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图书由(色色lin)为您整理制作 作品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24小时内删除,不得用作商业用途; ●━━━━━━━━━━━━━━━━━━━━━━━━━━━● ================== 悍妇的古代生活 作者:为伊憔悴 文案: 某男姬妾成群,为争宠家里闹得是鸡飞狗跳,又娶了个泼妇进门,这日子可肿么过? 内容标签:穿越时空 前世今生 主角:柳絮 ==================   ☆、第1章 穿越(小修) 周遭嘈杂,隐约有孩子哭声,安慧蹙眉,嘟囔一句,“这么吵” “姐,我姐醒了”一个男孩清脆稚嫩声儿。 安慧强支起眼皮,一溜三个小脑袋,从大到小排列,眼巴巴望着自己。 安慧懵怔,揉揉眼,三个孩子身穿半旧的粗布衣裳,最大男孩七八岁的模样,黑瘦,瞪着两颗晶亮的琉璃球。 他身侧女孩,估摸有五六岁,乌溜溜杏核眼,似一汪水,小点的男孩,多说三四岁,眼珠黑白分明,鼓鼓包子脸,像有点浮肿,抽抽搭搭,腮边挂着一大颗泪珠。 小女孩用手背抹眼睛,委屈地道:“姐,你不要我们了吗?”。 “我的小姑奶奶,你总算醒了,要不是老身泼命拉住,你头撞到墙上,这会子就不是晕倒,小命早就没了,周家管我要人,我上哪弄个人去”头顶出现一个满脸涂着腻粉、打扮花哨的婆子,搭眼一看就不是良家妇女,三姑六婆之流。 一个葛布衣衫,手帕包头的中年妇人探头,叹气埋怨,“柳絮,不是三婶子说你,你走了,扔下几个弟妹,谁照管,年轻轻的,可别做傻事。” 婆子两片薄唇上下翻飞:“周家的小子,是瘫子不假,可周大娘是个能干的,在吴府里做事,家里日子好过……” 三婶子那厢恨骂道:“都是你那没良心的爹,把你卖给这样男人做媳妇,自己卷了银子跟小骚娘们跑了,扔下这几个没娘的孩子,真是可怜” 婆子皱着眉头,絮叨:“这怎么话说,跟周家说好了今领人过去” 三婶子朝婆子赔笑道:“托赖大娘跟周家说说,宽限几日,待柳絮身子骨略好些再去周家” 婆子堆一脸横肉,狠狠剜了她一眼,也不敢过分逼勒,怕闹不好人财两空,“说好了,我三日后来领人,你若死了,就你妹妹顶”闻这屋子里有股子霉味,抽出一方绣帕掩住口鼻,厌恶地扭着粗腰转身欲离开。 “大娘且慢走,我爹把我卖给周家,可有凭据?”安慧支撑坐起,细弱声儿道。她听了半天,又看这些人穿戴打扮,明白自己不仅穿越了,且被卖了。 婆子回身,皮笑肉不笑,“大姑娘,没凭没据,我就敢拉人,我大周朝可是有律法,我就不怕衙门里挨板子” 伸手自怀里摸出一张纸,扬手抖抖,“瞧清楚了,这可是你爹自愿写的” “拿过来我看”安慧怕上这婆子的当。 “好,就让你看看,量你也不敢不认账” 婆子递给她,安慧看纸上写着她原身的父亲柳旺德,因生计无着,口食难肚,将大女儿柳絮,年十四岁,卖周家做媳妇,生死听凭买主,自此跟柳家毫无干系,后面标注,银三十两,当面交割,永无返回,恐后无凭,立卖字存照,落款有立卖字人、中保人、带笔人、买主,一应印信俱全。 安慧两眼发黑,知道古代卖身契意味着什么,这具身体是买主的了。 婆子劈手夺过卖身契,“要怨就怨你酒鬼爹,姑娘别让我为难,我只管领人。”头也不回走了。 牙婆一走,三婶子看眼窗外,忙不迭,“我当家的要收工了,我家去做饭,照顾你姐”跟着走了。 叫小生子的大男孩不知何时出去了,这时方进来,手里端着一只豁口的粗瓷碗,碗里冒着腾腾热气,男孩走路小心翼翼的,稀罕八叉放在炕桌上,安慧朝碗里一看,是一碗滚开的水,水面漂浮几颗红枣。 “姐,这是咱家树上结的枣子,都吃光了,就剩下这几个,听说吃枣子生血” “哥,我饿”那最小的男孩子,眼巴巴地望着碗里。 “宝儿,那是给姐吃的,姐病了”小女孩神情天真稚气。 小生子瞪了那叫宝儿的一眼,“就你一天总嚷饿” 安慧心酸,眼眶湿润,掉开脸,四周望去,下晌,屋子里照不进阳光,幽暗阴凉,屋里除了土炕外,靠东窗根一张方桌,一条腿断了,用砖踮起,两把破旧的椅子,除此之外,炕上靠墙放着一个木箱,漆黑已辨不出木头本色,上头叠着几床被褥,都露了棉花。 后窗被一颗枣树遮挡,枣树叶子脱落,看来深秋了。 看着三个可怜的孩子,安慧实在躺不住,扶着炕沿下地,身子直打晃,小生子担心地问:“姐,你去哪里?” “姐看有没有吃的” 小生子一脸失落,结结巴巴地,“姐,你忘了,粮食早就吃完了” “姐晕倒一时忘了”安慧掩饰道,边走出屋。 这家是土坯房,三间朝东的屋子,房子有些年头,墙皮有几处已脱落,中间是灶间,对面一间屋子堆着杂物,像是个仓房。 安慧看一口破铁锅坐在灶台上,木头锅盖豁了一角,安慧掀锅盖,锅底剩下一点野菜汤渣,灶台旁米缸里空空的,没剩一粒米,屋角放着一个水缸,有一很长裂痕,用麻绳箍着,缸里有半下子水,安慧俯身照了照,水面映出一张苍白小脸,清秀水灵。 安慧推开柴门,门前是个小院,院子不大,靠砖墙堆垛柴禾,左侧一块巴掌大的菜地,早已拔光,光秃秃土里稀稀落落有几根手指细的小葱, 这时,一个跟小生子年龄相仿的男孩跑来,手里提着两个布袋子,“柳絮姐,这是我娘让送来的” 这大概就是三婶子的儿子,安慧接过,看是半袋子棒子面,小布袋里是几捧小米,小米上面摆着五个鸡子。 安慧想推辞,一想屋里饿肚子的三个孩子,面带愧色,“回去说柳絮姐谢谢你娘”也没敢说借要还的话,男孩应声跑走。 安慧回灶间,把东西放下,又到院子里揪了一小棵葱,拿在手里,返回,往锅里添几瓢水,灶膛里还有余温,小生子听见动静,走出来,“姐做饭,我烧火” 安慧感慨,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安慧剥葱,小生子生火,待水热,安慧把锅刷干净,重新添上清水,水开,把棒子面撒入,又找到几片白菜叶子,洗净,切细丝,抖落粥锅里,拿出三个鸡蛋,想做葱炒鸡子,锅占着,犹豫一下,只好把鸡蛋用清水洗干净,放到锅里,跟粥一块煮。 小生子闷头烧火,安慧搭讪:“姐走了,晚上怕不怕?” 小生子摇头,“不怕,姐啥时能回来” 安慧笑着摸摸他的头,安慰道;“姐有空就回来看你们” 安慧拿起饭勺搅动一下锅底,面味飘出,复又盖上锅盖,一抬头,看宝儿倚着门框,手指头衔在嘴里吸允,嘴角一溜清透的口水。 饭熟了,三个孩子围坐炕桌前,等不及凉,就下口稀里呼隆喝粥。 安慧一旁剥煮鸡蛋,剥好一个放在宝儿的碗里,下一个给唤作柳芽儿的女孩,安慧把最后一个剥好的鸡蛋放到小生子的碗里。 小生子默默地把碗里的鸡蛋放到安慧的碗里,安慧把鸡蛋又放回他碗里,“姐到了周家,见天吃鸡蛋,不稀罕吃” 夜晚,几个孩子在东屋炕头睡熟,安慧平躺在炕梢,听见破旧的窗户纸被风吹得呼打呼打,这场穿越起因,是自己差点被一个年轻男子开的百万豪车撞到,撒泼痛骂一顿那厮泄愤,不意在二人发生争执时,竟双双在一酒后驾驶车祸中丧生,这真是该着井里死,不会河里亡。 二日后,她就嫁给个瘫子当媳妇,安慧想,瘫痪是下半身没知觉,难道那物事管用?   ☆、第2章 典当 次日一早,柳絮轻手轻脚起身,穿鞋下炕,推开柴门,空气清新,天空淡蓝高远,她还活着,真好。 她拿起脸盆,走到院子里井台边,井里打上来一桶水,水有点冷,又去灶台上旧瓦罐里捏点粗盐,找个碗,用水化开,漱口。 窗台上放着一只破瓷碗,里面盛满清水泡着杨柳枝,柳絮儿拿起一枝,用牙齿咬开,露出细小的齿,试试,刷牙还算好用。 洗漱完,提水,来回十几趟才把水缸填满,柳絮扶着柳腰,这活计真不轻省。 “姐起来怎么不叫我,我帮姐烧火”小生子揉着眼睛站在她面前。 烧一大锅开水,柳絮进屋里,柳芽儿和宝儿也醒了,柳絮帮宝儿把衣衫穿好。 兑好温水,让三个孩子洗脸,锅里的热水用完了,柳絮往锅内又添一瓢冷水,拿两根竹筷架在水面,把昨晚盛剩粥的瓷盆放在筷子上,盖上锅盖串气。 吃过早饭,三个孩子去院子里玩,柳絮打开炕头的箱子翻检,里面就几件破旧的衣衫,“姐,值钱的东西都变卖了。”小生子出现在身后。 突然,她发现箱底有一绢包,取出,解开结,里面躺着一枝细长素银簪子,似有些年头,褪了宝色,用手颠,分量很轻,值不了多少银子,可这是唯一一件能换钱的物件。 她手里握着银簪子,回身对小生子道:“跟姐去当铺” 小生子头摇得拨浪鼓似的,为难地道;“这簪子是娘留给姐的念想,就是饿死都不能当,再说姐去周家,头上什么都没有,周家瞧不起姐” 柳絮笑笑,哄道;“姐有钱就赎出来” 姊弟挎着篮子出门,这是一条很窄小胡同,柳絮根本辨不清南北,随着小生子拐了几个弯,柳絮暗暗记下路,上了官道,对面不远就有一间挂幌子当铺。 “姐,就去那间当铺吧”小生子手一指,年岁不大,出门在外,颇有主意。 堂上没有掌柜的,只有一个年轻伙计,眼睛余光扫见俩人衣衫破旧,耷拉着眼皮,冷落地问;“当什么” 柳絮把手心攥着的簪子放到柜台上,“这个能当多少银子?” 伙计搭眼一看,不屑,长声儿,“四百文钱” 小生子一把抓起银簪,“姐,走,不当了” 柳絮按住他,朝年轻伙计妩媚一笑,甜糯声儿,“小哥,能不能多点,你好好看看,我这簪子可是旧物” 闻声伙计望向她,柳絮眼波一荡,端的是千娇百媚,伙计正血气方刚年纪,进门时不曾细看,此时,方发现少女貌美如花。 柳絮伸手把簪子放到伙计眼皮底下,伙计盯在她玉白的小手,眼直勾勾。 柳絮徐徐收回手,伙计的目光顺着她的手移到身上。 “这簪子是我家老辈子传下来的,小哥当真的不识货”柳絮娇嗔道。 少女撒娇撒痴,伙计身子已酥了半边,赔笑几近讨好地道:“姑娘,小可方才没看真切,这样,八百文钱,不能多了” 柳絮心中一喜,足翻了一倍,脸上却淡淡的,“就依小哥” 柳絮姐弟走出当铺,伙计还站在柜台后面,抻长脖子看,小声嘀咕,“这姑娘长得真好看” 小生子高兴地道:“姐,一文钱能买一个炊饼,八百文钱就能买八百个炊饼,弟妹就不用饿肚子了” 柳絮侧头看小生子显出孩提本色,不似方才老成,心想,拿捏住分寸,适当利用一下美色与己不疼不痒,换来三个孩子几顿饱饭,值,这一世诸多不遂心,唯一点长相标致,前世只能算清秀耐看。 小生子领着,姊弟往附近农贸市场,街上行人稀少,多是不做工闲散之人,看似太平盛世,市场逛了一圈,耳边充斥做生意的小商小贩吆喝声。 柳絮攥着荷包,舍不得花钱,路过肉摊,卖肉的中年敦实的汉子,“姑娘,割肉” 小生子舔着嘴唇,小声道:“姐,我都忘了肉是什么滋味了” 柳絮鼻子里一酸,发狠“割二两肉” 中年汉子不满,摇头,“二两肉太少,没法割。” 柳絮盯着肉案子上一小块肉,手指着,“这块称给我吧,大伯” 说完,眨巴着大眼睛,望着卖肉的汉子,中年汉子听姑娘嘴甜,叫他大伯,一双眼水汪汪,惹人怜惜,顺手拿起那块肉往称上一扔,正好三两平秤。 “大伯,碎肉渣给我添秤” 中年汉子抓起肉案上两小块肉,一称,“都快四两了” “谢谢大伯”柳絮甜甜地声儿。 她眼尖,瞅见后头剁肉的圆案板上有一大堆零碎肥猪肉,眼珠一晃,手一指,“把那堆碎肉卖给我吧” 大汉踌躇,嘟囔,“我想拿家吃的” 无奈,往秤上一称,一斤四两。 柳絮眉眼灵动,“算七两,按好肉的价钱” 飞快搁心里算,方才打听这朝代肉价是一斤肉二十文钱,抹掉一半,跟之前好肉正好凑成一斤。 “一共是二十文钱”柳絮口齿利落道。 “你这小姑娘,太精明了”汉子懒得跟小姑娘计较,共总收了她二十文钱。 肉用新鲜的荷叶包了,外面又包了一层油纸,放到筐里。 小生子笑嘻嘻的,“姐,我们占便宜了” 柳絮得意地道:“姐行吧,今儿包饺子吃” 二人特意拐去米行买了二斤细面粉,小半袋子玉米面,又花去三十五文钱。 走不远,柳絮在一个卖白菜的摊子前站住,跟卖白菜的农妇讨价还价,买下一堆白菜,七八棵,足有三十多斤,很划算,才花去二十文钱。 柳絮看农妇大嫂把不中看的菜帮扒下来,身侧已积下一大堆白菜帮子,舍脸问:“大嫂,这菜帮,还要吗” 那农妇是个爽快人,“你想要,就拿走吧,省得我收拾,连袋子也给你吧” 小生子麻利地打开手里的口袋,帮着把菜帮装上。 柳絮扛着那袋子白菜,小生子手里提着零碎东西。 走出数十步,堪堪到了街口,柳絮气喘嘘嘘,撂下,歇气,抬手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珠,暗恨自己这具身子不争气。 小生子累得小脸直淌汗,把东西放到地上,歇脚。 柳絮站着农贸市场入口,官道上路人多起来,皆行色匆匆,都是刚收工急着往家赶,没人理会她姊弟,离住的地方道不近,方才贪便宜没考虑拿不动,站了一小会,有拉脚的平板推车经过,脚夫问:“要雇车吗?” 柳絮摇头,“不雇” 她抬头看天,快晌午,这时,前面不远寒山寺书院的学生下学,有几个经过菜市场街市口,柳絮想叫住两个学生,张张口,又咽了回去,古时候,男女授受不亲,未出阁的少女不能跟少年郎搭讪,让人撞见要讲闲话,即便是平头百姓、小户人家,姑娘难免抛头露面,顶头遇见也要避开。 柳絮实在无法,突然,眼睛一亮,就见一个十七八岁的书生,低着头,落在众人后面,这书生像很老成的样子,灵机一动,附耳跟小生子说了几句。 小生子跑上前,拦住那后生,“大哥哥,能不能帮我一个忙,我买的东西提不动,我家就住在附近,转弯就到了” 书生和气地问:“小弟弟,你的东西在哪里?” 小生子朝不远处指了指,书生顺着他手指望去,只见菜市场街口,一位明丽的少女左顾右盼,正彷徨无助,地上摆着几个口袋,显然,东西太重,拿不动。 书生俯身问:“那是你姐姐吗?” 小生子点点头。 “就你姊弟,你父亲为何不来?” 小生子低头,神色戚戚然,小声几乎耳语,“我父亲不要我们了” 书生一愣神,痛快地道;“走,我帮你拿” 走到跟前,柳絮看这书生穿戴整齐,青布褂子里面露出中衣,洁白干净,面容清俊、斯文,蹲身福了福,清娇声儿,“谢公子” 书生脸红,不敢正眼看她,只对小生子道:“这地上的东西都是吗?”说吧,也不跟柳絮搭讪,扛起一袋子白菜,左手又提起一个布袋子,转身就走。 柳絮掩嘴暗笑,小声催促小生子,“快去带路” 小生子飞跑去前头领道。 柳絮闲闲的,拿起剩下的东西,又折回买了盐巴,故意磨蹭一会,以免跟那书生同行。 回家,小生子说那书生放下袋子就走了,连屋里都没进。 柳絮笑了,看样子是个憨厚人。 略做歇息,柳絮忙活开了,挑选出好菜帮,拿刀削了,剁碎,和白面醒着,去小菜园揪了剩下的几颗葱,把那块好肉细细的剁了,拌好馅子,预备包饺子。 几个孩子在屋里听见剁肉声,馋得直流口水。 灶间柴门后立着面板,像许久未用,脏兮兮,她拿到井台边刷洗干净,晾在院子里,又烧了一锅开水,取过空面盆,把碗筷放在盆里,舀上热水,看灶台上有块丝瓜瓤,这大概就是古人刷碗用的,灶膛里抓了把草木灰,丝瓜瓤沾上草木灰蹭碗筷,碗筷洁净,又用开水烫了几回。 柳絮手脚麻利,一炷香功夫,饺子包好,煮出来,冒着热气,端上桌,宝儿小手伸过来就要抓,小生子瞪两个小的,“让姐吃”两个孩子眼睛盯着盘子里,柳絮忙道:“姐不饿,刚才在外屋吃了” 几个孩子稀里呼隆,眨眼吃得精光,最后,饺子汤一人喝了两大碗,拍拍小肚皮,才算吃饱了,柳絮捡煮破皮的饺子吃了几个。 晚上,柳絮把碎肉熬成清亮的猪油,凝固后漂白的,像凝脂,翻出一个小罐子,洗干净盛了,找个豁口的碟子,扣上,留着炒菜,菜籽油贵,孩子们小,正长身体,不能没有荤腥。 熬油剩下的油渣她有大用场,白菜帮剁碎,放入油渣拌馅,待明儿一早蒸菜包子。 拾掇完了,天色已不早,柳絮上炕歇息,取出荷包,数数里面还有七百二十文钱,小心地把荷包塞在褥子底下。 三个孩子睡熟,小脸洋溢幸福,宝儿把被子蹬了,露出小肚皮,撑得圆滚滚的,柳絮轻轻替他盖上,小生子睡梦中笑出声,说了句梦话,听不清说什么。   ☆、第3章 瘫丈夫 十月里小阳春,天气暖和,柳絮把木盆盛满水放在太阳底下晒热,拆被褥,拿棒槌蹲在井台边捶打,漂洗干净,晾在院子里。性子爽利的女子做事麻利,日头升上来,这些就都做完了,柳絮儿不抱怨,日子是人过的,她没投生富贵命,一味抱怨,活得更辛苦。 赶上晴天,头晌洗的,吃过晌午饭,单子就被风吹干了,晚上被褥就都缝好。 早起柳絮就已蒸出三大锅包子,几个孩子晚饭也吃的是菜包子,早早钻进被窝,直嚷着有太阳的味道。 柳絮挑亮油灯,把三个孩子脱下来的的衣衫拿过来,有破洞的地方,细心地缝补上,借着月光,端盆拿去井台边浆洗干净,怕天晚不干,弄平整铺在热炕头上烘烤,孩子们就这一身能穿出去的衣衫。 次日,柳絮想起街口有一家点心铺,发狠买了两斤糕点,带着三个孩子去隔壁住的三婶子家。 三婶子的儿子开门,朝里喊:“娘,柳絮姐、生子他们来了” 三婶子跑出来,柳絮牵着几个孩子,在当院跪下,郑重其事叩了几个头,“婶子,我就要离开家,求婶子照顾我三个弟妹,柳絮儿永世不忘婶子恩情” “娘,柳絮姐给你买了东西”男孩子指着东西。 三婶子慌了,拉她起来,埋怨,“花闲钱买这做什么,几个孩子可怜,你不说我就不照顾了” 回来一路,柳絮反复嘱咐小生子,自己走后别让弟妹出去,晚上睡觉记着关门,小心灶膛里的火,小生子沉声,“姐放心吧,我能照顾好弟妹” 柳絮心一揪揪地疼,这才八岁的孩子。 到屋,柳絮烧水洗头,没有香胰、皂角,只好把水里滴几滴醋,撒开头发,浓密一头乌发油亮,垂到腰际,洗完,用帛布抹干,编了一条粗辫子,辫梢用红绳束住,打个蝴蝶结。 箱子里找出一件蓝底白花粗布衫,湛蓝布裤,已洗得发白,看着倒还洁净。 刚换好衣衫,就听见院子里一个熟悉大嗓门,“大姑娘,收拾好了吗?”庞婆子推门进来。 柳絮拿起炕上一方模糊的旧铜镜照照,指尖抿了下鬓角,利落地包了几件旧衣裳:“走吧” 迎头正碰上三婶子闻声过这院,不舍地对她道;“这就走?” 庞婆子跟在后头,“轿子都雇好了,在门口等着,别耽搁了,晚了周家那边等急了” 柳絮面容悲戚,朝三婶子道;“一会出门,婶子替我看住几个弟妹” 三婶子偏头,拉起衣襟抹眼睛,“放心吧” 走到院子里,看见三个孩子,柳絮鼻子一酸,眼泪差点落下来,忙加快脚步,趁着孩子们没反应过来,就出了院子, 门口一顶小轿已等在哪里,柳絮快步上轿子,看小生子从院子里跑出来,忙吩咐轿夫,“起轿” 轿子起了,她不舍回头,就见家门口露出三个小脑袋,三婶子拢着,哭喊声传来“姐、姐” 婆子地上忙招呼轿夫,“快走”婆子大脚,跟在轿子后紧跑。 轿子如飞,柳絮回头从轿窗往后看,小生子挣脱,朝轿子追来,柳絮焦急,握住嘴,突然,小生子绊了一跤,小身子跌倒,轿子跑远,孩子小身影落在后面,柳絮忍不住泪珠滚落,打湿了衣襟,她个性刚强独立,轻易是不落泪的。 一刻钟后,蓝布小轿子上了主官道,柳絮咽下泪,偏头朝轿窗外看,街道两旁人流不紧不慢走过,甾阳城是江南重镇,贯通南北要道,河道宽阔,商贸频繁,富庶之地,各色南北客商,多在此处落脚。 突然,平静的街面人流骚动,熙攘起来,就有一干兵士大声吆喝,“让开,王爷出行” 驱赶行人,路人唬得纷纷躲避,不大工夫,王府车架排头两列仪仗由南而来,飘扬旌旗上书,‘梁王’。 柳絮的蓝布小轿子停在路边,柳絮朝外瞧热闹,正巧梁王鎏金顶红呢围五彩绣金銮驾经过,这时一股秋风起,卷起怀素纱轿帘,闪现一个年轻男子侧影。 柳絮呼吸一窒,这男子发束金冠,身裹裘服,衬他绝色的脸,缎子般肌肤,光彩耀目,雍容华贵,一股天生贵胄之气。 他唇角紧抿,神情柳絮颇眼熟,突然,她惊讶得瞪圆眼,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这人,这人不是吵架那厮。 他似无意朝她这厢瞥了一眼,眼神冷冽,淡漠,是那厮没错,柳絮吓得头低下,身体慢慢下滑,脸朝下,低俯趴在轿子里,这厮若找到她,还不生啖了她。 王府侍卫嘈杂吆喝声儿过去,柳絮爬起来,趴在窗子上,露出头,只见梁王车架后影儿,身子软软地跌坐轿椅上,四面透风的小轿子,吹来阵阵冷风,身上夹衫单薄,她缩紧,双臂抱肩,这可真是上天的安排,柳絮儿想仰天长叹,为何同为穿越人士,待遇天壤之别,还有公理吗? 行道上熙攘人群议论,钻到耳朵里,这厮竟是当朝皇帝十三皇子,封梁王,渭河以东,泾江以南一直到海,都是梁王属地,这货竟是天家血脉,血统高贵,泼天的富贵,这厮扮起这角色竟天衣无缝,似浑然天成,长相与前世十足相像,绝世容颜,英俊伟岸,简直就一般无二。 低头看看自己,寒酸与己竟也相衬,无人觉出破绽,莫非自己就合适受穷的命,想想总有些委屈,闷闷不乐,今儿一见,她受了不小的刺激。 柳絮留意轿子走过两条街,下道,往一条胡同里拐去。 这条巷子住的都是小门小户,房屋低矮,轿子在一户人家门前歇了。 柳絮看这家乌漆门紧闭,屋顶似比毗邻高,略显气派,这就是周家。 庞大娘上前叩门,开门的是一个婆子,机警地朝庞婆子身后看,看见柳絮立刻明白,“爷和大娘在堂屋等着,庞婶子进来吧” 堂屋正中坐着一对中年男女,穿戴光鲜,能看出吴府里主子跟前有些体面的。 妇人小四十年纪,一身绫罗,梳着光溜溜的圆髻,斜插一支金钗,面如满月,一副富态相。 庞大娘堆笑上前,福了一福,“柳絮我带来了” 妇人打量她似乎还满意,“婶子辛苦了” 桌子上六封银子,并一块碎银,妇人道:“这是剩下的一半,多出一两给婶子打酒喝” 老婆子脸笑成了菊花,“周大娘是个敞快人,老身谢周大娘赏口饭吃,家下小孙子成日要糖糕吃,托周大娘的福,老身就不客套了,周大娘以后有生意还求看顾老身,老身一准尽力” 周兴家的笑微微,“以后有事还要烦劳婶子,她家里都安置妥了” 婆子赔笑忙替她答,“都安置妥了,周大娘尽管放心” 这时,一直未说话的周兴说话了,有钱人家府上管事的做派“她卖给我周家,以后活是我周家的人,死是我周家的鬼,跟柳家断了关系,柳家的事不能再管,丑话说清楚,若是把我周家的东西添补柳家,我知道可是不依的” 婆子忙摇手,“不会的,周大爷放心,来时都说清楚了,卖身,就跟原生养的父母家人断了关系” 周兴端起茶盅,啜了一口,“不是我绝情,柳家你也知道,是无底洞,多少银子够填坑” 柳絮不发一言,心渐渐往下沉,三个幼小的孩子,生死由他去,她虽然跟他们没血缘关系,可是置之不理,怎么都做不到,可周家俩口子,显然没那份善心,奴才做久了,心思硬了,宅门里龌蹉多,能混出头,想必得有硬心肠。 婆子千恩万谢,告辞,周兴家的道;“柳絮,送送你庞大娘” 柳絮儿低头跟着出来,庞婆子低声嘱咐“好好侍候公婆,手脚勤快些,周大娘俩口子在吴府当家太太跟前得脸,吴府是江南首富,听说家里金银成山,我侄儿在吴府当采买,听说每日花销流水似的。” 柳絮也没理她,婆子一步三摇走了,柳絮儿反身回堂屋。 周兴家的道;“我带你去见你男人,你东西都带来了” 看柳絮手里挎着蓝花布旧包袱,周兴家的皱眉,忍住没说什么,周大娘前头走,柳絮跟在身后,随她进了西间。 窗外,东面天际聚起黑云,一层层压下来,看样要下雪,屋里光线有点暗淡。 西稍间靠北墙一铺青砖炕,炕上躺着一男子,盖着一床薄被,听见脚步声进来,就支撑要坐起,周大娘忙上前扶住,拿过炕上的垫子放在身后,男子坐直,上半身跟常人一样。 柳絮仔细看,这男子也就二十出头,五官不算丑陋,就是脸色苍白,没有血色,大概常年不出门,见不着阳光,缺乏运动,身子骨看似羸弱,男子一双小眼,盯着柳絮儿看,有点瘆人。 柳絮不由悄悄后退半步,周兴家的把被子往上拉了拉,盖住他下身,回身,朝柳絮道:“这就是你男人,今后你就侍候他” 又朝那男子道:“天福,这是娘给你买的媳妇,今后就让她侍候你,她若是对你不好,告诉娘,娘给你做主” 周天福冷冷地道:“娘,就是说今晚她就跟我睡觉” 周大娘为儿子理了理衣裳,哄道:“现在她还不能跟你睡一个炕,等一年后圆房,你就能跟她睡一块了” 男子眼神少许失落,周大娘见状,忙安慰,“不过,你现在就可以使唤她,她就得听你的,她是我周家花银子钱买的,她要是不听说,打骂随你高兴” “为何要一年?”周天福不满地道。 “她年岁还小,等及笄,才能成婚”周大娘耐心解释。 周天福边说,眼睛直往柳絮儿胸脯溜,眼光有点邪性,柳絮掩住衣襟,往他下身看一眼,这男人双腿用被子蒙住,看不清底细,想睡她,身下那物事可中用,看样子双腿没有知觉,那物事就算管用,怎么行房? 周天福注意到柳絮往他腿中间看,病残人估计敏感,脸微红,气恼。 周大娘对柳絮道:“你跟赵妈住一间屋子” 扬声朝院子里喊,“赵妈,你带柳絮过去” 院子里一个婆子答应一声,往上房来。 柳絮借机赶紧离开这间晦暗不舒服的屋子。   ☆、第4章 折腾人 上房东间和东稍间是周兴两口子的卧房,东厢房两间,一间堆杂物,旧家什,一间是净室,西厢房靠外墙是半吊子仓房,堆着过冬菜,“这是灶间”赵婆子一一指给她看。 “这间屋子就是我们住的”赵婆子推开西厢房头里一间屋子。 巴掌大的屋子,正房挡着,照进稀疏几缕光线,东西两铺垒土炕,靠东窗炕上放着衣物,是赵婆子住的,西面炕好像是住过人的,赵妈道:“这原来是杏儿那丫头住的,你先住着,等过一年圆房,你就搬到上房住了” 柳絮乍听圆房二字,吓得一激灵,和那男人圆房,她宁可住这。 过了半个时辰,周兴家的进门问赵婆子;“东西收拾妥了,该做晌饭了”瞅眼西炕上空空的,不屑神情,转瞬就掩饰得很好。 周兴家的一出门,柳絮儿主动道:“我帮妈妈” 赵婆子喜她勤快,俩人边忙午膳边闲聊,柳絮摘豆芽,引着她说些周天福的事,“我瞧着小爷有二十多了,怎么早就没说个媳妇,周家就这一棵独苗” 赵婆子津津乐道:“起先走了那个杏儿,周大娘也是预备买给他做媳妇,可不知怎么小爷就是看不上” “后来杏儿姑娘去哪了?” “让主家卖了,卖那我也不知道,让人领走了”赵婆子叹一声,似同情。 “卖了?”柳絮一惊,瞅见赵婆子目光闪烁,遮遮掩掩,似有话不敢说。 赵婆子转了话头,刨根问底问她家境,听她说有三个幼小的弟妹,唏嘘,“你出来,你弟妹可怎么办?” 柳絮摇摇头,她着实惦记,往灶膛里添柴禾边胡思乱想,几个孩子是否饿肚子,若遇见拐子,她不敢往深想,身在周家,心早已飞回去。 周家的伙食不错,赵婆子做了捞二米水饭、腊肉炒豆芽,一碗大块东坡肉,放在锅里隔水蒸上。 周兴俩口子今儿不在吴府吃饭,柳絮在堂屋里摆上桌子,端碗筷,盛汤水功夫,周大娘先拨出饭菜,托盘上摆着一副碗筷,碗里二米水饭,两碗菜,端进去,放在抗桌上,扶着儿子往前凑凑,周天福瞅眼门口,“她那,怎么不来侍候我吃饭?” 周大娘对儿子一副慈母笑脸,“她灶间正忙着,今儿刚来,还不熟悉,明儿我们上去了,就让她来侍候你” 柳絮站在桌子边,周兴吃完空碗,递给她,柳絮儿忙添饭。 周兴用完饭后,“给我盛汤” 柳絮拿小碗,盛了多半碗汤,周兴哧溜喝一口,抹嘴,对浑家道:“老爷吩咐,临年下,置办东西,今年不如往年了,一应该减的都减了” “年景不好,地里庄稼收了五成,庄子上交不上租子,鸡鸭鱼肉倒是没减,野物比往年多,太太吩咐留一些,备有贵客来,恐临时抓挠。” “野物肉粗,吃个新鲜,一部分送织造府,太太想把二姑娘嫁给江南织造嫡出二公子,上赶着巴结,听说有点眉目了” 周兴家的小声道:“还有一宗,大姑娘的亲事没定,二姑娘没法先嫁,这样一来大姑娘的婚事也快了” “你进去看看福哥若吃完了,捡桌子”周兴家的朝柳絮儿道。 柳絮儿进西稍间时,周天福已吃完躺下,大概乏了,身子骨弱不能久坐,炕桌饭菜没动几口。 柳絮一样样收拾下去,周天福盯着她看,柳絮低头做事,也没看他。 碗筷送入灶间,顺手拿块布进去抹桌子,周天福上上下下拿眼睛撩她,目光落在她鼓鼓的胸脯和微翘的臀。 柳絮手脚麻利,眨眼就拾掇干净,赶紧离开,走到西稍间门口,一颗心提到嗓子眼的心,回落,周天福看她的眼光令她恐惧。 堂屋里周兴俩口子用完饭,周兴说了句,“府里有事”抹抹嘴走了。 柳絮捡了桌子,剩下吃食拿到灶间,周兴俩口子饭量小,饭菜剩下不少,柳絮先给赵婆子盛了碗饭,赵婆子发了一盆子面,预备明早蒸馍馍,俩人坐到矮桌上吃饭。 柳絮盛上一碗水饭合着菜吃,吃几口,看外头天阴阴的,想起几个孩子,相处几日,生出感情,心里挂记,孩子天真无邪的眼睛总在眼前晃。 柳絮闷闷的往嘴里添饭,赵婆子看她不做声,问:“见着福哥了,还好侍候?” 柳絮手里拿箸,扒拉一下碗里饭菜,“小爷不大说话,我心里总是发毛,小爷身子骨就治不好了吗?” 赵妈同情地看了她一眼,“听说打下生就这样,银子钱没少花,所有的名医看过,都说好不了了,这辈子只能在炕上,周大娘为福哥心都操碎了,别看周大娘在吴府里得势,当娘的心都一样。” 这时,就听后院砸门声,有人喊,“周大娘,周大娘” 周大娘慌忙往出走,边走边答应,“来了,这猴崽子门都快砸碎了” 一个小厮的声儿,“周大娘,主子找” 柳絮看周兴家的往后院去了,赵妈道:“周家后门就在吴府后街上,周大爷俩口子是家生子,人活络,奉承主子满意,蒙主子开恩,还了卖身契。” 二人吃过饭,柳絮儿借着倒泔水,开了周家后门,果见街对面一溜青砖高墙围着一座巍峨的府邸,壮观气派。 柳絮拎水,洒扫堂屋,就听西间周天福的没好声喊:“人死哪去了?想渴死我” 柳絮儿忙快步进西稍间,“我渴了,给我倒杯水”周天福斜睨她一眼,命令道。 柳絮儿看桌子上暖套罩着茶壶,端起茶用手摸摸,温热,倒了一杯茶水。 端到炕前,双手捧着递给他,周天福眼睛盯着她春笋般纤指,忘了接,柳絮儿小声提醒一句,“小爷,喝茶” 周天福接茶盅时,故意碰了碰她嫩白的指尖,柳絮儿待他一接过茶盅,立刻缩回手。 周天福喝了一口,噗嗤一声,吐了出来,多亏柳絮儿机灵一躲,差点就喷了她一身,周天福训斥道;“这茶水都冷了,怎么喝” 柳絮儿急忙抽出腋下绣帕,替他擦去溅到身上的茶沫星子,她低头忙活,周天福凑近闻见她身上少女的馨香。 柳絮一抬头,看他眼神不对,忙借着由头,“我去烧水”匆匆出了西间。 脚步顿住,堂上不知何时周兴回来坐在那里,柳絮儿解释,“小爷嫌水不热,我去灶下烧水” 周兴嗯了声,“我儿身残,脾气古怪,有得罪你的地方,还望看在我夫妇的份上,让他几分” 柳絮儿垂头,答应,“是” “你去吧” 这家里三口,就周兴说话还算明白。 院子里有口小水井,柳絮儿提水桶,井台边打水。 黄昏落尽最后一抹余晖,小院暗影移来,周兴在堂屋里,顺着竹帘影影绰绰看见娇小身影忙碌,走到门边,手撩起竹帘缝,看柳絮儿正弯腰倒水,臀部正对着正房方向,浑圆初见成熟身段,有点紧巴的夹袄,箍住身子,勾勒出玲珑曲线,周兴口干,咽了一口吐沫,这身段,若能上手摸上一摸,瘫儿子空守着妙人,却不能受用,自己是干眼馋,只能饱一饱眼福。 柳絮儿厌恶周天福的眼神,他身残,可头脑没病,对女人有正常男人反应,古代男人成熟早,二十岁大多当爹了,有钱人家十六七就安排通人事的丫鬟,周天福早已明白男女之事,身体有需求。 柳絮儿重新沏壶热茶,端着送到西次间,周天福态度冷硬,“烧水要这么久,是不想见我,不愿意侍候我?” 柳絮儿初见那点同情消失殆尽,不搭茬,斟茶,捧着递到周天福跟前,“我尝了,冷热正好” 周天福接过,白了她一眼,“问你话,是不是不愿意侍候我?” 柳絮儿没看他,爬上炕头,放下被褥,淡淡地道:“我是你周家花银子钱买的,愿意不愿意由不得我。” 周天福哼了声,“不想嫁我这个瘫子,想找个风流倜傥少年郎” 这周天福身体有缺陷,性格也有缺陷,无理取闹,骨子里自卑,懒怠跟他多话。 “说话,怎么不说话,是说到你心里”周天福隐有怒意。 “没什么好说的,我卖给你周家,死活全凭你周家”柳絮儿边说一挑帘子走了出去。 “谁允许你走了,回来”周天福朝她背影阴沉声喝道。 “我打水给你洗脸”柳絮儿头也没回。 灶间,锅灶上用灶膛里的余热温着一铜壶水,柳絮儿取过铜盆,倒入热水,把一条帛巾浸在水里。 打怵跟周天福有接触,踌躇一下,端盆去西稍间。   ☆、第5章 公爹 周天福听见柳絮儿的脚步声,眼珠转了转,蹭着身子躺下。 柳絮把铜盆放到一个矮凳上,拧出帛布,朝炕上唤了声,“小爷,擦把脸” 周天福佯作没听见,动也不动,柳絮就知道他故意刁难,明明他的手是好的,却让她侍候。 柳絮拿着温热的帛布,比量下,周天福头朝外,脚朝里,有点不便,她爬上炕,蹲在他身侧,仔细为他擦脸,周天福本来闭着眼,当他擦到脖子时,突然睁开,眼睛邪邪的往她领口里看,由于她低着身子,领口低垂,露出一小截细腻的脖颈,柳絮儿白了他一眼,抹了两把,就收手,直起腰。 下地把帛布沾湿,浸润,拧干,复又爬到炕里,预备给他擦脚。 刚要掀开被子,周天福冷声道:“放着,你出去,我自己来” 柳絮就等他这句话,忙爬下炕,撂下帛布,出去。 周天福不想她看见残疾的身体,盲目的自尊,或说自卑。 过一会,周天福便喊她进去,柳絮把水倒在门前,放好恭桶,吹熄烛火,掩门,出去。 走到堂屋,东间屋里,周兴俩口子说话声,周大娘已经回来了。 赵妈端着盆子从东屋出来,对着西间努努嘴,小声道;“睡下了” 柳絮和赵妈拾掇利落,在西厢房那间小屋躺下,赵妈一躺下,一会便传来鼾声,柳絮儿这一日乏了,刚睡着,就被赵妈呼噜声吵醒。 正是子时,窗棂外黑沉沉的,柳絮睡不着,想自己跟周天福早晚要圆房,这将来的日子可怎么过,愁绪郁结,倏忽想起那厮,暗悔当初若不得罪他,怎么说也算是老乡,他也能照顾一二。 恍惚迷糊一会,天就蒙蒙亮,柳絮起身,深秋,早起寒凉,她抄手,把各屋里的恭桶倒了。 周家早饭吃的早,周兴俩口子侍候主子勤谨,要在主子未起身,就过吴府。 周兴俩口子吃了早饭,就上去了。 走时,周兴家的对柳絮道:“福哥说什么你别逆着他,哄他高兴,秋天燥,等一两日你去药铺按方子抓几副补身子的汤药,你煎给他喝” 柳絮答应声,就进去西间,看看炕几上,馒头剩下半个,粥喝了一碗,问一声,“爷要不要添粥?” 周天福丧着脸道;“看我不方便,劝我喝粥,安的什么心思,当我不晓得” 好心没好报,柳絮儿三两下捡干净桌子。 周家的早饭,主食大多是白面馒头和稀粥,周家三口吃完,剩下五六个馒头,赵婆子粗壮,一气吃了两个,又掰开半个,沾着菜汤吃了。 柳絮慢腾腾的故意磨蹭,看赵婆子吃完,抹嘴出去院子里,忙摊开手帕包了两个,藏在怀里,把那半个馒头几口吃完。 她早寻摸好了,后院有个柴垛,平常用柴禾都是前院堆着的,她趁赵婆子不背,溜去后院,悄悄走到柴垛跟前,左右没人,动作极快地把手帕包的两个馒头,塞在柴垛里,天冷,馒头放几日也不坏,周兴家的不是说过两日让她去药铺抓草药,趁机给三个孩子带回去。 像无事人似的回到前院,赵婆子挎着篮子正往外走,看见她道:“我正找你,我去一趟菜市场,主子昨儿说想吃鱼,头晌鱼刚打回来,新鲜,过了中午,就不像晨起活蹦乱跳的了” “妈妈,这附近有菜市场吗?” “这附近没有,得走三条街,那有个大的农集,活鱼活虾多,都是东湖里的鱼,肉嫩细发,口感好,不像河沟里养的有土腥味。” 柳絮儿暗想,赵婆子买菜能让自己去就好了,可惜这是个有油水的差事,赵婆子不大可能让给自己,买菜手头活泛,多一抿子,少一抿子看不出来,抽条多报,很有赚头。 赵婆子说着,警惕起来,诉苦,“这买菜也是苦差事,买好了没功劳,买不好,主子埋怨,空跑断腿,也不落好” 柳絮儿笑道:“妈妈说得是,费神费力,东西多了,提着累人。是个力气活。” 赵婆子这才有笑模样,“谁说不是,你要是想出门逛逛,那日没事,我带你转转,就是怕小爷找不见你,又发脾气。” 这是婉拒,不想带着她出门,柳絮儿也不想跟着,有赵婆子跟着,自己不能家去。 柳絮儿洗干净碗筷,又扫院子,然后把上房里里外外都用水洒扫,家什擦抹干净,用鸡毛掸子把柜橱上的古董摆设弹去灰尘。 侧耳听西间没有动静,周天福没折腾她。 赵妈去了两个时辰才回来,手里提着草绳拴着的一条白瞟的大鱼,筐子里放着几块排骨,一缕蒜苗,一棵白菜。 柳絮儿在屋里看见,忙跑出来接过,笑着道:“买这么多好吃的?” 赵婆子得意地道:“这算什么,年下往周家送东西的,都是整猪、整羊,鱼成篓子,吃不了,放到窖里,吃到开春” 柳絮儿心想,周兴俩夫妇就是吴府的奴才,都得不少实惠,家境富足,吴府看来财大气粗,势头不小。 赵妈忙着做晌午饭,嘟囔,“周大爷出门,没说中午回不回来吃,做多又剩了” 柳絮接过赵妈手里的鱼,找了个空盆盛了,拿着剪刀坐在当院里收拾。 正这时,周兴打后门进院子,柳絮一心收拾鱼,没留意,周兴走到她身后,柳絮头抵着,夹袄局促,一弯腰,提到腰间,柳絮紧绷着的裤子勒出中间一道沟,周兴想伸手摸,柳絮这时抬头,周兴背手,佯作看她收拾鱼,搭讪,“买鱼了” 柳絮大眼睛闪了闪,“大爷回来了,赵妈正念叨大爷回不回来吃中饭” “我不在家吃了,一会跟主子出门,给我找件褂子”周兴是特意回来换衣裳的。 柳絮忙走去东次间,她收拾屋子时,注意到周兴俩口子的衣物都挂在柜子里。 翻出一件天青中衣,周兴正坐在堂屋里喝茶水,柳絮儿捧着中衣,“大爷,看这件可行?” 周兴瞅了瞅,没太在意,“行,你去打盆水,我擦把脸” 柳絮端水进堂屋,看东间门帘撂下,知道周兴在里面换衣裳,轻唤声,“大爷,水来了” 周兴在里面,“拿进来” 柳絮一手撩门帘,赫然愣住,就见周兴裤带松散,扣子还未系上,敞着怀,胸脯肌肉一起一伏,正对着她。 柳絮想退出来,周兴道;“端过来” 柳絮遂收回步子,低头,把盆放在凳子上,垂目退出去。 柳絮直到走出东间屋门,犹自有点心慌,周兴不拘小节,是无意还是故意的,若说无意的,断无可能,古人拘礼,公爹和儿媳瓜田李下,应避嫌的。 柳絮坐在小屋里,院门响动,知道周兴出去,才敢出来。 赵婆子张罗午饭,柳絮打下手,有点心不在焉,一宗愁事未了,又添了一宗,自己心里拿周兴当长辈待,显然周兴对自己态度暗昧,日后小心谨慎,躲着他点,可一个屋檐下,说好听她是儿媳,其实就是周家买来使唤的下人丫头,哪敢不听主子吩咐。 扒灰在古代屡见不鲜,遇上老不修的公爹,儿媳想反抗,碍于公公威严,往往委曲求全,闹出丑事,做媳妇的没脸活,唯一死。 白米饭闷好了,柳絮儿剥葱、蒜,赵妈炖了冬瓜排骨汤,又炒个茄子丝,就剩下一位主子,没七碟子八碗的上。   ☆、第6章 补药 柳絮先晾了一碗汤,等凉了,盛饭菜,送到周天福屋里。 小心地把汤摆在炕几上,安箸。 周天福背靠板壁,端起,喝了一口,皱眉,“这么热,想烫死我” 柳絮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不跟他一般见识,“汤我尝了,正好,不然,我给你吹吹” 端过碗,放在唇边,轻轻吹了几口,放到桌上,“爷试试这回还烫不烫” 周天福喝了口,“还烫” 柳絮儿端起碗,狠吹了几口,“好了”放下碗,“我厨房有事,爷嫌热,自己吹吧” 不等周天福说话,出屋子。 赵妈先坐在摆上饭菜的矮桌上,招呼柳絮儿,“快来吃一口,一会冷了” 柳絮儿咬了一块排骨,嘴里吃不出香,柳家三个孩子这两日吃饭了没有?食难下咽。 赵妈边吃边问:“我听周大娘说,让你去给福哥抓几剂补药?” “说过两日照方子抓”柳絮夹了一口茄子丝,含在嘴里,心里不是滋味。 赵婆子朝门口看看,院子里无人,凑近压低声儿道:“你不知道杏儿那次出事,就是补药惹的祸,那阵子周大娘说福哥气色不好,抓补药煎了,你说怎么着,福哥喝下去,扯着脖子直嚷热,偏赶上周家俩口子不在家,杏儿正好在屋里侍候,我就听见上房有动静,像是杏儿哭喊声,我赶过去,杏儿往出跑,衫子都扯破了,杏儿那丫头问也不说,只说宁可死了,也不愿意侍候福哥” “没过多久,杏儿就让周大娘给卖了,不知卖去哪里,那丫头走时,怀里还揣着剪刀”说到这,赵妈一哆嗦。 柳絮佯作不解地问:“是侍候小爷不尽心,惹怒主子?” 赵婆子看左近无人,又小声道;“杏儿那丫头晚上脱衣衫,我看见腰上紫了一大片,身上青一块紫一块,不用说,一定是福哥造的孽,我心里想一定是补药惹得祸” 赵妈摇摇头,“可怜见的” “小爷自己不尊重,欺负人,当娘的护短”柳絮恼恨,杏儿是太老实了。 赵婆子摇头叹气,“那之后,福哥身子骨就不好了,周大娘听说,是杏儿惹了福哥,踢打一顿,就叫牙婆来领走了。” 柳絮儿倒吸一口凉气。 “杏儿是个倔强脾气,走时一个眼泪疙瘩都没掉,倒是我这老婆子看着心酸” 柳絮身子发冷,周天福是个畜生。 掌灯时分,周兴家的唤柳絮,递给她一个方子,“明日你就照着这个抓草药,记住” 桌子上放着一锭银子,周兴家的道:“这银子用抓药,捡成色好的” 柳絮既喜且忧,喜得是可以借着抓药回柳家一趟,忧的是周天福吃了补药,有几味药是大补,补身体的同时,火气上来,周天福没地方消耗过剩的精力,可不是找女人下火。 周家的早膳,一般是稀粥和白面馒头,侍候周家三口吃过饭,柳絮和赵婆子才能吃,赵婆子身板结实,三两一个的大馒头,一顿能吃两三个,今早上破例有三个咸鸭子。 柳絮儿磨磨蹭蹭,细嚼慢咽,赵婆子吃了两个馒头,一个咸鸭子,还剩下两个馒头,两个咸鸭子。 周兴家的喊:“赵妈” 赵妈急忙在衣襟上抹把手,紧着过上房去。 柳絮瞅眼没人,忙把两个馒头两个咸鸭子用手帕包上,揣在怀里,把两个碟子里的剩菜划拉到一个碗里,就水吃了。 偷着往上房看,透过竹帘周兴家的正和赵婆子说话。 柳絮沿墙溜到后院,左右看看,无人,快速地把绢包塞在柴垛里。 刚放好,就见周兴家的朝后门走来,忙离开草垛,拾起扫帚佯作清理后院秋风刮落的枯黄树叶。 周兴家的停住脚步,盯着她,柳絮心里突突的,紧张地想,周兴家的精明,是不是让她发现了。 周兴家的说了句,“你一会抓药,去稍远一点的德生堂,哪里铺面大,草药齐全” 柳絮儿心一松,随之又一喜,这下子回来晚点,也有话说,忙答应声。 周兴家的就出门去了。 柳絮手不拾闲,拾掇完灶间,站在院子里往西屋望了望,周天福没使唤她,赵婆子早饭后都是在西厢房小屋里歇着。 柳絮摸摸怀里的药方和一锭银子,灶间里取下一个篮子,去后院从柴垛里把这两日攒的用绢帕包着的白面馒头放入,上面用干净的布盖上,挎着篮子,走到西厢房门口,朝里喊了声,“赵妈,我去抓草药了” 不等赵婆子回答,脚步加快,朝院门走去。 赵婆子从屋里出来,“天凉,回屋加件衣裳” 柳絮儿脚步不停,头也不回,“不冷” 出了大门,柳絮儿像做贼似的,长嘘口气。 走到胡同口,柳絮打听去德生堂的路,加快步子,边走边问,过了两条街,看见挂着幌子的生药铺,正是周大娘说的德生堂。 把方子放在柜台上,“掌柜的,按方子抓药” 掌柜的趋近看了下药方,一样样的开始称药。 柳絮盯着一堆堆草药,踌躇一下,指着其中一味蛤蚧,“这味药怎么这样碎,掌柜的,能拿点好的出来吗?买不好,我回家要挨主子说”她故意挑剔。 掌柜的陪着笑脸,“不瞒姑娘说,这味药剩的不多,这是铺子里货底子” 柳絮儿赶紧说,“这味草药先不抓,其它几味药先抓着,等过几日你们铺子进新货,我再过来补齐” 柳絮暗想,缺一味药,就配不成一副,这劳什子下火的汤药,让周天福喝不上,过几日还能借着由头出来一趟。 生药铺离柳家住的街有一半的路,柳絮儿沿着街道,仔细辨认街面铺子,她牢记来周家时轿子经过的地方,走了约莫一个时辰,看见柳家住的剪刀胡同,巷口下道,抄小胡同。 拐过一堵泥墙,看见柳家的院门,院门关得紧紧的,柳絮心头止不住咚咚直跳,走到大门口停顿下,有点胆怯地推开门,院子里无人,无一丝动静,她心又提起来,走到屋门口,轻轻推门进去,灶间也无人,她紧张得心都提到嗓子眼,孩子们呢?孩子们若在家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 她快步进东间,脚一软,差点坐在地上,靠着门框,心一松,几乎落泪,柳芽儿和宝儿俩个正趴在炕上玩。 俩个孩子看见她,叫了声,“姐”高兴跳下地,围住她,柳芽儿扯她衣襟,“姐,你咋回来了?”柳絮心里热乎乎的,孩子纯真,感情真挚,三个孩子是她在这世上的仅有的亲人。 柳絮想起,忙从筐里摸出手绢包“看这是什么?”她把两个手绢包放到炕上,解开结。 两个孩子大叫,“白面馍馍,有白面馍馍吃了” 柳絮一摸,天凉,馍冷硬,“姐给热热”拿着到灶间,生火,隔水蒸上。 两个孩子围着她亲近,宝儿奶声奶气,“宝儿都想姐了” 柳絮蹲下摸摸宝儿小脸,“宝儿乖,姐走听哥的话了吗?” “宝儿听话” 柳絮想起,四处瞅瞅,问:“你哥去哪里了?” 宝儿摇晃着小脑袋,“哥哥去学堂” “学堂?”柳絮反问一句,纳闷,家里没闲钱交束修费。 柳芽儿懂事,补充道;“孙大官人家办个私塾,我哥哥每日都去趴着门缝偷听,有几次孙大官人家的小子撵我哥,还叫一群孩子一块打我哥” 柳絮急忙问:“打坏了没有?” 柳芽儿摇摇头,“我哥跑得快,没撵上” 柳絮难过地道:“是姐无能,不能让哥哥念书” 一会儿,馒头热了,柳絮找了个盘子,检出来,端到屋里炕桌上,招呼柳芽儿和宝儿,“趁热吃,姐给拿筷子” 宝儿着急伸手抓,烫得手直往回缩,还是没忍住,又伸出小手去拿,柳絮见了,忙取出一根筷子,串起一个馒头,递到宝儿手里,宝儿美滋滋举着筷子,偏头咬一口馒头,柳絮又把剥好的咸鸭蛋递给他,“宝儿就着蛋蛋吃” 柳芽儿拿起一个馒头,用舌头添了一下,犹豫一下,舔舔嘴,掰开一半,“这个给哥留着” 五岁的孩子就这么懂事,知道惦记哥哥,柳絮感动,是孩子们给她温暖,让她有勇气活下去。 这时她肚子叽里咕噜的叫,早上那半个馒头,早就消化了,她走去灶间,拿起水瓢,舀一瓢缸里的凉水,咕嘟嘟喝了几大口,方才走得急,出一身汗,冰凉的井水下肚,汗刷地一下褪下去。 她喘口气,看灶台上放着没洗的碗筷,舀水刷锅,温水,把碗筷洗干净,厨房收拾利落,摸摸里屋炕凉,又往炕洞子里添柴,把炕烧热,挑水把水缸填满,盖上。 干完这些活计,望窗外日头老高,不敢太耽搁,嘱咐两个孩子不让出屋,宝儿站在炕上,“姐,宝儿听话,姐快回来” 柳絮点头,“宝儿听话,姐还带好吃的” 赶紧出家门,回身小心地把院门掩好,走两步,回头,恋恋不舍。 走到胡同口,经过点心铺子,老板娘看见她,亲热地打招呼,“大姑娘回来了” 柳絮放慢步子,微笑,“大嫂生意不忙” 妇人话多,赶紧告诉说,“前儿你家生子被一群孩子撵着打,我看见,怕打坏了,忙叫我当家的把那群孩子赶开” 柳絮心疼,想大概就是柳芽儿口中说的孙大官人家的少爷带人打生子,她暗恨自己没用,前世一个成年人,连几个孩子都护不住。 谢过妇人,匆匆出了胡同。   ☆、第7章 挨打 柳絮出了胡同口,寒山寺书院学生下学,四散家去用晌饭,隔着一条道,一个年轻书生站住,往对面胡同里看。 这时,一个窈窕的身影走出来,书生面上一喜,局促不安,躲在一棵树后,朝对面张望,柳絮只顾走路,没发现对面有人看她。 书生正探头,一个中年妇人走来,扯着嗓门朝书生嚷道:“下学不家去,躲在这里做什么?” 这嗓门响亮,柳絮朝对面看去,不觉掩嘴笑了,只见上次帮忙的书生红脸,低头,跟着妇人身后,妇人押着儿子往家走,浑不顾路人看热闹,大声数落,“我成日说你心思放在学业上,下学不回家,在路上玩” 书生脸似红布,低声道:“娘,你小点声,我都这么大人,让人笑话” 妇人嗓门高了八度,“怎么,还没考取功名,就嫌弃你娘,嫌你娘给你丢人,跟你死鬼爹一样,见天派我不是,你是我肚子里爬出来的,老娘管教儿子,谁敢笑话,我看看” 妇人像是示威似地往周围扫了一眼,行人见是个母老虎,把笑都憋回肚子里。 柳絮偷笑,书生连朝她看的勇气都没有了。 回到周家,赵婆子把晌饭做得了,对她没起疑心,指着西稍间,一努嘴,“福哥喊你好几回了,问你怎么去这时候还不回来” 柳絮把草药放到堂屋,进去里间,周天福瞪着她看,质问,“怎么出去这么久” “周大娘说隔着两条街的生药铺草药齐全,让我去哪里买”柳絮细声细气地答。 周天福瞪眼看她,眼神深深的,似乎能看到柳絮心里,拆穿她的谎言,唤道:“你近前来” 柳絮不知他做什么,蹭着步子上前,周天福凑近闻了闻“怎么有股烟油味,去见男人了,一定是你闺门不严谨,早在来我周家前,就勾搭上的” 柳絮热馒头时,火生了半天才引着,心想大概是烟熏味,遂闪身,白了他一眼,“小爷怎能平白往我身上泼脏水” 周天福看她理直气壮,疑心减了大半,眼睛在她身上搜寻,没发现破绽,绷脸道:“以后出门快些回来,别借着由头,跑外面野去” 柳絮听他软了语气,心才放下。 赵婆子晌午饭做得了,柳絮给周天福端到屋里,自己和赵婆子坐在厨下吃,桌上摆着一小锅白米饭,一海碗豆腐炖五花肉,一盘子圆白菜炒木耳,还有一盆西红柿鸡蛋汤。 柳絮早起没吃饱,又走了不远的路,一会功夫就扒拉两碗饭,赵婆子端着蓝花大瓷碗,盛上冒尖一碗饭,上面盖着一层菜,虎势地吃一满碗,柳絮看她还要添饭,忙站起身,给她盛了一碗。 赵婆子动作慢下来,腾出嘴,说闲话,“福哥打你出门,就找你,我急得在门口望了你好几回,福哥不能走动,心焦,看样子是离不开你,这样也好,省得像杏儿一样,若卖得好去处,算是有造化,若卖去那腌腻地,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柳絮低头吃饭,嗯了声,把碗里剩下几个饭粒扒拉干净,撂下碗。 这时,院门外隐约有吆喝声,赵婆子道;“准是货郎走到门口,你替我去买一注白线”说吧,从怀里掏出几吊钱,塞给柳絮。 柳絮打开院门,正巧货郎担着担子经过,忙喊住,货郎是个年轻后生,长得眉清目秀,说话和气,平常走街串巷,买些针头线脑,女人胭脂水粉,柳絮挑了线,又翻看女人物件,货郎看是年轻姑娘,甚是殷勤,一样样推销,“这位姐姐,买个头花戴,快过年了,红绒花讨个吉利,还有戒指,玛瑙的,成色、做工,都是一流的,价格公道,算你便宜点” 柳絮拿起看看,终是不舍得花钱,稀罕地放下。 院门敞开,柳絮跟货郎站在门口,西稍间里,周天福望着窗外,因恼怒五官扭曲。 柳絮关门,把线给赵婆子送去,说了几句闲话,去上房看周天福饭吃完没有。 柳絮注意到他脸色不善,小心地问,“小爷吃好了” 周天福黑脸,不说一句话, 柳絮捡下去碗筷,正抹桌子,不提防,周天福突然扑上来,一把把她按翻在炕上,一只手把她双手反剪。 周天福怒气上来,“贱人,当着我的面勾搭男人,当我是瞎子,说,刚才出去是不是私会男人去了” 柳絮挣扎,无奈周天福暴着青筋的手气力不小,挣了几挣,急辩:“小爷说的是什么话,疑神疑鬼,红口白牙说我外头有人” 周天福冷笑,当胸摸一把,“真的没有,那我检查检查,看是否清白” 手伸进她裤子,沿着她腰往下摸去,恨声,“说,是不是让人占了你的便宜” 腌腻的手汗湿,柳絮浑身起了层鸡皮疙瘩。 周天福脸凑近,粗重的口气喷了她一脸,耳边充斥荤话,“小娘们,夹得紧,爷不能动就治不了你了,乖乖的,让爷看看,跟货郎*,出水没有,” 柳絮羞愤,一弓身,猛地一起,趁其不备,朝他身上撞去,柳絮使出浑身气力,周天福淬不及防,仰倒在炕上,柳絮跳下地,站到窗子边,离得远远的,周天福躺倒一时起不来,直喘粗气,咬牙骂道:“小贱货,你等着,看爷怎么收拾你” 柳絮理了理乌发,扯扯衣襟,轻蔑地看他一眼,转身出屋。 周天福身后大声骂,“臭婊.子,贱人,你回来” 柳絮气恼,脚步不停,快步出屋,差点跟一个人撞了个满怀,一愣,周兴站在西稍间门口,柳絮脸腾地红了。 西稍间帘子没完全撂下,屋里的情景大概周兴全看在眼里,柳絮暗骂,老不修,亏她不是古时候女子,不然羞也早就羞死了。 柳絮瞪了他一眼,也没打招呼,径直出门走了。 赵婆子闪眼朝上房看看,嘟囔一句,“造孽” 一下午,柳絮也没过西稍间,赵婆子过去一趟,回来担忧地问:“福哥欺负你了,我看福哥气色不好” 柳絮没吱声。 黄昏时,周大娘回来,走去西稍间先去看儿子,周天福蔫蔫的躺着,不停地气喘,面色发青,狐疑问;“怎么了?早起还好好的” 周天福闭眼,白日用力过猛,伤了元气,又被柳絮一撞,胸闷气虚,一口口拔气。 周大娘看儿子不说话,揣测多半是因为柳絮,怒道:“说,谁惹你了,是柳絮那小蹄子,是不是?” 周天福不出声,周兴家的直奔厨下,柳絮正端着一盆热汤,周兴家的上前不由分说,兜脸就一耳刮子。 这一巴掌,打得柳絮身子一趔趄,汤盆一歪,汤水洒了满身,差点就失手打了汤盆。 赵婆子赶紧接过去。 周兴家的余怒未消,伸手向她身上就拧,“小蹄子,是你惹天福?别以为你是周家少奶奶,连我吴府的丫头都不如。” 柳絮躲闪,灶间小,身上还是挨了她几下,她不分辨,也不求饶,赵婆子拦着,劝解,“大娘莫生气,柳絮不懂事,待我告诉她” 周兴家下死力怕打她两下,“小贱人,不知天高地厚,福哥若有事,我饶不了你” “好了,成什么样子,让人看见说我周家不厚道”周兴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周兴沉脸对浑家道:“打两下出出气就行了,人打坏了,还怎么侍候福哥” 周兴家的听男人发话,不敢撒泼,气哼哼地走了。 “你大娘打你,是气急了,你别放在心上,回头我劝劝她” 柳絮双手抱在胸前,一脸的漠然。 周兴瞅着她,又关心口吻,“我知道福哥不好侍候,不全赖你,日后,你小心点就是” 说完,也走了。 赵婆子这时上前,撩起她衣衫,看她伤处,手臂青了两块,别处没伤着。 赵婆子叹气,“你真是命苦,以后侍候福哥千万要小心,多顺着他,不的吃亏的是你自己”   ☆、第8章 圆房 柳絮把晚饭端到周天福屋里,周天福躺着不动,眼睛里都是恨意。 柳絮放下碗筷,冷脸,“吃饭了 周天福赌气,“不吃” 周兴家的站在门口,没好眼睛看她,斥责,“越来越没规矩,还敢甩脸子给福哥” 又朝儿子道:“她要服侍你不尽心,告诉我” 周天福翻了翻眼珠,“她不让我碰,嫌弃我” 周兴家的安抚儿子“她早晚都是你的人,等做了你媳妇,你爱怎么折腾,都由着你” 周天福白着一脸,手指柳絮,“我现在就要她做我媳妇” 周兴家的斜睨眼柳絮,没接话茬。 柳絮唇角上扬,嘲讽眼神盯着周天福腰下某个部位,周天福敏感,往上拉了拉被子,羞恼,待要发作。 这时,赵妈在堂屋门口喊:“柳絮,盖帘收哪去了” 柳絮应一声,借故出去,走到院子里,赵妈悄声道:“这两日你躲着点福哥,你忙活厨房的事,我替你照顾小主子,等福哥气消了,你在上去侍候。” 柳絮感激,“谢谢妈妈” 吃过晚饭,周兴家的指着一大盆子衣裳,对柳絮道:“把这些都洗了” 盆子里有周兴家的亵衣还有周兴小褂。 柳絮把盆子端到井台边,打水,泡上,搓洗。 洗完,已日落,明月高悬,柳絮觉得头痒,借着灶上余温,坐了一铜壶水,搬个矮凳子,把水盆放在上面,在灶间门口洗头。 赵婆子手里拿着玫瑰香胰子和一瓶头油,对低头正洗头的柳絮道;“使这个,主子赏的,这可都是地道的好东西,吴府里小姐都使这个” 柳絮上次在家里清水洗的,总觉得没洗净,打了几遍香胰子,仔细洗了,换上清水,把皂沫冲洗干净,又倒了一盆清水,里面滴上几滴桂花头油,一股淡淡的清香。 用帛巾抹净发丝水珠,乌发挽起,盘在头顶,拿帛布包头,低头一看,衣衫前襟打湿了。 遂拿个大木盆,倒上热水,端到柴房,又提了一桶冷水兑上,把柴房门栓上,不放心,用手试试还牢靠,摸黑脱掉衣衫,舒舒服服泡个澡。 一缕清凉的月光自窗棂洒入,照见她藕臂,有两小块淤青。 待洗完,她刚要站起身,突然,窗前一个人影一晃,柳絮低而短促惊叫,“谁,谁在外面” 那黑影瞬间消失了。 柳絮本能地伸手抓过衣衫挡住身子,柴门有轻微的响动,似有人想推门进来,她紧张地抓住木盆边,眼睛死死盯着门栓。 屋外那人推了两下,没推开,就没动静了。 柳絮忙三两下穿好衣衫,人冷静下来,悄悄开了柴房的门,朝四处看看,院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影。 柳絮眨眨眼,方才难道是眼花了,可是明明看见。 她把水倒了,收拾干净,回到跟赵婆子住的小屋,赵婆子正坐在炕上缝补衣衫,抬头问:“我看你提水,洗澡了” 柳絮嗯了声。 赵婆子瞅着她的脸,狐疑,“我怎么方才好像听见你叫声?” 柳絮轻描淡写地道:“看见一只蟑螂” 赵婆子将信将疑,纳闷“这时节还有那阿物” 柳絮遮掩过去,仔细回想,窗户上的影子,像是个男人,周家除了周兴就周天福,那人十有□□是周兴这个公爹,柳絮不敢声张,传扬出去,坏了名节。 次日一早,吃早饭时,周兴家的望着男人,“昨晚我一觉醒了,你不在身边,后来就迷迷糊糊睡了”周兴俩口子歇得早,要起大早侍候主子,每日用过晚饭,天一傍黑,就躺下。 周兴无事人似的,“我肚子疼,跑了几趟净房,可能晚饭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周兴家的对立在旁边侍候的柳絮道;“剩下饭菜吃不了就倒掉,不新鲜的东西别舍不得扔” 又道:“是不是虾不新鲜,告诉赵妈下次早点去,挑好的买,价钱也贵不了几文” 柳絮紧张得手心攥出了汗。 晌午,周兴家的带着一个郎中,往东稍间,给周天福把脉。 一会功夫,周兴家的站在台阶上喊,“柳絮,烧水沏茶” 柳絮端着茶盏,郎中从屋里出去,被周兴家的让至堂屋,柳絮就听郎中道:“少爷体虚,不宜劳动,我看没什么大碍,就按我原来开的方子服用” 这个郎中像是跟周家很熟,话语婉转,没点破不宜房事、男女之私。 周兴家的看着柳絮道:“你明日跑一趟德生堂,看缺的那味药到货了吗?要是没到货,你多去几家药铺问问” 次日,周兴俩口子前脚出门,柳絮后脚告诉赵婆子一声,就出了周家。 熟门熟路,半个时辰,柳絮就到了德生堂,生药铺的掌柜看她跑二次,有点过意不去,一个劲地说陪好话,“让姑娘跑腿,我这难为情,这样,这味药就便宜算给姑娘” 掌柜的照原价少收了十几文钱。 柳絮高兴,出了生药铺,往剪刀胡同,用省下的十几文钱在胡同口买了点心。 提着点心包,脚步轻快地进了院门,院子里无人,推开柴门,就见柳芽儿站在小板凳上,手里拿着碗,往大锅里盛粥,听见门响,回头,惊喜叫:“姐“ 遂朝里屋喊:“宝儿,姐回来了“ 宝儿从屋里跑出来,稚嫩声,“姐” 柳絮牵着两个孩子进里屋,把油纸包放在桌上,打开,里面躺着四块酥软的做成鲜花样式的糕点,给两个孩子一人一块,。 宝儿甜嘴巴舌的吃一块,舔舔手指头,柳絮把给小生子留的一块包起来,多余的一块,给了宝儿。 她方才进院子时,看柴垛乱了,遂走去收拾院子。 柳芽儿吃完点心,走出来,“姐,我去门口找二丫她们玩” 柳絮叮嘱,“别跑远” 柳芽儿答应一声,蹦跳出去了。 柳絮把草垛码好,心想时候不早,该回去了,回去晚,周天福那性子又要生事。 刚直起身,院门猛地撞开,柳芽儿跑进来,大喊,“姐,不好了,孙家小子带人撵我哥” 柳芽儿跟几个小姑娘在门口玩,抬头,就见斜刺里小生子从前面胡同里跑出来,后面跟着一群半大小子,柳芽儿赶紧跑回家告诉姐。 柳絮顺手抄起笤扫疙瘩,跟着柳芽儿跑出家门。 一个胖男孩一下子把小生子扑倒,翻身上去压在身下,骑在身上,抡拳就打,周围一群孩子叫好。 胖男孩叫嚷,“说,你是小偷,还偷听不偷听” “我不是小偷”生子挣扎,倔强辩解。 柳絮大喝一声,“住手” 胖男孩爬下小生子身子,撒腿就跑,柳絮手里拎着苕帚疙瘩追出去,一群孩子一哄而散, 柳絮甩出笤扫疙瘩,叉腰骂道:“看谁再敢欺负我家生子,本姑娘打上你家门” 这时,胡同口一个清俊书生探头探脑,柳絮手里的笤扫疙瘩甩出老远,差点打到他头上,书生吓得头一缩,吐舌头,小声嘀咕,“这咋跟我娘一样” 孩子们跑没了影,柳絮过去拾苕帚,书生躲不住,红着脸地从墙后走出来。 柳絮憋不住想笑,讪讪的,“打到公子了?” 书生忙摇头,“没有” 柳絮不好意思,“我吓唬孩子,总欺负我家生子” 书生道;“没事,我娘比姑娘还厉害,我爹老实,常受人欺负,家里的事都是我娘出头” 柳絮想起那日大街上骂儿子的妇人,心想,在他眼里我跟他娘一样是个泼货。 柳絮收敛,柔声问:“请问公子贵姓,上次承公子帮忙,不知名姓” “我姓陆,陆志文,志气的志,文章的文”书生咬文嚼字,一板一眼地道。 柳絮莞尔一笑,“寒舍简陋,不请陆公子屋里喝茶。” 陆志文局促道:“我该回家了,晚了我娘又要找我” 柳絮扭脸,握住嘴,差点笑出声。 陆志文脸又发红,告辞转身走了。 柳絮望着他走远,带着孩子进了院子,柳絮问生子,“打哪里了?” 小生子满不在乎,“姐,没事,你放心” 柳絮道:“私塾别去了,姐叫你认字” 领着小生子去后院折了一根树枝,蹲在院里地上,端端正正写下,‘柳生’,叫他随着念。 小生子奇怪,“姐不是没上过学,怎么会写字” “姐在周家跟周家少爷学字”柳絮随口说了句谎。 她不敢耽搁太久,周天福的脾气上来又闹得天翻地覆。 手里提着药,往周家赶。 悄悄进了院子,看灶间无人,走到正房台阶,里面传出周兴俩口子说话声。 柳絮放轻脚步,来到门前,听里面周兴家的道;“我看过了年,一开春就给他们圆房” 柳絮怔住。   ☆、第9章 算计 柳絮放轻脚步,来到门前,听里面周兴家的道;“我看过了年,一开春就给他们圆房” 里面传来周兴的声音,“柳絮不是还没及笄,急什么?” “像福哥这个年纪,就是穷人家,也早就说媳妇了,跟福哥圆了房,柳絮就安心了,死心塌地留在周家,不做它想” “你儿子什么身子骨你不知道,那丫头就是做了福哥的媳妇,福哥能中用,福哥不济事,不是白搭”周兴的声。 “所以我让柳絮给他抓补药,药顶着,许就能成事。”周兴家的小声嘀咕。 “你是要生米煮成熟饭,让福哥先要了她”周兴的声有些许不情愿。 “她早晚都是福哥的人,若怀上了,也给周家留个后” 周兴不说话了。 柳絮手脚冰凉,周兴家的打的是这个主意,难怪让福哥吃什么补药。 她悄悄退下去,走到灶间,坐在矮凳子上,心里犯膈应,周家一家子龌蹉,不等桃子熟就想摘。 赵婆子进来,惊诧,“你回来了,药配齐了” 柳絮点头,赵婆子颠颠桌上的纸包,“周大娘还等着,你快去说一声” 柳絮提着药,进了堂屋,周兴家的道:“药配齐了” “配齐了”柳絮平稳情绪,把药包放到周兴夫妻椅子中间的桌子上。 “今晚你就把汤药煎上,给福哥吃”周兴家的打开看看,低头闻闻,“嗯,是好的” 柳絮刚想出去,周兴家又道;“把头两日抓的草药拿来,我看看” 柳絮漠然,周兴家的这是不放心她,怕她在里面做手脚。 柳絮去西间斗橱里取出先前抓的草药,拿到堂屋,放到桌上,周兴家的打开,用手拨拉一下,低头仔细看看,福哥常年吃药,对药理她做娘的多少知道些。 点点头,朝柳絮道:“你把赵妈叫来” 柳絮站在台阶上唤;“赵妈” “来了,啥事?”赵婆子撩起衣襟抹手,从灶间出来。 “周大娘找妈妈来上房一趟” 赵婆子紧着进去堂屋,柳絮没跟进去,就听堂屋里周大娘的声,“赵妈,你今晚把福哥的药煎了,柳絮年轻,我怕她煎不好,这事就你亲自做,别让她插手” 当晚,赵婆子得周兴家的吩咐,寸步不离守着药罐子,煎好,倒在碗里,端着托盘,亲手送到上房。 周兴家接过,亲自端去西稍间。 福哥鼻子好使,隔着帘子就已闻见草药难闻气味,捂着鼻子,周大娘笑着放到桌上,“福哥,娘让柳絮给你抓的补药,喝上身子就好利落了” 福哥皱眉,赌气,“年年都喝这劳什子,我不想喝” 周兴家的哄道:“喝了身子骨就结实了” 福哥倔强,“说了不想喝,就是不喝” “一副药值一两银子,倒掉白糟蹋了”周兴家端着碗,耐心劝说。 “拿去给我爹喝去,我不喝这苦药汤子”周天福执拗不肯喝。 周兴家嗔怪道;“你爹喝他做什么,你爹这把岁数,身体又没病” 周天福横竖不答应喝药。 周兴家把碗端到他跟前,小声道;“你喝了,柳絮就能成你的女人,日后想跑也跑不了了,一年半载怀上,就牢牢拴住她,死心塌地留在你身边,这女人有了娃,也就不想别的男人了” 周天福动心,“娘要是这么说,我喝了” “这才是好孩子”周兴家的欣慰。 看着儿子把一碗药喝光,端着出门口,唤道:“柳絮,碗送下去” 周天福的汤药,抓了五天的,一日三顿,都是赵婆子熬药,不让柳絮沾手。 第五日头上,周兴家的掐指一算,对赵妈道:“福哥的汤药晌午一顿,就没了,我看不用再喝了,补过头反而不好。” 周兴俩口子过吴府,家里清净了,柳絮拾掇完,离晌午做饭还有一阵子空闲,边摘菜边跟赵婆子天南地北闲聊,从赵婆子口中得知,此大周朝,乃是老赵家的天下,历经五朝,国泰昌隆,显德皇帝,子嗣众多,不算公主,光是皇子就十几个,七八个成年皇子俱已封王,各有封地。 柳絮想梁王这厮封渭河流域,富庶之地,看来颇得其父皇宠爱,正想得入神,突然,赵婆子一拍大腿,“瞅我这记性,早起大爷念叨想吃水豆腐,我忘了买了” 柳絮把摘好的菜放到铜盆里“我看东头那趟街面就有卖水豆腐的,一会吃完晌饭,我去买,妈妈歇着” 赵婆子一听,摇头“大爷专门吃菜市场的陈家豆腐,大爷嘴刁,尝一口,就知道。” “买他家豆腐得赶早去,晚了就卖没了”赵婆子说完,就急着去市场买豆腐。 柳絮在井台上洗菜,院门外传来叩门声,柳絮直起身,走去开门,门口站着一个年轻后生,看见她惊异。 “你找谁?” “我姑母”年轻后生上下打量她,“你是新来的丫鬟,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柳絮看这后生愿意搭讪,有点油头滑脑,板脸道;“你姑母是姓赵?” 后生笑了,“人称赵妈,就是我姑母,我姑父上山砍柴,腿摔伤了,我母亲让我来告诉一声,让我姑母家去一趟” 柳絮听是赵婆子的侄子,“赵妈买菜去了”也没有让他进来的意思。 “我特意套车来接她老人家,道远,走累了,能不能进院里喝口水”后生惯常往外跑,能说会道,是见过世面的。 柳絮本不想让他进院,碍着赵妈的面子,闪身让他进来,屋里取出茶杯,倒杯茶,端给他,又从屋里搬出个板凳,放在院子里,让他坐下等,自己继续忙活手里的活计。 后生闲着无聊,就没话找话,“妹子是乡下来的,老家哪里人?” “是帮工?” 柳絮低头洗菜,含糊其辞,他问两三句,答上一句。 盏茶功夫,赵妈便回来,看见她侄子,喜道:“二小子,你怎么来了?” 柳絮见姑侄说话,端盆进灶间。 一会功夫,赵妈急着忙慌地唤她,“柳絮,我家去一趟,跟主子替我告诉一声,我家去看看就回来,灶上的事,你替我张罗两天” 柳絮答应,“妈妈尽管去,不用惦记家务活,我能应付得来” 赵妈跟着她侄子走了。 柳絮张罗午饭,家里就剩下她和周天福,她掂对一下,做了两碗炝汤手擀面,面做好了,先给周天福送屋里。 周天福面色红润,不似原来苍白,坐着身板直了。 一见她,就阴沉着脸,阴阳怪气,“聊得投机,我以为你都忘了做饭” 周天福这几日补得有点火气,看柳絮眼神不对,柳絮躲着他,不往他跟前凑,周天福恨得牙根痒,拿她没办法。 柳絮放下碗,回身刚走到门口,周天福‘啊’一声,柳絮回头,看一碗面汤都泼洒被子上,急忙过去,紧着收拾,把污了的被子拿到院子里晾晒。 又爬上炕,炕梢柜子里取新被,周天福在她身后,两眼放光,盯着少女诱人的身段,口干,悄悄向前挪动。 柳絮背身,听见窸窣声,回头,周天福直拖着双腿,正往她跟前蹭,她赫然见周天福裤裆支起。 周天福冷不防,向前一扑,柳絮灵巧一闪身,蹦下地,活脱像小兔一样逃开,周天福扑了空,用力过猛,人趴在炕上直喘粗气。 周天福看柳絮站得老远,心痒痒,舔舔嘴,威胁道:“你过来,让大爷亲热,大爷今儿就饶了你,不然母亲回来,我告诉母亲你勾搭男人。” 柳絮哼声“你告诉好了,说我不贞,把我也像杏儿卖了” 头也不回,走出西稍间,关严门,里面周天福的骂声听不清楚了。 柳絮刚走到院子里,听见好像有轻微的叩门声,柳絮来到大门口,隔着门问:“找谁?” “这是周大娘家吗?” 柳絮开门,门口站着一个中年妇人和一个梳髻的少妇,少妇面容清秀,有点羞涩,一看就是乡下女子,没见过世面,怀里抱着一个一岁多的男孩。 中年妇人穿着朴素,看着干净利落,面带得体的笑容,道:“我是周大娘从前的好姐妹,特意从乡下来看她” 柳絮忙往里让,“婶子屋里请“ 客人请到堂屋里,落座,中年妇人四处瞅瞅,“周姐姐是能干的,瞧这家里头,像模像样的,不像我,命苦。” 看柳絮茫然,中年妇人陪笑道:“你是周大娘的媳妇吧,我跟你婆婆原来都在吴府里是侍候老太太的,蒙主子恩典,把我放出去,嫁人,前年我们那乡下地方闹瘟疫,我男人和儿子死了,留下我们孤儿寡母,无依无靠,想托周大娘跟老主子说说,还回来侍候主子” 柳絮恍然大悟,怪道看中年妇人虽穿的是粗布衣衫,袖口的几块补丁,却缝补得端端正正,原来是吴府旧人,主子跟前曾经得脸的。 柳絮道;“我婆婆在吴府,婶子先歇一会,我去招呼一声”   ☆、第10章 冲撞 柳絮从周家后门出去,过道是吴府青砖高墙,她绕道东角门,门上有两个下人。 听她说找周大娘,其中一个年轻小厮,对柳絮殷勤,“姑娘等我往里回话” 柳絮儿等这功夫,另一个门上的男仆,搬来板凳让她坐等。 一会往里传话的小厮便回来说,“里面主子正用午膳,周大娘怕是一时半刻不能下来,姑娘里头等吧,这后头是府里后厨,这门口人来人来不方便” 招呼一个婆子破她进府,婆子把她带到后罩房,一间空屋子里,“姑娘这里等吧” 柳絮闲坐着无事,从窗格朝外看,正对着厨房后门,门敞开,能看见大厨房里忙乱,人来人往往上传菜。 这时,一个老婆子提个篓子往厨房走,像是很吃力的样子,走几步停下,抹头上的汗,柳絮忙跑出去,“大娘,我帮你抬” 那婆子抬头看是个位姑娘,问:“这位姐姐眼生,你是哪个房里的,我好像没见过?” 柳絮笑道:“我是周大娘家里人,来找周大娘,他们让我在这里等” 那婆子笑道:“我说吗,这么俊俏的姑娘,原来是周大娘的亲戚,这姑娘真勤快” 柳絮跟婆子一人抬一头,满篓子鲜鱼,蹦起老高。 抬到后厨,走出来一个管事媳妇道:“夏家的,把鱼收拾出来,晚上老爷宴客” 夏婆子嘟嘟囔囔,“这么大一篓子鱼,怕要收拾一下午” 管事媳妇道:“临节下,都忙着,厨房人手不够,前儿跟太太说雇两个人,太太这几日忙,没空,说等过几日在说” 柳絮笑着道:“我帮大娘” 夏婆子高兴,“真是周大娘□□出来的,一般会来事,有眼力见” 柳絮就拿剪刀帮她收拾起鱼来。 夏婆子一边干活一边跟柳絮闲聊,听说她是周家童养媳,诧异,叹气,“这么水灵的姑娘,命不好,怎么就给周大娘的儿子了,可惜” 夏婆子说漏嘴,忙掩口,打自己的脸,失悔,“你看我这张嘴,没把门的,姑娘可别跟周大娘学” 柳絮摇摇头,“大娘是心疼我,我能不知道好歹” “这姑娘会说话,可怜见的,要不然,我跟刘婶子说说,你来府里厨房帮忙,你可愿意?整日守着瘫子,你年轻轻的心里想必也苦” 柳絮一喜,忙起身,福了两福,“大娘抬爱,柳絮焉有不愿意的” 夏婆子又有点踌躇,“就是周大娘哪里,不知愿意不愿意?” 一拍大腿,“有了,先回主子,若主子答应,周大娘就是不乐意,也不敢违拗主子的意思,何况年下工钱双倍,往年都是外头雇人,有几个早就托人走门路,太太正好没吐口。” 柳絮心里高兴得什么似的,脱离周天福,哪怕暂时的也好。 柳絮儿有了这个指望,干活格外卖力,收拾完鱼,又手脚麻利地打扫干净,舀水把鱼洗干净,不用夏婆子沾手。 夏婆子一个劲夸赞,对柳絮相当满意,夏婆子是厨房管事刘贵家的门路来的,自然在刘家的跟前有几分面子,拍胸脯打包票,“姑娘擎好,别的不敢说,这事包在我身上。” 周大娘从上头下来,有人告诉她有个姑娘找她,周大娘寻到柳絮,问明何事,同柳絮一块回家。 周兴家进门见到中年妇人,俩人相对唏嘘,叙别后各自经历,淌眼抹泪,勾起年轻时往事,周兴家的有几分动容。 中年妇人夫家姓薛,人称薛大娘,媳妇唤作玉秀,抱着孩子跟柳絮在灶间里吃饭,周家来客人,比平常多添了两个肉菜,玉秀喂孩子,自己没吃几口,听她婆婆喊,急忙放下孩子,过上房去。 薛氏跟周兴夫妻吃完晚饭,喝茶闲聊,周兴家的看薛氏的媳妇,低眉顺眼,点头笑道:“不错,看着像是个听话的孩子” 周兴仔细看了她两眼,人还干净利落,“太太才叫我去,说让柳絮去吴府大厨房帮忙,家里的事,暂时让妹子的媳妇帮几日,说好,等出了年,府里厨房不忙,柳絮就回家来” 周兴家的面带喜色,“没想到,柳絮这丫头去找我,能遇上这宗好事” 薛氏笑吟吟地道;“府里厨房节下差事油水大,工钱双倍,那个都想脑袋削尖挖关系托门路,没想到竟让柳絮姑娘撞上了,合该有福” 周兴家的把柳絮叫上来,态度和悦“说好了,你后儿就进府,吴府里的事,回头我跟你叨咕叨咕,以免你睁眼瞎,冲撞了那位主子,得罪人,你若是不好,带累我们落不是” “柳絮姑娘机灵,我看,中”薛氏从小卖到吴府,跟在主子身旁,会识人,对柳絮暗自惋惜。 又说半天闲话,薛氏试探地问:“小爷的病没找人看看?” 周兴家的叹息,“银子钱不知扔了多少,前年有个郎中,说能治好,鼓捣些个不知名的药吃了,没好,反倒大不如从前,略坐坐,一般地躺着。” 薛氏陪着叹气。 周兴没听两个女人说话,眼睛落在玉秀身上,玉秀奶孩子,胸脯鼓鼓的,腰肢柳条似的,周兴眯眼,胡思乱想,直到周大娘问:“当家的,把东厢房腾出来,让她娘仨先住下,等找到差事,在搬出去” 周兴笑道:“正该如此,想当年你们一处侍候主子,有说不完的话,好的像亲姊妹,帮这点忙应该的” 薛氏笑道:“还是老姊妹亲” 周兴家的吩咐柳絮把东厢房堆杂物的屋子收拾出来,给她们娘仨住。 次日,吃过早饭,周兴家的吩咐柳絮,“我跟你薛大娘进府拜见主子,你带玉秀去街里转转,顺道买两斤桂堂斋的点心” “妹妹还记得我们几个要好的小姊妹没事就凑钱让小厮去买桂堂斋的点心吃” “这些年我就想这口”薛氏笑道。 周兴家的去盒子里取一块银子,放在手里掂掂,又拿出几串钱,和在一块,递给柳絮儿,“道远,雇个轿子” 柳絮告诉轿夫去西塘街,轿夫路熟,健步如飞,柳絮卷起轿帘,看着陌生的地方,陌生的人,街面一派祥和,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 玉秀抱着孩子,新奇地看窗外,柳絮掉过头,逗孩子,孩子咿呀学语,柳絮问;“几岁了?” 玉秀道:“一生日零六个月”叹气,“孩子在我肚子里时,他爹就没了” 柳絮想这也是个苦命的女子。 轿夫拉到西塘正街,柳絮在桂堂斋买了糕点,街面水果摊买了水晶梨子,放到篮子里。 二人步行路过清华寺庙门,玉秀羞怯地道;“妹妹,我想进去寺庙进香” 清华寺庙宇巍峨,地处繁华,香火鼎盛,柳絮跟玉秀进庙里,上香许愿。 柳絮默念,佛祖保佑柳家三个孩子能过上好日子,自己脱离苦海。 柳絮跪拜完,刚站起身,突然,大殿外一阵骚乱,寺庙里僧人乱跑,高喊;“汝等香客速离开,梁王驾临本寺” 柳絮挎着篮子,玉秀抱着孩子,跟在身后,二人紧走出大殿,疾步走到一重庙宇前院,往来僧人一阵疾跑,一个小僧撞在柳絮身上,柳絮手里的篮子撞掉地上,篮子歪倒,梨子滚落出来。 这时,有人呼喝,“梁王驾到”柳絮来不及拾起。 梁王赵琛轻车简从,身边就带着十几个家人侍卫。 一干众人下跪,俯首,柳絮余光瞥见玄色缕金绣螭龙纹袍角,惊见一只梨子慢慢地滚到青石板甬道中间,梁王正朝那梨子走来,柳絮吓得脸色都变了,本能往前跪爬了几步,伸手想够那只梨子,突然,一双粉底掐金挖云羊皮靴出现在视线里。 柳絮及时收回手,那双靴子停住,差点就踩到她手上。 柳絮脸朝地面,像有一道利刃悬在头顶,脊背冰凉。 这时,上来俩王府家人,架住她往后拖,呵斥,“好大胆,挡王爷的路,不想活了”赵琛眉头深锁。 柳絮不敢求饶,她样貌改变,可声音没变,她一出声,那厮就能听出来,无异于火上浇油。 一直把她拖到后面,两个家人高举手里的棍棒,朝柳絮身上打去。 柳絮一闭眼,她羸弱身板,禁不住几棒子,心说,到底死在这厮手里,这厮也算报了当日之仇。 当臂粗的烧火棍,将要落在柳絮身上,赵琛一挥手,“住手,不得胡来,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这厮终于说话,两个家人手臂撂下。 “带过来”赵琛冷漠的声。 两个家人架着她,扔在赵琛脚下,退后。 “抬起头”那厮的声像寒冰刺骨。 柳絮颤巍巍抬起头。 梁王神色冷峻,周身雪白狐裘,面孔清绝,像雪后澄澈的天空干净,为萧索的初冬平添一重绚烂。 赵琛朝她看一眼,突然,眉峰蹙起,像是想起什么,柳絮儿吓得心提到嗓子眼。 这时,清华寺的主持方丈,跌跌撞撞带着僧众赶来,双手合十“老衲接驾来迟,望梁王千岁恕罪” “叨扰贵寺庙”清亮好听的声,在寒凉的空气中回荡。 那双靴子跨过梨子从她眼前过去,柳絮心口噗通直跳。 一个小和尚,帮柳絮拾起撒落地上的梨子,用袖子抹额头冷汗,“姑娘,快走吧,今儿你捡了一条命” 又小声道;“二月前,我见过有人冲撞梁王车架,王府家人扯下去,一顿毒打,去了半天命,送衙门里治罪,亏这是寺庙” 梁王迈步进殿,对身旁随侍沉声道;“我让你查的,可有眉目?” 随侍弓身陪着小心道;“按王爷画的图像,奴才满城搜遍,没有画上的女子” “难道她换了样貌”梁王深思,自言自语。   ☆、第11章 吴府 赵琛拈一炷香,方丈单手作礼,“王妃日前来贵寺求子,心愿达成,王爷可是求得母子平安。” “正是”赵琛一脸虔诚。 庙门外,玉秀扯着柳絮紧走,看不见清华寺,才松手,白着脸“妹妹,方才我吓得腿都不好使了。” 柳絮咬唇不吱声,冤家路宰。 二人回周家,周大娘和薛氏早已回来了。 西稍间里,周大娘唤了声,“天福” 周天福赌气不理,周大娘坐在炕沿边,给他掖被子,“娘知道你不愿意柳絮去吴府” 周天福蛮横地道:“她是我媳妇,凭啥去侍候别人,我不答应。” 周兴端着茶杯,隔着布帘子,听见里间儿子的话,接口道:“她现在还不是你媳妇,就是你媳妇,有挣钱的事,钱扎手,你吃的喝的哪里来,还不是你老子娘舍脸挣下的,我还能指望你养活我?” 周兴别看平时在吴府八面玲珑,光鲜体面,可看见儿子,胸口堵着一口气, 周大娘看儿子气得面色发紫,心疼得忙把话岔开,“玉秀手脚勤快,会侍候人” “我不要,我就要柳絮侍候我,除了柳絮,我谁都不要”周天福倔强地道。 周兴怒喝,“这个家是老子说了算,就这么定了,主子的话那个敢驳” 屋里,周大娘好言安抚儿子,“柳絮就过去帮忙几日,过了年她就跟你圆房,成了你媳妇,整日守着你,哪都不去了” “柳絮晚间回来住”周天福霸道地说。 周大娘站起身,“都依你,反正厨房晚膳后就没事了” 晚间,周大娘跟薛氏在东厢房唠家常,周兴把柳絮儿叫到正房东间里,周兴盘腿坐在炕上,柳絮规规矩矩站着,周兴道;“吴府的正经主子,除了老太太、老爷太太,还有四位姑娘和一位哥儿,老爷有两房姨娘,大姑娘是老爷嫡妻所出,二姑娘和四姑娘是太太亲生,三姑娘是赵姨娘养的,内宅当家的是老爷续弦夫人杨氏。” 周兴顿了下,“主子问话,想好了在说,你不晓宅门里弯弯绕绕,跟你说一时也不能明白,总之,多干活少说话” 柳絮答应,“记住了” 周兴端起茶碗,里面空的,柳絮上前,端起茶壶,低头斟茶,周兴盯着她嫩白的手,咽口吐沫,忍不住伸手去摸,刚一挨上,柳絮手一抖,差点摔了茶壶,周兴佯作端茶碗。 柳絮心中有气,绷脸道:“大爷说完了,我厨房还有事” 转身,脚步匆匆离开。 周兴低哼声:“嫁给天福,我不信你能守住,到时怕你求着我这做公公的疼你。” 周大娘翻箱倒柜找出主子赏的青缎夹袄,月白裙,八成新,让柳絮换上,左右看看,捏捏腰线,“正合适,这是我年轻时主子赏的,就过了一水。” 次日,柳絮穿戴整齐,跟着周大娘往吴府里来。 吴府后门进去,绕过粉青照壁,穿月洞门,是吴府后花园,初冬,草木凋零,吴府花园却无枯败景象,亭台楼阁,假山湖石,错落有致,足见女主人会持家。 出园子,过夹道,进一重门,仪门内海墁的大院落,正房五间,轩昂壮丽,两侧穿山游廊厢房,正房门口,站着几个穿红着绿的丫头。 老远看见二人,朝里回;“周大娘来了” 一个穿戴体面的丫鬟出来,笑着道:“太太让大娘进去”瞅瞅柳絮,笑道:“周大娘那弄来个这么俊俏的的妹子” 丫鬟打起毡帘子,周大娘含笑,往里走,柳絮紧随其后,绕过苏绣富贵牡丹紫檀座屏风,只见朱红槅扇,雕梁画栋,明间笼着火盆。 北炕上铺着猩红缎条褥,上坐一个三十出头的妇人,面容端方,眉目祥和,她身旁坐着一位豆蔻之年的少女,娇艳妩媚,半撒娇,“母亲,后日织造府老太太做寿,姊妹们穿戴都是好的,独我穿的衣裳土气,没的惹人笑话,听说二姐订了一套头面,给女儿也置办,出门好戴” 柳絮猜这就是庶出的三姑娘。 太太杨氏眼神一抹不屑,只刹那,就温和带笑,“你二姐要说人家,等你说人家,也给你打一套更好的,没衣裳穿,后日就不用去了,我带你二姐过去。” 吴慧真不满,眼珠一转,“母亲说二姐要说人家,大姐还未出阁,等大姐婚事完了,才能轮到二姐姐。” 杨氏笑容僵住,暗骂,贱人养得就是难缠,转瞬便笑说;“你大姐的婚事,就不用你操心了,你一个姑娘家,整日挂在嘴上,让人笑话没教养” 瞅了眼赵姨娘,赵姨娘略不自在,陪笑:“姑娘年轻,太太还要多教导才是” 赵姨娘比杨氏小上一两岁,看上去像二十出头,跟三姑娘十足像姊妹,艳若桃李,颜色胜杨氏三分。 杨氏唇角嘲讽微笑,“慧儿是妹妹生养的,妹妹就是好的,慧儿定然是个好的” 赵姨娘脸红,太太口口声声说三姑娘是妾养的,暗讽她不知天高地厚,同嫡出的二姑娘比。 杨氏说完,不在理这母女俩,看眼站了半天的柳絮,问周大娘“这就是陈贵家的说的?你的亲戚?” 周大娘赔笑道:“她是奴婢的儿媳” 杨氏打量柳絮两眼,温和地道:“周大娘家的人,错不了,只要不惜力气,我是不会亏待下人的” 周大娘忙赔笑奉承,“太太是最心善,门前要饭的都周济,那年不舍几石米,救济穷人。” 这正说着,门口小丫鬟扬声道;“二姑娘来了” 杨氏朝周大娘道;“带她下去吧,跟厨房就说我说的,照府里一样的月例” 周大娘喜上眉梢,蹲身,“谢主子恩典” 又给柳絮使了个眼色,柳絮趴下叩头。 周大娘垂目,告退,走到门口,就见一个明丽的少女,脚步轻快进门。 看了一眼柳絮儿,周大娘敛了神色,略蹲身,“姑娘好” 二姑娘点点头,进门里。 就听里面杨氏的声,“这丫头长的不错,瞅着也机灵” 周大娘领她府里一路走,逢人便说“多关照,我媳妇“ 阖府没有不知道的,柳絮是周兴的瘫儿子的童养媳,背地里指指点点,都叹可惜了了。 吴府就几位主子,侍候的下人却有几百号人之多,大厨房,一排十余个锅灶,厨房管事刘贵家的,灶上夏婆子,六子媳妇,七八个婆娘。 柳絮分管切菜,打下手,她除了分派的活,倒泔水等粗活抢着干,一日下来,刘贵家的对她颇有好感。 日西,柳絮随着夏婆子几个各院送晚膳,主母房里,自是刘贵家的亲自送过去,柳絮几个送大姑娘、二姑娘,两位姨娘的膳食。 两位姑娘的院子都在府西头,顺路,柳絮和夏婆子抬着三层食盒,身后六子家的和一个婆娘两人抬。 夏婆子小声道:“记住,先送二姑娘屋里,然后是赵姨娘、周姨娘,大姑娘。” 柳絮搁心里记下,纳闷,按说大姑娘是正经嫡长女,亲娘死了,继母偏心,向着亲生儿女,也是有的,可嫡女在府里的地位反倒不如两位姨娘,就有点说不过去,自己头一日来,不好多嘴,把疑问咽下肚。 到了二姑娘的院子,夏婆子眉眼笑得都挤在一块了,对二姑娘的贴身大丫鬟叫珍珠的讨好地道:“今儿做了姑娘爱吃的挂花翅子,老奴怕冷了,紧跑,这不,都冒汗了” 撩起袄袖子在脸上划拉一下,全作擦汗。 珍珠扬脸,“姑娘说了,这几日天冷,想吃炖菜,萝卜炖羊肉” 夏婆子一听,一拍大腿,“坏了,今儿晚膳没做这道菜,老奴这就回去,着紧做上”说吧,拔腿就要走。 “回来”一个娇嫩声,“不用做了,这会子我倒不想吃了,明在做不迟。”二姑娘从东间出来。 夏婆子哈腰,陪不是“二姑娘心疼奴婢们,奴婢们心里感激,明一定早早就做上。” 柳絮看少女脸上隐约娇吟之色。 二姑娘房中出来,顺道去赵姨娘屋里,房中薰香,赵姨娘懒懒看了一眼桌上四菜一汤,薄怒:“我派丫鬟告诉大厨房要一样杏仁豆腐,怎地没见?” 夏婆子恭敬,不卑不亢,“太太吩咐,厨房忙着置办节下的嚼过,各房按份例,不得添减。” 赵姨娘面色一暗,哼声,“成日价,我若一年想吃一样东西,你们就搪塞,二姑娘和四姑娘要东西,你们也这样不尽心,这我却不信” 夏婆子忙赌咒发誓,“姨娘说哪里话,您老问问,方才二姑娘说想吃萝卜炖羊肉,都没吃上,太太有话,做下人哪有那个胆” 身后几个人忙说,“是夏妈妈这话,却是实情” 赵姨娘一撇嘴,“好了,别跟我这抱屈,下去吧” 夏婆子一出门,朝地啐了一口,骂道;“什么东西,把自己当成主子,不过得老爷多看几眼,忘了出身” 周姨娘老实,不说什么,送什么吃什么。 出门,六子家的小声道:“你看这位就识趣,从不多事,不像那位” 日落,府里掌灯,几个人沿着夹道朝北走,经过几处都是废弃的空屋,四周暗下来,夹道上空无一人。 一阵寒风,柳絮紧紧衣襟,看到府后围墙,心想,大姑娘住的地方这么偏僻,大冷的天,只怕饭菜已经冷了。   ☆、第12章 梁王 周围漆黑,前面六子媳妇提灯,照见四个人脚底下的路,静默,无人说话,阴风刮过,六子媳妇手里的羊角灯摇晃,过一道门,迎面阴冷的气息。 拐过一堵墙,隐约朝东三间平房,靠北屋窗扇蒙着,隐约透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光,推门,堂屋桌上一盏油灯,火苗忽闪两下,将要熄灭。 屋里光线模糊不请,夏婆子试探喊了一声,“晚秋姐姐在吗?” 北屋里关得死死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细缝,一个丫鬟快步出来。 柳絮往里张了张,灯光微弱,死一般的静,顺着门缝飘出一股子浓浓的,难闻的草药味,屋子里弥漫年老之人暮气。 饭菜摆在桌上,比府里几位姑娘减了份例,两菜一汤,柳絮摸摸,已冰凉,满屋刺鼻的药味,看来这位大姑娘身体羸弱,吃冷食物,伤胃。 刚站一会,柳絮就觉扑面凉飕飕的,汗毛孔缩紧,才注意这屋子里没有炭火盆。 缩了下肩,夏婆子扯她一下,赶紧走出屋子。 几个人快步离开,出了过道门,沿夹道又过三重门,才看见通明灯火,各房廊檐下点起一排排气死风灯。 柳絮身上才暖和过来,小声问夏婆子;“大姑娘为何住在偏僻简陋的地方” 夏婆子看六子媳妇跟另一个婆子说话,小声道:“大姑娘有病,要静养,我往这屋里送饭,有几年了,就没见过大姑娘走出房门。” “大姑娘多大了?”柳絮好奇地问。 “有双十了,我记得大姑娘六岁时原先的太太就死了,现在的太太进门,隔年生下三姑娘。” 柳絮掐指一算,“这么说老爷嫡妻死的当年,就续娶现在的太太。” 夏婆子叹了声,“男人,都是薄情寡义,喜新厌旧。” “大姑娘早过了及笄,为何一直未嫁?” 夏婆子左近瞅眼,压低声,“大姑娘常年药当饭吃,老爷生意忙,在家的时候少,不知为何对大姑娘冷漠,没有父女亲情,从不过问大姑娘的婚事,老爷不提,太太更不提。” 柳絮更奇怪。 回大厨房,收拾家伙,柳絮又磨蹭半天,才慢腾腾往府门外走。 柳絮天黑进院,玉秀给她留着门,柳絮看西稍间已熄灯,心想周天福看来睡了,松口气,玉秀在灶间里,看见她,笑了,柔声道;“回来了,灶上温着一壶热水,你洗完脸歇下,忙活一整日,也累了” 柳絮虽然累,心情很好,朝上房努努嘴,“福哥睡了?” “睡了,闹了一整天” 梁王府 金碧辉煌的寝殿,帷幔低垂,暗影中一人背身而立,低沉的声传来,“找到了?” 空旷的殿中一人躬身,恭敬答道;“回王爷,找到了” 大殿上暗影摇动,下人弯腰,不敢直起,半天没听见王爷说话,屏住气息,紧张地望着那模糊的背影,数步之内,感受到发自那躯体里寒气,不由一哆嗦。 腊月二十三,吴府大厨房过年的嚼过都预备出来,陈贵家的对柳絮道:“这阵子你累坏了,今事不多,准你一天假,回去看看弟妹,要过年了。” 刘婶子偷着用油纸包了几个馍馍,厨房新宰杀的整羊,剔肉剩下一堆刮干净的羊骨头,包上,塞给她,“给孩子们煮汤喝。” 柳絮不安道;“若主子知道,婶子落不是” 刘婶子摇摇头,“羊骨头要扔的,可怜见的,拿回去煮汤,多少下点油水” 柳絮高兴,连连道谢,放到篮子里,二门上老吴婆子看见她,笑呵呵地问;“家去” 柳絮儿主动把篮子里东西让她看,吴婆子摆手,“快回去吧” 路过集市,柳絮在一间布铺里买了棉布和清水棉,又去米行买了二斤白面。 去小摊子上,买了糊窗扇的麻纸,麻纸粗厚,面上涂层桐油,挺阔结实,不怕雨淋、霜雪。 一进院子,小生子看见她,露出笑容,“姐回来了” 柳芽儿和宝儿跑过来,柳絮摸着宝儿的头,“一会姐给做好吃的” 柳絮看三个孩子穿着露棉花的旧棉衣,心想,抓紧把新棉衣做上。 进屋里,放下手里的东西,生火,把买的白面撒到锅里,添水,搅拌,面粉粘稠,成浆糊。 窗扇原来糊的粉连纸,已破旧,一角掀开,风一吹,窗纸呼嗒呼嗒地响。 柳絮搬把凳子,把窗上粉连纸揭下来,用菜刀刮干净,新买的白麻纸糊上,绷直、糊平,颇费功夫。 麻纸韧性好,纸质厚,透光差。纸糊的窗子,白漂漂一片,她手里拿一张红纸,剪成小燕子,贴窗花。 三个孩子冷了,进屋里暖和,看见窗子上的小燕子,高兴地爬到窗台,往外看,“姐,真好看”柳芽儿用手摸。 她又打扫房屋,除尘。 灶上喂着一锅羊骨头汤,味飘出来,扑鼻的浓香, 三个孩子直舔嘴唇,宝儿扒门看了好几趟。 骨头熟了,柳絮拿起半棵白菜,掰下几个菜帮,切得细细的,二斤面糊窗子用去一半,剩下做手擀面。 一盆冒热气的羊骨头汤面端上桌,三个孩子头不抬,就听哧溜声,柳絮嘱咐,“慢点,别烫着” 这些活计做完,用去大半天,柳絮比量宝儿的旧棉衣,裁剪,宝儿小,先紧着宝儿做。 絮上棉花,找块木板压在炕梢上,柳絮抬头看天色不早,收拾利落,忙赶回周家。 黄昏,街道两旁店铺生意红火,临年下,置办年货,行人多起来。 柳絮一进周家大门,正撞上玉秀抱着孩子急着往出走,“柳絮,孩子病了,我抱他去看大夫,福哥的饭做好,放在锅里,你侍候福哥吃吧” 玉秀边说,出了院子,柳絮跟出两步,喊;“玉秀姐,你一个人行吗?” 玉秀头也不回,“行,你去侍候福哥吧” 周天福望着窗外,一副补药,补得小眼睛铮亮,盯着大门口那娇小的身影。 听见轻微脚步声,周天福侧卧,闭目。 柳絮端饭进去西稍间,看一眼躺着的周天福,轻声唤道;“小爷,吃饭了” 周天福躺着装死不动,柳絮以为他睡着了,又唤了声,“小爷,吃饭了” 周天福没动,柳絮凑近,想看他是否病了,突然,周天福冷不防朝她一扑,柳絮被他扑倒在炕沿上。 柳絮挣扎,无奈周天福死沉的身子打横压在上面,柳絮少女的身体,力弱,周天福虽瘫,已是成年人筋骨,力大。 周天福在她腰间捏两把,“躲着我,说,是不是看上吴府年轻小厮,打情骂俏。” 柳絮抵挡他恣意的脏手,“血口喷人” 周天福冷哼,“那你证明给爷看”伸手撩开她衣襟,扯她裙带。 柳絮的手被他身子压住,动弹不得。 柳絮气恨,张大口,照准他肩头,一口咬下去,周天福‘啊’一声松开手,柳絮猛地一推,把周天福推到一旁,脱身出来。 也不管周天福疼得呲牙咧嘴地呻.吟,一径低头跑到堂屋,却差点跟一个人撞上。 柳絮抬头,惊得张大嘴,发不出声,梁王踱着方步进门,柳絮直眉楞眼望着他。 赵琛往里走,柳絮本能让开,偏这时,里间传来周天福咒骂声:“小贱货,你痛快进来,不然爷绕不了你” 赵琛异样的眼神看了柳絮一眼,掉头往西间屋,撩起帘子,周天福听见有人进来,以为是柳絮,骂道:“乖乖地给爷把衣裤脱光,你早晚是爷的人,别以为爷不中用,弄你个*,让你知道爷的手段” 赵琛偏头瞅柳絮,唇角的笑容有点邪恶,柳絮跟在他身旁去半步,羞臊得无地自容,不敢抬头看他。 柳絮上前几步,打起西稍间帘子,周天福捂肩头,骂得正欢,看见她,气上来,刚出口,“骚娘….. 赵琛迈步进屋里,周天福下句话咽了回去,看清楚赵琛衣饰华贵,也知道有些来头,蔫蔫地不敢作声。 赵琛带笑看柳絮,“这是你男人?” 柳絮撑不住脸,这厮笑得灿烂如锦,仿佛最开心的事,语调嘲讽,“公道,老天公道” 说吧,转身出了屋子,柳絮默默无言,跟着出来,出堂屋,来到廊檐下,站住,侍卫都立在阶下。 赵琛侧头,朝她腰间看了一眼,笑意更深了一重,柳絮顺着他视线低头看,刹那脸似红布,羞得有地缝都能钻进去,原来方才跟周天福撕扯时,裙带被他扯脱,长长的裙带赫然露在外面,柳絮伸手把带子往腰里掖了掖,头低得都抬不起来。 柳絮羞臊,赵琛扭脸,不看她,似不经意地问:“你信因果报应吗?” 柳絮真想照这货的嘴脸一巴掌甩过去,偏这时,赵琛侧头,眸子晶亮耀若星辰,带笑目光注视她,她舔舔唇,终是搁心里想想,压下心中情绪,淡淡地道:“民女说不好,有时老天很公正,可有时明明是坏人,命还很长,民女想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大概是阎王爷一时疏忽,错判也是有的” 赵琛目光深邃地看着她,“哦?你是这么想的,这就难怪,若换了旁人,早抹脖子或一头撞墙” 稍顿,脸上笑意浮起,“你是不是整日想阎王爷那日睁开眼,发现错判了,你就变成公主命” 柳絮心塞,忍住气,“民女不敢妄想,这是民女的命,民女早就认了”柳絮不服,你不过命好,歪打正着,前世富贵,这世依然富贵,。 赵琛负手而立,有风穿堂而过,衣袂轻扬,得意道:“我每年上千万用做善事,这是我应得的,当之无愧” 柳絮腹诽,你善事做那么多,为何不升天堂,跑到人间作威作福,来我跟前碍眼,命里遇见这人就是来给自己添堵的吗,就是来打击自己的吗? 柳絮儿恨恨地想,等你落魄一日,但愿让我遇见,我会十倍百倍奉还,羞辱你,奚落你。 话在舌尖滚过,出口却变成,“王爷是说民女该去死,不该苟活于世” 赵琛接话倒快,“不,有你在,我才知道自己有多幸运,命有多好,日子有多惬意,你的存在不是毫无用处” 柳絮瞪视他,这厮这张幸灾乐祸的脸真可恶,我偏就不死,活给你看。 赵琛盯着她,笑意不减,这泼妇眼底深处暴漏出本性,恨不得扑上来抓挠自己。 柳絮瞬间醒过神,眼底漫起一层水雾,长长的睫毛轻颤,怯怯地不敢直视,声音细小到就二人能听见,“民女也想死来着,又舍不得,俗话说,好死不如强活” 赵琛别过头,心道,演戏,戏演得真好,扮无辜,扮柔弱,心里素质超强,淡声道:“你能这样想最好,本王不希望你想不开,死了四大皆空,本王想你对这个活法很受用” 柳絮不想让这厮太得意,一道柔媚眼波横扫过去,莺声呖呖“民女很受用,平白坐享富贵,怕折损寿数” 这厮脸一滞,敛起神色,冷硬地道:“好,这样的日子你好好过下去。” 说吧,步下台阶。 柳絮失笑,冲着他背影,敛身,“送王爷” 赵琛出门,甩开步子,仿佛天变蓝了,跟这女人比,自己何其幸运,荣华富贵闲手拈来,这样一看,日子相当不错,姬妾成群,呼奴使婢,在他梁王的地盘,任他呼风唤雨。 身后太监宫宝诧异,王爷这是怎么了,来这鬼地方,不管怎么说,王爷心情好,是下人的福分,少挨多少打骂。 紧跟上脚步,“王爷,您老慢着点“ “告诉膳房,备酒席,把皇上赏的那坛子好酒开封”   ☆、第13章 空屋 梁王坐上撵车,柳絮,这泼妇竟然叫这么个名字,他一近她的身,就有种熟悉之感,听她开口说话,赵琛确定无疑。 泼妇竟然变成清纯少女,难怪他一直找不到人,幸好他偷看秦广王的生死册,记住一个名字,周兴,一时忘了,害他费了不少功夫。 踏破铁鞋,及至见到这泼妇,他心里的恨意全消,何用他做什么,可这泼妇的本性不改,都落魄成这样,还牙尖嘴利逞强。 赵琛望着车窗外,街上车轿,行人,熙熙攘攘,往来士农工商,一派祥和,繁荣兴旺,这是他的封地,这里的百姓都是他的子民,他吩咐撵车慢行,回头看一眼周家住的胡同。 赵琛扬起唇角,促狭地想,那男人下半身盖住,听话音显然是瘫子,依这泼妇的性子,怎会甘愿被这粗鄙的男人糟蹋,不禁遐想,自己进屋之前,发生了什么,泼妇裙带已解开,男人下作,看来是没得手。 赵琛眯着凤眸,邪恶地想,泼妇容貌,身段都是一流,可惜便宜了瘫子,瘫子看样子火气不小,够泼妇受的,赵琛直到回王府,唇角依然挂着笑容。 太监宫宝观察王爷神情有异,连日阴沉似水,随时要下雨,仆从战战兢兢,小心侍候,终于多云转晴,王爷好像对那女子有点意思。 吴府大厨房,忙碌,十几口锅灶齐开,煎炒烹炸,备午膳,赵姨娘房中的丫鬟秋香走来,扬声,“刘大娘” 刘贵家的半天应声,“姑娘叫我?” 秋香扬着头,“今晌午老爷在赵姨娘屋里用饭,姨娘吩咐做几样老爷爱吃的菜。” “刘大娘,庄子上送来肥鸡、肥鸭,太太吩咐送到厨房,点验过数”有人喊。 “来了”刘贵家的不理会秋香。 把秋香晾在哪里,讪讪的,一扭身,嘟囔一句走了。 六子媳妇朝她背影不屑地道:“老爷若一月中有两日去她屋里,张扬得阖府都知道,三姑娘缠着老爷要东要西,也就我们太太贤良,不跟她一般计较” 柳絮旁边听见,心里纳闷,太太连宠妾都能容下,庶女也不见她苛待,为何独对大姑娘不好,府里平常像没大姑娘这个人似的,主子下人甚少提及。 柳絮跟夏婆子三个往赵姨娘屋里送晌饭时,东屋里撒花软帘半卷,柳絮看见榻上斜倚着一个面如冠玉的中年男人。 赵姨娘走出来,脸上带着得色。 柳絮从夏婆子口中得知,吴府老爷嫡妻仙逝,只遗一女,续娶夫人杨氏,生下二女,小爷乃通房所生,是吴府唯一男丁,生母早丧,吴老爷太太爱如掌上明珠,府里老太太,早已撒手不管事,安享天伦,太太杨氏贤淑,对下宽仁,赵姨娘生下一女,颇得老爷宠,周姨娘没生下一子半女,无宠。 从赵姨娘屋里出来,沿着夹道往北走,白日看着不那么阴森。 晚秋听见动静,开门,柳絮看里间的门依旧关得死死的,由于房屋低矮,被周围建筑挡住光,日中,屋里光线暗淡,空气压抑,透不过气,放下饭菜,几人赶紧走了。 厨房年节比往常忙,人手不够,上头许雇俩人,钱上头做了,发下,刘贵家的原打算另雇个人,柳絮手脚麻利,一个顶俩,不用加人,几个婆娘私自把钱分了,多得了一份,无有不高兴的,闲聊,知道柳絮家里的状况,都嗟叹,甚是怜惜。 腊月二十八,厨房异常忙碌,没有闲人,吴府正月里宴客,所有食材都要提前准备出来。 夏婆子对柳絮道:“厨房这两日忙,腾不出人手,晚膳就你跟六子媳妇俩人送” 俩人送四位主子的膳食,六子媳妇说;“两位姨娘的份例都一样,放到一块,现拨出些,就不用跑二趟” 柳絮想想说;“先送二姑娘和两位姨娘屋里的,大姑娘的饭菜,我回来取一趟” 六子媳妇想想,“你多跑一趟腿” 柳絮道:“我岁数小,腿快,没事,我来回快走,用不上盏茶功夫。 柳絮其实心想,一块送,耽搁时候长,临到大姑娘屋里饭菜都是凉的,回来一趟,快点走,耽误不了多少功夫,大姑娘还能吃上热乎的。 六子媳妇嘱咐,“你一个人送行?” 柳絮笑应声,“没事,放心吧” 六子媳妇小声嘀咕,“该不该告诉她,告诉她,她胆小,再也不敢去了” 日落,柳絮一个人一手提灯,一手提着食盒,朝北走,长长的夹道,高墙投下暗影,阴森可怖,柳絮向来是胆大的,也不由紧张,遂加快脚步。 经过一处废弃的空屋,她不经意地看了一眼,黑漆漆的,柳絮浑身冷飕飕,脚底板生寒。 拐过一堵墙,看见大姑娘住的屋子,窗子上透出一丝微弱的光,堂屋门虚掩着,柳絮轻轻推开,寂静无人。 低低唤了声,“晚秋姐” 无人应答。 柳絮迟疑,脚步朝北间走去,北间门关着,听里面没动静,柳絮低唤声,“大姑娘” 还是无人应。 柳絮伸手,刚想推门,堂屋门一响,柳絮回头,是晚秋进来,柳絮松口气。 晚秋解释道:“等你不来,我出去看看” 柳絮歉意地道;“我来晚了,让大姑娘久等” 边说,把饭菜从食盒端出来。 晚秋自然用手碰碰,诧异问:“怎么今饭菜是热乎的?” 柳絮抹了把额头上的潮汗,“送完别的房里的,我回厨房现取的,提了饭,一刻不敢耽搁,怕冷了” 晚秋感激地看她,“我替主子谢谢妹妹” 柳絮笑了,“快让姑娘吃吧” 晚秋把她送到门口,看着她身影消失在黑暗中。 一出门,天色完全暗下来,四周墨黑,柳絮不知是不是疑心生暗鬼,走过空屋子,又朝后,那废弃的空屋子里瞅了一眼,这一眼,吓得差点三魂出窍,屋子里好像有一点光。 柳絮身上血液凝固,汗毛都立起来,使劲眨眨眼,光又没了,她揉揉眼睛,周围漆黑一片,一阵寒风刮过,她手上的那盏羊角灯,忽明忽暗,模糊照见她脚下一小块地方。 柳絮逃也似的出了重门,一路惊慌疾奔,许久,才发现那空屋子早就看不见影子,前面房屋灯火通明,她有点恍惚,这不是往大厨房的路,方才紧张,走错了路。 正辨别方向,突然,发现前方闪着青光的石板路上,一个怪物四肢着地,缓慢爬到路中间,柳絮毛骨悚然,细看那团黑乎乎的东西朝她蠕动。 柳絮提灯,刚一照,那东西站起身,突然,‘嗷’地一声,朝她扑来,柳絮失声尖声,灯落在地上,身子摇晃,人软软地瘫倒在地。   ☆、第14章 暗昧 柳絮瘫软在地,只听耳边,童稚笑声,“我装的像吗?” 柳絮借着附近屋子里的光亮看清楚,一个□□岁的男孩,正摇头晃脑站在她跟前,男孩长得肥头大耳,脸上过剩的肉挤得眼睛成一条缝,得意地道:“蠢货,以为是鬼,好好看看,是小爷逗你玩,真不禁逗,差点吓死你” 柳絮腿软,吃力爬起身,整整衣裳,面带愧色道;“小爷不该夜里吓人,容易把人吓坏” 男孩鼻子一哼,“小爷我高兴,好玩,是你们这些蠢货胆小” 柳絮听男孩口口声声叫她蠢货,没气性,大概真像他说的,哪有什么鬼,没准是自己眼花,看错了,也说不定。 柳絮回到厨房,夏婆子问;“去这么久?” 柳絮把她拉到一边,把看到的怪事说了。 夏婆子唬得半天说不出话,许久,才半吞半吐地低声道:“那屋子早就没人住了,是以前死去的老爷一个通房住的,横死,屋子不干净,说话头两年,夜里有人听见女子叹息声” 柳絮瞠目,“因何横死?” “听说跟下人不清白,被老爷关在哪里,这屋子不祥,平常无人往哪里去,大白天,人多绕道走,可是这话,这几年没听谁说闹鬼” 腊月二十九,肉、排骨、肘子、鸡烀烂了,一应过年的嚼过,齐整,刘贵家的大声道:“大家伙受累了,后就是除夕,自家的事也该忙活,大家伙分成两班,轮值” 柳絮想起早起周大娘交代让她得空回去把屋子打扫,趁着歇工,赶回周家,跟玉秀两个商量,玉秀要管孩子,抽不出空,柳絮拾掇屋子,灶间,玉秀收拾院子。 柳絮提一桶清水,擦堂屋地面,然后擦周兴俩口子住的东间,最后提水去西稍间。 柳絮跪地低头卖力擦拭,周天福靠着板壁,眼睛一眨不眨像苍蝇似盯在她腰下部位。 柳絮察觉,抬头瞪了他一眼,草草擦干净,提水去西间。 梁王府 赵琛半倚卧榻,信手拈起一本书,无聊闲看。 宫宝悄没声进殿,轻声道;“王爷,柴夫人给王爷送来亲手熬的鸡汤,等在殿外。” 赵琛眉头轻蹙,“让她拿回去,说我没胃口” 宫宝为难,躬身陪着小心,“柴夫人说这鸡汤煨了好几个时辰,给王爷补身子的。” 赵琛淡声道:“我身子硬朗,不用补” 宫宝下去。 赵琛视线离开书本,这两日,做什么都不专心,一闭眼,眼前就是周家小院。 赵琛站起,“更衣” 一炷香功夫,身穿便服的梁王出现在繁华热闹的大街上,近旁五六个便衣侍卫,宫保装成家仆,紧随身旁。 梁王漫无目的在街上闲逛,似有意无意往小胡同里溜达,宫宝一看这胡同,眼熟,立刻明白,周家住在这胡同里,看来王爷是惦记柳絮姑娘。 王爷风流,从前宫宝跟王爷微服逛过窑子,包过粉头,追过美貌的大姑娘,可王爷这好色毛病,有阵子没犯,却突然对柳絮姑娘感兴趣。 宫宝看王爷站在胡同口,徘徊,不敢言语,怕惹恼王爷。 就看王爷对着周家那扇乌漆门,踌躇片刻,一使眼色,宫宝领会主子意思,赶紧上前叩门。 开门的是个年轻媳妇,不解地问:“请问公子找谁?” 柳絮直起腰,喘口气,提着脏水,刚推开堂屋的门,玉秀朝她喊:“柳絮,有位公子找你” 柳絮朝门口望去,一口气没上来,缓了好半天,才提上一口气,看见赵琛笑容可掬,大摇大摆进院子里来。 柳絮放下水桶,紧张地朝西稍间望了一眼, 赵琛这厮却泰然自若,走到屋门口,看样子是要往屋里进,柳絮身体挡住门,冷脸问:“你怎么来了?” 这时,周天福在里间屋里扯着脖子喊:“柳絮你个小贱人,你跟谁说话?” 柳絮赶紧离开门口,往东间屋檐下走,赵琛会意,跟在身后,柳絮在东厢房头站住,这里从西稍间窗子看不见,阴脸问:“王爷屈尊降贵到民宅有事?” 彼此身份都揭穿,也不用伪装了。 赵琛却没因她冷脸生气,嘿笑一声,“我想起一事不明,来问问” “王爷有话快说,民女还有活未干?”柳絮有些许不耐。 赵琛轻咳一声,“我就想问问,你当初差点撞在我车子上,是想寻死?” 柳絮心堵,这厮为这点事特意来问,是成心找她麻烦。 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我活得好好的,干嘛要寻死,王爷来就为这事?” 赵琛呵呵笑,这厮笑起来,很好看,没话找话,“我以为姑娘被男人抛弃,想不开要寻死”当日出事前,赵琛恍惚看见有个男子朝她站着地方追过来。 柳絮嗤之以鼻,正色道;“王爷闲着无聊,尽管找旁人寻开心,我这还忙着。” 说完,转身就走,进去堂屋,关门,不出来。 宫宝看王爷被人家姑娘没鼻子带脸损,都替王爷脸红,王爷几时变得这么好脾气。 赵琛笑笑,没放在心上,跟过去,隔着堂屋门,朝里故意大声道:“柳絮姑娘,事情问明白,我就先走了,改日我再来找你。” 柳絮气得咬牙,这厮很大声,她朝西稍间瞅了眼,周天福想必听见了。 赵琛出了周家大门,宫宝都觉得没面子,有点灰溜溜的,表情极不自然,说了句,“柳絮姑娘真可怜”下话没说,王爷寻乐子,为何偏找柳絮姑娘,这姑娘本来就命不好,还来作践她。 赵琛背着手,嗤笑一声,“她可怜?” 宫宝心说,一个女子嫁了个瘫子,还不够可怜。 柳絮听见院门响,趴着堂屋门缝朝外看,院子里无人,那厮走了。 这时,周天福在屋里喊;“柳絮,你死进来” 柳絮进屋,周天福瞪眼问:“那男人是谁,是不是上次来的,你几时勾搭上的,占你便宜没有?” 柳絮轻笑,“想知道是谁,说出来吓死你,梁王,听说过吗?” 周天福一愣,不信,“你唬我?” 柳絮往出走,“爱信不信” 周天福捶炕,冲门大喊;“柳絮,你个贱货,爷做死你,让你骚” 柳絮提着脏水,泼出去,玉秀走过来,好奇地问;“方才那位公子是谁?” 柳絮暗恨,敷衍道;“本家一个亲戚,家里有几个闲钱。。” 玉秀道;“我说不像平头百姓。” 柳絮把房屋打扫擦抹干净,赶回吴府,替换夏婆子几个家去。 晚膳,灶上已备好,夏婆子交代几句,就走了。 厨房里就剩下送饭的活,没多留人,除了柳絮和六子媳妇还有一个婆娘。 跟昨一样,柳絮和六子媳妇送府西几位主子的膳食,六子媳妇依照昨晚,只送了二姑娘和两位姨娘屋里的膳食,余下大姑娘屋里,还是柳絮单跑一趟。 柳絮提灯,走得飞快,不朝两旁看,一口气走过长长的甬道。 直到拐过矮墙,看见三间有些许光亮的房屋,才松口气。 晚秋听见脚步声,开门迎她进来,注意到她脸色不好,问:“妹妹不舒服?” 柳絮遮掩地道;“没有,走急了,有点气喘。” 晚秋狐疑地朝她脸上看看,目光闪了闪,没说什么。 送走柳絮,晚秋掩门,进北间屋。 不久,里面传来一个飘忽的声,“走了”暗黑空寂的屋子里漫过一股阴寒气息。 “走了”晚秋的声。 “都打听明白了。” “打听明白了。”   ☆、第15章 过年 除夕,吴府阖家吃团圆饭,酒菜上桌,太太赏厨房一干人等一桌酒菜,几个婆子媳妇在下头吃酒,留柳絮和夏婆子二人守着,怕主子使唤一时找不到人。 夏婆子和柳絮收拾家伙,突然想起,“柳絮,你弟妹过年在家有的吃吗?” 柳絮小声说;“今没腾出空来家去。”咬唇,低下头。 夏婆子起身,向锅里捞了几大块色泽红亮、酥烂汁稠肥瘦相间的东坡肉,拿油纸包了,塞给柳絮,“拿家吃去”又锅里取过几个馍馍,包上,一并塞在柳絮手里,“快趁热乎拿回去,这里我盯着。” 柳絮怕提着篮子碍眼,找块干净的的布包上,年下,主子赐宴,府里下人都在偏厅吃酒,角门上冷清,是来喜当值,看见柳絮嬉笑赶着问;“柳絮姐没去吃酒?” 柳絮柔柔一笑,“来喜哥辛苦,我家去一趟。” 来喜讨好地道;“你尽管家去,今除夕,角门后半夜才上锁。”她手上拿的东西看都没看。 柳絮走远,来喜还盯着夜色中的婀娜身影。 柳絮进家门,小生子在生火,看灶台上有一碟子水饺,问小生子道:“这是三婶子送的。” 小生子点点头,眼馋地看一眼,“是三婶子送的,芹菜猪肉馅,留着半夜吃。” 柳絮招呼道:“进屋,姐拿好吃的了” 三个小脑袋凑到一块,盯着油纸包,一层层打开,几大块夹精带肥的熟肉,红呼呼的,扑鼻的肉香,溢满屋子。 柳絮又打开另一个油纸包,里面是几个白面馍馍,正中嵌一颗红枣,三个孩子馋得口水都流出来,柳絮拿起馍,掰开,把肉夹在中间,一人一个,三个孩子狼吞虎咽吃起来。 小生子吃了几口,看柳絮,“姐怎么不吃?” “姐在东家吃过了”小生子才放心地大口吃。 吃完抹抹嘴,“以后我让姐和弟妹每日都吃大块肉和白面馍馍” 柳絮心一暖,摸摸小生子的头,和煦笑着,“我弟有志气,你每日还去学堂门外听先生授业?” 小生子难为情,扬起带笑的小脸,“姐,外头听跟里面听一样,外头地方大,里头憋屈,挤十几个人,伸不开手脚” 柳絮看眼新糊的窗子,别看是纸糊的,密不透风,隔音很好,“冬天门窗严实,外头冷,你能听见吗?” 小生子漆黑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亮晶晶的,“我趴门缝,能听清楚,先生出来撵我,我就跑,等先生进去我还去听” 柳絮看桌上放着翻开的书本,铺着几张发黄的宣纸,破旧不堪,纸上歪歪斜斜字体,问,“这是你抄的?纸是捡的?” “我借隔壁二狗子书抄的,我答应他上学给他提书包,纸是学堂捡门口拾到的”小生子没说为了捡几张纸,被先生揪着耳朵,差点送衙门里。 柳絮低头,眼眶潮润,半晌,抬起眼,坚定地道:“弟,你不用借书,姐给你抄书,我做工那家有,也不用去私塾,今后姐教你。” 小生子裂开嘴笑了,“姐跟周家少爷学,我跟姐学。” 柳絮苦笑,周家少爷。 盘算,古代孩提时学的是,《三字经》、《千字文》,她几乎倒背如流,就是犯愁,纸张去哪里弄,俗话说,洛阳纸贵,古代纸张是奢饰品。 柳絮回吴府,花厅里,主仆尽欢,酒正浓时,一个小丫鬟走来,脸喝得红扑扑的,嬉笑着道;“太太吩咐让上一道凉凉的菜,酒喝多了,热的慌。” 凉菜现成的,盛入食盒,柳絮和夏婆子提着食盒,送去前厅,老远就能听见欢笑声,主子在厅里,有头脸的丫鬟媳妇席面摆在穿堂里。 吴老爷太太,姑娘、小爷和姨娘都在,柳絮四周扫视,没发现主子席面上有生面孔。 往回走的路上,柳絮问夏婆子;“大姑娘今没来吃酒?”阖家团聚,大姑娘身体不好,一定是应个景,回屋了。 夏婆子一拍大腿,“可是的,大姑娘屋里的饭忘送了” 柳絮有点意外,二人赶紧回厨房,把剩的菜,捡了几样,柳絮提着食盒送去。 夹道上落了层薄雪,青石板路面,更显冷清。 柳絮撒开脚,平常走这条路用半个时辰,眨眼便到,轻轻推门,堂屋无人,柳絮看里间门开了一条缝,堂屋里光线透过门缝,照在脚踏上一双绣鞋上,她清晰看见绣鞋底上沾着一丁点雪。 柳絮轻咳声,晚秋开门出来,看见她,脸色颇不自然,笑笑,“我以为妹妹不来了。” 柳絮忙陪不是,“我以为姑娘前厅吃酒,耽搁了,还请姑娘恕罪。” 晚秋像习以为常,苦笑,“妹妹惦记姑娘,承妹妹的情。” 她不便深问,放下饭菜就走了。 柳絮跟夏婆子收拾家伙,好奇问:“大姑娘长得好看吗?” 夏婆子摇摇头,“我只模糊记得大姑娘六七岁时的样子,现在什么样,不知道” “大姑娘足不出户,是卧病在床?” 夏婆子晃头,“这些年,府里没人见过大姑娘。” 厨房一日三餐送去,吃了,证明人活着,至于里面的人,无人关心,像活死人。 吴府酒宴饮至更余,方散,撤下席面,大厨房杯盘罗列,按例吴府主子不吃的剩菜,赏赐奴才,节下,肉山酒海,酒水喝了不少,菜肴剩下大半,靠山吃山,灶上的厨娘,检出好的,没怎么动筷,几个婆娘分了。 柳絮沾光,分不少好嚼过,有半个肘子、大块鸡肉、鸭肉、兔肉,吃剩半条鱼,白切肉,足有一大碗,肥肉晶亮闪着油光,是吴府乡下庄子纯粮食喂养的猪。 装了满满的一大食盒,一早,柳絮出府门,厨娘们平常对门上的下人颇为照顾,角门上值夜的下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互通方便,拿出东西,无人过问。 天还早,街道行人稀少,冷冷清清,柳絮刚拐进剪刀胡同,就见一人等在哪里,她唬了一跳,细一看,是陆志文,手里拿着两包东西,看见她,一把塞在她怀里,闷声,“拿去吃吧!” 转身就走,柳絮想叫住他,他走得飞快,像逃也似的,柳絮笑了,这人,话也不说明白,送人东西还害臊。 拿到屋里,打开油纸包,是一大块酱牛肉,还有一大包油炸丸子,柳絮嘟囔道;“这后生是不是从家里偷的,他母亲厉害,发现又要教训他。” 柳絮淘米做了一锅饭,用碟子每样菜盛上,摆在桌子上,剩下的放在窗台外面,外面冷,能放好几天,孩子们敞开肚皮饱餐一顿,解了馋。 日初生,柳絮回到周家,正赶上薛大娘来找玉秀,薛大娘凭着老面子,吴府谋了个差事,节下主子准假,和玉秀娘仨搭赶脚的牛车回乡下家里。 周大娘在屋里收拾东西,准备初二回娘家,周大娘的娘家离此五十里路。 正月初二,一大早,周兴夫妇带着置办的几色礼,雇车走岳家。 柳絮看人走了,趁空躲在小屋里把三个孩子的棉衣做上,周天福这两日消停不少,不找柳絮的麻烦。 正月初三,日西,柳絮把小生子的棉衣做好,走去灶间准备晚饭。 听院外敲门声,跑出去开门,一看,愣住,原来是周兴回来了。 “你大娘在娘家多住两日。”周兴边说往里走,经过柳絮身边,看向她的眼神像要把她身上的衣裳剥光,柳絮一栗。 周家剩下三个人,两父子和柳絮。   ☆、第16章 禽兽 周家的晚饭现成的,玉秀走前把过年吃的排骨、肘子、肉,鸡都烀烂,柳絮薄切了一盘肘子,撒上葱花,放锅里蒸上,炒一个素豆芽,溜白菜丸子,炝芹菜,一个羊肉青菜锅,给周兴烫了一壶烧酒。 晚饭整治好,堂屋摆上桌子,周兴一个人坐在桌旁,有滋有味喝着烧酒,柳絮把周天福的饭菜端过去。 柳絮从西间出来,周兴指指空碗,柳絮赶紧过去添饭,盛满碗白饭放到周兴手边。 周兴喝了几口烧酒,脸膛发红,身子燥热,乜斜着眼,在柳絮身上梭巡,柳絮浑身不自在,忙走开。 约莫周兴吃完,柳絮才过堂屋,捡桌子,周兴坐在方桌旁,喝茶水,打着饱嗝,酒精的缘故,嗓门比平常大,“柳絮,你一会烧一锅热水,我泡个澡。” 柳絮答应声,端着碗碟去灶间,拿个铜盆倒上温水,洗碗,手上忙活,脑子紧张想,周天福不可怕,可怕的是周兴,周兴正当虎狼之年,公爹看儿媳眼神狎亵。 东厢房有一间净房,地上放着两个木桶,柳絮烧了两壶热水,倒入,又去井台打上来一桶冷水,提着去东厢房,走一段,停下来,用袖子直抹汗。 周兴端着茶盏,从帘子缝往外望,黄昏余晖落尽,小院蒙上一层暗影,朦胧初生的月色,勾勒出少女玲珑饱满娇躯。 周兴看柳絮进了厢房的门,心痒难耐,等不及夜深,出了堂屋,朝柳絮进那道门走去。 柳絮正弯腰兑洗澡水,不提防公爹周兴打背后悄悄进来,周兴做奴才多年养成的习惯,小心谨慎,走路脚步极轻,没一点声响。 柳絮提桶倒水,弯腰,衣裤紧绷,周兴走到她身后,眼光落在她浑圆的臀,把持不住,伸手在她臀部捏了一把。 柳絮一惊,失手打翻水桶,人极灵活地跳过一旁,周兴上前预搂抱她,柳絮躲到木桶后面,以木桶做屏障,隔着木桶,跟周兴对峙。 周兴一时之间不能得手,好言哄道:“乖,听话,爹疼你” 柳絮恶心直干呕,骂了句,“老狗” 周兴耐着性子道;“日后跟天福成亲,独守空房,敢说你就不想,我是你公公,怕什么,这叫肥水不流外人田。” 柳絮破口大骂:“老畜生,你不是人。” 周兴嘿嘿笑着,“小娼妇,一会弄舒服了,你就不这么说了。” “乖乖脱了衣裤,让我睡,让爹好好疼疼你,我轻点入,不弄疼你,听话。”周兴哄骗道。 柳絮愤然,啐了一口,骂道:“禽兽” 周兴被柳絮一口一个畜生、禽兽地骂,羞恼,三两下甩脱衣衫,松开裤带,脱下裤子,精赤条条,饿狼似地死死盯着柳絮,像要一口把她吞下。 刚要扑上去,屋外传来砸门声,院门外一男子声音高喊:“柳絮姐,开门” 周兴一分神,柳絮端起漂浮在木桶上铜盆,舀水朝他身上泼去,周兴躲闪不及,顿时成了落汤鸡,柳絮乘隙,跑出门。 她拉开门栓,见来喜站在门口,看见她,呲牙一笑,“柳絮姐,灶上使唤人,招呼你快回去。” 这时,周兴在屋里高声喊道:“是来喜吗?来招呼柳絮,府里厨房不是不忙吗?柳絮刚歇两日。” 来喜对着东厢房门,弯腰赔笑道;“周大管家,本来今晚不该柳絮姑娘班,是灶上夏婆子家里有事,临时招呼柳絮姐替她一日。” 周兴已穿戴上出来,背着手,肃色对柳絮道;“既然找你,就快去吧,别耽误主子的事。” 来喜奉承道:“周大管家侍候主子最是尽心。” 周兴扯出一点笑容,笑骂道:“小兔羔子,这话当着主子跟前说去。” 周兴装作无事人似的,好在是天黑,来喜没看出公公和儿媳的尴尬。 柳絮对来喜道;“你等我一下,我回屋换件衣衫。”方才洒水,她衣衫和绣鞋都溅湿了。 一会功夫柳絮就出来,看来喜还等在门口,招呼一声,“来喜哥,我们走吧。” 周家所在的胡同狭长,离开周家大门口,来喜从怀里摸出一琉璃瓶,递给柳絮,“这是年下我新得的挂花头油,上好的,外间买不到,你打开闻闻,可香了。” 柳絮推辞,“这东西金贵,给你母亲和姊妹们使吧。” 来喜硬塞给她,“家里就我一个,没有姐姐妹妹。” 厨房晚膳后,倒也清闲,这晚是夏婆子和马婆子当值,夏婆子看见柳絮,忙道;“我当家的找我,我那小子酒吃多了,跟人打仗惹事,我回去看看。” 柳絮道;“妈妈这两日不用来,有差事我替妈妈。” 夏婆子只当柳絮体恤她,越发欢喜,悄声嘱咐,年下,有好嚼过,可着劲的吃,每年只有这时候,主子对下宽容,不责罚下人,讨个吉利。 夏婆子对柳絮和马婆子道:“刘贵家的走时吩咐,过年,两顿饭,怕主子们晚上饿,隔两个时辰,往主子们屋里送些点心,主子们若饿了,天晚,吃东西停食,拿点心垫点肚子。” 俩人答应。 点心现成的,柳絮看看天,现在送有点早,正好二姑娘吴婉真房中的大丫鬟珊瑚来串门,三人围桌嗑着瓜子闲聊。 “正月初六府里宴客,今年不同往年,太太特为请织造夫人、顺义伯夫人,二姑娘和四姑娘的亲事,太太搁心里。” 马婆子道:“四姑娘还小,等二年,太太性子忒急了。” “太太相中织造府嫡次子,织造夫人乃名门闺秀,公子读书上进,是个有出息的。”珊瑚卖弄道。 “俗话说朝里有人好办事,跟织造府结亲,那往后数不清的好处。”马婆子道。 珊瑚道;“正是,大后儿你们可要拿出十二分的精神,我得空就是来偷着告诉你们一声。” 马婆子感激地道;“谢谢姑娘关照,只道寻常宴客,可不知里面还有这么大干系,少不得拿出看家本事,争争脸。” 珊瑚道;“这话,太太不好明说,你们心里有数就行。” 珊瑚走后,柳絮和马婆子挨个屋子送点心。 柳絮装上一盒小点心,各式各样,有梅花、桃子等,小巧精致。 马婆子往小爷屋里,柳絮去大姑娘屋里。 经过废弃的空屋,柳絮看一眼,黑洞洞的,没有亮光,心想,自古疑心生暗鬼,那日过于紧张,是眼花,出现幻觉,这几日没发现什么异常。 正走着,羊角灯突然灭了,月光清亮如水,地上雪光映着,能看清脚下的路。 转过一道墙,三间朝东的房屋出现在视线里,屋里透出的灯光似乎比往日明亮,柳絮快走几步,突然,堂屋门吱呀一声开了。 晚秋探出头,四周望望,柳絮在暗处,她大概没看见。 柳絮住步,闪身躲在墙垛子后,就见晚秋缩回身,一会,出来一个身量颇高的女子,看不大真切,走路姿势却像个男人。 那人从她身前两米地方过去,一提裙子,柳絮借着月光,看见裙下一双大脚。 柳絮确定是个男人无疑,惊骇,还好那男人没看见她。 那人走远,像府里的路极熟,柳絮从躲藏处走出来,心想,节下门户不严,下人吃酒赌钱,混进个人容易。 柳絮走近屋门,风把堂屋门吹开,方才晚秋门没关严,就听里面说,“况大夫送走了”飘忽声传到耳朵里,柳絮浑身刷地冷透。 “走了,主子”是晚秋的声。 大夫,原来方才那人是大夫,看样子不是太太找来的,不然也不会背人。 柳絮在门口停了半天,才朝里喊了声,“晚秋姐姐”   ☆、第17章 厮缠 柳絮在门口停了半天,才朝里喊了声,“晚秋姐姐” 里间说话声没了,柳絮推门进去,晚秋从里屋走出来,警惕地看着她,试探着问;“妹妹怎么这么晚来了,是才来吗?” 柳絮道:“年下两顿饭,怕姑娘半夜饿,送些点心,出来晚了,我一刻未停一口气走到这里。”柳絮喘息声略重,胸脯上下起伏。 晚秋眼睛探寻在她脸上来回梭巡,没看出破绽,柔和笑笑,“谢谢妹妹” 柳絮朝里间屋门扫了一眼,晚秋出来时,把门带严,里面没什么动静。 晚秋没有留她多呆的意思,柳絮不想停留,这屋里总有一种怪怪的,让人不舒服的感觉。 柳絮出门,天空飘雪,房顶屋檐白花花一片,刚下过雪,远近景物洁白干净,地上铺着一层薄雪,她突然发现一串浅浅的脚印,是一双大脚,这脚印一直延伸,渐渐被落雪覆盖,没了痕迹,柳絮回头望一眼,看来这屋子里的人相当谨慎,男扮女装之人,若想出府,门上一定有内应。 转过影壁,上夹道,一股寒风,柳絮紧紧衣领,脚步加快,这时,忽听背后有人呼唤,回头一看,是晚秋追上来,“我送妹妹” 柳絮知道她有话说,就静等她先开口,晚秋道;“妹妹一点不好奇。” 柳絮笑笑,道;“好奇,但那是别人的事,人不想说,我不能多嘴打听,何况与我无关。” 晚秋的声音沉下来,在暗黑的冬夜尤为清冷“当年,现在的太太府里人都唤作杨姑娘,跟姑娘的生母是表姊妹,杨姑娘家里遭难,投奔吴府,被太太收留,可是…….” 顿了下,晚秋冷哼声,“可是没过多久,太太就发现杨姑娘对老爷暗生情愫,太太念在亲戚情分,给杨姑娘一笔钱,打发出府,可是杨姑娘却怀上老爷的种,老爷执意娶进门,太太赌气不允,夫妻决裂,老爷自此不登上房的门,太太生了暗气,肚子里正怀着哥儿,出府去找杨姑娘,不知怎么胎儿就弄掉了,老爷整日不归家,太太痛失骨肉,又失去丈夫,堪堪就病倒了,没过半年,人就去了。” 晚秋说完,沉默,后面的事就不用说了,老爷续娶杨姑娘。 晚秋苦笑,“杨姑娘过门,转年生下三姑娘,隔年又怀上,府里有人在太太茶水里下毒,胎儿没了,太太疯了,发狠查出下毒之人,竟是老爷的通房善姐,是死去太太的陪嫁丫鬟。” 柳絮道;“就是空屋子住的女子。” 晚秋哽咽,含泪道:“善姐死的那晚,有人听见一个女人凄惨的求救声。” 柳絮倏忽浑身发冷。 “自那日后,姑娘就被送到这里,姑娘当年只有十岁,太太对外说大姑娘得了重病,这十年,太太命人每□□着姑娘喝药,大夫每隔半月来一趟,开个新方子,时间长了,府里人都知道大姑娘病得很重,称赞太太做继母的贤德。” 晚秋把柳絮送到过道门,便回去了。 柳絮边走,脑中浮现出一个十岁的女孩,生母死后,在这凄冷空旷的地方,每日喝继母送来的汤药,那汤药摧残她身体、幼小的心灵。 柳絮回去,跟马婆子没敢提起。 正月初五,头晌,夏婆子来了,对柳絮道;“明忙一整天,我守着,你家去看看。” 柳絮经过农贸市场,想起家中米缸空了,捏着荷包,下狠买了二十斤粳米。 离家有一段路,柳絮提着米袋子,越走越重,她身材尚未完全发育成熟,兼之身板瘦弱,提二十斤东西,就有点吃力。 梁王赵琛一身青衣书生打扮,坐着轿子打官道上经过,无意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没等看清,眨眼便拐进小胡同。 地上跟着轿子跑的宫宝,眼尖,“爷,看那不是柳絮姑娘” 梁王探出头,轿子正巧经过胡同口,赵琛唇角露出一丝笑容, 正是泼货。 赶紧招呼停轿,轿子刚巧停在巷子口,赵琛跳下轿,就往胡同里走,轿夫身后喊,“相公,没给轿钱” 宫宝随手往他手里塞块银子,轿夫一看直傻眼,哎呀我的妈,乘轿给这么多,莫非今烧对了香,出门遇见贵人。 柳絮走得缓慢,直趔趄,赵琛几步追上,二人隔着几步远,赵琛唤了声,“哎!东西掉了。” 柳絮回头,朝地上看,赵琛摇着泥金真丝绡麋竹扇,笑着走上来。 柳絮头大,应付周家父子,还要跟这厮周旋。 赵琛刚开口,“泼….”忙改口,“柳絮姑娘,又见面了。” 柳絮不打算理他,翻翻眼珠,“没看见我正忙着,没工夫闲聊。” 赵琛走过来,跟她并排,靠得很近,柳絮朝旁闪了闪,跟他之间拉开一人距离。 赵琛道,“姑娘好像提不动。” 说吧,往她跟前凑,快挨到她身子,柳絮躲一步,他就靠近一步,柳絮躲半步,他就靠近半步,巷子约两米宽,柳絮身体贴到旁边房屋墙上,忙把米袋子换到左手,借以隔开他。 赵琛却不以为意,笑道:“姑娘小身板怎能干力气活,我帮姑娘提吧!” 柳絮生气,这是古代,男女授受不亲,距离这么近,要是让人看见,名声生生被这厮毁了,这厮倒是不怕。 看他还要往上凑,把手里的袋子交给他,“你要是愿意,就帮我提一段路,送我到家门口。” 赵琛接过,宫宝有心替王爷拿,又怕王爷骂他多事,隔着几丈远跟在二人身后,不敢靠太近,也不敢离得太远。 柳絮到家门口,接过赵琛手里的米袋子,开门便进去,赵琛刚想往里进,大门在里面关上,赵琛碰了一鼻子灰。 柳絮在门里,高声道;“谢公子,寒门草舍,恐玷污公子贵体,不请公子进来做客。” 宫保看王爷替柳絮姑娘提米袋子,一直送到家门口,却被无情关在外面,不让进屋,一咧嘴,王爷脸皮够厚的,如此怠慢,像没事人似的。 赵琛不肯就走,隔墙朝里看,院墙低矮,他抻头便看到里面,院子里柳絮跟三个孩子说什么,就提着东西进屋里。 柳絮紧忙生火做饭,灶间烧火炉膛里串烟,柴门开着,赵琛看见娇小忙碌身影,轻盈灵巧,三个孩子围前围后。 一会功夫,柳絮挎着篮子出门,赵琛忙闪身门旁,柳絮出门,看见他,惊讶,“你没走?” 赵琛舔着脸,“我等你,想跟你一块走。” 一块走,这厮别是疯了,这是什么地方。 柳絮冷脸道;“我买东西,你跟着我,以为你是我什么人。” 说完,头也不回走了。 赵琛遭到拒绝,脸不红不白,望着那小身影拐弯。 柳絮买了盐巴,回转,看那厮没站在门口,略放心,看来这厮走了。 推门进屋,忽然,听里屋有男人说话声,声音熟悉,忙放下东西,迈步进东间屋,晕,这厮竟大大方方坐在她家炕上,给三个孩子讲故事。 宫宝站在地上,跟着听,间或凑趣说几句,孩子们高兴直乐。 赵琛抬头看见柳絮,笑嗔道;“你回来了,去买东西这么长时间,孩子们都饿了。” 听语气随便,像这家主人、她男人。 柳絮扭脸,去灶间,饺子馅撒上盐,放上面板,开始包饺子,赵琛从屋里出来,凑上前,“这活你也会干?” 柳絮白了他一眼,“这有何难?从前经常做。” 赵琛脸凑近她耳畔,“头油真香,相好的给的?” 柳絮头歪向一旁,偏头瞪了他一眼。 赵琛闪开些,“够吃吗?多包点,我在这里吃。” 柳絮气得直瞪眼,“你吃就不够了。” “那我就少吃几个” 柳絮曼声轻语,“王爷还是回王府用膳,民女家里的饭菜猪狗都不爱吃。” 赵琛凤眸微眯,“你不爱吃,我拿银子买点好的来。”这是拐弯骂她。 “我凭啥要你的银子?” 赵琛拍手,“好,有骨气” 又低头凑近小声道:“我那日走后,你男人没难为你吧?” 神情暗昧,笑容别样味道,柳絮知道这厮心里想什么。手里拿着面团,差点朝他脸上打去。 赵琛赶紧赔笑道;“是我想多了,没有就好。” 饺子出锅,赵琛盘腿坐在炕上,柳絮无奈盛了一盘子给他,他跟三个孩子吃得冒汗,宫宝舔舔嘴,柳絮也盛了一盘子给他,宫宝站着用手抓吃,没一会吃到盘底,口齿含混不清,“真香” 赵琛走后,柳絮忙着洗碗,小生子在屋里喊:“姐,这里有金子” 小生子跑出来,手里扬着一块金子,成色十足。 柳絮道:“改日姐给他还回去,相信姐能让你们过好日子。” 柳絮接过那块金子,冲着阳光,金灿灿的,是个好东西,心想,这厮姬妾成群,自己不想嫁他,不能跟他不清白,耽误自己终身,她若能离开周家,要找男人,眼前闪过陆志文,老实忠厚,人可靠。   ☆、第18章 斗继母 正月初六,吴府大厨房十几个锅灶齐开,炉膛里火苗舔着锅底,厨娘们忙得顾不上擦头上的汗珠子,柳絮切菜切得手都木了。 厨房嘈杂,大声传菜,“清蒸八宝猪”“焖黄鳝”“爆炒田鸡”“罐煨山鸡丝燕窝” 花厅,女眷衣香鬓影,珠围翠绕,金杯银盏,美味珍馐,丫鬟仆妇穿梭,往里传菜。 吴府今日来的是江东府有头脸的官商,女眷中有官夫人,富家太太,商户娘子。 太太杨氏陪一干夫人太太,二姑娘吴婉真、三姑娘吴慧真,四姑娘吴巧真,独无大姑娘吴淑真,吴府三位姑娘打扮花团锦簇,招待年轻姑娘们,姑娘们比起穿戴打扮,聊时兴的衣裳首饰,眼睛发亮。 夫人们见面气氛热络,夫君儿女,琐碎,一地鸡毛。 织造夫人陈氏不住眼打量二姑娘吴婉真,对吴婉真本人很中意,不说倾国倾城,也是艳冠群芳,陈夫人犹豫,拿不定主意,吴家富甲天下,可是商户,官商结亲,似乎媳妇出身稍有欠缺,官媒提亲,陈夫人当面没应承,只说跟自家老爷商量,今见吴府积玉堆金,膏粱锦绣,富甲天下,心里便有七八分肯了。 遂笑着开言道:“二姑娘几年未见,出落得殊丽娉婷。” 顺义伯夫人凑趣道:“陈夫人相中了,何不你两家结为亲家,成就一段好姻缘。” 陈夫人笑而不答,杨氏暗喜,心下有底了。 见两家谈起婚事,知府夫人蒋氏周围扫了一圈,奇道;“怎么没看见大姑娘?”蒋氏对吴家略知底细,越过嫡长女先嫁次女,这是那门子规矩。 杨氏一愣,敛起笑容,叹息一声,“这孩子从小体弱,人参燕窝不知吃了多少,什么法子都使了,就是不见好,离不了床,略站站都气喘。” 蒋氏目光闪了闪,“大姑娘这几年竟病成这样,我原听说,还不信。” 陈夫人接话茬道;“我还心里说大姑娘是长姊,尚未出阁,妹妹先出阁,似于理不合,原来是这样。” 杨氏抽出帕子点点眼角,“前儿我去看她,丫鬟扶着强撑着坐一会,跟我说两句话,就流泪,说自己这病是好不了了,让我白操了这几年的心。” 杨氏只顾低头,没发现花厅中一阵骚动,众人奇怪的眼光看向门口,顿时,花厅里静得无说话声。 杨氏低头,直觉不对,抬起头,脸刹那白了。 大姑娘吴淑真出现在花厅门口,一袭大红镂金丝百蝶穿花云锦褙子,乌发高绾,梳成垂鬟分肖髻,头上插着金海棠珠花步摇,明艳夺目。 吴淑真步履轻盈朝杨氏走来,近前蹲身,笑盈盈唤了声,“母亲” 众女眷皆无言望着杨氏,蒋氏跟吴淑真生母娘家沾点亲,亲热拉着她上下瞧看,“看不出有病,这不是好好的,怎么你母亲说你…..” 话说了一半,突然打住,自悔失言,杨氏此刻方有点醒过神来,脸上浮起慈爱的笑容,“真儿,你怎么起来了,是不是我让大夫换了方子,这副药对症,病见轻。” 吴淑真身板挺得直直的,淡笑一声,“母亲每日让人送来的汤药,我就没吃过,恕女儿不孝,全都倒掉了。” 杨氏脱口而出,“你没吃?”面上狐疑之色。 吴淑真屈膝,跪在杨氏身前,清晰却一字一顿地道:“是,女儿没吃,怕惹母亲生气,佯作卧病,这十年来,足不出户。” 杨氏惊怒,“可大夫每隔半月……”话出口,惊觉话多,下半句咽回去。 吴慧真一直注意这边动静,此刻,妖娆走过来,笑道;“大姐,我前听给你瞧病的大夫跟母亲说,你熬不过这个冬天,妹妹还暗自伤心。” 吴淑真唇角飘过一丝嘲讽的笑,“每次母亲找大夫来,女儿服下一味药,身体瞬间瘫软无力,得以瞒过他,女儿的生母懂医术,母亲可能忘了。” 众人默默无言,看杨氏的眼神多了几分不屑。 夫人们精明老道,宅门里的龌蹉事都知晓,自然听出大姑娘话里的意思,前房嫡女身体没病,继母逼迫常年吃苦药,为骗继母,免遭迫害,佯作病重,十年未踏出房门一步,这是何等凄惨的遭遇。 在座的女眷都知道杨氏是续弦,隐约忆起当年传闻,知府夫人蒋氏最知道其中底细,心底愤愤不平,嘴角边一丝冷笑,叹息一声,“可惜你生母死得早,不然早嫁为□□做人母了。” 杨氏的脸腾地一下红了,陈夫人别过脸去,心中庆幸,还好没与吴府结亲,这样狠毒母亲,能教养出什么好女儿,失母嫡女尚且容不下,手段阴损,令人不齿。 杨氏羞恼,压下火,强挤出一丝笑容,“真儿,你若早说病愈,省得父母为你身体日夜悬心,白担了这些年的心。” 吴淑真乖巧柔声道;“都是女儿不好,对药理懂些皮毛,在母亲跟前卖弄,请母亲责罚。” 杨氏牵了牵唇角,扶起她,“母亲巴不得你没事,说什么责罚,你若嫌药苦不好吃,早跟母亲说,何必受十年委屈,你让我这当母亲的听着心疼。” 遂朝身旁侍女使了个眼色,“这里人多,大姑娘身子弱,快扶大姑娘回房歇息。” 上来两个丫鬟就来搀扶吴淑真,吴淑真朝蒋氏道;“婶子去我房中坐坐,我有话跟婶子说。” 杨氏急忙拦阻,“真儿,你今儿累了,改日在说。” 蒋氏笑道;“没关系,我就去略坐坐,不碍事,淑真就一个娘舅,也没什么亲人,她好歹也叫我一声婶子,我既然来到府上,焉有不去看看之理。” 杨氏心里焦急,不好明着拦阻,让人起疑。 “真姐姐,我也去”蒋氏的女儿,打小认识吴淑真,自是亲近。 杨氏心急,当着客人,不好用强,只好借口道:“姑娘病身子,房中不干净,恐病气过夫人,姑娘若有话,在这里说。” 蒋氏跟着吴淑真就走,“我身体好,不怕。”,没搭理她,杨氏赶紧朝贴身丫鬟红玉使了个眼色,红玉跟了去。 女眷们好奇,无心吃酒,不时朝门口看,杨氏脸上讪讪的,抹不过面子,心里有鬼,担心蒋氏看见吴淑真住处简陋,吵嚷起来。 众人翘首以盼,不到半个时辰,蒋氏就黑脸回来,往椅子上一坐,一句话都没有。 女眷们察言观色,大概知道情形。 蒋氏之女,自进门,就低头不言语,看似表情难过,就有平常要好姊妹偷着问她,她小声嘟囔,“堂堂吴府大小姐,连我府上三等奴婢都不如。”一干女眷人人皆知。 大姑娘的事一时府里传遍,人人惊奇,背地里同情可怜她。 大厨房是府里往来最频繁,消息知道最快,柳絮听赵姨娘的丫鬟凤儿绘声绘色描述当晚之事,末了,小声道;“你们没见那些夫人太太菜还未上齐,都借口家里有事回去了,太太的脸色难看,这几日上房平常太太跟前当红的姐姐们,都小心侍候怕太太迁怒到自己身上。” 上房门紧闭,太太的大丫鬟嫣红守在门口,丫鬟婆子立在阶下。 里面杨氏怒声,“都是死人,眼皮底下让人糊弄去,朱妈妈,你不是眼看着她把汤药喝下去。” 朱婆子也不敢说,头一年自己是眼瞅着姑娘喝药,可十年,谁有这耐心,剩一口气的人,她想不会出岔,谁知出这么大纰漏,负责煎药的丫鬟,一日不落送去,空碗拿回来,若是没喝,量那丫鬟没这个胆欺瞒主子,这中间好像哪里不大对。 一时琢磨不出,趴在地上叩头直劲求饶,“太太,老奴办差了,太太念在老奴侍候多年,尽心的份上,饶了老奴这一回。” 杨氏咬碎银牙,“让我在人前出丑,你叫我日后怎么做人。” 杨氏恨恨地道;“不出明日,人人都知道她吴淑真有个狠毒的继母,这还不算,你没看见陈夫人走时的脸色,生怕我吴府的姑娘赖上织造府公子。” 一旁站着的杨氏陪房全贵家的头脑清醒,“大姑娘若不出门子,挡二姑娘的道,只有大姑娘嫁人,二姑娘的婚事才好张罗。” 杨氏眯眼,心里冷哼,吴淑真,看你狠还是我狠,你想嫁人是吗,我就让你嫁人。   ☆、第19章 狠毒后母 “姑娘总算见天日了”蒋氏一走,关上门,晚秋高兴地道。 吴淑真凄苦牵了牵唇角,“这次让她颜面尽失,她心里在恨我,想害我,也不能公然把我怎样,不但不能害我,还不能让我死,我死了,外人会怎么说,继母害死嫡女,几个妹妹想嫁人,婆家一打听,母亲恶毒,谁家还敢娶。” “太太想压着姑娘婚事,现在是不能够了,奴婢猜用不了多久,太太就为姑娘物色人家,二姑娘几个月就及笄,太太着急二姑娘婚事,需得把姑娘先嫁掉,总算能离开这个鬼地方。“晚秋喜悦。 吴淑真冷笑,“她不会让我好过,哪会有什么好人家,还不是离了虎穴又入狼窝。” “那日况大夫怎么说的?” 晚秋一愣,看姑娘的脸色,知道瞒不过姑娘,遂半吞半吐“况大夫说,姑娘这些年服虎狼之药,虽吃了他开的相克的药,解了部分毒,可服药日子长,毒性侵蚀五脏六腑……不过,若有条件,好生调理,清除体内积毒。” 吴淑真打断她,“好了,你就直接说,我还能不能生孩子?”况大夫那晚跟晚秋在外屋说话,她隐约听见,猜到□□分。 晚秋瞅瞅姑娘的脸,神情悲戚,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说怀孩子难” “有几分希望?”吴淑真冷静地问。 晚秋摇摇头,头深深垂下,难过得不敢看她。 吴淑真跌坐椅子里,脸色煞白,气喘。 晚秋抬头,吓得扶住她道;“姑娘不舒服?” 吴淑真摆摆手,深吸一口气,虚弱地道;“我没事,况大夫给的药,吃上,顶一时,表面看像好人一样,有十二分精神头,待过了药劲,身子乏力,方才在花厅我不敢多呆,怕时候长了,露出马脚。” 晚秋扶她靠在床头,吴淑真摇摇手,喘口气,“我没事,她恨我,不想我痛快地死去,慢慢折磨我,才容我到今日,可她失算了,低估了我,我要好好活着,拿回属于我的东西,为我母亲,为善姐,我都要这么做。” 正月初六,一整日,大厨房忙得手脚不识闲,柳絮没工夫喘口气,正经忙活到天晚,借口没回周家,躲开周兴。 直忙到次日中午,碗筷杯盘家伙洗干净,灶上拾掇利落,剩鸡鸭鱼肉捡成块的装了足有五六盆,灶上的几个婆娘,趁着不忙,分了。 柳絮得了大半只烧鹅、半只熏兔,一块鹿肉,炸排骨,豆腐丸子等,用油纸包了两大包,放到凉快地方,等歇工时,抽空送回家。 这厢刚分完,一个小丫鬟跑来,“小爷要吃桂花糖蒸栗粉糕” 陈贵家的道:“这现做可得费些功夫。” “快着点”说完,小丫鬟跑了。 刘婶子赶忙做上。 糖糕做好,刘婶子喊:“柳絮,你腿快,给小爷送去。” 柳絮儿提着食盒,小爷吴景玉跟杨氏,住在上房东间屋,吴老爷疼儿子,不像内宅妇人,毕竟有些见识,早就请了西席,教授儿子课业,杨氏放在眼皮底下,督促功课。 吴景玉正淘气的年龄,逼勒得紧,正耍脾气,柳絮一直脚刚要迈进门,仰面飞来一个纸团,柳絮一闪,纸团擦耳边过去,回神,定睛一看,纸张扔了一地,有的纸上写几个字,有的写两笔,大部分是空白的,上面连点墨迹都没有。 吴景玉坐在炕桌前,不顺心,抓过一张纸,团团甩过一旁,怨怼,“过年,还要我写这劳什子。” 柳絮看见满地糟蹋的纸张心疼,想起小生子捡的皱巴巴的草纸。 柳絮放下食盒,侍候吴景玉的小丫鬟笑着哄他道;“小爷,看你要的桂花糖蒸栗粉糕送来了。” 端碟子放在吴景玉跟前桌上,柳絮扣上食盒盖子,磨蹭,迟迟不肯走,眼睛瞄着地上的纸张。 吴景玉拿起一块糕,看看,像有点嫌厌似的,咬了一小口,翻着眼睛看着柳絮,寻思一下,咦了声,“你不是那个胆小的蠢货?” 柳絮本不想搭茬,看在这些纸的份上,应声道;“是,那日是奴婢被吓到” 吴景玉咧嘴笑了。 柳絮仗着胆子道:“小爷,把你地上不要的纸给我好吗?” 吴景玉咔吧小眼睛,眼珠一转,“你想要,爷可以给你,不过你要答应爷一件事?” “什么事?” “学几声狗叫?” 柳絮一咬牙,韩信受□□之辱,学几声狗叫身上也不会掉块肉,张口学了两声犬吠,吴景玉咧开嘴乐了。 “小爷,我可以拿了吧?”说吧,一张张拾地上的纸张。 吴景玉抓一把桌上宣纸,抹了两把油手,随手往地上一扔,“拿去吧,蠢货。” 鄙夷地看了她一眼,嗤笑一声,“蠢货,还想学写字。” 柳絮也不跟一个孩子一般见识,怕他反悔,飞快拾起地上的纸,走了。 一路心情兴奋,走回下处厢房,无人处拿出来数数,足有二十多张。 这时,陈贵家的在门口喊;“柳絮” 柳絮忙收起来,出去门口,陈贵家的道:“今不忙,你回去歇一日,若有人问起,我就说派你别的差事,你放心回娘家住上一晚。” 陈贵家的对柳絮颇同情,知道她回娘家看弟妹都是背着周兴俩口子,特意嘱咐她。 