后。   王婆子眼瞪嘴歪的看着月娥,起初还是有些不肯置信,而后反应过来,顿时跳脚骂道:“这天杀的泼贱人,竟然跟老娘动起手来,这还有天理么?”只是骂,却忌惮月娥手中握着的烧火棍,不敢靠前。   月娥看她这番狼狈的模样,不怒反笑,上前一步,说道:“先前我忍你许久,现在已经受够了,你若是识相的,日后对我好些大家好相处,你若是仍旧执迷不悟死性不改,也休怪我手下无情!今天这次,只是小小的教训而已,你若是还如从前一般,日后落得无法收拾的局面,你休要后悔也怪不得我!”   “你……你……”王婆子气结,几乎不知要说什么,末了挺了挺胸,还不知进退,张口骂道:“小贱人,今日不整死了你,我就撞死在这里也罢!”   她嘴里骂得凶,却被月娥先前一顿嘴巴子打得怕了,又狠狠跌了一跤,早没了先前的气势,嘴里说着,脚下一动,迈出了厨房,风一样的跑走了。   月娥见王婆子恨恨骂着,人却走了,情知她去搬救兵,不是请王家的那老狗,就是找王四鹄,再远点……或许会惊动众人。   月娥眉头一皱,望着地上散乱的碗瓷片:如今之计,只有如此这般了。   话说王婆子,自打出娘胎以来就没遭受过这种,打小的养尊处优,嫁人后的作威作福,直到奴役欺压月娘上瘾,所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从来只有她高高在上欺压打骂,哪里尝过这种滋味?   一口气横在胸里,一溜烟的就去找王老狗报信申冤,然而走了两步忽然停下,心头忖度:那老东西不知怎地,最近对那小贱人颇多回护,这一回……必定要狠狠地惩治那小贱人,最好弄得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方彰显我的手段,吐出这一口恶气!   她想来想去,身子一转,反倒向着大门外急奔而去。   再说那老张头,先前看王婆子凶神恶煞般的压着月娥进门,就知道事情不好,他在王家也算有了年头,这种事情见的太多,几乎习以为常,起初还替姚月娘抱不平,奈何月娘是个温顺之极的性情,就算是把她欺负死了,也不带吭一声的。所以每到这个时候,老张头都是躲开的,免得见了那副情形,没得自己心里面难过。   这次老张头亦是如此,许久之后,估摸着一切都成定局,便偷偷地拐出来看看动静,却正好看到王婆子兴冲冲地打开门跑了出去。   他见王婆子离开,少不得向着厨房这边来看看月娘被打的如何。   老张头进了厨房,见月娘呆在旁边,怔怔地望着地上那一堆的瓷片发呆,白皙的脸上,通红的指印还在,高高的肿着,头发也有些散乱,情知她又受了一顿打,不由地略觉心酸,便轻声叫道:“少夫人,少夫人?你还好吗?”   月娥闻声转过头来,望见老张头,说道:“张叔,是你啊。”   老张头见她神情还算平静,并不似哭过悲过的样子,只以为她早就麻木糊涂了,叹一口气,说道:“那老狗又打你了?少夫人,伤到哪里不曾?”   月娥点了点头,说道:“张叔,你待我极好。”   老张头摇头,只是叹气:“少夫人你的年纪,也好当我的女儿了……只是我若有这么一个女儿,却是怎么也不会舍得让她入王家这个火坑的。”   月娥说道:“张叔,你有这份心却是好的,只不过,既然人在这里,没奈何,只要挣扎着活下去,总不会白白的被人欺负死了……张叔有心,如今……我有一件事相请张叔帮忙。不知张叔肯也不肯。”   既来之,则安之。身陷火坑,也只能自救,不然的话,难道还祈求老天援手不成?   老张头愕然,听着月娥说“总不会白白的被人欺负死了……”,他几乎以为自己的耳朵背听错了,怎么这个万年不吭声的主,居然会说出那些话来?他呆了呆,才结结巴巴说道:“少夫人……我我没听错吧?”   月娥见他呆了的样子,忍不住微微一笑,说道:“张叔,你没有听错,方才你可见到那……我婆婆她去哪里了?”   老张头这才反应过来,说道:“我见那老狗兴冲冲出门去了。”   月娥眉头一皱,说道:“张叔以为她是去哪里了?”   老张头想了想,猛地一惊,说道:“不好了,少夫人,我觉得那老狗不是去找少爷,就多半是去族长那里胡吣去了。”   若只是胡乱编排她一番,倒也罢了。然而以那王婆子的性子,是绝对不会轻易善罢甘休的。   月娥想了想,说道:“张叔勿惊,此事需要你如此这般去做。”   老张头听月娥说着,频频点头,而后急急出门去了。月娥目送老张头离开,才转过身来,叹一口气,事到如今,不想死在这老王家的话,也只有这么做了。   ——她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   虽然壳子是姚月娘的,——那个不幸薄命的古代女子,但是灵魂却仍旧是姚月娥。月娥她虽然自小在孤儿院里,却也算是平平安安长大,后来工作,负责教导一帮活泼可爱的小朋友,是个与人为善的个性,幼儿园里的小朋友都喜欢这个姚老师,经常腻着她,不像是怕其他阿姨一般疏远着。家长也是屡屡夸奖,更有人喜欢她喜欢的不得了,自告奋勇的给她介绍对象。   然而如果仍旧是那样的温柔性子,迟早也会跟月娘一个结局,要友好友爱,也要看对什么人是什么环境。   何况月娥受得是现代教育,并不是那种三从四德的愚忠愚孝!如此残酷的现实,让她想到一句话: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她虽然不想害人,但是对方若是一心想要害她的话,那就另当别论。她不是姚月娘那样一心想忍气吞声的古代女子,如果老天真的是故意捉弄,她也要在这盘溃不成兵无法后退的残局里面,尽力搏出一条活路。   既然不能退,那就只能向前,走一步,看一步,用上十万分小心,只是绝对不能输!   抖精神月娥做戏   那婆子兴冲冲出了门,双脚如风,一溜烟向着王家族长家去了,她向来身子硬朗,如今吃了这个大亏,丝毫不思检查疗伤,稍作休息,只一门心思想着如何搬人来折腾月娥,挣回这口恶气来。   月娥只留在家中,静静等候过了小半个时辰,只听得外头有人推开门来,十分声响,她从未曾经历过如此场景,不由地略有些紧张,然而又有一种别样的刺激。   果然是那婆子的声音,得了依仗,更厉声叫道:“忤逆不孝的泼贱人,还不快快滚出来?”   哪里容得下月娥出声?王婆子已经等不及了,熟门熟路的冲到厨房,见月娥仍在那里,狞笑一声,上来便揪扯住月娥,不由分说拉了出去。   月娥不反抗,反而以袖掩面,发出微弱求饶之声,简直如老狼擒住小鸡一样,王婆子直直地将月娥扯了出来,到了王家厅堂之上,用力向着地上一掷——这婆子作威作福,乃是为了惩戒月娥,却正中月娥意思,顺着王婆子的手劲,踉跄几步倒在地上,真个儿磕的痛了,顿时之间,双肩微微发抖,低低啜泣起来。   堂上端然坐着一个长胡子的中年老者,一身锦绣,头戴纱帽,透出几分儒雅的气质,见王婆子如此粗野行事,略略皱眉,他的身边站着两个男子,左边是个膀圆腰粗的壮年男子,面无表情,右边,却是先前救了月娥的那个狗娃儿,见了这幅场景,忍不住也皱起眉来。   王婆子十分得意,说道:“族长,我已经将这小贱人带来了,你尽可以问她究竟做了些什么。”   族长点了点头,才开口问道:“王氏,你婆婆在我面前告你忤逆犯上,动手打她,可有此事?”   他这么一问,底下月娥泪如雨下,只是哽咽啜泣,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族长见状,再问一遍说道:“王氏,你回答本族长的问话,到底是不是有这种事?”   月娥略微抽泣了一会儿,才慢慢抬起头来,婉声说道:“回族长,月娘虽然愚昧无知,但也知道为人媳妇,必当要孝顺公婆,如同孝顺双亲,怎敢不孝更兼忤逆?只是月娘生来命苦,失却父母,又不得婆婆欢心,今日不合触怒了婆婆,导致婆婆告在族长面前,如今,月娘也情愿接受族长处罚,以息婆婆怒气。”   族长听了这话,微微觉得诧异,她竟然不替自己辩解反而只认罚?不由地多看了月娥几眼,一看之下,顿时愣住,只见她芙蓉般娇俏的面上,两颊之上,通红肿起的指印尚未消退,哭的梨花带雨,两眼通红,手捂在最边上之时,却露出手背上几道血痕,血迹尚未干。   族长一惊,脱口问道:“王氏,你脸上跟手上的伤又是怎么回事?”   王婆子见问,便说道:“族长,你只管问这个做什么?那泼贱人对我动手是实……如今她认了,只管一顿板子打下去叫她知道厉害……”   族长喝道:“我在问话,你却为何来插嘴?”   王婆子拧眉不语,月娥哭道:“族长不必问了,千般万般,都是月娘的不是,婆婆怎么待月娘,皆是道理……月娘只求族长处罚月娘就是了。”   王婆子听闻,得意说道:“族长你也听到了,该怎么处罚这个泼贱人?一顿板子倒是轻的!”   这族长早闻王婆子生性厉害,把个小媳妇折腾的不像话,先前总凭着她怎么闹,只没有闹到他面前来也就罢了,如今亲眼一看,果然是名不虚传的。   要说这娇滴滴的小媳妇敢对她动手,那简直如江河水倒流。   忽然听到厅外有人咳嗽声起,问道:“大清早是谁在吵吵嚷嚷啊?”   王婆子见状,急忙出去,说道:“是我请了族长来主持公允。”   原来是那老头听到堂前嚷起来,又有哭声,不免拄着拐杖出来探看,如今一看,见族长在上高高坐着,地上月娘哭的泪人一样,便问道:“你又闹了什么事出来?居然要惊动族长?”这一句却是问向婆子的。   婆子听他口气不善,怒道:“你竟问我?那泼贱人胆大包天,今日竟跟我动上手了,你说我需不需请族长前来?”   王老头一顿,看了看月娥又看看婆子,这婆子鸡皮耷拉的脸,硬皮的很,哪里有半点被打过的痕迹,只额头上青肿了一点。   王老头走上前来,先同族长道过了安,又叹:“家门不幸,竟然惊动族长。”   族长说道:“无妨,王家翁请坐。”   王老头叹口气,颤巍巍坐了,才看地上的月娥,问道:“月娘,你婆婆说的果真有此事?”   族长也问道:“你公公如今也在此,你便说就是了。”   月娥抽抽噎噎,这才说道:“回族长,公公,月娘心甘情愿接受族长处罚,以消婆婆的气,只不过月娘委实未曾同婆婆动手,是婆婆今日动了怒,想要责打月娘,却忘了避忌脚下,一时被厨房内的烧火棍绊了,才跌坏了,婆婆因为责罚月娘而伤,也是月娘的不是,月娘只求族长惩罚。”   王婆子一听,叫道:“你这贱人敢在族长面前撒谎,分明是你动的手……”她又气又恨的冲过去,揪住月娘,又打又踢,宛如疯癫。   月娘抱着头,只是哭泣哀叫。   王老头怒道:“你疯了不成?族长在此,你还不快快住手?”   族长也恼了说道:“快去拦下她!”   旁边的狗娃儿早就忍耐不住,闻言直冲出去,将王婆子拉开,却见底下月娥的脸顿时又红肿了起来,更是可怜,狗娃儿忍不住喝道:“王婆子你也太过分了,打了人自己跌了,反倒气不忿的诬告一口,族长是你三言两语便可以糊弄过去的么?”   王婆子被拉开,抬头见族长跟王老头都很不悦的看着自己,心头一寒,眼珠一转,双手一拍大腿,哭道:“真是没天理啊,你们居然都护着那个小贱人!老娘向哪里说理去?简直是泼天的冤枉啊!”一时之间撒泼起来。   族长见如此荒唐,已经有些坐不住了。正欲起身离开,却听到有有人不耐烦说道:“到底在闹什么?!”   门口快步走来一人,却正是王四鹄。   王婆子见状,却也似得了救星,叫道:“四鹄儿,你媳妇欺负老娘,没人做主,你替……”   王四鹄望了她一眼,又看看满面红肿泪痕狼藉的姚月娘,皱着眉打断她说道:“娘你也见好就收吧,自家里打骂也就罢了,怎么个不是出气的法儿,做什么惊动族长?你还有什么不够的?”   这一句,反倒把王婆子气了个目瞪口呆,一时之间竟然连哭也忘了。   王四鹄上前,同族长行了个礼,低头看了看月娥,也叹一口气说道:“自家的荒唐事,竟然惊动族长,实在是老娘无知,让族长白走一趟,四鹄向族长请罪。”   族长见状,才哼了一声起身,说道:“王翁,我先告辞一步了。”   王老头急忙说道:“相送族长。”   王家父子两人,陪着族长向外头走去。剩下王婆子跟姚月娥留在大厅之内。   王婆子兴兴头头,本是想大做一场让月娥死无葬身之地,没想到反倒是现在这个状况,如今瞪着月娥,心头惊疑不安,又是极怒,恨不得将月娥生吞活剥了。   此刻月娥却不慌不忙,慢慢地抬起袖子,缓缓地擦了擦脸上的泪,方冲着王婆子嫣然一笑,这一笑,纵然是脸颊红肿,头发微乱,又怎能掩了底下的国色天香,优雅从容。这一份突然变更,更是看的王婆子双眼瞪得铜铃大小,面色难看如白日撞鬼。   杀淫威新妇筹划   乍见月娥翻脸,只见那一份不慌不忙,从容气度,竟跟先前那个跪在族长前哭的泪人一般、上气不接下气似的柔弱妇人判若两人。   “你……你这……”王婆子伸出手来只想月娥,便想大骂,月娥起身来,走到她的跟前,“啪”地一掌将王婆子的手拍到一边去,说道:“你什么你?我先前警告过你,同我放的尊重些,你只不信邪,搬来族长又有何用?还不是自取其辱?”   王婆子怒道:“你这贱人,娼-妇,你做的好戏,竟然连老娘也作弄其中,老娘今日……”她仗着昔日威势,仍不死心,手足耽耽的便想再度动手。   月娥虽说这话,耳边却细听着外面声响,只听到脚步声浅浅,快到了门边,便抬起袖子一遮眼,哭道:“婆婆……是儿媳的不是了,请婆婆息怒!”   那婆子的手正落在月娥的鬓发间,还没有打得下去,门口上王四鹄搀扶着王老头出现,那老头一见这场景,顿时拐棍儿往地上一顿,说道:“你到底还想做什么?非要打死了她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王婆子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装腔作势的姚月娥,恨得牙齿都要咬碎,一颗心气的仿佛要炸裂开来。   偏偏王四鹄也帮腔说道:“我说娘你也见好就收吧,三天两头打她一顿,自家里也就算了,怎么竟闹腾到族长跟前去了?她好歹也是我的媳妇儿,你总不会真的要弄死了她吧?”   月娥耳边听着,兀自抽抽嗒嗒的做哽咽之状,王四鹄到了她的身边,拉着她手臂,说道:“还哭什么?方才我不是替你做主来着?快点回房去吧,在这儿没得又惹娘生气。”   姚月娥点了点头,垂着眸子缓缓离开。   身后王婆子嚷道:“你们一个个都被那小娼-妇迷了心,全不认得好人坏人,今日明明是她对老娘动了手,怎么竟没一个信老娘的?莫非要你老娘被她欺负死了,你们才相信,才甘心?”   王四鹄笑道:“我的娘诶,您也不自己照镜子看看您是谁,您只管出门去说说,这话儿传出去谁会相信?说月娘对你动手,你就算借给她十个八个雄心豹子胆,她也得敢吃呢!以后这等话可别说了,谁不知道娘你是个厉害人,满街上都没人敢对你不恭敬,何况是月娥那个小胆儿的,——您就算是编排她的不是,也要编排个合情合理,大家伙听得过去的呀!”   王婆子气的满腔苦水,最后竟然不再辩解出声,只嚎啕大哭起来:“天啊地啊,养的好亲生儿子,居然不替他老娘说话,想是被那狐狸精给迷得五迷三道的,失了魂了,老娘日后可怎么活哟!”   王四鹄挥挥袖子,说道:“爹,我先走了。”   竟然不理会哭天抢地的王婆子,袖手便若无其事的踱步出了厅里来。   剩下王老头喝道:“你还嫌不够丢人,行了!没人会听,还不起来搀扶我回房里去休息?”   王婆子却不敢十分忤逆王老头的意思,又见自己这番惊天动地的做作没有人理会,便也收了声,起身搀扶王老头回房里去,走了几步,忽然说道:“你吃过饭了?”   王老头点点头,不耐烦说道:“你一早上发的好疯!家也不管,饭食也不管,若不是有着这个媳妇,差点饿死了我!哼!”   王婆子目瞪口呆,问道:“她做好了饭么?”   王老头说道:“可不是怎地!我见她脸上手上都带着伤,就知道你又动了手,她伤成那样,兀自记着给我做饭,可见是孝心仍在的。我正欣慰——却不知你还请了族长来,你真个是要气死我!”   王婆子叫苦,说道:“今日之事我真的没有说谎,若说谎,便让我吃饭噎死,喝水呛死,头上长个烂疮,一直烂到脚后心……怎么你们偏一个没信我的!那小娼妇阳奉阴违的,做的好一场戏!”   王老头听这婆子赌咒发誓,心头也觉得微微诧异,不过这婆子向来是个口没遮拦的,何况他心头另有企图打算,怎肯跟着这婆子的话,只说道:“够了够了,被你闹得乏了,扶我进去睡上一会儿。”   且说那边姚月娥一径去了,回到自己房中,先打了清水,洗了洗脸,对着一面模糊的铜镜子略照了照,隐隐约约见到镜子里一张白皙的脸,眉眼也是模模糊糊的,可隐约能见到眉目娟秀清丽,只是伤啊之类却看不到。唯有伸手去摸上一摸,才能感觉脸上的道道肿痕,还没有消退。   她一早就发觉,这姚月娘的体质属于敏感型的,被那王婆子没头没脑的打了一顿,脸上的肿痕鼓得老高,摸起来十分吓人,又久久不退,却正合她的心意。   王四鹄不耐烦听那婆子号丧,施施然进了房来,本是一腔烦恼,忽然见月娥对着镜子发呆,一笑便走了过去,将她拦腰抱住,先在脸上亲了一个,笑嘻嘻说道:“好月娘,为夫今儿做的不错吧,你可得补偿我……”   月娥早在他进房之时就听到了,见他行为如此唐突,未免一惊,却顺势低下头,低声说道:“你对我虽好,奈何婆婆一直看我不顺……今日之事暂且是了了,可婆婆心中未免更是气恼,他日,还指不定怎么折磨我呢。”   王四鹄皱了皱眉,说道:“娘闹得也太是不像话,不过你放心,我今儿个已经训过她了,想必以后会收敛着些。”   说着,手上顿时在月娥身上乱摸起来,嘴里也变了调,说道:“我正在外面玩的兴起,听老张头说娘动了真格要整治你了,才巴巴的回来,如今心里可是憋着一团火呢……”   月娥有些慌张,说道:“这是大白天呢,你做什么?婆婆还交代了很多事我做,做不成,又要挨打了——没准就过来叫了。”   王四鹄闻言才略停了动作,悻悻说道:“真是扫兴。”   姚月娥回头过来,望着王四鹄,柔声说道:“我知道你对我好……你若真个怜惜我,且就放我去,有事的话,晚上再说也不迟。”   王四鹄闻言,才嘻嘻地笑了起来,手向前,摸了摸姚月娥的脖子,说道:“月娘,我发现你是越来越知情识趣儿了,好——就,等晚上!”他说着转身便走,双眼却一直锃亮地瞟着月娥,将那色-中恶鬼的姿态情状,做出了十分来,直到出门方休。   这次第,简直就是“前门拒虎,后门进狼”,月娥恼的将梳妆镜“啪”地一声合上,心头暗暗算计起来。   性浪荡四鹄赌博   正是深秋,王家宅子院内也颇种了几棵树,枯黄的树叶被风一吹,落叶满地。王婆子虽受了教训,到底本性在此,不能十分收敛,站在院子中喝骂姚月娥去扫枯叶。   月娥少不得去拿了扫帚,慢慢地扫,扫了一会儿,老张头自外面背了柴火进门,见状急忙赶过来,说道:“少夫人,这些事我来做就行了。”   月娥看着老张头,微微笑道:“谢谢张叔……我来就行了,这些活横竖轻巧,也不怎么累。”又低声说道,“还得多谢张叔上午及时送信。”   老张头闻言也看着月娥,似乎也察觉她有些不同,忠厚老实的面孔上露出笑容,说道:“少夫人见外了,以后还有什么事,就尽管吩咐我老张去做!”又感叹说道,“只不过我再过一阵就离开,到时候不知道少夫人会怎么样……”   月娥见他很是关怀自己,心里暖烘烘的,正想要再说,却听得屋内窗棂边上,王婆子叫道:“作死!站着唧唧哝哝说什么话?是个男人你就敢贴上去!还不赶紧扫这满地的叶子,扫完了,我这儿有几件衣裳,拿去洗干净!”   月娥只得冲老张头一笑,老张头摇着头,自去后院劈柴。月娥扫了将近一个时辰,才将院子里的落叶都扫成一堆,笼络起来,摁进竹筐子里盛着,搬到后院里去,准备烧火的时候用,如此一忙活,整个人浑身发热,脸上也渗出汗来,却感觉很是舒服。   她自后院出来,果然王婆子雄赳赳气昂昂的站在房门边上,手头里抱着一大堆衣裳,见月娥出现,便向着她跟前用力一扔。   月娥不慌不忙上前,将地上的衣裳笼络起来,寻一件大点的罩衫,将其余的包住了,提在手中就走,她记得王家后院倒是有一口水井的,恐怕便是去那边洗。刚走两步,王婆子在身后叫道:“不许去折腾那口井,那可是吃的水,去外头河边上洗——敢招惹男人的话,回来皮给你剥掉一层!”   这婆子死后大概会下拔舌地狱。月娥皱了皱眉,不想在她跟前多话,拎着衣裳转到后院,低头看了看水井边上吊着一个木桶。   她先前扫了那堆叶子,原本是想烧上些热水,好对在冰冷的井水里洗衣裳。她先前的体质偏寒一冷,甚是怕寒凉之物,月事来之前便痛的惊天动地,苦不堪言,看过些中医之后,也懂得些养生的道理,就算夏日都不肯吃那些冰糕之类的,洗衣裳便对上热水,温温的洗了方好,绝不碰那些冰凉的水,身子才慢慢地被调理过来。   现在她望着那一井散发着幽幽寒气的井水,又想到如此深秋,还要去河边洗衣裳,不由地头皮阵阵发麻,心底打怵。   王婆子却到底不放心,生怕她来用这口井水,她是有心故意为难月娥的,又恨她先前作弄自己,便盯紧了她,鬼鬼祟祟地自屋子里蹩出来,藏在拐角处看着。   月娥思来想去,少不得入乡随俗,那些先前的道理,还得先撇到一边上去,因此回了房去,果然寻了一方棒槌,拎着放在衣裳包里,又找了个木盆,将家什都放在盆里面,用手抱着出了门。   月娥出门之后,乍然一愣,这才想起自己竟然不知道那河在什么地方,只记得刚醒的时候,被那王婆子拽着回来,日头是在南边的……只是那时候糊里糊涂,怎记得清楚。正在暗笑自己愚蠢了,却见到有个熟悉的人影子前方经过,月娥一喜,急忙叫道:“金玲?”   那个经过的人影,却正是隔壁曾经寻过月娥说话的金玲,见月娥叫她,才住了脚,唤道:“月娘嫂子,”月娥见她有些神思恍惚,问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么?”   金玲顿了顿,终于是没说话,略一摇头,望着月娥手上的东西,说道:“嫂子你这是要去洗衣裳吗?”   月娥点了点头,赶紧问道:“你去不去?”   金玲想了想,说:“我今儿是不能去的,不过我先前看一帮子媳妇说说笑笑去了,嫂子别担心。”   月娥听这话古怪,她担心什么?却又不好问,想了想,仿佛自言自语般低声道:“我把哪里去最近便呢……”   金玲噗地一笑,说道:“好嫂子……你惯常是走这边这条路的,不肯走那些小道……怎么今日倒想近近便便的走了?”   月娥不免问道:“为什么我不肯走小道?若是近便的话岂非更好。”   金玲看她一眼,沉一口气,说道:“嫂子你糊涂了……你上次贪图近便把小道走,结果被那地痞给拦着戏弄,幸亏我经过那里才解了围,自此嫂子你再也不捡那人迹罕至的地方去……连洗衣都得叫上我……”   月娥听得一脸的热,不知要说什么好。金玲看她站着不动,心头想她还是想要自己一起的,便说道:“嫂子也别为难了,不然你等我一会儿,我把这包药先送进去,一会出来,跟你一起去。”   月娥听了这个,笑道:“那实在是太好了。”   王家宅子内,有个老张对自己还照应着,这外头,就得靠金玲姑娘了。月娥见这金玲姑娘,说话干脆,善解人意,果然是个好人,便有心同她多加接触,也好对这周围事情人物之类的,多有个了解。   她现在刚来这凶险的地方,多数事情是不明白的,若不是金玲先前说过那一番话,恐怕自己这时侯早就按捺不住开始逃走了……但倘若是真个遇上了野兽禽兽,又怎么办?想想都觉得后怕,又觉得前路堪忧,一时站着沉思起来。   月娥抱着木盆在边上等待金玲,有两个青年男子匆匆打此地经过,经过的时候,拿眼睛频频地看月娥,月娥起初还不觉得,后来便察觉了,皱眉走到王家的门口边上,将身子略略转过避开。   那两个男子见状,便交头接耳窃窃起来,他们肆无忌惮,也不肯多做避讳,又加顺风,月娥清清楚楚听到两人说什么,其中一个说道:“这就是王家那小媳妇……果真标致……”   另一个人猥琐笑了两声,说道:“四鹄那小子倒是有眼光,好艳福……什么时候在赌桌上肯将这如花似玉的小娘子压上,就算是金山银海,也要跟他赌了……”   先前那人说道:“说的是!都说郡长的千金小姐是个美人,先前跟家父赴宴,有幸见过,那算个什么美人……竟连这小娘子一根头发也比不得!”   隔长河一望种因   那两个青年子弟,说话间并不刻意压抑声调,反而边说边不停地觑着月娥,彼此还挤眉弄眼,分明是有心让月娥听到,羞辱调戏于她,看她如何反应。   月娥将身子立在王宅门口,别过脸去,任凭那两人如何说话,只低着头不做声,那两人见月娥没有反应,觉得没趣,自行便走了。   月娥站在门口等着金玲,心头却想:原来那王四鹄还好赌博,果真是个没出息没品之人……听他们两个的意思,现在他还不肯在赌桌上拿自己做注,但若是以后呢?赌徒都是些没心肝桑天良的东西,若是输红了眼,保不准老子娘都要压上去,何况是她?   这深秋天气,端的是冷,月娥心底又不好过,站了一会儿,只觉得冷气嗖嗖地从地底下沿着裙角往上窜,不由地有些后悔自己没多穿一件衣裳,然而现在再回去取,少不得又要挨那老狗一顿骂,看看她的嘴脸也觉得难过,想想也懒得回去。   正好金玲搬了木盆出门,才招呼月娥一起沿着大道,向着河边走去。   两个人肩并肩挨着走,金玲是个嘴快的,月娥一路听着她说周围的趣事人情,倒将心底的那一种凄惶逐渐地驱散开来,两个人出了大道,走过了一座拱桥,便到了河边上,淙淙的河水潺潺流过,果然河边上也已经有了几个洗衣裳的媳妇大娘,见了月娥来到,都挤眉弄眼,却又有人故作热情,扬声说道:“王家嫂子,过来这儿啊!”   月娥虽然初来乍到没见过这些人,不怎么知道深浅,但见她们起初那一番望着自己交头接耳的样子,便知道内里自有蹊跷。   于是只是笑笑,并没动步子。果然金玲在旁边,低声对她说:“别去理那老货!去年她还跟你家那个胡吣,说你勾引她家老头子,害得你被好一顿打。”   月娥皱了皱眉,望了一眼那人,心想:世上怎么竟然有这么些无事生非之人?   金玲见她皱眉不语,早就习以为常,便扬头对那边说道:“不了李大嫂,那里人多,我们在这儿就行了!”   她刚才对月娥说起的时候,明明一脸厌恶,如今却笑语盈盈,好似没事人一样对那李大嫂说话,看的金玲暗自称奇。   李大嫂便啧啧了两声,高声说道:“金玲姑娘,我听说你许配了人家,果然是身段儿矜贵起来,不跟我们一处了啊?”   金玲刚抱着木盆,同月娥一起到了河边,放下盆在石头上,闻言便回头,笑道:“李大娘,你这话怎么说的?我又能矜贵到哪里去?比不上你们家媳妇好命,大冷天的,竟然能指使大娘你出来干活洗衣裳,唉……要是我能嫁个这样的婆家,那真是死也甘心了!”   金玲刚一说完,周围的大姑娘小媳妇,叽叽咕咕有人没忍住笑了几声,那婆子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尴尬说道:“放你娘的屁!老娘是自己来洗衣裳的,又有哪个敢指使?”   金玲并不恼,只笑着大声说道:“我们是敢放屁的,不像是大娘,在家里连个屁也不敢放!也是,人家是大家小姐,原是有不同规矩的!”   李大娘一听,虎着脸霍地就要起身,旁边的人急忙拉住:“玩笑玩笑,不玩不笑,大娘何必动真气呢?”   又有人骂金玲:“小蹄子你就少说一句,看把大娘气的。”   金玲笑微微地说道:“我只是信口说说,却不料气到了大娘心里去,得了……我向大娘赔不是了!”   那李大娘被众人撕扯着,仍旧坐下,却再也没有话说,低下头气鼓鼓的开始敲打衣裳,似乎要把气都撒在衣裳上似的,格外用力,旁边有好事的人便笑道:“我说大娘你悠着点儿,这衣裳敲坏了……也不是你心底恨着的那人!”   顿时又是一阵笑声,有人未免出身打圆场:“别说了别说了,再说真恼了!”   月娥见那婆子本来是羞辱金玲的,如今却反倒赚了个没脸,她虽然不知道金玲说的是什么典故,却隐约猜到了几分,看金玲冷冷一笑,蹲下坐好了开始洗衣裳,便也跟着敛起裙子,从桶里面把木凳子抽出来,缓缓坐了下去。   刚坐好了,就听到金玲“呸”了一声,说道:“这李婆子跟你家那个老货却是半斤八两,只不过,她家那媳妇,娘家甚是厉害,硬是把这婆子压得死死的,做牛做马,屁也不敢多放一个……却只想拿我们这些人撒气!”   月娥听她一说,微微一怔,便叹了一声。   金玲见她似乎有幽怨之色,急忙说道:“嫂子你别又想到自己了,叫我说,这就是同人不同命,嫂子你,论容貌,才德,性情,比那李家媳妇不知超出多少去,简直一个天一个地,偏偏人家投胎投得好,生在个富贵人家,娘家硬气,这儿自然是不敢欺负的……哪像是我们?”   月娥见金玲说着说着,似乎见了伤心,连忙收了自己的心事,反而安慰说道:“你说的这是哪里话?你虽然家中不宁,但起码有个家在,再吵吵嚷嚷,也是个家啊……哪里像是我,连个家也没有,才被人欺负……何况你的性子不比我,你是个刚强伶俐的性子,就算是将来嫁了人家,也必是吃不了亏的,——更也许遇到个好人家,和和美美的就过了好日子呢?何必先觉得悲苦?”   金玲听月娥说这么一番话,心里到底觉得宽慰,想想都是这个道理,于是破涕为笑,说道:“好嫂子,你这张嘴什么时候学的这么会说话了,这番话说的我心里好过多了,等真个我嫁了的是好人家,必少不了嫂子你的喜糖吃。”   月娥见少女笑面如花,不由地心情也觉得好起来,两个人说的投契,却全然忘了手头上还有衣裳,一阵流水冲过来,竟将金玲放在跟前的衣裳冲走了。   月娥一急,叫道:“嗳……衣裳被冲走了!”眼见秋日水凉,到底一时踌躇不敢下去。   金玲回头一看,想也不想,噗通一声就跳入了水中,去追那件衣裳。   月娥吓了一跳,见她如此果勇,担心地起身,伸手招呼:“金玲,不过是一件衣裳而已,水里凉,你快些出来吧!”   这时侯,长河的远处,有一艘船,缓缓地驶了出来,河面上雾气蒙蒙,那船若隐若现,船头上,似乎有人站着,遥遥地向这边看来。   擦身过大夫温润   此刻长河上起了薄薄的雾,且有越来越浓的势头,浓雾缭绕,似玉带般扯开,弄得整个河面仿佛仙境一般,若隐若现。   那船头上之人,本正在胡乱看风景,忽然听到远远地有人叫道:“嗳……衣裳被……”   那人闻言,便向着声音传来之处转过头去,但见此人,端的生的一副好相貌,一双似睁非睁丹凤眼,两道如剑如柳入鬓眉,鼻若悬胆,唇似涂朱,看来不过十八九岁,却竟是一身的贵气,若非是双眸之中略带着一丝不正,真个算是天仙临凡,潘安宋玉又何足道,直比那被看杀的卫玠。   相传卫叔宝人俊美非常,当时《晋书》里所谓“明珠”“璧人”,便是用来形容卫玠卫叔宝的。可见其美。每当卫玠出行,必有人山人海相随观看,久而久之,卫郎憔悴,不久亡于世,世传是被看杀的。   船头上那玉人般少年仰头望向这边,可巧此刻浓雾散开,他隐隐地看到岸边有一名佳人,一手撮着裙角微微提起,一手向着这边轻轻招呼,虽未笑却比笑更有情,双眸之间有十分风流,那一种娇媚之意,竟然让人难以形容,真如临水伊人,可喜还向着自己这边招呼,果然是个有情有意十分的了。   少年一时看的呆了,那浓雾却似不愿如人意,缓缓地又飘过来,将他视线挡住,他恍恍惚惚,嘴里念道:“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念完之后,忽地反应过来,急忙说道:“来人,靠岸靠岸,快点把船靠过去!”   不料船家说道:“回爷的话,这里是长滩,过去的话船就搁浅了,是到不了岸边的。”   此人一听,眉头轻皱,跺脚叹道:“蠢材,可惜可惜!”扭头向先前那边看,佳人却再不可得,只剩缭绕的浓雾,他不由地心想,自己此刻这番,岂非正是: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那边岸上,月娥忌惮水凉一时不敢下去,金玲却十分勇猛,噗通噗通跑了一会儿,硬是将那件飘走的衣裳给捞了回来,她嬉笑着上了岸,月娥急忙说道:“快快把湿鞋子脱下来,擦擦干净,小心着凉。”   金玲笑道:“嫂子放心,这点值得什么?寻常我也经常在水里这么乱跑,虽然这时侯的水凉了些,也没事的,无妨无妨。”   月娥看着她湿了的裙角,叹一口气,自拿了干的衣裳替她擦拭,两个人说了会儿话,才又低头开始洗衣裳。月娥初用这种方式来洗,未免不熟悉,幸而金玲在旁,是一个极好的示范,什么时候加皂荚,什么时候捶打,月娥从旁看着,有样学样,倒没有什么困难。   只是水到底是有些凉,月娥见金玲毫不在意的浇水泼水,少不得也跟着做了,起初的不适应之后,也渐渐地习惯了起来。   半个时辰之后两人终于将衣裳都洗完了,两个人的纤纤手指都已经变得通红,尤其是月娥的手,十指纤细修长,被水浸泡的,粉嫩中更显出了几分透明的颜色来,一碰就会破了一般,很是可怜。   两个人搬了木盆,收拾了东西,说说笑笑地往回走,重新过了小桥,回了镇子内,正快要到了傍晚做饭的时候,街头上颇有几个人行色匆匆,月娥尽量的不去乱看,只望着前方的路,一边同金玲说话。   正走着,金玲忽然轻轻地用手肘抵了月娥一下。   “怎么了?”月娥察觉不对,便看向金玲。   金玲暗暗地冲着她使了个眼色,月娥一怔,顺着金玲的目光看向前方,却见前面路上,飘飘洒洒走来一个长衫男子,身材颇为修长,薄暮之中,他肩头的长发徐徐飘扬。   月娥不敢仔细看到十分,只飞快的瞥了一眼,却见这出现的人,生的端正清秀一张脸,却也算是她来到古代之后见的难得顺眼之人,皆因为这人身上毫无邪气,反而带着一股亲切温柔之意。   金玲见月娥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只以为她心有忌惮,她眼珠一动,拉着月娥向前走,而对面那人,见了月娥跟金玲出现之时,面色也是微微一怔,继而仍旧面无表情的,眼见三人便要擦身而过,金玲忽然“哎吆”一声,弯下腰说道:“我这肚子怎么疼起来了?”   月娥一听,不疑有他,急忙说道:“你是不是刚才在河边踩了水受了寒气?”   旁边的那青年男子闻言也停了脚步,回头来看着金玲,说道:“金玲你无碍吗?”   金玲噗嗤一笑,伸手揉揉肚子,说道:“苏大夫,劳你下问……没什么,想必是一口气没转过来,揉揉就好了。”   这一刻,月娥跟那青年男子已经是站的颇近。——原来此人是个医生!月娥心想,不免抬眼看过去,果然这男子很是高大,月娥只到他的胸口而已,此刻他垂眸下来,两人的目光刹那对上,月娥心里一阵,那大夫同样飞快看了月娥一眼,才又急急地转过头去,一本正经近乎严肃的说道:“那就好……若有什么不妥,记得来寻我。”不知为何,声音竟似有些颤抖。   金玲点点头,说道:“多谢苏大夫了!”   那青年大夫答应一声,淡淡说道:“没什么……”说完之后,眉眼又若有若无看了月娥一眼,却不做任何留恋,转头自去了。   月娥看一眼那大夫离开的影子,见他腰身笔直如竹。她心想:这人倒是个端正之辈,一身正气,毫无猥琐之态。只不过,他看似冷漠,却实则隐隐地看了我几眼,却又是怎么说的呢?   正想着,身后金玲说道:“嫂子,可惜了苏大夫……我看他这一颗心,仍旧在你身上,不然的话,不会到现在也没有谈婚论嫁呢!要知道,以苏大夫的条件、年纪,在我们这里,可应该早就娶妻生子了。”   “什么?”月娥失声问道。   杨金玲细诉往事   金玲望着月娥,说道:“先前跟嫂子说人命不同,造化不同,也是真,倘若当时,苏家老爷同意,让苏小大夫将嫂子一家留下,又怎么轮得到现在落在那地狱一般的地方,吃苦受罪的呢?”   月娥听了金玲这话,心底想:原来如此……当初她的家里也不知发生何事,一家大小流落此处,却被王四鹄买了家去,后来父母身死,便拿她当了媳妇抵账。她已经想的明白,如今却不期而遇上了苏青大夫,听金玲的话,应该是当时这苏大夫也对自己有意,只可惜苏家老子不同意,竟然造成现在这种光景。想到方才遇上之时,苏大夫那一副冷冷淡淡,若有意若无意的样子,忍不住一声长叹。   看那叫苏青的为人,真个比王四鹄那种不成形的浪荡子强上百倍,只可惜自己没福、“姚月娘”没福,若嫁给了苏青,看他那人品端正的模样,恐怕自己现在应该也过着安安稳稳,和和美美的日子吧,就算是家翁厉害一点,总也不至于如王家两口一般,一个似母夜叉,一个如色中恶鬼。   只不过怨念无用,月娥想了一会子,说道:“当初他不肯留下我们,现在又有什么好说,大家也不过是路人罢了。”   金玲说道:“当初也只是一线之差,苏老爷虽不同意,难得苏小大夫对嫂子……他硬是去了朋友家中借了银两出来,想要接济嫂子一家,只可惜,却被王四哥给抢了先!嫂子心底可还怨恨苏大夫?当初见你被王四哥带回家,苏小大夫淋了雨又伤心,回去后便大病了一场,险些没命呢。”   这个月娥却是没想到,望着金玲,说道:“是吗……”又说,“横竖是我们没缘罢了,就算真个病死了,又有什么用?”说着,便低下了头,略微惆怅:这苏青果然不是个绝情的人,只是现在还未曾婚嫁,又是怎么说,自己已经是王家之人,莫非他的心中还有什么痴心妄想不成?又或许是没有遇到意中的人罢了……自己尚人在苦中,何必替他人苦恼?   金玲叹道:“这缘法一事,实在巧妙难言,苏老爷此刻也后悔不跌呢,若是当初依了苏小大夫的意思,又何来现在这般忧心?每日家向着苏府去提亲的媒婆也不知有多少,把那门槛都踩断了,苏小大夫竟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般,一个也不肯看,气的苏老爷也不知打了多少顿,有一次差点打死……”   “怎么这么严重?”月娥吃了一惊,看向金玲,“他未免也太倔强了,如此死撑,又有何益?”   金玲凑近她耳边,低声说道:“八成便是心头仍旧记着嫂子,容不下别人吧。”   月娥脸上飞红,急忙说道:“应该不是,方才路过,我见他神情冷淡,看也不看我一眼,也许是有别的缘故——估计是眼高,想找更好的,所以一直拖着了。”   金玲点了点头,说道:“嫂子,你这话若是让苏小大夫听着,真是无地自容了,他这样做,全是为了你着想啊。”   “此话何意?”月娥惊奇问道。   金玲说道:“嫂子你怎么如此愚钝,你可忘了三个月前,苏小大夫只在路上跟你说了一句话,回家之后,那老货就撺掇着王四哥,说苏小大夫跟你有什么云云,惹得王四哥火起,将你狠狠地打了一顿之事?当时嫂子两天没有下床,如今是好了伤疤忘了痛了么?自此之后,苏小大夫就算是见了嫂子,也自做出没有见过的样子,方才若不是我假装腹痛,他连停也未必肯停下来呢。”   月娥一怔:原来他那种似看非看的情态,是因此而起……想到苏青的人品性格,样貌体态,真是个端方君子,想到他苦心孤诣,为了月娘的这番执着,又觉得可怜可敬,只可惜如今她已经为人妇,他心底难道还有什么指望?对于古代的男子而言,早早地娶妻生子是正经,这苏青,也算是痴情男子之中的典范了。   她想来想去,自己虽然在心底已经打定离开王家的念头,但是事情还需要一步步来,前路困难重重,再说,就算是真个出了王家,难道那苏青会不介意她曾经嫁过之身?   她心头一阵烦乱,最终皱着眉叹口气,说道:“罢了罢了,真是冤孽……”   当晚上王四鹄喝的醉醺醺回来,抱着月娥,酒气冲天的嘴便向着她脸上凑着乱亲,月娥心头厌恶,躲来躲去,却抵不过他的蛮力,王四鹄将月娥压在床上,便又胡乱扯她衣裳,嘴里含含糊糊说道:“老子买回来的,就是老子的人……你们,统统看着吃不着,老子……让你们看着吃不着……什么苏老大夫,苏小大夫,都不行!”   他伸手扳住月娥避开自己的脸,嘿嘿一笑,说道:“你说是不是?”   月娥厌恶看他,说道:“相公,你喝醉了。”   王四鹄望着她,忽然冷冷一笑:“我人醉了……呃,心可没醉……你想糊弄我,可不成……别在我面前装的规规矩矩、不声不响的,你心底还想着那苏青是不是?”   月娥心底一惊,被他压得难受,却少不得镇定说道:“相公,喝醉了还是早些休息吧。”   王四鹄低头,便向着她身上亲去,一边含糊说道:“你想也无妨,想也是白想,还不是只在我……”他嘴里污言秽语,手握着月娥胸前,用力拿捏,月娥吃痛,叫出声来,王四鹄嘿嘿笑了几声,身子在她身上蹭动,似乎想继续动作,月娥只觉得如同自己身上撇了条死猪一样,沉重而恶心,拼了命用力将王四鹄向边上一推,王四鹄闷哼一声,倒向床的一边,手脚乱动了会子,嘴里兀自哼唧道:“小淫-妇,过来……”腿伸了伸又停下,终究抗不过酒力,沉沉发出鼾声。   月娥缩在一角,看着人事不省的王四鹄,心里怦怦乱跳,过了一会儿,又试探着轻轻叫了几声,见王四鹄没有反应,才慢慢地爬了过去。   王家翁急怒伤身   在王四鹄因酒醉睡过去这段时间,月娥一颗心砰砰大跳,她屏住呼吸,望着那人睡着了的可憎面目,手抓着那瓷枕头,看看没用便又扔到边上去,扯了那棉被过来,向着王四鹄的脸上作势压下去,将落未落的瞬间,一双纤纤素手只是抖。   脑中浮想联翩,眼中似要喷出火来,怎奈却下不了手去。到底并非天生心狠手辣之辈,何况就算杀了他又怎么样?自己也逃不了。想到最后,终于熄了胸口那股邪火,逐渐也安静下来,身上也不抖了,最终轻轻地叹了口气撒开手去,任凭王四鹄死猪一样躺在床边,自己却去另一边上,和衣卧带愁睡了。   次日王四鹄醒了,发现自己盖着唯一的一床棉被睡在一边,不由喃喃骂起来,只觉得浑身酸痛,向身上下摸了摸,衣裳也没有脱,立刻就想找月娥的麻烦,然而放眼一看,人已经不在了,料想是早早准备饭食去了,便也顺势起身,整了整衣裳,拿起桌子上的一壶隔夜茶喝了两口,出门外,向着地上随意一喷,算是漱了口。   王四鹄走过庭院,入了厅内,果然见爹娘都已经坐定了正在喝粥,他也随意撩衣裳坐了,一边拿眼睛去撇替自己整理碗筷的月娥,随口问道:“起来怎么不叫我啊?”   月娥说道:“你睡得太死,索性就不吵你了。”   王四鹄冷冷一笑,望着她婀娜的身段在眼前闪过,昨日喝了太多酒,到底是饿了,低下头便也跟着吃起来。   四个人用完了饭,月娥一个人忙碌着收拾下去,正在厨房内刷碗,不留神有个碗边上不知什么时候磕破了瓷,顿时在她那水葱般的手指上划出一道血痕来,月娥觉得一阵钻心的痛,顿时甩了甩手,皱眉将受伤的手指咬进嘴里。   望着面前简陋的大屋,心底烦闷异常,正在这时,前面传来一阵吵嚷的声音,月娥索性将碗筷放下,从锅底掏了点草灰出来,覆在伤口上,在没有创可贴紫药水的年代——这也算是便利的方法,又从自己的内裙里撕下了一小块布条,将那伤口草草包扎了起来。   前屋的声音越发大了起来,月娥悄悄地拐出了厨房,正巧看到老张也好奇的在站着,便问道:“张叔,这是出了什么事儿了?”   老张说道:“听着声音,好似是吵嚷了起来,”又说道,“少夫人,这场面您可别出面,省得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呢。”   月娥听他说的妥当,便点了点头,老张说:“少夫人你站着,等我去看看究竟怎样。”   老张去了不久,月娥慢慢沿着墙边向着那边走了几步,总算也听清楚了些只言片语。有人说道:“王四哥先前是个爽利人,怎么这时侯却给我们推三阻四的,所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月娥心头一惊,想到:莫非是王四鹄在外面赌博的那些个狐朋狗党,如今追上门来了?听这口气,是王四鹄欠了人家的银子了。   又有人说道:“王四哥,这已经大半个月了,您不能一点信儿也不给我们啊,当初赌的时候可说的好好的……说罢,今日你拿什么抵我们的债?若是没有银两也罢了,其他值钱的物件东西,拿出来一两个也是可以的,你们王家怎么说昔日也算是风光一时。”   月娥暗地里点了点头,果然她所想的没有错,真个是王四鹄在外头欠了赌债。   王四鹄说道:“牛子,你不要高声,欠你的我自然会还你,你急什么?”   牛子叫道:“不急?我们要吃西北风去了……好吧,王四哥,我也看出来了,你是没有银子给我们啊,这也罢了,就按照当初说的那样,五十两一根手指头,你总共欠了我们二百两,你自个选吧,是左手还是右手?”   这话刚说完,王四鹄还没来得及开口,王婆子按捺不住,杀猪般叫起来:“天杀的,你什么不好做,去做这个?”   听着,似乎是王婆子揪住了王四鹄在质问。   王四鹄说道:“娘,这跟你没关系,你闪开点。”   王婆子哭嚎不已。牛子跟先前那个威胁说道:“少说些没用的,欠债还钱,没钱剁手指罢!”   王四鹄十分为难,终于说道:“两位兄弟,就再缓些日子何妨?”   王婆子色厉内荏地说道:“你们休得在这里胡闹,赶紧给我滚,不然的话,我要报官了!”她作势又叫,“老张,准备报官!”   王四鹄急忙拦住,说道:“娘,此事不宜惊动官府。”   王婆子又气又急,说道:“你这不孝子,你要气死你老娘是不是?”   正在不可开交,忽然听到王老头终于发声,怒道:“都给我住口!”   院子里顿时鸦雀无声,只听那老头颤巍巍说道:“你们这些狗崽子,别在我家里撒野撒赖,我王家虽落败,县衙里还有几个人情在,闹到那里去,你们也没有什么好果子吃,若是四鹄欠的银两,三日内便还给你们……只是丑话说在前头,只此一次,下不为例,若下次还让我见到你们拉着四鹄赌钱,这县衙便一定要去的!”   那两个泼皮得了允诺,笑嘻嘻说道:“王老爷,您是个德高望重的,说的话,我们听,三日后便来取银两,可别让咱们扑空,您说的都是些大道理没错,但我们自有赌场的规矩,无论如何,到时候没有银子的话,王四哥的手指可要保不住了。”   “混账,混账,快快给我滚……”王老头手中的拐杖重重地捶着地,气急败坏嘶吼道。   假债主就地分赃   王老头发怒,连哄带吓的将那些泼皮赶了出去,才又骂王四鹄:“你这不孝子,素来做点什么不好,你竟去赌钱,现如今县衙里常捉的就是这等人,你休得惹怒了老子,直接将你送了进去,一并甘休!”   王婆子见状不好,急忙说道:“老头子且勿动怒,想个法子是正经。”   王四鹄低着头,说道:“爹你刚才也看到了,个个要我的手指呢,儿子难道是个傻子么?吃了这遭亏,以后绝技不会再犯的。”   王婆子又跺脚,瞪着王四鹄骂道:“你也太不像话了,欠下那么多赌债,你让我们从哪里去拿钱来?”   “目前说这些又有什么用?”王四鹄愁眉苦脸,说道:“何况爹说过会给他们的,若不给,我的手指少不得要吃苦了,少不得你们二老想想办法了。”   王老头怒气冲冲,看了王四鹄一眼,也不说话,扭身颤巍巍地入内去了。   王婆子回头也看他一眼,到底先扶着王老头进了房间,两个人掩了门,嘀嘀咕咕,隐隐约约似乎在商议了起来。   月娥听了这一番,若是先前,早就惊得什么似的,如今见惯了王家的古里古怪,也不觉得惊奇,自回到厨房里去忙碌。   过了片刻,那王婆子却忽然出现,在门口上也不靠近,只看着月娥,説长道短,又道:“白白养着,也没什么用,干脆扔出去抵债,也算给四鹄挡了一劫。”   月娥不动声色看了王婆子一眼,也不说话。王婆子曾吃过她的亏,知道她虽不言不语,要动手起来却是防不胜防的,当下吓了一抖,脚步一退,没成想脚底下绊住,差点自那门槛上绊倒下去,她狼狈起来,没了脸,便窜到那窗户后面,隔着窗棂扇,仍旧说道:“你今日就先嚣张着吧,等哪天老娘怒了,就真个把你卖了出去抵四鹄的债,到时候你这小娼-妇在那窑子里被千人骑万人压,才知道老娘的厉害。”   月娥冷冷一笑,说道:“我也算是王家的媳妇,到时候被千人骑万人压,人家少不得也会称赞你们老王家几句,养的好出息的儿媳。”   王婆子正在得意,听了这句话,顿时火上眉梢,怒道:“好娼妇,你嘴硬吧,迟早有一天……”   那声音暴躁着,渐渐去了。   晚上,月娥见王四鹄神色颇为惬意,手中掐着两个铁丸子正在玩耍,哼着小曲在桌子边上,不知想什么,她只怕这人种马性情,又来缠着她胡为,便不声不响到了床边,也不脱衣裳,和衣闷闷地躺到一边去了。   王四鹄回头来看了看她,手中玩着的珠子一放,自己腾身上了床。   月娥心头一震,感觉他一只手已经摸了过来,不由说道:“我今日听到有陌生的声在前边嚷嚷,只是手头上有事,不敢怠慢,是不是谁出了什么事了?”   王四鹄听她一问,懒懒回答:“没什么大事。”   月娥一听,心想:都要切手指头了,还不算大事?难道说是王老头真的把银子交出来了?   便问道:“真的?你别骗我,我听老张头说,老爷气的不轻。”   “你担心那老东西?”王四鹄哼了一声,说道,“他的确是没安好心,恐怕恨不得我死了,好跟你……嘿嘿,”他顿了顿,又说道,“不过我究竟是王家唯一的血脉,你又无所出,难道真看我眼睁睁死了?哼,他不管我可不成。”   “真的跟你有关?”月娥装出什么也不知的样子,问道,“到底是怎样,你说给我知?”   王四鹄这才不耐烦地说:“也没什么,有几个一起赌钱的,过来要债。我自然是没有的,不过老爷子么……”   月娥心头一动,问道:“那定是老爷替你还掉了?”   王四鹄忍了忍,似乎终于埋不住了,才对月娥小声地说:“我告诉你,你可别张罗……我先前跟你说老爷子藏私,果真是如此的,恐怕他怕我将家产都挥霍掉,最后失了他的棺材本,让他不能风光大葬……哼,藏了那么多,难道将来能全都带了去?咱们现在如此手紧,他还死抱着不放,我自然是要想办法一点一点给他挖出来的。”   月娥听了这话,心头一惊,想道:这话说的古怪,不是说讨债的人来么?怎么又说到他自己?   于是问道:“你说什么?不是说赌输了?”   王四鹄嘿嘿一笑,将她抱入怀中,说道:“你相公我哪里会那么容易输,何况我是有分寸的,怎么输也不过十几二十两,难道真个要输掉二三百两那么多?我……不过是骗老爷子的,只要他乖乖拿了钱出来,我们自出去分了,我的手头上也宽裕点。”   月娥听了这个,心头骂一声“禽兽”,然而这王家父子,却正是禽兽一对,正好遇上,谁也不说谁。   月娥想了会,又说道:“那你要那么多银子做什么?又要去赌么?”   王四鹄这次却沉思了会子,说道:“你担心什么,这只是一点儿,老爷子那里还有大头未动呢,嗯……说的也是,在我手里,少不得也都给挥霍了,不知不觉就都没了……等到了手,就给你些,替我藏起来存着,你那弟弟……也不容易,你就看着办给他一点儿吧,——不许多给!”   月娥心底只当王四鹄是禽兽一只,如今忽然听王四鹄竟说出这样良心的话来,倒是忍不住一愣。   王四鹄被月娥拉扯着说东说西,这么许久,那心头的火也散了,抱着月娥,迷迷糊糊说:“好了,睡吧,明儿早起跟老爷子要钱去……”   多情人相顾无言   为着王四鹄的一点善念,叫月娥好一番感怀。半夜睡了,平明起身,王四鹄果然也精精神神的早了起来,月娥望着他兴兴头头出外去,知道是去跟老爷子敲那笔钱去了。这却是他们父子的事,她只当不知的,穿着好了,便要出门去。   此刻已经深秋,她身上上的还是一件薄薄的长裙,原本似乎是蓝色的,大概是经过好多水了,已经褪了色,变得浅蓝起来,外罩灰色单层的夹衫,腰间系一条长巾,朴素无双,出门已经觉得冷,回来找了找,柜子里只有几件夏日的衫子,秋冬的衣裳在边上,一目了然,只有一件小小的花棉袄,跟一件夹袍,月娥有心将夹袍拉出来穿上,想了想,仍推了进去。   掩了门出来,去厨房做了早饭,出来请两个老的吃饭功夫,却听得房间里咳嗽连天,是老头子暴雷似的连声不断在咳嗽,旁边王婆子不停地劝着什么。   月娥站在门口,说道:“公公,婆婆,早饭准备好了。”   王婆子正一肚子火没处发,闻言骂道:“不长眼的娼-妇,没见老爷正病着么?吃什么吃?”   月娥皱了皱眉,巴不得他病死早好,也不说话,悄悄地退了。走到半路,见老张头匆匆地走过来,两人照面,张头说道:“少夫人。”   月娥打量他似是个要出门的,便问道:“张叔,一大早你这是要去哪里?”   老张头看看四周无人,压低声音说道:“少夫人,少爷一早上便来闹,逼着那老狗拿了银子出来,便兜着银子出门去了……如今那老狗大概是拿了银子肉痛,又被少爷赌博之事给气的,竟病了,让我去请大夫。”   “大夫”两字,听得月娥略微心跳,眼前不由地出现一张清秀正直的脸来,略一恍惚,才点点头,说道:“吃了饭不曾?”   张叔说道:“吃过了,少夫人去用些吧,不必管那两个。”   月娥说道:“嗯,那你去吧。”   张叔自出门请大夫而去。月娥回到厅内,略吃了一点东西,心头胡乱想着:到底会去请哪个大夫?会不会是……   她心中有一丝的奢望,却也知道无望。只是就好像身处黑暗中的人一样,悄悄地会有种仰望阳光的心思……而苏青大夫,对她来说,就像是一道可望而不及的阳光。   月娥将两个老的没用过的饭食都收拾起来,送到厨房里去,又清洗打扫了一会儿,才到了院子里,看样子张叔仿佛还没有回来,月娥拿了扫帚,把院子里刚刚又落下的叶子给清扫了一遍,昨夜晚降了霜,叶子上面都有一层薄薄的白霜,踏上去,发出脆脆的声响,这次第,月娥不由地想起一句诗来: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风刀霜剑严相逼,明媚鲜妍能几时,一朝漂泊难寻觅。   她苦苦一笑,叹了一声,将叶子扫了扫归拢起来,到墙角去拿了把竹耙子,兜着将叶子都放入筐子里,正弄得差不多了,大门那边“吱呀”一声开了,老张头在前,说道:“您快请进。”   月娥知道大夫已经被请回来了,只不知道会是谁……然而想想,总不会那么巧的,更何况自己跟苏青还有些前嫌,他定是要避嫌的,所以无论如何,王家不会请他来……   然而心头纵然是这么想的,却仍旧按捺不住,将竹耙子驻地,抬眼看向那边去。   正见到一个身着青色长衫的男子,一手略提着半边的长衫一摆,一迈步下了台阶,他的身后,跟着一个背着药箱的小童。   那男子下了台阶,仿佛心有灵犀一般,向着这边一看,四目相对,月娥顿时惊了,原来这大夫,正是苏青苏小大夫。   两人目光一对,各自一震,月娥急急忙忙低头,要把最后的一些叶子给耙起来,却不料手上抖了抖,叶子尽都四散了,而那边,苏青目光一转也移了开去,仍旧目不斜视地向前而去。   月娥匆忙地将剩下的叶子收拾好了,才想回自己的房间里去洗一洗手,整理一番。一边心底里默默地感叹,经过那两个老的的房间,却听到里面有人温声说道:“王老爷这是染了点风寒,大概又受了点气……我开两幅药,熬了喝一喝就好了。”   一阵咳嗽,那王老头问道:“苏青,你父亲呢?最近都不见他了。”   那温润的声音依然平静地回答说道:“家父年事已高,早已经不出诊,外面的事,一并都交给我了。”   王老头长长地叹了一声,哑着嗓子说道:“你父亲该得意了,养了好儿子,不像我们家四鹄……咳咳……你父亲私底下,可有说过什么没有?”   苏青说道:“家父从来不在私底下议论别人,您且安心养着身体,喝了药之后,自会好转,若是无异议的话,我出去外间,写一张方子,让仆人去店里抓药就是了。”   王老头哼了两声,说道:“你父亲既然肯让你独当一面,估计你是不错的,你去写吧。”   苏青回答说道:“是。”带着小童出了外间,沉默不语,估计是开始写方子了。   而在里面,那王婆子略压着声音,说道:“老爷,你何必在外人面前灭自己儿子威风,四鹄不过现在仍旧贪玩,若是他收敛了心性,哪里会比别人差到哪里去呢?”   王老头呼吸如风箱,没有吭声。   王婆子似乎是憋了气,又替王四鹄抱不平一般,略冷笑一声,说道:“再说,我们家四鹄再怎么不出息,起码也是个成家立业了的人呢,老爷,苏老爷这上面可是比不上咱们的……”   月娥听了这个,情知王婆子是在拿苏青没有成家这件说事,想到苏青之所以至今仍旧孤家寡人一个的原因,心头不由地又觉得惆怅。   月娥一时站着只是想,没料到前面的房门一开,有人迈步走了出来。   月娥一抬头,跟那人目光相对,两人相隔不远,这一下看的比先前在大门口上更加鲜明。   四目相对之下,苏青略一愕然,那清秀绝伦的脸上露出一丝抑郁悲苦,却又一转即逝,他一声不吭下了台阶,只似没看见月娥。这边月娥也急忙低下了头,略看了看旁边的窗户,转过身,默默地走了。   真是相见不如不见,有情还似无情,在这种地方里,除了这样隔着空的一眼,又有什么其他呢?他明明见了自己却不称呼不言语,也是为了避嫌,怕屋子里的两个老的拿住自己不放,免不了自己又要吃苦……这份心意,月娥纵然不是月娘,也自明白。她脚步匆匆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掩了门,顿时无数的情绪涌上来,心底憋闷的几乎想大哭一场。   老张头跟着苏青去了趟药店,将药抓了回来,月娥便开始负责熬药,下午的时候,正在厨房内盯着那一壶的药,忽然见老张头兴冲冲过来,小声说道:“少夫人,快点来,你家弟弟来看你了!”   如梦中姐弟相逢   原来月娘的弟弟姚良,年纪尚小,王家嫌留下他只废些吃穿用度,便早早地打发他出去学徒。姚良本也是个娇生惯养的小公子,突遇灾变,他也是个懂事伶俐的,凡事也只好忍了。王家之人心性狠毒,更不肯细心钻营替姚良找个好活计做的,那等略觉得轻快体面的工作,少不得还得亲自上门去说,是以不肯劳烦,只是随便托了人,打发姚良去埠头做那些跟船的伙计,若是有来往船只需要人手,便来雇佣他随船行走。   姚良先前被打发出去的时候,只有十一二岁,还只是个未长成的孩子,谁家愿意用他?挨了好些恶吃了众多苦,幸亏周遭的伙计怜惜他,时常接济他些吃穿之物,姚良才挨了下来,幸亏姚良聪明伶俐,后来船家们见他年纪虽小,却很能帮手帮脚,往往别人想不到的细心活计,他都能一一办到,一个人竟抵好几双眼睛。而且因他年小,要价又低,所以逐渐地个个喜欢用他,姚良才慢慢地在码头上站住了脚。   到今日,姚良已经是十三岁多,再过几个月,也就十四了,天气逐渐寒冷,姚良心头惦念着姚月娘,只因知道王家那两个老头悭吝刻薄,不喜见到自己,若是贸然去的话,反而会给姐姐惹祸,所以畏惧向来不大肯走来,后来实在是想念,便拿着些许钱银,买了点点心果子之类的,来了王家。   月娥急急忙忙出了后院去见那素未谋面的弟弟,刚走到前厅,就听到王婆子的声音,破锣般尖酸刺耳,说道:“你自去好好地养活自己,又回来干什么?若是想要钱银,可是没有的。”   有个尚带些稚嫩的声音,回答说道:“不是这样的,我什么也不要,只是想见一见姐姐。”   “她又还没死,见个什么?”提起月娥来王婆子便心头有气,立刻骂道。   姚良在码头历练一年,性情也变得沉稳许多,当下说道:“我只是见她一面,立刻就走。中饭都不必吃。”   王婆子冷冷哼一声,说道:“你明白就好,我家养了一个闲人已经够了……”还要再说,却听有个声音说道:“为何不吃中饭再走?谁敢赶你不成?”   王婆子听了这个声,身子一抖,姚良急忙回头,叫道:“姐姐!”   月娥听王婆子在为难姚良,门口听了几句之后,心头实在难过,她对这个平白冒出来的弟弟本是毫无感情的,起先只想着该怎么同他商量,助自己离开王家之事。却不知这个姚家小弟是个聪明的还是糊涂不顶事的,若真是个笨人,自己如今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自然也帮不得他了。   她在门边上看向里面,见少年虽然年幼,却生的手长腿长,自背后看,凛凛透出一股风骨气度来,只不过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大概是吃不上什么好的,是以极瘦。月娥看着王婆子刁难他,他却总是心平气和的回答,为了见她一面,只是委曲求全,心中感慨万千,最后忍不住发了话。   王婆子见月娥出面,脸上挂不住,骂道:“有个闲手懒做的不够,还带累一个,我们王家前辈子是欠你们的?”   月娥不理她,却看着转过身来的姚良,姚良虽然年纪不大,一张脸尚未张开,可却因风吹雨打,变得黑黑的,然而仍然透出了清秀的轮廓来,鼻直口方,两只眼睛黑白分明,眉心里一股正气,望着月娥时候,脸上才透出欢喜神色。竟然是个很好的孩子。   月娥微微一笑,转眼看向王婆子,说道:“谁闲手懒做了,婆婆,我素来恭敬,你也不用如此诋毁我,你若不满,自去族长面前告我,我弟弟远道而来,留他一顿饭又怎么,就算是叫花子来了,也要打发一口的,你急巴巴的赶他走,又是什么道理?”   王婆子原地跳脚,说道:“你仗着他来了,就越发得脸,更加跟老娘犟嘴了?”   月娥冷笑说道:“婆婆若是对我有诸多不满,只是忍着又有什么用,何不找个法儿撵了我出去,岂不干净,省得留下来,也祸害了你们王家……”   她说完之后,看也不看目瞪口呆的王婆子,伸手将姚良的手握住,看他一眼,微笑低声说道:“弟弟,跟我来……”   姚良也是惊了,不晓得几月不见,姐姐竟变得如此厉害,几句话压得那婆子话都接不上来,只觉得握着自己的那只手柔软温暖,一刹那无限感怀。   月娥握着姚良的手慢慢走出去,手心里少年的手,无比粗糙,握着仿佛握一块皲裂树皮一样,她暗自惊心,却只是忍耐着,两人出了厅,才听到王婆子在里面骂道:“不要脸的娼-妇,等着瞧!”   月娥带着姚良回到房间里,吩咐姚良坐了,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问:“怎么这时侯才来?吃了饭没有?”姚良所在的码头离这里甚远,来一趟也不容易,翻山过岭,路上只急着赶了,哪里顾得上吃食,带了几个硬饽饽,也早就啃光了,见月娥问,说道:“姐姐,我不饿,吃过了。”月娥见他脸上的羞涩难言一闪而过,早就明白,点了点头,握住他的双手说道:“等我片刻。”说着,便出了门,走到后院厨房内,见老张头正替她看着熬药的火,便说道:“张叔,真是多谢啦。”   老张头说道:“少夫人放心,我帮你看着,……怎么你又回来啦?”月娥将围裙围上,说道:“我弟弟他一路赶来,没吃过东西,给他做一点。”老张头点点头,说道:“那是,我看小少爷又瘦了很多呢。”   月娥答应一声,便升起火来,想了想,洗了四五个鸡蛋,放进锅内,将水烧开了煮了一会儿,先捞出来放在凉水里,又用另一个灶烧开了水,加了点盐,弄了点白面出来,加水加油和了和,便揪了之后,挨个都丢尽锅内,让滚开的水把面疙瘩煮熟了,期间又择了点青菜备用,打了个鸡蛋在碗内,用筷子打碎了,倒入锅内,烧开了之后,才又把青菜扔进去,一时烫熟了,便用勺子舀了出来。   老张头在一边看着,很是稀奇,不停地问道:“少夫人,你这是在做什么呀?”   月娥笑而不语,做完了之后,才又舀了一碗给老张头,说道:“这是我闲着无事想来做的,简陋一点,张叔你别笑,也别嫌不好吃。”   老张头拿起碗筷,还没吃,只觉得扑鼻一股清香,是淡淡的油香,加一股鸡蛋的香味,另还有青菜的味道,合着面香,虽然说不上奢侈,却很动心思,就算还没吃,已经是吞了口水,急忙尝一口,立刻赞赏说道:“少夫人,这可真好吃,这叫什么?”   月娥抿嘴一笑,说道:“暂时还没想好名字,张叔麻烦你先帮我看着药,我把这些给弟弟拿去吃。”   老张头说道:“少夫人你自管去,不用担心这里。”说着便西里呼噜也不管面食烫嘴,就全部吃光了,又去守着炉子。月娥用个托盘盛了东西,又取了鸡蛋,才端着出了厨房。   回到了屋内,姚良等的着急,起身叫道:“姐姐你做什么去了?”一看月娥手中端着东西,急忙想帮忙接过来,月娥说道:“你别动,快去坐下。”   姚良只好听话乖乖地又坐回去,月娥将托盘放下,把饭食一一取出来,拿了筷子,递到姚良手上,说道:“仓促间也不好做什么东西,就先吃着这些……别饿坏了。”   姚良手里握着筷子,低下头看着碗里面的东西,煮熟了的小面疙瘩是白玉色的,葱绿色的青菜,白色的鸡蛋,一股清香扑鼻而来,不由地怔住了。   他先前来王家之时,姐姐都是偷偷摸摸出来见他,从来不曾留他吃过东西,他也懂事,知道自己不能给姐姐添麻烦,所以也主动的躲着,今日本也以为是说会话就走了,却没想到……   一时之间,面食的热气蒸起来,姚良眼中的泪也一点一点的落了下来。   月娥一惊,急忙问道:“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了?”   姚良的手紧紧地捏着筷子,一手急忙擦了擦眼泪,说道:“没有……姐姐……我只是……”月娥侧着头看少年,屋内的光线有些昏暗,幸而是靠着窗边的,他清瘦的脸容,仍旧带着年幼的稚气,然而本该是细嫩幼滑的脸,却因为长年在江湖上漂泊,历经风霜的缘故,变得黝黑而有些粗糙,月娥伸手,在姚良的脸上轻轻摸过,将那一滴没擦去的泪抹了去,说道:“好端端的,哭什么呢,傻孩子,快尝尝看,我是第一次做……也不知道你爱吃不爱吃。”   姚良的泪滚滚而出,带着哭腔说道:“爱吃,爱吃,姐姐做的,我都是爱吃的!”说着,又很不好意思似的低下头,端起碗吃了起来。   一会姚良将饭都吃了,月娥说道:“这几个鸡蛋都是煮好了的,留给你路上吃。”说着,找了一块包袱出来,替姚良包好了。姚良伸手握着,说道:“姐姐,使不得,那个王婆子,又要责骂打你了。”月娥笑道:“你放心,她爱骂就让她骂去,不疼不痒的,她不敢打我的。”姚良很是纳闷,望着月娥,月娥先前握着他的手,就觉得异样,如今仔细低头看过去,却见姚良的手,已经不能用“粗糙”两字来形容,少年的手,手指都有些变形了,大概是经常劳作的缘故,骨节很大,有的地方,因为磨破了、或不知被什么利器割破了,伤口还未曾愈合,有的已经结疤,磨出厚厚的茧子,有的地方却还溃烂着,透过伤口,甚至能看出里面隐隐透出的血红的肉来,看的月娥心惊肉跳。   惜亲情为弟落泪   月娥执着姚良的手细细看去,边看边忍不住落泪。姚良只不过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若是生在现代,这时侯还在读初中,正是花一样,被父母疼爱的年纪。如今却做着跑船帮工的营生,比些成年人更出力三分,见他的手,处处伤痕,竟没个完好的地方,因为习惯了劳累,关节都肿大了,手指头跟手掌心磨出硬茧子,更有手心一处,血肉都绽裂开还未曾愈合,表皮隐隐透出溃烂之势。但这样又如何?为生计所迫,他哪里能够得闲休息,每日里还是需要不停劳作。这双手,日日需要忍受怎样的痛楚,才熬过那时时刻刻?   虽然只是初次相见,月娥却也知道,姚良是个懂事要强的孩子,不然的话,寻常娇生惯养的那些,怎么会捱了这样的苦,她握着姚良的手,一处处伤痕看过去,眼泪啪啦啪啦落下来,颗颗都打在姚良的手上。   姚良见状,也是心酸,忍受了那么多苦,他都不懂得落泪,如今看月娥无声的掉泪,也忍不住红了眼,说道:“姐姐,你别伤心,我习惯了,不觉得怎样……这些伤,看起来可怕,其实不疼的。”   ——除非是草木铁石之人,才不疼!   月娥听了这话,世间怎会有如此懂事的孩子?偏偏上天还要欺负他,一刹那忍不住想要大哭一顿。她本就是个心慈善良的性格,先前的职业又是幼稚园教师,最见不得的是孩子们受苦,何况是姚良这样懂事伶俐的……虽然她是现代穿越而来,本来跟姚良没什么关系,但此刻,已然觉得自己跟姚良紧紧地关联在一起,这个孩子,她又是喜欢又是疼惜,就好像她的手兀自抓住他的手一样,日后也不会再放开了。   月娥忍了抽噎,回身去掏出帕子擦了脸上的泪,眼睛兀自未干,才回过头来,说道:“好弟弟,我们不回去了。”   姚良一听这话,大惊失色,说道:“姐姐,这是什么意思?”   月娥说道:“你不能再回去了,若再这样下去,这双手就毁了。”   姚良望着月娥,问道:“姐姐,你说真的?……可是不行,我不能留下,那王家的人,又要刻薄你了,我不能连累你……”他说了几句,蓦地想通了,强笑说道,“姐姐你别担心我,那里的工作我已经习惯了,每日过的也很快活,虽然是有点累,却到底是凭着自己的双手……姐姐……”姚良低了低声,说道,“我在偷偷地攒银两,等攒够了,我们想个法儿,好歹让你离开了这里。”   月娥望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这个孩子,吃了诸多的苦,不怨天尤人,反而想着帮她跳出火坑,瞬间眼中的泪又落下来。   月娥不顾姚良反对,便收拾了一间厢房,让他晚上住在那里,休息几日再回去。姚良本是要走的,见月娥意志坚定,也不敢反抗她,只好答应了,又出门告诉同行的人,要晚上几天回去,那同来之人便带信回去了。月娥安顿下了姚良,心头百转千回,打定了主意不肯再让这个孩子回到码头上去,他小小年纪,心智坚毅,又乖巧聪明,将来大有可为,受点苦是没什么,权当磨练,但他毕竟年小,万一出了什么岔子,又怎么说?这双手劳作成这样……冬日又渐渐到了,若不赶紧恢复休养过来,说毁也就毁了!   月娥思虑之后,自己出了门,去找金玲。金玲在家里听到她唤,便急忙跑出来,月娥说道:“金玲,有一件事需要你帮忙。”金玲掩了门,说道:“嫂子何事?”月娥说道:“麻烦你帮我一趟,我弟弟回来,他的手伤的不成样子,我怕他身上另有别的伤不肯对我讲,想请你带他去找苏小大夫,替他看上一看。”   金玲闻言点头:“那也没什么,嫂子你要避忌苏小大夫,我带小郎去一趟就好了。”   月娥感激,说道:“金玲,多谢你了。”金玲笑道:“算什么?先前小郎在的时候,我也同他玩的极好,嫂子去唤他出来,我在此等候就是。”月娥这才抽身回去。   姚良少不得乖乖听了月娥的话,出门跟着金玲去找苏小大夫。这边月娥目送两人离开,才进门,将门微微掩上,刚刚安定,就听到身后王婆子急冲冲跑出来,骂道:“贱人!谁准你动被褥,让那小畜生留下的?又浪费老娘的东西给那小畜生吃,你当真是不把老娘放在眼里了!”   月娥先前打定主意要让金玲带姚良去看医生,一来是因为他的伤的确严重,二来却正是为了这个——避开王婆子的锋芒。王婆子连饭都不许姚良吃一顿,哪里会允许他留下?月娥是担心姚良在家,听到这婆子骂长骂短,心里未免又不舒服。如今将姚良打发了出去,她还担心什么?   听到那婆子爆骂,月娥冷冷一笑,下了台阶。那婆子气的双眼冒火,她方才去了厨房转了一圈,发现少了几个鸡蛋等物,才醒悟月娥竟然是为了姚良做了吃食,她先前并没想到月娥会如此胆大,如今再见月娥收拾了厢房给姚良住,更是火上身,双腿旋风一样,向着月娥冲过来,鸡爪般的手便向着她身上抓过来。   月娥见这婆子来势凶猛,微微闪身避过,嘴里说道:“婆婆息怒,何必动手?打了媳妇倒是不仅要,但若是像上次一样失足跌倒,还要烦请族长……媳妇心里也是不安心的。”   那婆子闻言,发狂一般,嘶吼着就要来揪月娥的头发,月娥觑着里头那老东西没有动静,身子一闪,婆子扑了个空,月娥伸手在她后背上顺势用力一推,婆子向前一踉跄,人贴上了墙壁。   月娥仍旧温声劝着,说道:“啊……婆婆你没事吗?叫你小心点了……”边说着边不动声色抬起一脚,那婆子正弓着身子想转过来,被月娥用力一脚踢在臀上,顿时爬不起来,向前一撞,脸贴着墙,嘴里“哎吆哎吆”叫了起来。   王婆子偷鸡不着蚀把米,本想对月娥动粗,却被她教训一顿,自墙上爬起,转过身,不敢再发疯,顿时拍着腿哭嚎起来:“没天理了,媳妇打起婆婆来了!”月娥理也不理她,转身自向后院走去,王婆子跟了两步,骂道:“你若是敢再浪费些吃食给那小畜生,老娘就让四鹄休了你,让你们两个到街头上吃西北风去。”   月娥听了,转过身来,低声说道:“婆婆要休可得快点,只怕四鹄他不会听婆婆的话,非要留我在这里祸害您老人家。”王婆子瞪着眼:“你这贱人,竟然如此大胆了……我,我定要将你……”月娥正要回嘴,忽然听到门扇一动,隐隐地有小曲传来,便低声说道:“你现在连打我一下都不敢,还想说什么?四鹄虽然是你养大的,但你若要休我,你看他是听你的,还是要我?”王婆子听了这话,气上心头,想也不想伸手一个巴掌打过去,月娥也不躲,那一巴掌“啪”地正好扇到了月娥的脸上,月娥“啊”地低声惨叫,身子向一边倒过去,斜斜地扑在地上。   王婆子目瞪口呆,不信自己竟能一巴掌打中了她,一时愣神,却又得意,正说:“让你这娼……妇看看……”一句话还没说完,就听到有人在后面喝道:“娘,你够了!”   王婆子一惊,回头一看,却见身后王四鹄正站着,皱着眉看这边,王婆子呆了呆,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一时反应不过来,身后的月娥慢慢地爬起身来,缓缓擦拭手上的泥土,说道:“相公,婆婆恼我留下了我弟弟在家里,动了怒,打我是应该的。”一边说一边落下泪来,这泪水可并非假装,月娥拼了痛吃这婆子一巴掌,疼得眼泪忍不住就冒出来。   王四鹄皱着眉走过来,看看月娥白嫩的脸上一个巴掌印,清清楚楚,忍不住又哼:“留下就留下,横竖一年他回来不几次,住几天又打什么紧?”说着,手拉住了月娥的胳膊,说道:“你知道她爱生气,就别总是在她面前惹她不快,还不跟我回房里去?”   王婆子眼睁睁地看着四鹄拉着月娥向房间走去,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又吃了月娥一道了,而停四鹄的口气,也答应将姚良留下来了,一时之间,恼恨非常,又觉得自己嚣张一世,忽然之间连连在这不起眼的媳妇手中吃瘪,刹那间委屈非常,哭着骂道:“果然,养大的儿子就丧了良心,娶了媳妇眼里就只有媳妇了,当娘的被欺负死了,都没人知道啊!”   门口恰好有人经过,听得墙内哭嚎,便冷笑着说:“王家那婆子又发疯了。”另一个路人说道:“整日价说媳妇欺负她,这不是发疯了么?谁不知道她手段毒辣,心又狠,前阵子逼得好端端的媳妇跳了河。幸亏命大没死成。”先前那人就说:“她总说被欺负死,怎么也不见她死?若真的要死,撞墙是现成的,上吊的话我必送她一根绳子,结结实实的……保管有效。”两个人说笑着,哈哈而过。王婆子在墙内听着,一口气憋在胸中,差点把自己闷得昏厥过去。   王四鹄拉着月娥入了内,借着光看她脸上的伤,这月娘是个娇嫩的体质,肌肤上略用点力就会显得很严重,王四鹄皱眉说道:“真是不像话,这老东西。”月娥落泪说道:“若是能许小良留几天,我被打的再狠,也值得了。”王四鹄说:“别说这傻话。小良来了?怎不见他?”月娥叹道:“他手上伤的严重,我让他出去找个医生看一下。”王四鹄说道:“好端端的怎么伤了?”   月娥不回答,皱着眉坐下,王四鹄见她很难过的样子,先前家里将小小年纪的姚良打发出去,他也没拦阻,此刻未免心头略觉得愧疚,又想讨月娥欢心,手在袖子里掏了掏,掏出一锭小小的银子来,说道:“你看这是什么?”   泯良心从此绝意   四鹄有心哄月娥,便掏出一锭小小银子,放在手心,托到她的面前,说道:“你看这是什么?”   月娥转过头,略看了一眼,说道:“怎么了?”王四鹄笑嘻嘻说:“今日手气好,赢了些,这个给你,你就给姚良吧,让他在家里住上几天,养养伤也是好的。”说着便拉了月娥的手,将那锭银子塞在她的手中。月娥低头望着手心中冰冷的物事,心想:这王四鹄的态度若有心又若无意,时好时歹,听王婆子的语气,当初也是他主张将自己一家人留下,这月娘的姿色非凡,他是个落魄纨绔子弟,动了心也是有的,然而娶了进门之后,却又不能好好地照顾保护,让月娘受尽了欺辱……现在这些小体贴,又有何用?她心底早打算着要找法子离开这王家为上,王婆子的态度却是恨不得将她当闲人一般扫清出门的,只不知这王四鹄的想法如何?他若是也如王婆子一般,倒也干净利落,但若是他另有心思,该怎么办?   而月娥察言观色,见这王四鹄虽然浪荡恶劣,但是偶尔还是会照顾月娥……他不是个称职的丈夫合格的夫君,虽然同他生性如此有关,在他心底,也大概只是把月娘当成自己的所属物来对待。月娥回想前几夜,他酒醉之后欲对自己动粗之时说的那些话,可见他的心底,只是想要霸占着月娘而已,若真个是这样的心理,要让他主动放人,可是难了。   月娥有心试探于他,便淡淡地说道:“你对我这样好又有什么用?婆婆今日说,要你写休书,撵了我出去。”王四鹄一听,眉头一皱,果然哼道:“你听她乱说什么?要写休书也是我来写,难道她便替了我了?她只是气不忿才胡言乱语,你何必放在心上。你生是我王四鹄的人,死是我王四鹄的鬼……当初那苏青跟我抢不过,寻死觅活的,我还记得清楚呢——如今苏青还未曾婚配,大抵是还记挂着你暗恨着我呢,别说你生的这么好……就算你是个姿色一般的,我也不会放你出去,”说着,便邪笑着靠了过来,“放心,我是绝对不会撇开你的。”便又在月娥身上胡蹭。   月娥听他忽然说出这些真心话来,自己的一颗心噗通噗通跳的剧烈,又觉得浑身发冷,果然这王四鹄是打定了主意要缠着月娘在身边的,怪道月娘觉得没指望投了湖……要离开王家,是需要费一番大力气的,她见王四鹄跟发-情的畜生一般又搂着自己,便急忙将他推开:“这是白天,你干什么?”王四鹄说:“管他白天黑天,关了门不是一样的?”只顾在月娥身上哼哼唧唧,月娥厌恶,便又说道:“你先住手,我要问你一句话。正经事情。”王四鹄见她语气郑重,便停了手,抬头看她。月娥问道:“我问你……你当初娶了我,是因为什么?”王四鹄想了想,笑道:“你现如今问这个做什么?嗯……不过告诉你也无妨,当初我一见你,就喜欢上了,势必要得到你,幸亏苏青家老子不答应,我才赶紧的,终于得了手,这也是上天注定的。”月娥冷冷问道:“你喜欢的,无非是这张脸吧?”王四鹄哈哈大笑:“说的对极了,我当初第一眼看见,魂就飞了……实在太美,月里嫦娥也不换,简直就是我的命……”   他笑着,伸手摸着月娥,色-迷迷说道,“还有这身子,连同你这性格……我样样都是爱的。”   月娥用力将他推开,一怒之下,就要发作,望着那王四鹄略带迷惑的神色,嘴唇动了动,终于将心底的话压了下去。四鹄说道:“怎么了,莫非你仍旧在为先前事情生气?我不是给你银子了吗?”月娥压着怒火,低声说道:“你既然是爱我的,又是上天注定的,为什么不好好地待我好呢?”四鹄说道:“我待你不错啊?虽然母亲是凶了点,但谁家不是这样的?现如今你挑什么?”月娥听了这话,心凉了半截,知道四鹄的性格已成,三言两语是说不过来的。这话也已经不能再说下去了,再说下去,反而会对自己不利,只此一次,日后也不能再提!于是默默地说道:“是时候,我该去做饭了。”   她起身的功夫,四鹄一把将她拉住,盯着她,说道:“你今日有些古怪?为什么?”月娥见他疑心,便垂了眸子,说道:“挨了打,总是要多想些的。”四鹄这才笑道:“她打你,难道你不会躲?以后你就机灵点,也少捱着些。”月娥心底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说道:“我知道了,你快放手吧,去的晚了,又要被打骂了。”四鹄答应一声,这才放了手,说道:“行了,难道我会为难你,快去吧,晚上再说。”   月娥忧心忡忡,自去了厨房,冰冷的水浸着手,怎样都觉得不舒服。不知不觉眼睛里含了泪,却只忍着那口气,不让泪掉下来。   不多时候收拾好了,姚良却还没有回来,月娥只好先收拾了东西给两个老的送去,王四鹄也坐在桌边上,似乎是同王婆子说过什么,那婆子脸色虽难看,却也不曾再说些难听的话,如此伺候三个人吃过了,将东西撤了下来,也不愿回房去,只在厨房内,看着一盏孤灯,怔怔发呆。   不多时候听到外面脚步声响,月娥抬头,却见姚良在门口走进来,轻轻叫道:“姐姐!”月娥急忙露出笑容,说道:“回来了?看的如何?”姚良眼神闪烁,望着月娥,说道:“姐姐,你哭过了么?”月娥一怔,却急忙笑道:“胡说,好端端的我哭什么?”便低头去看姚良的手,见他的两只手,已经被仔细地包了起来,只留出几个完好的指头在外面,月娥捧了,细细地看,问道:“大夫怎么说?”姚良沉默了片刻,说道:“大夫说不碍事的,上了药,养几日就好了。”月娥点了点头,说道:“这几日你就留在这儿,哪里也不需要去,什么也不要你做——就算谁指使你做什么,你只当听不到,绝对不许动手!你明白了吗?”她说这话的时候,双眼一眼不眨地望着姚良,姚良迟疑地点了点头,说道:“我听姐姐的就是了。”   月娥知道那王婆子绝对不安好心,留下姚良这个大活人,必定要吃她们王家的,她自然不忿,必定要指使姚良做东做西,姚良是个好孩子,怕给月娘惹祸,自然是无有不从的,还不被指使成牛马?月娥是想留他下来让他将养这双手的,若真给王婆子指来使去,还不如回码头去。月娥事先想到这宗,便叮嘱姚良。   见姚良点了头,月娥才略放了心,手在腰间掏了掏,掏出先前王四鹄给他的那锭小小银子,将他放在姚良的手里,说道:“这个你拿着。”姚良的手被包住,运作不灵,急忙推过去,说道:“姐姐,这怎么可以?”月娥皱眉说道:“我给你的,怎么不可以?快些收起来,给那婆子看到,又要发疯了。”姚良只好将银子放入怀中,月娥又看他衣衫单薄,衬得少年正在长高的身材越发瘦削,便叹道:“夜间会凉,出来时候多披件衣裳,小心受寒。”姚良眼中含了泪答应了。月娥又故意笑着,轻轻地握着他的手腕,将他送到了厢房内,特意看了看被褥之类的还在,便让姚良歇了,自己才替他掩了门出来。   月娥不愿意回房,却仍旧是要回去的,一步三停,回到了房间内,见王四鹄已经躺在了床上,月娥以为他睡着了,便回到床边,尽量的轻手轻脚,却不料人刚刚坐下,将鞋子脱下来,伸手一只手便揽过来,说道:“娘子让我好等!”   月娥吓了一跳,人被四鹄揽了过去,顿时被他压着手腕压在床上,不由说道:“夜深了,不要闹!”王四鹄哪里会管这些,望着月娥,嘿嘿笑道:“这几日都没得空……弄得我都按捺不住了,难道你丁点儿都不想?”月娥厌恶,皱眉说:“乏了……忙一整天,累的半死,谁想这些?”四鹄说道:“那我便伺候娘子舒服!”说着便去解她的腰带,月娥伸手按着他的手,说道:“我今日真是累了,改日罢。”四鹄说道:“改日改日,我却是难以忍的,家里放着个现成的,难道要我出去逛花楼消火不成?——何况我今日说了娘一顿,你怎么也该奖赏我些才是。”当下不顾月娥挣扎,到底是按压着她,尽兴发了一回才停。   从始至终,月娥咬着唇努力不发声,王四鹄却似乎故意折腾她一般,弄得她苦不堪言,仿佛受刑般的忍耐着,终于等他结束,月娥扯起衣裳遮着身子,只觉得浑身酸痛,却少不得撑着爬起来,披衣打水自去清洗。收拾妥当回来和衣睡下,叹息之时忽然想到一件要紧的事,不由地把月娥吓得自黑暗里睁大眼睛,心头怦怦乱跳。   断后路定要出门   究竟是为何月娥忽然惊醒?原来月娥想到了一个重要的问题,就是王四鹄同她行房,会不会让她怀有身孕。先前因为太多事情烦扰,月娥一时之间并没有考虑到这个,这时侯稍微安定下来,顿时想到了这个问题,一时之间吓得几乎流出汗来。   先前穿越而来到这个地方,已经是不幸了,恐怖的婆婆,轻薄的丈夫,虎视眈眈的公公,不幸到让人忽略了有可能还会有比这更不幸的事情发生。如今月娥忽然想到,王四鹄总是缠着她做那种事,会不会偶然之间,就有了身孕?若真的那样,可就糟糕了。   想到这里,顿时之间躺也躺不住,从床上爬起来,望着暗暗夜色发怔,心头慌乱地想:假如真的……万一不幸中标的话,那该怎么办?她如今打着主意要离开,倘若有了孩子,却好像下了套子,锁住双脚,半寸也挪不开去,注定要死在此地了。   从最初的惊慌失措,逐渐地镇定下来,月娥回想起来,在某一次,王婆子指着自己打骂的时候曾经说过一句话,说她“一年了什么消息也没有”,就是说月娥从一开始嫁给了王四鹄之后,便没有怀孕,这个消息对月娥来说实在是好,但是月娥没有怀孕究竟是为了什么?是因为王四鹄有毛病还是月娥有毛病?亦或者,只是一个偶然没有怀上的缘故?前面两个……看起来还算可观,后面一个缘故,却实在叫人惊悚。   月娥想来想去,想不到头绪,一时之间心头又无限烦恼,几乎就恐惧的认为方才王四鹄按着她强行来的那一次就会令她不幸中标。她呆呆坐着,伸手按着腹部,不停地祈祷:“千万不要有事啊。”又胡思乱想,有没有什么法子可以避孕的。   如此反反复复,想来想去,再也睡不着,几度翻来覆去之后,月娥心想自己再也不能等了,一定要想法快点离开,一时恨不得就不管不顾走掉算了……到底不能,除非山穷水尽。   然而就算细细计较起来,却不能从王四鹄这边下手,王四鹄的态度异常坚决,连“生是我王四鹄的人死是我王四鹄的鬼”都能说出来,可见意志坚决,绝对不会放过月娥的,而那老鬼公公,又总是贪图着她,如此想来,唯一可以下手的,就是王婆子了。   月娥想到这点之后,就想该怎么挑唆那王婆子,让她做主把自己赶出去……但如果要这件事顺顺利利的进行,最好的法子,还得要那婆子瞒着王四鹄……   那婆子现在心底恨她恨得要死,若说是真的一气把她赶走,倒是可能的。只是那休书难得……月娥想来想去,想得头都大了几分,耳边隐隐地听到鸡叫,眼看就要天亮了。   月娥翻了个身,看到身边的王四鹄睡得正沉,没有表情的王四鹄,看起来还有几分顺眼,只不过想到他缠着自己时候的行为,月娥忍不住大大的皱眉,将头转开去,忽然之间,一个念头转入脑中。   她现在没有子嗣,而老王家只王四鹄一个独生子,没可能就放任四鹄这么下去,就算王婆子一个人的力量压不住王四鹄,那么动用王家祠堂族长的力量,又如何?而且王四鹄先前说过,他觊觎着王老头藏私起来的银两,又很忌惮背负一个“不孝”的罪名,所以如果这件事情是王家祠堂压下来的话,王老头会乖乖听从,而王四鹄肯定也不会明目张胆的反抗的。   想到这一点,月娥才仿佛从那无边的黑暗里找到了一丝光明出来,但是这件事情进行的当务之急,就是自己不能怀上孩子……   月娥想到了这个法子,缓缓地松了口气,决定天亮之后,就谋虑着对王婆子下手。王婆子那性格暴躁,若是找到了一个赶自己出门的法子,肯定不会放过,必定会大张旗鼓。   月娥苦思冥想了一个晚上,才想到这里,心底那高高吊起的大石块才稍微地放低了下来,也实在困倦了,闭上眼便睡了过去。   第二天,月娥听到窗外隐隐地有人骂道:“该死的东西,昨晚上又做什么见不得人的,这么早也不起来做饭?要饿死公婆自己当家作主不成?”   月娥一激灵,顿时睡意全无,骨碌一下从床上爬起来,外面王婆子的声音仍旧很精神的在骂:“该死的贱货,还不起来,难道是睡得死过去了?要这样好吃懒做只会缠着男人的娼-妇有什么用?——你这小畜生也眼睁睁看着,你那贱人姐姐就是这个德性,你还有脸在这吃喝?”   月娥赶紧下了地,快速地收拾自己的衣物,整理妥当之后便打开门走了出去,正看到姚良正站着那婆子面前,垂着手,受着那婆子辱骂,一声不吭。月娥见状便迈步出去,快步走到姚良跟前,将他挡住,挑眉说道:“婆婆你不用这样吧,纵然我有什么不是,你只管拿我撒气就是了,他不过是小孩子,你对他说那些脏话做什么?”   王婆子见月娥挺身出来,急忙后退一步,才又说道:“你自己好吃懒做是真的,还怕我说不成?难道我竟连说你一声也说不得?”   月娥冷笑说道:“婆婆要骂我打我,我怎么也是要挨着的……谁叫我至今都没个一子半女的撑腰呢?不过四鹄对我好,我也就认了……居家过日子,谁能没有打个瞌睡的时候,偶尔有些怠慢的也是不免的,婆婆你就别叫来吼去的,让人听了笑话。——也没什么用!”   王婆子气的跺脚,支支唔唔说不出什么来,月娥转过头伸手握住姚良的手腕,说道:“不是让你别出来么,就算是天塌下来,你也只管留下,什么也不用做!你没了爹娘,还有姐姐呢,有姐姐在,谁也别想欺负你一根手指头。”   姚良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透出泪来,嘴唇抖了抖,终于没说出声来。月娥白了那婆子一眼,又说道:“什么闲言碎语的,只当耳旁风听听就是了,那叫的人费力气,我们听得可是不痛不痒。”说完之后,又轻轻一笑,拉着姚良,故意边走边说:“饿了么?姐姐这就做饭给你吃。”   身后王婆子身子晃了晃,一时间觉得眼前发黑,差点没有昏厥过去。   月娥自去厨房做早饭,心想王四鹄一早起来,也没有叫自己就不见踪影,恐怕又去赌博去了,这个人竟是如此的废寝忘食,他本是大家子弟,竟然一点教养品性都没有养成,又因为家庭没落,索性破罐子破摔,每日里走马斗狗,只管玩乐,什么掌家的学问一概没有,这样的人,何以寄托终身?更何况他脑中根深蒂固已经铸成,只当月娥是自己的玩物而已,又哪里会珍惜她?跟着这人,将来不过死路一条,就算不死,也是生不如死。   月娥烧着火,一边想着事情,炉灶里熊熊的火光映在脸上,让本来娇嫩白-皙的脸染上了均匀的红,姚良在一边坐着板凳看着,他本来要烧火的,然而月娥只让他坐在一边,为了好好地养护他的手。   姚良望着月娥,忽然说道:“姐姐,我总觉得,你跟以前有些不同了。”   月娥正在想事情,竟然没有听到,眼前的火焰跳跃,变幻出各种各样的形状来……她忽然想到,以前在现代的时候,初高中学那些中国历史,每每见到什么“封建制社会”之类都会觉得迂腐烦躁,只以为那是过往云烟,做什么总是老生常谈?至于课本里面说什么“中国古代的妇女地位低下”“一部血泪史”之类什么的,又跟现代女性有什么关系?不疼不痒的,翻过了也就是了,却不知道,那薄薄的一张纸上所写的东西代表着什么,如今,眼前这一团团跳动的火焰,俨然就好像是有形体的妖魔鬼怪,虎视眈眈,随时都会将人吞噬……   月娥皱眉,暗暗咬牙。   “姐姐!”姚良在一边叫道。他一直叫了两声,月娥才听到,转过头来,急忙问道:“啊,怎么了?”   姚良望着眼前这张被火烤的红红的脸,心中那种感觉更清晰了,此刻的姐姐,跟以前的不同,以前的月娘,见了他的时候,不是偷偷流泪就是低头不语,若是见面,也是偷偷摸摸的,别说是让他进王家的门,安置地方给他住,跟那王婆子对峙……就算他来看姐姐,都要在外面跟做贼的一样,饶是如此,那婆子知道了风声,还要出去拿人,姚良就看见过好几次,姐姐被那婆子掐拧拍打,捉拿回家去……姚良有几次,都是一路哭着离开的。   但是如今……   原本姐姐是楚楚可怜的,眉毛整天都是蹙着的,像是吃不尽的委屈,面前的这个姐姐,却是精神的,她甚至敢当着面跟王婆子对上,双眉扬起的样子,带着勃勃生气……以前的姐姐脸色是惨白的,眼睛总是躲闪着人,现在的姐姐脸色有一种微微的红润,望着他的时候,双眼炯炯有神,透出了关怀。   姚良呆呆地望着月娥,月娥伸手撩了撩额前的头发,又问道:“小良,怎么了?”她脸红红的嘴角微挑,还带着一丝温暖笑意。   借外力小郎跑腿   姚良只管看着亲姐,到底是骨血同胞,感觉是极其敏锐的,但内心虽然疑惑惊奇,这样的话,又怎么说得出口,何况月娥如今比先前精神大为不同,却也是姚良欢喜见到的,当下摇头,说道:“我没有事,只是觉得姐姐你较之先前,变了很多。”   月娥听姚良这么说,微微一惊之下,便莞尔转过头去,望炉灶里添一把柴火,才说:“小良,若我不如此,岂非是注定被他们欺负死,兔子急了,也是会咬人的……”月娥心底盘算怎么离开,听姚良说了这番话,便有心探他,问道:“若是姐姐有朝一日,死在他们手中,你会如何?”姚良一听这个,顿时起身,惊得嘴唇发抖,说道:“姐姐你说什么?我拼死也是不许这样事发生的。”月娥见他的反应出乎自己意料,两只眼睛都瞪直了看月娥,少年光洁的额头上,急得一刹那那细密汗滴也渗出来,不由笑道:“傻孩子,我不过是玩笑话,你急什么?快坐下吧。”姚良皱着眉缓缓坐下,脸上仍旧带着担忧之色,月娥叹了口气,说道:“当初跳入这龙潭虎穴,本非所愿……如今我已经想开,若是长久留下,迟早有一日,会被他们所害……小良,你先前说攒了钱银,要替姐姐想法儿,可是真的?”   姚良点头,说道:“姐姐,你不要怨爹娘,他们当初,也并非是故意卖女,只是……你也知道,爹娘是受不了苦的,当初家败了沦落在此地,唯有王四鹄肯收留咱们,其实爹爹临去之前,很是后悔,他……”姚良咬住唇,低低说道,“爹爹临去之前,单独嘱咐了我,说姐姐本是王侯夫人的命,却断送他们手中,深觉对不住姐姐……让我以后若有机会,务必保姐姐周全。”   月娥听了这话,似乎大有内情,她是全然不知的,当下疑惑,自语说道:“什么……王侯夫人的命?”   姚良叹息,说道:“姐姐你也无须伤神,……先前我们姚家,也算是京城内的大户人家,有头有脸,不料因为肃王坏事,连累到咱们,爹爹抛弃家业,带着我们连夜出逃,避开追兵,跑到这荒凉地方,才落得这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境地,不然的话,姐姐你此刻已经归位侯府夫人,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又何必吃这些苦呢。”说着说着,眼中又含了泪。   月娥听这些话,一时之间如坠雾里,半晌才说道:“竟然如此……”此刻自己的境遇,什么侯府夫人?烧火丫头还差不多,见姚良感叹,她却笑道:“这也都是命,我现在只想着过得好一些,让你也不再受那么多苦,想些旧事又有何用?人必须向前看的。”   姚良缓缓镇定了下心神,点头说道:“姐姐你说的对。”   月娥见锅盖上白气腾腾地冒出来,便收了火,起身洗手,一边洗手一边说道:“小良,姐姐有件事情想让你去做,待会吃了饭,你出去跑一趟,不过记得悄悄的,尽量别给人看见。”   姚良见月娥低了声,他虽年小,却因吃尽苦头,又在码头上诸多历练,是个谨慎不过机灵不过的性子,当下急忙走到灶边上,低声问道:“姐姐有什么事让我做?”   月娥见左右无人,便低低地对他嘱咐了一阵,姚良点了点头,最后疑惑说道:“姐姐让我去做,我自然是无有不从的,只是……姐姐你却为何这样?要知道,若真的如此传出去,对姐姐你很是不好。”   月娥见他如此担心,微微一笑,说道:“放心,我自有分寸,你只记得,不要让人知道是你从中所为就好了。”姚良将更多疑惑压下,说道:“既然是姐姐决意如此,我自会谨慎去做的,我在码头上做工,也见了些世面,知道该怎么做的。”月娥点点头,掀开锅盖,将蒸好了的面食拿出来,又舀了一碗粥,配了点小菜给姚良吃。   姚良匆匆吃过了饭,自出门去办事不提。   月娥自有捧了饭菜,去伺候那两个老的。两人用过饭之后,月娥将东西撤下,又熬了药送过去,王婆子自喂给那老鬼吃。   下午时候,婆子照例出去串门,临走之前又安排月娥做诸多活计,月娥也不吭声,王婆子狠狠瞪她一眼,摔门而去。月娥便拿了扫帚,将院子匆匆地清扫了一遍,正停了手,就听到老鬼在那边叫:“谁在外面?”   月娥皱眉,说道:“公公,我在。”那老鬼咳嗽了两声,说道:“咳,你婆婆出去了?”月娥答应一声:“刚刚走,公公你可有事?”老鬼沙哑着声音,说道:“没……你进来。”月娥心头一紧,望着那紧闭的两扇门,犹豫片刻,说道:“公公,婆婆吩咐了,我还有很多活要做。”老鬼提高声音,说道:“怎么,你只怕她,我唤你也不听了?推三阻四的,想忤逆不成?”月娥无法,终于推开门进去,却见室内光线昏暗,拐进里间,看到那老鬼斜倚在床头,见了月娥,说道:“过来啊,我有点不舒服,方才吐了一口,像是不妥,你替我看看,地上有无血迹之类。”月娥料想他病中是不敢怎样的,便过去站定,看了看地上并无什么,便道:“公公多想了,怎会有事,如果公公觉得不适,可需要我去请大夫来?”老鬼冷笑,说道:“你心里是巴不得这样的吧,好借着这个机会,再跟那个苏青眉来眼去是不是?”   月娥垂眸说道:“公公说哪里的话?”老鬼说道:“你别不晓得我不知道你心里想什么,那苏青至今未婚,你对他也是念念不忘的吧?”月娥摇头:“月娘并没有这个心思。”老鬼冷笑,说道:“也是,你如今是我王家的人,四鹄不放,你若是敢出墙,就被浸猪笼,谅你也不敢。”月娥不语,老鬼斜睨着她,猛地咳嗽起来,身子微微一歪,好似是要摔下床来一样,月娥看不过,伸手欲扶一把,不料老鬼猛地一下攥住她的手腕,将她用力一拉,月娥站不住脚,整个人竟被老鬼拉的摔倒床上,那老东西动作倒是敏捷,见状立刻一翻身,便欲把月娥压在下面。   月娥被他骗到,心头作呕不已,见那张皱纹密布胡子乱颤老眼昏黄的脸靠近,急忙将他推开,这老鬼年纪虽大,精神却强悍,竟也有几把力气,攥着月娥的手腕不放,月娥一时挣脱不了,便叫道:“公公你这是做什么,快些放手!”   老鬼激动不已,颤声说道:“这边叫做扒灰,公公喜欢儿媳的……自古以来都有的……你不知么?”一边喘着向着月娥身上靠。   月娥见他动作乱抖,来不及多想,抬起脚踢到那老鬼腰间,狠狠用力向外一蹬,老鬼身子向外跌出去,果然把不住床边,竟直直地跌下床去。   月娥只听到“哎吆”一声,急忙起身去看,那老头撞在地上,毫无动静,也不知是死了,还是昏迷。   见大夫谨慎守礼   那老鬼对月娥起了淫心,假借病着骗月娥向前,欲行奸骗。却被月娥抽空将他踢到床下,那老鬼猝不及防,撞在地上,顿时便昏了过去。   月娥心头怦怦乱跳,急忙下来探看,探了探那老鬼的鼻息还在,便略放了心,想来想去,狠狠地抬脚在老鬼的腰间踢了两下,那老鬼宛如死尸,毫无察觉。月娥略出口气,才稍微收拾了下衣裳,出门去将张叔唤来,只说无意中见到老东西跌下了床,张叔自将老鬼搬上床去,月娥便说:“张叔,我见公公昏迷不醒,恐怕他有什么事,不如劳烦你一趟,再去请大夫来给公公看看。”老张头说道:“少奶奶放心,我这就去。”说着便出了门。   月娥这才轻轻地松了口气。   不多时候,老张头引着大夫进了门,正是苏青,身后依旧跟这个提着药箱子的小厮。这一次月娥并没有回避,等那苏青进了老鬼房中,她便等在外面,只听屋内沉默了片刻,苏青说道:“这昏迷并非是因为病症引起,而是一时血气逆行……”他沉吟片刻,说道,“此事有点怪异,不过无妨,我为他施针,过了一时三刻便会醒来。”   月娥等了一会,才又听到苏青说道:“好了。其他的也没什么大碍。”便起了身收拾了东西,出了门来。   老张头在前,小厮其后,苏青在最后,出来门后,月娥先问老张头:“公公如何?”老张头说:“无事,大夫说过了,一会就醒来。”月娥点点头,说道:“张叔,我有些事想问苏大夫。”老张头也是个知道事儿的,当下便说道:“少奶奶先问着,我去后院忙一会,片刻便回来相送大夫。”那边苏青略微垂了眼睑,见老张头走远,才说道:“扫药,你去大门边上等我片刻。”药童答应了一声,便向着门口而去。   两个外人都走开了,苏青下了台阶,向着门口那方向走了一会,才停住脚,问道:“王少奶奶有什么想问的?”他始终垂着眼睑,并不看月娥。   月娥看着他,说道:“苏大夫,你精通医道,那你方才替公公把脉,可知道他是为何而昏迷了?”苏青闻言,双眉略微一皱,淡淡说道:“似乎是一时血气不顺,……不知有什么令他激动之事吧。”月娥轻轻一笑,说道:“苏大夫果然高妙,只不过,你无论如何是想不出,那令公公激动的事是什么。”苏青微微转开头去,说道:“医生只懂得救命医人,其他的,自然是不关心的。”月娥说道:“是……”看着苏青,说道,“那就算是公公因为要对我行那不伦之事,苏大夫也是不关心的对么?”   苏青听了这个,身子猛地一震,双眼蓦地看向月娥,颤声说道:“你……你说什么?”   月娥说这句话,就是想看他到底有没有反应,见他如此,便说道:“苏大夫你不是说其他的事情皆不关心么?”苏青盯着她,问道:“月娘,你方才所说的可是真的么?”脸上透出一丝凄然的苦涩。   月娥也觉得心酸,低头说道:“难道我会用这种事情来玩笑么?”苏青怔怔无语,月娥只看见他半缩在袖子里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微微地颤抖着。   月娥说道:“苏大夫,你可不可以替我把把脉?”苏青问道:“你……你的身体有事么?”月娥摇摇头,说道:“我只是觉得……不太舒服。”苏青将她引到旁边的石台边上,将自己的袖子在石凳子上扫了一番,又从怀中掏出一方帕子来铺在上面,才令月娥坐下。月娥见他如此细心体贴,心头微微觉得温暖,落了座,将手腕伸出,苏青坐在她的对面,略微一撩袍袖,修长的三指,微微向前,似落非落。   月娥问道:“苏大夫,怎么了?”苏青望着面前那一段皓如白玉的手腕,脸上露出犹豫之色,双颊微微地泛着淡红,才说道:“这……还是放下一层衣来……略遮一遮。”   月娥这才了然,原来这是“男女授受不亲”!连诊脉也都是……月娥微微一笑,将自己的贴身里衣挽下一段来,苏青这才轻轻搭上月娥的手腕。   苏青静静地垂眸,三根纤长的手指微微而动,给月娥诊了一会,才将手指移开,说道:“少奶奶身体无恙。”月娥听了这话,心头一块石头落了地,倘若自己有孕的话,苏青没理由看不出来,便说道:“如此便好了。”苏青问道:“少奶奶可是有什么担忧的?”月娥抬眼看着他,说道:“我只是担心我……不小心会有孕。”苏青闻言,也抬起双眼来看向月娥,两个人目光相对,彼此探视对方心中所想。   片刻,苏青才慢慢地说:“少奶奶何出此言?”月娥说道:“苏大夫,你难道不懂的?”苏青喉头一动,才转开目光去,说道:“这话又是什么意思?”月娥说道:“我现如今已经是生不如死,若有了孩子,便更是逃不出生天了。”   苏青的睫毛不停地抖着,过了一会,猛地站起身来,背对着月娥,也不说话。   月娥说道:“苏大夫,你为何至今都未曾婚娶?”   苏青背对着她,说道:“这个……与你何干?”语声艰涩。   月娥说道:“我也知道与我无关,不过,我总还是希望你好的。”   “月娘……”苏青蓦地回过头来,望着月娥。   月娥望着面前这张双眸里隐带泪光的脸,心底叹道:“果然这苏青对月娘还是未曾忘怀的。”苏青唤了一声,便不再说话,也不向前,只是看着月娥。   月娥低头,说道:“我知道,我这一生是没什么指望了,所以总是希望你会好的,你已经不小,该婚配的,不要耽误了。”   “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苏青问道,略有些着急,“既然如此,先前你说不要孩子,又是什么意思?”   月娥咬了咬唇,说道:“我不想呆在这生不如死的地方,自然想逃开的,但是却不想再连累苏大夫。”   苏青脸上露出痛苦之色,说道:“你还在怪我么?”   月娥摇了摇头,说道:“我不怪任何人,要怪,只能怪命运……只不过,就算我再怨天尤人怪命不好又能如何?这对我丝毫都没有帮助。”说着,又看向苏青,“就算是蝼蚁尚懂得偷生,我只问苏大夫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苏青望着月娥,问道:“是什么?”月娥略一犹豫,终于说道:“我……我想要个避孕的方子。”   苏青的手又略握了握,月娥说道:“你……给不给?”   这时侯,远处的药童叫道:“大夫,该走了!”苏青身子一震,转过身欲走。月娥心头一沉,叫道:“苏青!”   苏青脚步略停了停,终于稍微转头,却没有看月娥,只说道:“若是那个,我不会给……”   月娥后退一步,心头略觉得绝望。而苏青却又说道:“因为你不必用那个……你不会……不会有孕。”   闻消息虔婆发威   苏青说月娥不会有孕,他不是个随口说谎之人,也不由得月娥不信,但是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何苏青会这么说,难道先前他曾经给月娥或者王四鹄诊断过,判定他们其中一人是不会有身孕的?可是……古代的大夫,有这种能力吗?   苏青离去之后,月娥狐疑不定,毫无疑问,对目前的她来说,不会有孕这的确是个好消息,但只因为不知道原因,却叫人心底忐忑不安。正在发呆,却见姚良匆匆地回来了,低低在她耳畔说了一会话,月娥听了这个,脸上才露出一丝笑容,说道:“小良做的很好。”收拾了点东西给姚良吃,便打发他回厢房里去,无论外头有什么动静都不要出来。   姚良自去了。月娥便打起精神来,开始收拾东西洗刷物品,果然,忙了一会,就听到外面有人摔门进来,很大一声,显然是气冲冲地。   不久之后,月娥就听到一声尖叫,是婆子的声音,叫道:“贱人给我滚出来!”月娥等的就是这一声,当下便立刻“滚”了出去,果然见婆子站在门口上,一手掐腰一手指天,作出一副茶壶的样子来。   月娥心底忍笑,面无表情说道:“婆婆叫我何事?”王婆子说道:“你公公怎么昏了?”月娥皱了皱眉,说道:“回婆婆,我……我也不知,进了房就见到公公昏倒过去,已经请过大夫了。”王婆子瞪着她,牙咬的格格作响,最后说道:“果然是扫帚星入室,弄得家宅不宁,我若是不想个法子趁早把你打发了,还指不定会出什么事呢!”月娥说道:“婆婆,公公的事,跟我无关,你怎可这么说?不要事事都赖在我头上。”王婆子咬牙说道:“好,你等着瞧,我看你还能嚣张什么。”   到了傍晚,王四鹄摇摇摆摆回来,刚进门,王婆子就过去,将王四鹄一把拉住,进了自己的房间,月娥正巧经过看见,也不理会,自己回房内去了。   吃过了饭,王四鹄也回来,月娥见他脸色很差,便装作不知,问道:“怎么了,好似不高兴的样子?我见婆婆拉你过去,该不会是跟这有关吧。”王四鹄叹了一声,向着床上一躺,说道:“可不正是,娘有些过分了。”月娥问道:“怎么说呢?有什么事不成?”王四鹄说道:“她……她竟然……唉!”重重叹了口气,眉头紧锁。   月娥怕他再乱来,便不去靠着床边,只在桌子边上坐了,问道:“有什么事不能说开,做什么唉声叹气的?”王四鹄一骨碌爬起来,直直地盯着月娥,说道:“你近日是不是又惹娘生气了?”月娥见状,低头说道:“我哪一日没惹过婆婆?你也知道,就算我怎么做,她也是要挑刺的。”王四鹄怔怔盯了月娥一阵,才说道:“也不知为什么,娘总是看你不顺眼,当初我执意要买你进门,她便一直叫嚷不许……如今更是热闹了,竟然说遇上一个活神仙,算得了你是个扫帚星,迎入家宅,便家室不宁,而且会绝后!”   月娥心头微微一跳,却问道:“怎么会这样?”看着王四鹄的模样,问道:“难道你也相信这些话?”王四鹄皱眉,说道:“我……我自然是……不信的。”月娥见他的样子,心头冷笑,说道:“我知道我命苦,先前父母早亡……唉……本以为以后会好些。”王四鹄眉眼跳了跳,最后说道:“罢了罢了,不要说这些……横竖无论她怎么说,我也不会听她的……好不容易得了手,怎么能轻易撩下?”他好似很是烦恼,和衣卧倒,嘴里嘀咕说道:“休妻休妻,什么时候我要听她摆布了?”   王四鹄似乎遭受打击,晚上也没了兴致,自己满怀恼怒地睡着了。月娥等他微微起了鼾声,才和衣上了床。心头想道:“但愿那婆子这一次机灵着点,不要让这件事半途而废的好。”   这一切是怎么回事呢?却要从头说起。原来白日里月娥让姚良出去做的事,就是寻了一个眼生的外地惯常走江湖艺人,装作相士神算的样子,在那婆子出门之时遇上她,便特意上前拦住,故作高深,同她杂七杂八的说了些姚良事先告诉且叮嘱过的话。   古代人本就迷信,那婆子见相士将自己家中情形说的八九不离十,事事准确,便相信这是个神算子,那相士又说起她家中是灾星入室,恐怕家宅不宁,注定了儿孙不济,且又克老的……那婆子未免听的胆战心惊,她本就厌恶月娥,因月娘生的好,便认定她祸水不祥,特意百般的刁难虐待,如今见相士这么说,便跟自己所想的不谋而合,当下更是信了十分,待回到家中,却又见到本病着的老东西又昏厥了过去,当下更是笃定认为月娥乃是“扫帚星”。   当时她也问过那相士该怎么解决,相士便只说,除了休妻,再无别的办法,又许了她好些诺言:譬如休妻之后,家宅旺盛,儿孙出息,会注定得另外贤惠妻房……云云,自然说的这婆子心旌神驰,恨不得立刻把月娥给休了出去,另外给她的儿子找个好的。   所以王四鹄晚上一回来,这婆子立刻就把他叫了去,开始商议这件事。   这婆子做梦也没有想到,她以为的“活神仙”,却是月娥背地里指使姚良偷偷安排的。   王四鹄虽然不同意,但是那婆子好不容易得了机会,怎会不一鼓作气将月娥铲除掉?第二日清早,王四鹄还想出去游荡,却又被那婆子拦住,一边逼着人去请了族长来,两个老的加上王四鹄,几个人在屋子里商量要休掉月娥。   月娥真是巴不得他们如此的,只怕王四鹄固执,果然,不多时候里面王四鹄的声音高了起来,只说道:“凭什么?我不休,难道要逼着我么?”   婆子说道:“我儿,你怎么这么不晓事?现在不把那个扫把星休掉,难道要她克死我们全家才甘休?你同她也有一年光景了,一子半女都不曾得,前村林家跟你同日成亲的,人家现在小子都满地爬,你看看你,难道真要绝后……”   王四鹄说道:“这种事情急什么?怕是不到时候。”婆子说道:“什么不到时候,当初她进门我就觉得不妥,腰那么细屁股也不大,怎么好生养?只是一张脸祸水罢了!我儿,你别给她狐媚迷了心,该舍弃的,还是舍了罢,日后娘给你找个合适顺意的,保管你安稳就是了。”   王四鹄尚嘴硬,说道:“娘……你为何总是逼我这样?”碍于族长跟前,也不好怎么翻脸。王四鹄说完,却听得族长发声说道:“四鹄,你娘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她又说你媳妇经常忤逆她……不孝其一,无子又一,你好生想想,这个媳妇还需要留不留了。”   四鹄哑口无声,却听到王老头咳嗽了一声,说道:“话虽然这么说,只不过,七出之后,还有三不去,我这媳妇娘家都无,休了她,让她去往哪里?”族长沉吟:“这……”王四鹄点头称是:“还是爹说的对!”   月娥在外面听着,气的暗自皱眉,眼见这族长好不容易做了决定,这老鬼居然冒出这么一句来……表面是替王四鹄跟自己说话,暗地里还不是对她不死心?   月娥想了想,错过了这个关口,恐怕下一次再布置离开王家可就难了,当下将眼睛用力地揉了两下,稍微酝酿了下情绪,走到门口,推门而入。   里面的几个正围着桌子坐着,连王老头也颤巍巍坐在靠墙一边上,几人见月娥忽然闯入,皆是一惊。   月娥皱着眉跪倒在地,哭道:“请族长做主,不要为难四鹄跟婆婆,月娘自愿求下堂去。”   她这样一句话说出,把王四鹄先给惊了一跳:“月娘你说什么?别在族长面前胡说,快起来!”   月娥低着头不起身,只说道:“月娥一年来没有给王家添子纳孙,已经是不对,最近又屡屡惹婆婆生气,更是大罪……身为儿媳,应该伺候公婆,让他们安乐,岂料……昨日又因为月娥之故,导致公公昏厥……”   说到这里,顿时之间在场众人都惊了,族长问道:“你说什么?你害的你公公昏厥?”王婆子也大叫:“天理!可见我说的没错!就是这个祸水所致!”王四鹄皱着眉跺脚,恨恨看着月娥:“月娘,你休要胡言乱语。”王老鬼目瞪口呆。   月娥抬起头来,方才狠狠揉了的眼睛已经落下泪来,却只看向王老头,说道:“族长若不信,就问公公……的确是月娘不好,没有好好地伺候公公才导致他昏厥,月娘所犯的,都是七出之罪,实在难以容忍,无法伺候好公婆又无子,月娘自己也没有面目留在王家……公公,你若是仍旧如此姑息月娘……那么,月娘少不得要向族长实话实说了……”   月娥说着这番,眼睛望着那王老鬼,老鬼心惊肉跳,情知月娥这底下的话是什么意思,倘若他不同意休了她,那么她就要把自己那些荒唐行为说出来,虽然族长未必信,但也不会一点也不信,还有王婆子,岂会跟他善罢甘休?以后再儿子面前也没脸。   得自由踏出生天   月娥说罢,这老鬼心知肚明,知道月娥在警示于他,顿时之间爆出一连串咳嗽,身子颤抖仿佛风中落叶,似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嗽出来,那婆子急忙将他扶住,安慰不休,又骂:“四鹄儿,你可见了?这祸水果然是留不得,难道你要眼睁睁看她把你爹给气死才罢休?”   王四鹄目瞪口呆,一时没有话说,族长说道:“你们到底是怎样?”王婆子一叠声说:“休掉休掉!实在忤逆的不成样子了。”族长看向王老头,老头胡子乱抖,昏黄的眼睛看了地上的月娥一眼,却见她兀自在低着头擦着泪,老东西心底暗暗惊慌,可惜却有苦说不出,只好唉声叹气,如此一来,两个老的便相当于同意了,只看向四鹄。王四鹄还在犹豫,月娥说道:“夫君对我虽好,但我已经决意不再连累夫君了,夫君本是好好的人,像我这般苦命,缠着他身边,没得也害了他。”王婆子见她这么说,顿时大大地嚣张起来,呸了一声,骂道:“你倒是也知道?不过现在做这种可怜样又给谁看,难道指望四鹄回心转意不成?你现在就算是给我磕一百个响头,也别想我还留下你。”   猛然又见王四鹄还在不语,婆子便说:“我儿,你听娘的这一遭,先前你娶她时候,我就说过,这祸水要不得,如今你赶紧痛快的把她舍了,娘自给你张罗更好的人家,什么大家小姐要不来?也免了绝后的祸患,你还在犹豫什么,莫非也要学着这贱妇,忤逆爹娘不成?”   两个老东西达成一致,月娥如此楚楚可怜跪着,显然是无法回天了,旁边族长还在虎视眈眈,王四鹄思来想去,终于说道:“罢了罢了,您也不用再逼我,我休就是了!”   这一声下,如一锤定音。王四鹄拧眉,心底暗痛,王老鬼默默咬牙,却无可奈何,族长点头,便让四鹄写休书,而王婆子则在一边念佛祷告欢喜不已,以为终于可以将这扫帚星赶出去了。   月娥跪在地上,偷偷地出了口气。   不一会,王四鹄将休书写了,按下手印,旁边族长见证着,也写了印章。王四鹄将休书交给月娥,眼神复杂。月娥不去看他,只望着那张休书,细细看去,唯恐还有什么不妥。   王婆子心愿达成,说不出的高兴,只笑道:“如此好了,贱人,你赶紧收拾东西,有多远滚出多远,以后别想再踏入我王家的门。”   月娥将休书认真叠起来,谢过了族长,又仍旧按照礼节拜别了两个老的,最后扭头出去。   月娥回到房内,将房门掩了,真想要放声大笑一阵,心噗通噗通,跳的仿佛要窜出喉咙一般,先前不晓得坐牢是个什么滋味,这一番穿越,让她尽数体验!如今得了这一纸休书,就好像被刑满释放了一样,心底自然是欢畅的无法言说。   她在屋子里转了一圈,也不知要拿点什么,方才得休书之时,理智的很,如今回想,却仿佛一梦,就算是什么也不带让她离开,她也是甘愿的。   月娥随意翻出了一件衣裳,放在床上,想来想去,没什么可拿的,望着这地牢般的房间,心中是一刻也不想多呆了,便用小包袱将衣裳随便裹了,转身想出门。   不料,门“吱呀”一声打开,有人走了进来。月娥一怔停住脚,却见面前进来的人,正是王四鹄。   月娥站住脚,心头暗想这个人来做什么?不过她已经得了休书,须跟他没有关系了。也不怕他怎样。只不过这王家的门没有出去,到底是不能懈怠,于是低了头,做不言不语状,迈步向外走。   王四鹄伸手,一把抓住月娥的胳膊,说道:“月娘!”月娥站住脚,也不看他,只低着头。王四鹄望着面前女子,只以为她心底悲痛,他望了一会,才说道:“月娘,你别怕,娘叫了族长来,我也无可奈何,你暂且出去,等我将他们两个哄骗好了……自会再把你娶回来。”   月娥心底打了个寒战,想道:“那千万不用。”   王四鹄叹了口气,缓缓地将她抱住,说道:“你要知道,我心底是舍不得你的……只不过,我怕惹恼了爹娘,他们两个一怒之下……幸亏小良在,我给你们些银子,你同小良两个出去先找个地方住下,等我安顿好了,一定再把你接回来。”   月娥听到这里,用力一挣,从王四鹄怀中挣脱出来。王四鹄一惊,问道:“月娘?”月娥心头忍一口气,垂着眸子,只说道:“那不用了……银子我也不要,只要同小良在一起就好……你……你照顾好公公婆婆就是了,天下女子多的是,又何必牵挂如此不祥的我呢?”   王四鹄又叹一声,说道:“月娘,我知道你是最好的……”伸手想拉月娥的手,月娥急忙后退一步,说道:“你写了休书给我,我同你就不再是夫妻了……就不必再这样,让婆婆看到,还以为我又缠着你如何……”   说完之后,也不等王四鹄反应,转身打开门便走了出去。   月娥低着头,王四鹄从后面看,只以为她难过的狠了,却不知,她心底此刻,又是冷笑又是欢喜。月娥向后院去,想叫姚良出来,却不料那婆子早一步过去,把姚良吵出来,正在骂:“小畜生快快给老娘滚出去吧,跟你那贱妇姐姐一起!”   姚良莫名站着,月娥微微一笑,走过去,将姚良拉住,低低笑说:“走吧。”姚良面上一喜,说道:“真个可以走了么?”月娥点了点头,姚良脸上顿时露出笑容来,如春花烂漫,才透出天真的喜悦。   月娥心满意足,也不理会那王婆子满嘴污言秽语,跟姚良两个,向着王家大门而去,一步出了大门,便是海阔天空,此刻心底,真真畅快至极!   月娥同小郎两个正向外走,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叫道:“月娘!”听声音正是王四鹄的。   月娥心头一震,生怕有什么意外,旁边的姚良也微微震动,转头看月娥,月娥少不得便镇定下来,小声说道:“无事,静观其变。”姚良一怔之下,缓缓点头。   这边月娥停下脚步,身后王四鹄追了过来,站到她的跟前,说道:“月娘,你这样仓促的出去,连个住的地方怕也没有……该怎么办?”   月娥不想看他,便只低着头,说道:“没什么,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王四鹄叹一声,说:“为什么你不暂且低头,求娘原谅了你?那样还可留下,也不至于如此。”   月娥皱了皱眉,心头烦恼他夹杂不清,便说道:“这家里我已经是住不得,不讨公婆欢心,才得如此,这也是我的命。不用强求什么。”   王四鹄嘴里叹着说着,便伸出手去,想握月娥的手,月娥一惊,略略躲过,抬头看他,王四鹄的眼睛里掠过一丝惊愕,继而变得无奈,叹口气,转而看向姚良,说道:“小郎,你要好好地照顾月娘。”   姚良谨慎说道:“我自会的。”王四鹄手上一动,探向姚良的手,月娥转头一看,却见他手底捏着一锭银子,不由微惊,王四鹄将银子递给姚良,小声说:“收下,别让他们看见,又要闹。”   姚良略一踌躇,看了月娥一眼,才说道:“不……这个我不能要。”王四鹄一怔,月娥也说:“我已经是下堂妇,怎么可以再收你的银子……你……你收起来吧。”   王四鹄呆呆看着,不料月娥跟姚良竟能如此坚持,姚良听月娥这么说,便也探手出去,将银子重新还给王四鹄,四鹄握着那锭银子,月娥低声说道:“我愿你日后可得如意的妻房,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想头……就此别过。”说着,拉着姚良的手,同王四鹄擦身而过。   四鹄还愣愣叫了声“月娘”,不料佳人已去,四鹄站在原地,秋风扑面,一刹那心底冰凉。   月娥是打定主意要跟王家一刀两断的,好不容易找了方法逃出生天,怎么肯再跟他们有所牵连?四鹄如此举动,也算是他有些良知未泯,但只是如此而已。月娥早知他的为人是什么,他素来只当月娘是物品般的霸占,如今这种举止,不过是因为暂时的愧疚所致,又怎么会为他所动?她铁了心肠要了断,自然不会轻易再受王四鹄的恩惠。   想先前月娘一家,就是因为挨不过苦楚,才被王四鹄趁虚而入,好端端花一样的女儿,落入他的手中,践踏蹂躏。以后,是断断不能重蹈覆辙。   月娥心想,我虽然是个女子,而且在这种古怪残忍的社会体制里面,但只要肯思谋,双手也愿劳累,难道会饿死不成?更加上姚良也是个勤劳肯干的好孩子。先前就算她寄身王家,姚良远在码头上做活计,也是自己养活自己,且容易伤身。如今月娥迫不及待干净利落的自求被休,一来似乎为了自己着想,二来看在姚良上,也是片刻也不能忍的。   冬天要来了,姚良在那些船只上做着近水的活,天寒地冻,手骨又脆,他正是发育的时候,吃的补不上不说,万一劳作里有个三长两短,这人就毁了。   情中情情深一往   月娥带着小郎低着头急急出门,一步踏出王家大门那刻,方觉得整个人又活了过来,握着小郎的手隐隐发抖,两个人却不敢停脚,生怕有什么变数,只得按捺着。一直走出了百多米,看看身后并无人跟随过来,才松了口气。   姚良说道:“姐姐,真没想到竟然会如此,那婆子定是发昏了。”月娥说道:“正是要她发昏才好,小良,此地非久居之地,恐怕迟则生变,你知道路,我们快些离开为上。”姚良点头,说道:“姐姐放心,只是需要去备一点干粮带着路上充饥。”月娥点了点头,两人正走着,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叫道:“嫂嫂!”   月娥听了这个声音,蓦地停住脚回头看,却见身后,杨金玲急急忙忙地赶了过来。走到两人面前,急忙问道:“嫂子,你这是……难道真个被休了?”月娥点了点头,说道:“金玲你也听说了?”金玲说道:“我先前听那婆子兴冲冲的去请族长,还以为是谣传,没想竟是真的!嫂子,这可怎么办?你如今要去往哪里?”她说着便伸出手来,将月娥的手握住。月娥情知金玲是真的关心自己,便说道:“好妹妹,别担心,天高地阔,哪里去不了?”杨金玲仍旧透出难过神色来,说道:“嫂子,这话说的容易,你一个妇道人家,又带着小良,日后若再想寻个好人家,可有多难。”说着,便流下泪来。   月娥知道这些古代女子,脑中所存的,无非是出嫁从夫,夫死从子,侍奉公婆,绝不忤逆……就算是吃尽苦头,也不敢提半个“休”字,宁肯死在婆家都是好的。倘若被休了之后,就是天塌下来一般,没脸再活。所以王家那婆子才也执意如此,为的就是给月娥好看。逼她上绝路。却没想到,月娥心里是巴不得如此的,那个仿佛判了斩立决的“休”字,对她来讲,反而代表着自由跟喜乐平安。   女性本身就缺乏安全感,古代的女子,又大抵都是丈夫的附庸,好像菟丝花,必须缠着树才能活,哪里想到过“自由”两字,何况礼教之下,人人以被休为耻辱,另还得顾及家族荣誉,所以一般的人宁肯死,也不肯被休。月娥是穿越而来的,倘若是一个古代女子,又或者是以前的月娘,又哪里会有什么主张,此刻恐怕多半是痛不欲生了。   因此杨金玲担心月娥以后的处境,月娥见左右无人,便只安慰她,说道:“妹妹你放心,如今小良也渐渐地长大了,我们两个人四只手,怎么不是过活呢,何况,我在王家的那个样子你也看到了,若是不被休,迟早会死在那婆子的手中。所以这对我来说,这反倒是件好事。”金玲抹泪说道:“虽然如此,但到底小郎还没到成家立业的时候,我只是担心嫂子日后究竟该如何是好……”月娥伸手替她将泪擦一擦,说道:“傻妹子,担心什么?再说,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只是以后,不知道能不能再跟妹子见面了。”杨金玲怔了怔,问道:“嫂子这话……难道嫂子要离开这里吗?”月娥说道:“嗯,我有这个打算。”杨金玲急忙说道:“那嫂子要去哪里?”月娥说道:“现在还未定下,总之先出了这里才好。”杨金玲说道:“外面更是陌生地方,嫂子这样冒冒然的……”她好似想到了什么,眼睛忽然一亮,说道:“对了,我怎么忘了?嫂子你何须去别的地方?这天水镇不是就有一个好地方让嫂子栖身的?”   月娥一怔,问道:“妹妹你的意思是?”金玲眼中还带着泪,却笑着说道:“嫂子你怎么忘了苏小大夫?”月娥听了这个名字,心头一动,想了想,却说道:“苏小大夫……他又如何?”金玲急忙说道:“嫂子,苏小大夫向来对嫂子是有意的,现在都还未娶,正是记挂着嫂子,嫂子如今离开了王家,不是正好?”月娥苦苦一笑,说道:“苏大夫自会另觅佳偶,我又是下堂妻,自然是配不上他的。”金玲捉住她的手,说道:“嫂子你说什么?我看合该是你们两人的姻缘未散。”月娥摇了摇头,说道:“妹妹放心,若真的有姻缘,……再说吧。妹妹快回去吧,我也是时候该走了。”金玲急忙说道:“嫂子,你就听我一句话吧,何必这么固执,最起码,见见苏小大夫再说,免了日后后悔。”   月娥微微一笑,说道:“苏大夫是个好人,我刚刚下堂,若是贸然去见他,别人还不知道会说什么呢。不如自在走了清净,妹妹放心。若是以后有机会,我会回来同妹妹相见的。”金玲见她始终如此固执,只好停了劝,又见月娥谈吐之间,并无丝毫的忧虑不悦神情,才叹一口气,说道:“嫂子这样坚持,那我就不说了。我愿嫂子一路顺风。”   月娥跟金玲依依告别,同姚良两个重新上路,此刻街上的人也越来越多,消息传得极快,仿佛都知晓了月娥被王家休掉了之事。有些登徒浪子,便在街边上作出垂涎之态,姚良虽年纪小,却懂得察言观色,脸沉沉护着月娥,一路行过长街,忽然之间站住脚,月娥抬头,望见前面路口,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陡然心中一惊。   苏青仍旧是一身长衫,似乎等了很久,见到月娥的时候,握在腰间的手动了动,终于向着她走过来,长衫在风里徐徐飞扬。   苏青说道:“我听说你……你离开王家了?”月娥望着他,说道:“是。”苏青说道:“月娘,你这是要去哪里?”月娥转开头,说道:“自然是离开这个地方。”苏青说道:“月娘……”踌躇着,却不知要说什么似的,犹豫了一会,终于说道:“月娘,不要走!”   月娥问道:“为什么?”苏青怔了怔,终于说道:“月娘,你留下来,我娶你。”月娥心头大震,没想到他真的将这句话说出,刹那间抬头看向苏青,苏青回望着她,两个人四目相对,两两无言。   苏青的确是个值得嫁的男子。   倘若真的嫁给了她,也许……自己的一生会很幸福的吧。月娥心想。然而,苏青喜欢的,应该是以前的月娘……而自己的性子,跟月娘毕竟是不同的,倘若苏青不喜欢现在的自己,那么……岂不是害了他?更,他是个清清白白的男子,值当有更好的人,而她却是下堂之人,纵然月娥自己觉得离婚而已,没什么,但那是现代人的思维。而古人的心理,毕竟是不同的。苏青家怎么也算是有头有脸,当初只因为月娘家来历不明,苏老先生就一力拦着,如今又怎会回心转意再点头?虽然纵容着苏青至今未曾婚娶,但也绝对不会容许他娶一个被休掉的女子的。   因此,就算心底有一万分的想要跟着苏青,但是月娥却始终硬不下心肠来做这个决定。   错里错错亦无悔   大概世间男女之情,情到热烈,仿佛飞蛾扑火,在所不计。月娥身为一个现代人,来到如此险恶地方,心底早就把什么七情六欲都泯灭了,只求先保住性命,其他半点也不敢想象。然而苏青的出现,仿佛天边彩虹,在最绝境里,给人一丝宽慰。月娥并非铁石之人,耳闻目睹一切,怎会一点感念都无。只不过她心底知道,此刻自己最要紧要做的就是先保住自己跟姚良,在此之前,其他的,都是附加奢望而已。   面对苏青拦路,月娥心底百般不舍,面上还是要做出舍的决然来,踌躇反复,忍耐再三,只说道:“苏大夫你有更好前程,何必为了月娥耽搁?月娥自己知道,我已经是下堂之人,是再配不上好人家的。怎么能连累苏大夫?”   说着之时,只管低着头,做这种决定,着实为难人,月娥说着,心里揪痛难忍,虽然跟苏青相交不久,却如同认识了数年一样,只好死死忍耐。生怕望着苏青的脸,会忍不住落下泪来。   苏青听了月娥的话,急忙说道:“月娘,你是明白我的心的,我这么多年的心事,任谁也不肯娶,为的是什么?我只恨当初晚了一步,今生今世或许也没指望了,谁知道老天垂怜,让你可以离开王家,我怎么能一错再错?爹娘那边若是不许,大不了赶我出门,何况因为我这么多年的孤身一人,爹虽然不说,心底也是暗暗悔恨当初没许我留下你的……月娘……”他着急起来,说着说着,眼泪便落下来。   月娥只觉一颗心好像被油煎一样。偏偏这时侯周围有几个过路之人,知道苏青跟月娥是有些前尘内情的,便站定了脚,遥遥地想看热闹,又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月娥又是感动又是为难,索性低了头,只当什么也听不到,咬了咬牙便要向前走,苏青不敢伸手碰她,只跟着大退一步,跟着叫道:“月娘!”声音颇大。   月娥脚步一顿,说道:“苏青,你我没有缘分,何必!”苏青站着不动,说道:“只要你肯留下,又怎会没有?”月娥抬头怒视着他,说道:“就算你愿意娶我,你家中爹娘毕竟也还没有十分愿意,你娶我不打紧,若因我而背上忤逆罪名,难道我会同你过得快活?”苏青一时哑然,月娥刚要向前走,却不妨旁边姚良伸手将她拦住,叫道:“姐姐……”   月娥转头看向姚良,问道:“小良怎么了?”姚良看了苏青一眼,说道:“姐姐,且慢一慢再走,如今我的手有些痛,昨日苏大夫说让我今日回来再看一看的……”   月娥一怔,苏青看了姚良一眼,仿佛想起一事般,急忙说道:“不错,我一时忘了,小郎的手不能轻以待之,月娥……”   月娥看了看姚良包扎的严实的双手,她可以对自己狠心,但是对姚良却是万心狠不起来的,看了看小良的脸,满怀的欲走之意化为云烟,终于叹一声,说道:“也罢,就先请苏大夫帮你再看一看,反正也是费不了多少时间的。”   苏青闻言,肩头微微一抖,姚良答应一声,却转过头来,对苏青说道:“苏大夫,有劳您了。”   苏青的目光同姚良相对,略点了点头,说道:“快请入内吧。”   月娥和姚良跟着苏青进了药堂,一径进了静房,苏青让两人坐了,才将姚良的手上纱布慢慢地解开来看。月娥也跟着看过去,望见姚良如干枯树枝开裂般的手指,忍不住难过的扭过头去,苏青说道:“昨日我也说过,小郎的手伤的甚重,最迟三个月是不能做重活的。”月娥闻言说道:“这是自然。——他的手会完全好么?”苏青点点头,说道:“只要我来诊治,是保管好的。”月娥听了这话,心头一怔之下,微微苦笑,说道:“这话……莫非不是苏小大夫来治疗,日后便又不愈之患?”苏青略微沉默,才说道:“我不是乱说恐吓你……月娘,每个大夫都有自己的方法,小郎的手若是起先不让我着手,自然有别的大夫来下药方……只不过,经过我的手来诊之后,再让别的人来接手,那接手的人若是个高妙的也罢了,若是个外强中干的,亦或者庸医,不清楚我所用的法子,要用了别的……反而会容易下错了药,于事无补是好的,最怕的就是适得其反。”   月娥听得一阵紧张,姚良却说道:“姐姐不必担心,若是姐姐要走,我自会跟着,这双手就算以后不用大夫来看,慢慢地让他将养着,也始终有好的一日。”   月娥心底为难。苏青说道:“小郎不要如此说。你这手伤的厉害,昨日来的时候,我发现伤口溃烂,也亏得你及时来了,若再拖延上一段时候,溃烂入骨,这手也就废了,更别提再好转。”   他是大夫,经年行医,自是一身的权威气势,此刻严肃说来,顿时月娥跟姚良都被镇住,半晌作声不得。   最后月娥苦笑,说道:“那么……我们只得留下了么?”   苏青望着她,说道:“月娘,你去别的地方,也是人生地不熟,小郎的手又不能做活计,将来怎么为生?不如暂且留下,等我将小郎的手调养好了,你要去要留,都由得你。”   他这话说的诚恳。月娥想了想,便对苏青说道:“这个我明白,但是……我先前急着要走,其实是有原因的,苏大夫你明白,王家那人,不是个好的,我怕我留下,他对我有所眷恋,若是知晓我在何处,来骚扰的话……”   苏青听她这样说,便说道:“这个你且放心,王四鹄虽然浪荡,但是毕竟有礼法关着,你已经被他王家休掉,莫非他还敢上门来闹不成?王家族长也是不准他如此的,月娥你若是担心,就住在……”月娥脸色微变,苏青察言观色,咳嗽一声,立刻说道:“不如先住在镇子上的客栈里……三两日,我托人找一所僻静的房子,你若是愿意,就搬了去住,若是不愿意,就现在客栈里栖身。”   月娥听苏青这么说,才缓缓地点了点头,叹道;“也只有如此了……”忽然又皱起眉来。   这一次苏青却是不明白了,倒是姚良,说道:“苏大夫,这虽然是好办法,只可惜,我身上并无多少银两,怕是不够的。”   苏青这才了悟,洒然一笑,说道:“这个不劳忧心,所用的,我先出便是了……嗯,大不了日后小郎的手好了,做了活计之后再来换,小郎的品格我是相信的,也愿意出一份力,请万勿推辞。”他对姚良说着,最后却看向月娥。   月娥见他如此的打算周全,也只好缓缓点了点头。原先她想快些离开,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小郎的手的确不好,就算出了天水镇去了别处,要开始生活,谈何容易?若是个古代的女子,早就只顾哭死去了,幸而月娥是个现代人,自有一股不顾一切大胆去闯的志气……但是细细想来一切,却真是一句话——万事开头难。   如今苏青开了这个口,又有个正当的理由,月娥也只好答应了。   苏青见她表态,顿时喜得露出欢容,月娥同他见过几次,从未见他有过高兴的神色出现,这人惯常都是冷清甚至带一点孤傲的,虽然后来她知道他这份孤傲,是故意装出来,为保她周全的。如今看苏青突然笑起来,这笑容真是如暖阳一样,让人的心也活了起来似的,月娥虽然心中苦闷,却因见了苏青这笑,只觉得留下来其实也未尝不可……   苏青派了个能干的仆人,要去镇子上的客栈要房。本来他是想说让月娥住在自己家中的,然而看着月娥乍然变了的脸色,才反应过来地确有诸多不妥,才赶紧将话咽了下去。   苏青又将姚良的手换了药,重新包扎好了,又带了两包药给小厮,一并带了银两,去吩咐那客栈老板每日给姚良熬药,若是有什么银两短缺,只顾来药铺取就是了。   苏青做了这一切,全不让月娥累一点心。末了月娥跟姚良自去客栈栖身。苏青想了想,便回家去了。   这边月娥跟姚良到了客栈,安置好了,姚良便来跟月娥说话,问道:“姐姐,你是不是觉得这样不太妥当?”月娥怕他多心,便说:“小良说什么?”姚良面色忐忑,说道:“姐姐一心想走,却因我留下……”月娥微笑,说道:“傻孩子,说什么……你的手是一定要养好的,将来要养活姐姐,自然要郑重治疗好了。这段时间又有什么,苏大夫说的也是,王四鹄应该不至于会厮缠上门的吧。”   姚良点了点头,片刻又说:“可是我知道……姐姐你不愿意留下。姐姐,苏大夫真是好人,姐姐为何要离开他?”月娥心头一动,问道:“小良觉得……苏大夫是我的良人吗?”姚良点点头,说道:“我自来没见过苏大夫这样长情的人,他对姐姐,的确是真心,若姐姐跟了他,他定会待姐姐极好的。”   他的确是很好很好的……可是月娥却觉得:他并非是自己的。   只是跟姚良说这些,却是没用的,晚上吃了点东西,便让姚良早早休息去了。月娥在灯下,沉思了一会,觉得自己总不能一直都呆在客栈里什么事也不做,然而她是个现代人,古代女子会的针织女红……一窍不通,那现在要做点什么呢?   月娥苦苦思索要赚钱发家的法子,想来想去,想了十几种法子,都觉得不太妥当,不知不觉便睡着了。第二日月娥醒来,熟悉整理了一番之后,正要出门做“市场调查”,忽然听到外面有人问道:“借问一声:那被休的王家媳,可正是住在此地的?”   说来意书记求情   且说月娥正想收拾出外,刚打开房门,就听得外头有人问道:“借问,那姚娘子——可在此地?”月娥心下一怔瞬间,掌柜的已经回答说道:“怎么,您要找姚娘子?不知是为了何事?”原来这掌柜事先得了苏青吩咐,若是有等闲的人来打扰,便要问个清楚再说,所以才如此谨慎。苏青是怕王四鹄真的得了消息来胡缠,特意吩咐了的,掌柜的得了苏青银两不说,只因苏青平日为人甚是和善,实在是妙手仁心,救人无数,邻里都很爱戴他,所以务必要卖他这个面子。   掌柜一问,那人是个见惯场面,心思老到的,略微一想,便明白其中意思,便笑,说道:“难为你如此费心,不过你不认得我也就罢了,我便跟你说了,我是受镇长所托找人而来,并无恶意。”   不光是掌柜惊讶,里头的月娥也暗自皱起了眉,不知道这人是什么来路,受镇长所托,又是什么意思?总不会是因为王家之事吧,那王家的休书已经好端端写了,再没有反悔的道理。   当下月娥站住脚只是听。却听掌柜也疑惑问道:“这话怎么说?是镇长的意思?为了什么呢?”那人说道:“罢了,我不耐烦说两次,你若不放心,只管带我去见那姚娘子,我自有说法。总不会害她。”   掌柜的为难说道:“若不说清,怎么知道您老的来意是什么呢?不瞒您说,小人受人所托,若是这姚娘子有什么差错,小人承受不起呀。”   那人啐了一口,说道:“少装出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实话告诉你,我这次来,只有好事,并无歹意。快快带路,迟了的话,镇长一怒发作了起来,小心派人来掀了你这店!”   掌柜的听了这话,才急忙说:“您老也是个急脾气,小人又没有说不带路?只是问清楚总是好的。”   那人笑着说道:“闲话休提,带路带路!事成之后,有的你好处。”   但凡这商人之辈,总是以利为先的,掌柜的一则碍于镇长的威势,二来为此人言语所动。急忙唤了小二,头前带路。   月娥此刻进退不能,想了想,还是退了回去,将门一关。   果然不一会的功夫,就有人来敲门,月娥说道:“谁啊?”只听掌柜的说道:“姚娘子,有客见!”月娥说道:“什么事?我不见生人。”掌柜的说道:“是镇长派人来,有要事。”月娥便不做声,那人见状,便隔着门说道:“姚娘子休惊,敝人奉镇长之命前来,是相求姚娘子一桩事情的。”   月娥怔了怔,这人居然说出“相求”两个字来,她却是做梦也没想到的,不知会有何事?但是镇长,却是得罪不得。月娥略微一思考,便起身来,将门微微打开,后退一步,才说道:“既然如此,那还是请尊客进来说话吧。”   门扇打开之后,那人定睛向内一看,只见门边上不远,站着个美貌的小娘子,若单单说是“花容月貌”并不足以形容其美,论起“倾国倾城”,又太过轻薄唐突,总是看一眼就觉得立刻惹人心爱,不由地一时怔住,脱口而出说道:“怪不得……”   月娥听了这话突兀,便抬眼看向此人,只见是个中年长髯的男子,生的也持重老成。而此人对上月娥双眸,心神飘飘荡荡,好不容易地又回转来,一瞬间似乎在九重天兜转了一回,忍不住叹了口气。   掌柜的见他人不动,便说道:“大人,您请进。我去叫人上茶来。”   月娥见掌柜的欲退出去,急忙说道:“掌柜的,我一介女流,不好就单独跟男子相处,麻烦你留下做个见证,另麻烦请我弟弟姚良前来。”   那人见月娥神色端正,言谈自若不俗,心头更是惊讶无比。来的路上还心怀忐忑,此刻见了月娥,那来此的主意便即刻再无迟疑了,心头欢喜想道:“如此镇长真有救了。”打定了主意要让此番来意做成。   掌柜的闻言,果然留下,又让小厮去把姚良请来,月娥后退回床边,背对着众人坐了,姚良同掌柜的,连同那中年长髯的人坐在桌子边上议事。   那人不敢再看月娥,生怕看了便错不开眼,只对姚良说:“这位便是小郎?果然生得俊秀,在下有礼了。”   姚良虽然小小年纪,但早先码头上做工,也见惯了些迎来送往,官面上的对付,自然懂得如此处理。便也略微拱手,不卑不亢说道:“小子便是姚良,不知阁下怎么称呼?”   那人见姚良对答有致,跟先前月娥的举止真是交相辉映,堪堪一对端正有礼的好姐弟,便点头笑道:“在下名唤张桥,乃是镇长身边的书记官。”   姚良目光一动,急忙说道:“失礼,原来是书记大人。”   张桥含笑摇了摇头,说道:“不敢当,不敢当。”   姚良说道:“不知书记大人来寻我姐,有何事情?”   张桥才说道:“事情原是这样的……小郎也知道,再过三日,便是一年一度的北极紫微大帝圣诞,县衙下令,让四周六镇都尽心准备,庆贺大帝圣诞,并且设置了彩头五百两,若是准备最佳的镇子,便会获得这五百两的赏金,但是赏金倒是小事,镇子的颜面才是大事。是以往年几届,六镇镇长无不挖空心思,备上上好节目,以求庆典头彩……这一回,镇长原准备了诸仙大会……如今人选各自齐备,只缺一个。”   姚良一惊,问道:“紫微大帝圣诞的庆典?莫非这缺了的一人,要让我姐姐出面?”   张桥说道:“小郎聪明,说的正是。”   姚良摇头,说道:“这事如何使得?我姐姐刚刚下堂……且是女子,怎可轻易的抛头露面?”月娥背身听了,也暗暗点头,觉得小良见识实在清明。   张桥听了,却说道:“非也非也,小郎你原本不常在天水镇内,所以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大帝圣诞,非同等闲,为大帝庆生,福泽无限,县老爷也向来极其重视,所以种种……能入选庆典,是极大的荣耀之事,每年到这时刻,都有无数镇民自告奋勇要参与其中,本次镇长准备的这诸仙众人,共有十八名仙家……其他出面装扮之人,也都是镇子中四里八乡出名的人物,多是有头有脸的人家……为了求参与其中,不知暗地里较了多少劲。”   张桥怕他不信,便又说:“如果不信,只问掌柜的便知道。”   掌柜的便在一边点头,说道:“书记大人说的没错,每次参选的,都是些大户人家的子弟……我等只有空望的份儿。”说着,脸上露出羡慕表情。   姚良听了,知道自己惯常在外做工,不知这天水镇的风气,便说道:“如此的话,那应该是应者云集,为何还会缺了一人呢?”   张桥说道:“小郎可知道缺了这人,是什么角色,哪路仙家?”   姚良摇头说道:“这个我又怎么知道?”   张桥叹说道:“其实,其他的各路仙家,如托塔天王,太白金星……玉皇大帝,王母娘娘……都是等闲,有无数人出面,唯有这缺的一个,需要郑重待之——那便是白衣观音娘娘。”   姚良怔怔,说道:“这话怎么说?”   张桥说道:“这也是镇长为之头痛之事,其他的仙家吧,用心打扮打扮,也看的过去,唯有这白衣观音娘娘,需要一个极杰出的女子,镇长看过了四里八乡诸多富家女子呈上的画卷,都觉得不满意,一再拖延,便到了今日。”   姚良皱眉,说道:“那怎么又会想到我姐姐呢?”   张桥说道:“其实是有个王家村在县衙做活的人,见镇长为之日夜苦思,几乎成病,所以才忍耐不住说了一句,说的是——‘若说是观音娘娘,这天下还能找谁?却不正是那王家的小媳妇’?”   姚良不语。月娥也皱眉沉思。那掌柜的才咋舌说道:“原来如此,所以大人您才来找姚娘子了?”   张桥一叹,说道:“原先我也是不信的,只是镇长实在慌了,最近抑郁成疾,也请了苏大夫几次……苏大夫只说心病,没奈何,我只得来跑一趟,不料却打听了王家休妻,姚娘子暂居客栈,于是我便急着赶来了,没想到一见……唉,果然那人说的是不错的,这观音娘娘,不是姚娘子的,更还是何人?”   张桥说着,便拿眼睛看向姚良,姚良皱眉踌躇,倒是旁边的掌柜的,说道:“这还有什么可想?姚娘子如此出众,若是装扮了观音娘娘,不知是何等气质,正是不二人选。”张桥也点头,说道:“小郎如何想法?”说着,又去瞥了一眼旁边的月娥,却见月娥仍旧背对众人,静静坐着,她衣着本就简单,一头乌压压的发挽着,如此挺身端正的坐着,越发显得纤腰一抹,虽然只是个简单背影,却更如画中之人。   姚良见月娥不语,便说道:“书记大人所说我们已经知道,不过此事……我还要同姐姐商议一番再做决定。”   筹钱银月娥首肯   姚良见月娥不做声,他到底是个小孩子,虽然先前坚持,但见张桥跟掌柜的都如此说,忍不住也有些二心不定,便只说要跟月娥商议。   张桥见状,便说道:“这倒是无妨的,然而为了此事,镇长日夜忧心,也发下愿望,倘若有人可以担当起白衣观音娘娘的角色来,他自己出一百两银子来相赠。这可是其他参与的仙家们所不曾有的待遇。镇长更说,倘若这一次天水镇得了头彩,索性那五百两银子也抽出一百两来相赠,其他的四百两,便分给其他十七位仙家,以为彩头便是。”   其实其他参与之人,多都是大富之家出身,出头扮演是为了一份光耀,争个颜面,至于那些个银子,他们又哪里会缺?只不过得了也算是个锦上添花的大喜事罢了,所以也不会将银子放在眼里。   掌柜的听了这等,顿时羡慕的咋舌,在乡野地方,一百两银子,足够一个贫苦之家一年所需,何况这是天上飞来的横财,又让他怎么会不心动?只不过心动也是白搭罢了。   姚良却仍旧是不动声色,只仍旧礼貌地说:“多谢书记大人提点。虽然小子年幼,却也明白——命中有时终须有,命中无有莫强求。待小子跟家姐商议之后,再做答复。”   张桥见姚良反应平静,并不因为赏银多而喜形于色或者手足无措,心底更是啧啧称奇,看着姚良之时,目光更带三分赞赏,只说道:“小郎说的很对,只不过,这件事情实在是有利无害的大好事,老天爷若是要赏人,不伸手接着,也是说不过去,哈哈……罢了,我下午再来,倘若小郎跟姚娘子商议好了,也可以让掌柜的去寻我。”   小郎便跟掌柜的送了张桥出去。这边月娥起身,心头犹豫不定。   顷刻小郎回来了,身后掌柜的嘀嘀咕咕,还在劝说,恨不得就替了月娥,自己去扮那白衣观音娘娘,好得那两百两的银子。姚良只是不反应,那掌柜的长吁短叹,说的上火,恨只恨自己只养的两个儿子,更没个女儿的……   且不说掌柜的在临渊羡鱼不已,姚良回了房间,将门掩了,问道:“姐姐,方才那人所说,你怎么看?”   月娥重又缓缓坐下,按照她的心愿,是不肯出这个头的……她到底是个现代之人,具体的古代事宜,仍旧不是十分的清楚,所以是少做少错。宁肯不去做这个,只想着脚踏实地的罢了。   但是转念一想:自己如今同姚良两个在外,姚良先前虽攒了点钱,可是却不够双手看大夫的,要过活更谈何容易?还是苏青接济着……但是自己总不能长久依赖苏青,非亲非故,欠着别人总是不甚心安,所以先前月娥也头疼,想要自己做一点能够赚钱的买卖来养活姚良跟自己,再还掉千苏青的。   可是就算是做小生意,也不是一蹴而就的,更需要本钱之类。如今天上掉了个大好的机会在眼前。若是在现代,这便相当于“临时演员”而已,而且对方还是出的天价,简直是不做白不做的好事。可是偏偏是在这吃人的古代,倘若一步错,保不准会有什么发生……   月娥想来想去,颇为两难。姚良是个聪明的,见状便说道:“姐姐,你不要为难,不想去的话,我自回了他就是了。没什么大不了。”   月娥心头一动,想道:怎会没什么大不了?镇长对这件事情看的甚是重要,今日这张桥似乎对自己颇为中意,回头还不知对镇长说些什么……自己还要靠苏青治疗小郎的手,倘若坏了镇长的事,恐怕日后是不会有什么好日子过的……毕竟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而且反过来想:倘若自己做成了这件事,从此镇长恐怕是会为此欢喜的,如果卖了镇长一个人情,日后怕不有了个撑腰的?若那王家来为难,也要忌惮三分,却也是好事。   但是……总觉得哪里隐隐地有什么不妥。   月娥思来想去,十分心乱,只因为这是古代,女子如草芥,自己又是个下堂的身份,所以做起事情来如此瞻前顾后,前怕狼后怕虎,需要步步为营的考虑周详……实在让她气闷不已。   下午张桥还是来跑了一趟,书记心头很是忐忑,姚氏姐弟的态度让他很是捉摸不定,按理说如此天大的好事,放眼天水镇绝对找不到人拒绝,但是偏偏姚氏这两姐弟并不吃这一套,让他无法笃定。上午他回去之后,特意跑了镇长府一趟,果然镇长听闻大喜,那病症也好了一半,当即说道:“倘,若真是个合适不过的人选,就算那头彩的五百两都给了她,又如何?”   张桥身担重任,一路急急奔客栈而来。掌柜的见他来到,急忙迎接,迎入了隔壁的雅间了,又请了姚良。张桥见了姚良进门,便问道:“不知小郎同令姐商议的如何?”心底突突地跳,想到:假如不行,少不得要使出那缠磨的功夫来,好好地再劝说一番,总不能无功而返。因此在心底飞速的打着腹稿。   却不料想,姚良点头说道:“这个,好教书记大人欢喜,家姐同意了。”   张桥一听,仿佛疑心自己听错了,旁边的掌柜的也笑道:“如此大好啊!”张桥才反应过来,双手一拍说道:“大好大好,实在是大好!”满腹的稿子已经在喉咙里,未及出口,便告烟消云散。   姚良正色又说:“不过,家姐从未做过此事,不知具体是如何要做?请教书记大人。”   张桥喜不自禁,笑着点头说道:“这个小郎请令姐放心,其实是极简单的,到时候有八人抬着特制的法轿,令姐只须坐在上面便可。所以这事人人都会。”   姚良心底也略微一宽。掌柜的便又说:“镇长如此上心,这次的紫微大帝圣诞会,恐怕会比往昔更加的轰动。我们有的看了。”   张桥闻言,含笑说道:“这是自然的,这次非同一般,事关镇子颜面,镇长自然不能等闲置之。务必要做的最好。”   掌柜的又笑道:“姚娘子肯了,书记大人也放了心吧?”   张桥看他一眼,明白其意,便说道:“你这老东西……哈,……不过你也是有心了,嗯……”他略微沉吟,才问道,“罢了,我来问你:这一次圣诞大会,你可有入厅的许可?”   掌柜的听了,脸上变色,哆哆嗦嗦说道:“这这……小老儿哪里有如此资格?”   姚良听得一头雾水。却见张桥点头,说道:“你明日去一趟镇长处,领一张入席文书吧。”   掌柜的脸上露出惊喜之色,急忙作揖不迭:“这这这……多谢书记大人,多谢书记大人!”   姚良不明,便也不插嘴。张桥却看他一眼,说道:“姚娘子如此知情识趣,肯为天水镇的颜面出力,小郎自然也不能亏待了,……嗯,索性我明日让人送过来,掌柜的你也不用再跑了,等着就是了。”   掌柜的目光闪动,眼中似要流出泪来,望天只是祷告,只顾说道:“多谢书记大人,多谢书记大人,小人感激不尽。”   张桥谈定了,便又跟姚良说:“今日天晚了,但是时间仓促,也顾不得了,我回去之后,便会派裁缝来,替姚娘子制衣,还请小郎跟姚娘子说一声。”   姚良说道:“这是自然的。”张桥又说:“另外两日后,要试坐法轿,还请姚娘子亲临。到时候我会派轿子来接姚娘子。”   姚良点头,说道:“请放心,小子也记下了。”   张桥点头,他做成了这件事,镇长面前也可交差,十分欢喜,又见小郎乖巧聪明,便也嘉奖了小郎一番,才意气洋洋地回去报讯了。   剩下的掌柜人仍旧如在雾中,站在门口望着张桥远去,人却不动,姚良叫道:“掌柜的,外面天冷,还是进来吧。”连叫三声,掌柜的还是痴痴呆呆,仿佛没听到。小二问道:“小郎,你们先前在一起说着什么?怎么掌柜的竟哭了?难道是书记大人说了什么不好的?”   姚良摇头,说道:“我也不知,只是书记大人说什么送入席文书给他……”   小二大惊,问道:“可是紫微大帝圣诞的入席文书?”   姚良说道:“应该就是这个,怎么了?”   小二呆了一会,顿足说道:“唉,怪道掌柜的高兴坏了,这入席文书,等闲的人哪里会有,都是镇上有头脸、祖上有功勋的人才能入席的,叫做‘名人厅’,又唤作‘富贵会’,若是排起队来,掌柜的恐怕几辈子也排不上哩。”   说话间,掌柜的已经进门,嘴里兀自喃喃念佛,听了小二说,也不生气,笑道:“臭小子不服气么?你老子我今日祖坟冒青烟,也可以进那众人里风光风光了。”小二笑道:“掌柜的,您瞧你老乐得,嘴张得那么大,小心风急呛了嗓子。”掌柜的不以为忤,反哈哈大笑。旁边的食客此刻也听说了,有人大惊,有人艳羡,更多人好奇,有人即刻过来将掌柜的团团围住问端详。   姚良抬步上楼,去跟月娥说事情。听得掌柜的在下面说:“都是沾了姚小郎的便宜,客气客气……大家同喜,哈哈,甚好甚好,等我去了回来,一定将详细都说给大家知道。”乐哈哈四处招呼,语无伦次。   美佳人峨眉淡扫   当晚自有人来,替月娥量体裁衣,这些人也是经验老的裁缝,眼神厉害,并不靠身,三个人只是站在边上将月娥打量了会,记的分明,便告辞离去。其实原本这些参与其中的仙家,因为身份都是不俗之辈,所以衣物之类的,多是自己准备,且弄得异常华丽精致。因为张桥知道月娥姐弟的处境,所以才特意让裁缝上门来,好替月娥赶制准备的。   当下月娥跟姚良便安稳住在客栈内,掌柜的因沾了姚良跟月娥的便宜,对待她们姐弟两越发尽心,伺候的无微不至。   苏青第二日来到客栈,说是顺路,特地来看看小郎的手。姚良正同月娥说话,掌柜的便直接请了苏青上楼来,月娥避也不及,只好坐了。   苏青替姚良检查了一番,期间姚良便同他闲谈起来这件事,苏青听罢了,只是点了点头,也没有多言语。月娥在边上静静听着,本以为他会指点一二,没想到他的反应竟是如此平淡。   苏青将姚良的手重新包起,又嘱咐他在这段时间内千万不能伤到,又写了个方子,写罢之后,刚要交给掌柜,让他派人去药铺子取东西,姚良却伸手接过,说道:“苏大夫,这个我去交给掌柜的就是。”   苏青点了点头。姚良起身,说道:“姐姐,我暂且出去一会。”月娥“嗯”了一声。姚良便开门出去了,临出门之时,不忘见门扇虚虚掩上。   房间内,一时之间静了下来。   两个人沉默了片刻,还是苏青先开口说道:“月娘,是你答应了要去的?”   月娥抬眼看向他,说道:“是。”   苏青垂了眼睛,说道:“我没有想到,你竟会答应。”月娥问道:“为何这么说?”苏青说道:“只是……觉得你的性子似是变了许多。”   他踌躇着,慢慢说罢。月娥的心却暗地里一跳,面上仍旧做若无其事的,只问道:“变了许多?”苏青沉思了片刻,才重新看向月娥,说道:“是……我不明白……你的性子,真的变了许多。譬如,王家休妻这件事,”他的脸上露出难过神色,慢慢说道,“你先前曾对我说过,入了王家的门,就如死了一般,此生再无指望,只等死就罢了。当时你说这话之事,我记得清楚,……可是,可是现在……”   苏青想着。当日他听说了王家休妻的消息,大惊之下,便自药铺里跑了出来。想立刻冲到王家去看月娘是否还好。月娘的性子他是知道的,她是个外柔内刚的性情,倘若真个被休,恐怕会立刻做出傻事来。却没想到,竟撞见了月娥带着姚良,她的样子虽然仍旧柔弱如昔,但是脸上毫无惊悸无措的表情,不似当初初次见面时候那个只会垂着头流泪的娇弱女子。   这样的月娘,让苏青心头又惊,又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他似乎隐隐地察觉,昔日那个只会蜷缩着身子哭泣的女子已经有所不同……就好像卧在了茧中的毛虫,破茧而出将化为蝴蝶。   苏青心中,对这样的月娘,又是陌生,又是难以言说。尤其是她竟然丝毫都不肯依赖他,一味的只是要走,他几乎茫然的望着面前那张依旧美丽如昔的脸,是什么让月娘发生了这样的转变?   昔日他一步踏错,让她坠入深渊。他心底永远记得那个大雨中彷徨无措的纤柔身影,永远记得她垂泪时候楚楚可怜的眼睛,当初他为了月娘动心,连爹娘都以为他是为了姚月娘的美色所迷,只有苏青知道,自己是想救她的,他天生心慈,又是医者,就算是见到受伤的小猫小狗,都不吝伸出援手,何况是月娘,只是他差了一步,眼睁睁地看着月娘被王四鹄拉回家中。   对于她,他的心中,永远怀着一份愧疚,一份难言的情愫。他无法言说。   而在昨日月娘被休,他将她拦住的时候,望着她多了某种东西的双眸,那一句话,终于说了出来。   “你留下来,我娶你。”这样的话,他一辈子,只能说这么一次吧?   是对面前那人。   若是先前的她,走投无路之下,面对自己伸出的援手,应该会哭的梨花带雨吧……但是,却被她拒绝了,当她说出那样一番话的时候,当她迈步欲走的瞬间,他心头的震惊跟不信,可想而知。   苏青沉思地看着月娥,他的眼睛很好看,有一种看透人心的力量。月娥心头忐忑,虽然知道苏青看不出什么来……但以苏青对月娘的理解,若是察觉自己身上跟月娘的不同,也是轻而易举的,只不过感觉这种东西,是最虚无缥缈的,更何况,人都是会变的,她就一口咬定自己性格变了,他又能怎样?   月娥正想着要不要顺势说上几句,让苏青知道自己“性情大变”,从而叫他彻底死心。却听得苏青又说道:“月娘,我昨夜,将你被王家所休的事情,说给父亲知道了。”   月娥一怔,却没想到苏青会说这个,便问道:“这……你说这个做什么?”苏青说道:“月娘,我是想让你知道,我是真心想娶你的。”饶是月娥心如铁石,这时侯也不由地呆了,怔怔看向苏青,说道:“你……”字字句句梗在喉咙里。   苏青说道:“月娘,我知道你是为了我着想,你无须担心其他,我说过的话,一定会作数的。”他的声音温柔而坚定,说道,“我说娶你,便一定会娶你。”   苏青说着,人便站起来,向前走了一步,却又停住脚,只望着月娥,月娥也抬头看着他,半晌才涩声说道:“你说什么?你方才也说过,我的性情已变,你不觉得……我已经不是昔日的姚月娘了么?”这话,已经说的足够清楚吧。   苏青缓缓摇了摇头,嘴角笑容一闪而过,说道:“我所娶之人,就是眼前之人罢了,说什么昔日今日。”   月娥望着他清澈的眼睛,忽然觉得,他似乎真能看穿人心一般。   第二日,客栈外面吹吹打打,果然有人送了文书来客栈,掌柜的哈哈欢喜,吊起了鞭炮先放了一挂,鞭炮声一起,加上镇长来相送文书的派遣,顿时四周众人都知道了,纷纷来恭喜。一时间客栈内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片刻,张桥派了轿子来接月娥,姚良陪着月娥,怕走前门招摇,便自后门出了,一路到了镇上,试过了法轿,便又重新回转客栈。只等待三日之后的紫微大帝圣诞庆典。   这几日内,月娥心头反复思量,琢磨苏青那天临走之前对自己说的话。看苏青的意志坚定,好似真的不会轻易放手。他这份深情,却让她又是感叹,又是心动,就宛如一个肚饿的孩子,面前放着一份美味的糕点,她饿得饥肠辘辘,但是却又不敢就伸手取过来享用。   转眼之间,三日已过,第三天的大早,天还乌黑,张桥派来的人已经到了,将月娥抬了到了镇上镇长府邸,立刻有负责的婆子接了去,镇长知道月娥身边无人伺候,早就特地准备了两个聪明能干的丫鬟帮月娥收拾打点。   足足有四个人迎着月娥进了房间内,将那一身赶工特制而出的白衣观音娘娘的衣裳替月娥穿戴整齐,又将她满头的乌发高高地挽起,梳了个端庄的发髻,其他的首饰一概都没有,只在发冠的中央,镶嵌了一块亮灿灿的宝玉。   那伺候的婆子,看着月娥的脸只管啧啧赞叹,也并没有替她浓妆艳抹,只是略微将她的脸上敷了一层粉,樱桃双唇上淡淡抹了一层胭脂,又扫了扫眉毛,最后,又用朱砂混合胭脂调弄好了,在月娥的眉心点了个红通通的圆点。   众人望着端然坐着的月娥,两个丫鬟看的呆了不说,连那见惯各色美人的化妆婆子也连连赞叹:“老身活了这么久,还真没有见过如娘子这般的美人,这一张脸何须胭脂和粉,连这妆点的功夫也都剩下了……真是活脱脱一个白衣观音娘娘。”说着,双手合什默默地点头。   一切收拾妥当之后,天已经放光,窗棂纸上透出了金色的阳光,预兆今日必定是个大好晴天。   外面也逐渐地起了吆喝的声音,似乎是有人在敲动铜锣,嚷了几声,才又有人叫道:“时辰快要到了,有请各位仙家驾临!”   一言说完,院落当中那各个房间内,已经妆点好了的十七位神仙角色等候了许久,此刻闻言便在仆人的陪同下,开门而出,一刹那,镇长的院子里仿佛神仙从天而降,手中托着宝塔的威武天王,金冠灿烂的玉皇,端庄雍容的王母,白胡子白头发仙风道骨的太白金星……各路仙家,美滋滋,亮灿灿,争奇斗妍,辉煌华丽,说不出的令人震撼,赏心悦目。   镇长在上看了,欢喜的不停捋着胡子笑,众人面面相觑,这些富贵之人平素也是认识的,正在彼此拱手欢喜,寒暄声不绝于耳,忽然见那阁门又开,一身白衣的观音娘娘迈步出来,微风徐徐吹过,那观音娘娘白衣浮动,迎风而立,仿佛站在云端之上,那样雾鬓风鬟,丽质出众,不用百般费心妆点,也是无人能比。   谢小侯无心村戏   且说六镇镇长各自用心竭力,要在这一场北极紫微大帝圣诞之中博得头彩,其中却是有缘故的。一来是因为每年如此,已经形成惯例,争奇斗妍是免不了的;二来,却是因为一个人。   京都谢家,名满天下,先祖是开国功臣,受封“定国公”,子孙们才俊倍出,到这一代,谢家有一嫡子,名唤谢敬安,自小生的貌美,更兼才华出众,文武兼备,有“神童”之誉,因父早死,谢敬安早早地就袭了爵,本是前途无量。然而最近却因为在京中发生一事,闹得实在太大了,谢敬安才被发到这紫云县来,当了紫云六镇的安远将军。   只因为这个混世霸王的来到,让县官战战兢兢,谢敬安官居五品,官大一级压死人不说,只是背后的谢家,抬出来就够吓死人的。谢家在朝中根深蒂固,处处有人,倘若做的有丝毫差错,这小侯爷脾性发作起来,任是谁也吃不了兜着走。   所以自从谢敬安来了之后,县老爷就一直如履薄冰。谢敬安时常嚷嚷说这紫云县枯燥无味,是以借着这一次的北极紫微大帝圣诞,知县老爷在谢敬安面前夸下海口,说的天花乱坠,想在谢小侯的面前争争脸面。   那边谢敬安本是不把这种乡野玩意儿当回事的,他自小在京城之中长大,渲染的是一身富贵奢靡气,什么光怪陆离的没有见过,哪里瞧得上这些粗鄙光景。   听着知县撺掇,他心中不以为意,只想:这紫云县白瞎了一个高雅别致的名字,当初来的时候,还以为是温柔锦绣花花地方,没想到处处黄沙遮面,森林里便是猛兽横行,就算是骑个马出来散心,都会堵一嘴沙子。苦壤土处的,又有什么好玩意可见?无非是无知粗野乡民们凑趣玩乐,做一些花花绿绿之物来应数。哪里比得上京城富贵之地,那种繁华静止气象?   知县知道谢敬安的意思,越发赌了这口气,便特意将紫云六镇的镇长唤来,好好地训斥了一番,这一次紫微大帝圣诞,务必要做的比以往更好数倍,事后论功行赏,论罪责罚。   如此疾言厉色,雷厉风行的下来,六镇镇长自然彷徨无措,手忙脚乱。各自去找师爷等寻思杰出的点子来筹划不提。   且说到了今日,谢敬安在知县的陪同下,上了楼头,此地光景最好,底下就是最宽敞的一条大街,来来往往的人,都从底下过,街市的两边站满了看热闹的乡民,忽然听到远远地一声炮响,又传来鞭炮的响声,谢敬安背着手,装腔作势的站在栏杆旁,两只半迷半离丹凤眼徐徐往下一看,果然见大街的尽头,有一队人马缓缓地出现了。   这一看,却看出了是非出来。   谢敬安一看就想笑,见那前路果然是些花花绿绿的纸糊人偶,鸳鸯,鹭鸶,并些童男童女,狰狞鬼怪。最前面是几十个乡民,打扮的土里土气,正在扭腰舞蹈,腰间各自带着小鼓,蹦跳着向前,动作倒也整齐,随着舞动,手不停地拍打腰间的小鼓,发出齐齐的响声来,还算可观。   谢敬安点点头,又往后看,却见来了一路人,用得是彩纸簇成的花车,扮演成各种各样的传说故事,谢敬安看了一会,依稀可看出其中有一幕是根据自己的先祖定国公的事迹演说出来的故事,倒也演得像模像样,心头一动,嘴角不由冷笑,想到:这些人竟连这个也作出了,果然用心良苦。   他耐了性子看,这一镇子过去之后,又来了新的队伍,有人装扮起来,脸上抹的花里胡哨,浓墨重彩的,作出各种天兵天将,各路神仙的样貌,一路而来,根据各人的身份不同,底下乘坐的法驾也是不同的,琳琅满目,也还有些趣味,周围有人吹吹打打的,更添热闹。   谢敬安略点了点头,心想这也是难得了,只不过这贺知县未免把自己太小看了,这些乡民虽然用心,但这些光景,哪里看不到?当自己是井底之蛙不成。   谢敬安正想要转头嘲讽一番知县,嘴里的话也已经说了出去,道:“我看这……”   话到此处,眼睛忽然一怔,眼角上余光所至,似乎有什么光团在底下的街道上闪了闪,谢安收了声,缓缓地转头看过去。   紫云县统共这一条最长最为宽阔的街道,从街头到结尾,这些做戏游行的村民,加上主演之人,零零总总,没有上千,也有几百。谢安先前也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然而现在,他的目光直指,却只看着一处。   只见在游行队伍之中,吹吹打打,八个人抬出了一套敞亮的法驾,跟其他法驾装饰的金碧辉煌不同,这法驾简单的很,上面都是以白色轻纱覆盖垂落,风吹过来,撩起轻纱细碎飘渺,颇有几分仙气飘飘,这也倒罢了,只看里面那个断然稳坐,宝相庄严的佳人。   谢敬安不由地上前一步,靠在栏杆边上望过去,只见里头那人,盘膝坐着,一身白衣素装,长发在头顶挽了个高髻,余下的发丝披落肩头,也覆着同色的白纱,高髻上端端正正插了一根碧色簪子,簪子两边垂下两股璎珞,一直到她胸前,但见她眼观鼻鼻观嘴嘴观心的,不动声色,不睁眼,亦无笑无嗔,好一番的端庄秀丽。   她的纤纤素手,一手握着一个羊脂白玉的玉净瓶,里面斜插两只嫩嫩的垂杨柳枝,另一只手却打莲花状,风流婀娜立在胸前。   这般遥遥看来,这端坐轻纱内的美人好似并不是活人,看起来就如同一个玉雕琢的美人,隐隐地竟然身上有光,实在完美无可挑剔的紧,虽然丝毫表情都无,但是看起来,那是一个说不尽的妩媚端庄,风流娟娟。   周围的乡民们亦同赞叹,有人便跪倒在地,虔诚膜拜。   “这是什么?”谢敬安看了一会,一直目送那白色的法驾自眼前过去,才转头,愕然出声问道。刚转头去看,却见同行的一帮子人都目不转睛地望着下面,显然也是在看那玉美人。   贺知县本也在呆看,忽然听谢小侯终于出声来问,心头一刹那得意,表面却仍不动声色,恭敬回答说道:“侯爷莫非看不出来么,——这是素衣观音娘娘。”到底是心中不服的,于是又加一句,“这些人的把戏,可还入侯爷的眼?”   谢敬安全不以为意,微笑着频频点头,说道:“原来是素衣观音娘娘,好一个素衣观音。真是美的紧呐。”   贺知县本在得意,听谢小侯的语调有些古怪,猛抬头见谢小侯脸上的笑,那一双丹凤眼紧紧地盯着下面正抬着路过的素衣观音,眼睛里透出的那种灼人的光芒,好似火焰一般跳亮,真个眼里带了火,跟先前的慵懒不以为意全然不同。   这张脸本是风流秀美的,这样一来,却带一股说不出的邪气。   贺知县头皮一阵发麻,想到关于这谢小侯的一些流言,忍不住心头突地一跳。   谢敬安目不转睛地送了那素衣观音过去,最后才嘴角微挑叹了一声:“都说天水镇乃是个美人窝,我只道是无知村民,胡说八道,如今见了这观音娘娘,才觉得名不虚传!”   贺知县仍旧赔着笑,脸上的笑却越发勉强起来。   玉观音一见成孽   所谓“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有那些纨绔子弟,骄纵惯了的,仗着富贵出身,有权爹娘,便无法无天。倘若见天下美色,恨不得就立刻揽进怀中,以足饱一时之欲,也不知糟蹋了多少美人犯下多少业障。然而这种事情,却是古往今来,屡见不鲜。比如头前的王四鹄,再比如前回的谢敬安。   只为着紫云县县令这一番虚荣,六镇镇长的劳师动众,才惹出一番是非,让谢敬安这混世魔王,遇上了毕生难得的对头。   一番劫数,大抵也是上天注定。   北极紫微大帝圣诞这一场庆典轰轰烈烈过去,谢敬安心心念念记着那白衣美人,虽然仍旧在座,心神却已经不知飞到哪里去了。贺知县有意相劝,谢敬安心神不属,也多喝了两杯,未几有些头晕,只好让人扶了,回府休息去了。   一直等此人离开,这一桌作陪的乡绅们才松了口气,气氛放松下来,大家交杯换盏,才喝的开心起来。   有人便问:“大人,敝人听闻这谢侯爷出身名门,却是为何离开京都,到了我们这里?”贺知县叹一口气,说道:“我原先也是一头雾水,亏得在朝的恩师先透了消息过来,说是小侯似同人有什么争端,才落得如此,具体未提……恩师只让我小心伺候,说这位小侯爷年纪虽小,却是个尤其古怪,喜怒无常的性子,倘若得罪了他,莫说是前程,连性命也堪忧了。”   其实贺知县是知道些内情的,不过只是传说,说是这小侯爷在京都跟人争风吃醋,伤了一名权贵弟子,谢家长辈一怒之下,才命他来远地历练,明着做给众人看,也是博人心的意思。——也不知是真是假。   众人听了贺知县的话,都凛然动容。这才知道为何贺知县如今着紧此次的庆典。原来是为了讨好这人。   当下,天水镇的镇长便又说道:“不知今日的庆典,小侯爷可满意么?”   贺知县双眉微皱,说道:“此子看似年小,性情却多变,心机也颇深沉。我也不知他觉得如何,只小心伺候着,盼他安安稳稳在此,不闹事也就罢了……谢家在京都深有根基,最多不过一年,就会调他回去吧。”   “如此便好。”众人都点头叹息。   贺知县喝了两杯,才又举杯说道:“这一次众人都辛苦了,等谢侯爷酒醒,做了点评,便可选出六镇夺魁者是谁。在此之前,大家且都放怀畅饮就是。”众人便都齐齐举杯,对面的戏台上也开始敲鼓奏乐,好戏连连。   紫微大帝庆典连续三日,幸亏只第一日有游行,日后两天,月娥便宽了心留在客栈内,姚良却跟掌柜的去了两次“富贵会”,掌柜的回来,便对店内的客人讲述富贵会上的事宜,众人皆都听的津津有味,咋舌赞叹。   第三日,镇长派了张桥来送了两百两银子给月娥,张桥笑吟吟,说道:“县老爷很是满意,尤其赞赏姚娘子的白衣观音,特地命我送来自出的一百两跟抽彩头的百两,请姚娘子笑纳。”月娥并没推让,只让姚良收了。张桥并不就走,说道:“另有一事同姚娘子商议。”   月娥只好问道:“不知书记大人要说何事?”   张桥正色便说:“我看小郎生性聪明,若只在民间乱混,未免屈才,我心想不如让小郎在我身边,做个记录事宜,活计也清闲不至于太累,镇上的人情世故都熟悉了,愿意的,便又可去县衙门做工,岂不比在乡野中出苦力要强?”   月娥心动,看了一眼姚良,见他神色略有些怔,又想到这几日自己的所见所闻,便说道:“如此是好事一件,只不过,民女心中有个想法,请问书记大人,倘若阿良跟着大人,将来可还有机会科考?”   张桥略微一惊,问道:“姚娘子有意让小郎参加科考?”   连姚良也呆呆地看着月娥,这也是他第一次听月娥说出这个想法来。月娥点头,说道:“正如书记大人所说,我也不忍心阿良只在乡野间混,倘若能够立志读书,将来考个功名的话,也算光宗耀祖……”她参加大帝庆典的时候,接触的都是些富贵人家,他们闲谈之间,也曾说过谁家之子考了功名之类,言谈间很是羡慕,才触发了月娥心底的想法。她先前主张出头接了这个角色,只是为了赚点银两,如今却不是正好?倘若这笔银子能够供养姚良重新读书,考个功名……却比要他白手起家的做苦工要强多了。毕竟在这个古代,身为男子,最大的出路就是科举,人人寒窗苦读,只为一朝成名,这也是最直接的法子。   张桥这才明白月娥的打算,只到她立志不凡,又看小郎,少年眉眼坚毅,透着一股灵秀之气,的确是个可造之材。这张桥早先也曾参加过科考,只不过命不当时,几番都落第,此事也是他心底郁结难平的事,如今听了月娥这么说,顿时心中一动,说道:“姚娘子既然有这个志向,却也正好。不瞒姚娘子说,我早先也考了几次科举,不幸落第,后来便又教了两年私塾,不敢说满腹经纶,也算是饱读诗书,倘若让小郎跟着我,我定会好生地教导他……”他一边说着,一边看向姚月娥。   月娥何等机灵,不等他说完,立刻说道:“小良,还不快快拜见恩师?”   姚良也是个聪明人,顿时明白过来,快步走到张桥身边,双膝跪倒,行了个大礼,口里说道:“姚良拜见老师!”   张桥踌躇着说出这番话,一来是惜才的心,二来想栽培小郎,倘若一朝他有出息,他也是面上有光,且弥补心底原本的不足,只不知道月娥怎么想……心想她毕竟是妇道人家,眼界浅显,倘若不愿让姚良跟着自己混,那也就罢了。却没想到月娥如此识做。   张桥见姚良行了大礼,一时乐的喜不自禁,伸手捋着胡子,哈哈笑了两声,才又双手向前伸出,说道:“快快请起。”   姚良行完了礼,顺势起身,张桥笑着点头看面前的少年,越看越爱,不住口的说道:“好好好,我浪迹半生,总算也收了个弟子了。”又说,“我受你这样大礼,自然要倾尽所能,教导于你,小郎是个聪明人,假以时日,必定有一番出息,也不负姚娘子一番望弟成龙之意。”   张桥心满意足离开之后。苏青便到了店内,照例看了看姚良他的手,又听得他说拜张桥为师的事情,点了点头,说道:“书记官是个老道的性子,小郎若跟了他身边,定会学到不少东西。”姚良也自高兴,说道:“苏小大夫你且坐一坐,我下去取一壶热茶上来。”   苏青点头,姚良自去了,苏青这才看着月娥,说道:“月娘,这几日劳累你了,不知身子可好?”月娥点了点头,说道:“承蒙记挂,并没有事。”   苏青又说道:“我前两日,已经将要娶你之事,说给家父听了。”月娥的心一紧,面上却做出淡淡的神情来,只问道:“苏老先生想必又是一番大怒吧……苏大夫,你这是何苦来着?”苏青说道:“你这番想错了,家父听了,只是叹息了一声,并无大怒。”月娥一怔,看向苏青。苏青说道:“他想是也无奈了,然而……唉。”微微皱起眉来。   月娥看着苏青,问道:“苏老先生未曾发怒,为何你反而不开心?”苏青摇头,说道:“他不发怒,我是要开心的,而且他也答应了许我娶你过门……”他欲言又止。   月娥的心一阵乱跳,好像有一只小鹿在里面四处乱撞,不由地紧张,看着苏青只不说话。苏青却仍皱着眉,说道:“这件事我还得同他计较一番。”月娥忍不住,终于说道:“这是为什么?他答应了,那么……”急忙收声。   苏青却说:“你不明白,总之我是半点不能委屈了你的。”说着,手轻轻地在桌子上一按,说道:“我再同他争执两天,总要他心甘情愿的……”又徐徐缓了面色,转头看向月娥,说道:“月娘,你耐心等我几日,不出半月,我定会来娶你过门。”他的声音温柔而坚定,纵然月娥心底疑虑重重,也忍不住点了点头,一点头之下醒悟过来,急忙将头低下,暗暗恼自己竟然失态。   苏青微微一笑,迈步出门去了。月娥心底却只是想:“究竟是怎么了?苏青说苏老先生已经答应,但为何苏青却又不满?不让自己受委屈……又是个什么意思。”   且不说月娥在思量不提。将近傍晚,客栈里忽然来了一帮不速之客,闹哄哄,个个邪气,有人拍着桌子,厉声叫道:“王家小媳妇人在哪里?快快出来。”掌柜的见状不好,一边派人去给苏青报信,一边上前,问道:“请问是谁找姚娘子?”那群人之中,顿时走出一个人来,满眼戾气,厉声喝道:“谁找?瞪大你的狗眼看清楚了,老子就是她的夫君!”   火遮眼浪子大闹   你猜这前来闹事的是何人?原来正是月娥的前度丈夫王四鹄。这王四鹄自休了月娥之后,心头兀自不舍,想到月娥的形容样貌,那等温柔性情,念念不忘,日夜牵挂,无可奈何时候,不免借酒浇愁。   这一日又去聚众赌博,众狐朋狗友闲谈之间,便说起来。不住口的取笑王四鹄白白的放一个美人走了,又说月娥最近被镇长邀请参与北极紫微大帝圣诞。王四鹄只是不信,等昨两日圣诞开始,王四鹄挤在人群之中,眼前庆典队伍一一过去,忽然见足八人抬的大轿子,徐徐而来,风吹轻纱舞动,露出里面美轮美奂的白衣观音娘娘来。   王四鹄一见,心神也飞得无情无踪,看样貌似是昔日的娘子月娥,只是那种端庄圣洁之气,却又远在千里,身边众人也只是仰望而已。王四鹄身在人群之中,伸手向那边,只勾不到。他心底纠结挣扎,又震慑住,只字不能出。事后一帮人便议论纷纷,都说姚娘子扮相绝美,真如那观音降世一样。啧啧赞叹,又不免嘲弄四鹄白白放走了宝贝。   王四鹄心底又是想念,又是懊悔,这也罢了,自己回家,不免将那王家两个老的骂骂咧咧了一顿。反复两日,一股火气仍旧无法发泄,索性日日直奔酒馆,喝的烂醉。   今日王四鹄仍在喝闷酒,和他素日里厮混的几个狐朋狗友见了,情知王四鹄心底在郁结什么,又恼他几日里不去赌馆里混了,便有心看他热闹,纷纷围了上来,旁敲侧击,又说:“听说姚娘子住在镇上客栈之中,乃是苏小大夫安排。”   王四鹄听了这个,眼睛都瞪大了。那些人又说:“正是如此,当年被王四哥先一步夺了姚娘子,只以为苏小大夫从此绝意了,不料,苏小大夫竟不顾身份,也不嫌弃那婆娘已经是下堂妻,巴巴地贴着,分明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王四鹄牙齿咬的格格作响,问道:“你们说的可是真的?”   那些人就又撺掇说:“这又有什么假,人人都看的清的,那苏小大夫一天几趟的往客栈里跑,去了便留在姚娘子房中,也不知道做成了那好事没有……”   说着,便嘻嘻哈哈地笑起来,无限的猥琐气息。   王四鹄哪里受得了这个,不由地使劲拍了一把桌子,愤然站起来,大声骂道:“贱人,怪不得当时走的那么快,原来是打着这个主意!”   众闲人就说:“王四哥且又要怎地?现在你们王家却是把姚娘子给休了,王四哥要近她的身也不能够,只能眼巴巴看着流口水也就是了。”   王四鹄大怒,骂道:“谁说我不能够,她身上上上下下,哪里我不是清楚明白的?贱人,刚刚被休掉就跟别的男人拉拉扯扯纠缠不清,这口气我如何咽得下?!”   那些闲人见状,正中下怀,便纷纷鼓噪,说道:“王四哥说的对,这口气务必要讨回来。”   王四鹄看了看众人,说道:“不错,各位兄弟,跟我一起去,给那贱人跟奸夫好看!”   众闲人正是巴不得看一场大热闹的,便一拥而上,王四鹄借着酒劲跟一时的激愤,带着这一群人匆匆地向着客栈上来。   王四鹄在客栈之中发作,掌柜的莫名,心想:姚娘子已经被休了,又从哪里来了个夫君?   周围的闲人便帮腔,对掌柜的说道:“看清楚了,这位是王四哥,是姚娘子的前夫。让姚娘子出来!”一个个也垂涎月娥,各是不安好心的。   那掌柜的见王四鹄横眉怒眼,不好摆布的样子,心头暗暗叫苦,于是赔着笑说道:“原来是王家少爷,只不过,小人听说王家已经将姚娘子休了,日后各自婚配,互不相干,为何王少爷又过来闹呢?照小人说,不如且消消火,免得闹出事情来,叫人笑话。”   王四鹄听了“日后各自婚配,互不相干”几个字,顿时火冲上头,手臂抡圆了,登时一个巴掌打了过去,把掌柜的打得头晕目眩,撞到旁边桌上,顿时碎了一地的茶杯茶壶,差点跌在地上,店小二急忙过来搀扶。   王四鹄余怒未休,指着掌柜的骂道:“你给我闭上你那张鸟嘴,那苏青给了你多少银子,让你给他牵线搭桥?姚月娥是我王四鹄的妻子,她今生今世都是我的人,谁碰也不行,你若是不想死,趁早给我滚得远远地!”   掌柜的被他狠狠一掌,牙齿也似打活了,被店小二搀扶着,一时不知所措,在场的食客们也都惊了,目瞪口呆看着这一幕。那店小二见状十分义愤,不由地小声说:“有话好好说就是了,做什么打人呢?”   王四鹄骂道:“有你这小畜生说话的份儿?”伸出拳头,向着那店小二胸前捶去。掌柜的不顾疼,急忙拦阻:“王少爷请勿动手。”王四鹄只是不听。周围闲人便也冲上来,拉拉扯扯,一时闹成一团。   且说王四鹄正在耀武扬威,想连店小二也打,忽然听到楼上有人厉声喝道:“都住手!”   王四鹄一怔,那伸出的拳头停在空中,而后慢慢地垂下来,仰头看向上面。   其他闲人一刹那也屏声静气,却见月娥开了房门,此刻正站在二楼栏杆处,冷冷的眼睛看着下面。   王四鹄一见她的脸,顿时心也活了,舔着脸叫道:“月娘。”   姚月娥淡淡说道:“王少爷,我同你早就没什么干系了,现如今休书也好端端在我手上,四周八里都也知道,我已经是下堂之人。如今你跑来闹又是怎么回事?”   王四鹄听她说的绝情,说道:“月娘,虽然我抗不过爹娘,休了你,但是我是打算日后再找机会重新娶你的,只要你等着我……你知道,我心中是从未忘了你的。”   月娥只觉得胸口作呕,皱眉说道:“这些混话,在不用提,我今生今世是不会再进你王家的门了,你也不用多想,自去找那些门当户对的好女子,且勿再厮缠,惹人笑话。”   王四鹄听她如此说,神情又异常冷然,愣了半晌。   旁边那些闲人见状,便有人说道:“姚娘子,话不是这么说,王四哥是个有情有意的,就算休了你,也不是他本意,心底还是无比牵挂姚娘子的,姚娘子这么说,有点不留情面吧,毕竟也算是夫妻一场,同床共枕过啊。”说到最后,已经变了流里流气的声调。   姚月娥看着那些人恶形恶状的,知道他们是故意来找茬的,也明白王四鹄如此,恐怕跟他们的挑唆脱不了关系,自己若是搭了他们的腔,他们七嘴八舌,不知要说什么难听的,便眉头一皱不言语。   不料王四鹄听了这话,顿时也火了,说道:“姚月娘,当初你一家无家可归,是我收留了你们,如今你倒是硬气了,肯舍了我的?当初任我怎么折腾都只会哭着求饶而已,今番是怎么了,真个有人撑腰了?”   姚月娥听他这一番话说的更不像话,便说道:“王少爷,逞一时口舌之快又能如何?你这无非是在自取其辱,我劝你好生的回去,不要再整日里跟人厮混不务正业,对你有害无益。”   月娥说完,又扫了周围的人一眼,说道:“片刻官差就来了,各位若是不怕那县衙监牢的,就只管留下来罢了。”   周围的闲人一停,顿时都心底大惊,不料这姚娘子竟如此镇定厉害,敢情她方才没出面,是安排了人去报官了,一时之间有些惶惶然。   王四鹄听月娥说了这番内含劝慰的好话,他若是个聪明的,便能当即回头,从此改邪归正,或许月娥还会高看他一眼,然而他此刻已经是个火遮眼的,又因为昔日里月娥对他真个是百依百顺,如今这番冷若冰霜的样子,却很少见,只以为是真的跟了苏青,所以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王四鹄一时又想到昨日她扮观音娘娘,那副模样,绝倾天下,难道从此之后,这样的美人自己就再也不能上手了?想想也觉得实在不甘心。   王四鹄不由地大怒,厉喝一声,说道:“你这淫-妇,想的倒好,你想跟那苏青从此双宿双飞是不是?我偏偏不如你的意!”说着,便又叫道,“各位兄弟,今日我要把这贱妇带回家中好好教导,是好兄弟的就帮我!”   姚月娥听了,心头一惊,手一握栏杆,说道:“王四鹄,你眼中没有王法了么?”   王四鹄什么也顾不得了,说道:“什么王法!老子管不了那么多了,我只知你定是我的人!”说着,便要向楼去,掌柜的跟小二见状,急忙上前拦挡,王四鹄如疯虎一样,甩开两人,其他闲人乱糟糟地趁机作乱。   月娥没想到他竟敢如此,表面还镇定着,心底只盼着官差快些来,将他拦下。   王四鹄一干人等正在大闹客栈,不可开交,忽然之间,有个声音冷冷清清地响起,说的是:“怎么,难道这里的人都不知道什么是王法么?”   惹阎罗小侯动手   那一声冷静威严,顿时令在场的人都为之一愣,连同王四鹄在内,所有人都看向声音所来的方向,却见在靠门口的一个座儿上,背对着众人,端坐着一位少年公子。在那张桌子两边,站着五六个随从,都是黑色劲装打扮的彪形大汉,且个个腰中带刀,而这少年公子一袭白衣,金冠绾发,余下长发披肩,徐徐往下,腰间玉带勒着,更显腰身劲瘦一抹,腰间垂着一条丝絩,挂着个琳琅晶莹的玉佩。   只恨他背对着众人,竟看不到是何等容颜,但只看这通身的打扮,已经是不凡,让人既敬且畏。   掌柜的跟店小二都愣了,不记得自家店内什么时候来过这样一位出色的人物,又看他周围的那些个侍从,个个带刀,眉眼煞气十足的,掌柜的更觉得惶恐,一时抖了抖,心内苦苦想道:“总不成也是跟着这王少爷来闹得吧?要真个如此,那今日我这店岂不是要翻过来了?”   这发话的人,却正是前度谢家子,谢敬安。   当时谢敬安见了那白衣观音,从此便怅然若失,仿佛心头缺了什么东西,食不知味,不能安寝,他思来想去,彻夜不眠之时忽然想到自己先前曾也见过这样一个貌美女子,只不过那是一水之隔,又加薄雾悠悠,并没有看的真切,事后还以为只是一时幻觉,如今细细想来,却跟这白衣观音娘娘有几分相似的,不由越发动心。   谢敬安虽然年少,却是个孤毅心性,倘若认定了的,便是九头牛也拉不回。他又从不知道什么叫做小心收敛,当下立刻派人去打听月娥出身,回来的人将月娥的底细打听了一个清楚明白,回来后便将情形对谢小侯仔细讲了一遍,谢敬安听罢了,顿时心花怒放,想道:“这岂非正是上天庇佑,我今日对她有意,她便被人休了,这不是免了我一顿功夫?可见那美人注定是我的。”他本就是风流心性,到了紫云县这地方,又不比京城花花之地,纵然有个青楼,但那种货色谢小侯怎会看在眼里,是以只见识过了一次,也决计不再去,每日只无聊到几乎闲出病来。   当下谢敬安意动,便打听了月娥所在,带着几个随从,便装打扮,向着这镇上而来。   其实若论起时间,谢敬安同王四鹄,几乎是前后脚入的客栈,只不过王四鹄忙着厮闹,众人目光多在他的身上。   谢敬安本不知此是何人,听他口口声声叫月娥,心底才反应过来。然而却正合他的心意,当下便不言语,趁着众人不注意,随便在旁边靠墙的一个位子上坐了,其他的随从便陪侍左右。   这边上谢小侯不动声色的,将一幕戏从头到脚看的清楚,他不动,侍从们便也只是站着,一直等到王四鹄动手打人,楼头上月娥现身,谢小侯本端然坐着,闻声不由地略微转头,向上看,见栏杆旁出现的不是自己朝思暮想的美人儿又是何人?一瞬间似盲子见了光,不由嘴角微挑。   他重又坐定,心神不属地伸手,从桌面上握住一个茶杯,一边想着事情一边送到了嘴边,瓷杯碰唇,才又察觉过来,急忙停住,望着那空杯子淡淡一笑,将杯重又放下。   谢敬安在这边默默不语,见月娥面对王四鹄的折辱,竟毫无惧怕惊慌神色,那种凛然自若的态度,让谢小侯心底暗暗称奇。   眼见王四鹄越发不像话,真的要唐突佳人了。谢敬安觉得正是时候,便蓦地发声。   一刹那,果然是效果极好,店内众人鸦雀无声,似都看向这边,谢敬安早在京城,也是个万人敬仰的,早就习惯,却不在意。   那王四鹄反应过来,很不服气,一时又猜不透谢敬安出身来历,只说道:“你又是谁人?”   谢敬安缓缓说道:“我不过是偶经此地,路见不平之人罢了。”淡淡地又说道,“——识相的,你就赶紧滚吧!”   倘若王四鹄听了这句,乖乖走了,便也没事;只不过他不明白谢敬安是个什么人,无知无畏,全不知道这是谢敬安在放自己生路,反而按捺不住,几步冲了下来,骂道:“哪里来的混小子,居然敢跟你老子叫板!”他看一眼月娥,又看看谢敬安,若有所悟,重又骂道,“原来如此,难道你也是这淫-妇的姘头不成?”   谢敬安脸色一沉,手轻轻地在桌子上一拍,说道:“此人目无王法,你们还愣着做什么?”   一声令下,谢小侯身边的几个大汉立刻有所动作,留下两个仍旧守在谢敬安身边,其他的四人转身向前,王四鹄正冲过来,被其中的一个大汉迎上,轻而易举扭住他的胳膊,向下一按,只听得“嘎嘣”一声,想必是胳膊已经折了,王四鹄满腔的愤怒,化作了一声响亮哀嚎。   周围的闲汉见状,便欲过来相救,其他的三名大汉,不慌不忙迎上去,一刹那拳打脚踢,好像三只猛虎进了羊群,片刻之间,已经将七八个人全都打倒在地,几个侍卫训练有素,将王四鹄的狐朋狗党打倒之后,便揪了起来,挨个扔在了王四鹄身边,动作干净利落。   王四鹄跟几个狗党面面相觑,排列整齐在地上,仿佛是猎人出行,把打回来的猎物陈列示众一般。   这一番动作自然是不小的,撞翻了无数的桌椅板凳,跌碎了无数的茶杯茶碗。店内的客人都飞着起身躲避,有那些胆小的,就飞跑出去,有那些胆大一点想看热闹的,便贴身在店内墙壁上,还想继续看热闹。   王四鹄被人押住,手臂剧痛,他虽然是个落魄子弟,但到底是从小未曾吃过亏的,哪里经过这个,当下怒骂道:“哪里来的小畜生,敢对老子动手!”大概他家跟县衙中也有些子关系,所以便目中无人,更没有想到……自己如今这个对手,却是惹也惹不起的。   这还是在紫云县,知道谢敬安的没有几个,倘若这是在京城,那些人见了谢敬安,恐怕宁肯是避着走的,哪里还敢当面惹他。王四鹄这一声,简直如阎王面前撒野。   旁边的侍卫见状,心底一凛,急忙一巴掌打在四鹄嘴上,喝道:“放肆,不想活了么?”   四鹄吃痛,牙齿也被打落几颗出来,一时说不出话,满嘴的血腥气翻涌而出。   这些侍卫都是谢敬安自京都带出来的,个个高明,自小练就的铁掌,这还不过是用了几分力道而已。   四侍卫其中的一个便上前,拱手行礼说道:“回侯爷,人已经尽数拿下了,请侯爷训示。”   王四鹄跟众人听了这一声,顿时都惊呆了。仿佛是雷惊了的孩子,浑然不知所措。   谢敬安这才冷冷一笑,手轻轻按在桌子上,缓缓地站起身来。   他身段高挑修长,打扮不凡,气度更是高雅,这样一转身过来,露出了白皙秀丽的脸容,若非是一双眼睛透出的气息太过冷冽阴鸷,让人无法忽视,几乎便要有人惊呼出声。   王四鹄望着面前的秀美少年,心中也是一愣,谢敬安慢慢地走到他的面前,王四鹄已经被他的随从按在地上,谢敬安抬起脚,穿着皂云靴子的脚,慢慢地踩在王四鹄的头上,脚上用力压下。只听得王四鹄又是一声大叫,惨叫道:“你干什么!”到底抗不过,头已经被谢敬安踩的压在地上,脸也变了形。   王四鹄极力挣扎,疼得浑身出汗,却又动不了,身后的侍卫用力,将他的双臂卸下,王四鹄疼得抽搐,连嘶喊声也弱了。   谢敬安像是踩着虫豸一样,毫不在意,眼睛轻轻蔑蔑,斜睨着脚下的人,嘴里冷冷说道:“不长眼的东西,活该找死,本侯今天就教教你什么叫王法。”一张桃花脸上,遍布煞气。   王四鹄的头被紧紧地踩在地上,半面脸颊已经被蹭破流出血来,再加上嘴里的血也涌出,把一张脸染的不成样子,看来着实可怖,嘴巴大张着,眼睛瞪得要突出来,已经说不出话来。   其他的闲人哪里见过这种手段,顿时都慌了,齐声叫道:“大人饶命啊,饶命!”   正在慌乱之间,外面涌进了无数的衙差,见状顿时也呆住了,其他恶汉见状,反而便叫:“差大哥救命,快救命!要杀人了!”   衙差们个个惊心,欲前不前,这边谢敬安满带杀气的桃花眼一转,似笑非笑看了众人一眼。   几个衙差反应过来,急忙跪地行礼:“卑职等参见安远将军!”哪个活的腻了,敢触这个混世魔王的霉头?   这些衙差平素里耀武扬威的,也跟王四鹄身边这几个闲散恶寒有些交情,每每厮混的。如今见了谢敬安,简直如老鼠见了猫一样,哪里敢反抗半分?恨不得装作一个也不认得没曾见过。   谢敬安脚下仍踩着王四鹄只不说话,客栈内众人战战兢兢,连同几个恶汉也死了心寒了意了,大家看着王四鹄这幅惨象,心头都明白,只要这少年侯爷再如此用力下去,不消的多久,王四鹄就只得见阎王去了。   正在这生死难分的时候,却又有个不速之客匆匆地进了门。   化春风手段高明   谢敬安用出狠辣手段,正在尽兴折磨四鹄,忽然听得楼上有人说道:“请大人手下留情!”瞬间,众人都是一惊。   与此同时,也便有个人自客栈门口匆匆进来,一看如此光景,登时也呆了,弄不清眼前是何状况,正欲向前,旁边的掌柜见状,急忙将他拉住,压低了声音说道:“苏大夫,稍安勿躁。”   苏青一怔,便停了步子,看了看地上的王四鹄,又抬头看看楼上栏杆处的月娥,却见她正徐徐低头向一人行礼。   这一时候谢敬安转头看,正巧见楼上月娥敛身行礼,双眸低垂,说不尽的温柔可怜。   原来月娥自见到谢敬安出现的时候,便知此人来历非凡,这王四鹄怕是讨不了好,定要吃苦头的,她本想退回房间内,不再管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然而她却没想到谢敬安的手段,竟然超出她的想象,又见谢敬安惩治王四鹄这一番,几乎把她也惊得呆了,正要出声,幸亏又见衙差来了,本以为事情会告一段落,却没有想到,连衙差也是没法儿逆这小侯爷意的。   月娥见了四鹄惨状,一时反应过来,倘若不出声劝阻的话,王四鹄不死也只剩半条命,他虽然不是个好人,却也并不算是个坏透了的恶人,何况今番他是为了自己才来闹,倘若死在此地……   谢敬安要的正是月娥的这一声,闻声望着月娥,眉毛一挑,却不说话。   月娥被他看了一眼,觉得颇为异样的,然而心头只想,这少年美的异常,手段更是非凡,真是远一点才更好,恨不得不跟他说话。但如今骑虎难下,只得遥遥地行了个礼,说道:“小妇人斗胆冒昧,还请大人手下留情,此人生性本也不算太坏,何况罪不至死,还请大人高抬贵手,饶他性命……”   月娥敛眉委婉说来。她看着被谢敬安踩在脚下的王四鹄,到底是女子心软,又是天性良善之人,就算原先多痛恨他也好,到见他落得如此凄惨的境地,却仍旧于心不忍。   此刻,但凡有个人替王四鹄说话,她也不用如此冒然出声了。但此时人人自危,就算十个王四鹄死在跟前,恐怕也不会有人出头,难道眼睁睁就看他死了?   谢敬安闻言便点头,双眼深深看了月娥一眼,似懂她心意一样,脸上也露出那深明大义的表情来,说道:“既然有人既往不咎,本侯也无谓做坏人,只不过,这些人冒犯本侯,却是轻饶不得的。”   他说着,便将脚抬了开去,王四鹄的身子猛地抽搐了一声,嘴巴几度开合,宛如被放在砧板上的鱼,给人用刀狠拍了几下,奄奄一息似的,如今才能喘气。   谢敬安眼睛一扫其他衙差,才说道:“你们来的正好,这几个人调戏良家女子,又对本侯出言不逊,将他们带回去,让贺知县看着办吧。”淡淡一声吩咐,几个衙差争先恐后而上,将王四鹄跟众人横拖竖拉,弄了出去。   客栈内的众人方才都在后悔留下,一时如置身地狱,大气不敢出。见状这才慢慢地各自松了口气,有聪明的,赶紧也趁着这功夫贴着墙根儿,自门口溜走大吉。剩下几个反应迟钝的,见客栈内人都走的差不多了,也才醒悟,半点也不敢再看那魔王,也都忙不迭地缩肩低头,轻手轻脚飞跑走了。   月娥却没想到自己的话竟如此好使,这少年侯爷明明看来凶狠霸道,月娥心中也是没底的,只是为了救四鹄才强出头,如今见谢敬安果然听了自己的话,饶了四鹄一条命,她心中忐忑,不知是该谢那少年一声的好,还是趁机退回房内去,心底踌躇片刻,一眼扫见苏青正站在门边上,见状心中再无疑虑,转身入内去了。   苏青闻讯赶来,不料仍旧晚了一步,只看到谢敬安将王四鹄整治的半死不活,一帮衙差得了命令,不由分说将王四鹄众人拖着向外走,苏青赶过去,叫道:“王四哥?”王四鹄已经有气无力,眼睛都被血迷的模糊了,哪里还能回答他什么?   衙差们生怕谢敬安责怪,便也不停脚,只拉着王四鹄等出去了。苏青拦挡不及,掌柜的又将他拉住,低声说道:“苏大夫……”苏青这才又见掌柜的半边脸高高肿起,被店小二搀扶着,顿时停了脚步,问道:“掌柜的你这又是……”掌柜的不敢高声,低低说道:“苏大夫,我无事,只是小伤而已。”   此刻,偌大的客栈内除了谢敬安跟他的几个随从,掌柜的跟店小二,刚进门的苏青之外,再无他人,月娥早在看到苏青进门之时就退回房间去了。   掌柜说话声音再低,谢敬安也是听到了的。当下两只眼睛便瞥向了苏青身上,见这大夫果然气质非凡,通身一派云淡风清,倒是个不错的……   谢敬安上下飞快扫了苏青一眼,再想看看那楼上佳人,却见空余栏杆,人早就不知所踪,不由一怔,刹那间心底怅然若失起来。   掌柜的同小二就走上前,冲着谢敬安行了个礼,说道:“小人参见将军。”   苏青一怔,不免也跟着行了个礼,说道:“草民参见将军。”   谢敬安嗯了一声,打量苏青,说道:“素闻这天水镇上,有个名医,名唤苏青的,惯能妙手回春,难道就是阁下么?”   苏青没想到这少年将军会知自己之名,便仍谦恭回答说道:“正是草民,草民也不过是医术泛泛之辈,乡民抬爱,浪得虚名,让将军见笑了。”   谢敬安谦谦如玉,温和浅笑,说道:“本侯自是心底有数,苏大夫不用过谦。”   旁边掌柜的见这阎罗王忽然变得如此和蔼可亲,心底一时茫然,又觉战战兢兢。开客栈之人,迎南送北,阅人无数,什么人物没见过?但像是谢小侯如此的,还真个是第一次见,变脸变得泰然自若,前后判若两人。若非是刚才见识了他的手段,单看他此刻笑的春风和暖人畜无害的模样,又怎会相信他差一点点就弄死个活生生的人呢。   且不说掌柜的在心中盘算,谢敬安跟苏青说话的功夫,外面有个人匆匆地跑进来,一进门就叫:“姐姐!”猛地转头看见掌柜的,又扫一眼客栈内情形,便将掌柜的一把抓住,叫嚷问道:“掌柜,我姐姐怎样了?我听说王四鹄带人来闹?姐姐现在何处?”   进门的正是姚小郎,原来月娥得了紫微大帝圣诞的银子,思量着久居客栈并非长久之计,她既然要留下来,便要寻个安稳地方,便让小郎带了些银两,寻思在镇上买一处合适的房子,也好安定下来,总比寄居客栈要强些,也不用整天劳烦苏青。   小郎早早地就带了银子出门,又寻了自己的老师张桥,张桥是个精明人,又久居镇上,自然知道哪里有上好的房屋,且价钱又公道,当下就带了小郎去看了两三处,小郎看中了其中一所,张桥便又同他讲价钱,委实的尽心尽力,那人见是张桥出面,自然是要卖人情的,便以极合适的价格卖给了小郎,三个人欢欢喜喜订了契约,小郎是个会做事的,便请了张桥跟那卖主,正在酒楼上点菜完毕,忽然听到有客人说起王四鹄被一干闲人挑唆,去找姚月娥的麻烦……小郎一惊之下再坐不住,亏得张桥在,便让他赶紧先回来,自己留下来相陪那卖主。   小郎一路脚不点地地跑回,进门来却见楼内空空荡荡,只以为月娥出了事,顿时吓得魂也飞了,拉着掌柜的,急得眼睛里顿时涌出泪来   掌柜见状,急忙安抚,说道:“小郎稍安,姚娘子无事,好端端地在楼上了,嗯……”他是个晓事的,感觉到旁边之人的虎视眈眈,打了个哆嗦,便又说,“多亏了这位将军大人出面,才不曾闹出事来。”   姚良听掌柜的这么说,才安了心,微微闭了闭眼,松了口气,又看向旁边的谢敬安跟苏青,疑惑问道:“将军大人?”   苏青提醒说道:“小良,这位是安远将军,快快参见。”   姚良急忙行礼,说道:“参见将军大人,再多些将军大人相救之恩。草民方才情急,一时眼拙,请大人恕罪。”   谢敬安自姚良进门开始就不动声色打量着他,如今见他郑重行礼,便又作出那种天衣无缝笑容来,笑得委实灿烂,又和蔼说道:“维护这紫云县的治安,也是本侯的责任,你无须多礼,快快起身。”   “多谢大人!”姚良答应了重新抬头,心想这位将军大人倒是平易近人,一点官架子都没有,真是个好官。   倘若姚良先一步来,恐怕就不会想的如此轻易了。   这边谢敬安望着他跟月娥略有点相似的脸,又肃然点头说道:“本侯也是绝对不允许这等目无王法之事发生的,倘若还有人目无法纪,尔等只管去县上告知,本侯定不会轻饶。”   这番话说的,真是一脸正气浩然,邪气不侵,看的姚良心底羡慕,想道:这个人看来只比我大不了几岁,竟已经如此能耐了,他年纪轻轻贵为侯爷,又是将军,偏偏性情又如此嫉恶如仇,为民做主,做人就该如他这般,才不辜负堂堂男儿一番志向。   姚良心底对谢敬安倾慕不已。   谢敬安望着姚良的眼神,就知道他心中想什么。他跟姚良不同,在京都之时,过得虽然是花花奢靡生活,因出身大家,周遭都是些形形色-色尔虞我诈,那等口蜜腹剑,两面三刀的功夫,最是拿手不过,哪里似姚良这般单纯?如今他有心在姚良面前装束,姚良又怎么会看得出?   明月夜三地思量   谢小侯说了好些除暴安良等冠冕堂皇的话,又见掌柜的客栈受损,便立刻命人取了银两出来,权当弥补掌柜的今日之损失,掌柜的战战兢兢,只求赶紧送走这尊大神,如今见了银子,真是惶恐不已,哪里敢收?只是唯唯诺诺推让,谢敬安不以为意,示意人将银两向桌上一放,说道:“本侯向来赏罚分明,今日你是无辜被牵连,小本经营而已,怎能让你平白受损?”这厢谢小侯扔下银两,见好就收,不再多说,率人离开。   掌柜带着小二,苏青跟姚良不免出外相送。小侯爷翻身上马,翩翩绝尘而去。剩下几人回转客栈,掌柜的才抹了一把汗,说道:“这个主好厉害,小小年纪,气势竟如此迫人,在他面前我几乎都站不住脚。”苏青不语,只是缓缓点头,姚良却不解,说道:“怎会?将军看来很是亲切公道,年纪又轻,却能有这般成就,实在叫人倾慕。”   掌柜的看着姚良,叫苦说道:“我的小郎,他是个亲切的?你莫不是在发梦,也是,你先前没见……那王四鹄被他弄得是死是活还不知呢,那副模样,简直……”急忙住嘴,不敢再往下说。姚良听了,微微一怔问道:“王四鹄生死不知,怎会?”   苏青看了掌柜一眼,对姚良说道:“小良,先去上楼去看看你姐姐如何了。”   姚良这才醒悟过来,急忙答应一声,上楼去了。这边剩下苏青跟掌柜的良人面面相觑,两个知情人才各自缓缓叹了口气,苏青便说:“今番连累王掌柜你了,幸亏有惊无险。”掌柜的点头,说道:“苏大夫不用客气,的确有惊无险,这就好这就好。”苏青又说:“只是这位小侯爷来头非凡,他却为何突然出现在这里?”掌柜的说道:“我也不知,先前王四鹄只管闹,众人都慌了,竟没留心他是什么时候来的,只是见王四鹄闹得不像话的时候才出面。……大概是偶遇吧,这王四鹄也真是不走运,偏偏撞上了这个煞星,也是他自寻死路。”苏青说道:“掌柜的你且安顿下,我上楼看看。”   掌柜的应承了,小二们便将先前被撞倒的桌椅等扶正,有那些被撞裂了压碎的便都不要,并地上的碎茶杯茶碗一并清理了。   苏青上了楼,见门扇半掩,里面月娥姐弟正在说话,苏青本欲出声,忽然听得里面月娥说道:“既然已经找好了,那明日就即刻离开客栈吧。”苏青一怔,听姚良又说:“要不要跟苏大夫说一说?”月娥说道:“他现在在下面?”姚良说道:“正是,我去唤他上来?”月娥说道:“不用……等一会你自下去,跟他说了就是……”姚良沉默片刻,终于说道:“姐姐,我看苏大夫的确是不错的。”   苏青的心一跳,听里面月娥说道:“他的确是个好人,只是……我……唉……我配不上他。”欲言又止,顾虑重重。姚良说道:“姐姐,苏大夫是真个对姐姐好,姐姐你真该想一想,天底下这样的人,也难找了。说什么配的上配不上,苏大夫自对你好不就罢了。”月娥说道:“我怎么会不知道?正是因为如此,我不可再替他添麻烦……”当初她一心想离开,才痛下决心要执意离了苏青的,但也心知,这全天下恐怕也找不出第二个苏青。   姚良说道:“姐姐是为了苏大夫着想,我是知道的,听闻最近苏大夫不是说在跟家里商量么,也许未来的事,还可以说。”月娥颇为心烦,说道:“罢了,先不用说这个,等明日搬出去,安顿下来之后再做计较。”   苏青听到这里,伸手在门上一撑,想了想,举手敲了敲门。里面一阵沉默,而后姚良问道:“是谁?”苏青说道:“是我。”姚良急忙起身相迎,苏青进了门,姚良说道:“苏大夫,我正要下去寻你,好跟你说一声……今日我在外头找了合适的房子,明儿就搬了。”苏青点点头,看了月娥一眼,也不避忌姚良,张口说道:“月娘,你是故意要避开我?”月娥说道:“并不是,只是因为住在这里颇多麻烦。”苏青说道:“要搬往哪里?”月娥不语,姚良说道:“在镇南的小水巷,离这里并不是很远。”苏青说道:“既然如此,明儿我来帮忙。”月娥说道:“我们身边没什么家什,只几件单薄衣裳,不必劳烦苏大夫。”苏青说道:“小良手受了伤,有所不便,我雇车来接你们过去。”月娥见他如此,也不争竞,就点了头。   苏青停了停,才又说:“月娘,前日我跟你所说,欲言又止,恐怕你心头顾虑,如今我索性跟你说了实话……”月娥问道:“什么?”苏青说道:“并非是我不愿意娶你,我只是不想委屈你,所以才跟父亲争,他的意思是许我娶你,只不过,要纳你为妾,日后再令我另娶别人为妻。”   月娥闻言心头一抖,顿时脑中也豁然开朗,怪不得苏青前日面有难色,就算苏老先生答应了他仍旧不觉得欢喜,原来是用心良苦如此,一想到这里,抬头看向苏青。苏青亦望着她,说:“我今生是不愿意再娶别的女子了,自然要替你争个好名分的,所以不答应娶你为妾。”   月娥怔怔看他,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都没有个人如此对待自己……她一时感触,便红了眼眶,略点了点头,垂下眼睛,轻声说道:“我……我知道了,其实你……不用这样麻烦。”   小郎在一边也听得呆了,闻言才欢喜说:“苏大夫,你说的是真的?你当真非我姐姐不娶?”苏青郑重点点头:“正是。所以务必要堂堂正正娶了她过门,不让人说她一丁点闲话。”   然而,这谈何容易?只是为难他一片心。月娥本想再劝他不必如此执拗,早些将她放手就罢了,可又知道他是不会听的,月娥忍不住,眼中的泪一点一点掉下来。急忙转过身子,轻轻地抬起袖子擦拭。那边姚良欢喜无限,说道:“姐姐,你可听到了?我说苏大夫对你真心,你可相信了吧?”   苏青见月娘如此,上前一步,伸出手去,却只在她的肩头之上,眼望着那微微抖动的美人肩,不敢落下,想了想,自怀中掏出一方干干净净的手帕子,递过去,说道:“月娘……”   月娥略微抬头,望见他干净如玉的纤长手指握着那方帕子递过来,她伸出手,轻轻地接过来,低低说道:“多谢……你。”她双眸含泪,微微抬头看着苏青,苏青站在身前,垂眸望着她欲说还休,泪光盈盈的样子,一瞬间两两无语,彼此只在心底,感念万千,黯然销魂。   所谓:月子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   是夜,月娥姐弟早早睡了,姚良睡得安稳,想到第二天便要搬到新宅,满心的期待欢喜,月娥感念苏青一片心思,只不知自己跟他有没有缘分,想一阵叹一阵,惆怅无限。   而在苏府之中,苏青则辗转反复,想着无论如何也是要劝服老父,将月娥隆重娶过门,想到月娥的可疼可敬之处,十分爱慕,想到日后两人朝暮相处,夫唱妇随,不由地也露出笑容。   与此同时,在十里之外的安远将军府中,有个人对着跳动灯花,眼中闪闪烁烁,想得也都是些玉容花貌,风流旖旎的情形。一瞬间恨不得返回客栈,将那让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儿拉出来,就此压了春风一度好得偿所愿。只可惜终究胡思乱想,此人思前想后,十分难熬,燥火上升,便把个自京城中带来的姬妾传来,权当是心头所想的那人,折腾着发泄了一回,却又觉得找人来代终究无意趣,反而越发悔恨起来,眼见那姬妾莺声燕语,撒娇撒痴在自己怀中摩挲,只觉得心头厌恶,便将人喝退下去,那美姬委委屈屈的去了,谢敬安独自一个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恨恨半夜,想道:“不过是区区一个民妇而已,又值得什么?然而不把你抱一抱,我的心却是难平。”发了几番誓愿,才抱着那枕头睡了。   第二日谢小侯起个大早,沐浴更衣之后,便出了门来,满心欢喜想去再探佳人。谢小侯带着侍从,鲜衣怒马,春风得意的到了地方,还不露十分痕迹,只说自己是路过喝茶的,然而此时却正是大清早……再说那将军府的茶难道比不上外头这乡野小店的?   那掌柜的不知他的来意,心慌慌伺候着这尊神,谢小侯坐了一阵,才做醒悟状提起昨日姚良,原本是用他来做由头的,却不料掌柜的说,一大早那姚娘子就带着弟弟,乘车离开,听闻是在外头买了房子,但究竟住在哪里,却不知道。谢敬安听了,顿时大怒。   搬新宅贵人驾临   小侯爷兴冲冲来访,本以为可一缓“相思”之苦,不料人去楼空,毫无踪迹,让他如何不恼?   正恨得牙痒痒没处发作,忽然想到一人,当下眸色沉沉,问道:“店掌柜,本侯问你,今日那姚娘子同小郎离去,是不是有人相送?”   掌柜的怔了怔,立刻回答说道:“回侯爷的话,并没有人,是姚娘子跟小郎起个大早,那时候天还没亮呢,两个人收拾了东西结了账钱,上了车就离开了,并没有人来。”   这回轮到谢敬安发呆,再度问道:“他们当真独自离去的,果然没人相送?”掌柜的不明白这尊神到底要问什么,将头摇的拨浪鼓相似,说道:“小的对天发誓,他们是自个儿走的,不过……”   谢敬安心底猫爪一样,说道:“什么?”掌柜的心下忐忑,说道:“不过在姚娘子他们走后,刚刚侯爷来之前不久,苏小大夫也来过……”   谢敬安一愣,急忙问道:“苏青来过?具体如何?”掌柜的只好说道:“苏小大夫听说姚娘子姐弟离开,十分失望,便自行离开了。”   没想到谢小侯听了这个,蓦地哈哈一笑。起了身来,也不说话,率众离开了。   且说月娥昨日虽然没有拒了苏青,只不过因拨不过他的面子,心底却早有计较。倘若她让苏青来送,被人见了,难免先要说三道四。谨慎起见,月娥便叮嘱姚良早睡早起,姐弟两个便在今日起了个绝早,简单收拾了随身物品,便下来同掌柜结账,那时候掌柜的还在梦乡中呢,懵懵懂懂同他们算了算,月娥也没说去哪里,便同姚良离开了。   月娥在车内,姚良便跟车夫坐在车外,一路上月娥不时地掀起车帘向外看,却见因为是一大清早,路上都没有几个人,纵有人,灰蒙蒙的也看不清面貌。不多时候车子停了,却是姚良早受了月娥吩咐,到了巷口便停,姚良便下了车,又扶着月娥下车,才打发车夫离开。   此刻,天才刚刚放光。姚良便引着月娥向内走。月娥边走边看,见脚下是石子铺路,古拙可爱,周围是白墙青瓦,倒也简洁,果然是个好地方,好环境。虽然没有到家宅,心中先喜了三分。   两人走了不多时候,姚良才停了脚,说道;“姐姐,到了。”月娥一抬头,蓦地怔住,眼前竟是一座飞檐勾角的门头,虽不算是十分高大簇新,却隐约带几分沧桑气质,黑色大门掩着,上面上一把锁,三层台阶往下,在门口右手边上,独独停了个石头狮子。   月娥伸手握住胸口,又惊又喜,一眼见到这门头就爱上,姚良自袖中掏出钥匙,上前打开那枚大铜锁,说道:“姐姐,进来看看,觉得合意吗?”一边问,一边心头忐忑。   月娥迈步踏进了门槛,迎面便是一条石子铺路,长长地到了前厅,月娥迈步进去,见右边墙壁处,种了几棵不知名的树,左边,却弯弯曲曲仗着一株梅树,院子倒不是很大,难得是寂静雅致,月娥几乎连呼吸也屏住,问道:“小良,这样的宅子,要用不少银两吧?”心头也不安,虽然是极其爱的,但这时侯不是奢侈的时候,在她预想当中,大概只是一座小小房子,能遮风挡雨,能安置他们姐弟两个, 便已经心满意足,如今这个地方,却是大大超乎她的想象,偏偏又是很喜欢的,因此又惶恐又不安。   姚良说道:“姐姐放心,并没有用很多,那卖主出价本是极高的,我也嫌贵,不想要,只不过因为是老师从中说辞,他才将价钱降了下来,我见合适,又觉得姐姐会喜欢,老师也说是再合算不过的,于是我就咬牙买了下来,只用了一百六十两。”月娥听了这个,自己所得的银子还有剩,以后只要省着点用,再想其他赚钱的法子,倒也使得,因此便欢欣起来,说道:“小良你的眼光很好,这里果然是个好地方。”   姚良见她开心,也放了心。   月娥一边打量,一边沿着石子路向前,到了屋门口,姚良急忙伸手将屋门推开,说道:“这里的墙壁又高又是结实,门也好,屋子虽然不大,但是够用,唯一缺乏的只是一些家具。”月娥迈步进去,果然见屋内空空荡荡的,没什么桌椅板凳,便说道:“无妨,这些我们日后慢慢添了就是。”姚良见她不在意,脸上反露出笑容,这才说道:“我只怕姐姐不欢喜,这样就好了。”   说着,又引月娥去看其他房间。   原来这院子虽然不是十分大,但也算是一座中小型别墅,房屋之类的,多多少少算来,也够十人住了,另有仓库柴房之类,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月娥一一看过了,无有不满。欢喜无限。自己挑了个房间,又让姚良挑了个,才说:“虽然没有别的家具,幸好这床还是有的,免得我们再买了,眼下我们手头还有些银两,今日就去买些新的被褥枕头,桌椅不用很多,我们极少待客,只添六张椅子,两张桌子,四张椅子放在客厅,桌子一张也放在客厅,另外一张桌子一张椅子放在你的房内,等买了书,好用。剩下一张椅子就放在我这里。其他东西,等日后慢慢加就是了,不着急。”   姚良点头,说道:“就照姐姐说的做。”月娥又说:“你的手怎样了?”姚良说道:“姐姐别担心,已经可以做些轻快的活计,只要别动粗重的就好。”月娥点点头,说道:“可不能怠慢,苏先生说的话,你务必听着。”姚良说道:“姐姐放心,我跟着老师在镇子上,也不到处走,只熟悉的做些抄抄写写,分类归档的事情,一些重的搬运工作,也不用我插手。以后每月还有钱银得,比先前在码头,好多少倍。”月娥说道:“很好,你有分寸就好了。”   姚良这才自己去置办桌椅板凳,被褥枕头,月娥自在家中,又走着转了一会,摸摸这里,看看那里,心想,总算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地方,当真是喜爱无限,只是因久无人居住,未免有些灰尘,月娥是个勤快的,当下就将衣袖挽起来,头上也随意包了快帕子,快快打扫起来。   过不多时,月娥忙的浑身发热,额头见汗,正在随手擦拭,忽然听到外面有嘈杂声起,还以为是姚良置办了东西回来,便欢欢喜喜出门去看,正出了厅门,见外头大门打开,有人走了进来。   月娥一见那人,顿时怔住,本能地想抽身返回,却来不及,急忙扭身,将自己挽起的袖子放下来。   而那人双眸一抬,望见了她的时候,嘴角笑意越浓,扇子一挑,半遮住了嘴,掩起了无限喜色。   而跟这人一同进门的,却正是姚良并非旁人,两人先前正说着话,姚良一转头看见了月娥,便向那人告罪,急走两步到了月娥跟前,说道:“姐姐!”   月娥皱眉,低声责问道:“怎么你带了别人来了?”姚良见问,也面露苦色,说道:“姐姐,我是在路上遇到的将军大人,他听说我搬了地方,便立刻想要来看看。我不好驳他面子,他又听说我要买东西,就不由分说地,替我买了许多,先前姐姐没让我买的,也都置办了,大概用了百余银两,现在都在门外……”   月娥浑身发寒,叫苦不迭,又不好十分责怪小郎,只皱眉说道:“糊涂,无功不受禄,何况我们跟他又不熟,怎么能平白要人家的东西?你去跟他说,就说我说的,把东西都拿回去,我们自己置买就是了。”姚良听月娥这么说,也很是后悔,就只好说一声“是”,准备去跟谢敬安说。   却不防,两人说话间,谢小侯风流倜傥的走了过来,这么冷的天气,他手中还握着一柄折扇,风度翩翩地略点了点头,才温声说道:“本侯来的冒昧,让姚娘子不快了么?”   他生得本就绝好,气质又佳,如此一番动作,简直让铁石人也要融化。   不料,月娥见他这番做作,只觉得周身恶寒,眼皮乱跳。   倘若月娥是个古代女子,望见这样一个玉般的贵人在面前如此温柔款款,怕早就红了脸,手足无措了。偏她是个现代之人。倘若她是个花痴性子,那也就罢了,肯定就跟谢敬安一拍即合,你情我愿,搅在一起。但月娥是个性格稳重的,而且穿越过来又经历了诸多折磨,心底那一点点风花雪月早就被挤压的无影无踪,面对苏青那样温存善良的好人,还退避三舍,何况如此一个艳光四射、一眼看来就很有“招灾惹祸”气质的人突然降临?   月娥不由地又想到那一句“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对谢敬安这天衣无缝堪称完美的闪亮笑容,敬谢不敏不说,反而大大警惕。俗话说“红颜祸水”,看此人的容貌,却更胜大多红颜,岂不是祸水中的祸水?   初交手平分秋色   月娥悄悄搬了新宅,本想安静靠自己双手过日子,养活自己跟小良,如果可以,再让小良跟着张桥读点圣贤书,将来也算有个出路,并没有想到靠任何人,也怕给苏青惹麻烦,所以连苏青也刻意避开。   却没有想到,第一天就迎来这样一尊煞神。昨日谢敬安怎么对待王四鹄,她在楼上从头到尾看的明明白白,知道这个人绝对不简单,别看现在笑得花儿似的,心底指不定多么黑辣。何况他们达官贵人,又有几个干净简单的,所以月娥想能不招惹就绝对避开。   因此月娥见姚良同他进门,心底实在是不快的,却没有想到谢敬安竟直截了当说了出来。   望着眼前谢敬安含笑盯着自己的眉眼,近看,谢小侯的笑容越发浓了三分,那等明艳照人,真是连雪也能立刻融化,月娥倒吸一口冷气,心头狐疑地想:“他这么反常,心里到底存着什么主意?”她似乎隐约察觉到一点,却又不确认。   月娥略一踌躇,既然避不过,索性当面就同他清楚。   想她如今已经是下堂妇,家中除了幼弟,又别无人,他们本就拮据,如今只能是普通村妇罢了,总不会再费钱也请一个丫鬟。先前月娥在王家的时候,都未曾如此,虽然说有一个张叔,但贴身伺候的人,却是没有,月娥早就习惯了,何况她是现代人,也没那么深重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姐精神,如今得了自由身,自有一番独立自主的心性,先前她连苏青都拒绝了,自是打算凡事要靠自己的,说得出,也做得到。   再说,条件上也不允许她袖手不理独坐家中做什么奶奶,所以这等应付的事,少不得要自己出头了。   月娥想了想,便敛袖子行了个礼,才垂眸静静说道:“民妇方才听小良说起将军大人一番美意,只不过,俗话说的好,无功不受禄,民妇虽然无知,却也是明白这个道理的,所以将军大人的好意,我同小良却是不能接受,请大人恕罪。”   姚良在一边听了,心底有些忐忑。生怕惹得这少年将军不快。不料谢敬安听了姚月娥这番话,却仍笑微微地,说道:“姚娘子如此清高自持,本侯很是敬慕,只不过本侯跟小郎一见如故,如今偶遇,才得知小郎乔迁新居,本侯冒冒然而来,空手又没有带什么可贺乔迁之喜的,唯有随手奉上这些个平素里用的物品,礼物轻微,只不过借花献佛,以为本侯的一点情意。还请姚娘子不弃收下。”   月娥略皱了皱眉,心想此人口灿莲花,果然难缠。便仍旧垂眸说道:“听闻将军大人甚是破费,怎么能说是轻微,且我们小门小户,也用不到那么多的东西,还请大人收回罢了……”   谢敬安说道:“货物出门,概不退还,姚娘子不肯收下的话,花出去的银子,也是收不回的,东西也白白废了,倒不如姚娘子留下,也好物尽其用。”   月娥继续说道:“将军大人广有府宅,想必颇用得着,倒不如带回府中,自有用处,怎能算是破费?”   谢敬安一笑说道:“本侯府内的东西,用都用不完,哪里缺这些个?”   月娥见他丝毫不退,反而越说越精神,便越发确定他肯定不怀好意,哪里肯退?便说道:“总而言之,无功不受禄,又说,贫不与富交,小妇人虽然是个无知粗鲁的乡野之人,却也明白这个道理,东西我们万万不能收,请将军大人见谅!”   说罢,不等谢敬安狡辩,转头看着姚良,就说道:“小良,新宅未及收拾,鄙陋肮脏,将军大人身份尊贵,怎堪落脚?还不送将军大人?”说完了,便又重新垂眸低眼起来。   姚良方才被两人一阵对当,听得目瞪口呆。但他是最听月娥话的,当下也顾不得了,便说道:“大人……”   却见谢敬安玉面一沉,忽然说道:“不必!”   月娥垂着眸子,听了这声心头一紧,想道:这主儿终于要翻脸了么?只不过他纵然恼,应该也没什么罪名可责怪我的,难道要按我一个“不收贺礼”的罪?亦或者因此而“犯上”,冒犯了他的官威?总而言之,若要怪罪就早些怪罪,免得不知他是何居心,日后纠缠着,反而更难了结。何况我显然不过是一介无知民妇,就算冒犯了他,大人不计小人过,我又是女子,他碍于身份,也应该是不会同我计较的吧。   因此月娥反而不慌,仍旧低眉垂眼。   姚良吓了一跳,却见谢敬安扇子合着,白玉骨的折扇,跟那玉一样的脸容,简直分不清孰是孰非。   谢敬安略微沉吟,扇子自嘴角擦过,沉沉眸子望着月娥不动声色的样儿,倒如同又看到了那日的素衣观音娘娘,心头更是如十猫九爪地在嘶叫抓挠。   正当姚良心头似有几个吊桶垂着——七上八下之时,谢敬安忽然微微而笑,又恢复了先前那又尊贵又无害的样,叹一声说道:“没想到姚娘子如此不通情理,本侯一片好心,竟吃如此冷遇,哈……只可惜,姚娘子虽固执,但本侯亦有规矩,本侯送出的礼物,从来未曾有收回的,既然双方都固执如此,也罢,东西本侯放在门口,若是姚娘子要用,自然是好,不用的话,就不必管它,随意扔在外头当作一堆废物也可,本侯言尽于此。”   说完,又看向姚良,仍旧是那副和蔼有礼的样子,说道:“小郎,改日本侯再来会你,告辞。”   说罢,转过身去,衣袖飘飘,向外而去。   月娥没想到他居然来这一手,一怔之下,却是没辙,又不能将他拉回来,强逼他将东西带走,眼睁睁看着这祸水甩袖子而去,刹那目瞪口呆。   这边姚良将人送走了,望着那一门口的桌椅板凳全新被褥,另诸种的家具装饰,连插花花瓶都一应俱全,不由地忧心忡忡,叹了口气,赶紧回转来,问道:“姐姐,这可如何是好?”   月娥也是满心苦水,可自然不能跟姚良说,便少不得来到门口,向外一看,目光所及,也被诸多种类惊了一下,暗暗叫苦,扶墙暗想:“怎么弄这么多东西来?这……就算是全部送回店家,也要费事,何况是退不了的。”   姚良说道:“姐姐,你真个不收么?若是放在这里,到了晚间,恐怕不太妥当。”   月娥也是担心这个,如果这些东西放在这里不管,若是有那些心不正的,顺手搬个一两件,很快也就不翼而飞,既得罪了人又丢了东西……到时候真是怎样也说不清。   月娥没想到谢敬安会留这样一个难题下来,如今就算明知他心底有怪,也无可奈何了。月娥想了想,到底叹一口气,说道:“罢了,先搬进来吧。”她顾忌姚良的手,便只让他搬些轻快点的东西,自己则愁眉苦脸地看着那些大的桌子之类,先不思量该怎么将这些大件头运进去,倒只是担忧着日后该怎么想法填这一笔突如其来的“巨债”。   正在月娥犯愁的时候,却见有个人匆匆地自巷口而来,月娥定睛一看,竟然是苏青。   苏青也看到了她,当即加快脚步过来,说道:“月娘,让我好找。”又见这成堆的东西在门边,便说道:“这是在做什么?”月娥少不得说道:“一些家具……你怎么找来了?”见他来到,却不似见了谢敬安一般心烦,只觉得有隐隐欢喜。   苏青说道:“我以为你会等我去接,没想扑了个空,偏药铺有事耽误了,不然就早找来。”又看着家具,问道,“是新买来的?我还想着要替你们置办一些。”   月娥只是苦笑,也不便跟他说是那少年将军不由分说扔下了的,只说道:“不用破费了。”苏青不疑有他,点点头,说道:“小良的手不便用力,我来帮忙吧。”月娥来不及阻挡,苏青挽了袖子,便去抬桌子,月娥见状,便也不再二话,到另一边,跟苏青一起将桌子合力抬了进去。   有了苏青帮忙,事情便方便多了,很快将那大堆的东西都搬进了院子里,然而这却是体力活。苏青身为大夫,也很少做这种功夫。月娥见苏青额头见汗,便进屋内去,想了想,便从怀中将那条昨日里他递给自己擦泪的帕子掏出来,浸在水里打湿了,拿出来递给苏青,轻声说道:“擦擦汗吧。”   苏青伸手接过来,低头一看,认得是自己的,不由地若有所思看向月娥。月娥又轻轻一咳,说道:“小良,你陪陪苏大夫,我去烧点水,待会泡茶喝。”   姚良答应了,苏青说道:“月娘,不要忙碌,你也累了,休息再说。”月娥只不理他,转身出了门去。   月娥忙着安置新宅不提。   且说谢小侯离开之后,纵马狂奔离开小水巷,又匆匆驰过长街,一路不知惊飞跌倒多少路人,怨声载道。小侯爷回了府,气冲冲地上了厅堂,才拍桌子怒吼道:“好个不识好歹的村妇!竟然敢如此对待本侯!”周围人顿时鸦雀无声,不知小侯爷怎地了。唯独那一路跟着回来的,是谢敬安自京城内带回来的侍卫,方才在姚家看的清清楚楚,此刻一个个也是心头纳罕不已:原来这谢敬安自出娘胎,都没有被人拒绝的这样难看过,且是被区区一个乡野民妇。   谢敬安咬牙切齿,他从来都是无往不利,所向披靡,脂粉堆内不知混的多么风生水起,今日本以为是手到擒来……   原本他想的极好:像他这样的人,如此身份,如此容貌,如此手段,这一出马,那无知村妇便必定会春心蠢动,芳心暗许……何况是个粗鄙下堂妇而已,见了自己,还不魂飞魄荡,身子也酥了半边?他在京都之时,别说是二八少女,就算是那些名门贵妇,一个个自以为贞洁矜持,见了他,还不是个个脸颊泛红,眼漾春水?明里暗里的想勾-搭他?   没想到,今日他将这风流的手段用出来,却好像撞上了铁板、冰山,对方凛然不为所动不说,还把自己带去笼络的东西都拒绝了,被姚月娥说“送客”那时,谢小侯只觉得那些个桌椅板凳花瓶茶杯之类,都尽数被人扔到了自己脸上,虽然不曾成真亦未鼻青脸肿,但那种被砸痛而灰头土脸的感觉,却是前所未有的真切。   闭门羹的滋味,原来是如此。第一次喝,刻骨铭心。   谢小侯想来想去,一口气难以发泄,心想:“难不成就此放手?恐怕我今生今世也难以安乐,不收服了这个民妇,哪里彰显我的手段?”他想来想去,又恨恨自言自语,“哼,竟然敢同本侯作对……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若是真惹怒了本侯,就直接将人绑到府内,又有何不可?此地天高皇帝远,数我最大,连知县也不敢怎样。”   他一念至此,心口的气才稍微平了些,刹那间,又在心底幻想出了诸多不堪情形,用各种想象的手段招数将那美娇娘给折磨了一顿,想象自己为所欲为,而她痛苦不堪对自己告饶的模样,才觉得心头稍微快意销魂。只可惜心头是快意了,身上却越发难熬,那下身一根旗杆,高高举起来,似在抗议。   谢敬安一眼扫见,恨地叫道:“忍不得了!”自椅子上,猛地跳起。   不知小侯爷会做出什么事来?且听下回分解。   强按捺意乱情迷   谢敬安是个风流性子,且又年轻气盛,于色字头上,也是随性所至,是从不肯节制隐忍的。他受了月娥的气,心底百般想象日后该当如何折辱于她,不料越想越是火起,当下便恨恨转入内堂,叫人传那美姬文如前来。   那美姬妾文如,是谢敬安自京都带来,文如原是青楼女子,却是个清倌儿,被青楼嬷嬷精心调-教出来,虽不曾破瓜,却已是个风月场中的好手,修炼的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只等一日挂牌卖好价钱。恰好那日被谢敬安看上,买回了府内。   世间哪个女子不爱他潘安容貌,高贵身段。他又是个京都有名的风流才子,真个是倚马过长桥,满楼红袖招的一等一人物,文如跟了他,自然是心中庆幸,自忖总比头一次就给那些年过半百行将枯木的老厌物,亦或者那些面目可憎行为粗鲁的东西要好,何况自己有幸,竟真跟了他,却是前世修来的福分……这小侯爷有身段有样貌,温存起来又风情无限,因此那一干风月场中的人都暗暗艳羡文如。   文如爱敬着谢敬安,自然使出浑身解数伺候他,果然弄得他如意,所以这一次远调,谢敬安谁也不带,只带了她来。不料这些个年轻贵族子弟的心性,是有名的喜新厌旧,纵然起先还厮缠了几日,到后来就渐渐地生厌,冷落开了。再不曾让文如近身,上次又是匆匆了事,让文如颇为伤神。   此刻文如急急而来,推门入,先看谢小侯坐在椅子上,满面气恼,不由暗暗称奇,又心爱他,便忍了,缓步过去,轻声叫道:“侯爷。”谢敬安却好似在想事情,也不言语,文如无意间一低头,蓦地惊了一跳,见那东西正跳着,将袍子也高高顶起来,如撑了个帐篷。   文如一惊,心头乱跳,不知为何谢敬安竟如此模样,然而她是其中老手,最是识情识趣的人,见状也不由地心喜无限,便顺势跪倒下去,纤纤素手伸出来,隔着衣物抚在那物之上,又款款抬头,柔声叫了一声:“侯爷。”   这一回谢敬安却听到了,低头望着文如眼眸流水的样,那纤纤玉手握着自己之物,缓缓摆动,身体的反应最是真实,谢敬安不由地喉头一动,腰缓缓一挺,整个人抬起头来,微微闭上眼睛。   文如见他不动,情知他是默许了,便放开身段,用出那精湛技艺来,果然伺候的谢敬安微微发出低声呻吟,文如手上动作之间,抬头看谢敬安,但见如此美人儿,原本洁白如玉的脸颊泛现绯红色,宛如桃花初绽,同样是粉色的嘴唇微张,双眸却似闭非闭,玉一般的脖子微微仰着,隐隐地喘息不止,简直风情无限。   文如情动,只觉得口干舌燥,浑身血热,她一手动作,一手解开他的腰带,便将手探了进去,触手火热滚烫,热玉一般,她心中更是喜爱,恨不得就此腾身而上,同他肌肤相接才好。   且不说文如心底酥麻难忍,谢敬安只觉得一双素手握着自己之物,上下撩动,浑身无比舒畅,嘴角微张,缓缓地冒出一声吟声,闭着眼睛,只幻想是月娥如此对待自己,不由地心头大跳,那物也随之涨大数倍。浑身微颤,情难自已间,只得伸手紧紧地抓住椅子扶手。   正在此时,却听得耳畔有人叫道:“侯爷,让文如伺候您吧……”娇滴滴的声音,最是勾魂。不料谢敬安听了这个声,满脑子的幻象尽数被击破,猛地睁开眼睛,低头一看,正对上文如娇媚的脸。   这本是一幕叫人血脉贲张的图像,换作以往,恐怕谢敬安早就扑上去了,然而此刻,却如遭雷击一般,蓦地愣在当场。   文如尚不知自己已经做错,兀自在卖力动作。一边试图引诱谢敬安,不料谢敬安一阵焦躁,竟然喝道:“不许出声!”   文如惊了一惊,不知道小侯爷这是怎么了,只好赶紧咬住嘴唇,谢敬安心头一时火热一时冰冷,又想着得又想着弃,暴躁之间,果然起身,将文如大力扯着,向着床上一扔,自己猛虎一般的扑过去。   这动作却是前所未有的狂暴,文如惊呼一声,随即却又无限喜悦,伸手勾住谢敬安的脖子,双腿便也蹭向谢敬安的腰,媚眼如丝,遍体酥软,只待他雷霆雨露。   谢敬安低头望着身下娇媚美人,真个是个春情绽放,只任君采撷的模样,他怔怔看了一会,忽然身体一震,急忙将身滚到一边去,说道:“下去!”   文如大惊失色,不知这是什么状况,被谢敬安这一番折腾,又弄得自己也欲-火焚身,他却关键时刻又退了,文如急忙起身看身边人,却见小侯爷胸口微微起伏,双眸直勾勾盯着帐顶,也不知想什么,不由问道:“侯爷,你无事么?”忽然目光一转,顿时吃惊,却见原先雄赳赳气昂昂的那物,不知何时已经伏下去了。   谢敬安很是颓丧,说道:“无事,你退下。”文如看他样子,又怜又爱,又是担心,虽不知他为何如此,却知道必有缘故,不由探手过来,说道:“侯爷,让文如伺候您,让您舒服……”谢敬安摇头,说道:“不用,本侯忽然不想了,你退下吧。”   他这般说的时候,眉眼里已经带了三分冷意,文如是个聪明伶俐的,怎看不出来他已经不悦,当下急忙答应一声,翻身下床,拉了拉微微凌乱的衣襟,狼狈出了房间。   剩下谢敬安在床上,怔怔看了一会帐顶,又翻来覆去滚了一会,挥拳将床打得山响,胸口那一口气却始终不曾泄得。   原来他方才本正享受文如伺候,只当文如是月娥一般,要让自己尽情凌-辱,不料文如一出声,他睁开眼睛看眼前女子,满面春-色,无限荡漾,跟那个端庄站在自己跟前的人,哪里有丝毫相似,这样一想,忽然又想到她扮素衣观音娘娘,那等圣洁不可侵犯,真好像是一盆冷水从头顶泼下,将满腔的邪火浇了个正着,满怀的绮念也飞个无影无踪,只想:倘若不是她,也终究没什么趣味。   念想一淡,那东西也失了兴趣,慢慢地软了。   谢敬安咬着牙想了一会,这一回终究没有发泄出,更添了几分心火,对月娥也越发记恨,只想:“无知的野妇,敢跟本侯拿乔,难道本侯就奈何不了你了么?本侯发誓:终有一日,要让你在我身下哭叫求饶,才解我此刻心头之恨。”   且说谢敬安在一边心系月娥,赌咒发誓。在姚宅内,月娥收拾了东西,敬了茶给苏青喝,正拿了托盘返回,出了门口,忽然一阵风吹来,月娥不由地打了个寒战,急忙伸手拉了拉衣裳,只以为是天凉,也不在意。   苏青坐了片刻,也便离开了,姚良便又跑出去,买米买菜,并油盐之类,各样都随便买了些回来,月娥收拾好了,便说道:“以后这些就让我来做,小良你只管跟着张先生学事情便是了。”   姚良说道:“姐姐,这些活还是我来,大不了我早上多起半个时辰,去了市集买了一天够用的,也就罢了。哪里还要姐姐出去忙碌。”   月娥说道:“你要读书,小时候耽误了的,要快些的补回来,若是因为这些琐事弄得分心,却不太好。”姚良面带难色,却也没有反抗月娥,只好答应了。   月娥又说道:“另还有一件事。”姚良问道:“何事?”月娥说道:“我看后院有一大块空地,颇为空闲,以前好似是人家种花种草的,我想着,白白放在那里也浪费,不如种点菜之类的。”   姚良说道:“姐姐打算很好,只不过现在时候,要种什么好呢?”月娥说道:“这个你不用担心,明儿我找人问去。”   晚上,月娥煮了饭,姐弟两个吃过了,姚良便拿着书看,月娥陪着他在房内,也翻看了几本书,都是些古圣先贤之类书籍。她看了一会,叮嘱姚良早些睡,便回了房。   第二日,月娥果然起了大早,先将早饭做好了,那边姚良也已经起身,梳洗完毕,月娥便唤他来吃饭。两个人对坐着吃饭,姚良吃了两碗粥,就着小菜,吃的饱饱的很是满足,便跟月娥告别,转去了衙门。   月娥飞快地将碗碟收拾好了,就拎一个菜篮子,简衣素妆的出了门,出了小水巷走不多时,便到了早市,月娥问了菜价,买了些时鲜的白菜,萝卜之类,同个面容慈祥的买菜老伯说了会话,才又去割了一块猪肉,都盛在篮子里,沿路返回。   回到家中,月娥将菜篮子放下在厨房内,才去柴房内,捡了一把能用的锄头,到了后院,用力在地上一锄,地面泥土坚硬,纹丝不动。   原来这块地方的原先主人家也不在此住,荒废的久了,是以泥地丝毫也不松动,月娥勉强锄了一会,才开辟了一小块地方,泥土松松散散的被锄开,看的月娥很有成就感,只不过手心里火辣辣的,低头看,已经多了几个白白的小水泡,不由地摇头苦笑。   月娥锄了将近一个时辰,就收了工,回到厨房内,喝了点热水,看到篮子里的小白菜,心念一动,就挑了几棵新鲜的白菜,根部还带着泥土,又用木桶盛了水,提着到了后院。   月娥把小白菜一一栽种在自己锄好的地上,又用葫芦瓢舀了水,挨个一一浇灌好了,看着地面上这一丝丝的嫩绿色,也觉得开心,手上的疼更是一点也不在乎。   此后月娥便用“蚕食”政策,偶尔得了空闲,就去折腾那片空菜地,如此倒也好,相当于锻炼身体了,每每锄了一场下来,浑身就会发热,虽然有些累,精神上却是极为满足的。只是一开始的时候,始终是没有做惯这些事情,将一双粉嫩的手,给磨得冒出水泡,后来水泡又变成了血泡,握一握锄头就钻心的疼。月娥也不在乎,平日里只用纱布裹着,直到有一日苏青来见了,才大惊失色,逼得她上了药,又不许她乱动,月娥哪里闲得住,抽空仍旧去折腾她的菜地,把苏青那么温和脾气的人气的也发了怒。   月娥才答应他,只等把手养好了再说就是了。幸好她的这片菜园子……已经颇见规模,经过她的蚕食,已经攻陷了大半,苏青又担忧她不听自己的劝,终于也挽了袖子动了手,不顾月娥的劝,把剩下的半片空地给锄好了。   然而苏青虽然是个男子,力气倒是有的,但他是个大夫,平素里只做“望闻问切”的工作,至多动手捣捣药,重一点的体力活从没有做过,他又怕留下了没干完月娥又会动手,便卯足劲将剩下的地一鼓作气的弄好,丢了锄头之后,同样浑身发热,额头的汗频频落下,背后的衣裳都湿了一层,也觉得双手酸软火辣,张开手一看,一双素来未曾操劳的手,掌心磨得通红,果然也生了几个白色的水泡,不由苦笑。   月娥捧了茶水过来,见苏青对着双掌苦笑,急忙上前一看,忍不住也哑然。说道:“我让你不要动手,你偏生不听……”一句话说完,蓦地察觉自己话语中的亲昵之情,不由地急忙刹住。苏青身上觉得累手也疼,但是心里却是无限的安详快乐的,便说道:“我生怕我不做,你就又要动手操劳,我到底是男子,能多替你点,就多做一点也是好的。”月娥听了这话,微微一笑。苏青看着她,又说:“我先前倒不知道,你竟然爱伺弄这些……要吃菜的话,去买不就行了?”   月娥不以为意,将茶碗递给他,说道:“热热的喝一口,驱驱寒。”苏青接过来,喝了口茶,只觉得浑身舒泰,月娥才又说道:“买是一回事,自己种又是一回事……我先前……时常就想象自己也能有这样的一块地方,可以自己打理打理,种点可心的蔬菜瓜果,今日梦想成了真,自然要身体力行的。”她说的,是前世现代的自己,苏青却只以为她是说先前在王家的月娘,便点了点头,说道:“我同你认识越久,就觉得你越是……”月娥问道:“越是什么?”苏青缓缓一笑,说道:“总之跟我先前认为的有些不同……比如这种菜的事情,在旁人眼里看来,岂不是自讨苦吃?你却磨得双手掌都破了,倘若我不阻止,你还会继续是么?”月娥放眼看满地的泥土,黑黝黝地翻着,不再是先前那样死硬灰败的颜色,又有几株小白菜,绿油油地迎风招展,不由笑道:“那是自然,我的脾气就是这样,要做就做到底,何况这是好事,我并不觉得累。”她心神畅快,便又跟苏青说,“其实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是个极俗气的人……可惜是个女子,小良又另有前途,否则,在我心里,宁肯再去外头买一块地,每天去操劳着,简简单单的过活……”说着,脸上露出了欢喜的憧憬神色。   苏青见她如此,不由地怔住,停了停,说道:“月娘……如果你愿意,我……”   正在此时,却忽然听到隔着墙壁的外头,有人冷笑一声,说道:“这畜生真是找死,竟在此乱聒噪。”   接着,只听得“嗖”地一声,仿佛是弓箭离弦,然后,自空中掉下一物来,不偏不倚,正落在苏青跟月娥的中间。      射鹊儿横插一脚   苏青正在跟月娥说话,要说出那心底的愿望来之时,却听到外面有人冷声说道:“这畜生竟在本侯头顶聒噪,合该找死!”然后便从天空落下一物。月娥没提防这个,吃了一惊,忍不住低呼出声,苏青眼疾手快,将月娥一把抱过来揽入怀中,两人站住了脚,定睛一看,原来地上躺着的,是一只黑白毛色夹杂的喜鹊儿,被一支箭射中了,自空中落下,死在地上。   苏青跟月娥面面相觑,惊疑不定。顷刻月娥反应过来,身子一动,苏青也察觉,急忙放手,月娥后退一步,看了一眼地上的鹊儿,说道:“不知是谁射下来的。”苏青双眉微皱,说道:“听声音,却好像是……”   其实月娥也是知道的,只不过一时心惶惶地,还存着侥幸,不肯相信是那人。   两个人正在沉默之中,却听得前方门响,隐隐地透出嘈杂。   月娥怔住,便说道:“你站一会,我去看看发生何事。”   苏青便答应了,月娥自出了后院,过了前厅,却见门扇打开,几个身着黑衣的仆人立在两边,正中间的石子铺路上,却风度翩然地站着一个人。   月娥见状,不由地皱起眉来。   而那人侧面对着月娥,腰挺得笔直,双手背在身后,好似没有发现她一样,面色冷峻漠然,自有一股无法近身的气概。   月娥心头略一踌躇,却见有个仆人上前来,倒也礼貌,说道:“这位小娘子,侯爷方才在外面射了一只喜鹊,落在了你们院子中,劳烦让我们取出。”   月娥闻言,便也说道:“劳驾等候,我自去取了还给各位便是。”   月娥转身欲走,却听有人说道:“且慢。”   月娥站住脚,回头一看,果然是谢敬安转过头来,望见她的时候,那原本冷漠的脸上忽然多了一丝暖洋洋的笑容,又惊又喜,微笑说道:“我道为何这宅子看了熟悉,却原来是姚娘子跟小郎的宅子,本侯前些日子还来过的……竟如此健忘了。”   月娥略有些愕然地看他,心想:这人是个再聪明不过的心性,怎么会忘了这是我跟小良住的地方?分明是有意演戏。   她便也不说破,只低眸说道:“侯爷您是贵人多忘事,并不稀奇。既然是侯爷的喜鹊落下来,民妇这就去替侯爷取来就是了。”   谢敬安却说道:“哪里敢劳烦姚娘子,就让小的们去取来便是了。”他装模作样,忽然话锋一转,说道,“本侯一路经过此地,外面风大,喉咙竟有些痒。”说着,又轻轻地咳嗽两声,皱着眉,又看月娥。   月娥心头一动,却仍旧不动声色,说道:“侯爷是尊贵之躯,民妇这宅子粗简,也无好茶水伺候侯爷。不过……从这里出了巷口,便是茶楼,里面好茶应有尽有,定会让侯爷满意。”   谢敬安听了这种明显的绝情逐客的话,心底恨不得一口将月娥咬死。   瞧她姿色虽上佳,却是一点情趣都没有,木木登登的,白白浪费了一副好皮囊,但正是因为如此,却更引得他心痒痒,格外难耐,望着她木然的样子,总是忍不住想象她若是再自己怀中,会是什么旖旎情形。   偏偏还要做出善解人意的样来,只说道:“姚娘子何必如此见外,本侯也不过是血肉之躯,既然误打误撞,闯到了姚娘子这里,少不得要叨扰娘子,请娘子赐一杯茶。”   他越是这样的“卑躬屈膝”,月娥就越是害怕。恨不得大叫一声“关门放狗”,然而此人却是个不能惹的,月娥见他如此固执,也只好说道:“既然侯爷不嫌弃,请入厅内暂坐。”   谢敬安这才点头,迈步入内,几个仆人就站在厅外面伺候。   月娥进了里头,见苏青正拎着那只死了的喜鹊儿看,月娥说道:“外面来的是那个将军大人,现在在厅上等茶水喝,这只鹊儿是他打下来的,且还给他。”   苏青点头,说道:“果然是他,寻常听说这位将军文武兼备,如今看来,果然不凡,这一支箭正中喜鹊胸口,射穿出来,准头跟力度都是惊人。”月娥不以为意,说道:“既然是个将军,若是不会武艺,岂不惹人笑话?”又不愿意碰那死喜鹊,想道:“方才他在墙外,总不会一点儿也听不到我跟苏青说话,先前他那句话……也不知是真的指喜鹊,还有另有所指。如今他堵在外面,倘若他不知苏青,也就罢了,但这可能性却微乎其微,那假定他知道苏青在此,有意为难,我若藏着苏青,反而显得我有什么不可告人,不如……”   正想着,却听得苏青说道:“这喜鹊儿让我来送出去吧。”月娥见他这么说,正中下怀,便说道:“那有劳了。”苏青点点头,说道:“没有什么。”两人目光一对,月娥心头微动,情知苏青心底跟自己想的一样。   月娥便去备茶,苏青就带着那喜鹊儿去了前厅。   刚进了厅内,果然见那少年将军端坐在桌子旁边,那等顾盼神飞,不怒自威的气质,只不过眉梢之中,隐约有一丝轻薄,看的人不悦。苏青上前,说道:“草民苏青,见过将军大人。”   谢敬安回头,露出惊讶的神色,说道:“啊?这不是苏小大夫么?怎么……怎么竟然在姚娘子府上?”   苏青不惊,只温温说道:“草民有事而来。”又说,“这只喜鹊是大人所打下的,草民特给大人奉上。”   谢敬安瞥了一眼那死喜鹊,此刻大概恨不得那喜鹊就是苏青,冷冷一笑,旁边的仆人便上前接过来,谢敬安才又说道:“不知苏小大夫有什么事呢?要登门拜访。”   苏青说道:“草民跟姚娘子素有往来,今番是为她送药而来。”   “送药?”谢敬安一怔。   苏青说道:“姚娘子双手有伤。”   谢敬安嘿然半晌,才说道:“苏小大夫也算是有心了,这送药只让药童来不就行了,竟特意亲自走一趟。”   苏青说道:“因还要换药,所以要亲自走一趟的。”   谢敬安也不再说话,只打量着苏青,却见这男子仿佛一潭静水,这身上的凛然不为所动的气质,倒跟月娥有几分相似。谢敬安悟了这个,心中更是不快,左看右看都觉得苏青碍眼。   正在此刻,月娥捧了茶上来,谢敬安那如炬目光才收回来,只盯着月娥看,低头望她的手,果然见两手都缠着白布,谢敬安一时沉吟,见月娥将盘子放下,捧了茶壶茶杯出来,刚要替他倒茶,谢敬安伸手,略望月娥的手上一拢,说道:“本侯自己来。”   月娥急忙抽手,皱眉看向谢敬安,谢敬安却仿佛未觉,自己动手将茶壶捧起来,倒了杯茶,放在鼻端一过,嗅了嗅,点头说道:“不错。”才又拢了袖子遮住半面,饮了一口。   这一番倒并非刻意做作,而是自小的礼仪浑然天成,他人生得好,做起来行云流水,观赏性极高。只是月娥对他是有成见的,又加上方才他似非礼非非礼的动作,便无论怎样都觉得不舒服,见谢敬安如此,只觉得此人实在是做作之中的高手,随时随地,都在作秀,很得现代明星们的精髓。   谢敬安喝茶是假,见人是真,只可惜见了个想见的,还有个碍眼的。喝完了茶之后,心念一转,便说道:“时候也不早了,本侯多有叨扰,就此告辞。”说着,痛快利落地站起身来。   这一下倒有些让月娥意外,本来以为他千方百计的进来,定然不知还有什么招数,没想到当真只喝一杯茶就要走,月娥一时愣着,谢敬安却已经起了身,月娥急忙说道:“侯爷!”   谢敬安风度翩翩站住脚,回头看她,今日他着一袭白衣,头戴金冠,面孔又美,当真是光彩照人,这样一转身,正是翩若惊鸿,月娥却只视而不见,眼皮垂着宛如枯木死灰,又似老僧入定,全然看不见这般的活色生香,天生祸水。   月娥只静静说道:“前天承蒙侯爷厚意,买了诸多的家什相送,只不过我贫门小户,承受不起侯爷如此厚重礼物,然而侯爷送出便不肯收回,小妇人姐弟无法,只好暂且收下,但小妇人等也不是贪婪之辈,平白得人之物于心不安,侯爷的东西我们收虽了,但日后有了银子,还是要作价还给侯爷的,到时候还请侯爷收下。”   这番话又当着苏青面,简直如打谢敬安的脸。但谢小侯何许人也,眉尖杀气一闪而过,便笑着说:“好吧,如此本侯跟姚娘子约定好了,也免得为难了姚娘子,本侯也是于心不忍。”说完之后,转过身,哈哈一笑,自走去了。   原来这谢敬安心底想什么呢?他只是在想,这无知村妇,以为自己是何许人也,他买那些家什之类的,也用了百余银两,这些乡野辛苦之人,忙忙碌碌一年到头,也不过这个数目,何况这女子跟姚良两个相依为命,只靠着姚良在镇上的微薄工钱,平日里用度都有些尴尬,还谈什么还给他?   又,他不过是想狠狠地折辱这民妇罢了,难道要让一个民妇屈服,需要一年时间那般长?那他谢敬安三个字也该倒过来写,只要他上了手,自然会将这无知妇人一脚踹开……长得美又怎样,京城内多少淑女贵妇,也很美……如今他只是穷极无聊,吃个意趣罢了。   所以想来想去,谢敬安反而不恼。她想还就让她去,等日后落入自己手中,有得她难受的。   且不说谢敬安想得美好。苏青跟月娥两个送了这煞星离去,面面相觑,苏青说道:“月娘,为何我觉得这位侯爷似乎别有用意?”月娥也是这么想的,然而在苏青面前,却只掩饰,说道:“没什么……这些个达官贵人,总是如此来去自如的,我们惹不起,以后只躲着就是了。”   苏青答应一声,又说道:“这几日我一直在跟爹争,我只说非你不娶,瞧他的样子,也是时候该明白我的心意了吧。”   月娥心头一动,便低头微笑不语。苏青又说:“等爹同意了,我便将你明媒正娶进门,你要是想买田买地,我便给你买来,只不许你再像是现在这样,伤了自己。”   月娥脸上绯红,急忙说道:“打住,现在不许说这些。”虽然很是喜欢听苏青说,但是总觉得那样的设想实在是太过美好,完美的像是一个遥远的梦境。反觉得很惶恐,总觉得可望而不可即。   为夺美苦心安排   且说敬安离开之后,心底思量着势必要用点非常手段,否则如此不温不火勾搭着,那人儿何时才能上手?原来月娥跟苏青在墙内说话的时候,他已经在墙外听到,字字句句,都不曾漏下。听了苏青所言,这农妇倒也是个有脾气的……也有些性格,跟自己以前所经历的那些女子全然不同。   谢敬安想来想去,第一他不愿承认自己竟不能令一个农妇对自己倾心,第二却觉得,这姚月娘的确有点意思,倘若就那么轻而易举抢了过来,见不得他的能耐不说,事情如此草草结束,却不是他最想要的。   他打定了主意,便回到府中,命人召唤了两个下属前来,如此如此,这般这般的吩咐了一顿。两人领命而去,自行安排。   月娥全不知谢敬安暗地里用计安排,只求他不来打扰自己宁静也就罢了,她手上的伤在苏青照料下,养的也差不多了。她白日里在家中做做家务,洗衣做饭,又伺弄院子里的菜地,浇水松土,日子过得安稳而有秩序,心底快活,不亦乐乎。   后院里的那些白菜,有那些不能成活的,月娥便取了出来,再换了继续种,又去请教那些卖菜菜农,得了好些经验,回头一一用上,简直如照顾自家孩子,无微不至,耐心细致的很。如此一来,果然有几棵苗子熬了过来,精神奕奕的开始生长。月娥见果然成功了,简直欢喜的什么似的。   一日姚良自镇内回来,带了路边铺子里的点心给月娥吃,月娥这几日在街市上晃动,心底有个想法,一直在想着。此刻一边吃着,一边问道:“小良,你平素最喜欢吃什么?”姚良并不挑食,闻言说道:“我只觉得姐姐做什么我都喜欢吃。”月娥掩嘴一笑,说道:“你好好想想,你是不是有想吃的东西……比如点心包子之类,我闲来无事,试着做给你吃。”   姚良想了想,便说道:“姐姐这样说,我好似记得,小时候在别的地方曾经吃过一种东西,皮儿薄薄的,馅儿也厚实,似乎有肉丁,也有米饭,吃起来很香,也不知是什么做成的,只吃了那一次,后来就没吃过了,我看这里好似没有。”月娥点了点头,问道:“嗯,那个叫什么?”小良想了一会,说道:“我只记得当时有个名字,叫……鬼蓬头的,颇为吓人,当时我吃的时候,还有人在旁吓唬我,所以一直记得清。”月娥听了,不由地也吓一跳,果然这名字可怕。   “鬼蓬头,鬼蓬头?好古怪的名字。”月娥沉思了一会,心头乱七八糟地想道:“里面有米饭,就不是包子了,难道是寿司?不不……这个时候好似没有那种东西,让我好好地想想看。”   两人吃过了东西,姚良自去读书,月娥就着灯光冥思苦想,后来回了房内。晚上做梦也在想,到天明的时候,终于给她想到了一样东西,脑中灵光一闪,也睡不住了,就早早地便爬起身来,简单梳洗了一番,就提着篮子上街去了。   月娥在市集上转了会,买了点要用的菜,便兴冲冲要回转家去,却见迎面走来两个大婶,似在说什么,肩并肩,眉飞色舞的,两人体型丰满,把个路挡的死死的,一时也没有留意到对面的月娥,月娥不以为意,就闪身让她们两个过去,却听得两人说道:“那王家如今可没什么指望了……听说王老爷子一病不起,如今奄奄一息。”另一人说道:“可不是报应?那婆子先前是个厉害角色,把个媳妇欺负的跳河,如今倒好,儿子也没了,老子也没了,看她怎么跳脚。”   月娥听了这个,心蓦地一惊,呆呆地想:“什么,莫非王四鹄已经死了?”   却又听得那两人继续说道:“谁叫她先前作死……不过那王家的小的也不做好事,平素里只是赌博喝酒,这一顿,听说是因为他带人去纠缠王家那个下堂的小媳妇,才闹出的事情。”   “也算是恶有恶报……听闻现在人在牢中,还有一口气在,那婆子在家中镇日跳脚哀嚎,又有什么用?听闻连县老爷去求,都没用的,我看却是死定了。”   ……   两人说着说着,便走远了。这边月娥挎着篮子,木木站了半晌,才转身回了家去。   将要用的材料放在一边,月娥有些心神不属,一时想到王婆子的丑陋嘴脸,王家那老东西的贼心不死,对自己所作所为,心底就万分厌恶,恨不得他们两个就即刻死了。再想到王四鹄平日里的粗鲁对待,冷心冷面,一时也觉得心冷。但是……   月娥闭了闭眼,想到那日在客栈里面,他被谢小侯踩在脚下,欲生不得欲死不能的凄惨样子,又觉得阵阵惊心。   忽然不知不觉想到昔日相处,他取了一个小小银子给自己,那一刻……是因为他还残存一丝良心。   但如今,覆水难收,还能如何?   月娥心慌意乱,使劲摇了摇头。按理说她现在跟他们已经毫无瓜葛,就算王四鹄落得现在这个下场,也是他咎由自取……何况她也是有心无力。她如今对那个谢小侯是避都来不及呢……怎么还能跟他有丝毫的关系?自然是离开的越远越好……   但是……   月娥想来想去,想不到主意,便只让自己忙碌起来,从篮子里取了买了的材料来,叮叮当当地切了备用。又把米淘好了,先生火蒸熟,把白米饭取出来,放在一边备用,又刷干净了锅,倒了点子菜油下去,把切好了的猪肉,先放了脂肪肥厚的肥肉进去炼,一直等到白色的猪肉变作了褐色,而锅中的油也多了几倍不止才停下了火,用铁笊篱将炼好的猪油渣取出来,又把猪油也舀了大半出来,盛在碗中备用。   月娥又把些小葱切碎,瘦肉丁切的小小的,想了想,觉得料有些少,就又取了根萝卜,同样切做极小的丁儿,先把油烧开了,然后放进瘦肉丁,翻炒了一会,看看已经半熟,才又加了小葱,略微翻炒两下,又把萝卜丁也扔进去,加了点盐,等油将萝卜丁也浸润了,才起了锅。   月娥便将先前的猪油,趁着没有凝固,连同这刚炒出来的香物调料一起,倒入了先前蒸出的白米饭上,用了一根木勺子,大力翻搅了一阵,让每一粒米都裹了猪肉,变得亮晶晶的,才停下。   月娥搅好了,左看右看,总觉得米饭的卖相还不算太好,冥思苦想了一阵,想不出解决办法,便只放在一边。自己又舀了点白面,用滚水浇下去来和面,很快将面揉的差不多了,又弄了点猪油下去,一直揉的面表面发了光才停下。   月娥拿了擀面杖,将切开的几块面团擀的薄薄的一片,又用个不大不小的茶盅,挨个扣过去,扣出一块块皮子来,放置好了之后,才用勺子舀了方才搬好的米饭,放在薄薄的皮子上,手指捏着顶端,捏出一个个的褶子来,又不是完全捏合,还露出一个顶儿。   如此一连包了十几个,月娥才停了手,只觉得手腕微微地觉得有点酸,便甩了甩,望着几个象棋般的小烧麦耸立着,不由地面露笑容。   原来她听了姚良的话,一夜思量,终于给她想到了跟姚良吃过的那东西相似的是什么。自然是烧麦,她在现代之时,也算是半个美食家,平常闲暇之余,经常心血来潮,学着做两样新鲜菜色,这些小点心之类,也略学了一点,先前只嫌麻烦,并没有多做,因此经验也不算太够,摸索着来罢了。   月娥将锅中添了水,又把竹篦子上铺了一块干净的薄细纱,才将烧麦一个个放在上面,又挨个喷了些水上面,免得蒸的时候皮子会干,又将锅盖盖严实了,便大火烧了起来。   过了半个时辰,月娥似乎闻到了香味传出来,就停了火,正在等姚良回来,想象他吃烧麦时候是何表情,想得开心时候,却听到外面门响。   月娥以为是姚良回来了,就匆匆地跑出去,满面笑容开门,却见是个陌生的人,月娥狐疑问道:“您是?”那人便后退一步,对她说道:“姚娘子……我是阿良的朋友,给你带信来,阿良今日有些事情忙,就不回来了,让你别等他吃饭,要是有什么事,可以去找他。”   月娥听了这个,很是失望,便答应一声。那人就回头走了。月娥叹一口气,将门重新关上,怏怏地回到了厨房内。   厨房内一片香气缭绕,月娥都忍不住有些食指大动,也觉得饿了。她又等了一会,外面始终不见门响,果然姚良是不回来了。月娥忽然有些担忧,小良如果很忙的话,是不是会有东西吃,会不会饿着?……而且等晚上回来,恐怕这些也都凉了,始终不如新鲜了好吃。   月娥想了一会,打定了主意,便将盖垫解开,顿时之间,一个个白玉般的小烧麦皮儿近似透明地出现在跟前,月娥拿起一个,略尝了口,觉得味道还挺不错,便急忙收拾了几个,整整齐齐放在盘子里,又找出了一个饭盒来,将盘子放进去,盖了盖子,拿了钥匙,提着出了门。   月娥沿着路向镇上走去,这段路也不长,只有三四里地,一眼就能看到对面,所以也没什么顾虑。   路程短,月娥本以为很快就能来回,不料,挽着饭盒走到半路,却忽然跳出两个不速之客来。   一个彪形大汉,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色迷迷地望着月娥,说道:“咦,这是谁家的小娘子这么水灵。”   另一人衣衫褴褛,摸着下巴,也似口水要流出来,也斜眼看月娥,说道:“这样的天气,小娘子出来做什么?倒不如陪着大爷们乐呵乐呵。”   月娥没想到居然会遇到这种情形,听一跳,手中提着饭盒后退一步,皱眉说道:“你们想做什么?这儿随时都会有人来,劝你们休要轻举妄动。”   那两人却丝毫也不怕似的,望着月娥,说道:“我们还没有开始轻举妄动呢。”说着,对旁边那人说道,“这样的货色,倘若碰上一碰,真是死也值得。”另一人说道:“少废话!”便又看着月娥,说道:“小娘子,你是要乖乖地束手就擒呢?还是让大爷们动手?”说着,双眼里透出凶光。   月娥又后退了几步,心头叫苦,想道:“真是倒霉,没想到青天白日的,还会遇到这种事情。”忽然想到杨金玲曾经对自己说过的那一番话,果然并非虚言。   那两人见月娥面露惊慌之色,便嘻嘻淫-笑着,越发步步紧逼的靠近来。   这边月娥半路遇到两头色狼,正当危险之时。这不远山坡上某处,却正有个人看的心花怒放。   此人是谁?原来正是谢小侯谢敬安。在谢敬安的这个方向,可以很方便地看到下面的一举一动,但借着树枝掩映,下面的人却是留心不到这边的,谢小侯舒舒服服坐在太师椅上,一手扶着下巴,一眼不眨地看着下面月娥面露惊慌,向后倒退,嘴角一挑,笑着心想:“你也有今天。”   一瞬间真恨不得自己才是那两个拦路的人,那样便可以尽情作弄对方了……谢敬安双眼放光,喃喃自语,说道:“叫救命啊,快些叫救命。”   你当谢敬安为什么会这么巧的出现此地,看这一出好戏?   原来这些事情,都是他特意安排的。包括小良没有回转,那送信的人,也是他特意派去,就是为了赚月娥出来,他算计到月娥疼惜爱弟,她记挂小良心切,定会坐不住出来为他送饭,又或者月娥此番不出,他自然还另有计策,总归要她上钩。   那两个拦路的色鬼,也是他的属下,他三番两次吃了月娥的闭门羹,那一口气始终未出,便想出这个不入流的鬼主意,他让自己两个属下扮演拦路色狼,自己却要在月娥落难的时候,挺身而出,演一处英雄救美的好戏,古往今来的戏码里都是如此演得,英雄美人,天生一对,就不信那美娇娘不会被他所动。   所以谢敬安好整以暇地望着下面,无比快意地欣赏美人儿脸上露出的惊慌表情,只觉得美人落难,一举一动,都无比撩人,他极力按捺,只盼月娥大哭叫救命的时候便冲下去。   然而下一刻发生的事,却是小侯爷做梦都没有想到的,看的他整个人差点从太师椅上跌滚地下。   谢小侯玉容失色   且说那两个拦路的恶棍,淫-笑着向月娥逼近过去,眼见那小白羊一样的美人儿面露惊慌之色,步步后退,似乎脚都站不稳,两人越发得意,其中一人便说道:“小娘子,休要再退,乖乖过来,让爷们疼你。”色-迷-迷伸手过去,想要将月娥捉住。   却不料,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前一刻还任由宰割脚都站不稳的小白羊,忽然站着不动了。   月娥一手将裙子撩了撩,猛地飞起一腿,狠狠地正中那家伙的两腿之间,那人“啊”地大叫一声,双腿下意识夹紧,伸手牢牢捂着下-体,双眼蓦地瞪大,浑身僵硬立在原地,只觉得浑身剧痛阵阵,连头发丝都在叫嚷,小手指也动不了一根,疼得舌根发硬,浑身震颤。   旁边那人慢了半步,兀自不知发生什么,见那人忽然捂住了裆部,还以为他忍不住了,所以做着猥-琐动作,又看月娥伸手撩裙子,便更意动,污言秽语说道:“我倒是你怎么竟忍不住了,原来小娘子也是个风骚有趣的,自己就要脱……”还没有说完,月娥不退反进,一手提着饭盒一手撩着裙子,飞奔上前几步,离那人一步之遥的时候,同样极快的飞起一脚,准头无比之好,结结实实地踢中那人双腿中间,那人话没有说完,变作“哎嗷”一声惨烈呼号,猛然间双腿夹紧,伸出双手,同样紧紧地捂住裤-裆处。这时侯才明白前面那位是什么感觉。   直到此时,前面一位也才大声地惨叫起来,声音都变了调。两个先前还耀武扬威的恶人,此刻双双捂着下面,双腿夹紧曲着身子,仿佛是被割了那紧要物件一样,狼狈尴尬非凡,疼得几乎要满地打滚。   月娥见状,便提了饭盒,撩着裙子,飞一样沿着路向着镇上而去,看来弱不禁风的身段,竟然跑的极快,像是顺着风飞着一样,裙摆同发丝向后被风扯着,不一会儿的功夫就不见人影了。   此刻在山上,谢小侯已经看的目瞪口呆。   就如同那两人一样,谢小侯先前也正津津有味地欣赏月娥脸上露出的惊恐无措的表情,只觉得美人落难,更有一番风味,真恨不得在下面欺负月娥的正是自己。不料,正在觉得快乐之极的时候,却见那美人儿脸色忽然一变,美丽的双眼微微眯起来,嘴角一抿,好似是一股坚定冷毅的气概,谢敬安一怔,还以为自己看错了,脑中还未曾反应过来,就见那娇娇弱弱似一根手指头都能按倒的美人忽然之间一脚踢出,又快又准,当自己的属下发出一声哀嚎的时候,谢敬安下意识地浑身一抖,大腿根也一阵阵发紧。   不光是他,旁边跟随着的众位侍卫也是相同感受,一时之间,一帮子彪形大汉都悚然无语。   那个地方被踢中了,痛楚可想而之……而看那美妇人的决绝狠辣,以后能不能用……还未可知。   谢敬安心底嗖嗖发冷,却见自己另一个属下不知死活地又上,真个儿当这个姚月娘是个手无缚鸡之力任凭摆布的小羊儿了,谢敬安心底苦笑不好,却见果然姚月娘真又如此炮制了一番,又一个属下着了道,身子扭曲起来,动作十分的难看,并万分难堪。   谢敬安面有不忍地转过头,好看的脸也有些扭曲上来,虽然他没有经历过那种剧痛折磨,可也感同深受,男人的那地方最为敏感,小心呵护还来不及,今日竟被这样一脚踢中了,恐怕断子绝孙也会有的吧……   一时之间身上发寒,谢小侯忽然想:幸亏我不曾亲身上……幸亏先派了这两个废物去,不然,自己又怎能想象得到,如此一个弱不禁风的美人,下手竟然会如此“快,狠,准”,保不定自己也会在迷于她的美色同时,吃了大亏。   谢敬安一时惊得心神激荡,目光扫过自己那两个倒霉的下属,看那姚月娘,但见她一手提着食盒,一手拎着裙子,一路跑的风行水上,她身段纤细婀娜,就算狂奔,都觉得优美非常,简直似云端嫦娥月奔,怎样看怎样美……谢敬安看了一眼,忽然警醒,暗骂自己:万万不可小觑,这哪里是美人,是美人蛇!趁人不备就狠咬一口。   旁边的侍卫说道:“侯爷,那两个人怎么办?”   谢敬安这才回过头来,却见方才那地方,自己的两个下属已经滚在地上,手兀自捂着那处,不能动弹。谢敬安又皱起眉来,说道:“拉他们上来。”   侍卫们下去,将两人抬了上来,那两人疼得脸色都惨白,战战兢兢地站在原地,含着泪说道:“侯爷,求侯爷给下属等报仇。”   谢敬安骂道:“谁叫你们色迷心窍,竟然连一个不会武功的小女子都左右不了,活该!”与其说是骂这两个,不如也是在说给自己听。   那两人听了这个,刹那泪都流出来了。谢敬安又冷笑,说道:“也算是给你们个警醒,日后办事,多打起精神来,再别吃这样的亏……”又体恤问,“感觉怎么样?”   那两人面面相觑,一起流泪,说道:“侯爷,此刻已经没了感觉,浑似被割去了一般。”   周围的人都忍着,谢敬安去“噗嗤”地一声笑了出来,心底竟无懊恼,只笑着说:“赶紧回去,找大夫来看看吧。”   那两人才谢了退下。   谢敬安凝视月娥奔走的方向,沉吟了片刻,脸上的笑意才慢慢收了,只自言自语地低声说道:“姚月娘,你成啊,你真的让本侯产生兴趣了。”   月娥急中生智,用在现代学到的一招“对付色狼术”将两个色鬼打倒,也不敢多话,不敢停留,生怕那两人缓过劲来……或者他们还有同党,所以头也不回地直奔镇上而去,几乎使出了百米冲刺的速度。   她自然是不知道有人在山坡上始终盯着她看,只盼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月娥一口气奔出了两里地,累的气喘吁吁,才看见前面有行人路过,月娥这才站住脚,伸手撩了撩微微乱了的头发,深深地呼吸几口,放慢了脚步,向前走去。   月娥入了镇内,左拐右拐找到了小郎办事的地方,一场“北极紫微大帝圣诞”几乎人人都认得了她,看门的人见了她,便招呼:“姚娘子来啦,可是来寻小郎的?”月娥便点头,说道:“不知小郎可在?劳烦大哥,我送饭食给他吃。”那人笑眯眯说道:“小郎刚停了手在里面,姚娘子快请进去吧。”月娥才数道:“多谢大哥。”   便提了食盒,进了里面去,出了门洞向左,走不几步,就听有人说道:“小郎,去外面吃点东西再做事。”姚良的声音说道:“现在不饿,你们去吧。”有人便走了出来,劈面见到月娥,顿时愣住,一怔之下,急忙行礼,又有人回身去,叫道:“小郎快来,姚娘子来了!”   话音刚落,姚良已经跑了出来,见了月娥,又惊又喜,问道:“姐姐,你怎地来了?”月娥见了他,心才彻底安定下来,微笑说道:“我做了点心,给你送来,怎么也不去吃饭,饿坏了身子怎办?”   旁边的人啧啧赞叹,又不好围观,只出去了。姚良便将月娥让进房内,月娥将食盒放好了,姚良去打水进来,月娥先净了手,才将食盒打开,一边说道:“也不知道凉了没有。”小良在后面也净了手,便过来,正好月娥将碟子取出来,小良一看上面承载之物,顿时惊道:“这个是……”   月娥望着他,说道:“惊什么,试试看好不好吃。”亲手拿筷子夹了一个,说道,“幸喜还是温的,快吃。”便送到姚良的嘴边。姚良张嘴咬下,一边伸手接着,嚼在嘴里吃了一会,顿时说道:“很好吃,姐姐,这是鬼蓬头。”月娥伸手捂住嘴,笑道:“别瞎说,什么鬼蓬头,多难听,这叫……”她想了想,说道,“这叫烧梅。”小良吃了一个,才得空说道:“姐姐说的对,好似是这个名字……这才好听,又好吃,姐姐怎么会做?”月娥将手中的筷子递给他,姚良便又夹了一个,却送到月娥嘴边,说道:“姐姐也吃。”月娥伸手推过去,说道:“我在家中吃过了,你吃吧。”姚良这才欢欢喜喜吃了。   月娥才说:“我曾见过一个南边的客人,他是个厨子,会做这种东西,所以跟着学了点。”姚良点头,说道:“果然是南边的东西,嗯嗯……真好吃,姐姐好厉害,这样也会。”   月娥见他满脸满足的样子,自己的心也乐得开了花,说道:“你喜欢吃就好了,日后我天天做给你吃。”姚良听了这话,吃着吃着,眼泪啪嗒啪嗒落下来,月娥一惊,急忙说道:“怎么了?是不是噎到了?”急忙转身去找水来,终于倒了一杯水,说道:“快喝一口!”姚良摇摇头,接过水放在桌上,说道:“姐姐,我没事。”   月娥说道:“那是怎么了?”说完,又掏出手帕,轻轻地替姚良擦泪。姚良才说:“我只是觉得……很高兴,不知不觉就掉泪了。”说着,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急忙抬起袖子擦拭眼泪。   原来姚良因吃了烧梅,记起了自己第一次吃的时候……是父亲带他去酒楼上点的,当时他很好奇,父亲解释给他说是南边的东西,又用“鬼蓬头”来吓唬他,姚良记得当时跟父亲的相处,如今却已经物是人非,幸而又有姐姐在身旁,体贴照料,他百感交集,一时没有忍住,所以掉了泪。   月娥见状,便有意开解他,姚良也懂事,很快收了悲容,将剩下的烧梅吃了大多,又剩下两个。月娥问道:“怎么,吃饱了么?”姚良说道:“舍不得都吃光,这个等会儿吃。”月娥掩嘴笑了笑,说道:“明儿再做就是了。”姚良说道:“明儿是明儿的,总之我舍不得,要放在这里,看着也是高兴的。”   月娥便不再多说,任由他去。自己收拾了食盒,想到一个人回去,不由地有点打怵。她起先得了手,不过是因为利用那两人的完全不防备心理,出其不意,所以才成功,如今若是那两人想报复自己,还等着原地的话,他们有了防备,自己自然就无计可施……但是月娥又不想说出来让姚良担忧,只想着该怎么回转。   姚良将碟子里的两个烧梅端端正正放好了,搁在案子上,见月娥坐着,便说道:“姐姐,你一个人来的?”   月娥心头一跳,说道:“是。”姚良说道:“我先前见老师大早请了苏大哥进去,不知现在他可走了没有。”月娥一怔,问道:“苏青?”姚良点头,说道:“姐姐你暂坐,我去看看。若是苏大哥在,你们结伴回去,我也放心。”小郎虽然年小,但是谨慎,又最紧要的就是月娥,所以月娥所想,他也都担忧地想到了。   月娥坐等片刻,暗暗盼着苏青也在,结伴回去的话,就不用怕那些恶人了。过了一会,果然见姚良满面笑容回来,对她说道:“好了好了,苏大哥还没有走,正打算走呢,姐姐跟他一起回去吧?苏大夫是坐车来的,姐姐也省了劳累了。”月娥心底也高兴,便点头说道:“如此也好,只是又要麻烦人家了。”姚良说道:“哪里就麻烦到了呢,苏大哥又是极好的人,姐姐若是怕麻烦到他,不如改日也给他做两个烧梅,他定是喜欢的。”      两人说了会儿话,姚良便送月娥出来,果然见苏青的马车已经等在外头,前面一个车夫,手中捏着马鞭,牵马等候。苏青同药童站在车边上,月娥少不得又同苏青说了几句客套的话,姚良便扶着月娥上了车,月娥坐在车内,见车厢倒也宽敞,听到外面姚良说道:“有劳苏大哥了。”苏青便说道:“不用见外,快些回去吧。”说着,马车一动,想必是那车夫上了来,接着,又听那车夫的声音,问道:“大夫坐在这里就行了么?怎不入内去?小心风大吹了身子。”苏青说道:“不碍事,走吧。”那车夫“得儿驾”喝了一声,鞭子在空中打个唿哨,马车果然缓缓地向前了。   苏君子有美同车   月娥独自一个坐在车内,听外面唯有马蹄声伴着车轱辘滚动的声音,心想这苏青果然不愧是正人君子,可这也防范的太过了点。昔日三了时候,传说糜竺路遇火德星君所化的美女要求同车,糜竺如此的正人君子也还是答应了,并未自己出到车外,只是端坐着目不斜视罢了……如今他竟更胜古人。   月娥又想,这得亏是在古代,若是在现代,身为女性的自己倒要反省一下,是否是因为女性魅力不够所以才叫他如此的“冷若冰霜”。   车行滚滚,外面却听得车夫又说:“苏先生,瞧你脸色都变了,不如进车内暖和暖和。”苏青说道:“不必。多谢,还受得住。”月娥听了这个,便隔着帘子,缓缓说道:“苏先生何必这么苛求,只要行得正坐得端,何必要如此刻意?岂不闻古来柳下惠的故事?又倘若因为月娥在而让先生如此顾忌,受了风寒,岂不是月娥的罪过?”   车夫听了,便说道:“正是正是,姚娘子说的对,先生又是正经人,何必担忧别人说三道四的。”苏青听车夫跟月娥这么说,才说道:“多谢姚娘子。”果然撩开帘子进了车内。   苏青进了车内,端然坐定了,不敢看月娥一眼。   月娥抬头一看,见他规矩坐在自己对面,那本来白净的脸此刻果然有些铁青,不由暗暗心痛,低声问道:“先生无碍吗?”苏青点了点头,看她一眼,忽然有些面色不自在的转开头去。   月娥坐在一边,苏青坐在马车另一边,月娥本来是随意坐着的,因为要劝他进来,所以特意拘束了自己,只是跪坐着,苏青进来之后,却也是如此跪坐,两人面对面如此,月娥想了想,不由地低头微笑。   苏青进来之后便无言语,坐的笔直,眼睛只是看向别处,也不敢就盯着月娥看,月娥心想自己跟他两个的样子,倒好象是应了一个词——“相敬如宾”,又如此跪坐着,倘若不是在车厢内,倒像是古人拜天地时候的交拜一节,不由面露微笑。苏青察觉了,便扫了她一眼,见她花面含笑的样子,一颗心忍不住怦怦乱跳,那声音大到耳边都能听到,不由地又是尴尬,又是羞涩。   不多时候,苏青的面色也缓和过来,大概是车厢内的光线有些暗,脸上隐隐地竟似泛现了一抹红晕,月娥望着苏青,一时心乱如麻,想道:“若我跟他无缘,为何他三番两次都能遇上,若真的有缘,那会是个什么造化?他倒真是个好人,偏偏让我碰到……唉。”又是不舍又是担忧。   只是虽然两人不说话,就这么静静地坐着,感觉却是极好。外面车轱辘发出有规律的声响,马蹄得得的,带着一股尘世的真实的安稳,再抬头看眼前的人,苏青垂着眸子,面色淡淡的,其人如玉……   车内静静默默,正当两人相顾无言,各怀心思的时候。忽然听到外面车夫说道:“咦,那不是王家婆子么,在做什么?”   车内两人皆是一怔。接着,听到药童的声音,说道:“那婆子又在撒泼,不过今次仿佛是动了真格了,可又有什么用呢。”   月娥也不好问。苏青却问道:“外面发生什么事了?”药童见问,便说道:“回先生,是王家的那个婆子,又在路上撒泼呢,弄得衣裳都乱了头发也散了,十分狼狈,许多看热闹的都在。”   苏青沉默片刻,说道:“不用管她,走就是了。”外面车夫便说:“昔日这婆子镇日里喊着寻死觅活,如今却真个儿要死要活了。”   马车继续向前,原来这已经进了王家村,却听得那婆子的声音,嘶哑着叫道:“没有天理,为何不放了我儿!如今老东西也不行了,家破人亡,让我怎么活……我不如就死了算了!”干嚎着,声音甚是难听。周围大抵围了很多人,都在指指点点的说。   这时侯马车经过,那婆子仿佛见到了什么,便叫道:“那不是苏青的药童?你家大夫在车上?”药童不理会她。那婆子却叫道:“大家看,那是苏小大夫,好好的人被那狐媚子迷得忤逆不孝!我早就说那狐媚子不是好的,如今我家四鹄儿就是被她所害的,生死不知,命在旦夕……苍天啊,你怎么不下一道雷劈死那狐媚子!”   那药童惯常跟着苏青的,现在知道月娘在车上,又怎能任凭这婆子信口雌黄,当下便跳出去,骂道:“你这老货趁早闭上你那张嘴,这样脏东脏西的说什么?我家大夫要怎样是他的事,轮到你在这里胡说八道望他身上泼脏水了?你也不看看你是什么样儿的人,谁不知道,是你自己作孽,才逼得姚娘子被休掉,也是王四鹄自己寻死,冲撞了将军大人,才被送进牢狱里去的,跟姚娘子什么关系,你只管记恨姚娘子做什么?迟早的去反省你自己做了什么亏心事得了报应才是!”   周围的人听了,纷纷叹说:“好个伶牙俐齿的童儿。”又说:“苏先生是个好人,原是这婆子狗急跳墙乱咬人。”没一个站在那婆子一边上的。   那婆子听了,实在是急了跳墙,便从地上爬起来,冲着童儿过来,恼羞成怒的要厮打他,说道:“连你这小畜生也欺负到老娘头上来了,那狐媚子果然媚术了得,连这么小的畜生都知道为她说话了。”说着便来扭打药童,药童浑然不惧,骂道:“闭嘴,不要以为你年长一些我就不敢打你!我却不是姚娘子好脾气的!”那婆子撒痴撒泼,嚎叫着说道:“你打啊打啊,你打死了老娘,正好干净!”   正在闹得不可开交,却听得苏青说道:“童儿,不要胡闹。”药童听话,便退了回来,只说道:“我家先生是君子,不屑跟你这种人计较,我听我家先生的话,却不是怕你,你快休来惹我!”   苏青说道:“多话!”   童儿这才不语。那婆子却仍旧不舍,冲上来说道:“苏青,你睁大眼睛看清楚了,你要是还跟那狐媚夹杂不清,我家四鹄儿就是你的榜样!他就是被那狐媚害得……现在我见他一面也难。”说着又嚎哭。   苏青皱着眉,只望着月娥,低声说道:“你别听她的话。”   月娥心底冰寒一片,表面上却还不肯透露出些儿来,只微笑着摇摇头,却已经垂眼下去,心想:无论如何,我都是下堂之人,就算人人知道苏青是个好的,但在那“人人”心中,却并不是所有都也站在我这边,我若跟苏青有瓜葛,果真对他不是好事,我还在妄想什么呢?可笑。   苏青知道她不言不语,实则心中不知怎样难受,便安慰说道:“她不过是急了,所以随口胡说,月娘……”   一急之下,这君子伸出手来,轻轻地向着月娥放在膝上的手盖过去。   月娥急忙将手闪开,说道:“先生。”   苏青的手僵在半空,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马车毂辘着经过,那婆子叫嚷的声才渐渐地远了,然而此刻,车厢内的气氛也已变。起初面上还笑意微微,此刻却已经面无表情,表面看风平浪静,心底却是翻江倒海。   车夫说道:“先生,是回药铺,还是……”月娥说道:“我就在此下车了。”说着,也不管苏青,起身向外而去,苏青叫道:“月娘!”伸手过去,正好将月娥的左手给握住。   双手相交,两人都抖了抖,月娥回头看向苏青,苏青也望着她,只觉得手心的她的手柔若无骨,带着微微的暖意,苏青紧紧地握着,一瞬间忽然很想将人拉回来,抱入怀中。   月娥也看着苏青,一瞬间,两人都没有话,对苏青来说,进一步,则大有不同,反之退一步,则……   正是天意弄人,正当两人心跳如擂鼓,苏青艰难抉择,在礼法跟己愿之间徘徊时候,外面车夫问道:“姚娘子是要在这里停吗?”说着,马蹄声,车轱辘的声音,各都停了。   苏青身子一震,月娥望着他没有动作的手,心慢慢地平静下来,望着苏青,缓缓地笑了笑,说道:“先生,我下车了。”   这一句,说的十万分平静,倒如同陌路之人。   苏青只觉得手心握着的那只手,忽然好像极之滑溜,怎样握也握不住,而她轻而易举的抽出自己的手,转过头去,到了车边上,药童上前来搀扶着,月娥跳下车,低着头,匆匆而去。   不说苏青在车内如何,只说月娥跳下车,站住脚的一瞬间,泪扑啦啦的滴下来,晃落地上,委实心伤。她不敢停留,挽着食盒迈步匆匆地便向前走。   不料走了刚不一会,就听到有人骂道:“该死的淫-妇,你害完了一个又一个,好不知廉耻!”月娥停了脚步,抬头一看,却见正是王婆子。   月娥方才在车内,并没有见到王婆子是什么样,只听她声音沙哑的不像话,如今面对面看了,不由地一惊,只见婆子形容枯槁,竟然瘦的许多,两只眼睛也眍娄了,直愣愣地瞪着她。   月娥皱了皱眉,不想理睬她。王婆子却直直地走过来,说道:“淫-妇,早知道你会害得四鹄如此,我就不用顾忌四鹄会不乐意,趁早打死了你,或卖了你……都是好的,也不用让你害人。”   月娥闻言站住脚,说道:“王四鹄若不去无理取闹,怎么会冲撞了官员,被捉入狱,你不必这么欺软怕硬的,竟说是我害的,你怎么不去闹那捉他进牢狱的人呢?”   王婆子被月娥问住了,却仍旧不罢休,说道:“倘若不是为了你,四鹄儿又怎么会去闹?”月娥说道:“你也知道,我已经被休掉了,王四鹄就该规规矩矩的才是,他自己去闹,又冒犯错了人,又跟我有什么关?”王婆子骂道:“你没有良心,你这狐媚子!”月娥说道:“你有这精神,就该去多探望他,你们不是在县衙有人么?自让人放他出来就是了,在这里寻我,又有什么用?”王婆子恨道:“我怎么知道?一同抓进去的人都放了,只四鹄还在里面,若不是你这狐媚子的缘故,四鹄怎会放不出?”月娥心头一动,问道:“为何不放他?”王婆子竟然流出泪来,说道:“你问我,我问谁去?为了搭救四鹄,把他老子藏得钱都花光了,却还没消息。都是你,都是你害的!”她说着,目露凶光,随时都要扑上来一般。   月娥见状,却皱了皱眉,王婆子这模样,的确像是个急怒攻心的,倘若她发了疯,还真的应付不了……只不过,为何众人都放出来了,独独王四鹄还被关着?   月娥又担忧又是不解,却没想到那婆子骂完之后,便立刻的冲着月娥扑了上来,月娥一怔之间,没提防不料那婆子来的甚快,“啪”地一巴掌打在月娥脸上,她的指甲又长,顿时之间把月娥的脸给划出几道血痕来,月娥脸上一阵剧痛,不由懵了,那婆子张牙舞爪的,还要再动作,却听到有人怒道:“拿下!”眼前顿时人影一晃,有几个人冲上来,将那婆子按了下去,捉鸡一般,强押到边上。   月娥眼前发昏,身子未曾站定,只觉得有人靠过来,从后面将她轻轻抱住,说道:“有事没有?”   抱入怀温香暖玉   前回说到月娥心伤下车,不辨路向前,正遇王婆,没防备之下吃了大亏,危难之间遭人相救。诸位也都猜到这紧要关头来相救的人除了小侯爷谢敬安,再无他人,又猜得他对月娥志在必得,一计不成,必然用另一计。只是这一回,却是冤枉他了,这谢小侯的出现,却是无心偶得。   原来谢小侯自山坡上无功而返后,心怏怏的,虽然记恨月娥,却一时想不出其他计策,只是闷得紧,一口气无处可出。他又知月娥在路上吃了亏,回来之时定然也有防备,所以也不去讨那个嫌,只在小水巷周围转悠,这也是“苍天不负有心人”的意思,却正巧让他见到月娥下车回来,正见那美人边走边有抹泪的动作,谢侯爷在心底踌躇要不要上前装作偶遇,却忽然见王婆出现。   他原本是想着要上前去的,如今倒是站定了脚。他本是个狡黠诡诈之人,见那王婆目露凶光走向姚月娥,心底隐隐察觉,上天正送了个绝妙的机会过来。   果然,那王婆将王四鹄入狱的事情,一股脑迁怒在月娥身上,一言不发,即刻动手,谢敬安还没反应过来,就见那婆子动了爪子,在月娥脸上划了几道,月娥尚不在意,谢敬安一颗心惊得裂开,他哪里想到这疯婆子手爪这么犀利?本以为顶多是拌几句嘴,假如动手更好,自己正趁着她动作的时候上前拦住了,岂不是一举两得,没想到竟然如此激烈。   谢敬安见月娥脸上见了伤,一时又气又怒,又有点悔,喝令手下将王婆捉拿起来,自己急急忙忙冲过去,也不管不顾,将月娥一把抱住,低头便向她脸上看过去。   月娥吃了王婆子一爪,脸上也是阵阵火辣辣的疼,脚底正不稳,却见有人自身后将自己抱住,那手从肩头行云流水般的滑到腰间,用力一握。   月娥骤然吃了第二惊,心想这是哪里来的登徒子,竟然如此无礼,刚要出声,那人一手揽她的腰,一边又伸出手来,那白玉雕成一样的手指轻轻捏住月娥的下巴,向着他那一方微微一转,两只晶莹生光的眼睛便看下来。   谢敬安生得高,低头看来,正月娥同他四目相对,刹那之间月娥竟有些迷神,原来这谢小侯委实生的太好,所谓眉目如画俊秀威武之类已经觉得不堪形容,此人似天生有种叫人震慑呆怔的气质,只消得他这双眼睛看定了你,便有那种令人骨酥筋软的能力,不知迷倒了多少京都之中的名门贵妇,千金小姐,如今谢小侯半是有意半是无心,看得月娥一时有些怔忪无措。   而谢敬安低头,扫过美人怔怔的双眼,忽地觉得她此刻这种茫然无助的样儿,更是可爱,比之先前那冷若冰霜,又多了几分惹人怜爱的气质,真如千面,面面都好。   此刻她被自己捏着下巴,乖乖地仰着头一动不动,双眉微蹙眼睛红红地看着自己,小嘴微张的模样,看的谢敬安腹中火起,恨不得立刻便亲过去,当场做了一团儿。   然而目光一转,顿时望见月娥左边脸颊上几道红痕,三道深,一道浅,深得如何?已经被划破表皮,渗出血来,谢敬安一腔□顿时烟消云散,仿佛这伤在自己脸上,心想好端端的一个玉美人被破了相,他魂不附体看着,疼惜十分,问道:“有没有事?疼也不疼?”   月娥此刻才反应过来,当下伸手,用力在谢敬安腰间一推,脚下迈步闪了出来,谢敬安只觉得掌心一空,月娥已经是离了他怀中,整个人空落落站在原地,似并蹄莲剩了独枝,又似双鸳鸯乍然失和。十分空落。   月娥急忙低头行了个礼,说道:“参见将军大人。”   谢敬安将空僵在空中的手缓缓收回,回到腰间方狠狠地捏了一捏,倒像是要将某人捏碎一般。目光狠狠看着那人,说道:“免礼,无妨。”   此刻那王婆子被押下,挣扎了一会未果,忽然听了这个,顿时哭叫,说道:“将军大人?那不是捉拿四鹄的人么?大人,我老婆子求求你,放了我四鹄儿吧,他罪不至死,放了我四鹄儿。”他们家用尽了钱财,只在县衙门里求,但是这个正主儿,王婆子又哪里能见到?此刻见了,真如望见青天老爷一样,不管真假,都要一力抓住。   谢敬安心底厌极了这王婆子,又讨厌她声嘶力竭的,当下便要命属下将她的嘴堵上,目光扫过月娥,眼见她面上表情,心念一闪,便变了主意。当下反而不理会王婆子的吼叫,只温情款款地看着月娥,轻声说道:“她如此粗鲁无知,竟伤了你,我替你报仇好不好?”   月娥正望着王婆子,心底也略有点担忧王四鹄,却不防自己没有掩饰,点滴表情都被谢敬安看在心底。又听谢敬安这样说,一时没有那么快的反应过来此人乃是不安好心,用心险恶,便摇摇头,刚要说“不要”,忽然觉察不对,当下抬头看向谢敬安,然而对方一脸的温柔,双眸担忧看着自己,这幅表情,无懈可击,又哪里会看出丝毫破绽?   月娥轻轻叹一口气,说道:“多谢将军大人,民妇没事……”她便想说声告辞直接离开这是非之地。却不料谢敬安早知她的心思,立刻便说道:“怎会没事,你看你,伤都流血了,务必要快快找个人来看看才是……”他一边说着,一边迈上前两步,惺惺作态地伸出手来,欲向她的脸上摸过去,偏偏又不真的摸上,自然也是知道摸不到的……于是停在空中,脸上露出那等关心焦急且又痛苦非凡的犹豫表情,将手慢慢地握成拳收回来,细眉微蹙,嘴里“唉”的长长叹了一声,略摇摇头,真个又是幽怨,又是无奈。   这般精湛的演技一出,除非在场的众人都是瞎子看不见也就罢了,但凡是有眼睛的,哪个看不出来这谢小侯对姚月娘是关心备至爱护备至疼惜备至的?   然月娥看了他这一番做作,真个儿脚底发软,正在想他这样到底是想如何?莫非是缠定了自己么?还没来及说话,却听那王婆子醒悟般叫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你当如何?原来自从方才,那王婆子两只利眼,就直勾勾地盯着谢敬安跟姚月娥,起初谢敬安出现的时候她还没十分留心,听月娥喊他“将军大人”,才知道是个高不可攀的“大人物”,也不敢冒犯,只求他放了王四鹄,却没想到,这“大人物”丝毫都不看自己,反而只盯着那狐媚,而且那一副模样……跟当年的苏青,简直如出一辙!   谢敬安有意要在这王婆子面前演戏,演得又极好,王婆子是个老辣的心性,怎么会看不出这点,当下仿佛是被当头棒喝,立刻了悟了,嚷道:“好个贱-妇,你招惹了一个两个不够,如今更加淫-贱出格,我说四鹄是被你所害你还不认,如今被我撞个正着,你还有何话说?你勾搭……”咬咬牙,看看谢敬安,那“奸-夫”两字,到底不敢说出来,含糊过去,只咬牙恨上了月娥,说道,“你勾三搭四,想让人把我四鹄儿害死在监牢之中,你好放心快意的去了,是不是?你这杀千刀的贱-人,娼-妇,老娘但凡有一口气,就饶不了你,定要将你千刀万剐才安心!”   月娥听王婆子骂出这一顿,陡然心惊,她虽然是个问心无愧的,这王婆子又是有名的破嘴,胡说八道,原本是不该放在心上的,然而月娥却越听越是心惊,镇定片刻,只说道:“我说过,王四鹄之事,跟我无……”一转头,对上谢敬安带笑的双眼,顿时住了嘴。   那边,王婆子还在骂着,若是以前,那两个属下早就用千种法儿让她不得出声,此刻得了谢敬安的示意,便只放她乱说,王婆子骂了一阵,又嚎哭:“我苦命的四鹄儿,当初我千阻拦万阻拦,让你不要娶这个该死的娼-妇,你却偏偏不听,如今非要把命搭进去才行。这娼-妇就是那潘金莲,定是要你的命哟!”她提到儿子,倒是有几分真心,眼泪也流出来。   她叫喊了这半天,周围也总有几个过路的,顿时看到这边热闹,便想要围过来,有人眼尖,看到其中一人是谢敬安,便拉住旁边的人,只在远处站着,不敢靠前。   谢敬安听王婆子暗示自己是西门大官人,月娥是潘金莲,不怒反笑,只不敢就笑出来,面上还是一团平静,冷眼觑着那远处之人已经对这边指指点点,又看月娥皱着眉看自己,他目的达成,这才装束起来,板着脸,冷冷喝道:“这成什么体统?居然诋毁本侯,又对姚娘子出言不逊,你们还不赶紧把她的嘴堵上,还要让她说出更多难听的话来不成?”   谢敬安的手下一听,干净利落伸手,望那婆子下巴颌上一捏,只听得细微一声响,那婆子的下巴脱下,张着嘴,一个字也不能说。   他们个个跟随谢敬安,是有名的眼明手快,但凡早如此,哪里容得下那婆子说一个字,只是有意放她说就是了。   月娥从头到尾看着,此刻也镇定下来。谢敬安装模作样叹一口气,正色说道:“无知村妇胡言乱语,竟然说本侯跟姚娘子之间有那些苟且之事,实在是叫人难以容忍!姚娘子放心,本侯定会将她严厉处置!还姚娘子一个清誉。”   月娥垂了眉,说道:“多谢侯爷一番美意。”冷冷淡淡的,也不惶恐,也不感激,面沉似水。   谢敬安咳嗽一声,说道:“让姚娘子受惊了,本侯实在过意不去,姚娘子脸上的伤,要早点看大夫,迟了恐怕留下疤痕,就不美了,本侯送娘子去医馆吧?”   月娥后退一步,说道:“多谢侯爷了,不过这不算什么,横竖也只是破相而已,不过小事,不须劳动侯爷。”   谢敬安听了这冷清的话,真好像是狠狠的一口竟然咬到了石头上,却又怎么舍得放她走?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可是姚月娥性情坚定,定要同他划分清楚,不生瓜葛,这心他也明白的,他心思灵活,怎能就此退却?一转念,当下便皱眉说道:“本侯身为父母官,今日竟然看这婆子光天化日行凶,伤了姚娘子,怎么能袖手旁观,少不得要插手了,请姚娘子见谅。”说着,便上前一步。   月娥本以为如此青天白日,他顶多也只是动嘴说说罢了,当下也没有再退,只垂眸说道:“乡野间常常有这等事,不过是口角纠纷,算不得什么……侯爷?!”   本是平平静静的说着,后来便察觉不对,原来那谢敬安伸出手来,一把握住了月娥的手,将她向着身边一拉。   月娥身不由己一个踉跄,心惊,又惊又怒看向谢敬安,说道:“侯爷你这是做什么?男女授受不亲,还不放手?”谢敬安望定了她的双眼,说道:“姚娘子冰清玉洁,清高自持,本侯自然深深明白,只不过本侯身为父母官,看姚娘子如看亲子,儿女受伤,自然不能坐视不理,姚娘子总是推辞本侯的美意,却不妥当。”   他年纪比她还小,竟然冠冕堂皇说什么“如看亲子”,月娥心中哭笑不得,又觉恼怒,努力挣了两下,说道:“侯爷放手先,我自去医馆便是!”谢敬安微微一笑,如美玉莹然,说道:“不必了,本侯备有马车,便宜的很。”说着,也不管月娥怎么挣扎,拉着她向旁边便走,一边走一边说道:“姚娘子还是不要抗拒本侯一片好意了,这人来人往,眼眉杂乱,本侯也不想自己颜面无光,是绝对不会放娘子走的。”   月娥气的满胸憋闷,怎奈他是习武之人,手劲奇大,握着她的玉腕丝毫不放,她只有跟着的份儿,旁边那婆子将全盘看在眼里,更是大怒,只苦恨说不出话来,两只眼睛瞪得几乎脱眶掉出。   谢敬安拉着月娥走了两步,果然见马车停在路边,敬安将月娥的手一放,月娥得了自由,当下来不及说话,转身要逃,却不料谢敬安一伸手臂,搂住她的腰将人拉回来,另一只手向着月娥腿上一揽,月娥身不由己,低低惊呼一声,整个身子落入谢敬安的怀抱之中,顿时被他打横抱了起来,敬安低声一笑,只觉得暖玉温香抱满怀,今日才觉得心满意足,说道:“本侯伺候娘子上车。”   共乘载耳鬓厮磨   月娥被谢敬安半是哄骗半是威迫抱上车,她虽然知道谢敬安对自己有些不怀好意,却毕竟不曾亲身体会过,何况自她到了古代,除了王四鹄……之外,所见的其他的男子,纵然心中再怎么垂涎她的美色都好,面上还是个个守礼的,更有那等谦谦温润君子,譬如苏青的,那是个连把脉都要在她腕上垫一层隔着、以免肌肤相亲的古代男子,哪里见过谢敬安这种如狼似虎、穷形饿相的,纵然先前心底提防他,也没有想到他竟然会如此大胆,光天化日下居然就直接抱了过来,别说是在古代,就算再现代,她那个保守的性子,男友都不曾谈个,更不论是这种抱法儿了。   这谢敬安看似身形偏瘦,实则一是因为高挑所以显得,二来乃是劲瘦毫无赘肉,他又是练武之人,臂力强悍,紧紧地拥着月娥,两只眼睛邪邪地盯着她,如今近距离的看着,那种邪气更是一览无余,侵略性十足。月娥自是感觉得到,不由地惊慌起来,也不知他究竟想怎样,会不会还有更过分的事情做出。   这样一来,谢敬安已经送了她上车,自己手按着车边,轻快地纵身一跃,动作敏捷漂亮,人已经跳上了车,说道:“去医馆!”几个侍从各自翻身上马,簇拥着马车缓缓向前而去。   月娥迫不得已,进了车厢内,忍不住慌张,却又强自镇定,不愿就露出十分惊慌来。便只将身子贴着车壁坐好了,但她再怎么镇定,到底此刻身在古代,又是柔弱的女子,倘若这谢小侯当真不顾廉耻的做出些事情来,她又能怎样?   车门口帘子一闪,月娥双眸看向谢敬安,忍不住带了些许惊惶。   谢敬安撩起帘子入内,看了月娥一眼,真如野兽打量着擒入山洞的猎物一般,思量着是怎样的吃法更美一些。刹那双眼发亮。   月娥下意识地咬了咬嘴唇,竟然不敢同他的双眼对视。   谢敬安入内,只到月娥的对面,款款地坐下,他的姿势,并非是如苏青一样双膝跪地的正统跪法,而是一腿向前,一腿支起,大大咧咧地坐着,右手搭在支起的腿上,腰后贴着车壁,头微微地向下倾,双眸却向上,带着笑看向月娥。   月娥只觉得自己的心怦怦乱跳,只好略皱着眉,低着双眼往下瞧。过了一会,那小侯爷将面前的人狠狠地打量了一会,终于有了点儿饱意,才开口说道:“姚娘子在想什么?”   月娥恨不得扭身跳车,又怕搭理了他,让他更有机可乘,便不做声。谢敬安看她不说话,便装模作样叹了一声,如猫捉到老鼠一样,好整以暇地,望着月娥又说道:“对了,方才在外面那个婆子,说的那些混话,姚娘子你别放在心上。”   月娥仍旧低着眼不动,也不说话。谢敬安不慌不忙,一手搭着膝盖,一手揉弄着自己的衣角,望着月娥,说道:“难道姚娘子心底还恼恨本侯?”   月娥心想:他倒是锲而不舍,不过看他如今这模样,倒不像是会乱来……我若是不同他说话,万一惹恼了他,反而更不好。于是便说道:“小妇人多谢侯爷美意。”她心头一动,想到,“不如我同他说些其他的事情,转来话题也好,免得他会想些不好的。”便又说道,“方才外面那老妇人,乃是因为她的儿子现在仍在监牢中,所以才会一时冒犯,不知侯爷你……会将她如何?”   谢敬安见她终于开口,笑意越浓,说道:“那种无知蠢妇,居然敢暗暗嘲弄本侯是西门庆,说姚娘子你是潘金莲,岂不该死?想姚娘子你如此清、白、贞、洁的人儿……又怎么会是那等淫-妇?本侯却是放不过她的。”这一句话,说的当真是抑扬顿挫,格外的有深意。   月娥怎会听不出来?便只是面无表情的,说道:“她向来都是那样的,倒不是诚心冒犯侯爷,还请侯爷高抬贵手。”   谢敬安露出惊愕神色,说道:“咦,她那样对待你,你还替她求情?”月娥垂头,说道:“此事毕竟也是由我而起。”谢敬安便又问道:“先前她说她的儿子也是由你而起,却是怎么?”月娥便说道:“侯爷莫非不记得了?前度在客栈内闹事的,正是她的儿子王四鹄。”谢敬安这才拍手,做恍然状说道:“原来如此……本侯这才明白,不过,这无知村妇也太过了,明明是本侯将她儿子捉拿入牢,怎么却找娘子的晦气?”   月娥摇了摇头,淡淡说道:“欺软怕硬,不过如此。”谢敬安嘴角一挑,说道:“姚娘子可要本侯替你报仇?免除后顾之忧?”月娥抬眼看他,说道:“侯爷说什么?”谢敬安说道:“今日那婆子胡说八道,若不管束,日后她张扬出去,未免会说本侯跟姚娘子你有些……什么。所谓人言可畏,娘子难道不怕?”   姚月娥心想:倘若当时你不那样做,王婆子怎么会那样想?如今倒来卖好。但是此刻也不是发作的时候,月娥便说道:“小妇人相信侯爷乃是端方君子,何况,身正不怕影子斜,侯爷身份矜贵,见识非凡,想必更在小妇人之前就已经这样认为。”   谢敬安笑道:“端方君子,嘿嘿,姚娘子,你这是在夸奖本侯,还是在……暗示本侯什么?”月娥说道:“小妇人只是实话实说,若有说的不对之处,还请侯爷见谅。”   谢敬安嘿嘿又笑了两声,说道:“姚娘子说的话,哪里有不对的?”月娥听他这话口吻甚是戏谑,便不说话。谢敬安又沉吟说道:“嗯……既然姚娘子这么说,那么本侯倒要放过那个老婆子了?”月娥也不语。谢敬安又说:“那王四鹄还在牢中……本侯一时倒是忘了,当时他冒犯本侯,本想以犯上之罪处死……”   月娥听了这个,心头突突一跳,急忙看向谢敬安,却见谢敬安也在看着她,说道:“不知姚娘子觉得如何呢?”   月娥皱了皱眉,终于说道:“侯爷……小妇人说过……他,罪不至死。”   谢敬安便说道:“既然他是姚娘子的前夫,难道姚娘子心底对他,还存着一丝情意?”说着,双眼微微一眯,邪意一闪而过。   月娥摇摇头,说道:“侯爷当时在场,难道不曾听过小妇人说?既然已经接了休书,从此跟他家是互不相干了的,是他自己纠缠着不放……也多亏侯爷解围,只不过,小妇人浅见,以为他罪不至死所以才多嘴的。”   谢敬安直接便问:“那姚娘子是想为了他向本侯求这个情了?说实话,在此之前,本侯还真的就想将他扔在牢里,死了也就罢了,虫豸般的人。”   这样一句断人生死的话,他说的轻描淡写。月娥无法,只好说道:“小妇人何德何等,不过是一点建议罢了。”   谢敬安偏生不放,只问道:“素来也没有人敢跟本侯讨什么人情,本侯也不把那人性命放在心上,如今姚娘子若是想替他求情,本侯倒还可以考虑,假如娘子无心,那就罢了,随他死在里面。”   月娥知道他说到做到,想了想,终究叹一口气,说道:“既然如此,还请侯爷高抬贵手。”   谢敬安见她低眉顺眼,哈哈大笑,说道:“姚娘子金口难开的很呢。”   月娥感觉他灼灼的目光直盯着自己瞧,虽然人已经镇定下来,但心头始终惶惶的,吃不准这个少年是什么意思。不由地把头转开,看向旁边。   谢敬安看她转头之间,露出雪白的一截脖子,粉嫩的小小耳垂,圆润的微垂着,十分可怜可喜之状,那垂在膝盖上的手不由地微微用力,将膝头抓紧了。   谢敬安便慢慢说道:“既然姚娘子开口,本侯救饶了那王四鹄一条狗命。”   月娥见他如此轻易地便答应了,微微一怔,看向谢敬安,谢敬安望着这秋水般清澈的眼睛,只觉得口干十分,忍不住便舔了舔嘴唇,月娥见他双眼直勾勾盯着自己,粉红的舌尖一舔嘴唇,心头更是大跳,急忙低头。   只因这谢敬安生得好,这样动作,倒不惹人厌烦,反让人有种活色生香的感觉。然而又有种迫人的凌厉威胁气质,好似剑芒一样,隐隐透出。   月娥心头大慌,只盼马车快些到达医馆,便急忙转开头去,又看车前方,随着车厢颠簸,风吹动帘子,将她颈间缠绕着的一缕发丝给吹的随风飘过来,谢敬安这边坐着,只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气,自她身上传来过,一刹那,腹间热火升腾,那东西便腾地抬起头来。   谢敬安察觉如此,一时尴尬,便稍微调整了一下坐姿,让支起的腿挡住了,幸喜月娥没有回过头来看。谢敬安咽了一口口水,心想:美人儿在前,竟然只能看着,不能动,这叫人怎么甘心?   正在谢敬安心头痒痒难耐的时候,外面马车不知撞上什么,车轱辘忽然一阵颠簸,月娥正在望着车门口发呆,一时没有留心,微微惊呼,身子自车壁上向着这边颠簸了一下,本来无碍,只要一会儿就可安稳,不料谢敬安等候多时,几乎是自发反应,急忙倾身过去,将人抱住。   这一抱,就仿佛是粘上了一般,再难放手。   月娥只觉得身子落入一个滚烫的所在,她大惊之下,转头,正对上谢敬安近在咫尺的脸,不由又吓了一跳,急忙回过头来。而谢敬安虎视眈眈看着怀中的人,那人儿受惊了的小羊般垂着眸子,小扇子般的睫毛抖动着,分外的引人。   谢敬安一时之间天人交战,他于这男女之事上,最是坦率不遮掩的。于是就想,索性就在这车上做了好事完结了自己一番心意念想,然另一边又觉得如此做的话似乎有些不妥,他原本是打算用手段勾-引这女子入他彀中,假如如此强上的话……岂不是显不出自己手段?   “侯爷?”月娥见谢敬安不放开自己,便伸手欲将他推开,然而怎么推得动?那手按在他的胳膊上,如握着铁铸的一样,纹丝不动,偏偏他的脸就紧紧地贴在自己颈间,那种呼吸喷在颈子上的感觉,如此的清晰,似乎能够察觉鼻息吹动细细汗毛的清晰感。   月娥又羞又怕,只觉得自己的心如同擂鼓,又羞又急,急忙说道:“侯爷……请侯爷快快放手。”   她又不敢高声,只低低的说话。谢敬安听了这个声,细细的仿佛猫叫,更是受不了,越发将人抱得紧了三分,身子只向着月娥身上贴去,一丝儿缝也不留。   月娥此刻的姿势,被他抱着不能动,看来倒好像坐在敬安的腿上一样,真是前所未有的亲近。月娥脸涨得通红,只觉得腰侧有什么抵着自己,铁一般硬。月娥先前在王家,被王四鹄几番欺辱,自然知道那是什么,不由地大惊,花容失色,回头说道:“侯爷,您……”一声未完,却见谢敬安的脸近在眼前,两人之间,相隔不到一根手指的距离,她一眼瞥过去,见眼前人脸色发红,是桃花般的颜色,又似出了汗,微微润泽。   谢敬安抱着月娥,亦盯着她粉嫩色的唇瓣,看个不停,喉头几番动弹,低低喘息,仿佛置身于蒸气团中,浑身燥热非凡,汗顺着鬓角渗出来,迷离之间,只听得自己的声音,颤颤说道:“姚娘子,你、你可要坐稳了……”   欲避嫌安心田园   谢敬安抱住了人,简直如积年的愿望成了真,虽然只认得她月余,却已经是数不尽的贪念勃发,真如望了几千年了一般。他打从娘胎里出来之后便一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所向披靡,对怀中人这份难以遏制,越来越盛的痴念,却是前所未有的新鲜经验。   如今好不容易抱了个结实,实实在在不想放手,恨不得就干脆在车厢内滚做一团。谢敬安两只眼睛,只是低着直直地看着月娥的神情。嘴角微张,半是喘息半是难耐,就想干脆一口吃掉。   见那佳人,脸也红的厉害,却是因为羞得,谢敬安目光一动,便望见她脸颊上几道血痕,伤处沁出的血似已经逐渐凝固,人面桃花,忽然多了这几道痕,却是无损其美,反而更显其艳,又带几分落魄受伤的可怜,真是让人忍不住想抱着怀中好好疼惜。   谢敬安头略略一低,向着月娥的脸颊边上一靠,玉容画面相交融,那粉红的舌尖儿一挑,正缓缓地掠过月娥脸颊上的伤。   月娥只觉得脸颊上的伤处又是一阵细细微微的刺痛,冷不妨低低惊呼出声,转头避开他的动作,眉宇间更见几分难耐,谢敬安眼望着人,舌尖带一星血,轻轻一卷,又在自个儿唇上慢慢地舔过,此即春-情勃发,面色真是惊艳不可方物。   月娥被他拥住双臂,半点也动弹不得,只觉得心怦怦地好像有鹿在不停在撞,被这大胆登徒子戏弄的心慌意乱,一时呼吸也乱了。又羞又愤,叫道:“侯爷!”声音略略提高。   谢敬安几番忍耐,已经到达极限,只想将人任意揉捏才好,听月娥这一声,才略有些反应,想到在山坡上所见,不由地微微停了动作,这功夫,月娥才又说道:“请侯爷放手!”双眉紧紧蹙着,心想倘若不成,就只有低头咬了……她的手动不了,腿动不了,无奈,自然是要咬他的胳膊,让他吃痛放开。   谢敬安闻言缓缓反应过来,心念一动瞬间,手臂微微松开了些,月娥自然察觉得到,立刻冲出去,谢敬安怀中空空落落,白白放个美人儿离开。   月娥冲到车厢对面,靠在车厢壁上微微喘息不定,又看谢敬安,小侯爷此刻将手搭在支起的腿上,袖子有意无意地遮住了关键部位,也正斜睨着月娥。   月娥皱眉转开头,谢敬安便缓缓地说道:“本侯一时情急,担忧姚娘子才出手,若有失礼,请娘子勿怪。”   月娥不看他,低着头,咬着唇说道:“多谢侯爷美意。”心头无限的羞愤,又还有点担忧害怕。   谢敬安直直看着她,眼神犹疑不定,正在此时,外面马车停下,有人说道;“禀告侯爷,医馆到了。”   谢敬安一愣,这边月娥二话不说,急急起身,向着车厢外而去,谢敬安叫道:“姚娘子!”起身想捉住她,月娥出了车厢,看着地面,纵身就跳,谢敬安半边身子正探出了马车,见状大惊,却见月娥双脚落地,却不曾跌倒,回头看他未曾下车,才说道:“多谢侯爷相送,就到此为止罢。”说着,行了个礼,飞也似地进医馆去了。   谢敬安身下尴尬依旧,不敢就此追出去,旁边侍卫问道:“侯爷,如今要如何?”谢敬安低头看看下身,实在为难,只哼了声说道:“稍等片刻。”便回身到车内去了。   过了一会儿,谢敬安出了车厢,纵身跳到地上,抖擞精神,他在车厢内是否做了什么,也不可知,只不过此刻面色微微正常,人也神采奕奕,不见先前异样了。谢敬安意气洋洋入了医馆,便要找姚月娥,却不料掌柜的一脸惊愕,说道:“姚娘子?进门之后就自后门出去了。”   “什么?”谢敬安大惊,急忙问道,“她不曾留下看伤?”   掌柜的摇头,说道;“姚娘子停也没有停,便出门去了,似有急事。”   谢敬安愣了半晌,忽然哈哈大笑,转身向外走去,笑的虽然响亮,实际上却是咬牙切齿,心底不知是什么滋味。   原来月娥被谢敬安在马车上的那一番举止弄得怕了,虽然他不曾暴露十分,但是这已经够受,月娥担心他还会等在外面,又说不准过一会儿就会进来,所以自然是不敢停留的,这医馆是苏青家的,上次跟小郎来看手也呆过,自然知道有个后门,月娥便直接走了。   她对这张脸也不是关注十分,哪里耐烦留下来?心想:倘若真的多了点瑕疵的话,倒也不一定是坏事。或许那些登徒浪子见了,也会心生厌恶不会造次。   月娥一路急急忙忙,不敢稍微停住脚步,一直回到自己家中,将门紧紧地关了,人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她回想马车中的情形,伸手按了按胸口,兀自觉得一颗心在狂跳。她唯一的男女之间的经验,来自王四鹄,王四鹄每当火上来了,便会直接按了她就上,从不给她任何的反抗余地,月娥惊魂未定的向屋内而去,心想幸亏跑的快,而这小侯爷仿佛还知道一点分寸,虽然……却仍旧不曾作出什么来,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月娥回到屋内,倒了水喝了,心底又想:实在可怕,想不到他会做什么……日后见了那人,一定要退避三舍,绕着走才好,最好是再也不见。   当天姚良回来,见了月娥的脸,大惊,急忙问原因。月娥知道是瞒不了的,纵然自己不说,也许另有流言,便同姚良说了,姚良又惊又怒,月娥少不得又安抚他稍安勿躁,并说道:“王婆子如今走投无路,所谓穷寇莫追,跟他们斗什么气?别为了这些小事伤神。”姚良只好暂时忍了,又劝月娥日后出去定要小心,月娥也一一答应了。   至于跟谢敬安的事情,月娥却是只字不提,总之那不是什么好事,何况月娥知道,那个人是自己惹不起的,若是给小郎知道,平白让他动怒,倘若真作出什么事来,反对他不好。所以月娥心底只打定主意,以后躲着那人,不生其他事端也就是了。   姚良平静下来,便又同月娥说道:“姐姐,留着那两个烧梅,我没有吃到。”月娥问道:“咦,怎么了?”姚良说道:“是我一同干活的两个人,非要尝着吃,竟一人一个,给我分了。”月娥问道:“啊……既然是如此,也不打紧,你若爱吃,明儿我再给你做。”姚良说道:“那两人吃了之后,念念不忘,也还想要,姐姐以后不要送去了,他们都望着呢。”月娥听了,掩嘴低低地笑,说:“这也是好事啊。”姚良说道:“累到姐姐怎办?不要去送了。”月娥也不多说,便点点头。   第二天,月娥上集市上买了点菜,看到有人用竹笼子圈着几只鸡,要卖,月娥看那鸡的个头也不大,便问了问,那人说道:“本是自家养的,现在还下蛋呢,因为家里头嫌烦,便不要了,自己又不想杀,便来卖了了事。”月娥闻言,心念一动,说道:“既然如此,我有这个意思,你却给我算的便宜些才好。”那人说道:“既然是娘子有心要,全买了的话,我这是三只,就算你二十文怎样?”月娥想了想,说道:“这个价钱也公道,不过,我一人拿不了这许多,还需要劳烦您给我送家里头去。”那人便满口答应了。   月娥便带着那人,回到自己住处,那人乖觉,站在门口,替月娥将鸡拎进去便又出来,并不造次,月娥见他老成,就多给了他两文钱,那人又叮嘱了些怎样喂养,何时捡鸡蛋的事项,便欢欢喜喜去了。   月娥将三只鸡的笼子解开,母鸡们探头探脑地出来,起初见场地陌生,不敢造次,后来就放松起来,便在院里开始溜达,这帮扁毛畜生最喜欢刨食,又不懂得什么,半晌便把院子弄得有点肮脏,月娥起初见它们溜溜达达的,还觉得欢喜,后来见他们四处折腾,才有点头大。   想了半晌,月娥便去仓库内找了些废弃的竹条,搬到了后院里去,在后院靠墙的角落用竹条围了一个圈子,又用些绳子把竹条一一拴起来,就好像是个大点儿的牢笼一样,月娥又出去抱了点稻草,扔在里面,这才到前院去,把几只鸡要捉过来。   不料院子有点儿大,几只鸡顽皮,四处转圈不让月娥捉到,月娥气喘吁吁的,跟着她们跑了一圈,终于连哄带吓的捉到了,将三只鸡都圈到后院的鸡笼子里去,才又找了点稻米撒进去,鸡们便低头啄了起来。   月娥见状,心满意足,哈哈笑了几声,才回到前厅洗手洗脸,她脸上的伤还未曾痊愈,只好避开点,她也不怎样上心,只不管。不料苏青不知从哪里听了风声,竟来了,月娥只好让他进来,苏青看了看她脸上的伤,叹着摇头,自药箱里取出一瓶药膏,递给月娥,让她涂抹,月娥只好谢过了。   苏青正坐着的时候,月娥便听到后院咯咯地有鸡叫,她起初不知道母鸡下蛋后会叫,便去探头一看,果然见稻草上落着一颗蛋,月娥大喜,急忙进去捡了起来,鸡蛋还温热的,那只生了蛋的母鸡在她旁边咯咯大叫,仿佛邀功。喜得月娥又去掏了一把米,撒给母鸡们吃。   苏青见她忙的团团转,脸上也见笑影,也不打扰她,只叮嘱她每日擦药,又注意饮食,才去了。月娥便相送,等苏青走了,又紧紧地关上门。   当天姚良回来看了,去后院参观了母鸡,也是啧啧欢喜,又对月娥说:“我原本也担心姐姐一个人在家中无聊,这些家畜们在,倒有趣,只不过又要累了姐姐了。”月娥便给他展览那颗鸡蛋,说道:“不过是喂养着而已,累不到,何况还有鸡蛋吃。”姚良见她笑面如花,便说道:“姐姐高兴就好……对了,近日来我在衙门里头,时常会有一只小狗去玩耍,据说是别人家不要的,便四处流浪,我本来想带回来的,又怕姐姐不喜欢。”   月娥是个最喜欢宠物的,尤其是猫猫狗狗这种,闻言立刻心动,便说道:“为何不把它带回来?倘若它自在外面,遇上了那些为非作歹不怀好意的,反而不好,改日你就带它回来,我们养着,反正也不费多少粮食,还能看家护院。”   姚良听了欢喜,说道:“先前姐姐性子弱,见了狗儿害怕,如今倒好了,既然如此,我明日就将它带回来。”月娥也高高兴兴点头。   次日,月娥起身,买菜做饭,松土喂鸡,最后便又开始做烧梅,经过几次锻炼,她的手艺也颇有些精进,也琢磨出一些做法上的改良,比如以前是完全用烫面来做皮儿,最近她又加了土豆泥进里面,口感果然更好。而且馅料也在不断的变幻,有时候是猪肉馅儿的,有时候是米粒馅儿的,有时候还买点羊肉来搅,吃的姚良赞不绝口,月娥又经常做多一点,让他带到衙门去请同事吃,果然也吃得众人大声叫好,垂涎欲滴。月娥又想了几种其他的东西,比如蒸饺,汤包,一一细心钻研,准备试着做。   这日姚良回来,果然抱了一只黑色的胖嘟嘟的小土狗,长的虽然不是很好看,难得是异常可爱,毛茸茸的,像一头小小黑熊,月娥一见就爱上,姚良见她果然不怕,才放心将狗儿放在地上,小狗满地乱嗅,又跑到月娥脚下,嗅了嗅,短短的小尾巴灵活的摇动,十分活泼,也不认生,逗得月娥欢喜无限,急忙伸手将它抱起来,着实开心,又找出东西来喂他,小狗吧唧吧唧吃的开心。   晚饭过后,月娥才又跟姚良说道:“小良,你觉得烧梅怎样?”姚良说道:“好吃的很。”月娥便同他商量,说道:“那假如姐姐在镇上开个店铺,专门卖这种南边的糕点,会不会有人光顾?”姚良一怔,想了想才又说道:“倘若真的如此,我觉得定会有不少人喜欢,我那些同僚,天天叫嚷着想吃。念念不忘呢,又怨念镇上都没有得卖。”月娥便说道:“我也有这个想法,小良你在外面,替我留心着街头的铺面,倘若有那价钱合适,位置也好的,我们便盘下来,不要太大,能活动开的就成。”姚良自然满口答应。   偏相逢旧人无言   月娥自收留了那只小流浪狗,那狗儿便粘了她,进进出出都跟着,月娥见他生得虎头虎脑,便唤他“虎头”,大概是因月娥总喂他好吃的,这虎头跟月娥特别亲近,月娥早上起床,他便一早就在门口等着,月娥去哪,他就跟着去哪,简直寸步不离。渐渐地月娥买菜也带着他,虎头吃的饱饱的,毛儿又蓬松,看起来倒像是个黑炭球,性子也厉害,这样小就知道护主,有一日卖菜的大叔声高了点,虎头就冲上去,冲人家汪汪大叫,把菜大叔的裤腿都扯破了,大概是以为这大叔要对月娥不利。   日后月娥就不大敢带虎头出去,生怕他会咬伤到人,如此圈了几日,虎头也收敛了很多,月娥便只在不往闹市去的地方才带着他。   姚良这几日外出,便替月娥打听有没有合适的街面房子,他拜张桥为师,张桥又是个耳目灵通、手段儿熟的,不出两日,就打探了一出房子,铺面倒不是很大,所以也没有人去租用,常年闲置着。姚良听说了,便先去转着看了,回来便跟月娥说。   月娥听了,问了一番,又亲自去看了,那铺面倒真并不大,大概只有四五个人站着就能撑开的大小,堪称袖珍,不过里面倒还是可以,能容纳三四个人活动的样儿,月娥转了一阵,心底倒有几分愿意。便让姚良去打听此地的主人出租几何。   姚良见月娥愿意,便自去跟张桥说了,张桥便同他出面去询问人,那铺主只因当初多出了这块地方,不好住人,也不好开店,更加没有人来问,白白空着块地方,所以一直懊恼着,如今见张桥带人来问,自然喜出望外,只求每个月有些儿银两赚就已经谢天谢地,便出了个极低的价格,姚良喜滋滋回来跟月娥说了,月娥也觉高兴,又因此事是张桥插手,再无意外的,便立刻叫姚良带了银子,同那人先定半年的租约。   姚良便去了,那人见他们如此痛快,更加欢喜,生怕他们以后不合意,就连这笔银子都赚不到了,巴不得他们多租些时候,便又同他们商量,再加几分银子,便多送两个月,姚良便自作主张成了。   回头跟月娥说,月娥果然也高兴,用了十两银子不到,写了八个月的租约。那主人家觉得占了天大的便宜,兴兴头头的走了,张桥便问姚良,说道:“这块儿地方,因开饭铺酒庄都不合适,所以从来没有人问津,不知姚娘子要做什么?”姚良便说道:“老师,可还记得前日吃过的烧梅?”张桥一听,双眼一亮,问道:“难道姚娘子要开店做烧梅?”姚良点头,说道:“正是如此。”张桥想了想,为难说道:“可是此地店面甚小,倘若客人要来吃食,不过三两个人就满了,怎生赚钱?”姚良说道:“这个我还未曾细问,不过姐姐想事情谨慎,端不会连这个都没料到就让我租下的,必有用意。”张桥叹道:“我倒是小瞧了姚娘子了,令姐真是个有心思的人,前日你送我的那烧梅,又着实好吃,至今回味无穷……也罢,等着店铺子开起来了,我便第一个来帮衬,另会告知其他亲朋好友,都来帮衬着。”   姚良便拜谢了张桥,才回到家中。见月娥正喂了鸡,此刻引着那虎头在院子里跳高玩耍,又训斥虎头,不许他去追惹那些鸡。姚良便站定了,同月娥说了张桥的担忧,月娥点头,说道:“张先生忧虑的甚是,只不过,我并没有想要让客人去店内吃食。”姚良一怔,问道:“不到店内,那……”月娥说道:“我做好了烧梅,只是让人外卖带走的,倘若有人买了,便带回家中去用,不在店内,也省了碗筷之类的麻烦,所以那块儿地方做别的不合适,做这样的,却正好。”   姚良这才明白,点头说道:“原来如此。我就知道姐姐另有心思的。回头便跟老师说,也让他放心。”月娥掰着手中的馒头,一点一点扔给虎头接着吃,一边说道:“只不过我先前也没经验,不知道这样儿做能不能成,只慢慢摸索。”姚良说道:“我看可行,老师也惦念着想吃呢,还说要多叫些人去帮衬。”月娥微微欢喜,说道:“张先生有心了,只希望别辜负他这片心意。我须好好地做才是。”姚良说道:“等开业了,我也帮姐姐做。”月娥说道:“你只管读书便是了,不用担这些,家里的事,都给我做,我这样忙着,也不觉得累。”姚良说道:“我好歹也是个男子,怎么能都让姐姐。”他自到厨房内去转了一圈儿,见水缸里的水少了几桶,便拿了桶子,去后院井水边打水,又见柴也少了些,便又去劈柴。月娥起初怕他伤到手,只因问了苏青,苏青说是偶尔做点这样的活儿,倒没什么坏处,反而有益于慢慢恢复,只要别是长期操劳就可,月娥便让姚良去了。   接下来的三日,月娥便每日都去店内装点,清扫。这房子久未曾有人用过,所以倒也不怎么破败残旧,又不大,月娥打量着自己一个人就成,竟也不请人,只包了头挽了袖子,亲自动手,好生地收拾了一番,忙的浑身冒汗,倒也打扫的干干净净。月娥掂量着以后用的东西,又让人做了一些必须用的家什,譬如柜子,纱罩,其他的油纸之类,扎绳之类,自己去买。其他的锅灶都是屋子里面一应俱全的,只又换了新锅,多准备了几个蒸笼抽屉备用。   整理收拾了一天之后,店面已经初见规模。第二日,订的东西陆续有的交了来,月娥便生火,试着在这边制作烧梅,到底是实践出成效,这一实验,果然不是缺少这个,就是缺少那个,月娥又急忙记下来,然后回头该回家拿的就拿,该添置的就添置。终于整理齐全了。第一笼也出炉了,月娥试着尝了尝,觉得还好。便才收工。   月娥关了店门,提着新店的第一笼烧梅回家,准备给姚良吃,欢欢喜喜走到半路,刚一拐弯,忽然见到前方长街上,遥遥地来了一队军马,个个衣衫鲜明,旗帜高举,高头骏马,簇拥着在前面的那人,如众星捧月。   而先头的那人,身着一袭白袍,半边铠甲,细腰长臂,腰间佩剑,身后背弓,端的英伟非凡,正纵马行过。只见他平素里风流邪气的面容,此刻却带了几分冷峻威严,看来竟有几分杀气凌厉,让人望而生畏。   月娥一见此人,仿佛看到命中克星,当下将迈出的脚缩了回来,急急贴身在墙上,大气也不敢出一声,等那人带兵前去。幸喜那人没见到他,只看着前方,月娥只听得耳畔马蹄声声,前方的将领们过去了,便是后面的步兵,匆匆地也跟着急行走过了,月娥才悄悄地闪身出来。   望着那滚滚而去的兵队,月娥伸手拍了拍胸口,暗暗地松了口气。便又往家里走去,走到半路,便见两个原本站在屋檐下看热闹的人说道:“近日来这黑松林里颇不太平。”另一人说道:“劫道的也格外多了,听说前日里杀了个有名的客商,有几十人丧命。怪不得连安远将军也惊动了。”前一人便说道:“虽然我们这儿向来有几个山贼猛兽,可如近日这般凶恶的,却是少见,真是胆大妄为。”另一人说道:“这安远将军听说是朝廷特派来的,有名的文武双全,近几日天天带兵出去围剿,想必不日便能靖平山贼,还此地一个太平。”两人边说边走的远了。   月娥怔怔听着,心想:“原来竟然有山贼出没,怪道这几日都不见那个人……”经过那天马车上的事,月娥有心要避开着谢敬安,无论是出门做什么,都要事先眼看六路,耳听八方,比如今日这般,谨慎之中的谨慎,务必要确保自己不会跟他劈面相逢撞个正着。她一连几日都身边清净,还以为是因为自己防备的卓有成效,却没有想到,谢敬安这几日不是不来厮缠,而是因为着实没有空闲。   原来自打那日,谢敬安吃了些甜头后,虽然未曾完成心愿,却难得的心头欢喜,正心满意足计划着一步一步将那美人儿蚕食……却没有想到,次日那紫云县黑松林外,竟发生了劫道血案,乃是一宗大案子。先前这紫云县内虽然会有三两强人,但都没有这么大阵仗,只零零碎碎的多是劫财为主。偏这一次闹得大,那死的一人又是县内有名的富商,当下众人都惊动了,更有人连名上书,要县老爷捉拿凶手,贺知县无法,须知这凶手并非一般市井之民,而是黑松林里盘踞着的强梁,衙差也不能用的,自然要求安远将军。   谢敬安也觉得这些强人实在可恶,明目张胆做下如此血案,分明是不把他这个堂堂安远将军放在眼中。要知他为了月娥之事,几番难成,早就憋了一肚子火。如今出了毛贼之事,正好出去剿灭拿来泻火,于是每日便铠甲鲜明带了兵出外搜寻,恨不得同那些毛贼面对面打上一仗。不料那些强人好似很是精明,竟然不跟他硬碰硬,谢敬安虽然跑得勤,却不比他们地头熟,每每躲入黑松林深处不露面,让谢敬安无可奈何。因此谢敬安更是恨得牙痒痒,便每天在带兵巡逻之余,就拿些兵丁来辛勤操练,准备有朝一日跟那些土贼遇上,便好好地大干一场,杀个痛快。   他有了正经事情忙碌,虽然心系佳人,到底是不比从前空闲时候,也没大有时间来纠缠月娥。   且说月娥提了烧梅返回家中,小心翼翼地避开谢敬安,正走了半路,忽然听到耳边有人叫道:“月娘。”月娥一怔,听着这声音有些熟悉,便转头一看,一看之下,惊得汗毛倒竖,却见在旁边的墙角上,孤零零地站着一个人,一身灰衣,阴测测的,却不是王四鹄是谁?   月娥一惊之下,倒退两步,醒悟过来之后,按着胸口站定脚,看向王四鹄。却见王四鹄拖着腿,向前走了一步,眼睛看着她,问道:“月娘,你一向可好?”月娥惊见他的右腿似乎活动不甚灵活,惊魂未定,不由问道:“你……你的腿……”王四鹄望着她,说道:“在牢里被打断了。”月娥的心一揪,忍不住皱起眉来,问道:“他们打你了?”王四鹄一眼不眨地,说道:“能得了这条命,已经是不错了的。”月娥见他形容消瘦,昔日还算英俊的脸,此刻形销骨立,竟似老了数岁,忍不住心酸,一时无言。   谢玉容欲吃不得   月娥返家,却同王四鹄半路不期而遇,见他形容大改,先前的跋扈气概荡然无存,形销骨立站在墙边,腿又瘸了,挪着向着莲生这边走了两步,只看着她。   月娥起初发觉是王四鹄,心头还觉惊怕,而后看清他样貌,又见他残了一条腿,不由地心头一酸,便站住了脚。王四鹄望着月娥,说道:“那日是我受人挑唆,一时不合才做出那等事来,月娘,你可还记恨我?”月娥见他果然一反常态,竟然主动说起自己不对,反而忐忑,说道:“我哪里会记恨……你因此也吃了好一场苦,日后……可远离了那些人,好生过活是真的。”   王四鹄见她始终站的离自己远远地,说话间也不看自己,只低着头,本有些心凉,听她这么说,却又缓缓升起一点希望来,便说道:“月娘,一日夫妻百日恩,你能不能念在昔日……”月娥听了这句话有点不像……立刻说道:“王少爷,且住。昔日之事,已经过往,何必屡屡提起,又没有什么用。你家休妻,我自下堂,你情我愿,日后再不相干,空说这些,只伤大家的和气,何必呢?”   王四鹄听她如此说,略略闭了眼,情知无望,便说道:“你当真是铁了心的了。”月娥说道:“抱歉……”王四鹄说道:“你不必如此……我如今回想,的确是昔日我亏待了你。也难怪你不肯回头。”月娥说道:“日后你改邪归正,自寻一处安稳妻房,也是好的。何必只恐挂念着些无谓的?”   王四鹄闻言,点了点头,说道:“你说的对,的确无谓,但我怎样也忘不了你……”他向前一步,却又急忙停住,说道,“只不过你放心,我已经痴缠过一次,日后再也不如此……再说,我也没有九条命可作弄。”月娥听他声音凄凉,便抬头看他,王四鹄怔怔看着月娥,忽然问道:“月娘,那位小侯爷将军,对你有意?”   月娥听了这个,心头砰地跳了跳,急忙敛眉,转回头来,说道:“这话何意?”   王四鹄叹道:“我也不知,我只是觉得,那位少年将军,对我甚是敌视,当日若非你说了那句话,恐怕我会立死当场……日后我入了大牢,同入之人多是打一顿便放出去了,只我留着,曾有一次,那少年将军亲自来看了我一趟,虽然不曾说话,但我却觉得……”月娥一颗心噗噗跳,王四鹄说道:“我出来后,母亲对我说,那将军见过你,还对你……其实也寻常……你生的如此好,性情儿有温顺,哪个男人见了不……罢了,我不说了,你勿动怒。”   月娥缓缓点了点头,说道:“流言是最不可信的,何况你只顾想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想好日后如何安身是好。”   王四鹄长长地叹一口气,垂眉说道:“我自来不曾吃这样大亏,这一次的教训却是够了,日后亦会洗心革面,只……”他抬眼,看着月娥。   月娥淡了面色,说道:“倘若无事,那也是时候,我该回去了。”咬了咬唇,转身避开王四鹄便要走。王四鹄说道:“月娘!”月娥皱着眉看向他,王四鹄咽一口气,说道:“我听得你最近在张罗开铺子,你……你做的什么?”月娥看他的目光殷殷望着自己,也叹一口气,便将手中的烧梅轻轻地放在地上,说道:“这是我自己做的,你若是喜欢,就拿去吧。只是日后……再不要如此了,纵然相见,我也会当你是陌路之人。”   王四鹄痴痴望着她,缓缓点头。   月娥转过身,心头却没有松一口气,正慢慢地走。只听得身后王四鹄叫道:“月娘!”   月娥停下脚步,略微回头,却见王四鹄望着自己,说道:“月娥,总归你要小心些,那主儿不是个好惹的,我总觉他对你不怀好意,……你要小心防范。”   月娥摇了摇头,不想再听这些,迈步便走。却听得王四鹄在身后提高了声音,说道:“我知道苏青始终对你难以忘情,一直等着,只是月娘……我只怕我得不到你,那苏青最终也是一片痴心奢望!”   月娥被王四鹄几句话弄得心头乱乱地,加快步子回到家中,见虎头憨憨地迎上来,围着她打转蹦跳,小尾巴摇的风车儿般,心情才好了些,蹲下来逗弄虎头玩了一会儿,他小小的舌头舔着月娥手指,逗得她哈哈笑,便又去后院看自己的菜地跟鸡,却蓦地发觉,自己所种的那些个小白菜,有的叶片被撕扯坏了,连有一只鸡也飞出来,哆哆嗦嗦躲在角落里,身上的毛被扯得七零八落,似带了伤。   月娥一怔,急忙上前检查,发现白菜叶子上有齿孔,又看那鸡伤痕累累,很是可怜,便急忙轻轻捉了它,将它放进竹圈里,这才回头看向虎头。   怪道先前她进门,见这小东西兴奋的不成样子,且嘴角还挂着一丝鸡毛……起初还不以为意,如今却反应过来,原来是虎头做了恶,只是幸亏他还小,所以不曾咬死那鸡,倘若大了,那还了得,恐怕三只鸡也不能保全。   月娥气不打一处来,便捉了虎头,一掌拍在他的身上,骂道:“小小的年纪就学会恃强凌弱,长大了还怎样!这是什么坏脾气?”虎头起初还不以为意,以为主人逗着自己玩儿,反而伸出舌头来舔月娥的手,后来被打的疼了才知觉,呜呜叫了两声,扭动着从月娥手中逃脱,一溜烟跑了。   月娥仍旧觉得不解气,找了个竹条子,追着虎头,一边骂道:“今日不教训教训你,改日就咬死了小鸡那就后悔莫及了,出来,快出来!”虎头从没见过主人如此对待自己,吓得慌了,呜呜叫着,夹着尾巴一路跑进了柴房,躲在一堆劈柴后面畏畏缩缩颤抖,不敢出来,月娥倒也不是真的打他,只想打打吓唬教训他一番,便指着他骂道:“出来,今日定要狠狠打一顿,让你记得,以后不敢作恶!”忽然望着虎头那两只亮晶晶的眼睛,脑中浮现出了谢敬安的形容颜色,他忽然出现在客栈之中,刚一露面,的确艳惊四座,连在上的自己都被惊到,心底叹了一句“美哉少年”,只可惜,这美少年绝非表面看来如此完美,下一刻他的毒辣手段,便令她即刻改观,从心生赞叹仰慕,到巴不得敬而远之不曾见过。   谁知道,他竟然有意无意地出现她的跟前,登堂入室,强赠那些家具物什,他半是强横半是坚持;王婆子为难,他及时出现,将她紧紧抱住……那样无礼,车厢内耳鬓厮磨,让她想起来便觉得心惊肉跳,逼得她近日出门都是步步小心……今日再见到王四鹄,那腿残了,怕是一辈子的事……虽然他就此改了好的话,也算是祸兮福之所倚……而且他也算是自作自受,可是月娥心底,仍旧有些难过。可是转念一想,倘若此刻她没有被休,那悲惨的那个,仍旧是她。王四鹄又怎会有丁点悔改之心?何况真正的姚月娘,早跳了河,纵然悔改,又有何用?   然而想到王四鹄最后那句话,总叫月娥觉得心里忐忑不安。如今见虎头欺负小鸡,为非作歹的,她心底不由地就把虎头想成了谢敬安,真想好好地抽打他一番才甘心。      姚良回家来的时候,就看到月娥拿着竹条,对着躲在劈柴后的虎头怒目相视。姚良也从未见过月娥如此,当下将竹条拿过来,问清了后,又急忙劝了月娥一会儿,她才慢慢地消了气。   第三日,月娥的铺子便开张了,只是挂了个请人绣的简单的红绒底黄字:良计。   铺子开张当日,只放了一挂炮竹,虽然如此,顷刻间来往的人可真不少,尤其是姚良的那些个同僚,因是尝过了的,巴不得多买些,并张桥也发动了些人来,街坊四邻虽然好奇这是个什么……有哪些没见过的就站在边上瞧,但是热闹谁不爱凑?终于见诸多人都抢着要,且都是一包一包的买了,喜滋滋捧着走,有那些嘴馋的,当场便打开了,揪住了一个烧梅填入嘴里,大嚼起来,吃的甚是香甜。   旁边的人见了此种盛况,又看人吃的甘美,那烧梅卖相也好,倒似是翡翠般的皮儿透明,自己也生恐落了后,从最初的观望不前到急急忙忙也排起队来,因此月娥早早起身做的那十笼屉烧梅足有二三百个,在半个时辰之内便被哄抢一空!   月娥本想第一日只是卖个喜庆,又生怕众人不认得此物,所以适当做了些,却没想到竟然卖的如此顺当。当下烧梅一售而空,铺子前却还有长长的队伍,姚良也赶来帮手,见状便说道:“对不住各位,今日的已经售完了,请等下午或者明日再来。”那些人拍胸跺脚,不停叹息,商量着下回要早些来。   下午时候,月娥便多做了些,又卖了一空。一天之后,月娥关了铺子,跟姚良两个回家,算计了一番今日所赚,已经有了小半两银子,着实喜悦。   晚上睡之前,月娥便将店内有缺的诸种作料都准备妥当,只等第二日起身料理,次日清晨绝早,鸡都没有打鸣,月娥又早早起身,姚良也帮忙,两人带了材料,赶往店内。月娥做烧梅,姚良便负责烧火,到天明的时候,便做好了十五屉的烧梅。两人刚准备妥当,早有人闻香而来,纷纷议论,说道:“昨日没有尝到这新鲜物,今早上起了个大早,专门来买。”又有人说道:“我有幸分着尝了一个,果真是好吃的!比包子更甘美鲜甜。昨晚上想那个味儿,饿了一夜。”   当下众人如愿购得了,却仍旧有那些来晚了的,便只摇头,说道:“谁知道吃东西也要赶早儿的?”发誓下回再赶个头前。   姚良帮月娥忙碌完了,便要回去办公,月娥将特意留下的烧梅捡了几个给他装着,又让他带了一包,送给张桥。姚良欢喜带着离开了。   月娥便挽了袖子,收拾剩下的边边角角,因他们来的早,出门的时候虎头也跟着来,月娥怕他丢了,就将他拦在屋内,当下又扔出个残破了的烧梅给他,虎头抱着烧梅,吃的呜呜兴奋乱叫。   正忙得差不多了,忽然听到有人说道:“嗳?没了?”月娥还以为是赶不及了的食客,便带笑说道:“真对不起,请您下次再……”一抬头,猛地同那人打了个照面,顿时惊得倒退一步。   身后的虎头吃完了烧梅,兴冲冲过来,汪汪叫了两声。   那人眼睛一瞟,淡淡说道:“哟,还有狗儿。”   月娥心一时跳的激烈,按捺着,说道:“不知是将军大人……小妇人失礼了。”隔着那柜台架子,便跟谢敬安行礼。   谢敬安神色略带慵懒,也不似先前那样的鲜明肆狂,身上还斜斜披了件衣裳,此刻只望着月娥,说道:“听闻这儿有好吃的,特意来看看,真个没了?”说着,便低头又在柜子面前左右乱瞧。   月娥见他神色淡淡的,面容也有点憔悴,神情懒散,心想莫非他是起了个大早,特意也来的?此刻太阳才缓缓升起,长街上一道金黄光亮。   月娥便说道:“真个没了,很对不起将军大人,等小妇人再做了,再请大人品尝。”谢敬安皱了皱眉,说道:“不成,我此刻饿得很,今日非吃到不可。”月娥听他这么说,心头又是一慌。谢敬安眼尖,却说道:“那笼屉下的是什么?”月娥转眼一看,微笑说道:“也没什么……”谢敬安哼了一声,说道:“你就是不肯给我吃是不是?”月娥听他这话,似有意似无意,也不敢搭腔。谢敬安斜睨她一眼,也不说话,伸手一掀门帘,自顾自走了进来,月娥一惊,急忙说道:“侯爷!”谢敬安径自走到那笼屉旁边,掀起上面的盖布,忽然目光一亮,说道:“这不是吃的?你怎么只是敷衍骗我?”   月娥急忙分辩,说道:“侯爷,这是残破了的,不能卖给客人,所以留下来……”这倒是真的,方才她就是从这儿拿了一个喂给虎头的。   谢敬安闻言却哼了一声,说道:“推三阻四……你是怕本侯吃了你的,不给钱?”   月娥真是怕他说这个“吃”字了,便皱了眉叹气,说道:“侯爷若是喜欢,自用无妨,怎肯收侯爷的钱?”谢敬安这才微微一笑,伸出两个手指头,捏了个破的烧梅,清玉般的手指衬着透明皮儿的烧梅,真个好看的紧,慢慢地填入嘴里去,嚼了两口,忽然怔住。   放心神一枕好睡   谢敬安这几日每日出去剿匪,怎奈那帮匪徒竟然无比滑溜,日日躲在林子之中同他转圈,倘若他不在,才出面犯事。敬安气的没法,只好派了大批兵丁出去每日巡逻盯着,但这也不过是权宜之计,若常此以往,那些兵丁也要累垮了。   昨日谢敬安去县衙门,正巧张桥过来公干,带了一盒点心给贺知县吃,知县是个见过市面的,便认得这是南边之物,谢敬安从旁瞅着,也不做声,原来他在京城中也吃过,只不过此地从不曾有,倒有几分想念。但以他的身份,自不能跟知县讨这些个小吃,何况可有可无。后来出来,才听人众口相传,说是姚娘子开的点心铺子,名唤“良记”,他这才上了兴趣。   今儿一大早敬安起了身,还带几分困倦,便溜溜达达来到镇上,果然见行人来往,有的欢天喜地,有的摇头颓丧……欢天喜地的自是那些买到烧梅的,摇头的那些便立誓明儿早起。谢敬安有些诧异,心想是什么了不得的好东西,不过是那个乡野村妇弄出的村玩意儿罢了,只有那些乡巴佬儿才一副如获至宝的样子,他便一路走来,果然见那个高挑的招牌,门口上,那个人儿挽着袖子,身着一袭素服,头上乌溜溜蓬松的头发被一方蓝色素布裹着,却越发显得眉如远山,目若秋水,举止间又干脆又利落,忙碌着的样儿,更有一番认真之美。   谢敬安顿时如蜜蜂见了花,身不由己地就走过去,到跟前才发现柜子上什么也没了,不由挑了挑眉。   敬安吃那个破皮烧梅的时候,满心准备好了词儿,专门是挑拣烧梅的不是的。他在京城之中什么没吃过,点心之类除非京中名厨作出的,否则一概不沾,哪里会将这些看在眼里,一口吃了个,便要挑刺……不料嚼了一口,只觉得甘香满嘴,烧梅还带着温,里头的肉馅也是鲜美异常,倒好似自个儿长了腿,迫不及待地要奔下喉咙一般,谢敬安一个字儿也没说出来,倒先把那烧梅给吞下去了。   月娥见他表情呆呆的,以为他吃噎到了,急忙说道:“侯爷您稍等。”急忙转身去给他倒水,谢敬安这才反应过来,急忙咳嗽一声,说道:“本侯无事。”   月娥倒了水放下,小心翼翼看着他,问道:“侯爷无恙?”谢敬安说道:“嗯……还好。”便拿眼睛打量月娥,问道:“这做烧梅的手艺,你自哪里学来的?”月娥少不得又把先前那套说辞给他讲了一番,谢敬安望着她,便点了点头,说道:“我饿了,再拿两个来。”月娥见他竟不在乎烧梅破了皮,只好拿了碟子给他将剩下的盛了,又替他倒了杯水,谢敬安便坐在台子旁边,一边吃一边喝两口,期间那虎头在他腿下乱转,偶尔叫两声,退两步做虎扑状,大抵是愤怒谢敬安抢了自己的口粮吃。谢敬安一边吃,一边悠哉看着虎头,又拎了一个,在他鼻子上方抖几下,虎头以为要给他的,便跳起来,不料谢敬安回头将烧梅放入自己嘴里,哈哈大笑。虎头大怒,刨地乱叫,谢敬安吞了,才说道:“这是本侯吃的东西,怎能给你?边儿去。”   月娥在边上听了,急忙忍着笑。心想决不能给他知道方才自己便拿了一个喂虎头的。   谢敬安吃着的功夫,又有几个人来问,月娥只好叫他们下午再来,那些人又见煞星坐镇,便都不敢多话,匆匆地走了。谢敬安吃了四五个烧梅,才觉得饱了,便又慢慢说道:“倒是有很多人来上门。”   月娥点头,只装出忙碌收拾的样子,说道:“都是街坊照顾。”谢敬安打量她纤腰一抹,手腕如藕,十指纤葱般,忍不住又舔了舔嘴唇,嗯了一声。月娥斜眼看他不动,也不知道他想怎样,便只站在柜台边上,问道:“侯爷觉得如何?”谢敬安正心不在焉,问道:“什么如何?”   月娥说道:“是小妇人问的唐突了,小妇人是问,烧梅可还和侯爷口味?”谢敬安望着她嫣红的唇,本是要说“尚可”,不料出口了却是说道:“异常可口。”而自己话一出口,眼前那嫣红的唇却弯弯地挑起来,活色生香也不过如此了。   月娥情知这位小侯爷定是挑剔异常的,他又是京里来的,眼界自然高,倘若他说好吃,那就真个儿是好吃了。自然心底高兴,情不自禁便露出笑容。   谢敬安口里干,便又回头,想要喝一口水,月娥见他茶杯见底,便来给他倒水,两人距离略近了些,照敬安先前那种性子,此刻自然要紧紧地抱了腿上,先轻薄一番,如今觑着她的端庄眉眼,手指动了两动,到底没有真的做出来。   月娥倒了水便后退,垂手敛眉,心头只想:他怎么还不走?难道没吃饱?   谢敬安喝了一口水,才缓缓地站起来。月娥大喜,以为他终于要走,急忙闪身一边,那一声“恭送侯爷”刚到了嘴唇边上,就听得此人长长地打了个哈欠,双手向上伸出,伸了个懒腰,说道:“好困,今日起的早了,现在吃饱,更觉得困了,——里面是什么?”他完全是自说自话,说完之后,就向里面走。   月娥大惊,急忙叫道:“侯爷请留步,里面不可去……”稍微犹豫,便跟上去。   原来里头,是一方炕,月娥从家中拿了点铺盖被褥来,准备累了的话,也可以在此小憩,自然是不能让其他男子进去的。不料谢敬安听了,越发好奇,说道:“嗯?是什么不能去,莫非你藏了人?”   他自顾自地探头向内走去,月娥伸手过去,却不料他走前一步,身上披着的衣裳飘然落地,在月娥的手上一滑,便落到了地面上。   谢敬安仿佛没有察觉,自顾自到了门口边上,将那帘子一掀,忽然大悦,说道:“唔……原来是个休息的地方儿,正巧我困了,大好大好。”迈步就向内走。   月娥见他竟完全不听别人所说,情知劝阻无望,弯腰低头,将地上他那件衣裳捡了起来,本想送进去给他,但里面狭窄,孤男寡女且不说,那人又是个那样的性子,月娥想了想,还是将谢敬安的衣裳叠了起来,放在个干净的柜子上。   谢敬安进了里屋,见这房间果然狭窄异常,只一间炕,一面柜子,他走过去,先看看柜子里头,只一床薄薄的被子卷着,除此外什么也没有。回头看看炕,上面铺着薄薄的被褥,又放着一方小小的枕头,他看的喜爱,伸手摸了摸,便缓缓地倒身下去。   这几日他忙着出城剿匪巡逻,虽然不曾真的打起来,到底是极费神,又劳身,又劳心,夜夜睡不好,今日又起了个大早,如今沾了枕头,鼻端似嗅到一股淡淡香气,他掀动鼻子闻了几下,嘴角一挑,心头想:“恐怕这地方就是她惯常歇着的地方了,人虽然我还没有抱成,先睡一睡这地方倒也不错。”   且说月娥在外面,本来想收拾了东西,关了铺子回家一趟的。如今被谢敬安这番打扰,乱了她的打算,只好留下,又不能进去,便守在外间,来往的人不免又来问,月娥只好一一回答,真是不胜苦恼,心想幸好无人知道里面睡着一个人,不然的话……   她一边应付众人,一边想,倘若他不在,倒可以将门板上了,休息休息,如今倒好,他真的很是擅长鸠占鹊巢这回事,异常任性的一个人。   虎头起初还在自己脚下玩,不一会却又进内去了。月娥听得里面悄无声息,犹豫再三,终于悄悄地走到帘子边上,偷偷地掀开帘子向内一看,却见炕上,那人侧面卧了,双眸闭着,睡得着实安稳,像是玉雕一般安静,跟他素日的骄横邪佞全然不同。   地上虎头也正盯着看,小尾巴轻摇。   月娥微笑,正想轻声叫虎头出来,见谢敬安身子微曲,似是个怕冷的样子,她略一迟疑,便想将他的衣裳给他披上,又想衣裳到底单薄,没奈何,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她便悄悄打开那柜子,将被子取出来,抖开来,轻轻地替谢敬安盖在身上。   月娥这一番动作极轻,那人又睡得香甜,并没有察觉,唯有月娥拉被子的时候,他嘴里“嗯”了一声,似要翻身,吓得月娥也不敢再动那被子,缩手转身,急急忙忙慌里慌张地就跑了出去。   月娥心大跳,生怕将谢敬安惊醒了。里面却照旧没有声响,月娥凝神听了半晌,才放了心,轻轻地吐了口气,此刻来问的人已经渐渐少了,月娥便上了半边的门板,开着另外的半边,自己坐在柜子边上,等谢敬安醒来。   阳光自外头照进来,暖洋洋的,虎头在身边也懒懒地,不再乱跳,月娥便伸手将他抱起来,放在自己膝盖上,虎头暖暖地,像是小火炉,月娥抚摸着他的毛,将身子靠在墙壁上,忍不住也有点发困。   她早上起的太早,又好一顿忙碌,此刻静下来,忍不住就打起瞌睡来,起先还忍着,后来听里头依旧的悄无声息,外面的人见上了半边门板,也不来打扰,月娥心想不如先眯一会,只竖起耳朵仔细听着,若有动静赶紧起身便是了,于是就抱着虎头,将身子靠在柜台边上,打量着要稍微休息一会儿。   里面,敬安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梦里不知身是客,舒舒服服睁开眼睛时候,打量周围陌生布置,吓了一跳,急忙起身,却发现自己身上竟还盖了一床被子。   敬安手抓着被子,这才想起自己这是在姚月娘的点心铺子内,只不过,自己怎会睡得这么熟?他有个有名的择席之症,但凡换了地方,没有几天几夜是习惯不过来的,必定要彻夜难眠,如今倒好……居然在这陌生地儿,睡了个昏天黑地。   敬安翻身下地,又舒展了一下腰身,只觉得精神奕奕,跟先前早上的瞌睡不同,浑身似有无限精力,他暗暗惊奇,又看到炕上的被子,眼睛一转看向柜子,心想起自己睡之前,明明是什么都没有盖的,难道说……   谢敬安又惊又喜,惊的是自己怎么会睡得如此沉重,他是个练武之人,最机敏不过,就算是睡梦中,有人靠近身旁也是会察觉的,这也是自小的防范……以防刺客或些图谋不轨之人。但是这番,竟毫无察觉。喜得是,倘若这被子是姚娘子给他盖得,那……   谢敬安掀起帘子迈步出外,刚要出声,一抬头望见在墙边上伏在柜台上的那人。   姚娘子敲山震虎   谢敬安抬头,正看到趴在柜台边上睡着的月娥,那人脸红扑扑的,眉眼恬静合着,嘴角微翘,睡得安详甜美。敬安一时看得转不开眼,平素里看她木木噔噔的,又总是拒人千里,叫他难以捉摸,这种睡着的乖巧样貌真是见所未见。   敬安心头微震,双脚不听使唤,慢慢地就向前走了两步,只欲靠她近一些,只觉睡着的这人身上,似有一股叫人亲近的气质。敬安刚走到月娥身旁,伏在月娥膝盖上的虎头察觉,顿时一歪头,看了过来。敬安察觉,便冲着虎头一摆手,示意他安静,虎头从喉咙里发出“唔”地一声,掀动鼻子,敬安看着月娥,不愿在此刻惊醒她,便又靠前一步,伸手又做恐吓状,虎头警觉,猛地弓起身子来,站在月娥膝上,“汪”地警惕大叫。   如此不合时宜,谢敬安此刻杀了这小狗儿的心也有了,也正是此刻,月娥被虎头惊醒,一抬头看见谢敬安就站在身边,呆怔之下,顿时站起身来,慌乱的差点将个凳子也撞倒了,虎头趁势跳下地,一溜烟跑地上去玩。月娥初醒,本能地将身子贴在柜台边上,还睡得有点迷迷糊糊,眼睛呆呆地看着谢敬安,还没有想到要说什么。   此刻店内寂静无声,外面行人也少,似乎已经是晌午过后,阳光斜斜地照在半边柜台上,静谧懒散,好气氛十分之好,敬安睡得心满意足,又见了这样美景,加月娥睡容无邪,他本来也是一腔难得“柔情”,也并没有生出什么邪乱心思,只是本能地想靠人近一些,然而见月娥醒来后,首要便是离自己远着些,那眼中虽然仍旧有些懵懂未醒,但身上已经露出些防范态度来,真如本能一般。   敬安见月娥月娥这样,如防备洪水猛兽般对自己,他心底不快,那点子柔情顿时无影无踪,一恼之下,反倒更上前逼近一步。   月娥见他如此,微微慌张,此刻神智清醒,急忙说道:“侯爷你醒了?我……倒水给您喝。”说着,转身要走开,却不防敬安上前,一把将她的手腕握住,略微用力向着身旁一扯,整个人向前一步,轻而易举地就将月娥堵在墙边上。   月娥大惊,只得向后身子贴了墙,心怦怦惊跳,仰头看敬安,说道:“侯爷……你这是做什么?是小妇人做错什么?”忐忑不已。   谢敬安垂眸望着近在咫尺的人,挑眉缓缓说道:“姚娘子好像很怕本侯?”   月娥不知他怎地竟问出这个来,便说道:“这……侯爷是贵人,威仪所致,小妇人乃是无知村妇,身份低微,见了侯爷自然是怕的。”她只要装痴卖傻,叫他自动而退。   不料谢敬安听了这话,眼色一沉,心头隐隐起火,他心中闲暇之时,对月娥也是左村妇右村妇的唤着,无限鄙薄,然而如今听她自己拿这个来搪塞,却不知为何,只觉得刺耳,便挑眉说道:“哪里,我看姚娘子却不似是个胆小之人。”说话间,另一只手便伸出来,抵在月娥旁边的墙壁上,真叫她逃无可逃,月娥暗暗叫苦,不知他想做什么,又想倘若此刻进来个人,那可真是跳入黄河也洗不清。   敬安近距离看着月娥,又说道:“姚娘子你这脸上的伤,好了许多。”那抵在墙上的手掌探过来,在月娥的脸颊上轻轻地摸过,沿着那伤痕的细细的滑下来,纤纤的手指,缓缓地滑过,无限挑-逗。这时侯才是有心挑拨了。   月娥一手还能动,便将他的手推开,又微微地转开头,说道:“侯爷,请自重。”   “自重什么?”敬安问道,双眼静静地望着月娥神色变化。   月娥皱眉,说道:“侯爷请勿如此轻-薄民妇。”敬安低低一笑,说道:“哟,说出实话来了,你怕本侯,恐怕不是怕些其他冠冕堂皇的,是怕本侯对你不利?你当本侯贪图你什么?”   这不是废话么,不是如此,做什么逼得她无法动弹?月娥咬了咬唇,说道:“侯爷既然知道,就请放手。这样倘若被人看见,却不像话。”敬安说道:“有什么不像话的,本侯不懂,本侯不过见娘子如此操劳忙乱,辛苦非常,也于心不忍,一时有点儿怜香惜玉罢了,要知道红颜易老……姚娘子如此资质,倘若知情识趣些,自有那锦衣玉食,毕生无忧的好日子。”他说完之后,便又紧紧盯着月娥反应。   月娥本有些慌张,听了这明显引-诱的话,反而安稳下来,微微一笑,转头直视敬安,说道:“侯爷说笑了,民妇不过是蒲柳之姿,哪里会入侯爷的眼?何况,人各有志,不可勉强,民妇也只是个俗人,只知道自食其力,平生也无大志,只愿吃饱穿暖,除此之外,别无所图。小妇人生性木讷,无法知情识趣,若有说的不对冒犯侯爷,还请侯爷见谅。”   谢敬安见她忽然不慌,双眉微蹙,说道:“人各有志,不可勉强么?……哼,当面冒犯本侯,还说你不是的大胆的?”他左手捏了月娥的那只手还未放开,此刻便揉开她的小手,只觉得手心有异,转头一看,却见那本来粉嫩的掌心,此刻已经磨得有点硬茧,不由又哼了声,说道:“暴殄天物。”   月娥用力一挣,却耐不过他的气力,只好垂眉,冷淡说道:“请侯爷高抬贵手,勿要跟区区民妇过不去。”谢敬安见她又恢复了昔日木愣愣拒人千里的样子,心想我纵横一世,竟然连这个村妇也降服不了?可恨她句句透刺,看来又意志坚定,倘若一直如此下去,真如天边望月,可望而不可即?一瞬间心中百转千回,想了无限凶狠可能。   正当两人僵持,却听到有人在外头说道:“是这里了?”   月娥听这声音是冲着店里来的,不由地惊了惊,敬安本是想放开她的,见她忽然露出慌张神色,却偏偏不松手,月娥愤愤看着他,很想要踢他一脚,敬安心头一凛早有防备,双腿向前一靠,他身高腿长,顿时把月娥死死地抵在墙上,这人行为恶质,脸上却越是笑的完美。   只觉得月娥此刻这样生气的样子,看了才赏心悦目,起码不似方才那木头冰山一样,让他的心有种受挫之感。   此刻门外的人已经入内,说道:“掌柜在否?”   月娥闻声无地自容,两颊火热绯红,幸喜谢敬安高大,将她倒是遮了大半,月娥低头,恨不得脚下有个坑,让自己好跳进去。谢敬安却只盯着她一眼不转的看。外面那人见没有声儿,一转头看到墙边这对儿,顿时一惊,急忙后退躬身,才又行礼说道:“属下见过侯爷!”   谢敬安又看了月娥一眼,却见她脸红通通的,羞恼交加,很是可爱,方才那番懊恼才减轻了,便伸出手,在月娥的脸上轻薄摸了摸,见她抗拒,便蓦地低头,在月娥耳畔说道:“我本有心向明月,姚娘子何忍……”他嘴唇微动,暖融融的靠着,月娥极力向后仰头躲开他的动作,却躲不开他的声音,那声音带着湿润的暖意,一点儿一点儿透入耳中,月娥忍不住狠狠地抖了一下,胸口微微起伏。   而谢敬安似乎很满意她的反应,笑微微地松了手,转过身去,道貌岸然说道:“找到这儿了,定然是有要事,愣着做什么,走吧。”背了手,自顾自走了出去,忽然在门口停脚,回头望着月娥,说道:“对了,还要多谢姚娘子替本侯盖被之情……”说完之后,嫣然一笑,转身得意洋洋而去,身后进门的那两个士兵面露惊讶之色,看了月娥一眼,也跟着急急出去了。   是夜月娥同姚良吃了饭,收拾了东西,虎头在地上乱窜,姚良便说道:“姐姐,最近几日你切勿出镇子去,听闻最近黑松林里闹得厉害。”月娥问道:“是那些强人?”姚良说道:“正是,已经杀害数人,着实凶残。” 月娥冷哼一声,说道:“那不是安远将军的事么?可见是他无能。”姚良对谢敬安的印象倒好,便替他说道:“这也不全是将军的事,那些强人加了官兵,动辄就藏在森林里,那片林子足有六七里广阔,要搜也是不容易的,听闻有进入过一次,却不比那些强人在林中出没熟悉,竟折损了几个兵丁。安远将军也是无法啊。”   月娥想了会,说道:“这路不通,难道他就不会另想办法?”姚良说道:“最近将军也为此很是伤神。”月娥想到白日他的恶劣举止,叹一口气,摇摇头不再搭腔。姚良说道:“这帮贼人闹得很是厉害,不知何时才能将他们靖平,长此下去,恐怕会波及镇上。”月娥听了这个,这才说道:“既然那林子进不去,何不逼他们出来?”姚良摇头,说道:“这谈何容易,那是他们的藏身之处,怎会轻易出来?倘若真有法儿让他们出来,将军也不用这样忧心了。”   月娥想了一会,说道:“这是冬日,枯木之类的想必容易点燃,何不火攻?”姚良吓了一跳,笑着说道:“姐姐你莫要玩笑,那林子怕也存在有几十年近百年了,怎能说烧就烧掉?倘若点燃了,这场火烧起来,也不知要烧到什么时候才停,镇子也要遭殃。”月娥笑道:“不是真的烧,就密谋做个样子,只要造势得当,不愁那些强贼们不敢进往外跑。”   姚良听了,便沉思。月娥又说道:“可笑那什么安远将军,徒有虚名,只有些坏手段倒用心。”姚良呆呆地听着,说道:“姐姐你好似很讨厌谢将军。”月娥怕在他面前露出端倪,便只说道:“哪里,我只瞧他不能为民平乱,光白费力气,所以着急。”姚良说道:“假如真的用火虚张声势的话,那好似事情可成。”月娥随口说道:“这个叫做敲山震虎,成与不成,试试就知道。”说着,便想起一物,回头去了门外,取了个包袱回来,说道:“阿良,你最近可见过谢将军?”姚良说道:“近来我常跟老师送文件去衙门,经常遇到。似乎跟知县商量事情。”月娥便说道:“甚好,下次你遇见,就把这物给他。”   姚良问道:“这是什么?”月娥才说道:“今儿他去店内,好好地衣裳不穿着,只披在身上,不知不觉掉了,倘若遇到他,你就给他送回去吧。”原来自谢敬安走了,月娥才发现他的衣裳留在这里,她本不愿碰,心想倘若留下给别人看到男性衣物,反而不妙,便带了回来。姚良对敬安印象甚好,听了这个,就高高兴兴答应了。      次日,月娥自开店,姚良帮她忙完了一拨,便带着衣物去了办公。果然今日又去县衙,姚良留心看外面,等了一个时辰,才见到那人一袭白衣,昂然自廊下而过。姚良急忙拎了包袱追出去。   谢敬安正走间,听到有人身后叫道:“将军请留步。”敬安听这声音有些熟悉,停住脚步回头一看,却见是昔日相识,忍不住就想到月娘,嘴角一挑,便对姚良笑道:“是小郎,近来无恙?”姚良见他记得自己清楚,心底高兴,双手奉上包袱,说道:“托将军的福,向来甚好。这是昨儿大人落在店内的衣物,家姐让我带来。”谢敬安眉毛一挑,示意旁边人接了,才说道:“令姐有心了。其实本侯自会去取,倒让小郎跑了腿。”姚良见他如此“平易近人”,越发感激,说道:“将军客气了,这不算什么。”   谢敬安有心笼络他,然而身有要事,便故意叹息,说道:“没想到小郎也在此地,本侯本想跟小郎好好叙旧,怎奈……公务缠身,叫人头疼。”姚良急忙说道:“将军自去忙,不须理会小的。”谢敬安便伸手挽了他的手臂,说道:“小郎说什么见外的话……只是最近这黑松林里的强贼闹得厉害,本侯这又要去出外巡逻了。”姚良看他面上一抹无奈,心头一动,问道:“将军没有想到好法子么?”谢敬安点头,说道:“上次入内,反折损了四个将士,实在可恶。”   姚良见他甚是动怒,便替他忧心,忍不住说道:“其实……侯爷……可以用敲山震虎的计策试试看。”   谢敬安一怔,转头看向姚良,这光景眼睛里才带了点东西,玩味说道:“敲山震虎?”   黑松林插翅难逃   月娥早上卖完了烧梅,便上了门板,准备在内休息一会儿,正要把最后一块按上,忽然之间虎头“汪汪”叫了两声,月娥停手,向外张望,却见有人手中敲着一面铜锣,飞飞地跑过街市,嘴里叫道:“大家留神了留神了,安远将军准备火烧黑松林,大家千万别靠近松林那边,免得出事!”   街头上的人立刻议论纷纷,有人惊讶,有人恼怒,有人说道:“捉不到贼,竟要烧了松林,那林子已经有几十年,说烧就烧,未免太鲁莽了。”又有人说:“不然如何?那帮贼人只躲在里面,任凭如此下去,还不知要伤多少人命,这也算是斩草除根的法子了。”   有那谨慎老成的就插嘴,说道:“这法子虽然一了百了,只是最近风大,那松林又大,距离镇子上最近的地方不过一里遥远,倘若那火烧起来必定一发而不可收拾,或者转了风向,恐怕连镇子也会遭殃哩。”又有那老人说道:“松林外的北边,就是黄沙野外,倘若烧毁了松林,那黄沙席卷进来,日子恐怕也要难过,唉,这安远将军到底年轻,为了杀贼,竟不顾日后我们怎样过活。”而年轻之辈,便觉得倘若能解决了贼人之患,此举倒也可以容忍。刹那间,有人惊有人喜,有人怨有人叹,众说纷纭。   月娥皱着眉,慢慢地将门板上了,便自回到里面去休息,心头想道:“该不会那么巧合吧,昨晚上才跟阿良说过这个法儿……难道那人也是心有灵犀,或者自己不耐烦,真的想烧了黑松林一劳永逸?不过以他那个性格,倒真的是会做得出的。”脑中想起那人的脸,缓缓躺下的身子蓦地又弹起来,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被褥枕头,想到他也曾在这儿睡过,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过了片刻才自说道:“怎么在这古代生活久了,也沾染了那些古怪脾性,难道真的就因为他睡过,所以我就睡不得了?何必为了他,苦了自己?”便赌气似地倒头睡了,虎头见月娥睡了,便也乖乖地偎在炕边上蜷缩成一团儿睡了。      就在有人敲铜锣通知大家不许靠近黑松林的时候,在城外黑松林外,谢敬安带兵驻扎在半里之外,让兵丁们在周围的紧要路口驻扎好了,又看风向,判断了风向无误之后,便命人起火。   士兵们将事先准备好了的草堆,荆棘丛,枯树枝,碎布条们堆积在上风口,距离林子有十几米远的地方,点起火来,只听得劈里啪啦一声响,那火呼啦啦地燃烧起来,顿时之间烈火浓烟,冲天而起,士兵们又特意弄了些湿了的树叶子洒在上面,盖住烈焰的势头,只让那烟冒的越浓,果然浓烟滚滚,火焰倒小了下去,一会风吹过来,便将烟尘一并扫入了黑松林里。   敬安上风口的高处站了,向下看火势,见烟尘小了,就命加料,那浓烟忽忽悠悠,仿佛一条黑龙似的侵入森林之中,起初是小半部分,渐渐地便飞快地笼罩了大半森林,森林树高,自看不到底下如何,只见浓烟将森林罩住,仿佛起了一场大雾般,刹那间那些栖息在林子内的飞鸟们呼啦啦尽数都受惊飞了起来。   敬安见状,又把手下叫来,吩咐两句。手下领命而去,片刻之后,一队士兵到了火焰边儿不远,齐声大叫欢呼,有人喊:“火着了,火着了!”有人叫:“闪开些,靠近了的话恐怕烤成乳猪。”有的人则大声喝彩,叫道:“这样一来,那些强贼们恐怕都会烧死在里头了。”众人大声扯着嗓子叫喊,以为造势,声音顺着风过去,夹杂着荆棘堆烧着了的噼啪之声,果然声势惊人。   片刻之后,却又有人叫道:“好大一只野猪冲出来了,大家快快捉住!”这些士兵还以为此人独出心裁,说些新鲜的,纷纷大声鼓噪叫好,却没料想,刚叫完,就见一头雄壮野猪,突突地自林子里跑出来,大家这才知道是真,一阵的慌张。原来这野猪受不了烟熏,便冲出来,于是士兵们又急急操起兵器,拦截这头惊慌失措不辨方向的野猪。      敬安看了一会,见浓烟此刻已经侵蚀了大半个黑松林,便点了点头,正想派人去哨探,却见东,西,北方向派出去的哨探兵们不约而同前后来报,说是见到有人自森林之中慌慌张张奔出,大部分已经捉拿捆绑住,又有几个冲了出去,正在追击。   敬安闻言大喜,便又加派了人手前去,听闻报告之后,知道奔往北边跟西边去的贼人最多,西边是镇子边沿,他们必定想要混入镇子之中,却不料,敬安早就在镇子外围布置重兵,不怕他们冲入,至于北边,却是防范薄弱的地方,因为北边之外便是荒漠,而西北边上地势又险峻,野兽出没,不常有人前往,这些贼人倘若不识路径,恐怕进了荒漠,也是死路一条。   敬安虽然安排了人在北边,但没想到逃往北边的人数超出想象,怕镇守的士兵不够。为了谨慎起见,敬安留下一队人马仍旧留在此地,自己亲自带兵自东边沿着黑松林外围一直向北而去,果然路上见几个漏网之鱼,正在跟兵丁们搏斗,这些贼人虽然落难,却仍旧强悍,乃是些亡命之徒,竟伤了几个兵丁,敬安这几日被他们所苦,早憋足了火气,见状正好如意,将腰间的长刀拔出,大喝一声拍马前去,白马所到之处,刀光雪亮,只见一腔的血向上溅出,敬安长刀斜指,刀尖上血滴溜溜向下滴落,策马而过。那一张本来绝艳的脸,仿佛修罗似的,杀气冲天,等敬安白马疾驰而过,身后那被敬安砍中了的贼人才木然向前,栽倒地上,旁边的小兵看的清楚,那贼人的颈子已经被敬安一刀砍断了,倒地瞬间,那头便吧嗒一下掉到地上,鲜血直冲而出。   敬安头也不回,抿着嘴角,手中紧握长刀提马奔向下一贼人,那跟贼人相斗的小兵见状急忙跳开,敬安长刀挥舞而过,那贼人举刀跟他刀锋抗拒,却见敬安一张脸邪魅非凡,神情更如修罗恶鬼,心神俱裂,那手几乎握不住刀,敬安的长刀磕着贼人的刀,向前直压过去,那贼人的刀脱手而出,敬安宛如菜刀切豆腐,那锋利的长刀在他的脖子上一拖,又是一道血光冲天。   敬安连砍两人,杀性越烈,嘴角笑意更浓,提刀向着下一人策马赶去,那人见敬安如此凶猛,早就吓得胆战心惊,眼见这将军眼里似带着刀光,如夺命修罗般的直冲自己而来,那雪亮刀上兀自带着温热血滴,那人眼睁睁看着,不等敬安刀落下,竟自己大叫一声,昏死倒地。   这些贼人平素杀人掳掠,无恶不作,练就一身天不怕地不怕的恶胆,所以纵然逃出,也做垂死挣扎,想着杀死一个赚一个,然而却不料会遇到个更狠手的……贼人见了敬安连砍两人,吓死一人,如此凶恶,个个胆寒,目瞪口呆,骨酥筋软,将前度的凶狠都吓的消了,莫敢匹敌,只想要逃,被兵丁们趁机一拥而上,砍翻在地。   敬安见此地并无危险,便又带兵疾驰向北边而去,果然出了黑松林,就见到前方黄沙滚滚,有几个士兵大声喝骂,正在追赶那向着荒漠里逃走的贼人,敬安见状,策马疾驰向前,赶得差不多了,便轻舒猿臂,将背后那金丝裹着的长弓取下来,自腿边的箭壶当中抽出那生铁裹头的锋利长箭来,张弓搭箭,嗖嗖射出,箭无虚发,远远地中箭的强贼一一倒地,当场毙命,身边的侍卫们大声喝彩。追赶的兵丁们上前,将贼人踢了两脚,见贼人全部后心中箭,死的透了,便轻而易举拖着胳膊,将尸体拖回来复命。   敬安靖平周边,仍不放心,继续叫士兵们守着,自己带了兵亲自进入黑松林搜查,一直从北到南搜查了个遍,除了几只走投无路的野兽,又有些贼人逃走时候留下的各种东西,并没有见到其他的人。这才安了心。   敬安出到外面,吩咐兵丁们将火熄了,一点儿火星也不留下,又把灰烬掘土埋了,才押了十几个生擒的贼人,并十几具尸体,外加从林子里捉出的各种野兽,得胜返回。   这一场仗打得极为漂亮,敬安心底那口气才出了些,回到镇子上,事先得知了消息的民众们早就围满了长街,敬安便命人去安抚民心,言明先前扬声说火烧黑松林,不过是权宜之计,以起到敲山震虎之效果,这样一来,先前那些对敬安此举忧心不满的众人也都安了心,改了口风,连连赞叹安远将军智勇双全。   众民众又见敬安得胜,捉了无数的贼寇,个个拍手称快,有人挑了爆竹便放,长街上围观者一时人满为患,声声喝彩。   敬安回到县衙,贺知县收了风,早率众出来恭候,敬安便将活着的囚犯们吩咐关押入县衙大牢,好生看管,择日审讯,死了的那些,着仵作验尸,有人认领的话,办连坐之罪,被人认出的话,亦要查其家族,若是陌生面孔,验尸之后,拉到县衙广场之上,曝尸三日,以儆效尤!   这样严厉的处罚,紫云县从未有过,然而贺知县见此人杀气隐隐,兀自未退,也不敢多言。只唯唯诺诺答应,敬安简单吩咐完毕,见众人领命各去各位,才同贺知县入了内,喝茶歇息。贺知县一边又吩咐准备宴席,给敬安庆功洗尘。      命劫数当街被掳   贺知县命人准备宴席要给敬安洗尘,不料这少年将军稍坐了片刻,便起了身来,说道:“本侯有一人须见。”贺知县愕然,起身挽留之即,那人却大步流星,已经出了衙门。   敬安出到外面,翻身上马,急急忙忙直奔天水镇上府衙而来,原来这镇跟县衙相距不远,镇上之人正也得了安远将军得胜的消息,寻了鞭炮来放。敬安白马如流星而过,众人退开两边,不晓得将军为何突然来到。   敬安来到镇府门外方翻身下马,自有差役忙不迭将马牵了,敬安进内,惊得一帮差役急急忙忙差人进去通知镇长。敬安只不理会,却奔着库房而去,转了几个弯,正看到姚良捧着一叠书文,准备拿进去抄写,敬安见他,笑容可掬,叫道:“小郎!”   姚良听得有人唤他,一转头见到敬安笑如春山,他也知道敬安黑松林一战甚是得意,却是做梦也没想到敬安会来寻他,当下将手中的书文尽数放下,飞快迎上来,先行礼,说道:“小人恭喜将军大人获胜!”敬安见他恭敬,伸手便抓住小郎胳膊将他拉起来,笑道:“何必如此多礼,本侯特意来寻你,若无小郎你昨日那番说话,今日这功绩也不会轻易做成。”   姚良闻言,甚是不好意思,说道:“小人不过是随口转述……还得将军大人英明布置,若是无万全之策,也是捉拿不到那诸多匪徒的。”敬安听他话中有异,不由问道:“小郎何必谦虚?本侯特意而来,就是想要带你去见贺知县,你出的好计策,本侯才能做成这番,怎可委屈你再留在这里做些杂役的公事。”   他一来想要讨月娥欢心,二来有心提拔姚良,不料姚良闻言,却面色一变,说道:“承蒙大人错爱,然而大人却是误会了。”   姚良是个诚实之人,他自知道那是月娥说的,见敬安如此器重自己,他却不敢就冒名邀功,他又不晓得敬安心底对月娥的那番念想,就有什么说什么便是。   敬安不解,说道:“何来误会?”于是小郎摆手摇头,说道:“小人不敢隐瞒将军大人,那番说话,并不是小人的主意。”敬安一怔,问道:“你这话何意?”小郎便说道:“大人容禀,那些话,是小人家姐对小人所说的……乃是家姐同小人无意中闲谈说起的话,小人记在心里,当日见大人为贼情所困,才一时嘴快,对大人转述了一番,也不知事情能成,这是镇民的福气,上天护佑,也是大人的安排之功。”   敬安听了这话,晕晕乎乎,有些不能相信,便望着敬安,说道:“小郎你此话当真?”姚良点头,说道:“小人怎敢欺瞒。姐姐也并不知道我对大人说过这些哩。”   敬安撒了握着小郎的手,转身向着栏杆边上走了一步,心头惊疑不定,只想:“没料想,这计策竟然是那村妇所出……她倒总是能令本侯觉得意外……只不过,一个乡野村妇罢了,怎会有这等心思计谋?难道是本侯小觑了她?又或者……不过是她误打误撞罢了?不错,定然是她误打误撞……”他一颗心浮浮沉沉,如此劝服自己。   身后姚良说道:“小人惭愧,当日没有同大人说的明白,让大人白跑一趟。”   敬安反应过来,哈哈一笑,回头来,依旧抓住小郎的手,说道:“哪里是白跑一趟,也亏得你同我说那一番话,不然此刻,本侯依旧为那些贼情担忧不已呢。来……贺知县准备了宴席,如今本侯便同你一起去赴宴。”   此刻镇长同张桥也已到,率众慌忙行礼见过敬安,敬安摆手,说道:“本侯不过前来见过故人,不必惊慌,另,本侯见小郎甚是聪明,你也该当好生提拔他才是……”镇长便急忙唯唯诺诺答应了,敬安又要卖小郎面子,便说道:“既然都来了,那便一同去县衙赴宴罢。”   镇长大喜,谢过敬安,便去准备去县衙。敬安又叮嘱了小郎一番,让他务必前去,自己才出了外面。   敬安上了马,狐疑不定地拨马向前,白马踢踢嗒嗒走着,敬安一时有些打不定主意,不知不觉信马由缰,竟走了条极熟悉的路,猛抬头一看,却见前方那一面熟悉的旗子迎风招展,“良记”二字,煞是醒目。   敬安一怔,心想:“我怎地不知不觉竟来到这个所在?不过既然来了,索性就进去看看那村妇……”想到这里,一时心头欢喜,便要翻身下马。   然而低头一看,却猛地见门板都上的整齐,想必是那人做完了生意,便自回去了。敬安那欢喜的心便一时又极快冷了下来。   敬安坐在马上不动,眼睛看着那整整齐齐的门板,心头想到那村妇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各种情态……又想起小郎的话:那计策却是家姐所出……   敬安呆呆地看了许久,也不知心头浮浮沉沉地都想着些什么,只觉得一颗心满满地,里头有什么正挣扎着,拨拉着,似要破茧钻出来。   敬安正在出神,身后侍卫上前,躬身行礼,说道:“侯爷,不知此刻要去哪里?贺知县派人来催了。”   敬安这才醒悟,便说道:“回县衙。”又瞪一眼那上的整齐的门板,咬牙说道:“做生意之人都是这般懒惰么?早早地就走了,哼,还说还本侯银两,这要何年何月才能够。”真个儿因爱生恨,找出最荒唐的借口来贬低那人,然而恨也无法,敬安掉转马头,带人呼啦啦离开。   这也算是阴差阳错……合该是敬安跟月娥命中劫数。不然的话,只要敬安再留片刻……造化便又有不同。   只见敬安前脚带人刚刚离去,后一刻,那良记的门板微微一晃,一只纤纤素手探出,略微用力。月娥伸手取下一块门板来,探头向外看了看,自言自语说道:“怎地好像听到马蹄声?却又不见人。”虎头在后跟着,汪汪叫了几声,月娥又说道:“睡了许久,几乎不知什么时候了,只是好似听到有鞭炮声响,却不知是为何?”   她全不知前一刻那煞星还在店外徘徊,当下便收拾了东西,带了虎头,出门便要回家去。虎头跟在后面,乱蹦乱跳,不过倒也不跑远,只追着她走,月娥走走便停下来唤他一阵,看他满地乱窜,倒也有趣,正走到一条大街上,四通八达,也有不少人在,月娥见虎头还没上来,就回头招呼,却正在这一回头之间,身前多了个人,低声说道:“你便是姚娘子?”   月娥一怔回头,却见那人身材魁梧,两只眼睛甚是凶恶,月娥心头一惊,却因为是在大街上,人来人往的,也不用怕他,就问道:“尊驾何人?”却不料那人笑了笑,说道:“果然标致,想必是没错的了。”说着,手臂向前一伸,便将月娥抱住,月娥实没想到这人当街无礼,立刻叫道:“你是何人,想要如何?怎可如此无礼?!”死命挣扎。   那人狞笑说道:“掳人而已,你还是乖乖的吧。”抱着便走。月娥极力挣扎,双脚已经腾空,被那人抱着紧紧地,又是背对,纵然踢在那人腿上,也仿佛踢到铁板,月娥惊慌无奈之下,只好大声呼救,那人也不理会。   旁边的路人颇多,有见到的,即刻便纷纷叫道:“那不是良记的姚娘子?兀那大汉,怎可如此无礼?”打抱不平,便来相助。   又有几个素来垂涎月娥美色之人,迫不及待冲了上来,要充好汉,那狰狞大汉抱住了月娥,迎面一拳打过去,便将人打飞出去,顿时满街之人都惊呆了,纵然有无数人围着,却不敢上前。说话间,长街头就来了两匹马,其中一人蒙着面,叫道:“得手了?别耽搁,快走!”那大汉哈哈大笑,将月娥向着马背上一搭,翻身上马。周围众人纷纷鼓噪,却不敢上前,见那两人生的凶狠,又皆是腰中带刀,哪里敢造次,眼睁睁听着月娥呼救,无法可想,那两个人拍马冲出去,便带着月娥扬长而去。   且说敬安回到县衙之中,先将月娥之事放下,正同贺知县说话,说道:“这黑松林外的黄沙之地,素来可有通路?”贺知县说道:“那处地势诡谲,等闲的人并不把那里走,倘若不认得来去之路,多容易丧命于斯。”敬安点头,说道:“如此说来,倘若不认得路而去,多是九死一生?”贺知县便说道:“往常也有些客商经过,但必须找当地之人引路不说,还需要找人护送。”敬安问道:“照你这么说,那黄沙不毛之地,除了天灾,还有人祸?”贺知县便说道:“侯爷所说极是,那处自来就有一些马匪,然而他们从不来侵犯六镇,只在塞外活动,只有极少数时候才在荒漠之地抢劫来往客商,是以也并不构成什么祸患。”敬安说道:“怪道从没听你提起,本侯也不知……”说着便沉吟。   贺知县问道:“怎么,侯爷莫非对那些马匪有所顾虑?”谢敬安点头,正欲说出心底的话,却见外面有人鸡飞狗跳的进来,说道:“侯爷,天水镇镇长并书记来到。”敬安淡淡说道:“是本侯请他来赴宴的。”贺知县才要开口有请,却不料地上那人说道:“回侯爷话,那镇长说有要事求见,不似是来赴宴的。”敬安一怔,心想他不是来赴宴的么,又有什么要事,当下便站起来,说道:“既然如此,出外一观。”贺知县便也跟随。   两个人出了外头,却见镇长跟张桥,姚良站在一处,三人皆是面色惶然,尤其姚良,两眼红红的望着敬安。谢敬安还不知发生何事,便冲他点点头,姚良咬着唇,眼巴巴望着他,敬安心底微微一怔。那镇长几人见了敬安,也急忙行礼,敬安便问:“怎么了?莫不是有什么事发生?”又看姚良一眼。   那镇长说道:“回侯爷,有人当街被劫。”敬安不以为意,随口说道:“这种事情,交给知县办理便可。”镇长未及开口,却不料姚良按捺不住,从旁急忙开口说道:“侯爷,请侯爷做主,被劫的那人,正是家姐。”这一句说出,眼中已经热泪滚滚。   谢敬安听了这个,却好像有人劈头给了他一记闷棍般,惊得怔住,片刻才又急忙问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姚良哭道:“听人说,有人在街头上将姐姐掳了,骑马而去,如今不知下落,小人回到铺子看了,姐姐不在,家中也没有人,连那素来跟着姐姐的狗儿虎头也不见踪影了,必定那掳人是真。”着实替月娥担惊受怕,说着忍不住便要大哭,张桥急忙从旁安慰。   敬安闻言大怒,咬牙说道:“光天化日的,竟然会有此事,小郎你勿着急,此事本侯替你做主。”稍微安慰了小郎两句,便又对贺知县说道:“有劳知县,速速派人去追!本侯也立刻回头点兵带人,亲自搜索,务必要保全姚娘子无恙。”贺知县见此人前后态度截然不同,也知道关系厉害,便急忙领命,回头调集衙差四处搜寻。   谢敬安却先不离开,只带着自己的随身众人,返身回到衙后,眼见周遭无人,便才刚站住脚,回过头来,瞪着众人,喝道:“尔等好大的胆子,还不速速招来?”   你道是敬安为何反而责问自己手下这些人?原来这些近身之人九个,都是敬安自京城带来,最是忠心贴身,熟知敬安心意。如今匪乱刚定,敬安心想绝不会再有他人敢来镇上作乱,而自己这些近身,始终跟随左右,最懂他心的,恐怕是这些人见自己几番亲近那村妇不得,便擅自行动。所以敬安先来问他们。   不料敬安一言刚出,众人面面相觑,齐齐跪倒在地,说道:“请侯爷明察,此事跟属下等无关。”   敬安见状,心头那最后一丝希望也都破灭了,一时心冷,乱乱地想:“既然不是他们,那是谁人如此大胆?难道有那些未肃清的匪徒?只是他们又怎会如此放肆……且又只对着她动手?”敬安想来想去,想不出端倪,便厉声喝道:“本侯不管是谁下手,让本侯捉到,定要碎尸万段。”说着,挥袖出外,带人回了侯府,一刻不停留,立刻调兵遣将,要布下天罗地网,营救月娥。   祖帝庙身陷魔掌   黄沙蔽日,风卷着沙粒,迷得人眼也难睁开,两个飞贼是惯常走的,都拿了帕子遮住头脸,只月娥被放在马背上,如放置寻常货物一般,颠簸的头晕脑胀,眼花神散,连胆汁都要吐出来。   那两个飞贼一边拍马急行,一边信口说些话,瘦的那个便说道:“五哥,你只顾将这小娘子信手放着,小心颠坏了她,如此俊俏的美人儿,别弄坏了,自然是搂在怀里妥当些。”那个壮些的便道:“头儿只命我们将她掳了,让众人瞧见便是,是死是活又有什么值当。”月娥隐约听了这些恶声恶气,更觉得如身置绝地,一边极力转头看周围风貌,却多见是黄沙地,一片黄澄澄的,偶尔风吹过去,那黄沙下面,却隐约露出些白色的骨头架子来,也不知是人的或是牲畜的,看的月娥心惊胆战。   那瘦的飞贼就说道:“既然如此,你放慢了,把小娘子送与我这边,让我抱着她便是。”五哥就说道:“赵驴儿,你那毛病又发了么?也不看看这是什么时刻,倘若身后追兵来了,坏了头儿的大事,让你日后变作一头阉驴,只别连累我!”赵驴儿便笑道:“我不过是说说,就把小娘子交给我,难道我就在马上弄起来?只不过抱一抱过些干瘾罢了。何况咱们都安排好了,只引那小魔王一个,万无一失的。”五哥便说道:“滚你的蛋,前方到了祖帝庙,有你玩乐的时候。”   月娥听到这里,吓得手脚都冰凉了,听他们说话,仿佛此事是早有预谋,那“小魔王”是何人?莫非是谢敬安?只不敢肯定,然而目下却是不能再拖,倘若给他们到了那什么祖帝庙,旁边这瘦子必定不会轻饶自己,月娥暗暗叫苦,此刻一头长发也被一路颠簸震的散了,随风荡来荡去,月娥咬了咬牙,握紧了手中之物,心想:也只得拼一拼了。   两匹马靠得不远,向着前方滚滚而去,一阵狂风卷过,对面也看不清人影,月娥心想: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当下攥紧了手头那一根铁簪子,向着身旁那飞贼五哥的大腿上用力刺下去。   只听得“啊”地一声惨叫,月娥来不及多想,拔出了簪子,狠了狠心,迅速又刺向马肚子,骏马也是一声长嘶,夹杂着那飞贼的怒吼声:“好个泼贱-人!敢动手!”张开那蒲扇大小的手,向着月娥身上抓去,月娥却瞅着前方,将身子奋力向下一扑,顿时便将身子滚入了黄沙之中。   月娥跌在地上,浑身吃痛,眼前一时看不清景物,脑中却警惕非常,支撑着爬起来,也不顾摔坏了哪里不曾,辨了辨方向,便顺着沿路向回飞跑。   那五哥被月娥刺中大腿,尚未反应过来,坐骑又被刺伤,那马吃痛,疯了一样向前飞奔,也不理会他拉着缰绳不放。赵驴儿本在前面,见状急忙将马拉的慢了,大声问道:“发生何事?”五哥骑马一闪而过,一边拼命拉着马缰绳,吼道:“那贱-人伤我,逃了!快去捉回来!”   赵驴儿一听,嘴里吹了个轻狂的哨子,说道:“早说让你把人交给我,不就得了,又吃这番亏!哈哈……”嘴里嘲笑着,手下却不含糊,调转了马头向着来路追过去,只不过一时黄沙遮天,看不清前面月娥在何方,赵驴儿野兴勃发,也不顾风大沙狂,浪声浪气,大声叫道:“小娘子,乖乖地出来!爷好好疼你!”   那边五哥好不容易也制住了坐骑,一并返回来,骂道:“好个泼贱-人,被你五爷捉到,生撕了你!”赵驴儿笑道:“五哥你手下留情,也让我先过过瘾才是。”五哥说道:“闭上你的驴嘴,赶紧捉到她是正经,倘若被她逃了回去,咱们的计划泡了汤,有你我的好看!”赵驴儿说道:“明白明白,这儿地势险峻,若是望西北,又是悬崖断壁,她一个娘们儿,腿又软,能跑到哪里去?这不过是猫捉老鼠,白白添些情趣。”说着,似想到什么不堪的,笑的甚是淫-邪。   两个贼徒一前一后,向来路搜寻月娥。却在路边黄沙堆后,月娥伸手捂着嘴,紧紧地趴在那沙堆上,一声也不敢出。   