柳絮感激地道;“谢谢陈大娘” 柳絮把油纸包外面裹了层干净布,纸张揣在怀,出了吴府,顺道在墨香斋买了湖笔和砚台,小小心疼一下荷包又瘪了点。 柳絮把单张纸用针线在一侧边沿缝上,像书本一样可以翻看,盘腿坐在炕桌前,蘸墨提笔,第一页用简洁线条勾勒几笔,几个儿童背着书包放学归来的图画跃然纸上,做封面。 翻开第二页,开始默写《千字文》 三个孩子围坐桌边,小生子洋溢着兴奋的小脸,“姐,这回我也有书了。” “哥,我也跟姐学”柳芽儿道。 “我也跟姐学”宝儿童稚声。 柳絮笑道;“都学” 此刻,柳家门前,一个书生趴门缝朝里张望,看院子里没人,书生有点失落,这时,隔壁三婶子出门,上柳家去。 走到跟前,盯着陆志文问;“你找谁?” 陆志文红脸,期期艾艾“我送东西” 说完,不管不顾,把一包东西塞在三婶子手里,人慌里慌张走了。 三婶子自言自语,“这人真奇怪,送东西不进屋。” 三婶子大嗓门,一进院子,扯开嗓子喊;“小生子,柳芽儿” “来了”柳絮答应声,急忙出来。 “你在家呀?什么时候回来的,我跟当家的说,过来看看三个孩子晚饭吃了没有。” 边说,把手里那包东西交给柳絮,“门口有个书生,探头探脑的,我一问,把这包东西塞给我,一句话没说,人就跑了。” 柳絮接过,打开一看,是一包雪花糖。 陆志文,又偷家里的东西,向姑娘献殷勤。   ☆、第20章 婚事 正月初八,吴府宴请是本族亲戚和杨氏娘家亲戚,自然吴老爷嫡妻娘家人,也不能不请,吴老爷嫡妻柏氏的娘家已没什么人,就一个同父异母庶出的兄弟,她出阁时,尚在襁褓. 柏舅爷生母出身卑贱,柏氏的母亲不许进门,养在外面,待柏氏出嫁,家产一半给柏氏做陪嫁,柏氏的母亲的嫁妆体己钱悉数给柏氏,因此,吴老爷生意蚀本,短钱使,靠妻子丰厚的嫁妆,渡过难关,东山再起,柏氏一死,杨氏掌家,柏氏嫁妆掌握在杨氏手里。 柏老爷死后,柏氏的母亲丈夫死了,女儿没了,在族人劝说下,认下柏舅爷,那时,柏舅爷生母已死,柏舅爷已通人事,跟柏氏的母亲关系淡漠,自然对长姊和外甥女也不亲近。 吴老爷继妻杨氏的父亲曾任知县,后因粮库失火,玩忽职守入狱,杨氏的母亲家产变卖,四处告贷,筹不足银两救丈夫,一股急火,身染重病,撇下杨氏姊妹去了。 杨氏勾搭上吴老爷,成了吴府当家主母,吴老爷拿出银两,替岳父开脱罪名。 如今杨氏的妹子嫁给江南三大茶商之一申家,杨氏一门风生水起。 柏舅爷坐在厅堂一角落,吴府亲眷族人,大多奉承杨氏娘家人,柏舅爷冷落一旁。 柏舅爷冷眼看吴府奢华,心底不服,暗想,我柏家的家财,你吴家擎受,我柏家反倒没落,赶不上你吴家,当真咽不下这口气。 吴淑真差晚秋去前厅请柏舅爷,朱婆子奉太太命监视吴淑真主仆,看晚秋往前厅去,急忙去告诉太太。 杨氏陪着一干亲戚女眷,看朱婆子慌张进来,递了给眼色,二人出去偏厅,朱婆子自上次因她误事,太太念在她出力分上,网开一面,朱婆子这次不敢疏忽,悄悄伏在杨氏耳边嘀咕几句。 杨氏不屑道:“柏家那杂种能有多大能耐,看他能把天翻过来。” 马婆子忙赔笑道;“那是,老奴是怕大姑娘生幺蛾子,前的事老奴总觉得其中哪里不对劲。” “你盯着他,不许离开半步,听他们说什么。” 朱婆子得太太吩咐,回前厅看柏舅爷不在,问下人说柏舅爷在偏厅等姑娘,疾走跟去内宅偏厅,正好看见大姑娘吴淑真由晚秋扶着往偏厅来。 堆上笑脸,一阵风地迎上前,“姑娘怎么出来了,外宅宴男客,姑娘若有事,吩咐奴婢就是。” 吴淑真冷淡地道:“我想跟舅舅说几句话,妈妈要不要听。” 朱婆子面露尴尬,“姑娘耍笑老奴,前厅宴客,下人都忙那头,老奴是怕姑娘一时使唤,找不到人。” 吴淑真径直朝偏厅走去,进门就见一年轻男子站在西墙一幅画轴前,穿着灰青绸棉袍,不寒酸,也不华丽,那男子听门声,调转头。 吴淑真上前蹲身一福,“淑真见过舅舅” 柏舅爷神情淡淡的,没有亲人见面的喜悦,“是外甥女,我都认不出来了” “甥女身体不好,一直未能拜见舅舅,是甥女礼数不周。”吴淑真低身福了福。 “这却怪不得甥女。” 二人落座,柏舅爷道;“每年过府,姐夫都说你身体不好,不能出来见客,身子大好了。” 柏舅爷纯粹的客套,丝毫无关怀之意, 柏舅爷开了家商号,察言观色乃商人本色,看甥女笑容牵强,又看旁边那老婆子眼睛像钩子似的,心里明白无母甥女日子不好过。 吴淑真问舅舅生意状况,柏舅爷眼神中有些许无奈,手头空乏,铺子生意冷清,只淡淡地道:“还过得去,家小尚能混口饭吃。” 吴淑真心里有数,柏舅爷来吴府受冷落怠慢,在吴家人眼里就是上不得台面的小生意人。 甥舅之间没什么话说,柏舅爷见过甥女,便叫下人告诉吴老爷一声,推脱家中有事,先走了。 朱婆子没听出什么要紧的话,略失望,回杨氏去了。 吴淑真扶着晚秋往回走,晚秋道;“舅爷态度冷淡,跟姑娘不亲近,吴家人瞧不起舅爷,说话也没有分量,姑娘的亲事帮不上忙。” 吴淑真冷笑,“你看杨家,现在人五人六,忘了当年落魄。” “他们明着欺负姑娘是孤女,没人撑腰,太太才有恃无恐糟践姑娘。” 吴淑真道:“我今见舅父,就是想知道他家境,探探他可还有几分亲情。” 苦笑摇头,“可惜,陌路一般,但不管怎样,他是个正经人。” 吴淑真暗想,当年母亲把柏家家产带到吴家,以至吴家兴,柏家没落,这真是人算不如天算,若吴柏两家掉个,今日又岂是这般艰难,也难怪舅舅对自己薄凉。 上房 杨氏手里拿着大姑娘吴淑真的生辰八字,官媒提的两户人家,一个是张尚书的公子,张尚书辞官归乡,只有一个嫡子,秉性风流,府里但凡看得上眼的丫鬟,尽数收在房中,寻常花街柳巷,就连有几分姿色的姑子都不放过,可谓荒唐透顶,品性恶劣。 邵千户,邵英杰官居正五品,嫡妻未进门,就与婢女有染,生下一双儿女,嫡妻死后,预把卑贱女扶正,本朝法度不容,一日为妾,终生为妾,邵英杰又预以妾做妻,不娶正室,邵家老太太嫌名声不好,妾室终究无法抛头露面,出面应酬见人,家中无人主持中馈,邵千户事母至孝,不敢违拗母亲的意思,勉强答应续娶一房妻室。 大姑娘吴淑真早过许嫁年龄,只有给人做填房,官媒提了几户人家,杨氏千挑万选,才挑中这两户人家。 杨氏犹豫几日,朝身旁贴身大丫鬟珊瑚问:“这两户人家比较起来,那一家略好些?” 珊瑚想想,“奴婢以为张尚书公子好,头婚,过门是嫡妻,张尚书夫妇重嫡,听说嫡子女出生前,儿子胡闹,却没让妾室丫鬟生子,喝了避子汤,少爷胡闹,公婆明理,大姑娘嫁过去,名分地位稳固,姑爷胡闹有限,不过多几个妾。” “邵千户,把妾做妻,妾有儿女依仗,又有男人宠,正妻进门,,不过是摆设,受冷落,日子难熬,眼看丈夫跟妾亲近,是女人那个能受得了。” 杨氏听珊瑚一番话,有了主意,招呼,“来人,去请官媒。” 官媒在吴、邵两家来回跑了几趟,自古差人的腿,媒婆的嘴,两头一撺掇,邵家老太太听条件,很满意,邵千户母命难为,勉强应承下来。 未出正月,吴府大姑娘的婚事就定下来。 二月二,柳絮在吴府最后一日,要辞工回周家,厨房婆娘们都不舍她离开,陈贵家的道;“柳絮,年节厨房忙不开,顾短工,我还跟主子提你。” 六子媳妇嘴快,“我听周大娘说,出了年,拾掇房子,给柳絮她小俩口圆房。” 陈婶子朝她挤眼睛,意思她哪壶不开提哪壶。 六子媳妇打嘴,“你看我,嘴又没把门的,竟乱说。” 夏婆子拉着她的手,“你有空就过来玩。” 柳絮心里难过,冷丁离开,有点不舍。 陈贵家的道:“柳絮,去给各房的主子磕个头。” 柳絮先去上房,杨氏坐在西间炕上,柳絮趴在地上叩了三个头,起身,杨氏和气地道:“你手脚利落,日后厨房缺人手,找你来,你可别拿大。” 柳絮束手,恭敬地道;“柳絮听太太吩咐。” 杨氏朝丫鬟道;“去取半吊钱” 柳絮趴地叩头,“谢太太赏” 手里捏着半吊钱走到堂屋,看一眼揣在怀里,俭省着用够几个孩子半年花销,她在吴府帮工月钱直接让周大娘领去,都没过她的手。 刚想迈步出门,“哎,叫你蠢货” 柳絮停住步子,吴景玉站在东间门口叫她,柳絮走过去,“小爷叫奴婢有事?” 吴景玉朝屋里地上指了指,“这些破纸,你都拿走吧” 柳絮笑了,赶紧跟他进屋里,满地纸张和废纸团。 蹲地刚捏起一张纸角,吴景玉伸脚一下踩住,“慢着,我还要考考你。” “你若能背出论语,我就让你拿走。” 又指了指桌上厚厚一摞子纸,“你要是能一个字不差背出来,连这些你都拿走。” 柳絮心里一喜,佯作胆怯,“奴婢要是背不出可怎么办?” 吴景玉翻翻白眼,“背不出就趴在地上,让我骑。” 柳絮佯作不大情愿,“奴婢试试,小爷说话算数?” “男子汉大丈夫,一言九鼎。”吴景玉拍拍胸脯,撇撇嘴。 跟吴景玉的小丫头直使眼色,小爷明显刁难她,柳絮装作没看见。 柳絮手背后站着,扬起头,朗声道:“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悦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 柳絮论语背得烂熟,因此,语句流畅,待她背了论语的三分之一,吴景玉堵住耳朵,“好了,好了” 柳絮停顿,吴景玉惊奇地看着她,“小爷三日才背了十句,蠢货,你是怎么背下来的。” 柳絮扯谎道:“奴婢家隔壁有个书生,每日在院子里背这劳什子,奴婢就记住了。” 吴景玉半信半疑,心服口服,指着桌子上,“你都拿走吧” 柳絮看桌上厚厚一叠纸,足有五六十张,飞快拾起地上,把桌上的一并拿了,夹在腋下,倒退出去。 柳絮去二姑娘房中叩头,二姑娘吴婉真梳妆台上摆着几个打开的首饰盒,正挑首饰,顺手把一对色泽偏暗的银镶珠子耳坠递给她,“拿去,听说你快嫁给周大娘的儿子,这就算是贺礼吧。” 提起周天福,柳絮心里像吞了个苍蝇,接过耳坠,叩头谢赏。 周兴俩口子在吴府有些体面,主子们对周大娘的媳妇格外高看一眼,一般奴婢去留,无人当回事。 柳絮辞别主子,想出府去,刚往南走,突然想起,大姑娘屋里没去道别。 就折回,天色暗下来,月光也不甚明亮,柳絮斜插道过去,堪堪要上夹道,前方夹道一黑影,匆匆走过,屏门上一盏灯光,照见她的脸,柳絮惊讶,她认识,那不是太太屋里的珊瑚,柳絮等她过去半天,才上了夹道,珊瑚转过一道门,没了影子。 柳絮日日走,知道这条路通向大姑娘吴淑真的屋里,难道珊瑚她……。   ☆、第21章 父占子妻 柳絮站在屏门后,看珊瑚消失在夜色里,迈开步子,边走心里寻思,府后头,除了大姑娘,就没有主子奴才住,方才珊瑚一定是从大姑娘屋里出来的。 柳絮走到门口,停顿脚步,朝里喊了声,“晚秋姐姐” 里面传来脚步声,晚秋推门,看是柳絮,些许惊讶,“听说妹妹要走了。” 柳絮进屋里,“跟姐姐告别,给姑娘叩个头。” 吴淑真声音传出来,“晚秋,叫柳絮进来。” 柳絮头一次进里间,房间铺设简单,一床,一桌,一椅,没了难闻的药味,清爽洁净。 吴淑真坐在窗前。 柳絮跪下叩了三个头,“柳絮要回家了,跟主子告别。” 晚秋搬来一把矮凳子,柳絮束手,恭立,也没打算久待。 “你今年多大了?”吴淑真像闲聊道。 “回姑娘,过年刚好十五”柳絮恭敬地道。 吴淑真像是自言自语道:“刚及笄” 上下打量她几眼,问:“跟你男人还未圆房?” 柳絮嗯了声,不愿提及。 “好了,你下去吧!” 柳絮走了。 吴淑真眼睛又望向窗外,雪地里红袄绿裤的少女,娇俏可人。 “柳絮心眼好,她在时,姑娘每日都能吃上热乎饭菜。”晚秋有点留恋。 吴淑真眼光拉回来,落在晚秋的脸上,晚秋这丫头忠心,可惜姿色平常,略失望。 柳絮回周家,周兴俩口子在家里,叫过柳絮道;“你和天福圆房后,你小俩口住上房不方便,把东厢房腾出来,搬到东厢房,明工匠开工,找泥瓦匠把房屋修了,炕盘,屋内粉刷,家什摆设,有的先使着,缺的置办两样,办几桌酒席,请亲戚热闹一番,你娘家还有什么人,都一块叫上。” 柳絮身子冰凉,这一日这么快就来了,低头道:“我娘家没什么人,弟妹还小,不懂事,不用来了。” 三个孩子看见姐夫是这个样子,会吓到。 忙碌月余,周家里外一新,东厢房腾出来,重新粉刷,新油门窗,火炕重盘了,家具摆设一应俱全,周大娘看黄历,找人算日子,农历二月初六,是黄道吉日,宜嫁娶。 周大娘谓周兴道;“当家的,天福身体不便,外人不告诉,我娘家亲戚总要告诉一声,我明跟主子告假,回趟乡下。” 周兴点头,“亲戚应该的,族人告诉一声,省得挑理。” 柳絮端着水果碟子正迈步进门,闻言,心一紧,脚步慌乱,碟子掉在地上,周大娘朝她身上拍打,骂道:“没用的东西,笨手笨脚的,家都给你败光了” 周兴劝道:“东西摔碎,你打骂她也没用,正事要紧。” 周大娘嘟囔“败兴”出门雇车去乡下。 柳絮蹲身检拾地上碎瓷,刚站起身,周兴在背后突然一把搂住她的细腰,凑近耳边“你若跟了我,给我生个儿子,承继我周家香火,我保管你以后吃香喝辣,不受一点委屈。“ 柳絮羞愤,挣扎,破口骂道:“父占子妻,罔顾人伦,你不是人,简直就是畜生,你放开,我喊人了” 周兴嘿嘿道:“喊呀!这屋里除了你我,那还有人。” 柳絮恨得银牙咬碎,“你就不怕你儿子听见” “听见又能把老子怎样。”周兴动手解她小衣,“装什么贞洁烈妇。”手探入她肚兜握住揉捏。 周兴喘着粗气,滚烫身子紧贴着她,柳絮惊骇,一硬物抵在腰间,柳絮羞恼,用脚使劲踢他,无奈周兴色.欲上来,那还理会,任她踢打,周兴精壮、有力,一手臂死死束住她,迫不及待脱她裤子。 柳絮生急智,抬脚,狠狠朝他脚面踩去,周兴吃疼,松开搂着她的手,柳絮趁机挣脱,跑到西间。 周兴跟过来,柳絮堵在西稍间门口,退无可退,周兴逼近,淫邪地道:“怎么,想让天福护住你,他知道又怎样,老子养他,他没供养老子一日,还不能给周家留种,我替他受用你这小浪货,白放着岂不是可惜” 柳絮心一横,掩住衣襟,反身跑入西稍间,周天福看她闯入,听见方才说话声,又见柳絮衣衫不整,立刻明白,脸涨得发紫,抓住炕沿,瞪得眼睛充血,“老畜生” 周天福捶炕,“畜生,禽兽,不是人,老不死的,我杀了你” 突然,他嘴里扑地一口血喷了出来,人朝旁一歪,昏死过去,柳絮惊叫,周兴闻声不好,跑进来,看儿子晕倒,牙关紧闭,面色发青,也吓懵了,毕竟亲骨肉,慌忙跑出去请大夫。 吴府 杨氏扶着丫鬟的手,往府后面那三间东房,走到门口,朱婆子敞开嗓门高喊:“太太来看姑娘” 丫鬟打起棉帘子,吴淑真从里屋出来,蹲身福了福,平静唤了声,“母亲” 丫鬟扶杨氏上座,晚秋搬过一把椅子,吴淑真告坐,杨氏未开言,面带慈母般笑容,“我今来,是想告诉你,你的亲事定了,是个千户,家有田地商铺,不比我们吴家差,嫡妻没了,没生养,有两个庶出儿女,是婢女生的,邵千户原不打算续弦,想把那婢女扶正,可他家老太太死活不答应,邵家是正经人家,邵大爷就一个妾,不肯辜负她,足见是个有情义的,你嫁过去,必不肯薄待,这门亲事你可满意?” 吴淑真正色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母亲怎么能来问女儿愿不愿意?” “我就说你是知礼的”杨氏心底冷笑。 “不过,女儿有件事还求母亲答应”吴淑真轻声细语道。 “什么事,跟母亲还说什么求不求的”杨氏以为她要提嫁妆的事,警觉起来。 吴淑真身子动了动,手握住椅子扶手,强支撑,清冷的声道:“我要柳絮做我的陪嫁丫头。” 按说一个奴婢也不算什么,可杨氏就是不想让她称意,笑得越发温和,“我的儿,要别的都成,就是这丫头是周大娘的媳妇,有夫主的人” “不是还没圆房,既然没圆房,周大娘在买个人来就是,母亲多许她几两银子,周大娘是懂事的,没有不成的”吴素真低柔声道。 杨夫人目光闪了闪,“儿呀,我不明白,府里的丫鬟任你挑,挑不出个好的” 吴素真抬起头“府里的丫鬟都是母亲□□的,自然是好的,可就柳絮这丫头入女儿眼。” 杨夫人心里恨,脸上笑容更温婉,“一个丫头不值什么,我回去就找周兴俩口子,说这事,不过还要看周兴俩口子的意思,若他不放人,我吴家断没有强人的理” 杨氏这是拿周兴俩口子当借口,吴素真没抬头,声儿极低,“吴府自是没有强奴才的理,婚姻大事本不该我做女孩的多嘴,不过既然母亲疼女儿,问女儿想法,女儿若嫁邵家心里不愿意,母亲是不是也不强女儿。” 杨氏一时语塞,心想她痛快答应邵家婚事,别节外生枝,遂含笑道:“不就这点子事,柳絮那丫头若愿意,我跟周兴家的说。” 吴淑真淡然一笑,“不妨把柳絮叫来,女儿亲自问问她。” 杨氏向她投去厌恶的目光,瞬间,就面色如常,吩咐马婆子,“你去着人叫柳絮来” 周大娘的得信赶回家,周天福像死人似地躺着,一动不动,脸色青白。 周大娘哭叫扑上去,“儿呀,我这才走一日,你是怎么了?”鼻涕一把泪一把哭, 周兴后悔,自己一时色心起,害了儿子。 周天福阖眼,气息微弱,听见哭叫声,别过脸不看父亲和柳絮二人。 周大娘的心里知觉,眼睛狠狠地瞪着柳絮,咬牙,“小贱人,是你?” 扑上来,厮打柳絮,扯住她头发,使劲把她的头往墙上撞,柳絮头磕晕了。 周兴看打狠了,忙分开她浑家的手,柳絮趁势跑出门,跑到院子里,拉开大门,跑出周家。   ☆、第22章 转卖 杨氏从大姑娘屋里出来,况妈妈和贴身丫鬟珍珠一左一右搀扶,后面跟着两个小丫鬟。 杨氏脸不似方才在屋里难看,“你们瞅瞅,成心给我添堵,周家的那丫头那好,府里的丫头随她挑,她就偏偏要周大娘的媳妇,这是故意跟我作对,不让我舒坦” 况家的劝道:“柳絮姑娘能干,长得俊,难怪大姑娘看上,可就是这柳絮是周管家媳妇,听说过两日就圆房了,太太跟周大娘说说,看她乐不乐意” 杨氏忍下一口气,心想,这会子不能撕破脸,她只要不提要她母亲陪嫁,什么都好办,让她得意几日,等到了邵家,男人的小妾和庶子给她添堵,有的罪受。 气顿消了,对珍珠道;“你去把周大娘叫来” 柳絮跑出周家,顶头正遇上来喜,来喜看见,高兴地道:“柳絮姐,太太吩咐叫你去见大姑娘。” 柳絮诧异,“大姑娘见我有事?” 来喜摇摇头,亲热地跟柳絮没话找话,“大姑娘婚事定下了,是姓邵的一个千户,过二月就出阁了。” 柳絮道;“姑爷人怎么样?” 来喜哼一声,“我看不怎么样,邵姑爷昨派人来说,别的都没什么,姑娘陪嫁多少、长相如何不挑,只要是性好,能容下小妾和那两个庶出子女,听这话,姑娘若嫁过去,少不得因这妾生气,大姑娘身子骨弱,又禁不住气。” 柳絮默默听着,突然问:“你们吴家的姑娘一般都有几个人侍候,为何独大姑娘就晚秋一个人。” 来喜巴不得跟柳絮套近乎,把听来的都告诉她,看看左近无人,凑近悄声道:“姑娘身边原来也有四个丫鬟,有两个不知怎么突然就消失了,事后背地里听人传说发卖了。” 柳絮突然道;“那是那一年的事?” 来喜想了半天,“好像是大姑娘搬进府后头房屋那一年。” 柳絮道:“四个丫鬟,还有一个去哪里了?” 来喜这回想都没想,“死了” “死了?”柳絮愣怔,脱口反问一句。 来喜确定地道;“得急病死了,说前一天还好好的,暴毙,管家带人草草拿破席子一卷,就扔乱坟岗了,都说府后头善姐住的屋子不干净,惹上不干净的东西。” 柳絮纳闷,有鬼的话,她是不信的,像随意地问;“那又是那一年的事。” 来喜寻思一会,“好像是大姑娘搬进去两三年。” 柳絮听到有关大姑娘的事,不知为何身上冷飕飕的。 中门上一个婆子引着柳絮先去大姑娘屋里。 吴淑真面色略显苍白,晚秋把炭火盆往姑娘身边挪了挪,又用火钳拨了几下炭块,炭块不好烧,冒出一缕白烟,吴淑真不禁咳了声,晚秋忙拿着蒲扇把烟往外赶。 看见柳絮,吴淑真脸上浮起一丝笑容,“你来了。” 柳絮恭恭敬敬,蹲身,“给姑娘请安。” 吴淑真端起桌上的茶盅,掀开盖子,啜了口,慢条斯理道;“柳絮姑娘跟我接触不多,但我很喜欢柳絮姑娘,有一桩事,不知你愿不愿意?” 柳絮束手恭敬地道;“姑娘请讲。” “你知道我就要出阁,我身边就晚秋一个,像我们吴家这种顾忌面子有身份的人家,女儿出嫁,至少也要陪嫁两个丫鬟,两房家人,如果我要柳絮姑娘做我的贴身丫鬟,不知姑娘可愿意?” 柳絮微微一愣,吴淑真找她,她就猜到□□分,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吴淑真撂下茶盅,“你不用急着回答我,好好想想,听说你家里还有三个幼小的弟妹要你养,你跟了我,升为一等大丫头,每月月例是一两银子,闲时,你可以回家去看你弟妹,顺带照顾他们,你和晚秋两个,跟我到了邵府,我不会亏待你二人。” 柳絮不知为何,心里同情吴淑真的同时,却有种不放心,她真是做姑娘的贴身大丫头,这么简单,吴淑真心机绝不单纯,挑上她,无非是不愿意杨氏指给的丫头。 吴淑真用眼睛瞄着她,淡然一笑,“柳絮姑娘,听说你跟周大娘儿子要成亲,恕我直言,这总比你给瘫子做媳妇强,好歹正常人。” 柳絮思忖,吴淑真常年足不出户,却对自己的事了如指掌,有十足的把握,她能答应。 转念,周家是不能回去了,看情形周天福,命不长久,万一周天福死了,周大娘必然迁怒她,怎么处置她,可想而知,事到临头,如今没有别的路可走,心意已决,遂道;“柳絮愿意侍候姑娘。” 吴淑真露出笑容,“好,我就知道你会答应。” 柳絮跪下叩了三个头。 吴淑真满意地道;“晚秋,带她去给太太叩头。” 上房,一大早院子里站满来回事的管家媳妇,杨氏坐在抱厦里安排家事。 门口丫鬟看见晚秋和柳絮,示意二人等着,进去回禀,一会出来,“太太让你二人进去” 杨氏坐在迎门大炕上,地上站着几个回事的媳妇婆子,两旁丫鬟束手恭立。 晚秋回道;“柳絮姑娘已答应,大姑娘让奴婢带柳絮姑娘来给太太叩头。” 柳絮上前几步,跪地叩三个头,“奴婢柳絮给太太请安” 杨氏没叫她起身,温婉声儿,“大姑娘要你过去,你且记住,小心服侍,大姑娘身子骨弱,凡事上心” 柳絮没敢抬头,应声,“是,太太” “起来回话” 柳絮起身,立在下首,垂首,规规矩矩地站着,杨氏似笑非笑对身旁的况家的道:“我原打算给她买两个人,既然她愿意自己挑,也随她去,总是我做母亲的时时顺着她心思,生怕人说我这继母不好,凡事小心,怕落不是,就这样还有那一起子小人说嘴,说我薄待了大姑娘,你说说,为她的病,我日夜悬心,到头来……” 况家的赔笑道:“依老奴说,太太太过小心了,府里那个不知道太太待大姑娘视如己出,就连亲生的二姑娘和四姑娘都且靠后。”况家的是睁眼说瞎话,一点不含糊。 杨氏咳声,“就说她的亲事,我何曾不记挂,几次我选了好的,她一病,就错过了,外人不知道还以为是我刻薄她,故意不给找婆家,这世上继母难做,要知道当初我也不嫁给老爷做填房,听人说咱们老爷上进,是个好的,可见外人话也不能全信,老爷固然是好的,可前房后房一个不留意,就让人拿了话柄。” 杨氏不知是故意抛白自己,还是真的觉得委屈。 “太太,周大娘来了,在门口等着。” 杨氏朝柳絮道:“你先出去” 周大娘在内院后罩房跟几个婆子闲扯,一听太太找,背人问珍珠,“太太找我何事?” 珍珠笑道:“大娘尽管快些去,自有好事” 周大娘随着珍珠来到上房,进院子小丫头看见她,都抿着嘴笑,周大娘心里发毛,太太好端端的又不出门,急急地找她做什么,看样子不像是正经差事。 “给太太请安”周大娘心里七上八下,进门就偷着瞧太太脸色,杨氏像平常一样,没有明显的喜怒。 “给周大娘搬个凳子”杨氏和悦地道。 珍珠搬来个小杌子,周大娘再三告罪,方半个屁股搭边坐了,心里像十五个吊桶,七上八下,不踏实。 杨氏接过况妈妈递过一盅茶水,慢声道:“周大娘,我找你来,是这么回事,大姑娘相中你家柳絮,想要到身边做丫鬟,你可愿意” 周大娘看太太的丫鬟们笑容暗昧,就知道不会是宗好事,果不其然,周大娘不敢不答应,心里又不愿,只是不好说出,呐呐地道:“不瞒太太说,这两日奴婢就要给柳絮和我那儿子圆房,酒席早已定下,亲戚都告诉了。”周大娘就是托词,周天福的身体,别说圆房,那口气上不来,人就去了。 杨氏知道周兴家的底细,不好揭破,淡笑道:“圆房不过就是个形式,你不就想买个侍候你儿子的人,拿上来” 一个丫鬟端着托盘掀帘子从东间出来,周大娘看上头摆着几封银子,足有五六十两,杨氏道:“这些赏你另为你儿子买个媳妇” 周大娘心里盘算,买柳絮用了三十两银子,五六十两银子若逢便宜够买两个丫头一个来回。 当即喜欢地奉承,“大姑娘瞧上柳絮是她的福分,奴婢人都是主子的,更何况是奴婢的儿媳,太太一句话,就是要奴婢的头,奴婢也不敢半点犹豫” 杨氏合上盖碗,“好了,叫周兴来,写个字据” 周兴进内院,就见他浑家等在上房门口,见到他,扯着他的袖子拉到一旁,三言两语告诉。 周兴平白多得银子自然高兴,想到柳絮小模样,自己连她身子都没挨上,心里直叹可惜,周大娘知道男人心思,瞪了他一眼,酸酸地道:“怎么舍不得,老不修” 周兴家的沉脸,“胡说什么”就随他婆子进去。   ☆、第23章 嫁妆 柳絮到东厢房廊下坐着等,就有院子里几个管事娘子指指点点,偷着议论,“柳絮姑娘一步登天,成了一等贴身大丫头,不说别的,就是每月一两银子,够家里嚼过,大姑娘不得势,可月例银子是真金白银,别的好处自是不必说。” 一个知道底细的管事媳妇小声道;“话是这么说,大姑娘病身子,嫁过去也不能侍候丈夫,还不是打着挑两个长相标致,放在屋里,笼络丈夫的心。” 方才说话的那个妈妈道;“邵家特意派人来说屋里小妾和两个庶子女的事,可见邵姑爷对那个妾的重视,主子不受宠,又没娘家倚靠,跟前丫鬟能有什么脸面,做个通房,许能好些,那要看她造化。” 柳絮全听在耳朵里,低头寻思,走一步说一步,目前还顾不了那么远,等到了邵家,看情形在说。 许久,就见周兴夫妇出来,等在院子里一干管家媳妇忙讨好打招呼。 杨氏看着周兴夫妇出去,长出一口闷气,暗道,若不是碍着二姑娘和四姑娘说婆家,就是邵家她都不让她嫁,嫡女若低嫁,丢了吴府的脸面,下面妹妹将来说婆家都跟着降了等,杨氏少不得不甘心,便想草草把她打发了,至于嫁妆,还要顾及吴府体面,置办的嫁妆表面光鲜,都是些华而不实的东西。 杨氏大处拿捏住,小处就做得大方,于是唤珍珠道:“你跟她过去一趟。” 珍珠过一会出正房门,寻柳絮,看见她,老远笑道;“恭喜妹妹,妹妹今起就侍候姑娘了,我送妹妹过去,跟姑娘说一声。” 二人从上房后门出去,沿着回廊,过几重门,顺着甬道朝府后头走,珍珠笑着打趣,“大姑娘冷清性子,没想到你竟投了姑娘的缘法,你跟着姑娘嫁去邵家,没准姑爷对上眼,就上去了,做了姨娘,不比嫁周大娘儿子强,要说你是有福气的。” 柳絮苦笑,不说别的。 二人见到吴淑真,礼毕,吴淑真问珍珠道;“太太跟周家交割明白了?” 珍珠道:“回姑娘,太太找周管家写下柳絮妹妹的卖身契,太太让把柳絮妹妹的卖身契和晚秋姐的卖身契一并交给姑娘。” 珍珠摸出两张纸,一张有点发黄,吴淑真接过看看,收好。 “太太说从今起吩咐府里管事的,把柳絮妹妹的月例算到一等,和晚秋姐一样,别的份例比照晚秋姐,府里冬衣早已发下,柳絮妹妹的冬衣,太太吩咐府里针线房单做两身,太太说既然是我府出去的人,要穿戴体面,不能让邵家人笑话。”珍珠一口气说完。 吴淑真点点头,“太太想得周到,替我谢太太费心,柳絮的东西还留在周家,让她回去跟周家告个别,你回太太一声,柳絮家里的事交代清楚,后日入府。” 珍珠应声。 珍珠走后,柳絮重又给吴淑真叩三个头,吴淑真坐着受了她的礼,道;“今起你我就是主仆,一损俱损一荣俱荣,我好,你们才能好,你若对我忠心,我自是不会亏待你的。” 说吧,从荷包里摸出一块碎银子,搁手里掂了掂,递给柳絮,“这点银子虽少,是我一点心思,赏你,给你弟妹买点好吃的吧。” 柳絮忙叩头,“谢姑娘赏” 吴淑真朝晚秋使了个眼色,晚秋会意,去门外看着人,吴淑真像是早已深思熟虑,神色凝重道:“你现在是我的人,我也不瞒你,我的境况你是知道的,邵家这门亲事,断不能更改,邵家的事想你也听说了,我若没有丰厚的嫁妆傍身,今后的日子怕不好过,我做主子的没脸,你们下人也跟着没脸。” 吴淑真气脉不足,停顿下,喘口气,柳絮马上端过茶盅,吴淑真呷了一口,接着道:“刚才我跟珍珠说让你回家,过两日上来,其实我是有事吩咐你做。” 柳絮接过茶盅,“姑娘有事尽管吩咐。” 吴淑真声音徒然变得冷清,“我母亲嫁给我父亲时,从娘家带来不少嫁妆,我母亲死后,都在太太手里握着,按说我母亲的陪嫁,当归我所有,就是我有个三长两短,也该归柏家所有,吴家无权动用,可是,我实话跟你说了吧,我外祖家人丁凋落,就剩下我舅父一人,我舅父与我母亲情分上平常,未必肯出头管我的事,太太防我像防贼一样,不让我甥舅单独见面,我想了很久,我行动不便,你替我出面…….” 吴淑压低声,跟柳絮面授机宜。 吴淑真一口气没有停顿,说完长长的一段话,气息有点不匀,面色微红,柳絮忙替她摩挲胸口,顺气,表态道;“姑娘放心,柳絮一定把姑娘的话带到,只是…….” 吴淑真偏头瞅瞅她,“只是什么,有话但讲无妨。” “只是,舅爷没见过我,怎样才能信我,姑娘可有能证明身份之物。” 吴淑真站起身,走到床边,搬出一个匣子,打开,从里面拿出一个小小的玉饰,玉色已乌,像有些年头,递给她,“这是我八岁过生日,去外家,舅父送我的礼物。” 柳絮接过,看是一个玉兔,小心揣在怀里,“奴婢不敢说有十分把握,但奴婢会尽力的。” 吴淑真低声嘱咐道:“此事关系重大,你不能走漏一点风声。” “奴婢知道” 柳絮从吴府出来,先去了周家,周兴俩口子蒙主子恩典赐还卖身契,依着吴府过上滋润的小日子,旧主子是不敢得罪的。 周兴看柳絮,眼神复杂,些许不舍,周大娘想明白了,卖了也好,省得丈夫惦记,在买个丑点的,看这老不修的还打什么主意。 周兴端着架道:“大姑娘要你做丫头,大概你早就知道了,怎么不和我们说” 柳絮垂目道:“我是今才知道的。” 周大娘绷脸道:“你就不用跟福哥告别,免得他舍不得你,他现在身子不好,怕受刺激” 柳絮正不想见周天福,痛快答应声,回西厢小屋收拾几件换洗衣衫,包上,盏茶功夫,柳絮提着来周家时拿着的蓝花布包袱来到上房。 把包袱放在堂屋桌子上,解开,把里面东西弄散落,以便周兴俩口子看清楚,然后退过一旁,“请大爷大娘验看” 周兴挤出一分笑容,“看什么,难道我们还不相信你,你连大姑娘都哄转,可见你是有些长处的,留在周家,埋没了你” 柳絮垂首,“还是验看清楚的好,大姑娘看上我,我自己也不知道为甚,也许是看我老实吧” 周兴俩口子那里信,揣测她定是借着厨房差事,巴结讨好大姑娘,周兴假意嘱咐,“你日后若出头,莫忘了我夫妇与你一段子女缘分” 柳絮淡淡地道:“柳絮命贱,不过一个使唤丫头而已,大爷大娘若看清楚了,我可以走了。” 说吧,柳絮动作麻利把包袱系好,提着转身往出走。 她一转身,周大娘一眼看见她头上插着银簪子,忙道:“慢着,你头上的簪子是进周家我送你的,如今你在主子跟前得脸,自然有更好的,这个就留下” 柳絮掉转身,伸手拔下头上细长银簪,乌发撒落,一点没迟疑,走过去放到桌子上,眼神不屑,周大娘暗骂一句,“如今得意了,攀上高枝,打着做邵姑爷通房的主意,打量谁不知道。” 瞅眼她身上的青缎夹袄、月白裙,“我记得这身衣裙是我给你的” 周兴忙打断他浑家,“好了,衣衫就让她穿走吧,明到吴府没像样的衣衫,别人还以为我周家刻薄她。” 周大娘的方不说话了。 柳絮冷冷地道:“还有什么落下的,若没有我就走了” 说吧,也不看周兴俩口子,转身走出房门。 柳絮跨出周家乌漆大门,仰头,晴空万里,徒然觉得天地广阔。   ☆、第24章 恩怨 柳絮走到剪刀胡同,已黄昏,炊烟袅袅,小生子蹲在院子里土地上,左手捧着书本,右手拿根木棍,比划。 柳芽儿和宝儿也学着小生子拿根小木棍在地上划拉。 听见柳絮推门声响,柳芽儿和宝儿最先跑上来,“姐回来了。” “姐,不去周家了吗?”小生子看见柳絮手里的包袱,眼睛里一丝惊喜。 柳絮牵着三个孩子往屋里走,愉快地道:“姐不在周家做事,姐又找了份好差事,一个月一两银子月钱,以后我们就不愁吃不上饭了。” 三个孩子高兴雀跃,宝儿期期艾艾,“宝儿想吃点心,有钱买了?” 柳絮肯定地答道;“有钱买”从袖子里摸出小块碎银,递给小生子,“去买两斤点心,吃个够。” 小生子接过银子,攥在手里,高兴地跑了。 柳絮跟两个孩子进灶间,掀锅看一眼,锅是空的,小生子又跑回来,大声道;“姐,上次来的两个人又来了。” 柳絮回头,从灶间敞开的柴门望去,就见院外大摇大摆进来一人,手里提着草绳拴的一大块肉,紧跟在后面宫保扛着一个面袋子。 赵琛堵在灶间门口,晚霞为其周身镀了一层金光,一身天青杭绸袍,普通商人打扮,却璀璨如锦,难掩慑人的光华。 赵琛跨步进门,随手把手上提着的肉往灶台上一扔,“晚饭吃驴肉馅饺子。”语气自然,像出工在外辛苦劳作的男人支使自家婆娘,绝对权威。 宫宝随后跟进来,把面袋子往地上一放,掸了掸身上沾的面粉,朝柳絮道:“可把老奴累坏了。” 柳絮朝那袋子面粉看一眼,心里掂量最少有五十斤,在看眼灶台上驴肉,整个一大块,足有七八斤。 赵琛也不客气,闲闲地往屋里走,经过柳絮身边,吩咐一句,“手脚麻利点,本王饿了。” 走到里间门口,又朝直眉楞眼柳絮道;“包蒸饺,我最爱吃驴肉馅蒸饺。”说吧,不顾斜睨他的柳絮,径自进屋里。 宫宝紧随其后,陪笑朝柳絮解释,“上次吃了柳絮姑娘包的水饺,老奴想了好一阵子。” 柳絮嗤笑一声,“奇怪,你们堂堂王府的厨子连饺子都不会做?” 宫保舔着脸,讨好笑着,“王府的厨子赶不上姑娘包的饺子好吃,老奴对天发誓,绝不是奉承姑娘。” 柳絮看在一袋子面粉和驴肉份上,没发作,小声嘟囔,“我是你王府的下人吗?”那厮颐指气使令人着恼。 宫宝陪着笑脸,小声道;“柳絮姑娘,我家王爷性子急,烦劳柳絮姑娘快着点。” 柳絮朝里间白了一眼,洗锅烧水烫面,里屋传来赵琛的声,像是给小生子讲解千字文。 柳絮剁驴肉,心底不满,故意弄得很大声,却丝毫未影响赵琛情绪,赵琛清越声,丝丝钻进她耳朵里,若不是占着手,柳絮几乎想堵住耳朵。 驴肉馅喂上,柳絮发现家里没葱,寻思,现去农贸市场买,太耽误工夫,还是去隔壁三婶子家借几根葱,等买来在还给她。 柳絮快步往出走,伸手拉开院门,不提防门外一人,正贴在门板上,冷丁门一开,那人措手不及,站立不住,朝里直扑过来,柳絮机灵,一闪身,定睛一看,是陆志文,握嘴,忍不住偷笑。 陆志文往前踉跄几步,勉强站稳脚步,在柳絮跟前失态,闹了个大红脸,柳絮怕他尴尬,先搭话道;“是陆公子,陆公子几次送东西,无缘当面谢,今凑巧公子来寒舍串门,柳絮谢公子。”柳絮蹲身福了一福。 陆志文紧张地鼻尖都冒出细汗,不好意思地解释,“年下,家母做的多,吃不了,想姑娘家弟妹多,剩下可惜了,就拿来,不知你弟妹们可喜欢吃?” 柳絮微微一笑,“公子送的雪花糖,我弟妹们可喜欢吃了,不舍得一次都吃完,每天吃一块,一块糖放在嘴里含好久。” 陆志文眼神有点兴奋,一个劲,“那好,那就好”像闷嘴葫芦,反复就一句话。 柳絮看他口齿笨拙,憨直模样,平添几分好感。 “柳絮,别净顾着跟人闲聊,还不快去做饭。”赵琛不知何时站在屋门口,大声责备道,俨然是她男人,口气理直气壮。 赵琛又朝陆志文打量,唬着脸道:“这是谁?孤男寡女站在大门口,像什么样子?”语气颇为严厉,似很不满。 陆志文一时慌了,像被人捉住短,脸红一阵红白一阵,头上汗都下来,结结巴巴,“我是来…..是来…..”竟吓得落荒而逃。 柳絮怒目,瞪着赵琛,赵琛别过头,唇角扬起。 片刻,敛起笑容,对她教训道:“男女授受不亲,一个姑娘家跟男子有说有笑,成何体统。” 柳絮气得说不出话来,陆志文一定误会了。 蒸饺出锅,柳絮一手端着一个盘子,进屋就见三个孩子围着赵琛,仰着小脸,听他讲授。 赵琛看见她进来,扬起手上书本,“这是你写的?” 柳絮嗯了声,还为方才的事生气。 “图画形象生动,字体工整隽秀,我检查了,没有错字、错句。” 柳絮心里腹诽,你夸赞我不稀罕。 宫宝奇怪地看着柳絮,“姑娘念过书?” 柳絮随口道:“在主子家里学的?” 小生子抢着道;“我姐是跟少爷学的。” 赵琛凤眸微眯,故意反问:“跟少爷学的,敢问是周家少爷吗?” 柳絮暗恨,这厮真可恶,成心揭短,取笑他,让她难堪,敷衍道:“是” 宫宝是何等样人,深宫里混出来老油子,小眼睛闪了闪,挑起眼皮,往上翻了翻,没敢多问。 赵琛暗想,骨子里是泼妇,却扮作贤良淑德,行事为人,颇合规矩,挑不出错。 柳絮把碟子用力放到他跟前,心说,吃堵住你的嘴。 赵琛捏起一个,放在嘴里咬一口,“真香” 宫宝忙递上竹箸,赵琛吃得满口留香,头也不抬,吩咐道:“倒醋” 这厮俨然把她当成使唤丫头,毫不客气,以为是在王府,金奴银婢侍候,柳絮走去灶间,把盛醋瓷瓶拿进去,放到桌子上,宫宝赶紧给王爷倒在碟子里。 第二锅蒸饺出锅,眨眼就吃底朝上,赵琛身前笼屉里空了,柳絮心里腹诽,你拿的东西还想都吃回去。 赵琛撂箸,朝灶间忙活的柳絮喊;“盛碗粥” 柳絮进来,没有笑模样,“没做粥” 赵琛嗔怪道;“心里一点成算都没有,在主子家里,是怎么侍候人的?” 柳絮忍气,解释道;“就一个锅灶,腾不出来。”心说,紧着蒸都供不上你吃,锅灶几时闲着过。 宫保吓得忙赔笑,“王爷,您老等一会,奴才立马给您老买一碗粥。” 赵琛未等答话,柳家的院子里涌进一群人,领头的是王府内侍,紧走几步,上前跪倒,“回王爷,出大事了。” “什么事,慌成这样。”赵琛气定神闲,颇有气势,能压住场子。 “太后娘娘驾崩了,王妃命奴才等请王爷回府,预备上京事宜。” 柳絮望着一干人前呼后拥赵琛走了,心底盘算,这厮上京守灵,山高路远,不定几时回来,松了口气。 次日一早,柳絮收拾停当,雇了乘小轿,掏出吴淑真给的地址,问轿夫可清楚这个地方,轿夫瞅眼,“姑娘这个地址我过去,是一家老字号当铺,在城西,一东一西,道不近。”讲好轿钱,轿夫便拉着她往吴府相反的方向。 甾阳分东西二城,东城官宦商贾聚集之地,乃繁华所在,西城都是中产阶层,相对略古朴厚重。 轿夫在西柳街一间挂着当铺幌子的门前歇轿,扬声道;“这就是姑娘要找的地。” 柳絮下轿,眼前这间当铺门面不小,许是早上刚开张,似乎有点冷清,没什么生意。 柳絮进去,见堂中柜台后坐着一个方正脸的年轻男子,有二十四五岁,穿戴整齐干净,透着干练。 看见有人进来,起身,客气道;“姑娘当东西?” 柳絮从他举止断定这人是掌柜的,那一定就是柏舅爷,遂道:“我是吴府的下人,想找柏舅爷。” 那男子上下打量她,神情颇为冷淡,“我就是” 柳絮看这人态度,就知道今的事棘手,遂上前行礼,“奴婢柳絮是大小姐的丫鬟,有重要的事,同舅爷说,外间不方便,是不是里面叙话。” 柏舅爷招呼一个伙计,“你盯着点”遂领她到后面屋子,自坐下,冷淡地道:“说吧,何事找我?” 柳絮看他无意跟自己周旋,遂简单说了吴淑真境况,末了道;“姑娘的意思是,请舅爷做主,出面跟吴府谈嫁妆的事。” 柏舅爷听到外甥女可怜遭遇,无丝毫动容,焉然与己无关的素不相识之人。 柳絮些微惊讶,毕竟甥舅骨血关系,未免过于薄凉。 “说完了”柏舅爷面无表情道。 柳絮道;“姑娘的意思,事成后,返还柏家一半的财产给舅爷。” 柏舅爷微微冷笑,“陪嫁之物,断无返还之礼,让人知道笑话我柏家穷急,夺甥女的嫁妆。” 话已封口,再谈下去,不会有结果,柳絮不甘心,三言两语,就把她打发了。 踌躇片刻,道:“舅爷深恨柏家,可跟银子没仇,我若是你,定要拿回本属于我的东西,不管用什么手段。”柳絮看得出来,用亲情打动不了他,银子那是人人都爱,或许能有一丝效果。 柏舅爷站起身,踱步到窗前,背身柳絮看不见他眼中的痛楚,“你知道我生母是怎么死的?” “为了我能被嫡母承认,我母亲悬梁自尽,那一年我跟你家小姐同龄。” 柏舅爷心滴血,脸部肌肉抽动,这些柳絮没看见,也猜得到。 好久,柳絮声音极轻地道;“那你更应拿回柏家的财产,不辜负你母亲用死来成全你。”   ☆、第25章 横死 柳絮静静等候,极有耐心,话点到为止,说多了,引起反感,柏舅爷的性子柳絮看得出是急脾气。 房间里静得没有一点响动,许久,柏舅爷转身,回头正色问:“你说是小姐身边的人,可有证明身份之物。” 柏舅爷冷静下来后,显出商人本色,小心谨慎,好在柳絮已料到,掏出吴淑真给的玉饰,交给他,柏舅爷仔细一看,正是自己当年赠甥女之物,把玉饰还给柳絮,“随我来,此处说话不便,后宅说。” 柏家是前店后宅,柳絮随他来到后进院子,偏厅,柏舅爷让人搬椅子让她坐下说话,柳絮推让不过,侧身搭在椅子边坐下。 “你叫什么?” “柳絮”二人一问一答,柳絮不卑不亢,也不多言。 小丫鬟端上茶,先给柏舅爷,端给柳絮,“姑娘请用茶。“ “这里不用你侍候了,你先下去吧。”柏舅爷支走下人。 柏舅爷细细打量她,这叫柳絮的婢女言谈举止大方得体,头脑清晰,知道说什么触动他,懂得适时沉默,无一句啰嗦,没不知趣地絮叨骨肉亲情之类的话。 柳絮贴身摸出一张纸,走向前,双手呈给柏舅爷,“这是太太当年嫁妆单子,姑娘誊写的,原件姑娘收着,怕弄丢了。” 柏家老太太当年嫁女儿,跟前在无一个可倚靠之人,把应留在柏家嫁妆清单给柏氏带走。 柏舅爷接过,略一扫,眼底愤懑掩饰不住,长姊的嫁妆,是他现在家产的数倍之多,柏老太太当年娘家嫁妆丰厚,尽数给了亲生女儿,一点没给庶子留下,就连柏家财产大半都让柏氏带去吴家。 柳絮道;“姑娘说了,如果事成,把柏家陪嫁的财产送一半给舅爷,算物归原主,柏家好,她也有个靠山,舅爷若不信,有姑娘立字为证。” 柳絮又呈上一张借据,是吴淑真事前写好的,一并带来,显出诚意。 柏舅爷从借据上抬起头,“你家姑娘始终是吴家人,我柏家是外亲,说到底父女亲情血浓于水,没的撺掇外人,争自家财产,白白便宜外人的理。” 柳絮平淡地道:“舅爷是明白人,说穿了姑娘是为自己争,不是为柏家争,何况柏家不是外人,舅爷是姑娘唯一可倚靠之人,日后嫁到邵府,少不得舅爷帮衬。” “就算姑娘这话有理,即便是我答应了,但吴家怎会把我柏家放在眼里,只怕徒劳。”柏舅爷显然被她说动。 “大周朝律,妻陪嫁奁田产,夫家不得侵占,姑娘有权拿回太太的嫁妆,诉之公堂,理在柏家一边,即便吴府势大,难道他就不顾忌留下恶名,毕竟吴家生意买卖靠的是诚信为本,此事,姑娘不便出头,姑娘若出头,官司赢了,女告父,大不孝,影响闺誉。” 柏舅爷心想,柳絮说得句句是实,吴淑真确实无可倚靠之人,柏家是她母亲的娘家,柏家的陪嫁,正应该柏家人出头要。 打官司柏舅爷有点犹豫,官司输了,显然对柏家不利,吴家想报复柏家,就像踩死一只蚂蚁。 柳絮似看透他心思,道:“不说别的,舅爷乃是生意人,这宗大好处,是否值得冒一次险。” 柏舅爷朝柳絮投去目光里有几许赞赏,这丫鬟年纪不大,句句说到他心里。 话都说到这份上,柏舅爷把心一横,“好,就按你说的办,先礼后兵,吴家欺人太甚,就为这一口气,我也豁出去了。” 事情办妥,柳絮告辞,柏舅爷送到门口,道:“姑娘是要回吴府?” 柳絮道:“我明日回吴府,今回家住。” “姑娘等一下,我让柏家的轿子送你回去。” 柏舅爷直看着柳絮上了小轿,轿子走远,心里不知为何对这姑娘生出好感,柳絮姑娘长相标致,性子爽利,不拖泥带水,这样聪慧的女子,能帮衬夫君,决不会拖夫君后腿,商户之家若娶这样女子进门,兴家旺夫,何愁日子不红火。 柏舅爷摇摇头,自嘲笑了,素味平生,她是甥女的丫鬟,怎么想到这上头来了。 吴老爷入后宅,直奔上房,杨氏见到他,诧异地问:“老爷今回来这么早。” 吴老爷一屁股坐在椅子里,气闷,杨氏见丈夫脸色不善,狐疑,生意出了问题,暗地里使了个眼色,一屋子丫鬟仆妇溜边退出去。 杨氏捧上茶水,小心地问;“老爷有事?” 吴老爷恨声道:“柏家杂种找我,说为淑真女讨要她母亲的嫁妆。” 杨氏手一抖,茶水泼洒出来,她最怕提啥,偏那小贱人就像跟她作对。 杨氏稳住情绪,“老爷就没说,当年姐姐在时,把嫁妆悉数赠与吴家做生意本钱。” 杨氏心想,死无对证,现在吴家怎么说,柏家杂种干瞅着,吴家是无权动用她的嫁妆,她自己把嫁妆送谁,总有权决定,更何况当年吴老爷手头吃紧,确实是柏氏心甘情愿拿出私房钱给丈夫渡过难关。 吴老爷烦恼地道:“如今人都不在了,说这些可有凭据。” 杨氏愤懑,跌坐椅子里,“难道是有人逼她拿银子出来,若真有人逼她,当年怎没见她讨要,人死这些年,才说这话,可见是穷急,放刁耍赖,讹钱财。” “我也是这么说的,可姓柏的那穷小子,非说嫁妆怎么可能白白送人,就是夫家也不能给,这是妇人的体己钱,有嫡出女儿,不留给亲生女,于理不合。”吴老爷手肘柱在桌子上,眉头深锁,后悔当年就该哄着柏氏立张赠与的字据。 杨氏刁蛮地道;“那也不能由着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在来讨要,就说嫁妆折变早投到生意里头,他还能怎样?难不成还要告官不成?借他个胆,反了他,他算什么东西,柏家的杂种,吃几顿饱饭,浑忘了当年柏家老太太是怎么对他的,糊涂油蒙了心,替那丫头出头。” 说到这,杨氏挑眉,“老爷,别是那丫头许了他什么好处?” “他说了,讨要不成,就告官,让官府了断。”吴老爷愁眉不展。 杨氏怒道:“无利不起早,他说告官,果然是淑真那丫头背着我们搞的鬼,不然就凭柏家那野种,哪来的硬气,告官让他告好了,不信他能赢,把吴府看成什么了,是他这种下三滥能讹得了的,真是笑话。” 吴老爷看一眼夫人,女人真是头发长见识短,“妇人之见,他若真的告官,官司输赢不说,我吴家的声誉尽毁,外人怎么看我,靠女人起家,霸占妻女嫁妆不给,即便是当年柏氏自愿拿出嫁妆帮我,现在吴家生意做大,连柏家嫁妆钱扣下不还,我还有什么脸面在商场上混,还有什么人敢跟我吴家做生意,这些日子外间又有传言说我吴家表面光鲜,内里已是空架子,万一引起恐慌,钱庄的生意必然受影响,此事不是你想得简单。” 吴老爷闷闷的声,“你难道忘了,淑真嫁的是邵千户,嫁妆带去邵家,邵家说是不图钱财,面上也不能插手不管。” 杨氏听丈夫一说,是呀,邵家插手,官司输赢就两说着,恨自己当时昏了头,怎么就指了邵家婚事,转念一想,就是官司赢了,满城人人尽知,怕连当年那点事都翻腾出来,柏家那野种,光脚不怕穿鞋的,那小贱人也不是好惹的,自己恶毒继母名声在外,又添上一条霸占嫡女嫁妆,自己名声不打紧,可还有两个亲生女儿未出阁。 杨氏这样一想,顿时泄气,“老爷预备怎么办?认真跟他打官司,许他点好处,他不就是要钱吗?” “这话我何尝没说,我找人恐吓他,软硬兼施都不管用,那小子就是铁了心。” “那老爷的意思是?”杨氏强打精神。 “我想好歹这钱财也没给外人,她母亲留下的,给她做嫁妆,也应该。” 杨氏惊道;“老爷真是这样想,难道老爷忘了那丫头做的事,一点都不恨,难道老爷只顾着柏氏生养的,就不顾我……”杨氏真急了。 吴老爷叹一声,“当年是我们有错在先,柏氏的死,你我难逃干系,不管怎么说,这些年你对她做的,我不闻不问,就是想你心里好受些,这么多年过去,你心里始终放不下。” 杨氏嘤咛哭起来,呜咽道;“老爷说我狠,怎么不说她做了什么,你可曾知道我的感受,我的儿子没了,我没能为吴家生儿子,这也是我的错,老爷拍拍良心,说对不起柏氏,可曾对得起我。” “你说她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你可有证据?”吴老爷有些许不耐烦。 “算她狠!”一阵透彻心扉的恸哭。 夏婆子往大姑娘房中送饭出来,柳絮跟在身后相送,出来外面,夏婆子扯着她的手,小声道;“厨房里我给你留了一碗小鸡炖蘑菇,鸡是白日里庄子上送来的,现宰杀的,你一会得空过去一趟,我还有话对你说。” 柳絮服侍姑娘用过饭,说去厨房一趟,看看旧人。 吴淑真也没拦着,道;“应该的,过段日子出了这府,不知几时能见着。” 厨房里晚膳后,清净无人,夏婆子看见她,扯她到灶间坐在矮凳子上吃。 夏婆子看着柳絮吃,踌躇片刻,往四周看看,压低声道;“我唤你来,是不放心你,你跟姑娘嫁去邵家不知是祸是福,我若不说,怕你心实,吃亏,这条小命搭上。” 柳絮停箸,她心里隐隐不踏实。 夏婆子凑近她小声道;“晚秋是后来到大姑娘身边的,姑娘起先有两个丫鬟,想必你也知道。” 柳絮点头,“知道,听说发卖了。” 夏婆子摇头,声音压得很低,似耳语般地道:“对府里人说是卖了,可谁也没看见,后来姑娘身边叫灵儿的丫头暴毙那晚,是我值夜,天刚亮,我正巧有事路过花园,看府里两个下人抬着那丫鬟,打我身边经过,一阵风把蒙着她脸的布掀开,我看见那丫头脸色泛青光,嘴唇乌黑,不是好死的。” 柳絮身子一紧,中毒而死,那毒是谁下的?   ☆、第26章 成婚(一) 吴淑真喜期至,一大早,天刚蒙蒙亮,柳絮和晚秋就爬起身,二人分工,晚秋用小铜炉子煎药,柳絮烧水。 晚秋端着煎好的药进屋,放到桌上,撩起帐子一角,看吴淑真睁眼,一动不动躺着,轻唤;“姑娘,该起了。” 杨氏顾着面子,头两日让吴淑真主仆三人搬到上房后面的一处偏院。 听见晚秋唤,吴淑真醒过神,捏了捏晚秋的手,一脸凝重,“我娘在天上看着我,千万别忘了我交代你的事。” 晚秋用力点头,“姑娘放心。”扶着吴淑真坐起,端过桌上的盛药的釉白瓷碗,“姑娘,这是最后一副药。” 吴淑真端起碗,“喝下这剂药,能支撑过今晚。”一仰头,喝净。 柳絮进屋里,“姑娘,香汤备好。”吴淑真遂穿衣下地,看着柳絮温和声道:“这次多亏了你,才讨回我母亲的嫁妆。” 柳絮低头帮吴淑真系裙带子,“是舅爷的功劳。”杨氏剜肉,把柏家财产分文不少,给她做嫁妆。 “我没看错你。”吴淑真心底萌生的想法,又冒出来,暗自苦笑。 吴淑真沐浴,有一干侍女侍候梳头上妆,晚秋站在身旁,手里托着凤冠霞帔。 柳絮看镜中的吴淑真一番精心打扮后,竟像换了个人似的,细腻的宫粉掩盖略显苍白的脸,泛出桃粉,血色极淡的唇涂上玫瑰膏脂,鲜艳欲滴,中上之姿,竟平添几分妩媚,服用补药后,吴淑真气色精神头极好。 柳絮让厨房做了一碗汤圆,吴淑真破例竟吃了四五个。 吴府嫁女,张灯结彩,盛况空前,满城达官显贵,富商巨贾,具登门道贺。 几拨下人跑出几里地,望邵府的花轿影,急忙往回传信。 吴淑真早已打扮停当,听外间嚷嚷着花轿到门,柳絮替她蒙上红盖头,和晚秋扶着她出后堂。 邵英杰众人簇拥,已在堂中等候,他身披大红绣金线蟒袍,身材高大、英武,一看就是习武之人,他面部线条呆板,目不斜视,显然心里有几分不情愿,只在吴淑真出后堂时,扫了一眼,便把眼睛移开。 吴府老太太、吴老爷、杨氏上座,受礼,新人同吴府几位姑娘和小爷众亲友告别。 随着司礼高声喊:“新人上轿” 柳絮和晚秋一左一右搀扶吴淑真,柳絮低头,余光瞥见吴淑真右手捏了一下晚秋手臂,随之吴淑真身子朝下滑去,柳絮本来是虚扶她,冷不防她身子一软,便朝地倒下。 顿时,喜庆热闹的花厅大乱,吴老爷反应最快,忙大喊;“快去请大夫。” 几乎吴老爷刚开口喊人,晚秋便先跑出去,跟外面一个小厮嘀咕一句,那小厮便飞跑走,等杨氏反应过来,那小厮早已出府请大夫去了。 众人七手八脚把吴淑真抬进后堂,放到床上,纱帐撂下,屋里除了吴老爷和杨氏,邵英杰也跟进来,余者都在外面等。 柳絮和晚秋守在床边唤姑娘,吴淑真任二人千呼万唤,阖眼一动不动。 吴老爷拧眉,看了妻子一眼,似责怪,杨氏一脸无辜和委屈,厉声问柳絮,“你主子昨不是好好的,今怎么就突然晕倒” 柳絮不敢乱说,束手垂头道;“奴婢不知道。”邵英杰瞅了她一眼,没什么表情。 晚秋上前一步跪倒,“回老爷太太、姑爷,小姐昨好好的,今早还吃了几个汤圆。” 吴老爷烦躁来回踱步,吩咐下去,“招待宾客,就说小姐一时身体不适,没什么大碍,让大家放心。” 足忙乱半个时辰,外间丫鬟喊了声,“大夫来了” 慌得一干妇人纷纷回避,杨氏却没走,眼睛望着帐子里的继女,心底冷笑,不知这小贱人又出什么幺蛾子。 大夫进门,杨氏却愣住,不是平常吴府常请的王大夫,面孔生,脱口问;“敢问大夫贵姓。” “在下姓况。” “况大夫快给小女看看,好端端就晕倒了。”吴老爷心急,不全是为嫡女,吴府喜事,闹出这档子事,晦气。 况大夫二话不说,放下药箱,近前诊脉。 柳絮从帐子底下把吴淑真的手拿出来,用一个小枕头垫在下面,心里寻思,姓况,这个姓有点耳熟,低头,无意间瞥见他的一双脚,突然,记起,她曾听到吴淑真问晚秋况大夫可曾走了,是姓况,那晚看见女人打扮的人,雪地里那双男人的脚印,一定是他的。 吴淑真有的事瞒着自己的,对自己有戒心,想起那晚夏婆子的话,看来所有的事都不像表面简单。 她朝帐子里看一眼,吴淑真轻轻动了下,况大夫认真诊脉,少顷,抬起手,吴老爷焦急地问;“小女怎么样?”外间宾客都等着,他恨不得立时打发掉这个不祥的嫡女。 况大夫沉稳地站起身,语气肯定,“姑娘身体里有积毒,平常看似好人一样,一旦发作,导致突然昏迷,不过无性命之忧,一会自然就会醒了。” 屋里人都愣住,就连邵英杰微微错愕。 吴老爷一时摸不着头脑,一脸阴霾瞪着杨氏。 这时,知府夫人蒋氏慌张奔进屋里,连声唤:“淑真,你怎么了?我晚来一步,大喜的日子,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看吴淑真闭眼,茫然四顾,怀疑地盯着杨氏问;“妹子,淑真侄女这是怎么了?” 不等杨氏开口,晚秋接话茬道:“大夫说姑娘身体积毒发作。” “什么,中毒”蒋氏瞅杨氏的眼神气愤不已。 又望向吴老爷,“亲家老爷,不是我多管闲事,我是实在看不过眼,一个女孩,就这么容不下,非要了她命不可?” 杨氏脸白了,故作镇静地道;“夫人,事情未查明,谁知是不是这孩子一时想不开,自己服下的毒,要自行了断,怪只怪这孩子什么话闷在心里,若说不满意这门婚事,跟我和她父亲说,何至于走这步。” 杨氏是佯作一时心急,忘了新姑爷在场,不顾丈夫使眼色,自顾自说。 柳絮想,杨氏当年能成功正位,真是有她聪明之处,撇清自己又不忘给继女在夫君面前上眼药。 这时,吴淑真眼睫毛动了动,长出一口气。 这明显的做戏,这屋里人只有柳絮和晚秋知道,吴淑真早起吃的汤药,足够她身体支撑到明天早上。 晚秋高兴地扑到床前,“姑娘醒了。” 回身,对吴老爷和杨氏、邵英杰道;“没事了,这毛病姑娘常犯,过去这阵子就像好人似的。” 就好像是印证晚秋的话,果然,吴淑真自己坐起来,朝吴老爷和杨氏道;“让父母亲担心,是女儿不孝,女儿不知怎么突然头晕,想是起早了。” 屋里人明显松口气,吴老爷和邵英杰陪大夫出去堂屋。 邵英杰有点担心问:“这身体的毒真的没事吗?”他虽然对吴姑娘没感情,娶她也是迫于无奈,但方才听她被下毒,想起传言,不由可怜起这位羸弱的吴府小姐,看来被继母所害,不是空穴来风。 况大夫平静地道;“在下看问题不大,不过要清除体内积毒,需一段时日。” 吴老爷半信半疑,“大夫说的中毒,敢问是不是吃错了东西。” 况大夫想都没想,一脸笃定,“不会,姑娘身体里的毒由来已久,不是一日半日,是天长日久累积所致,吴老爷若不信在下,可另外找医术高明的大夫看看,不过在下虽然不才,敢说诊断没错,姑娘中毒症状最明显不过。” 送走况大夫,吴老爷有几分为难,谓女婿道;“姑爷,你看这婚事…….?” 邵英杰有点踌躇,吴淑真这身体状况拜堂好像不妥,正犹豫,一个清脆的声音,“小姐跟姑爷拜堂冲喜,身体骨也许就好了,若留在娘家,小姐心思重,只怕病就大发了。” 邵英杰着意看了眼柳絮,知道这丫鬟是提点他,吴姑娘留在娘家身处险境,遂看吴老爷的眼神多了几分戒备,“岳父,若小姐没事,小婿迎小姐回府拜堂,小姐的身子,岳父放心,到我府上找最好的大夫诊治。” 吴老爷是巴不得他这句话,若女儿今不出门,传扬出去,吴府的名声就毁了,中毒之事,看样子是瞒不住的,快打发她出门了事,回头盘诘后妻,问清楚此事,暗恨杨氏心思未免过于毒辣。 吴老爷和邵英杰进屋时,吴淑真已起来了,蒙上盖头。 隔着盖头,吴淑真轻柔声道;“父亲,女儿走了。” 柳絮和晚秋扶着出了后堂,一干男女宾客,已打听出里面发生的事,尤其是一干妇人,直咋舌,叹吴小姐命苦,继母歹毒。 杨氏面都没露,堵心,这继女是把自己往死了糟践,要知道这样,一不做二不休,早结果了她,省得今日留下后患。 柳絮虚扶姑娘,其实做做样子,吴淑真脚下有力,走路稳当。 新娘坐上花轿,柳絮和晚秋坐后一乘素暖轿,身后吴府送亲队伍,十里红妆,绵延几里路。 邵府,内宅众女眷翘首盼新人,内中一桃红衫子的年轻女子,手里扯着一双儿女,似比什么人都焦急,复杂眼神,透漏出些许不安。   ☆、第27章 成婚(二) 花轿到邵府门前,鼓乐喧天,喜娘挑起轿帘,吴淑真搭着她的手下轿,柳絮和晚秋的小轿落下,二人紧走几步,扶着吴淑真迈步进邵府,邵家是名门世家,府邸轩俊朗阔。 吴淑真在俩丫鬟搀扶下,跨过火盆,朝正厅走,花厅上花团锦簇,人声鼎沸,热闹非常,新人在司礼高声中,拜了天地,送入洞房。 邵府丫鬟媳妇女眷堵在新房门口,几位主子奶奶围着吴淑真品头论足,邵府二少奶奶罗氏带头起哄,扬声道;“我们今晚不走了,成亲三日无大小,一会等老三回洞房,掀盖头,看老三跟新娘子怎生亲热。” 一个穿嫩粉挑银线苏绣褙子少妇忙替吴淑真挡驾,“二奶奶今就饶了我们奶奶,我们奶奶是新人,脸皮薄。” “哎呦!我说素云,你新奶奶来了,就不要我疼你了,有新奶奶护着,我们都靠后了?”二奶奶明显的说笑。 “二奶奶说哪里话,奶奶们都是我主子,还求二奶奶日后多疼奴婢,别嫌弃奴婢才好。”那粉裳女子急着辩解,低眉顺眼,一副怯怯的模样,像二八少女。 柳絮听这女子说话声软糯好听,不禁多看两眼,这叫素云的女子青春妙龄,体态婀娜,清秀可人,柳絮想,这大概就是为邵英杰生了一双儿女的那位婢女。 旁边一三十出头,身穿姜黄织金绣团花褙子,端庄的女子笑道:“在我们面前还总称什么奴婢,让三弟听见,又以为我们欺负你,妹妹快别逗她了,看把她吓的。”这位大概就是邵府大奶奶。 这时,一位还没上头的少女,清娇声道;“嫂子们,饶了我三嫂吧,都别等了,我三哥在外间陪男客,指不定几时入洞房。” 众人听她一说,兴致减退,看天色不早,前厅热闹,看样子一时半刻不能放新郎进房,大奶奶齐氏一挥手,“散了吧,新人累了,我们就不闹她了,改日让她请我们吃酒,补回来。” 众女眷纷纷散去。 吴淑真坐在喜床上,低垂头,无声无息。 看屋里人走净了,柳絮走去掩上门,扫见紫檀镶玉石面椭圆桌上摆着几碟子点心,端过来,悄声对吴淑真道;“人都走了,姑娘累了大半日,水米未进,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吴淑真掀起盖头,朝四周看看,果然屋里就贴身两丫鬟,拈起一块玫瑰酥放到嘴里,几口吃下肚,又拈起一块菱粉糕吃下去。 晚秋道:“姑娘多吃点,一会使力,听说那劳什子事狠折腾一阵。” 吴淑真脸羞红,笑啐了一口,“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怎么懂得这些。” 晚秋被她羞臊,也脸红,扭捏道;“我是听跟赵姨娘的喜鹊说的。” 柳絮看吴淑真折腾大半日,精神头十足,等邵英杰回房,柳絮不由脑中又浮现出那个素云的身影,这个婢女出身抬了姨娘,并不似大户人家的小妾,一副持宠而娇,张狂惹人厌的做派,看来邵府的几位奶奶并不讨厌她,足见平常她在这方面用心,讨得几位奶奶欢心,这是个聪慧的女子。 “刚才说话声音柔柔的素云姑娘想必就是你家姑爷喜欢的那位姨娘。”吴淑真淡淡声道。 果然,吴淑真虽蒙着盖头,心底跟明镜似的。 晚秋嘲嗤一笑,“不过就是梅香拜把子跟我等是一样的人,怎么能跟姑娘比。” 吴淑真摇摇头,“你看方才她把邵府的主子奉承极好,可见她不是愚蠢之辈,看来我们要拿出十二分的精神,跟这位得宠的姨娘周旋。” 吴淑真一番话,跟柳絮所想,不谋而合,这位素云姨娘,显然是个厉害角色。 这时,门外传来一个女声,“奶奶,奴婢给您拿吃的来了。” 吴淑真小声道;“这倒是个知趣的,没冒失闯进来。” 柳絮忙把点心碟子藏起来,不能让人看见点心少了大半,走去开门,门外站着一个桃红绫袄,葱心绿撒裤的丫鬟,手上端着漆红盘,上面放着一碗翡翠馄饨,看见柳絮绽开笑颜,“姐姐,我是给奶奶送吃的,想奶奶一整日没吃东西,腹中饥饿。” 柳絮让她进来,宝珠端着走到吴淑真面前,吴淑真蒙着盖头,她不忘蹲身行礼,讨好地道:“奴婢宝珠拜见奶奶,怕奶奶饿,特意嘱咐厨房做了碗馄饨。” 吴淑真隔着盖头,“还是你有心,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叫宝珠,是这屋里侍候奶奶的。” 柳絮就明白,这叫宝珠的丫鬟定是上房侍候先头奶奶的,大喜之日,她倒是乖巧,不提前房奶奶的事,只说是侍候新奶奶。 新奶奶刚进门,未等拜见,先来奉承主子,倒会讨巧。 吴淑真柔声道;“放哪里吧。” 宝珠把托盘里的甜白釉菊花纹碗放到黄花梨几上,蹲身,“奴婢告退。” 柳絮关门,晚秋端过那小碗馄饨,吴淑真掀开盖头,拿起汤勺就着汤水,吃了五六个。 主仆三人,无事,静等许久。 柳絮看屋角滴漏,已亥时,想邵英杰该回洞房,走出房门,站在廊檐下台阶上,望前面花厅灯火通亮,人声渐息,酒宴散了。 初春,微微有点凉意,柳絮收回目光,刚要转身进屋,突然看见一棵树后投下纤细身影,柳絮住步。 这时,院门外出现灯光,柳絮看见一个丫鬟手里提着一个羊角琉璃灯,后面一男子朝院内走来。 男子刚走到庭中,树后闪出一女子,夜风送来温柔声音,“爷今喝多了,一会入洞房,喝下这碗醒酒汤。” 柳絮从模糊身影,熟悉的声音里,知道这是那叫素云的姨娘。 邵英杰握下她的青葱指尖,“让你费心了,天凉,快回去吧,两个孩子看不见你,又闹着找姨娘,我没喝多,心里清楚得很,你放心。” 你放心,这是句承诺,这话不像对一个姨娘说的,倒像是对自己挚爱的人,放心什么? 柳絮站在廊下阴影里,二人没看见她。 邵英杰往上房走,柳絮怕他知道自己听见他二人私底下情话不好,就贴墙站在暗影里,邵英杰走过,没看见她。 停了许久,柳絮觉得身上冷了,才进屋里,一对新人在西暖阁里,柳絮放轻脚步,悄悄进去,就见隔着一道珠帘,洞房里红烛高烧,一对新人并坐在喜床上,晚秋看见她,朝她摇摇手,二人遂悄无声息立在珠帘外侍候。 半晌,就听里面邵英杰略浑厚的男中音,“我的情况你大概也知道一些,我是一介武夫,说话直来直去,不喜绕弯子,有些话,还是说明白的好,省得日后闹得不痛快。” 吴淑真垂头,低柔声道;“夫君请讲,我听着就是。” “邵府咱们三房中人口清净,就一个叫素云的妾,素云性子软和,贤淑明理,她虽然是婢女出身,可跟我的情分非比寻常,望日后你能看在我面上,善待她母子三人。” “妾身日后,当以礼相待,拿她当亲妹妹看承,夫君尽放宽心。” 吴淑真那柔柔的声,邵英杰听着心里妥帖,颇为动容,握住吴淑真的手,“夫人若真能这样想,对我邵某这份情意,我邵某心领了。” 随即,窸窣解衣宽带,隔着珠帘,外面看得影影绰绰,柳絮和晚秋把脸扭过去。 少顷,里面传来吴淑真一声低而短促的呻.吟,邵英杰平静的声传来,“夫人身体不适,为夫今晚酒喝多了,早些安置吧!” 柳絮思忖,这么短的功夫,难道没成事,亦或者是浅尝辄止,想想自己不由脸红暗自笑了,姑娘家这都想些什么。 突然,里面传出吴淑真的声,“来人,备水。” 柳絮和晚秋忙出去,看西厢房里亮着灯,晚秋走去,唤人,“奶奶吩咐备热水。” 几个小丫鬟和婆子正在里面闲聊,主子上房的灯未熄,不敢先睡,怕新主子有事召唤,第一天就打脸。 听晚秋召唤,知道晚秋是新奶奶的贴身大丫鬟,不敢怠慢,一个小丫鬟立马搭话,“姐姐歇着,让我们几个来。” 晚秋悄声笑着对柳絮道:“邵府规矩不错,下人知道分寸。” 柳絮想这才哪到哪,日子长着,俗话说,日久见人心,想那素云姨娘从前就是个婢女,行事做派,比一般府里的主子都强,还有抓尖取巧叫宝珠的丫鬟,可见这屋里下人也都不是省油的灯。 主子的上房,三等丫鬟不能入内,小丫头们把水提到堂屋门口,柳絮和晚秋接过,倒入放在屏风后木桶里。 晚秋进暖阁里珠帘里,隔着纱帐,轻声道;“主子,热水备好了。” 邵英杰略带酒意的声,“我喝多了,明早在洗。” 晚秋和柳絮扶着吴淑真到屏风后,吴淑真进到木桶里,柳絮看她面色平静,没有明显的波澜,但柳絮隐约觉出吴淑真心底的不快。 晚秋唇动了动,想说什么,终是忍不住,小声道:“姑娘,我听人说,那个后在腰下垫高点,躺着不动……..” 说到这,晚秋脸红,柳絮手里提着琉璃灯,照见吴淑真面部抽动一下,眼中映着水波,像寒夜冰凉。 许久,吴淑真似耳语般道:“他不给,我什么姿势又有何用?” 晚秋懵懂,柳絮前世是二十五岁,心智已是成年人,一下子就听明白了,邵英杰耍花枪。   ☆、第28章 成婚(三) 柳絮和晚秋扶吴淑真上喜床,撩起帐子,柳絮瞥了一眼床上,邵英杰已呼呼大睡,吴淑真小心的从他脚底下爬了上床去。 柳絮放好帐子,新房里的烛火是不能熄灭的,带上门,和晚秋在外间北炕歇下。 闹了大半夜,柳絮乏了,没过多大一会,就睡去了。 睡梦里,梦见吴淑真朝她走来,脸上一点笑容都没有,冷眼看着她,那目光像刀子在她身上割,柳絮忽悠醒来,半阖眼,屋里洒落几缕暗淡的晨光。 恍惚听见有人经过,睁眼,看见邵英杰从暖阁里走出来,衣衫已穿戴整齐,柳絮含糊叫了声,“爷起了。”随即清醒,一骨碌爬爬起身。 邵英杰嗯了声,“等你主子醒了,告诉她我有事出去一趟。” 柳絮点头应声,邵英杰已开门出去。 柳絮坐在炕边上想,姑爷这一大早出去,新婚能有什么大事,多半是看素云姨娘。 柳絮听了听里面动静,寂静无声,刚想躺下,里面传来吴淑真一声咳嗽,吴淑真已醒了。 柳絮忙穿上绣鞋,进去暖阁里,床帐掀起一角,吴淑真气色有点不好,药劲过去,昨大概一晚没睡好,柳絮道:“主子,口渴吗,奴婢给您倒杯水喝?” 吴淑真没作声,柳絮从桌上茶窠子里端出茶壶,摸摸温的,倒了一杯茶水,端给她,吴淑真喝了两口,神情淡淡的,“今还要拜见太太,阖府主子下人相见,早点准备,免得临时慌乱。”说吧,起身。 上房二三等小丫鬟打听得上房主子醒了,忙预备热水,柳絮和晚秋侍候主子梳洗。 柳絮开门倒水,就见一个妈妈带着几个媳妇婆子朝上房,看见柳絮道:“你是服侍三奶奶的柳絮姑娘?” 这位妈妈第一次见面就能叫上她的名字,而且穿戴比一般人家的主子体面,有些来头。 柳絮忙蹲身,笑答,“妈妈叫我柳絮就是。” 这妈妈笑着打量她,跟身后几个媳妇婆子道:“不愧是奶奶贴身丫鬟,这模样,行事,我们府里头下人里面,还找不出几个。” 几个媳妇婆子奉承道:“段大娘说的是,柳絮姑娘俊俏,是丫鬟里头一等。”这几个管事媳妇,不忘撇开主子夸。 “你奶奶起身了吗?”段大娘问。 “奶奶早起了。”说吧,挑起帘子,让段大娘进屋。 段大娘看见吴淑真,身段放低,行过礼,恭敬地道;“太太命老奴来取元帕。” 吴淑真两靥染红,不作声,走去床头取来一块叠得方方正正雪白的帕子,羞涩地递给段大娘,“妈妈要的是这个吗?” 段大娘接过,仔细瞧,抬头看吴淑真的眼神微微有点异样。 柳絮瞥见,那元帕上留着少许血迹,似蜻蜓点水,段大娘满眼精光,深深地看了吴淑真一眼,吴淑真心平气和,吩咐晚秋,“给大娘沏茶。” 段大娘忙拦住晚秋,赔笑道:“太太那还等着,老奴就不扰三奶奶。” 时辰不早,邵英杰还未回来,入府第一日,若新娘一人去拜见邵府长辈,让平辈妯娌小姑瞧不起。 吴淑真对柳絮道:“告诉那叫宝珠的丫鬟去叫爷。” 柳絮心知肚明,吴淑真之所以没让她去叫,一来府里她不熟,二来,她是吴府娘家带来的贴身丫鬟,怕邵英杰多心,让宝珠叫,邵英杰就不能多想,何况那丫鬟口齿伶俐,脑袋削个尖往上爬,也不是省事的,看来对姑爷存有小心思,让她去给那小贱人添堵。 宝珠听柳絮说姑娘吩咐她找人,又没说去哪里找,这正是新奶奶跟前立功的机会,径直走到素云姨娘屋里。 邵英杰早起,想起素云,惦记想去安慰她,素云历来胆小,听说新奶奶进门,慌得什么似的,生怕侍候不好新奶奶,落下不是,他百般抚慰,发誓护她母子三人,素云方踏实些。 素云是一晚没睡,眼看着上房灯熄了,她失魂落魄往回走,在窗前坐到天亮,一会刚迷糊,恍惚邵英杰过来,倏忽又惊醒,直到天边露出晨曦,她揉揉眼,突然,听到熟悉的脚步声,立刻警醒,开始以为是幻觉,细听,是爷的脚步声,正朝她的屋子里走来。 素云跳起身,门被推开瞬间,一个娇小的身影扑到来人怀里。 邵英杰一愣神,揽她在怀里,轻柔抚摸她柔软的乌发,“你一晚没睡,等我?” 素云不知可否点点头,头埋在他胸前,“婢妾怕?” “怕什么?” “怕爷再也不来了” “小傻瓜,我这不是来了吗。” “婢妾就是担心嘛,爷还取笑人家。” 邵英杰放开她,在她臀部响亮拍了一下,“弄热水,我洗澡。” 素云高兴地急忙出去吩咐丫鬟耳房中备水。 转瞬,耳房地中央,木桶里冒出丝丝热气,素云用手试试,水温冷暖正好,使了个眼色,两个丫鬟下去,素云亲手服侍邵英杰宽衣。 屋里光线昏暗,邵英杰微低头,朦胧中看素云娇羞柔媚,双目含情,板过她的脸,口对口,吐过舌尖,素云含住,不消片刻,素云便身软如泥,邵英杰探双臂,打横抱起她,素云低声娇呼,身子悬空,落入水中,裙带散开,二人裸身相对,恰似一对水中鸳鸯,邵英杰放出本领,引得素云放胆叫唤两声,昏沉沉,几度玉门关。 天色大亮,素云唤丫鬟拿来干爽衣裳,服侍邵英杰穿上,今是新人拜见阖府主子,她不敢拦着,耽搁时辰,她落个勾引主子之名, 宝珠进明间时,邵英杰已穿好衣裳,宝珠一脸媚笑,“爷,奴婢奉奶奶命,请爷过去,今去给太太请安。” 邵英杰朝素云道:“得空我便来看你,我先走了。” 素云跟在身后,送出门,看宝珠往邵英杰身上凑,反感皱下眉头,转念,心里欢喜,显然邵英杰在吴淑真身上没得到满足。 吴淑真早已穿戴整齐,等候多时,看邵英杰进门,羞怯地站起身,“夫君,这就走吗?”没问邵英杰的事办完没有,免去彼此尴尬。 邵英杰心里清楚,宝珠去素云屋里找他,证明吴淑真知道他去哪里,给他存着脸面,没有点破,邵英杰心里生出一点愧疚,太顾及素云感受,怕素云受委屈,没想过给吴淑真留面子,府里人知道自己的行径,吴淑真情何以堪。 这样一想,邵英杰不由对吴淑真态度温和起来,“夫人身体不适,不用起那么早。” 吴淑真纯真一笑,“夫君,今拜见婆母,我心里头紧张,睡不着。” 夫妇二人携手走出屋子,柳絮和晚秋跟在身后,柳絮看背影夫妇倒也般配,吴淑真纤柔袅娜,邵英杰高大俊朗。 一行往太太屋里,邵太太屋里等着大爷和大奶奶齐氏和二爷和二奶奶罗氏,小姑书慧,还有邵家一干亲戚。 “回太太,三爷三奶奶来了。” “新婚小夫妻,起得倒早。”邵太太一脸慈爱,一看就是好相与的婆婆。 柳絮和晚秋一左一右扶着吴淑真依次拜见长辈,敬茶,同平辈序礼,邵家亲戚多,时候长了,吴淑真半倚着柳絮,明显体力不支,柳絮担心,心里直打鼓,好歹混过这关,健康人这一圈拜下来,都累得够呛,吴淑真病弱身体,勉力支撑。 足闹了一个时辰,出了邵太太上房,吴淑真脚下虚浮,借助柳絮和晚秋才勉强行走。 邵英杰担心地道;“夫人没事吧?” 吴淑真为了让他宽心,歉意地笑笑,“就是有点累,歇歇就好了,让夫君担心了。” 回到三房,柳絮和晚秋扶着吴淑真去碧纱橱里躺着,邵英杰吩咐大丫鬟念琴,“奶奶累了,告诉下人等一会拜见。” 说吧,出来,招呼一个小丫鬟,“吩咐门上的小厮请大夫来。” 素云姨娘听见奶奶回房,扯着两个孩子,自抄手游廊往正房走,正好听见说请大夫,忙问:“奶奶怎么了?” 邵英杰看见两个孩子,唇边一抹笑意,蹲身抱起男孩,随口道;“没事,身体虚,没大碍,调理调理就没事了。” 素云眼中不易察觉的失落,一抬头,看见柳絮站在门口,朝她微笑一蹲身,“奶奶说,她身子骨不争气,让姨娘久等了。” 素云看见柳絮有刹那惊异,初春,柳絮穿着嫩黄绸春衫、揉蓝百褶纱裙,清新明丽,素云失神。 邵英杰朝柳絮投去目光温和带笑,显然,柳絮是听见素云问起,顺口编了一句,这丫鬟心思灵慧。 素云温柔地笑着,问;“柳絮姑娘是从小就跟着奶奶吗?” 柳絮知道她问话的含义,坦然道;“奴婢是奶奶成婚前才到奶奶身边。” 素云呼吸一窒,朝里面看了眼,又朝邵英杰看了眼,邵英杰的目光此刻落在柳絮身上,她心里不是滋味。 柳絮暗想,邵英杰不是大奸大恶之人,就是情用错了,宠爱小妾,冷落正妻,宅门里最不该本末倒置,若要内宅平静,规矩是不能错的,吴淑真的手段,她是亲眼看见的,这往后…….。   ☆、第29章 舅父 柳絮见大夫挎着药箱进上房院子,反身回房,邵英杰迎上前,寒暄几句,陪大夫一同往屋里走,光顾着说夫人病情,也顾上理会素云母子三人,素云不知就里,站在门口听里面消息,也不敢就走,怕一会新奶奶唤自己行礼。 柳絮把帐子撂下,听见邵英杰咳了声,大夫要进屋,忙把吴淑真手从帐子底下拿出来,把纱帐掖好。 邵英杰让道:“内人时常有昏迷之症,蔺大夫仔细给瞧瞧。” 柳絮看着蔺大夫似乎跟邵英杰很熟。 中医讲究望闻问切,蔺大夫简单问了几句,吴淑真一一对答。 蔺大夫让撩开帐子,看看气色,舌苔,把帐子撂下。 邵英杰问:“可要紧?” 蔺大夫道;“邵爷请外间说话。” 邵英杰把大夫请到外屋,柳絮倒茶水端了进去,放在蔺大夫身旁方桌上,蔺大夫道;“邵爷,尊夫人有中毒迹象,不过毒不深,开几剂药先吃着,如果无效,再换个方子试试。” 邵英杰客套,“蔺大夫医术高明,听你说的话,我心里就有底了。” 蔺大夫写好药方,柳絮拿出去,交给小丫鬟,让门上小厮去抓药。 这里,邵英杰送客出来,蔺大夫下了台阶,邵英杰反身往屋里走,看素云母子三人还站在门口,挥手道:“你带孩子先回去吧!” 蔺大夫走出几十步,又回头朝上房看看,脚底下倏忽有点犹豫,踌躇片刻,像是下了决心,大步走了。 柳絮离他不远,侧脸看得清楚,显然,蔺大夫有话没说,权衡再三,大概有所顾忌,径直走了。 上房是标准的院落,正房连着东西厢房,邵府三房,主子屋子都设有小厨房,邵府面积大,大厨房离内宅颇远,若冬天饭菜冷了,可以在小厨房里热一热,或主子要吃口顺口的,自己拿银子出来,单独在小厨房坐着吃。 柳絮进小厨房,看那个叫念琴的大丫头在烧水,遂道:“敢问姐姐,有煎药的家伙吗?府里主子生病是去大厨房煎药,还是房里自个煎药。” 念琴道:“府里主子冬季用补药,都是自己在房中煎着吃,没的麻烦大厨房,不够费事的,奶奶身体不好?” 柳絮道;“没事,底子差,大夫说吃几剂汤药,补补身子。” 念琴像是松了一口气,喃喃地道;“没事就好。” 柳絮看她像自说自话,心想,大概勾她想起先头没了的奶奶,这丫鬟和叫宝珠的两个都是侍候过头房奶奶的,看来念琴更念旧,比宝珠强似百倍。 柳絮再回到上房,邵英杰已有事让人找走了。 柳絮刚想撩起红毡门帘子,就听吴淑真的声,“这个蔺大夫没说我不能生育的事?” “没有,大概他不是十分拿得准,怕担干系,若奶奶真怀上,不是砸了自己招牌,主子别多想,况大夫也没说死,再说凡事还有个万一。”晚秋劝道。 “我自个身子我知道,不用宽我的心。”吴淑真话里明显的失落。 柳絮愣住,吴淑真不能生育的事,她主仆二人早就知道,吴淑真刻意瞒着自己,存的什么心思,是司马昭之心。 宝珠端水,吴淑真擦手脸,小厨房里念琴看着炉子煎药。 吴淑真歇过乏,晚秋扶她坐起,柳絮忙拿过靠垫放在她背后,吴淑真道:“下人们都散了。” 柳絮道:“爷才吩咐,说奶奶身子不舒服,让她们晚两日给奶奶叩头。” 晚秋笑着道;“奴婢留意,邵府不比咱们吴府小,妯娌多,都和气,这是姑娘的福分。 吴淑真嘱咐道:“你二人是我的贴身丫鬟,别房主子是面子情,你二人对府里的主子们,要格外比对我还要恭敬。” 二人齐道;“奴婢知道。” 这时,一个小丫鬟进来,“奶奶,早膳送来了,摆在何处?” 晚秋道:“放上海棠小几,捡两样在床上吃吧!” 柳絮看外间桌上大厨房送来的饭菜丰盛,捡了两样糕点,用碟子拨出两样小菜,一罐子二乳粥,端进去。 侍候吴淑真吃了,打水净水,念琴端银托盘挑帘子进来,“奶奶,汤药煎好了,奶奶趁热喝吧!” 吴淑真端起碗,一口气喝下,把碗放回托盘里,念琴端下去。 吴淑真吃过早饭,又吃了药,精神头好些,命晚秋道;“拿嫁妆单子来。” 晚秋捧过一个乌木缠枝莲匣子,打开,吴淑真取出嫁妆单子,她的陪嫁丰厚,有田地、铺子,金银首饰,现银,粗略算一下,取出一张银票,递给柳絮道;“你出府一趟,把这张银票送到舅爷手里,兑现承诺,就说以后还有仰仗舅爷之处,若有人问起,就说回吴府,告诉一声怕家人惦记,” 柳絮扫了一眼,看票面数目巨大,小心收好。 邵府门上的人都知道她是三奶奶的贴身丫鬟,柳絮出邵府,没费什么周折。 柳絮雇小轿,到柏氏生药铺,进门,看一个伙计站在柜台后,看见她忙热络地从柜台后走出来,“是柳姑娘,上次来过,是找我家爷?” 小伙计记性真好,上次她来时见过,见一面竟没忘,柳絮笑笑,“是,找舅爷有事。” 小伙计朝里间努努嘴,小声道:“有病人,爷正忙着。” 又殷勤招呼柳絮坐。 不大工夫,柏舅爷送病人出门,看见柳絮,意外惊喜,“柳絮姑娘来了,怎么不说一声。” 柳絮站起身,笑道;“怕妨碍舅爷诊病。” 柏舅爷猜到她来意,让至后堂偏厅,柳絮从怀里摸出那张银票,双手递给他,“这是我们姑娘让送来的,事先答应舅爷的。” 柏舅爷略看一眼,抬头笑道;“还要多谢柳絮姑娘,若当日不是听姑娘劝,哪里来的这大宗银子,不瞒姑娘说,我现在手头正吃紧,急需银两,细一琢磨,姑娘的话有道理,人有时何必意气用事。” 柳絮正了正身子,灿然一笑,“是舅爷想得通透,我不过忠主子之事,何谈谢字。” 柏舅爷抬手让茶,自己端起盖碗,啜了一口,“不管怎样,都要谢姑娘,姑娘若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来。” 柳絮抿嘴一笑,理了理身上衣衫,“等我想到了在告诉舅爷。”说吧,站起身。 柏舅爷心里是想她能多留一会,彼此不熟,男女有别,不好挽留,便道:“柳絮姑娘日后若有难处,千万别忘告诉我。”柏舅爷知道谢银她是不会要的。 柳絮往出走,柏舅爷跟在身后相送,走到门口,柳絮突然问:“敢问舅爷的医术是祖传?” 柏舅爷道;“先祖悬壶济世,我的医术乃家父传承。” 二人边说边走出门,柏舅爷道;“还是让柏府的小轿送姑娘一程。” 柳絮也没客套,这里离柳家远,雇轿子花不少钱,吴淑真给的雇轿子钱绰绰有余,省下来给孩子们买点好吃的。 柳絮坐上二人小轿,轿夫撒开腿飞奔,两旁店铺朝后退去,柳絮无心看窗外热闹,想着心事。 轿子快到农贸市场街口,柳絮命小轿停下,下轿,轿夫原路回去。 柳絮路过寒山寺书院,正赶上晌午头,门里涌出一群书生,柳絮让过一旁, 柳絮朝里望了望,听说寺庙开办的书院比官办的书院收费低廉,管吃管住。 柳絮站在门口,张望,里面走出二人,柳絮拦住问:“二位公子,我想打听一下贵书院还收学生吗?要多少束修费?” 那两个书生模样的男子上下打量她,其中一个看样子很健谈,“你家里有人上学” “是,我弟弟,家里穷,没钱交束修费” “每年交两担米,学业得优秀,可以免除,还能得奖学金”矮个书生搭话。 这时,门里出来一个书生,“先生找你们,快进去吧!”二人忙转身折回。 出门招呼二人的书生,朝柳絮看一眼,顿时,脸涨得通红,掉头逃也似的往里疾走,柳絮扬声招呼,“陆公子、陆公子。” 无奈,陆志文只好停住脚步,红着脸,耷拉着头往回走两步,闷声闷气,“柳姑娘,啊,不……” 吭哧半天不知作何称呼,呐呐地道;“你来这里有事?” 柳絮忍笑道:“我想问公子几句话。” 陆志文左顾右看,心存顾忌,精神不集中,胆怯地道:“一会你男人看见,又害你被责骂。” 柳絮噗嗤笑了,“那日那人不是我男人?” 陆志文抬起头,满眼惊喜,脱口道;“不是你男人,那是谁?” 柳絮看他憨厚模样,甚是可爱,随口胡编,“他是我母亲的亲戚。” 陆志文刨根问底,“那是你表兄?” 柳絮暗想,表兄妹这个梗不能用,诸多暗昧,容易引起误会,遂搪塞道:“不是” 陆志文突然恍然大悟,“我知道了,他是你舅舅,对不对?” 柳絮是哭笑不得,不是表哥就是舅舅,这书呆子,死脑筋,读书读傻了,无法作答,支吾嗯了一声。 陆志文那厢,顿时懊悔不迭,惭愧地道:“那日在你家,我失礼了,对不起姑娘,改日我专程向舅父请罪。” 柳絮晕,这书呆子当真了,话已说出,也不能改口,只好将错就错,“不用,我舅父是个商人,不讲究俗礼,他不会怪你的。” 陆志文呆劲上来,执拗地道;“这怎么成,我母亲常教导我说,对长辈要尊重,小辈在长辈面前要恭敬,舅父何时来你家,我登门赔罪。” 柳絮失悔,这谎话编的太拙劣,没想到这书呆子爱较真,可不能让他碰上那厮,遂道;“我舅父做生意,常出远门,不知何时回来,公子不必放在心上。” 陆志文懊恼地道;“第一次见你家长辈,就没留下好印象,是我的不是……”害羞不好把话挑明,打住话头。 柳絮看他一脸呆相,忍笑忍得肚子都快撑破了。   ☆、第30章 敬茶 柳絮跟陆志文站在寺院门口说话,突然想起正事还未说,忙道;“我是有事想求公子帮忙。” 陆志文一听,心里欢畅,“姑娘有事尽管说。” “我弟弟生子能不能来这里上学。” 陆志文咧嘴笑了,“我当是什么事,就是这事,姑娘放心,这事包在我身上,我跟寺庙里的官事的说,这个学院做善事,穷人家的孩子都能来,束修费也不高,这样,问好了,我去你家告诉。” 柳絮二人站在门口时候长了,不便,说完事就告辞走了。 翌日,邵府三房上院里站满了人,等着给新奶奶叩头。 明间里,邵英杰夫妇并排上座。 柳絮和晚秋立在两旁,一个惯常跟奶奶出门的管事媳妇高喊:“素云姨娘拜见新奶奶,给新奶奶敬茶。” 素云姨娘今特意精心打扮,珍珠红百子刻丝银鼠袄,翠蓝金枝绿叶百花百褶裙,衬得玉面粉白,堪比三月桃花,低眉顺目,款步上前,跪下接过柳絮端着的漆红描金托盘里的茶盅,恭敬双手举过头顶,柔顺细小声道:“婢妾给奶奶敬茶。” 吴淑真仔细地打量她,笑道;“这就是素云妹妹,听你爷说起过,素云妹妹秉性婉柔,今一见,甚觉亲近,你我姊妹似早相识一般,今后我若有不到的地方,妹妹别见外,告诉我,省得我不知,让人笑话了去。” 素云眼中一丝惶恐,颤颤声道;“奶奶说哪里话,奶奶是主子,婢妾是奴婢,总求奶奶疼婢妾,婢妾侍奉奶奶,若有不周,还求奶奶看在婢妾尽心份上,怜惜一二。” 柳絮看二人你来我往,吴淑真故意不接茶,对这位素云姨娘在爷大婚,霸着男人不放,算是施以小惩。 邵英杰大概不忍心上人受屈,笑着道:“礼是个形式,重在心思,地上凉,不宜久跪,你姐妹有话,回头有工夫聊。” 邵英杰的当众回护,令素云姨娘心里得意,面上却越发恭敬,吴淑真不接茶,她双手高高举着,软糯声道:“婢妾不妨事,求奶奶教导。” 正妻接受小妾敬茶,总要说几句的,看邵英杰落在宠妾身上的目光颇多怜惜,吴淑真不得不给丈夫几分面子,接过茶水,扬起手,放在唇边点了点,算作饮了。 素云袅娜站起身,似胆怯瞥了邵英杰一眼,眼波情意绵绵,端的是风情万种,吴淑真佯作不见。 “三房下人拜见新奶奶。”随着一声,两排丫鬟仆妇,鱼贯而入,以念琴和宝珠为首,后面一排是素云姨娘房中两个大丫头,两个奶娘,在后一排是上房四个三等小丫鬟,素云姨娘房中两个三等小丫头,后排是几个粗使婆子和媳妇。 “给新奶奶叩头。”又一声,乌压压一干人等齐齐跪倒,高声齐唱:“拜见新奶奶。”叩头下去。 “起吧!”吴淑真和气声道。 邵英杰此刻发话,“以后三房有了主母,你等当尽心侍奉,以后后宅之事,就由你奶奶当家,有事回奶奶知道定夺。” “是,奴婢谨遵爷吩咐。”长声齐喝。 邵英杰偏头对妻子道;“你身子不好,家务事忙不过来,让素云帮忙,素云管过几年家,没出什么大错,有些经验。”邵英杰确定了吴淑真在三房的地位和管家权,似作为条件,给心尖上的人一定权利,让她在三房有体面,高人看一眼。 吴淑真理解地点点头,朝素云微笑道;“妹妹还要多帮衬我,我初来乍到,有不懂的提点我一二。” 素云神情怯懦,不敢直视新奶奶,拘谨惶恐不安,“婢妾不敢,奶奶折杀婢妾。” 邵英杰不由心疼,忙道;“素云总说怕自己笨,服侍不好奶奶,夫人知书达理,就有错处,怎会跟妾计较。” 安慰小妾,也是告诉吴淑真对素云宽容,不比一般妾对待。 “爷说得是,素云妹妹温柔知礼,那会有什么错处,我喜欢还来不及,怎肯责罚她。” 吴淑真朝柳絮和晚秋道;“你二人也给爷磕个头。” 柳絮和晚秋上前,跪下,给邵英杰磕了三个头 柳絮身穿梅粉扣身夹袄,梨花白苏绣花笼裙,梅粉若穿在一般人身上,会显得土气,穿在柳絮身上,恰如一股轻柔拂过春风,清纯脱俗。 三房中人多知道,粉色是素云姨娘偏爱,素云姨娘自持肤色白嫩,粉色衣裙穿在身上,肌肤光滑若腻,有粉嫩酥融之感,平添几分动人风韵,素云姨娘一直引以为骄傲,可今柳絮穿上,却似沾了露珠的清新百合,别有一番韵味,令人神清气爽。 邵英杰的目光朝柳絮身上投来,全然没看旁边跪着的晚秋一眼,笑着道;“快起来,日后都是一家人,无需多礼。” 吴淑真似无意朝素云姨娘望去,笑着对二人道;“去拜见素云姨娘。” 二人上前,蹲身福了一福,“拜见姨娘” 素云半是含酸,压下心里不快,换上常挂在脸上温柔的笑容,“两位姐姐替我侍候奶奶,原该我谢谢两位姐姐才是,怎么还能让两位姐姐给我行礼。” 吴淑真朝下面众人扫了一眼,扬声道:“三房里以后有事,逢我病了或忙,找柳絮调度,柳絮是我的贴身丫鬟,同我亲身是一样的,她的话就是我的意思,都听明白了?” 一干众人忙答道:“奴婢等听明白了。” 吴淑真唇角噙着笑,侧头看邵英杰,温温柔柔地道:“爷说这样行吗?” 邵英杰本来想让素云协助吴淑真管内院之事,转念,素云要照管两个孩子,分不出身,对柳絮这丫鬟印象不错,貌似能干之人,遂道;“内宅之事,夫人说了算,你的丫鬟,你说行,就一定行。” 众人都看出,新奶奶抬举柳絮姑娘,都奉承柳絮姑娘,把素云姨娘冷落无人理会。 吴淑真高坐在上,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微笑,举手投足,气定神闲,顷刻间,把素云姨娘手里的管家权,全部收回。 打压宠妾,她自是知道从何处入手,不就是靠着男人那一点宠,男人的宠真的就能靠得住吗?看见绝色的丫鬟,不信他是柳下惠,坐怀不乱。 吴淑真眼神在屋里扫了一圈,“怎么不见姐儿和小爷。” 素云一听吴淑真主动问起,忙出列回道;“奶奶身子才好,哥儿小,怕哭闹,吵到奶奶,婢妾就没让他们上来。” 吴淑真接过柳絮呈上茶水,呷了一口,和煦声道;“不妨事,我最怕冷清,这屋里都是大人,走路都不敢大声,生怕吵到我,就想有小孩子闹闹,省得闷得慌。” 柳絮想起吴淑真在吴府十年,寂静生活,绝不是喜热闹之人。 邵英杰朝旁边一个媳妇道;“去把哥儿和姐儿抱来。” 一听新奶奶要见哥儿和姐儿,奶娘不敢怠慢,忙扎古小主子,穿戴整齐,又教授几遍,拜见新奶奶的礼仪,让二人学了一遍,方才放心抱出门。 上堂来,柳絮看两个青壮的奶娘,各自怀里抱着一男一女孩,就知道是邵英杰的庶出子女。 娘奶走到堂中,放下地,趴地给吴淑真叩头,“奴婢拜见新奶奶。” 一对庶出子女,邵英杰待如掌上明珠,各自顾了两个奶娘照顾。 “起来吧,你们侍候哥儿姐儿辛苦了。”吴淑真盯着二人。 “不敢说辛苦,侍候主子应该的。”二人爬起身,束手立在一旁,使眼色,让两个孩子拜见嫡母。 女孩大些,朝上惊奇看看,看他父亲在,便问;“上面坐的是新奶奶吗?” 奶娘干着急,素云赶紧上前,蹲身,小声道;“快拜见母亲。” 女孩对邵英杰道;“父亲,我要叫她母亲吗?” 邵英杰慈爱地笑着道:“是,她以后就是你们母亲了?” 女孩疑惑,“可念珠说,生我们的是姨娘。” 素云脸刹那白了,“休得浑说,上座是你母亲,快叩头。” 女孩看看她姨娘脸色,瘪瘪嘴,委屈叩了个头,怯生生叫;“母亲” 男孩一看姐姐叩头,也学着样,趴在地上叩头,稚嫩声唤了句,“母亲” 吴淑真像是没把小孩子方才的话放在心上,笑着朝二人招手,“到母亲这里来,母亲有好东西送你们。” 邵英杰方才脸上下不来,看吴淑真没介意,不怪罪,赶紧道:“过来。” 素云心里百般不愿,却不得不推着两个孩子过去。 两个孩子磨磨蹭蹭走过去,吴淑真揽在身前,问男孩,“几岁了?叫什么?” 男孩舌头有点不利落,“两岁”伸出两个胖手指,做了个剪刀样。 又清脆答:“我叫邵冀。”这回没含糊。 吴淑真喜欢地在他胖胖的腮边轻轻捏了一把,眼风扫见素云姨娘紧张地盯着她的手指,就又做了个预拧他脸蛋的手势,手缓缓地向前伸,就见素云紧张得都快晕过去,吴淑真故意放慢动作,快要挨近他的脸,亲热地拍了拍,又在他腮边亲了一口,疼爱地道;“娘的儿,稀罕死个人!” 这一连串的动作,她背身对邵英杰,邵英杰目光看不见,欣慰,只道是她真心喜欢孩子。 吴淑真又摸摸女孩的头,“你几岁了,叫什么?” 女孩仰头道;“四岁,我叫琇莹。” 吴淑真笑吟,“有匪君子,充耳琇莹,好名字。” 女孩又道;“我姨娘取的,父亲说好,就用这个名字了,母亲也觉得好?” 吴淑真拔下头上金钗,手握住钗头,尖利部分对准琇莹的头顶,素云看见惊呼一声,人几乎晕倒。   ☆、第31章 过招 吴淑真手握钗柄,把细长尖头对准琇莹的头,素云惊呼一声,脚下一软,幸得身旁丫鬟扶住,惊出一身冷汗,待她定下神来一看,吴淑真已把金钗插在琇莹头上,疼爱地道;“莹儿,这是母亲送你的,拿菱花镜照照,看好不好看?” 邵英杰此刻正跟旁边一个刚进门下人说话,忽听素云低呼,唬了一跳,望着她,纳闷地问:“怎么了,你不舒服?我看你脸色不好?” 素云强站稳,心悸,颤颤地,顺着他话茬,“婢妾昨晚没睡好,头有点晕。” 吴淑真佯作关切地道:“素云妹妹头晕,先回房去吧,这两个孩子跟我投缘,让他们在这里玩,玩够了,我让人送他们回去。” 说吧,笑望向她的脸,素云唬出一身香汗,忙道;“婢妾没事,刚才有点头晕,这会子好了。” 邵英杰体贴地道;“你身子不舒服,找大夫来看看,别强撑着。” 若是平常爷当着众人,这般宠溺,素云定是心里美滋滋的,此刻,却无心高兴,盼快点结束,吴淑真早点放一双儿女回房。 接下来,跟邵英杰出门的四个小厮,阿福、成禄、双喜、常寿,还有管出门事的男仆拜见新奶奶。 吴淑真命柳絮和晚秋撒了赏钱,厚赏众人,下人们得了好处,都称道新奶奶出手大方。 这时,一个大丫鬟进门,蹲身一福,“三爷、三奶奶,我们大奶奶已吩咐备好轿子,候三爷三奶奶回门,我们奶奶说了,三爷三奶奶早些去,省得亲家等得着急。” 柳絮想,这大奶奶齐氏真会做人,谁不知道吴家那点子事,那个着急吴淑真回府。 大丫鬟又道:“我们奶奶把给亲家的礼准备好了,请三奶奶过目,我们奶奶说她年轻恐有想不到的,三奶奶提着点,总之面上别缺了礼数。” 吴淑真笑道:“大嫂子太客气,回去给你奶奶说,劳她费心了。” 吴淑真放开身前揽着的两个孩子,“跟你们姨娘回去吧!母亲从娘家回来再去找你们玩。” 两个孩子跑向素云姨娘,素云蹲下,抱住两个孩子,心底里总算松口气。 邵英杰挥退众人,娘奶抱着两个孩子头里出堂屋,素云走到门口,回头朝邵英杰极快地抛去一个眼风,很快低下头,邵英杰看见,心领神会。 二人眉来眼去,吴淑真瞥见,牵动一下唇角,手上捏着的绣帕紧了紧,柳絮不动声色全都看在眼里,隐隐不安。 柳絮和晚秋侍候吴淑真在碧纱橱里换衣裳,邵英杰独坐暖阁里等,透过薄绡瞥见柳絮窈窕的身影。 宝珠端茶进来,献媚道:“爷这半天想必口渴,奴婢新沏的云雾茶,爷喝一口尝尝,这可是今春新进的,大奶奶巴巴的派人送来。” 邵英杰收回目光,端起茶盅,宝珠故意靠得很近,邵英杰鼻子里充斥脂粉香气,微微一皱眉。 这时,里面的吴淑真要出来了,宝珠赶紧退后一步,恭立一旁。 吴淑真淡妆,稍事打扮,上裳沉香色织金妆花缎夹袄,腰系十二破月华裙,外面罩了一件银鼠褂,身姿苗条,清秀淡雅。 邵英杰站起身,“这么快收拾妥了。”显然对没让他久等很满意。 邵府大门一开,吴淑真坐的大轿先行出府,随后是柳絮和晚秋坐的小凉轿,后面车上坐着跟出门的几个媳妇,最后是一挂车辆,装着邵英杰孝敬岳家的礼。 吴府门前冷落,吴老爷闻家下人报姑爷到了,降阶出迎,吴淑真把父亲让至上座,小夫妻跪拜。 吴老爷对女儿不亲近,对姑爷却不能不给几分薄面,忙上前搀扶,“贤婿,都是自家人,不用多礼。” 又看眼女儿道;“淑真,身体好些了吗?” 吴淑真低身道:“好多了,劳父亲记挂。” 吴淑真看花厅里没什么人,奇怪地问;“怎么不见母亲和妹妹们?” “你母亲病着,你妹妹们都在上房守着她。” 吴淑真故作惊讶,“女儿出嫁那日母亲尚且好好的,怎么这才两日便病重。” 吴老爷窝火,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自嫡女出门那日出丑,太太杨氏家门都不敢出,三分真病,七分心病,自怨自艾,怎么就让那丫头耍弄,短短两日,满城皆知,茶余饭后,都道她是狠毒后母,若有孩子不听话,竟有长辈拿她来吓唬孩子,又怨怼老爷薄情,知道她生病,竟不闻不问,一次没来她房中。 杨氏半倚着,问旁边侍候的贴身丫头珊瑚,“小贱人回来了?” 珊瑚手里端着一碗粥,“大姑娘和姑爷回来了,在前厅老爷陪着。” 珊瑚窝了一口粥,送到杨氏嘴边,“太太还是吃一口吧,总不吃东西怎么行?您这两三日不吃饭,二姑娘和四姑娘吓得什么似的。” 杨氏心灰,别过头,珊瑚脸上尽是忧郁之色。 “二姑娘和四姑娘去哪了?”杨氏心里不舒坦,听珊瑚提起女儿,忍不住关心地问。 “二姑娘和四姑娘被朱妈妈劝着吃饭去了,太太不吃东西,两位姑娘也跟着不吃东西,怎么行?” 杨氏闻言,强打起精神,“把碗给我” 珊瑚一听,忙高兴地把手里的碗递到她手里,杨氏拿起银勺,窝了一口粥,刚想往嘴里送,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朝西间走来,一挑帘子,吴淑真含笑的脸出现在门口,娇清的声传来,“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 杨氏顿时没了胃口,冷脸道:“你回来了,不在前厅陪你姑爷,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吴淑真见房中就珊瑚一个,也不行礼,款步走到榻前,唇角高高扬起,“我是来看看太太,听说太太病了,太太不吃不喝,只是躲着不见人,二妹妹和四妹妹心里多难过。” 提起两个女儿,杨氏萎顿的身子立刻挺直,警惕地眼神望着她,“你恨我,冲着我来,别打她们的主意。” 吴淑真笑容更深了一重,“她们何须我打什么主意,太太不是着急把我打发了,好为她们攀上个好人家,这回太太如愿以偿了。” 杨氏听她提起二姑娘的婚事,气得两眼发昏,咬碎银牙,“你害了我还不够,还害了你妹妹,你真恶毒,不管怎么说,她们都是你亲妹妹,你怎么忍心…..?” 吴淑真敛起笑容,在杨氏对面椅子里坐下,冷哼一声,“我把她们当亲妹妹,她们何曾把我当亲姐姐。” 珊瑚担忧地道;“大姑娘,我们太太纵有不是,姑娘也出了这口气,就算扯平了。” 吴淑真眼中尽是冷意,“扯平了,我问你,我母亲死了,还能生还吗?” 杨氏神情激动,冲口而出,“你母亲死,是她自己想不开,不是我害的,你母亲肚子里的孩子,也是因她嫉妒,上手厮打我,动了胎气。” 吴淑真玉手在袖子里握拳,一步步向前,逼视着她,“你当年做了什么,能让我母亲身怀六甲,如此失态?” 杨氏一顿,气势弱了,头慢慢耷拉下去,“我知道我对不住姐姐,是我年轻一时糊涂。” 突然又抬头,憎恶地看着她,“可你做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最清楚。” 吴淑真冷笑,“一时糊涂,还是早觊觎正妻之位。”阴冷声道:“可我做得还不够,我还没告诉我的亲弟弟,他母亲是怎么死的?” 杨氏惊愕,突然慌乱,语无伦次,“你,你胡说什么,你弟弟的母亲,我就是他的母亲。” 吴淑真玩味多宝格上一件玉雕,闲闲地道:“太太自说自话,谁不知玉弟弟的生母不是太太。” 杨氏怔怔地看着她,“你想说什么?” 吴淑真似全部心思关注手里那件摆设,“太太想听吗?太太岂不闻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该说的时候我自会说,这要看我心情。” 柳絮和晚秋站在西间门口,屋里说话,隐约传来,柳絮想,吴淑真是睚眦必报,杨氏几无翻身的可能。 这时,二姑娘吴婉真和四姑娘吴巧真吃过早饭上来,看见她二人,吴婉真似乎感觉到什么,直奔屋子里,柳絮就听一声惊呼,“母亲”屋里传来四姑娘的哭声。 吴淑真像没事人似的从屋里出来,柳絮和晚秋跟在身后,吴淑真站在台阶上,“今天真好!” 说吧,轻移莲步,沿着抄手回廊,穿过耳房旁通往后院的过道,从后门出去,走上甬道,吴淑真看似心情极好,对柳絮二人道:“春暖花开,我们该逛逛园子,反正回邵府怎么着也得等吃完晌饭,这空闲时候太长,无事可做。” 柳絮笑道;“这敢情好,奴婢自打来吴府,厨房事忙,从未好好看一眼园子。” 晚秋扬起脸,笑得舒畅,“姑娘,总算可以光明正大在府里走动,不用偷偷摸摸的,怕人看见。” 主仆三人正说着,就听身后,似有人喊,柳絮回头,看珊瑚从后门追上来。 珊瑚提着裙子,跑到跟前,吴淑真已停住步子,柳絮退后几步,知道她二人有话要说,自那晚她无意中看见珊瑚从吴淑真房中出来,就知道珊瑚是吴淑真的人。 珊瑚未等说话,吴淑真先开口道:“你哥哥的事,我同姑爷说了,你哥哥聚众闹事,按军纪当严惩,姑爷手下留情,就不追究。” 珊瑚呐呐道;“谢姑娘,奴婢对不住主子,还求姑娘发善心,饶了太太,若小爷知道他母亲的事,记恨上,太太将来的日子可怎么过?” 柳絮明白了,珊瑚在太太跟前进言,让吴淑真得以嫁给邵英杰,吴淑真帮他哥哥脱罪,这是一桩交易,交易双方,各得其所,珊瑚这丫鬟对主子抱愧,还算有点良心。 吴淑真每一步计划,都天衣无缝,十年卧薪尝胆,出招就直指要害,招招致命。   ☆、第32章 夫妻 吴淑真回邵府已是黄昏时分,夫妇二人先去给邵太太请安,邵太太含笑问了一些她娘家的情况,场面话,邵太太早闻儿媳与继母不和,自古家丑不外扬,听说杨氏病了,心里猜到七八分,碍于面子,不好点破,说几句宽慰的话,邵太太和蔼地对儿媳道:“三媳妇,你先回去,我跟你男人说几句话,你身体不好,忙活一日也累了,先回去歇着吧,我这里不用你侍候。” 看着吴淑真告退出去,邵太太脸立刻撂下来,对儿子说话就不似方才客气,“我听说你新婚便歇在素云姨娘屋里,你说有这事没有?这话若是传扬出去,岂不让人笑话我邵家没规矩?” 邵英杰在母亲面前规规矩矩,甚是恭敬,“儿子不放心素云母子,过去看看,怎么母亲知道了,是她上你这告状?” 邵太太恨儿子糊涂,“这么大的事,你以为别人都是聋子瞎子,还用她来我这里告状,你怎么就不为她着想,你让她在府里妯娌之间,下人面前如何能抬得起头来,你宠爱那个妾我不管,可不能失了分寸。” 邵英杰低头,“是儿子考虑不周,没想她的感受,只道是怕新娶继妻,素云又是胆小怕事,儿子安抚她一下,没别的意思。” 邵太太知道儿子性子执拗,遂好言相劝,“你以为这是为你心尖上的人好,你怎么不想想,你在一天,相安无事,若你不在,你媳妇她能不记恨,你那心尖上的能有好日子过。” 邵英杰心下一凛,抬头看看母亲,邵太太知道儿子想什么,索性把话说开了,“你父亲当年还不是同你现在一样,把那贱人捧在手心里,可是又怎么样,你父亲不能护她一世。” 邵英杰心里咯噔一下,当年父亲宠爱小妾,把那小妾宠得不知天高地厚,对母亲甚是不恭,邵母一嫁进邵家,连气就生下三个儿子,底气足,说话腰杆硬,又有邵家老太太撑腰,岂容一个妾张狂,便出手教训了她,打了一顿,他父亲得信赶到,人打都打了,揭不下去,便责妻不贤,妻妾闹得是水火不容,那妾挑唆老爷跟妻子离心,邵母心生记恨,待邵父前脚一死,后脚就把那妾远远发卖。 邵英杰垂头不语,邵母见儿子听进去几分,又劝道:“自古家和万事兴,后院不消停,家宅不宁,不是什么好事,往往宅门里弄出大事都是因为男人偏心,弄得夫妻生分,妻妾势同水火,家宅乱恐不是好兆头。” 邵英杰把母亲的话搁心里一琢磨,有几分道理,一味宠素云,难保时间长了,吴淑真生出不满, 邵母道:“我的话,你好好想想,是不是这个理?” 邵英杰道;“母亲说得是,是儿子一时糊涂,新婚至她与不顾,想必她嘴上不说,心里也不好受,待儿子开解与她,今后妻妾各安本分,儿子先前只想不让素云受委屈,母亲今点醒儿子,这不是对她好,是害了她。” 邵母满意,“去吧,回房吧,你媳妇还等着。” 邵英杰从母亲屋里回来,就去吴淑真房中,柳絮隔着帘子缝隙看邵英杰朝上房走来,忙从里打起帘子,“爷回来了。” 吴淑真正跟晚秋翻箱倒柜拾掇衣物,邵英杰进来,看满炕的东西,就向一把椅子上坐了,吴淑真腾不出手,扬声朝外间道:“柳絮,给你爷沏茶。” 邵英杰打着哄妻子,也不挑理,反倒笑呵呵地道:“你们忙活,不用管我。” 柳絮端茶进来,呈上,邵英杰接茶盅,二人距离很近,邵英杰刻意瞅了她两眼,柳絮避开他目光,退后一步,执着托盘的手垂下。 小丫鬟进来,“奶奶,大厨房送饭来,现在摆饭吗?” 吴淑真笑着对邵英杰道;“爷大概在我娘家没吃饱,想必这会子早就饿了。” 邵英杰笑道;“可不是没吃饱,灌了一肚子酒水。” 柳絮忙出去调度,上房的份例饭菜留下,把给素云姨娘屋里的份例让两个小丫鬟送去,邵府里,各房膳食由大厨房派人统一送来各房,在由各房往下分派。 柳絮、念琴等四个大丫鬟带着小丫头们侍候主子吃饭,小丫鬟在外面站着等里面一声捡桌子,方进去把主子吃剩的饭菜拿下去,下人们在倒座南房里吃饭。 丫鬟们都下去吃饭,主子屋里就柳絮和晚秋侍候,吴淑真和邵英杰喝了一会子茶水,邵英杰头两日冷落妻子,想描补,陪着妻子聊些家常,气氛倒也和乐。 素云坐在房中,让念珠盯着打听三爷和三奶奶回来没有,及等到听见爷回府,去太太房中,忙忙梳妆打扮,等一会爷过来。 直等到上房两个小丫鬟来送晚膳,素云闲话问:“爷和奶奶没在吴府用晚膳?” 一个小丫鬟嘴快,答道;“没有,上房刚摆桌子,奴婢来时,爷和奶奶正在屋里收拾东西,奶奶嫁妆多,正经忙活一阵子。” 素云笑道:“怎么你爷也帮着奶奶收拾来着?” 小丫鬟嘻嘻笑,“看姨娘说的,爷一个大男人那会干这个,是奶奶带着丫鬟们收拾,爷在旁边看着。” 素云微微一愣,心里不禁想,邵英杰和吴淑真回趟娘家,关系好像更近了一层,略觉心慌,这才相处几日,若日子久了,自己这屋里爷还能来吗,等奶奶怀上身孕,只怕爷往这屋里的脚步更少了。 她手里拧着帕子,呆呆想心事,念珠把饭菜摆到桌子上,嘟囔道:“爷不来吃饭,真冷清,好像少了多少人似的。” 素云心不在焉拿起箸,草草吃了几口,便放下。 心里总觉得不安生,抓起一件哆罗呢对襟褂子,穿上,悄悄走来上房,躲在照壁阴影里,抻着头往上房看,上房灯火通亮,西暖阁和堂屋里点着灯,丫鬟出出进进。 西暖阁窗户上映出邵英杰身影,交替吴淑真身影出现,素云紧张看二人在窗纱上朦胧的影子。 一个婆子出来,把院门上门栓,素云不敢迟疑,怕婆子看见,赶紧离开。 吴淑真吃过晚膳,跟邵英杰喝一会子茶,看一炕摆着的衣物,就同晚秋拾掇,间或同邵英杰聊闲嗑,以免冷落了他,晚秋一抬头,看天色不早,道:“爷跟奶奶早点歇吧!” 吴淑真手上叠衣裳,眼睛余光一直漂着邵英杰,邵英杰在吴淑真没进门前,夜一直歇在素云屋里,想起素云千般好处,就有点坐不住。 吴淑真转脸笑对丈夫道:“我今累了,你去素云妹妹屋里吧!” 这样一说,邵英杰反而不好意思走,笑着道:“怎么,新婚三日便赶你夫君走,我就偏不走,扰你清净。” 吴淑真对晚秋笑道:“你看咱们爷,我们忙,插不上手,爷坐在这,我们分神,半个时辰的活,足忙活一个时辰。” 晚秋凑趣道;“是奶奶心里有爷,还跟奴婢等抱怨,奶奶心里巴不得爷留在屋里。” 邵英杰嘿嘿笑,吴淑真红脸啐了一口,“这小蹄子,分明是笑话我,等你嫁人,就不说嘴了。” 屋里气氛放松,吴淑真正色道:“可是真的,爷去东屋睡吧,我睡前喝药,一屋子汤药味,熏着爷。” 又吩咐柳絮道;“你侍候你爷去东屋睡。”吴淑真说得自然,柳絮心里惴惴,显然精明的吴淑真看出丈夫的心没在自己这,故意提出让他单独住东间,可是他一个人住冷冷清清,用不上几日,邵英杰还会回素云身边,吴淑真既然早就打定主意,让柳絮揽住丈夫的心,何不表现大度一点,博得丈夫好感。 邵英杰笑着道;“既然你们主仆烦我,我只好知趣点,离你们远远的。” 他嘴上说,心里暗自松了口气,对吴淑真提不起兴致,可也不烦,勉强凑合同房,也不是不成,可他不能不为素云打算,他不愿意吴淑真一过门,便怀上,那样对素云打击太大,素云本来就没有安全感,他心里盘算,就算让吴淑真怀上,怎么也得等一两年以后,冀儿稍大一些,素云也能接受。 说吧,就过东间屋,柳絮只好跟着他身后走出屋,吴淑真看着二人背影,放下手里的衣物,坐在床边,亲口把丈夫拱手让人,心里不是滋味,晚秋见状,道;“姑娘该喝药了,我去看看姑娘的药煎好没有。”   ☆、第33章 各怀鬼胎 邵英杰坐在酸枝木官椅里,看着柳絮铺床,柳絮爬上炕,放好被褥,灵巧地跳下炕,一抬头正对上邵英杰的目光,邵英杰略显尴尬,没话找话问:“你是怎么进吴府的?” 柳絮若从头说起,话就长了,就长话短说,“奴婢被家父卖到吴府管家周兴家,奶奶后来就把我买下来,就跟着奶奶了。” 邵英杰纳闷,“那你父亲是因为家穷卖你,你家里还有弟妹?” 柳絮规规矩矩地站着,“奴婢父亲喝酒赌输了钱,跑了,家里还有三个弟妹。” “你家里三个弟妹谁养活?” “奶奶答应奴婢,不当值时,可以出府回家看看,奴婢的月钱够养活弟妹。”柳絮是实话实说,毕竟是主子爷,间或回家一事,还是先打声招呼好,以免日后生出是非口舌。 邵英杰暗想,这也是清白好人家女孩,家贫卖身为奴,可惜了了。 柳絮道;“奴婢打水,侍候爷洗脸。” 边说边走出东间,她不想爬主子床,做姑爷的通房,显然吴淑真不单为揽住爷的心,还有更深一重用意,吴淑真不能生养,丫鬟生子,据为己有,通房地位卑微,没资格养,她的卖身契攥在吴淑真手里,等她生子,或留或卖,全凭主子。 柳絮知道宅门里这不是什么新鲜事,若换做别的女人,或许有一念之仁,夺了别人的儿子容其生母,以吴淑真的性子,去母留子,剪除后患,多半会这样做。 柳絮刚出堂屋门,就看见院子里宝珠的身影,往上房来,探听消息,看见柳絮,拉住她问;“爷和奶奶歇了吗?谁在里面侍候爷和奶奶,是晚秋妹妹当值吗?奶奶是想抬举晚秋?奶奶身边先有你和晚秋,任我们怎么巴结,都靠不上前。”话里浓浓的醋味,些许妒意。 柳絮灵机一动,念琴和宝珠是侍候爷的丫鬟,何不叫宝珠上来一块侍候,吴淑真跟前平常就许柳絮和晚秋贴身侍候,邵英杰既然不歇在吴淑真房里,宝珠上来侍候,也说得过去。 柳絮故意亲热地道:“奶奶累了,歇在暖阁里,打发爷去东间,我从前没侍候爷,怕一个人侍候不来,姐姐同我说说,爷的习惯,我心里没底,要是姐姐在身边就好了,凡事有姐姐,我就不操心了。” 宝珠一听,暗中杏核眼晶亮,“妹妹若担心,我今晚就跟妹妹一块侍候爷,奶奶未过门时,爷若不歇在素云姨娘屋里,是我和念琴一块上夜,念琴直嚷着腰酸,妹妹既然叫我一声姐姐,少不得我就辛苦点。” “还求姐姐照应妹妹。”柳絮高兴,宝珠这丫头巴不得这宗美差。 柳絮吩咐小丫鬟们烧热水,送到东稍间,柳絮拿来帛布、香胰,宝珠上前为爷晚起袖子。 洗漱完,邵英杰上炕,柳絮出来,宝珠吹熄了灯,二人在东间一南一北大炕上睡。 邵英杰在岳家酒水喝多了,半夜醒了,甚觉口渴,迷糊唤一声,“拿水来。” 柳絮因为邵英杰在里间,总是睡不踏实,刚迷瞪,就听见邵英杰唤人,深更半夜,进男人屋里,就算他是主子,丫鬟侍候主子天经地义,邵英杰对她,似乎没怎么上心,可万一…..,吴淑真在对面屋里听见也会装聋作哑,压下不声张。 柳絮闭眼装睡,侧耳听对面宝珠动静,宝珠睡得死,压根就没听见。 邵英杰唤了一声,听外间没一点声响,不禁咳声,声音提高,“给爷拿水来。” 柳絮再也不能装睡,置之不理,悄悄下炕,推宝珠,宝珠迷迷瞪瞪,喃喃一句,里间传来邵英杰低沉声,“都死了吗?” 宝珠一下子惊醒,柳絮已溜回对面炕上,宝珠懵懂,竟不知是柳絮推醒的,忙趿拉绣鞋下地,应声,“来了” 端灯,进去服侍,宝珠端起桌上茶壶,斟了一碗茶,送到邵英杰床前。 邵英杰咕嘟灌下去,宝珠又斟了一碗,他又一仰脖,喝剩茶底,杯子空了。 邵英杰借着灯光,看是宝珠,问:“柳絮没醒,怎么就你一人服侍。” 邵英杰平常多歇在素云姨娘屋里,素云怕爷染指丫鬟,从不让大丫鬟近爷的身,宝珠就有春心,苦于没机会,好容易得以接近爷,身子快贴上,撒娇撒痴,“怎么,爷嫌弃奴婢服侍不周,爷真是喜新厌旧。” 宝珠穿得单薄,只着中衣,领口的扣子散开,露出一痕雪脯,灯光照入,内里沟壑隐约可见,借着奉茶,宝珠故意贴着邵英杰身上蹭了两下,邵英杰心明镜似的,佯作不理睬,倒头便又睡去。 宝珠失望,出来,端灯过去北炕,见柳絮正睡香甜,狐疑,方才恍惚看见柳絮站在炕前,把灯移近照她的脸,柳絮阖眼,不敢动弹。 好在邵英杰睡下,没在要水。 天刚亮,吴淑真屋里一有动静,柳絮在东间听见,朝对面炕上看去,宝珠已醒了,二人穿好衣裳。 宝珠出门去,吩咐小丫鬟侍候洗脸水,就看见素云朝上房走来,撇撇嘴,佯作没看见,进屋里,对柳絮努嘴示意,小声道;“那位找上门来了。” 柳絮就明白,是素云一大早寻爷来了,想来一宿没合眼,惦记把邵英杰勾回去。 宝珠听里间邵英杰要起身,忙住嘴。 柳絮到堂屋,透过半掩着的门,看见素云姨娘上了台阶,同门口小丫鬟轻声说话,“奶奶起了吗?” 小丫头声,“爷和奶奶才刚起,姨娘这么早来请安。” 柳絮过西暖阁,这时,吴淑真穿衣起身,昨晚,晚秋打探得柳絮睡在外屋,凭空却多了一个宝珠,看见柳絮进屋,吴淑真盯着她看了两眼,似无心地问;“我好像听见宝珠的声,没人叫她,她昨晚自己上来侍候的?” 柳絮淡淡地道;“宝珠姐一向侍候惯爷的,不放心,怕我侍候不好爷,惹爷不痛快,不敢躲着偷懒。” 柳絮知道这点小伎俩是瞒不过吴淑真的。 吴淑真没在追问,“你爷起了?” “起了”柳絮行至近前,悄声道;“素云姨娘来给奶奶请安,在门外等。” 吴淑真冷笑一声:“这才几个晚上,就急了。” 对柳絮道:“打发她走” 柳絮答应声,刚迈步出门,吴淑真又招呼,“回来” 柳絮走回,“奶奶还有何吩咐?” 吴淑真哼声,“打发她走,只别说以后不用来上房请安的话。” 柳絮笑道;“奴婢知道,奶奶这还用嘱咐。” 吴淑真嗔道:“就知道你小蹄子心眼多,不用我多说,不过白告诉一句。” 柳絮推开堂屋门,随手又带上,看见素云姨娘果然站在门旁,看她出来,赔笑;“姐姐起的早,烦劳姐姐回奶奶一声,就说婢妾来给奶奶请安。” 柳絮瞅瞅她,心里讨厌,打着恭谨小心之名,实则上门勾搭爷们,面上做小伏低,骨子里轻狂,仗着男人宠爱,浑忘了身份,遂笑着道:“奶奶知道姨娘一大早过来请安,让奴婢告诉姨娘,本来我们奶奶想免了姨娘晨昏定省,怕辜负了姨娘这份心思,我们奶奶说了,以后爷留宿上房,姨娘在外面叩个头,就回去吧,若爷不在,姨娘进去,跟奶奶说说话,解解闷。” 素云本来盘算,吴淑真若不想让她见邵英杰,定然免她晨昏定省,若她想给妾立规矩,正好能见到爷,只要让她见到邵英杰,她自有道理,就没想到柳絮这丫鬟巧妙应对。 无奈,只好在门口跪下,朝里叩头,嘴里道:“婢妾给奶奶请安。” 爬起身,不甘心朝里望了一眼,没看见邵英杰的影子,略觉失望,几步一回头,柳絮眼看她走出院子,才转身折回。 吴淑真问:“走了?” “走了”柳絮答。 “你爷大概起来了,快去侍候你爷。” 柳絮掀门帘,转身出屋子,吴淑真看大红撒花帘子在她身后落下,纤手探入衣袖,把一个小纸包捏在掌心,攥紧。   ☆、第34章 书呆子 邵英杰新婚三日,未去千户所,一早就急着出门,吴淑真等时辰差不多,带着晚秋和念琴去给邵太太请安。 柳絮趁主子出门空挡,支使粗使丫鬟洒扫屋子,宝珠看奶奶走了,打了个哈气,对柳絮道;“我回屋里迷瞪一会,爷回来叫我,昨晚没睡好。” “姐姐睡一会,这里有妹妹。”宝珠无精打采走了。 柳絮望着她背影,心说,这段日子,还真得有她,念琴是老实人,宝珠长相出挑,举止轻浮,姑爷像是对她没感觉,正好让她帮着自己挡,姑爷若真是看上她,自己还怕害了人。 柳絮晚间上夜,白日当值轮到念琴和晚秋二人,晚秋是姑娘离不开,晚秋忠心,日夜守着姑娘身旁,从无一句怨言。 柳絮得吴淑真的答应,不当值可以间或家去,分派丫鬟婆子,忙活完上房诸事,换上一件衣衫,邵府是大奶奶齐氏打理家事,吴淑真已派人跟齐氏说了柳絮的情况,齐氏知会过门房,因此,她出府并无阻拦。 邵府离柳家住的剪刀胡同颇远,柳絮舍不得雇车钱,加快脚步,想赶在晌午到家,买菜做饭还来得及,她不在家时,小生子毕竟年岁小,还是个男孩子,对付糊弄一口吃的,有时三婶子有空,也过去帮着做顿饭,但三婶子一大家子人,指望不上,柳絮隔三差五,回去做一锅饭,或蒸一锅干粮,够三个孩子几日嚼过。 初春天气暖和,路边银杏树生出绿芽,柳絮顺路买了一块豆腐,一绺香菜,前生了一盆绿豆芽,就想烙春饼吃,那厮拿来的一袋子面粉,吃了一个多月,还剩半袋子。 想起那厮,掐指一算,走了一月有余,自己不由笑了,怎么会想起那厮,他不来捣乱,自己乐得清静。 柳絮端着荷叶包着的豆腐,进了小胡同。 陆志文沿着官道往剪刀胡同走,看见娇小身影一闪,想张嘴喊,朝左右瞅瞅官道过往行人,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柳絮推开院门,走进去,刚想回身关门,一人气喘吁吁从外面挤了进来,惶急地道;“等等,柳姑娘。” 柳絮定睛一看,是陆志文,歉意地道:“没看见陆公子,挤到陆公子,真是对不住。” 陆志文憨厚地笑着,“没事,我是来告诉姑娘一声,生子上学的事,我跟寺庙里管事物的师傅说了,你后直接带着生子去寒山寺书院,找我。” 柳絮高兴地福了两福,“谢公子” 柳絮只顾着高兴,没看见陆志文面上露出欣喜,脱口唤了声,“舅父” 柳絮吃惊回头,就见赵琛站在院子中央,正注视着二人。 柳絮还来不及反应,陆志文撩袍上前几步,忙整衣,一揖到地,“小生拜见舅父,那日小生有眼无珠,不知您老是柳絮的舅父,失礼之处,望舅父看在小生愚钝,不知者不怪。” 柳絮暗自叫苦,今这么不凑巧,怎么就让这个呆子遇上了,她偷眼描着赵琛,就见赵琛的脸慢慢绿了,偏头瞪视柳絮,他几时成了她舅父,升了辈分,难道是自己面貌老成,还是这小子眼拙。 宫保看王爷变脸,吓得忙厉声呵斥道:“瞎了你的狗眼,我家爷金相玉质,哪有你说的那么老。” 陆志文呐呐道;“小生是随着柳絮姑娘叫的,小生冒失,舅父担待,小生对柳絮姑娘……。”说到这,脸红,下面的话碍于说出口。 赵琛脸色阴沉似水,目光犀利盯着柳絮。柳絮头一缩,不敢看那厮的脸。 宫保埋怨地看柳絮一眼。王爷方二十出头,绝色容颜,哪里就像她说得老成这样。 看陆志文还想解释,柳絮急得忙打岔,“晌午了,陆公子该回家去,公子说的事我记下了。” 一句话提醒,陆志文看天色已正午,慌里慌张就走,走时还不忘对赵琛拱手,“小生告辞,改日再来给舅父请安。” 柳絮关上大门,总算送走陆志文,回身对上赵琛,柳絮一副老老实实等着挨训。 赵琛不依不饶,冷脸道:“我何时成了你舅父?” 柳絮讪讪地,陪着笑脸,“我说你是我母亲家亲戚,这书呆子误会了,以为你是我舅。” “就算我是你舅,那小子怎么也跟着叫我舅,他和你是什么关系?”赵琛拧眉,口气不善。 柳絮一闭眼,问题复杂了,是呀,姓陆的书呆子是自己什么人,遂分辨道;“自古书生礼多,他是为表达对您老的尊重。” 这解释此地无银三百两,有欲盖弥彰之嫌,不等赵琛发话,这回柳絮主动讨好地道;“王爷还没吃饭吧,我去做饭。” 宫保来了兴致,凑近问:“柳絮姑娘今做什么好吃的?” “春饼。” 宫保听着挺有食欲,忙催促,“柳絮姑娘就快些做吧!” 柳絮献媚地瞅着赵琛,“王爷不然晚饭也在这里吃?” 宫保急忙道;“王爷就赏脸答应。” 赵琛脸色好看点,嗯了声,又长声道:“既然你跟外人说我是你舅,我就委屈认下你这个外甥女,不过有几句话要教训你,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以后不能随便把男人往家领。” 柳絮心里叫苦,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厮认真把自己当成她长辈,心里骂他几个来回,我招别的男人来家,败坏是我自己的名声,与你王爷何干,这不是咸吃萝卜淡操心,想自己穿过来,上无父母,中间无兄弟姊妹,偏生出来这么个舅父管着,暗叹一声,怨自己那日含糊其辞,可这又怎么能跟陆志文说明白,这厮也不敢得罪,心里不情愿,嘴上服软,“王爷教训得是,是柳絮不检点。” 看柳絮态度好,赵琛火气消了大半,更正道:“叫我舅父。” 柳絮心想忍你多时,看宫宝着急直使眼色,把要出口的话,说得和软,“王爷,民女高攀不上,民女出身低贱,怕辱没王爷。” “本王说话一言九鼎,本王属地里还没人敢跟本王争竞。”赵琛唬着脸,明显不悦。 宫保急得劝道:“柳絮姑娘,多少人想给王爷做甥女,王爷都不稀罕,姑娘自个想想,吃不吃亏。” 柳絮郁闷,这还不叫吃亏,凭空降了一辈,也不敢认真跟这厮较真,心说,你爱是什么,我只不叫你舅父便是。 这时,小生子横冲直撞跑来,后头跟着柳芽儿和宝儿,大呼小叫,“看你往哪里跑?” 一只公鸡从柳絮和赵琛空隙间跑过去,三个孩子跟在后头追。 看柳絮诧异,宫保忙解释道:“给姑娘拿来两只鸡,杀了吃肉,王爷说几个孩子看着缺乏营养。” 柳絮看了赵琛一眼,这厮好歹心地不坏,不跟他一般计较,对他道:“我去做晌饭,晚饭吃鸡。”就进灶间。 半个时辰,柳絮烙好一盆春饼,炒了个土豆丝,自家生的豆芽炒韭菜、炸碗辣椒油,红油小葱凉拌水豆腐,打了个小青椒鸡蛋酱,摆满一炕桌。 柳絮打一盆清水,招呼三个孩子洗手。 赵琛坐在炕里,三个孩子围坐,赵琛提起一张饼,中间揭开一分为二,发现竟是两张单饼,奇怪,琢磨怎么烙出来的,心想,这泼妇有点手艺,看柳絮进来,赞道:“你开间饭馆,生意一定能好。” 宫保站在炕沿边,把春饼卷上酱菜,递给王爷,赵琛看着薄透的春饼食欲大增,顾不上跟柳絮说话,几口便吃下去一张。 宫保连着卷了几张,赵琛速度极快吃下肚,宫保舔舔嘴,暗自咽口水,眼馋,好容易等到王爷放慢速度,柳絮给宝儿卷饼,又顺手递过给他卷的一张饼,宫保大口吃起来,填满嘴,含糊道;“好吃,真好吃。” 吃完晌饭,赵琛教小生子念书,柳絮搜肠刮肚把能想到的小学课本里的童诗,都默写下来,每一首诗,空白处都配上一幅生动有趣的图画,小生子见这自制的课本比隔壁铜锁书本好看,更增加了兴趣,柳絮一回来,每每缠着柳絮教他学。 柳絮在灶间刷碗,就听屋里赵琛问:“这课本又是你姐写的?” 小生子清脆声,“我姐不是照样写的,是自己想的。” 赵琛又问:“这图也是你姐画的?” 小生子骄傲地道:“我姐可厉害了,几笔就画出来了,我平常跟着我姐学,我也要像我姐一样有学问。” 赵琛抬头朝门口看看,灶间里洗碗声,柳絮,投生这种境况,却还能努力生活,赵琛心头爬上一丝异样,又摇摇头,专心教小生子念书。 一炷香工夫,赵琛竖耳听灶间没了动静,琢磨柳絮是不是不在灶间里。 宝儿跑进来,“哥,快去看,姐杀鸡。” 小生子跳下地,跑出去,赵琛也跟着出去。 到院子里一看,赵琛不由傻眼,柳絮拎着把菜刀,满院子撵那只公鸡,公鸡撒欢绕着院子跑,宫保想截住,没拦住,那只鸡冲过去,绕院子大圈狂奔。 柳絮娇小的身形,灵活得像一只脱兔,抄近道,速度极快,追上弯腰探手一把捉住那只公鸡,提在手里,手起刀落,赵琛一闭眼,再睁开眼时,那只鸡已奄奄一息,在地上扑腾。 赵琛汗颜,心说,这泼妇姓陆的娶回家去,有的苦吃。   ☆、第35章 抢人 柳家的晚饭,碧梗米饭,小鸡炖蘑菇,绿畦香稻粳米是御田产的贡米,鸡是乡下喂养的,蘑菇是深山野生的,小生子上山拾柴禾采的,大铁锅小鸡炖蘑菇飘出扑鼻的浓香,诱人食欲,铁锅蒸出米饭,一掀开锅盖,清香四溢,尝一口,香甜可口,小生子一碗浓稠的鸡汤泡饭,眨眼就吃完了。 柳絮也不好跟赵琛同桌吃饭,一个人端碗在灶间吃,本来不愿意接受他的东西,转念,他拿东西,她出力,也算公平,没占他便宜。 赵琛撂筷,宫保几口扒拉干净,急着催促王爷回王府。 总算打发走这尊神,柳絮拾掇灶台,又把屋子简单归置,嘱咐小生子,自己走后,闩上院门,天黑别出去。 柳絮走出家门,柳家门前的小胡同短而狭,此刻,夕阳西下,胡同里有几家婆娘拿着矮凳坐在自家门口挑米、摘菜。 柳家门一开,看见柳絮出来,就有个年轻媳妇热络地问:“大姑娘,你家来亲戚了?我刚才看见一个年轻男人从你家门里出来。” 另一个婆娘手里攥着一把韭菜,啧啧道:“这个俊,我活这么大岁数,头回看见长这么好看的男人,大姑娘,他是你家啥亲戚?” 柳絮顺口搪塞道;“是我舅父。” 这胡同里住的都是平头百姓,婆娘们嘴碎,东家长西家短,古代女子名声要紧,柳絮少不得应付。 几个婆娘惊奇,“原来是你舅父,这么年轻,是做什么的?原来怎么没听你提起?” 柳絮硬着头皮道:“我舅父是往北边贩货,经常三五年不回家,行踪不定。” 婆娘们恍然大悟,一个媳妇道:“我说听你家柳芽儿说,你家总吃好吃的,原来是有个有钱的舅父。” 柳絮心想,亏没说表哥,不然这些婆娘疑神疑鬼,不定传出什么难听的话,回头还要嘱咐小生子和柳芽儿,对外就说,他是自家舅父,无奈,这回是不认都不成了。 这里正说着,一个婆娘指着胡同口,叫道:“柳絮,看你舅父又回来了。” 柳絮抬头,心里咯噔一下,那厮怎么又回来了,赵琛朝柳絮走来,一干婆娘热热的目光齐刷刷投在他身上, 赵琛隔着几十步远,扬声道:“柳絮” 这几个婆娘眼睛又齐刷刷艳羡地看柳絮,柳絮暗自叫苦不迭,逼不得已,舍脸低声道:“舅”她声音细小,盼这厮没听见。 这一声舅叫出口,她心里惴惴不安,方才千不肯,万不肯,现在可倒好,上赶着叫人舅,还怕人家不应,那厮若当众戳穿这个谎言,她就是跳到黄河洗不清,人们会误以为二人苟且,谎称甥舅关系。 这厮耳朵长,竟然听见,大方答应一声:“哎!”又道:“还傻站着做什么,还不快走,轿子等你半天了。” 柳絮二话没说,乖乖跟在他身后往胡同口走去,听见身后几个婆娘小声议论,老柳家有这门亲戚,穷出头了。 柳絮心里怨怼,这厮不让把别的男人往家里领,难道他自己就可以仗着是王爷为所欲为,他一个成年男人,随便进出她家,这是打着败坏她名声,这厮真够霸道不讲理。 胡同口停着一乘小轿,赵琛站住,“你坐轿回去吧!” 柳絮一肚子火气,“你回来就是为了让我坐轿子?” 赵琛一副认真表情,“就是这事,怎么了?” 柳絮赌气上轿,吩咐轿夫落脚的地方,撂下轿帘子,不愿看那厮嘴脸,心下郁闷,这下子可好,坐实了那厮舅父身份,若关系暴漏,让人知道甥舅关系是假,日后出门就那群婆娘能戳破她脊梁骨。 半个时辰后,柳絮在邵府角门落轿,走到内宅二门,门上的老婆子道:“三爷才刚回来。” 柳絮微笑道:“妈妈辛苦了。”一路没遇见什么人,各房正忙着开晚膳,夹道上偶尔有几个经过的丫鬟婆子,柳絮都笑着主动打招呼。 进了三房上院,上房门口没人,堂屋里静悄悄的,看样子主子已用过晚膳,下人们都在倒座南房里吃饭,柳絮刚想进西间,就听东屋里宝珠的声,“奶奶,奴婢正巧有事路过花园,就看素云姨娘截住爷,把爷往她屋里拽, 就听里屋吴淑真的声,“你爷这几日没过去,又跟素云姨娘情分深,去她屋里看看也是应该的。” 宝珠的声,讨好赞道:“奶奶可真贤惠,这要是换成二奶奶和三奶奶,奶奶瞧着,那个姨娘敢把主子爷往自己屋里拉。” 柳絮掀开帘子进屋,就看吴淑真正色道:“以后不许私下里嚼舌根,尤其是不许说别的房中的事,有谁背地里说二房三房的事,我听见可不依。” 宝珠满心醋意,想挑拨奶奶对素云姨娘不满,没想到反被吴淑真教训,怏怏的,住了口。 柳絮知道吴淑真不喜宝珠所为,有谁能喜欢整日惦记爬自己男人床的丫头。 吴淑真又和缓语气道:“你是你爷身边的人,有事知会我一声,是对的,我记下了,若有机会,我先想着抬举你。” 宝珠欣喜,忙蹲身,“谢奶奶” “你先下去吧” 宝珠出去,吴淑真冷笑道:“看,人家三番五次来抢人,我若不还不出声,今后还能在这屋里待下去?” 晚秋气愤道;“蹬鼻子还上脸了,她一个姨娘,敢跟奶奶争。” 吴淑真吩咐柳絮道:“晚秋太老实,你带人去素云姨娘屋里,把小爷抱来,就说我一个人呆着怪腻歪的,让他来热闹热闹。” 柳絮走到院子里,招呼两个小丫鬟,跟去素云姨娘屋里。 邵府三房,主子少,房屋宽敞,素云姨娘带着一双儿女,住在邵英杰内宅书房旁,一处独立小院。 柳絮带着两个小丫鬟一进院子,就见一个粗使婆子正在小院里一口水井沿提水,看见柳絮忙放下手里水桶,满脸堆笑赶着问;“柳絮姑娘好,柳絮姑娘是找我们姨娘?” 说吧,笑容有点别样味道,柳絮道:“小爷在哪里?” 婆子用手往东侧一指,“小爷在东屋里玩。” 柳絮径直往明间走,上了台阶,门口站着一个小丫鬟,急忙拦着,“柳絮姐姐,爷和姨娘在屋里……” 柳絮不等她说完,迈步进屋,扫一眼西间屋,西间屋门关着,透着一股暗昧,青天白日门关得严严的,不用说也知道里面干什么,柳絮蹙眉,这位素云姨娘真够不要脸的,大白天干事。 她直接朝东间走去,掀帘子进屋,就见邵冀坐在南炕上,一个奶娘正逗他玩,那奶娘听见脚步声抬头,刚说了句,“柳絮姑娘” 柳絮几步走到炕沿边,一把抱起邵冀就走,丢下一句话,“奶奶想小爷,抱去上房让奶奶看看。” 等奶娘反应过来,柳絮已出了东间,奶娘追出去,柳絮走到明间门口,抬腿迈过门槛。 柳絮紧走几步,下了台阶,奶娘小跑追上来,“姑娘,柳絮姑娘,小爷刚吃了奶,犯困,刚要睡觉,等睡醒了,抱去给奶奶看。” 柳絮怀里紧紧抱着邵冀,脚步不停,嘴里道:“难道奶奶房中就没睡觉的地方吗?” 奶娘急了,伸手扯柳絮衣裳,柳絮回头,眼一立睖,“放肆,你眼睛里只有姨娘,就没有奶奶吗?别忘了你端的谁的饭碗。” 这几句,吓得奶娘猛醒过来,松开手,呐呐道;“姑娘严重,老奴不敢,老奴是怕姨娘怪罪……怎么也得跟姨娘打声招呼。” 柳絮带来的两个小丫鬟厉声道:“你这妈妈,啰啰嗦嗦,姨娘怪罪,不是还有奶奶吗?” 眼看着柳絮抱着孩子出了院子,奶娘一拍大腿,往回跑,一头撞上念珠,念珠道;“妈妈急着跑什么?” 奶娘急道;“柳絮姑娘把小爷抱去上房。” 念珠一听,头轰地一声,撒腿就奔上房方向追去。   ☆、第36章 冤家 念珠听说柳絮抱走小爷,撒腿就奔上房方向追去,柳絮怀里抱着孩子,念珠轻手利脚,半路就追上柳絮,气喘吁吁道:“柳絮姑娘,姨娘交代小爷不能抱到外头去,姑娘别为难奴婢。” 柳絮唇角一扬,“小爷叫奶奶一声母亲,怎么奶奶连看一眼都不行,说不定奶奶一高兴,留下住两日,谁能说不行。” 说吧,不理会她,继续朝前走,念珠不甘心,还想力争,柳絮使了个眼色,那两个跟着的小丫鬟拦住念珠,“姐姐这是做什么?姐姐奉了姨娘的命,我们可是奉了奶奶的命,姐姐说说该听谁的?” 柳絮一路抱住邵冀,小男孩瞪着大眼睛看她,拿手指头戳她的脸,柳絮边走边逗他说话。 邵冀胖胖的,压得柳絮胳膊发酸,好在不远就到了上房,一进院子,晚秋迎上来,接过去。 念珠眼看着柳絮进了上房院落,无奈回去,进堂屋,朝西间屋门看一眼,门关着,知道爷和姨娘在屋里干事,不敢进去扰了爷的兴。 念珠干着急,在堂屋里来来回回走,直到西间门一响,素云出来,念珠像得了救星似的,忙迎上去悄声道;“姨娘,不好了,奶奶让人把小爷抱走了。” “什么?你说什么?” 念珠又重复一遍,“奶奶让人把小爷抱走了。” 素云眼前一黑,一手拄着桌子,才没摔倒。 急忙就要往外走,念珠提醒道;“姨娘去了说什么,姨娘要不回来,还是让爷去要。” 一句话,提醒她,她匆匆进去西间,邵英杰穿着中衣,靠在床头,见她进来,奇怪地瞅瞅她,“你怎么了,脸色不好,是不是我方才过于急躁,弄疼了你?” 素云咬着嘴唇,哭丧着脸,“奶奶把冀儿抱去了。”说着,摇着邵英杰手臂,“爷快去,把冀儿要回来。” 邵英杰笑了,“我当发生什么事,你奶奶抱去,稀罕一会,就送回来了,你急的什么?” 素云没法说怕吴淑真伤害儿子,只好推说,“冀儿认生,一会怕他哭。” 邵英杰道;“让奶娘跟去不就得了,这点事,还至于你急成这样?” 素云说不动邵英杰,心里干着急,苦无良策。 一会,佯作出去吩咐人打水,扯着念珠到外面,急着道:“你去上房一趟,就说爷要看小爷,把小爷抱回来。” 念珠刚一进上房院子,吴淑真坐在南炕上,和柳絮晚秋两个正逗邵冀玩,一眼看见念珠,柳絮也从窗子里看见,吴淑真眼中一丝厌恶,“打发她走。” 柳絮出了东间,掀起堂屋门帘子,往外走,差点就跟要进门的念珠撞了个满怀,念珠唬了一跳,忙退后两步,脱口叫了声,“柳絮姐” 柳絮不等她说话,发问;“是素云姨娘叫你来的?” 念珠看她绷脸,有点胆怯,期期艾艾,“不是姨娘,是爷吩咐让把小爷抱回去,爷几日未见小爷,想小爷。” 柳絮看她一副受气模样,心说,真是有什么主就有什么仆,楚楚可怜用错了地方,遂板脸道:“奶奶正喂他东西吃,爷一会回上房不是就见到了,难道今晚你们姨娘要留爷歇在她屋里?” 几句话,念珠没了话说,吴淑真在屋里,也不敢多说,遂怏怏地回转。 素云姨娘偎在邵英杰怀里,邵英杰抚摸她一头青丝,“我这几日没来,你是不是晚上又担心的睡不着?我和她是新婚,等过了这一月,我仍旧歇在你屋里。” 素云满心想儿子,像是没听见一样,邵英杰察觉出她的异样,低头看她道;“你怎么了?” 说着,探手朝她下.身一摸,“难道是我使狠了?你怎么不说?” 素云头钻到他怀里,遮掩地道:“爷性急,恁般力气大,那容婢妾说。” 素云这厢应付邵英杰,竖着耳朵听外面动静,听见轻微门响,把身子从邵英杰怀里挣脱出来,“婢妾看看晚膳送来没有。” 爬下炕,拉开隔扇门,看见念珠正站在西间门口犹豫,着急小声问;“是她不让小爷回来?” 念珠点点头,素云姨娘使了个眼色,二人出去说,一走出门,素云着急地道;“你快说说,见到小爷了吗?小爷怎么样了?” 念珠道;“听柳絮说奶奶正喂他东西吃,说爷要想看,等回上房看一眼,再把小爷抱回来。” 素云姨娘瞪圆眼睛,“她喂东西给冀儿吃?” “柳絮是这样说的。”念珠担心地看着主子失神的脸。 素云不敢耽搁太久,进屋里,邵英杰问;“晚膳送了了吗?这一活动,倒有点饿了。” 素云恍然,怯怯地道:“婢妾忘了问。” 邵英杰异样的目光看着她。 素云走上前,笑着推着他,“爷饿了,上奶奶屋里吃吧,奶奶许是也在等爷回去用饭。” 邵英杰侧头拍拍她的脸,“爷就喜欢你明白事理。”说吧,下床,穿衣。 邵英杰大步进了上院,大步上了正房台阶,就听西暖阁里一片欢声笑语,中间夹杂邵冀童稚咯咯笑声。 邵英杰心一宽,他跟素云打小在一块,素云的担心他不是看不出来,他对吴淑真性情不了解,心里隐隐也有一丝担忧,听见屋里传来的说笑声,他心中大快,暗道,看来是自己多心了。 迈步进去,屋里,吴淑真抱着邵冀,柳絮、晚秋和念琴、宝珠团团围着,地上站着两个媳妇婆子,众人脸上都一副乐不可支模样。 看见邵英杰,吴淑真笑着把怀里的邵冀要递给他,“去,找你父亲。” 邵冀扭下小屁股,反身钻到吴淑真怀里,不肯让邵英杰抱。 邵英杰高兴地道:“这小子,看来跟你嫡母投缘。” 地上的婆子讨好地道:“小爷谁也不找,就赖在奶奶怀里。” 邵英杰欣慰,看来素云的担心是多余的。 这里正说着话,邵冀的奶娘过来,恭敬地蹲身,“给爷和奶奶请安。” 邵英杰道;“我让她过来的,怕冀儿闹。” 吴淑真亲了一口邵冀的小脸蛋,“去吧,回去吧!改日再来。” 吃过晚膳,天一黑,吴淑真早早便把邵英杰撵到东屋,和晚秋关上西屋门。 邵英杰在素云身上,交了存货,无心亲近旁的女人,对吴淑真的善解人意,心存感激。 邵英杰草草洗漱,侧耳听对面屋里没有一点动静,西间门关得死死的,看来吴淑真主仆早睡下了,宝珠献殷勤,他心不在焉。 一宿无话。 天一亮,素云姨娘在爷和奶奶还未起身时,便在门口跪着叩了个头,不等吩咐就回去了。 吴淑真听晚秋回说,淡淡地道:“这种货色,是不会消停的,看来还得分些精神对付。” 侍候邵英杰吃了早膳,去了千户所。 吴淑真叫过柳絮,递给她一张纸,“按这上面的草药抓,记住去我柏家生药铺,你把这个药方给舅爷,他就知道了,别人问起,你就说有事告假家去。” 柳絮心生疑惑,生药铺哪里都有,何用跑大老远去柏家铺子。 柏家生药铺颇远,吴淑真是给了雇车钱,柳絮想明小生子去寒山寺书院,省下钱买上一块结实的粗布,给他缝个书包,就盘算先走一半的路,等走累了再雇车,这样能省下一半的车钱。 柳絮走了一个时辰,出了些微潮汗,举头看太阳升起老高,春深,气候转暖。 柳絮又走了半个时辰,就觉脚底生疼,遂放慢脚步,正犹豫是否雇车。 这时,官道上一乘素布帷幄奔跑的马车,减速,经过她身旁,里面一人探出半个身子,唤了声,“柳絮” 柳絮听这声音本能一激灵,出门没看黄历,街道两旁店铺卸下门扇,开张,街上往来行人多起来。 柳絮朝马车里的人望去,一脸讨好媚笑,“舅父” 赵琛唇角得意扬起,心说,我还治不了你,朝她道:“外甥女,上车,舅父捎你一程。” 柳絮暗想,这厮霸道,若不按他的话做,估摸他会让自己当街难堪。 跟他同车,她百般不愿,心生别扭。 眼瞅着笑容从赵琛唇角退去,柳絮方不情愿走到车门前,她一抬腿工夫,赵琛突然从里面伸出手,一把就把她提起扯进车里。 柳絮身体腾空,猛然失去重心,脚下不着地,身子一倾,便朝前扑倒,不偏不倚,对着赵琛倒去。 待柳絮醒过神来,发现自己直挺挺趴在那厮身上,胸前两个小包包,挤得扁平,又愕然发现那厮的大手正抚在自己微微翘起浑圆的双瓣。 柳絮惊得跳起,那厮手疾眼快,往回一拉,她才没碰到头,柳絮就势坐在他身旁,看一眼车帘子幸好已撂下。 二人无间距,柳絮往旁挪了挪,脸红到耳根,赵琛调侃地道:“今怎么这样主动?” 柳絮水润大眼睛里一丝愠怒,赵琛看她面色潮红,水光潋滟,有清绝之色,回味抱个满怀的温软,心头某种东西又抬头,那泼妇像猜透他心里,怒声道:“王爷若不尊重,我便跳下去。” 赵琛压下身体里蠢蠢欲动的绮念。   ☆、第37章 草药 柳絮挪开一些,二人隔着一人距离,赵琛问:“你要去哪里?”柳絮道;“东城柏氏生药铺。” 赵琛从车窗探出头去,吩咐一句,柳絮侧头从窗子里往外看,四周骑马步走路的的街上行人,都往他们坐的车瞄着,显然赵琛出门,明着看似平常,暗中有不少王府侍卫保护王爷。 赵琛缩回头,问:“你去哪里做什么?” 柳絮也不看他,“抓药。” 赵琛面色疑惑,“抓药附近就有药铺。” “主子吩咐的,那是姑娘的母舅开的。”吴淑真去自家药铺抓药,一般人听了,再正常不过,可柳絮知道柏家底细,吴淑真断不是为省钱,那就是怕惹麻烦?或这药方子里有玄机,路远,工夫长,柳絮从怀里摸出药方。 上面是十几味草药,柳絮看这些草药名,不熟悉。 赵琛道:“邵千户家当差可好?” 柳絮一愣神,抬起头,这厮看来对她不是漠不关心,一无所知,嗯了声。 “你卖身签的是死契?”赵琛似随口一问。 “是”柳絮知道死契是不能赎身,除非主子开恩,愿意放她。 “姓陆的书呆子还不知道吧?妄想着娶你为妻。”赵琛唇角一抹笑意。 这人什么心态,气人有笑人无,柳絮不想让他太得意,故意扬着笑脸,“以后的事,谁能料到,我买去周家,半年不到就离开周家,焉知主子那日开恩许我赎身,或一文钱不要,就放了我。” 赵琛揶揄道;“你道是心宽,姓陆那书呆子有什么好,你就那么想嫁他?” 柳絮故意道:“姓陆的书呆子能娶我做正妻,又没有莺莺燕燕,让我放心。”这也是她心里话。 赵琛脸有点变色,哼了声,“你的要求就这么低?” 柳絮成心气他,一雪几日来的窝囊气,“这要求低吗?” 赵琛堵心,却不能不承认,这古代能找到这样的男人就算不错了,遂不甘心地道:“你喜欢他吗?” 柳絮佯作娇羞,啐了一口,“要你管?” 赵琛心说,这泼妇无人时好大胆,正色道;“我是你舅,怎么就管不得你?” 柳絮嗤笑一声,赵琛看这泼妇眼底尽是蔑视,呵呵两声,“那书呆子怕是不了解你,了解你还敢娶你?” 柳絮偏头,警告地倪了他一眼,不再理他。 车子在柏氏生药铺前停住,柳絮跳下车,回头道:“不用等我,我一会雇车回去。” 说吧,进了药铺,还是上次来时那个伙计,对柳絮已熟悉,热情招呼,“柳絮姑娘,我家舅爷在后头,小的唤人带你去。” 伙计朝后招呼一个小丫鬟,吩咐带柳姑娘去见大爷,小丫鬟带着柳絮往后宅走,那小丫鬟没见过她,边走朝她直打量,柳絮猜她是多心了,遂道;“带我先去给你家主母请安。” 那小丫鬟嘴快道;“我家主母去年没了,家里就爷一人,姐儿年纪还小。” 柳絮歉意地道:“恕我不知,我是奉你家表姑娘的命来找舅爷有事。” 小丫鬟恍然大悟,笑笑道:“你是邵府里的人。” 小丫鬟把她带到倒座南厅,过一会,柏舅爷就得信赶来,柳絮道了个万福。 柏舅爷一在相让,柳絮才在一个绣墩上斜签着身子坐了。 方才小丫鬟捧上茶水,柏舅爷用手示意,“姑娘请。” 自端起,啜了一口,开言道:“柳絮姑娘来是有事?” 柳絮从袖子里取出药方子,走上前递给他,“这是我家姑娘特意吩咐奴婢来自家药铺子里抓。” 柏舅爷接过,凝神看了许久,抬头问;“这药方子是谁开的?” 柳絮摇摇头,她没看见大夫来,姑娘就给了她这样一个药方。 柏舅爷沉思片刻,嘴动了动,想说什么,又忍住,半晌道:“这是谁服食的药方?” 柳絮奇怪,柏舅爷接触两次,处事果断,从不啰嗦,怎么今打听这般详细,难道这方子有什么不对,遂道;“姑娘服用的药方。” 柏舅爷似乎一愣神,没说什么。 柳絮纳闷,柏舅爷出身医药世家,精通医术,难道这方子里有甚不妥之处。 柏舅爷不想说,柳絮也不便深问,毕竟人家是正经甥舅,打断骨头连着筋。 柏舅爷手里拿着方子道;“姑娘等我片刻。”说吧,就出去,柳絮闲着无事,走到厅堂门口,朝院子里看,柏家是老宅,三进院落,房舍屋檐俱是青砖琉璃瓦顶,看似有些年头,颇有厚重之感,这里没有女主人,显得肃静许多。 柏家人丁寥落,柏舅爷不到三十年纪,嫡妻就生养一女,柳絮想他刚丧妻,难怪眉宇间有抑郁之色。 等了有盏茶功夫,柏舅爷回转,递给她一大包配好的草药,没说什么。 手里还捧着一个锦盒,放到桌子上,打开,道;“这都是我铺子里配的寻常治疗头痛脑热的小药,特给姑娘拿一些回去,一时有个急用,使着方便。” 柳絮看这锦盒是上下二层,每一层有十几个方格,每个格子里制成的水丸成药,每个格子上细心标注用途。 柳絮感激地望着柏舅爷,深深一福,“谢舅爷,柳絮却之不恭。” 柏舅爷笑道;“给姑娘旁的东西姑娘不能要,这都是我自家用上好的草药配置的,里面有我柏家祖传秘方,不值什么钱,一点心意而已。” 柳絮心里暖暖的,这人看似冷清,心道是热的。 柳絮告辞出来,柏舅爷送到铺子门口,站在官道旁,微笑着道;“柳絮姑娘若有用得着在下的地方,千万别客气,或有什么难处,短银子使,吱声,别外道了。” 柳絮抱着锦盒,福身称谢,柏舅爷想招呼自家轿子送她回去,柳絮道;“不用了,我顺道逛逛。” 柳絮穿来半年,东城不熟,就想趁着今看看,了解本朝风土人情,顺便买些东西,东城物价应该较西城低。 柳絮沿着官道,走十几步到一个岔路口,就见一个岔道里停着一乘马车,柳絮觉得眼熟,突然怔住,那厮望着她走来,柳絮脱口道;“你没走?” “我走了,就看不见方才精彩一幕。”赵琛冷脸。 柳絮挑眉,“什么精彩一幕,不过抓一副药,值得你大惊小怪,往我身上泼脏水。” 赵琛冷笑,拉长声,“我看不是吧,看方才你二人亲热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新婚夫妻。” 柳絮剜了他一眼,“你那只眼睛看见我跟人亲热。” 赵琛呵呵,“泼妇本性,暴漏无遗,你当着人装成淑女,我就说那书呆子不了解你。” 柳絮不愿在大街上跟他斗嘴,转身就走。 赵琛车驾驶过,抻头,大声朝她喊:“快上来!” 道两旁行人奇怪地朝她看去,柳絮恨极,只好乖乖上车。 刚一坐稳,赵琛盯着她手里东西,“那是什么?拿过来我看看。” 不等她允许,顺手拿过,打开,冷笑一声,“还说没什么关系,没关系他送你这些,你竟然收下,平常我送你银钱,怎么不见你要。” 柳絮一把夺过来,心道,还真把自己当成我舅,管的宽。 赵琛寒着脸,不说话,柳絮赌气脸朝外,不吱声。 车辆进西城,到繁华闹市,柳絮说啥要下车,赵琛命马车停住,望着聘婷的身影往市场里走,心下懊恼,一对上这个女人自己就这般失态。 柳絮在一个卖布匹摊子前买了一块布头,小贩算她很便宜,柳絮看着古代未经印染的粗布,素色没有花纹,正适合男孩子做书包结实耐用。 手里提着吴淑真的草药,没敢耽搁,直接回邵府。 回到上房,小丫鬟站在门口,朝里比划,“大夫来了” 柳絮进堂屋,正好况大夫从里间出来,柳絮让过一旁,晚秋跟在身后相送。 柳絮按了按自己手里的草药,心里疑惑更大了。 进屋里,柳絮把草药放到桌上,“舅爷问主子好!” 吴淑真眼睛里一抹光亮,一会晚秋进来,也是一脸喜气,安奈不住,吴淑真对柳絮道:“你去门口看着人,我跟晚秋说两句话。” 柳絮出了西间,阖上隔扇门,里面传来说话声,声音极小,听不清楚,柳絮是耳朵出奇的灵敏,有几个字溜进耳鼓,是晚秋声,像说的是‘能生养’。 一会,吴淑真在屋里唤柳絮,“看着点,若你爷回来知会我?” 邵英杰是天擦黑时回来的,心里惦记安抚一下素云,便没过上房,先去她屋里。 念珠看见他进院子,忙大声朝里道;“爷来了。” 素云脚步匆忙出来,正撞上邵英杰往屋里进,邵英杰揽住她的腰肢,笑道;“我去看看冀儿。” 邵冀才吃饱了,坐在炕上玩,奶娘看爷进来,忙束手恭立,“爷来了,小爷吃了一小碗饭。” 邵英杰坐在炕上,抱起孩子,邵英杰欢喜,这毕竟是他长子,虽说是庶出,可是他喜欢的女人生的。 素云上炕,依偎在邵英杰身旁,眼光柔和看着父子俩,心想,若吴淑真不进门该有多好,还像从前一样,一家人亲亲热热的,吴淑真身体弱,禁不得气,自己何不使出些手段,绊住爷,若吴淑真死了,邵家三房连丧主母,怕没有哪家姑娘敢嫁进门,那时自己即使不能扶正,上头没主母约束,还不是和正妻一样。   ☆、第38章 较量 柳絮离立在堂屋门口,心里犯寻思,从晚秋只言片语,可判断出吴淑真服药身体见好,能生养为何瞒着人。 半个时辰后,柳絮看见大厨房几个媳妇婆子送饭过来,跟几个小丫头接过婆子手里的食盒,放在堂屋里。 柳絮进西间扫了一眼,吴淑真不在屋里,自己抓的大包药没在桌上,许是收起来了,西稍间门关着,柳絮站在门口回道;“奶奶,晚膳送来了。” 晚秋从里面出来,“摆饭吧!” 吴淑真看着摆了满桌子的菜肴,随口说了句,“你爷看来今晚是不回来吃了。” 宝珠正巧进门,接话茬道:“奶奶,奴婢听说爷去了素云姨娘屋里。” 吴淑真面色平静,夹了一块头子菜,“这鱼味道不错。” 邵英杰逗会邵冀,琇莹跑进来,吃力爬上炕,拱到他怀里,撒娇唤:“父亲,莹儿想你了,你也不来看莹儿。” 邵英杰抱过来,让她坐在腿上,慈爱地道;“父亲有事忙,没时间看莹儿。” 琇莹赖在他身上,奶娘笑道:“姐儿,爷累了,快下来。” 这时,外头小丫鬟进来回,“姨娘,上房送来晚膳。” 邵英杰听说,下炕,对素云道;“我该回上房,晚了怕你奶奶等。” 素云水杏眼似要滴出水来,软糯声,央求道:“爷今就在婢妾屋子里用饭吧!爷不在,婢妾一点胃口都没有。” 邵英杰一犹豫工夫,素云吩咐念珠道:“快去把你爷份例菜取过来,说你爷在这屋里用饭。” 念珠走去上房,悄声问小丫鬟,“里面摆桌子了吗?” 小丫鬟道;“刚摆桌子,今耽搁一会,不的早吃完了。” 堂屋里吴淑真听见说话声,朝柳絮使了个眼色,“出去看看。” 柳絮推门出来,念珠忙撇开小丫鬟,对柳絮讨好赔笑,“柳絮姐,爷去看小爷和姐儿,留在姨娘屋里用饭,我奉了姨娘命,来取爷的份例。” 柳絮不冷不热地道:“原来是念珠妹妹,来得正好,刚才奶奶还说要把爷的饭菜送到姨娘屋里,可巧妹妹就来了,省得跑趟腿。” 柳絮出去,堂屋门半开着,屋里吴淑真听见,吩咐小丫鬟,“去送她一程,日头落了,府里还未掌灯,路上看不见。” 上房的丫鬟婆子都捏着一把汗,怕奶奶动气,见奶奶不但不气,还这般体贴,背地里称颂奶奶贤德。 念珠前头走,后面上房两个小丫鬟提着食盒,邵英杰看三人进门,问两个小丫鬟道;“你奶奶吃了吗?” 一个小丫鬟照实说了,“奶奶先头等爷来着,后来听说爷在姨娘屋里,就自己先吃了,刚说让把爷的饭菜送过来,念珠姐就来取,奶奶就吩咐奴婢二人帮念珠姐姐送来。” 那个小丫鬟一头说,一边从食盒里往桌上摆饭菜,嘴上又道;“奶奶说爷连日劳累,让把大厨房炖的鸡汤拿来给爷喝,补补身子。” 素云瞅瞅邵英杰,吴淑真说连日劳累,言外之意,是说夫妻房事,不免吃醋捻酸。 素云殷勤侍候邵英杰吃过晚膳,巧笑嫣然,“爷连日劳累,婢妾给爷捏捏肩。” 邵英杰嗯了声,坐直。 素云便走到邵英杰身后,柔软的双手放在他肩头,轻轻揉捏起来,邵英杰只觉浑身舒泰,素云揉着揉着,手便滑落在他胸前,头搭在他肩头,柔软之处蹭弄着他,伏在他耳边呢喃;“爷,要了婢妾吧。” 念珠悄悄出去,把门掩上,门口看着人,怕那个冒失的闯入。 里面传来邵英杰沙哑声“浪货,爷一日不来,都过不得。” 素云姨娘低哼一声,缠绵口齿不清,“爷不是说婢妾的活好。” 戌时三刻,吴淑真对晚秋道:“关上院门。” 晚秋看看主子的脸,迟疑,“爷若回来…..“ 吴淑真平淡地道:“你爷准是留宿素云姨娘屋里。” 柳絮招呼小丫鬟端水,吴淑真洗漱完,坐在妆台前绣墩上,柳絮站在身后,替她拔去头上钗环,晚秋进去西稍间,瞬间走出来,手里提着一小包草药。 柳絮余光瞥见她手里拿着的包草药的纸张泛微微草黄,而自己抓的那副药,包草药的纸张颜色透着暗黄。 晚秋走去小厨房煎药,备吴淑真睡前喝。 柳絮看院门闩上,知道邵英杰今晚不回上房,窃喜,回到南房倒座下处,她跟晚秋住一间屋子,晚秋留在上房上夜,小屋里就她一个人,她点上油灯,拿出白日买的粗布,比量着给小生子缝个书包。 做了一会针线,她抬头,看上房西间灯火熄了,看来吴淑真歇下了。 古代儿童的书包样式简单,就是一个大布兜子,缝上个带子。 柳絮收最后一针,坐的时候久了,腰酸背痛,推开门,走出去,夜已深,春的夜晚,凉风徐徐,柳絮伸了一下懒腰,站了一会,刚想转身进屋,朝上房无意中一撇,她揉揉眼,是不是眼睛累花了,就见上房堂屋门开了一条缝,溜出一人,月光洒在台阶上,借着惨淡的月光,柳絮隐约分辨出是晚秋的身影。 柳絮闪身躲去廊柱后头,盯着晚秋,就见她朝院子里看看,没看见她。 晚秋确定院子里无人,顺着西间窗根底下转到后院,上房是二进院,后一进是个小花园,后罩房当库房,没人住。 柳絮想,晚秋这么晚去后面小花园做什么,她顺着抄手回廊,放轻脚步,小心地跟在她身后。 晚秋朝后花园扫了一眼,快步走去假山旁,一棵老槐树后头,柳絮躲在暗处,晚秋被树木遮挡,看不清做什么,夜半极静,柳絮隐约听见树根底下有响动,仔细辨别,好像是铲土声,恍然大悟,晚秋出门时,两个手里都拿着东西,夜里黑,看不大真切,一只手里提着的大概是小铲子,这大半夜,晚秋埋东西,埋的东西一定是背人的,那是什么?柳絮好奇。 微小的声音没了,柳絮赶紧离开,快步走回小屋,吹熄了烛火。 柳絮坐在炕沿边,心犹自扑腾乱跳,幸好晚秋没看见她,不知为何她想起吴淑真死了的三个丫鬟,倒抽一口凉气,倒在炕上,不去想,知道的事越少越好。 柳絮一晚没睡好,不想想,偏生晚秋的一举一动,在脑子里挥之不去。 吴淑真的作息时间很规律,正卯时,上房门开了,柳絮上去侍候吴淑真穿衣,晚秋叠被子,似随意地问;“妹妹昨几时睡的,我怎么看妹妹像是没睡好觉。” 柳絮心里咯噔一下,自己昨晚小屋子亮着灯,油灯昏暗,夜里黑,晚秋不可能看不见,看吴淑真瞅着自己,心说,不能说谎,吴淑真眼睛毒,一下便能拆穿,遂实话实话,“我弟今要去寒山寺书院拜见先生,我连夜给他缝了一个书包。” 吴淑真道:“你弟去学堂怎么不早说,何必点灯熬油做活,准你一日假不就行了。” 柳絮道;“正要跟主子说告假,今头午领我弟去书院。” 吴淑真宽和地道;“你去吧,反正也没什么事,就是有事,这些下人,也不用使唤你。” “谢主子” 柳絮刚往出走。想去吩咐小丫鬟端水进来,吴淑真突然道;“柳絮,把你缝的书包拿来,我看看你的针线活。” 柳絮顿了一下,出门,看小丫鬟们提壶、端盆、等在外头,便吩咐进去。 柳絮回到下处,取出书包,拿去上房,吴淑真抹净手,正坐在妆台前,柳絮递过去,“奴婢手笨,主子别笑话。” 吴淑真接过,看一眼,又递过她,“针线活一般,不过是个心思。” 这时,小丫鬟进来,“回奶奶,爷来了。” 吴淑真回头,那小丫鬟又期期艾艾地,“还有……” 吴淑真手里拿着一柄凤头金钗,轻轻插入发髻,淡声道:“还有素云姨娘来请安,怎么还不敢说。” 柳絮用指尖沾了点头油,为她抿了抿鬓角,低头看见吴淑真的素手被宽袖遮挡,探出二指,捏住袖口,“走,跟我出去迎你爷。” 回身,脸上笑容灿烂如锦,这笑容,柳絮熟悉,那是她对继母出手前。 柳絮扶着吴淑真出了里间屋,小丫鬟打起堂屋帘子,邵英杰迈步进门,身旁错开半步,跟着素云,素云怯生生的,像是要退缩,邵英杰偏头,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眼神。 吴淑真笑着上前,蹲身一福,“爷起这么早?” 邵英杰看见妻子柔声细语,心里舒坦,笑着道:“有日子没给母亲请安,今同你一道去。” 吴淑真让至上座,自己在他身旁椅子上坐下。 素云上前两步,就要跪下叩头,吴淑真起身,亲自搀扶,“妹妹不必大礼,这又没有外人。” 亲热地挽着她的手,笑着对她道:“妹妹不用害羞,我没的正嫌你爷在上房闹我,妹妹替我侍候你爷,我还感激妹妹,我这两日不想别的,总念着冀儿和莹儿两个孩子,一会啊,我跟你爷去跟太太请安回来,把冀儿和莹儿抱过来,我瞧瞧。” 柳絮站在吴淑真身旁,就见吴淑真指尖用力捏了素云的手指一下,素云不易察觉地身子一哆嗦,随即低下头,小声道:“冀儿早起有点不舒服,吐奶。” 吴淑真遂紧张地道:“给我看病的况大夫医术高明,正好今过来,把冀儿抱来,让他也瞧瞧,开点小药吃。” 吴淑真眼睛里那抹冷光,令素云倍加惊恐,连连摇手,“不用奶奶费心,没什么大毛病,小孩子挑食。” 邵英杰放下心,道;“我说冀儿昨晚还好好的,没事就好。” 又朝素云道:“冀儿既然没事,你奶奶又想得慌,就让奶娘一会抱过来,让她母子亲近亲近。” 素云脱口叫了声,“爷” 吴淑真掉开脸,用指尖掐下一朵插瓶里的新摘的红玫瑰花,斜簪发间,掌心里余下一片花瓣,她指尖用力一碾,爽朗地笑道;“放心吧,妹妹,姐姐知道两个孩子是妹妹的命根子。” 柳絮看素云姨娘脸色煞白,盯着吴淑真如染血一般的指尖,吴淑真抽出绣帕,抹手,雪白绣帕上一抹刺目的鲜红。 柳絮看眼邵英杰,他脸上表情闲适,素云姨娘被吴淑真身子挡住,他根本就没发现两个女人之间暗中较量。   ☆、第39章 整治(一) 柳絮拿出一件洗得干净的褂子让小生子换上,把书包给他挎在肩上,柳芽儿和宝儿拍手,“哥哥像书生了。” 小生子腼腆地笑着,柳絮对柳芽儿道:“姐领哥去上学堂,在家好好看弟弟。” 柳絮姐弟出门,经过胡同口,柳絮买了两盒点心,点心铺子的妇人朝柳絮道:“姐俩这是去哪里?” 小生子骄傲地朗声道:“上学堂。” 柳絮姐弟出了胡同口,沿着官道朝寒山寺方向走,柳絮嘱咐道;“姐今送你去,以后你就自己去,过路看着车,以后有事就找陆大哥。” 小生子扬起小脸,“姐好像对陆大哥很好,为何对赵大哥很凶,姐喜欢陆大哥是吗?赵大哥真是王爷吗?” 柳絮心想,古人早熟,小生子这般年纪对男女之事懵懂,怎样说孩子能明白,想了想,拉着小生子的手,柔声细语道:“陆大哥人好,姐若跟他成婚不会受欺负,你赵大哥是王爷,家里有妻室儿女,姐若嫁给他,别说正妻,就是当侧室都不够资格,顶天做个侍妾,在王府里受人欺负,姐不愿意。” 小生子懂了,点点头,“姐,我知道了,所以姐跟陆大哥好,是想做陆大哥的妻子,赵大哥也对姐好,但是姐不能做他妻子,所以,他来姐不愿意,是怕邻居婶子大娘们说闲话,才叫我们称他舅,姐,我知道他不是我舅。” 柳絮看着孩子纯真的大眼睛,有点羞愧,“姐叫你说谎是不对,可是姐没法子,若姐名声坏了,自己嫁不出去,影响你和柳芽儿、宝儿,你赵大哥是王爷的事,千万别对人说起,以免惹是生非,他上咱家来,姐也拦不住,以后等姐有钱了,我们就搬家,搬到他找不到的地方,这些话记住别对你陆大哥说。” 小生子点点头,“姐,我知道,让陆大哥知道,陆大哥准生气,就不娶姐了。” 柳絮心中安慰,又道:“以后赵大哥若给银子咱们不能要,受他好处,姐跟他就撇不清了,姐不想沾王府的光。” 那厮平常对自己颐指气使,拿人手短,那厮更不客气,还不死死拿捏住她。 柳絮姐弟来到寒山寺庙门口,看见陆志文探头探脑往外张望,看见他姐弟,欣喜跑出来,“柳絮姑娘,我还以为你们忘了不来了。” 柳絮勾唇,“小生子上学是大事,怎么能忘。” 陆志文热络地道:“柳絮姑娘若放心我带生子进去,寺庙里面都是男子,年轻姑娘进去不方便。” 柳絮心想也是,他看着呆头呆脑,心细,含笑客气道:“有劳陆公子了。”说吧,把一包铜钱交给陆志文,“这是生子的束修费。”把手里提着的点心盒子交给他,嘱咐是孝敬先生的。 陆志文爱慕的眼神望着她,“柳姑娘想得真周到,姑娘放心,有我在,生子不会受欺负的。”说完,领着小生子进了庙门。 柳絮等在门口,过了一炷香工夫,陆志文出来,笑着谓她道:“柳姑娘,生子的事办妥了,生子下晌下学,晌午寺庙里管饭,素斋,生子若不喜欢吃,可以自己带饭或回家吃。” 陆志文人踏实,把生子交给他放心,柳絮唇角上扬,“陆公子告诉生子,晌午就在寺庙里用饭,下学烦劳陆公子捎他一程,我就不来接他了。” 陆志文巴不得为柳絮出力,满口答应,“柳姑娘放心,我一准把生子领回家。” 柳絮赶回柳家,给柳芽儿和宝儿煮饭,自己草草吃了一口,就赶着回邵家了。 一大早,吴淑珍和邵英杰去邵母屋里请安,邵母吃斋,打发儿子媳妇回去,邵英杰直接出府去了。 三房堂屋里,宝珠叉腰正骂一个小丫鬟,窗子里看见吴淑真回房,忙换上笑脸,殷勤迎主子,吴淑真进西屋,换上家常衣衫,坐在炕上,宝珠接过小丫鬟端上的茶水,捧给主子,“奶奶走累了,喝口凉茶,解解渴。” 吴淑真接过,呷了一口,放下,问;“素云姨娘回去了。” 宝珠嘴一撇,“奶奶前脚一走,她便急着回去了。” 吴淑珍吩咐宝珠,“你去素云姨娘屋里,就说爷让把哥儿和姐儿抱来。” 宝珠巴不得这差事,得意地带着小丫鬟们去素云屋里,她几时把个姨娘放在眼睛里,得了爷答应,又有奶奶吩咐,仿佛得了皇命,进门时,素云正带着两个孩子在堂屋里玩,宝珠对着素云略一蹲身,唤一声,“姨娘”,直起腰,直接吩咐奶娘,“爷说了,让把哥儿和姐儿抱到上房,奶奶看看。” 素云姨娘百般不愿,怎奈邵英杰都答应了,她也不敢违拗,眼看着宝珠把两个儿女带去上房,只得跟在后面往上房去。 素云一干人进屋时,就见吴淑真坐在炕上,怀里抱着一只雪白的猫,看见她们进来,没理素云姨娘,对奶娘怀里的邵冀和琇莹笑着招手道;“我的儿,可来了,想死母亲了。” 吴淑真让奶娘把两个孩子放到炕上,放下怀里那只猫,那只白猫一脱离主子怀抱,刺溜一下窜下地,一溜烟跑了。 吴淑真把邵冀抱坐在身前,拿起一个白玉如意,给他玩,又吩咐地上一个小丫鬟,“把小厨房新作的点心装一碟子来。” 一会,小丫鬟进来,手里端着一个青釉色花纹碟子,上头摆着各色糕点,吴淑真净手,拈起一块核桃酥,放在邵冀嘴边,邵冀张嘴,咬了一小口。 素云姨娘站在地上,眼睛直愣愣地瞅着儿子吃吴淑真手里的点心。 这时,晚秋进来,端着一个一模一样的碟子,吴淑真瞅一眼,嗔道:“怎么又端来一碟子点心,他这么大点的小人,有多大胃口,能吃得下。” 晚秋笑着道;“奶奶仔细瞧瞧,这是点心吗?” 众人都抻头看,素云姨娘也探头看晚秋手里的碟子,地上一个婆子笑道;“晚秋姑娘真会说笑,这不是点心是什么呀?糊弄我们这些没见过世面不开眼的,还想把奶奶也糊弄过去。” 晚秋卖弄地道;“你们看仔细,这做得像点心,其实不是点心,这是药老鼠的,有剧毒,老鼠吃了这么一小块,立马倒地翻白眼。” 众人啧啧称奇,晚秋道;“老鼠满地乱串,糟蹋粮食,这回好了,让这孽畜张狂。” 吴淑真道;“这东西可不能乱放,若有人当点心吃了,可是要出人命的。” 晚秋顺手放到窗台上。 吴淑真转头像是才注意到素云姨娘,寒素着脸,“我这屋里人多,姨娘不用留在这里侍候。” 素云踌躇不愿意走,看吴淑真脸色难看,不敢公然跟吴淑真叫板,就咬唇屈膝,低声道;“婢妾告退。” 柳絮回邵府时,上房正摆晚膳,小丫鬟跪举着水盆,邵英杰正净手,留在上房用饭,两个孩子在西间屋里由奶娘喂饭。 素云姨娘这一日是坐立不安,心神恍惚,好容易盼到黄昏时分,走出门,朝上房方向望着几次,都不见人影,她心思此刻都在一双儿女身上,无心缠着邵英杰。 她心不在焉,晚饭勉强吃了两口,撂下筷子,念珠劝道;“姨娘吃的太少了,姨娘不用担心,小爷和姐儿一会就回来了,奴婢不信,奶奶她就真留小爷和姐儿在她屋里睡,再说小爷一到天黑就嚷着找姨娘。” 素云听她说得有理,心略宽,刚想让念珠出门口望望。 这时,一个房中小丫鬟跑进来,气喘吁吁,手捂胸口,“吓死我了。” 念珠呵斥道;“没看见姨娘吃饭,大惊小怪的。” 那小丫鬟忙唬得跪倒,“奴婢该死,方才过上房,看见宝珠姐提着一只死了的大白猫,往外扔,那猫眼睛瞪着,真吓人” 素云本能地紧张问;“怎么死的?” “听说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素云听了,撒开腿就往上房跑,身后那小丫鬟愣眉愣眼的,直纳闷。 一长条桌吴淑真和邵英杰各把一头,食不言寝不语,都低头吃,堂屋门突然大力推开,素云闯入,茫然四顾,没看见两个孩子,着急问;“冀儿和莹儿那?” 婆子一指西间,素云顾不得什么,冲进里屋,看一双儿女毫发无伤坐在炕上玩,顿时腿一软,站立不住,扶着炕沿边,心慢慢落回胸腔。 吴淑真撂筷,面无表情,宝珠嘟囔,“姨娘这是怎么了,没看见爷和奶奶在,一点规矩都没有。” 邵英杰爷蹙眉,素云姨娘打里屋出来,又恢复怯怯模样,跪在邵英杰和吴淑珍面前,叩头请罪,“婢妾方才鲁莽,请爷和奶奶治婢妾不敬之罪。” 邵英杰嗔怪道;“你这是怎么了?平常行事稳重,今这样无理,却是为那般?” 素云叩头,一肚子委屈,又倒不出来,只得忍气吞声,“婢妾听说上房死了一只猫,心里着慌,一时晕了,冲撞爷和奶奶,是婢妾的错。” 邵英杰看着妻子,吴淑真淡笑一声,“是一只老猫,老得走不动了,一个月没大吃东西,到寿了,我让人拿出去好好埋了。” 邵英杰松口气,素云咬着嘴唇,头深深低下,一旁宝珠给她上眼药,“姨娘是怕奶奶把小爷和姐儿…..”故意顿住。 柳絮笑道;“姨娘的心思也太重了。”邵英杰瞅瞅她,琢磨这句话。   ☆、第40章 整治(二) 邵英杰和吴淑真晚膳后,去西间对坐喝茶,素云姨娘乖乖地立在地上,眼睛刻意朝窗台上瞟了一眼,这一眼,悚然而惊,窗台上的青釉色花纹碟子没了,她眼睛慌乱朝四处找寻,桌案、斗橱、架格上凡能放东西的地方看遍,都没有青釉色花纹碟子。 素云忍不住,试探着问;“奶奶,婢妾屋里好像也进了老鼠,奶奶能不能把药老鼠的药给婢妾点。” 邵英杰神情有一丝诧异,“怎么,有老鼠吗?” 吴淑珍闲适地道:“初春,青黄不接,孽畜饿急了出来祸害人。” 似无意朝素云姨娘瞟了一眼,“下上药,绝了根,省得大晚上出来闹人。” 吩咐晚秋,“给姨娘包两块拿回去试试看中不中?” 吴淑真说得淡若风清,可听在素云姨娘耳中,却句句砸在心头,素云身子晃了晃,脸色煞白,吴淑真瞅着她道;“妹妹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笑着对邵英杰道:“妾身看妹妹好像吓到了,快让妹妹把哥儿和姐儿领回去吧。” 邵英杰看眼素云,想起柳絮的话,对她道:“你就是凡事想得太多了。” 吴淑真吩咐柳絮,“去叫奶娘把哥儿和姐儿抱过来,跟他姨娘回去。” 一个奶娘抱着一个,打从一进门,素云的眼睛就盯在一双儿女身上。 吴淑真摆手示意抱邵冀的奶娘过去,奶娘走到吴淑真跟前,吴淑真抓起邵冀的小胖手,作势啃了一口,疼爱地道:“下次来,母亲还让小厨房做点心给你吃,小馋猫。” 素云姨娘身子又是一激灵,勉强蹲身福了福,“婢妾告退。” 吴淑真嘱咐地上两个小丫鬟和一个婆子,“去,送姨娘回去,天黑,提灯照着点路。” 一干人走了,屋里顿时肃静下来。 邵英杰起身去净房,柳絮跟出去,去南倒座小厨房,看灶上温着一壶水,提起铜壶出来,廊下还未点灯,光线有点模糊,她小心上了明间台阶,一手挑起堂屋门帘,赫然见邵英杰站在西间门口,里面传来晚秋的声,“奶奶别难过,奶奶不能生养,不是还有小爷和姐儿。” 屋里吴淑真的声隐约自怨自艾,“你看方才素云姨娘,好像怕我抢了她的孩子,害了他们似的,我就是心里喜欢,想多看两眼,人家都不放心。” 吴淑真哀叹一声,“也是,晚秋你看我像是恶毒的嫡母吗?” “奶奶不是,奴婢知道奶奶是最心善的。” 吴淑真哽咽声,“还是你知道我,我在娘家受尽继母的折磨,难道不知道那些苦,我是真心喜欢两个孩子,也不能怪妹妹不放心我,总是我这做嫡母的没做好。” “谁说你做的不好?”邵英杰跨步进去。 柳絮提壶跟着进门,就见吴淑真主仆一脸尴尬,吴淑真小声道;“爷都听见了?” 邵英杰坐在炕沿边,嗯了声。 吴淑真一脸惶愧,“是妾身对不住爷,妾身不能生养的事,不是故意瞒着爷,本来想若医治不好,再跟爷说,是去是留凭爷发落。” 柳絮提壶往屋角架子上铜盆里倒水,诧异,吴淑真明明已能生养,欺瞒丈夫,其用意颇深,她端盆走到邵英杰跟前,屈膝,邵英杰手伸进水里,“以后别说这样的话,能不能生养,你都是我邵某的妻子,这一生不会改变,庶出子女也是你的儿女,我吩咐素云一声,没事多带冀儿和莹儿来上房走走,省得你一个人寂寞瞎想。” 柳絮留意观察,邵英杰脸上没有一点责怪,反倒有丝丝欣慰,心想,这男人为小妾打算周全,连嫡出儿女都不想要,真是个少有的情种。 吴淑真低眉顺眼,像是做错了事,小声道;“妾身看出爷喜欢孩子,爷若嫌屋里清静,看好哪个丫鬟,收在房中,好为邵家开枝散叶。” 说吧,抬头看柳絮一眼,邵英杰也注意到,少顷道;“夫人说哪里话,你我新婚,说什么纳通房的事。”瞟了柳絮一眼,柳絮不动声色,像没听见一样。 柳絮不抬头,也知道吴淑真在观察她,显然,吴淑真是故意让邵英杰听见主仆对话,意在误导邵英杰。 吴淑真提出屋里放人,是明显的试探,看柳絮和主子爷之间有没有那层心思,柳絮清楚,吴淑真的东西,怎可轻易让人。 吴淑真垂眸,低声道:“天不早了,爷该去东屋歇了,妾身也该吃药了。” 邵英杰没挪动,好半天,怜悯的目光落在她无助的脸上,起身往出走。 东间里,一里一外,主仆三人,各怀心事,过了许久,柳絮听见邵英杰翻身声响,好像并未睡着,宝珠坐起身,侧耳听听,心里盼着爷叫人,邵英杰翻了个身,就没动静了。 素云姨娘回房,念珠便迎出来,素云命奶娘把两个孩子抱到里屋,跟着来到丫鬟婆子回上房交差。 素云看堂屋没人,从袖子里摸出晚秋给的一个方方正正纸包,放到桌上,小心展开,里面躺着两小块糕点,念珠疑惑地道:“姨娘巴巴的从上房拿回这个,这劳什子也不是什么稀罕玩意。” 念珠刚要动手拿,素云短促叫一声,“别动” 念珠吓得缩回手,不解看着主子,素云小心包好,“这糕点有剧毒,是鼠药,我特意朝晚秋要了两块拿回来试试。”心里话,别是吴淑真故意吓唬自己,她从小就在爷身旁,什么事没经过,岂能轻易让人糊弄,没有点真本事,她也不会在强手如云的丫鬟堆里脱颖而出。 念珠道;“仓房里好像进了老鼠,大前姨娘嫌花梨木桌子碍事,说怕小爷走路不稳,棱角碰着头,奴婢就命人抬到仓房里,昨找东西一看,木头都让老鼠磕烂了。” 素云手里捏着发着暗黄的草纸包,“仓房平常锁着,无人能进去,就下到哪里,以免谁误吃了。” 念珠端着灯,主仆二人走到东厢房一间放储物的屋子,念珠从腰间取下钥匙,把门打开,素云姨娘打开纸包,把两块糕点放在显眼的空地上,分开摆放,诱使其上钩。 素云姨娘回到明间,走去里屋,先从炕上抱过邵冀,仔细检查了脸、脖子和手脚,又撩开衣裳,查看身体有伤无伤,确保无事,才安下心来。 又招呼莹儿过来,同样检查了身体,无伤,素云姨娘彻底放下心。 次日一早,素云姨娘起身,奶娘把两个孩子穿好衣裳,母子女三人同桌吃早膳,奶娘抱着小爷坐到桌上,琇莹大些,自己坐个高椅子,手里握着勺子吃,扒拉一桌子饭粒,素云拿着小勺,窝了一口鸡蛋羹,喂给邵冀,邵冀小嘴一抿,一大口吃下去。 素云刚想在窝一口给他吃,门忽地撞开,一个小丫鬟脚步匆忙,慌张跑入,手里提着一只死老鼠,嚷道;“不好了。”素云干呕一声,亏还没吃饭,不然早就吐出来。 念珠一看,这丫头叫多儿,平常有点愣头愣脑,分派粗使,扫院子倒恭桶,从来不让她进房中使唤。 看惊吓了主子,念珠急忙厉声呵斥,“糊涂东西,没看见姨娘吃饭,提这阿物做什么?没的恶心人。” 那小丫鬟唬得忙转身要出去,素云姨娘按住胸口,唤了声,“回来” 那丫鬟转回身,素云姨娘问:“死老鼠是哪里来的?” 多儿让念珠骂了两句,吓得低头小声道;“奴婢早起扫院子,在东厢房后面墙根底下发现的,奴婢看东厢房后面有一处土松了,是个老鼠洞,想大概是在里面爬出来的,不知怎么竟然死了。 小丫鬟说完,素云挥挥手,让她下去,身子无力地瘫坐在椅子里,看着眼前饭菜一丁点胃口都没有了。 念珠道:“主子,这老鼠一定是吃了昨晚的药,挣扎爬出来,没爬几步就……” “别说了”素云姨娘厉声道。 念珠吓了一跳,闭上嘴,看姨娘眼神发直,唇无血色,身子好像在簌簌发抖。   ☆、第41章 同房 念珠瞅主子脸色不好,道;“姨娘这两日别上去请安,左不过也见不到爷,奴婢替姨娘告假,就说姨娘身子不舒服。” 素云身子软软的,没有力气,点点头,“就依你,我懒得动弹,不愿看奶奶屋里的丫头们的嘴脸。” 念珠撇嘴,一副不满表情,“奶奶的丫头,就晚秋老实,姨娘看宝珠那小蹄子,仗着奶奶的势,几时把姨娘放心眼里,她那点心思傻子看不出来。” 素云倚着石青绣莲抱枕歪着,听了一声冷笑,“她是痴心妄想,你爷焉能看上她那种货色,是她自轻自贱,她就是自荐枕席,你爷怕也不会要她,要说奶奶屋里的丫鬟里头,能让爷能看上眼的,柳絮算一个。” 念珠细细琢磨主子的话,担忧地问;“爷整日混在上房,万一真像姨娘说的……。” 素云摇头,“我们先别杯弓蛇影,我若上心,反倒勾得爷往哪方面想,等看看再说。” 吴淑真用两个孩子死死拿捏住她,令她束手束脚,以往心机手段难以施展,又经几次三番惊吓,她犹自心有余悸,需缓缓,在想主意。 一个回合就败下阵来,那就不是她商素云了,在邵府这些年,比这大的阵仗都经过,先头死了的奶奶,差点就打杀了她,还不是有邵英杰护着,到底没动她一根汗毛,反弄得夫妻离心,难道这一回,她就怕了吴淑真这病秧子? 早起,晚秋进房,“奶奶,药煎好了,奶奶是等会喝还是现在喝。” 吴淑真正侍候邵英杰穿衣,道:“先晾着吧!” 微微叹口气,娇柔地细声,“这劳什子苦药汤子这些年早喝够了。” 邵英杰道:“良药苦口,你就忍一忍。” 吴淑真瞟了他一眼,又羞涩低下头,素手为他整理衣裳,“妾身听爷的。” “你若是嫌家里闷,就去花园走走。”难得他说几句体贴话。 邵英杰出门,没了素云姨娘聒噪,吴淑真闲着,便拿起炕上晚秋绣的活计,绣上几针。 春日阳光和煦,趁着天好,柳絮指挥小丫鬟在院子里晾晒被褥,来来回回倒腾几趟,吴淑真头不抬,道:“把冬天穿的大毛衣裳也折腾出来晒晒。” 吴淑真的贴身衣物,都是晚秋管着,俩人打开红木柜子,把皮毛衣裳一样样搬出去,吴淑真停下手里针线,指着一件灰鼠褂和一件银狐袄,“这两件我穿着不合身,你二人拿去,柳絮比晚秋腰细,银鼠的柳絮穿,灰鼠的晚秋穿。” “谢主子。”二人笑吟吟的。 吴淑真又想起,问晚秋,“我在吴府时,一年四季府里发衣裳,别的姊妹得四套,我得两套,总没机会上身,出嫁时,新做的衣裳穿一辈子都穿不完,你想想放在哪个箱子里,找出来,柳絮跟我身量差不多,赏给柳絮穿。” 晚秋翻出,几年积攒的衣裳,厚厚一摞子,都是簇新的,虽料子说不上怎么好,却都是绸缎的,继母杨氏对她刻薄,穿上头,却不肯让她太寒酸,丢吴府的脸。 宝珠进门听见,翻了翻白眼,念琴在院子里往绳子上晾衣裳,宝珠空手站着,说风凉话,“我们终究是外人,什么好事奶奶都先紧着从娘家带来的。” 念琴细心地把衣裳弄平整,笑着道:“有就有,没有就没有,我等跟奶奶时候短,日子长了,还分什么是不是奶奶娘家带来的。” 柳絮手里捧着主子赏赐的衣裳经过,朝念琴微笑感激地点点头。 黄昏时分,吴府里开晚膳,邵英杰夫妇吃过晚膳,照例坐在西间屋,吴淑真对晚秋道;“衣裳也该捡回来,一会天黑,空气湿,仔细受潮。” 邵英杰坐在炕上,边喝茶边看柳絮和晚秋往柜子里收拾衣物,晚秋稳重,柳絮爽利,两个丫鬟个性大不相同。 忙活完,已天色不早,吴淑真笑着对邵英杰和柳絮道:“你二人还不快快去东屋,还等着人撵。” 她这样一说,邵英杰反倒不好意思就走,只看着她笑,却不动地方“我若不走,你还赶我出去不成。”她越是善解人意,他越觉得对她有亏欠。 柳絮听吴淑真故意把二人连在一块,借着说笑道:“奶奶是想撵奴婢出去,不好说,把爷捎上,奶奶和爷是夫妻,哪有总分房睡的道理,若让外人知道,不说奶奶不容爷,道说爷薄情寡义,爷乃忠义之人,岂肯做出对不住人的事,奶奶自顾着清静,让爷心里难安。” 这一席话说完,吴淑真赞许地朝她瞟了一眼,心说,看来这丫头我没挑错。 邵英杰低头思忖,自己原先怕她过门生下嫡子,对素云母亲不利,自知道她不生养,去了心头顾虑,又听柳絮的话,般般入耳,他邵英杰光明磊落,让明媒正娶的妻子守空房,耽误人家女儿终身,不是大丈夫所为,况她的身世堪怜。 于是呵呵笑道:“夫人是明白人,怎么倒不如一个丫鬟。” 柳絮先笑说,“爷和奶奶肚子里有话不好明说,拿奴婢作伐,折煞奴婢。”说吧,扯着晚秋,笑说道:“我们可不留在这里碍眼,让人怪奴婢们没眼色。” 吴淑真笑道:“这小蹄子油嘴,都是我素日惯的,越发没上没下。” 柳絮和晚秋出来,掩上门,立在门口,停了一会,就听邵英杰道:“我给你正妻该有的尊重和权利,别的你若不要太多,我会尽丈夫本分。”他说完,静等她说话,她温顺地低头嗯了声。 他不由多看她一眼,她双肩单薄,整个人在灯下柔弱无助,想起她遭遇,不由生出同情,手伸过去,握住她的手,“有我在,邵府没人能伤害你,过去的事不用再去想了, 火候已到,夫妻二人宽衣解带,行*之事,有了前次,邵英杰熟门熟路,很快入港,吴淑真主动迎凑,夫妻闷声做了一回。 次日天明,柳絮和晚秋早已备好热水,服侍吴淑真洗了身子,邵英杰才醒了。 吴淑真含羞亲自服侍邵英杰洗了一回,中间招呼柳絮添水,柳絮提桶转过屏风,屋里水洒了一地,吴淑真身上衣衫湿了,柳絮余光瞥见男人厚实的肩背,眼睛偏向别处,往木桶里续水,邵英杰刻意瞅了她一眼。 吃过早膳,邵英杰预出门,吴淑真服侍丈夫穿衣,看一眼柳絮,笑着道;“爷看柳絮丫头穿我从前的衣裳正好合适,爷说是不是添了三分人才。” 邵英杰早就注意柳絮今穿戴同往日不一样,往日丫鬟装束,今穿上簇新的鹦哥绿薄罗衫,白绫湘裙,明眸皓齿,天生丽质。 吴淑真手下没停,为邵英杰系上领口盘扣,柔声道:“妾身想柳絮心细,以后爷的东西就由柳絮管,爷说可好?” 邵英杰望着柳絮,若有所思,下意识嗯了声。 吴淑真唇角扬起,“妾身今晚等爷回来用饭。” 吴淑真带着下人亲自送邵英杰出了上房,直到邵英杰拐过花墙,才由柳絮扶着往回走,敛起笑容,对柳絮道;“你带人去素云姨娘房中把爷的体己东西衣物都拿回来。” 素云姨娘把三房库房的钥匙和账目交出,唯邵英杰的衣物体己霸着不给,只道奶奶初来乍到,不敢硬要。 柳絮心明镜似的,早起自己穿平常装束,吴淑真硬逼她换上她赏的衣裳,目的无非与此,嘴上答应一声,走去院子里,喊几个有力气的婆子媳妇,“随我去姨娘屋里,听我吩咐,我说怎样你们就照做” 柳絮姑娘是爷和奶奶跟前当红的,几个人不敢怠慢,大声齐道:“我等听姑娘的,姑娘让我等动手,她就是天王老子,也敢把她拽下来。”   ☆、第42章 好戏(一) 柳絮边走,边吩咐那个看着精明干练的陈五媳妇几句,陈五媳妇拍着胸脯,“姑娘放心,保证不误姑娘的事。” 一干人进了偏院,直奔正间,素云姨娘刚撂下饭碗,含上一口丫鬟递上漱口茶水,隔扇门就被朝两旁推开,带进一股风,素云姨娘唬了一跳,一口漱口水咕咚吞下肚,本能站起挡在两个孩子身前,望着众人,警惕地道:“你们要做什么?吓到小爷和姐儿。” 柳絮往前一步,似笑非笑瞅着她,瞅得素云姨娘心里发慌,双手摊开,挡住身后的桌子上两个孩子,柳絮方略一蹲身,算做一礼,直起腰身,曼声开口,“奴婢给姨娘请安,奴婢是奶奶命,来取爷寄放在姨娘屋里的衣物箱笼。” 素云一听是来取东西,不是冲着两个孩子,才松了一口气,刹那猛醒,挑衅地上下打量柳絮一眼,“你说来取回爷的东西,怎么爷没跟我说,爷不在,我也做不了主。” 柳絮不急不躁,“姨娘说没有主子爷的命不敢动爷的东西,难道奶奶也做不得主吗?奶奶就不是姨娘的主子,奶奶的话姨娘就可以不听?” 素云姨娘有点心虚,强辩道;“我没那么说,奶奶打理三房内务,可这是爷私人东西,我要当面问问爷,如果爷交代,我亲自送上房交给奶奶,不用你们费事。” 念珠在旁帮腔道;“不是姨娘不听奶奶吩咐,是姨娘原来贴身侍候爷时,爷的东西都由姨娘保管,爷这些年习惯了,为找东西顺手,先头奶奶过门,姨娘也是这么管的。” 柳絮瞥了念珠一眼,没理她,只对素云姨娘说,“姨娘既已抬了位份,奶奶那还能把姨娘当丫鬟使,让房里的人只记住姨娘从前是丫鬟出身,浑忘了如今身份,念珠妹妹当着我们一再提先头奶奶,是只把先头奶奶当主子,不把现在奶奶当主子了?” 念珠被柳絮问得噎住,半天呐呐道;“我没那么说。” 素云姨娘瞪了她一眼,挑唇道:“话不是这样说,为爷歇在我屋里时候多,使着方便。” 柳絮心底一声冷笑,“姨娘这话,让外人听了,还以为咱们爷宠妾灭妻,这不是陷爷于不义,说出去可好说不好听,姨娘就不怕别人听见,坏了您贤德名声。” 素云被她几句话说得脸红不阵白一阵,压下一口气,“姑娘别错会了我的意思。” “那姨娘是个什么意思,硬霸着爷的东西不给,姨娘觉得这说法,能拿到台面吗?” 柳絮给陈五媳妇使了个眼色,陈五媳妇大声道:“爷说了,以后爷的东西由柳絮姑娘保管。” 素云姨娘明显一愣神,对她的话,有几分狐疑,柳絮不容她反应,厉色道;“姨娘只告诉那个是爷东西,以免翻乱了姨娘怪罪。”话音未落,跨步进里间。 念珠追进去,尖声道:“柳絮你好大胆,敢来姨娘屋里撒野,你就不怕邵府家规。” 柳絮轻蔑倪了他一眼,“邵府家规,就是让个姨娘僭越,闹开来,正好,理在谁一边,不说也知道。” 看柳絮进去,她带来的下人一拥而入,摩拳擦掌,单等柳絮一声,就要动手。 素云气结,跟进里屋,看今是拦不住,怕她们趁势连自己的东西都顺带拿上,气急败坏吩咐念珠,“把爷的东西指给她们。” 又威胁柳絮道;“我这屋里少一样东西,回头我是不依。” 柳絮笑笑,“难得姨娘明事理,我们奶奶的陪嫁不知是这多少倍,还能稀罕这点子东西,东西事小,只不过这屋里若没上下尊卑,让人笑话。” 柳絮记下念珠指着箱笼,又让素云姨娘过目确认,素云姨娘认可,方找来几个小厮,吩咐抬回上房。 一路走,几个媳妇婆子竖起大拇指,“柳絮姑娘厉害,镇斥她几句,堵得她张口结舌。” 柳絮笑道;“各位婶子大娘们辛苦了,这不是我厉害,原本是万事抬不过一个理字。”这姨娘素日装作贤惠,自己仗着她不敢真闹起来,若真闹起来,吴淑真刚嫁进门,三房出这么大动静,让那两房看笑话不说,府里人会说她不容人。 “奶奶快看,柳絮把爷的东西要回来了。”吴淑真把藤椅搬到廊下晒太阳,她半眯眼,听晚秋惊喜叫声,徐徐睁开,见上院涌入一群人,抬着几口箱子。 吴淑真命放到西稍间,命晚秋取赏钱,这些人出力,得了这宗额外好处,上房出来,都兴奋表态,“柳絮姑娘有事招呼奴婢们一声,就是上刀山下火海,眉头都不皱一下。” 众人散去,吴淑真从钱匣子里摸出一块银子,约莫有二两,递给柳絮,“拿去给你弟妹买点吃的,今准你假家去,你不用着急往回赶,吃完晚饭回来就行。” “谢主子,主子昨已赏了奴婢衣裳。” “有功赏,有错罚,我向来是奖罚分明。” 柳絮怀里揣着二两银子,一路往家走,兴奋地想,二两银子顶我两月的月例,入夏雨水多,听小生子说房屋棚顶每年夏天都漏雨,拿着谢银子,请工匠把房子修一修。 边走边盘算,走到自家门前,看门虚掩着,推门进去,那只老母鸡在院子里溜达,柳絮走到屋门口,就听里屋有大声说话,柳絮听声音像是陆志文的,快步进屋,就见柳芽儿和宝儿蹲在地上玩,小生子坐在炕里捧着书,炕沿边坐着陆志文,给他讲解什么,看见他,眼睛一亮,慌忙下地,一揖,“姑娘回来了。” 柳絮微笑,福一福,“公子怎么今这么有闲空。” 小生子抢着道;“寺庙修缮,这几日停课,陆大哥见天下学,等我送我回家。” 柳絮心想这人实诚,小生子交给他,不用惦记,感激地道;“谢陆公子照顾生子。” 陆志文憨厚笑着,不好意思,一个劲道:“没什么、没什么。” 柳絮热情地道:“陆公子留下吃午饭吧!没好吃的,管饱。” 陆志文有点害羞,搓手笑着道:“我母亲回外祖家了,小生叨扰姑娘一顿饭。” 小生子骄傲地显摆道:“陆大哥,我姐做的饭可好吃了。” 陆志文留下吃饭,柳絮看家里就土豆白菜,盘算去市场买条鱼,再买点青菜之类的,就挎着篮子往出走,刚走到院门,院门却突然推开。 柳絮一怔,赵琛面带微笑跨步进门,看一眼她手里的篮子,调侃,“外甥女是知道我要来,出门买菜?” 柳絮不由紧张,陆志文在屋里,这厮说过,不让带男人回家,看这厮预往里走,忙挡住去路,近乎谄媚笑扬小脸,“王爷,我今一会要回主家,不能招待王爷,王爷改日……” 赵琛看这泼妇乍见他紧张表情,此刻又拦着他不让进屋,就知必有缘故,不等她说完,绕过她就往里走。 柳絮张了几张嘴。 赵琛大步穿过灶间,跨进东屋,陆志文听见脚步声,抬头,满脸惊喜,翻身下地,一揖到地,“小生拜见舅父。” 柳絮看这厮架势,吓得急忙跟进来,怕他当面给陆志文难堪,紧张瞅着他的脸。 陆志文犹自高兴道;“小生这几日来都没碰上舅父,您老几时回来的?听柳絮说您老出门了。” 就见这厮唇角抽动几下,柳絮心都提到嗓子眼,这厮余光冷冽,朝她扫来,柳絮吓得低下头。 却不料,赵琛呵呵笑几声,笑得柳絮直发毛,突然听他道:“陆公子若得闲,我跟陆公子喝一杯,咱爷俩聊聊。” 柳絮心往下沉,忙阻拦,“陆公子还有事……” 不等她说完,陆志文受宠若惊地慌忙道:“舅父盛情,小生怎敢推辞。” 柳絮脑子嗡一声,完了,这厮明显不怀好意。   ☆、第43章 好戏(二) 赵琛吩咐跟在身后的宫保,“去馆子里叫一桌子菜,我跟这位陆贤侄吃一盅,我们爷俩趁今得闲好好唠唠。” 柳絮眼神涣散,脑子一片空白,赵琛打量她一眼,还不忘踩上她一脚,“外甥女不是要回主家,既然有正经事,就别耽搁了,我们爷俩见面投缘,指不定喝到什么时辰,自家人不用外道,你就不用陪着了。” 柳絮扯扯唇角,笑比哭都难看,“我不急,晚些时候回去,还是留下侍候舅父和陆公子。” 赵琛得意,“舅父这一向生意忙,没空管你们,陆贤侄替我照顾你姐弟三人,我今要好好敬陆贤侄几盅。” 柳絮咧嘴,哭的心思都有。 宫保办事得力,不到半个时辰,就从馆子里叫来一桌子酒菜。 杏花村酒楼的四个伙计,两个抬着三层食盒,两个抬着一坛子陈酿,酒菜摆满柳家小炕桌,柳絮另外拨出菜,三个孩子在地上破方桌上吃。 赵琛一伸手,“陆贤侄请上座,薄酒素菜,不成敬意,陆贤侄包涵。” 陆志文不自在,一个劲抱歉,“该小侄请舅父,让舅父破费,小侄惭愧。” “我们爷俩还分什么彼此。” 柳絮暗恨,这厮不是嘴上占人便宜,一口一个贤侄,爷俩,陆志文则一口一个舅父叫着,他俨然摆起长辈的谱。 陆志文打躬作揖,“呈舅父的情,小侄受之有愧,请舅父上座。” 柳絮捂脸,这才多大工夫,俩人称呼都改了,成了叔侄了,陆志文这书呆子主动矮了一辈。 赵琛提箸,“陆贤侄请。” 看柳絮站在一旁,吩咐,“涮洗几个酒杯。” 这厮一句话,柳絮强扯出的笑容顷刻间消失,赵琛心底得意,不治一下泼妇,不知马王爷三只眼,把自己的话当耳旁风,全然不把自己看在眼里。 柳絮极其不情愿,磨蹭出去,翻出两个水杯,嫌杯子太大,怕赵琛这厮把陆志文灌醉,又在碗橱里,找出两个好像没用过的小酒盅,柳家穷,柳父爱喝这口,闲酒盅不少,柳絮看着跟牛眼睛似的小酒盅,一抿嘴。 赵琛身份尊贵,用的碗盘自是讲究干净,柳絮用丝瓜瓤沾着灶膛里的灰蹭了几遍,滚开的水烫了几回,方拿上桌。 赵琛瞅了一眼,不甚满意,“这丁点盅子,倒酒水,不够塞牙缝的。” 柳絮佯作歉意地道;“家里没有大杯子。” 赵琛看出她是故意,“没有大盅,拿两个大碗来。” 柳絮唬了一跳,这厮要干甚,是想把陆志文灌醉,让他出丑,他一副胸有成竹,好像不止是要灌醉他,这厮打的是什么主意。 赵琛沉脸,口气教训口吻,“陆贤侄头一次上门,还怕陆贤侄喝咱家的酒不成,还不快去,站着干甚?” 这厮也太能装了,柳絮无奈挪动步子朝外走,就听赵琛对陆志文道:“外甥女没见过世面,让陆贤侄见笑。” 陆志文赶紧道;“柳絮姑娘行事大方得体,舅父不用过谦。” 就听赵琛干笑两声,柳絮走到门口,回头警告地瞅着他一眼,赵琛方把要出口的话咽回去。 柳絮去碗柜里找出两个最小的白净的瓷碗,清洗干净拿进去,赵琛端起,不大满意,“凑合着使。” “甥女,我跟陆家贤侄吃酒,你烧壶水,沏热茶来,一会恐喝多了,口渴。” 柳絮在灶间烧水,侧耳细听屋里对话,赵琛高声让酒,“陆贤侄请。” 陆志文苦于囊中羞涩,不能讨好柳絮的舅父,一副诚惶诚恐,“舅父请。” 里面几个回合下来,赵琛的声,“贤侄家里还有什么人?可有兄弟姐妹,令尊是做什么的?” “小侄家中有高堂父母,无兄弟姊妹,家父替人打理乡下庄子。” “贤侄可知道柳家的事吗?” 就听陆志文的声渐次高起来,“小侄知道,柳絮没有父母,听说就舅父一个长辈,小侄心里想的,不说舅父也明白,求舅父答应。” 赵琛的声不咸不淡,“外甥女还小,不懂事,你是一介书生,婚姻大事,还是打听明白,以免误了终身。” “小侄听小生子说,家里生计全靠他姐姐支撑,小侄敬佩柳絮姑娘,若能娶到柳絮姑娘三生有幸。”陆志文说得实在诚恳,柳絮颇为感动。 赵琛嘿嘿两声,“恐怕陆贤侄不知,柳絮卖身邵府做丫鬟,主子放不放出来,都还两说,别到头来一场空,耽误贤侄终身。” 柳絮气得手握紧粉拳,这厮真是要坏她好事,这是借酒劝陆志文知难而退。 就听陆志文朗声道:“舅父放心,秋闱,小侄定当高登榜首,到那时为柳絮姑娘赎身。” 柳絮的心就像灶上锡壶里滚开的水,脸颊滚烫,穿过来,头一次有人这样掏心掏肺对自己好。 屋里传来杯盏相碰清脆之声,几番推杯换盏,赵琛殷勤劝酒。 一会儿,赵琛的声隐隐传来,“陆贤侄看上我家柳絮,对我家柳絮的性情,贤侄可了解?还有……。” 陆志文脸孔通红,语句含糊,“柳絮是个好姑娘,勤快能干,人性子极好,长相……”嘿嘿傻笑。 赵琛挑眉,“找媳妇不能光看外表,万一娶个泼妇进门,是家门不幸,你能降服了吗?” 陆志文呵呵傻笑,“我娘左邻右舍都晓得厉害,我爹听我娘的,舅父若应承小侄和柳絮姑娘的婚事,我一定好好待她,什么事都听她的,她就是厉害,我不惹她生气,她也不会脑我发脾气。” 赵琛转了下眼珠,“那她若是心里有别的男人……” 柳絮一步迈进门槛,手里提着茶壶,脸上一点笑模样都没有,宫保在宫里摸爬打滚多年,早品出柳絮姑娘不是好惹的,看她着恼,急忙迎上前,接过茶壶,赔笑打岔道:“柳絮姑娘识大体,知道轻重,陆公子眼力不错。”边说,朝她使劲挤眼睛。 柳絮咬唇,倒了一盅茶水,递给陆志文,“公子喝多了,喝茶水醒醒酒。” 陆志文目光迷离,显然不胜酒力,兀自傻笑接过,没拿稳,茶水泼洒出来,忙低头喝干。 柳絮又斟了一盅,斜眼瞪着赵琛,不快神色,茶盅用力往赵琛身前桌上一放,咣当一声,茶水溅出来,陆志文喝得有些迷糊,吓一跳,抬起头,不解望着她。 看陆志文困惑,柳絮忙解释道:“我一时失手,茶水洒了。” 陆志文呆呆看着她春笋般的小手,“姑娘没烫到手?” 柳絮摇摇头,勉强笑笑,“没事,公子不用担心。” “舅父看看手烫破没有?”赵琛看二人眉来眼去,心中有气,探手预抓她的手,柳絮忙把手背后,狠狠的白了他一眼,对上陆志文的脸却含笑,“不碍事。” 陆志文恍惚眼前少女杏面桃腮,心神俱醉,端起桌上酒碗,一饮而尽,柳絮还未及阻止,他咕咚往炕上一倒,阖眼将睡。 柳絮唤了两声,“陆公子”无有回应。 气得朝赵琛直翻白眼,“喝够了,王爷该回去了。” 赵琛满腔嫉妒,阴脸“撵我回去,是想留男人在家里睡?” 叫宫保,“陆公子喝多了,送回去。” 宫保答应一声,出去喊人,眨眼便进来几个便衣侍卫,宫保看王爷脸色不善,不敢多说,小声问柳絮,“陆公子家住哪里?” 小生子听见,忙跑过来,“我带路,我知道陆大哥家住哪。” 宫保指挥着人连搀带架,把陆志文送走了,陆志文嘴里含糊说一句,“小侄失礼,不陪舅父了。” 陆志文走了,二人不屑装了,柳絮冷脸,不看赵琛,走去方桌前,问柳芽儿和宝儿可吃饱了,捡桌子。 柳絮在灶间洗碗,宫保回来,走过她身旁,特意对她小声道:“姑娘放心,陆公子送家去了。” 柳絮拾掇利落,进里屋,看赵琛喝茶水,神情不悦,宫保站在地上侍候着,遂也不理他,嘱咐小生子几句,整整衣裳出门,走时赌气没跟赵琛打招呼。 柳絮出了自家院门,看胡同里无人,邻家大概正吃晚膳,心里庆幸,若让那些婆娘看见陆志文醉态,又是一番是非。 柳絮沿着官道边往邵府方向走,刚走不远,隐约听见身后有人喊,住脚,宫保从后头追上,气喘吁吁,“姑娘,我们爷的轿子要捎姑娘一程。“ 柳絮不理睬,继续往前走。 这时,一乘大轿经过她身旁,慢下来,赵琛从轿窗里探出头来,刚要喊她,柳絮一个箭步跨向道上,一招手,一乘小轿刚巧停在她身旁,她二话没说,抬腿上轿,雇轿钱也都讲。 宫保愣住,冷汗湿透衣衫,柳絮姑娘敢下王爷的脸,这胆子也忒大了。 就看王爷面色极难看,脸部肌肉僵硬,好半天,咬着后槽牙,“这等泼货,还有人看上。” 宫保心里话,您老不是也看上人家姑娘,遂陪着小心道:“王爷只要跟邵千户说一声,量邵千户不敢不放人。” 赵琛骂道:“蠢货,本王把她要出来,让陆呆子娶她,本王为他人做嫁衣,成人之美,笑话。” 宫保碰了一鼻子灰,想这样下去不是长法,就进言道:“王爷不如就纳了柳絮姑娘,绝了姓陆的念头。” 赵琛冷笑一声,“你看她那性子肯吗?难道本王要强抢民女。” 宫保深深地看王爷一眼,心说,蔡夫人和小尉迟氏当年,王爷不也是看中,一乘小轿,硬抬入王府。 柳絮吩咐小轿子拐到邵府东角门,下轿,付了轿钱,心里直骂那厮害她花冤枉钱。 经垂花门,走到三房地界,遥遥地看素云姨娘小偏院门口几个丫鬟婆子往里探头探脑看。 柳絮正不知发生何事,一个上房小丫鬟跑来,差点顶头撞上,忙停住脚,伸下舌头,胆怯地小声道;“奴婢有眼无珠,没看见姐姐。” “发生什么事了?”柳絮问。 那小丫鬟眨眨眼,“姐姐还不知道,奴婢听说姨娘屋里丢了东西,正在拷问屋里人。” 柳絮心底冷笑,看样子是冲着自己来的,她头午带人抬走爷的东西,晚把晌,素云姨娘屋里就发生偷东西事件。   ☆、第44章 偷窃 素云姨娘眼看着柳絮带人把东西抬走,少不得忍气跟念珠、灵芝收拾一回,终是这口气难咽,午饭没吃几口,歪在炕上,取下头上金钗搔头,顺手放到窗台上,想如何出了这口恶气,脑子里一时没有主意。 素云姨娘午睡醒来,头钗竟找不见,遂骂人,“都是废物,东西都看不住。” 惊动念珠和灵芝,忙忙帮着她四处找寻,屋里各处都找了,就是没有,素云姨娘好生奇怪,明明就放在窗台上,一觉醒来,就不见了,见鬼了。 又骂灵芝,“我睡着了,也不看着人,没人拿,难道自己长腿跑了。” 灵芝无端被骂,委屈道:“奴婢一直坐在台阶上看着,没有外人来。” 念珠听外人两字,眼珠一转,伏在素云姨娘耳边耳语几句,素云便撵灵芝出去看着人,主仆定计。 柳絮上了台阶,几个小丫头抬着水桶出来倒水,看见柳絮,一个爱说话的小丫鬟笑着道;“柳絮姐回来了。” 柳絮笑问:“奶奶洗澡了?” 另一个小丫鬟道:“奶奶说身上燥,洗洗凉快。” 柳絮迈步进堂屋,念琴从西间屋出来,看见她,小声道;“奶奶正等你。” 柳絮掀帘子进去,见吴淑真坐在梳妆台前绣墩上,身后晚秋正替她梳头,梳妆台上乌木描金镶碎宝石匣子敞开,里面各式步摇、簪子、珠花。 柳絮走到她身旁,吴淑真从镜子里看见她,兰花指伸向妆匣里拈起一只金嵌花镶珍珠宝石步摇,示意柳絮低身,把步摇插在她发间,打量,“你戴上正合适。” 柳絮福身,“谢主子赏。”并无一句推脱之词,吴淑真暗自点头,思忖,这丫头伶俐,猜出自己心思,不用多费一句口舌,使着顺手,凡自己交代的事,都能办得般般妥帖,是自己身边最为得力的。 小丫鬟进来,“回奶奶,晚膳送来了,现在摆饭?” “等你爷回来一块用饭。”吴淑真话音刚落,一掀帘子,邵英杰进门,“不用等了,夫人,为夫回来的正是时候。” 吴淑真忙站起身,笑容满面,“爷是最会赶时候的,不说开饭,都不进门。” 晚秋取来家常衣裳,吴淑真帮他宽衣,似闲话道:“我让柳絮去把爷的衣物从素云妹妹屋里取来了,便宜,省得来回跑腿,缺东少西的。” 邵英杰抬起的胳膊顿了一下,略一思忖,点头,“我的东西原本该你保管,原来在素云处,是喜她细心周到。” 又看眼柳絮,“柳絮是你的大丫鬟,既然你信任她,想必是妥当之人。” 吴淑真顺手把邵英杰换下的衣裳递给柳絮,笑道;“你爷说你妥当,以后你爷的事你就多费心。” 柳絮蹲身,“是”出去命小丫鬟打水给邵英杰洗手。 夕阳西斜,快入夏,堂屋门敞开,微风吹动堂帘子,舒适温馨。 突然,院子里有杂沓脚步声、人声,似有女子轻轻啜泣声传来,柳絮顺着珠帘缝隙,朝外看,就见院子里,素云姨娘押着一个小丫头朝上房走来。 邵英杰纳闷朝外看,众人都盯着门外,上房门口一个小丫鬟打起帘子,素云姨娘进屋,看见邵英杰和吴淑真,蹲身,“婢妾请爷和奶奶安。” 吴淑真脸上一抹淡笑,朝她身后瞅一眼进门就跪在地上啜泣的丫头,“妹妹好像有事,你房里这个小丫头怎么哭哭啼啼的。” 素云姨娘往地上一跪,“求爷和奶奶做主,婢妾每日戴的头钗,早起放在桌上,偏生就找不见了,论理不该烦奶奶,只是这只金钗是爷送给婢妾的,婢妾平常总戴着,不舍得摘下来,洗头,就把它顺手放到桌上,就找不见了。” 吴淑真不动声色,“妹妹就没好好找找,记错了地方也说不定。” 素云姨娘急得都快哭出来,“婢妾屋里找个遍,哪里都没有。” 邵英杰本能地道;“有谁去过你屋里?” 素云姨娘指着哭泣的小丫头,“早起这丫头进去过,还有……” 瞅瞅柳絮,似乎有顾虑,低头,念珠在旁跪下道:“早起,柳絮姐带人去姨娘屋里把爷的东西抬走了,余下的就没人进去过。” 邵英杰把目光投下柳絮,沉脸道;“柳絮,是不是你带去的人里有手脚不干净的?” 柳絮跪下,平静地道;“回爷,奴婢带去的人都信得过,再说奴婢在跟前看着,那个若是拿了,跑不出奴婢的眼睛,奴婢取走爷的东西,都让姨娘一一确认过目,几双眼睛盯着,没错拿一件,姨娘若怀疑就怀疑奴婢,擒贼先擒王。” 柳絮不卑不亢,没有一丝惊慌,在她一低头,头上金步摇在黄昏光线颇暗屋子里熠熠生辉,钗头上镶嵌的一颗明珠,浑圆硕大,发出幽幽的慑人的光晕。 邵英杰看见,不禁把心里猜忌去了大半,这金钗上的珠子价值不菲,吴府富甲天下,什么稀罕玩意没见过,吴府出来的人,怎么会是眼浅的,素云那点东西吴淑真哪能看在眼里,别说是吴淑真就是贴身大丫鬟未必瞧得上眼。 这时,冷不防吴淑真说道,“素云妹妹早起放在桌上的东西,晚把晌发现没了,妹妹屋里出出进进的就是妹妹的两个贴身大丫鬟,若是这个小丫头进去一趟有嫌疑,那妹妹的两个大丫头就都有嫌疑。” 不等素云姨娘说话,吴淑真话锋一转,眼神凌厉,“两个大丫头该拿来拷问,打着她问,不信她不说。” 转脸朝邵英杰道;“爷看妾身说的对不对?” 丢个金钗在邵府不算是大事,邵英杰没怎么放在心上,“内宅的事,拷问那个,夫人做主。” 吴淑真朝晚秋道,“把这两个丫头和这个小丫头带下去审,爷累了一天,别让这不相干的事,搅得没了胃口。” 说完,走过去亲昵地拉着素云的手,“妹妹别着急,即便是找不到,我哪里有几箱子头面,妹妹随便挑几样,看看有没有喜欢的,若是妹妹全都相不中,我出钱,给妹妹打两套赤金的头面,保证比爷送的体面。” 说吧,调皮地笑看邵英杰,“爷别生我气,我不是故意显摆,是想趁机讨好妹妹,早想送妹妹东西,没有由头。” 邵英杰看妻子出手大方,又听妻子你呀我呀的称呼,很是亲近,一直板着的脸露出笑容,“你们姐俩亲近,我生的什么气。” 吴淑真看一眼跪着的柳絮,吩咐,“把柳絮带下去关押,查明真相前看好了,别让她想不开。” 对一干众人肃色道:“我既是一房主母,无论亲疏,犯了家规,一律家法处置。” 又对邵英杰说,“爷看这事情还是自家先查出来,省得麻烦大嫂。” 邵英杰道;“如此甚好,出了这等丑事,传出去让其他两房笑话。” 吴淑真这是各打五十大板,素云姨娘的人关了,自己的丫头也关了,不偏不倚,素云姨娘就是想挑刺,也没话说。 邵英杰心里觉得妻子处事公正,放心不插手。   ☆、第45章 对咬 丫鬟婆子推着念珠和灵芝往外走,念珠回头,朝素云姨娘哀求道;“主子说句话,不是奴婢偷的。” 素云朝邵英杰替她求情,“这两个大丫头一直跟着我,从未有手脚不干净的事,求爷放过她们。” 邵英杰也半信半疑,刚想开口说话,吴淑真接口道:“妹妹不用担心,问清楚的对这俩丫鬟有好处,省得空担了嫌疑。” 邵英杰点头,称是。 晚秋把念珠和灵芝带到后罩房,打开一个空间,身后婆子把俩人一古脑推进去,念珠踉跄几步,差点跌倒,这些婆子媳妇恼恨素云姨娘房里人,平白栽赃上房的人。 屋里常年不住人,堆着破旧杂物,春日没开窗,潮湿阴凉,发着霉味。 晚秋拖着长声,“委屈两位妹妹,两位妹妹是姨娘跟前得用的,也不好动私刑,就面墙跪着,什么时候说了,什么时候起来。” 陈五媳妇和一个婆子朝前推了一把,二人朝墙,却站得直溜溜的不跪,念珠高傲地道;“凭什么要我们跪,我们又没犯什么错,动用家法私刑。” 晚秋道;“你主子的东西平常你二人管着,东西都丢了,还说没犯错,依我说,就该打,念在你二人有些体面,罚跪已算轻的了。” 朝身旁婆子使了个眼色,两个媳妇婆子上前,朝腿踢了一脚,二人站立不住,咕咚跪下。 晚秋带着人出来,拿把大锁,把门从外锁上。 吩咐:“你们几个看着,瞅好了,什么时候想明白了,回我。” 晚秋吩咐一个媳妇和一个婆子看着二人,拿着门钥匙走了。 晚秋回到堂屋,晚膳时分,正摆桌子,晚秋回道:“念珠和灵芝、柳絮三个都关在后罩房了。” 吴淑真道;“今天晚了,明在问,左不过一支头钗,不值什么。” 吴淑真看向素云姨娘,“妹妹回去看两个孩子吃饭,我这里不用妹妹侍候,两个丫鬟问明白了,明就让她们回去。” 又对邵英杰身旁站着宝珠道:“姨娘屋里大丫鬟今不能回去,使唤的人少,你跟过去,侍候一晚。” 素云姨娘不喜宝珠,刚想开口拒绝,邵英杰道;“奶奶想得周到,不过今一晚,就让宝珠服侍你,明再回来。” 素云不好说什么,带着宝珠告退。 宝珠心里不愿意,怎奈奶奶的话不敢违拗,满心不乐跟在素云姨娘身后走。 看守念珠、灵芝的两个婆子媳妇倒也尽心,时不时从门扇往里看,看二人老实跪着,没敢偷懒。 念珠和灵芝面壁跪着,开始二人腰板挺直,半个时辰后,腰膝酸软,青砖地面冰凉,屋子里昏黑,外头天已全暗下来,也不见有人送饭来,又累又饿,灵芝小声嘟囔,“都是你出的馊主意,想栽赃不成,自己反倒被关起来,这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自作聪明。” 念珠一想这事怪自己,开始忍气,不言语。 又过了半个时辰,饥肠辘辘,还不见有人送饭,念珠本来是素云姨娘身边的一等大丫鬟,没有新奶奶时,三房唯素云姨娘独尊,养成性高气傲,何时受过这等委屈,气性上来,便站起身,走到门旁,用力拍打门板,叫道:“人都死哪去了,怎么不送饭,都塞饱了,我们的饭菜也敢克扣,奴才好大胆。” 门外的那二人轮流看守,一个人看着,另一个人便别的屋里呆着去,正轮到婆子当值,拿着小垫子坐在门口,听里面拍门,高声叫骂,蹭地站起身,大嗓门喊回去,“吵什么吵,我们听上头吩咐,上头不给饭菜,难道我们还自己填上买给你们吃,赶紧给我老实跪着,在若不安分,回了奶奶,别找不自在。” 念珠听回奶奶,不敢再闹,嘴上骂人,却不敢不去跪着。 柳絮也被带到一间后罩房里,带她的婆子赔笑道;“委屈姑娘,姑娘若有事喊老奴一声。” 柳絮看这间屋里虽没人住,却打扫过,晚秋特意让人找一间干净的屋子给她住,下人不敢怠慢,知道奶奶的人,迟早是要出去的。 上房一摆饭,就有人把柳絮的饭菜送来,白米饭,两菜一汤,一荤一素,还有一碟子水晶煎包。 柳絮知道吴淑真是不会关她太久,放心吃饭。 吴淑真等邵英杰洗澡,借故出来,晚秋低声回了后罩房几个人情况。 吴淑真道;“虽不好打她们,饿着她们,跪着,看能坚持多久,我就不信,能挺一晚上。” 晚秋小声道;“奴婢方才去看过,两人像是互相埋怨。” 吴淑真道;“在等一等,会有人受不住,柳絮哪里别委屈她。” 晚秋道;“知道,主子,柳絮的吃食早偷着送去了,单饿着那两个小蹄子。” 说完,吴淑真进去,跟邵英杰决口不提这事,邵英杰也不关心下人丫鬟,心里惦记素云,几晚上没去,她是不是空等自己。 邵英杰泡在水里,阖眼正思想得出神,吴淑真温柔声传来,“爷在我屋里呆了几晚,明是时候去妹妹屋里走走,母亲知道,妾身就说,是妾身让爷去的,太太若听妾身这么说,也不会怪罪爷。” 妻子善解人意,邵英杰心头一热,回手抓住她手臂,往怀里一带,吴淑真低低娇呼一声,人就落入水里,邵英杰把她衣衫褪去,桶里水清澈,吴淑真雪白的娇躯,连私密处都清晰可见,邵英杰悸动,也是感念她知情识趣,托住她的纤腰,水下一番*。 后罩房里的念珠和灵芝,先时,灵芝抱怨,念珠不理,灵芝越说越气,杂七杂八的陈芝麻烂谷子翻腾出来,指摘念珠为邀宠,屡次踩着别的姊妹自己向上爬。 念珠本来后悔自己出了这么个低级的计策,连累灵芝,忍下她,听灵芝越扯越远,越说越离谱,饥肠辘辘,心里有火气,不免回一句嘴,二人你一句我一句竟吵起来。 此刻,邵英杰靠在床头,吴淑真坐在妆台前,晚秋拿条干爽棉帛给她擦一头湿漉漉的秀发。 一个婆子跑进来,“奶奶,不好了,念珠和灵芝打起来了。” 吴淑真看一眼邵英杰,邵英杰蹙眉,没说话。 吴淑真道;“走,去看看。” 吴淑真来到后罩房,关押二人的屋门前,晚秋腰间取出钥匙刚想开门,吴淑真摆摆手,示意先等一下。 隔着门缝,朝里瞧,借着油灯光亮,就见二人跪在地上,嘴里对骂,灵芝先扬手给了念珠一巴掌,念珠那是吃亏的主,双手抓住灵芝的头发,对打起来,念珠身量高,灵芝娇小,一会功夫,灵芝便吃亏了,被念珠按在地上,扇嘴巴子,灵芝挣扎,被她按住,使不上力,一急张口,咬住念珠手臂,这一口咬下去,差点咬下一块肉,念珠吃疼,真急眼了,头上拔下一支银钗,便往灵芝手上戳,灵芝一声惨叫,念珠还不罢手,接二连三朝她身上戳去,念珠哀嚎。 吴淑真看火候到了,让晚秋把门打开,门一响,二人停住互殴,齐朝门口看。 灵芝趁机推倒念珠,爬起来扑倒吴淑真脚下,“奴婢全说。” 手指着念珠,“是这小蹄子给姨娘出的坏主意,栽赃柳絮,嫁祸奶奶。” 吴淑真未及说话,身后一个冰冷的声音:“奴才好大胆,不想活命了吗?” 众人回头一看,邵英杰出现在门口。 原来邵英杰听说素云俩丫鬟打起来,吴淑真去看,心里不踏实,对吴淑真不是完全放心,方跟了来,正好听见,一怒之下喝道;“把念珠这贱人拉出去打三十板子,卖了。” 念珠吓得脸色惨白,跪爬到邵英杰脚下,“爷,求爷开恩,别听灵芝小蹄子胡说。” 灵芝犹自气恨,跪地叩头道;“金钗姨娘头晌还戴在头上,晌午睡觉取下来,放到窗台上没了,可哪里都找不见,念珠这小蹄子出主意,说柳絮带人来过,正好借这由头,害柳絮。” 念珠叩头,“求爷饶了奴婢,别听她胡说。” 邵英杰哪有好耐性,厌烦道;“快拖出去。” 几个媳妇婆子上来,把念珠扯着往外拖,念珠绝望,为了保命,高喊,“爷,看在姨娘面上,爷就饶了奴婢,这是姨娘的主意,跟奴婢不相干。” 这一句,提醒了邵英杰,素云牵扯里面,心里怪素云糊涂,气奶奶把他的东西拿走,也不该生出这样心思,想处置素云,又万般不忍,稍一犹豫,吴淑真道;“还不快拖下去,任她在这里胡吣。” 这明显给邵英杰台阶,邵英杰就势道;“素云姨娘管教奴才不利,罚一月不得出屋,闭门思过。”这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替素云开脱出来。 吴淑真看着丈夫,轻柔声道;“爷,夜深了,回去歇吧!” 邵英杰感激看她一眼,“我邵某有幸娶了夫人。” 主子走了,晚秋吩咐,“把灵芝妹妹和柳絮妹妹放了。” 翌日一早,柳絮和晚秋等在外间,等主子屋里一有动静,就指挥小丫鬟们进去侍候梳洗。 柳絮替吴淑真穿衣,吴淑真瞅一眼她,“昨让你受委屈了。” 柳絮抿嘴,“算不得什么委屈,若吃不下这点气,就不配跟主子一回。” 邵英杰起身,听见,朝她看一眼,也没说别的。 邵太太这几日吃斋,不让儿女去打扰,邵英杰夫妇吃完饭,难得闲坐。 这时,一个丫鬟进来,“回奶奶,大门口有一人,自称是柳絮姐的亲戚,来找柳絮姐,说家里有事,接她家去。” 吴淑真疑惑地瞅瞅身旁的柳絮,问那丫鬟,“是个什么样人,说是柳絮家什么亲戚?” “回奶奶,是一个老家人,说他家爷是柳絮的舅。” 柳絮心一突,吴淑真问;“柳絮,你不是说你家没什么人,怎么凭空冒出来个舅。” 柳絮镇静地道:“奴婢是有个舅父,南北贩货,几年未回家,奴婢也是他这次回来头次见面。” 几句话,打消吴淑真猜忌,“既然是你舅找你,家里有事,你舅父又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就家去住几日。”   ☆、第46章 对头 吴淑真打量一下,“这身衣裳还凑合,配个什么样的钗环。” 叫晚秋,“你把那支芙蓉珠花拿来。” 晚秋进西稍间,一会出来,手里拿着一支珍珠串成的头花,珍珠都小拇指肚大小,个头匀称,成色都是上乘的。 晚秋拿到柳絮跟前,替她戴在发髻旁,笑着瞅瞅,“柳絮妹妹戴上真好看。” 吴淑真柔声道;“让你受委屈了,这支珠花算是描补一下。” 柳絮用手摸摸头上的珠花,“太贵重了,奴婢不配戴。” 邵英杰暗赞,这支名贵的珠花,只有柳絮这样绝色的女子才配使,不由多看两眼,“跟衣裳很配,你奶奶会挑东西,既然赏你,你就拿着。” “你爷都说好,你就拿着,什么配不配的,我看这支珠花你最适合,别人戴上白糟蹋了。” 柳絮道;“主子取笑奴婢。”福身,“谢主子赏。” 柳絮走出邵府大门,门前无人等,四下里寻找,就见距几十米胡同口停着一乘马车,柳絮认识是赵琛微服出行乘的车,朝马车停放的地方走去。 打老远见赵琛满面笑容出来,扬声:“外甥女,在这里。” 赵琛看见柳絮从邵府大门里走出来,柳絮今上身穿一件月白苏绣缎袄,水绿纱褶裙,头上插的珠花,阳光下发出淡淡的光泽,清爽宜人,整个眼前一亮。 赵琛心跳漏掉半拍。 他这一声,引得邵府门房上的老家人朝这厢看,柳絮紧走几步,拐进胡同,这样站在邵府大门口就看不见了。 柳絮一脸不悦,口气生硬,“你为何来这里找我?你还嫌那日作践我还不够?” 赵琛对她冷淡态度,不气,笑容不减,“上车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不去,我还有事。”柳絮断然拒绝,想都没想。 赵琛微笑戏言,“那日的事记恨上我,是想从此以后不认我这个舅父?” 柳絮别过脸,嘲嗤,鼻子里哼一声,不屑作答。 赵琛凑近她,放软口气,“舅父请你吃饭,算做赔罪。”柳絮身子朝后躲。 宫保站在王爷身后,看王爷讨好柳姑娘,人家还不领情,嗤之以鼻,为王爷叫屈,王爷几时这样低声下气过,这不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没空”柳絮话音刚落,“姐、姐”一连串童稚的喊声,车窗里露出三个小脑袋,朝她扬手,“姐,快上来,舅请咱们吃饭,上大酒楼。” 柳絮看赵琛一眼,赵琛嘿嘿笑,“外甥女赏脸,不过就吃顿饭,你心里不认我这舅父,可嘴上叫着,既然叫我舅父,我这做长辈的,请吃顿饭,也是应该。” 柳絮真想狠踹他几脚,干想想,脚却没敢动弹,这厮太无耻,口口声声以她舅身份自居,死皮赖脸缠上她,以取笑她找乐子,拿她落魄衬托他的得意,增加幸福指数,十足变态心理。 柳絮斜睨他一眼,赵琛得意,这一手真管用。 柳絮上了车,坐在三个孩子旁边,惊见三个孩子通身簇新,衣衫都是精纺细棉布的,连脚下的布鞋子也是新的,赵琛吩咐几句,迈步上车,在柳絮身旁挤出个地方,坐下。 车辆不是亲王归置的车架,还算宽敞,但挤上五个人,就没有多余的空间。 二人紧挨着,柳絮朝旁边柳芽儿挤了挤,难免二人身体还是挨上。 柳絮只好半侧身,后背对着赵琛,马刚一跨步,车子一晃悠,柳絮半个屁股搭在座椅上,重心不稳,身子朝前倾,旋即又朝后仰,小蛮腰却被一双手臂揽住,才不至于跌倒,待马车平稳,柳絮惊见那厮双手环抱自己的姿势,扒拉开他的手臂,回头白了他一眼,警告他手脚老实点。 赵琛恋恋地松开双手,舔舔唇,回味方才怀里散发着少女馨香的温软,骨头都酥了。 这厮坐在身旁,柳絮不自在,对另一侧靠边上的小生子道:“跟姐换个地方,姐在东家出不得门,靠窗子朝外看看路上风景。” “好,我跟姐换个座位。”小生子毕竟是孩子,哪知道大人的弯弯绕绕,痛快就挪过去。 柳絮和赵琛各把一头,中间有三个孩子隔着,赵琛深以为憾,后悔方才没趁势摸上一摸,心痒痒的,坐不住板凳。 柳絮也不看他,这厮成心占自己便宜,不只口头上,身体还想占便宜,真恨不得把他手剁下来。想搂,为何不家去,王府里美人如云,要搂那个都求之不得,这真是前世的冤家。 车子停在闹市,本城最大酒楼,稻香春饭庄门前,柳絮先挑车帘,跳下车子,脚尖刚落地,就听一个中年男人惊奇的声,“这不是老柳家大姑娘。” 柳絮循声望去,见过,是剪刀胡同里大杂院里一个姓邹出苦力抬轿子的,柳絮笑笑,“邹大哥在这里等人。” 这时,赵琛下车,姓邹的汉子好奇地瞄了他一眼,有点奇怪问;“大姑娘来这地方吃饭,这地方可不便宜。” 柳絮展开笑颜:“我舅才从外地回来,带着我们姐弟来吃顿好的。” 这时,小生子和柳芽儿、宝儿三个也蹦下车。 那汉子才信了,“听我婆娘说,大姑娘有个有钱的舅,原来这么年轻英俊。” 柳絮嗯声,敷衍,回头看赵琛,不觉闹心,这厮带她们到这种地方招摇,碰到熟人,还得费口舌解释,如今自己当着他面,舍脸主动介绍他是自己舅父,俩人亲属关系邻里皆知,想不认都不行。 小生子看酒楼装潢考究轩昂的三层门脸,“姐,好大呀!” 柳絮带着几个孩子进去,赵琛跟在身后。 酒家里早就订好位置,二层一间大包房,跑堂的不敢怠慢,殷勤引着一干人上楼,柳絮刚一转过木质扶梯。 楼上敞厅靠窗子一人惊喜唤了声,“柳絮姑娘。” 柳絮顺着声音望去,原来唤她的是柏舅爷,柏舅爷对面坐着另外两位男子,商人打扮,看来是相约谈生意的。 柏舅爷起身,迎着柳絮走过去,柳絮回头对小生子道;“你们先进去。” 柏舅爷走到跟前,亲热地道;“我正想找姑娘。” 柳絮行礼,微笑道;“舅爷找我有事?” 柏舅爷朝两旁看看,声音低了几分,“上次姑娘走后,我心里一直惦记,淑真抓的药吃了吗?” 柳絮摇头,“主子的药,都是晚秋亲手煎,我不大清楚。”心里狐疑,柏舅爷为何对一副药上心,不是寻常的补药?上次看柏舅爷的神态,她就有怀疑。 柏舅爷遮掩道;“没什么,就是担心淑真的身体。” “姑娘身体见强,舅爷不用太担心。” “那就好,那就好!”柏舅爷若有所思。 “舅爷今有闲空出来?”柳絮转了话题,柏舅爷是肚子里能藏住话的人,看来有事不想跟她说。 “我今请两个老主顾,怎么,柳姑娘也来这里吃饭,巧的很。” 柳絮道;“我舅从外地回来,请我姊弟吃饭。” 柏舅爷道:“姑娘的父母亲没来?” 柳絮笑笑,道;“我母亲早丧,不瞒舅爷说父亲把我卖了,拿我卖身银子跑了。” 柏舅爷似乎很惊讶,“刚才进去的三个孩子是你弟妹,都是你养家糊口。” 柳絮含笑点点头。 柏舅爷心底不由对柳絮另眼相看,“没想到姑娘的身世比我还不济,难为姑娘了。” “你舅父好像也是生意人?”柏舅爷想起方才过去的出色的年轻男子。 “我舅往北贩货,也算是生意人。”几乎不假思索,柳絮脱口而出。 “柳絮,怎么不介绍一下,这位是?”俩人叙话,谁都没注意,赵琛站在二层墙拐角,朝她二人站的地方过来。 柳絮对柏舅爷道;“这就是我舅,刚回来。”柳絮现在称呼那厮做舅,叫得很顺口,这谎话说多了,连自己都信了。 又对赵琛道;“柏家大爷。” 柏舅爷抱拳,“幸会” 赵琛还礼,客气道;“在下姓赵,柏大爷一块吃。” 柏舅爷抱拳,“谢赵爷,我那边还有朋友。” 双方作辞。 柳絮随着赵琛往包间走,赵琛哼声,“我若不叫你,看样子就是吃完你也不会进来。” 这厮无聊,吃这等干醋,真当她舅。 柳絮不搭茬,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跟柏舅爷在一起谈笑风生全然不同。 赵琛之前因灌醉陆志文已得罪她,不敢造次,本来这次打算哄哄她,让她消气,不得不耐着性子,不敢说过头的话,进屋里,房间宽敞,典雅精致,是这间酒楼最好房间。 柳絮看三个孩子已团团围坐,桌上摆了七碟八碗,柳絮故意等赵琛先坐下,走去离赵琛远一点坐下。 赵琛压下方才不快,解释道:“这家酒楼的菜堪比皇宫御膳,喜欢吃什么尽管点,我怕来了现上空等,就先让做几道菜吃着。” 宫保看王爷瞅着柳姑娘脸说话,生怕惹恼她,心想,这真是一物降一物,王爷这性子,偏生就柳絮姑娘能降服,在柳絮姑娘面前,王爷脾气也没了,直怕那句说错了,惹柳絮姑娘又不高兴,人就是犯贱,柳絮姑娘不给好脸,王爷见天往柳家跑。 酒菜鱼贯上来,跑堂的高声吆喝,“凤尾鱼翅”“花菇鸭掌”“焖黄鳝”“螃蟹酿橙”眨眼摆满一桌子。 柳絮估摸这一桌子酒菜最少几百两银子。 酒楼伙计不知客官什么来头,出手阔绰,就知这主有些来头,一旁侍立,殷勤侍候,赵琛挥手示意他们下去,伙计们知趣,临走时关上房门。 房间里就柳絮一家和赵琛外带宫保。 三个孩子挨着坐,柳絮把一边,赵琛坐在另一边,热络招呼孩子们吃,又亲自端着酒壶,走到柳絮身旁为她身前酒盅斟满,“外甥女尝尝这酒,千杯不醉,是这酒楼自家酿的。” 柳絮看门已关上,脸上敛起笑容,“别外甥女外甥女地叫,我有名字。” 赵琛好脾气,“好好,柳絮,我那日喝多了,多有得罪,望姑娘见谅。” 柳絮也不买账,这种打一巴掌给个甜枣,于事无补。 三个孩子吃得生龙活虎,柳絮闻着酒扑鼻的香,忍不住喝一口,就放不下,连着喝了两盅,用手一摸脸,两腮热热的。 赵琛看她面呈胭脂色,端的是娇艳欲滴,一双翦水秋瞳,波光荡漾,未饮一口,心神俱醉。 宫保看王爷眼睛一直未离开柳絮姑娘身上,正赔笑脸主动殷勤介绍那道螃蟹酿橙做法,“……橙挑选黄熟个大,截顶剜去穰,留少液。以蟹膏肉实其内,仍以带枝顶覆之,入小甑,用酒、醋、水蒸熟……”   ☆、第47章 吃酒 赵琛不错眼珠望着柳絮,殷勤地介绍每一样菜品做法、由来,柳絮反应平常,时不时地偏头帮宝儿夹菜,似乎心思没在这上头。 柳絮的心里一直在想柏舅爷的话,柏舅爷为何问吴淑真服药没有,看样子他怀疑吴淑真抓的草药有问题,根本不信吴淑真服下那副药,那日她拿回那包草药交给吴淑真,后来就没看见过,晚秋给主子煎药也不是她抓的那副草药,那吴淑真用做何处?这一连串疑问,柳絮夹了一口菜,筷子停在半空,半天没送到嘴里。 赵琛看柳絮神情飘忽,心思早已不在饭桌上,自己白费口舌,人家根本就没听,怏怏地,突然,大声叫;“柳絮” 柳絮错愕,抬头,茫然四顾,发现周遭一切平和,嗔怪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怪他何事大声叫。 赵琛挑起唇角,“姑娘尝尝这糟鹅掌。”说着,把海棠式镶金边菜盘往柳絮跟前推了推。 柳絮收回思绪,闷头吃饭,心里总觉得有事。 “姐,我吃饱了。”小生子道。 “姐,我也吃饱了。”柳芽儿用力往下咽了咽,似乎食物都吃到喉咙,顶住了。 宝儿吧唧一下嘴,童稚的嫩声,“姐,我也吃饱了。” 赵琛一击掌,跑堂伙计端上一银质托盘,上面放着一叠子素白湿手帕,散发淡淡的清香,柳絮拿起一方帕子,为宝儿擦嘴。 柳絮看一桌子菜肴有一大半未动筷,刚想说让伙计包上拿回家去,赵琛挥手示意撤下,进来五六个伙计,眨眼桌上杯盘便拿空了。 这厢刚一撤下,侍者端上漱口茶水,周到地服侍每个人漱完口。 就又有一侍者端着錾花卉纹镶金托盘,上面摆着一套绿玉茶具,对赵琛恭敬道;“客官,您老要的贡尖。” 柳絮开启碧玉盅盖子时,一缕白雾从盅子里冉冉升起。 赵琛端着茶盅,闲闲地道;“君山银针是在茶树刚冒出一个嫩芽时采摘的,冲泡以清澈的山泉为佳,先用开水预热茶杯,抹干……。” 柳絮对这茶水感兴趣,品一口,清香沁人,齿颊留芳,赞声;“好!” 赵琛一番努力终得美人一句肯定,甜到心底,心花怒放。 宝儿吃饱了,从椅子里溜下地,柳芽儿也坐不住,下地溜达。 赵琛见状,询问柳絮,“是不是吃好了?” “吃好了,走吧!” 宫保招呼跑堂的算饭钱,不大工夫,饭庄掌柜的一个四十岁上下的身体发福的男子走进来,对着赵琛满脸堆笑,“赵爷,方才哪位柏大爷已付了饭钱,柏大爷说了,欠这位姑娘人情。” 边说,朝柳絮投去艳羡的目光,“幸得今遇上,全做一点心意,柏大爷还说,跟赵爷是同行,今头次见面,不成敬意,改日专请赵爷,柏大爷今有事来不及作辞,先走一步。” 柏舅爷对赵琛就是客套话。 柳絮给宝儿整理衣衫,一抬头,就看赵琛脸绿了,“我叫的酒菜,别人付钱,可曾问过我答应没有?”赵琛声音低沉,却比疾言厉色更让人胆寒。 掌柜的瞠目结舌,本以为别人请吃酒,不用付钱,这是好事,这一桌子酒菜大几百的银子,有人替掏了腰包,怎么说该领情,这位赵爷不但不领情,看似很恼怒,掌柜的开这间本城最大的酒楼,招待南来北往的客,什么人没见过,今头一遭遇上这样的客人,初时愣怔,脑筋一转,立时摸着点苗头,这主爱面子,就怕人给他省钱,定是家里金银成山花不完,来头…..不敢多想,忙打躬作揖,赔罪,“赵爷,是伙计们办事欠周,赵爷息怒,看在小的薄面,不怪罪无知小人……” 赵琛蹙眉,心想这一日又白忙活了,让姓柏的捡了现成的便宜,这下子柳絮对姓柏的更添好感,这可真是为他人做嫁衣,不觉甚为懊恼。 宫保大声呵斥,“你这酒楼还想不想开?”宫保心里这个骂,我家王爷千方百计讨柳姑娘欢心,就好比熟透了桃子被人摘了。 掌柜的一听这口气,吓出一身冷汗,今算遇上横的,虽紧张害怕,终是历练过,人机灵,顾不上抹汗,忙转脸朝柳絮作揖,“求姑娘说几句好话。” 柳絮看这厮生气,心里痛快,扬眉道:“这点小事,别难为掌柜的。” 赵琛挥手,掌柜的知道事情摆平了,打躬,“谢赵爷,多有得罪。”又对柳絮深施一礼,“谢姑娘。” 掌柜的一直把客人送上车,方直起腰抹一把头上的汗,想不出这位爷到底是个什么来头,看通身气势,绝非等闲。 柳絮这次先上车,坐在边上,三个孩子依次爬上来,赵琛最后一个上车,留了个另一靠边位置,柳絮故意让三个孩子把二人隔开。 马车跑起来,半晌,赵琛低沉声问;“柏大爷跟你什么交情,这一大笔银子肯为你出?” “这不干王爷的事,我和他的交情也不方便说。”柳絮怎能说出吴淑真为讨要嫁妆跟柏舅爷的交易,柏舅爷说得清楚,为还她个人情,他哪里承想弄巧成拙。 赵琛握拳,怒极反笑,恨声,“好,好本事。”心说,你勾搭一个陆志文还不够,又搭上这个姓柏的,姓柏的年纪不大,状似三十岁不到,这一来二去的,还有消停时候吗。 柳絮的脸撂下,“王爷,请你说话放尊重点。”心说,别说你不是我舅,就是我舅,也管不得我。 小生子仰头看赵琛脸色吓人,害怕,小声叫了声,“姐” 赵琛方知觉自己反应过度,缓下脸,和气地对小生子道;“我跟你姐闹着玩。” 柳絮气他方才说话难听,脸朝车窗外看,突然,她发现方向不对,不是往自家剪刀胡同去,忙叫,“停车” 车夫却没听见似的,快马加鞭,官道人少,马跑得更快了。 柳絮急赤白脸对赵琛道:“带我们去哪里?快停车。” 赵琛反倒气色缓和,扬起唇角,“到时你就知道了。”说完,就不在开口说话。 柳絮紧张望着车窗外,马车沿着官道朝城西南方向驶去。   ☆、第48章 别院 马车疾驶,没过多久,下道,停在一座北朝南的宅院朱漆广亮大门前,大门开启,车架直驶入内,中庭停住,下人放好矮凳,宫保招呼柳絮和三个孩子下车。 柳絮迈步下车,举目望去,红墙碧瓦,庭院轩敞,海漫青砖地面,是三进院落,柳絮回头问赵琛;“为何带我姊弟来此处?” 赵琛微笑,“我带你们看看这处院子,然后告诉你。” 宫保前面引路,三个孩子随后,蹦蹦跳跳很是高兴,柳絮只得跟在后面,进了一道垂花门,二进院正房五间,东西厢房,庭中两株海棠,一行人沿着抄手回廊,经西过道门,来到后进,这是一个小花园,栽种名花异草,一方小水池,叠着假山湖石,面积不大,无不透着精巧,这座宅院,外面看似平常,内里精致典雅。 柳絮已猜到赵琛用意,直截了当问:“王爷现在能说带我姊弟来这里是何意?” 赵琛瞄着她的脸,小心措辞,“我是想你家房屋破旧,你人在邵府也不放心几个孩子,这是我的一处别院,无人住空着,不算好,但很清静,小生子也不用上书院,我请西席坐馆……” 赵琛未等说完,柳絮打断他的话,“谢王爷好意,我一家住的很好,不用王爷费心。” 说吧,招呼,“小生子,带弟妹我们回家。” 三个孩子正在池塘边看金鱼,听见姐姐召唤,宝儿年纪小,正玩得高兴,不愿意走,小生子懂事,听姐姐语气严厉,脸上又没有笑容,哄着宝儿说买糖人,宝儿才一步三回头离开水池。 柳絮一手扯着宝儿,一手扯着柳芽儿,小生子紧随其后,快步离开后花园,往前院。 赵琛呆立片刻,快走几步撵上柳絮姊弟,对柳絮低声下气道:“你若不放心,我把房契交给你,这房屋就是你柳家的,无人敢找你麻烦……” 柳絮脚步未停,边走道:“我跟王爷素未平生,无功不受禄。” 赵琛道:“就算我借你们住,或者租房也可。” 柳絮朝他瞟了一眼,自嘲道:“王爷看我像租得起这房子的人吗?柳家房屋虽破,尚可栖身。” 赵琛语塞,再也找不出合适的理由劝她答应,宫保见状,急忙解围,赔笑道;“要不姑娘带着哥儿姐儿在这里玩两日,老奴看小哥儿很喜欢这里。” 赵琛忙附和道;“对呀!不用急着走,等玩够了,让王府的车送你们回去。” 柳絮淡然一笑,“王爷的好意,柳絮心领,出来一日,也该回去。” 一行人已走到前院,前庭停着来时坐的马车,柳絮绕过,朝大门走。 宫保走过车旁,吩咐车夫几句,后头追上,“柳絮姑娘,让王府的马车送你姊弟回去吧!” “我们自己雇车回去。”柳絮一径牵着三个孩子出了大门。 挥手招呼不远处停着的一乘马车,跟车老板三言两语说好价钱,先把宝儿抱上车,随后小生子和柳芽儿爬上去,柳絮上车,吩咐一声,车夫扬鞭,马车启动。 赵琛站在车下,看着马车从身旁经过,柳絮坐在窗边,至始至终未朝他看一眼,赵琛一股前所未有的挫败感,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他都没让女人这样拒绝过。 宫保瞧着王爷,心里不是滋味,柳絮姑娘回绝得彻底,不留一丝余地,看来铁了心,怕跟王爷有瓜葛,宫保心里想,这女子有骨气,王爷十有*是瞎了这份心。 低声唤道;“王爷、王爷。” 赵琛苦笑,像是自言自语又像对宫保道:“本王就让她这样不屑于顾”把她从邵府要出来的话,他都没来得及说,她就掉头而去。 宫保小心地道:“王爷,恕奴才直言,奴才看这柳絮姑娘心高气傲,不屑做小,除非……” 赵琛徐徐抬手,“我不想她恨我。” 宫保耷拉着头,心说,这可就没折了。 柳絮搂着宝儿,宝儿仰着小脸,“姐,我还能来看金鱼吗?” 柳絮摇摇头,“宝儿,姐回家去市场给你买几条金鱼养。” 宝儿高兴拍手,“宝儿也能有金鱼了。” 柳絮肯定道;“能有,宝儿放心,姐保证,以后什么都能有,靠我们自己,不靠别人。” 柳絮心想,今若接受了这宅子,这厮来,就如履平道,久了,不定会发生什么事,到那时难保清白之身,这宅院就会变成他梁王的外宅。 柳絮姊弟在剪刀胡同下车,走进窄小的胡同,已下晌,有几家婆娘坐在自家门口做针线、晒太阳,唠家常。 皱家娘子看见她,笑着道:“柳絮,听我当家的说,你舅带你们去稻香村吃饭?那可是大酒家,平头百姓连门都别想进。” 柳絮绽开一脸笑容,“是,嫂子,我舅回来下狠请我姊弟吃一顿。” 几个婆娘饶有兴致议论开了柳家这位舅爷。 柳絮走到自家门口,旁边一户人家门打开,三婶子走出来,手里端着一个小瓷盆,“柳絮,我正巧想去你家。” 手指着盆里,“这是我当家的回乡下,拿回来的大黄米,煮粥做饭放一些在里面,黏糊,头午才刚拿回来,我就想给你送点。” 柳絮看瓷盆里的米焦黄比小米粒大,“婶子平常总照顾我几个弟妹,拿吃的,我不知怎么谢婶子好。” 三婶子跟进院子,“客气个啥,邻里邻居住着,还不像一家人一样。” 柳絮让进屋里,“婶子坐,我也正想找婶子,我有一身衣裳,主子赏的,我穿着肥大,婶子的身量我估摸差不离。” 说吧,掀开柜子,取出一套衣裙,托着走到三婶子跟前,“婶子试试,可合身,合身就送婶子。” 三婶子稀罕地用手摸了摸姜黄缎料袄裙,“这料子太金贵了,留着你自己穿吧!” 柳絮打开衣裙,替她披在身上,打量两眼,“颜色正合适。” 三婶子扭捏半天套在身上,柳絮手执铜镜,“婶子看就像比量婶子身材做的,多好看,婶子收下,我做工哪家的奶奶赏我不少衣裳,我穿不完。” 三婶子早就注意柳絮穿戴鲜亮,啧啧赞道;“真是有钱人家,恁好的衣裳送人,婶子平白收你东西,没什么给你。” 柳絮笑道;“婶子不用难为情,婶子收下,我还有事求婶子。” 三婶子摩挲身上新衣裳,痛快地道:“说吧,有何事,只要是婶子能办到的,一准不推脱。” “婶子知道哪里有泥瓦匠吗?我想把房屋修缮。” 三婶子一拍大腿,“这事,不用往远了找,我那口子就能干,等明我让他带着徒弟俩人活全包了,工钱不用给,就管一日三顿饭就行。” 柳絮听事情挺顺利,高兴地道:“工钱照给,一分都不能少,三叔给我干,最好不过,我放心。” “这事,就这么说下了,工钱你若实在要给,不要你心里不安,就少要几个,全做一点意思。”三婶子快言快语,穿着新衣裳出门。 次日,刚吃过早饭,杜三叔便带着徒弟一个二十出头后生过柳家小院。 杜三叔是个憨厚朴实的汉子,少言寡语,看了柳家房屋,道:“大姑娘,依我看,主要是房顶修一修,抹抹墙,重盘个新炕,这些活,少说两天工夫,正好我这两天歇工,趁着没下雨赶紧收拾出来。” 柳絮忙端茶倒水,“叔说怎么修,都听叔的。” 杜三叔琢磨一下道;“这些活用料少说要半吊钱。” 柳絮取出一两银子,交给杜三叔,“叔先用着,不够吱声。” 杜三叔接过,一个劲说,“太多了,使不了。” “剩下你爷俩打酒喝,工钱另算。”柳絮爽快笑着道。 杜三叔说干就干,吩咐徒弟,“二柱子,找梯子先跟我上房顶看看。” 那年轻后生应声,就出屋找梯子上房。 修缮房屋包工包料,柳絮省心,怕孩子碍事,招呼三个孩子,“走,跟姐去市场买条鱼。” 宝儿跑过了,“姐是要给我买金鱼吗?” 柳絮笑应道:“是,走给我们宝儿买金鱼。” 柳絮在农贸市场买了条三斤多沉的活鲤鱼,用草绳栓着,小生子手提,买了五斤鸡子,放篮子里挎着,又割了二斤五花肉,自家屋前小菜园里她带着小生子种的第一茬韭菜嫩绿,炒盘韭菜鸡子,路过豆腐坊,捡了块水豆腐。 给宝儿买了两条小金鱼,宝儿自己从家里带了一个小瓷罐,装水把鱼放在里面两只小手托着,姊弟四人往家走。 对面官道上,陆志文正低头走着,小生子先看见,招呼一声,“陆大哥” 陆志文抬头,看见柳絮,几步跨过官道,咧嘴笑着:“柳絮姑娘从哪里来?” 柳絮扬眉,“去市场买菜。” 柳芽儿嘴快,“我家收拾房屋,给干活的三叔他们做吃的。” 陆志文听说,忙问:“姑娘家里修缮房屋,我这几日正巧书院放假,去给姑娘帮忙。” 柳絮看这人实在,就也不客气,“这两日帮不上忙,过两日你来,帮我把东西挪一挪,归置一下。” 陆志文欣喜,满口答应,“好,一言为定,我后去。” 柳絮又羞涩地小声嘱咐,“街坊邻居问起,你就说找生子。”   ☆、第49章 调情 柳絮买回菜,杜三叔带着徒弟已开工,三婶过柳家小院,看柳絮买菜回来,道:“走,去婶子家做饭,这里干活不方便。” 柳絮笑道:“又闹得婶子不安生。” “这丫头,总这么客气。”三婶子接过小生子手里的鱼,“这又是鱼又是肉的,我那口子可有口福了。” 朝房顶招呼一声,“当家的,累了就下来喝口水。” 杜三叔瓮声瓮气答应,那年轻后生扬声道:“婶子,别担心,不会让我叔累着。” 三婶子笑骂了句,“就你小子油嘴会填忽人。”说吧,跟柳絮拿着东西,过杜家做饭。 杜三叔的手艺好,干活麻利,跟徒弟二柱子连着干了两日,柳家破旧的房屋,焕然一新。 刚抹的墙,新盘的炕未干,三婶对柳絮道;“你带着三个孩子今晚先去我家里凑合一宿。” 柳絮道:“我回邵府,劳三婶照顾我弟妹。” “放心吧,这点子活,你给了不少钱,出点力,也是应该的。” 邵府 素云姨娘的两个贴身丫鬟内讧,把内里设计柳絮的事都说出来,邵英杰一怒,发落了丫头,又把素云姨娘禁足,素云姨娘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越想越气。 素云姨娘房中缺人手,吴淑真派宝珠过来,素云看她不安心侍候,留下给自己添堵,打发她回上房,念珠走了,贴身丫鬟就灵芝一个。 素云姨娘正自心烦,偏生里间屋里邵冀哭两声,素云便骂奶娘,“怎么惹小爷哭了。”奶娘吓得忙哄。 这时,灵芝端着托盘进门,把托盘放在炕桌上,“姨娘,这是新沏的茶水,姨娘平常喝的雀舌没有了,这也是今春新进的松萝…..” 素云姨娘厌烦地看着她一张一合双唇,怒从心起,就是这小蹄子坏的事,在她一低头端茶盏时,伸手照她腮边拧了一把,“谁说我要喝松萝,你这小蹄子就敢自作主张,胆子太大了,我看你是人大心大,眼睛早没了我这主子。”边说,朝她身上恨恨地又掐又拧。 灵芝疼得直咧嘴,不敢躲闪,连声求饶,“姨娘饶了奴婢,奴婢不是有意的。” 素云姨娘打累了,出口气,这时,小丫鬟巧儿闻声跑进来,看素云姨娘娇喘,满地是打碎的茶盅碎片,忙蹲地收拾。 灵芝委屈又不敢哭泣,哭丧着脸,素云姨娘骂道:“还不滚下去,在这里碍眼,瞧着就心烦。” 巧儿机灵,听姨娘为没有雀舌生气,便走去大房,到与素云姨娘亲厚的程姨娘屋里,讨要一包雀舌,重新沏上茶水,端着给主子送去。 素云姨娘连打带骂,不觉口渴,接过,呷了一口,温热的茶水下肚,去了些须躁意,看了巧儿一眼,问:“你几岁了?” 巧儿谄媚笑道:“奴婢十三了。” 素云沉吟,默念,“十三了。” “是,奴婢生日才过。” “那你以后就在房中侍候,替念珠吧,你的差事另外有人来补上。” 巧儿惊喜,一蹲身,“谢主子抬举。” 素云厌烦灵芝,不叫她在房中侍候,喜巧儿心思活络,就把巧儿做心腹,日常由巧儿侍候,巧儿补了念珠的缺,升上姨娘贴身大丫鬟,自是卖力,且时不时排挤灵芝。 灵芝知道素云姨娘因念珠的事脑她,总不上前,素云姨娘跟前就由着巧儿施展。 巧儿本来是三等小丫鬟,一跃成了主子跟前红人,从前巴结灵芝,现在反倒灵芝看她脸色行事,灵芝不免憋屈,素云姨娘待她不比从前,大有新人替旧人之势,灵芝心里多了一层隐忧,若再来个抓尖取巧的,只怕她贴身丫鬟的位置不保。 吴淑真昨晚与邵英杰同房,早起便觉身下不爽利,用手一试,来了葵水。 柳絮回来时,吴淑真歇晌,刚醒,睁眼看见她,笑问:“怎么回来了,你舅不是来家?” 柳絮惦记家里一摊子活,就道:“我舅今晚有人请吃饭,明来家。” 吴淑真体恤地道;“可巧你回来了,今晚和宝珠上夜,侍候你爷去东屋睡。” 看柳絮有点狐疑,小声解释道;“我来了月事。” 柳絮含笑压低声道:“主子未出满月,跟姑爷蜜里调油,就这样分开住,把姑爷往外推,奴婢提醒主子,打铁趁热,抓住姑爷的心。” 吴淑真似闲话道;“前我去给老太太请安,老太太还说,三房侍候爷的人少,你爷房里就素云一个,话里话外,是提点我。” 柳絮没接茬,不知是邵老太太真说了,还是吴淑真用这个做引子,吴淑真顿一下,又接着道:“三房大丫鬟就你和晚秋、宝珠三个,其她都还小,不通人事,我寻思着你们三个里挑一个,给你爷放在屋里。” 柳絮笑道;“奴婢手脚笨,上不了台面,只求那日主子开恩放出去,奴婢嫁个平头百姓,安安生生过日子。” 吴淑真盯着她脸,听她说得不似假话,放下一半的心,又思忖自己身子不便,邵英杰虎狼年纪,一两日还可,六七日,哪里耐得住,现在素云姨娘禁足,她要绊住邵英杰不让往素云屋里去。 正想着,丫鬟进来回道;“奶奶,爷回来了。” 吴淑真忙抓过铜镜,抿了抿鬓角几丝秀发,柳絮拿过绣鞋,替她穿鞋下地。 邵英杰已进门,扫了吴淑真一眼,看见柳絮,浓眉上扬,“柳絮回来了。” 柳絮福身,“奴婢给爷请安。” 邵英杰同吴淑真隔着炕桌炕沿边对坐,眼睛打量着柳絮:“你不是回家看你舅?怎么回来了?” 吴淑真一旁笑道:“我也这么说,明白天没事你家去吧!” 柳絮低身,“谢爷和奶奶体恤。” 邵英杰掉过头,对吴淑真道;“下月给母亲做寿,你娘家的人是不是也要请。” 吴淑真对上邵英杰温柔笑着,“自然要请,他们总是我养大我的父母,就是有错处,当儿女的也不该计较,孝道乃为人子本分。” 邵英杰看着妻子,赞许道;“难得夫人能这样想,夫人心地纯良,相信岳父母也自后悔对夫人所做的一切。” 柳絮看着吴淑真,吴淑真在邵英杰面前扮作柔弱、善良,内里却无从得知,吴府当年发生的一连串怪事,真相扑朔迷离,柳絮一直猜不透晚秋那晚在后花园里埋的是什么。 吃过晚膳,吴淑真跟邵英杰商量老太太做寿请客以及备寿礼。 天晚,柳絮和晚秋侍候主子卸妆,吴淑真宽衣,夫妇上床安置。 吴淑真的头偎在邵英杰胸前,说着私房话,邵英杰闭眼,脑子里浮现出素云温柔迤逦的情态,素云善*,常勾得他热血喷张,就想把她压在身下,狠狠疼爱一番,邵英杰想着,不免动兴,伸手便往吴淑真身下摸,吴淑真娇笑挪开他的手,羞涩地小声道:“妾身今身子不方便,不能侍候爷,不然妾身叫晚秋或宝珠、柳絮进来服侍爷。” 邵英杰口中干涩,哑声,“夫人这是考验为夫吗?” 吴淑真很满意,邵英杰很给她面子。 吴淑真稍一犹豫,柔软的指尖轻轻碰了碰他胯.下昂然…..,邵英杰立刻抓住她软绵纤手往自己身下某急需抚慰的部位放,吴淑真羞涩缩了两缩,怎奈邵英杰抓得紧,不放手,扯着她的手按去,吴淑真手烫了一下,便轻轻握住,上下套弄,邵英杰闷声低哼,挺直…..。   ☆、第50章 拌嘴 柳絮这两日家去,念及晚秋平常辛苦,便主动留下上夜,换晚秋去倒坐南房下处歇。 晚秋和念琴一块值夜,听西稍间里主子没有动静,已睡下,俩人在东间南炕上歇下,柳絮听念琴一直未睡,俩人躺在被窝里说起悄悄话。 柳絮得知念琴是府里家生子,父母双亡,兄嫂在邵府当差,柳絮来邵府这些日子留心观察,念琴心地纯良,不调三斡四,人老实本分,是以有意跟她亲近,念琴对柳絮亦有好感,俩人相契,甚是投合。 俩人聊得热乎,听里间邵英杰一声咳,吓得俩人吐吐舌头,不敢说了,各自安睡。 次日,吴淑真夫妇起身,唤丫鬟进去侍候,柳絮服侍吴淑真穿衣,看她神情有些倦怠,知道来葵水缘故,帐子里邵英杰已醒,起身,去净房。 吴淑真对柳絮道;“我一会去给太太请安,你便家去吧!府里无事,家去住两日也使得。” 早膳时分,晚秋勤快,早早便上来,宝珠知道爷在上房用饭,跟晚秋前后脚上来侍候。 吴淑真饭量小,每日早膳就喝一小碗粥,看眼桌上摆着一金丝楠木盒子小点心,做成各种鲜花形状,精巧别致,破例信手拈了一块,放嘴里。 邵英杰吃了碗粥,又吃了块水煎馒头,便撂筷不用了。 吴淑真指着精致小食盒,对柳絮道;“这个赏你,拿家去给你弟妹吃着玩吧!” 柳絮蹲身,“谢主子赏!” 吴淑真对屋里人恩威并施,宽容御下。尤其对得用的人,出手大方,刻意笼络。 邵英杰早膳后出门去了,晚秋留在上房侍候,柳絮几个丫鬟婆子一处用饭,几个婆子媳妇说起往年老太太生日,府里的热闹,陈五媳妇道:“今年老太太做寿,听说大奶奶早就着手准备,二爷谋了个同知,又是一喜,双喜临门,因此请的客人比往年多,二奶奶高兴得什么似的,总算二爷有出息,拟请不少娘家客人。” 柳絮光听,不插言,邵家在本地也算名门望族,两个儿子做官,一文一武,互相帮衬,长子打理邵家钱庄、店铺,田产,做得风生水起,邵家膏粱锦绣,可谓钟鸣鼎食之家。 念琴看主子出了院子,对柳絮道:“你家去吧!这里有我和宝珠。” 柳絮道声辛苦,回下处换一身衣裳,就出府去了。 走到剪刀胡同,时辰还早,家家户户吃早饭,邵府早膳开得早,到家门口,看院门紧闭,孩子们住在三婶家没回来,刚想推开进去,陆志文不知从哪里突然冒出来,看左右无人,小声对柳絮道;“姑娘昨回主家了?” 柳絮笑了,“陆公子早来了。”说着,推门进去,陆志文紧随其后,解释,“我来有一个时辰,看院门关着,趴门缝看里面无人,就知道你没回来,我不敢在你家门口等,怕人看见,远远地瞄着,你一进胡同口我就看见了。” 陆志文面带高兴地说,柳絮望着他,心想,他在门口足等了一个时辰,真是个呆子,换了旁人,回家晚点再来,陆志文待人真诚,是好脾气的男人,等这么久,没有一点火气,好男人不过如此,何况这是古时候,女子地位低下。 柳絮柔声问;“公子吃饭没了?” 陆志文道:“我说今去书院有事,我娘早早便做了饭。” 柳絮有点过意不去,“为了帮我,害你撒谎,害你娘早起。” 陆志文笑道:“不碍事,我娘平常鸡叫头遍就起,我爹走得早,家里提早吃饭。” 柳絮听他这么说,心下稍安,暗想,这书呆子也不完全呆,还知道说谎骗她娘,想起他娘,唇角上扬。 陆志文一直看柳絮脸说话,看她突然笑了,竟呆了,“姑娘笑起来真好看。” 柳絮脸微红,嗔道:“真是念书念傻了,夸人也这么直接。” 陆志文呵呵笑。 柳絮进屋,一摸炕已半干,把手里点心盒子放到桌上。 陆志文跃跃欲试,“姑娘有什么活计,尽管吩咐,不用姑娘动一下手指头,保证干好。” 二人去西间屋,西间屋墙新抹的,破烂东西都堆在地中央,柳絮指着道;“我想把这屋里收拾出来,给生子做书房,生子有个单独空间,看书省得人打扰。” 屋子里都是破旧闲置的家什、用具,七七八八的,堆满一屋子,柳絮同陆志文把要扔的东西往院子里抬。 二人干了有一个时辰,才把屋里清理出来,又把东间屋里打扫干净,陆志文怕她累着,不让她伸手,自己有十分力气,使出十二分。 太阳升起,入夏,气温升高,陆志文穿着长袍,里面是一身天青中衣,为干活方便,袍角往腰里一别,热得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柳絮招呼他歇一会,看他头上汗珠子,陆志文两手脏,不能擦汗,柳絮抽出腋下帕子,为其轻轻拭去额头上汗谁,又擦干净手,拿起桌上一块点心,送到他嘴边,“公子忙活半日,怕是早饿了,先垫垫。” 陆志文听话地张嘴,一口差点咬到柳絮手指,柳絮忙抽出手,嗔怪:“急什么,还有的吃。” 陆志文傻笑,柳絮看他嘴角留有点心渣子,拿绣帕轻轻沾了沾他嘴角边,动作轻柔细腻,仰脸,灿灿地笑着,陆志文心里比喝了蜜糖都甜。 不妨,突然,一个寒冷的声音,“你二人在干什么?” 二人面对面站着,根本没注意,一人已站在门口,冷冷地望着二人。 陆志文脸色大变,结结巴巴,“舅….我….” 赵琛眼睛在二人之间来回扫了两遍,厉声道;“孤男寡女,动手动脚,成何体统?” 陆志文吓得忙打躬作揖,“舅父,是小生不对,不怪柳絮姑娘,请舅父饶恕。” 赵琛眼神越过他,看向柳絮,声色俱厉,“一个姑娘家,行为不检,长辈平常是怎样教导你的?” 柳絮看这厮脸色铁青,气急败坏,不敢硬顶,低头不说话。 陆志文看他怪上柳絮,忙挡在柳絮身前,作揖赔罪,“舅父息怒,不怨柳絮,是小生的错,舅父要怪就怪小生举止轻浮,行为失检枉读了圣贤书。” 柳絮实在忍不住,把陆志文轻轻推过一旁,正色道;“我们又没做什么,干嘛像犯了滔天大罪。” 赵琛看二人护着对方,心底醋意更深,冷笑,“怎么都你们我们的了,还说没做什么,青天白日,手动动脚,我若不是来的及时,指不定就发生什么伤风败俗的事。” 陆志文急忙辩解,“舅父严重,小侄尊重柳絮姑娘,不像舅父想的。” 柳絮羞愤,这厮小题大做,乱加罪名,故意为难他二人,看陆志文一脸惶恐,不忍,对他道;“陆公子先回吧。” 陆志文不放心她,磨蹭不肯就走,柳絮朝他安慰一笑,“没事,陆公子放心,我舅这人脾气不好,陆公子别放心上。” 赵琛倒给她气乐了,刚一扬唇角,又想起二人方才亲昵,嘴角又耷拉下来。 陆志文被柳絮再三催促,才不得已离开,走到门口,回头担心瞅瞅柳絮,又看眼赵琛的脸,赵琛倒背着手,脸色严肃,一言不发。 陆志文惴惴不安走了。 赵琛眯眼,阴着脸道:“我说让你搬去我的宅子,你百般不肯,原来是恋着跟这小子见面。” 柳絮不接茬,转身继续拾掇屋子,赵琛这才注意到柳家变了个样,好奇地看看四周。 宫保怕二人闹僵,忙打岔,“柳絮姑娘把房子收拾了,别说这一捯饬,规整敞亮不少。” 赵琛沉脸,“你若缺人手,说一声,我王府多少人派不出来,我看你是借着干活由头,跟这小子*,举止轻佻,真是恶习难改。” 柳絮听他话说得难听,反唇讥讽,“你既不算我什么人,常来我家中,民女算不算举止轻佻,伤风败俗?” 二人不清不楚,说起来,无有这层甥舅关系,被时下人所不容。 这泼妇做错事,还理直气壮,赵琛不由动气,“本王去什么地方,那个胆敢说个不字,你既称呼我一声舅父,从今以后,我不许你勾搭这小子,跟他眉来眼去。” 柳絮心里这个气,一个冒牌的舅,还大言不惭,义正言辞,冷脸道;“民女家里乱,王爷请别处去,民女没闲工夫跟王爷磨嘴皮子,说些着三不着两的话。” 说吧,走出屋子,院子放着一堆破烂,出门找收废物的人来搬走。 赵琛被她晾在哪里,尴尬,唇角抽动几下。 宫保小心地道;“王爷,改日在来吧,老奴看柳絮姑娘今不高兴。” 赵琛恨恨地道:“她气什么?搅了她好事,本王还气。”   ☆、第51章 身孕 梁王贴身侍卫脚步匆匆进来,附耳低声道;“王爷,朝廷派来的使者已渡过泾江,宫里送来书信,嵇先生请王爷速回王府。” 赵琛大步往外走,沉声道;“沿途都安排妥了?” “王爷放心,照王爷吩咐,一切妥当。” 赵琛一撤,柳家小院内外顿时清静下来,剪刀胡同里比平日多的行人、走街串巷的小贩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柳絮回来时,看赵琛已走了,陆志文被这厮吓走,好在没什么重活了,让人刚把院子里的东西拉走,杜三叔和徒弟过来,进屋里看看,称赞;“大姑娘手脚勤快,这半天功夫,就都收拾利整了。” 他徒弟二柱子走去西屋看一眼,“这屋子空着,什么家什也没有,我给姑娘打一套书桌,让小生子学习用。” 柳絮笑道;“那敢情好,柱子哥得闲就打一套,不知买木料用多少钱?” 二柱子看眼前美貌少女,心生好感,热情地道:“木料我家里有,要使现成的,不用买,都是山上砍的,不值什么钱,我就白给姑娘打一套。” 柳絮道谢,心里寻思找机会描补,不能欠下人情不还。 柳絮带着三个孩子去买来新窗纱,糊了窗子,坐在屋里,阳光洒进来,淡淡的绿影,让人格外舒心。 小生子有了书房,新桌椅,很高兴,“姐,我一定用工读书,像陆大哥一样,陆大哥每次小考都得头名,得先生奖励。” 柳絮想起陆志文说的考取功名,为她赎身,前景光明,转念,柳絮暗恨,那厮总是坏她的事,抓牢了,不能让这样好夫君人选让那厮轻易吓跑了。 房屋修缮一新,二柱子扛来木料,在柳家小院,打了一套桌椅,顺带把院子清理出来,柳家屋里屋外,焕然一新。 柳絮安顿好三个孩子,回邵府,每日掐指算,离秋闱越来越近,希望不远了,柳絮心里小小兴奋。 素云姨娘晚间未睡好,起得晚了,巧儿侍候着才梳头,就见房中三等丫头多儿慌里慌张跑入,“姨娘,听说大房里撵了人了?” 素云听她说话含混不清,蹙眉,“撵人,撵了谁了,是主子还是丫头?” “是凤萧姨娘” 素云不信,“凤姨娘一向得大爷宠,怎么会撵了。” 她屋里的冉婆子道:“凤萧姨娘是大爷心尖上的不假,可爷们的性子不定,今喜欢一个,明喜欢一个,听说大爷看中大奶奶新买的丫头,大奶奶不说什么,偏凤萧姨娘气不过,跟大爷闹了几次。” 素云道:“凤萧姨娘好歹给大爷生了姐儿,大爷太绝情了。” 冉婆子看跟前无人,小声道:“大爷这气不是一日半日,早就嫌凤姨娘碍事,老奴的干女儿在大奶奶屋里,听说呀,前晚大爷喝多了酒,搂着大奶奶的丫鬟亲近,让凤姨娘撞见,凤姨娘若是识相的,就只做不见,也就没事了,偏这凤姨娘顶头上,大闹一场冲散了,大爷能不记恨,保不齐是因这事起的。” 俩人正说着,小丫鬟门外喊了声,“程姨娘来了。” 话音未落,大房程姨娘迈步进来,“妹妹,你这不能出屋,怎么窗子也不开。” “我这不是才起。”素云笑着让她坐到南炕上,让巧儿把窗扇推开。 素云姨娘凑近悄声问;“我怎么听说大爷撵了凤姨娘?因为何事?” 程姨娘拉她去里间屋,二人并坐榻上,小声说,“凤萧那小蹄子让大爷派人送回娘家了,这一送回去,就别想再回邵府,大爷现在满心正惦记奶奶的丫鬟金枝,任她哭求,大爷就是咬牙不吐口让她留下。” 素云失神,喃喃道:“想当初,大爷对凤萧那是要天上月亮都肯去摘。” 程姨娘道;“可不是,这男人好的时候,什么都好,一不好,就什么绝情决意的事都做得出来。” 程姨娘说着,趴在她耳边,小声道;“还不是哪位从中捣的鬼,不然大爷怎么能这样狠心,六姐儿被大奶奶抱到上房养,这话你知道,可别对人说出去。” 素云惊异,少顷,又重重叹息,“看来凤萧是真的回不来了。” 程姨娘低头不说话,同在一个屋里侍候男人,凤萧性子张狂,程姨娘没少受她的气,同命相连,程姨娘高兴不起来。 程姨娘走后,素云坐着,半天没动地方,邵英杰有小半月没来,想起吴淑真进府之前,二人还如胶似膝,羡煞鸳鸯,短短月余,就什么都变了。 三爷是她从小就爱慕的男人,她自到他身边服侍,起得比别的丫鬟早,睡得比别的丫鬟晚,付出比别个丫鬟不知多多少的努力,换来他的青睐,秋风未起,扇却先折,这不是她素云的个性。 这时,灵芝蹭着步子进来,胆怯地不敢看她,小声期期艾艾地道:“姨娘要吃的凉面皮,大厨房说没空做,正预备老太太寿日酒席食材。” 素云姨娘看着她就心里有气,不是这小蹄子害的,自己能成今这样吗,发狠拧了她手臂几下,“你哭丧脸给谁看,盼着我死,好攀高枝。” 灵芝从屋里出来,揉着拧疼的胳膊,眼睛里全是怨毒。 掌灯时分,吴淑真手里拿着邵老太太寿宴拟请客人单子,命柳絮重抄写一遍,晚秋端过灯盏,柳絮趴在炕桌上誊写。 写好后,交给吴淑真,吴淑真看无误,交给邵英杰。 邵英杰看洁白光润澄心堂纸上,工整隽秀小字,甚为惊异,抬头看眼柳絮,“你读过书?” 柳絮扯谎道;“跟本族一个表姐学过。” “你表姐现在何处?”邵英杰平常话少,今徒然产生了兴趣。 “我表姐早已远嫁。”柳絮信口胡编。 邵英杰才不问了,吴淑真瞅眼丈夫,脸上保持一成不变温婉的笑容。 这时,房门外一女声短促急语,“让我进去见爷和奶奶。” “什么人在外头。”吴淑真扬声问。 念琴挑帘进来,“是姨娘的丫鬟叫巧儿的,要见爷和奶奶。” “让她进来吧!”吴淑真心底冷笑,这个素云姨娘又出什么幺蛾子。 进门的是素云姨娘的丫鬟巧儿,一脸焦急,叩头行礼,起身,“回爷、奶奶,我家姨娘吃完晚膳,不知怎么就吐了,把晚饭吃的东西都吐出来。” 邵英杰一听,神色紧张地道:“是吃坏了什么东西?” 巧儿见爷问,趁势道;“姨娘这段日子禁足,心思重,饭量极小,晚膳就喝半碗粥,吃两口酱菜,别的什么都未进。” 邵英杰一直忍住没去看素云姨娘,这时,被这丫鬟几句话勾起,隐隐心疼,自己这段日子没去看她,她定是茶饭不思,别是得了什么病症。 吴淑真道;“我跟爷去看看妹妹,妹妹是不是病了,若病了可耽误不得。” 妻子正说到他心坎上,邵英杰巴不得一声,痛快地同吴淑真去素云姨娘小偏院。 素云姨娘吐得是一塌糊涂,小丫鬟刚收拾干净,巧儿进门时,素云姨娘闭目斜倚着香妃榻上,看见巧儿,提起点精神,“回你爷了。” 巧儿扶着她坐起,“爷和奶奶随后就到。” 屋外杂乱脚步声,堂帘子掀开,邵英杰最先出现在视线里,几步奔过来,“素云,怎么样了?” 柳絮打着帘子,吴淑真紧随其后进来,快步走过去,“妹妹,好点了吗?” 素云姨娘脸上一闪而过的失望,没逃过吴淑真的眼睛。 “婢妾给爷和奶奶叩头。”说着,素云姨娘就要下地,被吴淑真一把按住,“妹妹病着,不用多礼。” 柳絮站在吴淑真身旁,清楚地看见吴淑真借着扶素云姨娘之机,手搭在素云姨娘手腕,良久才松开,神色瞬息变化。 突然,吴淑真道;“妹妹是不是有身子了?” 屋里人一愣神,旋即反应过来,可不是,这不是跟有身孕一个症候,吃东西即呕吐。 吴淑真问;“妹妹这月身上那个来了没有?” 素云寻思片刻,摇摇头,不敢确定,“好像过了几日。” 邵英杰欣喜,连声道;“快去请大夫来。” 小丫鬟刚想去,吴淑真阻止,“慢着” 对邵英杰道:“今天晚,府门落锁,妾身记得府里有会诊脉的婆子,不妨找来先看一下,明一早去请大夫来不迟。” 冉婆子道;“大厨房里一个妈妈会看,老奴叫她来?” “快去吧!”邵英杰催促道。 不大工夫,大厨房里一个婆子就被叫来,上前摸脉,众人都摒心静气,须臾,那婆子站起身,跪下叩头,口里喜道;“恭喜爷和奶奶,姨娘怀上了。” 素云姨娘狂喜,心想,不怪乎这阵子吃不下东西,以为胃口不好,怎么就没想到是有身孕。 柳絮看见吴淑真狡黠的目光一闪,当下心里怀疑,吴淑真方才举动大有疑点。 吴淑真主动开口,让邵英杰留下陪素云姨娘,自己独自回上房。 是晚,邵英杰搂着素云姨娘,说不尽的绵绵情话,素云贴着邵英杰滚烫的身子,缠.绵低语“爷,婢妾想要……” 邵英杰憋得脸孔通红,涩声道;“不行,你刚怀上。” 素云光.身子蹭弄他,“这半月,婢妾天天晚上都想,爷就给我吧!好人,爷不是最疼你的云儿……” 邵英杰把持不住,咬住她元宝耳唇,压低声道;“可怜人儿,爷喂饱你,照我的话做,不伤及你腹内胎儿……..”   ☆、第52章 小伎俩 邵英杰手按了下素云姨娘臀部,“想爷了,这才空了几日,就受不了了?” 素云往后翘,贴紧他手掌,万般委屈,撒娇,“这都多少日子爷没理奴家,敢情爷新婚燕尔,奴家独守空房,爷好狠的心,全不念往日情分,把奴家抛闪,奴家只道爷有了新人忘了旧人。” 素云温声软语,撒娇撒痴,邵英杰早已耐不住,说一句,“现在就让你知道爷心里有你没你。” 说着,托起她的身子,令她脸朝墙跪着,素云便明白他用意,双手拄在床上,头向下趴伏,高翘起。 邵英杰心里喜欢,素云善解人意,若出身名门的正妻,定然扭捏不肯做的,跟先头嫡妻极少同房,偶有一次,也是循规蹈矩,索然无味,就是对吴淑真也不能太过孟浪,素云不同,他放得开,凡是他变换花样,素云都是百依百顺,任他施为。 邵英杰把她腿分开些,自己拉下单裤,忍住急迫,先恣意折磨挑逗一番,直逗引得素云如小猫样连声央求,他方满足地绕过她,双手扶住她的柳腰,令她如愿。 素云软在男人身旁,看着邵英杰发出微微鼾声,她指尖轻轻触碰男人眉眼,她在这个男人身边十几年,未曾有须臾分开,他半月不曾理会她,她惊慌害怕,在这深宅,她所有体面尊贵是他给的。 她在三爷身边,从来没人能要了她的强,偏主母束着,压她一头,若有嫡出子女,也压她子女一头,冀儿和莹儿全凭嫡母摆布,一世都是庶出,矮人一等,能有什么前途,先头奶奶死了,她本以为终于有出头之日,邵英杰那时一颗心都系在她身上,别无旁骛,打算扶她为正,邵英杰乃武将,不比文官娇清,说道多,可是老太太不肯,大骂儿子糊涂油蒙了心,说妾乃贱流,丫头抬籍、扶正,辱没门风,素云姨娘想起,困意皆无。 吴淑真走出偏院,晚秋小声道;“奶奶也太大度了,主动提出让爷留下。” 吴淑真道:“我不说让你爷留下,你爷跟我回上房,人回来,心还留在那里。” “那素云姨娘诬陷柳絮的事,就这么了了?”晚秋气不愤。 “一个奴婢怎能跟邵家子嗣相比。”柳絮一手扶着吴淑真一手提着茜素红纱灯。 “还是柳絮明白。”吴淑真赞许道。 走到上房院子里,吴淑真道;“柳絮,你去后罩库房,找两样摆设,给素云姨娘送去,就说我赏的,恭喜她为邵家添丁。” 前院廊下一排排纱灯通亮,通往后院一带仅廊子下点灯,相对前院灯火稀少,天黑无人往后面小花园里去。 柳絮提灯,走过假山旁,朝那棵粗大老槐树下看了一眼,老槐树枝干茂密,树底投下一大片阴影,几丝稀薄的月光透过繁茂的枝叶洒落,地上斑驳依稀看不清楚。 柳絮连日好奇树下埋的是什么,虽然想知道,却不敢轻举妄动,吴淑真是甚等样人,她多少有所了解,想在她眼皮底下捣鬼,不太容易,有些事知道越少越好,知道多了,反给自己惹来麻烦。 柳絮走过,到后罩房,取下钥匙,开门进去,随意挑了两样,一样是珊瑚宝石石榴盆景,寓意多子多孙,一个是玉如意,玉养人。 拿回房中,吴淑真看一眼,点头,长声道:“明送去吧!别让人多想,好像是故意搅了人好事。” 次日,吴淑真梳头,丫鬟回大厨房送来早膳,吴淑真掉过脸,吩咐,“把你爷份例送素云姨娘屋里,告诉大厨房,给素云姨娘屋里每顿多添两个菜,就说不用大厨房另出银钱,让大厨房记下,月末结账到我屋里领钱。” 吴淑真处事得体,让人丝毫挑不出错处。 陈五媳妇带人给偏院送饭,当着爷的面,把奶奶的话,跟素云姨娘学了,素云姨娘自是不信奶奶心善,面上却不得不应付,“回去替我谢奶奶,就说回头婢妾去给奶奶叩头。” 邵英杰满意,妻妾和睦,正妻贤惠,小妾明理。 三房上院,主子吃过饭,往下捡桌子,柳絮指挥丫鬟收拾干净,侍候主子净手。 柳絮刚端着一盆水泼洒院子里,直起腰,就见邵英杰和素云姨娘往上房走来。 柳絮走进屋,回了声,“爷和姨娘过来了。” 便走去门口,打起珠帘,邵英杰和素云姨娘并肩往堂屋里进,素云迈门槛时,故意脚底下不利落,身子趔趄一下,邵英杰本能伸手扶住,紧张地道;“走路小心着点。”又对素云身后的灵芝骂道;“蠢材,这么没眼色,过门槛不说扶着点主子。” 灵芝心里委屈,她跟了素云姨娘几年,早看出素云姨娘是故意在奶奶面前撒娇,先头奶奶活着时,素云姨娘正怀着莹儿,这小花招,使过几次,害得邵英杰紧张,惹先头奶奶不满,先头奶奶人性子直,不给她好脸,不待见她,惹得爷不满,夫妻为此吵闹不休。 吴淑真扫一眼,却像没这么回事,满面笑容,上前蹲身,“妾身给爷请安。” 邵英杰预伸手扶,素云一旁忙跪倒,“婢妾给奶奶叩头。” 邵英杰伸出的手,转了方向朝素云扶起她,“你有身子,礼就免了。” 素云起身时,故意往邵英杰身上靠去,整个人贴在邵英杰身上,柳絮在旁看着这姨娘的演技,不能不佩服是一流的,望向主子,吴淑真笑得毫无芥蒂,“既然你爷都说了,妹妹往后一切礼都免了,安心养胎,不用过上房侍候。” 素云得意,故作谦逊,“婢妾不敢。” “什么敢不敢的,你肚子里怀的可是邵家的骨肉。”邵英杰体贴地道。 吴淑真朝丫鬟道;“快给素云姨娘搬把椅子。” 小丫鬟搬来椅子,放到一侧,邵英杰几乎扶着她送到座位上,素云姨娘往椅子方向走,有意倚着邵英杰,眼风却朝吴淑真瞟去,是示威还是持宠生娇。 柳絮暗想,若换了旁人,身体羸弱的大家闺秀,有苦说不出,生生气也气死了。 邵英杰安顿好素云,方跟吴淑真在方桌两侧分别坐下。 邵英杰道;“一会去给老太太请安,我想你带着素云去,跟老太太回素云有身孕,让老太太高兴高兴。” 吴淑真朝邵英杰柔媚一笑,“看把爷高兴的,妾身想等老太太寿日在告诉老太太,老太太喜上又添了一重喜,岂不是更好。” 邵英杰想想,点头赞许,“这个主意好,老太太喜日子告诉,让素云也沾沾老太太的光。” 柳絮一旁寻思,老太太做寿,当着阖府人的面,宣布素云姨娘怀上,助素云姨娘,讨得老太太欢心?吴淑真这里头究竟暗藏什么玄机? 陈五媳妇进来,“回爷奶奶,大夫来了。” 吴淑真朝晚秋看一眼,“快扶姨娘去我床上。” 堂屋门口脚步声渐近,柳絮上前打起珠帘,就见孟忠媳妇领着一个挎着药箱的郎中上了台阶,柳絮看这位郎中没见过,不是况大夫。 吴淑真出嫁,陪嫁两个贴身丫鬟,两房家人,孟忠夫妇是吴淑真的陪房,也是吴淑真奶娘的儿子,吴淑真的奶娘当年被她继母撵出府,孟忠夫妇在外院当差,杨氏觉得没什么妨碍,都撵走也觉得太扎眼,就留下来,待到吴淑真出嫁,把他夫妇俩要出来,孟忠浑家平常跟吴淑真出门,不在内院侍候。 先让大夫进门,孟忠家的随后跟进去,柳絮看吴淑真身影朝帷幔后走去,手撩起帷幔,一闪身工夫,回头朝孟忠家的看一眼,孟忠家的点了下头,吴淑真放下纱幔。   ☆、第53章 失踪 邵英杰把郎中让到吴淑真卧房,素云姨娘躺在床帐里,透过纱帐看那大夫不太真切,好似上了几岁年纪,不像是以往来府里诊病的,有点戒备,大夫把脉良久,没说话,站起身,素云不由紧张起来,暗想这大夫是吴淑真请来的,自己目前的反应跟带冀儿时一样,这大夫若说她没怀上,她求爷另外找常来邵府为女眷诊治的冯大夫来重新诊脉。 刚往这上头一想,就听邵英杰道:“大夫,小妾是不是有身孕了?” 那大夫肯定的语气道:“尊夫人是怀有身孕,据老朽判断尊夫人身孕已一月有余。” 素云姨娘喜不自禁,自己怀上邵英杰的孩子,一月,那不正好是三爷燕尔新婚,一定是新婚第二日,一大早爷就跑到自己房中来,一定是那次怀上的,忽又想,这件事对吴淑真是莫大的讽刺,吴淑真脸面怎么能下得来,不禁称愿。 正自想着,纱帐撩起,吴淑真出现在床前,“恭喜妹妹。” 邵英杰喜得来回乱转,对吴淑真道:“素云有身孕,以后房里的什么事也别让她操心,安心养胎。” 吴淑真笑道:“看爷说的,几时让妹妹操过心,就以为爷心疼,妾身就不心疼妹妹。” 邵英杰高兴得不知说什么好,一个劲,“好、好” 农历四月十六,邵太太寿诞,邵府悬灯结彩,鼓乐笙箫。 自头几日,送礼便络绎不绝,金银珠玉,莫不珍奇,就连梁王府差人持名帖送来寿礼,邵府赏赐来人,请吃酒饭。 邵太太寿辰正日子,先是在上房上座,接受儿孙叩拜,阖府下人跪在堂外,叩头贺寿。 邵太太大红绫罗裹身,连罗汉榻都铺陈猩红金钱蟒条褥,满脸喜悦看着黑压压一地子孙,几位老姨奶奶、本家亲戚女眷,都来贺喜,奉承邵老太太有福气,儿孙满堂,三个儿子出息,光宗耀祖,众儿孙纷纷献上寿礼。 正值喜庆*,只见吴淑真牵着素云姨娘的手走出来,上前给邵太太叩头,众人皆停住说话,齐望着她,就听吴淑真笑着开了口,“恭喜老太太,贺喜老太太,儿媳今有一更大的寿礼。” 说着,抿嘴笑,把素云姨娘往前一推,“素云妹妹有身孕了。” 邵太太果然笑得比方才见了什么寿礼都开心,连声道:“好,好,素云可为我邵家立了功,来过来,到我身边来。” 素云瞅瞅,似胆怯不敢,吴淑真笑推她过邵太太身旁,按住她坐在邵太太身边。 邵太太拉住她的手,脸上笑开了花,“素云啊!你是个好样的,肚子争气,你奶奶说对了,这可比什么都让我高兴。” 素云羞涩含笑低头。 邵太太吩咐大奶奶齐氏道;“告诉大厨房,素云姨娘要吃什么,先紧着她,就是我的膳食,也都且靠后,她要什么,不用来回,就是要凤凰蛋,也变着法给她弄去。” 大奶奶齐氏笑着答应,“是老太太。” 又打趣道:“素云妹妹这回可是府里除了老太太最重要的人儿。” 说吧,瞄了眼吴淑真。 邵太太又朝三儿子媳妇,“你凡事多上心,替我好好照顾素云,若得素云生下男丁,你也算功劳一件。” “是,母亲。”吴淑真脸上透着欢喜。 邵太太又对邵英杰道;“你没事多陪陪素云,心情好,生下的孩子健康。” 邵英杰看母亲抬举素云,心底高兴,笑着答应,“是,儿子知道,不会让她受一点委屈。” 二奶奶罗氏只笑不出声,眼光盯着吴淑真,不知琢磨什么。 几位老姨娘都纷纷向邵老太太道喜。 吴淑真的奶娘孟妈妈今也请进来,站在吴淑真身旁,笑着开口道:“老奴看这位姨娘像是多子多福的,这一胎一准是个男的。” 邵太太喜不自胜,笑得眉眼都聚在一块,“要是那样,就太好了。” 柳絮一旁站着,看这主仆一个抬,一个捧,心里琢磨素云姨娘爬得太高,若真摔下来……。 素云姨娘低着头,心里美滋滋的。 少时,宾客到了,邵府亲朋故旧,骑马的、坐轿的,文官武将,是宾客盈门,空前热闹。 有家人报:“吴府亲家老爷夫人驾到。” 吴淑真忙出迎,柳絮和晚秋紧随左右,杨氏带着二姑娘吴婉真、三姑娘吴慧真前来,吴老爷早被邵府三位爷迎入前厅。 吴淑真接杨氏入花厅,花厅来了不少女眷,看见吴淑真搀扶杨氏进来,惊讶,吴淑真小心恭谨,当着杨氏连说话声都低了几分,不禁令人猜疑,继女在后娘手底下,受尽磋磨,如今虽说嫁人了,看见后母,还吓得胆颤心惊。 二姑娘吴婉真看长姊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未免心中有气,长幼有序,当着人不好发作,冷脸看眼柳絮讥讽道:“真是不一样了,连大姐的丫鬟都光鲜亮丽,柳絮原来是周大娘的媳妇时,穿得寒酸,到邵府就是跟从前不一样,平步青云,抖起来了,若不说是奴才别人会以为是哪家小姐。” 二姑娘这是指桑骂槐,柳絮淡笑:“二姑娘过奖,任奴婢打扮怎么光鲜,改变不了别人内心的想法。” 二姑娘吴婉真听出柳絮讥讽她不论如何做,汝阳城的高门大户对她母女的看法也不会改变,媒婆替吴府姑娘提亲,几家名门贵胄一听是杨氏之女,考虑都不考虑就婉拒,女随母,万一娶了个心黑手狠的媳妇进门,家宅没有宁日不说,连带影响夫君前程。 吴婉真暗恨,连个奴婢都伶牙俐齿,看她母女笑话,真真可恶,她终究不如她母亲城府,心底恼怒,脸上便带了出来,冷脸,“到了邵府别的没学会,倒学会张狂,大姐,也该好好管教奴婢。” 柳絮不理会她,犯不上跟这种糊涂人费口舌。 吴淑真低柔声劝道;“妹妹,今是老太太喜日子,我劝妹妹少不得忍忍,妹妹的脾气秉性是一点没改,妹妹还未出阁,母亲当教导妹妹。” 吴淑真声音低,只有杨氏母女听见,杨氏见继女公然教训自己,直气得身子抖颤,当着众女眷,不好发作。 吴淑真瞅眼杨氏,“母亲脸色不好,是身体不舒服。” 杨氏恨不得撕了她,缓缓出一口气,“带我去见亲家母。” 邵太太看三儿媳扶着继母进门,略微诧异,日前听说一些不好传闻,三儿媳在娘家时受继母苛待,三儿媳尚且能不计前嫌,真真是心胸宽,有度量之人。 不免对三儿媳高看一眼。 邵太太对杨氏表面客气,态度透着冷淡,杨氏与众女客见面,打个招呼,没人肯接近她,人们投到她身上的目光冷淡,就连平素要好夫人,也避开她,有意疏远。 杨氏自继女出嫁,就没出门应酬,自觉没脸,今振作精神,本想扬眉吐气,还像从前一样,不承想如此尴尬境遇,始料未及。 二姑娘吴婉真也无人问津,杨氏方想到问题严重性,不但高门大户,就是中等人家,看见吴氏母女也退避三舍。 三姑娘吴慧真心里抱怨,是嫡母累得自己不受待见。 邵府酒席置在花园,花园里搭了戏台子,请来本城有名的戏班,连唱三日。 邵英杰吃酒吃热了,上后面换衣裳,妻子在前面待客,邵英杰特意寻素云姨娘。 素云姨娘吃了几盅酒,便不敢多吃,正往房里走,看见邵英杰往后面来,笑着迎上去,“爷不陪客,怎么回来了?” 邵英杰握住她的手,“我正寻你,想嘱咐你少吃点酒,对胎儿不好,别太累了。” 素云心底溢满幸福,从前三爷对自己的柔情蜜意又回来了,甜甜地道;“知道了。” 随邵英杰去上房,上房屋里无人,就一个小丫鬟站在门口,朝外张望,看见三爷,蹲身请安。 邵英杰道;“就你自己。” “就奴婢一个,姐姐们都去看热闹了,留下奴婢看屋。” 邵英杰看这小丫鬟平常不在上房侍候,就自己翻了件衣衫,素云服侍换上。 素云送走邵英杰,回自己屋里,屋里就一个婆子,素云问;“小爷和姐儿都去哪里了?” 婆子道;“奶娘抱着去园子里看唱戏的。” 素云姨娘没大理会,今府里热闹,那个能呆住,歇息片刻,又往花园里头看戏。 邵府花园里临时搭建的戏棚,中间用帷幔隔开,外面是男客,里面是内客,台上花旦青衣小生唱念对打,一花旦饰演的活泼泼辣美丽少女,唱腔甜脆俏皮。 直闹到黄昏,素云姨娘坐着有点累,扶着巧儿回房,屋子里静静的什么人都没有。 这时,小丫鬟可儿回来喝水,看见主子回来,跑过来,素云问;“看见奶娘抱着哥儿和姐儿了吗?” 可人想想道;“没有,开头看奶娘抱着哥儿和姐儿坐在后面桌上看戏,后来不知去哪里了。” 素云姨娘紧张起来,突然问:“看见三奶奶了吗?” 可人寻思片刻,“三奶奶开始看见招呼客人,后来就不见了,连三奶奶的丫鬟晚秋和柳絮也没影了。” 素云从窗扇望眼外头的天,白日还好好的,黄昏时分,遥远的天际厚厚的云层漫上来,巧儿道;“闷热,好像要下雨。” 素云姨娘惊道:“冀儿、莹儿。” 顿时慌了,叫可儿,“快去把小爷和姐儿找回来。” 细听花园里鼓乐声渐小了,好像戏已散了。 素云姨娘自可儿走后,坐立不安,巧儿劝慰道;“奶娘一定是抱着哥儿和姐儿上哪凑热闹,姨娘不用急,戏快散了,散了就回来了。” 素云姨娘一会走到门口望望,天色暗下来,花园里肃静下来,花厅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看来客人是移到花厅饮酒。 等了半个时辰,可儿跑进来,气喘吁吁,“姨娘,奴婢找遍了花园、花厅,没有小爷和姐儿,奴婢连前厅都找了,前厅爷们正吃酒,问了没人看见小爷和姐儿。” 素云姨娘脱口道;“看见奶奶了吗?” 可儿摇摇头。 素云姨娘一屁股跌坐炕上,巧儿看主子脸色发白,握了下主子的手,手指尖冰凉,神情呆滞,吓得忙唤道:“姨娘,姨娘。”   ☆、第54章 失态 小丫鬟可人跑回来说,都找遍了,也没看见小爷和姐儿,就连三奶奶也没见到影儿。 素云姨娘脑子一片空白,心慌意乱,这当口,看热闹的灵芝和多儿回来,素云姨娘一见,就抓住她,急问;“看见小爷和姐儿了吗?” 灵芝踌躇,手臂被素云姨娘紧捏着,疼得苦着脸,支支吾吾,“奴婢好像看见奶奶领着小爷和姐儿在临水阁那边玩,后来,看见奶奶和柳絮回桌上吃了一回酒,小爷和姐儿没见着。” 粗使丫鬟多儿一向无脑,脱口道:“是不是掉水里了?” 巧儿扬手就是一个大耳刮子,“再敢胡说,撕烂你的嘴。” 多儿捂住脸,小声嘟囔,“本来就是,各房小主子都回去了,独不见我们哥儿和姐儿,不是奇怪。” 巧儿刚想拧她,让她休得胡言,就见素云姨娘惊恐得大瞪着眼睛,踉跄奔门外就走。 嘴里念叨,“冀儿、莹儿。” 巧儿急忙赶上前扶住,“这大晚上的,姨娘去哪里?” 素云神情恍惚,“我去水边找冀儿和莹儿。” “姨娘屋里等着,奴婢们去找。” 素云姨娘似乎没听见她的话,疾走,巧儿料劝不住,回头对灵芝支使道;“晚上凉,给姨娘拿件衣衫。” 灵芝兀自站着,冷笑,几时轮到她指派自己,这屋里,巧儿俨然挟天子以令诸侯。 顺手取过一件旧衣裳,跟着后头追上去。 可儿和一个婆子前面提灯,一行人奔已黑了的花园里,深一脚浅一脚,过了小木桥,来到临水阁,没有灯火,连点人声都没有,进到临水阁,四处空无一人。 素云姨娘抖着手抓住灵芝,颤颤地问:“你当真看见奶奶带着哥儿和姐儿来过这里?” 灵芝点点头,“奴婢遇见奶奶的丫鬟晚秋,说水阁里石墩凉,回房取褥子。” 素云姨娘踉跄两步,扶住额头,脑子里昏乱,忽一会冀儿掉水里了,忽一会莹儿也掉水里了,又闪过吴淑真狰狞的面目,恶狠狠地把冀儿举起,扔到水中…….. 素云姨娘身子向前一扑,就要扑向水里,吓得一干下人赶紧拦住。 巧儿奇怪,姨娘今是怎么了?难道酒喝得神志不清?姨娘明明就用了两小盅子酒,还是那种女眷们常饮的不上头的果子酒,姨娘平常不知比这多饮多少,从未喝醉过,怎么今这么反常,听说奶奶带着小爷和姐儿来过水边上,傻大姐多儿一句疯话,就断定是掉水里了,奶奶若真是害了庶出子女,爷能饶了她?邵家就是不能把她怎样,爷一怒之下,休妻的事是干得出来的,即便碍着邵府脸面,不休妻,送去家庙,常伴青灯古佛,奶奶后半生,凄苦度日,就没了指望,再说打杀庶子女,名声不好。 巧儿摇头,新奶奶不像是个蠢人,断不会做出此等愚不可及的事,可看姨娘神态恍惚,眼神涣散,像是魔怔了,巧儿颇为困惑。 素云姨娘被下人扯住,坐在石墩上,巧儿劝道:“姨娘冷静一下,或许奶奶带着哥儿姐儿回去了,又或者去了别处,也说不定,今客人多,园子里都是人,下人来来往往,若有人掉水里,早就发现,有人救上来了,还不早传开了,既然府里一切祥和,就说明没发生什么人落水的事。” 素云姨娘昏乱中似看到一点希望,瞪着眼睛,“是呀!你这样一说,似乎也有道理,我们去别处问问。” 巧儿扶着下了水阁,灵芝看这主仆背影,心底冷笑。 前后厅可儿早已都找遍了,没有,巧儿就出主意,去大房和三房看看,是不是小爷姐儿跟哥哥姐姐们玩去了。 素云姨娘等顺道先到三房,三奶奶不在,屋子里就一个大丫鬟在,问了,摇头说没看见。 素云等人又沿着夹道往东去大房,进了大房院子,见大房明间里亮着灯,门口无人,素云姨娘心急,直接进了里间屋,就见几个丫鬟婆子站在地上,大姐儿明霞穿着荔枝红撒金滚牙夹袄,坐在炕上玩九连环,明霞今年十三岁,是大奶奶齐氏之嫡女,在邵府女孩中居长。 看见素云姨娘一干人,颇为诧异,忙下地,笑着道:“姨娘怎么今有空来?” 素云姨娘恭敬地道:“我是来问问姑娘,可看见你冀弟弟和莹妹妹?” 明霞边让炕上坐,边笑道;“姨娘问莹妹妹,莹妹妹在水阁边上玩,我正好路过,三婶子就让我带着她去玩,我嫌园子里吵,又不爱吃酒凑热闹,就带着她上我屋里哄着她玩,难道姨娘没看见莹妹妹,刚才奶娘领回去了。” 素云姨娘悬着的心落了一半,又提起问,“看见你冀弟弟了吗?” “冀弟弟三婶子带着在水阁里玩,我就走了,后来就没看见。” 素云姨娘心忽悠一下,又悬起来,勉强客气道;“打扰大姑娘,想是和莹姐走岔了,没遇上。”便告辞出来。 素云姨娘一行人从大房出来,急忙赶回三房小偏院,看莹姐是否回来,素云姨娘一路疾走,不顾自己身怀有孕,巧儿扶着,紧走才跟得上她的脚步。 一进院门,便发现正房西间里有灯光,素云姨娘甩开巧儿搀扶的手,三步并作两步,不等侍女打帘子,自己掀门帘,映入眼帘的是娘奶跟莹姐正在地上玩,莹姐看见她,甜甜叫了声,“姨娘” 素云姨娘却没搭理她,四处瞧瞧,却没有儿子的影子,忙问那奶娘,“哥儿去哪里了?” 奶娘道;“哥儿跟着奶奶,去哪里玩了吧,还未回来?” 素云二话不说,往外走,巧儿赶紧跟上,让小丫鬟提灯前面照路。   ☆、第55章 弱点 素云姨娘一门心思往花厅,阖府里只剩下那一处灯火通明,一行人到了花厅,看剩下稀稀拉拉几位女眷,都是本家亲戚,大奶奶齐氏指挥着下人们开始往下捡桌子,看见素云姨娘慌里慌张,奇怪地问:“素云,你不是走了,怎么又回来了?” 素云强作笑脸道;“冀儿还未回房,我过来看看他在不在这里。” 齐氏道:“是不是去前厅,跟老三在一块。” 一句话提醒,素云姨娘也不顾前厅还有男客未走,直奔前厅去,巧儿想拦着,知道拦也无用,只好扶着她往前厅来。 三爷邵英杰有几分醉意,正站在厅门口跟几位官场中同僚寒暄,一侧头,看见素云姨娘扶着丫鬟走来,不由皱眉,敷衍几句,送走客人,大步走到素云姨娘跟前,责备语气道:“你怎么跑来了?” 素云顾不上看男人脸色,一反之前谨小慎微,急道:“冀儿没了。” 邵英杰一愣神,反问,“不是奶娘带着,怎么会没了?” “连冀儿奶娘也不见了。”素云几乎带着哭腔道。 邵英杰不信孩子平白丢了,看她着急,安慰道;“你还怀着身孕,别凡事总往坏处想,说不准一会奶娘就抱冀儿回去了。” 素云不走,期期艾艾道:“听说冀儿跟奶奶在一起,去水边上玩,后来人就不见了。” 邵英杰见她吞吞吐吐,听出她话里有话,不信吴淑真能对冀儿做什么,劝慰道:“跟你奶奶在一起,你还担心什么?你奶奶是个妥当之人。” 素云一听,就急了,脱口而出,“就是跟奶奶在一起,我才不放心。” 邵英杰皱眉,不悦道:“今有外客,这话若让人听见,传出去惹人笑话。”嘴上这么说,心里不由担起心来,不知是不是素云紧张情绪影响了他。 邵英杰顾不上还有未走的客人,随她进内宅,花园里各处又找了一遍,果然不见踪影。 这时,邵太太上房一个丫鬟走来,笑着道;“三爷,老太太唤三爷过去。” 邵英杰只好安抚素云别急,等一会去见过老太太就回来。 素云复又去大房,明霞看见她颇为奇怪,“姨娘怎么又回来了,冀弟找到了吗?” 素云姨娘此刻发髻散乱,十足就是祥林嫂,絮絮叨叨说各处都找遍了,就是不见她家冀儿的影子。 明霞道;“没问问三婶子看见没有?” 这一问,素云姨娘说个不清,一会说跟奶奶一块,一会又说没有,明霞明亮的大眼睛看着她,心里猜出*不离十,这是不放心嫡母。 素云姨娘出去别处找,明霞对屋里丫鬟婆子道;“素云姨娘从前循规蹈矩,稳重温柔,府里上下都喜欢她,怎么三叔娶了新人,便似变了个人似的。” 回头,大奶奶齐氏回房,霞姐学了方才素云姨娘行径,齐氏半晌说道;“看样子三房早晚起事端,我们还是远着点,从前看素云姨娘还好,现在倒有点看不透。” 素云姨娘等又往三房去问,走到院门口,正碰上刚回来的二奶奶罗氏,素云又把原话说了一遍,二奶奶罗氏道:“你现在回房看看,兴许早回去了,无头苍蝇似的乱碰,你奶奶若知道你满府里找她,还不动气,嫌你多事。”罗氏是好心,平常看她对自己恭敬,少不得不提点她。 巧儿扶着,素云姨娘心烦意乱往回走。 她走后,二奶奶罗氏对贴身丫鬟石榴道;“三弟妹能去哪了?害得这素云姨娘吓个半死,这素云姨娘也是,三弟妹一个大活人,还能把孩子领丢了。” 石榴百思不解,她和素云几个大丫鬟从小一块长大,素云行事稳重得体,怎么今这样顾前不顾后,人前失态。 素云从三房出来,忽又想起三姑娘邵玉芳屋里没去,三姑娘是邵太太亲生,平常最是得邵太太宠的。 素云姨娘进门时,三姑娘邵玉芳在房中正跟姑舅表姐严姑娘,两姨表妹苏姑娘叽叽呱呱说私房话。 素云姨娘加着小心,赔笑问:“姑娘可看见你侄子。” 邵玉芳不解地问:“冀儿不是你照料,怎么倒问起我来了?” 言语之间,颇为不客气。 素云姨娘尴尬,解释道:“你侄儿找不到,来问问姑娘可曾看见?” 邵玉芳敛起笑容,“我又不是专门看着人的,哪有闲工夫管别的屋里的事。” 素云姨娘忍气,不敢回嘴,知道三姑娘是老太太心尖上的,得罪不得,不过白问一句,还惹她不高兴。 素云姨娘讪讪地出门,一阵头晕,忙手拄着门框,巧儿吓得忙扶住,“姨娘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素云姨娘“扶我回房歇息。” 素云姨娘脚下发软,由丫鬟扶着勉强走回房,巧儿搀扶上炕,替她把绣鞋脱了,素云姨娘平躺着,小腹丝丝地痛,她按住腹部,巧儿紧张地道;“主子,是不是肚子里的胎儿……奴婢回大奶奶,找大夫来。” 素云姨娘强打精神,摆摆手,“今是老太太喜日子,找大夫犯忌讳。”巧儿听她说,也就罢了。 “你去上房看看奶奶回来没有?” 巧儿去了,工夫不大,回转,素云姨娘支撑起半个身子,“可回来了?” 巧儿摇摇头,“不但奶奶没回来,就连柳絮和晚秋都没回来,就念琴一个人,老婆子小丫鬟躲懒一个不见。” 素云烦恼,“我问你奶奶,你说这不相干的人。”复又躺下。 巧儿知道她心情焦躁,不敢出声。 素云姨娘头脑昏沉,这一躺下,就迷瞪过去,忽悠猛醒,想起冀儿,出了一身冷汗。 腹中疼痛似乎好些,暗想,方才一阵走急了。 看巧儿守在床前,问;“你爷回来了吗?”巧儿摇头。 听见窗棂啪嗒声,往外一看,廊檐下风灯发出的光,被细细雨丝遮住,迷蒙混沌,夜晚下起雨来。 素云姨娘躺不住,唤巧儿,“你在去上房瞅瞅奶奶回来没有。” 巧儿不敢说这才去看回来,就去外屋里拿起一把油伞,她一手提琉璃灯,一手打伞,走进雨里。 上房还是念琴一个人在,巧儿问;“奶奶还未回来吗?” 念琴奇道:“你不是才来问过了吗?你们主子到底急着找奶奶何事?” 巧儿只好实话说,“小爷让奶奶领走了,我们姨娘急得什么似的,到这会子,黑都天了,也没回来。” 念琴似笑非笑,“你主子也有着急的时候,原来都说死了的奶奶脾气急,怎么你主子现在也这么沉不住气?” 巧儿机灵,焉能听不出念琴讽刺挖苦,素云姨娘摸准了先头的奶奶直脾气,故意招惹她,惹她失态,看在爷眼里,落下不是。 巧儿忍住气,不敢得罪,毕竟念琴是上房奶奶身边的大丫鬟,比她高一等。 巧儿回去不敢学,只说奶奶还没回来。 素云爬起身,穿鞋走到门口,看廊檐下风灯摇晃,雨水顺着屋檐向下流淌。 这时,灵芝顶着雨跑入,淋得衣衫和头发都湿了,大声道:“雨下得可真大,湖里涨水了。” 素云姨娘心里咯噔一下,冲进雨里,巧儿抓起伞在后面追赶,“姨娘去哪里?慢着点。” 巧儿撑伞,来不及提灯,主仆深一脚浅一脚地疾走,素云姨娘身上淋湿也不顾,直奔老太太上房去找三爷。 进了上房院子,巧儿收了手里的伞,主仆沿着抄手回廊走到上房门口,老太太的贴身丫鬟芙蓉站在门口,笑着道;“大雨天,怎么三房的人今都来这聚。” 素云姨娘心急,没听出她话里的意思,以为是取笑她三爷前脚才来,她后脚就跟了来。 素云姨娘快步进堂屋,就看见老太太倚在罗汉榻上,旁边坐着邵家本家婶子,两个老姨娘,邵英杰站在一旁,在老太太跟前说笑凑趣。 素云姨娘进门,眼睛直勾勾望着邵英杰,带着哭腔叫了声,“三爷”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邵太太不解,看了眼三儿子,邵英杰还未等说话,就见里间门帘一挑,吴淑真从里面走出来,笑道:“妹妹是寻我来了?” 素云姨娘看见吴淑真像是条件反射,一骨碌爬起身,奔到吴淑真面前,扯住她衣袖,大声哭嚷道:“你把冀儿弄那去了?” 话音未落,柳絮怀里抱着邵冀从里间走出来,邵冀像是刚睡醒,小手直揉眼睛。   ☆、第56章 上香 素云姨娘正扯着吴淑真哭嚷着,看见柳絮抱着邵冀从里屋出来,发疯般地奔过去,一把从柳絮怀中抢夺过邵冀,紧紧搂住,怕被人抢走似的。 吴淑真似不解望着她,喃喃道;“妹妹今是怎么了?” 邵英杰方想起素云姨娘疯了般地找儿子的事,本来想陪着老太太说会话,就去找她,她自己来了,没想到一上来,还有亲戚外人在场,行为失仪,脸面一时挂不住,忙呵斥道:“你想儿子想疯了吗?对你奶奶竟如此不恭,快叩头谢罪。” 素云姨娘还沉浸在失而复得狂喜中,被邵英杰当头棒喝,茫然四顾。 邵太太紧绷着脸,皱眉道;“素云姨娘,你没看见有客人在,跑到我这里来大呼小叫,平白指摘你奶奶,出言甚是无礼,你可知道邵府的规矩,上下尊卑,一个贱妾,怎么敢对主母不敬,你还把我放在眼里吗,太放肆了!” 素云呆愣片刻,猛醒过来,忙把邵冀给紧跟着出来的奶娘,趴在地上叩头谢罪,“请老太太饶恕,婢妾一时心急,失了心性。” 边说,叩头如捣蒜,邵太太气消了点,“你冒犯了你奶奶,你该向你奶奶赔罪。” 素云这时候,心里慢慢明白过来,自己行径,回想起来,好似痰迷心窍,如此大的行为失检,以下犯上,触犯家规。 素云姨娘一经清醒,便意识到为今之计,只有做小伏低,方能过了这关,忙爬到吴淑真面前,叩头谢罪,“奶奶饶了婢妾,婢妾喝了几口酒,找不见小爷,心急,浑忘了身份,冲撞奶奶,求奶奶大人大量,饶了婢妾。” 邵太太不满意素云姨娘,是当着人面,令她失了脸面,让人笑话邵府没规矩,可一想这姨娘肚子里有邵家骨肉,哪里忍心责罚,此刻,看着吴淑真。 素云姨娘对主母大不敬,当着亲戚的面犯错,邵英杰不好公然包庇她,担心吴淑真不依不饶,紧张地望着她。 那几个亲戚女眷,也都看着邵府这位三奶奶如何发落这以下犯上的小妾。 吴淑真却莞尔一笑,搀扶起素云姨娘,“妹妹这是何意?我几时说怪罪于你,老太太好日子,我不过想带邵冀来哄老太太高兴,不知妹妹这么不放心,早知道就带冀儿回去,省得妹妹提心吊胆。” 吴淑真扫了邵英杰一眼,手握住帕子,掩嘴咯咯笑,“妹妹是怕我吃了冀儿不成。” 素云姨娘脸红,表情尴尬,小声辩解,“婢妾不是那个意思,就是心急冀儿天晚不回。” 吴淑真手捏着帕子,认真地看着她,“我还想把冀儿带回我上房,陪我解解闷。” 素云姨娘神情突变,失口叫道;“不行!” 看众人都诧异眼神看着她,才勉强挤出一点笑容,“婢妾怕冀儿晚上吵到奶奶,冀儿跟婢妾惯了。” 吴淑真走到奶娘身边,抓住冀儿的小手,“母亲好吗?” 邵冀口齿清晰,“好!” 吴淑真回头,笑着对素云姨娘道;“我逗妹妹玩的,看把妹妹吓的。” 素云姨娘才松了一口气。 这时,那位本家婶娘笑着道;“侄媳妇是小爷的嫡母,即便抱过去稀罕几天也不为过,有多少家把庶子抱到嫡母屋里养。” 素云姨娘咬唇,紧张地望着邵英杰,邵英杰刻意看了她一眼,心里怪她多疑,人前闹出笑话。 这时,邵老太太说话了,“这都怪我,是我看天下雨,冀儿睡着了,让她娘们多待一会,不放心你奶奶,难道在我这里你也不放心。” 邵太太明显不满,话说的是素云姨娘,却冲着三儿子,这小妾都是儿子平素惯的,不知高低,怀了邵家子嗣,本想抬举她,倒是个不识好歹的,心里不由冷了几分。 这话也是给儿媳听的,表明婆母立场,给外人看邵家是维护儿媳的。 邵英杰沉脸斥责小妾,“都是你个糊涂东西惹老太太生气,喜日子都让你坏了心情。” 素云听邵英杰出口重话,知道三爷生了真气,唬得又跪地叩头请罪。 邵太太挥挥手,对儿子道:“快带着你妻妾儿女回房去吧,别在这里扰我清静。” 