一直等着两个贼秃过去,月娥才沿着沙堆这边,踉踉跄跄向着来路而回,幸喜没有听到有贼人的声音,月娥走了一会,黄沙已经灌满了脖子,脚下一踩一个坑,猛地一阵狂风卷过,月娥站立不稳,身子一歪,便向着那下面滑下去。   这黄沙坑地,最是险恶,风吹沙堆,变幻形状,旁边地势低的,不一会儿被风吹得就会添满沙子,倘若人下去了,又容易把脚陷住,沙子堆得又快,很容易便活活埋在里面。   月娥顺着沙堆向下滑去,心头想道:“莫非真的要死在这里?”正在慌乱,只觉得手臂上一阵剧痛,身子硬生生地刹住,月娥一惊,转头来看,却听到耳边先有人说道:“这么美貌的小娘子若是死在这儿,岂不是太可惜了。好歹让我尝尝新鲜再说。”这声音说着,便靠近了自己身上,一只手牢牢地围在月娥腰间。   月娥这才知道,是那两个贼人终于又找到了自己,一时心底绝望。赵驴儿捉了人,手在月娥身上摸来捏去,甚是尽兴,又摸向她的嘴边上,月娥也不动,等他的手送过来,才狠狠地咬了一口,赵驴儿怪叫一声。那边五哥听到了,便骂道:“你鬼叫什么?找到了人还不带上来?你敢就在这里做那种事,我就直接阉了你!”   赵驴儿这才悻悻咬牙,说道:“谁要做了?只不过这小娘们挣扎的太厉害,费了点事!”说着,将月娥的手臂扯过来,自腰间摘下那手指头粗的麻绳,在她如雪一样的手腕上牢牢地缠了几圈,将她的双手绑在身后,这才嘻嘻笑了两声,在月娥胸前摸了摸,说道:“小娘子咬的真狠,我却喜欢你这野性……”月娥“呸”地骂了一声,赵驴儿伸手,抱住月娥的腰,将她轻而易举举起来,抗在肩头就向黄沙上而去。   那老五见赵驴儿将人绑了带上来,骂道:“泼贱人,找死!”伸手就向着月娥捉过来,赵驴儿见他目露凶光,情知此刻将月娥递过去,定是被他打的半死,便避开,说道:“五哥,你应了我,要给我玩玩的,死美人却没趣味。”老五才咬牙切齿收了手,又恨恨说:“这贱人如此凶狠,惹得我也恼了,等一会到了祖帝庙,务必要狠干她一番,才出我这口气。”赵驴儿啧啧赞叹,说道:“五哥你向来极少动兴的,这回却是怎么了?”   两人翻身上马,依旧向前赶去,月娥闭着眼睛,泪水流出便干,只想听天由命,走一步算一步,倘若真个逃不开又没有法子,便找机会寻死也就是了。一时想到姚良,想到虎头,想到了自己种的那些菜,养的那些个鸡,本来还想好好地过日子的,没想到竟卷入这场是非,这是什么命?   转念一想,听这些人的口吻,竟似是用自己来引哪个人上钩一般,自己又何其无辜?这古代的穿越之旅,也太艰难了,才出了王家,看到些希望,却又平白遇到这种事,简直不给人一条活路,月娥越想越怒,又委屈,一时怨天怨地,怨自己少了防备,怨苏青不曾大胆,更怨那个不知会不会“上钩”的人,再坚强的人,此刻也没了法子,真想要嚎啕大哭一场。   两匹马又行了小半个时辰,便见前方有一座不大的庙宇,院墙残破,在黄沙之中若隐若现。两个匪徒打马急急向前,到了门口,便双双翻身下马,赵驴儿将月娥扛下来,望地上一放,嘴里又打了个唿哨,说道:“到地方了!”   月娥正哭的昏昏沉沉,闻声睁开眼睛,却正对上赵驴儿不怀好意的双眼,盯着她,说道:“啧啧,这沙子吹得厉害,把小娘子一张俊俏的脸弄得也花了。”伸手就来给月娥擦脸。   月娥急忙躲开,赵驴儿哈哈一笑,将月娥拉了,向着庙宇中去,月娥极力挣扎,却难抵他力大,被他拉拉扯扯,脚下踉踉跄跄,进了破败院落,直入正殿去了。   进了正殿,见神案上头,有一尊彩漆剥落的神像,因年久失修,破败非常,原本雍容的面貌变作狰狞,神案下头,是两个破烂的蒲团。周围也是凌乱不堪,窗户残缺不全,香炉翻倒,那些帐幔也破烂了,胡乱搭着,被风吹的如蜘蛛网相似。赵驴儿押着月娥进入,将月娥向着地上一掼,月娥挣扎着爬起来,咬着唇,打量周围。   赵驴儿望着她,见她一张脸被风吹的黄沙涂满,隐约可见俏丽容色,便说道:“可惜,可惜,看了兴趣也少多,让爷来给你洗洗。”说着,便将腰间挂着的羊皮水壶解下来,走上前。   月娥不知他要做什么,便向后退,赵驴儿一把抓住她胸前衣裳,将她硬扯到身边,一低头,将羊皮水壶的盖子拔下,水壶向着月娥的脸上一倾,清水流出来,月娥只觉得脸上一阵冰凉,水把黄沙尽数洗去,重新露出一张绝色的脸来。   赵驴儿看的目不转睛,喉头一动,深深咽了一口口水,这时候老五也进来了,见赵驴儿这般,便说道:“回去还有段路,别把水都用光了。”赵驴儿身子一闪,捏着月娥的脸,说道:“你且看一看值不值得用。”老五扭头一看,那水润泽了月娥眉眼,更显绝妙,水又流下来,把个衣裳也湿了,胸前的衣裳紧紧贴着,她又紧张,胸口起伏,那玲珑的形状隐约可见,一时莽汉也看的眼直,腹中起火。   赵驴儿看他的神情便知,将水壶收了,哈哈笑道:“这宗买卖做的真是好,千载也难逢,这样绝色的人儿,我这辈子也没见过一个……幸亏是咱们来了,不然便宜了别人。能碰一碰她的身子,就死也甘心。”老五转开头,咬牙说道:“留神,这泼贱-人不是个软脚的,小心真个死在她身上。”赵驴儿说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何况绑的紧紧地,五哥,你先来还是我先?”老五哼了声,眼睛眯了眯,又盯着月娥身上,嘎声粗气,慢慢说道:“我只怕我会忍不住,弄死了这贱-人。”赵驴儿啧啧说道:“连五哥也意动了,幸亏头儿不曾来,不然也轮不到你我……嘿嘿,五哥你既然不懂得怜香惜玉,那便让我先来,你也好看看我的手段。”   绝情人冷心冷面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不说月娥落难,众人焦急,只问那谢小侯人在何方。想敬安屡有“英雄救美”之心,然而有意栽花花不发,天总也不给机会,如今大好机缘就在眼前,怎会放过?自然是要好好表现,趁机赢取美人心的。   却不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敬安回府点兵,兵分六路,势必要将紫云六镇翻过个儿来,也要找到姚月娘。敬安自己带着亲随,顺着起先发现月娥被掳之地追踪而去,行了一路,人已经在黑松林边沿,前面有兵丁来报,说是黑松林中发现有人藏匿,敬安立刻命两个亲随带兵进入搜寻,自己同几个亲随骑马继续向前,行了一会儿,又有兵丁来报,说是西北边方向似乎有人在逃,敬安又立刻分人前去,如此出了黑松林,眼前已经是漠漠黄沙之地,自然是什么踪迹也留不下。   敬安看着满目黄沙,忧心忡忡,身边只剩下两个近身亲随,并十几个亲兵。近身其中,一人说道:“侯爷,周围至今都没有消息,莫不说这些贼人带人进了此地?”敬安不语,旁边另一人便说道:“若真个如此,姚娘子可是凶多吉少。”忽然之间手指前方,叫道:“那是什么?”敬安抬眼向前看,那人纵马而出,迎着上去,似要捡取,只见风沙滚滚,卷了一物自黄沙地飘出来,那人伸手一探没有捉到,那物不偏不倚,正滚到敬安马前。   身边亲随周大翻身下马,将那物捡起,敬安一眼看到,说道:“拿来我看。”那人便躬身递过去,敬安伸手接过来,见此物蓝底素白小花,看来有几分眼熟,敬安略一沉吟,猛地想起来,这不是姚月娘素日戴在头上罩着头发的?上次他第一次去良记,便是看她如此打扮。   敬安身子微抖,眼望黄沙,周大便问道:“侯爷,如今如何是好?”敬安说道:“总不成搜遍六镇,连人也找不到,本侯自然要一探这黄沙地才安心。”周大生性谨慎,急忙劝说:“侯爷,这黄沙地极易迷路,侯爷怎可轻易以身犯先,就算要进,也要先找个本地人带路才是。”敬安说道:“休要罗嗦,本侯能等,有人等不得。”周大拦在马前,只是苦劝。   幸喜旁边的另一个说道:“好教侯爷得知,上次属下奉命护送客商之时,曾经从此地过,隐约记得路。”敬安大喜,说道:“既然如此,赵三你速速带路。”当下敬安跟着赵三,带着周大跟十几个兵丁,纵马进入了黄沙之地。   这黄沙之地,果然极为厉害,敬安同众人策马行了一会,只觉得马行的越来越慢,眼也几乎睁不开,敬安手握着月娥的那方素帕,捂在鼻端挡着风沙,大概走了近一段路,赵三忽然叫道:“侯爷跟大家小心,尘暴来了!速速下马躲避!”众人不常在里头行走,不晓得尘暴是什么,正在茫然,赵三纵身下马过来,一把牵住了敬安的马缰绳,大声叫道:“侯爷快请下马跟我躲避!黑沙厉害!”敬安一抬头,只见正前方一堆黑沙,铺天盖地地直冲这边而来,着实声势惊人,敬安来不及多想,翻身下了马,叫道:“大家小心躲避!”身后众人也忙不迭的找地方躲闪,不过是转瞬之间,那黑沙阵已经掠过来,敬安眼看着,头前赵三撇下的那匹马首当其冲,被黑沙阵一冲,站不住脚,一声哀鸣,翻滚倒地,瞬间已经被卷走,黑沙黄沙蔓延,一会儿的功夫,那马就不见了。众人看得胆战心惊。   赵三身边叫道:“侯爷,伏底身子!”说着脚步不停,向前带路。敬安只好紧紧跟随,赵三果然认得路,小心翼翼带着敬安躲开那噬人的沙阵,走了一会,才见眼前清朗许多,纵然仍旧黄沙扑面,却已经没了先前那般凶猛了。   敬安站住脚,心有余悸,说道:“此地果然凶险异常,可怕可怕。”赵三点头,说道:“侯爷千万小心。”敬安回头,却不见自己的人马,不由着急,说道:“周大他们人呢?”赵三说道:“侯爷请勿着急,周大哥聪明,必定带人躲起来了。不会有事。”敬安点点头,说道:“但愿如此。”赵三说道:“如今是等着周大哥他们,还是向前?”敬安想了想,说道:“徐徐向前,他们自会跟上来。”赵三点头,仍旧头前带路。   走了一会,敬安问道:“这前方路还有多远?”赵三说道:“再有小半段,就会见到一座祖帝庙,当初是镇民建在此地,求祖帝爷帮忙镇住风沙的,不料这风沙越来越大,于是镇民也不常来祭拜修缮,便荒芜了。”敬安点头,说道:“幸亏你聪明,走了一趟路,就记得这许多。”赵三说道:“属下也不知有一日,会带侯爷前来此地。”   两人没了马匹,走的极为艰难。赵三伸手将腰间的水囊取下,问道:“侯爷要不要饮一口?”敬安说道:“本侯暂不口渴。”赵三便仰起脖子喝了几口,重新盖上盖子,小心拧好了。才又说道:“侯爷定是奇怪为何我随身带着水囊?”敬安说道:“为何?”赵三说道:“只因上次那一场护送,属下亲眼见有人因为缺水而干渴至死,才知道这黄沙地,干的厉害,人在此半个时辰不喝水便受不住,死相凄惨,属下心有余悸,所以日后无论去何处,都带着这个水囊。”敬安叹说:“若不是亲临,真不知这黄沙地如此险恶。”赵三说道:“正是如此,然而侯爷为了那姚娘子竟不惜以身犯险,倘若姚娘子知晓,必定感激。”敬安微笑,走了片刻,赵三说道:“侯爷,我们这一趟似乎寻的正对,这里应有人经过。”   敬安不解,赵三便说道:“侯爷看这白骨,似被人踩断,断口还是尖锐着,可见是新鲜断的。”敬安说道:“果然那帮贼人将姚娘子带了此处。只不过,不知他们有何企图?”赵三说道:“听闻此地有一帮马匪,必定是听了姚娘子绝色,所以前来抢人。”   敬安冷笑,说道:“他们敢当街抢人,声势不小。敢招惹到本侯头上来,却是自寻死路。”赵三点头,说道:“若是能够顺利追上去,将姚娘子安然救回才好。”敬安望着赵三,忽然缓缓说道:“赵三,你果然忠心体贴,你跟了我多久了?”赵三一怔,说道:“两年。”敬安说道:“唉,当初我将你从京城花花之地带到此处,你可怨我?”赵三眉头一动,急忙摇头,说道:“侯爷说哪里话?”敬安说道:“本侯也没想到,自己竟会来到如此苦寒之地,如今想来,都是静瑗那贱-人惹的。”   赵三面色微微一变,继而说道:“静瑗小姐……也是因为对侯爷,这个,说不清对错……”敬安望着他,说道:“其实,我当初也不过看她还有几分姿色,又有点小才情,才略对她假以颜色,不料她竟以为我对她有意,自己撞个没趣,想不开寻死,跟我又有何干?”   赵三闻言不语,微微低着头,牙关紧咬。敬安伸手遮挡扑面的黄沙,兀自恨恨说道:“那贱-人自春-心动了,被我羞-辱,寻死不成又没了脸,自去出家当什么尼姑,工部侍郎那个老不死的,竟然在圣上面前告我个勾-引的罪名,害得本侯跑到这里吃沙子,有朝一日本侯回去了,却要勾搭勾搭那小尼姑,让她作出些伤风败俗的举止来,气死那老乌龟才和我的心。”   说着转头看向赵三,说道:“你以为如何?”   赵三闷头走着,双拳紧握,敬安微笑说道:“想想怎么折腾那小尼姑,才觉得心好过了些,本侯如今吃多少黄沙,回头就让她吃多少本侯的……”他邪里邪气还未曾说完,赵三忽然转头,腰间钢刀刹那拔出,没头没脑,向着敬安当头劈过去。   敬安一扭身闪过,喝道:“赵三,你疯了不成,这是做什么?”赵三双目血红,叫道:“当初是你出手引诱静瑗小姐,此事我看得清楚明白,你勾她上手却又将她丢弃,才逼得她寻死出家,事到如今,你竟然还想对她不利!”   敬安缓缓说道:“跟你又有何关?还不快快将刀放下,莫非你要犯上不成?”赵三手中提着刀哈哈大笑,说道:“谢敬安,你死到临头还在做梦,犯上?我做梦也想着要犯上!今日我便替静瑗小姐报仇。”   敬安惊道:“原来你早有预谋?莫非你同静瑗有一腿?”赵三厉声喝道:“静瑗小姐天人一般,谁敢冒犯?只有你这登徒子,才不将她放在眼里。”敬安啧啧说道:“什么天人一般,你可知这天人一般的小姐,在我身下是如何浪-叫不已的?”   赵三闻言,长吼一声,纵身跃起,刀光雪亮,向着敬安身上劈过去,敬安闪了开去,才说道:“你为了静瑗想要设计我,那姚娘子也是你找人掳走的?”赵三虎目圆睁,说道:“不错,你害了静瑗小姐,如今我便毁了你心上的人。”敬安闻言笑起,说道:“心上的人?赵三,你跟随我也有段日子了,难道还以为我会对谁上心?那个村妇,不过是我闲来无趣逗引着玩儿的,就跟当初逗引静瑗一般,你就是毁她千个百个,又跟我有什么相干?”   赵三握着钢刀,手不停发抖,说道:“假如你不曾放她在心上,又怎会为了她以身犯险,随我进入此地?”敬安这才缓缓收了笑容,冷冷说道:“假如不如此,又怎么会让你以为自己得了计,露出你的本相原形来呢?”   赵三猛地倒退一步,说道:“你……你是说……你早就怀疑我?”敬安目光极冷,说道:“我倒是没有怀疑到你身上,只不过那黑松林的事情,我一早就觉得古怪,那些匪徒本是乌合之众,怎会那么知道进退,同我打起游击?我按捺许久,就是想看看他们背后是何人。”赵三哑然。   敬安望着赵三,说道:“黑松林之中并无他们的巢穴,他们却能在那作恶良久,可见必定在别处有长久驻扎之地,当初我火攻黑松林,竟有大批匪徒向着此地逃来,其实,他们并非是想自寻死路,而是想返回巢穴,对否。”   “你猜的没错,”赵三面色惊疑不定,兀自镇定,又问道:“只是,你为何会怀疑到我身上?”敬安一笑,说道:“我原先真没有怀疑到你身上,只是猜测自己身边恐怕有奸细,还不肯确实是哪个……是你自己按捺不住,捉了姚娘子,又非要引我进入这黄沙地,如今我只用三言两语,就逼得你忘了形,现了身,你说此时此刻,我不怀疑你,怀疑谁?”   赵三呆怔,片刻才又说道:“莫非……你先前为了姚娘子着急,只是……假装,你只是利用姚娘子之事,将我引出来?”敬安笑道:“你还是有几分聪明的。赵三,如今本侯也不给你假装,——你跟我良久,虽然因为静瑗之事想报复本侯,然而靠你自己,绝对不会指使动那么多的山贼野寇,何况你本来也胆子不大……事到如今,你若是能供出指使帮忙你的是谁,我便饶你一命。”   赵三不回答,想了一会,终于笑了笑,自嘲说道:“谢敬安,我知道你向来卑鄙无耻,没想到竟还是低估了你。”敬安说道:“低估了本侯的人,向来没有好下场。”赵三说道:“你当真对姚娘子一点情意都无?”敬安说道:“谁理会她?可笑你自以为是。”赵三面如土色,却看着敬安,说道:“我原本以为你……哈,果然是我自以为是,以为你这样的人心底也会喜欢上一个人。如此也好,只不过可惜了姚娘子。”说着,便转头,看了祖帝庙一眼。   敬安不动声色,说道:“事到如今,你将背后助你的人说了,还可回头。”赵三说道:“回头?回头又是哪里?你当我会相信你会放我一马么?”敬安面色一冷,说道:“你是冥顽不灵了?”赵三长叹一声,说道:“谢敬安,动手吧。”   敬安见他固执如此,便不再相劝,探手按住腰间的长刀,他平日用剑,上阵用刀,只为杀戮痛快。今日出外,便又配了刀,当下杀心起,手一动,将刀抽出,说道:“赵三,念在你曾服侍我一场,本侯就送你个痛快。”   赵三知道谢敬安武功超群,原本也打算将他引到祖帝庙,大家伙儿一同将他解决,却不料,这样兜了一圈,却是谢敬安的计策。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当谢敬安的长刀搁在自己脖子上的时候,赵三望着那冷冽的刀锋,似想起离开京城那一日,在城郊燕儿寺外,他偷眼看那静静站在玉兰花下的那人,白色的玉兰花盛放在她的周围,那人淡漠的脸色,也白的如玉兰花相似。   如今他只是痛恨自己,当初为何胆子不肯大一些,上前一步,同她说一句话,什么也好。   果然谢敬安说的没错,他本来胆子就不是很大……   “还不说么?”眼前的人,冷冷地看着自己。赵三微微一笑:“你想杀就杀……只不过,侯爷,我有最后一句话要说。”   敬安问道:“你想说什么?”赵三看着他,说道:“姚娘子就在祖帝庙中,侯爷你此刻去,或许能赶得及救她,但你若是去,就必死无疑。”   敬安目光一沉,说道:“你是想用激将法,让本侯前去?”赵三淡淡地看着他,望着这人好看的脸,竟又能想到静瑗小姐的模样,何其古怪,分明一个是魔王,一个如仙子。   敬安笑道:“在你心中,本侯真的有那么傻么?情痴?可笑!”手中的刀用力向前一切,只听得“噗滋”一声,鲜血飚出。   赵三面朝天倒下,血滋滋流出来,很快被身下黄沙吸个干净。敬安将刀一挥,几滴血珠坠入地面,敬安淡淡说道:“成者为王败者为寇,你要恨,就恨自己没有本侯聪明,也没有本侯绝情!”   敬安站住脚,回头看一眼黄沙中隐约可见的祖帝庙。目光几番闪烁。终于在嘴角露出一个讥讽冷峭的笑,低头看了看赵三,手中的长刀高高举起,用力向下一挥。   危难时相扶相持   话说月娥被那两个贼徒逼着,叫天不应,叫地不灵,那赵驴儿便欲硬上,将月娥双腿儿一扯,轻轻扯到跟前来,双手便要撕她的衣裳。月娥又怕又羞恼,一张脸纤眉拧着,唇儿也被自家咬的殷红,眼睛里不知是泪还是方才的水,水汪汪的欲滴出来,又是可怜又是可爱,娇嫩嫩的似一朵花乱颤。   旁边的老五两只铜铃大的眼睛瞪得突出,一眼不眨看着,似要喷火,恨不得就也过去,在那玉般的身子上摸上一摸,肆意妄为才甘心。   赵驴儿手握着月娥的衣领,便欲撕扯,月娥无奈,叫道:“先住手!”赵驴儿一怔,见她不哭,反而惊奇,问道:“小娘子想做什么?”月娥咬了咬牙,垂泪说道:“我情知落入你们手中,是逃不出的……只想弄个明白,请两位爷成全。”赵驴儿见她有些柔顺意思,忍着腹中那团火,问道:“什么?”手便捏上月娥胸前。   月娥手被绑在后面,动弹不得,只好尽量侧身躲开,一边问道:“我自认跟两位无怨无仇,为何要捉我前来?就让我死也死个明白。”   赵驴儿耐着性子,说道:“你自然跟我们无怨无仇,只不过,你相好的那个姘头,却跟我们有仇的很。”   月娥心头一惊,说道:“小妇人乃是下堂之人,哪里有什么相好,什么……”那“姘头”两字,怎样也说不出口。赵驴儿眼睛一瞪,便说道:“倘若那魔王不是你相好的,为何要我们捉你好引他前来?”月娥叫苦说道:“小妇人从来不认得什么魔王,更哪里有什么相好。”赵驴儿说道:“就是驻守这紫云六镇的安远将军,你敢说你不认得?上次黑松林折损了我们几十个兄弟,我们堡里的人都恨得他牙痒痒呢。”   月娥听到“安远将军”四个字,好似心头炸响了一个爆竹,想道:“却没有想到,我竟然会因为那个人而沦落到如今地步,真可算是我的命中克星了!”   旁边的老五吼道:“只是跟她啰嗦什么?”赵驴儿回头一看,吃吃笑道:“五哥忍不住了?”老五说道:“别耽搁时候,等会儿人若来了,你想干也不成。”赵驴儿便说道:“想来没那么快的,五哥若是等不及,不如大家一起乐?”老五“呸”了一声,说道:“闭上你的鸟嘴!”   月娥正在憎恨谢敬安,听了这话,吓得汗毛倒竖,急忙说道:“两位爷,我跟那安远将军真个素来没有往来,更不是什么相好,两位是不是弄错了……小妇人并非是想逃命才这般说,只是我跟那安远将军形同陌路,你们若是打算让我来引他上钩,却是打错了主意了,他是将军,我自是无关紧要的村妇,他怎会为我犯险?”   赵驴儿跟老五听了这个,才略微吃惊了片刻。月娥见状,便慢慢地向后退了退,换了个姿势。赵驴儿一把捉住她肩头,说道:“别动。”月娥说道:“小妇人不敢,只是有些累。”赵驴儿看向老五,说道:“五哥,你说她这话是真是假?”老五暴躁说道:“人已经捉来了,就算错了,又能怎地?”赵驴儿哈哈笑道:“说的也是……只不过,引不来那个魔王,回头头儿面前须不好交代。”老五说道:“不好交代的岂止我们两个,那负责引人前来的才是首要……”   月娥心头一动,想道:“原来他们竟安排的这样紧密,这两人来掳我,却又叫人引谢敬安前来,然而那人是谁?能够引动他的话,莫非是他身边的人?可恨,可恼,我明明跟他什么关系都无,居然白白扣了个‘相好’的帽子,那报信设计的人莫非是脑子进水了么?”   赵驴儿淫-笑了两声,手摸着月娥的腿,自脚腕处探手进去,尽情摸索,说道:“何况有了这个绝色的小娘子,就算受点罚又如何?大不了咱们轻着些,留她一条命,将她献给头儿,头儿一欢喜,怕也就不会问我们的罪了。”   说着,便拉住月娥的腿,俯身压下去,说道:“耐不住了,小娘子,我来伺候你舒服。”手握着月娥的领子,用力向下一撕,那老五也瞪大了眼睛,却见美人儿颈间往下,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果然是欺霜赛雪,看的人口干舌燥,不知浑身又是个何等美景。   赵驴儿也看的呆呆怔怔,他们都是些黄沙里出没的莽汉,哪里见过这等绝色娇嫩的人物,赵驴儿舔了舔嘴唇,说道:“好个美人……”又看月娥一眼,便将嘴凑过来,向着月娥唇上亲吻过去。   月娥转过头避开,赵驴儿的嘴唇便凑在她的脸颊上,只觉得娇嫩光滑,妙不可言,便顺着月娥的脸颊向着她的嘴亲吻过去,又怕她闪躲,便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强逼着她不动。   老五捏着双拳,见那美人儿被赵驴儿压在身下,俏脸上无助痛苦之色,更是诱人,老五忍不住双腿阵阵颤抖。又听赵驴儿咂咂有声,一时忍耐不住,便欲也上前,却听得赵驴儿一声惨叫,猛地跳起身来,伸手捂住嘴。   老五吃了一惊,急忙上前,却见赵驴儿的手指之中渗出血来。老五问道:“这是怎么了?”赵驴儿回头瞪着月娥,却见她正试图起身,雪白的脸上,嘴角还带着一丝血,赵驴儿怒道:“这簪人竟敢咬我!”被咬伤了舌头,吐字不清。   老五哈哈大笑,说道:“我说过她不是软脚蟹。”赵驴儿大怒上前,将欲起身逃走的月娥揪住头发一把拉回来,伸手狠狠捏住她的胸,说道:“贱人,敬酒不吃吃罚酒!”探手进去,便想要扯她的裤。   月娥被揪住头发,疼得眼泪流出,察觉赵驴儿的手摸进自己腰间,便拼命挣扎,赵驴儿见她反抗激烈,一时搞不定,便叫道:“老五,一起来!”老五正有此意,便即刻上前,正面将月娥抱住,他身如铁塔,硬硬地抵上来,好似撞上一堵墙,月娥顿时一动也不能动。   身后赵驴儿又气又急,先褪了裤子,便握住了月娥的腰,要扯下她的裤儿来便上。月娥情知大势已去,一时绝望,泪眼模糊,哽咽着大叫一声:“该死的谢敬安,你害我!”   正在此时,却听到有人说道:“啧啧,大家玩的挺高兴么,多一个人给你们添乐子如何?!”   里头的三个人都惊住了,赵驴儿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嗖地扑面而来,他倒是反应迅速,急忙伸手去抓,没想到出手软绵绵的,又黏糊糊的,手感极其怪异,毛骨悚然,低头一看,顿时撕心裂肺大叫一声,吓得急急扔掉,整个人跳了出去,跌在地上,惊魂未定,两只眼睛死死盯着地上之物。   与此同时,那老五也松开了月娥。月娥回头一看,先看到地上一个血呼啦碴的人头,双眸紧闭,牙关紧咬着,被赵驴儿扔在地上,骨碌碌滚了一会才停下。   月娥跌倒地上,泪眼模糊地转头看,却依稀见在庙门口,有个人手中拄着一柄长刀,正望着现场,隐约还见他嘴角有一抹笑,那声音说道:“怎么?不乐了?”声音有些冷飕飕的。   老五咽一口唾沫,哑声说道:“是那魔王!”赵驴儿也反应过来,只不过一时受惊过度,有些动不了,哆嗦着说:“不……不错……我……他杀了那带路的!”老五说道:“把裤子提上!”赵驴儿低头一看,却见自己竟还光着两条腿,很是狼狈,便急忙跳起来,将裤子提上。   谢敬安手中拄着刀,望着场中之人,缓缓说道:“敢对付本侯的人,就是这样的下场。”老五跟赵驴儿各自心惊,赵三的功夫他们是知道的,犹在两人之上,如今看谢敬安威风凛凛,宛如天神出现,又先被那人头吓破了胆,一时战战兢兢,不知要跟他拼了好,亦或者赶紧逃走好。   谢敬安站着不动,说道:“本侯知道你们乃是黑风堡的马匪,本侯也知道,是有人暗地里指使你们,你们才敢同本侯作对,如今这人已经被本侯所杀,本侯就饶你们一条命,让你们回去给黑煞神报个信,让他以后不得再来紫云县犯案,否则的话,下次遇上,本侯绝对不会手软。”   那两人听谢敬安的话,竟似放了他们两个,顿时不约而同松了口气,双双对视一眼,赵驴儿便说道:“谢将军,你此话当真?”   谢敬安淡淡说道:“本侯向来一言九鼎,若不是念在先前黑风堡从不侵犯紫云六镇,此刻,本侯身后所带的三百精兵,便会直接前往黑风堡。”   赵驴儿同老五听得“三百精兵”,都是一惊,赵驴儿便同老五使了个眼神,说道:“这件事的确跟我们没有关系,都是有人指使的……多谢谢将军美意,既然如此,那么我们两个就先回去,将此事禀告我们老大知道。”   谢敬安眼神一冷,说道:“趁着本侯没有改变主意,还不快滚!难道还想要多带一个人头回去?”   赵驴儿跟老五看了一眼地上的人头,都觉得心头打鼓,当下也不敢再说硬话,更不敢从谢敬安旁边走,便只到了旁边的破窗户边上,两个人相继跳了出去,匆匆而去。   这边上,月娥跌在地上,一时竟然动弹不得,谢敬安疾步向前,奔到月娥身边,低头问道:“你怎么样?”月娥泪眼朦胧看他,怒气攻心,却又骂不出来,只说道:“还没有死!”又骂,“你为何不杀了他们两个!”   谢敬安苦笑一声,也不解释,只说道:“既然没死,赶紧起身。”月娥见他如此冷漠,咬着牙爬起身来,敬安见她双手被缚住,便说道:“我帮你解开。”说着便转到月娥伸手,欲给她解开绳子,月娥也站着不动,没想到谢敬安解了半晌,那绳子纹丝不动,月娥疑心他另有企图,便说道:“你磨蹭什么?!”却不料刚说完这句,身上一重,却是谢敬安压下来,月娥一个站不住,整个人向前扑去,刹那目眦尽裂,若是这一下摔到,不死也重伤。   谢敬安伸出双手将她抱住,千钧一发之时转了个身,便立刻换作他在下,月娥在上。   月娥顿时将敬安牢牢地压在底下,她扭身欲起来,心底只以为敬安色-欲攻心,便骂道:“你这个禽兽!你……”刚骂了一声,忽然觉得不对。   也正在此时,听得外面脚步声轻轻响起,似乎有人蹑手蹑脚的逼近了。正在这时,敬安忽然低声说道:“姚娘子……劳烦……靠在我胸口!”   连环计潮潮迭起   幸得敬安来的是时候,月娥虽恼他,此即却仍心有感激。不料敬安在她身后磨磨蹭蹭,几度解不开那绳索,月娥只觉他的手不时碰着自己的手,不知是有心亦或者无意,不由烦恼。   月娥被那两个匪贼折磨,起先的好性儿早就飞到爪哇了去,只疑心谢敬安又在这当儿色心起了,便骂道:“你这禽兽,磨磨蹭蹭做什么?”却不料一语刚完,敬安的身子便重重地压下来。   月娥嘴里尚自骂着禽兽不休,惊魂未定扭头去看,一看之下,顿时大惊失色,原来敬安躺在地上,脸色雪白,并非寻常那种素净,反是毫无血色,双眼也并非先前出现时候的亮且有神,却是一种飘忽的眼色,仿佛心神不属,也不得起身,手在地上撑着想动,却又跌回去。   他素来强悍机敏,怎么竟会如此无助?月娥见状大惊,她双手被绑,无法扶他,便靠过去,大着胆子问道:“你怎么了?”敬安目光一转,看向月娥,说道:“姚娘子,我……”忽然之间侧耳倾听,皱了皱眉头,说道,“劳烦姚娘子你……靠在我胸口!”   月娥哪里会听这个,原先还以为他受伤不妥,听了这句,便确信他不过是引自己入彀,即刻嗤之以鼻,便想起身,却不料,敬安伸手,搂住了她的腰,略用力。   月娥未曾站稳,便轻而易举被他抱住,敬安低头,向着她脸上亲吻过来。月娥想到他先前对自己的举止,一时慌张,便大叫道:“禽兽,放开我!”敬安一路亲过去,靠在月娥耳边,低声方说:“别怕,我不会怎样,你只管大叫,他们……在外面……此是保命之策。”月娥心头一动,低头看敬安,正对上他无神的双眼,但见他嘴唇亦微微发白,睫毛微抖,仿佛强忍痛苦,月娥心头大乱,低声说道:“你怎么了?受伤了?”敬安闻言微微一笑,抬眼看月娥,月娥对上他那双眼,顿时也红了脸。敬安低低说道:“继续叫,只别离了我身边。”月娥抖了抖,才勉强高声叫道:“侯爷……你做什么?别……别这样儿,住手啊!”声音也是微微颤抖,却因为心底羞怕,所以这声音也带了几分真切出来。   敬安低笑说道:“好的很……”却又提高声音,戏谑说道:“本侯按捺不住了,趁着人还没来,先跟娘子取乐片刻,等跟着的人来了,却讨厌了……其实这旷野之处,倒也别有风味。”说着,又“吧唧”在月娥脸上亲了一口,月娥见他虽然这般高声浪气的说,然而脸上却全无调笑放松之意,反而是暗暗警惕之色,心底才信他不是故意调戏自己。   这功夫,月娥也听到外面那窸窸窣窣的声,心头颇为震惊。此刻敬安抱着她,换了个姿势,将月娥压在身下,低头望着她,说道:“骂我。”月娥怔了怔,即刻骂道:“放手,你干什么?光天化日之下,别这样,不要,啊……”便做惨叫状,脸红如火,都不敢看敬安。敬安目光一动,嘴角微抿却又未曾笑出来,说道:“动一动。叫的再凄惨些方好。”   月娥心头嘀咕:“这还不够么?”真是无地自容,便只好扭动身子,一边大声叫道:“放开我,不要……别碰我,你这色狼,禽兽,登徒子!滚开!来人啊,救命啊!啊……呜呜……呜呜……”身子靠在敬安身上,到最后本是装哭,不料一想到自己经历的这些事,竟不由自主,真的哭了起来。   月娥哭了一会,只听得耳边低低的一声叹息,说道:“别哭了。”月娥眨着眼睛,看着敬安,问道:“人走了?”敬安不语,双手勉强抱了月娥的肩,说道:“外面暂时没动静了,只是这些人狡猾异常,竟会去而复返,定是发现了破绽……但愿方才这番骗过了他们。”   月娥只好靠在他的怀中,说道:“你是怎么了?”敬安苦笑,说道:“千算万算,没有想到竟然……”   话没说完,却见敬安变了脸,双眉一扬,喝道:“你们又回来做什么?”   月娥身子一震,微微发抖,敬安将她抱入怀中,月娥感觉他双臂无力,便暗暗用力,将他身子顶起来,敬安自己也暗自使劲,终于坐了起来,心底大声叫苦,面上却依旧沉静如水。   月娥转头,却见到那两个先前走了的匪徒,赵驴儿跟老五,正站在庙门边上,也不靠前,手中各自握着刀,听敬安一声喝,本来迈进门槛的脚又双双退出去。两人面面相觑,赵驴儿便壮起胆子说道:“将军好兴致啊……外面风沙大了起来,我们兄弟还是暂留一会再走不迟。”   敬安一手抱月娥,一手便将自己的刀握住手中,微微转头,目光冷肃,说道:“此地黄沙,难道更比本侯的刀锋利几分?”   赵驴儿愁眉苦脸,看了老五一眼,老五双眼一眯,望着敬安说道:“小的们自然不敢冒犯将军,只在这外头就是了。”   敬安没想到他们竟如此油滑,情知他们两个心头忌惮自己,所以不敢靠前。但他们乃是积年的劫匪,自然是经验丰富,必定是从哪里看出了破绽,才敢如此大胆,这般留下来,摆明是为了试探敬安。假如他是无恙的,必然提刀而起,而此两人在外头,就算是跑也来得及,假如敬安无法动弹,却正如了他们的意思。   然而敬安此刻头晕眼花,支撑这么多时,已经是强弩之末,又怎能起身同他们相斗?      果然,赵驴儿跟老五见敬安手中握刀,却不起身,两个人都是奸恶之辈,顿时胆子又大了些,便迈步进了殿内,先在外围徘徊,忌惮敬安那柄刀,便不靠前,过了一会,赵驴儿□邪调的说道:“怎么将军只抱着美人儿,却不动手?看的小人们心痒。”敬安拼着精神同他们对峙,额头上冷汗滚滚而下,也多亏月娥支撑着,人才未曾倒下,此刻不敢分神说话,生怕一开口便泄了精神。   赵驴儿又说道:“倘若将军不愿动手,不如就赏给小人们尝尝?”敬安不语。月娥把心一横,说道:“两个贼徒!滚!我自同将军一起,哪里轮得到你们了?”转头望着敬安,说道:“将军勿同他们一般见识,我们自乐我们的。”说着便低头,自己对上敬安的嘴唇。同他缠绵亲了一会儿,才又到他耳边,含泪低低说道:“撑着啊。”   敬安身子一抖,手上略用力,抱住了月娥,便与此同时,赵驴儿跟老五两个互相使了个眼神,赵驴儿身法敏捷,一个箭步跃到敬安身边,抓住月娥的肩头向后一扯,敬安叫道:“姚娘子!”   月娥尖叫一声,身子腾空,已经被赵驴儿掳走。赵驴儿极快的倒退几步,抱着月娥不放手。敬安手中握刀,撑了撑,却仍旧无法起身。   赵驴儿抱着月娥,哈哈大笑,说道:“老五,我说的没错吧,这个将军是装腔作势,什么三百精兵,你看那外头可有个踪迹?早听闻他是个绝情狠辣的性子,倘若能够,怎么会轻易放我们两个活路?必有蹊跷!”   老五也面露轻松之色,说道:“果然奸诈!差一点中了他的空城计!幸好,幸好!”   敬安见大事不好,却仍旧沉稳,冷笑说道:“很好,你们只试着来近一近本侯的身,看本侯是否在唱空城计便是!”   两个贼徒见敬安如此镇定,身上更是凛然一股杀气,不由地同时心头一梗。你冲我使眼色我冲你使眼色,谁也不敢先靠近敬安一寸。   尴尬中,那赵驴儿灵机一动,说道:“我们自是不敢冒犯将军大人的,不过这小娘子却又不同。”   敬安一怔,赵驴儿伸手抚摸月娥身子,说道:“我们兄弟生平也没见过这般绝色的人儿,前回本想好好地尝尝新鲜,却被大人打断了美事,如今倒是正好儿再续前缘。”   老五看了赵驴儿一眼,两人目光相对,顿时也明白赵驴儿心意。便也笑道:“这贱人伤了我的腿,又伤了你的舌,我也正想干死她泻火。”   赵驴儿哈哈笑着,说道:“五哥你总是这样粗鲁,这般金贵娇嫩的人儿,自然要好好地疼才是。”说着,手便摸着月娥的胸,故意用力,眼睛却盯着敬安。   月娥自赵驴儿开口之时,就明白他的用意,他们不敢靠近敬安,却拿自己来当引子,想探敬安的虚实。赵驴儿的手捏过来,月娥吃痛,急忙咬着唇忍着。   赵驴儿见敬安没有动静,心一狠,说道:“五哥,动手吧,将军大人慷慨的紧,把这个花一样的美人送给我们享用,别辜负他的美意。”   老五走到月娥身边,说道:“能给将军大人戴绿帽子,真是做梦也想不到。”   两人便将月娥簇拥其中,月娥拼命挣扎,身上衣裳终究给扯得七零八落,两个贼徒起了火,身下也都硬邦邦的,纵然还忌惮敬安在侧,不过见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动,便有几分放松了。   正在此刻,却听赵驴儿说道:“老五小心!”老五闻言急忙回头,却见谢敬安不知为何宛如猛虎一样,自地上一跃而起,长刀嗖地划了过来,老五惊慌失措,急忙躲避,身上却仍被那雪亮刀光扫到,顿时脊背上出现一道血痕,惨嚎一声,赵驴儿抱着月娥后退,心惊胆战,眼神闪烁,便想着是否要丢掉人逃走。   月娥定睛看过去,却见敬安的左手手心隐隐地流出血来。敬安手握着刀,宛如修罗再生,一步步逼近赵驴儿,双眼发红,说道:“把人放下!”赵驴儿双腿发抖,正想扔掉月娥,却听得老五叫道:“别放,他不过是虚张声势!”   说着,老五纵身而上,大着胆子举刀同敬安的长刀相撞,只听得“噶”的一声,月娥暗叫不好,果然见敬安手中的刀斜飞出去,落在地上,连敬安也站不住脚,顿时跌在地上,头顶的金冠摇摇欲坠,头发微微散乱。   赵驴儿一看,又惊又喜,胆气大壮,叫道:“好个奸诈狡猾的将军!”老五得手,便上前,飞快地将敬安压住,说道:“早看出他有些古怪,没想到竟如此!他定然是中了领路人的软筋散,方才他自己划伤手心,就是为了用痛来压制软筋散的药力。”   赵驴儿啧啧赞叹,说道:“也亏得五哥眼睛厉害,才没有被他诓骗了过去!”说着,心满意足,低头亲了月娥一口,说道:“我前度还想,到口的美人儿白白飞了,如今看来,这美人儿好端端还是我们的,哈哈哈……”一时猖狂大笑。   月娥只望着地上的敬安,见他头发散乱倒在地上,全不似平常那样骄狂鲜明,委实心酸,只恨自己是个女子手无缚鸡之力,不然定要将这两个恶徒尽数杀死。   老五低头看了眼已经全不能动的谢敬安,说道:“如今好了,捉了这安远将军,那紫云六镇无人敢再跟我们作对,回去将这将军杀了,头儿带着兄弟们,将紫云六镇统统踏平!”赵驴儿也喜不自禁,说道:“正是如此,真是大功一件。”   赵驴儿同老五捉了敬安,再无忌惮。赵驴儿便说道:“老五,如今去了心事,也该尝尝这美人了,闷得我心底痒痒的难受。”老五说道:“你先,我看着这将军。”赵驴儿笑道:“你倒是慷慨,如此我便来了。”   月娥心如死灰,身子又累,却仍旧不肯叫他就范,只尽量躲避,赵驴儿说道:“这小娘子真是倔性。”正要动手,却听得敬安冷冷说道:“你望着我做什么?”   赵驴儿一怔,低头看过去,却见敬安正对老五说话。赵驴儿手下动作,便问:“五哥,这小子在说什么?”老五却不语,敬安又冷声说道:“你看着我,心里想如何?”赵驴儿心头警惕,又因月娥不停反抗,他便停下来,看向那边。   敬安望着老五,说道:“我知道了,你不喜欢女子,你喜欢男风,哈哈。”赵驴儿听了这个,乍然一惊,也顾不得月娥了,只呆呆看着,却听那老五怒吼一声:“滚你的胆,你再说一句!”敬安淡淡地说道:“这本也不是什么丑事,羞恼什么?”说着,嘴角忽地露出一丝笑容来,望着那老五,冷笑着说道:“看你生的倒也魁梧,只这样没胆,你若是个有胆的,就来碰一碰本侯。”   这话一出,赵驴儿不知不觉竟放开了月娥。原来敬安此刻头发散开,身后的披风也坠落地上,因先前跟月娥厮缠,衣裳有些儿凌乱,他本来生的就如玉人相似,如今春风一笑,眉眼之间,越见勾魂妖娆之意,连赵驴儿也看的怔楞了。   赵驴儿走到两人跟前,低头一看,忽然惊呼叫道:“五哥,你!”却见老五身下,那根棍子已经直愣愣地撅起来。赵驴儿低声吸气,说道:“五哥……怪道你平常不太喜欢小娘子,原来你更喜欢……哦,先前你留恋不走,难道就是因为看上这魔王……”   敬安声音微弱,无力说道:“纵然捉了本侯又如何?”嘴角一挑,轻蔑而笑。   赵驴儿看着敬安,万没想到一个男子也能如此荡人魂魄,如此一颦一语,便能惹人心火。他木木愣愣回头看看月娥,却见两人同样玉容生光,真如一对天造地设的美人儿,而这将军之色,竟丝毫不比那小娘子差。   刃恶徒双辔并行   老五牙咬的紧紧地,被敬安之色勾引的几欲发狂,忽然之间纵身扑过去,将敬安抱住,吼道:“如此,就让你瞧瞧老子有没有胆!”   赵驴儿吓了一跳,没想到老五竟真的会做出,本能地急忙叫道:“五哥!”老五兽-性大发,抱了敬安,将他压下,便去撕扯他的衣裳,敬安好似已经全然无力,一动不动,竟如砧板上的鱼肉般,任凭他为所欲为。赵驴儿本想拦阻,见状也忍不住咽一口唾沫,站在边儿上只是看。   月娥在一边看这种变故,刹那目瞪口呆,浑身发抖,身子向前一动便想拦阻,却又急忙停住。   那边厢老五解开自己衣裳,眼望着敬安的脸,望着他双眸微微闭着,桃花粉面,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儿,身下那物已经铁硬,便伸手将敬安的腰抄起来,手摸过去,狞笑说道:“好细的腰!”   赵驴儿舔了舔嘴唇,一时觉得干渴异常,只觉得这场景倍加刺激。老五将敬安抱住,觉得他浑如死人一般,毫不反抗,更是心痒难耐,低吼一声,便想扯了他的裤儿直入。   却不防在这瞬间,原本绵软如羔羊的人儿忽然睁开眼睛,老五对上他冷冽的双眼,顿时一愣。敬安嘴角一挑,伸手向着老五的身下一抄,老五还不知他要怎样,本能地一哆嗦,敬安出手如电,手上用力,他惯常拿刀张弓,手劲何其厉害。顿时之间,老五无限爽快变作一声惨嚎,整个人蓦地停手松开敬安,身子猛地弹开,跌到一边去,双手捂着下-体,在地上滚来滚去,滚了一会儿便停下不动。   赵驴儿见此变故,吓得手足无措,急得跳上前去,叫道:“五哥你怎么了?”老五眼睛发直,鼻孔放大,嘴角流涎,已经奄奄一息,哆嗦着断断续续说道:“杀!杀了他,杀了他!”脸色铁青,随即再无声息,竟然昏死过去!   赵驴儿吓了一跳,低头将老五的手扭开看过去,却见老五的胯-下,那物已经颓然低头,鲜血溅出,竟已是被扭断了!   赵驴儿大叫一声,吓得向后跌过去。身后敬安低低一笑,宛如鬼魅修罗,阴阴说道:“你也想来么?”赵驴儿转头,望着敬安撑着手在地上,看那绝色,真个儿雌雄难辨,却又如此辣手,果然是魔王!赵驴儿胆战心惊,又恨又怒,看看老五,又看看谢敬安,伸手提起刀便冲着敬安冲过去,说道:“我杀了你,替五哥报仇!”   敬安咬着牙皱着眉,可到底不能够动一动,赵驴儿来的甚快,手下不留情,提刀就欲劈下去。敬安捏着拳,想道:“幸而杀了一个,也算白赚的。”实在动弹不得,只有坐着等死。   电光火石之间,却听得赵驴儿一声惨叫,敬安一抬头,见他双目瞪大,雪亮的刀尖正从他身后一闪而过,敬安大惊,不知这又是如何,心想莫非是救兵来了?   赵驴儿脖子上被砍了一刀,汩汩流血,他霍地转过身去,瞪着身后那人,与此同时敬安也看到,在赵驴儿身后,手中握刀那人,赫然正是姚月娘!   敬安大惊。赵驴儿牙咬的格格作响,盯着月娥,恨不得生撕了她,说道:“你这贱货……老子……”手中刀便要提起来,敬安急忙说道:“危险,快补上一刀!”   月娥咬着牙,抡起刀来,在赵驴儿动手之前,拼力向着他脖子上又砍过去,鲜血四溅。赵驴儿的身子晃了晃,霍然倒下,眼睛兀自死死地瞪着。   月娥一时手软,手中的刀带血跌到地上,敬安仍爬不起来,月娥惊魂未定,见状急忙过去,伸手将敬安拉起来,问道:“你怎样?”敬安如在梦中,问道:“你……你怎么逃脱……”月娥微微一笑,说道:“我自然有法子。”敬安狐疑不定,那绳索绑的如此紧,他是亲手经过的,她怎么会逃开?   敬安心底思忖着,蓦地低头,望见月娥缩着左手,敬安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仔细看过去,顿时浑身发凉。   只见月娥左手的拇指,自虎口向外,已经被掰断,颓然垂着,已经不能动!敬安惊得说不出话来,片刻才说:“你……你故意掰断手指?”月娥将手自他手心拉出来,低头说道:“没办法……掰断了的话,才可以脱出绳索来。”又转开话题,说道:“我们快走。免得还有人来。”敬安盯着月娥,这自断手指该有多痛,他想象也能想象的出,只怎样也料不到,如此娇滴滴的一个女子,竟然能做出如此“壮士扼腕”的举动来。   敬安来不及多说,月娥拉着他便要走,敬安停了步子,说道:“等一下,拿我刀来。”月娥便让他靠着柱子,去捡他的刀,蓦地见敬安的披风被扔在一边,心头微动,便也捡了起来。   敬安拿了刀,说道:“我此刻没力气,你帮我,杀了他!”说着,一指地上的老五。月娥怔了怔,先前她杀赵驴儿,是一时情急,她连杀鸡也都不敢,何况是人……如今却有些下不了手。敬安拉住她手,让她握了刀,自己伸手握了她的手,说道:“倘若他醒了,对你我仍会不利。”月娥看了敬安一眼,闭了眼睛,把心一横,走到那老五身边,敬安从旁相助,说道:“一鼓作气,用力砍下去。”月娥大叫一声,刀挥下去,自然是直中老五脖子,顿时将老五杀死在地。   敬安这才收了刀,说道:“做得很好。”月娥心头乱颤,却强忍着,便扶着敬安出了庙,迎面风沙而来,月娥站着脚,说道:“侯爷,这件披风借我穿穿。”敬安点头,看她的确衣衫不整,春光外露,说道:“我……脱件衣裳给你。”月娥摇头,伸手撩了撩自己散乱的头发,忽然一笑,说道:“不必了。”双手拢着头发,在头顶上很快地挽了个独发髻。敬安的头发却仍旧散着。   两人见庙门口拴着那赵驴儿跟老五的两匹马,便一路过去,敬安问道:“你可会骑马?”月娥说道:“侯爷说笑了,我不过是普通村妇,哪里会骑马,不过这是非常时候,不会也要会。”便扶着敬安,说道:“侯爷上马吧。”敬安点点头,拉着缰绳,翻身上马,伏在马背上喘息。月娥也到了另一匹马跟前,拉着缰绳,踩着马镫,翻身上去。敬安冷眼看着,见她姿势颇为熟练,哪里像是她所说的“普通村妇”,便问道:“你先前骑过马?”月娥一笑,说道:“并没有。”她却是没有对敬安说实话。现代的时候,她的确是骑过马的,不过也只有那一次,是在去外游玩的时候,有个养马场,月娥便在朋友的撺掇下,跑了一圈,只能说是略微熟悉而已。   两人迎着风沙行了一段路,月娥用披风捂着嘴,问道:“侯爷,我们可以走出去么?”敬安说道:“这两个贼人是惯常走这条路的,他们的马必定也认道,自会带我们出去。”月娥才放了心。   两人走了一段路,一阵狂风沙吹过,对面看不清人,月娥一转头的功夫,就见马上不见了敬安,月娥大惊,急忙下马,伸手将两匹马牵住了,回头就走,走了两步,果然见敬安倒在地上,昏昏沉沉,一动不动。月娥大叫:“侯爷,侯爷!”伸手将敬安拉起来,敬安迷迷糊糊的,睁眼说道:“我怎么了?”月娥说道:“侯爷你从马上掉下来了。”敬安说道:“原来如此。”月娥扶着他送他上马,敬安爬了几度,终于上了马。两人又慢慢向前。   这回月娥不敢大意,只是不停地转头看他,见敬安伏在马背上,一动不动,她心底担忧,就想该同他说话,别让他昏昏沉沉的,万一真的昏迷过去,可就大事不妙。   月娥便叫道:“侯爷,侯爷!”敬安自风沙声里听到月娥的声,便答应了。月娥便问道:“侯爷,你是怎么找到我的?”敬安说道:“跟着赵三……”月娥问道:“我听那两个人说,是有人故意引侯爷前来的,难道那个人头,就是赵三的?”敬安说道:“嗯,就是他。”   月娥见他始终无精打采的,知道药性发作的厉害,便又说道:“侯爷,你既然认出赵三是奸细,杀了他,怎么还要去祖帝庙?是想斩草除根么?”敬安慢吞吞说道:“要你管?”   月娥有些啼笑皆非,却仍旧大声问道:“那么侯爷怎么中毒的?”敬安哼哼叽叽,最后恼怒说道:“赵三的水囊……我没有想到,他竟然会在喝过水之后,再往里面下毒……本侯没有带水囊,杀他之后就拿了他的,谁知不慎,中了他的奸计,怪道他临死前说……本侯若是去祖帝庙,就必死无疑。”   月娥听了这话,心想总算他肯多说几句了……既然如此,就证明他头脑清醒了很多,然而听了这些话,心头一动,便又问道:“侯爷明知道去哪里有危险,为什么还要去?难道是为了我么?”敬安沉默了一会,月娥疑心他昏迷了,便大叫:“侯爷,侯爷!”敬安才慢慢说道:“嗯,为了你。”月娥听了这一句,心头不知是什么滋味,隐隐地有点儿欢喜,又有点说不清,就问道:“侯爷为什么要为了我冒险?”敬安又哼哼了一会,才说了一句话。月娥听不清楚,就略靠近了些,问道:“侯爷你说什么?”敬安才略大了声,说道:“本侯还没到手呢,怎能叫你死。”   这一句话,听到真的还不如听不到。月娥气结,心头那一点欢喜好像风中残烛,被敬安这一口大气给吹的熄灭了。当下月娥翻了个白眼,气哼哼地拉马回来。也不愿意再同敬安说话,心里恨不得他再掉到地上去,那时候,她会毫不犹豫地下马,在他身上踩上几脚。不料,敬安却再也没有掉下去过。月娥白白期望了一阵儿。   两人大概走了过半,月娥忽然听到身后有声响传来,回头一看,却见滚滚黄沙之中,起了一阵烟尘。正想开口,却见敬安猛地自马上挺身而起,跟着回头,看了片刻,顿时说道:“快,打马急行!”月娥不知发生何事,敬安说道:“身后有人追上来了,许是那些马匪后援!”月娥浑身一颤,敬安说道:“策马急行!抱住马脖子,千万别掉下去。”月娥匆匆答应一声,敬安抽出刀来,在月娥的马屁股上用力一拍,再回手再自己的上面一抽,两匹马长嘶一声,迎风向前狂奔。   拼一怒三军齐发   月娥同敬安纵马狂奔,逃了片刻,身后那雷霆般的声音越来越近,竟不曾甩开。敬安双眉紧蹙,情知不好。定然是群匪发现了祖帝庙里两条尸体一个人头,故而特意报仇来的。   饶是敬安心思深沉,临危不惧,此刻也有些慌,身后那群匪越来越逼近,隐隐地听着那只言片语,说道:“看明白,是那少年将军了,大伙加把劲,并力捉住!”吼得凶猛,宛如群狼追逐一只受伤猛虎。   敬安情知对方已经知晓自己身份,心中叫苦不迭。正在没理会处,却听得身边月娥说道:“侯爷,这帮马匪追的越来越紧,如何是好?”敬安本在无法,听了她问,却横眉说道:“本侯难道怕他们不成,若追上来,便同他们拼了就是!”月娥说道:“侯爷果然英勇,不愧是安远将军!”敬安哼哼笑笑,说道:“还用你这乡野村妇说!”   月娥拉起披风掩口,又说道:“只不过侯爷英勇是英勇了,却有点有勇无谋。”敬安听的真切,心头一腔欢喜变作恼怒,怒道:“你这村妇说甚么?”月娥说道:“群匪人多势众,侯爷纵然有万夫不当之勇,也架不住,侯爷若是损了,这紫云六镇,又有何人护卫?却是连累百姓。”敬安恨得牙痒,说道:“你这村妇懂得什么……”心头却也承认她说的对。然而此时此刻,逃不出的话,不尽力拼了,难道坐以待毙?举手投降?却都不是他谢敬安的作风,倘若要死,亦要杀个痛快。   月娥说道:“侯爷莫恼,我记得前方有一条路,是可以抄近道回到镇上的,若是早些赶到,可以通知那些兵丁出来救援。”敬安闻言微微喜悦,说道:“此话当真?”月娥点头,说道:“村妇怎敢愚弄将军?”敬安啼笑皆非,说道:“你这村妇,倒真有几分意思,路在何处?”月娥说道:“那条路侯爷不认得,还让我去。”敬安说道:“你可以么?”月娥说道:“危急之时,顾不得那么许多了。”敬安说道:“你一个人去,可使得?”月娥说道:“我还担心侯爷你自马上摔下。”敬安又恼又气,大声说道:“你这村妇!本侯不会!”   两人向前奔了一会儿,后面追兵越急,敬安想道:“这帮马匪只是为了追我,倘若姚月娘另寻了路逃去,会逃出生天也未可知。倘若她真个早些回去,唤了救兵来,就算我战死此地,也有人替我报仇。”便说道:“那好,片刻到了,你就另寻路回镇子,回去之后,立刻传本侯命令,唤三军杀奔此地,将这帮匪徒剿灭一个不留!”   月娥说道:“民妇知道了。”敬安一探手臂,将手上的长刀倒转过来,刀锋对着自己便递过去,说道:“你一介村妇,无人相信,你就拿本侯的佩刀去,自会有人认得,才会信你的话。”   月娥并不伸手去接,目光闪烁片刻,敬安说道:“拿着!危难时候,也可防身。”月娥这才伸手接过,说道:“多谢侯爷!侯爷亦要努力向前,倘若侯爷比我先到镇上,便带兵回来,杀这帮人一个措手不及才好。”   敬安哼道:“本侯心底有数!”这片刻,身后那帮马匪的呼喝之声越发清晰,月娥眼望前方,说道:“侯爷,前方便是岔路。”敬安只看不清楚,说道:“你认得了方好,此地地势险要,莫要弄错了。”月娥说道:“我自认得……”敬安心头一阵紧张,忍不住转头看她。却见月娥正也看着自己,此即微微一笑,说道:“侯爷,……保重!”   说完之后,一声清叱:“驾!”强行调转马头,直奔那茫茫黄沙地而去。敬安自仍向前去,一边眼望月娥,只见那大红的披风在风中摇曳招展,烈烈有声,人很快地遁入了茫茫黄沙之中。   敬安忍着困意,纵马向前,一气儿奔出了六七里,渐渐地只觉得耳畔风也小了,沙势也弱了许多,而身后那雷鸣般的声音也消失无踪。敬安大喜,心想定是那帮匪徒见他逃了出来,便不敢再追。   敬安打马,再过片刻,果然见黑松林就在眼前,隐隐地有几个兵丁身形出没,见了这边有人来,急急地都冲过来,有人叫道:“哪来的女子!”又有人喝道:“什么人?还不下马?!”   敬安一怔,将马定住了,喝道:“大胆,不认得本侯了么?”   众兵丁大惊,面面相觑,敬安伸手摸了摸脸,一脸的黄沙,微微一恼,抬袖子擦了擦,众人先前不曾看清楚敬安服饰,又因他长发披散,只以为是女子,见他脸容清晰起来,衣裳虽有些残破,却果然是戎装,才纷纷翻身跪倒,大叫:“将军饶命,属下等一时没看清楚。”   敬安翻身下马,说道:“无妨,都给本侯滚起来,马上传本侯的命令,叫三军集结,准备迎战!”自有传令官去了。敬安心想起一事,便说道:“再派个人去镇上,告知姚娘子,让她安顿下来勿忧。”麾下校尉问道:“侯爷,姚娘子回了镇上?”敬安说道:“她抄近路而行,此刻应该到了。”这校尉略一迟疑,问道:“侯爷所说的近路,是哪一条?”敬安正接了侍从递过来的披风抖了上身,闻言一怔,说道:“黄沙地中不是有一条近路通往镇上么,你难道不知?”校尉低头说道:“侯爷容禀,属下着实不知竟有这样一条路,自来出那黄沙地,只一条路而起,其他处处不过死路。”   敬安听了这话,手中一松,那披风颓然落地。校尉不知何事,茫然看着。却见敬安面色陡然而变,狰狞如鬼,上前一步将那校尉的胸前衣裳揪起来,颤声说道:“你说什么?再说一次!”那校尉听敬安的声音有异,吓得不知如何是好,急忙说道:“侯爷,这黄沙地自古来的确一条出路而已!属下从未听闻有什么近路。”   敬安狠狠松手,校尉跌在地上,不知何故,急忙跪地。敬安不屑一顾,喝道:“一派胡言,她明明说……”   风吹的紧,敬安见自己长发向前飘出,刹那间心念一动,猛地顿住。只觉得一股冷气自脚心里嗖嗖向上攀爬,双腿冷的似僵住,敬安咽一口气,向前勉强走了步,竟站不住脚,身子一晃,手想要捉住什么,却未曾到手,胡乱一划,便向后狼狈倒去。   旁边的几名近身闻讯赶来,急忙向前将敬安扶住,敬安双眸圆睁,直直盯着虚空,耳畔似乎听到那一声“侯爷,保重”!只觉胸口一阵猛烈翻涌,敬安伸手捂住胸口,身子向前一挺,“噗”地吐出一口血来。   鲜血喷出,绽放一团血雾,近身众人皆是慌了,急急唤道:“侯爷,侯爷!”又叫:“传军医!”敬安摇摇头,吐了这口血,心头才觉得轻快了些,狠狠推开众人,双脚用力,径自站了起来,咬牙切齿说道:“姚月娘,你好!”   他双眼圆睁,嘴角残血明艳,面色凄厉的很。众近身跟士兵都惊得呆了,跪了一地,鸦雀无声。   敬安闭了闭眼睛,眼前闪过她嫣然一笑,转身拨马离去一幕,那红色披风在黄沙之中烈烈有声,她还将头发尽数挽起梳成一个独发髻,自己当时心中还笑她无状。他竟然还借了自己的刀给她……如今,的确是配备齐全。那帮马匪,远远地怎看的清,只见了他的披风,他的长刀,自然是追着她而去了!她那一声“保重”,岂非正如诀别?!这个村妇!   怎会没有想到!   敬安将事情滚滚想通,一时毛骨悚然,浑身冰冷,如刀插入心。又似被人狠狠耍弄了一番又扔弃了。他自小心高气傲,要什么都顺风顺水,顺利得手,在黄沙地内,狠辣斩杀赵三,虽然说不会中他的计策,到底还是不信邪,一来是为了月娥不曾到手,二来却因他是个极自负的。所以才去。   他在祖帝庙中关键时刻,刻意引那老五动火,却也并非是完全为了月娥,只因他是个极聪明的性子,知道就算月娥被糟蹋,自己也是逃不出的,所以索性反客为主,故意引那老五意乱情迷,在他不防备的时候杀之,也是因他生性狡猾且狠,只想就算死亦要杀一个是一个。   他做事从来都只先为自己,倘若是对自己无用的,绝不会去沾手。又是个自负过度的性子,只当世人都被掌握在他的手心,却万万没有想到,竟有一人,屡屡出乎他的意料。甚至,他这条命,亦是拜她所赐才活着逃出。   他是堂堂将军,堂堂侯爷,名满京城,人人敬畏爱慕的谢敬安谢小侯,却用她拼了自己的命来救?一次她断了拇指,二次她拼了一身……这个村妇,何德何能!   然而为何竟没察觉她的用意?只是因为……太小看她了!他曾对赵三说:“错就错在你没有本侯聪明,亦没有本侯绝情。”如今,竟遇到一个比自己更加绝情更加聪明的人!是否是冥冥之中,赵三也在嘲笑他?想到那人容貌笑语……敬安只觉心寒至深,恨得眼中湿润。   敬安眯了眯眼,昂头厉声说道:“再传令,留一千人马囤积防范,其余三军即刻赶来此地,人马多配水囊准备出发,再传三十名带路之人跟从,随本侯直入黄沙地,剿灭黑风堡!”   传令官再去。敬安转身,望着地上的披风,红艳如血,敬安缓缓弯腰低头,将披风捡起来,用力一撕,撕下一块长条,将披风扔了,抬起双臂,将自己的长发攥起来,紧紧地绑了,两只已然血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黄沙纷扬、宛如妖兽出没之地,心头想道:“倘若……倘若你有个三长两短,我便让这黑风堡的所有人为你陪葬。”伸手捂向胸口,此处微微酸痛,难以形容,幸亏风吹的大,一点泪沁出即刻被席卷而去。   敬安怔怔站在原地,眼望着黄沙滚滚之处,“汪汪,汪汪!”身后有叫声传来,敬安回头,却见到那黑色的狗儿虎头,不知何时跑来,此刻正在身后跳来跳去,望着那黄沙地疯狂大叫,敬安心头一痛,慢慢走过去,那虎头却不理会他,只是冲着那边叫个不停,敬安慢慢蹲下,说道:“怎么,你也知道她在那里?”虎头大叫两声,两只爪子刨着地面。敬安伸手,将他抱入怀中,说道:“你放心,她若有事,本侯也没面目苟活,这条命就也还给她便是了……”   虎头仍旧汪汪叫了几声,听了敬安的话,竟不再叫,最后只高高地仰起头来,小小的狗儿,在敬安怀中“嗷”地叫了起来,竟如同受伤的狼只发声。      安远将军率一千五百人,浩浩荡荡穿越黄沙之地,直奔黄沙漠中的黑风堡而去。途径祖帝庙,敬安特意进去看了一番,心头惊跳,生恐见到什么不该看的,幸而里头什么也没有,连赵三的头,也已不见。敬安提着心出来,望着天上日头,竟有点感激。   三军向前又行了足足半个时辰,哨探兵回来,说道:“将军,前方已经见了黑风堡!”敬安点了点头,一马当先向前奔去,果然眼前黄沙消退,前方一座绵延如村庄般的城堡出现眼前。   三军加快步子排列整齐,此刻黑风堡中众人也惊动,城头无数人影窜动。敬安眼望着那边,丝毫不停,策马向前疾驰出百米,长发伴着红色丝带,空中烈烈飞舞,敬安回身将弓握住,张弓搭箭,一连三支,箭无虚发,铁箭破空而去,那城头上矗立的人躲闪不及,三人几乎是同时倒下气绝,其余众人大声惊呼,敬安见状,伸手将长刀拔-出来,当空一挥,厉声叫道:“击鼓!儿郎们随我攻城!”说罢,身后众兵丁大喝一声,手持武器,如群狼一样向着黑风堡冲过去。   这黑风堡矗立黄沙地外几年,一直屹立不倒,一来是因为他们从来不去进犯紫云六镇,二来却是因为黄沙地如天然屏障,寻常的紫云守将,谁也不肯费这种功夫,闯那险要之地,如今他们受了挑唆,不合作出这等事,终于惹怒了敬安,才招来这番无妄之灾。   敬安带兵穿越黄沙地,虽然有本地几十人领路,仍旧折损了近百名将士,然而敬安此刻双眼血红,哪里会在乎那些,长刀一挥,手下的兵丁得令,个个奋勇向前,那黑风堡中的人惊慌失措,有那些匪徒便冲上来守城,然而他们从来不曾经历过如此大阵仗,何况敬安所带的士兵,比黑风堡中所有人都多出几倍,因此这黑风堡中众人只负隅顽抗了一会儿,大门便被众士兵攻破,敬安挥刀纵马而入。   敬安攻破了黑风堡,直上聚义堂,一边派人去搜寻姚月娘,一边传令将几名匪贼头目擒了上来,敬安亲自审问。说道:“你们自外掳来的姚月娘人在何处?”其中一名匪贼头目,甚是强悍,说道:“倘若不是那贱人,你这粉团儿将军又怎么能跑的出去?”敬安心头怒极,面上却反而笑出来,只问道:“如今人在何处?说出来,便饶你性命。”那人咬牙说道:“那贱人果然是你的相好,哈哈……她早就被我们兄弟奸死!”敬安闻言,笑得越艳,说道:“果然如此么?”那人说道:“果然如此,那贱人的滋味我也尝过,委实妙不可言!”   黑风堡血流成河   敬安听闻此话,哈哈大笑,似甚畅快,那匪徒莫名,周围熟知敬安性情的三军将士却都悚然无声,敬安仰头笑了一会,笑声已逐渐转为凄厉,手中长刀缓缓拔出,一溜儿锋利白芒。   那贼人着实强悍,见状便昂着头说道:“你杀了老子又如何,二十年后依然是一条好汉!”敬安笑的两眼泛出泪光,望着那贼说道:“本侯怎会杀你?啊?本侯怎么舍得?”说着,手下长刀一挥,猛地便砍在那人的下-身,那人冷不防,“啊”地叫了一声,低头一看,却见自己胯-下鲜血淋漓,正在惊恐不信,疼得发颤,敬安将刀缓缓地拖过去,宛如凌迟一般,速度极慢,那人浑身发抖,惨嚎起来,敬安将刀拖过,又是一刀过去,那人惊骇欲死,只是惨烈呼号,再不复先前的强装好汉。   敬安哈哈长笑着,刀刀不停,片刻之间,那人自腰往下,下-身已经血肉模糊,看不清哪里是双腿所在,鲜血跟碎肉飞了一地,那人却仍旧不曾断气,始终在惨嚎,声音惨烈已经并非人声,敬安只置若罔闻。旁边众人看得毛发倒竖,大气儿也不敢出一声。那人呼号许久,支撑不住昏死过去,敬安哈哈大笑着,持刀向另一人身边过去,眼睛红的滴血,却仍笑吟吟问道:“你又怎样?嗯?”   那人见敬安处置先前那人,吓得心悸颤抖,差些呕吐,几番欲昏死过去,如今见敬安冲着自己过来,双眸血红盯着自己看,偏又笑着狰狞,恍如地狱鬼怪……他心惊胆裂,更欲昏厥,急忙哆嗦着说道:“将……将军饶命,那人说的不是真话,那小娘子无事,无事,我们并没有对她如何!”   敬安听了这个,微微一怔,静了好大一会,那双眼中的红才缓缓地退下去,深吸一口气,强作镇定说道:“你想蒙骗本侯?那……你说,她如今在何处?”这人乱颤,说道:“如今人在地牢里。在……在黄沙地,她伤了我们几个兄弟,本是要动她的、可……可有人不让,我……我们就没敢……”敬安听到这里,也顾不得继续听下去,只厉声喝道:“带路!倘若她真个没事,本侯便饶你一条狗命!”   头前士兵押着那贼人,敬安脚步匆匆跟在身后,一时焦急,恨不得叫那人飞起来带路,那人慌张之极,脚步踉跄,却终于带着众人来到一处地牢,敬安撩起袍子跟着进去,一股发霉气息扑鼻而入,敬安不由地心头发慌,那人领着众人转了几个圈,终于停下,指着一间牢房说道:“将军,那女子便在里面。”   敬安急急上前一步,见上面铁链锁着,便举起刀来,将铁链劈开,拉开门进去,地牢内光线昏暗,门口一盏油灯昏昏欲熄灭,敬安心神震动,惶惶然一眼望过去,果然见有人靠在墙边,敬安来不及多想,疾步过去,将人抓住,叫道:“姚月娘!”   那人不语,随着敬安动作,头耷拉着低下,已经是个死了的样儿。敬安大惊,眼睛瞪得生疼,摇晃着此人便大叫:“姚月娘!”几番摇晃,那人都是低头垂眉,丝毫不觉。敬安哆嗦着伸出手指,在她鼻息下一探,触-手感觉人都冷了,敬安大叫一声,后退跌倒,浑身亦发凉。片刻才醒悟过来,又跪着冲过去,将人抱住,伸手捏住她的脸,叫道:“姚月娘,醒来,醒来!”   如此叫了几番,那人怎会有声响?敬安心凉如水,原来所有的期望不过是奢望,世间尚有些事是不在自己掌握的,再怎么提着心,期望上苍垂怜,不过一场镜花水月!迟早成空!敬安咬着牙,望着怀中如死灰的面孔,眼泪啪啦啪啦地打落下来,却只死咬着牙关,不肯出一声,默默无声落了半晌泪,才咬牙,颤声说道:“你敢戏弄本侯,你这村妇,就这样死了?然而你……死了又如何?你敢给本侯死……本侯也不叫你安宁,你尚有小弟,尚有那狗儿……家禽,本侯一一不放过……你……”一时大恸,虽然口里说着这些发狠的话,但此人再也听不到了,又如何?敬安眼前一片水光,喉头哽咽着,一个字儿也说不下去。   门外众将士鸦雀无声,不敢上前,只听敬安声音哽咽,却只得眼睁睁看着:谁也不曾想到,这向来强悍冷漠的将军,竟会为一个普通女子,哭成这样,纵然他未曾放声,众人又哪里看不出来?   敬安抽泣片刻,也不知自己为何而哭,正在绝望,心如死灰,忽然听到有人叫道:“侯爷?”敬安吸一吸鼻子,本能吼道:“给本侯闭嘴,把那贼徒拉出去凌迟……”那人又叫道:“侯爷?”敬安一怔,听得这个声音这般熟悉,便泪眼朦胧转头去看,却见旁边的角落里,有人正怔怔看着他。   敬安望见那人的脸,对上她的双眸,顿时大叫一声,低头又看怀中的人,瞪着眼睛看了片刻,才猛地跳起来,将怀中那尸体远远扔到一边,怒道:“哪里来的丑八怪!竟然敢蒙骗本侯?”   墙角那人冷冷地看着他,敬安回头看她,蓦地转怒为喜,脸上泪痕未干,便扑过去,说道:“姚月娘,你没有死?本侯就知道,上天……”一句话没有说完,只听得“啪”地一声,谢敬安脸上,已经吃了一记。   外面围观的众将士见状,顿时个个呆若木鸡,眼珠子唏哩哗啦掉了一地。一个个惊悚不安,不知道是赶紧抱头鼠窜跑出去的好,还是赶紧跪地低头装看不见的好。   敬安被打的停了声,伸手摸摸自己的脸,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怒道:“你这村妇,你敢……”月娥望着敬安,冷冷说道:“侯爷你方才说什么?”敬安怔了怔,呐呐。   月娥瞪着他,说道:“我拼死救了你,你就这么对我?连我家的虎头跟鸡都不放过?”敬安毛骨悚然,语塞说道:“本侯……本侯只是……”月娥恨恨,说道:“早知道便放你去死!”   敬安看着她的样子,他从小到大,没被人动过一根指头,本来吃了一巴掌,换作平常早就暴走杀人,如今望着月娥恨恨的样子,微微惊之后,反倒觉得欢喜,恨不得她多打两下,让她多骂上几声。见她说完,便伸出双臂,将她牢牢抱入怀中,宽宏大量,笑着说道:“本侯福大命大,怎会死,你也是,本侯不许你死。”真个心满意足,万事都觉得是好的。   月娥被他抱住,挣扎说道:“我本已经死了,却被你气的活过来。”敬安知道她是赌气,便呵呵笑道:“你就算死了,我亦去阎罗殿拉你回来。”月娥说道:“放手!你要勒死我了!”敬安急忙略松开手,问道:“你受伤了?伤的怎样?”紧张地上下打量,又去掀她衣裳,不是轻薄,却如轻薄。   月娥忍无可忍,说道:“住手!我无事,只是小伤。”敬安发觉她胸前果然殷出一团血来,顿时双眼冰冷,沉声问道:“是谁做的?本侯把他凌迟处死!”月娥苦苦一笑,说道:“当真?”敬安咬牙,说道:“绝对。”又回头怒视外面那贼人,说道:“是不是他?”月娥见他凶相毕露,才叹道:“罢了,”低声说道,“……是我自己做的。”   敬安闻言一怔,急忙转过头来,对上月娥的眼睛,身子一僵,猛地明白她为何会如此。眼睛刹那又红起来。月娥转开头不看他,只说道:“你能来此,这黑风堡已经被攻下了?”敬安点头。月娥这才微微一笑,说道:“果然是有勇有谋的安远将军。”敬安无语,想到在路上她“激将”之事,眼中只是湿湿的,又不愿意她看到,便伸手仍旧将她抱住,只小心翼翼避开她胸口的伤。   月娥伸手,本推在他的身上,然而到底累的很,先前也是过度疲累,又加上伤口作祟,昏睡过去,没有察觉有人来到。只听到他发狠之声,才惊醒过来,见这人抱了个先前死在牢中的女尸当作自己,不由一时啼笑皆非。又听他打算着要对自家的小弟虎头什么的不利,又大怒。此刻见敬安抱着自己,却心头一宽,想道:“终于无事了。”索性便由了他去,又不放心,模模糊糊说道:“我睡一会,你敢动我家中的什么……不能跟你甘休。”敬安拥着月娥,听她声音渐渐小去,心又提起来,急忙伸手探她鼻息,感觉她微微呼吸,才放了心。使劲吸了一下鼻子,才将人打横抱起来,拥在怀中,起身大步出了牢房。   敬安踏平了黑风堡,命人将黑风堡历来敛就了的财物之类都尽数搬出来,用车辆装载了,将那些匪首并匪众们尽数斩了,一时之间血流遍地,哀嚎四起,刹那尸横遍野,敬安无动于衷,正是魔王本色。其他有些妇女并孩童便押了回县衙,日后变卖为奴。这黑风堡众匪徒,本来可以安安分分再过个几十年,却只因为一念之差,引来这魔王,导致一个血洗灭绝的下场。   敬安命人斩杀了为恶的众匪徒,士兵将银两、女子孩童押出来,敬安便下令放火,顿时之间,风引着火,将好端端的一座黑风堡烧做了白地!   敬安才命三军上路,三军久而不战,一战成功,自然群情激奋。敬安又下令回到紫云之后,论功行赏,顿时三军儿郎个个欢喜,人人踊跃,押着囚犯,推着车辆载满财宝启程准备返回。   敬安早命人在黑风堡内找了辆极舒服的马车,将月娥抱入里面,静静躺着,敬安布置完返回事宜之后,便命副将带兵,自己进了马车内。   一声令下,大旗招展,三军儿郎高声歌唱,顺利开拔返程。敬安转身进了马车,见月娥闭目睡着,他自轻手轻脚过去,也不敢动,只低着头仔细看,见她脸颊上有点伤,看了一会,忍不住伸出手去,想要碰一碰那伤口,又觉得她会痛,只好忍着。   马车向前徐徐而行,风沙都被遮蔽在外头,敬安静静地望着月娥,时不时地替她拉一拉盖在身上的被子,如此目不转睛地,竟盯了半路,好似天上掉了个活宝贝,一时不看,人就飞了。正看着,忽然见那人眉睫一动,仿佛是个要醒来的光景,敬安见状,蓦地有些手足无措,急忙将脸转开做正襟危坐状,隔了一会儿,那人却不见动静,敬安斜着眼睛偷偷瞄了一眼,却见那人仍旧安静躺着,方才大概不过是动了一下,敬安才松一口气,仍旧盯着人看。   凯旋归若即若离   车行半路,月娥略动了几番,身上被子偶尔滑落,敬安便伸手拉起,替她盖好。忽听外面有人叫道:“这阵风沙急,暂避一避,把将军的车拉到边上。”众人齐齐动手,外头一阵风沙鼓入,敬安心惊,急忙合身上去,将车厢门关起,不料在沙中本就不稳,车轮歪斜,月娥的身子便自车厢着边向着另边颠去,敬安大惊,抢身扑过去,将月娥抱入怀中,一手撑着车壁,稳定身形。   外面嘈杂声渐停,众人忙着躲避这场突然而至的沙暴。敬安见车厢门关的紧紧地,才松一口气,低头看向怀中月娥。   月娥双眸闭着,此刻眉头皱了皱,却不曾睁眼,敬安见她脸上头发一缕搭着,便伸出手指替她拨开,一瞬间想起在祖帝庙外,她伸手挽了个独发髻,却又跟平素的娇弱气质不同。敬安略略一怔,手指在月娥的脸上略作停留,一时转不开眼睛,动不了身。   恰在此时,月娥睫毛抖了抖,忽地缓缓睁开眼睛,双眸同敬安的眼睛对上,两人皆是心底一惊。敬安还不曾觉的怎样,刚要开口问她如何,月娥身子一挣,抢先说道:“你……做什么?”   敬安不防备,又怕抱得紧弄伤了她,竟被她挣扎出去,敬安一时脱口说道:“方才车子颠……”月娥离开敬安,将身靠在车壁上,皱着眉望着他,敬安同她目光相对,顿时察觉她双眼中的不悦。谁想到他无意行事,居然也会让她误解?想来也是……上次她被王婆子伤了脸,他便是不管不顾,劫了人上车,也是趁着那颠簸功夫,将人狠狠地抱了一抱,暗自里得意轻薄。正是他先前做下的孽障,因此叫月娥处处提防。敬安想通此节,心头一堵,竟然无言。   这便是:老虎进了城,家家都关门,虽然不咬人,日前坏了名。   月娥看了敬安片刻,见他始终没有其他动作,才算放心。她方才忽然挣开,触动胸前伤处,此刻缓和过来,禁不住觉得疼,便伸手去捂住胸前,有些无力地靠在车壁上,双眉微蹙,微微喘息。   敬安望着她,问道:“可是伤口疼?”月娥哪里便会给他机会,只摇摇头,说道:“多谢侯爷,无事。”又转头看看周围,问道:“这是何处?”   敬安见她面色沉静如水,双眸冷漠,心头便觉得微微地冷。说道:“回紫云的路上。”   月娥点了点头,说道:“小妇人何德何能,竟劳侯爷如此相待……不如让小妇人去别处……”敬安见她如此冷淡,便说道:“不如把你扔在黑风堡更好。”月娥一怔,便垂了眸子,不同他相对。敬安说道:“姚娘子此即倒是处处有礼起来了,那黑风堡地牢下,打了本侯一掌,斥责本侯的,不知是何人?”   月娥听他忽然翻起旧账来,不由暗暗叫苦。当时她只自忖要死,正在迷迷糊糊,直奔奈何桥路上,听到此人诸多恶毒言语,便想:“就算是死,亦要骂他一顿在先。”何况她本质仍旧是个现代女子,生死之际,且又气恼,也顾不得那许多,抬手便给了他一巴掌。当时此人也并没怎么发作,没想到此刻竟忽然提起。   月娥只好垂眉低眸,说道:“当时……小妇人昏昏沉沉,神志不清……完全不曾记得。倘若有冒犯,侯爷大人大量,必不会跟小妇人计较的。”   敬安咬了咬牙,哈哈一笑,说道:“原来当时姚娘子是混沌出手,自己不知啊?”月娥硬着头皮,强作无辜状,说道:“正是。请侯爷见谅。”敬安笑得不怀好意,说道:“姚娘子,你可曾听说,本侯是有名的小心,睚眦必报。”月娥肩头微抖,低低咳嗽一声,说道:“小妇人向侯爷赔礼。”敬安说道:“怎么赔?”月娥心想:“这厮忒无赖了,好歹他的命是我救得……如今竟反过来咄咄逼人,只可恨我想同他拉开距离,所以也不好就拿此事情做挡箭牌。只不知他要如何?”   月娥便说道:“大不过……侯爷也打小妇人一耳光便是。”敬安笑道:“本侯是个怜香惜玉的,怎么舍得?”月娥说道:“那侯爷想要如何?”敬安两眼烁烁,盯着月娥,说道:“本侯要你……”   月娥几乎要吐一口血出来,敬安又慢悠悠接着说道:“本侯要你别防贼似的盯着本侯。哼,你当真以为本侯饥不择食。”月娥呼一口气,才略觉放松,如此表情,却正落入敬安眼底,敬安哼了一声,说道:“你的伤如何?”月娥说道:“回侯爷,伤的不重,不妨事的。”   敬安说道:“当时情形必定惊险万分……”便看着月娥。月娥轻描淡写,说道:“侥幸没死。”敬安说道:“我在黑风堡审问了几个匪贼,都说有人指挥他们作恶……连黑松林的事,也是这人出谋划策,赵三也是听他命令行事。——你可见过那人?”   月娥想了想,说道:“当时他们追的紧,我逃不过,用刀也伤了几个人,惹怒了他们,我便想自裁了事……却有个人出手将我制住,又命众匪徒不可伤我,才被关入牢中。只是他自始至终都黑巾蒙面,只露出双眼睛,声音也是陌生的……所以我不认得。”   敬安听她说罢,诸多感触,点头说道:“也罢了,不知是哪个对头针对我的。此番却是本侯连累你了。”月娥摇摇头,将头转开去。敬安看着她,说道:“当时你定是很怕?”月娥微微一笑,低声说道:“早有准备。”敬安目光闪烁,说道:“我有一事不解,你不过是个女子,怎么会……想到扮本侯将那些人引开?”月娥垂眸,说道:“侯爷身系六镇百姓安危,倘若侯爷折了,那些匪贼自然趁机掳掠六镇,到时候百姓遭殃……相比之下,我又算得了什么?”   这话若是平时听了,却正是敬安的心声,牺牲一个无关紧要之人,原也无他。然而此刻,听来却总觉别别扭扭,不甚顺耳。   敬安叹了口气,哼道:“你倒是很懂大义。”咬牙切齿的,不似赞叹。那边儿月娥靠在车厢边上,只当不曾听到,也硬挺着不肯躺下,双双沉默片刻,听得外面有人说道:“好了,风沙过去了,大家齐力些,将马车推上去。”说着,车厢一歪,慢慢向上再行。   月娥身子不由晃动,急忙撑着。也是听了外面这话,才知道小侯爷所言非虚,先前倒并非他故意轻薄,因此不由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却见敬安冷冷清清坐在对面,正也看着自己,月娥一怔,便低下头去。不妨双眸一对之下,敬安便缓缓地过来,月娥警惕,说道:“侯爷你……”敬安说道:“车内不稳,小心你的伤。”月娥默默无言,敬安张开双臂欲抱她,月娥低头向后躲,说道:“侯爷,我自会小心……”敬安目光如刀,说道:“你怕什么?”月娥说道:“这个,小妇人只是不想劳烦侯爷,又……总该避嫌的。”   敬安双手握拳,想抱又不能,两人明明近在咫尺,却有天涯之隔的感觉,片刻,月娥到底支撑不住,微微闷哼,面露痛苦之色。敬安急忙伸手握住她肩膀,说道:“怎么了?”却见她的手捂着胸口,敬安心惊,急忙将她的手挪开,却见胸口本来干了的血渍,又渗出来。   原来月娥起先受伤,虽然被人即使阻止,到底是刀刺进肉里,又无人替她疗伤。就算被敬安救了,敬安随军也无女大夫,敬安先前见她轻描淡写,又不肯让自己碰,只以为伤的也无碍,便想回镇上再说。   此刻一见,敬安不及多想,便将月娥抱住,一手去解她的衣裳。月娥察觉,推他的手,说道:“侯爷!”敬安怒道:“住口,本侯若是想对你不轨,你叫也没有用。”月娥怔住,敬安将她的胸前衣裳撕开,顿时心头一凉,见月娥胸口一道血痕,说深不深,说浅也不浅,伤口绽裂着,也无上药,也无包扎,流了大量的血。敬安咬了咬牙,当下暗骂自己糊涂。   月娥被他撕开衣裳,原本惨白的脸上才浮现绯红,又不敢反抗他,恐怕触怒这人性子,敬安望了一会儿,也不放手,便转头,大声说道:“把随军军医传来!”外面侍从答应一声,立刻就去,不一会功夫,军医已到,恭候聪明,敬安说道:“将你的止血伤药给本侯。”军医闻言,急忙将伤药翻找出来,送上车厢,敬安开车厢门取了进去。   敬安小心放下月娥去取药这一会功夫,月娥已强撑着身子,想把衣裳拢起来,敬安拿了药回身一看,恨得一时想把她打昏了事,便只冷笑说道:“你真的当本侯是禽兽?”   月娥撑着说道:“民妇怎么敢?”敬安说道:“既然不敢,就乖乖地躺着别动。”月娥羞红了脸,说道:“这伤委实没什么……等回到镇上……”敬安鬼使神差地说道:“等回到镇上,好请那小苏大夫来替你疗伤?倘若是他,你就不如现在这般想避着躲着了?”月娥没想他会突然说这个,便仍摇了摇头,心底却不禁想起苏青来……她生生死死这番颠簸,心头便想到苏青诸般的好,想到可以再见到他,一时面露微笑。   敬安一双利眼,自是看得清清楚楚,望着她乍然而现的温柔笑面,却是为了别个男子。当下敬安牙关咬的出声,便不由分说到了月娥边上,将人抱过来搂在怀中,报复般用了力,说道:“却是要叫姚娘子你失望了。”   月娥惊慌看他,敬安双眸沉沉,将她半幅衣裳都撕下来,月娥又羞又怕,叫道:“侯爷!”敬安说道:“我此刻并不想对你如何,姚娘子你若是总这样叫,却容易惹火。”月娥只好咬唇不语。敬安望着怀中半裸佳人,见她因紧张胸口不停起伏,那样微露的半边玉-乳,颤颤而动,正是无上春-色,以他心性,换平常早不可收拾。然而如今见她伤的那样,倒只是心疼,又恨她心系别人,心头水火交加的煎熬着。只好按捺。   敬安用干净帕子沾了水,替月娥擦拭伤口周围血渍,尽量不去碰疼了她。月娥见他双眸只盯着自己胸前,起初还羞恼,后来见他果真专注于伤,才缓缓地放松下来,胸口起伏也不似先前那样厉害。只尽量让自己不动,全当躺在手术台上。   敬安擦拭了三条帕子,才将残血收拾干净,又将伤药取来,在伤口上厚厚地撒了一层,伤药触到伤口,月娥只觉得一阵剧痛,火辣辣地,仿佛又被刀割过一般,忍不住闷哼一声,脸上出了一层的汗,身子簌簌发抖。   敬安知道她疼得紧,自也心疼,竟如感同深受,只抱着她,说道:“一会就好,忍一忍。一会就不疼了。”月娥只是想哭,却咬着牙关忍着,略略抽泣。片刻脸上便汗渍渍的,眼角也沁出泪来,敬安又掏了干净帕子替她擦脸,望着她双眸微闭的虚弱样子,又怜又爱,无限温柔。   敬安帮月娥收拾了胸前伤处,见她气虚体弱,已经不能动弹,便抱了她不放,将半湿了的帕子放下,却见她左手无力垂着,敬安心头一动,握了她的手腕来看,果然见拇指还是耷拉着,敬安一时感触,鼻子微微发酸,双眼发热,便将月娥的手放在掌心里,虚虚攥着。   车又行了大约一个时辰,听外面有人叫道:“好了好了,出来了!”敬安闻言精神一振,果然觉得马车也走的快了许多,又过了一会儿,就听到外面有人声鼎沸,隐隐地还有犬吠之声。   不一会功夫,有传令官来报,说道:“侯爷,外面是姚娘子的弟弟姚良,并苏青苏大夫,要求见侯爷。”   敬安想了想,低头看着昏睡的月娥,手指在她的唇上轻轻抹过,便沉声对外说道:“你去传,就说本侯说的:姚娘子受了点伤,身子劳累,需要好生休息,暂不方便移动,本侯就直接带姚娘子去侯府上,将养一段日子,若是想见,便直接去侯府即可。”   那传令官自去通报。车内敬安牢牢地抱着人,怎舍得放手。然而看她双眸合着,此时是个乖乖安静的样子,一想到她先前的冷漠,又不由地皱起眉来。   心防备似冰似雪   不说敬安凯旋归来,百姓们知道了黑风堡被灭,顿时欢欣鼓舞,夹道欢迎,锣鼓喧天热闹之状,难描难写,连向来轻视敬安的贺知县也对这少年将军另眼相看,觉得他自有一番雷厉风行、杀伐决断的大将之风。却没料想敬安如此干净利落的大动作,起因却是一个姚月娘。   且说当时月娥在马车上那一折腾,伤口上药时候那痛非凡,竟令她昏睡过去,全然不知敬安已自作主张。等醒来之后,却发现周围景物全非,月娥一惊便起身,不料眉头一蹙之际,仍觉得胸口隐隐作痛,便是这瞬间,有人急忙上前来,将她扶住,柔声说道:“娘子勿动。”   月娥抬头,却见面前是个俊俏丫鬟,全不认得,再见自己身处所在,身下高床大枕,周遭布置华丽精致,鼻端香喷喷的,隐约带点药香气。   月娥心下忐忑,问道:“劳烦这位姐姐,不知……这是何处?”丫鬟说道:“愧不敢当,娘子只唤我小葵就是了,回娘子话:这是将军府上。”月娥一听,拧了眉头,顿时明白必然是因为先前自己昏迷,那谢小侯便不由分说将自己带了进来。当下微怒,急忙起身,欲下地。这一动静,却忽然又发现自己身上衣物已换,竟然是些绫罗绸缎的宽衣,月娥又是惊心。   小葵见月娥起身欲下地,急忙扶着她肩膀拦住,说道:“娘子别动,伤口还未痊愈,扯裂了的话就大不好了,侯爷一再叮嘱,让我们小心服侍,倘若有个万一,便了不得。”月娥咬着唇,拧着眉,问道:“请问小葵姑娘,我这身上的衣物,是谁换的?”小葵机灵,说道:“好教娘子知道,这是我换的,只为娘子养伤舒服。”月娥闻言,这才缓缓松了口气。却仍旧借着小葵之力,起身下床。   小葵急忙问道:“娘子这是如何?”月娥说道:“我的家不是这处,我自然是要家去的。”小葵说道:“可是娘子的伤还未好……”月娥说道:“能动就无妨了。”   小葵急得变了脸色,偏又不能强自拦住,急忙向着门口的丫鬟们使眼色,有个丫鬟匆匆忙忙又跑了出去,小葵便只拦着,说道:“娘子如此擅动,这养的半好的伤怕是不妥当。”月娥说道:“姑娘言重了,我们不过是乡野之人,惯常粗皮潦草野惯了的,这点子伤不算什么。”   小葵见她自顾自去穿鞋子,来不及多说,急忙跪倒地上,说道:“求娘子且慢动。”月娥正咬着牙欲弯腰,只觉得胸口沉重非常,也吃力之际,见小葵如此,便问道:“姑娘这是为何?快快请起,我怎么敢当。”   小葵跪着不动,仰头说道:“侯爷派我们来伺候娘子,言明了的,倘若娘子有丝毫损伤,便要我们十倍痛楚,娘子昏迷之时,奴婢们尽心尽力伺候着,不敢有丝毫差错,如今娘子醒了,我们松一口气,然而娘子如此,倘若真个儿伤了自己,侯爷必定饶不过奴婢等。娘子就算要走,求娘子也等侯爷来了再说。”敬安选这个丫鬟来伺候月娥,自是知道她能说会道,很贴人心,可用上力的。   果然,月娥见这丫鬟说的泪眼汪汪,显然是急了,月娥心善,也明白敬安那性子,她不想为难别人,这才缓了动作,说道:“姑娘别急,既然如此,我便等候片刻。”小葵这才松一口气,见月娥垂着腿儿,她乖觉,便不起身,捡了鞋子来,替月娥穿上。月娥不习惯如此,脚一动,小葵知机,便说道:“娘子有伤,不宜弯腰,让奴婢来伺候。”月娥只好罢了,却又见这双鞋儿也是新鲜绣花的锦缎鞋子,自己先前那双布鞋,早不知撇到哪里去了,此即月娥不怒反笑。   果然片刻,外面脚步声响,顷刻之间,有人进了里面来,说道:“醒了么?”猛地跟月娥打了个照面,此人笑容满面,说道:“姚娘子无碍了?”   月娥此刻已经扶着小葵的手起了身,缓缓勉强行了个礼,垂眸做个淡淡的样儿,说道:“多谢侯爷挂心,民妇已经无碍了。向来亏了侯爷照料,如今民妇大好,自是该回家去的,在此向侯爷告辞。”敬安眉头一皱,看了小葵一眼,略一挥手,小葵松开月娥,行了个礼,并些丫鬟悄无声息出去了。月娥转头看着,也不做声。   敬安说道:“姚娘子何必如此急躁?就多将养些时日又如何?”月娥双脚着地,只觉头重脚轻,便缓缓向着边上移步,伸手扶着桌子,说道:“有劳侯爷……区区一介乡野村妇怎能叨扰侯爷?请侯爷自去唤我弟姚良,让他来接民妇回去。”   敬安见她微微气喘,便上前一步,欲自扶她。月娥说道:“侯爷且勿靠前!先前经历重重,皆是因为情势危险,势不可免,如今又非是身在龙潭虎穴,请侯爷记得男女之防。”   敬安站定了脚,说道:“姚娘子,你何必如此拒人于千里之外?何况本侯只是感念你当初义勇,这伤算起来也有本侯之因,所以本侯想留你下来,等伤好了,自会好端端送你回去,也算是尽一尽本侯的心意。至于小郎,他晌午时候已经来看过娘子,不过当时娘子仍在睡中,所以看过之后便离开了。”   月娥见他侃侃而谈,心中只觉得烦恼,说道:“侯爷纵然一片好心,怎奈于理不合,请侯爷放小妇人回去罢。”   敬安见她果然冷若冰霜,油盐不进,心头长叹一声,便也冷冷说道:“姚娘子不是第一日认得本侯,自明白本侯的性子,你便是说一万道一千,本侯已经决定了的,绝无更改!姚娘子还是专心养伤罢了,等伤好了,本侯即刻送你出府。”   月娥瞠目,知道此人的无赖性情又发作了,先前送些家具之类的去她家也是如此,不由分说,不给人选择的机会,他只是自说自话!然而却又能如何?   月娥气愤愤地望着敬安,两只眼不由地也蒙了层水汽,敬安看着,心底十分怜惜,便上前来,也不理会月娥躲避,将她半拢着身子,说道:“你瞧你,倒好似本侯欺负了你……快别如此,我只是为了你好。”声音陡然温柔起来。   月娥闭了闭眼睛,说道:“侯爷你留下我来,又有何用?”敬安说道:“我……只是为了娘子好。”月娥说道:“只怕侯爷是白费了心了。”敬安说道:“那也是本侯乐意。”月娥想了想,说道:“这世上,并非所有的人都如侯爷这般,能随心所欲就随心所欲。”敬安说道:“我生来便是这个性子。”   月娥不由一笑,低声说道:“到底是小孩。”敬安耳朵灵,立刻说道:“你说什么?”月娥摇摇头,说道:“民妇是说,有些想小良。”敬安狐疑看着她,最后说道:“你且放心,姚良约了晚间再来。”月娥这才点点头,无奈何,对付眼前这人是不可硬碰硬的,便说道:“既然如此,且请侯爷让小葵姑娘进来,侯爷毕竟是男子,多有不便。”   敬安见她终于答应留下,顿时一团欢喜,说道:“好好,我便叫小葵进来。你睡了半日,也该饿了,想吃些什么?”月娥垂了眸子,说道:“这些琐碎之事,何劳侯爷挂心?”敬安说道:“好罢,倘若你有想吃的,便只让小葵去传。”月娥到了床边,缓缓行礼,说道:“多谢侯爷,相送侯爷。”敬安皱了皱眉,看她一会,到底是出去了。   敬安前脚走了,后脚小葵就同几个丫鬟进门来,无微不至地伺候月娥,又端了熬好的药来给月娥喝。月娥便自喝了。她不惯被人团团围着伺候,喝了药就说自己要睡一会,便让丫鬟们都出去了。   月娥卧在床上,虽然合着双眸,心中却不平静,只想谢敬安如此举止到底想要如何?总之她是不能留在这里的,此人不是个好相处的不说,家中的鸡狗都等着,还有种的菜,她很是想念自己那宅子……而此地再好,毕竟不是久恋之家。   其他,小良必定忧心……另外还有……   月娥的脑中浮现苏青青衫的俊逸模样,先前还不觉得他怎样,只以为他过于温柔,又不想害他,所以总是有意避着,此番经历生死,才觉得自己心底对苏青仍是有一份渴慕的,苏青就宛如一株大树,不言不语,静静地,是可以叫人倚靠,在关键时候挡风遮雨的,他的温柔言语,可亲笑容,仿佛有治愈之力,让人十分流连。   月娥想到敬安,便皱眉,很是忧心,转念想到苏青,却又微笑,温馨十分,一忽儿地狱一忽儿天堂。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等到月娥醒来,正想问是什么时候,忽然听到一阵熟悉犬吠,月娥一怔,听到外头有人低低说道:“虎头,别吵,姐姐睡着呢。”月娥听了这个声,又惊又喜,急忙说道:“是不是小良来了?”旁边丫鬟们见她醒了,急忙上前来扶持,小葵说道:“娘子听到了么?外面正是小郎君来了,还带了只狗儿。”   月娥欢喜无限,急忙说道:“快让他们进来。”自有丫鬟出去,不一会儿功夫,小郎抱着虎头进了门来,四目相对,小郎的眼睛即刻红了,扑上前来,跪地叫道:“姐姐!”那虎头一窜落地,也认得旧主人,就在床榻前汪汪叫着,不停地向上跳跃,似乎想要跳到月娥的身上去。   月娥伸手轻轻拥住小郎,说道:“傻孩子,我又没事,哭什么。”小郎啜泣着,抬起袖子擦泪,低着头,说道:“姐姐,先前我好担心,你总是没有消息,后来才听说将军将你带了回来,偏又昏迷着。”月娥伸手摸摸他的头,说道:“这不是好端端的么?快起来。”小郎这才缓缓起来,只看着月娥,月娥望着他一笑,又看地上不停跳跃的虎头,便伸手将虎头抱住,虎头被月娥抱住,才停了动,静静地在月娥手中,发出低低的呜鸣之声,又伸出舌头舔月娥的手。   小郎低头,望见月娥被白布裹着的左手,又是惊了一跳,问道:“姐姐,你的手……”月娥低头看了看,将袖子稍微一拉遮住,说道:“不慎折到了……承蒙将军照料,过几日应该就会大好。”她轻描淡写的一语带过,小郎怎会相信?眼泪刚停,此刻又断了线的珠子一样簌簌落下。月娥只好细声安慰。   两姐弟说了一会儿话,小郎便说道:“姐姐在此也好,我听说将军特意派人去京内找了个名医要来此,可见将军用心。”月娥怔了怔,皱眉说道:“往返也须许多日子,这是做什么?谁耐烦等那些。”小郎说道:“姐姐多养些时候也是好的。”月娥说道:“就算是养,也要回家去,无缘无故留在这里,恐怕会有人非议。”小郎说道:“有人说便由得他们去,我只要姐姐安然无恙。”月娥哑然,继而又说:“小良,我……”刚要说话,外面有人说道:“小郎来了?”   敬安大步流星,走了进来,月娥一见他,就把要说的话都咽了下去,姚良却赶忙上前行礼,敬安特特将他扶起来,说道:“你来了便好了,你姐姐一直记挂着你,不肯安心。”姚良说道:“还要多谢将军照料姐姐。”敬安说道:“这是应当的。”又看月娥,月娥只垂着眸不看他,敬安看着月娥膝头上的虎头,不知为何,十分嫉妒,却仍笑着,说道:“狗儿也带来了?”姚良有些不好意思,说道:“本是不带他的,不料他总是跟着,打也打不退。”敬安说道:“带来也好,姚娘子很是喜爱这狗儿。”酸溜溜的。   月娥听了这话,便转头看向姚良,问道:“小良,我家中的三只鸡如何?”姚良急忙说道:“我日日喂着,都很好,也下蛋呢。我积攒了些,等姐姐回去,给姐姐做了吃。”月娥欢喜一笑,说道:“你别留着,自己每天煮一个吃呀,那么我那些菜呢?”姚良说道:“每日松土,长的也肥大了,等姐姐回去,就也可以摘了吃了。”月娥更是高兴,想了想,还有一宗重要事情要问,看了敬安一眼,苦苦地忍住。   不料敬安正盯着她,看她绽放欢颜,自己心头也高兴,猛地见她一脸关切想问什么,却忽然看自己一眼,又停了口。敬安心头一盘算,顿时想明白她要问什么,不由心下一冷。   为红颜此计安出   敬安人在书房,垂眸沉思。自剿灭黑风堡群匪,凯旋而归后,各地士绅纷纷相请,以为庆祝,耳闻无限阿谀奉承之语,觥筹交错之极,敬安心中所思所想,却无非是一人。   越是花团锦簇,越是被众人捧到高高在上,敬安越觉不安,他最为清楚,倘若不是那人,今日紫云六镇恐怕一片愁云惨雾,遍地哀鸿,哪里会是如此高朋满座,笑语喧哗,他也不会好端端在此,恐怕早就沦落一具死尸,而灵堂亦备好了……   敬安勉强应付了一日,便失了兴趣,闲暇就呆在府内出神。开始还去见了月娥两次,只见她每每不是睡着就是恹恹地不理自己,他也无法。偏生又不能如以前那样,肆无忌惮将人抱了便是。敬安心底对月娥,已经并非当初单纯亵玩之情,似多了一份敬畏,如同面对同自己势均力敌的对手一般。   敬安思来想去,想动手又忌惮,不知如何是好,深为苦恼。      这日他借口在书房内读书,换了数十本,堆了满桌,却不想理会。衙门中有递过来的文书,闲闲看了一翻,亦扔在边上。心头焦躁非凡,怎样也无法定心。目光在书房内逡巡来去,看了片刻,终于望定了一物,略微一喜。便叫人带了,出了书房,双脚顺风似的,直奔月娥养病之处,未曾进门之前,先有丫鬟出来迎接,敬安低声问道:“人怎样?”丫鬟回答说道:“回侯爷,娘子刚醒,精神尚好,现如今正喝药着。”敬安听了,甚是欢喜,急忙迈步入内,里面小葵正伺候月娥喝药,因药极苦,月娥双眉微蹙着,只是忍着,敬安一见,心头又爱又怜。   敬安还未及说话,小葵放了药碗,躬身行礼,敬安看了看药碗,说道:“已喝完了?去找些甜品来给娘子吃,免得嘴里苦味不休。”小葵先前也是这般做的,闻言便也答应,端了碗告辞出去了。   月娥见了敬安,便依旧垂了眸子下去,行了个礼,敬安上前欲扶起,月娥却又侧身躲过。敬安只好回身坐了桌边上,月娥才也坐了。两两相看,敬安无事找话,问道:“药果然极苦?”月娥沉默了会,才说道:“侯爷可尝一尝。”敬安说道:“那下回熬好了,我先尝尝看。”月娥本是堵他的,没想到他竟然坦然应了,一时无语。   敬安望了望,故作欢喜,说道:“你在本侯府里养伤,未免郁闷,本侯陪你下棋如何?”说着,外面的丫鬟便将敬安随侍带来的棋盘之物捧了进来,月娥目瞪口呆看着,丫鬟将棋盘放在桌子上,敬安转过身去,随手摆弄那黑白棋子,说道:“姚娘子可对下棋有兴趣?本侯陪你过两盘如何?”   月娥抬头看了看头顶,心底颇为无语。见他期盼般望着自己,才又说道:“侯爷玩笑么?民妇怎会下棋?”敬安一怔,那手指捻着一枚黑子,手指白的如玉一般,僵在半空不动。   敬安只想要用下棋来逗她解闷,并无想到她不会这一则,一时脸上几番风云变化,最后手一动,那枚黑子落在棋盘上,发出哒地声响,敬安笑了两声,又说道:“不会也无妨,我教你如何?”月娥将脸扭到一边去,说道:“不劳侯爷费心了……民妇对这些不甚感兴趣,且天性驽钝,学不会的。”   敬安喉头发干,想了想,便说道:“那你喜欢什么?琴棋书画本侯什么都会一点……嗯,那些不好,不如玩猜谜?又好玩又有趣,你如此聪明,一定会。”月娥低头,说道:“这些费脑筋的事,民妇一概不懂。”敬安想来想去,退而求其次,便说道:“那么你会什么?本侯陪你就是了。”   月娥听他如此问,嘴角才一挑,看向敬安。敬安见她终于露出笑容,也觉高兴,尚以为自己寻对了路,便问道:“你说就是了。”   月娥一笑之后,淡淡说道:“民妇会的事情也颇多,比如喂鸡喂狗,种田养菜,扫地煮饭,算账开店,样样都也会一点。”说罢,便一眼不眨地看着敬安。   敬安听了这个,木呆呆地同月娥相看了半晌,才察觉她眼中透出的一丝笑意,敬安咬了咬唇,说道:“你是成心捉弄我?”月娥说道:“民妇怎敢,只不过也是实话实说罢了。”敬安说道:“本侯是想陪你解闷……”月娥说道:“倘若真个如此,还请侯爷送民妇回去就是。”敬安一怒说道:“你这是妄想。”月娥看他一眼,冷冷地转开头去,自此不再开口。   敬安坐了半晌,月娥都不理他,敬安无趣,袖子一挥,将面前满棋盘的黑白子扫乱,才起身,气愤愤地离去。   身后月娥望着那一棋盘的黑白子落索,忍不住轻轻地叹了口气。   过了片刻,小葵才端了盘子回来,见那落下的棋盘,又看床边上出神的月娥,便问道:“娘子,用点甜点吧。”又先捧了一杯清水给月娥,月娥喝了口水,才吃了块点心,觉得心底好过了些。小葵察言观色,便笑着说道:“侯爷对娘子很上心呢。”月娥摇了摇头。小葵见她并不生气,又说道:“我是侯爷自京里面带出来的,知道爷的脾气,侯爷从不曾对个人这般上心。”月娥说道:“他的性子是这样的,一时热血上来,就会任性而为,过后忘了也就忘了,如此而已。”小葵听了,想了想说道:“侯爷这番并不似任性,是动了真了。”   月娥只是摇头,不以为意说道:“罢了,管他动不动真,我只是在这里暂时将养两日,跟他也无甚瓜葛,明儿就叫小良来,接我回家。”   小葵说道:“娘子的伤还未好呢,若不好生养着,怕留下疤痕。”月娥微笑说道:“怕什么,横竖命在就可。”小葵说道:“小葵大胆说一句……”月娥问道:“什么?”小葵说道:“小葵也未曾见过娘子这样的人,分明是个女子,却不输给那些男人们,虽然我不知娘子是因何受伤,不过看我们侯爷这么紧张,就也猜到几分,可惜爷那样聪明的人,对着娘子,竟会不知如何是好……也是的,要知道侯爷先前在京中,可是只有他做主意的份儿,不知多少人都为侯爷着迷呢,也没见过侯爷对哪个这样用心过,想必越是用心,就越不知该如何是好。”这的确是旁观者清了,倘若敬安听了这番话,定羞死不可。   月娥听着,也不做声,小葵见她始终淡淡的,适可而止,便也不说了,月娥吃了两块点心,便起身在屋子里走了两步,这两天总这样,不是躺着就是坐着,又有人伺候的无微不至,她向来劳碌惯了,还真不习惯,生怕骨头都懒了。   且说敬安气愤愤地甩袖回去了,很是不服,心想寻常他要欢喜个人,那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偏偏这回上了心,却总碰钉子,真不知哪里做的差了,她竟总是不欢喜,甚至处处敌对,难道只因为当初他有意轻薄了些?可他所作那些,也不算太过罢,她怎么就如此记恨了。   敬安想不通,在书房内转了一圈,恨恨自语,说道:“若不是看在你相救本侯的份上,哪里跟你多这么些废话!早就把你……把你……”这个“把你”的下文却迟迟说不出,百般无奈,重重地在桌上一拍,桌上的古筝嗡地跟着发生,弦儿乱抖。   正在此刻,身后有人轻声说道:“侯爷在发什么脾气?”敬安回头一看,却见是自己的随侍文如,于是不语。文如轻悄走到敬安身边,笑容可掬,说道:“侯爷哪里吃了气?小心别气坏了身子……这穷乡僻壤的,又是谁那么胆大,给侯爷您气吃?”   敬安见她软语温存,便哼了一声,也不言语。文如怎会不知?她来此之前早就探听明白,说是侯爷从那养伤的民妇房中出来,面色就极为不好。文如才来的……先前她听说敬安让月娥在府内养伤,还只以为是个普通蠢妇,不以为意,后来派人一探听,听说那民妇竟然生的极好,又加上敬安对她关怀备至,文如并非傻子,一看就知这位爷又是对人家动了心了,想勾搭上手。   只因这是常事,所以文如也并不怎么关心,而且敬安惯常要做的,向来都是所向披靡,无有不从,他又喜新厌旧的,爱上了也就丢开了,如此而已……不料这两日的所见所闻,竟然是敬安屡屡吃瘪,文如这才有些惊诧起来。忽然之间,不免联想到前几日敬安的反常举止,文如暗想道:“难道前些日子他召我来泻火,却偏又不肯碰我,却是因为外头引了火气?当初我也想过大概是因如此,但这紫云县苦寒地方,哪里有令他入眼的人儿,如今想来,莫非就是这个姚月娘么?如此看来,她倒的确有些手段,竟然叫爷留恋这么多日子不肯撒手……”   所以今日文如特意来探听。文如见敬安不语,便又施展那温柔手段,柔声说道:“敢惹侯爷生气,真是该死了……侯爷别气,有什么火儿,可望如儿身上发么……”说着,身子娇颤颤地凑上去,有意无意,只在敬安身上轻轻地蹭动。   不妨敬安对此视而不见,却只是问道:“如儿,当初你第一次见本侯,心底作何想法?”   文如一怔,缓缓停了动作,不明敬安的意思,想了想,便柔声回答说道:“奴家第一次见侯爷,其实并非在楼中,而是在楼外……当时奴家还只是清倌之身,同众姐妹玩乐之时,听她们倚窗指点,说楼下的客人事事非非,奴家也不放在心上,不料一日,她们皆轰动起来,声声赞叹,并非寻常的玩乐口吻,奴家好奇看了一眼,正巧看到侯爷自楼下经过……一看便爱上……”   敬安却不晓得这番,怔了怔,只问道:“你一见就喜欢本侯?”   文如说道:“侯爷天人之姿,哪个不爱?当时我卖身那日,又见侯爷前来,当时我便向天许愿,倘若老天开眼,叫侯爷买了奴家,奴家这一辈子的心愿也就了了。没想到,果然侯爷将奴家买下,楼里的姐妹,不知何等羡慕。”这本也是文如毕生最为荣耀之事,说起来,便面带笑容,心满意足。   敬安望着她,想了想,不由地有些心灰意懒。文如见他不悦,不知自己说错了哪句,便问道:“侯爷,莫不是我说错话了?”   敬安淡淡说道:“没什么,只不过你们人人都爱我,不过是爱我的容貌罢了,倘若我生的丑陋,你们哪里会欢喜。”文如大惊,原来敬安生得好,本是众人皆知的事,他自己也常常以此为傲,怎地今日竟然生出这等司马牛之叹?   文如想了想,隐约明白了几分,便说道:“其实也不然,如今这世上,绣花枕头多的是,纵然第一眼相爱,日后相处,日久见人心,也是会不喜的……然而侯爷却不同,侯爷的确是生得好,但是侯爷文武双全,又琴棋书画,无所不通,正是那等内外兼修之人,侯爷为何如此菲薄自己呢?”   敬安听了这个,才略略意动,忽然又想起月娥说什么“种田养菜”,不由地心烦意乱,想到:“我再精通那些又如何,她只是不感兴趣,难道我要跟着去种田养菜,喂鸡喂狗,唉……那村妇真是大煞风景,全不通风情。”   文如见敬安双眸一亮,却又暗淡下去,便又说道:“想当初,我刚被侯爷买下,也有些不熟侯爷性情,心中颇为忐忑,那第一夜,侯爷翩然而至,见我正抚琴,便也意动,自己亲手抚奏一曲,奴家在边上看着,侯爷那种端然而坐,潇洒俊逸之态,固然让人心折,但若非是有不凡的操守品格,又怎么会将琴曲抚的那般动听?奴家当即便庆幸上天果然厚待奴家。……当晚之事,侯爷待奴家那般温存……也是证明。”说到后面两句,想到自己初-夜承欢,虽然是青楼出身,到底是红了脸颊,悄悄低声,又想让敬安念起旧事,总有三分娇羞,也作出七分来。   不料全然是“明珠暗投”,敬安听了这个,却全不理会文如心底绮念,只问道:“你说本侯弹琴的样子好?”文如一怔,便点了点头。敬安想道:“我有十八般武艺,如今什么也没施展出来,那村妇自不知我的好处,她不会下棋,也就罢了,难道曲子的好听不好听,她有耳朵也听不出?我务必要叫她见识一番,为我心仪才是。”   当天晚上,月娥用饭之后又吃了药,又在屋子里缓缓走动,小葵进来,见状说道:“娘子要活动腿脚,何必只在屋子里,这晚间无人,我陪娘子出去走一走便是了。虽则风有些冷,多穿些儿衣裳便是了。”   月娥也正闷得慌了,平常只怕出去,会撞见不该见的,如今心底不耐烦,便点了点头。小葵取了披风来,给月娥披好,才扶着她出外行走。   月娥起初担心,便只在附近慢慢走了两步,小葵在边上指点着将军府的景物,倒也不觉得寂寞,且周围并没有闲人骚扰。月娥便放宽了心,一步一步,正走着,忽地听到耳畔一阵幽雅琴音传来。   月娥一怔,侧耳一听,只觉得那琴声悠悠扬扬,若有若无,时而低郁,时而昂扬,时而缓慢,时而急促,好听非常。正是如现代那些“高雅音乐”有异曲同工之妙,只不过现代之时,多是自电台电视上看得,如今却定然是真人演奏,何其难得?月娥欢喜,便循着那乐声向前,全当听现场演奏会,一时也忘了计较那弹奏者会是谁人。   如此走了片刻,月娥才停住脚步,放眼看过去,却见前方乃是一座水中亭阁,遥遥地隔水相忘,灯笼点点,浮光掠影,在那亭子中央,坐着个白衣胜雪的人儿,正低着头,两只纤纤的手,长指在琴弦上拂动来去,那潺潺动听、仿佛天上之音的音符曲调,便自他的妙手之下,缓缓而出。   古琴美人,白衣如雪,长发如瀑,丹唇明眸,静坐如松,且又一副君子端方有教之相。倘若不认得此人是谁,这可算是天上人间,最为美妙的一副场景,亦是月娥来古代之后,所见最为动人心的美人美景了。   说知音惊彻君心   敬安打点精神,作出那君子端方之相,夜坐水阁抚琴。但见那风姿出众,恍若谪仙降世,难描难写,风吹白衣影动,一丝两缕长发飘摇,而他眉眼低垂,寂然庄严,长指于琴弦之上,舞动曼妙,指尖汩汩曲调流出,似高山流水,似白雪阳春,似万凤朝凰,似蝶舞妖娆,百种人,能听出百种意思,种种皆妙不可言,着实用心良苦。   敬安琴艺师从名家,他又是个聪慧绝顶、一点就通的性子,但凡感兴趣之事,稍加用心,既有不凡造诣,京城中多少王孙公子,名媛淑女,对此津津乐道,想一闻而不可得,如今他要打听佳人芳心,更是使出浑身解数,一丝儿也不能懈怠。   如斯良臣美景,衬着如斯妙人,真真“道是无情晴还有情”,又或者“任是无情也动人”。   月娥乍然见这场景,耳闻清雅动听乐声,不由地心头震撼,黯然销魂,站在水廊边上,遥望那边“佳人”抚琴,一时忘了言语,静静地只管倾听,一时心神恍惚,被琴音勾起诸多心事,那琴声黯然低沉时候,她便想到自己来到古代,吃了许多苦头,一时鼻酸,恨不得大声哭出,那琴声略微高扬,却又似带来无限希望,月娥便也随着点头微笑,那琴声似泉水奔腾,一泄而出,月娥也觉得畅快,想到自己现在脚踏实地,养好伤出去,自有一番天地。   月娥便不由地随着那琴声喜悦而喜悦,随着那琴声悲怆而悲怆,这便是敬安的造诣所致,也是古往今来,但凡天籁之音,都有让人情绪融通共鸣的妙用。   一会儿那琴声才渐渐低了下去,仿佛有人细细在耳畔说着什么,月娥靠在栏杆边上,怔怔地看着那边那人,这才微微地出了口气,耳畔的乐声逐渐低下去,眼睛却仍旧舍不得移开,只看向水阁中那仿佛神仙似的人,隐约有梦幻之感。   却见那人双手在琴弦上一停,手向下垂着,乃是个收手姿势,薄薄的衣袖垂下,渐渐地将他手拢了,这姿势,隐约带几分寂寞之意。   继而又见这人敛了袖子,金山玉柱般的起身,风自水上而来,掠过水阁,越见他长身玉立,蜂腰纤细,腰背挺得笔直如剑,如竹,他隐隐地叹了一声,仿佛也是出了无限心事。   月娥将敬安的样貌看的仔仔细细,心头无限感叹:原本以为他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不料武功极好,琴也弹得极好,倒有几分内涵。白日他兴冲冲而去要同她下棋,说自己琴棋书画各都懂一点,当时只以为他卖弄,如今看来,却是他谦虚了。这哪里是懂‘一点’?堪称大家风范。   在这个年代,此人也的确算是个出类拔萃的,也怪道他总是一副骄傲至目中无人的样儿。   正在出神,忽然见他慢慢地竟抬头起来,仿佛察觉有人在听一般,电光火石间,眼睛便同月娥的对上。   月娥一怔,这才反应过来,急忙将眼睛转开,这功夫,敬安已经迈步自水阁那边过来了。   月娥转过身,本想离开的,小葵说道:“侯爷似看到娘子了,娘子何妨等候片刻?”月娥说道:“等的什么,我也是无意来此,却打扰他抚琴雅兴了。”小葵只细细说道:“侯爷虽然善音律,但平常里却极少抚琴,只说知音难求,今晚却是巧了。”   月娥看了小葵一眼,这功夫,敬安已经过来,小葵急忙躬身行礼,说道:“见过侯爷。”敬安点头,却看着月娥,说道:“夜寒露重,娘子怎么出来了?”小葵不语。月娥只好说道:“刚吃了药,不愿就睡,出来走走,打扰侯爷了。”敬安说道:“哪里,琴技拙劣,娘子肯听,才让我喜出望外呢。”   月娥点了点头,说道:“不敢再打扰侯爷,小妇人这就回去了。”敬安说道:“本侯相送娘子回去。”月娥说道:“不劳烦侯爷,自有小葵姑娘照料。”小葵说道:“娘子,就让侯爷送你回去,我如今想起来,先前让厨房里熬着一点东西,怕他们忘了,得去看看。”月娥望向她,敬安说道:“那赶紧去。”小葵便自去了。   当下敬安伸手,相扶着月娥往回走,却又不敢直接就握下来,只虚虚的笼着,又说道:“怪道方才琴音里有异声出现,本侯还以为是错听了,原来是主娘子在侧,娘子必定是本侯的知音了。”月娥淡淡说道:“侯爷玩笑了,我们乡野之人,懂什么叫知音?只听过从未曾听过这个声,所以一时觉得新奇。”敬安说道:“娘子可喜欢?”月娥想了想,说道:“很好听。”敬安说道:“既然如此,日后我天天替娘子抚琴。”月娥摇摇头,说道:“这却不能够了,我明日便想回家。”   敬安听了这话,顿时站住脚,说道:“明日就走?”月娥转头看他,说道:“正是如此。”敬安说道:“何必如此着急?”月娥说道:“小妇人总也要安身立命,不似公侯小姐,不事生产,小妇人只有自己双手操劳。总是在侯爷府上闲散着,像什么话?”敬安说道:“你若是缺什么,只管跟我说,就算小郎少了东西,跟本侯要就是了。”月娥说道:“侯爷越发玩笑了,我们跟侯爷非亲非故,先前承蒙侯爷青眼,送了大量东西过去,至今还欠着侯爷的,只想着勤勤恳恳地将这帐还清了,怎么还不思进步,又要侯爷的东西不成,”   敬安说道:“你何必同我分的那么清楚?”月娥说道:“不然如何?我同侯爷,本就不是一路人,何必总搅在一起?”敬安说道:“你说什么?”月娥说道:“侯爷也该知晓,民妇同侯爷,一个地一个天,本是生生世世都不可相遇的,偏偏阴差阳错遇了。不过是冥冥之中,上天开的玩笑,过后就忘了便是。就像侯爷您,擅长琴棋书画,文韬武略,无所不能,但是小妇人如何?会的是喂鸡养狗,种田种菜,如同‘阳春白雪’对‘下里巴人’。根本同侯爷是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再比方说,侯爷方才所弹的曲子,小妇人听了,的确觉得如同仙乐,但也只是这样而已,要让我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侯爷用心而弹,但是对小妇人而言,侯爷这一番辛苦,却只是对牛弹琴。”   敬安听她说话,月娥说一句,他的心就凉一层,说到最后,这颗心已经凉的彻骨,愣愣说道:“你说什么,对牛弹琴?”月娥点点头,说道:“先前侯爷曾经也对小妇人说过,像我们这等人,侯爷还并不放在眼里。小妇人也知道,只因为黑风堡之事,偶然的相救,才让侯爷起了怜悯之心,收留小妇人再府中,如此大恩,没齿难忘,但起初我救侯爷,也只是为了六镇百姓着想,并非是单为了侯爷,此事换做别人,恐怕也会如我这般做。侯爷也明白。另外,小妇人也有自知之明。总不能赖着侯爷一时怜惜,便一直留在这将军府之中。早散了,早好。侯爷说是不是这样?”   敬安愣愣地听着月娥说完,先前他在烧梅铺子里,因贪看她睡容,却反被她误解,一时之气,说出“对她并无企图想法”之类的话,她的记性却是极好,竟然在此时拿出来堵他的嘴。偏偏又拿黑风堡的事,来压迫他。竟果然逼得他一句话也说不出。   月娥说完,便说道:“侯爷不语,那边是默认了。我在此住了这几天,侯爷颇为用心,我也于心不安,因此就打算明儿走。侯爷若是同意了,就还劳烦明日请我弟弟前来,接我回家。多谢侯爷。”   月娥说完,便转了身。她心底知道自己跟这个少年将军是绝对没有结果的,所以绝不肯给自己或者敬安一点余地。但是说话间,却见他的脸上露出了又是伤心又是震惊的神情,却让她不忍看下去。   敬安伸手,一把抓住月娥的胳膊,说道:“你当真要走?本侯……你心中一点儿也没有本侯?”月娥听他这么问,便说道:“侯爷是六镇守护之人,小妇人心底自然是敬畏将军的。”敬安说道:“你知道我所指不是这个!”月娥说道:“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敬安手一紧,月娥疼得微微一抖,敬安咬了咬牙,说道:“姚月娘,你究竟是不解风情,还是无心?”月娥咬了咬唇忍着痛,说道:“大抵两者皆是。侯爷自有万种风情,可惜我并不是知音之人。”   敬安喉头一梗,手便松开,月娥向前一步,说道:“我已到了,侯爷请回。”   说罢,再不回头,慢慢地一步一步,回了房间里去了。   月娥自回了房间休息。一夜无梦。第二日早上,小葵来伺候。月娥说道:“劳烦姑娘了,幸喜我今日就走了。”小葵摇摇头,神色有些黯然。月娥说道:“姑娘怎么了?”小葵看她一眼,欲言又止。月娥怕有事,便又问道:“姑娘不愿说?那么我便不多嘴了。”   小葵这才说道:“娘子,我看侯爷对娘子是真正动了心的,娘子真个不能留下?”月娥一怔,随即说道:“不是这样的。明知不可能的事,及早断了才好。”小葵鼻子红红,说道:“才过来时候听人说,侯爷把自己关在书房内,一夜未睡,那珍藏的琴都给摔了。手也给琴弦割破了。”月娥呆了呆,想说什么,又停下。   小葵望着她,忽然跪倒在地,说道:“娘子,小葵求你留下,小葵从未见侯爷如此亏待自己,正是为了娘子之故。”月娥急忙伸手,想扶她起来,小葵却低头,微微地啜泣,月娥叹了一声,说道:“你伤心什么?你们侯爷是那样的脾气,你既然是久跟着他的,怎会不明白?他再怎么厉害,人人敬畏,也不过只是个被从小宠坏了的孩子,但凡他有点喜爱的东西,就想到手,倘若到不了手,就觉得懊恼,这也是人之常情,只需等他这阵儿热血过去之后,也就好了,又或者遇上了另外喜欢的事物,比先前他未曾得手的那个还好,他也就欢欢喜喜上去,同样将前情忘了。”   小葵听得模模糊糊,不甚明白。月娥又说道:“再者说,我留下来做什么?名不正言不顺……呵,小葵姑娘,不怕你笑话,我虽然是下堂之身,但自有双手,我从来也不想要靠别人过活,只勤勤恳恳的做活,守着一间屋,几只鸡,狗儿跟我弟弟便心满意足,就算将来……当真要嫁人,那也要找一个真心疼我,以诚相待之人,至于侯爷……他就算有千般好,终究不是我的良人。”   小葵听月娥这么说,看她温和神色,却自有一股坚定态度,情知无法挽回,便也缓缓站起来,擦了擦泪,说道:“我就知姚娘子是个不同的……只是我们侯爷……”月娥不愿再提敬安,便说道:“罢了,我今日就回家去了,承小葵姑娘你一番照顾,你若是以后有时候出将军府,可以去我家里坐坐。”小葵见状,也只好露出笑容答应了。   月娥跟小葵在里面说完。便又说些别的。却没有想到,有人一直站在门口的帘子后面,将这一番话听了个真真切切,一直听月娥说完了,这人也不进门,只转身出门去了。   快要到晌午时分,姚良才来了,相接月娥回家去,月娥欢喜出外,小葵扶着,上了车,姚良自进内相谢了敬安,两人在门口道别。月娥坐在车内,掀起帘子悄悄向外一看,却见敬安站在门口,神情淡淡地,也看不出什么来。她暗自点了点头,目光一扫,望见他手上缠着白布,不由地又一叹,悄悄地便将帘子放下。姚良才上了马车,车辆徐徐向前,归家去了。   车子行了不过小半个时辰,已经到了小水巷,月娥在车内假寐,听车子停下来,才睁开眼睛,姚良在外说道:“姐姐,到家了。”月娥缓缓地向外出来,姚良跳下车,从旁扶着,这功夫,有人自屋内出来,见了月娥,说道:“月娘!”疾步过来,姚良见状便闪开,那人伸手扶着月娥,月娥才下了车来。   姚良将赶车的打发离去,月娥只转头看着身边之人,问道:“苏……大夫,你……怎会在此?”苏青说道:“听闻你今日回来,我便来看看,伤怎样?”月娥点了点头,微笑说道:“已经无事了。”苏青便扶着月娥进门。   小侯爷洗手羹汤   回了家里,不过只隔几日,就觉许久未归相似,月娥哪里坐得住,脚不停下前院后院的转,看着那些鸡还活蹦乱跳,养的精神之极,园地里的菜也肥大许多,更加上虎头,在月娥脚边上转来转去,片刻不离,果然亲热,才觉得放心。   月娥看了一会,开心之余,隐隐地觉得胸口有些疼,便伸手轻轻捂了,情知还是不能乱动。正靠在墙边微微喘息,苏青过来,一眼见了她面色不对,便过来搀扶,急着说道:“你这时还不能四处走动,先回去歇着。”月娥说道:“多谢你……”苏青看她一眼,说道:“谢什么?别说这些。方才我在前面写了张药方子,叫童儿去抓药。”月娥越发觉得过意不去,然而心底却又有点甜丝丝的,便说道:“让你这般劳心,怎可不谢一声?”   苏青便微微摇头,不再说话,只是面上笑容淡淡的,看了叫人安心。扶着月娥回到了房间,让她坐了,苏青说道:“你歇着,我倒杯水给你。”这时侯姚良进来,急忙说道:“我来就好,苏大哥你坐一会。”便将杯子接了过去。苏青无法,只好坐在床边上,亦不知要说什么,一时两两相望。   沉默片刻,苏青终于说道:“这一番甚是惊险,以后可要小心着些。”月娥说道:“一番无妄之灾,然而平定了外面这股匪患,倒又是好事。”苏青说道:“你只想那么多……倘若你有个万一,那该如何是好?”月娥微笑说道:“这不是无事么?”   苏青抬头,两人四目相对,都觉劫后余生,这相处时光,倍加珍重。   过了一会儿,苏青说道:“自你回来,便养在侯府之中,我也见不到你……只不过,听他们那些同谢将军吃过酒的人说,这一次能够顺利剿灭黑风堡群匪,其实也有你的功劳。”   月娥一怔,问道:“什么?怎么说?”苏青说道:“似是谢将军亲口承认,说若非是你,也不会如此顺利诛灭群匪。此事乡里都知晓了。”月娥皱了皱眉,说道:“我也未曾做什么……”苏青说道:“不管怎样,总归你现在无事,一切就好了。”说着,又笑微微说道,“另外……经过此事,父亲的态度有些松动,若我所料不错,这两日定是会松口了。”   月娥一时未反应过来,便问道:“什么?”苏青看她一眼,笑容淡淡,一派温柔,说道:“没什么,过两日再同你说……”月娥心底只想谢敬安去了,也没留意,只点了点头。   两人说了片刻,小良端了水进来,一人一杯,也才说道:“姐姐你这番实在怕人,若无苏大哥在旁劝慰我,我会疯了不可。”月娥便看他,说道:“年纪轻轻,别一惊一乍的,只说胡话。”小良说道:“是真话,姐姐你要多谢苏大哥,我为了姐姐事情,日夜忧心,起初连虎头跟鸡也不记得理会,是苏大哥来,帮我喂了他们,又整理了院子,苏大哥说姐姐定会回来,叫我不要担心,我才打起精神。”   月娥听了这话,才看向苏青。苏青微笑说道:“这些些微之事,何必再提。”说着,便又看了月娥一眼,说道:“片刻童儿将药送来,教小郎熬了就好,我先回铺子,改日再来。”月娥欲下地,苏青急忙拦着,说道:“别如此。”顿了顿,又说道,“横竖并非外人。”说了这句,微微一笑,便转过身向外而去。   月娥怔了怔,急忙叫小郎相送,小郎便奔出去,相送苏青。   留下月娥在炕上,心底反复想着苏青那句“并非外人”,回想他当时似笑非笑的样子,一时惘然。   果然不多时候,苏青的药童便将药送了来,小郎便生火熬药,到了中午时候,月娥想起身做饭,却不料小郎已经勤快做好了,虽然简陋,却是心意难得。两人坐在桌边,虽然是粗茶淡饭,但因姐弟团圆,也只觉温馨无限。吃过了饭,小郎就将熬好的药给月娥端来,喂她喝了。   当夜,小郎又嘱咐月娥,这几日不可劳累,伤并未养好,留神再坏,其他家务,只等他自衙门回来来做。两人便各自安歇。   第二日,小郎大早起身,出集市买了一日所用的菜回来,先简单熬了米粥,给月娥喝,自己也吃了些,又喂了虎头跟鸡,他才去了衙门。月娥在床上睡了一会儿,就起身来,简单在院子里走了几圈,觉得比昨日好了些,只是身子仍然倦怠,想必是这几日歇的太过之故。   月娥叹了声,想道:“总要先把身子养好了,才可重新开始一切。”便又回身去屋子,不料刚迈步进了里屋,忽然觉得身下有些异样。   月娥怔了怔,想到一事,不由地皱起眉来,回到里屋,将裙子撩起来试了试,果然一指头的红。于是肩膀微沉,叹了口气。   月娥只以为这月事来了,麻烦些而已,只留神便是了。幸亏她这几日不用劳动,也不必出外东奔西走,倒是好应付……然而将到了中午,那肚子竟疼得翻江倒海起来,起初还钝钝的疼,月娥只忍着,后来便好似有人抄了刀子,在那肚子里一片一片的割着肉,疼得月娥咬着牙,捂着肚子,一声一声的呻吟,在炕上蜷曲着身子,翻来覆去,一会儿的功夫,额头上都见了汗,那股痛从肚子发散开去,牵扯全身,月娥伏在炕上,只张开口吸气,丝毫不敢大动。熬了不知多久,感觉整个人似死了一半,软软地横在炕上,神智昏昏,只盼自己死过去倒是容易的。   正在半昏半睡之间,忽然听到外头有人叫道:“没有人在么?”听的模模糊糊,纵然听得清楚,月娥也无法发声,只仍乖乖地伏着如死一般。   你道外头那人是谁?自不是外人。   原来,自月娥离开将军府,敬安安静了一天。月娥临去之前同小葵说的那一番话,他在外听得清清楚楚。倘若他是第一日认得月娥,自然会将这些话嗤之以鼻,当她是村妇野语,胡说八道,只依旧会按照他自己的性子为所欲为罢了。然而两人几度过招,甚至一并经历生死。这话听来,味道又有不同。敬安只觉得她那些话,说来虽则一片知心懂事之意,细想却仍旧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着实绝情的很。   敬安昔日在脂粉堆中所向披靡,到月娥这里屡屡碰壁,虽则不甘心,然而也知道月娥的确是个跟自己昔日所见完全不同的女子,他最初是猎奇,欲心作祟,到现在,对她那片赤-裸裸的欲望,却成了一种渴慕,仿佛不知不觉便要接近她。然而越发接近她,就越知道自己无望。越无望,就越是发狠……   简直如个循环的怪圈。敬安听了月娥那一番话,心头便告诫自己:世上女子何处没有?如她所说,貌美如花,倾了倾城者,从来不缺,她又算什么?日后自有更好的落在他手中。   敬安便熄了那一腔心思,安安稳稳了一天。忙于公务,交际应酬,走马练功,倒不寂寞,也没有甚么空暇去想那“村妇”之事。到晚饭时刻,敬安一思谋,自己真的一日都未曾想过那人,不由大乐,呵呵吃了饭,自安静回房内休息,默念“静心静心”,睡了半夜,无论脑中想些什么,最终却总会出现那人容颜。   一发而不可收拾。如洪水泛滥,事关她的一颦一笑,举止行为,他细细地想,想至不知不觉笑出声,又察觉回来,于是笑意转做恼怒。   第二日敬安打着哈欠起床,只觉精神不振,出了将军府便去衙门公干,蓦地望见已经被调到县衙的小郎,才双眼一亮。   敬安情知小郎今日事忙,他心头有鬼,聊来聊去,隐约透出要去探望月娥之意,小郎不知他的心思,见他诚恳殷勤,又因他身份高贵,小郎也不会想到他对月娥心怀鬼胎,又担心月娥独自在家。因此便欢喜答应了。   敬安得了小郎松口,一夜倦怠不翼而飞,也不带随从,打马便向着小水巷而来。   一直下了马,看面前熟悉的门墙,敬安心头略带忐忑,忽然懊悔自己来的鲁莽仓促,无缘无故,来做什么?别又被她笑话冷脸。便又翻身上马,不料才想要拨转马头,硬生生却又停下,只想:来都来了,何不见她一面?怎能空归?   如此反反复复,不知情者还以为有什么重大决策。这也是敬安自有先见之明没叫随从跟着,否则的话,真要笑死众人。   等敬安定了心,便下马来,将马栓在门口石狮子上,才开门进去,整个院子静静地,敬安忽觉得自己有做贼的感觉。   猛地一声狗叫,虎头冲出来,冲着敬安摇头摆尾,小狮子般的狂吠,敬安狠狠地瞪他一眼,手势一挥,做出个杀人的样子来,虎头到底是小,敬安又是个将军,上阵杀人,乃是常事,身上自有些煞气,虎头叫了一阵,见没人出来帮他,就慌得也跑了。   敬安这才迈步入内,一边东张西望,却只没见到人,敬安心头一动,想到:莫非她伤没有好就去了铺子?   如此想着,人才放松下来,前院后院地看了一番,见那几只鸡在笼子里咕咕乱叫,敬安便蹲下来看了一会,想到月娥在将军府之时,自己问她会什么,她只说“喂狗养鸡”,敬安一时哈哈笑起来。   敬安饱看了一番,溜溜达达地向外,刚要出去到铺子看看,忽地听到耳畔似有低低呻吟。敬安耳朵极灵,听到这个,微微皱眉,便转过身,循声而去。走了片刻,才知自己走的正是月娥的房,他骤然有些紧张,步子也放轻,却不曾再听到那呻-吟声传来。敬安不敢贸然进入,便只唤道:“有人在否?”   里头儿静静地,也没有声响,敬安只以为自己错听,犹犹豫豫地要走,却又不放心,便上前一步,将月娥那房间的门微微地一推。   那门扇本是虚掩着的,被敬安一推,便应声而开,敬安吓了一跳,忍不住咽口唾沫,事到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敬安迈步入内,只看了一眼,就看到床上躺着的月娥。   敬安一惊,急忙退后一步,说道:“姚娘子,我……”便要解释。不料月娥躺着,一动也不动,敬安一怔,便上前,叫道:“姚娘子?”月娥仍旧不动。敬安吓了心怦怦乱跳,上阵也不曾这样儿过,也不顾她会生气,箭步上前,伸手便扳住月娥的肩膀,叫道:“姚娘子!”   猛地更是大惊,只见月娥双眸紧闭,脸色煞白,本来樱桃般的嘴唇,被咬的渗出血来,敬安手足俱冷,叫道:“姚月娘,姚月娘!”拼命地一阵乱晃,声音都变了调。   月娥被他一阵乱摇,腹中更是刀绞一般,痛的叫了声,勉强睁开眼睛,见是敬安,便说道:“别动……别动我。”   敬安见她睁眼说话,心头微喜,又听她有气无力的,便说道:“你是怎地了?别怕,我即刻带你去找大夫。”月娥闻言,皱着眉,小声说道:“没事,不用……”敬安哪里肯听,便将她一抱,就要走。月娥见他莽撞,急忙伸手死死抓住他肩膀,说道:“别!放下,不是病了……”敬安站住脚,说道:“你脸色甚差,还说这些?”月娥又痛又急,眼泪都流出来,只说道:“你……先放我下来,我跟你说。”   敬安这才半信半疑,将月娥抱了,放回炕上。问道:“你莫骗我……”忽然说道,“难道是伤口裂开,你不愿我看?”一急之下,便去解月娥的衣裳。月娥手足俱软,疼得只是丝丝吸气,没半分力气,说一个字儿也是难得。敬安手脚利落,顿时将月娥衣裳解开,低头细细一看,伤口养的好好的,并无绽裂。敬安才松一口气,又问道:“不是这里,那是哪里不妥?”又握住月娥的左手去看她那拇指。   月娥心怕了他,便攒了力气,小声说道:“我……我肚子疼,没事……没大碍。”敬安眼睛一睁,说道:“肚子疼?怎会如此厉害?”见月娥满头的汗,湿淋淋地一丝头发也贴在上面,便抬起袖子替她擦拭,又见她胸口还敞着,脸上一红,赶紧给她再把衣裳整理好。才又抬手无摸她的肚子,说道:“是不是被那些贼人伤到了,我一时没发现?”   月娥缩了缩,说道:“不是……”心想他怎么还不走?疼得她咬牙沁泪,恨不得嚎啕大哭。   敬安低头打量了一番,着实想不到症结所在,便说道:“就算是肚痛,也不可不见大夫,你又疼得这样厉害,我带你去。”月娥见他厮缠不休,又羞又急,又是痛得狠了,实在忍不住,便哽咽说道:“我真个没事……侯爷你……自忙你的。”敬安见她落泪,也不知自己哪里做错了,只说道:“你这样儿,我怎能走?好歹说怎样才能好些。”   月娥知道他性情固执,自己捂着肚子缓和了一会儿,终于说道:“既然如此……侯爷你帮我去,弄点姜汤来喝,就会好些。”这也是个叫他知难而退的意思。   不料敬安听了,便说道:“这样简单?那我去,你好生躺着。”说着便出了门。   月娥扭头看他匆匆走了,心头一宽,缩了身子偎成一团,迷迷糊糊地想:此一刻,真不如死了干净。   月娥痛得难熬,不知半梦半醒多久,却听到有人叫道:“姚娘子,姚娘子。”声音轻轻,月娥勉强睁开眼睛,却见一个花脸儿在跟前,手中捧着一碗黑乎乎的什么……月娥吓了一跳,刹那竟忘了痛,仔细一看,却是敬安,月娥怔道:“侯爷……你怎在此?”敬安见她懵懂,咧嘴一笑,说道:“我熬姜汤去了,来喝一口。”月娥吃了一惊,这才依稀想起自己为了敷衍这位爷,就随口说了一句,难道他真个自己动手熬了?月娥迟疑看他,敬安伸出手臂将她抱起来,揽入怀中,说道:“你尝尝看,我尝了点,虽然有些味道难闻,不过我从未喝过,估计喝不惯,你来试试看,若不好喝,我再去……”月娥看着他白皙干净的脸,脸颊上老大一块灰不说,额头上还红红地,有些儿头发乱糟糟地竖起来,好似燎伤了的模样,吓了一跳,低头再看手中这碗姜汤,倒有几分样子,闻了闻,姜味浓浓,月娥着实难受的狠了,便点了点头,就着敬安的手,一口一口喝那姜汤,喝下去后,果然只觉得一线暖暖的下去,肚子里热乎乎的,慢慢地觉得有些舒服起来。   敬安见她喝了,说道:“好喝么?”月娥点了点头,总算缓了一口气回来,才看向敬安,手指伸过去,在他额头上微微一碰,敬安“嘶”地一声,微微避开。月娥问道:“侯爷,你这是怎么了?”敬安说道:“没……我一不小心,跌了一跤。”月娥手指向下,在他脸颊上一划,抹了一指头灰,问道:“侯爷莫非是跌到锅灶里去了?”敬安脸腾腾红了起来,月娥目光向下,望见他的手指头上,竟然还带着新鲜伤痕,越发惊了,问道:“这手呢?”敬安急忙缩手。   月娥慢慢说道:“侯爷这一跤跌得厉害呀……”敬安咳嗽几下,红着脸不做声。   下厨房鸡飞狗跳   月娥喝了姜汤,肚子暖暖,先前那翻天般的痛也缓了,才能说话。敬安从旁看着,见她原本煞白的面孔如今渐渐缓和,嘴唇上也有了些血色,急忙说道:“这姜汤如此有用,我再去给你弄一碗来。”月娥看着他的花脸儿,听他这般说,掩口一笑,却又急忙板正面孔,说道:“侯爷若再去,我怕回来之时,连我也认不出是谁。”敬安兀自懵懂。   月娥身子渐渐有力,虽则还痛,却已经可以忍受,不似先前那般如僵虫一样丝毫不能动弹,便离了敬安怀中,自己靠着墙壁坐了。敬安将碗放在桌子上,却只盯着她看。月娥望着他的脸,真个儿猴儿似的,看一眼便想笑,偏偏敬安自己还未曾留心,且他的身上,那原本一尘不染的白衣,袖子上处处烫破,裙摆上也被燎的乌黑。月娥歇的这片刻,看的明白,心头略微叹息,目光一转之际,忽地望见放在旁边桌上那个碗,月娥微微怔住,嘴唇微张想说什么,却又忍住。   片刻之后,敬安小心问道:“真个好了么?怎会这样肚痛,想是吃错了东西?”月娥摇了摇头,不愿他再问这节,目光自那碗上扫过去,说道:“侯爷方才辛苦了……”敬安摆摆手,说道:“小事而已。”倘若他脸上不是这般狼藉,身上并非如此浪费,这话说的倒有几分气概。   月娥略动了动,便下了炕,敬安急忙过来扶,月娥说道:“已经好了,不消劳烦侯爷。”敬安问道:“你下地为何?有何事让我来做,你还是多歇息些时候为好。”月娥说道:“总是躺着也不是好事。”便出了房。敬安只跟着她。月娥出了厅,便向着厨房一步一步走去,敬安见她要去厨房,这才紧张起来,急忙跳到月娥跟前将她拦住,说道:“去哪里做什么?”   月娥说道:“想拿点东西。”敬安说道:“拿什么,我来帮你。”月娥说道:“侯爷找不到的。”她一步一步向前,敬安也不敢硬拦,一步一步后退,终于到了厨房边上,月娥见那门半掩着,就上前一步,伸手将门推开,敬安后退一步,差些被门槛绊倒。   月娥望着厨房之内,目瞪口呆。   满地的青菜撒落,好似下了一场微小蔬菜雨,幸亏先前买的不多。有一些被踩烂了,泥在地上。凡是有柜子的地方,都被打开,锅碗瓢盆都移了位,没有一个在原处的,那锅灶底下,一半柴火在内,一半在外,仍有余烬未灭,风吹过,明明地透出一丝火,竟没有将整个房子点燃,已经是神仙保佑。   月娥怔怔向前一步,却又见锅台跟墙壁上都罩着一层灰烬,走近再看,那原本好好地铁锅已经被烧得焦黄,锅底泛出一种欲碎的脆弱之色,旁边的切菜板上,一把菜刀直愣愣地竖在上面,被人用力砍入菜板上,底下是几块横七竖八的土豆,姜块,几片干香菇,还有其他可疑之物,并非蔬菜,月娥仔细一看,却见是姚良新买的柿子,还没来得及吃,已经被剁的稀巴烂……   这场面,好似有人在里面打了一场惊天动地的仗,又似故意恶搞。月娥站定了脚,好不容易自这一片狼藉的厨房内发现了门口站着的敬安。此人正低着头,好似心虚之状。   月娥想了想,问道:“侯爷……这是……你弄得?”敬安低头咳嗽几声,说道:“本侯也不晓得为何会如此……只是找不到那姜是何样子,翻来翻去,就如此了。”月娥问道:“那这铁锅怎么也糊了?”敬安说道:“我的确是有加水。不过火总是不着,等着了之后,水就干了。我并非有意如此。”月娥问道:“那这菜刀呢?”敬安说道:“我……”   要让他握长刀的手握菜刀,让他切人头的手切生姜土豆……敬安本以为是小事一桩,不料人到了厨房才发觉,自己从没有见过生姜是什么样儿的,依稀记得应该是一团,便四处去翻找,等找到了同属一团之物,举起那菜刀,却总觉得怪异。   敬安也算是聪明,只要他肯学,并无学不成的,怎奈此刻需要的是自学成才,敬安只想去切那土豆,不料土豆子嗖地便滚了开,几度之下竟反而切伤了自己的手,敬安大怒,将土豆生姜蒜瓣连同找出来的柿子堆在一起,拿出那上阵的气势,提起菜刀一阵乱剁,一塌糊涂……他忙不成这个,便去生火,按理说让这从未下厨房、甚至打出生以来就不知厨房什么样儿的人第一次入厨,敬安也算是做得不错,他知道菜板是盛菜的,菜刀是切菜的,甚至知道这么大的铁锅是煮东西的,而且知道要先往里面加水,只不过水是加好了,生火的时候却被烟熏得满面灰尘,双眼酸痛了流泪,好不容易生好火,劈里啪啦燃起来,却忘了那边水已经被烤干,敬安闻到烧糊的味道起身一看,见那口锅已经被烧得赤红,敬安大惊,急忙将柴火撤出来,手忙脚乱里一根烧着的柴火蹦起来,扑面就来,多亏敬安身手利落,举手挡开,差点就此毁容!   但是这些,又怎能对月娥说?敬安支支唔唔,月娥叹一口气,问道:“侯爷,那碗姜汤何处来的?”敬安见她窥破,便也无精打采起来,老实说道:“我找隔壁做的。”月娥本也是发现那碗不是自家的,才起了疑心,此刻便瞪着他,敬安忐忑说道:“本侯给了他们银子,他们还对本侯千恩万谢。”   月娥也不知自己的心是好笑抑或痛苦,便忍着,将目光转开。敬安见她沉着脸,便说道:“我本以为我可以做好……可是……又怕你等不及,所以才去的。”月娥摇了摇头,说道:“我知道啦。”弯腰就去捡地上的菜。敬安急忙拦住:“都脏了,不要了。”月娥说道:“有的还好好的,怎能浪费?”敬安见状,急忙动作飞快,将地上的菜都给捡了起来,归拢到一起,他心性机灵,捡好了菜,就将灶下的柴火也给收拾了,还有火星的就用水泼灭了。   月娥本是要这么做的,见敬安快手,便站住了脚,拿了几个干净的碗,把菜板上的土豆,姜块,香菇之类东西给分开盛好了。敬安收拾了柴火,凑了过来,说道:“这些还要么?”月娥点了点头。又去拔那柄菜刀,不料敬安砍得甚深,月娥一时拔不动,敬安急忙伸手,一手按着菜板一手将菜刀轻轻拔出,底下菜板细微一声响,一道大大裂痕。显然日后是不能用了。   月娥跟敬安对视一眼,见他讪讪的样子,终究忍不住捂嘴笑起来。   敬安见月娥一笑,才觉放松,说道:“我……我也不知道会如此……”月娥摇了摇头,望着他的脸,先前那么干净明玉般的人儿,如今灰头土脸的,叫人好不习惯,月娥想了想,便入怀中,掏了一块帕子出来,说道:“侯爷,去打点水,小心把脸洗一洗。”敬安怔了怔,便答应一声,将帕子接了过来。   月娥见他找了脸盆,打了水,浸湿了帕子,便说道:“避开那额头。”敬安答应,便只擦拭脸颊,月娥说道:“额头这边似是烧伤了,侯爷去医馆叫大夫看看。”敬安说道:“无事,不怎么疼。”任凭她怎么说,只是不走,自己将帕子洗了,看了看,只觉得这手帕极大,却不像是女子所用,心底暗暗称奇。   月娥见他端量,就将帕子拿了过去,说道:“我记得前些日子苏大夫送了些药来,其中有一个烫伤的。”敬安见她收了帕子,也不以为意,说道:“当真?”   月娥便领他入内,从柜子里找了找,果然找出一瓶烧伤药来。原来苏青心细,生怕月娥平素有个什么闪失,所以各种都准备了一些,没想到第一次派上用场,却是在敬安身上。   月娥说道:“我这里没有镜子……”敬安捏着那烧伤药不语。月娥看他额头上红红地不褪,叹了口气,说道:“我来帮侯爷上药。”这自然是敬安求之不得的。   月娥让敬安坐了,自己将药瓶子打开,用个小勺挑出一些来,轻轻地抹在敬安额头上,敬安仰着头一动不动,月娥便伸出小手指,将那药膏一点一点给他抹平了。敬安先前只觉得额上火辣辣的,有点儿疼,此刻只觉得额头上一片沁凉,果然好过许多。   他微仰着头,见月娥专注看自己额上,因靠得有点近,她的胸便在眼前,那修长白腻的脖子露出一抹,连着美好下颌,那样关切看着自己的神色,很是可爱。敬安一时看的怔了,不知不觉眼睛溜来溜去,忽然想起先前他以为她伤口裂开,将她衣裳解了之事,那样的春-色尽在眼前,看的分明。起先紧要时候不觉得如何,此刻想起来,一时之间心跳也快,蠢蠢欲动,满脑绮念忍不住。   月娥细心地将药膏在他额上抹扁了,才松口气,说道:“好了。”低头一看,见敬安垂着双眸,双颊微红,不知想什么,就将药膏放起来,回身才问道:“侯爷怎么了?可疼么?”   敬安侧了身子,手却垂下放在大腿上,说道:“没,你……歇息一会吧?”月娥见他有些古怪,只以为上药上的伤口疼,就说道:“我无事,侯爷你忍一忍也就好了。”敬安喉头一动,终于“嗯”地答应一声。   月娥忙了这番,也略觉得累,然而敬安在,她也不敢上床,便只靠在边上,微微地休息。   敬安见她没了动静,才转头来看,见她双眸合着,恬静婉然,毫无防备的,心头竟一阵愧疚。   不知过了多久,月娥睁开眼睛,却见面前敬安已经不知所踪。自己身上却披了一件薄薄衣裳,一动,便滑了下来。月娥起身探看,院子中也空空无人,情知敬安是走了。   月娥自回去休息。下午时候,听得外面人声传来,月娥起身,却见姚良开门进来,身后跟着一人,正是苏青。苏青见月娥面色有些不对,便上前来,问道:“怎么面色差这么多?”月娥正要搪塞,却听有个人说道:“她不舒服。”抬眼却见敬安自门口进来,却是换了衣裳,着了一件浅紫色的长袍,仍旧美貌不可方物,额头上的伤不仔细看却看不出什么来。   姚良说道:“将军大人你怎么也来了,快请坐。”敬安说道:“我送了点东西过来,方才安置到厨房去了。”姚良不明所以。月娥却微微苦笑。   这边苏青也冲敬安行礼,过后才低声问月娥,说道:“怎么,哪里不舒服?”月娥皱眉,敬安却坐在桌边上,傲然说道:“她肚子疼,不过已经好了。”   月娥恨不得堵住他的嘴,苏青说道:“无端端怎么会肚子疼?难道是药不对?”敬安哼道:“多半是了,也不知你开的是些什么药,我只做了一碗姜汤,她便好了许多。”   “姜汤?”苏青闻言一怔,就看向月娥,月娥面红耳赤,恨不得钻到被子里去。苏青是大夫,他怎会不知道其中缘故?只有那个白痴……   果然苏青眉头一动,望着月娥面色有些古怪,那边敬安得意洋洋,扫了这边一眼。却见苏青弯了弯身子,悄悄地在月娥耳畔说了句什么。月娥脸上发红,便慢慢地点了点头,很是羞涩。敬安见了,大惊,急忙侧耳倾听。   只听得苏青说道:“你怎不早说,我那些药,果然是有些厉害了……等我回去再加两味冲一下。免得不好。”月娥面红红说道:“无妨,已经好多了。”姚良此刻问道:“苏大哥,我姐姐是否有什么不妥?”苏青淡淡一咳,说道:“无……只是药性有些厉害而已,我稍微加一味药就好了。”姚良这才放心,又感谢敬安。敬安本是一腔欢喜,然而见苏青跟月娥“耳语”,月娥又是那样一副脸红红的样,不由地恼怒,那欢喜也荡然无存,只淡淡地应付小郎。   片刻苏青说道:“我即刻叫药童去取来,以后熬药的时候,就每一副加进去些。”月娥低头答应了,说道:“本没什么,别费心。”苏青点了点头,向敬安告退,转身出去了。   敬安见他走了,才起身,问月娥说道:“你方才对他说什么?”月娥说道:“没……什么。”敬安欲言又止,看了月娥一眼,转身也出门去。   敬安到了外头,见苏青正在同药童说话,他便慢慢地踱步过去,见药童转身走了。他才叫道:“苏大夫?”苏青回头,见是他,便行礼,说道:“侯爷。”敬安笑眯眯地,问道:“当真是你用药不当?”苏青垂了双眸,说道:“是草民一时疏忽。”敬安目光如炬,问道:“方才你问姚娘子什么了?”苏青怔了怔,随即说道:“这……只是问些药性之类的。”敬安瞪着他,苏青却只面淡如水,敬安无法,想来想去,哼了一声,转身自去了。苏青这才微微地松了口气。   月娥将养了两日,自觉得身体好多了,伤口也愈合的差不多,便闲不住,起了身。料理家务。又思量着要去将铺子重开。这几日也有不少乡亲前来探望她,送了许多礼,月娥起初不知为何,后来才知道,原来大家都知道了她在剿灭黑风堡一战中甚是有功,是以众人感激。这日月娥起身,便同小郎商量重开铺子,小郎只让她再养些日子,月娥哪里闲得住,便先不做烧梅,只同小郎一起去了店铺内,先打扫整理了一番,路上行人见了她,纷纷招呼,着实热情,月娥很是欢喜。   两人到了店铺,将铺子稍微整理了一番,月娥就打算着次日重开。又有人见铺门开了,就来询问,月娥也便说了叫大家伙儿明日再来。   第二天,月娥早早地就起身,小郎陪着她,收拾了点儿材料之类的到了铺子,忙碌了一个清早,做了几笼屉出来,小郎烧好了火,停手时候,正好天际放光,有人出街来了。   笼屉打开,里面的白汽一拥而出,好似一场大雾,看的人爽快,香味儿便传了出去,有那些起得早的乡亲,便来尝鲜。至此到了天完全放光,太阳跳出,已经卖了小半。   月娥又催小郎去上衙门,小郎见剩下的已经都弄好了,就也去了。月娥一个人张罗,忙的不亦乐呼。   笼屉里的烧梅剩了十几个的功夫,人便来的少了,月娥想了想,就将那几个收拾起来,装进了食盒内,也不再卖了,人来,只说已经卖光。   因先前歇了许久,这一番忙碌未免有些不适应,月娥觉得胸口微微地疼,便想上几片门板,先休息一会。正回身,忽然之间门口人影一晃,月娥抬头看,却见正是敬安,一身意气风发的武装,两鬓垂缨,玉带束腰,玄色长靴,手中尚握着马鞭,朗声说道:“我又来晚了?”月娥急忙行了礼,说道:“参见侯爷。”敬安皱眉说道:“你就不晓得给本侯留一些?”月娥心下为难,只好说道:“不知侯爷想吃。”敬安哼了一声,说道:“罢了,那下回好了,哼。”说着,看了月娥一眼,转身出了门,月娥心下犹豫,本是想叫住他,却见他出门之后翻身上马,打马滚滚而去。月娥回头看了一眼食盒,笑着摇了摇头,自言自语说道:“好个急性子。”便微微闭上双眸,靠在壁上养神。   不多时候,果然苏青来到,在门边上,问她最近觉得如何,有无不妥。月娥一一回答过后,便将食盒提出来,说道:“这几日你为了我颇为费心,这几个烧梅,留着吃。”苏青望着她,微微一笑,说道:“费心了。”点点头接了过去。月娥说道:“倘若平日里忙,就不须前来看我,已经没有大碍了。”苏青微笑说道:“不忙的。”又看着她说:“你留心身体,别太累了,现在还要歇息好。”月娥答应。苏青看了看她铺子内收拾的干净,就说道:“这是要回去么?我送你罢?”月娥说道:“你没有别的事?”苏青说道:“现在正空闲,无事。”当下便替月娥将门板按上,才陪着月娥家去。   逞威风狭路相逢   月娥同苏青两个离了铺子,沿街边慢慢而回。苏青提着那食盒,同月娥之间隔一肩距离,不紧不慢走着。旁边过得尽是些街坊,因苏青向来好人,月娥性儿又好,前日又加敬安亲口称赞她机智有谋,是以也都对她另眼相看,而苏青因月娥之故耽误未娶,众人皆知,此刻月娥下堂,众人都知晓他两个的心意,月娥做妻作妾,迟早的事,只绊着苏老先生一则便是,因此众乡亲都心照不宣,经过路过的,一个个招呼。   也不知为何,月娥总觉得,自己同苏青相处的时候,不晓得要说什么好。两人但凡相遇,虽觉得心底欢喜,但面儿上总会先有大阵沉默。   此番依旧,两人走了片刻,才似缓缓将最初的沉默尴尬化开来,苏青说道:“你那手如何?”月娥垂首看了看自己的左手,说道:“还有些疼,未曾好的十分。”苏青便说道:“伤筋动骨一百天,我只说你要多养些日子才好,倘若身子弄坏了,再怎么刚强也是不成的。”月娥微微一笑,说道:“我知道,不过只是躺着,浑身都懒了,所以想做点正事。而且略出力的活儿,都是小良帮我做了,我只做些轻便的,因此也没什么。”苏青这才点了点头,说道:“纵然如此,却要万分小心。这伤口重裂的话,最是难受。”月娥笑着点头,说了几句话,心底才好过了些。   长街漫漫,路边行人渐少,远处寒树几从,长路蜿蜒向远处。冷风吹来,苏青青衫微动,其人如玉,自那温润里多一股风流出来。   月娥低头看一眼,略觉莞尔,便转开目光,只望着旁边,见那阳光虽好,天色却是灰的。月娥仰头看了看,说道:“这几日倒是好天。”苏青说道:“未必,恐怕过两日便会雨雪。”月娥问道:“为何这般说?明明是好好的。”苏青说道:“阳光虽好,我看那云颇厚,这几日都未曾散去,恐怕是有雨雪将至。”   两个唠唠叨叨,说着家常的话,不知不觉走了一条街,将转角时候,却见墙角边上偎着个人,哆哆嗦嗦,不知在做什么,苏青见了,眉头一皱,欲拉着月娥离开,月娥见他有异,就也转头一看,正巧那人抬起头来,月娥惊了惊,叫道:“王……”   与此同时,墙角那人见了月娥,也跳起来,疯虎般向前跳了两跳,似要向月娥扑过来,苏青见状,急忙挺身向前,伸出手臂将月娥拦在后头。不料那人又停住脚,双手抱头,叫道:“饶命,饶命,不要打我。”声音甚是哀痛。   月娥于心不忍,上前一步,叫道:“王大娘。”原来那人正是王婆子。月娥发声,那王婆子却兀自抱着头在原地,只是哆嗦。月娥同苏青对看一眼,问道:“这是怎么回事?”苏青说道:“不知,已经好几天都如此,我看了也无法,好的时候便如常人一般,仍旧是昔日之状,发作时候,却一时疯癫一时畏缩,想是受了些刺激。”   这功夫,地上的王婆子又抬起头来,看向月娥,忽然之间站起来,眼神凶狠,说道:“是你,我认得你,你是那个小贱-人!祸害!”苏青说道:“又犯了。”便拉住月娥,将身挡住她,说道:“王大娘,回家去吧。”王婆子望着他,眼烁烁地,说道:“你是谁?四鹄,你听我的,别去理会那个贱人。”忽然变了声,竟把苏青当作了王四鹄,只贴了上来。   苏青正欲推开她,远远地来了一人,叫道:“娘!”月娥同苏青转头一看,却见是王四鹄,因腿上受伤,赶得急,便更见一瘸一拐。   月娥见是他,便慢慢地转过头去。苏青却说道:“王四哥。”此刻王四鹄已到了跟前,先将王婆子拉了过去,才也招呼,说道:“苏大夫,月……姚娘子。”   苏青问道:“王四哥,王大娘的癔症又犯了,记得勿要让她到处走,恐伤了。”王四鹄说道:“一时没有看好,她就跑了出来。”苏青说道:“最近没有见好?我回去再仔细看看,有无法子可医治。”王四鹄苦笑,说道:“多劳烦苏大夫了。”王婆子被他捉住,极力挣扎,挣扎了一会,才慢慢清醒过来,眼睛动了几动,终于看准了王四鹄,叫道:“四鹄,为娘怎会在此?”王四鹄说道:“娘,别说了,我带你回去。”   王婆子此刻也看到苏青跟月娘,皱了皱眉,就哼道:“真是狭路相逢,贱货……呸!晦气晦气。”横眉怒目的,却未曾敢动手。王四鹄听了,便略带埋怨叫道:“娘!”王婆子才收了声,王四鹄看向月娥,说道:“姚娘子,对不住。”月娥摇摇头,说道:“没什么。”王四鹄说道:“上回你给我的东西,我带回家,我娘很喜欢吃。多谢你。”月娥说道:“那不值当什么。”王四鹄才点了点头,拉着王婆子离去。   剩下苏青同月娥。苏青说道:“王大娘性子竟仍不改,真不知她是病着好,还是清醒好。”月娥说道:“罢了,跟咱们无关,就随她去。”   两人又走了一阵,刚要转弯,却见大路上尘土飞扬,滚滚地一队兵马绝尘而来,起初还远,然来势甚急,顷刻就到跟前,却好似直奔两人而来,扬起无数沙尘。苏青一手提着食盒,一边将月娥急急揽过去,回身将她挡住。   却见那领头的白马自两人身边贴身而过,刹那停住,尘土缓缓落定,那人提缰回头,喝道:“你们在此做什么?”白袍红缨,手中捏着马鞭,正是敬安。在他身后,大约十数人也都慢慢停了马,徘徊不前,只看向这边。   苏青这才松开月娥,回身行礼,说道:“参见将军大人。草民等路过。”   敬安双眉一敛,看了月娥一眼,忽然又看向苏青手中食盒,马鞭一指,说道:“你手中提的是何物?”   苏青一怔,说道:“回将军,不过是些吃食。”   月娥心头只叫不好。却不敢抬头看敬安。猛地听得敬安说道:“吃食?是什么?”苏青正欲说话,忽地心知有异,目光一动,便说道:“普通民间之物,入不得将军的眼。”   他倒是跟月娥心有灵犀,连同敬安的对答都是大同小异。月娥听了这话,情知苏青明白几分。心头缓缓松一口气,只以为就此无事。   却不料敬安目光如炬,听了这话之后,冷笑一声:“当真入不得本将军的眼?”手中马鞭忽然伸展开来,当空一挥,马鞭空中发出“咻”的一声,叫人胆寒,便闪电似的挥落下来。   月娥吓了一跳,生怕敬安对苏青不利,急忙说道:“不要!”挺身便要挡住苏青,不料苏青并不动,反而伸手将她抱住,以身挡着她。   月娥于苏青怀中,只听到“喀喇”一声,也不知什么裂开,倒吓得月娥心胆俱裂,差点昏过去,只怕苏青有个闪失,惊魂未定,急急问道:“你怎样,怎样?有无伤到哪里?”挣脱他的手臂,慌张上下来看。   却见苏青说道:“我无事。”月娥一转头,望见他本来提着食盒的左手空空如也,食盒跌落地上,盒子已经裂了,里面的烧梅散了一地,滚了泥,不成样子。   月娥猛地扭头看敬安,却见他面如修罗,手中的鞭子收了回去,方才自然是他挥鞭子将苏青手中的食盒打落了的,此刻双眼盯着月娥,那握着鞭子的手骨节毕现,微微地抖着。   苏青垂头看了看地上的烧梅,将月娥拉回去,淡淡说道:“不知将军大人为何如此?”   敬安目光一转,看向他,说道:“本侯不过是想见识见识是什么民间之物。”   苏青面色不惊,只说道:“将军要看,自让草民打开盒盖便是。何必动粗。”   敬安笑道:“本侯想要如何就如何,你奈我何?”   苏青双眸直视敬安,说道:“将军乃是六镇统率,民间敬仰,何必如此自毁名声。”   敬安双眉微挺,说道:“咄,本侯做事,要你提点?”   白马焦躁,在原地不停地踏步,敬安身形便随之而动,仿佛是个随时从马上跃下之状,着实凶猛。   苏青轻轻叹一口气,不再言语。敬安却又看向月娥,说道:“姚娘子,好用心啊。”   月娥无法,知道因为烧梅之事他动了怒,然而又如何?留些东西给自己要送的人,也须不是罪过,便硬着头皮说道:“承蒙将军夸奖,民妇也没做什么,愧不敢当。”   敬安看看月娥,又看看苏青,冷笑了三两声,咬牙切齿说道:“很好,很好,本侯的夸奖,你自然担的起的。”说罢,将马一转,说道:“回府!”   敬安快马加鞭,一马当先,身后十几骑,哗啦啦跟着,如一阵疾风相似,便直奔了过去。   月娥怔怔地盯着敬安离去,摇摇头,叹一口气,回头来刚想同苏青说话,却见他弯了腰,正在一个一个地捡那烧梅。月娥急忙过去,伸手拦着,说道:“脏了,别要了。”苏青说道:“你一片心意,不可丢弃,外面虽有点脏了,里头是好的。”月娥的手一抖,便盖在苏青的手上,肌肤相接,急忙缩手而回,苏青将烧梅一个个捡起来,用那破裂的食盒撑了,低声说道:“真是一场无妄之灾。”   月娥心头一梗,想了想,便说道:“那人脾气反复无常,真叫人捉摸不定。日后还要加倍小心,须离他远远地才好。”苏青便也答应。当下苏青便送了月娥回家,自己才返回药铺。   月娥进了家门,至此才松了口气,又幸喜苏青无碍。然而想到当时那副场景,着实吓人,那鞭子如此厉害,倘若那一下不是在食盒上,或者落在苏青身上,那可就大事不妙,恐怕非是伤筋动骨那般简单。月娥一边儿忙着喂鸡喂狗,一边想道:“我也没怎么招惹他,他怎地就这样看不惯我?总会出现,难道是前世孽债不成?”打定了主意以后还要离敬安三尺远。   当夜小郎回来,月娥也并无同他说这件事,小郎看了会书,说道:“最近将军大人有些忙碌。”月娥说道:“哦?”小郎说道:“因黑风堡被剿灭之事,听闻京城里面,要派人过来封赏,是以将军要操练三军,不肯懈怠。”月娥说道:“哦。”心想倘若他真的那般忙碌,倒也好了。   小郎见她不感兴趣,便只读书,月娥又试着做了会儿针线,两个才各自回屋睡了。   第二日,月娥便照样同小郎早早地起身,去烧梅铺子。刚开了铺子,小郎在生火,月娥将烧梅一个个地提到笼屉里去,就听到外面雾蒙蒙里有人说道:“今儿总算够早了吧?”   见喜乐平淡生活   外面雾蒙蒙里有人说话,却看不清脸,只听得那一把声音,懒懒地,还带些未曾睡醒的惺忪,月娥歪了歪头,那人已经迈步上来,一袭衣裳仍披在肩头,荡悠悠的,被晨风吹个摇摆不休,铺子里的灯光暗淡,照在他的脸上,比白日的跋扈鲜明,却多一份柔和之意。   月娥已是呆了,全不想到这尊神竟会此刻出现。身后小郎闻声起身,猛可里见是敬安,急忙行礼,说道:“将军大人,怎地这般早,可是有事?”敬安扫了月娥一眼,神情是淡淡的,再见小郎,却是笑容满面,两只眼睛弯弯的,真个平易近人,温声说道:“小郎,今儿睡不着,特意出来走走,见你们铺子有了灯光,就顺路过来。”这睡不着是真,却是被昨日之事气恼的。至于特意走走,却是胡言,哪个夜猫子会似这样,早上寒露浸浸的,且又没出日头,却出来闲逛?   然而小郎对他敬的如天神一样,哪里会怀疑。只急忙迎了敬安进去。后面月娥略停了停手,又去拾掇那些烧梅,心头想道:“此人这般反常,昨日抡鞭子之时,怒气腾腾的,好似要杀人,今日却又淡淡的,好似全没发生什么……”心底又疑惑又称奇。   里头敬安说道:“你快去忙你的,别理会我,耽误了活计,姚娘子却会不乐。”说着,一双如描如画的桃花眼便看向月娥,月娥只当没听到,也不搭理他。   小郎却说道:“将军说哪里话,大人肯来,已经是意外之喜,大人且坐一坐,我烧口热水给将军喝。”敬安见月娥不理自己,双眉一挺,伸手将小郎的手按住,说道:“小郎你别忙,且听我的,安心做活,让本侯见见平民百姓家的生活,倒也有趣。”姚良听他这般说,才安心回头,坐下烧火,一边说道:“将军大人何等身份,操心的又是些大事,前日黑风堡之事,人人传诵,都讲大人神勇绝世呢。”说着,啧啧羡慕。敬安正望着前面的月娥,见她一手拢着笼屉,一手去捡那些烧梅,微微俯身,背对自己,腰间束着普通青巾,勾勒的纤腰不盈一把,动作间裙摆略微摇曳,都是素服布衣,全无些剪裁上的功夫,裹得又严,却叫他看的心热,敬安那手指就跳了两下,全不受控。   敬安边看,边听小郎说话,闻言转头,说道:“行伍这回事不是好玩的,弄不好就是生死立判,怎么,小郎对此感兴趣么?”他只是随口问问,不料小郎神色微动,说道:“不瞒大人说,我倒是有心,只怕自己不够格。”那边月娥一边做事一边也听两人对答,闻言手势一停。   敬安眼睛一瞥看到,心头微动。因此故意笑道:“这又有什么?我看小郎你器宇非凡,倒比我手下多半人强,倘若你想入伍……”月娥急忙咳嗽一声,说道:“万万不可。”   敬安便看向月娥,月娥回头,望见他端然坐在身后里屋门口处,正看着自己。月娥只对姚良说道:“你的手受过伤,不能舞刀弄枪,怎么忘了?”略带责备的口吻。姚良怔了怔,垂下眸去,不再言语。敬安却偏偏说道:“其实就算是进行伍中,也有那些不用舞刀弄枪的文职,比如参军军曹之类,只供出谋策划,营运调度。”   月娥皱眉,姚良便看向敬安,心头乱跳,说道:“将军大人,我……当真也可以么?”敬安笑道:“有志者,事竟成,我觉得小郎聪明能干,却是个可造之材。”月娥听了这话,心头意乱,急忙打断说道:“小良,你好到时间去衙门了,不是说今日有事要早些去么?”姚良正要接敬安的话,闻言一怔,说道:“可,可是第一笼还没有烧好,就再过片刻……”月娥说道:“笼屉也不重,我一只手也可以搬下来,你快些去吧,晚了的话,小心老师不乐。”姚良只好站起身来,又看向敬安。说道:“将军大人,我要去县衙了。”敬安说道:“既然如此,则快些去吧,改日再说。”安安稳稳坐着。   姚良见状,没奈何,只好告别了敬安同月娥,带着东西自去县衙了。   姚良出门而去,月娥站在铺子门口目送,而后迈步进来,却见敬安已经起身,正在低头看那些没蒸的烧梅,望着月娥进门,才说道:“姚娘子好似不喜小郎入伍?”月娥说道:“他年纪小……身子又不好,当不得。只谋个安安稳稳的文职就可。”   敬安望着她,说道:“长姐如母,果然如此……只不过未免也有些太溺爱了。”月娥皱了皱眉,说道:“侯爷有所不知,先前民妇在王家之时,小郎在码头之上替人帮工,每日水里来冰里去,一双手几乎毁了。最近才将养过来。自然不会叫他日后再做些带风险的营生。”敬安想了想,说道:“若无战事的话,其实也还算安稳。”   月娥摇了摇头,说道:“小良现在想的少,倘若参了军,日后有什么战事起了,他是个柔善的性子,怎么面对血流成河尸横遍野的场面?”敬安双眉一抬,看向月娥,说道:“怎么……莫非姚娘子以为本侯打出生起,就懂得面对那些血流成河尸横遍野的场面?”   月娥一怔,抬头看向敬安。昏黄的光影里,这人唇角带笑,清俊之下,又有几分云淡风轻。丝毫也无在黑风堡一令之下,砍了近百人的狠厉之态。   月娥一时无语,只好低了头,说道:“民妇唐突了,请侯爷莫怪,只不过……倘若有所选择,民妇还是不想叫小良去参军的。”敬安闻言,就说道:“本侯明白了,姚娘子一片苦心爱弟心切,本侯自不会从中作梗。娘子放心。”月娥这才点了点头,说道:“多谢侯爷体恤。”   敬安转头,忽然叫道:“那火要掉出来了!”纵身过去灶门边上,月娥也看到,那柴火无人管,劈里啪啦地就掉下来,烧得旺盛。月娥急忙说道:“小心手。”抢着过去,敬安伸手握住那柴火,月娥也正握过来,顿时手将他的手给覆住。月娥一怔,急忙松手。敬安笑了笑,便将柴火塞进去。   月娥站在旁边,说道:“侯爷不会烧火,还是叫我来。”敬安蹲在那灶膛边上,靠得太近,正被烤的皱眉不已,塞得又急,一阵浓烟弥漫而出,敬安心叫糟糕,莫非又要重蹈覆辙,听月娥说,也就讪讪地起身,让了位子出来,又说道:“对了,先前我看你在拾那些烧梅,这个却是轻松,我来。”   月娥来不及拦挡,敬安将衣除下,自净了手,回来站在边上,一个个地将那烧梅捡到笼屉上。月娥见他如此,少不得便说:“侯爷小心,别挨的太紧,怕蒸出来后沾破了皮儿。”敬安说道:“我自晓得,同你先前一般隔开就是了。”月娥微微一笑,低头去填火。   敬安捡了一会,颇觉有趣,将烧梅一个个竖起来放好,听身后劈里啪啦声响,他便回头看一看,却见月娥坐在灶膛边上,正伸手向内填火,又拉动风掀鼓风,红红的火光映在脸上,又加上热力烘烤的,越发面比桃花,那双眼里亦是火光跳动,不似平常冷冷清清之态。   敬安见她整个人暖暖地,也似一团火一般,心头便有一股渴慕亲近之意,偏不能动。   正巧月娥转头来看敬安,一怔之下,问道:“侯爷可是累了?歇一会罢。”敬安咳了一声,说道:“没,只是停一停,对了,你除了会做这个,还会什么?”月娥便说道:“最近寻思做汤包。”敬安惊讶问道:“你也会这个?”月娥低头,略见羞涩之意,说道:“只是胡乱想着,还没有真的做出来。”敬安心头大动,不知不觉说道:“你若作出,须得给我先尝。”月娥听了这样的话,火光之中,莞尔一笑,点了点头。   敬安深深看了一眼,转过头去,继续拾那些烧梅,心头却恍恍惚惚,只觉得方才所见,却是毕生都未曾见过的好景致。   顷刻月娥烧好了火,敬安知道她要将第一笼的烧梅起下,就自告奋勇。月娥只因拇指还未曾好的十分,就也没同他争,只叫他拿湿帕子小心垫了双手,敬安上前,微微一弯腰,捏住了笼屉,用力一抬起了下来,月娥说道:“侯爷留神重,一层一层来就可!”见拦不住,就想上前帮忙,敬安说道:“别急别急,我自可以。”将笼屉端到柜台边上去,放在旁边的长桌子上。   平常月娥都是同小郎两个来搬,倘若她一个人的话,就会一层一层的,也轻快,没想到敬安竟将三层全部搬下,也亏得他手长腿长,力气又大。   月娥说道:“侯爷吃力了,快歇歇。”敬安说道:“这些算什么,小时练功,叫我伸直双手提水桶,不知比这个重多少。”月娥一怔,问道:“侯爷小时?”敬安见她好奇,就说道:“似是五六岁时候。”月娥心头暗惊,五六岁的时候就开始练功,那样小小孩子,必定吃了不少不少苦头……也怪道他先前不以为然的说自己溺爱小郎。   敬安若无其事的,端量一番,无师自通地就将先前自己放置好烧梅的笼屉也一层层的架到锅子上去,月娥转头看到,急忙说道:“侯爷且慢。”敬安停手。月娥就又去水缸里舀了些水,在锅内添了两瓢才停住。敬安恍然,说道:“原来如此,不然又要似上次一般烧坏了。”月娥抿嘴一笑,敬安才将笼屉放上。月娥又将烧梅上挨个洒了水,敬安又问,月娥便说:“皮儿太干,倘若只这么烧,容易烧裂。就不好看。”敬安点头,笑说道:“竟有这学问。”   敬安帮忙弄好。月娥又坐下烧火,见敬安坐在边上,分外乖静,不由略觉欣慰,说道:“侯爷,那边刚蒸出来的烧梅,怎不去吃?”敬安贪看她一举一动,哪里会饿,说道:“等你一并蒸出来后再吃。”月娥又是一笑,低头去仔细烧火。   敬安看了一会,目不转睛。月娥虽然只留神火,但也知道他在看自己,便有些不自在,停了一会,说道:“侯爷,你起的早,必是困了,不如进里面歇息一会。”敬安也知道自己露了行迹,怕她不快,闻言就顺水推舟,说道:“说的是,那么本侯就进去歇一会,片刻蒸好了,记得叫我来搬。”月娥点头,敬安就转身入内去了。   敬安进了里屋,坐在炕沿边上想了许久,想到方才相处,心底真是前所未有的喜乐,翻身上炕,先来来回回打了几个滚,才面朝上躺着,胸口兀自起伏不定……末了才拉了被子盖了睡。   敬安不知不觉睡着,脑中竟恬恬美美做了几个好梦,心满意足的不肯醒来,连耳边嘈杂也听不到,等蓦地睁开眼睛,却见眼前已经大天光,他一惊之下翻身下来,立刻就想去看月娥,本是答应她要帮她起那笼屉的,如今却死睡了过去,实在丢人。   刚要下地,忽地又想起做的那些梦,一时又怔住,慢慢回想,想到些缠绵旖旎,柔情似水的光景,委实是好,不由地面红心动,嘴角弯弯地也带了笑。   正在此时,耳边却听到外面脚步声轻轻地,向着这边而来,敬安微怔之下,动作利落,急忙翻身上炕,静静躺好做熟睡之状。   得消息敬安暴怒   新蒸好的烧梅,开了笼盖,热气腾腾而出,天刚刚放光,镇民们纷纷前来,月娥忙的双手不停。过了小半个时辰,人才少了,月娥探头看了看并没有人再向这边来,便到旁边铜盆里洗了手,又擦了擦额头隐隐的汗,才向着里屋走去。   将帘子掀开,向内一看,敬安躺在床上,睡得正香,动也不动,只是被子不知为何只盖了一半,月娥见他的恬静睡容,到底迈步进去,从半垂在地上的被子一角捡起来,轻轻地给这人盖好。   他动时候是一个人,不动时候又是另一个人。月娥低头望着敬安,微微出神,这还是她第一次这样仔细而近距离的看敬安的脸,果然是个极好看的,长眉如柳,睫毛也长,唇红红的若涂朱相似,透着吸引诱惑。假如脾气不是那样的话,却不是个完美之人?但世间哪里有那么完美之事……月娥微微一笑,将被角放下,转身要走。   毫无预兆,手便被握住,滚烫的攥在手心。月娥一惊回头,却见敬安不知何时竟睁开眼睛,乌黑的双眼望着自己,手牢牢地握着月娥的手,攒在胸前。   “侯爷……”月娥一时慌张,叫一声,便想挣开手。不料敬安略一用力,月娥全无抵抗之力,被他轻而易举扯过去,便扑在他的身上,狼狈非凡。敬安另一手臂伸出,将月娥抱住,说道:“姚娘子方才在看什么?”声音缓慢地,带着一股迫人的气势。   月娥说道:“侯爷请松手。”这个姿势,就仿佛她将他扑倒在下一般。极其尴尬。月娥鬓角垂落的头发,便有些搭在敬安脸上。敬安一动不动,静静问道:“姚娘子脸红什么?”月娥心想:“我以为猫儿不吃鱼了,却不是妄想?”又气又恼,口不择言,说道:“倘若侯爷被人轻-薄,难道会若无其事?”敬安闻言,低低地笑了两声,说道:“向来只有本侯轻-薄别人,谁敢轻-薄本侯?不过倘若是姚娘子的话……本侯却是欢迎之至的。”   那围在腰间的手重了重,结结实实地在月娥的细腰上“轻-薄”了一回。月娥身子扭了扭,说道:“侯爷,你三番两次这样,却是过分了!”敬安说道:“过分又如何?”月娥说道:“你……不能这样不讲理,侯爷,现在撒手还来得及,外面怕有人来。”敬安说道:“可是本侯……不想撒手。”月娥看他眼睛直直地看着自己,身子微微有些发抖,敬安看出来,笑意越浓。   月娥同他说不清楚,就尽量挣扎,这点小动作,敬安哪放在眼里,更觉享受,本来有三分戏弄的心,如今已经升至七分,敬安正想要不要就此把人吃了。却听到外头有人叫道:“怎么不见人?姚娘子呢?”又有个大婶声音,提高了叫道:“姚娘子,姚娘子,生意上门。”   月娥又羞又急,急忙小声说道:“侯爷,请放手,侯爷……”敬安正在黑白交战,见她放低姿态,哀求自己,却是一怔。月娥羞道:“侯爷快放手,叫人进来看到就不好了。”敬安心道:“我巴不得如此。”月娥却又说道:“请侯爷看在民妇曾舍身相救的份上,留三分颜面。”那眼睛眨了两下,雾气蒙蒙,有些可怜。   敬安听了这话,心头一动,手便松了松,月娥察觉,立刻一个翻身双脚落地,急忙后退,贴在墙角边上,拧着眉看了敬安一会,扭身掀开帘子就出去了。   剩下敬安一个躺在床上,垂眸,久久无声。   月娥出了外头,见果然是两个街坊的大婶在柜子之后,见月娥出来,便笑道:“姚娘子,原来在里头,还以为你走开了呢。”月娥笑道:“哪里,方才有些事。”左侧的胖大婶便笑道:“想是累了歇一会,这脸上红红的。”月娥摇了摇头,低下头,说道:“两位大婶要买烧梅?”两个一起点了点头,各要十个,月娥便拿了袋子,替她们装烧梅,正在转身默默动作,听到身后有人沉声说道:“不许都卖了,给我留两个。”   月娥吓了一跳,原本夹起来的烧梅又落回去,回头看,却见敬安,身上只着单衣,且不甚整齐,领子口处略见些凌乱,外头斜斜地披了先前那件外袍,站在身后。   月娥瞪着他,转眼见那两个大婶也目瞪口呆,看看敬安,又看看月娥,两个一时无语。敬安却若无其事,自顾自催促说道:“还有没有了?好饿。”   月娥咬了咬唇,皱眉瞪着他,柜台后面那两个大婶,其中一个拉拉另一个衣裳,示意要走,胖的那个却痴痴说道:“还有烧梅……”敬安闻言,转过头,微笑说道:“嗯?还有什么?”两个大婶被如斯美色,看的呆了,口水涌涌,敬安笑意里渐渐多了些寒意,眼睛一瞪,生生将两人吓得后退一步,结结巴巴说道:“将军……将军在此……我们改天再来。”两人人拉扯着,落荒而逃。   敬安吓走了人,这才悠哉游哉拍了拍手,回头说道:“亏得本侯出来的早,不然你又要不留些给我了,是么?”月娥本来盛好了一半,见状用力将纸袋扔回了笼屉里,回头狠狠地瞪了敬安一眼,也不说话。   敬安并不怕,反而笑眯眯看着她。月娥同他对视半晌,最终叹一口气,转身去取了凉水,用右手拿了块帕子浸湿了,拧了拧,在脸上擦了擦。   那边敬安在笼屉边上转来转去,忽然见笼屉边上放这个盘子,被赶紧布帕盖着,敬安心头一动,便去将那帕子揭开,猛地见底下是七八个烧梅,整整齐齐地放在其中,敬安心一跳,转头喜道:“你这是给我留的,是也不是?”月娥擦了泪,也不理会敬安,自走到另一边去站着向外。   敬安嘴角的笑掩也掩不住,说道:“你不回答,也就是默认了?”月娥怒视他。敬安哈哈大笑,忽然又说道:“没给别人留吧?”月娥咬了咬唇,心想:“这时侯才知道会武功的好处,倘若我会三拳两脚,就一脚把他踢出去。”   敬安到底不放心,自己端了那盘子烧梅,得意吃着,一边四处溜达,见没找到别的才罢休,乖乖地坐在柜子一边上吃去了。一边吃一边大赞,说道:“好,很好,还是热热的。”月娥忍不住,终于说道:“那里面是下了药的,侯爷您小心些。”敬安一怔,而后乐道:“只不知是什么药,我最爱的是春-药。恨不得有……”说着,正好也吃光了一个,此人就露-骨的将那近乎透明的长指在嘴边上蹭了蹭,伸出舌尖轻轻地舔了舔,顿时之间一室好春-光。   月娥正仇视看着,见状心头砰地跳了跳,忽然觉得心乱,急急转回头来。      敬安自在旁边心满意足吃他的烧梅,月娥便在台子边上坐着。过了一会儿,见一个似乎脸熟的大娘前来,见了月娥,眉眼暧昧带笑。月娥急忙起身,因敬安是坐着的,月娥起身时候,有意无意将他挡住,这大娘一时就没看见。只顾望着月娥,越发满面春-色,嘴里说道:“姚娘子,大喜呀。”月娥一怔,问道:“大娘,喜从何来?”这大娘见左右无人,嘿嘿笑了两声,压低了声音对月娥说道:“姚娘子不认得我,我却认得娘子,因我是在冰人馆里走动的,方才去县衙官媒那里报备,见苏小大夫从那里头出来了呢。”   月娥一惊,却强作镇定,问道:“大娘说笑了,这个……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这媒婆大娘便说道:“怎会跟姚娘子没有干系,这四里八乡,谁不知道苏小大夫一直未曾婚配,是为了谁人?如今娘子下堂,苏小大夫要娶的那人自是娘子,听闻前些日子苏老先生不松口,此事一直就耽搁着,如今苏小大夫既然连官媒都找过了,这事儿岂不是十有八九就成了的么?”说着就又笑,“岂不是要恭喜姚娘子的?我就想着这个,所以特意来告诉娘子,好让娘子有个准备,别欢喜的慌了手脚,那苏小大夫真是个好人呢,先前不知多少人家的女儿争着要我们说媒,他都没一个看上眼的,见也不见,心中只姚娘子一个,啧啧,如今总算是一对好姻缘要成真了……”   月娥听她说罢,一颗心突突而跳,双脚都有些站不住,又觉得是真的,又觉得如假话,只好忍着,说道:“劳烦大娘了。”转身手脚利落地捡了几个烧梅,说道:“大娘是特意跑腿的,这些就送给大娘吃。”那媒婆向来是不做无本的买卖,来送信也无非是为了得点好处,沾点便宜,当下越眉开眼笑,说道:“怎敢又生受娘子的东西,哎吆吆,多谢娘子啦。”说着,便点头哈腰,拿着那烧梅,欢欢喜喜扭头去了。   月娥兀自怔怔站在那柜子后面,一径的发愣,心底只想:莫非苏青真的请了官媒?难道他父亲答应了许我过门……以正妻身份?倘若如此的话……   一时之间似乎欢喜。又隐隐地有些莫名言说。半喜半忧里,转念又想:许是方才那大娘看错了人……又或者苏青是去出诊却被她误认了……那手握在柜子边上,紧了又松开,总是不确定。   正呆呆想了片刻。却听到后面有个声音说道:“你是欢喜的说不出话来了么?”   月娥先前出神,自听了那消息之后就已经心神不属,更忘记了铺子里还有个人在,当下一惊之下猛地转过身去。却见敬安手中紧紧地捏着那盘子,双眼却盯着自己,脸上丝毫的笑模样都无,这幅样子倒不陌生,先前在祖帝庙里,敬安欲杀那个对他无礼的“老五”的时候,就是这样,浑身上下充满杀气。   月娥呆了呆,情不自禁身子紧紧地向后贴近了柜子,敬安只盯着她,缓缓地站起身来,月娥只听得“啪”地一声脆响,却见敬安手中的盘子,忽然之间裂成几片,自他手中哗啦啦落地,没吃完的烧梅也掉在地上,敬安指头似被割裂,却恍若未觉,只是一步一步,走上前来。   月娥忽地怕了起来,紧张至无法出声,勉强说道:“侯爷……”声音极颤。月娥望着敬安凶神恶煞,似要将人撕碎的样儿,来不及多想,脚下蹭了几步,闪身就往外跑去。不料她一动,敬安却更快,一探手就将月娥手腕握住,月娥只觉得他的手如铁一般,微微疼得闷哼,敬安将她用力一拉拉了回来,拦腰抱住,月娥心胆俱裂,慌忙叫道:“侯爷,放手!”   逼绝路月娥失声   且说敬安猛然听闻苏青提亲之事,大怒之下几乎失去理智,月娥见状欲逃,却被他捉住,不由分说抱入怀中。   月娥怕的紧了,只叫道:“侯爷!”却只得这一声,就被敬安捏着下巴,逼得抬起头来,敬安双眼烁烁,不由分说,低头便亲吻过去。月娥大惊,两眼瞪得大大的,敬安咬了她的唇,略用力。月娥顿觉刺痛,呜咽做声,敬安只做不理,恰如猛兽一般。   敬安单臂抱她腰间,纹丝不放,月娥伸手抗他,却怎抵的过他一身之力,只好将身子向后倾过去,脚下亦步步后退,两人推搡厮缠,不知不觉间,敬安将月娥推至墙边上,此刻才抬起头来,恶狠狠看着她。   月娥得了功夫,才得喘一口气,脸已是通红,也不知是憋得还是恼的,只说道:“住手!别再如此!”敬安眼睛一眯,重将她下巴捏住,说道:“我不能如此,那苏青便能,对否?”月娥皱眉,咬了咬唇,碍于他杀人眼神,终于说道:“此事或有误会,侯爷休听别人一面之词。”敬安说道:“纵然是误会,你心底也盼着成真!”月娥一怔,敬安冷笑两声,说道:“被我说中了罢?你这妇人!”   月娥顿了顿,说道:“纵然如此,也无可厚非,我并没做什么出格之事,男婚女嫁,又有何妨?”敬安听了这个,火气更盛,向前贴近一步,竟紧紧地将身子抵到月娥身上,月娥急忙吸气,尽量向墙上贴着,可却不是办法。只好服软,说道:“侯爷,您身份尊贵,何必同我这般村妇一样见识,有话请慢慢说。”   敬安望着她,忽地冷笑说道:“你也休得在我面前村妇长村妇短,你不过是想叫本侯知难而退,好跟那苏青双宿双栖,对么。”月娥见他蛮不讲理的性儿又犯了,便勉强说道:“我不过是下堂之人,就算苏大夫有心,我也不敢连累他的。”敬安眼睛一眨,说道:“你这话当真,亦或者违心?”月娥说道:“我不敢欺瞒侯爷。”   敬安望着她片刻,忽地说道:“你当真不会嫁给苏青?就算他真的官媒相聘?”月娥本是搪塞他的,如今见他如此较真,不由皱眉,她心底对苏青,的确是有一份特殊情谊……如何能再信誓旦旦说那违心的话。   不料这一犹豫,却被敬安看穿,当下二话不说,将月娥手腕拉住,向内便走。   月娥惊慌,说道:“侯爷,你做什么?我……我不嫁就是,又怎样,你先放手。”敬安哪里肯听,将她一直拉入里屋,向着炕上一扔,说道:“我受得够了,今日必要得偿所愿。”月娥滚在炕上,魂飞魄散,急忙打了个滚爬起来,缩向最里面去,一边急忙说道:“侯爷,你想非礼民妇不成?”敬安咬牙说道:“我早就想非礼你良久了。”说着就将外面衣裳脱下,用力扔在地上。   月娥吓得浑身发抖,却仍说道:“侯爷,你不过一时冲动,何必如此,大家好好说话不成么?”敬安说道:“我倒是想好好说,如今看来,的确不成。何况我这冲动,也不是一日两日的光景了。”月娥情知跟这纨绔没什么道理可讲,此时此刻,反抗也是无用,只想想法儿让他停手,脑中急速转动,便说道:“侯爷,纵然你千不念万不念,你念在我曾豁命救你的份上……”   敬安闻言,脚步倒是一停。月娥心头一喜,急急求菩萨保佑他回心转意,不料敬安眼波一动,便又说道:“你昔日曾对本侯说过,那一场豁命相救,救得并非本侯,乃是这六镇百姓,倘若当日是另一个将军陷身那处,你也会豁命相救,对与不对?”   月娥听他口齿伶俐,说出这番来,一颗心好似坠入了万丈悬崖,这番话她当日果真是说过了的……然而,不过听来好、冠冕堂皇些便是了,其实月娥那样做,一来是为了六镇百姓,二来,却的确是心底有些为敬安所动……知道他纨绔之外,尚有可取之处,值得她搏命对待。   然而现在,却被当作了他行凶胡为的借口。   敬安又说道:“另外,你也该知道,倘若不是看在你相救一场的份上,我怎肯一直忍耐至此?”   月娥又急又恼,敬安已经上了炕来,却是不急,只慢慢除自己的靴子,说道:“你最好自己过来,免得我伤了你。”   月娥见他好似猫捉老鼠,不慌不忙,本是极度恐惧的,眼看着敬安低头脱靴,却偏偏仍旧是好一副无辜绝美相貌,同他先前熟睡恬静之时,明明是一人,同他帮自己收拾烧梅时,明明是一人,同他在荒漠之中,力劈劲敌,明明是一人。   不知不觉,月娥肩头一沉,缓缓吐一口气。   敬安脱了靴,不见月娥说话,亦不见她动作,便转过头来看她,月娥靠在墙边,忽然静静一笑。   敬安一怔,手中竟忘了动作,只顾看她。过了片刻,才问道:“你笑什么?”月娥望着他,说道:“我笑我所笑之人。”敬安性子恼了,一探身,伸手将她的脚腕握住,便把人拉过来。   月娥伸手抵开他的双臂,敬安将她牢牢抱住,说道:“你只管笑,等会儿才更有你笑的时候。”月娥哈哈大笑两声,说道:“是,你是堂堂将军,堂堂侯爷,说一不二,就算今日强了我又如何,只当又一场寻花问柳,只是侯爷你听好了,你这是逼我上绝路!”   敬安听她声音决绝,便动作停下,低头看她,问道:“你什么意思?”月娥只是笑,眼里的泪流个不停,却偏低头不叫他见到,说道:“我当年在王家,也同样身不由己,活的如牲畜般,幸而熬得活着出来,只想过些平淡日子。侯爷如今不给我活路,我也认了!谁叫我活该倒霉,惹到了我惹不起的人?回头向阎罗殿报到,我只问阎王老子一句话:为什么我的命这么苦,连畜生都不如?来世决计不做人了,做一条狗,一只猫,一条虫也比做人更好。”   月娥心头悲苦,只不能放声哭,大声说着,垂着头也不动作,强忍着哽咽,说着说着,那眼泪如泉涌一般,尽数打在敬安衣袖之上。   敬安听着这番话,见她因哭泣那散落的头发也乱颤,瘦弱的肩头更是一抖一抖,不知为何,竟觉得心头酸痛,本来强横抱着的手也松了松,想说什么,却偏说不出,过了片刻,才说道:“我并不是要逼你上绝路,我……我只是……”   敬安正要说出那心里的一句话,忽地外面有人欢声叫道:“姐姐,姐姐,在哪?姐姐,快出来!”   敬安同月娥听了这个声,齐齐大惊,月娥瞪大了眼睛,满眼泪转动,却说道:“是小良。”急忙抬起袖子来擦眼睛。敬安也有些手足无措。   月娥擦干了泪,急急自敬安怀中挪开,下了地,便匆忙整理自己的衣裳头发。敬安望着她,一时不知要作何态度的好。   月娥匆忙收拾,外面姚良声音更近了,叫道:“去哪里了,姐姐,快跟我回家。”竟是向着这里屋而来,月娥迅速将自己整理好了,站在门口,深深吸一口气,脸上蓦地作出欢笑样子,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敬安坐在炕边上,看着她这一番动作,神情变化,眉头动了动,心底滋味莫名。耳畔却听到月娥说道:“怎么了,别大呼小叫的,我在这里呢。”声音略带着欢喜。敬安心知:那自然是强装出来的。   外面姚良见了月娥,本是满面笑容想说话,却见月娥眼睛红的不成样子,吓了一跳,急忙问道:“姐姐这是怎么了?”月娥说道:“啊……没什么,刚才一不小心碰到了手,所以很疼。”姚良惊了惊,说道:“苏大哥说要好好养着的,怎么,伤到了哪里不曾,要不要去医馆看看?”   月娥笑着说道:“瞧你……不过是稍微碰了一下子,一时没忍住才掉了泪,你别笑话姐姐就行了。”姚良还要说什么,却见里屋的帘子一搭,有人走了出来。   姚良看直了眼睛,望着敬安,结巴说道:“将军……将军大人,您还没有走?”敬安微笑说道:“怎地,小郎盼着我走?”姚良急忙说道:“哪里哪里,只不过是一时惊愕。”敬安转头,看着月娥,说道:“姚娘子的手没事么?”月娥不敢看他,只微微摇了摇头。   敬安才说道:“小郎方才说有何事?”姚良听了,才重新带笑,却说道:“现在尚不能同侯爷讲,要过明日再说。”   敬安挑了挑眉。正在此刻,外面呼啦啦来了一群人,当头之人叫道:“果然侯爷在此。”便进了铺子里来,跪地参见。   敬安眉眼不动,令他们起身,当前军曹便说道:“回大人话,外面的巡抚使已经在十里之外,大人好整顿出迎了。”敬安点了点头,说道:“来的好快。”军曹说道:“大人的官服属下等也已经带来,大人要否换上?”敬安说道:“甚好。取来。”军曹招手,两个兵丁捧了敬安的戎装上来,敬安点点头,说道:“送入里屋。”兵丁便将衣裳佩剑等皆送进去。   敬安才笑看姚良,说道:“小郎可否耽误片刻?”姚良说道:“将军吩咐,自不敢违抗。”敬安笑的纯良,说道:“还要劳烦姚娘子一番,帮本侯换上那些繁琐衣物。”姚良怔了怔,虽觉得不妥,却也不好说什么。月娥低着头,闻言默默地点点头,说道:“民妇遵命。”   敬安便转身入内,月娥也跟着进去,其他军曹近身见状,只等在外头。敬安进了里面,回过身来,低声问道:“手真无事么?”月娥低着头,说道:“真无事。”敬安走过来,试图握住她手,月娥后退一步,敬安说道:“我要如何,你还能逃么?”   月娥便不动。敬安将她手握了,细细看了看,才当真松一口气,又说道:“方才……”月娥说道:“我伺候将军更衣。”便去取了他的官服来。敬安无奈,双眸略沉,只得闭嘴。方才敬安出外的时候,已罩上了外袍,此刻月娥助他将外衫脱了,面无表情将官服换上,自始至终,敬安都只盯着她动作,怎奈月娥从不抬眼,敬安无法,两个人默默地,不一会功夫,敬安一身妥当。月娥说道:“大人,好了。”敬安看她一眼,终于说道:“多谢。”月娥摇头,说道:“若没事,民妇出去了。”敬安心头漠漠然的凉,说道:“你去罢。”月娥自低头出去。敬安回身,坐回那炕沿边上,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衣袖,隔着官袍,底下的衫子,仍旧是一层层的湿,尽是她的泪,触-手沁凉。   订鸳盟郎才女貌   月娥出了门,小郎便同她一起等候敬安先行。不经意间转头一看,却见月娥手臂袖子上一丝污痕,仔细一看,却是血迹!摸过去湿湿的,竟还未干。小郎大惊,急忙问道:“姐姐你哪里伤着了?好些血。”月娥听姚良开口,也自大惊,急忙转头一看,果然见自己衣袖上血迹斑斑,也吓一跳,一时懵了,不知自己哪里伤了,正在此时,敬安撩起帘子出来,打扮的齐齐整整,越见人物精彩,向这边看了一眼,皱眉问道:“姚娘子伤了?”姚良说道:“不知为何,姐姐衣袖上有血。”敬安想了想,一笑说道:“原来如此,不须惊慌,那是本侯的血。”   瞬间众人都惊了。敬安说道:“本侯吃烧梅的时候不小心跌破了碟子,割伤了手,姚娘子本想替我包扎来的,不留神便蹭脏了衣。”说着,便抬手给姚良看,姚良一望,果然见敬安的左手食指拇指都被割伤,伤口深深,姚良不由心慌,说道:“大人无事么?不如去医馆看看,上些药才好,我先找东西替大人包起来。”   敬安笑着摇头,说道:“若论起那上阵杀敌,受得伤比这些多着呢。”说着便向前一步,说道:“小郎,姚娘子,我去了。”叫小郎之时,便看着姚良,叫姚娘子之时,便转开目光去,直到说了一句“我去了”,眼睛依旧看着她,怎奈月娥自始至终都不曾抬眼,只行了个礼,倒是姚良说道:“大人有空再来。”敬安“嗯”了声,垂了眸子,转身向外而去。   敬安带人离开,呼啦啦的队伍,好似惊雷卷过长街,果然是儿郎咆哮如虎。姚良一直跟了出去,在门口站着看了许久,满面羡慕,一直目送敬安的人马消失长街尽头才返回来,见月娥仍旧站在原处,才醒悟过来自己是来做什么的,当下说道:“姐姐,快些关铺子,我们家去。”月娥这才问道:“什么事这么急?”姚良说道:“好事好事,回去再说。”月娥答应一声,回头一看,地上仍旧散落着碟子的碎片,并两个孤零零的烧梅,月娥弯下腰想捡起来,却见碟子碎片之间,落着一滴已经变做了深色的血。姚良说道:“姐姐别动,我来收拾。”说着就拿了扫帚跟小簸箕,将碎片跟烧梅都收拾了,一边笑着说道:“姐姐你看,将军大人何等利落神勇的身手,竟然吃个烧梅也会伤到手,可见是人无完人。”月娥勉强一笑,喃喃说道:“是呀,人无完人。”姚良说着,自己动手将门板安好了,才来拉月娥,说道:“姐姐,发什么楞,走了。”   月娥答应了声,回头一看,地上那滴血宛然还在,孤零零的,像是一只伤了心的红眼。   姚良脚步极快,握着月娥的手腕生怕她落后了,月娥频频瞧他,却见他脸上始终都带着笑,掩也掩不住。月娥只跟着他的脚步,两人一路飞着似的回家,才坐定了,姚良说道:“姐姐,换件衣裳吧。”月娥问道:“神神秘秘的,做什么?”姚良说道:“姐姐安心,等一会就知道了,总是好事。”说着又推月娥进去。   月娥无法,只好入了里面去,她原本也没有几件衣裳,都是些粗布素衣,如今见姚良如此,便挑了一件穿的少的绫白上衫——只为平素干活,最不耐脏,是以少穿它,衫子别无点缀,只袖口处有几点刺绣的粉色小花,因年久也褪了色,配了一件湖水蓝的褶裙出来,又稍微洗了把脸,也无一点儿胭脂水粉擦,只就着盆里的水把一头乌云似的发给稍微整了整,便出来见小郎。   姚良回头见了月娥,徐徐而来,真如广寒仙子自月亮里降落一般,便笑着说道:“可惜家里头没有胭脂水粉,让姐姐委屈了。改日去集市上买些回来,再添两件儿衣裳,几朵头花方好。”   月娥摇头说道:“好端端地费那些钱做什么?我又不喜爱那些。”正说着,外面有人叫门,说道:“此地可是姚小郎的居所?”姚良脱口说道:“到了!”一击掌小跑出去,月娥叫道:“嗳,跑什么!留神脚下,绊倒了哭!”姚良边跑边回头,说道:“不会,姐姐等着!”着实高兴。   姚良跑到门口,将那门打开,迎面便见一位官员,打扮的服侍鲜明,却又一团喜气洋洋,身后跟着两个随从,这人打量了小郎一番,说道:“你便是姚良姚小郎?”姚良说道:“正是。”那人说道:“我乃是紫云县上的官媒,如今替苏青苏大夫,向你姐姐提亲来了。”姚良大喜,说道:“大人快快请进!”   月娥见人来,便急去准备茶水。那官媒入内,从跟随手中取了红色的喜帖过来,说道:“本官乃是替苏青苏大夫来向姚娘子提亲。”又说道,“嗳,苏大夫本说要一起来,怎还不到?”说话间,外面的门被推开,苏青果然匆匆进了门来。官媒一见大喜,便出了厅门,苏青上前几步,说道:“路上有些事情耽搁了,还好及时赶到。”姚良见他恰好也换了一身浅蓝长衫,心头一喜,说道:“苏大哥,大人,何不里面坐?”   人来到便好说话,官媒便同小郎说了一会,小郎只看向厅外,果然见月娥捧着茶上来,见苏青也在,微微一怔。官媒瞧了一眼,点头心道:“果然好个相貌。昔日在北极紫微大帝庆典上远远一眼,已觉妙不可言,如今一看,真是天生丽质之人。”又看向旁边苏青,果然是郎才女貌,一个美,一个俊,一个贤惠能干,一个温良痴心,天生地长的一双,无比合衬。   官媒便说道:“姚娘子亲来就好了,本官今日前来,是特为了苏青苏大夫,向姚娘子提亲的。”   月娥手上一晃,急忙将一壶茶放下。苏青便看着她。月娥同他目光相对,苏青说道:“月娘,我爹已经应了我,许我娶你过门了。”他素日里平静恬淡,云淡风轻,此刻却露了真情,脸上喜色盈然。   姚良在一边听了暗暗欢喜。他一直就知苏青对月娥有意,何况苏青的确是个极好的人,心想倘若姐姐嫁了这样的,以后定然无忧!如今听苏青也说出口来,便欢天喜地,看向月娥。   不料月娥面色一变,竟不做声。官媒同苏青都是一怔,小郎急忙说道:“姐姐,大人跟苏大哥说的,你听到了么?”月娥顿了顿,说道:“我已听到……不过……”她低下头,说道,“我怎么配的上苏先生。”   苏青闻言一惊,说道:“月娘,你说什么……”月娥看了看他,委实难办,望着苏青的脸,眼前却刹那掠过敬安那恶狠狠的样:“就算是他以官媒相聘,你也不嫁?”   月娥一时不做声。官媒怔住,他也自知道月娥是下堂之身,先前王家休妻之后,已去报备。如今苏青竟不介意那些,一心要娶她过门,便已经是天大福分,只以为月娥定会欢喜到二话不说答应,怎会料到如此?   苏青也顾不得外人在场,以及那男女大防,上前拦着月娥,说道:“月娘,我是铁了心要娶你,才费心安排这一切,好不容易等爹同意,……你却何苦如此,我知你对我也有意,月娘,我已错失一次,悔不当初,如今你竟忍心让我再错一次?”   姚良也上前,说道:“姐姐,你顾忌恁般多做什么?苏大哥是真心诚意要娶你过门,先前苏老先生只要你过门当妾,他尚不愿,一直苦求至今,为了相求老先生同意,苏大哥跪的膝盖都肿了,着实为你用心良苦,你又非不喜欢苏大哥,何必总叫两地分开,各自伤心?”   月娥怔怔站着,心头一团乱麻。苏青握着她的手,急得眼中泪花泛现,连唤:“月娘。”姚良见月娥不语,便直接跪了下去,说道:“姐姐,我求你,说句话。”苏青说道:“月娘,你也要我跪下不成?”一字一顿,泪也落下来。   苏青双膝一弯,旁边官媒也惊动了,急忙来抢扶,苏青却将他推开,双膝跪在地上,疼得钻心,脸色一时煞白,汗都渗出来,叫道:“月娘!”月娥未料想他说做就做,见状将他扶住,大声叫道:“你这是做什么?”姚良也来扶他,将苏青长衫一撩,见那膝盖头隐隐渗血,月娥大惊,将苏青抱住,说道:“你这笨人,快点起来!”苏青说道:“你不应,就叫我死在此地罢了。”月娥哭道:“事到如今你还说这些……我也没说不应,容我思量思量不成么?我……我答应你就是了。你快些起来说话。”苏青闻言才微露笑容,姚良同月娥将他半抱扶起来,苏青脸色已白如纸,尚撑着说道:“大人,她已同意。”   官媒战战兢兢,问月娥,说道:“姚娘子你已同意了么?那便签文书了。”月娥泣不成声,擦了擦泪,才点头说道:“大人,我愿嫁苏青。”   官媒便签文书。苏青听了这句,乍然露出笑容,说道:“月娘。”长舒口气,将月娥拥入怀中。   当下官媒就又叫一个侍从去把苏青的药童叫来,带着药箱,好来给苏青双腿膝盖上药。一边同姚良约定了日子去官衙商量婚期。官媒弄得妥当,识相先走。姚良便去相送,剩下厅内,苏青靠着月娥,说道:“我可是做梦么?”月娥看向他,见他额头还带些汗,便抬袖去擦,说道:“傻人,总是爱说些傻话,做些傻事。”苏青说道:“我做的最傻的,就是以前迟了一步,幸而现在失而复得,月娘,今生也不放开了。”便紧紧地将月娥的手握住,月娥伸手,将他腰间环住了,说道:“你这样,叫我怎么放心?”苏青说道:“你答应了我,我自会好多,日后也会好好地,同你过日子。”   他先前是个最守礼的,此刻才遂了性子,话一说开,月娥心底安定好过不少。两人面面相对,月娥笑了笑,将头靠在他的怀中,说道:“嗯,我也同你好好地过日子。”   门口姚良回来,忽地见厅内两个相互依偎在一起,他却停了脚步,带着笑从旁边拐入后院去了。   只不过一日之间,苏青同月娥定下姻缘之事已是街知巷闻。次日月娥仍如常一般去开铺做活,自加倍小心。不料一连三日,都未曾见到敬安人影。听小郎说,那巡抚使前来之后,各地巡查,将军忙的不可开交,又征召了些歌姬去相陪,每日花天酒地,歌舞升平。月娥也不在意。   众乡亲闻讯,都来祝贺,月娥出街之时,满耳喜气洋洋恭贺之声。日子过得倒也安稳。苏青得空就会来同她相见,虽仍是旧日谨慎之状,但是那眉眼言谈,却已明显没了昔日的一层隔阂,月娥亦觉得自己越来越喜欢看他……偶尔也会想到敬安曾说的那些话,只因他素日没来骚扰,便只当他已经回心转意了,何况如今她已经订了婚约,他就算是犯了混要胡作非为,碍于身份也要三思,而且最近听说此人同那京城来的巡抚使打的火热,每日家花天酒地,怕当真是遇了那些绝色好的……就也将前事撇开了。   是以月娥心底也似轻快不少,便也只想着将前事都忘了便罢。   这日,天蒙蒙的阴沉着,将近傍晚,月娥自铺子里回了家,忽然想到落了一件紧要东西在铺子里,姚良还未回来,月娥便取了把伞,夹着去铺子里。   低着头走了一会,路上行人也都在急急赶路,风也越发大了起来,来来往往的人众都在叫嚷:“起风了,好阵大风!”又说:“这阵势,恐怕是要下雪,快走啊。”惧冷怕寒,纷纷地往家里头赶,街头上一时消散无人。   月娥亦加快脚步,也向着铺子跑去,刚拐了弯,离铺子不远了,才松一口气,一阵风过,天上忽忽悠悠,带了两片雪下来。   月娥微怔,抬头一看,不由惊住,果然见无数的雪片子,自空中纷纷扬扬落下,月娥又惊又喜,幸而风小了,月娥便将手中的伞撑起来,欲要往前,不料刚一抬头,就见前方不远,正在自家铺子跟前,风雪里有个人孤零零站在那端,仰着头,正在观望什么似的。   醉迷离不知所以   正是腊月天气,寒气逼人,雪片子鹅毛似的从天而降,凌乱纷飞,顿时眼前迷蒙一片,依稀看不清那人容颜,然而月娥却一眼就知,那人正是谢敬安。   月娥这一惊非同小可,急忙收脚,身子一退便退回了拐角处,慌得紧了,就将背牢牢地贴在那墙壁上,手中死死握着那撑开的伞,微微发抖。   月娥闭着双眼,心中默念他不曾看到自己。默默念了一会,周遭果然毫无动静,月娥睁开眼睛,暗骂自己慌得忘了,正想拔腿跑掉,心头一动瞬间步子停了,慢慢地扒在墙边上,偷偷向那边看过去。   她方才急着躲回来,平静了片刻,原本三两点的雪片越发极了,风也大起来,卷着雪,好似无形雪龙,咆哮盘旋,月娥探头一看,顿时呆了,却见谢敬安依旧站在原地,仍是先前那个姿势,丝毫未变,身上脸上已落了不少雪,他本就生得高挑,身段修长,如今天寒地冻,却好似没穿厚衣,只着一袭单衣,身子就显得格外单薄,风撕扯而过,那袭袍子被风吹得簌簌有声,敬安站在原地,似会随时被风卷走,却偏偏站的极稳。   月娥呆看了会,一时那最初的紧张仿佛也随雪抖落,逐渐看清他的神色,却见他茫茫然,心无旁骛之状,完全没留心旁边有人。   雪扑打下来,在脸上好似小小鞭子拍过,一会儿却又化作冰水。月娥缩在墙角,抬起衣袖擦拭脸上的雪同冰水,明知要走,偏偏双脚不能动。   转头看敬安,头发上也拢满了雪,望过去白茫茫地,他却仍站在哪里不动弹。月娥看了一会,轻轻叹了声,狠下心来,转过身撑了伞要走。   正在此时,路口跑来一个人,为了避风雪,就抬起袖子遮在额头,顺带把眼睛也遮了一半,低着头,双眼盯着路面忙乱地向前跑,没留神前面,竟一头撞在了敬安身上。   敬安身子一个踉跄,双脚不稳,竟然向后倒在地上。   那人知撞到了人,脚下一乱,停住了脚步,风雪迷了眼,敬安又满身满头雪,那人怔了怔,只以为是个寻常路人,便急忙说道:“抱歉,一时风大没看清,我搀您起身。”便过来扶敬安,敬安手一甩,那人猝不及防,竟被甩开了去,后退几步,说道:“你这少年人好不晓事,我虽撞了你,可也是无心,如今想搀扶你,怎地反这样对我?好心当作驴肝肺!”   敬安跌在地上,双眸垂下,只不做声,那人还待要骂,却听有个声音轻轻说道:“他恐是跌坏了,大叔你撞人在前,就原谅则个,何苦这样咄咄逼人,风雪大了,勿要多生口角,快些赶路罢。”那人回头,却见是月娥握着伞站在雪中,那人怔了怔,哼了声,举起袖子才又上路。   这边,敬安也不理会,那玉般的手指握在雪地上,也不嫌冷。额头的长发垂落,已变作雪色。月娥看的凄凉,上前去轻轻挽著他的手,说道:“侯爷,地上凉。”   敬安双眸微抬,目光迷离,月娥才嗅到他一身酒气,不由微惊,然而谁叫自己按捺不住出来了?少不得好人做到底。敬安望着她,眼神依旧陌生。月娥用力拉了拉他,纹丝不能动,敬安望着她,忽地喃喃,说道:“你是何人,看来眼熟的很。”酒气逼人。   月娥心头一惊,情知他喝醉了,只不过,哪里喝的酒,又怎会无端端跑来这里?想了想,便说道:“侯爷,地上凉,小心得病,你听话,快快起身。”敬安闻言,忽地咧嘴一笑,说道:“哦,我知道了,原来是你。”表情烂漫。   月娥心头又惊又怕,但看他样儿,倒不是似个有威胁的,就壮了胆子不撒手。敬安却手按着地面,顺势站起身来,头一阵晕眩,脚下又是不稳。月娥急忙张开双臂将他扶住,说道:“侯爷站稳。”手上握着的那柄伞骨碌碌被风卷着飞跑开,溜得飞快。月娥暗暗叫苦,又觉得敬安身子万钧重,压在自己身上,怕是撑不住的。   敬安亦伸手抱了她,酒气上涌,喃喃胡乱说道:“算什么……嗯……本侯要多少有多少,脱衣裳!”   月娥猛地听了这个,惊得头皮发麻,幸亏敬安只是说,却不动作,头耷拉在她肩头,嘀咕说道:“本侯怎会不悦?何等痛快……喝啊罗大人……”   月娥双腿发颤,感觉敬安越压越重,只得咬牙死命抱了他,试图将他拖到屋檐底下去挡挡风,不料才走了两步,敬安忽然骂道:“贱人……住手,再敢给本侯动一下,杀了你!”   月娥本就吃力,被他连连恐吓,心头不由地怕,虽不知他说真说假,是否对着自己,到底因他先前那般行径,积威之下……月娥脚下站不住,踩的一滑,不由地低低惊呼一声,身子向后倒去。   月娥慌张之下,又不敢放开敬安,回头看快到屋檐边儿了,正是台阶,自己这跌下去,怕不摔个骨折么?却又无法,心想倘若放开了他,他这般没遮拦倒下去,骨折是小事,恐伤了他的头,磕破了或者更重,才是大事。   月娥咬了咬牙,一手抱着敬安的腰,一手探出,将他的头给护住。   正快跌倒,忽地自己的腰被人抱住,去势一停。月娥定睛去看,却见敬安睁开眼睛,嘴里咻咻吐气,一只手臂探出,牢牢地抵在旁边的柱子上,硬生生刹住跌倒之势。   逢凶化吉,月娥一喜,继而一惊,却见敬安的眼神已并非先前迷离惘然,而似多了一丝清醒,眼神锐利起来,嘴里慢慢说道:“我认得你,你是……”   月娥大叫不好。却正在此时,有人叫道:“侯爷!”   月娥抬头一看,却见有个黑衣大汉,手中握着一把伞——细看竟是自己先前拿着的,匆匆向这边而来,倒身跪地,说道:“属下周大,参见侯爷。”   敬安手中放开,月娥急忙跳到一边去。敬安已经有了几分清醒,便问道:“你,周大,你……怎在此?起身。”此人正是敬安贴身几人之中的领头。周大闻言起身,说道:“侯爷酒醉后……”双眼扫了月娥一眼,说道,“……忽然不见,属下等正在四处寻找,幸喜侯爷无碍。”   敬安凝眸想了想,忽地一声冷笑,却不说话。   月娥趁机退了两步,周大转头,看她一眼,忽然伸手将伞递给月娥,说道:“姚娘子,你的伞。”   月娥一怔,原来此人知道这是她的伞,难道方才他就到了?当下也来不及问,只行了个礼,说道:“多谢。”伸手接了过去。   月娥拿着伞,也不敢多话,悄悄地就后退,却听到敬安说道:“姚娘子,你怎在此?”   月娥只好站住脚,说道:“回侯爷,民妇是来取东西的。”   敬安便淡淡说道:“哦,本侯也是路过。……本侯听闻,你最近大喜了啊……怎么苏青还要你四处奔波劳碌么?”月娥听了这话,只低着头,不知说什么好,想了想,便说道:“风雪渐大了,侯爷不如早些回府。”敬安说道:“用你多嘴,你如今只看管苏青去罢了。”月娥垂眸。   周大也说道:“侯爷,小心风大,吹坏了身子,还是及早回去。”敬安点了点头,看了看月娥,说道:“苏青也不怎地,这样大雪,倒叫你出来操劳。嗯……罢了。”说着转过身,将走未走之时,忽然问道:“几时婚期?”月娥犹豫了一会,说道:“还未定下。”敬安又是一声冷笑,说道:“你倒谨慎。”说完这句,到底是迈步走了。   月娥缓缓叹一口气,去铺子内自去了东西,才又往家里赶回去。      你倒是敬安为何在此?原来这几日,那巡抚使来到,敬安便每日设宴相请,又征召出色歌姬作陪,少不得频繁应酬。今日同坐畅饮,那巡抚使见敬安双眉间略带阴翳,便问道:“将军何事不乐?”敬安说道:“哦?哪有,大人请勿多心。”便敬那人。   那人笑道:“恐怕将军是觉得这紫云之地,太过狭窄,又是苦寒之处,是以难以施展拳脚……”点到即止,看着敬安笑。敬安端正说道:“为将之人,也无非是圣上指到何处,我们便奔至何处,天下虽大,也莫非王土,都是为圣上效力而已。”那人点头赞叹,说道:“果然不愧是谢侯爷,人道是谢家双璧,一文一武,照下官看来,侯爷胸中韬略,也不输少卿大人。”   敬安笑道:“大哥是端方君子,聪慧严谨,了之重臣典范,连圣上都亲口夸赞:谢家大郎,了之美玉。”敬安笑了两声,又自嘲说道,“大哥哪里似我这样声名狼藉,不学无术?自小便胜我良多,我同他不可相比,罗大人谬赞了。”罗大人闻言,点头说道:“虽则如此,但袭爵的,却仍是将军,可见将军是有过人之处……”敬安闻言皱了皱眉,便不欲继续,只笑道:“说这些,没得乏味,不如看美人来的有趣。”罗大人识相,便笑,敬安拍掌,传了歌姬上来舞蹈。   两人逐渐吃醉。那巡抚使罗大人就挑了个美貌歌姬,自进内去了,临去又相让敬安,敬安便也随便点了个。相送罗大人入内后,那歌姬扶着敬安入内,敬安又独自喝了两杯,那歌姬偎在边上,撒娇撒痴,频频劝酒,见敬安吃的差不多了,便挨将过来,磨磨蹭蹭,莺声燕语,敬安起初还不语,后来被纠缠的紧了,便怒,腾地起身,一脚将人踹开,也不多说一句,自出外去了。那些近身本以为他在内成好事,又见天阴且冷,便聚在一起喝酒暖身。哪里会想到如此,等那歌姬梨花带雨出来,侍卫来禀,这帮人匆匆再进内去寻,早不见敬安踪迹。   幸而周大素来懂得敬安性情,众人分头去找,周大便向着这边快步而来,果然见了敬安。当下敬安便同周大回到府中,周大立刻吩咐人做解酒汤给敬安用。下人匆匆去做。敬安换了衣裳,顷刻解酒汤上来,喝了一碗,才彻底清醒过来。在桌子边上坐了一会,便问道:“你今日为何找去良记?”周大见问,便说道:“属下见侯爷素来喜爱去良记,便想试一试,没想果然就在。”敬安想了想,喃喃说道:“本侯怎会去那……喝醉了,记不得了。”又问,“你去之时,姚娘子就在了?”周大犹豫片刻,终于说道:“属下赶到时候,侯爷不知何故跌了地上,是姚娘子相扶起来。”敬安的心一跳,又不言语。   说端详佳期如梦   敬安坐在桌边,沉思良久,忽地问道:“周大,你觉得静瑗如何?”周大没料想小侯爷竟会忽然问起此事,却又不好不答,只说道:“静瑗小姐才德兼备,又有倾城之貌,的确是不得多的名门淑媛。”   敬安回忆往事,缓缓问道:“当初本侯一时赌气,便同那些人立下约定,要叫静瑗对本侯倾倒,不料本侯用尽心机,几番撩拨,静瑗竟对我全不在意。只面上还是以礼相待。”周大垂手听着,也不插话,敬安说道:“我见她心志坚决,自己也没了兴趣,便也当她知己一般,不再以赌约为重。”说罢停口,略皱起眉。   周大见状,便说道:“这件事属下是唯一知情之人,静瑗小姐实在令人钦敬。”敬安一笑,说道:“不错,她是第一个没被本侯所动的女子,其实本侯身边的女人,数不胜数,能论为红颜知己的,静瑗也算是第一个。”周大想了想,说道:“静瑗小姐仿佛也以侯爷为知己,当时她同侯爷相处,甚是融洽。”敬安说道:“不错,我也喜她淡泊的性子,虽然是官家女儿,却自有一番见识,同我相交,外头自有无限流言蜚语,她只是不理会。”周大说道:“静瑗小姐的确难得,只可惜……”   敬安哼了声,眼神渐冷,说道:“后来她出了那等事,人人都以为是本侯所为。我前去相问,静瑗不辩解,也不说对方是谁,只同我说‘抱歉’。我知道她有难言之隐,便不追问。”周大说道:“其实当时属下亦觉得不解,朝堂上十多位大臣联名弹劾侯爷,侯爷为何不出声辩解?却只默认?”敬安说道:“我若否认,他们必又会去为难静瑗,她是个心志坚决的女子,既然有心要维护那人,我便帮她一把就是,再说,我平日里就声名不好,又加上同那几人的赌约,天时地利人和都没了,多说也是无用,徒失姿态,何必叫那些看我笑话的人幸灾乐祸。”   周大叹了一声,说道:“只可惜……赵三不明其中内情,却只误解侯爷点污了静瑗小姐,却因此对侯爷不轨……早知他会如此,我便同他说一说。”敬安冷笑,说道:“你纵然对他说又有何用?他只会更信你是为我遮掩。”周大叹道:“侯爷……”敬安说道:“本侯是个最小气不过之人,赵三既然对我生了疑心,又犯下过错,难道还需要对他细细解释过往不成?笑话……他胆敢伤我一分,我势必要还他百倍,——本侯只叫他死的亦不瞑目,才和我意。”   周大情知他脾气狠辣,当下叹了一声,不再说话。      在外头之时,头发间融了许多雪在里头,进来也没有掸干净,此刻花了,在脸上略觉湿润,敬安摸了摸脸颊,忽然说道:“你说,静瑗跟姚娘子,哪个更胜一筹?”   这自京城带来的近身之中,周大算是贴心之人,然而此刻听敬安说了这个,也有点吓一跳,想了想,说道:“自然是静瑗小姐。”敬安问道:“为何?”周大说道:“静瑗小姐名门淑女,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姚娘子虽然美貌,但也未曾比静瑗小姐更美,只能说是平分秋色,何况琴棋书画,她一概不通,只是个……呃,寻常村妇罢了。”   敬安听了这话,目光闪烁,忽然之间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周大问道:“侯爷,莫非是属下说错了?”敬安说道:“没……本侯只是一时想到好笑之事。”周大自是不敢问敬安想到什么。   敬安微微含笑,此刻心情才好了些。原来他听了周大的话,便想到月娥在他跟前,口口声声的以民妇自居,当日她在侯府,他想陪她下棋散心,她也说自己一窍不通……敬安想了想,说道:“照你说来,她样样不及静瑗,可是为何,本侯心底却总放不下?”   周大听了,嘿然无语,他是个习武之人,虽则早早成婚,但男女之间缠绵悱恻之情,却不太明白。想了想,说道:“昔日侯爷同静瑗小姐相交之时,静瑗小姐点破侯爷来意,并拒绝,侯爷也不曾在意,更不曾恼怒,反而一笑了之……”敬安点头,说道:“正是。然而……为何此番,本侯却笑不出来?”周大说道:“也许……侯爷对姚娘子是有些不同的。”敬安问道:“不同?”周大冥思苦想,说道:“这个属下也不是很明了,只是……侯爷三番两次去良记,但凡去过,回来之后都会心情极好,纵然是见了姚娘子,若非起口角,就会极欢喜,像是今日,属下不见了侯爷,便想侯爷或许会去良记……只是侯爷喝醉了,怎会去……”   敬安呆呆地听着,脑中只想:不同,不同。周大说些什么,已听不到,解酒汤将残余酒力解了,心中渐渐清晰,似又回到了风雪之中,良记之前,有人撞过来,猛地撞在他身上,因酒力缘故,他站立不稳跌在地上,那人不知死活过来,被他一下甩开,那人大怒而骂,他心头只想,倘若他再近一步,就立刻杀了。不料,却是她出现……   敬安将一幕幕想得极清晰,她是怎样将那人劝走,怎样回身来看他,怎样出声劝慰,怎样伸手拉他起身。怎样将他抱了,纵然是在跌倒之时,还不忘护住他,她当自己是什么……他凭什么总需要她护着?!   敬安大怒。那个村妇……她有些什么好,凭什么叫他时时刻刻想着,酒席歌舞都不能开怀,醉酒了都会自动跑到良记去。那日,当他在县衙之中听小郎同同僚说起姚娘子的婚事之事,他自以为自己可以控制住,笑的天衣无缝,周围伺候的人却吓得一个个跪地请罪,周身发抖,他不解,问了周大,才知道自己当时面色狰狞至难看,为何……他不过,是在一笑了之而已!不是该云淡风轻,略带轻蔑的么?他最擅长的便是做戏,怎会失利……   周大见敬安放在桌上的拳紧握,便知这位主子又恼了,只不过因何而恼,谁又清楚,或许他自己也是懵懂无知的。   且说月娥家里,姚良便同月娥商量婚期,说道:“苏青哥哥请人来算,说是这个月十八十九皆是好日,我瞧,就定在这两天其中之一便好。”月娥说道:“今日已经是十三,这不是只几天功夫?”姚良笑道:“姐姐,你不晓得,苏青哥哥等了多少年,如今喜事可成,你就成全他的心意罢了。”月娥低头一笑,说道:“你何时跟他如此要好了?”姚良说道:“苏青哥哥是难得的好人,我巴不得姐姐早日嫁给他,也省得再想是现在这般操劳。”月娥便不言语。姚良说道:“姐姐,不如就十八日吧?我翻了历书,也说是宜婚娶的。如何?如何?”连连问她。   月娥抬头看他,一笑说道:“那就随你了,左右不过差一日……”姚良欢喜,说道:“明儿我便去告知苏青哥哥,他定然高兴。”又说,“姐姐你要嫁,自然要准备些嫁妆,置办点新衣,我们卖烧梅的钱,细着点用,也还够用。”月娥说道:“不必那样……节俭点是真,我们还欠着别人的钱银,需要还得。”姚良这才想起敬安之事,想了想,说道:“姐姐别忧心,将军大人是极好的人,他也不缺那百多两银子,也不追我们债,只日后细细还了就是了。”   月娥叹口气,说道:“我却想早些还了,就早些安心。”姚良不解,说道:“姐姐出嫁是大事,马虎不得,对了,我怎忘了?”说着一拍脑袋,起身跑去里面屋里,月娥问道:“去做什么了?”姚良回来,笑嘻嘻的,说道:“姐姐不须发愁,苏青哥哥都备好了,可见他细心。”说着将怀中的一只半大不小的皮匣放下,说道:“姐姐你看——”   月娥问道:“这皮匣……不是你下午时候搬回来的?神神秘秘的……”姚良笑着,便将皮匣打开,月娥低头一看,却是一惊,见里面,上头先放着一对龙凤金镯子,光灿灿地,压着下面之物,金镯子旁边,却是一个小点儿的匣子,姚良也叹了一声,显然也是才见,就将镯子取出来,却见底下,是大红色的婚衣,在面前抖开来,一团的锦绣灿烂,喜盈盈的,醉人双眼,看的月娥怔住,姚良将小皮匣拿出来,打开来看,却见里头一对金花耳环,两只长长凤头金钗,钗子上凤头咬着珠串,委实的珠光宝气,美不可言。   月娥说道:“这些哪里来的?”姚良说道:“是苏青哥哥交给我,叫我带回来给姐姐的,我回家后去打水,一时忘了……”月娥说道:“这样贵重,怎可以受他的?若说聘礼,前日子都给了的。这又是做什么……叫他破费。”姚良也迟疑了一会,才说道:“想必是苏青哥哥知道我们没有办这些,所以怕姐姐为难……”想想又笑,说道,“姐姐心疼苏青哥哥了么?怕什么,日后姐姐进了苏家门,这些少不得要带回去的。”月娥红了脸,说道:“你越来越爱胡说了,快把东西先收起来,读点书。”姚良闻言,就将东西收好,细细藏了起来。才回来。   月娥正想心事,姚良看着她,叫了声:“姐姐。”月娥答应一声。姚良说道:“姐姐,你过几日嫁了,……我……我有些话想同你说。”月娥这才看他,问道:“何事?”姚良说道:“姐姐,我知道你想叫我考科举,将来出仕,有个一官半职,但……”月娥问道:“怎么了?”姚良咬了咬唇,说道:“姐姐,这件事是父亲给我说的,你不知道……父亲临去之前曾对我说过,叫我们此生不许回京城。我日后做什么都好,只不许为官。”月娥一惊,说道:“说的什么?”姚良说道:“我不敢骗姐姐,姐姐也是知道的。父亲临去,的确是这般嘱咐的。”月娥望着姚良,半晌才问道:“可有个缘故?”姚良说道:“我当时年小……只记得我们是好不容易得了命逃出京城的,想必父亲是怕回了京城,有个不妥。”月娥心头一跳,想了想,说道:“不错……我忘了这宗。”便皱了眉。   姚良见她不语,怕她不快,便说道:“姐姐,其实你不必在意,其实我……也并不喜欢些文职。”月娥吓一跳,问他说道:“你想如何?”姚良说道:“其实,我心里特别敬佩谢将军,我有心想同他一样,做个守护一方、能冲锋陷阵的将军,就算不能亲自持刀杀敌,如他所说,能够指挥韬略,也是好的。”   月娥望着姚良略带激动的脸色,那冲到喉咙口的一句“不许”,无论如何说不出,想了半晌,默默起了身,说道:“夜深了,先睡罢。”姚良拉住她袖子,叫道:“姐姐……”又说,“姐姐你若是不开心,我便……熄了这念头便罢了。”月娥见他如此懂事,又好说什么?只说道:“并无,只是,要好好地想想。”说着,就推开他的手,转身出门去了。   十三到十八日这几天,月娥便没有再出门开铺,只在家中静养,每天喂喂鸡逗逗虎头,日子过得清闲。这几日里,渐渐地那胸口的伤也都全好,先前出侯府之时,敬安送了一瓶子京城里叫人快马加鞭送来的药膏,月娥有空闲便涂些,如今伤口痊愈了,疤痕也退却不少,只留下浅浅地一道痕迹。左手的拇指也将养的好了,又可以运动自若。   十八日这天,姚良叫了几个衙门的同僚帮忙,将买了的大红对联同各色的“囍”字到处贴了,不多时,喜娘跟个小丫头也上了门来,原来是苏青怕姚家只月娥一个,没个丫头帮忙,会不免忙乱,故而叫人帮手。月娥正坐在里屋,面对那些喜服跟首饰,有些不知所措,姚良将两个女人让了进来,喜娘张口便夸,说道:“姚娘子生的俊俏,这打扮起来,还不知多美呢。”小丫头是苏青家里派来的,便笑道:“给娘子恭喜,日后可要改口叫少奶奶了。”月娥不由腼腆。小丫头又说喜娘:“您老人家别光顾着看人,快些动手打扮呀。”   当下这两个人便先替月娥换了喜服,月娥从无穿过这样鲜艳的衣裳,一时几不自在,手足无措。这才见苏青的先见之明,事先找两个帮手来到,如今月娥只乖乖坐在梳妆台前,这喜娘就将匣子镜子,胭脂水粉之类一一陈列出来,替月娥描眉傅粉,梳拢那一头乌发,整理了足足有一个多时辰,才算理好了。月娥怔怔地望着镜子中那人,越发觉得陌生了,一颗心只是噗通,噗通不停在跳,想是太欢喜之故。   喜娘打扮完毕了,才又笑着说:“我也算是个有见识的人了,然而像是新娘子这般美貌的,却还是第一次见。”小丫头也说道:“别说是大娘你,我也都看呆了,怪不得我们少爷怎样也不肯,别个都不要,只等奶奶一个。”两个百般奉承。月娥那脸上本涂了胭脂,如今更是红的如火。镜子里的人双眸秋水也似的,脸颊通红,头上又满是珠翠,真如神仙妃子相似。   而后喜娘便又教导月娥些礼数,如何上轿,如何下轿,如何拜堂,一一说的不厌其烦。一直从中午头等到了下午,快要到了傍晚,外头才传来锣鼓喧天,吹吹打打之声。   破姻缘利箭穿心   将是黄昏,只听得外头鼓乐喧天,不一刻爆竹声响,落地开花,迎亲轿子已到。月娥端端正正坐着,自妆点好了到现在,双腿也都有些麻了。那喜娘就说道:“来了来了,我出去看看。”不肯走了这个热闹,就跑了出去观望。那小丫头也跑到门首,向外探望。   门口处热热闹闹放了爆竹,姚良合着几个相好同僚将迎亲之人接了进去,按照风俗,早准备了一桌吃食,请大家伙儿入席以为犒赏。众人风卷残云,吃了一顿。那傧相才念诗做文,说了完毕,有请新人出门。这边月娥盖了方头巾,喜娘早跑进来,同小丫头两个,一左一右搀扶了她起身,将出门时候,小郎进来,叫道:“姐姐……”终究这一次是嫁如意郎,不比上次被迫卖身般凄楚。然而心头虽欢喜,却到底是亲姐姐出嫁,小郎那眼中的泪也滚滚落下,又是替月娥高兴,又是一时凄惶。   月娥掀了帕子,握着小郎的手,两人两两相对,又落了泪,幸而那喜娘见惯了这样场景的,早有一番劝慰的话儿,三言两语劝了月娥重盖了方巾盖头,小郎跟随着,将个新人送了出门,上了轿子。   这边小郎送了人,擦了泪,才带着周围邻居,一干同僚入席,大家敞开怀吃吃喝喝,无比融洽。   且不说小郎那边照料相好众人,只说这迎亲的轿子起行,一路上吹吹打打,喜乐不停,引来无数看热闹的沿街观看,都知道姚娘子是下堂之人,如今二嫁,却嫁了个绝世好郎君,因此那些人有羡慕的,有眼红的,有因嫉妒而不屑的……种种种种,有人就跟着轿子,一路去苏家凑趣热闹。   轿子到了苏家门首,苏青早一身簇新站着相迎,又因格外高兴,平素里冷冷清清的面容却活泛许多,更显的极好人才,春风得意,带笑看着那轿子。这边轿子停了,傧相念了诗文,苏青上前,迎了新娘子出来,依旧是喜娘同丫鬟扶了,苏青在前,引了新娘子进内,入中堂,堂上苏老先生同苏夫人早就落座,苏青转头看月娥,喜娘同丫鬟扶着她站定了脚,便准备开始拜天地。   傧相高声叫道:“一拜天地。”苏青同月娥两个转了身,双双拜了天地。傧相叫道:“二拜高堂。”两人回过身来,冲着在上的苏老先生及夫人行礼,两个老人家,虽则先前不愿意叫苏青娶月娥,但是架不住苏青坚持,到底同意了,心底纵然百般不愿的恼着,如今好日子当前,诸多亲戚邻里在,也少不得作出那喜笑颜开的样儿来,连连含笑点头。苏青心花怒放,月娥垂着头在底下,也微微抿嘴而笑,只是一颗心仍旧噗通噗通跳个不停,不知为何,幸而有丫鬟喜娘扶着,才并无出一点儿差错。   傧相高叫:“夫妻对拜。”两个人儿对面站了,苏青望着月娥,虽然极力遏制,仍笑的眼波闪烁,月娥在方巾帕子底下看不清他的脸容,便只望着他新衫一摆,露出了簇新的靴子来,正是自己未来赖以倚靠之人……两个相对,各自微微躬身,以求日后相敬如宾之意。月娥躬身行礼之际,只觉得眼前的方巾微微一闪,一切如梦如幻,美满的不像真实的。   耳边一片笑语喧哗之声,傧相长长叫道:“送入洞房……”月娥心突地跳了跳,丫鬟婆子便扶着她,示意她向前走,那边苏青亦转过身,两人就向着后堂而去,正走了两步,耳畔忽地听到有人说道:“且住!”   众人正在议论纷纷,一时都没有听得清楚那一声,月娥也只当自己是听错,苏青在前,月娥在后,两个欢欢喜喜地向前,刚又走了一步,只听到“咻”地一声,有什么破空而来,自中堂中众人群中越过,“咄”地一声,直直射入柱子之中,彼时苏青正一脚将迈未迈出,当下僵在当场,只看着胸前,颤巍巍地一根长箭,尾端翎羽兀自在抖动,擦着自己胸口,何其险要,方才倘若一脚踏出,这箭射中的,便是自己身上。   众人见这急变,顿时一片哗然惊呼。扶着月娥的喜娘同丫鬟见状,双双尖叫一声,撤身离开,月娥心惊肉跳,来不及多想,就伸手将头上方巾一揭,看向前去。   苏青望了一眼那深深射入柱子的利箭,回头看向月娥,月娥也看到,顿时面色一变,眼中露出惊骇之色,苏青二话不说,后退一步,伸手便将月娥的双手握住,说道:“别怕。”   与此同时,众人已经转头,中堂及院子里看热闹的,才全都鸦雀无声,都骇然望向外头。   只见自大门边上,有个人着一身绣白袍,外罩半臂银白锁子甲,此刻一甩下摆袍子,迈步进了来,玄色长靴落地有声。手中本紧握着一柄长弓,进门之时向着旁边一扔,有个近身侍卫眼疾手快,接了去,而他目不斜视,昂首阔步,望着前方,大步流星而入。   月娥的心怦怦狂跳,眼前一阵阵发晕,几乎要昏厥过去,幸而被苏青拥着,饶是如此,浑身亦忍不住发抖,似望鬼怪一样,看着面前出现那人。   此人是谁?哪里又有别人,自然是谢小侯谢敬安。   你说敬安怎在这时候出现苏府上?原来今日,巡抚使罗大人兴致起了,就约了敬安出外狩猎,这些京官儿文职,在京城内闲的筋都散了,心底却还想着玩些刺激点儿的,敬安心头正有事堵着,有意解脱,便也应了。两人半晌午收拾了东西,便去黑松林边狩猎,敬安的属下怕那巡抚使箭术不济,为了免他出糗丢了面子,便捉了些野物,弄得腿脚不利落,撒落进去供他猎取。   饶是如此,这位巡抚使大人也未曾射中一只猎物,最大的一头野猪,他的箭头过去,蹭着那野猪脖子而过,皮儿也不曾破一点儿,敬安见状急忙张弓,从旁一箭过去,将那野猪射死当场,却大言不惭笑着说道:“大人好箭术,是大人射中在先的,此物理当归大人所有。末将甘拜下风啊。”官场上的话,那些指鹿为马,变黑为白,都是家常便饭,难得敬安如此会做,罗大人哈哈大笑,说道:“哪里哪里,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还是将野猪收了过去。   敬安又指点他炙烤野猪腿,说的妙不可言。罗大人欢喜无限,差些儿落下口水来,只不舍的就此离开,就带了人马,在黑松林里叱咤来去,呼呼喝喝,做个不可一世的将军模样。   盖为官都是如此,文官的心底,总是想象自己会成为一个儒将,而有些武官,却每每好附庸风雅,也想让自己被人称颂一声“文采了得”云云,一山望着一山高,都是通病。   敬安见罗大人玩的兴起,他便派人去好好护着,自己倚马迤逦跟从,走了一会,忽然身畔不知从哪里奔出一匹马来,马上之人着了披风,斜刺里冲了出去,披风便在风中鼓荡。   敬安目光一动看见,心神恍惚,仿佛里见那人含笑说道:“侯爷保重”,……敬安脱口叫道:“别去那里!”   一声出,敬安楞在当场。那马上之人尽力将马拉住了,调转头来,敬安才发觉那是自己的部将之一,之人忐忑到了敬安跟前,翻身下马请罪,说道:“末将一时不察,走了马惊动将军,请将军降罪。”   敬安默默地挥了挥手。那人拉着马尽快退下,敬安怔怔地抬头,看了看日影,忽然问道:“此刻什么时候了?”   周大说道:“回将军,未时已过,申时刚到。”   敬安怔怔想了一会,说道:“先前本侯听到隐隐有鼓乐之声,尔等可曾听到?”周大同周遭几人皆摇了摇头。敬安说道:“顺风而来的,怎你们都不曾听到?”周大汗颜,说道:“侯爷,属下等愚钝。”   敬安想了想,说道:“大抵是我错听了。”那随从部将中一人,奉承说道:“将军或许并无错听,今日是苏青苏大夫婚娶之日,恐怕正是那边传来的。”敬安肩头一震,握着马缰绳的手微微发抖。又有人知情,便多嘴,说道:“说的是,苏大夫一片苦心,今日终于如愿以偿,可喜可贺。”敬安说道:“如愿以偿?”那人懵懂,还要再说,周大一个眼神过去,顿时将人吓退。   敬安低着头,冷冷笑了两声,一刹那如万箭穿身,苦不堪言,正在此时,罗大人终于猎了一只家兔,颠着马回来,在马上叫道:“此地果真好玩,将军怎不动?”   敬安抬头,说道:“罗大人,末将忽然有急事先行离开!先行告辞!回头赔罪。”匆匆拨转马头,狠狠一鞭挥过去,纵马狂奔。   周大见状,急急命几个副将留下保护罗大人,自己同几个近身一起追赶敬安而去。那罗大人拎着兔子,叫道:“将军,将军?”不见敬安回头,便问道:“将军这是怎么了?忽然而去?”众人也都一片莫名。   敬安进了中堂,仿佛煞星降临,周围中人都鸦雀无声,只看着他。苏老先生及夫人也起了身,面面相觑,不知所措。忽然有人说道:“将军大人何故来此?”却正是紫云县的贺知县。原来他同苏老先生颇有些交情,是以特地来捧场。敬安目光一动,淡淡说道:“姚月娘不可嫁给苏青。”   一语出,众人皆惊。虽知道他来意不善,可也没想到竟如此直截了当。苏青护着月娥,说道:“将军你这话是何意?”   敬安望向他,冷冷说道:“你听的明白,姚月娘不可嫁给你。”   苏青并不畏惧,望着敬安问道:“男婚女嫁,自是天经地义,何况我以官媒相聘,并无违矩之处,将军凭什么如此说?”   敬安说道:“我这般说,自有我的道理。”说着,那双眼睛一转看向月娥,说道:“姚月娘,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月娥瞪向他,心头又惊又怕,却仍镇定,静静说道:“将军,你这话是何意?今日是民妇同苏青大喜之日,将军若是来喝喜酒,我们夫妻欢迎之至,将军若是来捣乱,虽然将军身份尊贵,却还有王法相关,将军请三思而后行。”   贺知县及旁边官媒大人听了,也连连点头。苏青紧紧握了她的手,低头同她相看,以眼神安慰,月娥便冲他勉强一笑。   敬安听了这话,又看他两个缠绵之状,哈哈仰天而笑,说道:“夫妻?好一个夫妻,姚月娘,你莫要逼本侯。”   月娥不语。苏青说道:“将军,要说的话,拙荆已经说了,将军若无其他事,还请叫典礼继续。”   敬安看他两个相依相偎,“夫妻同心”,笑了两声,才又说道:“打得好如意算盘,只不过,本侯说姚月娘不可嫁,就是不可!”   贺知县同官媒两个面面相觑,都觉得有些看不下去,就算是他骄横跋扈,好“欺男霸女”,也不是这么个正大光明欺负人法儿的……   贺知县向着官媒使了个眼神,两个便站出来,大着胆子说道:“侯爷,话不是这么说的……毕竟这两人是官媒记录在册……”   敬安笑的极冷,望着他,说道:“那倘若,新娘子德行有亏,还能嫁否?”   官媒大惊,同贺知县两个对视一眼,问道:“侯爷这话从何说起?”   月娥遍体生寒,不知敬安要如何。苏青紧紧抱了她,两人都看向敬安。敬安面上冷笑望着月娥,说道:“姚月娘她已失-身于本侯,又怎能再嫁给苏青!”   喜堂上劳燕分飞   只听得敬安一字一顿,清晰说道:“姚月娘她已失于本侯,又怎能再嫁苏青!”一言出,众人皆一片哗然。苏老先生扶额长叹,说道:“孽障!”月娥气的浑身直抖,上前一步,怒道:“你说什么!我没有!”苏青随即上前,将月娥手仍旧握了,略微用力,说道:“侯爷,你休要信口雌黄,月娘是何许人我最清楚不过,侯爷这样污人清白,却又为何?!”   月娥原在气的发颤,听了苏青这番话,那泪就一点一点落下来。敬安望着苏青,说道:“是不是污人清白,你又知道?”那官媒战战兢兢,说道:“侯爷,此事……从何说起?”敬安说道:“昔日因黑风堡之时,姚娘子被劫匪取了,本侯去追,在祖帝庙中,姚娘子助我杀了两名贼人,本侯一时情难自已,便同姚娘子……一度春风。”他侃侃而谈,说到最后之时,脸上却微微一红。   众人皆哑然,敬安位高权重,人又俊美异常,虽然在京城里名声不好。但因在这紫云六镇,他没得趣儿的人,却也收敛不少,是以大家并不知他性子如何。又加上他屡屡为紫云县立下汗马功劳,斩黑松林剪径贼人,灭黑风堡心头大患……众人对他都是既敬且畏,当他天神一般,哪里敢质疑他分毫?   敬安说罢,周遭众人的目光看着月娥,皆带愕然,鄙夷之色。月娥环顾一周,最后望着敬安,说道:“侯爷,你说这话是何居心,我有无同你做那苟且之事,你心底清楚,我姚月娘自问并没有做任何对不起你之事,你今日当众污我清白,却是为何。”虽强忍着,当真一字一泪。   敬安本是心如铁石,见状却不由地心头微痛。咬了咬牙,到底不答。   贺知县见状,便上前,问道:“侯爷,既然如此,为何侯爷回来之后,却不曾说起此事?”   敬安便说道:“只因姚娘子于本侯有功……祖帝庙之事,也是本侯一时按捺不住……咳,本侯自知有错,是以才忍着不说……”   贺知县闻言也是无语。月娥恨极了他,松开苏青的手欲向前,哭着骂道:“你胡说,你敢再说一句!你敢对天发誓你所说都是真么?”苏青急忙将她拉住,说道:“月娘,月娘。”   月娥泪落不停,伤心欲绝,既然敬安说出这话,无论她如何辩驳也是无济于事。这名声是亏定了的。   苏青无奈,一把将她抱了,说道:“月娘,我信你。我信你。”月娥本在强忍,愤怒大过悲痛,如今听了苏青的话,却是一口委屈涌上来,恨不得嚎啕大哭。   苏青抱着月娥,看向敬安,静静说道:“侯爷,我不管你所说的是真是假,我只信月娥一个,如今我同她官媒为聘,拜了天地君亲,她便已经是我苏青的娘子,任凭侯爷你说一千道一万,她都是我的娘子,我只信她。侯爷请回吧!”   敬安冷冷一笑,望着官媒,说道:“德行有亏的妇人,难道可以再嫁他人?”官媒唯唯诺诺,说道:“这……这……”苏青说道:“我已经礼聘下定,拜过天地,难道还有反悔之说?!且我苏青今生今世,只要姚月娘一个!”   敬安却是没料到苏青竟有这种骨气,对月娥情深至此,他看看在苏青怀中的月娥,又望着苏青,嘴角忽地一挑,心头杀机顿生。   便在此时,苏青同月娥背后,有人颤巍巍叫了一声:“孽畜,孽畜!家门不幸啊!”苏青闻言回头,却见是苏老先生起身,欲向着这边而来,走了两步,忽然脚下不利落,眼睛向上一翻,顿时跌了过去,众人见状急忙涌过去相扶,有人叫道:“苏大夫,快来看看苏老先生!”苏青低头看了看月娥,将手拉着她便向着那边去,月娥脚步顿了顿,手上挣了一下,苏青的手中顿时失了月娥的手,与此同时,周围有人只是推搡苏青,说道:“苏大夫,快看老先生要紧!”苏青皱着眉,叫道:“月娘!”月娥站在原地,含泪微微而笑看了苏青一眼。人群攒动,挡了苏青的眼。苏青心想只看父亲无事就可,便急忙低头去查看苏老先生。      这边月娥孤零零站住了,周围看热闹的诸多人都未走,只缩在一起望着她,有人在身后,忽地低声说道:“其实,那日在良记,我看到将军大人只着内衫在那……同姚娘子两个在屋内……就知道不妥当,没想到……”声音虽低,但当时无人说话,这声便被众人听得清楚。   月娥身子略晃了晃,头顶上的方巾动了动,月娥伸手将它扯下来,扔在旁边的桌上,一步一步走到敬安身边。   敬安正也站着,一眼不眨地看她。月娥到他跟前,说道:“你为何要如此?”   敬安说道:“你知道。”月娥望着他双眼,说道:“我不知道。”敬安说道:“我不能叫你嫁给别人。”月娥说道:“你何不刚刚一箭射死了我?”敬安冷冷一笑,眼睛微微眯起,低了声音,说道:“我最想射死的人,是苏青!”   月娥身子一震,回头看了一眼苏青,却见他被人群遮住,已经是看不到,月娥回过头来,说道:“你到底想如何?”敬安说道:“我不能叫你嫁给别人,我要你……跟我走。”   月娥冷笑,说道:“纵然我不能嫁给苏青,你也别想,我宁死!”敬安淡淡说道:“你只管死,我叫苏青跟他家人为你陪葬。”他的话极冷,又说,“——你知道本侯说到就能做到。”   月娥闻言,抬手,一巴掌便打过去,敬安也不躲开,众目睽睽之下,便吃了月娥那一耳光,顿时那冰雪也似的脸面上红红地肿了起来。   周围有人便尖叫一声,继而牢牢捂住嘴巴,其他人见了这幕,都也惊的如痴如呆,泥雕木塑一般。   月娥打了一巴掌,双手抖个不停,望着敬安,敬安只是不动。月娥心里恨极,哆嗦着说道:“谢敬安,你凭什么这样!”敬安咬着唇,不说话。月娥泪眼朦胧对上他冷酷的双眼,最终闭了闭眼,忍了又忍,说道:“好,好。”终于慢慢地抬起手来,摸到头发上,手指哆哆嗦嗦,摸了一会儿,终于摸到那两只凤头金钗,月娥用力将钗子拔下来,握在手心里,又去摸两个耳垂,把那金花耳环也摘了,最后是双腕,将那龙凤双金镯子也取下来。   自始至终,敬安目光未曾离开她分毫。月娥做着这些,心痛如绞,眼泪亦自始至终未断,转过身走一步,将这些首饰交给旁边那曾伺候她梳妆的丫鬟,低声流着泪说道:“这些都是你家少爷的,替我交给他。”丫鬟浑身颤抖接了。   月娥交了首饰,当下不再看其他人,转过身向外便走。   敬安见状,便迈步跟上。身后苏青替苏老先生把了脉,见只是气迷心窍,停一会无大碍,便起身寻月娥,见月娥迈步正向外走,顿时魂飞魄散,便向外追过来,叫道:“月娘,你去哪里,月娘!”   月娥泪落如雨,只叫自己不得回头。苏青追到门口,敬安一挥手,两个近身侍卫便将苏青拦住,苏青不得上前,左冲右突,只大声叫道:“月娘,月娘,你回来,你回来!”声音渐渐入哭。   月娥双腿发软,再也前不了一步,慢慢地想要回头。敬安上前,伸手揽了她的腰,说道:“走罢。”月娥闭了闭眼,终究未曾回头,敬安迈步向前,将月娥带了出门。   敬安带着月娥,一口气出了苏家大门。旁边有人将马牵过来,月娥站住了脚,回头看苏家门首,地上红色的爆竹碎屑,落了一地,里头苏青仍旧在大叫,那样平静恬淡,连说话都从未高声的男子,此刻叫的嘶哑凄切,显然是已经哭了起来。   月娥回头,将身子靠在墙壁边上,也伤心垂泪,敬安带人出了门,心才安了。见月娥如此,便轻声说道:“你放心,日后本侯自会……”月娥不等他说完,忽地冷笑一声。敬安便不再言语,月娥慢慢地转回头来,望着他,慢慢说道:“侯爷,你想要什么?你要的无非就是我的身子,对不对?”敬安垂下眼睛。月娥伸手,忽然用力地在领口处一撕,说道:“那我便给你,你来要啊,你如愿以偿了,我就可以清净了,对不对?谢敬安,你有胆子现在就来啊!”大怒之下,声音似哭似笑。   敬安周围还跟着几个近身,见状都将头转到一边去,敬安见她用力一扯,露出雪白的颈子,周围有些未曾来得及走的路人也都见了此状,都直了眼。敬安伸手将月娥一把拥入怀中,怒道:“都给本侯滚!”那些人慌得都跑了。   月娥在他怀中似哭似笑,说道:“你怕什么?在大家眼中,我已经是个人尽可夫的女子,作出这样儿光景,不是正相应的?你便不是想要如此的么?你来啊,你要是没胆,我都要笑死了!哈……哈哈。”虽如笑,却比哭声更难听。   周大咳嗽一声,说道:“侯爷,上马吧。”敬安点头,便抱了月娥,走到马边上,用力将人搂了,翻身上马,把月娥抱在胸前,打马离开苏家。   敬安飞马回府,翻身下马,也不叫月娥落地,抱着她便入内,月娥动也不动。敬安抱着她一直入内,所到之处,仆人们急忙低头行礼,不敢相看。敬安一路行到内室,才将人放下。   月娥站定了脚,就抬头看着敬安。敬安此刻,却不似在苏家那样冷酷之貌,神情略见忐忑,也不亲近月娥,只靠在桌子边上站着。月娥见他如此,只当他装模作样,冷冷一笑,说道:“侯爷还等什么?你费尽心机,不就是想强占我么?如今我就在这里,你倒不敢动了?”敬安双眉微蹙,不去看她,叹了声,喃喃说道:“你何必如此作践自己?——本侯并不为这个。”   月娥闻言,仰头哈哈长笑,笑的泪珠坠出来,说道:“是我作践自己?我只想好好地过日子,才千方百计避开你,好不容易要嫁给苏青,日后可得安稳,偏偏你却忽然从中作梗,侯爷,到底是我作践自己,还是你不放过我?”敬安低着头,说道:“你……你不能嫁给苏青。”月娥说道:“我为何不能嫁给他?你倒是说啊,若非不是你为了一己之私凭空污我清白,我此刻还好端端地在苏府!我又怎么会‘作践’自己!”敬安听了这话,略皱了皱眉,想说什么,又忍着未说。   侯府中怨偶天成   月娥起身向前,眼望敬安。她被敬安逼上绝路,此刻已是豁出一切,见他不语,便又说道:“侯爷,你可知我最为后悔的是何事?”敬安看她一眼。月娥不等敬安回答,便说道:“我如今最为后悔的,就是当日在祖帝庙里宁肯折断拇指也要救你。我最为后悔的,就是宁肯舍了这身假装是你引开那些匪徒,我当时是疯了不成?中邪了不成?我为何要救你?我就让你被那些贼人辱了,让你死在那里!就算拼了我一死,不过是两个人的性命!又何必如今要连累别个?我救你?我姚月娘真是瞎了眼!但凡是个人,也该有点感激之心,你却处心积虑的要害我,侯爷,我实在想不通,我到底是怎么你了,你就这样见不得我好,你说啊,你说啊!”月娥说着,便伸手扯了敬安胸前的衣裳,恨得银牙咬碎,一边吼一边流泪,却是空前失控,只恨不得将敬安生吃了。   敬安听月娥说完,起初沉默,过了一会,才说道:“本侯已经警告过你,是你不听。本侯没有法子,那么说,是不想你嫁给苏青,不想你嫁给其他人,我并非有心害你,我……我只是……”月娥不待他说完,便说道:“你只是贪恋姚月娘的美色!鬼迷心窍,哈……你不想我嫁人还不是害我?说的好梦话!”敬安咬了咬唇,说道:“你你跟我说,我真不是害你……我……我……”月娥说道:“什么什么?你不是害我是怎样?!你不过只是为了自己一时私欲,就毁我一生!你这禽兽!禽兽!”越说越恼,说着就拳打脚踢。   敬安皱眉忍着,月娥用力踢打他几下,他只是不动也不躲开,月娥的手反倒疼了,又加上一阵大骂,累的浑身发抖,只是气喘。   月娥抬头看他,却见他的脸上被自己手指甲划了一道,划出血来,这人却仍不动。月娥恨恨说道:“你装腔作势的做什么?”敬安闻言,才又开口说道:“我说过,我不是毁你……我那样是……”他犹豫片刻,看了月娥一眼,终于垂下眼皮儿,说道,“本侯那样说,是不想别的人娶你,那样……你、——你就只能嫁给本侯。”他说着说着,声音也渐渐小,脸上越发的红,却不敢看月娥。   月娥闻言一怔,看了敬安一会,继而哈哈大笑。敬安猛地抬头看她,问道:“你……你笑什么?”却见月娥仿佛听了极好笑的笑话,冷笑说道:“我笑什么?侯爷,莫非你以为我是三岁孩童?亦或者不过是个无知村妇,是以什么也不懂,能听你甜言蜜语?——侯爷你是什么人,从最初第一眼见你的时候我便知道!你所图为何,心想为何,我不是瞎子!”   敬安心一凉,说道:“不,本侯……我、我是真的……喜欢你。”说到“喜欢”两字,声音低低地,脸上的红更重了,这回却似松一口气,望着月娥,眼中透出期盼又焦急之色。   月娥怒气未退,嗤之以鼻,说道:“喜欢?谁稀罕你的喜欢!你的喜欢又值什么!你这种人又懂何为真心!你少说那喜欢二字,小心玷污了它!我听着也恶心。”   敬安双目发怔,脸色渐渐惨白,说道:“你不信我?我真的是……我对别人从无如此。”结结巴巴,全无先前在苏家时候的镇静冷酷。   月娥冷笑看他,说道:“好!倘若你真是个有心肝的,那就成全我跟苏青,你自找别的人去喜欢!我不过是一介民妇,承受不起将军大人的喜欢!”   敬安心凉凉的,却伸手握住月娥的手,说道:“不成……我不许你跟苏青一起,不许你同别人在一起。”月娥用力甩开,大声说道:“你无耻!”敬安说道:“你怎么骂我都好,总之不许你嫁给别人!”月娥放声大哭,说道:“我恨你,你放开我。”敬安用力抱了她,说道:“月娘,我会对你好的,比苏青对你好。”月娥闻言定了定神,用力推他,说道:“你拿什么跟苏青比,你算什么!你说这些全没道理,你以为我会听?好……要真的对我好,你就出去,跟苏青家人说你是编排那些的,我跟你之间清清白白,什么都没有!你敢么,你敢么?”敬安眸色一沉,说道:“你说我比不上苏青?”月娥说道:“天壤之别。”敬安说道:“我说的话你全不听,事到如今还想着他?”月娥说道:“除非我死了,才不会想!”敬安叫道:“姚月娘!”   月娥不语,毫不畏惧看着敬安。敬安咬了咬牙,说道:“我今日对你说的话,你全不信,也罢了……本侯从来敢作敢当,我的确是错在先,然而又如何?我就是要坏你名声,就是不想叫你再嫁给别人,从此之后你要嫁也只能嫁给本侯,你愿意罢,不愿意也罢,都只能嫁我!”   月娥怒道:“我嫁你什么?我嫁你做小妾?你以为我稀罕?”敬安笑道:“你不稀罕不要紧,要紧的你是我的人就行!”月娥只觉得自己快要疯了,跟他完全无理可讲,伸手就向着敬安脸上打去,说道:“你下贱!我是清白的!我跟你没有什么!”敬安大声说道:“你放心,——本侯即刻叫你不清白!要你同本侯有什么!”   敬安一把将月娥的手抓住,逼近了她,说道:“这辈子,你是第一个敢一而再再而三动手打本侯还没有死的人,姚月娘,你以为我凭什么这么待你?”   月娥咬着牙说道:“因为你无耻下贱,因为你理亏!”敬安仰头长长一笑,说道:“那些敢当面骂本侯的,从没有好下场,就算背地里闲话被我听到的,都要想尽办法整得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纵然你有天大的理又如何,倘若打我的人不是你,她现在早死了千百次!”   月娥浑身轻轻发抖,手腕被他握的极疼,敬安另只手揽了她的腰,将身子贴紧了她,月娥后退,却又被他握着腰动弹不得,两人对视。敬安又说:“你先前同本侯说,你最后悔的事是救了本侯,对么?”他的声音极轻,却偏偏带一股冷峭之意,双眼亦微微垂着,瞥向月娥,面色妖异之极。   先前他低头垂眉,任凭月娥怎样都不反抗,说那些话时候,面红耳赤,口中呐呐,仿佛不谙世事之人。如今翻脸无情,却仿佛变身了一般,着实慑人。   月娥被他气势所迫,一时竟说不出话来,敬安冷笑说道:“那你可知,本侯最为后悔的事,又是什么?”月娥极力叫自己镇定,然而却无法,只说道:“谁……管你!”便一个字再也说不出。   敬安望着她,似看穿她心头畏惧,淡淡而笑,凑近了说道:“你挺好,本侯最为后悔之事,就是不曾早些‘污你清白’,反而三番两次,心慈手软的放了你!”   月娥猛地抬头,却对上他闪闪的眸子,似有锋利刀光隐没。月娥用力一挣,叫道:“放开!”抬脚去踢他,敬安不以为然,笑道:“早知你会如此,还有什么,都用出来。”月娥慌得急了,见他不松手,便叫道:“你去死!”将头用力向前一撞,一时间自家脑中嗡嗡,天昏地暗,敬安正低着头试图亲吻她,不料她如此悍勇,顿时被她撞中了鼻梁,刹那也疼得钻心,一时懵懵懂懂松了手。   月娥匆忙便向着门口跑去,敬安转身,探脚在她脚下一绊,月娥站不住脚,踉跄向前,差些跌倒,敬安箭步向前伸手一探,轻而易举将她抱起来。   月娥双脚腾空,只是挣扎,叫道:“禽兽,放开我!”伸手去抓他的脸,敬安恼了,长腿一迈疾走两步,便将月娥用力扔在床上,月娥身子在床上一跌,急急忙忙爬起来,向着床下要跳,敬安迎了上去,堵个正着,也动了怒,咬牙放声说道:“好狠,果然有趣!不枉本侯等了这许久!”双手如铁,牢牢握着月娥的手腕,将她推在床上。月娥虽则刚强,终究是女子,遇到这种事,却是弱势一方,见敬安动了真,终究忍不住叫道:“别,不要!放手!”先前只因一时急怒,气头上豁出所有去,也忘了他的可怕,如今反应过来,见敬安如此,顿时又想起先前在王家的遭遇,顿时吓得慌了。   敬安将身倾上,狠狠说道:“现在知道怕了,嗯?你后悔救了本侯,却不知道,本侯却也后悔被你所救!——倘若本侯能够狠心一些,一早得了你,就算死在那荒漠里头,又有何妨!”一边说着,一边狠狠地将月娥的腰带用力一扯,他是练出来的手劲,顿时将那腰带一扯两断,扔在地上。   敬安瞥了一眼,面色越冷,说道:“苏青备的婚衣?不成。改日本侯给你备更好的。”月娥抬脚便去踢他,敬安轻轻将她脚腕擒了,顺势将鞋子脱下,摸了一摸,说道:“怎么,迫不及待了?”月娥见他面色如鬼,冷峭如冰,心头胆寒,只拼命将身子扭动,试图挣脱他的束缚,敬安见她挣扎的厉害,便将她左脚一抬,身子向前一探,欺身压上。同时便将她两手擒了,做一手握住,死死按在头顶之上。   顷刻敬安的脸便在月娥的面前,月娥因挣得厉害,吁吁气喘,胸口不停起伏,敬安将她看了一会,偏偏说道:“可惜可惜,这样的好光景,苏青是看不到了。”   月娥胸口呼呼如爆,羞愤之下,偏又动弹不得,双手被他握住押在头顶,身子又被他压住,磨蹭之间,似碰到何物,分外英挺,更为不妥,只狠狠地瞪着他,说道:“谢敬安,你也别逼我!倘若你敢……我叫你毕生后悔!”   敬安望着她,低低一笑,说道:“嗯?又怎么了?……想死么?好啊,你只要舍得让苏青他们一家……哦,还有小郎,替你受苦,你就尽管一死了之。”说着,那空闲的手自月娥的脸上慢慢地抚摸过,一直到了颈间,顺势将那大红的婚衣给一挑,慢慢地剥开。   婚衣敞开,露出雪白的里衣,敬安并不着急,手指在那微妙之处徐徐而动。月娥死死瞪着他,急着叫道:“谢敬安!”敬安时不时地抬眼看她一会,说道:“怎么?嗯……现在……还能说你是清白的?还能说我们没什么干系么?嗯……你说啊。”一边说着,一边欺身,略用力向前撞了撞。   月娥一惊,却又死死咬住嘴唇,压住即将脱口而出的那一声惊呼,脑中光影闪烁,似回到王家,顿时有如重坠地狱之感。定睛看了看,是谢敬安,并非王四鹄,便慢慢地将脸转开去。敬安见她不语,手便在她胸前用力捏了一把,月娥身子一颤,却仍不语。敬安笑了笑,手向下探,眼睛却依旧一眼不眨地看着月娥的脸。   他的手生的好看,看似纤细,实则修长且大,手背看宛如玉般明净,其实手心都是老茧,皆因为时常舞刀弄剑,走马练拳,有力的很。那手沿着月娥胸前向下,高低起伏,掠过玲珑之处,略做停留,又继续向下,直奔那紧要地方而去。   月娥察觉他的意图,猛地颤了一下,身子又剧烈挣扎起来,叫道:“谢敬安,不要!”敬安低笑说道:“还未开始。”月娥尖叫说道:“不,不要!谢敬安,你会后悔的!”敬安目光一动,说道:“我若停手,才会后悔终生。”   月娥见他意志坚决,情知大势已去,她因在王家的前车之鉴,终究是怕,浑身轻轻地发颤。眼中带泪,忍着一会,终于含羞带辱说道:“侯爷,你停手,不要如此……只要你罢手,我……我不再记恨你,你要杀要剐都可,只别这样,只要侯爷您饶了我……大不了,从此我离开紫云县……求你别……别这样,求你。”亦同先前暴跳如雷之状,判若两人。   敬安的手将月娥的裙摆撩开,闻言怔了怔。便看向月娥,月娥见他停下,就又求道:“侯爷,你只是一时意乱情迷……方才我……我错了,我说错话,冒犯了您……侯爷,你千不念万不念,念在我……我好歹救过你,别用这法子对我,我会死的……真的会,侯爷……”只因又触动被王四鹄对待时候的记忆,一时身子不由自主的微微蜷缩,泪如雨下。   敬安望着月娥的脸,看了一会,忽然说道:“你这么怕?是怕本侯真的污了你的清白,还是什么?”月娥想了想,忍泪说道:“我不敢那样想,只求侯爷你饶了我,外头怎么传,由他们去。”敬安眉头一簇,说道:“这样想得开?嗯……倘若你不怕这个,难道……”他生性聪明,见月娥先前极其强硬,这回倒是屈服起来,说了好些没想到的软话,敬安便知道有个缘故,又想到王家之事……便略略一笑,说道:“想必那王家子没怎么好好对你?”月娥闻言,便抖了抖,咬着唇,红着脸,虽然不语,敬安怎会不知。   敬安说道:“姚娘子。”月娥转头来看向他。敬安沉吟着,停了手,缓缓说道:“好罢……本侯再问你一句。”月娥见他意思松动,就垂眸望着,敬安伸手挑起她的一缕头发,缠在手指上,问道:“你的心中,当真一点儿都没有本侯么?”月娥怔了怔,而后说道:“没……没有。”敬安脊背一寒,却又笑问:“一丝儿也没有?一丝儿也成。”月娥看他一眼,转头说道:“侯爷的身份同我有天壤之别,我怎么敢对侯爷有什么非分之想?——但凡有一点,叫我天打雷劈。”她本来是个想让敬安绝意撒手的意思,却不料,反而触了敬安逆鳞。   敬安的手用力颤了颤,脸色已是煞白,偏偏又笑说道:“很好。”   月娥看他,还怀侥幸,说道:“侯爷,你同我原本就该是陌路之人,何必叫自己做些会后悔之事?侯爷你要多少姬妾也要,美人也罢,天下皆是。何必同我小小的村妇过不去?”敬安盯着她双眼,心想:“你问的极对,我却也想找个人问问,为何美人那么多,我独独忘不了区区一个你?!”   敬安想了想,便开口说道:“天下虽大,美人虽多,却只有一个人……叫姚月娘。”   月娥眼睛睁了睁,茫然看着敬安,敬安说道:“那本侯再问你,你当真喜欢苏青?”月娥想了想,便说道:“嗯。”敬安沉默半晌。才微笑说道:“好,好的很,你的心中,连一丝儿本侯的影子都无,只有苏青,呵呵……”他低低一笑,月娥忽地觉得不对,自己似做错了什么,正要再说,敬安却说道:“……纵然你心中只有苏青,你这辈子也只能是我的人。”月娥心一凉。敬安他靠过去,在月娥的脸上轻轻亲了亲,近乎于耳语,说道:“听到了么?本侯绝对不放你,你——只能是我的。”   月娥浑身发冷,不停打战,却浑身力竭,动也难的,声音亦渐渐小。敬安动手将自己的锁子甲解开,铿锵扔在地,又怕她乱动,就伸手将腰带上的束带扯下,才又将月娥的双手缚住。月娥怕的极了,竭尽全力拼命挣动,仿佛刚出水的鱼般,然而怎抵的过他的手段?又说了诸多或威胁或求饶的话,委实怕的狠了,语无伦次。   敬安狠着心,单手压了她的腰,将她的里衣剥落扯开,衣带掩映,玉-体若隐若现,敬安身下也已是剑拔弩张,无法控制。   月娥已是怕的面无人色,张口吸气,仿佛濒死,敬安低头看了看她惨然的神色,伸手缓缓向下一探,他是个有经验的,望着月娥的样,说道:“还真如本侯所料。”月娥紧闭双眼,瞬间仿佛死了一般。敬安低下头,轻轻地亲吻她的玉容,在朱唇上一点,便向下,在身子上各处流连。月娥身子始终不停抖着,偏偏肌肤滑腻,如同凉玉,敬安又怜又爱,竭尽手段爱惜摩挲了许久,才觉得指尖所触那滑腻之中有了些温度,敬安唇舌微动,做尽花样,手便向下,在桃源洞外逡巡反复,只是轻轻地摸索着引火,他耐了性子,摩弄许久,终于觉得桃津微溢,敬安便才又试探着只用手指,效武陵人之状,缓缓入内,探寻胜景。   月娥见势不可免,本做必死准备,惨然以待,不料却无意料之中的痛楚,反觉异样。过了良久,浑身火热,月娥虽缺乏此中经验,却知不妥,便又挣扎身子,哭着叫道:“谢敬安,你有胆就杀了我,休要这样!”敬安说道:“我只欲叫你欲-仙欲-死,怎么舍得!”他手段颇灵,月娥又是个未曾有经验的,果然羞愤欲死。敬安见时机已到,才亲身而上,初初一入,便皱了皱眉,先前用指之时已觉得诧异,此刻说道:“怎会如此……倘若不是知晓你是下堂之人,还以为仍是处子。”   月娥手不能动,腿无法挣,只是抖。被他为所欲为,两相肌肤亲近,月娥惊恐至极,身子逐渐僵了,仍下意识要躲避,却觉得身体手脚都如被麻痹了一般,只将眼睛瞪的大大的,放空望着,着实可怜。敬安见状,俯了身子,说道:“别怕。伤不到你。”声音竟是极其温柔,身下却仍坚定缓缓探入。   两相缠得偿所愿   敬安同月娥两个一言不合,彼此反目。敬安探知虚实,断了后路,狠下心来,这番务必要如愿以偿。咬牙初初入了,只觉内里紧小异常,却偏又销魂无比,且这人又是敬安垂涎许久的,几乎就立刻发了出来。敬安额头上也见了汗,低头望过去,只见月娥遍体僵硬,牙齿将嘴唇咬出血来。敬安心头一软,当下不敢再动,只忍耐着,探手不断在月娥身上诸敏感之处轻轻揉捏,又俯身过去,吻她脸颊,试图叫她放松。   敬安将月娥抱起,轻声说道:“别怕,一会就好了。”轻怜密爱,却是首度对人如此。月娥死死合着目,只当自己死了,也不知听了敬安的话未。敬安揉着她的腰,轻声说道:“乖,张口。”手指在月娥的下颌上,用力捏了捏,终于逼得她张开口,嘴唇上一道血印儿,血顺着流出。敬安心疼,就只在她唇边亲了亲,说道:“可怜的。”身下却也徐徐而动。   敬安耐了心思,用了精神,一手按了月娥的腰,不停抚摸用力,另只手亦不停,便抱了她的颈子,令她靠近自己,低头去亲吻她脸颊耳垂。一边不停深入浅出,如此温柔动作了几十回,终于捣的桃津微溢,敬安自始至终,双眼都盯着月娥面容,见她苍白的脸颊初泛了粉红,此刻才又略加快了动作。   月娥被他撞得身子轻晃,茫然中缓缓地睁眼去看,却见敬安双眸也正望着自己,眼中渐涌出泪,敬安的样子便模糊。月娥忍了几回,终于哽咽出声,断续说道:“谢敬安,停下。”敬安哪里会听,手在月娥小腹上按了两下,似能察觉自己在里头形状,说道:“乖,别怕。”月娥嘴半张着,喘了两声。只觉的身子渐如火烧,往常被王四鹄所迫,顶多是疼了些,忍一忍就过去了。此刻却偏不同以往,这折磨似是无休止的,却又并非是痛。月娥浑身发麻,只觉的他撞得越发力大,也不知碰到何处,月娥“啊”地叫了声出来,忍也来不及。月娥瞪大了眼睛看敬安,伸手想去推他,双手却仍绑着,且此刻浑身无力,又能如何?只能含糊地求,说道:“侯爷,停下,求你……啊……”忍不住变了声音。   一时之间如在天堂地狱,折磨反复,先前还忌惮他对苏青小郎下手,不肯自裁,如今却想立刻死了,哆嗦着想要咬舌自尽,怎奈偏一线的气力也都无了,哪里咬得动。   敬安双眼微微眯起,心头有数,他此番乃是刻意为之。也不管自己怎样,只望着月娥反应,额头上的汗细密渗出,却又涔涔流下,不一刻功夫,那胸前的衫子也湿了贴在胸口。敬安见月娥咬着牙,却仍忍不住细细呻吟,喘的亦越发厉害,情知时机快到,便双手按了月娥的腰,令她无法动弹,身下大开大阖,不复先前温柔缠绵,只做狂暴之态,用力送了几番。月娥脑中阵阵发昏,身子仿佛已不是自己的,他要她生,她就生,要她死,她就死。   月娥虽是个现代人,然而自小清苦,长大奔波,又是个保守的性子,男朋友都没有谈过,更无论其他。穿越后被王四鹄作践,却是初次,只留下噩梦般印象。只因她跟王四鹄并非两情相悦,那王四鹄性子上来,只顾发泄,哪里会理会她的感受,只会横冲直撞,粗暴非凡。偏偏姚月娘体质特殊,是以王四鹄每回都会畅美非凡,月娥却苦不堪言。只这些却是谁也不能说。忍在心底罢了。   月娥这样的人,哪里见过敬安如此的手段。起初还知道出言求饶,后来渐渐地也不知自己说些什么,呢呢喃喃,咿咿呀呀叫了几声,感觉敬安用了力,撞得凶猛,然而却并无先前被王四鹄折腾时候的痛楚,月娥忍耐不住,发了一声哭叫,整个人只觉得脑中似有一团白光炸开,身体也似化为飞灰,轻烟……飘飘荡荡,便散开了。   且不说月娥,只说敬安出了这番,此刻伏在月娥身上,喘个不休,只觉得是前所未有的累,上阵对敌也没这般。他原先兴致来时,同美人胡天胡地,也不过片刻欢愉,不比这次,用了百分精神,浑身的汗把衣裳都湿了。   只因月娥有些异于常人,敬安知倘若自己乱来,只会叫她痛苦恐惧,所以务必要慢慢来,直至伺候的她甘美,偏偏月娥这般的,对男子来说是莫大享受……是以王四鹄也对她乐此不疲,也幸亏如此,王四鹄虽然要的勤,进了之后折腾片刻也就忍不住出了,不然的话,月娥也早被折腾死。敬安却拼力忍了那要出之意,只等月娥好了,那里面一阵的甘美绞缠,敬安才也掌不住,顺势发了出来。   敬安又要忍,又要弄月娥,并不比那寻常时候只管自己发泄,委实十万分用心,所以才越发的累。   敬安抱了月娥,不停地在她脸颊上亲吻,喃喃唤她名字。月娥本以为自己死了,魂魄荡荡悠悠,忽地听到有人轻声唤自己,絮絮地唤了许久,月娥才缓缓地睁开眼睛,猛地看到敬安拥着自己在旁,月娥吓了一跳,神智缓缓回归,怔了怔,说道:“为何……我未死?”敬安一笑,说道:“你怎会死?”这一番亲热无比,脸上也笑的可人。   月娥发了一会怔,忽地发觉自己的手已经被敬安解了,便试着挣扎。敬安说道:“乖,让我拥一会。”月娥想到先前两人所行之事,无地自容,后悔欲死。然而此刻又能如何?毕竟给他占了去,果然那“清白”二字,从此不用提了。   因此月娥想了一番,反而不动了,只是淡淡一笑。   敬安望着她的脸,说道:“在想什么?”月娥说道:“你想拿我如何?”敬安低头亲亲她的额头,说道:“自是要你永远留在我的身边。”月娥说道:“哦。”敬安见她脸色淡淡,有点警觉,便说道:“你别想些不好的,我总不会叫你离了我。”月娥垂了眸子,半晌说道:“侯爷,你可不可以应我一件事?”敬安说道:“你说。”月娥望着他,说道:“我答应你不寻死,只要我不死,侯爷你不可为难苏青跟小良,行么?”   敬安想了想,心道:“我只叫她在我身边,最怕她性子烈寻短见,才拿苏青他们做要挟,如今只要她不死,一切好说。”就点点头,说道:“好,本侯答应你。”   月娥听了他应承,微微一笑,说道:“侯爷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不会反悔?”敬安说道:“你放心,绝不悔。”月娥才点了点头,说道:“我觉得累,侯爷让我睡一会罢。”敬安答应,说道:“我陪你。”月娥也不说什么,敬安见她温顺,只以为她已经想开,心头大喜,就将她抱入怀中。月娥也不推让,只闭着眼,敬安先前只为了她,自己却仍有些意思未尽,如今抱了人,又见她温顺,更是心猿意马,虽然不敢动,身体反应却最为直接,那物事就直直地抵着月娥。   月娥察觉,只闭着眼睛,淡淡地说道:“侯爷,以后日子长着呢,何必急在一时?”敬安听她这么说,面红耳赤,又欢喜她这样说……是个跟自己长久之意了。敬安就说道:“我知,我不会乱来。你放心。”月娥便将头低了,缩在他怀中,便睡过去。   敬安抱着月娥,听她渐渐呼吸沉稳,知道她睡了,便伸手轻轻地抚摸她的头发,十分爱惜,又不敢用力,怕惊醒了她,一直过了小半个时辰,听得外头有人轻声叫道:“侯爷,侯爷……”   敬安眉头一皱,低头看了看月娥,见她还在睡,便不欲叫人吵醒了她,少不得自己起了身,迅速着了衣裳,又回头细细拉被子将月娥盖好了,才拉开门出外去。   敬安问道:“何事?”外头却是周大,垂头便说道:“侯爷,外面姚娘子的弟弟姚良,同大夫苏青,来了有一个时辰了,属下等先前不敢来打扰……”   原来这些近侍,尤其是周大,极了解敬安性情的,见敬安掠了月娥回来,就知道事情麻烦,不会轻易了局。又听他们两个在里面打闹,月娥百般咒骂,他们自然不会没眼色到来讨嫌,都远远避了开去。姚良来到,他们也给拦住了,一直听到里面没了动静,才敢前来。   敬安闻言,便点点头,说道:“本侯这便去见他。”想了想,还是先去沐浴了一番,迅速地换了件衣裳,才来厅上见小郎。   此刻侯府中堂,姚良正来来回回,走个不停。苏青坐在椅子上,面色惨白,双眼发红。敬安出来,姚良先冲过去,本是要行礼,迟了迟,便没有拜下去,只说道:“侯爷,为何侯爷将家姐带到府内?家姐如今人在何处?”   敬安微微一笑,说道:“小郎别急,本侯并无难为姚娘子。她如今有些乏了,便好好地在里头睡着。”说着,便看了苏青一眼。苏青面色惨然,上前一步,说道:“侯爷……草民要见月娘。”姚良也说道:“侯爷,我也要见家姐。”   敬安不慌不忙,回身坐了,仍笑着说道:“嗳,你们别急,本侯不是不要你们见,而是姚娘子如今累得很,方才跟本侯说要睡一会,你们两个何不等上片刻,待她醒来后再见?”他故意语做暧昧,叫人不多想都不成。   姚良咬了咬唇,终于忍不住,说道:“侯爷……为何侯爷……在苏家那么说?我……我不信!”   原来小郎同着些同僚邻居,正快活吃酒,却有人飞奔来告,说是月娥被敬安带走,又说了当时详细,小郎吓得魂飞魄散,先来找苏青,便同苏青两个来见敬安。   小郎虽则尊敬爱慕敬安,但他是最知道月娥脾气的,所以对敬安所说,也同苏青一样并不相信。恨敬安污了月娥清白,心底不由地动怒。   敬安见姚良如此,自然知道他心底想什么,便说道:“唉……其实此事也算是阴差阳错,无可奈何……小郎你若不信,等姚娘子醒来之后问她便知道端倪。”此刻他成了好事,心头千满万足。也以为月娥已经回心转意,自然不怕她再如何。   姚良见他如此坦然,反倒迟疑了。便看向苏青。偏偏敬安问道:“苏大夫,令尊可好了么?”   苏青面色淡淡地,说道:“多谢侯爷记挂,家父无事。”敬安说道:“当时情形可怕的紧,无事就好。咳,苏大夫,本侯对你……心有愧疚啊。”苏青眼睛越红,说道:“侯爷何必这般说,侯爷当时不是故意为之么?”敬安说道:“事出无奈,没办法……不过本侯日后会留心,替苏大夫你物色一门好人家女儿……”心头想道:要给苏青选个女子嫁过去,那可算是免除后患了。   苏青听他说这些有的没的,就将脸转了开去。姚良才是心有愧疚,走到苏青身边,含泪叫道:“苏青哥哥。”两人面对面,都红了眼。   敬安在堂上敷衍苏青同小郎,又想到月娥,正在心底得意非凡的光景,却见有个丫鬟惊慌失措地跑出来,见满堂的人,便停了脚,周大见状便走了过去。丫鬟低低说了句话,周大一惊,急忙回来,附耳到敬安耳畔说了几句。敬安一听,顿时先前变了脸,霍然起身,也不说话也不理人,望内就走。   一心人自有主张   敬安正在得意,闻言面色大变,即刻甩了姚良跟苏青,箭步入后堂。姚良同苏青两个面面相觑,剩下周大说道:“两位,侯爷有些事情,两位不如先回去,等些时候再来?”姚良急忙说道:“我姐姐呢,我今日定要见她。”周大说道:“令姐安好,正在内休息,等她醒来,自有人转告她。”姚良又说,周大只挡的纹丝不透,姚良同苏青又不能硬闯,到底没奈何。   且说敬安如风一般向了内,便走便问说道:“到底怎样?”那丫鬟几乎是跑着跟随,面红耳赤,几乎流泪,便回答说道:“回侯爷,姚娘子醒来,只说身上不利落,要沐浴,叫我们准备沐浴之物。又嫌这屋里狭小,就叫搬到先前她曾住过的屋子里去。”   敬安面色沉沉,说道:“然后如何?”丫鬟说道:“因侯爷吩咐我们好生照料,不得有丝毫差池,我们只得遵命,准备好之后,姚娘子便进去了。不料过一会,又挑三拣四,说是鸡蛋不够,派人去取,又说皂荚不够……她要洗头,终究用法子把我们都支开了。等我们回来时候,却发现姚娘子已不在了。”   敬安皱了皱眉,压着那火气,说道:“府内各处都找遍了?”旁边跟着的家丁说道:“回侯爷,已经找了一遍,没有寻到人,奴才等不敢隐瞒,就急忙来告知侯爷。”敬安一忍再忍,先到自己屋内去转了转,果然见人去楼空,急忙又兜到后面,屋子里一盆水兀自好好地,只是不见人。   敬安站定了脚,那水还带着温,丝丝冒着热气,敬安的心却是冷的。慢慢回思起她在床上之时说的那些话,只要她不死,就不许为难苏青姚良。原来那个时候,她已经有了主张,只是要走。亏得他这么天真,还以为她是死了心要跟着他了。   敬安的拳握的死紧,最后终究忍不住,一掌向着那浴桶拍过去,顿时之间木板碎裂,水流遍地。敬安打量着一地狼狈,恨得眼睛里都是火,回过身,冷冷地说道:“传令下去,派人去找,务必要给本侯把人找回来。”属下得令而去,敬安迈步出门,正巧周大回来,敬安停步,问道:“姚良跟苏青人呢?”周大说道:“属下刚叫他们回去了。”敬安皱眉,说道:“好,也罢,派人盯着他们,倘若姚月娘去找他们,给我捉回来!”顿了顿,又急忙说,“告诉他们,千万别伤着人。”周大也领命而去。   敬安回了自己房内,一时恼怒异常,看了看空空的床,真不知怎样才能泄了心头这口火。自己千辛万苦,小心翼翼,首度如珠如宝对待一人,她却偏偏视自己如草芥,竟连虚与委蛇暗度陈仓的法儿也做得出来。想到她偎在自己怀中安静的样子,敬安只觉得如万箭穿心,那份痛楚跟愤恨不知如何是好,敬安在屋内转了一圈,红着双眼,终于沉声说道:“来人,帮本侯更衣!”丫鬟们急忙进来帮手。敬安环顾四周,这儿,实在坐不住,呆的久了,只见她音容影貌,纷杂错乱,敬安换了衣裳出门,心头只有一个声音反反复复,想道:“姚月娘,纵然你逃能逃到哪里去!可恨!可恨!”   且不提敬安怎么在心头燃着熊熊怒火。只说月娥,众人定会疑惑,月娥怎会轻易自侯府逃出。原来月娥她先前在敬安这里养伤之时,出来之时曾留心看了一番,知道从那沐浴所在出去后有一条偏僻冷清的小路,却是能通往侯府后门。月娥当时只留了心,也没想日后会有所用。   她被敬安用手段,失了身,虽则痛苦不堪,却也无法,那些痛哭流涕或者寻死觅活,亦是无济于事。月娥深知,事到如今,倘若留下来,以敬安的性子,定然怎样也不肯放了自己。月娥想来想去,都觉这口气是咽不下的,日后也再不想见到敬安。她便起了个远走高飞的念头。   月娥虽然是女子,但心智坚强,非普通古代女子所比,自有一番毅然绝烈。此刻又被敬安逼得后退无路,月娥被敬安抱住那刹那,心底就已经做了决定。心想倘若一走了之,就算真的不幸,死在路上,亦是人不知鬼不觉,横竖只自己一条贱命而已!敬安答应过自己,苏青跟姚良也会安然无恙,不会连累他人,也不会折辱自己,这已经是她最好的去处。   因此月娥一厢同敬安虚与委蛇,一边想好出路。小郎苏青来到侯府,却正合她的心意,敬安被周大唤了出去,去会小郎跟苏青。月娥便趁机行动。敬安同小郎苏青说话功夫,她偷偷走了,这事情须跟小郎和苏青毫无瓜葛,敬安更是迁怒不到他们身上去,因他们也是毫不知情。   月娥遭遇王家之事,原本从此只想平淡一生,如今被敬安毁了,什么念头也都休了,只求别连累他人就是。   但凡女子,虽然天性如水,温柔缠绵,优柔寡断,但是一旦被逼的绝境,却会做出令人瞠目结舌,不能相信的事来。月娥同姚良相处久了,只当他是亲弟看待,百般看顾不舍。但如今,反而是自己越离开他,对他越好,那苏青更是如此。当下月娥便舍弃姚良,断了跟苏青再见的念头,出了侯府之后,一路躲着人,悄悄潜行。   月娥偷跑了一刻,却听到耳畔马蹄声响,有几个将官,衣衫鲜明打马而过,一边跑一边指挥身后兵丁四处搜查,边说道:“仔细留神,务必要将人找到。”   月娥听了这个,心头便知道是侯府之人发觉自己逃了,敬安派了人出来捉拿她。她咬着唇悄悄后退,只望着人迹罕至的僻静地方去,走了不知多久,且喜无人发觉,忽然之间有人在身后说道:“月娘!”月娥以为行踪泄露,吓得跳了起来,拔腿就跑,那人慌忙叫道:“月娘,是我,是我!”   月娥闻言站住了脚,回头看去,却见身后之人,竟是王四鹄,一拐一拐出来。月娥站住了脚,便望着他,王四鹄说道:“月娘你别怕,满街上都是找你的人,我……我知道你是从侯府跑出来的,我不会害你的。”月娥兀自警惕,不敢靠前,王四鹄说道:“月娘,我真心帮你,你若信我,就跟我来,若不信,就罢了。”说着,转过身,仍旧一瘸一拐地向前而去。   月娥站了片刻,见他背影很是凄惶,心想:此刻我不是不信你,只是我身是不祥之人,跟了你去,恐怕反而连累了你,因此月娥摇摇头,反而转过身想走。   不料刚一迈步,却听得身后声响,月娥回头一看,却见是王四鹄气喘吁吁回来,说道:“月娘快躲起来,那边官兵向着这里来了!”   月娥吃了一惊,悚然回头,不由心惊,这巷子极长,要跑也来不及,耳畔果然听到脚步声纷叠,月娥胆战心惊,恨不得一头撞死在墙上,然而想到那个诺言,到底咬牙住了,心头一片绝望。   正在此刻,王四鹄说道:“月娘,我有办法。”说着,便矮了身子蹲在地上,转头说道:“月娘,这是废弃的宅子,你踩着我翻墙上去。”月娥略一迟疑,王四鹄说道:“快!”   月娥不及多想,咬了咬唇,说道:“多谢你!”到底过去,抬脚踩了王四鹄的肩膀,王四鹄手扶着墙,卯足了劲儿起身来,月娥身子腾空而起,伸手扒住墙头,用力抬腿,翻了上去,来不及多想,一个骨碌向着墙内滚了过去,幸亏墙不是很高,月娥忍着痛,不让自己出声。   与此同时,墙头外面听到有声音叫道:“那边有人,过去看看!”   月娥惊魂未定,慢慢地从地上爬起来,只听得外头脚步声纷纷聚拢来,有人说道:“咦,不是!”又有声音问道:“你是何人,鬼鬼祟祟坐在这里作甚?”   月娥伸手捂着嘴,却听得王四鹄的声音,说道:“各位官爷,小人的腿有些残疾,走到这里,累的很,停下来歇歇。”   那些官差说道:“怎见得?你说瘸便是瘸子了?”外面一片寂静,起了些声响,忽然那些官差大笑,说道:“哈哈,果然如此,是个瘸子,腿脚不利落,就休要出来乱走!”纷纷取笑。有人说道:“找人是正经,别费时间在这瘸子身上,速走,误了侯爷事情,一个个都要遭殃。”众人才又都肃然,那脚步声也逐渐风卷一样远去。   墙那边重又静了,月娥侧耳倾听一阵,不敢出声。半晌,才听得王四鹄隔墙说道:“月娘,你无事么?”月娥心头感激,实在没想到危难之时竟然是他相救,差些落泪,就说道:“我无事,……王……四哥,你还好么?”王四鹄闻言,却有些欢喜,说道:“我无事,不过他们方才不信我,我走了几步给他们看。”月娥的泪终于落下,想了想,说道:“王四哥,多谢你,如今我要走了,告辞。”王四鹄闻言,急忙说道:“月娘,你一介弱女子,能走到哪里去?”月娥说道:“我……无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横竖不给他们找到就是了。”说着便转头看这废弃的闲宅,目光掠过落叶满布的庭院,却见在不远的墙边,似有一口枯井,月娥目光怔怔望了许久,才微微一笑,说道:“王四哥,你回去罢,今日之事,求你对谁也不要说。”   贪美色人心难测   月娥辞了王四鹄,便迈步向着那口枯井处走,走到井口边上低头看看,手在那井沿上摸了摸,就势缓缓坐了下去,冷风吹过,因已经身陷绝境,再无更坏的,月娥反而觉得心头淡然之极。墙那边王四鹄兀自在叫,说道:“月娘,月娘你还在否,月娘?”月娥只是不语。想他自行离去便是。不料过了片刻,却听到王四鹄“哎吆”叫了一声,似甚痛楚,月娥怔了怔,到底起身,听了片刻,那边好似是呼痛之声,月娥便问道:“王四哥,你怎地了?”   王四鹄的声音说道:“月娘,我无事,只是腿伤了,有些儿动不得。”月娥始终心善,说道:“你小心些,回家去罢。”王四鹄说道:“月娘,这宅子左右无人,你就暂时在里面安身,等天再黑些儿,我再来看你。”月娥急忙说道:“不用这样,王四哥,你自当没见过我便是了。”王四鹄笑了声,说道:“月娘,你放心,我不会对别人说。”说着便说道:“你好好地,我先走了。”   月娥听他脚步声逐渐远去,回过身来,四处看了看,这墙两个人搭肩膀的话,正好可以爬过,一个人却是无法,屋门却又关着,进不得里头。月娥只好抱着肩头在屋檐下栖身。冷风嗖嗖刮过,周身一阵阵的凉,月娥伸手环抱肩头,慢慢蹲下,将头压在膝盖上。顷刻之际,外头又听到士兵们巡逻经过的声响。搜查的竟是十分严密。月娥情知出去无望。   月娥逃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天黑,如今夜色更沉,寒气沁人。不知过了多久,外面有人轻声说道:“月娘,月娘?”月娥正冻的迷迷糊糊,浑身快要僵了。闻言勉强撑着墙壁起身,外面的人叫了两声不见动静,就到了门口,只听得铜锁开启的声响,月娥惊了惊,将身子躲在那走廊柱子下,果然见人开了门进来,月娥转头看了看,却见那人身形趔趄,正是王四鹄。   月娥这才闪身出来,说道:“王四哥,你怎么来了?”王四鹄见了月娥,才欢喜说道:“月娘,你在这里,害我好一阵担心。”他手上提着一个篮子,便将篮子放在屋檐下,说道:“我给你带了些吃食,你趁热吃一点,暖暖身子。”月娥正饿得厉害了,自下午开始就没怎么吃东西,又惊了这一番奔逃,王四鹄一阵相让,月娥见他着实诚意一片,就也蹲下身子,拿这个馒头就着菜吃了几口。   王四鹄见她吃的甜美,就笑了笑,转身去将宅子的厅门开了,月娥见状,问道:“王四哥,你怎么有这家的钥匙?”王四鹄说道:“这家原本是我的一个朋友,宅子要卖,我只说自己想看看,就借了过来。月娘,进来歇歇脚。”   月娥正冷的很,王四鹄过来,将篮子提了,两个进了里头。王四鹄将厅门关了,从怀里掏出一根蜡烛,一枚火折子,轻轻一摇,点了蜡烛,在厅中的桌子上竖好了。招呼月娥来坐。   月娥坐了,搓搓手说道:“王四哥,外头还有人在搜么?”王四鹄望着她,说道:“我来的时候已经少了许多了。月娘,你为何自侯府逃出来了,那将军,对你做什么了么?”月娥闻言低头,也不说话。   王四鹄却叹了一声,说道:“其实我早料到如此……那少年将军看来就对你有些意思。我说苏青会落空,果然如此。”月娥不愿说这个,便说道:“王四哥,多谢你这番照料,既然外头人少了,我便要离开了。”说着就站起了身。   王四鹄去似没有听到,自顾自说道:“月娘,我先前,竟不知你的性子有这样厉害。”月娥转头看他。王四鹄说道:“现在想想,我心底甚是后悔,月娘,你先前性儿太好了,无论我怎样,我爹娘怎样,你都一声儿不吭,然而最近却似换了个人……休了出我家门也就罢了,我实在想不到,你竟然能开铺子,做的那样出色,又要嫁给苏青,这也还不算,你竟然又能从侯府内逃出来,月娘,你究竟是怎样了?”   月娥听他这样说,心有些跳,就镇定说道:“人都是会变的,王四哥。我该走了。”说着迈步就走。王四鹄幽幽说道:“月娘,我残了一条腿,宛如废人了。”月娥皱了皱眉,说道:“王四哥,身体的残缺不算什么,只要你心存良善念头,日后……”王四鹄笑了笑,说道:“月娘,你是觉得我残了腿不算如何么?”月娥说道:“我只是说……只要不是心理的残缺就好……”王四鹄起身,一拐一拐走到月娥身边,说道:“月娘,你是不介意?”月娥略觉得有些不对,就问说道:“王四哥,你问我做什么?”王四鹄说道:“月娘,你可知道,自你下堂离我而去,我……日思夜想都忘不了你?!”   月娥吓了一跳,后退一步,说道:“王四哥,我当日也跟你说过了,我下堂后,便跟王家再无瓜葛,你如今说这些做什么……”王四鹄却跟着上前一步,说道:“月娘,我一片苦心,你可否体谅体谅。”   月娥见他眼睛突突有光,神情有异,心头隐隐觉得不好,便说道:“王四哥,多说无益,告辞了。”转身就走。   不料刚一迈步,忽然脑中昏了一昏,月娥只以为是自己挨冻挨饿是以如此,手扶着额头站了站,迈步又走。却不妨腰间一紧,却是被王四鹄紧紧抱住了,在自己耳边咻咻说道:“月娘,我日思夜想,忘不掉你,你如今反正也是不洁之身,何不成全些我?”   月娥大惊,叫道:“王四鹄,放手!你这是做什么!”王四鹄说道:“放手?那少年将军抱着你的时候,你可也是这般说的,怎样,他对你同我对你何比?哈哈,我知道了,——定然是他伺候的你不舒爽,才叫你不愿意,跑了出来?”   王四鹄嘴里不干不净说着,那手便在月娥身上摸来摸去,月娥大怒,手肘上用力向后一捣,王四鹄闷哼一声,松了手,月娥说道:“王四鹄,你过分了!”拔腿向外就跑。王四鹄哼哼冷笑两声,说道:“月娘,你以为你能跑得了?”月娥跑到门口,眼前忽地阵阵发昏。   身后王四鹄一步一步过来,狞笑说道:“月娘,方才吃的菜里面,我下了点药,你放心,我不会伤你,日后我便只将你藏在此间,神不知鬼不觉,无论是那苏青还是那少年将军都找不到你,你就只是我一个人的。月娘,你终究还是我的……”一边咬牙唤着,那手便摸向月娥的脸。   月娥身上打了个颤,靠在门边上,渐渐站不住脚,身子一径向下滑,身子全然无力。王四鹄伸手将月娥抱了,嘿嘿大笑。月娥用力睁了睁眼睛,眼前那一丝烛光明明灭灭,风从残破的窗棂里猛地吹了进来,那烛光噗地一声便熄了。好似最后一丝希望也都渺茫而去。   混沌之际,月娥听到耳畔有人唤着自己:“姐姐,姐姐!”她深思昏沉之中,还以为是做梦,便随口答应,说道:“小良。”那声音欢喜了些,叫道:“姐姐,醒来,姐姐!”   月娥脑中一个激灵,顿时反应过来,猛地睁开眼睛,定睛一看,却见自己身子被绑住,坐在地上,旁边咫尺,也绑着一个人,却正是弟弟姚良!   月娥这一惊非同小可,脱口叫道:“小良,这是怎么回事?我怎地在此?你……你……”说着急忙打量周围,又是惊骇,又是担忧。   姚良见月娥醒来,才露出一星儿笑容,说道:“姐姐,我也不知为何会如此,我是被人掳来的,到了地方就见你昏迷着,此刻才醒。”月娥问道:“是些什么人所为?”姚良说道:“我也不知……”面上忐忑。月娥的心怦怦乱跳,她本来还以为是谢敬安所为,如今见姚良这样说,又看周围,并非是个侯府的样子,反倒似是个荒凉废弃的山洞,一时发呆。   两个正在惶恐不知所措,却听得有人骂道:“吵什么,吵吵嚷嚷的,再唧唧歪歪,就杀了你们。”拐角处迈步走出一个身材魁梧的大汉来,盯着月娥跟姚良,骂骂咧咧的。   月娥看了一眼,全不认得,急忙就低了头。姚良也不语。那人看着月娥的样子,就向前走了一步,喃喃说道:“这样美人,好不容易带了出来,干晾着岂不是可惜了儿得?”摸着下巴若有所思。月娥心头微颤,姚良见状便挣扎,那人走到姚良跟前,向着他身上踢了一脚,骂道:“狗崽子!休得乱动,小心惹了大爷发怒,没你的好!”月娥急忙说道:“不要伤他!”   那人闻言便转过身来,走到月娥身边,端量着她,说道:“既然小娘子开口,一切就好说了。”月娥壮着胆子,说道:“你是何人?为何掳我们在此?”这人见问,便说道:“哼,倘若不是爷们动手,你这小娘子,早就被那瘸子糟蹋了!还能好端端在这儿说话?”   月娥呆了呆,说道:“是你们……救了我?”这人哈哈大笑,说道:“至于是不是救,倒不好说。”说着便又不怀好意看着月娥,伸出手来,轻轻地在她下巴上摸过。   姚良见状,叫道:“别碰我姐姐!”那人回头,挥手就给了姚良一个耳光,说道:“大爷看着却不能动,已经窝火,再叫,大爷宰了你!”月娥急忙说道:“这位爷请勿动怒,不要为难小孩子,有话好好说。”这人才停了手,回头看着月娥,笑道:“小娘子倒是知情识趣,这小模样儿看的心里怪痒的。”那手又摸过来,月娥只咬着唇默默忍受。姚良见状,少不得又是一番挣扎大叫,这人却也不理会了,望着月娥,口里流水,眼中冒火,干咽口水不迭。   正在此刻,却听到有个声音缓缓说道:“在做什么?”这人闻言手势一停,面上露出悻悻之色,却不敢反驳,只起了身,咳嗽一声,说道:“他们两人叫嚷不休,是以我来看看。”   那声音静静地又说道:“你先退下,我有话问他们。”这人一听,急忙点了点头,答应着躬身去了。   这边月娥听了这个声音,慢慢抬头,惊讶看去,却见面前有个人,黑巾蒙面,头顶也是被黑色布巾包裹,只露出两只炯炯有神的眼睛,正望着自己。   月娥一惊之下,便脱口说道:“原来是你!”      过野地双兽追击   月娥一惊之下,顿时认出这蒙面人原来正是先前在黑风堡曾出现的那人,虽然仍旧蒙着脸,只露出一双眼,但是她却牢牢地记得这双眼。当日在她被群匪围住,不堪□欲自尽之时,就是他手中弹出一物,将刀给及时打掉,也正是他,喝令那些匪徒不得对她轻举妄动。   月娥震惊地望着此人。却见他双手背在身后,缓缓地靠近了来,虽然不曾开口,却有一种稳重迫人气势,月娥同姚良面面相觑,不由有些紧张。   那人却只是看着月娥,仍不开口。月娥只好问道:“你……你究竟是何人?”这人才开口说道:“你叫姚月娘?”月娥点点头。这人便又问道:“你原本的名字是什么?”月娥一呆,心猛地跳了跳,说道:“这便是我本来的名字。”这人微微摇了摇头,看了月娥一会,又去看姚良。姚良叫道:“你是何人,为何要这样做,我们也没有得罪你!”这人俯身过去,盯着姚良双眼,忽然出声叫道:“小公子。”   姚良呆了呆,望着他。过了一会才又说道:“你……你在叫什么?我不懂。”这人便不再同姚良说话,又回过头来看月娥。月娥觉得他的行为诡异之极,偏偏他惜字如金,不肯轻易开口。月娥便说道:“尊驾到底是何人,我们姐弟从来不曾得罪尊驾,尊驾为何如此?”   这人双眼看着月娥,终于说道:“倘若不是我的人及时赶到,你就被那王四鹄给……”说着停了停,说道:“不过你放心,那人已经不会再对你如何了。”月娥怔了怔,不明白。这人看了她一眼,忽然缓缓地背着手转过身去,说道:“他已死。”月娥闻言,浑身抖了抖。   蒙面人淡淡说道:“罪无可赦,早该死之人,苟活这般长时间,也是白赚了的。”月娥听他声音极冷,知道他并未撒谎,怔了半晌,说道:“你们……究竟是何人,怎知我躲在那里?”蒙面人说道:“我们去过王四鹄家中,本是……不料发觉他行动有异,没想到果然歪打正着。”   月娥见他说话谨慎之极,便又问道:“你们为何去王四鹄家中?”蒙面人才又转过身来,望了月娥一眼,说道:“你倒是聪明,胆子大了许多。跟……不同。”月娥更是一头雾水。   蒙面人俯身,又仔仔细细看了月娥一会,姚良见他跟月娥那般靠近,只以为他图谋不轨,便叫道:“不许你碰我姐姐!”   蒙面人闻言,隔着面巾,却似笑了笑,那一双眼睛隐隐地有些变化。月娥说道:“这位大人,我们姐弟跟你无怨无仇,你为何要这样?”蒙面人不回答,月娥又说道:“虽然民妇不知,但……民妇斗胆相求,倘若有什么冤仇之类,还请大人高抬贵手,我弟弟还小,请放了他,至于民妇要杀要剐,都请随意。”   姚良听了这话,叫道:“姐姐,你说什么!”蒙面人静了静,终于说道:“那如果我想放了的人是你呢?”月娥一惊,急忙说道:“民妇不愿,还请大人放了小良!”蒙面人低语,说道:“小良,小良,姚良,姚月娘,哈……哈哈……”竟而低低笑了起来。   他笑了一会,却转过身来,低声说道:“姚月娘,你听好,从此山洞出去,往东南走,是荒野林地,足有五里,地势险要,野兽出没。——你愿意我放了姚良么?”月娥闻言怔住。姚良也听得呆了,姐弟两个面面相觑,不晓得此人是什么意思。   蒙面人说道:“如今我放了你,你只管向东南去,过了这五里险地,就是紫云县外,你自会平安。只不过……小心噤声,别叫外面的人听到了,这些人并非善类,倘若性子犯了,我也拦挡不住……你会如何……你自己清楚。”月娥浑身轻轻发抖,姚良很是聪明,便说道:“姐姐,不要去,他……他不怀好意。”   蒙面人说道:“我所言句句是真,是好意也罢,歹意也罢,这就是一场赌,姚月娘,你自己想要不要走。休得辜负我一片好心。”月娥想了想,面色惨然问道:“那小良呢,你们会对他如何?”蒙面人想了想,说道:“我们须得再做一件事,目前不会对他如何,不过……最多两到三个时辰……他……”便停了口。   月娥听他的话,十分的古怪,仿佛是对自己暗示小郎只能活两到三个时辰,又要放自己离开,莫非是想叫自己出去搬救兵?然而他却又为何要如此?不过无论如何,留下来只是死路一条,倒是不如拼上一拼。当下月娥立刻说道:“请放我走。”   姚良情急,叫道:“姐姐,不可去,别听他的,姐姐!你会死的……那里没有人能过,就算三五成群的男人都……”话没说完,蒙面人说道:“多嘴,聒噪的小子。”伸手在姚良的脖子上轻轻地敲了一下。姚良晃了晃,闭了眼睛倒在地上。   月娥叫道:“小良!”又惊又怒看向蒙面人,蒙面人说道:“我不过嫌他多嘴多舌,恐怕走漏了风声,你要走也就难了,嗯——你果真决定了么?”   月娥点了点头,说道:“我要走。”目光坚定望着这人。蒙面人似又笑了笑,说道:“好……怪道他……”又停下来。   月娥也来不及多想,这人伸手,从腰间拔出一柄匕首来,走到月娥身边,忽然向下用力一划,月娥吓得闭上眼睛,身上却一松。   月娥睁开眼睛,见落了一地断开的绳索,自己却已经得了自由。蒙面人提着匕首,想了想,把匕首倒过来,递给月娥。月娥迟疑接了,蒙面人说道:“拿着,留作防身,自求多福。”月娥点了点头,蒙面人说道:“你从这里往里走,出了外面,就看日头向东南去,记得,别错了方向,那条路虽然险恶,还有一线生机。不然错了方向,撞去荒漠,神仙也救不得你。”   月娥回头看了看姚良,想说什么,又停了,深深看了蒙面人一眼,却见他的眼睛之中毫无感情。月娥握了匕首,转过身,头也不回向着山洞里面奔去。   背后,那蒙面人目送月娥离开,又低头看看昏迷的姚良,喃喃说道:“面貌虽然相似,性情却是大变了,倘若真是昔日的玉……又怎会变化如斯?但是……”沉吟着,转身而回,正在此时,外面有人露面,却正是那个先前轻薄月娥的匪人,见里头少了一人,满地绳索,也不惊讶,只说道:“人走了?”蒙面人点了点头。那人笑道:“你猜她果然能引那小贼来么?”   蒙面人双眉一皱,却终于说道:“她要先有命闯过去。”那匪人便说道:“你也算是阴险了,明着是放她一条生路,实则生死未卜,她一介弱女子,倘若被那虎狼分而食之,却真是可怜又可惜,早知叫我尝一尝也是好的。”蒙面人抬头,双目如电看向那匪,那人自知失言,便说道:“抱歉,我也不过是随口说说……嗯,她要是逃不出,死在那里,我们又如何?”   蒙面人看了姚良一眼,沉声说道:“那边杀了这小子,便算交差。”匪人便又说道:“那倘若她出去了呢?你又确定,那小贼真的会听她的?那小贼狡诈非常,恐怕也是难得。”蒙面人说道:“我也不知……拭目以待罢。”   且说月娥不知端倪,不顾生死,握着匕首跌跌撞撞向山洞外而去,越走越是双眼漆黑,看不到一丝儿光,耳畔也毫无声响,只有自己喘息的声音,这条路似无尽头。若非是想着那蒙面人没有骗自己的必要,又要一心找人来救小郎,月娥几乎就宁可放弃前行,就算停步下来也好。   也不知在黑暗里跑了多久,跌了几多跤,眼前终于见了一丝亮光,月娥大喜,眼泪即刻涌出,连滚带爬向着那边冲过去,拐过了弯儿,阳光照落,月娥站在洞口大口大口呼吸,然而心头出洞的喜悦,却又很快被眼前场景惊得荡然无存。   面前是大片大片的岩石,累累重叠,绵延无边,其中几棵杂树丛生,也跟着生的狰狞扭曲,摆出各色异样姿态,幸而是白天,倘若是晚上,就算是在这其中行走,不小心上了山石失足跌下摔死,也会被这些古怪狰狞的异树吓死。   月娥握着匕首,站了片刻,隐隐地竟还能听到有长啸之声,自那岩石之中传来,仿佛野兽出没其中似的。月娥记得那蒙面人说的话,刹那双腿微微地发抖,仰头看了看头顶的日头,终于握紧了那柄匕首,迈步向前走去。   月娥越走越远,背后那山洞顶儿上,那黑巾蒙面的人正俯首看着,一双眼睛之中,仍旧波澜不起。一阵风过,只听得他淡淡说道:“你……又能走得了多远?”声音略带讥诮。   这边月娥横了心上路,望紫云而回,此刻也不想同敬安恩恩怨怨,自己想逃之意,脑中只记挂姚良,飞快地在野地里跑了许久,耳畔不停地有野兽的此起彼伏的声响,好似穿越到恐怖片里,幸亏头顶还有大太阳,不然月娥觉得自己定会吓疯了不可。   她不敢停住双腿,恐惧感跟想救小良的心迫她飞快向前直奔,本能似的,裙摆都被岩石给割裂的不成样子,这衣裳是在侯府的时候换上的,当时簇新,此刻已经完全不复昔日面目,下面的裤腿都给割开,露出光洁修长的小腿。   月娥起初还听到耳畔的野兽嚎叫之声隔着很远,跑了许久,忽地听到耳畔有惊天动地的撕裂吼声,仿佛近在耳畔。月娥大惊,微微停下步子,握着匕首环顾四周,却没有见到什么,她便又向前跑,刚跑了几步,却又听得另一个方向,又同样撕心裂肺般的嚎叫声。月娥惊得回头去看,却见在自己左手边的山石上,慢慢地冒出一个银白色的头来,头顶斑斓有黑色斑点,两只眼睛在太阳底下透出碧蓝色彩,盈盈妖异。   月娥这一见,惊得心胆俱裂,眼睛几乎都瞪得脱眶而出,正在此时,却听得相反方向,又有一声,月娥扭头去看,正见到右手边的山石上,也冒出了同样一个动物,望着她之时,蓦地张开血盆大口,仰天嘶吼一声,牙齿颗颗如人的拇指大小,锋利尖锐,舌头血红。   野兽的两只三角形耳朵直愣愣地竖着,眼睛圆睁,双双盯着月娥,不停舔动舌头,似是垂涎之状。原来冬天天冷,野兽都眠了,这两只豹子一公一母,出来觅食,循着人的气味而来,便找到月娥。   月娥双腿发麻,几乎就瘫倒在地,无法动弹,背靠在山石上,眼睛死死盯着那两个豹子,满心满脑都是“我命休矣”!手摸在冰冷的山石上,右手的匕首几乎也握不住,月娥哆嗦着双腿,恨不得一刀插死自己也罢了,远胜如今这番活活惊恐欲死……   那两个豹子盯着她,远远地望着,不急着动作,不知如何。月娥靠在山石上,一颗心几乎喘的要爆炸开来,眼泪毫无意识地流出来,自来古代之后的种种,皆在眼前闪现,王四鹄的虐待,王婆子的刻薄,苏青的宽厚温柔,姚良的体贴懂事,谢敬安的无耻霸道……月娥摇了摇头,头在山石上撞了两下,流着泪蓦地大叫:“我不能死,我不能死!我不能死!”厉声对自己吼着。   两只豹子听了这声,便只盯着人看。   月娥来不及多想,几乎是双腿带着自己,便重新向前跑去。心头只有一个念头:“我不能死,我不能死,你们想要逼我去死,我偏偏不能死!”   月娥发了狠,努力向前狂奔。那两头豹子见状,才彼此呼啸一声,相互呼应,便追了上去。豹子跑起来,快逾闪电,哪里是人能够比得过的?月娥本已经跑得极快,但是跟豹子相比,就宛如一个小孩儿在蹒跚前行相似。   月娥跑了许久,眼前山石林立,嶙峋扭曲,景物都分辨不清。身后那两头豹子已经近在身后,其中一头大吼一声,纵身就扑了过来,月娥急忙收住步子,矮身下去就地一滚,恰恰避过了那豹子的攻击,月娥伸手在地上抓了一块石头,用力向着豹子的头扔过去,一边厉声骂道:“滚!滚!给我滚!畜生!”她站定了脚,握着匕首,瞪大了眼睛,同那两头豹子对峙。   两头豹子见如此,竟不向前,只是在面前甩尾舔嘴,月娥紧紧握着匕首,两只眼睛凶狠地瞪着那两头豹子,一边骂道:“禽兽!一帮禽兽!你们都想要我死,没那么容易!敢过来,我一刀戳死你们!”虽然人跟野兽的搏斗,人毫无疑问属于下风,但月娥被逼急了,骨子里的狠劲涌上来,便将死那个字给踩得稀烂,心想就算真的没了路,我自跟你们拼了就是了!   月娥一边骂一边后退,那两头豹子步步紧逼,三个对峙了一会,月娥额头的汗把领口都湿了,背后的汗也湿透,风吹过来,如沐身冰水中一般,那两个豹子似不耐烦,低低吼了几声,似乎在商量,一头转开,向着月娥左身侧去,另一头却轻巧迈步,向着月娥右边去。   这两头禽兽好似通人性,竟要用夹击之术,月娥哈哈大笑,声音凄厉,骂道:“不过是区区禽兽而已,竟也跟人玩心机,你们凭什么?不过就是多了利爪利齿,就耀武扬威起来了,老娘在现代的时候,看到你们的后代都在笼子里关着呢!禽兽,畜生!”恨意迷了眼也迷了脑,大声地只是狠骂。   那两头豹子摆好了姿势,其中一头便大叫一声,作出攻击之态,月娥已经退无可退,反倒不怕了,脸上尽是惨烈笑容,只等待豹子扑过来的时候,就用手中匕首插入这畜生的胸口便是了,只是今生今世,再难救小郎了。   彼此正在对峙,生死一刹,忽地听到远远有人大声叫道:“姚月娘!”月娥一怔,好似听到从云端传来的救赎的声响,眼光一转瞬间,那薄泪氤氲之中,却见有个人,乘马飞奔而来,马背上他身影起伏不定,大声叫道:“月娘,伏身,伏身啊!”与此同时,眼前一阵腥风扑来,月娥回头一看,却只看到一张血盆大口,已经到了自己面前!   为救主虎头立奇功   要问这飞马而来之人是谁,又怎知月娥人在此处,此事却要回头来说。只因月娥逃出侯府,敬安大怒之下,派人四处搜查,又在各方路口关卡设人守着。另一方则命周大派人手盯着苏青跟姚良,倘若月娥去寻他们的话,便立刻捉回!   不料,一直到了半夜,都没有丝毫消息传回。敬安自己骑马在县上转了一圈,也没见到人。此时已经夜深,敬安丝毫归意都无,胸口那团火毫无熄灭迹象,反而越着越是旺盛。   敬安驻马,眼望着眼前夜色深沉,虽说心底极怒,很想将人找到,狠狠出气……但脑中却也有隐隐担忧,到此都找不到人,难道她会出什么事?正在胡思乱想,周大说道:“侯爷,夜深又冷,风也大了些,不如先回府中,让属下等再寻。”敬安只是不理,恍若未闻,心头却又想:“她一个女子,又能跑到哪里去?早知就……”心头气恼之余,略觉懊悔,只是却是枉然。   周大见敬安不答,便识趣不做声。敬安驻马望了半晌,忽地听到遥遥远处传来野兽嘶嚎之声,黑夜里听来,甚是渗人。敬安起初不在意,片刻想到一事,顿觉得脊梁发麻,问道:“那野兽嚎叫的地方,距离这边多远?”周大见他长久不语,开口却问这个,顿时明白敬安心头担忧什么,便说道:“侯爷放心,那是十里开外的狗头山,寻常人都不会去,山石狰狞,遍地猛兽。有时候那些野兽冬日饿极了,还会出来掠夺牲畜果腹。”   敬安想了想,说道:“这么短的时间,人不会跑到那里去罢?”周大急忙说道:“侯爷多虑了,绝对不会。”敬安望着那边,眼神闪烁,当下说道:“让人守紧了路口关卡……”正在此时,却见有个小兵匆匆跑来,跪地说道:“将军,天水镇的王家村那里一片骚乱,像是某户人家起火,大家伙儿都在忙着救火。”敬安回头一看,果然见不远处火光熊熊,冲天而起,敬安默念道:“王家村……难道……”当下便不再多想,打马向着起火之地而去。   敬安飞马前去,到了现场,果然见好大火,已经有不少的乡亲百姓出来救火,也围了若干兵丁,眼见那宅子是救不下了。敬安拉着马看那熊熊火光,问道:“这是谁家?”周大忙问,回来说道:“回侯爷,是王四鹄的家宅。”敬安战栗,问道:“那王家人呢?”周大说道:“根据街坊四邻说,那王老头日前死了,只剩下王四鹄同王婆,自火烧着,那两人就不见踪影。”敬安翻身下马,向着火场走前两步,周大见状不好,将他拦住,说道:“侯爷,危险,不能靠前。”   敬安眼望火场,心想:“怎地会突然起火……正巧她就逃了,难道说……”心慌意乱,推开周大,便向着门口奔去,周大跟几个近身见状不好,齐齐冲过去,敬安说道:“闪开!”周大说道:“侯爷,请勿要轻举妄动!那姚娘子不会在此。”敬安默然说道:“你怎知道?”周大无语,敬安疾步向前,周大情急,只得伸手将他拦住,敬安大怒,说道:“你敢拦本侯?”转眼之间,两人已经过了几招。   周大到底不及敬安,被敬安一拳当胸,趔趄退开,便对其他人叫道:“你们愣着做什么,还不拦着!”其他近身才一拥而上,将敬安拦了,敬安暴跳如雷,眼前火光更胜,忽然间只听得轰然一声,王家的屋宇已经被烧得倒塌下来,现场观看的众人急急后退。   敬安呆呆望着王家毁损的宅子,一瞬间不知心底想些什么。周大起身,同几个侍卫一起将他护着,风吹着火向着这边刮过来,燎的人的脸皮生疼。   周大见敬安始终站着不动,心想该想个法儿将人拉走才是,却不料正在这时,有个侍卫越过人众来到敬安跟前,跪地说道:“将军,大事不好了,那姚良被人劫走了!”   这一句话,却比什么都好使,敬安顿时反应过来,问道:“你说什么?”那人说道:“回将军话,方才有几个蒙面人,打了我们几个兄弟,冲入姚家,将那姚良给劫走了。”   敬安大惊,转身问道:“可见到姚娘子了?”小兵说道:“姚娘子倒是没有见。”敬安想了想,问道:“人往哪里去了?”小兵说道:“他们一路向西北,奔着镇外而去,将军恕罪,实在是他们的动作实在太过快,等我们的人察觉,他们也已经冲过关卡,我们追也不及。”   敬安方才关心情切,失了方寸,如今脑中迅速一转,顿时有些了悟,说道:“蒙面之人……糟糕,莫非是有人故意调虎离山?”当下快步出了人群,翻身上马,敬安一路返回西北边关卡,果然见守关的士兵三两受伤,其他人向前追了几里,不料那些人行踪如电,武功又高,反而又重伤了个士兵,兵丁们胆寒,又因夜黑,终究也失了踪迹,只的怏怏返回。   敬安哪里管这些,当即催马向前便追,周大等无法,只好跟着追上,敬安追出了十里,已经到了分叉路口,望西北,就是狗头山,望东北,却是荒漠,哪里都不是好去处,敬安焦躁,忽地听到狗头山中狼嚎阵阵,敬安把心一横,问道:“这狗头山多少里?”周大打了个寒颤,说道:“侯爷。”敬安回头再问:“怎不说?”周大只好说道:“五里左右。但是……”敬安说道:“本侯要望内一探,倘若无不妥,便自会退回,再整肃军队,去荒漠之地。”说罢就要望内,周大见状,急忙打马而出,拦在敬安马前,说道:“侯爷,你纵然要入内,也要等天明再说,这狗头山中危机重重,野兽出没,倘若有个不妥……”敬安说道:“本侯还怕什么野兽么?闪开!”周大只是不从,敬安怒的将刀拔出,说道:“再敢啰嗦,你知晓我的脾气!”   周大却仍旧不动,只说道:“侯爷,请侯爷以自身为重,勿要轻涉险地,更何况,姚娘子或许仍在镇上。”   敬安略微一怔,周大说道:“侯爷只觉得那王家的一把火是调虎离山,但那些贼人只是将姚良带走,却没有人见到姚娘子,倘若这又是贼人的一次调虎离山,又该如何?”敬安不语。正在这时侯,忽地听到有嗷嗷叫声,从狗头山中传来,接着有个小兵惊叫起来,说道:“有狼!”   敬安回头一看,果然见狗头山中,绿光点点,都是一双一双出现,在山石上隐隐出现,起初少,继而多起来。头顶上月光稀微,逐渐地看清楚,那一双双的绿光,竟是狼眼睛。   周大见状急忙说道:“侯爷,此地如此险要,那些贼人必然是不敢擅入的。侯爷莫要中了贼人奸计。”   这一刻,狼群已经蠢蠢欲动,嚎叫之声连连。敬安见状,只好说道:“罢了,暂时回去!”一行人转头而回,幸喜队伍之中点着火把,那些狼群虽然垂涎,却不敢就出了狗头山追人。   敬安带兵回到镇上,正停了马,又见有人来报,说道:“先前王家那宅子的火已经灭了下去,里面只见一具尸首。”敬安忙问:“是何人?”士兵回答说道:“是在那王家婆子的房间内,想必是婆子。”敬安松了口气,忽然问道:“既然如此,那王四鹄呢?”却无人看到。敬安想了想,便说道:“加紧各处盘查,如有可疑之人,立刻拿下!”   敬安这边下了令,那边士兵们又是一番奔波。那白日取笑过王四鹄的些人就有人认得他,见他家里出了事,便私下里说道:“那王四鹄我们白日是撞见过的,当时他在一幢废宅外头,形迹可疑,我们问他,他只说自己腿累了,如今王家火起,他却不在,莫非事有蹊跷?”   只因敬安逼得急,于是一干人等不敢怠慢,便又重回原地,在那宅子外转了转,隐约间灯光,试探着撞了撞门,门竟是开着的,众人一拥而入,大叫:“王四鹄!”直奔厅上而去,进了厅内,却见桌子上碗筷仍在,王四鹄倒在地上,颈子已断,流了一地血,早就气绝多时。   众人大惊,发一声喊退出来,有人说道:“速回去报之侯爷。”便有人去通知敬安,敬安正也没心安睡,听了消息,急急忙忙便来查看,见王四鹄果然已死,又看了看桌子上的碗筷,问了士兵傍晚之经过,一时隐隐猜到些端倪。   敬安正在思想,忽地见王四鹄手中紧握着一物,敬安心一动,低头看去,将那物拉出来,一看,却是一方手帕,敬安抖开看了看,手帕子极大,不似女子所用……然而敬安却不由浑身一震,他自是认得,当日他误打误撞去姚家,见月娥肚痛,为她下厨弄得一身狼狈,她便是送着帕子给他用……昨日他抱她上床,轻薄之际将帕子从她怀中翻出,还笑了声老旧,扔在地上,不料她竟巴巴地收藏了。怎地又落在王四鹄手里。   敬安起身,眸色一沉,心想:“定然是月娘被这王四鹄撞到,他便自作主张要留她在此,只不过……为何他却死了,难道又是那些蒙面人所为……月娘最终又落入他们手中,然而,他们又是何方神圣?为何同月娘跟小郎过不去?到底想要如何!”敬安焦躁,踱步到了桌子边上,望着桌上的酒菜,看看地上的王四鹄,猛地心头一动,伸手夹了一筷子菜拨拉了一下,送到鼻端闻了闻,顿时大怒,将筷子往地上一摔,箭步到王四鹄尸身旁边,伸脚踢过去,将那尸体踢出老远。   周围士兵见他忽然冲着尸体发火,都觉莫名,敬安怒道:“贱-人,死不足惜!便宜了你!”   敬安吩咐士兵将王四鹄尸体拖出,随意扔在乱葬岗。自己回了侯府,此刻已早过了丑时,堪堪要天亮,敬安吩咐人打水,将脸洗了一番。心神不宁地出外,眼睁睁看着东方既白,佳人芳踪渺茫,心如油煎。   天蒙蒙亮,敬安出了门,骑马在镇上行走,心中难过,无法开脱。周大跟众人怕他轻举妄动,早也跟在身边,敬安走了一会,看看周大,说道:“昨儿伤了你了?”周大见问,急忙说道:“不曾。”敬安说道:“本侯一时失态……以后你见我如此,就躲开便是了。”周大说道:“若在那时躲开,属下也不配为侯爷的侍从了。”敬安笑着摇摇头,此刻东方微光,敬安一抬头,却望见前方有物风中招摇,敬安眯了眯眼睛,看清楚那是一个“良”字,心头刹那刺痛,便欲转头而回,正在此时,耳畔忽地想起一声清脆叫声,却是犬吠。   敬安停住马,却见路口尽头,一只黑黑胖胖的小狗跑了出来,跑尽了看,却见身上黄蒙蒙的,好似蒙了尘,敬安看了一会,顿时认出这是月娥养的虎头,敬安当时翻身下马,向着虎头疾走过去,虎头不动,望着他,仰头汪汪叫了几声,后退两步。   敬安见虎头而怀人,满心感触,伸手,说道:“虎头,你过来,过来。”虎头却只盯着他,向前一步,敬安伸手去抱,虎头又跳后几步,不停后退,亦不停汪汪大叫。   敬安一怔,便上前几步,说道:“虎头,我不会伤你,你过来。”虎头叫着,看了敬安一眼,忽然转头向着路口跑去,敬安一惊,拔腿欲去追。周大牵马上前,说道:“侯爷,不如骑马。”敬安见那小狗快转弯了,便翻身上马,打马向前。   虎头四爪飞快向前跑,一口气竟跑出了镇子,敬安追上前,叫道:“虎头!”虎头停下,昂首向前,汪汪又叫了几声。敬安望了它一会,此刻周大说道:“侯爷,姚家姐弟都不在,这狗儿怎么乱跑?”敬安沉吟片刻,说道:“本侯觉得……虎头却像是在给我们带路。”话音刚落,虎头嗖地又向前跑去,敬安急忙打马跟上,一队人马,跟着一只小小狗儿向前疾驰。   虎头四爪不停,跑的舌头都耷拉出来,一口气跑了几里,敬安见它慢慢放慢,十分心疼,虎头却始终向前,又跑了三四里,已经见脱力,趴在路边,只是气喘,敬安翻身下马,虎头不动,敬安伸手轻轻抚摸他的头,虎头看他一眼,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手。   过了片刻,虎头重爬起来,再向前跑,敬安望着那黑色的小东西,只好翻身上马,跟在它的后头,虎头跑了许久,终于停了脚,冲着眼前之路,拼命汪汪大叫,十分激烈。敬安眼睛看着那处,双眉微皱,旁边的周大见状,心头暗叫不好。   原来虎头带人所来之处,正是狗头山外。昨夜里敬安来到之处。   敬安望着面前怪石嶙峋,杂树重生所在,那一条路,全是枯草遍布,显然人不常走,虎头叫了几声,回头看敬安,似殷殷期盼,敬安摸了摸马背上的长刀跟弓箭,心头意已决,便说道:“虎头,我知道了,你的主人就在此处,你放心,我定会将人救出。”   周大说道:“侯爷。”敬安淡淡说道:“周大,倘若你拦阻不成,会如何?”周大想了想,终于低头说道:“属下自当跟侯爷同进退。”敬安一笑,说道:“说得好,这才是本侯心腹。本侯千军万马亦不怕,怎会怕区区野兽?”当下吩咐两个士兵带着虎头在外等候,敬安打马带着周大等几个侍卫兵十数个士兵进入狗头山。   这狗头山中山石嶙峋,道路曲折,一不小心便会迷路,且不时又有野兽挡路,不一会,士兵们就杀了一头狼,但也有一士兵不慎受伤。敬安带人曲折走了许久,也不知何处是尽头,那条是正路。正在迷惘,忽然听到一阵惊天动地的嘶吼。不似寻常野兽。   士兵们尽数胆寒,敬安侧耳倾听,问道:“那是什么声音?”士兵中有当地的土兵,便说道:“侯爷,那好似是豹子的声。”说着,又响起一声嘶吼,士兵大惊,说道:“侯爷,这似乎是两头豹子。”敬安怔了怔,士兵说道:“这豹子是最凶狠的,而且走路无声,捕捉猎物是一等一,单独的一头豹子已经难以对付,两头……恐怕是一公一母,所以才会一起出行。”敬安问道:“他们为何在叫?”这士兵想了想,说道:“一般都是发现了猎物,才互相呼应。”正说着,那便的豹子吼声越发急了,士兵急忙说道:“这好似是豹子行动了。”士兵们听了,都极为不安,紧紧地握着刀防范,敬安的心噗噗乱跳,问道:“这叫声在何方?多远?”士兵说道:“不远,前方二三里,侯爷小心,这豹子最厉害的……”   话未说完,只听得周大急叫了一声:“侯爷!”那边上白马一拍,敬安已经入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一干士兵见状,没奈何,只好硬着头皮跟着冲去,然而敬安马快,动作又抢了先机,他们追了一会,竟不见敬安踪迹,周大只好叫那土兵带路,幸而那豹子仍在叫,众人就只冲着豹子叫声而去就可。   且说月娥见那豹子到跟前,已经惊得木了,动也动不得,却只听得远远那人叫道:“月娘,伏身,伏身啊!”声嘶裂肺。月娥打了个哆嗦,急忙滚在地上,说时迟那时快,那人喊叫之时已经张弓搭箭,话音未落,三支箭“嗖”地并行射出,破空而去,分上中下三路。   那豹子正搭爪扑人,月娥正伏身,顿时之间,敬安三支箭,几声闷响,一支中那豹子颈子,一支中胸口,一支在腰腹之上,三支箭破腔而出,去势不歇,竟然一直撞到山石上去,深深入里,那豹子垂死嘶吼一声,竟被三支箭给紧紧地钉在了山石上!   那边白马被豹子吼叫声所震,四蹄发软,长嘶一声刹住去势。敬安正全身望着那边情形,一时不察,顿时便从马上滚落下来,跌在地上,不知轻重。   敬安从地上爬起来,命不顾地向着月娥方向跑去,月娥惊魂未定,在地上回头看那豹子,偌大一头豹被钉在山石上,长尾兀自蛇一般在摇摆,嘶声惨叫,旁边那一只见状,仰头嘶吼一声,状甚暴怒,便向着月娥扑过来。敬安见状,似疯了一般,然还差几步到月娥身边,情急之下一个箭步飞身过去,猛地抱住月娥,就势在地上打了几个滚,才避过那豹子凶猛一击。   博一笑敬安身浴血   敬安射了那三箭,情急之下几乎用尽全身气力,如今奋不顾身飞身过去,将月娥抱住,顺势在地上滚了两滚,才避开那豹子的雷霆威怒一扑。月娥被他拥在怀中,连滚几滚,已经是头晕脑胀,只听得敬安问道:“有无伤到?”月娥未及开口,忽地觉得有什么滴滴答答落在自己脸上,定睛一看,却见敬安在上,肩头的衣裳被撕裂开,锁子甲的带子亦断了,几道深深血痕,好似被铁笊篱犁过了相似,血喷涌而出。   月娥大惊,不由地尖叫一声,敬安将她抱起来,说道:“别怕,我在此。”将月娥一抱,放在旁边岩石边上,说道:“别动。”自己疾步闪身向前,将月娥挡在身后。月娥本是惊他受了重伤,他却以为是受惊过度所致。踏前两步,将腰间长刀拔了出来。   那被敬安钉在岩石上已经垂死的,乃是一头公豹子,这一头母豹子见公豹如此,动了怒性,兽界中母豹比公豹更性恶数倍,极是记仇难缠的,这母豹见公的受伤,自己又一击不中,两只眼睛瞪得滴流圆,爪子在地上不停刨来刨去,蛇一样的尾巴摆来摆去,终于仰头一声长啸,冲着敬安又扑过来。   敬安见它来势凶猛,本是要避开锋芒的,怎奈月娥在身后,敬安皱眉咬牙,说道:“好畜生!”挥刀而上,那长刀虽利,怎奈豹子皮骨如铁,敬安用力,却只在它颈间划了一道血痕,豹子性起,认得敬安就是伤了她同伴之人,势必要敬安死,就势一扑,将敬安扑倒在地,敬安肩头又受伤,握不住那刀,被豹子一爪子拨拉旁边去,豹子长吼一声,低头向着敬安头上就咬过去。   月娥在边上看着这一幕,惊得浑身发抖,大叫一声:“谢敬安!”几乎就把头转开去不忍相看,敬安用尽毕生气力,抬腿用力向着那豹子腹部一踢,手臂向前一挡,豹子一嘴咬在敬安手臂上,然而身子却被敬安踢开。   豹子脱嘴,滚地又立刻起来,敬安撑着身子飞快起身,重握了刀。月娥胆寒,盯着他的手臂,却见他手臂上套着的是铁护甲,幸而如此!然而那豹子一咬何其厉害,那护甲已经扁了,紧紧卡在手臂上。   敬安满脸血,用未受伤的肩头蹭了蹭脸颊边上血迹,仍盯着那豹子,那母豹回头一看,钉在岩石上的公豹已经僵硬死去,母豹见状,仰头长嘶,声音凄厉之极,再度便向着敬安扑过来,敬安紧紧握着长刀,就在母豹冲过来瞬间,敬安见她起身一扑,自己反倒不后退,直直撞入那母豹腹下,长刀侧身,斜斜地直刺入那母豹的腹中。   母豹从空中落地,敬安长刀一拖,母豹腹中血喷溅如涌,敬安后退两步,月娥已经起身,从后将他扶住。敬安眼睁睁望着那母豹,在地上兀自向着这边冲了两步,终于停住脚步,又看那公豹一眼,蓦地仰头叫了一声,声音凄厉如嚎,跑到公豹跟前去,叫了两声,终于调头走了。   敬安同月娥看着这一幕,各自震颤,那母豹腹部受伤非轻,肠子都拖出来,竟还能离开。敬安却管不得那么多,身子一抖,双腿全没了力气,向后便倒。月娥用力抱着他,叫道:“侯爷!”   敬安眼睛闭了闭,又睁开,说道:“你……伤了没?”月娥说道:“我……没。”敬安撑了撑身子,说道:“还好。”慢慢地坐了起来,低头看了看自己肩头,笑了一声,说道:“好个畜生。”月娥看着他的肩,心情复杂,说道:“侯爷,你受伤了。”敬安不答,说道:“你……怎在此?”月娥忽地想到小郎,便说道:“是有些蒙面人,掳了我跟小良。”敬安说道:“别急,他们人在何方?”   月娥望着他,问道:“你……你能帮我救小良么?”敬安望着她,本是极恼恨她的,不知为何,此刻却全无恼恨之意,便点头,说道:“你要我救,我便救。”月娥看着他狼狈的样子,半身是血,忍不住心头一酸,低下头,说道:“我……你伤了,怎么止血才好?”敬安说道:“一会人便来了,不慌。先说说——你要我救么?”   月娥忍不住掉了泪,轻声说道:“嗯。”敬安笑了笑,伸手握了她的手,状甚欣慰。   片刻果然周大他们尽数赶到,望见岩石上钉着一头豹子,都吃惊战栗,又看敬安如此,急忙拿了药来给他包扎。敬安始终手握着月娥的手,不肯放开,一会儿包扎好了伤口。周大说道:“侯爷,你受伤颇重,姚娘子也找到,不如先回去。”月娥心头一跳。敬安却说道:“暂不能回。”周大说道:“侯爷!”敬安说道:“小郎还在那些人手上,须向内再探。”周大说道:“侯爷你的伤不能耽搁。”敬安这才慢慢起了身,说道:“休息了一会,好的多了,走罢!”说着,不由分说,牵着月娥的手向前,士兵将那白马牵了来,敬安翻身上马,动作利落,全不似受伤状,上了马,便向月娥伸手,月娥的手握了握拳,始终有些心结,敬安一笑,不由分说手上用力,将她拉起来,另一只手抱了抱,便将她抱上了马。   月娥本想挣扎下马,一眼看到他手臂上扁了的铁护甲,顿时怔了怔,暗暗叹气低了头。   敬安便抱着月娥,两人同乘一骑,向前而行,身后的士兵将那豹子取下,一路抬着,似因为杀豹之威,一路再也没有其他野兽前来骚扰,敬安带着士兵,走了不久,月娥说道:“我就是从前面那个山洞出来的。”敬安怔了怔,忽地说道:“那山顶有人在。”   月娥闻言抬头,果然影影绰绰,似看到有个人站在山顶上,却看不清。敬安看了一会,说道:“似是个高手。”停了停,又说,“人下去了。咦,想做什么?”   正要带兵向前,忽然面色一变,说道:“低头。”月娥不知为何,转眼之间,却见一支箭破空而来,月娥大骇,惊得一动不能动。敬安静静地,伸手向前一抄,那箭硬生生地在月娥面门之前停住,月娥目瞪口呆,眼睛瞪得大大的,只顾呆看。   敬安笑道:“米粒之珠,也放光华。”又抱了抱月娥,微笑说道:“以后叫你低头,可要快些,虽然这些只是小伎俩,不过若是遇到高手,可是难办了。”月娥皱了皱眉,不言语,敬安说道:“嗳,这箭上有书信。”   月娥急忙抬头,敬安将箭上随附的书信取下,打开来看了看,双眉微皱,却是不语。月娥问道:“写什么?”   敬安收了信,说道:“没什么。”月娥疑惑看他,敬安眼望前方,忽然说道:“周大。”周大打马上前,说道:“侯爷。”敬安说道:“你同众人,护着姚娘子,就在此处,不用向前。”周大身子一震,说道:“侯爷呢?”敬安说道:“本侯去探一探。”周大断然说道:“侯爷,不可!”   月娥也问道:“究竟怎样?你一个人去做什么?”敬安看了她一会,说道:“我自有道理。”月娥说道:“听说他们人很多,你一人怎可使得?”敬安笑道:“你是关心我么?”月娥将头转开,说道:“我……我只怕去的晚了,小良……”敬安眸色沉了沉,说道:“我既应了你,自会将人救出来。”说着,便抱了抱月娥,说道:“下马。”月娥迟疑,敬安说道:“怎么了?”月娥说道:“那信上到底说什么?”   敬安望着她,说道:“你以为我瞒你不成?”说着,便将先前那信给月娥看,月娥展开看了了一会,见上面写道:谢敬安一人前来,多一人,姚良危矣。   月娥看罢,默默无言,周大将信取了过了,看了片刻,说道:“侯爷,这贼人明明是有备而来,这是诱敌之计,侯爷千万莫中了别人奸计。”   此刻月娥心中也隐隐有所察觉,这贼人不光是冲着她跟小良而来,恐怕最终目的却是为了敬安,蓦地想到前几日黑风堡之事,那两个贼人掳自己到祖帝庙,不也是为着引谢敬安前去?   敬安说道:“难道就怕了他们,本侯自有道理。”周大说道:“侯爷你已经受伤,万万不可如此!”敬安怒道:“用你多话,让路!”周大望着敬安,说道:“侯爷,为了区区一个女子,值得如此么?”月娥一惊。敬安喝道:“周大!”   不料周大却并不退让,反看着敬安,说道:“侯爷,为何你一遇到这女子就失了分寸,全然不似平日冷静,何况侯爷你万金之躯,非亲非故,为了他们姐弟冒险,又算什么?倘若侯爷有个三长两短,我等都要以死谢罪,此事分明是那些贼人设谋,侯爷不听劝,属下只有死谏!”   他这话说的有理。月娥也知,就算有内情在其中,敬安的确也不必为他们甘冒奇险的,何况他为了相救她,已受了伤。然而此刻除了他,又有谁能救姚良?月娥心底难受,只是低头默默流泪。   敬安只觉得月娥的身子微微发抖,便按了怒气,说道:“谁说本侯会死?本侯命大的很,那些区区阴谋阳谋,本侯还不放在眼里,难道在尔等眼中,本侯如此不堪一击?”   周大却并不听他的,只说道:“侯爷,今日断然不能让侯爷孤身前去的。”敬安怒道:“你想如何?!”周大望着敬安,又看了月娥一眼,说道:“属下怎么也不会叫侯爷涉险!”说着,也不听敬安再说什么,便拨转马头,打马向前狂奔而去。敬安一怔,继而明白他的用意,怒吼叫道:“周大,给我回来!”周大只是不停,敬安无法,只好打马狂奔跟上。   敬安策马奔了许久,远远见前方周大驻马停下,不再前行,敬安心知有疑,便冲过去,先骂一声,说道:“再不听命乱动,你就回京城去罢!我不用你!”却见周大眼睛望着前方,仍停着马,怀中月娥也惊叫了一声,伸手捂住嘴。敬安转头一看,却也惊了一跳,急忙伸手,将身后追随而上的人马给喝止住了。   却见前方,一字儿排开有六七个人,各都骑着马,此刻其中一个翻身下马,自马背后扯过一个被捆绑着的人来,看样貌正是姚良,月娥大叫一声:“小良!”姚良叫道:“姐姐!”那人将姚良横拖竖拽,拉到马前,手上露出一把尖刀来,月娥尖叫一声,挣扎着下马,敬安死死将她抱住。   那蒙面人手起刀落,在姚良的身上刺了一刀,血顿时就飚出来,姚良痛的惨叫。月娥亦大叫:“小良!”声音都变了,眼前发黑,恨不得替了姚良。   周大等亦看的呆了,不敢轻举妄动,独敬安叫道:“住手!”   这一刻,对方马上,有人才说道:“小侯爷,不是叫你一人前来么?怎地没胆,带了这许多人来壮胆么?”周围人听了,均都哈哈大笑。   敬安说道:“是我一时未曾管束手下,并非有意为之!”   那头领的人便说道:“刚刚一刀,不过是小施惩戒,如今,小侯爷请命你的人撤退到三里开外。不然的话,就活剐了这小子。”敬安说道:“你们想如何?”那人说道:“只不过有事,想同小侯爷单独说说。”   周大说道:“侯爷!”   敬安不理他,低头问月娥,说道:“这些人,就是掳你的人了?”月娥定睛看了看,勉强说道:“那放我的人,不在其中。”敬安眯了眯眼睛,说道:“好狡黠的鼠辈!”   敬安说道:“周大。”周大答应一声,敬安说道:“你知我的脾气,别再做类似之事,你带姚娘子退后三里。”月娥说道:“我不走。”敬安说道:“走。”不由分说,将月娥抱起,月娥拼命抱着他胳膊,说道:“侯爷,叫我留下。”敬安将她向着周大递过去,周大皱着眉,将月娥接了过去,敬安说道:“带她走。”周大叫道:“侯爷。”眼中微红。   敬安望他一眼,说道:“别以为本侯是无用之人!速去!”周大咬了咬牙,说道:“侯爷。”敬安回头看他,周大说道:“侯爷,倘若你有个三长两短,属下……就杀了这女子!”敬安皱眉,继而却微微一笑,说道:“好,就如此说定了!”眼角眉间,却是一派傲然之意。   月娥被周大抱住,丝毫动弹不得,叫道:“谢敬安,你留我下来,谢敬安,求你!”   敬安望她一眼,说道:“你放心,答应你的事,断不会食言。人我定会给你救出来。”月娥闻言,眼泪如涌。周大见状,才抱着月娥,转开马头,带人离去。   人马士兵渐渐离开,只敬安一个驻马留在原地,一直等人马退出三里开外,敬安才打马,缓缓向前。   敬安打马上前,那马上众人,仍旧一字排开不动,只有那下马的人,手中抱了姚良在胸前,尖刀横在姚良颈间,做防备之态。   敬安到了跟前,那中间马背上一人眼看着他,便说道:“小侯爷,好大的架子啊,早听闻你身手非凡。不过,如今就算你是一只虎,也是一只受伤的纸老虎,何况,我们还有这么多人,你这架子,却摆给谁看?”   敬安说道:“你们要如何才肯放人?”   那人瞧着敬安,笑道:“好说,小侯爷你到如今境地,还如此泰然自若,兄弟也佩服的紧,素闻侯爷你名门之后,傲气过人,嗯……想让我们放人,好啊,侯爷你如今就跪在这地上,叫我们六声爷爷,我们就放过了这小子,如何?”   周围众人,顿时又是一阵哄然大笑。齐齐准备看敬安恼怒。只有姚良带着泪,低低叫道:“将军大人!”   群贼齐嚷:“叫啊叫啊!叫声来听一听!”乐不可支,尽情羞辱,都看敬安反应。   敬安怔了一怔,忽然笑了一笑,淡淡说道:“我道是如何……这又有何难?只要你们说话算话。”   首领之人一怔。众人也停了笑,众目睽睽之下,敬安翻身下马,猛地向前一步跪倒在地,口齿清晰,喊道:“爷爷!”   顿时之间,一干人等都惊呆了。做梦也没有想到敬安竟会如此,连一边的姚良也都忘了恐惧,瞪大了眼睛只是看,口里颤声说道:“将……将军……”   顷刻,那首领爆出一声长笑,笑道:“好一个小侯爷……大家都听到了么?他在叫我们爷爷!倘若……”   群匪一呆之下,也跟着激动鼓噪不已,有人叫道:“好乖孙子,不过瘾,再叫两声来听听!”   敬安叫道:“爷爷,爷爷!”群匪哈哈大笑,无比得意。却正在此时,地上敬安嘴角一挑,手中长刀蓦地出鞘,刀光一闪,耳畔只听到骏马一声长嘶,马蹄已断!马失前蹄痛不可挡,向前跪了下来,那马上的人话没说完,身子一趔趄,握着马缰绳,向前倾身,即将倒下。敬安暴然起身,长刀猛地向着那人颈间一挥,刹那间,血色漫天!   敬安身不停歇,同时左手中的短匕首锋芒一挥,向着那挟持着姚良的人一道寒光直奔出去,那人正在呆看,忽地觉得脑门一凉,脑袋上已经插了一柄匕首,顿时手脚僵硬,电光火石之间,敬安纵身窜出去,将姚良一把拉出来,护在身后,同时抬腿,将那人腹部一踹,手上顺势把匕首拔了出来,又是一溜血光冲天。此刻,身后那马上的首领才双膝跪地,脑袋向后断了下来。   敬安杀人,救人,一气呵成,此刻才转过身来,狞笑说道:“方才是谁让本侯叫爷爷的?”   群匪鼓噪,惊慌之下纷纷下马,向着敬安围了过来,敬安将短匕首递给姚良,说道:“拿着防身。”自己挡在姚良之前,说道:“无知鼠辈,尽管放马过来!”他脸上身上皆是鲜血,仿佛修罗再生一般,凛凛然势不可当。群匪被他用计损了两人,皆愤怒嘶吼,蠢蠢欲动,却是没有人敢先冲上来发难。   正在此时,只听得破空箭声,遥遥而来,敬安面色一变,急忙对姚良说道:“小郎伏在地上!”姚良急急忙忙,手忙脚乱趴在地上,敬安站定身子,长刀抡起,似起了一道水光,只听得“铛铛”几声,已经劈落几支长箭。其他围着的匪众见状,才发一声喊,向着敬安冲了上来。   狗头山畜生见人心   敬安抡起长刀,格开那破空而来的暗箭,极目远眺,却看不到那射箭之人所在。那人竟甚是奸猾,见敬安先声夺人,杀了两人镇住群匪,他却在暗地里射箭,一来引得敬安分神,二来杀住敬安威风,三却是催促群匪动手。果然群匪有了暗箭壮胆,都也冲了上来。   这匪众本就是亡命之徒,最初是被敬安出其不意的悍勇之举震得一时失了主张,如今却仿佛群兽一般,嘶吼着冲上前来。   敬安劈落了几支长箭,望了一眼身后姚良,见他好端端地正爬起来,便说道:“小郎躲在我身后!”虽然匪人众多,却仍不慌不忙,长刀一挥,身形闪烁,顿时切中一人肩膀,那人哀嚎一声,虽然受伤,却仍不退,恶狠狠又扑上来。   敬安虽然武功高强,倘若单打独斗的话,自然无人可比。但此刻他一来要防备空中冷箭,二来要看身后姚良安危,分心三用,更兼受伤在前,自然有些吃力,绕是如此,迅速之间,敬安仍是杀伤两人,只不过这匪人伤而不退,实在叫敬安头疼。   敬安打的性起,也红了眼,势必要将面前的人尽数斩杀,正在殊死搏斗之际,忽地听到身后姚良一声惊叫。   敬安一怔,心头微凉,方才片刻他杀性上来,一时圈子大了些,也不知姚良是否还在跟着,敬安回头一看,却见姚良正握着自己给他的匕首,抖抖地对着一个匪贼,那贼人正在逼近。   敬安见状虎吼一声,纵身欲回救援姚良,其他贼人哪能容他如此?尽数飞身拦上,不许敬安过一步。敬安恨得牙痒,瞅准机会,再伤一人,其他两边的人急忙来救援,敬安却不容如此,挥刀直闯过去,竟是要将那人劈成两半。左右那两人见状大骇,急急救援,刀架过来,三刀相交,那两人皆是虎口一震,手中的刀脱手而飞。   这一刻,敬安自三人空隙间,望见那贼人已经逼近了姚良,那刀处处招呼姚良要害,敬安见状,来不及多想,手腕一抖,手中长刀破空而出,那贼人正在狞笑对姚良下杀手,只觉得眼前白光一闪,还未曾反应是发生何事,长刀已经穿胸而出,这人踉踉跄跄后退两步,倒在地上,气绝而亡。   这现场贼人一共有七个,敬安先前出其不意斩杀两人,便只剩下五人,如今又死了一个,只剩下四个,其中有三个还带了伤,敬安身前有三人,身后一人。那三人之中两人失了刀,身后那人一看敬安的刀亦离手,便觉得机不可失,举刀狠狠地向着敬安背上砍去,便在间不容发之间,敬安脚下一勾,将地上一柄贼刀卷起来向上一踢,手轻轻握住一抖,头也不回地,向后用力一送。只听得“噗嗤”一声,身后之人腹部中刀,敬安用力一抽,一溜儿血光随刀闪出,敬安哈哈大笑,腰一扭,身子一转,手中的刀亦向后再度一旋,那人头向后仰,脖子已断,颈子间血喷涌而出,似下了一场血雨。   眼前那三人,被敬安吓住,几乎忘了反击,正在此时,身后冷箭破空之声又来,敬安冷笑,骂道:“见不得人的鼠辈!”正要举刀再来,忽地眉头一皱,心叫不好,敬安回头一看,心惊胆战,扬声叫道:“小郎伏身!”   姚良先前见敬安一刀将那逼近自己的贼人钉在地上,正握着那匕首发呆,听到敬安的话怔了怔,回头一看,却见一支箭破空直冲自己而来。姚良大惊失色,急忙闪身要避开,然而怎么能够?敬安脚下一迈,向着姚良这边扑来,却终究晚了一步,敬安咬一咬牙,将手中的刀再度扔过去,那刀空中跟箭撞在一起,箭偏了偏,贴着姚良肩头而过。   却不料,这只是诱敌之计,敬安此刻手中空空,耳畔却又听到细微的几声响,电光火石间又是两支箭急急而来,敬安来不及多想,纵身一跃,犹如鱼跃龙门般挺身而起,双手探出,将那两支箭生生握住。   姚良已经是看的呆了,站在原地一动也不能动,敬安身子落地,站住脚的瞬间身形一晃,将那两支箭望地上一扔,说道:“小郎去把我的刀取来。”   他背对着姚良,姚良只好答应一声,急忙跑去那死尸身边,闭了眼睛用力一拔,将刀□,入手只觉得沉重无比,姚良不知这刀竟如此沉重,没防备几乎就拉的他打了个趔趄。   姚良咬牙提着这沉重的刀回到敬安身边,敬安伸手挡住他不许他上前,只接了过去。姚良只好仍旧站在他身后,敬安握着刀,向着胸前用力一挥,身后姚良只听到“珰”的一声,目光一转,猛地看到地上落了一截沾血的箭尾。   姚良看的呆了,心一阵阵发凉,只叫道:“将军……将军……”   敬安低声说道:“别出声!”声音自有一番镇吓之意。姚良咬住唇停了话,眼泪却噗啦噗啦跌下来。   敬安手持着刀站在姚良跟前,仰头笑道:“这点小小伎俩算什么?有本事再来!”说着,刀斜斜一指,指着跟前不远处的那三个人,说道:“说,究竟是什么人叫你们来的?”   那三人靠在一起,其中两人已伤,显然是不能再同敬安相对。不由地一时犹豫。敬安说道:“片刻我的人就来了,你们不想死的话,就趁早说明白!本侯还可饶你们一条狗命。”   三人想了想,其中一人说道:“早知道小侯爷如此能耐,就算是出多少银子我们也是不肯来的。”   另一人跪地磕头说道:“请侯爷高抬贵手放过我等,是……”   正要再说,敬安面色一变,说道:“快闪开!”那三人哪里有那么机灵,只听得“噗噗噗”三声,三支箭分别射入三人背部,几乎是同一时间,三人各自惨叫,倒地毙命。   敬安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见状只叹了一声。小郎见这一幕,已经是惊了又惊,此刻话也说不出来。   敬安目光自那三人身上越过,看向远处山顶。似乎能看到一道黑色影子一闪消失。   一直到现在,敬安的身形才一晃,姚良从旁扶住,敬安断续说道:“别慌,他已经走了,嗯……周大他们也该来了,此地野兽众多,你拿着刀,倘若有野兽前来,就将他们打退,可使得?”姚良点点头,看他胸口一滩的血,脸色却是苍白如纸,姚良哽咽说道:“将军,你……中箭了?”   敬安说道:“这不算什么……”忽地一笑,说道:“在我身上,总好过在你身上,否则的话……本侯对姚娘子可……无法交代。”他说了这两句,脸色更是难看。   姚良含着泪,说道:“将军你别说了!”   正在此时,身后马蹄声声,烟尘滚滚,姚良回头看,只听到有人顺风叫道:“小良,小良!”姚良大喜,说道:“将军,是姐姐来了。”   敬安笑了笑,想站起来,却怎样也没力气。   片刻周大等一干人等赶到,月娥从马上翻身下来,先同姚良抱在一起。周大便去照看敬安,敬安此刻精神恍惚,几乎看不清面前是何人,周大叫了几声,敬安只不答应,周大急了,说道:“侯爷,侯爷!你再不应声,属下就杀了姚月娘!”   敬安皱了皱眉,一阵暴怒,眼睛圆睁,骂道:“住口!本侯无事!”那边姚良抱着月娥,哭道:“姐姐,我以为再见不到你。”又说道,“姐姐,多亏了将军大人,为了护我,他中了箭了。”   周大一听,急忙轻轻地将敬安胸前那团血渍处掀开看了看,果然见箭头深深没入,顿时之间身如坠冰窟。   月娥抱着姚良,不知如何是好。敬安叫道:“叫姚娘子过来。”周大气的不知如何是好,厉声喝道:“姚娘子!”姚良同月娥过来,敬安望着月娥,说道:“人给你救回来了。”月娥看着他的样子,好一阵心酸,眼泪流个不停,说道:“多谢侯爷大恩大德。”敬安说道:“且住,本侯不听这些。”月娥住了声,垂着眼说道:“侯爷你受伤沉重,还是先不要说话了。”敬安说道:“你只须答应本侯……”周大会意,便将他半抱着扶了起来,敬安伸手,将月娥的手牢牢握了,说道:“你不可再逃。”月娥不语,周大怒道:“姚娘子!”月娥泪汪汪看了敬安一眼,又看看姚良,才说道:“是。”   骑马过狗头山之时,敬安人已经半是昏迷,却仍旧打起精神,坚持自己骑马,又要月娥相陪。周大无法,众士兵将贼人的马匹收归过来,一路而回。敬安抱着月娥,不一会功夫,月娥便觉得背上湿湿的,情知是敬安流血,便说道:“侯爷,你还好么?”敬安说道:“死不了。”月娥说道:“侯爷福大命大,决不会有事。”敬安说道:“嗯。”月娥说道:“侯爷,多谢你。”敬安说道:“别说这些。”   一行人走入狗头山,慢慢地回到了先前敬安杀豹的地方,忽然之间前方的士兵们惊叫起来,一阵骚动。敬安问道:“何事?”士兵们停住,有人去探,回来行礼,说道:“回侯爷,前方岩石下,死了一头母豹,还有一头小豹子。”   敬安乘马过去,停马观看。月娥一看,敬安先前射死公豹的三支箭兀自还深深地在岩石壁上,不由一阵悚然。而在那岩石壁下,果然卧着先前那头逃走的母豹子,腹部一滩血渍,却僵卧不动,显然已经死去多时。而在她的腹部,一头很小的小豹子拱来拱去,一边呜呜叫着,满身是血。   士兵说道:“方才过来之时,有一头狼在这盘桓,似乎是盯上了这小豹子。”   敬安点头不语。月娥一怔,说道:“原来当时这母豹离开,是因为还有小豹子在。”敬安看她一眼,不语,士兵们将小豹子捉起来,豹子还小,尚在吃奶似的,挣扎无力,便哇哇地叫。敬安说道:“留着也是祸害,杀了罢。”士兵们便要动手。月娥见那小豹子如小猫一样,十分可爱,被士兵提着,舞动爪子,又很可怜,便急忙说道:“不要!”   敬安一听,急忙说道:“停手。”士兵们便遵命停下,敬安低头看月娥,月娥颇有些不敢面对他,就低声说道:“它也还小,不曾作恶,不要伤了。”敬安说道:“豹子会伤人,而且它如此小,自保能力都无,先前你也听到了,放在此地也会被野兽吃了,迟早是死,不如痛快杀了。”月娥听得胆寒,说道:“我……不要放它在此地好了。”   敬安奇道:“豹子凶猛,莫看他此刻小,长大了便是先前那般……莫非你竟要养着?”月娥小声说道:“我……不忍心。”敬安想了想,说道:“把小豹子拿来。”士兵们便抱了小豹子上来,敬安伸手揪住它的颈间,看了看,便递给月娥,说道:“那你好生养着罢。”月娥一阵欢喜,抱了小豹子,说道:“谢谢你。”   敬安说道:“也没什么……”眼睛看过那头母豹子,忽地说道,“这畜生倒跟人似的,也有几分情意,知道那公豹死在此处,她便又回来了。我起初还以为她是自顾自逃了。”月娥抱着那小豹子,伸手摸它的头,闻言说道:“现在想想,当时她好似不愿走,然而想到这小豹子,毕竟不舍的,就回去,又带了他回来,实在没想到,豹子也跟人一样……其实,又有多少人是比不得这份情意的。”敬安微微一笑,说道:“谁叫他们不长眼,敢伤我的人……”说着,又若有所思看月娥。   月娥听见他的话,便低下头抚弄小豹子,也不言语了。   自然界的弱肉强食,便是如此。这对豹子若是不盯着月娥,反被更为强大的敬安杀死,那么此刻,结果相反,而伤心的……便另有其人。   一行人有惊无险出了狗头山,周大先前派出去回镇子的人已经领了马车一路赶了回来,敬安这才翻身下马,入了马车。他自始至终都紧紧握着月娥的手腕,好似怕她会不翼而飞一般。   敬安进了马车,整个人才放松下来,靠在车壁上,也才松开月娥的手,一动不动,闭目养神。   月娥起初还有些紧张,后来便低头,只是忐忑地抚摸那小豹子,小豹子似乎饿得狠了,便含住了月娥的手指,做吸-吮状。月娥起初还只觉得痒,后来就觉得一阵疼痛,忍不住低低惊呼一声,将手指抽出来。   便是与此同时,敬安睁开眼睛,见状皱眉,半跪起身过来,一巴掌打在那小豹子的头上,打得那小豹子吱哇一声,滚在一边。敬安握住月娥的手指,见那手指头上,已经被咬破了,渗出一滴血来。   敬安说道:“怎这么不小心?”想了想,便低下头,将月娥的手指吮住,月娥怔了怔,急忙用力一抽,敬安握着不放,吸了一会才抽出来,说道:“它的嘴不好,恐怕伤口会很痛。”月娥红了脸,不敢看他。敬安撕了块布给她将手指头缠起来。月娥忍不住说道:“侯爷,你不用对我这样。”   敬安停了动作,说道:“你说什么?”月娥说道:“没……没什么。”敬安伸出手,轻轻地抚摸她的脸颊,眼睛一寸一寸打量她。月娥情不自禁地将身子靠在车壁上,转了转头,艰难说道:“侯爷……别这样。”敬安说道:“怎样?”月娥说道:“侯爷。”敬安望着她,慢慢地伏身过来,手上略微用力,将她的下巴扳过,双眸一垂,望着那粉唇,嘴唇便贴了过去。   生死间痴儿得慰藉   敬安近了月娥,略一低头,将人拥住,月娥转开头避了他,心中七上八下。旁边小豹子被敬安一巴掌拍的趔趄,如今仍旧起来,在月娥腿边拱来拱去,低低有声。月娥伸手想去碰它,敬安却握了她的手按下。敬安低头,将月娥双唇吻了,将她压在车壁上。   月娥心头慌乱,便伸出右手去推敬安,手刚碰到他的肩膀,只觉湿湿一片,月娥猛地想到他肩头带伤,那手刚一碰到便缩了回来,当下不敢再动。   敬安双眸低垂,只望着月娥神色,自然也不会忽略她这小小动作,当下便肆无忌惮地将人压了,尽情轻薄。   月娥忍了半晌,只觉得这人竟变本加厉,伸手在自己腰间轻轻揉捏,月娥忍无可忍,略动了动身子,敬安揉了片刻,才离了她,于她耳畔轻声说道:“别怕。”月娥低垂着头,敬安将她抱了,叹了声,说道:“总要你心甘情愿同我一回……”   月娥只觉得脸上阵阵发烧。敬安叹了一声,将头搭在月娥肩上,竟而不再动。   如此良久,月娥觉察不对,叫道:“侯爷?”敬安不动,月娥将手挣脱他的手心,伸手握了他的肩,叫他离开自己身上,不料刚一动,敬安身子向后一仰,竟倒了过去。月娥一时不察,被带的差些压在他身上。   月娥慌慌张张爬起来,见敬安双眸紧闭,脸白如纸,牙关紧咬,竟然已经昏厥过去。才惊起来,叫了两声,敬安都不应,月娥急忙扭头,叫道:“来人啊,来人啊!”   片刻,才听到外面有人说道:“何事?”月娥听那声音却是周大的,便说道:“周爷,侯爷他晕了。”   外面周大这才无声,只见车门一推,人却闪身进了来,急忙到敬安身边,探看了一番,又看向月娥,见她胸前染血,还带新鲜,就说道:“侯爷受了重伤,皆是因为姚娘子姐弟所致,倘若侯爷有个什么过错,请姚娘子手下留情。”   月娥听他口吻,倒似乎是在指责是自己又害得敬安昏迷,她知道这周大是护主心切,何况敬安受伤的确是因她所致,月娥便不辩解,只垂眸说道:“侯爷他无事么?”   周大说道:“暂不知,还要回去看了再说,胸口的那支箭很是险要,恐怕有些凶险。不然的话,侯爷当时也不用自断了箭尾,只直接□便是。——这肩头的伤又厉害,此刻他晕了还好些,少受些苦楚。”   月娥听得身子微颤,周大说道:“我虽然是个粗人,不懂些什么,但也知道,我们侯爷这是首度对一个女子如此上心。侯爷他先前的确有做对不住姚娘子的事是不错,但这一番性命交关,也可抵了。请姚娘子看在侯爷为了你们姐弟命都不顾的份上,对他好些罢。”说着,便肩头一沉,出了车内。   那幼豹在月娥身边拱来拱去,月娥将他抱了,轻轻抚摸了两下,又放在一边上。人却近了敬安身边,低头看他昏迷的样子,着实是可怜,想到周大说的话,又觉得可怕。   她先前虽憎他欲死,但是此刻,却只是担心他会有事,正在端量敬安,外面人影一晃,周大上来,提了个药箱,见状,便把药箱放在边上,说道:“侯爷的伤势太重,血把先前的药都冲没了,劳烦姚娘子,替侯爷上药。”   说罢,周大纵身下车,竟然不再理会。月娥看着旁边的药箱,伸手将箱子提过来,打开来拿出药粉,再低头看敬安身上的伤,重伤是两处,肩头的豹爪伤跟胸口的伤。   月娥从没见过这样险恶的伤势,当下颤着手将他的肩头绷带缓缓解开,已经是被血浸透了,月娥心惊胆战,用绷带轻轻擦拭周遭淤血,却见敬安肩头那几道爪痕,深刻见骨,此刻却还肿了起来,果然是不好,月娥忍不住便流泪,一边流泪一边替他上药,药粉上去,尽数被血浸透,哪里还能见到药粉的样儿。   车内无人,月娥便忍不住低声啜泣起来。倒也并不是全为敬安,大抵怨命。   一瓶药粉倒了过半,总算是勉强将血止住了,月娥翻了翻自己衣裳,撕了块干净的里衣给敬安垫在肩头上。   这才又去看他胸口的伤,不看不打紧,一看几乎就昏过去,见那伤口高高肿起,中间一枚箭簇,深深嵌在里面,同血肉紧紧咬合一处,且这伤口在胸前,颇为靠近心脏,倘若有个万一,那是神仙难救。   月娥手脚冰凉,泪如泉涌,此刻的泪才全是为了敬安而流,她先前为了救姚良,不顾一切,可也没想到这人竟能一口答应帮她救人,且能舍身至此。   然而这里的伤她却是一筹莫展,也不敢动作,低低哭了半晌,才听到耳边有人说道:“你哭什么呢?”   月娥听了这个声儿,慌忙擦了擦泪,却见敬安不知何时已经睁开眼睛,正看着她。月娥急忙说道:“没事,你……伤口疼么?”敬安见状,笑了笑,说道:“你是为我哭?”   月娥不去说这个,只说道:“你务必忍着,前面就到镇上,叫大夫来给你看看,一定无事的。”敬安却仿佛未曾听到,只仍旧问道:“你为我哭么?”   月娥红着眼,泪又忍不住涌出来,心底愧疚,说道:“对不住,是因为我才叫你受伤,早知道如此……我……宁肯跟小良一起死了。”低着头,几乎痛哭出声。   敬安见状伸手,将她的手抓了,说道:“胡说什么,也别哭,本侯绝对不会死,嗯……倘若你觉得对不住我,那日后就留在我身边伺候我罢。”他说这话时候,神情半真半假,眼睛却一眼不眨看着月娥。   月娥止了泪,心内恢复了几分明白,便勉强说道:“侯爷,别说话了,好好地躺着。”敬安盯着她,说道:“你应我一声。”月娥说道:“横竖等你好了再说。”   敬安听她如此,倒也安心,但怎能轻易放过?想了想,便说道:“那你先来亲我一下,我好安心。”月娥呆了呆,没想到他竟如此促狭,便说道:“你……侯爷……”又低声说道,“别这样了。”   敬安说道:“只是亲一下,左右无人。”月娥说道:“侯爷好好地躺着罢。”敬安伸手,将月娥手腕握住,向着身边拉了拉,说道:“你不答应,我便起身。”话语带威胁之意。   月娥一怔,说道:“你……这不是强人所难么?”敬安说道:“也不甚难,就如我先前亲你一般也是了。”月娥咬了咬唇,望着他的样子,怕他造次起身,伤口却是大大的不妥当。   月娥无法,便靠近过去,微微低头,避开他的嘴唇,在他的脸颊上轻轻亲了一下。敬安怔了怔,脸上笑影一闪而过,却又说道:“不算数,先前我亲的不是这里。”月娥说道:“侯爷凑合着也算了。”   敬安眯起眼睛,说道:“不行,难道要我再教一回?”月娥咬了咬唇,望着敬安,虽然只要他目前好好地,却无论如何亲不下去。   敬安哼了声,说道:“可见你是敷衍我的。”手一按就要起身。月娥慌忙将他轻轻按下,说道:“别动。”敬安便看她,月娥忍着泪,低声说道:“我亲就是了。”   敬安这才又躺好了。月娥看了敬安一会,终于闭了眼,慢慢俯身下去,准备在他唇上亲一亲。   不料人刚俯身,敬安伸出右臂,将她一抱,月娥向下一压,一惊之下还记挂他胸口的伤,慌忙伸手撑着,敬安头一仰,便亲了个正着   月娥呜咽一声,又记挂他身上的伤,不敢就乱推乱挣,敬安亲了她一会,悍性上来,身子一翻,便将月娥压在身下,牢牢地压住了她,月娥此刻不怕他乱来,却怕他乱来弄得伤不妥当,便求道:“侯爷,你身上的伤太厉害,千万别轻举妄动。”   敬安低头看着她,说道:“我知。”声音也是微颤。然而嘴里这么说,人却又压过来,月娥望着他一点一点靠过来,那两只眼睛死死盯着自己,她脑中便想到当日他带自己出了苏府,在侯府内的那一番胡作非为……忍不住便闭上眼睛。不料敬安身子一压,重重压在她的身上。   月娥怔了怔,睁开眼睛一看,却见敬安的头耷拉在自己的颈间,却又是晕了过去。不由地哭笑不得。却也松了一口气。   过了一刻钟,马车到了镇上,直接到侯府之外,周大抱了敬安进府内。上回因月娥受伤,特意自京城内传来的名医,闲了若干日子,没想到却又派上用场。   然而饶是这大夫见多识广,望着敬安身上的伤,也觉得棘手不已,没法儿,一个人是万万处理不得的,赶紧叫了本地的大夫来相助,本地最有名的大夫却是哪个?自然不是别人,却正是苏青!   月娥跟姚良原也没走,苏青进了门来,三个人劈面相逢,都怔了。姚良先叫道:“苏大哥。”   苏青看向月娥,上前一步说道:“月娘,你没事么?”月娥摇了摇头。苏青看了眼周围众人,才停了步子,又看姚良,问道:“这究竟是何事?”   姚良急忙说道:“苏大哥,将军大人为了救我受了伤,你一定要救他。”苏青闻言,身子微微一抖,又问:“你们没事么?”姚良点了点头。月娥也红着眼睛点了点头,想了想,说道:“苏……你一定要救他。”   苏青听了这个,脸色微白,却还是说道:“放心,医者父母心。”便转身向着床边去了。   苏青同那大夫两个,合力之下,终于将敬安胸口的那枚箭簇给取了出来,纵然两人联手,箭簇取出之时,敬安胸口仍喷出一股血来,惊得那名医面无人色,几乎忘了动作,幸而苏青还镇定,急忙用止血之法,才将那血给止了下去。   偌大的铁箭头扔在旁边脸盆里,那盆里的水顿时就一片血红。姚良看的眼泪一直不停落下,低低对月娥说道:“姐姐,倘若不是将军大人,此刻便是我吃这一箭,我定会死。”月娥便抱着他,心头亦是滋味莫名。   苏青同那人费了大工夫,将敬安胸口的伤跟肩头的伤都处理妥当,两个人也都出了一身汗,丫鬟急忙打水上来,两人洗了手,两个铜盆也都是一盆血水,苏青这才得空问道:“侯爷肩头的伤不似武器所伤,却似被野兽所伤,这又是为何?”   周大说道:“是侯爷为了相救姚娘子,被豹子伤了。”苏青脸色越白,却只是淡淡点了点头。那大夫说道:“虽则这次凶险异常,但幸而那一箭没中了要害,不然的话神仙也难救,也算是侯爷福大命大。”   周大说道:“可无事了?”苏青说道:“未必。”   周大眉头一紧,说道:“这话何意?”那大夫也讪讪地,看苏青不语,才说道:“这野兽的爪子最厉害不过,怕的是伤口溃烂……再者,会引发其他病症,何况胸口那一处伤也异常险要,总要先看一晚是一晚,倘若侯爷不曾发热,也不一直昏迷着,熬个三两夜清醒无事,才算是平安大吉。”   苏青才点头,说道:“是如此。”   周大气道:“这般说的话,侯爷生死仍旧难定?”苏青说道:“我们不过实话实说。”   倘若是他一个人在,周大必定会以为他是故意从中弄手段……但是那大夫却是他们京里来的名医,周大忍了气,不跟苏青言语,转头只冲着月娥说道:“姚娘子听到了么?倘若我们侯爷有个万一,就怪不得我周大动粗了。”   姚良不晓得其中事体,茫然说道:“周大爷,说什么?”   周大说道:“侯爷是为了相救你们姐弟才如此,当初侯爷一意孤行要去救你之时,我已经丑话说在前,倘若侯爷有个万一,便杀了姚娘子!”   姚良色变,苏青也变了脸色,说道:“你怎可如此!”周大看了苏青一眼,说道:“我是粗人一个,不懂怜香惜玉,倘若侯爷不好,那别怪我不客气!”   周大说了那一番话后,当天,苏青,月娥,姚良三个,便皆都留在侯府之内。苏青同那宋大夫便时常来观察敬安情形,又去商量熬药,研制外用药物,着实尽心。   月娥怕姚良担忧,好说歹说,叫他回家去了,自己却留下来照看敬安,周大同一干敬安近身,都围在门口,时不时进来看看,虎视眈眈。只因周大心底恨月娥,且他又懂得敬安的心,所以纵然有多少伶俐丫鬟都好,尽数不用,只叫月娥看着,一来是为了难为她,二来却是给敬安一个慰藉。   下午时候,敬安醒来一次,见月娥在侧,便伸手握了她手,很见清醒。不料笑了片刻,糊涂说了两句话,又昏了过去。   如此昏昏醒醒,一直到夜间。期间苏青同宋大夫来看了几次,敬安虽则昏迷,手上始终握着月娥的手,苏青曾进来过几次,看的一清二楚,却也不说。   月娥自前日同苏青成亲,到现在,一直未曾好好歇息过,本是疲劳之极,如此守着敬安,担惊受怕,又时刻留心他伤口变化,有无发热,一直到了夜间,困倦不已,却担忧敬安情形,只尽力撑着,又加上不时伤怀流泪,只熬得两眼通红,形容憔悴。   月娥看护了敬安半夜,正在精神恍惚之时,床上的人忽地动了动,却是敬安缓缓醒了过来。   见姬人月娥薄红颜   且说敬安垂危,生死关头昏昏睡睡,至夜间方清醒,睁眼之时,只觉得喉中甚是干渴,隐约见有人在床边,模模糊糊中还以为是丫鬟,便说道:“渴了。”   月娥正也在恍惚,听了这声,急忙低头去看敬安,敬安这才看清是她,不由一笑,说道:“怎地你还在此?”   月娥说道:“渴了么?我取水给你喝。”敬安说道:“别动,叫丫鬟来就是了。”月娥说道:“此间没有别人。”敬安嘴角一挑,说道:“这样……回来后你便一直在此?”   月娥见他将前事似都忘了,便说道:“侯爷好些了么?我去叫大夫来看。”敬安说道:“不用叫人。只是身上仍有些疼。”   月娥见他嘴唇果然有些泛白,额头也有些汗,便抬手去试了一下他的额上温度,幸亏不很热,才松口气,说道:“侯爷躺着,我去倒水。”   敬安这才松手,却转头,仍目不转睛望着,月娥转身,到桌边上倒了杯水,转了回来,敬安身子动了下,月娥说道:“侯爷勿动。”便伸出手去,轻轻垫到他的脑后,微微地只扶着他的头,将杯子蹭在敬安嘴边上,说道:“慢慢来。”   敬安看她一眼,慢慢吃了起来。   月娥喂了一会,敬安才停了,说道:“够了。”月娥便想将他放下,把杯子放回去。   敬安说道:“你扶我起身。”月娥怔了怔,说道:“使不得,大夫说不能随意移动。”敬安说道:“我从来没躺过这样久,骨头都麻了。”月娥只是皱眉,敬安说道:“罢了,那我自己起来。”   月娥见他倔性又上来,只好将杯放在旁边小桌上,一手从敬安颈后向下,抄着他右肩,一手到左边去,小心避开伤口,缓缓地用力,将他扶起来。   敬安起身,月娥便想叫他靠在床边,不料他缓缓地向着自己肩头一靠,说道:“胸口疼,帮我看看有没有事?”月娥不疑有他,只好拥着他,一边伸手小心地去将他的衣裳略微解开,见纱布兀自包的好好的,才放了心。   月娥仔细,便说道:“外面看了还好些,只不知伤口怎样,既然侯爷说疼,不如我去唤大夫。”敬安伸手握了她的手,说道:“不许。”   月娥皱眉看敬安,敬安望着她,说道:“你一直都守在这里?”月娥说道:“是。”敬安说道:“累了罢?”月娥摇了摇头。   敬安微笑说道:“不如上来,同我一起睡会。”   月娥见他才清醒,就说这样半真半假的混话,只当没听到,说道:“侯爷,还是多歇一会,别说话了。”   敬安握着她的手,略微用力,说道:“白日里我见你腿上也受了伤,上了药了不曾?”   月娥狗头山奔逃之时,磕磕绊绊,不免碰伤划伤,没想到敬安竟留心到,便说道:“只是小伤而已,无妨。”敬安说道:“给我看看。”   月娥此时还穿着那身裙裾被撕扯的不像样的衣裳,全没来得及换。敬安说着便低头做要看之状。   月娥无法,只好抱定他的肩膀,又伸手推他未伤的一边胸,说道:“侯爷,着实没事。”   敬安说道:“一看就知道,你没理会。”月娥说道:“这些又算什么,比侯爷……”   赶紧欲言又止。的确,倘若跟敬安所受之伤相比,又算什么?   敬安明白她所想,便说道:“这怎么能比,你是娇弱女子,跟我们比什么。”   月娥见他精神头好了些,就问道:“侯爷你有哪里觉得不舒服么?还是叫大夫来看看比较妥当。”敬安沉思片刻,问道:“我白日里好像见……有两个大夫。”   说着就望月娥,月娥只好说道:“还有苏青也在。只因侯爷伤的过重,一个人处理不来。”敬安闻言,便嘿嘿笑了两声,才说道:“那苏青没有下手杀了我,倒是奇怪。”   月娥皱眉说道:“苏……他是大夫,怎么会做那种事。”敬安说道:“夺妻之恨,倘若是我,便一定要杀了那人。”月娥听他语气狠狠,心想这人真是真小人,明明是他所作,居然还堂而皇之说出来。   月娥心想也是,他的个性同苏青全然不同,同他多说,也不过是对牛弹琴。当下月娥便只劝,说道:“侯爷还是躺一会,我叫人来。”敬安握着她的手不放,说道:“不许。”身子微微一动,在月娥胸前蹭了蹭。又转头看她,目光锐利。   月娥便看向别处去,敬安说道:“月娘。”   他这样正正经经地叫她的名字,却叫月娥吃了一惊,便问道:“侯爷何事?”敬安握着她的手,说道:“你真的不会再逃了么?”   月娥想了一会,便点点头。敬安望着她,说道:“我不放心,你起个誓来听听。”月娥毫不犹豫,便说道:“嗯……倘若我逃,那就叫我……”敬安忽地打断她,说道:“不要拿你自己说,你就拿姚良来说。”   月娥闻言,便不语瞪向敬安。敬安冷冷一笑,说道:“怎么了?说啊。”   月娥咬了咬唇,才说道:“侯爷,小良还小,就算赌咒发誓,也不该用他。”敬安望着她,便又说道:“好,你不忍心拿小良来说,那么你就拿苏青来说也罢!”月娥肩头抖了抖,想了片刻,说道:“倘若我逃,就叫……苏青……这辈子都再见不到我。”   敬安听了这个,起初一喜,后来却又觉得疑惑,最后想了想,问道:“你先前自侯府内逃走,是要去哪里?”   月娥心头一动,看他一眼,便微微做羞涩难堪状,说道:“我……我是想去找苏青。”   敬安听了这个,才放了心,露出笑影来,说道:“好罢,就如此。”   放下这桩,敬安就有些不安分起来,慢慢转过身望着月娥,盯着她的脸,便有些靠近,月娥说道:“侯爷别动,小心伤。”   敬安说道:“那我不动,你来亲我一下。”月娥见他故技重施,便说道:“侯爷,等你养好伤,日后方长。”   敬安听了这个,皱了皱眉,忽地说道:“这话听来恁般耳熟……”便开始沉思。   月娥见他敛眉思考,心底一颤暗暗担心。却正在这时侯,外面有人掀开帘子慢慢走了进来,敬安一见,目光顿时一厉,原来自外进来的人,却正是苏青。   月娥见苏青进来,便想起身,敬安的手紧紧地握着她的,令她无法动弹。   苏青脸色微白,神色倒也淡然,进来行了个礼,便说道:“侯爷觉得如何?”敬安笑的泰然,说道:“有人好生用心照料着,好的多了。”   苏青不语,上前来,垂眸替敬安把脉,又掀开他的衣裳看了会伤口,说道:“侯爷的伤养的极好,只不过现在仍不能妄动。”   敬安听了这个,说道:“本侯倒是想妄动,只不过暂不是时候。哈。”   苏青看了一会,终究不忍,目光一转,望向月娥,月娥本垂着眸子,听了他们一番对话,也抬眼看苏青,眼里不慎露出泪影来,苏青手在腰间一握,终于说道:“你,月娘你……也该歇歇了。”   月娥张口,泪珠却先跌落出来。敬安沉了双眸,却说道:“她便歇在这里,哪也不去。”   苏青喉头一动,还要再说。月娥说道:“苏大夫,你也忙了半夜了,不如回去歇着。”苏青沉默片刻,点了点头,转身出外,人在门口略站了站,流了几滴泪,终究深吸一口气,拂袖自去了。   里头敬安见苏青去了,便才酸酸说道:“好体贴啊。”月娥说道:“他自白日来,一直到现在未合眼。”敬安说道:“你自家也是如此,管他做什么?”   月娥情知他方才是故意折磨苏青,一时忍不住,说道:“侯爷,倘若有什么亏欠,是我欠你,我伺候你是应该的,却不是他。”   敬安见她总为苏青说话,也动了怒,说道:“什么他,口口声声他,他如今跟你又有什么,你如此护着?你当本侯稀罕他来?本侯巴不得不见他,又不是没别的大夫……咳咳……”略大声说了两句,不免牵扯伤口,咳嗽几声,顿时脸色又惨白起来。   月娥见他这样,便急忙忍了气,扶着他只说道:“我一时失言,侯爷别动怒,别跟我一介村妇一般见识。”   敬安疼得身子微抖,却还硬挺着,小声说道:“什么一介村妇,你这村妇……倒叫我……”咬了咬牙,看她一眼,不再说下去。   敬安闹了这一场,以后却也安定下来,月娥好生哄着他,终于哄得他回心转意,慢慢躺下睡了,手上却还不放开,只握着她的腕子,又缠着要她来陪着睡,月娥只以自己睡时候会乱动,恐对他的伤不好,推了。敬安又累了,到底就睡了过去。   到了早上,月娥伏在床边上迷迷糊糊地,隐约听到外面有人说话,月娥一惊起身,先探敬安,见他面色如常,睡得安稳,才放了心。正在此时,外面那人说道:“悄悄地看一看便是了,奴家并不会打扰侯爷,只让他睡着。”却是个娇嫩的女声。   月娥不解,顷刻间,外面有个佳人姗姗进来,两两相对,这人见了月娥,眼中透出惊奇之色,而后一转头,看了看月娥身后的敬安,才低声说道:“这位……想必就是姚娘子了罢?”   月娥见她笑容甜美,举止有礼,还疑惑着这美人是谁,幸亏这人身后,进来个熟悉的人,正是昔日的丫鬟小葵。   小葵轻轻走到月娥身边,就说道:“这位是文娘子,是跟侯爷自京里过来的。”月娥看这女子锦衣玉貌,便也隐约猜出几分来,就起了身,略行礼说道:“原来是夫人。”   进门的,原来正是敬安的姬妾文如。昨日里听闻敬安负伤而回,文如本是立刻来了的,只是周大等一干侍卫守在门口,仿佛虎狼一般,不许文如进去打扰。   周大这些人,都是武夫,对文如等侍候敬安的女子尤为不喜,十分轻视……何况文如出身本也不好,周大只嫌她来添烦,就不叫她见敬安。   文如自然明白。见状,她也不敢痴缠,就自无趣回去了。今日听闻敬安好些了,周大等放松了看管,文如才得空进来。   然而文如名头上虽然是敬安的侍妾,但其实连个“妾”尚算不上,只能算是敬安一时宠幸的身边姬人罢了,平日里被人敬一声“姨娘”也是好的,忽然被月娥叫了一声“夫人”,文如的脸上那笑竟忍也忍不住,却也不去驳,只说道:“听闻姚娘子照料了侯爷一夜,实在辛苦了。”说着,就回头,对跟随自己的小丫鬟说道:“快把我熬得百合银耳粥端来,给姚娘子用。”   文如早就听说月娥名头,只因先前疑心她跟敬安有些关系,而且前日里敬安从苏府将人带回来的事……闹的沸沸扬扬,敬安又因她们姐弟伤了,是以文如心底对月娥虽然未见,却已很是厌憎。   如今文如见月娥很是识相,竟喊自己做夫人,她心头一高兴,便索性卖个好人,便将素日里用的粥要给月娥。   月娥还没出声,丫鬟小葵在一边凉凉地说道:“姚娘子别认错了,侯爷还未娶亲呢,连妾室也还没纳过。”说着又说道,“我已经准备了餐饭,一会儿就给姚娘子送来了,不劳烦文娘子了。”而后就拉了拉月娥的手。   月娥也觉得有些不妥,却不知不妥到哪里,见状就只好跟着小葵出来了。   小葵拉着月娥出来,走了几步,才对月娥说道:“姚娘子,别亲近这些人。真当自己是主子了,竟要赏你东西喝。她哪里配呢!”   月娥问道:“她不是你们侯爷的……姬妾么?”小葵闻言,脸上略露出轻视之色,说道:“侯爷兴起而已,这样的人多着呢,见了侯爷便围上来百般奉承厮缠的……总没见侯爷有一个上心的,何况她又是那样的身份,哪里能作妾呢!”   小葵说着就看月娥,就变了小心面色,微笑说道:“若说侯爷上心的人……姚娘子却是第一个,日后姚娘子留下,侯爷定会另眼相看,哪轮得到她在娘子面前装样儿?赏东西……哼,照我看,日后还指不定谁赏给谁呢!她倒先得意起来了,姚娘子别理会她。”   月娥只知道古代有妻妾之分,却没想到还有一种连丁点名分都没有的,一时愕然。又想到文如姿色不俗,却连个妾的身份都没有,愕然之余,不由心头又一阵惨然。   月娥是现代人,原来没什么阶级观念,虽然向来防备敬安,只不过是从现实出发,知道自己倘若跟了他不会有好,所以处处以此为借口阻断他。此刻因同为女子,她看文如,便不似小葵一样带有轻视眼光,反而隐隐有一种“物伤其类”的感觉,只觉得身为女子在这种古代,不能自主,何其可怜。   那文如出身不好,她的出身又好到哪里去了?作妾对这些人来说,怕是了不得好事,但对她来说,却是躲也躲不及的。月娥想来想去,心中有数。   小葵见她不语,就伶俐说道:“姚娘子先换衣裳。我再伺候姚娘子吃食。”就出门叫人准备。   顷刻月娥换了衣裳,本来劳碌了许久,早也累了饿了,此刻却有些吃不下,然而饭菜却很是丰盛,只好少少地吃了些。饭后,外面却有人来报,说是姚良来到。月娥听说了,便欢喜去见姚良。   果然见姚良进门来,手中却还抱着那只幼豹,月娥一惊问道:“怎地把它带来了?”姚良说道:“姐姐,它留在家里,总跟虎头打架。你看……还伤了。”月娥吃了一惊,说道:“怎么会打架,这么小。”便接过来,翻来覆去看了看,果然见一只眼睛肿了,眯起来,睁不开,身上还多了几道痕。姚良说道:“它虽然小,然而凶悍,虎头见了它便叫,它听了叫声就扑过去跟虎头打,别看小,真是厉害,幸而虎头大些,才占了上风。”   月娥抱着幼豹,说道:“里头有药,我给他上一些就好了。”就低着头抚摸幼豹。幼豹眯着眼睛窝在月娥怀中,似乎很是惬意。   月娥抚摸了片刻,姚良一边看着,说道:“先前我带它来时候,还一路抓咬我,对姐姐却温顺了。”月娥笑了笑。姚良说道:“姐姐,我们叫它什么好?”   月娥想了想,抚摸着幼豹的头,说道:“它脾气不好,不如就叫它小暴。”姚良说道:“小暴,这个名字好,这也算以毒攻毒了。”   两人说了片刻,姚良才又问道:“姐姐,我听闻侯爷好些了?”月娥点了点头。   姚良面色犹豫,过了片刻,才问道:“姐姐,以后,我们可怎么办是好?”   月娥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见姚良欲言又止,便问道:“怎么了?”姚良说道:“我原先极痛恨他的……只因他坏姐姐名声,可是他……舍生忘死的救我跟姐姐……而且我看他对姐姐又极好……”说着,就皱着眉,犹豫不决。   月娥望着姚良,微微一笑,就说道:“好了,你不用烦心这个,我自有主张。”两个刚说着,里面小葵匆匆来到,说道:“姚娘子,侯爷醒了,赶着叫你呢。快快。”   月娥便将幼豹给了姚良,叮嘱说道:“等我片刻,出来跟你说话。”姚良答应,月娥转身跟小葵向内而去。   道歉意敬安初明心   小葵同月娥一并往后去,边走边说道:“侯爷醒来,不见姚娘子,就大发雷霆,药都给扔了没喝。”两人到了敬安卧房之外,小葵带着月娥入内,见里头静静地,几个丫鬟垂着头,大气不敢出一声。   周大却站在敬安床边,敬安皱着眉,不知正说什么,只听到一个“重罚”,忽地看到小葵同月娥进来,就停了声。   小葵上前,说道:“侯爷,姚娘子来了。”敬安淡淡说道:“知道,都出去罢。”旁边的丫鬟们行了礼,悄无声息往外退,小葵也转身,低声说道:“姚娘子,我先出去了。”月娥点头,闪身让路。   一边周大也行了礼,转身出外,月娥略一抬眼,两人四目相对,周大面无表情,一径出外去了。   敬安靠在床上,见月娥还站着,就说道:“怎不过来?”月娥上前,还没来得及说话,敬安说道:“你方才去哪了?”月娥只好说道:“先前吃饭去了,刚小良来了,在外头。”   敬安听了,这才面色稍好些,也露出笑模样来,说道:“他们是越来越糊涂了,你吃饭怎么还要去外面,只在这里陪着我不更好。”月娥不理这个,只说道:“听闻侯爷没有服药?”   敬安说道:“那药太烫了,不好。”说话间,丫鬟又捧了药进来,月娥接过来,拿了调羹吹了两下,说道:“侯爷来喝罢,想必不烫了。”敬安望着她,说道:“你怎知?你尝尝看才是。”   月娥想了想,便小小地尝了半口,虽然不烫,然而极苦,却只好忍了,说道:“侯爷,可以用了。”   敬安含笑,这才答应一声,月娥便站在床边上,一口一口地喂给敬安吃,他倒是老实了,安静吃了几口,才望着月娥,趁着她喂药的当儿,将那调羹轻轻咬住了,眼睛却只看着月娥。   月娥轻轻一拉,没有把调羹拔-出来,敬安看着她,隐隐地眼带笑意,月娥便松了手,说道:“侯爷怎么还如小孩儿一般?”敬安哼了声,一张口,那调羹就掉了出来,月娥这才慢慢捡起来。   不多时候,敬安吃过了药,说道:“你吃了东西么?我也有些饿了。”月娥只好又伺候他吃饭。敬安也不动手,只让月娥给他夹菜,吃了一会,便挑东捡西的,说道:“不好吃,不如你做的烧梅好。”月娥说道:“现在哪得功夫做那个?侯爷凑合着多吃点,这样才会好的快些。”   敬安皱着眉头吃了会,说道:“那你什么时候做给本侯吃……只做给我。不许别个吃。”月娥奇怪地看他一眼,不答腔,好歹地又夹了两筷子菜,敬安说道:“你怎不答应?你不答应,我便不吃。”说着就闭着嘴。   月娥见状,心底暗笑,不管三七二十一,便直接给他戳过去,敬安转了转头,那菜在嘴边上擦了些油,嘴巴便油亮亮的,敬安无奈张开嘴,边吃边说道:“好放肆!哪有你这样伺候的。”虽然这样说,却仍旧一脸笑,到底也吃了下去。他又爱干净,就又佯怒,说:“你这村妇,弄得本侯满脸油,快替我擦。”   月娥见他吃的也差不多了,便放下筷子,取了干净抱紧来给敬安擦脸。擦完了之后,一张脸更见细致动人,隐隐地脸颊上也有了些血色,只是仍有些苍白。   不一会儿丫鬟进来,把剩下的饭菜都端了出去,月娥说道:“侯爷,小良还在外头,我要出去,有些事情同他说。”敬安望着她,说道:“有什么?你就叫他进来说就是了。本侯也好久没见小郎了,格外想念。”   月娥皱了皱眉,敬安却仍若无其事样子。月娥无法,敬安便叫人传姚良来。   姚良抱着那小豹子进来,敬安一眼看到,说道:“怎地把它也带来了?”姚良急忙将小暴放在地上,说道:“将军大人,只因留它在家中,它只跟虎头打架,周围也没人敢收它,于是就带来了。”小暴落了地上,便跟个小猫似的,摇摇晃晃走到月娥旁边上,拿头拱她的裙摆。   敬安低头看着,一笑说道:“这小畜生倒也认人,怎么变的更丑了。”月娥见他望着小暴,便说道:“侯爷,你喜欢这豹子么?”敬安说道:“有什么稀罕,这种野物,不是你拦着,早弄死了。”月娥说道:“不是这样的,倘若侯爷好生照料,驯化了它就好了。”敬安说道:“说的容易,本侯哪里有耐心去伺候它?”月娥见说不听他,就轻轻地叹了口气,低头将小暴抱在怀中,慢慢抚摸它的头。   小暴在月娥腿边的时候还在乱动,被月娥抱了之后,就眯起眼睛,做假寐状,一动不动,似乎极享受,喉咙里甚至好发出类似猫一样的咕噜声。   敬安在旁边看的眼热,说道:“做什么去抱它,脏脏的,快扔了。”月娥早看穿他没事找事的性格,便不理会他,说道:“哪里有脏?只不过跟虎头打架,弄伤了,等会儿却要上药。”敬安说道:“不许给它上药,它算什么,哼。”   月娥理也不理,就回头问姚良,说道:“可喂了小暴了?”姚良说道:“来的时候喂过了,炖了块肉,用肉汤绊了米饭给它,倒也吃得挺多。”   敬安闻言,说道:“小暴?”姚良说道:“是它的名字,姐姐给起的。”敬安说道:“哪个暴?”月娥看向他,说道:“暴怒之暴。”敬安哼了一声,说道:“你倒是真会起名字。”   月娥看他不屑一顾的样子,忍不住倒想:这小暴两字,却很适合这个人……   月娥这边抱了小暴一会,敬安不耐烦,碍于姚良在侧,还和颜悦色的,说道:“好了,不要总抱着它了,这种小东西,不能惯着。”月娥听他说了软话,便才将小暴放在地上。   敬安又和蔼说道:“小郎,你姐姐要住在这里,你若是觉得不习惯,也可搬来住。”月娥急忙冲着姚良使了个眼神,姚良急忙说道:“多谢将军大人,不用了。”   敬安又同姚良说了几句话,才问道:“姚娘子,可有什么对小郎说的么?”月娥见他虎视眈眈的,只好说道:“没了。”敬安说道:“那么就让他改日再来看你罢。”月娥说道:“侯爷,能不能将小暴留下?”   敬安低头,看了看地上那幼豹,正蜷缩在月娥脚边上,似乎睡着了。便哼道:“你愿意留下,那也罢了。”   姚良这才告辞出外,月娥想跟着出去,不料敬安说道:“本侯口渴,姚娘子……劳驾。”月娥回头看了姚良一眼,见他已经出门去了,便微叹一声,只好停步。      上午时候,宋大夫跟苏青又来替敬安看过,宋大夫连连夸赞敬安,说敬安过了此惊险,日后必有后福,敬安便只听着,苏青说道:“既然侯爷没有什么了,那我便要回去了。”敬安说道:“劳烦苏大夫了。稍后本侯会命人将酬金送到苏大夫府上的。”此刻才又彬彬有礼起来。   苏青哪里管他,说道:“草民告退。”转过身,向门外走去。   月娥目送苏青出门,见他自始至终不曾看自己一眼,心头微凉之余,只觉得有酸楚的欣慰。这边敬安虽听着宋大夫啰嗦,眼睛却看着月娥,一直见苏青出去了,他也挥退了宋大夫,才对月娥说道:“瞧着他走,你难过了么?”   月娥摇摇头。敬安说道:“此番我却是对他以礼相待,可惜他好似不领情。”月娥不语。敬安说道:“你也不必再想他了……你过来些。”   月娥上前,问道:“侯爷有何吩咐?”敬安伸手,将她的手腕握住,却说道:“那日我说过的话,你信也好不信也好,——你跟着我,我会待你……比苏青待你好!”   月娥心头一颤,抬头看敬安,敬安望着她,微微一笑,说道:“我也不知怎地,从来不曾对个女子如此,你放心,这些话我从不曾对别人说过,本侯……一言九鼎,绝不反悔,只要你……”   这几日他不清醒还乖静,一清醒就容易犯糊涂,又经常做些调戏轻薄的事,然而此刻却是一派肃然,毫无戏谑之色。这人本就生的极好,如此郑重其事的说来,却有一种叫人无法反驳的威势。   月娥低头不语。敬安说道:“早上的事,我已知道,文如惹你不喜,我便叫她回京里去。嗯,日后少不得也带你回去,你不喜的那些,我都尽数不要便是了,另外……你说你不稀罕为妾……但目前少不得要如此,大不了日后……”   月娥听了这个,急忙说道:“侯爷!”敬安停了口。月娥说道:“侯爷,我并没想要干涉你些什么,至于你那位夫人……我也没不喜欢,侯爷你不必为难她……还有,什么妾……”   敬安说道:“人已经回京里去了,你说也是枉然。”月娥心头震了震,自己早上明明什么都没说,他又怎会如此做?那文如她只看过一面,并不讨厌,然而这样一来,却等同是她害了文如了。   月娥便皱眉说道:“侯爷你何必做那些?我也并没有想要做你的什么妾。”敬安见她这样说,略微着急,便伸手握了月娥的手,说道:“我先前确是做了些错事……然而却是不想你嫁给别人所致,我做人虽……却从不曾如此的,这几日你待我总是淡淡的,我知道你心底还在记恨我,其实离了苏青又怎样?我绝不会比他差……”   月娥垂眸听着,闻言深吸一口气,说道:“侯爷,你对我姐弟有救命之恩,我怎会记恨?侯爷……你伤势还没好,不如先养伤。”   敬安怔了怔,抬头看月娥,说道:“你不信我么?”月娥微微一笑,说道:“我哪里敢不信……侯爷,先躺一会儿罢,别伤了神,这伤也难好。”敬安说道:“可是……我……”月娥说道:“侯爷好好地睡,我守在这里便是了,侯爷放心。”   月娥扶着他,敬安这才缓缓地倒身躺下,起初只是睁着眼,望着月娥的脸,月娥看了几番,忍不住笑着说:“侯爷,你又不是张飞,难道要睁着眼睛睡觉?”敬安便乖乖闭了眼睛,过了一会儿,却又忍不住睁开来,侧着脸,只望着月娥呆呆地。   月娥正抱着小暴在抚弄,见状便皱眉,敬安急忙又闭上眼睛,转回头去。   月娥只以为他这番是真的睡了,不料过了片刻,听得敬安忽然开口,静静说道:“我这番舍了命,只为了你,却是这辈子从未有过的,先前曾想,倘若丧命,也无非是在战场上,却没料想,姚月娘,本侯……这辈子怕也只能为了一个女子如此了。本侯先前害你伤心,是我一时心急,鲁莽做错……本侯……”他顿了顿,眉头一皱,说道:“——对不住你。”   他这一辈子,也难对人说这一句。   这几个字说出来,当真字字重若千钧。   而说了这句话,敬安慢慢地将身子转过,回身向内,一动不动,仿佛睡着。月娥本是在抚摸小暴的,听了这话,肩头震了震,那手却也停下来,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过了片刻,月娥才将小暴放下,起身到敬安身边,轻声说道:“侯爷,这个姿势不好,会压到伤口。”说着,手便轻轻地扳住敬安的肩膀,敬安被她扳过来,重新仰面向上躺着,却仍旧死死闭着眼睛。月娥低头看,却见他一张玉面发红,眼角却隐隐地沁出一星儿水光来。   月娥看了他许久,替他轻轻地盖了被子,转身之时,两滴泪便也坠落地上,急忙抬袖子将眼泪擦干。   一直等了半个时辰,敬安的呼吸才逐渐平稳,月娥情知他是睡着了,这才将小暴放在地上,转身,轻手轻脚地出了房间,到房门口,却见有两个士兵模样的,正在把守,见她出来,便说道:“姚娘子,要去哪里?”   月娥略觉诧异,想了想,便说道:“我有些事,要见周大爷。”   两个士兵面面相觑,其中有个说道:“我们得了令,姚娘子若要出这房间,需要找丫鬟作陪。既然是想见周大爷,那么我们便去通知一声。”月娥便点头,说道:“有劳了。”士兵之一边转身离开,月娥仍旧在门边上等着。   感错爱欲说又还休   那前去通报周大的侍卫不一刻回来,只说道:“周爷说了,他此刻事忙,没空闲见人。”说话间便扫着月娥,略看两眼,垂眸说道:“若无他事,姚娘子请回罢,我们擅自通传,已经是不该的。”   月娥哪里肯去,略一踌躇,便有计较,说道:“两位大哥,劳烦再传一声,就说我有要事,事关侯爷安危,要同周爷说。”那两个侍卫面面相觑,见月娥柔声以对,那等温婉之态……虽然头上命令难为,到底也不好就为难她,只说道:“倘他仍不见,又如何?娘子莫为难我等。”   月娥说道:“这一番倘若周爷仍不见,那么我自然也不会再为难两位大哥了。”这两人听了,才商量说:“你去罢,你去罢。”推推攘攘,片刻,这先前一个没去过的,好歹才去了。   片刻那人果然回来,面上略见喜色,说道:“周爷许了,让我带姚娘子过去。”那人说道:“去便是,你高兴什么,只要小心快回来。”那人答应了,就领了月娥前去。   暂且不提月娥去见周大是为何,只说大概小半个时辰后,月娥回来,进内见了敬安仍在睡,睡容安详,眉目如画,月娥走到床边,见他似动过,被子被扯落到胸下,月娥便替他又提起来,细细盖好,才坐在床边,端详了片刻,心头百感交集。   初次见他,他那种正襟危坐,不言不笑的样子,真是完美至极,仿佛玉人一般,又有大家子弟的风范,君子气质,浑然天成,谁想到后来,……他面对自己,竟是那种登徒浪子的行径,本以为他不过如此了……所谓“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之人,所以只要远远避开,让他自讨没趣也就罢了。   却没有想到,一路纠葛,他在祖帝庙里挺身而出,领兵剿灭黑风堡,……又加上相救姚良同自己性命,那样不顾一切,利落果断,大将之风,悍勇之举。倘若,他不是那种骄横霸道的性子,倘若不是他那样不由分说坏了自己跟苏青的姻缘,倘若他不是用那种极端的法子……   然而这又如何?就算没了那些,难道自己就能跟了他么?一个字:从。说的容易,做起来,却有万般的难。更何况,如今想那些也无济于事,大错已经铸成,除非时光倒转。   此后又过了三日,敬安一日比一日更好。只因他除了月娥,别个端茶送饭的都不用,月娥也无怨无悔,只尽心照料他,敬安心头欢悦,好的便快。只是后来敬安见她有些面容憔悴的,心头隐约愧疚,他起初赖着她,只因担忧她走,怕了,所以一刻也不得她离了身。如今见月娥如此,反而怕她累坏了,就时常让她去歇着。又派小葵去伺候。因她始终温顺,敬安原本提心吊胆的,后来也慢慢地安心下来。   三日后之夜,月娥如常照料敬安吃了晚饭,喝了药。宋大夫来看,见伤口愈合的很好,敬安面色也好,原先缺失的血气缓缓补了回来,那伤只慢慢养就是了,性命却已经无碍了。   是夜,月娥陪着敬安到了半夜,便要回去休息,敬安这几日养伤养得好,他年轻气盛,对月娥又是个有心的,那邪心思总也按纳不下,便握着她的手,厮缠着不要她走。   月娥少不得又安慰他几句,敬安哼哼叽叽,只是不听,说道:“月娘,今日越发的冷了,一个人睡,总是睡不着的。”月娥便说道:“谁叫你把文姑娘送走了呢?倘若留下,不是正好?”   敬安似笑非笑看她,说道:“你不要拿这些搪塞,你知道我心里要的是谁。”月娥垂眸说道:“侯爷你消停些罢,好不容易养的差不多,若是功亏一篑,我就活不出来了。”   敬安说道:“谁敢对你不利,我替你出头。”月娥看他一眼,似真似假说道:“头一个对我不利的,怕就是侯爷你。你倒是替我出头看看。”   敬安低头就笑,又不敢大笑,怕扯了那伤,月娥也急忙说道:“快别大笑,……夜深了,侯爷还是早些休息。”敬安握着她的手,总不舍的放,说道:“你上来,陪着我,我不动你便是了。”   月娥相信他才怪,只摇头,说道:“侯爷,按捺些罢。”敬安灯下看她面色,只觉得毕生所见美人,都不如面前这张略带憔悴的脸,虽怜惜她累,却始终不愿她走,只说道:“本侯真的不做什么,你上来,我抱着睡会暖和些。”   月娥低头,望着脚边蹭动的小暴,说道:“侯爷不如抱着小暴睡,它也怪暖和的。”敬安皱眉,说道:“哼,你抱着它睡过?小心被它吃了你。”月娥静静说道:“它还小,吃不了我。”敬安就笑,说道:“难道你是怕我吃了你。所以不肯跟我睡。”   月娥咳嗽一声,敬安咳声叹气,说道:“本侯竟比不上这畜生了。”月娥说道:“侯爷别如此说,小暴很聪明,倘若说他坏话,他听得出。”敬安说道:“又聪明到哪里去了?你总是妇人之仁,若不是你拦着,他此刻早投胎去了。”   说到这里,地上小暴昂起头,呜哇呜哇叫了几声,圆溜溜的眼睛瞪着敬安。敬安一怔,说道:“这东西瞪我作甚么?难道真个儿懂人话?”月娥伸手将小暴捞起来,说道:“恐怕他是累了想睡。”   敬安想也不想,说道:“扔他出去,满院子都是地方。”月娥说道:“外头冷,别冻坏了他。”   敬安越发吃醋,说道:“你只怕冻坏了他?”眼睛就斜眯着月娥。   月娥说道:“侯爷,你怎地要同小暴相比?”敬安叹说道:“只因我觉得我越发比不上他了……你做什么对他那样好。”月娥闻言,便将小暴往敬安身上一放,说道:“侯爷,他很可爱,你仔细看看。”   敬安爱洁净,最厌毛物,先前逗弄虎头,不过是个“爱屋及乌”的意思。他没想到月娥会如此,见状吓了一跳,身子动不了,手指头在小暴身上一掀,掀的小暴打了个趔趄,敬安急忙叫道:“这脏东西,快叫他下去!”   月娥说道:“侯爷别吓坏了他。”冷眼见他的样儿,倒好似是被毛毛虫落在身上的自己,惊慌失措,脸色都变了,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盯着踩在他盖腿棉被上的小暴,咬牙切齿。   月娥捂着脸,哈哈地笑,敬安正想索性揪着小暴将他扔的远远地,听到那笑声便转头一看,见月娥笑的开心,虽然捂着嘴,但是那双眼睛弯弯地,双眸闪烁,尽是喜悦,额头的发丝挡下来,微微摇晃,了色天香春风如沐也不过如此了。   敬安一时不由地看愣了:自他千方百计缠着她,她哪里曾露出过这种畅快的笑过?   敬安不动。那小暴踩在棉被上,似乎觉得舒服,四爪按了按,便循着那暖意而去,向上爬了爬,便从被子里爬到敬安身上去,大概是觉得那地方又暖又香又软和,十分舒服,便发出哇呜的叫声,拱了一会,就不动了。   敬安只顾望着月娥看。月娥将小暴的动作看了个一清二楚,如今伸出手指,指了指被子底下,敬安茫然回头看,蓦地看到被子里鼓起一大块,不由身子一震,叫道:“好个小畜生!”用力将被子掀起,却见小暴蜷缩在自己腹部之处,闭着眼睛,舒服的咕噜咕噜发声。   敬安伸手就要将小暴擒起来,月娥见状,知道他一怒之下或许会伤了小暴,急忙上前握了他的手,说道:“侯爷。”敬安手势一停,月娥说道:“侯爷,看样子他跟侯爷很是投缘,侯爷何不留下他?”   敬安皱眉,说道:“本侯素来最讨厌这种毛茸茸之物。”月娥说道:“侯爷不是怕冷么,小暴很暖的。”敬安说道:“我虽怕冷,却不要抱他。”   说着,眼睛却往下面看,看着月娥握着自己手腕的手,敬安就说道:“不过看在你面上,就留他下来也罢了。”月娥这才松了口气,微微一笑,正要松手。   敬安看她方才笑的厉害,脸颊发红,眼睛兀自微光闪烁,他心头一动,反而将月娥的手握住了,送到嘴边,轻轻地亲了亲。   月娥一怔,说道:“侯爷,别如此。”便要缩手。敬安亲了两下,将人用力拉了拉,月娥站不住脚,歪身一倒,急忙坐在床边上撑着身子,只怕倒在他身上去,压了那伤。   敬安单臂将她拥住,不叫她动弹,低头望着月娥,说道:“纵然不陪我,那……”   话语低了低,一点一点挨近了她。月娥怔怔看着敬安,挣了一下,终究没有再动。敬安微微一笑,低下头来,先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又缓缓去亲她的嘴唇,只觉甘甜无比。缠绵许久,舍不得放,沿着唇角向下,就在颈间反复亲吻,一直纠缠了小半个时辰,月娥朦胧之中,听他喘息声渐大,心头一凛,便说道:“侯爷,松手罢。”   敬安眼中水光氤氲,闪闪地看着月娥,说道:“我真想……就现在……跟你……”月娥低下头,说道:“侯爷,身子要紧。”敬安说道:“我知……等我好了。”到底忍不住,见月娥的嘴唇已经被自己蹂-躏的艳红一片,他便又轻轻地凑过去,噙住了,反复温存缠绵。   正在难舍难分,旖旎荡漾之时,忽地听到“唔”地一声,敬安身子猛地一抖,将月娥松开,月娥急忙起身,伸手撩头发,不知发生何事,却见敬安怒道:“这畜生……”脸上发红,却见尴尬往下看。   月娥也低头去看,却见原本伏在敬安腹部的小暴,已经爬了起来,圆圆的眼睛,望着咫尺那异军突起之物,似乎疑惑此物从何而来,正伸出爪子试探,准备做那大逆不道之事。   月娥又羞又惊,又觉好笑,满面发红,几乎就忍不住要大笑,只好转身不看。那边敬安眼疾手快,将小暴揪过来扔在床内,又急忙拉起被子重新将自己盖好,遮掩了那一处不良。   月娥退了两步,忍着笑,低声说道:“侯爷,快睡罢。”敬安咳嗽两声,说道:“你……你当真不留么?”还带一点恳求。月娥说道:“侯爷,早些睡罢,好好地把身子养好可要紧。”敬安叹了一声,说道:“也罢了。”月娥见他平了意思,才上前一步,扶他倒下,不敢看下面那处。一直到敬安躺了,敬安还望着她,说道:“月娘。”   月娥答应一声,说道:“侯爷。”   敬安不说话,伸出手,握住她的手,握了两下,才松开,说道:“你也好好照料自己,我知道,这几日辛苦你了,日后绝不会如此了。”   月娥避开他的眼睛,垂眸说道:“侯爷无须如此,都是我该做的。”   敬安望着她,说道:“你放心,日后我会照料你,不叫你再吃丁点苦。”   月娥不答,替他拉好了被子,看他兀自望着自己,想了想,就说道:“侯爷,我去了。你好好地……”顿了顿,微笑说道,“好好地睡,做个好梦。”   敬安觉得这一句话微微有些古怪,便点点头,转头目送月娥出去,才重新转回头来。一边的小暴抖擞着,又爬回来,敬安不叫他进被子,只把他提到被子上面,说道:“你敢再进来,弄死!”小暴叫了两声,便也只伏在被子上面睡了。   敬安心满意足,满怀欢悦,想着月娥一颦一笑,不知不觉睡着。睡到半夜,忽做一梦。   择前程苦心遇孤意   敬安睡至夜半,忽得一梦。人不知为何,竟回了京城,耳畔只听得吹吹打打,鼓乐之声,甚是热闹。敬安正在茫然,忽地有人进来说道:“侯爷,吉时已到,新娘子在门口落轿,只等侯爷去迎了。”   敬安大惊,低头一看,却见自己果然身着大红色喜服,敬安这才隐约想起原来今日是自己同月娘的成亲大喜日子,当下欣喜若狂,说道:“正是正是,本侯这就去。”   敬安飞着跑出去,门口果然挤着若干人,一顶大红轿子稳稳落在地上,敬安喜不自禁,走过去,轻轻地伸脚踢了一下轿门,旁边的傧相大声念着喜庆诗文,请新娘子下了轿。