邵英杰带着妻妾告退,走到门口,雨停了,沿着回廊,邵英杰跟吴淑真在前,素云姨娘跟奶娘抱着邵冀在后,出了邵太太的上房,走到三房地界,到了吴淑真上院,邵英杰捏了一下吴淑真的手,“我去你屋里。” 邵英杰感念吴淑真大度,不计较素云失礼,放过素云,对她既愧疚,又有几分同情,她被继母所害,不能生子,想接近庶子,素云又不许,不让她染指,自己爱素云,对素云是纵容一些,也是看在她肚子里怀着他的骨肉。 吴淑真含笑羞涩小声道:“爷陪妹妹也使得。” 邵英杰喜她懂事,戏谑道:“今晚你赶不走我,我是吃定了你。” 柳絮和晚秋在前面提灯,吴淑真用帕子遮住脸,偏头,看见走在后头的素云,素云姨娘一整晚惊吓,盼着邵英杰陪她,安抚她脆弱的心。 听邵英杰跟妻子一个柔情,一个蜜意,不由妒忌。 吴淑真佯作关切地叮嘱道;“妹妹,看好冀儿,小心别让奶娘抱他上水边上,还有,夏天吃东西也要注意,吃坏了东西,闹不好要出人命的。” 吴淑真话语温柔关切,任谁听了,都是好意,可错开半步的素云姨娘,烛火中却分明看到她眼中的幽深,素云姨娘抓住帕子的手冰凉,竟微微有点抖,巧儿扶着她,都能感觉到。 素云姨娘带着奶娘告退往小偏院走,就听见吴淑真软糯的声音传来,“妹妹有孕,妾身想去清华寺上香,求佛祖保佑妹妹,早生贵子。” 邵英杰快慰的声传来,“辛苦夫人了。” 素云冷笑两声,邵英杰的子女都是自己生的,她寸功未立,便想擎现成的,有本事自己生,刚一想,又朝地啐了口,她才不想吴淑真生下嫡子,压庶子一头。 素云暗自懊悔,今的事,是自己愚蠢,听说老太太闹一日乏了,回房歇着,从老太太上房经过,没敢打扰,后来有那么一瞬间想到去老太太屋里问问,老太太又派人把三爷叫去,定然是吴淑真撺掇的,让她误以为吴淑真不会在哪里,三爷也是,既知道自己担心冀儿,还在老太太屋里盘恒,不打声知会,害自己满世地找。 这次不小心中招,马失前蹄,惹老太太和三爷不喜,不过只要三爷的心还在自己身上,就有法子挽回,肚子里不是还有三爷的骨血,不信三爷不来。 清华寺庙宇巍峨,香火缭绕,大殿上,吴淑珍居中,柳絮晚秋一左一右匍匐跪拜。 柳絮虔诚叩了三个头,双手合十,心里默念,“求佛祖保佑,陆志文金榜题名。” 这时,一个中年妇人,手里扯着一个年轻书生进殿门,那书生不是别人,正是陆志文。 妇人走到殿上在柳絮身旁一个蒲团上跪下,扯一下儿子,陆志文跪倒在妇人身旁,妇人郑重叩了三个响头,不顾场合,出口便是大嗓门,“求佛祖保佑我儿子考中举人,为我陆家光宗耀祖。” 柳絮听身旁声音耳熟,偏头,惊讶看是陆志文的娘,隔着陆母就是陆志文,陆志文正好叩完头,直起身,朝他娘扫了一眼,转头,觉得不对劲,又侧过头,满眼惊喜,柳絮朝他调皮眨眨眼,示意他别出声。 陆志文心领神会,拿眼睛瞄着她。 柳絮跟着吴淑真去隔壁偏殿,捐香油钱,陆母焚香祷告后,也同儿子去偏殿,打开绢包,把积攒的银钱替儿子捐了,一回头,看见儿子傻傻地盯着人家女子看。 大嗓门道;“你一介书生,心思不用在读书上,看人家大姑娘做什么,等考中状元,娘给你说门亲。” 陆志文红脸扯他娘衣袖,“娘你小声点,仔细让人听见。” 陆母一头往出走,一边说,“听见怎么了?你表妹跟你从小一块长大,我看你表妹就好,那个姑娘有啥好看的,娘看不如你表妹长得俊,我跟你舅说好了,等你考取功名就替你二人完婚。” 柳絮吃惊,原来陆志文家里还有表妹,这古代的表妹,真是强敌,近水楼台。 陆志文急道;“娘,我没看上表妹,您老别瞎张罗。” 陆母出殿门,扯开大嗓门,“婚姻大事,父母做主,哪能由着你说了算,你表妹炕上地上,那样不行,人能干,模样又好,又孝顺,那点配不上你?” 说吧,手里取出一件东西往陆志文手里塞,“这是你表妹在佛祖跟前跪了一日求来的,据说可保佑你科举高中榜首。” 晚秋瞅着陆母,捂嘴直乐,看这书生着急直朝这厢看,甩手不接,她娘硬是塞在他手心里,嘱咐,“别弄丢了。” 吴淑真殿外上轿,柳絮和晚秋走到后面一乘小轿,就听陆母说,“你表兄妹小时候在一起玩,不是拜天地。” 陆志文惶急声传来,“娘,小时候的事情怎么能作数。” “这事你不用操心了,娘都打算好了。” 柳絮上轿,回头看一眼,陆志文朝她看,柳絮淡漠掉头,陆志文一急就想上前,怎奈他娘扯着不放,“快家去念书,耽误一头午。”   ☆、第57章 不生养 素云姨娘受了惊吓,睡至夜半,就觉小腹不适,招呼外间睡着的巧儿,巧儿忙披衣过来,紧张地问:“姨娘怎么了?” 素云手按住小腹,“腹内不舒服。” “主子一整晚担惊受怕,对腹中胎儿不好,不然明早回爷找大夫来看看。”巧儿想别是连累带吓小产了。 “给我倒杯热水。”素云姨娘身子软软的,无力之感。 巧儿端起茶窠里的茶壶,倒了一杯温水,端给主子,素云姨娘接过喝下,把空杯子递给巧儿,巧儿关切地问:“主子怎么样了?” 素云一杯温水下肚,道;“好像好些了。” 巧儿打了个哈气,含糊地道:“姨娘双身子,好好休息。” 端着灯,去外间复又睡下。 素云姨娘半夜折腾,早起得晚了,大厨房的早膳早就送来了,素云姨娘摸摸小腹,没什么感觉,心想歇过一晚,幸好无事,思量是否跟邵英杰说,找个大夫来瞧瞧,转念,昨惹爷不快,万一大夫来了,又什么事没有,邵英杰又要怪她多事,老太太喜日子,她频出状况,徒惹他厌烦,又用手感觉一下,些微有几下像针刺,瞬间就没了。 素云姨娘吃几口早膳,胃里不舒坦,全吐出来,躺着一日,没敢下炕,自己现在腹中胎儿不能有一点闪失,全仗着肚子里这块肉固宠,况且,是在三爷新婚时怀上的,阖府人等谁心里没个小九九,吴淑真过门即被丈夫冷落,颜面何存?孩子生下来,给她添堵。 “姨娘,小爷好像发热。”冀儿的奶娘慌张走来告诉素云姨娘, 素云姨娘惊得急忙趿拉绣鞋下地,过东屋里,邵冀果然蔫蔫的,没有精神头,若往日早就下地跑,奶娘担心地道:“喂饭也不吃。” 素云姨娘摸着冀儿头有些微热,还好不是滚热,略放点心,心想吃点小药就好了,去里间斗橱里找药,巧儿端来温水,冲了一小包退热的小药,哄着冀儿喝下去。 邵冀发了一回汗,就睡着了,素云姨娘守着,摸他睡梦中额头冰凉,烧退了,放了心。 巧儿道;“姨娘,是不是回爷知道?” 素云姨娘想何不趁此机会,笼络邵英杰,邵英杰听说儿子病了,没有不来的理,自己不是正好可以借着冀儿,留住他。 于是吩咐巧儿,“去回你爷。” 黄昏时分,吴淑真夫妇用过晚膳,便有素云姨娘房中的巧儿走来,“回爷和奶奶,冀哥儿病了。” 邵英杰一听,吓了一跳,忙问;“重不重?” 巧儿斟酌措辞,“身上滚热,没找大夫,不知重不重。” “你先回去吧!”巧儿退下。 吴淑真道:“妾身陪爷去看看。” 巧儿一走,素云姨娘命灵芝打水洗脸,故意不施脂粉,不上妆,孕吐,面色略显憔悴。 不久,巧儿回来,“上房爷和奶奶都在,奴婢回了,想必爷一会就能来。” 瞅着素云姨娘道;“姨娘像病中西子,爷看了就是铁石心肠也会动心。” 不久,素云姨娘听见门外重重的脚步声,换上愁容,守着邵冀床边抹泪,灵芝打起帘子,“爷和奶奶来了。” 素云姨娘站起身,预行福礼,刚一蹲身,脚下一软,羸弱娇躯堪堪摇摇欲坠,邵英杰本能伸手扶住,“你气色不好,注意自个身体,你肚子里还有孩子。” 邵英杰半搂半抱,扶她坐在炕沿边。 吴淑真走到邵冀身旁炕沿边坐下,探手摸摸邵冀的头,又放在自己额头上,试试,对邵英杰笑道;“不热,没事。” 邵英杰不放心,也用手试试,冰凉,点头,“没事。” 对素云姨娘道;“冀儿怎么病了?” 素云姨娘细弱声道:“这两日下雨,夜晚有点凉,想是老太太生日那天,穿少了。” 这一来一往言语之间,无形中把吴淑真就赖上。 邵英杰蹙眉,看眼吴淑真,似嗔怪她带冀儿不小心,把孩子弄病了。 吴淑真却不接她话茬,冲着束手站在一旁的奶娘沉脸道;“老太太前过生日,小爷便病了,怎么今才来回,我看是你这奶娘不尽心,我派人告诉大奶奶,你去二门上领二十板子,撵出府。” 奶娘没想到奶奶平素待人和气,突然动怒,且一动怒,自己就要挨板子,卷铺盖走人,吓得面白如纸,忙跪地叩头,“奶奶明鉴,小爷昨晚还好好的,临睡前还喝了一碗羊乳,就是今晚把晌,摸着头有点热,立刻就回姨娘去告诉爷和奶奶,奴婢一刻不敢耽搁。” 这奶娘的话,无形驳了素云姨娘的话。 吴淑真淡然一笑,“我知道小爷有病,妹妹心慌,一时昏乱,不过前晚小爷在老太太屋里,老太太屋里怎么能冻着,再说即便他人小,不禁气候变化,有老太太福气压着,哪能就有事。” 吴淑真说来说去,把老太太捎带进去,大帽子给素云姨娘扣上,胆敢说在老太太屋里有事,这不是说老太太福薄,或是老太太屋里过了什么病症到他身上。 素云姨娘赶紧澄清,“婢妾没那个意思,原是心急,胡乱猜的。” 柳絮笑道;“姨娘这可浑说不得,天地良心,我们奶奶可是把小爷当眼珠看待。” 吴淑真瞅了她一眼,“好了,别说了,你爷不是糊涂人。”吴淑真不着痕迹奉承丈夫。 邵英杰瞪了素云姨娘一眼,嗔怪她说话不动恼子,若让老太太知道,心里不自在。 “爷留在这陪妹妹,妾身就先回去了,反正冀儿没事,我也就安心了。” 妻子都发话了,邵英杰没反对。 素云恭送吴淑真,走到堂屋门外,吴淑真口气云淡风轻,“你我姊妹,来日方长。” 倏忽,又压低声,几近耳语般地道;“防人不容易,小心看好两个孩子,还有肚子里的。” 吴淑真目光凌厉,尖长护甲划过她小腹,素云惊悚,下意识捂住肚子。 吴淑真唇角漫过一丝冷笑,扬声道:“妹妹身子不便,不用送了,我明在来看冀儿。” 邵英杰看素云进屋,道;“你最近气色不好,别想太多了,你奶奶性好,她喜欢冀儿,情理之中,她不能生产,也怪可怜的。” 素云惊得杏目圆睁,“爷说什么?奶奶不能生产?” 邵英杰道;“是呀!我原不打算跟你说,看你老是疑神疑鬼,怕时间长了,伤了你姊妹的和气,特地给你说一声,你心里有个数,日后,你若生产,三个孩子照管不过来,把冀儿抱到她屋里养。” 素云尖声道;“不” 邵英杰吓了一跳,忍耐地道:“你奶奶不能生产,三房没有嫡子,挑一个抱去养,将来承继家业,理所应当。” 素云姨娘断然道:“我不答应,我十月怀胎生下的,凭啥让她养,爷答应过我,我的孩子自己带。” 邵英杰心中不悦,素云原来阖府都夸温柔得体,如今心性大变,像个无知妇人,不可理喻,把从前的好都没了。 邵英杰念及她腹中有胎儿,耐着性子,“此一时彼一时,你奶奶不能生养,日后把冀儿记在嫡母名下为嫡子,对冀儿好,你日后有靠。” 素云姨娘道:“冀儿记在奶奶名下,为三房嫡长子,冀儿有个好前程,婢妾替他高兴,可也不用抱到上房养。” 邵英杰脸慢慢黑了,起身,一甩衣袖,“岂有此理!冀儿若为嫡子焉能让你一个小妾养,冀儿身份尴尬,长大如何服众?” 一句话,戳到素云姨娘痛处,她满腹委屈,嘤咛哭泣,“爷现在嫌我出身低贱,爷当年怎么说的,不小看我,爷心里只把我当成妻子,正妻是母亲娶的,是邵家媳妇,不是爷的妻子,婢妾才是爷心上人。” 邵英杰当年血气方刚,意乱情迷之际,说过什么,早已不记得,看素云姨娘翻出旧账,拿捏他,心中不禁反感,“既然冀儿没事,你好生歇着。” 说吧,迈步朝外就走,素云姨娘扯邵英杰衣袖,被他甩脱,素云姨娘哀声叫道;“三爷就这么狠心对婢妾……” 邵英杰头也不回,“好好反省你这两日言行。”   ☆、第58章 对弈 一进六月,天便热起来,各房里丫鬟去领冰块,大户人家冬季用窖储存的冰块,夏季取出放在屋子里降温,一般中等人家,没有地窖,街上专门有贩卖冰块的,价格昂贵,也只能在伏天最热的时候,买上些来用,盖一个地窖,需要很大一笔银子,而且储存保管不善,冰块化成水,是以就是富豪人家,酷暑就是主子屋里有份例,下人是没有这个待遇的。 邵英杰自那日走了,没在过来,素云姨娘知道三爷气未消,从前三爷偶尔有那么一两次生气,每次对她都狠不下心,过二日便寻个缘故,来找她,二人和好如初,这次不同,她肚子里还怀着孩子,邵英杰三五日不露面,素云姨娘有点心慌,心里没底,男人变心比翻书都快,一想烦恼事,心中不免燥热。 巧儿手执团扇,为其扇风,自己也觉得热,把领口盘扣松了松,“今这天一丝风都没有。” 可儿去上房领冰块,久等不回,素云心烦,“不用扇了,扇的也都是热风,一点不凉快。” 骂了一声,“巧儿这死丫头,取个冰块去这么久,是成心让我难受。” “奴婢去看看,可儿这小蹄子是不是玩起来忘了正经事。”这里正说着,可儿就空手进门,“主子,没有咱们屋里的份例,奶奶说了,姨娘双身子,不宜用冰块,让奴婢们辛苦点拿扇子扇扇。” 巧儿道:“姨娘实在热,奴婢去大厨房要一碗冰镇绿豆汤来。” 素云仿佛一股凉丝丝浸入胃里,点头道;“快去。” 素云姨娘此刻一心就盼着那碗冰镇绿豆汤,喝一口,凉到心里。 等了许久,终于,门外响起细碎脚步声,一听就是巧儿,巧儿慢着步子进门,手里空空的,没有碗。 素云姨娘心绪烦躁,身上仿佛冒火,急切问;“是大厨房亲自送来?” 巧儿摇摇头,素云姨娘急道:“是大厨房没煮?那赶紧告诉大厨房煮好,放上冰块。” 巧儿期期艾艾地道;“大厨房绿豆汤早起就煮好一大锅,冰镇上,大厨房管事的陈大娘说,三奶奶有话,姨娘不能喝凉东西,让姨娘忍着点,热天不过就几个月,咬咬牙就挺过去了。” 素云气得干瞪眼,“我生养三个孩子,还不如她懂,我生冀儿的时候,也正好赶上暑热天,什么冰块、冰镇绿豆汤,没吃过,冀儿还不是好好的。” 巧儿低头不语,心想,这话姨娘就在屋里说说,敢当着奶奶面说。 灵芝为她打扇,道:“奶奶想必是好心,怕姨娘吃凉东西吃坏肚子。” 素云姨娘恨得牙根痒,她当着人面冲好人,背地里比谁都恶毒。 巧儿抱怨道;“阖府上下都是势利眼顺风耳,跟红顶白,看爷不往这屋里来,老太太对姨娘不似原来上心,多有怠慢,从前爷见天来姨娘屋里,要什么,巴不得马上送来,现在姨娘若说吃样东西,推三阻四,不知拖到何时能送来。” 巧儿一番话,正说中素云姨娘心事,她对邵英杰一向有自信,他离不开她,抛开多年情分不说,他恋着她身体,可是现在,邵英杰仿佛要从她身边溜走。 素云姨娘从未有过的心虚,不自信,她突然道;“去叫奶娘把冀儿抱过来。” 巧儿不解,正说爷的事,好端端姨娘又想起小爷,过东屋吩咐奶娘把小爷抱到姨娘屋里。 素云姨娘坐在炕里,让邵冀跟她面对面坐着,哄他道;“跟姨娘学,姨娘说一句,你跟着姨娘说一句。” “鹅、鹅、鹅”素云姨娘一字一顿,放慢语速。 邵冀憋了半天,蹦出,“鸭”。 “不是鸭,是鹅。”素云姨娘耐心纠正。 邵冀舌头卷起,费力说了一个字,“鹅” “曲、项、向、天歌。”素云姨娘一字一顿,张大嘴,让邵冀看她口型。 “歌”邵冀瞪着圆眼睛,一扬头,吐出一个字。 “白毛浮绿水。” “水”邵冀水字说得挺痛快。 “红掌拨清波。” “波”邵冀发出轻声‘泼’音。 旁边奶娘笑道;“姨娘,小爷太小,学这劳什子,话都说不全。” 素云姨娘不理会,又教了几遍,邵冀没什么长进,顶多吐出两个字。 素云姨娘放弃教他,对巧儿道;“去请爷过来,就说小爷会念诗了。” 又鼓励地对邵冀道;“冀儿真聪明,一会父亲来,给父亲念,父亲喜欢冀儿。” 屋里几个人才恍然大悟,主子不是打着成心教导小爷,是指着这个由头,把三爷勾来是正经。 巧儿应声去上房,灵芝道;“我给主子倒一碗凉茶。” 素云姨娘口渴,嗯了声,灵芝走到桌子边,背身端起茶壶,倒了一碗茶水。 端过去给素云姨娘,素云姨娘接过,咕咚几口喝干,嗓子里不似方才*。 足等了有一柱香功夫,巧儿也没回来,素云姨娘等得不耐烦,本来天热,心气浮躁,等人心又急,就兀自穿鞋下地,扶着灵芝,亲自去上房请邵英杰。 素云姨娘扶着灵芝走到上房明间西窗底下,就听见里面有说笑声,一进堂屋,素云姨娘身子顿觉刷一下,清凉,身上潮汗褪去,屋子里似有股凉风。 看见巧儿站在西间门口,扒着珠帘,探头探脑往里看,巧儿看见她,朝里比划,素云姨娘走到跟前,巧儿悄声道;“爷和奶奶在里面下棋,奴婢等这一局散,这都下了快半个时辰,僵持没分出胜负。” 夏季天长,太阳还未落山,邵英杰今户所里无事,便早早回来,邵府晚膳吃得早,吴淑真提议下盘棋,邵英杰许久未下棋,想试试吴淑真的身手,便命晚秋拿来棋盘,摆在桌上,夫妇隔方桌对坐。 小丫鬟看见素云姨娘,见爷和主母正聚精会神,不敢打扰,没敢回。 邵英杰和吴淑真对弈,晚秋站在吴淑真身旁打扇。 柳絮站在邵英杰身后,摇着宫扇。 吴淑真落下一个棋子,抬头看见素云姨娘,笑着道;“大热天,妹妹不在屋里呆着,各处走动,当心中暑气。” 素云姨娘心里有气,略带嘲讽地道:“妾身屋子比外头闷热,妾身出来凉快凉快,还是奶奶这屋子舒服。” 邵英杰也没工夫看素云姨娘,催促妻子,“到你了。” 吴淑真给柳絮使了个眼色,眼睛落在棋盘上,略一思忖,白玉指拈起一颗黑宝石棋子,娇笑着道;“爷的这招高,逼得妾身无路可走。” 柳絮吩咐小丫鬟道;“姨娘走热了,快去给姨娘扇扇。” 邵英杰无意中一抬头,看见她,“你方才是说屋子里热。” 柳絮对她素无好感,这小妾不安分,心地也不纯良。 素云姨娘可等到邵英杰开口问,忙用帕子扇了两下,“婢妾屋里热得呆不住人,出来透透气。” 柳絮适时笑着道;“俗话说心静自然凉。” 吴淑真没抬头,抿嘴微笑。 邵英杰眼睛转到棋盘上,随口说了句,“柳絮说得对,你回去静坐一会就不热了。” 素云姨娘错会邵英杰之意,以为是嫌她碍眼,其实邵英杰就随口一说,素云姨娘想歪了。 棋子哗啦声,就看邵英杰和吴淑真面带笑容,一脸愉悦,吴淑真直直腰,“和棋”一局夫妻二人下了个平手。 邵英杰腾出功夫,看眼素云姨娘问;“冀儿和莹儿还好吧!” 素云姨娘趁空赔笑道;“婢妾才来时,哥儿在屋里念诗,说要念给他父亲听。” 邵英杰惊奇,脸上露出笑容,“冀儿何时学会念诗,我怎么不知道?” 素云姨娘刚想答话,就被吴淑真抢先堵了回去,“冀儿是个聪明孩子,妹妹抱他来,念给我和你爷听听。” 素云姨娘垂目,“天热,不敢抱出来,恐中了暑气。” 吴淑真看着她,淡笑道:“天怪热的,这么小小人,别教他念那劳什子,妹妹若信我,等他大两岁,我亲自教他,保管不比先生教的差。” 柳絮凑趣道;“我们奶奶的学问,可是比那般老夫子强了不知多少,奶奶若生是男儿,考取个举子不在话下,奶奶若肯教小爷,是小爷的造化。” 邵英杰笑着道:“我看就这样说下了,省了束修费。” 吴淑真笑着站起身,对柳絮道:“你来跟你爷对峙,我歇会喝口水。” 柳絮没推让,坐在吴淑真位置上,晚秋盛了一碗冰镇绿豆汤端给她,吴淑真喝一口,身心舒爽,对晚秋道;“这绿豆汤不错,给你爷端一碗来。” 晚秋又去桌上保温罐里盛了一碗,递给吴淑真,吴淑真端着走到邵英杰身旁,挨着邵英杰,小声道:“爷喝口凉快凉快。” 把碗送到邵英杰嘴边,邵英杰低头,就着她的手喝了两口,眼睛没离开棋盘,柳絮这时落下一子,他不由夸赞,“这步棋走得妙!” 吴淑真和邵英杰挨得很近,帮他支招,夫妻亲密无间。 仿佛这屋里就素云姨娘一个是多余的。 素云姨娘架不住主仆合着伙对付她一个,待下去也讨不了便宜去,看邵英杰对柳絮亲近,不免吃醋捻酸,满心不自在,道;“婢妾告罪,先回去了。” 吴淑真笑笑,“改日,我让人抱冀儿过上房,我亲自考考他。” 素云姨娘出了上房,别提多懊恼,人没拉回去,反惹得吴淑真要把冀儿抱来,走到西窗下,听见屋里发出一阵笑声,朝窗子里狠狠瞪了一眼,突然,心生一计。   ☆、第59章 生事 素云姨娘走到明间西屋窗下,听里面说笑声,含酸朝里剜了一眼,转头,看见上房的丫鬟念琴端着果盘,沿着抄手回廊,朝上房走来,心生一计。 念琴心事重重端着托盘低头沿着廊子往正屋走,没留意对面走过来人,不提防素云姨娘突然撞将过来,念琴唬了一跳,短促啊一声,盘子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素云姨娘缓缓跌坐在地。 巧儿扶着素云姨娘,素云姨娘出人意料地突然甩脱她的手,朝念琴撞过去,看素云姨娘要跌倒,快步上前,扶了一把,素云姨娘就势坐在地上。 念琴低着头,不知所以,巧儿却看得清楚,知道主子是故意的,素云姨娘朝她递了个眼风,巧儿意会,立刻咋咋呼呼,“姨娘,怎么样了,腹内胎儿没事吧?“ 素云姨娘哎呦两声,手捂住脚脖子,念琴吓得忙蹲身,“奴婢该死,没看见姨娘,姨娘伤到哪里?” 素云姨娘故意大声哎呦叫唤,巧儿站起身,“快来人啊!姨娘脚崴了。” 吴淑真望着素云姨娘背影出了屋子,不屑轻笑,眼波徐徐转向柳絮身上,邵英杰聚精会神盯着棋盘,兴趣正浓。 柳絮抬头瞬间,跟吴淑真眼光对上,方才吴淑真让她跟邵英杰下棋,她并未谦让,她卖身契签的是死契,永世为奴,不得赎身,她唯一指望,是吴淑真念在她忠心效力的情分,恩典放她出去,但前提也是吴淑真在邵府已站稳脚跟,不需要她,她在吴淑真争男人,打击小妾中立功,手里才有筹码可谈,不然,主子就是心善,顶多不苛待下人,没有无故放人的道理。 素云姨娘已走,柳絮知道,吴淑真是利用她揽住邵英杰,令邵英杰心无旁骛,打素云姨娘的脸,不让她得逞,她心里清楚,素云姨娘走了,她该知趣地让位给主子。 故意卖了几个破绽,让邵英杰赢了这局,笑盈盈地道;“奴婢棋艺是奶奶教的,徒弟连师父五分都未学到,可惜奶奶一片苦心。” 吴淑真笑道:“真给师父丢脸。” 晚秋笑着奉承道;“是爷的棋艺高,柳絮哪能是爷的对手,就是我们奶奶不知费了多少脑筋,横算竖算,才勉强下了个和局。” 邵英杰心情愉快地道;“仆随主,有你奶奶这样的主子,才有你们这些会说话的奴才,不过捧得爷心里舒坦。” 房中主仆说笑,就听窗户外一声娇呼,众人皆听出是素云姨娘的声音。 几个人均吓了一跳,面面相觑。 柳絮第一个跑出去,看西厢房转角处,素云姨娘坐在地上,抱着脚,呻.吟。 巧儿在一旁焦急地乱嚷;“姨娘扭伤脚,快去叫人。” 看院子里出来几个婆子媳妇,吩咐道;“快回爷一声,帮我把姨娘搀回屋去。” 这时,屋里听见动静,邵英杰和吴淑真急忙出来,看见素云姨娘身边围着巧儿和念琴,柳絮没靠前,一旁站着。 “蠢丫头,脚崴了,姨娘屋子离着远,先送到我屋里。”吴淑真朝这厢走过来,听她让人把素云姨娘搀回自己屋里,出言阻止,她早看出素云姨娘装的,这姨娘使下三滥手段,虚张作势,看见邵英杰,做出美人颦蛾眉,一副我见犹怜。 果然,邵英杰快步走到跟前,关切地蹲身,焦急地问;“怎么这么不小心,那只脚崴了?肚子里的孩子有事没有?” 素云姨娘捧着右腿,往邵英杰身上靠去,依偎在邵英杰怀里,欲哭模样,半是撒娇道;“这只右脚崴了,爷,婢妾脚好疼。” 吴淑真想看她到底怎么演下去,配合她,吩咐婆子丫鬟,“快把姨娘抬到屋里。” 素云姨娘本想借着崴脚让人送回房中,邵英杰关心她肚子的孩子,自然不放心,要跟了去,没想到被吴淑真这贱人识破,如意算盘落空,只得装下去,心想,自己一直装着不好,总不能在上房一直呆着。 任人抬着送到上房东间屋,放到炕上,倚靠坐着。 邵英杰看她就只脚脖子崴了,肚子里的胎儿无事,略放心,皱眉问;“好好的走路,脚怎么崴了?” 朝巧儿沉脸道:“明知道主子身子不便,也不知扶着点。” 巧儿委屈瞅眼念琴,低声道:“念琴姐不小心撞到姨娘……” 邵英杰方注意念琴跪在地上,吓得脸都白了,蹙眉责道;“你素日是妥当之人,怎么走路慌里慌张,也不看着点人。” 念琴跪在地上,叩头请罪,“奴婢不是故意的,实在是没看见姨娘。” 素云姨娘呻吟声不断,邵英杰担心素云,没工夫跟她计较,赶紧吩咐人道;“快去请大夫来。” 素云姨娘心里有点紧张,她之所以不敢诈称胎儿有事,就是怕请郎中来看出破绽,是以谎称脚崴了,瞧不出端倪,听邵英杰叫传郎中,还是有点心虚。 柳絮一旁,早看明白,这主仆一唱一和,演了这一出戏,这小妾真是见不得正房嫡妻俩口子好,对这种小伎俩真是无语,不给点教训她消停不了,遂出言拦阻道;“请郎中一时半刻不来,姨娘干疼着,不是法,看姨娘这疼法,估计是脚踝关节移位了,现成的人有一个,奶奶忘了,小厨房的杜妈妈能把错位骨关节归回原位。” 吴淑真初时,心里一怔,旋即马上反应过来,道;“你看我急糊涂了,眼前就有人,杜妈妈在吴府时,若有下人骨头错位都能推上去,而且几下就好。” 邵英杰忙道;“快叫她来。” 杜婆子是吴淑真陪嫁的两房家人之一,厨艺好,吴淑真嫁入邵家,三房的小厨房就由她打理,小厨房吴淑真放个心腹陪房,心里托底,吴淑真带来的人,与主子一损俱损一荣俱荣,休戚相关,主子落魄,奴婢也跟着受气,在邵府不好混。 杜婆子正在厨房忙活,给奶奶做一碗桂圆红枣莲子汤,补气血,奶奶用中药调理,饮食进补,多有进益。 小丫鬟跑来,说奶奶叫,杜婆子不知何事,忙在围裙上抹把手,跟着到上房。 巧儿替素云姨娘把绣鞋脱掉,露出雪白底绣花棉布袜包裹着的三寸金莲。 杜婆子进门,吴淑真道:“姨娘走路不小心,脚崴了,估摸着是骨头错位了,妈妈不是对脚骨脱位有一手,给姨娘看看,脚骨能不能归位,别让姨娘大热天的遭罪。” 吴淑真边说,背人朝杜婆子递了个眼色,杜婆子身体强壮,年轻时就在吴府效力,后来嫁个府里老实巴交的下人,形形色色的妾见过不少,一看素云姨娘打心眼里厌烦,跟自家姑娘争宠,也不看看自个是个啥身份,算半个主子,还是爷抬举她。 杜婆子声音洪亮,“老奴别的本事没有,治这个拿手,保管手到病除。” 说吧,挽起袖子上前,看着素云姨娘虎视眈眈,素云姨娘心里有点害怕,这婆子粗苯,手劲大,自己的脚落在她手里…..想着这,娇声对邵英杰道;“爷还是找郎中来吧,这婆子那会这个,万一错伤婢妾。” 杜婆子暗骂一句,狐狸精,不由分说,板过她的脚,“姨娘小看老奴,这点事不算啥,几下就好。” 素云姨娘心里更加紧张,想说不用,柳絮已搬来矮兀子,杜婆子坐下,把她的腿放到自己膝上,隔布袜,捏了捏,素云姨娘疼得哎呦一声,这回不是装的,是真疼。 就看这老婆子用力捏了几下,嘴上说:“哪里疼。” 素云姨娘被她手下死力捏两下,疼得直抽气,颤着声随便应付一句。 “好,姨娘忍住,老奴可要真动手了。”说吧,用力捏住她纤足,向上一掰,素云姨娘痛呼一声,杜婆子撒开手,她还不住声哼唧。 杜婆子又捏了几下她脚裸,引起她又连声娇呼,杜婆子道:“这回姨娘下地走走,看碍事不碍事。” 邵英杰看这婆子手法地道,不是蒙事,也道;“你下地走走试试,看还疼不疼。” 素云姨娘由巧儿扶着下地,这次正好跟刚才相反,刚才是明明不疼,装疼,这回是真疼,忍住疼,假装不疼,她咬牙走两步,佯作吃惊地道;“咦!好了,真不疼了。” 她心里咒骂这挨千刀的老婆子,手太狠,恐惧不敢让她摆弄,她在捏两下,骨头捏碎了,怕自己就真不能下地走了。 邵英杰高兴地道;“赏这妈妈,看不出还真有两下子。” 柳絮握住嘴,偏头,忍住笑。 晚秋也强忍住,没笑喷,就连吴淑真唇角微微杨起,这婆子演技不错。 念琴松了一口气,跪着主子没让起,不敢起来。 素云姨娘恨恨地,斜睨吴淑真一眼,突然,手指着念琴道;“是这丫鬟,故意撞在我身上,我和这丫鬟无冤无仇,念琴死丫头你说,为何害我?”   ☆、第60章 诬陷 素云姨娘恨恨地,斜睨吴淑真一眼,突然,手指着念琴道;“是这丫鬟,故意撞在我身上,我和这丫鬟无冤无仇,念琴死丫头你说,为何害我?” 念琴唬得脸都白了,连连叩头辩解道;“奴婢实在是没看见姨娘,是姨娘撞将过来。” “胡说,难道我自个找罪受。”素云姨娘装腔作势揉着脚裸。 邵英杰狐疑的眼光瞅着念琴,念琴哭着叩头道;“奴婢从小侍候爷,爷难道不知道奴婢,奴婢是害人的人吗?奴婢真不是故意撞姨娘的,奴婢是真没看见。” 巧儿眼中精光一闪,恶毒地道:“姨娘跟我俩个大活人,念琴姐竟然说没看见,奴婢明明看见你故意朝姨娘撞过来,冷不防,奴婢措手不及,没扶住姨娘,奴婢看念琴姐是有什么苦衷,不方便说出来。” “放肆,你区区一个小丫鬟,胆敢含沙射影。”晚秋愤然道。 邵英杰也不信里面关乎吴淑真,方才吴淑真跟他在一块,怎么可能料事如神,知道素云过来,安排念琴害她。 宝珠撇嘴,幸灾乐祸,念琴这小蹄子事事拔尖,越过她去,如今被奶奶视为心腹,自己且靠后,正好抓念琴个错,板倒她,自己立功,趁机讨好奶奶上去。 遂上前一步,道;“奴婢以为今事出有因,念琴受先头奶奶好处,怨恨姨娘得宠与爷,早就心生不满,害姨娘泄愤。” 素云一口咬定,是念琴故意撞她,巧儿一番证词,令邵英杰起疑若说吴淑真指使,似又牵强,听宝珠道出内中隐情,便有几分信。 念琴吓得啼哭,不住声辩白,看爷半信半疑,越发急了,赌咒发誓,没有要害素云姨娘之意。 巧儿那厢火上浇油,赌咒发誓说眼真真的见念琴故意撞向姨娘的。 邵英杰不信素云说谎,可是念琴为人,他也是了解的,一时没有决断,辨不清谁是谁非。 念琴现在是上房奶奶贴身丫鬟,念琴定罪,阖府不明真相的人,误以为是新奶奶和丫鬟串通,早有预谋,害得宠姨娘,消除劲敌,吴淑真背上黑锅,百口莫辩。 邵英杰的态度举足轻重,心爱的女人和他的贴身丫头,两相权衡,邵英杰自然会偏重素云,况素云姨娘还怀着身孕,不处置丫鬟,给她一个交代,素云姨娘也不会善罢甘休。 邵英杰知道念琴跟先头死了的嫡妻的主仆情分不浅,宝珠的话不无道理,可处置念琴,吴淑真势必脸面无光,他不肯打老鼠伤了玉瓶,正犹豫不决之际,柳絮说话了。 “爷还是先顾着姨娘的伤势,念琴真有罪,也跑不了。” 说吧,转头朝杜婆子问;“姨娘的脚骨复位,是否留下后遗症,妈妈是不是在仔细看看?” 杜婆子尚未反应,吴淑真眼睛一亮,也担忧地对杜婆子道;“还是先好好查验姨娘脚伤,有无大碍,我和你爷也好放心。” 杜婆子看奶奶和柳絮姑娘眼神,颇有深意,顷刻领悟,忙上前一步,矮了半个身子,“回爷奶奶,姨娘的脚没伤到,方才骨头也没错位。” 屋里人均都一愣,邵英杰惊讶,狐疑瞅瞅这婆子,沉脸,“那你为何方才拿腔作势,是戏弄主子吗?” 杜婆子咕咚跪地,“老奴斗胆,谎称姨娘骨头错位,为着姨娘消除心魔,姨娘脚骨好好的,根本就没有伤到,许是姨娘错觉,误以为受伤,老奴是不得已为之。“ 屋里人都愣住,邵英杰转头望着素云,目光锐利,看得素云姨娘一阵慌乱,语无伦次,“爷,不是,是,婢妾脚受伤了。” 邵英杰不蠢,从素云姨娘表情,看出这婆子此言不虚,那方才她惺惺作态,意在诬陷念琴丫头,矛头直指吴淑真。 吴淑真看火候到了,知道即便是素云姨娘的错,邵英杰心底也不忍处置她,毕竟宠爱多年,不是一时半刻,就能拔脚出来。 遂道;“既然妹妹没事就好。” 看着巧儿,冷声道:“还不扶你主子回去。” 吴淑真意在此事不予追究,全邵英杰的脸面,说出去邵英杰面子上不好看,吴淑真心里明白,今的事能到这种程度,已算获胜,孰是孰非,邵英杰心里应有数,至于是念琴是否故意撞素云姨娘,分辨不清的,主要是邵英杰对此事的态度。 素云姨娘尴尬,谎言揭穿,恼恨这婆子歹毒,方才不揭穿她,故意让她遭罪,治她。 素云姨娘到此时,知趣地扶着巧儿回去,不敢看邵英杰的脸。 吴淑真朝念琴道;“以后走路留意,罚你三个月月例银子,以示警告。” 又朝杜婆子道:“你治好姨娘的脚有功,以下犯上罪不容恕,功过相抵。” 杜婆子叩头,爬起身。 这也算全了素云的面子,邵英杰向妻子投去赞许的目光。 吴淑真娇俏地朝邵英杰笑道;“天这么热,妾身吩咐奴婢们放水,爷冲个凉。” 邵英杰揽住她的腰肢,俯就在她耳边小声道;“为夫和娘子做一对戏水鸳鸯。” 吴淑真脸红,嗔怪倪了他一眼,风情万种。 柳絮吩咐小丫鬟们备香汤,跟晚秋、宝珠念琴几个大丫鬟侍候爷和奶奶洗澡。 念琴背人悄悄对柳絮道;“方才多谢妹妹,妹妹的恩情姐姐记下了。” 柳絮捏捏她的手,笑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宝珠没把念琴搬到,心里失望,念琴虽被奶奶罚了月例,但奶奶定会从别处描补她,反倒成全念琴这小蹄子。 隔着苏绣紫檀木八扇屏风,影影绰绰里面夫妻二人,迤逦风光。 吴淑真娇哼,绵长音,“爷……” 粗重男子气息,暗昧低语,“坐上来……放松。”传来清脆怕打嫩肉声,男子急促含糊,“快……” 一片击打水声,木桶里犹如翻江倒海,待夫妻二人沐浴完,柳絮几个大丫鬟进去收拾,地上一大片水迹,满地狼藉。 宝珠痴痴地看着添满水木桶里剩少半下水,赤红脸,咬唇眼睛直勾勾地想入非非。 邵英杰一场酣战,乏了,碧纱橱里熟睡,吴淑真和衣走出来。 看见柳絮站在堂屋中央抹头上的汗珠,走近,轻笑小声道;“方才多亏你机警,你的功劳我都记着,将来有你大好处,回头你家去,把外头送进来的西瓜拿一个回去,顺带住上一宿,明早回府,取五两银子给杜婆子。” 柳絮方才汲水裤脚湿了,回下处换干松的衣衫,走到上房想跟吴淑真告诉一声,就听西屋碧纱橱里传来夫妻二人对话声。 “爷醒了,天热,身子劳乏,爷多睡一会,太阳落山起来不迟。” 传来邵英杰的声:“皇上派出的特使已到,今晚王府设宴款待特使,文武官员作陪。” 吴淑真的声,“皇上派特使考察民情?” 里头传来邵英杰的声,“哪里,你知道皇家不比平民百姓,当今子嗣众多,成年封王皇子就有七八个,皇子们呆在属地,天高皇帝远,皇帝怎么能放心,虽说父子骨肉至亲…….况皇后……” 柳絮听见屋里声音低下来,这种背地里妄议皇家之事,就是夫妻之间能说,当着外人怕只字不敢提及。 日头偏西,光线不似白日强了,稍许凉快一些。 柳絮进自己门,院子里无人,进东屋,看见柳芽儿和宝儿在炕上摆木头块,搭房子。 柳家一番捯饬,屋里敞亮清爽,柳芽儿和宝儿看见柳絮,跳下地,连声叫;“姐,姐回来了。” 柳絮捧着西瓜,一路走得气喘吁吁,头上见汗。 进屋把西瓜放在桌上,高兴地道;“一会姐给切西瓜吃。” 两个孩子热,看见西瓜直流口水。 柳絮去井里提水,拿个瓷盆倒上冰凉井水把西瓜湃上,听见门外有叫卖声,开院门探出半个身子,看是挑担子卖菜的大嫂。 招呼一声,看柳条框里西红柿新鲜水灵,称了三斤西红柿,捡了四个大青椒,取篮子装了,付钱,提进屋里。 盛夏酷暑,没有食欲,柳絮做了手擀面,用凉水投凉,打西红柿青椒鸡蛋卤子。 三婶子这时进门,笑道;“卤子好香!” 柳絮忙迎着她进屋,“婶子来得正好。”把盆子里冰镇的西瓜,拿刀切了一半,“我正想做完饭,给婶子送去。” 三婶子客气道;“今年西瓜金贵,你还是留着自己吃吧!” 柳絮把半个西瓜送到她怀里,“吃不完,天热都放坏了。” 三婶子抱着西瓜,不好意思道;“你看,我过来看看做饭没有,又得了你好处。” 又四处瞧瞧,“生子还没回来?” 柳絮道;“往日这时辰早就回来了,许是玩忘了。” 柳絮打发柳芽儿和宝儿吃晚饭,自己去院门口朝外张,太阳快落山了,小生子还没回来。 柳絮回屋对柳芽儿道;“跟弟弟吃饭,姐去学堂找你哥。” 柳絮出门,眼瞅着天黑了,小生子还不见人影,柳絮心急,加快脚步往寒山寺书院走。   ☆、第61章 绮念 柳絮走到寒山寺书院门口,大门紧闭,只有一个小角门开着,门口冷冷清清的,学子们早就下学回家,一个年老的看门的僧人看她朝里张望,“姑娘,你找谁?” 柳絮看书院内静悄悄的,心内更加焦急,“师父,里面还有先生授课吗?” 年长僧人摇头,“先生早家去了,你找什么人我进去给你问问?” “我弟柳生。” 看门僧人慢慢悠悠朝里走去。 等了好久,柳絮看见看门僧人一个人回来,身后不见小生子,“姑娘回去吧,没有你要找的叫什么生子的。” 柳絮焦急,“烦劳师父仔细看一遍,我弟早起上书院,平常早回家了,他是个懂事的孩子,不能乱跑。” “姑娘,里面有几位书生没走,贫僧替你问过,都不是你要找的人,姑娘还是别处找找。” 柳絮胡乱猜想,小生子去别处玩了,摇摇头,小生子每日下学就赶回家给柳芽儿和宝儿做饭,小生子懂事,知道替姐姐分忧,照顾弟妹。 书院里是男人的天下,她不方便进去,不肯就走,站在门口等,看门老僧人摇摇头,看这姑娘固执,不听劝,作罢,由她去。 柳絮好容易等到一个少年书生出来,不顾男女授受不亲,上前拦住,“请问公子,里面还有人吗?看见一个叫柳生的九岁男学生?” 那少年仿佛比小生子大上一两岁,想想道;“柳生跟我是同窗,他每日下学早早就家去,听说他还要照顾两个幼小的弟妹,今先生有事,提早下学,师兄弟们早就散了,我是借笔记抄写,耽搁到这个时辰,我是最后一个走的。” 柳絮脑子轰地一声,竟说不出一句话。 那少年书生说完,便告辞走了。 柳絮呆呆傻傻站在原地,这时,门里又走出一位俊秀书生,看见她惊喜地唤道;“柳絮姑娘,你怎么在这里?” 柳絮被这一声叫醒,见是陆志文,掉头不理他,陆志文上前作揖,“姑娘听我解释,我去你家找你,你没回来。” 柳絮背过身,置之不理,陆志文慌了,语无伦次地解释道;“姑娘听我说,我家里是有个表妹,青梅竹马……” 柳絮打断他,“那是公子家事,与我无关。” 陆志文急得抓耳挠腮,“不过,不是姑娘想的那样,娶我表妹是我娘的意思,我并不愿意的。” 柳絮不吭声,陆志文冲她后身一揖,“我娘说话得罪姑娘,我给姑娘赔罪,我心里认定姑娘为妻,非姑娘莫娶,等我考取功名,说服我娘,托媒人上门提亲。” 柳絮心下里早已不气,这书呆子的话她相信,现在找小生子的事急,就转过身来,“公子,别的事先休提,我是来找生子的,生子下学没回家。” 陆志文一愣神,惊讶道;“生子这早晚还没回家,秋闱在即, 我这阵子在书院看书到很晚,就告诉生子一个人先回去,怎么他……” 说吧,颇为懊悔,“都怪我,是我辜负姑娘的托付。” 柳絮道:“公子别自责,烦劳公子进去帮我在仔细找找。” 陆志文恍然大悟,“姑娘稍等。”说吧,撩起袍角,大步跨进书院角门。 柳絮焦急地等待,在书院门口来回转悠,等了足有半个时辰,才看见陆志文身影从里面出来。 柳絮看他垂头耷拉脑,就知道没找见,还不死心,“找到生子了吗?” 陆志文摇摇头,“都找遍了,不见人影,书院里灯火都熄了,我出来时,二重门落锁了。” 柳絮慌了,六神无主,“那怎么办?” 陆志文道;“别急,沿着道边在找找看,兴许生子看热闹忘了回家。” 俩人一个道左一个道右,沿着小生子下学官道找寻,沿途店铺进去问,都说没看见。 柳絮问路人,都摇头。 家附近都找遍了,就是没有小生子踪影,柳絮累得腿都直了,陆志文突然想起道:“回家看看,兴许生子已经回家了。” 柳絮又燃起一线希望,二人扑奔柳家,天色已晚,巷子里洒落银白月光,空寂无人,柳絮心揪成一团,推开院门,疾步进灶间。 哆嗦着手挑起东屋布帘子,顿时大失所望,整个人靠在门框上,心里空落落的。 耳边厢传来柳芽儿的声儿,似乎很遥远,“哥找到了吗?” 陆志文去西屋看,西屋黑着灯,没人。 半晌,柳絮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到院子里,坐在门前矮凳上,脑子里一片空白,去哪里找生子,她一时间没了主意,眼泪不觉滴落下来。 陆志文看她难过,不由着慌,蹲下撩起衣袖,为她拭去腮边泪珠。 二人方才着急,院门半敞,忘了关,这时,一个人影,出现在院门口,那人重重地咳了一声,二人均吓了一跳。 磁性的男中音低沉得像暗夜,“好一个登徒子,竟敢轻薄我外甥女,打量柳家无人。” 柳絮坐在灶间门口,赵琛一迈进院子,借助灶间里烛火亮光,正巧看见二人亲昵举动。 院子里月光洒落一地,陆志文见一个高大身影,认出是柳絮的舅父,顿时吓得手足无措,连连作揖,“舅父大人息怒,小侄不是故意要轻薄令甥女,是看柳絮姑娘难过,心中不忍。” 柳絮坐着一动不动,赵琛有点意外,柳絮表情呆呆的,全无往日活泼,跳动烛火映出她微红的眼圈,赵琛的心立刻便软了下来,问陆志文:“出什么事了?” 陆志文哭丧着脸道:“小生子不见了。” 赵琛一愣,忙问;“什么时候没的?” 柳絮小声道;“下学就没回来。” 赵琛立刻回身,对宫保道;“派人围住书院,仔细地搜,一个角落都别放过,如果找不到人,全城宵禁,挨家挨户地搜。” 赵琛面色冷峻,语气低沉而有力。 柳絮抬起头,无助地望着他,心底里升腾起希望。 宫保答应一声,小跑着出了院门,站在院门口一挥手,巷子里四周行人围拢来,宫保低声命令几句,这些人迅速四散调集兵马。 赵琛不忘对陆志文道;“陆贤侄,你先回去吧!” 陆志文看见方才一幕,有点傻愣愣的,他对柳絮这个舅父向来惧怕,柳絮这位舅父神通广大,竟然能命人包围书院,他身上一股慑人气势,陆志文不敢有丝毫违背,唯唯诺诺,躬身告辞,看眼柳絮,似有点不放心,倒退走出院门。 把陆志文打发走了,赵琛回身对柳絮道;“我看你很疲惫,进屋歇会,一有消息,立刻通知你。” 盛夏,炎阳酷暑,柳絮晚饭没吃,一直不停地找生子,身体发虚,猛地一起,眼前一黑,本能伸手要扶墙,手在空中划过,落空。 赵琛看她摇摇欲坠,忙一把搂住她,心疼地在她耳畔柔声道;“有我,不会有事,我就是把整个汝阳城翻过来,也把生子找出来。” 柳絮靠在他宽阔胸前,赵琛胸膛跳动有力,她心里一下踏实了,身心松懈下来。 柳絮手扶额,头软软地偎在他怀里,她手臂抬起,绸衫舒袖滑落,裸露的玉臂柔滑清凉无汗,赵琛一触碰,心刹那便揉成水,似着了道,附身垂下头,唇刚一触到她柔软一头乌发。 柳芽儿声儿响起,“姐,你和舅做什么?” 柳絮慌乱推开他,强自站稳,“姐头晕,舅怕姐。” “我哥找到了吗?” 柳絮朝赵琛瞅了一眼,“舅已派人去找了,一定能找到你哥。” 对赵琛道;“舅说是不是?” 柳絮特意把舅字咬得很重,意在提醒他彼此的关系,娘舅和外甥女。 这时,一个副将脚步匆匆进院子,单膝点地,“回王爷,那孩子找到了?” 柳絮惊喜,忙问;“在哪里找到的?” “寒山寺后院一间空屋子里,顽童淘气,诓骗他到哪里,门在外锁上,下学都回家了,忘了这回事。” 这时,小生子被侍卫带进来,柳絮百感交集叫一声,“弟”便扑过去抱住他,久久都没撒手。 小生子在她怀里小声道;“姐,我没事。” 虚惊一场,柳絮让生子给舅叩头,赵琛揶揄地道:“我是你们舅,这点事,应该的,一家人,客气什么?” 说话间,拿眼睛望着柳絮,柳絮这一声声舅叫得他不得不拿出长辈的款,叫得他在外甥女身上下不去手。   ☆、第62章 一更 赵琛走出柳家小院,对身后的宫保道:“告诉寒山寺书院若在发生这样的事,本王决不轻饶。” 宫保亦步亦趋,猫腰陪着小心,“王爷,老奴已警告寒山寺主持,寺院主持要来王爷跟前请罪。” 赵琛道;“请罪就不必了,这次权且给他记着。” 这时,一个王府内侍脚步匆匆,“王爷,皇上特使席间一再追问王爷去了何处,众官员搪塞过去。” 赵琛跨步上撵,平声道;“何须搪塞他,实话实说好了。” 内侍面漏为难,“说王爷离席去…….这恐怕不妥。” 赵琛坐上撵车,车窗帘子卷起,赵琛面无表情地道;“有何不妥?本王脾气秉性父皇又不是不知道,用得着装吗?” 宫保把他扯过一旁,低声说了几句,内侍顿悟。 赵琛一走,柳絮进去灶间,掀锅盖用手一摸,饭菜冷了,小生子歉疚地道;“姐,不用麻烦,天热我吃凉饭就行。” 柳絮添水,放上盖帘,盛饭菜大碗坐在上面,摸过灶台上火镰,灶膛里添柴点火。 这工夫,柳絮问小生子为何被人锁在空屋子里,小生子闷声,“姐,他们不喜欢我,说我没爹没娘,是野孩子。” 柳絮耐心开导他如何跟同学相处,小生子点头,“姐,我知道了,我脾气犟,以后我会好好跟他们相处,不让姐担心。” 饭菜热好了,端出来,放上矮桌,小生子坐在桌前小板凳上,不顾烫嘴,狼吞虎咽大口闷头吃,柳絮心中一阵难过,没有爹娘三个可怜的孩子。 次日,天一放亮,柳絮就起身,昨晚发了一盆面,她炸了一些面果子,用食盒装上,让小生子带到书院,给大家吃。 柳絮一直把小生子送上官道,瞅着他走远,看不见影子,转过身,往邵府走,暗想,赵琛出头,书院里知道小生子有梁王撑腰,以后大概没人敢欺负生子了。 走出一箭之地,看见对面官道上陆志文腋下夹着书,往寒山寺书院方向走,陆志文看见她,穿过官道,跑过来,“柳絮姑娘,我正寻思想去你家问问,又怕你舅,小生子找到了吗?” 柳絮佯作不乐,绷着脸,看陆志文一脸担心,旋即便咯咯笑了,“找到了,谢谢公子,陪我找了一晚。” 陆志文听说小生子找到了,看她笑颜,也跟着高兴起来,“我昨晚一宿没睡,就担心生子,找到就好,你舅没怪你吧?” 柳絮微笑摇摇头。 陆志文瞅着她的脸,表情疑惑地问;“你舅来头不小,能调兵遣将,你舅不是商人?” 柳絮看这书呆子都察觉出赵琛身份可疑,赵琛昨一急,没把陆志文放在心上,无意背着他。 柳絮脑子急速转动,编个什么谎话,让他相信,不生疑窦。 遂细声细气道;“我舅现在梁王手下做事,是梁王跟前红人,说一声,带兵的将领,都给我舅面子。” 陆志文真信了她的话,喜悦地道;“这回好了,你姊弟有靠山了,是不是你舅以后就不走了。” 柳絮点点头,“我舅以后不出门做生意了。” 陆志文呵呵傻笑,“我今早天不亮哄我娘说出去走走,到你家门口,想打听小生子找到没有,看你家院门闩上,推不开,后来就回去了。” 陆志文你可真傻,柳絮眨了一下眼,“谢公子惦记生子,快上学吧,迟了先生要罚。” 陆志文方依依不舍告辞往书院方向走,走不远,回头,看柳絮站在原地,朝她杨杨手。 柳絮也杨杨手,直到他拐弯,看不见了,才往回走,陆志文心性单纯,她谎话难以自圆其说,他舅在王爷跟前能说上话,为何不把她从邵府赎身出来,他姊弟何用住这破屋子,衣食无着。 柳絮回邵府时,上房里邵英杰边穿衣准备出门,边跟吴淑真说话,“今得早去,这几日要分外小心,昨晚闹得动静不小。” 吴淑真低头帮邵英杰边系扣子,边道;“妾身就是不明白,王爷平常行为放荡不羁,可这裉节上不加收敛,竟是什么样的女人勾了王爷魂去,全然不顾皇上派出的特使,这位顾大人若回朝奏上一本,皇上生气,还不下旨申饬。” 邵英杰摇摇头,“这你却不懂,现如今天下太平,皇上身边不乏能臣武将,早已立太子,皇子们年长,住在封地,手握兵权,俗话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皇上能安心…….” 吴淑真系上最后一个扣子,“妾身明白了,皇帝和百姓一样,为人父母,既想要儿女享荣华富贵,又时刻提防皇族中犯上作乱,若皇子各个都能干,对江山社稷稳固,未必是好事,前朝不少先例,为争储君之位,同室操戈,手足相残。” “所以说,皇上宠爱梁王,梁王文韬武略,可谓皇子中出类拔萃,唯一点行事荒唐,不拘礼法,听说帝后除了赏赐金银宝物,还赏了梁王两个美人,不正说明皇上的心思,梁王养尊处优,玩物丧志,与那些励精图治有野心的封疆王比起来,那个更得圣心?更让皇上安心?” 邵英杰慨叹道;“我大周唯不缺治世能臣。” “梁王搅闹书院,难怪没顾忌,是摸透皇上心思,皇上用心良苦,对皇子宠溺有加,算是个圣君慈父。” 邵英杰突然放低声道;“抛开皇上,最主要中宫哪位,得宠与圣上,听说猜忌心甚重,太子不是亲生…….” 邵英杰打住不说了。 柳絮疑惑,那厮纠缠自己,是别有用心?为收敛锋芒,掩人耳目,看他为生子失踪着急不像是假,算了不去想,皇家水太深,不是自己能揣测,还是离那厮远点,把昨晚感激之心,淡了。 突然,听见吴淑真悄笑道;“梁王喜欢的哪个民女,到底长得什么样,令梁王神魂颠倒的,给顾大人接风洗尘,酒席宴上扬长而去,连皇后娘娘送的美人都不屑一顾。” 邵英杰随意地道;“想来是真绝色,不然放着王府里莺莺燕燕,招惹民女,皇后赏赐的美人昨酒席宴上歌舞,真是一对尤物,难得一见的美人,不愧是宫里□□出来的。” 吴淑真瞅瞅丈夫的脸,调笑道;“夫君酒席没白去,开了眼,一饱眼福。” 柳絮手里捧着外袍,站在一旁,邵英杰瞅一眼她,“那也未必,民间藏龙卧虎。” 趁着一早凉快,邵英杰夫妇去上房给邵太太请安,晚秋跟着,邵老太太在婆婆里头算通情达理的,不给媳妇立规矩,从不让媳妇冷天大早上饿着肚子在跟前侍候,三个媳妇冬天都各在房中用过早膳,候男人出门,才去上房给婆母请安,凑趣闲聊一会,便散去,现在天暖了,就都聚在老太太屋里吃,省得回去费回事。 邵母刚起身,长媳齐氏和二媳罗氏早早候在门外,看小夫妻一块来了,齐氏打趣道;“还是人家新婚,秤不离砣。” 齐氏掌家,三房的事自然瞒不过她的眼,小叔子宠妾,那是人尽皆知的事,佯作不知,以免吴淑真脸上下不来。 果然,看吴淑真羞涩,邵英杰忙赔笑解围,“大嫂,快别取笑她,她脸皮薄。” 罗氏也凑趣道:“老三年纪轻轻就知道疼媳妇。” 这里正说笑,里面丫鬟喊:“太太出来了。” 邵太太看见三儿子小夫妻一块来的,高兴地问:“老三还未用早膳吧?在我屋里吃吧!一会走回去,过了饭点,看胃疼。” 邵母跟三儿子坐在桌上吃,三个媳妇地上站着侍候,待邵母跟儿子吃完,进去里屋说话,齐氏三个妯娌方坐下用饭。 邵母看儿子气色不错,道:“这几日歇在你媳妇屋里?” 邵英杰恭敬地笑着答道:“是,母亲吩咐,儿子岂敢不尊。” 邵母道;“一会我问问你媳妇,让我知道你骗我,看我饶不了你。” 一会齐氏几个吃完,齐氏和罗氏看着丫鬟捡桌子,邵母唤吴淑真进去,问;“老三对你好吗?若不好,你告诉我,我替你出气?” 吴淑真替下丫鬟给婆母捶腿,羞涩笑着小声道;“好!” 邵母慈爱地笑着道:“这还差不多。” 邵英杰笑着凑趣,“老太太自有了儿媳,把疼儿子的心都没了。” 邵母笑道:“那是你媳妇懂事明理,要是那不懂事的,我也不疼。” 儿子先头娶的媳妇嘴硬,脾气直,邵母不喜,新娶的吴家小姐,虽是出身富贵,可性情温柔,对婆母恭顺孝道。 邵老太太隔着帘子朝外间屋大儿媳和二儿媳道;“你两个先回去吧,你大嫂见天忙,你二嫂还要照顾孩子,老三家的留下,陪我说会话。” 齐氏和罗氏互看了一眼,告退回去,出门还琢磨老太太是不是偏心偷着给三弟什么稀罕宝贝。 邵老太太又对三儿子道;“我知道你忙,去吧,不用在这陪我,我这有你媳妇陪。” 邵英杰赔笑告退走了。 邵太太看人都走了,屋里就剩下两个贴身丫鬟,还有吴淑真带来的丫鬟晚秋。 邵老太太方道;“老三家的,你跟老三成婚有段日子了,我早就说三房单薄,就你和素云两个,现在素云又身怀有孕,不能侍候你爷,你这身子骨又七病八痛的,你选个人放在屋里,我这做婆婆的若硬给你安插人,怕你多心,还是从你带来的丫鬟里头挑一个,稳妥,不用担心生异心。” 吴淑真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老太太早有给三爷收用屋里人的意思,老太太巴不得儿子子孙繁茂,哪怕是妾生的也好。 吴淑真压下不快,恭敬地道;“母亲的意思?” 邵太太和气地笑着,“我看你屋里叫柳絮的丫头就好。” 吴淑真道:“母亲的意思是把柳絮给三爷?” “嗯,你的丫头你了解,你看呢?” 邵老太太留意吴家陪嫁过来的两个丫头,晚秋端庄稳重,可惜长相平常,挑妾不是选正妻,标致些的总是占便宜,容易讨得爷们欢心,柳絮邵老太太见过两面,印象不错,俩丫鬟比较,邵老太太中意柳絮。 吴淑真低头,抬起,看邵太太正看她,温柔笑着道;“媳妇叫柳絮来,当面告诉她,让她心里有个数。” 邵太太满意地道;“现在倒是不急着圆房,等定下来,选个日子在圆房不迟。” 吴淑真侧脸,对晚秋道:“去唤柳絮来。” 邵太太加了一句,“先别告诉她是何事,等她来了我亲自问她。” 吴淑真递了个眼风给晚秋,“听见太太说的,先别说出去。”   ☆、第63章 二更 吴淑真去上房请安,柳絮看着小丫鬟洒扫屋子,擦抹家什,她昨晚家去,衣衫未换,趁着吴淑真未回房,回自己住的小屋子,找出一件凉快细棉布衫,一条蓝细布印花裙换上。 这时,晚秋推门进来,笑道;“我去堂屋找你,说你回屋换衣裳,快跟我去上房见老太太和奶奶。” 柳絮惊讶,平白无故老太太要见她,每次吴淑真去老太太处请安都是晚秋跟着,她见过老太太统共一两次,老太太也没特别关注她,今怎么突然想见她。 柳絮拉着晚秋的手撒娇地摇晃道;“好姐姐,跟妹妹说说,老太太为何要见我,我好心里有个数,不是有什么不是落在老太太眼里?” 晚秋被她摇晃,温婉地微笑,只说,“你去了就知道了,总之是好事。” 事越是捂住盖着,越不是什么好事,晚秋看她的眼神复杂,里面藏着羡慕,又有莫名的情绪。 晚秋退后一步,上下打量她一下,点头,“这身素了点,不过也使得,老太太不喜欢花哨的,不比咱们爷和奶奶,年轻爱新鲜。” 这话是什么意思,晚秋平日少言寡语,今特意提到奶奶时还特特带上爷,一个不详的预感在柳絮脑中出现,难道是…….她倒吸一口凉气。 柳絮故意探晚秋的话,状似天真,“姐姐知道,妹妹不惯见人,老太太那儿有奶奶和姐姐应付,没的叫妹妹去丢脸不说,妹妹笨嘴拙腮,扫了老太太的兴。” 晚秋似笑非笑道;“妹妹那里是笨,能入老太太眼的哪能是笨人。”话里一股子酸味,晚秋憨厚,平素随和,极少当面挖苦讽刺人。 柳絮心咯噔一下,她猜测得到证实,她几时入了老太太眼,自己都不知道,晚秋的话里话外透出口风,老太太物色人放在三爷身边,那个人就是她,看晚秋眼里少有失落神情便知道。 “快走吧,迟了老太太等急了。”晚秋催促道。 二人并肩往上房走,柳絮一路走,脑子飞快想主意。 晚秋跟她说了句天气的话她心不在焉嗯了声,晚秋瞅着她,柳絮心思灵透,心下猜测自己的话她是听明白了,自己点到即止,不敢过多透漏。 柳絮走到老太太上房门口,一个穿绿衣的小丫鬟看见二人上了台阶,早打起蓝底碎花棉布帘子,晚秋先迈过门槛,柳絮脚步顿了下,从容迈步进去。 晚秋束手躬身道:“回老太太,柳絮叫来了。” 柳絮堂前跪下,“奴婢柳絮给老太太请安。” 邵太太坐在紫檀镂空雕凤穿牡丹罗汉榻上,朝她招手,“你过来,让我看看。” 柳絮提裙,站起身,款款走到老太太跟前,微低头,邵老太太拉过她的手,从头到脚仔细看了一遍,满意地点头,“不错,是个整齐的孩子。” 吴淑真笑说道;“老太太真会夸人,是说儿媳调理的好,把人调理得跟水葱似的。” 老太太笑骂道;“不害臊,哪有功劳往自个身上揽的。” 邵老太太放开她的手,柳絮退后几步,束手垂目规规矩矩立在一旁。 邵老太太对吴淑真道;“三媳妇,她是你带来的人,还是你同她说吧!” 吴淑真摇着纨扇,笑看柳絮,表面云淡风轻,眼底深处,晦暗不明,“柳絮,我一向器重你,当你亲妹妹,我问你一句话,你可愿意侍候你爷?” 吴淑真稍顿,又道;“你是知道我的,我的个性是个好相与的,你我主仆二人一块侍候三爷,我有个帮手,邵家是难得的好人家,你也算有个好归宿,你爷那我跟他说,你只要点头别的事都不用你操心。” 邵太太插话道;“我和你奶奶商量,为三房侍候你爷的人少,素云姨娘如今又有身子,你奶奶身上隔三差五就不自在,选中你收在房中,一来你是跟你奶奶陪嫁过来的,你主仆一心,二来知根知底,比外头买来的强,三来你人看着机灵,帮衬你奶奶,所以找你来,问问你的意思,想来这是件好事,你没理由不愿意……” 说完,邵老太太看着柳絮,等她回答,屋子里的人眼光都盯在柳絮身上。 柳絮心下主意已定,不急不慌,上前跪倒,叩三个头,“奴婢谢老太太和奶奶抬爱,奴婢乃是贱婢,若得侍候爷是奴婢的福分,奴婢不是不知好歹的,老太太和奶奶抬举奴婢,奴婢打心眼里感念老太太和奶奶恩德…….” 吴淑真笑容瞬间僵住,摇着纨扇的手有一下没一下的,似乎有点心不在焉。 “这才是个明事理,心里清楚明白的好孩子。”老太太刚夸了一句,柳絮又叩头道;“可有件事,奴婢不得不回明白,此事关系重大,奴婢不敢隐瞒。” 邵太太诧异,坐直身子,“何事欺瞒,你快说?” “回老太太,奴婢家穷,从前卖给吴府周管家当儿媳,周家相公身子骨弱,意在娶我冲喜,延续香火,圆房之日,周家相公突然病重,命在旦夕,周大娘怨恨奴婢,说奴婢命硬,克他儿子,一怒将奴婢转卖吴府,做了奶奶的丫鬟,这怨不得周家,都是奴婢爹的错,奴婢年幼时,有一云游和尚观奴婢面相,说奴婢克夫,让舍去庙里,恐日后嫁人给婆家带去灾祸,是奴婢爹贪财,隐瞒周家,此事关系甚大,奴婢不敢欺瞒老太太。” 柳絮一口气说完,喘了口气,“奴婢若得三爷不弃,当尽心竭力侍奉主子,永世感念主子恩德。” 柳絮这一番话,邵老太太大惊失色,寒肃着脸朝向吴淑真道;“她说得可有其事,那周家孩子如今可好?” 吴淑真欠身道;“周大娘的儿子听说命不长了,棺椁都预备好了,放在堂屋,就等咽气成殓。” 周兴之子吴淑真听她奶娘念叨过,不过没她说得那么重,不死不活的拖日子。 邵老太太心头烦躁,对身旁丫鬟如玉道;“今这么热,屋子里多放一些冰块。” 脸上没有笑容,责怪儿媳,“这些事,你怎么不早说,要不是柳絮这丫鬟实诚,我还蒙在鼓里,差点铸成大错。” 老太太可不希望儿子被小妾克死。 吴淑真欠身愧疚地道:“媳妇喜欢柳絮这丫鬟得紧,一心想把她给三爷,忘了她之前这一段身世。” 说吧,吴淑真精明目光扫过柳絮,心中满意,克夫,对老太太而言,没有比这更妥帖的婉拒的理由,看似板上钉钉的事,柳絮几句轻巧的话就驳回,既不得罪主子,又让主子感到她忠心可靠。 老太太泄了气,“没收房就好,你通共就带过来两个丫头,实在没合适的,就府里选一个。” 说着,回头看一眼身后站着一个大丫头,对吴淑真道:“三媳妇,你看我身边的锦绣丫头可好?模样在这府里是一等一的,料你爷没有不满意的。” 吴淑真注视老太太身后站着的锦霞,只见她满面飞红,羞臊垂头。 吴淑真当即站起身,福身,“如此,媳妇谢老太太把锦霞姐赏给媳妇。” 邵老太太心里话,可不是我管你屋里的事,是你的丫鬟不济,别怪我硬塞人,三媳妇这身子骨,看着不是能生养的,多放几个人在儿子屋里,传宗接代。 对吴淑真道:“别以为我光为邵家不为你想,我这样做也是为你将来好,庶子不是你生的,唤你母亲,将来若有出息,凤冠霞帔轮不到生他亲娘,好处都是你这当嫡母的擎受。” 吴淑真赔笑称是。 邵老太太转头朝锦绣道;“还不快给你奶奶叩头。” 锦绣红脸上前,跪倒,忍住羞涩,“奴婢给奶奶叩头。” 吴淑真走上前,扶起她,“妹妹快别大礼,日后你我共同侍候三爷,亲姊妹一般。” 邵老太太满意,本意早就想让锦绣侍候三爷,不过给媳妇个面子,正和自己的意,看着跪在地上的柳絮道:“可怜见的,起来吧!是个老实的好孩子,克夫命,一辈子嫁不出去,留在我邵家,跟着你奶奶,我邵家到何时少不了你一口饭吃。” 柳絮叩头,“谢老太□□典。” 吴淑真带着锦绣和柳絮晚秋三个告退,回三房。 锦绣不愧是老太太□□的,吴淑真跟前格外殷勤,一会端茶倒水,一会打扇,围着吴淑真身前身后,把个柳絮和晚秋插不上手。 吴淑真端着茶碗,呷了一口茶水,心底冷笑,一刺未除,凭空又添一刺,不过三爷收用锦绣,比收用柳絮强得多。 状似无意瞧了一眼柳絮,思忖,只有柳絮才配自己使出浑身解数对付。 锦绣去侍候三爷,这事,不到半天功夫,阖府传遍。 巧儿慌里慌张跑进来,素云姨娘正给邵冀喂饭,吃惊看着她,“出什么事了?” 巧儿大口喘气,“主子,不好了,奴婢方才去园子里给姨娘摘花,听说老太太屋里的锦绣给了三爷,选好日子开脸做通房。” 素云姨娘手里汤匙啪嗒一下,掉落碗里,心里一凉,锦绣论模样行事为人,挑不出毛病,自己现怀着身孕,还要等七八个月才能生产,到时,锦绣宠爱稳固,自己若想夺回爷的心,为时已晚。 素云姨娘六神无主,巧儿道;“听上房人说,锦绣来了一日,奶奶跟前抓尖取巧,仗着是老太太赏的,别人都让她几分,排挤柳絮和晚秋,奶奶还说,锦绣比娘家带来的都贴心。” 素云姨娘冷笑,“奶奶真是这么说的?锦绣小蹄子倒还有些本事。” 巧儿瞪着杏核眼,“是奶奶房中的小丫鬟福儿说的,亲耳听见的。” 素云姨娘呆愣片刻,看着一双儿女,她要打起精神,不信输给那小贱蹄子,还有上房哪位,爷是爱她的,冀儿和莹儿是她和三爷相爱生下的。 下晌,柳絮和晚秋,锦绣三个在吴淑真跟前侍候,锦绣使出浑身解数,巴结讨好吴淑真,晚秋和柳絮,互看一眼,二人自觉退后,让位给她表现,吴淑真心里膈应,面色平常。 锦绣立在吴淑真身旁打扇,吴淑真吩咐晚秋取出黄历,看了一小会,抬头笑对锦绣道;“大后个就是好日子,我安排你跟三爷圆房。” 锦绣面上露出一丝惊喜,当即跪下叩头,“谢奶奶” 柳絮瞥见吴淑真黄历上后天日期数字下面,用毛笔点了一个黑点,是先前点上去的,一般人不会留意到,柳絮不由猜想,吴淑真定在后儿,里面一定有什么说道。   ☆、第64章 三更 邵英杰从户所回府,刚进二门,就远远看见老太太屋里贴身丫鬟叫惜雪的,走到跟前惜雪笑着请安,“奴婢恭喜爷。” 邵英杰问:“喜从何来?” 惜雪笑不答,一溜烟跑走,跑出十几步回头,扬声道;“爷快回去吧!平生一大美事。” 邵英杰纳闷,进房中,就见吴淑真盘腿坐在炕上做针线,旁边站着一个丫鬟,邵英杰识得,是老太太跟前得用的锦绣丫头。 吴淑真看他回来,放下手里针线活,笑着穿绣鞋下地,“爷今回来这么早,是耳朵热,知道我们念叨爷。” 邵英杰边脱外衣,边笑道;“背后编排我什么?” 吴淑真朝锦绣一努嘴,“爷看看这是谁?” 邵英杰瞅了一眼,笑道;“这不是老太太屋里的锦绣姐姐。” 锦绣上前跪下叩拜。 吴淑真用绣帕掩嘴,吃吃笑,邵英杰就明白了,早起母亲特意留下妻子,就为这宗事,心里怪母亲多事,当晚辈的又不好说什么,淡淡声道;“你起来吧,你到了三房,日后跟你奶奶和素云好好相处。” 锦绣站起来,垂首娇羞低声道;“奴婢谨记爷的教诲。” 吴淑真端过炕桌上的黄历,“后儿就是好日子,妾身操办爷跟妹妹圆房。” 母亲赏赐邵英杰不能推辞,对锦绣没什么特别的喜欢,吴淑真说这话时,他反倒朝柳絮看了一眼,柳絮站在阴影里,黄昏时分,屋里未掌灯,暗淡光影里,晕着几分朦胧美。 吴淑真说话工夫,邵英杰走神,没注意听吴淑真的话。 吴淑真看他不搭茬,眼睛朝柳絮站着的地方看,窗棂外,日影西移,掩盖她眸光一暗,邵英杰冷落落的态度,明显锦绣这丫头不入爷的眼,看样子爷是对柳絮生出几分心思。 吴淑真心中一凛,在老太太屋里柳絮一番得体对答,四两拨千斤,轻巧推却通房之位,这正合她意,她自嫁到邵府,悉心调理,几日前况大夫诊脉,确定她身体里积毒已除,生养不会有问题,既然这样,她大可不必给自己树一个强劲的敌手,此一时彼一时,当时,自己身子骨不争气,想借着柳絮之腹生子,然后去母留子。 吴淑真看丈夫盯着柳絮的神情暗昧,不动声色道:“爷看妾身的安排可行?” 邵英杰把目光拉了回来,心不在焉应付一句,“夫人安排就是。” 翌日,吃过早膳,趁着邵英杰没走,当众丈夫的面,吴淑真吩咐柳絮,“把西厢房腾出来,给锦绣住,被褥现做来不及,你把我成婚时做的新被褥,柜子里找几铺,挑两件我新做的,没上身的鲜亮衣裳,给锦绣,钗环来不及置办,从我嫁妆里挑几样送给锦绣妹妹。” “爷看这样可使得?” 邵英杰在铜盆里净手,“让夫人费心破费,改日夫人去银翠楼挑几样首饰,我送夫人。” 吴淑真噗嗤一声笑了,拿绣帕点点唇角,“看爷说的,好像我是眼浅的,贪图爷的东西,拿旧物换新的,没得说出去,让人笑话我爱小。” 邵英杰笑了,“我只不过想送夫人东西,寻个由头说出来罢。” 锦绣忙蹲身,“谢奶奶,奶奶的陪嫁之物,奴婢怎敢要。” 吴淑真扯着她的手,“我和妹妹投缘,走,跟我去挑首饰。” 走几步,回头,“柳絮你也来帮着参谋参谋,晚秋侍候你爷。” 头晌,柳絮揣度着吴淑真的意思,命下人把西厢房腾出来,打扫干净,窗纱都换上新纱,门帘挑桃红的撒花锦挂上,从库房里抬了一张楠木镂雕大架子床,摆上一叠簇新红绿蜀锦面被褥,一对新油的红木箱子,库里闲置一架穿衣镜和六扇苏绣屏风也都搬了来,一日工夫,西厢房变成像模像样的洞房。 吴淑真晚间移步过来,看后赞许地道;“柳絮最懂我的,凡事我不用多说,能猜到我心里。” 柳絮听这话,丝毫不觉得高兴,主子跟前的奴才,木讷说没眼色,主子不喜,伶俐说心眼多,总之奴婢不好做。 邵英杰跟几个同僚去酒楼吃酒,回府时已掌灯时分,进二门,黄昏时刚下过小雨,一股凉风吹过,邵英杰酒醒,忽悠想起今是素云的生日,忆起少年时,情窦初开,俩人恩爱一段美好时光,心神荡漾。 倏忽又想起她这段日子言行举止出格,心下便想冷她几日,先不提她生日之事。 走到三房地界,脚步犹豫,是否去看看她,毕竟素云肚子里怀着他的骨肉,还有冀儿和莹儿,是他邵英杰仅有的一双儿女。 邵英杰刚要调转脚步往素云姨娘小偏院走,就听一女子清脆声,“爷回来了,奶奶在上房等着爷,让奴婢出来望了好几回了,怕爷耽搁今晚圆房的时辰。” 邵英杰猛然想起,吴淑真好像说过,安排今晚他和锦绣圆房,心里不太情愿,脚步还是随着柳絮往上房走。 柳絮看出他有心事,一路笑说,奶奶如何卖力为爷和锦绣姑娘布置新房,邵英杰感念吴淑真贤惠,不好拂了她一番好意,绝口不提素云生日之事。 邵英杰一进上房,就被吴淑真推着去西厢房,“爷快去吧!有个人都等急了。”邵英杰就势脚步往西厢房走。 一进西厢房门,迎面一团喜气,屋里桌案上燃着一对红烛,锦绣坐在床边上,头上蒙着红盖头,听见脚步声,局促地双腿并拢,头垂得更低。 吴淑真把他推进去,退出来,掩上门。 邵英杰走过去,坐在对面椅子上,面对新人,心里却思想着旧情人,素云生日,自己不过去,素云不知伤心成什么样,虽说她让他屡屡失望,可多年情分,不是说断就能断的。 二人枯坐,谁也不说话,锦绣是新人,不好意思先开口,夏季,西厢房白日屋顶烤得滚热,晚间热气散不出去,邵英杰还好,穿得凉快,锦绣一身喜服包裹得严实,头上又蒙着盖头,出了一身香汗,担心妆容弄花了,想开口提醒三爷把她盖头掀开,张了几张嘴,又把话咽了回去,哪有新人自己开口让男人掀盖头的。 邵英杰坐久了,站起身活动一下筋骨,几次不自觉走到门口,用手推推门,门没动,像是在外锁了,邵英杰无奈走回坐下。 梆子声敲过,已是初更,锦绣实在等不及了,小声说,“爷该歇了。” 邵英杰暗叹一声,走上前,掀开盖头,盖头下锦绣面颊晕红,艳若桃李,一双水眸含羞带怯,颇有几分动人,邵英杰周身慢慢热起来,吹熄了烛火,整个身子压了上去。 素云姨娘自己掏银子让大厨房置办酒菜,精心打扮,单等今晚邵英杰来,邵英杰恼她,冷落她,她掐算好邵英杰在她生日当晚定然会过来。 每年这个日子,三房私底下自己掏银子办两桌酒席,为她祝寿,上次之事,她闹了个没脸,生日又不能自己出面张罗,只有要好的大房程姨娘私下里送来生日贺礼,还有几个当年一同进府的小姊妹,送一两样手帕等绣品,房中丫鬟婆子给主子叩头祝寿。 素云姨娘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可邵英杰左等不来,右等不来。 巧儿去上房打听回来,言语间支支吾吾的,说三爷有正经事,素云姨娘瞪了她一眼,骂了句,“没用的奴才,叫你去请爷都请不来。” 亲自走去上房,一进上房垂花门,就看丫鬟婆子们出进,笑声连连,有几个小丫头媳妇趴在西厢房窗根底下听壁脚,叽叽喳喳,素云好奇走过去,问后面一个小丫头,“里面怎么了?” 小丫头没看清是谁,随口道:“里面有好看的热闹,爷和锦绣姑娘今夜圆房。” 宝珠听声音一回头,看是素云姨娘,故意道:“快看,里面熄了灯,爷把锦绣扑倒,俩人滚在床上。” 一个小丫鬟透过窗纱,隐隐绰绰往里看,小声道:“床帐里甩出什么东西,掉在地上。” “傻瓜,那不是女人穿的红肚兜。” “又甩出一件,快看。”小丫鬟蹲在前排,看得清楚,兴奋地道。 “好像是亵裤,四仰八叉躺在地上,多像锦绣那小蹄子,叉开腿等着爷干。”一个媳妇口无遮拦,引起一阵不小的骚动笑声。 “大姑娘家,听房什么腌腻话都说。”晚秋走过来,假意斥责道。 “新婚三日无大小,晚秋姐你快来看看,咱们爷生龙活虎,锦绣那小蹄子且受用着咧!” 素云姨娘打翻了醋坛,实在看不下去,听不下去,转身快步出了院子。 柳絮站在院子里看着她离去背影,仿佛被雷击中一样,脚步有点踉跄。 素云一路走,脚步不停,心里憋闷,心口窝像被一把刀子插中,爷收通房,今晚圆房,阖府就瞒着她一个。 她以为邵英杰气过一阵,自会来找他,她温言软语挽回他的心,谁承想他这头纳了通房,瞒着她,连跟她招呼都不打,老太太屋里的锦绣,定是他早有意,吴淑真这贱人顺水推舟,讨好爷,夺她的宠。 素云姨娘心中狂乱,一路疾走,突然,小腹刺痛,她蹲身捂住肚子。   ☆、第65章 素云姨娘心中狂乱,一路疾走,突然,小腹刺痛,她蹲身捂住肚子,蹲了好半天,腹内疼痛一阵紧似一阵,素云姨娘生过两个孩子,知道怕是要小产,扶着夹道墙壁缓慢站起身,腰酸腹部下坠,她躬身捧着肚子,慢慢挪动往回走。 巧儿担心,站在小偏院门口张望,看见素云姨娘瞄着腰,赶紧跑上前搀扶,惊叫,“姨娘,怎么了?是不是腹内胎儿有事?” 素云姨娘摆摆手,示意她别声张,巧儿扶着她进了明间,灵芝听见脚步声,没等掀帘子,看巧儿扶着素云姨娘进屋,惊讶,“姨娘这是怎么,才出去不是好好的,是不是腹内胎儿……” 手指着素云姨娘的肚子,“姨娘不会是要小产吧?” 素云姨娘气恨得下死力啐了一口,“我把你这烂嘴小蹄子,你咒我,巴不得我死是不是,你好跟你奶奶去。” 灵芝吓得缩头不敢出声。 素云姨娘怒骂道:“滚远点,别在我眼前晃悠。” 灵芝吓得溜边出去,走到门口回头瞅素云姨娘被巧儿扶着进了里间屋,里间屋门扇主仆进去后,阖上,灵芝又悄悄折回,站在里间屋门口,耳朵贴在门扇上听里面说什么。 巧儿把素云姨娘扶到炕上躺下,巧儿年纪尚小,不知事,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走到桌边,倒了一杯热水,端过去,“姨娘喝口热水。” 素云摆摆手,手放在肚子上,好像一阵阵宫缩,预感到不妙,忙对巧儿道;“快去回你爷,就是我肚子里孩子有事,请大夫来。 巧儿急忙把杯子放到桌上,刚想出门去请大夫,一回头,‘啊!’一声,惊得花容失色,结结巴巴,指着素云姨娘,“血,出血了。” 就见素云姨娘裤脚被血水浸红,身下褥子染红一片,素云姨娘情知不好,支撑坐起,腹内似有东西坠下。 素云命巧儿移灯过来,低头瞧,伸手裤内,取出红红一团,素云姨娘手上都是血污,巧儿吓得瞠目结舌,“姨娘,奴婢回爷找大夫来。” 素云姨娘摇摇头,白着脸,冷汗顺着脸淌下,虚弱地道;“这事不能让爷和老太太知道,一会你趁着天黑,把这东西埋了。” 胎落了,素云姨娘血止住,巧儿服侍她脱掉染上血的衣裤,把那团血肉模糊的东西裹上,巧儿用一块干净的棉布,倒点铜壶里温水,沾湿,替她抹干净身上血迹,换上干净的衣裳,素云姨娘吩咐巧儿让她找没人僻静的地方把东西埋了。 里面说话,都被外间灵芝听了去,她听见素云姨娘让巧儿趁着天黑去埋东西,放轻脚步,离开门口,轻轻推开堂屋门,出去。 巧儿抱着一包带血的衣物,走出里间屋,朝东间屋看一眼,东间屋没有动静,奶娘带着邵冀早睡下了,巧儿蹑手蹑脚,推开堂屋门,朝四周看看,小院里无人,几个小丫鬟婆子都去上房看热闹去了, 她一闪身出门,隐身暗影里,朝右沿着屋檐下,出了墙门,三房离邵府后花园近,巧儿走在夹道墙投下影子里,贴着墙,快步出了小门,穿过甬道,进入后花园月亮门,寻了个僻静所在,这地方有树木遮挡,走在碎石小路,不注意看不见里面有人,巧儿蹲身,放下怀里的东西,用自己带来的小铲子开始挖土,夜晚一点动静传出很远,她小心不敢弄出大响动。 挖了一半,她似乎听见周围有动静,像是轻轻的脚步声,忙住手,警惕朝周围看看,夜已深了,除了蝉鸣声,没有一个人影。 巧儿看见一个松鼠从碎石花径上跑过去,松了一口气,原来是这个小东西夜里不睡,出来溜达,吓了她一跳,是自己做贼心虚,花园里除了树影,连一个人影子都没有。 巧儿铲起几锹松土,把东西放进坑里,添上土埋好,抓起周围旧土撒上去,站起身,瞅一眼,看不出破绽,然后悄悄溜出后花园,刚要过夹道,就见远处有灯火,是邵府上夜的,忙缩回身,躲在影壁墙后,等上夜的婆子过去,走远,方才走出来。 巧儿人不知鬼不觉,趁着天黑,溜回小偏院,在花丛中绣鞋沾上泥土,她先回下处小屋里换衣裳,她和灵芝住在西厢房紧头半间屋里,她想好灵芝若问,怎样对答,推门进去,屋里黑漆漆的,心想,灵芝这小蹄子睡得倒早,姨娘不待见她,她乐得清闲自在,借着窗外投射进来的月光,她从窗台上摸到火镰,点上桌上油灯,屋里瞬间亮堂了,朝灵芝铺上一看,空空的,无人,被褥叠得整齐,像没动过,灵芝小蹄子去哪里了,天道这么晚还没回屋。 她趁着灵芝没回来,匆忙换上一双干净的平底绣鞋,怕素云姨娘等着急,吹熄灯,着紧预出屋去上房,刚一拉开门,黑地里跟一个人撞了个满怀,站定,一看是灵芝,巧儿狐疑地地问;“这么晚你去哪了?” 灵芝不冷不热地道;“去上房看热闹了。” 巧儿不怀疑,撇下她,径直走去上房。 素云姨娘正等她,她一进屋,便问;“东西埋了吗?有没有人看见?” 巧儿笃定地道;“奴婢特意加着小心,无人看见。” 素云姨娘松口气,刚小产,身子虚弱,靠在迎枕上,很伤心,“你爷高乐,不知道他的子嗣没了,若让老太太知道不知怎样失望。” 巧儿替她盖上一床薄蚕丝被,担心地道;“姨娘小产的事,瞒得了一时,到生产时就瞒不住了,万一让爷知道了,又要怪姨娘欺骗他。” 素云姨娘半阖眼,“我没打算瞒他那么久,但现在说显然不合时机,我肚子里的孩子能拴住你爷脚步来我这屋里。” “主子打算怎么办?” “我还没想好,相机行事,总之,不能现在说,这如今你爷新纳锦绣,正热乎劲,万一知道孩子没了,就更不往这院来了。” 夜已过了二更,上房院子里肃静下来,听房的人都走了,倒座南房屋子小,闷热,柳絮和念琴睡不着,搬个矮兀子坐在院子里纳凉,二人没有困意,闲聊打发时间,念琴似无意地道;“去年今日咱们三房可比这热闹多了,素云姨娘打理三房内务,赶上过生日,借上房院子宽敞,摆了几桌酒,一直闹到三更天,闹得上夜的冷大娘催了几次……” 柳絮一下子明白了吴淑真为何选定这个日子为邵英杰和锦绣圆房,挑起小妾窝里斗。 柳絮昨夜睡晚了,第二日一睁眼,天早已大亮,忙忙穿衣起来,往上房走,不自觉瞅眼西厢房,西厢房门关着严实,看样子爷和锦绣姑娘没起身。 柳絮折回身去柴房看铜炉上烧热水没有,走进去一看,粗使的小丫鬟九儿正在那里往水缸里添水,小铜炉上坐着一满壶刚烧开的热水,九儿看见是柳絮进来,打着哈气,“柳絮姐起来了,昨闹得晚,柳絮姐没多睡一会,奴婢起来时,听上房没有动静,奶奶大概还未起身。 这小丫头倒是勤快,柳絮往外走,刚迈出柴房门,看见院子里一个人影一闪,消失在影壁墙后,柳絮只看了个背影,没太看清楚,心想大早上谁出门去,不对,看背影不像是上房的下人,别房中人过这院来,也不用偷偷摸摸的,定是有什么背人的事,刹那想起这背影像是素云姨娘房中的灵芝,恍然明白过来,朝上房看了一眼,灵芝悄悄走来,一定是去上房找吴淑真的,昨晚看素云姨娘慌张走了,她犯寻思,是不是素云姨娘出事了? 柳絮上了台阶,堂屋门开了条缝,推门没上门栓,更加确定灵芝来过。 听见里屋里吴淑真的声,声音很低,“此事不能声张,没人看见她出去吧?” 晚秋声,“早起没人。” 柳絮心想,看样子一定是素云姨娘出了大事,灵芝是来通消息的,看来灵芝早已被吴淑真买通,成了吴淑真的心腹,不过素云姨娘出事,吴淑真主仆瞒着人,说不通。 吴淑真洗漱完毕,坐在梳妆台前绣墩上,晚秋替她梳头,看见柳絮进来,头也没回,“去告诉素云姨娘,就说我的话,今让锦绣给她敬茶,她是妾姨娘,锦绣是通房丫头,素云姨娘喝了茶,彼此位份定下。” 柳絮应声走出房门,穿过院子,看见西厢房门开了,几个小丫鬟出出进进,端盆提壶,邵英杰起身了。 柳絮走去素云姨娘住的小偏院,院子里一个婆子扫地,看见柳絮热络地问;“姑娘是找我们主子,主子还未起身。” 柳絮腹诽,一个做妾的起的比主子都晚,走到明间门口,门关着,朝里喊了声,“巧儿妹妹。” 半天,巧儿松散丫髻走出来,开门看见是柳絮,一愣神,马上清醒,“柳絮姐一大早上怎么来了?” 柳絮悄声道;“你们姨娘还未起身?” 巧儿故意道;“我们姨娘有身子,嗜睡,整日像睡不够,除了吃饭,就是歪着。” 柳絮听出来,巧儿口气,好像是刻意强调她主子怀有身孕,生怕外人不知道。 巧儿站在门口挡着,柳絮无意进屋,道;“奶奶说了,一会让姨娘过去,锦绣姑娘给主子敬茶,姨娘该受她一盅茶水,论地位,姨娘比锦绣姑娘高,讨杯茶水,彼此日后好见面。” 巧儿略一踌躇,笑容有点颇不自然,期期艾艾,“姨娘这两日直嚷着身上热,走路多了,怕腹中胎儿有什么闪失。” 柳絮笑道;“所以奶奶才让姨娘早些过去,太阳没上来,凉快。” 柳絮传完话,就离开小偏院,边走边猜测,巧儿一再推脱,找借口,她家主子为何不能来上房受礼,素云姨娘不正该在锦绣端足架,做给下人们看,她压锦绣一头。 柳絮走回上房院子,门口站着一个小丫鬟,悄声笑道;“爷和锦绣姑娘过来了。” 小丫鬟边说挑起帘子,柳絮听里面说笑声,声音像是吴淑真的,看见她进门,笑着问;“告诉素云姨娘了。” “告诉了,素云姨娘未起身,巧儿出来开门,告诉巧儿了。” 柳絮看见邵英杰坐在上面,锦绣站在他身后,穿戴新鲜喜庆,等着敬茶。 吴淑真谈笑风生,看不出一丝牵强,像真心替邵英杰高兴,柳絮感叹,如果说谁更爱邵英杰,不消说一定是素云姨娘,邵英杰收锦绣,素云姨娘锥心刺骨的痛,吴淑真心中难免泛酸,那紧紧出于女人的嫉妒,吴淑真并非只把丈夫看做真爱,而是一个需要笼络争取终身倚靠,对待像邵英杰这样的古代男人,认真你就输了。 锦绣开始敬茶,吴淑真体贴地命人在地上铺上厚厚的蒲绒垫子,锦绣一跪下,取过晚秋端着的银盘里的茶盅,双手恭敬呈上,先给邵英杰,“婢妾给爷敬茶。” 邵英杰经过昨晚,男女赤.裸相对,该干的事都干了,彼此不再陌生,对锦绣不能说多么喜欢,锦绣经昨晚成了他的女人,他占了她身子,享受一个女人初夜,总不免生出几分怜惜之情,他接过茶盅,喝下,和颜悦色道:“你原来在老太太屋里,规矩不用我说都知道,日后跟着你奶奶,和素云姊妹相处。” 锦绣垂头,“是,婢妾一定尽心竭力侍奉奶奶。” 吴淑真笑道:“不唯侍候我,主要还是侍候你爷。” 锦绣又接过晚秋端着的茶水,双手捧着呈给吴淑真,“婢妾给奶奶敬茶。” 吴淑真不像一般大妇,小妾进门时难为一番,为自己立威,而是立刻接过茶盅,痛快一饮而尽,一团和气微笑道:“愿妹妹多为邵家开枝散叶。” 侧头示意,柳絮端上一个银盘,上面摆着一只赤金钗,另外一副翡翠镯子,吴淑真鱼白手指,拈起头钗,轻轻插在跪在身前锦绣的发髻间,又探手取过一对镯子,拉过锦绣的玉手,亲自为她戴在腕上,瞅瞅,得意地笑着对邵英杰道;“妹妹肌肤雪白,配上翡翠绿镯子,正合适,这支头钗是我喜欢的,一并送妹妹。” 晚秋在旁笑着凑趣道:“我们奶奶挑来拣去,把最好的东西送锦绣姑娘。” 邵英杰娶吴淑真,迫于无奈,非出自本意,夫妻相敬如宾,心底生疏,这段日子相处,让邵英杰不得不佩服母亲眼光准,为他挑选的媳妇,不愧是见面世面,行事温柔大方,识大体,不妒不骄,尊重夫君,孝敬婆母,妯娌和睦,具贤妇之德。 邵英杰心里一经变化,向妻子投去目光包涵着敬爱,邵英杰对吴淑真敬重多于爱的。 屋里妻妾和睦,主仆和乐。 锦绣给主子敬完茶,束手站立吴淑真身后,邵英杰道;“素云姨娘怎么还没来?” 吴淑真赔笑对丈夫道;“妹妹一时贪睡,大概起晚了。” 吩咐一旁柳絮,“你再去催催,就说大家都等着她。” 柳絮答应一声出上房,边走边寻思,素云姨娘对邵英杰把丫鬟收房,纵然吃醋拈酸,可也不至不来,不来,不单是给锦绣没脸,爷脸面不好看,这一点素云姨娘不会不明白,素云姨娘得宠不假,宠爱是男人给的,邵英杰不是她夫君,是他主子,是她该拼尽全力巴结讨好的,素云姨娘在邵府多年,这点道理不用旁人说,比谁都懂得,通房敬茶,不露面,传出去,府里人会说,她拿大,奶奶都接了锦绣的茶,偏她容不下,把爷看成她一个人的,持宠生娇,之前种种好处,岂不是都白做了。 柳絮走到素云姨娘小偏院,还是那个老婆子扫院子,一个小丫鬟从上房出来,端了盆污水,往门外泼,看见柳絮,提着空盆笑道;“柳絮姐来了,姨娘刚起身。” 柳絮笑着上了台阶,小丫鬟打起门帘,柳絮听见东间里邵冀说话声,小爷都起来了,素云姨娘才起身,有点奇怪,小丫鬟把柳絮让进西间,随口说了声,“柳絮姐来了。” 柳絮第一眼看见素云姨娘,不由愣怔,素云姨娘坐在炕上,未梳洗,面色惨白,没有一点血色,杏核眼大大的,空洞没有一点神采,柳絮鼻子灵敏,闻一丝丝血腥味,看眼窗门紧闭,倏忽明白发生了什么。 柳絮装作毫无察觉,上前行礼,“奴婢给姨娘请安。” “柳絮,你是奉你主子命请我去接你爷新欢锦绣的茶吗?” 素云姨娘边说,由于心情激动,腮边渐泛起血色,声音有些抖,柳絮垂眸道;“是,锦绣姑娘等着给姨娘敬茶。” 锦绣是通房,素云抬了姨娘,压锦绣一头,素云姨娘又生儿育女,地位上自然高过锦绣。 素云姨娘嗤笑一声,“爷的好日子,你主子今儿可高兴?” 柳絮恭敬地道:“爷高兴,奶奶自然就高兴。” “你奶奶可真是贤惠。”素云姨娘嘲讽道。 “奶奶是一房主母,多一个人侍候爷,奶奶卸去身上担子,自然是不是坏事。” 素云姨娘脸上肌肉僵住,柳絮一句话点破,吴淑真是正妻,无论邵英杰纳多少小妾,以她为尊,妾是半主半仆,吴淑珍和邵英杰一样是她们的主子,除非小妾不安分,主母下手清理,打压,老实守本分,不妨碍主母地位,多数主母能容下。 素云姨娘就不一样,妾靠的是男人宠过日子,男人每纳一个妾,对她来说都是威胁。 柳絮的话戳中素云姨娘心事,素云姨娘脸白了,“回去告诉爷和奶奶,就说我病了,不能受茶,改日给爷和奶奶请安。” 柳絮不多说,告退。 走出房门,回头看了一眼撂下的撒花门帘,素云姨娘并非负气,看样子小月是不能出门的,瞒着阖府的人,灵芝早起过上房找吴淑真,一定是为这事,素云姨娘自以为瞒得严实,其实吴淑真老早就知道了,却装作不知道,不说出去,刻意隐瞒,打的是什么主意?   ☆、第66章 柳絮想起一宗事,素云姨娘刚怀孕时,吴淑真知道后,赶去看望,握住素云姨娘的手腕,状似把脉,当日,邵英杰叫人去请大夫,被吴淑真拦下,次日,吴淑真不知哪里找了个大夫来,以后没给素云姨娘请过大夫诊脉。 素云姨娘小产,绝非偶然,当时吴淑真暗中给素云姨娘把脉,眼神怪异,她就曾狐疑过,这一连串事情联系起来,吴淑真看来是早就知道素云姨娘这胎不稳,找来的大夫也是买通好的,决口不提安胎之事,吴淑真一而再再而三刺激素云姨娘,令她连连出丑失态,还有一点素云姨娘举动有点反常,像痰迷了心窍,情绪起伏太大,素云姨娘打小在邵府,妻妾争宠司空见惯,为何竟心里脆弱到如此不堪一击,这是一个很大的疑点。 一路想着,柳絮走到上房门口,拉回思绪,进门时,邵英杰已等得不耐烦,“素云来了吗?” 柳絮垂目道;“素云姨娘这几日身子不舒坦,说让奴婢回爷和奶奶一声,不过来了,改日身体好,过来给爷和奶奶请安。” 邵英杰蹙眉,“哪里不舒服?用不用请大夫?” 吴淑真笑着接话茬道:“你们男人这却不懂,素云姨娘怀孩子辛苦,懒怠动弹,不来就不来吧!” 柳絮余光瞥了吴淑真一眼,吴淑真明知事情真相,主动替素云姨娘挡了,大夫若来,素云姨娘小产一事就穿帮了。 吴淑真朝锦绣道;“素云妹妹不自在,不能来,你去她房中敬茶,顺带着替我和你爷看看她。” 又吩咐晚秋,“把我准备做药引的上好的野参拿出来,让锦霞给素云姨娘,补补身子。” 晚秋从里间取出一个精致镀金匣子,交给锦绣,锦绣站在吴淑真身后,小脸绷着,生暗气,不情愿接过。 吴淑真朝柳絮道:“你带锦绣姑娘去素云姨娘屋里。” 柳絮答应声,接过锦绣怀里的匣子抱着,跟着锦绣身后出了上房。 一踏出上房门,锦绣手里拧着绣帕,恨恨地脚步走得很快,柳絮加快步子紧跟在身后。 锦绣是越想越气,奶奶都让我三分,高看我一眼,偏她一个姨娘拿乔,虚张作势,还让我亲身去她房中敬茶,不过就生养两个庶出子女,过一二年,谁不会生,等自己生一男半女,抬了位份,和她平起平坐,现在初来乍到,少不得受她窝囊气,锦绣心底气愤,脸色不善,走到素云明间门口,一个小丫鬟拦住,“姨娘吩咐,姨娘睡觉,不让人打扰。” 锦绣平素在老太太屋里,是老太太跟前红人,就是正经主子见了她,都敬重三分,就连大奶奶齐氏见了她的面,极尽拉拢,二罗氏一口一个锦绣姐叫着,主子跟前的得脸的贴身大丫鬟脾气大,更何况她是老太太屋里的,到一个下贱的姨娘屋里,被一个小丫鬟不客气拦住,那里还忍得住,大声道:“滚开,你算什么东西,敢拦住我的道。” 素云姨娘身体虚,柳絮走了,她歪着迷迷糊糊刚睡着,被门口声音吓醒,惊出一身冷汗,睁开眼,对巧儿道:“快去看看,是那个小蹄子大呼小叫,给我掌嘴。” 巧儿掀开门帘出来,扬声道;“那个胆大的,姨娘睡觉,在门外吵嚷?” “是我,姨娘要动家法,掌我的嘴。”锦绣把门口小丫鬟推过一旁,迈步进去。 巧儿唬了一跳,以为是那个毛躁的丫头婆子,没承想是锦绣,脑中闪过,锦绣昨刚让爷收了房,一大早怎么跑这院来了,锦绣是通房,比丫鬟地位高一等,巧儿忙退过一旁,赔笑解释道;“原来是姑娘,奴婢不知道以为是那个淘气的小丫头,言语冒犯姑娘,姑娘大人大量,不知者不怪。” 锦绣斜了她一眼,狗仗人势的奴才懒怠跟她费口舌,自己打帘子进里屋。 素云姨娘心情烦躁,刚想开口骂人,看见她进来,瞬间一愣,地方没挪,“我当是谁,大呼小叫,原来是锦绣姑娘。” 锦绣上前几步,淡笑道:“奴婢给姨娘敬茶来了。” 素云姨娘愠怒,这是给我敬茶还是来找茬,阖眼,强压下厌烦,冷冷地道:“劳动妹妹,是姐姐的罪过,姐姐身子骨不争气,敬茶就免了,你我都是一样的人。” 锦绣错会她意思,是不承认自己是爷的屋里人,嘴上说一样人,心里还不是高高在上,仗着爷偏疼,不把自己放在眼里,言外之意是自己不配跟她一样,在自己面前俨然以主子自居。 老太太屋里丫鬟各个伶俐,锦绣更是牙尖嘴利,不好惹的主,当下满脸堆笑,嘲讽道:“姐姐怀了爷的骨肉,是有功之臣,妹妹岂敢怪姐姐,爷和奶奶命我来给姐姐敬茶,妹妹不敢不尊,喝不喝是姐姐的事。” 锦绣话里话外,敬素云姨娘这杯茶,走个过场,她是个摆设,占个爷屋里人的位置。 “巧儿,给我倒茶。”锦绣扬脸,命令道。 锦绣摆出主子的谱,到她屋里支使她的侍女,素云姨娘咬碎银牙,才压下这口气。 巧儿偷着瞅眼主子,素云姨娘阖眼运气,巧儿被锦绣气势镇住,不敢不听,连下里忙拿起桌上茶壶,涮了一个茶盅,倒上茶水。 双手捧给锦绣,锦绣接过,走到炕沿边,略一屈膝,阴阳怪气道:“妹妹给姐姐敬茶。” 素云姨娘气得干瞪眼,不加理睬,连手都不抬。 锦绣看她不接,抬腕将茶盅一歪,把茶水泼洒在地上,媚笑着道:“妹妹不中用,端茶盅久了,手不听使唤,泼洒了茶水,姐姐别见怪。” 锦绣直直地站着,身不动,眼睛里俱是轻蔑之色,扬声道;“再给我倒一盅茶水。” 巧儿应声,端茶壶,刚想倒水,素云姨娘那厢突然大声道:“够了,只当我喝了,妹妹请回。” 锦绣一甩脸,哼声,朝柳絮道:“我们走吧!”礼也不行,扬长而去。 素云姨娘气得浑身哆嗦,她自昨晚小产,下身淋漓不断,这一气,到晚间,更是不好,血竟不断,巧儿害怕,“姨娘,失血过多,伤身体,落下病根,还是找大夫看看吧!” 素云姨娘堵心,锦绣嚣张,这个时候若是让她知道自己小产,她更张狂,自己失宠于邵英杰,两个孩子子凭母贵,正房在诞下子嗣,自己就彻底翻不了身了,甚至连锦绣这小蹄子都不如,在这屋里还有自己立足之地吗?想了想,对巧儿道:“明你偷着托人去医馆求点止血的药。” 二日,巧儿托门上相好的小厮弄来药,素云姨娘服下去,到晚间,果然,血流少了,沥沥拉拉又流了半月,这是后话。 立秋后,天高云淡,风清月明,吵了一夏的蝉鸣消失了。 大周朝三年一考的乡试分别于八月九日、十二日和十五日在江南贡院举行。考三场,每场三天。 汝阳城里人渐渐多起来,外地赶考的举子提前到省城,把客栈住满,满大街都是头戴儒巾身穿白袍书生打扮的应试举子。 散去一夏的燥热,早晚有几许凉风,入秋之后,尽管昼夜温差大,白日仍然很热,加上天晴少雨,秋老虎肆虐,暑气逼人。 柳絮这几日搁心里盘算,陆志文应考乡试,贡院里上万间号房,每间长五尺,宽四尺,高八尺,狭小闷热,考生进去后,号门关闭,上锁,三日后打开,不分昼夜,一场下来,不知遭多少罪,寻思做点清凉解暑吃食。 琢磨几日,决定做些小点心,秋季,桂树飘香,邵府后花园里有几棵桂树,满枝头桂花,远看像一片白雪。 柳絮闲来无事,去小厨房跟杜婆子学做桂花糕,杜婆子自打上次立功得了五两银子赏钱,着实感激柳絮,把手艺传悉数传给她,柳絮试着做了几回,杜婆子赞不绝口。 八月六日,黄昏时分,柳絮等在剪刀胡同口,这是陆志文下学必经之路,遥遥地看见陆志文和小生子往这厢走来。 小生子最先看见她喊了声,“姐”便跑过来。 陆志文看见她,意外惊喜,也跟着跑过道,二人面对,柳絮看着他笑,陆志文嘿嘿傻笑,憨声道;“姑娘在此处是等我吗?” 柳絮朝他瞟了一眼,心想,这呆子不完全不解风情,抿嘴笑,“公子后乡试,都准备好了吗?” 陆志文一说学问,一反刚才呆样,满脸自信,“放心吧!上乙榜有十成把握。” 柳絮倪了他一眼,嗔怪道;“自古大意失荆州,公子答卷时要提起十二分精神,沉住气,仔细看题,千万别慌。” 陆志文憨厚笑着,像个小学生,听柳絮絮叨,柳絮看他傻样,扭过脸,捂嘴想笑。 少顷,柳絮掉过头,问;“公子什么时辰到贡院,我在贡院门口等公子。” 陆志文眼睛晶亮,“姑娘若能去,就太好了,正考前一日入场,差不多就是这个时辰,我一定不辜负姑娘,不让姑娘失望,。” 柳絮不敢耽搁他太久,同他分手,领着生子往胡同里走。 陆志文走几步,停住脚,回过身,朝她挥手,“我等着你。” 柳絮转过身,笑了,招招手。 小生子道:“陆大哥这次若能考上,是不是就能帮姐从邵家赎身。” 柳絮想想道:“姐也不能确定,看姐做工的人家放不放姐,不过姐尽力争取。” 小生子道;“姐要是赎身,嫁给陆大哥是吗?” “你希望姐嫁给陆大哥吗?” 小生子点点头,柳絮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陆大哥还有父母,不知他们是否同意,要是不同意,我嫁不了你陆大哥。” “姐,舅对我们好,上次我被关在书院,舅派人去找我,第二天,寺院方丈和山长都来给我赔礼,让我跟舅美言几句,说舅是王爷,求舅手下留情,放过寺庙。”小生子闷声道。 柳絮道;“舅是舅,我们不能依靠舅生活,你要像你陆大哥用功读书,长大有出息,书院都知道梁王是你舅,你不能因此高人一等。” 小生子点头,“姐,我知道,有不少同窗知道梁王是我舅,亲近我,从前打我的那些人掉过头,巴结我,一群势利小人,我表面不得罪他们,远离他们。” 柳絮摸摸他的头,笑说,“生子懂事了。” 乡试考生于每场正场前一日入场,柳絮头晚便告假家去,第二日,头午,煮了一锅绿豆汤,放凉,做好桂花小点心,装上食盒,绿豆汤用瓦罐盛上,装在篮子里,和小生子提着雇轿子去江南贡院。 贡院门口,人头攒动,应试的举子排队入内,贡院大门口,有兵丁把守,考生入场携带考篮,内装笔墨食物。为防止夹带,要进行严格的搜检,举子们需解发、袒衣,脱掉鞋袜,所带文具食物一一检查,不许携带只字片语入考场。 柳絮姊弟到不久,便看见官道上陆志文和她娘先后从轿子里下来,陆母手上提篮,不让儿子沾手,陆志文空手,陆母一路叮嘱,絮絮叨叨不停。 陆志文穿一身新衣,脚上新布鞋,从里到外,一身簇新,陆母叮嘱他不住点头,突然,抬头看见柳絮姐弟,柳絮朝他摆摆手,示意他别出声,把手上的竹篮交给小生子。 低声嘱咐,“给你陆大哥送去,就说是三婶子送的。” 小生子挎着篮子,跑过去,大声唤道;“陆大哥” 到跟前把篮子交给陆志文,“这是三婶子做的点心和绿豆汤,让你拿着。” 陆母一拍大腿,懊悔道;“你看我真糊涂,该给你煮绿豆汤带上,里头气闷,解解暑气。” 又奇怪地看着小生子,“这是谁家的孩子,给你送东西?” 陆志文眼睛瞄着柳絮,心不在焉答道,“一个书院的学弟。” 柳絮朝他这边望,二人四目相对,心领神会。 这时,官道上驶来梁王车架,王爷侍卫赶开路人,梁王赵琛高高坐在车辇上,朝贡院门前望去,一眼便看见人群中的柳絮,几步远的小生子正把手里东西交给陆志文,也没逃过他的眼睛。 柳絮出挑,人再多,都能一眼便从人群中认出来。 赵琛探头,吩咐车辇下贴身侍卫几句。 梁王步下撵车,前呼后拥进去书院,今是乡试,在他梁王地盘,这么大的事,梁王不能不露面,召见朝廷派来的主考官。 提督学政,几个主副考官,提前便进入贡院,与外界隔绝,不通消息,以免受贿、作弊,漏题。 陆志文排在应试举子的队伍里,一点点朝前挪移,轮到陆志文,一个王府侍卫跟搜身兵丁嘀咕几句,那兵丁便把陆志文手里提着篮子接过,并未打开看,而是让王府侍卫拿去里面,陆志文急了,叫道;“我的东西,为啥给拿走了?” 另一个兵丁,厉声呵斥,“怀疑你食物里头藏有夹带,拿去里面检验,若无夹带,给你还回来,你嚷什么?” 陆志文气愤,终究不敢争执,焦急等着里面把东西拿出来,那是柳絮亲手做的,他一口未舍得尝,他担心万一他们不还他。 王府侍卫提着东西进去,拿到赵琛跟前,打开,赵琛探头看食盒里面是精致的面点心,做得小巧别致,煞是好看,诱人食欲,信手拈起一块,放到嘴里,味道不错,有桂花清香,鲜香而不腻,赵琛一连吃了几块,才在宫保递过雪白锦帛上抹抹手,赞声:“不错,比王府的御厨做得还好些。” 陆志文好容易盼到侍卫出来,把篮子交给他,他心放下,搁怀里搂住,生怕人抢了去,进门又偷偷打开食盒,看一眼,当即大惊失色,盒子里少了几块,急忙扯住方才拿走食盒兵丁,“点心怎么少了,快还给我。” 哪位兵丁朝里面一指,“瞅着没,那个人吃了,你待怎样?” 陆志文朝贡院院子里一看,只见柳絮的舅高高坐在凉伞下,周围众星捧月,吓得咋舌,陆志文最怕的就是柳絮的舅,噤若寒蝉,不敢再提点心少了的事。 宫保趋近,小声道;“王爷,是不是知会一声,把姓陆这小子从榜上拿掉?” 赵琛挥挥手,“不必。” “王爷,万一这小子考取功名,娶柳絮姑娘,可如何是好?” “娶柳絮,他问我答应了吗?” 宫保面露为难,“这是您老的属地不假,可黎民百姓婚娶是家事,您老管不着啊?” 赵琛胸有成竹,“谁说本王管不着,我是她舅,柳絮就我一个长辈,她的婚事,我不点头,那小子别想娶我外甥女。”   ☆、第67章 乡试九日七晚,考试结束,号门打开,无数举子从贡院里涌出,柳絮牵着小生子的手,等在门旁,焦急朝人群张望,终于看见陆志文随着人流涌出,柳絮扬起手中绣帕,小生子大声喊:“陆大哥。” 陆志文听见,从人流里挤过来,来到柳絮姊弟跟前,柳絮急着问;“考得怎么样,陆大哥?”柳絮不自觉随着生子喊他陆大哥。 陆志文形容有点憔悴,精神头却极好,眼睛泛光,“挺好,都是我平常练过的题,没有生僻的题目。” 陆志文这种古代书呆子,死啃书本,把四书五经烂熟于心。 柳絮看他熬得眼窝深陷,睡眠严重不足造成的,心疼地道;“回去好好睡一觉,歇息几日,养养精神。” 陆志文笑呵呵道;“我知道姑娘在门外等我,精神百倍,姑娘做的点心是我平生吃的最好吃的,全吃光了,里面闷热得难受,不少举子中了暑气,无法考试,有的当场抬出去,我喝了姑娘煮的绿豆汤,里面加冰,喝一口拔凉,甜到心里,热汗就退了,思路比平常敏捷,这次多亏姑娘。” 柳絮心里甜滋滋的,“公子若喜欢吃点心,我再给你做。” 陆志文脸上焕发出神采,“喜欢吃,比我娘买的好吃,我娘给我带的馍馍放久了冷硬,干巴巴的没胃口,姑娘做的点心松软甜糯,入口香甜。” 这里正说着,一个妇人大嗓门,“好你个忘恩负义的浑球,老娘做得饭菜不好吃,你以后别吃老娘做的,有本事让别人给你做,以为老娘愿意侍候你,不吃倒好了,老娘乐得清闲。” 柳絮回头,看是陆志文的娘挤过来,正巧听见儿子编排她,叉腰便大声骂儿子,陆志文看她娘不顾场合,人前丢脸,忙扯着她娘往回走。 柳絮听见她娘嚷道:“你扯着我做甚?我问问那是那家的姑娘,这么大的姑娘,主动跟年轻公子搭讪,是不是看上你了?我可跟你说,你家里可是有表妹等着你,转年上京会试,走之前,把你和表妹的婚事定了。” 陆志文扯着他娘走,边回头看柳絮,听他娘又提起他表妹的亲事,不满地道;“娘,我都跟你说了,我不娶表妹。” 陆母大声道:“怎么?翅膀硬了,还没做官,就瞧不起你表妹,我跟你说,这事可由不得你。” 母子渐远,说话声听不见了。 柳絮和小生子往回走,小生子瞅瞅她小心地道;“姐,陆大哥的娘真凶,姐要是嫁给陆大哥,会不会受他娘的气?” 柳絮笑着摸摸他的头,安慰道;“不用担心,姐不会的。” 心想,强悍的女人必然养出一个老实儿子和有一个听话老实巴交的男人。 锦绣在素云姨娘屋里闹一场,还不解气,到邵老太太跟前把素云姨娘告了一桩,言说素云姨娘不满意老太太把她赏给三爷,不受她茶水,添油加醋,说素云姨娘背地里抱怨,要掌她嘴,明知道她是老太太屋里出来的,故意给老太太没脸。 邵老太太一听,就动了气,“一个姨娘仗着怀了邵家骨血,便把我都不放在眼里,眼睛里只看见爷们,这素云小蹄子卖到邵府连爹娘都不知道,天生贱坯子,不识抬举,我还说她肚子里有你三爷的种,嘱咐你大奶奶关照她,可见癞狗扶不上墙。” 邵老太太生气,等三儿子和媳妇来,数叨儿子,“你这妾惯得不知深浅,连我赏的丫鬟她都不待见,是仗着谁撑腰才这么大的胆。” 邵英杰赔笑,“看母亲说的,谁给她撑腰,不过是出身卑贱,上不了台面,使小性子,吃锦绣酸醋,女人家头发长见识短。” 邵老太太冷笑,“没人给她撑腰就好,否则,以后你房里的事,我也不敢管了。” 邵英杰再三陪不是,朝身旁坐着的妻子递眼色,意思让她哄老太太高兴。 吴淑真不能不卖丈夫面子,站起身,恭敬地赔笑道;“老太太错怪三爷,三爷满心孝敬老太太,知道素云姨娘行事不妥,有段日子没往她屋里去,媳妇想三爷娶我进门,又纳了锦绣,素云姨娘心里不好受,也是可以理解,情理之中的事。” 邵老太太道;“你爷纳了锦绣,怎么没见你那样?可见大户人家小姐,跟贱婢见识不一样,从前我看素云守规矩,心里疼她几分,如今看来知人知面不知心,原来她存着这个想法,爷们不是她一个人的,一个妾竟妄想着霸着爷们,成何体统,传出去不好听。” 邵老太太教训儿子,邵英杰不敢接话,站起身,听着。 夫妻从上房回来,邵英杰对素云姨娘大为不满,锦绣在他跟前献殷勤,他心里腻烦,都是锦绣多嘴多舌,自己挨了老太太没鼻子带脸一顿训斥,把对锦绣几分热乎劲冷了。 晚间,不是柳絮当值,柳絮告诉一声家去。 刚推开院门,就见宫保站在院子当中,跟小生子在抓鸡,看见柳絮忙乐颠颠跑过来,“柳絮姑娘,老奴等你多时,总算把姑娘盼回来了。” 柳絮看看他,“是你家王爷找我有事?” 宫保陪着笑脸,身子往下低了低,“柳絮姑娘,是这么回事,我们王爷这几日想吃点心,让老奴来告诉柳絮姑娘做一些送到王府。” 柳絮腹诽,王府御厨什么点心做不出来,这不是成心刁难自己,这厮既然要吃她做的点心,她就给他做,还一还他上次找小生子的人情,于是道:“做糕点费时,公公先回去吧,明一早我送到王府!” 宫保得柳絮答应,眉开眼笑走了。 上次做的食材剩下一些,正好柳絮在邵府花园摘了鲜桂花,用蜜糖腌制,备好一应辅料。 次日,起了个大早,做了些桂花糕,柳絮部分给三个孩子做早点,剩下都装上食盒,提着出门。 梁王府在城东南方向,柳絮招呼一乘经过的小轿,说去梁王府,两个轿夫上下打量她,讲好轿钱,柳絮坐上轿子。 小轿到了王府大街,梁王府邸占了整条街道,王府建筑轩昂宏大,小轿子在离王府大门一箭之地落下,轿夫朝里招呼道;“姑娘,梁王府到了。” 柳絮下了小轿子,看离梁王府大门有段距离,年长轿夫躬身道:“姑娘,只能在这里停轿。” 柳絮付了轿钱,提着食盒朝大门走。 离王府大门十几步远,守门兵士吆喝道;“找谁?” 柳絮道;“找宫保公公。” 柳絮没敢提找梁王,怕被守门兵士当奸细拿了去,一个平头百姓认识王爷,打死都不信。 守门两个兵士,狐疑地眼光看看她,“你姓什名谁?” “民女姓柳,是宫保公公远亲。” 兵士犹豫片刻,“等着。” 就开了小门,朝里传进话去。 等了足有一炷香工夫,不见宫保出来,突然,梁王府大门朝里开了,柳絮歪头往里看,就见里面下人们奔跑,嚷嚷着,“王妃发动了,王爷吩咐请御医来。” 少顷,一乘马车飞驰出了大门,大门复又关上。 又等了一会,宫保才打里面出来,看见柳絮颠颠紧走几步,“柳絮姑娘,让你久等了,王妃突然生产,里面忙做一团,老奴耽搁了,柳絮姑娘见谅。” 柳絮笑笑,理解地道;“我多等一会没事,那王爷还吃这糕点吗?” 宫保道:“王爷昨还念叨,老奴回说柳絮姑娘今早送来,王爷方才催了老奴好几回,让老奴盯着点,怕柳絮姑娘来了空等,偏赶上王妃有事,王爷去王妃房中,吩咐找御医,得空还不忘交代奴才出来看看柳絮姑娘来没来。” 柳絮把食盒交给他,好奇心起,问;“你们王妃是正常生产,不是过了日子?” 宫保道;“早知道是这一二日,王爷今才说把御医传进王府,候着,这没等找,那边就急上了。” “你家王妃生产,公公快去忙吧!我回邵府去了。” 宫保谢过柳絮,提着食盒进了小门。 这回这厮得子,能消停一阵子,掐指算来,王妃正常生产,那腹中这个孩子不是那厮的,柳絮抿嘴憋住乐,这厮当了个便宜爹。 柳絮回到邵府,上房堂屋里,邵英杰和吴淑真对坐喝茶,吴淑真看她回来,指着桌上一个盒子道;“正好你回来了,这是大奶奶才送来一盒子雪花片糖,你给冀儿和莹儿送去,小孩子家稀罕。” 柳絮答应一声,取过桌上一盒子糖,踏出门槛,身后就听吴淑真笑着朝邵英杰道;“爷该去看看两个孩子,爷有日子没去,再若不去,两个孩子忘了你这个爹了。” 邵英杰听提到一双儿女,脸上泛起慈爱笑容,“我说好了,今我沐休,在家陪你。” 吴淑真妩媚一笑,“爷还是去看看素云妹妹,妾身不用爷陪,妾身一会去寺庙还愿。” 邵英杰道:“又要去烧香拜佛吗?” 吴淑真柔柔地笑着,“妾身求菩萨保佑,锦绣妹妹早日怀上。” 邵英杰赞道;“夫人真是我邵英杰的贤内助。” 邵英杰这段日子冷落素云,心里终究还是放不下,听吴淑真主动提及,顺水推舟,抬腿往素云屋里去。 柳絮拿着盒子紧走往小偏院,既然邵英杰过来,这匣子糖吴淑真还特特命她跑一趟送来,用意明显,提醒素云姨娘一会爷要过来,给素云姨娘打着知会,让她做好准备,有时间妆扮,以免让邵英杰看出破绽,吴淑真心细如发,事事想得周全。 果然,吴淑真所料不差,柳絮进屋时,素云姨娘面色灰白,鬓发散乱,像是才从床上爬起来,素云姨娘小产尚未足月,幸喜邵英杰这些日子没过来。 看见柳絮进门,脸上露出一丝诧异,“是你奶奶让你来的吗?” 柳絮蹲身,“奴婢请姨娘安。” 把手里拿着的匣子放在桌子上,“这是奶奶命奴婢送来给小爷和姐儿吃的。” 素云姨娘神情淡淡的,上房这贱人面慈心狠,别是里面放了什么要命的东西,不能给冀儿和莹儿吃,表面不得不敷衍道:“回去替我谢你奶奶,说我给你奶奶请安叩头。” 柳絮福身告退,走到门口,笑着回身道;“等会爷来看姨娘。” 说吧,转身出屋去了。 素云姨娘一听邵英杰要来,顿时慌了手脚,忙招呼巧儿,“快给我找绣鞋,打水梳洗。” 又想起,自己怀了四个月身孕,忙忙找了个薄垫子,塞在腰间,怕掉落下来,用裤带绑紧。 素云姨娘刚打扮利落,门外响起邵英杰脚步声。   ☆、第68章 素云姨娘刚打扮利落,门外响起邵英杰脚步声,素云姨娘坐上炕,脸朝里,邵英杰进门,她一动不动,邵英杰有日子没见素云姨娘,乍见,心便软了,素云姨娘失礼,他也不介意,上跟前,挨着素云姨娘坐下,想板过她身子,素云姨娘扭动腰肢,不转过来,邵英杰趴在她耳边道:“生我气了,气我这阵子没来,想我了,我这不是来了吗?” 邵英杰口气一软,素云姨娘心里酸起来,抽出腋下绣帕,抹泪,邵英杰心想,需得哄她一哄,搂着她的双肩,贴在耳边道:“真生气了,你现在肚子里有孩子,不能动气。” 一提起肚子里的孩子,素云姨娘止不住泪珠,抽抽搭搭,“爷知道婢妾的委屈,爷有本事,永远别来我这屋里,爷有了新欢就忘了旧爱。” 邵英杰笑哄道;“什么新欢,你才是我的新欢,有了谁,爷也不能忘了你,来让我摸摸肚子里小家伙。” 素云姨娘吓了一跳,忙闪身,推开他,嗔怪;“爷手重,别伤了他。” 邵英杰不提防被她用力一甩,心中有几分不悦,转念,素云心急,怕伤到孩子,有心可原,心里的不痛快消失了,笑着搂住她,“不能碰,让我听听总行,听听声音,是不是动了。” 说吧,伸手就要撩起素云姨娘衣衫,素云姨娘真急了,一把拍落他的手,身子往炕里躲,一副胆怯如临大敌的样子。 邵英杰一时间尴尬,念在她是孕妇,性情古怪忍了,他本想冷落她一阵,给她点教训,没想到素云更加变本加厉,对他冷淡,连碰都不让他碰,伤了邵英杰男人的自尊。 邵英杰心里本来就不自在,素云那厢,手里捏住衣襟,像是受了惊吓,连声道;“爷走吧,去别的屋里吧,婢妾不能服侍爷,爷请自便。” 素云行为大为反常,邵英杰气头上,没多想,以为女人心眼小,嫉妒心重,蛮横无理,都是自己平常惯出来的毛病,这回他真生气,站起身,一甩袍袖,“念你怀着孩子,我不跟你一般见识,你自己静下来想想做得是否过分?” 转身,撩袍大步出了屋里。 素云姨娘这里,吓得脸色都变了,半天没动,。 方才巧儿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看爷走了,才上前,担心地道;“姨娘方才把爷得罪了。” 素云这才缓过神来,轻轻叹气,“我也不想,可有啥法,万一让你爷发现我孩子没了,我就死无葬身之地。” 此时,竟有点后悔瞒了小产一事,日夜担惊受怕,苦于没有合适时机说出。 九月初,贡院放榜,榜单贴在贡院门口,柳絮和小生子早早便等在哪里,看热闹的人里外围了几重。 “姐你快看,这是陆大哥的名字。”小生子手往上指。 柳絮一看,可不是,陆志文名字在紧上头,第八名亚元。 柳絮喜不自禁,陆志文是有出息的,没说大话,果然有才学,芸芸众学子,脱颖而出,实非易事,无异于千里挑一,万里挑一。 柳絮扯着小生子的手,高兴地道:“走,我们回家去,姐做好吃的,庆祝一下。” 自己一生幸福系在陆志文身上,陆志文出头了,她才能摆脱邵家,过上自由的好日子。 柳絮和小生子到农贸集市,割了二斤肉,买了二斤水芹菜,包饺子吃。 天还未破晓,陆家就有报喜的差人来,陆母高兴得散了赏钱,陆志文舅父也到妹子家中贺喜,陆志文的舅父高兴得嘴都合不拢,外甥举了孝廉,自己是他丈人,将来闺女嫁给他,吃香喝辣,闺女的婆母又是姑母,没有气受,心里别提多高兴。 街坊邻里本家亲戚都来贺喜,陆家摆上酒菜,席间,陆志文的娘舅提起儿女婚事,陆母一百个答应,侄女是自己看着长大,是勤快孝顺的好姑娘。 陆志文当着众亲友,不好说什么。 背后跟他娘提起要娶柳絮,陆母一听,当时就炸了,“不行,你跟你表妹打小口头上订婚,街坊四邻那个不知,你说不要,让她一个姑娘家将来怎么嫁人?” 陆志文是无论母亲怎么说,死咬住非娶柳絮不可,就要等柳絮从主家放出来,央媒人上门提亲。 陆母口气强硬,“今你说出大天,我也不答应。” 陆志文倒头便睡,晚饭不吃,陆母叫了几次,只是不理,陆母逼急了,放出话,“不进京参加会试。” 这一招还真把陆母镇住,和他爹一合计,他爹在赵员外庄上管事,比他娘明白,出主意道;“依我看,先见见柳家长辈,把情况说明白,柳家姑娘死心,儿子这头,在愿意,也是白搭。” 陆母眼睛一亮,“这个主意不错,儿子死心眼,别看老实,是头倔驴,还是从柳家姑娘身上下手,说服柳絮姑娘,儿子去找她,不搭理就是。” 陆母进屋,看儿子蒙着头,于是坐在炕边上,假意对儿子道;“你的亲事,我和你爹商量,见见柳家长辈再做定夺。” 平头百姓,没有太多的规矩讲究,亲家见个面,不成亲家,没有关系,只当邻里走动。 陆志文听母亲一说,翻身一骨碌坐起,惊喜道;“娘你说的是真的,答应我和柳絮的婚事?想通了,愿意我娶柳絮?” 陆母话不能说死,要说出真实意图,这犟种不能让爹娘去见柳家爹娘,于是扯谎道;“见了柳家长辈,探探柳家的意思,万一你这一头热乎,柳家压根不想把闺女嫁给你,你在这里不吃不喝,不是白费。” 陆志文实诚,当下道:“柳家没什么长辈,柳絮就一个娘舅,是正经亲戚,我去找柳絮问问,看她娘舅那日有工夫,母亲见上一面。” 陆母虚与委蛇,把真实想法隐瞒。 陆志文当晚便跑到柳家,问小生子说柳絮在邵府没回来,陆志文好容易耐到二日,便跑去邵府找柳絮。 柳絮正侍候主子吃饭,一个小丫鬟走进来,“回爷奶奶,府门外有一个姓陆的书生找柳絮。” 柳絮一听,脸泛红,垂头,吴淑真看看她,“那个书生你认识吗?” 柳絮道;“我弟上书院,托他照应,是老街坊,大概是家里有急事找我。” 吴淑真一向大度,“既然有急事,你赶紧出去看看。” 柳絮顾不得换衣衫,匆忙出邵府,一出大门,看陆志文在门前徘徊,看见她出来,大步上前,满脸喜悦,“姑娘,你可出来了,这邵府规矩真大,连门都不让进。” 柳絮看他脸上见汗,抽出绣帕,递给他,“公子擦把汗。” 陆志文接过帕子,扑鼻一股清淡的花香,看一眼雪白绣帕,竟舍不得擦。 柳絮看着他,抿嘴笑,“公子来找我是有事?” 陆志文看见柳絮神不守舍,一时忘了正事,忙道:“看我这记性,我找你,是我母亲答应我二人婚事,想见见你家长辈,商量婚事,我说你没亲人,就一个娘舅,我母亲说要见见你舅,商量儿女亲事。” 柳絮暗自叫苦,这书呆子怎么告诉他娘,她有个舅,不过古代亲事是要有长辈做主,没有未出阁的姑娘自己抛头露面,让世人笑话。 柳家还真没什么亲戚,她问过小生子,小生子说母舅家已经没什么人了,剩下几房远亲,她爹喝酒赌钱,没人敢沾边,都躲得远远的。 柳絮想了一下,道;“你等我信,我去找我舅,你先回去等。” 陆志文先回家去,柳絮跟主子告假,说家里来亲戚了,吴淑真痛快让准了她的假。 不久前,柳絮才去过梁王府,轻车熟路,坐上小轿子,心里犯嘀咕,求这厮出面,会不会把亲事搅合黄了。 梁王府到了,柳絮下轿,来到王府大门前,守门侍卫瞅瞅她,“咦!你不是头几日来找保公公的吗?保公公的亲戚,怎么今你还要找保公公?” 柳絮赔着笑脸,“我是来找保公公的,劳侍卫大哥朝里通报一声,就说柳絮在门口等他。” 侍卫确信这姑娘真是宫保的亲戚,保公公是王爷跟前红人,架子十足,上次一说这姑娘找他,保公公立马就赶着出来,一定不是一般亲属,不敢怠慢,忙往里传话进去。 柳絮没多等,就看见宫保的身影出来,侍卫往一棵大树底下一指,宫保乐颠颠地紧走过来,“柳絮姑娘,今怎么这么有闲空,是找我家王爷有事?” 柳絮方才在门口甚是踌躇,担心赵琛不答应,又担心赵琛答应坏了她的好事,真是左右为难。 看见宫保,只好道;“我找你家王爷是有一事相求,不知你家王妃生产了吗?你家王爷有没有空见我。” 宫保忙道;“有空,有空,我家王妃已产下一位郡主。”宫保暗想,我们王爷就是再忙,你来了,他能不见。 “姑娘等一会,我马上进去回王爷。”宫保疾走,走到大门口,变成小跑进去。 侍卫心想,能让四平八稳的保公公这么着急,这姑娘一定不是普通亲戚关系。 柳絮又等了一会功夫,就见王府小门一开,宫保跑出来,走得气喘吁吁,“王爷请柳絮姑娘进去,姑娘随我来。” 说吧,前头带路,柳絮后面紧跟,从大门上开着的小门进去。 进门放眼敞阔,巍峨的宫殿,殿顶都用绿琉璃瓦,脊吻兽,金色的光辉照耀在殿檐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进二重门,五间正殿,东西配殿,白石为栏,兽面衔吐,宫殿的四角是由灰白色的大理石柱支撑,在徐风中沉稳静谧。 柳絮远远看见赵琛站在玉石阶上,身穿紫袍,发束金冠,足蹬粉底皮靴,风过耳,卷起锦袍一角,露出里面雪白精美绣暗纹中衣,周身散发出的光芒,与这华丽的宫殿,交相辉映,浑然天成。 柳絮上了台阶,落落大方,施施然上前,敛身一福,“民女拜见王爷。” 赵琛的笑容像这秋天淡蓝的天空明澈,揶揄道;“外甥女来我王府难得,里面请。” 柳絮低身,“王爷先请。”王府里皇家最重规矩,在民间二人可以自由散漫,不拘礼节,到王府下人眼睛盯着,柳絮言行不自觉受约束。 赵琛迈步进殿,柳絮随后跟着他迈步跨进门槛。 大殿内玉石铺地,金碧辉煌,雕梁画栋,四周垂着朦胧的纱幔,清风拂过,薄纱婆娑扬起。 赵琛行至大殿中央站住,回过身来,“柳絮姑娘找我有事?”他心急想知道柳絮到底为什么事,能主动到王府找他,在他想来柳絮躲他不及,能亲身来王府,定是有要事。 柳絮一路都在想,这厮听了会是什么态度,事已至此,就开门见山,心一横,硬着头皮,叫了声,“舅” 赵琛神情突变,似乎觉察出点什么,自嘲道:“柳絮姑娘是在称呼本王吗?” 柳絮厚着脸皮道:“是,王爷。” 赵琛露出不敢相信的表情,嘲讽道;“柳絮姑娘不会是想高攀我这王爷,有事求我?” 柳絮尴尬,有点难为情,为终身幸福豁出去了,垂头低声道:“求王爷答应一件事?” “什么事?”赵琛脸上浮现出笑容,他巴不得她来求他,只要她肯,他什么都能答应她,哪怕上天入地,凡他能办到的,他都愿意。 “民女跟陆公子的婚事,需得有长辈做主,陆志文的母亲想见一见舅父,商议一下亲事。” 赵琛笑容慢慢退去,柳絮不敢正眼看他,眼光瞥见他暗沉的脸,心里忐忑不安,事关终身,她顾不得骄傲,抬头,哀求地目光看着他,放软了声音,“王爷,民女知道曾对不住王爷,王爷宽宏大量,不计前嫌,民女感激不尽,求王爷出手相帮,民女终生不忘王爷的大恩大德。” 赵琛心头猛地像刀剜,柳絮心高气傲,从来没有低声下气求过他,她放下自尊央求他,却是为了别的男人。 柳絮一双大眼睛清亮得像一泓没有微尘的湖水,饱含着祈求。 赵琛心头弥漫着苦涩。 大殿里静得一落叶掉在地上都能听见声响。 良久,赵琛突然开口,“我答应你”   ☆、第69章 宫保殷勤地把柳絮送上轿子,王府大门开了,柳絮乘坐的小轿出了王府大门,宫保直看着柳絮轿子离开,方回正殿。 梁王背身站立,半晌,一动不动,宫保瞅瞅,不敢吱声,赵琛徐徐转过身,脸色平静,内里波涛汹涌,柳絮如果是一个古代女子,或者可以接受入王府,柳絮即便不跟陆志文,决计不会答应嫁给他的。 赵琛仰天叹息,心情沉重。 宫保试探着问;“王爷,您老真要成全柳絮姑娘和姓陆那小子的婚事。” 赵琛一想到柳絮要嫁给陆志文,心没来由的痛,空荡荡的,没有着落。 穿到这世上,周遭一切陌生,人心叵测,皇家表面看似祥和,父慈子孝,君臣同心,内里暗涌,富贵荣华,膏粱锦绣,权利地位,他就是得不到一个女子的心。 柳絮先回剪刀胡同,书院放假,小生子没去书院,柳絮用花笺写了一纸书信,让小生子给陆志文送去。 柳絮回邵家,已是日昳,吴淑真歇晌,堂屋里静悄悄的,念琴一个人在做针线,晚秋不知去哪了。 看见柳絮回来,比划一下西间撂下的帘子,柳絮会意,悄悄道:“今天怪热的,我去洗个澡。” 念琴笑道;“快去吧,趁日头还未落山,我哪有桂花香胰子,味道比玫瑰胰子清淡。” 柳絮谢过,去下处,提水桶,井边上打了一桶水,倒入水壶里在小厨房铜炉子上烧热,提到房中,木桶里已添上冷水,兑好水,走去 插门,痛快地洗了个澡,凉快凉快。 柳絮洗完澡,把乌黑长发挽起,随意插了支素银簪,打开门,端盆往外头泼水,这时,一个人转过粉青照壁,水星子差点溅到来人靴子上。 柳絮看见一双穿着皮靴的男人的脚,抬头看见邵英杰进院,忙把空盆子撂下,低头,“奴婢该死,没看见爷进来。” 邵英杰被素云搅得心情不好,沉闷地低头想事情,听柳絮声音,抬起头。 此刻,黄昏时分,晚霞红透了西边天际,柳絮湿漉漉的乌发滴落一颗水珠,落在她长长的扇子样的睫毛上,小脸光润。 柳絮穿着一件蜜合色拱纱衫,百花褶裙,身姿轻盈,纤腰一束,邵英杰的心莫名一动。 好半天,邵英杰问:“你奶奶呢?” 柳絮道:“奶奶歇晌,这会子大概已起来了。” 邵英杰举步朝上房走去。 柳絮看天色不早,忙忙进屋里,用干爽的棉布巾,把头发绞干,地上的水收拾利落,去上房侍候。 这工夫,大厨房送来晚膳,小丫鬟们出出进进摆上桌子,退到外面,柳絮晚秋四个大丫鬟上去侍候。 邵英杰低头吃饭,柳絮站在吴淑真身旁侍候,他抬头像是不经意朝柳絮望了一眼,吴淑真正好这时候抬起头来,看见丈夫眼光望着柳絮,手里的银勺动了一下,低头缓慢地把一口汤放到口中。 锦绣听说上房开饭,爷回来了,过来上房,站在邵英杰身旁,殷勤侍候。 邵英杰正望向柳絮,被锦绣身子状似无意挡住目光,锦绣极有眼色,看邵英杰朝那个菜多盯一眼,忙夹到他跟前碟子里,锦绣打扮得光鲜,却吊不起邵英杰的胃口,邵英杰眉头微皱了下,淡淡对她道:“你下去吧,我这里不用你侍候。” 锦绣跟素云不和,邵英杰去她屋里,她便趁机下舌,编排素云姨娘,邵英杰是武夫,秉性直率,不喜欢内宅女人间勾心斗角弯弯绕绕,对锦绣渐次不喜,碍于母亲的面子,不能打发她,冷淡她,不大理她。 锦绣一愣神,尴尬放下手里给爷夹菜的筷子,委屈地低声道;“婢妾告退。” 锦绣慢腾腾地跨出正房的门,心里盘算,邵英杰现在就像没她这个人似的,连她屋门都不登,听说昨邵英杰去了素云姨娘屋里,便怀疑素云姨娘在爷跟前告状,心里更把素云姨娘恨上。 自此,对素云姨娘指桑骂槐,百般说她坏话,下人丫鬟传话过去,素云生了一场暗气,可儿劝说,便想先忍耐一时,日后找机会收拾这小贱人。 吴淑真来了小月,晚间,打发邵英杰去锦绣屋里,吴淑真让柳絮把被褥抱放在脚踏上,俩人晚上好说话。 吴淑真躺在床上,柳絮躺在脚踏上,吴淑真问:“白日来找你的书生,是不是对你有意思?” 黑暗中,柳絮脸红,娇羞地嗯了声,“他想求奶奶为我赎身,我二人成婚。”柳絮正寻思怎么开口跟吴淑真说赎身的事,正好吴淑真提个头,她就坡下驴,打蛇随棒上。 吴淑真徒然心里生出一丝羡慕,“柳絮,你命真好!他人怎么样,很好是吧?我相信你的眼光。” 柳絮不好意思道:“人有点呆头呆脑,不过憨厚实诚,对我也…..”实在不好说下去。 陆志文不会有太大出息,这点柳絮看得出来,她不求大富大贵,惟愿找个踏实可靠好人嫁了,安安生生过日子,把三个弟妹养大。 停了片刻,吴淑真道;“你卖身契签的是死契,不过你立功不少,我打算放你出府,赎身银子钱一文不要,我还要给你准备一份嫁妆。” 黑暗中,柳絮惊喜的声音,“谢奶奶” 爬起身,趴在地上预叩头,吴淑真摆手止住,“慢着,这话先撂在这,我答应你,可也要等过一段时日,我的意思你能明白。” 柳絮躺到脚踏上,“奴婢明白,奴婢也想等主子安稳了再走,走得放心。” 说好了,陆志文父母过柳家,与柳絮的娘舅见面,柳絮头一日告假,把柳家里里外外收拾一遍,上街去割肉。 柳家小院不大,柳絮和小生子把菜园子种上茄子、小青椒、黄瓜,吃了一夏,赵琛拿来的下蛋鸡,一日能捡一个蛋,柳絮留着没舍得吃。 陆志文父母来,柳絮破例买了些熟食,小菜园里摘些新鲜青菜,放肉炒了几个菜。 陆志文的爹娘出门,陆志文不放心,反复叮嘱,威胁她娘若把亲事搅黄了,就不去进京赶考。 陆母气儿子没出息,被一个女人迷得神魂颠倒,儿子管不了,骂男人,“儿子都像你,一点不像我生养的。” 陆父好言劝道;“儿子前程要紧,不比娶个媳妇重要,先去柳家看看再说。” 儿子的名字高挂桂榜,陆家父母身价百倍,一宿间竟有鲤鱼跳龙门之势。 举人的高堂出门是要坐轿的,陆父刚想雇轿,被陆母拦住,扯着他就走,“雇什么轿,这么几步远的道,白费轿钱。” 陆父惧内,不敢不听,一想,反正隔着一条胡同,走不上多大一会就到了。 柳絮在灶间张罗酒席,一抬头,赵琛不声不响地站在灶间门口,柳絮带着讨好的笑容,“王爷来了怎么不出声,进屋坐。” 小生子听声音跑出来,亲热地叫道;“舅来了。” 柳絮对小生子道;“跟舅进屋。” 小生子过去扯个赵琛的手,往屋里走,柳絮听见里屋小生子的声音,说学院里的事情。 柳絮笑着摇摇头,酒菜齐备,摆在西屋桌子上。 这时,院外传来叩门声,柳絮快步走去开院门,大门一开,最先露出陆母的脸,身后跟着陆父,陆母柳絮见过,陆父是头一回见,看着就是一个老实壮实的中年汉子。 柳絮行了个万福礼,陆母进门,先是上下打量她,头两次见,没仔细端详,模样长得俊,就是太瘦,腰细,屁股不大,看着不像能生养的。 陆母不甚满意,朝院子看一眼,院子左边是个小菜园,拾掇得不错,小院右边靠砖墙整齐地码着柴垛,整个小院干净整洁。 陆母挤出一丝笑容,“街坊邻居住着,来串个门。”陆母不想提及相亲一事,八字没一撇,她不打算跟柳家结亲。 柳絮恭敬有礼,“叔婶屋里请。” 这时,赵琛听见院子来人,知道是陆志文父母,从屋里出来,柳絮介绍道;“这是我舅。” 又对赵琛道;“这是陆公子的高堂。” 赵琛抱拳跟陆父见礼,赵琛今是一身普通打扮,看似一个商人。 陆母有点疑惑,问:“你是柳絮的娘舅,怎么这样年轻。” 他爹忙使了个眼色,嗔怪婆娘,“看你说的,年轻辈分长,就不是娘舅了。” 他娘咧了下嘴,附和着,“也是,也是,年轻好,舅爷气派,像是买卖人。” 赵琛谦逊地道;“小本生意,混口饭吃,不足挂齿。” 陆母有点失落,柳家若有个有钱的娘舅,拿出一大笔嫁妆,她还可以考虑两家结亲。 陆母边说,眼睛往灶间看,灶间简陋干净。 “叔婶进屋坐吧。” 赵琛把陆家父母让进东屋,让到炕上坐了,赵琛坐在地上椅子上相陪。 陆母四处打量,屋里新刷的粉墙,家什都是簇新的,家境似乎不错,眼睛往东屋里溜。 柳絮端上茶水,恭敬地捧给陆父,然后是陆母,最后端给赵琛。 赵琛道;“陆老爷和夫人到寒舍,外甥女准备薄酒素菜,望陆老爷和夫人别嫌弃。” 陆父连连道;“叨扰舅爷,街坊住着,这些年也没走动,今才过来,有失礼数,见谅。” 赵琛笑道:“我这些年不在家,家里没个长辈,多有怠慢,陆老爷别怪。” 陆父客气地道;“哪里,哪里。” 赵琛道:“贵公子我见过,青年才俊,前途无量。” 陆父谦逊地道:“不值一提,我二老这回过来,是商议儿女婚事,想听听舅爷的意思。” 柳絮在灶间忙活,竖耳听里屋谈话,赵琛言辞客气,得体,略放心。 西屋里敞着门,陆母看见有三个孩子身影,惊奇地问:“这是柳絮的弟妹?” 赵琛看这妇人眼睛往西屋里溜,显得市侩、小气,故意道;“要说我外甥女能干,家里全指着她养家糊口,这几个外甥都靠她挣钱养活,一个女儿家支撑一个家不易。” 陆母眼睛正往西屋溜,一听,猛地转过头,“她舅,等等,你说什么,柳絮要养活几个未成年的弟妹。” 赵琛道;“是啊!几个小的没了父母,靠长姊养活,柳家族里又没什么亲戚,可不是靠柳絮在东家家里挣口饭吃。” 陆母脸色难看,“这么说柳絮若成婚,要养活弟妹们。” 赵琛沉吟片刻,“这个自然。” 陆母撇嘴,“这可不行,做了我陆家的媳妇就是我陆家的人,吃里扒外可不中。” 陆父用手碰碰她娘,意思是别说那么难听。 陆母扒拉开男人的手,“你总拄我干啥,有啥不能说的,娶这么个媳妇本来我就不愿意,还要带三张嘴,我不答应这门亲事,我家小子已有成亲的姑娘,她舅,从今往后管好你外甥女,别让她勾搭我儿子。” 不等赵琛说话,柳絮啪嗒掀起门帘进屋,“婶子认为我配不上陆公子,婶子放心,我柳絮人穷志不短,不会赖上陆公子。” 陆母撇嘴,不屑地道:“这里长辈说话,你一个未出阁的大姑娘不嫌害臊,张口闭口提男人。” “我一不偷人,二靠双手凭力气吃饭,养活弟妹,没什么可害臊的。”柳絮理直气壮,口气强硬。 陆母眼睛斜着她,这姑娘伶牙俐齿,多亏没娶进门,娶进门,儿子老实不被她拿捏得死死的。 陆母撇嘴,阴阳怪气地道:“我今来,就是想告诉你,我儿子有未婚妻,是他表妹,俩人从小一块长大,就要定亲了,你就死了这个心。” 柳絮正色道:“婶回去告诉你儿子,我柳絮今后不认识姓陆的,看好你儿子。” 陆母一拍大腿,“这就好,可说好了,你不许在勾搭我儿子,我儿子是新科举子,大好的前程,怎么能娶一个没爹没娘,家穷拖家带口的媳妇。” 柳絮淡笑一声,“伯母,这你却放心,我柳絮就是嫁不出去,也不嫁进你陆家。” 陆母嘴角抽动,大声道;“好,姑娘爽快,我就要你这句话。” 陆父急着拉陆母,意思是别把话说太难听了,就是不答应,说得和软些,都是邻里住着。 陆母站起身,招呼陆父道;“既然话都说明白了,我们走。” 陆母大摇大摆出了东屋,朝简陋灶间瞅瞅,嘴角耷拉着,一副瞧不上的模样,迈步出门,陆家父母走到院子里,身后传来赵琛的声音,“慢着,陆老爷夫人请留步。” 陆母回头,绷脸道;“还有何事?”睨了眼柳絮,“怎么?舅爷是替你外甥女说情,不用费口舌了,说死我都不答应这门亲事。” 赵琛站在院子中央,双手击了两下掌。 随着清脆两声,院门大开,宫保指挥几个侍从,抬着两口红木箱子,放到院子中间。 陆家父母大惑不解站住。 赵琛示意,侍从打开第一个箱子,顿时,金光四射,满满一箱子金子,阳光下发出刺眼的光芒。 紧接着,第二个箱子打开,满满一箱子珠宝头面,光华耀目。 晃得陆母差点栽了个跟头,傻愣在当地, 赵琛随意的语气道;“这些我本想给外甥女做嫁妆,既然婚事不成,就留着,我外甥女何时出嫁,再给她。” 陆母此刻肠子都悔青了,早知道柳絮有个这么有钱的舅,早就答应这门亲事,还提什么儿子与娘家侄女定亲的事。 陆母脸部肌肉抽动几下,扯出一点笑容,“她舅,我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不是嫌柳家穷,不是……” 陆父是见过世面的,此刻羞臊得恨不得有个地缝都能钻进去,扯着婆娘就走,陆母还想说什么,被陆父硬扯着出了院门。 陆家父母走了,柳絮靠在门框上,扫了一眼院子里的两口箱子,平淡地对赵琛道;“抬走。” 转身进了西间屋,刚一进屋,不提防赵琛随后进去,一下子把她挤在门旁的墙上,把她手臂朝两旁伸开,按在墙上。 赵琛低头,深邃的双眸直盯着她,犹如两簇小小的火焰,闪着光亮,柳絮想躲,头一偏,赵琛的吻落在她腮边,柳絮羞恼挣扎,赵琛的身体紧紧贴着她身子,被她无意间的动作蹭出邪火,他猛然双手捧起她的脸,唇覆上了那两片冰凉的薄唇,轻轻咬了一口,柳絮含糊叫了声,“舅”赵琛血脉喷张,一下子捉住她微张小口,含住吸吮,舌尖在她口中疯狂肆虐。 柳絮快要窒息,身子不争气地软软地下滑,被赵琛托住,柳絮神志迷乱……。   ☆、第70章 柳絮被赵琛托住身子,口被堵住,不能呼吸,迷乱中想推开他,又浑身无力,软软地窝在他怀里。 赵琛看柳絮憋得快要窒息,才渐渐松开口,柳絮大喘了一口气,意识慢慢清醒,那厮楼着她不放,没过瘾,柳絮趁他痴迷闭目回味,猛地一把推开他,跑出门去,差点跟进门来的宫保撞上,收势不及,朝前踉跄,宫保唬得忙扶住,“柳絮姑娘,小心。” 宫保看王爷从屋里出来,心里就明白了,暗道,我家王爷忍得太久,终于下手了,自家王爷在不发威,就不是个男人了,看柳絮姑娘 狼狈样,是不是把柳絮姑娘办了,朝柳絮身上拿眼睛瞄着,见柳絮头发丝有点乱,衣衫穿得好好的,又想这一会功夫,太仓促,好像不能成事,替自家王爷惋惜,王爷干眼馋,吃不到嘴,总这么憋着,又不肯拿王府姬妾下火,时间长了憋出毛病来。 柳絮看宫保异样的眼神看她,就明白他心中所想,暗骂,一个没根的东西,还省得这腌腻事。 柳絮看赵琛跟着出来,羞恼成怒,手指着门,对赵琛下逐客令,“你离开我家,我不想再看见你。” 赵琛望着她因羞愤涨红的小脸,爱恨交织,这女人让他恨不起来,过河拆桥,用着自己的时候,低声下气求着他,上赶着叫他舅,用完了一掉脸六亲不认,当真过河拆桥,没良心。 宫保知道王爷心思,王爷对柳絮姑娘是什么折都没有,舍不得说一句重活,柳絮姑娘给个好脸,王爷都能乐上三天,男人就是贱,自家主子是金枝玉叶也不例外,柳絮姑娘长得是不错,不过皇后娘娘赏赐的两个美人也不差,王爷连眼皮都不抬一下。 主子为难之时,就看奴才的了,宫保能成为梁王心腹,自然有他的手段套路,宫保看王爷一副不舍神情,忙出来打圆场,躬身拱手朝柳絮道:“柳絮姑娘,天都晌午了,我们王爷还饿着肚子,我家王爷为柳絮姑娘的事,早起就没吃饭,现成的酒菜,容王爷和老奴吃一口再走。” 这时,宝儿手里握着一个鸡蛋,从院子里跑进来,“姐,宝儿饿了。” 柳絮送陆志文的父母,小生子就带着柳芽儿和宝儿在鸡窝里摸鸡蛋,还真摸到一个,刚下的还热乎, 柳絮方才只顾着生气,已忘了赵琛是她求着来充她柳家长辈,听宫保这样说,没法拒绝,冷着脸,不看赵琛,对宫保道:“公公,酒菜都端上去了,趁着还没凉,吃一口吧!” 赵琛松口气,柳絮脸色不善,总算没赶他走,朝宫保投去个称赞的眼神,意思是回王府领赏。 赵琛自找个台阶,牵着宝儿的手进屋,大摇大摆上座,俨然像柳家长辈的口气招呼小生子几个上桌吃饭。 柳絮在地上侍候端汤、盛饭,赵琛兴致不错,招呼,“柳絮啊,你也上桌来吃吧,别在地上忙活了。”还是一副柳絮娘舅的口气,既不为方才迫她尴尬,也不觉得难为情。 柳絮拿眼睛剜他,冷淡地道:“我不饿。” 赵琛不生气,反倒很高兴。 赵琛胃口很好,极快地吃了一碗饭,一扬手,宫保接过添了半碗饭,赵琛不消片刻就吃光了。 饭后,赵琛去东屋喝茶,柳絮灶下烧热水,重新沏壶茶,端着进屋,用力放到桌子上,“茶叶是上好的,从邵府拿回来的今春的新茶,王爷喝了就快回去吧!” 宫保心想,王爷在这柳絮姑娘面前,颜面扫地,不但没有一点脾气,凡是有关于这女子的事,极上心,就说王爷让给柳絮姑娘准备的两箱子嫁妆,都是事先放在车辇里,若姓陆的一家能善待柳絮,王爷是打算放下柳絮姑娘,让她幸福,可陆家人眼浅,放着大好处偏算计绳头小利,小户人家就是狭隘,王爷对柳絮姑娘不可谓不用心,看柳絮姑娘丝毫不为所动,这股子志气,倒让人佩服。 陆家 陆志文手里捧着书本坐在书案前,无法集中精力,听见门响,知道父母回来,听见像是老俩口吵嘴。 陆父埋怨,“都是你,我看柳家姑娘不错,炕上地上能行,没有父母,家里日子过得不赖,是个能干的姑娘,你贪心不足,这回吃了哑巴亏。” 陆母懊丧,嘴硬,“我怎么知道她舅那么有钱,你当初怎么不拦着?” 陆父气道:“我何曾没拦着你,可你也得听啊!这下好,到手的金凤凰飞了,看你跟儿子怎么交代?” 陆志文几步窜出来,着急道;“爹、娘,怎么样了,柳絮她家答应亲事了吗?” 陆父朝陆母一甩手,对儿子道:“问你娘,都是她干得好事。” 陆母进屋,脸上笑容颇为不自然,看儿子焦急模样,半吞半吐道:“亲事没谈成。” 陆志文急了,“娘,怎么没谈成,是柳絮的舅不答应?” 陆母咧咧嘴,支支吾吾,“不是她舅,是,我以为柳家穷,柳絮要养活三个弟妹,谁又知道她舅那么有钱,要早知道,我就不……” 陆志文情知不好,迫不及待想知道,大声道;“娘,你怎样了?是不是你把柳絮的舅得罪了,你一定是说了不该说的话。” 陆父慢条斯理道:“可不是,你娘说的话,要搁着心眼小的姑娘,早就抹脖子上吊了,说人家勾引你儿子,依我看,还不定是谁勾引谁?” 陆志文听明白了,自己娘去羞辱柳絮和家人,婚事告吹了,顿时, 一屁股坐在炕边,这下子完了。 陆母小心翼翼想跟儿子解释几句,又不知说什么好,看儿子呆呆傻傻的,半天不动弹,吓得忙招呼,陆志文也不答。 陆母吓得差了声地喊:“当家的,快来看看儿子这是怎么了?” 陆父过来一看,吓了一跳,俩口子唤儿子,陆志文呆呆的只是不答。 自此,陆志文整日呆呆坐着,茶饭不思,书也不看,书院都不去了。 陆母着急,和陆父合计,“本想他一时看不开,过两日就好了,看这架势,这病是一时半会好不了了,还是请郎中来看看。” 陆父现在埋怨浑家也无用,咳声叹气出去请郎中。 陆父跑去附近医馆,寻了一个郎中,郎中进门,看他的情景,摇摇头,对陆家父母道:“依鄙人看,是意外打击,受了刺激,一时迷了本性,心结若解开了,自行复原了。” 陆父道:“敢问大夫,吃药管用不?” 陆母着急地道:“大夫,吃药管用,花多少银子我们都舍得。” 郎中摇摇头,“心病非药能医,治标不治本,还是找到病根,方能痊愈。” 陆母看儿子短短几日,人见瘦了,心自懊悔。 可巧,陆志文舅父过来,看见外甥这样,心下诧异,陆母就把儿子恋着柳家姑娘前后的事说了,陆志文的舅父家中有薄产,人也活络,当下出主意道;“外甥大概是招惹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上道观求驱鬼辟邪符,压住他,许就没事了。” 陆母一听,忙雇车去城郊道观,据说那里的符咒灵验。 陆母虔诚地从山下便跪着,一步一叩头,一直磕到道观山门,千辛万苦求来的符咒,贴在儿子房中,墙上高悬一把桃木剑,镇宅。 这下子放心了,睡了个安稳觉,二日起身,去儿子屋里一看,儿子早就醒了,大瞪着双眼,不知看向何处,陆母小心招呼一声,陆志文像是没听见似的,不看也不理她。 陆母心一凉,完了,本指望儿子有出息,光宗耀祖,这下子举人是白考了,官是做不成了。 次日,早起,陆母做好早饭,进屋招呼儿子吃饭,儿子一日三餐,吃几口就撂下碗筷,闷声不响,想心事。 陆母进屋一看,屋里空空的,儿子不知跑去哪里,慌得陆母赶紧招呼陆父,出门寻找。 老俩口出门直奔寒山寺书院,问人说没看见陆举人,附近找了一遍,没有。 最后还是陆父想起道;“是不是去了柳家?” 俩口子急忙赶奔柳家住的剪刀胡同,进了剪刀胡同,拐过一户人家砖墙,就看见柳家大门,大门口徘徊着一个人,正是陆志文,时而趴着门缝往里看,时而跳起脚,往院子里张望。 陆母刚喊一声,陆志文慌里慌张从胡同另一侧的出口飞快走了。 晚间,陆母愁叹,跟男人道:“我看八成还是恋着柳家姑娘,不如我们上门陪个不是,求柳家姑娘做媳妇,儿子这病自然就好了。” 陆父头一扭,“要去你去,我可不去,上次把话说绝,那还有脸上门去,再说你当着她舅的面,口口声声糟践人家姑娘,败坏人家名声,说人家勾引你儿子,这回人家跟你儿子断了,你又去求人家嫁给你儿子,这不是自取其辱,搁谁谁能答应,我看,不但不能答应,还以为你冲着人钱财去的。” 陆母平素教训男人,男人不敢顶嘴,如今被男人教训,这错是她犯下的,她总得想法子描补。 陆母打定主意二天去柳家,磕头赔罪,求得柳家原谅,求柳絮嫁过来。 赵琛走了,把那两箱子金银珠宝抬走了。 晚上,三个孩子脱衣躺下,柳絮给宝儿盖上被子,嘱咐小生子道:“明下学自己回家,别等你陆大哥了,下学就回家,别贪玩。” 小生子嗯了声,“我知道了姐。” 柳芽儿小声道;“姐,陆大哥的娘是说姐嫁人就不让姐管我们了吗?” 柳絮给柳芽儿掖掖被子,“放心,姐永远不会不管你们的,姐就是一辈子不嫁人,也要把你们养大。” 小生子突然道;“姐嫁人,弟妹我来养。” 柳絮嗔怪道:“不许胡说,好好读书,柳家全指望你。” 柳絮吹熄了油灯,“快睡吧!” 柳絮听着孩子们呼吸匀称,睡熟了,她早已把三个孩子当成亲人, 让她放弃三个孩子不管,嫁陆志文,她做不到。 梁王对她再怎么好,她都不打算嫁入王府,梁王有嫡妃,有侧妃,姬妾儿女,正妃尚且不易,别说做侧室,邵英杰一妻二妾,斗得天昏地暗,皇家,就是深潭,跳进去,只怕就爬不上岸。 以后跟赵琛少接触,人是感情动物,难免日久生情,现在没泥足深陷,趁早退步抽身,远离赵琛,需搬离这里,躲去他找不到的地方。 吴淑真已答应放她出府,把现在住的房屋租出去,另外找一个地方租住,最好离集市近些,早起,做早点去卖。 邵府 邵英杰从卫所回来,对吴淑真道;“指挥使胡大人的令堂做寿,你掂量备一份厚礼,胡大人讲排场,爱面子,寿礼不能薄了。” 吴淑真询问道;“送什么东西好,这位胡大人有什么喜好?” 邵英杰想想道:“胡大人没什么特别的喜好,胡大人是武将,却喜欢字画和茶。” 吴淑真对柳絮道;“头些日子收起来的那套汝窑烧制的青瓷茶具,就是那套豆青的,字画随便挑两幅。” 柳絮掌管三房库房钥匙,招呼一个小丫鬟同她一块去取。 柳絮走过后花园假山,不自觉朝那棵老槐树底下看了一眼,东西还埋在那里,她安奈下好奇心,知道多了,惹祸上身。 次日,吴淑真和邵英杰去胡府贺寿,吴淑真出门带着晚秋,留柳絮在家里看家。 主子不在家,宝珠溜去别的房中,找相好的小姊妹玩去了,剩下柳絮和念琴两个,无事,倚着廊柱对面坐着嗑瓜子,闲聊。 大奶奶齐氏房中的一个小丫鬟来喊:“秋装发下来了,快去领。” 柳絮扬声道:“知道了。” 念琴道:“今年府里下人的秋衣才发下来,前儿我听大奶奶房中的大丫鬟凤鸾说大奶奶最近总是懒懒的,像是有身孕了,大奶奶掌家,家务事忙,说忙过这两日找大夫上府里瞧瞧。” 柳絮站起身,“我去领衣服,早点领完利索。” 柳絮领回,和念琴在上房堂屋里往下分发,邵府下人等级分明,一等大丫鬟衣裳料子仅次于主子,二等丫鬟比一等差一成,剩下三等粗使的丫鬟婆子料子自然质量样式又差了一成。 三房下人都领了,最后就剩下素云姨娘屋里的巧儿,和锦绣的丫鬟叫金凤的,灵芝先来的,不肯帮巧儿领,等巧儿侍候素云姨娘歇晌,才得脱身,来上房取衣裳。 巧儿进屋时,屋里丫鬟们都拿完走了,就剩下金凤手里拿着两条裙子比较,一条是水红的,一条葱绿的,金凤一时拿不定主意,巧儿看桌案上空空的,就剩下这么两条,从金凤手里扯过一条水红的,“我要这条。” 金凤正犹豫不定,是选水红还是选葱绿的,被巧儿劈手夺过一条,立刻就倾向选水红的了,就要往回夺,“这是我先拿的。” 巧儿不给,指着她手里,“你手里不是有一条,还想两个都占着不成?” 金凤是大奶奶屋里陪房老夏婆子的女儿,锦绣抬了姨娘,屋里缺一个二等丫鬟名额,老夏婆子走了大奶奶齐氏的门路,把闺女安排在锦绣屋里。 主子们之间不和,丫鬟们自然不和,金凤把手里那条葱绿裙甩在巧儿怀里,“给你,我要这条。” 边说,边扯住那条水红裙往怀里拉,巧儿和金凤虽说都是二等丫鬟,但巧儿的主子是姨娘,金凤的主子是通房,主子有多高,奴婢就有多大,巧儿自是不肯让金凤,两下里拉扯起来,刚开始是扯裙子,渐渐发展到扯头发,进而互相把尖尖长指甲伸向对方脸上。 念琴憨厚,就要上前拉开二人,被柳絮从后扯了一下衣角,使了个眼色,念琴就明白。 柳絮和念琴二人上前假作拉劝。 这时,门口出现一人,冷眼看着,突然,走上前,一把扯过巧儿,金凤发现是自家主子,吓得松开手。 只听清脆一声巴掌响,巧儿的脸上挨了锦绣一巴掌,巧儿挨了一巴掌,刚要撒泼,认出是锦绣,不敢还手,捂住脸哭。 锦绣骂道;“小蹄子,狗仗人势,我让你嚣张,敢打我的屋里人,有本事你再打给我看。” 柳絮看事情要闹大,忙和念琴两个劝说锦绣,“姑娘别跟小丫鬟一般见识,看打疼了手,气坏了身子不值。” 锦绣对素云姨娘有气,正找不着茬,就拿巧儿作伐,杂七杂八一顿乱骂。 被柳絮和念琴劝着,好容易气消了几分,柳絮随便捡起一条两人打架掉落在地的裙子,塞给巧儿,“还不快走,在这惹锦绣姑娘生气。” 巧儿哭着跑走了。 锦绣被柳絮和念琴劝回屋。 二人从西厢房出来,互看一眼,眼神仿佛是说,瞧有热闹看了。   ☆、第72章 巧儿挨打,跑回小偏院,素云姨娘在西屋炕上歇晌,她没敢惊动,忍气把裙子摔在地上,自己哭了一回,估摸主子快醒了,拿铜盆舀水洗把脸,把委屈咽下,侍候素云姨娘起身。 素云姨娘看巧儿低着头,不蔫声不蔫语,心里纳闷,往日巧儿不是这般安静之人,怎么今一句话都不说,垂头丧气。 巧儿蹲下,替素云姨娘穿上绣鞋,起身,一抬头,看素云姨娘盯着她脸看,忙把头垂下,素云姨娘觉出不对,困惑道;“你抬起头。” 巧儿缓慢把头抬起来,素云姨娘盯着她脸看了好一会,“你眼睛怎么红肿了,左半边脸怎么好像肿起来了。” 巧儿肤色白净,左半边脸上清晰印着五个手指印子,素云似猜到什么,厉声问;“说,怎么回事,是谁给你打的?” 巧儿眼圈一红,低头不出声,素云姨娘再三追问,才说出是锦绣打的,素云姨娘气得唇哆嗦,锦绣那个贱人得寸进尺,打狗还得看主子,这一巴掌打在巧儿脸上,同打在自己脸上一样。 