她娇颤颤在彼,头顶的方巾盖头晃晃悠悠,敬安伸手握了红绸,带人入门。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交拜,敬安心神恍惚,却又有说不出的欢畅,望着对方之人,弯腰对拜之时,忽地听到门口有人说道:“且慢!”敬安一惊,不知为何,心头竟极为惧怕。   满堂宾客都停了,只望着来人,那来人径直的登堂入室,却是苏青,同样身着喜服,敬安心怯,却说道:“苏青,你在做什么?”苏青说道:“侯爷,你弄错了,这是我家,我的喜堂,这位是我的娘子,侯爷你在此做什么?”   敬安语塞,隐约听周围的人议论纷纷,说道:“不错不错,他是何人?”又有人说道:“胡闹胡闹,竟抢别人的新娘子。”   敬安大怒,说道:“胡说,月娘是我的人,今天我定要同她拜堂,谁敢啰嗦,本侯一刀杀了!”那些声音才慢慢低了下去,独独苏青说道:“侯爷,你以为如此就能霸占月娘么?除非我死!”说着便紧紧地抱住新娘子。   敬安又急又怒,说道:“放手!”苏青只是不放,敬安将刀抽出来,说道:“你非要逼本侯,本侯就成全你!”   苏青浑然不惧,敬安举刀就劈,却不料苏青怀中的人挺身挡住苏青,敬安来不及停手,那刀便狠狠地砍了上去,鲜血溅出,感觉甚是真切。   敬安魂魄俱碎,凄声大叫:“月娘,月娘!”刀沾着血落在地上,发出声响,敬安冲过去,将人抱住,双手沾血,触手滚烫刺痛,敬安双眸绽泪,心碎欲死,叫道:“月娘,月娘,我不是故意的,月娘,不要死,求你不要死!”百般挽回,心头却知道事已至此,无法可想,敬安忍不住,抱着人呜呜大哭,痛楚难当。   敬安哭了一会,痛不欲生,然而朦朦胧胧里,想道:事情怎会如此?本侯怎会杀了月娘?本侯只想疼她爱她,却怎会动手杀她?这是苏府,还是京城里侯府?不,不对……   他为情所迷,一时颠三倒四,又以为自己错手杀了月娥,痛楚失神,然而抵死追悔之中,忽地摸出一丝清醒来,想道:月娘明明被我抢回府中,她没有嫁给苏青,这是假的,这是假的,本侯没有杀月娘,没有!对了……这一定是做梦,本侯在做梦!   敬安在睡梦中想通了这个,心智便逐渐恢复清醒,耳畔听到有人叫道:“侯爷,侯爷!”敬安猛地睁开眼睛,却见烛光摇动,丫鬟正在唤他。   敬安瞪大眼睛,说道:“发生何事?”丫鬟说道:“侯爷方才大叫……似在……”到底畏惧敬安,不敢说出怎样。   敬安若有所觉,慢慢地挪手,在自己脸上一模,触手全是冰凉的泪,正是梦中哭出来的。   敬安瞧着满手的泪,人却笑起来,欣慰说道:“果然是在做梦,本侯以为呢……怎会做那种傻事,她又怎会死,好端端的,明明仍好端端的,这便好。”一时又有些语无伦次。   丫鬟不知他为何又哭又笑,只好静静垂手站着。敬安想了想,问道:“什么时候了?”丫鬟说道:“回侯爷,已经是子时过半。”敬安点了点头,问道:“姚娘子回去安歇了么?”丫鬟说道:“回侯爷,正是的。”   敬安平白做了那个噩梦,心头兀自乱跳,说道:“你去,把姚娘子唤来,本侯要见她。”丫鬟答应一声,转身向门口走,正要出门去,敬安忽地又叫:“罢了,不用叫了,你回来罢。”丫鬟只好又回转来。   原来敬安虽然想见月娥,但是知道她辛苦几天,身心俱疲,便想叫她好好地歇息,横竖他是在做梦,弄得一惊一乍的,反叫她不喜,大不了明日再见罢了。   却不想,敬安这一心成全之意,却偏偏……   敬安想了一番,那丫鬟上前,将被子给他盖好了,忽地看到旁边一物蠕动,吓了一跳,敬安转头一看,却见是小暴起了身,正在徘徊,黑暗里,豹子的眼睛烁烁发光。敬安爱屋及乌,此刻也不怎地讨厌小暴,便伸手,轻轻地摸了摸豹子的头,说道:“睡你的罢,担什么胡乱心思,她仍旧是好好的,没听到么?”   小暴自不知他在胡说八道什么……不过被抚摸了两下,便觉得舒服,重新伏身下去又睡。敬安明着说豹子,实则是说给自己听,喃喃说了几句,便又重新睡过去。   第二日敬安早早醒来,便等着月娥前来,不料左等右等,却不见人。敬安还想矜持,一直到了素日里吃早饭的时间,人还不到,敬安正按捺不住想要传人,却见小葵惊慌失措地来到,跪地说道:“侯爷,大事不好了。”   敬安本正躺着,闻言便爬起身来,说道:“何事?”   小葵犹豫了一会,说道:“奴婢死罪,……姚娘子不见了,奴婢找遍了阖府,都没有人见到姚娘子。”   敬安闻言,瞬间如万箭穿心,伸手捂住胸口,眼睛闭了闭,胸中一口气闷上来,一时间头晕眼花,气不能喘,向后便倒。   与此同时,已经是离紫云县几十里之外,有两匹马正并辔而行。前方已经隐隐见了人烟,两人便将马速放慢。   一人转头,问道:“姐姐,我们这样一走,侯爷不会动怒么?”青衣青帽,背后背着个小包裹,容颜清秀,却正是姚良无疑。   另一匹马上的人听了,微微低头,忽而一笑说道:“纵然发怒又如何?侯爷年轻气盛的性子,过去了这阵,顶多隔个一年半载的,也便好了。”   这人却也同样是男装打扮,因是冬日,似穿了不少衣裳,弄得身材略见臃肿,而一张脸,肤色微微发黑,冷眼一看,就如一个普通的粗鲁男子一般。然而仔细看来,那轮廓却异常秀美,眼睛十分有神,不是月娥又是谁人。   姚良问道:“姐姐,你究竟是怎么说服了周大爷的?”   月娥叹口气,想了想,说道:“我也是捏了一把汗的……想那周大爷,是对侯爷极为忠心的,先前因为我们害侯爷受伤之事,对我颇为记恨,自然也不喜欢我留下来,倘若我主动提起要走,他自然是高兴的……只是碍于侯爷命令罢了。其实谢敬安,他也的确是个枭雄……那些蒙面人一而再再而三的同他为难,不知彼此有什么瓜葛,想他以前都平安无事的,独遇上我们之后就……我只将这些同周大点明,其实他心底也知道,倘若我们留下,就等同侯爷有了软肋一般……这一次重伤已经算是侥幸了。”   姚良说道:“他当真肯为了侯爷而违抗他的命令?然而侯爷那种性子……保不准真的会很怒。”   月娥说道:“这便也是我佩服他的地方……我先前敢找他,也正是看准了他是那种为了主上不计生死之人。只是……谢敬安也不是糊涂人,他会明白,是谁真心对他好的。”   姚良听了,忽地说道:“姐姐这样儿做,也是真心对侯爷好罢?”   月娥听了这个,胸口一梗,便摇摇头,说道:“不要胡说……我只是,为了我们日后的平静生活罢了……对了,那房契同虎头,你处置妥当了?”   姚良说道:“得了姐姐的信儿,我就去找了苏大哥,将房契给了他,虎头跟那三只鸡也托付给他了。”   月娥听了这个,心头却是忍不住发酸,问道:“他……他怎样?”姚良说道:“苏大哥只说……让姐姐保重,还说,还说……”眼圈也跟着发红。   月娥问道:“还说……什么?”姚良说道:“苏大哥还说,会等姐姐的。”   月娥听罢,便转过头去,看向两边的杂树,眼中的泪瞬间洒落尘埃。这一别,再相逢何异于遥遥无期?谢敬安自然并不会长久在紫云县停留,但就算他走了,那紫云县,她也再也回不去,也不想要回去了。那个……痴子……却又能等什么?   且说敬安听了小葵的话,一口气上不来,向后便倒,伺候着的丫鬟们惊慌失措,小葵更是眼泪直掉,门口周大闻讯进来,见敬安如此,急忙说道:“快叫宋大夫。”才有人匆匆忙忙而去,周大将敬安扶起来,见他脸白如纸,嘴角隐隐地似有一抹血,似雪地红梅,恁般鲜艳。   周大慌忙说道:“侯爷,你这是怎么了?”   敬安缓缓睁开眼睛,望着周大,忽然用力,将他推到一边,自己垂手撑着床面,两只眼睛杀气凛凛,瞪着周大,问道:“你说,这是怎么回事,人——呢?”   周大被推开,见敬安询问,即刻跪地,说道:“侯爷,请勿动怒。人……已经走了。”   敬安听了这个,一时想大叫,又想大笑,又想嚎啕大哭,然而只是浑身乱抖,嘴角的血一滴一滴的落下来,打在被面上,殷出朵朵红梅。   敬安一口气堵着心,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半晌才说道:“好……你好……周大。”   周大低着头,说道:“侯爷要责罚,属下尽数承担。”   敬安忍了又忍,那牙关咬了又咬,最终说道:“为何,这么做?”   周大说道:“侯爷,姚娘子不可留在侯爷身边,这个是她亲自对属下说的。”   敬安抬眸,问道:“你说……”   周大说道:“侯爷,先前那些神秘蒙面人的行事,分明是处处针对侯爷,却总拿姚娘子来当饵,日后倘若姚娘子总在侯爷身边,他们必定又会有机可乘,侯爷……”   敬安伸手,手指头上还带着血,指着周大,手指簌簌发抖,眼睛里似要喷出火来一般,半晌却又涌出泪来。   周大静静跪在地上,说道:“属下这次擅自行事,违抗侯爷命令,请侯爷责罚。”   敬安看了他半晌,最后才问道:“是她同你说,要走的?”   周大便回答说道:“回侯爷,正是。也是姚娘子劝属下,且说只要属下答应,她就会好生的伺候侯爷养伤,属下才听从她的意思。”   敬安心凉如冰,僵了半晌,嘴角才缓缓地笑了一笑,说道:“本侯……却没想到,本侯总是会……低估她。”   周大说道:“侯爷,姚娘子同侯爷,本不是一路之人……侯爷还是保重身体为上。”   敬安呵呵笑了几声,眼中的泪扑簌簌的一直落,那笑却渐渐自凄楚变得狰狞起来,说道:“是……本侯自然是要保重身体的,本侯不能就这样死了……倘若死了,可就什么也做不成了,姚月娘……”   沾血的手紧紧地握着身下的被子,敬安咬着牙转过头去,一颗心又苦又酸,绞痛非常,却向谁说?眼中的泪,忍也忍不住。   他以为自己是天下第一绝情狠心之人,却没有想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终究一日狭路相逢,究竟是他强横霸道地先抢了她,亦或者是他无知懵懂地一头撞入了她的手中?   谁又知晓。   一个月之后,朝廷的调令下来,因安远将军平匪有功,辖下民众安居乐业,紫云县同巡抚使上的帖子又多是赞美之词,是以天子龙颜大悦,抹去了敬安先前的罪过,重新将他调回了京城之内,正巧京城内的九城指挥使正职空缺,便叫敬安填了这个空。   圣旨下来后,紫云县贺知县跟一帮乡绅父老准备了酒席相送敬安,着实热闹。又有那些感激敬安平了乱匪的百姓,见敬安要走,一个个十分的感怀赞念。   这一日,正是敬安要启程的倒数最后一日,敬安同一干乡绅吃了酒,自己出了门,上了马沿着长街只管走,冷风飒飒,又起了三两点雪花,身后周大说道:“侯爷,天凉了,还是回去。”   敬安答应一声,忽地说道:“周大……”   周大说道:“属下在。”   敬安恍惚说道:“今天是什么日子?本侯记得,姚娘子好似跟苏青订了亲罢,过几日她便要成亲了是么?”   周大一惊,转头看敬安,却见他神情恍惚,眼直直地望着前方那飘摇的一面旗帜:良记。   周大心头不知为何极为难过,说道:“侯爷,我们回府罢。”   敬安酒意上涌,又勾起昔日心事,模模糊糊说道:“不忙,本侯想亲口问问她,她几时成亲,本侯想要送她一份大礼呢。”   周大说道:“侯爷……”   敬安说道:“本侯想不通……为何她见了本侯,就跟见了鬼一般,周大,本侯着实如鬼么?”   周大说道:“侯爷,我们回去罢,明日就要回京了。”   敬安说道:“回京?”蓦地清醒过来。   一瞬间时光流转,仿佛回到了那一日,也是飘雪之时,也是酒醉之后,他孤零零站在此地,被人撞倒在地,是她出来,将他扶起来,当时她还没成亲,当时还没有……   大错,还没有铸成……她……也不会走。   如果可以回去那时候,多好,多好。   敬安闭上眼睛,半晌又睁开来,物是人非事事休,未语泪先流。——又有何用?!   敬安大喝一声:“驾!”白马奋勇向前而去。   敬安来到昔日的姚家宅。周大看他翻身下马,自己也跟着翻身下马,不防敬安说道:“别跟着。”周大见他迈步进了里头,迟疑了片刻,终究摇了摇头,只等在外头。   敬安将门一推,那门竟没有锁,敬安轻巧推开来,迈步进内,放眼看过去,院落里静静地,什么都还在原地,只少了那个人。   敬安一路看一路进了厅内,一处家具一处家具的看过去,正在出神,忽地听到内堂里一声细微响动。敬安听了这个,心头狂跳,闪身便向着内堂而去。   回京城令招天下客   内堂之中一声细微声响,敬安听得,即刻闪身向内,两旁景物如风倒退,敬安仓皇循声而去,却见眼前房门虚掩,却正是昔日月娥所居之处。   敬安心神巨震,推门而入,目光所至,只见一角青衣,自眼前徐徐闪过,敬安失声叫道:“姚月娘!”   来不及多想,纵身扑上,便将那人牢牢抱住。   敬安将人抱了,心头狂喜非常,继而一惊,正觉得有些不妥,却听得耳畔那人艰涩说道:“侯爷。”却是个男子的声音。   双手一松,敬安猛地后退,踉跄着几乎倒在门扇边上,惊慌之下定睛看去,却见那人缓缓起身,回过头来,哪里是姚月娘?那张脸如玉冷清,双眸平静,却是苏青。   敬安狂喜狂惊,高低起落,这瞬间一个字不能出。苏青眼望着他,忽地冷峭说道:“侯爷认错人了。”垂了眼睑,向外迈步而行。   方掠过敬安身边,却被敬安伸手,一把攥住手腕,问道:“你为何在此?”   苏青头也不抬,只说道:“侯爷却又如何在此?”   敬安望着苏青,一字一顿,说道:“你定是知道她在哪里,是不是?”   苏青眼睛微微一闭,却又睁开,古井无波,望着前方,淡淡说道:“倘若我知道她在何处,我又何必在此?”   敬安身子一抖,鼻子陡然而酸,手动了动,将苏青腕子松了,苏青迈步要出外,却听得身后那人大叫一声,耳旁一声爆裂之声,苏青蓦然回头,却见敬安一掌劈过去,竟将放在屋子正中的那桌子给劈了两半。   苏青皱眉,刚要说话,却见敬安垂着手,手上鲜血淋漓,滴滴洒落,苏青怔了怔,那话到嘴边,却又停下,摇了摇头,迈步就走。   身后敬安望着他向外的身影,却叫道:“你站住。”   苏青略停了下来,回头看向敬安,敬安眼望着他,说道:“你是大夫,本侯伤了,你就这么走?”   苏青说道:“侯爷府中自有名医。何须用我这等乡野大夫。”   敬安说道:“少废话,你回来,我记得这屋子里有药。”   苏青见他双目锐利盯着自己,便理也不理,挺身又走,却不料敬安说道:“苏青!”大步迈出,他走的快,几步赶上苏青,将手向着苏青肩头一搭,他是习武之人,手压过去,略一用力,便将苏青拦住不能动。   苏青略微回头,说道:“侯爷,你想做什么?”   敬安对上他的眼,心底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只说道:“本侯说的话,你也不听?本侯伤了!”   苏青沉默了片刻,忽然一笑,说道:“侯爷,伤了又如何,这点小伤算得了什么?——倘若侯爷你此刻死在我的跟前,我也是不会管的。”   敬安心一震,手上一紧,说道:“你说什么?”   苏青冷冷看了敬安一言,忽地缓缓仰头,哈哈而笑,说道:“上次你自狗头山回来,我本是不愿理会,恨不得你死,只是你身边的人以月娘性命要挟,我才不顾一切去救你。侯爷,你以为……我当真可以大度到……既往不咎,施加援手么?”   敬安听了这话,情知他是在说自己从苏府大婚之日将月娥抢走之事,一时无言,面对苏青,他心底滋味难明,有些愧疚,又有些不甘……很是古怪。   苏青见他不语,又笑了两声,说道:“侯爷,我常常都想,人的性命不分贵贱,所谓医者父母心,所以这四里八乡,无论是好人,坏人,谁找我治病救命,我便总是尽心竭力的,可唯有这一次……侯爷,面对你之时,我并没有这样想过……”   这冷清平淡的男子忽地紧紧握住拳头,身子微微发抖,颤声说道:“谢侯爷,你叫我明白了这世间还有极恶之人这种说法,因此……我恨不得你死,死的痛楚无比!偏偏我竟不能下手,你可知,我面对你之时,是怎样竭尽全力忍着才不会失手杀了你!你可知,我曾有多少机会可以将你杀死……但是……”   眼泪滚滚自苏青眼中落出,而他狠狠说道:“我从来都不计较高低贵贱,品性好恶,但只有这一次,我想你死!”   敬安被他话语之中的憎恨之意惊住,说道:“你……这么恨我。”其实,应该是知道的。换作是自己被人抢了新娘子……恐怕会杀了那人罢。   自从做了那个梦……心底就对苏青,有一些愧疚,所以方才才唤住他,本是想……   然而……苏青是绝对不会原谅他的。   敬安一动不动。   这边苏青昂首,说道:“不错。想当初,王四鹄先我一步,带走月娘,我心底并不怎么憎恨他,我只恨自己不曾决断,只恨老天阴差阳错。然而这一次……我已经尽了力,为何,却还是如此?谢侯爷,如今你要我替你治伤?!”   他转过头来,逼视着敬安。   敬安按在他肩头的手微微发抖,只因感知这温润男子的身子底下,原也有一颗愤怒之极悲怆欲死的心。是……凭什么以为他就不会痛呢?只因他没有对他做什么?   敬安恍惚。   苏青说道:“罢了,也罢了……你抢了月娘去,倘若你对她好,我……我也认了……但是,可能吗?”他的声音忽地淡了下去,“最终她还是要走,谢侯爷,其实……我只当那日你带了月娘离去,我的心中之痛,无人可知,如今看你之态,……哈哈哈……”   他猛地大笑。   谢敬安茫然抬头,问道:“你……你说什么?”   苏青望着他,眼中泪光闪烁,却说道:“如今看侯爷你的样子,我的心忽地好过了些,原来那种滋味,不独我尝过。侯爷,可见冥冥之中,是有报应的。纵然你将月娘自我身边抢去,也自有天将她带离你的身边,最终你仍旧无法如愿,是不是?”   苏青说完,手抬起,将敬安的手轻轻一挥,从自己肩头上挥落,冷笑说道:“月娘是个冷静聪慧的女子,怎会看上你这种纨绔不肖之徒,她心知你不过是玩弄她而已,她怎会留在你身边自甘欺辱?”   敬安闻言,才抬头,看向苏青,咬牙说道:“本侯没有玩弄于她!”   苏青说道:“有没有,你心底自知。倘若不是如此,月娘怎会走?”   敬安说道:“我……我不知!”   苏青说道:“倘若不是你,如今我同月娘成亲,两相和美,她一介弱女子,同小郎一起,又何必要避开你,远走他乡?如今生死不知安危不知……侯爷,你心疼吗?你也会心疼吗?真是叫我讶异,我本以为谢侯爷你是无心之人!”   敬安听了苏青这一番话,他心底本就憋闷非常,闻言越是双眼冒火,只说道:“你住口!住口!”   苏青说道:“昔日你从我身边抢了月娘,自有人从你身边将她带走,侯爷,这天底下,也还有你做不到的事!哈……哈哈哈……”虽然是畅快之意,笑声却仍带无限凄楚无奈。   敬安叫了几声,只觉得胸口血气翻涌,旧伤隐隐作痛,不由地伸手捂着胸口,腰微微一弓,这动作之间,袖子里有什么东西,飘飘悠悠就落在地上。   敬安冷眼看到,便弯腰去捡,却不料苏青比他更快,手一探,先敬安从地上将那块帕子捡起来,拿在手中,问道:“你从哪里拿的我的帕子?”   敬安一怔,呆呆望着苏青手中的方帕,说道:“你……你说什么?”   苏青皱眉,自己探手入怀,从怀中掏出一方一模一样的帕子来,说道:“这分明是我的,你这是……”便疑惑看着敬安。   敬安看着苏青怀中掏出的那块帕子,又看看他手中拿着的那块自地上捡的,果然是一样,只不过后面的一块,略见旧了。   敬安痴痴看了片刻,忽地仰天长笑。   苏青本来不解,见他笑的悲怆难言,略微一想,便凝眸看向敬安,问道:“难道……这帕子是……”   敬安笑了片刻,合泪说道:“不错,这帕子是从姚月娘那里得来的,她从未离身,我以为是她心爱之物,却没有想到,竟是你的!苏青,是你的呀!哈哈哈……”   笑自己的痴,笑自己傻气,笑那不知何故而笑的笑,这一刻,忽然极想要死去。   而苏青望着手上的方帕,这帕子是先前月娥手伤了的时候,他替她擦血迹时候留下的。以后也只忘了,只以为她丢了,却哪里想到,她一直都留下来。   对敬安来说,这帕子自是不陌生的,当初他在这里,为了她煮东西,闹得鸡飞狗跳,满面尘灰,她就是掏了这帕子出来,替他擦拭,他还亲手洗过。后来她出嫁那日他抢她回去,撕扯之间,也掏出了这一方帕子,再后来,就是在死去的王四鹄手里,将这帕子捡到……   他只以为是她心爱的,却哪里想到是苏青的?   原来,原来她所说的那一切都是真的,她心爱苏青,只是心爱苏青,却对自己……丝毫都不曾留心过。“若我对侯爷有心,叫我天打雷劈”……   ……她果真,好狠。   敬安笑罢了,上前一步,从苏青手里将那旧帕子抢了过来,更也不再说什么,只是冷冷地看了苏青一眼,便转身,向着门口大步而去。   看似冷静沉稳,然而走到门口之时,脚下却踩到了一方硬石子,小小的石子颠簸了一下,敬安竟向前抢了两步,差点跌在地上,他脚下半跪,手撑着地面,略微一怔,一滴泪铿然洒落,敬安才又迅速地从地上起身,头也不回地仍出门去了。   剩下苏青在院子里,周遭静寂无声,苏青低头,望自己手上的帕子,又想到敬安方才的种种,一瞬间,心底不知是何滋味。   此后敬安便启程回京内上任去了。紫云县又新调来一位守将。不必多说。   且说敬安回京之后,京内的一干素日里往来的旧友闻讯纷纷上门,恭喜的恭喜,宴请的宴请,又加上要上朝见天子谢恩,去九城指挥使衙门点卯应景,一直闹了足有十多日才消停了。   这九城指挥使,统管的是京城之内的治安,权限颇高,连同皇宫禁城的侍卫统领都管辖在内,除了天子随身的禁卫,京城内的兵丁管辖,基本便在指挥使手下。虽则名字不起眼,却是个紧要之处,位置仅次于大将军,同皇帝近身的龙尉平级,也算是京官武将之中的前三之列。   天子将这要紧的位子给敬安,一来是因他在外治理有功,二来却是因为要给名门谢家一方大大颜面,掩了先前的惩治之事,这第三么,却是天子深知谢敬安的能耐所致。   敬安回京半月,看样子却是同先前相似,除了正经事体,便同昔日友朋来往玩耍。毫无不妥。有那等好事者问起紫云县风物,便说道:“素闻那紫云县有一镇,以出美色闻名,不知侯爷可曾见识,是否是真?”   敬安双眸一垂,继而却笑道:“也无非是乡野村妇,毫无见识之辈,粗手粗脚,有什么可看的,还是京内美人更得人意。”众人便大笑,更有那些人,有心奉承的,便说道:“侯爷在外这一年,可是辛苦的很了,今儿回来,可要好好地补回来才是……听说金玉楼里新来了个娇娇嫩嫩的清倌儿,兄弟特去看了,果然是了色天香的很,兄弟已做主买了,就给侯爷做洗尘之贺。”   众人一起大声喝彩,恭喜敬安。敬安只笑道:“有劳有劳。”也不推辞。   当晚上,敬安便宿在那金玉楼之中,此后几日,敬安一直都去那金玉楼会那个叫重烟的姑娘。   又过了段日子,京城内忽地新开了一家酒楼,做的是那些南方的糕点之类,格外精致。请的都是南边儿有名的厨子师傅,因此是极好吃的,那京城之中……乃至于南来北往的客官,都欢喜往这里坐一坐,这里又有个奇特规矩,倘若是哪个客官在别处地方上吃到有名的好物,能说出来的,说的详细的,楼内便会慷慨相送一味吃食,因此这名头是极响亮的打出去了,各方客似云来,每日边吃东西,边唧唧呱呱的说,竟比那说书唱曲的来都热闹几分。   这酒楼东西绝妙难得,只名字有些怪异,唤作:未晚。   飞信使遍海撒金钩   且说这“未晚楼”开张之后,名声远扬,南来北往的客官闻听大名,一传十十传百,其中尤其是生意人最多,这些经商的客人是最好新奇,也最重便宜的,他们个个又是走南闯北,见惯世情,素来知道些各地新鲜事儿的,便都爱好往这“未晚楼”来坐一坐,顺便摆摆胸中见识。   且说未晚楼开张了三个月,店内那负责笔录的快手已经从最初的六个添到九个,到了半年之后,已经加到了十八个,尚且还有些分-身乏术呢。算起来那些记载资料的簿子,一本叠一本,也有满满一大柜子那么多。   只是无人知晓,等那夜深人静之时,便会有一人来到,将那些白日里记录了的簿子拿走。在京城内兜兜转转,始到一处地方,里面那人便于灯下,再度细细察翻。   一直子时过后,簿子翻完了,门口伺候的人才进来,将他翻阅过的簿子尽数抱出去,外面,自有几十余名劲装骑士等候。那人便翻看里面红笔圈出的,照本宣读,旁边一位文士便一一写明了,就交给一名骑士。那骑士拿了字条看过,将上面所写铭记于心之后,便领命退下。   皇都九城,入夜之后便会闭城门,以防有人从中作乱,有人趁夜出城的话,是需要出示令牌才可,那数名领了字纸的骑士,出了府邸,到了城门边上,手中一物微微亮了亮,那门边的士兵早就知晓,早早地就将城门给开了,一边讨好说道:“各位大哥辛苦了。”   马上之人说道:“给大人办事,谈什么辛苦不辛苦。各位兄弟也要守好了城。”众人说道:“这是自然的,自然的。”   城门开处,十数匹马一涌而出,飞速地疾驰到了分叉路口,彼此停下马匹,拱手告别,有的说:“我是去东平府,一两日就可。”有的说:“我去江北平江,要四五日。”有人说道:“你们的还可,我要去西南边陲,估计快也要十几日才能往返。”大家互相叮嘱了一阵,才各自分几个方向,分散而去。   每一日,都是如此,也不知耗费多少人力马力,那小楼之中的人,却总是毫不疲倦,从最初的暴躁不耐,到最后的冷静淡然,目光亦变得越发静冷,望着簿子上记录,手中的朱笔,稳稳地勾出一个又一个标记。   日复一日,一直到了大半年之后,又是一年冬,这未晚楼上,来了一些北边的货商。   这些人似是经历长途跋涉,满面风霜,长相又跟京城之中有些不同,个个人高马大,虎背熊腰,身上裹着的尽是动物的皮毛,一行六七人,看来粗犷无比,让人望而生畏。这群人熙熙攘攘地在楼外,将骡马停了,自有酒楼的小厮们照料了去。   未晚楼上的小二,都是见惯了场面的,而且自这未晚楼开张,虽然有些个地痞流氓曾经来闹过一两场,但那些闹过事的人,却都统统被捉了起来,不是残手就是断脚,重则丧命,却都因他们前科累累,所以无人敢言,甚至有些不知好歹的官家公子,偶尔闹事,最后也还是灰溜溜地回来道歉的。因此明眼人都知道这未晚楼身后的大老板来头非小,更无人敢来撩虎须。   小二知道自家老板硬气,然而却是有名的赏罚分明,做事越发不敢偷懒。见这些人来的“凶猛”,虽然有些楞神,但到底是玲珑惯了的手段,便仍旧满面堆笑,点头哈腰,无微不至地将人迎了进去。   那些人进了门,上了楼,为首之人,一脸的络腮胡子,头上戴着一顶毛茸茸的皮毛帽子,着实威风。昂首挺胸地在小二带领下进了门,说道:“听说这京城里的未晚楼不错,看来还真挺好。”身后的人就说道:“大哥,要先尝尝东西,饿得我要死了。”   小二见他们人多,就特意地腾了个大地方,又多叫了几个伙计一起伺候着。这几位爷得了乐,说道:“真识相,等会多赏你银子。”他们这些人,因着招摇,穿州过府之时,不知吓坏多少胆子小的店家,还以为是强匪呢,到底是眼界不开,不够大气。   小二急忙谢了。跟那大汉同行的一个便又说道:“到底是京城,天子脚下,跟些小地方的不同,也没有那等畏首畏尾的鼠辈姿态,我看着很好。”   小二笑嘻嘻说道:“谢谢各位客官夸奖,咱们这未晚楼虽然新开了不到一年,却是这京城内数一数二的,我们自然也不能给自家店子抹黑……刚才听这位爷说饿了,不如先点些东西来吃?”   领头的大汉见他对答如流,也觉得高兴,他们这群都是豪爽性子,当下便笑着说:“你这小兄弟说话有趣,好罢,你便替咱们点些好的来就是了。”   小二哥见惯人情,知道这些人恐怕是些北边来的皮货商,最是阔绰不过的,便说道:“咱们这店内,请的都是名厨,各位想吃什么,应有尽有,若让小人推说,我们这楼上做的好乳猪,想必各位客官是爱的,若是饿了,烤的金黄流油,正好垫饥,另有三鲜汤,这样天气,热热的喝上一碗,又滋补,又鲜甜。倘若是餐点,自有南边的师傅,点些客官们没吃过的南边风味儿,譬如烧梅,汤包,虾饺儿之类,来尝尝鲜。”   小二哥说着前面时候,六个大汉都目不转睛地听,其中一个竟咽了口水,只想叫那小二哥少些废话,赶紧上菜,不料,当小二说到最后一句之时,这帮人听着,竟都笑了出来。   这店小二是有名的眼神犀利,见状不解,问道:“各位客官笑什么,莫非小人说错了话儿不成?”   那首领之人略一举手,众人才停下来,只那个饿得趴在桌上的人,却说道:“大哥,他看咱们是北边来的,就认定咱们没吃过南边的东西,何其可笑。”   又有人说道:“老三说的对,只不知这里的人做的点心,可比不比的上大郎的手艺?”   那首领人性格沉稳,便说道:“你们不知道,便不要多话,做菜这些学问,好像我们习武,都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又或者有人练得是刀,有人耍的是剑,你要说是用刀的厉害或者用剑的厉害,却是门外汉才会说的话。只各有千秋就是了。”   店小二就说道:“听各位客官的口气,好像是有人做的点心很是出色?”   那老三便笑,说道:“那是自然,我们大郎做的点心是极好的,那烧梅,我一口能吃几十个。”说话间,甚是自得。   小二闻言,便陪笑说道:“大郎?那是何人,姓甚名谁?……既然如此,不妨各位细细说说。我命人择几味合口的菜上来,大家边吃边说……只因我们这店内有个规矩,倘若能说出地方上有做得好的点心之类,能说上名姓,讲清地方,擅长哪种的,店内就为客官赠送一味菜色或一笼点心。”   老三笑道:“果然如此?我在路上听了,还只怀疑,你别是空口胡说。”小二说道:“当真如此,童叟无欺,各位客官请看,我们店内的笔录师傅还在那边忙呢。”   那大汉跟几个兄弟转头一看,果然见靠近床边,正有个人在夸夸其谈,旁边一位青衣者,捧着书正在记录。而另外那边,亦有一位同样青衣者,亦在认真记录。   老三见状大喜,说道:“大哥,这等好事,便由我来说。”   这首领之人谨慎,便说道:“你们店内怎会有这样古怪规矩?有何原因不曾?”   自来也不知有多少人问这个原因,店小二自然不慌,便说道:“我们店东是有名的喜爱天下美食,尤其欢喜点心果子,立志要访遍天下奇人妙物,以精益求精,所以才如此,并无其他原因。”   首领这才点了点头。那老三见状,便急躁,说道:“大哥,究竟叫不叫我说……”   首领思想一番,终究说道:“老三,咱们也不贪图什么菜色,自有银两买就是了,也不差那么点儿,你急什么……何况大郎跟小郎两个,素来是安静脾气,不爱惹事,就别给他们招事是真的。”   便说到这里,就在他们身后,那雅间里头,却有个白衣之人,闻言之际,那举杯的手势便猛地停了一停。   其实那老三其实也并不是贪图便宜,只是他生性-爱说话,且在他心中,以为那“大郎”所做,是天下无双,因此立志想要好生夸耀一番大郎的,见首领这么说,他是最听话的,当下也不敢违抗,悻悻停了。   店小二见状,还想劝一劝,不料这老大说道:“小二哥,不要只是说,快些上菜来就是了。我们自有银两付账。”小二见状,不能强求,便只好陪笑着去了。   剩下几个人,聚着桌子,老三便问道:“大哥,为何不能说……平白叫他们以为我们说谎,再说,大郎做的烧梅那是一绝,我却不信这里的人能比他做的还好吃。”其他几个也点头,老四是个谨慎的,也说道:“虽然大哥这样说,然而我们那离这里千里之遥,就算他们的店东当真喜爱成狂,也不至于就跑到我们那里去,何况冰天雪地的,冻也冻死了他。”   老大说道:“虽然如此,仔细些好,天底下哪里有免费的吃食,别只贪那些小便宜。”   不一会的功夫,饭菜尽数上来,几个人停了话。一尝果然好吃,老三先赞不绝口,当下也不多话,只是一阵狂吃狂喝。过了好一阵,店家又特送了烧梅上来,那首领老大便说道:“我们并没要这个。”   店小二说道:“因客官们先前说过……有人做的好烧梅,因此我们里面的师傅听了,便特意做了,请各位品尝品尝。”   既然人家不为难他们,又送这好东西来,老大的也不好说什么,总不能叫人拿回去。   老三见状,眼前发亮,不由分说,先吃了一个。尝了尝,边说道:“嗯,吃起来倒也不错,我离了两个月,尤其想念大郎的手艺,如今也算是望梅止渴了罢……二哥,是不是这个词?”   老二的稍见斯文,便笑了笑点头,说道:“吃你的罢了,总是多话。”老三又多说一句,只道:“虽然这烧梅也好吃,不过仍比我们大郎做的差上一点。”   几个人便又吃了一会,正酒足饭饱,要结账之时,忽地有人恭敬说道:“侯爷!”一刹那,满屋子鸦雀无声,都看向一处。   连这一桌的客人,也都望向那边,只见自里头屋里,出来一个翩翩的白衣公子,普一出场,真如美玉无瑕,浑身隐隐地似有光华笼着。   那老三见状,一时看呆了眼,目不转睛地过了半晌,才喝了声彩,低声说道:“真美,是不是女人?”   那老二低声,啐道:“低声,休得无礼,只看到人家一张脸就什么都忘了!只管信口胡说。”老三的听了,这才转开眼去,却见此人虽然生得极美,但身段高挑,腰背笔直,眉宇间威严隐隐,自有一股不容小觑的气度,却哪里是女子会有的。   老三就低声说:“说起来,……如今想想,大郎倒是比他更为女气些。”老二见他死性不改,就伸手,在他的手臂上用力地捏了一把。老三吃痛,才停了。   说话间,这位美公子却不偏不倚,只向着这一桌子走来。人越近了,那压迫感便更强,感觉倒好似是极锐利的锋芒正一点一点逼近。连老三那样迟钝的也有些紧张起来,竟觉得大气不敢出一声,此一刻,把先前误以为此人是女子的那轻视感,早抛到爪哇了里去了。   这忽然出来的美公子,却是何人?不是别个,正是敬安。敬安到了桌边,那首领虽然是原来不晓得京城风物,见敬安气势不凡,早也站了起来,他一起身,众兄弟也纷纷起立。那老大便抱拳问道:“不知这位公子是?”   敬安身边跟着的,却是周大,刚要说话,敬安一个眼神。周大不语。敬安说道:“在下姓谢,世居京城,见几位打扮不俗,豪杰相貌,说话爽利,必定是北边的英雄,因此在下心生仰慕,特来结交一番。”   饶是那老大见多识广,也摸不着头脑,凭空出来一个翩翩贵公子,竟要同自己这些粗人结交……那一干兄弟们也是呆了。敬安笑道:“只因小弟从来不曾去过北方,很是向往那边的英雄,今日有幸见到,自不可错过。”他气度高贵,言谈有礼,生的又好,说这样的话,屈尊降贵的,叫人简直无从接茬,更无法拒绝。   拿人犯少卿亲上门   长发尽数绾在头顶,用白玉冠束着,额前亦用同色白玉莲花雕的抹额围了一圈,那玉色白净,毫无瑕疵,本已经是极美,然而却比不过这人脸色明净。一身白衣胜雪,因身段修长,穿的潇洒倜傥。前方腰下垂着两串汉玉的玉佩,右边腰间,却带着一柄紫檀鞘镶银纹的小唐刀。   乌发雪肤,白衣银剑,偏偏他星眸灿烂,笑的和煦,言谈温文,礼遇有加,这些人一路自北边跋涉而来,因样貌同打扮皆跟本地不同,受尽无数冷眼跟惊奇目光,如今乍然被人如此对待,这人偏是个极出色的,真是又惊又喜。   那老二的先前是读过书的,见这翩翩少年现身,腰间虽杂佩并排,然而他走起路来,那玉佩却并无丝毫声响,可见乃是从小养成的大家风范,就知道他出身必定非富即贵,定然大有来头。   瞧着他眸光流转,笑语嫣然,骨子里却是一股冷然煞气隐隐,是那等养在家中不事世事的普通少年不能比的,这些人见多识广,自明白这股煞气来自何方,除了那些冲锋陷阵的将军,也除非是江洋大盗、杀人成性背负数条人命的才会养成。   然而看他面容,偏偏如此无邪,这老二脑中蓦地想起“诗经”里头一句: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知子之来之,杂佩以赠之。知子之顺之,杂佩以问之。知子之好之,杂佩以报之。忍不住也在心中叫一声:美哉少年。   一行人目眩神迷,他们都是北边的粗莽汉子,哪里见识过如此了色,其中,唯有那首领老大,望着敬安笑面如花,心头却暗暗警觉。   寒暄良久,未晚楼下,敬安自酒楼里迈步而出,掌柜的亲自带小二恭敬相送。   敬安翻身上马,打马徐行,周大紧紧跟随,离开酒楼一段距离,周大才说道:“这些北方蛮子也忒不识相,侯爷给他们面子,他们竟也瞒的密不透风,不肯多说一个字。”   敬安淡淡一笑,说道:“他们有本事一路无惊无险来到京城,自是有不凡之能。只不过,方才他们没说,却只是因那老大的在场拦着,此人心思慎密,不过不必管他,本侯自有法子得知端倪。”   周大答应一声,也不知敬安想做什么,只悄悄退后,眉头微微皱起,眼望前方之人,腰身笔挺,唯有那袍袖被风鼓起,微微动荡。周大轻叹一声,暗了眸子。   敬安今日不必去衙门点卯,却先回了衙门,即刻叫人来,吩咐去查今日在未晚楼上那一伙北方商客,来自何处,又在哪里歇脚,惯常跟何人交易,一干杂事。自有人去了。敬安坐着无事,才换了衣裳,便欲去武场操练一番,正在此时,有人门外进来,行礼说道:“禀大人,大理寺少卿来了,在外头要见大人,说有要事。”   敬安一怔,周大问道:“可是大公子?”外面的衙差说道:“正是。”   敬安不明白,却也站起身来,疑惑问道:“大哥在做什么?要事……”虽则沉吟,脚下却迈步出去,一路到了厅上,却果然见有个人站在那边,背对着厅上而站,双手垂在腰间。   此人身着一袭青色官袍,腰间勒玉带,头戴锦纹乌纱帽,两条长翅端正横着,敬安上前,行礼说道:“大哥!”   那人闻声才回过头来,锦纹纱帽正中镶嵌一块同青色明玉,两边璎珞垂着,一张清水脸,双眸如星,唇如桃瓣,看似温润君子,实则冷若冰霜,双眸淡淡看了敬安一言,拱手,冷冷说道:“谢大人!”   敬安一怔,见他官服相待,想必是正经事体,且自己的这位大哥,是向来的铁面无私,公事公办,便也即刻说道:“本官唐突,不知少卿大人前来,有何要事?”   谢东炎面色肃然,毫无表情地说道:“的确是有要事,最近本官接了一宗当街伤人致死的案子,经查属实,案犯就是谢大人麾下将官,名字唤作赵铭之人,不料本官派人去捉拿此人,却遭谢大人下属阻挠,几番未果,至今案犯未曾归案。”   敬安一惊,说道:“竟有此事,这……本官对此一无所知。”   谢东炎冷笑一声,说道:“有人欺上瞒下,或未可知。”   敬安看着东炎冷意嗖嗖的双眸,知道自己这位大哥是有名的不徇私情,略微微微冷汗,说道:“这个的确是本官待下不严,请少卿大人放心,倘若查明属实,本官将亲自命人将人犯送到大理寺。”这番话说的也算婉转了。   然而东炎看着他,却越加冷峭,说道:“查明属实?谢大人要用几许时间?被赵铭当街所伤的老者,已经不治身亡,他家儿子将状告在京府衙门上,衙门听闻是九城指挥使大人的麾下,也是不敢管的,直接便转到大理寺,本官已经将一切事情来龙去脉查探清楚,只等人犯到场,莫非还要等大人再查探十天半个月,让那老者尸骨未寒,死不瞑目?”   他说这番话之时,声音微微提高,甚是愤慨。   敬安情知他已经动怒。不敢就插嘴。东炎说完,便喝道:“来人!”门外进来一人。敬安不知何事,便只看着,那人手中握着一册簿子,弯腰递上来,东炎伸手将那簿子拿过来,微微举起,说道:“大人看明白了,所有事情经过,都在此处,人证物证都也有了。你要查,顷刻间就会看明白,要人证,本官也自给大人传——本官今日就等在你这指挥使衙门,只等人犯归大理寺为止!”   说着,将簿子向着敬安怀中一送,敬安无法,急忙将簿子接过来,想了想,说道:“大……少卿大人何必如此,少卿大人做事,本官是深明的,必定毫无遗漏,——本官命人去拿人便是了。”   说着就唤周大。   却不料东炎说道:“且慢!”双眸如电,看着敬安,说道:“大人不用同我说这些,省得以后说起来,又说我威逼大人怎地……大人只管将这案件经过仔细看明白了再说,反正此事已经拖延了几日,也不差这片刻了!”说着微微拂袖,转头看外头,不理会敬安。   敬安见状,无法,只好匆匆翻开那簿子,见果然是如此,不由暗暗皱眉,心想这下属未免太糊涂了,犯什么人手里不好,偏撞到大理寺手中,大理寺的人也多,怎么又偏被大哥见到,可见是不能善了了。   敬安平素是最为护短的,因此这些属下也都格外忠心……然而遇到东炎,却是无法。敬安看了片刻,心头明了,便合了簿子,说道:“本官已经看明白了,果然如大人所说,本官这就命人去捉拿案犯,交由大理寺处理便是了。”   东炎听了这话,面色并不见缓和,只又说道:“大人你身受皇恩,又居要职,掌管九门安危,自然更要督管好下属,只要为了尽忠,为民庇佑,怎可放纵散漫,叫他们为害百姓?据本官所知,此类事情已经发生数起,常此以往,何以了局?——这一次,本官绝对不会轻纵!”   敬安急忙说道:“少卿大人向来断案公道,绝对不会有错判误判,徇私枉法之举动,如今就全凭少卿大人处置便是。”   东炎见状,才转过头去。   敬安便命人去捉拿那赵铭。一边陪着东炎落座,片刻好茶奉上,敬安亲自奉了一杯茶过去,一边陪着小心,柔声说道:“大哥,公事了了,不必如此了罢?”   东炎瞥了他一眼,仍旧淡淡地,简单说道:“公服在身,不便如此,有话,回家再说。”   敬安见他如此,便不便勉强,只好将茶放下。两个人端然坐着,竟不知说什么好,东炎只望着前方,面色始终不曾变过,冷静之极。敬安无法,只在一边叹气。   幸而不多时候,人就捉拿上来,五花大绑地跪在地上,东炎跟敬安起身,走到那边。那赵铭看着敬安,说道:“大人……”对上敬安锐利的眸子,也不敢求饶,只磕头说道:“小人丢了大人的颜面,情愿一死!”   敬安冷笑,说道:“你也知道,如今你的罪案发了,少卿大人亲自上门,合该你命数到头,本官也救不得你,你就自去罢。”   赵铭垂头说道:“小人遵命。”   东炎闻言,说道:“杀人者死,你最不该的便是杀人后藏匿,企图仗着身份躲过刑罚,还煽动同僚相助,阻挠办案!来人,将赵铭拉下去,押回大理寺!”自有人上来。   赵铭磕了头,被人拉起身来,走了两步,忽地回头,又说道:“大人,并非我不愿出首,只因我是一时错手……事后后悔不跌,且又怕必死,我家中也有老父,我实不忍撇下他,所以才逃……”   敬安皱了皱眉,淡淡说道:“事到如今说这些又有何用,速去。”   赵铭流了两滴泪,便也不再相求,只被人押了出去。   这边东炎见事体了了,便说道:“多谢大人深明大义,本官告辞。”   敬安无奈,只好说道:“本官相送少卿大人。”   东炎便转身,迈步欲走之时,停了停,微微瞥了敬安一眼,此刻面色才稍见缓和,低声说道:“晚上别尽在外头胡乱游荡,早些回家去。”   敬安闻言,才露出笑影,说道:“遵少卿大人命。”   东炎瞪了他一眼,才又转过身,向前迈步之时,面上又恢复了那种冷冷之态。   一直等东炎带着大理寺的人尽数走了,敬安才松了一口气。周大说道:“大公子还是昔日那个脾气,半点不给人情面。”敬安摇头说道:“这还是好的……幸而他也是仗着官服在身,怕有失体统,才没有给我一个耳光。”   周大也觉冷汗,说道:“大爷什么都好,就是太过为公,一旦涉及了朝廷百姓,便奋不顾身的……得罪了多少大臣。”   敬安闻言便冷笑,说道:“也算是那些人倒霉,哪个被他盯上的会是好下场的?他们暗地里尽管切齿去,却不敢对大哥怎样,见了他,如老鼠见了猫。倒是好笑。”   周大心想:见了大爷如老鼠见了猫的,好像侯爷你也是如此……   却无论如何不敢说出来。   敬安想了想,又说道:“你去查查,赵铭究竟为何对那老者动手,还有,他家中可真的有老父么,倘若有,他若被判刑,那就替本侯送些银两去抚恤那老者罢。”   周大答应。   当天下午,敬安派出的人将那一行北边货商的歇脚处跟来自何处,所有情形都打探的一清二楚,敬安看看天色不早,便出门去。   待从头边镇觅营生   “你这浑人!”蒲扇大小的手掌扇过来,正拍在后脑勺上,打的那人一个趔趄,站定了,摸了摸头却不说话。   旁边坐着的那个,正是前日在未晚楼出现的首领老大,此刻双眉皱着,望着那被打的老三,说道:“老三,我先都说过,不许说大郎小郎之事,你怎地就全跟那人说了?你这脾气……”   周围众人都瞪着那老三,老三委屈说道:“大哥,我……我都不知怎么回事,那公子请我喝酒,我见他很是豪爽,又对我等十分崇敬,……且他又不像是坏人,可是我的确是记得大哥所说,打定主意他若是问大郎之事,我便什么也不讲就是了。……不料,喝了一会,他说东说西,全不提大郎小郎,我就没了戒心……不知怎地渐渐说的多了,他……他真的好厉害,问的明明跟大郎小郎无关,可……可我偏偏就好像中了邪一样……不知不觉就都说了。”   老六年纪最小,见状笑道:“三哥,他是个男人,你怎地说的像是被狐狸精勾魂了一般。”   老二哼了声,说道:“只怕三杯酒喝了,就不晓得人家是谁了!”   一干兄弟哈哈大笑,独老大未笑。老三见状,便说道:“大哥,我错了,实不该多话,不过,我看那公子也不似坏人,问这些,应该也是无意……不会如何的,何况我们那里离这里千里远……”   老二问道:“大哥,你担忧什么?”老大略见忧愁,说道:“你们有所不知……这位公子显然来头非凡,他肯这样屈尊降贵的接近我们,必有所图……而且,大郎……他……”皱眉不语。   老三奇怪,问道:“大哥,大郎如何?”   首领摇了摇头,脸上的表情有点古怪,半晌才慢慢说道:“罢了,事已至此,就算老三不说,倘若他真的有心,也照样能查出我们的出身……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且看看再说。”   是夜。敬安早早回了府。入内换了衣裳,先去给老夫人问安。出来之后,便去寻谢东炎。打听了东炎在书房里,敬安便也直向书房而去。   进了里面,果然见东炎坐在桌子后面,手中握着一册书在看,已经换了家常便服,却仍旧是一袭青色的袍子,头上亦用同色头巾扎着发髻,在那灯光之下,凛凛然君子风度,果然如天子所说,“了之美玉”。   敬安上前,恭恭敬敬行了个礼,说道:“大哥!我回来了。”   东炎抬眼看了敬安,才将手中的书放下,说道:“你还知道回来。哼。”   敬安听这话不对,便笑着说道:“大哥让我早些回来,我自然不敢有违。”东炎说道:“那倘若我没有说,你便又不回来了?”敬安说道:“哪里,原也打算今晚回来的。”   东炎瞥了他一眼,说道:“别说我说你,你好歹也是个当今圣上钦点的九城指挥使,别整天眠花宿柳,落得口实在别人处,你这脸面不要,谢家的世代荣宠,可不容你如此作践。”   敬安说道:“大哥,我知道了,日后便少去就是了。”   东炎见他回答的如此轻易,早知他心头并没听进去,便说道:“倘若你听了进去,我就谢天谢地不说,连母亲大人也不用去宗祠那里哭了!”   敬安见他仍气,就陪笑说道:“大哥,莫非还在为白日那件事生我的气?”   东炎叹了口气,说道:“最近你的人实在闹得不像话,今日这件事,大理寺本是瞒着我的,生怕我难为……然而暗地里多少人对你虎视眈眈的你难道不知?你才从那偏僻之地回来,就被委以重任,可见圣上信任,也是对谢家的抬举,然而这样一来,又有多少人被你平白压了一头出不了,从而记恨在心你可知道?”   敬安闻言,肃容说道:“我知道大哥苦心,是为了我好,才故意上门捉人。”   东炎听他这么说,那淡淡无波的脸上才露出一丝冷笑,说道:“你竟也明白,倘若知道了,以后就好生约束你的属下,别再闹出些不像话的来,到时候我也无法替你兜揽。——这里多少人等着看你我的热闹,你也明白?”   敬安答应,说道:“大哥不必因我难做,我自己以后也会小心。”   东炎见他认真,才又说道:“那赵铭,我细细审问过了,他是跟那老者偶有争执,一时恼怒之下不慎出手,才伤人致死,不过,杀人者死,这是律法,我虽然同情,却无法通融,你明白么?”   敬安面不改色,说道:“我明白,大哥将他处斩,是理所当然的。”   东炎说道:“私下里跟你说这事,已算违规,下不为例。你知道便好……我这样说,只是为提醒你,那赵铭家人……”   敬安微微一笑,说道:“大哥放心,那赵铭的家人,我会命人安排照料,不至于流离失所。”   东炎这才点头,说道:“我虽然为天子效忠,按律行事,但是王法之外,尚有人情……赵家只赵铭一个独子,老父风烛残年,倘若因为赵铭之事,却害了他的老父……古人云‘老吾老以及人之老’……”欲言又止,就看向敬安。   敬安会意,说道:“大哥放心,我明白。”又叹,说道,“素来无数人只说大哥铁面无情,却谁又知道大哥底下却是外冷内热,侠骨柔肠的呢。”   东炎听了这半是调笑的话,便又喝道:“少胡说!时间不早了,别在这里乱缠了,赶紧回去休息罢!”   敬安答应一声,将走未走,东炎冷眼瞥见,说道:“怎么了?”   敬安停了脚,回身行了个礼,说道:“大哥……我近日有些事情,恐怕需要离京一段日子……”   东炎一怔,说道:“可是圣上令你出京?”   敬安说道:“并非如此,只是我自己有些私事。”   东炎皱眉,说道:“你又有何事?”   敬安垂眸,慢慢说道:“是些须亲自去料理的昔日之事。”   东炎问道:“去何处?”   敬安说道:“北边。”   东炎问道:“多长时间?”   敬安说道:“快则一月,迟则……不定。”   东炎想了想,说道:“你是九城指挥使,九城的安危都在你之手里,你一去,皇城怎办?何况听你口吻,这一行似乎甚是艰难,难道圣上就会如此许了你?”   敬安说道:“大哥,我下午时候,已经去了宫内,请了皇命。”   东炎闻言大怒,目光刹那锐利看向敬安,说道:“好哇,你既然已经请了皇命,却又来跟我说的什么,这就是先斩后奏么?”   敬安说道:“大哥,实在是一时没有机会说……白日相见时候,大哥正忙……”   东炎怒道:“倒是我的不是了?”   敬安低头,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东炎瞪着他,看了许久,终于一咬唇,静静说道:“我明白了,你退下。”   敬安心头一颤,说道:“大哥!”   东炎提高声音,说道:“退下!”   敬安目光闪烁,站着不动,东炎手中的书向下一扔,狠狠地扔在敬安身上,继而跌落地上,敬安沉默片刻,弯腰将书捡起来,拍了拍,重新端正放回桌上,才说道:“我真的并非故意隐瞒大哥,何况我若是有要事要离京,大哥必会体谅,不至于拦阻我,我何须先斩后奏?不过是一时阴差阳错,时间又紧迫,我才先去见的皇上……大哥要怪我,等我归来,便罚我好了……我如今走了,大哥自己要保重,公文之类,也别熬夜伤身,另外,小心朝廷内那些奸人……”   东炎瞪着敬安,过了片刻才说道:“我不用你假惺惺的!出去!”   敬安叹了一声,终于转身出了门,出门之后,却又转身,轻轻地替东炎将门带上了。   且不说敬安自在府内预备行程。众人定会疑惑,月娥究竟去了何方,而那一伙北方的商客又是来自何处,什么出身,他们口中的大郎,又是何人?   这话,却要从月娥跟小郎离开紫云县说起。   原来当日,月娥同小郎两个,急急离开了紫云县,一路不停,却只向着更北边而去。如是走了六七日,越是向北,天气越是冷,也不知行了多久,两匹马都冻坏了,一天走不了多久。   月娥同小郎两个到了个陌生城镇,幸喜这边之人口音同紫云县差不多,两人便将马给卖了,恰好有一队经过的客商,是要去北边平川州做买卖的,月娥同小郎两个便过去,三言两语熟络起来,那领队的见月娥同小郎并非奸恶之人,便收了他们些银两,许他们跟着一起。   商队的人颇多,因为经常往北走,装备自是齐全的,用得马匹也格外剽壮,特别耐寒。月娥同小郎两个便挤在他们车队的车厢内,挡了刺骨寒风,里头又准备着小炭火炉子,已经比骑马赶路好上不知多少倍。   因此又行了七八日,终于到了一处地方,月娥同小郎两个下了车,告别了那领头之人,见这地方虽然冰天雪地,却极是繁荣,街市两边酒楼林立,层出不穷,来来往往之人,多数都着皮袄,头戴皮帽子,身材健壮高大,浓眉大眼。月娥跟小郎两个再车队内的时候,也跟人买了两套衣裳,然而虽然打扮相似,体态面容却跟当地之人格格不入。   两个人便循着那领队的指引,到了当地的衙门,将带着的路引交了。那县衙中的主簿看了无误,打量了两人一番,便记录在册,又慢吞吞地问道:“你们两个初来乍到,可有亲戚投奔?”姚良毕恭毕敬说道:“回先生,不曾有。”主簿又问道:“那是要住客栈了?”姚良点头,说道:“回先生,暂时只得如此。”   那主簿见姚良嘴甜,生的又好,年纪还轻,月娥也见面嫩,他想了想,说道:“我看你们两个倒也是乖巧孩子,我有个认得的亲戚,因为搬了大屋,剩了几间小屋子,空置无用,正待卖呢……”   姚良大喜,急忙问道:“先生,这样却好,只不过不知要用钱银几何?”主簿的说道:“他那里是三间大屋,带有厢房并粗使的家具之类,对外要价六十两,我看你们两个小可怜的,就不要你们多,我再同他商议一下,便宜给你们便是了。……然而我需要问一问,你们明日再来探消息。”姚良同月娥两个听了,知道这里的房子比紫云县的更为便宜,就千恩万谢,欢欢喜喜出了门。身后那主簿的又追出来,问道:“你们两个初来乍到,别四处乱走,就歇在老街上的那悦来客栈便是了,是老字号,不坑人。”   姚良同月娥知道遇上好人,两个便又鞠躬谢了,那主簿见他两个毛毛躁躁的,却十分情真,也觉欢喜,就挥手自回去了。   姚良同月娥两个初次来到这冰天雪地之处,又惊又乍,又觉欢喜,不免失态,在大街上也摔了几个跟头,月娥不敢就尖声叫,牢牢地咬着唇,只怕被人识破身份,两个人扶着,跌跌撞撞,寻了那悦来客栈,果然那掌柜的是个忠厚人,——一见他两个冻的鼻青脸肿,进了门就缩成一团,赶紧叫小二上热茶来。   月娥同姚良两个哆哆嗦嗦喝了几杯茶,才缓和了过来,旁边的几个小二闲着,都来看他两个,原来这里的当地人身材高大健壮,姚良虽然是正长身体,可也不矮,然而跟他们相比,却仍显得瘦弱,而且容貌俊秀,所以这些小二都来看热闹。   只月娥为了遮掩容貌,脸上抹了点黄粉,所以那原本的了色并不显露十分,然而看的久了,却也能看出她容颜俊美,只是月娥大部分时间低着头,所以也不起眼罢了,是以这些小二都只看姚良,一边问长问短,姚良也只乖巧回答了。   片刻掌柜的叫小二送了些菜上来,竟是个还在咕噜咕噜冒泡的砂锅,里头炖着的无非是菜叶子跟大块的肉,倒是喷香扑鼻,也不知是什么肉,筷子都夹不动,看的姚良跟月娥眼都直了。   那些小二们见姚良呆呆地用筷子去夹,却又不得其法,夹起来又掉了,所有人又都哄堂大笑,满屋子的人都来看热闹,月娥只好总低着头。   那小二笑了一阵,姚良面嫩,已经面红耳赤,月娥也低着头,掌柜的见状,解围说道:“可怜见的,这么远来到,别吓坏了他们,去取刀子来。”姚良更是莫名。小二的把一并小刀取来,就从盆子里把那肉块捞出来,放在姚良跟前盘子上,又用刀子轻轻切开极快,才叫他吃。   姚良试探着夹了一块吃了,觉得极美味,便点头,说道:“真好吃。”小二们就笑。   姚良才对月娥说道:“哥哥,来尝尝看,真的好吃。”月娥也饿了,急忙也吃了一块,果然好吃,就也赞了一声,旁边的小二们见他两个动作斯文,虽看不惯,但见他们赞美当地饭菜好吃,也都觉得高兴。   本来姚良同月娥以为遇到的那主簿跟这客栈的掌柜都是因为运气好,才遇到好人,却没有想到,当地的民风便是如此,是有名的淳朴,虽然看似人人彪悍,可是心地却好。   当天晚上他们便歇在客栈里,第二天去衙门找那主簿,果然那主簿已经等候着,且已经谈妥了,房子只要了他们四十两,那主簿兀自絮絮叨叨说道:“你们两个小孩子,背井离乡的也很不易。”   而后带两个去看房子。到了地方,屋主已经等候,开了门领他们进去,两人一看,果然见房子气派宽敞,比紫云县的更是不同。可是大小却差不多。月娥同姚良极其兴奋,两个手牵手跑到里面去,来来回回看了一番,见屋子宽敞透亮不说,桌椅板凳虽少,却也齐全,实在毫无挑剔,便出来跟那屋主签合约,主簿从旁见证了,月娥便取了银子交给那屋主。   手续都办妥了,那屋主又说道:“原本还有些桌椅板凳,并些小家什,本以为这边荒废了,也没人买,因此我都拿到家去了,既然如此,我改日叫人给你们送回来。”这却又是一番惊喜,也是屋主忠厚。月娥同姚良两个千恩万谢,不知道鞠了多少躬说了多少谢,那主簿的才跟屋主离开。   当下,月娥跟姚良便在这平川州的大镇上落了脚。   重相见恍若一梦中   过了月余,月娥同姚良对青庭镇的风土人情已然熟悉。未几日,因衙门里招衙差,姚良便兴冲冲去报了名。先前他在紫云县之时,跟着张桥学了不少东西,而后经过考核,果然给他通过了,姚良很是欢喜。   月娥也觉得当衙差不比当兵,危险性小些,便也由得他去了。如此又过了几天,月娥便思量着做点活计,想来想去,只有重操旧业。   她当初为了躲避敬安,便一路向着关东这边来,一来料想敬安年少,那性子上来了虽然了不得,但过几日找不到人,也就作罢了,他那样性子料也非长情之人,所谓三分钟热血念想而已。二来,就算他有心去找,这千里之外,他又怎么能找来?是以月娥是不怕的。   姚良人机灵,头脑聪明,先前心喜为兵为将,如今退而求其次,着了一身衙差公服,也觉得气派非凡。他又生的好,能说会道,手脚勤快,同僚都也很喜欢他,偶尔拉帮结伙出去吃酒之时,也叫着他。此地民风淳朴,就算是有衙差,也不过是点缀,偶尔大老爷判一些东家丢了一头蒜,西家走失一条狗的案子,极少有凶案之类,每月又有银子领,真是前所未有的快活。   月娥也觉得此地甚好。倒是没有想到,千里之隔,民风便大有不同。何况此时她男装打扮,喜的是此地严寒,男人女子都穿的厚实,是以多窈窕的身姿,厚厚的皮毛衣裳上了身,除非有意盯着看,否则也是看不出的,何况月娥有意遮掩本来面容,果然事情就平安无事,邻居们也见他们“兄弟”两个年幼,人又好,都也照顾着。   起初姚良出衙门去当差,怕月娥一个人在家里头闷着,不几日,竟也抱了一只小奶狗回来,说是同僚家的大狗所生,正在分窝,月娥见那狗虽小,然而直耳朵,蓝眼睛,眼睛上两点白毛,眉心也有一簇,瞪着人的时候好像极严肃,月娥惊得说道:“这狗狗是……”月娥心头惊疑不定:看这狗狗这幅模样,竟然如雪橇狗似的。   姚良见月娥面露惊喜之色,说道:“姐姐喜欢么?这狗狗是很耐冷的,据说是先前从西边儿的夷邦传来的,姐姐,是不是很好看?居然是蓝色的眼呢。”   那小哈瞪着眼睛看月娥,月娥看的高兴,喜不自禁,赶紧伸手抱了过去,说道:“果真是好!”简直爱不释手。   此后又安稳了一段日子,月娥便打量着开烧梅店。姚良日常曾到街上巡逻,一应地界也摸得熟悉,当下给月娥找了一处小小的店面。便张罗着将店开了,起初当地的人都不太认得,姚良便只带着自己的同僚去吃,又拿一些去送给主簿,果然这些人吃着好,逐渐地就都回来买,生意才慢慢地好了起来。   先前月娥劝说周大放他们离开紫云县之时,曾叫周大给了一张县衙开具出来的路引,只上面的名姓跟来自何处两方都空着,事后月娥便叫姚良自己填写上去。两个皆用了化名,只写:姚大郎,姚小郎,至于来自何处,便只填了个来路上经过的陌生城镇。   月娥如此,也是怕倘若这份路引给周大知道了,日后他要找自己麻烦、亦或者他扛不住会敬安吐露实情,反而会泄露自己跟姚良的行迹。   本来以月娥的想法,这姓也都是要改的,只是为了一个不忘本的意思,便留下来,她哪里知道敬安的真性情怎样?只料定了敬安绝对不会为了区区一个自己怎样大张旗鼓,天下虽大,隔着千里,何况如今她又是“男身”,倘若如此还能被敬安找到,那真算是浑海底的两根针遇见那么巧。   因此月娥跟姚良便安了心居住在此,每日勤勤恳恳,日子过得倒也安稳。月娥此刻是男装,更比昔日自由许多,说话也比昔日大声,只需要尽量做男子的粗嗓子,倒是有点辛苦,不过常了也便好了。   是以白日月娥便去经营铺子,顺带上那只小哈溜达放风,姚良上衙门,从衙门回来无事,就去食铺帮忙,两人再一起回家。闲暇时候,姚良便跟着些同僚进山打猎,原来这是此地风俗,姚良也只得入乡随俗。   虽然姚良不愿手沾血腥,但看一帮汉子在雪地林间追逐野兽,爆裂嘶吼,宛如虎奔狼跳,竟也如上阵打仗一般,嗜血乃是男人天性,骨子里的热血滚滚发热,也跟着大叫了几声,在雪地中乱窜的不知跌了几多跟头,却也甚是痛快,痛快之余,心中一时便想到昔日敬安,想那谢将军,一身铠甲横刀立马,何等威风,当初杀敌救了自己,那场景,他时时刻刻急着,一丝一毫不能忘记,然而……心头不由地一阵黯然。   姚良对敬安那人,心底的滋味莫可名状,一方面当他是天神一般的恭敬,另一方面,却又因他对月娥心怀不轨……做下那些事,总觉得有些难以面对。然而他却对他们姐弟又有救命之恩,无可辩驳。因此对于月娥一定要离开紫云县这决定,姚良心底也是隐隐明白几分月娥心意的。或许正是因为不知要如何面对敬安,所以才想远远离开罢了。   姚良寻常从衙门回来早,有时候便去帮月娥收拾铺子,两人携手回家,又顺便到集市上买上些肉类之物好家去做饭,那小哈已经认了主人,便摇头摆尾的跟着,时不时地在雪地里打个滚儿,惹得月娥跟姚良哈哈大笑,日子其乐融融的,端的是无比快活自由。   一日姚良在衙门之中办完了公事刚要回家,却见个秀气的小丫头从后面拐出来,躲在一根柱子后冲着他招手。姚良不解,看看左右无人,便指指自己。那丫头点了点头。姚良只好走前几步,说道:“不知姐姐有何事?”   那小丫头打量着他,说道:“小郎,听闻你家哥哥做的好烧梅,小姐听说了,很喜欢,叫你明儿来带些过来。”   姚良怔了怔,说道:“是小姐要吃的?那为何不叫仆人去买?”丫头说道:“小姐叫你带你就带,推三阻四的做什么,诺……这是银子。”说着,便看看左右无人,匆匆跑过来,将一块手帕交给姚良,姚良急忙推过去,说道:“姐姐,这个我不能要。”   那丫头却又跑了回去,闻言回头,望着姚良说道:“你若不带来,小心小姐发怒,有你好受的。”说着一笑,就轻松去了。   姚良无奈,将那手帕打开一看,却见里头果然包着块碎小银子,只不过这帕子一看就是闺阁之物,角上还绣着小小花朵。   姚良情知这事情有些不尴尬,不过也无奈,只好揣到怀里回家,当晚便跟月娥说了此事。月娥听了也觉奇怪,问道:“那丫头说是小姐要吃烧梅?”姚良点头,说道:“知县老爷的小姐,我是听哥哥们说起过的,闺名叫做弄佩,我没有见过……不过哥哥们说长的很好,他们府内自有使唤的人,怎么偏叫我买?姐姐觉得这事奇怪么?”   月娥看着手中那方粉红色的丝帕,还带有闺阁香气,且又并非廉价之物,果然是小姐所用的。便问道:“那么,据你所知,这弄佩小姐平常也叫别人替她买东西过么?”姚良想了想,就摇摇头。月娥说道:“也许是咱们多心……不过,总觉得这弄佩小姐好似对你……”说着就微微抿嘴而笑。   姚良知晓月娥意思,便说道:“姐姐你取笑我,我才来不过几月而已,连见过她都未曾,恐怕真的是听闻姐姐烧梅做的好,我若带去又方便,才如此的。”月娥也不跟他辩,只说道:“总之你要留心些,尽量别跟他们牵扯上去。”姚良说道:“姐姐放心,我心里有数。”   次日姚良送了烧梅上去,便将那帕子也放在其中一并交还,这也是个谨慎小心之意。   不料此后,过了几日,姚良尽心避着内堂的人,然而隔三岔五,不是丫鬟,就是仆人,都来找姚良带烧梅,姚良无可奈何,这才信了月娥的话。   然而姚良同月娥此刻的身份,必定要隐姓埋名不惹是非才好,何况他如今只是个区区差役,就算那弄佩小姐对他有心,门不当户不对的,也是不成的,因此他从来都不肯假以颜色,就算买烧梅送烧梅,也都是一派正经,只当公事公办。   也不知怎地,这消息经走漏了。县老爷闻言,先拿姚良问话,姚良便只将买烧梅之事说了,其他只推一概不知,而且他来来往往经手,也只是些散碎钱银,小姐之物,一概没有私下留存,并且他机灵,事先就把这件事跟县衙的同僚说过,大家也知道他替小姐带烧梅的,所以这事对姚良却是正大光明,毫无徇私可言。   因此县老爷只是恼怒弄佩小姐,便将她训斥一顿,说她胡闹,也淡淡说了姚良几句,不须他再带烧梅。   姚良反而觉得轻松,便觉得事情平息,却不料那弄佩小姐性情却有些烈,又是从小被娇惯大了的,当下便不吃不喝的闹,弄得县老爷没有法子。   且不提这宗。   只说月娥便只打理那铺子,日子平淡如水,不知不觉大半年已经过,又是一年风雪日,月娥守着铺子,远望天边上,浓云密布,她居住此地也有些经验,知道定是要有一场大风雪。又看路上人来人往的也少了,月娥便打定主意今日要早些收铺子回家。   过了一阵子,风果然大了起来,连天色也阴沉了,吹得布帘子呼呼作响。却又匆匆来了几个买烧梅点心的客人,月娥手脚麻利地包好了,送人走,便想着把剩下的都收拾起来,只等再看一看小郎会不会来再说。   因往来的客人少,月娥关了一扇门,只开着另一扇,正在低头弄炉子里的火,忽地听到外头脚步声响,月娥没在意,只以为是寻常客人来。   月娥通了两下炉子,便赶紧站起身来,先去水盆跟前洗手,边笑着说道:“客官您要点什么?”   笑着一回头看向门口,当看见面前站着的那人之时,月娥脸上的笑却蓦然僵住,旋即一点一点地慢慢褪色,消散无踪。   面前那柜子前头站着一人,因是天阴,他又背对着光,便有些模模糊糊的,看不太清楚,可是那双眼睛,却如寒星两点,就在望见此人双眸的一刹那,好似时光倒转。   半年又如何,一年又如何?就在见到他的瞬间,轻飘飘地化作一秒钟的时间,飞逝而过。   月娥竟有些站不住脚,本能地后退两步,伸手轻轻地抓了抓旁边柜面,却没有抓住。   再用强敬安逼真心   虽然还未曾将那人面容看得清楚,月娥却一眼就认出,那人正是谢敬安!他就好似凭空而出,从天而降,又如同始终就站在她面前不曾离开过一样,时光倒转,却如同又回到了紫云县之时,相似场景,是他清晨披衣而来,慵懒一声:今天够早了罢……   月娥后退一步,身子微微战栗,那人却不言不语,隔着柜子,始终凝望。月娥几乎以为是自己的错觉,然而眼却不能眨,手也不能动,他气势逼人。   那人望着她,时光便在两人面前飞来转去,将往事一幕一幕牵扯而出。   往事如烟,事隔经年,多少人分了散了,多少人死了灭了,多少人一辈子也不能再碰面,为什么偏偏,他又会出现?!   月娥望着敬安。敬安也看着月娥,片刻,他忽然转过身子,脚下一动,迈步向着旁边门口,将帘子一掀,走了进来。   这才叫月娥惊醒,知道他并非幻觉,这种真实的感觉已经不能再叫人更震撼。她后退,至柜子边上,眼睛看他一眼,又不敢再看,便望向别处,心中如有小兔惊惶乱跳,只因遇到猛虎降临。   敬安进了门来,略打量了周围一眼,他身着白色的狐裘,头戴着白色帽子,腰间仍配着柄紫檀桥镶银星的唐刀,这次却是长的。他整个人纤尘不染,好似真从云端直接落下来的。   月娥看着他淡漠之极的神情,一时几乎窒息。   敬安不再看月娥,目光向下,看了看放在墙边的一张桌子,以及旁边的凳子,他便走了过去,缓缓地坐了。   月娥不知自己是要怎样,逃?能逃得了吗?   敬安落了座,眼睛盯着桌面,半晌,方出声,淡淡说道:“我饿了。”   月娥不知如何是好,更不知他为何说出这句话来,此刻她浑身发僵,连手指头也难动一根。   敬安又说道:“我饿了,取东西来吃。”声音淡漠如初。   月娥这才明白过来,于是木讷地转过身,来到木柜边上,目光一动,才发现门口站着几个身材高大之人,仔细一看,其中一人却是周大。   如今他望着她,目光之中,说不出是怎样神色,似怜悯,似无奈,又似无情。   月娥含泪低了头,抓了两个烧梅,手抖了抖,又掉了下来,重新抓起来放在碟子里,忽地又觉得有些冰了,于是翻到底下的笼屉里摸了摸,果然还是有温的。   月娥拿了七八个烧梅,用碟子盛了,避开敬安,只在桌子那头,将碟子慢慢放下。自始至终,不敢看他。   敬安仍旧不动,只是看着那一碟子烧梅。月娥缓缓后退。难道他是不曾认出她?是路过?不……怎么还能生出这样痴想,明明周大认得她。   然而他……在做什么?   月娥眼睁睁看着敬安,却见他沉默片刻之后,慢慢地抬手,捏了个烧梅,放入嘴里吃了,很快地,又捏了另外一个,他吃的很快,几乎是大口大口的那种,月娥也见过不少饿坏了的人,因为着急,饿得狠了,所以吃相凶猛,狼吞虎咽,但是她却是做梦都想不到,敬安这样的人,也会如此——狼吞虎咽。   那是一种,叫人看得惊心动魄的吃相。他一边大口大口地吃,眼中的泪也大颗大颗地落下来。   月娥看的真真切切。   她忽地想到,当日在紫云县他受了伤在床之时,曾说过想吃她亲手做的烧梅,他略带无赖望着她,说道——“要你做给我吃,不许给别人”,如今……   天南海北,人海茫茫,他终究还是找了来。   月娥看不下去,甚至想给他倒一杯水,叫他慢些吃,但是却不成,月娥望着敬安动作缓缓地慢了下来,将最后一个烧梅塞入嘴里,好像卯足了劲一样,才将那烧梅咽下去。   极怕,月娥忽地很想逃,她向着门口走了两步,还没出门,周大神色淡然地出现在门边上,虽然不曾说一句话,却已经足够月娥明白:逃不得。   她停住脚,身后敬安慢慢地站起身来,月娥转头看他,敬安转过身来,在白衣白帽映衬之下,那双眼睛格外的红,红的好像沁出血来。   敬安说道:“你过来。”月娥摇摇头,咬着唇,不出声。敬安嘴角一挑,上前几步,月娥步步后退,退到墙角去,外面风更急,将帘子吹得向内而来,好似一片乌云,顷刻挡住了月娥的视线。   敬安上前,伸手捏住她的脸。月娥转头看他,本能地叫道:“谢敬安。”敬安微笑,说道:“你还记得我的名字?”   月娥心头发苦,哽咽颤抖,说道:“谢侯爷,你怎地会在这里?”   敬安哈哈大笑,而后说道:“你说呢?”月娥说道:“侯爷……”敬安的手上用力,笑已经变作狞笑,说道:“扮作男人的样子,倒也别有一番趣味。姚月娘,你够聪明,可惜本侯比你更聪明。”   月娥吃痛,说道:“侯爷,你想做什么,我已经离得你够远了!”敬安说道:“是么?可惜还不够!”微微低头,亲了上去。   月娥吃惊,用力捶打敬安身子,敬安只是不理,动作狂暴,唇齿相交,好像是战场交锋,而他势若破竹,不可阻挡。   他对待她,就仿佛刚才那一碟子烧梅,他狼吞虎咽,迫不及待,饿得狠了,好似饿了……千年。   外面是风呼啸的声响,月娥只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跟他野兽般的喘息,身子却好像要被他碾碎,不属于自己,敬安好似要将她生生撕碎,又或者将她这样一口一口咬碎吃掉,月娥甚至能感觉到嘴唇被他弄破了,一股腥甜的气息,微弱弥漫。   不知过了多久,敬安才离开,月娥窒息,弯腰大口大口的呼气,敬安居高临下看着她动作,伸手将她头上戴着的帽子摘了,向着旁边扔下。   因着要戴帽子方便,月娥里头便只扎了一个发辫,将头发都窝在帽子里,此刻长发如瀑,倾泻而出,不由一惊。   敬安盯着她,微微一笑,伸手搂住她的腰,轻而易举将人带起来,向内便去,一边说道:“倘若这里亦有一张床,倒是天作之合。”   月娥被他抱着,双脚悬空,急忙叫道:“侯爷,侯爷!放我下来!”敬安将门一脚踢开,望着面前的里屋,忍不住哈哈大笑,原来这里的屋子比先前在紫云县的要宽敞的多,果然是有一个炕在内,被褥齐全。   月娥心惊肉跳,拼命挣扎,敬安将门踢上,抱着她到了床边,二话不说将人压在身下,低头便亲。月娥的唇被咬住,又是一阵刺痛,却只能呜咽发声。敬安略松了她,却在她耳边轻轻又咬了咬,低低说道:“你逃啊,任凭你再逃到天涯海角,我也有本事找你回来,姚月娘,如今你再逃啊!——你玩的多大,本侯都陪你!”   又恨又恼,他声音凄厉愤怒,一边动手,在月娥的腰间用力一扯,将她的腰带扯断,将厚厚的外套敞开,里头就才露出曼妙的身段来,敬安的手从上到下,缓慢抚摸而过,说道:“这个法子很好,别的男人都看不到,嗯,我很喜欢。”又在她的领间撕扯一番,低头便亲上去。   月娥挣扎大叫,敬安仍旧用旧法子,将她双手缚住了,一手按着她腰,他单手就几乎就能将她的腰压在炕上,月娥嘶哑说道:“侯爷,你别叫我再恨你了,索性大家天南海北,做互不相识,岂不是好,你这是做什么!做什么!你非得逼着我无路可逃么!”声嘶力竭。   敬安说道:“谁许你这样,谁许你天南海北,谁许你互不相识?!你曾经答应过我什么!难道你全忘了?本侯却没有忘,你答应留下,你答应在我身边的!如今你说我逼你无路可逃?!你这……”他咬牙切齿,牙咬了几番,望着月娥,却忽地又压下火儿,笑起来,只说道:“不过你放心,从此之后,你哪里也去不得,你只会留在我身边,姚月娘,不信的话,你便再试试看,本侯若是再叫你逃一次,本侯再也不寻你了,——看到了么?”   他将腰间的唐刀解下,握在手中,镇定说道:“本侯倘若再失了你,直接就拿这刀,——自刎了事!”   月娥怔怔看着,此刻反而镇静下来,望着敬安将唐刀扔到一边,缓缓地解自己衣裳,将披风亦脱下扔了,双臂一伸将月娥抱在怀里,将她的衣裳扯脱,露出胜雪的肌肤来,敬安亲吻上去,略微用力,便留下红色印记,敬安欢喜看着,亲了又亲,印记渐多,敬安仿佛着迷,说道:“怎么不出声,你知道这一年我是怎么过的?嗯,天天盼着能见到你,做梦也想着就这样抱你,就像是现在……”   月娥含着泪,说道:“侯爷,你为什么想见我?”敬安说道:“为什么?我也不知道,只是想,想得坐立不安。”月娥不语。   敬安轻轻地咬了咬她的耳朵,说道:“怎么不说话,快说话,出声给我听。”   月娥说道:“侯爷,你是怎么找到我的?”敬安说道:“我要找一个人,自然有的是法子。”月娥说道:“然后又如何?”敬安说道:“如何?你说呢……”将她的衣裳撕开,低头向下。   月娥闪了闪,敬安将她的手握着,好似品尝美味,低头啧啧有声,月娥吃痛,便低声呻吟,说道:“你也不知要如何,哈,就像是上次一样,凭着本能而行事,对不对,侯爷?”   敬安的唇擦过那柔软之处,爱不释手,说道:“是,你说的全是,你以为什么就是什么。”另一只手却慢慢向下,月娥抵不过他的大力,说道:“你总是这样,全不管别人痛苦欲死,你不是不知道我为何而逃么,因为我知道你就是这样的人,只为你一己之私,就全不管他人怎么想,我跟了你又怎样?改日你看上了别个,依旧是不择手段,到时候我是什么东西,你全都不记得。”   敬安听了这话,动作微微一停,月娥长睫一抖,说道:“对你们这些人来说,长的稍有姿色的女子,不过是你们可以随意摆弄的玩物,侯爷你喜欢了就缠住了取乐,不喜欢就抛开,不痛不痒,却想过没有,我是下堂之人,我是乡野村妇,我无权无势的,可我也是人,侯爷你这样做,会逼死我的,你想过没有?”   敬安的手指摸过那雪肤红缨,大抵是冷,她娇娇地翘着,有些倔强,有些诱人,敬安说道:“当初本侯同你说过,要带你回京,给你名分,你……”   月娥说道:“侯爷,你说过的那些,我并没有忘记,反而记得很清楚,你叫我作妾,是不是?我听小葵说过,你并没有妾室,让我作妾,已经是天大的荣幸了,我该感恩戴德是不是?可是,侯爷我跟你说一句掏心的话,别说是作妾,就是侯爷你叫我做妻,我也是不敢跟了你的!”   敬安的手捏住那处,转头却盯着月娥双眼,问道:“你说什么!”   月娥望着他,并不觉得憎恨,却只觉得可怜,说道:“侯爷你一片苦心追我到此,茫茫天下竟给你找到,我无话可说。如今也不必遮掩,我只对你说实话,侯爷你绝非我的良人,你是绝佳的将领,却不是极好的夫君,你有勇有谋,可是我却不以为你有情有意,你的所作所为,在我眼里,无非是一个‘始乱终弃’,我不走,留下来做什么?当初你问我是不是喜欢苏青,抱歉侯爷,我说谎了,我并不是十分喜欢苏青,我只是喜欢同他在一起的感觉,他是个平淡无奇的男子,他比不上侯爷您出身高贵,比不上您长相俊美,比不上您武功高强……他什么都比不上您,可是他适合我,他是真心的在疼我,我同他在一起会很好,一定很好。可是侯爷你……你说的那些话,我听的很惶恐,我只觉得害怕,更觉的想要逃离。”   敬安盯着月娥,厉声说道:“我对你也是真的,我跟你说过,我毕生都没有对一个女子如此上心,倘若我只当你是玩物,何必煞费苦心也要找到你,倘若我不如苏青疼你,我何必为了救你跟小良,差点葬送自己性命?你为何不好好想想,你为何就不肯信我!”月娥张口说道:“我不敢,也不能。”   敬安望着她,半晌忽地说道:“你怕什么?你……”月娥也看着他,却不说话。   敬安皱眉想了会儿,忽然说道:“你刚才说,你不喜欢苏青?”月娥怔了怔,说道:“我……”苦笑,这时侯他不应该计较这个的罢?   敬安深思,眼中忽地一道光闪过,说道:“那你喜欢谁?”月娥转头,说道:“我只是个命薄如纸之人,没有资格去喜欢别人。我只求活的平安而已。”   敬安心头飞速想了几圈,喉头一动,终于静了静,低头看月娥,说道:“姚月娘,如今我再问你一次,你喜欢本侯么?”   月娥抖了抖,说道:“不。”   敬安咬牙,慢慢说道:“你再说一次!”   月娥沉默了片刻,仍旧说道:“不。”   敬安伸手,慢慢捻着她的柔软,望着她脸上的痛苦隐忍,说道:“最后一次机会。”手便慢慢地顺着胸前,到了腹部,微微地按压盘旋。   月娥缩了缩身子,没有躲开,敬安眼睛眯起,紧紧盯着她的表情,又威胁说道:“快些说。”   月娥闭了闭眼睛,泪顺着眼角滚滚流出,滑入鬓角,月娥终于说道:“我不知道。”   成好事魔王遂心愿   敬安眸色暗淡,不死心问道:“再想想看。”月娥闭眸不语,敬安沉思,慢慢说道:“你为何哭?”月娥说道:“要你是我,你也会哭。”敬安俯身,亲了亲她的眼睛,舌尖一舔,只觉得泪咸咸的,就说道:“我不是你,怎会知道。”   月娥说道:“你何必总是盯着我不放?那京城里,难道没有比这张脸更绝色之人?”敬安怔了怔,说道:“你说的没错,的确有好些人比你更美。”月娥说道:“你怎地不去缠着别人?只同我过不去做什么?”   敬安苦笑,说道:“我怎知道,自心里有了你,见谁都觉得没趣味,我倒是想不记得你,可惜……”月娥睁眼,看他近在咫尺的脸,那双眼之中略带一点茫然,便忍不住心酸。   她是个现代人,见惯了偶像剧爱情戏,自然知道敬安如此跋山涉水,不惜一切要找到她,已经并非只是一个“任性”可以形容,他如此执着,……进门时候那种表现,月娥明白,敬安是对自己动了情。   但是这又如何?难保改日他又迷恋他人。   她不是不敢爱,只是在这种社会,爱这种东西,太过奢侈,而且敬安先前表现又实在太过恶劣。所以她宁肯退而求其次,只平平安安地就可。   然而敬安总是不放过她,又能怎样?   敬安想了会,说道:“我先前说过,我这辈子怕也只能为你一个,作出这些令我自己也觉意外之事……偏偏你不信我,”手慢慢抚摸过月娥的脸,说道:“你问我为什么……大概是因为我喜欢你。”   他这是第二次对她说这句话,第一次却是在他强把她从苏府的喜堂上抢回了侯府。当时月娥狂怒之下,只当他一派胡言,如今时隔一年,再度听来,只是一腔心酸,难以描述。   敬安见她又流泪,也觉心酸,起初那满怀震怒,本想将她生吞也似的怒火,竟逐渐不知飞到哪里去了,只说道:“你怎么总是不信我呢?”声音里隐隐地带着几分委屈。   敬安说着,便埋首在月娥胸前,靠在她的身上,略微蹭了蹭,才说道:“当日你走之后,我恼怒之下,差点把这颗心都给呕碎了,你又可知道?我自问是第一次对个人那么好,就算我有千般不是,你看在我为你出生入死的份儿上,也听我一句……你却只当我信口胡说……”他低下头,轻轻地在她胸前吻了吻,说道:“看起来不过是个娇娇嫩嫩的,你却为何能这么心狠呢,嗯?”恨意上来,悲楚难当,唇齿用力,唇下便又现了个红点出来。   月娥抖了抖,却躲不过,只说道:“只因我知道,我同侯爷你是不能在一块的,我情知跟你说你是不会听的,便只有一走了之。”   敬安说道:“走了又如何呢?还不是被我找回来……你注定是我的人,逃不了的。”单腿前屈做个跪倒之势,手握着她的双手腕不放,抵在头顶,软软地将月娥放在炕上,翻身压过去,细细吻她的唇,说道:“你可知,你不在那些日子,我想疯了你……真如一梦。”   月娥唇上火辣辣的疼,动了动身子,敬安说道:“别动,让我好好看看。”手指从她的胸前滑到腹间,月娥微微发抖,敬安将她上上下下,细细看了一番,身子也微微发热,却只是忍着,目光闪烁,几度犹豫,最终说道:“你以后,就跟着我好么?只要你应了,我就不强迫你。”   月娥听他这么说,终于点了点头。   敬安心头大喜,忽而又一凉,嘴角挑起一抹冷笑,自嘲说道:“我怎地忘了,先前你也是答应不离了我的,后来还不是偷偷跑了?我怎么又要轻信于你呢?”   月娥闻言,看着敬安,说道:“如今我将先前没说的话,尽数给你说了,你仍不听,我又能如何,纵然我逃来此处,你仍旧能寻到,我还能逃到哪里去?”   敬安听她语声无奈凄冷,虽然回心转意,到底意难平,又低头,在月娥的眼角轻轻地亲了一亲,说道:“总会叫你知道,我说的都是真……”将月娥双手放开,双臂伸出,在那纤腰间轻轻一握向上一抱,顺势欺过去,已经将她抱个满怀,月娥坐在他的腿上,双腿被他挤得分开,两人上身紧紧贴着,下面更是不妥,偏敬安说道:“我不强迫你便是了,但你要叫我好好地抱一会儿。”   他近一年来,朝思暮想,便在此刻,身下硬物如铁一般,抵着不放。   月娥身子微颤,埋首在他怀中,敬安只觉心头又苦又甜,又觉煎熬,只说道:“我方才气急了,才吓唬你,你别怕。”手轻轻抚摸过她的头发,亲了上去,嗅着那期间淡香,只说道:“你……就信我一次又何妨?”说着便微微地向上一动,却如身不由己。   月娥先前躺着,不由分说被他抱起来,那双腿便分了坐在他的腿上,早也察觉他身下不妥,动了两动,却只被他死死抱着,那物却越发硬挺,月娥脸上瞬间火热,说道:“侯爷……”声音亦颤颤的,生怕他忍不住。   先前敬安一阵暴怒之下,将她外面衣裳尽数脱了,上衫也有些不整齐,春光半掩,幸喜敬安还没有将自己的衣裳脱掉,是以虽然危险,但毕竟还隔着衣物。   片刻,敬安虽然心头喜欢,到底身子难熬,额头见汗,便低低说道:“一年了……月娘,我熬的好苦,你……成全我一回,好么。”月娥惊得一挣,却被他擒了腰身,他那般大力,自然是叫人身不由己的,敬安便用力,将月娥身子略微用力向下按了按,自己闷哼一声,劲瘦的腰向上略一挺。   月娥又羞又恼,只打他的身子,敬安却毫不在意,如此动了几番,敬安大口喘着,恨不得就扯了彼此衣裳,尽情所为,月娥被他磨得无法,情知这样也没尽头,就求说道:“侯爷,你应承我的……”敬安说道:“我自记得。”却兀自厮磨不已,又去亲吻她的耳垂。   这里屋之内,一个销魂荡魄,一个惊心动魄,正难舍难分之时,却忽地听到外面有人惊叫一声,说道:“周……周大爷?怎么是你?”   月娥恍惚之中一惊,听出是姚良回来。急忙一挣。   敬安也听到这声音,却仍旧抱着月娥不放,说道:“我不许你离开。”月娥身子拼命扭了两下,却正得敬安的意,颤声说道:“好……就如此。”月娥红了脸,敬安低头去亲吻她胸前那颤巍巍的一对兔儿。   月娥只听外面声响,却听得姚良不知说了几句什么,便高声叫道:“哥……哥哥!”月娥说道:“小良叫我!”就推敬安,敬安说道:“他叫的是……哥哥,嗯,你应他便是了。”姚良又叫两声,说道:“周大爷,侯爷是否在里面?”周大答了,姚良知道不妥,急道:“快叫他出来!”周大说道:“小郎,勿要放肆!”   外头吵嚷,似是姚良便向内闯,月娥推不开敬安,虽然知道周大拦着,姚良必然是进不来的,但也只叫他在外头担忧,于是只好扬声说道:“小良!”   敬安低低笑了笑,外面姚良闯了几番,都被周大拦着,果然是进不来,闻言只急得叫道:“姐……你怎么样?”敬安低声在月娥耳畔说道:“问你……”   月娥忍着羞,尽量平稳说道:“小良,隔壁的王大娘要了几个烧梅,今儿天不好她腿脚不利落,你帮送过……去……”敬安听她强忍着,心头爱极这种感觉,那手便松了月娥细腰,只做一团儿抱紧了她,身子贴着身子,严丝合缝的,咬着牙拼命撞了两下,千钧一发。   那边却听得外头姚良答应去了。   月娥才羞恼叫道:“谢敬安!”敬安本正在蓄势待发,听到她叫了这一声,顿时之间忽忽悠悠,身不由己地便发了出来,一时浑身战栗,抱着怀中之人,简直不知身在何处,今夕何夕。   月娥觉得那东西软了,就拼命推打敬安,敬安只仍抱着不动,然而出了这番,心才足了。美美的将个人抱的密不透风,半晌才分开,望着月娥怒视过来的眼神,讪讪地笑了笑,亦不知说什么好。   月娥咬着牙,伸手便想给他一个耳光,手要落在敬安脸上的时候,却见他丝毫不躲避,脸上略带羞色,月娥想到前两宗的事情,手势一停,慢慢地垂下手来,叹一口气,皱眉说道:“你也太过了。”   敬安本是想拼了挨她一下,好不叫她动怒的,如今见她不打过来,着实高兴,伸手便握住她的手,欢欢喜喜说道:“怎不打我?”月娥看到他那样儿,好似盼着自己打似的,也不知该哭该笑,目光一转,才又慢慢地转开头去,就小声说道:“你……还不收拾收拾!等小良回来了……”   敬安见她面上微红,低头见了自己身下的确有些不好,他便咳嗽一声,说道:“你呢?”月娥怔了怔,而后怒道:“用你管!”虽然恼怒,却更是因羞所致。   敬安笑眯眯地,转身将里衣脱了,便擦了擦,扔在炕上,月娥就低头穿衣,敬安飞快把衣裳换了,就过来,说道:“我帮你。”   月娥抬头看他,敬安低头在她额上亲了一下,说道:“我来。”将先前撕扯扔在地上的月娥的衣裳尽数捡起来,一一替她穿好了,最后望着月娥,才有些疑惑说道:“你这脸好似有些不同了。”月娥见他细细打量,心头一动,就说道:“因此地太冷,所以被风吹的黄了些,也黑了些,你没看出么?”   敬安闻言,就握了她的脸,仔细端详,说道:“我只认得是你,哪里留心那许多,如今看,果真是有些黄了。”   月娥淡淡说道:“红颜易老,过几年,便就鸡皮鹤发,比这个更难看的多了。”   敬安听了这个,就将她抱入怀中,说道:“你这人……又想什么呢?”月娥奋力将他推开,说道:“别总是如此。”敬安说道:“不叫我如此,叫谁如此?”又蹭过来将她抱住,月娥说道:“你羞不羞!”用力又是一推。   敬安这回抱得紧,月娥那点子力气哪里够,敬安说道:“别动,别动,再动就不好了。”   月娥气,说道:“你是禽兽么!”这功夫话都说开了,也毫无顾忌,什么也不怕了。敬安听了这个,也不生气,说道:“随便你骂。”就低头又去亲她,月娥急忙躲开,说道:“很疼。”敬安一愣,急忙转过她的下巴,看了看,皱眉说道:“……破了皮了,怎么回事?”   月娥怒视着他,说道:“难道是我自己咬破了的?”敬安这才反应过来,急忙说道:“先前是我的不是,一时着急……你要不欢喜,就打我也行,不然你咬破我的……我也无怨。”月娥看了他一会,低头说道:“算了……”轻轻叹一口气,遇上这样的人,究竟如何是好?   两个正在里面,忽然听到外面一阵喧嚷,却是姚良去而复返,叫道:“哥哥,哥哥你出来!”又有些人吵嚷,说道:“哪里来的蛮子,居然跑到咱们这里撒野,欺负大郎?快些出来!爷们跟你练练!”月娥听着这声音,却似乎是姚良素日里的同僚。   却见敬安双眉一挑,说道:“这是些什么人,好大的胆子。”月娥知道他性情不定,且又天生高傲,生怕姚良的同僚们遭殃,就急忙拉住他,说道:“他们都是些淳朴的好人,你不得伤他们。”   敬安此刻高兴,本是好奇,并无动怒,见月娥如此拦着,才吃了醋,说道:“你这般护着他们做什么,只当我是禽兽,怎么他们就都是淳朴的好人了?”   月娥心想:你就是禽兽么……却不敢说,只说道:“他们都是小良的朋友,对小良很好,所以我知道。”敬安听了这个,才笑,说道:“难道我是见人就杀的魔王么?”抬着月娥下巴看了一会,说道:“我带着有药,回头给你敷。”月娥扭头,说道:“不用你。”敬安说道:“不用也不行。”又在月娥的脸颊上亲了一下,才转身向外走去。   月娥见他出外,不晓得他要做什么,急忙也跳下地,赶紧检视了一番自己的衣物,见没有大不妥当,才又撩了撩头发,将散了的头发飞快地梳了个发髻,一低头,望见敬安的白狐皮帽子掉在地上,她便弯腰捡起来,垂眸之时,却见上面缠着一根妖娆长发,却应是他的。月娥心头一动,将那发丝从帽子上取下来,手指头绕了绕,沉默片刻,终究又是一声叹息。   共枕眠结发绾同心(上)   敬安出了门来,只见外头一帮高大汉子,围在门口,吵吵嚷嚷,周大等近侍挡在门边,纵然那些人怎么向前闯,却都被轻易挡下。只把些义气关东汉子气的双眼发红,怒火冲天,一个个伸手入腰间,便将那衙门给配的腰刀拔了出来,便要动武。   周大等哪里会把这些人的三脚猫功夫看在眼里,他们虽说悍勇难当,却毕竟武功只是泛泛而已。正在严阵以待,敬安走了出来,漫清音,淡淡说道:“住手。”   一声之下,周大等急忙躬身后退,门口那帮急吼吼要发作的汉子,闻声转头,看到敬安之时,一个个都瞪大了眼,尽数呆了。   沉默里,只听得“当啷”一声,却是其中一人,握不住刀,那刀落在地上,发出声响。众人兀自未曾回身,盯着敬安只是呆看。   姚良先反应过来,急忙向前,叫道:“将军大人!”犹豫片刻,终于问道:“我……我……”敬安笑面如花,说道:“小郎,真是好久不见,你问……她吗?好端端地在里头呢。”   姚良却是不信,转身就想向内去,却见里头帘子一掀,却是月娥走了出来,手中还握着一定雪色的白狐皮帽子,敬安回头,眼睛一亮,说道:“月……”月娥双眉微皱,自顾自转过头去,看到门口一堆人,急忙才带笑了,却见众人多都盯着敬安猛看,不由一怔,咳嗽一声,小声对姚良说道:“怎么带了这诸多人来?”   一边问,一边将那顶帽子递给敬安。敬安接过来,十分高兴,说道:“你帮我戴。”月娥目光一转,就去瞪他,敬安笑眯眯地还向前一步,月娥越发瞪起眼睛,敬安见状,才悻悻停了,把弄着那帽子,嘴唇微微一嘟。   原来姚良见周大在,就知道大事不好,必定是敬安寻了来,他担心月娥有事,便想去找人帮手,正巧看到自己的这一干兄弟呼喝着过,要去酒馆吃酒,姚良便急忙上前拦住,只说有人要为难他大哥,这些人同姚良最好,又认得月娥,自然是义不容辞的,因此一行五六个,呼啦啦都来了。   此刻门口众人望着敬安,已经失魂落魄,哪里见过此等美色?纵然是女子也不可及。   月娥急忙对姚良说道:“快去说说,这里无事,只是一场误会而已。”姚良犹豫看了敬安一眼,月娥又推了推他,姚良才说道:“是。”转身去了。   那边敬安仍旧玩着帽子,只是不戴,月娥自去地上捡了自己的,举手戴好,回头看他,一张白嫩如玉的脸上仍带悻悻之色,门口的风吹入进来,只吹得他的发丝飞舞,脸上微微泛红。   月娥皱眉,终于说道:“你过来罢。”敬安闻言,目光一亮,急忙走过来,月娥伸手接过那帽子,说道:“你低一低头。”原来敬安甚高,闻言却急忙乖乖地将头低了,月娥这才替他将头发撩到后面去,又将帽子戴好了。   姚良正在外头乱糟糟地解释,一边偷眼看里面,见状僵住。外头众人显然也正留意这位如花似玉的贵公子,一时移不开眼睛,见敬安含笑低头,乖乖地叫月娥戴帽子,那等含笑盈盈,温柔之态……一个个张口结舌,越是目不转睛。   敬安戴好了帽子,冲着月娥一笑,伸手就要握她的手,月娥却袖手转身,自走到一边去,只为避开他。   敬安知机,便先罢了,只踱步走到门口去。   门口众人兀自不散,有那大胆一些的,问道:“你……你是何人?”如此近着相看,却不比远看,那双寒浸浸的眼睛叫众人不敢直视,饶是这些汉子平常奔走原野山川,最是豪放不羁性格洒脱的,却仍被敬安逼得说不出话。   敬安含笑不语。周大见他现身,便明白他意思,便说道:“我们侯爷是皇上钦点的京城九城指挥使,云天谢府的二公子,你们还不赶紧拜见?”   这些人都是县衙的衙差,又非官场中人,哪里听闻过什么京城的九城指挥使……只知道是个官儿罢了,多大却是不明白的,然而这云天谢府,却是如雷贯耳,无人不知的,当年谢老爵爷武状元出身,纵横沙场博功名,所向披靡,敌手尽数胆寒。战功累累,圣上命在京内扩造府邸,又特赐云天谢府的名号,名扬天下,谁人不知?   当今天下,也只有世代簪缨的宰相唐家可与之匹敌。   这些汉子平常最爱的就是舞刀弄棍,若说是唐家之人,诗书之家,他们却是不怎么看重的,最为敬重的就是横刀立马的将军,云天谢府更是不可侵犯的所在,听闻敬安出身如此尊贵,早就呼啦啦跪倒一地,七嘴八舌地说道:“小人等有眼不识泰山,请二公子恕罪。”   敬安此刻快活,也不以为意,只是微微一笑,说道:“不知者不怪罪,各位请起。”   众人惶恐,挤挤挨挨过了一阵才起了,此刻都不敢抬头再看敬安,敬安便说道:“小郎同……”含笑看了月娥一眼,才说道,“……大郎两个,是本侯昔日好友,本侯今日特来相见,尔等不必惊慌,自去罢了。”   姚良在一边惊疑不定。知道敬安出身好,却没想到竟然是如此的显赫,叫这些天不怕地不怕的兄弟倒头就拜。   而敬安说了片刻,这些人就恭恭敬敬地答应了,哪里再敢骚扰,就都退了。   姚良因劳动了他们一番,又叫他们受了惊吓,便去相送。不料众位走的远了,也不放姚良,只将他拉入拐角处,纷纷问道:“怎地竟跟云天谢府的二公子是好友,也不同我们说起?”姚良暗暗叫苦,说道:“我也不知他竟然……会到这里来。何况我们跟他也不算极好的。”   那些人心目中,云天谢府仿佛是神话一般,亲眼见了敬安,又是如此出色之人,哪里肯放姚良,便都说道:“定是有内情的……不可放他回去,索性一同去酒馆,细细来问。”   姚良本想回去护着月娥的,却被这些人捉着,脱不开身,挣扎了一会儿未果,终于被人拉到酒馆内“拷问”去了。   敬安笑微微目送那些人拉着姚良走了,便回头看也月娥,说道:“这风雪好似要来了。”   人都走空了,月娥叹了口气,想了想,说道:“你如今……要去哪里?”敬安靠过来,将她拦腰轻轻环住了,说道:“自然是你去哪里,我便去哪里。”   月娥去掰他的手,却哪里能弄开,皱眉说道:“既然如此……我是要在此地过日子的,难道你也要留在此地?”敬安说道:“就留下来又何妨?”低头便去亲她,月娥一转头,敬安亲在鬓角上,忽然一怔,说道:“咦,你这脖子上跟脸上颜色却是不同。”原来他生得高,此刻目光入了领子里头,自然看得清月娥脖子上白嫩,脸上却黄黄的。先前因狂怒急了,竟没留心。   月娥一怔,急忙伸手拉高了衣领,敬安本是聪明之人,只不过遇上月娥这样的命中注定,因为诚惶诚恐,反而便有些愚钝了,——先前又对她所说的深信不疑,如今借着光看了,心头一转便想过来,笑着说道:“你……你啊你!亏你想得出。”百般欢喜,用力将她抱在怀中。   月娥心头酸甜苦辣,好似打翻了调味料坛子,敬安看她收拾了东西,要回家去,他便跟着。月娥迟疑说道:“侯爷,这边自有驿馆……另有客栈……”敬安自见了她,恨不得就贴在她身上,哪里想什么驿馆客栈,说道:“你要赶我离开,却是不能的。”   月娥知道除非自己力大无穷,一脚才能踹的他远远地,如今只好沿着路向家里走,敬安便跟着,敬安跟着,身后周大一行人就都跟着,此时候风大,幸喜路上人少,月娥遮遮掩掩,生怕被人看到,敬安见她侧身,只以为她怕风,想了想,便将身上的狐裘脱了下来,轻轻地替月娥披在肩头,又拢了拢,将带子系起来,说道:“你每日都是这样来去的?”   月娥站在原地,看他动作,怔怔说道:“嗯。”   此地寒苦,敬安是习武之人,都觉得浑身被冻得发僵,何况她如此娇弱女子?   敬安沉默片刻,说道:“苦了你了。”伸出双臂就将她抱住。月娥本是要推开他的,然而却不由地眼眶发热,嘴里说道:“我反而觉得这样安心些。”   敬安在她耳畔,低低说道:“我明白,你放心……”   月娥也不知他叫自己放心,是放什么心……然而他这话说的恰到好处,配合动作,却不由地不叫人动容。   半晌,两人身后一声咳嗽,却是周大。月娥反应过来,急忙将敬安推开,此刻她是男装,敬安又是男子,两人当街如此拥抱,却是大大的不妥。   月娥面红耳赤,敬安却不以为意,反而伸出手来,抱了月娥肩头,坦然说道:“走罢,还有多远?”   这人的脸皮,倒是厚的令人刮目相看的。   又走了一段路,终于到了家,还没有开门,就听到“汪汪”地有犬吠之声,敬安怔道:“你又养了狗儿?”月娥点了点头,将门打开,门刚开处,一只白色的狗儿直直地扑上来,然而毕竟还不算太大,只扑到月娥腰间,不停地发出撒娇之声。   敬安从旁看,却见这狗通体白色,只有些许浅棕色毛,分布在脸颊,背部,尾部,眼睛竟然是蓝色的,着实好看的紧,不由地赞道:“这狗儿倒是比虎头好看的多。”   月娥抱了那漂亮狗儿,那狗儿不停地舔月娥的手,舔个不停十分欢快,敬安便看的又是不快,撇嘴说道:“只不过仍比不上小暴。”   月娥转头看他,小哈这才离开月娥,冲着敬安汪汪大叫。   敬安望着小哈,说道:“性子也凶猛,哼……”小哈叫了一阵,向着敬安呲牙,发出低吼之声,竟如兽性发了。   月娥觉得不好,赶紧就呵斥了小哈几声,又抱住他安抚,小哈看了敬安一会儿,又看看月娥,敬安被小哈瞪得不悦,说道:“这畜生,惹怒了本侯,一刀砍了。”月娥厉声说道:“你敢!”敬安急忙说道:“只是玩笑话。”   幸喜月娥安抚了一会小哈,小哈才自去了。月娥说道:“小哈是很通人性的,平常极少对人如此,想必看你太凶了,所以才也凶你。”敬安哼道:“小哈……名字都不如小暴。”月娥才问道:“小暴……你养着他么?”敬安说道:“你还敢问!”   这回轮到月娥讪讪地,说道:“对不住啦。”敬安见她道歉,心底得意,他一时只是又恼月娥当是偷走而已,此刻得了她,便万事足,只说道:“你放心,我养的极好,现在长得大只,恐怕见了也认不出。”月娥一时欢喜,说道:“谢谢你。”   你道小哈为何对敬安格外敌视?原因正是因为敬安养了小暴,那小暴是凶猛野兽,敬安经常去逗弄,自然染的身上有那种野兽气息,小哈的鼻子最为灵敏,自然会冲着他狂吠。   当下月娥引了敬安入内,敬安打量周围,说道:“这里倒也还可。”月娥说道:“这边清冷,你看过了就去驿馆,如何?”期盼地看着敬安,敬安冷笑一声,说道:“好啊。”月娥见他答应的这么痛快,反倒有些不敢欢喜,问道:“真的?”敬安笑着看她,说道:“你陪着我,我便二话不说,立刻就去。”   共枕眠结发绾同心(下)   月娥看敬安如此厚颜,冷笑一声,说道:“那你便呆着罢。”转身出门去了。敬安急忙跟着,到了门口,见月娥并没有出大门,只向着厢房那头去了,才放心。   此刻周大等只待在外头,敬安想了想,便唤了周大过来,说道:“这里地方狭窄,你们几个便自去地方驿馆歇息,不须守着我,明日再来找我。”   周大说道:“侯爷,这怎么使得?”敬安说道:“此地偏僻,料也不会有什么人对本侯心有不轨。”周大说道:“那姚娘子……”敬安淡淡说道:“无需你多言,快去!”   周大无奈,只好领着众人出了门去。   敬安只在屋内转悠,片刻月娥出来,看门口无人,一怔说道:“周大爷呢?”   敬安便看她,说道:“什么周大爷,他是你哪门子的爷?我怕你烦他,就打发他们去驿馆歇着了。”   月娥怔了怔,到底也没说什么,敬安看她手中提着一把铁壶,就说道:“你找他做什么?”月娥摇摇头,说道:“只是想泡壶茶,这样冷……”敬安说道:“我也在,给我冲一杯来喝。”   月娥冷冷看他一眼,说道:“侯爷你这样能耐,自己来便是了。”说着,便将铁壶放在桌上,转身出门。   敬安见状,少不得又赶紧跟到门边,向外一看,却见月娥仍旧是进了厢房,他才又拐回来。   敬安看了看那铁壶,伸手试了试外皮,触手滚烫,幸亏敬安早有防备,急忙缩手,才没烫坏,敬安提了壶把,自己取了一个茶杯,也不知哪里有茶,便倒了一杯白水,拿着慢慢地喝。   敬安喝了片刻,见外头毫无动静,他便放下杯子,自己向内转悠,走了一会,却见有几间房,敬安心头一动,走过去,到房门口,轻轻一推,却见里头桌椅板凳,并一间炕,上面搭着一件男子衣裳,敬安情知这是小郎的房间,便又重新拉上门,又到另一间去。   敬安推开门,忍不住心怦怦乱跳,扑鼻忽地嗅到一股清甜香气,沁人心脾,迎面只见到桌子上放这个美人耸肩的花瓶,里面竟插了一支腊梅,黄花红心,有几朵已经干了,想必那香气便是从此而来。   敬安迈步进了门,却见这房间整理的井井有条,床上放着一件叠的整整齐齐的衣裳,却是一件浅绿色的女装,敬安过去,伸手捧起来,低头去嗅了嗅,顿时满怀心醉,只觉得这气息同月娥身上的如出一辙,也不知是那腊梅香气作祟还是怎样,敬安一时昏头昏脑,心头又极其快活,将那件衣裳抱在怀中,合身倒在床上。   月娥自厢房出来,抱了柴火去东边厨房内,这边厨房的灶通着姚良的房,因为此地天冷,所以每夜要烧火取暖。月娥自己的那间房却只是床,冷的很,夜晚便提一个小火炉进去,勉强也能熬过。   月娥过中堂的时候,放眼一看,却见中间桌子上放这个杯子,敬安却不见人影。   月娥略一怔,仍旧去厨房,将柴火放好了,本是要点火,想了想,暂先放下,便出来,到了厅内,试探叫道:“侯爷。”却不见人,月娥略一皱眉,迈步向屋里头去,先推开小郎房门看了看,并无人,忽地见自己的房门虚掩,不由心跳。   月娥蹑手蹑脚过去一瞧,却见里头,敬安躺在床上,靴子也没脱,只躺在床上,仿佛睡着。月娥本是要叫醒他的,目光一动,却见敬安怀中抱着自己那件夜晚睡时候才换的衣裳,刹那间双颊发热。   月娥慢慢退出房间来,回到前厅,目光一转,望见敬安替自己披着的那件狐裘正搭在椅子上,迟疑片刻,终究拎了披风,重回了房内去,将狐裘抖开,轻轻替敬安盖上。   到了晚间,姚良方回来,被一干兄弟灌的已经有了七八分醉意,浑身发沉,舌尖僵硬,问道:“姐姐……那个将军大人呢?”月娥说道:“他在里头睡了,别吵他,叫他睡去。”   姚良坐在桌边,身子乱晃,月娥急忙倒了杯茶给他,问道:“哪里喝的这么醉?”   姚良说道:“他们非要我喝……辞不过。”月娥说道:“你不惯喝酒的,小心心里难受。”话音未了,姚良果然就捂着胸,冲出门口,站在檐下,似是干呕的样子。   月娥急忙放了茶壶,跟过去,轻轻地抚摸他的背,说道:“果然不舒服?慢些……”   姚良吐了一会儿,仍旧头晕眼花,便同月娥道了不是,饭也不吃了,月娥无法,只好扶着他回到房内,幸喜月娥已经替他将炕烧好了,姚良爬到炕上,已经身不由己,全不能动。   月娥便替他将靴子脱下来,腰刀也摘了,并那帽子之类,都拿了下来,端正放在桌上,又搬了他双腿上炕,忙了这番,气喘吁吁,却又过去,伸手探了探姚良的额头,觉得不发热,才放心了。   月娥回身,取了干净毛巾浸湿了,给姚良擦了擦脸,将毛巾抖开晾了,才扯了被子,细细地替他盖好。   月娥弄好所有,才悄悄地出房,刚退出姚良房门,却撞上一人。   月娥一惊,抬头看却是敬安,睡眼惺忪地,正说道:“好冷。”目光从月娥身后回来,看着月娥说道,“小郎怎么了?”   月娥嘘了一声,回头先将姚良的房门带上来,才说道:“他从来不怎么吃酒,今儿是醉了。”   敬安答应一声,身上披着那件狐裘,便跟着月娥向前走,说道:“你先前,也是这么替我披的衣裳么?”声音温柔,半带期盼。   月娥一怔,这才想起敬安说的是自己替他披狐裘之事,便笑着摇摇头。   敬安见她不回答,仍撇了撇嘴,却说道:“我饿了。”   这一声,却又叫月娥想起白日里在铺子里头,他那样惊心动魄的动作,一时停下脚步,略微出神。   敬安不明,说道:“怎么了?”转到月娥跟前。月娥抬头看他,此刻在朦胧灯光下的敬安,同刚出现铺子里发怒了的他,判若两人……究竟哪个是真?   敬安看月娥呆呆看着自己,就伸手捏捏她的脸,说道:“怎么了?这个样儿?”月娥错开目光,说道:“侯爷来吃饭吧。”   敬安茫然,跟着月娥来到厅内,月娥令他坐在桌边,自己去厨房内,将两样菜端了上来,一样是咸菜,一样是刚炒好的腊肉白菜,又端了两碗稀饭,两个苞米面的饼子。      敬安打量着这些,却不动,月娥也坐了,拿起筷子,微微一笑,说道:“侯爷不喜?”心头极乐。   敬安摇头,慢慢说道:“有些似以前打仗时候吃的。”月娥一笑,又急忙低下头,说道:“有些差……侯爷不吃也可。”自己喝了口稀饭,夹了根儿咸菜,津津有味地吃。   敬安看着她,终于也动了碗筷,月娥本是要看他的笑话,家里有馒头,故意不上,只用这粗茬子的饼子来搪塞,没想到敬安掰了一块饼子,也跟着慢慢地吃起来。   这一会子,却不似是刚到铺子里时候那样狼吞虎咽,虽然是粗茶淡饭,他却好像在品尝山珍海味,悠闲自得,别有一番风雅。   月娥看的嘴角抽搐,心想果然是大家出来的孩子,这风度果然要得。敬安全然不知,垂眸缓缓吃着,不时地又看月娥,看的时候,便嘴角带笑,吃的分外香甜。   两个人慢慢地吃了饭。月娥便收拾了桌子,回来之后才问道:“侯爷用得如何?”敬安说道:“很好,很好。”   月娥狐疑,说道:“真的很好?”这粗茬子饼,她来之后吃了半月,喉咙口一直都火辣辣的,后来才渐渐习惯,像敬安这种自小锦衣玉食的,恐怕更是难以下咽罢。   敬安正倒了一杯白水,闻言双眸一抬,望着月娥,说道:“自然,——秀色可餐。”   月娥额上流汗,早知道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便转回头去,只当不懂他的话。   在两人吃晚饭之时,小哈便一直在此转悠,两人吃过之后,月娥便去喂了小哈,小哈吃饱了,月娥又逗着他,在院子里转了几圈,小哈便自去小郎给他做的狗窝里安歇去了。自始至终,敬安便在厅门口瞧着。   到了晚间,月娥忽地想起一事,便同敬安商议,说道:“侯爷,我们这里只两间卧房,你不如回驿馆去罢。”敬安摇头。月娥想了想,试探说道:“那侯爷你去小郎屋里?”敬安摇头。   月娥说道:“那么我去小郎屋里。”敬安才静静说道:“你敢。”   月娥说道:“那你想如何?难道……”眯起眼睛看敬安。   敬安微笑,说道:“我本是没这样想的,你若是有宽裕的屋子,倒是可以腾一间给我。”月娥这本是有空闲屋子的,只是这样天寒地冻的,那屋子从未曾住人,毫无人气的,一晚上的话,恐怕冻也冻死了。   外头风呼呼作响,月娥想了一会,说道:“那侯爷你便睡我的房罢。”敬安大喜。月娥起身,便去收拾那空房子,敬安见她如此,才明白她意思,急忙追过去,说道:“你干什么?”   月娥只去清理那面炕,这屋里阴冷,敬安便上前,将月娥拦腰抱了出来,月娥挣扎下地,转身指着敬安说道:“你当我不知你心里所想,你想要我同你睡一起,却是做梦!”   敬安望着她,说道:“我是想同你一起,又怎样?”微微委屈。月娥气愤说道:“不行!”敬安想了想,说道:“总之不许你睡这里……大不了,我不动你就是了。”月娥嗤之以鼻,说道:“你当我十三岁小孩么?”敬安说道:“我对天发誓!”   月娥说道:“休来这套,要么你去同小良睡,要么我睡这里。”敬安咬了咬唇,最后只得妥协,说道:“罢了,在你眼中我就是禽兽无异,你何不叫我去跟那小哈睡。”   月娥本来气鼓鼓的,闻言却忍不住笑起来,说道:“那你就去,看不被咬死,我可不救你。”   敬安见她笑,却又说道:“你别这样狠心……就让我同你一起,我不惯同男人一起睡。”   月娥冷笑看着他,说道:“是啊……那侯爷你作甚不留在京城,同美人一起睡?”   敬安见她揭短,终于咬了咬牙,放开她,转身自去小郎房间了。   月娥见状,才松了口气,又出外关了大门,厅门,才也回来,进了自己房内。   月娥洗了头脸,手脚,将水又泼了,只觉得外头风如小刀子一样,向着人身上钻来,月娥小跑着回房内,便才将外头的厚重衣裳脱了,只换了自己寻常穿的那件女装,赶紧跳到床上去,厚厚地盖了两床被子,便窝在被子里开始打哆嗦。   平常时候,月娥会生个小火炉取暖,然而今夜被敬安纠缠,时间便晚了,只好忍着。其实那火炉也没有多热,只不过聊胜于无。月娥在被窝里抖了半晌,才慢慢地适应过来,她心头想着敬安之事,一时又烦恼此事如何了局,也不知过了多久,才渐渐地睡着。   到了半夜,月娥忽地觉得身边暖了起来,似是生了炉子,又似是春日的阳光照了过来,便身不由己地靠过去,身子所靠之处,果然是暖的,月娥睡梦中大喜,便紧紧地蜷缩过去。隐约觉得有什么抱过来,牢牢地也将她抱住,只觉得浑身温暖舒服,一时格外甘美,脸也在那处蹭了蹭。   月娥睡到半晌,忽地听到耳畔低低声响,隐约传来,起初不觉怎地,后来慢慢醒悟,这声却是从旁边传来,月娥惊了惊,一骨碌起身,却听得身边有人低低说道:“答应了,答应的!”那声音似哭似叫。   月娥一时没反应过来,急忙向后退去,靠在墙边,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借着一丝窗棂上的微光,才看到身边之人,竟是敬安!   月娥又惊又恼,这才知道先前自己靠着的温暖之物是什么……原来不是做梦,亦非错觉,竟然是他!她一怒之下,就想将敬安踢下床去,却不料敬安叫道:“姚月娘!”而后又含含糊糊,不知说些什么。   月娥的心怦怦乱跳,叫道:“侯爷?侯爷……”敬安不应,声音又低了下去。身子略蜷了一下,月娥情知他做了梦,然而跟这人同床,却很是不妥当,她便想下床去。   敬安身子长大,将整张床都占满,月娥要出,只能夸过他,正要探脚,敬安忽地大叫:“不要走!不许走!”连叫两声,最后竟然大声吼道,“本侯杀了你!”双手握拳,整个人翻了个身,一手抵在胸口,似乎十分痛楚,身子都弓起来。   月光下,只见他双眉皱着,牙关紧咬,额头都是汗。   月娥见他此状,情知他被梦魇住,便急忙推他,说道:“侯爷,侯爷醒醒!你做梦了。”用力连推了几下,敬安终于睁开眼睛。   黑暗中,两人面面相觑,敬安看了月娥一会儿,忽然伸出手来,将她一下抱在胸前,说道:“我不是做梦么?”纵然极力镇定,仍旧声音颤抖。   月娥身不由己伏在他胸口,沉默片刻,说道:“不是。”   敬安说道:“我梦见你走了……月娘,别走,别走,我的伤,好痛。”两人靠的近,月娥察觉他的身子亦在发抖,先前因他挣扎,衣裳半敞,月娥贴在他胸前,目光一转,望见他玉石一般的胸口上,一个酒杯大小的疤痕,宛然在彼。——正是敬安先前手抵着之处。   这也正是……昔日敬安相救小良,被那箭射中之处。——曾害他性命垂危的伤。   至今仍痛么?   月娥闭了闭眼,强忍心头酸涩,便说道:“侯爷,我不会走。”   敬安搂着她,过了片刻,忽然问道:“这是何处?”   月娥抬头,望着他,说道:“侯爷……”敬安猛地醒悟,说道:“这不是紫云县……这是……”面色一变,渐渐冷肃。   月娥心头一凉,知道敬安是睡梦糊涂了,以为这是紫云县,自己尚未离开,然而……   敬安面色冷峻,静静地看着月娥,月娥忽地很怕,不笑的敬安,让她极为不安,好似又回到铺子里他刚出现时候……   敬安看了一会儿,却忽然一笑,说道:“罢了,找到了就好了。”双臂伸出,牢牢地抱住她,翻了个身,仍旧将月娥抱在身侧,低头在她的发上亲吻。   月娥微微缩起身子,低声说道:“侯爷……别……”敬安抱住她,说道:“惊到你了么,别怕,好好地睡罢,我不动你。”月娥被他拥着,暖融融的十分舒服,且喜敬安果然未曾动手,只是抱着她。   月娥起初还担惊受怕,后来便实在困了,忐忑地睡着了。黑暗里,敬安却始终睁着眼睛,低眸只是望着怀中的她,听她鼻息不稳,就知道她心头不安,后来便渐渐平稳,敬安知道月娥是睡着了。   手轻轻地抚过她的长发,敬安低头,情不自禁地就在她额头轻轻亲吻,逐渐地又去亲她的脸,她的唇,只觉得百看不厌,就想总是这样盯着她。   敬安看了许久,伸手向下,手抖抖地,情不自禁,将月娥的衣裳解开,目光几度闪烁,喉头动了又动,终于又合拢起来,仍旧只是抱着人而已。   一夜便如此过。第二日,月娥醒来,着实睡得好觉。一时忘了身边有人,等发觉自己窝在敬安怀中之时,吓得浑身一抖,急忙爬起身来,谁知道刚坐起来,忽地觉得头上一疼,仿佛被人扯住了头发,忍不住“啊”地叫了一声,斜眼一看,却见是两人的头发竟缠绕在一块儿,难解难分,月娥不知怎回事,正在尴尬莫名,却见床上敬安也慢慢醒来。   见县官敬安点鸳鸯(上)   两人之发纠结相缠,月娥不知何事,扯得头疼,急忙歪着身子回头,却见床上敬安也正醒来,乌浸浸的眼睛看过来,仍带三分睡意,待看清楚面前之人时候,嘴角才轻轻一挑,乍然间如花开枝头,春意无限。   月娥一手捂着头,一手便去分那些头发,怎样也想不通两人的发怎么会缠到一块儿去,且缠的如今紧,敬安看她动作,便伸出手来,轻轻地将她的手握住。   月娥说道:“别闹!”想想昨夜他做噩梦之时,双眸一垂,别的话不再出口。   敬安将她手腕一拉,月娥坐不住身子,便倒下去,敬安张开双臂便将她抱入怀中,说道:“起这么早做什么?”声音兀自带一点初醒的渺然,侵入耳中,月娥无端觉得脸上发热,尤其方才跌下来之时,手还捂在他的胸口,隔着薄薄衣衫,只觉得体温透出来,这人忒不要脸,偷爬人家的床也就罢了,差一些就把自己也脱光了上来,这样薄的衫子,为难他怎地不觉得冷。   月娥说道:“你昨晚……”敬安眼珠一转,说道:“嗳……我定然是得了梦游之症,原本好端端在小郎屋里睡着,怎地竟来了此处?”月娥啼笑皆非,情知跟他说不下去,只得动了动,说道:“趁着小郎未起,侯爷就快些回去罢。”说着,又歪头去解那发结,不料那结竟然打得死紧,月娥奋力结了一阵子也未解开分毫。   敬安好整以暇看着她动作,说道:“好端端地,解他做什么。”月娥本就在疑惑,听他这样问,顿时说道:“是你打的结?”   敬安垂眸,说道:“我有梦游之症,也不知是不是我做的。”月娥嗤地一声,说道:“谢天谢地,昨晚上侯爷梦游之时,未曾作出其他事来,不然我真也不用活了。”   敬安听她这样说,便嘻嘻笑,说道:“为何不能活,我再怎地,也不会伤你。”越是快活,将她抱着,不由分说压在身下。   他清晨起来,神智未醒,身体却已清醒,隔着薄薄的衫子,压在月娥身上,月娥叫道:“做什么!”他满头青丝倾泻,垂落床上,同她的长发打的那个结,混在其中,分不清哪些是他的发,哪些是月娥的。   月娥转头看,敬安将她的下巴捏着,弓了身子,不敢就紧贴了她,轻轻亲吻她的嘴唇,月娥挣不开,被敬安轻轻地亲了两下,之人气喘咻咻靠近了她,像是妖媚的兽类,令她心头惊慌。   敬安喘了一会儿,盯着她,说道:“月娘,我……我……我想……”昨晚临睡前她洗干净了脸,露出本来面目,越见肤如冰雪,红唇粉颊,令人心动。月娥怎会不明他所指是什么?闭上眼睛,咬了咬牙说道:“下去!”   敬安本是弓着身子,见状却缓缓压了下来,身体交接,忍不住抖了一下,略如呻吟,说道:“好月儿……你就成全我一回。”说着又去轻吻月娥的脸,缠绵之极。月娥忍无可忍,用力将他推开,说道:“谢敬安!”   敬安轻轻呻吟一声,竟被她推倒在侧,手却捂着胸口,脸上略露出痛苦之色,月娥吓了一跳,这才想到他的旧伤在彼,恐怕被自己碰到,急忙翻身过去,说道:“侯爷你怎样?”急忙拉开他的衣裳看里头。   敬安略微一笑,手挽着两人的长发,略微用力,月娥低头下来,敬安轻轻地便含住了她的唇,细细亲吻,月娥急忙弓身起来,一边用力推他胸膛,敬安偏将她腰上一按,月娥便趴在敬安身上,刹那间两人纠缠在一块,难分难解,正在这时侯,听到门口有人叫道:“姐姐!”   姚良推门进来,乍见这一幕,目瞪口呆,如遭雷击,两只眼睛盯着床上两人,刹那不言不语,亦不能动。      此刻敬安在下,月娥在上,且是个亲吻着他的模样,她的手还撑在他赤-裸的胸口,仿佛是个抚摸之状,两人长发纠结,衣衫不整,叫人一眼看了,还能作何想法?   月娥吃了一惊,急忙起身,敬安这才悄悄松手,月娥不知所措,双颊通红如火,说道:“小……小良……”   那边姚良反应过来,也红了脸,急忙转过身,说道:“我先出去。”大步出外,临走还不忘将房门带上。   倘若此刻敬安在上,月娥在下,情形怕会不同……   月娥亦似乎目瞪口呆,敬安捶着床铺,哈哈忍笑,月娥才明白过来,转头怒道:“谢敬安!”又羞又恼又气,扑过去,用力掐他的脖子。   敬安竟不反抗,只是笑微微看着月娥,月娥掐了一会,到底只是恼怒下的玩笑,又不是敬安这种杀人如吃饭的性子,当下就撤了手,无精打采伏在边上,无力吐气:被姚良看到这一幕,他心底会如何想?   月娥一时消沉,过了片刻,察觉敬安悠悠然地,正在缓缓抚摸自己头发,便转头,问道:“你为何要把头发结在一处?”   敬安想了想,说道:“我……我喜欢这样。”月娥皱了眉,说道:“起来!”就用力,揪敬安的头发。   敬安吃痛,只好跟着起身,却伸手抱了她,说道:“好狠的心……作甚?”月娥说道:“自是找剪刀剪断了。”敬安大叫:“我不许。”   月娥说道:“不然如何?难道以后就如此?”敬安说道:“如此也不是不成的。”   月娥觉得此人智商大有问题,忽而狡诈诡谲,忽而痴傻愚笨,性情简直不可捉摸。摇了摇头,说道:“别胡闹,快起来,我尚有正事,小良方才来,也似有事,别耽误了。”就去拥敬安的腰,无奈之下,又带一点哄着的口吻。   敬安这才动了,仍旧很不悦地起身,月娥拉扯着他下床,敬安双脚落地,忽地打了个哆嗦,说道:“好冷。”月娥见他双脚如玉,光着踩在地上,也不曾穿袜子,不由一怔,说道:“你……”   敬安回身坐回床上,两人头发相连,月娥只好也靠过去,说道:“你的衣物鞋袜呢?”敬安说道:“在小郎房里。”月娥倒吸一口冷气……   原来昨夜这人就是这么过来的,只穿一件薄薄的白色长衫里衣……难为他这样能耐寒。月娥想了想,说道:“我先剪了发,回头去给你取衣裳来。”又问:“你到底为何这样儿?”敬安想了想,终于低头,轻声说道:“我怕我睡着了,你便偷偷跑了。”   月娥呆了一呆,想到昨夜晚他那个梦,顿时也明白敬安所指。一时站着不能动,敬安抬头看她,又低下头去。   原来昨晚上,敬安醒来之后,因又做了噩梦,百般睡不着,只是盯着月娥看,看了许久,困意上来,便抱了人,想睡。然而到底不能心安,生怕自己睡着之后,这人又会消失,想来想去,怕自己不能未有十分把握,便想着将自己的手跟月娥的手腕用什么绑在一块儿,转念一想,她却是可以解开的……敬安想了许久,终于发现两人的长发缠在一块,他心头一动,竟想到一句话:侬既剪云鬟,郎亦分丝发。觅向无人处,绾作同心结。   敬安心头大喜,遂牢牢地将两人的头发绾在一块儿,又试着解了几次,都无果,才踏实了,将人抱入怀中,见月娥睡得香甜,他便低头,在她嘴唇上亲了亲,才放心而睡。   当下,月娥便取了剪刀来,将两人的头发轻轻剪断了,敬安自始至终都静静地看着,月娥剪断了发,敬安说道:“给我罢。”月娥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便把那结了一团的发结给了他。   月娥匆匆收拾了一番,便出门,去小郎的屋内,果然见敬安的衣物都在桌上,她急忙抱了起来,回到自己屋内,将衣裳塞给敬安,说道:“快些穿好。”   敬安说道:“你不帮我一把么?”月娥听了,只当听不见,又出去打水进来,见敬安正撇着嘴慢吞吞把衣衫穿好了,月娥说道:“这有水。”这位大爷才又来洗漱。   敬安洗了脸,见月娥拿了盒粉,沾了沾,便要往脸上擦,敬安见状便凑过去,将那粉取了过来,低头一看,就说道:“寻常女子,都是敷白粉,你倒是好,偏偏反其道而行之……”   月娥不理会他,说道:“给我。”又微微转过身去往脸上扑粉,敬安先前急着找人,并无留心,如今亲眼所见,看的惨不忍睹,只觉得她倒是真不惜自己,便说道:“不要如此了……难道你还要去那铺子么?”月娥说道:“不然如何?”敬安说道:“你同我一起回京城罢?”   月娥垂眸,忽然问道:“你来之时,是想如何?”敬安说道:“自是想找你。”   月娥问道:“我同你回京城,做什么?”敬安说道:“你放心,昨日你在铺子里说的话,我都听了,记得牢牢的,如今我不能跟你说什么……总之你跟着我,我不会教你受委屈的。”   月娥停了手,泪便往眼中撞。   他这是想要如何?在她心中,起初敬安就一步走错,抢了她回府,强行要了她,对她来说,是绝不可被原谅的,虽说他救了她同小郎,她感激之极……恨不得拿命相抵,但倘若说是要自己跟了他,那却是不能的。   她心中有一道坎,就如姚良所想:她自己都不知怎地面对他。是坏了自己同苏青姻缘强上了自己的恶人,还是救了他们姐弟的恩人。   倘若敬安只是强横霸道的要了她,也就罢了,她可以心安理得的恨他至死。但偏偏,他在这强横霸道之外,另有一份苦心柔情,他为了她,几乎舍弃性命,丧身豹口,又不顾重伤,去救姚良。倘若不是为她,他那样精细的人,怎会犯险?   后来姚良也同她说过昔日相救情形,他那么高傲的性子,竟能在敌阵面前跪地垂首,何等苦心孤诣?她想想都觉得站不住脚。   他伤重了亦求她不要离去,他千里迢迢地仍追了来,进铺子之时大口吞咽烧麦之时那些泪,她虽然木木讷讷从来不说,但心中却全都难以忘怀,昨夜晚他自噩梦里醒来,望着他捂着伤口喘息,那点点滴滴,她看在心头……姚月娥只是个有血有肉的小女子,只不过有三分理智清醒,又非铁石冷血之人,怎会丝毫都无动于衷?   她曾恨他,恨不得他死。但是如今,她却会为他心疼。   如此,退一万步来说:抹去昔日的恩怨既往不咎,——说实话,名分这种事,月娥并不看重,是以曾对他说过“妾不愿做,妻也不稀罕”,但以敬安的身份,难道家中不会三妻四妾?的确,她可以不用计较名分,就当是同一个未知的人,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都可,但是倘若将来他娶妻了,纳妾了,她难道能跟别的女人来争、来分一个人?   她此刻对他,的确是有些情意,却因为他昔日所做,跟自己顾虑,所以不曾热烈十分。但是月娥深知自己的脾性,倘若真的会喜欢上一个人,会是在所不惜的。是以她只是怕,倘若她真的付出了十万分真心,将来却换到他十分之一的心,她如何做?情何以堪?   这不是现代,不是说分手大家就分手,且到时候,她未必有逃走的机会。   对于敬安来说,她如烈火,引他辗转不弃,引他千里而来,宛如飞蛾扑火。但是敬安对她来说,又何尝不是一场烈火,月娥只想清醒一些,不至于叫自己有万劫不复的一日。   两人在屋内,双双无语。半晌,敬安上前,伸手握了月娥的手,说道:“月儿……”正要说话,却听到外面有人吵嚷叫道:“叫大郎出来,说说明白!”   见县官敬安点鸳鸯(中)   屋外头一片吵嚷之声,渐渐传来,伴着小哈的急促叫声。屋里月娥急撇开敬安的手,起身向外,敬安站在原地嘿然无声,就也跟着出外看发生何事。   且说月娥出外,犬吠声里,正有几个人也向内似寻人状,见了月娥便叫道:“大郎在此,快快出来说话。”上前就要握月娥的手腕。   却没想到月娥身后一人闪身上前,手轻轻一搭,便将那人的手拍了开去,那人连同周围众人都是一怔,眼看着面前之人玉一般的模样,个个呆若木鸡。   敬安翻手,自顾自将月娥的手腕握了,双眉微蹙,目光冷冽,说道:“平素里的人都是这样待你的?”月娥用力一甩,说道:“休要胡闹!有正事。”   敬安说道:“我说的难道不是正事?”   月娥还要发怒,却见旁边那几个人都看着两人,眼睛都直了,月娥忍了忍,只好低声说:“你暂放开,还不知出了何事。”   敬安冷哼一声,说道:“怕什么,有本侯在此,就算天塌下来也是无妨。”   他说这话,自有一番气势,周围众人都不敢言语,只望月娥,有人壮胆,说道:“大郎……这……这是……”   月娥才要说话,忽地听到外面有人叫道:“你们是何人?要做什么?”   又有人喝道:“都别动!你们又是何人,来此作甚?”   此地众人一片莫名,先前那些人便匆匆出外去看究竟,月娥听后来之人声音很是熟悉,似是……却见敬安笑道:“我的人来了。”低头在月娥脸上亲一下,说道:“有夫君在此,怕个什么?不管是什么,不须你烦恼,我为你出头做主。”   月娥本恼他屡屡轻薄,然见他笑吟吟地,听了他的话,心蓦地抽了抽,有些隐隐作痛。   敬安握着月娥手腕不放,两人出了里面,到厅里放眼一瞧,却猛地一惊,竟然是本县知县老爷,如今一身便装,气愤愤地被人押着,那人却是跟周大同行的,旁边几个仆人同样被敬安的人用刀逼着,躲在一处发抖,有人见了月娥出来,都叫道:“大郎快逃去叫人来,这伙强盗要杀人。”   县老爷虽然镇定,却也变了面色,说道:“你们究竟是哪里来的强人,敢如此无礼,我是本县县老爷,你们还不快快把刀放下?”   月娥望着周大,急忙说道:“周大爷……”   刚一开口,那县老爷一听,立刻怒道:“姚大郎,早知道你跟姚小郎两个来历不尴尬,原来跟这些强人是一伙儿的,好歹毒的心肠哇,竟然设下这圈套,想要同本官不利,你们把我儿弄到哪里去了?”   他夹杂不清的,月娥一时哭笑不得,敬安只望着她,微微含笑。   周大怒道:“闭嘴!”便走到敬安身边行礼,说道:“属下等来迟,惊扰侯爷。”   敬安说道:“怕是误会。”又问月娥:“那人真是本县知县?”   月娥点头,说道:“你快叫人把他们放了。别误伤到人,就不好了。”   敬安便点头,说道:“放人。”周大见状,手一挥,侍卫们钢刀回鞘,县老爷跟一干随从惊魂未定,有人便去摸自己的脖子,只觉僵硬一片,一时说不出话。   月娥抖了抖手腕,又瞪敬安,敬安才不情不愿放开,月娥便上前,行礼说道:“不知老爷来此,多有冒犯,还请恕罪。”   敬安在旁皱眉看着,见月娥冲那半老不老的老头子行礼,他便不悦。   那县老爷受了惊吓,幸喜还挺得住,哆嗦了一会站住脚,才说道:“姚大郎,本官问你,这、这一行可疑人等……是什么人?从何而来?”   月娥还要回禀,敬安冷哼一声。周大会意,立刻上前,说道:“你就是县老爷,多有冒犯,咱们公子是皇上钦点的九城指挥使,云天谢府二公子,我们不知县太爷身份,以为是有人来犯,故而多有得罪!”   那县太爷本正在说着,就想坐下歇一歇定定神,听了周大这番话,反而一下子又从椅子上弹起,说道:“九城指挥使……谢府二公子?”惶恐地看着敬安。   敬安扫了他一眼,说道:“本侯的官印也随身带着,怎么,大人是不信么?”   这县太爷倒是吃惊多过于怀疑,见了敬安这样,更是哪里敢多说话。周大从怀中掏出一方令牌,向前一亮,说道:“这是九城指挥使麾下行走的龙虎令,看清楚了!倘若你要圣上亲批的行文,也在此。”旁边侍卫从包袱之中将那皇批文书拿出来,这县太爷战战兢兢看了,双手捧着交回。   事已至此,这县太爷将袖子一抖,慌忙向前两步,急忙便低头行礼,战栗说道:“下官青庭县知县何浩然,不知谢大人来到,有失远迎,多有得罪,还请大人恕罪!”   如此一来,形势便逆转过来,敬安上前,上位就坐。县太爷连坐亦不敢,只拱手低头,面如土色。   敬安坐定了,便看月娥,冲她一眨眼,月娥只当未见,扭头看向别处。   敬安便收回目光,说道:“何知县,你来此作甚?”何浩然闻言,面有难色,说道:“这……”就看月娥。   月娥正在转头看小郎,却不见他踪影,只以为小郎自去了衙门。见何知县看自己,便问道:“对了,知县大人先前来,不知为何?”   何知县听月娥开口问,才略带气愤之色,说道:“本官是来寻小郎的,本官小女弄佩,今早晨离家,不知所踪,有人说,曾见弄佩在你家周围出现过!”   月娥一惊,说道:“知县大人,何小姐怎会来此,不会弄错了罢?”   何知县面色尴尬,悻悻说道:“谁不知弄佩她看好……咳……总之,速找小郎出来问明白才是。”   两人一对一答,上面敬安说道:“又无确凿证据,就如此带人登堂入室?”   何知县这才回味,这上头还蹲着一头老虎哪!当下急忙又规规矩矩回过头来,行礼说道:“侯爷,不敢,委实是下官急了,下官只有一女,爱若拱璧,如今她出了事,下官忧心如焚……”   还要长篇大论,敬安说道:“够了!”   何知县慌忙住嘴,敬安说道:“本侯……同小郎大郎,都是好友,是深知他们品性的,听何知县的意思,莫非是以为他们两个藏匿了贵千金?”   何知县听他语气不善,暗暗叫苦,只好硬着头皮,低头说道:“请大人恕罪,只因……只因小女先前说过,……她十分……那个,咳……姚小郎,今日又被人见到小女在此出现,是以下官只好冒昧而来,并不是恃强凌弱,山闯民宅,只因下官爱女心切……”   敬安听他吞吞吐吐,却也明白大概,原来那何小姐喜欢小郎?然而听他说的合情合理,不似那些强横霸道之徒,敬安便饶有兴趣地说道:“你这番心思是没错的,只是你就该派人四处去找才对,姚家兄弟,是绝对不会做出此等之事的。本侯可以担保。”   敬安正替月娥跟姚良开脱,正在此时,却见周大上前,微微低头,手挡着嘴边,在敬安耳畔说了几句话。   敬安面色一变,看了周大一眼,周大略点头,躬身后退。   此刻月娥正转头看周围,却见少了小哈,大门敞开,不由地心头微微担忧,只以为小哈跑了出去。   那上头,敬安忽地笑了笑,说道:“何知县,既然本侯在此,想必你也该到别的地方去寻找贵小姐了罢。”   那何知县虽然有些不愿,但到底不敢忤逆敬安言语,只好低头,说道:“是……”   何知县一干人等,正转身要走,忽地却见面前跑出一条雪白的狗来,嘴里却叼着某物,到了厅门口。   月娥见正是小哈,心头一喜便唤了两声,小哈跑到她跟前,摇头摆尾,将嘴中之物放在月娥跟前,月娥一眼看到,心头大震,急忙伸手将那鞋子拢住,然而却仍晚了一步,何知县目光一动,失声叫道:“那不是我儿的绣花鞋?!”   何知县冲上来,便想从月娥手中夺过去,月娥心头惊慌,何知县一把握住月娥的手腕,说道:“大郎,你藏什么?”   月娥一时未曾来得及反应,身后敬安用力一拍桌子,整个人起身,快步过来,厉声喝道:“放手!”   何知县吓了一跳,情不自禁地松手,敬安将月娥向着身边一拉,说道:“有话就说,拉拉扯扯做什么?”   何知县怔怔地,半晌才说道:“大人……那个……她手中……”   敬安自是看到了的,便说道:“狗儿不知从何处叼来的,有什么稀奇?”   何知县面色煞白,只为爱女关心,便说道:“大人,这分明是从他家院子里得来的,何况小郎人也不在,莫非……”   月娥亦觉得心跳,敬安说道:“你怎知就是院子里的,大门敞开,这狗儿许是从外头叼进来的!”   他一力要护着人,何知县自是明白的,然而到底是自家女儿,何知县略微镇定,说道:“侯爷,就算是民女无故不见,下官也要四处搜寻,如今是下官的女儿不见了,这姚家又有诸多嫌疑,今日下官,无论如何都要将这姚家搜上一搜。”   敬安喝道:“放肆!”冷冷一笑,便要发作。   月娥见他发怒,知道这位小爷是不能惹的,急忙便说道:“侯爷……请息怒!”敬安听了月娥出声,才回头看她。   月娥又看何知县,说道:“大人,我相信我家小郎是绝对不会做出毫无担当之事的,他素日里是个什么样的品格,大人也知晓。假如知道了何小姐在此,他定然不会藏匿……”   正说着,却听到有人叫道:“我不要去!”听声音却是从后院而来。   何知县听了这声音,便说道:“是弄佩!”正要往那边去,却见从后院处,小郎手中握着那何小姐弄佩的手腕,半是拉半是拖,将人拽了出来。   这边何知县同月娥见了,双双就抢过去,一个叫道:“佩儿!”一个叫道:“小良!”分左右握住了两人的手。   原先姚良隔着衣裳握着何小姐的腕子,这一刻才放开,说道:“姐……哥哥!”月娥问道:“这竟是怎么回事?”   姚良刚要开口说话,那边何弄佩叫道:“你若想叫我嫁给那林大胖子,我不如去死!方才、方才你们都看到了,他碰了我,嗯……除了他我谁也不嫁!”   月娥大惊,姚良面带苦色,何知县面色难看,后面的敬安却看着这幕,笑得春风荡漾。   何知县胡子乱抖,顿足,叫道:“休要胡说八道的,给我丢人!速速回家!”何弄佩不从,嚷道:“我不去,爹你要逼死我才甘心么?”一边说着,一边反手一握,竟将姚良的手给死死握住了。   姚良吓了一跳,想要甩开,何弄佩瞪向他,说道:“你想我死,就甩开罢了!”姚良一惊,竟然不敢再动。   何知县白眼乱翻,胡子颤动不休。月娥将姚良拉了拉,说道:“究竟是怎回事?”姚良低声说道:“姐姐,我……我也不知道她竟然是何小姐……此事说来话长……”   这厅外面,何知县扯着何小姐,何小姐扯着姚良,月娥扯着姚良……四个人凑做一团儿,敬安看的快活,说道:“各位何不进来细细地说,瞧这样儿,一时半会儿怕也弄不完的。”   何知县听了,才狠狠跺一跺脚,撒手进厅,月娥也放开姚良,独何小姐仍旧牢牢握着姚良的手,四个人进了厅内来。   敬安在上,何知县在下,敬安拉了月娥在自己身边。那边姚良便同何小姐站着,在何知县的催促下,姚良便细说端详。   原来,前一个月,姚良在外巡逻之时,遇到有人呼救,姚良匆匆赶到,却见是个衣着朴素的女子,一问,却是她被野狗吓到,扭了脚脖子,姚良便问明她家在何处,就要送她回去,路上雪大,姚良便只得背了她,走了半道,这女子又饿,姚良见她可怜兮兮,便去找月娥取了几个烧梅回来给她吃,等她吃完了,才又送她。   当时这女子也未说自己是谁,那家也不是县衙,姚良只以为是普通人家的女孩儿,不料此后几日,姚良巡逻,又见到这女子,拿了个小包,包了些点心果子,说请他吃,姚良还以为偶遇,便不以为意,只谢了吃了,两人年纪相仿,说话也说得来,姚良在此地,除了月娥,并无其他认识的女性友人,因此这女娃儿却是第一个,两人相谈甚欢,却是个两小无猜之意……   此后便彼此见了几次,姚良心头逐渐觉得不妥,正想断了……然而那女子却再无出现,只换了县衙内何小姐叫丫鬟让姚良买烧梅……姚良却没想到,那女子正是何小姐。   此后之事,众人皆知。   何知县听了这番话,便看何弄佩,弄佩说道:“就是如此的。”就偷偷看姚良,脸上绯红。姚良转头,看她有些楚楚可怜,便只叹一声。   何知县半晌无语,最后对敬安行礼说道:“下官教女无方,让大人见笑了。”   敬安摇头,戏谑说道:“贵小姐敢作敢为,落落大方,实在是让本侯刮目相看啊。”何知县面红耳赤。   何弄佩看了看敬安,也出了一会神,却又看姚良,心想虽则那个极美,但身边这个却才是最爱的……便说道:“爹,我同他已经有了肌肤之亲,你休得再叫我嫁给那林大胖子。”   何知县几乎昏厥过去,说道:“你说什么?”又怒视姚良,骂道:“可有此事?你这畜生,做了什么!”   月娥也大惊,姚良急忙摆手,说道:“我实未曾做过那些唐突之事。”   何弄佩说道:“你握了我的手腕,我握了你的手,可不是肌肤相亲了么,还想怎样唐突?”   何知县闻言瞪大眼睛,却又慢松了口气,敬安却笑道:“好一个肌肤之亲啊。”却含笑去看月娥,月娥皱了皱眉,低头看自己的脚。   顷刻,何知县说道:“大人,下官这就带她回去。”便起了身来,何弄佩牢牢握着姚良手臂,说道:“爹,倘若带我回去,只有一死!”   何知县怒道:“闭嘴,何家的脸面都被你丢尽了,你是何等身份,怎可随意同一个区区差人私定终身?你当父母为何,媒妁之言又为何?”   何弄佩哭道:“爹,前几日女儿不吃不喝,你答应我什么,只说倘若我不执拗,便遂了我心,如今却想要偷偷将我嫁给那林家,——他家也不过只是个乡绅而已,爹你至于如此势利么?”   何知县怒道:“住口!我只是为了你好,难道要眼睁睁看你嫁给这穷小子,挨饿吃苦?到时候你后悔也便晚了!”   姚良低头,月娥皱眉,敬安沉吟看向月娥,又看看姚良。   何弄佩转头看姚良,眼中含泪,说道:“他人好,我自有眼睛,也看得出来,他是个能依靠终身的,当初他第一次见我,一片好心只想救我,背着我走了许久都毫无怨言,亦从不多看我几眼,分外守礼,是个君子!那林胖子呢?爹你可知道,他只见我一次,就要摸我的手,眼睛只在我身上打转,一副轻薄相,将来我过了门,少不得被他欺负,他那个纨绔性子,日后再另外三妻四妾娶了,叫女儿怎么活?我宁肯就守着小郎一个,老老实实,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就算吃糠咽菜我也无话!”   这一番话说出来,将厅内这些人都给惊得鸦雀无声。敬安本正在笑这县老爷的小姐很是任性无状,听到最后却心头一动,便抬头看月娥。   见县官敬安点鸳鸯(下)   且说敬安听了何弄佩一番言语,本是要取笑,却不知为何心头触动,转头便看月娥,正巧见她也望着自己,若有所思状,两人四目相对,月娥才反应过来,略微尴尬,急忙低头。   那边何知县大怒,不由分说,将何弄佩亲自捉了,按捺怒火向敬安告了罪,也不管何弄佩大声哭喝,便将她拉了出门去,动了真怒之下,似要杀人。   敬安见状,便对月娥说道:“月儿,你跟我来。”不料月娥摇了摇头,却向前,走到姚良身畔,叫道:“小良?”   却见要姚良扭头望着大门开处,有些怔怔的。听了月娥叫,才转过头来,眼圈微红。   月娥伸手拉了姚良的手,问道:“小良,那个何小姐……”   姚良摇头,说道:“姐姐,你放心,她……不过是一时胡闹罢了,何大人自有分寸,何况我同她并无什么,方才你也看到了……”   月娥一怔。姚良看她一眼,又低了头,低声默默地说道:“何况,何大人说的也对,我自己也知道,我现在这样儿,同她……并无可能。”   月娥心头一堵,说道:“小良,你喜欢那何小姐?”   姚良脸一红,随即摇头,说道:“我……怎么会喜欢她……”虽然如此说,眼睛里却闪过惘然神色,月娥说道:“可是我见她甚是喜欢你。”   姚良低头,说道:“纵然她喜欢,也是不成的,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况也要门当户对……咳,姐姐,不提这个,我……我要去衙门了。”   说完之后,一抬头,看见敬安,微微一怔之下,便向着敬安行了个礼,转身自出门去,将出门,忽地脚步迟疑,片刻才回转头来,问道:“姐姐,你说……何大人不会对何小姐如何罢?”   月娥心头一震,片刻才说道:“放心,天下父母心,都是为了孩儿好,纵然此刻凶,只是吓唬她罢了。”   姚良这才点了点头,迈步出门。   月娥看着姚良离去的身影,心头七上八下,她察言观色,知道姚良大抵对那何小姐是有些上心的,然而……偏小良这孩子极其懂事。   月娥轻轻叹一口气。也呆呆看着大门口姚良离去处,正在出神,身后有人咳嗽一声,说道:“人都走了,在看什么?”   月娥回头,才见敬安正站在自己身后,两只手环过来,便将她拦腰抱了。   此时周大等一干近侍却也在场,月娥急忙去掰敬安的手,说道:“侯爷!”敬安缠着不放,说道:“作甚?”月娥说道:“我也好出门开铺子了。”敬安哼道:“什么铺子,我自在此,你须陪我。”   月娥叫道:“侯爷,我要谋生计。”敬安笑道:“又去哪里谋,你的生计不就是我?”月娥恨了,就抬脚去跺敬安的脚,却又不敢十分用力,怕踩痛了他,敬安见她留情,越发得意,低头在她耳畔说道:“我们自好好说话,却被他们扰了,平白这一场胡闹,真是没趣,如今我们只进去,仍细细的说些话罢。”亲亲热热的口吻,全不顾及旁边有人。   月娥见他一味自说自话,知道这人的性子又上来了,偏闹不过他。正在想法儿,敬安一抬手臂,竟将月娥抱在怀中,向内便走。   月娥惊呼一声,说道“快放我下来。”碍于周大等都在旁边,又不敢十分高声,委实无地自容。   敬安哪里肯听,抱了人直入内堂,进了月娥房间,将门一关,径自走到床边,说道:“好好地,叫个什么?难道我会伤你不成。”见月娥的脸黄黄的,便笑道:“娘子真好有趣,像是个土色包子。”月娥用力一挣,敬安见旁边搭着一方湿手巾,便抱了月娥,拿了那手巾,在月娥脸上抹了一会儿,片刻露出那白净绝色的真容来,敬安用力在她略微发红的脸颊上亲了口,说道:“我在这里,你又去哪里开什么铺子?好不容易找到,自然要好好地相处相处。”   月娥被他缠扰的无法,却仍忧心忡忡,敬安看了她片刻,问道:“你担忧小郎跟那何弄佩?”月娥望了他一眼,伸手推了推他,说道:“你先放我下来罢。”敬安说道:“这里甚冷,我怕你冻着,可怜见的,以前都这样儿?昨夜我过来,差些没冻死。——好一会儿才恢复过来。”说着就皱眉看向月娥。   月娥说道:“习惯了,也就捱过来了。”却又想到他昨晚偷偷过来之事,一时又无语。   敬安说道:“你别烦心,依我看,那何弄佩虽然有些任性,倒不是什么坏性之人,虽是女子,却有些真性情的,而小郎对那何弄佩似也有些意思。”   月娥忧愁,想到小良临去抑郁面孔,幽幽叹一口气,说道:“纵然如此又如何,胳膊拧不过大腿,我们门不当户不对的,自也是养不得金凤凰。不必提了。”   敬安看着月娥,嗤地笑了声,便说道:“什么金凤凰银凤凰,她也不过是个小小县官的女儿而已,又高贵到哪里去了?你别愁,倘若小郎对她有意,那何县令什么的,不是问题。”   月娥看着他,说道:“你想如何?”   敬安说道:“难得郎情妾意的,这一对小可怜,看着怪叫人心疼的,本侯就起了个成全的心思……想效仿那月老,让有情人终成眷属。”   月娥听他说的一本正经,苦笑说道:“你总是这样,这事情哪里有如此简单?罢了,横竖跟你无关,你不许管。”   月娥心想,以敬安的性子,倘若贸然插手,还不知会闹成如何?他这样跋扈嚣张,自说自话一意孤行是惯常有的,倘若同那何知县一语不合,保不准就把何弄佩抢了来……那时候便热闹了,何况小郎的心思尚未弄清,一切静观其变再说不提。   敬安见月娥这样说,便懒懒地说道;“随你,不管的话,我也懒得插手,横竖我只管我们两个就是了。”   说着,就低头下来,说道:“昨日唇上的伤可好了些了,让我看看。”就低头轻轻捏着月娥的下巴。   月娥微微避开,说道:“你别乱来,自是会好的。”   敬安说道:“我不去碰这伤,便可以罢?”   月娥刚皱了皱眉,敬安低头下来,轻轻亲吻她的脸颊,嘴角,月娥急伸手推他,敬安捉了她的手,翻身将她压下,月娥慌张,说道:“侯爷!”   敬安模模糊糊答应了,说道:“你前日里……答应,要同我一起,可还记得?”月娥挣扎着避他,一时无法回答。   敬安亲至颈间,望着昨日未曾消退的红痕,心痒难耐,触手过去,肌肤水嫩,爱不释手,便轻轻用指头摩挲着,说道:“怎不说话,可还记得?”   昨日是他逼得无法,月娥才答应的,如今只想反悔。   敬安见她咬牙不语,便伸手探入她的衣襟,说道:“可还记得?”   月娥慌忙才说道:“记得,你别乱来。”   敬安目视着她,慢慢说道:“那么……倘若我叫你跟我回京,你也会跟着罢。”月娥一怔,急忙摇头。敬安皱眉,说道:“月儿……”   月娥想了片刻,叹一口气,才说道:“侯爷,我好不容易在此安身,小郎很是喜欢他衙门里的这宗公务,我从来命薄,……活到现在,好日子没过上几日……你……你为何总是为难我?”   敬安说道:“你同我回京,自有更好的日子。”月娥黯然说道:“你不明白。”敬安说道:“你又不是我,怎知我不明白。”说罢,便只看着月娥。   月娥心头一动,就望着敬安,两人面面相觑,一时无言。半晌敬安松开她手,轻轻抱了她,温声说道:“本是不想同你说的,怕你担忧,只……我不能在此地多留,怕引来祸患……你答应我早些离开,我也放心。——势必不能留你一个在此的。”   月娥听了这话,心底反复一想,身子一震,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说……”   敬安说道:“因着上次在紫云县那蒙面人之事,我这次行事,十分隐秘,此次出京,也不曾对任何人说起去往何方,就算圣上跟大哥那边……也只说去北边,不料,自出京之后,便发现,身后不停有人追踪上来,虽说我已经留神仔细,也解决掉一些,但那些人竟然锲而不舍……”   月娥悚然而惊,急忙起身,说道:“如此小良很是危险?我去叫他回来。”心头七上八下,怦怦乱跳,敬安急忙将她抱回,说道:“你别急,也别怕,那些人虽追着不舍,但此刻尚不知我走哪条路,又在何方,你放心。”   月娥只觉不安,伸手按着胸口,说道:“虽然如此,但迟早也是会追来的。”   敬安说道:“故而我如此担忧……上次他们以你跟小郎做饵,这一次保不准也会故技重施,所以我想,只有你同小郎在我身旁,才最为安全。”   月娥想了一番,便看向敬安,说道:“说来说去,这些人却是冲你来的。”敬安说道:“可以如此说。”月娥恼怒,伸手打他,说道:“我们好端端在此,谁叫你来的?这下如何是好?”一颗心也沉了下去。   敬安说道:“我早一步,晚一步,都是要来的,这个却不用说。”   敬安握了月娥的手,又说道:“我将这些同你说开了,你自己也好好地想想。”   如此,整个上午,敬安便缠了月娥,别处不去,只在家中流连。月娥无法,她去何处,敬安就跟去何处,粘的死紧。   终于到了下午,敬安却又换了衣物,穿戴整齐,月娥见他一副整装待发的样儿,很是疑惑,敬安说道:“月儿,我出外一趟,你在家中等我。”月娥说道:“我想去铺子。”敬安说道:“不许。”当下便叫了两个可靠近侍,命他们守在家中。   当下敬安便出了门,月娥也不知他去哪里,做些什么,又想到自己处境,这一时刻,就好似吊桶在井中央,——不上不下。真不知要如何了局。   到了傍晚时分,敬安却回来,面红红,身带一丝酒气,叫月娥意外的是,小良竟是同敬安一同回来的。   月娥来不及多问,那边小良低头呐呐说道:“姐姐,我不吃饭了。……嗯……侯爷有些醉了……姐姐你照料些儿。”说着,就急忙回头,钻到自己房内去。   月娥很是惊诧,觉得十分反常,叫着小良,赶紧要追过去,冷不防敬安伸手,将月娥的手腕握住,说道:“月儿,别走。”   月娥被他拉住,只好回头,望着敬安说道:“你为何会同小良一起回来?”   敬安笑了笑,说道:“想知晓,便扶我进房,细细说给你。”   月娥哪里会上当,敬安却又正色说道:“此事关乎重大……小郎不敢同你说,只叫我出面,嘿嘿,你听是不听?”   说着,便起身,握着月娥的手,向里间而去。月娥心头又好奇,看看小郎房门紧闭,只得跟敬安进了房。   敬安将外头的狐裘一脱,领子扯了扯,说道:“有些热。”月娥见他带三分酒气,心头只叫不好,问道:“到底是何事,你还不快说?”   敬安说道:“哦……是了,这件事是……”声音压低,嘀嘀咕咕,不知说了句什么。月娥问道:“你说什么?”敬安说道:“是小郎他想……”又含含糊糊,听不真切。   月娥急了,上前推了他一下,说道:“你大声些说!”   却不料敬安低低笑了一声,一起身便将月娥抱住,顺顺利利,压在床上,笑道:“大声了怕小郎羞愧。”月娥又气又急,说道:“放手!你这人真是丝毫没正经,到底是什么?休要同我故弄玄虚。”一边欲起身。   敬安脸红如桃花,又得了三分酒力,见月娥挣扎不休,就有些按捺不住,说道:“要什么正经,小郎都知道我同你……嘿嘿……总之,我替你解决了一桩大事,你总该谢谢我的。”   说着,就去解月娥的衣裳。   月娥的心怦怦乱跳,不知敬安所指何事,赶紧捉住他的手,说道:“你说明白,到底是何事?”敬安说道:“你成全我一回,我就说给你知。”月娥气道:“你不说,我自问小郎。”敬安压得人牢牢地,说道:“你问他也无用,他求我说给你知的。自己怎又会说?……呵呵,你们姐弟,倒是有一宗相似……如此怕羞。”   敬安嘴里说着,手上亦不闲,便将月娥的衣裳解开,说道:“好月儿……想得我要疯了,你就疼惜我一番,唔……”埋首在月娥怀中,隔着衣裳,乱乱地蹭。身下亦颇不安分。   月娥被他说了半截,将胃口吊的高高的,哪里会有心思任凭他乱来,百忙中,只说道:“谢敬安,你曾答应我,不跟我用强的。”   敬安停了停动作,想了片刻,苦恼说道:“我说别的话,你听了就忘,只如没听到,这话你却记得牢。”   月娥说道:“你答应过的……你是大将军……堂堂侯爷,云天谢府什么的二公子,一言九鼎。”   敬安很是不悦,咬了咬牙,半晌说道:“提那些做什么?不过……如此甚好,既然你提了,我也要说一说……我答应你不用强,你也答应我不相离,既如此,我要回京,你自是要跟从的,是也不是?倘若你说一个是,我便不用强,倘若你说一个不是……嘿嘿……”脸上笑的好不邪气,手上用力,就在月娥腰间摸了一把。   姻缘定军中博前程   只因敬安做成了一件心头事,欢喜之下吃了几分酒,如今用言语赚住了月娥,见她发怔不语,便一头过去,上下其手,肆意轻薄。   月娥气喘吁吁挣扎了片刻,终究抵不住他,只说道:“你且住,你先同我说,你今日究竟做了什么?”   敬安凑在她身边,抱着这雪玉般的人儿,早就意乱神迷,哪里知道回答什么,月娥见他一力往身上贴,少不得手脚并用,拼力将他推开。   敬安见她挣扎的厉害,才得三分清醒回归,便说道:“月儿,你可知我今日所见是何人?”   月娥缩成一团,向后偷偷地退,敬安察觉,将人擒过来,牢牢拥在怀里头,低头去亲吻她略微赤-裸的肩头。   月娥慌忙说道:“你只管说就是了,我大门不出,怎知你去见何人?”   敬安半眯着眼睛,不停亲吻她的耳垂,脸颊,手上亦轻轻动作,只觉所触每一寸肌肤,都叫人爱不释手。便心荡神驰,断续说道:“好教你明白,……我先去见的是这平川州的守将关牧之,昔日他为京官之时,同我甚是交好。”   月娥不解,捉了他的手,说道:“你去见他作甚?”敬安呢呢喃喃,说不出什么,盯着她的樱唇,只觉口渴的很,便凑过来,月娥急忙伸手挡在他的嘴边上,敬安一怔,却仍顺势在她掌心亲了一口,将她的小手团在掌心里,才说道:“自是大有用意……难道今日你未看出,小郎对那何弄佩有意么?”   月娥身子一抖,越发不解,问道:“你究竟在说什么?”   敬安至此,才略微收敛,便说道;“你的心意我怎不知?连小郎的心思我也一清二楚,不瞒你,我去找过小郎,小郎的确对那何弄佩颇有好感,只因听说何弄佩被那何知县囚禁家中,寻死觅活,他便也十分难受……可见是个有情的了,怎奈说什么门不当户不对……实在多余,如今我向关牧之荐了小郎,小郎择日便辞了衙门之事,只到牧之麾下去……”   月娥闻言,浑身发凉,手脚颤抖,因挣扎不开,便用力低头,撞了撞敬安的胸,说道:“你叫小良去当兵?你这混蛋!”连连撞去,也不管他胸口有伤无伤。   幸喜撞的是另一边,敬安急忙将月娥按住,说道:“你听我说,虽名头上是兵丁,实则只是幕僚,做些文书工作,我知晓你心意,同牧之关照过,他这人是最喜有才干之人,巴不得要小郎过去。”   月娥气微微平,仍瞪着敬安,说道:“然而你也太自作主张了,你为何不同我先说,还有小良呢?”   敬安说道:“同你说,你定然是不喜欢的,小郎又是最听你话,怎会忤逆?我只同小郎先商量,月儿,你虽然想平平淡淡的,但你可曾想过小郎么?——他毕竟是热血男儿,我最明白他的心,当初在紫云县,他说起参军入行,便双眼发亮,那才是他真志向,如今我只给他挑明这个机会,只看他自己愿不愿意。”   月娥闻言发呆,半晌问道:“你……说什么?”   敬安叹了口气,在她脸颊上亲了两下,说道:“你父母不在,你疼惜小郎之心,我明白,只是,他终究是个男儿,将来也要自己成家立业,且小郎不是个凡俗之辈,倘若他没什么能为,只碌碌的,也就罢了,我不必用这个心,然而小郎是有志向的……只不过因着你不愿,才按捺不说。”   月娥心底阵阵发寒,说道:“你的意思,是我耽误了小良?”   敬安说道:“怎么会,你是长姐,长姐如母,你爱小良,是人之常情,但就如雏鸟儿必会有展翅一日,小良不能永远都屈居人下。”   月娥闻言,只觉得满怀酸楚,不知怎样形容。先前她只想好好地保护小良,两个人过些平淡安稳的日子,却没有想到,小良心底其实别有想法……敬安说的也有些道理,男儿志在四方,当初小良也曾同她说过,想要参军入行伍的想法,只因她担惊受怕,才打消念头。   敬安见月娥呆呆的,便说道:“你休要担心,如今我听说何知县家里闹得不像话,那何弄佩自回家中,便寻死觅活,把何知县折腾的没了法子……你担心小良对何弄佩无意?我已试过,只说何弄佩伤了,小良就担心的眼中带泪,你说有意无意?他在衙门中做公差,庸庸碌碌的,也并非长久之计,如今只推他去平川将军麾下,从文书做起,以小良的聪明,过个一年半载,少不得会升到参军之类……到时候功成名就,配哪个知县小姐不是绰绰有余的?我在关牧之跟前说定了,便去找了何知县,同他说了这一宗,何知县也被何弄佩闹得无法,也痛快同我定了,暂罢了何弄佩同林家的那宗亲事,一年之期,倘若小郎一日得了功名回来,便立刻将何弄佩嫁与小郎,一年过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如此,不是一举两得之事么?且小郎也十分愿意,只因怕你恼怒,所以不敢就同你说,只叫我来细细同你解释,如今你可明白了么?”   月娥听了敬安这一番话,半晌无语,末了说道:“你……这件事便是如此定了的?”   敬安点头,又说道:“虽然是瞒着你,不过却是对大家都好,我另有私心……你听一听有无道理——只因那些对我不利之人,我尚不知是何来路,倘若你同小郎都随我去了京城,我自有法子保你们周全,但小郎毕竟是男子,又怎能总是在我翼下,做人附庸?碌碌一生?关牧之是个精细人,用人最是谨慎,只要小郎跟了他,必定可保小郎无恙,什么牛鬼蛇神的,也不敢去犯平川将军营帐。——你可放心了么?”   月娥听得发怔,如在梦中,半晌,才说道:“那……小良不是要同我分开了么?”   敬安轻声说道:“好傻的话,难道小良要同你一辈子?他终究也是要娶妻生子的。……何况,你身边不是有我?”   月娥听到这里,一时心酸,便掉了两滴泪,真如要同小郎即刻分开一样。敬安见她楚楚之意,更为爱怜,便靠过去,轻轻亲吻她的眼角,吮着那泪,温柔说道:“哭个什么,尚有我在呢,亲亲月儿。”   月娥此即心头通明,敬安饶了她,做了这样的大事,小郎那边必定是全然同意的,小郎既然能如此信任他,必定也以为自己同敬安是一体……说不明白的了。   而且小郎若去了平川州将麾下,那么她又置身何处?莫非仍旧在此?以敬安心思,绝对不会许的,更何况,那些神秘之人,也不知何时会找到此地来,到时候倘若再用自己来要挟敬安之类……   敬安用心至深,居然利用何弄佩这一宗,先把小郎安危同立身解决,那剩下自己,除了跟他去,又有什么其他法子?   月娥心头凄惶,一时坐着垂泪。敬安一时停了手脚,只是安抚,说道:“月儿,我这也是为你着想,你同小郎性情相似,小郎分明对那何弄佩有情,碍于其他有的没的,便束手束脚,我不过小小帮他一把,小郎有了前程,靠自己双手去博,日后若得了功名,还惦念那何弄佩,回来便娶了,岂不是好?——强如现在彼此郁郁,徒留遗憾。”   月娥听他似话中有话,却不肯想,说道:“话虽如此,然而……你也太自作主张了,我才是小良的姐姐,凭什么这些话,他不跟我说,却叫你来说。”到底有些心酸。   敬安说道:“这就是小郎觉得我同你亲近罢……或许,他知道倘若你不喜欢了,可以随意打骂我,所以才叫我来说?”   月娥闻言,忍不住苦苦一笑,心酸稍去,然而那泪却更是忍不住,说道:“你只说这些油腔滑调的做什么,在你心里,只当我是……”   转过身去,泪如雨下。   敬安触动心事,从后面轻轻抱了她,说道:“你不知,我用了多少心才将你找到,疼你爱你尚来不及,当你是什么?你就是我心上的那个人,除你之外,更再无他人。”   月娥本正在感念小郎,如今听了敬安的话,更是忍不住泪,敬安说道:“好月儿,我知你的心,你却不知我的,如今,你就信我一回,我……求你。”   月娥回过头来,看了敬安一眼,见他双眸正也望着自己,并无昔日轻薄之色,亦非初见时候的冷冽,却是柔情万种,深情一往。      敬安见她回过头来,便微微低头,去吻她的唇,月娥也未动,敬安亲了一会,望着她,说道:“同我回京罢,在此留的越久,越是不妙。”   月娥垂眸,双泪滑落,敬安低声唤道:“好月儿,别哭,你哭的我的心也痛了。”将月娥抱了,就去亲吻她的脸,将那些泪,一点一点地亲了去,说道:“我这一辈子从无对人如此,仅有的几回,都在你身上了……你这人,看似娇娇弱弱,闷声不响的,实则比谁都狠,……我心爱你,却也恨你,恨你这份倔强,我心恨你,却又怕你,怕你这份倔强,你总是会做些叫我意外,叫我无奈之事,我曾恨你恨得辗转反侧,想一旦再寻到你,立刻就杀了!了我心头那恨……然而,我怎舍得?就算是损你一根头发,我也是不能的……月儿,此生此世,我是落在你手里了,你却,还想什么呢?——你这……狠心的人!”说着,长叹一声,紧紧抱了月娥,一时也落下两滴泪来。   暗香浮帐内盟三生   两个人说了半晌的话,沉默许久,夜也深了。敬安在月娥额上亲了口,说道:“月儿,我们睡罢。”月娥想来想去,仍觉得为难,便说道:“今晚上……你仍旧去小郎房里睡,好么?”敬安怔住,说道:“月儿……又要推我出去,你、你就留我下来,许我一次,成么?”   他对身边这人,爱恨皆刻骨铭心,相思许久,千里迢迢追来,怎舍得放开分毫?无论是身亦或者心,都求她不得。   且敬安原先从来都是个随心坦率的性子,只因对月娥又敬又爱,又有些怕真个儿惹恼了她或者伤了她,就大不好,所以才始终都忍耐着,真个已经是前所未有的君子守礼了。   然而此刻,两人说了这许多,敬安将心都掏出来放在跟前,又知道得了小郎同意,月娥也只得跟自己回京了,当下放宽了心,心满意足,哪里又肯将人放开?便只死死将人抱着,求道:“月儿,你仍忌惮什么?我们早就……”望了月娥一眼,欲言又止,只说道,“何况小郎也知道你我都……我此刻去他房中,没得给他疑惑。”   月娥闻言,眼泪便又掉下来,说道:“先前你坏我同苏青,强抢了我,如今倒还好意思说,你总是这样,叫小良以为我是什么?他定然以为我是不知廉耻之人了。”   敬安慌忙说道:“月儿,别要如此,小良同我一般,敬爱你还来不及,何况,我都已经对他明白说了,是我强迫于你……此事怪不得你。”   月娥转头看他,说道:“你……你当真说了?”   敬安点点头,说道:“我说我心爱你,所以一时情不自禁,才将你……月儿,小郎很是通情达理,你勿要多虑了。”   月娥低下头,敬安便伸手,缓缓地解她的衣裳,说道:“月儿,我熬得很是辛苦,你就……你就……”   月娥察觉身后敬安火热地靠着自己,身下更是狰狞铁硬,月娥回想昔日情形,一时胆寒。   先前她同王四鹄,被王四鹄折磨的不轻,严格意义上来说是她初次,只留下噩梦般经验。后来被敬安夺了,敬安察言观色,知道她是个吃过罪的,他手段高,自然将月娥摆弄的情不自禁,然而这对月娥来说,却更是恐惧之极的体验。   说一个不恰当的比方,就如一个长年虚着身子的人,忽地用大补之法,人参鹿茸的补,很容易便一命呜呼。   而月娥对此,正是如此,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怎能不叫她惊悸。   她向来就是个清心寡欲的性子,先前被王四鹄欺负的狠了,便对男子皆死了心,打定主意一生只照料小良就好。   只因遇到苏青是个温柔的人,又因被马贼所劫,生死一瞬,才起了对苏青的依赖之心,想将自己托付给苏青……却没想到,就如春日嫩芽出土,却忽地遭遇敬安这场风暴……日后月娥逃走,这一年之中,再无任何一丝想要嫁人的念头,她又是男子装束,因此全然没有这方面的顾虑跟麻烦。   遭逢敬安,就如冰山遇到滚烫熔岩,谁生谁死?   月娥怕的紧了,浑身发抖,说道:“侯爷……谢……敬安,不要今夜。”   敬安察觉她身子发抖,便说道:“月儿,勿怕,我不会伤你,只会叫你快活。”他的确是不会伤她,但却有比伤她更厉害的手段。   月娥记得侯府那一日,那种感觉……很是陌生奇异,就好像身体已经不是自己的,魂魄也飘飘荡荡,她一度还以为自己死了。   倘若是个知情识趣儿的女子,自然会贪恋上这种感觉,甚至舍不得离开敬安。但月娥只觉得是极至的屈辱,那种感觉实在太过陌生,陌生而强大,叫她畏惧,日后她才铁了心也要离了敬安,未必也没有这方面的一些原因。   月娥听敬安不放,吓得掉下泪来,好似小兔落到了老虎嘴里,只想着倘若真的遂了他的心愿,怕自己会死。   于是只求,说道:“你要是真的爱我疼我,就别强迫我,你先前也说过,只要我答应同你回去,你便不强迫于我。”   敬安听了这话,心头一半儿火焰一半儿冰水,反复来回,最后终于干咽一口口水,皱眉说道:“既如此,莫非你要永远不许我碰你?”   月娥倒真的希望如此……但她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只拖得一时是一时而已,便羞红了脸,说道:“不,不是,……只是今夜。”   敬安想了想,说道:“那明儿便可以么?”   月娥打了个哆嗦,说道:“容我……容我再想想。”   敬安闻言,眸色暗沉,眼波闪烁,半晌才慢慢地开口说道:“那么,我便不强你就是了,你也要好好地快想……既如此,先来叫一声。”   月娥听他答应,略松了口气,便问道:“叫什么?”   敬安说道:“你只叫一声‘夫君’,来给我听听。”   月娥听了这话,几乎要钻到被子里去,闭着嘴,哪里肯说。   敬安见状,便扑上来,说道:“若是不叫,就由不得你了。”   月娥急忙推他,说道:“你别这样!”   敬安压着她,目光闪烁,说道:“快叫。”声音沉沉的,带一点点沙哑,更是酥骨迷魂。   月娥看了他一眼,急忙转开头去,心头几番犹豫,嘴角动了动,竟无法喊出声来。   敬安发狠,便去折腾她身子,月娥缩着身,说道:“我叫,我叫。”   敬安咬牙,说道:“嗯……快些,我怕迟了些,我便不用你叫了。”   月娥咬了咬唇,叫道:“夫……夫君……”   敬安听了这一声,虽则小小的,却觉得头皮一阵发麻……这感觉自头顶到脚心,只觉得浑身无一处不舒爽,他轻轻哼了声,十分贪图,便说道:“再叫,多叫几声,声音大些儿。”   月娥抖着,说道:“夫君……夫……夫君……”连叫了两声,便略睁眼,含羞带怯看了敬安一眼,说道:“我都叫了,你别这样对我。”   敬安见她脸上泛红,眼波荡漾,偏又这样可怜儿的,心头痒痒难耐,只剩一丝理智挺着,最后终于抱住了月娥,说道:“好乖,既如此,就先饶了你了。”   他身下虽仍欲-火未消着,却喜真的说到做到,未曾为难她,月娥松一口气,乖乖地偎在敬安怀中,此刻也不提叫他离去之事了。   月娥提心吊胆了半晌,才则睡了。   不知过了多久,忽地梦到自己回到前世,似乎是在公园里头,前方湖水碧绿荡漾,和风徐徐吹来,十分惬意。   月娥坐在草地上,静看了许久,阳光和煦,十分舒服,她便将身子躺了下去,享受那阳光沐浴。不料过了片刻,不知从哪里跑来一只小猫儿,在她的手指边上蹭了蹭,便舔了两下。   月娥觉得痒,便笑了两声,微微蜷了蜷手指。却不曾躲开。   那猫儿便上前,在她手心舔了舔,月娥转头看它,朦朦胧胧见它眼睛圆圆发凉,只觉得十分可爱,便摸了摸它的小鼻头,将它抱在胸口。   那小猫儿就在她身上踩了两下,四个小肉垫踩在胸上,月娥只觉得身子微微发痒,却又有些儿舒服,一种奇异的感觉,一点一点蔓延开来,更是忍不住轻哼了几声。   那小猫儿又向前,在月娥的嘴唇上舔了两下,月娥躲了躲未曾躲开,又笑了笑,笑嗔了这小猫儿一声,便想将它抱下来,却不知为何,身子竟动不了。   阳光温软如斯,风呼地吹来,湖面浪头涌起,月娥清清楚楚看的明白,浪花形状,十分之曼妙美好,而后,好似有一股奇异的力量,将自己笼罩在内,风轻柔地吹过来,四肢百骸都极为放松,月娥觉得怪异,便试着动了动。   那小猫儿踩在她身上,力道渐渐大了,踩得她的胸有些涨涨的,麻痒难耐,隐隐地又有些儿疼,然而却疼得不难受,月娥居然觉得难堪,好想叫它下去,偏无法出声,朦朦胧胧里,身体难耐之极,月娥似听到自己呻-吟了两声,蓦地,身下微微一阵刺痛感传来。   月娥尚未醒,不知发生何事,便又呻吟了几声,迷迷糊糊里,很想有人来救自己一把,身下的刺痛感却仍在,似有物事缓缓推进,撑得难受,耳畔似乎有人轻轻喘息,月娥吃惊,却看不到有任何人在,只见那碧绿色的湖水,向上一波一波涌来,涟漪一叠接着一叠,美的不可言说。   月娥略一分神,便觉得身下越是难耐,是一种叫人惊心动魄,似曾相识的感觉,月娥睡梦里,似哭似求,叫了几声,却有个声音在耳畔,低低喘息着说道:“月儿……好月儿……你弄得我……要死了。”   月娥神智略见清醒,急忙试着摇摇头,顿时之间,蓝天,白云,和风,湖水,尽数不见,眼前光芒暗淡,暗淡之中,却逐渐看清了一张绝美容颜,汗滴自他额头上晃了晃,便坠落下来,打在月娥眉心上。   月娥大吃一惊,看清那人是敬安,月娥失神,几乎以为这仍旧是睡梦之中,敬安见她醒来,却微微地嗯哼一声,劲瘦的腰身向前微微一送。   月娥吃痛,低呼一声,微微闭上双眸,下身的感觉如此清晰的传来,月娥这才彻底的明白过来,原来这才并非梦境。   “月儿,好月儿……”敬安低低叫着,声音颤抖,好似紧张,又好似忍耐,他本弓着身子,未曾全靠在她身上,如今见她醒了,才压过来,赤-裸的上身压在月娥身上,说道:“心肝儿,我是……要死了。”   月娥怔了怔,重新睁开眼睛,便叫一声,伸手去打敬安的肩,身下亦挣扎起来,敬安抱住她肩头,叫她无法逃开,身下才一下一下,缓缓活动起来。   月娥哭叫一声,叫道:“谢敬安,你答应我的!你答应我的……”   敬安忍耐不住,动作却仍压抑着,喘着说道:“好月儿,你要打要骂,都由你,我忍不住……好人儿,你这身子,当真是好、嗯……”身不由己说了几句,已经蓄势待发,敬安不敢再动作,靠在月娥身上,微微喘息。   月娥挣扎动着,哭着说道:“禽兽!你应承我的,叫我以后怎么信你?你滚开……滚开……”敬安被她这一番乱动,更是折磨的欲死欲活,喉头动了动,说道:“心肝人儿,我为你忍了许久,你这性子,叫你亲口应承,是不可能的……你当我……不知么?所以我才……如此。嗯……”轻轻地一声呻-吟。   月娥听了这话,泪流的越发急,不错,她心底正是这样想的,这一次推脱过去,下一次他若是又要,她自然还会继续找借口,她分明从来都不想答应过,不想同他如此。   他竟是这样聪明,一早看穿了,却不言语,不为难她,只等她睡着了,才……   敬安说完,便来亲月娥的脸,先前为怕伤她,才忍着,此刻见她适应了,身下才又徐徐动起来,一边说道:“你知道……这一年来,我从未……跟任何其他女子如此,不是无人奉承……然而,就算是再美之人,靠在我怀里,我都没什么意趣,只觉得……厌恶,可……只当对着你,就忍不住,月儿,你是上天……来克我的……”   月娥哭着,两只眼睛朦胧看着敬安,敬安亲了她一会儿,又伸手抹去她的泪,说道:“我知道你……担忧什么……别怕,有我在,一切,都不用担心。”   说着,再忍不住,身下用了力,猛地撞了几下,月娥本要说话,被他凶猛的动作将话语儿弄得指令破碎。   敬安动作了几下,喘息声渐大,说道:“我这一辈子……也不会对其他女子如此了……心肝儿,月儿……别再离了我……嗯,好么?”   月娥哭声细碎,到最后却逐渐变作呻吟,敬安伸手摸她胸前跳动不休的兔儿,说道:“月儿,叫……叫声夫君。”   月娥拼命摇头,说道:“不……你走开……”敬安手上用力,说道:“叫一声,月儿。”   月娥摇头,低声说道:“我不要……你……你快停下。”   敬安死盯着她,说道:“你若不说,我……我便永不停。”   月娥身子扭了两下,求道:“侯爷……谢敬安,停下,停下,求你……呜……我受不了……”   敬安一手掐着她的腰,一手抹她的泪,说道:“月儿,叫一声。只一声。快……”   月娥觉得身下如火,被伺弄着,先前那种久违的陌生感觉又涌出来,身子好似逐渐不似自己的,又好似要死一遭了。   敬安动作渐快,又逼道:“月儿,叫,快叫一声夫君,叫了我便停下,月儿,月儿!”   身子晃晃悠悠,魂魄好似又要脱壳而出,月娥半闭着眼眸,茫然地叫道:“夫……君……”   敬安低低吼了一声,双手握着月娥的细腰,那纤细劲瘦的长腰一阵急动。月娥觉得自己快要被他撞得粉碎,隐约听到自己似乎胡乱叫了一声什么,敬安也在自己耳边说了句什么,却听不清……月娥脑中一昏,整个人便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月娥醒过来,却觉身子仍旧异样,微微睁眼一看,却见自己被敬安抱在怀中,两人坐在床上,敬安见她醒来,才亲了她一口,说道:“好月儿,吓死我了,怎地又晕了?”月娥醒悟过来,又羞又惊又怕,立刻呜呜地就哭。   敬安抱着她,说道:“好人儿,别哭。哭什么?”   月娥说道:“你……你……”忽地一怔,却见自己正坐在敬安怀中,他那物事,却仍在抵着自己,此刻还在微微地动。月娥吃了一惊,急忙欲他怀中逃走,敬安按着她,说道:“月儿别动,再一次就好,嗯……就这一次,我不会再折腾你,好不好?”   就敬安他来说,一次怎么能够,上次在侯府,是耐着性子,要她服于他,又为了日后着想,才勉强一次停了,如今得了趣,哪里肯停?   月娥拼命捶打他肩,敬安只抱着她,身下不停而动,又在月娥耳畔,低低说道:“月儿,舒服么?”月娥摇头,勉强说道:“谢敬安,你混账,我再也不要信你。”   敬安微微笑了笑,说道:“原来还是不舒服的……”说着,身下又用力动了两下,月娥浑身乏力,好似偶人一般被他拥着,为所欲为,求也说不出声。   敬安动了一会,又问她,月娥身下如火,腹中一团麻痒难耐,只咬着牙关,压着那嘤咛有声。敬安动了这片刻,察觉月娥异样,便加快了动作,月娥的手本在打他,此刻却不知不觉搭在他的肩头,随着敬安动作而颠簸抖动,敬安说道:“月儿,记得我是谁……”   月娥略睁开眼睛望着他,见敬安白玉般的脸上,带着几滴晶莹汗珠,双眸直直地盯着自己,说道:“我是你夫君,月儿,你要记得!我是你的夫君!”说话间,身下用力顶了几下,月娥难耐,终究哭叫了几声,似是求饶,似是催促,敬安听得她的呢喃哭叫,低低喘了口,将人用力贴紧抱着按下,自己向上一送,刹那间,喉咙里亦身不由己叫了一声,身子阵阵抽搐,终于才发了出来。   赔不是敬安弄虚头   屋外寒风凛冽,冬雪飘飘而下,风卷雪狂舞,阵阵打在那窗棂纸上,啪啪作响,室内却一片春光旖旎。敬安发了两回,才勉强消停了,却仍旧拥着人,不肯就放手。   他自半夜,等月娥睡熟了,才又下手折腾,一直到如今闹了这两番,一时之间,外头东方见白,将要天明。   月娥哪里比得上他习武之人的体力,早累的头昏脑胀,就宛如面团儿一般,被敬安抱着为所欲为。幸而敬安还知晓收敛,只做两回之后,再怎么难耐也只罢了。   敬安抱着月娥,两人卧在床上,听得外头那冷冽的呼呼风声,更衬得屋里头静谧和暖,甜美无限,敬安心满意足,只觉得平生快意,莫过于此时。   敬安低头在月娥额头上亲了一下,便温温柔柔说道:“月儿,辛苦你了,快睡罢。”   月娥从未经历过如此,就算同王四鹄之时,王四鹄虽然也要的急,但每次也不过是片刻就发作出来,哪里如敬安这样,一折腾便如此长久?是以待他消停,月娥已经是半昏半醒,哪里知道他说些什么,倦的不得了,连眼睛也懒得睁开一下。   敬安也自知累了她,就紧紧地拥着,想到日后这人便长长久久地在身边儿了,一时于黑暗之中也忍不住笑。   一直到了天明,月娥朦朦胧胧醒来,察觉敬安还在身边,睁眼一看,果然这人正笑吟吟地,十分精神看着她,月娥见状,便伸手,用力想将他推开,却哪里能够,敬安抱得紧紧地,说道:“好些了么?”   月娥躺着,还不觉得怎样,只觉得下面仍有些疼,就不说话,只咬着唇。   敬安心情却是大好,低头又去亲她的脸,说道:“好月儿,别恼了,我向你赔不是。”月娥说道:“你下去,别缠着我。”   敬安说道:“我想再抱你片刻,片刻就好,不做什么。”   月娥怒声说道:“你还指望我信你什么?”   敬安听她声音有些不对,便有些慌张,昨晚上之事他虽自忖势在必行,却也知道是为难她了,当下急忙说道:“月儿,我只是忍不住,我知道你不会容我如此的,才……出此下策,是我不对……你要打要骂都行,只别不睬我……”   月娥只不看他,淡淡地只说道:“侯爷你是什么人,我又是谁?我怎能打你骂你,你对我做什么都是该的,我只受着就是。”   敬安听她越说出赌气的话来,心头一寒,抱着她说道:“好月儿,你别气,我实是太爱你,心头便忍不住,你别这样对我,我难过的很。”   月娥用力一挣,怒道:“你也知我这样对你你心底会难过,昨夜里你怎么不想想我?”   敬安说道:“这……这不同。”   月娥说道:“是不同,你原来就比我们尊贵些,所以你的难过是真的,我的都是假的。”   敬安说道:“不是如此,月儿……”   月娥大声说道:“你做也做了,如今还赖着做什么?莫非还不够么?”   敬安见她脸现怒色,便求着说道:“月儿,求你,别这样待我,你心头恼我,就……打我,打我如何。”说着,便握了月娥的手,拍自己的脸。月娥用力缩回手,说道:“我只要你做一件事。”   敬安急忙问道:“何事?你说。”   月娥怒视着他,说道:“给我出去!”   敬安无奈,穿了衣裳,默默地出门去了。月娥在床上卧了一会儿,只觉得身子好像仍非自己的,木木然,她手撑着床坐起来,一动之下,才察觉,腰部以下竟好似被人砍断了一般,抽痛的厉害,且全无力气。   月娥挣扎着,便将里衣扯过来,勉强穿了。刚穿好了,便听得外头有声响,她吓了一跳,急忙重新拉上被子,向内卧好。   这一卧倒的瞬间,下身又狠狠地疼了一阵,月娥只好咬着牙忍了。   果然就听得门扇吱呀响了一声,有人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一直到了床边的样儿,却不吱声。   月娥只以为是敬安,忍了片刻,不见他动静,便骂道:“你又想来做什么?还嫌欺负我不够?不是说叫你出去么?出去!给我出去!”   骂完之后,却才听那人低声说道:“姐姐,是我错了。”   月娥听了这声,才反应过来,急忙转身,却见进屋的这个,果然正是姚良,此刻双膝一屈,便跪倒在月娥床前。   月娥一惊,说道:“小良你做什么,快起……啊……”急忙欲起身去扶姚良,然而双腿着实无力,刚一动,身子就又歪在床上,反而发一声惊呼,只好咬着牙暂停了。   那边姚良垂着头,一时没看见月娥之态,月娥慢慢地撑着身子坐起来,一时仍不敢动,姚良便说道:“姐姐,是我错了,你要打我,要骂我,都使得,只别闷着,我不该……不该就自作主张……我知道姐姐你不喜欢我入伍,我不该一时迷了心窍,让姐姐伤心。”   月娥听了这话,急忙说道:“小良,你起来说话!我……并没有怪你什么呀。”   姚良却仍旧不起身,只说道:“姐姐,其实侯爷……是一片好心,我现在都没有能力保护姐姐,自己也觉得没用,心想,倘若去了平川大营,将来出人头地,也好保护姐姐,不叫姐姐再吃苦……再加上何家的事,我就、我就……就犯了傻了。”说着又掉泪。   月娥听得鼻子酸酸,说道:“你这傻孩子,想这么多做什么,倘若去平川,能够一展你生平志向,我又怎会不高兴,怎会拦着你,你切勿这样多想。”   姚良听了这话,便才抬起头来,泪汪汪看着月娥,说道:“姐姐,你……这么说你不生我的气?”   月娥摇摇头,说道:“我怎会生你的气?你快些起来,若不起来,我才会生气了。”姚良闻言,急忙起身,到了月娥床边,说道:“姐姐。”姐弟两个面面相觑,姚良泪如雨下。   月娥伸手替他擦擦脸上的泪,说道:“你这孩子,怎么说哭就哭了,这不是好事么?”   姚良忍了泪,才说道:“其实,我心里也不想跟姐姐分开,但是……一直以来,都让姐姐为了我奔走辛苦,我心里也不安,姐姐吃得苦已经太多了,我只想姐姐以后好好地,多享享福。”   月娥眼圈也红,忍了忍,伸手,拥住了姚良,说道:“姐姐明白。”   姚良靠在她的胸前,说道:“姐姐,你也别怪侯爷,要怪,只怪我……侯爷他先前,虽然有不对之处,但是他真的是爱姐姐……我看得出来。”   月娥听他替敬安说话,心头好似塞了一团儿棉团儿,想想敬安的手段,有些说不出的胆寒。说道:“小良……”   姚良说道:“其实先前,我也担忧他不是真的对姐姐好,可是……昨儿我去见那平川将军,他对我说了一番话。”   月娥问道:“是什么?”   姚良想了想,便说道:“那关将军见了我,闲谈之后,便同我说,谢侯向来眼高于顶,真想看看令姐是什么样儿之人,竟能叫他动了那从来不曾有之意。”   月娥大惊,问道:“这是……什么话?”   姚良说道:“我也不解,那关将军见我诧异,便笑说道,他曾问侯爷,我是他的什么人,才叫他亲自来说,侯爷回答说是……‘妻弟’。”   妻弟?这意义自然是不言自明的。   月娥听了这个,心头乱跳。   姚良又说道:“姐姐,父亲临去之前,曾叮嘱我们不要再回京城,然而,倘若是侯爷护着你,就算天大的事也是不怕的。……不过,姐姐你若是不愿去,我就留下来陪你便是了,姐姐你不必多想。我出去便同侯爷说就是了,那平川军,也不去了,安安定定的都好。”   月娥想了许久,说道:“小良,你老实同我说……这些话,是不是他教你说的?”   姚良听月娥这样问,脸上发红,说不出话。   月娥见状便明白三分,笑着摇摇头。   姚良见如此,才又说道:“姐姐,是侯爷方才出去,说你因我之事而厌了他……我也不知如何是好,只是慌张,侯爷就叫我进来请罪,又教了我一些话……不过姐姐,虽然是他叫我进来的,但是我刚才说的都是真……姐姐……我嘴笨,不知说什么姐姐才好过,然而侯爷教我的那些,却也正是我心里想的,姐姐,你要信我。”   月娥望着姚良着急流泪的样子,心头暗叹:她自然是不会怀疑姚良,只不过……敬安这种利用姚良来试图让自己原谅他的行为,却更叫她气恼,然而面对姚良,自是无法说的。   当下月娥便说道:“好了,我明白,小良你别急。我谁也不怪的,只是……你出去罢。我好好地想想再说。”   姚良无法,便出门去了。月娥坐了一会,觉得身下依旧十分难受,便想下来清洗一下,勉强挪着两腿,下了地,便双脚站不住,立刻噗地便跌在地上,正摔得疼,爬不起来,外面有人推门进来,见状叫道:“月儿!”   原来敬安一直在外头听着动静。敬安进门,将月娥从地上抱起来,轻轻放在床上,说道:“跌坏了哪里不曾?”急忙查看她的手脚。   月娥本是恼他,见他如此关切,便只不语。   敬安说道:“你下来做什么?有何事,叫我便是。”   月娥脸上一点一点发红,说道:“我不用你。”敬安打量着她,见她略带难堪的样子,便聪明地说道:“难道你要去茅厕……”月娥怒道:“你给我闭嘴!”   敬安讪讪地,说道:“不要生气……”   月娥低头,摸了摸自己的腿,说道:“我……我的腿怎地毫无力气。”   敬安想了想,便咳嗽一声,说道:“你就多休息一阵子就好了。”   月娥转头看他,敬安将她抱了,忽地在她耳畔小声说道:“下面伤到了么?”   月娥起初不懂,后来又羞又恼,恨不得将敬安一口咬死,眼冒金星说道:“你滚,你滚出去!”   敬安哪里肯滚,反而说道:“我看看比较要紧。”   月娥大惊,急忙扭身逃开,敬安将她抱了,说道:“好人儿,我又不会动你,只是看一看,虽则我昨晚上十分小心,但你那里太……咳,我只看一看,真的别的不做。”说着,就去掰月娥的腿。   他的手十分有力,月娥又毫无力气,哪里抵抗的过,月娥面红耳赤,眼冒火星,大声说道:“谢敬安,你敢如此,我就一头撞死了干净。”   这威胁却是有效,敬安悻悻地停手,说道:“只是谨慎起见……”月娥缩身,一寸一寸退到床里面去,无奈何,想了想,便说道:“既如此,你去……给我弄些温水,干净的帕子。”   敬安听她终于开金口,才露出笑影,说道:“这个简单。”当下就出门,叫人准备热水毛巾。   月娥躲在床内,脸红之极。她这家里,丫鬟都没有半个,婆子也无,这些私密的事,本来自己可作,然而行走都有困难,少不得就叫别人。   敬安自是当仁不让的,然而这位爷颐指气使管了,说罢之后,手下之人即刻去收拾,片刻送到门口,敬安端了水跟帕子进来,他倒是学乖了,自己将帕子浸在热水中,洗了一番,拧的半干了,便递给月娥。   月娥接了过来,说道:“你出去。”敬安不动,说道:“我转过身去便可。”月娥无力同他争吵,无奈,便将床帐子放下,自己勉强动了,收拾了一番,才又将那毛巾反着叠了。这回却不用敬安,羞人答答的,下了床,那腰却似断了一样,怎样也直不起来,差点儿又扑倒地上。   敬安听了动静,急忙回身来,相扶了月娥,月娥无法,靠了他,到了水盆边上,将毛巾浸了,那脸上的红,始终不退。   月娥收拾了这番,才缓缓地回过劲来,敬安抱了她,见她脸红红的娇样,忍不住心疼,便说道:“以后我会小心着些……”忍不住,趁机在月娥脸上亲了一口。   月娥皱眉瞪他,敬安低眉,便扶她回到床边上,月娥看着床铺子上,未免见了些不能见的……当下就转过头去,恨不得也把这些全换了,然而手足无力的,又怎能够?   当下,月娥便歇了半晌,敬安也不来骚扰。一直到下午时候,院子里才忽地有些动静,月娥起初不以为意,后来便听到外头,有个女子的声音,说道:“何必说这些,昔年相公在京之时,也全赖侯爷相助,这点子小事,侯爷切勿挂齿,倒叫我们不安。   报旧恩守将认义妹   那女子的声音很是陌生,月娥确认自己从未听过。旋即敬安说道:“有劳了,她……便在里面,她的身子有些……不适,请多费心。”那女子便笑说:“侯爷如此关心情切,妾身也定会小心的,侯爷请宽心。”   月娥正听到,便听门被推开,此刻月娥也慢慢起了身,闻声转头向外一看,却见是敬安走了进来,见她醒着,便喜道:“月儿你醒了?”快步上前来,握了月娥的手,问道:“身子怎样?”   月娥说道:“我无事,你这是……”却见自门口处,走进一个盛装打扮的中年妇人,养的着实是好,容颜极美,衣着锦绣,满头珠翠,气质尚好。身后还跟着四个清秀丫鬟,手中各自或捧或挽着些东西。   敬安扶了她身子,说道:“勿惊,是我见这屋里没有个女子,所以才特意请了关夫人来照料你。”   月娥疑惑说道:“关夫人?要做什么呢?”   那中年美妇便上前来,略一垂眸做个见礼之势,说道:“侯爷好生见外。”又看向月娥,说道:“好教娘子知晓,妾身是平川守将关牧之的妻房。”   月娥慌忙要起身,说道:“是我失礼了,不知夫人前来!”敬安急忙说道:“慢慢来,不是外人。”那关夫人也说道:“正是这话,不是外人,娘子勿惊亦勿要多礼才是。”   月娥才缓缓安定,却又疑惑看着敬安,敬安抱了她一下,低声说道:“你只管坐着,无事的。”   说着便起身,冲那美妇点头说道:“有劳。”那美妇急忙答应,躬身相送,敬安便径直出门去了。   月娥很是疑惑,便看向那关夫人。那美妇上前来,打量了月娥一番,未开口,先露出笑容,笑道:“果然娘子好个相貌。稍一打扮,还不知是何等绝色呢,也怪道侯爷钟情……”   说话间,身后那四个丫鬟,便将手中之物各自放在桌子上,收拾的收拾,整理的整理,便舞弄起来。   月娥问道:“这位……夫人,究竟是何事?”说着,便欲起身,关夫人见她行动颇缓,便上前来搀住她的手,说道:“就如侯爷所说,只因娘子身边无人照料,所以才叫我前来……娘子放心,只是替娘子梳妆打扮。”言谈之间,甚是亲昵。   月娥自来到这古代,对她好的女子统共一个杨金玲,一个侯府的丫鬟小葵,这样的年长和蔼妇人,却是第一个见。且知道此人身份非凡,却对自己如此亲近,一时有些惶恐。   这边说话间,便有丫鬟上前,说道:“娘子,请容奴婢替娘子更衣。”   月娥吓了一跳,说道:“做什么?”   关夫人说道:“娘子今日须打扮的隆重些方好。放心,衣物之类,我自带来了,只不知合不合娘子的心意。”笑说着,便看向桌上。   月娥转头一看,却见桌子上放着两套衣裳,皆是锦绣缎服,一套嫩黄,一套浅绿,并一些首饰之类,琳琅满目,光彩耀耀。   月娥说道:“我不明,这究竟是做什么?”   关夫人笑着望她,说道:“侯爷莫非没有同娘子说?既如此,我也不便说的,娘子放心,只是好事。”   月娥茫然,那些丫鬟们见状,便上来替她脱衣裳,月娥怕羞,急忙拦住,关夫人却又好言相劝,月娥无法,偏自己又不太方便,只好由她们去。   衣裳脱下之时,月娥伸手抱臂之时,便看到自己颈间及胸前的点点红痕,更是羞得面红耳赤,那些丫鬟们却视若无睹,连关夫人也神色不动。月娥红了脸,只好由她们。   丫鬟们动作极快,便替月娥穿了新的里衣,夹袄,又捧衣裳来给月娥挑选,月娥哪里有挑拣的心思,慌乱中随意指了一件嫩黄色的,丫鬟们便选了一双相称的新鞋子,也忙着替她穿了——果然心细无比,准备的样样俱全。   穿戴好了,众人便又簇拥着月娥坐好了,便替她打理那满头乌发,又有丫鬟替她描眉画唇,关夫人便说道:“瞧娘子丽质天生,这眉竟是极好的,也不必画,只脸色有些苍白,轻轻地打点胭脂便是了。”丫鬟们答应。   又忙活了好大一会儿,头发上才弄好了,那关夫人又选了一支金花步摇钗子,斜斜地替月娥插在发上,两边鬓角,也各自簪了朵儿小金花配着。   另外的耳环,镯子,并戒指之类……也都一应俱全,不由分说地替月娥戴好。又抖开了一件白色的长裘,华贵非凡,替她披了,说道:“外头冷,娘子穿了这个。”   月娥打扮停当,茫茫然才又问道:“这究竟是做什么,这些……”看着自己手上,单是左手,就戴了两个戒子,一个纯金色的,另一个却镶嵌了块绿莹莹的宝石,纯净无瑕,显然是上品,左手上套了两个金镯子,右手腕却是两个玉镯子,累累地好不沉重。   那关夫人看着打扮好的月娥,果然如月宫嫦娥仙子下降,美不可言,只是赞叹。   众人打扮停当了,才扶了月娥,将门打开,外头,敬安却已经等的不耐烦,见门开处,急忙抢身上来,蓦地见一位绝色佳人,盈盈亭亭地站在面前,抬眸四目相对,瞬间敬安惊有些怔忪,他见惯了她素面朝天,脂粉不施的样儿,如今盛装打扮起来,越是美的惊心,几乎不敢相认。   半晌,敬安才上前,伸手便握月娥的手,叫道:“月儿!”看得目不转睛,着实欢喜。   月娥气闷,满头满手都沉沉的,很是不习惯,便低头摆了摆手,闷闷问道:“你究竟在弄什么?”   敬安说道:“是好事。”说着,便转头看那关夫人,说道:“有劳嫂子了。”   关夫人听他口称“嫂子”,笑容可掬,便说道:“哪里便说这些,能得侯爷来平川州一次,叫我们尽尽心意,却是求之不得。”   正说着,外头有人进来,说道:“可都停当了么?”月娥转头,却见一个器宇轩昂的男子大步走进来,月娥急忙低头躲开,敬安也不顾人在场,便将她抱了,说道:“好月儿,别怕,这位是关将军,快来见过。”   月娥听了这个,才知道这人就是平川州守将关牧之,将来小良便是要在他麾下的,这才转过身,低着头行了个礼,说道:“民妇见过大人!”   此刻关夫人已经走到相公身边去,同关牧之说了几句,关牧之点头,急忙说道:“快快请起!”   敬安便亲扶了月娥起身,说道:“月儿,待会儿你便再拜一拜。”月娥转头,说道:“我不懂。”敬安说道:“我只要拜一拜便可,难道人家亲来,就一杯茶也无?”   月娥想了想,果然如此。当下一行人出了里面,直到外间,月娥见茶水齐备,有些惊奇,却也省事,便倒了杯茶,敬了关牧之同关夫人,两人连连点头。   月娥想到敬安的话,便又拜了一拜,说道:“日后还请大人多多照料愚弟。”关牧之说道:“这是自然的,月妹妹你放心便是。”   月娥听他口吻亲昵,越发惊疑,便抬头看敬安,敬安便拉扯月娥,说道:“无须见外,叫关大哥。”月娥脸色发红,说道:“怎么好?”敬安说道:“叫啊。”月娥硬着头皮,说道:“多谢关大哥……”   关牧之哈哈大笑,说道:“很好很好,月妹妹免礼。”便将手中的茶一饮而尽。   月娥见他反而欢喜,倒放心,只不过不知原因为何,所以越发气闷,看旁边敬安,敬安却笑而不语。   顷刻,关牧之便问道:“谢侯何时启程?”   敬安说道:“等这场风雪过去,倘若明日天晴,便自启程。”   月娥一惊,看向敬安。敬安微微一笑,同她对视片刻。那边关牧之说道:“也好,如今侯爷身担京中要职,离京这许多日子,也该是时候回去了。至于小良,我见他聪明,的确是个可造之材,留在此地,安然无恙,就请放心好了。”当下,便又同敬安说了会儿话,两人才带着丫鬟家仆等离去。   月娥无端端经历了这场,碍于关牧之非等闲之辈,便忍着,等人走了,才问敬安,说道:“你究竟在作何?这是些什么?”说着,就去摘手上的戒指,镯子。   敬安急忙拦住,说道:“别动,这些你戴着便是了。我不在京中,一时没这些东西,幸而他们有心,虽然不算上好,也算是难得,勉强可用。”   月娥毛骨悚然,说道:“你说这话,我不明白,无端端我要这些做什么?”   敬安说道:“你不能总是男装打扮,自然需要这些首饰啊花儿之类的,不能亏待了你。”月娥愤然说道:“我自有我的,不必这些。”   敬安按住她手,说道:“你别急,并不欠他们的,当日关牧之在京中受屈,是我救了他一命,他才有今日,不然也早死了,如今他们夫妻感恩……这些珠宝之类虽贵重,却不及关牧之一条命更重。”   月娥听他随口说来,便说道:“施恩莫望报,说这些又何用,何况,他们要报恩,自在你身上,何必为我做这些?”   敬安笑着将人拥住,说道:“傻月儿,他们自知道你是我心上的人,对你好,却胜似在我身上。”   月娥想了一会子,便又问:“不对,他无端端的,怎会来我家,你刚才让我给他行礼,又是什么古怪讲究?”   敬安见她问,才说道:“情知瞒不过你,我让你如此做,的确是有用意的,我便是要叫关牧之收你做义妹。是以你身上这些,也算是他这个义兄给你的见面礼罢了。”   月娥大惊,说道:“此事这样意外,怎么他会想到要收我当义妹呢?”   敬安说道:“这自然是有好处的。”便不再说话,只望着月娥,说道:“只是这些东西虽美,却仍不及你多矣,日后少不得给你更好的,才相称些……”   月娥皱眉,说道:“我不要这些,也不稀罕,我只问你……你明日便要走了么?”敬安说道:“什么叫我……是我们一起。”月娥急忙说道:“我不想如此仓促,舍不得小良。”   敬安说道:“月儿,小良也要早日入平川军啊,倘若因惦念你而迟迟不去,耽搁前程……”说着,便只看她。   他总是如此聪明,便知道哪才是她的弱点所在。   月娥想来想去,心思烦乱,便说道:“我知道了。”转身要回房里去,敬安见她不快,即刻伸手握了月娥的手,说道:“月儿,你恼我么?”   月娥说道:“我恼你什么?”敬安说道:“只因,我事先未曾同你商量。”   月娥垂眸,说道:“你从来也不肯同我商量什么,我已经习惯了。”声音淡淡地,隐约也有些指昨夜之事,敬安自然是懂得的,便说道:“月儿……”   月娥说道:“折腾这半天,我累了,叫我回去歇息一会,如何?”敬安只好答应。当下月娥便回房里去。   月娥进了房间,将门略掩了掩,便将手指头上的戒子,手腕上的镯子,耳环,头花,步摇,一并都取了下来,沉甸甸地一堆哗啦啦堆在桌子上,看也不看一眼,便反身回到床上去,想来想去,心乱如麻,十分气闷,便倒头只睡。   到了中午,敬安亲自进来唤月娥起身吃饭,月娥只不理会,做睡着的模样,敬安便将她抱起来,喃喃两句,作势欲亲,月娥才慌忙“醒来”,将他推开。   敬安便笑,也不恼,只吩咐人将饭菜摆进来,缠着月娥下地,好歹叫她吃了些,敬安也随意用了些,便命人收拾下去。   敬安见月娥神情恹恹地,打不起精神来,情知自己强要她离乡离了小郎,她心里难过,就不来厮缠她,见她吃了午饭,才放她去睡,自己却出了外头。   外面周大等等候多时,敬安便问道:“可又发现那些人踪迹?”周大说道:“暂不曾前来骚扰。亦或者是因风雪势大,所以那些人一时半会,追不到这边来。”   敬安点头,说道:“小心看着,倘若再出现,最好留个活口下来。”   周大说道:“遵命!”   正吩咐完毕,却听得外面小哈汪汪叫了两声,而后,有人伸手推大门,一边嚷道:“大郎,大郎你在家否?”   敬安一怔,却不起身,冷眼看过去,却见一个彪形大汉自门口大踏步进来,一边走一边四处张望,原本趴在窝里的小哈见状,也便扑了出来,同那大汉嬉戏一起,显然是认识了的。   周大本欲出外,敬安见状,却一笑,说道:“竟是他……”   周大仔细一看,却见此人果然是先前见过了的,曾经在京城的未晚楼上,那一伙儿北方的商客,这人便是其中那多嘴快舌的老三。   老三拥了小哈,一人一犬,其乐融融,闹了一会,忽地发现客厅里有客,急忙撇了小哈起身,待看清楚座上之人是谁,顿时呆若木鸡,问道:“怎么是你?”   敬安笑而不语,周大说道:“放肆!”老三目光转来转去,旋即怒道:“你究竟是何人?怎么会来到此处?好啊……我知道了,原来当日你果然是故意套我的话!你跟大郎小郎可有仇么?为何大郎的铺子未开?大郎人呢?”   敬安见他口口声声只唤着“大郎”,很是熟稔似的,就不高兴,哼了一声,说道:“怎么,大郎大郎的,你跟大郎很熟?”   老三站定了,说道:“这是自然,我同大郎是好兄弟,我告诉你……倘若你敢对他不利,我们石头堡众兄弟都不会饶了你!管你是什么来头!”   敬安笑道:“哟,好大的口气……你要怎么饶不了我呢?”   老三瞪着他,说道:“大郎呢?大郎在何处?”左右看不到人,就扯着嗓子,叫道:“大郎,大郎!你出来呀,我回来啦!”不见人回应,倒是把敬安吵得皱眉,又怕惊动月娥,便说道:“别叫了,大郎不在。”   老三转过身,说道:“怎么不在?大郎同我说好,等我回来,便让我吃个饱的……他去了哪里?莫非真的是你对大郎……”面色一变,便瞪向敬安,似是个随时要扑上来的模样。   敬安听了这话,也不高兴,说道:“让你吃什么吃个饱?”心头颇为不是滋味,只想:老子还只吃个半饱,你小子又算什么?   老三把头一昂,说道:“用你管?你快点把大郎交出来!”敬安哼了声,看他很不顺眼,便说道:“就是不交,你又如何?”老三闻言,怒火冲天,拔腿就冲向敬安,怒道:“你这小白脸果然不怀好意,你到底把大郎如何了?我同你不能罢休!”   敬安正想教训一下这蛮子,却听得有人清脆一声,叫道:“住手!”   敬安回头一看,却见月娥转出来,情知月娥毕竟被老三的吼声惊醒了,当下他不再理会老三,只急忙起身,冲过去到月娥身边,手微微拢着她肩,含情脉脉,柔声说道:“你起来做什么?不好好歇着?”   那老三本来气愤,忽地见里面出来一个锦衣玉琢的美人儿,顿时也愣神,只看着月娥,一时竟没有认出来她就是自己要找的“大郎”。   月娥望着老三,本想说话,然而想到自己此刻的打扮……却又有点难以启齿。   老三呆看了月娥一会,敬安察觉,斥道:“你只管盯着她看做什么?”   老三闻言,这才赶紧转过头去。忽然又反应过来,便又扭过头来,说道:“我作甚要听你的话?你把大郎弄到哪里去了……她、她又是谁?”   从无见过这般貌美的女子,大大咧咧的老三亦有些面红,说话也吞吞吐吐。   月娥有口难言。敬安看了看她,便伸手,将她环入怀中,牢牢抱着,看的老三目瞪口呆,敬安便得意,说道:“说了大郎不在此处,这位,是大郎的妹子。”   老三大吃一惊,仔细看了月娥一会儿,果然才察觉几分相似,便才熄了火,问道:“你当真是大郎的妹子么?怎没有听他提过?”   月娥觉得骗这样的老实人,有些于心不安,然而敬安在彼,何况袒露身份,也并非良策,月娥也只好点了点头,心里难受,便又说道:“很抱歉……”   老三闻言,才释然,只说道:“没事没事,大郎无事我就放心了,对了,大郎去了何处,几时回来,我口馋他做的烧梅,日思夜想,好不容易赶回来,偏铺子关门。”   月娥正要说话,敬安说道:“他不会回来了,你要吃,也是不能的。日后她不给外人做着吃。”说完,就虎视看着月娥。   这话老三听得不甚明白,月娥却是明白的,就低了头。   老三问道:“他究竟是去了哪里,怎地连一面也没见就走?”   敬安冷笑说道:“难道告诉你所在,你要去找?”老三痛快说道:“我们兄弟一场,自然要一见!”敬安还要说话。月娥说道:“三……”那个“哥”还没出口,敬安锐利的目光便转了过来,月娥便说道:“很抱歉,家兄……有些事情要做,居无定所,暂时还不知能停留何处,不过,倘若他事情办好,想必是会回来的。大哥不必去寻他,他也自会回来相见……”   敬安听了这话,虽则是安抚那老三的,却仍觉的不是滋味,便低头看着月娥,手上也紧紧地抱着人。   那老三听了这个,才悻悻然的,又不好留在人家里厮缠,说了几句,便无精打采离去。   厅中仍只剩下两人,并周大一干侍卫,敬安才说道:“这个莽人,对你倒是挺为挂念。”月娥说道:“他们都是豪爽之人,不似你弯弯肠子,你休要多想。”敬安说道:“我哪里多想了?”话虽如此,却仍酸溜溜的,又说道,“为何你总是厚此薄彼,别人处处都是好的,独我全是不是。”   月娥瞅了他一眼,说道:“既然未曾多想,你继续坐着,我进内去了。”敬安贴上来,便说道:“我陪你。”月娥说道:“何必?”敬安嘿嘿一笑,略用力将她打横抱起,向内便走,竟是不由分说。   回帝京旧人乱心神   敬安抱了人向内,入了房略将门扇一踢。便走到床边,月娥也不动,只由得他。敬安坐定了,心猿意马,低头便来亲吻。   双唇相接,敬安手上便又不停,心上还忌惮月娥不喜,便忐忑打量她,却见月娥双眸闭着,神色如常,毫无异色。   敬安一怔,只觉得她这样冷静,却更比先前哭叫挣扎更为反常,不由地停了动作,迟疑叫道:“月儿……”   月娥并不睁眼,淡淡地说道:“何事?”敬安说道:“你……你怎么了?”月娥说道:“我好端端地,侯爷你怎么了?”   敬安语塞,只听她声音冷冷地,心头也跟着一冷。当下停手,将月娥抱了起来,说道:“你怎地不看我?”   月娥此刻才睁开眼睛,望着敬安,说道:“侯爷怎不继续?”   敬安说道:“你恼了?”月娥说道:“我如今不过是笼中鸟,玩物一般的人,还不是任凭主子摆布,何须问我如何?只随着侯爷的性子就是了。”说着,便转开头去。   敬安听这话越发见外,急忙说道:“你说什么……我哪里当你是什么玩物,不许如此!”说着,见月娥不看自己,他便伸手去握她的下巴。   月娥说道:“是了,你叫我不许,我就只得不许,哪里敢说什么做什么?”敬安皱眉,说道:“你明知我心爱你,怎会当你是……倘若你不喜,我就不做便是。”   月娥冷冷看他一眼,显是不信。说道:“你好手段,令小良也认同了你,我又抵不过你,日后你还不是对我想如何就如何?”   敬安说道:“我又不是禽兽,自会疼你爱你。又能对你如何?”   月娥便说道:“昨夜晚你便是那样,今日又是这样,说这些,又有何用?”说着便低头,做垂泪之状,“你这时候就这样,将来回了京什么的,恐怕我会被你折腾死了。”   敬安见她肩头微抖,很是心疼,便将她轻轻抱了,说道:“我昨晚上是情急,只因想你想的狠了才如此,以后我便收敛着些,不去勉强于你,如何?不要哭了。”   月娥低着头,说道:“你惯常说些好话来哄我,只是这样平白的说说,我却不信。”   敬安说道:“那……那该怎样才好?”月娥直到此刻,才又说道:“若要我信,除非你起个誓来。”敬安一怔,随即心头一松,只说道:“我以为是怎样,这又有何难,嗯,起个什么誓好呢?”   月娥说道:“你要我信,就发个重誓。”   敬安见她方才又哭,为了讨她欢喜,便亲亲热热,说道:“月儿说什么重誓?”   月娥却只看着他,说道:“我不管,你自己想。”   敬安心想:倘若不叫我勉强她,除非她自己愿意……万一她始终不从,我又怎生是好,还要商量商量。便说道:“月儿,叫我起誓容易,然而你也要疼惜一番我,你的性子是这样儿的,倘若你一辈子也不从我,那么我又如何是好?”   月娥方才赚他发誓,却未曾想到他又提起这宗,便说道:“怎么会是一辈子,我尚不知你的这份性情能持多久……或许十天半月也就撂开手了。先担心这些做什么?”   敬安说道:“我只是找你便用足一年,十天半月,哼,十年二十年也未必。”发狠说道,“定要一辈子,不,一辈子不够,下辈子也要是我的。”   月娥听了这混话,便说道:“我是个平淡之人,只想好生的过日子,什么下辈子,下辈子我自不认得你。”敬安说道:“不许!”   月娥说道:“你少乱扯,快些起誓。”敬安说道:“那倘若你永不肯叫我近身呢……那我岂非会死?”就蹭在月娥耳畔,低低相求。   月娥想了想,面红耳赤,说道:“我只是不想叫自己沦落做玩物一般的人,你要真的疼我,就别那样随意对待我。”   敬安只因真心爱她,才十分不舍纠缠。却哪里会当她是那些,见她如此说,若有所思,便说道:“这话我有几分明白,月儿,倘若我娶了你,你便不会推三阻四了罢?”   月娥闻言怔了怔,心头不能说不敢想的话,被他霍然说出,脸便更红,说道:“我不知。”想了想,又叹一声。   起初她都同敬安说过,不愿做他的妾,也不愿做他的妻,只想同他离得远远地,彼此不生瓜葛才好。   然而这人心性如此执拗执着,竟一路追来,如今连小郎也站在他一处,自己这一生,怕是无有别路可走了,所有力气,都耗在同他这一路劫上。   虽说如此,然而毕竟她是个有心结之人。纵然敬安出生入死,又苦苦寻觅到此,她也明白敬安对自己一往情深,她也不是铁石的人,怎会无动于衷……然而他这人极其重欲,前两度折磨,都叫她欲生欲死,因此月娥心中也是担忧的。虽然不知两人能走多久,然而这一方面,却要说好,叫他收敛着些才是。   月娥本也没想为妻,如今敬安自己提出这个来,倒也是个不错借口,她自知自己身份同他千差万别,要他娶她为妻,何异于天方夜谭,倘若真的因此而叫敬安不得近自己身子,省了那份折腾,却是求之不得的,只拖一步是一步。   敬安见月娥面红,便明了,说道:“既如此,我便同你说定了,倘若一朝你嫁了我,可不能总同我提三提四的推,如何?在此之前,我不强你便是。”   月娥兀自不放心,说道:“你别忘了起誓。”敬安想了想,说道:“若我违了誓言,就叫我平白横死。”   月娥听他如此轻易便说出这样的狠话来,心却一跳。她究竟是个柔善女子,便有些不忍,皱眉望着敬安,说道:“你……你……你怎么……”   敬安抱了她,说道:“怎么了,可还满意?”月娥想了半晌,点了点头,才轻轻地靠在敬安怀中。   敬安见她温顺了,也心满意足,便牢牢地将人抱住,说道:“明儿我们便回京罢。”月娥说道:“好。”   次日,果然风雪停了,晴天大太阳,平川州守将关牧之同何知县一同来相送。月娥同小良抱在一起,难分难舍,敬安上前,好说歹说,终究分开两人,小良同月娥挥泪撒别,敬安抱了月娥上车,月娥拉开车帘看出去,泪落如雨。   小良同关守将众人,一直目送敬安车队远远拐弯不见,才各自回返了。   而后,车队白日赶路,晚上住宿,敬安自将月娥照顾的无微不至,月娥起初还怕他乱来,却喜他极有自制,白日虽则同车,偶尔便手足蠢蠢欲动,轻薄几番,却不越雷池,晚上更不同月娥同房。   这却是敬安有自知之明之顾,白日也就罢了,倘若是晚上,暖玉温香的抱着,他又不是柳下惠,一次两次忍住了,三次四次,却定是要出事的。因此他才强忍着不去跟月娥同房。   周大等见状,都深以为疑,敬安每次晚间都垂头丧气自进房内,早晨见了月娥,才精神抖擞。周大是深明敬安性情的,见老虎忽然改吃了草,暗地里想破了头,也未曾想出原因。   倒是月娥,见敬安表现如此良好,白日相见,便越发和颜悦色,敬安看了,虽然欢喜,却更难熬……如此走了十日左右,敬安一日竟忽地流起鼻血来,慌得众人急忙请大夫,连换了几个大夫,却都只说是“内火旺盛”之顾,开了几副清火的药给敬安。   月娥暗笑,便亲自将药熬了,才叫周大端去给敬安服用,敬安咬着牙,皱着眉,无可奈何,灌了几幅苦药才好了些。   如此又走了几日,敬安正在车内悻悻地看着月娥,忽地听外面周大说道:“侯爷,快到京了。”敬安一喜,掀起帘子向外一看,果然见前头帝都赫赫,隐隐显露峥嵘。   敬安缩回身子,搓搓手,喜不自禁,说道:“很好很好。”便看月娥,月娥只为十几日安稳,见他这样喜悦,也微笑问道:“怎么?”敬安说道:“能回来便好了,大事可成。”说着就叹气,看了月娥一眼,不敢多看,便转开看别处。   月娥低低一笑,也转开头去看向别处。   将到了城门处,敬安便将关牧之两口子送的首饰从旁边扯出来,叫月娥戴了个镯子,戒子,月娥原本就戴着耳坠子,倒还好,敬安打量了一下她的素面,点了点头,却捡了个小金凤的步摇来,说道:“月儿,戴这个,这个好看。”   月娥见他好意,便接过来,轻轻地插在头发上,不料缠绕着发丝,有些解不开,敬安急忙过来相帮,忙了一会儿,才理清。   片刻到了地方,只闻得外面熙熙攘攘,有人说道:“什么人!”周大前面一员近侍喝道:“瞎了你的眼!”那守门的官兵这才见到周大在身后,急忙点头哈腰,说道:“小人一时眼拙,没有见到是周爷……这必是大人回来了?”   周大纵马上前,说道:“正是。”那些人急忙行礼:“属下等见过大人。”敬安连面儿也不曾露,那些人立刻放行,叫敬安的车马入内。   敬安一路向着云天谢府而去,无惊无险,到了门口,家人们见是敬安回来了,有腿快的就进内通报,门口上来拉马的拉马,参见的参见,忙成一团。   敬安自马车上跳下来,先伸了个懒腰,说道:“苦日子熬到头了。”着实欢喜,又叫:“月儿,出来了。”   月娥在里面,不知何故,心头怦怦乱跳,仿佛极为不安。   车外敬安叫了两声,差些就跳上车来,那边月娥才出来,敬安伸手,将她抱下,先用力抱了把,正要说话,却见那边周大说道:“侯爷,好似是大公子回来了。”   敬安一怔,转头一看,果然见门口右侧,来了一顶轿子,到了门口便停下来,有人撩起轿帘子下来,此人尚着朝服,面如清水,丰神俊朗,一抬头看见敬安,先是一喜,立刻却又皱了皱眉,便迈步走了过来。   敬安欢喜,叫道说道:“大哥。”笑吟吟地,手上却仍拥着月娥。   谢东炎目光一动,越过月娥背影,咬了咬牙,说道:“前些日子将姬人们尽数遣了,我还当你是改邪归正了,没曾想,转头来便又……却原来是喜新厌旧!”   月娥在敬安怀中未曾回头,闻言心头一痛。却听得敬安笑着说道:“大哥,你误会了,这位是关牧之的义妹,不是寻常之人。”   谢东炎一怔,敬安温声说道:“月儿,来见过大哥。”   月娥只好转过身来,微微行礼,说道:“见过大公子。”敛首低头之时,眼睛微微向上一看,四目相投,对面谢东炎一声惊呼,人踉踉跄跄,竟向后倒了出去。   拜夫人侯府且安身   谢东炎望着面前之人,那素来平静若水的脸色忽地大变,脚下一撤向后便退,朝服的大袖一挥,似想抓住什么稳着身子,却未曾如愿,踉跄连退几步,几乎跌倒在地。   敬安见状大惊,急忙撇了月娥去搀扶东炎,叫道:“大哥,你怎么了?”身形极快赶上,一手捉住东炎的手臂,拦腰用力一扶。东炎身形一晃站定了,自始至终,那双眼却都盯着面前所站的月娥面上。   敬安不知发生何事,望着东炎,叫道:“大哥!”   东炎看也不看敬安一眼,双眼皮一垂,却又慢慢抬起,仍旧看着月娥,手伸出,手指颤颤,点指着月娥,说道:“她……她是谁!”   敬安见状亦惊心,说道:“大哥,她……是关牧之的义妹,唤作月娘。”   东炎闭了闭眼,敬安忽地发觉东炎眼角隐隐沁出水光,一时浑身巨震,心头隐隐地觉得有什么不对,说道:“大哥,怎么了?”   东炎喉头动了又动,终究什么也没有说,借着敬安手臂相扶力气站起来,喃喃念道:“月……娘?”   敬安心如擂鼓,明知东炎如此表现,必定有错,却又不知错在哪里,东炎起身,双眸却仍望着月娥,走了几步,却又站住,死死地再也不前一步。   月娥也被面前这人的举止给惊住了,只觉他望见自己之时,本来冷静自若的的脸色忽然变得好似看到鬼,一瞬间月娥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其丑如鬼,才将他惊吓得如此。   一行人便愣怔在谢府门口,东炎看着月娥,敬安看看东炎,又看看月娥,月娥不能随便四处打量,就只好垂眸看着地面,心头却想:这人如此古怪,究竟是为何……难道……   心底蓦地想到一个想法,便抬起眼来,看向谢东炎。   谢东炎的目光同月娥相对,对视了片刻,两人皆不动声色,只默默打量。旁边敬安想说话,却又不知说什么好,周遭一片寂静,无人敢语。   却在此时,里头有家丁跑出来,说道:“夫人听闻二公子回来了,叫快快进去呢。”这一下,才打破寂静。   东炎收回目光,这才说道:“母亲唤你。速去罢。”敬安说道:“大哥……”东炎抬手,袖子微微地挥了挥,说道:“快去。”   敬安欲言又止,终究又回到月娥身边,伸手轻轻地在她肩头挽了挽,说道:“月儿,我们进去罢。”月娥才点了点头,却又看了东炎一眼,正巧东炎也正转头来看她,两人四目相对,顿时又是一片无声风雨,悄然而过。   敬安同月娥进了门,便同她说道:“月儿,方才是我大哥,奇怪,大哥素来冷静过人,怎地方才见了你却如此失常?不过……月儿你不须慌,我大哥是有名君子,人人称道,跟我不同,日后你便知。”说着便苦笑,看了月娥一眼。   月娥在心底回味方才东炎那个眼神,一时出神,听敬安说,便说道:“你又如何?”敬安急忙说道:“其实我也还算不错。”月娥低头便笑。   月娥微微留心,见这府邸极大,里面亭台楼阁,不知道多少层,屋檐下垂手停着些小厮之类,见了敬安同月娥,便躬身行礼,说道:“二公子回来了。”再进了一扇门,却又是一番光景,不知走了多久,才见到有丫鬟影子,也都行礼,说道:“二公子回来了。”将敬安接了进去,里面便又转出一个似乎有些年纪的丫鬟来,对敬安行了个礼,说道:“二公子来到便好了,夫人念了许久。”笑容可掬,十分亲切。   敬安说道:“劳烦瑛姐姐。”那大丫鬟便说道:“我即刻进去告知夫人,因夫人知道二公子回来,等了这半天不见人,不耐烦,催我出来看看。”说着,又望了月娥一眼,却不敢耽搁时间,抽身回去了。   敬安便对月娥说道:“月儿,我带你去见母亲。”踌躇片刻,便说道,“你别怕,母亲是慈蔼之人,必会疼你。”   月娥听他从不提父亲,便知道怕是不在。也不问。片刻那瑛姐出来,笑道:“二公子快快请进,夫人等的不耐烦。”   敬安这才握了握月娥的手,两人一并进内。   月娥同敬安入了里面,扑面只嗅到一股香气,这香却并非普通熏香,乃是佛前之香。月娥更不敢就四处乱看,却见敬安神态谨肃,是前所未有的正经,两人上前,敬安便跪倒在地,行大礼,说道:“孩儿拜见母亲。”   上面之人便说道:“快起来,过来让我看看。”声音果然温柔和蔼异常。   敬安才抬头起身,走到那人跟前。说道:“母亲,这些日子叫你担忧了。”在上那贵妇便望着他,点头而笑,说道:“人无事就罢了。”又转头看月娥,问道:“这是……”   敬安急忙起身,到月娥边上,说道:“快行礼。”月娥只好也跪倒在地,说道:“参见夫人。”   敬安便说道:“母亲,这是平川守将关牧之的义妹,叫月娘,你看看好不好?”   贵妇说道:“快起来,也过来让我看看。”   敬安便扶了月娥起身,旁边的瑛姐接了过去,一直扶到贵妇跟前,那贵妇说道:“抬起头来我看看。”   月娥抬头,看清面前之人时候却蓦地一怔,却见这谢夫人,花容月貌,其美非凡,本以为既然是两个孩儿的娘,必然年纪也不小了,没想到一张容颜竟是如许年轻,肤色白腻明净,因隔得近,亦能明白看清,她脸上连一丝皱纹都无。   这谢夫人便伸手,握住了月娥的手,她的手柔若无骨,滑腻非常,低头看,更是如玉雕雪团似的。月娥的手本也白净细致,天生的好,只不过她每日操劳惯了,不免会留下些伤处或者薄茧在上,似白玉微瑕,月娥她自然也是从来不在乎这些的。   这谢夫人明眸如水,盯着月娥看了一会儿,连连点头,说道:“果然是好模样,怪喜人的。”便又看敬安,含笑说道:“你把人家好好的姑娘弄回来,是想如何?”   敬安急忙说道:“母亲,我这次不是胡闹,我想娶她为妻。”   月娥微微一震,连谢夫人也怔住了,片刻,才又问道:“你说什么?”   敬安说道:“我欲娶月娘为妻,请母亲准许……关守将那边,已经应允,只差母亲一句话。”   月娥看向敬安,又回头来看了看谢夫人,却见她眸色沉沉,也不语。   敬安说罢,谢夫人想了一会儿,终于笑着说道:“你这孩子,怎么说娶妻就娶妻,这么着急的,总也要让我想想,另外,你可问过东炎了么?倘若不先同他商量一番,到我这里先斩后奏了,怕他会不喜。”   敬安听了这个,目光一亮,便抬头说道:“如此,母亲可不反对么?”   谢夫人不理会敬安,却看着月娥,微笑着说道:“我们家的孩子,大的是个好的,只敬安有些轻狂,好孩子,你同我说,他是怎么拐了你来的?一路上有无吃苦?若是有,你便同我说,我自做主打他。”   月娥闻言,就看向敬安,敬安心虚,却说道:“母亲……”   谢夫人见他紧张,便笑了一会,又说道:“既然把人家姑娘拐来了,我又能说什么,只不过,你这孩子也忒心急了,如今……只先将她安置在院中,再慢慢地商量其他也不迟,瑛儿……”一声唤,旁边的瑛姐闪身出来,说道:“夫人。”   谢夫人缓缓地说道:“我记得南院空闲着几间房……”话未说完,敬安眉一皱,说道:“母亲,月儿不去那里。”   谢夫人见他出言打断,脸上笑容一僵,却又说道:“既然如此……”便沉吟。   瑛姐想了想,便说道:“夫人,其实除了南院,东边还有个跨院儿,就是有些个偏僻。”谢夫人想了想,便点头说道:“那倒也可以。”便看敬安,说道,“敬安你觉得如何?”   敬安想了想,也只好答应。   谢夫人说完了这番,又安排拨了几个丫头去东跨院日后跟随伺候。那瑛姐便出外,领了丫鬟婆子去打扫东跨院,谢夫人便叫月娥坐了,又好生看了她一番,问了几句话,月娥都一一答了。   敬安始终在侧,过了会儿,瑛姐来报,所有东西都布置停当,敬安跟月娥才拜别了夫人。那头瑛姐便带着月娥同敬安,向着东跨院去。   这谢府果然是大,走了近一刻钟,才到了一座看似幽静的院落,似乎远离主宅那边,院外面的围墙边上,一溜儿地种着竹子,风一吹,飒飒有声。   敬安陪着月娥进了门,说道:“这地方倒是幽静,只不过有些偏僻了,月儿你不喜欢的话,我们便换了。”   月娥打量了一番周围,果然见干净至萧条冷肃,便摇摇头,说道:“在这里也好,对了,你把小哈弄到哪里去了,你带它来,我便在这里养着,小哈时常会乱叫,离那边远没有人管,倒是好。”   敬安说道:“你想的周到,我先前派人领他去喂了。”两个人拐进了里屋,却见陈设古旧朴素,但因打扫了一番,却干净的很,其他日用之物一应俱全,敬安四周里看了一番,便对旁边跟随的瑛姐说道:“这大冬天的,此处又冷,少不得生一两个暖炉来。”瑛姐急忙说道:“方才我已经吩咐人去准备了,一会儿便会送来,二公子放心。”敬安才点头。   月娥进内看了看,见被褥都是簇新的,便坐了。敬安进来,也亲亲热热坐到床边,握着月娥的手,说道:“看母亲的意思,不至于不同意,等我再同大哥商量商量,另外,你可记得小暴么?他如今也长大了,等你休息过后,我带你去看。”   月娥点了点头。      左右无人,敬安便拥住她,说道:“好不容易回家来,让我好好看看。”月娥说道:“他们都在外面,别胡闹。”敬安说道:“无人敢进来的。”便低头去亲月娥的唇,月娥避开,说道:“我似乎听到小哈叫。”敬安说道:“一时半会来不了。”便又去亲,到底被他得逞。   片刻月娥将他推开,说道:“我真听到了。”敬安说道:“没有没有。”暴躁地又将人拥过来,却在此刻,听得外面众人一声惊呼,而后门口,雪色的小哈急急跑进来,仿佛闪电,进了门内,停下来看了看眼前,尾巴摇了几下,便冲着月娥扑过来。   此刻月娥惊喜也叫:“小哈!”敬安悻悻地放开人,小哈扑到床边,用力地就扑在月娥膝上,喉咙里不停地呜呜有声,舌头便舔她的手。   月娥很是欢喜,手抚摸小哈的头,格格地笑。   敬安在一边眼红,说道:“什么时候你对我如对他一般,我死也甘心。”   月娥笑着扫他一眼,说道:“你只在这里做什么,也该去忙你的了。”敬安说道:“且等片刻。”   月娥不知他要作何。不料过了一会儿,外面有人说道:“二公子,小葵来了。”月娥一怔,敬安才说道:“我因你在这府里谁也不认得,所以特意叫了小葵来当你的贴身丫头,有什么需要或者什么事,只吩咐她。”   月娥这才明白。   当下敬安又等小葵来,叮嘱了些事情,才离开。月娥当真是举目无亲,幸亏有小葵在,小葵唧唧喳喳,很会说话,又因知道月娥是素来的好脾性,便肆无忌惮的,说道:“我曾对娘子说,我们侯爷对娘子是特别用心的,这不是?我在外头都听说了,侯爷说要娶娘子为妻,这可是大事情,要知道,素日里多少名门闺秀官家小姐的,都对二公子盯得紧,媒人也不知来了多少,二公子看不上,那些人都灰溜溜去了。”说着就掩嘴一笑,说道,“没想到二公子不声不响,竟弄这出,阖府内都震惊了,听闻我来伺候娘子,多少人羡慕不迭呢。”   月娥也不知说什么,不愿接触这个话题,想了想,便问道:“对了,我进来之时,曾见过有位大公子……”小葵听了这个,面上的笑容才收敛了,略规矩起来,见左右无人,就小声说道:“娘子,我们大公子是大理寺少卿,虽然是好人君子,但就是太正经了,平日里笑模样都很少见,我们个个怕他。”   月娥奇道:“你们不怕……二公子吗?”   小葵笑道:“二公子比大公子好得多,二公子总是笑嘻嘻的,不过二公子最怕大公子。”月娥满头大汗,心想:笑笑的?这才是笑老虎本色呢。——当初见他,不也总是笑嘻嘻的对人?心里不知想什么鬼主意才是真的。   月娥守着小葵这个地头之人,便又想到一件事,问道:“对了,你们的那个南院,是什么地方?”   小葵一怔,随即面色忐忑,问道:“娘子怎么提到那个?”   月娥就说道:“方才你们夫人要安排我去那里,你们二公子不许我去,因此我不明白。”   小葵听了这个,面色一宽,松了口气,说道:“娘子既说了,我也不瞒,那南院……先前是几个二公子的姬人所住的地方,然而自从年前二公子自紫云县回来,便将人尽数遣散,那院子便空闲了下来,至今无人居住。”说完,停了停,又看向月娥,说道,“二公子如今不许娘子住那里去,娘子是聪明人……这意思,不用我说,娘子也自明白的。”   谢东炎火起伤亲弟   且不说月娥同小葵闲谈。只说敬安出了门,便思量去寻东炎。因东炎在门外相撞月娥时候举止反常,敬安也心头狐疑,且要娶月娥一事,亦要同东炎相商。   不料敬安去寻东炎,来到书房,但见窗明几净,桌上两本书纹丝微动,人影不见。敬安心头疑惑,素来东炎回家,望谢夫人那端请安过后,便会来到这书房内读上会儿书,雷打不动的规矩,方才他在东跨院月娥那边耽搁了些时候,料想东炎早该回来,却不见人。   敬安回头,叫了个门口的仆人,问道:“大公子呢?”那人说道:“回二公子,大公子并未回来。”   敬安一惊,说道:“速速去探听下,如今他人在何处。”那仆人便自去探听,敬安便在书房静等,等了片刻,那人回来,禀告说道:“回二公子,已探听明白,大公子在夫人处。”   敬安甚惊,心想就算是给谢夫人请安,也不必这般长时间,正忐忑,想去亲自看看,却见前方走廊拐角处,拐出一个人来。   敬安定睛一看,正是东炎。   敬安一喜,急忙上前要迎东炎,却见东炎神情恍惚,却是前所未有的悲戚茫然之态,双眸亦微红,眼睛怔怔地望着地面,竟是没有见到他,哪里似平日那个精明强干,沉静若水之人。   敬安不知何故,心头暗惊,赶紧走前几步,叫道:“大哥!”   东炎一无所觉般,只是慢慢地走。敬安走上前,伸手握住东炎肩头,说道:“大哥!”   东炎这才察觉,猛抬头见了敬安,脸色一变,而后才又缓缓地露出一种冷冽之态,下巴微挑,眼神睨着敬安。   敬安也吓了一跳,急忙撤手,说道:“大哥……”   东炎怔怔地望了敬安一会儿,眼神似要杀人,光芒不定,敬安不敢同他对视,心头纳闷,只好低着头不语。   片刻,东炎才说道:“你在此做什么?”   敬安听他开口问,才毕恭毕敬说道:“我在等大哥回来,有事相商。”   东炎向前缓缓走了几步,边问道:“哦,是何事?”   敬安便跟上,觉得他今日尤其古怪,然而事不宜迟,只好硬着头皮说道:“回大哥,我想同大哥商议商议,我欲娶月娘为妻。”   东炎听闻,脚步一停,说道:“娶她为妻?”   敬安说道:“正是。”   东炎冷笑了两声,竟然慢慢说道:“你好本事,多少名门闺秀不要,偏偏跑到那冰天雪地之处,讨了个不知名的守将义妹回来。如今,竟要娶她为妻……”   敬安心怦怦乱跳,不知东炎这句话是何意思。东炎说罢,淡淡地又说道:“你跟我来。”   敬安只好跟上,此次东炎脚步加快,到了书房,说道:“你们都出去!”伺候的仆人都纷纷退下。将房门关了。   东炎走到桌边上,并不回头,只背对着敬安,敬安问道:“大哥想同我说什么?”   东炎缓缓说道:“你瞒得了别人,瞒不了我,你说,那个义妹,是哪里来的?”   敬安说道:“大哥……她的确是关牧之的义妹,我并无瞒着大哥。”   东炎说道:“你给我闭嘴!”蓦地回头,双目如电,手指着敬安,说道:“你那性子,当我不知道?整天寻花问柳,喜新厌旧,如今就全改了想娶妻了?你当我是瞎子呢!——自你从紫云县回来,便神不守舍,我是看得明明白白,幸而你还懂事,知道不负圣恩,肯好好地担当重位,我就不说!然而江山易改禀性难移,你这一去北边,我便知道必定事有蹊跷,你实话说,你去北边做什么,是不是就是为了这个女子?”   敬安见他说破,心头一阵踌躇,终于说道:“大哥……我去北边,的确也是为了她,只不过,我这次是动了真,此生只她一个,日后绝不再拈花惹草,做那无端之行。——我实并非胡闹,请大哥明鉴。”   话音刚落,东炎几步上前,伸手当空一抡,敬安不敢动,也有点未想到,只听得“啪”地一声,脸上已经吃了狠狠一记,疼不可当。   敬安身子一歪,却又站住。这边,东炎浑身哆嗦,眼睛泛红,盯着敬安,半晌才说道:“你好……你素来就是这样随心所欲……你还敢说?目无法纪君上,目无皇恩浩荡,为了个区区女子,你当、你当你是谁?昔日周幽王为了褒姒烽火戏诸侯,丧了一了,你当你是什么!——你素日玩玩也就罢了,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不见,如今你竟然越发任意胡闹,你也算是堂堂云天谢府之人,当知道谢府的体面不容轻视,就算是你不娶那些王公大臣之女,娶个清清白白的小家碧玉都好,这个月娘是哪里来的?你当我不知你那些手段?想他关牧之昔日被你所救,自然任凭你摆布,随意按上一个将军义妹的名头,就想让人顺顺利利进我们谢府之门?你做的好春秋大梦!你这混账东西!”   敬安听东炎将事情说破,且这些话说的惊心冷彻,他便抬头,望着东炎,说道:“大哥,我一生只喜欢这一个人,求大哥成全我!”一时情急,也颤了声音。   东炎看着他惶恐神色,心头才隐觉快意,然而恨意难消,冷冷一笑,说道:“倘若你眼中有我这个大哥,就休想这回事,你若是再提,我就直接押你去祖宗祠堂那边,活活打死了你,也省的我们谢家门楣被辱!”   敬安委实心冷,双膝一屈跪在地上,伸手扯着东炎的袍子,叫道:“大哥!”他只以为大事可成,欢欢喜喜地来同东炎商议,哪里想到东炎竟是如此决绝,兜头一盆冷水浇下,一瞬心惊胆战,忍不住眼中含泪,仰头望着东炎。   东炎本正回身,听了他叫便转回头来,见敬安跪在地上,求着说道:“大哥,日后你叫我做什么都好,我会尽职尽责,不会辜负皇恩,不会有辱谢家,我只求大哥能准我这一件事。”   说着,眼中那滚滚转动的泪珠便斜滑落地。   东炎眼睁睁看着,嘴角略微抽搐,头疼欲裂。两兄弟面面相觑,四目相投,片刻,东炎才握住自己袍子,用力一扯,敬安死死拉住不放,东炎后退一步,敬安被拉得跌在地上。   东炎厉声说道:“放手!”   敬安叫道:“大哥,大哥,月娘是好人家的女儿,我这辈子,除了她谁也不要,求大哥成全我。”   东炎回过头,喉头一动,眼睛眨了眨,也落了几滴泪,却说道:“我不管她是什么来头,总之这门亲事,我不许!”   敬安从地上爬起来,望着东炎冷冷背影,说道:“大哥,父亲临去之时,曾经说过,我的亲事,可叫我自己做主择妻。”   东炎闻言,冷冷一笑,说道:“不错,父亲疼你爱你,不肯委屈了你,所以肯叫你自己择人,但是却也要让我跟母亲过目允许才是!”   敬安说道:“先前我去见母亲,母亲是允了的。”   东炎说道:“母亲不愿当面驳你的面子,给你没脸,你就该自己明白,——你休想错了心思。”   敬安此刻退无可退,只想大哭一场,无奈何,只好继续求东炎,说道:“大哥,你素来也是疼我的,你就答应了我,我一生也只这一件心事,大哥!”   东炎冷冷无话,敬安上前,伸手抱了东炎的腿,说道:“大哥,大哥,我求你了!”   东炎被他缠的无法,回过身来,将他一推,敬安抱着不放,东炎抬腿,蓦地就踢在敬安胸口,敬安吃痛,顿时倒了出去。   东炎见状,上前一步,本想相扶,却又停手,狠着心说道:“你休要在这里乱缠,你知道我的脾气,做了的决定,哪里就会改?那个女子,你若是不舍的,便收为侍妾,我也由得你,谢家的夫人,却要是个大家闺秀才使得!倘若你想娶她为妻,除非——我死了!”   敬安冷汗涔涔,捂着胸口起身,泪眼看着东炎,东炎望了他一会,咬了咬唇,唤道:“来人!”   门口仆人推门而入,东炎说道:“你们扶二公子回去休息!”   下人们便来搀扶敬安,敬安将人推开,说道:“大哥……”   东炎望着他,缓缓地说道:“你要再敢说一句,我立刻叫人将那女子赶出去!”   敬安后退一步,面色几度变化,终于说道:“好……好……”转过身,身子一晃,却仍旧迈步,手在门扇上用力撑了撑,自出门去了。   东炎见下人们都呆若木鸡站着,便怒道:“你们没见他伤了?都是死人么?不去搀着他!”下人们才纷纷出去追敬安。   敬安回到房内,坐在桌边,木然不发一声。周大早自小厮处打听了缘故,见敬安脸色惨白,便说道:“侯爷,是否不舒服?”   敬安摇摇头,周大情知这时侯自己插不上嘴,便也不语。敬安想了一会儿,说道:“去打水来。”即刻有丫鬟取水来,敬安洗了脸,对着铜镜看了一番,觉得眼睛无碍了,才迈步出门。   此刻已经天晚,暮色沉沉,敬安也不带人,独自一个向着东跨院而来,风冷浸浸的,刺得胸口的旧伤隐隐作痛,敬安边走着,眼中的泪边不停。无奈中途停了脚,抬袖子擦了擦,才又勉强忍了。   敬安进了东月门,就听到有犬吠的声音,隔着窗扇,有人影晃动,柔声说道:“小哈,你老实些,别总是叫,给人听到,赶你出去。……吃饱了就去乖乖趴着,不许乱咬东西。”却正是月娥的声音。   另一个说道:“娘子,这只狗儿好是可爱奇异,竟是蓝色的眼珠儿,婢子先前从未见过。”却是小葵。   敬安站在门口,眼睁睁望着窗上的剪影,侧耳倾听,却听得里头月娥说道:“是呀,我听闻这是夷了来的,别看现在小,会长的极大,又可爱又懂事,我也是舍不得,就带了来了。”   小葵便笑道:“也是侯爷疼娘子,侯爷向来是厌那些猫儿狗儿的,说不干净,如今却变了。”   月娥说道:“……为什么要厌,我就喜欢他们毛茸茸的,很是可爱,冬天抱着,又会极暖和。”   敬安怔怔地看着听着,只觉得她每个字都是无比动听,宛如天籁,一时间悠悠然出了神。   敬安正站着看月娥的影子,却见有个丫鬟自里面出来,劈面见了敬安静静地在那里,一时昏暗看不清人,敬安又是白衣,便吓了一跳,叫道:“天啊!有鬼!”   慌慌张张后退一步,才看的清楚面前是敬安,急忙跪倒在地,说道:“请侯爷恕罪,婢子一时没看清楚是侯爷。”哆哆嗦嗦的,只是磕头。   此刻里面之人闻声也都出来,见是敬安,都纷纷地行礼,末了是月娥,抱着那小哈,也探头来看。敬安见了月娥,也不理会周遭之人,疾步上前,进了门,二话不说,便将人用力抱住。   月娥起初还以为他轻薄,刚要斥责,忽然觉得敬安身子微微发抖,又不说话,也不动作,她虽也不知道是何事,却也有几分明白,怔了片刻,叫道:“侯爷?”   敬安用力抱着人,只不放手,也不肯开口,咬着牙红着眼。   小葵见状,便立刻领着丫鬟婆子们离开,连小哈也站在旁边,扬着头看。月娥想了想,微微一笑,说道:“侯爷,这是怎么了?哪里吃了委屈不曾?”   敬安听她声音温柔,眼泪扑啦啦地落下来,忍也忍不住。   月娥勉强伸手,却只能摸到敬安的腰,手便轻轻地拍了两下,说道:“侯爷……”终究一声轻叹。   半晌,敬安将人放开,月娥低头打量,见敬安双眸发红,眼泪未干,就说道:“侯爷这是怎么了,难道是晚饭没吃成好东西,一时恼了?早知道就来这里,小哈吃的都极好。”   敬安听了这话,知道她是有心逗弄,忍不住一笑,转过头去,然而到底难堪,却不说是何故。   月娥想了想,便掏了块帕子出来,说道:“侯爷擦擦脸,外面风大,吹坏了脸就不好了。”   敬安伸手接过,看了看,心里想到一件事,却把帕子递过去,说道:“你替我擦。”   月娥略微诧异,却也点点头,将帕子接过来,起身走到敬安身边,轻轻地替敬安擦拭眼睛,脸颊。敬安只坐着仰着头,乖乖不动,末了,才伸出手来,将月娥抱住,轻声唤道:“月娘。”   月娥站着未动,只答应:“嗯。”   敬安隔了一会儿,说道:“你给我些时间。”   月娥说道:“我知道。”   敬安闻言,泪如泉涌,低头将脸埋在她身上,说道:“月娘,我说到做到,你放心。”   月娥停了停,也说道:“侯爷放心,我……知道。”   贵妇人出言点痴儿   敬安在东院留到半夜,才回自己屋去。当下,东院的丫鬟仆人便关了院门,各自安歇。月娥本是要把小哈放在院子里的,只因没有狗窝,又心爱它,不忍它在外面受冻,就叫它先留在自己房中。   小葵身为贴身丫鬟,便睡在外间,其他仆从,各归其所。   小葵伺候月娥安寝,便自去了,月娥倒在床上,虽是高床暖枕,外面冷风半点沁不进来,又有火炉,更是其暖如春,然而到底睡不安稳,一来因为初到异地,二来却是有无限心事,重重叠叠,理不清楚。   敬安晚间来时那番情态,虽然不说。月娥她心底也估计到几分,能令他如此失态,必定是跟她有关之事,出了变动。   月娥早在来之前,便将所有情形都想了一遍。乃至最坏的场景。是以她未曾来前,百般犹豫不愿,纠结无奈之下,颇为伤怀。   但此刻无可奈何,人已到此,夫复何言,也只能入乡随俗,既来之,则安之,走一步是一步。   是以就算事情真正露出最坏一面,月娥也不惊,只因她事先都已经想到。因此反而会安慰敬安。   月娥想了许久,从谢敬安的苦心,到初遇谢东炎的怪异,乃至那个美如天仙的贵妇……一边想,一边又感叹了一会儿,脑中清醒非凡,总是睡不着,翻来覆去,如此竟到了半夜,月娥忽地听到小哈低低的叫声。   起初月娥还不以为意,只以为小哈做了噩梦,不料后来,竟听得小哈狺狺发怒,起初只伏在地上,后来竟跳起来,扑到门口,冲着外头大叫起来。   夜深,万籁俱寂,犬吠声异常清晰,惊心动魄。   月娥到此才吃惊起来,急忙从床上爬起来,下地,叫道:“小哈!”小哈激烈叫着,爪子不停地抓挠房门,月娥跑到门口,将小哈抱住,一边用力抚摸它的背,一边忐忑看着外面,不知发生何事。   小哈一边吠着,身形不断窜动,仿佛还想挣脱出去,这时侯,外头的小葵等丫鬟仆从也醒了,有声音纷纷传来。   黑暗中,月娥只听到自己的心怦怦乱跳,只好用力抱着小哈,不一会儿功夫,外面有人来开门,说道:“娘子可好?”眼前灯光微亮,是小葵手中握着一柄点燃的蜡烛,走了进来,后面的丫鬟们也在门口,纷纷说道:“怎么回事?为何犬吠不停?”   小葵进门,见月娥在地上,吓了一跳,便急忙将月娥搀扶起来,此刻小哈兀自狺狺,拼命挣着,似想向外,月娥叫了几声,小哈才停了,只在她腿边上转来转去,好似十分焦灼。   小葵扶着月娥到了床边,问道:“娘子,发生何事?”月娥按着胸口,说道:“我也不知,小哈就叫了起来,”顿了顿,便问道,“你在外头,可发现有什么不妥?”   小葵想了想,摇头说道:“并无不妥,婢子正睡着,听到狗儿叫的急,就赶紧起来看看。”   月娥低头看了看兀自竖着耳朵盯着门口的小哈,点头说道:“我知道了,你叫人出院子里转一圈看看,若无异状,大家便都安歇罢。”小葵答应而去。   经过此番,月娥也再睡不着,虽然那看院子的出去走了一番,并无异状,但月娥已存了心事,哪里能睡?桌上蜡烛也一直燃着。又幸亏小哈趴在床前,却安静下来。   到快天亮之时,月娥总算闭了闭眼,朦朦胧胧里小葵进来,看了看,又出去了。过了片刻,却又有人进来,轻轻坐在床边,小哈也未叫。   月娥睁眼一看,却见是敬安,望着她说道:“昨夜是怎么了,听闻这里不安静?”月娥急忙起身,揉了揉眼睛,说道:“不知道,半夜时候小哈好似疯了一样,扑着门叫。”敬安看她眼睛红红的,心里怜惜,便将她抱过来,说道:“没睡好么?”月娥说道:“你别担心,挺好的。”虽然如此说,倒是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敬安笑了笑,见她显是没有睡足,样子迷迷糊糊,真是前所未有的可爱,又觉得她的身子暖烘烘的,带着淡淡香气,忍不住便在她额头一亲,说道:“我等会跟母亲请了安,就出去衙门了,你好好地在家里头等我回来,倘若觉得不舒服,就再睡会儿,知道么?”   月娥点头,说道:“你出去也小心些行事……”敬安摸了摸她的脸,答应说道:“知道,如此我先出去了。”   敬安出门,又叫了小葵来问昨夜之事,小葵也如实说了。敬安便到外头去,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儿,也没见什么,就出了东院,见周大等都在等着,敬安便说道:“狗儿晚上忽然叫,你觉得是怎么回事?”   周大说道:“若不是外头猫儿狗儿乱跑,就是察觉不妥,譬如有陌生人过,之类。”   敬安脚步一停,略微沉吟。周大问道:“侯爷为何这么问?”敬安说道:“昨晚上小哈叫了一阵……”周大皱了皱眉,也不言语。   过了片刻,敬安思来想去,踌躇说道:“如今我有些后悔叫月儿留在府内。”周大闷闷地说道:“就算是人在府外,也不一定完全。”敬安闻言便看向周大,周大低头说道:“属下一时失言。”   敬安忧心忡忡,说道:“不妥,必要想个万全之策。”说罢便只思量,又走了一阵,便快到了谢夫人所在,周大等少不得又等了外面,敬安说道:“你们先出去,到外头等我便是。”周大领命而去。   敬安便入了内,原来这谢夫人早上起的甚早,要先去佛堂拜一个时辰的佛才回,如今已经回来,用了饭,才消停了。   敬安入内,行礼参见了,才起身。谢夫人说道:“要去衙门了么?”   敬安答应。谢夫人又说:“昨儿你跟东炎说的事情,如何了?”   敬安闻言抑郁,片刻说道:“母亲,这件事有难为,哥哥竟不许我娶月娘。”   谢夫人闻言,点了点头,说道:“我当时未曾一口答应你,也便是怕如此,东炎生性严谨,哪里会轻许一个被你带回来的人呢,所以我叫你先去问他。”   敬安垂头,说道:“母亲,我该如何才能叫哥哥回心转意?”   谢夫人说道:“你先不须急,要知道,这件事关乎你终身,东炎也是着急担心你,才如此的,毕竟是亲兄弟,他哪里会不疼你?照我说,你暂时将月姑娘安置在家里,日后再慢慢地劝说东炎,我也从旁劝着,毕竟他会改变主意的。”   敬安大喜,说道:“多谢母亲成全。”   谢夫人喝了口茶,又说道:“你也先别高兴的太早了,你的性子,我还不知道?……说是守将的义妹,谁知道你从哪里弄来的人儿呢,只不过我看她生得好,看着温顺,倒是个叫人心疼的,才有心成全,但是东炎的性子你也明白,他又在大理寺,什么事儿查不出来呢?倘若他有心,问起来你,你可要小心着些……务必只说是守将的义妹,这样的话,日后婚嫁,还好遮掩,倘若真个儿有些什么不好的,被东炎知道了,那为娘的也帮不了你了,反倒会站在东炎一边。”   敬安心惊,想了想,说道:“母亲,我明白了。”   谢夫人这才点了点头,说道:“你明白就好,嗯,时间也不早了,你去罢。”   敬安点了点头,临去又说道:“母亲,月儿她初次来京,未免有些不适,倘若有失礼之处,还请母亲多多见谅。”   谢夫人点头叹说道:“你这孩子,这还没成亲了,就一味的护着了?好了,我都知道她是你心头上的人,自不会为难她便是了。”   敬安这才放心,回身出去门了。   且说敬安出门之后,月娥哪里会睡得着,便起身来,小葵见她起了,便劝说道:“娘子再睡些时候无妨,侯爷临走之前叮嘱过得,不许我们吵着。”   月娥说道:“我睡足了。”小葵见状,便命人奉了洗漱之物上来,月娥洗了脸,擦了手脸,小葵便帮她梳头理妆。   月娥打扮停当,那边早饭便送了上来,月娥吃了几口,毫无食欲。又喂了小哈,看他在院子里跑来跑去,倒也闲散。   又过了半个时辰,院门口才来人,进来之后,便说道:“夫人派奴婢来看看娘子起了未曾。”   小葵说道:“有什么事?”那人说道:“倘若是没起,就不用打扰,倘若起了,就请娘子过去坐坐。”   月娥闻言,便起了身,小葵并一个小丫鬟跟着,一起向着谢夫人住处而去。   拐了几拐,片刻便到了,进门之后,朝上行礼,谢夫人说道:“快别这么多礼,过来坐在我身边儿。”月娥便起身,到了谢夫人身旁,冬日天冷,便只在暖炕上,瑛姐拿了个毛垫子放在边上,月娥便斜斜地坐在那边。   对面谢夫人说道:“外头风寒,瑛儿,弄些枣茶来罢。”瑛姐答应,便去吩咐丫头。谢夫人才说道:“昨晚上睡得可好?”月娥说道:“谢谢夫人,甚好。”谢夫人打量着她,又说道:“我怕你初来乍到,一时不习惯,还担心着呢,敬安那边也极为挂心。”   月娥垂着头,说道:“都还习惯。”谢夫人说道:“我瞧你这孩子是懂事的,不是那些花花俏俏爱张扬的,生的也好,怪道敬安喜欢。”   月娥说道:“夫人夸奖了。”   此刻瑛姐端了茶上来,放好了,便退到一边去,谢夫人便才又说道:“你也别在我面前拘束,只因敬安对你好,昨儿又说了那一番话,我知晓他的心意,就当你是自家人了。何况,我亲生的孩儿是什么脾气,我能不知道?敬安虽然在我面前遮掩,一派规规矩矩的,我却知晓,他守着人儿,绝对不能安分,——你定然是吃了他的亏了罢?”   月娥一怔,心底还拿不准这谢夫人说的是不是真的那一回不能启齿的事情,便抬头来看她。谢夫人一笑,说道:“你也不用害羞,我自看的出来。”笑容虽和蔼,眼神却有几分意思。   月娥此刻才确定她的确是在说那件事,便只低垂了头,此时能说什么?   谢夫人见她如此,便说道:“横竖你迟早是我谢家的人,所以我说这些是不打紧的,何况是敬安的错儿,怎么也怪不到你身上的,别怕羞。嗯……你是个好孩子,我看得出。来,先喝口茶暖暖身子,我看你模样虽好,只不过倒有些娇娇弱弱的,日后真个儿嫁了过来,少不得给我们谢家添个一男半女的,身子骨儿太弱了,却是不成的。”   月娥听了这话,先是觉得十分丢人,后来心中就想到一事,不由地略微一惊,只不过总不说话,却很冷场,少不得硬着头皮,说道:“谢谢夫人照料。”到底端了茶,小小喝了一口,只觉得枣香扑鼻,倒是极好的味道,只不过月娥怕失礼,就只吃了小口便放下了。   谢夫人看月娥谨慎,便说道:“你初来,还不熟悉,也罢了,日后自慢慢地再说,你住的那东院,虽则清净,到底离这边远,又长时间不曾住人,倘若有什么需要之物,缺乏了的,你只管吩咐人来取,要是有丫鬟婆子不听话的,你也派人来回,我自有说法。绝不会委屈亏待了你。”   月娥便再谢。谢夫人说了这回话,就说道:“好了,我其实正愁只两个儿子,没个女儿说话的,先前敬安招来的那些人,都一副轻狂样儿,我看不上,如今只当你是自家人了……嗯,你也回去罢,日后地久天长的,有话咱们娘儿两慢慢地再细说。”   月娥便告辞了谢夫人,自出了大房,到了外头,见小葵还等着,接了月娥,便说道:“娘子,夫人同你说什么了?”月娥回想谢夫人说的那些话,……只说道:“只是闲话家常,我们回去罢。”   小葵便扶着月娥往回走,走到半途,忽地起了风,呼呼地做虎啸声响,地上的杂尘飞舞,迷了眼睛,月娥便掏出帕子来擦,小葵便扶着月娥避风,走的急了,脚下颠了颠,那帕子便飞了出去。   小葵惊呼一声,回头要去取,却见那帕子随风忽忽悠悠,转过一片花丛,落在地上,有个人正徐徐弯腰,将那手帕捡了起来。   小葵急忙行礼,说道:“大公子!”月娥一看,却见谢东炎一身官服,也不知是从何而来,去往何处,手上握着那方帕子,站在原地,神色不定。   念往事此情成追忆   东炎弯腰捡起那方帕子,垂眸一看,若有所思。这边小葵慌忙行礼,月娥少不得也跟着行了个礼。   东炎握着帕子,终于向这里走了几步,便向前一递,小葵双手接过,月娥说道:“多谢大公子。”东炎望了她一会,也不说话也不动作,迈步转身要走。   小葵便扶着月娥闪身一旁,等东炎过。便在此时,月娥忽地觉得腹部一阵绞痛,忍不住伸手一捂,轻声呻吟。   小葵吓一跳,急忙问道:“娘子怎么了?”月娥只觉得身子虚虚的,只顾弯着腰,哪里能有力气说话。   正在闭眸吸气,忽地东炎说道:“怎么了?”小葵慌忙说道:“大公子,娘子不知怎地了。”月娥双腿发虚,便往地上倒,小葵竟扶不住,一时慌了手脚。   东炎说道:“我来。你去叫大夫。”分开小葵,便将月娥抱起,看了看周围,直向着自己的书房而去。   小葵暗自悔恨跺脚,心头怨念不该将另一个小丫头打发回东院,如今连个近身照顾的人都没有,然而看看东炎离去的身影,急切之时也不好说什么,只好飞飞地去请大夫。   东炎抱了月娥,大步向着书房而去,他走的快,将到了书房,月娥却觉得好些了,才开口说道:“大公子,我已没什么大碍。”   东炎垂眸一看,见她面色泛白,嘴唇亦毫无血色,便说道:“等大夫来看过便是。”   月娥轻轻地吸气,不再出声。东炎进了书房,将月娥放在了椅上,才撤身离开,站在不远处。   月娥坐了一会,才有力气直起身子来,伸手轻轻揉了揉肚子,心想:怎地忽然像是被刀砍了一下……难道是月事来了?   月娥心头忐忑,犹豫不决。那边东炎出门,说道:“去倒热茶来。”平常这个时间他都是去大理寺,没想到竟回来了,几个平常跟随的仆人本正在偷懒,见状急急忙忙跑去弄茶。   东炎回来,看看月娥,并不说话。月娥坐在椅子上,很是不安,只怕是自己真的因月事来了,却无端劳动这人,倘若被他知道,双双无地自容。   月娥坐着,东炎便站着,在桌边上不语,过了片刻,才问道:“好些了?”月娥点了点头,便动了动身子,说道:“多谢大公子,如今我无事了,该回去了。”   东炎伸手隔空一挡,说道:“勿动,你的丫鬟未回,先等片刻便是。”他颐指气使,自有威势,叫人无法反驳。   月娥就不好起身,只垂眸说道:“恐耽搁大公子的事。”   东炎本正在翻看一本书,闻言便抬起头来,转看向月娥。   月娥对上他一双毫无感情的冷眸,便又垂眸不语。   书房内一时无声,这边儿东炎看了月娥一会儿,终于开口,说道:“你说……你叫什么?”   月娥说道:“回大公子,我……妾身叫月娘。”   东炎问道:“姓什么?”月娥说道:“姓姚。”东炎沉吟,又问道:“你家中可还有别人?”月娥说道:“还有个弟弟。”   东炎的手微微一握,书页亦跟着扭曲,东炎说道:“他叫什么?”月娥说道:“姚良,良田的良。”   东炎眼神闪烁,问道:“那你今年多大,你弟弟今年又多大?”   月娥很是诧异,却不得不说,便回答道:“小良今年十四岁,我十八岁。”   东炎重开口,声音略带颤抖,问道:“那你们住在何处?”月娥说道:“平川州的青庭镇上。”东炎说道:“你们是世居那里?还是……”月娥很不想再回答,却无法,只好摇摇头,轻声说道:“不是。”   东炎问道:“那你们原来住在哪里?”月娥察觉东炎声音有异,便抬头去看,却不料东炎正直直地也看着她。   月娥一惊,便欲低头,却听东炎忽然轻飘飘出声唤道:“容、卿……”   月娥不明其意,便抬头去看东炎,东炎亦看着她双眼,眼神怪异,月娥不安,问道:“大公子,你在说什么?”   东炎身子一震,略略闭眼。   这功夫,外面有人进来,说道:“大公子,茶备好了。”东炎双眸微垂,便后退一步,淡淡说道:“放在桌上。”   片刻,小葵又来到,说道:“回大公子,娘子,大夫一会儿便到。”月娥急忙说道:“不必了,我已经好了,叨扰大公子良久,很是抱歉,也该告辞了。”   东炎点了点头,也不拦阻。   月娥起身,小葵来扶了,东炎忽地又说道:“等会儿便叫大夫直接去东院。”月娥想了想,也便点头,说道:“多谢大公子。”月娥说罢,便同小葵出门去了。剩下东炎想了一会,便也直出门,向着衙门而去。   小葵扶着月娥回到东院,兀自惊魂未定,问道:“娘子方才是怎么了,吓了婢子一跳。”月娥说道:“我也不知是怎地了,就是一阵儿腹痛的厉害,如今却好了。”小哈自门外跳进来,便在月娥膝下摇头摆尾,月娥便抬手摸他的头。   小葵说道:“幸好是大公子在场,不然的话,婢子真不知怎地是好,只不过片刻功夫,娘子的脸色就变了那么多,实在吓人,等会儿大夫来了,可得叫好好地看看。”月娥便安抚她,说道:“我身子向来都好,不会有什么不妥的,放心。”   小葵说道:“话虽然这么说,但娘子如今不同,倘若有个什么不妥当的,侯爷却不会放过我们,小心些最好。”   又说了一会儿话,那大夫才到,急忙便迎了进来,小葵已经扶了月娥上床去,帘子垂了遮着脸,又取了一块儿极薄的帕子搭在手腕上,那大夫才凝神诊脉。   不到一刻钟功夫,这大夫收手,转身出外,小葵便跟着,问道:“大夫,情形如何?”那大夫说道:“无碍,只是有些气虚血滞,一时的腹痛难当,怕就是血行不畅所致,我开几服药,每日熬一熬喝喝看。”当下便挥笔写了药方子,小葵也不懂,便叫一个丫头拿了去抓药。   小葵送了那大夫离去,回头就去看月娥,月娥却已经下了地,小葵说道:“娘子再多歇些时候方好。”月娥说道:“我哪里就有那么娇贵,无妨,这样的事以前也是有的,只喝点儿热水就好了。”   小葵也无法,只仍旧有些提心吊胆的,幸亏月娥好好的,面色也逐渐地恢复正常,到了中午头,又吃了些东西,一切如常,小葵等丫鬟们才放了心。   不料刚吃过了饭,喝了几口茶,正在床上坐着,逗地上的小哈。敬安却回来了,一身官袍尚没有换,匆匆地就进门,见了月娥,握了她手,急忙问道:“我听闻你身子不好?”   月娥见他满脸紧张,混身又带冷飒之气,知道他定是从外面赶得着急才如此,便说道:“没有,我好端端的呢。”   敬安握了她的手,蓦地觉得自己的手凉,便撤回来,双手交握握了几下,又去被子下压了压,觉得稍微热了点,才又握住月娥的手,说道:“好好跟我说,哪里不舒服?”   月娥说道:“真的没有什么,只不过有些肚疼,现在好了,只是一阵儿,又找了大夫抓了药,外面还熬着呢,其实不用喝,真的。”   敬安点点头,说道:“仔细些好,是什么药,拿方子我来看。”小葵便取了那大夫开的药方子给敬安看,敬安看了一会儿,觉得没什么不妥,才说道:“这些药还好,不是什么虎狼之方,无非是补身子调气血之类的。”说着,又伸手摸摸月娥的脸,心底到底愧疚,说道,“现在真个儿好了?”   月娥说道:“我骗你做什么?”便一笑。   敬安才张开双臂,将她拥入怀中,说道:“我今日去衙门,心神不宁,真恨不得就带你在身边。”月娥笑了笑,说道:“这可是傻话。”敬安不再说话,只静静地抱着月娥,室内一时无声,小葵在外面端了药进来,见状便悄悄地往外退,敬安察觉,回头一看,说道:“拿过来。”   小葵只好将药端了过来,敬安端了碗,说道:“我先尝尝。”月娥说道:“这药很苦,有什么可尝的?”敬安说道:“只叫你吃着苦?少不得我也要尝尝才是。”   小葵在一边忍着笑说道:“侯爷,这是给娘子用的药,侯爷是男子……”敬安说道:“横竖吃不死人。”说着,便真个儿喝了一口,皱了皱眉,说道:“果然难喝。”   说着便鹏给月娥,说道:“良药苦口,少不得喝了它。”月娥扭头,也笑着说道:“你这样喜欢喝,索性都喝了便是了。”敬安说道:“我只是尝一尝,——倘若能替了你,我就喝掉了也无妨。”说着便抱了她过来,端了那碗来喂她。   月娥见状,便说道:“我自己来就是了。”敬安不许,月娥无法,就只好就着他的手,将那药一口一口的喝完了。   喝过了之后,便皱着眉,果然苦涩不堪。小葵将空了的碗取了过去,便说道:“说起上午的事来,可是吓了婢子一跳,本来好端端的,忽然不知怎么地就变了脸色,幸亏大公子经过……”   敬安闻言,一怔便说道:“大哥?”小葵说道:“是啊……是大公子叫大夫来给娘子看的,”自知失言,便说道,“……我把这碗拿出去。”说着,便匆匆地端着盘子出去。   敬安沉吟,转头看着月娥,小心问道:“真个儿是大哥见了你?”月娥点头,说道:“嗯。”敬安很是紧张,急忙问道:“他有没有为难你?”月娥摇了摇头,说道:“不曾。”敬安松一口气,说道:“这样儿就好了。”月娥就问道:“你怕什么?我瞧大公子很是好心。”   敬安说道:“大哥的确是好人……只不过有些太食古不化,咳,不说这个。”他自小对东炎就极为恭敬尊重,背地里也不愿说他一丝儿坏话,便只看着月娥。   月娥问道:“你看着我做什么?对了……你回来了,有没有去拜见夫人?今日她叫我去过,说了些话。”   敬安说道:“我进门便只问你,听闻你有些不舒服,就来看了,还没有去过母亲那里。母亲对你说什么了?”   月娥说道:“只是些家常闲话,没有什么特别的。”敬安点了点头,说道:“母亲还好,好似很喜欢你,这样我才放心。”月娥笑了笑。   敬安说道:“嘴里还苦吗?”月娥说道:“有一点点,你呢?”敬安说道:“我也觉得还苦。”月娥说道:“你去叫人,冲点儿蜜水给你喝。”敬安说道:“那你呢?”月娥说道:“这些还可以忍受。”   敬安望着她,笑了笑,低头便亲过去,月娥一怔,敬安含住她的樱唇,微微吮吸,月娥低吟一声,略微挣扎。敬安双臂揽着她的身子,不叫她动,舌尖儿勾了她的香舌,轻轻地百般咂弄。   许久之后敬安才松手,月娥已经是晕红满脸,敬安问道:“还苦么?”月娥这才明白他的意思,说道:“你怎么……这么坏……”敬安说道:“我嘴里却是甘甜如蜜的,你若还苦,就再亲一会儿罢。”说着又抱她,月娥急忙避开,说道:“别胡闹了……我已经没事,你快些回去,该做甚么做甚么去。”   敬安点头,说道:“我明白。”却见小哈在地上蹲着,两只眼睛一眼不眨地看着他们两个,敬安就说:“你看它在看什么?”月娥说道:“在看你使坏。”敬安说道:“它能看懂么?”月娥说道:“谁知道,你怎地总说这些,快走!”说着就转身不去看敬安。   敬安微微一笑,心情才好些,便说道:“那么我便先去,下午时候我会早些回来,你身子要是好些了,我就带你去见小暴。”月娥闻言,才说道:“我知道了,你去罢……”敬安才又抱了她一抱,在她脸颊上亲了亲,转身出门去了。   敬安出了门,就向着谢夫人所住之处而去,走了一会儿,将到了地方,却见瑛姐匆匆出来,敬安问道:“母亲可在?”瑛姐说道:“夫人用了午饭,此刻正休息呢,二公子要去请安么?照我说先不要去了,等午睡醒了再去不迟。”敬安无法,只好转头回来。正走几步,就见有个家人匆匆来,说道:“二公子回来了,大公子请您过去呢。”   逢小暴有心岂惘然   敬安听闻东炎叫他,自然是不敢怠慢的,虽说不知东炎为何叫他,心中忐忑,却仍立刻就跟人去了。   敬安到了东炎书房,只见门口两个仆人垂手站着,见敬安来了,便行礼,说道:“二公子来了。”其中一个推开门,敬安迈步进入,见东炎正坐在书桌后面,垂眸望着桌面,似在出神。   敬安入内,行礼说道:“大哥。”   东炎闻言,略抬了抬眼,说道:“坐。”敬安回身坐在旁边椅上,说道:“不知大哥叫我来,有何事?”东炎才说道:“昨天我没来得及问你,今日想到,那个姚月娘,她是哪里人氏?”   敬安听东炎问,便说道:“是平川之人。”东炎说道:“我只问你,她先前住在哪里?家中都有何人?”敬安便说道:“她原先……的确不是平川人,我是在上京途中认得的她……是个小地方,暂忘记了那地方叫什么,家中父母双双不在,只还有个弟弟。”   东炎面上略带冷笑,说道:“你竟忘了她的出身何处?”敬安原本不想瞒着东炎,只不过听了谢夫人叮嘱,所以不得不为之,心底自也虚虚的,然而想到倘若给东炎知道内情,恐怕真个儿越发不好,便咬牙说道:“是我一时疏忽,不记得了。”   东炎笑了两声,淡淡地说道:“你不记得了,也无妨,我自有法子叫你记起来。”他边说边看着敬安。   敬安心头一凉,说道:“大哥,你想如何?”东炎说道:“连这女子来路都不知,就要娶她为妻,我不过是想看看,她究竟用了什么手段,让我那个向来眼高于顶的弟弟动了心思。”   敬安坐不住,便起身说道:“大哥,她并没有做什么……只是我……是我从开始便缠着她。”   东炎眸色一暗,放在桌上的手握成拳,略微向下一压,沉声说道:“你竟然,——还有脸说。”   敬安为了月娥,便也不顾自己,只说道:“大哥,她真个儿是个好人。就算万般不是,都是我做出的。若说手段,她从不曾对我用过,却是我……为了她……用了些不耻的法子。”敬安心头一时着急,就想将月娥昔日相救他之事说出,然而那是紫云县中发生之事,倘若说出来,却更有不便之处,因此敬安只好苦苦忍了。   东炎望着敬安欲言又止之态,说道:“你被她所惑,自然什么都向着她说,你无须着急,你也知道,倘若我有心,也没什么事情可逃过我的双眼,是真是假,好人歹人,我自会看的一清二楚。”说着,便说道,“你还有何话说?”   敬安慢慢摇了摇头。东炎说道:“既然如此,你去罢。”   敬安心头百般犹豫,最终还是忧心忡忡告辞出来,当下中饭也不吃,直接就出门,周大接了,敬安低声说道:“去查查,今日大理寺有没有人去往紫云县。”周大领命。   敬安又一路到了衙门,想来想去,觉得不妥,便立刻写了一封书信,唤了人来,说道:“快马加鞭,将这信送到紫云县贺知县手中。”士兵领命而去。   敬安坐等,到了下午时候,周大回来,说道:“回侯爷,查明属实,果然有大理寺之人出城,说是有公干在身。”   敬安暗暗皱眉,说道:“果然如此……”稍微想了想,便说道,“派几个人盯着他们,若真个是去往紫云县的,给我拦下!但要做的不动声色。”周大说道:“侯爷,大理寺派人去紫云,是为何?”敬安说道:“不知为何,大哥对月娘身份起了疑心,定要追根究底。”周大说道:“侯爷,以大公子那脾气,倘若是见人不回报,恐怕更会疑心,且会再加派人手也说不定。”   敬安说道:“故而我只叫人去拦阻,做的不动声色叫他们不起疑心,我方才已经写了一封信给紫云县何知县,叮嘱了他一些事宜,只要比大哥所派那些人先到,何知县那边自会做的天衣无缝,大哥纵然还有疑心,也无可奈何。”   周大闻言,才去挑了几个平日干练聪明的好手,吩咐下去,那些人自领命,快马加鞭而去。   敬安做了这番事,才略微松一口气,然而心头却依旧是沉甸甸的。想来想去,就又叫人来,细细地吩咐了一番,才又停了。   此刻日后西斜,敬安想到自己同月娥说的那些话,才急忙出衙门,翻身上马,带了人回家去。   敬安进了门,这回便先去给谢夫人请安,入内行礼,说了几句话,才出来,便去找月娥,进了东院,见里头一片寂静。   敬安心底有事,见状便慌慌地,快步入内,见丫鬟们拱手垂首站着,一派平静,他才略放心,一路向内,正巧小葵出来,见了他来到,就行礼说道:“侯爷回来了。”敬安点点头,迈步进去。   敬安入内,却见月娥正捧着一本书,正在细细的看,敬安看见她,顿时安了心,声音也柔几分,说道:“月儿,……在看什么?”   月娥见他来了,就一笑把书放下,说道:“你回来了?我是闲着无事,就随便翻翻解闷。”敬安随意一看,颇为面熟,就说道:“这书好眼熟。”   月娥笑道:“你自己的书,你不知道么?难道没有看过的?”敬安先前只看人去,哪里管什么书?听月娥说,才定睛一看,这才想起是自己案头的书,便拍额说道:“我忘了,平素不是很喜欢看这些,怎么,你喜欢看么?”虽然有些惊讶月娥竟能认字,却也不以为意。   月娥说道:“我只能慢慢地看,总比什么事都不做要强些。”说话间,眉眼间一丝落寞。   敬安听她这么说,便将人抱了,说道:“你若是喜欢看,我就找几本好看的来给你,这本不好。”原来这一本,是《圣训》,乃是先皇帝心血来潮所著,因先皇帝圣明,所以他所传下的书籍,被封为朝臣圭臬,几乎是人手一本,敬安虽不太喜读书,却也不免俗备了一本在屋内。   月娥因闲着无事,就想到要看书,然而这屋里却没有,小葵先前是伺候敬安的,便说道:“娘子,若论起书来,自然是大公子那里多,看都看不过来,只不过大公子的书……不太好借用,我倒是记得侯爷屋里曾有一本,只是放着,也没见他看。”   月娥闻言,就说道:“然而毕竟是在他屋里,擅自取来,是不是不妥?”小葵说道:“那本书我闲来曾看侯爷拿着把玩,想必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侯爷又如此看重娘子,不会在意那些。”   月娥听了这个,才叫小葵去问问,小葵到了敬安房内,伺候敬安的那些丫鬟自然是同她相好的,闻言找书,便立刻就把敬安的那一本找出来,给了小葵。   小葵便回来给月娥,虽然说繁体字有些难认,但总比什么都没有要好,月娥见这本书装帧精美,显然是不俗之物,当下便一个字一个字的吃力的看,虽然道理字句,严禁正统,读来枯燥,却比没事做强。   敬安说道:“都是些治了之策,良臣之策……我曾看了几页,眼都花了……”月娥说道:“写这书的人,倒好像是个不凡之人,的确是见识高人一等。”敬安说道:“那是自然……你看……”说着,手指掀开书页,指了指某处,说道,“是先帝呢。”   月娥吓了一跳,见那两字乃是“乾启”,说道:“怪道呢,既然是皇帝写得,你竟然说看不下?”为避嫌,声音也低了下去。   敬安不以为意,摇头说道:“这本书,我大哥自看的滚瓜烂熟,我看过一次,知道写了什么也就罢了,他是文官,记住倒好,我是武官,记这些做什么。”   说罢,便说道:“改日我给你找两本好玩的书来看看。”月娥说道:“什么好玩的?”敬安本没有多想,被她一问,倒是想歪了,便笑着说道:“自然是好的,到时候你细细的看。”   月娥兀自不明,敬安咳嗽一声,怕唐突了她,就转开话题,只说道:“身子大好了么,我带你去见小暴如何?”   月娥说道:“我正闷得慌,如此甚好。”当下便又要了披风,敬安替她系了带子,月娥出门,那原本趴在地上的小哈就起身,摇摇尾巴跟上。   月娥回头,说道:“小哈,我去去就回来,你呆着。”小哈呜了一声,向前两步,可怜兮兮望着月娥,月娥不忍,敬安见状,说道:“索性也带他出去走走。”月娥说道:“那地方远么?”敬安说道:“因我怕惊世骇俗,所以养在外头,有一段路。”月娥便说道:“带着小哈的话,我怕他乱跑,会丢了。”敬安说道:“不如就拿绳子栓了他,也不怕丢……不过我见他甚是听你的话,应不会乱跑。”月娥听罢,犹豫了一会儿,毕竟还是带了小哈。   敬安陪着月娥出门,小哈也抱了,一并上了马车,车轮滚滚,向着郊外而去,敬安靠在月娥身边,小哈静静地伏在两人跟前,敬安就说道:“我刚回来,事情未免会多一些,等过两天闲下来,就好了。”月娥说道:“不用,你自有公差,当然是要忙的。”敬安伸手轻轻抱了她肩膀,说道:“我什么都不想忙,就只想同你在一起。”月娥本以为他又要轻薄,没想到敬安只是牢牢地抱着,除了时不时在她鬓角眉心亲一下,却不做任何动作。   一路颠簸,一直到外面有人说道:“侯爷,到了。”   敬安这才松开月娥,又替她整理了一下披风,说道:“小心些,这里风大。”就掀开车帘先出外,跳到地上,接着又将月娥抱了下来,轻轻放下。小哈也自跳下来,便在林子里撒欢儿。   月娥站定了,四处一看,果然是郊外,周遭都是些树木,隐隐地看到一座大庄园在树林里头。   敬安便挽着月娥的手向那院子而去。   到了院子门口,已经有仆人事先得知消息,等在那边,当下就开了门带两人进内,却见面前院落十分宽敞,东边的院墙边上,砌了很高的墙,隐隐地传来野兽咆哮的声响。   月娥有些惊,敬安说道:“只因母亲常年敬佛,所以我不敢将小暴留在府内,只叫这些人看着它……先前也常常来看的,只不过最近忙了些,不知这小家伙长了多大了。”   说着,那看守豹子的仆人便开了门,门扇刚开,就听到里头一声吼叫,一道影子迅速扑了出来。   敬安眼疾手快,就将月娥抱入怀中,月娥急忙看去,却见一只快到人大腿的小豹子扑了个空,正掉过身来。   敬安说道:“惊到了没有?”月娥摇摇头,只顾看着小暴,说道:“他果然是长大了。”敬安见她高兴,便说道:“是,我说过养的很好罢。”月娥点头,那边小暴还想扑过来,敬安喝了两声,小暴才停下,两只圆溜溜的眼睛盯着月娥看,月娥见状,便轻轻叫道:“小暴,小暴?你还认得我么?”   小暴望着月娥,原地徘徊,不时仰头发出声响,那尾巴像是蛇一样,不停地摆来摆去,片刻,便向着月娥逼近过来。敬安虽跟这豹子相处甚久,知道他不会主动伤人,但是因他关心月娥心切,就挡在月娥身边。   月娥看了一会儿,就说道:“无事,我觉得他不像是要伤我的样儿。”敬安兀自不放心,这边小暴忽地仰头叫了一声,向着月娥扑过来,敬安担心月娥,怒骂道:“畜生!”就要动手,月娥急忙拦住,说道:“别伤他!”她急着将敬安一拦的功夫,小暴便扑过来,就好似小哈一样,顿时扑住了月娥,虽然还未成年,却已经够沉重,一扑之力何等之大,竟将月娥扑倒在地,敬安急急忙忙去抢,却听得月娥笑道:“小暴!”   敬安惊了惊,赶紧拽了一把豹子尾巴,小暴兀自扑着月娥,敬安合身向前,将小暴抱着头颈搬开,这才发现,这厮竟然扑着月娥,舌头只在她脸上舔,且不停地将头在她的颈间脸颊上蹭动,见这情形,分明已经认出了月娥乃是旧主。   敬安愕然,便扶着月娥起身,小暴就蹭在月娥腿边上,歪着头不停地把脑袋从她的腿上擦过去,十分亲昵之状,敬安就替月娥轻拍身上灰尘,月娥却只顾低头抚摸小暴的额头,见他蹲在地上,皮毛是浅色的灰黄,颈背却有几道明显黑纹,胸腹部是灰白色,尚有些许暗色条纹,尾长长,末端有几个黑点儿,在地上如游蛇一般微微地悠闲摆动。歪头向着自己蹭过来之时,眼睛闭起,亲昵之态,俨然如大号的猫咪,月娥不由大乐。   正在此刻,却听到外头激烈的犬吠之声,小暴本正在闭眸撒娇,闻声忽地一跃而起。   窥端倪兄弟暗争锋   敬安未及拦阻,地上小暴一歪身站起,两只眼睛瞪得溜圆,猛然间向前窜去。与此同时,外面门口也闪电般窜进一道影子,却正是先前在外头撒欢的小哈。   一犬一豹对面,略一迟疑,立刻扑在了一块,顿时之间院中尘土飞扬,野兽的咆哮声响杂乱一片,月娥大惊便要上千,敬安见状赶紧拦下她,叫了看院子的仆人一起上去,敬安拉住小哈,仆人拉住小暴,好不容易将两个分开。   月娥上前一看,却见小哈的颈间似被划破,隐隐透出血迹,月娥心疼,忍不住就想呵斥小暴,转头一看,却见小暴的腹部也带了伤,此刻正在伸舌头舔,一时怔住,原来这两个都受了伤,这还幸亏是两个都未曾长成,若是长大了,恐怕更是打得难分难解,也不会如此轻易就将他们分开。   月娥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都觉心疼。   敬安见月娥担心,便说道:“这两个畜生,到底野性难驯,自己不懂事斗在一起,休得心疼跟他们。”这边小哈前爪扑地,仍向着小暴低低咆哮,小暴也瞪着这边,一副不肯罢休的势头。   月娥看的心惊,便说道:“果然还是不带他出来的好。”怕两个再打起来,就先叫人把小哈带出去,自己又看了看小暴,自有仆人拿了伤药来给小暴敷上。小暴倒也老实,乖乖地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敬安说道:“你别担心,他们很是尽心,何况兽类悍勇,这点伤不算什么,几日就好了,总是圈养着,也闷得慌,打打架倒也好。”月娥无奈笑笑,说道:“说什么。”敬安说道:“就譬如我,总是叫我不握刀,我也觉得手痒。”月娥瞪了他一眼,说道:“你倒是出息,竟把自己跟他们两个比。”   敬安这才自知失言,便笑了笑。月娥点了点头,低头抚摸小暴额头,说道:“小暴,好好地养伤,下次不要再打架了。”小暴仰头,努力把自己的脑袋向着月娥手心里蹭。   敬安见状,说道:“你这样说,他能听懂么?看也看过了,我们回去罢。”月娥说道:“日后还能来看他么?”敬安说道:“这是自然,你何时来都可。”   出门上了马车,月娥见小哈的伤也被处理过了,便也放心,抱了他,百般安慰,看了看伤,又觉得心疼。敬安无奈,就把人拉过来抱住,月娥靠在敬安怀中,小哈便将下巴搭在月娥腿上,三个其乐融融。   一行人这才回转谢府。当夜,谢夫人请月娥一起去吃晚饭。月娥只好打扮去了。见了礼,落了座。   谢夫人便说道:“今晚上请你来,一起吃个饭,且并你说一声,只因我常年吃斋敬佛,每月必去寺院静修一两日,已是常例,是以明儿便不在家,先同你说说,省得你若是来寻我,却扑个空。”月娥说道:“原来如此,我知道了,夫人真是佛心。”   谢夫人便笑眯眯地,又说:“今晚上叫你同我一起吃用,也是苦了你了,全是斋菜,望你不嫌才是。”月娥说道:“这是我的福分,哪里敢嫌呢?”   片刻斋菜上来,两人便吃饭,一时再不说话,月娥只少少地吃了些,倒觉得些素材也颇味美。   月娥不敢逾矩,就只打量谢夫人举止,见她停了筷,自己也慢慢停了,丫鬟便奉茶来漱口,月娥也一一从谢夫人所做而学之,倒无大碍。   饭罢,自有丫鬟撤下,瑛姐便从旁扶了谢夫人,向着里面暖屋里去,月娥也跟着,上了暖榻上坐了,谢夫人才说道:“我看你这孩子规规矩矩的,着实喜欢,敬安那孩子也不知是哪里修来的福分,我还以为他就跟先前那样胡闹下去……你不知,先前那些个人,我实在心烦,幸而时常去佛堂念念经,才能静下心来。”   月娥见她提起先前之事,不知怎么对答,便只低着头。   谢夫人说道:“也不知敬安对你说了未曾……他昨日虽然说要娶你为妻,但只因东炎有些不同意,敬安也是没有办法……他自小就极尊重东炎,东炎说一,他便不会说二……”   月娥虽然猜到几分,听谢夫人说出来,心头却仍然一凉。   谢夫人望着她,说道:“你也别怪敬安,别怪东炎,敬安是个冲动的性子,热心起来什么也不管不顾,东炎却稳重,要想的多一些,故而会如此。不过你也别怕,此事尚有转换余地。”   月娥低低说道:“多谢夫人提醒……”   谢夫人伸手握了月娥的手,说道:“虽然说谢府娶妻的话,要那些大家闺秀才能合衬,但因我喜欢你,便同你说两句贴心的话儿,敬安是我生的,他是什么脾气,我都知道,虽然现在极喜欢你,却不知后来会怎样……男人的心么,总是这样喜新厌旧,多的是,先前那些人,不也是例子?现在他为了你动情,日后未必不会为了别人如此,何况如今东炎也不同意这亲事的……因此我说,——你如今既然进来了,敬安又爱你,不如你便趁着这时侯,好好地同敬安相处,倘若有个一男半女了,身份自然就不同了,我再在旁边说和一番,东炎未必就不会妥协,就算日后再有什么变故,你有了孩儿,自也是有依靠的。”   月娥一怔,想了想,终于说道:“不怕夫人见怪,……我也明白夫人说的这个道理,当初我并不想随侯爷回来的,却是无法,如今也只能走一步是一步,倘若真的被弃如敝履,到时候我便走就是了……”   谢夫人听了,便说道:“傻孩子,这是什么话?外面那些人,盯着谢家,羡慕的不得了,哪个不想为王侯夫人的?如今大好机会在你跟前,你又何必先这么想,我也是为了你能留在谢府,才如此说,如今你只同敬安一处,好好地相处,叫他更喜欢你便是……对了,我听闻你昨日身子不适,是怎样了?”   月娥心头苦涩,面上却仍小心说道:“大夫说是气血亏了,并无大碍。”谢夫人点点头,说道:“我看你身子娇怯,就知道大概会有如此之症,也怪道至今未孕,这样……”想了片刻,说道,“我只跟你说,你切勿告知别人,我这里有一方药,是昔日里老侯爷在的时候,特意秘密寻来的,若是行房之前服了,便能一举得男。”   月娥一惊,看向谢夫人。谢夫人说道:“片刻后我叫瑛姐拿了方子,抓两副药,你回去之后熬了喝,日后便知灵验与否。”   月娥便说道:“夫人……这,这不合适罢,我并不想母以子贵之类的……何况我现在,什么名分也都无,也不好就缠着侯爷。”   谢夫人听了,便笑,说道:“你这孩子,这样贤惠,是你缠着他还是他缠着你,我自有数,名分之类的,你已经入了谢府,还能少么?……我虽然不想管这些事儿,然而也算是同你的缘分,是以担心着你,试想,假如你总是如此无依无靠,日后敬安再有了别人,你却如何自处?我是为你着想。——如今你安心回去,喝了药有了孕,我也自有法子叫东炎妥协。”   月娥想来想去,便只好答应,谢夫人又说了些儿话,月娥才回东院去了。   到了夜间,果然谢夫人派人送了三幅药过来,小葵便收了去,正好敬安在,便问是什么,月娥只叫小葵高高地放起来,对敬安说道:“是夫人见我体弱,就送了两剂补药来。”敬安很高兴,说道:“母亲对你倒好。”月娥说道:“是啊,夫人很是善心。”   敬安挨着月娥,说道:“月儿,昨晚上你睡得不好,今晚上就叫我来守着如何?”月娥说道:“你想做什么?”敬安眨了眨眼,说道:“我只睡在你房外,不是你想的那样儿。”   月娥说道:“你怎知道我想了什么?”敬安低低一咳,说道:“就算我多说了,那你叫不叫我留?”月娥说道:“还是不要,何况小哈也在,你白日要公干,倘若休息的不好,却是我的不是。”   敬安说道:“你是替我着想呢,还是不愿我留下呢?”月娥说道:“随你怎么想。”敬安紧紧抱了她,说道:“其实我倒是真的想就这么抱着你才好,只不过我也有些担忧,怕管不住自己。”月娥笑着推开他,说道:“你知道就好。”   正在说着,外面有丫鬟进来,说道:“侯爷,外面周爷来找。”敬安一怔,便对月娥说道:“我出去看看。”月娥点头。   敬安便出外,果然见周大在东院门口,敬安问道:“何事?”周大行了礼,说道:“侯爷,出了事了。”   敬安一惊,问道:“是派出去的人没拦住还是什么?”周大说道:“不是这个,是京城之内,先前盯着大理寺的人回来说,有一帮官差领了少卿的命令,去了……”便凑在敬安耳边一阵低语。   敬安面色微变,说道:“他们真的找到了?”周大说道:“现如今人都被带走了,侯爷说此番如何是好?”敬安想了想,眉头一皱,说道:“继续盯着,我不信大哥不会将人带回大理寺……”周大说道:“倘若发现了,又如何做?”敬安咬了咬牙,说道:“斩草除根,……杀了!”周大点头,自领命而去。   敬安回了里屋,月娥见他面色不好,便问发生何事,敬安微笑说道:“只是衙门中有些儿小事,不算什么。”便望着月娥笑,月娥点点头,说道:“你若忙,就不必留在这里。”敬安说道:“不忙的。”正好小葵来倒茶,敬安心头略动,便抬眼看向小葵,不知为何,小葵手竟一抖,茶水便洒了些出来。   查根底美人狭路逢   敬安若有所思,转头看小葵,小葵对上他寒浸浸的眸子,手上一抖,竟将那茶水洒了出来,洒了敬安一手。月娥在旁见了,慌忙拿帕子来擦。   这边小葵浑身哆嗦,蓦地跪倒在地,说道:“求侯爷饶命。”   月娥不晓其意,说道:“不过是洒了水而已,这是做什么?快起来罢了。”敬安望了会儿,也笑道:“这丫鬟惯常大惊小怪,你先出去。”小葵神色犹疑不定,从地上起来,看看月娥,又看看敬安,敬安双眸一垂,说道:“还不走?”小葵无法,急忙行礼出门去了。   当下敬安又说了一会儿,才道:“你也好早点歇了,昨晚上睡得不好。”月娥见他要走,也说道:“知道了,你不用记挂着。”便相送敬安,小哈见状也起来,摇着尾巴跟到门口。   敬安只说风大,不叫月娥出门,到了门口,便说道:“没带灯笼,叫丫鬟送送可好,小葵,你去打灯笼来。”当下就看小葵,小葵缩着肩,发抖不语,只偷偷看了月娥一眼。   月娥一怔,看看敬安,却又微笑说道:“既然如此,小葵你就相送侯爷罢。”敬安点头,小葵闻言,面如土色。   婆子拿了灯笼,递给小葵,小葵挑着,头前默默带路,出了院门,又走了段路,周遭寂静冷清,不知何处寒鸦惊起,呱呱飞过,旁边竹枝被风吹动,摇曳影动,小葵惊了一跳,“啊”地低呼一声,停步不前,却听得身后敬安冷冷说道:“小葵,你慌什么?”   小葵听了敬安发话,急忙转过身来,将灯笼放在边上,跪倒在地,匍匐说道:“侯爷饶命。”敬安淡淡说道:“此话从何说起?”小葵看看左右无人,才哆嗦说道:“奴婢不敢瞒着侯爷,只因白日之时,大公子叫了奴婢去,询问奴婢昔日在紫云县时候……”   黑暗中,看不清敬安神色,只听他徐徐说道:“那……你又如何说的?”   小葵急忙磕头,说道:“侯爷明鉴,奴婢什么也没有说,大公子的意思是问奴婢是否是在紫云县认得的娘子,奴婢……奴婢只说没见过。侯爷饶命。”   敬安轻轻点头,说道:“小葵,不愧是跟了我许久,你倒是明白我的心意,你做得好。”   小葵说道:“奴婢对侯爷跟娘子是一心一意的,必不会做有损于侯爷跟娘子之事。”   敬安说道:“很好。”便向前一步,说道,“我记得你是自小被卖进来的,家中还有长兄寡母。”   小葵低着头,只是抖,敬安说道:“我必不会亏待他们就是了。”小葵垂泪,哀声说道:“侯爷,我没有说,就算以后也不会说一个字,请侯爷开恩,侯爷开恩。”   敬安略一迟疑,便叹口气,刚要唤人,忽地听到背后脚步声响,敬安只以为是仆人经过,便厉声喝道:“是谁?”   身后那人款款上前来,说道:“嗳,这又是在做什么?”声音婉柔,却是月娥。   小葵见月娥出现,便跪着向前蹭过来,叫道:“娘子……”抖抖地,却又畏惧敬安,不敢说什么,一瞬间跪在地上,泪落如雨。   敬安急忙转身,过去将月娥扶住,说道:“黑漆漆的,你自己一个出来的?也没个跟从,倘若跌坏了怎生是好。若是有事,叫别人来说一声就是了。”   月娥说道:“这件事别人做不成,必要小葵回去做的。”说罢,便看着敬安。   借着地上幽幽灯光,两人目光相对,敬安顿了顿,说道:“月儿……”不知要如何说好。   月娥望着他,便说道:“她就算有什么不是,你就看在我的面上,别为难她了,好么。”   敬安心头为难,说道:“月儿,你不知……”   月娥忽地说道:“敬安。”   月娥叫道:“敬安!”她极少这样叫他的名字,只唤“侯爷”,偶尔逼得无法,就连名带姓的叫,敬安闻声一怔,却并不觉欢喜,只觉她口吻有些冷清,却又果断,不同于寻常,不由也愣了。   黑暗之中,两人对望片刻,地上一丝灯火微明,闪闪烁烁,却映不出彼此脸色。   敬安正要说话,月娥缓缓地低头,轻声说道:“侯爷,过去之事,永不可变更,你该……明白。”   敬安听了这句,身子蓦地一僵,一时无语。   月娥转过身,走到小葵身边,伸手将她搀扶起来,擦了擦她面上的泪,说道:“别怕,我们回去罢。”小葵望着月娥,咬着唇,眼泪滚滚落下,只是忍着,低低说道:“谢谢娘子。”   月娥握着小葵的手,走到敬安身边,才又轻声说道:“侯爷,天寒,还是早些回去歇息罢……”   月娥说过这句之后,便同小葵两个,并肩向着东院而去,剩下敬安一人站在原地,怔怔许久,形单影只,地上那灯笼,兀自跳跳有光。   顷刻,敬安唤道:“谁在?”才有人自旁边林中出来,说道:“侯爷……还有什么吩咐?”敬安沉默片刻,说道:“只好生盯着这院子,倘若有人来犯,能生擒便生擒,不能的,杀。”   那人答应一声,黑衣黑巾,身形一闪,便如暗夜幽灵一般,重又隐没在林中去。   敬安一人回到房内,换了衣裳,便坐在床边,怔怔发呆,他自从东院回来,心底便总是回想着月娥说的那句话,想了许久,便只和衣在床上卧了。夜阑之际,听窗外风声萧萧,万念交集,不知何时才睡着。   第二日,敬安知道谢夫人要去礼佛,便早早地去请了安,谢夫人亦早起了,沐浴熏香,后带着丫鬟仆人,拿着香烛祭祀及进给寺院之物,簇拥着出门而去。   敬安才又回来,去见了月娥,他心中忐忑,月娥却仍神色如常,敬安同她说了几句话,便自出门去了衙门。   且说月娥在家中,正自翻书,忽地外面有人来报,说道:“大公子有请月娘子。”月娥怔了怔,问道:“怎么大公子没出去么?”来人说道:“并无,大公子请娘子过去,有要事。”月娥想了想,便搁了手头的书,小葵急忙过来,说道:“我陪娘子去。”   月娥点了点头,便同小葵出门,那人带路,领着月娥来到东炎书房。将门开了,说道:“请娘子一人进去。”   小葵说道:“我须相陪娘子。”月娥伸手拍拍她的手,说道:“无妨,你在外头等我。”小葵只好答应。   月娥迈步入内,房门便关上,里头,东炎坐在书桌后面,却在看书。听人进门,头也不抬,说道:“请坐。”   月娥点了点头,说道:“谢大公子。”轻轻地落了座。   片刻,东炎抬头,说道:“昨日同你的谈话,尚未完,我曾问你家住何处,你还未回答,不知此刻,娘子可还愿回答么?”   月娥闻言,微微一笑,说道:“不知大公子为何会对妾身的来历感兴趣?”   东炎看她笑面如花,不知为何,竟无法正视,一时心乱,便移开目光,说道:“你是敬安紧张之人,所谓来历,自然要弄个明白。”   月娥依旧如故,浅笑说道:“我的来历,侯爷却是比谁都清除,大公子想要知道,只须唤侯爷来便一清二楚,却为何要绕过侯爷,只来问妾身呢?……大公子同侯爷两个兄弟情深,难道还需要瞒着侯爷什么不成?”   东炎怔住,眼神一利。   月娥只当看不到,又说道:“再说,妾身已经有耳闻,说大公子并不许侯爷娶妾身为妻,且另有威胁之语……大公子既然心意已决,又何必还要关注妾身自何处来,往何处去,听闻大公子你日理万机,是治了能臣,如此宝贵大好时间浪费在区区村女身上,岂不可惜?”   东炎听她侃侃说来,心头几番震撼,双眼重望着月娥,说道:“你……倒是伶牙俐齿。”   月娥说道:“好教大公子知道,平素不语之人,并不是说那人便是个糊涂的。另外,我对你们谢府,并无觊觎之心,大公子你说我虚伪也好,矫情也罢,倘若非侯爷一力相缠,此刻我远在千里之外,跟你们云天谢府,扯不上一点关系!”   东炎闻言,眸光一动,也微微一笑,说道:“是么?好一番说辞,然而你此刻毕竟人在府内,无论你是身不由己也好,是处心积虑也罢,你的来历,我却是要查个一清二楚的,倘若你真个是守将义妹那么简单,倒也罢了,我许敬安纳你为妾,也就是了,但若是有个不妥……”   月娥微笑低头,说道:“上位者总是能拿捏在下之人的生死去向,先前我被侯爷左右,如今却是被大公子左右,想老天向来也算是公平。——大公子你既然胸有成竹,何必我说?不如就叫大公子来断我来处,再判我去处。”   东炎便冷笑,望着月娥说道:“我原先倒是小看了你,还以为你是个逆来顺受的,没想到竟如此有心机。”   月娥摇摇头,说道:“大公子错了,不是心机,是心气。也是无奈,我的确是逆来顺受,在大公子眼里,我这样的人,草芥一般,无非是祸水红颜罢了,侯爷也只是迷于一时,故而玩弄于鼓掌之中,倘若一时情耗尽了,便自然将我弃如敝履,大公子如此正人君子,更是恨不得将我铲除而后快,免得迷了侯爷……哈,我又有什么选择?便只是随波逐流,听凭处置。”   东炎对上她明亮的眸子,心头不知为何觉得微恨,便说道:“很好,你有这份自知之名便好。”   东炎望着月娥,看了半晌,忽然沉沉说道:“你出来罢。”月娥顺着东炎目光转头一看,身子微微一震,面上却仍不动声色。   原来,自帘子后面,徐徐走出的那美人,竟不陌生,乃是曾经在紫云县出现的、敬安的姬妾文如。   文如出来,到东炎跟前,便行了个礼,说道:“奴家见过大公子。”东炎望着文如,冷冷淡淡说道:“你看清楚了,可认得此人?”   文如笑着,说道:“方才不怎地真切,且让奴家细细再看一看。”说着,便转过身,走到月娥身边,便打量月娥。   月娥只是坐着,见文如看着自己,她便也抬头,大大方方对上文如双眼,嘴角一丝笑意,云淡风轻。   文如围着月娥看了一圈儿,却只不做声,两人目光相对,彼此心底都如明镜一般,月娥见文如面上浮出一丝淡淡笑意,似讥诮,似不屑,似……   东炎不耐烦,说道:“你可看清楚了?”文如这才反身回来,说道:“回大公子,奴家看清楚了。”东炎说道:“可认得她?”   文如回头看了月娥一眼,月娥不再看她,只是微微笑着,垂眸看着腰间一方佩玉:事到临头,又能如何?只能坦然以对。   不知为何,月娥极不想在敬安的家人跟前崩溃痛哭,作出那种忐忑情形,此刻她心头已经紧张至窒息,偏偏仍旧唇角微微挑着笑意。   文如回过头来,说道:“大公子,我并不认得此人。”   顿时之间,东炎一惊,连月娥也怔了怔,笑意一敛便转头看向文如。东炎惊诧问道:“你说什么,当真不认得?”   文如笑吟吟地摇头,说道:“的确不认得,这样好的相貌,倘若奴家见过,自然是忘不了的,然而为了谨慎起见,方才才又细细地看了一遍,果然是不认得,不知这位美貌娘子,却是谁人?”   东炎面色变了又变,却又看月娥,月娥便仍一笑。东炎无法,便皱眉说道:“你无须多问,既然不认得,就出去罢。”文如说道:“多谢大公子,奴家告退。”说着,便后退两步,到了月娥身边,才微微地又看了她一眼,此刻,嘴角却也挑了一丝笑意,而后惊鸿照影儿般的转身,袅袅出门而去。   书房内一时静寂。片刻,东炎才又说道:“有劳你了。”月娥去了心头一块大石,莫名觉得畅快,望着东炎面色,虽见不到他十分挫败,却知道他心中不好过,便说道:“大公子可觉得失望?”东炎眉毛一挑,说道:“何意?”月娥说道:“大公子满心想看到妾身背后藏着的龌龊不堪,却没有如愿,岂不失望?”   东炎眸色一沉,说道:“你不过是敬安所宠爱的姬妾罢了,竟然敢如此对我说话,揣摩我的心思?好大的胆子!”   月娥说道:“妾身自知身份低微,但是能劳动大公子如此费尽心思劳师动众的想要追查妾身所处,妾身只觉得与有荣焉,故而多嘴,大公子若是不悦,还请责罚。”   东炎咬了咬唇,说道:“刁嘴妇人!”   月娥说道:“多谢大公子谬赞。”   东炎一咬牙,挑眉说道:“出去!”   月娥起身,刚要拜别,忽地说道:“大公子,妾身有个不情之请。”东炎正低头,闻言抬眸,却见那女子浅笑盈盈,站在彼端,一时颇觉得恍惚,便身不由己,柔声说道:“是什么,你说便是了。”   一边说着,记忆之中,某个人影便也是如此,盈盈浅笑,穿花拂柳而来,她娇笑和暖,便同面前此人重叠一起……不,有什么是不同的!东炎心头微凛,身子向后一仰,猛地又坐定了,再看面前月娥,眼神已经恢复清明。   东炎问道:“有什么,你说便是!”先前还是略带温柔的问话,此刻,却已经是冷若冰霜。   似真似幻大郎失神   当下东炎变了面色,冷冷淡淡觑着月娥,见她却兀自笑微微的,气定神闲之态,叫东炎心头气恼,便更没好脸色。只不过他素来君子惯了,倒也不见怎地发作。   月娥福了一福,说道:“因近来闲着无事,妾身想向大公子借两本书看看,以为打发……”东炎闻言皱眉,抬眼看着月娥,说道:“你认得字?”   月娥浅笑说道:“不多,些许认得几个字儿罢了,如今说起来,却是班门弄斧,让大公子见笑了。”东炎想了想,饶有兴趣说道:“你先前说你是村女,我看倒是不像。”   月娥正打量他满架子的书,闻言便说道:“大公子忘了,妾身还是将军的义妹,识得几个字,会说几句话,也算是个‘虎兄无犬妹’……”   明明是“虎父无犬子”,东炎听她信口胡诌,忍不住“嗤”地笑了一声,然他终年不笑,只是冰冷脸色,如今倒是不习惯,一笑之下便自省,当下急忙咳嗽一声,敛眉转头。   月娥起先没留意,后来听东炎浅笑一声,她还疑心自己听错,便微微诧异,低头去看,却见东炎已经将头转过去,月娥虽觉古怪,也不以为意。   这边上东炎十分犹豫,本不欲借自己的书给月娥,然而想来想去,却说道:“既如此,这里都是,你自挑两本便是。”   月娥大喜,相谢东炎,便迈步走到书柜边上,一一去看。东炎坐在桌边儿上,本正翻书,却因月娥挨着书架慢慢近身,便觉不安,微微转头看了月娥一眼,却见她仍仔细看着书柜上的各色书籍,心无旁骛之状。   东炎望着月娥侧面,这才察觉她脂粉不施,脸色分外白皙,晶莹如雪,樱唇微翘,红若涂朱,再往下,美人削肩,纤腰一握,裙裾逶迤在地,随着脚步微动而略微荡漾,恍若蹁跹仙子,不由心头微动。   月娥似察觉,便转头看向东炎,两人目光一对,东炎身子震了震,急急转头。   东炎向来从容不迫,然这一番却是露了仓皇行迹,东炎皱眉,心底不悦,不知要恼怒自己亦或者月娥,手捏着拳,袖子微微发抖,暗自调息。   月娥见状,一怔之下,便说道:“大公子你可还好?”   东炎沉声说道:“无事!”   月娥慢慢回转头来,继续打量书架,一边说道:“大公子……其实,我有一事不解。”   东炎定了定神,问道:“何事?”   月娥看他一眼,慢慢问道:“前日,我记得大公子唤我‘容卿’……”   东炎身子微抖,却不言语。月娥才转回头来,看着书架,一边说道:“我如今想起来,却不知这‘容卿’,可是谁人的名字?若是人,又是何人?大公子为何望着我唤她的名儿?难道说……”她迟疑不说,略微沉吟。   东炎双眼盯着桌面,久久不语,恍若未闻。   月娥见他不答,便问道:“大公子,你可还好?”   她略低头之时,肩上长发滑下来,轻轻地便掠过东炎肩头,刹那之间,东炎霍然起身,后退一步,转头望着月娥,大声说道:“——你挑好了书没有?”   月娥一怔,便笑了笑,将手中的两本书抬了抬,说道:“已经好了。”东炎并不看书,只说道:“既然好了,那就走罢!记得……好端端给我送回。”   月娥见他反应极大,分明是不想说前事之状,便不再问,只好答应,说道:“多谢大公子。”   月娥正要转身出门,却听外面一声吵嚷,有人叫道:“大哥!”随即书房的门被一把推开,发出好大声响,门口出现那人,却是敬安。   敬安来得甚急,跳进书房,见了房中两人,蓦地止步,身后风撩过来,呼啦啦吹起他袍袖向前,敬安看看东炎,又看看月娥,疾走几步到月娥身边,本欲相抱,急忙停手只握了月娥的手,才反身向着东炎行礼。   东炎自敬安进门,两只眼睛就冷冷盯着他看,敬安心头忐忑,说道:“大哥。”东炎见状,却慢慢地又坐了,冷冷地说道:“你哪里学来的礼,就这样闯进来?真是越发有体统了。”   敬安说道:“大哥……我,我一时情急,失仪了,请大哥责罚。”便低头。   东炎盯着他,说道:“你为何如此?”敬安说道:“我……我有事要寻月儿。”   东炎看了看月娥,又看敬安,冷笑一声,说道:“既如此,她好端端在此,还不走?”敬安说道:“多谢大哥!”   东炎垂眸,只看着桌子上的书,不去瞧两人,敬安拉着月娥的手,两人出了书房,一直到了外头,敬安才松了口气。   门口小葵远远地跟上,敬安同月娥两个便返回东院里去,走到半路,敬安停了,问道:“无事么?”月娥摇摇头,说道:“又有何事?你急急忙忙地回来做什么?”敬安说道:“没……我只是,回来看看,见你不在,便急了。”   月娥一笑,也不说破,只说道:“可会耽误你外头的事?”敬安说道:“哪里话,不会。”月娥点点头,两人才又前行。   片刻回到东院,在外间屋里坐定了,敬安坐着不走,月娥说道:“看看天还早,你在这里做什么?”敬安说道:“让我坐一会儿也是好的。”   月娥就不理会他,只低头翻看自东炎那里找来的两本书,翻了一会儿,忽地目光一定,急忙扫了敬安一眼,却见他只望着自己,没有留心其他,月娥便仍将书合上。   敬安此刻这才留心桌面上的书,说道:“这哪里来的?”月娥说道:“自大公子处借来的。”   敬安挑眉说道:“大哥素来爱书如命,寻常都不许我去拿,要看只在他书房里看,说是怕我给他毁坏了,如今倒是反常,竟许你带回来。”   月娥便将两本书推到边上去,看了看,沉吟片刻,终于说道:“其实,今日侯爷你回来的晚了些。”敬安一惊,问道:“何意?”月娥说道:“我先前在大公子的书房,见过了文娘子。”说罢,便望着敬安。   敬安闻言,面色微变,而后说道:“是么……她怎么、会来……”月娥微微一笑,淡淡说道:“侯爷不知?先前你匆匆忙忙回来,难道不是为了这件事?”   敬安本欲遮掩,被月娥说破,心头一冷,然而却不想再蒙骗她,便涩声说道:“你……都知道了?”   月娥笑了笑,说道:“自你要我拜关大人为义兄之时,我就觉得奇怪,第一次见大公子之时,你只说我是关大人的‘义妹’,见了夫人之时,你说要娶我为妻,那时我才明白侯爷你的苦心,原来是个想要我‘改头换面’之意。”   敬安听了这个,心头却不好受,只说道:“月儿,你要知道,我是为了你好。”   月娥说道:“我知道。只不过……今日文娘子并没有说破我的出身,是否是侯爷所为?”敬安摇头,说道:“不是我,我本来想将她……却不料被大哥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他只派人在大理寺盯着,却没有想到东炎竟将人带到家里来。   月娥想到那晚上他对待小葵之事,便说道:“她若有心,早说穿我了,侯爷勿要为难别人。”   敬安点头,说道:“月儿,我只想要你明白,倘若给母亲跟大哥知道……紫云县之事,他们不会允我娶你。”   月娥仍说道:“我知道。”敬安不安,握了她的手说道:“月儿,你怪我?”月娥说道:“我怎能怪侯爷?你想的倒是周到,只可惜……”敬安说道:“月儿……”   月娥说道:“侯爷,我也说过……你没办法改变过往之事。”   小葵送药进来之时,室内一片静寂,气氛颇为古怪。小葵不敢多言,便将药碗轻轻放在月娥跟前,低声说道:“娘子,用药了。”   月娥稍微点头,说道:“有劳了。”小葵垂手躬身后退出门。   敬安仍旧无声,月娥看了看那一碗热气腾腾的药,味道散开,还未尝,便觉苦涩异常,苦味儿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   月娥打量着,便端过来,喝了两口,只觉得入口虽苦,然而却抵不过心头苦涩,月娥一笑,仰头将药尽数喝光,就说道:“我有些乏,先进去了……”便拿了那两本书,迈步要进里屋去。   敬安见她迈步向内,不知为何,竟站起身来,向前一步,张开双臂将月娥自后面抱住,月娥一怔,说道:“侯爷……”   敬安说道:“叫我的名。”月娥垂眸,叹了口气,说道:“侯爷,别闹脾气,外面有丫鬟看着。”敬安靠在月娥身上,说道:“我不管那些,你心里怪我了,是也不是?”月娥说道:“我哪里怪你了?”   敬安嗅着她发端香气,一丝一丝沁入心脾,不由地竟心思浮动,低头,凑在她的耳边,低低说道:“你虽未说,我却知道,你不高兴我瞒着紫云县的事,不高兴我瞒着你的出身。”   月娥只觉得耳端痒痒的很,不知为何,竟觉得心头有些异样,叹了一声,便说道:“别这样儿,叫人看了笑话,快放手。”   此一刻就好像有胶粘着彼此一般,敬安死不撒手,说道:“我不,月儿你怪我了。”月娥听他略带撒娇之声,试着推推他的手臂,说道:“别腻着我,就算有话,也好好地说。”   敬安听着她压低的声音,嗅着她身上香气,一颗心乱跳,竟有些口干舌燥,低头就亲上月娥的脸颊,颤声说道:“月儿……”   月娥被敬安拥着,原本还冷静,被他唤了声,身子竟逐渐发烫,心口儿燥热难受,更觉得身后敬安身子才带一点儿冷,便不自觉地也贴着他的身子,却又觉得不妥,急忙又想离开,然而敬安紧紧地抱着,却不叫她动弹分毫。   就似火烤着身,月娥也觉得口渴,且先喝了那药,嘴里兀自苦苦的,忽地想起上一次,敬安拥着自己,唇齿相济……若是那般儿,应该不会太苦罢……   有了一丝儿念想,月娥身子微微颤抖,觉得敬安的唇带一点湿,擦着自己的脸颊一寸一寸过来,身子竟有些发软,双腿也站不住,几乎要偎到他怀里去,半是渴望,半是畏惧,天人交战之际,手上一松,那两本书便落在地上,哗啦一声。   月娥目光下移,看到落地的书,顿时才清醒过来,急忙叫道:“侯爷!”   敬安朦朦胧胧,模糊说道:“叫我的名。”   月娥扭头避开他的唇,说道:“敬安,松手!”   敬安的手自月娥腰间摸了摸,胡乱向上一滑,隔着衣裳摸了两下,又用力抓了抓她的衣裳,忽然说道:“月儿,我们进去罢。”   月娥一惊,小声说道:“不要!”   敬安心头燥燥的,更觉得身子都要干裂开来,便难以按捺,将月娥抱起,说道:“我要!”   敬安将月娥抱了入内,伏身便压在床上,双眼迷蒙看着月娥,低头就来吻她,月娥匆忙里用手一挡,敬安便亲在她的手臂上,他笑了笑,顺势便握了月娥的手,放在唇边,将那玉葱般的手指,一根根咂弄。   月娥本想用力拉回来,却不知为何浑身无力,敬安的唇齿仿佛能引火,所到之处,一阵酥麻,且又四处散开,月娥本想叫他住手,却不知为什么,出口却是一声呻吟,销魂动人。   敬安见状,眼神斜睨,粉红的舌尖掠过月娥薄薄的指腹,弄的她满心的痒都荡漾开来,难以遏制,敬安眼神更似能勾住人一样,月娥只觉自己的魂魄都要被他引出来,只仗着一丝清醒,慢慢地向后退,边颤声说道:“敬安,放手!”   孰生孰死佳人迷魂   自敬安求着月娥来京,从来都是温柔款款,连失措的举止都不曾有,熬得难受了,便亲一亲嘴儿,手上摸一摸也就罢了。如今日这般孟浪凶狠之态,却是从不曾见。   月娥一时甚惊,想着要推开敬安,然而自己却也手软脚软,连个身子也似不在,轻飘飘的如在云端,又兼敬安这般引诱,更是守不住清明,厮缠之间,嘴里低低发出呻吟之声。   月娥深为惊恐,只觉身子酥酥软软,麻麻痒痒,亦恨不得投身敬安怀中,百般厮磨才好,却碍于一点清醒,死死咬着嘴唇,说道:“侯爷,休要如此,可还记得当初在平川之时你许我什么?”   敬安此刻已经紧紧地将她抱了,便来撕扯她的衣裳,动作颇见凶狠,竟然听不到月娥说什么。   月娥只觉他大力而来,拿捏之处隐隐做疼,竟全不似平常的温存样儿,月娥奋力推他一把,却到底无力,手软软地打在敬安脸上,叫道:“侯爷,且记得你起的誓么?”这功夫才大了点儿声。   敬安闻言一怔,说道:“什么、誓?”眼睛微微迷茫。   月娥本正难熬,见状微微一惊,说道:“侯爷!你怎么了?”敬安拧眉苦思,似想起什么来,却又难捱,恼怒不解之下,又说道:“恁般多废话!”也不去摆布月娥的衣衫,只去扯她的裙裤。   月娥大惊,知道不好,却将三分春意收了收,叫道:“谢敬安,你可认得我?”   敬安手上一停,皱眉说道:“你又说什么?你……是谁?”怔怔同月娥对视片刻,忽地仰天叫了一声,伸手抱头,痛苦难耐。   月娥叫了两声,敬安不理,片刻将手放下,脸上一派煞气,野兽般看着月娥,立刻便扑上来,月娥将头一扭,敬安便在她脸颊侧并颈间乱亲。   月娥此刻心头乱跳,真如置身沸水之中一般,拼着最后一丝力气,用力咬了咬舌尖,只觉一股腥甜涌出,刺痛之下,人更清醒三分,月娥大叫道:“谢敬安!你清醒些,看看我是谁!”又叫:“小葵,快进来!”   小葵在外早就听到声响,然而却哪里敢来打扰,此刻听了月娥叫声,才把牙一咬,便冲了进来,正见月娥一脚踢在敬安腰间,敬安大怒,正骂道:“好个贱人!今日定要弄死了你!”猛虎一般,合身又扑上。   月娥叫道:“小葵,有些不对劲,快拉开他!”小葵战战兢兢上前,还不敢如何,便拉扯敬安的袍摆。敬安回身,将小葵一掌劈开,小葵倒退出去,跌在地上,那边月娥叫道:“小葵!”一边用力,当头给了敬安一个耳光。   敬安伸手便掐住了月娥脖子,怒道:“泼贱人,竟敢伤本侯,本侯要你死。”   月娥被他用力掐住脖子,顿时出不得声,身子乱挣,不得其法,敬安扯了自己外衣,便要硬上,月娥拼了力,挣扎说道:“倘若我违了誓言,就叫我平白身死……你……都不记得了?”   敬安面色微怔,月娥望着他,只觉得脖子即将被他扭断,火辣辣的剧痛,心头只是窒息,月娥哑声叫道:“敬安……”手慢慢伸出,轻轻抚过敬安的脸。   敬安双眸盯着月娥,手上微微发抖,双眉紧锁,犹豫不定,想动却又未动。   地上小葵爬起身来,将旁边摆设的那铜镜搬起来,用力砸向敬安头上。   “砰”地一声,敬安吃痛,头晕眼花,一时松手,倒在月娥身上。月娥大声咳嗽,小葵战战兢兢扔了铜镜,便又奋力来拉月娥,怎奈敬安太重,只拉出身子来,月娥趴在床边上,说道:“小葵,我……有些不对劲……侯爷也是,你去……找周爷来。”   小葵急得掉泪,说道:“我,我打了侯爷……娘子,这是怎么了?”月娥挥手,说道:“别哭,快去,快……”   小葵说道:“我这就去,娘子你撑着。”松开月娥,急急忙忙跑出去。   这一番闹腾,外头的小哈也自院子里冲进来,在室内汪汪乱叫。      月娥伸手想撑起身子,然而手掌绵软,毫无力气,身子却仍一团儿火似的,烧得难受,月娥回头,看了看压在身上的敬安,仔细望了望他的头,却见并无破损,这才松了口气,然而手摸着他的头,却一时移不开,慢慢地竟摸到敬安后肩。   月娥急忙撤手,呻吟一声,身子微微地在床上蹭动如蛇,唇被自家咬的殷红欲滴,动了片刻,月娥慢慢地伸手摸到头上,触手冰凉,却是一支凤头钗子,月娥略用力,将钗子拔下来,尖尖地钗头,刺在手心,如针刺般痛。   月娥将钗子握在手里,如今她的双腿被敬安压在身下,动弹不得,却仍身不由己地在往昏迷的敬安身上蹭,着实不堪,月娥握着簪子,移到自己的腿边,看了片刻,闭着眼睛用力向下一戳,喉咙里一声低低呻吟,鲜血顺着裙摆殷了出来。   刺痛将酥麻赶走些许,月娥恢复了力气,便扶起敬安,本是要将他推开,却不料身体未恢复过来,用力不准,敬安一歪身,竟向着床下倒去,小哈急忙跳上前,就去舔敬安的脸。   月娥一惊,不知敬安跌得如何,却在同时,自门口有道身影急速进来,见状叫道:“侯爷!”抢上几步,便将敬安自地上抱起来。   周大抬头,怒视月娥,说道:“你这蛇蝎妇人,做什么!”月娥伸手将衣衫拉扯整齐,咬牙说道:“你……带他走。”   周大怒道:“你把侯爷怎么了?”月娥咬牙低头,说道:“带他走!”周大未动,却听得身后有人沉声说道:“发生何事?”   小哈叫的越发激烈,月娥一惊,抬眼一看,却见谢东炎正迈步走了进来,看到在场情形,蓦地怔住,望了望月娥,又看了看被周大抱住的敬安,最终走到敬安身边,看了看他的脸,又握了他手腕,把了把脉,沉默片刻方沉声说道:“带他出去,龙脑少许研末兑水给他灌下,倘若还不醒,冰水浇身。”   周大闻言,便答应一声,抱着敬安出外,临出门却又回头,唤道:“大公子……”   东炎说道:“你只管照料他就是,速去。”周大想了想,看了眼月娥,到底离开。   月娥伏在床上,浑身发战,极力不想自己在东炎跟前露出丑态,然而身体却好似不由自主,方才刺了那一簪子借来的痛已经减弱,只熬得双目昏昏。   小葵急来扶了,说道:“娘子,你怎样?”   月娥觉得她的手碰到自己的肌肤,身子就好像又点了把火,竭力说道:“无事……带、带大公子出去。”垂头之际,汗涔涔下来,将额角的头发都打湿。   小葵不放手,东炎上前一步,看了看,说道:“你怎么了?”忽地一声惊呼。   月娥甩开小葵的手,拉被子遮了身,向内滚了一滚,嘴里忍不住便又婉吟了声,一时间伏在床上,喘息之余,手中那柄簪子握的紧紧地,哆哆嗦嗦,慢慢地就抵到喉头去。   汗一滴一滴,无声落下,月娥眼前逐渐一片迷蒙,不知是汗,亦或者泪,脑中那一丝清醒正慢慢消退,唯有手仍牢牢握着簪子不放,正向上抵过去之时,却听有人说道:“你干什么!”一只手不知从哪里探过来,便用力攥住了她的手,月娥一怔之下,被那股大力握住,察觉对方身上的冷冽阳刚之气,顷刻间神智全然溃散。   月娥隐约只记得自己张开双臂,将那靠近来的人抱住,百般厮磨,正无处销魂,恨不得钻入那人心里去才好,缠了一会儿,身子却似被什么包住,牢牢地缩成一团,越发热的难耐。   月娥心头火烧火燎,不依扭动,嘴里呢喃不清地不知说了几多叫人脸红心跳的话,那人却好似未曾察觉,依旧毫无动作。   月娥只觉体内好似有百只蚂蚁在细细的咬着爬着,浑身无一处不难受,只求有人来挠一挠也是好的,有人来打一顿就算是打死也是好的,然而却并没有人施加援手,身体却依旧动弹不了分毫,好似被绳子捆住了。如此煎熬,不知过了几多时候,几昏几醒。   月娥已经神志不清,却知道解脱无望,这折磨何其漫长,耗尽她浑身力气,末了只能低低的哭着,嘤嘤哭道:“你杀了我罢,杀了我罢,给我一个痛快,求你了。”隔了片刻,只听得耳畔一声叹息,说道:“再忍一忍就好了,忍一忍就好了。”   所有的不堪之状,模模糊糊,记得不清,唯独这一句话,从不曾忘。   月娥醒来之后,惶恐睁开眼睛,却见眼前之人正是敬安。月娥呆了呆,急忙起身,身子却虚软无力,脑中一昏,敬安急忙将她抱住,月娥心有余悸,便想将他推开,敬安说道:“月儿,是我,是我。”   月娥闻他声音清晰,心头一宽,抬头看他。敬安说道:“没事了。”满面愧疚。   月娥镇定了片刻,说道:“有些口渴。”片刻小葵捧了水上来,敬安端着,叫月娥喝了几口。   敬安只是沉默,月娥看看小葵,又看看敬安,满腹疑问,却不知从何说起。最后敬安说道:“你放心,自管好好地休息,剩下之事,我来做便是。”   月娥满心疑惑,敬安看了看她,手指慢慢地摸过她的脸颊,最后叹了一声,吩咐小葵好生照料,说道:“我一会儿回来。”月娥答应,敬安自己出门去了。   敬安出了门,到了东院外,便说道:“可查清楚了么,那药,真如大哥所说,那么厉害?”   周大旁边,闪出一个清瘦之人,说道:“的确是如此,这一味‘暗销-魂’本是失传已久,却不知怎地竟在这里出现,倘若女子服了,便会神智全失,沦为欲-女,男子服了,便会立即毙命,倘若不服,只是闻一闻那药味,便有春-药功效,另,倘若有男子同这服下‘暗销魂’的女子交-欢,那也必定为药力所催,不精-尽人亡不会罢休。传说本是先前诸侯了秘密所用的把戏,训练女姬送往别了,只要交-欢之前实现服下这‘暗销-魂’,那这女子便能成为最厉害的武器,无论是身上的汗滴亦或者唾液……其他,沾着便如最有效的春-药,能叫与之交-合的男子中邪一般无休无止,死因却只是因脱-阳或者精-尽而亡,完全找不出其他中毒的迹象,后来桓帝登基,便命人查清药源,彻底剿除,后几年便再无出现,只以为已经绝迹。”   众人惊悚,周大说道:“老九,你查清楚了,这药如此厉害,怎会出现东院?”老九说道:“其实这药我自没见过,不过听曾听我师尊说过一次,方才我去东院,将那熬药的钵子取了出来,虽然已经并非新鲜熬出的,未免失了药性,但初初一闻,仍旧觉得头脑昏昏,忍不住就欲动,大哥,你也在场,你未曾觉察么?”   周大闻言,身子微微一僵,尴尬咳嗽一声。老九了然,便不逼问,又说道:“我听了大公子所说,又听了侯爷所讲,也是不信,于是当即去传了几个男女死囚,让两人各服一味,男的命丧当场,女的却春-情勃发,我再叫一个男囚出面同她交-合,果然他丧失理智如野兽一般……如今尸体还未掩埋。我的确是不认得这药,但现在此状,不是那暗销-魂,又是何物?”   周大无语。   敬安冷冷一笑,说道:“倒不知是谁人如此用心良苦对我……然而此番,倘若不是月儿,此刻我便也是死尸一具。”周大说道:“侯爷……”心头也觉得胆寒之际,这一番,当真是同阎王爷擦身而过。   敬安面色冷然,说道:“东院无非那几个人,外头自有人守着,既然无异样,便只能是内鬼作祟。”众人点头,敬安眼神沉沉,说道:“一一查个明白,势必要找出是谁人用得这险恶招数,本侯要将他挫骨扬灰!”   且说敬安走后,月娥靠在床上,喝了会儿水,定神问道:“小葵,我记得……先前大公子来过,后来发生何事?”小葵闻言,迟疑了会儿,便说道:“后来也没事,娘子好似昏了,大公子就叫奴婢去取了两位药来,他亲自给娘子喂了……后来侯爷来到,大公子又说了几句话,就走了。”   月娥问道:“只是这样?……那我……我有没有做什么……其他之事?”她记得自己昏迷不清之时,好似对身畔一人百般的轻薄强求,做尽姿态……是以她心头十分忐忑。   小葵说道:“娘子放心,娘子只是昏了。”月娥虽然觉得古怪,却也点了点头,又说道:“对了,小葵,今日熬得那药,是什么药?”   小葵说道:“就是先前大夫开的那些药方,一样的药,不过方才侯爷的人已经将药带走了。”月娥想了想,问道:“先前夫人相送的药呢?”小葵说道:“好端端地放在柜子里呢。”月娥说道:“你去看一看,可都还在么?”小葵答应了,便去看,片刻回来,说道:“都还在,一副不少。”   月娥微怔。      敬安傍晚时候才又过来,月娥已能起身,正披了衣裳,坐在桌边上发怔,一时没有察觉敬安来到。   敬安慢慢到了她身后,将人轻轻抱入怀中,月娥一惊,急回头看是敬安,才松口气,说道:“侯爷。”   敬安低头,亲了亲她的发,说道:“在想什么?”月娥问道:“侯爷,我……不太明白。”敬安说道:“怎么了?”月娥说道:“白日里的事,好似那药有些问题,我听小葵说侯爷的人将药拿了去,不知是什么问题?”   敬安想了想,说道:“那药的确是有些问题,我看这手法,倒如同在紫云县那些人所为。”月娥一怔,问道:“怎么说?”敬安说道:“他们想要害你,亦要杀我。”月娥望着他,轻轻一笑,说道:“侯爷,你究竟碍了谁的眼,竟然对你如此的仇恨入骨。”   敬安听了这句,说道:“既然在朝为官,自然有无尽的敌手,想到的想不到的,我只恨……”敬安本是站着,此刻单膝向前抵着地面,一腿支撑,做个半跪之势,便看她的脖子,说道:“我被那药迷了心,伤了你了。”   月娥摇头,说道:“不怪你,你快起来,叫人看见了,像什么话?”敬安握了她手,想说话又没有开口,终于张开手臂将她抱了,将脸轻轻靠在她腹部,说道:“很对不住,月娘。”   月娥抬手,本能地就想抚摸敬安的头,手指一动,却又垂下。敬安说道:“听闻你的腿也伤了,我看看。”   月娥按住他的手,说道:“别看,上了药,很快就好了。”敬安说道:“我看一眼,好放心。”又说道:“自遇上我,总是会伤到你,我只当你是我的克星,原来我亦是你的克星么?”便苦笑。   月娥却只是一笑,说道:“你还曾为了我跟小良,差点将命送了,我受点伤又算什么,等我……”话说到此,敬安手抖了抖,抬头就看月娥,问道:“等你如何?”   月娥不语,半晌才轻声说:“没什么,我是说等我很快好了。”说完就冲敬安一笑。敬安眸色几动,最终也没有再问,只将人抱了,说道:“上床去,我看看你的伤。”月娥还待阻止,敬安已经将她抱起来,迈步向着床边而去。   桃花笺冷郎写轻狂   敬安将月娥放下,教她靠在床头上,便抬手,轻撩裙裾,月娥见状,便将敬安的手按住,望着他说道:“侯爷。”她的手极柔且暖,覆在他的手上,暖融融的,敬安望着她,说道:“别怕,只是看一看。”   月娥略一迟疑,敬安便将月娥的手握住,放在一边。平日月娥长裙之下还穿亵裤,今日因伤了腿,上药不便,便只多穿了一件衬裙了事,敬安将裙子逶迤拉起来,便露出底下香滑细嫩,如玉润泽的纤长美腿来,宛如新剥春葱,美不可言。   敬安手向上提着裙裾,一寸一寸看过去,一直越过膝头,再向上,将近了大腿根,月娥已将头扭过一边去,不看这里。   敬安见那腿上果然缠了一圈儿,外侧这里,还有血迹隐隐地渗出来,鲜红衬着白腻,越见惊心动魄,敬安又是心疼,又是心动,难以尽述。手握着月娥的脚腕,目不转睛看了片刻,喉头动了几动,才说道:“我给你再上一次上药罢?”   月娥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闻言便说道:“好好的,弄什么。”就把裙子撩起来遮住了腿。   敬安大失所望,说道:“我看渗血了。”月娥说道:“不相干,都好的差不多了。别乱找由头来欺负我。”   敬安闻言,只好将她抱了,低声腻道:“好月儿。”就在她身侧蹭动不离。月娥见他如懒猫般,嗤地一笑,却皱眉说道:“侯爷,别乱缠着,小心弄着我的伤。”敬安闻言急忙低头看,见自己并无碰着月娥的腿,才放心,又亲她的脸,爱的说道:“你越发坏了,来吓唬我。”低下头,便寻她的唇,肌肤相接,百般厮磨。   月娥别过脸,说道:“侯爷你又忘了你起的誓?”   敬安说道:“我怎敢忘?”月娥说道:“那你还记得先前你对我做的事?”敬安急忙说道:“我中了毒,神智不清,月儿,你别怪我……”月娥看他一眼,说道:“那现在呢?也中了毒?”敬安一怔,才明白她的意思,便笑着凑过来,到底在她嘴上亲了亲,说道:“嗯,现在也中了毒。”   月娥看他,眼神之中隐带疑惑,敬安说道:“一早就中了你的毒了,你尚不知么?”月娥也明白过来,本想敲他,然而细细想来,却觉得另有一番情深在内,一时便下不了手。   敬安怎会不知她心头之意,当下便倾身上来,伸手压了月娥的手,转过头,轻轻地吻住她的唇。   是夜,东炎一人独坐书房,面前一本书,自翻开便不曾动过,过了许久,外面人来说道:“二公子来见。”东炎抬头,说道:“叫他进来。”   不一刻,敬安进门,行礼说道:“大哥。”东炎点头,敬安坐了,东炎问道:“来找我有事?”敬安说道:“我是来相谢大哥,今日倘若不是大哥,我同月儿怕是凶多吉少。”东炎淡淡说道:“也是巧合,我先前在大理寺之时,查过封存卷宗,才知晓这种东西……只不过,你可知晓这物从何而来?”   敬安摇头,说道:“我正在追查。”东炎哼了一声,说道:“本来好端端的,你叫她进来,便变作如此……那女子来历不知,倘若她是个有心的,故意用这种药……”敬安说道:“大哥,并不是因此,是有人故意要谋我,今日月儿虽中了药,大哥也是知道的,是她察觉端倪,我也才得以保全,不然的话……”   东炎不等他说完,面色几变,喝道:“够了,你言外之意,莫非她还是你救命恩人不成!”敬安说道:“大哥,我只是说……”东炎说道:“倘若你想以此来劝我,还是早些住嘴罢了!”   敬安咬了咬唇,犹豫片刻终于说道:“大哥,为何我觉得你……对月儿格外不同,昔日我胡作非为,叫了那么多人回家,你也只是训斥我一顿而已,从不曾干涉,然而这次……”   东炎怒地看过去,说道:“以前你不曾提起娶亲!我对她不同什么?你再胡说一句,就直接给我滚出去!”敬安说道:“大哥,我不敢,只是……”东炎喝道:“住口,你既然带了她进门,就别再生事,省得惹怒了我,直接将人赶出去清净些。”   敬安见同东炎话不投机,只好说道:“大哥,这件事跟月儿无关,我自会查个清楚,给大哥交代,另外,夜深露重,大哥早些休息。”说完之后,便起身,行了个礼,向外退去。   东炎望着敬安出去,几番犹豫,最终起身,出了书房,便向着自己的卧房而去,走了片刻,隐隐地见东边灯光透亮,东炎廊下站定,极目看过去,却见竹影隐隐摇晃,东炎观望片刻,扭头便走。   回了里屋,东炎倒身便睡,然而脑中翻来覆去,想的却都是白日之时的所见所闻,所有感知。闭上眼睛便会浮现,联翩不断。   当时,那人自床上起身,张手将自己抱住,他猝不及防,难以抵御,将被她抱着倾身伏在床上,她身子娇软,蹭在他的身上,娇颤颤的,语声嘤咛呢喃,仿佛引诱,更兼身上有股奇香,扑鼻而来。东炎闻到这股香气,当下心神一凛,浑身打了个哆嗦,急忙起身,大力将人挣开。   那人双臂如蛇,身亦如蛇,不依不饶地贴上自己的身,身子雪一般似,又软如绵……东炎脑中一昏,拼着一丝清醒,扯了棉被过来,将她半裸的身子裹着,牢牢抱住。   被子中之人,虽然裹了身子,却仍露出头脸,双颊绯红,娇艳欲滴,双眼迷离,更似要淌出水儿来,嘴唇微张,便有那迷人心魄的天籁魔音,自双唇中轻轻吐露而出,勾人魂魄。   东炎目不能看,耳不能听,只用力抱着她,不叫她出来祸害人间,一边垂眸望见她搁在床上的那只簪子,便急忙单臂伸出,握了起来,想了想,便也在自己的手指头上用力一扎。   血便急急而出,五指连心,这份痛叫人分外清醒,东炎转头看着那人,咬了咬牙,便将带血手指放到她的嘴边上去。   那人嘴唇微张,被什么堵过来,便迫不及待张开,含住,百般的吸吮咂弄,此情着实不堪……东炎浑身发颤,然而神智却一点一点恢复过来,那人边吸着自己的手指边仍旧不停地嘤咛出声,似乎恨他不亲近她,便贝齿用力一咬。   东炎吃痛,身子一抖。   如噬魂女魔,叫人丧失心神,东炎看了她片刻,才恢复过来,终于大力将自己的手指抽出,然而那副景象,——她樱唇含着自己的手指,唇角还带着血,唇色却同血一般艳丽,星眸迷离,脸颊桃红。如此糜艳之极,又怎能忘?   她吸了血,越发难熬,低低相求,他如老僧入定,只发佛心,要普度一人,便想陪她熬过这段难过时候,本不愿意再看她,生恐坠入色相地狱,然而却忍不住,一看,再看,次次成魔,亦或者,早便成魔,只因早有心魔。   她期待甘霖无望,无有滋润,生不如死,只求,说道:“杀了我罢,给我一个痛快。”他忍了又忍,最终说道:“忍一忍就好了,忍一忍……就好了。”是对她说,也是对自己说。   然而……   私底下,东炎忽地渴望另一番不同的际遇——那色相之门忽开,大天魔女歌舞萦绕,出门迎接贵宾,腰肢如蛇,媚眼如丝,纤腰玉臂,酥胸肥臀,左右蹭磨,迎他来临。他心神恍惚进入,见榻上是她,娇躯半露,叫道:“东炎,你来。”   东炎身不由己过去,倾身而上,她张臂相应,桃源开启,东炎如到归乡,纵身挺入,大开大阖,耳畔是她呢喃呻吟,丝丝私语,东炎心神激荡,一发而不可收拾,难以自持之间便唤道:“容卿。”低头一看,身下之人的面色忽变,竟不是先前所想的那个人……东炎大惊,大喝一声,便惊醒过来。   面前是无边暗夜,东炎自床上挺身坐起,大口喘气,额头全是冷汗,东炎回忆梦境,一时痛不欲生。   同是此夜,东院之中。月娥靠在床边,望着手中自东炎书房内寻来的两本书,一本是《京都风物志》,记载的是京城内的各种习俗,事物。另一本却是《风华记》,记载的却是百年来的奇人,名士。   月娥便把《风物志》放在边上,只将那本《风华记》打开,翻到某一页。   此一页的段落旁边,写了几个字,字迹轩挺,虽小,却字字清晰,挺秀端方。月娥扫了一眼,见写得却是批语,说道:依我看,宁公不及楼公多矣,若论真名士,自风流,楼先生自是第一。   月娥看的一头雾水,待见这页,却见是记录一个叫“宁公”的先辈名士,她不由地哑然,心想原来东炎面上看来冷若冰霜,居然是个内有乾坤之人,只不知道那“伯公”又是何人,竟能叫他如此推崇。也喜欢在书页上涂涂写写,表达异议,何况还写什么“真名士,自风流”之类,却像是敬安那样顽劣性子才有的不羁口吻,同东炎表情甚少、一本正经的样子很是相异,倒是有趣。   然而月娥却并不只留心这个,而是望着这一页当中,夹着一张小笺。   月娥犹豫了片刻,迟疑要不要拿来看。   月娥在白日就发现这本书中另有乾坤,然而当时敬安在,她便只偷偷掩过去了……月娥想了片刻,就将那纸取出来,打开一看,原来竟是一方小桃花笺。   月娥定睛看去,见上面写的是:自上度隔帘相看,已逾半月,实不能忘,念及佳期必至,才稍稍心安,想我自诩清净,却也不免如此,实在可笑,可怜,可叹,今夜月下,行至幽僻之处,不由忆起初次相见,卿于梅下,素衣影单,白梅如雪,佳人更娇依胜花……虽有斐君子,如琢如磨,怎及得他求之不得,辗转反侧,唉,轻狂了……   起初字字谨慎,落到最后,却飘忽起来,至末尾,那“求之不得”几个字便有些潦草,“辗转反侧”,却要细看才得,最后“轻狂了”几个字,却是信手乱写,不成模样,显然见此人心思到最后,已乱。   月娥看了片刻,便回头去见书本上那旁边题字,却见字迹分明是一模一样,自然也是出自东炎的手笔无疑。   月娥正望着那桃花笺发怔,小葵进来,说道:“娘子,夜深了,不如早些歇息。”月娥合了书,沉吟片刻,问道:“小葵,你可知道,这京里有没有谁叫做‘容卿’?”小葵听了,细细想了一番,便摇了摇头,说道:“从未听过。”   月娥沉思片刻,才又问道:“那么,大公子他……年纪也不算小,为何还未成家?”小葵听了这个,面色才微微一变,见无人,才小声问道:“娘子怎么问起这个来了?”月娥见她面色有异,便知道自己问对了,于是说道:“无妨,这里并无别人,你知道些什么,尽管同我说说。”   自上次月娥相救了小葵,小葵便感激她,因此今日才敢为了她伤了敬安,此刻见月娥问,她想了想,便说道:“娘子既然问,我便同娘子说……其实大公子这件事,在府内是禁忌……夫人严禁我们私底下说的,曾有一次,因有人私底下乱说,打了个半死,撵出去卖了。”说着,脸上便露出畏惧表情。   月娥也觉惊心,却不免问道:“究竟是怎样?你说,我决计不告诉别人便是了。”小葵就说道:“我自不担心娘子的……只要娘子别问别人,也别说,免得会有麻烦。”月娥点头,说道:“我自明白。”小葵便说道:“事情是如此,起先,大公子跟别个人家,是有过婚约的……”   伤往事月娥知真相   小葵说到“婚约”二字,月娥便立刻想到了“容卿”,只不过那容卿竟是何人?却尚未知晓。小葵便说道:“娘子非京城之人,自不知道……其实婢子是下人,外头的事情,多也是听别人说的,也只因跟咱们这府上有关联,所以大家说得多,也就记住了。——大公子先前的确是有过婚约,那人家却非等闲,乃是天下有名的名士楼翰林家。”   月娥听到此处,目光一动,喃喃说道:“楼翰林?”便看向手上那本书,记得方才曾见过东炎批了一语,说道“宁公不如楼公”,难道就是此人?便说道:“嗯,往下呢?”   小葵又说道:“是呢,这楼翰林当初是探花郎出身,据说博学多才,名满天下,人品出众,膝下有一双儿女……”   月娥心头一跳,说道:“一双儿女?却叫什么?”小葵说道:“小姐的闺名唤作楼容玉,公子的名儿……我只记得叫什么良玉……或者玉良。”   月娥听到小葵说“楼容玉”,便立刻联想到东炎所提的“容卿”,然而听到后面,却脱口问道:“什么?小公子叫什么?”   小葵见她急着问,就说道:“婢子并没有说那公子是小的,怎么娘子也知道?的确是一对儿姐弟两个,虽然婢子都没有见过,但人人称赞是一双玉人,小公子名啊?叫良玉……对了,是楼良玉。小姐叫楼容玉。容玉,良玉,嗯,正是这两个了。”   月娥怔了好一会儿,心头只想:“大概,是巧合罢……”心怦怦跳,小葵见她面色不对,便问道:“娘子,怎么了?”   月娥镇定了下心神,说道:“没,你继续说,既然如此……大公子同他……那个容玉小姐,是什么时候定亲的呢?”   小葵见问,便说道:“这件事说来,却是当时一桩佳话,是大公子出外之时,巧遇楼翰林,两人都是才子,楼翰林厉害,大公子自然也不差,他们两个相见,竟然十分的投契,日后,楼翰林便时常请大公子去自府上,楼翰林也曾来过咱们府上……一来二去,不知大公子怎地就见了那楼小姐,楼翰林又喜欢大公子,便做主,许下了这门亲事。”   月娥只觉的自己的心都快要跳出,便问道:“既然婚事定了,那现在大公子为何仍旧只身一人?”   小葵说道:“娘子别急,且听我说,两个的婚事定了之后,一个月后,京内发生了一件大事,这可当真是天不从人愿!竟然是肃王谋反……当时皇上大怒之下,下令彻查,没想到查来查去,竟然查到了楼翰林头上,……当时已经捉了很多人在牢内,大理寺派人去翰林府捉拿之时,却发现楼翰林一家已经逃走,无影无踪……此事便成了悬案,至今为止,那楼翰林一家是生是死,还不知晓呢,而大公子的婚事,也被耽搁了……”   月娥听得木木登登的,一时忘记了怎么反应,只觉头皮发麻,阵阵寒意。而小葵说到这里,也有些叹息,说道:“真是可怜,当时的大公子,跟此时可不同,婢子还记得,当年大公子并不似现在如此严厉,平常都是温和对人,然而自出了这件事,大公子便常年不笑……又因为有人经常私底下说这件事,大公子还狠狠地病了一场,十几天爬不起床,夫人因此而下令,府内不许谈论楼家往事。”   小葵说完,才又看月娥,见她兀自愣愣的,就说道:“娘子,你明白了么?就是这么一回事的。其实这几天也有些人来提亲,大公子都也推了,夫人虽然不说,其实也很伤神,奴婢悄悄想,想必大公子心底还惦记着当年的楼家小姐罢了。……这些不过是奴婢自己胡思乱想,娘子听听也就罢了。”   小葵说完了,室内一派寂静,只有烛光一闪一闪的跳动,映的月娥脸上阴晴不定,片刻,月娥才又出声,问道:“小葵,那你可知道,那楼家……离京之时,楼家两姐弟,各有多大?”小葵闻言皱眉,苦苦思索,说道:“这个婢子实在也不太清楚,隔了太多年……只隐约记得,楼家小姐比大公子要小上几岁,如今……若是还在人世,那大概也是十八九岁的光景罢。”   月娥心头一震。小葵说道:“娘子怎地对这些格外感兴趣?”   月娥眼皮乱跳,只好做若无其事之状,微微而笑,说道:“无事闲谈而已,好了,你回去歇着罢。”小葵见状,便行了个礼,果然就出去了。   小葵走后,月娥才伸手,轻轻捂住胸口,几乎俯身倒下。一瞬间心乱如麻,目光木木盯着手上那本书,心头只想:“怎会如此,那楼翰林一家,偏生这么巧居然是姐弟两个,偏生这么巧小良的名字也有个良,偏生这么巧我跟那楼小姐年纪相近,偏生又这么巧……当日大公子对着我,叫“容卿”!”   月娥一时又记起当日在王家之时,姚良同自己说过的话,“倘若不是那场变故,姐姐也是公侯夫人”,当时她还并不在意,然而如今想来,却字字都对上,这楼翰林家,也是因为“肃王”而遭殃……   月娥忽地心惊肉跳:倘若她所想没有差,那么,这姚月娘的真身,应该就是那楼容玉,也就是谢东炎口中的“容卿”,同样也是那跟谢东炎定过亲之人!   月娥想通了这个,胆战心惊。急忙下地,倒了杯半凉不凉的水喝了口,又呆呆想道:“怪道小良当日说,父亲临死遗命,不许上京,原来果然竟是为了避祸。然而我现在委身谢敬安,……倘若谢东炎知道我便是楼容玉,不知会如何?”   月娥想到这里,便明白当日她初次到谢府,在门口巧遇谢东炎之时,东炎那般惊愕却是为何。然而后来他一再又见自己,所表现的种种,似乎是他并不认为自己就是楼容玉……   月娥站在桌边想了会儿,重新回到床上,咬着手指想道:“假若谢东炎知道我是那个楼容玉,不知会是怎样反应?他既然性子严谨,又是朝廷命官,将我擒拿归案,或者也说不定,但他对楼容玉深情款款……”   月娥想来想去,东炎起初惊诧于她的容貌同楼容玉相同,看他的表现,大概还以为她就是楼容玉,只不过……谢东炎是何等犀利谨慎之人,他当日爱慕楼容玉之极,虽然一时为相同的面孔迷惑,但一颦一笑,一举一动之间,自然就会认得,姚月娥,并非昔日的楼容玉……   所以谢东炎才会冷淡非凡,且屡屡针对她,一来,是因为他不喜她同楼容玉相似的面貌,大概是因由心结在内;二来,却是憎恨她此刻的身份,而这种憎恨,却又十分微妙。   谢东炎传她去书房,第一回是无意相救,第二回是想揭穿她的底细,这两回碰面,月娥同他交谈之中,能看出东炎望着自己之时,眼中明显的厌恶憎恨。   究竟东炎为何憎恨自己,只是因为谢敬安为她所“迷”呢,还是因为她“长着”一张跟楼容玉一样的脸,所以才叫他……如此反常?   月娥想了半夜,终于抱着书沉沉睡去,次日清晨起来,还未睁眼,就听到有人低低叹了声,说道:“怎么还压着书?这手臂都压坏了。”听声音,却是敬安。   月娥察觉他要去扯那两本书,便急忙睁眼,说道:“侯爷。”却见眼前青蒙蒙的,显然还未曾大天亮,不由愕然。   敬安看她醒了,一怔停了动作,说道:“你昨晚儿看书了?”   月娥微微起身,一边将那两本书拿了,放在床里头去,摇头说道:“没有看,本是想看,然而太困,就睡了。”   敬安望着她,说道:“我也不喜欢你晚间看,小心坏了眼睛。”月娥点头,说道:“这大清早的,你来做什么?”   敬安说道:“好叫你知道,今儿母亲回来,府上又有个客人来,我多半会出去招呼,所以就先来看看你。”   月娥说道:“知道了,你自管去忙便是了。”敬安说道:“看看还早,不如我陪你多睡一会儿。”月娥说道:“浑说什么,你不是都已经穿戴整齐了?”敬安说道:“月儿,我方才过来,外头好冷,你摸摸我的手,都冰了。”   说着,便把自己的手递过来,给月娥握了,月娥握了一把,果然觉得凉沁沁的,便不做声,敬安见状,便掀起被子,腾身跳上床来,说道:“好月儿,让我躺一会儿,暖暖身子。”   月娥见敬安不由分说,急忙向后退了退,敬安却将她拦腰抱了,亲亲热热揽在胸前,说道:“不打紧,我又不做其他事情。”   月娥抬头,正看到敬安低头,一眼不眨的打量自己。月娥急忙垂眸,敬安却笑了一声,手上摸来摸去,月娥说道:“别动,痒痒的很。”敬安说道:“那你摸摸我,我不怕痒。”   月娥因猜到自己的出身,跟谢东炎的纠葛,心中本在忐忑惊怕,却不抵敬安胡搅蛮缠,闻言到底一笑,却也伸手,轻轻地在他腰间挠了一下,敬安身子抖了抖,说道:“力道好轻,不过……”   月娥说道:“不过如何?”敬安低头,就在她脸上大力亲了一下,说道:“不过,倘若不隔着衣裳,就好了。”   月娥捂嘴一笑,说道:“我已经知道了,你三句话就没正经了。”敬安看她巧笑倩兮,销魂荡魄,忽地想到一件事,便柔声问道:“腿上的伤还疼么?”月娥摇摇头,说道:“好得多了。”敬安说道:“我要看看。”月娥说道:“我自己会换药,哪里用得着你。”   敬安说道:“恐怕你手法不熟练,也是有的,我看看最妥当。”月娥说道:“不羞,你又非大夫。”敬安说道:“昔日我也受了不少伤,俗话说,久病成良医,我自然有一手的。”   他这么说,月娥便想到了他胸口那差点儿致命的伤,一时语塞。敬安见她不言,便拉起被子一角,将月娥的腿露出来,便去撩她裙子。   腿露在外头,一时沁凉,月娥急忙缩身,说道:“别胡闹,真的不用你,你反而越弄越乱。”敬安偏不依,耍赖说道:“怎么会,你试试就知道,我手法最好不过的,保管你一点儿也不觉得疼,反而舒服。”   月娥没察觉他的不怀好意,只说道:“不要,唉……你干什么……”说着,便笑了两声,原来是敬安见她躲避,就在她腰间挠了两下,月娥最怕痒,当下缩了身子一动不动,敬安趁机撩起裙子,低头去看她的腿。   敬安靠的近,手在月娥的腿上轻轻拂过,弄得她汗毛倒竖,忍不住说道:“敬安!”敬安答应一声,俯身靠前,便在她的腿上,那伤口旁边,轻轻地亲了一下。   月娥身子一抖,伸手想去拉敬安,手刚扶在他的肩头,……便在此时,门边上,帘子掀起来,有人站在那边,惊鸿一瞥,看见如斯缠绵情态,顿时敛了双眉,将帘子一扔,后退回去。   里面两人正厮缠之时,谁也不曾发现。倒是外面,小葵迟疑说道:“大公子,您怎么来了……”才将里头两个都惊动了。   敬安赶紧将被子拉起来,轻轻地替月娥盖了,才翻身下地,说道:“大哥怎来了?我出去看看。”月娥的心也噗通噗通在跳,就点了点头,并无说话。   会见女眷忍无可忍   被东炎唐突而来,惊散一对鸳鸯,敬安满腹火热尽数勾销,赶紧整整衣裳,出了外面,果然见东炎站在门边,负手而立。敬安上前,规规矩矩,行礼说道:“大哥。”   东炎这才回身,上上下下,打量了敬安一番,一时无语。敬安问道:“不知大哥忽然来到,是有何事?莫不是来找我的?”   东炎听敬安一问,才也想起自己所来为何,急忙说道:“你那个……人、她昨日拿了我两本书,如今我想起要用,特来取。”   敬安一怔,没想到却是为了这等小事,然而他知道东炎素来珍重自己的书籍,等闲也不借人,要急用也是常事,便说道:“原来如此,我方才还见那两本书,既然大哥要用,我便去取来给大哥便是。”   东炎听他这么一说,顿时惊了惊,问道:“你哪里看到了?”敬安见他问的古怪,心头暗忖。   敬安是个聪明的,生怕说在月娥的床上被压着的话,东炎听了会不喜,便说道:“方才在月娘房内见着,桌子上好端端放着呢。”东炎闻言,微微松了口气,说道:“好,你便去取来给我。”   敬安答应,说道:“大哥请稍候,我这边去拿。”说着,便反身回去,进内,却见月娥已经慢慢穿戴好了,问道:“大公子来为何,莫不是来找你的么?”   敬安怕月娥不喜欢,就笑说道:“却不是找我,我原本说大哥爱书如命,平日都不许我乱翻,竟借给你,也算格外开恩了,不料他又要急用这两本书,所以特特地来,好月儿,少不得要把书给他了。”   月娥听了,心底自是有数的,却不说,回身将两本书取了,整整齐齐给了敬安,说道:“那你便去还给大公子罢。”敬安说道:“好月儿,你如此喜欢看书,我今日叫人出去多买些回来给你,比这些好十倍。”月娥一笑,说道:“快给大公子先还回去。”   敬安这才握了书,出了门,东炎见他出来,急忙上前,敬安将书恭恭敬敬递过去,东炎接过,身子一侧,将其中一本打开略看了看,目光微动。   敬安说道:“大哥,可有不妥?”东炎摇头,说道:“并无……”看了一眼身后房间,说道:“我因用的急,所以一时有些逾矩……你过来。”   敬安见东炎叫,便跟着走近了几步。东炎才问道:“你可知道,她……可曾看过这两本书了么?”敬安想了想,便摇头说道:“我并未见到月娘翻过。”又说道,“她昨儿受了惊吓,睡得早,今儿我来的又早,怕是没什么时间看的。”   东炎略松口气,说道:“甚好……嗯,这两本我急用,你回头说与她知,若是要看其他的,便去书房内取便是了。”又皱了皱眉,说道,“……只别叫旁人去,你去。”敬安见他这般说,欢喜答应了。   东炎说完了这番,又说道:“你也知道今日事多,且不要在此胡闹,我大理寺还有些事未完,晌午时候才能回,那些人少不得要你先应付着,务必要谨慎小心,别有个什么差池,惹的母亲不喜。”   敬安答应,东炎说罢,便笼了两本书,才出门去了。   当下敬安又回到房内,却见月娥正坐在桌边,在饮热茶,小哈也趴在脚边上,十分乖静。敬安过去,自后面轻轻抱了,说道:“大哥想是急用这两本书,竟觉得有些对你不住,说若是你要看书,自叫我去书房取呢。”月娥一笑,敬安说道:“不过大哥那边所有,尽是些大道理的书,未免无味,不如我叫人去街面上买些好玩有趣的,给你解闷。”   月娥说道:“也好,又要叫你费心了。”敬安摇头,又说道:“些许小事,哪里就费心?若说费心,倒是今日的事叫我心烦。”   月娥问道:“听你说有客人来,却是什么人?”敬安才说道:“因今日是父亲忌辰,是些族内的叔伯兄弟,亲戚朋友,另有母亲那边的几个亲眷,相关之人,拜祭了之后,少不得要宴请一番,那些人十分聒噪无趣……我应付一番,得闲就来看你。”月娥说道:“你便自去是了。”又问:“夫人可回来了?”敬安说道:“看时候也差不多了,片刻我去看看。”也又问说道:“腿上的伤可好?方才未看的仔细。”月娥说道:“好得很,别担三挂四的,速去罢。”敬安这才一笑,果然也出门而去。   月娥吃了茶,又用了饭,片刻果然听得外面隐隐地人声嘈杂。过了一个时辰,外面有人来,小葵出去问,回来说道:“夫人传娘子过去呢。”月娥问道:“可知何事?”小葵说道:“听闻是请娘子过去说说话。”月娥说道:“今日府内该十分忙碌,怎么竟有空叫我过去?”小葵说道:“夫人那边应有不少亲戚家的女眷,大概是请娘子过去见一见?想来却应该是好事。”   月娥想了想,不好不去,便换了素色衣裳,本不愿用脂粉,只因怕失礼,只薄薄打了点儿粉,稍涂了点儿胭脂,便成了,叫小葵陪着,月娥便过去谢夫人处。   幸亏这东院偏僻,所以外头再热闹,也闹不到这边来,月娥同小葵两个一路到了谢夫人所在的大房,入了抱厦,过了厅堂,听得里头人声隐隐地说话,有人见她们来,便报:“月娘子到了。”月娥进去,眼光略一扫,果然见满屋子的人,全是女眷,重重挨挨的,人多,一瞬间看不清面孔,只觉得双双眼睛都极亮的瞅着自己,个个都不说话。月娥便只低头上前,行了礼,说道:“拜见夫人。”上面谢夫人说道:“免礼,快快起身。”   月娥起身,谢夫人赐了座,说道:“你不用拘束,今日算是自家人聚聚,都没别人的。”说着,就又说道:“这便是敬安带回来的那个孩子,如何,生的极好罢?”   谢夫人说罢了,旁边一个白脸微胖,眉眼却很娟秀的妇人便说道:“果然生得好看。”又有人说道:“气质也好。”周遭也是一派随声附和,却有个声音小小的嘀咕说道:“再好看又如何,将来还不是要被敬安哥哥赶出去的?”   众人闻言,便都齐齐僵住,月娥也微微转头,看向那声音所来之处。却见是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儿,生的粉妆玉琢,两只乌溜溜的眼睛也便瞧着自己,满脸厌恶之色。   先前说话的那白脸妇人便说道:“菀儿,休得胡说八道!”叫菀儿的小姑娘便说道:“我没胡说,先头那些狐狸精不也是被敬安哥哥赶出去了?”谢夫人便笑道:“小菀到底是个孩子,香梅你别说她,月儿是个好脾气的,不会怪罪。”   那叫香梅的女人就看月娥,月娥点头说道:“童言无忌,请不必在意。”   香梅就哄那菀儿,说道:“还不谢谢月娘子?”菀儿使性子说道:“我为何要谢她?也不知是哪里来的狐狸精,使法儿迷了敬安哥哥,我才没婶娘这样的好脾气,同这种人在一起,我浑身不自在!”说着,就霍地起身,噔噔噔跑出去,那香梅想拉也没拉住。   屋内一时无人说话,月娥微微抬头,略微打量了一番周围,见众人都望着自己,面色神情不一,却都无一例外,那些眼神之中,有的冷峭,有的鄙夷,有的幸灾乐祸。月娥心中明白,那小女孩却不会无缘无故说出这些话,倘若不是耳闻目睹,怎么会自己说出来?   沉默之中,谢夫人忽地沉声说道:“香梅,菀儿实在太过了,你是怎么教她的?!”香梅急忙起身,低头说道:“大嫂,是我教导不严,请大嫂责怪。”谢夫人说道:“月儿是敬安想要娶进门的人,怎么能叫菀儿那么胡说!去,把她叫进来,向月儿赔个不是!”   香梅说道:“我知道了,即刻就去叫她回来。”又看月娥一眼,月娥一声不吭,也不求情,竟好似什么也没听到。   香梅去了,屋内众人才纷纷地将话题说开,谢夫人又安抚了月娥一番。片刻香梅带了小菀回来,小菀一边挣扎,兀自大叫,说道:“叫我向狐狸精赔不是?我宁肯去死!”谢夫人带了怒容,说道:“越发不成体统了,谢家的规矩都去了哪里?”   香梅急忙劝小菀,小菀却怕谢夫人,小了声,说道:“婶娘,你要打我便打,只不能叫我向这祸水赔不是。”谢夫人说道:“月娘将来怕是你敬安哥哥的正妻,你说这些,不怕你敬安哥哥生气?就算他不气,我也饶不得你。”   小菀大声说道:“敬安哥哥只是一时爱她便是,我就不信真个要娶她为妻,她这样儿低贱之人,也没有那个福气。”谢夫人又气又笑,说道:“好好,真是平日惯得你不成,今日你赔不是的话便罢了,倘若不认错儿,今儿我便要代你爹娘,家法伺候!”   香梅急忙说道:“夫人开恩!”又打那小菀,说道:“快赔不是!”小菀身子一抖,似也是畏惧,然而仍旧嘴硬,便说道:“婶娘,您不会这样对待小菀的罢?我也说得没错,大家都这么以为的不是么?”   众人都惊心,却都心照不宣,有的人便假惺惺开口说那小菀,谢夫人皱眉,说道:“谁这么以为?或者谁这么跟你说过,你指出来!”   小菀见她动了真,便吓得不语。香梅急忙求道:“夫人,念在小菀年幼,就饶了她罢了。”谢夫人见小菀不说话了,便冷笑一声,说道:“同我说又有何用?”说罢,看向月娥。   香梅十分焦急,便也看月娥,屋内十几二十个人,竟多半是在看月娥表态。   沉默之中,月娥却说道:“夫人,我身子有些不适,不能作陪,还是告退了。”   谢夫人一怔,说道:“哪里不舒服?可要请大夫来看看?”   月娥说道:“先前本是好端端地,却被什么东西呱呱聒噪了一顿,竟觉头疼不堪,又有些呕心想吐,怕留下来,会更不像话,故而要告退了。”   这话一出,在场的众人都变了脸色,连谢夫人也不知说什么好,那小菀眨了眨眼,回味过来,说道:“九尾狐狸,你说什么?你是说我?”   月娥此刻才转头,望着小菀,静静说道:“你就算再怎么看我不顺,也要照顾你敬安哥哥的颜面。小小的年纪就污言秽语不堪,别说谢府的体面,你爹娘的体面先被你丢尽了,我若是你,就先别叫了。我已给了你脸,不求夫人惩戒你,倘若我真个出口要夫人罚你,夫人就算再疼你,难道会不准?你得了便宜,就该心知肚明见好就收,别仗着自己年纪小就有恃无恐,真个儿被打了一顿,到时候哭就晚矣!”   小菀听了,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嘴唇几动,说道:“你这……你凭什么说我?”   月娥微微冷笑,说道:“你对我再不喜欢,只管去跟你敬安哥哥说,叫他赶了我出去便是了,若成了,我才服你,你没本事同他说,却只来对我,捡着软柿子捏,真真是好大的胆气!——你自以为敢说别人不敢说的,了不起?却不知,别人不说,是因别人聪明,你忙着出头,得意洋洋的,却不知别人都在看笑话。且如今若真要打起来,谁帮你?我也替你觉得可怜。”说罢,便起身,对谢夫人行礼说道:“是月娘造次,夫人若是疼惜月娘,就准我告退,要有责罚,改日我来领。”   遭逢色狼危乎殆哉   月娥说罢,周遭众女眷皆寂然,半晌,旁边一个略见有些年纪的女人便笑道:“月娘子这是做什么,夫人在上,小菀的娘也在,难道娘子是在替夫人跟香嫂子教训小菀不成?再说,小菀也不过是个孩子,口没遮拦的,就跟娘子先前所说‘童言无忌’,娘子一笑过去便罢了,又何必又大发脾气,闹得大家伙儿都不高兴呢?”旁边几个女人就说道:“正是正是。”   月娥闻言,便转过头去,说道:“这位是谁,我竟不认得?”那女人就说道:“我……”正待表明身份。   月娥一笑,截断她的话,说道:“我也不必请教了,只看大娘说这两句话,就已经够了,倘若是我冒犯了夫人,夫人还未说什么呢,你却急什么?再者说,夫人先前也说过,侯爷曾许要娶我为妻,这一句话,须不是说笑,我是侯爷跟夫人认下的人!你须知道,她虽然是个好孩子口没遮拦,但也不能无状到这份儿上,再怎么说,也是谢家的亲戚,公侯家的小姐,张口狐狸精闭口祸水的,却是哪个教得?若说别人我只当听不见,当面给我没脸,难道我也要忍了不成?我不是那个脾气,也是她欺负错了人!”   那女人闻言,便咳嗽一声,放低了声音,讪笑说道:“果然是出身不同,牙尖嘴利,这般手段,我却说不过……”众人便低低而笑。   月娥闻言,厉声说道:“你说什么?!”   女人一怔,却仍笑着说道:“哟,娘子忽地这么凶做什么。”月娥瞪着她,不依不饶,说道:“你出来,我同你去见侯爷,你有胆在他跟前,把这句话再说一遍!”   素来都知道敬安的性子,这女人哪里敢,先前本是仗着大家都是一伙儿的,她又自忖自己能说会道,所以就想出头露脸,博个众人喝彩,竟没想到月娥性子如此之烈,竟敢当面揪着她不放。   旁边的人本在看热闹,见状才都慌了,急忙拉扯那人,说道:“嫂子方才吃了酒了罢,怎么就敢多说这么些。”又有人说道:“快别嘴硬,叫侯爷知道了,不是好玩的。”   那女人也略有些慌张,却躲着不出来,又说道:“我哪里知道她这样厉害的……”   月娥冷笑着,说道:“你当我初来乍到,没什么依靠,就想对我指手画脚的,你却想错了法子,我不认得你是谁有些失礼也罢了,你须认得我是谁,侯爷亲口对夫人说要娶我为妻,这话他可对第二个说过?如今只看他是不是真的,你自管跟我去,看看侯爷怎么说!……你不出来么?那我便自己去回侯爷是了!他自有法找你!”   那妇人听了这几句,越发噤若寒蝉,此刻就一个字也不敢说了,正没法儿了结,上面谢夫人说道:“月儿。”   月娥这才转过身,行礼说道:“夫人。”   谢夫人说道:“好孩子,你过来。”月娥上前,谢夫人便握了月娥的手,笑眯眯看着她,说道:“你这孩子果然好,怪道敬安对你分外不同,这性儿竟是我喜欢的,外柔内刚,先前我还以为你是一团水儿,只道你安分的太过了,没想到竟也能上来两句话的,倒叫我刮目相看。”   月娥见她如此,便低了头,微微垂泪,说道:“夫人饶恕我,我也是无法,倘若给人编排了,传出去,对侯爷也没什么好言语,有损侯爷的颜面,故而只能大胆。请夫人恕罪。”   谢夫人点头,亲自掏了帕子给月娥擦泪,又嘉许说道:“我哪里会怪罪你,依我看,你真个儿好,如此刚柔并济的,才是我们谢府女子的气度。”又柔声说道:“只不过,小菀她虽然有错,到底年纪小,你看在我面儿上,别记恨她,瑞儿家的那个,平常也是口没遮拦的,疯癫惯了,却不是有心对你如此,你就也别计较了,成么?”   月娥听谢夫人如此说,便说道:“夫人既开了口,那便全凭夫人做主。”   谢夫人笑着点头,握了月娥的手,才又沉声说道:“小菀,快赔不是!迟了,我真个打你板子!”那小菀最怕谢夫人,又被她娘逼着,委委屈屈地向月娥道了个不是,那瑞家的女人也讪笑着道了不是。   谢夫人又对月娥说道:“今儿是你第一次见这些人,倒让你见了笑话,你只看在我面上,别同他们一般见识,如今晌午了,就留下来一起吃个饭,再回去,免得给敬安知道了你没留下,又要怪我不周到。”   月娥本想离开,听谢夫人好言好语的,心想难道我还怕她们不成,免得叫谢夫人下不了台,于是便也答应了。   当下,丫鬟们便排布了宴席,十几个丫鬟,上菜周全,大家分位子坐了,自此再无人敢说三道四,连那小菀丫头也不敢再看月娥一眼,只低头吃饭。   饭罢,大家仍旧聚在一起,说说笑笑,表面上一派儿的花团锦簇,谢夫人又留着月娥喝了一杯茶,才说道:“你这孩子,真可我的心意,我对你真是越看越爱,可惜今日人多,咱们娘儿两不能亲亲热热的说话。”月娥说道:“多谢夫人不怪我才是真的,夫人若不嫌弃,改日再说也是一样的。”   谢夫人点了点头,说道:“说的也是,既如此,你便先回去罢,等晚上静了,你再过来。”月娥答应了,便起身告退,小葵过来扶着,瑛姐亲自相送出来。   一路出了内堂,到了外面,三个人站定了,瑛姐便说道:“我便只送娘子到此了。先头我见外面风大,便替娘子备了一件大氅。”说着,旁边儿的小丫鬟便抱了件厚实的锦缎玫红大氅过来,月娥说道:“这怎么使得?”瑛姐说道:“冻坏了娘子,可更是使不得。”又说道,“里头那些人的闲言碎语,娘子切勿放在心上,她们便是如此的……惯常的行径了。”   月娥听她话里有话,便点了点头,说道:“有劳姐姐,那我便回去了,这件大氅,等我叫小葵送回来。”瑛姐说道:“一件衣裳算不得什么,夫人又疼爱娘子,娘子自留着便是。我瞧娘子也没多少御寒的厚实衣裳,不嫌旧的话,就留着用罢了。”   几个人说了会儿,里面小丫鬟进来,说道:“姐姐,夫人叫你呢。”瑛姐便告退进去,小葵扶着月娥便欲沿路返回。   两个人沿着廊下走了一阵,却见天空阴霾,隐隐地竟有几片雪花飘洒下来,渐渐地竟大了起来,小葵扶着月娥急走到屋檐下避雪,月娥倒觉得下雪颇为有趣。   两人站了会儿,寂寞无声。不知多久,却听得头顶上有人声响起,说道:“也不知是是从哪里弄回来的,看起来妖妖娇娇的,没想到竟然是个刺儿头,不好拿捏。”却是个女人的声音。   月娥一惊,看小葵,小葵也呆住。   那头顶上,另一个女子便说道:“你也不看看,她自己就是个好的了?当初不也是老侯爷不知自哪里带回来的?竟将那么些王侯小姐压了下去,稳稳当当地做她的侯爷夫人。”   先头那一个便笑,说道:“说来实在古怪的紧,分明也是四十开外的人了,怎地竟还是年轻那样?也不知是用了什么法子,老侯爷早死,她却是越活越回去了,难道真个儿是有妖法的?”   两人嘀嘀咕咕,说说笑笑,末了又道:“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倘若真个儿那人成了这侯府夫人,那这一大一小的,可有的好看了。”另一人便说道:“只看她能得意到何时。”两人说着,便慢慢地走开了。却不知道脚下另有人在停着,听了个正着。   月娥听完了这几句不尴不尬的话,便看旁边小葵,正见小葵神色不定的,月娥见她似带惧怕脸色,本想问,此刻便不语。   半晌,小葵说道:“娘子,这雪有些儿大,我回去取把伞来,娘子等在这里,可好?”月娥知道她心意,便点头,说道:“你去罢,小心路滑。”小葵便答应着,自去了。   月娥在廊下站了一会儿,见小葵冒雪远去,只因站着冷,她便沿着廊下缓缓地向前走,心头却回想那两个女人的谈话,想道:“我还以为这谢夫人是什么大家小姐的出身,如今看来,却似乎又不太像,然而四十开外……看来明明如二八佳人,这也算是驻颜有术,而这样反常,未免也太可怖了些……又那两人说,倘若我成了侯府夫人,一大一小由得可看,是说东炎跟敬安一大一小呢,还是说谢夫人跟我一大一小?听她们先前谈的主题,是谢夫人,难道是说我跟谢夫人之间有的看?却有什么可看?”   一刹那月娥心头疑虑重重,不知不觉竟走远了,待回过神来,耳畔却传来嬉笑之声,有人说道:“怕什么,本大人愿意,你敢躲了不成?只乖乖地,自有你的好儿。”接着就是一声惨呼传来。   月娥一怔,惊地转头,却听声音是从旁边的房间里传来的,急忙转头四顾,却发现此地自己竟未曾来过。   便有一人求着说道:“只是今日是老侯爷的忌辰,倘若给大公子发觉,奴婢便是死定了,请大人饶了奴婢。”   月娥听得汗毛竖起,自觉不好,赶紧迈步要离了这是非之地,却听到里面有人喝道:“何人在外!”月娥脚步不停,急急向前跑,却见前面门扇一启,一只手伸出来,恰好擒住月娥的肩头,将人用力向里一拉,说道:“小雀儿又乱跑个什么!”   月娥大惊失色,眼前一黑,人却已经被大力拉扯到屋内,那人抬脚将门踹上,低头一看,忽地一松手,失声说道:“是你!”   月娥身子一歪,倒在门上,匆忙一瞥,只看清面前之人浓眉怒目,一张甚是凶狠的脸。   月娥急忙转身,便欲开门逃出去,却不妨那人一伸手将月娥拦腰抱住,说道:“让我仔细看看!”声音热切,将月娥抵在门扇上,转过身来,细细端详,才变了脸色,说道:“原来不是,然而……”目光动了动,说道,“竟是如此绝色!”   此刻月娥抬头,对上这人一双贪目,同时目光扫过,却见在此人身后的太师椅上,一个丫鬟正畏畏缩缩下地,将地上一件裙子捡起来,围在身上,便欲出门。   那人便问月娥:“你是何人?”一边问着,手上却一动,将那丫鬟的头发揪住了,丫鬟吃痛,又叫一声,停步不前。   那人恍若未听到,目光依旧盯着月娥,笑道:“果然是不能比的,先前还看这丫头有三分姿色,如今却觉得不堪入目,然而此刻却不能许你出去,恐走漏了风声。”   那丫鬟便求道:“安大人请饶命!”那人只是带笑看着月娥,月娥便说道:“你想做什么,这是谢府,你是何人,敢在此放肆!”那人见月娥不惊,便一挑眉,说道:“小娘儿倒有胆量,爷先问你的,你倒反问起爷来了,你先说,你是何人?”   月娥便说道:“我只是谢府客人,休得无礼,快快放手,外面有人等我!”这人一听,微微一怔,说道:“原来是谢府的亲戚女眷?”   忽地沉吟,说道:“不对,谢府的女眷我略略知晓,不是已经为人妇就是未长成的小娃儿,似你这般……又是如此绝色,倘若真个儿是谢府之人,我怎会毫无听闻?”   月娥心头暗惊,没想到此人心思竟如此缜密,便说道:“女眷不可抛头露面,你不知又有何稀奇,我的丫鬟便立刻来寻我,你倘若还要颜面,就速放人!小心触怒了侯爷,事情便不可收拾。”   此人目光闪烁,说道:“谢敬安?那小子……”忽地目光一动,拉了拉那丫鬟头发,问道:“她是何人,你说给本大人知道,就放了你!”那丫鬟哆哆嗦嗦,看了月娥一眼,说道:“安大人饶命,这位……是侯爷……侯爷的……”   此人一听,即刻想通,望着月娥,向着自己这边拉过来,看了看,哈哈笑道:“原来如此,竟是谢小侯的妾室,我还以为我没听闻……你倒是聪明,竟晓得遮掩?”说着就慢凑过来,低声说道,“长的这样儿美,怪道谢小侯将你带回府来,那小子的眼光倒是不错,前些日子听闻他遣散了些姬妾,只恨他竟目中无人,不曾相赠一个给我受用,恨得我没处说去,如今倒好,只得你一个,也尽数勾了前恨了。”   月娥听他说得很不像话,就说道:“你说什么!放手!”见他靠的近,便挥手扇过去,那人不防,未料到月娥如此大胆,便被打中,一声闷哼。   幸亏月娥不喜欢留指甲,然而这几日因没空修剪,中指的指甲便在这安大人的脸上划过长长一道血痕。   安大人受伤,手在脸颊上一抹,果然见血,顿时怒了,双眼瞪向月娥,骂道:“好个贱人!”手上用力将月娥当胸一搡,月娥身子后退,便撞向墙上,吃痛之下,疼得战栗捂住胸口。   那丫鬟已经抖做一团,安大人手松开,丫鬟扑在门上,便欲挣扎出去,安大人笑道:“乖乖地先躺着罢。”用力在她颈间一劈,丫鬟软软地倒在地上,不再动弹。   安大人便转头盯着月娥,说道:“如今我便好好地摆布你一番,再带你回府享用,反正谢小侯风流成性,送一个侍妾给我,也不算什么大事。”说着,狞笑一声,便欲动手。   谢小侯拳打安国舅   晌午时候,谢府内开了宴席,前来拜祭的文武百官,亲戚眷属列了位,个个端庄尊重,却偏有一人,虎狼之性,他见伺候的一个丫鬟有几分姿色,便动了邪心,又因此人位高权重,时常于京内做出些伤天害理,没王法的事,众人都莫敢言。   因此他仗着身份出众,便不把寻常规矩放在眼里,就算人在谢府又能如何?见那丫鬟生的娇媚,即便是尚方宝剑也压不住心头熊熊邪火儿,他便找了个由头离了席,尾随那丫鬟到了僻静处,就将人拉了屋内,便欲寻欢。   不料见了月娥,更是如蚊虫见了血,恨不得扑上去舞弄个饱,怎奈佳人看似面嫩,却不是水做面捏的,兜头竟给他一巴掌,打得此人铁一般的面皮也刮出些血痕,虽说是小伤并无大碍,却是他从不曾吃过的亏。   当下此人便恼了,搡了一把,力气颇大,月娥撞的浑身震颤,那心都抖了三抖,见此人来势凶狠,月娥便上了心,身子借势向着旁边一歪,只做无力之状。   安大人合身而上,便欲摆布月娥,脱衣狞笑说道:“谢小侯眼光倒是不错,只恨平日不与我一起,不然,平添多少趣儿,如今本大人弄一弄你,也算是一偿心愿。”说着,便将月娥揪起来,低头要一亲芳泽。   月娥被他拉扯住,忽地嫣然一笑,说道:“大人真是性急。”双手反而探出,一扯安大人肩膀,将他向自己这边儿扯来。   安大人被月娥一笑迷得颠三倒四,又见她如此动作,还以为美人开了窍,便笑道:“原来美人儿竟是个识趣的,这样不也好?”就随着月娥的手势矮了身子,要来亲她。   月娥向前一凑,膝盖高抬,向着那三岔口-交接之处,闷声不响地用力一顶。   只因他生得高,又靠的近,如此一矮身,才正好……刹那间,安大人只觉得自己那一窝儿要害似是被马蹄子狠狠地踩了一脚相似,挤压的分外疼痛,双眼霎时瞪大,惨叫一声,双手捂住裆部,将人放开。   说时迟,那时快,月娥一伸手,便将旁边花架上一个长颈的细瓷瓶子握住,仿佛是个操酒瓶的样儿,用力向着安大人头上敲下去,只听得“彭”地一声,酒瓶碎成片片,瓷片四散。   安大人晃了晃身子,还未曾反应过来,只觉得额头上湿乎乎地,有什么滑下来,弓着腰撑着身子伸手摸一摸,满手的血!   这位大人出身不同,自小被骄纵爱护,这真是打出娘胎都没吃过的巨亏了,乍然间又是一声惨叫。   月娥见状,便飞快地向着门口跑去。安大人痛苦流涕,却偏无法追赶。   月娥刚要将门打开,门扇却乍然而开,月娥吓了一跳,还以为是这人的同党前来,定睛一看,却见竟是谢敬安!   月娥松了口气,那边敬安上前,一把将人抱住,惊地说道:“我还以为是听错了,你在此做什么?!”月娥说道:“是那人拉我进来的,他……他……”这功夫声音才抖起来。   敬安目光一动,便看到安大人那躬身猥琐的姿势,又看一看地上的丫鬟,……先前他在紫云县想用“英雄救美”之策引月娥上钩之时,也见过如此盛况,当时便明白这不知死活之人必然也是吃了亏了。敬安心头又笑又怒,只说道:“我知道了,好月儿,你别怕!”   敬安将月娥放开,大步走到安大人跟前,伸手将他当胸一揪,便将人扯了起来,说道:“好个无耻之徒,敢在谢府撒野!”   安大人正在疼痛难耐,闻言勉强抬头,叫道:“谢小侯!我未找你,你却竟先找起我来了,你养的好姬妾,泼贱人,贼婊-子,竟敢伤我!今日我不将她弄死,不显我的手段!”   敬安见他半脸血,有些不认得,听他说话,才认出此人,眉头一皱,说道:“安了舅,怎么是你?”   那安大人将敬安的手拨开,说道:“你才认得我?谢小侯,我只同你说,你把这贱人给我,叫我摆弄死她,出我胸口之气也就罢了,倘若不然,我跟你谢府没完!”   月娥见敬安撒了手,口吻惊奇,就知道这安大人果然是个来历非凡的,谢府本非寻常,竟有人胆敢在此作奸犯科,不是个活的不耐烦的,就是极有来头,果然便被她料中了。   敬安听了安大人如此说,微微一笑,回头看了月娥一眼,又看安大人,说道:“大人看中了她?”   安大人见他笑笑的,只以为此事可成,忍着痛,便说道:“如此蛇蝎心肠的女子,我还从未见过,叫我难出心头这口气,谢小侯,怎么,你愿意呢,亦或者……”   敬安笑道:“我自是愿意……”双眼望着安大人,说道,“你做的好一场美梦!”说罢,手上拳头一握,用力向前一挥,拳风凛冽,出拳极快,安大人连躲的机会都无,头向旁边一歪,不免飞了几颗牙齿,也吐了一口血。   敬安兀自不解气,高高地又飞起一脚,正踹中安大人的腰间,此人惨叫了一声,身子倒飞出去,竟撞在墙上,宛如死蛇一样,歪歪扭扭落在地上。   敬安上前,一脚踩中他腰间,说道:“你的火怎么出我不知道,我的火却又向谁出?你当我这谢府是你了舅府,你打错了主意!——今番就叫你知道,你惹了不该惹的人!”   安了舅声嘶力竭,叫道:“谢敬安,你敢如此待我……你、活的不耐烦……”   敬安说道:“我瞧你的命也就在眼下!”   月娥在旁看得不好,急忙上前,将敬安的手臂拉住,说道:“别打死了他!”她心知这安了舅不是等闲,倘若真弄死了人命,怕讨不了好。   敬安冷笑说道:“我早看这厮不顺眼,今日竟敢对你动手,合该他找死。”说着,脚下又多用力一分,安了舅大声惨呼,声音凄厉,很不像话。   月娥用力拉敬安,哪里拉得动,正在此时,外头有人厉声喝道:“敬安!”   敬安听了这话,却才急忙抬脚,退到一边去,门口那人飞身进来,说道:“畜生!你这是在做什么!”那安了舅爬不起身,大声哀号,叫道:“谢东炎,谢小侯欲杀我,你这大理寺少卿可要纵容亲弟行凶不成?”   被敬安将牙齿打落,说话漏风,听来可笑之极。   敬安又怒又笑,便骂道:“你还敢说,今日是我父亲的忌辰,你却跑来我府内,欲强-暴丫鬟、女眷,你眼里可还有云天谢府!”又说道,“大哥,我句句属实,不信你看,那丫鬟还被他弄晕了,衣衫不整,先前他还欲对月娘不利。”   谢东炎目光闪烁,皱眉说道:“住口!”便亲自将安了舅扶起。   安了舅见了东炎,又逐渐缓过劲儿来,便说道:“谢东炎,此事决不能轻易罢休,我不过是耍弄个丫鬟姬妾罢了,他们就想行凶杀人,哪里却有这样的道理!”   东炎正色说道:“安大人,此事愚弟的确做的有些过了,然而今日是我父亲忌辰,大人如此,未免也有失体统,如今幸亏无有大事,依我之见,不如大家各退一步,此事就此息了如何,免得闹了出去,众所周知的,谁也不得好。”   安了舅捂着嘴,皱眉想了片刻,才又说道:“谢东炎,他是你亲弟,你自然是护着他的……今日算我认栽,不过,倘若你要息事宁人,也罢,我只一个条件,只要你把伤我的那贱人给我,此事便算了了!”   谢东炎一怔,敬安便笑,冷冷说道:“安大人,方才打的不够尽兴是么?我瞧安大人还在做梦呢!”安了舅被打怕了,缩了缩身子,谢东炎说道:“住口!”又说道:“安大人,愚弟鲁莽,请勿同他一般见识,只不过……这位姑娘,并非寻常妾室,不能相赠安大人。”   安了舅心头恼火,说道:“谢东炎,你说这些又有何用,不过是个姬妾罢了,什么并非寻常,你推三阻四的,是不许了?”   谢东炎摇摇头,敬安只瞪着安了舅,安了舅便说道:“很好,你们果然是兄弟同心,竟然为了个婊-子不顾谢家,你们须知道,得罪了我,便等同得罪皇后娘娘!谢东炎,你等着瞧罢!瞧你们云天谢府厉害,还是皇后娘娘厉害!”   安了舅说完,便迈步出外,一时忘了身下受伤,脚一迈之际牵动了痛处,顿时又低声呻吟,弯腰微微捂住,心头由是大恨月娥三人。   且不说安了舅愤愤去了。谢东炎回头看着敬安同月娥,一字一顿,说道:“你惹得好事。”敬安不以为然,说道:“大哥,你理会那贱人做什么?仗着自己是皇亲,做尽伤天害理之事,如今又敢在谢府闹事,我若杀了他,也不过为民除害。”   谢东炎恨得牙痒,见敬安夸夸其谈,便说道:“你给我住嘴,你得罪了人还不知反省!虽说他是个混账人,但他横行京城这么多年兀自无事,你就该知道他是个不能得罪的……昔日我为了官司,也捉拿了他数次,哪一次不是皇后娘娘出面,才保了无事,如今倒好,果然惊动了皇后娘娘,就算皇上再器重你……你自己知道是何下场!”   敬安兀自不以为意,只说道:“又能如何,大不了便又贬我出去。”东炎双眼冒火,见这人尚自不知事情之严重,手一动便欲动手,目光对上月娥担忧双眸,却又生生忍了垂下,沉声说道:“给我滚去前厅,好好地招呼客人,倘若再有差池……我……”   敬安见东炎动了怒,慌忙说道:“我知道了,大哥请放心,我送月娘回东院之后,立即就去。”   当下敬安便相送月娥回东院,正遇上小葵取了伞,四处找人不到,当下撞见了。敬安亲自拿了伞撑着,又半抱着月娥,两个人在伞下挤挤挨挨,着实亲热。   小葵见状,便先冒雪回东院去了。   月娥靠在敬安怀中,回想他方才对待安了舅之时,半是忧心,半是安慰。眼前风雪飘摇,月娥抬头去看,只觉景色凄迷,虽美不可言,却又有些伤感之意。   敬安一路嘘寒问暖,问长问短,又笑,说道:“这安了舅仗着是皇亲,也不知欺压了多少平民百姓,良家女子,今日还想对你不利,却是小看你了,叫他吃了这个亏,却是好笑又解气,到底是我的宝贝月儿,做的真好!为夫心中甚慰。”说着,就抱紧了月娥,低头在她脸颊上亲。   因还在路上,虽说少人,到底是外头,月娥有些不好意思,只好推开他,说道:“你庄重些,怎地不见你丝毫忧愁,我也是迫不得已才那样儿的,瞧那人凶狠霸道,而大公子方才十分担忧,我怕此事不能善了。”   雪片纷纷而下,伞下敬安笑意微微,越见肤如冰雪,笑却能化冰雪,双眼如星,望着月娥,说道:“月儿,你别担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管他是什么了舅……他敢动你,便要他死……”又抱紧了她,说道,“今儿算是便宜他了,我也不信皇上是那种耳根软的人,只凭皇后娘娘几句耳旁风就偏向他大舅子?我须不是那些无权无势的平民百姓,就算皇帝要处罚,也要掂量掂量,再说,就算是处罚,也不必担心,顶多降我的职,发配外面,正好我同你自由自在出去……你看,这雪越下的大了,冷么?”   月娥被他抱着,又听了这番话,哪里会冷,虽则听他打算的好,也觉宽慰,但到底三分担忧。茫然中伸手去接那雪花,一边说道:“嗯……真是越来越大了,不知何时能住……”   敬安将她的手握住,窝到她胸前去,说道:“别这样,会冰了手。”也望着那迷蒙雪飞,便说道,“我一直都记得那年,在紫云县时候,下雪之时,我在良记门口,你撑伞而来,我虽醉了,着实欢喜……”他声音低低,缓缓道来。月娥也忍不住回想起来,眼角微微湿润,敬安又说道:“后来你走,我吃醉了酒再回去,风雪飘摇,你却不再来到,那时候我的心……”   他的声也带些萧瑟飘摇,月娥听得难过,说道:“侯爷……以前的事,不要说了。”敬安将她牢牢抱了,说道:“说的对,前事不说了,我只要你以后,每一场落雪之日,都有你一起同看。”   月娥眼前已觉模糊,只好垂眸避了他深情眼色,两人徐徐又行了一段,地上积雪渐厚,身后便多两行脚印,一路逶迤而来。   眼见进了东院的门,月娥便停了步子,说道:“你快些回去,看看光景儿如何,别惹大公子发怒,知道么?”敬安见她十分担忧,很是高兴,抱了她便说道:“你这样叮嘱,我怎会不知?我记下便是了。你好好地歇着,我晚些再来看你。”月娥答应,又叫敬安打着伞,正好小葵见他们回来,便又撑了一把伞出来接,敬安才撑了伞,依依不舍去了。   下午时候,外面忽地有个小厮来到,带了两个人,送了好些书来,说是敬安命送来的。小葵急忙带了几个丫鬟去接了进来,几十本书,满满当当地摆了一桌子。   月娥见敬安果然记得,心头欢喜,便立刻挑了几本翻了翻,但见五花八门,什么都有,又见几本用油纸包在一起,丝绳子扎着,包的严严密密的,看来不同寻常。   月娥好奇,就先抱了,打开来看,刚翻了一页,忽地一怔,面红耳赤,赶紧放下,低头,暗暗地骂了一声敬安。   谢东炎亲手执家法   月娥仔细一看,顿时面红耳赤,原来上面并无任何字迹,只绘着一副图画,乃是男女相抱之图,栩栩如生,这还罢了,紧要的是两个都不着寸缕,赤-裸相拥,显是正在做那种不堪之事,月娥一怔之下,向下连番几页,不出所料,都是这种春-宫图画,姿态各异,纤毫毕现。   月娥心跳手抖,赶紧将书页合上,略将剩下的几本翻了翻,却见仍旧如此,就赶紧仍做一叠放在旁边。   小葵便说道:“侯爷真是有心,知娘子爱看书,就特买了这么许多,可惜奴婢不识字,不然也能跟着长些见识。”   月娥脸上仍热热的,幸喜方才小葵不曾过来看,不然真真叫人无地自容。她本想叫小葵拿了书扔了,转念一想,却又不妥,只好先把那几本书收了,放在自己枕头内侧,说道:“这几部书,别叫人来动。”小葵答应。   月娥找了本《风物志》看了片刻,便觉困倦,上床小憩片刻,静静稳稳地睡到午后,方才起了,又重洗脸梳妆,随口问道:“前面之人还没有散么?”小葵说道:“人已陆续走了,再过半个时辰,侯爷也就得空来了。”月娥心头一动,却抿嘴一笑,说道:“谁问他了。”小葵便也笑。   正小哈进来,不停摇尾,身上落了一层的雪,看来亮晶晶的,月娥看了便问道:“外面雪还下着?”小葵说道:“已经小了许多,只地上厚厚一层,本是要叫婆子来扫的,怕惊动娘子午睡,就先没动。”   月娥正觉得睡得有些精神倦怠,便说道:“开开窗,叫我看一下。”小葵便来将窗户开了,又搬了凳子放在窗前,月娥走过去,抬头一看,果然见外面好一片琉璃世界,银装素裹的,冷冽之气扑面而来,叫人不由精神一振。   月娥心头便觉快活,小哈此刻也又跑了出去,在雪地之中尽情撒欢,月娥看的正高兴,却见门口有两个人进来,小哈一见,扑在地上就做蓄势待发势头,那两人吓了一跳,停步不前,月娥急忙唤住小哈,小哈回头,到底进了房,那两人才试试探探进门。   小葵关了窗户,月娥回身坐了,外面小丫头接了人,赶紧进来回,说道:“娘子,夫人那边相请娘子过去。”   月娥问道:“可知何事?”丫头说道:“只说要事。”   月娥记着谢夫人叫她晚间过去说话之事,还以为是如此的,当下便即刻同小葵到谢夫人大房而来,雪势也停了,到了房外,还未进去,就听里面有人说道:“你还敢犟嘴!”却是谢夫人的声儿。月娥一惊,从未听到她是个这样严厉的口吻,不由纳闷,才知道果然出事了。   丫头见她来到,便报:“月娘子到了。”里面说道:“叫她进来。”   月娥这才进门,到了里面,蓦地怔住,却见谢夫人高高在上,脸上一丝儿笑都无,却是一派严肃之态。谢东炎站在左侧,见她进来,扫一眼之后,便看向别处。谢夫人跟前跪着一人,月娥一看,却发现正是敬安,不由大惊。   而在敬安身边站着个家丁,手中捧着一件似藤条又似棍棒之物。   月娥心头微跳,不知何故,上前行礼,说道:“月娘拜见夫人,不知夫人召我来,有何事?”   谢夫人才出声儿,说道:“免礼,月娘,我只问你,今日为何得罪了那安了舅?”月娥见她开口便问此事,当下心头有些了悟,就说道:“夫人容禀,今日之事,是安了舅欲对我无礼,被逼无奈之下,才……”敬安不等她说完,便说道:“母亲,纵然有错,也是我一人之错,有什么罚,就我领便是了。”   谢夫人听了,怒道:“你说的轻巧,了舅爷何许人也,如今事情闹到皇后娘娘跟前去,可是你一人能了结之事么?”   敬安虽跪着,仍抬头,说道:“母亲,就闹到皇上面前去又有何妨?难道我们理亏么?须是那安了舅亏理在前的。”   谢夫人闻言,身子微抖,气的变了面色,说道:“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逆子!无论那安了舅是何罪过,只应叫他交付有司处理便是,怎容得你私下动拳脚?如今只因你这骄横跋扈,动手在先,——就算你有十分理,也只剩下三分,你还敢多话?”   这话却有几分道理,然而想想当初情形,倘若能忍了,那除非是神人,更何况敬安爱月娥如命,不当场打死了那安了舅,已经算是阴差阳错,那安了舅他白捡了一条命。   敬安不语。谢夫人这才看向月娥,略缓了声音,说道:“月娘,你实话同我说,当时究竟是何种情形,你也动手伤了安了舅么?”敬安伸手拉扯她的衣襟,月娥垂眸,说道:“我的确动了手的。”敬安一皱眉,便看月娥。   谢夫人说道:“那当时,他可有近你之身?”月娥疑惑,敬安却说道:“母亲!他那种猪狗一样蠢笨的人,哪里能够!”   谢夫人骂道:“你给我闭嘴,再多说一句,那家法须不是摆设着的!”   敬安就看向月娥,月娥似有所觉,便说道:“幸亏侯爷及时赶到,他并不曾怎样。”   谢夫人点了点头,说道:“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又刚强,必不会怎样吃亏……但,毕竟那安了舅好色成性,是街知巷闻的,你同他同一房间,说出去……未免有人说三道四的,且如今那安了舅只说是你引诱他在先,我虽不信,却只碍于他拉扯着你不放,被他缠着,毕竟不像话。且他说,倘若不给他一个交代,便要将此事闹到皇上跟前去,云天谢府的名声,不容玷污分毫,且是在这种事情上……唉,倘若你是谢府正妻,那安了舅自不敢如此无礼,但如今……月娘,虽然不得以,但我也只能忍痛如此,我心中便想息事宁人,就从那安了舅所说,送你与他……”   话一说完,谢敬安怒道:“母亲,不可如此!”   月娥也是一惊,心头百转千回,一时无言。   而谢夫人说罢,看了看月娥,又看谢敬安,见他急着开口,才慢慢地说道:“我方才说的话,莫非是不作数的么?”眼睛向那持家法之人一瞥,那人点头说道:“小人遵命。”又说道:“二公子,得罪了!”旁边两人上前,将敬安的外裳解了向下一剥,只露出单薄底衣,那执行家法之人手中的藤棍木高高举起,向着敬安的背上,用力抽了下来。   月娥心头隐隐有所察觉,见状大惊,转头一看,正那藤木棍落在敬安背上,却并非是笔直的,竟如鞭子一样,在敬安背上用力一压一掀,发出很大一声闷响,叫人不寒而栗。而敬安身子狠狠抖了抖,显然极疼,却不曾出一声。      谢夫人见状,才又看向月娥,说道:“这也是忍痛割爱,顾全大局之法,月娘,你意下如何?”月娥未想到事情竟会如此,倘若真个落入那安了舅手中,以他虎狼性情,怕不出三日,自己便会被折磨而死,一时心乱如麻,不知要如何回答才是。   旁边敬安却抬起头,沉声说道:“母亲,不用问她,我决计不会将她送给那安了舅!”   谢夫人看他一眼,淡淡说道:“动手!”   那下人用力再抽一藤棍下来,敬安身子向前一倾,却又跪直起身,说道:“母亲,就算你打死我,也不许月娘离开。”   谢夫人哼了一声,说道:“怕是打得不疼!”   那下人一抖,咬一咬牙,用足了十分力气,向下用力一抽,与此同时,却听得东炎急忙说道:“母亲,手下留情。”而月娥则起身,便扑在敬安身上,将他抱住。   那动家法之人用足了力,一时便收势不住,急抽下来,敬安察觉,顿时抱住月娥的腰,将她横着一抱,紧紧搂入怀里,躬身硬生生又受了那一藤棍,那藤棍离身此刻,身后白衣,已经隐隐透出血色。   满厅上众人,屏息静气,不敢出声。   月娥本闭着眼,被敬安抱住之时才睁开,却见敬安咬着牙忍痛,额头隐隐可见汗意,月娥颤声说道:“侯爷……”敬安偏冲她一笑,说道:“无事,其实一点也不疼,你、放心罢。”   月娥闭了闭眼睛,心如刀绞,不知为何只觉得鼻酸,说道:“不如就将我送出去罢。”敬安说道:“可以。”月娥睁开眼睛望着他,敬安笑着说道:“等我死后,要送你去哪里都成。”   月娥眼泪滚滚,一时无言。   上头谢夫人说道:“把这逆子给我拉出去,送到祠堂里,慢慢地打二十藤鞭,看他是否悔悟。”敬安抬头,静静说道:“母亲,你要打我多少鞭子都行,只不许送月娘出去,倘若母亲不从,非要送她出去,那么,休怪孩儿弄得这京城内鸡犬不宁!就算此刻事情不能闹到皇上跟前去,到时候也势必是要闹一闹的了!”   谢夫人闻言,竟坐不住,一拍桌子起身,怒斥道:“你这孽子,当真是反了,早知会生出你这等不顾家风忘乎所以的畜生,当初便掐死你却好!好!你既如此铁骨,我便成全你,来人,带二公子去祠堂内,打上五十藤鞭!敢手下留情者,你们知道下场!”   月娥闻言,便急忙自敬安怀中挣出来,双膝一跪,也跪在地上,说道:“夫人,我愿去了舅府!请勿责罚侯爷。”敬安转头瞪她,说道:“你敢!”月娥咬一咬唇,颤声说道:“你是笨蛋么,打上这么多,你果真就半死了!到时候我……”敬安亦小声说道:“这些算什么,你未免太小看我,连这些儿也挺不过去,我妄为你的夫君。”   虽则此刻是性命攸关之时,敬安同月娥两个四目相对,绵绵低声,一个有心维护,一个誓死抗衡,却无比旖旎情缠。   虽然是压低了声响儿细细的说,然而堂上太静,众人都是听得一清二楚。   谢夫人望着在下两人,嘴角一动,却仍不动声色,旁边东炎静静看着这番,忽然开口说道:“母亲。”   谢夫人转头看向东炎,淡淡说道:“你想如何,莫不是也要替他求情?”东炎说道:“孩儿怎么敢。”谢夫人说道:“这还罢了,我以为我生的两个,都是不懂事的,倘若你也跟他一般,我也没什么指望,自什么都不必再说,就自己去祠堂,一头撞死在列祖列宗之前,却也干净。”   东炎听了这话,便跪地,说道:“母亲容禀,敬安虽有错,却也是因我监管不力之故,是以我不敢替他求情,只叫母亲,把这五十藤棍,分二十给我,不然恐他受不住。”   谢夫人闻言便怒道:“住口,你是想同他合谋,将我气死?”敬安也说道:“大哥,你不必如此!”东炎并不看他,只求着说道:“母亲……”谢夫人冷笑说道:“好,你们兄弟情深,也罢,你若甘愿领,那就你二十,他五十!你们觉得如何?”   敬安急忙说道:“母亲,大哥向来举止端庄,毫无失仪之处,何况今日幸亏他及时劝阻,不然那安了舅已被我打死,为何却无功反而有过?母亲要处罚,只对我一个就是了。”   谢夫人听到这里,才又冷冷说道:“我以为你是脂油蒙了心,糊涂到底了,没想竟还有三分人心!既然如此,就带他去!”   旁边下人便欲来带敬安,谢东炎见状,急忙起身,说道:“既然如此,请母亲恩准,让我亲自动手,执行家法。”   雪夜迷蒙二心不定   东炎自带着敬安前去宗祠,月娥起身,跟到门口,身后谢夫人说道:“月娘留下。”月娥住脚,回身相看,谢夫人说道:“你跟我来。”月娥只好跟着进了内堂。   到了里屋,瑛姐捧了茶上来,谢夫人喝了口缓了气,才望向月娥,说道:“方才那一场,可吓到你了?”月娥犹豫了一会,只摇摇头。谢夫人说道:“你既不说,必定是在心里怪我了,只以为我狠心,要送你与安了舅。”月娥才抬头看她。谢夫人说道:“那位了舅爷是有名的残暴成性,倘若送了你给他,又有什么好下场的?坏了你的性命,却是我的业障了,是以我不过是说说罢了。”月娥抬头问道:“夫人果然是说说而已?那么侯爷……”   谢夫人说道:“至于敬安,你别怪我,我却要狠狠地打他一顿才罢,敬安先前虽然胡闹,但行事却有章法,此次不知是如何了,竟然动手打了安了舅,我原也说过,此事本来我们占着十分的理,那安了舅在老侯爷忌日如此胡来,出去外面,一告一个准儿,云天谢府又不是寻常人家,如此一来,连皇后娘娘也护不住他。