素云姨娘这些年在邵府,极少跟人争执,发生正面冲突,习惯了暗斗,明火执仗,撕破脸,这不是她为人处世的方式,她惯于脚下使绊子,背后捅刀子,碰上锦绣这种泼辣货,就好像秀才遇见兵,空有一身功夫,却使不上。 素云姨娘难咽下这口气,站起身,就要去上房找锦绣那贱人评理,往外走了两步,又停住,小不忍则乱大谋,先不急着收拾锦绣,头号敌手不是锦绣是吴淑真,吴淑真诡计多端,跟锦绣对阵,吴淑真坐收渔翁之利,白白捡了便宜。 素云把闷气往下压了压,锦绣是老太太赏给三爷的,就是老太太屋里的猫狗,都得高看一眼,跟锦绣过不去,就是跟老太太过不去,这个道理她懂。 素云姨娘走回炕沿边坐下,抓起炕桌上茶盅,喝了一口放冷了的茶水,硬是把火气压下去。 巧儿看着主子脸色阴晴不定,不敢说话。 半天,素云姨娘埋怨道;“你也是,跟她争什么,不就一条裙子,是什么稀罕物,也值得打一架。” 主子不给做主,反倒受到责备,巧儿说不出的憋屈,在素云姨娘面前不敢抱怨,背地里咬牙恨锦绣和金凤。 素云姨娘心想,先不跟锦绣这小贱人计较,现放着一宗大事要办,她自打胎落了,下面沥沥拉拉经血不断,服了巧儿托人在医馆抓的药,经血流的少了,可总不见停止,她不由担心,是不是胎落得不干净,弄坏了身子。 私下里跟巧儿商量,偷着找大夫看看,巧儿道:“姨娘若要请大夫,必然得回奶奶,大夫来了,小产的事不就穿帮了吗?” 素云姨娘想想,“不如我跟奶奶说去庙里进香还愿,借机出去,找家医馆,好好看看,看能有什么法子把血止住。” 巧儿道;“姨娘这个主意好,人不知鬼不觉,瞒住阖府的人,到外头不说是邵府的,没人认识。” 素云姨娘思忖,眼把前,先把病治好,至于小产之事,先瞒过一时,等把病治好,在想下一步的事。 素云姨娘吩咐巧儿去上房,跟吴淑真告诉一声,就谎称曾许下愿,若得怀胎,去寺庙焚香还愿。 巧儿去了,素云姨娘心下有点担心,万一吴淑真找借口不许,这事就难办,邵府家规甚严,不经主子,私自把外男招进内宅,就是大夫也是家规不允许的。 巧儿不大工夫回转,说:“爷和奶奶一块出门应酬,刚走。” 素云姨娘吩咐巧儿,“你去大房跟大奶奶告假,按刚才说的话对大奶奶说。” 素云姨娘跟大奶奶齐氏打招呼,齐氏倒是没说什么,就是嘱咐出门小心的话。 素云姨娘带着巧儿,和一个婆子,这婆子是她心腹,她放心。 素云姨娘去了汝阳城里最有名的医馆,轿子到了医馆门前,素云姨娘命巧儿先进去看看,怕有熟悉的人,素云姨娘是内宅妇人,平常不大出门,认识的人极少,巧儿出来,说里面现在正好没人,扶着她放心进去。 坐堂的是小有声望的老郎中,看进来是个穿戴华丽的妇人,知道大户人家内宅表面体面光鲜,内里龌蹉,不问来着何人,安排她坐下诊脉,素云姨娘看这大夫没问病情,似胸有成竹,把手腕镯子褪下,给身后巧儿拿着,撩起宽袖,手伸出去。 老郎中耐心替她把脉,一会换了一只手,期间神情庄重,一看就是医道高深,非江湖骗子。 老郎中诊断明白,把手移开,素云姨娘担心地问:“大夫,有大碍吗?” 老郎中沉吟片刻道:“产后恶露不止,气血受损,先调理一阵子,你是不是服了什么汤药?夜里失眠多梦,易怒烦躁。” 素云姨娘心服口服,忙道:“对,是像大夫说的,晚上睡不好觉,有时情绪不稳,多疑恐惧,是我自己找人抓的药,止血草药,服了几剂,比原来好些了。” 老郎中点点头,“这就对了,你身体里像是有轻微中毒,想是自行用药所致,以后注意,不能胡乱吃了。” 素云姨娘心里庆幸,多亏今来这里看病,不然找不出症结,受煎熬,自己情绪反复无常,把邵英杰都得罪了。 老郎中举起笔,写下药方,叮嘱道;“先吃吃看,若还不见好,再来看。” 素云姨娘没说看什么病,老郎中说出诊断跟她病症状一般无二,素云深信这位郎中,看来是找对人了,碰上医术高明的大夫,心里一下松快了,连日来提心吊胆,寝食难安。 素云姨娘由巧儿扶着出来屋里,老郎中在她背后眼神有几分狐疑,轻声念叨,中毒,一般有毒性草药,即便是江湖半吊子大夫,也知道剂量不敢多下,这女人怎么会吃药中毒了,老郎中摇摇头,大户人家,内宅不平静。 大奶奶齐氏、二奶奶罗氏、三奶奶吴淑真齐聚在邵老太太屋里,官媒马婆子给三姑娘邵玉芳说亲,手头上现有几户,都是汝阳城贵胄公子。 马婆子口若悬河,数说几家本城有身份地位官宦之家的公子,说到胥公子是口吐莲花,“胥家二老爷在京城做官,胥家老太爷舍不得次孙,留在身边亲自教养,胥老爷当年武举出身,曾教过皇子们骑射,如今年迈告老还乡,悉心教导孙子,胥公子仪表堂堂,文能安邦,武能定国,家风严谨,男子不到四十不得纳妾,胥家是难得的好人家,胥公子那是打着灯笼没处找。” 齐氏微笑不语,算起来这胥公子跟她娘家沾亲带故,梁王府虞侧妃的母亲和胥公子的母亲是亲姊妹,齐氏的祖母姓胥,娘家是胥氏一族的旁支。 是亲三分向,齐氏当然希望小姑子嫁入胥家,背地里极力撺掇邵太太答应亲事,婆母若不反对,齐氏就先跟胥家透个话。 马婆子又提了几户人家,跟邵家都是门当户对,嫡出公子,一个庶出的,还是嫡母没有嫡子,过记在名下,当亲生的养。 罗氏看大嫂齐氏热心张罗,心下不满,大嫂凡事都替自己娘家人争,她和二爷有意把小姑子许配给蒋知府的内侄,蒋知府是二爷邵英景的顶头上司。 罗氏开始说蒋知府内侄,青年才俊,在蒋府借读,蒋夫人如何看中这个内侄。 邵老太太看着两个儿媳,各在推销中意之人,举棋不定,这时,小丫鬟进来,“回老太太,大爷领着大夫进来,给大奶奶瞧病。” 邵太太赶紧道;“快请大夫进来。” 朝另外两个儿媳道:“你们回避到后堂,不用走,听听你大嫂是不是有喜。” 又唤丫鬟,“领马大娘后头用饭。“ 马婆子知趣地赔笑起身,“老身明在来听信。” 大奶奶齐氏到碧纱橱里,一干女眷躲入后堂,吴淑真跟罗氏躲在帷幔后听里头说话。 听大夫说大奶奶齐氏操劳过度,亏气血,罗氏暗自欣喜,齐氏逞强,管家权死死攥在手里,一点不肯放,这回好了,累病了,看她把着不交。 大夫诊完脉,开了方子,邵大爷刚预引着大夫出去,吴淑真隔着帘子道;“大夫请留步,我三房一个小妾现有身孕,烦劳大夫给看看。” 柳絮一旁心想,素云姨娘去庙里进香,跟齐氏说了,吴淑真却装作不知,素云姨娘怀孕三四个月主母不给请大夫,现在吴淑真知道素云姨娘出事,想把自己责任摘干净,便趁着素云姨娘不在府里,提议大夫给素云姨娘诊脉。 邵老太太道;“可不是,素云姨娘有身孕,老身马上叫人给她喊来。” 邵老太太就派一个小丫鬟飞跑去三房找素云姨娘,邵大爷陪着大夫堂屋喝茶,稍待去找人。 盏茶功夫小丫鬟跑回来,走到帷幔后,“回老太太,素云姨娘出府去庙里进香,还未回来。” 邵太太纳闷瞅眼吴淑真,“三媳妇,素云姨娘出府没跟你说吗?私自去庙里进香,招呼不打,这是谁家的规矩?” 吴淑真忙替她分辨,“媳妇昨跟爷出门,听丫鬟说素云姨娘来上房找我,不知何事,想必就是这宗事,素云姨娘不是做事着三不着两的人,是不是媳妇不在告诉大嫂了?”吴淑真在人前表现得护着丈夫小妾,贤惠足以令阖府上下称道。 邵太太听她说,蹙眉,“就算是告诉你大嫂,上庙里这时候也该回府了,怀着孩子,跑外头野,回头孩子有事看我饶不饶她。” 吴淑真低头不说话。 素云姨娘在医馆抓了药,轿子又折回头,去城西清华寺,烧了一炷香,叩头求菩萨保佑渡过这一关,从吴淑真手里夺回邵英杰的, 素云姨娘刚一起身,就听有人喊:“二妹,是你吗?” 素云姨娘转身,就看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男子,布衣打扮,看似乡下人,素云恍惚眼熟,细看像是哪里见过,那男子试探着问;“你家是住赵家村,小名菱花?” 素云愣住,吃惊看着这男人,心想他怎么知道自己小名,那男子神情有些激动,“我是你大哥,当年我在东家做工,家里穷得揭不开锅,你八岁那年,娘偷着把你卖了。” 素云儿时的记忆点滴涌上心头,那个荒凉的小山村,父亲姓赵,有一个大哥,还有几个幼小的弟妹,这情景时常在梦里出现。 素云颤抖地叫了一声,“大哥”便红了眼圈。 那男子高兴地道;“哥回家听说娘把你卖了,到处找你,没找到,没想到你怎么来到这里。” 素云抹泪,“一言难尽。” 那男子把她扯过一旁,看她好像没什么记忆,便道:“咱家住在陕西长举县,赵家村,爹叫赵老蔫,娘叫李桂花,我叫赵憨实。” 素云回忆,似乎有些微印象,问:“哥,你怎么来这里?”她记得家很远,当时买下她的人牙子,带着她还有两个年纪相仿的女孩,坐车又坐船,走了十几日才来到这里,至今她早已不记得家乡在哪里。 赵憨实道:“我跟东家出门贩货,来到这里,东家让我出来买东西,我看这里有座寺庙就进来拜拜,没想到真灵验,遇见二妹。” 素云姨娘这些年出来,对家中父母亲情早已淡漠,想知道她们境况,问:“家中父母可好?弟妹们都长大了吧?” “父亲身体不好,不能下地干活了,母亲还是老样子,整日骂人,二弟在城里给人打小工,大妹早几年就给人做了童养媳,是邻村的,三妹说人家了,年后就嫁过去了。” 稍顿,赵憨实低头,难过地道;“还有五弟,你走后娘生的,让娘卖了。” 素云听了,没多少情绪变动,她娘不务正业,好吃懒做,穷了就卖儿卖女,这样的母亲不去想也罢。 “妹子,你怎么样?”赵憨实关切地眼神看着她。 素云心里一暖,这些年在邵府人情淡漠,从没人真正关心过她,邵英杰对她好,可那个好让她从未踏实过,患得患失。 素云简单说了自己这些年的经历。 兄妹相对唏嘘。 临别,赵憨实道:“东家贩货,大概待上一年半载,我改日去看妹妹。” 兄妹相认,耽搁些时候,素云姨娘回到邵府天到下晌,邵冀的奶娘抱着邵冀在门口晒太阳,看见素云姨娘回来,道:“姨娘可回来了,头午老太太派人来找姨娘,说请了大夫来给姨娘诊脉,这时候了,大概大夫早出府去了。” 素云姨娘顿时惊得手足冰凉,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巧儿扶着她进屋里,坐在炕上,她双腿犹自发软。 巧儿变颜变色,紧张地小声道:“姨娘,多亏回来晚了,不然出大事了。” 素云姨娘咬着唇,半晌,道;“这件事要尽早解决,拖得越久越危险。” 巧儿掩上门,走回来,轻声道:“主子把小产责任推到奶奶和锦绣身上,这样,爷不但不生气,反过来还会觉得姨娘吃苦受了委屈,同情姨娘。” 素云姨娘苦笑着摇摇头,“吴淑真比狐狸都精,哪能抓住她当垫背的,锦绣那小蹄子才不会傻到老实等着我陷害。”素云姨娘个性谨小慎微,从不行差踏错,自吴淑真进门,连连失手,落了下风,更加不敢大意,怕一不小心落入吴淑真设下的圈套。 邵英杰晚间歇在外书房,上秋,夜里有点凉意,吴淑真歇在碧纱橱里,柳絮铺床,晚秋为吴淑真拔去头上钗环,散开头发,吴淑真示意晚秋出去门口看着,晚秋会意,出去掩上西间的门,站在堂屋门前的台阶上,看着不让人靠近。 吴淑真拿出一个药方,递给柳絮道:“明你出府一趟,到柏家药铺按这方子抓药,就说你家去了。” 柳絮接过,揣在怀里,吴淑真按说更相信晚秋,可是晚秋没有出府的理由,柳絮隔三差五家去照应三个幼小的弟妹,过了明路,阖府无人不知,因此,柳絮出府不会有人怀疑。 柳絮服侍吴淑真歇下,回到下处小屋里,趁着晚秋今晚留在上房值夜,把门闩上,怀里掏出那张药方,凑近油灯底下,方才吴淑真递给她时,她扫了纸上一眼,不敢久看,这张方子跟上次吴淑真让她抓的药方上的药略有不同。 她一味味草药仔细看,上次的药方她偷偷誊写下来,为安全起见,放在家里,她跟晚秋同屋,如果让晚秋发现偷着抄下来,后果可想而知,柳絮不想多管闲事,她就是想着或许有用得着的时候。 她现在手头上没有上次抓药的方子,她仔细回想,还有点记忆,她对草药不熟悉,看草药名不陌生,具体用途就说不清,盯了方子好一会,她目光集中到一味草药上,那味草药名:朱砂。 朱砂,这好像是古人用作炼丹之用,成分好像是硫化汞。   ☆、第72章 陆志文的娘合计一晚上,决定到柳家上门陪不是,陆父不肯出头,嫌丢脸,被陆母逼迫,压着去柳家。 到柳家一问,柳絮没回来,老俩口没折,只好回家,儿子整日不说一句话,看见陆母就像没看见似的,陆母一查黄历,离进京会试不过四五个月,着起急来。 这一二日,都过去柳家看看,看柳絮回没回来。 柳絮怀里揣着药方,雇了乘小轿子往东城去,小轿停在柏家生药铺门前,柳絮下轿,付了轿子钱,看柏家药铺人来人往,买药的人不少,入秋,天气转凉,头痛脑热的人多起来。 柳絮进药铺时,伙计正忙着个顾客抓药,小伙计殷勤招呼,“柳姑娘来了。” 朝里一比划,柳絮从半截门帘下窥见里面几个男女,找柏舅爷瞧病,柳絮不想打扰柏舅爷,就在柜台外面等。 小伙计要招呼掌柜的,柳絮笑着摆摆手,不让他招呼。 等最后一位中年妇女看完病,从里面出来,柏舅爷掀帘子跟着出来,看见柳絮,刹那惊喜道;“柳絮姑娘何时来的,怎么不叫我一声?” 柳絮上前施礼,微笑道;“我没什么着紧的事,多等一会没事,上次在稻香村酒楼,让舅爷破费了,一直想登门道谢。” “区区几个酒钱,不足挂齿,我正想找个机会,请姑娘吃酒,表示一下谢意,怕姑娘不肯赏光,只好借花献佛,略表一下心意。”柏舅爷说话时,脸上一直挂着笑容,柳絮心想,柏舅爷跟第一次见时,大不一样,好像心情好了许多,妻子病逝,成了鳏夫,冷丁孤身一人,难免寂寞孤独,睹物思人。 柏舅爷掀起帘子把她让进里面,去南倒坐厅里。 不等柏舅爷问,柳絮拿出吴淑真药方子,呈给柏舅爷,“这是我们奶奶抓的药方。” 柏舅爷接过,看了一眼,突然抬起头,诧异地看着她,“这方子是那个大夫开的?” 柳絮道;“没看大夫,是我们奶奶亲自写下交给我的。”柳絮怀疑得到证实,药方确实有问题,吴淑真出身医药世家,既然能自己开方子,就一定懂药理,这张药方出现明显偏差,以至于柏舅爷一眼便看出来,吃惊程度,足以说明这方子里却有不妥之处。 柏舅爷拧眉,沉吟良久,似乎轻叹一声,“柳姑娘稍等片刻,我去前头抓药。” 柏舅爷在回转时,手里提着三副草药,还拿着一个匣子,柏舅爷把草药递给她,道:“柳絮姑娘帮我给外甥女带句话,淑真药吃多了不好,是药三分毒,适可而止,想清楚药吃下去后悔就晚了。” 柳絮点头,“我一定把舅爷的话带到。”柏舅爷有所指,柳絮只答应,并不多言,人家是真正的甥舅,血浓于水,打断骨头连着筋。 柏舅爷又把另一只手里的匣子递给她,“这里是香,不是值钱东西,你拿着,平常用得着。” 柳絮接过,“怎么好老要舅爷的东西,之前舅爷破费请酒饭,还未补报。” 柏舅爷笑道;“那柳絮姑娘改日请我一顿酒,不就扯平了,互不相欠了。” 头几次见柏舅爷,好像他不大会笑,跟她说话,顶多牵一牵唇角,现在柏舅爷人开朗多了,说一两句调侃的话,二人之间气氛轻松了,关系拉近不少,柳絮看出来柏舅爷是个好男人,想事情周到,极体贴会照顾人。 柳絮没把他的话当真,莞尔一笑,行礼告辞。 柏舅爷送她出门,坚持让柏家轿子送她回去。 柳絮坐到剪刀胡同口,把轿子打发回去,怀里抱着那匣子香往家走。 拐过一堵矮墙,就看见自家院门,突然,柳絮发现自家门口蹲着两个人,畏畏缩缩的,细看,那不是陆志文的父母吗? 陆母等的时候长了,腿酸,一屁股坐在柳家门口地上,陆父几次提出要回去,她不肯走,一定要等到柳家回来人。 柳絮瞄了一眼自家大门,自家大门挂着大锁,三个孩子去哪里了? 陆母低头,听见胡同里有轻微的脚步声传来,一抬头,看见柳絮,立刻就像是看见救星一样,一骨碌爬起身,上前抓住柳絮,生怕她跑了,柳絮想要挣脱,无奈陆志文老娘紧紧扯着她,柳絮皱眉,“婶子有什么话进屋说,拉拉扯扯,让人看见笑话。” 陆母听她这么说,松开手,柳絮掏出钥匙打开门锁,往里走,陆志文父母紧随其后,陆母陪着笑脸,低声下气道:“我老俩口来了几回,姑娘都没回来,今总算等到了。” 柳絮边往屋里走,道;“叔婶来有事啊?” 陆母放下举人母亲,老夫人的身段,挤出一丝笑容,“前次多有得罪,我和他爹上门给姑娘和姑娘的舅爷陪个不是。” 柳絮神情淡淡的,“过去的事,婶子就不用再提了,都是街坊邻居住着,婶子来串门,我欢迎。” 陆母偷着往柳絮脸上瞧,小心地问;“姑娘真的不记恨我,我也就放心了。” 柳絮把陆志文的父母让进屋,要张罗茶水,陆母拦住,道:“姑娘不用忙活了,姑娘是个敞快人,婶子也看出来了,有得罪姑娘之处,姑娘别见怪,这几日,我整宿睡不着觉,为我那孽畜,打开窗户说亮话,我那儿,为姑娘病了,整日不吱声不蔫语,我这心里急啊!没办法来求姑娘。” 陆志文病了,柳絮今才知道,听了不由心痛,不管陆母如何,陆志文对自己真心实意。 看柳絮不说话,陆母接着道:“我和他爹来,就是想求姑娘答应婚事,嫁给我儿,姑娘过门,我保证善待姑娘,不给姑娘一点气受…….” 柳絮自上次的事,就断了嫁给陆志文的心,陆母是被逼无奈,现在说得千好万好,若真嫁过去,陆母的性子,岂是那么好改的,婆媳矛盾,造成小俩口不和,古代婆母以长辈身份死死压住媳妇,翻不了身,那样的日子,想想能舒心吗,再说她要照管三个弟妹,把他们抚养长大,娶妻出嫁,陆母上次看见赵琛那两箱子珠宝,自然后悔,可是她若嫁入陆家,怎么可能要赵琛的东西,名不正言不顺,她没有一文钱嫁妆,陆母怎么会瞧得起她这个媳妇,柳絮把一切想明白了,任陆母花言巧语,她就一句话,“我高攀不上举人老爷,婶子请回吧!” 陆母总算找到她,岂肯善罢甘休,不说柳絮嫁妆丰厚,就是儿子那暂时非柳絮安抚不可。 陆父听柳絮拒绝得干脆,站起身就要走,红着脸憨憨地道:“打扰姑娘,我二老回去了。” 陆母可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看柳絮不为所动,上前,‘咕咚’一声跪倒,“柳絮姑娘,你就答应这门亲事吧!算婶子求求你,婶子给你磕头了。” 说吧,头往砖地上就磕,咚咚山响,慌得柳絮忙跪下相搀,“婶子有话起来说,婶子这样折煞了我。” 陆母任她怎么拽就是不起来,陆父一旁无奈跌坐炕上,老婆子是滚刀肉,任谁也整治不了,邻里闹别扭,没有一回吃亏,若吃一点亏,能打上门,把人八辈祖宗掘出来,泼辣名声是远近闻名,街坊四邻,没人敢招惹,就儿子能让她服软。 柳絮苦劝陆母不起,柳絮遇见陆母就像遇见克星,愁眉不展,突然,想出一计,往起搀扶陆母道:“婶子先起来,听我说。” 陆母一听有活口,就势顺坡下驴,站起身,柳絮扶着她坐在炕上,方道:“婶子,我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婚事跟我说,让我怎么答复婶子,自古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柳家有长辈,长辈不发话,哪有姑娘自己打发自己的理。” 陆母一听,对呀!这事跟她说没用,她一个姑娘家,即便是答应了,她娘舅不答应,白搭,她娘舅若答应,由不得她不肯。 于是一拍大腿,“我这也是一时糊涂了,姑娘家还有长辈,姑娘把你娘舅请来,老身跟他说。” 柳絮推脱道:“我娘舅做生意,不总在家,听说好像出门了。” 陆母自然不信,把鞋子一脱,就上炕,“那好,婶子就在这等,你娘舅一日不来,婶子等一日,一年不来,婶子等一年。” 柳絮看着陆母是说到就能做到,这是要懒着不走,死缠烂打。 无奈,柳絮道;“婶子先回去,我去我舅家看看他回来没有,若回来,让他来一趟,到时在请婶子过来。” 柳絮答应找她娘舅,总算把陆母打发走了。 陆家父母一走,柳絮寻思,不行,看陆母架势,不见她舅就不算完,思忖,是不是找赵琛来一趟,把婚事回绝,让陆母死了心。 这时,小生子带着两个弟妹回来,柳絮道:“姐出去一趟,一会回来。” 柳絮出了剪刀胡同,在官道上拦下一乘小轿,吩咐去梁王府。 到了梁王府,直接说找梁王,守门年轻侍卫,对她早已熟识,赶着往里回。 赵琛站在大殿门前的台阶上,那个娇小身影一出现,赵琛便安奈不住激动心情,想疾走上前迎她,心里想,脚下却没挪动步子,对柳絮他往前迈一步,她退后两步,遂劝说自己不能太心急,反正姓陆那书呆子已解决,暂时没了威胁,逼得太急,把她吓跑了。 柳絮早看见台阶上站着的赵琛,她调整好表情,提裙轻移莲步上了台阶,赵琛心中狂跳不已,柳絮走近,他突然发现她脸上挂着近乎谄媚讨好的笑容,赵琛的心瞬间冰冻。 柳絮每当一副小心翼翼的嘴脸,就是有求于他,赵琛泄气。 柳絮上了台阶,偷瞄着他的脸,敛身,柔柔地道:“民女拜见王爷。” 好吗,一什么什么,就知道她要什么什么。 赵琛故作诧异道;“柳絮姑娘上次不是说不想再见到我,这才几日工夫,难得柳絮姑娘忘性大,我没去招惹柳絮姑娘,柳絮姑娘竟然找到我王府来,这又是何事相求?” 柳絮被他当场戳穿,尴尬呵呵笑,微垂眸,媚眼斜溜,笑靥如花,“王爷大人大量,怎会跟民女一般计较,民女一举一动,都瞒不过王爷的眼,民女是有事相求。” 赵琛盯着这张俏脸,心里一阵酥麻,表面故作深沉,“何事?” 柳絮对上赵琛不苟言笑的脸,硬生生挤出妩媚笑容,小心讨好地唤了声,“舅” 赵琛身子瞬间一麻,口干舌燥,强势勾引,是考验本王,这考验也太残酷了点。 不等赵琛想入非非,柳絮接着说道:“陆志文的父母想见见舅,舅能不能抽出工夫去一趟。” 赵琛看她一味讨好自己,就知道又是有事相求,果不其然,又是姓陆的事,道;“不是解决了吗?说清楚了吗?我还要出头做什么?你又反悔了,没姓陆的那呆子活不了?”赵琛竟未觉出自己语气中的浓浓的酸味。 柳絮现在可是不敢得罪他,陪着小心,斟酌一下措辞,“陆志文病了,陆家父母求我嫁给她儿子,求舅帮我回了这门亲事。” 赵琛极大的不满,这时候又想起我这长辈,道;“容我考虑考虑,明给你答复。” 柳絮咬唇,摆弄一下衣角,飞快看了他一眼,小声央求道;“舅,求求你!” 赵琛手缩在袖子里,十指合拢,脑中千百种绮念,哪一种都能把她揉碎。 柳絮拜别,宫保在二门内送她上轿子,薄如烟雾软纱轿帘卷起,柳絮从轿窗朝王府内扫了一眼,看见有两位女子姗姗走来,其中一位约莫双十年华,美艳夺目,另一位略小,体态婀娜,那美艳少妇问宫保,“才标致的女子是谁?”声音婉转动听, 宫保赔笑,“回虞侧妃,方才的姑娘姓柳,是王爷的远房外甥女,找王爷有事。” 听见咯咯几声娇笑,如莺声呖呖,“我怎么没听说王爷还有什么外甥女。” 另一位美人拿宫扇掩嘴,吃吃笑,“王爷的外甥女既来了,为何不去拜见我们几位舅母长辈,就是我们位份低,瞧不上我们,王妃总该去拜见,好歹王妃算得是她舅母,岂不是失礼。” 两位美人伶牙俐齿,倒把宫保问住,宫保对这二位是惹不起,干笑两声,“侧妃,夫人,柳姑娘家中有事,着急回去,让老奴告个罪,说,改日来给王妃舅母叩头。” “真没想到,王爷有个这等标致的外甥女藏着掖着,不让人知道。” 柳絮轿子起了,声音渐渐远了。 黄昏时分,柳絮做好晚饭,拾掇灶间,三个孩子在东屋里炕桌上坐着吃饭。 赵琛意外进门来,柳絮看见他,松了口气,高兴地道:“王爷答应了?” 赵琛点点头,柳絮蹲身,“谢王爷。” 赵琛止住,“慢着,先别急着谢我,我还有个条件。” 柳絮一愣,这厮又耍什么花样,站直身体,疑惑,“王爷是什么条件?说说看” 赵琛负手,“条件吗,我不说你能猜到”说吧,朝她身子上下下打量,黑曜石眸子发出异样的光芒,朝她走近两步。 柳絮后退,茫然摇头,“不明白,请王爷明示。” “话说得还不够明白吗?本王不喜欢强迫,希望你能主动些,本王就更满意了。” 柳絮看这厮眼神像猎人看着猎物,眸光灼热,柳絮吓得直往后退,退靠到墙上。惊慌道;“不,不….” 赵琛停住步子,“你是说不答应,不愿意?” 柳絮忍住羞涩,极小只有俩人才能听见的声道;“我不能答应你,我身子被你糟蹋,成了残花败柳,今后还有谁肯娶我。” 赵琛一愣,随即,哈哈大笑,把柳絮笑得迷糊,难以启齿,终究还是问:“难道王爷不是想要我的身子?” 赵琛越看她是越发可人疼,强忍住笑,“原来柳絮姑娘误会本王的意思,本王是想说像那日一样,柳絮姑娘主动一次,没想到,柳絮姑娘想多了,本王还没想那么深,不过你要是想,本王勉为其难,成全你,满足你的要求。” 柳絮羞臊得无地自容,这厮取笑她,一时令她有种*裸的,被衣衫剥.光的感觉,把她想成…..她捂住发烫的脸颊。 赵琛上前一步,盯着她,“怎么,答应吗?” 等不到她回答,赵琛抬腿便往外走,“不答应,我回去了。” “慢….”柳絮一急,出言阻止,小声咬唇,“我答应你就是。” 柳絮抬起头,心里下了决心,走到东间屋,看三个孩子吃完了,正好宫保进来,就嘱咐宫保带着三个孩子去院子里玩。 宫保会意,暗昧地笑着,带着三个孩子出去,走时,不忘把外间柴门掩上。 宫保带着三个孩子在院子里玩老鹰捉小鸡,宝儿扯着宫保衣角,后面是柳芽儿,小生子在前面抓,宫保摇头,奴才也不好当,今总算王爷要发威,办了柳絮姑娘,下下火,秋天火气大,只有柳絮姑娘是王爷的一剂良药,别的女人都不中。 柳絮脚步往东屋走,东屋窗子朝西的,院子里看不见, 赵琛跟着她的脚步,笑容暗昧,“看好了,安全了,我没有心理准备,你要是当真想要那个.…..我不介意给你。” 柳絮瞪了他一眼,走近他,二人离得很近,柳絮抬起头,仰脸,想亲他,犹豫,赵琛着急,“快点,我脾气急,慢了我可就走了。” 说吧,闭上眼,柳絮踮起脚尖,朝门口看看,飞快在他双唇印了一下。 赵琛只觉唇上一凉,感觉心里麻酥酥的,完了,睁开眼,看柳絮,柳絮朝后退一步,“行了,我按王爷要求做了,王爷答应我的事,也不能反悔。” 赵琛不满,强硬地道:“不行,太过敷衍。” 柳絮暗骂,这厮太难侍候,他王府女人怎么跟他生活。 “重来,刚才不算。”赵琛又闭起眼,一脸痴迷瞎想。那感觉飘飘然,真是太好了,就是时间太短,没过瘾。 柳絮踮起脚尖,唇凑上去,快要挨上,失去勇气,又退了回去,赵琛闭目等了良久,不见动静,睁开眼,看柳絮犹自踌躇,命令道;“快点,本王没多少耐心。”说吧,复有闭上眼。 柳絮心一横,一下子把唇敷上去,伸出小舌头,舔了一下,犹犹豫豫探入他微张嘴里,赵琛觉得凉凉滑滑柔软的东西伸到口中,那可爱的小东西只是探了一下,就缩回去,赵琛被撩拨得身下火起,猛地睁开眼,一把搂住柳絮,他抬手拨开她散落下来的秀发,抵着她的头贴近,他对上一双氤氲水眸,轻柔声道:“乖,这回别太激动,我们慢慢来。” 她愠怒,脸上泛起红潮,唇微张,露出鲜嫩水润的舌尖,清纯又娇媚,他情难自己,低头含住她的唇瓣,吸允这那片柔软,片刻,舌尖霸道的顶入,他力道很大,迫得柳絮头直往后仰,他手上移,托在她脑后,不许她逃离,他犹如游龙般的舌尖勾住她小嫩舌不放,在她口中肆无忌惮,他手臂收紧,简直是要把她整个人都吞下去,柳絮脚软,浑身如抽了丝,无一分力气,赵琛不消片刻,便让她溃不成军,手臂软软耷拉下去,任他施虐。 突然,门‘咣当’一声被撞开,小生子跑进来,“姐” 门板把二人挤在门后,门扇和墙壁之间空间狭小,柳絮身体紧紧贴在墙壁上,她胸前挺翘的两个小山包被他挤成平川,小生子四顾,没发现门后二人,又叫了声,“姐” 柳絮惊恐得浑身颤簌,赵琛深吻住她,不容她多想,柳絮被这力道迫得头抵在墙壁上,门在赵琛身后阖上,柳絮才发出呜呜声,赵琛看她快要窒息时,松了松,柳絮迷乱,口齿缠绵,低唤,‘舅’ 赵琛头轰然炸裂。血液直冲头顶,没等她喘上一口气,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 柳絮被他来来回回霸道地蹂躏,大脑昏乱,一片空白,赵琛的手臂楼得更紧,恨不得把她揉入骨头里,在柳絮就要软倒下去时,赵琛有力的手臂托住她的小蛮腰,提起她…… 一对亲热的男女,谁都没注意,这时,门在身后悄悄开了,走近来一个人,站在门口,吃惊地看着门后二人,神情目瞪口呆。   ☆、第73章 柳絮和赵琛谁都没注意,门在身后悄悄开了,陆志文吃惊地看着门后二人。 赵琛背对着敞开门,柳絮是面朝门,柳絮昏头昏脑中恍惚看见门打开,一个人站在门口,赵琛遮挡她的视线,她余光瞥见像是陆志文,瞬间惊醒,使出浑身力气推赵琛,赵琛压迫着她,纹丝不动,柳絮挣扎躲闪,赵琛沉迷中感觉出不对劲来,发现柳絮的目光朝他身后看,眼神慌张,似受了惊吓般,不由回过头来,微微一愣神。 这时,陆志文呆呆地开口,“你们、你们在做什么?” 陆志文一开口说话,柳絮听到他声音,几乎要昏厥,身子晃了几晃,支撑不住,赵琛当时反应过来,抱住柳絮,对陆志文,“外甥女病了,帮我把她抬到炕上,躺一会。” 陆志文半信半疑,方才看二人头好像挨在一块,亲嘴,没看清楚,赵琛身材高大,遮挡着,听赵琛的话,犹豫上前,帮着赵琛扶柳絮。 柳絮此刻是真昏了,意识模糊,惊吓过度,外加上羞愧难当,实在没脸面对陆志文,脚软站立不住,赵琛托起她身体,陆志文帮忙抬脚,把柳絮放在炕上,平放着仰躺下。 陆志文来柳家,说来也巧,宫保带着孩子在院子里玩,不知是早起吃多了,或是吃坏了肚子,突然,肚腹一阵阵绞痛,忙忙跑去登东。 小生子带着弟妹接着玩老鹰抓小鸡,突然,听见院门响动,小生子站住,宝儿和柳芽儿看哥哥停住,也都跟着停下来。 “哥,好像有人叩门。”柳芽儿耳朵尖,手指着大门。 小生子跑过去,拉开门闩,惊喜地叫了声,“陆大哥,你怎么来了?是找我姐吗?” 陆志文点点头,神情有些木然,“你姐在家吗?” 小生子打开门,“陆大哥,我姐在家,你等一会,我去喊我姐出来。” 小生子跑去东间,推门,看屋里没人,疑惑,方才明明看见姐和舅在屋里。 又跑去西屋,推门一看,空空无人,小生子眨眨眼,手指放在嘴里,啃着指甲,低声叨咕,“姐和舅去哪里了?兄妹几个一直在院子了玩,没看见姐和舅出去。” 小生子迟疑走出屋,陆志文还站在原地等,小生子老老实实道;“我姐和我舅刚才还在屋里,不知去哪里了,陆大哥要找我姐,进屋里等吧!” 小孩子没那么多心眼,小生子跟柳芽儿和宝儿继续玩老鹰抓小鸡游戏。 陆志文动作迟缓,犹豫往屋里走,西屋做了小生子的书房,柳絮一家平常起居是在东屋里,陆志文见灶间无人,直奔东屋里去。 多亏陆志文婚事不成,受了点刺激,神情有些恍惚,没看清赵琛和柳絮是否真的亲热。 柳絮躺在炕上,闭眼,不好意思睁开,她不敢看陆志文那纯净的眼睛,陆志文单纯,二人都已谈婚论嫁,现在跟赵琛这厮有染,她自己都觉得无脸见人。 赵琛倒是泰然自若,他不怕人看见,但考虑到柳絮颜面,只好临时编了个谎话,骗这书呆子。 小生子和柳芽儿、宝儿进屋里,小生子看见柳絮躺在炕上,吓得大叫一声,“姐,姐你怎么了?”跑到炕边上,摇晃柳絮。 柳芽儿跑上去,抽搭着抹眼泪,“姐,姐你怎么不动了?” 宝儿撇嘴,叫声,“姐”就要哭。 这个时候柳絮更加得装病,只觉得实在没脸见人,暗骂赵琛这厮,都是这厮惹得祸,自己落得个不上不下,丢人现眼。 再说宫保从茅厕出来,看院子里三个孩子没了,院门还敞开着,心说,不好,急忙往屋里跑。 进得门来,一看就傻眼了,只见柳絮躺在炕上,双目紧闭,三个孩子围在炕前哭泣,陆志文傻傻的呆立,不知如何是好。 宫保瞅瞅自家王爷,心里话,是自家王爷太威猛,把柳絮姑娘使狠了下不来地,王爷怎么不知怜香惜玉。 正胡乱猜想,赵琛回头看见他,眉头深锁,脸色阴沉,不是好眼睛看他,宫保吓得一哆嗦,脖子一缩,“老奴刚才上茅厕,这怎么话说,柳絮姑娘平常看不出身子弱,怎么这么不禁折腾?” 陆志文狐疑的眼光看着他,赵琛沉脸,咳了一声,吓得宫保忙缩回人面,不敢搭言。 赵琛心里明镜似的,柳絮装的,因此,也不着急,倒往椅子里一坐,想看柳絮能装到什么时候,这个台阶怎么下。 柳絮听见三个孩子哭声,心中更加惭愧,心疼孩子们哭时间长了上火,就佯作慢慢醒转,悠悠地叹了一声气,双眼渐渐睁开,“我这是怎么了?” “姐晕倒了,姐,找大夫来看看吧,姐身体虚,一定是在东家干活累的。”小生子用袖头抹了一把眼泪。 柳絮看着几个孩子,眼眶不由红了,视线越过孩子们,看见陆志文不知所措,紧张地注视着自己,不由脸一红,轻唤了声,“陆公子” 陆志文脸上现出喜色,“柳絮姑娘,你醒了。” 柳絮难过地轻声道;“听说你病了,好了吗?” 陆志文以为婚事不成,柳絮姑娘再也不会理自己,没想到她对自己还是和颜悦色,这样关心,心里感动,不由笑了,“我没什么病,就是心病。” 柳絮心想,说自己心病,当着这么多人,这还不是病。 一眼看见赵琛悠闲地坐着,脸上带着满足的笑容,心里涌起一股气,都是这厮闹的,这厮一来家里鸡犬不宁,掉过脸,不看他。 赵琛心里这个乐,回想方才*时光,都是宫保这狗奴才,坏了本王的好事,不然,他接着往下胡思乱想。 这时,柳絮已经从炕上坐起来,小生子去扶她,“姐,你没事吧,姐躺着吧!” “姐没事,就刚才一阵头晕,现在好多了。” 一想便宜都让那厮占了,亏都吃了,正经事还没办,不能让他白白占了便宜。 就对陆志文道;“公子,我这里没事了,公子不用惦记,公子的令尊令堂不是要见我舅吗,正好我舅来了,公子回家告诉叔婶一声,就说我舅等他们。” 说完,看看赵琛,赵琛正想入非非。 突然,听柳絮叫道:“舅,看这样行不行,叫陆家父母过来一趟,把事情谈清楚。” 赵琛一愣神,方才想起自己交换条件,是作为柳家的长辈,柳絮的舅父,双方家长见面,按柳絮的意思把亲事回了,赵琛心花怒放,表面掩饰着道:“听说令尊和令堂想见我,陆公子回家去,请令尊和令堂过来一叙。” 陆志文眼睛里闪出希望的光亮,柳絮别过头,不忍看,今生注定让他失望,对不起他,无可奈何。 陆志文一走,柳絮对赵琛道;“你的要求我都做到了,接下来就看你的了,我没别的过多要求,别太伤害陆公子,他是个好人。” 赵琛笑道:“你放一百二十个心,我的要求你不但做到,还很投入,超出我的预期,我很满意,作为回报,我也会扮演好我的角色,公平交易。” 柳絮看这厮的脸,眼光落在他唇上,莫名脸一红,眼睛不知朝哪看好。 陆志文走后不久,陆家父母一刻未耽搁,一前一后,脚跟脚进了柳家小院。 赵琛同陆父寒暄几句,让至屋里,陆家父母坐在炕上,赵琛坐在地上椅子里。 柳絮端上茶水,先捧给陆父,然后陆母,最后是赵琛,赵琛接茶时,柳絮朝他使了个眼色,柳絮端着茶盘,往外走,走到屋门口,回头有点担心朝他看了一眼,赵琛面上云淡风轻,跟陆家父母客气几句,便先提个头,“听说陆老爷和夫人找我谈我外甥女柳絮和贵公子的婚事?” 陆父瞅着陆母,陆母连忙接话茬道;“我二老一来是想给舅爷陪个不是,二来,是想舅爷成全两个孩子的婚事,上次的事多有得罪,舅爷您老大人大量,别往心里去,回去后,我那儿,一听婚事不成,就病倒了,我和他爹合计,来负荆请罪,求舅爷答应婚事,您老的外甥女,若嫁到陆家,老身一定厚待,我对天发誓,绝无一句谎话。” 陆母为了儿子,陪小话,满以为柳絮的舅爷看在他儿子是举人,有身份又体面,满口答应。 不料,赵琛等她说完,徐徐道;“这门亲事我原来就不满意,看在令公子对我外甥女一片痴情的份上,才答应的,您二老若是真有诚意,我不妨把心里想法说说,柳家穷,我赵家不穷,我给外甥女备下嫁妆,让她风风光光出门。” 陆母一听,连连道;“那是,那是,舅爷出手大方,不愧是生意人。” 柳絮没走远,手里拿个抹布,在灶间里寻摸听屋里说什么, 陆母恭维柳絮的舅,提到柳絮的嫁妆,满脸堆笑。 赵琛接着道;“自古门当户对,陆公子是举人不假,空有个名头,尚未有官职,就算考进一甲,不过做个七品官,柳絮她母亲死的早,我就是她唯一的亲人,怎么能看着她跟着吃苦。” 陆母脸上笑容一点点消失,不服气道;“我儿子将来有大好前程,你外甥女岂能跟着吃苦,舅爷多虑,柳絮过门,是跟着我儿享福。” 赵琛不屑,“你陆家是什么根基,我已打听明白,你陆家若有诚意娶我外甥女,这么办,我赵某陪送嫁妆两万两银票,你陆家彩礼,也要两万两银钱,可说好了,少一个子,婚事作罢。” 赵琛说完,就看陆母一下子傻眼了,儿子如今刚考取功名,举人就是个名头,就像柳絮他舅说的,儿子考中进士,当官不过七品,一下子上那弄两万两银子,他舅财大气粗,开口一棒子削死人,好大的口气。 看陆母半天没说话,赵琛道;“我嫁外甥女就是这个条件,陆老爷夫人不妨回去想想在给我答复。” 陆父吓得张了半天嘴,结结巴巴地道;“他…..舅,….能不能放宽点条件,等我儿将来做官,在孝敬舅爷。” 陆母赶紧符合道;“舅爷看在两个孩子份上,彩礼能不能少要点?” 赵琛不客气地反问,“少要是多少?” 陆父和陆母瞠目结舌,不敢搭腔,少要,人家喊价两万,你还价二百,这连自己都说不出口。 陆家算日子好过,若说凑个百八十两银子,不用外头现借,可两万两,就是两千,也没地方讨弄。 陆父和陆母垂头丧气,从柳家出来,陆母朝柳家院门啐了一口,骂道;“她那舅爷是什么东西,仗着有俩臭钱,眼睛里没人,柳家的姑娘我压根就不想娶。” 陆母骂骂咧咧走了。   ☆、第74章 陆父和陆母走了,柳絮担心陆志文,心里说不出的难过,怕孩子们看出来,她走到后院,坐在窗根底下的小板凳上,脸埋在手里,眼泪无声落下。 赵琛看出她心情不好,盯着她往后院走,也悄悄跟了过去,看见柳絮人坐在小板凳里,弓着身,娇小的身体整个缩成一团,后院一棵树飘下几片枯黄的落叶,秋风吹落在她肩头,赵琛清晰地看见柳絮瘦削双肩微微颤动。 赵琛瞬间犹如万箭穿心,柳絮这个要强的女子,穿过来,一直跟命运抗争,不管受到什么委屈,从未落泪,一个刚强的女子的眼泪,令人心酸。 赵琛轻轻走过去,站在她身边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柳絮双肩每抽动一下,他的心都跟着刺痛,他极想把她揽在怀里安慰,但是此刻,他少有胆怯,他手伸向她的头,犹豫着,又缩了回来。 手几次伸出去,都停在空中,她痛,他比她更痛,他空有权利金钱,不能保护心爱之人不受伤害,只能站在她身旁,静静地陪着她。 柳絮哭了很久,才慢慢地抬起头,她心软,但是不管怎么难过,她都不能嫁给陆志文的,陆志文娶了她未必就能幸福,陆母强势霸道,她有把握能做好陆志文的妻子,却没把握做好陆母的好儿媳,陆志文在中间两头为难,还有何幸福可言,长痛不如短痛。 柳絮是成年人的心智,生活目标确定,坚定不移,她难过一阵,收泪,这才注意赵琛站在她身旁,她没说话,抬头看天色不早,站起身,走回灶间,给三个孩子做饭。 赵琛跟在她身后,也没说什么,跟着她走到灶间,看她要做饭,自己也不知该做点什么。 柳絮摘韭菜,赵琛默默也跟着摘,俩人谁都不说话,柳絮看赵琛大手笨拙地学着她怎么摘菜,把对他的气消了大半。 摘好韭菜,柳絮在墙角篮子里摸出四个鸡蛋,锅刷干净,放上油,摊鸡蛋。 柳家晚饭,是韭菜盒子,梗米粥,柳絮烙好盒子放在盆里,端上去,几个孩子围坐炕桌边吃。 小生子懂事,招呼,“舅、姐,你们也快来吃吧,一会凉了。” 柳絮朝屋里道:“你们先吃,姐不饿。” 柳絮拾掇灶间,宫保在灶间门口缩头缩脑,知道今自己闯祸,没看住人,让陆志文进来,王爷迁怒于他,吓得不敢露面。 柳絮看见,朝宫保道:“公公和你家王爷进去吃吧。” 宫保瞅瞅王爷的脸,王爷脸色凝重,他躬身点头干答应,不敢劝王爷进屋里吃饭。 赵琛看着她低着头,轻声道;“不管怎样,身体要紧,你好歹吃点东西,饿坏了身体,你还有三个弟妹要管。” 柳絮不出声,轻轻叹口气,赵琛的心没来由一疼。 “我请你和孩子下馆子吃?” 柳絮摇摇头,“我没胃口,不想吃。” 赵琛低身,带着讨好的语气,“我是你们的舅,你不吃白不吃,没必要给我省着。” 柳絮还是摇摇头。 赵琛无奈,心里纠结许久,凑近小声道:“你要是实在舍不得姓陆小子,我就把话拉回来,就说答应你和他的婚事,彩礼钱不要了,之前我说陪嫁,给你带去陆家。” 柳絮坚决摇头,“我不能要王爷的东西,我和王爷的关系,你我心里清楚。” 稍顿,柳絮又道:“我不想高攀,我受罪,孩子们跟着受罪。” 看着她伤心,赵琛的心被她揉碎,百转千回,硬下心肠,凑近她,小声道;“你嫁到陆家,三个弟妹我替你养,你尽管放心嫁过去。” 柳絮抬头,望着他,看他一脸真诚,不是说玩笑话,心里莫名有一点感动。 停了半天,她还是摇摇头,她的弟妹要他养,非亲非故,这算什么,再说放下三个孩子,她如何心安。 赵琛真拿她没有一点办法,低声下气劝道;“你一点东西不吃,也不行。” 柳絮想她若是不吃饭,这厮一直在这里劝,没办法,应付他,拿起锅里剩的韭菜盒子,放在嘴里,刚咬了一口,想起陆志文看到俩人亲昵情景,当时没说什么,他不是傻子,只是神志有点不清,婚事不成,加上之前受到的打击,会不会又想不开,犯病了。 一想到这里,心里一阵酸楚,韭菜盒子再也咽不下去了。 赵琛看她吃一口,心情大好,看她咬一口停下,心情又低落下来。 看来不止是姓陆的受打击,柳絮也受到打击,之前自己考虑不足,柳絮在他面前从来没有过的软弱,她终究是个女子,需要人呵护。 他不能给,他想给,她不稀罕要,俩人来自同一世界,彼此想法是相通的,凡事不需要过多话语,彼此都能清楚地明白对付想什么。 这时,宫保气喘吁吁怀里捧着一堆油纸包进门,像刚才什么事也没发生,“柳絮姑娘,老奴刚买了些吃的,柳絮姑娘和王爷趁热乎进屋吃吧!” 说吧,捧着东西进东屋,一会屋里传来孩子们欢笑声,柳芽儿一叠声地喊:“姐,舅,有好吃的,快来呀!” 宝儿跑出来,一手扯住柳絮一手扯着赵琛,大着舌头,“姐、舅,吃香香。” 柳絮和赵琛互看看,柳絮只好跟着他进屋里,小炕桌上摆满熟食,烧鸡、烤鸭,熏兔肉,酱牛肉。 小生子掰了一只烧鸡腿,硬是塞给柳絮,“姐,你吃,你身体不好。” 柳絮看着三个孩子,三个孩子都看着她,她不吃,他们也不吃,柳絮强颜欢笑,举起鸡腿大啃起来。 三个孩子见了,高兴地大吃起来。 赵琛看柳絮吃了,拿起柳絮烙的韭菜盒子,刚想往嘴里送,柳絮道;“凉了,我去热热。” 赵琛瞬间像喝了蜜糖,柳絮心里不是一点没有他,他怕柳絮一忙活又耽误吃东西,忙塞在嘴里“不凉,正好。” 这一高兴,竟连着吃了四五个,宫保提着的心总算放下来,王爷在王府里吃的是山珍海味,天上飞的地上跑的,什么没见过,偏就吃柳絮做的饭,吃的香甜。 陆家父母回到家中,陆志文满怀希望,问;“婚事柳絮的舅答应了吗?” 陆母看儿子这些日子以来,除了回家捎信让她老俩口去柳家一趟,这是第二次跟自己这当娘的主动说话,高兴得一屁股差点坐在地上,儿子眼睛里分明期盼,让陆母开不了口。 陆志文跟着爹娘进屋里,看爹娘垂头丧气,感觉出婚事谈得不顺利,但还抱着一线希望,他下晌看到的,他宁愿不是真的,他宁愿相信柳絮和她舅是清白的,他连想都不敢往那上头想,上烝下报,乃大恶,柳絮不是那样的人,不至糊涂至此。 陆志文的娘看儿子等着听消息,叹息一声,“儿呀!这婚事十有*不成的,柳絮的舅提出要彩礼两万两银子,咱陆家的情况你也知道,上那去借那么多钱,柳絮的舅一口咬死要两万两彩礼钱,一文钱不能少,少一文钱,也不把柳絮嫁到陆家,儿呀,你就死了这个心吧,娘知道你相不中你表妹,娘也不强迫你,等你考取功名,做了官,多少比柳家姑娘好的没有……..” 陆母兀自说着,陆志文神情呆滞,往外走,“我去问问柳絮,儿子不信,柳絮是嫌贫爱富之人。” 陆母一把拉住,“儿呀!柳絮姑娘娘相信不是嫌贫爱富之人,可他舅父是个商人,商人重利,认钱不认人,柳絮婚事没她舅点头,就成不了。” 陆父道:“儿呀!你娘说得对,柳絮的婚事她做不得主,为父看你还是别想柳家姑娘了。” 陆志文呆愣半晌,默默走到书案前,拿起书本看起来。 陆母一阵欣慰,从这日起,陆母唤儿子吃饭,三番五次,凉了又热,热了又凉,陆志文专心读书,心无旁骛,他只有一个念头,考取功名,做官有俸禄,拿去给柳絮彩礼钱,她舅就能答应娶柳絮姑娘。 中秋快到了,邵府准备中秋夜赏月一应事宜,邵府后花园里有几棵桂树,桂花缀满枝头,柳絮摘新鲜的桂花,做了一小罐子糖挂花,留待给孩子们就馍馍吃。 晚秋端着一坛子桂花酒,放在吴淑真身前的炕桌上,笑道:“奶奶尝尝,这是府里自己酿的,比外头买的纯,干净。” 说吧打开,吴淑真低头闻了闻,“味道清淡,中秋月圆,若月下饮此桂花酒,是再好不过的事。” 柳絮端了两个碟子进来,“这是大厨房才送来的桂花月饼,中秋夜摆上桌的,大厨房先送来些,说让奶奶尝尝。”邵府里的下人们一个个猴精,看大奶奶齐氏身子骨不利落,传出老太太和大奶奶有意三奶奶接手管家之事,得了信,提前都来巴结三奶奶,有的是想走三奶奶门路,上去的,更是多有东西孝敬。 吴淑真掰了一小块,放到嘴里,细嚼慢咽,“口感松脆,甜而不腻。” 指着另外一碟子,赏了柳絮和晚秋屋里的小丫鬟们吃。 吴淑真又拈起一块,像是突然想起,“好像有日子没看到冀儿和莹儿了,柳絮宝珠,你二人去把小爷和姐儿抱来,说有好东西给他。” 柳絮心想,吴淑真想邵冀那是借口,不知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素云姨娘吃了医馆老郎中开的药,少眠多梦,得以缓解,恶露渐少,可是这几日,又出现心慌、心悸,焦虑不安。 素云姨娘的哥哥赵憨实来府上找她,回了奶奶,兄妹在二门上见面,素云趁看门婆子不备,偷着塞给她哥几样首饰,都是邵英杰宠她时特意打了送她的,银钱她手头不多,虽说管几年三房银钱,可那时年轻,以为将来会更好,一心盼着扶正,成为正房奶奶,要多少没有,谁承想有今,要知道这样,当年发狠克扣一些,不至于手头拮据。 赵憨实推脱不要,“妹子在府里不容易,当哥的不能帮衬妹子,那能要妹子东西。” 素云姨娘偷着瞄了看门的婆子一眼,他哥就明白,赶紧踹起来。 素云姨娘小声道:“你过两日来,我还有东西给你,这次你来得突然,没准备。” 赵憨实瓮声瓮气地道;“妹子若在府里过得不好,跟哥哥说,哥哥就是拼着命,也把你赎回去。” 素云姨娘苦笑,“你甥男甥女都几岁了,我还能有什么想头,左不过混日子。” 素云姨娘出去见娘家人,明间里就巧儿一个人,坐在窗前,不知想什么,听门口脚步声,转头,看柳絮和宝珠进门,诧异,忙站起身,“二位姐姐今这么得闲,来这屋里走动。” 柳絮笑道:“奶奶命我二人来接小爷和姐儿过上房,奶奶那留着好吃的呢!” 巧儿一听留着好吃的,神色间提防,“小爷和姐儿刚吃过东西,姨娘吩咐不让给小爷和姐儿乱喂东西,再说小爷和姐儿快要睡觉了。” 柳絮寒脸道:“巧儿妹妹横档竖拦,不让带走小爷和姐儿,难道是不放心奶奶,怕奶奶把吃食里下毒。” 这个帽子扣上,巧儿吃罪不起,忙分辨道;“奴婢不敢,并没那么说。” 宝珠扬着脸,高傲地道:“那就快把小爷和姐儿叫出来,跟我们走。” 巧儿看两个是奶奶上房大丫鬟,不敢得罪,走是里屋唤出奶娘,嘱咐奶娘注意别给乱吃东西。 奶娘答应着,柳絮牵着邵冀,宝珠牵着莹儿,两个奶娘在后头跟着,往上房去。 吴淑真逗了一会邵冀,抱着莹儿,坐在腿上,教她认字,锦绣走来跟前凑趣,“奶奶真是好性,这样喜欢孩子。” 这时,晚秋进来,笑着道:“奶奶,后花园那几棵桂树开花了,奶奶不去看看,过几日就让府里手脚快的,摘没了。” 吴淑真感兴趣的道;“后花园里的桂树不是早就开花了吗?有什么稀罕。” 晚秋道:“先头开的都快落了,是西北角那五六棵金桂,奴婢刚才听说去看,金黄一片,远远就能闻见桂花的香气。” 吴淑真放下莹儿,对锦绣道:“闲着无聊,不如我们也看看。” 锦绣赔笑,“奶奶有兴致,婢妾奉陪。” 吴淑真吩咐奶娘,“抱上哥儿,带着姐儿,一块去看看。” 素云姨娘送走哥哥,回房,堂屋里就巧儿一个人,听听东间里没有动静,问:“冀哥和莹姐睡着了?” 巧儿丧着脸,“哥儿和姐儿让奶奶派柳絮和宝珠抱去上房了。” 素云大惊,趁着自己出去这一工夫,吴淑真就派人来把一双儿女抱走了。 吴淑真是冀儿和莹儿的嫡母,看看庶子女,理所应当,素云姨娘没理由不让,素云姨娘只好坐在屋里等。 直等到太阳偏西,两个孩子还没给送回来,素云姨娘有点着急,心里没底,烦躁不安情绪又上来,念叨,“去了这么大半日,怎么还不放回来。” 巧儿只好安慰她,“姨娘放心,上房不少下人,小爷和姐儿有奶娘跟着,不会有事的。” 晚膳送来,送晚膳的是两个大房里的小丫鬟,素云姨娘问:“小爷和姐儿吃了没有?” 小丫鬟道:“说吃了月饼,现在不饿,逛花园子去了。” 素云姨娘心下生疑,“逛花园,他一个那么大点的人儿,会看什么花儿草儿的。” “是我们奶奶心情好,叫上锦绣带上小爷和姐儿一块去的,说去后花园赏桂花。”小丫鬟分说道。 素云姨娘一听在上房吃了东西,更加不安,晚膳巧儿再三劝说,动了几筷,就撂下不吃。 看天色不早,实在等不下去,穿上绣鞋,对巧儿道:“走,我们去后花园。” 巧儿为难,“奶奶逛园子,姨娘去,这不是明摆着不放心奶奶带小爷和姐儿。” 素云姨娘焦躁,“顾不了许多,难道许她逛园子,就不许我做妾的逛园子。” 巧儿给素云姨娘拿衣裳换上,一旁提醒道;“姨娘忘了上次,闹了多大没脸。” 素云姨娘胡乱换上衣裳,巧儿的话一句也听不进去。 巧儿看主子出门,劝说不听,只好跟着。 素云姨娘抄近道,进了后花园月亮门,她在邵府多年,当然清楚哪里有桂树,就往后花园西南走,过了竹林,看那几棵桂树,孤零零的,附近没人。 素云姨娘徒然紧张起来,脚步慌乱,巧儿扶着她在左近找,不见吴淑真的人影。 素云姨娘心乱如麻,像是个没头的苍蝇,巧儿看主子又像前次一样,情绪很不稳定,不由担心,忽然,想起道:“姨娘,奴婢想起来了,花园西北角还有几棵桂树,是不是奶奶他们去了哪里?” 素云姨娘一听,来不及多想,便朝后花园西北角疾走。 过了水阁,远远看见木头桥上站着几个人,背影像是吴淑真,素云姨娘急急朝哪里走去。 素云姨娘上桥,看见吴淑真和锦绣,晚秋柳絮几个,没有邵冀和莹儿,连两个孩子的奶娘都不见。 吴淑真和锦绣一前一后,晚秋和柳絮随着,刚往桥下走,素云姨娘甩开巧儿几步追上,娇喘着问道:“奶奶,冀儿和莹儿去哪里了?” 吴淑真用手朝前一指,“那不是。” 还未等素云姨娘看清楚,就觉一阵晕眩,身体失去重心。   ☆、第75章 未等素云姨娘看清楚,就觉一阵晕眩,身体失去重心,朝桥下滚落。 恍惚听见身后传来一阵女子惊呼,素云姨娘滚到阶下,就听不少人乱嚷,“素云姨娘摔倒了。” 素云姨娘微微睁开眼,眼前一人影晃动,拿手上帕子似无意捂住她的嘴,素云姨娘失去知觉。 素云姨娘悠悠醒来,四周打量,这是什么地方,她躺在纱帐里,纱帐围得严实,她只能隐约看见这里一屋子的红木家具,架上摆设玉翠宝瓶,石榴盆景上头缀着宝石,底座枝干都是珊瑚雕。 素云姨娘疑似在梦中,这是邵府那一房,就听纱帐外传来隐隐说话声,“姨娘一直未醒,大概是这一跤摔得不轻,是不是头磕破了,恁高处滚下来,不受伤才怪。”这说话声熟悉,素云姨娘记忆出现空白。 另一个声音不是很熟,“素云姨娘这回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这一跤,肚子里的孩子摔没了,素云姨娘好好走路,怎么就掉下去?” 方才说话的丫鬟道;“一会爷回来,定要仔细盘问,奶奶回了老太太,老太太大怒,要追查是那个不小心把素云姨娘撞下去的?” 另一个有些陌生的声音道;“老太太不是说是那个不小心把素云姨娘推下去的,不是撞下去的,看来主子们是不信素云姨娘自个掉下去的。” “素云姨娘站着和奶奶说话,谁站在她身后头?”刚才说话的声音道。 “锦绣姑娘站在素云姨娘身后,难不成是锦绣姑娘?” “这话可不能乱说,仔细人听见,惹祸上身,锦绣姑娘厉害,若知道背后编排她,一定不能轻饶,锦绣姑娘背后把素云姨娘恨得死死的,巴不得她失宠,自己好上去,听说前阵子在爷跟前没少说素云姨娘的坏话,爷耳朵根子软,就真信了,把素云姨娘冷落,这也合该她遇上对手,想着素云姨娘当年春风得意,也有今天。” “快别说了,来人了。” 素云姨娘侧耳细听,听门外果然有沉重的脚步声,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怎么回事,好好走路怎么就摔倒了?胎儿怎么样了?找大夫看了吗?” 素云姨娘听出是邵英杰熟悉的声儿。 “妾身正跟素云妹妹说话,不知怎么素云妹妹就朝下滚下去了,妾身拉了一把没拉住,都是妾身不好,不该去园子里看桂花,谁又知道素云妹妹找来了,还出来这档子事。” 吴淑真的声歉疚地道:“妾身请大夫来看过,说素云妹妹小产了,肚子里的胎儿没保住,这都怨妾身不好,当时,怎么就没拉住。” “奶奶当时拉了素云姨娘一把,素云姨娘连带把奶奶带倒在地,这事不怪奶奶,奶奶怎么知道素云姨娘要来。”这说话声,像是才说话的丫鬟,声音像是晚秋。 邵英杰重重地叹气,“这个孩子和我无缘,好歹你没受伤。” 忽又问;“素云姨娘怎么摔倒的,走路也太不小心。” 吴淑真的声,“妾身不知道,也纳闷,问过丫鬟,谁当时都没理会,这还得等妹妹醒来问个明白。” 素云姨娘记忆有点混乱,模糊,什么都记不清了,眼前出现幻影,自己站在桥上,身后好像是有人推了自己一把,亦或者是踩了她的裙角、绣鞋,怎么想不起来了,不管真相是什么,都不是自己摔下去,因祸得福,小产一事,庆幸终于逮到机会栽到她人身上。 有人故意害她,素云姨娘不由愤怒,谁对自己怀恨,欲除之而后快,主子里头只有两个,吴淑真和锦绣,吴淑真和自己在前面,不可能是吴淑真,若咬定是吴淑真,又有几个丫鬟看见,当证人,不占理。 方才那丫鬟说锦绣在自己身后,当时情绪激动,没看见身后都有谁,那陷害自己的人十有□□是锦绣那贱人,一定是她在背后推了自己一把,以至于站立不住,才跌倒滚落桥下。 对了,不管是不是锦绣那小蹄子,爷问起,一口咬定是锦绣谋害,先除掉锦绣心头之患,然后,她在跟吴淑真对阵。 不管怎么说先出口恶气,锦绣跋扈、嚣张,自己生了不少暗气不说,她还在爷跟前说自己坏话,时日久了,令爷对自己疏远。 打定主意,她轻轻哼了声,一只素手撩起帘子一角,是吴淑真的脸从纱帐外露出来,看她睁眼,欣喜地道;“妹妹总算醒了。” 帐子外又冒出邵英杰的脸,关切焦急地问:“你怎么样了?没事吧!不用多想,胎儿没了,不是你的错。” 素云鼻子一酸,轻声啜泣,邵英杰道:“你先别只顾着哭,把事情弄清楚,你是怎么摔下去的?” 邵英杰这一问,素云姨娘哭得更加厉害,抽抽搭搭的,快要背过气去。 邵英杰皱眉,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出来,有我,别怕,我给你做主。” 素云姨娘哭得更加伤心,“爷就别问了,是婢妾不好,婢妾不该去后花园。” 邵英杰更加深信不疑,有人害素云姨娘,厉声问:“快说,是谁暗地里做的手脚?” 说吧,朝身后的晚秋、柳絮、锦绣狠狠地扫了一圈,锦绣面色平静,心里乐开了花,素云姨娘小产,肚子里的胎儿没了,日后没有依仗,看她能耐我何。 这时,吴淑真也道;“妹妹就是心太软,是那个背后害你,你指出来,有我和你爷做主,就是我和你爷做不了主,还有老太太,妹妹别怕,实话说出来,免得无辜之人白担了嫌疑。” 说吧,朝柳絮、晚秋、锦绣道:“你们三个过来,让素云姨娘指认。” 柳絮、晚秋、锦绣三个不得不走上前,锦绣心里暗骂,素云这狐狸精,临死还抓个垫背的,胎儿没了,还想诬陷别人。 朝邵英杰委屈地道;“当时婢妾脸朝湖水,根本就没留意素云姨娘,审丫鬟何至把婢妾捎带上。” 邵英杰瞪了她一眼,嫌她多话。 吴淑真朝帐子里的素云姨娘道:“妹妹不消说话,是谁你就用手指一指。” 三个人有点紧张,就连屋里的婆子媳妇都跟着大气都不敢出。 锦绣这时方有些害怕,心里突突的跳没底,自己平日跟素云姨娘有过节,万一她今故意报复,转念,桥上还有这些人,谁都看见自己离素云姨娘隔着有几步远,怎么可能推她下去。 就在众人紧张情绪中,只见素云姨娘缓缓抬起手臂,众人心都快提到嗓子眼。 素云姨娘指尖朝下,扫了三个人一圈,突然,抬起指尖对准中间的锦绣一指,然后,掩面痛哭,儿一声,肉一声,“我的没见面的孩子!你怎么就狠心抛下娘就这样走了,你让我可怎么活呀!你疼死娘了。” 屋里肃静,就听素云姨娘撕心裂肺哭声。 突然,邵英杰朝傻了眼的锦绣,怒喝道;“贱婢,你好大胆,仗着是老太太赏的,竟敢害我邵家骨肉,你是不想活了。” 说吧,上前拔出墙上挂着的佩剑,寒光一闪,顿时屋里吓得一片惊叫声,一干丫鬟仆妇东躲西藏,抱头鼠串,锦绣刚开始吓傻了,此刻,反应过来,躲去吴淑真身后,吓得变颜变色,哆嗦着央告,“奶奶,婢妾是冤枉的,奶奶快拦住爷,不是婢妾害的,奶奶快替婢妾说句话。” 邵英杰怒火中烧,仗剑就要杀锦绣,吴淑真跪下抱住邵英杰手臂,“爷,消消气,锦绣有罪卖了就是,不用要她性命,不管怎么说她侍候过爷,是爷的枕边人。” 锦绣跪在吴淑真身后,哭着道:“爷,婢妾冤枉,婢妾没害素云姨娘肚子里的孩子。” 锦绣惊慌朝屋里晚秋和柳絮等一指,“爷问问,婢妾是不是离素云姨娘远,没往她跟前凑,素云姨娘平常跟婢妾不对付,有意害婢妾,素云姨娘一定是自己着忙,没站稳,跌倒的,求爷明察,不能光凭素云姨娘一句话,就定了婢妾的罪。” 邵英杰听她说得似乎有理,一想俩人平常水火不容,仗剑的手撂下,问晚秋几个,“你们几个谁能证明不是她推的,谁看见了?” 邵英杰朝柳絮看,柳絮摇头,“奴婢当时往别处看,听见声响,回头看素云姨娘已经跌下去了。” 邵英杰看晚秋,“你说说,可曾看见锦绣推她不成?” 晚秋胆怯地直往邵英杰手里的剑瞧,胆小地小声道;“奴婢也没看见,奴婢看桥下水里的金鱼,没留意。” 吴淑真行至床前,把帐子掀开,问:“妹妹在好好想想,是锦绣推的,还是妹妹自己一脚踩空,掉下去的?锦绣平常做事向来有分寸,对妹妹恭敬,妹妹仔细回忆一下,到底是不是锦绣推的,姐姐不是不信你,你我姊妹三人情同姊妹,妹妹不忍心,锦绣妹妹受了冤枉,错怪好人。” 吴淑真这番话,更挑起素云姨娘心底积压已久的恨意,锦绣对自己恭敬,情同姊妹,见面冷嘲热讽,背地里咒骂,像乌眼鸡,恨不得生吞活剥了自己,还谈什么恭敬。 素云姨娘抽搭两下,满腹委屈地对邵英杰道:“爷,婢妾说了,都是婢妾的错,怨不得锦绣妹妹,婢妾就是难过肚子里的孩子,虽然他命不好,长在婢妾肚子里,可那是爷的种,婢妾心疼慌……”说吧,佯作难过,把脸扭过去,“爷也不用怪锦绣妹妹,婢妾命贱,孩子没了就没了,锦绣妹妹年轻,还能给爷生养。” 素云姨娘一番话,犹如火上浇油,坐实了锦绣的罪。 邵英杰怒目,瞪着锦绣,“你还有什么话说?我一剑杀了你个毒妇。” 说吧,挺剑向前,就要结果锦绣性命,吴淑真假意拦阻,“爷,不看别的,看在老太太面上,锦绣好歹也是老太太屋里出来的。” 这下子好,把邵老太太绕进去,邵英杰更有气,母亲好端端的往三房塞人,不然能出此大事,邵英杰甩开吴淑真的手。 锦绣吓得瘫软在地,邵英杰挥剑,正当剑尖对准锦绣胸口刺来,猛听得,门口一个低沉妇人声音,“慢着。” 邵太太由丫鬟扶着出现在门口,邵太太听说锦绣犯了错,孙儿没了,气得扶着丫鬟往三房来问个究竟。 锦绣一看见邵太太,忙跪爬过去,趴伏在邵太太脚下,哀求道;“老太太,奴婢打小在老太太身边侍候,奴婢是不是害人的人老太太最清楚,如今奴婢被素云姨娘陷害,就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求老太太看在奴婢侍候一场的份上,查明真相,还奴婢一个清白。” 邵老太太对儿子道;“你也别急,慢慢问清楚,再处置人。” 邵英杰道:“儿子问了,素云说是锦绣推的。” 邵老太太道:“跟着她奶奶的不是一个人,就都没看见?” 柳絮和晚秋把刚才回话原话说了。 邵太太狐疑的眼光在二人身上扫来扫去,一眼看见素云姨娘的丫鬟巧儿,巧儿躲在人后,怕主子治她个失职之罪。 邵太太朝巧儿问;“你是素云姨娘的贴身丫鬟,你说说,你主子出事时,你在哪里?你这丫鬟就该治罪。” 巧儿一听,吓得脸都白了,忙出来跪倒,脑子转了转,若是素云姨娘自己摔倒,那自己难逃干系,自己主子已然懒在锦绣身上,自己曾受锦绣羞辱,正好顺水推舟,报一箭之仇,遂道:“回老太太,奴婢看见是锦绣姑娘推了姨娘一把,姨娘就跌倒,滚下桥去。” 主仆同置一词,锦绣百口莫辩,苦于没有人证,只有叩头如捣蒜,“老太太,奴婢是冤枉的,她主仆设下圈套陷害婢妾…..” 邵英杰早已不耐烦,对邵老太太道;“母亲,既然事情已查明,锦绣是母亲屋里出来的,就交由母亲处置。” 邵太太听出儿子话外之音,儿子虽未明说,既有怪她之意,后悔当初不该插手儿子房中之事,如今落埋怨。 邵太太对一干跟来的丫鬟仆妇道:“来人,去找个人牙子来,把锦绣拉出去,打三十板子,发卖。” 丫鬟仆妇上来,扯住锦绣往外就拖,锦绣扯着脖子拼命喊冤,咒骂素云姨娘歹毒,锦绣被人拉出去,叫喊声渐渐远去,屋里人各个心惊。 邵老太太对儿子道;“这下你静心了,拔掉眼中钉。” 说话间,朝床上躺着的素云姨娘看一眼,眼神晦暗不明。   ☆、第76章 锦绣被了来下去,邵太太不自在,锦绣总是她的丫鬟,出了事,就是儿子不怪,她心里也不是滋味。 邵太太不肯在三房多待,扶着丫鬟,身后跟着众媳妇婆子,出了上房的门,吴淑真和邵英杰送邵太太,直到看不见人影,才回房。 这时,一个小丫鬟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碗汤药,“爷、奶奶,药煎好了。” 吴淑真亲自端起描金漆红枝莲托盘上的天青细瓷小碗,走到床榻前,和声细语道;“妹妹,这是大夫开的滋补的药,你刚小产,身体虚弱,喝几剂药调理调理身子。” 这时,旁边的柳絮和晚秋把素云姨娘扶着坐起,身后倚着抱枕。 素云姨娘听声音很温柔,吴淑真的脸瞬间变成了丫鬟念珠的脸,好像听一个声音说,“姨娘把药喝了,刚生了小主子,姨娘流了不少血。” 吴淑真用小勺舀起一勺药汁,送到素云姨娘嘴边,素云姨娘张开嘴,喝下去,吴淑真耐心地又喂了几口汤药。 素云姨娘眼前又出现光怪陆离的幻影,一些人,自己不知身在何处,素云姨娘用力摇摇头,眼前幻影消失,忽地念珠的脸清晰地变成吴淑真的脸,素云姨娘立刻警觉。 吴淑真舀起一勺药汁再次送到她嘴边,素云姨娘突然道:“这药苦,婢妾不愿意喝。” 吴淑真举了半天,素云姨娘只是用唇抿了一小口进去,吴淑真想是手累了,吩咐晚秋,“你过来喂姨娘吃药。” 邵英杰站在吴淑真身后,问:“那个大夫来给素云看的?” 吴淑真道;“常来我们府里的况大夫。” 邵英杰便不在问了,胎儿已经没了,那个大夫来了,无回天之力。 素云姨娘不想喝,她怕吴淑真在汤药放了不该吃的东西,邵英杰在,她不得不敷衍勉强喝了两口。 吴淑真在她喝药工夫,命人去叫了软轿,看素云姨娘汤药才喝了半碗,对邵英杰道:“天都快黑了,妾身看还是先把素云妹妹抬回去,药回房在喝。” 邵英杰点头,“先送素云回去吧!小产伤身,滋补不是一两天的事。” 吴淑真命人把素云姨娘架上软轿,让小丫鬟把药锅子里的剩下的汤药,端着送到素云姨娘屋里,两个有气力的婆子抬着素云姨娘回小偏院。 素云姨娘坐上轿子,被人抬走了,邵英杰站在软轿下,看素云小轿走远,想起素云姨娘生莹儿和冀儿时曾幸福的样子,这次小产,脸上难掩凄楚之情,不由心酸,心便软下来,把这段日子对她的不满抛开,心想素云小产受到打击,他若在身边安慰,素云是不是能少一点难过。 软轿转弯,邵英杰还站在门口没动,吴淑真的声音在耳边传来,“爷去看看素云妹妹,素云妹妹才刚没了孩子,不知多难过。” 邵英杰朝妻子感激地看一眼,“我去看看便回。” 吴淑真道;“爷不回来,没人说爷什么,爷是妾身的夫君,也是素云妹妹的男人,她想必心里盼着爷去,嘴上不好说出来。” 邵英杰听说,借着台阶,跟着去素云屋里。 巧儿跟在软轿后面往回走,边走边寻思,当时,素云姨娘看见桥上的奶奶,身旁没有小爷和姐儿,心急,甩开她奔上桥,等巧儿上桥,看见素云姨娘身子朝桥下滚落,素云姨娘一出事,便上来一群人把素云姨娘围住,直接抬到正房,巧儿跟着来到上房,素云姨娘被人抬进里间后,里面把门关上,三房的下人都围在正房门口,悄悄议论,巧儿想挤进去侍候主子,被陈福家的一把推到一旁,“奶奶吩咐,任何人不得进去。” 里面的门关上,一会,小丫鬟拿出带血的衣裤包了一团,巧儿万分惊惧,怕里面发现了什么,素云姨娘早已小产,换衣裳不是就发现腰间捆着的垫子,巧儿吓得手心都冒汗了,就怕门一开,奶奶传自己进去,治她个欺瞒主子之罪。 等了半天,没人传她进去,巧儿侧耳细听,里面没有一点动静,上房几个小丫鬟出出进进端水,没什么异常。 过了不久,不知是谁喊了声,“大夫来了,快让开。” 巧儿就见一个挎着药箱的大夫,婆子领着上了台阶,众人纷纷让开道,打起帘子让大夫进去,巧儿看这位大夫眼生,不是常来府里的,听见里面说了句,“况大夫来了。” 方知道这大夫姓况,看来上房的人是熟悉的,应该是总给奶奶瞧病的哪位大夫。 巧儿心里惴惴不安,这位况大夫是奶奶的人,发现素云姨娘早已小产之事,定然不会隐瞒,这回篓子捅大了,素云姨娘有错,主子们头一个就拿自己开刀,巧儿吓得六神无主,等里面说,“大夫就要出来了。”巧儿吓得快要瘫倒在地。 可是一切如常,况大夫让柳絮送出门,没传唤自己,巧儿奇怪。 里面出来的小丫鬟透出口风,说姨娘跌一跤,跌小产了,胎儿没了,巧儿不知这么长时间里面发生了什么,但听得说素云姨娘小产是因今摔下桥造成的,心里默念,老天保佑,总算没揭穿出来,蒙混过去,到此时,她犹自心有余悸。 有人喊,三爷回来了,巧儿看见三爷的影进了院子,吓得腿都软了。 在后来,听里面乱哄哄的,又是哭声,三爷怒吼声,门口下人扒着门往里看,听里面直嚷杀人了,巧儿不是扶住墙,吓得早就跌倒,暗想,这一定三爷一怒之下,把素云姨娘杀了。 正当三房乱作一团,老太太扶着丫鬟走来,巧儿失魂落魄,不知是谁推着她,同老太太一群人一同进了西稍间,这是奶奶日常起居之处,巧儿看一屋子人,锦绣跪在地上,三爷手里提着剑,怒冲冲,像是要杀的人是锦绣,巧儿一时间糊涂。 老太太问了素云姨娘小产经过,缘由,巧儿仔细听个明白,原来是自家主子趁着小产之机,陷害锦绣,巧儿自上次挨了锦绣一巴掌,吃了锦绣的丫头金凤排挤,便怀恨在心。 猛听得老太太问看没看见是谁推了素云姨娘,素云姨娘出事时, 巧儿当时在往桥上走,刚下过一场秋雨,桥上木板有点滑,她提着裙子看脚下的木头台阶,根本没看见事情经过,等听见一声惊呼,往上一看,姨娘出事了,她才顾不得桥上滑,小跑上去,上头几个人乱成一团,手足无措,眼睁睁地看着素云姨娘滚下桥头,滚落在桥下,还是吴淑真第一个飞跑下桥,紧跟着柳絮和晚秋、锦绣几个跑下去,吴淑真跑到素云姨娘身旁,蹲下身子,吴淑真身体遮住,巧儿好像看见她抱着素云姨娘的头,等巧儿跑下去,素云姨娘已然昏迷不醒。 巧儿听老太太问到自己,朝地上跪着的锦绣望了一眼,她深恨锦绣,遂指证锦绣害了素云姨娘,并称亲眼所见。 这一连串的事情发生得突然,让人来不及想清楚,巧儿往回走,才下过秋雨,空气有些微凉,一阵秋风吹过,巧儿觉得身子有点冷, 脑子开始清醒,想起那个小丫鬟拿着素云姨娘换下来的衣裙,亵裤上染血,这不奇怪,素云姨娘自小产后,血淋漓不止,服了老郎中的药,刚好些,不知是何原因,下面又有血水流出,经常染上亵裤,这不难解释,但姨娘的肚腹平平的,肚子上绑着的是小垫子,难道换衣裳时,没人发现,这绝对不可能,巧儿把前后一联想,突然,心头划过一丝惊惧,这不会是奶奶设的圈套,除掉锦绣。 忙忙地疾走追小轿,巧儿回去时,房里的下人已经把素云姨娘安置在西间炕上,粗使婆子赶紧把炕烧热,秋季,日头落了,早晚寒凉,素云姨娘刚刚小产,怕落下病根。 巧儿看见素云姨娘坐在炕上,眼神飘渺,神情颇为奇怪,刚喊了声,“主子。”就听见明间门外有重重的脚步声,巧儿一听这声音,像是邵英杰的脚步。 刚想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 巧儿扶着素云姨娘半躺在炕上,装作刚小产,不能下地,连邵英杰来,没挪窝。 邵英杰坐在她身旁,素云姨娘头搭在他肩上,邵英杰搂着素云姨娘,素云姨娘喃喃道;“婢妾对不住爷,婢妾没用,连个孩子都保不住。” 邵英杰搂着她安慰道;“你还年轻,有的是机会,以后我多来你屋里就是,再说我们不是还有冀儿和莹儿。” 素云姨娘不但嫁祸锦绣天衣无缝,并成功挽回邵英杰的心,总觉得一切有点不真实,她把头往邵英杰怀里拱了拱,一切来得太快,容不得她考虑。 邵英杰进门后,对素云姨娘的态度跟之前大不一样,温存体贴,一时间令巧儿看了,觉得素云姨娘当初没把小产的事说出来是对了,素云姨娘此刻偎在邵英杰怀里,巧儿正对着她的脸,不经意看了一眼,心头一动,主子的表情好像不对,时而清醒,时而像在梦里。 素云姨娘忽然一阵清醒,想起小产这件事解决得如此顺利,犹如神助,往深了想,头开始疼,眼前有无数幻影,光怪陆离,一阵阵恍惚,她摇头,先不去想。 许久没跟邵英杰亲热,她主动搂住邵英杰的腰,趴在邵英杰怀里,仿佛回到年轻时,跟邵英杰这样相依偎,她甜甜地笑了,慢慢睡着了。 梦里不知梦见什么,唇角绽出开心的笑容,邵英杰以为她刚刚小产身子虚弱,把她放在炕上,巧儿上炕拉过一床被子,给素云姨娘盖上。 邵英杰嘱咐巧儿好好照顾素云姨娘,走到门口,朝熟睡的素云姨娘看了一眼,可怜她失去了腹中胎儿,对她打击很大,他在身边她安心地睡着了,邵英杰想起无数个夜晚,恩爱缠绵,好像一只小手抓挠他,他顿了下步子,走了出去。 好容易等到邵英杰走了,巧儿忙走去掩上门,炕上素云姨娘熟睡,突然一阵惊厥,眉心抽动,巧儿看她脸上都是汗,忙摇醒她,问:“姨娘怎么了?做噩梦了?” 素云姨娘望着昏暗的灯光,似乎恢复意识,“我怎么睡着了?” 朝四周瞅瞅,“我记得你爷好像来过,走了?” 巧儿担忧,姨娘最近一段日子,记性极差,刚发生的事,一问就全不记得了,神神叨叨的,猜想这大概是吃了上次自己托小厮在三流医馆买的药,吃坏了身体,巧儿误以为是自己办错了事,因此,不敢提姨娘反常,当外人只说姨娘因为腹内胎儿,带着辛苦,性情有点烦躁,灵芝那蹄子偶尔来房里,姨娘不待见,不总露面,就是巧儿忙不过来时,才喊她上来,听见素云姨娘出事,灵芝这小蹄子连问都不问,等回了主子,办她个怠慢之罪。 素云姨娘看外头天黑了,问,“这是什么时辰了,怎么我一觉睡着了,你爷走时没生气吧?” 巧儿道;“已经申末了,姨娘没睡多大一会,爷刚走,爷走时不但没生姨娘的气,奴婢看着对姨娘很疼惜,有点不舍得走的意思。” “爷说了,他明在来看姨娘,让姨娘安心养身体,别的事不用多想,等身体养好了,爷说带姨娘出门去散散心。”巧儿学了邵英杰临走时说的话。 素云姨娘感动得眼圈红了,“你爷真是这样说的,不是你这小蹄子蒙我,给我宽心丸吃?” 巧儿拿了件哆罗呢褂子,给她披上,“奴婢看爷心里还是有姨娘的,在乎姨娘的。” 素云姨娘笑了。 巧儿道;“下晌发生的一切姨娘可都还记得?是谁推姨娘下去的?姨娘还能回忆起来吗?真是锦绣吗?” 素云姨娘想想,摇头,不很确定,“我当时一心就想着冀儿和莹儿,没往别处想,奶奶往前指,我顺着她手指看,感觉好像是有人踩了我的裙子,推了我一把,记忆有点模糊,想不起来了。” 素云姨娘费力的想,头脑中一片混沌,突然睁大眼睛,茫然道:“冀儿和莹儿呢?” 巧儿赶紧安慰道;“小爷和姐儿没事,在东屋里睡着了。” 素云姨娘神情明显一松。 巧儿又道;“姨娘可曾知道是谁给姨娘换的衣裳,姨娘肚子上绑着的垫子,竟没人发现,姨娘说这事不是很奇怪,难道是姨娘自己支开下人先把垫子丢掉,才无人发现,蒙混过去?”巧儿把一路上想的疑问说出来,盼着素云姨娘说自己猜得对。 却只见素云姨娘一脸迷惑,陷入深思,巧儿不敢催促,素云姨娘最近夜里睡不好,记性差,有时事情刚想个头,一打扰,就又忘得一干二净。 素云姨娘低头看看身上的衣裳,不是自己那身衣裙,回忆,自己醒来时,好像就是穿的这身衣裳,不由心惊,颤着声道;“我记得醒来时就穿的是这身衣裳,不知是谁换上去的。” 巧儿惊呆,二人惊惧地互看了一眼,如果衣裳是别人为她换上的,而那服侍她的人只能是吴淑真的人,那岂不是就发现了伪装的肚子里有四个月身孕的假象。 二人面面相觑,巧儿小心抱着侥幸心里道:“能不能是众人忙乱时,绑在腰上的垫子掉了,没人注意,发现姨娘流血,众人以为小产,把沾血的亵裤处理了,大夫来时,误以为刚小产。” 素云姨娘虽觉得这样的推理似乎有点侥幸心里,这得是什么样的运气,还得有老天相帮。 主仆心思都是一样的,宁可往这上头猜测,如果不是,那就意味着……主仆不敢往深了想,事情已不是她们所能控制。 次日,素云姨娘起得迟,夜里噩梦不断,一忽而是吴淑真温柔的笑脸,一忽而是锦绣拿着刀子,要捅了她,素云姨娘抹头上的冷汗。 巧儿服侍她穿衣,“姨娘又做噩梦了?” 素云姨娘无精打采,伸进一个手臂在衣袖里,“前段时候吃那老郎中的药好了,夜里也能睡个安稳觉,就以为好了,把老郎中的药停了,这段日子又整宿睡不好,看来等出了满月,找个机会还要去医馆,开几副药来吃。” 巧儿心里有鬼,怕姨娘怪罪她找了个不着调的行子,误抓了药,便不敢答言,把话岔过去,“姨娘那身沾血的衣衫,奴婢看见奶奶房中的小丫鬟拿着出去,大概是丢掉了,若是拿去洗,洗干净了,也该送还姨娘。” 素云姨娘早起,头脑还算清醒,突然想起道;“你还记得拿走我衣衫的小丫鬟是谁,找她问问,不就知道是谁帮我换下的衣裳,如是奶奶跟前的晚秋自然有事不瞒着奶奶,要是其她人,或也不好说,上房奶奶屋里也不全是忠心的,不然奶奶怎么就信晚秋一个,夜里歇息连柳絮都不让值夜,柳絮还是她从娘家带来的,不也防着,总之,你找到那小丫鬟透透话,看她怎么说?” 巧儿认为主子说的有道理,连下里道;“奴婢记得那个小丫头,是奶奶屋里的三等丫头,名叫佩儿,我们从前要好,后来分开,我到姨娘屋里,就不怎么走动了,我借个由头,去问问她,她或许能说。” 巧儿服侍素云姨娘吃过早饭,掐算这个时辰,吴淑真去老太太屋里请安,等了一会,估摸佩儿活计忙完了,就走去上房,绕过粉青照壁,看院子里就两个婆子扫院子,往上房看看,上房堂屋门开着,没看见有人。 就见西厢房廊柱坐在两个小丫鬟,在斗草,看见她来,笑道;“巧儿姐怎今这么闲着,你们姨娘不是见天抓你,怎么又空来这院里。” 这时,奶奶去老太太屋里没回来,奶奶屋里洒扫干净,清闲这一会子,等奶奶回来,就不能躲懒。 巧儿笑道;“我来找佩儿,佩儿那小蹄子去哪了,也不去看我,还要我来看她。” 两个小丫鬟着急玩,一个小丫鬟一抬下颚,“在屋里,人家不像我们,干正经事。” 巧儿进屋时,佩儿正坐在亮堂地方,学着绣花,听见门响,抬头看见是她进来,忙放下活计,笑着道;“姐姐怎么来了?我原说过两日去看你,一直没腾出空,腾出空,又怕姐姐忙。” 巧儿走过她身边,亲热地挨着她坐下,“妹妹嘴上说,自打分开,妹妹看过我几回,都是我来看妹妹,妹妹还说嘴。” 佩儿调笑道:“姐姐如今跟我们不一样了,是入了等的,不像我,还是三等粗使丫头。” 巧儿看屋里没人,心想早点说正事,怕万一那两个小丫鬟进来,就不方便说了,于是拉着佩儿的手,小声道:“我今儿来是有件事问妹妹?昨日我们姨娘小产,那身染血的衣衫妹妹拿哪里去了?” 佩儿以为她突然来,又神神秘秘的要说何事,原来是这不相干的事,便随意道;“交给洗衣房,说好洗干净就给姨娘送去,怎么你们主子还缺衣裳穿,偏等着这身,支使你特意跑一趟,要衣裳。” 说吧,嘲嗤道:“我们奶奶难道还能密下几件衣裳不还,多少好的都穿不过来,看奶奶两个大丫鬟穿金戴银,比不得脸的主子穿的都好。” 巧儿听她没怀疑,暗喜,“那日是谁把衣裳给妹妹的?” 佩儿盯着她的脸,有点纳闷,“姐姐问这个干什么?难道姐姐不是为讨要衣裳来的?” 巧儿怕她疑心,忙编了几句谎话,“我们主子有一样东西不见了,想问问是谁帮着换的衣裳,看没看见,或者掉哪里了。” 佩儿听她的话,这才打消了怀疑,“那日是柳絮姐开门交给我的。”   ☆、第77章 素云姨娘和巧儿这两日提心吊胆,上房却没有一点动静,素云姨娘和巧儿胡乱猜测是柳絮没说出去,心稍安。 二人正暗自庆幸柳絮没把这事说出去,门外小丫鬟可儿掀起西屋里门帘,探进头来,“姨娘,奶奶派人来说一会大夫过来,叫姨娘准备一下。” 门帘撂下,可儿的脸消失,素云姨娘困惑,紧张地对巧儿道;“上房那位要干什么?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巧儿道;“一会大夫来了就知道了,姨娘快躺到床上去。” 扶着素云姨娘躺去床上,巧儿撂下纱帐,走去外面看大夫来了没有。 巧儿站在堂屋门前,看见一群人进了院子,打头的是邵英杰和吴淑真,引着一个大夫进来,巧儿老远认出这不是那日给素云姨娘看病的大夫,跟上房的人很熟。 忙走进屋里提醒素云姨娘是那个叫况大夫来瞧病,素云姨娘那日昏迷,醒来时没看见有大夫,就听见床前两个下人对话,知道大夫曾来过,没看出破绽,心想这大夫的医术不过如此,紧张的情绪缓解。 门外杂乱的脚步声,丫鬟喊;“大夫来了。”这是给里屋的人打声招呼,有外男进来。 邵英杰的声音传来,“小妾大前多亏大夫,小产之后,身体虚,大夫费心,瞧瞧看吃什么滋补汤药好。” 吴淑真最先露出头来,叫了声,“素云妹妹,大夫来了,姐姐担心你身体,特意请况大夫来给妹妹瞧瞧,小产最容易伤身。” 素云姨娘隔着帐子,有气无力的声道:“谢奶奶,婢妾闹得奶奶不安生,等好了,去给奶奶磕头。” 邵英杰随后陪着大夫进来,素云姨娘隔着纱帐,看大夫坐在床前,巧儿忙把她的手拿出去。 况大夫聚精会神,看似极认真仔细,过了一会,邵英杰看他不说话,若有所思,略急的口气问:“况大夫,小妾怎么样?有何不妥?” 况大夫略一沉吟,道:“如夫人身体微恙,像是月前小产伤了身子,胡乱吃药所致?” 邵英杰似乎没听明白,“大夫说什么,月前小产,小妾刚刚小产,况大夫贵人多忘事,三日前,不是况大夫来我府上给看的?” 况大夫站起身,正色道:“邵大人,三日前,是我来府上给如夫人诊的脉,不过没说是刚刚小产,尊夫人请我来时,就说是给如夫人看看肚子里的胎儿,不才实话说了,胎儿落了,这里面是不是有误会,是不才没说明白。” 吴淑真疑惑,自责道;“是妾身没听明白,不过况大夫说胎儿早就没了,这话当真?” 况大夫一脸严肃道:“医者何以戏言,尊夫人领会错了,是不才的过错,不才没说明白。” 邵英杰的脸慢慢变黑了,瞅着躺在床上的素云姨娘,沉声问:“是大夫说的这样吗?” 素云姨娘从大夫说出她胎儿早就落了之事,就已吓得目瞪口呆,万万没想到,话赶话怎么把真相揭了出来。 邵英杰厉声喝问,素云姨娘颤抖着道:“爷,不是这样的。” 邵英杰看向况大夫问:“大夫说得可有十分把握?” 况大夫面色难看,似乎很生气,“邵大人,况某行医多年,连这点病症都看不出来,还能悬壶济世,邵大人若不信,况某也没办法,邵大人另请高明,况某告辞。” 况大夫一怒大步出门,径直走了。 吴淑真这些年一直是况大夫给诊病,早已熟悉,也不避嫌,看况大夫生气,忙忙相送,解释道:“夫君不是不相信大夫,是太突然,不敢相信。” 吴淑真送况大夫回来,邵英杰犹自不信,狐疑地问妻子,“当时素云姨娘摔倒,怎么就都嚷嚷小产了呢?” 吴淑真略带愧疚地道;“妹妹摔倒晕过去后,抬妹妹的婆子生养过,有经验,看她裤子上有血,就说八成是小产了。” 邵英杰甚为怀疑,道:“素云怀胎,已四个月,胎儿早已成型,小产落下的东西呢?” 吴淑真似娇怯不胜,“丫鬟们收拾了,妾身当时连惊带吓,一头昏过去了。” 陈福家的跟在身后,接话茬道;“奴婢们没给吓死,这头忙活奶奶,这头忙活姨娘,好容易奶奶醒了,奶奶跟姨娘一个东屋躺着,一个西屋躺着。” 邵英杰板脸问;“是谁服侍的素云姨娘,素云姨娘换下的衣裳弄哪去了?” 柳絮心里早有准备,上前一步,垂眸道;“是奴婢侍候姨娘换衣裳的,换下来的脏衣裳交给小丫鬟拿去洗了。” 邵英杰厉声道;“既然是你侍候的素云姨娘,你总知道素云姨娘小产落没落下东西,那你说说,当时看见了什么?” 柳絮状似无知道;“奴婢看见姨娘衣裤染血,心想大夫一会来,看见不雅,就找出干爽衣裳给姨娘换上了,爷问落下的东西,都是血,大血块,姨娘流了不少血。” 邵英杰不信,狐疑地望着她,“没别的什么了,就是流的血。” 柳絮认真想想,肯定地道:“奴婢看一下,裤子上都是血水。” 邵英杰眯眼,盯着柳絮,又看一眼床上的素云姨娘,柳絮胆怯,小声道:“爷问的是,有没有小孩吗?……”说到这,柳絮一激灵,哆嗦了一下。 邵英杰看她一脸天真无知,会说话的大眼睛如水纯净,没有一分杂质。 暗想,这丫鬟年岁小,对妇人之事大概不知道,对她的怀疑去了大半。 陈福家的道;“爷,当日姨娘换下的衣裤找到,看看不就知道了,问是那个小丫鬟拿走了,拿到哪里去了?” 邵英杰觉得说的有理,问柳絮道;“你记得那日素云姨娘换下来的衣裤,交给那个丫鬟了?” 柳絮想想,不大确定地道;“好像是佩儿拿走了。” 吴淑真吩咐,“把佩儿找来。” 就有小丫头飞跑去找佩儿,佩儿听爷和奶奶唤,不敢耽搁,急忙跟着去素云姨娘屋里。 进门看一屋子人,表情严肃,不知发生何事,唬得脸色都变了,吴淑真道;“佩儿,那日素云姨娘小产柳絮姑娘把脏了的衣裤交给你,你拿去哪里了?” 佩儿吓得不敢看爷的脸,低头道;“奴婢送去洗衣房了。” 吴淑真命陈福家的,“你去洗衣房看看,送去的素云姨娘的衣裤洗没洗,若是没洗,告诉不用洗了,立刻取回来。” 陈福家的答应一声,撒开脚飞跑去邵府靠外宅院墙几间红砖平房,那是邵府的洗衣房。 这里,吴淑真看邵英杰生气,柔声道:“爷先去外屋歇歇等。” 邵英杰睨了一眼帐子里的素云姨娘,抬腿走出里间屋,呼啦,一屋子人,就剩下巧儿和一个妇人。 素云姨娘吓得脸都白了,多亏薄纱帐子遮挡,外头看不清,透过纱帐往外看,看人都走净了,巧儿站在床前,想同巧儿说话,忽地又看见门口站着一个媳妇,素云姨娘仔细看清,心想,这不是吴淑真奶娘的儿媳,她怎么跟着进来了,平常她在外院打点跟奶奶出门的事,忽地有些明白,这是吴淑真特意安排的监视她的,不让她跟巧儿单独留在屋里。 素云姨娘隔着帐子,跟巧儿对视一眼,不敢交谈,巧儿也自着急,唯盼佩儿取衣裳,洗衣房把衣裳洗了,若就这样,还可分辨,抵死不承认,无凭无据的,爷即使怀疑,不能定罪。 对外头的人,时辰过得很快,对屋里人盼着时辰慢点。 就听外屋有人说了句,“陈家的回来了。” 陈福家的急着忙着跨进门槛,差点没被门槛绊倒,不等站稳身子,喜悦的声音道:“爷、奶奶,亏洗衣房没来得及洗,洗衣房的大娘们说,这几日主子的衣物多,素云姨娘衣裳染血难洗,就先放着。” 衣裳送去几日没洗,很正常,洗衣房都是先可主子的衣物洗,素云一个姨娘,当然往后推几日,或者,搁的时间更长些。 邵英杰不等她说完,上前一把夺过她手上的衣物,里外翻看,果然,全都是血水,染了一亵裤,就连衣裳都染上了。 抖落一下,没别的东西,问陈福家的,“你没问问,衣物送去时,里面可有什么夹带?” 陈福家的一听主子问,一脸委屈,“奴婢知道爷要问,就问了洗衣房几位大娘,这一问不打紧,这几位大娘都朝奴婢嚷开了,说两件脏衣裳,谁耐烦看,送来就放在那里,一直没人肯碰,怪腌腻的,难道借着两件脏衣裳,还诬赖谁不成?” 邵英杰不耐烦听她啰嗦,抓着那两件衣物,奔里间去,素云姨娘此刻在屋里听得一清二楚,早已吓得心胆俱碎,邵英杰走到床前,一把扯开床前帐子,素云姨娘尚未看清,一团东西砸下她的脸,“贱人,竟敢说谎骗我。” 邵英杰扯帐子时,用力过猛,一边帐子扯落,素云姨娘看清楚屋里,一张张脸都盯着她看。 邵英杰回身,一眼看见巧儿,一手抓住她,“你说,你主子是怎么回事,何时小产的?瞒了多长时间,你若敢说一句假话,爷今就杀了你。” 巧儿吓得站立不住,腿哆嗦、嘴哆嗦说不出话。 素云姨娘看一团衣物甩进帐子里,仔细看,裤子上全是血,心神恍惚,怎么这么多的血,明明自己吃了药,不大流血了,这怎么回事,一定是吴淑真那贱人故意弄上去的。 素云姨娘抓起衣裤,朝邵英杰急辩,“爷,这不是婢妾流的血,一定是有人故意陷害婢妾,爷明察啊!” 屋里众人心里都想,这姨娘是不是神经错乱了,不是你的血,是谁的,谁又弄上血来诬陷你什么,诬陷你小产,明明已经都小产了。 巧儿听主子一喊,心里突然生出一丝侥幸,抖着道:“爷,姨娘却是小产了,看流的这些血,若不是小产,怎么会流这么多的血水,爷说的东西,也许是丫鬟拿去一路上掉了,粗心不知道。” 邵英杰抓着她的手停留片刻松开,想想她说的可也是,许是丫鬟粗心,一路走,掉落花园草丛或别的什么地方,没人发现。 素云姨娘脑子片刻清醒,尖声叫道:“爷,婢妾真没骗爷,胎儿之前好好的,真的是跌倒流掉的。” 邵英杰回身瞅瞅她,半信半疑,巧儿在邵英杰一松手瞬间,人跌倒在地,爬不起来了,坐在地上心想,反正胎儿没了,大夫把脉,那个能确定就是先前就没的,咬死了不吐口,三爷只有一半信,过些日子姨娘笼络住三爷,不就没事了。 素云姨娘水汪汪的眼睛看着邵英杰,饱含委屈,看得邵英杰心软,彼此相爱那么多年,他宁愿相信她没有骗自己。 邵英杰口气软下来,“好了,事已至此。” 瞅眼吴淑真,“既然说不清楚,我看这事就…..”刚想说揭过不提,反正是孩子没了,早没晚没都是没了。 话说了一半,就见一个人,分开众人,来到邵英杰面前,咕咚跪下,“爷、奶奶,奴婢有话,不敢欺瞒主子。” 邵英杰低头一看,是素云姨娘的贴身丫鬟灵芝,厉声道:“有什么话快说?” 灵芝瞅了炕上躺着的素云姨娘一眼,看一眼巧儿,眼中闪过一丝快意,刹那,便换上一副老老实实的样子,放低了声音,“素云姨娘于月前就已小产,大夫说的没错,那日夜里,奴婢看见巧儿拿着一包东西,鬼鬼祟祟去后花园,奴婢跟去一看,巧儿在埋什么东西,后来奴婢又听说,姨娘找了外间小厮抓药吃,一问说是小产后恶露不止,是巧儿找的人,去医馆抓的药,姨娘那段日子不敢出屋,谎称有身孕,不方便走动,连奶奶上房都不去。” 邵英杰听完,脸色大变,疾言厉色,“既然你说看见,那东西埋在何处,你带人去挖出来,若有则罢,若没有,你诬陷主子,罪名不轻。” 灵芝叩头道:“奴婢句句是实,不敢有半句谎话。” 吴淑真吩咐陈福家的,“你带人拿上家伙,跟着她去花园里挖,注意别惊动人。” 陈福家的答应一声,招呼人跟着灵芝一块去后花园,灵芝前头引路,陈福家的带着几个粗壮的婆子后头跟着,灵芝带着众人从角门进到后花园,按照记忆,指出当时埋藏东西地点。 入秋,昨刚下过一场秋雨,地上的泥土松松的,几个人手里提着铁锨,开始挖,几锹下去,便发现土里有东西,陈福家的上前一把扯出,打开,里面果然包着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已腐烂,衣裳完好无损。 陈福家的拿帕子掩住嘴鼻,提着到小偏院,邵英杰和吴淑真在堂屋里等,看见陈福家的手里提着衣物进门,知道找到了,陈福家的不敢把脏东西递给主子,小心地打开,让邵英杰和吴淑真看一眼就包上。 邵英杰看一眼,掉过头去,胸口止不住上下起伏,痛彻心扉,一是失去胎儿之痛,二是恨素云姨娘欺骗,罔顾他这些年对她的宠爱和信任。 邵英杰这回不得不信,他看一眼就知道这衣衫是素云平常穿的。 吴淑真蹙眉,“快拿出去好生埋了。” 陈福家的提着出去,还在原来的挖坑的地方把东西埋了。 邵英杰脚步沉重进去里间,看见素云姨娘惊恐的眼神,盛满祈怜,外屋说话,素云姨娘在屋里听得一清二楚,如果说她隐瞒小产一事,还有心可原,她诬陷锦绣,就成了别有用心,阴险歹毒。 邵英杰不喜欢锦绣是真,但素云姨娘在他心里一直是善良胆小怕事,需要呵护,他宠她,一部分原因是她示弱,现在,素云姨娘在邵英杰心里的形象整个颠覆,不得不让他觉得自己这些年受到欺骗,让素云姨娘耍弄,玩弄于鼓掌之间。 这一想法,是可怕的,把他和她之前的一切种种全盘否定,让他觉得爱这个女人不值,自己蠢不可及。 感情的欺骗对邵英杰是极大的伤害,因此更增加了他对素云姨娘的恨。 素云姨娘看邵英杰可怕的眼神,就知道自己完了,她白着一张脸,唇哆嗦着试图解释,“爷,婢妾不是故意想瞒着爷,是想等合适时机告诉爷……” 邵英杰一声怒喝,“够了,不要再说了,我不想听你的谎话。” 素云姨娘绝望地道;“爷,婢妾鬼迷心窍,是有人故意……” 邵英杰忍无可忍,厉声打断她,“住口,你还想诬陷那个,我不会在听你说,今后也不想看见你。” 掉转头,大喊一声,“来人,把这贱人给我……”刚想出口说发卖。 这时,清脆一声,“爹” 邵冀奶娘抱着进门,邵冀看屋里很多人,难得爹也在,在奶娘怀里,张着一双小手,“爹,抱抱冀儿。” 一刹那,邵英杰的心徒然软下来,无力地摆摆手,“把素云姨娘关起来。” 说完,走过去,从奶娘怀里接过邵冀,柳絮站在他身侧,看见邵英杰年轻英俊的脸多了几许沧桑。 屋里人谁都不说话了,看着邵英杰抱着邵冀往出走,这厢素云姨娘呆呆的,人似没了魂一样,一动不动。 吴淑真没跟着丈夫,她知道丈夫此时此刻,是不想有人打扰的,她使了个眼色,她奶娘的儿媳便跟上去。 吴淑真看邵英杰走了,吩咐人把素云姨娘先关在府后头的空屋子里,让两个婆子看着。 看一眼巧儿,冷笑一声,“这小蹄子,让她从哪来回哪去。” 一句话,定了巧儿的命运,巧儿是从人牙子手里买的。 巧儿哭求,吴淑真不理会,对灵芝道:“你揭发有功,让你家人领回去,自主嫁人。” 又对晚秋道;“你告诉大奶奶一声,给灵芝二十两银子,出去找个好人家吧!” 灵芝大喜,跪地叩头,“谢奶奶!”她出卖主子,换取了自由。 素云姨娘被婆子押走,眼神呆滞,不发一言。 吴淑真命柳絮道:“去把莹儿抱到我房里。” 柳絮去招呼莹儿的奶娘,抱着姐儿跟着奶奶回上房。 一场角逐,曲尽人散,邵府三房就剩下邵英杰夫妻,和一对庶子女。 邵英杰晚间回来,把邵冀交给吴淑真,道;“今后这一双儿女你多费心照顾,不看别的,就看我面子上,善待他们,毕竟他们是我邵某唯一的骨血。” 吴淑真接过邵冀,坦诚地道;“不管他们母亲是谁,孩子总是无辜的,妾身从小受过的苦楚,妾身不会让他们跟我一样,不管妾身将来是否有嫡出子女,这两个孩子妾身都视如己出,把他们当成自己亲生一样养。” 邵英杰感动,“我就知道你是明理之人,娶你为妻,我邵某不后悔。” 夫妻二人经过一番恳谈,关系拉近不少,吴淑真心里颇多安慰,他二人之间没有男女情爱,只有夫妻亲情,但凡事不能操之过急,彼此相爱,也是需要时间去培养,她有信心,天长日久,邵英杰和她之间,是会有一个美好未来的。 三房的事,邵府里的人都知道,那两房人都装作不知道,大奶奶齐氏和二奶奶罗氏,是内宅妇人,对这种妻妾争锋,见怪不怪,二奶奶罗氏倒是背地里跟贴身丫鬟道:“老三媳妇,比我和大嫂都厉害,这才嫁过来几天,素云姨娘被老三宠了多少年,老三先头的媳妇拿她一点折都没有,这没三五个回合,就被老三媳妇拿下。” 丫鬟道:“一个姨娘太受宠,给自己招祸,偏素云姨娘这样的聪明人连这个都不懂,奴婢看,她早晚会有今。” 罗氏道:“素云姨娘心气高,只可惜遇见了她奶奶,若是旁人,兴许能得手,可我就纳闷,素云平常看着聪明灵透,怎么就出此下策,走一招险棋,被她奶奶拿了现行,聪明人怎么办出糊涂事来。” 丫鬟道;“奴婢同她从小一块长大,对她性情是了解的,素云姨娘按说不至于这么蠢,奴婢想一定是她那个丫头巧儿撺掇的,看那小蹄子就不是正路人。” 罗氏心底不信,没说什么。 大奶奶齐氏病着,没人在她跟前提起素云姨娘的事,素云姨娘房中可儿来找她,说素云姨娘出事了,求她出面说句话,救救她主子,她才知道。 听说三房的事,齐氏诧异,暗自思忖,素云姨娘作死是真,吴淑真手段了得,不能不佩服,她管家,现病着,不方便插手三房事物,就是想想素云姨娘平日对自己恭敬,多有孝敬,吩咐人,告诉看守的婆子,善待素云姨娘,送些吃的过去,聊表心思,别的她不准备出头管,为一个姨娘得罪妯娌,这事她做不出来,何况她现病着,向老太太进言,把家事交给吴淑真管,有了这件事,她岂不是正好和吴淑真做个交换,吴淑真替她暂时打理家事,待她身体好了,把掌家权交回,借着这件事,正好两下子扯平。 最有资格管这事邵府老太太,因之前锦绣的事,恨素云姨娘,不出来说话,由着三爷折腾。 过了几日,吴淑真带着柳絮和晚秋等去素云姨娘关押的后院空屋。 看管的婆子掏出钥匙打开门,吴淑真吩咐其他人在外面等,带着柳絮和晚秋进去。 柳絮进门,看见坐在炕上的素云姨娘,吓了一跳,短短数日,素云姨娘面容槁枯,双目无神,比之前更加瘦弱,似一阵风刮来都能吹倒。 素云姨娘听见门响,脸朝门口看来,木然的眼神中似划过一丝亮光,待看清楚是吴淑真,眼中那抹亮光便被绝望取代。 吴淑真缓缓走向她,素云姨娘动也不动。 吴淑真满面温柔的笑容,“姐姐来看妹妹,妹妹可好啊?” 素云姨娘不屑看她,哑声道;“婢妾不好,奶奶好,奶奶这回称心如意了?” 说吧,嘿嘿几声冷笑,“奶奶精心设计这一切陷害我,奶奶的阴谋早晚有一天败露,奶奶还是想想这一天到来,爷会怎样对你,会不会还信任你这个毒妇。”素云姨娘说出的话,听着头脑清醒,一点不乱。 吴淑真倒是没生气,笑道;“你相信会有那么一天吗?” 素云姨娘冷哼,“奶奶别忘了,爷爱过我,我和爷的情分不是奶奶能比得了的,我相信爷也不会忘,爷早晚有明白的一日,爷不会就这样抛下我,爷说过,他一辈子照顾我们娘仨,不让我娘仨受人欺负……。” 素云姨娘自顾自地说,吴淑真唇角的笑容,已慢慢变了,柳絮一旁见了,抽了一口冷气,素云姨娘真是想死。 就见吴淑真凑近她耳边,轻声说了句什么,素云姨娘立刻住口,惊慌地看着吴淑真,“你想怎样?” 吴淑真笑容重新回到脸上,“我想怎样,那就要看妹妹想怎样?” 说吧,咯咯笑了几声,“妹妹是聪明人,知道该怎么做。” 素云姨娘一下子泄气,恨恨地剜了她一眼。 吴淑真离开素云姨娘关押的屋子,带着一群人,回上房,迈步进堂屋的门,看邵冀和莹儿奶娘带着在堂屋里跑,回头对柳絮道;“你以后专门照管两个孩子,我跟前不用来侍候。” 吴淑真是有考虑的,素云姨娘获罪,邵英杰痛恨素云姨娘,对两个没娘的孩子却格外怜惜,两个孩子由两个奶娘带着,她多少有点不放心,如今她身边可信任之人不多,自己离不开晚秋,只有让柳絮照顾两个孩子,最为合适,柳絮家里有幼小弟妹,历来心细,知道照顾人,在邵英杰心里,两个庶出子女看得很重,不能有一点差池。 邵英杰今日有应酬,回府已掌灯时分,邵英杰进二门,往三房走,走到三房地界,不由慢下步子,往素云姨娘住的小偏院看了一眼,素云姨娘关起来,她房中的下人,奶娘和丫鬟随着哥儿和姐儿到上房,因此,素云姨娘住的小偏院一团漆黑,没有一丝亮光。 邵英杰心头重重的像是压了一块石头,十几年前的往事历历在目,素云刚到三房时,才八岁,他清楚地记得那个清秀灵巧的小丫头。 邵英杰又一转念,想起素云姨娘所为,不由寒心,这么多年都被她外表假象欺骗,忽然,嫡妻出现在脑海,他对嫡妻心底始终有一分愧疚,因为素云的缘故,他薄待了她,致使她年纪轻轻早亡,素云却辜负他,他对素云生出一丝留恋,顷刻间化成恨。 邵英杰进到院子里,看上房西屋里亮着灯,吴淑真在房里。 他又朝东屋看了一眼,透过窗纱,映出柳絮的身影。 邵英杰上了台阶,自己掀起帘子迈步进了堂屋,脚步往西屋去,忽听见东屋里柳絮翠鸟般的声音,他脚步又顿住,朝东屋走去,他隔着珠帘,看柳絮坐在炕上,身边围着邵冀和莹儿,认真地听她讲故事。 柳絮的声犹如一股清泉,流淌进邵英杰心里,邵英杰阴霾的心,突然像照进一缕阳光般。 邵英杰聚精会神,却没听见身后轻微的脚步声,吴淑真掀起西屋撒花门帘,轻轻朝他站的地方走来。 吴淑真顺着他的目光朝里望,这个角度正对上柳絮坐的位置。 柳絮讲得入神,根本没察觉门口的夫妻二人。 堂屋里桌案上一盏琉璃灯,发出朦胧暗黄的光,一束光影打在吴淑真脸上,忽明忽暗,看不清吴淑真表情。   ☆、第78章 柳絮坐在炕上,邵冀和琇莹围着她,听她讲童话故事,邵英杰听了一会,转身,一回头,看见吴淑真站在身后,邵英杰摆摆手,意思是不让打扰柳絮三人,夫妻回西暖阁里,秋季,吴淑真身体弱,畏寒,地上早早地生了碳火盆,邵府地龙还没有烧。 夫妻坐着说话,吴淑珍道:“下个月,听说梁王嫡妃生下郡主满月,梁王府设宴,大小官员,都要前往祝贺,爷说准备什么礼,送梁王妃。” 邵英杰想了想,道:“郡主满月酒,梁王府的礼我在好好斟酌一下,梁王不比一般同僚,礼轻了拿不出手,让人小瞧,梁王府是什么地方,看门的打点钱少了,都瞧不上。” 吴淑真道:“听说虞侧妃和梁王嫡妃乃一同册封,一正妃一偏妃,虞侧妃早为梁王生下子嗣,梁王妃嫁进王府,几年肚子里没动静,求神拜佛,好容易怀上,憋着劲,要生嫡子,没想到老天跟她开玩笑,却产下一女,王妃跟虞侧妃较劲,虽说生女,这满月酒说要大办,找回面子,压虞侧妃一头。” 邵英杰笑了,“这你都听谁说的,连王爷内宅的事都打听得一清二楚,你们女人啊!就爱无中生有,编排皇家的事,王妃和侧妃在深宅,你们又是怎么知道的?” 吴淑真道:“现成的放着一个人,难道爷忘了,大嫂跟虞侧妃沾亲带故,虽说远了点,也是拐着弯的亲戚。” 邵英杰笑笑,“八竿子打不着,算什么亲戚,就是大嫂想高攀,硬生生的地挂搭上梁王府,指着沾光。” 吴淑真笑了,“二弟新近谋的官职,听说是梁王府给说的话,这不就结了,能说没沾上光。” 邵英杰摇摇头,“这个你都知道,看来大嫂是要送份礼的,你去问问大嫂送什么好。” 吴淑真为梁王贺礼的事,特意去大房,找大奶奶齐氏,问送什么礼物为好,问梁王妃喜好。 齐氏跟虞侧妃算不得熟,对王府的事多少有些风闻,道:“东西贵重些,王妃虽然不差这点贺礼,王妃至今无子嗣,在王府地位不稳固,虞侧妃娘家势大,王妃无非是要面子,摆酒席为稳固妃位,让人看看王妃才是王府的女主人,王妃树威,给外人看的,告诉众人王妃才是正牌嫡妻,我想送的东西贵重,王妃有面子,心里喜欢,众诰命夫人也都知道这个理,互相攀比,谁都不落后,我就听见有几家夫人要送份大礼。” 吴淑真讨得主意,问过邵英杰,说去银翠楼,打一套金饰,初生儿无非是金项圈,金手镯,金锁,全套纯金饰物。 邵英杰应许,嘱咐:“金饰物分量重一些,拿出去好看,太轻了,寒酸,王府什么东西没见过,王府看门比七品官都体面。” 吴淑真答应,送邵英杰出门,随后,梳妆打扮,换上出门的衣裳,带着晚秋走出西间隔扇门,听东间里邵冀的声,吴淑真走过去,推开门,看琇莹坐在绣墩上,柳絮站在身后,耐心地给她梳头,吴淑真退出来,阖上门。 跟晚秋径直出府去了。 柳絮听见身后门响,回头,无人,眼睛不经意朝外看,就见吴淑真头上戴着堆纱帽,同晚秋一道往门外走。 连着下了几场秋雨,气候转凉,这几日,却难得好天,屋外暖和,柳絮便打算带着两个孩子出去玩,没几天暖和,一冬,窝在屋里,不能出门,趁着没大冷,让两个孩子多出去跑跑。 正想着,门外进来一个外院的小丫鬟,“柳絮姐,大门口有人找你。” 柳絮诧异,心想,这是谁找到邵府,难道是陆志文,摇摇头,陆志文呆是呆,书生自尊心强,婚事不成,断然没勇气找上们来,是小生子,这样一想,吓了一跳,问:“是一个*岁的男孩吗?” 小丫鬟摇摇头,“听门上人说,是个男人,年纪不轻。” 柳絮告诉邵冀的奶娘一声,匆匆随着那小丫鬟往邵府大门走去。 内宅女眷按照府里的规矩,是不许出邵府中门的,看守二门上的婆子认识她是三奶奶房中的,阖府又嚷嚷说三奶奶暂理家事,柳絮又是三奶奶跟前得用的,巴不得有个由头,巴结讨好她,老远看她一过来,赔笑道;“柳絮姑娘,听说最近照顾小爷和姐儿辛苦了。” 柳絮微笑,“大娘们才辛苦。” 看门的婆子讨好地笑道:“日后,柳絮姑娘在三奶奶跟前多帮衬老奴。” 柳絮笑笑,奴才们见风使舵,如今一窝蜂上赶着讨好三房的人,就像从前讨好大房的人一样。 婆子不拦着,柳絮自然出入。 柳絮走到邵府大门口,看门两个家人,柳絮一问,看门的拿手一直,“那不是,门口那棵柳树下那人便是,等了柳絮姑娘多时了。” 柳树下,一个人正朝这边望过来,柳絮离着远,瞧身形,像是宫保。 柳絮走过去,宫保看见她,紧走几步迎上来,满脸堆笑,“柳絮姑娘,邵府规矩不小,老奴等了半天,下人连门都不让进。” 柳絮笑道:“公公大老远的来找我是有事?是你家王爷有事找我?” 宫保弯腰,笑道:“柳絮姑娘就是聪明,你看看那边是谁?” 宫保话音未落,赵琛从柳树后走了出来,柳树粗壮,老树要几个人合围才能圈住,后面躲个人,柳絮没看见。 柳絮看见赵琛,脸上笑容慢慢褪去,“王爷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宫保退后数步,让二人说话。 赵琛走近,凑近她耳边道:“我想你,还不成吗?” 柳絮有几分恼怒,正色道;“王爷若想轻薄民女,民女恕不奉陪。” 说吧,转身预往回走,赵琛伸手一把拉住,看她生气,不敢言语放肆,央求的口吻道:“我特意来找你,是有事,你怎么这几日都没回家,我派宫保去找你,小生子说你有五六日都没回来,我担心你,想见你是真。” 柳絮正色道:“王爷若是就说这话,说完了,我该回去了,这种地方,以后王爷还是少来,万一让人发现,惹来麻烦。” 赵琛看她不肯多说,就预回府,忙道:“我今来是有正经事,有东西送你。” 柳絮这才注意他怀里捧着一个锦匣,赵琛递给她,“这是给你的生辰贺礼。” 柳絮愣住,我生辰这厮怎么知道,再说我也不是今的生辰,突然,脑子灵光一闪,对了,今是她穿来这世上的日子,算是她投胎降生之日。 他特意专程送东西来,她怎好拂了他一片心,柳絮接过来,低身一福,“谢王爷。”抱着匣子往回走。 赵琛站在原地,表情失落,心说,我送你生辰贺礼,我同你是同一时辰投生,难道你就想不起来今也是我的生辰,就不能送点东西给我,哪怕是一点不值钱的小物件也好。 赵琛正想着,柳絮停住步子,赵琛满怀希望眼巴巴望着她聘婷背影,柳絮徐徐转回身,往回走了两步,赵琛心中升起一股喜悦,她终于还是想起来了。 就见柳絮往回走了两步,又站住,绷着脸道:“王爷以后别来这里找我,让人看见又生出误会,民女跟王爷已闹出不少笑话,民女不想和王爷的关系更复杂。” 说吧,转身快步朝邵府大门走去,柳絮不敢多跟赵琛搭讪,邵府门前人来人往,府里的下人和外出的主子,来回经过,若有人问起,还需费口舌解释,她不想张扬跟赵琛的关系,若人人皆知,被柳家本族人知道,柳家虽没有近亲,远房旁支还是有几户,万一传开来,有好事之人揭发出来,她跟赵琛是跳到黄河洗不清,外人闲言闲语不说,族规不容,当那时,麻烦大了,无法收场。 看门的两个家人,看见她回来,讨好地赔笑问;“柳絮姑娘,那是你亲戚呀?” 柳絮心里苦笑,只好应付道:“是我一个远房的舅。” 家人倒也不疑,一个道;“你舅穿戴不像是穷人?” 柳絮不想多说,边跨进门,边道:“我舅做点小生意。” 进二门,看门婆子笑问:“柳絮姑娘,你家什么人来找你?” 柳絮又重复一遍,是她舅,心里暗怨,这厮不是给自己找麻烦,谁稀罕你无事献殷勤,送的什么寿礼。 婆子眼睛盯在她怀里的匣子上,惊奇地道;“哎呦!柳絮姑娘,你舅给你的,什么物件?”婆子上了年纪,嘴碎,一时倒把柳絮问住,她还没看里面东西。 就顺嘴敷衍一句,“我舅做小生意,总在外头跑,这是他私房东西,暂时寄存我这里,等下次回来,取走。”说吧,不跟婆子啰嗦,急忙进了二门。 一路怕人看见,脚步匆忙,有路过丫鬟媳妇,朝她看,她只是点头,并不搭话。 进到三房上院,像做贼似的溜进下房住的小屋里,正巧晚秋出门不在,她掩上门,把东西放在桌子上。 这是一个明黄蜀锦匣子,外表很精致,匣子外面有一把小巧的别致的桃形锁,柳絮仔细一看,锁头是纯金的,上面精雕花纹,柳絮打开锁,掀开盖子,顿时笑了。 里面是一个细白和田玉小像,柳絮拿起,冲着窗子照入的阳光仔细看,这是一个少女全身像,衣袂飘飘,如九天仙女一般,柳絮细端详,这玉石像雕工精细,五官栩栩如生,跟真人一样。 突然,她噗嗤笑出声,这不是自己,这玉人眉眼跟自己十成十的像,柳絮喜欢地摸着玉像的衣裙,每一个褶皱,都雕刻得细致入微。 这件玉雕,是一整块玉雕刻,洁白通透,体如凝脂,水头足,精光内蕴,通体无一点瑕疵,无疑,就大块成色上乘的和田玉的材质一流,堪称价值连城。 柳絮又欣赏把玩一番,才小心地放在匣子里,收好,不能让人看见,这件东西若着了人眼,一定引起怀疑。 柳絮捧着匣子,屋里转悠,想藏起来,选了半天地方,炕上只有一只箱子,装着衣物,柳絮找出一块绸子包袱皮,把匣子包上,放在箱子最底下,上面盖上衣物,藏好,合上柜子,爬下炕,回头看看,确定稳妥,才放心走出门。 已是晌午了,大厨房早已送来午膳,柳絮赶紧往上房走,看两个孩子。 迈步进堂屋,就听东间里,‘啪嗒’一声,像是瓷东西摔在地上的声响,柳絮快步掀门帘进屋,邵冀坐在炕上,皱眉嘟着嘴,大声叫道:“不吃,我要姨娘喂,不要奶娘喂。” 邵冀这阵子出息了,出口能连贯说成句子。 柳絮看地上一只打碎的甜白釉镶金兰草纹瓷碗,饭菜洒了一地,小丫鬟可儿赶紧蹲下收拾。 琇莹大他两岁,半懂不懂的年纪,看弟弟耍脾气,听他提姨娘,撇撇嘴,放下手里端着的碗,咧嘴预哭,抽搭两声。 柳絮进门看见,赶紧上前,对琇莹哄道;“姐儿比弟弟懂事,能照顾弟弟,弟弟不吃饭,姐儿乖,听话,姨娘若知道姐儿不吃饭,就生气了,不来见姐儿了。” 琇莹还是年纪小,抽搭两下,便憋回去,认真地问:“我要是好好吃饭,姨娘就来看我和弟弟了?” 这让柳絮无法回答,放素云姨娘出来,吴淑真发善心,根本没这可能,她只好道:“姐儿要是好好吃饭,奴婢就告诉你姨娘,你姨娘高兴,说不定就来看姐儿和弟弟了。” 琇莹不哭了,重新端起饭碗,拿勺大口吃起来。 柳絮命屋里的奶娘道:“去给冀哥盛碗饭,我来喂冀哥吃。” 柳絮走到邵冀跟前,笑着哄他道;“冀哥听话,吃完饭,奴婢带冀哥和琇姐去花园里玩。” 邵冀嘟着嘴,柳絮看他虎头虎脑的,甚是可爱,奶娘又盛上一碗饭,柳絮端着坐在炕沿边,窝了一勺饭菜,递到他嘴边,笑着哄他道:“冀哥可有力气了,像一只大老虎,张嘴,看老虎的嘴真大,一口就能吞下去。” 邵冀迟疑的张开嘴,猛地一探头,一口咬下去,把勺子咬住。 奶娘边上笑着道:“小爷和姐儿就喜欢柳絮姑娘,不吃饭谁劝都不听,就得柳絮姑娘来了管用。” 琇莹的奶娘下去吃饭,屋里就邵冀的奶娘哄两个孩子,柳絮看小丫鬟可儿蹲在地上收拾碎了的碗片,一片片地往起捡,很用心,心想,墙倒众人推,素云姨娘失势,这两个孩子多亏还有两个忠心的仆从。 吃过饭,柳絮就带着两个孩子去后花园了玩,秋后,这几日是小阳春,天气暖和,微风徐徐,不冷不热,柳絮带着两个孩子嗮嗮太阳。 邵英杰最近不忙,早早回府,想去给母亲请安,往老太太上房走两步,就停住,看天上日头,过了正午,这个时辰,老太太一般都歇晌,就掉回头,往三房走。 进上院,院子里无人,静悄悄的,邵英杰上了台阶,堂屋里珠帘撂下,里面也静悄悄的,邵英杰奇怪,迈步进门,看堂屋里无人,他脚步不由自主朝西屋走去,最近他一回来,就不有自主往东屋走,邵英杰一掀帘子,看见邵冀的奶娘趴在桌子迷瞪,那奶娘听见有人进门,强忍住困意,眯眼一看,唬了一跳,忙揉揉眼,站起身,“爷回来了?” 邵英杰问;“小爷和姐儿去哪了?” 奶娘打了个哈气,急忙捂住嘴,含糊地道:“柳絮姑娘领着去花园里了。” 邵英杰往外走,走到门口又停下来,回头问:“你奶奶去哪了?” “早起听晚秋姑娘说,奶奶上街买东西。” 邵英杰大步出了上房,直奔后花园,进了花园,不知柳絮带着两个孩子去哪里,四下里寻找。 花园里的草木,几场秋雨过后,部分已凋谢,邵英杰心中徒然生出一丝凄凉之感。 他转悠了大半天,终于看见一块空地上,柳絮和两个孩子,他朝她们走去。 柳絮同两个孩子正玩捉迷藏,柳絮拿锦帕蒙住眼睛,邵冀和莹儿围在她身旁高兴地跑来跑去。 邵英杰不想扰了孩子们高兴,悄悄地走过去,躲在一棵树后,看孩子们撒欢。 这时,柳絮慢慢朝他所在之处走来,两个孩子躲在一旁,都不出声,柳絮蒙着眼睛看不见,便直直地朝前摸索,口中道;“冀哥,莹姐,都躲哪了?快出来。” 邵英杰看柳絮直奔他身前这棵大树,眼瞅着要撞上树,急忙从隐身处出来,挡在树前,柳絮双手一划拉,碰上邵英杰身体,吓了一跳,忙一把扯下蒙眼睛的锦帕,赫然看见是邵英杰。 柳絮愣在哪里。 吴淑真回邵府,吴淑真在前头走,后面跟着晚秋和两个常跟出门的媳妇,手里提着大包小裹的,吴淑真进上房堂屋里,无人,骂了句,“这群小蹄子,我若不在不知都跑哪野去了。” 直奔西屋,刚想进西屋,侧耳一听,东屋一点动静都没有,她又掉头走去东屋,晚秋忙抢先一步打起帘子,吴淑真迈步进去,就看见邵冀的奶娘在屋里,四处看看没人,问;“哥儿和姐儿去哪里了?” 奶娘答:“柳絮姑娘带着哥儿和姐儿去后花园了。” 吴淑真也没在意,刚想出门,那奶娘在身后又道:“刚才爷回来了,问哥儿和姐儿去哪里了,奴婢说跟柳絮姑娘去花园了,爷紧赶慢赶寻去了。” 邵英杰回府,进上房,都先去看看一双庶出子女,吴淑真不以为意,但跟着追到花园去,这却有点奇怪。 吴淑真迈步出了东间,对晚秋笑着道:“走,我们也去闹柳絮她们去。” 晚秋急忙把东西放到堂屋里,看主子脚步已出了堂屋,急忙随后撵上。 吴淑真和晚秋直奔后花园,吴淑真走得很快,晚秋一路小碎步疾走才能跟上。 晚秋不明白,主子逛街,直嚷累了,脚底板疼,不回屋歇着,去花园里找柳絮。 主仆在园子里绕了大半圈,才看见一块空地上两个孩子,晚秋四处寻摸,突然,她惊得捂住嘴,柳絮和邵英杰距离很近,身子都快挨上,邵英杰身体靠着树干,柳絮对面站着,手里扬着一块锦帕。 只这一瞬间,柳絮忙忙退后,蹲下身子行礼。 晚秋才松了一口气,看看奶奶,奶奶面容平静,像什么也没发生似的。 吴淑真朝晚秋道;“我们走吧!” 转身施施然朝园子外走去,晚秋紧紧跟在身后,半晌,吴淑真道;“晚秋,若说柳絮心大,想爬上主子之位,你信吗?” 晚秋摇摇头,“奴婢跟柳絮同屋,平常话里话外,她盼着有朝一日能出府去。” 吴淑真点点头,“柳絮帮我不少,论功行赏,是该让她出府,还她一个自由身。” 晚膳后,邵英杰让邵家大爷找去,商量事,吴淑真坐在炕上,邵冀和琇莹在炕里玩。 吴淑真把下人都打发出去,就留晚秋和柳絮在身边侍候,这时,一个小丫鬟进来,“奶奶,灵芝的娘进来给奶奶叩头谢恩。” “让她进来吧!” 柳絮走过去,打起里间帘子,就见一个婆子领着灵芝进门,那婆子进门便拉着灵芝跪下,端端正正叩了三个响头,“老奴谢奶奶开恩放我姑娘出府,不但没要赎身银钱,还赏了二十两银子,老奴是日夜烧香拜佛,感念奶奶的恩德,保佑奶奶福寿安康。” 吴淑真端起茶盅,一手拈起茶盅盖子,徐徐拨开水面上茶末,淡淡地笑着道:“这是你女儿的福气,我只当做了件善事,没什么可领情的。” 说吧,合上茶盅盖子,从头上拔下一根金簪,招呼跪在婆子后头的灵芝,“过来。” 灵芝跪行向前,吴淑真把手上簪子插到她头上,“这个给你添妆!” 灵芝娘喜得连连叩头,“谢奶奶赏赐。” 灵芝和她娘叩头出去。 吴淑真缓缓呷了一口茶水,像是对晚秋也像是对柳絮道;“跟着我,有功则赏,有过则罚,我向来恩怨分明,若我的丫鬟忠心,像灵芝她娘求我恩典放出去,我念及她的功劳,不但把卖身契赏了她,还陪她一份嫁妆。” 吴淑真说完,又呷了一口茶水,突然抬头,转了话题,笑着问:“柳絮,听说你还有一个舅,今来找你,给你送东西,就是上回说的做生意远房的舅吗?” 吴淑真本来说灵芝的事,却突然提到她舅,柳絮刹那明白,吴淑真这是给她递话,让她娘舅来邵府求主子恩典放她出府。 柳絮一喜,随即一忧,那厮冒充他舅上门求主子放他外甥女出府,柳絮心底摇头,不成,那厮说不准又要提出上次的条件,或者更加过分。 吴淑真说完,便同晚秋说别的,像是方才顺口一提,但柳絮心里清楚,吴淑真有心放她出府,这其中的缘由,柳絮心里清楚,吴淑珍真也清楚,就是双方打哑谜,都不点破,聪明人何须把话挑明。 吴淑真之所以让柳家人出面到邵府里求她,无非是给邵英杰一个交代,她做个心善的贤惠人,彼此面子又都好看。   ☆、第79章 吴淑真暗示,柳絮心领神会,夜里半宿没合眼,思来想去,非找赵琛这厮不可,无有他法,夜长梦多,瞬息万变,事不宜迟,柳絮暗下决心,赵琛这厮不管提什么要求和条件,她都咬牙应承下来,只除非要她贞操,她不能给,别的狠狠心,搂抱、亲嘴之类的,不关痛痒,这厮占点便宜,摸上几把,都认了。 打定主意,柳絮跟吴淑真告了一日假,说去她舅家,吴淑真欣喜柳絮领会她意图,点头应允,俩人心照不宣。 柳絮出了邵府大门,上官道直接拦下一乘小轿,直奔梁王府。 柳絮乘坐小轿到了梁王府百米远,落轿,柳絮下轿,往梁王府大门瞅了一眼,既然都想好了,就不再犹豫,直接奔梁王府门走去。 把守梁王府门侍卫,早就熟悉她,不等她说话,主动打招呼,“柳姑娘是找保公公吧?” 柳絮每次找宫保,守门侍卫从未刁难过,柳絮知道侍卫看在宫保面子上,她从袖子里取出两块碎银,分别塞在年轻侍卫手里,“劳小哥辛苦,一点心思,打杯水酒喝。” 柳絮是宫保的亲戚,不仗势,殷勤陪小意,守门侍卫更加高兴,柳絮不等问,忙就告诉说,“保公公跟王爷出门了,柳姑娘若有事,信得过我等,留个话,我们代为转达。” 柳絮谢了,道;“告诉保公公,就说柳絮找他有急事,他回来一定派人通知我一声,切记。” 那两个侍卫收了她好处,又是个美貌姑娘,自然乐意效劳,当即道:“姑娘放心,保公公若回来,定当告诉知道,一准不会误事。” 柳絮白跑一趟,只好先回去等信,她回身看来时乘坐的小轿子还没走,忙紧走过去,招呼,轿夫看她回来,心里乐,多亏腿懒了,白捡了一宗活。 柳絮上轿,这时,梁王府门前来了几个骑马的人,衣着打扮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后面跟着小厮仆从。 骑马之人到王府门前,来人也不下马,守门侍卫恭敬地道:“胥公子,您稍等。” 跑去打开大门,唤作胥公子的在马上朝身后柳絮坐的小轿望了一眼,问另一个侍卫“方才过去的是那家的小姐?来王府找谁?” 他只看见一个侧影。 守门侍卫道:“保公公的亲戚,姑娘姓柳,常来找保公公,因此熟悉。” 胥公子笑了,“原来是宫保的家里人,宫保这老小子,一个太监,想不到他的亲戚还有这般绝色的姑娘。” 胥公子边说,眼睛朝不远的小轿里望,那姑娘已坐上轿子,胥公子看见一只素手挑起轿窗帘,那女子朝后王府大门看了一眼,胥公子顿时人便呆住,这女子匆匆一瞥,明眸善睐,水波荡漾,瞬间便摄住他心魂,这时大门吱呀敞开,他骑马进去。 大门从里关上。 柳絮坐轿回柳家,轿子快到剪刀胡同,柳絮从轿窗朝外看,突然,她看见剪刀胡同口,站着一个人,来回徘徊,柳絮心一惊,那人不是陆志文,一个人徘徊踌躇。 柳絮招呼小轿停下,下轿,付了轿钱,朝陆志文站的地方走去。 陆志文似乎犹豫着是否往胡同里进,柳絮走到离他几步远,轻轻地唤了声,“陆大哥。” 陆志文像是突然遭了雷击一样,惊愣住。 柳絮走到跟前,笑笑道:“陆大哥下学了,晌午回家吃饭?” 陆志文心情激荡,日思夜想的人活生生的就在眼前,他一时之间不知说什么好,最后,憋了半天憋出一句,“柳絮姑娘,你放心,我一定好好用功。” 柳絮心酸,陆志文可真是少有的实在人,要彩礼紧是个托词,都听不出是人家婉拒,给他留面子。 柳絮不敢拆穿,陆志文个性执拗,万一受打击,春闱在即,陆志文就要进京会试,殿试若得金榜题名,多少京城官宦人家的小姐愿意嫁他为妻,到时只怕各个都比我柳絮强,陆志文有了好归宿,自然就淡忘这段情,当务之急,还是先安抚住他,进京赶考,莫耽误大事,于是嗯了声,不作停留。 柳絮跟他告辞,往家走,走到胡同拐弯处,回头,看陆志文仍站在胡同口,一动不动。 柳絮摆摆手,示意他回家去。 柳絮做完午饭,不见赵琛身影,做饭工夫就出去看了五六次,把饭菜给孩子们摆到桌上,去院门口往小巷子张望,没见赵琛的影子,柳絮失望,走回去,宝儿在屋里喊;“姐,宝儿盛饭。” 柳絮忙进去屋里接过宝儿的空碗,盛了半碗饭,递给宝儿,自己在灶间盛了一碗饭,坐在矮兀子上吃,有心事,不知饭菜味道,头一次盼那厮来,心里不免揣测,那日那厮特地给自己送去寿礼,自己多有怠慢,是生气了,不来了,还是守门侍卫事多忘了,没把她来的事告诉宫保。 柳絮几口扒拉一碗饭,准备再去梁王府一趟,事不宜迟,吴淑真昨晚答应,今晚前怎么也要赶回去,吴淑真等着听信。 柳絮朝屋里喊了声,“小生子,吃完饭捡碗,姐出去一趟。” 柳絮出门,一路疾走,上了官道,招手一乘停在不远的空轿,三言两语讲了轿钱,便上轿往梁王府去,一路心急,总觉得这条往梁王府去的路比原来长,像是总也走不到头似的。 柳絮趴着轿窗,好容易前面看见巍峨的梁王府邸,在还离梁王府邸百十米远,突然,就见梁王府大门敞开,一乘素布轿子飞跑而出,朝右侧一拐,下了官道,跑上次官道,一溜烟往北去了,柳絮从半卷起的轿窗薄纱帘,一闪窥见赵琛的坐在里面,柳絮急着忙吩咐轿夫快追那乘轿子。 轿夫撒开腿,飞跑,两乘小轿一前一后,一忽上官道,一忽下道,柳絮抻头看,两乘轿子始终保持一定的距离,柳絮心急,今若找不到赵深,耽搁到明日,吴淑真乃多疑之人,想到这,柳絮朝打头轿夫道:“追上前头的轿子,我轿钱加两倍。” 轿夫跑得有些气喘,“姑娘,前面的轿子,是四个人抬,我二人轿,这都拼着全身气力。” 柳絮狠狠心朝轿夫喊;“加三倍的轿钱。” 轿夫顾不上抹汗,使出平生的劲,看在三倍轿钱的份上。 两乘轿子一点点距离变短,柳絮探出头去,再如靠近一点,她大声喊就能听见。 两乘轿子一前一后,在官道上飞奔,好在今不是官员休沐日,街上车马、轿子不多。 赵琛看样子今没带侍卫,不知要出哪里,柳絮正想着,斜刺里跑出一辆马车,轿夫急忙收住脚,让道马车先过去。 当横道上马车过去,柳絮在看前面的轿子突然失去踪影,轿夫站着不知往哪个方向走,这一耽搁,目标消失了。 柳絮抻头看,前方有两条岔道,一条是出城的路,一条是往汝阳城最繁华街市,酒楼茶肆云集,柳絮想了想,告诉轿夫往出城的路追下去。 赵琛轻车简从,一定要是去个隐蔽的地方,不大可能是去闹市,他出门仅一乘四抬大轿,没发现周围便服侍卫,若有侍卫暗中保护,王爷贴身护卫的鼻子都跟狗一样灵敏,发现后面有一乘轿子跟着,早就拦下。 柳絮的小轿来到城门,轿夫犹豫不想出城,越追越远,这是要追到何时,况有疲惫不堪,这姑娘看来追不上不会善罢甘休,于是停下不走,朝探出头半个头的柳絮道;“我二人实在跑不动了,你把轿钱付给我们,你另顾车轿。” 柳絮商量再追一乘,轿夫只是不允,说啥不出城,柳絮无法,付了轿钱,轿夫抬着空轿走了。 柳絮捏捏钱包,心疼,去掉大半,暗想回去不雇车,两脚走回去,抱怨,费了不是银钱,人跟丢了。 柳絮失望,站在城门旁,朝城外瞅了一眼,这一眼,立刻精神一振,那厮的轿子就停在离城门不远处,柳絮兴奋,提裙朝城外奔去,一路小跑,望着停在道边上的大轿,四个轿夫蹲在地上歇脚,似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前头那乘轿子里坐着一人,沉声道;“后头那乘轿子不追了吗?” 宫保气喘吁吁,从后头追上来,跑得两腿酸软,腿都快不是自个的了,头上帽子一出城,刮跑了,不敢捡,紧追着王爷的大轿,听轿里王爷问话,大喘了一口气,方道:“刚才跟丢了,不知怎么又寻摸追来了,没走岔道,奴才看方才那乘轿子回去了。 赵琛兴趣索然,刚才故意戏弄后头那乘轿子,这会子那轿子大概已被截住,轿子里的人被侍卫们捉住,看看到底是谁派来跟踪的人,又纳闷,是谁这样愚蠢至极,明目张胆跟踪自己。 赵琛探头往后看,刚想吩咐轿子原路返回,突然,怔住,就见一个熟悉娇小的身影,朝他坐的轿子跑来,赵琛面无表情的脸,徐徐漫上笑容,笑容一点点扩大,竟忍俊不住,随即哈哈大笑,大笑不止。 柳絮提着绣鞋赶到轿旁,宫保诧异地眼神看着她,赵琛那厮笑声朗朗。 柳絮知道受到这厮戏弄,顷刻间小脸涨红,胸中充斥着无比愤怒,这厮真可恶,自己被他耍得团团转。 赵琛看柳絮一脸愤怒,强忍住笑,打趣道;“你一个姑娘家,一路追男人,不怕人看见笑话,你就这么想我,未出阁的姑娘,举止应保持矜持、含蓄…..” 柳絮突然冲他大喊:“你下来。” 赵琛被她这一声喊,吓了一跳,看她真恼了,乖乖地由轿里走出来。 赵琛注意到柳絮捏成的粉拳,一时疑她扑上来,痛打他一顿,柳絮一路疾跑,小脸潮红,泛着水光,鼻尖上细细香汗,一双眼水汪汪的,藏着委屈,赵琛后悔,把她戏耍得这么狼狈,万分心疼,想解释说,刚开始不知道是她,不知怎么解释好,看她薄唇紧抿,怒不可遏,赵琛老老实实站在她面前,等着她发泄,赵琛预计下一刻,她便冲上来捶打他。 突然,柳絮轻柔声唤道;“王爷。”柳絮的声音比平常低了几分,温柔似水,清甜如甘泉。 赵琛一时疑似自己耳朵听错了。 柳絮唇角扬起,尽显妩媚妍柔,低唤一声,“王爷”清亮的眼波专注望着他,赵琛一下子懵了,头脑立刻昏昏然,不敢相信这声音发自方才还愤怒得像是要喷出火来,赵琛从头到脚麻酥酥的,如坠云雾之中。 “非是民女冒犯,实是有急事相求。”珠玉之声于耳。 这一句话,把赵琛发散的思维拉了回来,心头一窒,暗道,难为她如此温柔,泼性没发作,这又是姓陆的事来烦我,于是轻咳了一声,故作沉脸,“找我何事,让你追我至此?” 柳絮压下心中怒火,说出口的声音几乎不是自己嘴里发出的,带着讨好谄媚,低声下气,“王爷,实不相瞒,民女要从邵府赎身,但民女的主子说了,需得王爷以舅父的身份,求邵府恩典放民女,才可答应。” 赵琛此刻恍然大悟,怪道她忍气吞声,是这宗大事求我,这柳絮功利性极强,用着他时,低声下气,用完便趾高气昂,不理不睬,一分情都不领,赵琛心思转了几转。 柳絮眼巴巴带着刻意讨好的笑容盯着他,等着他发落。 赵琛一挥手,干脆地,“上轿。” 说吧,自行先迈步上轿,柳絮惊恐,上轿,孤男寡女,同乘一轿,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她紧张地幻想着。 赵琛已坐上轿椅,从窗子侧头朝她命令道:“磨磨蹭蹭地做什么,不是你求我帮忙,那就快上来,别耽误工夫。” 柳絮踌躇,既然求人,姿态放低点,他吩咐做什么,她不敢不照办,柳絮提裙,迈步上轿,赵琛坐在靠窗边,柳絮坐到另一边,轿子起,轿夫迈开大步,轿子平稳。 突然,赵琛起身,蹲在柳絮身前,柳絮懵懵懂懂不知他要做什么。 赵琛沉稳声道;“把手上的绣鞋给我。” 这一声命令语气生硬,柳絮低头一看,原来自己手上提着一只绣鞋,刚才追赶赵深,看他的轿子停住,心急怕他一时又走了,快跑追他,绣鞋跑掉一只,她拾起,顾不上穿,一只手提着,朝前跑。 一紧张,就忘了自己手里提着绣鞋,低头一看,自己一只脚赤足,好在城外这一段路平坦,没有砂石。 赵琛双手抬起她的右脚,看一眼脚底,庆幸没受伤,这时,柳絮迟疑地把那只绣鞋递过来,赵琛接过,小心地替她穿上,穿完又正了正,大概怕她脚在鞋子里头不舒服。 这些细微的动作,柳絮小有感动,赵琛是金尊玉贵的皇子,每日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多少宫女太监侍候,穿衣裳穿鞋子不用他动一根手指头,他能蹲下身子替她穿鞋,柳絮平静的心微热。 赵琛替她穿好鞋子站起身,埋怨道;“不就赎身的事,何至于急成这样,不然,我吩咐人替你去邵府把卖身契要回来,不就结了。” 柳絮望着他,他终于肯说出这种话,没有任何附加条件,她刚一感动。 赵深又跟了一句,“你进我王府……” 赵琛还没有说出下话,柳絮本能地摇头道:“不、不”一副极为恐惧的模样,赵琛下面话的硬生生咽了回去,心中叹气,你还没听我说完,为何就急着拒绝,我岂能让你做我的姬妾,来糟蹋你,你在我心中是何等的重要,连你自己都不知道,以至于让你受一丝一毫的委屈,我都会心疼。 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他都是人上人,为出色女子所仰视,但终究有几个是真心,是为他的钱、权,亦或者为他外表男人霸气和绝世的容颜。 周围莺莺燕燕,争宠取怜,为博得他的宠爱,不惜一切,耍心机手段,不过想让他多看一眼,唯有柳絮,不为他的权势金钱所动,心地善良,瘦弱的身躯担负起抚养前身的弟妹,她的艰辛,他看在眼里,她不肯受他任何恩惠,有志气有骨气,就像这秋风中的小草,顽强生存。 赵琛看柳絮半天不出声,偏头一看,她竟然睡着了,柳絮昨一宿未阖眼,又经历这一番紧张激烈,坐轿子看似舒服,坐久了,人乏,身体吃不消,她飞跑了段路,体力消耗,轿子行走中,一晃悠,她便实在挺不住,不管赵琛在身旁,自顾自熟睡了。 看着她身体窝着,头歪着,似乎睡得很不舒服,赵琛往她身旁挪了挪,轻轻地把她的头放到自己肩上,让她靠着,这样她能舒服点。 轿子进了城,宫保在轿下,凑近窗旁,“王爷,送柳絮姑娘回柳家?” 赵琛朝他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让他小声点,别惊醒柳絮,宫保从半卷的轿帘缝隙看见柳絮的头搭在王爷的肩上,王爷直直地坐着,不敢动,怕一动,就惊醒柳絮,宫保忙命令轿夫,“轿子都抬稳着点,小心脚下的石头子,不能惦到主子。” 轿子放慢了速度,朝柳絮家的方向跑,赵琛低头,看柳絮红润的小嘴,朝上努着,雪白的肌肤,吹弹可破,熟睡中神情竟似婴儿一般可爱诱人,赵琛头朝下,吻了一下她的秀发,一股淡淡的清幽,吸入胸肺,浑身舒爽。 轿子到了柳絮家的剪刀胡同,宫保靠近窗前,这次不敢大声,小声请示道:“王爷,柳絮姑娘家到了,是不是落轿?” 赵琛看一眼熟睡的柳絮,柳絮睡得很深,心想,她真累坏了,这事都怨自己,是自己害得她,岂能忍心叫醒她,命宫保道:“让轿子接着走,没有本王的命令不许停下来。” 宫保没听懂,王爷一遇见柳絮姑娘,行事便不按章法,他跟随王爷多年,有的事竟然猜不透,宫保一向机灵,在皇宫里那也是凤毛麟角,出类拔萃之人,主子跟前从没失过手,主子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他便能猜个*不离十,可这回他不明白王爷用意。 宫保的腰低了几分,更加谦恭,“王爷,轿子不停下,往哪里走?” 赵琛瞟了他一眼,嗔道:“绕着城跑。” 宫保傻眼,绕着城跑,这要跑到什么时候,跑到柳絮姑娘醒了,心里默念柳絮姑娘快点醒,这柳絮姑娘若是睡到明天亮,王爷坐轿子不知抬轿子的辛苦,自己跟着轿子跑,这下子可遭了大罪了。 宫保不敢不听,吩咐轿夫别停下,一直跑,本来开始轿夫为甩开身后轿子的追赶,在城里已绕了大半圈,这又进城,绕着城跑,轿夫心里直个劲地抱怨,不敢违抗王爷的命令,只好拼着命地,绕着城跑开了。 好在,没多久,柳絮便醒了。 日头已偏西,轿子里帘子撂下,看不清外面,轿内光线昏暗,柳絮初醒,一时迷糊,忘了身在何处,睁开眼,黑暗中对上一双眼睛,那双眼睛似黑暗中的星辰一样闪亮,正盯着她看。 柳絮猛醒,想起自己坐上轿子,然后……她撩起轿帘,看黄昏街道,不是自己熟悉的地方,撂下窗帘问:“这是去哪里?” 赵琛含笑清朗的声音响起,“我看你刚才睡得很沉,到你家门,没叫醒你,让轿子绕着城里转悠,轿子颠簸你睡得倒更香甜。” 柳絮心想,这厮还是很会照顾人的,是不是对别的女人也如此。 忽地想起,忙道;“快停下,我还要赶回邵府。” 赵琛伸出头,吩咐道;“去邵府。” 宫保跟着跑得是两腿如灌了铅般的沉,总算听见一声大赦,谢天谢地,这位小祖宗总算是醒了,若在晚一会,自己今就交代了。 轿夫听王爷一声命,都松了一口气,跑得满身透汗,哪敢停步,实在累得不行,想想脖子上顶着的吃饭家伙,不敢慢了。 轿子停在离邵府不远一个偏僻的小巷子里,为避开邵府中人,柳絮临下轿前,又嘱咐一遍,“王爷明一定要来!” 赵琛含笑声音道;“记住了,你小小年纪,就跟老妇一样,爱唠叨,这都说了五遍了。” 柳絮下了轿子,转过弯,朝邵府大门走去。 进了垂花门,柳絮一路,心下不安,一日未回,会不会出现变故,来到三房上院,柳絮提着心,迈步进了院门,心里扑腾扑腾地跳,转过富贵牡丹粉青琉璃照壁,院子里无人,听下处好像有说话声,这时辰,主子吃过晚膳,捡了桌子,丫鬟婆子都到下处吃饭。 上房门口无人,大概小丫鬟都去吃饭了。 柳絮迈步进了堂屋,听西间有说话声,像是邵英杰和吴淑真说着家事。 东间里邵冀的声音,扑通扑通,大概玩什么东西。 柳絮先去西间,自己回来跟主子回一声。 柳絮一只手挑起门帘,便看见邵英杰和吴淑真对座玫瑰椅子里,喝茶。 柳絮快行几步,上前,蹲身一福,“奴婢给爷和奶奶请安。” 吴淑真笑盈盈的,“柳絮你回来了?” 柳絮余光瞥见吴淑真的脸,心落下,吴淑真的表情和眼神,看出她答应的那宗事情没变。 邵英杰端着茶盅,问;“柳絮,听说你舅回来,找你家去了?” 柳絮垂眸道:“我舅这次回来事情多,一直忙,好容易得空,请我姊弟去饭馆吃顿饭。” 邵英杰啜了一口茶水,又道;“柳絮,你亲戚里就这一个舅吗?” 邵英杰似闲闲的,眼睛却一直盯着她看,像是无心问一句,实则里面暗藏着某种心思,柳絮敏锐地感觉到。 柳絮突然一阵心慌,邵英杰问话,隐含着深意,一旁的吴淑真觉察到,余光朝丈夫瞟了一眼,又朝柳絮身上看过去。 柳絮压下心慌,平静地道:“奴婢家里有几门亲戚,都是本族远亲,常年不上门走动,奴婢最近的亲人便是奴婢这个舅父,只可惜奴婢舅父常年在外,出门十几年,在北边倒腾皮货,生意亏本,没有盘缠,流落在外,这一二年做生意挣了些钱,今夏才回家乡,找到我姊弟。” 邵英杰嗯了声,看样子没怀疑,她的话,吴淑真是不全信的,但柳絮的回答,是有意为她赎身做了极为妥帖的铺垫,家穷,被亲生父亲卖了,十几年未见的舅父做生意挣了钱,要为外甥女赎身,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 吴淑真唇角露出一抹微笑,低头喝茶。 邵英杰不再问,道:“你忙去吧!” 看着柳絮退出。   ☆、第80章 柳絮回到东屋,邵冀一看见她,便跑过来,抱住她的腿,“柳絮,你去哪里了?” 莹儿也跑过来,拉了她的手,“柳絮,你怎么才回来呀?” 邵冀的奶娘笑着道:“柳絮姑娘,你走这一大天,小主子吃饭都少了,尤其是小爷就等着你回来喂饭,奴婢劝说都不管用,好歹奶奶过来,哄着他把晚饭吃了。” 柳絮被两个孩子围着,心中难过,她若走了,这两个孩子更可怜了,邵冀的奶娘还算尽职,莹儿的奶娘主子不在,便躲懒,脚底抹油溜了,跑去园子里瞧热闹,平常看莹儿敷衍不上心,有素云姨娘在,她不敢简慢小主子,素云姨娘失势,她没了顾忌,吴淑真事多,最近协助大奶奶齐氏料理家事,没空闲照管两个孩子,邵英杰每日不在家中,上房的下人们,都是逢高踩低,跟红顶白,恨不得脑袋削个尖,往吴淑真跟前讨好,自然没人肯亲近庶出子女, 吴淑真对庶出子女,面热心冷,就是做做样子,给丈夫邵英杰看。 柳絮晚间铺炕,看邵冀蔫蔫的,似没往日精神,柳絮摸摸他的头,有点热,问邵冀奶娘是不是白日出去了,邵冀奶娘支吾说看天好,就带着哥儿和姐儿逛园子去了。 柳絮心想,原来屋里还有一个巧儿,倒也尽心,让吴淑真借个由头,派去做粗使,大概琇莹的奶娘不知又跑去哪里,邵冀的奶娘,一个人照顾两个孩子,一时事多疏忽也是有的,柳絮不敢大意,忙忙走去西屋回邵英杰夫妻。 西屋里,晚秋正在给吴淑真卸妆,邵英杰先自躺下,吴淑真从铜镜里看柳絮忙忙过来,转头问;“怎么,小爷和姐儿有事?” 柳絮回说邵冀头热,邵英杰本来已宽衣,阖眼躺下,一听,忙一骨碌起来,穿着中衣,跟着柳絮往东屋走,吴淑真散了发,披了件衫子,跟在后面过来。 邵冀躺着,没精打采,看见邵英杰过来,低声唤道;“爹” 邵英杰走过去,摸摸头,表情凝重,吴淑真走到炕沿边,探手试了试他的头,“不算很热,吃点小药,今晚了,明不好请大夫来。” 柳絮忙去拿药匣子,找了退热散,拿水研开,哄着邵冀喂下去,柳絮打水,把棉巾绞湿,敷在邵冀额头上降温,反复几次,邵冀额头凉快不少。 邵冀吃过药,不多一会便睡着了,邵英杰夫妻看无事,就一起回房,邵英杰埋怨,“上房一屋子人,怎么就把冀儿照看病了,平常好好的,柳絮回家一日,就把小爷弄病了,下人们没用,他那奶娘是做什么的,连个孩子都看不好。” 吴淑真听他话里有嗔怪之意,有点心虚,上房人是不少,可照顾邵冀人少,可儿那小蹄子多言多语,让她打发了,柳絮告假家去,就剩下奶娘一个人,她又忙于家事,对邵冀疏于照顾,在邵英杰面前底气不足,勉强分说道:“冀哥小,上秋,易感,小孩子家头疼脑热常有的事,大大就好了,妾身再挑两个稳重可靠的丫头侍候冀哥,爷不用担心,许明就好了。” 邵英杰想,吴淑真家事繁忙,无暇顾及一双庶出子女,好在有柳絮照顾,自己还可放心,柳絮那丫鬟心地纯良,可托付之人。 柳絮一宿没敢睡实,奶娘搂着邵冀睡,她睡在邵冀对面炕上,几次披衣起来,看邵冀热不热,到天亮才迷瞪一会,起来探了下邵冀的额头,邵冀服下药,出了一身汗,烧退了,小脸不似昨晚潮红,柳絮放心了。 邵英杰一宿没睡踏实,天刚亮就醒了,披衣过东间来看邵冀,看柳絮正站在炕前,给邵冀掖被子,听见脚步声,柳絮回头,笑笑,“爷放心,小爷不烧了。” 邵英杰走到炕沿边,试试邵冀额头,果然冰凉,看来没有大碍,白日不用请大夫了,心说,多亏柳絮细心照顾,庶子有柳絮照顾,自己安心。 他看一眼柳絮,柳絮早起穿着一件水红绫夹袄,撒花松腿单裤,邵英杰遂把自己身上披的衣裳拿下来,披在柳絮身上,关切地道:“深秋,早晚凉,多穿点别冻着。” 邵英杰把衣衫披在柳絮身上时,二人相距极近,邵英杰鼻翼中飘入一股少女体香,太阳冒出头,晨曦打窗棂中照入,屋里光线渐明,邵英杰清晰看见柳絮水红绫袄领子露出一截雪白的颈项,心荡神摇,几乎把持不住。 柳絮略有察觉,邵英杰披在她身上的衣衫她不好当面拿掉,这时奶娘听见说话声,醒来,迷糊中一眼看见爷站在邵冀头顶的炕边上,唬得忙爬起身,一骨碌下地,“老奴该死,睡得死,不知道爷来。” 柳絮趁这当口,忙借口打水,把身上男人衣衫自然拿掉,套上一件青缎掐牙背心,端起脸盆朝屋外走去,有意避开邵英杰。 刚出东屋,看见吴淑真从西间出来,正要往东间走,看柳絮端盆出来,微微有些诧异,柳絮起这么早就打水梳洗。 吴淑真进屋去,看见邵英杰站在炕沿边,眼睛望着门口,吴淑真笑道;“爷起得早?” 邵英杰眼睛从门口移开,“我不放心冀儿,夫人起这么早是惦记冀儿吧?” 吴淑真上前一看邵冀的小脸白了,不似昨晚烧得红红的,心宽慰,“孩子小,病来得快去得快,一宿便好了。” 邵英杰看邵冀好了,放下心,吃过早饭便出门去了。 柳絮把饭碗交给邵冀奶娘,又嘱咐自己坐在桌上吃饭的莹儿好生吃。 吴淑真一般吃完早饭,就过大房同大奶奶齐氏商量事,今早吴淑真似没有动身的意思,吴淑真坐在高靠背紫檀镂雕椅子上,慢条斯理的喝茶。 柳絮进去,束手垂眸道:“奶奶,奴婢有一事回奶奶?” “何事?说吧!是什么大事吞吞吐吐的,不方便说。”吴淑真是明知故问,主仆一唱一和,都心知肚明。 “奴婢的舅舅要来府上拜见奶奶。”柳絮道。 “你舅舅倒是个懂礼的人,知道你在我府上,特意来拜候,看来是经过事的场面人。”吴淑真不紧不慢地道。 “是,奴婢得奶奶照顾,奴婢舅父说本该早来拜见,一时事忙,没腾出身子。” “嗯,生意人活泛,礼数周到。” 二人正说着,一个小丫鬟进来,“回奶奶,柳絮的舅爷在府门外求见奶奶。” 吴淑真和柳絮互看了一眼,吴淑真道;“既然你舅来了,你就把他带进花厅等我。” 柳絮心欢喜,赵琛这厮言而有信,说到做到,果然,一大早就来了。 柳絮一路加快脚步,连中门上婆子大声跟她打招呼,她脚步不停,敷衍一句。 快走到邵府大门,就见邵府大门敞开,像是大爷坐着马车才刚出府。 柳絮看见门口站着一人,看见她朝她摆手,柳絮一时间竟不敢确认是不是赵琛那厮,柳絮快走几步,看门老家人刚要关上大门开小门,看她过来,停住动作,朝她道;“柳絮姑娘,你舅等了半天了。” 柳絮走近才认出门口等人的正是赵琛那厮,柳絮看赵琛打扮,大乐,这厮一身灰青棉直裰,头戴黝黑缎*巾,帽结红珊瑚,石青锦缎缘其边,柳絮看他通身打扮,十足的商人,脸上上妆,眉目下拉,显得老气。面容不苟言笑,更添了几分沉稳,这一番捯饬,老了十岁。 赵琛看见她,心情极好,“我照你的吩咐早早便来了,是不是现在就跟你进去见你主子。” 柳絮抿嘴笑,赵琛道:“本王这身行头,可当得你舅父。” 柳絮白了他一眼,说当得她舅父,这厮又占了便宜,不过这样一打扮,没人怀疑他不是她舅。 赵深手一背,咳了一声,拉着长声,“外甥女,前面带路。” 柳絮忍住笑,前头走,赵琛背着手,踱着方步,后头跟随,进了大门。 柳絮领着去花厅,穿过邵府花园,柳絮前头走得快,赵琛慢条斯理踱步,渐渐落后,看柳絮走出十几步远,扬声喊;“外甥女,走得这么快干啥?着啥急?还没到晌午。” 路过几个丫鬟媳妇朝赵琛看,凑趣笑喊道;“柳絮,等等你舅,你年轻腿脚走得快,你舅跟不上了。” 柳絮回头,看这厮是故意磨蹭,耽搁时间,心里没好气,当着府里人不敢表现出来,掉头走回去,嘴里甜甜地叫;“舅,您老快些走,一会奶奶等急了。” 赵琛又故意咳了两声,佯作气喘,好像很稀奇地朝四周看看,大声道;“外甥女,你就在这么大的府里做活,你舅也算是见过世面,这样富贵人家还是头一回来。” 路过的丫鬟媳妇打趣道:“柳絮快带你舅好好逛逛在家去。” 柳絮这个气,求这厮点事,竟起幺蛾子,我就说他没这么痛快答应。 花厅里,中间隔着一重珠帘,赵琛打躬作揖,“鄙人请奶奶安。” 吴淑真脸上谦和的笑容,“柳家舅父要见我,是有事相求?” 赵琛坐在椅子上,背显得略微有点驼,故意扮老,“夫人,是这么回事,我家柳絮年岁渐长,到了该说婆家的年纪,我有意为她觅个良配,求夫人恩典,许她赎身。” 透过珠帘缝隙,吴淑真笑着问;“敢问舅爷,柳絮的婚事定得是哪一家,家境如何,孩子可知道上进?” 赵琛得意洋洋,“回奶奶,夫家家境富裕,就是年岁大点,老夫少妻。” 吴淑真感兴趣地问;“多大年岁?” 赵琛道;“比鄙人大了二巡。” 吴淑真略惊讶,“什么,这么说柳絮的夫婿年近天命?” 赵深赔笑道:“夫人说得没错,五十望六十,我们穷人家,混口饱饭就成,柳絮她还有什么资格挑拣。” 吴淑真不信,柳絮一向心高,怎么能答应嫁一个老朽。 侧头问柳絮,“柳絮,你舅给你说的亲事,你答应了?” 柳絮心里把赵琛一顿痛骂,知道你没安好心,故意糟践我,不顺着他话说,“奴婢不愿意,是我舅逼我答应的。” 说吧,好像满腹委屈。 赵琛那厢扬声道:“夫人,鄙人原本是给外甥女说了一户人家,哪家大娘子不能生养,想找个好人家的姑娘,生下庶子,当做自己亲生的来养,外甥女过门,明着是做小,算是良妾,跟他家大娘子平起平坐,外甥女是死活不答应,婚事只好作罢。” 柳絮气得直翻白眼。 吴淑真的神情还是不十分信,赵琛又道;“外甥女她心高命薄,不想给人做小,偏又自身条件不好,拖家带口,弟妹拖累她找不到好人家,赵老员外答应,替她养活弟妹,供两个小的读书,夫人,像我们这样的穷人家没法子。” 