然而被敬安打了他一顿,如今那人或许无赖,只说被敬安打得重伤,动不了身子,你也知道,敬安的拳脚厉害,真个儿出了什么事也是有的,倘若安了舅有个三长两短,皇后娘娘一怒之下追究起来,皇上再护着我们也无济于事,敬安更是讨不了好,因此我先要发落一番敬安,稍后在皇后跟前说起来,也好辩白,你可明白?”   月娥想来想去,说道:“原来如此,但……”谢夫人说道:“原先我故意说要送你出去,也是为了试探敬安之意,如今他的心意你也看明白了,我自己也明白了,想必东炎也是明白的……如此一来,对你同敬安,却是大有好处,东炎虽然固执,但毕竟兄弟情深,此番亲手打过敬安,必定心头不忍,敬安以后再同他求同你之事,也许会有转机也说不定。我如此说,你明白了罢。”   月娥点头,说道:“原来夫人是如此苦心。只不过,我怕侯爷受不住……”谢夫人说道:“他受不住受得住,东炎有数,不然,我也不会答应叫东炎亲自去了。”说着便笑,说道,“你如今放心了罢?”月娥说道:“是我想差了,愧对夫人。”谢夫人说道:“无事,所以我同你说通了便好。”   月娥告退了,回到东院,此刻夜幕降临,未免坐立不安,不知敬安如何。晚饭也没有吃,到了晚间,地上的小哈忽地弓身站起,望着外面低低地叫,月娥正在发怔,闻声心突突跳,外面小葵进来,说道:“娘子,侯爷派人来了!”月娥略微呆了呆,又急忙问道:“说是怎样?”小葵说道:“侯爷说今晚上有事,不能过来了,叫娘子早些休息。”   月娥一怔,想了想,问道:“他如今在哪里?”小葵说道:“听闻在屋里歇着。”月娥点了点头,对着一盏灯恍惚看了半晌,外面风吹草动,都叫她疑神疑鬼,勉强想要看书,呆呆地对着本书,只盯得字都飞舞,却不知写些什么。   如此过了一个时辰,月娥说道:“小葵,你们夫人下手可真是狠呢。”小葵面色一动,却不说话。月娥喃喃说道:“倘若是我的儿子,定是不舍的如此打的。”小葵忍了忍,终于说道:“娘子,其实这也不算什么……”月娥一呆,转头看她,小葵一抖,急忙低头,说道:“是婢子多嘴了。”   月娥问道:“小葵,我来了这许多日子,你也知道我的脾气如何,我可是个多话的人?我只当你身边最贴心的,我对这府内众人,一窍不通,只指望着你,倘若你知道些什么,切勿瞒着我,好么?”小葵犹豫了一会,才说道:“娘子……其实,其实奴婢记得也不是很清楚,只是……先前侯爷也是被夫人打过的。”   月娥皱了皱眉,说道:“却又是为何?”小葵说道:“也不知道为何……有时候侯爷举止失当,或者玩闹太过,就会打上一顿……不过那是侯爷小的时候,后来就渐渐不曾打了。”   月娥问道:“那大公子如何?也被打过么?”小葵说道:“这倒不曾听闻,不过大公子自小就稳重不惹事的,不似侯爷玩闹,所以该不会打。”   月娥听到这里,便又问道:“说来我有一事不解,明明是你们大公子出色,怎地却是二公子袭了爵位呢?”小葵摇摇头,说道:“这个婢子也不明白,只不过……记得二公子承爵的那一日,府内很是轰动,大家都在偷偷地说,还听闻……夫人先前也因此事大发雷霆呢。”   月娥想了想,又问道:“的确,我看大公子人又好又不闹事,却胜二公子良多,真是奇事,不过,不论是大公子还是二公子,都是夫人的亲生儿子,谁承袭爵位也是一样的罢。”小葵说道:“其实,底下的有些人也偷偷地这么说,觉得老侯爷选了二公子之事,有些古怪,不光底下人,外面的人也在议论呢,然而却是无法,因是老侯爷临去之前,当着族中众人的面叮嘱下的,更无更改可能。”   月娥点了点头,叹了口气。小葵便说道:“娘子,我瞧侯爷今日伤的不轻,不知现在会如何了。”月娥说道:“是啊……”小葵说道:“娘子忧心的话,不如过去探望探望?”月娥一怔,说道:“去探望他?”小葵说道:“是啊?我看娘子从入夜开始就心不在焉,必定也是想着侯爷的。”   月娥低下头,说道:“是么……我……”   小葵说道:“倘若打得太重,侯爷此刻定然是在捱苦的。”月娥叹了口气,又发了一会儿呆,听外头静静地,悄无人声,终于问道:“小葵,去他房里……不会有很多人见到罢?”小葵笑道:“不会的,娘子放心便是了。”   小葵陪着月娥到了敬安居处,此地的丫鬟都是小葵旧识,见她来到,纷纷过来说话,小葵笑吟吟地说道:“侯爷如何了?娘子来探望他。”一个丫鬟说道:“可巧了,大公子如今也在里头,外面冷,小葵姐姐快扶娘子进来。”   大家进了里头,果然听得里面房子,低低地有人说话,因此地静,便听得清楚。   是东炎的声,说道:“你也别怪母亲,她是逼于无奈。”而后敬安说道:“大哥,我明白。”东炎又说道:“今日挨了这一顿打,可将你打的清醒些了么?”敬安说道:“大哥……”东炎说道:“你还恋着她?红颜祸水,自古如此,你今日为了她受伤,他日便可为她送命。”略微不悦。   敬安的丫鬟便要进去通报,月娥伸手拦了,静静听着,敬安说道:“大哥,若说为她送命,这事我却早就做过了,并没什么稀奇的。呵呵……”说着便笑,笑未完,忽地一声痛呼。   东炎哼道:“活该,看样子果然是不该手下留情,就该狠狠地打的你说不出话为止。”敬安说道:“大哥是最疼我的,我心里知道,今日若不是大哥,我必去半条命。”   东炎的声略带感伤,说道:“就算如此,你伤的也是不轻了。”敬安说道:“我虽伤得重,却知道大哥心里也不好过。大哥,我应承你,日后只好好地便是。”   东炎顿了顿,说道:“你每次只是这样说,吃多少苦头却都不肯回头。”敬安说道:“我早就回头了,大哥……我同月娘……”东炎说道:“先好好地养伤,别多想其他。”敬安沉声说道:“大哥,今日你也见了,月娘为了我,也是不顾自己性命的。”   里头好一阵的沉默,最后,东炎才说道:“你先歇着,我还有些事要做。”敬安叫道:“大哥!”   外面月娥坐着,见里头帘子一掀,有人出来,一身素服,长身玉立,气宇轩昂,正是东炎,只面上略带忧伤悒郁之色。   东炎未料到竟有人在外面,顿时也惊了一下,停了步子,两人四目相对,东炎眉头微动,才转过头,视若无睹地径直而去。   这功夫小葵说道:“娘子,进去看看侯爷罢。”月娥点了点头,走到门口,小葵将帘子搭开,月娥略一低头进去,小葵却未进门,身后的丫鬟们也未动。   月娥进了里面,屋子倒是宽敞舒适,目光一转,却见靠右手边一张床,是敬安趴在上面,一动不动,眼睛微微闭着,竟没有察觉人来。   月娥迟疑了片刻,向前走了两步,敬安似听人到,眼未睁开,却说道:“不用伺候了,出去罢。”月娥一怔,略觉得尴尬,正站着不动,敬安忽地察觉不妥,顿时睁开眼睛,一眼看到是月娥,顿时自床上爬起身来,唤道:“月娘!”   他这欢喜一叫一动,顿时牵扯背上的伤,身子一抖,便受不住,顿时向前微微一倾,双手急忙撑着不倒。月娥见状,赶紧跑过去,伸手扶住他,说道:“怎么样?很痛?”   敬安忍了忍,转头看她,说道:“不……不怎么痛。”月娥说道:“你别乱动,仍旧像方才一样趴着便好。”敬安听她这样说,竟有几分不自在,说道:“不必那样儿,我自坐得。”   月娥情知他死要面子,便说道:“别乱撑,伤者就该有个伤者的样子。”敬安闻言,才慢慢地又俯身下去,月娥见他趴好了,才又说道:“我看看伤的怎样。”   敬安急忙按住她的手,说道:“别看,没什么大不了。”月娥说道:“侯爷这是同我见外?”敬安说道:“月儿……”终于不语,叹了声,松了手。月娥这才慢慢地将他的长衫撩起来,慢慢地卷起来,小心不碰着肌肤,却见敬安本是如玉无瑕的背上,青紫纵横,更有的地方,高高肿起来,有些便破了皮,渗着血,上了药,越发狰狞恐怖。   这些伤处青紫处,跟旁边白玉似的肌肤相衬比起来,越发的触目惊心,叫人心惊肉跳。   月娥看的手微微发抖,动了动,才慢慢地将衣裳给敬安拉下来。   敬安知道她不好受,就安抚说道:“好月儿,虽看起来恐怖,实则没什么大事,只是做个样子而已。”   月娥任他握着手,沉默了半晌,忽然静静说道:“倘若当初你不曾寻到我,哪里又会吃这样的苦?”敬安说道:“怎么又说这样的傻话?”无端紧张起来,便又要爬起。   月娥急忙轻轻按着他肩头,说道:“你别乱动。”到底按不住,敬安挣扎起来,将她抱入怀中,靠着她暖暖软软的身,才觉得安心,说道:“别说些让我惊慌的话……今夜我因怕你看我的伤,所以才忍着不去找你,你竟来了,——是担忧我了,是不是?”   月娥想了想,便点了点头,说道:“是。”敬安说道:“那真是挨一百鞭子也值得了!”竟是欢喜非常。月娥啼笑皆非,说道:“你胡说什么?”敬安说道:“说的是大实话。”月娥说道:“我不爱听。”敬安说道:“好月儿,我知道你心疼我。”说着就低头,在月娥的脸上亲了一下。   敬安拥着月娥,叹说道:“这背上本来火烧火燎的疼,你一来,倒是轻了很多,比什么灵丹妙药都好。”月娥说道:“从你嘴里说出的话,我一概都是不信的。”敬安说道:“向天赌咒发誓!”月娥说道:“天忙着呢,没空儿理会你。”敬安笑嘻嘻地,说道:“随便他……我只要你理会我便好了。”   敬安亲亲热热抱着月娥,起初月娥人还在地上,歪身坐在床边,渐渐地竟被敬安拽上了床,敬安双腿伸出,做个盘着的样儿,将月娥拢在范围之内,如圈养小羊儿相似。   月娥见敬安精神奕奕的,倒也欣慰,两个人说了会儿话,月娥说道:“夫人这样打你,你心里怎么想的?”敬安怔了怔,说道:“我惹了事,母亲打我,倒是应该的。”月娥看了他一眼,慢慢地点了点头。   正在这时侯,听得外面丫鬟说道:“又下雪了!给侯爷屋内添个暖炉。”   敬安听了,就说道:“又下雪了,月儿,外头天寒路滑的,今晚上别回去东院了罢。”月娥摇头,说道:“不行。”敬安委屈,说道:“你一走,恐怕我这身上又要疼得厉害了。”月娥狠着心,说道:“我只是来看看你,你别多想其他的,不然我立刻就走了。”   敬安便悻悻地停了,沉思了一会儿,便不说这个,只说道:“对了,白日叫人送了书过去,你可看了?”月娥心不在焉,并无多想,就点了点头。   敬安见她答应,便凑到她耳畔,说道:“那好玩的也看了?”月娥一怔,而后想起那几本春-宫画册,又加上敬安蹭着她颈间说话,刹那间这耳根子开始,就红了起来。   敬安见她不语,就知道她看过了,便向前凑了凑,说道:“好不好?”月娥皱眉说道:“怎么说不两句话,就开始没正经了?”敬安说道:“哪里没正经了,你只管细细地看,喜欢哪一个,以后少不得我们就照着做……”月娥无地自容,恨不得钻到床底下去,压着声音说道:“谢敬安!”   说话间,敬安忽然伸手将床帘子一拉,床帘子甩脱了金钩,顿时晃了下来,遮了半边,帐内昏昏暗暗的,暧昧不清,月娥微惊,说道:“做什么?”   帐里昏黄鸳梦初成   敬安将床帐下了,帐内顿时一片昏黄暗淡,月娥心惊,正在此时,外头有人进来,说道:“侯爷,外面下雪了,多添个暖炉……侯爷可还有别的吩咐?”敬安说道:“知道了,无他事,放了退下罢。”丫鬟便将暖炉子搁好了,悄无声息双双退了出去。   月娥才知道他拉帐子是为了遮着里面,见丫鬟出去,便说道:“是时候,我也该回去了。”敬安说道:“刚来便要走?叫人心思我急着赶你。”月娥说道:“你什么时候也在意别人想什么了?”敬安说道:“我只为你想。”边说着,边就过来亲她的脸颊,又拿手不停摸她的脸,右手却在腰间只来回地磨蹭。   月娥情知这样下去,敬安不知又要弄什么,心头不由懊恼自己拗不过他,一点一点竟被拐上了床,谢敬安的床可是好上的么,怕是上来了便下不去。   月娥心跳了两下,便欲起身下地去,敬安怎会不知他用意,将她抱住,说道:“做什么?”月娥伸手将他的脸推开,说道:“你说做什么?”   敬安一转头,就在月娥手心里亲了一下,说道:“好月儿,平日都是我去看你,好不容易盼了你来,这么快就走?你若真疼我,就多留一会儿。”月娥被他一亲,手心里热乎乎的,感觉很是怪异,转头说道:“我不敢留。”敬安说道:“难道我是老虎?”月娥说道:“你是老虎倒好了。”   敬安说道:“原来我比老虎还厉害。”月娥说道:“你自己知道……我要走了,你把手松开。”低头就去掰敬安抱在自己腰间的那只手,不妨敬安将她的手握住,说道:“月儿,我被打的这样,你竟要心狠不理我?”   月娥说道:“我都来看你了,你要怎样?别要得寸进尺。”敬安哼哼了两声,说道:“单单是这样么?”月娥说道:“不然还要怎样?”敬安说道:“你看看……”就拉着她的手,向着身后一按,月娥背靠着敬安坐着,全不知怎地,被他牵着手向下一按,顿时觉得压到硬硬的一物,还不知怎地,手指便动了动,说道:“什么东西?”刚问了这句,便觉得那物跳了一下,隔着一层衣裳,热热的顶了一顶。   月娥心头一颤,顿时明白那是何物,暗骂自己蠢,谢敬安能作出什么来?急急将手甩脱了敬安的手,说道:“你……无耻!”扭身便往床下跳,敬安笑的好不得意,用力将人一抱,月娥正起身,被他一拉,便重坐回去,敬安力道巧妙之极,双手握着月娥的腰,令她贴着自己紧紧地坐下,顷刻之间,喉咙里已经忍不住逸出一声呻吟。   月娥这才觉得身后抵着自己,敬安已牢牢抱着她,微微厮磨,月娥恼道:“你又来了,又要胡作……你起的那誓又忘了,且现在伤着,竟还要胡为,可见是伤的不重,——该叫大公子好好地打你才是。”   敬安靠过来,在她耳畔细细喘了几声,才说道:“你方才来看我,眼圈微红,倘若再打得我狠些,不省人事,怕你会为我哭呢。”月娥说道:“我才不会为你这样,这样……无赖的人哭。”敬安说道:“嗯,绝情的月儿,如今又不认得我是谁了。”月娥说道:“快放手,我叫人了。”敬安说道:“谁也不敢进来,你只能叫我……”月娥说道:“谢敬安!”敬安低低一笑,说道:“乖月儿,不过叫的不对……再叫。”   月娥不听他的,皱着眉,扭了扭身子。敬安销魂难耐,又哼哼了两声,说道:“迟早会被你害死。”月娥说道:“你自己时常胡作非为的,却怨别人。”敬安呢喃着求说道:“好月儿,今晚上留下来,成不成?”   月娥说道:“不……”用力一挣,敬安低低痛呼一声,月娥吓道:“……碰到伤口了么?”敬安说道:“很痛。”月娥说道:“你……活该,还不放手,恐怕更疼。”敬安说道:“疼也值得的。”   月娥无奈,说道:“别乱来,你受伤不轻,倘若再乱动,弄得伤口不好,以后怎么办?”敬安说道:“你留下来,我就不乱动。”月娥转头,看了看敬安,见他双瞳水光潋滟的,脸颊微红,正是□勃发,情意绵绵之时,不由砰然心跳,急忙回过头,道:“我信你才是犯傻呢。”   敬安说道:“你不信我,却去信谁?”将月娥一抱,身子转了转,便将她压在身下,月娥微窘,说道:“谢敬安,你疯了不成?这样了还……”   敬安说道:“现在还是好的,嗯……再过些时候就疯了。”他虽然伤着,手却更快,竟飞快将月娥的衣裳解开,她忙着护这边儿却没护了那边儿,反应都来不及,片刻功夫,人已经剩了一件底衣,月娥又羞又恼,压着声叫道:“谢敬安!”   敬安将月娥衣裳脱了,远远地向床外一扔,方嘿嘿一笑,说道:“如今你走不成了。”月娥打他几巴掌,起身就想下床捞衣裳,敬安将她轻易压了,不叫她动,说道:“月儿,你走不成了,留下陪夫君我罢。”   敬安将月娥抱入怀中,两人都只穿着薄薄的底衫,热热的贴在一处,月娥无奈之下,还自能安稳,敬安却如一把火似的,停了一会儿,不免就动两下,被月娥一巴掌打下来,就消停片刻,过了一会儿,又故技重施。真如那夏天的蚊蝇一般,打而不退,自有一股锲而不舍的韧劲。   月娥起初没法,心想大不了一晚上不睡罢了。敬安开始的时候压着她,脱了衣裳之后,就侧面抱着,月娥也不以为意,过了一会儿,听敬安微微出声,似乎有异,她才惊觉,问道:“怎么了?”敬安不语,说道:“没什么。”仍旧手臂抱了她。   月娥察觉不对,急忙抬头,自他臂弯里探头向后看,却见隔着衣衫,红红地湿了一层,月娥吃惊,也不顾姿势不对,趴在敬安身上,伸手就去掀他的身后衣裳,撩起之后,果然见伤口裂了,血顺着背淌下来,殷湿了衣裳不说,身下的被褥也湿了一圈。   月娥看的胆战心惊,正在心疼的眼睛湿润,说道:“伤口不好,得上药。”忽地觉得不对,低头一看,顿时大羞,却见自己探身之时,胸正在敬安面前,此刻那登徒子正用手撩了她的衣裳,将脸贴在那酥软上面,舌尖圈着朱红顶端。   一阵酥麻直传入心,月娥又羞又恼,一手按住他嘴脸将他无情撇开,右手在敬安的背上那未伤的地方按了一下,敬安“唔”了一声,却反而触了他性子,探手将月娥抱了,顺势向着床上一按,埋首在胸前,肆意妄为起来。   月娥伸手打了他几下,又不敢用力,说道:“谢敬安,别如此,起的誓不是好玩的,你还带伤……”敬安轻薄了一阵,模糊说道:“我知道……”却仍不见住手。月娥说道:“谢敬安!”敬安才停手,说道:“月儿,当初你叫我起誓是为何,我也知道,如今我的心意,你该明白了才是,……今晚上就遂了我的意好不好?”月娥说道:“起了的誓,难道会咽回去不成?”敬安说道:“如今你人在谢府,我也向母亲说了要娶你,再说经过今日之事,大哥那边想也好办,月儿……我也不算是违了誓言,你说是不是?”   月娥被他缠的无法,说道:“我说不是,且你伤了,还要如此,难道不要命了么?”敬安说道:“那些书你没怎么细看么,若是看了,就该知道有几个是不会伤着的。”月娥说道:“住口!别再说了!”敬安说道:“我就知道你怕羞,惯常的口是心非。”说着,那声儿就粗了起来,翻身而上,重将月娥压了,手下一拨弄,月娥阻止不及,敬安已探了究竟。   月娥身子一震,慌忙并了双腿,敬安说道:“我双臂不可动,月娥你抱着我的腰。”月娥说道:“谁会!”敬安苦笑,说道:“那少不得我劳动了。”   月娥还未及说话,敬安已将她抱住,说道:“月儿,坐在我腰间。”月娥用力一推,顿时一惊,原来方才她手蹭到敬安腰间,手上竟黏黏的,低头一看,却见一抹殷红,不由心头痛的悸动,说道:“你的伤在流血,停下!你是死人么,不知道疼?”   敬安说道:“死不了人,只要你……别打我,不然就死了也不一定。”月娥望着那抹殷红,心颤颤的,本是要挣开,此刻却无论如何忍不下心来。   月娥身子被敬安抱得贴在胸前,察觉他握着自己腰肢的双手微颤,月娥略微迟疑之下,伸手抱住他的颈间,敬安说道:“好乖。”低头在她的唇上一亲,手下略动了动,于那处探了探,一怔之下,说道:“心肝,总不是第一次了,难道对着我,一丝儿也不曾情动?”月娥满面红晕,说道:“你、别乱说……小心些。”敬安微微一笑,月娥无地自容,低头忐忑靠在他肩上。   敬安伸手探在那处,使出手段,百般调弄,一边低头,不停地亲吻她的脸颊,嘴唇,颈间,只因月娥抱了他颈间,他也放心松手,另一只手便揉捏她胸前。月娥抵不住,渐渐地脸红心跳,声也颤了,腰肢款摆,想要避开,却偏难逃他手,只俯身求着说道:“你只管……别这样儿……”敬安察觉指尖微津,才笑一声,说道:“那我来了。”   扶着那物事,缓缓抵入,月娥微微低呼一声,身子伏在敬安身上,一动不敢动,敬安不停亲她的耳垂,说道:“无事,别绷着身子,我进不去。”百般安慰,月娥羞红了脸,却仍不见放松,敬安觉得那处甚紧,有心直入,却怕伤了她,不敢就硬闯,忍得辛苦,只苦笑说道:“月儿……你要我死了不成?”月娥听了这个,一直伏在他胸前的头才抬起,望着敬安的脸,却见他脸色如玉,汗如贝珠,双眸却望着自己,四目相对,敬安忽一笑,又说道:“不过,纵然是死在你身上,我也无怨。”月娥身子抖了抖,终究闭了眼睛,靠过去,在敬安颈间,说道:“你……究竟是……”轻轻一叹。   敬安听了这话,伸手轻抚月娥腰间,却觉她的身子竟然微微放松下来,敬安心喜,微微挺身,才缓缓地送入。   敬安仍旧不敢大动,抱了月娥,停了停之后,只微微地动了两下,过了一会儿,只觉得内里滚烫,紧紧地裹着自己,忍不住口干舌燥,动作便逐渐狂放起来。   一刹那,床帐微微摇动,月娥咬着唇,还顾惜他的伤,低声说道:“慢些……慢……些!侯爷……”   敬安动了片刻,将月娥紧紧地抱入怀中,说道:“月儿,叫我什么?”   月娥说道:“谢……谢敬安。”敬安说道:“不对,不对……再叫!”   月娥想了一会儿,终究想起来,却不好说,敬安用力捣了两下,弄得她骨酥筋软,浑身麻痒难耐,嘤咛出声。敬安又说道:“月儿,快说,不说便停不了的。”月娥趴在他肩头,眼睛微微向下瞥,却见因为大动,他背上衣裳已经滑到了臂弯处,露出背上纵横的伤,跟衣裳上的殷红血迹,月娥望着那些,心头发酸,叫道:“夫君……”   敬安很是欣慰,说道:“乖月儿……真是我的、好娘子……嗯……”又动了一会儿,月娥的眼睛始终望着那抹血迹,跟他身上的伤,泪也溅出来,说道:“敬安,慢些……快停了,停了罢……”敬安喘着,说道:“娘子还没好……”月娥身不由己动了两下,快要哭出声,用力抱着他腰间,说道:“敬安……”敬安听了她似哭似惜的唤声,发了狠,握着月娥的腰,双腿跪起来,将她抱在自己身上,如狂风暴雨般顶弄了十几下,月娥恍若失神,用力挣了一会儿,听得敬安唤道:“月儿……”月娥身不由己,底下使劲一绞。觉得敬安低头吻住她的唇,与此同时,魂魄好像在瞬间被什么点燃,砰地一声升到高空,而后散开,如漫天雪花相似,纷纷扬扬,自空中洒落下来,点点有光,美不可言。   一场云雨事罢,月娥醒过来,却见自己人在敬安怀中,敬安正望着她,眼睛亮亮的,月娥低了低头,说道:“看什么……”敬安微笑亲了亲她,说道:“看你这一次很乖……”月娥抬头,飞快看了看他,又重新低头,敬安说道:“月儿真好,嗯……以后会越来越好的。”月娥不知说什么是好,又问:“你的伤……”敬安说道:“不碍事。”月娥哪里肯信,少不得爬起来,果然见他背上一片狼藉,惨不忍睹,又恨又无奈,只好狠狠打了敬安两下,他也笑嘻嘻的。   月娥便问敬安要了药,敬安见她如此,也不抗拒,乖乖趴着,月娥给他细细地上了药,敬安才又拉她卧了。探手仍旧将她抱着入怀中,紧紧相贴,着实亲热。   此刻,室内静谧无声,外面雪似乎越来越大,风呼啸而过,做怪兽之声,室内却其暖如春,身边有人如玉。   月娥向来对这种事颇为抗拒,所有的几次经验之中,过后无不是如噩梦尾随而至,然而这一次却不同,月娥微微地松一口气,听着外头风吹雪,尽情呼啸,偎在敬安身边,听他微微心跳,竟觉得前所未有的恬美宁静。   耳听为虚验明正身   一夜好睡,次日敬安先醒,望着怀中之人,连那背伤的痛都忘了,月娥睁眼之际,正对上敬安虎视双眸,呆了一呆,才想起昨晚之事,不由地大为羞惭。   敬安见她慌忙垂眸,是个躲避之态,便成心逗她,说道:“月儿怎么了?”月娥说道:“没什么……咳,你的伤如何了?”敬安说道:“倘若你天天在此,好的也就快了。”   月娥想到昨夜情形,又及他的伤,就叹一口气,说道:“真是疯了。”说着,便欲起身。   敬安急忙抱了她,不许动弹,说道:“去哪里?”月娥说道:“你非要别人看见了笑话我?”敬安说道:“哪个敢?”月娥用力推他一把,敬安“哎吆”一声,三分痛也作出十分来,月娥急忙问道:“伤到了?我看看。”记得昨晚吃的亏,便先打了敬安几下,叫他老实趴了,自己才撩他的衣裳看。   昨夜虽孟浪了些,幸喜后来他安分了,这些伤倒是没有再绽裂,只是衣裳上沾着血,变了色,看来有些怵人。   月娥说道:“你好好地养着,别乱动弹,这件衣裳脏了,自己换一件。”敬安趴着,侧头看她,说道:“现成的你在,帮我换如何?”月娥说道:“你有丫鬟。”她此刻坐在敬安腰侧,敬安不敢大动,身子略歪了歪,向这边摇头晃尾的慢慢爬过来,伸手抱了她腰,说道:“这么无情。”   月娥看着他的样子,着实好笑,就说道:“别闹了。”敬安将头埋在她双膝上,脸便蹭着月娥的腹部,月娥只觉得他的脸热热的,鼻息喷过来,分外麻痒,就将他的头推下去,敬安的脸便跌在床铺上,皱了皱眉,发狠张口,冲着月娥的膝头就啃了两口,说道:“果然是无情。”   月娥见他忽然跟狗儿似的无赖,实不能同他生气,就笑着推开他头脸,说道:“你这是做什么,饿了就叫人备饭给你。”说着,又见自己只着底衣,略微一慌,说道:“我去捡衣裳。”敬安说道:“不许,再躺一会儿。”月娥不敢用力,手抵着敬安的肩膀,将他推开,敬安伸手却握了她的手腕,说道:“我叫丫鬟来捡就是了。”月娥说道:“胡说,松手。”敬安说道:“我松手你便走了。”月娥说道:“我这样儿,怎么出去呢!”   敬安这才笑嘻嘻放手,月娥下地,捡了自己的衣裳,敬安不停叫人,说道:“那地上凉,你快回来。”月娥见那旁边有个屏风,便意图去那边,只说道:“你别叫。”敬安说道:“你不过来,我就下去了!”月娥一惊,见敬安果然起身,便不及多想,慌慌张张抱着衣裳回去,按了他肩头,说道:“你真疯了!”   敬安这才悻悻地重新躺下,说道:“我说什么来着,松手的话,你就走了。”他本是无意,听者却是有心,月娥垂了眸子,略一笑,说道:“这不是回来了么,你别动,我要穿衣。”敬安点头,说道:“你穿好了,也帮我换。”月娥说道:“倘若你规规矩矩的别动,我就帮你换。”敬安果然规矩,只趴着,目不转睛地看月娥将衣裳一件一件地穿上,只觉得她每一个动作都妙不可言。   月娥穿罢了衣裳,回头一望,却见敬安仍望着自己,呆呆的甚是好笑,月娥便抿嘴一笑,说道:“你的衣裳在哪里?”敬安说道:“记得边上的柜子里有。”月娥下地,去柜子里看了看,挑了一件儿滑溜的缎子里衫,回来床边,敬安不依,非得叫她上床上来,月娥只好从他,将他沾血的衫子除了。   虽然同敬安有过几次肌肤之亲,但除了昨晚上,其他几次都是迫不得已,仓促恐惧,哪里有暇看他的身子或者如何?此刻不防之下,便看了个明白,月娥忍不住微怔。   他细腰长身,平日穿着衣裳不觉得怎样,只觉得是个身材偏瘦削的少年,如今除去衣裳,却见腰身劲瘦,腹部精瘦毫无赘肉,因是坐在床上,身子稍微弓着,却好似一张蓄势待发的弓一般,充满了力道之美,且又因为白皙无瑕,简直炫目之极,再望上,却是略宽的胸肩,月娥匆忙间猝不及防,目光只不知往哪里看好。   敬安盘膝坐着,打量着月娥,见她如此,似笑非笑便说道:“心里想什么不好的呢?”月娥急忙将手上的衣裳一抖,给他披了,说道:“胡说!谁……跟你一般。”敬安抱了她,说道:“那你怎知我心里想什么?”月娥贴在他怀里,滚烫一个身子就在跟前,口干舌燥,只好说道:“你要再胡来,我以后真不理你了。”敬安叹一口气,说道:“昨晚上有了那一回,已经是意外之喜,就足够我几番回味了。”说着,低头便又去亲她的嘴。   两个人又厮磨了一阵,月娥才哄了敬安,起身下地,出了外头,外面丫鬟等了半天,见状才进去伺候,外面,小葵接了月娥,月娥先觉得不好意思,小葵知道月娥性子,虽替她高兴,却也不好表露十分,只说道:“外头下了好大雪,娘子定然是喜欢的。”   两个人出了外面,果然见漫天匝地的一片雪白,好似一张巨大厚实的棉被,铺天盖地,两人从廊间慢慢地回东院去,出了敬安这院子向外,走了一会儿,远远地,却见雪地里有几个人匆匆地走过去。   小葵看了看,说道:“咦,那不是大理寺的那位爷?带着的是谁?好像是向大公子的书房去了。”月娥看了一会儿,那几个人已经走的远了,看不真切,也摇了摇头,两人一路踏雪,回到东院,却见东院的婆子已经将院子里的雪扫的差不多了,小哈正在围着转圈儿,见月娥回来,便跑到院门口,扑在月娥身上撒欢儿。   月娥便问小哈喂过了没有,过来一个丫鬟,回答说道:“狗儿都喂了。”小葵说道:“娘子早饭没吃,去备来。”月娥想到敬安叫她留下来陪着吃之事,不由略带惦念,小葵便扶着月娥入内。   片刻,吃了早饭,月娥只觉得身上有些不太舒服,就叫小葵准备了水,沐浴了一番换了新衣裳,才觉得好过许多。   不知不觉到了晌午时候,外面忽地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东炎突然来到,让月娥很是意外,却少不得起身见礼。东炎坐定了,面色不定,月娥从旁相看,心头暗惊。东炎茶也不喝,话也不说,望着门口,看了好大一会儿,才说道:“我有话,想要问你。”   月娥说道:“大公子想要问什么?”忽地发现,东炎放在桌上的手正微微发抖。   东炎说道:“这话有些唐突,但是……事关重大,你,你务必要同我说实话。”   月娥心头一动,说道:“大公子想要问什么?”东炎说道:“你……你的左臂上,靠肩后侧,是否有个烫伤的疤痕?”   月娥怔住,东炎低头片刻,终于转头看她,旁边小葵伸手轻轻捂住嘴,却不做声,东炎目光一动,说道:“你说,有,还是没有。”   他的眼圈儿微红,冷冷长指在桌上微微抖着。月娥垂了眸子,说道:“没有。”小葵看向月娥,面带惊诧之色。   东炎一一看在眼里,说道:“当真……没有?”月娥说道:“是。”   东炎忽然说道:“好……”手按着桌子起身,大步向外而行。月娥跟着站起来,说道:“相送大公子。”东炎到了门口,小葵也跟着来送,东炎忽地一停步子,小葵也急忙跟着停下,东炎说道:“你出去!”   小葵一怔,说道:“大公子。”东炎冷然说道:“你出去,我有事要同她私下里说。”小葵迟疑,东炎怒道:“出去!”小葵吓了一跳。急急看了月娥一眼,月娥微微点头,小葵才转身出去。   东炎回身,一步一步回到月娥身边,月娥强作镇定,说道:“大公子还有何见教?”   东炎双眼紧紧地盯着月娥,说道:“我不信。”   月娥一皱眉,说道:“大公子怎么不信?”东炎说道:“你的话,我不信!”月娥说道:“我……只是实话实说,叫大公子你失望了。”东炎说道:“未必。”月娥问道:“大公子想如何?”   东炎说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月娥一惊,忍不住后退一步,说道:“大公子这话何意?”东炎说道:“我要亲见。”月娥说道:“大公子这话无礼了!”心噗噗乱跳,便要扬声叫小葵进来。   东炎伸手,已经将月娥的手拉过来,月娥用力挣扎,东炎将她的袖子向上挽起,月娥说道:“大公子!”冬日穿得多,那衣袖重重叠叠,拉扯了片刻,却只露出半截皓腕如玉,哪里能见到手臂上的端倪?   东炎咬了咬牙,说道:“得罪了,倘看过了没有,我自向你跟敬安请罪!”因月娥挣的厉害,便抱了她的腰,用力去剥她的衣裳,月娥见他好似疯了一样,便叫道:“大公子,你别这样!”又怕叫人听到,坏了东炎的名声,也不敢再大叫,东炎红了眼,将月娥的外裳脱了,便去解里头的衣,月娥挣扎的气喘不已,见东炎如此,只好说道:“大公子,你不必动手,我愿说实话。”   东炎一怔,停了手,月娥挣扎离开他身边,靠在桌旁,此刻头发也散了,气喘吁吁,委实不像话,东炎看她如此,一时反应过来,心也砰砰乱跳,却说道:“你……我不信你所说。”   月娥垂头,心如乱麻,说道:“大公子,你为何不信?”   东炎说道:“我不知。你给我看!”   月娥一抖,伸手将自己的衣裳拉起来,说道:“大公子,虽然我不知你这样做的用意为何,但是……我也隐约猜到……这件事,是跟那个‘容卿’相关,是也不是?当初大公子初次见我便面色有异,更曾当着我面叫我容卿,必定是因我跟那容卿长相颇为相似,才令大公子如此,但……我虽不知那容卿是何人,可毕竟,过去之事,都已经成为定局,不可重来,大公子又何必苦苦拘泥于过往?”   东炎目光闪动,听到最后,说道:“你不必管这么许多,你只给我看便是了。”   月娥说道:“当初,我们一家逃难,历经艰辛,有一事,我从未对人说过,敬安也不知,那便是……过去之事,我尽数忘了,更不知自己是何人,来自何方,所以才会跟大公子说先前那一番话。”   东炎身子一晃,眼红红说道:“你先撇清这许多做什么?——莫非你仍要我亲自动手?”   月娥退无可退,咬了咬牙,便将外衫重脱下,又解了小袄,贴身夹衣,抖了抖,终于将底衣解了,向下一褪。   眼见为实东炎摧心   罗衫微解,只露出半抹香肩跟玉臂,晶莹如玉,叫人移不开眼,然而上面偏偏有淤红青紫,斑斑点点,叫人看了触目惊心,至于是从何而来,自是显而易见。   东炎目光微动,本能想要避开,只得竭力镇定心神,目光只看向她左臂处,却见底衣之下若隐若现,东炎上前,手指一抖,将衣裳往下一拉,眼睛看的清清楚楚。顿时之间,东炎一撒手,整个人向后一退,退到桌子边上,被凳子绊倒,便跌在地上。   月娥回头,却见东炎倒在地上,急忙掩了衣裳去扶他,看他如玉山倾颓、摇摇不支之态,心头滋味难明,却实在难过。   东炎自地上抬头愣愣看了她一会儿,忽然带泪而笑,说道:“容卿……”顺着月娥的手将她一拉,张开双臂,便将人拥住。   月娥用力一挣,竟没有挣开,反而倒在东炎身上,不得起身。东炎坐在地上,牢牢抱着月娥,失声叫道:“容卿,容卿,是你,真的是你!”   原来东炎自昨日到大理寺,便收到先前派往紫云县的下属回报消息,虽说并无可疑,然而东炎总是心有所牵,不得释怀。   看看时候将到,东炎便欲回家,却正遇到朝内相好的云骑尉蒋方来到,无意之中同他说起一件旧事,竟是刑部最近排查案件,查到昔年肃王之事的一些当事之人,有些尚在京城,不过只因事过,且首脑走脱,当时皇帝也并未下令株连其他仆从,因此这些无关之人也就放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东炎听了,便即刻亲去了一趟刑部,翻阅了有关肃王之案牵连在内众人的卷宗,果然被他查到,昔日楼家,负责教养小姐楼容玉的一位嬷嬷,便在京城之内。   当下东炎便即刻命人前去寻人,用了大半天加一夜工夫,今日才将那教养嬷嬷找到。   方才月娥同小葵两个回来路上所见,便正是东炎之人带着那位嬷嬷进府来,因此事不宜张扬,所以东炎特意不在大理寺办,只悄悄地问那嬷嬷些话,那嬷嬷年纪虽大了些,幸喜对于昔日楼家小姐的事情颇为清楚,又因东炎昔日常去楼家,她也依稀认得,便将自己所知尽数同东炎说了。   东炎得了隐秘,便叫人取了些银两赠与那嬷嬷,那嬷嬷抱了银子,千恩万谢的,兀自淌眼抹泪,说道:“想当初若没有那件事,大公子就是我们家的女婿了,何等的好?只可惜我们那小姐没福。”老年人摇头流泪,东炎也觉心酸。   叫人把那嬷嬷送了出去,东炎左思右想,再也坐不住,便即刻来东院找月娥。   如今东炎定睛一看,见那轻衣之下,果然是一抹疤痕痕迹,当下是再无错儿了。   东炎自那奶娘嬷嬷嘴里听闻月娥那个印记之后,未见之前,仿佛心头火煎,片刻也等不得,就算是破釜沉舟都要一见真相,如今真相就在眼前,东炎却失了力气,跌在地上,只双手拥着月娥,只说道:“如今、如今你还说什么?容卿,容卿……”   月娥起先脱衣之时,就打定主意咬口不认,见他反应如此激烈,当下心头乱跳,只便说道:“大公子,有这个也不足为奇,何况,你也知道世间有那等面貌相似之人,倘若手臂上同样也有疤痕,也……也是有的。”   东炎的泪如珠串一般跌下,忍也忍不得,说道:“容玉,你何忍心这么对我?你可知道,这个痕迹是如何来的,我又如何知道?昔日楼夫人因你是女孩儿,甚为不喜,便将你扔在一边,不管不理,旁边炉子里的炭火烧得旺,溅了出来,正落在此处,是你的教养嬷嬷听到哭声甚急,进去看,才发觉已经烫了好大一块疤,——难道天底下还有第二个狠心的娘亲,不受喜的女儿?跳出炉的炭火?你说那些其他的做什么,你如何忍心瞒着我这么久?”恨不得大放悲声。   月娥拼力欲将他推开,只是不能,两人你推我抱,在地上争来争去,纠缠良久,却是双双起不了身。   月娥情知东炎此刻心神激荡,所以才不顾一切如此,便不想再刺激他,只顺着他,说道:“大公子,既然如此,我们起来,慢慢地说,可好?”东炎望着她,目光定定,说道:“你承认你是容玉了?”   月娥心头一怔,看着他脸上挂泪的模样,咬了咬唇,说道:“大公子……我方才说过,逃难之时,生了病,把前事都忘了。”东炎怔了怔,终于有所反应,双眸略见清明,月娥趁机说道:“大公子,我们起来说话,好么?”   东炎顿了顿,才顺着她的手势,果然站起身来,月娥扶着他坐在桌边椅子上,东炎心头乱如麻,问道:“你……你当真将前事都忘了?”抬头看她,月娥对上他的眼神,身子抖了抖,说道:“大公子,你是聪明之人,自也认得出,我现在……已经不是什么楼小姐,就算我以前真的是……然而,现在也已是换了人了……”   果然东炎脸色变了变,方才目光脉脉,望着月娥,柔情万种,如今却冷了许多,然而神情却依旧略带仓皇。   月娥把心一横,又说道:“何况……大公子,现在,我同二公子……”她不忍说下去,便停了口。   东炎怎会不明白?身子略抖了抖,忽然沉沉咬牙说道:“敬安……又是敬安!”   月娥一惊,却觉东炎的语气有些不同,竟似含着怒气,说完之后,浑身微微发抖,神情亦很是愤怒。   月娥说道:“大公子?”她只以为东炎是怨敬安拐带了自己,却也不知说什么好。   东炎想了一会儿,又抬头,看向月娥,却见她只着单衣,不说话之时,楚楚可怜之态,却跟昔日楼容玉毫无两样,东炎心头一热,身不由己唤道:“容卿……”   月娥目光一动,同东炎四目相对,东炎望见她清冷略带同情的双眸,却不是昔日那双看人一眼便即刻低头、宛如惊惶小兔一样柔美可怜的美眸……   东炎垂头,心头一阵怆然。   东炎默不作声。月娥陪着站了会儿,觉得冷,才想起自己没有穿衣,赶紧回身去取自己衣裳来穿,东炎无意识看着她动作,才缓缓地又说道:“我……一时情急,方才,抱歉。”月娥背着身子穿衣,闻言摇了摇头,说道:“大公子别这么说。”   东炎眼睛望着她,虽然知道她十有八九就是楼容玉,那个叫他无法舍手之人,但两个人的气质却迥然不同,他心底一方想着是失而复得,何其珍贵,务必要将人握住,从此不放,另一方却觉得此人看来仍有些陌生,不敢亲近,甚是忐忑。   月娥穿衣,东炎便自心思,正在此时,外头小葵慌里慌张大声说道:“侯爷来了!”   东炎双眉一皱,仍旧不动,却看月娥,月娥正穿最后一件外裳,闻言手上发抖,急急忙忙地扯好衣裳,胡乱整理,虽然没有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却心慌无比。   东炎望着月娥的样子,面色微露悲痛之意,逐渐却又转做冷峭,到最后,却仍旧一派淡淡地。   那边敬安略带笑说道:“怎么都在外面?”小葵说道:“侯爷、侯爷……我出来倒茶。”说时迟,那时快,帘子一搭,敬安走了进来。   敬安一见里面,却看东炎坐在桌边,月娥坐在床边,两个都没做声。敬安没想到东炎亦在,略微愕然,便行礼说道:“大哥!”他背伤未愈,不敢就躬身。   东炎不做声。敬安疑惑抬头,便走到月娥身边,没话找话,说道:“大哥怎么在这儿?”   东炎仍不语,似笑非笑地只低头看着别处,敬安见他反常,心头大震,不晓得为何,就看月娥,月娥见不好,急忙说道:“大公子……是因为知道昨日你买了许多书给我……所以过来看看。”   敬安听了这个,才觉释然,便笑道:“原来如此……”心想东炎定然是不高兴了,自己也没有给他买什么书,却给月娘买,倒是他这个亲生的大哥不如月娘了,所以东炎心头不悦也是有的。   月娥心头忐忑,敬安微笑,那边东炎忽地转过头来,看向两人。敬安本在笑,对上东炎冰冷的眼神,顿时也敛了笑容,忐忑不安。   东炎冷冷地说道:“你的伤好了?”声音沉沉,眸色冷峭。   月娥心便揪了起来,敬安恭敬说道:“回大哥,好了些了。”   东炎说道:“既然好了,为何不去衙门,却来这里?”敬安便说道:“我……一会儿就去了,先来看看。”   东炎冷冷一笑,双眼望着敬安,敬安不知所措,不敢同他对视,便低下头。   月娥从旁相看,越看越是心惊,便起身说道:“大公子方才不也说衙门中事务繁忙么?妾身就不耽误大公子时间了。”   东炎闻言,便转头看向月娥,月娥望着他,目光略微带一丝哀求,东炎自是看得明白。敬安正在奇怪月娥为何居然有“下逐客令”的意思,却听得东炎说道:“很好啊。”竟未发怒。   敬安不解,东炎缓缓地起了身,望了月娥一会儿,又看敬安,目光转来转去,最后哈哈大笑几声,说道:“好……好……好的很啊!”放声狂笑,拂袖转身,出门去了。   屋内一时寂静,敬安平日最忌惮这个大哥,见东炎如此,他竟噤若寒蝉,只问道:“大哥怎地如此反常?”月娥摇摇头,说道:“我……我也不知。”敬安虽然好奇东炎为何如此,却也知道东炎心情很是不好,他现在可不能前去讨这个嫌,便同月娥说道:“月儿,我要去衙门……”话一出口,忽地怔了一怔。   月娥问道:“嗯……”她心头想着东炎之事,也不知道他临去那三个“好”是什么意思,日后又会如何,一时颇为心绪不宁,隔了一会儿才察觉敬安没有说下去,便问,“怎么了?”   敬安目光停了停,才微微一笑,说道:“没……没什么……”伸手轻轻地将月娥鬓角的一缕头发向着耳后轻轻地抿了抿,目光微垂,说道:“有些乱了。”   月娥心头一跳,便急忙说道:“先前沐浴了一番,没有好生打理……嗯,你的伤没好完全,可以去衙门么?”   敬安望着她,手慢慢地摸过她的脸颊,目光却向下滑,从头到脚看了一遍,说道:“放心,我无事的。”   月娥点了点头,说道:“你自己要留心。”   敬安说道:“我明白。”目光一动,拈着月娥的下颌,凑上去轻轻亲了一下,说道:“好生呆着,等我回来。”   月娥答应了,敬安转过身欲走,走了两步,忽地停了步子,目光一转,望着东炎原先坐过的椅子下方,月娥在身后,被敬安挡着,未曾看到什么,只见敬安不动。   敬安停了一会儿,才弯腰,伸手捡起一物。   月娥问道:“怎么了?”敬安低头,看了看手中之物,才转过身,微微一笑,说道:“恁般粗心,腰佩掉了也不知道?”   月娥一惊,神色微变,这才发现敬安手中握着的,果然是自己的腰佩,不知何时竟落在椅子下面,想必是先前同东炎拉扯的时候落下的。   敬安见她不动,便伸手将月娥的手拉住了,将佩玉放在她的手中,说道:“别丢了。”月娥勉强一笑,点头,敬安看她一眼,才自去了。   是日,听闻谢夫人出侯府往宫内去,想必是为了安了舅之事。下午时候方回。月娥也不知为何,当夜,谢夫人便叫了她去,又说了一会儿话,喝了几口茶。   谢夫人便说道:“果然那了舅爷在皇后娘娘跟前一阵恶人先告状,不过我此次进宫,将所有言明,且说明已经重责过敬安之后,皇后娘娘已明白其中来龙去脉,大家各让一步,也不再追究敬安的过失了。”   月娥说道:“多亏夫人。”谢夫人说道:“你也看见,就算是公侯之家,也有难念的经,指不定会生什么事……幸而我最近一心向佛,倒是少生了许多气,不然的话,以敬安那性子,恐怕早就被他气死多次了。”   月娥便微笑。谢夫人说道:“喝口茶,瞧你最近面色见好,还需要认真调养一阵儿才是。”   月娥便又小小喝了口茶,却仍旧是那种红枣儿茶,甜甜的,味很好。谢夫人说道:“听闻昨夜你去看望敬安了?”   月娥本想做若无其事之状,却不由地身上有些不自在,谢夫人就说道:“羞个什么,我又非责难你,敬安那性子,我能不知……只难为你了。”不知为何,她如许亲昵的口吻,未曾叫月娥放松,反而更令她觉得无地自容。   大概是谢夫人见月娥拘束,便笑了两声,对旁边瑛姐,说道:“你看看,这孩子就是面嫩,我就爱她这样,刚柔并济的,不吃亏也不张扬。”又对月娥说道:“好孩子,我见你来京内也几日了,整天闷在里面,不怕闷坏了,你年纪轻轻地,像我都还有几天去佛门静修,调养调养呢……这样罢,明儿我带你去香叶寺,看看景致,你觉得如何?那里有有名的玉像观音,灵验的紧呢,平时不知有多少人前去,香火十分鼎盛,是远近闻名的。”   月娥本不愿去,正要找理由拒绝了,听到最后一句,心头一转,便点点头,说道:“愿从夫人安排。”   不知所起一往情深   先头说敬安出去衙门,左思右想,说道:“最近大理寺那边有无什么动静?”周大便说道:“并没什么异状,只不过大公子派去紫云的人似是有消息回来了。”敬安点头,说道:“那个应无大碍。”周大说道:“对了侯爷,另有一事。”敬安说道:“什么?”周大说道:“今早上,大公子叫人带了个人进府。”敬安一怔,问道:“何人?”周大说道:“是先前因肃王之乱受牵连的楼翰林家之人。”   敬安略微动容,想了想叹道:“事过这么多年了,大哥竟还是不能释怀。”微微一叹之下,心头一事略觉释怀,便点头说道:“怪道他今日分外异常,原来又是因为往昔之事……只是……”心头尚有一点疑惑,只不能说。   周大便说道:“先前在东院里的那些人,侯爷要留下么?”敬安说道:“既然那下药之人已死,其他人也便罢了,总不成还会有两个奸细在内。”   周大说道:“先前竟大意了,只因是夫人拨来的,竟没察觉。”敬安说道:“这人其心可诛,找出真凭实据,定要他死。”周大说道:“侯爷觉得真是那人?”敬安说道:“他向来看我不顺,敢如此胆大妄为,又有如此能耐的,除了他,还会有谁?”   两人向前走了片刻,周大说道:“可是听闻他如今人在外头……”敬安说道:“他家老子也不是吃素的,可惜那内奸竟死了,如今只是死不对证,哼,便宜他们。”说着便走到轿子边上,因敬安伤了背,是以不能骑马,周大替敬安将轿帘放下,回身自去骑马,众丛人也都翻身上马,回衙门去也。      当晚上,敬安自衙内回来,便去寻月娥,却见屋门紧闭,丫鬟们都在外头,敬安问道:“做什么呢?”丫鬟说道:“回侯爷,娘子沐浴呢。”敬安听了,不免一阵心猿意马,起初还矜持着,片刻便说道:“谁在里面?”丫鬟说道:“小葵姐姐在。”正说着,门扇吱呀一响,却是小葵出来,见敬安再,急忙行礼。   敬安见小葵出来,便说道:“好了没有?”小葵说道:“已经快好了,娘子听到外头声响,特叫我出来看看。”敬安说道:“她可知道是我来了?”小葵说道:“娘子说,倘若是侯爷来了,就请侯爷先回去罢,因着明日要跟夫人出外,去香叶寺烧香拜佛,所以特地要沐浴一番。”   敬安想了想,说道:“我便来看看她,等一会儿就是了。”说着,便在外间一坐。小葵无法,正要回身进去,敬安叫住她,问道:“小葵,早上大公子来,有何事,你可知道?”   小葵垂眸,说道:“回侯爷,大公子来后,娘子就叫我出去倒茶了,是以不知道是何事。”敬安看了他一会儿,便点点头。旁边丫鬟捧了茶上来,敬安就端了慢慢喝。   小葵进内,月娥已经洗好了,正在擦身,小葵急忙取了干净衣裳,替她披上,说道:“娘子别着凉了。”月娥点头,说道:“他还在么?”小葵说道:“是,侯爷不肯走,且……真个儿如娘子所说,侯爷方才问我今儿大公子来是何事。”   月娥掩了衣裳,问她说道:“你说了?”小葵说道:“娘子放心,我叫照娘子教我的说了。”   月娥才点了点头,小葵又替她擦拭头发,弄了半晌,才渐渐消停,觉得身子微乏,念着敬安再外,只对小葵说道:“去看看侯爷可还在,若在,便请他进来。”小葵便去了。   月娥双眸微闭,靠在床边上想事情,听了动静才睁开眼睛,见敬安迈步进来,到了床边儿,靠着她坐了,伸手将月娥抱过来,只觉得她腰肢软如柳绵,便凑过来说道:“怎么脸色这么不好?可是哪里不舒服?”   月娥说道:“大概是泡得有些久,头晕晕的,你来做什么?”敬安说道:“自是来看看你。”月娥说道:“我明日要去拜佛,你不得扰我。”敬安说道:“那佛有什么可拜的?难道真的会灵验么?”月娥说道:“别在这里胡说,你可不信,但不能不敬。”   敬安只好答应了,却又心跳,见她刚沐浴过了,脸色白里隐隐地透着红晕,竟似美玉,晶莹有光,头发散在肩头,无力靠在他胸前,懒懒的样子更是可怜,身上的香气若有若无,撩拨心神。   敬安伸手握了握月娥的肩,又摸摸她的脸,说道:“近来竟好像比先前更瘦了很多。”   月娥说道:“哪里会,以前还东忙西忙的,现在什么也不做,怎么会瘦。”敬安看着她脸,仔细端量,说道:“果真瘦了,这下巴也越发尖了,记得我初次见你时候,还觉得……”便停了声。原来敬安想起的是在最初看月娥扮观音的时候……然而紫云县那些事,对彼此来说,却不是好经历。   因此敬安急忙停了,只怕触动月娥心事。便看她。   月娥听他说着便停了,怎不知其意?只装作一无所知,说道:“别管我……你的伤如何了?”敬安微微放松,说道:“好得多了。”月娥说道:“好好地养着,一举一动,皆要小心。”敬安都答应了。   敬安抱着月娥,月娥便靠着他,两人相互依偎,长久不动,敬安几乎以为她睡着了,却听得月娥说道:“侯爷……”敬安急忙答应一声:“嗯。”月娥说道:“你喜欢我什么?”敬安颇为意外,想了想,说道:“我不知道,就是喜欢你这人。”月娥说道:“假如不是这张脸,你会喜欢我么?”   敬安想了许久,月娥说道:“你若是说谎,我会察觉的。”敬安低头看了看她,终于说道:“我……我不知道。”月娥听了,微微一笑,将脸靠在他的怀里,说道:“嗯……这个答案好。”   敬安此夜便留在东院,只不过他并没扰月娥,两个一夜共枕而眠,各怀心事。到了早上,小葵早早地进来叫,敬安同月娥一起醒了,小葵伺候月娥洗漱,梳妆打扮,连早饭也没吃,就过去夫人那边等候。   片刻谢夫人也好了,便由着瑛姐扶着出来,谢夫人握了握月娥的手,两个才出了大门,分别上了轿子,向着香叶寺而去。   大概是行了一个时辰,才终到了地方。原来这香叶寺乃是京城内有名大寺,自有知客僧等得了消息,出门迎接谢夫人同月娥,两人轿子落了,知客僧领着沙弥迎了,月娥向上一看,但见山门颇高,大概数百级,少不得还要慢慢一步步上去,幸喜这边的雪已经扫的干净了。   谢夫人还说道:“要小心些脚下滑。”月娥答应了,当下,瑛姐跟一个小丫鬟扶着谢夫人,小葵同另一个扶着月娥,两人才一前一后,上了台阶,入了山门。   进了寺内,迎面看便是大雄宝殿,香火之气扑面而来,烟雾缭绕之中,正是三尊大佛之象,月娥便同谢夫人拜了,旁边僧人递了香火给小葵跟瑛姐,两人才转给月娥同谢夫人,两个磕了头,许了愿,上了香,小葵同瑛姐分别扶了起身。   谢夫人便说道:“这寺里的藏经阁内,是有名的千手千眼观音娘娘,甚是灵验,只在正月十五些日子才开放给众人参见膜拜,因我们老侯爷同这里的方丈有些交情,因此特许我们去看。”   当下便挽了月娥的手,从大雄宝殿,看了十八罗汉像,一一看了,而后转入后堂,又过了大悲殿,才向着那藏经阁而去。丫鬟仆人等便跟随在后。   月娥一路相看,却见这寺庙甚大,极为宏伟气派,果然是个不俗的地方,走了一刻多钟,才转到了藏经阁,却又是三座楼,又有僧人上前领了进去,进了主楼,果然见好一座观音像,矗立当前。   谢夫人先拜了,月娥又拜,谢夫人说道:“倘若有什么心愿,便静静地合什许了,观音大士是最为灵验的。”   月娥点头,便双手合什,跪在观音像前,耳畔是禅唱声声,鼻端檀香萦绕,一时之间,心神极为沉静,然而闭眸之时,心中却又从那极沉静转做滔天波澜。   从前世,到今生,点点滴滴,一幕幕的场景,走马灯般的在心头闪现,自来到这一世,王家遭遇,相遇敬安,奔奔逃逃,到无处可逃……一瞬间湿了眼睫。      月娥拜毕了,便同谢夫人出了藏经阁,因方才跪了许久,腿有些麻了,将下台阶之时,月娥一脚踏空,便歪了歪身子,丫鬟急忙来扶,却见台阶下一人伸手,飞快地将月娥腰间一扶,说道:“女施主小心。”   月娥略觉异样,抬头却对上一双极亮的眸子,怔怔地盯了她一会儿,却是个面生的僧人,生的颇为英俊,身材高大。   小葵同丫鬟上前,扶了月娥,谢夫人急忙过来,说道:“伤到了不曾?”月娥摇头。   那僧人便举手行礼,低头退后了。   因月娥这一惊,谢夫人说道:“想必是早上起的仓促,没吃早饭,嗯……既然如此……”便同月娥说道,“这香叶寺的旁边不远就是白衣庵,我平日来香叶寺敬佛,晚间都是歇在那处的,不如就带你过去歇息歇息,她们那里又做的好斋菜,你定然是会喜欢的。”月娥见她盛情,便说道:“全凭夫人做主。”   一行人便出了香叶寺,向着白衣庵而去,果然不过走了一刻钟,便到了地方,轿子落了,月娥出来,一看,果然这白衣庵跟香叶寺不同,却是个不大的山门,丫鬟先进去报,片刻功夫,就有尼姑出来相接。   这白衣庵虽然不大,却小而精致,更有些地方是特意用来招待官宦或者大户人家小姐夫人的,自然是做的熟练,月娥陪着谢夫人转入内堂,在暖房里歇息了,白衣庵的尼姑便忙着整治菜去了。   这边谢夫人歇了片刻,说道:“虽然不如香叶寺香火鼎盛,不过也算是难得了,皆因为这白衣庵后院里有一棵菩提树,成全姻缘是最为灵验的,因此有那些女儿家,倘若想求意中人,就会来此,把红纸写了那人的名字,挂在那树枝上,大事可成。”   月娥说道:“这倒是有些奇怪了。”谢夫人说道:“佛祖当家出家成佛之时,便是在菩提树下想通所有,因此会灵验也不足为奇,我记得当年外头征战连连,京城内不少男子都被征了去,剩下的女人便日思夜想,记挂着丈夫安危,有人便来这白衣庵求佛庇佑,那些挂了许愿结的,男人大多都平安返回了。却并非是胡说。”   月娥便点了点头,片刻,斋饭来了,虽然是素菜,却做的色香味俱全,果然是好,月娥便陪着谢夫人吃了一阵。   饭罢后,谢夫人推困倦,便要歇一会儿,也叫姑子领月娥去歇息,月娥到了房内,想了想,便问那尼姑,说道:“你们那菩提树在哪里?”姑子便说:“施主出了这屋子,向左手边走,逢一个小门,过去后就见菩萨殿,里头自有字纸,而后出了那殿的偏门,就见了树了。”   那姑子走后,月娥便思量,小葵说道:“娘子何不去看看?”月娥说道:“有什么可看的?”小葵说道:“我素来也听说了是极为灵验的,既然来了,不看一看,岂不是可惜了的?”月娥便看小葵,笑道:“莫非小葵有什么心上的人?”小葵脸红,便说道:“娘子休取笑我,我是想替我家里人求个平安。”   月娥便点了点头,说道:“那不如我们去看看。”小葵见她点头,十分高兴,便来扶着去看那树。   两个人按照那姑子所说,果然就转到了菩萨殿,正当晌午,也无人在,果然桌子上有现成笔墨。小葵说道:“虽然无人,不过娘子会写字,倒是再好不过了。”说着,便撩起袖子开始磨墨。   月娥见她如此踊跃,便只好一笑,片刻小葵将墨研好了,月娥便问道:“你要写什么,我来给你写。”小葵高兴说道:“有劳娘子了,我要写:望我父兄平安,爹的病早些好!”月娥点点头,慢慢地认真写了,小葵不认得,就欢喜拿了去,在一边等墨迹干。   月娥却提了笔发怔,皱眉细思,过了一会儿,终于也写了一张。   片刻,两个人的字纸都干了,小葵蹦跳回来,拿了两个锦绣红袋,上面带着穗子,说道:“娘子,快把字纸放进来。”月娥看她小心将字纸折了,放在里头,她便也依样画葫芦,含笑折了,两个便提溜着两个小红袋子,向着侧边门而去。   并不大的院落,果然见中央有一株看来极老的树,盘根错节,老态龙钟,枝桠横生,上面挂着各种各样的心意结,有的已经褪了色,有的却兀自色彩鲜艳,迎风招展,衬着远处屋檐上皑皑白雪,蔚为壮观。   月娥同小葵提了心意结,双双迈出了菩萨殿门槛,正欢欢喜喜,要往那菩提树下去,一抬头,却见在树下,并肩站着两个人,一人尼僧打扮,却掩不住曼妙身段,另一个……却是……   月娥一看那人,刹那之间,头皮发麻。小葵在旁边,说道:“娘子……那、那不是侯爷?他……他……”正说到这里,忽地伸手捂住了嘴,低低一声惊呼:却见面前,谢敬安正伸手,正将那尼僧抱住。   未料所终扑朔迷离   分开八片顶阳骨,浇下一桶冰雪水。从头到脚都是僵的。自屋顶上的风吹来,是清雪肃杀的寒意,一阵一阵扑面而来,宛如凌迟。   小葵怔了片刻,哆嗦说道:“娘子,我……我去叫侯爷。”月娥说道:“别!”手上微抖,那握着手中的如意结便跌落脚下,自台阶上滚了几滚,落在台阶沿儿上,一点喜滋滋的红,变作冷颤颤的血,瑟瑟的缩在那端,不敢见人。   小葵未曾发觉,只顾焦急看着那边敬安,月娥却望见了,然而却又如何,不过几步之遥,却已经并无再去捡拾之意。   小葵望着她眼中泪落,悚然叫道:“娘子!”月娥偏抬头,拉了拉小葵的手,笑道:“抱歉,改日再来系罢,我们走。”她低头转身,向着菩萨殿内退去。小葵回头看看菩提树下两人,微一皱眉,转身追去。   月娥同小葵回去,正巧遇到谢夫人的丫鬟前来,说是谢夫人已起,派人来看看月娥是否歇了。   当下月娥便同小葵去见谢夫人,走到外间,却听得里面隐隐地说道:“果然是敬安么?”是瑛姐答道:“方才奴婢都看的清楚,的确是二公子。”谢夫人说道:“他无缘无故怎会来此?”瑛姐说道:“莫不是知道我们来到,故而前来探望……”谢夫人笑道:“他哪里就有那等孝心,叫我看,怕是不舍的月娘才是真的。”   说着,丫鬟打了帘子,月娥便进去,谢夫人说道:“真是说你你就到了。”月娥行了礼,谢夫人说道:“方才我们在说,似是看到敬安来了,莫不是找你去了?”月娥摇头,说道:“我未曾见到侯爷。”谢夫人一怔,同瑛姐面面相觑,说道:“怎会如此?哦……我知道了,许是来查案的。”月娥静静说道:“或许是罢。”   正说着,外面有个姑子进来伺候香茶,谢夫人起手喝了,说道:“一会儿便要回去了,喝口茶暖暖身子,不然路上会冷。”月娥便也喝了。   两人喝了口茶水,又来了个管事的姑子,说了些奉承的话,谢夫人便随口应付着,末了问道:“近来庵中没事么?”那人便说道:“拖夫人的福,没有他事。”   谢夫人微微诧异,凝眉想了会儿,瑛姐却说道:“夫人,奴婢刚想起来,那个静瑗小姐,不也是在此出家的?难倒侯爷他来是……”谢夫人轻轻咳嗽一声,瑛姐停口。   月娥心头一震,却不语。谢夫人却微微一笑,说道:“我真是老糊涂了,竟忘了这件事……嗯,只不过是个人的缘法,也没法子的,且由得他们……是时候了,我们也该回去了。”   当下谢夫人起身,握了月娥的手,两个出了门,白衣庵的尼姑们列队相送,出了门上了轿子,便向着谢府回去。   回到谢府之后,已经是晌午偏后,日光昏黄,小葵扶着月娥回到东院,入了屋内,才觉得暖和,月娥靠在床边想了半刻,只不做声。小葵站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说道:“娘子,你切勿多想,这事定非是娘子所见那般。”   月娥闻言怔怔地抬头,说道:“你说什么?”小葵说道:“侯爷对娘子自是一心一意的,此事定然有误会在内。”   月娥笑道:“什么误会?”小葵说道:“那个静瑗小姐,不是娘子想的那样儿,我听侯爷的近身大哥说过,外头的人说的都不对,静瑗小姐当初失贞小产之事,并非侯爷所为……”说到这里,忽地掩口不语,自知失言,便看向月娥。   月娥说道:“原来如此,怪道今日会去见,嗯……”小葵急忙跪地,说道:“奴婢多嘴了,娘子,请娘子降罪。”   月娥望着小葵,片刻笑道:“你赶紧起来,我也并未说些什么,你倒是急了。快起来,不然我就真恼了。”   小葵犹豫起身,月娥又一笑,面色如常,说道:“罢了,无事的……我只是有些倦了,要歇一会儿,晚饭就不吃了,也别来叫我。”小葵看她毫无异样的样儿,不知为何却觉心惊胆战,却无法,只好答应。      月娥一觉到了晚间,隐约听到有人进来,说道:“怎么睡了?”听着正是敬安的声儿。月娥心头一动,听小葵说道:“娘子今日去拜佛回来,便恹恹地,晚饭也不曾吃。”敬安说道:“这是为何,莫非是累了?”小葵说道:“侯爷……”欲言又止。   月娥动了动,敬安说道:“月儿醒了?”回手来扶月娥起来。   小葵见月娥醒了,便退下去。敬安抱了月娥,关切问道:“怎地不舒服?”月娥说道:“无事,有些头晕。”敬安说道:“着凉了?还是累了?”月娥说道:“没什么,多歇歇就好了。”敬安说道:“当真?我看不如找个大夫来看看。”月娥摇头,说道:“真的不用。侯爷你早些回去罢。”   敬安见她赶人,便说道:“我刚来,多陪你些时候才好。”月娥伸手揉揉额头,说道:“我心里倦,侯爷叫我一个人清净清净。”敬安细细端详,片刻说道:“你好像有些不妥。”月娥摇头一笑,说道:“哪里有?侯爷多心了,只求你叫我歇会儿,实在是累。”   敬安想了想,说道:“好罢,既如此,我片刻就回,你再睡一会儿。”月娥也不同他多说,仍旧躺了,敬安便替她将被子拉起来,细细盖好。      敬安见月娥卧倒之后便再不动,他便坐在床边,看了半个时辰,最后才起身出外,门口见了小葵,淡淡说道:“今儿没出什么别的事吗?”小葵看了他一眼,低声说道:“侯爷,今日娘子还去过白衣庵。”敬安双眸一垂,不见怎么惊讶,说道:“哦?”小葵把心一横,垂头说道:“本想去许个愿的,字都写好了……”   敬安略怔,说道:“什么字?”小葵说道:“在菩萨殿写的字,没来得及往菩提树上挂。”   敬安目光一动,这才看向小葵,说道:“如今在哪里?”小葵说道:“我的自收着,娘子的不知道,大概娘子收了。”   敬安想了会儿,说道:“我知道了。”小葵看了敬安一眼,还想说什么,敬安说道:“好好地伺候娘子。”转过身便出门去了。   次日敬安早早地便依旧还来,因天还早,月娥还未起身,知道敬安来,勉强靠在床边,也依旧是懒懒淡淡的,敬安握着她的手,嘘寒问暖了一会儿,才自出去出门早朝。   这边月娥却再睡不着,便起了身,披了衣裳,看了几本书,却都看不下,出了门,只觉凉意扑面而来,昨夜刚落了一层细雪,院子里白蒙蒙的,只两行脚印,乃是敬安来去所留。   月娥怔怔地望着那两行浅浅脚印,一时靠在廊柱之上,百转千回,亦不知想些什么。   是日,敬安早朝未回,却有个消息传入府内来,说是有人在安了舅下朝之时,将他刺杀当场,那刺客也被当场缉拿。   一直到午后,敬安也还未回,小葵出去探了会儿,回来匆忙说道:“娘子,听闻事情不好了,侯爷竟被刑部的人关押起来了。”   月娥一惊,说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小葵说道:“奴婢也不知道,只是听外头的人沸沸扬扬都是这么说。”   月娥想了想,便去见谢夫人,却见谢夫人也正在惊疑不定,两人见了,谢夫人反而安慰月娥,说道:“你勿惊,这事必定有内情的,我立刻叫人出去问个明白,看看东炎也快回来了,倘若回来了,自会知道。”   不料,从中午到傍晚,敬安同东炎,竟没一个回来的。谢夫人派出去询问的人却回来,说道:“听闻是有人趁着安了舅回府之时冲了出来,将他砍死轿中,然而……听人说,那刺客却是九城指挥使的部下。”   谢夫人同月娥两个都是一惊。顷刻,跟随东炎的人也回来,说道:“大公子叫小人回来禀告夫人,请夫人切勿担忧,一切等大公子回来之后再细细的说。”   谢夫人捶手说道:“我怎能不担忧?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敬安的手下怎会做出这种无法无天的事来,明明安了舅那边已经是平息无事了的。”   且不说谢府之人宛如热锅上蚂蚁,纷纷不安,到了晚间,果然东炎回来,谢夫人急忙叫他进来,东炎进门,见月娥也在场,便只不看她,冲上行礼,说道:“母亲。”谢夫人说道:“东炎,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快快说来,为何敬安至今未归?”   东炎站着脚,说道:“母亲容禀,这件事实在有些麻烦。”   谢夫人说道:“竟是个怎么麻烦法儿?”   东炎说道:“母亲,只因那人当着闹市行凶,诸多人看着,被当场拿下之后,竟确认,的确是九城的部下没错,这倒也罢了,倘若是他擅自行事,也怪不得敬安头上,顶多制敬安一个管教不严的罪名,然而那人却一口咬定是敬安授意,只因安了舅……他对侯爷的姬妾无礼,所以要出这口气,因此皇后娘娘不依,圣上也大怒,下令将敬安拘了。”   谢夫人听了,浑身打战,说道:“怎会如此,怎会如此!敬安他难道真的做出这等欺上瞒下之事?”   东炎皱眉说道:“母亲,敬安虽然胡闹,但公然杀害朝廷大臣……这不似他能做出的,因此朝臣也分为两派,争执不休,如今圣上无法,只叫我们大理寺同刑部,都察院一起会审此事,务必要查个水落石出,明明白白。”   谢夫人听了,便略镇定了些,又问道:“那敬安为何还不能回?”   东炎说道:“只因闹市杀人,死者又是大臣,此事朝野尽知,‘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为免无知百姓以为朝中官官相护徇私枉法,只得将敬安留在刑部暂押一晚。”   谢夫人此刻才平静下来,闻言便说道:“这也罢了,敬安那个性子,须磨一磨他方好。只不过,他在刑部,不会有人用刑之类的罢?”   东炎摇头说道:“尚未审讯,自然不会有人用刑。母亲放心。”   谢夫人才叹,又做拭泪状,说道:“怎地他总是不叫我放心呢?”   东炎安慰说道:“母亲切勿忧心,倘若此事跟敬安无关,自然会平安回来。”谢夫人闻言一怔,迟疑说道:“那倘若,此事跟敬安……跟敬安脱不了关系呢?”   东炎面色淡然,说道:“倘若真个如此,那我便第一个饶不了他。”谢夫人身子一震,便流泪,说道:“东炎,你们是亲兄弟,无论如何,你要救一救敬安才是。”   东炎神色不改,却只说道:“母亲,我方才说过,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倘若此事真是敬安所为,你也不必为他伤心,我谢家没有这般毫无行止目无法纪的子弟,——自是他罪有应得。”   说完之后,双眸一垂片刻,微微地看了旁边月娥一眼。   交代罢了,东炎又略安抚了谢夫人几句,便出外去了。月娥也稍稍说了几句,见谢夫人形容哀伤,似撑不住的样,她便只告辞而出,同小葵两人到了外头,却见大房之外,屋檐之下,站着个巍峨身影,正是东炎。   月娥脚步一停,随即仍旧向前,将要过东炎身边,才停步行了个礼,转头又走。却不料东炎开口说道:“你不担心他究竟如何了?”   月娥闻言转头,便看向东炎。   谢大郎暗醒翰林女   夜静风寒,两边丫鬟垂头站着,呆若木鸡。东炎盯着月娥看了会儿,忽然冷冷一笑,转身便走。月娥瞧他向着书房而去,就同小葵说道:“你先回去,我去看看大公子。”小葵答应而去。   月娥到了东炎书房,果然见他人在里头,寂然静坐,门半掩,外面亦无仆从。月娥推门而入,东炎说道:“谁让你来的?”月娥说道:“大公子若不想我来,方才说那一句话又是何意?”东炎说道:“只是随口问问罢了。”月娥说道:“既然如此,是我多事了。”她转身欲走,东炎霍然起身,说道:“站住!”   月娥停步,回头看东炎,问道:“大公子还有何见教?”东炎望着她,看了片刻,垂头,颓然说道:“你真的……跟容玉不同。”   月娥说道:“我……我本就不是那位小姐。”东炎心如利箭穿过,说道:“你我都知,你就是容玉。”月娥不语。东炎说道:“可是,究竟为何,你会变作如今这样?”月娥说道:“说来话长,如今还活着,已经是不幸之中的大幸了。”   东炎不见她继续说,却也知道其中详情必是一言难尽,屋内两人皆沉默,片刻后,东炎问道:“良弟弟……如何?”月娥说道:“尚好,长大了,人也懂事的很。”东炎说道:“其实这么多年,我一直有派人去找,只不过,一直没什么音信,因此事牵连甚广,不敢就大张旗鼓的……却没有想到,竟然阴差阳错,是敬安带了你回来。”他声音起初还浓浓感伤,后来便转为戏谑自嘲。   月娥说道:“大公子,很抱歉……”东炎抬头看她,说道:“不,是我无能,对不住你们……”   月娥摇头,说道:“大公子,既然事过境迁了,何必还如此自责?”东炎转过桌子,月娥本能地后退几步,东炎上前,怔怔地盯着她双眼,月娥说道:“大公子。”东炎说道:“你闭上眼睛。”月娥怔了怔,东炎望着她,说道:“闭眼。”   月娥犹豫了片刻,终究闭上双眼,一瞬间,东炎浑身发抖,伸手,手指颤抖,在月娥的双眼之前掠过,又欲摸她的脸颊,却又不敢落下,只隔着一指距离,轻轻向下,嘴里低低地唤道:“容卿……”   一声幽咽,沉埋多少往事,葬送几许柔情,明知无望,仍旧难以割舍,东炎欲将面前之人牢牢拥入怀中,却又不敢,然而他盼望数年,好不容易梦成了真,却发现此佳人已经并非昔日他爱慕之人,为何?明明音容笑貌都一致无二,却偏偏不是!   东炎的手几番颤抖,最终仍旧落在桌上,月娥听了响声,睁眼一看,见他惨然神色,心头了然,轻声问道:“大公子,你还好么?”东炎摇了摇头,说道:“我无事。”片刻,又问道,“你……你同敬安,是如何认得的?”   月娥垂眸,静静说道:“不堪回首。”   东炎回头,望了望月娥,忽地一笑,说道:“是了,敬安那个性子……”虽是笑着,眼中却是光芒冷然,这一刻,真欲死了才干净些。   顷刻,东炎笑了笑,又问道:“先前母亲要鞭笞他,你为他,竟肯去了舅府,你心爱敬安?”   月娥想了片刻,说道:“侯爷曾对我有恩。”东炎说道:“既如此,你是为了报恩?”月娥不语,却问道:“大公子觉得刺杀了舅爷之事,究竟真相如何?”   东炎说道:“还不知,此事最难办的,就是那人一口咬定是敬安指使。你觉得如何?”月娥说道:“侯爷虽然有诸多缺点,但绝不是个会如此做的人,何况他知道大公子向来最痛恨目无法纪之人,侯爷向来最尊重大公子,定不会如此做。”   东炎望着她,说道:“你很替他说话。”月娥说道:“最知道侯爷的应该是大公子,我不过是多话了。”   东炎不语,犹豫了一阵,说道:“楼老师……他有没有同你说,当初之事?”   月娥摇了摇头,说道:“当初之事,我也都忘了,父亲也从未讲过。”东炎想了想,一笑说道:“楼老师是忠厚之人,然而……”他犹豫片刻,终于看向月娥,说道,“你可知道,当初你家遭难,是因谁而起?”   月娥怔道:“大公子是何意思?”东炎眼睛微红,望着月娥,说道:“当初肃王之事,本牵连不到楼翰林身上,然而正当刑部盘查之时,有人竟密报楼翰林也是肃王同党,因素来知道翰林人品,自然无人肯信,结果,圣上下令搜查翰林府,结果竟搜出肃王谋反之时须用的令牌一面。”   月娥问道:“这……却又是怎么回事?”   东炎说道:“我当时亦不知是怎么回事,而后,翰林府出了事,敬安有段时间便闷闷不乐,屡屡问我翰林府因何入罪,我起初不以为意,后来便觉有异,察言观色,问他是否有心事,他只是不说,每每便发呆。然而他虽不说,我又怎会猜不到?楼翰林素来与世无争,自不会有人针对他下手,当日进出翰林府的只有我跟敬安两个人,翰林府出事之后他一反常态,屡屡关注在翰林府搜出何物,我便猜到……”   月娥惊得心头乱跳,问道:“大公子,这……不可能罢,必是你的猜测而已。”   东炎说道:“我当时大病一场,敬安便时常在我床边垂泪,我醒来之时,曾旁敲侧击问过敬安,当日是不是带了什么进翰林府,没想到敬安反应极大,却不否认,只叫我不要问,我再逼问,他便说自己做错了事……再后来,母亲便不许我再提起此事。”   月娥听得浑身发凉,一时忘了反应。   东炎说道:“多少年了,我不曾对任何人说过此事,容卿,今日我将事情原委告诉你,究竟要如何,你自己……看着办罢。”   月娥垂头,说道:“多谢大公子。”东炎又说道:“此事,不可对任何人说,更不要让母亲知道。”月娥点头,说道:“我明白。”东炎望着她,见她双眸看着地面,遮了眼眸之际,就宛如昔日楼容玉就站在跟前一般,心头百转千回。   月娥想了想,问道:“大公子,我有一事不明。”东炎说道:“何事,你问便是了。”   月娥说道:“大公子见过我,那二公子先前就没有见过我么?”东炎想了想,说道:“这个我却不知,因你平日并不出外,连我……最初也是偶然遇见,因此敬安……应该是未曾见过你的。”   月娥又说道:“那……夫人可见过我么?”东炎想了想,说道:“母亲却是曾见过你的,只因昔日我们定了婚约,所以她曾经去过翰林府……”   月娥听他本来语声温存,后来便凉薄萧瑟,便又问道:“那为何谢夫人在我跟前从未说过些什么?”   东炎勉强转过头不看她,说道:“当日我认出你来之后,很是震惊,便去同母亲说,母亲说你不是玉容,因言谈举止全不像,又……我以为你是敬安的姬妾……因此我也就以为你不是了。”   月娥问道:“那为何后来又疑心了?”东炎说道:“因为……实在是太像,且我心里,实在放不下,所以就试试看,没曾想到……”说着,便转眼又去看月娥,却见她双眼之中亦略露出悲怆之色,两人四目相对,一个感慨世事造化无常,一个怜惜他多情无望,都有些莫名感伤。   末了,月娥先开口,说道:“多谢大公子解疑。”东炎也无话,再说其他,只觉得更加客套陌生,便终究说道:“无妨,夜深了,你回罢。”   月娥说道:“是。”眼看着东炎,迟疑了一会儿,欲言又止。   月娥转身出了东炎书房,沿着回廊,向着东院而去。   ——敬安,竟是楼翰林一家遭劫的首因?   暗夜沉沉,天际毫无星光,细雪自空中洒落,走廊里的灯笼摇摆不定,月娥想道:假如真是敬安所为……楼翰林一家遭劫,颠沛流离,楼翰林心疼夫人,不忍她再吃苦,就卖了楼容玉给王四鹄,结果楼容玉不堪□……却换来自己重生,遇上了谢敬安……   这一切,就好像是一个古怪诡异的圈子,自谢敬安开始,自谢敬安……而终?   恍恍惚惚,风吹衣袖,月娥缩起肩头,抬头才发觉已经到了东院,仰头看着沉沉夜空,微微苦笑,却不知命运究竟是何安排,她这一趟回京,是报恩,是报仇?谁又知道。   月娥正在发怔,旁边一道人影缓步走出,说道:“姚娘子。”久违的称呼,月娥转头,借着院落门口的灯笼,看的清楚,此人身材魁梧,正是周大。   月娥一怔之下,说道:“周大爷。”周大眼波沉沉,望着月娥,说道:“娘子去大公子书房了?”月娥点头,说道:“侯爷尚未归么?”周大说道:“属下正是回来传侯爷话的。”月娥问道:“他有什么话?”周大说道:“侯爷只说,叫姚娘子不必担忧,好生保重身体,他自会无事。”说完之后,终于忍不住“哼”了一声。   月娥听了这话,怔了半晌。周大不耐烦,却仍压着性子,说道:“娘子无话叫我带回去给侯爷么?”月娥望着周大,忽地问道:“周大爷,你仍很厌我,是么?”   周大听她问这个,很是意外,却仍说道:“我的想法如何,姚娘子何必在意。”月娥说道:“上次在紫云县提出的不情之请,着实为难周大爷了,幸而周大爷深明大义,竟答应了我。”   周大面色凛然,瞪着她说道:“你想如何,莫非要故技重施?”   月娥见他一脸戒备,便一笑,说道:“周大爷莫要紧张,这法子再用,未免老套了。”   周大先前还以为她又要趁机逃跑。他虽然讨厌敬安身边的女子,但因敬安向来极紧张月娥,所以不知不觉也十分重视她,且又因遭遇了那许多事,也觉得月娥不似是其他女子一般,倒也对她刮目相看,但如今敬安在刑部不得返家,倘若月娥在这时侯又走,周大真要怒而发作了。   周大听了月娥如此回答,才松了口气,又说道:“我劝你还是安心留在此处……”想了想,不是下属该说的,便停了。   月娥也不以为意,问道:“侯爷可还好么?”周大说道:“不曾用刑,尚好。”月娥想了想,问道:“何时能回来?”周大摇头,说道:“不知。”月娥便说道:“既然如此……你替我转告他,近来下雪,甚是寒冷,我记挂着小暴,想去郊外看看。”周大一怔,说道:“什么,就这些?”   月娥笑了笑,说道:“嗯,劳周大爷了。”周大压了压火气,终究没压住,他在此等了半夜,就是等她回来要一句话,好回去给敬安交差,没想到竟是如此!   周大见月娥要走,便上前一拦,说道:“姚娘子,你未免太心性凉薄了,侯爷如今在狱中,你不记挂他,反只说那畜生?你……”   月娥抬头看周大,说道:“好啊,那么……劳烦周大爷对侯爷说:我很想他,要他早些回来相陪我……如何?”她口吻亲昵,纵然是黑暗中,周大也觉脸红,不由呐呐。   月娥哈哈一笑,说道:“难道周大爷能说出这些来?”   周大这才明白她的意思,暗暗咬牙,那怒火却消了大半,此刻也没甚可说,只告辞离开了,月娥便去开门,此刻里头小葵听了声响,便出来,将月娥迎了进去。   月娥浑身冰凉,又跟周大在门口站了这许多时候,虽然在外头不觉得什么,笑面如花谈笑自若的。只进了门来,顿时脚下一软,脑中便昏了昏,小葵吓了一跳,急忙将她扶了,却觉得月娥的手宛如冰块一般。当下赶紧叫人弄姜茶来暖身子,此刻月娥也不知是怎地了,浑身不停打战,竟好似到了南北极一样,小葵吓得无措,赶紧叫小丫鬟一起,替月娥暖手搓身。   片刻姜茶上来,月娥喝了两口,才觉得身上的冷战好了些,也不哆嗦了,过了半晌,反而觉得身下有些不好,才知道是月事来了。   当下月娥收拾好了,已经半夜,小葵怕她有事,多添了个暖炉进来,月娥恢复过来,好受的多,便在床上翻来覆去,一会儿想到东炎那些话,一会儿想到敬安,脑中其乱无比,身子缩成一团,不知过了多久才睡着。   第二日醒来,听外面传了信儿来,说是东炎一早就去了大理寺。谢夫人也派了家丁跟随着,有消息的话就随时回来说,谢夫人自己却去了佛堂祈福。   三司审冷狱会佳人   当下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司各派其人,定在大理寺之中审讯了舅遇刺一案。东炎早早地便赶到了,却见大理寺主簿早早恭候,见东炎进门,行了个礼,说道:“少卿,大人有请。”东炎便应了,去见大理寺卿。   入了议事厅内,却见大理寺卿正坐着,东炎行了个礼,说道:“大人唤我,不知何事?”大理寺卿说道:“东炎,坐。”又说道,“今日甚早啊。”   东炎说道:“今日之事非同小可,故而下官早来。”大理寺卿闻言面带忧色,才说道:“我便知道是因如此,只不过,东炎,我向来知道你公正廉明,是从不肯徇私枉法的,可你也知道,如今这件事,事关令弟,因此……刑部跟都察院的人都觉得,应该让你回避一下,不叫你插手此案的意思……故而……我叫你来,同你商议一番。”   东炎略微沉默,片刻才说道:“既然两部大人都如此说,下官也无异议,只不过,身为少卿,就算不插手审讯,旁听的话,总还是可以的罢?”   大理寺卿见他答应,便松了口气,说道:“这是自然的。”   顷刻过了小半个时辰,刑部的主审跟都察院院司也到了,彼此寒暄行了礼,分位子坐了。敬安本是被押在刑部,如今便也一并转来,刑部之人也不敢对他太过,锁链铐子之类都未曾用,神色也仍旧是那样略带倨傲之态,一如平常。   东炎退在三司主审之后,位在主簿旁边,转头看了看,敬安望见东炎,便一点头,知道自己官司在身,自不能多礼。东炎看敬安那个样子,双眉微蹙,便低下头不看他。   因敬安爵位在身,便不能跪。只站在边上,当中刑部尚书便命带人犯上堂。差人将犯人带上堂来,那人跪地,又看旁边敬安,也略行礼,说道:“大人。”望着敬安,面色略见忐忑。敬安淡淡瞟了他一眼,不言语。   上头的自然不免顺着官面顺序而来,便问道:“下跪何人。”那人说道:“小人程亮。”尚书问道:“昨日你说你是东城巡卫营一员小小将官,可是真的?”程亮说道:“正是。”尚书问道:“昨日你杀了舅爷时候,说什么替天行道,了舅爷罪有应得,被缉拿之后,又说自己无罪,却是为何?是否有什么内情?”   程亮想了想,说道:“不瞒大人,此事最初是营中李校尉同我说起,小人本不知是何事,李校尉说谢大人的妾室被了舅爷污了……”   敬安听了,便皱眉看向程亮,恨不得一脚踢死了他。   程亮一怔,急忙低头说道:“李校尉说大人为此愤愤,又说只恨不能将安了舅杀死替大人雪耻……当时小人喝了几杯酒,受不得他的怂恿,便一口答应,要杀了安了舅,李校尉说从旁相助,杀了之后即刻逃走便是了,次日,小人准备了刀子埋伏街头,见安了舅经过,便冲出杀之,不料并无见到李明出现,是以小人有些慌了,便说是听从了谢大人之意。”   大理寺卿听了,便说道:“真是个胆大妄为的糊涂之人!既然如此,那此事跟谢大人是完全没有干系了?”   都察院司便说道:“大人且慢,此事还有些扑朔迷离,昨日他一口咬定是奉了谢大人之命,如今却突然改口,吾等怎可就轻信之?既然事关那姓李的校尉,不如将他带上堂来,细细询问,看事情是否便真如此人所说。”   刑部尚书便点了点头,发签子派人去传那李姓校尉,自有差人领命而去。   刑部尚书便撇了程亮,又问敬安,说道:“谢大人,这程某所说,你可知情?”敬安说道:“从来不知。”尚书问道:“那此人谢大人可认得?”敬安说道:“并无印象。”尚书又问:“那……那名唤作李明的校尉,谢大人可认得?”敬安说道:“既然是个校尉,总是见过的,然而大人若是想问是否是我指使的他们杀人,我自可以答你,就算是我对安了舅有仇,难道就会指使两个九城麾下之人,叫他们明目张胆当街杀人,好叫朝廷拿我问罪?”   三司面面相觑,大理寺卿同刑部尚书便缓缓点头,都察院司皱眉不语。   一刻钟之后,派出去的差人回禀,说道:“回大人,小人等到东城营所,找到那李明居所,却发现他已经死去多时。”   这一句话,堂上众人都惊。三司各自惊疑,地上程亮也大叫说道:“他死了,怎么可能?昨日还好端端的!”尚书问道:“可有仵作验明正身?是如何死的?”衙差说道:“京府大尹派人验了,是被人所杀,大概是昨日夜间被人杀死。”   三司你看我,我看你,都察院司说道:“这可是杀人灭口了,倘若是自杀,此事还有可能是他擅自做主,畏罪而死……如今,显而易见,凶手另有其人。”   大理寺卿瞥他一眼,说道:“这也说不定,按照大人的说法,就算是自杀并非他杀,亦有可能是被人所迫自杀而亡啊。”刑部尚书也不知如何判才好,片刻,才说道:“你们两位且先将此事按下,只说现在该将这谢小侯如何处置?继续将人扣着,还是……”   都察院司说道:“这行凶两人皆是谢侯麾下,且安了舅有跟谢侯有仇,依本官看,应该扣着。”大理寺卿说道:“我看不然,昨晚上已经扣了一夜,却无确凿证据,何况李明死之时,谢侯都被关在刑部……本官以为,此事跟谢侯无关,不可委屈朝廷栋梁啊。”   刑部尚书听听这个,看看那个,不知如何是好。正在犹豫难辨,外面有人上前,跪地说道,说道:“三位大人,宫中来人!”   三司一惊,齐齐起身,却见外面门口摇摇摆摆走进一员黄门,上了堂来,倨倨傲傲行了个礼,说道:“咱家奉皇后娘娘谕旨,前来观审,不知三位大人,可有了结论?”   三司回礼,大家重又坐了。刑部尚书说道:“皇上亲命本官三人审理此案,皇后娘娘莫不是不放心,才派了公公前来?”   黄门说道:“正是,不瞒你们三个说,皇后娘娘正是怕你们三人惧怕那谢府势大,一时胆怯,将人轻轻易易放了,所以叫咱家过来看着些。”   刑部尚书面带不忿,都察院司面陈似水,大理寺卿便撇嘴。   那黄门说罢,就看敬安,却见敬安冷冷瞅过来,目光如刀,惊得他后退一步,被两个小黄门搀扶住,才站住脚,面上却仍悻悻然的。   刑部尚书虽则有气,却不敢当面得罪这阉人,倘若得罪了他,便等同在皇后跟前失了面子,便说道:“此案尚未发现同谢侯有关,只因这两人都是谢侯手下,所以委屈他在刑部留了一夜,如今查明那挑唆杀人的李明已经身死,死无对证,所以本官正想着将谢侯放了。”   黄门一听,立刻说道:“却是不妥!这杀人的两个都跟谢侯有关,又无其他嫌犯,岂能说放人就放人?何况那李明身死的蹊跷,焉知不是人狗急跳墙了,杀人灭口么?放了他,日后要捉拿,却也难了。”   这黄门官的态度虽然盛气凌人,叫人很不喜,然而说的却正也是三位大人心忧之事,当下一时无言。   一方面,觉得此事跟敬安有关,另一方面,却觉得敬安起码也是侯爷之尊,已是屈尊在刑部留了一晚上,如今并无确凿证据便再留人的话,他真个有罪就罢了,倘若是无罪的,将来便等同得罪了云天谢府,这谢小侯又不是个好相处的……睚眦必报是早有其名。   三人早也听闻,那日在谢府上,安了舅只因调戏了个姬妾,便被好一顿毒打,如今竟然也死了,无论是否谢小侯动手,可见这谢府是沾不得的。   那大理寺卿看在东炎面儿上,便只要放人,都察院司却为慎重起见,仍要求将人留着,黄门自不许放人的,刑部尚书本在狐疑,见状便做骑墙之态,沉思不语。   堂上一派沉默,敬安忽地说道:“三位大人不必为难,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我甘愿自囚于大理寺中。”   这一语出,众人有的惊,有的喜,有的惊疑,各怀心思。敬安笑笑,说道:“只望三位大人着力些,找些找出陷害我的真凶才是。也好叫了舅爷死的不那么冤屈。”   那黄门听了这话,“哼”了一声,本想说几句寒碜的话,被敬安一瞥,那话便梗在喉中,竟无法出口。   大理寺卿便赞,大拍马屁,说道:“谢侯光明磊落,且又以大局为重,如此气度,叫人钦敬啊。”刑部尚书也点头,敬安如此说,倒是替他解决一个难题,便说道:“既然如此,在事情明了之前,就委屈谢侯了。”又转头看都察院司,说道,“大人觉得如何?”   都察院司便说道:“如此倒也可,本官也十分欣赏谢侯顾全大局的气度。”   三人既都同意了,当下便又人来,带了敬安下去,仍旧押在牢中。那黄门见状,便心满意足,回去跟皇后娘娘复命。   午时已过,东炎归家,将事情来龙去脉同谢夫人说了一遍。谢夫人心头稍安,又催着东炎仔细为敬安之事出力,东炎不好说大理寺卿不许他插手之话,便只出来。   东炎心头有事,边想边走,忽地听到前头犬吠,却见竟是东院门口,那只月娥养的狗儿竟扑出来,追着一个人,东炎定睛一看,却见雪地里站着那人,正是月娥。   一身银白大氅,当空一荡,月娥回身,将小哈抱住,亲亲热热摸了一会儿,便叫人带了它回去,才起身来,重整了整斗篷,小葵扶着,就向前走。   东炎呆看了一会儿……本是经过,见状,便不由自主走了几步过去,问道:“要去哪里?”   月娥低头说道:“大公子回来了……方才外面有人传信来,说是侯爷被关在大理寺里,叫我去探望。”   东炎略一皱眉,说道:“要你去?”月娥说道:“正是,大公子要一起去么?”东炎本没这个意思,何况大理寺卿的意思,是不许他同敬安多接触,然而……   东炎看着月娥,她所戴斗篷之下透出一圈儿白色的狐狸毛,绕着脸边上,越发衬得其人如玉,双眸分明,一派秋水颜色。   东炎略觉恍惚,想了想,说道:“左右我也无事,既然是去大理寺,那么我便陪你去罢。”   月娥一笑,盈盈一拜,说道:“多谢大公子。”东炎看着她盈盈一福时候举动,身子微倾,头一垂,长睫毛遮住眼睛,正如昔日初见之娇柔之态……   东炎说道:“不必多礼。”先自转身,轻轻地喘了口气,只觉胸口如呛了冰水,着实难受,少不得就暗自忍着,只说道:“敬安他也太胡闹了,便如此叫你去,那种关押人的地方,岂是你这种妇道人家可去的?”   小葵便扶着月娥往前走,月娥说道:“大公子多虑了,我去过的地方,有比那监牢更可怕的。”   东炎身子一震,脚步微停,便转头看月娥,月娥微微而笑,点了点头。东炎说道:“你……”偏偏见她云淡风轻之态,东炎不语,将头转回来,鼻端酸楚,心头一片怆然。   两人出了门,东炎一看,却见敬安的三四个近身侍从都等在门口,看见东炎出来,便齐齐行礼。   月娥乘轿子,东炎素日也是乘轿,此番想了想,便叫人将轿子撤了,只骑马。一行人便向着大理寺而去。   也不知行了几时,轿子终于停了,月娥听得外头东炎同人说话,接着小葵来掀起轿帘子,便扶了她出来,又替她将斗篷的帽子兜了兜挡风,东炎在前,敬安的那几个侍卫便跟在月娥身后,几个人进了大理寺,只向着后面的牢房而去。   狱卒见了东炎,尽数行礼,有人便在前带路,进了牢房内,一片阴冷之气扑面而来,东炎回头看了看月娥,却见她只望着地面,东炎心头暗叹,转头领着人向内走,又走了一段,见几个狱卒正围着桌子在赌牌,见东炎来了,一个个忙不迭的跳起来行礼。   其中一个,便壮着胆子,唯唯诺诺,说道:“少卿大人怎么来了?这……上面有令,大人你……不能同侯爷相见。”   东炎便说道:“我自不去,这位是谢侯的……要来探望。”   那些人早有准备,却不敢拦,当下说道:“是是,小的们知道。”便说道,“小人等请夫人过去。”也不知道敬安说了什么,这些人毕恭毕敬地将月娥引着,向内而去,东炎跟着走了几步,终究停了步子,幸而敬安的牢房离得不远,东炎站在这边,便能清清楚楚看到月娥停了步子,狱卒便去开牢房的锁,铁链子交击的啷当声响,遥遥传来,声声入耳。   门开处,狱卒垂手退后,恭敬说道:“侯爷,人来了,若无吩咐,小人告退了。”里面敬安微微答应一声,月娥站在狱卒身后,隔着牢房柱子,看到敬安在内,靠在床边儿上,好似个无力的模样,也不看她,月娥不由地心头一惊。   狱卒退下之后,月娥便迈步进了牢房,先问一声,说道:“侯爷?”敬安轻轻一声咳嗽,才回身看月娥,说道:“月儿。”终于微微一笑,却略见虚弱之意。   月娥见他有些不好,便走过去,说道:“侯爷不舒服么?”敬安望着她,说道:“没什么,只是有些儿头疼。”   月娥心头一惊,急忙说道:“侯爷身后的伤未曾痊愈,是不是又不好了?”敬安摇摇头,说道:“伤还好些,他们又不敢对我用刑,只不过这口气实在难忍。”说着,就叹一口气,说道,“也不知是谁人陷害我,竟然如此用心良苦,先是策反我两个下属,如今又杀人灭口,唉……月儿,我有些忧心。”说着,便将脸蹭在月娥胸口,低声说道,“故而叫人带你来,先看一眼也是好的。”   月娥未料想竟会如此,皱眉问道:“怎会这样?总不会无救罢?”敬安不抬头,只伸手将她抱了,说道:“我……我也不知,大哥也不帮我,他们连让大哥见我都不肯,月儿……怕是有人要置我于死地了。”   他从来都是趾高气扬,就算是对她,也只是温柔怜惜,却从不曾如现在这样无助可怜,声儿都带着沙哑,中气不足的模样。月娥心头一阵焦急,说道:“侯爷,你不必担忧,清者自清,决不会有事,大公子……大公子也不会不帮你。”心底却想到东炎同自己说过的,昔年楼家之事,不由身子微冷。   敬安又叹道:“月儿你不是朝中之人,不知其中事,就算我清清白白,亦有许多人要借此置我于死地。……我只怕以后见不到你了。”月娥越发心惊,伸手用力握住他肩头,说道:“怎么净说这样的话!”   敬安却不抬头,声音颇有些伤感,低低地说道:“月儿,倘若我不在了,你如何是好?不如……趁着现在还好,我送你回平川,同小良相聚罢?”   将心比心细说端详   牢房内阴冷,也不知风从哪里透进来,吹得人遍体生寒,忍不住便要打颤。月娥听敬安说了那几句话,不免有些心惊肉跳。   敬安这人,从来都是骄横之状,就算在东炎跟前,也不过是恭敬而已,若说这样软弱,却是在最狼狈时候也不曾有的。   月娥起初无措,后听敬安说了最末这两句话,心头一跳,反而沉默下来。   敬安说罢,便等月娥回答。月娥不语,敬安便说道:“月儿,你想回去么?”他依旧是低着头,只靠在她的胸前,声音倒是暗哑低沉的,手便揽在月娥腰间,轻轻地抚摩了两下。   月娥想了想,便说道:“倘若我说要走,侯爷就送我走了么?”   敬安身子略僵,手势也停了下来,片刻才艰难说道:“正是……我自思先前所作,未免霸道,有些对不住你,如今穷途末路,倘若不及早安排,日后你不知是何着落,我虽说不舍得你,却也不想叫你因为而受累,故而想着……”月娥听到这里,不等他说完,就说道:“那好罢,侯爷就送我走罢。”   敬安一听,身子抖了抖,才慢慢地抬头看向月娥。怔了一会儿,说道:“你想走么?”月娥望着敬安,淡淡说道:“侯爷把所有都想好了,我留下来也没什么意思,倒不如走了干净。”   敬安看着她,目光几度闪烁,最后才试探说道:“月儿,你……不再好好地想想?或许……或许事情还有转机之类……”   月娥转头看向别处,说道:“我一切只凭侯爷做主,侯爷叫我来京,我就来京,侯爷若叫我走,我自然是要走的了,多想什么?”   敬安皱着眉,想了想,犹豫说道:“可是……可是你对我……你……”   月娥说道:“侯爷想说什么?”   敬安想来想去,终于松了手,盯着月娥说道:“难道你对我没有一丝儿的留恋?说走便要走了?”此刻终于透出一丝懊恼来。      月娥看着敬安,两人四目相对,半晌,月娥才说道:“侯爷你说这些做什么?岂非无用,有没有什么留恋的……于事无补罢了。”   敬安一怔,月娥看他一眼,便站起身来,说道:“既然如此,侯爷若没有别的事,我就回去了,侯爷说要安排人送我回平川,可别忘了。”说着就向门口走去。   不料敬安向着地上一跳,闪身到月娥身前,一伸手便将她拦住,动作敏捷利落,腰一挺,面上虽是恼怒,却已重是旧日那骄横狂放之态,略带一丝恼怒,哪里有丝毫颓丧软弱的样儿?   月娥站在原地,却并不慌张,只望着敬安丝丝冷笑。   敬安将她拦了,见了她脸上冷漠笑意,便更怒,说道:“姚月娘!你这狠心之人,三言两语,就肯这样将我撇下了?”   月娥淡淡说道:“不然怎地?”敬安握拳说道:“你……你,你这样的人,你休想……我不许你走!”   月娥便哼一声,说道:“叫我走的是侯爷,叫我留的也是你,你到底是要怎样?”   敬安怒道:“我虽说叫你走,你看在我们昔日情分上,也不用走的这样快罢!”   月娥说道:“我又不是官儿,不能破案,不能救命,留下来做什么,自是走的好。”   敬安一口气上不来,瞪了月娥一会,才又说道:“我叫你走你就走!那我叫你一辈子在我身边,你会乖乖答应?——走的好走的好,我怕你心底一直都想着要走的!”   月娥仰头说道:“是又怎样!”   敬安大恼,说道:“你……你……你实在叫我……”手伸出来,却只点着月娥,瞪了片刻,忽地狠狠地跺了跺脚,垂头说道:“为何……你总这么对我?”   敬安后退一步,便靠在栏杆上。此刻垂着头,手也垂下,一副无可奈何,垂头丧气之态,却并非先前假装之态。   牢房门口在侧,月娥要走的话,自是会出去,见敬安如此,她却并没有动,看了敬安一会儿,便看向别处,牢房内暗沉沉的,且又阴冷,呆得久了,浑身难受。   周围虽无人,黑黝黝的却有些可怕,两人说话的声儿在寂静里显得格外大声。   月娥轻轻叹了口气,便放低了声音,说道:“我是生是死,是留是走,都是侯爷一句话而已,一向都是你做主,怎么倒现在又问起我来了?……何况现在最紧要的怕不是这个,我不知侯爷你心中想什么,只是……还是要早些离开这个地方才是。”说完,心头略觉得酸酸的。   原来,敬安的性子月娥摸得比谁都清楚,这人就算是遇到什么难处,也必不会如先前那副软弱之态,何况更说出要“送她走”之类的话,除非谢敬安也是死了换了个人,否则,打死了他也不会说出叫她走这些话的,他虽对她有情,但说他会做出“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种行为来,想来实在惊悚,故而月娥便只说要走,果然敬安便急了。   敬安本垂着头,听月娥说这几句,便抬头来看她。心头细细地品了这几句,忽地双眸微亮,转怒为喜,向前便将她的手握住了,说道:“好月儿,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难道你……先前说的,是故意吓唬我的?”   月娥用力一甩他的手,说道:“什么吓唬你的?侯爷你说要送我走,却不是玩笑的罢,我只当了真了。”敬安说道:“我是故意那般说,要试你心意,谁知道你竟那样的?”   月娥说道:“我又哪样了?”敬安望着她,微微委屈,说道:“你好狠心,我虽没有受刑,心里到底是不好过的,你就安抚我一番,说些甜言蜜语的真心话,又怎样了?”   月娥说道:“我不会说!”   敬安说道:“难道你心里真的只想着要走?”月娥说道:“不错。”   敬安最不爱听的就是这个,也不管她是不是赌气,就怒道:“你死了这条心,就算我真个儿死在牢里,也不会放你走的。”月娥哈哈笑了两声,说道:“亏你先前还演得几多情似的……委委屈屈,倘若我是个实心的信以为真,淌眼抹泪的靠在你身上求你不要送我走就好了?”   敬安想了想那副场景,自觉还算过得去,可惜要她如此,却是不能的了……她就是个世上最狠心之人,偏给他遇上了……   然而这世上却有更多喜爱在他身上淌眼抹泪的软弱女子,偏偏他都是正眼也不看一下的。   真是命中魔星了。   敬安就咬牙说道:“那又如何?你就向我服个软儿,疼惜我一番又怎样?我的心意你早就明白了,你的心意我却一直都不知道,你叫我怎么放心?”   月娥说道:“谁要明白你的心意了?侯爷你试我的心试到牢里来,却完全不想外头多少人为你担忧么?胡闹也要有个限度的。”   敬安虽知道先前多半是她窥破了故意说要走的,但隔靴搔痒,到底心不足,就说道:“这件事我自有主张,——你只说你对我到底是怎样?”   月娥说道:“我不明白侯爷的意思。”   敬安说道:“你明明对我有意,为何你从来不说?我不服!”恨不得将她狠狠摇一顿,把她的心里话给摇出来才罢休,却偏不舍的动她为难她。   月娥就淡淡然说道:“侯爷你想的太多了罢,同你说不清楚,我要走了。”敬安见她要走,便将月娥抱住,将牢门一踢,说道:“我不要你走。”月娥说道:“你这是干什么!”   敬安说道:“我要你一句知心的话。”月娥说道:“胡闹!”敬安说道:“你只说,你心底有我没我。”月娥说道:“我说过,我不知道!”敬安说道:“到现在你仍不知?”   月娥仰头看他,说道:“当初我问侯爷,倘若不是这张脸,侯爷你会不会喜欢我,侯爷说什么来着?”敬安看着月娥双眸,心头一动。   敬安将月娥抱起,也不顾她挣扎,就抱在腿上,坐在床边,说道:“我知道你恼我了,只不过……你说我胡闹也好,做戏也罢,我是被你逼的无法……我只要你一句话,又有什么难,难道你真的心底一点也没有我?倘若我方才当了真,真的送你走,你就真走了?”   牢里极冷的,月娥靠在他怀里,不知不觉便贴在他的身上,她自先前进了牢房,一直到现在,虽然表面强硬冷酷,然而一颗心七上八下,此刻才安稳下来。便只不动,暗暗听着敬安心跳声。   却听敬安静静又说道:“还有……前天白衣庵的事,我都知道了。”   月娥怔了怔,便抬头看他,迟疑问道:“你知道又如何?”敬安低头看她,说道:“你心头猜疑,怎不开口问我?”月娥转头,说道:“我猜疑什么了?”敬安说道:“你看到那人是我,心中定然猜疑为何我会跟那尼姑在一块儿,举止亲昵,是不是?”   月娥沉默片刻,偏把头一扭,说道:“我没有如此。”敬安见她又要逃,便发了狠,用力捏了捏她的下巴,说道:“既然如此,当时你为何哭了?”   月娥心头一动,立刻知道是小葵同他说了详细,就说道:“风吹了眼睛也是有的,我都忘了!”   敬安见她嘴硬,又气又怜,二话不说,便低头,狠狠地亲了她一回,月娥喘不过气来,又羞又气,用力打他肩膀,却只落得手疼。   片刻敬安送了她,月娥才涨红了脸,说道:“好不要脸,说不过人家,就胡来吗?”敬安尝了甜头,心便好过,笑嘻嘻说道:“我是看你嘴硬的很,叫我心里痒痒的,幸亏这是在牢里,不然的话,就狠狠地教训你一顿。”说着,就又低头轻轻亲她的脸。   月娥用力将他的脸推开,说道:“方才你无缘无故,为什么说起白衣庵来?”   敬安笑道:“还不认?你心里猜疑了的,是不是?”月娥说道:“是你说的,并非我提起。”敬安便叹,说道:“要你说句真话,跟要杀了你似的……好罢,我便跟你说,那天的确是有人传信给我,我才去了的,你看到的那人,原先叫做静瑗的,我不知你听没听说我同她之间的过去之事……原本,我跟她是君子之交,不知为何她有了身孕,月儿你信我,并不是我,倘若是我,天打雷劈……”   月娥低头说道:“我没说,你这么着急做什么?”敬安才又说道:“我问她她也不说,因我先前名头不好,且那阵跟她也有些往来,所以都以为是我做下的……因这件事,我才被罚到紫云县去。她便出家了。”   月娥不语。敬安又说道:“昨儿她叫人传信叫我去,我只以为有事,便去了,我当时知道你跟母亲去了香叶寺拜佛,却一时没想到你们会去白衣庵……当时静瑗同我说了些往事,大概是风吹的她头疼,便站不稳脚,我便扶了她一扶,便只是如此了,再无后续,而且……据我所知,静瑗心里另有他人,就如我心里有你一般,是以我们两个是再没什么的。”   月娥听了,就低低说道:“同我说这么详细做什么,我也没问。”敬安说道:“其实我并不想瞒你什么,如今我都对你说了,你的心可该放下了罢?”月娥说道:“我有对你说我放不下么?”   敬安抱着她,想来想去,说道:“对了,昨日你叫周大带回来的那话,我听了。”月娥说道:“嗯。”敬安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叫我早些回去,好陪你去看小暴,是不是?”月娥心里欣慰,偏说道:“我没有这样儿说。”   敬安说道:“我知道你是这样的意思。”月娥不说话。敬安最恨她这样,叫道:“月儿……”就低头亲她。   月娥躲开,抬头看他,忽地问道:“你怪我不问我你在白衣庵之事?”敬安停了动作,说道:“我只怕你闷在心里,你只须问我,我自会告诉你事情原委,你如此闷声不响,倒让我觉得你,你心里怪我,却又不上心我……”   月娥闻言笑了笑,想想,便又问道:“那倘若你也有事宁肯闷在心里不问我,却是为何?”   敬安一怔,说道:“怎么会?”月娥说道:“没有么?”敬安摇头说道:“并无。”   月娥看着他,就说道:“那上次你去东院,大公子也在……你心中是何想法?”   敬安听了这话,神色一变,就看向月娥。月娥略一垂眸,淡淡说道:“此番我来,也是大公子伴着我来的。……大公子,好似对我格外照顾,你可知道为何?”   虎视眈眈刺客降临   敬安听了月娥这话,想了想,便微微一笑说道:“大哥向来对我极好,知道我着紧你,所以陪着你来……一来是照料你,二来却也是来见见我,就算见不到,也是个心意,我是知道的。”   月娥望着他,说道:“说的极有道理。——没了?”   敬安垂眸想了想,说道:“月儿……我……嗯,没了。”月娥见他眼底一抹犹疑,却总不说,就知道他也并不是心底无事的,说的这样,无非是听来冠冕堂皇罢了。因此她也不说破。   敬安拥着月娥,两个静坐了片刻,忽地听到外头有人说道:“是时候了,去叫一叫。”听来却是东炎的声音,狱卒便答应一声,过来说道:“侯爷……”陪着笑,虽说是东炎的令,却不敢就忤逆敬安。   月娥便欲下地,敬安将她抱了,说道:“你先退下。”狱卒巴不得这一声,即刻答应一声,也不敢抬头,飞飞地就走了。   敬安说道:“好不容易见了,叫我好好地看看。”月娥转头看他,说道:“要看的话,回去再看也是一样的。”敬安听她声音柔和,显然带情,先心喜三分,此刻才了然她先前果然是吓唬自己的……不由情动,紧紧抱着人,说道:“不舍的你离开。”   月娥说道:“你喜欢这地方,自己留下就是了,我不爱这里。”敬安说道:“我知道……”在月娥耳畔低低地说道,“你放心,不出明日,我就出去了。”   月娥笑笑,看他一眼,说道:“你自己有数就好了……”敬安答应一声,就在她脸上啾啾地亲了几口,月娥说道:“你疯了……”寂静里听了那个声音,甚是清晰,不由害羞。   敬安吻住她的嘴,含含糊糊说道:“嗯……就当我疯了罢。”到底给他纵情尽心地亲了一回,月娥想推开他,怎奈半边力气都给他吞了相似,敬安毫不费力将人抱了,说道:“月儿,你好端端地在家里头等我回去。”想了想,又说道:“那个在白衣庵写得祈愿字纸呢?”   月娥说道:“丢了。”敬安说道:“怕是哄我的罢?等我回去,就给我看好不好?”月娥也不同他多说,只点点头。   敬安才依依不舍将人抱着下地,放开,月娥整了整衣裳,转身向外走,敬安步步跟着,一直跟着到门口,兀自眼巴巴看着。   月娥走了一步,才停了,转过身看着敬安,说道:“侯爷……”   敬安脚下一动出来,将她的肩膀握了,眼睛亮亮地,说道:“什么?”   月娥看着他急切双眼,笑着摇头,说道:“没什么……只不过,想要对侯爷说一件事。”   敬安略觉的失望,又仍带一丝希望,问道:“你说?”   月娥低声说道:“先前我不问白衣庵的事,其实并不是似侯爷所说那样,我不问你此事,正如你没有问我大公子之事一般。”   敬安心头一怔,模模糊糊地想到什么,然而仓促之间,竟没绕明白,心思动了几动,说道:“月儿,你没有其他想对我说的了么?”月娥伸手握了握他的手,仰头看着他,一笑说道:“等侯爷出去了这里……相见了的话,再说罢。”   说过之后,转过身便向前而去。   敬安望着月娥身影自牢狱暗影沉沉的甬道中缓缓地向前,离自己越来越远,不知为何竟有种恐惧之感,正想要向前一步,将人追下来,却见甬道尽头,东炎的身影一晃出现,敬安生生站住脚,东炎遥遥看了他一眼,敬安咬了咬唇,终究后退一步,缓缓地,一步一步,退回牢中去了。   东炎便带着月娥离开大牢,出到外头,冬日天短,已无日影。小葵扶着月娥依旧上轿子,东炎骑马,便送月娥回家。   剩下敬安在大牢之中,左思右想月娥最后那一番话。   昔日在东院,见到东炎在月娥屋里之时,敬安起初是并没有在意的,后来才留心月娥的脸色有些不对,头发亦散乱着,衣裳也不似昔日那般整齐,敬安自然心惊。   再加上东炎的举止有异,敬安便觉察不妥,却只不说。   后来东炎笑叹几声离开,敬安便又在地上捡了月娥的腰佩,当时他就知道事情定然有蹊跷。后来敬安便问大理寺是否有什么举动,知道了东炎在查楼家之人,一时想不通,还以为是东炎因楼家之时而又迁怒自己,然而……对于月娥的衣衫不整跟东炎的反常,敬安不说,心底却仍旧存着一个疙瘩的。   可就算敬安不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或者说隐隐猜到了事情大不妥所以不肯追究。但他对月娥,却是一百个放心的,同时,敬安也不认为东炎会有什么不轨之行为……因此,他才没有开口问那件事。   敬安想来想去,想到月娥临去说的那一番话,一瞬间豁然开朗。   原来,她虽在白衣庵看见了自己跟静瑗一起,却不问,却跟自己看到她跟东炎一起的心思是一样的……虽然同样都知道有些不妥,但是对对方,却是一百个放心。   敬安想到这里,浑身热都隐隐沸腾,忍不住自床上起来,冲到牢房边上,叫道:“月儿,月儿!”   牢内空阔,哪里有人回应,月娥都去的远了。敬安想了想,大声叫道:“月儿,月儿,不管你是什么模样,我都是最喜欢你的,月儿,你听到了么?”眼泪瞬间涌出眼眶,敬安的心却是宽慰而喜悦的。   黄昏将至,外头一个狱卒提着饭盒进来,给敬安送吃的。将饭盒放下,便拿钥匙开门,里头敬安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狱卒便将饭盒提进来,放在桌上,便把里面的饭菜一一端出来,又拿了一壶酒放在桌上。敬安才起身,说道:“嗳,好饿。”那人躬身低头,说道:“侯爷请慢用。”便向后退。   敬安望着他,饶有兴趣说道:“且慢。”那人一怔,停了步子,问道:“侯爷还有何吩咐?”   敬安慢慢起身,说道:“本侯一个人吃,何其无聊,正缺一个能够对饮的,我看你也不像是个吃过饭的样儿,不如留下来同本侯一起喝一杯。”   那人仍旧弓着身,说道:“侯爷说笑了,小人不过是个衙差,哪里能跟侯爷同桌吃饭。”敬安说道:“衙差又如何,如今本侯还是囚徒呢。来,不必客气。”说着,就起手倒了一杯酒,递向那人。   那人面色一凛,后退一步,说道:“侯爷,小人真不敢当。”敬安说道:“你是不敢当呢还是不敢喝呢?”那人见状,便变了脸色,敬安冷冷一笑,手上一动,那杯子里的酒水向前一泼,那人反应倒快,急忙挥袖子一挡,只听得“嗤”地一声,酒水沾到袖子,顿时烧烂了几个洞。   敬安笑道:“真毒,若喝下去,这会儿果然是酒肉穿肠了,怎么,你们连等也等不得?”那人见事情败露,一伸手,便将腰间的刀□,转身向着敬安扑过来。   敬安不慌不忙,将桌子上的东西拿起,向那人扔去,那人的刀连荡,只听得“铛铛铛”几声,窄窄的牢房内一片酒菜狼藉,那人左躲右闪,敬安瞅准时机,拎起一条凳子劈过去,那人举刀一抵,只听得喀嚓一声,凳子从中裂开,却不料敬安乃是诱敌之计,底下悄无声息地飞出一脚,正中那人腰腹,那人向后倒飞出去,撞开牢房的门跌了出去。   门口的两个狱卒听了声响,便来看端倪,却未曾想到,外头有几道黑影嗖嗖闪了进来,两个狱卒大惊,叫道:“什么人?”当前的黑衣人动作迅速,手中寒光一闪,正中咽喉,两个狱卒哼也来不及哼便倒了地。   四五个黑影子闪身入内,直奔囚禁敬安所在而去,这一刻,敬安已经出了牢门,见眼前有人来,脚下一勾一挑,便将那狱卒跌落在地上的刀挑了起来,手腕一动捏在手中,冷冷一笑,把刀轻挥,便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头。   黑衣人纷纷向前,将敬安围在中央,狭窄的牢房内,顿时一片刀光剑影。   厮斗之间,那些黑衣人见敬安勇猛,便打了个暗号,其他黑衣人向后一退,当中那人手中一抖,甩了一物在地上,只听得“砰”的一声,那物便炸裂开来,顿时一片烟黄色迅速蔓延开来,敬安一怔,急忙伸手用袖子掩住口鼻,纵身后退,虽然他动作迅速,却仍不及那些黄烟厉害,早有些便吸了进去,顿时脑中一昏。   黄烟散开后,那些黑衣人便重又上来,敬安背靠墙壁,无处可退,便只撑着迎敌,心头暗暗叫苦,那些黑衣人见状,便攻的越急,招招都向着敬安身上招呼,正在险象环生之时,外面忽地有人叫道:“围起来!”   敬安正觉恍惚,听到这一声,顿时喜出望外,却见外面闯进一队人来,细看,却不是大理寺之人,也并非九城的人马,为首一人,却正是东炎,东炎旁边站着个武官打扮之人,敬安一时没有看清其人。   且不说大理寺里这一场恶战,只说在谢府,先前,东炎陪着月娥回府之后,便送她回了东院。大理寺的牢狱之中,敬安同月娥说的大部分话,东炎都听得清清楚楚。进了屋内,东炎坐了,便问道:“我听敬安要送你回去?可是真的么?”月娥说道:“是真的倒是好了。”话虽如此,却一笑。   东炎便看她,瞧她微笑如花,便说道:“你很喜欢敬安?”月娥说道:“怎么大公子竟似替侯爷问一般?”东炎说道:“我……”月娥说道:“对我来说,只求安身,喜不喜欢这回事,我这样的人,却是没什么资格的。”   东炎先前便只当她是鄙贱之辈,然而如今知道她是楼容玉,听她如此说自己,反觉得难过,想来想去,压着心口那团难过,就说道:“你别如此说……倘若,你真的喜欢敬安,我、大不了以后我不拦着他、许他娶……”   东炎说的甚是艰难,心头着实难过无比,竟说不下去。   月娥听到这里,心头微动,便只说道:“侯爷如今关在牢中,却不知是生是死,方才我听他口吻,好似有许多人针对他,欲借此事生风……朝中的事情我自然不懂,大公子可知道?”   东炎想来想去,说道:“所谓树大招风,敬安平日又不安分,再加皇上重用他……自然有些人是不忿,倘若从中生事,也是有的。”   月娥说道:“只望他能平安回来……那牢内冷清,多呆一会儿也是难受的,这一晚上,不知侯爷怎么熬过……”   东炎听到这里,便坐不下去,起身说道:“忘了,我还有些事,嗯,我先出去……你也别担心,早些歇息。”   月娥便赶紧送了东炎出门。   东炎前脚离去之后,谢夫人那边便有人来请月娥过去。   月娥想了想,略收拾了一番,就跟着来人去见谢夫人,不料谢夫人却不在大房,却在佛堂之中。这佛堂月娥却是初次来,进了门,只见修的颇为宽敞干净,香火缭绕,当中一尊佛像,宝相庄严,谢夫人便跪在佛前的蒲团上,低着头默默地念诵经文。   月娥不敢打扰,只静静地站在门口,片刻,谢夫人才略抬头,说道:“月儿,你来了。”月娥这才上前,行礼说道:“不知夫人叫我何事?”旁边瑛姐上前,扶着谢夫人缓缓起身。   谢夫人转身看向月娥,便说道:“听说你今日去见了敬安?”月娥点头,说道:“正是。”谢夫人说道:“他可还好?”   月娥说道:“请夫人放心,侯爷一切安好,说叫夫人切勿担忧,不日他便可回府。”谢夫人点头,说道:“阿弥陀佛,这个孽子惹下的债哪里就那么容易清了,无非是说说宽慰我们罢了,要真是那样儿轻巧,那倒是好,我也不用想事情想的头疼。”   月娥便说道:“夫人保重身体。”谢夫人说道:“宽心,我无事的。”   两人在佛堂内站定,谢夫人握着佛珠,略微沉吟,才又说道:“今日叫你来,其实另有其事,只因我近几日心绪不宁,又加上敬安之事,颇为烦恼,我疑心是孽债缠身,因此想去香叶寺行一场大法事,好消灾祈福……明日便去,月儿你便陪我去一趟,如何?”   月娥想了想,便微笑说道:“左右我也无事,愿意相陪夫人。”   杀生孽近佛门之地   这一夜,月娥没怎么睡着,只靠在床边上,静静出神。小葵来看过几次,每次都见她望着一处,不言不语,只是发呆。小葵劝了几回,月娥反叫她回去歇着,小葵也无法,只得去睡了。   外头风飒飒吹过,也不知城中哪里,隐约传来几声鸡叫。小哈伏在床边上,静静睡的香甜,一动不动。   月娥呆看了片刻,才觉得半边身子微微发麻,便动了动,手垂下,撇在一物上,低头看看,却是先前藏着的那些春-宫画本。   月娥怔了怔,随即一笑,便拿了本上来,信手翻开,低头去看。却见线条清晰,画工着实不错,人物栩栩如生,表情也画得极其到位。月娥起初心无旁骛,只是看着好玩儿,翻看了几页,见了那些奇技淫巧的姿势动作,忍不住一时动了心……   她在这种事上,是个生手,但也叫敬安带着吃了两回滋味,看了会儿,不由地就觉得心跳,心底便忍不住乱乱地想起了些胡天胡地的场景,月娥自觉不好,急忙将书页合了,又轻轻啐了一口,脸上发热,说道:“我怎么会想到他呢,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了。”      月娥把书放下,换了个姿势靠着床上,只怕自己睡着,怔怔地就望着桌上的一支红烛,心头百转千回地想个不停,想了许久,几番犹豫,终于下了地,见那桌上还放着笔墨纸砚——平日里消遣用的,她就研了墨,想来想去,在纸上写了行小字,因手有些抖,字迹难看,琢磨了会儿,遣词用句也觉得不妥当,便只在蜡烛上烧了,又再写一次。   如此反复,烧了几张纸,写了好大一会儿,终于写好了,月娥盯着那字看了片刻,便轻轻地吹干了墨渍,又仔细叠了起来。   第二日天不亮,月娥一夜未眠起了,婢子们烧了香汤,月娥沐浴了,换了衣裳,小葵说道:“夫人怎么心血来潮就要去,昨晚上大公子一夜未回呢,也不知怎地。好歹等大公子回来再说。”   月娥就说道:“我们不知夫人的心事,就随了她罢了,对了,小葵……”小葵便看她,月娥说道:“其实这一趟去进香拜佛,也不用多人伺候,索性就只我一个跟着谢夫人去便是了,你留下来,不用跟着我了。”   小葵吃了一惊,说道:“娘子,这是为何?”忽然面色一变,急忙跪地,说道,“娘子,是不是小葵做了什么错事?让娘子不悦?”   月娥摇头,急忙伸手将她搀扶起来,说道:“你别急,你也知道我的出身,又不是什么大家小姐,不用别人伺候的,在府内,自然要你来帮着我,这一回出去,也不为别的……既然是为了礼佛,就要诚心一些,不用人伺候着。何况,我留下你也有用意,我怕……假如侯爷回来了不见人,会着急,你便同侯爷说明了,他也不至于心急。”   小葵听她说了这番话,才略安心,又说道:“那娘子不带伺候的人?”月娥说道:“真个不用了,对了……”她便从袖子里掏出那一张纸来,说道:“我另有一件事,需要你记着。”   小葵点点头,说道:“娘子你只管说。”   月娥便将那叠着的字纸交给小葵,在她耳畔低低地说了一番话,小葵面露惊异之色,看向月娥,月娥说道:“你别笑话我,因我昨夜晚做了个梦,为求安心,才如此,你只记得我所说的,不得有误,可能做到么?”   小葵急忙说道:“我就从娘子之意,绝不会耽误事情。”   月娥点点头,拉着她手,说道:“自紫云县到京内,你是我最相熟也最可靠之人了,我在这京内举目无亲,除了侯爷,便只认得你了,因此心里只当你是贴心之人。”小葵低头,不知为何竟有些鼻酸,说道:“娘子快别这么说,说起来,小葵的命,也是娘子相救的。”   月娥说道:“你别怪他……那件事也别忘心里去,好么?”小葵说道:“奴婢怎么敢,从来都是卖身进来的,就算真的被……也是奴婢的命罢了,奴婢也无怨。”   月娥就笑了笑,说道:“我虽然命不好,却会看相,我看你的样子,却是个会有后福的,放心罢了。”   小葵破涕为笑,说道:“多谢娘子吉言。”   月娥笑着,转过身,到了梳妆台前,看了看,便把那个盒子打开,素日里敬安给她的好玩意儿都在里面,什么金银玉镯子,各色头花儿,翡翠玛瑙的戒子、珍珠串儿,应有尽有,月娥看了看,便从中挑了个累丝的金镯子出来,说道:“这个镯子,送给你。”小葵一惊,说道:“娘子,我怎么敢要!”   月娥说道:“我留着也没什么用,你看我从来都不爱戴这些的,就算稀罕个三两日,也就放下了,如今给你,你记得我方才说的那一番话,将来你许配了好人家,这就当作一点儿嫁妆。”   小葵仍旧不敢接,如坠梦中,恍恍惚惚。   这一刻,外面有人说道:“娘子,夫人那边派人来看娘子好了没呢。”月娥转头说道:“知道了,片刻就出去了。”小葵怔了怔,叫道:“娘子……”还待要说话,月娥冲她一笑,见她呆呆怔怔的样子,便亲给她戴了,又握着她手,张手将小葵抱了一抱,低低在她耳畔说道:“好生在家里头呆着,打听着外面的消息,好丫头,我知道你机灵的……自会明白我叮嘱你的那番话。”   小葵呆着。月娥松开小葵,向外便走,走到门口,小哈叫了一声,起身就跑到门口来,月娥走出门去,小哈也便跳出门,冲着她不停摇尾。   月娥说道:“小哈,你留下。”小哈退后两步,似乎犹豫,却只盯着她看。   月娥见她不动,披了披斗篷,迈步向前,出了东园门,身后呼哧呼哧之声又传来,却是小哈又跟上来,月娥站住脚,回头看了看,小哈便停了步子,月娥一笑,就又转身向前走。   出了东园门,过了东炎书房,天还黑蒙蒙地,就见到夫人大房跟前一大堆人在簇拥等候着,见月娥来了,有人就通传进去,片刻,谢夫人一身素服也出来了,见月娥只身一人,就问道:“月儿,你的丫鬟呢?”月娥说道:“只因我心思是去礼佛的,不想叫她们跟着,就没有带人,——我来伺候着夫人。”说着上前,谢夫人旁边的一个小丫鬟退后,月娥便扶了她,另一边儿,却是瑛姐扶了。   谢夫人见状,便笑着说道:“果然是个乖巧懂事的孩子,既然如此,瑛儿,你也不用去了,只留下来便是,我有月儿陪着便好了。”瑛姐犹豫了一会儿,终究答应,便退后。   月娥同谢夫人两个相视一笑,月娥便扶着她向前,出了门,见两顶轿子一前一后,八个轿夫并些婆子们小厮们带着香火蜡烛之类的恭候着,月娥扶着谢夫人入了轿子,自己才退回来,也上了轿。   轿子向外而行,逐渐地出了城门,外面雪有些厚,脚踩在上面,发出吱呀吱呀声响。   月娥坐在轿中,慢慢地掀开帘子向外看了看,听脚步声,估摸着带着十几个人,她便留心看两边儿的路,因先前是来过一次的,倒是记住了六七分。   过了近一个时辰,好似到了半道,忽然有人大声叫道:“路边有人!”与此同时,只听得几声惨叫,连连响起,月娥心头一惊,手握着膝头裙子,一动不动,只听得外面有人叫道:“有贼人出没,保护夫人!”便是刀剑交击的声响,连成一片,且夹杂着人声嘶喊,因是平明,万籁俱寂,所有声响刹那交错响起,格外凄厉,惊心动魄。   月娥忍了忍,终于没有忍住,一掀轿帘子便走了出去,却见茫茫雪路之上,地上的积雪已经被染做一团一团的红,起码有六七人已经倒在地上,多半是侯府带出来的,周围却是些黑衣蒙面的人,身法矫健,手持武器,同护送的人斗在一起。   原先抬轿子的几个轿夫也被砍倒在地,动弹不得。月娥看了一会儿,便向前谢夫人的轿子跑过去,中途还踩到一具尸体,差点将她绊倒,月娥不顾一切爬起来,跑过去,掀开帘子叫道:“夫人!”却见谢夫人坐在里面,面白如纸,手中的佛珠不停地数着,一声一声地念佛。   谢夫人听到月娥叫,便睁开眼睛,却并不见慌张,只问道:“发生何事了?”月娥说道:“不知哪里来了些强盗,正在杀人,夫人,我们逃罢!”谢夫人说道:“逃?命来了,逃也逃不过的……就算逃,又往哪里逃?”忽然面色一变。   月娥见她望向自己身后,也觉毛骨悚然,回头一看,果然见一个蒙面人正在自己跟前,月娥后退一步,那人狞笑一声,手中的刀当空一闪,月娥只觉得颈间一痛,整个人便不省人事,倒身下去。   月娥醒来之后,发现人躺在床上,室内光线微暗,她略略一动,觉得颈子上一阵阵疼,回想起来,原来是那人用刀柄砸在她的颈后,叫她昏了过去。   月娥起身,试探着下地,却见这不过是一座干净整洁的屋子罢了,周遭无声。   月娥试着摇了摇头,脑后仍旧觉得疼,她见窗户虚掩,便推开窗户,透过窗户看出去,隐约可见院落宽阔,满地白雪凌乱,却是不见人影。   月娥正在发怔,外面有人推门进来,见她起身,便急忙说道:“月儿,你怎么起来了?”却正是谢夫人,身后跟着两个丫鬟。   月娥见了她,急忙说道:“夫人,你没事么?”谢夫人说道:“我无事,阿米托佛,万幸,幸亏是香叶寺的大师们及时赶到,才将那些强人们打退了,救了我等。”   月娥说道:“那我们现在是在哪里?”夫人说道:“此地是白衣庵,因香叶寺不收留女眷,所以那里的大师们便护送我们,暂时来这里安身。”月娥点了点头,又问道:“可派人回去报信了么?”谢夫人说道:“你且放心,已经派人去了。”   月娥这才松了口气,又说道:“也不知是哪里出现的强贼,竟然如此胆大包天,幸亏夫人无事。”谢夫人说道:“那条路我也走了十几回,没想到居然还有强人……想必是看最近大雪下得紧,他们穷极了才出来杀人抢劫。”   月娥也点头,说道:“幸而是有惊无险。”   正说着,外面有人推门进来,见状急忙低头,说道:“阿米托佛,女施主无事么?”月娥见却是个身材魁梧的僧人,惊得退了一步。   谢夫人却说道:“月儿你勿惊,这位是香叶寺的寺监晦善大师,全亏了他带人赶到,才将贼人打退,救了我等。”   月娥才松了口气,说道:“多谢大师了。”那晦善略抬头看了月娥一眼,说道:“阿弥陀佛,我佛慈悲,那些歹人竟然敢在香叶寺外杀人,自有报应。”又说道,“只因女施主先前受伤,所以贫僧才来一观,不知女施主觉得伤处如何了?”月娥说道:“已经无碍了,多谢大师。”   晦善便说道:“既然如此,那贫僧便放心了,女施主,谢夫人,贫僧暂且告辞。”说着,便一点头,转身出外,谢夫人送到门边,便关了门。   月娥说道:“夫人,我们何时才能回府?”谢夫人叹一口气,说道:“勿着急,等府内派人来接我们才可回去,不然的话,恐怕那些贼人去而复返,那就大大不妙了。”月娥说道:“夫人言之有理,我有些心急了。”   谢夫人就说道:“难怪你也慌了,本来是来祈福的,却不料竟遇上这回事,我的心此刻兀自也慌得厉害,须到前面去拜拜佛才好,月儿你有伤,便先歇在此处,等人到了,咱们再一并回去。”   月娥点头,说道:“要不要我陪着夫人?”夫人摇头,说道:“还有几个丫鬟,外面又自有女尼相陪,不必了,你的伤真的无大碍么?”月娥说道:“并无大碍。”夫人说道:“我留个丫头给你,若有什么事,叫她来叫我。”月娥点头,谢夫人才转身出外去了。   月娥回到床边,坐了一会儿,左思右想,终于向门口走过去,那丫鬟见状,就说道:“娘子要去哪里?”月娥说道:“我只觉得头疼,要些水来洗脸。”丫鬟想了想,说道:“既然如此,我帮娘子打水,娘子在此稍候。”说着,便开门走了出去,又将门带上。   月娥听她脚步声远去,便急忙打开门,迈步出去,却见这院子虽大,却有些荒凉,都看不到人,且院内都是积雪,只走廊上尚干净的,月娥第一次来白衣庵,只是浅浅看了一回,却并不曾走到这个地方来,她便沿着走廊向外而去。   月娥走了一段,已到尽头,顺着路便转了一转,又见一条甬道,绵延向前,她迈步而去,便欲讨路,不料走了一段,却忽地听到细细声音,隐隐传来。   月娥一怔,停了脚步细听,然而一侧耳之际,耳畔却又无声了。她还以为是自己幻觉,便又迈步向前,不料刚走一会儿,顺风又送来一阵细细微微的声音,类似呻吟,似极痛,又似极……月娥心头一震,转头,就看向这院子的左手边上,只见那边儿并排着几间房子,都是房门紧闭,听声音却是自那里传来,只不知是哪间房子。   欢喜禅参覆雨翻云   此地清冷,月娥走了半晌,连个人影都不见,忽地自一片寂静之中得这一声,甚是怪异。月娥转头望着那房门紧闭的几间屋子,略迟疑片刻,重退回去,便向着那边悄没声息走了几步。   果然就听得里头有个声儿,气喘吁吁,嘶声说道:“你这身子……越发好了,我、我迟早晚,要被你吸干了的。”却是个陌生的男子声音。   月娥心头一紧,却听得另一个声儿娇媚说道:“这般说,难道你不受用么?……还是……怕了?”   月娥听了这个,顿时如五雷轰顶,愣愣地在原地站了片刻。   里面两人兀自言语,男子说道:“我自是……受用的,怕什么?只不过你也……太厉害了,我只怕有朝一日、你……厌了我,嗯……”来不及多说,只呼呼大喘,听得人面红心跳。   月娥又想听,又觉得龌龊难当,见他们一时不语,不由地暗暗焦急,隔着窗户,心跳如鼓,忍不住伸手按着胸口,只怕那一颗心跳出来。   终于又听到那女子一声媚笑,说道:“我怎会厌了你……你竟比你师父还和我心意,这样的可心人儿,我怎么舍得呢?”声音嫩嫩地,似要滴出水儿来一般。   那人一听,越发动兴,里头呼喝呻吟,交缠一片,甚是不像话。月娥强忍着,正想要继续听下去,却忽地听到隐隐地有人叫道:“娘子,娘子?”   月娥大惊,来不及多想,急忙抽身向后,转过身,提着裙子,双脚如飞一般掠过走廊,仍旧要退回先前那院落里去,临去回头一看,却正见身后那紧闭的几间房子之中,有一扇窗户微微打开,先是探出一支如白藕般的手臂来……   月娥屏住呼吸惊鸿一瞥,目光自那手臂上掠过,依稀见到两具身子纠缠在一起,白的如雪,蛇一样缠着,兀自在上下缓缓而动,青丝绞缠披散,底下那一张娇媚容颜,双眸微闭,欲看向这边……   月娥惊心动魄,急闪身退入月门之后,脚步不停疾走,又多行了一段,却才见先前伺候自己的那个小丫鬟正在四处张望。   那丫鬟见了她出现,才松一口气,急上来说道:“娘子怎地出来了?奴婢打了水来。”   月娥稍微撩一撩鬓边头发,微笑说道:“因我有些心急了,就出来寻你……差点走岔了路,幸亏听到你叫,我就赶紧地回来了。”这丫鬟打量了她一番,便答应一声,说道:“娘子别乱走,迷了路就不好了。”月娥若无其事进了房内,果然见水盆放着,她便掬水洗了把脸。   月娥擦干净了脸,便只在床边儿坐着。她起初醒来之时,本以为是早上,没成想在屋内徘徊了一会儿,却见天色慢慢暗了下来,月娥心头乱跳,便起身,若无其事地问那丫鬟,说道:“夫人怎地还不回来?”丫鬟说道:“夫人正在前边儿拜佛,片刻应该就回来了。”月娥说道:“我如今觉得有点饿了,想来没吃中饭的缘故,坐不住,你陪我一起去见夫人可好?”那丫鬟想了想,便说道:“娘子还是稍等片刻……想必夫人也快回来了,我们现在去,恐怕走岔了路。”   月娥想了想,便笑着说道:“你说的有理,既然如此,那我便等着就是了,只不过……我肚中饥饿,有些受不住,不如劳烦你去找点吃的先与我垫垫饥。”   丫鬟看了月娥一会,似是犹豫,最后才说道:“那就劳烦娘子先等着,我去去就来。”月娥便点头。   那丫鬟转身出门去了,月娥等她去的远了,便急忙开了门也出来,一路尾随那丫鬟向后而去,却见她走了片刻,拐了几拐,最终进了一间房,想必是厨房了。月娥靠在墙边儿,放眼看了看四周,却只见后面有个小小角门。   此刻院中空无一人,只听得那丫鬟在内不知跟谁说话。说道:“快做点点心来,我端出去给她吃。”另一人说道:“还吃得什么,早晚也是个死罢了。”月娥此刻已经浑然忘了所有,见院中无人,便飞快地跑到那角门边儿上,却见上面还拴着锁,顿时惊了惊。   此刻,那屋内便响起叮叮当当之声,那丫鬟说道:“我看这一位有些不同。”另一人说道:“有些什么不同?”丫鬟说道:“说来奇怪,二公子很是疼爱她,跟别个不一样,倒像是动了真心了。”另一人就说道:“就算是真疼爱,也是白搭,倘若是个好的,怎会来到这里?”   月娥手握着那锁头,见上面锈迹斑斑,只怕此刻有人出来,便会看个正着,她急得团团转,真如热锅上蚂蚁,不知如何是好,匆忙之中,用力将那锁摇了几下,见那锁脱落了两块儿铁锈,隐隐松动,月娥心头一跳,冷眼觑见地上一块石头,她便急忙握起来。   正此刻,里头剁东西,叮当有声,月娥便听明白那个声响,跟着那一刀落下之时,用力将石头砸到锁头上。   只听得轻微“哗啦”一声,锁头立开,月娥大喜,却听得里头说道:“方才什么响?”另一个说道:“你切菜太大声了,还有什么呢?”   月娥微微松一口气,蹑手蹑脚将锁链解下,轻轻把门拉开,便向外迈步出去,顺手将门拉上。   出了门来,月娥站定了脚,望着面前情形,顿时倒吸吸了一口冷气,满心的狂喜顿时化作乌有。   你道是如何?原来她此刻立足,却正是在一片悬崖边儿上,此地距离那崖边大概有十几步远,一阵风吹来,地上的雪被卷着飘入悬崖之下。   月娥激灵灵打了个寒战,向后一退,将身子贴着墙壁,又心颤颤地,急忙转头看向右手边,却见不过是一条小道,贴着屋宅,她咬了咬牙,便小心谨慎向着那边走去,战战兢兢跑过了那条道儿,终于出了外头,一步一步自那悬崖旁边离开,才松了口气,却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月娥伸手擦一擦汗,放眼一看,重暗暗叫苦,原来面前竟是一片林子,白雪皑皑,林子黑黝黝地,也不知东南西北,哪里是路。   月娥只叫自己镇定,为了稳定心神,便喃喃出声,低低说道:“无事,无事,当初来的时候,这白衣庵是在香叶寺的东边儿,我记得那门口是朝西的,现在我是在这白衣庵的后面,那么就是说,我就沿着这房子往前走,就会出了这里了。”   她在极度紧迫的险境里有此分析,已经不易,也是对的,但是前提却要这里是白衣庵才对。   饶是月娥左思右想,却没有料到,这地方却完全不是白衣庵。   月娥打定了主意,就沿着这房子向前走去,幸亏这宅子并不大,不一会儿就出到前面,果然见一条路在眼前。   ——天无绝人之路!月娥心头一喜,还以为找到路了,急急忙忙而去,正想要顺路而回,却见前方路上,摇摇摆摆来了一人。   月娥一惊,刚要想逃,却见那人一怔,旋即手举在胸前,行礼说道:“阿弥陀佛,原来是女施主。”   月娥细看那人,却是先前在屋里头见过的和尚……生的魁梧高大,眉眼英俊,此刻月娥也想起来,当初第一次去香叶寺,自己差点儿摔倒,便是这和尚从旁将自己搀住,这眉眼,原是有印象的。   月娥惊疑不定,站着不语,那和尚略向前一步,皱眉说道:“女施主独自一人在此作甚?不是受伤了么,怎不好生养着?”   月娥看他一派正气,犹豫片刻,说道:“晦善大师……怎么回来了?”   晦善说道:“阿弥陀佛,只因香叶寺那边有人传了信儿来,谢府的人到了寺内,要接谢夫人同女施主回去呢。”   月娥听了,不由高兴起来,说道:“谢府的人来到了?是谁来了?”晦善说道:“谢府小公子亲自前来。”月娥心头又惊又喜,不知是何滋味,便说道:“既然如此……大师请去通知谢夫人,我自去香叶寺。”晦善摇头说道:“这怎么使得,一路空有歹人出没,若是又对女施主不利,却岂不是贫僧的罪过了?”说着,一双眼便望着月娥。   月娥对上那双眼,心头一凉,却仍笑着,说道:“多谢大师关怀,只不过因先头我掉了样紧要的东西,故而禀明了夫人,出来找一找,不如大师先进里头去,我找到了,便同大师一起回去便是了。”   晦善说道:“不知是何物,我帮女施主找便是了。”月娥说道:“此地都无,想必是陷落到旁边沟里去了。”那晦善便转身,向着里头探头看,月娥伸手拔下一枚珍珠头簪,手抖了两下,还未曾扎下去,晦善回头,说道:“并没看到,不知是何物?”忽地目光一动,问道:“女施主手里是什么?”   月娥见她双目炯炯,便后退一步,晦善忽地一笑,说道:“原来女施主故意跟贫僧闹着玩,手里必是藏着那要紧的事物了,不如叫贫僧看看。”   月娥步步后退,说道:“大师说笑了。”晦善笑道:“贫僧从不说笑。”猛地上前一步,伸手便捉向月娥。   月娥大叫一声:“别过来!”伸手将簪子向着他脖子上扎去,簪子尖儿很是锋利,顿时刺破肌肤,然而竟再刺不下去,月娥一惊,越用力,却好似刺到铁板上一样,心头大惊。   这边晦善闷哼一声,伸手握住月娥的手向外一撇,珍珠簪子便落了地,三两滴血洒在旁边。   晦善将月娥捉了,狞笑道:“怪道说你不是个好相与的,果然是个烈性狠手的,倒是小看了你。”浑然不顾颈间的伤,说着便将月娥紧紧抱住,擒了她双手。   月娥挣扎之间,目光一动,望见背后庙门上写的字,顿时一怔,心神俱裂。      晦善见她神情恍惚,随着目光看了看,顿时笑道:“小娘子莫不是以为这是白衣庵?这的确是白衣庵,不过已经在十年前废弃了的。”   月娥手不能动,又逃不了,便说道:“你……你们究竟是想做什么?”晦善说道:“想做什么,小娘子一会儿便知。”说着,手在月娥的脸上摸了一把,笑着说道:“你伤了佛爷,本该立刻处死你,怎奈生的如此花容月貌,佛爷心生怜惜,就留你一条命,同佛爷参个欢喜禅罢。”   月娥双手被他掰在腰后,动弹不得,便拼命拿脚去踢他,这和尚原练就了个气功之类,浑身肌肉绷紧起来,寻常刀枪不入,颈间的伤,还是月娥趁着不备才得手,绕是如此,簪子尖儿一进去,这和尚便运起功来,到底叫月娥功亏一篑,不然的话,倘若是其他人,早就倒在地上了。   月娥抬脚踢来,那和尚双腿一并,反将她的脚给牢牢夹住,说道:“原来小娘子等不及,却来撩拨佛爷了。”   月娥拼命将脚向回拉,却纹丝不动,那和尚一手擒着她双手,松开双腿,月娥才站住脚,和尚向前,将她抱住,低头望着月娥,但见她双眉青黛,纤柔如柳,眼若秋水,芙蓉脸在雪色映衬下,越觉得如玉般晶莹可爱,樱唇更如花瓣一般,这和尚色-欲攻心,便说道:“上回佛爷爷见了你,心痒难耐,便有心想要弄一弄你,日思夜想,终究轮到这一日。”   月娥暗暗叫苦,只好大声叫道:“来人啊,救命啊!来人啊!”拼命向着那和尚来路去叫,指望有救星出现,然长路寂寥,哪里会有人出现?   那和尚哈哈大笑,说道:“小娘子叫的却好,待会儿便叫给佛爷听便更好不过了。”   低头望着月娥,一时欲动,便想要先亲个嘴儿,正在此时,那废弃的白衣庵里头匆匆跑出两个人来,见了和尚才住了脚。和尚哼道:“没用的废物,连个人都看不出。”说着,将月娥一抱,扛在肩头,向内便去。   和尚扛了月娥入内,不知走了多久,拐进里间,才将人放下,略微松开,月娥双脚落地,鬓发散乱,头晕脑胀,站住脚一看,顿时一惊,却见里头坐着的人,却正是谢夫人,然而却又……有些不同。   谢夫人淡淡说道:“这是怎么了?”面上毫无惊慌之色。   那和尚说道:“这贱人想要逃走,正被我遇上了。”谢夫人听了,便只看着月娥笑,月娥只觉毛骨悚然,望着她,一时说不出话,谢夫人起身,柔声问道:“月儿,你跑什么?”   月娥后退一步,身后却是和尚,急忙离了。谢夫人走到月娥身边,伸手,用力捏住月娥下巴,微微一抬,柔声又说道:“你就留下来,难道我就会吃了你?”   月娥望着她,想了想,才问说道:“夫人……你这是为什么?”   谢夫人望了她一会儿,见她神情迷乱之中带着一丝悲愤,心头一动,便松开月娥,回过身,哈哈大笑。   此刻她身上所着衣裳,跟先前的端庄雍容全然不同,却穿了件儿水红色的开襟长衫,胸口是一抹同色的抹胸,绣着粉嫩一朵莲花,颤巍巍地兜住胸前,往上却露出修长粉颈跟雪色肌肤。   她这一笑之时,双手张开,腰肢扭动,骚媚入骨,旁边晦善看的火动,便上前来,将人从后抱了,说道:“看你这模样,想必是跟释念弄过了?”谢夫人呻吟一声,身子反而在晦善身上蹭了几蹭,半是呻吟半是娇嗔说道:“是又如何?谁叫你走了的?我不找他,却去找谁?”   说真相血色桃红   谢夫人一反常态,作出那等妖娆举止,同晦善两个,毫不遮掩,言来语去,月娥听得毛骨悚然,惊心荡魄,心头却也知道,她既然肯在自己面前坦然如此,此番怕是事要难了。   月娥后退一步,下意识便又想逃,却不料那晦善机警,见状便扭头过来,恶狠狠说道:“小娘子,你若是敢动一步,我立刻便断了你的腿,横竖也害不到什么其他,只小娘子要吃一番苦头了。”   谢夫人望着月娥,也便说道:“他是有名的凶悍性子,说到便会做到,月儿,休要拿双腿做赌,到时候我可救不得你,识时务者,为俊杰。”   月娥听了这话,咬了咬牙,情知是真,便忍了口气仍站着不动。   晦善才说道:“好乖的小娘子。”低头,嗅着谢夫人发间香气,说道:“却始终不如你……只是,我只是去一会儿而起,你就片刻也等不得?”谢夫人腰肢微扭,说道:“你这是在吃你徒儿的醋么?”晦善手上乱摸,嘴里说道:“倘若我吃醋,这会儿那还能好端端同你说话?早就醋死了。”谢夫人娇笑两声,说道:“你也不用如此大方,我早知道,你心里也有了人了。”   晦善手上一停,说道:“这个我不明白。”谢夫人说道:“上回你在香叶寺见了月儿,便失魂落魄一般,见她滑了一脚,便冲出来相扶,也不怕露了行迹……你当我看不出来?”   晦善见她说破,便不否认,反而讪笑着,说道:“果然不愧是我的心肝,竟如此明白我心头所想。——既如此,你可愿成全我?”   谢夫人横他一眼,说道:“这又有何难,等大事成了,我便可将她送给你受用,你爱如何便如何。”晦善大喜。   两人说了一会儿,身躯相贴,不堪入目,月娥听他们说起自己,如说一只待宰羔羊一般,暗自惊心,却偏不能逃。   不一刻,谢夫人望着那晦善,忽地腻声说道:“咦,你这颈子上怎地带血?”晦善听她提到这个,便恼道:“原是在外头时候,我一时不防,吃了她的亏。”   谢夫人掩口而笑,说道:“幸亏你平日练气,弄得刀枪不入,不然的话,此刻在我面前岂非是一个死人了?见了美人儿,就丢了魂儿了?”晦善说道:“她再美,也不过是个木头美人,哪里及得上你半根儿毫毛,何况……要杀佛爷哪得那么容易,除非是在……”便不说下去,只淫-笑两声。   谢夫人自知意思,便说道:“罢了,休要说嘴,你先去沐浴则个,我同她单独相处片刻。”晦善说道:“莫非要教导教导这小娘子?”谢夫人笑道:“哈……倘不如此,她的性儿不好,你的性子也不佳,三两次,你便恼了,就将人弄死了,却不妙。”晦善便鬼头鬼脑,说道:“如此也好,这样绝色的小娘子,却要长久受用才妙,只不过,别教的全像是你一般厉害,我可吃不消。”谢夫人说道:“我自明白。”   那晦善自去了。临去之前,便叫了两个人守在门口。   谢夫人见晦善走了,才又徐徐回了床边坐定。此刻,脸上妖媚之色才缓缓退了,双眼定定地,望着月娥,出了一会儿神。   月娥也不知要怎生是好,她先前指使那丫鬟打水,出来之时听到声响,后来便在窗口惊鸿一瞥见了的那个人,却正是谢夫人,如此看来,当时却是谢夫人跟那晦善的徒弟释念在做那等事情……然而……   这变化来的实在太快,叫人瞠目结舌。   谢夫人出了会儿神,看月娥也怔怔地,便一笑,就说道:“月儿,只顾呆呆站着做什么,坐一会儿。”   月娥手扶着椅背,看着谢夫人,想想,便说道:“夫人,……我不懂,你这是为何?”   谢夫人见她面色镇定,并不惊慌,便略觉惊奇,说道:“不懂,哪里不懂呢?”月娥说道:“你为何……跟那僧人……”   谢夫人哈哈一笑,说道:“是说这个么?也没什么……当初,我去香叶寺拜佛,是他勾我上手,起初我也颇为难受,寻死觅活的……后来渐渐地得了趣儿,便想开了,反而那才是真乐趣。”   月娥咬了咬唇,问道:“夫人这话……是在老侯爷活着还是……”   谢夫人目光一动,略见犀利之色,说道:“你这么问,是何意思?”   月娥轻轻说道:“我也只是好奇。”   谢夫人望着她,两人目光相对,谢夫人一笑,身子微微歪了,靠在床边,说道:“这话问的有趣,……若我说,是在老侯爷活着之时,如何?”月娥说道:“老侯爷一无所知?”谢夫人说道:“他尚有那么多姬妾环绕,哪里记得我?”   月娥怔住,说道:“然而……我却没见到有什么姬妾在谢府。”   谢夫人淡淡一笑,却一字一顿,说道:“那是因为,她们此刻,全都死了!”   美艳的脸上,杀气陡生,月娥看的心惊,问道:“夫人这话……她们为何都死了?”谢夫人说道:“你说呢?”眉眼轻飘,看向月娥,邪气横生。   月娥心头一凉,说道:“难道,她们都被……”谢夫人说道:“哈哈哈,这有何难启齿的?那些贱人也受用的够了……老东西死了后,我便将她们一一带来此处,给那淫僧修习采阴补阳之术,没一个能熬过十日的……哈哈哈,想想便觉有趣,当时……她们在谢府之时,一个个争奇斗妍的,拼命地用手段要讨好老东西,你想不到,她们死时是怎样哀求我放了她们的……那种丑态毕现,又求什么?这就叫做善泳者溺于水……哈……哈哈,真是好笑。”   她伸手遮住眼睛,仰头而笑。   月娥听得浑身发凉,说道:“夫人的手段……好……好狠。”谢夫人笑了一会儿,才又看向月娥,说道:“狠么?”忽然冷笑,沉声说道,“倘若我叫你从了敬安,日后他娶妻纳妾,数十人跟你争宠,你会若无其事?”月娥想了想,叹一口气,说道:“我不知。”   夫人盯着月娥,说道:“其实,你的性子,却跟我一样。”   她沉吟片刻,说道:“其实他纳妾不纳妾,跟我也无关,那些贱人稀罕他奉承他……当他是至宝,当我是眼中钉,生怕我抢她们的宠爱,却不知道,我恨不得她们就将那老东西缠的死死的也就罢了……”   月娥说道:“那么你却为何又那么恨那些女子?”谢夫人说道:“我并非是恨,只是叫她们死得其所,人人给那老东西戴一顶绿帽子,而后下去陪他罢了。”   月娥皱眉。谢夫人说道:“你以为我口不对心?……你想错了,我从没将谢云天放在心上。”   室内忽地一片沉默,两人各怀心事,谢夫人似又出神,一时也没言语,沉默之中,月娥忽地问道:“夫人能告诉我,昔日夫人是怎么跟老侯爷相遇的么?”   谢夫人眉头微蹙,眼珠一动,问道:“你……从哪里听说的?”月娥不语,只看着她,谢夫人便说道:“你跟敬安,是怎么认得的?”   月娥心头一跳。谢夫人见她色变,便笑道:“想到了?我便同你一样!”她说到此句,声音微挑,隐隐带着咬牙切齿之意。   月娥问道:“难道说……老侯爷他是……”谢夫人说道:“是什么?我不知你哪里听来的,不过,外头说的,终究不如我亲口告诉你的好……”说到这里,谢夫人脸上忽地出现一种微妙神色,望着月娥,似笑非笑,说道:“倘若我不是被老侯爷霸了,此刻,你或许要唤我一声二娘,也说不定。”   月娥大惊失色。   谢夫人说道:“你道我将谢云天的姬妾都处死,是因爱生恨么,却是错了,我所恨的,只是他先坏了我本来大好姻缘,且又始乱终弃而已。”她伸手托腮,回忆说道:“当初,我同楼青玄……”说到此刻,她嘴角一挑,望着月娥说道,“你对东炎说,昔日你的记忆都忘记了……总不会连你父亲的名字都不记得罢?”   月娥怔了怔,轻轻摇头。谢夫人面露惊奇之色,说道:“原本我以为你是假装的,如今看来,果然是什么都不记得了?”月娥说道:“当初生了一场大病,是以……”   谢夫人垂眸,想了想,而后说道:“如此……也好,那他,没有对你说起以往之事?”月娥又轻摇头。   谢夫人忽地冷笑,说道:“也是,这对他来说,也并非什么大事,自然是绝口不提的,且你是他的好女儿,他怎么会把昔日的丑事告诉你呢?”   月娥便看向谢夫人,问道:“不知发生何事?”谢夫人说道:“如此我便亲口说给你知道——昔日京城之中,提起楼青玄来,都说楼翰林当朝名士,风流洒脱,文采倾绝天下……”   谢夫人如此说着,目光之中,却也忍不住流露出倾慕回忆之色。月娥看的心惊,却又忍不住极想听下去,却听谢夫人说道:“当初他年少风流,京城之内,谁人不知?我不过是小户人家之女,却也在心底暗暗思慕他的,一日里孽障起了,该当遇上,便同他一见成孽,他也心爱我,便同我约定终身,又说通了我家里人,买了我当侍妾。”   月娥皱了皱眉,说道:“夫人竟肯?”谢夫人说道:“不肯又能如何?一来,我家里的人都是贪财成性的,自来穷苦怕了,能将女儿卖个好价钱,又有何不肯的。二来,却是因为我当时也是心喜楼青玄,就算是他不出钱,我也只爱他一个。只恨我出身不好,他又有了妻房……”   脸上露出少女般的笑意,却又带一丝凉薄。月娥看的极其惊悚。谢夫人目光怔怔,说道:“你该笑我痴傻,便笑罢了,我自己也笑了自己多少年,……倘若没有这一念动心,好好地嫁个小户人家,也就平淡一世了,只不过,当初我跟了楼青玄,也以为是要同他一世了,只对着他那个人就罢了,我只认命,谁成想到!……”   月娥心头一跳,听谢夫人变了口吻,有些恶狠狠地,十分狠厉,便问道:“发生何事?”谢夫人说道:“他是个风流才子……朝三暮四,这倒也罢了,我只心甘情愿地,整日里能见他便好,谁知道……那一次宴席之上,他命我出席,却被,谢云天瞧上了我,谢云天当场向他讨我,我心头暗恼,只以为他会拒绝,却没想到……他竟然一口应承,事后,便命人将我打扮了,要送给谢云天。”   谢夫人一口气说了这些,月娥听得窒息,几乎不能言语。   谢夫人说到此刻,脸色狰狞如鬼,却忽地仰头,尽情哈哈大笑起来,笑了一会儿,泪珠成串跌落,却说道:“楼容玉……你是楼青玄的女儿,你来说,他如此做,可对得起我?!我一片痴心对他,他也说过千般恩爱,要白头到老的,怎会转身便送我给人?”   谢夫人起身,走到月娥身边,低头便狠狠地看着她,然而月娥却知道,谢夫人并不是在看她,而是想透过自己,看到楼青玄楼翰林罢了。   月娥说道:“夫人……”心头千万言语,无从说起。   谢夫人望了月娥一会儿,忽地又转过身,继而微笑,放轻了声音,说道:“还另有一件事,谁也不知……”   月娥呆呆看着她的背影,却蓦地觉得原先那妖娆娇媚的桃红色,竟如一抹摊开的血相似,触目惊心,眼眸亦看的生疼。   谢夫人转身,衣袖一荡,她望着月娥,说道:“这个秘密,我谁也不曾说过,如今便告诉你,……月儿。”微微一笑,才重见绝色。   月娥已被这一连串的真相震惊的思想不能,只望着谢夫人,说道:“是、是什么?”   谢夫人说道:“当日楼青玄命我出席之前,我曾有一事想要同他说,不料他便命人将我送给谢云天,我便没来得及说,后来,就再也没有对谁提起……那个秘密,那便是……”   她似笑非笑,似哭非哭,望着月娥,眼中有泪跌下,嘴角却始终挑着笑,声音沉沉地说道:“楼青玄他送我给谢云天之时,我腹中,已经怀了孩儿。”   月娥先是一怔,继而脑中灵光一闪想通,刹那之间,浑身汗毛,根根竖起。   见恨绝旧人新人   天色阴沉欲雪,又近黄昏,屋内逐渐昏暗,谢夫人声儿沉沉,道:“当初楼青玄将我送给谢云天之时,我腹中已有孩儿。”   就好像九天上发了一道惊雷下来,将月娥惊得木木登登,一时之间只能望着谢夫人,却见她娇媚面容笼在暗色之中,似是而非,只有双眸晶晶发亮,也不知是秋波横,亦或者泪儿坠。   良久,月娥听到自己艰涩出声,问道:“难道说……”谢夫人笑道:“难道说什么?月儿你还未曾想到么?东炎,便是楼青玄的儿子!是你的……亲哥哥。”   电视剧里,每当如此关键时候,狰狞真相揭露而出,必是柔弱女主角娇呼一声,扑倒在地,娇躯微颤不止,哭道:“不,不是这样,我不相信……”   月娥脑中不由便想起那副场景,不知为何,忽然想笑。   她不过是半路穿越来的一抹灵魂,自不懂得真正的楼容玉面对如此情形时候是何反应,或许……楼容玉那样就投水死了,反倒是解脱了罢,不然的话,这一路风雨诡谲,怕还是要死的更惨些。   月娥脑中恍惚,不由想到:“为何竟然是我?”明知无用,却禁不住想。紧攥双手,死死站在原地不动。   谢夫人见月娥并无什么反应,微微笑道:“果然是因为忘记了所有的缘故么?其实,若早知道你已不记得以前之事,却会省了我许多的麻烦。”   月娥听她话里有话,略收了恍惚,想了想,才出声说道:“假如大公子,他是……楼翰林的儿子,那……那老侯爷可知道此事么?”谢夫人说道:“他?……哈。”面色复杂,眼神闪烁,却不回答。   月娥又说道:难道老侯爷不知此事?”   谢夫人哈哈一笑,才皱眉,说道:“谢云天何其奸猾……我本以为他不知道,自他向楼青玄要了我,镇日里甜言蜜语,对着我好的挖心掏肺,我心恨他,本想一死了之,怎奈我知道自己已经怀了孩儿,我便不敢声张,只委曲求全忍着……幸好东炎从来乖乖的,不曾叫他娘亲吃苦,我才能咬牙忍了谢云天,不然的话,以谢云天的性子,知道我怀了楼青玄的孩儿,一定容不下……”   月娥打了个哆嗦,便想到种种。敬安的性子便肖似老侯爷,可想而知,以老侯爷的个性,必不会怎地怜香惜玉,何况不知谢夫人有身孕……   而她一个弱质女子,要极力护着腹中孩儿,一边还要伺候老侯爷,月娥想到此刻,不由地对谢夫人心生一丝怜悯。   谢夫人冷然笑笑,说道:“后来捱了些日子,我才声张了出来,只说有了他的骨肉,谢云天很是欢喜,当时他功名卓著,是当朝名将,却还无有妻室,当下便将我扶正,我便堂而皇之当了谢府的女主人。”   月娥说道:“既然如此……老侯爷对夫人也算是有情。”   谢夫人闻言长笑,说道:“有情?倒的确是有情的,只不过,他这情分却是朝三暮四,喜新厌旧之情,我因怀了东炎,不能伺候他,他每每便强迫于我,逼得我急了,有一次便伤了他,他一怒之下,便出去讨了房姬妾回来……谁知此后一发而不可收拾,一直讨了七个。”   月娥悚然而惊,却不欲。谢夫人说道:“当初说只心爱我一个……如今却如何?幸而我并不在意那些,只想要好好地养大腹中孩儿,叫他承袭爵位,做这谢府的主人……楼青玄弃了我,谢云天也弃了我,我亲生的孩儿总不会弃我而去,他才是最为可靠的,只因着这一点儿念想,才叫我苟活到生下东炎。”   月娥听她说起往事,但凡说到楼青玄跟谢云天,便咬牙切齿,但提到东炎,就会语气柔和,仿佛两个人一般。   月娥迟疑说道:“夫人……”谢夫人看穿她心思,便说道:“你也不用怜悯我什么……我不须什么同情,我并非什么好人,你可知,谢云天讨了那么多妾室,怎地一个也没留下子嗣么?”她桀桀笑了两声,又得意,又凄厉。   此刻天色已暗,谢夫人的脸越发看不清楚,只听那凄楚惨厉的笑,好似夜枭,听得人毛骨悚然,仿佛对面坐着的不是一位美貌的侯府夫人,而是吃人的山精鬼魅。   谢夫人说道:“我知道谢云天的性子是朝秦暮楚,倘若那几个得宠的姬妾有一人有了身孕,将来产下一子半男,谢云天动了意,我的孩儿怎么做谢府之主?因此我暗暗地心急如焚,寝食不安,然而……当时我只是个无助妇人,懂得什么?闲着无奈,听闻香叶寺是有名的灵验,便时常去祈祷求教,叫佛祖庇佑。”   月娥听到这里,便问道:“难道就是在那时遇上那晦善的?”   谢夫人说道:“不错。起初我只是去拜佛,却没想到,晦善对我一看就上了心,有一次……他趁着丫鬟不备,便将我骗入内室……哼。”   月娥咬了咬唇。谢夫人说道:“我就是命薄之人,本该一死了之,怎奈家中还有东炎……我便千万绝情,也舍不得他,不料,晦善事罢,却对我说了一番话,全是昔日我担忧的言语,我才知道……原来我去拜佛之时,他都将我所说的偷听到了,我不惧,只问他要如何,他却说,只要我从他的意思,便助我一臂之力……”   月娥瞪着眼睛看谢夫人,谢夫人说道:“我后来也才知道,他虽是个僧人,在出家之前,却是个无恶不作的大盗,自懂得一些旁人不知道的奇技淫-巧之术,我为了东炎着想,便暂答应了他,晦善便密给了我些药物,只要掺在那些贱人的饮食之中,就算她们再费尽心思跟谢云天胡缠,也得不到一子半女!”   月娥听到这里,心头微微咯噔一声,谢夫人说道:“我半信半疑用了,提心吊胆等着,果不其然,半年过去,并无一个人有孕的……我才知道那和尚并无骗我。”   月娥心头埋着疑问,有心想问,却不是时候。谢夫人说道:“此后,我便时常去香叶寺拜佛,名为拜佛,实则是跟晦善见面,香叶寺毕竟是佛门之地,不得留宿女眷,我便会去白衣庵留宿,晚间便神不知鬼不觉来到此处同他私会……晦善有一门邪术,乃是采阴补阳之术,寻常同女子交-合,便能将对方鏖战至死,他同我说了此事,且说心爱我,不舍我死,便也叫我修习那采补之术,起初我还不愿,后来试过几次,果然就觉得整个人大为不同,先前我生了东炎,便时常觉得神智恍惚,面上失色,因此谢云天才也另外讨姬妾……我学会那采补之术后数月,果真面容逐渐地转年少,竟跟当初初见楼青玄时候相差无几。”   月娥低头,虽然谢夫人说的得意,她的心底,却只觉得难过。   谢夫人望着她,说道:“月儿。”   月娥抬头,说道:“夫人。”   谢夫人说道:“先前在楼家,我曾见过你一回,当初你的性子,跟现在果真是全然不同……只不过,现在这性子却合我的脾气。我知道是敬安强逼于你,你可明白我的心思?”   月娥点了点头,叹一口气,说道:“我有些明白,……夫人虽然如此,却也是被逼的无法可想才……只不过……”   谢夫人一怔,旋即说道:“果然我是未曾看错你,只不过……什么?”   月娥才缓缓地说道:“我虽不记得先前的事,但是……楼家后来的落败,楼翰林逃出京城,不知是怎么一回事?”   谢夫人听月娥如此问,面色一变,随即恢复如常,便说道:“你不明白么?后来我又有了敬安,东炎同敬安一起长大,东炎便认识了楼翰林,两人竟然一见如故……孽障,后来东炎便喜滋滋来同我说,想要娶楼家的小姐为妻。”谢夫人望着月娥,说道,“他不知内情,楼青玄自然也不知道,我却是心如明镜,倘若他们两个成亲,便是乱-伦,但我从小到大,最爱东炎,从不肯逆他意思,且楼家小姐名声极好……找不出什么不妥当,倘若我贸然出声反对,东炎虽然肯听从,必定心头怨恨我,因此我只得答应了他。”   月娥听到此刻,便问道:“那后来呢?楼家被肃王之事连累,难道是无意中凑巧发生?”谢夫人笑道:“自然不是,我对楼青玄,本来毫无怨恨,过去便过去了,谁知道他又平白出来,蛊惑东炎,且叫他女儿来诱惑东炎,我怎肯原谅他!——他真真是自寻死路来的!”   月娥一怔。谢夫人肆无忌惮,说道:“恰巧当时肃王事发,我便从中稍微挑拨……那安了舅就在皇后面前说了几句,皇后便又说给皇帝听,皇帝虽然不信,然而为君的,又怎会没有丝毫怀疑之心?于是便下令搜查翰林府……哈哈哈……果然就将那物搜了出来。”   月娥听到这里,就想到东炎曾经跟自己说过的话,便问道:“夫人,那……那物怎会出现在翰林府?”   谢夫人听到此处,便看向月娥,笑吟吟说道:“你说呢?”   她不再回答,却回身,自枕边拿了样东西出来,轻轻一晃,原来是枚火折子,火光幽幽,谢夫人一手护着火折子,一边款款走到桌边上,就去点那红烛。   那一星儿的火光映着她的脸,好似聊斋之中走出的鬼狐人物,虽则美艳,然而瞬间便能裂肉噬人,月娥浑身发寒。   谢夫人将红烛点亮了,烛光里,抬头望着月娥,妩媚一笑,却走到她身边,伸手握了她的手,他的手滚烫,月娥的手却冰凉。   谢夫人将月娥拉到自己身边,说道:“怎么总是站在这里,小心脚都站麻了……这手多凉。”牵着月娥的手到了床边,谢夫人便拉她坐了,说道:“你刚才不是问么?我想你心底应是有些数儿了,你是怎么知道的,好孩子,你说给我听听?”   她的声音温柔而蛊惑,柔和的灯光下,这张脸妖媚退却,却有一种难言的慈悲,双眼晶莹,望着月娥。月娥想起东炎的叮嘱,便说道:“我不过是猜测,定是有人栽赃嫁祸。”   谢夫人掩嘴一笑,说道:“你猜的真对,但你却不知那栽赃嫁祸的是何人罢?”月娥便说道:“请夫人赐教。”谢夫人说道:“那便是我的好儿子,你的心肝人儿……敬安呢。”   月娥虽然早就知道,听谢夫人亲口说起,却更觉惊颤,谢夫人看她面色一变,笑的越发得意,便说道:“怎地了?受不了了么?这件事的确是敬安所做,我被楼青玄跟谢云天抛弃,却幸而有两个听话的好儿子,从不肯忤逆我分毫,我只拿了东西,叫敬安替我偷偷放在何处,他虽然疑惑,到底就照做了。”   月娥皱眉说道:“夫人!”谢夫人笑着说道:“这也无非是一报还一报,楼青玄若不认得东炎,便不会落得这个下场。”   月娥说道:“然而二公子何其无辜。”谢夫人说道:“他又有什么无辜?当初我本想的好好地,要东炎袭爵,做云天谢府的主人,怎知道,那谢云天临死之际,居然下令让敬安袭爵……他为何要这么做?我起初不解,后来细细想想,才明白……他定然是知道其中端倪,所以才如此,不然的话,人人都道东炎稳重端庄,了之君子,敬安胡作非为,口碑极差,怎么却偏偏让敬安袭爵了!谢云天那老奸巨猾之人,临死却跟我玩这一招!我忍了他一辈子,就只为了东炎,他却在临死狠狠掴我一掌,我日思夜想,怎能吞下这口气,我偏偏不如他的意!”   月娥听到此刻,静静说道:“夫人不喜欢二公子?”   谢夫人说道:“何止不喜欢?想当初,生下敬安之时,我便叫产婆出去,将那小畜生丢在了水盆里,哈,哈哈……”月娥听得头发都竖起来,失声说道:“你……你怎可如此!”   谢夫人说道:“我憎他!果然是他亲生,他就跟谢云天一模一样,性情,脾气,甚至长相上亦差不多,每次见到他,我都会以为是谢云天在我跟前……当初是他命大,在盆里都没有被淹死……后来我想想,不是他命大,也许是谢云天早就有所怀疑,所以才及时进来将他抱出来……”   月娥狠狠地打了个哆嗦,说道:“难道老侯爷就不会怪你?”谢夫人说道:“我当时听门响,便只做奄奄一息之状,反想下床去救敬安……众人都以为敬安是不小心才跌落水盆的,哪里知道是我亲自动手?他纵然怀疑,又能如何?也算是他无能,什么横刀立马,什么不可一世,倘若他当机立断杀了我,又能如何!”   月娥头疼欲裂,说道:“那老侯爷……是如何死的?”谢夫人说道:“为将者,自是死于战场。”   月娥垂头,谢夫人的语声这才缓缓平静,说道:“他在战场之上吃了一箭,回来之后已经奄奄一息……”月娥说道:“你当真,对他没半点留恋?”谢夫人想了想,便摇头。   红烛光动,月娥说道:“怪道当时了舅事发,你毫不留情命人鞭打侯爷,原来是将他当作老侯爷。然而他到底是你的亲生儿子,你怎么忍心?”谢夫人说道:“他只是我的仇人,他夺了东炎的位子,便是我的仇人加敌人,我又如何不忍心?”月娥说道:“手心手背都是肉,怎么可以如此厚此薄彼?”谢夫人一皱眉,沉沉说道:“月儿,你对敬安动了真心了?”   月娥心一跳,不语。谢夫人说道:“我本以为你也是被他强抢了的,当明白我的心思,然而三番两次试探,你面儿上虽然淡淡的,却很有维护敬安的意思……”   月娥说道:“我虽恨他曾对我所做的……但侯爷,毕竟也曾救过我的命。”   谢夫人不以为然,冷笑道:“那不过是他的手段罢了,倘若不是我,你日后,便少不得也变得跟昔日的我一般,遭人所弃。”月娥心底忽地极为难受,只不言语。谢夫人说道:“不过,你放心罢了,过了今夜,你便不会再欠他什么了。”   月娥抬头,说道:“我不明白。”谢夫人笑的很是诡异,却一声一声,清晰说道:“到时候他已经是个死人,你又欠他什么?”   生死关两肋插刀   月娥一惊,勉强笑道:“什么死人?——夫人是在说笑么?”谢夫人说道:“我为何要拿这个来说笑。”月娥说道:“纵然夫人你恨老侯爷,二公子他也毕竟是你亲生孩儿,有道是‘虎毒不食子’。”谢夫人哼道:“——我从来只有东炎一个孩儿,至于敬安,他一出生就该死了的。”   这话当真沁凉入骨,叫人胆寒三分。   两人对面坐着,面面相看。顷刻,月娥说道:“那不知,夫人要怎么安排对待二公子?”谢夫人说道:“你问这个做什么?”月娥说道:“我只是想问问,夫人若愿意,便同我说,夫人若不愿,那就罢了。”   月娥说罢便转头,望向别处。谢夫人说道:“我纵然告诉你,你能如何?”月娥说道:“闲来无事,听个热闹罢了。”谢夫人哈哈一笑,说道:“你先前不是对敬安颇为关心的么?”月娥说道:“那也是我知恩图报,倘若真个儿人不在了,就如夫人所说,以往所有,大不了都一笔勾销,大家谁也不欠谁了。”   谢夫人听到这里,笑的花枝乱颤,说道:“好个月儿,却如我的性情一般。瞧不出,你竟会有这等心狠的。”月娥微笑说道:“先前我抗不过侯爷,也只得虚与委蛇罢了,不然又能如何,哭天抢地的也无济于事,反讨人嫌。”谢夫人便看着她,说道:“我起初也是不解,为何你遭他强迫,却能同他相安无事,你又非我昔日,身怀东炎,是以才忍辱偷生……还以为你真个对他动了情。”   月娥说道:“我同夫人一般,却都是身不由己罢了,何况,蝼蚁尚且偷生,何况人呢?大难临头各自飞,我也顾不得许多了。”谢夫人赞道:“你能这样想方好,嗯……”便沉吟。   月娥见她不语,就问道:“先前听夫人意思,真个要将我送给那晦善?”谢夫人闻言,才又说道:“晦善虽然不是好人,但我瞧他对你是动了心的,他那人甚是凶恶……若是迫不得已,你也只好委曲求全,你只要好生伺候着他,必会得以保全。”   月娥听了便垂首,说道:“此刻我真是无处可逃了,果然我跟夫人是一样的,连遭逢都是相似……不过,我先前一时慌张,出外之时听晦善说小侯爷已经到了香叶寺,却不知是真是假。”   谢夫人起初不语,听到后头,便看着月娥,淡笑说道:“那自然是骗你的了。”月娥说道:“夫人知道?”谢夫人说道:“我将所有都算计清楚,怎不知道?”   月娥问道:“那不知侯爷此刻在何处,我的心总是忐忐忑忑的。”谢夫人说道:“你放心,他总不会找到这个地方来,此刻他……”欲言又止,看向月娥,说道:“你是想知道我安排什么来对付他,对么?”   月娥微微一笑,说道:“我真个好奇夫人有什么良记妙策,要知道,小侯爷也并非傻子,怎会轻易上当?先前我逃了几次,都也被他捉回来。”谢夫人闻言,仰头一笑,很是开怀,说道:“我等这一日等了许久,今夜之事,只须功成,不许失败。”月娥说道:“愿闻其详。”   谢夫人略微沉思片刻。她先前之所以耐心同月娥说了那许多话,无非是因为她自知月娥已经逃不出此地,或者将她杀死,或者将她送给晦善糟蹋……总之是不能再出此地的,故而不怕她会走漏风声。   且她这口气憋了数十年,月娥又是楼青玄的女儿,同她说,就等同亲面了楼青玄一般,谢夫人心里是说不出的畅快。   因此月娥问罢,谢夫人才说道:“其实此事很简单,早先在外头我们被人所劫,便是我故意事先叫人安排的,之后,自有人回去谢府,告知敬安你我出事之消息,敬安自然会寻,而后,我便只需叫人留下线索,引他去那死地便可。”   月娥说道:“哦,可是那留下线索之人可妥当?嗯,再者说,那万一大公子也跟着去,岂不糟糕?”谢夫人说道:“我自有法子瞒着东炎。”   月娥沉思,摇头说道:“我看夫人这计策大有破绽,侯爷毕竟是个绝顶机警聪明的人,又身经百战,怎么会轻易中计?就算中计,又怎会轻易身死?不对不对。”   谢夫人笑道:“他纵然是个狡猾的人,我几次三番,千方百计都害他不死,直叫我暗地里恨碎了这颗心,偏偏对着他还要强作笑颜,哼,若不是怕他死在侯府里别人会怀疑,我早便动手了,何必总是要寻什么大好时机?——想来,从他出生那日起,他便总跟我对着干……不过任凭他狡猾,却也想不到是我布计害他,何况,还有月儿你在呢?”   谢夫人说着,便望着月娥笑。月娥说道:“几次三番?什么大好时机?”谢夫人哈哈一笑,说道:“被你看穿了么,前度在你的药里动了手脚的,也是我叫人做的……因我知道那小畜生他要紧你,上回你喝药,他还尝了两口,倘若那一回也尝上两口的话,就算他那样儿死了,外人也不会怀疑,他那个寻花问柳的性子,倘若死在床头,跟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呢……”本是笑着,然而到底计谋未成,说着,便磨了磨牙,恨道:“不料我算来算去,竟然还是算差了,竟叫他逃过一劫。”   月娥默然说道:“原来那件事是夫人所做,夫人将我也算计进去了。”谢夫人说道:“你怪我么?你要怪就怪他罢,却是他连累了你。”   月娥点头,说道:“然而侯爷实在是命大,三番两次逃过大劫,今夜这次,说不定也会如此。”   谢夫人说道:“今夜绝对要他死无葬身之地。”   月娥说道:“夫人好大的口气。”   谢夫人一皱眉,说道:“你不信?哼,只要他听信人言去了那个地方,就算他是大罗神仙,也是插翅难飞的……”   月娥说道:“当真?我瞧侯爷却不一定会去罢……”谢夫人看了看月娥,目光微动,随即说道:“今夜不是他死,就是我亡!”说着,便霍然起身,走到门口,说道:“来人!”她虽然心头笃定,但听了月娥几次三番旁敲侧击的,不由地心头也有些紧张焦急。   门边有人说道:“夫人有何吩咐?”谢夫人说道:“叫晦善大师来。”那人答应一声。谢夫人回头,望着月娥,说道:“很快便知他会不会去。”   月娥也起了身,说道:“有些口渴了,夫人喝不喝茶?”谢夫人说道:“我不喝。”月娥倒了杯茶,说道:“唉,有些凉了……”   月娥便漫不经心地将茶水望地上一泼,幽幽说道:“夫人竟如此恨侯爷,我真是做梦也想不到的。”谢夫人站在门边,闻言哼道:“我自是恨他,他就不该出生。”   月娥一笑,说道:“夫人将来怕是要后悔呀,杀死自己的亲生孩儿,又……倘若大公子知道了这件事,必然也是不会原谅夫人的。”   谢夫人说道:“东炎是个乖孩子,他从不会忤逆我,也只有他最体贴我的心意。我绝不会伤他分毫,这些事情,他绝不会知道。”   月娥说道:“想来,我很替侯爷伤心,同样是孩儿,他竟然被亲生娘亲当作眼中钉。”谢夫人说道:“这都是他的命,谁叫他是谢云天的孽种,我恨不得他死,只要他死了,东炎才会是谢府的主人,日后这谢府的大家长,哈哈哈……”说着,面上又冷然一片。   月娥点了点头,此刻,外面传来轻轻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谢夫人说道:“晦善来了,很快便知消息……”面上浮现一丝得意表情,又说道,“我这么多年的心愿终要了了……哈,哈哈……那小畜生终于要死了!”又欢喜,又可怕。   月娥望着那只空了的碗,低低说道:“可是……”   谢夫人只望着门口,一时没留心什么,月娥的手指自那茶碗边上摸过去,微微一笑,低声说道:“纵然你不喜欢他恨不得他死,可是我……”   谢夫人只听得身后“啪”地一声响,她不知何事,惊悚回头,却隐约见到月娥将桌子上的一个茶碗用力向着桌边上一摔,茶碗顿时断裂开来。   谢夫人不知她要做什么,微微一怔之际,月娥手中捏着碗沿,脚下一动已经到了谢夫人身旁,手上向前一探,那摔破的瓷碗锋利断口,便抵在谢夫人的颈间。   谢夫人一惊,说道:“你做什么?”   月娥说道:“抱歉了夫人,我并不想要小侯爷死!”   谢夫人瞪大眼睛,说道:“你胡说什么,你方才不也是……”   门口人影一晃,却是晦善高大的身影出现,见状一惊,便要扑上前来。   月娥急忙将谢夫人身子搂住,手上的瓷片仍紧紧地抵着她颈间,谢夫人动弹不得,月娥说道:“晦善大师,你最好别过来,否则的话我便会杀了她!”   晦善投鼠忌器,一时不敢动。月娥又看向谢夫人,说道:“夫人,请你叫这个和尚去传信,放弃你盘算之事!”   谢夫人被她所逼,很是暴怒,说道:“这绝无可能!”   月娥咬牙,说道:“你若不从,我便杀了你!”   谢夫人却并不惧怕,眼睛斜睨,说道:“你敢!你若杀了我,……谢敬安死不说,就算他不死,同样也会恨死了你,东炎也是!他们必会杀了你替我报仇!”   月娥说道:“他们若知道他们的娘亲是如此之人,还会如此么?谢夫人,我不管那么多,我只要谢敬安活着!你叫着和尚去传信,快!”手上用力向下一压,瓷片割破了谢夫人娇嫩肌肤,鲜血滚滚而下。   谢夫人吃痛,却仍咬牙,说道:“没想到你竟然真正对那小畜生有心!你这贱人,我一而再再而三错看了你!”   月娥不理会,只是大声叫道:“叫他传信!”   谢夫人哈哈一笑,说道:“你做梦呢……好,就算你杀了我,救了那小畜生,又能如何?你以为他真的能一辈子都对你好?我便是你的榜样,你须看清楚了,迟早后悔!若我是你,就将我放了,我还可给你一条生路。”   月娥说道:“日后我会不会后悔,难说,但是现在若是叫谢敬安死了,我却会后悔!休要多话,叫他传信!——你当我不知,你是要杀我灭口的,我早就不在意生死,倘若你不听,我便杀了你,叫你去给谢敬安偿命也罢了!”这一番话说的铿锵决绝,室内一片寂然。   此一刻,跟先前那个柔弱婉约的姚月娥简直判若两人,月娥挺身站着,手上死死地搂着谢夫人,另一手上的瓷片紧紧地抵着她的脖子,眼神锐利,厉声大吼,仿佛煞神附体。   鲜血从谢夫人颈间流出来,将月娥的手也染的血红,血起初是热的,后来却逐渐冰凉,好似有针扎着手一样,月娥咬牙,叫自己挺住。   这边,谢夫人一时也被她气势镇住,竟没来得及说话。门口的晦善看到此刻,才说道:“小娘子,把东西放下!”   月娥闻言,便转头看向晦善,厉声说道:“你想要这个女人活命,就去传信,让人不得伤谢敬安!”   晦善便看向谢夫人,谢夫人冷笑说道:“只要我有一口气在,便不容你如此!”又说道,“晦善,她不敢杀我,你进来,杀了她!”   月娥手上一抖,用力咬了咬牙,说道:“谢夫人,我劝你你切勿以自己性命做赌,你也知道,女人若是狠起来,会比什么都狠!”   谢夫人说道:“那小畜生有什么好,你为了他居然肯不顾自己的死活?我是他亲生母亲,最是明白他的性子,朝三暮四,喜新厌旧,只要自己看着好,无论如何都要抢到手,到手之后便弃如敝履,我是为了你好!才要杀了那小畜生,你反而为了他来害我?”   月娥说道:“我不管你跟楼青玄和谢云天有什么瓜葛,他们的错,跟谢敬安有何关系!何况,就算有仇,也是我跟他之间的事,跟你无关,你叫他们放人!——谢夫人,我的手有些麻了,你小心我一个失手,再挽回就难了!”   谢夫人说道:“为什么!你明明是为他所迫!你该最明白我的心才是!为了他值得么?”   月娥说道:“我同情你,明白你,却不赞同你,他的确不是好人,甚至做了许多错事,他性情不好,也是真的,你厌恶他,憎恨他,想要他死……好罢,没有关系,但是我……”   一阵风吹过,红烛摇动不已,而月娥定定站着,说道:“我不要他死,我喜欢他!”   寻疑凶方寸大乱   瓷片锋利,割破谢夫人颈上肌肤,血糊了手,十分湿滑,加之时间太长,手渐有些麻木,几乎就握不住瓷片。   月娥却仍定定站着,一眼不眨望着谢夫人,却见她眸色闪烁,若有所思,片刻后说道:“很好。”扬眉一笑,对月娥说道:“只可惜,纵然你杀了我,他也是死定了的。”   外头不知何处,远远地竟传来一声闷闷地响,脚下都有些颤抖,屋内三人身子略略一晃,月娥心惊,不知发生何事,唯独谢夫人哈哈大笑,说道:“哈哈,大事成了!”   月娥伸手掐住她的脖子,将她抵在墙上,说道:“你说什么?!”谢夫人说道:“方才响声,便是火药引燃之声,那小畜生此刻恐怕已经被炸的死无全尸了,哈,哈哈……”   月娥从头到脚皆是一阵寒彻,颤声说道:“你说什么?再说一次。”   谢夫人说道:“倘若那小畜生没有上钩,那这火药便不会被引燃,既然如此……你便知道,可笑你费尽心机想救他,却到底功亏一篑,岂不令人好笑?”   月娥脑中一昏,不觉竟想起敬安的脸来,他的只言片语,便在心头回荡来去,瞬间栩栩如生一般。   月娥眼前一花,心痛如绞,一瞬间难以自抑,整个人空空荡荡,竟握不住那瓷片,手上一松,瓷片当啷落地,跌坐粉碎,谢夫人后退一步,眼中凶厉之色一闪,当机立断喝道:“晦善,杀了她!”   月娥一回头,却见恶僧晦善狰狞一笑,迈步上前,蒲扇般大小的手向前一抓。   月娥心如死灰,一瞬间竟如木石之人,浑然不动,脑中只反复想着:“死了?他已死了么?他……真的已死了么?”   ——敬安果真中计身死?那一声炸响又是因何而起?此事却还要从那夜东炎带人前去救护敬安开始说起。   且说东炎带兵赶到,那些黑衣人见走投无路,竟纷纷横刀自尽,敬安东炎捉拿不及,竟未曾留下活口,此刻外头的周大等也进来,原来先前他们听得动静,本要进来援救,却不料外面亦有人侵入。   这些人见事败,便尽数自尽而亡,敬安暗恨,却也无法,只好同东炎行礼,说道:“大哥怎会突然来此?”东炎皱眉说道:“还不是为了你!”顿足看地上一片尸骸狼藉,说道:“我先前来之前,已经派人去通知正卿大人,虽然有人趁机作乱,但你却不可出这牢房,不然的话,又没个活口,这事却不好说。”   敬安点头说道:“多谢大哥。”他此刻浑身无力,东炎见他面色不对,便上前将他扶了,东炎身边的那将官便说道:“二公子无恙否?”敬安说道:“方才中了那小贼的毒粉,想来没有大碍。”   东炎到底不放心,便急忙叫人又去传大夫,才又对敬安说道:“这位是云骑尉蒋方蒋大人,幸而被我半路遇见,才借了这些士兵前来,不然的话,恐怕也救不得你。”   敬安少不得支撑着,相谢了蒋方,蒋方看他一眼,急忙还礼。又对东炎说道:“兄客套了。只要二公子无事便好。”   敬安看他身材高大,虎背熊腰,相貌堂堂,眉眼如炬,下颌一部大胡子,更显得英雄气概,且腰间带刀,身着戎服,的确是非凡之人,敬安一时恍惚,脱口说道:“蒋大哥看来好生眼熟。”   东炎说道:“糊涂!先前蒋大人曾到过侯府几次,你们曾碰过面……你都忘怀了么?”说这话时候,便瞪了敬安一眼。   你道东炎为何又恼?原来这云骑尉蒋方同东炎向来交好,蒋方自然也曾出入谢府,同敬安见过三两次,然而每次见到敬安,他每每就在同些美姬妾胡天胡地的调笑,作风是十分的胡闹。   幸而蒋方虽然为武官,却极具君子之风,从不当着东炎面说什么,只做没看到那些花天酒地的旖旎场景便是,因此东炎越爱他。   敬安不知东炎为何而恼,只好讪讪地赔礼。蒋方只是谦谦的。不一刻,大理寺正卿带人急急赶来,见现场如此狼藉,急忙便问,东炎便将事情来龙去脉说了,一会儿大夫也到,便替敬安把脉,原来他中了一味极厉害的迷药,重者昏迷,轻者也会手足麻木,动弹不得,通常却要三四个时辰才能恢复如常。   正卿大人问明白了情形,这牢房内是呆不得了,然而敬安却是“要人”,轻易又放不了的,便将敬安移到了大理寺的空房间之内,又派诸多兵丁看着。   这方东炎相谢了蒋方,蒋方自带兵而去。正卿大人又相问了东炎若干,如此拉拉杂杂闹了一场,到事情处理完毕,已经是天亮时分。   东炎来不及回家,情知这一日还有一场审讯,再加上昨晚上那些神秘之人一阵奇袭,恐怕今日之审更为不同寻常,因此只急急地将衣裳换了,又派人回去报信。   等到日上三竿,各部的大人也重都到了,回家报信的人也回来,东炎听闻谢夫人同月娥两个去香叶寺了,虽觉得有些怪异,只因谢夫人是个常去的,因此也未曾多想。   三司的大人升堂,重审讯此案,连那前日内宫的黄门也到了。敬安上堂,此刻药性减退,整个人才恢复如常,然而到底闹了一夜,并非等闲。   刑部尚书见敬安容色憔悴大不如常,便问起来,大理寺卿早将事情说了一遍,互通了鼻息。因此三司的大人也知此事必定有人暗中操纵,如今只是做戏给那黄门看。   敬安将事情说了一遍,才恳切说道:“此事分明是有人栽赃嫁祸,且又趁着我被囚之际大下杀手,倘若不是被救援及时,恐怕此刻三位大人所见,只剩我之尸身了,请三位大人明察。”   正纠缠之时,外面有人慌慌张张而来,却是大理寺一员差役,却不上堂,只绕到后面,在东炎耳畔低低说了句话,东炎当下也面色大变,顾不上什么,甩袖子便向外就走,敬安一眼看到,心头诧异,原来东炎向来就是个沉稳的性子,在外头是再可靠不过,不肯张皇的,这却罕见。   敬安急忙使了个眼色,旁观的周大见状便立刻跟了上去,那差人同东炎说完了,便要出去,却不防被周大一把拉回去,问了一通,才将人放走。   当下周大回来,也是面色很不好,敬安说完之后,堂上三司就在交头接耳说话,敬安便拿眼睛看周大,周大嘴唇动了几动,敬安一呆,以为自己看差了,周大皱着双眉,又说了一遍,敬安眼睛一瞪,袖子一甩,猛地转身,向外就走。   堂上几位大人此刻,颇向着敬安,刑部尚书跟大理寺正卿都主张放人,只有都察院司尚且有些疑虑,正在商议之际,忽然见敬安朝外就走,一时皆怔住了。   那黄门正端然坐着,见敬安如此,他立刻就跳了起来,将身挡在敬安前面,说道:“案子还没审完呢,侯爷去哪?”   敬安眼睛竖起,喝道:“滚!”直直地向前就走,浑然似没见到那黄门一般,那黄门吓了一跳,瞧着他面色很不好,如狮虎扑面而来一般,煞气逼人,黄门就身不由己急忙退后几步,又哆嗦着闪身让开,兀自惊魂不定。   此刻,敬安飞步出了大理寺,将个刑部尚书跟大理寺卿看的目瞪口呆,里面都察院司起身,喝道:“谢小侯!你去何处!休要目无法纪!”敬安置若罔闻,三两步已经去的远了。   敬安出到外面,正见东炎跟一人在说话,敬安一看,却正是自己府上之人,急忙便过去,问道:“大哥,出了何事?”倘若是平时,东炎自会反应过来,必定痛斥敬安无法无天,然而此刻,东炎面色惨然,听敬安问,却只说道:“母亲……母亲跟月娘去香叶寺途中,被贼人劫了。”   敬安早听周大说过,听东炎一说,脑中一昏之下清醒过来,将东炎扶了,说道:“哥哥,你别急,有我在。”   东炎怔怔看向敬安,说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香叶寺那条路,母亲向来走惯了的,丝毫无事,且从不曾听闻香叶寺外有什么贼人出没,敬安……”   敬安想来想去,心头发冷,静静说道:“此事怕不是偶然,恐怕多半是冲我而来的,大哥,你别急,我自有主张。”   此刻,周大等备好了马,敬安翻身上马,说道:“大哥,你放心,她们两个不会有事。”带着人,浩浩荡荡扬长而去。   东炎留在原地,片刻,里面黄门才气冲冲骂骂咧咧地出来,望见东炎,却停了声,不敢多话,低眉顺眼地走了。   东炎正呆着,里头大理寺卿一溜小跑出来,便问端详,东炎急急收敛心神,将事情说了,大理寺卿也呆了,叹道:“原来竟发生此事,怪道谢小侯不发一语转身就走……如今刑部尚书跟都察院司正也恼着呢,那阉人又闹了一场,……如此我便即刻回去跟他们说明白就是了。”   寺卿又赶紧安抚东炎,说道:“谢小侯统领九城,他这一去,就算是翻遍了城内城外,势必也要将人找出的,你且放心。”   东炎哪里能放心,只得谢过了大理寺卿。寺卿便自进去同刑部尚书跟都察院司解释不提。   且说敬安飞马回到了九城衙门,此刻衙门里只一个副指挥行事,众人见敬安回来,都十分欢喜,敬安入内,传令九城的将官都来厅内议事。不多时,几十员将官皆到了,敬安发兵点将,派一路人出去城外搜寻,另一队人却在城内戒备,盘查。   将领们得令而去,敬安亲骑马也出城,到了事发之地,却见雪地上横七竖八的十几具尸体,多半是负责护送谢夫人的……敬安看的心悸,心头暗暗后悔……只因他知道那暗中之人目标在他,因此他入了狱后,便将在家中负责看护月娥的人给撤了,却未曾想到,敌人竟是如此的用心险恶。敬安转头去看,却见周围荒山野岭,前方不远却正是香叶寺,因下了雪,地上脚印清晰,敬安叫人循着脚印去找,然而士兵们在山岭上搜了许久,却毫无所得,又因去香叶寺跟白衣庵敬香之人不少,这路上的脚印却是狼藉一片,更是丝毫都没有线索。   士兵们从晌午闹腾到下午,近黄昏,竟无丝毫所得。敬安回了谢府,东炎正在苦等,见他回来,急上前问道:“究竟怎样?”敬安便摇头。   东炎木木后退一步,颤声说道:“怎么如此,他们……为何竟对母亲下手?”敬安心头难过,颇为愧疚,说道:“大哥……都是我连累了母亲。”心头却又想到月娥,一时之间颇为战栗。   东炎摇头不语,片刻说道:“你猜此事是谁所为?”敬安说道:“我心头怀疑唐家那人。”   东炎一惊,迟疑说道:“你是说……公子秀?”敬安点头,说道:“大哥你知道,相府同我们侯府从来都不对付,当初我跟唐锦似同样被贬,他往东海,我向西北紫云,相府之人对这九城指挥使的位子虎视眈眈,乃是唐锦似出身的大好机会,却被我得了,他们唐家那破烂规矩……唐锦似被我坏事,自然是无比仇恨我的……”   敬安叹口气,说道:“何况……事到如今我也只得对大哥你说了,当初我在紫云之时,便有许多神秘之人试图暗杀于我,若不是相府唐家,又有谁人有如此大的手笔?”   东炎皱眉,说道:“只是,公子秀素来名声在外……”敬安恨恨说道:“那人甚是阴险,倘若真的做出此事,我也不奇怪,如今我想亲自去一趟相府。”东炎说道:“不可如此,倘若不是他们所为,你这一去,岂不是得罪了唐相爷?”   敬安说道:“倘若此事不是他们所为,我自赔礼道歉,冤枉他们是我不对,清者自清,他们也犯不着怎样,何况本来我们同相府也不对付,再交恶一点又何妨?——但倘若是他们所为,我便要他相府血债血偿!”   东炎说道:“公子秀如今人在东海,又怎会设下如此毒计?”敬安面露痛恨之色,说道:“大哥,你岂不闻?唐锦似那人,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素有‘后世诸葛’之称?……先前你还夸过他的。就算他不必亲临,谋划得当,也自会轻易将手伸到那处……何况,最近我得知消息,唐锦似已回到了京中。”   东炎一震,说道:“当真如此?他回来了?”敬安说道:“千真万确。只不过这人未曾露面,他人真回来了是真的。大哥,——我已经想明白了,京中最恨我的,除了唐家,别无其他再如此刻骨铭心的恨着我的,就算此事真跟唐家无关,然而唐锦似那人聪明奸猾,必定也知道些许端倪,我自去当面问他,许会问出些什么来也不一定。”   东炎想了想,便点头,说道:“事到如今,便也只好如此,然而你却要记得,此事要小心而行,须知道母亲跟……月娘都在他人手上,你越是着急,便会越中了贼人的奸计,务必要小心冷静些,你知道么?”   敬安说道:“大哥,我知道了,我自记得你说的。”东炎伸手,轻轻地在他肩头拍了一拍,说道:“此去小心,保重自己。”敬安望着东炎,微微一笑,说道:“大哥放心!”兄弟两个四目相对,敬安颇为安慰,东炎心头却是一沉,竟说不出是何滋味。   当下,敬安便带人自出府去,一路往相府而去。东炎便留在书房内,静想所有,不知不觉,从抽屉里将一本书抽出,翻开来,便怔怔看里头那仍旧折着的信笺,默看了片刻,便将书仍旧翻上,珍而重之的端正放入抽屉。   东炎皱着眉苦苦思索,忽然想道:“母亲怎会今日就去香叶寺?何况,昨日我离开之时尚且未曾听闻……想必是仓促做的决定,难道真正是相府之人所为?是以才消息如此灵通?”又一惊,想道:“既然如此,这府内必定是有那边的奸细了……”东炎左思右想,疑惑丛生,正在皱眉苦思之际,鼻端忽地嗅到一股淡淡香气,起初东炎还未曾察觉怎样,片刻之后,那香越浓,东炎微震,猛地站起身来,却一阵的头晕。正在此时,外头有人将门一推,轻轻进来。   袖拢香有女怀春   东炎只觉昏沉,正觉不妥,外头门被推开,有人进来,东炎抬头一看,眼睛竟有些瞧不清楚,模模糊糊之际,只觉那人影熟悉,便说道:“何人?”那人说道:“大公子,奴婢是瑛儿。”东炎心头一宽,只觉有些站不住脚,便重慢慢坐了,说道:“原来是你……你并无跟着母亲去香叶寺么?”一边说,一边伸手慢慢地揉着额头。   瑛姐上前,说道:“夫人不用我相陪,我便只好留在家里,大公子你怎么了,面色不甚好。”说着便上前来。东炎说道:“不知为何,有些头晕,这屋内……放了什么香么……”略喃喃地自言自语。   瑛姐说道:“奴婢倒是也嗅着有一股香气,只不太浓,想必是燃了什么香饼……大公子头疼,我便替公子揉一揉。”东炎刚要拒绝,瑛姐上前来,伸手轻轻地便按上了东炎的两旁太阳穴,缓缓地用力。   女子的手,娇软且香,极柔和地按在东炎两边穴位上,叫人觉得极为受用,东炎怔了怔之际,便觉不妥,只说道:“我好些了,瑛姐你……”话一出口,却觉得鼻端幽幽地又是一股淡香掠过,东炎心头一荡,不由自主竟觉得有些不太妥当。   瑛姐柔声说道:“大公子要说什么?……大公子总是如此,纵然有什么难过,只不说出来,闷在心底却是不好的,看着怪叫人心疼……就让奴婢伺候伺候大公子罢了。”   东炎心头暗惊,但偏偏瑛姐的声音很是动听,竟似有种勾魂夺魄的力量,东炎只盯着自己搁在桌上的手指,只见那手指微微跳动,竟似有些不受自己控制了。   瑛姐本是在东炎身后,揉了一会儿,见东炎不动,此刻便缓缓地倾身下来,手自东炎的太阳穴,逐渐地向下,在东炎的脸颊上轻轻抚摸过去……一路向下,自他的颈间摸了摸,东炎喉头一动,浑身麻痒的难受,忍不住抬了抬头。   瑛姐手便向下,在东炎的胸前慢慢地按压而过。   瑛姐的手略一用力,东炎的腿情不自禁地向上一抬,顿时撞到了桌上的抽屉,抽屉一振,就透出一条缝来,顿时露出里面那本《风华记》,东炎目光下移,望见那书之时,身子顿时一震。   东炎自迷蒙之中清醒过来,急忙起身,说道:“瑛姐!你……”一口气上不来,双手牢牢地按着桌子,说不下去。   瑛姐被东炎猛地起身,震得后退一步,见东炎无力继续,才又一笑,上前说道:“大公子怎么了?我是见大公子不舒服,故而……”东炎身子晃了两晃,说道:“我已……很好,你……可退下!”   瑛姐闻言,脚下一转,到了桌边儿上,微微打量东炎神色,见他双颊微红,星眸迷离,便笑说道:“大公子何苦如此强忍?”   东炎转头,望着她,说道:“你……什么意思?”瑛姐说道:“大公子明明不妥当……”说着,身子向前来,说道:“就让我替大公子揉一揉,又如何?”东炎神智动摇,身子微晃,拼力撑着才无事,便说道:“瑛姐,我叫你出去,你没听到么?”   瑛姐一怔,急忙仔细看东炎,却见他虽则声音清冷,但神色已变,分明是勉强行事。   瑛姐咬了咬唇,略一迟疑,便张开手臂,将东炎抱住,东炎一惊,便欲挣扎,怎奈身子无力,瑛姐将他牢牢抱了,便说道:“大公子,我、我是自小看你长大的,……心底十分疼惜你……你怎地,对我一点也……”东炎用力挣扎,叫道:“瑛姐,你做什么!”   