吴淑真突然想起问:“前次来找柳絮的一个书生,不是条件不错,将来若能考取功名,柳絮就不用挨苦,出头了吗?” 赵琛一阵咳声叹气,“夫人,您是不知道,外甥女背着长辈,有心跟那书生,可人家爹娘不答应,娶这样的,长相还算看得过去,可这有什么用,不当吃不当喝。” 柳絮气得七窍生烟,被这厮贬低、糟践得一文不值,主动送上门,遭人家嫌厌。 吴淑真道;“可惜了,柳家舅爷,你要为你外甥女赎身的事,我跟我们爷说说,柳絮跟着我,一直很忠心,我们爷若答应,我宁愿不要赎身的银子钱,让你把外甥女领回,自行择配。” “柳絮送你舅父出府。”吴淑真谈完正事,送客。 赵琛出了花厅,前头走,柳絮后头跟随,二人出了邵府大门,柳絮站住,道;“今的事谢谢王爷,柳絮记着王爷的好。” 说吧,转身进了小门里,赵琛站在原地,咂吧下嘴,不是滋味,帮了这么大忙就讨来这样一句话,不过她说记得自己的好,够了,俩人还能怎样,一想到柳絮出邵府,如鸟儿入山林,从此天高任鸟飞,自己跟她再无瓜葛,明知不能,万般不舍,明明触手可及,又隔山重水复,咫尺就是天涯。 赵琛默默站了一会,就看官道上跑来一乘轿子,几个媳妇下轿,匆忙疾走,来到邵府门前,一个媳妇道:“我等是吴府的家人,奉了老爷之命,请大姑奶奶回娘家一趟,我们太太病重。” 看门家下人,忙让进府里,几个媳妇匆匆往里去了。 赵琛掉头走了。 吴淑真得信,当即走去回了邵太太,邵太太道:“你娘家有事,赶紧回去吧!你母亲若有什么事,派人来告诉我。” 吴淑真迟疑一下道:“冀哥和莹姐我想带回娘家,让他外祖看看。” 邵太太点头赞同,“是该如此,冀哥和莹姐以后就养在你名下,就算是你的子女,借机会拜见他外祖。” 吴淑真从老太太房中回来,招呼柳絮,吩咐她把两个孩子领着,跟她去吴府。 吴淑真跟晚秋同乘前面轿子,柳絮带着邵冀和琇莹坐一乘轿子,奶娘和跟出门的媳妇坐后面小轿,三乘轿子出了邵府大门。 吴府离邵府不远,轿子行不到半个时辰就到吴府坐落的街,吴府里下人等在门口,看大姑奶奶轿子影儿,便把大门四敞大开,吴淑真的轿子抬入,直接进二门里,在上房垂花门前停住。 吴淑真小轿一落下,便有吴府的婆子媳妇围将上来,吴淑真搭着一个管事媳妇的手,下了轿子,前呼后拥往上房走。 柳絮后头领着琇莹,奶娘抱着邵冀跟着奶奶后面,一起往上房走。 吴淑真是今非昔比,如今体体面面,风风光光,可谓衣锦还乡,吴府里的人自然不敢怠慢,尊一声大姑奶奶。 吴淑真移步进了前一进厅堂,吴老爷正等着她,站在厅堂当中,吴淑真拖儿带女前来,吴老爷一看,脸上挤出几分笑容,“真儿,你回来了,把这两个庶出子女也都带回来了。” 吴淑真低身福礼,“女儿给父亲请安。” “不用多礼。”吴老爷摆摆手。 吴淑真站直身道;“女儿把两个庶出儿女带来,拜见父亲和母亲。” 柳絮便低声告诉琇莹带着弟弟趴在地上磕头,吴老爷急忙把两个孩子揽过来,“真乖,你们是冀儿、莹儿吗?都几岁了?” “四岁” “两岁” 看来邵府的事,吴淑真的娘家知道得一清二楚。 父女落座,说了几句话,吴淑真问:“听说母亲病重,可是真的,女儿听说,唬了一跳,前阵子还好好的,怎么说病就病了?” 吴老爷笑容有些许尴尬,“自打你出嫁后,你母亲的身子一直不好,这段日子,整夜做噩梦,醒来竟说些不找边际的胡话,为父找你回来,是想让你劝劝你母亲。” 吴淑真淡淡笑着,“那女儿上后面看看母亲,顺便让冀儿和莹儿给祖母叩头。” 一行人又朝后堂去了。 吴淑真一进后堂,就听见里间喊;“是谁来了,是她回来了吗?” 精神有病,心智不清,往往别的器官很灵敏,杨氏便是,一叠连声高喊,“是她吗?是她回来了?” 杨氏的丫鬟珍珠道:“是大姑娘回来了,太太不是想大姑娘吗?” 正说着,吴淑真已挑起帘子进屋,杨氏半倚靠坐着,看见她,眼中尽是怨毒,手指着他,“你回来做什么?是来害我的吗?你害得我还不够……” 祝妈妈忙赔笑解释,“太太上来一阵,神志不清,胡言乱语,大姑奶奶别见怪。” 吴淑真并未生气,而是柔声说道;“女儿特意回娘家看望母亲,还带来庶出子女,来给母亲叩头。” 拉过邵冀,琇莹,蹲身指着杨氏,“那是祖母,快给祖母叩头。” 两个孩子来时柳絮在轿子里都告诉好了,上前趴在地上叩头,脆生生唤了句,“祖母。” 杨氏突然嘿嘿干笑两声,神情怪异,“是不是那小妾被你拿下,她是个妖精,你有镇妖的魔法,我早就看出来,这难不倒你,我当初该把你嫁…..。” 柳絮听杨氏话语像神志不清,又不像是神志不清,吴淑真带着一对庶出子女,就是给杨氏看,杨氏当初将她嫁入邵家,是打着她受夫君冷落,受丈夫宠妾的气,不让她好过,杨氏没料到这个前房继女,根本不费吹灰之力,短短数月,宠妾便落败。 杨氏自继女嫁人后,日子难熬,二姑娘婚事没着落,夜里噩梦不断,老爷的嫡妻找她索命,杨氏日夜不安,渐成病势。 吴老爷请医问药,烧香拜佛,请僧道做法师,均无济于事,想到找长女回来,或许能解开妻子心结。 吴淑真对柳絮道;“带着冀儿和莹儿去外屋玩,我和太太说几句话。” 又吩咐杨氏贴身丫鬟婆子,“都下去吧!” 珍珠瞅瞅她,不敢不遵从,老祝婆子仗着胆子道;“太太现在是病人,身旁离不开人。” 未等她说完,吴淑真沉脸道:“怎么,连我都信不过,我母女说几句私房话,你想听吗?” 祝婆子连声说,“不敢”迟疑着退出去。 下人们都退到门外,柳絮领着两个孩子在堂屋里玩,一边听里屋动静了。 杨氏突然说,“你母亲肚子里的孩子,不是我害的,是她自己生气跌倒,滑掉的,你这些年做了什么,别以为我知道,你害了我肚子里的孩子,又下毒害让我从此不能生育……” 里屋说话,断断续续,柳絮一惊,原来杨氏肚子里的孩子让吴淑真害了,是以吴老爷不顾父女亲情,那般绝情。 吴淑真的声音透过门缝,微弱传过来,“我既然做了,就不怕你知道。” 杨氏声里透骨的愤恨,“你狠,当年那桩事情是你指使丫鬟干的?” 吴淑真咯咯笑声顺着门缝飘出来。   ☆、第81章 杨氏的声音隐隐约约,“当年那桩事情是你指使丫鬟灵儿干的?灵儿那丫头……你狠……”后面的声音听不清楚了。 吴淑真咯咯笑声顺着门缝飘出来,笑声戛然而止,阴冷的声传来,“你进吴府,取代我母亲的位置,把我的两个贴身丫鬟卖掉,你不是同样的狠。” 杨氏喘息,“你就不怕你做的这些事,让你丈夫知道?” 吴淑真笑声打住,低低的声音,“无凭无据,你以为有人会相信你的话吗?你早就沦为恶毒的继母,嫡女出嫁后,还意图诋毁伤害她,说来我还要感激您,我能得到丈夫的怜惜,这一切都拜母亲所赐。” 停了一会,杨氏声音微弱,“你恨我,跟你妹妹无关,你两个妹妹如今因为我的缘故,遭人白眼,你二妹说婆家,几门好亲事,被你生生毁了,你的气也出了,你要是还有何怨恨,都朝我来,要我的命。” 吴淑真冷声道;“要你的命,你到地下何颜见我母亲,你抢了她夫君,凌虐她女儿。” 屋里传来一阵咳嗽,这时,堂屋的门猛地被推开,二姑娘吴婉真一阵风似的跑进来,撞开里间的门,屋里传来二姑娘激动的声,“母亲,不用求她,大不了找不到好婆家,我不嫁就是,何必跟她低声下气?” 吴淑真那向来温婉的声,开着门,听得很清楚,“二妹,你年纪不小,都快说婆家,还这样莽撞,行为举止哪里还像个大家闺秀。” 吴婉真冷笑道:“我不像你,当面是人,背后是鬼。” 屋里,吴淑真看向床上的杨氏,轻笑,“母亲,我看二妹她是误会我了,母亲的所为是不是瞒着二妹,看情形二妹她一无所知。” 杨氏变颜变色,对二姑娘呵斥道:“怎么一点规矩都不懂,我和你姐姐说话,你硬闯进来,指摘你姐姐,没大没小。” 少顷,二姑娘吴婉真从门里掩面跑出来,吴淑真随后从屋里出来,晚秋扶着,主仆到耳房歇着,柳絮带着两个孩子和奶娘,去西厢房。 晌午,吴府大厨房送来午膳,吴老爷特意吩咐,让大厨房比平常多做几样菜,款待大姑奶奶。 下人们把吴淑真的饭菜送去耳房,邵府两个小主子的份例,送到西厢房。 柳絮看看夏婆子提着食盒进门,马上从炕上站起身,热络地招呼“我方才还在想一会得闲,去看妈妈,妈妈就来了。” 夏婆子晌午忙活,还要送别的房中的饭菜,没空跟柳絮闲聊,临出门,扯着柳絮的手,小声道;“下晌,你到大厨房,我有要紧的话跟你说。” 柳絮候邵冀和琇莹吃完饭,睡午觉,才趁空出来,去吴府大厨房找夏婆子,柳絮在厨房待过,知道这个时辰,刚开完晌午饭,厨房最清闲,一路有熟识的丫鬟媳妇打着招呼,凑一处嘀咕,有丫鬟满脸艳羡,“柳絮跟大姑娘嫁去邵府,就是不一样,瞧这一身穿戴,快赶上正牌主子姨娘。” 柳絮微笑,不分辨,一家不知一家事。 柳絮到大厨房,其她人都下去吃饭,夏婆子一个人在灶台边忙活。 柳絮走到她背后,叫了声,“妈妈。” 夏婆子回头,笑道;“你来得正好,你不是喜欢吃猪蹄,刚烀烂糊。”边说,往盆子里捡了几个烀得稀烂的猪蹄子,“你快坐下吃,刚出锅凉了就不好了。” 夏婆子把柳絮安置在矮兀子上,搬来一张小几,柳絮端盆放到鼻子底下闻闻,舔舔嘴道:“真香!” 用手拿起一只,便啃了起来,连气啃了两个,才收手,抽出腋下绣帕抹油手。 夏婆子取过一个铜盆,提起灶上坐着的一壶热水倒入,兑上冷水,柳絮打了两遍玫瑰香胰子,洗净手。 俩人坐下说话,夏婆子问;“一直没倒出功夫问你在邵府过得怎么样?听说姑爷那个得宠的姨娘犯错关起来了?姑爷现在就大姑娘一个正妻,屋里连一个妾通房都没有?” 柳絮摇摇头,“姑娘嫁去邵府,一直调理身体,邵府老太太赏了个丫鬟,姑爷收在屋里,后来因为爷得宠的姨娘陷害,发卖了,这才刚不久前的事。” 夏婆子瞅瞅厨房里无人,悄声道:“你走时,我就想跟你说,凡事多留个心眼,之前我跟你说的,大姑娘屋里的灵儿,中毒死的,你知道谁下的毒吗?这话我本来不该往外说,咱娘们投缘,不告诉你,我心总不安生,有一回…..” 夏婆子往门口瞅了眼,压低声音,“有一回,我往大姑娘屋里送饭,那天单赶上府里宴客,我寻思过会厨房里一忙活,怕把大姑娘饭菜忘了,就提早把饭菜送过去,到大姑娘屋门口,天刚一擦黑,我着急往回赶,厨房锅里炖着东西,就没知会一声,直接提着食盒进屋,有进屋,就看里间门虚掩着,我一推开外间的门,大概里面人听见动静,晚秋从里屋匆忙出来,晚秋出来这工夫,我朝里一望,这一眼,差点魂都吓没了,帘子底下露出一双脚,脚上穿了一双粉帮绣鞋,是个女子,我吓得不敢再看,忙把吃食放下,急忙走了,我走出很远,头都不敢回。” 夏婆子说到这,神情犹自紧张,柳絮听得身子冰凉,连手脚都凉了,厨房里极静,能听见自己喘气声。 夏婆子稍顿,凑近她低声道;“后来,过了大约一个时辰,我路过花园,就看见灵儿被抬出去,一只脚上没鞋,另一只脚上穿的正是我在大姑娘屋里看见的粉帮绣鞋。” 柳絮毛骨悚然,幻想着,荒凉的府后头,光线昏暗的屋子里,躺着一个丫鬟尸首。 夏婆子低声道:“这事出了,阖府私下里传,是太太下狠,清理大姑娘身边的人,其实事实真相,只有我知道,我谁都没敢告诉,我今告诉你,是让你留神,下场别像灵儿一样。” 柳絮道:“谢谢妈妈提点。”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夏婆子又道:“先头的太太,通医术药理,有几回郎中给姑娘们开的方子,太太都能瞧出毛病,大姑娘从小就跟着太太,老奴有几回看太太教授大姑娘识别草药。” 俩人悄悄说体己话,大厨房门口走来一个小丫鬟,推门进来,二人听见有人来,打住话头,那小丫鬟看见柳絮道;“冀哥醒了,冀哥的奶娘让我来唤姐姐一声。” 柳絮跟夏婆子告别,跟那小丫鬟走了。 下晌,外头传进话来,说邵府的轿子来接大姑奶奶回府。 吴淑真带着一干人等,出了内宅,意外邵英杰等在厅堂,正跟吴老爷翁婿叙话。 邵英杰亲来吴府娘家接吴淑真回去,吴淑真脸上有光,吴老爷一直看姑爷一家上轿,出了府门,方回转内宅。 吴老爷满心不愿意,不得不走进杨氏的屋子,进门便问:“按我嘱咐说了吗?” 杨氏坐直身子,怨愤地道;“我想说,她也要肯听,我话刚说一半,就被她堵回去。” 吴老爷当即撂脸,烦躁地在地上来回踱了一圈,站住,“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你跟她置气,她如今还怕你不成,我怎么嘱咐你的,跟她缓和关系,母慈女孝,做给外人看,蜚短流长,不攻自破。” 杨氏不服,“你看她的态度,那还把我当母亲,老爷的主意好是好,能挽回吴家的名声,可是她那性子,听你摆弄。” 吴老爷背手,叹一声,“所以说让你笼络她,服个软,承认从前你做错事,对不住她母亲,害她母女阴阳两隔,请求她原谅。” 杨氏一听,差点背过气去,好半天,提上一口气,“老爷的意思是当年都是我的错,是我闺门不紧,做下不要脸的事,老爷也不想想,当初我搬出吴府,就是想跟老爷断绝,是老爷找到我,把我接回府。” 吴老爷心底冷笑,我接你,还不是你故意留下话,我才知道你住哪,你出府,不过是欲擒故纵,诱我抛妻弃女,当时,嫡妻肚子里已成形的男婴,生生掉了,杨氏又不能为自己生下嫡子,吴老爷时常想起这件事,懊悔不已。 杨氏看丈夫拧着眉,满地转悠,心情烦躁可见一斑,不敢得罪丈夫,低声道;“老爷消消气,都是妾身不好,想起从前的事控制不住,等她再来,妾身按老爷的意思办。” 吴老爷重重叹口气,“家宅不宁,生意一落千丈。”想起当年嫡妻拿出全部嫁妆帮他东山再起,那个女人旺夫,自娶进门,吴家生意风调雨顺,再看看后妻,他郁闷,当年怎么就一时糊涂,被美色眯了眼。 吴老爷大步出屋去,杨氏听见堂屋门重重摔上,人软软地倒在榻上。 邵英杰夫妻同乘一轿,邵英杰道;“岳父跟我说了,你继母病重,让你这段日子多回娘家陪你继母,明你带上衣物多住两日,我知道你心里记恨,好歹看岳父的面子。” 吴淑真温柔地嗯了声,像是突然想起道;“今早上,柳絮的舅来了。” 吴淑真说到这,停顿,看邵英杰专心听,又接着道;“柳絮的舅,说为柳絮物色一户人家,相看好了,来求主子恩典,放他外甥女出府,愿意多出赎身之资。” 邵英杰身子一震,似很意外,半晌道;“她舅给她说的是什么样的人家?” 吴淑真头靠在邵英杰肩上,轻柔声道;“说是一个有钱的富户,家里有田开着买卖,正值壮年,才刚死了嫡妻,想说个填房,家中就一个嫡女,柳絮若生下一男半女,承袭万贯家业。” 人嘴两扇皮,上下嘴唇一碰,死的就说成活的,在赵琛口中,年近花甲,到了吴淑真口中,就变成正当壮年。 邵英杰默然,吴淑真接着道;“柳絮的舅说先前相中一户人家,哪家家境好,他家大娘子不生养,想娶柳絮过门,做平妻,他家大娘子极和善,愿意丈夫娶妾,为夫家不断了香火。” 吴淑真说到这里,叹气道;“柳絮抵死不从,宁可一头碰死也不给人做小,柳絮不比别的丫鬟,攀附权贵,倒叫我佩服,就冲这一分志气,爷若答应,我赏了她卖身契,给她准备一份丰厚的嫁妆,跟着我的丫鬟若有好归宿,我都愿意遂了她们的心,就是晚秋若愿意出府,我同样送她一份嫁妆。” 这敲打丈夫,借着别人的口,也就是吴淑真把柳絮说成三贞九烈。 吴淑真打住话头,静听丈夫的意思。 半晌,邵英杰道:“冀儿和莹儿刚没了姨娘,就跟柳絮亲,柳絮出府的事,过阵子再说吧!”   ☆、第82章 邵英杰率三房人回府,进二门落轿,吴淑真一下轿,就有大房的一个媳妇等在哪里,“回三奶奶,大奶奶让三奶奶去一趟,有事商量。” 吴淑真瞅瞅邵英杰,邵英杰点头,“你去吧!大嫂身体不好,你多帮衬着点。” 吴淑真带着晚秋同邵英杰分手,朝大房走了。 奶娘把邵冀从轿子里抱下来,放到地上,邵冀耍赖不走,大喊;“抱抱”,奶娘蹲下,“奴婢抱着小爷。”邵冀推开她,“我要柳絮抱,不要你抱。” 柳絮手里牵着莹儿,于是就放开莹儿的手,走过去抱起邵冀,邵冀心满意足,消停了。 离三房上院有段距离,邵冀像是个肉滚,胖胖的,重得压手,柳絮抱了一会功夫,就明显吃力,邵英杰在前头走,不时回头,像是看邵冀,实则看柳絮,看柳絮抱着邵冀脚步放缓,有些吃力,忙停住脚步,回身,对邵冀道;“爹抱你!” 随即从柳絮怀里接过邵冀,接过邵冀时,邵英杰无意间碰到柳絮的手,敏感地目光被她的芊芊玉手吸引,柳絮把邵冀递给他,触及他目光,不由胆寒,朝后退出两步,邵英杰抱着邵冀掉头朝上房走去。 进了三房上院,绕过影壁,宝珠站在上房台阶上翘首张望,看见邵英杰的影子,快步下了台阶,一阵风似的跑上前,风摆杨柳拜了下去,娇滴滴,“奴婢给爷请安。” 邵英杰正眼都没瞧她,冷淡地嗯了声,抱着邵冀从她身边过去,宝珠略觉失望,还不死心,跟着邵英杰后头,往上房走。 念琴从里面打起帘子,说了句,“爷回来了。”态度不似宝珠献媚。 邵英杰抱着邵冀直接去东间屋,把邵冀放到地上玩,邵英杰坐上炕,不像要回西屋架势,柳絮心里颇为不安,宝珠献勤,抢着给爷端茶递水,柳絮躲邵英杰远远地,借着哄邵冀和琇莹玩。 邵英杰懒懒的声对宝珠和念琴道;“我这里不用这么多人侍候,你们都下去吧!” 念琴目光微闪,朝柳絮瞄了一眼,有点担心。 宝珠极不情愿,磨蹭着出门,临出门还回头朝邵英杰送去一个眼风,极尽狐媚挑逗,可惜邵英杰不理会,佯作没看见,她失望,嫉妒的目光在邵英杰和柳絮间来回梭晙,极不情愿地放下里屋帘子。 屋里就剩下柳絮和邵冀的奶娘,莹儿的奶娘今告假没来。 邵英杰盯着地上柳絮,柳絮跟两个孩子绕着炕前地上转圈,邵英杰看得入神,忘了掀开手上茶盅盖子,柳絮背对着他,直觉背后有一双眼睛落在她身上,柳絮脊背发寒。 邵英杰突然问;“柳絮,听说今你舅来了,你舅来府上是来看你的吗?” 柳絮转过身,避开他目光,垂眸道;“回爷,奴婢的舅是来了,奴婢的舅来是求主子恩典许奴婢赎身,奴婢的舅已经跟奶奶说了。” 邵英杰笑容凝滞,半晌,方道;“听说你舅给你说了人家,那家家境如何?你可打心眼里愿意?” 柳絮低头,似含羞,低声道;“奴婢的舅是给奴婢说了门亲事,听说那家姓赵,赵员外春秋鼎盛,人品不错,家境富裕,家下没有姬妾通房,人口清净,赵员外去岁嫡妻亡故,家中无人主持中馈,愿以正妻之礼聘奴婢进门。” 邵英杰若有所思,沉吟片刻,道;“听说先前还说了一户人家,听说你不愿意,却是为何?” 柳絮脑筋急转,还有有户,对了,赵琛故意说过两家求亲,忙应对,“回爷,那户人家的相公有正妻,为生子之故,预纳一小星,奴婢舅相中,是奴婢死活不答应,才作罢。” 邵英杰突然抬起头,温和地笑道:“柳絮,大户人家做妾有何不好,有那等大富之家家里的姨娘也都是穿金戴银,金奴银婢服侍,跟主子奶奶无异,有多少人求之不得。” 柳絮头略微抬起,“爷,奴婢没那福分,奴婢立志只做正妻,还要奴婢看对眼的,若不对眼,他就是有金山银山,奴婢也不稀罕。” 柳絮口气坚决,她意在借这机会,打消邵英杰歪心思。 邵英杰心里不自在,微皱眉头,冷冷地道;“若一日为奴,连命都是主子的,主子想怎样,由不得她,识时务的,不如顺水推舟,乐得皆大欢喜。” 柳絮待他话音一落,掷地有声地道;“奴婢的命是主子的,自然听主子发落,但凡事主子若一味相强,奴婢还有一死。” 柳絮注意到邵英杰脸色难看,稍顿,又把话拉了回来,“奴婢以为男女之事,你情我愿,自古强扭的瓜不甜,牛不喝水强按头,也就失去趣味。” 邵英杰脸色慢慢缓和,心道,不能操之过急,柳絮是个刚烈女子,女人的心软,朝夕相处,用些心思,不怕她日久不动心。 邵英杰想到这,缓和了语气道;“你舅求主子恩典,领你回去,你奶奶跟我提了,冀儿和莹儿现在离不开你,等过段时候,让你奶奶找两个人妥当的人来服侍小爷和姐儿,等他们上手了,商量你赎身的事不迟。” 柳絮心一凉,这明显是邵英杰的借口。 邵府开晚膳,大奶奶齐氏命人把吴淑真的份例送到大房,跟大奶奶一块吃。 三房放上桌子,邵英杰和一双儿女一块吃饭,邵英杰有念琴和宝珠二人侍候,柳絮照顾邵冀和琇莹,邵英杰不时抬头,瞟一眼对面喂邵冀吃饭的柳絮,柳絮极有耐心。 宝珠一旁,借着夹菜,故意贴近邵英杰,邵英杰没什么反应,宝珠看邵英杰目光总是围着柳絮转,醋意大发,拿眼睛直剜柳絮。 晚膳后不久,吴淑真从大房回来,进了上房正间,移步往西屋,听见东间里好像有邵英杰的声,停住脚步,走到东间门口,隔着珠帘,看邵英杰坐在炕上,笑吟吟地看着地上一双儿女玩耍,柳絮站在一旁,背对着门,看不清表情,俨然一家子天伦之乐。 邵英杰偏头看柳絮,看见门帘后的吴淑真,吴淑真迈步进去,笑道;“爷好兴致。” 邵英杰瞬间表情略微不自然,没逃过吴淑真的眼睛,吴淑真瞟了眼柳絮,柳絮面色平常,无特别的情绪。 “你回来了,大嫂家事多,你连日还要回娘家探望,辛苦你了。”邵英杰开口道。 “大嫂是跟妾身商量八月十五中秋的事,中秋家宴,想办得热闹些,母亲高兴,合家团圆。” 邵英杰想想,“可不是,日子真快,一晃都快到中秋了。” 吴淑真坐在邵英杰的对面,取笑他道;“爷真是贵人多忘事,大厨房前阵子就开始准备过节的吃食。” 邵英杰笑了,“这阵子事多,记性差,明早你回娘家,冀儿和莹儿就别跟着你了,你回娘家住两日,家事大嫂一个人辛苦点。” 吴淑真道;“我已跟大嫂说了,中秋家宴,早就着手置办,剩下的事不多,大嫂一个人张罗,忙得过来。” 吴淑真明去娘家,柳絮不由紧张,吴淑真不在,万一邵英杰动了念,自己还是躲开为好。 便趁着夫妻说话间歇,上前道;“回爷、奶奶,柳絮想明告假去我舅家一趟,我舅还等着信,告诉我舅一声,省得他等着着急。” 吴淑真未等说话,邵英杰忙道;“你就回去告诉一声,省得你舅惦记。” 吴淑真心想,柳絮家去也好,丈夫如趁着自己不在,硬要了柳絮,到那时木已成舟,自己不答应也得答应。 天晚,夫妻二人过西屋,柳絮松口气,邵英杰总算走了,柳絮烦恼,邵英杰看来对她动了心,回想他方才的话,是有意试探自己,邵英杰顾忌吴淑真几分,三房又刚出了素云姨娘的事,他才不好现在开口提出将自己收房,邵英杰借着一双儿女为借口,接近她,她躲不开 柳絮提心吊胆,邵英杰是武将,做事向来直截了当,她真怕那一天,他霸王硬上弓。 柳絮早起喂邵冀吃完饭,告诉邵冀奶娘一声,嘱咐她带小爷出门多穿点,别冻着。 吴淑真同邵英杰一起出府,柳絮随后出门,柳絮一日得闲,想小生子兄妹三个冬衣该做了,柳絮每月一两月例银子,足够养家,小生子进了学,就寻思扯几块好料子,给三个孩子做棉衣。 柳絮雇轿去清华寺附近的西塘正街,柳絮的小轿上了官道,跑出大半路程,这时,一乘豪华大轿从旁经过,两轿往相反的方向行进。 就在两轿擦身而过,突然,那乘大轿中坐着的一位贵公子,神情一震,盯住皂布小轿子里坐着的女子,小轿瞬间跑过去,那贵公子探出头,往后看,吩咐轿下跟着家人,“跟上方才过去的那乘轿子。” 大轿掉回头,往前追赶,柳絮本想路过桂堂斋买两斤点心,探头往外看,看前面不远就是桂堂斋,无意中朝后看一眼,突然发现后面一乘大轿子紧跟自己坐的小轿,那大轿轿窗口一男子探出头,朝她乘的小轿指点,柳絮警觉,忙吩咐轿夫在桂堂斋门口不停,直接去西塘街。 轿子到了繁华商街,柳絮快速付了轿钱,多余的不讨要,算做赏钱,匆忙下轿,快步走入摩肩擦踵人堆里,柳絮回头看,身后那乘大轿在她刚刚停轿的地方落下,轿子里下来一位公子,左顾右看,柳絮看着眼熟,忽然想起在梁王府门前,遇见此人,好像家下人唤作胥公子。 柳絮看他眼睛朝她所在的方向看,忙矮了半个身子,藏到人群里,顺着人流往前走。 胥公子站在街口东张西望,一个家人跟在身旁道:“方才哪位姑娘好像发现公子跟踪她,溜走了,大概躲起来了。” 胥公子深以为憾,懊恼,“废物,一群人没看住,竟跟丢了。” 那家人说道;“这女子不知怎么发现公子跟着她。” 胥公子道;“本公子越来越有兴趣,这女子聪明得紧,可惜!。” 那家人道;“公子休得烦恼,难道公子忘了,哪位姑娘是宝公公的亲戚,公子问问宝公公就知道她家住哪里,不是就找到了吗?”   ☆、第83章 胥公子掉转轿子去梁王府,轿子到梁王府门,梁王府侍卫熟稔,无需下轿,就打开府门,轿子直接抬进梁王府,胥公子发现宫宝正指挥人往车上搬东西。 胥公子大喜,忙喊了一声,“宝公公” 宫宝回头一看,急忙赔笑跑过去,躬身行礼,“老奴给表少爷请安。” 胥公子命歇轿,走下来,拉住他,“宝公公,我这里正有一事想问你。” “不知表少爷何事问老奴?” “日前来找公公有个姓柳的姑娘,是公公的亲戚吗?” “表少爷问她做什么?说不上是老奴的亲戚,只是熟识而已。”宫宝小眼睛眨了眨。 “宝公公知道她底细,能告诉我她家住哪里?是那家的小姐?”胥公子有点急切地问。 宫宝眼珠转了转,胥公子得罪不起,那可是虞侧妃的表弟,王爷命自己给柳家送两袋子御田碧梗米,还有两条新鲜的江鱼,两只大鹅,一只野兔。 宫宝没敢说自己正要去柳家,赔笑打躬作揖,“表少爷,柳家小门小户,不懂规矩,是柳絮冲撞了表少爷,表少爷别跟她一个妇人家一般见识。” 胥公子急忙解释,“令亲戚并没冲撞我,是…..是….我不说公公明白。”胥公子干笑了两声。 宫宝暗道,柳絮怎么着了他的眼,那可是王爷的心尖上的人,胥家纵是有权势,还敢跟王爷争女人不成,告诉他柳家在哪里,他若去纠缠柳絮,王爷知道是老奴告诉的,老奴那不是自找不痛快。 于是,宫宝赔笑哈腰道:“表少爷,老奴还真不知道柳家住那,等柳絮下次来,老奴替表少爷问问便是。” 胥公子无奈,道;“宝公公一定记着,看见柳家姑娘帮我问问。” 宫宝满口答应,随即上车去柳家送东西。 柳絮在西塘街布庄扯了几块细棉布,小生子和宝儿的是素布,染色没印花的,柳芽儿是一块红底小碎花布料。 柳絮又买了几斤清水棉,路过针头线脑摊子,买了零零碎碎的东西。 耽搁一阵子,估计跟着她的那人早走了,她才抱着这些东西,重新雇小轿回家。 柳絮一进小院,便看见宝儿满院子撵着两只大鹅,宫宝听见院门响,回头一看,是柳絮怀抱东西进门,忙跑过来,殷勤接过去,“姑娘逛街去了?”宫宝暗想,一定是才柳絮在街上遇见胥公子。 柳絮把怀里的东西给宫宝抱着,“去买点东西。” 宫宝替她把东西放到屋里炕上,柳絮跟着进屋,看灶间地上躺着两条大鱼,每条都有十余斤,一只野兔,两袋子米,进里屋,对宫宝道:“告诉你家王爷不用送吃的了,上次送的鱼还没吃完。” 宫宝赔笑道:“鱼新鲜,是人刚孝敬的。” 柳絮笑道;“你家王爷可好?” 宫宝小眼睛闪了闪,“不瞒姑娘说,我家王爷不太好。” 柳絮眉梢一挑,惊愕,“你家王爷出什么事了?” 柳絮紧张神情宫宝看在眼里,忙赔笑道:“没事,王爷就是惦记姑娘,吃不好睡不好。” 柳絮脸红,没接他话茬,走去灶间收拾鱼。 宫宝跟了出来,殷勤地从水缸里舀水洗鱼,边试探着问:“柳絮姑娘,老奴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柳絮道;“公公有话,不用拐弯抹角,直说无妨。” 宫宝瞅瞅柳絮的脸,小心地道:“王爷对姑娘是一片痴情,放着一府的姬妾,就对姑娘上心,姑娘若是进王府,王爷那还不是把姑娘捧在手心里,姑娘就是金枝玉叶,比邵府为奴那是天上地下,老奴知道姑娘有志气,老奴佩服姑娘得紧,可是放着现成的福不享,低三下四侍候人,委屈了姑娘,姑娘是聪明人,老奴的话姑娘再好好想想。” 柳絮本来打算去王府告诉赵琛自己出府的事有变,听宫宝一席话,打消了这个念头。 淡淡地道;“公公既然说了,柳絮不妨实话实说,柳絮宁为奴婢侍候人也不给人做小。” 宫宝瞄着柳絮的脸,看她心意难改,只好作罢,不再规劝她。 柳絮不提胥公子荒唐行径,宫宝也闭口不提。 宫宝走了,柳絮叫小生子给隔壁三婶子家送去一条鱼,鱼太大,一条都吃不了,柳絮把剩下的鱼开膛,收拾出来,砍成块,留下鱼身中间部分现吃,剩下的鱼肉抹上盐,用盐腌上,放到凉快地方,深秋,天凉,能吃三五日。 柳絮炖了一铁锅鱼,红烧野兔肉,一锅香喷喷的绿哇哇的碧梗米饭。 打发几个孩子上桌吃饭,柳絮给宝儿摘净鱼刺,鱼肉放到碗里,自己上锅里盛了一碗饭,坐上桌吃,看宝儿虎头虎脑,大口大口吃,感叹,穷人的孩子好养活。 吃完饭,柳絮捡桌子,洗干净碗筷,就进屋里,打发小生子去西屋里看书,柳芽儿和宝儿去院子里玩,坐在炕上开始给几个孩子做棉衣,先做宝儿的棉衣,比照着旧样子剪裁,棉花絮得厚厚的,一针针仔细地行。 柳絮伸伸腰,看窗户外头,已是日落,柳絮缝了几针,想把晌午做的菜热热,晚饭将就一顿。 这时,柳芽儿跑进来,“姐,有人找姐?” “谁找姐?”柳絮纳闷,宫宝头午才走,不会又来了。 “姐的东家找姐。” 柳絮放下针线,穿绣鞋下炕,走出门,就看大门口站着一个小厮,是平常跟三爷出门叫名录的。 那小厮看见柳絮大声道;“柳絮姑娘,你家真难找,我都问遍了,才找到这里。” 柳絮走过去道;“名录哥急着找我,是府里发生什么事了?” 柳絮猜想,邵府若无大事,不会来找她。 “冀哥摔了,爷吩咐奴才找姑娘回去。” 柳絮吓了一跳,“摔坏哪里了?” 名录不太确定,“好像是头磕破了。” 柳絮道;“你等我一会,我回屋交代一声,就跟你回府。” 说吧,快步进屋去,告诉小生子把剩饭热热,自己有急事先回去了。 柳絮跟名录出了胡同,邵府的车子等在哪里,是邵英杰派车来接她回去,柳絮上车,心里惴惴不安,好端端冀儿怎么就出事了,冀儿奶娘对冀儿算是精心,借她个胆也不敢让小主子受伤,小主子有个一差二错,就砸了她手里的饭碗。 柳絮一路担心,不知邵冀伤得重不重。 柳絮疾走,进了上院,上院已掌灯,西屋黑着,东屋里亮着灯,柳絮进了堂屋,直奔东屋,撩起门帘,看见邵冀坐在炕上,奶娘正在喂饭,邵府晚膳早就开了,看来奶娘喂了有段时辰,柳絮松口气,奶娘没事。 奶娘看见她问;“柳絮你回来了?” 柳絮走到邵冀跟前,邵冀额头淤青,仔细看隐隐有血丝,柳絮柔声问;“冀哥头上疼吗?” 邵冀摇摇头,刚想抬手摸,奶娘忙制止,“冀哥不能碰,一碰就疼了。” 柳絮问;“冀哥怎么受的伤?” 奶娘道;“这都是她姨娘闹的,早起奶奶回吴府娘家去了,爷晌午回来一趟,说过两日就是中秋节,素云姨娘关了不少日子,看在两个孩子的份上,让她搬回从前住的小院,闭门思过。” 奶娘喘口气,接着道:“吃完午膳,冀哥就闹着去园子里玩,我就带他去了,谁料想,他姨娘不知从哪冒出来,扯着冀哥就走,冀哥看他姨娘凶,害怕,大哭,奶奶吩咐看好冀哥,我不敢让她领走,素云姨娘跟奴婢抢夺冀哥,冀哥被她拉倒地,头磕在青石地上,破了皮,爷回来大怒,命人把素云姨娘关起来了。” 柳絮疑惑地问:“素云姨娘怎么会吓到冀哥,冀哥不是想她姨娘,素云姨娘来了,冀哥怎么会不愿意跟她走?” 奶娘瞅瞅门口,凑过来,小声道;“你没看见,素云姨娘极狼狈,眼神直勾勾的,神情吓人,力气不小,把冀哥弄疼了,冀哥自然不肯跟她走。” 奶娘补充道:“爷说她疯了,神志不清,以后不让她看孩子。” 柳絮觉着素云姨娘变成如今模样,此事蹊跷。 晚间,柳絮安顿下邵冀,邵冀的奶娘睡在对面炕上,柳絮打算去下处自己小屋里睡,邵英杰在对面屋里,她无法安眠。 柳絮哄邵冀睡熟,奶娘在对面炕上打起轻微鼾声,柳絮下地,吹熄了烛火,轻手轻脚掩门出去。 一转身,唬了一跳,邵英杰站在背后,一双眼睛烛火映着晦暗不明。 邵英杰的声音在寂静的屋里听得很清晰,“下人们侍候冀儿我不放心,才去你家找你回来,她姨娘魔怔了,以后别让她靠近冀儿和莹儿,我命人把素云关起来了,看来你奶奶说的是对的,冀儿和莹儿不该由个姨娘养,由着她姨娘耽误了。” 邵英杰当局者迷,柳絮旁观者清,这一切都是吴淑真布的局,素云姨娘一步步落入圈套。 邵英杰又道;“你奶奶事忙,你是你奶奶的膀臂。” 柳絮紧张,暗夜里孤男寡女,平常一句话,亦或是微小的举动都容易引发不可收拾的局面,柳絮手心里都是汗,邵英杰挡住她出门的路,她想绕过他走出去,勉强道:“晚秋姐,念琴姐都比奴婢能干。” “她们都不如你。”邵英杰说完这句话,手放到她肩上,加大力道,柳絮呼吸瞬间停滞,脱口道:“奴婢看是不是奶奶回来了。” 邵英杰一愣神,柳絮迅速从他身旁溜过去,疾步跨出堂屋门槛,一只脚跨出去刹那,人便愣在原地,另一只脚还在门里,吴淑真站在门口,帘子内灯光映着她铁青的脸。   ☆、第84章 柳絮稍怔片刻,立刻退过一旁,束手道:“奶奶回来了。” 吴淑真道;“听说冀儿受伤了?”边说边迈步进屋. “头磕破了点皮,幸好没伤到别处,小爷睡了。” 柳絮也随着进去,吴淑真看见邵英杰蹲了蹲身,柔和声唤了句:“爷” 邵英杰略显尴尬,“夫人怎么回来了,不是说住娘家吗?” 二人便往东屋里走,晚秋和念琴跟着,柳絮悄悄退下,她只负责邵冀和莹儿,侍候俩夫妻是晚秋三个。 柳絮回到小屋,夜里,躺在炕上,辗转难眠,吴淑真不动声色,更预示着危险的临近,她一着不慎,就沦为和素云姨娘一样,也许比素云姨娘更惨,素云姨娘好歹有一双儿女,邵英杰念在儿女情分,对素云姨娘不至太绝情,邵英杰跟素云姨娘多年情分,不过尔尔,对她不过一时动兴,她真遭陷害,邵府没人护着她。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坐以待毙,不如采取主动,吴淑真对素云姨娘用了什么手段,会不会以同样的手段对付她,忽然,柳絮脑中闪过后花园一幕,假山旁树底下埋着的到底是什么? 柳絮直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睡着了,早起,精神倦怠,她去井边打了半桶凉水,倒入盆中,撩起一捧冷水,洒在脸上,头脑清醒不少。 梳洗后,柳絮往上房走,看见念琴从堂屋出来倒水,念琴等她上了台阶,二人眼神交汇,念琴眼中尽是担忧,昨晚一幕,念琴看到后,就一直为柳絮提着心,二人不方便说话,柳絮点下头,意思是让她放心,然后进去。 柳絮给邵冀穿好衣裳,堂屋里传来摆桌子声,邵英杰夫妇吃早膳,小丫鬟把小爷和姐儿的份例送到里屋,柳絮喂邵冀吃饭,琇莹坐在桌旁自己吃。 过了一会,晚秋掀帘子进来,笑着道:“柳絮,奶奶有赏,快点出来。”柳絮心咯噔一下,把手里的饭碗交到邵冀奶娘手里。 柳絮到外屋,邵英杰和吴淑真各坐在长条桌一头,邵英杰抬头看一眼她,吴淑真手执银勺,舀了一口粥,送到嘴里,看见她,用银勺指着她跟前一碟子玫瑰酥笑道:“柳絮照看小主子辛苦,这碟子点心就赏给你吃。” 柳絮忙低身,“谢奶奶赏赐。” 柳絮端起那碟子点心就想走,吴淑真笑着道;“我吃汤药,嘴苦,吃不出味道,你尝尝味道如何?厨娘的手艺地不地道。” 吴淑真发话,柳絮不好端走,放下,就这一功夫,脑子里转了几个来回,吴府后头黑屋子里被人下毒的丫鬟灵儿,神志不清的素云姨娘,柳絮拿起一块点心,稍事犹豫,抬眼看吴淑真笑望着她,柳絮心想,吴淑真这是试探自己是否存了戒心,昨晚看见邵英杰和她亲近,今早就下毒害她,未免操之过急,这不是吴淑真的性格,柳絮不再犹豫,举□□心放到嘴里,咬一口,笑道;“奶奶,这玫瑰酥不很甜,入口即化,一股奶香味。” 吴淑真微笑,“好吃,你都拿去,反正我嘴里苦,吃不出味道,白糟蹋了东西。” 晚秋凑趣道;“奶奶怕白糟蹋了东西,特特招呼柳絮来尝,奴婢等嘴不如柳絮的好使,就都尝不出来吗?” 吴淑珍笑骂道;“你这小蹄子,小油嘴。” 说吧,把跟前一盘子豆腐皮包子往边上推了推,“这个赏你吃,省得你说我偏心。” “谢主子赏。”晚秋笑着蹲身道。 主仆一唱一和,做戏柳絮如何看不出。 一碟子点心,柳絮吃了半块,剩下玫瑰酥她连碟子拿到南屋里,坐着眼看着桌上碟子里的点心,不敢动一口,待了许久,肚腹里没有什么异样,松口气,摇头笑了,是自己太小心了,若点心里真有毒,吴淑真下手太快了。 她回到上房,邵英杰夫妇已出门了,柳絮紧张的情绪暂时得到缓解。 下人们都在南房倒座西屋里用饭,柳絮走去跟着一块吃,柳絮只捡别人筷子夹过的碟子里的菜,不是她神经过敏,除了晚秋,就她最了解吴淑真,思维缜密,出手狠辣果决。 柳絮吃完饭,刚走出南房倒座,就看见邵英杰身影一闪,进了垂花门,邵英杰刚出门,忘了一样东西回来取,看见柳絮停住脚,道;“你奶奶不在家,一会你叫两个人看着素云,别让她往外跑,中秋快到了,三房别闹出乱子,老太太忌讳。” 柳絮答应,找来两个粗使婆子支使去小偏院,看好素云姨娘。 那两个婆子一走,柳絮看着小丫鬟打扫屋子,思想趁此机会去看看素云姨娘,探个究竟,也随后跟去。 柳絮到了素云姨娘住的小偏院,素云姨娘被关在耳房里,两个婆子守着,不敢乱走,坐在台阶上嗑瓜子闲聊。 看见柳絮,这两个婆子站起来,“柳絮姑娘怎么来了?老奴刚才趴门看,她在里面挺老实,一点没作闹。” 柳絮道:“妈妈们把门打开,我进去瞧瞧,爷交代好生看着,不能出乱子,奶奶不在家,我怕她在里面,万一想不开,出点子事,我等就都担了干系。” 其中一个妈妈解下腰间钥匙,把门上的锁打开。 柳絮回头看两个婆子跟在身后,回头道;“你二人守在外面,不用跟着我进去。” 一个婆子道;“姑娘小心。” 柳絮进去,关上房门,素云姨娘坐在炕上,门的响动极大,她却一点反应都没有,望着墙壁某个地方,呆呆的,脸上泛起幸福的笑容,柳絮走近,她没有一点知觉,耳房院墙挡着,光线颇暗,刚刚照入一缕阳光,这微弱光照在她脸上,柳絮发现她面色白中泛着青光,不注意会以为身体虚弱,贫血所致。 柳絮直觉这是中毒的症状,但只是她的猜测,至于中的是什么毒,不得而知,没人关心一个落魄的姨娘。 柳絮轻声唤道;“姨娘” 素云姨娘缓缓转过头来,呆呆的目光动了一下,“你怎么来了?” 柳絮道;“我来看看姨娘,想告诉姨娘冀哥和莹姐很好。” 一提到邵冀和琇莹,素云姨娘立刻神情紧张,一把抓住她的手,“他们真的好吗?柳絮你不是骗我?” 素云姨娘反应过度,但思维正常,眼神不似方才虚幻,柳絮判断她是清醒的,用力点点头,“你放心,小爷和姐儿很好,我没骗你。” 素云姨娘握着她的手指震颤,眼睑微微颤动。 素云姨娘死死地盯着她有一会,才放开手,乞求地望着她,“柳絮,我从前有对不起你的地方,你别记恨,冀儿和莹儿没错,你要好好照顾他们,我就是死了也念着你的好。” 柳絮道:“我会的,你放心。” 素云姨娘扶住额头,柳絮问;“你那里不舒服吗?” 素云姨娘道:“头总痛,晚上睡不好,一闭上眼,全都是噩梦,醒来浑身都是汗。” 素云姨娘眼睛又开始呆呆的,望着某一处,素云姨娘短短月余,人一下子憔悴,头发暗淡无光泽,面色晦暗。 看过素云姨娘,柳絮暗自心惊,自己有一日会不会也沦落至此。 柳絮一出来,两个婆子围上来,“柳絮姑娘,没事吧?” 柳絮摇摇头,道;“好生看着,别让她出什么意外,若出事,你我都担待不起。” 素云姨娘犯错,邵英杰恨她,并不愿意她出事,两个婆子嘴上答应,心里没当回事,素云姨娘已彻底翻不了身。 柳絮边往回走边想,今晚趁吴淑真不在家,看看后院到底埋的是什么,知己知彼,不然死都不知怎么死的。 晚膳时,邵英杰没回府,难得邵英杰和吴淑真都不在,吴淑真走,还带走了晚秋和念琴,三房两个婆子看守素云姨娘,宝珠看晚膳时爷没回来,早不知溜去哪里,小丫头们各自去找小姊妹玩。 千载难逢的机会,柳絮耐心等到天黑,奶娘看着邵冀,她悄悄溜到小厨房,小厨房杜婆子被大奶奶齐氏借去使两日,中秋将至,大厨房预备中秋拜月贡品和酒席,人手不够。 柳絮找了一把铁铲,探头看院子里无人,顺着抄手回廊,隐身阴影里,穿过过道门,快步朝后院走去。 后院廊檐下点着两盏纱灯,只照见廊下一块地方,当晚的天空上的月亮露出半张脸,一会又躲到疏淡如烟的云层里,柳絮不敢提灯,借着云层里透出些许亮色,白日已看仔细,记住那棵老槐树,周围低矮的花树,枝叶发黄,日渐枯萎,柳絮隐身花树里,动手挖。 花园里土质疏松,柳絮几铲下去,便触到一件东西,柳絮扒拉开周围的土,把东西扒出来,暗处看是一个包裹,柳絮打开,低头仔细辨认出是一大包草药,这时,月亮从云层里冒出头,一轮满月,高高地挂在天际,花园里月光如水。 柳絮借着皎洁的月光,用手把草药划散开来,吃惊地发现这正是自己去柏家药铺抓的草药,她一味味数,缺了几味草药,她印象最深的就是两次抓的草药里皆有朱砂,而这里没有,另外缺的几味药她记不起来了,不过两次抓药的方子,她誊写一遍,为慎重起见,留在家里。 柳絮抽出帕子,展开铺在地上,把每一样草药都捡一点,放在绣帕里,然后包上,揣在怀里,回去照着方子一对,就能对出缺少那几味草药。 柳絮把包袱重新按原样包好,放到土坑里,填土埋上,不能让晚秋发觉有人动过。 柳絮刚埋好,就听前院有人声:“奶奶回府。” 紧接着,柳絮透过过道门,看见前院徒然亮了,喧哗声,静夜里听得真切。 柳絮忙忙用周围的土把才挖坑的地方撒了几层。 她突然看见,前院里灯火朝后面来,快到过道门。 柳絮心说,不好,吴淑真朝后院来了,吴淑真若发现破绽,定取她性命。 灯光照亮过道门,说话声都能听见,吴淑真一转过来,马上就能发现她,深秋,树木凋零,低矮的花树,根本藏不住人。   ☆、第85章 吴淑真等穿过过道门,看见后花园里一人,手里捧着东西,吴淑真身旁的丫鬟提灯一照,见柳絮怀里抱着一株斗雪红,一手拿着小铲子,绣鞋上都是泥土。 吴淑真疑惑看着她问;“柳絮,你黑灯瞎火的来后花园就是为了挖斗雪红?” 柳絮用手扶了一下花径上的绿叶,欢喜地道:“奴婢早就看好这株花,想挖一棵放到盆里养,田妈妈看得紧,奴婢就趁天黑,背着她偷挖一棵。” 陈福家的笑着接茬道:“田家的那老货,把这园子花草看得跟命似的,知道了定不依。” 吴淑真看柳絮像是极喜爱小心捧着,打消了猜忌。 吴淑真的继母杨氏,里外难做人,吃丈夫重话,吴姓族人听说她凌虐前房嫡女,就有愤愤不平,提出让吴老爷休妻再娶,吴氏受了不小的惊吓,原本三分病成了七分。 吴府旧交,达官显贵夫人太太们来吴府探杨氏的病,吴淑真床前侍奉,端汤喂药,极尽孝道,做足了孝女的戏码,赢得贤名,杨氏按自家老爷吩咐,想扮母慈女孝,吴淑真偏不接招,人前,一副谨小慎微,诚惶诚恐,继母咳嗽一声,她都惊吓得手足无措,几次三番,杨氏是彻底失了人心。 吴淑真目的达到,打道回府,进上院,宝珠站在院子里往门口望,看见主母急忙迎上前,在吴淑真跟前下舌,“柳絮小蹄子,趁着奶奶不在家,去后院库房偷拿东西。” 原来,宝珠从外头回来得早,看见往后花园过道门,人影一闪,片刻就消失了,宝珠揉揉眼,是自己眼花,看背影像是柳絮,走到上房东间,看邵冀的奶娘一个人,问;“柳絮妹妹去哪了?” 奶娘道:“才出屋,说出去一趟,一会就回来。” 宝珠出了上房,看小厨房灯亮着,走过去,小厨房门虚掩着,她推开门,没人。 宝珠寻思,方才人影一闪,不是自己眼花,是柳絮不假,她蹑手蹑脚穿过通往后花园的过道门,花园里暗黑一片,看不清楚,柳絮大半夜跑到后花园绝不会是赏月,八成是去库房,三房里库房的钥匙柳絮掌管,柳絮定是趁着今晚主子不在家,偷拿东西。 宝珠心想,柳絮你总算犯在我手上,除掉你,通房人选非我宝珠莫属,她悄悄退了回去,走出去叫人。 刚走到前院,就听院外人声,有灯火,知道是吴淑真回来了,宝珠暗喜,主子回来得正是时候。 吴淑真听宝珠说柳絮去库房偷东西,不信,柳絮不是眼浅之人,心里隐隐浮现出另一种怀疑,连下里连上房都没进,直接奔后院去。 闹出一场误会,吴淑真嗔怪地白了宝珠一眼,对柳絮笑道;“你喜欢这劳什子,我吩咐田妈以后你要是有喜欢的花草,可着劲挖,什么好东西,值得深更半夜来偷。” 柳絮刚才心里紧张到极点,吴淑真眼睛里不揉沙子,她生恐谎话被她识破,好在吴淑真没在多做纠缠,大概是从吴府回来累了,就没说什么,回房歇着。 柳絮捧着那一株斗雪红,回房,把花枝放到桌子上,回身闩上门,摸摸怀里的绢包,屋里四处看看,藏到哪里合适,一低头看绣鞋底全是泥土,她找了双绣鞋换上,探手把怀里的绢包取出来,顺手塞在冬天厚实棉鞋里,收好。 她找了个花盆,把花栽上,打水,把弄脏了的绣鞋刷干净,晾在窗台上。 等她回上房,奶娘搂着邵冀轻拍,邵冀已经睡了。 柳絮出了东屋,听西屋里说话声,像是邵英杰的声音。 柳絮出了堂屋。 当晚,柳絮有心事,没有一点困意,她披衣起来,推门出去屋外,走到院子里,后日是八月十五,夜空中月似银盘,圆润明亮,柳絮望一会,收回目光,突然发现上房台阶上站着一人,看身形像是吴淑真,隐在廊檐下暗影里。 柳絮穿过庭院,走上台阶,“奶奶还未睡吗?” 吴淑真反问,“你不是也没睡吗?” “奴婢睡不着。” “你是想家里的弟妹?” 柳絮心绪复杂,点点头。 二人就都不说话,仰头看天上的月亮,过一会儿,吴淑真轻声道:“我记得小时候,每到中秋,那时我母亲还活着,一家人吃酒赏月,何等快乐,无忧无虑。” 顿了下,吴淑真叙叙道:“后来,一切都变了,我母亲死了,这世上,就剩下我孤单一个人,对我母亲作恶之人,我已十倍百倍讨回来,可是,什么都回不去从前。”吴淑真像是对她说,又像是自言自语,柳絮想,大概她的内心很不快乐吧! 柳絮知道她的身世,不知说什么,二人默默,良久,吴淑真道:“你不像我,你有弟妹,有亲人。” 柳絮迟疑片刻,轻声道;“奶奶有夫君,将来还会有儿女。” 吴淑真轻笑,“是吗?”声里透出一丝希望。 “天晚了,奶奶回屋吧!看着了凉风。” 吴淑真回屋去,柳絮走回小屋里。 次日下晌,府里下人提前放一日假,柳絮回小屋里,从绣鞋里取出绢包,揣在怀里。 柳絮去大厨房借了做月饼的模子,出了邵府,一路上买了做月饼的食材,手提着,怀里抱着。 走到柳家小院门口,用身子撞开院门,只见两只大鹅在院子里溜达,柳芽儿和宝儿正在院子里喂鸡,看见柳絮跑过来,“姐、姐” 柳絮问;“早饭吃了吗?” 宝儿手里举着一只鹅蛋,“吃蛋蛋了。” 小生子听见声音跑出来,“姐回来了。”跑上前接过她手上的面粉。 一方小院,三间草房,一只鸡两只鹅,三个孩子,温馨的画面,吴淑真说得对,她该知足,她有亲人,相比吴淑真,她是幸福的。 三个孩子围着她往屋里走,柳絮欢快地说,“一会,姐给做月饼吃。” 柳絮走进灶间,把东西放下,早已想好几样,准备做玫瑰馅月饼、咸蛋黄月饼,火腿月饼,冰皮月饼。 邵府后花园玫瑰花还未凋谢,柳絮早起采摘新鲜玫瑰花,家养的鸡刚下的蛋,分离出蛋黄,玫瑰花去掉花托,用手捻碎,滤水,面粉炒熟。 做月饼用的摸子是长条光滑木板,各种形状,有圆形,方形、桃形、梅花等,雕花纹图案,柳絮选中莲花、桃形、梅花。 忙活大半天,月饼做成了,她尝尝味道,不错,就准备给柏舅爷送些去,各样月饼捡了两块,放到食盒里,古人讲究中秋送月饼,礼尚往来,柏舅爷几次赠东西,她便想趁着节下,回报一二,她又让小生子给隔壁三婶子送去一些。 柳絮端上桌一碟子月饼,给宝儿和柳芽儿吃,提着食盒,出了门,雇车去东城,柏氏生药铺。 车子到柏氏生药铺门前,柏舅爷正好出门送客,看见柳絮从车上下来,惊喜快步走过来,热络地打招呼,“柳絮姑娘,你怎么来了?” 柳絮把手上的食盒拿到身前,笑道;“我自己动手做了几样月饼,给舅爷送来尝尝,手艺不好,舅爷别嫌弃。” 柏舅爷笑着接过她手里的食盒,“让姑娘费心了,姑娘的心意我领了。” 俩人边说,柏舅爷把她让到后进南厅,柳絮落座,上次那个小丫头捧上茶水,柏舅爷把食盒放到桌上,打开,边说:“姑娘做的不用尝,看样式精巧,一定好吃,正好我晌午饭吃的少,吃两块月饼充饥 说吧,用手拈起一块月饼放到嘴里,咬一口,惊讶地挑起眉梢,笑吟吟地道;“姑娘这做得是玫瑰花馅的,香气宜人,沁人心脾,入口清甜,回味无穷。” 一块月饼,柏舅爷几口下肚,又拿起一块咬了一口,“这是咸蛋黄月饼,油而不腻,入口即化,口感极好。” 就着茶水,柏舅爷连着吃了两块,看着食盒里的月饼,精致好看,竟舍不得吃,阖上食盒,命丫鬟收好,小丫鬟在水盆里绞了湿巾,他擦净手。 “柳絮姑娘是心灵手巧。”柏舅爷由衷赞道。 “柳絮粗笨,难得舅爷不嫌弃,明就是中秋,奶奶开恩放了一日假。” 提到吴淑真,柏舅爷问;“淑真可好?我前几日看见你家三爷,气色不好,听说府里出事了,一个得宠的姨娘关起来了?” 柳絮听他主动提到素云姨娘,正中下怀,“素云姨娘跟三爷有些年头,已为邵家生下一双庶出子女,最近,素云姨娘精神有点反常,行事偏颇,屡屡冲撞主子,不知为何?” 柏舅爷行医多年,本能地问:“如何反常?” “手指震颤,头总痛,夜里睡不好,一闭上眼,做噩梦,醒来浑身都是汗,面色泛青,精神有点恍惚。” 柏舅爷眉心惊跳,刹那面色恢复平常,“什么时候的事?” 柳絮道;“不久前,我来舅爷铺子里抓药,也就过了月余。” 柏舅爷不说话,良久,抬头看着柳絮,柳絮定定地望着他,二人四目相对,无语,彼此心明镜似的,都不肯说出来。 半晌,柏舅爷道;“柳絮,淑真她对你好吗?” 柳絮稍停片刻,方答一字:“好” 柏舅爷听出勉强,心底莫名有点担心,道;“柳絮,你若有什么事,告诉我,我不敢说一定能帮得到你,但我尽我所能。” 柳絮绽开笑颜,“奴婢身份卑微,有舅爷这句话,感激不尽。” 柏舅爷每每为她纯真的笑容感染,心底如照入一缕阳光,驱散阴霾。 柳絮告辞要走,一个家人提着一小坛子酒进来,柏舅爷笑道;“这是自家酿的桂花酒,区区薄礼,不成敬意,柳絮姑娘拿着吧!” 柳絮展颜,“每次来,都顺回去不少东西,我这趟来没陪且赚了。” 柏舅爷吩咐下人,“把这坛子酒送到轿子里。” 又对柳絮道;“我让轿子送你回去。” 柳絮上了轿子,柏舅爷站在轿子下面,轿起,轿窗外柏舅爷叮嘱一句;“柳絮,有事切记找我。”说完,柏舅爷神色凝重,似无限心事,压在心底,不能对外人道。 柳絮感激地点点头。 柏舅爷身上有商人的精明,又精通医道,从柳絮的话里,他嗅出某种不安成分,柳絮平白送月饼,除了还他人情,别有深意。   ☆、第86章 中秋,柳絮晌午吃完饭,备好月饼和瓜果,摆在桌案上,三婶子进门,大嗓门喊:“柳絮,晚上去婶子家里吃,婶子置办一桌酒菜,你姐弟四个都过去吃。” 柳絮热络地道;“婶子来了,我三个弟妹平常多承婶子照顾,八月十五合家团圆,还去打扰婶子,说不过去,我昨放了一日假,一会做好晚饭再回邵府。” 三婶子嗔怪地,“看你说的,平常婶子没少要你的东西,说这话,就太见外了,你放心回主子家里,生子兄妹包在婶子身上,团圆日哪能让孩子们孤单过,闹晚了,就留在我屋子住。” 柳絮宽慰,八月十五合家团聚,三个孩子孤苦,没个亲人,她心里放不下,柳家几房本族亲戚,平常不走动,连节日都不肯露面,生怕跟柳家有瓜葛,柳絮的娘一死,外祖家就断了联系,她酒鬼兼赌鬼的爹,家败光了,四处告贷,欠下赌债,又卖女,亲戚吓得退避三舍,躲得远远的,她爹一跑,扔下几个孩子,幸好有邻居三婶子照应,柳絮打心眼里感激善良厚道的三婶子一家人。 中秋夜,邵府在后花园敞阔地设香案,摆上月饼瓜果祭品,合家团聚,几房人齐聚,月上中天,开始迎寒和祭月,邵府的主子们依次拜月,祈求月神的保佑。 柳絮拉着邵冀和琇莹依样拜了,拜过月神,邵府酒席宴开。 彩灯高悬,花园里亮如白昼,阖府主子奴婢,人人喜庆,各个开怀,打开成坛子桂花酒,下人们这几日主子不约束,放量豪饮, 邵冀和琇莹由奶娘抱着坐到桌上,柳絮吃了几盏酒,手握住脸,热热的,柳絮便不肯再吃酒,走去盛了一小碗饭,泡汤吃了。 女眷们吃了酒水,席间兴奋,就都商量着上街看花灯,汝阳城这一日最热闹,大街小巷,人潮如涌,有的举家出动,去街上观灯看热闹。 几位奶奶齐齐跟婆母面前讨情,要出门瞧热闹,邵母儿孙绕膝,合家团聚,天伦之乐,心里高兴,就满口答应,嘱咐,“早点回来,街上人多,别走丢了。” 罗氏嘴快,咯咯笑个不住,“看母亲说的,我等这么大的人,难道还找不着家吗?要丢也是她们丢,哪还有我找不着的地。” 齐氏笑着打趣道;“你成日逛街,当然不会迷路。” 罗氏酸酸地道;“我不像大嫂,整日忙着家事,我是一个闲人,难不成成日里拘在家里,闷都闷死了。” 罗氏不满,家事婆母交给大嫂打理,大嫂身体不好,顺理成章轮到她,结果小叔子续弦,老三媳妇抢了风头,她如何能甘心,罗氏的个性又是不受屈的人,三天五头拿话敲打齐氏,齐氏不跟她计较,总不理这茬,今是中秋,她的话,自然没人接。 齐氏掉头吩咐丫鬟,“回去把我斗篷取来。” 邵太太道;“你妯娌去,哥儿和姐儿就都别带出去了,今人多,看踩着。” 吴淑真命晚秋回屋取衣裳,又对宝珠道;“你留下看屋,一会你爷回来,屋里没人侍候,炕是凉的,茶水是冷的,你早早升上炭火盆,你爷吃酒回来,屋里热乎。” 邵英杰吃过团圆饭,就跟几个同僚出去,不知去何处吃酒赏月了。 宝珠不情愿,噘着嘴,回房,去西屋生碳火盆。 罗氏亲自走回房中换衣裳。 府里年纪的大一些的小爷和姐儿听说出去看热闹,高兴得雀跃,一听老太太不许去,都蔫蔫的嘟着嘴,不高兴。 主子奶奶们走了,老太太天晚,回房歇了,剩下这些下人,没了主子约束,尽情吃酒玩闹。 柳絮喝一碗茶水,慢慢解了酒,脸上褪热,她夹了几口菜,吃了半块月饼,啃了个雪花梨。 花园中间隔着帷幔,女眷在园子里侧,靠外侧,是府里男丁,男人们大声地猜拳行令,吆五喝六的,这厢丫鬟婆子们酒喝多了,也跟着猜拳行令玩起来,管家媳妇婶子大娘们想着平常这些人辛苦,难得一日高兴,就都由着她们闹去,乐得自己跟着喝几盅水酒,捡可口的菜吃两口。 闹了两三个时辰,夜里凉,邵冀人小,受不得寒凉,邵冀奶娘这会去下人桌上,跟一群媳妇婆子吃酒,柳絮看她吃得高兴,有几分醉,有点摇晃,琇莹跟三房长她一岁的三姐儿玩,奶娘看着。 柳絮这厢没招呼邵冀的奶娘,这□□别说管孩子,自己一会怕都不知怎么让人抬回去,今节下,主子们高兴,不责罚下人,下人就都由着性胡闹,婆子们吃完酒,凑一处打牌。 柳絮先带邵冀回房,走几步,邵冀困了,不肯走路,柳絮抱着他,中秋前两日,府内外挂上灯笼,各处灯火明亮,柳絮出了花园月亮门,沿着甬道走回三房。 邵冀趴在她怀里昏昏欲睡,柳絮把他抱回屋里,放到炕上,爬上炕,铺被子,被子铺好,一回头,邵冀醒了,柳絮替他脱了衣裳,扯过被子盖上,邵冀倒睡醒了,瞪着大眼睛四处看。 柳絮看墙角滴漏,时已亥初,移开桌案上的琉璃灯罩子,吹熄了烛火,房中只留下一盏灯,光线暗了,邵冀慢慢合上眼睛,一会便睡着了。 柳絮走过去,想吹熄了桌上灯盏,突然,堂屋重重的脚步声传来,像是走到东屋门口,身后一股风,柳絮回头,邵英杰一下子撞进来。 邵英杰走近她,脸孔涨红,大概多喝了酒,眼神闪着兴奋的光亮,“柳絮,就你一个人,冀儿睡着了,你奶奶呢?” 柳絮盖上灯罩子,灯依旧亮着,邵英杰离她很近,她朝后靠在桌案上,无处躲,“奶奶和大奶奶、二奶奶出府上街看灯去了,小爷才睡,爷喝多了,奴婢给爷拿醒酒汤去。” 柳絮借故想脱身,邵英杰挡住她去路,“柳絮,你为何总躲着我?是怕我?” 二人半步距离,邵英杰浑身一股刺鼻的酒味,直冲柳絮的脸,柳絮不由紧张,勉强笑道;“爷说哪里话,奴婢先给爷打水擦把脸,小爷才刚睡下,奴婢怕吵…….” 柳絮话未说完,邵英杰一把把她扯在怀里,强行贴上她的脸,邵英杰嘴里酒气熏人,柳絮想推开他,怎奈他力大,无法摆脱,邵英杰的楼住她预亲热,嘴里道;“柳絮,你要跟了我,我可保你衣食无忧,我把府后街的一处房屋给你弟妹住,你日后往来方便。” 柳絮招架,“爷,我已许人家了。” “你是我邵府的人,我不答应你谁都不能嫁。” 柳絮躲闪挣扎,一下子碰翻桌案上的茶盅,茶盅骨碌碌滚落在地,‘啪嗒’清脆响声,惊醒邵冀,邵冀睁眼,撇嘴,叫了声,“奶娘” 邵英杰一愣神,柳絮趁机推开他,跑了出去。 刚跑出东间,这时,吴淑真迈步进了堂屋,柳絮站住脚,吴淑真诧异看她一眼,柳絮鬓发撒乱,羞恼气喘,随后邵英杰从屋子里走出来,吴淑真便明白过来,二话没说,掀帘子就进了西屋,晚秋随后进去。 邵英杰讪讪地站在原地,柳絮出屋去。 吴淑真面色不善进屋,宝珠迎了上来,“奶奶回来了?奴婢升上碳火盆,热水烧好了,奴婢打水侍候奶奶洗脸。”说吧,瞅瞅吴淑真的脸,又朝门口看了眼,凑近小声道;“柳絮这小蹄子,爷一回来就勾搭爷去哪屋里。” 吴淑真厌烦地制止,“好了,什么勾搭?信口胡沁,柳絮是正经人,能像你说的吗?”吴淑真提高了声音,故意让外头的邵英杰听见。 邵英杰越发难堪,犹豫片刻,跟着吴淑真进了西间,讪讪地不自在,“夫人回来了,为夫有点喝多了,酒后无德,夫人见谅。” 吴淑真对宝珠道:“还不快去,给你爷拿醒酒汤来。” 宝珠瞅瞅奶奶脸色,吓得赶紧出去小厨房拿醒酒汤。 宝珠出去,吴淑真冷声道:“爷何必这么性急,爷若相中我的丫鬟,跟我说一声,背着我招惹我的丫头,爷可曾把我当妻子待?” 邵英杰尴尬,柳絮是吴淑真陪嫁过来的,若真想纳柳絮,需征得妻子的同意,要吴淑真点头,强要妻子陪嫁丫鬟,行事不够磊落。 遂强笑道;“夫人莫生气,是为夫的酒喝多了,做事顾前不顾后,都是这劳什子酒闹的,弟兄们强灌,不好不给他们面子。” 吴淑真低头,半晌,抬起头,看邵英杰面带惭愧,乞求目光望着她,吴淑真笑道;“我就说爷太心急了,爷想要柳絮,为妻何尝不知爷的心思,我对她也中意,我原想着,素云妹妹和锦绣妹妹的事一出,别人不定背后怎么议论三房,刚刚平息,别再惹人闲话,等过阵子,平息了,由妾身跟老太太说,给柳絮开脸,给爷放在屋里,柳絮别说通房不通房的,直接抬了姨娘,你我夫妻三人,今后和和美美过日子,外人也就无话可说了,没想到爷……”说吧,话里半是含酸,神情有几分难过。 邵英杰一听妻子主动提出纳柳絮为妾,欣喜万分,忙一揖到地,赔不是,“夫人宽宏大量,夫人的心胸气度,为夫自愧不如,今的事是为夫做错了,这厢给夫人赔礼,是打是罚,为夫愿意领受。” 吴淑真佯作气未消,扭过身去,不受他的礼,邵英杰笑着上前,坐在她身旁榻上,楼住她双肩,陪着笑脸,“人都说酒后乱性,以后不喝了,得罪夫人,该死,该死。” 此刻,他酒醒了大半,宝珠端着醒酒汤进屋,见此情形,悄悄退出去,晚秋也溜边出了屋子,掩门。 吴淑真伏在邵英杰的肩头,眼底蕴着渗人的冰凉。   ☆、第87章 吴淑真端着茶盅寻思片刻,对晚秋道:“中秋过了,后就是你爷的生日,你告诉大厨房准备三桌子酒席,三房自己给你爷做寿,不惊动别的房人。” 晚秋笑道;“奶奶,我们房中自己人满打满算三桌子尽够了,奶奶说不请大房和二房,那两房人知道爷生日能不来捧场,吩咐大厨房置办酒席,大奶奶总归能知道吧!大奶奶身体不好,三爷寿日总不能不来,还有二奶奶,府里什么事能瞒住二奶奶,大奶奶都来了,二奶奶能落后?让人背后说嘴,不会做人,还有三姑娘,亲兄做寿,能不过来,大奶奶和二奶奶都来了,那些姨娘们,怎么说面上不得不来凑热闹,还有外面跟爷的小厮,下人们,还不趁着喜日子讨个赏钱。” 吴淑真思忖,“有道理,这样看来,三桌子酒菜远远不够,就告诉大厨房多预备几桌,看来少不得破费几个,下人们给爷祝寿,撒几个喜钱。” 晚秋笑着道:“奶奶平常大方,怎么临到爷的好日子,倒算计起银钱来。” 吴淑真笑了,“我是不想太过张扬,动静太大,跟老太太比肩,让老太太怎么想?” 晚秋道;“奶奶多虑了,不过大家伙一块图个热闹,爷不算是什么大寿,等大寿,比这不要热闹得多。” 吴淑真道:“外客就不用请了,自家关起门,闹闹就算了。” 晚秋想起问;“奶奶的娘家吴府也不告诉吗?这几回奶奶回去,奴婢看老爷颇有悔意,对奶奶好像很愧疚,再三嘱咐有事告诉一声,吴府是奶奶的娘家,老爷是奶奶的亲生父亲。” 吴淑真苦笑,低头,拨弄碗里的茶水,“你当老爷真心悔悟,你太不了解老爷心思,表面做给人看罢了,什么亲生骨肉,父女亲情早在太太过世时就断送了。” 晚秋怕提起吴府之事,主子心里不痛快,忙转了话题,“下人们怎么赏法,奶奶拿出个章程,奴婢好去办。” 吴淑真把手里的茶盅放到桌上,往后歪着,懒懒地道;“厚赏家下人,出手太小气,让人笑话不说,你爷的脸上也不好看,这毕竟是你爷的好日子。” 过一会,吴淑真淡淡地接着道:“别的都还罢了,按等赏钱,只有一个人要赏双份,这个人必得比别人多。” 晚秋不解,疑惑地望着主子,“奶奶说房中哪一个?奴婢愚钝,请奶奶明示。” 吴淑真摆手命她附耳过去,悄声说了几句话,晚秋仍疑惑不解,“难道奶奶是想…….” 吴淑真阖眼,“正是,趁这节骨眼把事说开了,让你爷心里踏实。” 晚秋脸部表情将信将疑,又有几分不是滋味,“奴婢知道了,照奶奶说的吩咐大厨房先预备下,赏赐下人的银钱奴婢准备好。” 阳光从窗棂中射进来,照在吴淑真脸上,她睫毛颤动一下,“这事先别漏出口风,到时我自有道理。” 晚秋精神不振,低低地答应声,“奴婢明白。” 刚想转身出房门,吴淑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晚秋,你是我最信任的人,我不会亏待你的,你若愿意留在我身边,我日后自会给你妥当的安排。” 晚秋掉转身,眼里含着晶莹的泪珠,“奴婢舍不得奶奶,奴婢离开奶奶,奶奶跟前没有一个知近的人,恕奴婢直言,奶奶只有奴婢,奴婢只有奶奶,奴婢若走了,不放心奶奶一个人留在邵府,奴婢心里矛盾。” 吴淑真唇角抽动两下,睁开眼,杏目隐有泪光。 邵英杰寿日,三房似过节一样,主子奴才脸上都挂着笑容,进出喜气洋洋的。 邵英杰和吴淑真夫妻坐在上面,夫妻二人通身大红绣金锦袍,一团喜气,笑容和煦,邵英杰面带微笑,接受下人们叩头祝寿。 堂屋里外挤满了人,在陈福家的带领下,齐齐叩头贺寿。 吴淑真扬声道;“赏” 晚秋和念琴端着银托盘,上面叠着小山似的荷包,里面装着赏钱。 宝珠和柳絮立在吴淑真身侧,晚秋先给柳絮的赏钱,然后是宝珠赏钱,然后分发房中下人的。 宝珠瞅瞅自己手里的荷包,又瞅瞅柳絮手里的荷包,柳絮手里的荷包跟自己的一模一样,就是柳絮的荷包鼓鼓的,自己的荷包捏捏瘪瘪的,拿眼睛掂量下,柳絮里面的赏银比自己的赏银足多出一倍。 柳絮也注意到,拿起荷包看了看,偷眼看宝珠手里的荷包,纳闷赏银不一样,她跟宝珠同样是一等大丫鬟,月例都是一两银子,吴淑真一碗水端平,从不厚此薄彼,今这事有点稀奇古怪。 宝珠面露不悦,拿眼朝屋里扫了一圈,似乎整个屋里下人中,只有柳絮的荷包最大,宝珠狐疑,捏捏自己的荷包,打开掏出里面赏银看,荷包装着半吊钱。 宝珠盯着柳絮的荷包,猜测里面装了多少,好奇地凑近柳絮,“妹妹得了多少?” 三房丫鬟里有眼尖的,早看出柳絮的荷包鼓鼓的,看柳絮和宝珠头凑在一处,有几个也跟着凑过来,宝珠迫不及待打开柳絮手里的荷包,里面掏出竟有一吊钱,有个小丫鬟嘴快朝她道;“宝珠姐也得这么多吗?” 宝珠心里不自在,看念琴和晚秋分完,各自手里也得了一个装赏银的荷包,宝珠走过来,不等念琴打开手里的荷包,迫不及待劈手夺过念琴的,打开看,和自己一样,都是半吊钱,她又扯过旁边晚秋的,打开来看,同样是半吊赏银。 宝珠疑惑不解,她刚才还猜想奶奶有偏心,向着自己从娘家带来的人,但看晚秋跟她得一样多,晚秋是奶奶跟前红人,在奶奶跟前比柳絮得脸,要说偏心,奶奶也是偏着晚秋,不是柳絮,若说晚秋多得,她平衡,毕竟晚秋平常出力最多,柳絮寸功未立,凭什么越过晚秋去,奶奶何以对柳絮高看一眼,宝珠不忿,嘟囔,有人窃窃私语。 吴淑真听见下人们议论柳絮,跟邵英杰对视一眼,便笑着对众人道:“柳絮以后份例都得双份,三房中若是我不在,柳絮当家,柳絮的话就如同我的话,今后若有不尊柳絮的,就是跟我过不去,大伙都听明白了吗?” 众人齐道;“奴婢、奴才等听明白了,今后对柳絮姑娘像对主子一样。” 吴淑真点点头,“我今这话先说下,你们心里有个数,暂时不用对外人提起。” 邵英杰注视着妻子,满意妻子的举动,这就确立了柳絮在三房的地位,不是普通的一等大丫鬟,甚至比晚秋地位都尊贵。 众人看看三爷面带微笑得意神情,在看看奶奶有意抬举柳絮,都知道柳絮上位,就是迟早的事。 就有那等有眼力见的,嘴甜的,急忙上前恭喜柳絮姑娘,抢着在柳絮跟前买好。 别人犹可,独有两个人心思与众不同,一个是念琴,投向柳絮的眼神尽是担忧,二一个就是宝珠,心怀嫉妒,奶奶曾暗示给她开脸,让三爷收在房中,怎么又是柳絮,一定是柳絮迷惑住三爷,奶奶顺水推舟,柳絮捡了个大便宜,都怪自己疏忽大意,让柳絮钻了空子,柳絮心机深,狐媚长相,惯能勾引男人,令男人为之神魂颠倒,连爷性情冷峻之人,都被她迷惑,可见她手段了得,自己落了下乘。 吴淑真一系列举动和言行,令柳絮心中不安,吴淑真当着三房众人的面,把她捧高,确立了她在三房中的地位,公开表现出对她的亲近,主动为丈夫择妾,仅仅就是为了博得贤惠名声,绝不是,吴淑真越是表面对她好,暗地里往往会做出相反行动,无疑此举掩盖她真实目的。 柳絮敏锐地觉察出吴淑真已准备对自己下手,离这一日越来越近了,当吴淑真戏份做足,就是她该出手的时候。 日落,三房酒宴开席。 上房院子里摆了五桌酒席,外头偏厅,下人小厮们摆了两桌酒。 吴淑真招待女眷们,邵英杰去前头偏厅跟下人们饮酒。 饮了几杯水酒,吴淑真便装作身体不适,回房歇着,吩咐柳絮张罗,让晚秋和念琴帮着她招呼各房主子姨娘和上得了台面的大丫鬟。 宝珠扶着吴淑真回暖阁里,歇着。 吴淑真歪着,宝珠蹲在榻前为其捶腿,吴淑真看屋里无人,道;“我原本想抬举你,让你爷收做屋里人,怎奈你爷喜欢柳絮,我拗不过你爷,就由着你爷的性子,我时常跟你爷说,你人伶俐,不然跟柳絮一块收房,你爷说出了素云姨娘和锦绣这档子事,不想三房的妾太多,就纳柳絮一个,省得后院女人多了,妻妾争风吃醋,无事生非,不消停,我也不好多说什么,既然纳妾就一个,只能是顺着你爷的心思,我的意思柳絮是个好的,可我更中意你,你又是从小侍候你爷,你爷的性情习惯都了解,你再合适不过的。” 吴淑真说到这里,叹了口气,“现在只能这样了,你对我忠心,我知道,我也不能委屈了你,你爷的几个小厮都没说媳妇,求你爷,房中有年岁大的丫鬟放出去,赏做媳妇,你我主仆一场,我先紧着你挑,你的婚事总要你自己满意才好,我不强迫你,你回头好好想想,想好了中意哪个告诉我,我替你做主,成了婚,你即便不能留在内院,在外院当差,我替你跟大奶奶说找个轻快的事做。” 宝珠一听,顿时目瞪口呆,嫁家下小厮,做梦都没想到,自己一辈子做奴婢,子子孙孙为奴为婢,侍候人,永世不得翻身,在主子爷身边侍候一回,临了,什么都没混上,落得这样一个下场,心高命薄。 “三房丫鬟里,论长相性情就你跟柳絮出挑,可惜了,若不是出了素云姨娘的事,我就劝着你爷把你二人都收了,省得便宜那群小王八羔子,白糟蹋你这么个伶俐人。” 宝珠浑浑噩噩,听不清吴淑真说什么。 三爷的寿日一过,阖府看柳絮的眼神都不一样了,三房中人,更是把柳絮当成主子姨娘,吴淑真去老太太上房请安,带上柳絮,不是晚秋,阖府中人就更确定柳絮上去了。 吴淑真和邵英杰夫妻去老太太上房请安,带着柳絮,邵老太太看三儿媳带着大丫头柳絮前来,她已听说三房俩口子要抬举柳絮,她先前是看好柳絮,被柳絮一番言语吓到,才改了主意,把锦绣给了三儿子放在屋里。 邵老太太上次锦绣的事寒了心,本来不想再管儿子房中的事,顾虑三儿子的安危,怕柳絮命硬克夫,三媳妇没明说柳絮的身份,她也不好先提这个茬,于是对儿子道;“我老了,本来不想多嘴管你房中的事,可是有句话我还是要说?” 邵英杰站起身,恭敬地道:“母亲有话但讲无妨。” 邵老太太瞅了眼吴淑真身后站着的柳絮,“素云姨娘现在是不能侍候你了,听说她疯疯癫癫的,不能留在你身边,锦绣着人卖了,卖错了,只能将错就错,瞄补不回来,一个奴婢,不值什么,我知道你三房妻妾本来就少,现在更是没个人,你俩口子若诚心想挑个人,要挑个身世清白的,能生养,旺夫的,命苦福薄之人是万万不成。” 吴淑真之前跟邵英杰提起过,老太太因为柳絮克夫命硬,打消了要柳絮侍候儿子的想法,才选了锦绣,听母亲话音,还是不同意柳絮为妾,母亲的话不好驳,无言以对,一时竟不知怎样分说。 这时,吴淑真站起身形,笑对邵母道:“老太太是为儿子好,儿媳尊婆母命定为三爷挑个好的,老太太之前相中柳絮,因柳絮曾是周家童养媳,周家公子打柳絮进门,身子骨越发不好,母亲多有顾忌,儿媳前儿回娘家,特意找来周大娘问了,周管家的公子现在好好的,买了一房媳妇,说当初以为柳絮克了她儿子,把柳絮转手卖了,后又找人算命,说他儿子命里该有一劫,过去就好了,非是柳絮之故,算命的还说,都是先前买柳絮进门,周家公子才逃过一劫,身子骨现在硬朗多了。” 吴淑真说吧,朝柳絮看一眼,吃吃笑着,“母亲说这柳絮可不是个有福的,周家是个什么人家,离了周家,来我们家,不知比周家强多少倍。” 邵英杰心里松口气,担心母亲反对,经妻子一番解说,看母亲的脸色和缓,点头,大概纳柳絮为妾的事,老太太算是默许了。 吴淑真帮丈夫不遗余力,柳絮越发断定吴淑真隐藏极大的阴谋,也许她明日或后日蒙不白之冤,不明不白死去,或是……。 邵母三人是心照不宣,这件事,就都不提了,把话岔过去,谈别的,邵老太太对儿子有多少女人不上心,只关心是不是对儿子有利,能不能为邵家添丁。 柳絮身体健康,无病无灾,克夫传闻,子虚乌有,她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从老太太上房出来,吴淑真对柳絮道;“我和你爷的意思你都明白了,如今老太太这关也过了,就算过了明路,单等选个好日子,为你和你爷圆房,这段日子冀哥和莹姐还是由你照顾,你费心辛苦些。” 柳絮心里明知这是吴淑真障眼法,根本不可能让她和邵英杰圆房,为今之计,是事事小心,看吴淑真接下来使出什么招数,见招拆招,闹不好自己这条小命就没了,碍于邵英杰,吴淑真不会明着对付她,必定找一个令人信服的理由置她于死地。 柳絮道;“奴婢今晚想回家一趟,把这事跟我舅说说,让他心里有个数,我舅早准备好银子要为我赎身。” 邵英杰看她答应得痛快,没扭捏不肯,心里高兴,忙道:“你回去说一声,你舅不管怎么说都是你唯一的长辈,你终身大事告诉一声应该的,等日后名分定下,也好走动。” 一行三人还没走到三房,就见一个小丫鬟疾走来,“三爷,千户所来人找三爷,在前厅等三爷。” “爷快去吧!一定是有要事,不然不会找到府里来。”吴淑真催促道。 邵英杰甩开大步,匆匆往前厅去了。 柳絮一路犹豫是不是找赵琛解救自己,她不是不得已不想开口求他,若论旧识,求赵琛些许小事对赵琛是举手之劳,自己这般境遇,赵琛对自己有觊觎之心,救命之恩,是否要她以身相许。 危险就在眼前,迫在眉睫,容不得她多想,柳絮暗下决心,求赵琛一回,日后想办法补报。 吴淑真和柳絮回到三房,柳絮原来打算今晚便回家去,怎奈邵冀的奶娘不知吃什么东西吃坏了肚子,一趟趟登东,不能上来,把小爷交给柳絮一个人。 吴淑真知道,对宝珠道;“你过去帮柳絮照顾小爷,天凉了,吃东西要注意,别像他奶娘吃坏了肚子,小爷是你爷心尖上的,侍候不周,别说是你,就是柳絮都担待不起。” 宝珠眼珠转了转,不情愿地出去,进到东屋里,邵冀晌饭奶娘喂多了,吃一口直吐,柳絮喂不进去,只好作罢,忙着收拾邵冀吐在被褥上的污秽,宝珠扎着两只手,冷眼干看着柳絮忙活,也不帮忙。 吴淑真和晚秋主仆正在屋里说话,邵英杰大步进门,对吴淑真道:“把官服找出来,我换上出门,皇上游幸江南,梁王有命,所有朝廷官员星夜赶往运河西岸接驾。” 吴淑真忙命晚秋找爷的官服,道;“江南运河口离此地五六十里路程,披星戴月,一宿不眠,爷不是太辛苦了?” 邵英杰边穿衣,边道;“皇上预计明晌午入江南,明一早全体官员赶到运河江南地界迎接圣驾,梁王车架早已先走了,我等骑快马,随后追赶。” 吴淑真笑道:“武将可以骑马,那文官可怎么办?” “文官做轿,要慢一些,不少官员急三火四有的连家都不回直接做轿,随后撵梁王车架去了。” “爷几日能回来?”吴淑真边给邵英杰理官服,边问。 “说不准,也许一两日,三五日。” 吴淑真手顿了下,给邵英杰抻抻袖子。   ☆、第88章 邵冀在这屋里闹腾,吴淑真听见动静,让晚秋过来,晚秋进门,帮忙柳絮撤下脏被褥,换上干净的,柳絮找出干净的袄裤把邵冀吐脏了的衣衫脱下来,晚秋道;“奶奶说了,秋凉,让你给小爷吃东西注意,别像他奶娘吃不干净的东西,爷这两天不在家,奶奶说了,等爷回来,就替你和爷圆房。” 柳絮听圆房心一突,把邵冀换下来的脏衣服放到一边,问:“爷出门了?” 晚秋替邵冀穿上鞋,让他下地,道;“听说皇上南巡,梁王命朝廷官员都去运河岸等着接驾,梁王车架早走了,我们爷随后追去了。” 柳絮弯腰端脸盆,手一下子顿住,赵琛不在,邵英杰走了,如果她是吴淑真,这就是绝好的机会。 晚秋把邵冀放下地,往出走,临出门,笑着打趣她道:“你就安心等着爷回来,你的好事就到了。” 柳絮紧张地想,吴淑真接下来的动作,不是她能揣测到,自己在明处,人在暗处,防不胜防,她失神许久。 一旁的宝珠不是好眼睛看着她,三房大丫鬟里有一个上位,便宜了柳絮,枉自己在邵府这些年,柳絮后来者居上,同样的一等大丫鬟,今后自己和她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枉自心高气傲,配府里的小厮,三爷那几个小厮,她平常半只眼睛都没看上,宁死都不愿受低贱之人糟蹋折辱。 吴淑真的话在耳边,我先选中你,怎奈你爷中意柳絮,两个都收房,看来是不可能,你二人只能有一个……有我没她,有她没我。 宝珠心头划过,吴淑真的话,“小爷是你爷心尖上的,出事别说是你就是柳絮都担待不起。” 宝珠的手暗自在袖子里捏起拳,咬着嘴唇,一个主意在心头闪过,她瞄了一眼地上的邵冀,若邵冀出事,柳絮获罪,上去的就是自己,没了柳絮挡道,论姿色才干,三房丫鬟里就属自己最出挑,奶奶也是这个意思,比起柳絮更看重自己。 宝珠凝神想,柳絮直起腰道;“你看着小爷,我出去打水。” 宝珠像是没听见似的,直直站着,柳絮瞅了她一眼,这个人根本指不上,邵冀的奶娘闹肚子折腾得很厉害,看来两三日能好,回家的计划打消了,赵琛不在王府,宫保一定是跟着王爷去了,但愿这几日无事,等邵英杰回来,自己若有冤情,邵英杰尚能回护一二,到现在谁也指望不上,只有谨小慎微,相机行事。 次日,邵冀的奶娘还未上来,吴淑真命她这两日不用侍候小爷,看病气过到小爷身上。 柳絮喂邵冀吃了早饭,宝珠才慢腾腾地上来,柳絮道;“宝珠姐,你看会冀哥,我下去吃饭。” 宝珠脸色难看,柳絮不看她,自己走出去,出了堂屋,看见晚秋朝上房走来,柳絮下了台阶,晚秋道:“你的饭菜我都放在笼屉里,怕凉了,大家没吃时,我先给你拨出来的,我知道你这两日忙着照看冀哥,一准来晚。” 柳絮笑道;“还是晚秋姐惦记妹妹。” 柳絮到南倒座下人们用饭的大屋子,人都吃完走净了,柳絮看桌子上放着一个笼屉,走过去掀开,里面是一屉小包子,中间放着一碗粥,这一定是晚秋给她留出来的。 柳絮看看,不敢吃,晚秋跟吴淑真是一路的,吴淑真和晚秋主仆的感情非同一般,胜似亲姊妹,晚秋唯吴淑真命是从,不折不扣忠心主子,主子若让她死,她不敢偷生。 柳絮忙活了一早上,腹中饥肠辘辘,眼瞅着不敢动一口。 柳絮回头,朝四周看去,地上放着两张矮桌子,吃得七七八八,杯盘狼藉,残羹剩饭摆在那里,柳絮走过去,桌上放着不知是谁掰剩下的半块馒头,她拾起,把外面那层皮剥掉,吃中间瓤,若有人下毒,只能撒在表面,柳絮吃了半块馒头,胃里舒服多了。 为了不让晚秋起疑,她把笼屉里的那碗粥倒在泔水桶里,把那屉包子混在吃剩下的干粮里。 柳絮走出门,晚秋迎面走来,像是才从上房出来,匆匆朝门外走,看样子要出门去,像是有心事,看见柳絮已出来,微微一愣神,“妹妹这么快就吃完了?” 柳絮笑道;“让冀哥闹了一早上,肚子早饿了,狼吞虎咽的,喝了一大碗粥,塞得满满的,包子吃不下,吃了两个。” 柳絮不敢说自己多吃包子,她进来时,剩下的大多是馒头花卷,桌子上包子没剩下几个,突然多了许多,晚秋对她撒谎定能察觉。 柳絮说吧,朝上房走去,走了数十步,像是不经意地回头,看见晚秋折回脚步,朝吃饭的下处屋子走去。 果然,晚秋心细,这主仆行事谨慎,是极难对付的角色。 柳絮进了堂屋,侧耳听吴淑真屋里像是有念琴说话声,柳絮直接进了东间,进门就见宝珠坐在炕沿边,眼睛不知望向何处,冀哥自己在地上拿着一个圆球踢。 宝珠看她进来,站起身就出去了,柳絮从窗户里看宝珠没回下处,直接出了院子,柳絮心想,她走了也好,省得在这里添乱,什么忙都帮不上,耍脾气,闹情绪,跟她置气,犯不上。 过了一会,吴淑真好像出门了,柳絮透过窗子看吴淑真身后跟着晚秋和念琴,朝院门走去,大概去大房协助大奶奶齐氏料理家事。 柳絮提着的心略放下,一头午,吴淑真没回来,宝珠出出进进几趟,看见她绷着脸,总不愿搭理她,柳絮不由好笑,宝珠俨然把她当成头号对手,像是她挡了她的道,阻了她向上爬,她也不想想,邵英杰若真看上她,近水楼台,但凡对她有一点心思,早就下手,还等到现时今日。 宝珠有点小聪明,但耍小聪明的人往往大事上糊涂,尤其是沾上情这个字,就被一己私欲遮住了眼。 柳絮总算清净片刻,脑筋急转,邵英杰出门最快估计要三两日,吴淑真一定提早动手,也许逃不出今晚。 知道自己死期临近,却又不能预测,等待那一刻,最是难熬,就像头上悬着一把剑,随时都能落下来,要了自己的小命,不知吴淑真会出什么招,没有一点蛛丝马迹,吴淑真像平常一样,柳絮思维没有头绪,她强压住内心的恐慌。 过了晌午,就听吴淑真的动静,像是从大房回来了。 吴淑真一回来,就叫人找宝珠。 宝珠用完晌饭,正在下处躺着,听念琴说奶奶找她,忙一骨碌爬起身,跟着念琴到上房,进了西屋。 吴淑真斜倚在碧纱橱的香妃榻上,宝珠恭恭敬敬走上前,垂眸,“奶奶唤奴婢?” 吴淑真慢声细语道:“跟你爷出门的小厮春喜儿的娘,在大奶奶房里做事,才我去大奶奶屋里,春喜的娘说大奶奶回了老太太,府里有几个年长的丫鬟,放出去配小厮,春喜他娘私下里说相中你,求我把你赏了他儿子做媳妇。” 宝珠头轰地一声,身子晃悠几下,差点站不住,春喜油滑,平常不务正业,专爱吃酒赌钱,春喜娘是走了大奶奶的门路,他才上来的,三爷若不是看在她娘是大奶奶齐氏的陪房,在大奶奶跟前得脸,惩治他下了大奶奶的面子,早容不得他留在身边,平素不派他差事,当闲人养着。 嫁给这样的人,任他糟蹋,不如死了。 半晌,吴淑真声音像是很遥远的传来,“你爷捎信来说后儿回来,回来就定日子跟柳絮圆房,你就死了这颗心吧!跟春喜成亲,好好过日子,我知道你要强,当初若没柳絮……” 吴淑真叹声,“这是你的命,你爷的心思如今都在柳絮身上,别痴心妄想了……” 宝珠耳朵里充斥着,“当初若没柳絮…….没柳絮……” 宝珠不知自己脚怎么迈出房门的,一心就想,若没柳絮多好。 不知不觉走到东间门口,隔着珠帘,看见柳絮坐在炕沿边,想心事,宝珠的心被嫉妒啃噬,看眼地上的冀哥,突然,心生一计,如此这般,让柳絮失宠于爷,那姨娘的位置岂不是自己的了。 主意定了,她快步出了房门,疾走下台阶,正撞上冀哥的奶娘,那奶娘脸色蜡黄,想是这两日肚子倒空了,没敢进食,身子像是软绵绵的,一点没了往日硬朗,看见宝珠问;“哥儿怎么样了?” 宝珠换上笑脸道;“妈妈怎么出来了?不是正病着?冀哥有柳絮看着,很好,妈妈不用惦记,奶奶说了,让妈妈好好养病,好利落在上来,别把病气过给冀哥。” 奶娘听说,放下心,道;“柳絮看着,我就放心了,我这两日躺不住,记挂着小爷。” 刚说着,奶娘捂住肚子,皱眉,顾不上跟宝珠说话,就往茅厕跑。 宝珠看着她的背影,打定主意,便直接出院门去了。 黄昏时分,大厨房送来晚膳,柳絮接过食盒放到屋里桌案上,打开看了一眼,出去打水给邵冀洗手。 宝珠倚在窗下廊柱上嗑瓜子,看见柳絮从堂屋出来,端着盆,去了小厨房,忙闪身进屋,看东屋里就邵冀一个,桌上摆着大厨房送来的食盒,她走过去,掀开,朝门口瞅瞅,看邵冀背对着蹲在地上玩,没有注意,快速地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小小草纸包,把里面的发着淡绿色的粉面倒在粥里,拿勺子搅匀,重新盖上食盒,把草纸塞在袖子里,急忙出门去。 刚出堂屋门,就见柳絮提着一壶水朝上房走来,宝珠佯作闲闲地继续嗑瓜子。 柳絮过去,宝珠探头看柳絮进了东屋,忙忙离开这里,出了院子,躲到园子里去了。 柳絮端着粥碗,喂邵冀,邵冀吃了几口碧梗米粥,便摇头不吃,柳絮看食盒里有一碗银丝面,便端出来,喂邵冀吃,邵冀竟吃了一小碗,柳絮想方才的粥大概不可口,不如面有滋味。 夜晚,柳絮安顿邵冀睡下,走到门旁,听听对面没有动静,吴淑真有早睡的习惯,柳絮轻轻上了门闩,吹熄了烛火,上炕躺着,却怎么也睡不着,她不相信吴淑真放过她,她根本不存侥幸心里,等待是一种煎熬,头上悬着的剑不落下,她是彻夜难眠。 窗子外刮起阵阵秋风,夜半静得连风吹落树枝的声响都能听到。 突然,邵冀动了动,抽动两下,撇嘴低低哭了两声,柳絮翻身坐起,拍拍他,以为他做了噩梦,邵冀突然捂住肚子哭叫,“肚肚疼” 柳絮忙摸过窗台上火镰,穿鞋下地,点上灯,看邵冀翻来覆去,睁开眼,醒了。 柳絮忙把他抱到帘子后的恭桶上坐着,邵冀便完,柳絮看看桶里,邵冀排泄物稀薄,心想是不是跟他奶娘一样闹肚子了,想想邵冀晚膳没吃什么,把他抱到炕上安顿睡下。 邵冀刚睡下,柳絮躺下,还未熄灯,邵冀又哼哼唧唧说肚子疼,柳絮忙又下地,抱他坐在恭桶上。 如此反复几次,柳絮心慌,小孩子不像大人,大人肚子空两日,挺挺就过去了,邵冀小,任这样下去,身体虚,怕受不了。 柳絮顾不得半夜三更,开门到对面西间,叩门,晚秋的声传出来,“谁,大半夜的不睡,有什么事?” 柳絮急急地道:“是我,晚秋姐,快叫醒奶奶,就说小爷吃东西吃坏了肚子。” 不一会,里面传来吴淑真的声儿,柳絮走回东屋,邵冀肚子疼,不睡了,坐在炕上哭。 吴淑真披衣过来,看这情形,忙吩咐晚秋道;“快去,叫开门,让小厮去请大夫。” 二门上落锁,晚秋好容易叫醒看门的婆子,婆子睡觉睡得死,好半天,慢腾腾地出来,打着哈气,不满意地道;“谁呀?什么事,大半夜的不睡觉吵闹,睡个觉也不叫人安生。” 晚秋语气很急,命令道;“快打开门,三房冀哥病了,找人去请大夫,耽搁了,你有几个脑袋。” 婆子一听小爷病了,见是三奶奶跟前的大丫鬟晚秋,吓得困意全无,忙忙打开门锁,晚秋招呼一个小厮飞跑去请大夫。 汝阳城夜里宵禁,小厮拿邵府的牌子,没人敢拦阻。 三房上房灯都亮了,奶奶起来了,下人们都跟着起身,怕主子一时找,心急,知道上房出事,都围在门口观望。 柳絮为邵冀揉着肚子,邵冀不停地哭,吴淑真过来这功夫,邵冀又便了几回,吴淑真有些害怕,邵英杰刚走,庶子就出事,邵英杰回来怎么想,指不定误会她,对庶子不尽心,她这个嫡母疏忽大意。 大家正自着急,就听门口一声,“大夫来了。” 半夜三更,事出紧急,请来的是常来邵府的大夫,吴淑真就不避嫌。 大夫进门,一礼,“在下拜见三奶奶。” 吴淑真顾不上客套,忙指着炕上邵冀,“深夜打扰,小爷病了,大夫快给看看。” 大夫放下药箱,上前,柳絮就把情况说了,症状明显,大夫看看舌苔,又仔细看看恭桶里的污浊物,多年行医经验,当即断定,“小爷服用了泻药。” 吴淑真看看柳絮,柳絮茫然,摇头道;“小爷晚膳就吃了一碗面,别的没吃什么,怎么会…….” 柳絮突然打住,盯着吴淑真的脸,吴淑真一脸狐疑,顾不上多想,忙道:“大夫给开点药服下,他人小,禁不住折腾。” 大夫连下里有现成的药面,给邵冀服下,柳絮拿过水杯,喂邵冀喝下去。 大夫对吴淑真道;“三奶奶,不用过于担心,小爷虽服下泻药,但量不大,吃几剂小药便没事了。” 又留下止泻药,嘱咐定时服下,大夫便告辞走了。 大夫一走,门口围着下人们听里面消息,闻听说小爷被人下了泻药,都大惊失色,宝珠悄悄退到人堆后面,不敢露面,心底忐忑不安,又一转念,自己躲出去,若奶奶追究起来,不关自己的事,谁也想不到自己身上,宝珠便装作没事人似的瞧里面热闹。 大夫一走,吴淑真沉脸,看着柳絮道;“小爷这一日都是你在跟前侍候,别人也没靠前,你说说小爷因何服下泻药?” 柳絮也不跪,事到如今,还有何话说,吴淑真明知不是她所为,正好借此机会除掉她,她就是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但不是她做的,她不能不出声为自己辩驳,柳絮平静声道:“奶奶,奴婢为何要害小爷, 奴婢蒙主子吩咐照顾小爷,尽心尽力,问心无愧,请奶奶明察。“ 柳絮无一丝惊慌,泰然自若,一派坦然。 这时,宝珠从下人堆里钻出来,撩起门帘,进了东屋,走上前,“回奶奶,奴婢知道柳絮为何要害小爷?” 吴淑真瞅瞅她,厉声道:“那你说,柳絮她为何要害小爷?” 宝珠道:“柳絮当日被素云姨娘冤枉偷东西,被主子关起来,怀恨在心,一直伺机报复,现在正好施毒手在小爷身上,柳絮就是趁着爷不在,仗着爷的宠爱,有恃无恐,明着欺奶奶心慈面软,不能处分她。” 吴淑真眸光一闪,暗想,即便想栽赃柳絮,不能过于草率下定论,容易引起人怀疑,于是道;“柳絮跟素云姨娘当日是有过节,不过事情都过去了,下毒是一宗大罪,也不能冤枉了柳絮,或者是大厨房出了纰漏,或是别的什么人做的手脚,今天晚,明儿在查实,柳絮是我从娘家带来的丫鬟,是我的人,若她有什么错,我绝不姑息。” 说吧,朝外喊声:“来人,先把柳絮关到后罩房,明天亮在审问。” 陈福家的带着几个媳妇婆子上前,陈福家的还算客气地道:“姑娘自己走,还是我们……” 柳絮道;“我自己走。” 陈福等押着柳絮出门。 吴淑真看看宝珠,心里暗骂,真是个蠢货,你迁怒柳絮,有的是法子害柳絮,害邵冀,心想,不过这样也好,邵冀没事,柳絮又可获罪,邵英杰回来,知道柳絮害庶子,定然恨柳絮,自己怎么处置柳絮,他都不会怪罪。 柳絮被关在后罩房,陈福家的命两个媳妇看着,自己回去睡觉。 那两个媳妇闹了半宿,此刻,是后半夜,那两个媳妇看陈福家的走了,凑一处嘀咕,柳絮关在里面,外面门上锁,柳絮跑不出来,就算能跑出来,二门上和大门都落锁,跑不出府,就放心找地方眯一觉。 黎明前是人睡眠最香的时候,一个人影悄悄地来到三房后罩房,趴在门缝朝里轻声唤,“柳絮、柳絮。” 柳絮自关到这里那里还睡得着,前思后想,泻药是谁下的,大厨房食盒送来时,都是贴了封条的,若说大厨房有人下毒害邵冀,邵冀一个庶子,不妨碍任何人,若是吴淑真支使人干的,似乎也没这可能,吴淑真手段狠,但不至于狠毒到对付一个不通人事的庶子,吴淑真还没那么丧心病狂,吴淑真平常对邵冀不关心,若说下毒手,柳絮不相信。 柳絮思来想去,大厨房饭菜送来时,经自己的手,放到桌子上,自己出去过一会,提热水给邵冀洗手,难道是那功夫有人进来,是谁,柳絮回想,突然,脑子里闪过宝珠倚在廊柱嗑瓜子,宝珠这几日的态度,对自己很敌意,是宝珠没错。 柳絮一整件事情分析下来,找到下毒手之人,但这并不说明她能脱罪。 她指宝珠作恶,无凭无据,宝珠死不承认,反咬她一口,看吴淑真的眼神,就知道她明白这事是谁做的,吴淑真就等这个机会,怎能替自己洗脱冤屈。 向人求救,何人传递消息出去。 正当柳絮一口莫展之际,似乎听见有人低声召唤她,柳絮一机灵坐起身。 声音好似来自门口,柳絮摸黑走到门旁,听了听,像是有喘息之声,柳絮轻声问;“是谁呀?” “是我。”柳絮听出是念琴的声儿。 柳絮心扑通狂跳,一线生的希望。 念琴悄声道;“看守的人都去睡了,你怎么样?没事吧?” 柳絮道;“我没事。” 里面窸窣衣料摩擦声,门缝里伸出一张小纸条,传来柳絮极低的声,“帮我送到东城柏家药铺,交给柏舅爷。”这是柳絮以防万一早就准备好的,揣在怀里。 念琴小心收到袖内,小声问;“用说什么吗?” 柳絮蚊细声从门缝里传出来,“就说我被关起来,把这个交给他,别的不用说。” 念琴看远处天际透出一抹微蒙光亮,道:“我先走了,你自己小心。” 念琴溜回住处,宝珠被奶奶留下当值,屋里就她一个人,念琴挑亮灯盏,灯下拿出纸条,见上面写着五味草药名,头一味药是,朱砂……。   ☆、第89章 柳絮直坐在天明,看守着她的媳妇送来早饭,柳絮不敢吃,吴淑真若拿出对付素云姨娘的手段,万一像素云姨娘那样,做出超出常态的举动,自己难逃她的算计。 柳絮等着吴淑真的到来,她算计念琴能否脱身,送信出府,念琴当初被素云姨娘陷害,蒙她相救,念琴一直感念她仗义出手,念琴是直肠子,重情义,她相信念琴一定能把信送到。 果然,没让柳絮等很久,外面传来脚步声,门口像来了许多人 ,柳絮听见吴淑真的声儿,吩咐人打开门,接着,传来开门锁的声响,柳絮注视着门口。 ‘吱呀’门扇被推开,吴淑真走了进来,身后跟着晚秋,吴淑真来到她面前,柳絮坐着不动。 吴淑真道;“怎么现在就不认我这个主子了?” 柳絮淡淡地道:“奶奶和奴婢之间可还有主仆情意吗?奴婢把奶奶当主子,奶奶早已把奴婢视为眼中钉,欲除之而后快。” 吴淑真温柔声道;“柳絮,你我若不是有主仆缘分,也许会是好姊妹,说心里话,我很喜欢你,你是我见过少有的聪慧女子,只可惜。” 吴淑真喟叹一声,摇头,“其实我并不想,你能体谅我,我原本打算做个善事,放你出府,可事与愿违,希望柳絮你别怪我。” 柳絮嗤笑,“奶奶何必猫哭老鼠,奶奶这样看重柳絮,柳絮受宠若惊。” 吴淑真咳声,“柳絮,这一次,你浑身是嘴都说不清,我也无能为力,帮不了你。” 柳絮淡淡声,“奶奶跟我心里都清楚,我不想辩白,不知奶奶日后可否会想起我,会想起灵儿?” 吴淑真神情一震,笑容慢慢褪去。 好半天,吴淑真掉转身,往出走,心里默默地道,柳絮不是我想对付你,我最不想有今日,但是你我必须要面对,我可以接受哪怕是宝珠,就不能是你,你的存在是我极大的威胁,因为只有你才是我真正的敌手。 吴淑真走出门,对门外等着的下人道;“把柳絮带到上房,我亲自审。” 吴淑真边走边吩咐晚秋道;“去大房请大奶奶来。” 晚秋快步出了后院,去大房去请大奶奶齐氏。 上房堂屋里站着一地的人,三房丫鬟仆妇,还有大厨房送晚膳的厨娘。 晚秋回来,进门道:“回奶奶,大奶奶说了,这是三房家务事,她就不掺和了,大奶奶还说,奶奶若有什么事,有她能帮忙的尽管吱声。” 吴淑真点点头,扫了下面一眼,众人纷纷低头,不敢和奶奶对视。 吴淑真刚要开口说话,这时,齐氏跟前的贴身丫鬟书墨走来,上前蹲身行礼,“三奶奶,我们奶奶让奴婢过来,做个见证,事情了结,老太太跟前也好交代。” 吴淑真面露微笑,“还是你奶奶想得周到。” 大奶奶齐氏不好管三房内务,任凭她处置,又怕她被人背后指摘,以权谋私,故派贴身丫鬟前来,意在帮她说话,也好驳府里闲言碎语。 吴淑真先从大厨房开始问起。 厨房管事的老吴婆子,上前一步,“回三奶奶话,大厨房做出饭菜都是一个锅里分出来的,大厨房给各房分晚膳,五六个人在场,十几只眼睛盯着,连个蚊蝇都飞不进去。” 大厨房当晚往三房送晚膳的牛家的道:“回三奶奶,大厨房送来的饭菜都是贴了封条,到各房中当面打开验看,昨晚小爷的晚膳是柳絮姑娘亲自接过去。” 吴淑真对柳絮道;“她们说的可都是事实?” 柳絮镇静地道;“没错,是事实。” 吴淑真朝下面众人道;“当晚用膳时,可有谁进过小爷的屋子,有没有人看见?” 众人赶紧抛白,七嘴八舌,“我等没有奶奶吩咐不许出入上房,怎么敢踏进小爷的屋里。” 吴淑真看向柳絮道;“除了你,还有别人进去过东屋吗?” 柳絮不能凭空捏造,照实说,“奴婢在屋里时,没人去过,奴婢出去打水,离开一会,有没有人进去过,奴婢就不知道了。” 宝珠听了,一脸紧张,赶紧掩饰地低下头。 吴淑真扫了一眼身侧,道;“出入上房就晚秋、念琴、和宝珠三个,晚秋跟我在一块,没离开过我身边,念琴我派去二奶奶屋里送东西。” 说吧,朝宝珠道;“你那会去哪了?你说说看,可有证人?” 宝珠吓得手足冰凉,上前一步,低头道;“奴婢去园子里,有大房和二房几个小姊妹作证。” 吴淑真命人去问,这厢又接着盘诘,一干众人纷纷提出自己没去上房证人,有那没有证人在场的,赌咒发誓,连上房的门槛都没踏进去过。 一会功夫,派去询问跟宝珠在一块玩的丫鬟的人,回来说,宝珠没说谎,确有其事。 柳絮坦然看着这一切,吴淑真戏演得逼真,无非为给邵英杰一个交代,演给阖府人看。 眼看着事情水落石出,众人的眼睛落在柳絮身上,既然谁都没有接近小爷,那就柳絮一个人,还有什么好说的。 吴淑真表情不舍,万般无奈,道:“柳絮,事已至此,人证物证俱在,不由你不招认,你我主仆一场,听我一句劝,你还是招了吧!你是聪明人,免受皮肉之苦,你是我的丫鬟,我不能包庇你,一视同仁,谁都不能例外。” 柳絮脸不变色,“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是我干的我承认,不是我做的,打死我都不会招认,柳絮就是死清清白白的。” 柳絮毫无惧色,都到生死关头,怕也没用,柳絮心一横。 吴淑真冷笑道:“柳絮,你何必遭一回罪,你若承认是一时糊涂,知道错了,有悔改之心,我还可替你向爷求情,放你一条生路。” 邵冀的奶娘一旁着急劝道;“柳絮姑娘,你若认罪,奶奶说了开恩放你一条生路,不的,你细皮嫩肉,不是活遭罪吗?” 晚秋替柳絮捏把汗,怜悯地道:“柳絮,你一个弱女子,动用家法,你怎么禁得住,还是招了吧!奶奶看往日情分,不忍心重责你。” 吴淑真看着她,等她回答。 柳絮不为所动,对上吴淑真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道:“柳絮做人光明磊落,从未做过一件昧良心的事,柳絮相信老天在上看着,善恶有报,定还柳絮一个公道,柳絮就是死,不能背上骂名。” 吴淑真心里百转千回,柳絮指桑骂槐,很多事她情非得已,想放过柳絮,又怕放虎归山留后患,内心矛盾,终是咬牙下狠,招呼声,“来人” 刚想吩咐人把柳絮拖下去打板子,这时,一个小丫鬟匆匆进来,“回三奶奶,府门外柏家舅爷求见奶奶。” 吴淑真一愣神,舅父偏这个时候来了,舅父自她婚后,甚少来邵家,真会挑时候,又不能不见,于是道:“请舅爷去偏厅等我,说我换件衣衫就来。” 小丫鬟答应一声,走了。 吴淑真挥挥手,“都先下去吧!” 柳絮就被押着回后罩房。 吴淑真进门,看见柏舅爷负手背身立着,听见她进门的脚步声,柏舅爷缓缓地回过身来,表情严肃。 吴淑真看舅父神色不虞,略带阴沉的脸,没有一丝笑容,不由纳闷,端端正正行了个福礼,“外甥女拜见舅父。” 柏舅爷只嗯了声。 吴淑真困惑地问:“舅父前来,是发生了什么大事,甥女看舅父脸色不好,是柏家……” 柏舅爷强压怒气,沉声道:“我此来不为别事,是为柳絮的事来的。” 吴淑真吃惊,挑起眉梢,不解反问;“舅父来是为柳絮?甥女不明白,请舅父直言相告。” 柏舅爷沉声道;“既然你问我来意,我不妨直说,请外甥女抬抬手,放过柳絮。” 吴淑真大惑不解,心里无数个疑问,“舅父此来就是为柳絮说情,柳絮跟舅父素不相识,见过几面,值得舅父为其出头?” 柏舅爷淡笑一声,“人与人之间的缘分,不是见过多少面,柳絮是个好姑娘,外甥女何必跟她过不去,至于外甥女的家事我不想过问,但柳絮的事,我不能不管。” 吴淑真不想跟舅父撕破脸,耐心地道:“舅父,甥女家里的事不方便说,柳絮犯错,罪无可恕,甥女也不能护着自己人,甥女这是秉公处理。” 柏舅爷冷哼了声,“这么说,甥女的意思是不给我这舅父面子,不想放过柳絮是吗?” 吴淑真柔声道;“甥女不敢,只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柳絮犯了家规,甥女按家规惩处,不能寻私。” 柏舅爷嘲嗤一笑,“家规,真正犯了家规的不是柳絮。” 说吧,从衣袖里取出一件东西,摔在吴淑真身旁的桌子上。 吴淑真拾起来一看,顿时唬得脸色急变。 良久,吴淑真冷笑一声,“好个柳絮,原来她一直防着我,是我低估了,小瞧了她,她能搬动舅父,足见她的心机深,好,她配我用心对付。”柳絮手里攥着她的把柄,具有极大的杀伤力。 柏舅爷压了压火气,苦口婆心劝道:“淑真,宽容待人,给自己留个地步,也给别人一条生路,柳絮善良,你又何苦与她为难,不如放她离开。” 吴淑真苦笑,“不是我不想放她,是你外甥姑爷相中她,一心纳她为妾,我难道不想做个好人,让人念我的好。” 柏舅爷沉思片刻,道:“淑真,这次就看在我面上,放了她。” 半晌,吴淑真点点头,“就依舅父。” 柏舅爷听她答应,欣慰地道;“淑真,凡事别太较真,想开了,你就快乐了。” “我家中有事,先告辞。”柏舅爷告辞朝外走。 吴淑真在背后突然说了句,“舅父,我跟柳絮之间舅父选择帮柳絮是吗?骨肉亲情抵不过一个外人?” 柏舅爷回身,“淑真,我是不想看着你走太远,想回头都晚了。” 吴淑真沉默,半晌,轻声问;“舅父对柳絮有好感?” 柏舅爷一愣,没回答,转身出门去了。 吴淑真手里捏着那张纸,展开,上面药名,她再熟悉不过,这副配方,服食的人慢性中毒,产生幻觉,不至送命,行动失常,脑子瞬间短路,停留在某一个点上,忘记曾经发生过的事,烦躁多疑,行为乖张,性情大变。 柳絮早已觉察出,不动声色,就冲柳絮这份沉得住气,就是不可小觑的对手。 吴淑真回到上院,看见有几个下人还围在上房门口,等着听信,里面就包括宝珠。 这时,老太太房中一个丫鬟走来,在身后招呼吴淑真,“三奶奶,老太太招呼三奶奶过老太太屋里一趟。” 吴淑真停住已迈上台阶的脚,回身,问:“老太太知道了?” 那丫鬟道:“三房出了这么大的事,瞒也瞒不住,况且老太太不糊涂。” 吴淑真便跟着那丫鬟去邵老太太屋里。 邵老太太看儿媳进门,不似以往面容慈祥,儿媳行礼,不设座,吴淑真只好站着。 邵老太太黑着脸道;“听说冀哥被人下了毒,说是柳絮干的?可有这回事?” 吴淑真恭敬地道;“回母亲,儿媳正在查,冀哥被人往饭里下了泻药,不过吃了几剂小药,已经没有大碍了,请母亲放心。” 邵老太太气哼哼地道;“你让我怎么放心,我的孙儿差点让人毒死,我这老婆子还能像没事人似的,你和英杰就说柳絮好,要抬举她,现在怎么样,看走眼了,这柳絮的心太黑了,还未抬身份,若是成了姨娘,指不定做出什么恶毒的事,这事你速去查,要是那柳絮干的,决不轻饶,我邵家不能留这么恶毒之人。” 吴淑真不敢驳,站着听邵老太太发着牢骚。 “柳絮是你娘家带过来的,既然到我邵府,就要守邵府的家规,你嫁进邵家,是邵家的人,你的丫头自然也是邵家的奴才,我看就是你平常对下人太纵容了,心慈面软,这次决不能姑息,先打她个半死,然后送到官府治罪。” 吴淑真迟疑道:“若真是柳絮干的,发落了柳絮,三爷回来儿媳恐夫君怪罪。” 邵老太太一拍胸脯,“这事有我,他若不答应,要怪就怪我,你让他找我算账。” 邵老太太又是一阵数落,庶孙差点出事,她心里暗怪儿媳。 吴淑真从邵老太太屋里出来,晚秋搀扶着她往回走,道;“主子既然答应舅爷放了柳絮,可老太太这关怎么过?” 吴淑真道;“若想让柳絮脱罪,必得查个水落石出,不查出真相,别说老太太,你爷那关也过不去。” 晚秋问;“可是怎么查?谁都不承认进了东屋,就柳絮一个,嫌疑最大。” “无凭无据,难以定论,只是怀疑不成,要找出真凶,还要费些功夫,即便知道是谁,她抵死不认,又奈她何?不过嘛……” 晚秋道;“奶奶是有了主意?” “主意倒是有一个,不妨一试。”   ☆、第90章 吴淑真把邵冀抱坐在膝上,温柔声问:“冀儿肚子还疼吗?” 邵冀摇摇头,“不疼了。“ 吴淑真柔声道:“冀儿可聪明了,还记得昨晚吃饭时,柳絮出去,谁去看冀儿了吗?” 邵冀眨眨眼,似乎想不起来了,吴淑真循循诱导,“冀儿想想,难道除了柳絮,就没看见别人了吗?宝珠没看见吗?” 邵冀点点头,“看见了。” “柳絮出去打水给冀儿洗手,冀儿看见宝珠进来是吗?” 邵冀不知可否,吴淑真亲了他脸一下,“母亲最喜欢冀儿了,好好想想,柳絮出去,是宝珠进来对吗?” 邵冀点点头,突然道;“宝珠偷吃冀儿的饭。” 吴淑真明白了,是宝珠无疑。 吴淑真对晚秋道;“把三房的人都叫到上房来,把柳絮带来。” 盏茶功夫,三房所有的人齐聚上房,看着上面坐着的吴淑真像是胸有成竹,纷纷揣测,私下里交头接耳。 吴淑真扫一眼三房的下人都到齐了,清了清嗓子,“给小爷下毒的事件,老太太过问,定要交出真凶,不能冤枉好人,柳絮一个人侍候小爷,嫌疑最大,但是,昨晚小爷用膳前,柳絮出门打水,还有一个人进去过。” 宝珠站在念琴身后,身子一抖,屏住呼吸,不敢抬头。 吴淑真停顿一下,看看众人反应,众人都私底下议论,揣测是谁进了小爷的屋子。 吴淑真扫视一圈,命晚秋道;“把小爷领来。” 晚秋进去东屋里,牵着邵冀的手走出来,晚秋把邵冀送到吴淑真面前,吴淑真抱起他,让他坐在膝上,摸摸他的小脸,慈爱地道;“冀儿,你刚才说昨晚是谁偷吃你的饭?” 邵冀一点没犹豫,脆生生地道;“宝珠偷吃冀儿的饭。” 邵冀眼尖,一眼看见躲在念琴身后的宝珠,用手指着她,“宝珠坏。” 宝珠一听,吓得魂飞魄散,抢步上前,哆哆嗦嗦跪倒在地,“不是奴婢干的,奶奶明察,奴婢没进过小爷的屋子,是小爷不喜欢奴婢,才这么说的,小孩子,不懂事,不知轻重,胡乱说的,奶奶不能光凭小爷的话定奴婢的罪。” 吴淑真把邵冀放到地上,手递给晚秋,“送小爷回屋。” 这厢众人都看着宝珠,宝珠叩头如捣蒜,“奶奶,真不是奴婢干的,奴婢为何要下药害小爷。” 吴淑真道;“那我问你,你是何时去园子里的,小爷晚膳送来后,还是之前?” 宝珠一愣,犹豫片刻,想说晚膳送来之前自己离开上房,送晚膳的媳妇看见她,还有上房别的人都看见她当时在,遂道:“大厨房送来晚膳后,奴婢离开的。” 吴淑真定定地望着她,突然道:“柳絮出去打水,你在哪里?” 宝珠又是一愣,声音低了几分,“奴婢站在廊檐下。”她不敢不承认,柳絮出门时,看见她。 吴淑真疾言厉色,“那么说,你看见柳絮出门打水,不在屋里?” 宝珠强辩道;“奴婢当时往别处看,没注意柳絮出来。” 吴淑真问到这里,事情大概有个眉目了,众人补脑,柳絮出屋,宝珠正巧看见,趁这功夫,偷着进去,下了毒,让邵冀看见,宝珠欺邵冀年小不会学舌,邵冀不懂,以为她偷吃东西。 吴淑真朝下道:“宝珠说一直站在廊檐下,没离开过,有没有人证明她清白,谁看见她进屋里?若有人看见,说出来,若有知情者,提供线索,赏银五两。” 有赏银,三房一干众人,一听五两银子,抵上三等仆妇一年的月例,互相看看,没看见的甚为惋惜。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时,有个三房小丫头叫四丫的踌躇着站出来,胆怯地小声道;“回主子,奴婢看见了。” 吴淑真鼓励地眼神望着她,“你看见什么?快说,不用怕,有我给你做主。” 四丫偷眼看看地上跪着的宝珠,小声道;“奴婢看天快黑了,出来收晾晒的绣鞋,看见宝珠姐站在廊下嗑瓜子,柳絮姐出来打水,宝珠姐看见柳絮姐进了小厨房,转身就进了堂屋里。” 宝珠惊得浑身抖颤,尖利的声音喊道:“你胡说,奶奶,这小蹄子胡说,她为了赏钱,诬陷奴婢。” 四丫平素怕宝珠,宝珠惯常对下等小丫鬟施威,期期艾艾地直往后躲,嘴里嘟囔,“奴婢没胡说,却是看见了。” 既有人证,吴淑真就可定案了,她朝一干下人道;“把宝珠拉下去,不招,给我打,打到她招了为止。” 陈福家的领着几个有气力的婆子媳妇上前拖宝珠下去,宝珠哭喊着冤枉。 这厢拖下去,门外哭爹喊娘声不绝于耳。 一会,陈福家的便上来,“回奶奶,宝珠招了。” 吴淑真命,“把人带上来。” 宝珠被两个婆子架着,披头散发,仍在地中央,宝珠身子瘫软在地。 陈福家的道;“刚打了两板子,她就吃不住,招了。” 吴淑真心想,宝珠是外强中干,太不中用,受不了一点皮肉之苦,这要是柳絮打死不会招认,蠢东西,招了死路一条,抵死不招,无法定罪,尚可活命。 吴淑真闲闲地端过晚秋递上的茶盅,轻轻抿了一口,“你说吧,为何要害小爷?” 宝珠此刻害怕在挨打,据实都说了,“奴婢嫉妒柳絮,若没有柳絮,奴婢就是爷的屋里人,都是柳絮害奴婢配小厮,奴婢想柳絮若犯错,爷就不会收用她,姨娘位置就是奴婢的了。” 吴淑真问;“你是怎么下的药?” “奴婢看柳絮出去,就进东屋,偷着往粥里下了泻药,奴婢不敢多下,就是想让柳絮犯错,失宠于爷,奴婢没想真害小爷。” 众人撇嘴,宝珠这是痴心妄想,拿什么跟柳絮比,平素都对她厌烦,宝珠刻薄,依仗是三爷的大丫鬟,狐假虎威,欺负小丫鬟们,看到她落得这样下场,无不称快。 吴淑真对陈福家的道;“把她送到大奶奶那里,宝珠是邵府家生子,又是从小侍候你爷的贴身丫鬟,跟大奶奶说,我的意思是对她酌情处置。” 陈福家的押着宝珠下去。 吴淑真对柳絮和颜悦色地道;“柳絮,这次的事,你受委屈了,既然查清楚了,你以后还侍候小爷。” 吴淑真转变态度,无疑是柏舅爷的功劳,柳絮上前跪地叩头,“奴婢谢奶奶还奴婢一个清白。” 柳絮余下也不多话。 邵冀的奶娘闹肚子已大好了,仍旧上来服侍邵冀,柳絮卸下肩上的担子。 是晚,吴淑真让晚秋叫她过去。 柳絮绕过屏风,吴淑真在暖阁里,柳絮一进去,晚秋便退出,把西屋门掩上。 柳絮站在吴淑真面前,等着吴淑真先开口。 吴淑真从袖子里摸出那张纸,平静地道;“你叫人送去给我舅父的?” 吴淑真不会猜不到,柳絮索性大方承认,但她决不能露出念琴,于是扯谎道:“奴婢猜到奶奶要对奴婢下手,趁回家之际,提早做了安排。” 她不能说当夜念琴来看她,替她传递消息,那样念琴就是欺主罪名,吴淑真不会轻饶了她。 吴淑真移开灯罩,把那张纸放到烛火上,望着慢慢变成灰烬。 平淡的语气,“你既然早知道我做的一切,为何不早告诉你爷?” 柳絮摇摇头,“主子事败,奴婢难道能得到好处?不是逼不得已,奴婢不想跟奶奶为敌,奴婢洁身自好,从未想过向上爬,奴婢的心思,奶奶一直都知道,奴婢唯愿出府,过正常平淡的日子。” 吴淑真剪了剪灯花,“我知道,念在你没出卖主子这点好处,我在考虑考虑,找个机会,合适理由,放你出府。” 柳絮低身,“谢奶奶。” 吴淑真突然问;“我舅父是个性情淡漠之人,为帮你,宁可舍弃亲外甥女,难道你们之间早就暗通款曲?” 显然,吴淑真怀疑她和柏舅爷背地里有男女私情。 柳絮不怕她误会,但不能让吴淑真对柏舅爷产生偏见,这次为帮自己,甥舅翻脸,柏舅爷在这世上就吴淑真一个亲人,柳絮不想让他们之间产生嫌隙,那样自己愧对柏舅爷,受人如此大恩,让好心人受损害。 柳絮真诚地望着她,道:“奴婢和柏舅爷就见过几面,还是奶奶吩咐奴婢去抓药,奶奶之前和继母因嫁妆之事求过舅爷,舅爷为人光明磊落,不愿意做龌蹉之事,开始拒绝,是奴婢劝说,舅爷才答应下来,事成后,奴婢尊奶奶命给舅爷归还柏家财产,柏家当时陷入窘境,靠此笔银钱,东山再起,因此,舅爷念奴婢当时极力促成此事,一直想还奴婢一个人情,苦于没有机会,这次的事,是奴婢求舅爷,也算舅爷跟奴婢之间了了一桩人情债。” 吴淑真注视着她,柳絮眸子清澈见底,不像是谎言欺骗,遂相信她说的话。 柳絮又道;“柳絮跟舅爷接触几次,舅爷每每问起奶奶,透着关心,这世上,什么都靠不住,骨肉亲情靠得住。” 吴淑真脸色黯然,轻叹一声,“骨肉亲情靠得住?今我若不答应,跟舅父反目成仇,看架势舅父是想为你连亲外甥女都不顾。” 柳絮诚挚地道;“难道奶奶真信,舅爷会那么做,舅爷就剩下奶奶一个亲人,打断骨头连着筋,说说而已。” 吴淑真低头,半天抬起头来,“柳絮,还是你看得通透,你是否恨我?” 柳絮淡然一笑,摇摇头,“不恨,我若是奶奶,不能说像奶奶做得那样,但我会拼尽全力护着我的幸福,我的夫君,心系别的女人,我一样不能容忍。” 吴淑真看着她,“柳絮,我不知为何对你下不去手,现在我明白了,你我二人惺惺相惜。” 柳絮道;“谢奶奶抬举我,不过柳絮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说吧,我不怪你。” “从前的事,都已经过去了,奴婢希望奶奶今后不要害无辜之人,我想奶奶自己也不会心安。” 吴淑真低头琢磨她的话,半晌,突然抬头,“柳絮,你信我没害灵儿?” 柳絮不知可否,吴淑真悠悠地道;“我没害灵儿,灵儿却因我而死,当年我执意为母亲和喜姐报仇,灵儿替我做了,我继母从此不能生育,灵儿她知道,我继母绝不可能放过她,令她生不如死,灵儿服毒自尽,还有我母亲的陪嫁丫鬟,我父亲的通房喜姐……” 吴淑真手里死死捏住绣帕,气息不匀,忆起往事,“我母亲死后,喜姐为我母亲报仇,打落我继母腹中胎儿,让我继母派人活活勒死,吊在房梁上……” 吴淑真手指颤动,脸上悲切无以名状。 柳絮听得呆住了,吴老爷的薄情寡义,朝三暮四,招来怎样的悲惨结局。 邵冀的奶娘上来,柳絮夜晚回到下处小屋里,晚秋陪着主子,柳絮一个人,一宿不眠,睡不着不只是她,大概还有吴淑真。 隔日,梁王府郡主满月,一早起,吴淑真梳妆打扮,邵英杰没回来,吴淑真约大奶奶齐氏一同前往梁王府,给梁王嫡妃道贺,吃郡主满月酒。 晚秋为她梳头,念琴找出一身艳色的衣裙,吴淑真换上,对念琴道;“叫柳絮过来。” 念琴过东屋里叫柳絮。 柳絮过来,吴淑真已穿好衣裳,坐在梳妆台前的绣墩上,薄施脂粉,画眉,柳絮在身后站了一会,吴淑真放下螺黛,轻点檀唇。 回身对她道;“今梁王府郡主满月,你和晚秋同我一块去吃郡主的满月酒,你下去换件鲜亮点的衣衫。” 柳絮心一突,去梁王府,她有点打怵,转念一想,梁王接驾,邵英杰随去未归,梁王一定不在府里,心放到肚子里,下去换衣衫。 梁王府张灯结彩,鼓乐齐鸣,梁王府门前,车马盈门,达官显贵,乡绅士族,无不争相献礼,梁王府大堂,是金玉成山,珠翠堆积,俱是稀世珍宝。 吴淑真和齐氏还有邵府三姑娘邵玉芳的轿子在梁王府侧门落轿,柳絮头两次来梁王府,一般止步于梁王府正门口。 柳絮随着吴淑真和齐氏从侧门进去。 梁王府内,侍女往来穿梭,就有下人带路领着几个人去花园,王府酒宴设在后花园,地阔,花木扶疏,深秋,不见凋零。 花园里一座二层楼高戏台子,戏台下面,围着幔帐,分内外,安放着长条案几,供来客就坐。 上面席位空着,当然是王妃和众王府女眷,齐氏和王府侧妃虞氏沾亲带故,王府下人安排离戏台较近位置落座。 鼓乐齐奏,丝竹管弦,琴音渺渺,一队队侍女打头,丫鬟仆妇簇拥着王妃等一干王府女眷来到。 众诰命夫人太太小姐,起立,跪迎。 王妃落座,梁王妃坐在高处,柳絮站在吴淑真身后,斜对着王妃座位,看得一清二楚,梁王妃身材修长,眉目清丽,一头乌发挽高髻,一袭大红绣金百子刻丝锦袍,端庄大气,脸上挂着温婉的笑容。 梁王妃身旁一群丫鬟婆子,梁王府女眷打扮得花枝招展,莺莺燕燕,环肥燕瘦,婉转娇啼,端的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柳絮看得眼花缭乱。 梁王妃先说几句场面客套话,柳絮听在耳中,轻柔如柳扶风,心里说不出的温柔妥帖。 梁王妃随后命人抱出小郡主,众人远远看一眼,众人跪倒齐贺。 小郡主受了众命妇的礼,梁王妃便命人抱回去了。 酒席宴开,一对对宫娥端上美味珍馐摆满案几,金樽美酒,王府排场,极尽奢华。 三姑娘邵玉芳年已及笄,正择夫婿,因此要求跟了大嫂和三嫂前来,王府的富丽堂皇,令她心旷神怡,心驰神往。 宫娥开始歌舞,一曲歌舞毕,王妃点了两出戏,都是祝寿喜庆的,轮到虞侧妃点了一出,台上热热闹闹的,青衣,小生,花旦,轮番上场。 席上美酒佳肴,衣香鬓影,佳人无数。 三姑娘邵玉芳手里端着翠玉酒盅,多吃了两盅酒,面颊飞红,春心浮动,痴痴地看台上小生唱念对打,那小生粉白玉面,娇艳若女子,邵玉芳看得呆了,手里的酒盅倾斜还不自知,酒盅里的美酒尽数洒在旁边坐着的三嫂吴淑真身上。 待吴淑真知觉,裙子上已洒了一片,邵玉芳清醒,一时也慌了,还是大奶奶齐氏见过大场面,连下里问吴淑真道:“弟妹,你带衣裙来了不曾?” 晚秋手臂上挎着一个玉色绸子面的小包袱,里面放着吴淑真特意备的一套衣裙。 吴淑真道:“替换的衣裳带是带了,可这么多人,去哪里换上?” 大奶奶齐氏悄声道;“这花园里亭台楼阁,你找一处无人的僻静地方换上再来。” 吴淑真带着柳絮和晚秋离开座位,主仆三人走开,戏台附近人多,帷幔挡着外侧是男客,里侧是女眷,主仆三人不敢在就近,怕那个男客酒水灌多了,出恭,冒失走错路,撞见不雅,便往东一带人少的地方。 花园里到处都是红男绿女,主仆三人对地形生疏,王府花园占地足有邵府整个府邸面积大,到处都建着高楼水阁,辨不清方向,好容易寻到一处清净所在,这是一带临水的楼阁,晚秋道:“主子,这一带清净,我看主子就去水阁里面换衣裳。” 吴淑真吩咐,“柳絮你站在外面看着,有人来知会一声。” 说吧,同晚秋进去里面。 主仆不熟悉王府,以为这是靠内宅地界,其实,这里于外宅交界。 柳絮站在临水边游廊里,左右看着来往的人,这地方还真僻静,少有人来,偶尔有一两个侍女经过,也是离得远,无人注意柳絮站的地方。 柳絮正在四处观望,突然,南花墙月亮门里涌出一群人,柳絮吃惊地发现,头里走的是梁王赵琛,柳絮看到他的同时,赵琛也看见她。 赵琛微微错愕,旋即低低地吩咐左右一声,大步朝柳絮站着地方走来。 柳絮站在高高的游廊上,一袭绛红罗衣,被微风扬起,飘然欲仙,赵琛心跳加快,脚下步子加快,三两步跨上玉石台阶,像一股强劲的旋风刮到柳絮身边。 柳絮没反应过来,人便被赵琛裹进鹤氅,赵琛双目炯炯,对上柳絮的娇颜,柳絮紧张得心咚咚直跳,余光瞥见吴淑真衣袂一闪,像是从水阁里出来了。 柳絮翘脚,樱唇主动凑了上去。 赵琛哑声道:“乖,你是在勾引我吗?”   ☆、第91章 赵琛哑声道:“乖,你是在勾引我吗?” 柳絮满面朱霞,红唇娇艳似滴出水来,欲拒还迎,刚往回一缩,赵琛一下子捉住,温热的唇覆上去,他舌尖撬开她的牙关,柳絮初时目光往水阁方向看,随着他炽热而缠绵拥吻,渐渐地浑身酥麻,失去理智,主动回应他,赵琛横在她腰间的大手摩挲她腰背,她头晕目眩,脚底虚浮,身子靠在身后的廊柱。 二人身高略有差距,赵琛索性把她抱坐在石桌上,居高临下,揽住她,雨点般的冰凉唇印在她眉、眼,□□的雪白修长的颈项,赵琛的身子前倾,立在她双股间,柳絮不得已后仰,无奈双手柱在石桌上,这个姿势极具诱惑,她越是朝后躲,赵琛越发欺身上来,几乎把她压倒在石桌上,柳絮一急,含糊低唤了声:“舅,不……”这一声本是想阻止他,缠绵低吟,听在赵琛耳中却是情动的渴望,赵琛咬着她小耳唇,“听话…….”,手从她背部,滑下她腰间,往下…..敏感。 柳絮惊得一机灵,双足乱蹬,怒目蹬着他,急得面红耳赤,赵琛无奈,不舍地离开她身体。 柳絮尴尬地坐在石桌上,脸红到耳根,跳下地,羞恼交加,小脸委屈,“你欺负人。” 赵琛焦渴难耐,口干舌燥,略低沉沙哑声,“是你引诱我,我是男人,又不是柳下惠,坐怀不乱。” 柳絮脸红更深,想起朝吴淑真所在处看看,人影皆无。 赵琛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那是一处水阁,哪里有什么,柳絮从开始朝那地方看,主动亲近自己,完事还望着那处,那究竟有何物或人让她惦记,以至她同他亲近都不能专心,今显然她是故意,自己装糊涂,痛快一回。 吴淑真从水阁里出来,往游廊里看去,突然,惊呆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颤颤地指着问身旁的晚秋道;“那是柳絮吗?” 晚秋惊得瞪大眼睛,脱口道;“是柳絮,奶奶。” “这还了得,柳絮偷男人。” 吴淑真扶着晚秋正要过去,围上来几名王府侍卫,拦住她二人,“夫人,不能往前走,梁王千岁在此处,请夫人退避三舍。” 吴淑真听说过梁王,并未亲眼所见,因此并不相识,一听梁王,惊得目瞪口呆。 侍卫道:“请夫人离开此地,惊扰梁王千岁。” 吴淑真由晚秋扶着只好掉头往回走,走几步回头看,惊见梁王跟柳絮缠绵悱恻动情一幕,不知是否幻觉。 吴淑真回到花园戏楼,酒席宴□□迭起,齐氏问;“弟妹,你怎么去了这么久?” 又看看她身后,“柳絮呢?” 吴淑真不敢说出柳絮和梁王私情,平静下心情,道;“我找地方换衣裳,让柳絮在外面看着人,这一会功夫,柳絮就不知跑哪去了。” 三姑娘邵玉芳不满地道:“这是什么地方,她都敢乱跑,万一冲撞了王府里的那位侧妃夫人,不是给邵府招祸。” 吴淑真无语,齐氏精明,看吴淑真神色不对,既然她不说,必有难言之隐,不敢多问,朝三姑娘邵玉芳使了个眼,邵玉芳嘟嘟囔囔的,不大满意。 此刻,台上戏班子唱到热闹处,吴淑真是一个字也听不进去,脑子里总是浮现柳絮和梁王在游廊里亲昵的情景,柳絮什么时候认识的梁王,看两人样子绝非一日,早就熟悉,吴淑真越想越心惊,差点害了柳絮,惹下滔天大祸,若一时糊涂,害了柳絮,邵府满门就要遭殃,还想活命吗?想着,竟吓出一身冷汗。 柳絮从石桌上跳下地,回想方才一幕,自觉羞愧没脸,她故意使吴淑真看到,利用梁王,不能怪梁王过分,她给他暗示,允许他亲近,方才若在往前一步,她不敢想,冲动之下,会发生什么,做出后悔的事,今酒席宴看见梁王娇妻美妾,她更是拒他于千里,望他而却步。 柳絮垂头道:“我走了,时候久了,惹人怀疑。” 赵琛看她难为情,又十分不舍,故意取笑她道:“你不是想我,才来王府找我,你头一次主动,为何这么快就急着走。” 柳絮含羞,眼睛不敢看他,望向别处,赵琛一把扯过她,二人面对,赵琛一脸认真,低声道;“我出去这几日,无时无刻不再想你,一进城我就先去你家,没看见你,我心里失落,没想到你从天而降。” 柳絮怕他误会,解释道:“你府里办郡主满月酒,我是随主子一块来的。” 说吧,柳絮拂开他的手,快步离开。 赵琛望着夕阳下那轻盈的身影变成一点红消失在花园深处。 吴淑真坐在酒席宴上,却充耳不闻,脑子里一直转悠柳絮的事,她不明白,柳絮既然跟梁王有染,为何不借助梁王的权势除了奴籍,这一点她始终想不明白,庆幸没对柳絮下手,跟柳絮之间过节,要怎么解开。 吴淑真想不出个头绪,这时,就见一个太监模样的人走到她跟前,小声对她耳边嘀咕几句,吴淑真悚然而惊,立起身,跟着他就走,晚秋知道底细,不放心主子,紧跟在后。 前面那太监走得极快,主仆深一脚浅一脚,幸喜她还记得路,二人走到水阁游廊处,远远看见梁王负手矗立游廊上,朝园子一处眺望,吴淑真顺着他目光看去,柳絮的身影出现在视线里。 柳絮的身影被花园里树木遮挡,依稀可见,梁王扔一动不动,吴淑真瞬间心底为之一振,梁王必定极其珍视柳絮?柳絮何等幸运,梁王放着娇妻美妾不顾,来此会柳絮,百般留恋,柳絮样貌标致不假,可王府姬妾众多,皆是天姿国色,柳絮得梁王青眼,这是那些出身名门王府侧妃夫人们梦寐以求的。 那太监摆手,“夫人稍等片刻,咱家回梁王。” 吴淑真心里七上八下,梁王为何召见自己,一会,太监回转,“王爷请夫人过去。” 晚秋等在下面,担心地看着主子上了游廊,吴淑真手心在袖子里攥出汗,心咕咚咕咚地跳,强压下内心恐惧紧张,徐徐走向梁王,离几步远跪倒在地,“臣妇拜见王爷。” 梁王淡淡声道;“起吧!”吴淑真突然觉得这声音耳熟,疑惑想不起在哪里听到过。 吴淑真脚软,勉强站起身,梁王道:“本王问你,柳絮在你府上过得可好?” 吴淑真心惊,情知丈夫预纳柳絮为妾的事瞒不过梁王,稳了稳心神,束手垂眸恭敬地道:“柳絮就要成为臣妇夫君的妾室,臣妇的丈夫和柳絮不久就要圆房。” 赵琛一愣,慢慢地面沉似水,吴淑真斗胆偷瞟了一眼梁王的脸色,惊吓得差点跌坐地上,梁王眼神如薄削的刀片,闪着冷厉的寒光,冷哼一声。 少顷,梁王挥挥手,意思是让她退下。 吴淑真紧张得像得了大赦,忙忙退下。 晚秋担忧地看着主子,扶着主子手臂,碰到主子的手,主子的手指尖冰凉。 梁王自柳絮走后,招呼一太监上来,耳语几句,大意是问方才是哪个在水阁里。 太监快步走去水阁边上,问守在哪里王爷的侍卫,侍卫记得哪命妇穿着诰命服,是正五品官员家眷。 太监回梁王,赵琛便明白,一定是邵府邵千户的夫人,柳絮故意演戏给她看,除非情非得已,柳絮是不会利用他,其实只要柳絮开口求他,他责无旁贷,愿效犬马之劳。 他摆手叫人,去唤邵夫人前来觐见。 吴淑真回去时,柳絮已经回去了,吴淑真见柳絮颇不自然,柳絮心里明白,吴淑真看到了,也好,吴淑真以后不敢动自己,且不敢让自己有一点闪失。 齐氏盯着吴淑真的脸,“弟妹的脸色不好,大概这里人多,弟妹身子骨弱,受不住这里热闹,还是先回去吧!” 吴淑真正中下怀,早已呆不住,跟齐氏告辞,出了王府,吴淑真来时是自己坐一乘大轿,柳絮和晚秋做下人坐的小轿,回去时,吴淑真温和地对柳絮道;“柳絮你跟我同乘一轿,我姊妹也好亲近。” 晚秋知道缘故,对待柳絮分外恭敬客气。 晚秋先去扶柳絮上轿,柳絮并不推让,直接迈步上去。 晚秋随后扶吴淑真上轿。 吴淑真跟柳絮并排坐,轿子起,往邵府方向奔跑。 吴淑真望着柳絮,抓住柳絮的手,放软了声音,“柳絮,我之前有不对你的地方,你别往心里去,你我主仆一场,我亏待了你,是我心胸狭窄,你大人不记小人过,梁王面前替我邵府美言。” 柳絮淡淡一笑,“这么说奶奶愿意放我出府?” 吴淑真道;“那是自然。” 吴淑真一回邵府,立刻命人打扫耳房,给柳絮住,下人们都以为柳絮要抬了姨娘,地位尊贵,都对柳絮另眼相看,唯独晚秋知道原由。 吴淑真回来不久,邵英杰便回到上房,吴淑真笑迎丈夫,“爷几时回来的?” 邵英杰一边换衣裳,一边道:“回来有一个时辰,到老太太房中去了。” 邵英杰换下衣裳,朝左右看看,就看见晚秋和念琴,遂道;“柳絮去哪了?” 吴淑真不动声色地笑道;“妾身叫人收拾出耳房,让柳絮住。” 邵英杰还误以为妻子贤惠,妻妾和睦相处,甚为满意。 想起又问:“听母亲说冀哥被宝珠下泻药?开始怀疑是柳絮,这是怎么回事?”邵英杰问话里颇为不满。 邵英杰坐在炕上,吴淑真亲捧一杯茶水,简单叙述事情经过。 夫妻正叙话,就见一个小丫鬟掀帘子进来,“爷,梁王府一个公公要见三爷,厅堂里等候。” 邵英杰诧异,对妻子道;“梁王府的人找我?” 吴淑真忙命晚秋拿爷的会客外衣。 邵英杰不敢怠慢,快步出去前厅,进门就见宫保坐在椅子里,看见他进门,慢腾腾站起身,拱手,“邵千户,一向可好?” 邵英杰忙上前几步,深施一礼,“保公公好!请问保公公今怎么有空来寒舍?保公公若有事,传唤下官就是,何必亲自跑一趟。” “咱家有一要事,非亲来一趟不可。” 邵英杰让宫保上座,宫保也没客气,坐了主位,宫保虽说是个太监,是梁王千岁跟前红人,就是朝着一品大员见了,也要恭敬客套一番,如今朝中局势不明朗,谁知将来坐上皇位的那个皇子。 邵英杰欠身道;“敢问公公前来,所为何事?” 宫保尖细的嗓音拖着长腔道:“还不是为了你府上的柳絮姑娘。” 邵英杰疑惑不解,柳絮怎么跟宫保相识。 于是道:“下官愚钝,请公公明示。” 宫保道:“三爷忒糊涂,连柳絮是我们王爷亲戚都不知道。” 邵英杰更加糊涂,反问,“柳絮是王爷的亲戚?这…..公公不会是弄错了吧!” 宫宝嘿嘿两声,“邵千户,柳絮是我们王爷的外甥女,这你难道都不知道吗?咱家今个来,就是奉了我们王爷命要为柳絮姑娘赎身的。” 宫保说赎身是好听的,什么赎身,王爷的钱谁敢要。 邵英杰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半信半疑。 宫保起身,“咱家还有事,告辞。” 临走,撂下一句话,“柳絮姑娘若是少了一根汗毛,千户府…..邵千户是明白人,知道咱家的意思。” 说吧,扬长而去,留下呆呆的邵英杰。   ☆、第92章 邵英杰糊里糊涂回到三房,吴淑真看丈夫进门,脸色不好,明知为何,却佯作不知,问:“梁王府的人找三爷有何事?” 邵英杰心情郁闷,“梁王府宫保来传话说奉了王爷命,为柳絮赎身,说柳絮是梁王的亲外甥女。” 吴淑真不敢置信地瞪着邵英杰,邵英杰以为妻子初听这消息惊住,遂道;“宫保说了,柳絮姑娘若少一根汗毛,唯我邵府是问。” 吴淑真被惊吓住,方才看见的一幕,难道是自己眼花了,瞅瞅晚秋,晚秋张大嘴,半天没合拢,极度吃惊,不敢相信,吴淑真看晚秋表情断定,自己没看错,这其中是否有误会? 夫妻二人各怀心事,齐声道;“唤柳絮来。” 柳絮进门来,夫妻二人异口同声,“梁王是你舅?” 柳絮不知宫保来过,含糊答应一声,答应完,又觉不妥,自己和梁王亲热,吴淑真看见,话都说出口,泼出去的水,无法收回。 邵英杰不知就里,问:“宫保说梁王是你亲舅,要为你赎身,脱了奴籍,梁王真是你舅吗?是你舅为何你不早说?” 柳絮道;“奴婢不想张扬,我舅来过府上,说过替我赎身。” 夫妻二人突然想起,柳絮的舅前阵子是来邵府,要把柳絮领回。 吴淑真恍然有点明白,为何甥舅瞒着彼此身份,难道是为男女苟且之事,怕外人知道,落得乱.伦之名,近亲通.奸,自古不是没有,前朝皇族中就有兄妹□□,我朝先祖皇帝侄纳姑母为妃,这些都是道听途说,坊间议论,是否小人恶意诽谤,不得而知,可甥舅败坏人伦,却发生在身边,还让自己撞上,自己今日所见,万万不能跟人提起,要嘱咐晚秋不能说出去,伤风败俗,传扬出去皇家定然掀起悍然大波。 柳絮亲口证实,与梁王乃舅父和外甥女,邵英杰夫妻表情各异,柳絮告退出去。 邵英杰郁闷,道:“夫人看此事如何应对?不然回梁王说我收了柳絮做了屋里人,梁王不好相强,令一家子分离。” 吴淑真暗骂,色胆包天,梁王的外甥女你敢惦记,不摸摸脖子上有几个脑袋,不说梁王跟柳絮甥舅乱.伦,就是没有这桩丑事,梁王的外甥女何等尊贵,给你邵英杰做小,丢的是王爷的脸,梁王外甥女你敢染指,当时看梁王脸色恨不得把你千刀万剐,这是没动柳絮一根手指头,若是占了柳絮的身,梁王要邵家好看。 这时,大奶奶齐氏不等人通禀,径自走来,她刚得了信说柳絮是梁王府的亲戚,吃惊非小,想起梁王府一连串的事,疑点重重,揣测是吴淑真先发现了什么,知道柳絮身份才吓得变颜变色,急忙赶来,听小叔子俩口子商量如何应对,顾不得叔嫂避嫌,此事非同小可,关系到整个邵府,不是老三一家,心急迈步进门。 接话茬道;“三弟,恕嫂子直言,柳絮何等身份,给三弟为妾,此事荒唐,别说三弟现在没纳柳絮,就是纳了柳絮,也得狠心舍柳絮, 梁王岂是我邵家惹得起之人,三弟不为自身考虑,还要考虑邵家阖府人等安危,还有老太太,让老太太跟着担惊受怕,三弟孝悌,于心何安?区区一个女子,三弟若想纳妾,挑好的买一个就是。” 邵英杰让嫂子数落,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吴淑真幸得齐氏出头,这些话,邵英杰是他男人,她断然说不出口,由自己嘴里说出来,适得其反,邵英杰疑她嫉妒。 齐氏看小叔子不说话,不顾他颜面,道:“三弟堂堂一千户,若得跟皇亲国戚联姻,我等高兴,跟着沾光,只怕你大哥二哥没那个福分。” 这里正说着,二奶奶罗氏掀起门帘进来,“你大哥和二哥不敢痴人说梦,只怕你大哥和二哥没跟着沾光,摸摸脑袋还在不在腔子上。”邵英杰挨了齐氏和罗氏没鼻子带脸一顿抢白,羞愧难言。 罗氏消息灵通,宫保一来,她就派人盯着,听有什么事,二爷好容易谋个官职,屁股还未坐稳,椅子就要撤掉,她如何不心急,怕老三犯糊涂,跟王爷硬顶,老三媳妇软弱,凡事听老三的,是以忙忙过来,听信,她在门口听了半天,一着急,便进来,不管下了老三的脸。 罗氏又埋怨吴淑真,“三弟妹太过老实,不管管老三,由着老三胡闹,梁王亲外甥女都敢想,吃了雄心豹子胆,你哥若知道,定然不依,没的让老太太着急。” 齐氏在她数落吴淑真时,目光闪了闪,没说话,这里面藏着玄机。 二位嫂嫂说话,邵英杰不敢驳,低头尴尬嘿嘿笑,满心不自在,梁王仗势欺人,他心里咽不下这口气,当面不敢说个不字,顶撞梁王府的人,惹怒梁王,吃罪不起,胳膊拧不过大腿。 齐氏和罗氏正说着,老太太屋里的大丫鬟匆匆走来,进门便道:“老太太说了,让三爷和三奶奶立刻送柳絮姑娘出府,我邵家不知者无罪,三奶奶酌量着办。” 邵英杰和吴淑真站起身听了,邵英杰不敢说别话,只答应,“是,不孝子尊母命。” 齐氏和罗氏放了心,齐氏道:“既然梁王开口,要什么赎身的银子,不但不能要,待柳絮走时,送她些银两,以示亲近,今后说不定有用得上她之处,弟妹用银子从账上支,别太小气。” 罗氏心中遗憾,早知道柳絮有这门硬亲戚,巴结上柳絮,自己男人的官职还能往上走一步。 齐氏和罗氏走了,夫妻商量妥了,吴淑真找出柳絮的卖身契,邵英杰亲自送去梁王府。 梁王当然不会见他,宫保出来,笑着对邵英杰拱手,“邵千户真是明白人,咱家就喜欢跟这样的人打交道。” 邵英杰双手呈上,“公公,这是柳絮的卖身契,公公替下官交给梁王千岁。” 宫保故意道;“邵千户等着,咱家命人拿银子来。” 邵英杰忙推让,“下官不敢,有得罪表姑娘之处,请公公代为请罪。” 邵英杰这厢去王府,吴淑真亲自走到柳絮住的耳房,亲热地拉着柳絮的手,“柳絮,你今走,还是明走?” 柳絮淡然一笑,“奶奶让我走,我马上走。” 吴淑真嗔怪道;“还叫什么奶奶,自称奴婢,现在改口叫你柳絮姑娘。” 柳絮一瞬间便抬了身份,成了姑娘。 吴淑真掏出一张银票,塞在她手里,“这小小意思,你我相处日子不短,一点心意。” 柳絮低头一看票面金额,五百两银子,柳絮把银票塞回吴淑真手里。 吴淑真心想若柳絮收下银票她才安心,证明柳絮不计前嫌,若柳絮在梁王跟前诋毁邵府,或略说两句,邵英杰千户官职,难保。 大周朝,封王皇族,执掌地方军政大权,梁王无疑天高皇帝远。 柳絮看吴淑真心里不踏实,趁机道;“柳絮不收奶奶银两,不过柳絮有一事相求,不知奶奶可否答应?” 吴淑真一喜,柳絮有求于她就好,遂道;“柳絮姑娘有事尽管说,只要我能做到的。” 柳絮道;“奶奶能不能把念琴给我,我来邵府跟念琴和晚秋投缘,晚秋我知道是奶奶离不开,把念琴赏了我,我心里感激奶奶。” 吴淑真以为是什么大事,想不过一个丫鬟,忙道;“这点小事,我告诉念琴马上收拾东西跟你走。” 吩咐人取念琴卖身契,叫念琴赶紧收拾东西,跟柳絮一块走。 念琴听三房上下传闻,柳絮和梁王沾亲带故,震惊不小,柳絮瞒得死死的,一时不解,当初柳絮为何找柏舅爷搭救,不说出跟梁王这层关系,柳絮要出府,她真心为柳絮高兴,房中一个小丫鬟走来,笑道;“念琴姐,柳絮为你求情放你出府,奶奶叫我告诉你快收拾东西,跟柳絮一块走。” 念琴做梦想不到,竟有这宗好事,落到自己身上,喜极而泣,忙赶着找出衣衫,打了小包袱,提着去耳房。 邵英杰从梁王府回来,心绪低落,往上房走,看下人们围在耳房门口,犹豫一下,没过去,直接进了堂屋。 柳絮提着包袱,念琴跟着,吴淑真在身后,从耳房出来,众人送别,柳絮对吴淑真道;“我去看一眼冀哥。”侍候邵冀这段日子,生出感情。 邵冀跟奶娘在东屋里玩,看见柳絮提着包袱过来,奶娘舍不得道;“柳絮,这就走吗?” 柳絮点点头,邵冀走过来,扯住柳絮的衣角,“柳絮,你不跟冀儿玩了吗?” 柳絮蹲下,摸摸他的脸,“好生吃饭,柳絮以后来看冀哥。” 邵英杰进来,柳絮回身站起,邵英杰苦笑,“柳絮你今后就是人上人,我邵家我邵某有得罪之处,看在冀哥的份上,望姑娘海量,你这一走,冀哥无人托付,这孩子命苦,也是可怜。” 邵英杰自邵冀的事一出,心里莫名担心什么,柳絮一走,冀哥在上房嫡母身旁,更无依靠,他对柳絮的这段情,已看开了,经过素云、柳絮,他淡了这份心,不想纳什么妾,打算同吴淑真过消停日子,教养三房这点骨血。 奶娘看二人说话,悄悄退出去,柳絮看屋里没别人,轻声道:“奶奶日后有嫡出子女,难免□□无术,奶奶身体弱,不宜操劳,老太太疼孙子,若由老太太教养,冀哥长大,有更好出路。” 邵英杰道:“我也是这么想,冀儿能得老太太教养,是他的造化。”他不好跟妻子提出来,怕吴淑真多心,庶子地位低,放在老太太屋里养着,邵府里下人高看一眼。祖母养大,身份比别的庶子高。 吴淑真把柳絮亲自送上轿子,柳絮和念琴一块离开邵府。 轿子出了府门,柳絮把念琴的卖身契拿出来,递给她,“念琴姐,你家在哪里,我让轿子送你。” 念琴道;“奴婢就跟着你,你去哪,奴婢就去哪。” 柳絮笑道;“你这又是何必,跟着我,我都不知将来怎样,跟着我能有什么福享。”心说,我不是梁王外甥女,日后的路,怎么走法,自己都不知道。 念琴执意不收卖身契,柳絮信手撕掉,“你自由了,我也算还你一个人情。” 念琴感动,“柳絮你也救过我,我不想回家,回家没准又被势力的爹娘卖了。” 柳絮想想道;“那你就先到我家去,等找到好人家嫁出去。” 念琴脸红,“谁说要嫁人了,我同你作伴。” 轿子到柳絮家剪刀胡同,柳絮和念琴下轿,走到柳絮家大门口,柳絮感慨万千,一年前,穿到这陌生的地方,被卖身周家,期间历经生死,种种在脑海中闪过。 柳絮推门进去,院子里没人,柳絮进屋里,无人,柳芽儿和宝儿去哪里了。 柳絮疾步出屋,站在院子里看看,鸡、鹅,都悠闲地散步,一切平静。 柳絮朝后院走,一转过墙,看见小生子带着柳芽儿和宝儿手里拿着一根竹竿,站在枣树底下,打枣子,小生子打下来,柳芽儿和宝儿蹲在地上捡。 柳絮忽地想起,自己刚投胎,醒来时,小生子端了一碗大枣水,短短一载,物是人非。 念琴来了,柳絮晌午想杀大鹅,柳芽儿和宝儿拦住求情,大鹅能生蛋,养出感情来,柳芽儿和宝儿舍不得。 柳絮只好挎着篮子,招呼念琴一块去菜市场。 买了一只当场现杀的鸡,一块夹精带肥的五花肉,买了一条活鱼,又买了香椿嫩芽。 晌午,念琴打下手,柳絮做了一铁锅小鸡炖蘑菇,把五花肉切成四四方方的大块,用白水煮了,切成薄片,沾清酱蒜泥吃,抄了个香椿牙鸡蛋、炝土豆丝、拌个麻辣小黄瓜。 鸡是喂粮食的,猪是散养的,鸡蛋是新下的摸着还热乎的,青菜是自家园子里摘的,米是御田里的碧梗米焖的饭。 三个孩子吃得香甜,念琴受了感染,跟着吃了两大碗饭。 柳絮看着三个孩子吃上热乎乎的饭菜,宽慰,这次回家是否可以不走了。 想起吴淑真说过,卖身契交给梁王,赵琛拿着自己的卖身契,会还给自己吗? 小生子吃饭虎式,扒拉冒尖两碗饭,下桌子,去后院打枣,念琴好奇,紧着吃,要出去看,宝儿人小吃的慢,柳芽儿着急,三口并作两口。 柳絮盛了一碗饭刚上桌,门外传来赵琛带笑声,“吃什么好吃的,这么香。” 柳絮放下饭碗,看见赵琛挑门帘进屋,柳芽儿脆声叫:“舅。” 赵琛答应,信步进屋,看看桌上摆着几碟子菜,中间一盘小鸡炖蘑菇,“我就闻着是鸡肉香,果真是。” 柳絮客气道;“舅,吃饭了吗?” 宫保在身后道;“王爷出来巡视防务,还未吃,这都过了晌午了。” 柳絮赶紧从炕上下地,念琴拿着碗筷去灶间吃,柳絮把小生子吃的剩碗捡下去,用干净的湿热一块新布把桌子抹干净。 去灶间里找出新碗筷,用滚热的水烫了,王爷若在她家吃坏了肚子,那她罪过可就大了,梁王妃过问,有麻烦了。 柳絮把锅里热乎的挑蘑菇给赵琛盛了一大海碗,赵琛山珍海味早吃腻了,估计不喜欢吃肉类,把留出来的半条鱼也拿上去。 柳絮又重新切了根黄瓜,用红油加蒜末,作料绊匀,端上去。 给他打锅里挑中间热乎的盛了一大碗碧梗米饭,端上桌,放到赵琛面前,赵琛盘腿坐上炕。 赵琛招呼柳絮,“外甥女也坐上来一块吃!” 柳絮看柳芽儿和宝坐在炕桌左侧,赵琛坐在正中间,柳絮端碗坐在炕桌右侧。 柳芽儿和宝儿着急出去玩,吃几口,就都下地跑了,念琴在灶间吃完了,上桌上捡柳芽儿和宝儿吃的空碗筷,端着去灶间。 这一会功夫人就都走净了,屋里炕桌上就剩下赵琛和柳絮,地上站着宫宝等着侍候王爷。 柳絮饭量小,眨眼就吃完了,撂下碗筷,赵琛看孩子们出去,泡鸡汤吃了半碗饭,就指着大碗里的鱼肉,道:“把鱼喂我吃。” 柳絮左右瞅瞅,宫保不知何时出去了,屋里就剩下自己,这是命令自己,耳朵听错了,喂他吃鱼,柳絮喂宝儿吃,喂过邵冀吃,还没喂过成年人吃饭,且是成年男人。 赵琛又重复一句,“喂我吃鱼。” 柳絮心想,卖身契在他手上,少不得忍他一回,就把鱼刺摘干净,放到小勺子里,像喂宝儿一样,送到他嘴边,赵琛张嘴,一口吃进肚。 柳絮给赵琛摘鱼刺,把身子绊住,只得陪着他,柳絮冲着亮摘鱼刺,神情很认真,细心,生怕这厮不小心被鱼刺扎到嗓子。 柳絮聚精会神之际,突然觉得腿有点痒,她动了动身子,接着给那厮摘鱼刺。 腿上痒越来越不舒服,好像一只手轻轻探入她底裙摩挲她,柳絮抬头就看赵琛这厮神情陶醉,饭也不用了。 忙低头,看见这厮一只手从炕桌下伸过来,正放在自己腿上乱摸,柳絮一惊非小,扑棱爬起身,光脚跳下地,唬着脸道;“王爷请自重。”转身就往外走。 出门招呼宫保进去侍候王爷,宫保不敢像柳絮大模大样坐着,站在炕桌前,为王爷摘鱼刺,摘好一块,送到王爷嘴边,赵琛兴趣索然,偏头,“本王说要吃鱼了吗?” 宫保闹了个没趣,不敢吱声,忙把盛鱼的大碗挪到一边。 赵琛看柳絮没在屋里,没有胃口,草草吃了几口,就放下不吃了。 念琴带着三个孩子去后院枣树下打枣子吃,柳絮在灶间刷碗。 正忙活,突然觉得那里不对头,一股清淡草木香,背上似有体温,柳絮回头,见赵琛贴着她站在背后, 柳絮往旁躲闪,小声道;“王爷注意分寸,让孩子们看见,不得了。” 赵琛意味深长地反问,“那找个没人看见的地方总成吧?” 柳絮白了他一眼,一直惦记卖身契的事,于是问;“我的卖身契,吴淑真说给我舅父了,王爷弄那去了?” 赵琛心想,你终于开口问。 不急不慌打衣袖里掏出一张纸,在柳絮眼前一晃,柳絮瞟见,上面似曾相识笔体,却是自己当初看的那张卖身契。 柳絮伸手想接过,赵琛举高,她跳脚够不着,急得红了脸,“王爷,好人,赏给柳絮吧!” 赵琛举着的手不放下,柳絮看这厮笑得得意,心说,事情不妙,这厮要耍花招,遂停止向上跳,嘟着嘴,“王爷是不是有什么条件,开出来,我考虑一下,能否答应。” 赵琛开心地笑了,“本王还就喜欢你这爽利性子,条件只有一个。” 柳絮紧张地注视他的脸,生怕他提出什么过分要求,暗自打定主意,除了要她身子,她不能给,别的咬咬牙,就应承他,无非让他过过嘴瘾、手瘾,要自由总得付出点代价,不过代价大了,吃亏她可不干。 赵琛含笑望着她,吊她的胃口,柳絮越是心急,他越是不说,“你猜?” 柳絮道:“要我亲你?” 赵琛皱眉,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我救你条命,就这点报酬,你出价太低了。” 柳絮想想,难以启齿,期期艾艾地道;“让你摸…..” 赵琛故意道:“摸哪里,说清楚。” 柳絮面色绯红,她一想方才他轻薄她,蚊细声,“大腿。” 赵琛似乎很遗憾地摇摇头,不满地道:“你就不能出点血本,这不是吊本王胃口,折磨本王,这也算是报答。” 柳絮不敢在说出口,下一步,就是要……她咬着嘴唇,不肯出说来。 赵琛不紧不慢地道:“怎么,什么都舍不得,还想要回卖身契,本王怀疑你是否有诚意,若无诚意,这桩交易作罢。” 柳絮惊慌地抬起眼,神情透着胆怯和可怜,央求道;“舅,你要柳絮身体,柳絮实在不能答应你,柳絮做出苟且之事,日后有何脸面对自己夫君?” 柳絮这最后一句,让赵琛心里不是滋味,她还想嫁个如意郎君,看来自己的主意不错。 遂挑眉扬声笑道:“呵呵!本王没想要你身子,你几次往哪想,是不是暗示本王,你很想吗?若是那样,本王委屈一下,侍候你快活。” 柳絮一愣,少顷,羞愧难当,脸似红布,连耳根都红了。 委屈撇撇嘴,“你耍戏我?故意让我难堪,寻我开心。” 赵琛看她可爱娇羞模样,心痒痒的,蠢蠢欲动。 忍了忍,还是说正事,于是道;“实话跟你说了,我替你打算好了,接你进王府。” 赵琛说完,柳絮的脸立时就白了,吃惊地望着他,本能地摇头,“我不做王爷的姬妾。” 赵琛看她白着一张脸,过度惊吓,万分心疼,忙道;“不是要你做本王的姬妾,你以本王外甥女的身份住进王府。”   ☆、第93章 “不是要你做本王的姬妾,你以本王外甥女的身份住进王府。” 柳絮摇头,“民女还是做奴婢吧!”进梁王府,以梁王外甥女的身份,柳絮有何面目面对梁王妻妾。 赵琛凑近她耳边,柔声道;“我怎么舍得?” 柳絮偏头躲开,往旁闪了闪身子。 赵琛也不介意,又道;“王府离柳家远,你回家不方便,王府后街,有一处二进小院,生子他们兄妹搬过去,就近住,好有个照应,我拨几房家人侍候,每月派人送月银过去,你安心呆在王府内,省得我整日担心你。” 柳絮反驳,“王爷担心民女什么?民女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心里话,住进王府是我担心。 赵琛沉下脸道;“就这样说定了,我已安排妥当。” 柳絮看他早已深思熟虑,赵琛生就尊贵,养成个性强势霸道,不由自己不答应,于是问;“生子上学堂怎么办?不能耽误学业。” 赵琛略想片刻,道;“小生子上官学,我本来打算给他请个西席,在家中读书,上官学有官学的好处,有同窗比着,他更知道用功。” 看来赵琛是早就盘算好的,通盘已考虑周全。 柳絮道;“还有一宗事,王爷能答应我吗?” “什么事,你尽管说吧!”赵琛盯着她看,只要她答应进王府,别说一个条件,就是十个八个的他都答应,她只要在自己能看得到的地方,在自己眼皮底下,他才踏实。 柳絮道;“念琴执意要跟着我,能让她跟我一起进王府吗?” 赵琛笑了,这一笑,如冬日阳光般温暖和煦,“我当是什么大事,念琴跟着你也好,省得初进王府人生地不熟,孤单,有个伴,省得寂寞。“ 赵琛走后,柳絮告诉小生子几个说要搬家,搬到有花园的大房子里去住,小生子可以上官学,小生子很兴奋,问;“那姐跟我们一块住吗?” 柳絮摇摇头,“姐去舅父家里住,小生子带着弟妹住大房子里,从今往后,舅养活我们,姐不用辛苦去东家家里做工,姐进王府,锦衣玉食,过好日子。” 小孩子好糊弄,柳絮说千般好处,孩子们乐得直撒欢。 晚间,深秋,东西朝向房子阴凉,柳絮添柴禾,烧热了炕,几个孩子睡下,柳絮把孩子们的衣裳叠好,放到炕头烤着,明一早起来穿省得冰凉。 柳絮和念琴睡在炕梢,俩人说着私房话,念琴担心地道:“王府可不是邵府,妹妹需小心应对。” 念琴说到这,轻声笑道;“看我,过于胆小,你是梁王的外甥女,不是原来邵府的奴才,谁敢不恭敬,敢找你麻烦?一般的巴结还来不及,我看你舅对你姊弟很好,没爹没娘的外甥女跟着舅父舅母过,舅父养,名正言顺,将来你舅给你找个好人家嫁了,不知多少富贵要享,水涨船高,皇家亲眷,婚事上还不可着劲的挑…….” 念琴高兴,话多,没注意柳絮沉默不语,柳絮没跟念琴说出事实真相,这件事真的解释不清,不说还好,越描越黑。 次日一早,柳絮吃了早饭,打发小生子上学,站在院门口,看着小生子走出胡同口,刚想转身回去,就见宫保领着几个人朝这边走来。 柳絮迎进去,宫保道:“王爷让奴才问问,柳絮姑娘何时搬家,那边屋子都打扫干净,王爷亲自挑了几房家人,都是老实忠厚王府里老人,很靠得住。” 柳絮心里一暖,赵琛在自己身上用心,她不是不知道,二人同穿来此地,她本能与他亲近,怎奈二人根本无可能走到一起,徒增痛苦,今后,进了王府,就当他真是她舅,拿他当做舅父对待,洁身自好。 柳絮还有些事要处理,定了大后天搬家,让宫保回去告诉赵琛一声。 先是这屋里的东西,全部不要了,她知道这些家什在王府就是一堆烧火的劈材,拿去也是扔了,不如送个人情,三婶子一家一直照顾小生子兄妹三个,临走把屋里的东西挑好的送他们吧。 柳絮招呼柳芽儿叫三婶子一声,三婶子腿脚快,性子急,盏茶功夫,人便一阵风似的来了,一进门就扯开嗓门道:“柳絮,婶子听柳芽儿说你们要搬家,搬去哪里?” 柳絮笑着让屋里坐,拿出花生给她吃,边笑道;“我舅有一处闲置的房屋,没人住,打算让我姊弟搬过去,那边房屋宽敞,我舅说放着也白放着,租赁收不回几个钱,费回事,不如给我姊弟住。” 三婶子一拍大腿,“好!有这好事,偏就让你姊弟赶上了,可也是,你姊弟吃了不少苦,也该时来运转。” 说吧,又神秘地问;“柳絮,你舅是不是挣了不少钱,每次我看他来,都不空手,鸡鸭鱼肉的供着你们吃,你舅真不错,你母亲死了这么多年,难得你舅对你们这么好,惦记你们。” 三婶子说着说着,就开始犯了女人的毛病,打听别人*,悄悄问;“你舅娶舅妈了吗?怎么没看见你舅妈登门,是不是瞒着你舅妈跟你们来往,怕你舅妈知道不答应。” 三婶子丰富的想象力,柳絮不得不佩服,道;“我舅早就娶了舅母,就是我舅母身体不好,平常极少出门。” 三婶子恍然大悟,道;“有钱人家的阔太太奶奶们,平常出门一步不走,都坐轿,哪像我们见天干活,身体结实,没病没灾的。” 这时,念琴端上茶水,三婶子盯着她看,道;“这姑娘也挺俊,说人家了吗?” 念琴脸红,低头不语,柳絮笑道;“还没呢!有合适的婶子给撘拢,我这个姐妹人好,手巧,心眼实诚。” 念琴说得不好意思,躲了出去。 柳絮指着屋里道;“婶子,我舅接我们过去,什么都安排好了,家具都是簇新的紫檀和黄花梨木的,这些家什带不走,不要了,扔了可惜,这屋里的东西,婶子若有相中的尽管拿。” 三婶子惊喜道;“柳絮,真的吗?” 柳絮笑着点点头。 三婶子东瞅瞅西看看,摸摸这个摸摸那个,爱不释手,这些家什都是新打不久,手工精细,铆得严丝合缝,结实耐用,三婶子看那样都好,忙跑回家去,招呼当家的过来,搬屋里东西。 院子里的几只活物不能带走,柳絮抓住杀了,晚饭请来三婶子一家,最后吃个团圆饭。 柳絮上灶,念琴打下手,大鹅炖土豆,清蒸鸡,还有几样细菜,都是拿肉抄的,三婶子一家可开了荤,吃得酒足饭饱,坐在院子里喝茶。 孩子们围着小院跑前跑后。 柳絮端上好茶叶沏的茶水,三叔蹲在院子里,三婶子坐在矮桌边,边吃花生边喝茶水,柳絮陪着,三婶子有几分难过,“柳絮啊!你这一走,几时才能见面,你一定回来看婶子, 柳絮道;“等我们搬完家,婶子一家过去玩。” 柳絮把厨房家伙送给三婶子,剩下的材米,菜蔬,鱼肉通通给她。 三婶子欢喜之余,很舍不得,“柳絮,我们娘俩投缘,婶子一直没说,去岁你磕破了头,醒来后,性情大变,跟原来一点都不一样,原先你不爱说话,看见人胆小害羞,你爹一跑,你像是长大好几岁,人能干,照顾养活你弟妹,瘦弱的肩膀担起这个家,你那酒鬼爹可是害苦了你们,现在好了,总算熬出头了。” 柳絮不知原身是个什么性情,听三婶子说出,暗自庆幸柳家没知近的亲人,不然,是否早就被人怀疑。 柳絮解释道;“原来岁数小,没见过世面,后来去主子家里,见的人多了,慢慢性情也就变了。” 三婶子道;“那大宅门里不好呆,不过柳絮,我跟你们柳家住邻居十几年,没看见过你死去的娘的娘家人上过门,你娘刚搬来时,听你娘讲过,是有一个兄弟,在家乡,让人捎过信,石沉大海,没想到找了来。” 柳絮一愣,她有亲舅,一直没联系,万幸,三婶子把赵琛当成她亲舅,一点没怀疑,赵琛这厮这一年,频频上门,街坊四邻没有不知道的,柳絮一直担着心,万一那日柳家亲戚登门,或是那日她便宜酒鬼爹突然回来,赵琛舅父身份就拆穿了,这回搬得远远的,隐瞒了这一切,柳家再有亲戚来,找不到人,日后进了王府,甥舅相称,以礼相待,之前的一切就揭过不提。 二日,柳絮带着小生子兄妹上街买了做成的新衣裳鞋子,既然是梁王的外甥,穿得太寒酸,惹人笑话,旧的衣物一概不要。 柳絮身上穿的都是吴淑真赏的,衣裳料子和做工都是一流的,柳絮就添置几件新衣,省下钱,留待进王府有用钱的地方。 柳絮领着小生子几个从街上回来,走到胡同口,停着一乘轿子,柳絮看是吴淑真出门坐的,吴淑真亲自登门,不知要做什么。 柳絮快步进了小院,来到灶间门口,听见里面念琴和吴淑真的说话声。 柳絮掀起帘子迈步进屋,明早就搬走,屋里的家什都被三婶子抬走了,地上桌子拿走了,现在屋里就剩下一铺炕,吴淑真坐在炕上,晚秋站在一旁,念琴站着。 吴淑真一看见她,脸上泛起笑容,站起身,“柳絮姑娘回来了。” 柳絮不冷不热地道;“奶奶来了。” 二人坐在炕上,隔着炕桌,现在吴淑真能跟柳絮平起平坐,那是高攀了,二人已不是从前的主仆,吴淑真感叹,此一时彼一时,柳絮能有今真是做梦都想不到。 吴淑真嗔道:“柳絮,你怎么还叫我奶奶,听念琴说你要搬家?” 柳絮敷衍地嗯了声。 吴淑真道;“你搬去你舅家吗?” 吴淑真看她的目光暗昧,柳絮心想,她现在把自己看得龌蹉,柳絮大方地点头,“搬进梁王府。”自己搬进梁王府,吴淑真是早晚能知道,大奶奶齐氏是虞侧妃的亲戚,王府的消息瞒不过她。 没想到,吴淑真并不吃惊,反而意味深长地道:“柳絮,你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必定成为人上人,这一点我深信。” 说吧,朝晚秋使个眼色,晚秋怀里抱着一个匣子,放到炕桌上,吴淑真道;“我送你银两,知道你不能要,这几样首饰,是我平常喜欢的,送你,留个念想,别记恨我,我知道有些事我做得过分,怎么那时就糊涂油蒙了心…….” 柳絮不知她是诚心悔过,还是在她跟前演戏,总之不重要了,她远离邵府,邵府是是非非跟她无关,想到,即将进梁王府,又有一层隐忧。 吴淑真走了,留下锦匣,晚秋走时,眼里有不舍和羡慕。 柳絮打开锦匣,里面是几枝金凤钗,一对镯子。 念琴道;“奶奶跟你主动修好,当初差点就害了你。” 柳絮收起了匣子,“她行为偏激,但愿真正觉悟,不再害人。” 晚间,柳絮烧了一大锅热汤,小生子几个洗澡,小生子大了,知道害羞,平常柳絮放好水,让他自己洗,念琴要帮他,小生子死活不干,衣裳都不肯脱,念琴笑着刮刮脸,“这大点子人,还知道害羞。” 柳絮笑道:“你不用管他,我给他洗他都不让,何况是你。” 小生子洗完,柳絮和念琴又帮着柳芽儿洗,轮到宝儿,柳絮给他往头上打茉莉香胰子,宝儿皱着小鼻子,吸了两口,“香香,宝儿用香香。” 柳絮往他头上撩水,冲去沫子,笑说,“这茉莉花比玫瑰的清淡。” 念琴笑道;“这往后啊!有比这更好的。” 三个孩子洗完澡,柳絮烧热水,她和念琴俩人也洗了身子。 柳絮心想,赵琛这厮虑事周到,没让三个孩子跟着进王府,在外面住,不受拘束,也免去不必要的麻烦,自己一个人进梁王府,没有后顾之忧,倒也安心。 次日,柳絮一早起,就把小生子兄妹三个打扮齐整,柳絮换上新衣裙,等赵琛车马。 三婶子一家三口过来,看柳絮带着几个孩子穿戴光鲜,站在院子里等,三婶子抓住柳絮的手,十分不舍,“别忘了,常来看婶子。” 柳絮亲热地道,“柳絮不会忘了婶子。” 三叔带着徒弟拴柱过这院来,师徒都闷闷的,拴柱不时偷眼瞅瞅柳絮,三叔看在眼里,心里话,原来还想撮合徒弟和柳絮,现在柳絮一步登天,高攀不上。 这里,依依不舍,院门外王府下人进门,朝柳絮行礼,“姑娘,马车等在巷子口,胡同窄进不来,我家爷请姑娘移步。 柳絮一群人走出院子,柳絮把院门锁好,跟三婶子一家告别。 柳絮走出数十步,回头望望柳家乌漆大门,没准那一日还回这里,搬进王府,她总有几分不安,总觉不会长久,万一那日二人关系被识破,王府呆不下去,无处容身,这方小院尚可栖身,有个退路。 柳絮出了胡同口,就看见王府两乘马车,宫保站在车下,看见她姊弟,便殷勤地迎上前,笑着道;“柳絮姑娘,王爷在车上等姑娘。” 柳絮看前面马车上赵琛探出头,柳絮走过去,下人们打起轿帘,柳絮看见赵琛坐在里面,探出身子,朝她伸出手,柳絮想起上次跟他同车,赵琛借机占她便宜,遂回身,抱起宝儿,把宝儿先送上车,然后,抱柳芽儿上车,最后是小生子自己迈上去。 赵琛伸手,意思让她上去,柳絮却撂下车门毡帘子,跟念琴往后一辆车走去。 赵琛从窗子里看见,这个后悔,要知道就来一辆车,她还能不坐,步行去。 柳絮和念琴上车,前头的车子就动了。 柳絮从车窗往外看,车子走的是去王府的路,赵琛说过,宅子在王府后街,暮秋,街道两旁梧桐树叶飘落,满地金黄,汝阳城地处江南,冬天不太冷,不像北边冻水冻人。 念琴朝另一侧窗外看,颇为兴奋,“好久没出门,见天窝在府里,这是去王府的路?” 柳絮点头,“是,生子他们住得离王府不远。” 车子行驶到王府所在那条街上,却没继续往前走,而是下道,绕到王府后街,王府后街,一片宅院,比柳家住的剪刀胡同房屋高大,体面。 车子停在一处深宅大院的广亮门前,车子停在门口。 有两个家下人看见王府马车影,忙忙打开大门。 马车一停,就有车下跟着的家人放下矮凳,赵琛先行迈步下车,家人抱下宝儿,随后柳芽儿和小生子跳下车子。 柳絮的马车随后停下,柳絮跳下车。 抬头望一眼宅院广亮大门,赵琛走过来,凝神看着她,似嗔她下了他面子,不肯跟他同乘车,“就是这里。” 赵琛往前指了指,“那处红墙就是王府,你平常回家从侧门出来,不用绕道。” 柳絮避开他目光,小生子几个宫保带着往里走。 柳絮随后跟着进了大门,这处宅院是二进院落,面积不是很大,前一进是厅堂,后一进是卧房,柳絮进到寝间里,看布置典雅精致,所有家具都是簇新的,连床上被褥都是新的。屋子里布有地龙,心想,今冬三个孩子不用挨冻了。 赵琛道;“这处院落稍小,为你回家便宜,等以后往外扩。” 柳絮忙道;“不小,就三个孩子没有别人,尽够了。” 这时,匆匆走进一人,伏在梁王耳边嘀咕一句什么,赵琛道;“我还有事,先走,你明早进王府,我派人接你。” 说吧,匆匆走了。 梁王一走,一个像是管家媳妇带领下人们拜见主子。 不算外头看门男仆,内院连带管家媳妇一共九个人,两个奶娘,两个丫鬟,两个粗使婆子,还有上灶厨娘,一个烧火丫鬟, 外院有专门跟小生子上学的小厮,看家护院的侍卫。 晚间,天凉,三个孩子住在暖阁里,柳絮住在碧纱橱内。 翌日,柳絮早起,念琴侍候她梳妆,妆台上摆着一个精致紫檀描金镂雕妆匣,柳絮打开,里面是一匣子头面首饰,想来是赵琛早已备好的。 念琴为她梳头,沾点清亮的挂花头油,抿了抿鬓角,“姑娘的头发真好,又黑又亮,头油都不用使。”念琴称呼改了,叫她姑娘,王府规矩大,不能错了规矩。 柳絮看了一眼匣子里,拈起一枝头钗,想想又放进去,不能过于招摇,到王府每行一步都要谨慎。 遂又拿起一支紫云簪,斜插入鬓。 念琴打开立式紫檀衣柜,里面一下子全是衣裙,都是上好绫罗绸缎料子,念琴眼花缭乱,不知选哪件好,回头对柳絮道;“姑娘,这一柜子的衣裳到老都穿不完,王爷真是用心,这点子小事都想到。” 念琴踌躇,拿起这件看看,放到炕上,又拿起哪件放到炕上,结果堆了满炕衣裳,也没挑选出来一身。 柳絮看一眼炕上念琴挑出来的衣裙,都是华贵无比,摇摇头,亲自走过去,取下一袭水蓝苏绣罗衣,里衬月白轻容薄绢纱衣。 念琴担忧地道;“这身衣裳姑娘穿着会不会太素了?” 柳絮摇头,“我看合适。”心想,自己不能头一日进府,就抢王府姬妾的风头。 穿上衣裙,打扮停当,王府来人,回说王爷派来轿子在门口等。 柳絮同念琴出门上轿,柳家住在梁王府后街,离梁王府东侧门近,轿子绕到梁王府正门,赵琛吩咐人把柳絮打正门抬进去,以示梁王外甥女的尊贵身份。 梁王府邸占了一整条街,柳絮的轿子还未到,梁王府的大门已打开。 柳絮的轿子抬进府门,进了中门,就有许多媳妇婆子等在哪里,扶柳絮出了大轿,上了软轿,王府下人簇拥着小轿往王妃上房去。 王妃陈氏早就等在上房厅堂里,一干王府姬妾齐聚王妃上院,都巴望着看看王爷外甥女长得是何模样。 宫保在跟前侍候,王妃笑着问;“保公公,你给我们说说,王爷这外甥女长得什么样?好看吗?比虞侧妃妹妹如何?” 宫保赔笑,“老奴怎敢对侧妃妄加评论。” 虞侧妃嘴一撇,“保公公,你这话是何意?是说王爷外甥女比我美,不然你怎么打马虎眼?” 宫保弓着腰,身子矮了几分,“奴才不敢,这怎么说呢?表姑娘和侧妃没法放一块比较,老奴眼拙,不懂欣赏。” 旁边一个紫衣清丽的夫人道;“虞姐姐,保公公一个太监,懂得什么女人美丑,一会来了看看不就知道了。” 屋里众姬妾不由掩嘴发笑,宫保腰更弯了,赔笑,自嘲道;“老奴一个没根的东西,知道什么好赖。” 宫保这厢赔笑,心里却想,一会看见你们就知道了。   ☆、第94章 柳絮的小轿抬进王府大门,穿过中门,行三箭地,在一座垂花门楼歇轿,就有侍女上前搀扶柳絮出了轿子,王妃居住的正房大院在王府后宅中轴线上,是所有宫殿里最轩丽辉煌的宫殿,红墙绿瓦,画栋雕梁。 柳絮迈步进垂花门,一进院落正房五间,前出廊后出厦,东西厢房,东西配房,东西耳房,两旁抄手回廊,院中青石甬路相衔,山石点缀,廊檐下一溜摆设榴树盆景,台基上几口靛缸。 柳絮被众人簇拥着一进院,院内侍女一叠连声朝里喊;“表姑娘到了。” 柳絮由抄手回廊往上房走,门口几个穿红着绿的侍女早打起珠帘,柳絮走到近前,蹲身行礼,“见过表姑娘。” 柳絮略一点头,迈进门槛,转过紫檀大架子苏绣花鸟鱼屏风,里面朱红槅扇,轻纱流泻,错金螭兽香炉飘出袅袅香气,架子上摆着珊瑚盆景、翡翠的玉磬。 正中美人榻上坐着梁王妃陈氏,下首一溜花梨玫瑰椅,坐着王府姬妾们。 众人齐齐目光朝门口看去,只见着一身素淡衣裙少女,款款行来,淡若一股清风,浑身上下无一件多余饰物,脂粉不施,偏就光彩照人,裙下露出一角乳烟缎攒珠绣鞋,细碎步子,施施然朝众人走来。 柳絮行至堂中,敛身一福,“柳絮拜见王妃。”吐字珠圆玉润,脆若清泉流水声。 陈妃忙笑着上前搀扶,“这是外甥女,自家人不必多礼。” 扶住她仔细端详,朝着旁边的虞侧妃笑道:“虞妹妹,可把你比下去了。” 陈妃又朝众姬妾笑吟吟道;“众位妹妹可说是也不是?” 坐上紫衣女子手握着帕子,唇角含笑,走近她,“哎呦!王爷这外甥女真是貌若天仙,妾还未曾见过这等美貌的女子,我可是听说我们王爷的生母毓妃娘娘就是个绝世美人,难怪,娘娘的母家血脉相承,竟出美人,妾今可是开了眼界,王爷不早带进了让妾等开开眼。” 就见虞侧妃脸色一暗,这苏氏苏清宁故意说这番话。 紫衣女子虽未附和王妃的话,但话里话外,抬高王爷外甥女,压虞侧妃。柳絮心想,看来这紫衣女子是王妃的心腹,或者是跟王妃暂时结盟,做了一路,显然跟虞侧妃不对付。 众姬妾七嘴八舌,围了上来,品头论足,“表姑娘长相标致,眉眼跟咱们王爷很像。” “咱们王爷是天下第一美男,堪比潘安宋玉。”一个姬妾引以为傲地高声道。 “表姑娘姿色出众,这身衣裳素净,不过穿在表姑娘身上,怎么瞅怎么好看。” “众位姐妹说说,表姑娘是不是比那两位美?”一个穿嫩粉纱衣的女子挤挤眼睛,做出暗示动作。 “妹妹是说宫里来的吧!宫里那两位自持美貌,引以为傲,今就该叫她们来比比,管保叫她们无地自容。“ 宫保看众人围着柳絮,王府的姬妾争宠取怜,那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忙赔笑道;“各位夫人,表姑娘刚进府,眼生,害羞,夫人们让表姑娘坐下慢慢聊。” 王妃陈氏看众姬妾出言无状,褒贬皇后赏赐两位美人,深以为不妥,忙接过宫保话头,温婉地笑道;“可不是,都是长辈,怎么都没有长辈的样子,外甥女头一日进府,别让甥女笑话,笑话我们这群没规矩的,没见过世面的。” 紫衣女子唇角噙着浅笑,“表姑娘见笑了。” 陈氏拉着柳絮的手,让她坐在身边。 笑着对她道;“王爷同我说了,你母亲跟王爷是表兄妹,你母亲死得早,你一家流落在外,失去联系,没有音讯,王爷派人多方寻找,方找到你兄妹几个,王府里女眷多,侧妃夫人们跟你差不多年纪,你平常可以找她们玩,住在王府里不寂寞,王爷才把你接进府里,今后,这里就是你的家,别外道,舅母跟你母亲一样,你还有几个表弟表妹,今没来,改日你见见。” 陈氏说着,朝虞侧妃道;“宣哥怎么没带来?” 虞侧妃含笑,透着骄傲,“宣哥跟师傅念书,师傅夸宣哥知道用功。” 陈氏闲问一句,便转向紫衣女子,“苏妹妹,瑾儿今怎么也没过来?” 紫衣女子探身回道;“大郡主学女红,今请的是宫里出来的江南第一绣手顾夫人来王府点拨一二。” 陈氏道;“小孩子家家的,这么小学什么女红?” 柳絮心想,赵琛一府姬妾儿女,关系复杂。 梁王府上数的姬妾就有七八个,还有侍妾,没有名分的,歌姬等,赵琛艳福不浅。 王妃陈氏掉头,爱抚地摸着柳絮的手,“王爷突然说表姑娘搬进来住,一时没准备,你住的地方王爷亲自选的,秋阑馆在园子东侧,那里清幽,靠水边一片翠竹,着工匠正在修缮,表姑娘委屈几日,先跟我住,等完工后搬过去。” “王爷对表姑娘甚是疼爱,选了几日,才选中那处王府风景最好的地方。”陈妃笑微微慈爱地看着她。 大概话说多了,陈氏咳嗽几声,喘了几口,看样子身体弱,旁边的纪侧妃解释道;“王妃刚生产体虚,尚没完全恢复。” 柳絮赶紧站起,蹲身福了福,“甥女害舅母累到,是甥女的错。” 陈氏忙移开捂住嘴的帕子,拉她坐下,“不碍事,每日都咳几声。” 王府外宅云霄殿 赵琛在大殿上徘徊,宫保脚跟擦着地面,不带一点声响进来,“王爷,柳絮姑娘见过王妃了。” 赵琛回身,急问:“怎么样?” 宫保道:“侧妃夫人们围着柳絮姑娘,称赞柳絮姑娘美貌,老奴看王妃喜欢柳絮姑娘得紧,侧妃夫人们对柳絮姑娘亲近,老奴趁热闹偷着溜出来回王爷,怕王爷担心。” 赵琛放下心,“这就好,本王怕柳絮不习惯。” 宫保目光闪了闪,垂眸,暗想,王爷担心这不是多余吗,那柳絮姑娘当初在邵府当丫鬟,养活三个弟妹,什么苦没吃过,柳絮姑娘不是纸糊的灯笼人,王爷过于谨慎了。 王妃刚生产,小郡主才出满月,众侧妃夫人知趣地纷纷告退。 陈氏牵着柳絮的手,穿堂,往后进院去,后进院,跟头进院同样规制,也是正房五间,东西厢房,庭前名贵花草,一溜几口靛缸。 柳絮被安置在正间暖阁里,念琴跟着,陈氏吩咐身旁一个丫鬟,“从今后,你就跟着表姑娘,对表姑娘就像对我一样。” 那丫头叩头拜见。 陈妃击掌,两个二八年纪的侍女进来,陈氏道;“这两个丫鬟我亲自挑选的,人还算机灵,等以后在挑几个使。” 陈氏吩咐;“服侍表姑娘歇一会,开午膳,我派人来叫你。” 柳絮蹲身,“送王妃。” 陈氏笑着嗔怪,“怎么叫王妃,叫舅母。” 陈氏走了,两个丫鬟跪地给柳絮叩头,“奴婢杏雨,奴婢海棠拜见姑娘。” 柳絮看看两个丫鬟,一个上身穿着樱草色夹袄青缎比甲,叫海棠,长相倒不愧称海棠,那个穿蟹壳青夹袄青缎比甲叫杏雨。 陈氏指着贴身丫鬟叫紫霞的,重新跪下给主子叩头,“奴婢紫霞拜见主子。” 柳絮命念琴扶她们起来,微笑着道;“今后跟着我,委屈你们了。” 三个人唬得忙又跪下叩头,“奴婢们不敢称委屈,能跟着表姑娘,是奴婢等的福分。” 柳絮笑着,“快起来,一句玩话,吓成这样。” 三个人齐道:“主子是一句玩话,奴婢们吃罪不起。” 柳絮看王府下人极懂规矩的,看来王妃陈氏治家有方。 晚膳时分,陈妃派侍女招呼柳絮去前殿同她一道吃。 柳絮过去偏殿用膳,只见红木玉石面椭圆形镶金边桌上,摆满菜肴,柳絮拿眼睛一扫,足有二十几道菜品。 陈氏看见她,笑着招呼她坐在自己身旁,离得近些。 柳絮坐过去,陈氏多说二十出头,比柳絮大不了几岁,柳絮称之为舅母,略觉别扭,陈氏年轻,稳重端方,比同龄女人成熟,大概是在王府历练的。 陈氏亲热地劝她吃菜,不厌其烦一一介绍,那一样是王府御厨拿手菜,王爷每顿必点的菜肴,“王爷平常用膳挑剔,王府的御厨就有七八个,有两个是宫里带出来的,每位厨子每顿做一两样菜式,供王爷挑选,王爷的口味很难摸透。” 柳絮心想,赵琛到自己家中,从不挑食,极好侍候,自家粗茶淡饭不嫌弃,菜品多了,反倒没有胃口。 吃过晚膳,柳絮陪陈氏说会话,看陈氏有些疲倦,告退回后面。 柳絮走后,王妃陈氏让人把小郡主抱来,看一眼,便命抱走,自己歪着歇息。 贴身侍女紫苏为她捶腿,陈氏徐徐道;“王爷对表姑娘极为重视,看样子我得拿出十二分的精神应对,表姑娘满意,王爷才能高兴,表姑娘一个不好,王爷怪罪,那个正等着看我笑话,我生女她得意忘形,表姑娘这里不能再出差错,住到别处我不放心,还是跟我住,我早晚照应着好。” 侍女紫苏道;“听说表姑娘住的秋澜小筑王爷亲自督办,修缮都按照王爷的意思,大兴土木,几乎翻盖一座宫殿,听说规模同上院……”那侍女瞅瞅王妃的脸,不敢唐突往下说。 “比咱们上院气派是吗?这有什么不能说的,她是王爷的外甥女,难道我还吃她的醋。” 紫苏笑了,“也是,她是表姑娘,碍不着王妃的事,王妃要对付的是那院的,听说最近北院的跟她走得很近,上赶着讨好巴结她。” 陈氏冷笑,“还不是看我生不出嫡子,巴巴的投到她那边去,我妃位不稳,提早做打算,投靠别人,换主子了。” 俩人正说着,外间侍女喊了声,“王爷来了!” 陈氏又惊又喜,忙忙起身,紫苏蹲身为其穿上绣鞋,陈氏紧走几步,迎接梁王。 陈氏刚往出走,赵琛迈步进来,陈氏福了一福,“妾身拜见王爷。” 赵琛作势虚扶她一把,陈氏起身,亲自侍候赵琛宽衣,赵琛坐在炕上,陈氏亲手捧茶,温柔笑道;“王爷今怎么进来了?王爷是惦记外甥女,外甥女妾身安排后面住下,等那边屋子修缮好了,搬过去,可是那边什么时候能修缮好。” 赵琛道;“入冬前能搬进去。” “柳絮住在你这里,你多费心照顾,我知道你刚生产,有小郡主缠身,别处我不放心,我想来想去,还是在你这里,反正用不了多久就搬过去了,这段日子辛苦你了。” 陈氏心里高兴,丈夫和悦地对自己说话,今专门来自己屋里,忙道;“王爷放心,妾身保证不让外甥女吃一点委屈。” 夫妻聊一会,陈氏看天晚,试探地问;“王爷今晚是回外头住还是去别的妹妹屋里?” 赵琛道;“今天晚,不折腾了,就留在你上院歇了。” 陈氏欢喜,忙吩咐侍女备香汤,她知道丈夫每日安置前必沐浴。 少顷,侍女进来,“回王妃,香汤齐备。” 赵琛走到屏风后面,侍女侍候宽衣,陈氏站在屏风外,脚步踌躇一下,便进去,亲自服侍丈夫,赵琛脱了外衣,剩下里面中衣,陈氏手有点抖,为丈夫解开领口扣子,赵琛道;“你忙你的去吧,这里命太监侍候。” 陈氏脸红,带着侍女退下,招呼服侍王爷的小太监进来,心里略失落,一想到丈夫今晚留宿,小小的不快顷刻烟消云散。 赵琛的贴身太监小路子和满喜侍候王爷沐浴。 陈氏卸妆,披散了头发,镜子里照照,虽说不是美貌无双,但清丽中透着股书卷气,一派大家风范。 赵琛身上裹着宽大的睡袍自屏风后出来,先自上床躺下,陈氏小心地从脚底下爬上床,贴身侍女熄灯,屋里暗下来。 是夜,一轮明月高挂,月光洒入帐中,室内明亮,陈氏略一犹豫,鼓起勇气,往丈夫身边挪了挪,挨着丈夫躺着。 赵琛阖眼,没有动静,不知是不是睡着了,月光洒落,一炕碎银,陈氏望着丈夫脸庞清晰可见,五官清绝,令陈氏如少女般怦然心动,丈夫自她有身孕,不,是自去岁骑马摔下来头部受伤后,在没有亲近过她。 陈氏当时,有孕在身,虽渴望但考虑腹内胎儿,不敢擅动,总算小郡主满月,丈夫来她屋里,陈氏渴望丈夫爱抚,一个女人,需要男人雨露的滋润。 陈氏看丈夫不动,略觉失落,丈夫连碰都没碰她,她故意穿薄透亵衣,朦胧可见香艳娇躯,丈夫看都未朝她看一眼。 陈氏不甘心,内心极度焦渴,她踌躇一下,把手轻轻搭在丈夫身上,脸偎到丈夫身侧。 赵琛并未睡着,心里想着柳絮此刻是不是已经安置,心早已飞到后院。 睁开眼,看见陈氏一只玉臂搭在他身上,他轻轻挪开,翻身穿上脚踏上的鞋,披衣下地。 赵琛站在廊檐下,倾听来自后院哪怕是一点声响,可是静静的一点声音都没有,柳絮睡了,初到一个地方,她能安然入睡,这女子适应能力极强。 他摇头笑了,他心无比满足,只要他近处守护他,知道她就在不远处的屋子里熟睡,他心里溢满幸福。 陈氏站在门里,望着外面夜色下的丈夫,若有所思,悄悄走回去,等赵琛回屋,上床,她假装熟睡。 赵琛躺下,睡不着,想起上一世,跟柳絮二人争吵,一同穿越,纠缠,无数个画面在脑海中清晰如昨,他无声地笑了。 早起,陈氏侍候赵琛穿衣,小心地问;“王爷不出去用膳吗?” 赵琛似很随意地道;“留在你屋里吃。” 陈氏喜悦,命人告诉御膳房准备王爷爱吃的吃食。 梳洗完毕,御膳房送来早膳,侍女进来,“回王妃,是不是摆桌子。” 陈氏看看屋角滴漏,“摆饭。” 朝一个侍女吩咐道;“把表姑娘的份例送到后院,表姑娘若觉得不可口,想吃什么,告诉表姑娘别客气,告诉御膳房做。” 侍女应声下去传话,赵琛眼底深处暗藏失落情绪,陈氏看王爷与平常无异,没看出高兴与否,王爷的性情不显露,心思难以琢磨,昨就突然留宿上院,王爷自病后,早膳都是独自一个吃,虽然王爷没碰她,但能上她屋里来,没去别的侧妃夫人院子,陈氏已经很高兴了。 柳絮早早起来,等王妃叫早膳,侍女来回说,王爷宿在王妃上房里,同王妃一起用饭,叫把表姑娘的早膳送来,柳絮心里石头落地,王府皇家不似平民,跟外男不能同桌,闺阁女谨守闺训,舅父也是外男,不过,自己进府,理应拜见一下舅父王爷,就于早膳前空挡去上房给赵琛和陈氏请安。 柳絮带着紫云从后门进厅堂,转过屏风,赵琛和陈氏还未曾用早膳,柳絮刚转过去,赵琛一抬头看见,眼神一亮,深潭有了波动,呈现出一抹亮色。 陈氏看见,笑说,“外甥女来了。” 柳絮上前几步,翩翩下拜,“甥女给王爷王妃请安。” 陈氏笑扶起,“你看这孩子,礼数就是周到,大早上的就过来请安,行什么礼,以后早晚见,行此大礼,没的怪麻烦的。” 赵琛从柳絮进屋,眼光一直落在柳絮身上,柳絮佯作看不见,只对陈氏说话。 陈氏当着王爷的面,更加像长辈对晚辈尽显慈爱,“外甥女起的早,昨睡得可好?” 柳絮笑答,“好” 陈氏拉她同坐,柳絮不肯坐。 赵琛问了几句场面上的话,习不习惯,有什么事跟你舅母说。 “信夫人给王爷和王妃请安。”侍女进来回道。 陈氏脸上带着一成不变的温婉笑容,“请妹妹进来,正好她昨没过来,见见表姑娘,以后看见也不至于闹出笑话。” 堂下走上一位年轻女子,轻移莲步,江南大家闺秀婉约气质,有林下之风,盈盈下拜,“妾给王爷和王妃请安。” “罢了。”赵琛扫了她一眼,眼光移开,朝柳絮那厢看。 “妹妹昨不是心口疼病犯了,怎么今上来,我还正说一会请御医来看看。” “妾昨身子不爽,没来迎候表姑娘,今特来跟表姑娘告个罪。”声音细腻柔婉,嘴上说表姑娘,*眉眼却往赵琛处看。 柳絮低身,“不敢当。” 赵琛不得不开口,“你身子弱,没事不用上来,多养养,御医今过来,本王让他去你屋里给你瞧瞧。” 柳絮注意到信夫人深秋还穿得异常单薄,娇喘微微。闲静似娇花照水,行动如弱柳扶风,林黛玉的身子,但愿有林黛玉的品格。 陈妃关切地道:“深秋,天凉,妹妹出门多穿点,注意身体。” 赵琛看柳絮早起就穿了一件猩红夹袄,嘱咐道;“王妃说得是,柳絮,你早起多穿点,看着了凉。” 柳絮明知道赵琛一直注视自己,对自己关怀备至,心微微一热,只刹那,就告诫自己不能有一点心软,笑道:“甥女身子骨结实,平常穿这些,习惯了。” 赵琛偏头对陈氏道;“柳絮屋里的地龙烧热点,夜晚上夜丫鬟小心看着。” 陈氏对上丈夫柔顺点头,“妾身知道了,派了三个丫鬟侍候甥女,现在屋子小,等搬去秋澜小筑,多派人去,王爷放心。” 赵琛点头赞许,“王妃心细,很妥当。” 信夫人看王爷的眼睛自自己进门,就瞬间扫了自己一眼,便一直看表姑娘,忙走到柳絮身旁,亲热地拉着她,上下打量,笑着朝赵琛道;“表姑娘真是美若谪仙,今妾头一回见,妾一女流看着都心动,这要是男子见了,不定怎么神魂颠倒。” 陈妃笑睨了她一眼,嗔怪,“外甥女未出阁的姑娘家,说话注意分寸。” 信夫人忙低身福了福,“妾告罪,看见表姑娘一时喜欢,浑忘了分寸,该打。” “罢了。”陈氏心底冷笑。 对赵琛笑着道;“王爷不知,昨表姑娘未进府时,众位妹妹私下里议论表姑娘长得如何,问宫保牙口紧,一字不漏,表姑娘一进门,就都看呆了,别说比虞妹妹,把王府里的众位妹妹都比下去了,连虞妹妹都吃了酸醋。” 陈氏说这话时,看一眼信夫人,信夫人本来与柳絮亲热,不由离开几步,相形见绌。 陈氏得意,这群狐媚子,自以为长得倾国倾城,岂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王爷的一个民间外甥女,就把她们全压下去,那个还敢在本王妃跟前得意。 赵琛眼底深处盛着化不开浓浓的爱意,心苦,这若是在柳家还得亲近,柳絮进了王府,反倒生疏,见面执甥舅之礼。 侍女上来回早膳摆好,柳絮告退。 赵琛望着那消失在屏风后灵巧聘婷的身姿隐约可见。 梁王夫妻对坐一长条桌案,铺着织金桌布,赵琛低头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好像没情没趣,陈氏拿眼漂着王爷,王爷不知想什么事,想得入神。 柳絮回屋,杏雨笑道;“表姑娘这一会子功夫就回来了,早膳刚送来,奴婢们看姑娘没回来,没敢摆,怕天冷,凉了。” 说吧,同海棠两个把早膳摆在偏厅里,过来,“请姑娘用膳。” 柳絮过去,朝桌上一看,足有十几样,光是粥就有五六样,点心,菜满满一桌子,王府是泼天的富贵。 撷芳院 虞侧妃倚在香妃榻,摆弄新染的豆蔻指甲,曼声道;“听说昨王爷歇在她屋里,王爷不是有日子没进后宅,怎么今一进后宅就去了她屋里?” 旁边一个侍女眼珠灵活,转转,“奴婢猜想,大概是表姑娘来了,住在上院,王爷碍于情面,过去看看,就让王妃绊住了。” 虞侧妃嘲嗤一笑,“她就善于利用机会,当初怀胎,人人都奉承以为能生下嫡子,将来承袭王位,可惜,老天不让她如意,她求神拜佛,千难万难生下一郡主。” 虞侧妃笑得异常开心,“这又使出浑身解数,笼络王爷,指着小郡主之名,这一年里头,让王爷留宿她屋里几晚,还是不死心,憋着劲的想生男。” 侍女又道:“听说早上信夫人去给王妃请安。” 虞侧妃拨弄一下指甲,“这狐媚子,昨她不露面,装病,今早早过去,无非是看王爷留宿上院,打着看表姑娘幌子,哪位心里明镜似的,不是请安日子,她巴巴的上门,不就想魅惑王爷。” “听说,信夫人穿得单薄,这都天冷了,穿着一身极薄纱衣,就是信夫人那次跳舞,王爷夸赞她穿着好看那身衣裙。”侍女知道主子心思缜密,打听得事无巨细。 虞侧妃不屑轻笑,“可惜她穿成这样,王爷却不待见,跳给谁看?白瞎了心思。” 那侍女悄声道;“听说今王御医又来了。” 虞侧妃坐起身,“有消息吗?” 侍女摇摇头。 “速去打探,来回我。” 王府花园 一位紫衣少妇扶着一个嬷嬷往水边亭子里走,那紫衣少妇道;“你说这事奇不奇怪,王爷有这么个外甥女,我怎么没听我姨母说过,王爷生母毓妃死后,母家人丁凋落,像是没什么人了,而且从未听王爷提起过,怎么就突然冒出个外甥女,表亲。” 计嬷嬷道;“夫人的姨母淑妃娘娘自毓妃死后,奉旨养育五皇子,那时咱们王爷已长大,在淑妃娘娘身旁,没呆上几年,就封王建府,有的事自然不知道,老奴看夫人还是对表姑娘亲近些,一来讨得王爷高兴,二来,接近表姑娘探听一下身世。” “妈妈说得对,我姨母捎信来说,中宫哪位统领六宫,气焰嚣张,苦于无子嗣,太子孝悌,性子软弱,被中宫拿捏,日子不好过,咱们王爷亏不在京城,山高皇帝远,不沾是非,倒也逍遥自在。” 计嬷嬷道;“淑妃娘娘这些年虽不见宠,皇帝并不冷落,好歹生了公主,又有我们王爷,我们王爷深得圣心,听说这次接驾,皇上夸赞,江南富庶之地,百姓奉公守法,安居乐业,龙心大悦。”   ☆、第95章 王妃上院后一进就柳絮带着四个丫鬟住,柳絮问了陈氏派来的三个丫鬟的身世,紫霞是陈氏身旁的一等大丫鬟,早就卖到王府里,几次转手,已不记得自己亲生爹娘是谁,海棠和杏雨家都是北边乡下的,家乡遭灾,穷得吃不上饭,卖儿卖女,进王府刚二年,紫霞干练,年纪稍长,杏雨和海棠烂漫随和,陈氏挑的几个丫鬟却是用了心的。 柳絮知道深宅中有时丫鬟起很大的作用,若用人不当,丫鬟不能助主子,反倒添乱,这三个好在表面看着不像是挑三窝四的,王妃陈氏性情温婉,城府颇深,让人看不透,几个侧妃夫人心机深,牙尖嘴利,争强好胜,赵琛的嫡妃日子并不好过。 柳絮住的屋子后头有个小花园,吃完早膳,柳絮怕这整日呆着停食,带着海棠闲步,花园不大,有几处山石亭阁,整个布局,玲珑别致,疏密合度。 白日,柳絮过前院陪陈氏说话,陈氏道;“你别总在屋里呆着,去府里各处转转,熟悉一下,你整日足不出户闷得慌。” 柳絮点头嗯了声。 奶娘抱着小郡主过来,陈氏接过,柳絮趴着看看,小郡主不像刚出生婴儿面皮皱皱的干瘪,脸似粉团一样,招人喜爱,眉眼有几分像赵琛。 陈氏望着怀里的女儿,一脸慈爱。 柳絮从陈氏房中出来,对身后跟着的海棠道:“带路我们去花园里走走。” 海棠刚及笄,圆圆的脸,一笑眼睛一条缝,看着喜庆,“表姑娘,趁这几日天好逛逛,过些日子天冷,园子里花草枯萎了。” 海棠带路,俩人沿着王府高墙甬道转了几个弯,柳絮记下走过的路,从一处月亮门进到王府花园,园中奇石罗布,参天古柏,园内甬路均以不同颜色的卵石精心铺砌而成,图案各异,有人物、花卉、景物、典故等,妙趣横生。 秋色转浓,园中石径铺了一层金黄的落叶,粗使的婆子们刚扫干净,转瞬便又落了薄薄一层。柳絮感慨,“未觉池塘春草梦,阶前梧叶已秋声。” 柳絮蹲身捡拾落叶,海棠不解地问;“表姑娘捡这劳什子做什么?” 柳絮蹲在地上,手里捏着一把枯黄的树叶,“你不知道,用这树叶粘贴在纸上,拼成一幅画,另一番意境。” 柳絮住在王府里干呆着无聊,就想这种孩提时代的小手工制作,借以打发寂寞。 二人往园子深处走,远近亭台楼阁、池馆水榭,掩映在青松翠柏之中,经过假山怪石、转过一个山洞,一座水亭,一溪活水,乃地热温泉,荷花开得正盛。这大冷的天,满池子荷花,柳絮不由欣喜。 二人上了一座小小石桥。走过几曲桥栏,池畔的楼台,或临水开窗的,假山半遮挡的,层檐飞栋。 “郡主,回吧,天道凉了,您身体弱,万一闹毛病,阖府跟着着急,您又心里过不去。” 柳絮循着声音望去,只见不远处一间水榭里,主仆二人,刚才说话的看穿着打扮是个侍女,唤作郡主的女子,双十芳华,身披大红羽缎斗篷,看似弱不禁风。 海棠道;“那是康宁郡主,今也到园子里,平常极少出门的。” 柳絮疑惑地问;“康宁郡主是王爷的妹妹吗?” 海棠道:“我们王爷哪来的妹妹?康宁郡主不是皇族中人,康宁郡主的父亲当年为救驾身首异处,康宁郡主的母亲追随夫君去了,留下康宁郡主,尚在襁褓,被皇帝封为郡主,养在宫中,我们王爷封王封属地,康宁郡主不惯北方寒冷,身体弱,御医说江南气候温和,适宜调养,皇上就命人把康宁郡主送到江南,皇上本意是想给郡主盖府邸,郡主上奏,婉拒,说劳民伤财,住梁王府,说有皇兄照应。” 柳絮生出一股同情,道;“郡主的命真悲惨,从小父母双亡,郡主过了及笄吧?为何不嫁人?” 海棠瞅瞅亭子间里,那对主仆像是准备离开,“郡主常年有病,药当饭吃,立志终身不嫁,皇上头二年,想赐婚,大比之年,新科状元恰巧没娶妻室,皇上和皇后中意,郡主抵死不嫁,皇上无奈,就由着她,下旨命我们王爷善待公主。” 柳絮奇怪,郡主身体弱,住在梁王府里,不如嫁个好夫君,好过寄人篱下的日子,郡主性格怪异,转念,宫中非常人呆的地方,或许有难言之隐,不方便说出来。 柳絮看那主仆出来水榭,往东去了。 柳絮和海棠离开,转悠到东南一处,名作秋菊苑,深秋萧瑟,唯有这里一片生机,菊花争相斗艳。 柳絮和海棠走了约莫有一个时辰,王府花园占地面积几百亩,一时半刻走不完。 柳絮看看天近晌午,王府快开午膳,加快脚步,跟海棠往回走,怕回去晚了,王妃空等。 二人下了木桥,刚转过假山,迎面走来二人,一主一仆,那年轻公子看见柳絮瞬时惊喜。 柳絮一眼便认出对面之人便是上次坐轿追赶自己的富家少爷。 柳絮回身欲走,胥公子在身后喊了声,“姑娘慢走。” 柳絮不理他,头也不回,胥公子急了,撩起袍子,由后头赶上,嘴里道;“姑娘莫怕,听我说几句话。” 海棠忙挡在柳絮身前,“表少爷,休得无礼,这是表姑娘。” 胥公子惊奇表情,反问:“表姑娘?” 海棠硬气地道;“对,表姑娘,我家王爷的外甥女,表少爷冲撞姑娘就不怕王爷怪罪?” 胥公子一听,满脸狐疑,“她真是表姑娘,你家王爷的外甥女?” “奴婢不敢骗您,表少爷您回头一问就知道。”海棠护住柳絮。 柳絮沉脸道;“男女授受不亲,海棠,我们走,理他作甚?” 说吧,快步离开,留下胥公子纳闷,看柳絮走远,他往虞侧妃屋里去了。 虞侧妃屋里,关着门,跟贴身侍女春兰说话,虞侧妃道;“打听到了吗?” 春兰悄声道;“打听到了,头午王御医来了,说王爷……” 虞侧妃催促道;“快说,王御医说什么了?” 春兰吭哧半天,红脸道:“听说我们王爷同保公公一样。” 虞侧妃道;“之前王爷坠落马下,伤好后,听说不能人事了,御医三天五头上门给王爷瞧病,开始我还不信,王爷来我屋里,我试了几回,王爷真跟从前不一样了。” 春兰给虞侧妃剥了一个荔枝,用雪白手帕托着,送到她嘴边,虞侧妃含在口中,春兰嘻嘻笑着,“好在主子有了宣哥,要说急,也是苏夫人和王妃急,这下子坏事变成好事,王爷就宣哥一子,将来的王位跑不掉的。” 虞侧妃吐出荔枝核,春兰用锦帕接住,虞侧妃闻言咯咯笑了,“要你这么一说,王爷得了这种病倒是一件好事,看上院那位不定怎么着急?” 突然,虞侧妃停住笑声,“只是,王爷勤于调理,万一若好了,表姑娘又住上房,王爷勤去她屋里,哪位岂不是得了便宜?” 春兰笑道;“主子多虑,王爷昨刚住上房一晚,王爷就宣哥一子,每月总会来主子屋里看看宣哥,王爷是否能行,主子一试不就知道了吗?” 虞侧妃点头嗯了声,垂下粉脸,思想梁王高大身材,俊朗的面容,人中龙凤,当年初见梁王还是皇子,虞侧妃一见倾心,跟王妃陈氏和侧妃纪氏争夺嫡妃之位,陈氏之父,是东宫太子之师,满腹经纶,若论学问,大周朝无人能比,深得皇帝信任,命为太子恩师,教授太子,虞家先祖统兵抵御外藩,为大周朝江山社稷立下汗马功劳,虞侧妃之父兵权在握,乃皇帝股肱之臣。 梁王嫡妃之位,最后被陈氏夺得,虞氏屈居侧妃位,陈氏、虞氏和纪氏同时受封,一正妃二侧妃,侧妃身份尊贵,上皇家玉蝶,待遇规格较正妃稍有差别,但一个侧字,沦为皇妾,怎抵得上正妃风光体面,正妃是从王府正门抬入,侧妃从偏门抬入,虞氏自持美貌,岂是肯认输的主,亏王爷对她百般垂怜,生下一子,让她从子嗣上头压过陈氏一头,心气稍平。 梁王对虞氏除了被她美色吸引,主要是跟虞家的关系,令他对虞氏高看一眼,虞氏平常较纪氏地位尊崇,虞氏仗着娘家之势,王爷宠爱,处处同陈氏争锋,陈氏可不是任人拿捏的,况陈氏父为东宫太子恩师,虞侧妃在陈氏跟前讨不到多少便宜。 虞侧妃想起往事,不由唏嘘,梁王在皇子中凤毛麟角,当时,京城有多少未出阁的少女为之神魂颠倒,五皇子和六皇子相差一岁,同时册妃,六皇子曾暗地里同虞家示好,虞氏却倾心五皇子赵琛,宁为侧室,虞父无奈,为其谋得梁王侧妃位。 近一年里,赵琛极少到她屋里,偶尔过来,看望宣儿,对她敷衍几句就走,虞氏伤心不已,千般柔情化作哀怨,后来才知道王爷伤到要命的地方,上院哪位是瞒得死死的,想起这些事,虞妃心里躁动。 这时,一个侍女进来,“回侧妃,表少爷来了。” 娘家人来,虞侧妃自是高兴,自虞侧妃产下一子,梁王格外施恩,允她随时可见娘家人,虞氏娘家在京城,唯一姨母之子住在汝阳城,算有门娘家亲戚,虞侧妃闲来无事,常走动。 胥公子进门,躬身施礼,“拜见表姐。” 虞侧妃笑道;“那阵风把你吹来了?听说胥老太爷为你择亲,亲事怎么样了?可有眉目?”胥老太爷是胥公子的祖父,曾任礼部尚书,告老归乡,儿子京城为官,留下孙子,陪在身边。 胥公子坐在她身旁的一把椅子上,笑道;“官媒提的,小弟都没看上眼,自己倒是看上一位姑娘。” 虞侧妃一听,来了兴趣,“说来听听,能让胥大公子看上的人,一定不是庸脂俗粉。” 胥公子喜不自禁,“那日来王府,门前遇见一位姑娘,真是满汝阳城里找不出二个,别说是小小汝阳城,就是京城里也未必有比她出色的。” 虞侧妃端起茶盅,呷了一口茶水,感兴趣地问;“那家姑娘?是我知道的吗?” 虞公子笑嘻嘻地道;“那姑娘走后,小弟问门口侍卫,说是宫保的亲戚。” 他话音未落,虞侧妃一口茶水喷出来,笑得是前仰后合,一旁春兰和几个小丫鬟笑得弯了腰。 半晌,虞侧妃方强忍住笑,“宫保的亲戚能有什么像样的姑娘,他一个不男不女太监,你说的这等绝色的女子,怎么会是他的亲戚,若真是他的亲戚,也算不得好了。” 胥公子自己也笑了,“表姐听我说完,是小弟误会了,开始以为是保公公的亲戚,说来也巧,今小弟在园子里恰巧遇见她了,表姐说是不是有缘?” 虞侧妃笑容消失,露出惊讶神情,疑惑道;“园子里看见,是谁呀?” “听丫鬟说是新来的表姑娘,王爷姐夫的外甥女。” 虞侧妃恍然大悟,道:“原来是她呀!她姓柳,叫柳絮,是王爷表外甥女。” “表姐说小弟眼光怎么样,美不美?”胥封道。 虞侧妃嗯了声,点头,“尚可!” 胥封急了,“表姐,什么尚可?是相当可以,你王府里可是找不出这般绝色女子。” 虞侧妃脸撂下,胥封瞥见,忙赔笑道;“小弟失言,她怎么能比上表姐。”虞侧妃明知他说的不是心理话,恭维自己,心理还是挺舒坦。 胥封恳求地望着她,“表姐,你就帮小弟一个忙,替小弟打听一下,表姑娘有没有定亲,小弟真心想娶她为妻。” 虞侧妃白了他一眼,“看你急的,我又没说不帮你,你们男人啊!看见略有姿色的就不放过,姨父姨母怎么打算的?婚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胥封央告道;“好表姐,我父母听我的,我想娶的谁都拦不住,他们若不答应,我一辈子不娶妻,胥家断了香火,看他们急不急。” 虞侧妃被他说得,噗嗤笑了,“你呀!姨父姨母宠得你太不像样了,这种话都说得出来,这还是一个高门大户贵公子所为吗?” 胥封得意地道;“我父母听我祖父的,我在祖父面前,言听计从。” 虞侧妃正色道;“我可以帮你透透话,不过成不成的,我没有把握。” 胥封高兴地道;“行,只要表姐肯帮忙,没有不成的。” 上院 王妃陈氏正逗着奶娘怀里的小郡主玩,贴身侍女云燕匆匆进门,跟王妃眼神交汇,王妃吩咐奶娘,“把小郡主抱走吧!” 奶娘抱着小郡主一出门,王妃便急着问;“打听得怎么样,王爷的病可有起色?” 云燕摇摇头,“奴婢问满喜公公,当时太医给王爷瞧病,满喜在场,他不让告诉外人,说王太医说,王爷的病,需静养,不得与姬妾同房、同住一个屋都不行,这种病是心病,心里暗示,若同姬妾同屋,给王爷造成压力,加重病情,说道不少,满喜这奴才学不上来,总之,就是王爷一个单独住最好,什么养精蓄锐,蓄势待发……” 陈氏脸红,啐了口,“这些别学了,都是些腌腻话。” 云燕刚想说话,就听见门外有脚步声,门口侍女道;“表姑娘来了。” 陈氏使了个眼色,二人不提。 柳絮进来,福身,唤了声,“舅母。” 王妃笑着招呼她,“快过来,去园子里,是不是走累了,歇会就该吃午膳了。” 柳絮走过去,陈氏扯过壳黄红金钱蟒大条褥,让柳絮坐在上面,说家常,陈氏问;“柳絮,你几岁时母亲没的?” “九岁。”柳絮听小生子说,她母亲是生柳芽儿时死的,宝儿不知是他爹同那个女人生的,宝儿的生母不知是谁,他爹有一天抱回来襁褓中的宝儿,估计她酒鬼爹看是个男孩,若是女孩不会要。 柳絮进府前,这些话早就编好了。 陈氏不疑,感叹一声,“你母亲死得早,你也是可怜。” “王爷说你弟妹住在府后街,那日领他们进来,让我这做舅母的看看。” 柳絮答应,她刚进王府,这两日不好提回家去。 陈氏道;“我关照东角门上的,和二门上的家人,你若想家去看看,可以自由出入,没人拦你。” 柳絮感激地道;“谢舅母。”陈氏为她想得周全,她心里总有一丝愧对陈氏。 俩人正说着,小太监小路子进门,“回王妃,王爷晚间来上房用膳,今晚歇在上房。” 陈氏掩饰不住喜悦,午膳,柳絮陪王妃陈氏一块吃。 吃过午膳,柳絮回屋,下晌闲来无事,柳絮命紫霞拿张大块的宣纸,吩咐杏雨去御膳房要了点浆糊,把跟海棠拾来的树叶取出来,伏在案上,略作构思,便动手,不消盏茶功夫,便贴成一幅暮春画。 紫霞看看笑道;“主子心灵手巧,破树叶子,眨眼便是一幅画作,古树落叶飘零,浓浓的秋韵,跃然纸上。” 柳絮心道,住在王府行动有下人服侍,衣食无忧,不用为生计劳碌,闲来无趣,想起儿时所为,借以消遣,聊以排解寂寞。 黄昏时分,王府御膳房开晚膳,梁王留在上房用饭,王妃陈氏命人把柳絮的份例送来,柳絮独自在后头吃。 赵琛和陈氏各坐一头,桌案长,这头伸手够不到那头的菜肴,七八个太监侍女恭立两旁侍候。 长条桌案摆着御膳房呈上的菜肴,侍女揭开金罩子,有太监上前,当着王爷和王妃的面,一一试毒。 验过后,王爷和王妃方可用膳,这是宫里传下的规矩,皇子们长在深宫,素性谨慎。 大周朝皇帝重视养生,晚膳粥品居多,赵琛在深宫里养成的习惯,晚膳吃面点喝粥,赵琛瞅一眼,自己跟前摆着的几样粥,羊肾芹菜粥,雀儿药粥,苁蓉羊肉粥,鹿角粥,龙眼山药粥,心底发笑,王妃用心良苦,这些都有滋补壮阳功效。 陈氏看眼丈夫,殷勤劝食,柔声道;“王爷,这些都御膳房费了不少功夫熬的粥,不知合不合王爷胃口,若不合王爷胃口,妾身明吩咐他们换几样。” 赵琛看陈氏殷切的眼神,不好拂了她一番好意,挑了一碗大约还能接受的苁蓉羊肉粥,喝一口,皱眉,心想,为了免除麻烦,忍住喝了一小碗。 梁王连着几日歇在上房,别处不去,陈氏心里乐开了花,每日亲自过问御膳房食谱,皇家宫里的规矩,每日两顿膳食,梁王离开内宫, 梁王府改成一日三餐。 梁王早晚都留在上房用膳,陈氏为王爷滋补身子,煞费苦心,当着王爷不敢明说,男人要脸面,这等有损男人尊严的*,怎可当面说,下了王爷的脸。 赵琛每日一上桌,跟前摆着的都是陈氏费尽心机,安排御膳房做的各种壮阳药膳。 赵琛想吃别的,一瞅,每道菜或多或少同等功效,咬咬牙,且忍耐,毕竟这里离柳絮住的近,几日见不着,想想也好。 好在陈氏知趣,命人把东屋收拾给他住,自己仍住西屋,赵琛隐忍也是看在她知情识趣,自己教给满喜一番话,满喜一字不漏背下来,说给陈氏贴身侍女云燕知道,陈氏当面只字不提,当下里,就吩咐人把王爷被褥搬到东屋里,夫妻坐卧不在一处,赵琛的心松快许多,就算陈氏每顿摆上的菜肴难吃,他忍了。 捻指又过五六日,是夜,赵琛躺在炕上,燥热难耐,他头两日吩咐下人地龙不许烧得太热,还是口干舌燥,喊小路子端杯水,喝下,还是不管用。 他隐约感觉自己下.体起了变化,某处竟不安分地蠢蠢欲动,这滋味不好受,难受欲死,实在把持不住,抓过炕上一个迎枕,死死楼住,假想成柳絮,咬一口,又咬一口,赵琛是饱受煎熬,这苦楚,抓心挠肝。   ☆、第96章 赵琛浑身燥热难耐,翻身起来,小路子值夜,铺盖放在南窗下地上,太监常年练就耳聪目明,主子发出一点动静,就是睡梦中,也能惊醒,深夜,屋里黑漆漆一片,小路子侧耳听,模糊看见人影,吓精神了,低声问;“王爷,您老出恭,待奴才点灯。”说着,爬起身,就向窗台上摸火镰,赵琛声音低哑暗沉,“不用点灯,屋里热,我出去凉快一下。” 小路子睡得有点糊涂,等转过弯,王爷已拉开门扇,走出去,小路子嘀咕一句,“明明钻出被窝冷得直激灵,王爷怎么说热。” 随后跟王爷后头出了寝殿,一出寝殿大门,迎面一股冷风,小路子抱着双肩,看王爷沿着正殿回廊往东走,走到通往后院过道门站住,小路子有点懵怔,看王爷站在风口上,小路子想阻住,没敢。 冷风一吹,赵琛褪去身上燥热,小路子悄悄回寝殿,取一件外袍,轻轻走到王爷身后,小声道:“王爷,外头冷,您老披上!” 赵琛推开他为其披衣的手,极低沉声道:“本王不冷。” 赵琛反身走回寝殿,躺在炕上,心想,明让宫保催催,修缮秋澜院抓紧。 天明,小路子蹑手蹑脚爬起身,出来寝殿,上院的粗使婆子已起身开始扫院子,宫保沿着甬道走到上院垂花门,上院两扇厚重的漆红包金钉大门下了门闩。 小路子看见宫保进院子,忙跑下台阶,“公公,您老这么早进来。” 宫保看了眼寝殿,“王爷昨睡得可好?” 小路子左右瞅瞅,几个扫院子的婆子耳朵背,他小心压低声凑近宫保耳边,说了两句什么。 宫保沉吟片刻,正色道;“昨晚的事,别张扬出去,没惊动王妃吧?” 小路子摇摇头,回身看一眼王妃住的西暖阁,“没有,奴才注意,王妃寝殿的门一直是关着的,估计睡死了。” 宫保提着袍子转身往院门外走,小路子想喊,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宫保朝王府南面御膳房走去,边走边想,“这样下去可不成,王爷没病,身体健硕的人吃那上热的东西,还能受得了,憋出火气,不行,早膳吩咐御膳房给王爷做些下火的汤水。” 陈氏早上起身,问贴身侍女云燕,“昨夜里,我好像听见王爷寝殿有什么声响?” 云燕把帐子挂在两侧金钩上,道:“奴婢好像也听见,风刮门扇门板响吧!” 陈氏一只手臂懒懒地伸进紫苏抻直的衣衫袖子里,“王爷起来了吗?” 紫苏替王妃系上裙带,压上双鱼配,“王爷还没起,奴婢刚才碰见小路子,说王爷还睡着!” 陈氏放下心,王爷没去别的姬妾屋里就好。 云燕击掌,外间侍女鱼贯进来,手里捧着帛布、香胰,水盆。 赵琛在帐子里一动,撩起帐子一角,问;“什么时辰了?” “回王爷,辰时了。”小路子颠颠过来。 赵琛翻身下地,满喜替他穿上鞋子,“宫保这奴才去哪了?” “奴才在这里。”帘子底下露出宫保挂着笑的脸。 “你去问问,秋澜苑还有多久完工?”小路子和满喜一边扯着一个衣袖,赵琛背身伸直手臂。 “王爷,老奴问了,快说十几日。”宫保上前,替王爷系上玉带。 “你今去催催,就十日完工,多一日,本王都不答应。”赵琛朝外走,去了净房。 赵琛出来,看陈氏带着侍女们候着他洗漱,陈氏亲自替他挽起袖子,低声笑问;“王爷昨睡得好吗?” 赵琛道;“好” 陈氏目光落在丈夫脸上,赵琛面无表情。 “虞侧妃娘娘来给王爷和王妃请安。”殿外侍女高喊。 陈氏接过侍女手里的帛布轻柔地替赵琛抹去手上的水珠,心底暗骂,王爷不过留宿二晚,这狐媚子就忍不住,大早上刚起就来请安,是不是太急切了些。 虞侧妃进门,“妾给王爷和王妃请安。” 陈氏把手里的棉布扔在水盆里,回身,“妹妹,这么早来了?妹妹最近是越来越勤快了。”陈氏话里暗含着讥讽。 赵琛看虞侧妃一眼,唇角带着微笑,“虞氏精神头很足,穿戴这么整齐,像是有什么喜事。” “表姑娘进府,不是一桩喜事吗。”看赵琛站起身,更衣,虞侧妃娇娇娆娆上前,接过侍女手里的衣裳。 赵琛听她提到柳絮,面部线条柔和,“算是一桩喜事。” 虞侧妃为他抻一抻袖子,挑眉一双媚眼溜向赵琛的脸,“王爷,妾这里还有一桩喜事。” 赵琛看着她,漫不经心地问:“什么喜事,虞氏说来听听。” 虞侧妃的手轻轻在赵琛领口抚平衣裳,脸离赵琛很近,轻柔的声音道;“妾想给表姑娘做个媒。” 赵琛立刻身上血液凝固,脱口道:“是哪家公子?” 虞侧妃仰头望着赵琛的脸,“就是妾的表弟,胥尚书的嫡孙,王爷说好不好?” 赵琛出乎意料,柳絮进府二日,虞侧妃怎么就想起给柳絮做媒。 虞侧妃浑然不知赵琛心里所想,继续说道:“要说胥公子跟柳絮姑娘有缘,妾说出来,一桩笑话。” 虞侧妃忍俊不住,抽出绣帕握住嘴,吃吃笑,“胥封头些日子来王府,在府门前看见柳絮姑娘,一见钟情,问守门的侍卫,说是柳姑娘有几次找宫保,是保公公的亲戚,胥封信以为真,缠着宫保问表姑娘,宫保含糊其辞,不得要领,之后,街头巧遇,失之交臂,胥封日思夜想,本来以为今生无缘,谁承想,昨进府看妾,偶遇表姑娘,喜不自禁,特来求妾出头,为其说媒,有求娶之意。” 虞侧妃咯咯笑着,笑声清脆,有点肆无忌惮,十足宠妃。 赵琛侧头,瞅瞅门口的宫保,胥公子打听柳絮的事,宫保没跟他提起,宫保看王爷的眼神,身子矮了几分。 陈氏心里话,难怪她一大早过来,原来是存着这个念头,把胥家少爷跟王爷外甥女撮合,她在王府内宅多了个助力,自己不能让她得逞。 陈氏接过侍女手里的玉带,环着赵琛的腰,贴近他身体,含笑柔声道:“外甥女刚进府二日,张罗说媒,岂不是让外甥女多心,像是我这舅母不容她,再说,外甥女容貌出众,身份尊贵,择婿不能草率了,妾身这个舅母要为她挑一门好亲事。” 陈氏的话,赵琛正中下怀,接话茬道;“王妃说得对,柳絮才进府,就急着说亲,像是她舅家容她不得,亲事以后再说。” 赵琛一句以后,就轻松把胥家的婚事推了,虞侧妃心里暗恨,都是陈氏从中作梗,坏了她的好事,王爷干脆拒绝,没给虞侧妃留一点情面,虞侧妃方才进门时傲娇荡然无存,脸上无光,讪讪的,勉强笑着道:“是妾考虑不周,胥封真心实意想高攀表姑娘,表姑娘年已及笄,妾虽算不得是她长辈,痴长表姑娘几岁,这一喜欢就忘了形,妾是一番好意。” 陈氏心底冷笑,言外之意是自己这正儿八经的舅母不关心王爷的外甥女,忙就笑道:“表姑娘已及笄,妾身昨还想,等过这阵子,带表姑娘出门见见人,这姑娘大了,不能总藏在深闺里,俗话说,一家女百家求,挑个孩子稳重知道上进,不游手好闲的。” 虞侧妃笑容僵住,胥封有点世家公子浪荡,荒唐,陈氏一语中的,三言两语便把胥公子排除在外。 赵琛对这妻妾争锋,习以为常,陈氏替他推挡胥家的婚事,不用他出头,看虞侧妃脸上挂不住,笑着对虞侧妃道;“宣儿最近怎么样?我这两日要查他功课。” 虞侧妃脸上重新浮上笑容,“宣儿刚拜了师傅,心正盛,连师傅都夸赞他用功。” 赵琛又问了几句,以示关心,虞家和胥家不能得罪,将来或许有用得着的地方。 提到庶子,陈氏没了下文,少许失落,暗想,督促御膳房多琢磨出新点子,看王爷这两日吃腻了。 “回王妃,早膳送来了。”侍女回禀。 “摆饭。” 偏殿摆上御膳,王爷跟王妃并肩前面走,虞侧妃有些犹豫是跟着还是不跟着,想告退,又不甘心。 赵琛回头,朝她示意,“虞氏跟着一块吃吧!” 虞侧妃正自尴尬,不知是去是留,王爷一句话,她欣喜得急忙跟上王爷和王妃身后随着过偏殿。 赵琛跟陈氏同桌吃,赵琛命人为虞侧妃按了一席,虞侧妃下首相陪。 赵琛落座,陈氏告坐,虞氏方敢谢罪告坐。 这时,殿外五六个侍女鱼贯而入,端上菜品,陈氏瞅瞅,有点惊讶,宫保躬身赔笑道:“王爷,这是御膳房今特意孝敬您的,秋火大,去去火气。” 五六个碟子碗摆在赵琛跟前,一色清淡下火的菜品。 虞侧妃精明的眼神往桌上扫了眼,酸酸道;“御厨房这几个厨子是真没个成算,这秋燥,竟上些升火的菜,谁吃得下,妾看后上的几品菜就好,看着清爽。” 陈氏脸微微红了,虞侧妃余光看见,掉过脸,撇撇嘴。 赵琛没说什么,用膳时,只盯着眼前后上来的两个清淡的汤。 后院 海棠给柳絮梳头,海棠手巧,梳头的手艺极好,将她一头乌发 挽了个桃心髻,紫霞手里捧着一套鹅黄领口袖口绣花裙摆缀无数珍珠褙子,轻罗梨花白底裙。 笑对柳絮道;“姑娘今穿这身吧,每年一到这个时候,花儿枯萎了,树叶落了,满眼光秃秃的,进眼都是萧条景色,姑娘穿这身亮色,点缀一下,活泛些。” 紫霞说了一套道理,柳絮待要不穿,怕她面子上不好看,反正一件衣裳,道;“替我换上吧!” 柳絮估摸着赵琛已走了,带着念琴和海棠去给陈氏请安。 陈氏坐在竹榻上,端着茶盅,正凝神想什么,看柳絮进门,表情瞬间变化,笑着招呼,“表姑娘过来了。” 柳絮蹲身,“给王妃请安。” 陈氏一把拉起来,笑道:“你这孩子,跟你说多少遍了,还这么客气。” 陈氏亲热地握着她的手,叙叙地问她日常起居,丫鬟如何,可还满意,柳絮一一回答。 陈氏道;“在家里可曾订过亲?” 柳絮佯作含羞垂头。 陈氏笑道:“姑娘家不好意思,你已及笄,又没个亲娘,舅母是你长辈,你的亲事舅母替你母亲为你张罗,你舅是王爷,外事忙,再说一个大男人家,不方便出头,这事就包在舅母身上。” 陈氏拍拍她的手,“你意下如何?” 柳絮垂头,心想,住王府不是长久之计,说好听是表姑娘,可王府姬妾下人眼睛长在头顶上,不过看在王爷面上,对她恭敬客气几分,她出身卑微,内心大概瞧她不起,总赖在王府,花无千日好,没的遭人厌烦,王妃提出替她张罗亲事,陈氏为人稳重,是个妥当之人,何不借着这个机会离开王府,在王府一日她不能心安,真实身份揭出来,身败名裂,还是早做打算。 于是柳絮笑而不答,陈氏看她神情,心里盘算,过几日顺义伯夫人请客,带上柳絮,柳絮虽家境不好,不像是没见过世面的。 陈氏正想着,柳絮道;“我来王府几日,未曾回家看看,想跟舅母告假,家去一趟。” 陈氏回过神来,温和地笑着道;“你若想家去,不用特意来跟我打招呼,何时想回去看看你弟妹,回去是了,不过出门多带几个人去。” 柳絮从陈氏寝殿出来,对身后的海棠道;“回去告诉你紫霞姐,就说我家去了,下晌回来。” 柳絮支走海棠,带着念琴往府门走,走到中门,果然,看门的下人看见她,恭敬地打招呼,“表姑娘家去。”并不拦阻。 柳絮朝王府东侧门走,东侧门有王府侍卫把守,念琴不等问,上前一步,“表姑娘要家去,王妃哪里打过招呼了。” 侍卫退后一步,让主仆过去。 柳絮主仆出了梁王府东侧门,沿着围墙朝后走,转过一个弯,便看见柳家门前街道。 柳絮却没有朝柳家宅子方向走,而是上官道,招呼一辆车,念琴纳闷,“主子去哪里?” 柳絮没讲车钱,直接迈步上车,“去了你就知道了。” 念琴跟着上去,柳絮吩咐一声,往东城柏氏生药铺。 念琴恍然明白过来,姑娘是去找柏舅爷,柳絮仓促入王府,没来得及去给柏舅爷道谢。 安顿下来,想趁空出府,了了这桩心事,来日若有机会,答报柏舅爷。 念琴瞄了眼柳絮,期期艾艾地小声道;“柏舅爷是个好人,奴婢当时拿着姑娘的字条去找柏舅爷,他二话没说,直接跟着奴婢去邵府救人,奴婢看他心急,额头都冒汗,像是对姑娘极为关心。” 车身一晃悠,柳絮身子前倾,念琴探出头去,朝前面车夫问道:“怎么了?” 车夫高声道;“这段修路,路不好走,过了这段就平坦了。” 这一打岔,俩人就没就着方才话题聊下去。 柏氏生药铺原来是个不起眼的药铺,不到半年,铺面扩充,成为汝阳东城最大的生药铺,名头响亮,柳絮上车不用多说,一提柏氏生药铺没有不知道的。 柳絮的车子停在柏氏生药铺门前, 柏氏生药铺比柳絮前次来时,门面扩大,面阔五间,起底两层楼,柳絮进门,男女老少抓药的不少。 新雇了几个伙计,其中一个是柳絮熟识的,看见柳絮忙热络地打招呼,“柳姑娘来了。”他正给人抓药,吩咐人喊出一个丫鬟,头几次柳絮来侍候茶水的小丫鬟,把柳絮主仆领进后院。 那小丫鬟边走边道;“大爷出门诊病,走了有一个时辰了,大约快回来了,姑娘略等。” 柳絮想王府离这里道远,既然来了,就多等一会,反正闲着没事。 那小丫鬟把柳絮让进南倒座偏厅,端上茶水,就出去了。 柳絮喝了几口茶水,闲来看墙上的字画。 半柱香功夫,门外有脚步声,柳絮回头,看见柏舅爷脚步匆忙进门,一脸歉意,含笑道;“不知姑娘前来,让姑娘久等。” 互相见礼,念琴也上前福了两福,双方落座。 柳絮先开口道;“前次承蒙舅爷相救,柳絮不胜感激,大恩无以答报,舅爷受柳絮一拜。” 柳絮说吧,离座,偏偏下拜。 柏舅爷忙对念琴道;“快扶柳絮姑娘起来,区区小事,不足挂齿。” 念琴扶起柳絮,重新落座,柏舅爷问;“现在淑真对你怎么样?”柳絮听他话音,不知道自己已离开邵府,大概跟吴淑真甥舅从上次后没见过面。 踌躇一下,想了一下措辞,道;“我现在已离开邵府。” 柏舅爷微微有点诧异,转而高兴地道:“柳絮姑娘离开邵府可喜可贺。”他一直担心,外甥女吴淑真害柳絮,柳絮这么快脱离邵府,不可思议。 柳絮看他疑惑表情,解释道;“舅爷上次在杏花村酒楼见到的我舅,为我赎身,现在我姊弟搬到我舅家去住。” 柏舅爷大悟,怨不得柳絮能出邵府,柏舅爷话少,不提她舅。 这时,一个小伙计进门,“大爷,外面看病的人,等了大爷多时,看样子病得不轻,央求小的请大爷出去替他诊病。” 柳絮看柏舅爷忙,站起身,行礼,“舅爷忙,柳絮不打扰了。” 柏舅爷道;“姑娘稍等片刻。”说吧,低声吩咐那小伙计几句。 柏舅爷送柳絮到堂前,那伙计手上捧着一个匣子从后面出来,柏舅爷道;“这是我新近配的小药,健脾开胃,身体弱胃口不好,或小孩子吃了有好处,姑娘拿着给你弟妹吃着玩吧!” 柳絮看那匣子锦缎面,极考究,价值不菲,柏舅爷说吃个玩,不过一句谦辞。 柳絮福了福身,“柳絮受舅爷大恩,没有报答点滴,又接受舅爷馈赠,受之有愧。” 柏舅爷接过,递给念琴替她拿着,温厚地笑道;“自家方子配的药,不值什么。” 柳絮和念琴来时坐的车,还停在门前没走,看柳絮出来,车夫忙招呼,柳絮朝车子走去。 那车夫道;“东城远,没有生意,空车回去,白溜趟马腿,想姑娘一会能回去,果然让我等着了。” 柳絮和念琴上车,车夫招呼一声,“坐好” 扬鞭打马,车轮吱呀动了,跑起来,柳絮朝车下站着的柏舅爷挥挥手。 马车离开柏氏生药铺,跑远,直到看不见柳絮坐的马车,柏舅爷方进药铺。 车夫不用吩咐,直接把二人拉回来时的地方,柳絮付了马车钱,离柳家住的宅子不远,二人步行过去。 柳絮走到宅门,上前叩门,小门半开,露出一个家下人的脸,“大姑娘回来了。” 柳絮点点头,迈步进去,经过一进院,穿堂,到了二进院,就看见柳芽儿和宝儿在廊子下逗鸟,看见柳絮跑下台阶,“姐、姐” 柳絮一手牵着一个往屋里走,两个奶娘都笑着道:“哥儿和姐儿念叨大姑娘,说曹操曹操到了。” 柳絮看这两个奶娘穿戴整洁,看着干净利落,放心,赵琛安排的无不妥帖。 柳絮留下陪柳芽儿和宝儿吃午膳,小生子上了官学,中午官学管饭,跟着上学两个小厮,也都是赵琛亲自挑选的,稳妥之人。 柳絮看柳芽儿和宝儿平常都有奶娘和两个丫鬟侍候,没有不放心的,吃过午膳,跟柳芽儿和宝儿喂金鱼,二进庭院里有个小池塘,赵琛特意让人放进不少金鱼,供柳芽儿和宝儿观赏戏玩。 柳絮心想,赵琛对柳家姊弟好得挑不出一点错处,宝儿上次去他外宅,看见一池塘金鱼,恋恋不舍,些许小事他都记得。 黄昏时分,柳絮主仆回王府,进了中门,就是王府花园,天空渐渐漫过一片薄薄的灰云。 二人绕过假山石,天色渐渐暗了,落日隐去,这时,前面不远处,一处亭子里负手矗立一人,高大的身影笼着朦胧光晕。 突然,那人眼睛定在左侧小径上,小径上走来两个女子,赵琛快步下了亭子,小路子看王爷大步走出亭子,忙身后跟上。 天色不早,园子里空寂无人,天空落下蒙蒙秋雨,柳絮加快脚步,片刻,园子里青石板路面湿润光滑,柳絮提着裙子,低头注视脚下,跟一个人撞了个满怀,柳絮脚底一滑,差点跌倒,那人手疾眼快,一把把她搂在怀里,一股熟悉温暖的气息,那特有的清淡草木香,柳絮抬头,一对深眸,暗处闪亮。 柳絮猛醒,忙挣脱赵琛怀抱。 雨丝渐急,秋风裹着雨滴打在身上,柳絮冷得抱住双肩,赵琛不由分说,一把扯过她,柳絮站立不住,跌入他怀里,赵琛敞开锦袍,把柳絮紧紧裹住,朝园子深处走去。 小路子惊得手里的油伞掉落在地,浑然不知,念琴捂嘴,呼吸停滞。 良久,二人互看看,稍事犹豫,便追主子去了。 这样的天气,眼看秋雨预来,王府中人,极少有出门,可偏偏就这天气,有两个人在园子里。 信夫人站在一楼阁上,举目张望,问身边侍女,“我好像方才看见王爷,怎么这一晃就不见了。” 身边绿衣侍女也跟着满园子里寻找,“奴婢方才也看见了,好像就在那边亭子里。” 信夫人转身道:“走,我们过是看看。” 主仆二人朝方才赵琛站的亭子里走过去,离着不远。 二人到亭子间,人影皆无,信夫人道:“奇怪,方才明明看见王爷就站在这里,怎么这一眨眼功夫,人就不见了。” 突然,侍女朝西侧假山那边指着道;“夫人快看,那好像是王爷。” 信夫人朝她手指的地方看去,就见王爷的身影,好像怀里还搂着一个女子,天暗,瞧不清楚是哪个姬妾,就见那女子鹅黄裙一闪,二人就消失在假山后面。 “我们过去看看。”信夫人提着裙子,侍女搀扶,二人朝赵琛身影消失的地方走去。   ☆、第97章 赵琛裹着柳絮转过假山石洞,柳絮强挣了挣,“放开我。” 赵琛用力搂紧。 柳絮着急道;“你带我去哪里?” “一会你就知道了。” 柳絮往后挣,蹭地不走,赵琛连拖带抱,威胁道:“你再若不听说,把我邪火激出来,我可等不得,就此处解决。” 这厮要霸王硬上弓,几句话,柳絮立时老老实实的了,任他搂着乖乖地听说,暗中赵琛扬起唇角。 赵琛带着她经过一带古柏间青石甬道,来到一座石头堆砌的山下,把她从怀里松开,牵着她的手,沿着石阶往上走。 柳絮透过雨雾,看顶上有座八角亭,不知赵琛要做什么,知道拗不过他,只好让他扯着手,二人往上走。 柳絮一个台阶一个地数着,二百四十九级台阶,上到山顶亭子间。 这时,雨住,天边现一点亮色,赵琛扯着她来到亭子外面,站在高处,极目远眺,视线越过王府高墙,远处一道线,像是汝阳城墙,穿过城墙,四周茫茫原野,绕城一条亮带子,大概就是绕城河流。 赵琛用手朝北方一指,“看见了吗?我们的家乡在那个方向,你愿意跟我回到故乡生活吗?” 柳絮一怔,心徒然咚咚跳得极快,她何尝不想,故乡她梦见好几回了。 半晌,柳絮轻轻地道:“王爷,你有一府的妻妾子女,走了你能心安吗?” 赵琛默默,二人长久不说话。 许久,柳絮喃喃道;“回不去了。” 赵琛握着柳絮的手,感觉到她手抖,指尖冰凉,遂敞开外袍,把她从背后裹紧抱住。 赵琛一触碰她,身体便不争气地做出巨大反应,难以自持,他双唇贴着她湿漉漉的乌油发,耳语,“我想要你。” 柳絮闻言一惊,一滚烫物事抵著她腰间,烫得她一激灵,柳絮惊慌地回身,一把推开他,朝后退去,赵琛往前迈一步,她朝后退两步 ,赵琛急喊;“别动。” 柳絮执拗地道;“你答应不许轻薄我。” 赵琛面无人色,急道;“我答应,答应不碰你。” “你退后。”柳絮厉声道。 赵琛五指并拢,骨关节泛青,一步步紧张后退。 赵琛站出七八步远,柳絮松口气,回头,这一眼大惊失色,原来她站到一块凸出的石头上,往后退一步,掉下去,粉身碎骨。 柳絮惊出一身冷汗,赵琛紧张望着她,不敢说话,怕一说话,她吓得掉下去。 柳絮双脚悄悄往前移了一步,周围朦胧暗灰,赵琛看不出她脚步挪动,由自紧张得冷汗直冒,眼睛都不敢眨盯着她。 柳絮威胁道;“你答应不强我?我二人在王府以礼相待。” 赵琛忙点头,“答应,都听你的。” 柳絮方慢慢移过去,赵琛看她已安全,一个箭步,一把扯住她,吓得手掌心的汗冰凉,脸色煞白。 念琴和小路子跟在主子身后,看主子往山上走,念琴和小路子互看看,俩人不约而同,站在石阶两旁。 信夫人扶着侍女,走到假山旁,没一个人影,侍女道:“王爷方才好像在这里一闪身就不见了。” 二人左右瞅瞅,两侧小径空无一人,黄昏一场秋雨,园子里走过下人,都跑去避雨,谁还有闲情冒雨闲逛。 信夫人道;“一定是从假山石洞穿过去,我们跟过去找找看。” 二人一路走,沿着花园小径,侍女道;“夫人,园子这么大,王爷去哪里,找到天黑也找不到。” 信夫人路走长了,脚一瘸一拐,咬牙道;“我倒要看看,是哪个狐媚子。” 侍女吃力地扶着她,俩人行动迟缓,“夫人,奴婢猜一定不是王爷正牌姬妾,说不准是那房里的丫鬟。” 信夫人停住,喘口气,抱怨,“王爷这一年里头,去我屋里掰着手指头都能数过来,去一趟,不过应卯,府里传说王爷不能人事,是掩人耳目,正经屋里人不能受用,跟一个贱丫鬟威武,本夫人今还非要看看她是谁,使的是什么手段,倒要好好跟她学学,让王爷放着一府姬妾不顾,为她神魂颠倒,扯出弥天大谎。” 信夫人憋着一口气,忍住脚疼,扶着侍女,朝前找去。 主子在亭子里,小路子和念琴,俩人等着无事,闲聊。 突然,小路子停住话头,朝念琴摆摆手,小声道;“你听,好像有人说话声,朝这边来了。” 念琴侧耳细听,果然有轻微的说话声,像是两个女子。 小路子鬼机灵,忙拉住念琴,躲在一棵老树后面,小路子和念琴屏住呼吸,就见沿着小径走来二人,看走路姿势,模糊能看清是两个女子。 二人走到石阶下站住,信夫人朝上瞅瞅,“不会去上面亭子里?” 侍女道:“这石阶这么高,府里的夫人们三寸金莲,别说走,爬都爬不上去。” 王府女眷自小养在深闺,走几步路,气喘,要人搀扶,刚下过雨,上这上头,想都不敢想。 信夫人摇摇头,“说不准上去了,这一带找遍了,没看见人影,秋日草木枯萎,哪里像是能藏住人。” 侍女出主意道;“夫人,我们就坐在这里等,万一在上头,天晚,总得下来,王爷办个丫鬟能用多久?” 那侍女悄笑道;“奴婢也想看看到底是哪个姊妹有这等福气,能把王爷迷惑住。” 小路子暗中和念琴互相看了看,心说坏了,这二人不走,王爷待会下来,不是堵个正着,丑事不出明早就会阖府都知道。 俩人不约而同,精神一震,有了,二人从隐身的树后悄悄朝西挪动。 离开这里,念琴故意娇滴滴,“王爷,您老欺负人家,人家可还是个黄花大姑娘。” 傍晚,尤其是雨后,园子里格外肃静,说话声能传出很远。 信夫人一骨碌爬起身,朝说话的方向看,好像有两个人影,挨得很近,往西走去。 信夫人顾不得脚疼,扶着侍女朝西追去。 小路子和念琴,不时偷着回头看,看身后两个人影靠近,二人就加快脚步,看尾随二人落下,和念琴就放慢脚步,等她二人追上来。 小路子和念琴在花园里绕开了,直待离开很远,估计信夫人主仆是没气力走回来,二人方绕个大圈,回到原地。 不大工夫,赵琛和柳絮并肩下来。 赵琛带着小路子回外宅,柳絮同念琴一起往上院走。 走出园子,念琴悄声道;“姑娘,奴婢方才替主子捏把汗。” 遂把方才的事说了。 柳絮心里一阵惊跳,幸亏小路子和念琴机灵,没出大事。 念琴抬头想说什么,咽了回去,终究忍不住,“主子和王爷的关系为世人所不容,遭人唾弃,奴婢担心,长此以往,纸里包不住火。” 柳絮深吸一口气,“这事不是我能掌控的,走一步说一步吧!” 柳絮回王妃寝殿,雨水淋湿了衣衫,她直接回了后院。 后院正房已掌灯,窗棂上映出紫霞的影子,穿针走线,像是在绣活。 紫霞听见门外主子的脚步声,忙把手里的绣活放到针线笸箩里,站起身,迎上前,“主子回来了,奴婢方才还让海棠拿油伞去接主子。” 她看看柳絮身上,“主子衣衫湿了,快换下了,小心着凉。” 吩咐杏雨,“快去大厨房,给主子做一碗姜汤,去去寒。” 柳絮脚步往稍间走,“我没事,不用大惊小怪的,惊动人,添麻烦。” “主子能说,奴婢们可不敢,一碗姜汤费什么事。” 紫霞拿过家常衣衫,同海棠替柳絮换湿衣裙,埋怨道;“下雨,主子也不知道找地方躲躲,淋病了,奴婢落不是。”紫霞嘴碎,照顾人心细,柳絮知道她一番好心,就由着她说。 紫霞把换下的衣衫放在盆里,“晚膳大厨房早就送来了,这会子怕早就凉了,奴婢放小铜炉子上热热。” 海棠手里拿着干棉帛为她擦头发,“主子先把头擦干爽,奴婢一会去备香汤,主子吃过晚膳,热汤里泡一泡,身上就暖和了。” 再说,信夫人和侍女望着前面一对男女背影追赶,走出老远,信夫人才发现这对男女不对劲来,好像故意绕着花园引她追赶,信夫人猛醒过来,停住脚步,对侍女道;“我们好像上当了,前面俩人一定故意引我们上钩,我们停住,前面俩人脚步放慢,像是等我们。” 侍女道:“奴婢也瞧着不对劲。”扶着她就近亭子里歇息,信夫人一屁股坐在石墩上,搬起脚揉,咬碎银牙骂道;“不知是哪俩个王八羔子,敢戏耍我。” 侍女坐下捶腿,道;“会不会王爷真在亭子上,那俩人故意引开 夫人。” 信夫人脚底不敢沾地,恨恨地道:“一定是王爷跟前的人,知道王爷在上面跟丫鬟苟且,才引我离开。” 侍女想想,“王爷跟前常侍候的满喜和小路子,必是其中之一,可那个女子又是哪个?”她把王府侍女挨着个地过一遍,没有头绪,雨天,光线暗,背影不像是熟悉的人,是哪一房的,不是侧妃夫人身边的大丫鬟,王妃侧妃夫人们身边大丫头一块玩惯了的,即使黑天看不清,背影能猜出*不离十。 信夫人边揉着脚,边琢磨,“同王爷在一起的女子一定不是下人,试想,引开我们的那女的,身份一定是下人,是服侍同王爷在一起那个女子的。” 侍女肯定地道;“那女的又不是王妃侧妃夫人们身边的。” 信夫人道:“是不是那两个宫里来的?” “十有*是这俩人里一个,或许是别的我们想不到的什么人。”信夫人若有所思。 黄昏时分,上院开晚膳,小太监走来,“回王妃,王爷今在书房用饭。” 陈氏一下情绪低落,问身边贴身侍女:“表姑娘回来了没有?” 云燕道;“奴婢才过去问了,表姑娘家去还没回来。” 王妃低声嘟囔一句,“这么晚还没回来。” 晚间,紫霞得空走来王妃寝殿,说表姑娘淋了雨,陈氏嘱咐道:“表姑娘刚进府,你要细心照顾,表姑娘原来在民间过活,府里呆着一时半刻不能完全适应,我派你过去,就是知道你妥当,不像那些着三不着两的,不说好好服侍主子,反倒让主子操心。” 紫霞爬到炕上,给陈氏捶腿,“奴婢看表姑娘做派,可不像是没见过世面的小家子气,规矩都不错。” 陈氏道:“许是她母亲出身大家子,从小教授,虽然家败落了,规矩还是知道的。”陈氏不疑。 “明我找裁缝来,给她做两套时兴的衣裙,仿照宫中流行的,出门见客,怎么说表姑娘现在也是王府的人。” 柳絮房中一片热闹,王妃陈氏派来裁缝量尺寸,裁缝是汝阳城最有名的娘子,江南一带手艺是一流的,时下流行的款式,宫中娘娘们时兴什么,马上就能仿出来,甚至比宫中做得还要精致。 裁缝娘子顾氏给柳絮仔细量尺,不住口夸赞,“表姑娘的身材,太标准了,民妇头一回见,没有一处多余的肉,看这腰身,不肥不瘦,恰到好处,太瘦了,一摸摸到骨头,算不得好,胖了,一捏一把赘肉,表姑娘的各处无不精妙。”啧啧称赞。 海棠笑着道:“那是自然,别说是身材,就是长相,奴婢没见过比我家姑娘好看的,那日表姑娘初次来府上,主子下人们都围着看,那个不夸赞,不比不知道,同府里的侧妃夫人们站一处,就数我家姑娘出挑。” 柳絮咳了声,示意她别说下去,海棠性子好,就是喜欢劲上来,口无遮拦。 顾裁缝娘又重新合了一遍尺寸,脑子里牢牢记下,“要民妇说,王府里还有一人,竟跟表姑娘身材尺寸相差无几,就是康宁郡主,头几年,我给郡主做衣裳,郡主的身材就跟表姑娘一样,让我们这些做活计的人高兴,难得遇到这样好身材的,显出手艺,增色,话说,这两年郡主瘦了,身材没走样,就差了那么一星半点。” 紫霞掉过脸,撇撇嘴,柳絮无意中看见,暗想,康宁郡主寄人篱下,当面不说,背地里下人们都瞧不起。 柳絮抻直手臂,让顾娘子量,笑道;“顾大娘会说话,是当着哪位主顾就说哪位主顾身材好吧!“ 顾娘子收了尺子,会意,补了一句,又把话拉回来,“府里的侧妃夫人们身材都是好的,民妇愿意做王府的活,不丢手艺。” 顺义伯府 顺义伯夫人请众位夫人赏菊,顺义伯府有一处极大的菊苑,菊苑摆酒,众位夫人边赏菊边聊。 梁王妃陈氏由顺义伯夫人和武阳候夫人,江南制造夫人陈氏与梁王妃沾亲带故,陪着陈氏饮酒赏菊,梁王妃陈氏携柳絮前来,众位夫人乍见柳絮,暗自吃惊,陈氏引荐几位有头脸的夫人,柳絮见礼,几位夫人齐笑道:“这怎么敢当,表姑娘是王爷的亲戚。” 陈氏笑说;“她给你们见礼,你们就老实坐着,她是晚辈,得称呼你们一声,婶子。 几位夫人齐站起身,“我等并不敢,受表姑娘的礼。” 客气一番落座,柳絮挨着陈氏身旁坐下。 陈氏自有一番解说,几位夫人恍然明白,梁王表亲,不是嫡亲外甥女,顺义伯夫人心想,我说,难怪,要是亲外甥女怎么原来不知道。 武阳候夫人是个闲不住的性子,提议,“枯坐饮酒,总是无趣,不如各处走走,近处看看这些菊花,伯府的菊都是上品,有的轻易养不活的。” 柳絮随陈氏身旁,顺义伯夫人等簇拥,菊苑里徐徐观赏, 顺义伯府菊苑面积不小,深秋,园子里叶落枯黄,唯有菊花千姿百态、争妍斗奇,夫人们小姐们三三两两下棋,斗酒的,闲聊的。 菊苑一处亭子里,几位夫人和小姐,其中一位夫人就是吴淑真的继母杨氏,身旁是吴府三位姑娘。 二姑娘吴婉真和一位姑娘正闲聊,说些读书针线女红的事,往远处望一眼,突然,目光定住,一个窈窕的身影映入眼帘,吴婉真怀疑是不是自己看错了,揉揉眼,身影这么熟悉,离得远,脸庞只看个轮廓。 三姑娘吴慧真快步过来,伏在她耳边悄声道;“二姐,快看,王妃身边的女子怎么这样像周管家的媳妇柳絮。” 吴婉真狐疑,不敢确定,疑惑道;“我看她也像是在咱们府里大厨房做事的柳絮,周大娘还专门带着她各处拜见,说是她媳妇,我记得都快圆房了,她辞工家去,我还赏给她一支钗做贺礼。” 吴慧真道:“后来跟大姐嫁去邵府,怎么在这里出现,还跟在王妃身旁,这又是怎么回事?” 吴婉真道;“别是看错了吧!” 这时,一个姑娘上了亭子,是伯府庶女,她一上亭子,就凑到吴婉真三人身旁,小声道;“看那边,哪位少女听说是梁王府的表姑娘,梁王的外甥女,穿着打扮不俗,听说衣裳料子是宫织的,样式也是今秋宫里最时兴的。” 吴婉真怀疑地问;“梁王府表姑娘姓什么?” 伯府五姑娘道:“好像听着姓柳,叫什么……。” “柳絮。”吴婉真脱口而出。 “吴姐姐,你怎么知道?”伯府五姑娘奇怪地道。 吴婉真掩饰道;“我随口蒙的,歪打正着。” 吴婉真低头琢磨,柳絮一步登天,到底是怎么一回子事。 吴慧真拉着她伏耳道:“二姐,我们近处看看,看到底是不是我们府里的下人柳絮。” 二人指着去那边厢看菊花,出了亭子,朝梁王妃所在走去。 梁王妃和几位夫人柳絮,边走边观赏品评。 吴婉真和吴慧真装作赏菊,慢慢一点点靠近,柳絮四处观望,无意中朝这个方向一撇,看见吴婉真二人鬼鬼祟祟的探头探脑朝她看,柳絮掉过脸。 吴婉真和吴慧真没看见正脸,不死心,绕圈子过道另一侧。 二人刚转过去,柳絮似不经意地又把头转过去。 二人只好佯作看菊花,又转悠回来,这来来去去几趟,也没看清柳絮的脸。 二人正扒着眼睛看,一个声音传来,“两位妹妹看什么呢?是看王妃夫人的衣裙,妹妹们好歹也是见过些世面的,就这么眼浅。” 吴慧真看见她,挤出几分笑意,“大姐,我和二姐看那边梁王府表姑娘,长得这么像侍候过大姐的丫鬟柳絮。” 吴淑真看了眼,眉梢一挑,“原来妹妹们是看梁王府表姑娘,冷眼瞅是有几分像,不过柳絮已让他舅领回家去,配夫婿了。” 吴慧真听说,泄了气,原以为有好戏看,真是看走眼了,亏小心没让梁王府表姑娘发现。 吴婉真把眼光从柳絮身上移开,上下打量吴淑真,撇嘴道;“听说大姐有身孕了,恭喜大姐,大姐的手段,妹妹真是佩服得紧,听说姐夫那个得宠的姨娘疯了?” 吴淑真笑吟吟道;“妹妹就要多个外甥,确实可喜可贺,妹妹快嫁人,我就有小外甥了,有人叫我姨母。” 边说,转身,摇摇地走了,留下吴婉真气得脸色铁青。 吴慧真拉着衣袖道;“走吧!自家姐妹闹生分惹人笑话。” 吴慧真瞪着吴淑真远去的背影,冷哼,“笑话,我和母亲早就成了笑话了。” 吴慧真往柳絮站的方向看一眼,自言自语,“二姐,我怎么就觉得梁王府表姑娘就是柳絮。” 吴婉真根本不相信柳絮嫁人的话,吴淑真嘴里能有几句真话。 她注视柳絮良久,心底认定是柳絮无疑。 柳絮用眼睛一直瞄着吴府俩姊妹,陈氏对她道;“你不用跟着我,同一干姊妹玩去吧!跟着我们怪闷的。” 又吩咐柳絮身边的紫霞道;“表姑娘不熟,你好好侍候表姑娘。” 柳絮行礼告退。 柳絮背身,不转过来,吴婉真姊妹,呆时候久了,二人觉得无趣,刚要离开。 吴慧真走几步,朝梁王妃站的那厢看了眼,惊喜拉住吴婉真,“二姐,快看,柳絮离开王妃,朝东面走了。” 吴婉真看东侧菊花丛中有几位姑娘,柳絮大概往那边去了。 吴婉真扯住吴慧真疾走,抄近道截住柳絮,她到底要看看吴淑真耍的什么花招,揭穿她,让她在人前抬不起头来,为自己母女报仇。 梁王妃陈氏支走柳絮,几位夫人叙话,顺义伯夫人看着柳絮袅娜背影,看了足有好一会,方问;“妾有一句话,不知当不当说?说出来太过冒失。” 陈氏笑道:“伯夫人太客套了,有什么话直说好了。” 顺义伯夫人笑笑道:“我头一次见王府表姑娘,就喜欢得紧,不知表姑娘定亲没有?” 梁王妃低身闻了闻身前的一朵绿云,道:“王爷对这个外甥女极关心,王爷的外甥女都及笄了,还没许人家,伯夫人有中意的不妨说来听听。” 顺义伯夫人笑道;“现成的王妃怎么竟忘了,妾那不孝子尚未婚娶,不知能不能高攀王府这门亲。” 陈氏笑道;“你不说我倒忘了,伯府二公子听说宁缺毋滥,多少名门闺秀,都不满意。” 顺义伯夫人叹声,“妾这孽障有点愚痴,说亲的看了几家,妾看着倒还般配,可他就是死活不答应,又以耽误学业为名,拒绝相看。” 陈氏目光闪了闪,顺义伯夫人嫡子已娶亲,这是嫡出二子,将来伯位由长子承袭,次子,屈居兄长之下,地位就有些尴尬,一般人家都看明白这点,是以大家名门小姐,不屑嫁伯府,小户人家,顺义伯夫人有不甘心,柳絮是梁王外甥女,占了个名声体面,日后跟王府成了亲戚,脸面有光。 陈氏想是也虑到这层,一拍即合,连下里,陈氏笑道:“这门亲事极好,我想我家王爷没什么不满意的。” 顺义伯夫人高兴之余,稍显一点为难,“不瞒王妃,我那逆子,脾气拧,小时挨了他爹不少打,妾有个想法,不知是不是唐突?” 陈氏笑说,“你几时这么吞吞吐吐的,有话快说,都快成儿女亲家了,还有何不能说的。” “妾想让孽子见见表姑娘,不知成不成,这一见面,他一准没话说。” 武阳候夫人听两下里满意,凑趣道;“这有何不可?表姑娘未出阁,脸皮薄,不能面对面,还不能偷着相看。” 江南制造陈夫人一拍胸脯,“这事包在我身上,明我去王府叫表姑娘出来,伯府二公子远远看上一眼,不就结了,这有何难?” 众人都说这个法子妥当,织造夫人陈氏是王妃亲戚,叫表姑娘出来,不容易引起表姑娘怀疑,几个人商量说定。 柳絮和紫霞沿着菊苑小径,往东那边水榭里,那边有几个姑娘,是候府和伯府的姑娘们。 突然,眼前小径上不知从哪里冒出两位姑娘,大刺刺地站在道中间,挡住去路,挑衅地目光看着她。   ☆、第98章 柳絮跟紫霞往东面走,突然,前面道上冒出二人,柳絮早看见,装作没看见。 快走到跟前,紫霞大声道;“那家村姑,在此撒野?挡住我家姑娘去路。” 吴婉真呵笑着用手一指柳絮,“你问她,她知道我们是谁。” 紫霞转头看着柳絮,柳絮扫了二人一眼,淡声道:“我不认识你们。”一脸鄙夷神色。 吴婉真闹了个没脸,羞恼地道;“你不是在我吴府做过下人……” 她未等说完,柳絮打断她,“一派胡言。” 紫霞怒斥,“大胆,竟敢对王府表姑娘无礼。” 这时,跟柳絮出门的两个媳妇看见这边像是有事,赶过来,紫霞用手一指,“掌嘴。” 一个媳妇上前,照吴婉真脸就甩了两耳刮子,“放肆,敢对我家表姑娘无礼。” 吴婉真捂住脸,委屈地道:“你个奴才敢打本姑娘。” 紫霞哼声道;“我王府的猫狗都比你尊贵。” 吴慧真嚷嚷道;“青天白日,还没王法了?” 紫霞冷笑道;“有王法,上王府讲理去。” 柳絮那厢已迈出步子,理也不理,从吴婉真身边过去,柳絮经过她身边,吴婉真伸手抓她,柳絮啪地一声,打落她的手,厌恶地睨了它一眼。 紫霞故意撞了她一下,主仆过去,身后两个媳妇随后跟着走了。 吴婉真捂住脸,手移开,羞愤交加,往水塘里一照,脸上清晰五个指头印子。 王府惹不起,如今柳絮有王府撑腰,她们还能打回来不成。 吴婉真怏怏地,脸上有五个指印,羞于见人,先行回去。 梁王府 信夫人命人喊来王爷的贴身太监,小路子和满喜,小路子一听信夫人的丫鬟找他,就知道是什么事,强压住惊慌,跟着丫鬟来到信夫人屋里。 一进门,就看信夫人绷脸坐着,看见二人,柳眉倒竖,二人跪倒叩头,“奴才参见夫人。” 信夫人不叫起,二人互看看,自己站起身,王爷身边的狗,也尊贵,一个内宅妇人,竟敢传唤王爷跟前当红的太监,这信夫人太持宠生娇。 小路子道;“夫人叫奴才等前来,有事?” 信夫人气咻咻地道;“那晚在花园是哪个跟着王爷?” 小路子仗着胆子道;“夫人,奴才愚钝,那晚在花园。” 信夫人横了他一眼,“三日前。” 小路子躬身赔笑,“夫人问的是大前儿,是奴才跟着王爷,不是特意去花园,经过花园,王爷站一会看天上要落雨,就回来了。” 信夫人冷笑一声,“你拿我当傻子吗?我眼睛不瞎,明明看见王爷穿过假山石洞,说,你跟府里那个丫鬟扮成一对骗我,把我引开的?” 小路子咕咚跪下,叩头,“回夫人,您看走眼了,没准是哪个奴才和府里的丫鬟偷情,大前又下雨,天黑的早,夫人您是认错人了。” “呸!小兔羔子竟敢糊弄我,我们四只眼睛能看错。” 信夫人是不管怎么问,小路子来个死不承认。 信夫人气得直骂,却不敢认真怎样,王爷知道她私审二人,定然不悦,威胁恫吓无用,小路子是咬后槽牙就是不招。 信夫人气得呵斥道:“快给我滚,别在我跟前,让我看着生气。” 二人得了赦令,连滚带爬出去了。 二人不敢跟王爷学,信夫人深得王爷宠爱,冷落一时,万一哪天捡起来,倒霉的不是他二人,二人出来这门,闭嘴只字不提。 信夫人气咻咻的,侍女乌梅端过一盅茶水,“夫人没有真凭实据,小路子怎么能承认,出卖王爷,回去王爷能饶得了他们,就是打这二人估计都不敢供出王爷。” 信夫人喝了口茶水,压下火气,“那你说怎么办?” 乌梅接过茶盅,端起桌上茶壶,续了水,“夫人发现王爷这个苗头,寻常盯着点,看样子王爷同那女人不是一两天的事,早晚露出马脚。” 信夫人寻思片刻,“这事不难查出来,先别声张。” 上院 柳絮和海棠趴在炕上画花样子,画出几张,紫霞手里拿着,看看,“表姑娘画的花样子新颖别致,奴婢看着比原来的花样子都还好。” 云燕笑着进来,“什么好看的花样子,让我也看看。” 紫霞看见她,笑着说,“又是有什么事,你才过来?” 云燕嬉笑,上前凑近紫霞瞧她手里拿着的花样子,“这几张是表姑娘画的?” 海棠趴在炕上看柳絮画,头不抬接话道;“没看表姑娘正画呢!” 柳絮画上一笔,停下,“我这是闲着没事,画着玩,认真若论起绣活,我还得拜紫霞为师。” 紫霞听主子夸赞,心里高兴,“奴婢可不敢。” “紫霞姐的针线活是一流的,在王妃房里时,一般针线上的事,不愿意烦针线房的人,都是紫霞姐做。”云燕跟紫霞要好。 “云燕,你找我还是你紫霞姐?”柳絮放下笔。 云燕这一问,拍打一下脑门,“奴婢真该死,把正经事忘了,织造府的陈夫人来了,就是我家王妃的亲戚,说要去咱们园子里看看,王妃看着小郡主吃奶,这几日身子懒,不愿意动,让奴婢来请表姑娘陪着陈夫人去园子里看看。” “烦陈夫人等我一下,我头午都趴在炕上,发髻都滚乱了,待我收拾一下,换件衣裳就过去。”柳絮穿绣鞋下地。 紫霞找衣裳,柳絮重新打水洗脸、梳头。 柳絮一进门,织造夫人陈氏笑着站起身,“折腾表姑娘,我这真过意不去。” 王妃陈氏怀里抱着小郡主,怎么看怎么喜欢,头也不抬道;“柳絮,你快陪陈夫人去园子里逛,我这两日身子发懒,不愿意动弹。” 柳絮先给王妃请安,又跟陈夫人见过礼,陈夫人嘴上不住声说叨扰,柳絮微笑,“夫人想逛园子,就怕我不是好向导,来王府这段日子去过几趟,连一大半都没走完。” 王妃逗弄小郡主,听二人说话,笑道:“正好,你二人结伴去逛逛,我就说上秋,没什么好看的,你头些日子不来,偏赶这时候来,等过几日下了雪,枯败景象压一压,能比这好看。” 陈氏赔笑道:“我这不是头些日子没空,见天瞎忙。” 王妃吩咐道;“云燕,你跟着她二人去,看走迷路,一时半刻转悠不回来。” 云燕答应一声,冲着柳絮和陈夫人道;“表姑娘、夫人请,奴婢前头带路。” 陈夫人的一个丫鬟跟着,柳絮身边跟着念琴,几个人出了上院。 往花园里这条道柳絮熟悉,一行进了月亮门,云燕前头带路,陈夫人跟柳絮边走边看,走了一会,陈夫人主动找话,“原来在家里都看过什么书?” 柳絮实话实说,“四书里就读过论语,五经里读过诗经。” 陈夫人侧脸打量柳絮,“能读这些很不错了,我们家你妹妹们不大看这些书,日常做女红。” “女红我不擅长,做的活计比不上房里的丫鬟。”柳絮朝远处望了一眼,几个人好像往南方向走。 陈夫人看她往别处看,忙寻个话题,“表姑娘,你母亲没了,家中还有什么人?” 柳絮拉回目光,“三个弟妹。” 陈氏有点纳闷,“你父亲尚健在?” “我父亲出门去一年不归。”她故意含糊其辞,酒鬼爹带着外头女人跑了,说出去是丢脸的事。 不知不觉一行往花园西南方向走。 陈氏一直跟柳絮说话,柳絮趁空一抬头,看见一带花墙,这一带花墙把内外园子隔开。 云燕引着几人走到一处空地上,柳絮四下里看看,靠外宅红墙有一二层楼阁,几个人现在正好站在楼下,柳絮无意间抬头,突然发现,楼阁开窗,衣袂一闪,楼阁上有人。 柳絮暗中不动声色,低下头,陈夫人东扯西聊,几个人在原地徘徊。 柳絮跟陈夫人说着话,突然,朝楼阁上望去,窗子里一个年轻公子正探身朝下看,二人四目相对,这年轻公子十七八岁,面貌俊秀,透着一股儒雅的气质。 那公子看她竟看痴了,柳絮忍俊不住,噗嗤一笑,用绣帕握住嘴,躲开眼。 窗下美人一笑,似乎带着嘲戏,阁楼上年轻公子兀自笑了,暗想自己这样盯着人家姑娘看,一般大家闺秀早被他看得害臊,这姑娘大大方方,丝毫没大惊小怪。 陈夫人顺着柳絮的目光,抬头往上看,嗔怪地白了他一眼,心里暗想,你偷着看看就行了,还看起来没完了,让表姑娘发现,自己这脸上发起烧来。 偷着相看,变成公开相看,陈氏暗怨,枉费了心机,穿帮了。 柳絮并无责怪之意,像没事人地对她道:“夫人,我们回去吧,出来有些时候,园子里逛得差不多了。” 陈氏讪讪的,表姑娘心里明白不点破,她对这位王府的表姑娘多了几分好感,这一件事上看,表姑娘是识好歹,极明白的女子,若碰上那刻薄的,吵嚷起来,不依不饶的,大家面子上都不好看。 柳絮和陈氏等回到上院,进门,王妃看眼织造夫人陈氏,又瞅瞅柳絮,柳絮含笑,像似平常一样,陈夫人面上略显尴尬。 柳絮告退回房。 王妃迫不及待问;“看了吗?” 陈夫人跟王妃不拘礼,直接坐下,脸上讪讪的,“别提了,伯府二公子盯着人家看,让表姑娘发现,我这脸都无处放。” 王妃笑了,手里打针线笸箩里拿出一件绣活,“看见就看见,权当是无意中遇见。” 陈氏凑过去,看王妃手里的绣活,手里给她递花线,悄声道;“我看表姑娘这份从容大方,比得上大家子姑娘。” 王妃眼睛看着手里换线,“我就是喜欢她这点。” 陈夫人小声道;“听说那日在伯府,吴府的两位姑娘冲撞了她,下人打了吴家二姑娘,她并未拦着。” 陈氏放下手里的活计,凝神,“吴府的两位姑娘该打,表姑娘做得不错,这也是为梁王府的脸面,不过,听丫鬟说,吴府二姑娘口口声声叫她柳絮,按说不应该认识吴府的人,还说什么表姑娘曾是她家下人,这事有点奇怪。” 二人声音放低了。 傍晚,上院摆饭,赵琛突然来上院,陈氏惊喜,忙吩咐去御膳房把王爷份例饭菜拿到上房。 夫妻二人偏厅用膳,陈氏瞄了眼王爷膳食,一色清淡菜肴,还有几样下火的汤水。 明白自己精心准备的为王爷补身子的菜王爷不喜欢吃,王爷有七八日没来上房用饭,陈氏暗自懊悔,是自己太心急,把丈夫往出推。 赵琛手执汤勺,喝了一口清亮的汤水,“秋澜院修缮完了,表姑娘从明日起搬过去,表姑娘搬过去后,日常一应使费,比照康宁郡主份例。” 陈氏微微惊讶,康宁郡主和自己比肩,康宁郡主的身份特殊,梁王府给她极高的礼遇,一应吃穿用度高于王府其她侧妃夫人。 陈氏温柔地答应一声,“妾身知道了。”拿羹勺搅碗里的粥,暗想,从这件事不难看出,王爷对表姑娘极看重,今后柳絮的事,还需格外上心。 紫霞指挥着念琴、杏雨、海棠,收拾衣物,紫霞把姑娘的东西一样样放到箱笼里,“奴婢方才过秋澜院看了,东西俱是齐全的,什么都不缺,就把随身的衣物带过去就成。” 柳絮捡胭脂脂粉放入妆匣,“这都太奢华了,我一个人能用多少,几柜子的衣裳,死都穿不完。” 海棠把姑娘的衣裳细心叠平整,笑着道;“姑娘一日换几身,不出几年就穿遍了。” 柳絮最后把一盒茉莉花头油放进妆匣子里,笑道:“没的麻烦,一日换两身我都嫌烦。” 这时,云燕进门,看满炕衣物,道:“王妃吩咐,这屋里有姑娘喜欢的,尽管拿走,若都喜欢,把屋里东西搬空了也使得。” 柳絮站起身,冲着前院福了福身,“谢王妃。” 云燕一走,海棠嘻嘻笑道:“主子,这屋里的东西挑两样拿着?” 柳絮笑骂道:“就你这小蹄子眼浅。” 紫霞看眼柳絮,心底有几分敬佩,表姑娘出身贫贱,手头大方,从不爱小。 柳絮看着丫鬟婆子们往外搬着几口箱子,里面装着都是四季衣物,王妃上院里的东西,就是一根银针,她都没带走。 紫霞几个簇拥着柳絮先过秋澜院,秋澜小筑在王府西北角,靠王府西墙,极僻静之处,柳絮迈步进院,正面五间上房,皆雕梁画栋,两边穿山游廊厢房,悉皆小巧别致,庭中没有栽种花草,有一棵梧桐树,上台阶厅前摆着一株大玉兰花,开得雪山一般,煞是可爱。 后庭,是寝殿,庭中几株石笋,南窗下几株芭蕉,窗楹罩着淡绿烟笼纱,门上挂着西地锦的软帘,屋内地上铺满锦毯,花梨木香妃榻,铺着雪白狐皮,架上古玩玉器,无不透着新巧精致。 海棠这瞅瞅那看看,“姑娘这屋里奴婢看着比府里别处都好,王爷对姑娘这外甥女真是疼爱有加。” 紫霞招呼下人们抬箱子,把几口箱笼按在卧室里。 都安顿好了,大厨房送来午膳,杏雨问;“姑娘,午膳摆在那里?” “摆在东面偏厅。” 午膳菜品繁多,柳絮略数了一下,足有十几个菜肴,柳絮叹声道:“太奢侈了,我一个人吃不了这么多,算上你们几个嘴,吃的有限。” 四个丫鬟立在一旁服侍,紫霞盛上一碗梗米饭,放到柳絮身前,“奴婢听说,王爷吩咐大厨房,姑娘的份例比照康宁郡主,大厨房不敢怠慢,姑娘吃不了,就是倒扔了,与他们不相干。” 王府里规矩大,柳絮不好说什么,总之上什么吃什么就是了,心想,看见赵琛叮嘱他,自己不用例外,招人妒忌,她在王府里,唯有低调行事做人,明哲保身。 这一日拾掇东西累了,柳絮吃过午膳,爬上床,蹬掉绣鞋,歇晌。 屋子里双耳三足镂空玉鼎里燃着熏香,柳絮喜欢自然花香,不喜欢熏香,这炉子里的熏香,飘出淡淡清香之气,令人舒服,她睡得很沉。 柳絮醒来时,透过海棠色薄纱帐子照入的光柔和温暖,屋子里的光线没有晌午时那么强,柳絮撩开帐子一角,望一眼,外面天色,大概已下晌,快黄昏了。 杏雨听见动静,跑进来,挂着一脸的笑,“姑娘醒了,姑娘睡得很香,奴婢在外头坐着,姑娘睡得很安静,听不见一点声响。” 边说,边挂上帐子,看柳絮一下地,忙蹲下为她穿上绣鞋。 人的适应能力很强的,柳絮刚开始不习惯人侍候,心里不舒服,过几日,便习惯了。 杏雨侍候她穿上外衣,柳絮走出门外,秋末,难得有几日好天, 柳絮头午搬进来,还未来得及看看周围景物,信步下了台阶,往外走,正巧,紫霞从小厨房里出来,端着一碟子点心,问;“姑娘要去哪里?这是王妃新分派来的厨娘刚做的点心,新鲜的,姑娘吃两块在出去。” 柳絮站住,朝小厨房瞅瞅,小厨房开着门,果然一个婆子的身影在里面忙活。 她掉转目光,瞅瞅紫霞手上的托盘,“吃了午膳睡下,现在还停食,没有胃口,你们几个吃了吧!” 紫霞道:“王爷吩咐在咱们秋澜院设个小厨房,说秋澜院偏,离大厨房远,过些日子,入冬,天冷,饭菜送到这里都凉了,大厨房拨出些菜蔬,自己做着吃便宜,爱吃什么告诉大厨房采买一声。” 杏雨笑得有点得意,“王爷对我们表姑娘的好,是十成十,王爷向来不管内院之事。” 赵琛对她好得怎么让她心里老觉不踏实,离开正院,她心里轻松许多,整日对着王妃,她常有愧疚感,提着心,怕王妃觉察出什么。 柳絮对紫霞道:“我出去走走,熟悉一下周围环境。” 说着,她信步走过庭院,紫霞忙道;“杏雨快跟着主子。” 柳絮穿过堂屋,出了秋澜小筑。 柳絮主仆二人沿着院墙往右侧走,转了一个弯,遥遥望见梁王府西墙,墙下一带花草,已枯萎。 柳絮信步绕过秋澜院东墙,顿时耳目一新,佳木茏葱,一带清流,从花木深处曲折泻于石隙之下,再进数步,几百米远一片湖水,右侧一片竹林,这片竹林斜对着秋澜院后门。 夕阳西下,眼前一片湖水,泛着金光,周围静谧,景致极美,柳絮站在湖水边,离秋澜院后门,不过走百十步。 柳絮坐在湖边的石头上,眺望离得最近的一座宫殿,跟秋澜院毗邻。 柳絮指着道:“那个院子住的是什么人?” 杏雨正蹲在水边撩水,闻言,直起身,顺着她手指方向看去,“那是康宁郡主住的地方。” “康宁郡主喜欢幽静?”柳絮望着不远处宫殿,里面住的人有种神秘感。 “公主的性格孤僻,平常呆在寝宫里,极少出门,就是王妃上院,不是有大事,郡主都不露面,就是去岁王爷掉下马来,摔伤了头,昏迷几日,姬妾们都守着,郡主才去了,别人都哭号,奴婢看见她背人处一个人掉眼泪,奴婢想郡主平常疏于表达,看着冷清,其实内心不是块石头没有感情。” 柳絮凝望着夕阳下那座镀上一层金光的宫殿,突然问:“王妃对郡主怎么样?” “奴婢曾侍候王妃,是上院三等丫头,后来外院缺人手,奴婢才拨到外院,专管王爷书楼打扫之事,据奴婢留心看,王妃对郡主表面客气,以礼相待,有一次,郡主不知为何事来找王妃,奴婢端茶上去,看见郡主低头垂泪,王妃脸色不好,后来说,那日是郡主生母的忌日。” 杏雨无心,嘴碎,把知道都说给柳絮听,柳絮想,杏雨和海棠两个年岁小,入王府时候短,有的事不一定能知道,不过也好,二人单纯,没多少心机,使着放心。 “姑娘,日头落了,天凉了,奴婢回屋拿件衣裳。” 杏雨说着,掉转身,走后门进去。 柳絮静坐,对着湖水凝神,没发现背后走来高大一身影,那人走到她背后,弯腰伸手捂住她双眼,柳絮唬了一跳,那双大手,带着她熟悉的体温。 不用猜,柳絮知道是谁,用手扒他手指,低声急促地道;“快松开,让人看见。” 耳边呵呵轻笑,手指慢慢松开,“怕人看见,听着好像你我做出什么苟且之事。” 柳絮回头,对上一张绝美的面容,柳絮呼吸一窒,这张脸能让多少女人痴迷。 “你怎么来了?”柳絮似责备的语气,怪他不该来此地。 “想让我说实话吗?”赵琛噙着浅笑,双眸明澈得像眼前那一片湖水。 柳絮不敢接话,知道他会说出更露骨的话。 赵琛偏就不依不饶,戏谑地道:“想知道我为何来?” 屈身伏她耳畔道:“去个地方。” 不等柳絮答话,他便扯起她,牵着她的手,往东,那是一片竹林,赵琛牵着她走入竹林深处。 柳絮没想到,竹林深处,竟有一座草堂,像是新落成的,走近,柳絮推开竹门,里面三间屋,正中是堂屋,里面按着竹榻,竹桌、桌椅。 里间一张竹床,一张竹书案,摆着笔墨纸砚,正中一尊美人琉璃瓶,瓶里插着一朵洁白的菊花,像是人不久前摘来的。 柳絮心里微热,赵琛这厮事无巨细,即便是些微小事,都不落下。 日头光影移动,竹屋里徒然间光线暗下来,这模糊光线隐着几许暗昧,极易令人心绪浮动。 柳絮抽身想离开,突然,赵琛从背后一把搂住她的腰肢,柳絮扭动身子,“你答应我的,怎么不作数?” 赵琛伏在她耳畔,轻吹了一口气,“这种事答应了岂能作数。” 柳絮颈间被他撩拨微痒,“你无赖!” 越来越暗的屋里,传来赵琛呵呵笑声,笑声戛然而止,赵琛一把板过她身子,扯开她领口扣子,揽住她双肩,低头照着她项下咬了一口,柳絮抽了一口气。 柳絮借着微蒙光线,看见赵琛双眸发出一种炽热的光,她心底升腾出一种恐惧,接下来发生什么不言而喻。 柳絮正愁无法脱身,突然,外面传来杏雨的声,“表姑娘、表姑娘。” 柳絮一激灵,杏雨好像就站在门口。 柳絮惊慌失措,本能想答应,赵琛一把捂住她的嘴,把她拖到书架一侧。 “表姑娘,你在里面吗?”   ☆、第99章 杏雨在门外喊;“表姑娘,你在里面吗?” 柳絮刚想答应,被赵琛捂住嘴,拖到书架一侧,杏雨站在门口望望里屋光线模模糊糊,没看见有人,嘟囔一句,“难道表姑娘没在这里,去别的地方了?” 听杏雨离开脚步声,柳絮长出一口气,赵琛双臂还搂着她的腰,被她用力掰开他手臂,气咻咻地甩开。 就在柳絮要溜出屋,突然,寂静中传来紫霞的说话声,“屋里你找了没有?” 杏雨的声音,“我看了里面黑看不清,好像没人。” 紫霞的声音,“这附近我都找过了,没有表姑娘,再进去看看。” 两个人脚步声朝门口走来,柳絮紧张地想,紫霞是王妃陈氏心腹,若被她发现二人在屋里,就完了。 柳絮顾不得多想,迈步出去,这时,紫霞和杏雨刚巧走到门口,柳絮突然咯咯笑了两声,“杏雨,别找了,我在这里。” 她迎着二人过去,笑个不住,“杏雨,本姑娘逗你玩的,方才你进来时,我就藏在那后头,我看见你,你却没看见我。” 柳絮顺手往草堂里的竹榻后一指,杏雨欢喜地道;“表姑娘可吓死奴婢了。” 赵琛在里屋,听见三人说话声走远,从隐身处走出来,站在门里,望着柳絮远去的背影沮丧。 柳絮三人走出竹林,她往身后看了一眼,没看见赵琛的身影,轻轻地嘘了一口气。 紫霞犹自叨叨咕咕地埋怨,“姑娘以后去哪里说一声,姑娘还有心思逗奴婢们玩,岂不知把奴婢的魂都吓掉了。” 杏雨嘻嘻笑着,“这竹林里草堂倒是个藏人的好地方,奴婢方才屋里各处都看了,还是漏掉了主子藏身的地方。” 柳絮看快走到秋澜院后门,截住她话头,转了话题,“出来一趟,我倒有些饿了,晚膳有什么好吃的?” 紫霞方才不满,这会思维被引到膳食上头,如数家珍,一样样说着晚膳菜名。 三人打后门进入秋澜院后头的小花园,自堂屋后门进去。 紫霞几个把饭菜拿到小厨房重新热了,不消片刻,摆上桌,柳絮这一场惊吓,饭量顿减,只吃了半碗粥,夹了几口菜,紫霞纳闷地道:“姑娘不是说饿了,怎么吃这一口饭?” 柳絮遮掩道;“肚子饿,不知为何看见饭菜还不想吃。” “姑娘不喜欢吃这饭菜,奴婢告诉大厨房下顿换几样吃,颠来倒去总是做这几样,搁谁都吃腻了。”紫霞领着念琴几个捡桌子。 王府一个管家媳妇领着两个婆子进院子,直接去上房,看偏厅里有人,知道表姑娘用饭,隔着珠帘回道:“奴婢求见表姑娘。” 念琴捧上茶水,柳絮呷了一口,杏雨端着痰盂,柳絮漱口水吐到痰盂里,朝门外道:“进来吧!” 珠帘响处,一个管家媳妇引着两个小丫鬟和两个婆子进门, 那管家媳妇道;“她们四个,是王妃给秋澜院添的人,这四个人今后就侍候表姑娘。” 说着,朝四个人道;“上前叩见表姑娘。” 两个小丫鬟和两个婆子上前一步,恭恭敬敬趴在地上叩了三个头,“奴婢等拜见表姑娘。” 柳絮吩咐起来,对那管事媳妇道:“回去跟我舅母说,就说我谢舅母惦记,改日亲自过去给舅母叩头。” 那管事媳妇道;“王妃说姑娘屋里缺个一等大丫鬟,过阵子挑选一个送来。” 柳絮心道,秋澜院一屋子下人,自己行动不便,赵琛那厮又不时过来,多个人多一双眼,多一对耳,多一分是非,于是道;“我一个人用这些人尽够了,我素喜静,人多反而不舒坦,舅母若觉得心里不过意,就把那大丫鬟的月例加到紫霞身上,紫霞平常侍候主子用心,该得的。” 紫霞略觉意外,心下惊喜,忙跪地叩头,“谢姑娘恩典。” 秋澜院的管事是紫霞,紫霞拿着一等大丫鬟份例,杏雨和海棠来秋澜院,王妃陈氏给提了二等,新来的两个小丫鬟是三等。 那管事媳妇告退走了,回禀王妃。 柳絮在王府诸事谨慎,近身侍候的就念琴一人,晚间,念琴服侍她宽衣,刚解开衣扣,念琴吃惊地盯着她项下,“姑娘,这…….” 刚说一半,恍然醒悟,握住嘴,心惊胆颤,“姑娘是……是……”连着说了两个是,不好意思往下说。 “我身子还是清白的,不用害怕。”柳絮看她紧张模样,忙解释一句。 念琴的心才落回肚子里,替她脱下外衣,柳絮穿着肚兜,走到妆台的铜镜前,颈项下雪白的肌肤清晰几个淡红的牙印,柳絮庆幸这个位置穿衣裳能盖住,这要是让人看见起疑,赵琛那厮想是虑到这点,恨极却没往她明面上咬。 念琴把她换下来的衣衫搭在椅子背上,“王府是非之地,姑娘万事加小心。” 柳絮道;“我知道。” 一宿无话。 织造夫人陈氏在王妃上院,跟陈王妃说话,陈夫人笑道:“那日,顺义伯府容二公子相看了表姑娘,从王府回去,伯夫人惦记一问,容二公子是一百个乐意,恨不得马上娶过门。” 陈氏笑道;“容家二公子听说极挑拣的一个人,能相中柳絮,这可是缘分。” 陈夫人笑道;“那也得说表姑娘样貌标致,这样绝色的美人若跟了他容二公子才是他的造化。”陈夫人话里有讨好王妃之意。 陈王妃低头做针线,手里正缝一件小衣裳,闻言抬头对云燕道:“去叫表姑娘来一趟,就说有好事。” 丫鬟答应一声出去,陈夫人问:“贵王府表姑娘无亲无故,家里没有长辈,您和王爷是她唯一的长辈亲戚,婚事上头该舅父舅母做主。” 陈王妃双手抓着小衣裳提起,左右看看,曼声道:“柳絮是王爷的外甥女,但是表亲,终究照亲外甥女差一层,婚事上头还是听听她的意思,柳絮不是扭捏之人,省得不遂心,将来我这表舅母落埋怨。” 俩人在屋里说着话,外间小丫鬟一声,“表姑娘来了。” 俩人互相看了眼,把话头打住。 柳絮进门看见陈夫人在,心里就有些明白,上前见礼毕,柳絮坐在王妃身旁。 拿起炕上一件小衣衫看,笑道:“这么丁点衣衫,看着怪有趣的。” 陈王妃笑道;“那是你表妹的。” 织造陈夫人笑着道:“表姑娘是好性,将来谁若娶了表姑娘是他的造化。” 柳絮只笑不答茬。 陈王妃就着话题,开口道:“柳絮,今舅母找你来,是有一宗事,想和你商量。” 柳絮心里明白,装糊涂,“舅母有事,尽管吩咐柳絮。” 陈王妃拉过她的手,拍拍,“这是一桩好事,你还记得那日我带你去顺义伯府,顺义伯夫人相中了你,她容府二公子,预求你做媳妇,这不,容府让陈夫人做媒人,这容家你可能不知道,顺义伯夫人有两位嫡子,这是嫡出的次子,人极本分,知道上进,说媒的提了不少闺阁小姐,这容二公子发誓宁缺毋滥,定要找一个看对眼的,才耽搁到今。” 陈王妃边说边观察她的脸,稍顿,又接着道:“柳絮,你是懂事知礼的孩子,所有我才找你来问问,你若有心,舅母就替你张罗。” 陈王妃说话,柳絮一直垂着头,心底盘算,若是那日那位公子,看似老实忠厚人,陈氏挑选的,大致错不了,古代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己的亲事由王妃出面张罗是正理,又想呆在王府,赵琛对她不能罢手,自己处境堪忧,不如就答应这门亲事,反正没打算孤老一生,早晚要嫁人,不能让赵琛那厮霸着自己一辈子。 陈王妃追问一句,“舅母提的亲事你可愿意?” 柳絮佯作娇羞,扭捏道;“外甥女的婚事,舅母做主就是,何必问外甥女。” 陈夫人一拍手,乐得道:“表姑娘同意了。” 柳絮告退回去。 念琴坐在堂屋窗下做针线,眼睛不时往外看,心绪不宁,银针扎了手,她把手指放到嘴里吸允,咸咸的血腥味。 看见柳絮走过前院穿堂,顾不得手疼,忙忙放下手里活计,站起身,走到门口,打起猩红毡帘子,“姑娘回来了。” 柳絮嗯一声,眼神示意,俩人进碧纱橱里,念琴着急问道:“王妃找姑娘何事?” 柳絮就把替她说亲的事说了。 念琴神情有几分高兴,小声道;“姑娘,这是一桩好事,姑娘想脱离王府,嫁人是唯一出路。” 柳絮道:“我也是这么想的,所有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 念琴道:“不知那顺义伯府容二公子人品如何?” 柳絮道:“若不好,王妃也不敢给我提。” 念琴高兴地道:“这下子可好了,省得奴婢跟着日夜悬着心。” 柳絮心想,顺义伯府嫡次子不但不辱没自己,自己算是高攀了。 赵琛一进府门,就有王妃派人等在哪里,说王妃有事请王爷进内宅一趟。 赵琛进上房,陈氏迎出来,笑吟吟地蹲身一福,“妾身给王爷请安。” 赵琛探手虚扶,陈氏就势站直身子,夫妻二人进里屋叙话。 赵琛看陈氏脸上始终挂着笑容,问;“王妃是有什么喜事?” 陈氏亲手替赵琛脱靴,闻言,笑着蹲身,“妾身恭喜王爷,贺喜王爷。” 赵琛纳闷,看着她的脸,“我哪里来的什么喜事?” 陈氏在他对面坐下,笑道;“听妾身跟王爷说。”如此这般,把来龙去脉,怎么相看,顺义伯家托人提亲,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表姑娘哪里妾身问过了,表姑娘大概那日看见容二公子,动心了,妾身找她来问,她没犹豫,满口答应了,妾身想王爷和外甥女是表亲,不是亲娘舅,怕她心里不愿意,不好硬做主,所以问问她的意思,表姑娘不是那扭捏之人,当场答应得挺痛快,看来这俩人缘分不浅。” 陈氏说完,心里舒畅,没想到柳絮的婚事顺遂,顺义伯府的嫡子,按说王爷没什么可挑的,柳絮亲事定下,胥家没戏,狠打虞侧妃的脸。 陈氏原指望王爷夸赞,不承想,赵琛的脸瞬间黑了,蹙眉道;“柳絮的亲事,谁让你张罗的?” 陈氏错愕,王爷虽说话声不大,听在她耳中,犹如惊雷,王爷低沉声里隐有怒气,声色俱厉,一点不给她留情面,陈氏管家,诸事妥当,没吃过王爷一句重话,陈氏登时吓得白了脸。 赵琛低沉声质问道;“柳絮搬来王府不到一月,你就这么急着打发她出门?” 陈氏一听,王爷话重,站起身,诚惶诚恐,敛身请罪,“王爷息怒,妾身是一片好心,对表姑娘绝无恶意,绝无撵表姑娘走之意。” 赵琛自行穿上靴子,站起身形,“既然不想撵她走,以后这种事本王看还是罢了。” 说吧,一甩袍袖,转身大步自己撩起帘子出去。 留下陈氏傻傻地愣在原地,想留住王爷,心惊胆颤挪不动步子。 “王妃,王爷走了。”紫苏看王妃一动不动,盯着门帘子,门帘子在王爷身后,重重撂下,轻声提醒道。 陈氏慢慢缓过神来,紫苏扶着她坐在椅子上,王爷说话声低,没朝她喊,但比喊更能让她胆寒,她明显感觉出他压着的怒气,陈氏困惑,好像哪里不对,王爷不愿意这门亲事,也犯不上生这么大的气,这究竟是为什么?误会自己,撵表姑娘走,明明自己一片好心,以王爷的洞察秋毫,不会不明白,那是……。 丈夫的态度,像是一个男人被抢走心爱的女人,这样一想,陈氏激灵一下子,不可能,舅父和外甥女,不……自己昏了头,怎么想到这上头来了。 陈氏百思不得其解,吩咐紫苏道;“去把紫霞,你姐姐唤来,别当着人面,尤其是别让表姑娘知道。” 赵琛从陈氏房中出来,胸中一股怒气,连身旁的宫保都感觉到,屋里说话,宫保在门口听得一请二楚。 赵琛冷笑,“背着我相看男人,她还动心了,本王以为让她住在王府,就可以省心了,还真是防不胜防,难怪对本王拒之千里,原来又是一个陆志文。” 宫保赔笑开解道:“王爷息怒,一家女百家求,表姑娘又长得好模样,难免有人惦记上,王爷方才下了王妃的脸,王妃难堪。” 赵琛甩开步子,走得更快,哼声,“谁让她多管闲事,本王对她已算留着脸面。” 赵琛突然放慢脚步,回身问宫保道;“上次虞侧妃表弟胥公子的事,我还没问你,那胥公子又是怎么一回事?” 到这时候,王爷震怒,宫保不敢隐瞒,竹筒倒豆子,一五一十全说了,“胥公子来王府找虞侧妃,正巧赶上表姑娘来找王爷,二人在府门口遇见,表姑娘叫老奴出去,想是胥公子误会了,胥公子跟奴才打听表姑娘家事,家住何处,奴才没敢透漏一个字,后来,奴才听说,胥公子街上偶遇表姑娘,随后追赶,表姑娘人机智,把胥公子甩掉了,后来的事王爷知道了。” 赵琛余怒未消,冷哼,“好一个招蜂惹蝶的风流性子。” 走了一段路,赵琛回头问身后的宫保,“你说,本王对她是不是太纵容了?随着她性子,不忍相强。” 这话宫保哪敢接,附和王爷说对表姑娘太纵容了,怎么个不纵容法,无非是把柳絮姑娘…….府里人多眼杂,闹出丑事,宫里的皇上皇后知道不干不说,还有府里正妃、侧妃夫人们,一群虎狼盯着王爷这块肥肉,知道王爷不亲近妻妾,是为柳絮,不把柳絮生啖了。 宫保想到这,紧走几步,跟上王爷的脚步,略低身赔笑道;“王爷,看您老说的,那柳絮姑娘的性子王爷不是不知道,老奴看这件事,柳絮姑娘不是出自本意,王妃指的亲事,她一个闺阁女子不好意思拒绝,王爷想深了,依老奴看,柳絮姑娘心里一准是有王爷的,碍着跟王爷这层甥舅关系,才跟王爷保持距离,不肯亲近。” 赵琛听了宫保的话,对柳絮的气消了大半,往秋澜院去的脚步放缓,“你觉得她对本王还是动了心的?” 保保赶紧道;“老奴猜想柳絮姑娘心里有王爷,只不过自己不知道罢了,柳絮姑娘心气高,不肯做小伏低。” 赵琛冷哼,“本王怎么就一点没看出来柳絮姑娘对本王有情意。”暗骂宫保这奴才和稀泥。 宫保看王爷直奔表姑娘的寝殿走,王爷这是要做什么,这怎生得了,眼前就是秋澜院,宫保来不及多想,上前几步拦在赵琛身前,打躬作揖,“王爷,您老千万不能,您老若真是这样,就害了柳絮姑娘了,王爷您老也不想想,府里的姬妾知道事情真相,还不把表姑娘吃了,表姑娘答应亲事,是迫不得已,老奴猜想,无非怕出现这种难以收拾的局面。” 宫保一席话,赵琛当头棒喝,宫保这奴才不是说得没一点道理,自己冲动之下强要了她,不能给她想要的名分,她日后被人唾弃,如何做人?何况现在还挂着甥舅名分,废了王妃陈氏,他不是没想过,可是王妃不是普通姬妾,是皇上指婚,上了皇家玉牒的,怎可轻易休妻,况无故休妻,对一个女人无异于灭顶之灾,古时候妇人三贞九烈,估计无颜面和勇气活下去。 赵琛深吸一口气,望着秋澜院宫门站了良久,掉转身,徐徐往回走。 宫保擦擦头上的汗,好悬,差点出事。 柳絮自上次水边遇见赵琛,竹林里一场虚惊,便不敢去府后头,没事让紫霞找书来看,她翻阅大周朝前后几百年的史籍,发现这大周朝皇家的女子,匡助夫君成大业有之,太后垂帘,做出一番丰功伟业有之,辅佐少主登基安天下有之,铁腕强势之皇后、太后尽出于前朝,皇子们争权夺位,手足相残屡屡上演,大周朝赵氏男人强悍,女人同样强悍,嗜血寡情。 柳絮掩卷深思,朝中之事略有耳闻,皇后摒弃后妃不得干政,扶持母家,排挤东宫太子,江南远离朝堂,安于一偶,实乃大幸。 “姑娘,康宁郡主派人给姑娘送来一坛子佳酿。”杏雨进来,怀里抱着一个小酒坛子。 柳絮奇怪,康宁郡主不是不食人间烟火,问;“送佳酿的人走了?” 杏雨道:“走了,她说郡主能与姑娘为邻,十分高兴,这坛子佳酿,是皇上上次南巡,特地从宫里带出来,命王爷带回来,赏赐给她的,听说睡前喝上一小盅,不但不会醉,还美容驻颜。” 杏雨边说边把坛子放到桌上,酒坛子皇封未启,看来康宁郡主是极细心之人,送人东西带着封条,令收受礼物者释疑。 “送东西的是郡主宫里带出来的侍女,奴婢是头一次见,奴婢要回主子给她赏钱,她把东西给奴婢就走了。” 柳絮伸手抚摸酒坛,坛子是官窑烧出来的,胎质细腻,胭脂釉色华丽夺目,单看这坛子价值不菲。 柳絮暗想,康宁郡主毗邻而居,对自己示好,馈赠东西,礼尚往来,自己应当回礼,满眼望去,什么都是王府的,送人不妥。 表达自己心意,拿什么好,她突然想起柏舅爷给的那锦匣小药,康宁郡主身子骨弱,柏舅爷说健脾开胃的小药,刚好适合,她拿回来后,没给小生子几个吃,三个孩子,生龙活虎,根本不用调理。 柳絮问杏雨:“你紫霞姐去哪了?这半天没看见她。” 杏雨摇头,“奴婢也好一会没看见她,不知她去哪了,是去上院领东西或是去大厨房。” 柳絮道;“更衣,我要出门。” “主子是要家去吗?”念琴听见,进屋里。 柳絮嗯了声,念琴为她找出门穿的衣裳。 柳絮打扮整齐,边往外走,边对杏雨道:“一会你紫霞姐回来就说我家去了。” 念琴跟着,杏雨把主子送出门口,回身把桌上那坛子酒收起来。 王妃关照过王府大门和二门上的人,表姑娘可以自由出入,柳絮和念琴从东角门出去,道不远,不用坐王府的车轿,二人步行回柳家。 一进后宅,看见柳芽儿和宝儿,柳芽儿和宝儿坐在庭中秋千架上,看见柳絮蹦下地,宝儿朝她跑来,身后奶娘撵着笑道:“小爷慢点,看摔着。” 柳芽儿随后跑过来,“姐,姐怎么回来了?” 柳絮笑着一手牵着一个,上了台阶,“哥哥去学堂了?” 宝儿抢着道;“哥哥今没去学堂,学堂放假。” 宝儿往前面一指,“哥哥在书房里念书。” 小生子进了官学,又有了自己书房,柳絮开心,但愿小生子将来能出息,不枉费自己一番苦心。 柳絮同三个孩子一块吃了午饭,又问了小生子功课,小生子对答如流,柳絮甚为满意,嘱咐他用心学,小生子突然想起什么道;“姐,我最近几日上学,总觉得好像有一双眼睛盯着我。” 柳絮紧张地问;“看清楚是什么人了吗?” 小生子摇头道;“没看清。” 柳絮担心地道;“你以后上学一定要小心。” 小生子道;“姐,你放心,我上学坐车,跟出门有两个小厮,一般会几下三爪猫功夫。” 柳絮嘱咐奶娘,别带柳芽儿和宝儿出门。 又找来门上的下人,门户紧闭,吩咐若有生人不放进来。 下晌,柳絮和念琴从柳府出来,往王府东角门走,柳絮一边走,总觉得身后有人盯梢,柳絮放慢脚步,好像身后那人脚步放慢,柳絮猛不丁一回头,那人躲闪不急,一晃,离得远,柳絮恍惚看着像是个中年男人,那男人一闪身就不见了。 柳絮狐疑,这人是谁?是王妃派来监视自己的?又不像,那是哪个? 念琴也知觉,道;“姑娘,奴婢看身后那人好像从姑娘出门就一路跟着,看咱们发现就躲起来了。” 柳絮思想,不得要领。 二人进了王府东角门,经过中庭时,看见宫保打对面遥遥过来,像是要出门,柳絮喊了声;“保公公。” 宫保颠颠小跑过来,赔着笑脸,“表姑娘招呼老奴?” 柳絮看看左右无人,悄声问:“你家王爷派人跟着我了吗?” 宫保诧异,头摇的跟拨浪鼓,“没有,奴才敢断定没有,王爷的事,不瞒奴才,王爷若是派人跟着姑娘,老奴必定知道。” 柳絮心底盼着赵琛不放心她,暗中保护她,不是赵琛,她心里七上八下,没来由地担心。 宫保看出她不同于平常,表情些许紧张,忙问;“姑娘是遇到什么事了吗?是有人跟踪姑娘。” 柳絮忙掩饰道:“没事,可能是我多心了。” 心里却想,这绝对不是自己多心,小生子和念琴也是看见的,确实有人跟踪自己,看来那人一直在柳府门前转悠,要不小生子怎么说看见。 她不想让赵琛知道,小题大做,张扬开,那人也许是王府里王妃侧妃夫人的人。   ☆、第100章 柳絮到上院给王妃陈氏请安,陪陈氏说话,柳絮看陈氏像是有心事,对她也不像往常,笑容有点勉强,没提顺义伯府的婚事,柳絮自然不好问,有几个管家媳妇来回事,柳絮看陈氏忙,告辞出来。 柳絮想王妃大概有什么不遂心的事。 柳絮回到秋澜院,命杏雨拿着装小药的锦匣给康宁郡主送去,一会,杏雨回来,满脸喜色,从怀里摸出半吊子钱给她看,“姑娘,这是郡主赏的,郡主不愧是宫里出来的,出手大方,抵上奴婢一个月的 月钱。” 柳絮看杏雨眼浅,责怪道;“郡主派来的送东西的侍女不要赏钱,你收了她的赏钱,让人怎么想?岂不是我们小家子气,送点子东西,找补回来。” 杏雨听说,把半吊子钱放到桌上,面上有几分羞愧,“是奴婢没想那么多,郡主赏赐,不该拿着。” 柳絮把桌上钱塞在她手上,“要都要了,不是什么大事,你自己收着吧!” 二门上一个婆子穿过花园往内宅西北走,迎头正遇见王妃上院的紫苏,那婆子主动搭话,“紫苏姑娘这是要去哪里?” 紫苏笑着道;“去唤管家来一趟,王妃找,妈妈今怎么进来了?” 那婆子笑道:“这不是,门口有个人找表姑娘,门上下人让老奴替回一声,问表姑娘见不见?” 紫苏同柳絮房里的紫霞是亲姐俩,紫霞是姊,紫苏是妹妹,紫苏听姐姐说表姑娘家里没什么人,好奇心驱使,问那婆子道;“是什么样人找表姑娘?” 那婆子道:“一个中年男人,门上下人说,在门口转悠好几日,差点当奸细拿了,后来他说是表姑娘的亲戚,门上的人不知真伪,让老奴回表姑娘,见不见,若表姑娘说不见,就把他一顿棒子打走。” 紫苏道:“表姑娘和我们王爷是亲戚,那这么说这人也是王府的亲戚。” 那婆子笑道:“你看我,光顾着说话,还得赶紧进去找人。”说罢,就往园子里去了。 柳絮窝在南窗下藤椅里手里捧着一本书,看得聚精会神。 念琴神色惊慌地走来,看屋里没人,凑近她耳边小声道;“姑娘,二门上一个婆子说大门口有人找姑娘。” 柳絮吃惊抬头,什么人找到王府,问:“是个什么人?” 念琴压低声道;“那婆子没看见本人,说不清长相,就说听门上下人说是个中年男人。” 柳絮警觉,盯着念琴道;“是不是跟踪我的那人,一定有什么来头。” 念琴担忧地道;“奴婢也这么想,不知他找姑娘做什么?这个人不像是正经人,若是正经人何不正大光明找姑娘,用背地里鬼祟跟着姑娘。” “姑娘是见还是不见?” 柳絮道;“我出去见见,看到底是谁。” 那二门上婆子说来人在王府大门等,柳絮出了中门,往大门口走。 柳絮遥遥望见王府大门,这时,正有一乘马车出府,王府大门顿开,柳絮看见一个男人探头探脑往里看,马车驶出,下人关上王府大门,开了大门上的小门。 那中年男人趴着小门往里望,一眼看见柳絮出来,招手喊;“柳絮。” 这喊自己名字的男人,像是跟自己关系极为密切,柳絮穿越后某部分记忆缺失,记不起这男人是谁。 那男人待柳絮走近,满脸堆着笑,“柳絮啊!你让爹好找,怎么你姊弟搬家也不告诉爹一声,害得爹找不到你们,回原来的家,门上一把大锁,自家屋子都进不去。” 柳絮一下子明白了,这是自己在这一世上的酒鬼爹柳旺德,这名字是她在卖身契上看到的,牢牢记住。 柳絮迈步出了角门,意思别在这里说,让王府里下人看着笑话。 俩人来到离王府正门几十步远那棵老槐树下,柳絮打量这酒鬼爹,身材瘦弱,脸色蜡黄,一身破旧的布袍子,邋邋遢遢,眼珠子浑浊,一看就是长年饮酒掏空了身子。 柳旺德陪着笑脸,“柳絮,听说你是这王府里的表姑娘,你没在周家做媳妇,怎么混到王府里来了,我闺女成,有本事,比爹强。” 柳絮冷冷地道:“你找我有什么事?快说,我还要回去。” 柳旺德本想跟她套套近乎,瞧闺女神情冷淡,面露不屑,硬着头皮道;“爹知道你怨恨爹把你卖到周家,给个瘫子做媳妇,是委屈了你,爹那也是逼不得已,讨债的见天上门,扬言不还钱,就剁了爹的手,柳絮你是个孝顺闺女,知道爹的难处,不记恨爹吧?” 柳絮看他假情假意,没有丝毫父女骨肉真情,不想听他啰嗦,开门见山道;“你就直接说,找我做什么?” 柳旺德手抄着袖,弓着腰,可怜巴巴地道:“柳絮,求你可怜可怜爹,爹现在是吃了上顿没下顿,这不饿了几天了,你现在在王府里享吃香喝辣的,能眼看着你爹冻死饿死,好歹我生养你一回。” 柳絮淡淡地道;“你生养我,不是把我卖了三十两银子,没赔本,你那卖女儿的钱不是拿着跟个女人跑了,怎么回来身无分文了?” 柳旺德一听,咳声叹气,“柳絮,我跑出去,这一年钱都花光了,现在兜里空空的,爹不骗你。” 柳絮鄙夷,“是又赌输了?” 柳旺德看被女儿揭穿,讪讪的,“爹本来是赌赢了钱,把你从周家赎出来。” 柳絮不屑,本来对这个爹一无好感,现在简直就是厌烦,连亲生女儿都欺骗,卖女儿没有一点负疚感,打断他,“别忘了,你签的是死契,你卖一次女儿还不够,还想榨出干血。”说罢,衣袖里掏出几百吊钱,仍在他怀里。 “我不想再见到你,你我已无任何关系,我没钱,有钱也不会给你,这几吊钱算我善心施舍的。”说完,不等柳旺德反应过来。 径自往回走,进了府门。 不是柳絮绝情,她尚且顾不过来自身,酒鬼爹总来纠缠,势必引起人怀疑。 自见过酒鬼爹,这一整日,柳絮甚为不安,总预感要出什么事。 念琴看出她心绪不宁,泡了杯玫瑰花茶,端着她,“姑娘不需担心,姑娘住在王府,姑娘的亲爹即使找来,不能把姑娘怎样,小生子他们,柳府有下人看着,出不了事,再说,不管怎么样他都是小生子几个的亲爹,难不成还害了他们,依奴婢说,姑娘出去走走,散散心,别总想这事。” 柳絮想想也是,自己担心什么。 这几日,她没去秋澜院后头的湖边,怕撞见赵琛,一直未敢去。 她信步出了秋澜院后门,日已西坠,她寻了一块平整的石坐下,眺望湖面,波光粼粼,湖水像镜子面,平静无波。 突然,隐隐传来琴音,柳絮循声望去,琴声像是从康宁郡主寝殿飘出,柳絮侧耳细听,曲调婉转低回,缠绵悱恻,若有如无。 突然,琴声停止,周围恢复一片静谧。 上院 王妃陈氏屏退所有人,关着房门,跟王府管家陈录在屋里说话,陈氏问;“她的底细都查清楚了?” “查清楚了,王妃。”陈录是王府大管家,是陈氏心腹得用之人。 “老奴收买了吴府下人打听到,吴二姑娘嘴里的柳絮曾在吴府大厨房帮工,说是卖身吴府一个管家的瘫儿子做媳妇,后来跟了吴府大姑娘嫁到邵家,王爷出面要出她来。” 陈氏道;“看来那日吴府二姑娘没浑说,表姑娘确实是她府上的下人,不过她家贫穷,卖身为奴,后来王爷找到她,把她要出来,为脸面,隐瞒过往,这算不得什么,邵府的人怎么说?” “奴才去邵府打听过,说三房三奶奶陪嫁丫鬟有个叫柳絮的,后来不知怎么放出府,邵府里捂得严实,具体信打听不出来。” 陈氏手里拿着一柄玉如意,反复摩挲,“我就说她行事大方得体,跟过邵千户的夫人,邵千户夫人我见过,一派大家风范,表姑娘跟在她身边,自然学到几分,不足为奇,邵千户夫人上次见到她装不认识,刻意替她瞒着,说明邵夫人是聪明人。” “王妃,奴才想起一宗事情,府门口有个男人找柳絮。” 陈氏抚着如意的手停住,“男人找她?是什么的样的人?” “穷困潦倒,穿的衣衫褴褛,听门上人说,表姑娘跟他出去,俩人站着说了一会话,表姑娘回府,那人不死心,在府门口站了半日。” “去打听一下那个人,看能不能从他口中问出点什么。”陈氏直觉这个男人跟柳絮关系非同一般。 柳絮担心柳旺德不会善罢甘休,果然,二日,门上人来回说昨那男人又来找表姑娘,不见表姑娘不走,称是表姑娘近亲。 来回事时,恰巧紫霞没在屋里,就念琴一个人,念琴道:“姑娘,这可怎么办?他总来纠缠,万一让府里人知道,姑娘有这么一个爹,表姑娘声名受损。” 柳絮真正担心的不是这个,若让王妃知道,柳旺德说出自己不是梁王外甥女,真相一旦暴漏,惹大麻烦了,尽早打发他走。 柳絮换上一件衣衫,匆匆往王府大门口走去。 柳絮一出大门,看见柳旺德站在昨日那棵老槐树底下等她,柳絮走近,厌恶地道;“你又来找我做什么?昨不是都说明白了吗?” 柳旺德嘿嘿干笑两声,小眼睛闪着精光,“闺女,不是你爹总来麻烦你,实在是你爹活不下去了,你爹若是有一分活路,也不用来看你的脸色,你爹腆着脸来找你,闺女你若还有一点孝心,不能三言两语就把你爹打发了。” “你不就是想要钱。”柳絮说着,从衣袖里摸出一块银子约莫有十两,塞在他怀里,“拿去,以后别在来纠缠我。” 柳絮说完转身就走,柳旺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就这一点银子就想打发你爹?” 柳絮停住脚步,回身,冷冷地道:“你想要多少才能不来烦我?” 柳旺德一副无赖相,脸上显出得意,“这才是我生养的闺女,你爹我就痛快点,要的不多,一万两银子怎么样?” 柳絮看着他贪得无厌嘴脸,实在腻烦,“你再卖一次闺女,看能不能卖出这些银子出来?” 柳旺德小黄眼珠转了转,“一万两嫌多,就五千两,不能再少了,五千两对王府来说,算个屁?” 柳絮鄙夷地看着他,柳旺德厚着脸皮,威胁道:“我打听看门的说你是这里梁王的外甥女,你娘的娘家亲戚,那几头烂货我能不清楚,你死了的娘,娘家人早就死绝了,你是有个舅舅,半年前我见过,穷得跟臭要饭似的,哪来的梁王做你舅,你跟那梁王什么关系?不是正当关系吧!信不信,我把这事捅出去,有你好看。” 柳絮气得心直突突,这一世,怎么遇见这么一个不是人的爹,她强忍住气,不能跟他撕破脸,这无赖什么都做得出来,遂道:“你要的我一时手头没有,过三天你等我信,不过你别来王府,就在旧宅等我,我给你送去。” 柳旺德笑了,“这就对了吗?爹没白养你。” 柳絮回身进府,念琴站在门里等她,离开大门一段路,念琴问;“姑娘,怎么样?他说什么了?” 柳絮冷笑,“要五千两银子。” 念琴唬了一跳,道;“这可怎么是好?” 柳絮道;“王爷给的头面首饰估计倒是值万两,但紫霞知道得一清二楚,少了,定然引起她的怀疑,再说五千两拿头面送当铺,王府的东西,太惹眼。” 念琴管姑娘房中头面钗环和月银,姑娘的家底她是知道的,忧愁道:“姑娘手里的现银几百两,是王妃给的私房钱,给姑娘做零花钱的,要凑出五千两,差得太多。” 二人边说,走回秋澜院,绕过粉青照壁,紫霞从堂屋窗子里看见,走出来,打起软帘,“姑娘这么早去哪了?” 柳絮随口道;“出去走走。” 二人进屋,这时,院子里进来大厨房的下人抬着一筐新鲜菜蔬,紫霞下了台阶,亲自点验过数。 柳絮看她出去,叫念琴把账册拿出来,上面登记她所有私房东西,每一样首饰都是上了账册的,唯一没上账册的就是吴淑真给的那匣子里几只钗。“ 柳絮打开匣盖,念琴捡起一只钗拿在手里,“这几样首饰不错,珠子的成色是上好的。” 柳絮手抚着乌木缠枝描金匣,估摸这几样,能值三四百两银子,加上手头上的现银,能凑出一千两。 柳絮抬头看紫霞走回来,忙把东西收起来。 晚间,屋里就柳絮和念琴俩人,念琴一头铺床,一边犯愁,道;“姑娘能不能跟他当面说说,现今手头上没有,先付少部分,等以后有了在补上,不管怎么说他是姑娘的亲爹,不至于把姑娘往绝路上逼。” 柳絮早把这世的爹嘴脸看清楚,六情不认,就认银子,“他能把亲生女儿推入火坑,跟这种人有商量吗?我是担心,即使我凑齐五千两银子给他,他不会就此罢手,欲壑难填,五千两银子到手,眨眼赌输了,还会来纠缠。” 念琴放上被子,直起腰,道;“依着奴婢的意思,找王爷解决,王爷不能像姑娘好说话,给他点教训,让他记住,不敢随便乱说,就是……” 念琴对着坐在妆台前卸妆的柳絮踌躇一下,道;“就是他是姑娘的亲爹,怕姑娘心软。” 柳絮拖绣鞋上床,淡淡地道;“我有什么心软,他不顾父女情分,我做女儿的仁至义尽,他丢下子女不顾,算是什么父亲。” “既然姑娘跟他没什么父女情分,依着奴婢的意思找王爷告诉这件事。” 柳絮躺下,望着雕花承尘,“我再好好想想,后期限才到。” 上院 王妃陈氏绷着脸,问贴身丫鬟云燕,“这话你打那听来的?” 云燕神色紧张地道;“奴婢是听信夫人屋里的丫鬟莲叶说的,她偷听信夫人和贴身大丫鬟乌梅说话,隐约听着好像是这么一回事。” “这么说王爷那日跟一个黄裙女子在一块,把信夫人引开,这女子一定不是王爷的姬妾,若是王爷的姬妾,就不用背着人,极有可能是一个身份尴尬之人。”陈氏手里捻着珊瑚珠串,思谋着。 云燕进言,“王妃,能不能又是西殿哪位?” 陈氏想想,摇头,“西殿哪位那点子丑事,阖府有几个不知道,何苦这样子小心。” 陈氏眯缝眼,突然,那个念头从心头又闪过,她闭眼,心道;但愿是我多心,猜错了,不过黄裙,西殿哪位不喜黄色,不是她,她心头又闪过那个影子。 “你去一趟秋澜院,把紫霞叫来。” 云燕走了,王妃陈氏略一思索,爬到炕梢,打开箱笼,从里面摸出一个精美小巧的镂雕描金红木匣子,放在身旁炕桌上。 紫霞进王妃寝殿,王妃挥手示意屋里人下去,云燕最后走,关上寝殿的门,站在门口,隐约听屋里陈氏和紫霞对话。 良久,像是说完了。 紫霞告退,陈氏拿起桌上的红木匣子,“我这里有一匣熏香是海上运来的,味道寡淡,比宫里的东西好,没有香料的味刺鼻,王爷统共拿回来这么几匣,东西少,我留了一匣,给表姑娘一匣,侧妃夫人们都没有。” 紫霞道;“表姑娘不喜香味太浓,正好使清淡的。”拿上匣子走了。 王府里各房掌灯,柳絮坐在西屋书案旁椅子里看书,心里有事,书上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海棠拨亮了灯盏,给姑娘端茶倒水,跟前侍候。 这时,门口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啪嗒珠帘一响,念琴一阵风似的进来,口气略急,“姑娘,柳府上来人捎信说小生子不见了,下学就没回来。” 柳絮蹭地一下子站起身,“跟小爷的下人呢?” 念琴摇摇头,“柳府的下人在外面,姑娘是不是招呼进来问一问。” 柳絮急忙道;“叫进来。” 来的是柳家那个干练的管家媳妇冯才家的,进门是一脸焦急,柳絮顾不上说别的,直截了当问;“怎么一回事,小爷是怎么没的?” 冯才家的哭丧着脸,“听跟小爷上学的两个小厮说,下学,一个小厮出去买东西,另一个小厮正赶上要出恭,待那小厮出恭回来,找小爷就不见了,对了,说这几日有个男人总是围着柳府转悠,姑娘交代门上人不让生人进去,他几次想进门,看门的都没让他进。” 柳絮就明白了,这大概是柳旺德,她那酒鬼爹干的,目的是威胁自己,尽早拿钱。 柳絮让那媳妇回去,嘱咐看好柳芽儿和宝儿。 柳絮看海棠在屋里,吩咐道;“我上火头有点疼,你去府里药房里要点管头痛的小药。” 海棠答应一声出去。 屋里就柳絮和念琴,念琴道:“是不是姑娘的爹把小生子领走了。” 柳絮不大担心,“一准是他,小生子不小了,什么事都懂,陌生人他是不会跟着走的,不管怎么说,他不能拿儿子怎么样,这点我倒是不担心,我担心的是,给了他钱,他胃口越来越大,留下早晚是个祸害,对几个孩子也不好。” “姑娘的意思是……”念琴知道姑娘已有了主意。 “找王爷出面解决,免除后顾之忧。” 夜晚风凉,念琴拿件披风,替柳絮披上,念琴提灯,主仆往外宅书房去找赵琛。 梁王这几日没过上院,陈氏弄的汤水,实在让他苦不堪言,宫保不忍心看王爷遭罪,劝王爷幸皇后宫里送来的两位美人下火,换换口味,赵琛不肯,提不起兴趣。 梁王外宅书房,周围亲信侍卫把守,小生子出事,柳絮找梁王舅父出面,无可厚非,名正言顺。 梁王的亲信侍卫跟随王爷去过柳家,自然认识柳絮,不阻拦,客气地让路她进去。 柳絮进书房,宫保听见有人来,从里间内书房走出来,看见是柳絮,宫保打心眼里高兴,柳絮姑娘住在内宅,王爷想见一面都难,柳絮姑娘自己找来,焉有不高兴的,宫保紧走几步,躬身赔笑道;“表姑娘来了,王爷在里面。”也不多嘴问她来此何事。 听见门口传来细碎的脚步声,轻轻的帘子一响,赵琛从书案后抬起头,深眸刹那明亮少许,绕过书案,迎着柳絮过来,含笑道;“你怎么来了?” 柳絮敛身,福了福。 看赵琛离她很近,退后一步,直接说了来意。 赵琛听后,负手来回踱步,半晌,突然站住,“你是说你爹回来了,带走生子?” “我猜想可能是他带走的,生子懂事了,一般不认识的人带不走他。” 赵琛站住想了想,“我出手找回生子,不过你爹不能留着,留着早晚出事,三个孩子也不安全,毕竟是他们的亲生父亲,骨肉亲情,难免接触,孩子小,不懂事,万一有个闪失。” 柳絮也这么想,柳旺德穷急眼了,把孩子拐去卖了,不是没可能,既然当年能卖自己,也就能卖三个孩子,小生子大了,卖不了,柳芽儿和宝儿难说。 柳絮道;“怎么处置他?” “让他离开此地,永远别在孩子们跟前露面。”柳絮松口气,她以为赵琛说要杀了他,柳旺德无德,可怎么说都是三个孩子的亲生父亲。 “我现在就着人去办,你不用担心。”赵琛安慰道。 这里有正经事要办,二人就没说别的,柳絮告退走了。 柳絮带着念琴回内宅,有赵琛安排,柳絮放下心。 柳絮一宿睡不安稳,梦里频繁出现柳旺德的脸,一会又换做王妃陈氏。 柳絮早起,揉揉太阳穴,念琴道:“奴婢听着主子昨没睡好,待会吃过早膳,再睡个回笼觉。” 吃早膳时,柳絮无精打采的,紫霞瞅瞅她的脸,道;“主子睡西暖阁炕烧太热了,睡不安稳。” 柳絮嗯了声。 吃过早膳,她捧着书本看,看着看着,眼睛合上,心里有点迷糊,小生子的身影在眼前直晃。 海棠看见姑娘手里端着书本,头歪着,手里的书掉落在地,拾起地上的书,轻声唤道;“姑娘,去床上睡吧!一会午膳送来,奴婢叫您。” 柳絮心里一阵迷糊,“午膳我不吃了,不用叫我。” 她蹬掉绣鞋,爬在床上,搂着被子睡着了,这一觉就是几个时辰。 日头偏西,她悠悠醒来,透过纱帐,飘入丝丝渺渺一股清淡的香气,柳絮半支起身子,素手撩起帐子,看见屋子里就紫霞一个人,正在熏衣裳,听帐子里有动静,看柳絮醒了,拿过手上刚熏过的衣裳,服侍柳絮穿上。 柳絮抓起衣襟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好像有股清淡香气,细闻不太真切,若有若无,用的是什么香料熏的?” 紫霞替她抻一抻裙角,道;“听说是海上运来的,统共没两盒,王妃留下一盒,剩下的这盒给了姑娘使。”   ☆、第101章 紫霞拿过来刚熏过的衣裳服侍柳絮穿上,念琴掀门帘进屋,“主子醒了?”朝柳絮递了个眼色。 柳絮会意,对紫霞道;“睡了几个时辰,有点饿了,你去小厨房取碟子点心来吃。” 紫霞道:“小厨房张妈刚做了些小点心,预备主子起来肚子饿,先垫垫,奴婢去拿。” 紫霞刚出去,念琴探头看屋里没人,进来,神神秘秘的,左右看看,伏耳道:“才小路子来说王爷叫姑娘去府后头湖边,有事跟姑娘说。” 紫霞取点心,柳絮没法就走,等紫霞端了一碟子点心进来,念琴打水侍候她洗手,紫霞替她擦干手上水珠,柳絮拈了两块点心吃了,余下就赏紫霞和念琴吃。 