那香在两人之间缭绕,似更浓了,连瑛姐亦有些难以把持,将脸紧紧贴在东炎胸口,说道:“大公子,我……心底喜欢你,你就要了我罢……就算是为妾也好,要是你不喜欢,此一番后将我撇开也罢,只要现在,从了我意……”说着,手便顺着东炎腰间向下。   东炎心惊胆战,偏身子有些不由自主,只说道:“你是母亲的丫鬟,怎可如此……瑛姐……母亲知道,必定不悦。”   瑛姐一声呻吟,说道:“大公子,你便从了我罢,夫人她……她不会不悦,她本来就该许我同你的……只恨那贱人从中作梗,坏了我好事……”   东炎问道:“你说什么?”瑛姐睁开双眼,说道:“若不是她……大公子就是我的了……”手便向下,沿着东炎腰带下摸了进去。   东炎踉跄后退,几乎没跌在地上,瑛姐低呼一声,便去相扶东炎,东炎说道:“你同我说清楚,她是谁?什么我是你的?我怎会是……你的,一派胡言!”   瑛姐将他抱住,说道:“倘若你从了我的心愿,我便将这一宗秘事告诉于你。”身子贴上来,春-情勃发,不可遏止。   东炎目光闪烁,自桌上一点一点看过去,书本……宣纸……纸镇……砚台……眼前模糊,一切东西都飞舞起来。东炎咬了咬牙,伸手自桌上摸了一方砚台过来,手一抖,又跌落下去,东炎用力一咬舌尖,借一丝的痛,才又把那方砚台捏了过来。   东炎问道:“究竟是什么事,你瞒着我?”瑛姐闭眸乱蹭,呻吟说道:“你便从了我再说……”东炎眸光一闪,将那砚台握了,狠了狠心,在瑛姐的头顶一拍,瑛姐不防备他会如此,低呼一声,软软地倒在地上。   东炎跟着跌在地上,呼呼大喘,一时爬不起身来,正在此时,外面有人说道:“大公子,大公子,奴婢小葵,有要事要见大公子!”   东炎倒在地上,几乎出不了声,那外面有人说道:“门开不了,难道大公子是不在这里的?那如何是好?”又有个男子说道:“难道去了别处?”东炎支撑着,用力将旁边的凳子一踹,那凳子倒地,顿时发声,门口的人听了声响,那男子喝道:“不妥当!”用力一踢,门咔嚓一声开了,两人双双进来,见地上情形,顿时也都惊了,便急忙都抢上来。   东炎被扶了起身,兀自有些昏沉。那男子急急说道:“不好快出去!”便抱了东炎,同那女子一并急急忙忙出去,到了外头,才说道:“小葵,你去叫人来拿些薄荷冰片,合水调了来,要快!”小葵急忙便去了,不一会儿回来,那人自己吞了一点,又拿了其他的,在东炎的穴道上用力涂了,又给他也服了一些。   又过了片刻,东炎才恢复神智,望着眼前之人,才认出那是敬安向来带着身边的一员内侍,排行第九的。另一个却是月娥的丫鬟,小葵。   东炎一时怔道:“发生何事?”老九说道:“怎地大公子这书房内有‘暗销-魂’的味道?”东炎即刻回想起来,顿时大惊,懊恼皱眉说道:“我被人算计了!”   老九也不问,就看小葵,小葵急忙说道:“大公子,我……奴婢我有要事跟大公子说。”东炎问道:“何事?”小葵急急忙忙从怀中掏出一张字纸来,说道:“大公子,这是娘子临去之前交给奴婢的,说是倘若府内有事发生,就务必交给大公子……先前我听闻夫人跟娘子出了事,就想来找大公子,不料却被人拦下,差点、差点……”   东炎望着小葵,见她脸上尚带着血痕,心头一震。旁边老九说道:“幸好我见那些人不尴尬,就偷偷跟了,见他们欲害这小丫鬟,就出面将她救下。问明原委,就带她前来见大公子。”   东炎问道:“何人害你?”小葵支吾,说道:“是夫人身边瑛姐命人做的。”东炎心头巨震,赶紧将那信纸接过来,就着灯光,展开一看。   东炎定睛看去,但见那纸上,端端正正的字迹,东炎急急忙忙看了一遍,手微微发抖,急忙握了信,问老九,说道:“敬安去相府了?去了多久?”老九说道:“半个时辰不到。”东炎说道:“快,快……快派人,将敬安拦回来!务必要把人拦回!”   老九来不及多问,见东炎变了面色,便急忙答应一声,扭身就走。原地只剩下小葵跟东炎,东炎向后一倒,靠在门上,仰头,眼前是一盏红灯,在檐下随风摇晃,东炎眼睛一闭,眼前却出现月娥的脸。   为何……会留下如此言语?   东炎不知,一抹光下,他却似能想到,她留下这几行字时候,是何动作,是何表情,她必当千思百想了许久,才决定如此的罢。   她提笔沉思,写道:“倘若大公子能见这留笺,必定是我遭逢不测之事。”   她皱眉略想,写道:“夫人有命,不敢不从,虽知不妥,亦当从容赴之。”   她下笔谨慎,细细地写:“大公子同二公子,虽各有不同,但同为赤子之心……怎奈,君子可欺之有方……世间多少事情,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她停笔,微微一笑,又才继续:“此次我若出事,必定是贼人早有预谋,试图引二公子入彀,此前早有过数次阴谋未果。此番事发,唯一能拦下他的,只有大公子,还请大公子劝住敬安,切勿叫他以身赴险。只须静心,以大公子冷静,徐徐推测,自得真凶。”   她目光下移,添这一行小字:“——月娘顿首拜谢。”   她将笔搁了,必定会松一口气,而面有笑意的罢。   她口口声声唤他“大公子”,叫敬安却是“他”,她的心意可想而知。只是,怎地也想不通,明明她似乎察觉事情会有不对,怎么会仍旧坦然赴险?   东炎闭眸皱眉,眼中酸胀不已。   书房之内,忽地有声响传来,东炎一惊,旋即说道:“来人!”经过方才一番动作,已经有从人来到,东炎说道:“掩了口鼻,进去将里面的人绑了,带到西厅。另把此间窗户打开,不许人进。”   仆人们自听命而去。东炎又看小葵,说道:“你的伤可有大碍?”小葵摇摇头,说道:“幸亏是九爷救得及时,无碍。”东炎说道:“既如此,你将事情经过,细细说给我知。”小葵答应。东炎便去西厅,要审问瑛姐。   瑛姐醒来,便被人绑了,带到西厅,东炎叫人都退下,厅内只自己同瑛姐两人。东炎目光沉沉望着瑛姐,说道:“我敬你自小照顾我,伺候母亲,敬你一声瑛姐,不料你却对我怀着那种心思,且作出如此不轨犯上之事,事到如今,你且将先前要讲的秘事都说出来,我便看在母亲面上,饶你一命。”   瑛姐额头一抹血痕,听了东炎此话,竟微微一笑。东炎说道:“你笑什么?”瑛姐说道:“事到如今,倘若我说出往事,怕是更死的快了。”   东炎本是诈她,听到此时,便问道:“为何?”瑛姐说道:“不消说了,大公子如此狠心,就杀了我罢。纵然大公子不杀我,日后也无我的好日子过。”东炎说道:“你是母亲贴身丫鬟,我同敬安都敬你三分,你不该生那糊涂心思。”   瑛姐说道:“是我生糊涂心思?大公子,夫人大概未曾同你说过罢?——她老早便许了我,将来,要大公子纳我为妾的。”   东炎大惊,说道:“你说什么!母亲怎会如此?”瑛姐说道:“哈……哈哈,我就知此事绝不可能,但夫人既然说了,我便只信以为真,只因相信的话,我会觉得好过一些,大公子不信?那就当我在瞎说罢了。”   东炎镇定心神,说道:“你先前说,什么贱人?谁是贱人……从中作梗的?”话一出口,瑛姐脸上掠过一丝恼怒,说道:“那贱人今夜便命归西天!”   东炎疑心她在说月娥,心头一时狂跳,只得拼命自制,只说道:“你这般说,难道你跟那些劫走母亲跟月娘的贼人有关,亦或者是他们内应?”   不料,瑛姐听了这个,便哈哈大笑起来,仿佛听到了极其好笑的笑话。东炎一怔,望见她不屑一顾的眼神,不由心头寒彻。瑛姐说完之后,便说道:“叫无所不能的大公子猜来猜去,倒是有趣。”   东炎厉声说道:“你究竟有何不可告人的?你若不说,改日我便亲送你去大理寺,那里的百般刑罚惩戒,可不是好玩的!”   瑛姐微微一怔,似有些怕,因此顿了顿,才略忐忑说道:“大公子会送我去大理寺?”东炎冷然说道:“如今母亲同月娘生死不明,你涉嫌其中,我自然是要秉公处理。”瑛姐一哼,说道:“夫人不会有事。”   东炎望着她淡然神色,心头又是一跳,却仍冷冷说道:“你却知道,原来你真跟那些人有所关联。——枉费我从小敬你,你竟然是如此蛇蝎心肠之人!”   瑛姐皱了皱眉,低头不语。   东炎见状,便又说道:“瑛姐,你若此刻同我坦白所有,我尚有法子救你一命,倘若你冥顽不灵……我也只得……”瑛姐想了会儿,说道:“大公子,我可以将我所知之事尽数说给你知,但你要答应我一事。”   东炎说道:“是什么?”瑛姐说道:“我要离开京城。”东炎说道:“这个使得。”瑛姐说道:“只怕大公子听闻我所说之后,便不会答的如此轻易。”东炎说道:“如今你可说了?”   瑛姐说道:“大公子一言九鼎,我自然是可说的,其实,我所说的那贱人,并非姚娘子,而是五年之前来侯府那人……”东炎身子一震,说道:“你说什么?”瑛姐说道:“继楼家小姐之后,名满京城的另一个女子,大公子真个儿不记得?”她微微一笑,说道,“那倒是好……那天,她来府内同二公子相见,我奉夫人命,传信给她……不料大公子误入……”   东炎脑中轰然作响。瑛姐娓娓说罢,东炎如坠梦中,只问道:“为何?这究竟是……为何?”瑛姐说道:“这自然是为了嫁祸二公子,大公子尚且想不通么?”   东炎坐不住椅子,只觉得脚下一时乱晃,瑛姐见他面色难看之极,叹一口气,说道:“我说这些怕也无用,如今,我只求……”正说到此,门口一道利箭射进来,不偏不倚,正中瑛姐后心,瑛姐双眸瞪大,向前栽倒。   东炎从椅子上跳起,冲到她身边,将人扶起,问道:“你们在哪里摆布敬安?那个人……她……她……”瑛姐嘴唇哆嗦,眼睛已经不能再眨,嘴形微微一动,却吐不出字,头一歪,便咽了气。   飞冷箭地动山摧   东炎望着瑛姐尸身,怔了片刻,蓦地起身,出到外面,问道:“派去追二公子的人可回了?”话音未落,外面老九匆忙而入,面色惶急,说道:“大事不好,有人说侯爷中途改道,并未去唐家,反出城去了!”东炎身子一晃,便又站住,咬牙说道:“速速备马,我要出城!”   且不说东炎忧心如焚。只说敬安出了侯府,一路向着唐家而去,人到半路,忽地有一人骑马自路边儿上,斜刺里冲出来,敬安皱眉急忙刹住去势,那人拨转马头,身影一晃,笑道:“谢侯要救人么?别找错了地方,有胆跟我来罢!”   敬安目光一动,说道:“你是何人?”对面马上那人,黑巾蒙面,不露真相,说道:“谢侯不信?接着!”手上一扬,有一物脱手而出,直奔敬安面上去,敬安伸手轻轻一接,顿时惊了一惊,却见那东西,正是先前谢夫人片刻不离身的佛珠子。   敬安怒道:“好个胆大妄为的贼人,人在何处?”那人见敬安信了,哈哈一笑,伸手在马屁股后面用力一鞭,向外滚滚而去。敬安急忙命人追上,将到了城门口,此刻天黑,城门本是紧闭,不知为何,竟然门洞大开,敬安叫道:“守将何在!”拍马上前,眼睁睁就见那人冲出城门,扬长而去,敬安大怒,再叫:“守将何在!”蓦地一怔,却见在城门旁侧,歪七竖八,倒着些人,却正是自己麾下之部无疑。   敬安一见,恨得银牙紧咬,身边两个将官留下,便安排后事。敬安只带几个贴身之部往外追那狂徒。   大约行了有七八里,马都有些乏了,周大催马上前,说道:“侯爷,这贼人怎会如此轻易现身,恐怕此乃诱敌之计!”敬安说道:“我岂不知?然而此人手上有母亲的佛珠,那定然是跟此事有关无疑了,就算真是诱敌之计,难道就怕了他不追了么?”道理的确如此,周大便不言语,一路风驰电掣,又追了三四里地,才停了。却见前方乃是一座高山,两边山岳耸立,正是西郊的坠香山。   那蒙面人拍马直向前去,敬安人在山口上,便停了下来,那人见他不追,就也停了马,回头叫道:“谢小侯,你怕了么?”   敬安一做手势,身边几人向着两侧山上各自行去,只周大仍在身边,敬安便说道:“人在何处?你究竟有何诡计,只管用出来便是!”   那人哈哈一笑,手一挥,身后黑暗之中,自有一人骑马而出,怀中却抱着一人,只低着头不做声,亦看不出面色如何。蒙面人便说道:“谢小侯,你看清楚,这正是你心爱的人。”敬安心头一震,叫道:“月娘!”那人却不语。   敬安说道:“倘若是她,叫她答应我一声儿。”催马向前十几步,那人说道:“且慢,我知道谢侯武功超群,若是近了来,我等却抵不住。”   敬安说道:“我母亲大人呢?”   蒙面人说道:“令堂安然无恙,只等勾销了侯爷这笔账,自会恭敬送回侯府。”   敬安说道:“什么帐,你且说。”   蒙面人说道:“这也无他,乃是一笔合算买卖,我们只叫这小娘子跟令堂的命,换侯爷一条命便是了。”   敬安不动声色,说道:“原来你们仍旧是想要我命,好说……然而此地暗淡无光,我怎知道你手中之人是谁?”   那蒙面人将怀中之人下巴一捏,那人微微抬头,蒙面人晃了晃手中火折子,映出那人半边脸来。因隔得稍远,天色又暗,敬安见她双眸微闭,似昏非昏,有几分相似……便冲口叫道:“月娘!”心神巨震之下,说道:“她怎地不做声?”那蒙面人说道:“这小娘子先前已经是吓昏过去,倘若侯爷再不怜香惜玉,恐怕要支撑不住。”   敬安说道:“那你待如何?”蒙面人说道:“侯爷不如给自个一个痛快。”敬安说道:“你要我自尽?”蒙面人说道:“这样大家也安乐,小娘子跟夫人也无事。”敬安说道:“我倒是不知为何,我竟成了尔等的眼中钉,你们究竟是何人?”蒙面人说道:“事到如今侯爷打听这些又有何用?侯爷只说愿不愿为小娘子跟夫人舍命便是了。”   周大说道:“侯爷,这山到此便是死路,不如我们冲过去,将他们一鼓作气擒下。”敬安低声说道:“然而只不知他们将人藏到何处,倘若逼得他们狗急跳墙……”周大说道:“不管如何,侯爷千万莫听他们蛊惑,倘若侯爷有个三长两短,他们未必肯乖乖放人。”敬安说道:“我自懂得。”   敬安略一踌躇,说道:“你们的首领何在?”那蒙面人略一怔,说道:“谢侯是何意思?”敬安说道:“善弓箭的那个,曾在紫云县露面,你别说他跟你不是一伙儿的。”那人不语。敬安仰头看四周,这周遭山岳如黑黝黝的巨人耸立,月朗星稀,有些看不清什么,敬安打量了片刻,暗暗皱眉。   敬安拍马上前几步,那蒙面人说道:“小侯爷,你若还敢上前,我手上的刀便要吃这小娘子的血了。”敬安说道:“且慢动手。”说着,便翻身下马,说道:“你们要如何,便只冲着我来。”蒙面人说道:“我们只要谢侯的命罢了。”敬安说道:“这又有何难,你们自来取便是了。”说着,便又上前一步。   蒙面人一怔,旁边那人说道:“此人狡诈非凡,不可让他近身。”蒙面人点头,说道:“你不可上前!”敬安说道:“如今我并没带刀,又能如何?难道竟怕我怕到这份儿上?连一个手无寸铁之人的性命都不敢取?”   蒙面人眼神一动,似被说动,旁边那人说道:“小心有诈。”蒙面人说道:“听闻他武功非凡,但无武器在手,又能怎样,我倒也想见识一番。”敬安见他们不语,就又上前几步,两方距离逐渐拉近,月光之下,敬安面色如常,更如闲庭信步一般自在,那蒙面人望着他面容,略觉得一怔,敬安目光一转,却看向旁边那人怀中,目光略作停留,就又迈步上前。   却正在此时,不知从哪里传来破空之声,敬安急忙后退,脚步刚离之际,原先所站的地方,地上凭空多了一直长箭,深深插入地面,箭尾还在不停地抖动。   那蒙面两人也略一呆,敬安见这箭来示警,知道山上果然有人,恐怕正是这些人的首领,此刻大概窥破自己用心,此时不动,更待何时?   敬安脚下一跺借力,飞跑两步,用力一跃,身子向前猛地腾空而出,那蒙面人拔刀,便向着敬安身上斩去,敬安手上一挡,只听得“珰”的一声,刀砍在他的手腕上,却被护腕格住。旁边那抱着女子之人见状急忙后退,叫道:“你……”不料敬安转身之际,人在空中,一脚踢过去,那人肩头吃痛,便抱不住人,身子一晃,那女子便要落地,敬安正也双脚落地,双手一抱,便将人抱住。   敬安低头一看,长发遮住那女子的脸,看不清楚,敬安手指一拨,终于看清,顿时皱眉,此刻周大催马向前,敬安将人一递,说道:“带她离开!”周大低头一看,也是一惊,说道:“怎会是她?”   敬安不答,此刻那黑衣蒙面两人已经双双下马,敬安说道:“先走!”周大说道:“侯爷,我自留下来相助。”敬安也不勉强,两人各自对上一个,便鏖战起来。   这边上四个人打的热闹,却在不远处山峦之上,那原先张弓射箭之人冷冷一笑,说道:“果然不出所料,只不过,纵然谢侯你再狡诈勇猛,也想不到……此刻你是插翅难飞的。”   他冷眼看场中,果然见那两个人已经不低敬安,渐渐露出败相。他便冷然一笑,说道:“蠢材!留着何用!”手上一动,一枚火信烟花,冲天而去。   烟花上天,闪出一道灼热光亮,那人眸子也是一团的火焰,灼热锃亮,簇簇燃烧,他眼睁睁望着场中四人,刚刚一笑,忽地面色微变,便转过头去。   目光所至,望见不远处有一道人影,正打马迅速而至。   此人一见那马上人影,顿时身子巨震,几乎就扑倒下去,惊怔了片刻,终于说道:“快!下去叫那些人停手,快!”气急败坏之状。   身边一人说道:“大人,此刻怕是来不及了。”那人说道:“住口,速速灭了引线,快去!”那些人只好领命。   敬安正将那两人逼入绝境,问道:“你们将人藏在何处,说出来方能免除一死!”那两人十分悍勇,竟不肯招认。正在难解难分之时,外面马蹄声滚滚而来,敬安回头,却陡然一惊,叫道:“大哥!”   原来来者,正是东炎,东炎催马向前,一时刹不住去势,他又不习惯骑马,顿时就从马上直直跌落下来,敬安来不及去理会那两人,回身就冲过去,好歹及时将东炎抱住,东炎惊魂未定,却伸手拉住敬安,说道:“速速离开此地!”   敬安说道:“大哥,待我将这两人擒下,他们知道母亲同月娘下落。”东炎手握着敬安的衣襟,未曾开口,却泪珠滚滚,只说道:“听我的,速速离开此地。”   敬安踌躇且惊心,他从未见东炎如此失态,也从来都不肯忤逆东炎,但是此事……   东炎见他不肯,就又说道:“快些离开此地,我保管母亲同月娘无事。”   敬安无法,只好抱了东炎,两人将上马之时,却听得两旁山岳之上,传来刀剑交击之声,敬安一怔,周大说道:“侯爷所料没错,果然这两边都有埋伏之人,想必已经被他们找到了。”   敬安点头,东炎目光一转,望见周大怀中之人,一惊问道:“这是谁?”敬安说道:“回头再跟大哥说。”东炎不语。   正在此时,两边崖壁上一道银光嗖嗖地窜过,燃的极快,嘶啦发声,好似火蛇乱窜,敬安也看到了, 顿时一惊,说道:“敬安是火药!”周大说道:“侯爷,速速离开此地!”   敬安来不及多想,急忙打马飞速向前,与此同时,崖壁上闪出一道影子来,拉弓对准敬安,目光一动,便直射过来。   敬安正催马而行,听了这个声音来得快,他心头一惊,不及躲避,便急忙纵身而起,滚落地上,躲开那支箭。第一支箭过,第二支即刻而来,只听骏马一声厉嘶,竟被那支箭射死地下!   此刻东炎跟周大已经驰出十几步远,两人见敬安落马,都齐齐拉住,回身来救,东炎却离得近一些。   敬安回头,见身后不远那火药引线已经快燃尽了,便只叫道:“速走,别过来!”   敬安自地上起身,飞步便向前跑去,然而此刻,崖壁上冷箭嗖嗖而来,竟如箭网一般,敬安迈步向前欲走,然而左躲右闪,被箭封住,竟冲不出去。   敬安情知山上那人是存心要将他困死在这火药将炸裂之处,倘若火药引燃,敬安必定是尸骨无存。   正在此时,只听得前头骏马一声长嘶,却是东炎催马拼命冲过来,一边叫道:“敬安!”敬安目光一动,见东炎竟是极快而来,浑然无视这边的箭网密布。   敬安心惊失魂,急忙叫道:“大哥,别过来!”东炎哪里肯听?红着眼,毫不犹豫地催马冲入箭阵之中。   烈火起殊途同归   东炎拼命催马而来,那箭嗖嗖地自身侧而过,其中一支箭直射过来,便擦着东炎额前而过,惊险万分,东炎惊了惊,眼睁睁望着那肩掠过额前,一时也不知自己是死是活,心神激荡下,身子在马上摇晃不迭。   敬安见状,亦是心胆俱裂,也不顾其他,纵身而起就去护东炎,却在此刻,那催命的冷箭忽然便停了。   敬安不及多想,跃上东炎马背,在东炎背后伸手将缰绳拉住,掉转马头而行,周大见状也急忙催马继续向前,一直到此,那冷箭也不再追随。   敬安虽觉古怪,但尚以为那人箭已用完,他一心只想冲出险境,东炎却于马背上回过头来,向着那崖壁上张望。   百忙之中,敬安问道:“大哥,怎么了?”东炎说道:“无事。”四人两匹马刚冲出峡谷隘口,就听得身后轰然大响,震得山岳摇晃不休,敬安又催马向前一段,才回头来看,却见那隘口之处烟尘弥漫,飞石乱溅,已经看不清原来面目。      敬安心有余悸,就看东炎,问道:“大哥,你无事么?”眼睛望着他的额头,借着月光,见东炎额头红红的一片,似被箭风割伤了,有一道红痕,细细透出乃是沁出的血。   敬安又惊又怕,不由心头微痛,东炎却似没有察觉,只顾回头望着那山石崩裂之处。   敬安伸手,自后面紧紧地拥了他,颤声叫道:“大哥!”心头着实后怕之极,倘若东炎再快一些,或者那箭再歪一些,此刻东炎便已经是个死人。   东炎才反应过来,扭头一看,便说道:“我无事。放心。”伸手就在敬安的手上拍了拍,以示安慰。   敬安略松手,说道:“大哥怎会来此?”东炎说道:“此事……说来话长。”敬安说道:“我先送大哥回府。”东炎略微出神,却摇摇头,说道:“我不回去。”   敬安疑惑说道:“那要去哪里?”东炎垂头,却不再言语。   敬安见他有些反常,便不欲逼他,转头看向周大,周大说道:“侯爷,此女如何处置?”敬安想了想,说道:“此事古怪,她怎么会在此?”   东炎听他们两个说话,就也转头来看,望着那张肖似月娥的脸,颤声说道:“这是谁?”   敬安说道:“大哥不认得她,这就是先前礼部侍郎家的静瑗小姐。”东炎盯着周大怀中的静瑗,问道:“她……她……”迟疑了片刻,说道,“她可去过我们家里?”   敬安不知东炎为何如此问,还以为他又当自己胡作非为过,便说道:“大哥,静瑗的确是去过我们府内,只不过我同她并无什么,且她只坐了一会儿,就给母亲叫去了,你若不信,可问母亲,后来她为何有孕之事,跟我并无关系,我真的实没做过。”   东炎身子阵阵发抖。敬安说道:“大哥你怎么了?”东炎问道:“那……那是何人所作?”敬安说道:“我也不知,只知道她似乎极维护那人。”   东炎心头混乱之极,似明白一切,又宁肯没有明白,似乎真相只在眼前,却偏偏不敢伸手去碰一碰。   这边正说着,方才上山而去的侍卫们有的便回来,说道:“侯爷,那些引燃火药之人,有的葬身山谷,有的逃了,只不过,幸而捉到一个活口。”敬安说道:“将人带来。”立刻有侍卫带了人上来,敬安见他嘴里塞着棉布,情知是怕他自尽,当下便命人将他嘴里的布扯了,仔细看他有无异动。   敬安问道:“你是何人所属?将夫人跟娘子藏在何处了?”那人说道:“我一概不知。”伸手有人用力踢了一脚,踢得那人一个踉跄。   敬安刚要再问,那边静瑗一声微哼,却醒了过来,见周围都是人,吓了一跳,目光扫来扫去,望见东炎之时,两只眼睛蓦地瞪得大大的。东炎同她目光相对,一霎心头冰冷。   敬安便说道:“静瑗姐姐,你为何会在此?”静瑗一时茫然,望了望敬安,却不言语,只低了头。   敬安正待再问,忽然东炎说道:“我想同……静瑗小姐说会儿话。”敬安有些惊奇,便说道:“大哥……”东炎说道:“你放心,等在此处。”   东炎下马,那边周大将静瑗放下,静瑗只低着头,东炎说道:“劳烦借一步说话。”静瑗低声答应。东炎迈步走了几步,将身挡在大石之后,便望着静瑗。   静瑗始终低头不言语,也不看东炎。东炎说道:“静瑗小姐,先前,你去过我家里?”静瑗点头。东炎说道:“可见过我?”静瑗点头,又摇头,只是不言。东炎说道:“静瑗小姐,能否将前事同我细说一遍?”   他虽然心底慌张,但仍旧言谈温文有礼,静瑗本低着头,此刻抬头望着东炎,怔了会,说道:“大公子……”   东炎望着她,慢慢说道:“我心头有个极大疑团,若是堵着,定是死不瞑目,我知你心中定然亦有许多事,劳烦静瑗小姐,替我释疑。”静瑗望着东炎恳切面色,眼睛几眨,终于落泪,张口问道:“有些事,大公子不知道,反而会好些。”   敬安站在不远处,一边盯着东炎同静瑗,一边审问那人。只不知东炎为何要同静瑗说话。大概一刻钟过去,东炎才同静瑗一并出来,静瑗的样子似是哭过。   敬安虽知古怪,心头狐疑,却不敢问发生何事,正在此时,侍卫说道:“侯爷,好似哪里火起了!”   在场之人一并转头去看,却见侍卫手指着的是东边地方,只见熊熊火光,冲天而起,烧得天空红彤彤地,似一片火云。   敬安略怔,说道:“那是……香叶寺的方向?”东炎这才反应过来,面色惨然,急忙说道:“敬安,你快去……快去白衣庵。”旁边静瑗身子微微发抖。   敬安虽然不知为何,却只觉心惊肉跳,赶紧翻身上马,又看东炎,问道:“大哥呢?”东炎却不动,摇摇头,只望着敬安,说道:“我……稍后再去。你勿担忧,只管放心去,无人敢对我不利……那些人,不是冲我而来的……”   敬安想了想,便要留两个侍卫护着东炎,东炎说道:“我还有些事要同静瑗小姐说,你留两匹马就可。”敬安到底不放心,口头上答应了,却仍旧留了两个侍卫远远地盯着。   这边上敬安带人离开之后,东炎望了望黑黝黝的山石,怪石嶙峋,很是狰狞可怕,静瑗微微瑟缩,东炎问道:“你冷么?”   静瑗摇头,说道:“大公子……”东炎说道:“我无事。”顿了顿,忽地说道,“抱歉。”   静瑗低头,眼泪滴滴跌落,却说道:“我心里……从不悔,也不恨。”   东炎只是摇头。片刻,东炎将外裳脱了,说道:“你先披着。”静瑗本欲说话,到底伸手接过,披了上身,伸手紧紧地揪着衣襟,鼻端嗅到他身上的淡香,泪落更急。   东炎说道:“稍等片刻,便可以走了。”静瑗不知缘故,便只点头,答应一声。   东炎淡淡站着,忽地说道:“你走了么?”静瑗不解,抬头看东炎,却见他是望着别处说话,静瑗心头一转,便想明白,一瞬间不由地毛骨悚然。   周围无声,只有风呼啸而过,吹起地上尘沙残雪,东炎负手站着,又问道:“你真的走了么?你须知道……就算我回去,也必是要去找你的……”声音似惆怅,似冷静无情。   片刻,只听得浅浅脚步声响起,有人说道:“你……怎知是我?”声音沙哑艰涩。   敬安打马直奔东边而去,一路快到香叶寺,越近,火光越盛,经过香叶寺门边之时,却见香叶寺的僧人一个个手中提着木桶木盆等物,正张罗着,纷纷地沿路前往白衣庵处救火。敬安心头慌张,快马加鞭向白衣庵处而去,到了庵前,却见前面好好地,那火却是在后面处烧起来,几个尼僧正挤在庵门处瑟瑟发抖,不知何事。   敬安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白衣庵的主持便说道:“回大人,好似是后面悬崖处的旧庵址不知为何失了火……如今那火势蔓延过来,已经烧到后院了,阿弥陀佛,幸亏救护的急,不然连这里也是要遭殃的。”   敬安一听,便打马顺着白衣庵继续向前,走了半刻钟,果然见前方一座旧寺院,如今竟一团儿地浸在火光里,熊熊烧着,发出劈里啪啦,爆裂之声。   敬安不晓得究竟为何,急忙翻身下马,望着那熊熊燃烧的寺院,心头突突乱跳,只不知为何而慌张无比。   站了片刻,香叶寺的僧人纷纷前来救火,只可惜今夜风大,这火势又极凶猛,一时半会哪里能熄灭得了?再多的水桶也不过是杯水车薪而已……因此香叶寺的僧人便只好不顾这边,只去护佑白衣庵的后院墙处,只望大火别烧了白衣庵就可。   敬安站在门口呆看,白衣庵的主持便说道:“这旧院向来无人住的,怎会无端端失火,倒是古怪。”敬安木然听着。   那来来往往人群,纷嚷嘈杂,敬安漫无意识看着,忽地却望见一抹熟悉身影,敬安一怔,向前一步,却见那人分开人群出来,冲他一笑,说道:“谢侯,许久不见。”   敬安皱眉,心突地一跳,说道:“你怎在此?”那人一笑,于背后火光映衬之中,笑面浅淡如画,纵然人在嘈杂之中,却仍有月白风清之色。便说道:“听闻此地有些热闹,故而前来一看。”敬安说道:“有什么热闹?”那人说道:“如今热闹已过了,这一场大火烧得甚好,正可做结尾呢。”   敬安闻言,怒火上升,便说道:“唐锦似,你到底在说什么!你……少故弄玄虚,倘若给我查出此事跟你有关,我绕不得你。”那人不惊,反挑了挑眉,笑意微冷,说道:“哦?那我就恭候谢侯大驾了。哈……”   唐锦似说罢,便转身欲走,敬安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臂,皱眉说道:“且住,今日说清楚,此事到底跟你有无关联?”唐锦似不动,只冷笑说道:“如此一而再再而三都害不死人的招数,若是出自我的手笔,我也早羞死了。你也未免太小看了我……”说罢,将手臂微微一甩,敬安只觉手心巨震,不由皱眉松手。   唐锦似瞥敬安一眼,望望远处,自顾自淡淡说道:“唉,看看到天明尚有一段时间,正可回去休息片刻。”伸手拍了拍袖子,转身自去了。   敬安转头,望着那人云淡风轻地一路向前,跟香叶寺的主持僧人碰在一起,两人低低说了几句话,那人就点头去了。   敬安百思不得其解,回头,却见那大火烧得极旺,整个旧院都浸在火光之中,敬安正呆看大火,忽地觉得火光之下,前方路边有什么晶莹发光,敬安扫了一眼,没留心,过了片刻,却又不由自主向那边看,最终慢慢走过去,弯腰伸手,自地上摸了摸,便从雪中摸出一物来。   敬安自雪下摸出那物,便握在手中,接着火光怔怔地看,却见是一支珍珠钗子,钗子头儿上镶嵌着数颗圆润珍珠,在雪中冻的冰凉。   敬安身子轻微发抖,将钗子握在手心,细细怔怔地看,却又见钗子的尖端上,似乎颜色不同,他向前走了两步,风卷着火,烤的人浑身发热,敬安站在火光之中,低头向下看,却见钗子的尖端,有一截深色,他瞪大眼睛细看了看,却见,竟是干了的血渍。   敬安握着这枚钗子,一声不响,只是站着,身后周大叫道:“侯爷。”敬安恍若未闻。周大很是担心,上前说道:“侯爷。”敬安低头望着那几颗珍珠,面无表情。周大走到敬安身边,看他神色,蓦地一惊,却见敬安好似浑然忘我,木然站着,宛如雕像,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如丢了三魂六魄,只剩一具躯壳。   周大心惊,便站在敬安身边,不敢离开分毫,生怕他一时不知作出什么事来。如此一主一仆,并排站了许久,面前白衣庵旧址的大火从旺盛到逐渐熄灭,一直到了暗色退去,天际放光,面前的旧屋宇化作了断壁残垣,青烟袅袅,自其中飘散而出。   敬安却始终不曾移动过分毫,期间周大还试图劝过一次,然而刚要走近过去,却只觉一股浓重杀气逼面而来,迫的人不敢上前一步。   如此,一直到东炎来到。   忍伤痛霜魄冰魂   面前白衣庵旧址的火已是灭了,只剩袅袅青烟,自灰烬之中飘散而上。周大见东炎来到,急忙说道:“大公子!”本以为救星来到,正想叫东炎劝一劝敬安。不料仔细一看,却见东炎也是一脸失魂落魄,震慑难言,哪里似昔日那冷静沉稳的谢东炎。   周大震惊,不知这两人到底发生何事。东炎看也不看他一眼,自始至终都只是望着那被灰烬覆盖的白衣庵旧址。   周大无言。东炎上前,站在敬安身边,茫然说道:“这里……怎么了?”敬安不答。东炎望了望,身子微晃,迈步向前走去,周大叫道:“大公子!你做什么?”   东炎置若罔闻,跑向那灰烬之中,便是同时,敬安也抬头,一张脸已被冻得变了色,双眼更是同沉沉寒冰相似。眼前,东炎跑进那尚未烧完的火场之内,徘徊流连,左顾右盼,瞬间,如失了魂魄的幽魂,浪荡其中,莫知所终。   此刻,敬安的随从说道:“侯爷,从周围捉了这丫鬟跟婆子两人,正欲逃窜。”敬安转头,见两人再跟前,垂着头瑟瑟发抖。   敬安还未曾出声儿,身后却又有人说道:“阿弥陀佛。”敬安微微转头再看,却见是香叶寺寺院住持,旁边率领一干僧人,此刻僧人皆后退,站定不动。   主持向前,望着敬安,说道:“谢施主,请节哀顺变。”   敬安身子一震,茫然问道:“你说什么?”主持说道:“把他带上来。”敬安木然看他,却见两个武僧,簇拥一个被绑着的僧人上前,主持双掌合十,说道:“孽障……谢侯爷,倘若要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便只需问这人便知,这人犯了寺规,如今已被逐出香叶寺,就请侯爷依律处置便是。”说罢,便转身,率众而去。   敬安目送那主持带人而去,便看向身前僧人,却见他唇红齿白,只一脸惶恐,似受惊过度,两只眼睛闪烁不定,不敢看自己。   敬安眨了眨眼,周大见敬安略见清醒,便说道:“侯爷,大公子他……”敬安回头,却见东炎在那屋宇灰烬丛中不停奔走来去,表情惶急,似哭非哭。   敬安喃喃,唤道:“大哥……”上前一步,忽地栽了个跟头,周大早有防备,急忙将他抱住,原来敬安的双腿已经冻僵,一时竟动弹不得。   敬安被周大扶着,便向前去,叫道:“大哥!”里面东炎仿佛没听到,左顾右盼找不到什么,忽地冲着沉沉烟烬燃烧之处,大声叫道:“娘亲!娘亲……”   无人回应,只有不远处,悬崖之下,传来东炎阵阵回音,东炎摇摇晃晃,双膝着地,跪了下去。   敬安见此情此境,脑中一昏。   敬安上前扶了东炎,东炎满眼的泪,两兄弟面面相对,各怀苦楚。片刻,敬安说道:“大哥,我们,先回家罢。”东炎一低头,说道:“好。”   敬安同东炎回到谢府,命人将那丫鬟婆子,并僧人带了进来,望地上一推。   东炎说道:“你们都下去罢。”连周大一起,旁边伺候的人都退了下去。   敬安看了东炎一眼,东炎已经恢复如常,两兄弟并排坐着,东炎望着地上三人,目光转了几转,说道:“你们两个,是府内之人?”   那丫鬟便点了点头,婆子摇头。东炎想了想,便把人叫来,先将那婆子跟和尚带出去,才问那丫鬟,说道,说道:“你说,你们不是去白衣庵歇着么,怎么竟逃了出去?昨晚上那火又是怎样烧起来的?”   丫鬟哆哆嗦嗦,不敢说,只是低着头,东炎说道:“我这是私审,只当是我们家事在处置,倘若你们说出实情,便不会为难尔等,倘若不然,便送到大理寺,百般的刑罚上来,到时候就算是你想说,也不一定会有人听。”   丫鬟闻言,就说道:“大公子二公子饶命,此事跟奴婢无关,奴婢只是跟从夫人去那里而已……”   东炎说道:“那里是哪里。”丫鬟说道:“就是……就是起火之地。”东炎说道:“你们为何去哪里?”丫鬟说道:“奴婢不知,奴婢只跟夫人去过两回。夫人也没说什么。”东炎说道:“那你在哪里,见过些什么人?”丫鬟说道:“也没有别人……”   这丫鬟刚说完了,敬安目光一动,缓缓说道:“你再说一遍,就可以去死了!”   东炎也说道:“纵然你不说真话,外头那两个,却不会如你这般,你想清楚再说。”   那丫鬟一抬头,望见敬安凶神恶煞般的脸,又听了东炎所言,急忙哆嗦说道:“奴婢见过一个胖大和尚,另外一个,却是这个……”东炎说道:“他们怎会去那里。”丫鬟说道:“想必是夫人有事要吩咐他们。”   东炎不语,问道:“那你把昨日之事,细细说来!”   那丫鬟看了旁边敬安一眼,低头说道:“昨日路上遇到了贼,幸而被那胖和尚救了,夫人就将我们带到那里,我便伺候娘子,不料,娘子说肚饿,叫我去准备吃的,我便去了……回来却不见了娘子,夫人大怒,下令去找,然而不一会儿,娘子却被那胖和尚扛了进来。”   敬安那眼瞪得一眨不眨,眼圈儿一抹的血色隐隐浮现。   丫鬟说道:“后来发生何事,奴婢也不知道,夫人叫奴婢退下了,自己跟娘子在屋内说了好长时间的话儿……”   东炎说道:“那昨晚的火如何燃起的?”   丫鬟说道:“其实昨晚上,奴婢都不知是怎么回事,本来入夜之后,奴婢便去睡下了,睡了半晌,觉得外面有响动,奴婢便出去看究竟,却见……却见……却见是姚娘子出来,不知为何,满身是血,样子看起来,实在可怕……”   敬安闭了闭眼,那眼逐渐地也瞪得血红,手按在膝盖上,紧紧抓着。东炎说道:“接下来,如何?”   丫鬟说道:“奴婢……奴婢不知发生何事,一时不敢出声,却听到几声狗儿叫,奴婢正想跑走,却不料,姚娘子就看到了奴婢……奴婢吓得不敢动弹,姚娘子却对奴婢说……叫奴婢快些逃走。奴婢不知怎办是好,只好就逃了,奴婢前脚刚出了门,后面,就劈里啪啦燃起火来。”   东炎同敬安听罢,敬安神色不定。东炎问道:“那你有没有看到夫人跟姚娘子出来?”丫鬟摇头,说道:“不曾见到,奴婢只知道这么多了。”   略停了片刻,东炎命人将丫鬟带出去,就又叫那婆子来。   那婆子上前,磕头说道:“奴婢只是在那里做饭的,不曾做什么别的,请大人饶命。”东炎说道:“那里是白衣庵的旧址,废弃多时,你怎会在那里?”婆子说道:“是谢府的人叫奴婢呆在那里的。一个月夫人会去两三次,奴婢便负责做饭。”东炎说道:“昨日之事你都知道什么,尽数说出。”   婆子说道:“昨夜奴婢早就睡了,半夜肚子疼,就起身出去,不料见外面火光闪闪,奴婢吓了一跳,知道失火了,便只管往外跑。幸而得了命。”   东炎说道:“你在那多久了?”婆子说道:“也不算很久……”敬安手上一拍,那婆子急忙说道:“已经两年。”东炎脑中一昏,说道:“两年?”婆子说道:“听闻在此之前另有别人。”   东炎说道:“把你所知道的,尽数说出来,小心,我身为大理寺的人,平生断案无数,眼睛最是厉害不过,你若是说谎,便留心自己的性命!”   婆子无法,说道:“奴婢也并不是很清楚,只不过奴婢听说,听说……香叶寺的那个和尚有些不尴尬,好似害了无数女子,尸体都丢到了后面悬崖下面……有时候,夫人带了奴婢过去,也会有奴婢……被他……弄死……”   东炎听到此处,说道:“够了!”婆子战战兢兢住口,又求,说道:“奴婢只知道这么多,请大人饶命。”   敬安说道:“那昨日夫人带去的那个人,她如何了?”婆子说道:“昨日那个人,她竟聪明,事先跑了,只不过又被那和尚捉了回来,后来……听闻是那和尚想要摆弄她,……详细奴婢便不知道了。”   敬安闭了闭眼睛,轻声说道:“当真不知道了?”婆子说道:“真个不知了,请大人饶命。”   敬安哈哈一笑,笑声甚是怪异,便从位子上起身,走到那婆子身边,说道:“很好。”   那婆子战战兢兢跪着,不敢动。敬安毫不表情地扫她一眼,手起,掌心用力向下一拍,那婆子闷哼一声,嘴角流血,天灵盖碎裂,倒身向一边,不再动弹。   东炎在位上看着这番,竟是无动于衷,只说道:“可还要再问?”敬安此刻冷到了极致,亦是冷静到了极致,淡淡说道:“大哥说呢,还有一人,岂可半途而废。”东炎点头,扬声叫道:“将人带入。”外面,便立刻有人将和尚带了进来。   那和尚,正是晦善的徒弟释念,进了门来,见地上倒着一具尸体,他早吓得魂不附体。东炎望着他,说道:“将你所知的一切事情,慢慢仔细的说出,倘若有个差错,地上之人,就是你的榜样。”   释念战战兢兢,说道:“两位公子请饶命……小人,小人本是香叶寺的僧人,晦善禅师是小僧的师父,不料他……他有那等采补的异术,一日说要带小僧去见世面,便将小僧带到了白衣庵旧地,谁知,那里……有个美貌的女子,要同小僧交-合,小僧捱不过,就同她一度春风……后来,那女子一月便来三两次,小僧偶尔会去逢迎。”   此一番,东炎却不再开口。敬安说道:“昨夜之事,你知道多少,尽数说来。”释念说道:“小僧白日听闻那女子又来,就又去了,事罢,小僧便去闭目养神,到半夜醒来,听人说晦善去会那女子了,且又有个绝色的人在,小僧、小僧就想去偷看,不料,却见那屋内……”说到此时,释念浑身如筛箩一般抖动,竟无法继续。   敬安说道:“快说!”   释念说道:“小僧,小僧看到……阿鼻地狱!里面,是原先同小僧好的那女子,满身是血,倒在地上,眼睛……兀自瞪得大大的,却是死了……小僧的师父晦善,便在她的旁边,颈子上一片稀烂,半边脸……也是,啊,他的眼也瞪的极大,分明是死不瞑目,到处……全是血,小僧看呆了,却听得一阵狼嚎,小僧吓得魂不附体,黑暗里见到两只发亮的眼正盯着小僧,小僧、本以为里头没有活人,却不料有人转头过来,没有身子,只有一张脸,没有眼睛的……啊……女鬼,定然是女鬼!诡异之极!”释念伸手抱头,呜呜地哭起来。   东炎说道:“什么女鬼!”释念说道:“定然是女鬼,不然师父跟女施主怎会死了?那女鬼没有身子,没有眼睛,一张脸很白,很美,却很可怕,小僧吓坏了……一定是女鬼……”说着,喃喃不休,又哭个不停,竟如疯癫之状。   东炎说道:“那女鬼现在何处?”释念想了想,忽然咕咕而笑,说道:“定然是死了,那女鬼定然是被那把火烧死了!”东炎说道:“那火是你放的?”释念说道:“不是,小僧吓得傻了,连滚带爬跑了,对了,定然是神佛……神佛容不得那女鬼,就下了天雷,火烧了她!哈……哈哈哈……”   笑声嘎然而止,是“咔嚓”一声,释念的颈骨已折断。   敬安的手法干净利落,释念的尸体倒在那婆子身旁。敬安唤人来,吩咐人将这两具尸体拖出去,又命人将那丫鬟处死。   室内一时沉默下来,东炎跟敬安,谁都没有先开始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东炎才起身,离座,向下走了几步,忽地将袍子一撩,双膝一屈,向着在上的敬安跪倒下去。   敬安一怔,见状便惊得跳起来,说道:“大哥!你干什么。”敬安冲向前去,要将东炎扶起来。   东炎伸手握住敬安手臂,跪着不动,双眸静静望着他,说道:“别扶,我、我是……要向你请罪的。”   敬安大惊,说道:“大哥,你何罪之有,别折杀我,快先起来说话。”东炎说道:“你且听我说。”   叛情谊知己诀别   东炎起身,蓦地跪倒在地,敬安猝不及防,被他突如其来的举止惊的跳起,上前便扶东炎,东炎摇头不起,只说道:“你听我说……”尚未说完,敬安双腿一屈,同样跪了下来,说道:“哥哥你这是做什么!”   兄弟两面对面跪着,一个痛心彻骨,一个失魂落魄,一个心中纠结百转千回,一个五脏六腑宛如浸入冰水,四目相对,两人眼中皆有泪光闪现。   敬安的手握着东炎的手臂,双眸望着东炎,东炎却慢慢转开眸子,说道:“你听我说——我这一跪,并不是毫无缘由的,我是……代人向你请罪,皆因为,往日那些谋害你的举动,都是因我而起……”   敬安身子一抖,手上用力,说道:“大哥,你说些什么!你是被这些事情弄得、弄得……糊涂了么!怎说这话!起来,我不听!”用力拉着东炎,便要相扶他起来。   东炎固执不肯,说道:“你听我说完,再做决定……这件事,我也是昨夜才知,昨晚上坠香山那边,你离开之后,我并没有走,只因我要等一人。”   敬安一惊,一颗心似被人捏住,不能喘息,不能动弹分毫。东炎说道:“你曾同我说过,紫云县里,也有人相害你。你以为是公子秀,本来我也以为是他……然而,公子秀的手段,哪止于此?倘若真正是他,这么多次,绝不会无功而返……昨晚上,你也看到了,本来我会命丧当场的,然而我却好端端的,甚至我回身救你之时,那箭明明可以将你我两个都射杀,却偏偏没有动作,是公子秀的话,那岂不是最好的时机,更可将你我两人都除掉。”   敬安心头战战,只望着东炎。东炎说道:“为何那人如此忌惮我?甚至不肯将我杀死?除非……我在京中,并没什么十分交好之人,恰好就有那么一个,我引以为知己的……旁人不知,我却清楚的很,他武艺超群,更练得一手好箭法,不输于你,因他为人平和不张扬,我更敬爱他……当晚上,看了那暗处射来的箭,我心惊胆战……在你走后,便诈了一诈,却没有想到,他当真的……”   东炎边说,眼中泪珠滚滚落下,说道:“他当真便现身出来。”   昔日的好友,竟然是谋害亲弟的幕后黑手,东炎脑中便想起昨晚那一幕:当他说完那两句之后,果然自黑暗处,走出了一人。   那人问道:“你怎会知道是我?”声音沉沉,带一丝难过之意。东炎的心却更是刺痛非凡,甚至站不住脚,旁边静瑗上前,将东炎扶住,东炎说道:“为何……为何是你?!”   那人说道:“兄……”   东炎厉声喝道:“你给我住嘴!”眼中的泪已经坠下,自他现身开始,昔日情意便一笔勾消,再也不复以往了,怎会如此?   那人默然停口,站在原地不动。东炎离了静瑗,上前两步,说道:“究竟是为何?你要害他!”   那人说道:“抱歉……”东炎说道:“原来你们一个个都知道真相为何,却只瞒着我一个,素日里,我引你为平生知己,凡事从不欺你,你却何忍如此对我,你这样做,你怎对得起你我之间的情谊!——蒋方!”   那人身子一抖,虽然是黑巾蒙面,深深眸中却流露出难过神色,伸手,将面上的黑巾一拉,露出一张虬髯遍布的脸,浓眉大眼,相貌堂堂,不是云骑尉蒋方,更是何人?   东炎看了他一眼,便不忍再看。皱眉低头,恨不得大哭一场。蒋方望着东炎神色,情知他心头是何滋味,忍不住也难受,手中一松,长弓落地,蒋方长叹一声,上前跪倒在地,说道:“是我的过错,我一力领了,兄莫要替我难受。”   东炎回头,望着他,说道:“你究竟为何要如此,你倒是说给我听。”   蒋方低头,也有泪落下,说道:“事到如今还说什么……我原本以为,要除掉谢侯,那时候,谢家的爵位便落在兄的身上……兄哪里比谢侯差?我不服,更不愿听京中的人总拿此事来说,好似兄比不得谢侯。”   东炎说道:“你说什么,你便只是为此?”   蒋方说道:“兄待我极好,当初肃王一案,是兄替我奔走,才将我救出牢狱,免除一死,我……”   话未说完,东炎伸手指他,气的浑身发抖,说道:“给我住口,你怎地如此糊涂!——是谁袭爵,是父亲的决定,轮不到外人插手,倘若我曾对你抱怨过分毫,你如此做,倒也罢了,我可曾跟你说过什么?”   蒋方摇头。东炎说道:“你如此自作主张,却是为何?敬安是我亲弟,难道我为了区区一个家主之位,要将他杀害才取而代之,蒋方,我素来以为你是我的知己,难不成在你心中,我是如此一个狼心狗肺,为求名利杀害胞弟的小人?!”   蒋方急忙说道:“兄,是我一时想差……我自不会以为兄是那等人,当初我也不敢如此,只是……”他欲言又止,伸手拭泪。   东炎问道:“只是怎地?”   蒋方说道:“不……没什么。”   东炎说道:“你还想同我隐瞒什么?……我恨,你方才为何不一箭将我射死!让我要认出你来,你让我,情何以堪!你为了我而想要谋害敬安,我虽不知,却也是因我未曾带眼识人,错信了你,好,如此一来……我便同你一并去大理寺投案自首,判一个连坐之罪。”   蒋方仰头看他,说道:“兄……何必如此,此事同兄丝毫干系都无。”   东炎说道:“如此想来,安了舅之事,难道是你从中插手了?”   蒋方低头,说道:“是。”   东炎扶额,半晌说道:“你起来罢,若你还念在我们昔日之情,我便同你一起,去大理寺,让大人判罪罢了。”   蒋方伸手,将东炎的衣袖拉住,说道:“兄千万不要自责,更不要声张,此事并不仅是关乎我,此事、此事另有内情……”   东炎便看他。蒋方犹豫片刻,终于低头,说道:“此事,是谢夫人命我如此做的。”   东炎身子大震。   蒋方便将当初出入谢府之时,被谢夫人召见之事,一一说来,起初蒋方也不愿,几次三番,被谢夫人说动,便动了心思。   东炎问道:“那这一番,也是母亲所设的圈套?”蒋方说道:“是。”东炎一瞬,只觉如万箭穿心,镇定了片刻,说道:“那母亲同月娘如今在何处?”蒋方说道:“此刻大概在白衣庵后面的旧宅里。只不过……”   东炎问道:“不过如何?”蒋方说道:“因当年肃王之事未发前,我同兄交好,去拜会楼翰林,曾经见过那小姐一面。后来,我在紫云见到那姚娘子后,我本有些认出……便回信给夫人,本想夫人会同你说知,不料,我等来的,却是夫人命我将她们姐弟杀掉的消息,我犹豫之际,阴差阳错,被二公子将人救了出去。”东炎说道:“你是说,母亲一早就知道月娘……她是……楼小姐?”   蒋方说道:“正是……后来二公子去寻人,我本是命人跟着的,不料二公子机警,我们便追丢了,后来二公子将人带回……夫人察觉她同以前不同……夫人起初要瞒着此事,只做那是另一个人,不料,夫人渐渐觉得不妥,便想速战速决,将她杀除,且又要将大公子恨着二公子,便有意叫我透露刑部查出楼家旧人之事,好教你知道那真是楼小姐。”   东炎呆若木鸡,片刻说道:“我先前还觉得古怪,你明知道我听不得楼家的事,你又是个谨慎的人,怎会在我跟前失言说出那件事来……然而,母亲、母亲却是为何,要害她?”   蒋方说道:“这个我也不甚明白,大概是因大公子对她用情极深,且如今那人已经跟了二公子,是以夫人不愿大公子陷入其中……”   东炎毛骨悚然,说道:“那么这一次……母亲……会怎么对待她?”   蒋方略微犹豫,说道:“只怕……凶多吉少。”   东炎胆战心惊,蒋方说道:“兄,此事跟兄全无干系,就算领罪,也是我去领,兄切勿想不开,擅自行事。”东炎说道:“事到如今,说这些又有何用?……幸亏,敬安无事,但是……倘若月娘出了事……”蒋方目光一动说道:“我同夫人约定,火药爆炸为号,火药炸响,就表示侯爷已经身亡,方才……”   东炎身子微震,转头望着隘口那一堆被炸药炸飞的乱石,说道:“难不成,那边以为……敬安已经……”蒋方垂头,说道:“多半是如此了。”   东炎脑中昏昏沉沉,真个做梦也想不到,现实情形,竟是如此丑恶不堪,为何母亲会处心积虑的想要杀死敬安,让自己袭爵?难道当谢府的家主,对他是那么重要?然而他昔日分明是丝毫也不放在心上的,母亲缘何如此偏心?甚至……狠毒到要将敬安杀死的程度。   东炎说道:“我母亲……她可曾跟你说过,为何要让我袭爵么?”   蒋方摇头。东炎不语,想了想,转身便走,蒋方叫道:“兄去哪里?”东炎停了步子,说道:“当初我为何救你?你应自知,你是个极有才干之人,为何却浪费自己,在这些营营苟且的龌龊事上面?如今——幸而敬安无事,倘若有事,我也只得因自己有眼无珠、自刎去给他赔罪。我曾救过你一回,难道你的命终究要还给我?……今晚之事,就此作罢,你切记,日后不得对其他人说起。然而……从此之后……我不愿再见你,只望你……知道何为你真正想做的,才不辜负我曾救过你之情。”      东炎说罢之后,迈步便走,静瑗便跟上,东炎扶着静瑗上马,自己也翻身上马,两人并辔而去。   身后,蒋方跪了良久,脸上的泪也被风吹的结了冰,底下的部众见人走了,便来叫他,蒋方如梦初醒,最终起身,拉了匹马,默默地带人离去。   只是,东炎更没想到,自己连见到谢夫人的机会都无,白衣庵的旧址,已经化作一团废墟。他去的路上,心头百转千回,颇有怨恨,但是……当亲眼见所有都化作灰烬之后,无尽怨恨也变成了灰飞湮灭,取而代之的是彻骨冰寒。   只是,真相更在所有的想象之外,审问了丫鬟,婆子,跟那释念和尚之后,东炎才知道,原来,母亲远非自己想象中的一般,甚至超出所有想象跟他昨夜所知。   此刻在厅堂上,东炎望着敬安,见他惶恐,不安,焦灼,伤痛,眼眸中略见躁动,——这是他谢东炎的亲弟,他曾对他颇有怨恨,也曾恨铁不成钢,东炎深知敬安资质不凡,极为聪慧,当初父亲将爵位传给他,所有人都震惊,虽然东炎也觉得意外,却也尊重父亲的选择,他只要敬安好好地,能够真的将所有担起来,不丢谢家的脸便是。   但……他却未曾想到,会因为自己,而差点害了这个他心底疼爱的弟弟。   敬安望着东炎,却见他一阵犹豫后,才说道:“那人不是别人,正是云骑尉蒋方,是我在京中第一交好之人,昔日肃王案子之中,我救他一命,他为了报恩,便千方百计要设计你,想要害了你后,让我袭爵。紫云县中的追杀,到京中的所有蹊跷,以及安了舅之死,都是他所为,——事情的真相,便是如此!”   看到这里,大家定要不解。事情真相明明并非如此,为何东炎竟要瞒着不说?   ——虽然表面上行事的人是蒋方,但实际上,暗地里指使蒋方的,却是东炎敬安的母亲谢夫人,东炎心心念念:要怎么对敬安说?难道要他知道,是自己的母亲心心念念想要害死他么?何况,如今白衣庵那边一片灰烬,再听了那三人的陈述,显然谢夫人已死,那么,所有罪孽,就此一笔勾销罢了,何苦再叫敬安心头恨着她……与其说敬安得知真相会恨她,不如说会更伤心些罢!   而且……敬安最心爱的……那人,此刻多半也是凶多吉少,倘若再叫他知道真相,他会怎样?   东炎只觉得心头森森然地,不敢想象。   因此,绝不能叫敬安知晓真相,这也是东炎疼惜敬安,一片苦心。   敬安怔怔地望着东炎,好似尚在懵懂。东炎咽一口气,静静说道:“事情真相,便是如此,敬安,你明白了么?”   覆旧伤黯然销魂   敬安仿佛出神,东炎说道:“他虽然犯下弥天大错,但此事却是因我而起,因此,我代他,向你请罪,片刻,我就去大理寺,担了这些罪名。”东炎放开敬安的手,便低下头。   敬安目光闪烁,冲口说道:“不可!”东炎抬眼看他,敬安伸手重握了东炎手臂,说道:“如今母亲也没了,大哥你再离开,叫我怎么活?”东炎听了这话,心头一酸,敬安说道:“大哥,此事已经过了……就别再提了。”东炎说道:“难道你不怪我……不怪他么?”敬安说道:“我自也有不是,再者,大哥是怎样的人我最是明白,怎么会怪。”   东炎不语,敬安伸手将东炎抱住,说道:“我已什么都没了,只求大哥别要有事,以前的所有,尽数忘了罢。”   东炎泪如泉涌,颗颗打在敬安肩头,说道:“敬安……”伸手亦将他牢牢抱住。   此后三日,敬安东炎打起精神来,处理谢夫人身故之事。因涉事的一干人等都灭了口,因此竟也没张扬出去,只说是因礼佛失火而身故。皇帝体恤,赐了好些东西以示安抚。安了舅被刺一事,也因证据不足而判了敬安无罪。   三日之后,敬安向皇帝请辞外调。皇帝同群臣都惊,皇帝不放,只叫敬安再回去想想便是。   敬安归家,东炎便急着问道:“你为何要如此?”敬安说道:“大哥,我不愿呆在京内,你也知道,我是为将之人,总不能一直留在京内,听闻西北那边又有毛匪横行,当地官员不力,为将者,当为君分忧,这不是你常说的么?”   东炎说道:“话虽如此,但母亲之事刚结,你须得在京内多留些时候才好。”敬安说道:“又留什么,我这不是好端端的么?”东炎望了敬安一眼,不语低头。   他的确是好端端的,话也能说,也能周旋交往,但东炎怎看不出,敬安双眼之中,一片冷漠淡然,无论看谁,皆是如此,已再无昔日神采了。   至于是为何,究竟是为了母亲身故,还是其他,东炎却不想问,不能问。   因白衣庵旧址的那一场火,白衣庵后院的菩提树,也被波及,烧得面目全非,上面的祈福结都被烧得一干二净。   敬安背负着双手,淡淡望着那被烧得乌黑枯干的枝桠。半晌,身后有人说道:“侯爷。”   敬安不回头,说道:“你叫我来,有何事?”身后那人上前,脸色苍白,头发只挽做一个发髻,却正是静瑗,看了眼敬安,说道:“这棵树被那一场大火烧了,真是可惜,上面恁般多人的心意,都灰飞湮灭了。”   敬安说道:“就算是挂着,难道就能真的新意达成了,无非是些痴心妄想罢了。”   静瑗说道:“侯爷不信这个么?”敬安说道:“我听过那个典故,你也不必跟我说了,好罢,就算是真的,那如今他枯死了,哈……以后也没人会来了。没处起愿,岂不是有人要哭死了么?”   静瑗微微笑了笑,说道:“这个,我却不知道……只不过,虽然这树被烧得枯干了……却也并非就意味着不能再生了。”   敬安走上前,伸手一拍,那树上的黑灰纷纷振下,连同一根被烧得酥脆的枝桠,落在地上,断成两截。敬安冷冷看着,说道:“瞧见了么?都这样了,难道你还以为他能枯木逢春?哈。”   说着,就摇头转身。   静瑗见他欲走,便问说道:“听闻侯爷最近请求外调?”敬安住脚,点点头,说道:“正是。”   静瑗说道:“先前,又蒙侯爷相救,很是感激。”敬安说道:“何必客气,你也是因我而受累了。”静瑗说道:“侯爷不奇怪为何当夜我会在那?”敬安想了想,说道:“造化弄人,又有何可奇怪的?”   静瑗低头,微微一叹,说道:“的确是造化弄人……”敬安说道:“我也是现在才知道,是你的,终究是你的,不是你的……强求也是求不来的,我如今只是后悔,倘若当初我未曾那么苦苦相逼,也许此刻她还……”   边说着,那眼中的泪,摇摇欲坠,只强忍着,反而一笑,抬头看天。   那天色高远,极蓝,却蓝的无情,高的空旷,叫人的心也觉得无处可放。   敬安淡淡笑笑,说道:“我今日,算是同你最后一面了……就此别过。”敬安迈步就走。静瑗见他走到菩萨殿门边,身影一闪,便要离开,犹豫之下,终于叫道:“侯爷留步!”   敬安一脚踏入门中,却并不停,静瑗说道:“侯爷!”   敬安进了门,终于站定身形,静瑗快走几步上前,手上动了动,从袖子里摸出一个红色的心意结来。   敬安一怔,却仍淡淡看她,微微皱眉。   静瑗低头,望着手中之物,说道:“侯爷莫要误会,这个,不是我的。”   敬安不解,就看着她。静瑗说道:“这是某一日,我在这里捡到的。”她一转身,指着菩萨殿的台阶之下,说道,“我记得,那正是谢夫人去香叶寺上香,也是我约见侯爷那一日。”   敬安神色本来淡漠冷峭,听了这话,双眼却慢慢瞪大起来。   静瑗看了看那如意结,说道:“也不知是谁人,本是要挂在这树上的,结果竟没有如愿……不过如此也好,倘若挂了上去,就如侯爷所说,此刻也灰飞烟灭了,……可见冥冥里自有一番造化的。”   她说着,便伸手,将那如意结向前递出。   敬安喉头动了动,眼波闪烁,几度犹豫,终于伸手,将那如意结接过来。   静瑗说道:“侯爷若是出京,还请擅自保重,若有他日枯木逢春,恭候侯爷……故地重游。”   敬安将那如意结握了,冲着静瑗点了点头,转身而行,走了两步,又站住脚,回头说道:“你也耐得够了,我知你心底喜欢之人是谁,倘若你真的难以……释怀,……那便替我多照料他罢。”   静瑗本来微笑望他,听了敬安这一番话,肩头却抖了抖,继而垂眸,说道:“我……怕是不配的……他心里……没我。”   敬安嘴角一挑,说道:“如此,你也是被火烧了的那枯木,无力回天?既然如此,好罢,你说枯木逢春,那我们就等枯木逢春之时,倘若这世上真有枯木逢春,那……”低头看了看那红色的如意结,抬头望向远处,却实在说不下去,讥诮一笑,迈步出门去了。   敬安回了家里,便径直去了东院,院子里悄无声息,自月娥失踪那日,小哈也跟着没了踪迹,起初还以为他乱跑,总会回来的,不料四天过去,竟还毫无踪影。   敬安坐了,便命人叫小葵来。   片刻,小葵到了,敬安说道:“昔日你说你跟姚娘子去白衣庵,写了心愿,未挂上,是否是真?”小葵点头,说道:“娘子把我的跟自己的都写了,本是要挂,怎奈……”。敬安问道:“你说是娘子替你写得?”小葵说道:“正是。”   敬安又问:“那娘子的呢?”小葵想了想,说道:“后来就没有见,现在想想……自娘子见了侯爷后,就不见她手里有了,大概是丢了……”   敬安顿了顿,又说道:“那如今那心意结还在你身边么?”小葵垂泪,说道:“娘子亲笔写得,奴婢一直珍藏在身边。”   敬安看着她垂泪,便转开头去,做无事状,说道:“拿你的来,给我看看。”小葵答应一声,从怀中摸了摸,将那如意结摸出来,递给敬安。   敬安拿了手中,手指微微颤抖,片刻,终于打开来,见上面写道:愿我家人身体康泰,平安吉祥……几个字,字写得很工整清秀,敬安慢慢放了,又自怀中将静瑗给的那个拿了出来,拆开来,将那字条缓缓展开,动作极慢,展开之后,定睛一看,那手渐渐竟抖得不能自抑,眼中的泪涌上来,又极力忍了。   敬安将人挥退了,当晚上便在月娥睡过的床上安寝,睡到半夜,爬起身来,拿了蜡烛在枕边照了照,终究看到一根头发丝,敬安小心将发丝拈起来,绕了绕,从旁边拿起那如意结的小红袋子,便塞了进去。   将红色袋子捂在胸口,敬安低头,宛如初生婴孩儿一般将身子蜷缩起来,肩头微微发抖,无声到天明。   敬安似铁了心,一再请辞,连东炎也劝说不听。皇帝无法,只得准了。六天之后,敬安便离京,以“西北破虏大将军”的头衔,领命出京,直望西北而去,百官颇有相送的,东炎也一路送到城外八里亭,百般叮嘱,同敬安挥泪洒别。   一年的光阴转瞬而过,敬安人在西北,一日也未曾回京,终日练兵鏖战,除此之外再无他事。西北之地,人人都知有一名少年将军,身带斑斓雪豹一只,神勇无匹,所向披靡,百姓们少了许多匪贼骚扰,人人赞颂将军。   而毛匪莫敢逆其缨,西北匪贼,渐渐不至先前那般猖狂,却更恨敬安入骨。   半年时光到,皇帝宣召敬安回京述职。敬安带着小暴,途径紫云,便绕了个弯,去往天水镇。   已是晚间,一人一豹,来到昔日的旧屋之前,小暴低吼一声,敬安伸手拍拍它的头,小暴安抚。敬安伸手推门而入,每间房子都细细看过去,孤零零,在月娥先前的屋内睡了一夜。   次日早上,外面有人前来,敬安出外一看,却是苏青,两人见面,各都一惊。   苏青呆了会,才认出面前那肤色微黑,憔悴面容之人乃是昔日的谢小侯,一惊之下,急忙行礼。   敬安见苏青的容颜未曾大改,便说道:“一向可好?”便落座。   苏青说道:“无非如此,侯爷可好?”敬安望着他,说道:“你是大夫,望闻问切,最是厉害,你说我好么?”   苏青见他样子不好,就知道必定有事,听他这样问,便觉得心头惨然,反而问道:“侯爷……发生何事?”敬安说道:“怎么,你看出了本侯身上有事?”   苏青问道:“可是……她出了什么意外?”敬安垂眸,淡淡一笑说道:“倒叫你看了笑话……我时常回想,你当初说的那一番话,甚是有道理,竟被你说中了,果然我无能,护不了她,反害了她,如今……你该当笑出声来了罢。”   苏青心头揪痛,皱眉后退一步,说道:“月娘出了事?”敬安说道:“是。”苏青默然半晌,终于说道:“侯爷……”敬安说道:“你怎地不说了?当时你说我说的极畅快,我如今闷,你倒是说两句来。”   苏青摇头,说道:“侯爷……”敬安瞪着他,说道:“当初她不过是走了,你便将我大骂了一顿,如今她死了,你怎么反而无话了?想来你也不过是个狠心绝情的人,见她死了,无望了,就不肯替她出头了,是否如此?倘若你是个有骨气的,就骂我一顿,打我一顿啊。”   苏青鼻子泛酸,只是摇头不语。敬安厉声说道:“懦夫,你不敢么?本侯绝对不会还手,你打就是了!”   苏青转过身,向外而去,敬安说道:“你站住!”苏青便出了门,敬安拍案而起,说道:“你给我站住!”苏青踉跄出门,敬安上前,将他一把拉住,说道:“你……”苏青一眨眼,泪铿然而落。   敬安见他如此,自也仰头吸了口气,忍了忍,终于说道:“苏青,别走,同我……说一会儿话罢。”   苏青抬手擦了擦泪,看了敬安一眼,却没再固执离开,敬安见他没反驳,便回身仍旧坐了,苏青也进门来,半晌,苏青说道:“侯爷,你这手上有伤。”敬安扫了一眼,说道:“无妨,自会好的。”苏青起身,将敬安的手握住,便替他挽袖子,没料想,袖子越挽,越是心惊,先前只见他手上带伤未愈,如今掳起袖子来,却见这手臂上,也是处处伤痕,苏青大惊,那手便抖着停了,说道:“侯爷,你这是……”   敬安扫了一眼,仍旧淡淡地,说道:“没什么……那些匪徒很是凶恶,不过再凶,能凶的过本侯么?你放心,本侯身上的伤不是白得的,有一道伤,必是死数十人或数百人,哈,值了。”   苏青后退,靠在门板上,仰头,将眼闭上。   不知过了多久,苏青听到敬安说道:“昔日,对不住了,倘若不是我,或许此刻,她会好端端地,跟你……在一起。”   苏青再睁开眼之际,却已不见那人。   敬安回京之后,呆了短短两日,便又返回西北,似乎那京城锦绣繁华之地,却不如那黄土连天狂风怒吼的西北好受用。   敬安在京的两日,去过一趟白衣庵,其他时候,便只去会那昔日的重烟姑娘,敬安离京之后,便有人来恭喜重烟,重烟姑娘只是笑,却不言语,私底下几个密友相问,重烟姑娘才吐露真相,说道:“奴家也不知是何缘故,昔日小侯爷来之时,便也不做其他,只叫奴家换了布衣素服,静静地侧坐着,困了就叫奴自己睡,他也不靠前,一看就是一夜,也不知是怎地……”   只有那昔日的红牌、在一年多前嫁了京内富商做妾室的文如姑娘,来楼里,看了重烟,望着她侧面眉眼,才一笑,说道:“原来如此,他竟也有今日……”   三个月后,西北军中传来消息,破虏将军谢敬安,因中了敌军圈套,孤军奋战,身受重伤,又旧伤复发,逝。   谁曾许一世无伤   西北军中传来噩耗,传令官八百里加急,跑死多少匹马,将主帅阵亡之事传到京城。进京之内,一人报天子,一人报往大理寺。大理寺内东炎正在坐堂,外面门吏传了信,堂官上来,行礼说了,东炎听了这噩耗,大叫一声,便昏死过去,两边的人急忙来救。   东炎醒来,大哭不止,旁侧同僚闻者伤心,连大理寺卿也泪流不止。   皇上龙颜震惊,亦是泪撒当场,当下立刻命钦差前往西北,又派黄门去谢府吊唁,那往西北的钦差出发之际,东炎上表陈词,要同钦差一块儿去,天子体恤他兄弟情深,便准奏。   西北军中皆着缟素,白幡飘扬,三军将士哀声震天。   那些西北军护佑下的百姓,感念自敬安来后,匪众不敢猖狂来犯,百姓才能有些安定好日子过,如今敬安身故,百姓们自愿而出,香烛纸钱,夹道而行相送破虏将军灵柩,百姓同士兵们挤挤挨挨,一路前行,漫天的白幡同纸钱乱舞。   东炎同天赐钦差一路上餐风露宿,紧赶慢赶,来临之时,看的便正是这幅场景,东炎摧心折肺,自马上翻身下来,踉跄向前两步,手扶着敬安的灵柩,放声大哭,痛心彻骨,神智昏昏。   东炎本要再见敬安一面,怎奈灵柩都被钉死,东炎便命开启,周大等部属便劝,只说人死不能复生,必要入土为安。   东炎听了这话,几乎呕血,一口气上不来,周大急忙叫人扶着东炎。这边上西北军统领等便将灵柩下葬,东炎上前来,见沙土埋了敬安灵柩,一时恨不得就跳到里面去,被周大等死活拦住了。   这等生离死别场景,三军在内,连同旁边百姓们哭了许久,几个时辰后,才各自散去。   只有几个西北军的将领,连同周大等近身,及东炎留下。东炎守在敬安墓碑边上,守了许久,说道:“他究竟是怎么出事的?”周大说道:“敌方狡诈,引了侯爷入圈套,力战不敌……受了重伤,正好胸口旧伤复发,急救无效,就……”   东炎低头垂泪不已,哽咽无语,周大将东炎扶了,说道:“大公子节哀。”同一个近身一起,将东炎扶了,东炎一步一回头,哭的神伤魂消。   此后,西北军将士数万,为破虏将军守灵三日。   第三日正午过后,山路上却有一辆马车骨碌骨碌而至。一路到了破虏将军的墓地之外才停了。   马车上,一个青年纵身跳下,在地上站定向周围看了会,马车里头,有人问道:“是这里了么?”青年说道:“是了,我……我已看到了。”马车内寂然无声,过了片刻,却有一只手,抖抖索索地探了出来。   青年见状,急忙回身,将那手握住,说道:“姐姐,小心。”里面那人不语,却慢慢地探头出来,只见她遍身缟素,一头如云乌发,肤白如雪,樱唇檀口,分明是个绝色人儿——正是昔日在白衣庵旧地里失踪、生死不知的月娥。   而那车边的青年,虽然年纪不大,却平添一种沉稳之气,面容清秀,正是月娥的弟弟姚良。   月娥探身出来,姚良急忙上前接了。月娥扶着他的手,缓缓地出来,下车,姚良扶着月娥的手指引她向前,月娥双眼空空地望着前方,双手紧紧地抓住姚良的衣襟……蓦地姚良说道:“姐姐,小心前面石头……”说着,将月娥带了一带,月娥脚下踩到石块,眼睛却仍然呆呆地望着前方,虽然身子踉跄,但眼神却丝毫不变,只是一种空洞呆滞之色,竟是……已经瞎了。   月娥站直身子,问道:“快要到了么?”因眼神空洞,倒是看不出脸上是何表情,只是声音微微颤抖。   姚良说道:“姐姐,就快到了。”看了月娥一眼,心头甚是不忍,说道:“姐姐……”   月娥一手握住姚良的手,另一只手探出,向空中挥了一下,似要碰到什么,却什么也碰不到,姚良看了一眼,便觉不忍,只转过头去。   片刻,姚良扶着月娥到了敬安的墓前,月娥急急上前两步,姚良扶着她站定了,月娥说道:“在哪里,在哪里?”一边问一边发抖,眼空空地望向别处,手不停地摸来摸去。   姚良望了月娥一眼,又看面前的墓碑,心十分发酸,说道:“姐姐……在这里。”伸手将月娥的手握住,引着,向前搭了搭……   月娥被姚良握着手,向前探出,净白如羊脂玉的纤纤素手,同苍凉黄土,坚硬墓碑,鲜红题字成极刺眼的对衬。   月娥的手指头当空抖了几抖,尖尖地手指,便碰到了敬安的墓碑顶,手指碰到那冰冷的墓碑石,一下子便缩了回来。   姚良说道:“姐姐……”   月娥怔了怔,才又自己伸手出去,这一回,却摸上了那碑石,手指紧紧地抓住,这瞬间,眼中的泪刹那奔涌而出。   姚良无声,也抬手擦眼中的泪,月娥的手指抖抖地向下移动,摸那墓碑上的题字,隐隐地摸到下面,清清楚楚,是“谢敬安”三字,刻骨铭心,难以忘怀,如此鲜明……纵然他死,亦是。或许,正因他死,而越发的深刻入骨了。   月娥从头到尾,将墓碑上的字摸了一遍,姚良在旁边,叫道:“姐……姐姐……”   月娥说道:“别出声,小良。”   姚良欲言又止。   月娥双膝微曲,便跪倒在地,双臂伸开,缓缓地抱了那墓碑,将脸慢慢贴在上面,轻声说道:“怎么、竟不灵了呢,难道非要挂上去才灵的么?我明明写了,要你一世无伤的……怎会如此?不是说那菩提树甚是灵验的么?难道,真个儿是骗人的?”   眼泪自那空洞的眼中涌出来,顺着墓碑便往下流淌。月娥说道:“你知道我为何总是不愿见你,甚至讨厌你,我就是怕如此……我怕你有朝一日,会离开我,是变心了也好,是殒身了也罢,我只是怕这些,我不要你离开我……是,我从未对你说过,我是如此胆小之人,故而在你跟前,从不敢袒露心中所想,……我只怕我真的喜欢上了你,你却离开我啊……哈哈,如今,你果然走了,我该……庆幸自己的先见之明吗?可是为何,我心里还是这么难受,甚至定要来亲自看看……看看你。”   月娥低头,紧紧地抱了那墓碑,仿佛那墓碑便是敬安一般,垂眸说道:“为何,竟然会如此呢?你真是很坏,任性,强横,不通情理,死缠烂打,我逃都来不及,我实在不该喜欢你的,实在该远远地离开,听闻你死了,我该松一口气才对,可是就算不说……我的心里,那么喜欢,那么喜欢你……我对夫人说过的,她不疼你,讨厌你,想你死……都不打紧,我疼你,我喜欢你,我不要你死啊……你为什么还要死呢?——你可知,你很坏么?三番两次,折磨我,让我不得安生,先前知道你没死,我是多高兴,多高兴……你怪我没有回来找你么?我是迫不得已的,敬安……我是迫不得已,我不能回来,我怕……我怕你讨厌我了。”   泪流不止,哽咽的说不下去。连声儿都颤抖的听不清楚,月娥顿了顿,才又说道:“可是,我只是想叫你好好地啊……白衣庵的菩提树枯了,我求阿秀公子,每个月都帮我挂许愿结,难道都不灵验么?早知如此,我就不顾那些,仍旧回到你身边来了,怎么会就死了?是骗人的么?——阿秀公子说是骗人的,我也希望是骗人的,所以我才一定要来,亲自看一看,你、你出来啊,你出来告诉我一声,这是骗人的,是骗人的。敬安……”   她痛哭了一会,几乎大叫出声,近乎失态,双膝跪在墓碑之前,手紧紧地抱着墓碑,闭着眼睛,说道:“我不是个大胆的人,我……自欺欺人了那么久,你定然、会瞧不起我,可是我……我心里喜欢你,我是喜欢你的,……你听到了么,谢敬安……你不是问我心里怎么想的么,如今我说给你知道,说给你啊……”   身子紧紧地贴在墓碑上,柔软贴着坚硬,似乎是想用自己的温暖来将他的冷驱走,月娥哭着,大声叫道:“你回来好不好,只要你回来,我什么都应你,只要你回来,我再也不要离开你了,只要你回来……我求求你了,求你了……”   明知无望,却仍旧卑微的祈求,眼中的泪,怎么总是流不干呢?   一双手从旁边伸出,轻轻地握住了月娥的肩膀。   月娥哭的一片迷蒙,微微转头,哽咽说道:“小良,我……我没事,这些话,我这一辈子,只说一次,你就容我,容我在他坟前,哭一顿罢。”   身后那人不语,手上用力,竟将月娥从那墓碑上拉扯开去,月娥微微一惊,说道:“小良……”   那人用力极大,月娥忽觉得不妥,顿时变了面色,问道:“你……你……你是谁?小良呢?”一边问,一边死死地抓住敬安的墓碑不放,手指头紧紧蹭着粗糙的碑石,蹭出血来。   那人仍旧无声,一手抓着她的肩膀,一手就去掰月娥握着墓碑的手指,他的力气极大,月娥惊恐叫道:“走开,走开!你是谁?要做什么?小良?小良!”   那人索性大力将她一抱,紧紧地将月娥抱入怀中,月娥惊慌挣扎,动了一会,闻到那人身上气息,忽地僵住。   月娥缓缓停了挣扎,眼睛仓皇地四处乱看,却什么也看不到,伸手在那人身上摸了摸,便沿着胸口,向下一路摸过去,颤抖说道:“你……你是谁?”   那人喉头一动,月娥摸到,吓得又缩回手去,过了片刻,却又试探着摸过去,问道:“你……你说话啊……你是……”   蓦地,下巴被人挑起,月娥什么也看不到,却觉得有人用力压下来,便将她的唇吻住。   月娥大惊,呜呜地挣扎了一会,却逐渐没了力气,那人强行启开她的牙关,以扫荡之姿而入,似饥饿了许久一般,要将她生吞了相似。月娥觉得似要被人撕碎,然而这种霸道的温存,恍惚间让人觉得熟悉,让她整个人都惊呆了。   月娥忘了反抗,那人用力吻了她一会,低头相看,见怀中的人面色呆呆的,唇被亲吻的嫣红一片,似要滴血,眼中却还带着泪,只怔怔地仰头望着自己,然而偏生是看不到的……他眉皱了皱,便重把人紧紧抱住怀中。   月娥颤抖着,喘息未定,说道:“你……你是谁呀?”   他低下头,在月娥的眉心亲了一口,轻怜密爱,俊美的脸上,半是欣喜,半是心疼。   月娥伸出手来,便摸上他的脸颊,在下巴处摸了摸,便摸到他的唇,他的鼻子,眼睛,眉毛……鬓发,一丝一丝地摸过,越摸,眼中的泪越流的急,眼睛一眨不眨,泪水涌涌地不断。   不知过了多久,月娥开口,说道:“侯……侯爷?”   那人身子一抖,将她紧紧抱了,不出声。   月娥的手离开他的脸上,却又重新摸过去,叫道:“侯爷?是不是……”   仍旧没有回应。   月娥的手急切地在他身上流连,仓皇地唤道:“侯爷,谢敬安?”   耳畔仍旧无声。   月娥急得无法,伸手轻轻打他胸口,哭道:“是不是你?你说话啊,怎地不说话?谢敬安,敬安?”想了想,忽地停手,却伸手回来,哆哆嗦嗦地便摸到他领间,胡乱地将他的领子扯开,便欲摸进去:那里,他受过伤之处。   是不是那个人,应该,摸摸看就知道了的。   月娥的手碰到那人温热的肌肤。   那人忽地将她的手握住。   一阵风吹过,他身上,是一种昔日熟悉的味道,曾经让她又怕又依恋的味道。   月娥眨了眨眼,叫道:“敬安……”   耳畔,是一声轻轻地叹息。   月娥身子大抖,浑身的力气仿佛也被这一声轻轻叹息抽走,双唇抖着,却一遍遍叫着说道:“敬安,敬安,敬安……”   那人低头,将脸贴在她的脸上,在月娥耳畔,轻声说道:“傻月儿,你该叫我什么?难道你又忘了?”   月娥伸手捂住嘴,忘了呼吸,忘了言语。她的双眼虽看不到,但这一瞬间,好似有一朵原本枯萎的花,忽然在眼前、在心尖上铿然绽放,以一种能唤回春天的力量。   只共君两两倾欢   月娥先前扒在墓碑上紧紧抱着,身子冰凉,冷到指尖儿上,敬安将她用力抱了,他身上一团儿热包过来,月娥将脸贴在他的胸口,眼睛虽看不到,手却四处摸了摸,最后听着他胸口一颗心砰砰而跳,虽则欢喜,泪却不停往下掉。   敬安说道:“这眼睛是怎么了?好生同我说说。”月娥怔了怔,手在他胸前摸索两下,伸手抓着他的衣裳,生怕他离开似的,说道:“没……没什么。”敬安见她面上隐约露出张皇之色,便不再往下问,只说道:“我抱你回去。”   月娥呆了呆,觉得身子腾空而起,被他拥入怀中,只得用力抓着他的衣裳不放,却问道:“小良,小良呢?”敬安说道:“先前他见了我,要同你说,被我赶走了。”月娥怔怔望着声音所来之处,却看不到人,迟疑着问道:“你……来了多久了?”   敬安说道:“来了很久,足以将你说的那些都听到,如今你便是想反悔,都来不及。”   月娥先是一抖,后来,那苍白的脸颊上便微微泛出红晕,敬安低头看着,又是心酸,又是喜欢,说道:“你的脸红什么。”月娥说道:“你既然没死,怎么说死了,你诚心叫我伤心,又来偷听我说话,怎么竟然这样坏……”虽然看不到他,却仍向着他胸口靠了靠,把脸躲进去,不免又掉了两滴泪,却是喜极而泣心酸之意。   敬安低低笑了笑,却叹息说道:“幸好我能听到你这番话,不然,过了今夜,怕是以后都没机会再听了。”   月娥吓得又爬出来,问道:“你、你说什么?”敬安说道:“乖,我抱你回去,细细同你说。”   月娥想了想,便答应一声,仍旧将脸贴在他胸口,想一阵,泪落一阵,直把敬安胸前的衣裳都染湿了。   风越发大了,黄沙微微扬起,敬安抱着月娥上了大路,周大骑马,正护在马车旁边,姚良跟在旁边,见状便叫道:“侯爷……”又忐忑不安地唤月娥,月娥听了姚良声响,便叫道:“小良!”敬安便说道:“别急,他跟在身边,无事的。”月娥看不到,听了敬安的声音,才安稳,姚良也才停口。   周大上前,便说道:“侯爷可放心了,那些人探了消息,方才自回去了。”敬安说道:“都走了?”周大说道:“兄弟们盯得紧,一个不剩。”敬安说道:“很好,等会回府,你便去同他们说,按照原先所布置的行事。”   周大点头领命,便看向敬安怀中的月娥,先前月娥在敬安坟前失声痛哭之时,他远远地也看到了,纵然铁血无情,也觉得虎目湿润,敬安这些日子的光景他看的最是清楚,直到此刻也才知道,月娥真个跟其他之人不同。周大思想从前,心头颇为愧疚,见状,犹豫了会儿,终于说道:“侯爷,姚娘子,……无碍么?”   敬安点点头,月娥听了周大的声音,微微动了动,低声说道:“周爷……”敬安笑笑,说道:“你总是叫他周爷,怕他担不起。”周大也说道:“我实在担不起,娘子……无碍便好。”早从姚良口中得知月娥双目盲了,不由地一时心酸,便不再说下去。   当下,姚良同周大等人骑马,敬安抱了月娥,上了马车。月娥问道:“你方才,跟周爷说什么?”敬安说道:“说给你,你别多想,我是在布置今晚的突袭围剿。”   月娥闻言抖了抖,说道:“什么?”   敬安说道:“我前些日子同这些贼人交战,怎奈他们狡诈的很,且这地方地形险要,他们被我打怕了,便只龟缩不出。我这番诈死,就是诱敌之计。”   月娥不语,似乎发呆。敬安说道:“你心里怪我?你可知,这一番,我是真的差一些些就死了……”   月娥问道:“你说什么?”   敬安想想,便叹一口气,说道:“当时我一时不慎,被困住,自忖必死,反而觉得轻松,自失了你,整个人像是没了魂魄,因此中了敌人圈套之后,便只等死罢了,不料……危急时候,却幸而得一人相救,只可惜,那人为了救我,自己却身亡了。”   月娥听得惊心,问道:“是谁舍身相救?”敬安说道:“说来你大概不认得,……是云骑尉蒋方。先前他自求从京中调出,没想到竟到了我麾下……他箭法超群,一人射杀数十人,又引了敌军离开,我才侥幸脱困,他却力战不敌……”说到这里,也觉难过。   月娥听了,也觉难过,说道:“没想到,竟有人如此忠勇。”   敬安点了点头,将她紧抱。   月娥察觉他身子微抖,便问道:“你……你真的没事么?”   敬安才苦笑,说道:“受了点伤,却不甚严重,……你心底大概怪我为何诈死,我一来,是为了让那些贼人以为我真的身故,西北军群龙无首,他们便可肆无忌惮,倾巢而出,我便趁机灭之。但是,我心里,另有一个想法……”   月娥问道:“什么想法?”   敬安却不回答,只说道:“先前,你在我的坟前,哭着说的那些话,我听得清清楚楚。”月娥怔了怔,便蜷缩起身子,缩进敬安怀中,敬安看她略见胆怯之态,就将她牢牢抱了,说道:“月前,我回过京城一趟,你怎不来见我?”月娥说道:“我……我眼盲了……”   敬安说道:“这又如何?”月娥低头,说道:“我怕。”敬安说道:“是有人不许你见我?”月娥一急,说道:“不是,不是……他是为了我好。”敬安目光一变,说道:“他?”月娥伸手将他抱住,说道:“你、你别乱想……”   敬安一笑,说道:“我还没说什么。”却也甜甜蜜蜜叫她抱了,抚摸月娥的头发,说道:“你放心,我不会同他为难……当初你怎么逃出生天,我自也心里有数,恐怕,跟他也脱不了干系,不过,他竟不许你见我……哼,此事我却要同他好生算一算账,说一说才是。”   月娥说道:“是阿秀公子救了我,你别为难他,我很……感激他。”   敬安说道:“你放心,我明白。”低头在月娥额前吻了一吻,说道:“这么久日子,想我么?”月娥面上微红,却说道:“想。”敬安听了这字,顿时笑面如花,只可惜月娥看不到,敬安看她双眸低垂,欢喜之余,又觉心疼,便在她脸颊上亲了亲,说道:“傻月儿,幸亏你来了。”   两个人静静相抱,过了许久。月娥说道:“你方才说,这一番是为了诱敌,还有个原因,却是什么?”敬安说道:“你还知道问么?”   月娥抱着他不放,说道:“你恼我了?”敬安说道:“如今你来了,我的心也放下。实话同你说罢了,倘若你不来,今晚上这一场大战过后,明日,那灵柩里放的,真个就是我的尸身了。”   月娥听得呆了,半晌才说道:“你说什么!”伸手来打敬安的胸,敬安将她的手握了,说道:“不然,我为何做的如此张扬?连大哥……他都不知道我是诈死的,我这一番,一是为了除贼,二却是为了你,倘若你真个死了,不出现,或者还活着,得知我的消息,却仍不现身,那我还有什么所望?索性就死在战场之上,也算是死得其所,总比日日折磨要好些,因此我才绝意如此的。”说着,便低下头来,额头蹭着月娥的额,低低呢喃。   月娥用力打了他两下,心头又痛又怜,气愤说道:“倘若我不来,或是我来迟了,那岂不是……你怎么忍心……”敬安将她抱入怀中,静静说道:“倘若你不在了,那也就罢了,我便去黄泉路找你了。——倘若你还在,我算准了你定然会来。”   月娥忍无可忍,靠在敬安胸口便哭,说道:“你也太狠心了,我只想叫你好好地,纵然没了我,也要好好地才是……”   敬安说道:“没了你,我怎样才能好好地?这不是傻话么?”一手抱着她,一手扶了她的下巴,低头便吻了下去,月娥哭了几声,便给他压住,顿时做声不得,眼泪只默默流下,敬安厮缠良久,才将月娥放开,说道:“倘若我不狠心,怎会叫你回到我身边来?”   月娥定了定神,才又说道:“可是,今晚上你仍要出去……我,我担心……”敬安说道:“你放心,既然见了你,我绝不会有事。”月娥说道:“可是,我仍怕,刀剑无眼……”敬安说道:“乖,我见了你,比什么都高兴,谁也伤不到我分毫,只要我不想自己死,谁也奈何不了我。”豪气丛生说着,笃定一笑,低头又去亲吻怀中之人。   马车停在将军府的后门处,周大等见四周无人,才去通报,敬安便抱了月娥下来,叫周大自去安排小良住处,小良不放心月娥,却硬是被周大拉走了,姚良无法,却又知道敬安绝不会为难月娥,便也跟着周大去了。   敬安抱了月娥一径入内,进了房里,才松一口气。月娥听不到周遭声响,略觉得忐忑,说道:“到了哪里?”敬安说道:“我房里了。”月娥怔了怔,摸索着握住敬安的手,说道:“你晚上真要去么?”敬安说道:“嗯……”月娥低头,说道:“可是我的心很慌,我才刚见了你。”   敬安将她抱了,说道:“月儿,你该信我,我绝不负你。”月娥只是落泪,不语。   敬安凑近过去,将她拥入怀中,说道:“别哭,我们既然见了,该当开心才是……我这一路上被你抱着,虽然高兴,但被你摸得火都起了。”   月娥本来哭,忽地听他说起这个,便撒开他的手,说道:“你又胡说什么?才刚见了,怎么就开始没正经了?”敬安偏将她抱了,说道:“怎么没正经,你是我娘子,我是你夫君……何况我一年多没有……”   月娥红了脸,便试着后退,怎奈什么都看不到,自不方便的,敬安轻易将她拉回来,便将她抱入怀中,说道:“你先前说……只要我回来,你便什么都应了我,我可是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你抵赖也是不成的。”   月娥看不到他的脸,仓皇地挣扎,哪里能争得过他,敬安望着她空洞无神的眼睛,一时心酸,便停了手,只是轻轻地将她抱住,脸贴着脸蹭了蹭,才低声在月娥耳畔,说道:“好月儿,别怕,别怕,我不强来就是了,你只说……你肯不肯?不肯的话,我便不强迫你,好么?我再也不强迫你了。”   想到曾以为她死了,那些个悔恨交加的日日夜夜,他便恨不得自己也跟着死一千次才好。这一次的诈死诱敌,存着的本就是同归于尽的心,却没想到,上天怜惜!   既然如此,自当该百倍珍惜才是。敬安忍着泪,只是轻轻地亲吻月娥的脸。   月娥本来极想逃开,听了敬安这话,却慢慢地定了神,顿了顿,才慢慢伸手,从他胸口,摸到脸颊,敬安不知他要做什么,便只不动,问道:“月儿?”   月娥听到他的声儿,摸了摸敬安的脸,便试探着慢慢地低头下去,向着他唇的方向亲过去。   月娥看不到,试探着亲下,嘴唇便错亲在敬安的唇角上,然而如此简单动作,却令敬安身子大震,一时木了。   月娥在他嘴角亲了亲,便慢慢地蹭着,向敬安的唇上亲过去,动作温柔之极,敬安身子一阵麻酥酥的,仿佛已经不是自己的,只觉她的唇仿佛有魔力一般,娇娇香香的贴在自己的唇上,那软软嫩嫩的丁香舌,微微探出,蜻蜓点水般的在他的唇上掠过。   敬安情不自禁呻吟一声,再也无可忍,趁着月娥离开的功夫,便喘息说道:“月儿……你……你在干什么?”   月娥的手在敬安脸上摸了一会,便顺着脖子慢慢向下,就去扯他的衣裳,她虽看不见,这动作却极是刺激。敬安身子更抖,忍不住向后退了退,颤抖说道:“月儿……停手!……你这样……我、我会忍不住……”实则早忍不住。   月娥微微一笑,低头,便试探着去亲他的脖子,一路向下,轻声说道:“谁要你……忍了?”   听了这一声,敬安的反应甚是直接,身子一翻,便将月娥压在身下,月娥看不到他,却伸手,勾住了敬安的脖子,敬安便去解她的衣裳,把自己的也褪了,胡乱亲了几口,唇齿相接,难舍难分。   忆旧事血火交加   对敬安来说,能得月娥主动亲近,真是做梦也不曾有过之事。且失而复得,最是珍贵,他虽然生性如火,这一年却如冰似的过,重逢欢喜之际,自是忍不住的,然而他却又知道月娥在此事上有些难为……先前他用尽手段,百般纠缠,经过这一场生离死别,心头未免也有诸多感慨,因此纵然想着,却不肯再如先前那般,由着自己性子为难她了,因此便生忍了。   如今,被月娥撩拨几下,敬安只觉得脑中轰然发声,几乎无法自控,待得她一声低语,敬安大惊之余大喜,顿时便将人压了床上,脱衣扯裙,霎时间便将彼此衣物除掉,将人拥了,肌肤相接瞬间,察觉怀中之人娇柔温香,却是实实在在之人,并非先前魂梦牵绕,求之不得的凄惶悲苦……敬安一时之间莫名激动,眼泪立刻就落了几滴。   月娥双目不能见,缓缓地便闭眼,感觉敬安低头吻着自己,一寸一寸而过,他的手压在身上,所到之处,三分昔日畏惧,却是七分现世欢喜。   如膜拜一般,将身下之人亲了番,敬安耐了性子,施展手段,轻拢慢捻,揉抹复挑,逗得月娥情难自禁,何况此刻两情相悦,死别重逢,自不比先前一个不愿一个强迫,敬安听得她耳畔娇吟声声,才撤了指尖,叫那硬物,在下面轻轻抵了抵,却不急进入。   月娥懵懂之中有所察觉,便微微缩了缩身子,略是一僵,敬安轻轻亲她耳垂,说道:“勿怕,我慢慢来。”月娥呆了一呆,旋即便伸手将他勾了,颤声说道:“你来就是了……”敬安身子抖了抖,望着怀中比花更娇之人,轻轻向前探入。   虽得了月娥的话,敬安却不敢就莽撞行事,一来他知道月娥身子娇弱,又加上年余不曾欢好,生怕伤了她,便只徐徐而入,如此半晌,才进了寸余,却自熬了好一身汗。   月娥咬着牙,也觉难受,虽看不到敬安脸上的汗,却也明白他的心意,月娥缓缓将手抱了他,双腿微微一动,勾住敬安的腰。   敬安正在进退不得之际,月娥用力一勾他的腰,敬安本正难自控,顺势向下压下,便自冲入,瞬间只觉得熨帖快慰无比,乃是平生至大慰藉,恨不得大叫一声。   敬安心神畅快,其美难言,忍不住便轻叹出声,也听得月娥自唇间轻吐一声呻吟。敬安低头去亲吻她的嘴唇,心底感激至微微酸楚。   两个缠了,敬安起初款款而动,见身下之人面色逐渐微红,腰肢微摆,敬安便逐渐狂放,月娥本忍着,被他逼得受不住,便低低呻-吟。   敬安动了一阵,微微停了,便问说道:“月儿,好不好?”月娥不语,敬安便又撞了几下,重问道:“月儿,怎不说?到底好不好呢?”月娥仍不语,只是羞的转头。   敬安哪里受得住她这样欲语还羞之态,便将她抱了,恨不得便挤入她身子里头,一时大喘。月娥忍不住,便叫了几声,眼角沁泪,说道:“敬安……”   敬安答应一声,说道:“不好么?若是……”月娥不待他说完,便低低说道:“好……”敬安一怔,月娥说道:“敬安,很好……”声音极低弱,敬安却听得听得清楚明白。   敬安身下渐渐加快,说道:“你该叫我……什么?”月娥说道:“夫君……夫君……”声儿从小到大。敬安将月娥抱紧了,霎时间,驱兵直入,左冲右突,银瓶乍开,铁骑突出,娇声颤语,旖旎温存,直闹得牙帐乱颤,地覆天翻。   敬安发了一回,到底难以餍足,又搂着弄了次。月娥浑身似散了架,仍撑着说道:“你还有事,不可再如此……”   敬安是第一次得她点头行欢,只恨不得将人就如此抱了,三天三夜不眠不休才好,只恨第一要去擒贼,第二月娥身子不好……怕她受累,也怕她忧心,做了二回之后,也只好停了,便将人只抱在怀里,说道:“累么?”   月娥确是有些累,先前以为他亡故了,几乎哭了一路的泪,大损精神,在敬安坟前,几哭昏过去,差些以为自己便也会死了……及至见了他,恍如隔世,大受刺激,哪里能撑得住他狂风骤雨?只不肯叫他忍了,故而曲意奉承,勉强受了,如今神智昏昏,兀自说道:“不累的……只是你……明日……”   敬安见她双眸半合,嘴唇微启,到底心疼,低头来便亲她的唇,手上便在她身上各处刺探巡逻,虽不敢再来,却又足足轻薄了一个时辰。   月娥起初还微微避开,呢喃说道:“你还要走,嗯……我很担忧……”敬安便在她耳畔叮嘱,说道:“你夫君无事的,宽心,好生歇着。”月娥朦胧里得了他这句话,已是睡了过去。   敬安哪里能睡着,身子强行歇了,精神却是亢奋之极。趁着月娥睡着,就缠着她只是亲,动作轻轻,生怕会扰到她。   子时刚过,外面有人低声叫道:“侯爷……是时候了。”敬安沉声说道:“知道!”拉了被子,替月娥盖好,自蹑手蹑脚下了床,把披挂整理好,穿戴整齐,便回身来,又在她唇上亲了一口,见她睡得安稳,便一笑,拿了长刀,转身出门,开了门,一时之间轻轻吐一口气,只觉得精神极好,整个人竟宛如新生一般。   且不说敬安安排擒贼之计。只说月娥长途跋涉,伤心伤神,又经这一番,迷迷糊糊地便睡过去,足足过了两个时辰,人才缓缓醒来,梦中不觉,方醒来那片刻,身子一震,便想到尘世之事,吓得翻身起来,却偏什么也看不到。   月娥焦急,回想了一番,想到昨日之事,摸了摸自己身上并无衣物,不由缩了缩身子,又去摸旁边,却摸不到人,月娥这一惊非同小可,顿时心如刀绞,极痛,颤声叫道:“敬安,敬安?”   身旁无人答应,月娥浑身发颤,回思昨夜,仿佛一梦,莫非真的是梦而已?   明明以为他没死,临睡之时,也知他没死,但现在偏不见人,不见回答,莫非是自己臆想所有?他真个死了,一切都是自己乱想的?   失而复得之后,得而复失,这极痛让月娥仿佛坠入冰水,忍不住胡乱叫道:“敬安,你在哪,敬安?敬安……”叫了许久,终究无人答应,月娥心慌意乱,一时忍不住放声大哭。   外面丫鬟听了声响,匆匆地进来,纷纷问询安慰,月娥看不见,也不知是些什么人,手摸来摸去,摸到一个丫鬟的手,哭着只说道:“敬安呢?谢敬安呢?”丫鬟们忙劝,一个说道:“夫人别急,将军出去了,片刻就回。”   月娥闻言停了哭,看着虚空,问道:“他没死,没有死对么?”丫鬟们说道:“夫人,将军无事,好端端地,将军临去之前,嘱咐奴婢们好生看着夫人,务必让夫人好生歇着,耐心等他,片刻就回来了。”   月娥听了这话,不知为何,仍觉心酸不安,便叫道:“我不要等,叫他回来,叫他回来,我要见他!”嚷个不休。      月娥目不能见,亦听不到敬安的声,恨得手捂着脸,痛哭失声。   好不容易久别重逢,好不容易两个都还活着,如今他又走了,去了哪里?生死如何?总是叫她提心吊胆的……早知如此,就早些去寻他,到他身边,又怎样……然而……   月娥一时便想到,那一夜那白衣庵旧地里发生之事。   那时,她本逼住谢夫人,想叫她放人,不料外面火药炸响,地动山摇,谢夫人猖狂大笑,说敬安已经殒命。   月娥逼住她许久,本就以敬安的安危支撑着,听了这话,脑中一昏,身子摇晃,手中瓷片便握不住,落在地上,跌得粉碎。   那晦善趁机上前,将月娥擒下,谢夫人叫道:“晦善,速速将这贱人杀了!”   月娥听了敬安已死,也没了生机,便任由晦善抱着,全当没有听到谢夫人的声音,却不料,晦善说道:“你答应过我,把这小娘子给我的。”   谢夫人说道:“绝色的人儿,哪里没处寻去,这贱人蛇蝎心肠,留不得。”   晦善笑道:“若说起蛇蝎心肠,哪里又有人比得上你呢?”   谢夫人说道:“你这是夸我呢,还是骂我?”   晦善说道:“你说呢?”谢夫人目光一变,说道:“晦善,你想怎样,难道你不想杀她?”晦善说道:“说起来,我同你也有五六年之久,倒是有些腻了。这小娘子却合我的口味,白白死了,岂不可惜,好歹叫我尝尝滋味再说。”   谢夫人一怔,说道:“你这是何意,腻了我?”晦善说道:“男人岂非都是如此?你一早就知道了的,怎能指望我地久天长?”谢夫人面色变了变,便笑道:“我怎会不知?可……你现在同我翻脸,那香叶寺的主持之位,你不想要了么?”   晦善说道:“我倒是真不想要了,你或许不知……最近,有个不能惹的对头,盯了我们,我若不走,必遭其祸,是以我只想着要赶紧脚底抹油,那主持的位子,也罢了,我自去找个安静无事的地方,或者还俗,或者霸个小小寺庙,自在快活,岂不是好?”   谢夫人听了这话,心头一凉,却又厉声说道:“难道你要弃我而去?”晦善说道:“自是不会的……”说着,便一手抱了月娥,一边向前,谢夫人说道:“你想如何?”晦善想了想,说道:“一日夫妻百日恩,我倒不想怎样……你好自为之罢了。”   谢夫人怒道:“你走便走,只把这贱人留下。”晦善说道:“我自来没见过你这样狠毒的女子,杀了自己亲子不说,怎地连不相干的人也这么恨着不能留?”   谢夫人说道:“什么亲子,那是我的孽障,至于这个贱人,她本跟我一般,为何却还想护着那孽子!我必杀她除我心头之恨。”   晦善皱了皱眉,看了一眼怀中月娥。月娥缓缓恢复神智,说道:“你放开我。”晦善目光一动,慢慢地将月娥放开,月娥望着谢夫人,说道:“你杀了敬安!”谢夫人哈哈笑道:“这是我最为得意之事。”   月娥望着她,说道:“你疯了。”谢夫人说道:“难道你好端端地?喜欢上那小畜生,你不也是疯了?”月娥说道:“是,大概我们都疯了。”   谢夫人说道:“留下你,终究是祸患,东炎……”月娥说道:“留下你,也终究是祸患,大公子有你这样的娘亲,定然痛不欲生。”   谢夫人闻言狂怒,伸手便打向月娥面上,说道:“住口,你不配提东炎!”月娥被打,却仍哈哈笑道:“你这无耻妇人,难道你配?”笑得微微弯腰。   谢夫人上前,一把揪住了她的头发,说道:“你笑什么……”话音未落,忽地变了面色,说不下去,月娥用力向前一送,手上握着的刀直直捅入谢夫人的腹部,谢夫人瞪大眼睛,低头看了看,又看月娥,说道:“你……”   月娥咬牙说道:“你杀了敬安,我便杀了你,替他报仇……”谢夫人眼眸闪烁,又看了晦善一眼,晦善却并不惊,淡淡地站在边上,谢夫人若有所悟,点了点头,身子一撤,刀子□,鲜血汩汩而出。   谢夫人跌坐地上,披头散发,望着月娥,说道:“好……我竟然还不如你……”   月娥望着手上的血,眼中的泪一滴一滴跌落,说道:“我只恨,没有早一步杀了你……”   谢夫人说道:“好……很好……哈……哈哈……”长笑两声,声音渐渐微弱,身子亦歪倒地上,血逐渐蔓延开来。   月娥呆呆站着,身后晦善说道:“果然够狠……”月娥说道:“你想怎样?”晦善说道:“你能杀她,却不能杀我。”月娥说道:“我知道,你是故意让我有机会拿到你的匕首的,你是想借我的手,杀了她,为何?”   晦善说道:“我只想有个活美人,她却一心想要你死,她的死活,我早不放在心上,先前只为了香叶寺主持之位,才跟她纠缠这么许久而已。”   月娥说道:“如今你要怎样?”晦善说道:“你从了我,管教你享尽那销魂极乐的滋味……反正你那情郎也已是死了。”   月娥握着那刀,闻言心头又是大痛,却说道:“倘若我不从呢?”晦善说道:“你最好从我,不然的话……”   月娥说道:“你会杀我?”晦善说道:“纵然我不杀你,你身上的毒也会夺了你命,那毒妇早给你下了毒,眼见也是毒发了,莫非你不知么?”   月娥不语。晦善说道:“你跟了我,我自有法子给你解毒……她也是怕如此,才要杀你。”月娥后退一步,晦善向前,说道:“我劝你还是从了我罢了,蝼蚁尚且贪生,何况……”   月娥将手中匕首一挥,淡淡说道:“他死了,我也不想活了,你做梦么?”晦善目光闪烁,说道:“何必如此想不开?”趁着月娥发怔,疾步上前,握住她的手腕,月娥吃痛,匕首便铿然落地。   晦善抱着她,说道:“真是个有趣的人儿,我竟有些忍不住了。”将月娥抱定了,便去扯她衣裳,月娥用力挣了一会,究竟争不过他,晦善将人放在旁边桌上,月娥手摸了摸,摸到旁边残存一片瓷片,便捏起来,向下一挥,晦善未及用功,顿时被割破下身,虽然不算大伤,但割得是要紧地方,却非等闲。   晦善暴怒,大喝一声,一巴掌扇过来。月娥自桌上滚落地上,忍着痛,爬了爬,急忙将那匕首握在手中,晦善骂道:“果然是更毒!佛爷今日不弄死你,也妄为人了!”便来捉她,正在此时,外头一声狼嚎,瞬息而至。   月娥一怔,晦善心惊,回头一看,却见门口出现两只亮晶晶的眼睛,黑暗里看不清,仿佛一头猛兽。   晦善心寒,门口那物低低发声,猛地扑上来,晦善百忙之中,双臂一挡,将它挡住,却被一口咬在臂上,痛心彻骨。   你道晦善练那硬气功,若是运功起来,浑身上下刀枪不入,怎会被咬破手臂?原来他这门奇功却是有罩门的,罩门便是下身那紧要处,偏一时不察,被月娥伤了。因此才无用。   月娥见状,便回身,匕首用力向着晦善后心刺去,顿时没柄而入,晦善仰头痛呼,前面那兽见状跃起,顿时便咬住晦善脖子,猛地撕咬一阵。   月娥杀了两人,跌坐地上,一时动弹不得。那兽咬死了晦善,便跳过来,在月娥身边呜呜发声,拿鼻子拱她的手,月娥转头,才看清竟是小哈,原本灰白的毛上,尽是血,月娥眼热,滴泪说道:“你怎地来了。”忽地想到敬安不能复生,便伸手,将小哈紧紧抱住,无声哭了一阵。   月娥哭罢,看了看地上的尸身,便将先前的火折子找出来,将那床帐子点燃,又拿着火折子出外。小哈便跟着她。月娥又点了两间房,忽地觉得腹中剧痛,扔了那火折子,便倒在地上。   火势渐起,小哈焦躁地咬住她的衣袖拉她,却拉不动。月娥挣扎起来,眼前火光熊熊,逐渐地却有些看不清。   月娥动了动,终究逃不了,就说道:“小哈,你快走,快逃……”小哈不动,月娥伸手打了它一下,却再无力气,软绵绵倒在地上。   昏迷过去之际,听到耳畔一阵小哈的急躁叫声,接着,有人说道:“可怜的人儿……”   似乎是往事重现,火焰逼面而来,熊熊燃烧,烤的人脸生疼,甚至能嗅到头发烧焦的气息。   谢夫人在其中,张手向她索命,叫道:“你害了我,他们必会恨你一辈子。”又有人说道:“可怜,又做噩梦了?只管安心住在这里,别去管其他之事,这毒,再找人慢慢地解就是了,眼睛也会好的。”   种种往事,在眼前联翩浮现,月娥抱头大哭,凄惶之时,只觉得有人张手,便将自己抱入怀中,一股硝烟战火夹杂冷冽血腥的气息扑面而来,月娥浑身发抖,绝望之中说道:“敬安,敬安?”那人低头便吻了吻她的唇,说道:“是夫君,我的亲亲月儿娘子,——我回来了。”   岁长安人月两圆   敬安将人一抱,月娥大哭,敬安拥着她,说道:“我好端端回来了,哭什么,快别哭了,该当欢喜才是。”月娥说道:“为什么不叫醒我再去?”敬安说道:“我看你睡得沉,想是被我折腾累了,且叫你起来,又要担心,是以想叫你多睡会,怎么又起来了?哭的眼睛都肿了。”手在月娥脸上摸一摸,见自己手上血迹濡染,他便不敢摸下去,只说道:“我这手还脏的,等我去洗了再来。”月娥听得他在何处,伸手将他抱了,说道:“不许去!”   敬安方要起身,被月娥牢牢抱住,他便站住不动。他是自外头刚回来,衣裳都没来得及换,便进来看人。月娥醒来找不到人,惶恐大哭,敬安心底也是惶恐的,生怕回来看不到人,因此两人情形虽有不同,心境却是一般无二的。敬安哪里便舍得离开她片刻?略一犹豫,便伸手将月娥抱住,说道:“怎么了?”   月娥的脸贴在他胸前,冰凉一片,略带湿润,她先前自己摸摸索索,只穿了件贴身薄衣,如今蜷缩敬安怀中,他身上凉意沁来,虽冷,却仍不愿离开分毫,只说道:“不要你去,别离了我。”   敬安低头看看月娥,不敢去大碰她,便只低头,在她脸上轻轻吻过,极其温存。敬安亲了一会儿,渐又觉得腹中发热,咽了口唾沫,回身冲外说道:“去准备热水,我要沐浴。”外面自有人答应去了。   月娥却仍抱着敬安不动,敬安坐了,双手将她环抱入怀中,说道:“我不去,只陪着你,自此之后,哪里也不去的。你放心……”月娥闭着眼睛点了点头,此刻嗅到他身上血腥之气,忍不住又胆颤,伸手摸了摸他身,说道:“有无受伤?”   敬安说道:“不曾伤着。”月娥说道:“骗我?”敬安说道:“真的不骗,不信的话,我把衣裳脱了,你细细摸了就知道。”月娥苍白的脸颊之上,略见红晕,说道:“你真是坏。”敬安说道:“那你还喜欢么?”月娥垂眸,却说道:“我喜欢的。”   敬安心满意足,将人牢牢抱在怀中,脸上的笑意盈然,无法掩饰。两人相拥片刻,敬安心头一动,说道:“月儿,当时白衣庵中,究竟是发生何事?”月娥身子一颤,却不回答。敬安说道:“是否母亲欲对你不利?”月娥向着敬安怀中又靠了靠,身子发抖。   敬安心头已知八九分,见状心头一阵微痛,却又问道:“昨日你在我坟前,曾说过,母亲不爱我,想我……死……”她声音艰涩。月娥急忙摇头,说道:“没有,没有,我没说过!”一边摇头,一边松手,便向后退去。   敬安望着她仓皇凄然之态,微微一笑,说道:“自然了……我想也不会有此事,定然是我听错了。”月娥缩在床内,眼泪便自滚落出来,敬安伸手拉了她手臂,月娥一缩。   敬安将她抱过来,仍旧牢牢拥入怀中,才说道:“只不过,我听人说……她是最爱我,不要我死的,这却是真的了罢?”   月娥流着泪,微微点头,敬安笑着说道:“傻月儿,有你这句,我便足够了……”低头便亲过她泪痕遍布的脸,轻声说道:“无论你做什么,都是为了我好,天底下有个如此待我之人,我还能想什么?以后便同你好好地过日子罢,也不许你再离开我分毫,好么?”月娥将脸贴在他胸口,呜呜出声而哭,敬安抚摸着她瘦弱的背,说道:“乖,不许哭了,你心里爱我,我已经高兴都来不及……除此之外,什么都不打紧。”月娥泪流更急。   片刻洗澡水烧好,便有丫鬟来报,敬安说道:“知道了。”便将月娥抱起。月娥看不到,不知他要如何,便慌张说道:“做什么?”   敬安说道:“乖乖娘子不肯放我,我便同你一起去沐浴罢了。”月娥一怔之下,面红说道:“不要了。”敬安说道:“先前是你不肯放手,如今却是我不肯放手了,想不要,都不成。”笑意微微地,月娥虽看不到,却听出他言外之意,越发脸红。   敬安不由分说,用被子将月娥裹了,便抱入怀中,迈步出门,转了偏房里头,先坐了,抱月娥在自己腿上不放,一手把自己的衣裳褪了,铠甲落地,长刀落其上,发出铿锵声响,月娥看不到,只侧着耳朵听,到底有些紧张,手抖抖地,一边摸索着抱住敬安,却察觉他衣裳一点点单薄,最后竟摸到赤-裸肌肤。   月娥脸上滚烫,幸亏是看不到,不然的话,还不知怎地……敬安脱了自己的衣裳,便把裹着月娥的被子扯了,将她的衣裳也褪掉,月娥只穿薄薄一件里衣,顿时便寸缕都无,敬安低头,先亲了一回,月娥缩成一团。敬安因怕她冷,便抱着人,便入了浴盆之内。   热水漫上来,十分舒服,月娥忍不住叹息一声,敬安环抱了她,说道:“月儿,先前不是在问我受伤了无么?怎不摸摸看?”月娥低着头,哪里敢说什么,敬安的手在她身上周遭游走,于水中,感觉更是敏感之极,只好竭力忍着。   敬安向前一顶,说道:“怎不说话?”月娥说道:“别……”敬安低头便咬住她的耳朵,低声呢喃说道:“真想吃了你,你便再不可离开我了。”   月娥身如春水,敬安几番摆弄,借着水润着,便自冲入,一手揽着她腰,一手揉着胸前,十分狂浪快意,水花四溅,喘息声夹杂其中,月娥看不到,却也因此更敏感百倍,不一会儿便撑不住,软软倒在敬安怀中,任他为所欲为。   因昨晚上有过的,且又借着水滑,敬安也不怕伤了她,便大力抽动百余,终于贴在月娥背上,发了一回,又低头去吻住她的嘴唇,快意纠缠了一番。   月娥撑着精神,说道:“快些洗好,别闹了……”   敬安见她低垂睫毛,楚楚可怜,然而因一番欢好,白皙的脸上绯红翩然,他心头火热,哪里就肯放了,把人一抱,便转过来,硬叫她坐在腿上,到底又百般弄着出了一回,才叫她贴在自己胸上,停了。   月娥倒在敬安怀中,此刻身贴着身,毫无阻隔,她的手便轻轻摸过敬安身上,在胸口处,四处摸索。   敬安觉得她的纤手在自己胸上不停碰触,不由笑道:“月儿,你是在撩拨我么?我却会忍不住的。”月娥不语,手指掠过那一点硬粒,便摸到旁边的疤痕,摸了摸,才松了口气。   敬安起初不知她要如何,见她的小手覆盖着自己那先前在紫云县被箭伤的疤痕,才心头了然,便又将她抱了,握了她手,吻着说道:“别怕,我无事。”   两个耳鬓厮磨,洗了半晌,敬安又替月娥擦了身子,才抱她出来,先替她擦干了,又换了衣裳,自己也穿戴整齐了,才又抱着人,回到房内。   月娥得了敬安回来,虽则欢喜,但她到底身子弱,又被敬安缠着折腾了一阵,沐浴完了之后,便再支撑不得,便倒在敬安怀中睡了。   敬安将人放在床上,拉了被子好生盖了,正在痴痴贪看月娥,忽地外面有丫鬟来报,见敬安守着人,便低声说道:“侯爷,外面有人求见。”   敬安问也不问,只说道:“不见。”丫鬟面有难色,却仍说道:“侯爷,那人说侯爷同他是至交好友,多日不见,定然是十分想念他的,一听他的名字,即刻就会急着冲出去相见……”   敬安听了这话,一怔,问道:“这是何人,如此狂妄,是何名字?且说来听听。”丫鬟说道:“那位公子说自己姓唐……”话未说完,敬安一听,立刻自地上跳起,如风一样向外而去。   敬安出到外头,却见有个人端然稳坐,笑意浅淡,正端着一杯茶欲喝。敬安叫道:“唐锦似!”那人见敬安出面,便微微一笑,波澜不惊说道:“侯爷死而复生,还如此生龙活虎,可喜可贺,真是我朝奇事一桩啊。”   敬安到他跟前,说道:“住口!你为何会来此?我正也有帐同你算。”唐锦似说道:“侯爷有何账同我算”敬安说道:“是否是你救了月儿?”唐锦似便点头。敬安说道:“你为何不将她送回,却藏了她一年之久?”   唐锦似望着敬安,说道:“难道你不知其故?那样的话,倒叫我大失所望……世人都说谢敬安是能同我一争高下之人,如今看来……”   敬安望着他淡笑之态,眉头微皱,说道:“停……你知道多少?”唐锦似说道:“该知道的差不多都知道,不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了。”说着,便又一笑。   敬安觉得他的笑十分碍眼,想了想,又问道:“此事你何时知晓?”唐锦似说道:“你在紫云屡屡遇刺,我便心觉古怪了,叫我说,你输就输在一个一叶障目之上……我是外人,倒是容易看破,你在局中,反而当局者迷。”   敬安后退一步,明白他果然早知所有,便说道:“你为何要帮我?”唐锦似说道:“别如此说,我并没想帮你,也没此闲心,只不过,是香叶寺主持觉得不妥,故而求到我家里,我才插手,至于小月儿,也是凑巧了,举手之劳……说来,是她自己争气,不然的话,我到了之时,她也不过是具尸骸了。”   敬安想来想去,不由地很是难过,问道:“她的眼睛为何……盲了?”   唐锦似说道:“中毒。”   敬安肩头微抖,想问,却又未曾出声。唐锦似说道:“你心里知道多少?”   敬安不语。   唐锦似打量他面色,说道:“难道你都知道了?”   敬安顿了顿,说道:“昔日他初次见了月儿,神色有变,到日后……我隐约知道月儿的身份为何,……然而我绝没想到,那人、她竟是、如此恨我。——天底下并无不是的父母,然而恨子女到那种地步的,大概绝无仅有……我只消将过往之事再好生想想,便有个大概。”   唐锦似微微一笑,竟有幸灾乐祸之意。   敬安正难过,见状怒道:“你笑什么?”   唐锦似说道:“我只是感慨,有其父必有其子,才闹出如此孽缘来,只不过,谢侯你运气实在是好啊,竟然有如许佳人,宁肯舍身拼命相救……啧啧,挂那如意结之时,我的心十分犹豫啊,——一想将来会被某个眼尖的看了去,窥破天机,我就心如刀绞。”   敬安又笑又恼,皱眉望他,半晌一笑,说道:“倘若不是因你唐家有那个变态古怪的规矩,我定然……哼……”   唐锦似转开头去,却问道:“那你日后当如何?”敬安说道:“昨日……他以为我真的亡故,哭的昏厥,……换了你,你会如何?”   唐锦似摆手,傲然说道:“万别说我,我同你却不一样。”敬安“嗤”地一声,说道:“你自然同我不一样的,如今我离了京,无人再能跟你相争了,想必你要回去得意了罢?”   唐锦似说道:“又有何可得意的?同你争,不是我的兴趣,我是同自己争。”敬安不解,说道:“你此话何意?”唐锦似说道:“要为相,我自会靠自己一步步夺得,在此之前,先在东海磨练磨练倒好。”   敬安闻言,笑道:“你竟不急,你们唐家那规矩,嫡子要谋了相位方可脱童子身,你别说你……”   唐锦似又扭过头去,说道:“你当谁人都跟你谢侯一般,游戏花丛么?”   敬安越发笑,拍掌说道:“如此说来,你尚是童子之身了?”   难得唐锦似面上微红,却哼道:“这个不消谢侯操心罢了。”   敬安将前恨消了,一时乐不可支,说道:“我也就这点放心,不然的话,你藏月儿一年,我却不会同你罢休的。”   唐锦似咬牙,说道:“这便是你对待恩人的态度?”   敬安说道:“你虽然救了月儿,却又不许她来见我,让我熬了一年多,也算是功过相抵。——且你还撺掇月儿,说这次我死乃是诈死,实在不可原谅。”   唐锦似哼道:“我平生最是正义,打抱不平的。你先前强迫于她,难道就如此轻易让你得了人,再说,你谢敬安若是那么容易就死之人,我倒要拍掌称快,赞叹我朝死了一个庸才,不用再总是碍我的眼了。”   敬安一拳过去,唐锦似伸手一挡,两人靠近,目光相对。   敬安邪笑说道:“我知道你是因自己无法消火,因此心怀嫉妒,只拿我出气。”唐锦似嗤之以鼻说道:“休要把人都想得如你般不堪。”   敬安说道:“月儿的眼睛如何才能好?”唐锦似哼哼两声,说道:“我怎知道,你那么能耐,自是能找到名医的。”敬安说道:“那我家之事……”唐锦似说道:“我没那么长舌。”敬安挑眉一笑,说道:“你在惹人讨厌之外,倒有几分意思。”唐锦似诚恳说道:“你在惹人讨厌之外,仍旧三分讨厌。”   敬安哈哈一笑,说道:“过奖过奖。”唐锦似谦虚说道:“彼此彼此。”   两个人嘿嘿一笑,此刻外面有人说道:“听闻阿秀公子来了么?”   电光火石之间,敬安撤手,唐锦似也重又负手独立,两人面面相觑,一个面色端然,一个温润如玉,似在娓娓相谈,气氛融洽之极,门口处,却是东炎迈步进来。   敬安昨日出战之前,便见过东炎,东炎自是一番惊喜,拼力拉着不放,恨不得也随他去战场才好,好不容易得了他回来,却听他去了内房,东炎就知道敬安去会月娥了。后来便听闻姓唐的公子上门,东炎便来看究竟。   三人相见,东炎同唐锦似又行了礼,说了会儿话,唐锦似便告辞离开,东炎同敬安相送了他,转身回来,东炎便称赞,说道:“果然是好人才,所谓:江山代有才人出。公子秀的气度,果真叫人折服,虽然是东海守将,难得竟一派儒雅,大有古贤人君子风范。”敬安笑而不语。   阿秀公子唐锦似这番来,将养在他家里的小哈也带了来,敬安回去之后,便见小哈正在拼命舔月娥的手,敬安上去,将它左推右推,推到一边,才把月娥抱住,躲开小哈。   月娥说道:“听闻阿秀公子来了?”敬安说道:“已走。”   月娥略觉惆怅,说道:“我竟没见他一面。”敬安说道:“他生得丑陋十分,不堪入目,恐怕吓到你,便一早走了。”   月娥噗嗤一笑。   敬安醋道:“难道你不信?”   月娥说道:“你说,我便信,只是,阿秀公子是我救命恩人,就算他奇丑无比,我也自是感激的,吓什么呢。……可惜不能见一见他。”   敬安仍醋,说道:“不许你见他,只许见我一个。”月娥笑着倒在他怀,说道:“好罢,不过你也只许见我一个,不许见其他女子。”   敬安同她相处以来,她从不过问他之事,这才也是破天荒第一遭,可见她真的爱他,故而敞心开怀才如此。   敬安笑着便亲,说道:“孽障,天地良心,自有了你,我谁也看不下去,你还担这心思,有空胡说这个,就同我再……”一翻身,将床帐子一拉,便将月娥压下。   那床底下,小哈本正目不转睛看,见敬安将帐子拉下,它便一歪头,可惜却看不到什么,便悻悻然地趴在地上,趴了会儿,忽地听外面隐隐一声吼,小哈十分兴奋,猛地起身,便跑出去。   床内,月娥说道:“小哈似跑出去了……”敬安说道:“我听得小暴叫,恐怕是去找他了……嗯……”便低吟呢喃。   月娥兀自挣扎说道:“快追回来,他们两个见了,定会打架,小心伤了……”敬安低喘,说道:“管他们去……不会伤的……嗯,自有分寸……”声音渐小,只化作一片销魂之音。   此役后,敬安重上书朝堂,言明迫不得已诈死诱敌之计,而此战一举歼灭匪众三千,至此之时,西北地方的大股匪众势力皆被扫荡一空。   皇帝见奏折,龙颜大悦,将以往“欺君”之罪不予追究。因敬安请旨要常驻西北,皇帝虽不舍,却只得封敬安为“西北侯”,衔领“兵马大元帅”,统领西北军马,固守边关。   东炎自回了京城,谢府事务,便一概移交东炎处置,东炎便担当了谢府族长之位。此后三年,大理寺正卿退,东炎便被擢升为大理寺正卿,一生端方耿直,明察秋毫,过手的案子,绝无纵枉之过,且又嫉恶如仇,从不徇私舞弊,就算王公大臣犯案,也定追究到底,百姓赞叹“谢青天”,正是了之良臣,一时佳话。   敬安人在西北,走马斗鹰,练兵排阵,又有佳人相伴左右,别人看着那西北地虽清苦,但只因两个厮守一处,却只觉甘之如饴。   小良自回北边,每年时常回来看望月娥,有时敬安便携着月娥去关东看他,会友。三年后,小良晋升关牧之帐下参军,后亦成亲。   有道是:   不是姻缘莫强求,姻缘前定不须忧。   任从波浪翻天起,自有中流稳渡舟。 番外之敬安篇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辛弃疾《青玉案》 敬安最近总是重复做同样的梦,似梦,却又似非梦。 那年春日,敬安八岁,父亲带他出外游玩,行到一座寺院之中,迎面见一个儒雅男子,手中牵着一个娇娇弱弱的女孩儿走过。 父亲一见,便上前同那人寒暄,两个说的甚是投机。敬安无趣,便只打量那女孩儿,见她生得倒是极好,虽然年纪尚小,然而眉眼精致,宛如人偶一般,可见是个美人胚子,若是长大了,必定是倾国倾城之貌。 那女孩儿见敬安打量自己,她却害羞,便躲在那儒雅男子身后,敬安便听父亲说道:“这,便是令嫒?”那男子说道:“正是,她前些日子病了一场,在这庙里许了愿,是以今日特带她来还愿的。”父亲便点头,两人又说了一会儿,那男子才牵着女孩儿的手去了。 两人走后,父亲低头,问道:“敬安,怎地,莫非是喜欢楼家小姐?”敬安摇头。父亲问道:“长的极美,若是再大一些,怕就是这京城中的第一美人了,怎么,敬安不喜欢么?” 敬安说道:“再美又怎地,胆子太小,都不敢看我一眼的。”父亲哈哈大笑,说道:“女孩儿自是要用来护着的,要那么胆大作甚?闺阁里的规矩,是不得随意见男子的,避着你,那是她们的规矩。” 敬安霍霍挥舞着手中的木剑,不屑说道:“不喜欢便是不喜欢,再美也是不喜欢啦。” 父亲拉着敬安的手,带他看遍了寺院里的尊尊佛像。出来之后,却仍见那楼翰林领着那小女娃儿在外。 父亲便笑着说道:“敬安,你再看一看,这样的美人,你若想要,我便做主替你说亲,将来她便是你的……你若不要,以她这样的绝色,很快便成了别人的了。” 敬安抬眼,见那女孩儿正在低头看一枚风车儿,笑面如花,果然是美的惊心动魄,比花更娇。 那卖东西的女人有心逗弄,便递了个别样花色的风车儿过来,那女娃儿一惊,丢了手中的风车,便又躲在了楼翰林身后。 敬安看的皱起眉来,便又低头看自己手中木剑,说道:“不甚喜欢,谁爱要便是谁的去罢。” 父亲甚是惊奇,想了想,便说道:“那敬安喜欢何样的女孩儿?”敬安想了想,说道:“我不知。”父亲望着他,很是无奈。 敬安舞了两下剑,慢慢停下来,说道:“父亲,我现在不知,或许将来见到了,我便也知道了。” 父亲听了,哈哈一笑,仰头看天,若有所思,便说道:“既然如此,我便不再问了……嗯,敬安,我许你,将来你的姻缘,叫你自己去择,好么?” 敬安说道:“自然是好的!”便又缠着,说道:“父亲,何时才能给我真剑?我那一套四十八式的剑法已经练的很好。这木剑我用的厌了,又不能杀人,看的都烦。” 曾在万人丛中,看到那唯一一个。 敬安只以为大概是自己风流花心,于是轮到这一位……不料,兜兜转转,本以为触手可及之人,竟离得千里之遥,本以为自己施舍一点,她该感恩戴德,却没想到,她宁肯舍弃所有,千里而去,也不肯在自己跟前,享受那些他给的轻怜密爱。 他生平第一次失了算。 竟是为何? 敬安故地重游,风雪飘飘,那“良记”的招牌在风里滴溜溜地打转,雪片子拍在脸上,丝丝的冷,化成水,流下来,如泪痕一般。 敬安恍惚,忽地想到那一日,自己吃醉了,便倒在此,她择日便要嫁人,从此为他人妇,心头滋味难明。 那人自风雪中来,冲他伸手,说道:“侯爷……” 那张脸,如此相似……当时他恍恍惚惚看了半晌,总觉得很熟悉的脸,究竟是何人?敬安搜肠刮肚地想,终于想到了在某一年,父亲尚在之时,曾经指着那躲在楼翰林背后的女孩儿,说道:“敬安,你若是要,她便是你的妻子,你若不要,以她绝色,将来很快便是别人的。” 敬安释然一笑,说道:“原来是你。” 原来当时,他已经记起来。 酒后吐真言。 酒醒却全忘记,竟完全不记得,记忆之中,那极偶然的一次相逢。或许,潜意识之中觉得:若是想起来,会极可怕罢。 敬安自梦中醒来。 身边的人儿睡得正安稳,敬安伸手摸摸她的脸,如梦似幻,今夕何夕? 月娥惊醒,茫然问道:“怎么了?” 敬安望着她,说道:“月儿……” 月娥听他声音怪异,便说道:“怎地了?” 敬安想了想,终究说道:“没什么。” 月娥略觉不安,敬安抱了她,想想,就笑,说道:“我先前好像见过你……不过,又好像不是你。” 见到过她的样子,但是却,不是她。 绝对不是。 那个总是会躲在楼翰林背后的女孩儿,那个长大后果然就倾国倾城的女子,那个跟大哥有过婚约的楼家小姐,那个不知所终的楼容玉…… 不是他怀中的人。 敬安抱紧了月娥,脑中所想,是她曾淡淡地躲开自己纠缠,是她飞起一脚伤了自己派去戏弄她之人,是她毅然断指相救于他,决然舍身引走贼人,是她不露声色地忍着不说,却暗地里走的无影无踪…… 她总是不语的,却叫他暗惊心。 那白衣庵中事,他不问,她不说,倘若有一日她想说,他便只是听着。 像是她这样的女子,无论做出什么来,他都不会惊讶,他这一生也未曾想到,自己会如此眷恋一个女子。——当父亲再三问他要不要那个绝色的楼小姐之时,他对她毫无心动,甚至觉得那样娇怯的女子,连自己手中的一柄木剑都比不上! 怎会同她遇上,孽障,孽障,是自己的孽障,却害了她。 天南海北的大夫,或者被重金聘来,或者被武力抢来,如今,已经是第十四个。 敬安在边儿上,看的惊心动魄,见那银针,自太阳穴深深插进去,他坐立不安地,仿佛自己的身上被刺了针进去,恨不得就替了她。 真比自己挨一百刀都难受。 每一个,都会有这样那样的折磨,先前那十三个,徒劳无功,因伤了她,便被他好一顿打,驱逐出去,若不是她求情,以他的性子,干脆杀了也便罢了,谁叫这些庸医胡作非为,无功反而叫她受罪? 敬安总觉得是自己的罪孽,却都叫她来受了。——这感觉让他惶惶然地,甚至在抱着她的时候忍不住落泪,幸而她还看不到。 本来不想要替她医眼睛了,眼睛瞎了又怎样,还有他在,只要他在便可,他并没觉得眼瞎了的她有何不同,只是在望着她伸手摸索东西之时,会觉心酸。 月娥却只劝他不要气馁,一个接一个的大夫来了,又走了,敬安的耐心变杀性,杀性又被她笑着厮磨了去,复变作耐性,最后只是忍了心痛,伸手握着她手,在她受苦之时,叫她知道,他是明白的,且会跟她一起,永远跟她一起。 只是,心里仍痛,是他害她如此,他知道的,若是他一早放手,她必然会同苏青一起,白首齐眉,是他不由分说害了她。 他欠了她,她却仍旧要还债给他。老天的造化,何其古怪。 上元之夜,西北魁州城中,放灯大会,各色灯笼琳琅满目挂出,遍街都是,万民同乐,游走其中,笑语喧哗,不绝于耳。 敬安护着怀中之人,说道:“这一盏我却认得,应是鸳鸯灯,因一边儿一只鸳鸯,彩碧辉煌的,两只对着嘴靠在一起,你说是不是鸳鸯灯?” 月娥虽看不见,但听敬安说的活灵活现,她便自想到,掩嘴一笑,说道:“想必就是了。” 敬安搂了她肩膀,低头靠近她耳畔,说道:“倘若你不知是何样子,我可以……”月娥微怔,却觉得敬安在自己脸上亲了口,便又沿着脸颊向下,在她的唇上轻薄片刻,月娥虽看不到,却听到耳畔声音喧哗,刹那红了脸。 敬安离了她,才问道:“可知道是何样子了?便是如此对嘴着的。” 月娥羞得将脸埋在他的胸口,说道:“你好没羞,倘若被人看到怎办?” 敬安说道:“怕什么,夫君疼娘子,谁敢说什么么?” 月娥在这些胡搅蛮缠上面却是说不过他的,然而毕竟不是真的恼怒,便忍着笑,又爱又嗔地,反手轻轻捏了他的手一下,如此微小动作,惹得敬安满心甜蜜,低头又说道:“这灯会也无甚好看,不如我们且回府,做一对对嘴鸳鸯罢?” 月娥大羞,说道:“我还要看。你再说给我听。” 敬安叹一口气,说道:“我知道你是故意而为。”月娥微微一笑,却不说。敬安便又同她指点,看了会儿,月娥便要买那个双鱼灯,敬安拿钱,就去拿那双鱼灯,身后月娥拉着敬安的袖子,不知哪里冲出一人,将月娥一撞,月娥后退一步,待要叫敬安,却听有人说道:“你踩了我的鞋子。”月娥只得道歉,片刻时候,一股人潮席卷而来,嚷嚷着奔过,月娥扬声再叫敬安,声儿却淹没在人声鼎沸之中。 月娥跌跌撞撞,想站住脚,却又站不稳,被人潮冲的分开来,兀自拼命大叫敬安,一个趔趄竟跌倒地上,摔得极狠,竟跌在地上,半晌爬不起身,脑中一昏之时,却忽地想到他说道:“从此以后,别离了我……” 眼睛瞬间就湿了。 不知过了多久,浑身酸痛,月娥醒来,试探着爬起来,双手摸索,叫道:“敬安,敬安!” 眼睛几眨,心急如焚,倘若他找不到自己,必会担忧百倍,怎办怎办? 月娥叫道:“敬安,敬安!”眼泪一滴一滴跌落下来,有一滴将落非落之际,月娥忽地看到,又一星儿的光芒,自眼前一闪而过。 月娥浑身僵住。 敬安一转身,身后却没了人。 敬安的手一抖,差点便把那灯给摔了,急忙大声叫道:“月儿,月儿!”周遭的百姓便转头看他,敬安转身,匆忙环顾四周,却找不到人在何处,敬安大叫着,分开人群飞身去找月娥,从花灯长街的这头,旋风一般卷过一直找到那边,却始终不见人。 敬安呆站原地,连手指尖儿都是凉的。 手中花灯,烛焰跳跳,敬安皱眉闭眼,眼泪自眼角沁出,猛地深吸一口气,转身便要回去调兵。 前方不远处,有人沿着长街的摊边上,扶着缓缓走出。 敬安身子一震。 眼睁睁地,看她正到了一盏巨大的走马灯旁边,马灯上画着各种各样的人物,团团地转,她的手探出,便摸上去,摸来摸去,便笑,笑的如名花开在夜里,极香极甜极尽娇美。 敬安颤声叫道:“月儿!”莫不是自己的幻觉? 月娥回头,双眼一眨望着敬安,笑道:“敬安……” 这一声何其真切。 手中的双鱼灯飘然落地,敬安拨开人群,便直冲过去,跑到那走马灯旁边,呆呆地望着眼前之人。 月娥仰头望着他,笑中带泪,说道:“敬安,我看到你了,我的眼睛看到了,敬安……这灯好漂亮,你先前说的那个没有这个大罢?这里真的很美,敬安……”她一时忘乎所以,高兴的左顾右盼地看。 看到看不到,又有何妨?谁的孽障谁的孽债,又有何妨?只要她永远是这样在自己身边儿,他会对她好,永永远远…… 敬安一言不发地张手,将她狠狠抱了。 身后,一个路过的小孩儿将敬安先前撇下的双鱼灯捡起,跑过来,小心翼翼问道:“这灯你不要了么?”敬安垂泪不语,却仍抱着月娥不放。 小孩嘀咕两声,说道:“你不说话,我就当你认了。”他看了敬安一眼,便对旁边的小女孩说道:“这个灯他不要了,你答应我别再跟邹家哥哥一块玩了,我便给你。” 女孩儿说道:“好罢,我不跟他玩了。”小男孩说道:“这才好,给你。”女孩说道:“他们怎地抱在一起哭?”小男孩说道:“不知道,羞羞。” 敬安正低头要亲月娥,闻言回头,怒道:“再聒噪,就把灯还来!”两个小孩见敬安回头,又怕他来要灯,吓得手提着双鱼灯,双双跑远了,跑到远处,才回过头来,还心有余悸打量敬安。 月娥笑的倒在敬安怀里。 当夜,敬安梦见自己又回到了八岁时候的香叶寺,同那个躲在楼翰林背后的女孩儿相遇。 父亲说道:“敬安,真的不要吗?” 敬安笑道:“不要。” 眼前,那女孩儿丢了风车儿,躲在楼翰林身后,敬安跑过去,将风车儿拿了,递给她。 女孩儿怯生生接过去。敬安望着她,说道:“你不是她,真的,你不是她。”那女孩儿含羞看他一眼,楼翰林叫道:“容儿,走了。”女孩儿冲敬安一笑,说道:“既然如此,我走了。”敬安点头。女孩儿说道:“真的走了。”敬安笑送。 父亲说道:“敬安想要什么样儿的女孩儿?” 敬安看看手中的剑,想了想,说道:“或许有一日,我遇到她的时候,便会知道。” 夜阑更深,敬安睁开眼睛,望着面前熟睡的脸,低头在她的唇上亲了一口,敬安低声说道: “父亲,我已经知道,我所要的是什么样的人了。因为——我真的已遇到她。” 作者有话要说:忽然发现,这个要是放在正月十五的时候发,该是多么应景啊,喵…… 不过现在也还好啦,嘿嘿,么么大家,月儿的眼睛好了,嗯嗯,下一个写谁的呢? 如果可以,明儿再更啦,抱拳,给大家拜年了哈,恭喜发财,过年快乐~~~╭(╯3╰)╮ 番外之苏青篇:苏幕遮(上) 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 黯乡魂,追旅思,夜夜除非,好梦留人睡。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范仲淹《苏幕遮》 紫云县内,苏青收到自西北州传来的书信,距离最后一次见到敬安,已是一年半后。 时光荏苒,再见恍若隔世。那信送到苏青手里之时,苏府后院里,正传来苏老夫人的哭嚎之声,起因为何?只因苏青又一次将上门提亲的媒人给辞了。 他的年纪,已经等不得了。其他同龄之人,多半早就娶妻生子,风流些的,连妾室都有好几个,孩儿也都七八十多岁。 纵然如此,只因他无论是相貌,人品,还是家世,在天水镇皆是数一数二的,且从来都未曾娶妻纳妾过,因此仍有无数妙龄女子期望有朝一日,能同他共结连理,这两年来,时不时地便会有媒人上门。 苏青看完信之后,那泪哗地便涌了出来,手指连抖。 药童迟疑说道:“少爷,都准备好了,要去铺子么?”这两年,每每他同家人口角不合,便会寄情于医术之上,人在药铺,比在家的时间更多。 苏青想了想,便将那信重折了起来,说道:“稍等。” 此刻苏老先生前来,气的浑身发抖,说道:“你这逆子,你真是要气死了我跟你娘,你说,你当真一生都不娶了?让我们苏家绝后?” 苏青望着父亲气急败坏的样子,忽地一笑。 苏老先生怔住,问道:“你笑什么?” 苏青垂眸,淡淡说道:“父亲,我愿娶妻。” 苏老先生的嘴巴张得仿佛一个螃蟹洞,眼望着苏青,半晌合不拢。 苏府苏小大夫要娶妻的消息,刹那间传遍整个紫云。 自这消息传出之后,每日上苏府说媒的媒人,没有一百,也有几十。 媒人纷至沓来,将苏府的门槛都踏的薄了,苏老妇人一改昔日愁眉苦脸之态,每日乐哈哈地,迎来送往,同每个媒人都细细地商议询问,毫无不耐烦之色,虽然说是镇日里忙碌不停,眼睛嘴巴耳朵皆无一能歇息的,然而精神却更比昔日好的多。连些个头疼脑热的小毛病都荡然无存。 药童暗地里问:“少爷这是怎么了,忽然答应了?”苏青只是摇头不语。 他本是个温润无害的正人君子,从不会对任何人起怨愤之心,却因被敬安夺了所爱,愤怒之下,恨不得他立死当场,那是苏青第一次有了憎人欲死之心。 当时,是月娥逃离紫云县之时,他去月娥旧宅,却正碰上敬安。 苏青笑敬安的黔驴技穷,不错,他费尽心思,强取豪夺地将月娥弄了去,结果又如何?还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不属于他的,绝不会是他的。 他心里痛之时,也觉得痛快。 只因这不知天高地厚、为非作歹的小侯爷,也有得不到、落了空的时候。 第二次相见,仍旧是在这旧宅里。往日的恨皆在心底慢慢地沉淀,唯有夜深人静之时,想到昔日之人的容颜,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才有难掩的伤心,一点一点清醒,化作纠缠不解的梦,直到天明。 苏青自诩,已经心如死灰。 故而不愿再娶亲,天大地大,他只认得一个姚月娘,或者,并非是什么“非君不娶”,只是因为,那些往事,太过“刻骨铭心”。 如此而已。 那一场未曾结局的相守,耗尽他毕生力气。 因此他不愿也怕了,再同尘世间其他女子有所纠缠。 再见敬安,却见他形容,大异于从前。 那个意气风发,精神抖擞,嚣张跋扈,不可一世的小侯爷,那个仿佛总是所向披靡,无往不利之人,竟能变得如此。 只看一眼,苏青便心惊了,究竟是何等造化,才会叫一个男子消沉至此?仿佛丢了魂魄,青天白日下,仿佛一抹游魂。 无意之中,望见他身上的伤,一道道的痕迹,好似凌迟,尽数落入苏青眼底。 在转瞬间,苏青忽地明白了敬安的心思,有这一道道可怖的伤痕,恐怕对他的心来说,才略微好过些罢,那是惩戒。 曾有几回挖心掏肺,苏青悔不当初之时,也有过如此心思。原来他们,亦有相似之处。 望着敬安无望如无波深井的眼,苏青忽地不再恨他。 曾以为若有机会,必杀他而后快,如今相见,才知道,活着对他来说,不过是一场比死更难受的折磨。或许这小侯爷心中,更愿一死了之,只因……她已不在。 原来,无心绝情如他,竟也有如此的时候。 苏青无语,他隐隐地似乎知道,谢敬安,这不可一世之人,活不了多久了。 后来的事情,峰回路转,苏青的心慢慢地平静,他就如一个淡然旁观的行人,望着那些生生死死,跌宕起伏。 一直到这封信的来到,身为旁观者,苏青落泪,却已非昔日的纠结难受,泪落之时,整个人也释然。 苏老夫人近来十分为难。 张家的姑娘貌美无双,周家的姑娘贤淑温和,方家的姑娘家室极好,李家的姑娘……总之,百花齐放,真真各有各的好处,让人挑花了眼。 苏老夫人觉得这个好,那个也好,哪个也放不下……昔日里心想,只要苏青愿意,随便拉一个丫头来娶了,也是好的,如今他的确放口愿意了,她却为了难,手中一叠十多个品貌兼好的女子详细书单,苏老夫人为难的寝食不安。 只好拉苏青来看,不料他也无意见,只说都好,然而这可是人生大事,定要选个极好的才行,儿子是第一次成亲,务必要弄得隆隆重重,大办一场,这儿媳妇,自然也要百里挑一,马虎不得。 于是苏老夫人重新抖擞精神,进行筛选。苏老先生劝也不听,老先生也乐得只去操办外头之事,会见亲戚友人之时,笑的格外开怀,果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苏青依旧去医馆,诊病,回家。不似二老一般喜出望外。 一日,苏青出外诊病,行到半路,却见个人缩在边上,抱着头脸,一动不动。苏青本不在意,马车经过之时,却听得那人微微一声呻吟,苏青皱眉,却听出此人是患病之声,即刻叫人停下马车。 苏青下车,回到路边,叫了两声,那人不见答应,苏青无法,只得伸手去拉他,将人拉起来,才见竟是个半大的女孩儿,双目紧闭,脸上通红,昏迷不醒,显然是个发病之兆。 这女孩儿身子甚轻,苏青身边也没有丫鬟婆子,想了想,治病如救火,便将女孩儿抱了起来,送到马车上,细细地诊了诊她的脉象,却是因外感风寒拖延而成的寒病,苏青略一斟酌,就想好了方子,怎奈身边并无带着医药,只好催促马车急行。 车行半路,这女孩儿呻吟一声,浑身打起颤来,苏青便将车内的一床毯子包了她,又将个暖炉塞到她怀里去,细细照料,那女孩儿半昏半醒,睁开眼看了他一会,问道:“你是谁?”苏青说道:“我是大夫。”女孩儿答应一声,说道:“我要死了,是不是?”苏青说道:“放心,我会救你。”女孩儿定定望了他一会,忽然流泪,说道:“他们趁我病的半死,拿了我的东西,都跑了,还羞辱我……等我找到了表哥,定要把他们都捉拿起来,狠狠打死。” 苏青略皱眉,说道:“你且先好好歇着。”那女孩儿说道:“你不会半路扔下我么?”苏青说道:“医者父母心。”女孩儿到底不放心,看了苏青片刻,就挪过来,伸手揪了他的袖子,说道:“你别扔下我。”苏青点点头,却见她握着自己的手腕,才睡了过去。 苏青将人带回医馆,即刻开方子,命人熬药。又叫丫鬟去喂那女孩儿喝药,一夜过后,苏青再去看,却见那女孩儿已经恢复几分精神,见他来到,很是高兴,嚷着叫道:“大夫,你去哪里了?”就从床上要下地,苏青急忙拦阻,那女孩儿就坐在床边上,伸手拉住苏青的袖子,说道:“我叫你别扔下我,你怎地竟扔了我跑了?”苏青一笑,说道:“我去开方子,且你是女娃儿,男女授受不亲,自然不便总是同你呆在一起的。”女孩儿说道:“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横竖别管那么多了。大夫,你的医术真是高明,先前一路上,我曾请了几个大夫来,谁知道药喝了不少,病却越来越重。” 苏青沉吟,说道:“说来古怪,你这病原不是大病,只是因为一味拖延,其中又好像用药不当,才弄得凶险起来。” 这女孩儿想了想,就恨恨说道:“我知道了,定然是跟着我的那些个人,见我病了,他们就起了歪心,想我死了,他们就可一走了之……那些大夫必然跟他们串通了的。”苏青悚然而惊,说道:“不至于如此罢?”心头却也想:一个大夫判断失误,难道另一个也会如此?这不过是小小风寒,总不会连这个都治不好的罢,虽然如此,他到底是个温润君子,因此竟不愿附和那女孩儿所说。 那女孩儿见苏青不认,她便转了转眼珠,问道:“大夫,你叫什么?”苏青说道:“姓苏,单名一个青字。”女孩儿笑道:“好啊,我便叫你青哥哥,如何?”苏青一怔,女孩儿说道:“我叫小菀,你就这么叫我好了。” 苏青见她时而天真烂漫,时而略见凶狠,就问道:“你家住何处?为何会昏在路边?”小菀说道:“我家在京城,本是出来寻亲的,却不料被那些恶奴害了,幸好被你所救。”苏青说道:“你去寻什么亲?” 小菀迟疑片刻,说道:“想必是走岔了路……如今我也不知怎么去了。”苏青便说道:“既如此,等你好了,便回京城去罢。”小菀说道:“我孤身一人,怎么走?”苏青说道:“我叫人送你回去罢了。”小菀就不语。 小菀一直在医馆内住了三日,也跟众人都厮混熟了。医馆内的人也渐知道她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且喜她并不胡闹,显得十分乖巧,因此众人也颇喜欢她。 苏青也时不时来替她诊断,第二日上,小菀说道:“青哥哥,为何我晚间没看到你?”苏青便说道:“我自回家去,你当然是见不到我的。”小菀说道:“你家住在哪里?”苏青说道:“你问这个做什么?”小菀说道:“你是我救命恩人,我打听一下,以后好报答你呀。”苏青笑着摇头。 不料,晚间苏青欲回府之时,小菀却忽地跑出来,拦着他,说道:“青哥哥,在这里住的有些闷,你带我去你家看看,好么?”苏青自是不许的,小菀百般纠缠,当街之际,众多人看着,苏青无法,只好说道:“你且休胡闹,我便答应。”小菀急忙点头,冲他一笑,便说道:“我是最乖的。”苏青又笑着摇头。 苏青带小菀回府,小菀果然乖乖的,进了门,苏青本打算叫仆人将小菀自带回后院,不料迎面碰见苏老夫人,喜滋滋地上前来,说道:“青儿,过来看看这付家的小姐,我瞧着是极不错的。”忽地一怔,望着旁边小菀,问道:“这是?” 苏青正不知如何介绍,小菀规规矩矩,行了个礼,又面带笑容,说道:“您便是老夫人么?青哥哥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叫小菀,京城人士,夫人只叫我菀儿便是。” 老夫人略微一惊,却见她样子乖巧,举止大方,说话伶俐,一怔之下,便点头,又看苏青一眼,才说道:“啊……快往里面……” 小菀笑面如花,便跟着老夫人进去,苏青默默跟在后面,听她甜言蜜语的,同自己娘亲说的很是投契,还惹得娘亲屡屡发笑,不由地暗暗惊奇。 当晚上,苏老夫人便留小菀在府内用餐歇息,一直到了晚间,小菀自去客房歇息,苏青来看,小菀说道:“苏青哥哥,我没给你惹事罢?”苏青看着她明亮双眼,勉强点头。 小菀又说道:“我看夫人忙着给青哥哥择亲呢。”苏青便不言语。小菀说道:“我帮夫人看了一些……”苏青抬头看她。 小菀哼了声,便说道:“那些个庸脂俗粉,哪里配的上青哥哥。”苏青咳嗽一声,便说道:“小菀,你的病也好的差不多了,改日,我便找个人,送你回京罢?” 小菀一听,略沉默片刻,便说道:“苏青哥哥,你厌我了?”苏青一怔,说道:“哪里?”小菀说道:“为何你总避着我?”苏青说道:“男女有别,自是要守礼些好。” 作者有话要说:想了想,还是先赶紧发这“上”啦~~ 苏青的写好了后,估计就是东炎,嗯嗯,么么大家,宝宝的事情,也会写滴~╭(╯3╰)╮ 番外之苏青篇(下) 小菀在苏府住到第三天,苏夫人手上一大叠未来儿媳的名单详细只剩下薄薄几张。苏夫人便对苏老爷念,说道:“先前怎地没看出?那张家的姑娘虽然貌美,但面带轻浮,周家的姑娘贤淑,可是生的太胖了,方家的姑娘家室极好,然而据说身子弱,吃了好些药,难道要我们将来伺候病人么?……想来想去,都不成。”苏老爷便说道:“那究竟选定了谁?”苏夫人说道:“约了媒人明儿再见,儿子好容易动了意,总要挑个最出色的才好……起码,不能输给那个。” 苏老爷便知道她说的是姚月娘。心想:“若论起容貌,这姚月娘已经是最出色的了,若要找个容貌上盖过去的,却不太可能……”然而却不好对夫人说,只任由得她去罢了。总归比她先前唉声叹气,愁眉不展,大病小病缠身的好……看如今,面带红光,精神饱满,简直人也年青几岁。 第三日上,苏夫人要出外到北极紫微大帝的庙里进香许愿,小菀便求着同去,苏夫人从来只苏青一个独子,如今得了小菀,小菀又是个极可爱讨人喜欢的性子,苏夫人看来,就宛如多了个贴心女儿一般,因此喜气洋洋地便一同去了。 在大帝跟前上了香,苏夫人同小菀一同返回,小菀说道:“伯母方才许了什么愿?”谢夫人说道:“自然是让紫微大帝快些给个合适的儿媳妇,我也好早些抱上孙子。”小菀笑道:“我听说紫微大帝很是灵验,定然会许的。”谢夫人挽了小菀的手,说道:“好孩子,说的真好。”小菀说道:“苏青哥哥是好人,定要找个举世无双的媳妇儿才是。” 这话更对谢夫人的心意,便说道:“好孩子,你也这么想,我也是,定要找个极好的……”又看着小菀,说道:“真是老天安排,竟把你这孩子送到我身边来,不然的话,这几日我的心事也没人知道的……我听闻青儿要安排人送你回京城,心里难过的紧。” 小菀说道:“是苏青哥哥救了我,伯母伯父对我都好……这苏府上下,除了那只小狗儿一见我就咬,其他都是极好的,比我在家里都好的多,我恨不得住着不走呢。”两个说说笑笑,刚到苏府门口,就见里面小厮跑出,说道:“夫人您回来了,少爷接了一封信,如今正收拾东西,说要去西北州呢。” 谢夫人同小菀一听,都惊得非常,两个赶紧地进门,便向着苏青的卧房而去,到了苏青门外,却冲出一只黑狗儿,毛茸茸地,便冲着小菀儿大叫,很是凶恶。谢夫人斥道:“虎头,一边去!”又急忙对小菀说道:“平日它不是这样的。”小菀笑着说道:“我也不知,它好似特别讨厌我。” 正说话,里面苏青听了虎头叫声,便出来,见是小菀跟谢夫人,便说道:“母亲你回来了。”小菀扶着谢夫人向前进屋,谢夫人看看桌子上两个包袱,一惊之下,问道:“你是要去哪?”苏青说道:“母亲,我有急事,要去西北州。”谢夫人大惊,且怒,说道:“我正替你选媳妇,你忽然要这样走?想也别想!”苏青说道:“母亲,是人命关天之事,我定要去一趟。” 谢夫人说道:“你又有何事?少瞒着我……你定是要趁机避开家里,是不是?”说着大哭,小菀急忙安慰。苏青说道:“母亲,你听我说,实在是个昔日朋友得了重病,我要过去看她。母亲,我答应你,我自西北州回来,便一定成亲。” 谢夫人兀自在哭,小菀看看苏青,略想了想,就安抚谢夫人,说道:“伯母,苏青哥哥从来不会说谎骗人的,伯母你别急。”小菀便掏出帕子,替谢夫人擦泪,谢夫人听她劝,才慢慢停了泪,小菀便拉拉苏青袖子,苏青会意,急忙说道:“母亲,这是真的,我怎么会叫二老为我担心?实在是故人病了,我见她一面,就回来,无论你叫我娶谁,我都会成亲的。” 当日下午,苏青便出发向西北州而去,同行的还有小菀。也不知她用了什么法子,竟让谢夫人命苏青定要带上她。苏青无法,只得从了。 两个走了半路,小菀说道:“苏青哥哥,你那个故人定是你极要紧的人罢,这样不远千里的赶去。”苏青不语,只是微微摇头叹息。小菀说道:“苏青哥哥,你别担心,你自出门开始,脸色一直不好。” 苏青说道:“我是大夫,自己知道……无事的。”小菀点点头,说道:“你无事就好了,我是病爬了,上次我病了,那些人就把我扔掉,自己跑了,苏青哥哥,倘若我再病了,你不会扔掉我的罢?”苏青说道:“不会的。”小菀向着他边上靠了靠,苏青一震,想挪开,小菀伸手握了他的手腕,说道:“苏青哥哥,你真是我见过的最好的人。”苏青叹一口气,垂了眸子。小菀便将头靠在苏青肩上,微微地笑。 两个走了两日,车马劳碌,风霜渐重,苏青是头一次出远门,虽然还有两个小厮照顾,然而甘苦自知,他又有心病,走到第三日上,小菀好好地,苏青却已经病倒。 小菀见他脸色都变了,便要大家停下来,苏青浑身滚烫,却不愿耽搁,只叫继续赶路,自己支撑着写了个方子,抓了药,趁着晚间宿在客栈的功夫煎了喝。 如此拖拖拉拉,到了第四日上,在马车上,苏青竟直接昏了过去,小菀大惊,上前抱了他,连叫几声,都不见答应,小菀便催马车急行,想要快些到城镇,让苏青好好地歇着,再叫大夫来看。 马车行了足足两个时辰,才到了一个较小城镇,只一个破烂客栈。小菀抱着苏青,便欲下车,怎奈她人小力微,勉强把苏青拖到马车边,便没了力气,小厮们便急忙来帮忙,小菀本不愿,却无奈何。 小厮们帮手扶着苏青,小菀紧紧抱着他腰间,进了客栈。将苏青放在床上,小菀便叫人去请大夫,小厮便去打听,片刻回来,说道:“菀儿姑娘,这可如何是好,这店掌柜说此地只有一个大夫,且前日就出外行医去了,至今未归。” 小菀望着苏青昏迷不醒之态,又急又怒,亲自下了楼,去找那掌柜的问。片刻苏青醒来,便问道:“走到哪里了?”小厮说道:“少爷,您病了,在车上昏了过去,如今小菀姑娘正在底下跟掌柜的理论。” 苏青一怔,说道:“理论什么?”小厮说道:“这镇子上没有大夫……”苏青说道:“扶我起来。”小厮扶着苏青,两人出门,却听得楼下,小菀正说道:“我不信,你快去给我找来,找不到大夫,我要你吃不了兜着走!” 那掌柜说道:“大小姐,此地真是一个大夫,我也没办法的。”小菀说道:“那怎么办,他要有个三长两短,我叫你们抵命!”说到这里,声音已经带了哭腔,说完之后,便伸手捂着脸哭起来。 掌柜说道:“哎哎,大小姐,你哭什么,倒像是我们欺负了你……”小菀越哭,说道:“我不管,去找个大夫来!”正在此刻,楼上苏青叫道:“菀儿,回来。” 小菀一抬头,泪光朦胧里看到苏青,急忙拔腿向着楼上跑去,一路跑到苏青身边,伸出手就将苏青拦腰抱住,说道:“你怎么起来了?”苏青怔了怔,伸手一摸她头,说道:“我没事,我自己便是大夫,又去找什么。未到西北州,我是死不了的。”小菀哭道:“你别骗我,你说不许扔掉我的。”苏青心头一动,又觉得略酸,沉默片刻,便点了点头,说道:“不会的。” 两人进了房,当夜,小菀也不回自己房内,也不睡,只在苏青床边照看着他,苏青半昏半醒之际睁眼,总见她瞪着大眼睛望着自己,苏青想叫她去睡,却浑身无力。朦胧间,只觉小菀将自己抱住,于耳畔说道:“我知道你去西北州要见何人,苏青哥哥,你是个好人,千万别要有事,倘若你有事,我也不管他是否再骂我……”柔软的嘴唇贴了过来,苏青一震,然而因发烧弄得浑身如火烤一般,正觉干涸,这双唇之间,仿佛有甘泉一般,苏青昏昏沉沉之间,略用力吸吮,手上极柔软的触感,苏青用力,却听得耳畔低低一声呻吟,缠绵悱恻。 次日,苏青醒来,却发现自己怀中抱着小菀,两个衣衫不整地,苏青大惊,一时出了一头汗,然而却觉得身子比昨日轻快的多,正在不知所措,小菀醒来,急忙伸手便探他的额头,边问道:“苏青哥哥,你怎样了?” 苏青面红心惊,问道:“小菀,你怎地会睡在此?”小菀若无其事,说道:“昨晚上我累了,便在这里歇了,苏青哥哥你不会怪我罢?”苏青喉头一动,说道:“可是……可是我们……”小菀说道:“什么?”苏青看她恍如无事的样,目光在她略见凌乱的衣上扫了眼……小菀笑道:“定然是我睡觉不老实,弄乱了衣裳了。” 她跳下床,说道:“你没事了就好了……想吃什么,我叫人去做,这里的人很笨……”苏青叫道:“小菀……”小菀回头笑笑,说道:“我出去啦。” 车又行了三日,苏青病好,也终究到了地方。进了西北州城门,马车直向着将军府而去,到了门首下车,守将进去通报,自有将军府的下人来迎了。 小菀说道:“青哥哥,我不进去了罢,就在此等你。”苏青说道:“为何?”小菀面有难色,刚要说话,忽地见里面有人大步而出,小菀一惊,闪身便躲在苏青身后,苏青回头一看,却见出门之人,正是敬安! 再度相见,不知是何滋味,苏青站着不动,敬安走上几步,说道:“你来了。”面上笑的欢喜,伸手,便握住苏青的手。苏青低头望着他有力的手,顿了顿,问道:“她怎样了?”敬安说道:“你来的好巧,眼睛都好了。”便要带着苏青入内,苏青一停,回头看,敬安也跟着一看,忽地目光一变,说道:“小菀,你怎地在此?” 苏青大惊,小菀叫道:“苏青哥哥!”上前紧紧地拉住苏青的袖子,将头低下,不敢看敬安。苏青怔道:“你们认得?”敬安也呆了,问道:“苏大夫,你……”又喝道:“小菀出来!”小菀抱住苏青胳膊,磨蹭着不肯出来,敬安伸手拉住她胳膊,便想将人拽出,小菀说道:“好疼!”苏青急忙说道:“侯爷且慢,有话慢说。”敬安望了苏青一眼,缓缓放手。 将人迎进府内,坐定之后,问起端详,敬安才知道过往之事。说道:“原来是如此,还是她胡闹所致。” 苏青问道:“她是……”敬安望向小菀,说道:“你还瞒着苏大夫?”小菀一直站在苏青身后,见敬安问,便才嘟着嘴,委委屈屈地说道:“我不是故意要瞒着苏青哥哥的,只因我知道敬安哥哥不回京了,我心里想念,便想偷偷地来看看,没想到走到半路病了……嗯,那些人就不怀好意,把我扔了,幸好被苏青哥哥救了……我知道苏青哥哥要来见你……我就跟着一起来了,嗯……就是如此啦。” 苏青一脸愕然,敬安说道:“这是我大伯家的孩子,苏大夫不知罢?她向来在家里被娇惯惯了的,一路定然给苏大夫惹了不少麻烦,苏大夫你只管同我说,我替你教训她。” 小菀吓得又抓住苏青手臂,说道:“我没有……”可怜地看向苏青,苏青对上她双眸,一笑,摇了摇头。 片刻,月娥也出来,四人相见,各怀感叹,苏青望着她,说道:“眼睛真个好了?”月娥说道:“好了,你是为此来的?”苏青说道:“我一时不放心,故而过来看看。” 敬安在她身边,说道:“有我照顾着,有何不放心的?”苏青不语,苏青身边的小菀却哼了声,又被敬安狠狠地瞪了一眼。 四人坐了会,苏青说道:“侯爷,我有些话要单独对……夫人说。”敬安本不愿,听他说一声“夫人”,他便乐得答应,说道:“有何不妥?”就又看了月娥一眼,月娥只当没见。 小菀说道:“苏青哥哥,我……”敬安哼了声,说道:“你擅自跑出来,让家里头着急,我还没说你呢,给我仔细站着!”小菀哭丧着脸,却一动也不敢动。 当下,苏青便同月娥一起进屋去了,敬安虽然一时慷慨,见两人去了,仍觉得心里不舒服,便瞪小菀,小菀说道:“敬安哥哥,你做什么瞪我?” 敬安说道:“你还敢说?”小菀说道:“我好歹也是想见你……跟嫂子,才来看的呀,差点死在路上,你也不安慰我么?”敬安听她嘴甜,面上稍微缓和,说道:“我看你倒是挺快活的,一口一个苏青哥哥。”小菀闻言,笑道:“他是个大好人……敬安哥哥,我知道先前你曾欺负过他,真是不羞。” 敬安知道她在紫云县住了些日子,恐怕真是打听了不少昔日之事,便咳嗽一声,又故作威严,说道:“如今怎地?我差人送你回京罢了。”小菀闻言,惶恐说道:“我不回,我要跟他回紫云。”敬安听了这话,略觉奇怪,便看向小菀,说道:“你说什么?” 小菀脸上微微发红,说道:“我要跟他回去啦……”声音颇小,敬安是何许人,怎会看不出她是何居心?顿时说道:“莫非你对苏青……”小菀红着脸不语。 敬安细细想想,说道:“不成不成,你休胡闹,你家里的人不会同意。”小菀急着说道:“我爹又不想叫我去攀龙附凤,只愿我平安嫁了了事,如今有个最好的人在,又何必另外找人?” 敬安听了她这番话,噗嗤一下笑出来,说道:“你害不害臊!你才多大!”小菀脸红红地,却说道:“再过两月便十四了,早好嫁了。”敬安头大,说道:“你这丫头真疯了!” 当下敬安便写书信回去,告知所有。至于苏青跟月娥说了什么,敬安后来便问,月娥只不说,却面红红地,仿佛有喜色。敬安很是苦恼,又拉不下面子来去问苏青。 苏青同小菀在西北住了半月,临去之时,月娥定要相送到城外,敬安只好陪同。小菀一心要跟苏青去,敬安也没拦挡。 小菀同苏青回到紫云后,苏家二老见苏青回来,大喜过望,便又要张罗婚事。这回,苏青却上了心,连挑了几个没看中的,再加上小菀在一边捣乱,又拖了三两日,竟没成的。 不久,京城谢府的人便赶到,奉命带小菀回去,苏府的人大惊,这才知道原来小菀竟然是京城内名门谢府之人。 小菀临行前日,便去见苏青,苏青说道:“这番回去,不要再四处乱跑,再病了,怕就没这么好运气了。”小菀说道:“我只病那一次,好遇上苏青哥哥,日后是再不会的。”苏青不言。小菀说道:“苏青哥哥,我有个不情之请。” 苏青说道:“什么?” 小菀凑近他身边,苏青察觉她身上馨香,一时想到病的昏睡那晚,不由地心神恍惚……小菀说道:“苏青哥哥,我这一次回去,多则一月,少则十多天,定是要回来的……在此之前,苏青哥哥不要成亲好么?”苏青身子一震,问道:“为何?” 小菀说道:“因为我已经替苏青哥哥选了最适合的媳妇儿……一个月后,便将她带回,倘若一个月不回,苏青哥哥便另外娶亲……我方才也这样对伯母说了,她也答应了。苏青哥哥,你说行么?” 苏青想了想,说道:“好。”小菀低头,在苏青面上轻轻亲了亲,说道:“我就知道,你是个大好人。” 时光如水,转瞬即逝。眨眼间,一月时间将到,苏夫人说道:“那小菀说已经替我相中了可心的儿媳,不知是什么样儿,也不知能不能回来,我这心,七上八下的。”苏老先生便说道:“儿孙自有儿孙福,勿要着急。” 个人有个人的缘法,倘若缘法不到,再着急,也是白搭。 当晚,苏青睡到半夜,忽地听外面虎头一阵激烈叫声,苏青起身之时,听到外面门响,有人推门进来,苏青下地,便看到有个人跑到床边,张手将他抱住,说道:“青哥哥,我回来啦!” 苏青一怔,黑暗中,看不清她的脸,便涩涩问道:“你是谁?” 那人笑着,说道:“真个不认得?我是小菀……”黑暗中,有什么压过来,吻住他的嘴唇,甜甜地滑滑地,似曾相识,极其美妙,苏青一时喘不动气。 苏青将她推开,说道:“你……真个回来了?那……那……” 小菀又在苏青脸上一亲,说道:“那什么?”苏青低声,说道:“你不是说要带媳妇回来给我?”小菀听了,黑暗中便又亲上他的嘴唇,苏青几乎窒息,小菀才离开,又在他耳畔,低低说道:“我是青哥哥的媳妇儿……除了我,你还要找谁?” 三日后,苏府大喜。京城谢家谢菀嫁与苏府苏小大夫,紫云县人人争夸,因最初是苏青将谢小菀捡回家的,因此百姓们都道是苏小大夫素来的仁心佛手,才叫天降之姻缘,凑成这万里的佳偶。 又有那走街串巷,说戏的艺人,便将此事编了一曲戏文,时时传诵,最末几句,说道:“不是姻缘莫较量,姻缘来时不须慌,只待春风送芳信,管教琴瑟谐兰房。” 作者有话要说:嗯嗯,苏青好了~~大家还满意么?敬安抢了个人去,他谢家再给个人出来,哈哈…… 不过好像大家都不记得了,这小菀先前文里是出来过一次的,孩子总要长大的:) 么么,接下来就写东炎罢,我因见看番外的人不多,因此就有些怠慢了,么么,(╯3╰)争取早些写完哈,爬走~~~ 番外之东炎篇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胭脂泪,留人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相见欢》 李煜 一场火后,面目全非。东炎记得,那日自己见了叫静瑗的女子,问了一句话,恍惚里她回答了,他却听不真切,再想要问,她已走了。 后来,敬安要去西北,家中一片慌乱,他百般挽留留不住,敬安终也走了,堂堂谢府,只剩他茕茕一人,昔日的母慈子孝,昔日的兄弟友爱,统统不见,形单影只,苍凉彻骨。 东炎一直想不通,为何母亲竟会那么狠心。他自小虽然懂事稳重,不似敬安一般荒唐不羁,但自忖,敬安其实也差不到哪里去,东炎虽然不说,然而他自知,自己这个弟弟,实在聪明非凡,甚至东炎曾暗暗嫉妒,所以当初老侯爷将爵位传了敬安,东炎虽然觉得意外,却仍接受了的。 ……何况一母同胞,虎毒尚且不食子。 忽一日,大理寺转了一宗命案来。东炎一看便上了心,原来,此案乃是一个妇人要害自己亲生儿子。东炎触动心事,细细将那案卷看了,便命人将那犯案妇人传上堂来。 那妇人当堂归了,囚衣褴褛,命她抬头,东炎望着那张难掩丽色的脸,心头微痛。 东炎便道:“你这妇人,丈夫去了,便应老实守寡,教养孩儿,怎地竟私通外人,更想谋害亲子?你竟蛇蝎心肠如此!” 面前,似是母亲,又绝不是。然而东炎心头疑问却无人解答,那一场火后,同敬安问了涉案人等。明白其中端倪,兄弟两个心头皆沉甸甸的,东炎想,或许敬安之所以离开京城,也正是因兄弟两个,无法再度装作若无其事般的碰面罢。 谁愿承认,母亲竟是那种人。 东炎知道母亲在此之外,尚想害敬安。因此他不说,免得敬安伤心。但是他一边瞒着,心里头却仍忐忑不已,敬安不是笨人,或许,有朝一日…… 敬安选择离开,大概,也是一种解脱方式。 面前那犯妇,在刑部受了若干刑,只死死扛着,听东炎问,便说道:“小妇人怎会如此?大人明鉴,实在是那小畜生因老子死了,他便无法无天,时常忤逆,闹得不像话,小妇人骂他几句,他就想不开,喝了药……其实跟小妇人并无干系。” 东炎喝道:“住口,你之邻人,卖猪肉的鲁大已经交代,是你托他去买了砒霜,是你亲口同他说,因你儿子察觉你跟鲁大私通之事,意图揭发,你便先下手为强,想要杀人灭口!” 那女子实在奸猾,便说道:“大人,那鲁大向来垂涎小妇人美色,故而时常来撩拨,小妇人不从,他就编排出这样言语来污蔑……请大人明察,还小妇人一个清白。” 东炎见她明明受了刑,却仍然嘴刁,心想怪道刑部也束手无策,他便说道:“你休要嘴硬,本官劝你还是招了,免受皮肉之苦,你同鲁大之事,不仅仅是鲁大一面之词,你之左邻右舍,也各都有目睹,另外,你家中的丫鬟,也都有作证,证实你跟鲁大之间,私通时间甚长。” 这女子听了,便变了脸色,却仍说道:“落井下手,也是有的。”东炎怒道:“住口,人道是,虎毒不食子,你竟然为了奸夫,意图谋害亲子,这样的可恶之人,留你作甚,今日既然进了大理寺,就叫你一尝这大理寺的手段。” 这妇人听了,便变了脸色,东炎说道:“你说是不说?”妇人仓皇说道:“请大人明察。”东炎说道:“拉下去,动刑。”即刻有差人上前,将妇人拉了下去。 妇人被拉下去之后,东炎便命人传那大难不死之少年。片刻,那少年到堂,面色发白,身材瘦弱,跪在地上,喉咙里哑哑地,有些说不出话。 东炎知道他是被砒霜毒的哑了,一阵心痛,不由地便想到了敬安。便问道:“你且莫要着急,你会写字么?”少年点头。 东炎说道:“给他纸笔!” 旁边主簿拿了纸笔上前,给少年铺在地上,少年懵懂看向东炎,东炎望着他,说道:“因你不能回话,故而本官问什么,你便写在纸上,听到了么?” 少年这才明了,便点头。 东炎便问道:“此乃大理寺大堂,律法如铁,绝无缓和余地,亦不容玩弄!因此,本官来问你的话,你定要实话实说,若是隐瞒,于你于别人,都没什么好处。你知道么?” 少年便点了点头。东炎才说道:“你母同屠户鲁大私通之事,可是真?” 少年听了,眼中顿时便涌出泪来。东炎说道:“你只写:是,亦或者:否。” 少年提起笔来,手颤个不休,过了片刻,才在纸上写了个“是”。 东炎看他如此情态,触动心事,也觉得心底难受非常。想了想,说道:“你母欲以砒霜毒死你,可是真?” 少年听了这个,急忙摇头。东炎说道:“你想清楚,那屠夫鲁大,已经招认了,你若是要替你母掩饰,也是无用。” 少年想了想,便提笔,在纸上慢慢写了一行字。 东炎看不清,差人上前取了,毕恭毕敬递给东炎,东炎低头一看,身子抖了抖,却见上面写道:母亲若是动怒,必然是为人子有不对之处,大人若是要用刑,请勿为难我母亲。 东炎望着那身子微抖的少年,胸口闷着一口气,难以说明。 大理寺的刑罚,用了两个,那妇人便抵抗不住,只招认了。 差人上报,东炎点头,便命再度拉上堂来,那少年见了,嘴里嘶哑叫着,便扑过去相扶,那妇人挣扎着,便骂道:“你这孽障,都是为了你,叫为娘吃这么多苦!”只因上了刑,手脚无力,不然的话,怕要动手。 东炎看的眼热,厉声喝道:“把那妇人押了上来!” 东炎问道:“如今,你便将你所做之事,细细招供。”妇人跪在地上,满面血污,说道:“大人生的如此斯文君子,竟是个真阎罗……小妇人认命,便同你招了罢。” 东炎盯着她,问道:“你认了你下手要毒死你亲生儿子?” 这妇人说道:“那老鬼去时,我才双十年不到,那鲁大便勾搭我,我耐不住,同那鲁大一场露水鸳鸯,自作的好好的……也免得了青春清苦,起初,这孽畜还小,坏不得我的事,后来他渐渐大了,也晓事了……又有几个多嘴的邻人看出些端倪来,就向这小畜生说了,这小畜生便上了心,不许那鲁大上家里来,小妇人是个食髓知味的,哪里肯罢休……三番两次的好事被他怀了,自视他为眼中钉,索性……一不做二不休……” 这妇人说着,那少年便在旁边泪流不休,东炎听罢了,问道:“一个是你亲生子,一个却是外人,你下得了手?” 妇人说道:“大人却不懂了,我嫁给那死鬼之时,那死鬼已经行将就木,我勉强伺候两年,他果然死了,却留下这个孽障……若没他,我早也就改嫁了,何至于此?还弄得自己也带累其中……他便是前世的孽障,如今来讨债来的!”说到这里,复又高声。 东炎见她不思悔过,反而越发泼贱,大怒,说道:“好个贱人,到如今尚不知悔改,叫她画押,拉下去,关入死牢!”当下,主簿便拿了状纸,前去叫那妇女画了押,自有女差将人押了下去。那妇人将出大堂之时,少年却又扑上去,百般阻挠,那妇人却只是喃喃骂个不休,全无丝毫亲情可言。 东炎看的心凉。 是夜,东炎便去了那大理寺死牢之中,差人见他到,自不敢怠慢,问明来意,便带他去见那女子。 那女子正躺在角落,奄奄一息,听外面有人说道:“大人前来,还不见礼!”她便睁眼,看是白日审问的官儿,便问道:“大人有何事?” 东炎略一挥手,狱卒便退了,东炎上前一步,看了看那妇人,说道:“本官尚有一事不解,想相问你。” 妇人说道:“大人请讲。”东炎说道:“本官始终不明,为何你竟能对亲生儿子下得手去,今日你受刑,你儿子尚替你求情,你于心何忍。” 犯妇人便说道:“大人,这便是孽缘罢了。又有何可说的。” 东炎想了想,问道:“你这一宗案子,倒是叫本官想起一宗陈年的案件,本官现在尚有些想不通。不知你能否答疑……” 那犯妇便望着他。东炎说道:“本官翻看陈年的卷宗,发现几十年前,另有一桩案件,乃是一个妇人,有两个孩儿,对其中一个疼爱有加,却对另一个恨之入骨,甚至也如你这般,作出谋害那孩子之事,然而那孩子明明对她毫无阻碍,又不曾发觉她……之私情,反而十分敬爱,你说,她为何要如此?” 犯妇想了想,说道:“这个倒是麻烦……”忽地一笑,说道:“女人狠心起来,是难以想象的。不过大人,你说私情,倒是叫我觉得……莫非那女人疼爱的那个孩子,是她同外人私通生的,故而疼爱非常,那个她不喜欢的,反而是……” 刚说到此,东炎怒声大喝:“住嘴!”犯妇一怔,果然停了口。 东炎面色如鬼,后退一步,身子隐入黑暗之中,那犯妇看不清他面色,却见他袍子一摆,簌簌地抖个不停,顷刻转过身,竟逃一样去了。 静瑗进门,便行了个礼。东炎说道:“请坐。”静瑗说道:“谢大人。”便坐在旁边椅子上。门敞开着,门边却空无一人。仆人们都听了东炎吩咐,远远离去。 静瑗问道:“不知大人叫我来,有何事?”东炎略叹口气,说道:“有件事,我一直没问。” 静瑗说道:“大人说的是什么?”东炎说道:“你先前曾经……有过身孕,那么,那个孩子……” 静瑗面色变了变,而后说道:“因……家父觉得那是有辱门楣之事,故而……不许我留下……”虽然竭力镇定,声音却微微颤抖起来。 东炎也觉揪心,两人相顾无言,半晌,东炎忽地慢慢说道:“这件事,始终是我们府内愧对了你,……如你愿意,可否还俗,我……我会迎娶你过门。” 静瑗听了这话,受惊非常,蓦地看向东炎,问道:“大人你……你说……” 东炎说道:“毕竟是我对不住你……你若肯,便还俗,我会娶你过门。” 静瑗看了他一会儿,神色变了又变。东炎等不到她回答,便问道:“你觉得如何?”两人四目相对,静瑗缓缓摇头,说道:“大人,我不肯。” 东炎吃了一惊,问道:“为何?”静瑗说道:“过去之事,何况又非是大公子所愿……我如今身处佛门,已是清净,何苦又节外生枝?大公子如今是谢府之主,自要娶个体面风光的官宦之女,如我这等丧了名声的……实在要不得。” 东炎说道:“我既然说了,便能担了一切,你别的不必多想。”静瑗起身,说道:“我意已决,大公子不必为了我,自毁名声!”说罢之后,转身向外便走,东炎起身,叫道:“静瑗姑娘!”静瑗停了步子,回头看看东炎,东炎见她两眼之中,皆是盈盈的泪,不由怔了,静瑗眼睛一动,泪落尘埃,转回头说道:“我不过是朽木之人,只求大公子平平安安的便可,在佛前,我会替大公子求一门美满姻缘的……” 捻指间,一年已过。敬安回府来,东炎同他两个,在密室之中,说了两个时辰的话,两人出来后,面色各异。敬安欲走,东炎将他拦住,毅然说道:“虽不曾有十分把握,但也有**分,敬安,要如何处置,全凭你的。” 敬安停了步子,眼睛眨了几眨,终于转过头看向东炎,说道:“大哥要我处置什么?——我已没了月儿,没了母亲,如今,难道又要再没了大哥?” 东炎后退一步,两人对望,眼睛各红,末了,敬安说道:“这谢府总要有个主事之人,我早就厌倦这些……必还是要回西北去的,大哥也知道,沙场征战,生死不知,谢府以后,便全托付大哥……今日同我说的这些话,我会全忘了,大哥也都……尽数忘了罢。”说罢,转身迈步便走。 东炎无言,唯有哽咽问道:“敬安,你去何处?” 敬安也低了头,说道:“我……我也不知……” 东炎想了想,便说道:“近日来,听闻白衣庵的那棵菩提树颇有灵通,不少人前去祈福,你何不去看看?” 敬安转头看看东炎,便点点头,说道:“大哥,你觉得那树枯槁如此,可还会发新枝么?” 东炎略微沉默,不知为何竟想到静瑗临去那话,便说道:“冥冥之中,自有造化,枯木发新芽,也未可知。”敬安便去了。 敬安去了白衣庵一趟后,又待一日,终究回西北去。东炎送别敬安,在书房内坐了许久,将那本《风华记》拿出来,翻看片刻,将里头的桃花笺取出,看了又看,最终抬手,便在那灯上点燃。 一星火光散开,蔓延开来,只待要烧到了指头东炎才放开,那火吞了桃花笺,字字痴狂,昔日的惊心动魄,便在此刻,尽数被烧成灰烬,灰飞烟灭,火光泪光之中,相映谁一笑。 ————不喜欢看东炎配静瑗的,大家就看到这里行了,已可是结局。别往下看了哟————— 两年之后,刑部捉拿到昔日声名狼藉的采花贼一名,查明昔日户部侍郎家的静瑗小姐乃是被他所污,那采花贼便被处以极刑,众人这才知,昔日谢小侯真个是被冤枉的,一时格外感慨。 三月之后,敬安携家眷回府,静瑗还俗。再一月,也不知敬安用了什么法子,谢府家主谢东炎上书,要娶静瑗,而皇帝竟也准了。 户部侍郎急急地认了女儿回去,一时豁了老脸,很是高兴。静瑗一向倒是淡淡地,择了日子,果然东炎便娶了静瑗进府,谢府众人虽有微词,但一想到谢老侯爷的正室,也有些来历非凡……且谢敬安又不是个好相与的,有他撑腰,自是无人敢言。 那夜,外头鼓乐不休。 洞房内,静瑗问道:“你为何要娶我?”东炎说道:“事已至此,何必再问那些。”静瑗说道:“倘若不是小侯爷,你会如何?”东炎沉默许久,才说道:“夫人……夜深,安歇了罢。” 烛光摇曳,静瑗慢慢靠过来,偎在东炎肩头,说道:“你当我不知……你心中自另有人,当初若非一场阴差阳错,我同你也到不了一起去,原是我带累了你,那日你要娶我,我心里头是一百个愿意的,然而我若嫁你,于你名头定然有损,我怎可以答应……不想,竟真有这一日。” 东炎察觉她眼泪垂落,便伸手,握了她的手,说道:“你勿多想……我心头已经再也无人……”纵然曾有,那也是再不可能的,故而烧了那些,以往年少轻狂,也再不复存在。 东炎便转头一笑,说道:“这也是你我的姻缘,你若欢喜便是了……只是跟了我,要苦了你是真。”静瑗张手将他抱了,流泪叫道:“夫君。”东炎答应一声,低头也缓缓抱了她。 红烛摇曳,窗外草虫儿细声鸣叫。天上月老手上红线一牵,是姻缘,是孽缘,亦或者曾有的孽债……一笔勾销。 作者有话要说:嗯嗯,本来写了千余字,总觉得不合意,便全数推翻,重新再来%>__<%于是大家,以后留言,最好多打几个字,弄得与众不同些方好。嗯嗯,辛苦了哈,么么~~~ 番外之宝宝篇 远处烟尘滚滚,车辆渐转过大路,敬安方松了口气。低头看看怀中之人,说道:“月儿,我们回去罢?”月娥眼睛红红地,略有些湿润,敬安努了努嘴,微微觉得心里抑郁,说道:“他只是回去而已,又非去什么险要之地,性命攸关,做什么还红了眼睛?” 月娥不理敬安,便只低下头,敬安见她不语,自先泄了三分气焰,不免又哄着说道:“月儿……怎么啦,莫非我做错了什么,又或者招待他有些不周到?叫你气恼了?” 月娥说道:“你做的很好了……我们回去罢。”敬安答应一声,心底到底有事,偷眼看月娥,却见她面色淡淡地,也不看自己,自向着马车而去,敬安也不知自己又做错什么,当下也不敢说话,只又过去,抱了她上马车,自己到底不放心,也便弃了马,上了车。 月娥呆呆坐在车内,正在思量。原来,因为苏青这一番来,倒叫她又想起昔日在紫云县之事,自然不免又想起敬安做了些对不住苏青的事。然而她也知,事情自已经过去,苏青得知自己眼睛盲了,便千里迢迢而来,足见情意。 月娥也知道苏青是个重情重意之人,且他这一趟来,敬安表现竟也极好,对苏青照顾的无微不至。苏青住的也好,且他对自己说的那一番话…… 月娥想到苏青所说,忍不住又有些脸上发烧,一时之间颇为心跳。正在胡思乱想之时,外面帘子一掀,却是敬安纵身跃上车,一弯腰也进来了。 月娥一见敬安进来,便把脸别过去,故意不理会他。敬安厚颜说道:“月儿,外面风大,我便来同你挤挤。”月娥忍不住一笑,敬安却没看到,只小心翼翼地靠过来,在她肩头一蹭,说道:“月儿,我哪里做错了什么,你不高兴了?”月娥哼了声,说道:“你坐到那边去。”敬安哪里肯?伸手便将她抱住,腻声说道:“你不同我说,我就不离了你。” 月娥转过头来,说道:“你堂堂的将军,羞不羞……倒跟小哈小暴似的……”说着,自己真忍不住,便笑出来。 原来敬安此事双手抱着她,将头靠在她肩头,眼巴巴望着自己的模样,却正似小哈向自己撒娇时候的情态一般。 敬安见月娥笑了,他才放心,便凑过来,在她的唇上轻轻亲了亲,才说道:“好月儿,笑了便好,把我吓的……”月娥看他如此,便轻轻叹了口气,说道:“你……唉。” 敬安察言观色,便说道:“好月儿,我知道你为何不快,你是又想到苏青了,是不是?” 月娥心头一动,便看向敬安。敬安说道:“你定是觉得我先前所作,对他不住……”月娥便蹙了蹙眉,敬安一看,便知自己所料正是了,他便又说道:“其实我现在想想,也觉得有些对不起他,但是,幸而……” 月娥便看敬安,说道:“什么?”敬安说道:“你放心,你见了他身边那丫头了么?”月娥说道:“是小菀……先前我也见过的……”敬安说道:“你可只那丫头为何总腻着苏青?”月娥心头本就疑惑,听敬安笑嘻嘻的说,她便一惊,说道:“难道……”忽地说道,“不成。”敬安问道:“哪里不成?”月娥说道:“这……你知道的,你们谢家……他却是家在紫云,另外,两个人的脾气却也不同。” 敬安说道:“怕什么,谢家之事,如今全在我大哥手上,纵然他固执,却最听我的话,我发信回去便是了……且你放心,我看小菀同以前有些不同。先前在府内时候,我听闻她为难过你,便私下里训了她一顿,当时她还不服气,如今见面,对你竟很是亲热,你也看出了罢?” 月娥说道:“正是……我正也奇怪呢。”敬安说道:“如今她心有所属,还指望我替她说话,自然要对你好些的,叫我看,你那苏大夫……对小菀倒也是有几分意思的。” 月娥如听天书,一时无语。敬安便将她抱入怀中,手下便摸索她的身子,又凑过去,在月娥耳畔,低低问道:“如今他们人也走了……我说的是真是假,最多过两个月便可知道……好月儿,如今你可告诉我,苏青他私底下对你说了什么?” 月娥本在出神,被敬安这么一问,身子一抖,脸上微微发红,便有些不自在,红着脸转头,避开敬安目光,说道:“你问这些做什么,并没说什么。”敬安见她红了脸,更是疑心,便说道:“我不信……好月儿,你告诉我……”便在她脸上亲,月娥动了动,说道:“说了没有什么就是没有,别只管来烦。” 敬安见她脸红着,分明很有内情,偏偏不说,他心头如猫抓似的,很是难过,便将月娥抱了,温声说道:“既然没有什么,那便罢了……嗯,这几日你又常跟那苏青在一块‘密谈’,竟也不许我近你的身……我也忍了许久了,今晚上……”说着说着,那声儿便变了调,手上便自开始轻轻揉捏。 月娥身子敏感之极,被敬安一阵拿捏,脸上红得更甚,微微喘息,伸手推开他,说道:“不许,你再熬几日罢。” 敬安大惊,说道:“为何如此?”又说道:“月儿,不会是因为那苏青之事,你故意惩罚我来着?”月娥见他变了面色,便忍着笑,说道:“是又如何?” 敬安想了想,说道:“我不服,我不服……我此刻便要!”说着,向前一扑,便将月娥扑在身下,低头便亲。 月娥便躲,敬安追着亲了几口,月娥笑的乱颤,断续说道:“你疯了……真个像是小哈小暴……快起来,别恼了。” 敬安哪里肯放,手在胸前揉了几下,便探向下面,轻轻揉捏,月娥气喘吁吁,推开敬安的手,说道:“不行,真个不行……再、再过几日。” 敬安说道:“为何不行?”便在她身上一径乱蹭。月娥见他实在忍耐不住,便说道:“你别乱来,……且先起来,我细细说给你。” 敬安说道:“恐怕又是你的推托之词。”便轻轻咬她的耳垂,月娥身子酥软,却仍撑着,只说道:“不是,真个不是,你不是问我……苏青对我说了什么,你放我起身,我便告诉你。” 敬安听了这个,心头一动,才停了手,便将月娥抱起来,仍搂在怀中,便问道:“当真?你别哄我。” 月娥说道:“你总是急脾气,唉……”略一犹豫,才问道,“你可还记得,先前我同你说,我不能有孩儿之事?”敬安身子一震,继而说道:“那又如何,我也说了,没有便没有,不是什么大事。”又低头在她脸上一亲,说道:“只要你在便好。” 月娥抬头看看他,虽然知道他的心意,又听了这话,心头仍暗暗感动,便伸手也揽了敬安的腰,说道:“我知道你也是喜欢孩儿的……”敬安说道:“我才不喜欢,烦人的很,又吵闹,我不耐烦养孩儿。”月娥掩嘴一笑,说道:“既如此,那么苏青给的那方子,我便不要了……本来再吃几日的药……” 敬安一怔,说道:“月儿,你说什么?” 原来,苏青那日来,见月娥眼睛复明,本来去了心事,便想回去。只因敬安照顾十分周到,月娥又百般挽留,便多住了两日。此后,苏青见敬安对月娥真是好到了十分,月娥对敬安也是同样。他那一颗心才全然放下。便同月娥细说了她不能身孕之事。 月娥先前虽然并没想到这宗,但自跟了敬安,总觉得既然成婚了,就该有个孩子才是。何况他们古代人“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最是重视香火的。敬安先前要正式娶她之前,她也早早地便把自己不能有孕之事说了,敬安起初不以为意,以为月娥是吓唬自己……反笑“那我们便试试看……”,不由分说便折磨她一番。还是月娥气急了落泪,敬安才知她说的是真的,这才慌忙哄着月娥,才又问。月娥便说了,敬安细想了想,说道:“且不说还不知是不是真的,就算是真的,又有何惧,我们可以相请大夫来看。” 月娥说道:“万一无用呢?”她先前跟王四鹄,后被敬安所夺,敬安的性子如火……两个一直纠缠至今,仍旧一无所出,不得不令人担忧。 敬安听月娥问,想也不想,便说道:“无用那就不要孩儿便是了。起先我还以为自个儿是孤家寡人,死在征战之中,如今多了你陪着,我心中已经足够,何必奢求其他?” 月娥听了这话,便忍不住又落泪,一颗心极软,不知该怎么才好。敬安便抱着她,多番安慰了。 此刻苏青来,月娥本不想问此事。不料却是苏青主动提起,说道:“你有所不知,当初你到紫云之时,曾得了一场大病,我给你诊脉之际,查出你体内有一股阴寒之气,对身体大有损害,而且气血行走紊乱之极,此种体质,日后成婚,恐怕会有不育之虞,我便暗暗留心,后来你嫁了王四鹄,我心头担忧你无所出,恐怕被那家人嫌弃,便找了姚老先生相谈,没想到,他竟叫我不要声张。”月娥一惊,问道:“为何?”苏青说道:“我也不解,而老先生说,你嫁给他们王家,已算是金玉陷泥涂之中,更不肯再叫你给王家留下血脉。” 月娥暗自心头发凉。苏青说道:“我虽然不赞同如此,但你的身体甚是虚弱,就算是有孕,恐怕在孩儿长成之前,你也早被累死了,而我当时并没万全之法,因此我只好忍了。” 月娥暗暗捏了把汗,苏青说道:“这几年,我一直潜心钻研解决之法,两年前被我想到一个方子,如今倒是可以一试。” 月娥说道:“我有一事不解。”苏青问道:“何事?”月娥想了想,问道:“……我是因为体虚,才不能有孕的么?”苏青略微犹豫,说道:“我起先查探,倒似是因为有毒物催发的迹象,方才我又把了把脉,却觉那毒性已经淡了许多,只是病根尚在,因此需要这药方一试,服药期间,不能……行……咳,行房。那个,倘若有用……近期内也不能有孕,须先把身子补好了再说。”说到最后,忍不住就有些不自在。 月娥听了,脸便红红地,只低着头答应了,苏青便把带了的方子给了月娥,说道:“那些服用之法,我都写好了。禁忌之物,也注明了,只照做便是。”月娥说道:“我明白了……真是,真是多谢你。”又说道,“先前他所作之事,是他不对,我代他向你致歉。” 苏青看她一眼,摇摇头,便垂了眸子,说道:“不用谢,我见你好端端地……他……他对你也好,我便放心了,以前之事,只当是一场梦罢了……过几日,我回紫云,自也会选个好人家成亲的。” 月娥喉头一梗,想了想,说道:“苏青,你是个好人,我祝你能照到如意之人,和和美美,白头到老才好。” 苏青一笑,两人四目相对,心头滋味,难以言说。 你道月娥为何会如此?这自然是谢夫人之顾。她先前知道东炎跟楼容玉有往来,因她知道东炎跟楼容玉是亲兄妹,虽知道东炎是君子,做不出荒唐事,但出于一己私心,便将那素日里毒害老侯爷妾室的不孕药,加诸楼容玉身上,才害得月娥如此。 当初她设了圈套要害敬安,本是想利用静瑗,不料那边静瑗中了药,派人去叫敬安之时,瑛姐因觊觎东炎,故而也对东炎用药,想借这机会成就好事,谢夫人及时察觉,她虽然借瑛姐之手行事,到底是瞧不起她,认为她不配接近东炎,便将她一番训斥,然而东炎身中媚毒,无法清除,谢夫人当机立断,便把东炎跟静瑗凑了一对,又找借口,把赶来的敬安支走。 静瑗中的药并未夺其神智,因谢夫人本想叫静瑗指认敬安的,却不料阴差阳错成了东炎,此后谢夫人便警告静瑗,没想到察觉静瑗向来恋慕东炎,宁肯自毁名声也不肯毁东炎,才也留了条命。 这些内情外人自不知道,也不必细说。 只说敬安听了月娥这一番话,惊愕之后,喜不自禁,说道:“好月儿,这么说,你这几日不叫我近身,不是因为恼我,却是因在服药之故?”月娥也不瞒他,便点了点头,敬安乐得在月娥面上便亲,说道:“难道我要有儿子了?”月娥说道:“你不是说不喜欢的么?便不要罢了。”敬安说道:“哪里哪里,我喜欢的,好月儿,我实在高兴。”喜得语无伦次。 敬安亲了一会,忽地想到个紧要问题,便吞吞吐吐说道:“月儿,那我们什么时候才可以……”就盯着她贪看。 月娥说道:“一月之后。”敬安嚷道:“胡说,方才我明明听到有几天的!”月娥说道:“二十天也是几天。”敬安说道:“好月儿,别哄我,说真话,你夫君要憋坏了,到时候要儿子也难得。” 月娥见他这副样子,又羞又是好笑,便说道:“十五天,别再问了。”敬安皱眉想了想,叹一声,说道:“此后,便可知度日如年是何滋味了。” 月娥听他这样露骨说话,只觉很是好笑,就笑着伸手,用力抓了他两下,觉得不解恨,又使劲敲了他两拳。敬安说道:“让我亲亲,歇一歇火也好。”便拥住月娥,将她抱入怀中,小小轻薄一阵。 此后敬安忍了半月,每日便只带兵出府操练,烈日毒火的,把些士兵操的叫苦连天,只以为是将军生猛,谁知是他一肚子生猛没处出去? 月娥自在调理身子,又时常在府内做些运动,以“强身健体”,早在之前,敬安就将小葵从京内接出来,便依旧服侍月娥。如此半月过去,自觉得身子比先前更强健许多,不由暗自感激苏青用心,倘若不是他连年来的潜心钻研,怎会开出这样绝妙的方子来? 眼见到了第十六日上,敬安起了个大早,便抱住月娥,嘿嘿邪笑,正要为所欲为,月娥说道:“今日不行。”敬安大惊,说道:“我算了好日子的。”月娥说道:“真个不行。”敬安赌气,说道:“你只管哄我!”月娥见他很是沮丧,便笑吟吟凑过去,在敬安耳畔说道:“不骗你,我月事来了。” 敬安眨了眨眼,问道:“真的么?”月娥说道:“难道我拿这个骗你?”敬安说道:“你信口推脱,也是有的……”月娥用力将他推下床,说道:“快出去罢!”敬安愁眉苦脸爬起来,喃喃说道:“如此,不还得要三四日?”月娥点头,笑道:“很是很是,夫君真是聪明呀。”敬安咬牙,扭头瞪着月娥,说道:“你少得意……等你好了,看我怎么折磨你……” 说着,便自去沐浴消火。月娥在床上,揉着肚子笑了会儿,忽地想起一事。 原来,自她穿越过来之后,每一次月事来,都会痛的翻天覆地,痛不欲生,肚子仿佛被人一刀一刀凌迟一般痛苦,且经行困难,往往要痛上一日,才会血行下来……然而这一次,竟无一点腹痛的预兆,早上她醒来后觉得身下有些古怪,探手才知道是月信来了。 月娥细想了想,便知道是苏青用药功效,忍不住又是一番感叹。 三日之后,月娥自觉身子好了些,又因久没沐浴,便趁着敬安不在,叫小葵吩咐人打了水,自去沐浴。在水里泡了一会儿,自觉地身子舒畅的很,正靠在浴桶边上闭眼小憩,却有双手搭在肩头上,轻轻揉捏,月娥还道是小葵,便说道:“不用,我……”刚说到此,便知不对,原来这双手自比小葵的手大许多,且有力,又粗糙些,月娥一惊便睁开眼睛,果然见面前竟是敬安,笑嘻嘻望着她,说道:“好娘子,我正也一身灰,不如带我一并洗一洗?” 月娥才要说,敬安褪了衣裳,手脚竟极快,瞬间便已赤-裸,月娥只来得及把眼睛捂上,敬安长腿一迈,便进了浴桶,这桶子倒极大,敬安入内便上前,将月娥抱入怀中,瞬间真如两个水中鸳鸯一般,紧紧贴在一块儿。 月娥情知今日难了,便也未曾挣扎,只小声说道:“你且忍一忍,别在此处,叫人听了笑话。”敬安低头便来亲吻她,含糊说道:“人都打发去了,……娘子你只管叫。”月娥羞道:“我叫什么?”敬安说道:“一会儿你便……知了……”身子在月娥身上蹭了几下,便借着那水势润滑,直入其中。 月娥见他来势凶猛,身子扭动,敬安一手抱了,一手便去揉捏她身子,动作之间,水花四溅,渐渐地低吼出声,月娥起初还忍着,后来便忍不住细细呻吟出声,敬安动的更急,头埋在月娥胸前,胡乱亲吻,竟连话也来不及说。 他将近一月未曾做这回事,今日总算如愿,真如久旱逢甘霖一般,心神畅快十分,更是肆无忌惮的。月娥心头叫苦,偏偏身不由己,被他摆弄的欲罢不能,最后竟只低低而泣,求饶的话,也被他撞做只言片语。 两人在水里缠了半刻钟,敬安见水也慢慢凉了,怕伤了月娥身子,才加快动作,勉强出了一次。当下便抱了月娥出外,拿了干净毛巾将她身子抱了,又草草将自己擦拭一番,抱到床上。 方才那一番如疾风暴雨一般,月娥心有余悸,便说道:“你……拿衣裳来我穿。” 敬安笑说道:“穿什么,又要费事脱。”他手里拿着巾子,正好遮了□那一点尴尬处,却显出宽阔肩膀,狭窄腰身,腹部肌理明显,很是漂亮,往下长腿笔直修长,不着寸缕站在地上,又因方才那一番浪荡,头发散在后面,有几缕儿便粘在胸前,衬着他似笑非笑的眉眼儿,毫不掩饰的企图,极是性感。 月娥看的脸上大热,却知道还有一番熬,又有点怕,便急忙拿被子包了自个儿,向内滚一滚,说道:“你饶了我罢。”敬安将手上毛巾一扔,跳到床上,便将床帐子拉下,说道:“前日我说什么来,你还笑我,如今便叫你知道……为夫的厉害……” 月娥钻在被子里死死抓着不出来,说道:“我都知道了!”敬安邪笑说道:“娘子太小看为夫了,那点子哪里够呢!” 便将人拉出来,好歹地压着,为所欲为,又做了一番。从下午一直到了黄昏,又到晚上,两个便只在房内,足足倒有三个时辰没有出来。把门外的众丫鬟站的脚都直了,唯独小葵很是淡定,自端了杯茶在旁边屋里坐了,说道:“早叫你们歇着去了,时候还早着呢,竟不听我的。” 此后三个月后,月娥便吐了起来,叫大夫来诊脉,果然竟是喜脉!敬安大喜过望,然而喜过之后,便又忧虑起来,你道如何?原来皆是因为月娥有了身孕,故而为了孩儿着想,有一段时间不能行房…… 月娥本是吐得气虚体弱,见了敬安那副呆若木鸡、后悔不跌的表情,便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至于敬安怎地熬过了那“怀胎十月”,且不细说。十月之后,月娥分娩,果然生了个儿子,敬安抱了儿子,且喜且忧。 月娥问道:“你叹什么?”敬安忧心忡忡,说道:“月儿,你说,倘若这孩子性子像我,怎办?”月娥说道:“像你有何不好?” 敬安沉吟,说道:“像我不太好,其实,我倒是想有个女儿,贴心,像你方好。”月娥说道:“得陇望蜀。” 敬安肃容说道:“下回绝不要生了。”月娥问道:“为何?”敬安说道:“一来我辛苦,而来你也辛苦。”月娥想了想,便明白他话中意思,不由地又笑。 时光荏苒,转眼三年过去,西北将军府中,将近天明时分,一个头上竖着冲天辫的小毛头满地乱爬,哭叫不休。床帐内,有人探头出来,急着说道:“宝宝哭了!”一只手将人拉回去,说道:“叫他哭去,别总惯坏了。” 那小毛头见娘亲被人拉回去,哭的更加大声,帐内一声喝,沉声说道:“再哭就把小暴叫来!”那小毛头一怔,果然慢慢地停了哭声。 帐子一拉,敬安探头出来,又笑眯眯说道:“乖儿子,别哭,你乖乖地睡一个时辰,等会起来,爹带你去看小哈。” 小毛头眼睛亮亮的,嘟着嘴,说道:“爹……骗人……”敬安眼睛一瞪,肃容又说道:“快出去睡,不然叫小暴来!”小毛头皱着眉,到底转过身去,自己出到外间屋里,爬到旁边一张特制的小床上去,还不死心向门口看,终究不见人来,小毛头委屈地转过头,便将被子拉起,自个儿睡了过去。 帐内,月娥说道:“你是不是太严厉了?难得宝宝竟听你的话。”敬安得意洋洋,说道:“我连十万大军都能管得,难道连他一个小毛孩子便管不得?” 月娥哼了一声,敬安赶紧将她抱了,说道:“但有个人,却比我更厉害。” 月娥说道:“说什么?”敬安看着她,说道:“她虽然只能管一个人,但那人能管十万大军,——你说,她岂非是更厉害么?” 月娥噗地便笑,敬安看的心动,低头便亲过去,说道:“一个时辰就好……我们小声些。”月娥说道:“你且记轻些,别叫宝宝听到。”敬安说道:“我知道了。” 外间屋中,小毛头睡了会,便做了个梦,梦里的小孩儿,英气勃勃,身着小铠甲,左边小哈,右边小暴,正威风凛凛说道:“爹总是凶我,还霸占娘,我要快快长大,当能统领百万的大将军,把爹打倒,把娘抢过来,哼。” 里头屋里,敬安心满意足抱着月娥,正在甜蜜温存之时,猛地打了个冷战,心想:莫不是谁念叨我?月娥在他怀中蹭了蹭,轻声说道:“近日天凉,出去时候,多穿些衣裳。”敬安答应一声,温柔说道:“亲亲娘子,我知道。” 本书由(画沙)为您整理制作 久久小说下载网www.txt99.com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