念琴拧了把湿棉巾,柳絮擦抹几下手上的油,把湿棉巾扔给念琴,站起身往门口走,紫霞后面叮嘱一句,“主子别走远,一会大厨房送晚膳来了。” 柳絮边走边说,“我吃点心这会子不饿了,大厨房晚膳送来,先放着,等晚间饿了在吃。” 柳絮经过秋澜院后头小花园,由花园小角门出去,就看见那片湖水,她来到湖左侧一片竹林边,夕阳下,一个男子高大的身影对着远方的湖面眺望,赵琛听见脚步声,身形未动。 柳絮走过去,二人并肩站着,柳絮平静地道;“小生子找回到了?”她相信在江南地界,梁王属地,没有他梁王办不到的事情,是以她并不担心。 赵琛声音里有些许嘲弄,“我派人去柳家故宅,你爹带着小生子果真在哪里,还等你送银子过去。” “打发他走了?”柳絮不愿管他叫爹,柳旺德根本不配做她爹。 “我让人恫吓他,他把小生子扔下,带着一个女人跑了,怎么有这种混账爹?”赵琛愤愤不平。 “他这次吓跑了,到外面活不下去,还会不会再回来?”柳絮有点担心,柳旺德若偷着跑回来,对三个孩子不利,或万一被人利用,自己处境更加艰难。 “不会,剁掉一根手指,他总得长点记性。”赵琛冷声道。 柳絮打了个寒颤,“小生子没看见吧?” “这种血腥怎么能让孩子看见?”赵琛说得稀松平常。 赵琛侧头看着她,“你头两日就知道你爹回来,为何不早来找我?” 柳絮期期艾艾,“我本想自己解决。” 赵琛盯着她娇美侧颜,嗤笑一声,“是怕我对你用强,玷污你清白?顺义伯府容二公子嫌弃你?不肯娶你?” 话都说白了,柳絮心一横索性把心里话说了,“王爷,你不能留我一辈子,王爷姬妾成群,又何必为难与我,放我过我自己的日子,王爷……。” “够了。”没等柳絮说完,赵琛打断她的话,“你就这么急着嫁容二公子,怎么相中了?你不是喜欢陆志文那书呆子,这么快就转换门庭,跟容二公子眉来眼去。” 柳絮羞恼,冲口而出,“还不是你逼的,我不嫁人怎么离开王府?等我人老珠黄王爷才放我出府吗?” “你休想嫁去容家,我不答应,你那都不能去。”赵琛心中气恼,暗道,她就这么想离开我,可见是薄情寡义之人,我对她恨不得把心掏出来,她无动于衷,真是铁石心肠。 柳絮气道;“你留下我想怎样?” “我想怎样,你心里清楚,娶你为妻。”赵琛想都没想,冲口而出。 “你有妻有妾有子,我算什么?”柳絮道。 “那你要我怎么做,你说?”赵琛懊恼。 柳絮垂头,低低道;“我没让你怎样,你留在王府,跟你妻儿安享富贵,我嫁我的人,各不相干。” 赵琛冷笑,“各不相干?当初若不是你,我何以会来到此地?” 柳絮声儿弱了,“那你是恨我害了你,我承认是我的错,当初不该置气,但事情已经这样了,你把我留下,弥补不了什么,我们还是各走各的路,求你放了我。” 赵琛断然道;“等我何时改变主意,或许有那么一日。” 柳絮跟他谈不拢,耽搁下去无果,轻声道;“我该回去了。” 她转身,迈出一步,赵琛在背后一把扯住她手臂,往怀里一带,柳絮便跌入他怀里,头趴在他胸口上,赵琛抚摸她的乌发,放软了声音,“多呆一会。” 柳絮硬下心肠,慢慢推开他,轻声道;“我真的该走了,我说的话,王爷好好想想。” 赵琛直看着柳絮身影进了秋澜院后门,他转身站在湖边,良久,心里道,我若放手,从此就永远失去你。 赵琛眼望着湖面,心绪烦乱,上书皇帝,废梁王爵位,贬为庶民,跟柳絮一走了之,这或许是二人在一起唯一一条路,可是抛下王府众姬妾子女,远走高飞,王府一干女人瞬间变成孤儿寡母,从养尊处优,落入凄惨境地。 梁王兀自沉思,没注意到不远处竹林东侧有一人,一直注视这厢,梁王跟柳絮说话时,她眼睛死死盯着二人。 柳絮离开,梁王一个人矗立许久,才徐徐转回身,离开。 那个女子一直望着他的背影走远,直到看不见,身旁侍女轻声道;“郡主,王爷走远了,起风了,郡主回寝宫吧!” 康宁郡主似浑然不觉,一步步走向水边,那侍女大惊,想拦阻,康宁郡主徐徐走到赵琛方才站过的地方,这时,一阵秋风,吹皱了一湖方才还像镜面似平静无波的水面,冷风刮过,康宁郡主兀自迎风立着,一动不动,像木雕泥塑一样。 身旁侍女劝道;“郡主,还是回去吧!天都快黑了。” 康宁郡主慢慢转回身,同那侍女二人往萧寒殿走去。 柳絮从后门进去,就是秋澜院的小后花园,念琴迎面走来,“姑娘可回来了,紫霞姐要去找姑娘,被奴婢拦下,说奴婢去找姑娘。” 柳絮心想,亏没过多纠缠,王府里耳目众人,行事加小心。 念琴问起事情办得如何,柳絮简单几句带过,念琴松口气。 柳絮回屋,洗手,便走去偏厅用饭。 这厢紫霞带着丫鬟们把晚膳早已摆上桌,紫霞左等姑娘不回来,右等不回来,秋末,天道凉了,饭菜放一会就冷了,紫霞着急,对念琴道:“姑娘不知又逛去哪里,我出去找找。” 念琴掐算姑娘这时候正跟王爷见面,忙拦住道:“紫霞姐,还是我去吧,我知道姑娘常去的地方。 紫霞看看她,“也好,你快去快回。” 念琴脚步匆匆走了。 念琴走没一刻钟,秋澜院的下人就嚷嚷着,姑娘回来了。 紫霞摸摸桌上的菜肴,都还热乎,就是那盆汤有点冷了,她端下去,拿到小厨房,用小铜炉热。 她看着锅里的汤滚沸,汤锅双耳垫着布想端下来,铜锅烧热烫手,她手一抖,汤锅一倾斜,汤水洒到裙子上,一个小丫鬟趴门,“紫霞姐,姑娘找你呢!问你去哪了。” 紫霞把手上的锅递给她,“说我去换件衣衫就来。” 紫霞匆匆走到下处,她进屋里翻出一条裙子胡乱换上,拿起那条弄脏了的裙子,刚想放到脸盆里洗,一股香气,若有如无,她身为侍女,侍候主子的下人,没资格熏衣裳,这衣裳上那来的香气,且这种香气很特殊,不是平常用的熏香,突然想起,下晌给姑娘熏衣裳用的是王妃给的那匣子香料,她有点奇怪,把裙子放到鼻子底下闻了闻,是这条裙子上散发出来的清香,看样子这匣子香料很特别,自己只是给姑娘熏衣裳时沾染上,过了几个时辰,香气仍不褪去。 突然,她心头一紧,王妃叫她过去,问了不少表姑娘的事情,这匣子香料难道…….。 良久,紫霞把裙子放到盆子里,把脸盆推到床底下,心想,等侍候姑娘用完饭得空再洗。 紫霞走去东偏厅,看丫鬟出出进进,捡桌子,自己上来晚了,姑娘吃完了,她走进去,看一个小丫鬟跪地举着水盆,姑娘正在洗手,柳絮洗两下,接过念琴递上来的帛布擦手,看见她,笑道:“我刚想让人去叫你,今晚膳有一碟子奶皮酥,我知道你爱吃,我让她们给留起来,收到斗橱里,快吃去。” 紫霞的心微微一热,她从小卖到王府,还没人对自己这么好,除了妹妹紫苏。 紫霞从斗橱里端出那碟子点心,拈起一块,放到嘴里,竟吃出一丝苦涩,回头看柳絮正微笑看着她吃。 紫霞心一酸,忙掉过头,表姑娘心细,她怕她看出自己情绪变化,她妹妹紫苏在陈王妃屋里当差,她是王妃的人,心应该向着王妃的,不,是必须向着王妃的。 剪刀胡同,柳家院门口,围着一群人,管家陈录一脚踹开院门,身后人蜂拥而入,陈录进屋里,东西屋都没人,东屋里柜子敞开,破旧的衣裳甩了一炕,像是有人翻过一样,西屋空空的连个家什都没有,东屋好像有人刚住过。 陈录一挥手,“给我搜。” 那群人冲到后院,连柴垛都拨拉开找了,什么人都没有,一个下人提着一只人的手指,跑进来,“总管,这是在院子里找到的,还有血,血还未凝固,像是刚刚剁下来的。” 陈录接过,看一眼,这是一个男人的小拇指,随即一甩,那只断了的手指正好落入脏水桶里。 陈录有点垂头丧气,一挥手,“撤。”一干人走了。 陈录当下回王府,直接奔王妃正院,陈王妃屏退左右,紧张地问;“怎么样,找到那个男人了吗?” 陈录摇头,“有人比奴才快了一步,奴才到柳家,找到一只刚剁下来的手指,人不见了,奴才想大概处置了。” 陈氏暗惊,“谁出手这么快?”思忖,难道是王爷?此人手段狠辣,应该是梁王无疑。” 陈录道;“奴才问左右邻居,有人说看见一伙人从柳家拖出来两个人,一男一女,塞在车子里,拉走了。” 陈氏低头暗想,王爷出手,堵住他的嘴,柳絮的身份真的可疑,遂道:“你详细打听一下表姑娘的亲戚、族人,母家姓氏,她母亲娘家还有什么人?宗族的人,都查一查,一个别漏过。” “是,奴才知道了,这个容易,柳家住在汝阳城十几年,人丁单薄,总有几房亲戚,一打听就知道了。”陈录胸有成竹,这件事好办。 “你速去查。” “是,奴才立马就去。”陈录刚想往外走。 陈王妃喊了一句,“回来。” 陈录走回来,“王妃还有何吩咐?” “这件事瞒着王爷千万别让王爷知道,去查的时候,有人问起,就说是…….”陈氏唤他附耳过来,小声交代几句,“奴才明白。” 陈录走了。 上院 奶娘怀里抱着小郡主,小郡主小脸抽巴巴的,直淌清鼻涕,不时咧嘴要哭,撇撇嘴,很委屈的样子,陈王妃一脸焦急,催促,“御医怎么还未来。” 云燕道:“奴婢打发人找去了,这会子快到了,奴婢出去迎迎。” 说完,云燕快步出了寝殿,提着灯笼,走去院门口,张望,好容易看见一点灯火,侍女引着御医赶到。 云燕忙忙回寝殿,王妃陈氏摸摸小郡主的头,发热,心里焦急,云燕一进寝殿的门,喊道:“御医来了。” 陈氏吩咐奶娘把小郡主放到炕上,用小被子盖好,御医进门,话不多说,直奔炕跟前,紧张地仔细检查,郡主金枝玉叶,他不敢丝毫疏忽大意。 良久,御医面部表情松弛下来,回身朝陈王妃躬身一礼,“回禀王妃,郡主晚上着凉,没什么大碍,吃几剂小药,退热即可,不过小郡主幼小,禁不得折腾,为防意外,夜里需有人守着,过了今晚料就无事了。” 陈氏放下心来,“大人辛苦了。”吩咐人让至厅里待茶。 连下里给郡主喂退热的小药,小郡主咿呀哭泣,云燕端着药碗,陈王妃勉强把药给灌进去,拍着哄睡着了。 陈王妃看小郡主睡了,命云燕和紫苏守着,出了里屋,来到厅堂坐下,脸黑下来,“谁昨晚值夜?” 侍候小郡主的奶娘和一个丫鬟吓得咕咚跪倒,哆哆嗦嗦,叩头请罪,“奴婢等该死,没有照顾好小郡主,王妃恕罪。” 陈王妃眼角扫了眼二人,冷冷地道:“记得我曾说过什么,小郡主侍候好了,你们要什么有什么,若有闪失,知道我该怎么做。” 奶娘和那丫鬟吓得魂飞魄散,连一句整话都说不出来,只有趴在地上,一个劲叩头,直把头磕出血来,陈王妃也不理会。 这时,外间丫鬟喊了声,“王爷来了。” 陈氏才挥挥手,命人把二人带下去,二人哭哭啼啼,被人拖着扯下去,直着脖子嚷饶命。 梁王赵琛进门,正巧这二人被人拖着出来,梁王看了一眼,进寝殿去。 陈王妃看见赵琛进门,心里踏实少许,迎着上前,蹲身福了福,柔声唤了句;“王爷。” “小郡主怎么样?”赵琛进里屋,走到炕前,低身瞅瞅,小郡主已睡着了,呼吸均匀,他伸手轻轻探下额头,略有点热,小郡主神态安详,看着没什么大碍,赵琛放了心。 王妃陈氏跟着丈夫来到小郡主睡的炕前,看丈夫关切模样,心中大慰,方才一场惊吓,此刻,脚底下软软的,靠在丈夫身上,陈氏不自觉挨近丈夫身体,脸贴着丈夫衣衫,突然,陈氏怔住,惊得浑身颤簌,赵琛发觉陈氏在发抖,以为她受了惊吓,忙吩咐侍女,“快扶你家王妃坐下。” 陈氏身子像是定住一样,一动不能动,头脑一片空白,已不能正常思维。 赵琛安抚两句,看看无事,就走了。 陈氏机械地送走丈夫,木然坐在椅子里,云燕奇怪,小郡主都没事了,王妃怎么像是丢了魂,失魂落魄的。 云燕使了个眼色,众人悄悄退出去,云燕端起茶窠子里的茶壶,用手摸摸,温热,她走出去,命小丫鬟重新提了一壶滚开的水,沏一壶热茶,用清水洗了茶杯,倒上热茶水,捧着陈氏,“王妃,喝一杯热茶暖暖身子。” 陈氏接过茶盅的手,微微有点抖,轻啜了一口,缓过点神来,低声道:“你还记得我让紫霞拿给表姑娘的那匣子香料吗?” 云燕不解,小郡主病了,王妃吓坏了,怎么突然说起香料来,遂小心地道;“奴婢记得,上次付大人从登州就捎回来两匣子,进献王妃,说这种香料是从海上船运回来的,此乃外藩之宝物,绝无仅有。” 陈王妃鼻子里似乎仍然闻到那股子特殊的清幽的香气,缓缓道:“这匣子香料在外藩也算是稀罕物,这香料的好处,你还不知道,据说用这种香料熏衣裳,经久不褪,气味能保持七八日,这香料的好处还在于熏过的衣裳,会把香气传给接触过的人的衣裳上,我指的是身体近距离亲密接触。” 云燕糊里糊涂,不知王妃所云,陈氏接着道;“这种异香,你知道我方才从何处闻到?” 云燕瞬间明白,登时傻了,期期艾艾,“王妃是说…….是说…….。”她不敢把那种话说出口,两个字就在嘴边,乱.伦,她心底否认,不会,王爷虽然行事荒唐,好女色,可知道分寸,这种有违人伦的事怎么做得出来。 陈氏这时慢慢清醒过来,“我方才也不信,可事实不由我不信,我故意把香料拿给她,就是想试试她,没想到,还真被我猜中。” 云燕吓得脸都白了,“这可怎么是好?这要传出去,王爷的声名尽毁,朝中一干言官知道,那还不上本参王爷,龙颜震怒,万一下旨降罪,招来祸事。” 陈氏脸色铁青,“我没想到,王爷糊涂到这份上,按说他喜欢那个女人,收到府里,未尝不可,王爷怎么就偏偏喜欢自己外甥女,做出这等丑事,你忘了当年康宁郡主的事,府里传得沸沸扬扬,这才消停一二年,王爷这一年不去康宁郡主寝宫,我还欣慰王爷觉悟,跟康宁郡主这贱人断了联系,还暗自高兴,谁承想,又出了比这更糟心的事,王爷跟康宁郡主虽说兄妹,不是血亲,也还说得过去,可王爷看上自己外甥女,有损皇家脸面,伤风败俗,朝中言官专门盯着这种事,还有属地文武百官们,若是让他们知道,冒死上谏,我怕皇上不处置王爷无法收场。” 云燕小心地问;“王妃预备怎么办?” 陈王妃手抚着茶杯边,沉吟不语。 紫霞端着茶点,往后院去,边走边想心事,上了台阶,看表姑娘坐在廊子里的栏杆上,看院子里那棵梧桐树上落着一对鸟儿出神。 紫霞把白玉碟子放在栏杆上,“天道冷了,听说王妃上院的小郡主昨晚上病了,王爷过去看望小郡主,王妃担心得什么似的。” 柳絮闻言道:“小郡主病了,王妃恐要着急上火,你跟我去上院看看王妃。” 柳絮说罢,站起身,进屋换件衣衫,主仆进去寝殿,紫霞走去西稍间紫檀立式衣柜里取衣裙,她手伸向左侧,左侧衣裙是她昨下晌用王妃赏的异族的那匣子香料熏好的,她手触碰到一身衣裙,指尖一抖,离开,朝右侧拿起一套衣裙,疾步走出屋。 柳絮换上衣裙,同紫霞去上院。 王妃陈氏坐在炕上,抱着小郡主逗着玩,侍女回禀:“表姑娘来了。” 陈氏神情一滞,目光幽暗,只刹那,脸上浮现出温婉的笑容,“快请表姑娘进来。” 柳絮进门,看陈氏抱着小郡主,母女一派安详,略放心,蹲身行了礼。 王妃陈氏便摆手招呼她近前坐下,柳絮坐在炕沿边,陈氏身旁,探身逗弄陈氏怀里的小郡主。 柳絮身体贴着陈氏很近,陈氏低头闻见她衣裳上飘出的香气,清新淡雅,同丈夫衣裳上的味道不同,她贴近又仔细闻了闻,断然否定,不是那股奇异的幽香。 陈氏笑着问身后的紫霞道:“我送表姑娘的熏香用了没有?” 紫霞恭敬地道;“奴婢今早用了些,不愧是千里迢迢套弄来的,闻着极好。” 陈氏疑惑,暗想,难道昨自己闻到不是那匣子香料的气味,小郡主一病,自己着急上火,鼻子不灵,这事看来还不能过早定论,万一冤枉柳絮和丈夫,或者不是柳絮?是宫里来的那两个也不是没可能,这样想着,心底还是不能打消对柳絮的怀疑。 柳絮陪陈氏聊会家常,看陈氏心不在焉,想陈氏因小郡主的病,大概一晚没睡好,就知趣地告退走了。 柳絮回秋澜院,进房中,就念琴一个人,念琴和紫霞替她换上家常衣衫,柳絮就捧着书本倚在藤椅里看,里间的帘子撂下,紫霞在外间熏衣裳。 柳絮看累了,从书本上抬起头,吸吸鼻子,扬声道:“紫霞,这就是王妃说的那匣子香料吗?闻着神清气爽,这真是好东西。” 紫霞瞅瞅门口,隔着珠帘,院子里没什么人,紫霞走到里间屋,笑道;“姑娘的嗅觉灵敏,跟萧寒殿的康宁郡主一样,康宁郡主平常不喜欢浓烈气味的熏香,薰香也都是用些清爽的。” 柳絮瞅瞅她,紫霞这话里话外,是提点自己把这匣子香料送一些给康宁郡主,不好直说,她本来不是小气之人,遂道:“分一半送过去萧寒殿,给康宁郡主,就说我偶然得了好的,使不了,送别人,怕白糟蹋了,想起她,分她一些。” 紫霞目光闪了闪,表姑娘聪慧,自己略加提点,顷刻便明白了。   ☆、第102章 紫霞把匣子里的香料倒出一半,剩下一半,连同匣子准备送人,紫霞走出堂屋,站在台阶上,看见海棠帮着粗使婆子扫院子里的落叶,摆手招呼她,海棠扔下笤帚,跑过来,紫霞把匣子交给她道;“送到萧寒殿,就说我们姑娘碰巧赶上新得的,分康宁郡主一半,郡主别嫌弃,姑娘一点心意。” 海棠接着东西,拿着就去紧邻秋澜院的萧寒殿。 上院 陈王妃跟前站着五六个新找来的奶娘,陈氏选了两个穿戴洁净,身板结实的,让宫里出来的段嬷嬷领下去,教导一些王府的规矩。 陈氏这两日辛苦,自己带着小郡主,陈氏抱着女儿,探探她的小额头,冰凉,烧已退了,陈氏喂她喝了一碗人乳,给她擦抹干净嘴边奶渍,小郡主喝饱喝足,不像昨蔫蔫的,看着精神不少,陈氏这两日光顾着女儿的病,把丈夫和柳絮的事暂时放下,现在小郡主没事,她又把这事想起来,思谋应对良策。 寝殿门口站的丫鬟隔着帘子,朝里喊了声,“王爷来了。” 陈氏把小郡主放到炕上躺着,云燕忙给她穿绣鞋下地。 陈氏刚下地,赵琛已进来,陈氏忙见礼,“妾身给王爷请安。” 赵琛摆摆手,“免了。” 赵琛走到炕沿边,坐下,看小郡主吸允手指,口水直流,不觉笑了,陈氏忙抽出腋下绣帕替她擦干净嘴边口水,笑道;“奶娃娃不知好歹,什么都吃。” 赵琛把她小手从嘴里拿出来,小郡主大眼睛看着他,像是很认真的样子,很招人喜爱,赵琛朝陈氏道;“奶娘找好了吗?” “找好了,过两日上来,先让段嬷嬷教导规矩。”陈氏边说,注意到丈夫身上穿的不是昨哪件袍子,无从求证,心里暗思忖,先不急,二人若真做下丑事,色胆包天,早晚露出马脚。 赵琛无意多呆,略站片刻,就走了。 次日,是王府姬妾来上院给王妃请安的日子。 王府的侧妃夫人们坐满了陈氏的屋子,三三两两闲聊,陈氏跟下首坐着的清宁夫人说着子女的事,姬夫人巴结着虞侧妃,陪她说话,言语间极力奉承。 信夫人上一眼,下一眼盯着后宫里出来的两位美人,一个叫姽婳,一个叫璎珞的,这二人坐在门口处,无人搭理。侧妃纪氏告假。 几个下等的姬妾坐得较远,交头接耳。 信夫人早注意到姽婳穿了一条嫩黄裙子,璎珞穿了一条水红色的裙子,信夫人侧身朝后示意身后站着侍女乌梅,乌梅俯身凑近信夫人,信夫人低声耳语,乌梅抬头看看二人,目光落在姽婳身上,那日天晚,假山遮挡,裙角一闪,像是这个颜色,乌梅不敢确定,摇头。 陈氏跟清宁夫人说话空隙,望了眼信夫人笑道:“我怎么看妹妹皮肤更加细嫩,秋燥,妹妹的肌肤反倒好了,是吃了人参鹿茸?还是涂抹了什么自制的秘方养颜膏粉?” 信夫人得意,伸玉臂,摸摸脸颊,“王妃过奖,众位姐妹都是肌肤白嫩,不独妾一个。” 又酸溜溜地瞅了姽婳和璎珞道:“宫里出来的两位妹妹,那才是真正的美人,瞧这身皮肉,能拧出水来。” 陈氏听出信夫人吃醋拈酸,顺着她的话头道;“姽婳和璎珞两位妹妹,坐得远,每次连话都说不上就散了,来坐到我身边来。” 侍女在陈氏旁边按了两把椅子,陈氏亲热地招呼这二人过去。 姽婳和璎珞自到了江南,送入梁王府,备受冷落,梁王面不照,现在看王妃陈氏亲近她们,有点受宠若惊,款款走上前,告罪坐下。 陈氏亲热地拉过姽婳的手,“我瞅瞅,这皮肉跟信妹妹比如何?谁的更细嫩。”陈氏边说,自然地把姽婳的袖子撩起,陈氏闪眼,看见姽婳手腕上的守宫砂,抚摸她的手,夸赞道:“妹妹的这双手洁白如玉。”朝信夫人戏谑道:“信妹妹,我看比你肉皮细嫩。” 陈氏笑着放下姽婳的手臂,又抓起璎珞的手,摆手招呼信夫人上来比,信夫人不服,走过来,屋里都是女眷,她撸胳膊挽袖子,自己的手臂同璎珞的放到一处,璎珞起初不好意思,被她一激,好强心胜,就挽起袖子,两条玉臂,鲜藕一般,嫩得吹弹可破,众人都笑嘻嘻看热闹,陈氏瞄了一眼,璎珞的手臂上赫然一颗鲜红守宫砂。 陈氏笑着朝信夫人道;“两位新来的妹妹,我看着比你水灵些。” 信夫人不服气,“那是王妃姐姐偏心。” 众人大笑,姽婳和璎珞忙站起身,“婢妾等那敢比夫人,夫人是天姿国色,婢妾等甘拜下风。” 信夫人脸上显出得意之色,心说,算你二人识趣。 闹了一阵,众人散去,陈氏对云燕道;“看到没有,宫里出来的女子手臂上都点着守宫砂,她二人手臂上的守宫砂,尚未褪去,且颜色鲜艳,证明王爷并未碰她二人身体,她二人还是处子。” 一个小丫鬟进来,二人就不说话了,小丫鬟道:“回王妃,来回事的管家大娘们都等在外头。” 王妃陈氏坐在厅堂南窗下大炕上,听管事媳妇进来回事,有几个媳妇排着坐在廊下等,抱厦里坐着几个有几岁年纪,体面的老嬷嬷,宫里出来的,有的在府里管点事,其中有赵琛的奶娘,小丫鬟进来笑着说,“嬷嬷先进去吧!嬷嬷奶过王爷,自是与别个不同。” 赵琛奶嬷嬷笑着摆手,“主子到何时都是主子,奴婢到何时都是奴婢,不能错了规矩。” 几位年老的嬷嬷都笑道:“我的老姐姐是最知道规矩的,王爷是您一手带大的,若换了旁人早就作起了威福。” 陈氏等回事的媳妇略散,几个老嬷嬷打发走了,端起茶盅,云燕新沏茶水呷了一口,抬眼看窗外,无意中看见梁王进院子。 陈氏忙忙迎出去,梁王赵琛进门,问;“小郡主今怎么样?” 梁王连着三日来上房,看望小郡主,陈氏心里欢喜,一搭眼就发现梁王穿的前哪件袍子,心头咯噔一下,前头带路,丫鬟把珠帘卷起,夫妻二人一同进里间。 小郡主奶娘抱着,赵琛低身,探头看一眼,小郡主笑了,奶娘笑道;“郡主朝王爷笑了。” 陈氏欣喜地道;“王爷,小郡主头一回笑,就冲着王爷笑,小郡主知道父亲来看她,这丁点小人都知道看见谁亲,可见骨肉之情,自然流露。” 赵琛喜欢地握了握她小胖手,“这几日病了,本王瞅着好像瘦了。” 陈氏慈爱地道:“今王爷来之前,才喝了一碗奶,小孩子家,养几日便胖起来,妾担心她长成个胖姑娘。” 陈氏边说故意往丈夫身边靠了靠,赵琛似无意地朝旁躲了躲,陈氏明显感觉到丈夫疏离,不喜她亲近,心里微凉。 赵琛看小郡主像是有点犯困,小眼睛慢慢阖上,道;“小郡主吃完奶,该睡觉了,抱下去吧!” 陈氏朝奶娘示意,奶娘抱着她走去里间屋,赵琛走到炕桌边坐下,陈氏坐在另一侧。 赵琛道:“立冬,气候阴凉,本王已着人打点,准备去广寒宫住一阵子。” 陈氏问:“王爷打算带府里的姬妾还有宣儿和大郡主都去吗?” 赵琛道;“宣儿不去,耽误课业,小郡主年小,不适宜远途劳顿,这次别带去了,小郡主离不开你,王府的杂事繁多,你就留下。” 陈氏道:“康宁郡主和表姑娘跟着去吗?” 赵琛道;“康宁郡主身子弱,立冬后空气潮湿,她禁不住,广寒宫地热温泉水对她有好处。” 陈氏心里泛酸,“康宁郡主远途劳乏,不知身子骨能不能吃得消。” “轿子里铺厚实些,路上缓行,问题不大。”赵琛口气,像是早已打算好的,陈氏见阻止不了,知趣地不说了。 赵琛似随意地说了句,“把柳絮带上,跟康宁郡主做个伴。” 陈氏问;“王爷这次去预备住多久?” “开春,天暖回来。” 立冬出行一事,夫妻二人合计,定下来。 侍女进来回禀;“回王妃,午膳送来了。” 陈氏笑着,温婉地道;“妾命人把王爷的饭菜拿上院来?” 赵琛站起身,“我还有事,你自个用吧!” 迈步刚想走,陈氏已站起身,这一起,陈氏身形一晃悠,站立不稳,眼瞅着身子侧歪,摇摇欲坠,赵琛一把扶住,陈氏就势倒在他怀里,那股奇特的异香丝丝缕缕飘入她鼻翼,若有若无,陈氏怕出现差错,伏在赵琛胸前佯作头晕,鼻翼轻吸,陈氏几乎可以确定就是给柳絮的外藩那匣子香料气味 赵琛招呼侍女,“快扶王妃坐下。” 紫苏和云燕忙上前扶住王妃,送她坐在炕上,赵琛不好就走,仍旧坐下,看陈氏似乎缓过来,陈氏歉意地朝丈夫笑笑,“妾没事,王爷不用担心。” 说着,轻咳两声,赵琛关切地问;“还是找御医来瞧瞧,你咳嗽别大意了。” 陈氏捂住胸口,又咳了两声,云燕赶紧轻轻拍着她的背部,“妾生下小郡主添了这毛病,上秋开始,每日咳几声,王御医说过一冬,开春天暖就好了,王御医开了个方子,妾不爱吃那劳什子苦药汤子,没怎么当回事。” 赵琛面上不得不说两句体贴的话,以示关心,做做样子。 陈氏送走梁王,这次她有心里准备,没有像上次着慌,丈夫身上那股清幽香气似乎还留在她鼻翼里,她蹙眉枯坐。 云燕看见王爷穿了前那身袍子过上院,知道王妃不会放过这机会的,果然,王妃佯作晕倒,显然,看王妃的反应已探得虚实,云燕对紫苏道;“王妃头晕,你去弄碗甜东西来吃。” 紫苏出去,云燕走去关上门,紧张地看着王妃,“主子闻出来了?是表姑娘?” 陈氏咬碎银牙,眼神里满是怨毒,“果然是她不假,这种熏香远处不容易闻到,须得近处,仔细闻,我方才佯作站立不住,抓住王爷的衣袍放到鼻子底下仔细闻,确定无疑。” 陈氏胸口气闷,手按住胸口,云燕忙蹲下替她捋,“主子别着急,万事没有解不开的,静下心想想法子。” 陈氏喘上一口气,抱怨,“自生下这么个小东西,身子骨大不如前,人都说生男祛病,生女添病,果真不假。” 陈氏看云燕一脸担忧,“你放心,我不会死,小毛病,养养就好了。” 云燕埋怨,“王爷要胡来,也要有个分寸,不是什么都能吃的,表姑娘不该碰,奴婢就说王爷身体健硕,骑马射箭,样样不输众皇子,怎么得了怯症,原来是为了表姑娘,奴婢就不明白,王爷迷恋表姑娘,不妨碍亲近妻妾,何苦编出这么个荒唐理由?” 陈氏一想到这上头,越发窝火,丈夫跟自己同床连碰都不屑碰自己身体,联想起丈夫那几晚举动,服下补药,隐忍不近女色,为表姑娘、自己外甥女守身如玉,真是荒唐透顶,简直就是泥足深陷。 陈氏吁了口气,犹自觉得心堵得厉害,手指着炕梢柜子上一个小匣子,“把清心丸给我化开一丸,我这胸口堵得慌。” 云燕忙爬上炕,从药匣子里取出一丸药,用温水化开,端着杯热水,送到陈氏跟前,陈氏吃下药,稍停,心口觉得略好些。 陈氏苦笑道:“你看我多愚蠢,以为自己丈夫真得了说不出口的病症,替他瞒着,镇日里绞尽脑汁为他弄汤水,却原来人家是糊弄我的,我还拿着棒槌当绣花针。” “主子别太难过,男人三妻四妾喜新厌旧,倒也平常,主子若真生气,是跟自个过不去。”云燕劝解道。 陈氏出身世家名门,受夫君冷落,竟编出这样的谎话,令陈氏羞愤不已。 云燕把一个壳黄红缎绣金线玉堂富贵引枕放在陈氏身后,扶陈氏靠墙坐着,“主子,气大伤身,主子还有小郡主。” 陈氏阖眼,慢慢平复心绪。 紫苏端着一碗燕窝站在里屋门口,看里屋门关得严严的,似乎一股沉重的气息从门缝里传导出,里屋说话声音很小,隐约像说什么重大的事情,她侧耳细听,间或有一两句,表姑娘,王爷,紫苏看一眼被堂屋风吹动珠帘,徐徐转身,王府里的事知道得越少越好,她端着托盘下去。 海棠去萧寒殿送东西回来,看见紫霞在院子里晒衣裳,海棠朝紫霞走过去,紫霞把衣衫搭在竹竿上,双手抻平整,问:“送去了?” 海棠站在她身旁,悄声道;“紫霞姐,我送东西去,一进门就觉得萧寒殿有点怪异,殿里的宫女好像连大气都不敢出,我在门口等了有一会,郡主的贴身侍女出来,接过东西,道谢,说咱们姑娘费心了,我没看见郡主,侍女说郡主偶染风寒。” 紫霞道;“许是郡主病了,不方便让你进门,怕带进去凉气,病越大发了。” 梁王府开午膳,王府里各处三三两两的人聚在一块,交头接耳,花园里镂空花墙一带有几个侍女在一起小声议论,海棠走过,好奇凑过去听,一个侍女道:“听说郡主这次病势凶猛,说前好好的,出去寝殿后头水边上站了一会,次日一早就发起烧来,开始下人们以为郡主体弱多病,习以为常,没当回事,今早越发大发了,听她屋里的侍女去大厨房要米汤喂郡主喝,米汤都喝不下去了,急得王妃这会子已赶过去了。” 一个丫鬟道;“好好的,怎么病成这样,病得急。” 方才说话的丫鬟瞅瞅左右悄声道;“听说满嘴胡话,她房中的小丫鬟端水进去听上那一两句,说好像是说王爷怎么样,你们说是不是害了相思病。” 几个人吃吃笑着,一个侍女压低声道;“那年不是说她房中半夜有动静,像两个人说话声,后来不是说是咱们王爷去她屋里,夜半三更的,背着府里人厮混,这一年里头,自王爷出事后,消停了,这病势沉重,王爷好歹和她有过一腿,不能不闻不问。” 这时,一个管家婆子朝几个侍女嚷着,“不去干活,浑说什么,当心主子一恼,拿了谁作伐,越来越没规矩,主子的事也敢议论。” 海棠走回秋澜院,找到紫霞把听来的话学了,紫霞听了,正色道;“这些没影儿的话,不得出去浑说,玷污郡主清白,罪名不小,就是跟表姑娘都别说,这话万一那日传到王妃耳朵里,小命还要不要?” 海棠顿时唬得变了脸,紧张地道;“亏紫霞姐姐提醒,日后我听了,这耳朵进那耳朵出,烂在肚子里也不说出去。” 上院 康宁郡主的侍女站在王妃面前,回康宁郡主染病,请王妃传唤御医进府为郡主瞧病。 陈氏立刻吩咐云燕道;“速去,传王御医进府。” 云燕一走,陈氏问:“你们郡主好好怎么就病了?” 康宁郡主侍女乃是宫里带出来的,贴身侍候郡主,垂眸答道;“郡主每年入冬,都病一场,在宫里时也是,开始皇上皇后着急,后来御医说天凉,郡主体质弱,皇后就把宫里好东西送来给郡主进补,不管用,每年都有这么一遭,去岁郡主没犯病,奴婢都乐得说郡主好了,谁知老毛病又犯了。” 陈氏道;“你先回去,郡主身边离不开你,等一会我换件衣衫过去。” 侍女出去,陈氏冲着摇晃的珠帘,眼神轻蔑,嘴角带着不屑。 云燕和紫苏赶紧找衣裳,替王妃更衣。 王妃陈氏坐上两个粗壮婆子抬着的步撵,一干丫鬟媳妇婆子跟在步撵后面,一行人遥遥往王府内宅西北方向萧寒宫走去。 步撵停在萧寒殿门口,侍女扶着陈氏下来,云燕扶着陈氏,陈氏走两步,不经意往西侧,紧邻萧寒宫的秋澜院看了一眼,眼底闪过一抹厉色,只那一刹那,陈氏面上现出惯常温婉,气定神闲。 侍女见王妃到了,往里传报,郡主那个贴身侍女叫凌霄宫女,快步迎出来,行礼,“请王妃进去。” 陈氏迈步进了郡主寝殿,西偏殿是郡主日常起居之所,陈氏进门时,西偏殿中间隔着一道珠帘,透过珠帘,陈氏看见康宁郡主半倚坐着,鬓发散乱,恹恹的一副病态,陈氏心想,看来没有说的邪乎。 康宁郡主声音微弱,“五皇嫂,皇妹不能下地见礼,皇嫂见谅。” 陈氏上前,一手撩起珠帘,走到离郡主躺着的紫檀镂雕凤穿牡丹架子床三五步远停住脚步,不往前去,和煦的声音道;“妹妹,都怪嫂子平常事忙,对妹妹照顾不周,妹妹的身体自个要当心,什么事别想太多,妹妹就是心思太重,身子骨总不见强,想开了,有什么过不去的。” 陈氏话里有话,康宁郡主的脸微微一晒,好在病容掩着,遮过去。 康宁郡主勉强道;“妹子没事,皇嫂家事忙,不用惦记妹妹,妹妹这身体自己都习惯了。” 陈氏站在床前,侍女搬过椅子,陈氏没打算坐,略站站便寻个由头要走。 “你侄女这两日闹毛病,你们这一大一小的,竟让我提着心。” 陈氏一递话,康宁郡主大喘了几口气,微弱声道;“嫂嫂回去照顾侄女,我不碍事的。” 陈氏客套两句,说几句场面上的官话,掉转身往外走,行了几步, 经过衣裳架子,擦着康宁郡主挂着的一件褙子,突然,那股熟悉的气味,悠悠地飘入她鼻翼里,陈氏愣怔住。 陈氏的脚步稍顿,像是随意问了一句,“这件衣裳清香味道很好闻,用的是什么熏香?” 凌霄立在一旁回道;“是西院的表姑娘送给我家郡主的。” 陈氏又是一愣神,这一回脚步没有停顿,直接出了寝殿。 陈氏出了萧寒殿,抬脚刚要迈上步撵,忽地像是想起什么,收回迈出去的脚,对身后跟着下人们笑道:“走,我们去秋澜院看看,看看表姑娘在做什么?” 柳絮坐在院子里的秋千架上,手里捧着一本古话本章回体小说,书里不单单是讲个故事,记载风土民情,这话本是本朝人写的,跟大周朝离得很近。 柳絮看完一个章节,掩卷思索,王妃陈氏进院时,正看到表姑娘手上合着一本书,眼睛望天,痴呆模样。 陈氏不由笑了,柳絮身边的紫霞看见院子里进来一群人,打头的是王妃陈氏,忙道:“主子,王妃来了。” 柳絮收回目光,看陈氏朝她走来,柳絮忙跳下秋千架,快步上前,“甥女给舅母请安。” 陈氏慈爱地一把扶起她,“闲着无聊,发呆,没事出去园子里,或找侧妃夫人们玩玩,别总闷在屋子里,年轻轻的,老气横秋的。” 陈氏边说,挽着她的手,进屋里。 柳絮恭请陈氏上座,自己在地上侍候茶水,陈氏拉过她一块坐在湘竹榻上,“你别忙活了,我不是特意来看你的,我是来萧寒殿看康宁郡主,顺道到你屋里坐坐。” 柳絮关切地道;“康宁郡主病了,我听说了,想过去看看,做邻居倒也便宜,就怕扰了她的病,想她病中不喜人多吵闹,故而就没过来,想等康宁郡主好些在过去看看。” 陈氏拍拍她的手,语重心长的道;“柳絮,你这孩子心善,我有一句话要嘱咐你,你在府里,不该问的别问,不该打听的别打听。” 陈氏看柳絮疑惑的眼神看着她,把话拉了回来,“你和康宁郡主年龄相仿,日后多走动,也有个伴。” 柳絮笑着点头,“甥女知道了。” 陈氏突然问;“我给你的那匣子熏香,听说你送康宁郡主一些?可有此事?” 柳絮貌似惶恐,起身,“舅母所赠不该分给别人,甥女想康宁郡主同甥女一样,孤身一人,惺惺相惜,之前郡主送过甥女东西,甥女什么都是舅母给的,自己又没拿得出手的东西,想起舅母给的熏香宝贝,转送康宁郡主,实在是有负舅母好意。” 陈氏的笑容越发慈爱,一把拉她坐下,“舅母没责怪你,反倒觉得你知礼,舅母很高兴。” 柳絮心下起疑,这是何故?紫霞和陈氏反常之举。 陈氏自然地转了话题,“王爷说入冬,带着阖府女眷带上你和康宁郡主到广寒宫住一阵子,哪里是地热温泉水,气候不似这里干冷,阴凉,等开春挪回来。” 柳絮不知广寒宫在何处,想起问;“小郡主幼小,出门要当心。” 陈氏微笑,“我不去,家里一摊子事,都走了,不放心。” 柳絮突然抬头,“我陪舅母留在王府里,给舅母做个伴。” 陈氏笑道;“你年轻喜欢热闹,镇日陪着我怪腻歪的。” 柳絮口气坚决,“甥女不想去,放不下弟妹,弟妹留在府外,甥女时常回家照看。” 陈氏恍然明白,“真是个好孩子,可是你舅说带上你,怎么跟你舅说你不去?” 柳絮悄声笑道;“舅母先替我保密,到时我不去,我舅他也没法。” 陈氏嗔怪睨了她一眼,嘴上说,“这孩子。”心底把对她的怀疑除掉。   ☆、第103章 “郡主,您三日未进食,就是铁打的人也受不住。”侍女凌霄端着一碗粥,愁眉苦脸劝道。 “在这世上我饿死谁还理会,高兴还来不及。”康宁郡主苦涩一笑,笑容很虚弱,她推开凌霄端过来的碗。 “郡主作践自己身体,王爷若心疼,早就来了,王爷面都不露,郡主何苦来?”凌霄实在看不过去,郡主痴情,王爷薄情寡义,喜新厌旧。 “三日了,他不会来了。”康宁郡主气喘嘘嘘。 凌霄无奈,抱怨道:“郡主当年为了五皇子连皇上赐婚都抵死不从,因此得罪了皇上,五皇子信誓旦旦,绝不背弃郡主,这才几年,言犹在耳,物是人非。” 康宁郡主一阵剧烈的咳嗽,凌霄赶紧放下手里的碗,替她拍背,“御医开的药郡主死活不吃,故意糟蹋身体,王爷一点都不怜香惜玉,王爷的心够狠,全然不念当初情意,由郡主自生自灭,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康宁郡主眼中闪过怨毒的光。 杏雨的声音隔着珠帘传进来,“主子,别房都收拾东西了。”声音落下,杏雨一脸兴奋探进头来,“主子,离出门没剩几日,阖府女眷都开始忙碌,带过冬的衣物,就我们房里沉得住气。” 柳絮和紫霞互相看了一眼,柳絮不打算走的话,就跟紫霞和念琴说了,瞒着杏雨和海棠,房里的人都还蒙在鼓里。 柳絮笑道:“忙什么,不是还有几日,就几件衣裳,至于兴师动众。” 杏雨道:“姑娘是不知道,侧妃夫人们头几日就装上箱笼,我听虞侧妃屋里的小丫鬟说,虞侧妃带上几口箱子的衣物,话说有二年没去广寒宫过冬,府里的侧妃夫人们高兴得什么似的,王妃定下每个房中跟四个人,各房中主子跟前的大丫头跟着去,另外,跟着一个奶娘和一个媳妇。” 杏雨担心地看着主子,“姑娘不会不带奴婢去吧?” 柳絮逗她,笑道;“跟主子四个人,连带奶娘和一个媳妇,那不是主子跟前只能去两个人,紫霞和念琴俩个,我也没有奶娘,换上一个媳妇,不是正好四个人。” 杏雨听她说完,顿时泄了气,兴兴头头的此刻一脸失望。 立冬,王府花厅,大排筵宴,阖府中人,不论主子或是下人,皆穿着新衣,赵琛和陈氏上座,左侧虞侧妃为首,一溜往下排,右侧以纪侧妃做了首席,每位身前一几,几上按着一个小火锅。 柳絮不肯靠前,坐在大殿靠门口,离赵琛和陈氏远。 菜品上来,鸡鸭鱼肉,新鲜菜蔬,都用小蝶子呈上,顷刻摆满身前海棠小几。 赵琛扫了一眼下首众位姬妾,眼睛瞄着柳絮坐的地方。 赵琛清了清喉咙,悦耳的声音响起,“今立秋,俗话说,“立冬补冬,补嘴空,大家都沾沾,别空嘴。” 康宁郡主坐在柳絮斜对个,柳絮朝她一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柳絮头一次近处仔细打量康宁郡主,康宁郡主绝世美艳,可谓倾国倾城,在王府众多姬妾中,无异于鹤立鸡群,康宁郡主大病初愈,弱不胜衣,我见犹怜。 柳絮注意到从赵琛一进来,康宁郡主的眼神就没离开过赵琛,柳絮暗自摇头,又是一个痴情女子。 赵琛心情沮丧,五六日后启程去广寒宫,车马、一应出门事宜都已准备停当,陈氏告知他表姑娘不愿跟去,言说家中弟妹需要照料,赵琛不悦,当着陈氏的面不好发作,家宴上,柳絮坐得远,好像故意躲着他,令他更加不虞。 陈氏率先站起身,端起酒盅,笑着道;“妾敬王爷,祝王爷一路顺风。” 赵琛端起酒盏,一饮而尽,“留你在王府,辛苦你了。” 虞侧妃今一头秀发挽成飞天髻,鬓间斜插着一支金累丝嵌红宝石双鸾点翠步摇,一袭珍珠红水袖镶毛长褙子,在下首娇娇娆娆站起身形,“妾敬王爷一杯,俗话说,立冬晴,一冬晴,今难得的好天气,出门乃吉兆。” 赵琛端起酒盏,二话没说,盏酒下肚,紧接着众姬妾谁都不肯落后,争先恐后,轮番上前敬酒,赵琛来之不拒,一银壶水酒眼瞅着喝了个见底,旁边宫保暗自心急,王爷照这样喝下去,非喝得酩酊大醉不可。 柳絮这厢夹肉菜放到小火锅里,姬夫人给王爷敬酒后,走到柳絮身旁,侍女斟上一小杯酒,姬夫人端起,“表姑娘自来王府,妾不便去看望,怕打扰表姑娘,妾敬表姑娘一杯,妾先饮了。” 姬夫人说完,喝干手上酒盅里的酒水,柳絮只好陪着喝了一杯,这时,侧妃纪氏笑着端着盅子走来,“妾来敬表姑娘一杯酒。” 柳絮不得已又喝了一盅酒,隔着一侍妾坐的清宁夫人端起酒盅朝她微笑,“妾先喝了,表姑娘稍点点,意思便可。”清宁夫人自己先喝干盅子里的酒水,柳絮只好笑着陪喝了一盅。 她旁边坐着侍妾名唤朝莺的,年方及笄,童稚未脱,笑嘻嘻让侍女满上酒盅,“我跟表姑娘喝一盅,表姑娘赏脸,妾今头一次见表姑娘,表姑娘这等绝色美人,看得妾都动心了。” 柳絮看她一团粉脸,一颦一笑,看着喜庆,对她颇有好感,微笑喝了。 朝莺寻她说话,跟她讲一些家乡逢年过节的趣事,柳絮看她单纯,跟她聊天,不用戒备,听她说话,精神放松,全神贯注,听她讲话,未留意赵琛超常举动。 二人一处边聊,边喝酒,柳絮略吃了几盅水酒,摸摸脸颊,不胜酒力,头有些晕,跟朝莺道;“我出去一下。” “表姑娘出去,妾叫表姑娘的丫鬟跟着。”朝莺边说,要站起身,柳絮阻止,“不用了,我出门口略站站就回来。” 柳絮离开花厅,王府里有体面的侍女管家媳妇在穿堂摆几桌,紫霞正被几个小姊妹围着强迫她喝酒,紫霞抵挡不住,越性喝了几大杯,今节庆,高兴,王妃下命,不拘下人饮酒,图个乐呵,紫霞看见柳絮出来,想跟上去,怎奈一干小姊妹扯着不让走,紫霞着忙道:“表姑娘出来了,我过去看看。” 一干众人哪里容她走脱,围住她,硬是按住她坐下灌酒,紫霞看主子快走出殿门,一偏头,看见念琴,忙喊;“念琴,快跟着主子。” 念琴赶紧跟出去,撵上柳絮,“主子要去哪里?” 柳絮看念琴跟出来,道;“你回去吃酒,我就站在殿门口,吹吹风就进去。” 念琴才喝了几口酒,胃里烧得慌,转身进殿里,去桌上压几口菜。 柳絮站了一会,月光惨淡,夜晚清寒,她紧紧身上衣衫,转身想进殿去,突然,一只大手,一把抓住她,柳絮错愕,偏头一看,赵琛一身酒气,双眸炯炯盯着她,柳絮看他酒醉,小声道;“王爷喝多了,我去换人扶王爷回去。” 赵琛的手死死钳着她,深眸里闪着寒光,“跟我来。”不容柳絮说话,像老鹰捉小鸡把她扯着下了台阶。 大步离开花厅门口,赵琛酒醉,手却有气力,一路扯着她进了一道墙门,是王府花园,柳絮黑夜辨不清方向,被他扯着脚下跌跌撞撞,来到花园一处空地,赵琛松开手。 柳絮现在才得机会说话,“王爷扯着我来此做什么?王爷不在花厅饮酒,侧妃夫人们待会找王爷不着,兴师动众的闹得阖府都知道。” 赵琛大声道;“知道了又如何?索性让她们知道好了,本王受够了这种遮遮掩掩,不能正大光明喜欢一个女人。”赵琛一嚷,柳絮往四周看看,四周静静的,黑夜里,赵琛的声音传出老远,吓得柳絮赶紧低声下气道;“王爷喝多了,不然我叫保公公送王爷回寝殿歇息。” 赵琛凑近她的脸,“本王没喝多,就是心里憋闷得难受,现在见你一面都难,这种日子要到什么时候?不行,我不能没有你,你还老躲着我,不想见我。” 柳絮不能跟一个酒醉的人较真,于是道:“我不是躲着你,是你我不方便见面,不见面对彼此都好,省得惹麻烦。” 赵琛突然大声道:“你为何不去广寒宫,不是躲着我是什么?你是不是想趁我不在相亲,跟容二私会,说是不是?”赵琛声音隐含怒气,双手握住她削肩,摇晃,“是不是?” 柳絮看他眼睛都红了,知道他酒水喝了不少,喝多的人,思维有些偏执,说出的话,完全不经大脑,赵琛明显心情不好才酒醉的。 柳絮低声哄着他道;“你先回去,这事等以后再说。” 王妃陈氏坐在上面,姬妾们纷纷给王爷敬酒,开始陈氏想节下高兴,不拦着,喝着喝着,王爷已明显越量,来者不拒,陈氏忙拦住,笑道:“众位妹妹,王爷今喝得不少,不能再喝了,妹妹们只当心疼王爷了。” 众姬妾听王妃如此说,看王爷实在不能在饮,怏怏地退回座位。 陈氏招呼宫保,“快扶王爷去后面擦把脸,喝一碗醒酒汤。” 宫保眼瞅着王爷毫无节制地喝酒,知道王爷心里苦,宫保跟着难过,一个奴才,又拦不住,干着急,幸好王妃解围,他赶紧招呼几个太监扶着王爷去后面,赵琛酒喝多了,心里尚有几分明白,离开座位时,朝柳絮坐的地方看一眼,疑惑,柳絮座位是空的,从自己眼皮底下什么时候溜走了,他一直拿眼睛瞟着柳絮座位,这一眨眼功夫,人就不见了,他心里没来由地紧张。 宫保把王爷扶到偏殿,小太监打水,宫保拧了热巾替王爷擦脸,沏上酽茶,赵琛喝了一盅茶水,宫保将醒酒石拿来给他衔在口内。 赵琛将醒酒石吐出,站起身,往殿外走,宫保赶紧跟上,“王爷,您老歇息一会,侧妃夫人们让她们闹去吧!王爷您老躺一会,养养神。” 赵琛道:“柳絮去哪了?” 宫保一愣神,“表姑娘,老奴真没看见。”心说,都醉成这样,心里还惦记着柳絮姑娘,王爷真是痴心。 赵琛甩下一句,“都不许跟着我。” 宫保忙朝小太监们递了个眼色,他不放心王爷醉酒一个人乱走,悄悄身后跟着。 陈氏等一干女眷喝了一回酒,不见王爷回来,陈氏招呼云燕过来道:“你去看看王爷去哪里了?” 不大工夫,云燕回来,趴在陈氏耳边道:“王爷没在偏殿,不知去哪里了?” “难道王爷回前面歇下了。”陈氏猜测,又摇摇头,王爷没喝到不省人事,看似越喝越亢奋,回寝殿不能安然入睡。 陈氏跟几位姬妾闲聊,有点心不在焉,总觉得有什么事发生,她无意中朝柳絮的座位扫了一眼,眼光定住,心底强迫自己打消这个念头。 陈氏久等王爷不回,心底的疑惑越来越大,她佯作出恭,扶着侍女出了花厅。 陈氏下了台阶,往周围瞅瞅,四周王府内就这里灯火最明亮,主子下人们都聚在花厅上,上院的丫鬟婆子看王妃出来,急忙跟随。 陈氏信步走到花园墙门,园子里光线不甚明亮,看似无人,这时,一个侍女脚步匆匆走来,暗中,陈氏没看清她面目,信口问:“看见王爷了吗?” 那侍女朝园子里一指,匆忙走了。 陈氏带着一干下人,两个婆子在前面提着灯,进到园子里,月光透过干枯的树枝,斑驳落在园子里的小径上,远近景物依稀能看得见,陈氏自己也不知出于何种心态,命令道:“把灯火熄了。” 提灯的两个婆子吹灭了灯笼,陈氏一干人朝方才那个丫鬟手指的方向走去。 走过一段路,没发现有人,陈氏停住脚步,疑惑,方才那丫鬟没看清长相,不知是那房的丫鬟,去园子里做什么?方才她着急找王爷,没来得及细问,此刻,冷风一吹,头脑清醒,暗想,是自己多喝了酒,怎么竟多疑起来,或许王爷回书房了。 刚想打发人去前院王爷书房看看,身边的云燕突然道:“王妃,奴婢听着好像有人说话,离着不远。” 云燕的耳朵比常人灵敏,陈氏侧耳细听,没听见什么说话声,道;“你仔细听听,是哪个方向。” 云燕专注细听一会,指着西北方向,“那边传来的。” 陈氏扶着云燕往她说的地方走去。 绕过一座八角亭,转过假山,透过树木缝隙,陈氏看前面不远处一片清朗的阔地。 陈氏停住脚步,前面阔地上赫然有两个人,对面站着,惨淡的月光下,王爷扶着表姑娘的双肩,激动地说着什么。 离得稍远,听不清谈话内容,但赵琛情绪很激动,柳絮的声音听不见,突然,赵琛一把把柳絮搂在怀里,紧紧地抱着她。 陈氏头一晕眩,身旁的云燕赶紧扶着王妃,陈氏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心咚咚乱跳,身子微微颤抖,如这寒风里的落叶。 陈氏睁大眼,看见赵琛紧紧地拥着柳絮,久久不放开她。 陈氏手足冰凉,不知怎么挪动步子,掉转身形,往回走。 云燕搀扶着她,走到花园墙门处,云燕对身后的一干下人道:“方才看在眼里的拔不出来,就烂在肚子里,记住了吗?” 几个丫鬟婆子吓得连声答应,“奴婢们记住了,看到的烂在肚子里,不敢说出去一个字。” 陈氏一行悄悄退回去。 园子的一角,黑影中站着一个人,望着赵深和柳絮站的地方,从始到终不错眼珠的盯着二人,直到赵琛和柳絮离开。 这时,一个侍女悄悄走近她,她低沉的声音问;“王妃认出你是谁了吗?” 来人肯定地道;“好像没认出来,天黑,奴婢侧脸朝王妃,估计王妃没看出是奴婢,奴婢变了声音,声音上听不出来,跟着王妃的一干下人不熟悉奴婢,加上夜晚看不清楚脸,更无法认定是奴婢。” “好,做得好!” 柳絮好说歹说把赵琛哄走,吃醉酒的人,没法讲道理,柳絮等赵琛先走,自己站了一会,缓缓地往回走。 进了花厅,往上一看,赵琛已坐在上面,跟陈氏说话。 柳絮溜到自己座位,旁人没人注意她,姬妾们都眼睛里只有梁王,只有朝莺看见她,很高兴,悄悄凑过来,“表姑娘回来了,我一个人喝酒无趣,又凑不上去,等你半天。” 热络关切地问;“表姑娘,你头还疼吗?” 柳絮摇摇头,笑笑,“不疼了。”心不在焉,盼着赵琛早点离开去广寒宫,他在王府一日,她一日不踏实。 兰台院 信夫人一脸怒容,把手里几条裙子摔在炕上,问乌梅,“我的那条藕荷色的裙子送去洗衣房,这都几日了,怎么还未洗好。” 乌梅一件件捡起炕上的衣裙,小心地道:“奴婢去问过几次,洗衣房的大娘们说过几日主子们出门,都着急取换洗的衣裳,不独夫人一个,还有先来后到,别房的夫人催得急,让主子耐心等一二日,说一定主子走之前洗好。”信夫人这几日火大,可能是要来月信之故,前晚又被虞侧妃抢了风头,心里不自在。 信夫人抓过桌案上洗衣房下人刚送来的洗干净的一条裙子,拿在手中就要撕,嘴里骂着,“这群狗奴才,狗眼看人低,看王爷这一年不来我屋里,越发怠慢。” 撕扯了几下,不解气,抓起炕上针线笸箩里的剪刀,扯着要剪,刚剪了一剪子,手上动作停住,放下剪刀,抓起那条裙子看,乌梅收拾炕上的衣物,叠起来,放到箱笼里,这些衣物是不准备带去的。 听身后没有声响,主子不骂了,好奇回身,看主子手里正拿着一条裙子发呆。 乌梅恍惚这条裙子眼熟,突然,脑中闪过那晚在花园里,一个穿黄裙女子身影,乌梅走过去,轻轻接过主子手里的那条嫩黄裙,抚摸裙角绣的一朵白梅,紧紧抓住裙子,肯定地道:“夫人,那晚王爷搂着的女子正是穿着这条裙子,奴婢记得裙角绣的白梅,当时奴婢还想,此女穿戴极素淡,绣的花色是梨花白发着淡淡黄色。 信夫人夺过仔细看看,“我想起了,看见的正是这个颜色,这种黄娇嫩,一般不禁脏,穿的人少,年轻丫鬟都是不穿这种颜色的,萧寒宫哪位,不喜黄色。” 乌梅分析道:“这条裙子能不能是宫里出来的姽婳和璎珞的?她两个年轻,喜嫩色。” 信夫人摇摇头,想起那日给陈氏请安的事,遂道:“那日去上院请安,王妃撩起姽婳和璎珞的胳膊,跟我比,我眼真真的看见,她二人手臂上点着守宫砂,颜色娇艳,是处子之身,再说王爷若要幸她二人,不用遮遮掩掩,背着人跑到花园里,把我二人引开。” 乌梅拿起那条裙子,“奴婢去问问是谁的裙子,怎么跟夫人的裙子裹在一块,是谁的弄错了?” 乌梅出了兰台院,往南走,洗衣房在靠外院一带平房,乌梅手里拿着裙子走到院子里,看见两个婆子低头洗衣裳,乌梅走过去,举起手里的那条黄裙,“我问一下大娘,这条裙子是谁的?怎么裹进我家夫人的衣裙里?” 一个婆子低头洗衣裳,看见跟前穿着一双平底绣鞋的脚,正忙着,心想,又是那房来催衣裳的,懒怠搭理,低头搓洗衣物装作没看见。 直到听乌梅说话,方不得不抬起头,一看认识,是信夫人房里的大丫鬟,手里拿了条裙子,心里不悦,“这事问我们,我们出力干活的,怎么知道?许是谁弄错了。” 另一个婆子把眼睛从盆上抬起头,瞅瞅,“这事,你还是问单家的,衣裙都是她送的,一忙许就弄混了。” 乌梅气道:“一句弄混了,就想蒙混过去,你们是怎么干活的?一问三不知,平常王妃屋里的衣裳也这样弄混吗?” 这时,一个媳妇走来,赔笑道;“原来是姑娘啊!不怪他们,他们确实不知道,姑娘问什么只管问我,我回答姑娘。” 乌梅看单家的陪着小话,气消了点,举起手里裙子,“这条裙子是那房主子的?” 单家的接过,看看,嘴角扬起,“这条裙子是表姑娘的,前她屋里的杏雨送来,说是要洗,我一想表姑娘是客,就命人巴巴的先给表姑娘的衣物洗了,我还记得当时还想,这裙子颜色娇,一般人不敢上身,唯有表姑娘这样灵秀之人方穿得…….。” 乌梅心中微微诧异,狐疑道;“你确定?这条裙子确实是表姑娘的?” 单家的肯定地道:“确实是表姑娘的。”说着,一拍大腿,“ 坏了,给表姑娘屋里少送一件,待我亲自去一趟,陪个不是。” 单家的拿着那条裙子匆忙出了院子,离开洗衣房百十米,单家的放慢脚步,磨磨蹭蹭的,直到看见乌梅出来,走远。 黄昏时分,秋澜院刚摆上晚膳,就有上院的两个媳妇走来,提着个食盒,一个媳妇进门笑着道:“表姑娘,这是王妃吩咐特意给表姑娘的两样菜。” 紫霞接过食盒,打开看里面摆着两碗肉菜,一个媳妇会说话,笑着道:“我家主子说了,表姑娘身体瘦弱,这立冬后,适宜进补,表姑娘吃几口,奴婢们看着高兴。” 柳絮笑道:“放着吧!我一会就饭吃,就说我谢舅母惦记,舅母这些日子忙着出门的事,我没敢打扰,改日给舅母请安。” 两个媳妇走了,柳絮心想,王妃对自己关怀备至,好得是否有点过头。 用饭时,她举起筷子挑了一小块肉,夹起送到口中,外香里嫩,果然是王府的御厨做出的菜肴,色香味俱全。 柳絮吃了一碗饭,撂下筷子,丫鬟们捡桌子,柳絮对紫霞几个道;“你们几个下去一块吃吧!入冬,饭菜凉得快,总吃冷饭看吃坏了胃肠。” 几个人看主子体恤下人,心里都存着感激,表姑娘从不颐指气使,待下宽和,有人情味。 柳絮在屋子里呆了一整天,没出门,她信步走出门,丫鬟们都让她撵下去用饭,她一个人出了秋澜院后门,走去湖边,立在湖岸,她喜欢看日落,一日中唯有这时的景色最美。 日头西坠,柳絮眺望远处湖面火红的半圆,突然,她目光一闪,夕阳下,一个影子,从背后慢慢靠近她。 柳絮的十指并拢,在衣袖里攥紧,屏住呼吸,不动声色,等那身影一点点移动,靠近她站的地方。 那影子来到她背后,她心脏几乎停止跳动,突然,那人伸出双手向她猛力地一推,几乎同时,柳絮动作极快,朝侧旁一闪,那人扑了个空,急忙收势,想稳住身体重心,柳絮抬足,照着她后身踹去,那人措手不及,来不及反应,身体前倾,只听,噗通一声,直直地落入水中。   ☆、第104章 湖岸边处水不深,柳絮站在岸上看水里扑腾的人,她早已从影子里辨认出背后下黑手的是个女子,此刻,站在岸边上,她从那女子的穿戴看出是个年轻侍女,那个侍女刚掉入水里,一时蒙了,双手朝四周划拉,想抓住什么东西,双手扑空,半天没爬起来。 柳絮下到水里,朝那个正挣扎的侍女走去,她走到近前,避开她乱抓挠的手,一手抓住那侍女头上的发髻,把她头按在水里,那侍女呛了几口水,直翻白眼,柳絮兀自把她的头往水里按,道:“是谁指使你害我的?” 那侍女试图挣脱咬牙不说,柳絮扯着她往深水里走去,那侍女离开岸边,被柳絮拖到深水里,脚下不沾地,就着了慌,扑腾几下,又呛了几口水,柳絮把她提起,“说不说?” 那侍女呛得使劲咳嗽,“我说…….” 柳絮作势又要把她的头往水里按,那侍女慌乱,呛得快要晕过去,嘴里喃喃道:“我说,是……信夫人。” 这时,岸上紫霞和念琴朝水里大声喊:“主子,表姑娘。” 二人看主子在深水里浮着,一时心急,噗咚噗咚往水里跳,一下到湖水里,走两步水齐腰深,柳絮赶紧阻止,扯开嗓子喊道:“别过来,这里水深。” 二人看水齐腰深,就有点着慌,不敢往里走。 柳絮带着那个侍女游到岸边,紫霞和念琴帮忙把那侍女拖到岸上,那侍女脸色煞白,人已昏迷,躺在岸边,一动不动。 紫霞回去喊人来,秋澜院的几个粗使媳妇婆子赶来,几个人把那侍女拖着回秋澜院,念琴不等主子吩咐,自作主张去前院回王爷。 等赵琛赶到,柳絮已用热汤泡了个澡,头发湿漉漉的,海棠正拿着干爽的棉巾给她擦头发。 赵深一进门,就大步冲到她跟前,抓住她手臂,“柳絮,你怎么样?没事吧?” 秋澜院的人都受了惊吓,主子差点出大事,幸好化险为夷,万一主子有个好歹,整个秋澜院的人还能活吗? 看王爷紧张成这样,不以为怪,人人都吓破了胆,何况王爷这个舅父,有什么过分举动,非常时候,当属正常反应,没人往歪了想。 柳絮坐着,看赵琛脸部线条僵硬,唇角紧抿,抓住她手臂的手捏得她肉生疼,柳絮安慰地笑笑,“我没事。” 赵琛朝一干众人挥手,秋澜院的下人知道出此大事,王爷定当私下里问表姑娘,查清真相,都默默退下,庆幸没出大事。 众人出去,念琴把寝殿隔扇门带上,站在门口守着,不让有人打扰二人。 下人们都出去,柳絮看赵琛还抓住她手臂,道;“疼。” 赵琛松开手,紧张变成愤怒,盯着她问,“你跟我说,是怎么回事?” 柳絮就把前后经过简单说了,听完事情来龙去脉,赵琛来回在寝殿上踱步,拧着眉头,牙齿咬得咯咯直响,“你若不是机灵,小命就没了,此人手段阴毒,必是内宅妇人所为。” 柳絮思忖道:“那侍女交代是信夫人支使她干的,王爷可先审问信夫人,听她怎么说?” 赵琛站住,目光凌厉,“让我查出凶手,不管是谁,重重治罪,你现在是堂堂梁王的外甥女,都有人敢对你下手,这还了得?此人胆大包天,非有厉害关系,怎会下此毒手。” “最毒妇人心。”柳絮道。 念琴和王爷的贴身太监守在门口,秋澜院的下人们齐聚在院子里,交头接耳,念琴就听院子里不知谁喊了声,“王妃来了。” 念琴赶紧朝里回了声,“王爷,表姑娘,王妃来了。” 陈氏扶着云燕的手上了台阶,念琴行礼,寝殿的门已打开,念琴掀起猩红毡帘子,陈氏就见王爷坐在榻上,柳絮站在下首,二人表情严肃,像是正说什么要紧的事。 柳絮看见陈氏进来,站起身,低身福了福,陈氏扶住,抓住她的手,“柳絮,你没事吧?” 柳絮平静地道:“没事。”余说不多说,目前,未查明凶手,每个人都有嫌疑,王妃也不例外。 陈氏拜见梁王,赵琛沉声道:“免了。” 陈氏对梁王道:“妾一听到信就赶来了,府里何人如此大胆害表姑娘,妾身就纳闷,表姑娘能得罪什么人?” 陈氏又转向柳絮问:“那个推你下水的人现在哪里?你是怎样躲过黑手的?” 柳絮道:“推我下水的是府里一个侍女,我让人看起来了,还未来得及问,她推我时,正好我走开,她扑了个空,自己掉水里了,呛了几口水,后来我房中的下人赶到,把她拖上岸。”柳絮说得轻描淡写。 陈氏松了口气,“好在没事,若有事我这舅母罪过可大了,不说王爷怪罪,我这做长辈的于心何安?” 陈氏朝赵琛道;“都是妾身没照顾好表姑娘。” 赵琛面无表情,“这事不能怪你。”说罢,扬声道;“来人。” 几个太监进来,“把作恶的那个侍女带回前院,本王要亲自审问。” 王爷没同她商量,就做出这个举动,陈氏表情尴尬,后宅之事,是她打理,王爷亲自审,表明不放心她。 赵琛已站起身,朝外走,陈氏敛身,“送王爷。” 赵琛大步朝外走去,经过柳絮身旁,道:“随我来。” 柳絮跟在他身后,吩咐人把那侍女交给王爷贴身太监带回去。 陈氏送梁王和柳絮出了秋澜院,看一眼身后的紫霞,“你跟我去上院,我有话问你。” 陈氏搭着云燕的手,走出秋澜院,刚要迈步上步撵,瞅了萧寒殿一眼,把迈上去的脚,退回来,对身旁侍女道:“康宁郡主的身子骨不知怎么样了,到这里,顺道去看看她。” 陈氏带着人往萧寒殿过来,门口守着的太监,忙往里回禀。 陈氏在众人簇拥下,进了萧寒殿,康宁郡主一个贴身侍女凌霄迎了出来,蹲身,“奴婢给王妃请安。” “你主子在屋里吗?”陈氏停住脚步。 凌霄束手恭立,“奴婢的主子自前家宴,多喝了几口酒,回来时又吹了风,前晚一回来,病又加重了,刚吃了药,睡着了。” 陈氏走去,坐在软榻上,似笑非笑,“我看前晚家宴时,你主子精神头挺足的,还以为好利落了。” 凌霄道:“本来我家主子吃了御医开的药方,病势减轻,为不让王爷和王妃担心,非要去家宴,奴婢劝不听,我家主子说了,这一二年常七病八痛的,闹得府里不安生,强自撑着去照个面,让王爷和王妃安心。” 陈氏轻笑一声,“你主子真是体贴,这样的身子骨,过几日远途劳顿,岂能吃得消?” “我家主子的病症,时好时坏,看到时的情形。”凌霄道。 陈氏道;“好个奴才,你真是你主子的好膀臂。”陈氏看着凌霄,心想,这侍女说话滴水不漏,真是有什么主子就有什么仆。 “奴婢不敢当。”凌霄谦恭有礼,不卑不亢。 陈氏站起身,“我是顺道过来看看,表姑娘出事,本来是来看望表姑娘的,既然你家主子睡下了,就不用惊动她,等她醒了,说我来看她。” 陈氏往外走,凌霄蹲身,“恭送王妃。” 陈氏出了郡主寝殿,刚下台阶,仰头碰见一个侍女,那侍女看见她,忙闪过一旁,陈氏从她身边走过去,走出几步,回身,突然道:“你是康宁郡主的贴身侍女?我怎么好像没见过你?”陈氏恍惚觉得这侍女的身量和走路的姿势,很像那晚引她进园子,让她撞破王爷和表姑娘奸.情的那个侍女。 那个侍女垂首,道;“奴婢粗笨,不是贴身侍候郡主的,没有人或是姐姐们忙不过来,才使唤奴婢上来。” 陈氏听声音,不对,不是那晚上的侍女,没在说什么,往外走。 寝殿里,康宁郡主的声传来,“她走了?” 凌霄站在一旁,“走了。” “她这是巴不得我不去广寒宫,来看我,她有那份好心?”康宁郡主冷笑。 陈氏出了萧寒殿,对身旁的云燕小声道;“方才那个侍女经过我身边时,我看着很像前晚在花园门口碰上的那个侍女。” 云燕道;“方才奴婢看着也像,但她一说话,奴婢听着不是,前晚那个侍女说话略带沙哑声,这个侍女声音通透,不像是一个人,虽说声音能伪装,但这两个声音相差太大,不容易装出来。” 陈氏点头,嗯了声,“我也是这么想,我这两日静下心寻思,前晚那个侍女是谁支使的?她早就知道表姑娘和王爷的丑事,对表姑娘和王爷的事了如指掌,你回去查查,前晚家宴,都谁中途离席,除了表姑娘。” 云燕答应一声。 陈氏上撵,回到上院,支开下人,就留云燕和紫霞。 看屋里人都退下,陈氏端起茶盅,轻轻啜了一口,方缓缓地对紫霞道;“你给我说说,你当时看到的听到的?” 紫霞束手,道:“表姑娘用完晚膳后,就撵下人们去用饭,说天冷了,饭凉吃着胃里不舒服,把跟前侍候的大丫鬟都放下去用饭,奴婢也跟着去下处用饭,等奴婢吃完饭,回屋一看,表姑娘已不在屋里,对了,是表姑娘带来的丫鬟念琴先吃完的,念琴先过明间去,奴婢紧跟着过去,没等进屋,念琴出来,说前后找了,表姑娘没在屋里,可能出去了,奴婢没在意。” 紫霞停顿一下,接着道:“奴婢就让念琴出去找表姑娘,念琴去了,奴婢刚要回房,一股冷风刮过,奴婢看天凉了,不放心,就拿了一件衣裳出去,奴婢从秋澜院后门出去后,往东走,走到竹林边上,就看见念琴站在湖边,焦急朝水里喊,奴婢知道出事了,以为表姑娘掉下去,奴婢急忙跑过去,看见表姑娘和一个侍女漂浮在水里,那侍女好像呛水晕了,奴婢和念琴怕表姑娘淹水,一起往水里跑,想去救表姑娘,表姑娘大喊,不让过去,奴婢走几步,水齐腰身,脚下站不住,不敢再往前走。” 陈氏疑惑地问:“你家表姑娘离你站在水里的地方多远?” 紫霞想了想,“有十几步远。” 陈氏端着茶盅,忘了饮,思忖道;“后来你家表姑娘就自己走上来了?” 紫霞道;“是,表姑娘就拖着那个要害她的侍女走上来了。” 陈氏突然问;“表姑娘站的地方水有多深?” 紫霞略一思索,不大确定地道;“好像脚下够不到地,奴婢看那个侍女是在水面上漂着,表姑娘像是浮在上面,奴婢判断水很深,应该莫过头顶,而且那个侍女显然已经灌得昏厥了,全靠表姑娘把她弄上岸。” 陈氏惊奇,“这就怪了,表姑娘竟然安然无恙,一口水没呛到,还自己走上岸。” 紫霞困惑不解,“奴婢也不大明白,表姑娘好好的,就是浑身衣衫湿透了,事后,泡了热汤,就缓过来了。” 陈氏眯缝眼,“一般姑娘家遇上这种事,早慌了手脚,她尚能从水里上岸,还能想着把害她之人一块弄上岸,这事有点奇怪。” 紫霞看陈氏起疑,遂分辨道;“表姑娘的生长环境,与名门出身的大家闺秀不同。” 陈氏道:“也许是吧!表姑娘不是咱们家的姑娘,长在民间,略显泼辣一点,也不足为奇,平常的规矩还好,知道进退。” 陈氏没有打消心底的怀疑,真得上上心,好好查查,究竟她是什么来历,她掩饰得极好,让人看不透,表姑娘跟王爷是怎么见着的,勾.搭上的? 赵琛坐步撵,先头走,柳絮坐上二人抬的软轿,随后。 那个侍女由几个太监架着,跟在柳絮小轿后面,一块回前殿。 柳絮把那个侍女拖上岸后,趁着紫霞回秋澜院找人,和念琴把那侍女头朝下,把肚子里的水倒出来,等紫霞带来人赶来,那侍女醒了,柳絮命人把她抬回去,吩咐好好看着,留下活口,那侍女被安置在下处一间空屋里,两个婆子看着,她被一个婆子灌下热水,神情清醒了,一番折腾,无力走路,被宫保叫两个太监架着带到前院。 赵琛就在前厅审案,赵琛坐在上面,小太监搬来椅子,柳絮侧座坐了。 赵琛吩咐一声,“把凶手带上来。” 两个太监架着那个侍女上殿,把她仍在殿中央, 那侍女趴在地上,不敢抬头,赵琛厉声道;“你是那个房中的,是谁指使你害表姑娘?” 那个侍女抖着身子,叩头,“奴婢该死,奴婢叫半夏,是信夫人屋里做粗使的三等丫鬟,信夫人给了奴婢好处,让奴婢害表姑娘,是奴婢贪财,奴婢该死。” 赵琛沉声道;“你怎么知道表姑娘在湖边?你是怎么害表姑娘的,据实交代,本王还能留下你一条活命。” 半夏朝上叩头,“是信夫人告诉奴婢,表姑娘晚膳后总去秋澜院后面湖边,奴婢连着去了两日,表姑娘都没出来,今黄昏前,奴婢躲在暗处,看表姑娘走出秋澜院后门,奴婢悄悄尾随表姑娘来到竹林边上,奴婢看表姑娘聚精会神眼望着湖水,悄悄走到表姑娘背后,想趁表姑娘不备,把表姑娘推下去,不知怎么竟扑了个空,稀里糊涂掉到水里,表姑娘随后跳下水,按住奴婢的头吃水,后来奴婢昏迷,什么都不知道了。” 赵琛听整个过程,心惊,看一眼旁边坐的柳絮,柳絮跳下水,把半夏按在水里灌她逼供,救她上岸,留下活口,半夏若淹死,是死无对证,赵琛不奇怪,以他对柳絮的了解,只有她能做出来,换了旁人,第一时间回去找人来。 赵琛眼中一抹厉色,“你说的可全是实话?有一句谎话,本王让你生不如死。” 半夏吓得叩头不住,“奴婢知罪,不敢有半句假话,奴婢跟表姑娘已交代了,奴婢让表姑娘按住头灌水,比死都难受,岂敢有半句假话。” 赵琛吩咐宫保,“把信夫人叫来,和这个丫头当堂对质。” 宫保出去,赵琛挥挥手,“先把她带下去。” 两个小太监把半夏拖了出去。 柳絮看半夏拖出去,对赵琛道;“半夏的话,有疑点,我每日黄昏去湖边,信夫人是怎么知道的,难不成我秋澜院里有奸细,我的行踪就几个贴身丫鬟知道,难道这几个丫鬟里有奸细、卧底。” 赵琛点头,“你分析的有理,不能保证你的贴身丫鬟里各个都可靠,知人知面不知心,利益面前,谁能保证忠心,尤其是王府里下人良莠不齐。” “我带来的念琴是可靠的,另外三个丫鬟是王妃挑选的。”柳絮把几个丫鬟一一在头脑中过一遍。 赵琛看着柳絮,眼中尽是担忧,道:“我多派人手把你秋澜院保护起来,你以后不能擅自出门,出秋澜院跟我打招呼,我同意你才能出去。” 柳絮急道:“这次是一个意外,再说,同样事怎么可能发生两次,就算要害我,用别的法子,凶手没那么蠢笨。”柳絮心想,出不了门,不是跟坐牢一样,比死都难受。 赵琛刚要反驳,太监在殿外喊了声,“信夫人到。” 二人打住话头,不说了。 信夫人扶着丫鬟乌梅,风摆杨柳上得殿来,先给赵琛行礼,“妾拜见王爷。” 赵琛哼了声,信夫人看见柳絮坐在一旁,脸上些微诧异,眼底闪过一丝嫉妒,淡淡地叫一声,“表姑娘也在。” 柳絮身形不动,嗯了声。 赵琛扫了她一眼,“你可知罪?” 信夫人惶然四顾,惊讶地道:“妾不明白王爷说什么?” 赵琛凤眸中一抹冷光,面沉若水,“你支使你的侍女害表姑娘,还装糊涂吗?” 信夫人懵怔,片刻反应过来,慌乱摆手道:“妾没害表姑娘,婢妾真没害表姑娘,婢妾也是才听说表姑娘让人推下水,请王爷明察。” 赵琛和柳絮互看一眼,以讹传讹,成了表姑娘被推下水,不过也好,传出去,柳絮不受人怀疑。 赵琛厉声道:“把那侍女带上来。” 半夏被太监押着上殿跪倒,赵琛冷声道;“你把刚才说的再说一遍,是谁支使你害表姑娘的?” 半夏胆怯地用手指了指信夫人,“是主子叫奴婢干的,给奴婢银子钱,说好事成后,还给奴婢一大笔银子,让奴婢远走高飞。” 半夏话音刚落,信夫人就冲上去,厮打半夏,嘴里骂道:“小贱蹄子,竟敢诬陷主子,你好大胆子。” 半夏用手抵挡,边哭道:“主子,不是奴婢供出主子,实在是奴婢没法子,奴婢掉水里,差点淹死,奴婢不供出来,表姑娘不肯救奴婢上岸。” 信夫人越听越气,一手扯住她头发,连掐带拧,“受不了罪,你就陷害主子,你这贱货,说是谁支使你诬陷我的?” 信夫人使出泼性,连踢带打,直到身旁的侍女乌梅劝阻,“主子,你若打死她,就死无对证了,不是坐实了主子的罪名,让阴险小人逍遥法外,留下她好问话,还主子一个清白。” 信夫人听到这里,方停住手,不打了。 柳絮看这信夫人,鬓乱钗横,哪还有一点梁王妾的体面。 方才信夫人揪住打半夏,柳絮和赵琛都没出言阻止,就是想看看信夫人的反应。 这时,信夫人顾不得形象,噗通就跪下,朝上叩头,“王爷给婢妾做主,有人陷害婢妾,婢妾天大的冤枉。” 赵琛道:“这个丫鬟是你房中的丫鬟?” 信夫人叩头哭泣道;“这叫半夏的丫头是婢妾房中的做粗使的丫鬟,平常不到婢妾跟前侍候,婢妾不知为何她陷害婢妾,婢妾与表姑娘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为何要陷害表姑娘,王爷明察,婢妾真的是冤枉的。” 坐在一旁一直未说话的柳絮突然对半夏道;“你说你主子拿银子收买你,让你害我,是你家主子亲手给你的银子吗?” 半夏脸上被信夫人抓出几条血道子,头发扯散了,披头散发,甚是狼狈,听表姑娘问,忙答道:“不是主子亲自给奴婢的银两,是主子身边的吴家的给的,说是主子的意思。” 半夏一说完,不等赵琛说话,信夫人就炸了,爬起来,摞胳膊挽袖子,嚷道:“吴家的真是个没良心的,枉我对她那么信任,王爷,婢妾把吴家的找来,当面问问她,因何害表姑娘,陷害主子,谁给了她多少好处,让她出卖主子。” 说罢,信夫人就要往外走,赵琛沉声道;“回来,本王还未发话。” 信夫人掉转身,跪下叩头不止,委屈得嚎啕大哭,“婢妾侍候王爷几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婢妾性子直,容易得罪人,可婢妾有口无心,是那个天杀的把婢妾往死里整,王爷,婢妾在王府没法待了,王爷给婢妾做主啊!” 赵琛和柳絮互看看,信夫人不像是装出来的,信夫人纯粹就是一泼货,看似没多少心机。 赵琛命宫保道;“去,把信夫人房里的婆子吴家的带来。” 宫保下去,这里,信夫人呜呜哭个不住,把柳絮头都哭大了,赵琛蹙眉,反感地掉过头,看见柳絮朝他做了个鬼脸,被信夫人哭得烦透了的心情,稍解。 信夫人还在哪里哭着喊冤,像是受了天大的冤枉,柳絮看她撒泼,心想这个样子若是装出来的,那真是一流的演技,这一府的姬妾性情各异,没有一个是省事的,这艳福真没那么好享的,想到这里,含笑同情地倪了眼赵琛,赵琛无奈摊摊手,似乎说你现在明白我为何喜欢你,不喜欢府里的这一群女人。 宫保一路小跑,进大殿,顾不上抹头上的汗,冬至,他还是跑得一身潮汗,宫保上得殿来,加快脚步,来到梁王面前,“回王爷,出事了,信夫人屋里的王爷要找的那个吴婆子死了。”   ☆、第105章 宫保疾步进殿,“回王爷,信夫人屋里的的那个吴婆子死了。” 赵琛道;“怎么死的?” 宫保道:“奴才带人去时,正巧上夜的人慌乱跑去回管家,说林子里勒死了一个婆子,奴才跟着去看,正是信夫人屋里的吴家的,好像勒死不久,身子刚凉,奴才吩咐人看着,不让人动。” “走,去看看。”赵琛起身,大步朝殿外走去。 看一眼跪着的信夫人,吩咐左右道;“看着她。” 柳絮跟在后面,出了广陵殿,赵琛坐撵车,柳絮乘软轿。 宫保一路小跑,前面引路,柳絮掀起轿帘子,甬道上两侧点上灯,照见青石板路面,发出清幽的光,王府里这会子各门都将要落锁,甬道上只偶尔有提灯笼的侍女和婆子,寥寥无几行人。 柳絮看赵琛前面撵车往王府花园里去,从南门进了花园,园子里安静,四处暗黑,两排太监前头提着灯笼,照着园子里的甬道,走不远,就是一带林子,参天古柏树,柳絮白日来过这里,古柏树有些年头,有的几人扯手才能围住,显然,这吴家的跟人约好,不然大晚上的上树林里做什么。 赵琛前面撵车停住,赵琛下了撵车,林子里树木间距密,撵车进不去,赵琛回头吩咐几句,柳絮下了小轿,一个小太监跑来,“王爷嘱咐表姑娘小心。 一行走进林子不远,柳絮就看见有灯火,赵琛前头走,朝灯火亮的地方过去,看见管家陈录带着几个下人和上夜的婆子守着,看见梁王,迎过来,“奴才参见王爷。” 柳絮紧走几步,赶上前去,十几盏灯笼一齐照向地上躺着的一个婆子身上,那个婆子眼睛瞪得很大,嘴巴微张,表情恐惧和绝望,脖子上有明显的勒痕。 柳絮别过脸,浑身冰凉。 赵琛问陈录;“这里这么黑,是怎么发现的?” 一个上夜的胆大的婆子道;“回王爷,奴婢等像往常一样上夜,走到那边甬道上,看见一只猫从林子里窜出来,正好从奴婢等跟前跑过去,灯笼光照见那个畜生嘴里叼着一样东西,像是绣鞋,那畜生跑得快,刹那便没影子了,老奴等顺着那畜生跑出来的方向往林子里找,看见地上躺着尸首,奴婢等不敢动弹,赶紧去找人。 柳絮看地上之人,一只脚上果真没穿鞋子,估计是挣扎时绣鞋蹬掉了。 赵琛道;“地上这个婆子,可是信夫人屋里的一个妈妈?” 一个上夜的媳妇道:“奴婢一眼就认出来,这正是信夫人屋里的吴家的。” 赵琛问;“发现多少时候了?” 陈录道:“回王爷,发现有半个时辰,奴才接到信,一刻未敢耽搁,就急着跑来了。” 暗夜里,林子里躺个死尸,柳絮浑身直发冷,赵琛命令道;“尸首抬下去。” 一行人离开此地,赵琛和柳絮回到广陵殿。 赵琛一进门坐下,阴沉着脸盯着信夫人,“你房里的婆子死了,你可知道?” 信夫人已吓傻了,自王爷走后,一直惴惴不安,此刻见王爷脸色不善,急忙摆手,“吴婆子死了跟婢妾没关系,不是婢妾害的?’ 赵琛冷笑,“本王没说是你害的。” 信夫人自觉失言,着急解释,“婢妾真的没有害表姑娘之心,表姑娘碍不着婢妾什么,婢妾是一个贱妾,虽然深爱王爷,为争宠去害人,婢妾做不出来,定是有人将表姑娘视作眼中钉,欲除之而后快。” 赵琛警觉,突然打断她问:“为何将表姑娘视作眼中钉,难道表姑娘妨碍谁了吗?” 信夫人自觉失言,王爷和表姑娘的奸.情,被自己撞破,打死都不能说,若说出来,就更说不清了。 信夫人急忙解释道:“婢妾的意思是也许,或者表姑娘得罪了谁。” 柳絮瞅着赵琛道:“王爷,今天晚,明在审吧!” 赵琛点头,挥挥手,“把信夫人关起来。” 宫保走上前,躬身恭敬地道:“夫人请。” 信夫人听说要关她,跪行到赵琛脚下,扯着赵琛袍角,哭号道:“王爷,王爷,不是婢妾干的,王爷别关婢妾,王爷难道忘了当年跟婢妾是怎么说的,说护婢妾周全,不让婢妾受欺负,王爷您都不记得了吗?” 赵琛朝宫保使了个眼色,宫保带着几个太监上前,架起信夫人就走,信夫人哭喊,“王爷就这样绝情,全不念往日情意,王爷,婢妾冤枉啊!” 乌梅看主子被拖出去,追上去要护住信夫人,不让太监们拉走信夫人。 柳絮道;“既然奴才忠心护主,就把她主仆关在一块吧!” 吵嚷声走远,赵琛看着柳絮道:“这件事,你以为是信夫人干的吗?” 柳絮摇头,思谋着道;“我看不像是她干的,不过,有几点可疑,府里众多姬妾,下毒手的人为何偏偏找上她,嫁祸她,另外,我看信夫人好像有什么话没说,应该跟这件事有关,其中定有隐情,我猜想她是不敢说,跟这件事一定有联系。” 赵琛道:“所以你才让她跟贴身侍女关在一处。” 柳絮点头,“我就是这个意思。” 宫保回来,“禀王爷,信夫人关起来了,闹着要出来,闹着找王爷。” 赵琛摆手招呼他附耳上来,小声交代几句,宫保走了。 柳絮起身,“天晚,我该回内宅去了。” 赵琛站起身,“我派人送你回内宅,这次去广寒宫,你必须同我一道去,留下一人我不放心。” 柳絮翩然往出走,“跟你去就没危险,你带去阖府女眷,女人堆里是非多,你的姬妾都走了,反而没事,清净自在。” 赵琛直看着她乘的撵车走远,消失在黑夜尽头,看不见了,才回转。 柳絮一回秋澜院,不知是谁喊了声,“主子回来了。” 下人们都跑到院子里,围住她,七嘴八舌的,问查得可有眉目。 柳絮安抚众人道:“天不早了,都回去歇着吧!自然会水落石出的。” 紫霞几个大丫鬟已生了火盆,铺上床,备好热水,紫霞给柳絮挽袖子,边道:“凶手一日不查出来,奴婢一日不安生, 念琴替她褪下手上的镯子,不无担心地道:“主子进府,平常谨小慎微,没得罪什么人,是什么人下此毒手?” 海棠手里拿着香胰,替柳絮打在手上,歪着头,“表姑娘不总出门,信夫人屋里的粗使丫鬟见过表姑娘?不然怎么就知道在湖边的一定是表姑娘。” 这一句话提醒柳絮,她自打进王府,极少出门,几位侧妃夫人房里的贴身大丫鬟跟在主子身旁,照过面,三等粗使的丫鬟认出自己,且还是背影,黄昏时日头落山,光线又不甚明亮,这唯一的解释就是有人精心策划的,难道…….。 柳絮瞅瞅几个贴身丫鬟。 吴家的死了,断了线索,赵琛早起,宫保替他穿衣,赵琛道:“信夫人昨晚怎么样?闹没闹?” 宫保替王爷穿上一只衣袖,“信夫人一直哭闹,要出去,奴才劝说,她才消停了。” “跟着她的那个侍女,关一起了?”赵琛想起柳絮的话,信夫人昨晚撒泼,但好像有所隐瞒,她昨晚说的为争宠去害人,婢妾做不出来,定是有人将表姑娘视作眼中钉,欲除之而后快,显然有所指,话说一半,就咽回去,不肯说出。 宫保替王爷穿上另一只袖子,“王爷,信夫人是继续关着还是放出来?” “再关上几日,听听她的动静,以她的脾气,肚子里有话,沉不住气早晚说出来。” 信夫人关在王府内宅后面一处空屋子里,一日三餐有人送饭,到了饭点,送饭的太监放下饭菜就出去,下顿送饭来时捡回用过的碗筷。 信夫人哭闹,拍门,“放我出去。” 小太监隔着门板,劝道:“夫人,王爷下命把您关起来,奴才们有几个脑袋敢放夫人出去。” 信夫人用脚踹了两下门板,“回王爷,就说我要见王爷。” “奴才劝夫人省省吧!王爷若想放了夫人,自会放人,如今夫人获罪,自己摘不清,等何时案子有眉目了,还夫人一个清白,夫人自然就自由了。” 信夫人脚尖踢到硬木门板,踢得生疼,骂道;“狗奴才,等夫人我出去,让你们好看。” 守门的两个小太监,其中一个油滑,道:“奴才奉命行事,不是不想放夫人出去,实在是不得已,夫人耐心在这住两日,奴才等给夫人勤打听着,一有信就来告诉夫人知道。” 信夫人无奈,闹累了,走回,想坐在椅子上,看椅子上蒙了一层灰尘,厌恶地皱着眉头,侍女乌梅忙抽出帕子替她擦干净椅子,扶主子坐下。 信夫人骂了一阵口渴,看桌上摆着一只茶壶,几只茶碗,拿过茶碗,乌梅看主子要喝茶,忙端起茶壶,一晃,里面空空的,没滚水。 乌梅走到门口,对着门外人道;“夫人要喝茶,麻烦公公弄壶茶水。” 许久,信夫人口渴快冒烟时,门咣当一响,外面打开锁,信夫人赶紧站起来,以为放她出去,门板推开小半扇,一个小太监手里端着一壶茶水,招呼乌梅;“乌梅姐姐,你要的茶水,给你弄来了。” 信夫人一看,明白不是放自己出去,沮丧地坐下,乌梅接过茶壶,用热茶把蒙了一层灰的茶盅洗干净,倒上一盅茶水,双手端给信夫人,信夫人接过,抿了一口,还未咽下肚,噗地一口吐出来,“这些该死的没根的东西,弄这劳什子刷锅水给本夫人喝。” 乌梅赶紧蹲身拿帕子为她擦去绣鞋溅上去茶叶沫子,劝道;“夫人,您先忍忍吧!等王爷把表姑娘的事情查清楚了,就放您出去了。” 信夫人朝地啐了一口,“我呸!什么表姑娘,打量谁不知道,就是一个狐狸精。” 乌梅吓得变了脸色,压低声道;“夫人,这话可不能说,说出去,夫人嫌疑更大,王爷若知道认定夫人因嫉妒下毒手,夫人就是浑身是嘴都说不清,再说,万一那条黄裙子不是表姑娘的,表姑娘未出阁,传扬出去,身败名裂,王爷饶不了夫人。” 信夫人愤愤地道:“洗衣房不是说了,那条黄裙子是表姑娘屋里送去的。” 乌梅摆手意思是让她小声点,“此事关系非同小可,夫人可千万不能说出去,免得遭灾。” 信夫人方忍气不吱声了。 门口两个小太监,把茶水送进去,仍旧把门从外锁上,听里面大声说话,一个小太监趴在门板上听,听了一会,直到里面没声的,趴门板听的小太监,小声嘱咐另一个太监,“看好,我去回保公公。” 那个小太监把里面听到的一五一十说了,宫保纳闷,“什么黄裙子,是说表姑娘黄裙子吗?” 那小太监道;“奴才听着好像提到表姑娘,还有些不干净的话,奴才不敢回。” 宫保道;“我知道了,你回去听听里面说什么,我回王爷去。” 宫保进赵琛书房,赵琛伏案看东西,宫保进来,赵琛道;“信夫人那边有动静吗?” 宫保道:“听看守信夫人的小太监说,信夫人和侍女提到表姑娘一条黄裙子,遮遮掩掩的,话说一半,没往下说。” 赵琛抬头,“是吗?思索一下,道;“你去问问表姑娘可有一条黄裙子,就知道了。” 秋澜院堂屋里,地上摆着两个碳火盆,柳絮和朝莺、清宁夫人守在碳火盆旁,清宁夫人做针线,朝莺和柳絮吃着零食,柳絮边嗑瓜子边道:“夫人何必受累自己做,针线房上的人连一双袜子都做不好吗?” 清宁夫人仔细地压着针脚,微笑道;“你不知道我们大郡主,穿东西可挑剔了,嫌针线房的人针脚不精细,总是我做了才穿。” 海棠在一旁给朝莺剥板栗吃,海棠把剥开的板栗放到小玛瑙碟子里,朝莺拿绣帕垫着拈起放到嘴里,嘴里有东西说话有点含混不清,“清宁姐姐就是勤快,贤惠,要是我才不做这劳什子,有空闲出去玩玩,呆着怪闷的。” 清宁夫人笑着点了下她的额头,嗔道:“你就知道玩,都多大了,我像你这么大时,都生下大郡主了。” 朝莺好奇地道;“姐姐小时候就见过王爷?听说姐姐和王爷是青梅竹马一块长大的。” 清宁放下手里针线,唇角挂着微笑,似回忆道;“我小的时候,我姨母很喜欢我,常常接我进宫里,跟王爷经常见面,我们王爷那时读书很用功,起五更爬半夜,天不亮就起身,皇子们不光读书,骑马射箭专门有师傅教,一群皇子里我们王爷最出类拔萃,皇上那时常夸奖我们王爷聪明刻苦。” 柳絮看清宁夫人谈起赵琛,脸上淡出一抹红霞,对赵琛应该是极钟情的,暗想自己跟赵琛注定没有结果,自己与赵琛一生一世一双人无异于虎口夺食。 清宁夫人说了一会小时候宫里的事,像是突然想起,“柳絮,我还忘了问了,害你的人听说查出来了?听说是信妹妹屋里的下人,怎么我听屋里人说信妹妹屋里死了一个婆子,跟这事有关系。” 柳絮嗑瓜子口干,喝了一口海棠泡的花茶,道:“我恍惚听说信夫人屋里死了个下人,具体不大清楚,跟这事像是没什么牵连。”为今之计压下这个事,赵琛还有几日要出门,以免造成恐慌,要查只能背地里慢慢查。 几个正闲聊,杏雨站在门口喊:“保公公来了。” 宫保进屋,看见清宁夫人和朝莺都在,躬身行礼,“老奴给两位夫人请安。” 清宁夫人笑道;“保公公好!平日侍候王爷辛苦了。” 宫保弯腰,赔笑,“奴才不辛苦,侍候主子应该的。” 清宁夫人站起身,笑着对柳絮道;“我出来时候不短了,我们那位活祖宗又闹着找我了。”清宁夫人边说,收拾起针线活。 朝莺机灵,看出宫保来有事,也跟着站起身,道;“清宁姐姐等等我,我跟你顺路搭个伴一块走,路上好说说话。” 又对柳絮笑嘻嘻地道;“我改日找表姑娘玩。” 柳絮把二人送到寝殿门口,看着二人扶着丫鬟走远,方折回。 柳絮回到寝殿,示意宫保进去里间说话,宫保会意,跟着柳絮进屋,宫保看看跟前无人,小声道;“信夫人跟侍女关在里面,二人对话,守在外头的小太监间或听见一两句,说什么表姑娘的黄裙子,王爷让我来问问表姑娘,可是有一条黄裙子?” 柳絮疑惑道;“有,是有一条嫩黄的裙子,我问问丫鬟们,那条裙子还在不在?” 柳絮扬声喊堂屋里的海棠,海棠正在堂屋打扫,听见主子喊,忙跑进去,“主子唤奴婢?” 柳絮道;“你可还记得我有一条黄裙子?” 海棠摇头,“姑娘的东西都是念琴姐管,姑娘问念琴姐就知道了。” 宫保道;“老奴就是来告诉姑娘一声,姑娘慢慢问,老奴先走了。” 宫保刚出门,念琴就回来了,海棠在堂屋里扫地,看见她道:“姑娘问你裙子的事,你快进去吧!” 柳絮听见念琴说话声,隔着帘子道;“你回来了,你进来一趟,帮我找件东西。” 念琴进里屋,柳絮翻箱笼,问;“我有一条黄裙子,前阵子还穿过,怎么找不到了?” 念琴打开立柜门,从底下一叠衣裳里翻出一条嫩黄裙子,拿在手上,“姑娘,别找了,在这里。” 柳絮接过来看看,念琴道;“这条裙子,前几日拿去洗了,上次洗衣房的人来送洗好的衣裳,别的都不缺,独缺了这件,没等奴婢去找,洗衣房的人就给送来了,说混到别的房的衣裳里了。” 柳絮警觉,“混到那房的衣裳里了?” 念琴摇摇头,“不知道,送衣裳的人没说,想衣裳已经送回来,奴婢就没问。” 柳絮抓住裙子想了想,道;“跟我去外院书房找王爷。” 广陵殿偏殿,乌梅被太监带进去,乌梅进门,看见柳絮坐在椅子上,小脸肃穆,乌梅心里直打鼓,不知表姑娘为何不找她主子,而找她。 乌梅走上前,蹲身行礼,“奴婢见过表姑娘。” 柳絮一挥手,屋里的人都退下,留念琴一个人。 柳絮朝念琴递了个眼色,念琴取出那条黄裙,放到桌案上,乌梅余光瞥见,瞬间一愣神。 柳絮道;“你认识这条裙子?” 乌梅心想,这条裙子混到信夫人的衣裙里,自己还拿着去找过洗衣房的人,自己硬说没见过,显然心里有鬼,遂道;“这条裙子当时洗衣房的人送错了,奴婢拿着回去找,洗衣房的人说是表姑娘的,奴婢就把洗衣房的几个人数说一顿,还回去了。” 屋里没别人,柳絮道;“你说实话,我帮你主仆在王爷面前求情。” 乌梅犹豫,是说还是不说,如果说了,撞破奸.情,王爷杀人灭口,她主仆还能活命吗? 乌梅道;“奴婢不懂表姑娘说什么,我家主子没害表姑娘。” 柳絮冷笑两声,“你和你家夫人在屋里说的话,这会就都忘了,我提醒你一句,你一家子都在王府,你好好想想,说是不说?” 乌梅心头一凛,默然无语,柳絮缓和语气道;“你说实话,我在王爷面前进言,保你主仆无性命之忧,我说到做到。” 柳絮说完,看着她,耐着性子等她回答。 乌梅抬起头,道;“表姑娘的话当真,当真不害我家夫人性命?” 柳絮郑重地点点头。 乌梅就把和信夫人怎么在园子里看见王爷同一个女子,看见裙角没看见面容,洗衣房怎么把衣裳送错了,前后说了一遍。 乌梅说完,趴在地上叩头,“奴婢和我家主子死都不会把这件事说出去,求表姑娘放一条生路。” 柳絮道;“你家主子若果真没害我,我为何要取她性命。” 乌梅叩头谢恩,柳絮让人把她带下去,好好安置。 念琴心惊,道:“姑娘,奴婢以为没事,人不知鬼不觉,谁承想人家背后全都知道了,还装作没事人似的,人家存着害姑娘的心,姑娘蒙在鼓里,一无所知。” 柳絮道;“你不觉得此事蹊跷吗?”   ☆、第106章 赵琛从后堂出来,面色阴霾,柳絮道;“这件事我觉得有点蹊跷。” “何以见得?”赵琛道。 “有人蓄意而为,引信夫人知道真相,信夫人就有了害我的动机,栽赃嫁祸。” 赵琛点头认同,二人想到一块去了。 “这件事你亲自去洗衣房查,估计不会有什么线索,害你之人心思缜密,一定是早已安排好,我们刚一查到信夫人屋里那个婆子,她便死了,这人出手迅捷,都赶在我们之前,我派宫保跟你去,不然以你在王府的身份地位,不能震慑下人。” 宫保前头带路,柳絮坐着软轿,沿着甬道往王府洗衣房走,王府洗衣房靠外院,盏茶功夫就到了。 宫保先进去,院子里井边上一个婆子正打水,看见宫保,放下手里的水桶,赶上前,赔笑道;“保公公,您老来这里是有衣裳要洗,公公若有要洗的衣裳,知会一声,奴婢们过去取,还用您老亲自走一趟?” 宫保没空跟她闲扯,负手仰头道:“把单家的找来,就说表姑娘找她,有话要问。” 那婆子赶紧在围裙上抹把手,跑去屋里找单家的,冬天,屋里发阴,单家的屋里生了一个大火盆,一暖和就犯困,她靠着板壁打盹,婆子进来喊;“单大娘,表姑娘来了。” 单家的听见叫她,恍惚听什么表姑娘,睁开眼,睡得有点迷糊,懒懒反问一句,“谁来了,表姑娘,那个表姑娘?”刚说完,一激灵,人瞬间清醒,紧张地瞪着那婆子问;“你方才说谁来了?” “表姑娘来了,保公公带着来的。”那婆子道。 单家的扑棱一下跳下地,埋怨,“你这老货,怎么不早说,保公公跟着来了?” 那婆子塔拉着眼皮,心底不满,不是我没学明白,是你自己睡糊涂了,婆子又重复一句,“保公公带着表姑娘来的。” 单家神情一凛,用手背擦去酣睡时嘴边淌出的口水,抻一抻斜襟袄袖子,急忙朝外走去。 单家的一出门就看见宫保站在院子里张望,侍女扶着表姑娘进了院子。 单家的赶紧小跑着上前,对着宫保堆上一脸笑,“保公公来了,保公公您老若是有事叫老奴过去就是,何必亲自跑一趟。” 宫保昂着头,拖长声道:“王爷命咱家带表姑娘过来,问一些事情,待会表姑娘问你什么,就答什么,有一句不实之词,小心你的饭碗。” 单家的恭敬地点头哈腰,“老奴知道。” 看见柳絮过来,赶紧上前,道了万福,“表姑娘亲自过来,老奴不敢请姑娘屋里坐,这地方腌腻,污了姑娘的眼。” 宫保吩咐单家的道:“搬把椅子,表姑娘坐在院子里问。” 单家的赶紧吩咐身后婆子,“快去给表姑娘搬把好椅子。” 那婆子进屋里搬了一把靠背椅,放在院子当中,单家的急忙抽出帕子,掸了掸椅子上的灰尘,赔笑恭敬第道;“表姑娘请坐。” 柳絮坐下,对单家的道;“把洗衣房里的人都叫出来。” 单家的看表姑娘一来,二话不说,叫齐洗衣房的人,知道来者不善,不敢怠慢,忙吩咐身后那个婆子,“快去让她们停下手里的活计,主子有话问。” 婆子跑进去,招呼洗衣房里正在浆洗、熨烫的几个媳妇婆子,一块到院子里去。 那几个媳妇婆子没见过表姑娘,就见院子里椅子上坐着一位美若天仙的姑娘,听单家的一口一个奉承叫表姑娘,趴在地上叩头,“奴婢等拜见表姑娘。” 众人头顶略带威严的脆声传来,“都起来吧!” 几个人爬起身,低头束手恭立,等着主子问话。 柳絮扫了一眼几个人,缓缓地道;“我听说我的一条裙子弄混了,送到别的房里了,是谁干活这么粗心大意,是觉得本姑娘是客人,不把本姑娘放在眼里,又或者是有人指使,变着法的想把本姑娘从王府撵出去?” 柳絮故意说这番话,让人听着误以为表姑娘小心眼,多疑,生了暗气,告到王爷她舅跟前,王爷撑腰来兴师问罪,柳絮公开查此事,为避免府里人闲言碎语,无端猜测。 宫保接着话头道;“王爷说了,表姑娘住在王府,就是正经的主子,那个奴才竟敢故意怠慢,以下犯上?” 单家的不由紧张,有点狐疑地偷眼看柳絮,一掉身,阴着脸,朝 几个洗衣房的媳妇婆子问;“那日是谁把表姑娘的衣裙弄错了?” 一个媳妇畏畏缩缩的从人后站出来,“那日衣物是奴婢送的,奴婢那日把各房的衣物分好了,核对过了,没弄错,不知表姑娘的衣裳和信夫人的衣物怎么混到一块的,奴婢送别的房中的衣物,没有一件混的。” 单家的忙替她说话,“求表姑娘宽恕,这个二憨家的,平常做事精细,这次一时疏忽大意,不是故意的,知道这件事后,老奴已罚过她,扣了她半个月的月银。” 柳絮不接单家的话茬,对叫二憨媳妇的道;“你分好衣裳,是你亲自送去的吗?” 二憨媳妇老老实实地道;“是奴婢亲自送到各房中的。” “你是一起送的,还是分别送去的?”柳絮跟了一句。 “衣物多,奴婢一次拿不了,跑了几趟,先送顺路离得近,跟前的,表姑娘住的远,奴婢就把表姑娘的衣物放着,等送完跟前的各处的,回来取表姑娘的衣物。” 柳絮看这媳妇老实,不像是说谎,心想,分明是有人调包,那掉包的人一定是洗衣房里的人,这么问怕没有承认,且那背后之人滴水不漏,怎会轻易就查出破绽。 遂道;“我信你不是故意的,不追究你的错,以后注意,这样的错不犯就成。” 二憨家的被人推着,“还不快些表姑娘。” 二憨家的赶紧跪地叩头,“谢主子恩典。” 柳絮说完,朝众人扫了一眼,扬声道;“若有人看见什么,或听到什么,来回我,我一定厚赏,或不方便找我,跟保公公说,我一样有赏钱。” 众人互看看,洗衣房是王府里差事最累的地方,各房人来人往,消息灵通,知道表姑娘差点遇害,查一条裙子,显然没这么简单,但参不透里面道道。 柳絮坐着小轿往广陵殿,小路子等在殿门口,看见柳絮软轿,忙跑上前,招呼两个抬轿粗使婆子,“把表姑娘抬到云霞阁,王爷在云霞阁等表姑娘。” 两个婆子掉转轿头,往云霞阁抬去。 听见柳絮轻盈的脚步声,赵琛徐徐回身,楼阁上的风吹过赵琛宽大的衣袖,赵琛的声音空灵,“怎么样?” 柳絮离他几步远站住,“此人早已有准备,不会留下什么任何蛛丝马迹的。” “此事暗中查访,背后之人不会善罢甘休,你留在王府,我实在放心不下。”赵琛眼中尽是关切担忧。 “王爷放心,不会有事的。”柳絮笃定地道。 “后日我就走了,你想好了,不打算跟我去吗?”赵琛目光炯炯,饱含期盼。 柳絮点点头,“我想好了,我走了,不放心生子兄妹三个。” “可以带他们一块去。”赵琛抱着一线希望,试图说服她。 柳絮微微摇头,“留下对我和他们都好。” 赵琛一声叹息,道:“你心意已决?” 柳絮静静地道;“是” 柳絮离开云霞阁,缓步沿着木质楼梯,走过转弯,回头看赵琛背身孑然而立。 次日清晨,赵琛穿好衣裳,对宫保道:“早膳本王去上院吃,告诉陈氏一声。” 宫保颠颠出去,急忙吩咐叫御膳房把王爷的早膳送到上院,自己走去上院告诉陈王妃。 赵琛与陈氏对坐用早膳,老祖宗的规矩,食不言寝不语,陈氏细嚼慢咽吃早膳,余光瞥见王爷有点心不在焉。 赵琛撂下碗筷,接过侍女递过来的湿棉巾擦手,陈氏呷了一口漱口茶,吐在侍女端着的痰盂里。 陈氏吩咐侍女,“去看看小郡主吃过奶了没有,吃过奶,抱上来,让王爷看看,跟她父亲告个别。” 奶娘抱着小郡主出来,陈氏接过,抱到赵琛面前,赵琛望着襁褓中的婴儿,面上露出一丝笑容,不苟言笑的脸松弛许多,抓住她小手,慈爱地道;“等过了年回来,本王的小郡主该长大了,是不是不认识本王了。” 陈氏一旁看着王爷喜爱小郡主,欣慰,“父女天性,什么时候都亲。” 小郡主刚吃了奶水,嘴里往外吐吐泡泡,陈氏笑着替她抹嘴,吩咐奶娘抱进去。 赵琛看着奶娘抱着小郡主进了里屋,方道:“昨晚的事你都知道了?” 陈氏敛起笑容,道:“妾身知道了,信夫人房里的一个婆子死了,先是表姑娘差点出事,又是信夫人的房里人死了,府里这几日不安宁,妾身想去上柱香,保佑王爷出行一路顺遂,保佑王府宅门平安。” 赵琛接过侍女奉上的茶水,“我走后,内宅上夜的加一班人,天黑后多巡视几趟,人在王府里死了,可见疏于防范,尤其是柳絮住的秋澜院位置较偏,晚上派几个人在附近上夜。” 陈氏端着茶盅,玉白的手指拈起茶盅盖子,茶盅里升腾起一股水雾,遮住她面孔,陈氏的表情隔着水雾看不清,只见她拈着茶盖的手指动了一下,就停滞不动了。 “妾身知道了。”陈氏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变化。 赵琛似关切地道;“本王知道你要照顾小郡主,分身乏术,你自产下小郡主,身子骨又没复原,我看还是物色个人帮你打理家事,你也好照顾小郡主,奶娘丫鬟照顾不尽心。” 赵琛不等她回答,接着道:“本王看就让纪侧妃帮着你打理内宅的事,纪侧妃这次不跟着去。” 陈氏身子僵住,手拈着茶盖在空中,久久未落下。 半晌,陈氏呷了一口茶水,道:“信夫人,王爷预备怎么处置?” 赵琛声儿冷冷地道:“去她该去的地方,今后她不会在王府出现。” 陈氏身子微微一抖,“信夫人是王爷的枕边人,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信夫人害表姑娘有错,没得手,王爷是不是从轻发落?”陈氏说完,看着丈夫的脸,信夫人那贱人早就该死,她不过就是想试探一下丈夫。 赵琛意味声长地睨了她一眼,“本王没说她害表姑娘。” 陈氏尴尬,“不是说表姑娘是她指使房里的丫鬟害的吗?” 赵琛盯着她,一字一顿地道:“凶手是她房里的人不假,但也不排除栽赃嫁祸,难道以王妃的绝顶聪明就没想到吗?” 陈氏避开丈夫犀利的目光,柔声道;“妾身愚钝,王爷谬赞。” 赵琛站起身,道;“柳絮就交给王妃照顾,本王相信王妃,定当不负本王重托。” 陈氏送走梁王,呆呆坐着,云燕看王妃面色难看,情绪低落,安慰道:“王爷喜欢小郡主,没因为王妃生女,责怪王妃,反倒对小郡主宠爱有加。” 陈氏冷笑。 柳絮回到秋澜殿,一进院子,朝莺像个小燕子似的跑出来,“表姑娘,你可回来了,我等你好半天了。” 柳絮拉着她的手,笑着打趣道;“你等我一定有大事,且你的大事,都不是什么大事。” 朝莺摇晃着柳絮的胳膊,“看表姑娘说的,我怎么就不能有大事。” 柳絮刚一进堂屋,嗖地一只圆滚滚的雪白圆球从里间屋滚了出来。 滚到朝莺脚下,朝莺抱起它,“雪球,这里是表姑娘的屋子,听话,不听说表姑娘就不收留你了。” 柳絮抿嘴笑,“闹了半天,是这个小东西要我看管,我跟你说,我可是没养过猫,养不好,可别怪我。” 朝莺鬼精灵,转了转眼珠,“我问了,你屋里的杏雨养过猫,杏雨乐意带。” 杏雨跟出来,恳求道;“主子就留下雪球吧!保证不让主子操心。” 朝莺挎着柳絮的胳膊,摇着,“表姑娘,你就替我养几个月,我一走,怕我屋子里的那几个人不尽心,你不知道离了我的眼,她们就偷懒,我怕她们把我的猫饿瘦了。” 柳絮笑着点着她的额头,“你呀!连屋里人都挟制不了,还当主子的,枉我唤你一声夫人。” 紫霞笑着道:“朝莺夫人和表姑娘掉换一下,辈分上比我们主子长,行为上像我们主子倒是长一辈似的。” 小厨房的宋妈妈端着一碟子糕走进来,笑着对朝莺道;“这是夫人爱吃的,老奴一知道您来,不等吩咐就先做上了。” 朝莺抓起一块,柳絮拍打一下她的手,“洗手。” 朝莺放到嘴里,做了个鬼脸。 “呦,府里各处忙得一团乱,唯有表姑娘屋里按部就班。”纪侧妃笑着从外面进来,侍女在她身后放下手里的油纸伞。 柳絮道:“这一会功夫,就下雨了?” 紫霞过去替纪侧妃解开姜黄云缎滚貂毛斗篷,“刚才出门响晴天,方才就掉了几个雨点子。”纪侧妃脱了外衣。 柳絮取笑朝莺道;“懒人出门,不是刮风就是下雨,不知是谁防的?” 朝莺作势要拧她,柳絮嬉笑躲过,纪侧妃笑着道;“多大了,没个正行,朝莺妹妹辈分比表姑娘长,没个大样。” 纪侧妃为人随和,性好,一般夫人们在她面前都不拘礼,柳絮跟她接触几次,便觉得她人不像虞侧妃争强好胜,不似陈氏深藏不露,跟她多几分亲近。 朝莺嘟嘴,佯作生气,“纪姐姐不向着妹妹,倒向着表姑娘后来的。” 柳絮把纪氏让到榻上坐,紫霞拿过一个垫子给纪侧妃垫在身下,纪侧妃瞅瞅紫霞,笑着夸赞道;“紫霞姑娘是王妃跟前得用之人,要说疼表姑娘,王妃比妾还疼惜表姑娘,紫霞这丫鬟都舍得给了表姑娘, 可见王妃是最疼表姑娘的。” 说着,又瞅瞅杏雨和海棠,“这两个丫头也是好的。” 这话里有暗示,表姑娘身边都是陈氏的人,表姑娘出事,其中陈氏脱不了干系,纪氏不像表面与世无争,看来跟王妃陈氏面和心不合。 柳絮一笑,佯作没多想,跟朝莺逗猫,朝莺那只叫雪球的白猫蹲在火盆旁边一把椅子上,纪侧妃笑着道;“这畜生也知道找个暖和地方呆。” 朝莺抚摸它,“这只猫很有灵性的,纪姐姐不喜欢猫吗?” 纪侧妃道;“我屋里不养这些玩意,我怕它掉毛,一抱掉一身毛。” 几个人正说着话,纪侧妃屋里一个小丫鬟急急忙忙走来,“王爷去主子屋里,主子快回去吧!” 纪侧妃顾不上跟柳絮几个打招呼,扶着侍女急忙往外走,柳絮和朝莺赶紧跟在身后,送出去。 柳絮送到堂屋门口,看外面星星点点落几个雨点,忙吩咐紫霞,“回去再取一把伞,给侧妃拿着,万一路上雨下大了。” 紫霞跑进去,取了一把油纸伞,追上去,递给纪侧妃身边的一个丫鬟。 翌日,柳絮一睁眼,撩起帐子,发现外面天空阴霾,远近景物模糊,招呼一声,“念琴。” 念琴早已起身,听主子唤,迈步进门,“主子醒了。” 柳絮问:“外面下雨了?” 念琴边给柳絮拿衣裙,边道;“外面的雨,像牛毛那么细,打在身上感觉不出来,落在脸上方觉得潮潮的。” 柳絮边穿衣裳边道;“王爷一会吃过早膳就动身了,这天阴的,万一路上遇雨,车辆不好走了。” 念琴闪了闪眼睛,“主子是替王爷担心吗?” 念琴这一问,柳絮讪讪的,念琴想,主子对王爷冷淡,大概自己还不觉得心里关心王爷的。 陈氏吩咐御膳房,提前开早膳,王爷好早点启程。 辰时,梁王府府门大开,前面是王府侍卫,王府下人簇拥着梁王车架驶出,随后十几辆豪华马车自大门内鱼贯而出。 赵琛从后车窗回头,柳絮的窈窕身影在朦胧细雨中,慢慢变得模糊不清,赵琛瞬间心像掏空了一样,眼前的景物苍白一片。 柳絮看着赵琛的车架走远,消失在雨雾中,柳絮默念,但愿你我分开,你能淡忘我。 永熹二十年,江南一隅,突发瘟疫,疫情迅速蔓延,疫情最重的 地方离汝阳城仅百十里地,很快,汝阳城不能幸免,城中百姓就有染瘟疫者,不消数日,瘟疫遍布汝阳城。   ☆、第107章 秋澜院 堂屋里,柳絮和纪侧妃边做针线边闲聊,柳絮绣一方手帕,纪侧妃不时指点她,海棠笑着道:“我们姑娘什么都好,就女红的技艺生疏。” 柳絮笑着驳道;“什么生疏?笨手笨脚的。” 纪侧妃绣一副鞋垫,手法娴熟绣一朵桃花上的花瓣,接话茬道;“勤练练就好了,熟能生巧,表姑娘那是笨,是不用心。” 海棠附和道;“我们姑娘手里捧着书本,一坐几个时辰,有时饭都忘了吃,就是懒怠动针线。” 柳絮笑道;“这一针针的,看着心急。” 纪侧妃手里没停,嘴上没耽误说话,“这绣花磨练性子,慢功夫,表姑娘原来在家时不做这些吗?” “给弟妹们做棉衣,好歹能鼓捣上。”柳絮刚穿过来,正是暮秋时节,天冷了,无法,她硬着头皮给三个孩子做棉衣,她比量着旧衣裳裁剪,用线先把布连上,让几个孩子试穿看合不合体,若肥了往回收了一收,瘦了放一放,留有余份,糊弄着做得了。 纪侧妃抬头瞅瞅她,“表姑娘是个要强的性子,我能看出来,你舅父王爷走时,特意叮嘱我照顾你,对你极不放心,依我看,表姑娘岂是那用人照顾的人?” 纪侧妃说话声音软糯,带着江南女子温婉,吴侬软语,听着心里熨帖,纪侧妃平常身体弱,不常出门,自梁王走后,受梁王嘱托,时不时过柳絮的秋澜殿。 舅父太过关心外甥女,容易令人起疑,柳絮心念一动,佯作撒娇地道:“难怪侧妃往我屋里来,我还自作多情,以为侧妃是喜欢我,才来找我玩,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纪侧妃抬头,睨了她一眼,笑嗔道;“这鬼丫头,我若不是真心喜欢你,每日应个卯,还用一呆就是小半天。” 门帘一响,紫霞脚步匆忙进屋,口气略急,“侧妃、姑娘,奴婢方才听说瘟疫已在汝阳城四周村镇蔓延开来,这次瘟疫来势凶猛,听说不少庄户一家子都染上,十停死了三四停,有的村子,仅剩下十几户。” 纪侧妃唬得变颜变色,绣活没心思做,道;“汝阳城地处江南枢纽,南来北往客商云集,瘟疫会很快传播到这里。” 海棠吓得脸都白了,“这可如何是好?” 柳絮暗想梁王不在王府,若引起恐慌,下人滋事,忙镇斥道;“离着还远,就慌了,冬日气温低,瘟疫未等传播到这里,许就自生自灭了。” 纪侧妃坐不住,忙忙收拾起活计,扶着侍女回寝殿去了。 柳絮不由忧心,面上不能表现出来,怕海棠和杏雨一嚷嚷,瘟疫未来,人心先就乱了,不敢声张。 屋里没人时,看就紫霞在跟前,柳絮压低声道;“你这几日勤去打听,有消息赶紧赶紧来回我,好提早做准备,万一瘟疫传播开来,汝阳城人口稠密,疫情不好控制。” 紫霞知道事情严重,脸色凝重,点点头。 晚间,念琴早早铺好被褥,柳絮歇下时,汤婆子已把被捂热乎了,柳絮看外面天空月亮被云遮挡,心说不是个好兆头。 是晚辗转反侧,久不成眠。 次日早起,柳絮透过窗子看外面的天灰蒙蒙的,天边有厚重的黑云层压过来,像是要下雨,柳絮对念琴道;“一场冷雨过后,空气阴冷潮湿,更加剧瘟疫的蔓延,这样的天气,体弱的老者和幼童很容易染病。” 念琴手里拿着一件夹袄替柳絮穿在身上,“天连着几日不见日头,屋里升上火盆驱驱寒气,听说今冬市面上炭稀缺,炭价奇贵,我们王府里主子屋里烧着红罗炭,银丝炭,下人屋里定量比往年少,都是不太好烧的炭面,就活着俭省着使,这还都算好的了,平民百姓连这个都使不上。” “可是这话,王府的日子好过,百姓可苦了。” 早膳摆上桌,念琴盛了一碗粥,“姑娘喝一碗红枣桂圆赤豆粥,祛体内湿气,连阴天,空气里散着霉味。” 柳絮喝下半碗粥,净手,紫霞拿着一方帛布边替她擦去手上的水珠,边道:“府里的下人里有家住附近乡下的,听说已有不少人染病的,一个村子里一户人家有得了疫病的,很快这一个村子接二连三传染上疫病,有不少等不及救治,就撒手人寰。” 门口小丫鬟喊了声;“纪侧妃来了。” 纪氏进门,脸色忧郁,“柳絮,你也听说了,看样子这场劫难躲不过去,幸好王爷带着阖府家眷去广寒宫,广寒宫乃一座孤城,甚少接触外界,瘟疫传播不到哪里。” 海棠急道;“主子去跟王妃说说,府里剩下的人都一块去广寒宫,不就没事了。” 纪氏道;“府里剩下的主子都禁不得旅途劳顿,即便身体好,沿途瘟疫已蔓延开来,反倒容易染上病,一动不如一静,呆在王府比出门安全。” 柳絮担忧地道:“我们去王妃上院看看,听听信,我们坐在这里,井底之蛙,消息不灵通。” 上院 陈录打听消息回来,跟陈王妃说疫情的事,“听说我们汝阳城发现有人染病,开始身子发热,继而忽冷忽热,胸闷气短,没几日就命丧黄泉。” 陈氏蹙眉,手里绞着绣帕,“城里的郎中难道就一点法子都没有。” 陈录无奈摇头,“这种病无药可医,身子骨结实的,侥幸或许在鬼门关门口溜达一圈,缓过这口气,身子骨弱的,不能幸免,郎中们束手无策,现在是汝阳城人心大乱,官府怕引起恐慌,弹压不让传播流言,听说瘟疫死了的人,官府不让发丧,直接火烧了,连死人穿过的衣裳鞋袜一块烧了。” 陈氏越听身子越冷,抱紧怀里的暖手炉,“这可怎么是好?难道官府也没办法。” 陈录摇头,“那能有什么法子,天灾*。” 柳絮和纪侧妃一进上院,就看陈录下了台阶,纪侧妃拦住他急问;“怎么样了,外面有什么消息?” 陈录道:“回侧妃,消息不好,疫情严重,奴才已吩咐下人没事不得出王府大门,外人不许进王府。” 纪侧妃和柳絮二人紧忙进上房,二人进屋时,陈氏交代奶娘,“给小郡主喂奶之前洗手,小郡主吃奶的用具滚水烫过,方能给小郡主用,小郡主别接触人。” 奶娘唯唯诺诺答应,陈氏又吩咐丫鬟告诉大厨房,奶娘的膳食清淡为主。 陈王妃看见纪氏和柳絮进门,道;“你们来得正好,这么大的事,王爷不在府里,我一个女人家不知外头的事,心里着慌,没个人商量。” 纪侧妃道:“为今之计,也没有什么好法子,还是把御医接进府里,万一有人染病,及时救治,不至耽搁了。” 柳絮道;“现在刚开始发疫病,等过阵子大范围感染上,药铺里的草药抢手,先准备些草药,待急用。” 陈氏连连点头,“有道理。” 命身旁云燕道:“去药房告诉一声,多备些草药,把王御医请进府里,这阵子住在王府,以备有事,出府找人来不及。” 纪侧妃又想起道;“我看宣哥的课别上了,让先生家去,等过阵子风声过去,进府授课。” 陈氏道;“才我已吩咐陈管家,大门紧闭,实在有要紧事走角门,外人一个不能放进来,府里人别出去,各人都呆在自己房里,最好别到处走动,大厨房吃饭的家伙洁净。” 纪侧妃道;“还是姐姐想得周到。” 陈氏担忧地道;“犹是这样,王府人多,保不齐有染上病的,纪妹妹身子骨一向弱,要多加留意,还有表姑娘,你是不是要家去看看,出门可要注意。” 柳絮道:“我正是来回舅母,家去一趟,我不放心府外的弟妹们。” 陈氏关切地道;“实在不行,就把他们也接进府里。” 柳絮没打算接生子兄妹进府,王府人杂,出入往来频繁,容易把病带回来,再说,除了病患之外,王府内勾心斗角,反而不妥。 柳絮和纪侧妃从王妃正院出来,在岔道上分手后,回秋澜院,柳絮进门对念琴道;“取些银子带上,顺道买些预防疫毒的草药。” 念琴走去西稍间,炕柜里取出银两踹上,碧纱橱里紫霞和海棠服侍柳絮换上出门的衣裳,紫霞替柳絮披上一件玫瑰紫镶银鼠锦斗篷,“姑娘一出门,风就打透了,王府高墙挡着,总比府外暖和,冬天风硬,姑娘仗着年轻,身子骨结实,不爱惜自个…..。” 柳絮习惯紫霞嘴碎,紫霞无非是为她好,她往往由着她,不驳她的话。 王府大门都已上锁,平常就开正门旁一个小角门,柳絮回柳家常走的东门也已落锁,王妃为谨慎起见,王府的主子奴才有要紧的事才准许出门。 门上的人知道表姑娘经常出入,并不拦着,门上的下人好心地嘱咐,“表姑娘出门可要注意,现在街面上很乱。” 柳絮笑着点头。 出了王府西角门,要去柳宅,柳絮和念琴需要绕道后街,柳絮道:“出来是正街,找间药铺,先去买草药。” 二人上官道不远,就有两家挂着幌子的生药铺,柳絮和念琴上了官道,头顶太阳被云层覆盖,天阴沉沉的,空气中弥漫着凝重气息,官道上行人往来匆忙,皆神色恐慌。 柳絮和念琴走到就近一个生药铺,药铺里挤满了人,药铺伙计大声喊;“断货了,都散了吧!没有货源,等也没用。” 屋里吵吵嚷嚷的,买不到草药的人失望,不肯走,围着柜台七嘴八舌地问。 伙计高声喊道;“苍术、雄黄、山奈、白芷……都卖空了,库底子都空了,去别家看看吧!” 众人嚷嚷着,三三两两失望地往外走,柳絮和念琴出来,柳絮看看念琴,道:“在府里不知道外面已人心慌慌的,看来事态发展比想象中的严重,药铺的药都卖空了,得病的人无法救治,死路一条。” 念琴心里恐惧,“姑娘,抓紧去别家药铺看看,或许没卖光,还有剩的。” 二人沿着街道又去了两家药铺,比这家药铺情形都不如,一家药铺把人撵出去,直接上了门板,另一家好不到哪去,往出赶人。 这时,街上一阵吵闹,哭喊声传来,柳絮和念琴和不少买药的人站在药铺门口看,就见一辆大车,车上拉着几具尸首,破草席卷着,后面一群官兵,赶开车后面跟着一群男女老幼,这群人哀嚎着,追着马车,显然,是家里的亲人得了瘟疫丧生,疫病殁的,官府规定不得土葬,一律拉到城外火烧了,以免瘟疫传播。 柳絮和念琴看着凄惨,众人脸上都现出恐惧。 柳絮和念琴只好往远了走找药铺,柳絮看念琴走累了,停住脚步,回头望望,都走出几条街道,遂道:“先回去吧!回去想想法子。” 念琴锤了两下腿,“主子,不然我们回王府药房问问,王府若有,要点拿回柳家。” 柳絮眼睛四处寻找,边道:“王府人多,府里都不知够不够,这非常时期,王府有特权,脱销,药铺进不来药材,也是枉然,药铺估计有剩余,留待备用,不可能全都卖空。” 柳絮说着,一眼发现前面横道往西好像有个挂幌子的生药铺。 柳絮用手一指,“那边还有个药铺,我们过去看看。” 二人朝那间药铺走过去,到了跟前,正看见一个伙计在上门板,柳絮看背影有点眼熟,念琴不抱什么希望闲问了一句,“小哥,打烊了,天还早。” 那伙计一回头,看见柳絮笑道;“这不是柳姑娘吗?姑娘怎么来了,是买药吗?” 柳絮认出来,这伙计不是柏舅爷铺子里的伙计吗?遂笑道;“小哥,换东家了,不跟柏家大爷了?” 伙计放下手上的门板,走过来,热络地道;“姑娘还不知道,这是我家大爷新开的药铺,有一户人家家主染了疫病,找我家大爷去给瞧病。” 柳絮抬头看店铺上悬牌匾,柏氏生药铺分店,笑了,“原来是你家大爷新开张的,恕我不知,失礼,没来道贺。” 伙计朝四周看看,凑近柳絮悄声道;“姑娘一准是来买药,草药早就抢光了,我家大爷吩咐库里还留下一些,以备急用,姑娘家住在哪里,留个住地,我家大爷回来,小的回我家大爷,给姑娘匀一些出来使。” 柳絮道:“这怎么好意思,你们自己留的不多,别告诉你家大爷说我来过。” 柳絮告辞,跟念琴走了,离开柏氏生药铺,念琴道;“姑娘,买不到药材可怎么办?” 柳絮道:“先回去看看几个孩子,待会雇车去远一点的铺面看看。” 二人折回,柳絮到了柳家门首,大门上的小门虚掩着,柳絮进去,看门的两个下人看见她,恭敬地弯腰,“姑娘回来了。” 柳家停住步子,道:“汝阳城发现疫情,柳家的人都不能出门,把大门关上,开一个小门,平常小门上门闩。” 两个下人道:“奴才知道了。”忙把大门上的小门从里面上了门拴。 穿过一进庭院,进到内院,上房门上挂着猩红厚毡帘子,天冷,庭院里无人。 柳絮上了台阶,进堂屋,听见脚步声,管家媳妇冯才家的迎出来,“姑娘回来了,奴婢这两日心里没底,外面乱哄哄,奴婢不敢让小爷和姐儿出去玩,没事呆在屋子里。” 柳絮道:“冬日里关着门窗,空气不畅通,敞开门换换空气。” 冯财家的谨小慎微,不错行一步,事事都请示大姑娘,不敢自家拿主意。 冯财家的打起里间门帘,“小爷带着姐儿和哥儿在屋里。” 柳絮进门就看见小生子带着柳芽儿和宝儿趴在炕桌上画画,小生子抬头看见柳絮,露出纯真的笑容,“姐回来了。” 柳絮坐上炕,笑着趴过去看,“姐看画什么呢?” 宝儿童稚的声音道;“哥给我们画大老虎。” 柳絮拿起桌上的纸张,小生子画得有三分像虎,有七分像猫,柳絮笑着夸赞道;“初见端倪。” 小生子道;“舅给我请了师傅,学绘画和琴技。” “舅什么时候来的?”柳絮颇为意外,赵琛给生子请师傅,对她没提起过。 “舅隔段日子来,考我功课。” 柳絮摸摸他的头,“弟,用功学,别让舅失望。” 柳絮心里暖暖的,赵琛背地里为她做的,在她面前从不邀功,对她和家人发自内心的关心。 柳絮想起正事,道;“生子,官学里的课不去上了,师傅这阵子告诉不用来家教了,姐不在关起院门,别出入走动,防着外面的疫病带进来。” 小生子点点头,“官学里停课了,明我告诉两位师傅放几日假。” 冯财家的问;“大姑娘是不是留下吃晌饭,奴婢告诉厨房多加两个菜。” 柳絮看天快晌午了,心想吃过午膳,出门寻摸买药,道:“告诉厨房提前吃午膳,我吃过午膳要出去一趟。” 冯财家的答应一声,紧着去厨房告诉。 柳絮有段日子没跟小生子兄妹一道吃饭,宝儿不用奶娘喂饭,自己拿着筷子吃,奶娘跟柳絮夸赞,“哥儿越来越出息了,饭量见长,这阵子个头都长了一截。” 柳絮给宝儿夹了几筷子菜放到碗里,宝儿不挑食,大口吃饭。 柳絮走了一头午,找药铺,走累了,吃了一满碗饭,她刚撂下碗,念琴要给她盛饭,柳絮摆手不吃了。 这时,冯财家的进来道:“门口有人找姑娘。” 念琴咦一声,好奇地问:“什么人知道姑娘在这,找到这里来了?” 冯财家的道:“说是柏家药铺的,给姑娘送药材。” 柳絮忙道;“快请进来。” 柳絮从窗子里往外看,就见柏家药铺那个伙计带着一个小伙计,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的药材,后面的小伙计怀里抱着一个酒坛。 俩人进门,小伙计笑着给柳絮行礼,“小的拜见姑娘。” 柳絮笑着招呼看座。 伙计把一包包药材放到桌上,笑着道;“这是我家大爷让给姑娘送过来的。” 柳絮客气道;“你们药铺留点存货都给我送来,实在过意不去。” 伙计笑道;“姑娘说哪里话,我们爷说了,今就是没遇见姑娘原打算送来的,给姑娘的份都留出来了。” 柳絮感激地道:“回去替我谢谢你家大爷,改日我登门拜谢。” 念琴接过后面小伙计抱着的一个酒坛,放到桌子上。 伙计指着一个大草纸包道;“这包是藿香,拿来熏屋子,防疫病。” 又指着几小包药材道;“这是苍术、山奈、白芷、菖蒲、川芎、香附、辛夷装到香囊里戴在身上驱瘟。” “这坛子酒是屠苏酒,我家爷自制的用麻黄、川椒、细辛、防风、苍术十几味草药泡的,除疫毒。”   ☆、第108章 柳絮命念琴取出二两银子,两个伙计各赏一两银子,二人咧着嘴盯着手上白花花的银子,好半天,醒过神来,连连作揖,“谢姑娘赏。”乐颠颠地出门走了。 念琴赞道;“柏大爷真是个仗义之人。” 柳絮手抚着一样样草纸包,感慨地道:“这些药材若在平时不值钱,在这药材稀缺,性命攸关的当口,是雪中送炭,救命的稻草。” 柳絮打开那包藿香,嘱咐冯财家的,“用藿香每日早晚熏一遍屋子。” 冯财家的道:“奴婢记住了。” 柳絮从柜子里找出几个旧日绣的香囊,跟念琴把苍术、山奈、白芷、菖蒲、川芎、香附、辛夷等药材装在香囊里面,招呼小生子、柳芽儿和宝儿过来,把香囊给三个孩子戴在胸前,柳絮还把三个孩子的床头各挂上一个香囊。 柳芽儿和宝儿的奶娘两个笑着道:“这回总算心里踏实些,姑娘一回来,奴婢们有主心骨,不用整日提着心。” 柳絮道:“这药材起个防病的作用,不能完全依靠这个,平常勤洗手,每日开窗子门通风,主要是没有病源。” 两个奶娘齐声道;“奴婢们知道了。” 柳絮回头,对冯财家的道;“家里存的米面,按三个月口粮准备,柳家好在人口简单,满打满算就十几口子人,若粮食不足,赶紧去置办,我走后大门上锁,不得出入,有急事去王府找我。” 冯财家的立刻道;“库房里米面嚼过足够这十几口人半年吃的,若有饥荒,挺上一年都饿不死。” 柳絮点头道;“别的日常用的,都备齐了,省得出门现买。” 冯财家的对旁边站着的一个小丫鬟道;“去厨房问问,还缺什么一总报上来,置办齐了,好锁门。” 柳絮样样交代明白,最后看一眼桌上的那坛子贴着封条的药酒,吩咐念琴道;“把酒坛子抱回王府,孩子们不能饮酒。” 柳絮把药材都留下,念琴抱着那坛子药酒,二人刚走出柳宅,平地卷起一股旋风,带起尘土,柳絮赶紧撂下帽檐上纱罩遮住面孔,对念琴道:“起风了,看样子要下雨。” 二人加快脚步,赶回王府。 傍晚,下起了雨,天空像是漏了一样,直下了三日三夜,冷雨过后,屋子里阴冷潮湿。 数日后,汝阳城一片愁云惨淡,阴风里时不时传来阵阵哀嚎声,城中瘟疫殁了的人数越来越多,官府的车子往城外拉都拉不过来,有的就地把尸首焚烧。 汝阳城里几乎每户都有因疫病而亡的,尤其年老体弱者,禁不起折腾,染上疫病不消三两日就咽了气。 柳絮和纪侧妃坐在炭火盆旁,看着丫鬟们熏屋子,满屋子一股子难闻的草药气味,纪侧妃愁叹道:“瘟疫不知何时能过去,听说城里已死亡过半数,有的一死就是一家子,我们王府里有下人已染病,王妃命人把染上疫病的挪出内院,不知下一个又是谁染上,府里人心慌慌的,如惊弓之鸟,生怕自己那日突然得了这种可怕的疫病,生还无望。” 柳絮手里拿着火著拨弄几下火盆里的银丝炭块,“如今王府门户紧闭,但愿能挺过去。” 柳絮秋澜院这十几个人都好好的,目前没有染上,柳絮吩咐她们日间没事不出门,院门紧闭,吃喝不用御膳房送来,都是在小厨房里做,一应柴米面都早备齐了,柳絮早防着有这么一天。 俩个人正说着话,纪侧妃的侍女匆匆走来,“侧妃,不好了,王爷的奶嬷嬷孔嬷嬷染上疫病,王妃哪里脱不开身,派人告诉侧妃去看看。” 纪侧妃唬了一跳,“孔嬷嬷几时病的?” 侍女道:“听说昨晚上发一宿热,侍候她老人家的下人说,昨天晚了,不敢打扰主子,今早上才上来回。” 纪侧妃绷着脸边往外走,边道;“糊涂,侍候孔妈妈怎么派了这么几个糊涂东西,不知道王爷自小是孔嬷嬷奶大的,王爷对孔嬷嬷像对亲娘一样敬爱,耽误了,王爷回来怪罪,谁能吃罪得起。” 那侍女道;“听说是嬷嬷不让惊动主子的,怕扰了主子睡觉。” 柳絮看纪侧妃匆忙去了,都没来得及跟自己打招呼,这种疫病,传播极快,纪侧妃身子骨弱,心下想拦着,又不好说出口。 孔嬷嬷是梁王的奶娘,梁王出宫,一直随在梁王身边,相当于母子情分,梁王去广寒宫,孔嬷嬷年老,没随着去,纪侧妃着急,也是虑到这层,孔嬷嬷出事,梁王回来,无法交代。 柳絮站在台阶上,看纪侧妃的身影消失在院墙外,反身回屋,对身后的念琴道:“把药酒抬出来,姑娘要喝上一小盅,本想同纪侧妃一块品尝,她着急走了,姑娘我一个人独酌,这阵子足不出户,担惊受怕,都不知自己能活几日,活一日且乐一日。” 念琴走去东间屋,打开靠墙斗柜门,搬那坛子草药泡的屠苏酒,搬出来放到桌案上,揭开坛子口的封条,开了封,取一只银鎏金双耳酒盅,端壶倒滚水烫酒盅。 柳絮闲等着,看酒坛子,这瓷器是官窑烧出来的,胎质细腻,胭脂釉色印着暗花纹,华丽夺目,柳絮趴在坛口闻,吸了吸鼻子,酒浓香扑鼻,柳絮又仔细闻了闻,似乎隐有一股花香,沁人心脾,柳絮纳闷,怎么没闻到草药味道,想起伙计说这坛子酒是他家大爷用十几味草药泡的,不可能闻不到一点草药的气味。 柳絮拿起桌案上念琴揭下来的封条,细一看,是皇封,这时,念琴拿着洗干净的杯子过来,柳絮嗔怪道;“拿错了,你没看看上面的封是不是药酒,就开封了。” 念琴低头一看,噗嗤一笑,道;“奴婢该死,怎么就拿错了,明明记得放在橱柜底下。” 念琴又走到斗柜跟前蹲下,想想拉开另一扇柜门,里面赫然还有个酒坛,念琴惊奇,“这里怎么还有一坛子酒,连坛子都是一模一样的。” 说着,念琴从柜子里抱出那个酒坛子,两个坛子摆在桌案上,放到一块比较,念琴歪着头,甚是惊奇,“怎么酒坛子一摸一样,大小一样,颜色一样,花纹一样。” 柳絮端详着,看出门道,指着打开封的那个坛子道;“你看这个瓷釉色鲜艳,匀称,细腻。” 又指着另一只没打封的酒坛子道;“这只酒坛瓷虽然釉色是同一颜色,冲着阳光亮处看,釉色不匀,没那只瓷细腻,显然这只坛子不是官窑烧出来的,是仿制的。” 念琴来回细看,点点头,“是不一样。” 柳絮指着方才打开的酒坛道;“我想起来了,这是康宁郡主送的宫里御制的酒,闻着扑鼻的香气。” 手指着念琴才搬出来的那只酒坛,道;“这才是柏大爷送的药酒。” 念琴把弄错的那坛子酒盖好,顺手放到方才放药酒坛子的地方,关上柜门。 柳絮亲手端起酒坛,小心地倒了一小盅酒,端起酒盅抿了一小口,酒香里品出一股淡淡的药香,不似一般药酒难喝。 她喝了一盅,就让念琴收起来,以后一日早晚各喝一盅。 正房后面一个小偏院,气氛紧张,陈录带着几个下人守在院门口,不得随便出入,两个丫鬟站在堂屋门口,捂住鼻子,恨不得躲得远远的,从堂帘下飘出一股难闻的药味,纪侧妃坐在堂屋里,蹙眉,神色紧张,死死盯住里间关上的门。 一会,里间门开了,门帘一挑,御医从屋里走出来,把捂在嘴上的手帕拿下,纪侧妃赶紧上前,一脸忧色,“大人,孔嬷嬷怎么样了?“ 王御医摇摇头,往外走。 门口站着两个丫鬟忙打起帘子,王御医走出来,纪侧妃跟在后头,不死心地问:“大人,就没有一点法子了吗?” 王御医站住,“孔奶娘已年迈,看来是挺不过去,还是准备后事吧!” 纪侧妃身子一晃悠,贴身丫鬟画眉赶紧扶着,纪侧妃道;“大人不用开药吗?” 王御医淡然地道;“不中用了,再说这种疫病目前无药可医。” 纪侧妃愣在原地,看御医走远,贴身侍女画眉低声道:“主子,您身体弱,不宜留在此地,王妃不露面,支使主子过来,主子何不推说身体不适回寝殿歇息。” 纪侧妃瞅瞅侍候孔奶娘的两个丫头离得远远的,连屋子都不进去,叹气道:“我不能把嬷嬷一个人丢下不管,人还没死,都躲得远远的,真让人寒心,嬷嬷奶王爷一回,临了落得没人管没人顾的下场,王爷回来,我还怎么有脸见王爷。” 画眉也觉主子这样走,是有些不妥,可留下来,这种病沾染上,十有*要送命的,苦劝道;“王府里王妃当家,孔嬷嬷有事,还有王妃在前面挡着,轮不到主子操心,这种时候,人人都怕传染上,偏主子不怕死。” 纪氏道:“生死关头,方看出人情淡薄,平素连王妃奉承孔嬷嬷,恨不得当亲婆母待,你没看王妃在院门口放着人,不让出入,就等着她老人家咽下这口气,往出抬。” 纪氏边说,不顾丫鬟画眉拦阻,上了台阶,侍候孔嬷嬷的两个丫头不得不跟着进去,这时候,孔嬷嬷在屋里低唤:“人呢?人都那去了?我要喝水。” 那两个丫鬟磨蹭不肯进去,纪氏骂道:“没听见嬷嬷招呼喝水,在这里死站着不动。” 两个丫鬟只好蹭着步子进去,用绣帕捂住鼻子嘴,一个丫鬟端起一碗水,倒背着身子把碗伸到帐子里,孔嬷嬷迷迷糊糊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暴着青筋的干枯的手举起想接过,那丫鬟背着身子看不见,不肯往前递,柏氏进门,看见,劈手夺过碗,撩起帐子,拿着勺子喂孔嬷嬷喝下几口水,孔嬷嬷干裂的嘴沾点水,憋了半天长出一口气,浑浊的双眼微睁,虚弱地断断续续地道:“.我….老.婆子,是要…..死了,见不到…..王爷….最后一……面。” 纪氏安慰道;“嬷嬷,没事的,你会好的。” 孔嬷嬷突然睁开眼,直直地望着头顶的承尘,喃喃地道;“娘娘…..娘娘…..老奴来了,老奴没辜负你的嘱托…..殿下……殿下长大成人了,出卖…..那个人,她……。” 纪氏仔细听,听不清她最后说什么,孔嬷嬷用尽最后一丝气力,说完这段话,阖上眼。 纪氏背过身去,用帕子抹眼泪。 管家陈录气喘吁吁一路小跑进上院,不等通报,直接闯进去,“王妃,不好了,孔嬷嬷死了。” 陈氏手里拿着一只水晶碗,正往地上弹御医配的方子,用草药煮的水驱毒,一听,碗咣当掉落在地,摔得粉碎,半晌,方徐徐转身,坐在炕沿边,抽出帕子,抹几滴眼泪。 陈录哈腰道;“纪侧妃一直守在孔嬷嬷身边,看着她老人家去的。” 陈氏点点眼角,“嬷嬷走时,说什么了吗?” 陈录思谋着,“听跟前丫鬟说,说叫什么人?” 陈氏抬起头,问;“叫什么人?是王爷吗?” 陈录摇头,“好像说不是,好像那个人跟她有什么过节,喊着那人,名字没叫出来人就咽气了。” 陈氏叹了口气,“大概叫宫里小姊妹,当年在一起,临走想起以前的事来。” 陈录道;“纪侧妃让人扶着回去了。” 陈王妃收起哀容,肃色道;“孔嬷嬷的衣物统统烧了,用过的东西都扔了,尸首抬出去按官府规矩处置,把那个小院封了,你带着人速去办。” 陈录答应一声,刚想往外走,陈王妃突然叫了声,“回来。” 陈录一只脚迈出门,又退了回来,走到王妃身前,“王妃还有何吩咐?” 陈氏朝屋里下人使了个眼色,云燕带着一干下人出去。 陈氏走去稍间,陈录看看身后隔扇门被云燕最后出去掩上,跟着陈氏进去稍间,门扇从里关上。   ☆、第109章 孔嬷嬷殁了,王府里接二连三有人疫病丧生,王府人等陷入一片恐慌之中。 柳絮怀里抱着雪球,想着心事,纪侧妃几日没来秋澜院,柳絮总好似有不祥的预感,想着去纪侧妃的熙和院看个究竟。 紫霞快步进来,“主子,听说纪侧妃感染上瘟疫。” 柳絮一下子站了起来,忘了怀里的猫,紧张地问:“何时病的?”雪球在柳絮起身松开手时,蹭地一下跳下地,刺溜跑了。 紫霞道;“听说孔嬷嬷走后第二日开始发热,三日了,病势越发沉重,奴婢看见陈总管,陈总管带着御医去了。” 纪侧妃对柳絮关爱有加,纪侧妃为人良善,王府里柳絮唯有跟她最为亲近,若是旁人,交浅情淡,非常时期,柳絮不肯冒险前去探望,对纪侧妃她若不闻不问,良心不安。 遂道;“给我打点一下,我这就过熙和院看望侧妃。” 紫霞极不情愿,道:“姑娘去看纪侧妃也算尽了一番情意,但现在王府里到处都是染病之人,管家陈录每日带着下人往出拖瘟疫殁了的尸首,姑娘去熙和院,太危险,不然奴婢替姑娘先去看看,若纪侧妃尚无性命之忧,姑娘不用亲自过去,若不好,姑娘去见最后一面。” 念琴接着话头,劝阻道:“姑娘去了,帮不上什么,万一……”念琴掩嘴,朝地啐了一口,“奴婢信口胡沁,奴婢实在不放心姑娘去。” 海棠胆小,怯怯地道;“奴婢听说凡是接触过得了瘟疫的人,都不能幸免,孔嬷嬷房中两个丫鬟昨发起烧了。” 柳絮平静地道;“纪侧妃病重,我不看她心实难安,纵有危险,不能置之不理,纪侧妃还不是明知去看孔嬷嬷容易染上病,还是去了,太顾及自身,少了人情味,不过你们放心,我稍事做点防护措施。” 随即吩咐念琴,“把我冬日出门戴的厚实堆帽找出来,拿一方绣帕用驱疫的药汤浸泡,遮住口鼻。” 念琴找箱子找堆帽,王府里每日用大锅煮了驱疫的汤药,发下各房中,紫霞拿了个铜盆,把驱疫药汤倒入,然后把一方大块的棉布绣帕,浸到药汤里,轻轻拧干,替柳絮遮住口鼻,在脑后打结系上,念琴把堆帽替柳絮戴上。 柳絮打扮妥当,对紫霞几个道:“你们几个留在家里,不用跟着我。” 念琴执意道:“主子走到哪里,奴婢都跟着,要死在一块。” 紫霞郑重地道;“奴婢跟主子时日虽浅,主子对奴婢不薄,就是死,奴婢都愿意陪着主子去的。” 屋里的情形竟像是生死离别,奴婢忠心与否,大难临头,便试出来了,生死相随,这样的奴婢永远不会背叛主子的。 海棠神情怯怯的,看紫霞和念琴要跟去,硬着头皮,缩头小声说了句,“奴婢也愿意跟主子生死在一块。” 柳絮捂住嘴,说话有点走音,“什么死呀!活呀的,我不过去看纪侧妃,没打算去死。” 这时,杏雨一头撞进来,“主子,奴婢趴门缝看,隔壁萧寒殿里有两个人染上瘟疫,刚从咱们院门口抬过去,咱们秋澜院离着内宅远,以为挺安全,没想到瘟疫已传到这里,主子,我们院门上锁,禁止出入,以免疫病传到咱们这院子里。” 杏雨慌乱不住嘴说,猛然发现不对劲,睁大眼睛,吃惊地问;“姑娘是要出门?” 紫霞和念琴已用浸泡药汤的湿绣帕把鼻子嘴遮挡上,海棠恐惧地小声道;“姑娘要去看纪侧妃,紫霞姐和念琴姐要跟着去。” 杏雨诧异,张大嘴巴,不解地看着柳絮。 柳絮没空啰嗦,带着紫霞和念琴走出门去。 纪侧妃的熙和院跟柳絮住的秋澜院是东西两个相反方向,柳絮坐上软轿,紫霞和念琴跟在轿后,往东去了。 熙和院里气氛紧张,下人们脸色凝重,行走悄无声息,殿里飘出一股浓重的草药味。 柳絮进到纪侧妃寝殿时,纪侧妃的贴身侍女画眉走出来,口鼻捂着帕子,柳絮问;“你家主子怎么样了?听说御医来过,怎么说” 画眉面容悲戚,轻轻摇摇头,柳絮心一凉,最近死的人太多,精神都麻木了,眼泪都少了。 她放轻脚步迈进内殿,纪侧妃床前有两个丫鬟守着,一色用巾帕掩住口鼻,看见柳絮退到一旁,蹲身福了福。 柳絮上前,透过纱帐,模糊看见侧妃纪氏平躺在里面,阖着双目,短短几日,人竟瘦弱得脱了相,蹙眉面部表情似很痛苦,像是呼吸又些困难。 画眉近前,朝帐子里小声道;“表姑娘来看主子。” 纪侧妃徐徐睁开眼,胸脯起伏,往上拔气,咳嗽两声,脸憋得通红,微弱声,“表姑娘,你来了。” 纪氏来自己的秋澜院,俩人一处说笑的情形历历在目,仅仅三日,纪氏竟至弥留之际。 柳絮忍不住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滚落,好在堆帽遮住,看不清她的脸。 柳絮在纪氏寝殿停留片刻,徐徐走出来,画眉跟在她身后相送,寝殿里空气太压抑,柳絮不知是口鼻遮住,还是心理作用,胸闷透不过气。 她走出寝殿,冷风吹来,一缕新鲜空气吸入肺部,胸口憋闷稍减。 柳絮问画眉道;“你主子什么时候发病的?” 画眉低低地道:“从孔嬷嬷屋里回来,当晚,主子的头有点热,开始以为是冻着了,二日就发起热来,跟先前府里得疫病的人症状一样,奴婢就知道不好,回王妃,王妃吩咐人把院子看住,不许熙和殿的人出去,派人来把熙和殿里外洒了驱除疫毒的药汤,今管家陈录带着御医过来看,说挨日子,大概没多少时日了。” 说着,画眉低声啜泣,柳絮眼眶又潮润,纪侧妃花信年华,实在可惜了。 柳絮出了熙和院,坐上软轿,眼前都是纪氏柔和亲切的笑脸,一路看见竟是往出抬人的,念琴在轿下走,遇见这种情景低头不敢看,紫霞催促抬软轿的两个粗使婆子快走,怕吓到主子。 早膳后,秋澜院上房,侍女忙碌提水,洒扫,柳絮住的西暖阁里窗子半支开通风,紫霞取一件斗篷给柳絮披上,道;“这个时候,千万不能有头痛脑热的,对付瘟疫也像打仗一样,疫毒往往挑最薄弱时出其不意攻其无备。” 丫鬟婆子都埋头干活,脸色沉重,谁也没心情说话,紫霞原本不大爱笑,现在更是整日绷着脸,柳絮看屋里气氛太压抑,笑着戏言道:“我现在一日不听你唠叨几回,总好像缺点什么,通身不自在。” 紫霞被她逗笑了,“主子专会打趣奴婢,主子这么说,奴婢岂不是僭越,越矩,奴婢今后可不敢多话,万一那日主子嫌奴婢嘴碎,定奴婢个以下犯上的罪名,奴婢可吃罪不起。” 柳絮顺手拿过一个装药材的香囊递给她,笑道;“快戴上,若不戴上,就是以下犯上,忤逆主子。” 紫霞接过,眼圈有点红了,王府发下各房的驱疫草药是有份例的,只有主子的份,没有下人的份,主子俭省下给她用,主子对她甚至比家里带来的念琴都好,紫霞瞬间心生感动。 这时,一个婆子进门,踌躇着,想说什么,又有顾虑,紫霞看见,道:“老蔡妈,你有事?” 蔡婆子见问,吞吞吐吐地道;“小丫头福秀老奴看着好像不大好,发热。” 柳絮急道;“不好,怎么不早来回。” 蔡婆子道;“她央告老奴不让告诉主子,怕像其她得病的人一样,送出府,再就回不来了,老奴想此事关系重大,不敢替她瞒着。” 紫霞厉声斥责,“糊涂东西,她一个得病不打紧,整个秋澜院莫不是都跟着陪葬,奴才们也就罢了,还是主子,主子身子金贵,难道受她连累。” 柳絮忙对蔡婆子道;“你赶紧去她屋门口看住人,不许任何人进福秀的屋子。” 又对紫霞道;“去叫陈管家带来人处置。” 柳絮站在院子里,看着管家陈录带着一干下人把小丫鬟福秀抬走,紫霞站在一旁,忧虑地道;“我们院里也出来疫病,奴婢担心接下来还有染上的。” 柳絮断然道;“她屋里的东西一样都不能动,把她住的屋子锁了,门前洒上驱疫毒的汤药,问问,都那些人接触过她,都先集中到一间空屋子里,三五日之内,别让出来,搁人送饭进去,过三五日,确实没事,再放出来。” 紫霞答应一声,按照主子的吩咐赶紧去办。 傍晚,秋澜院极肃静,抬走一个丫鬟,关起一个小丫鬟,一个婆子,小厨房烧火的小丫鬟常找福秀玩,也一道关起来了。 整个秋澜院就剩下柳絮跟前的四个贴身丫鬟,还有一个粗使婆子,小厨房老宋妈,还有一只白猫。 柳絮一直惦记纪侧妃的病,实在放心不下,趁着晌午暖和,坐着软轿去熙和院, 轿子抬到熙和院门前落轿,垂花门门口有几个下人守着,看见是柳絮,一个下人好心劝道;“表姑娘,里面传染疫病,听说纪侧妃也就这两天的事,姑娘进去若不小心沾染上,这病可是没的救。” 另一个下人道:“表姑娘,现在里面躺着两位主子,表姑娘是来看纪侧妃还是来看宣小爷。” 柳絮吃了一惊,“宣哥也染上瘟疫?” 柳絮心道,难道是自己听错了,宣哥住在外院,不像内宅人杂,她听纪氏说过,虞侧妃走时,把自己的奶娘留下照顾宣哥,那奶娘极忠心,宣哥房中侍候的人都是虞侧妃亲自挑选的心腹之人。 刚开始说话那个下人道:“表姑娘还不知道,宣小爷昨晚染上的,小爷跟前侍候的人不敢怠慢,回了王妃,王妃吩咐把宣小爷和纪侧妃放到一块,说府里现在得病的人多,人手不够,把宣小爷抬到熙和院,好照顾,奴才们若是传上疫病,直接拉出去了,一个是侧妃一个是哥儿,王妃说了,豁着命,不能不管任人拉走。” 柳絮道;“烦劳开开门,我进去看看纪侧妃,我再不去,怕就见不到最后一面了。” 表姑娘要进去,下人也不敢硬拦着,打开门,放柳絮主仆三人进去,柳絮三人一进门,外面下人忙把门关严。   ☆、第110章 柳絮主仆三人进了熙和院的垂花门,心情瞬间就沉重起来,出入寝殿的侍女都堵着嘴,神情木然。 迎头遇见一个端着托盘的侍女,那侍女蹲了蹲身,把嘴里捂住的绢帕挪了挪,“表姑娘。” 柳絮认出是纪侧妃身边的侍女,问:“你主子怎么样了?” 那侍女面容悲切,哽咽道;“御医才来过,说过不了今晚。” 柳絮身子一震,匆忙往寝殿走,上了台阶,迈步进寝殿门槛,一股浓浓的刺鼻的药味扑面而来,寝殿内空气里凝固着沉重的气息,熏笼里燃着藿香,偌大的寝殿,死一般的沉寂,两个侍女绢帕遮住嘴,手里拿着一把不知名的草,草上燃有火星子,冒着白烟,在寝殿各处驱毒。 柳絮进了纪侧妃日常起居的东殿,纪氏床前站着几个侍女,偷偷背过身哭泣,不敢让帐子里的人知觉。 柳絮走上前,侍女退到一侧,柳絮俯身往帐子里一看,纪侧妃双目紧闭,气息已很微弱,像是已陷入昏迷状态,剩最后一口气没咽下。 柳絮心如刀割,这么年轻而美好的生命就要消失,太残酷了,柳絮不忍再看。 掉过头,离开床前,缓缓地走出寝殿,纪氏贴身大丫鬟画眉跟在她身后,往出送她。 画眉的绢帕遮住鼻子以下,露出一双眼睛,已哭得红肿,柳絮迈步出内殿,心情沉重而伤感,她无意地朝对面西偏殿瞅了一眼,正有一个侍女从西殿提着水壶出来,柳絮问;“宣哥是住在对面吗?” 画眉难过地点点头,“宣哥是头晌挪进来的,宣哥屋里侍候的下人都跟着挪进来。” 柳絮脚步稍顿,道:“我既然来了,就过去看看宣哥。”柳絮示意紫霞和念琴留在外面,自己一个人进去,进去人多了,打扰影响病人静养。 画眉陪着她进去西寝殿,西寝殿里静得连一点声音都没有,床上帐子撂下,床前站着两个小丫鬟,看见柳絮忙行礼,“奴婢拜见表姑娘。” 隔着帐子,柳絮模糊看床上躺着一个六七岁的男孩,柳絮没见过,心想这就是宣哥,小男孩虽是病中,脸上五官颇为精致,跟赵深俊朗不同的是小男孩有种女性的美,比一般女孩长得还要好看,大概发热的关系,脸色潮红,粉团一样。 这时,一个丫头进来,手里端着一碗蜂蜜水,两个小丫鬟极为尽心,撩开帐子一角,给宣哥喂药喂水,宣哥半睁开眼,或许病痛折磨,脸上些许不耐烦,看见柳絮,蔫蔫的,喃喃地嘟囔一句,像是说,“你是谁?” 一个小丫鬟低声道:“表姑娘来看哥儿。” 小丫头拿着银勺里喂他吃药,宣哥皱眉,忍住难闻药味,咽了下去,另一个小丫鬟端水,喂了他一口蜂蜜水。 宣哥看着不似纪侧妃病重,许是刚染病,平常这孩子身子骨结实,柳絮不忍看,离开屋子。 边往出走边想,把纪氏和宣哥这二人放到一块,实在不是一个好主意,显然,宣哥刚染病,比纪侧妃轻得多,两人放到一块,两房人多且杂,不适宜静养,且纪侧妃疫毒已深,宣哥病中,体虚,在这种环境里,极易感染加重病情。 王妃陈氏的理由堂而皇之,别人无法驳,这毕竟是王府家务事,柳絮不会去讨那个厌,况王妃陈氏心细如发,怎会想不到这层,多半故意为之,虞侧妃母以子贵,仗着娘家之势,倨傲,平常对陈王妃礼数不周,态度甚是不恭,陈氏表面大度,一副不与之计较,心里怎么想的,谁能知道,陈氏贤惠能有多少出自真心? 柳絮想着,走到外面,画眉跟着出来,柳絮问;“我记得你主子说宣哥有个嬷嬷照料,怎么没见?” 画眉瞅瞅左右,“那个嬷嬷先染上疫病,之后宣哥才得了疫病。” 柳絮想那个嬷嬷年老体弱,这次大范围瘟疫,抗不过,遂道:“虞侧妃留下奶嬷嬷照料宣哥,这奶嬷嬷年老,不能胜任。” 画眉目光闪了闪,回头朝西偏殿望了一眼,“照顾宣哥的嬷嬷身强体壮,是宣哥房里一个丫鬟先感染的,然后才是这奶嬷嬷。” 柳絮恍然明白,道;“我说虞侧妃不会放一个年老不中用的人照顾儿子。” 画眉进王府有几年,王府的人和事都一清二楚,接话茬道;“那个奶嬷嬷对小主子极忠心,是虞侧妃身边最信任之人。” 柳絮有点纳闷,问;“宣哥跟前就两个小丫头,除了这个嬷嬷,宣哥总有几个大丫头,他房里的大丫头去哪里了?主子病重,不在跟前侍候。” 画眉低头,状似难过,声音哽咽,“宣哥身边有两个大丫头,跟奴婢前后脚进府的,先后染病,王妃命抬出去了。” 柳絮心下想,宣哥跟前没一个得用之人,奶嬷嬷并大丫头都不幸传染瘟疫,宣哥一个小孩子,孤零零一个人,照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 这时,纪侧妃住的东寝殿走出一个丫鬟喊画眉,找什么东西,柳絮道;“侧妃哪里离不开你,你快回去吧!” 画眉感激地朝柳絮拜了两拜,眼眶潮润,“这种时候,别人躲都躲不及,表姑娘还能来看我家主子,奴婢替我家主子谢谢姑娘。” 柳絮哽咽道:“我看你主子最后一眼,她走时我怕都不能来送。” 画眉捂住嘴,脚步匆匆走了。 隔着几步远,紫霞和念琴在身后跟着,这时赶上来,主仆三人出了院子。 离开熙和院,柳絮情绪低落,坐上软轿,一路心里难过。 主仆三人回到秋澜院,海棠从窗子里看主子上了台阶,忙走去打起帘子,“主子回来了。” 柳絮疲惫地道;“备热汤,我泡一泡。” 柳絮躺在大木桶里,阖眼,泡在漂浮花瓣的热汤里,驱散了屋外的寒意,她冰凉的身子慢慢暖和过来,眼前浮现熙和院看到的一幕幕,死神就在四周窥视,没人知道下一刻等待自己的是不是和她们一样。 柳絮的头搭在木桶边,发丝垂下,念琴替她清洗黑瀑般的长发,小声说道:“主子去看宣哥,奴婢觉得殿里气闷,走到院子里透透气,西厢房门站着两个丫鬟,一个好像是纪侧妃屋里的,一个好像是侍候宣哥的,两人说悄悄话,以为奴婢离得远听不见,宣哥的丫鬟说,宣哥屋里最开始有个小丫鬟染病,染病的小丫鬟是侍候虞侧妃奶嬷嬷的,那奶嬷嬷后被她传染的,那奶嬷嬷平常极尽心的,宣哥吃喝都经过她手上,自打瘟疫传到府上,那奶嬷嬷门户看得极紧,可谁承想,上天注定,躲也躲不过。 念琴兀自絮叨,柳絮琢磨那两个丫鬟说的话,侍候宣哥奶嬷嬷的小丫鬟先得上,然后是那奶嬷嬷,身边大丫鬟,跟前贴身侍候的人都得上,宣哥是在劫难逃,如果是人为,柳絮悚然,那这安排可谓巧妙,既不惹人怀疑,又有十分胜算,若宣哥一人先染病,势必让人多想,且那奶嬷嬷精细,对哥儿上心,忠心护主,若有人害宣哥,必经过那奶嬷嬷这关,若真是背后有黑手,外围攻破,层层递进,此计甚高。 柳絮脑海中隐隐浮现出那个人,柳絮摇摇头,但愿自己多想。 柳絮迈出浴桶,海棠托着一身衣裙,杏雨服侍她换上,念琴替她抹干头发,杏雨和海棠从木桶里往出舀水,一趟趟提到外面倒掉,粗使丫鬟婆子病的病,关的关,秋澜殿就剩下这么几个人,粗活只好杏雨和海棠干,主子跟前念琴侍候。 念琴捧出胭脂红酒坛,“姑娘吃盅酒,早点歇下,奴婢瞅着姑娘这几日没睡好,晚上翻来覆去的,奴婢也睡不着,这种时候,谁能安心睡觉,明个都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念琴去熙和院,受了点刺激,情绪低落。 柳絮端起酒盅,抿了一小口,雪球一下子跳到桌子边上,远远地望着那只酒坛子。 柳絮招手示意她过来,雪球似乎懂得了,嗖地跳到柳絮怀里,柳絮喝完盅子里的酒,把酒盅放到她鼻子底下让她闻了闻。 念琴把酒坛盖子盖好,抱着放在柜子里。 秋澜院里小丫鬟福秀染上瘟疫后,跟她同屋的一个小丫头还有接触过她的一个粗使婆子被柳絮命人关起来,小厨房里烧火的一个小丫头常跟她一块玩,也一起关起来,除了柳絮的四个贴身丫头,就剩下小厨房宋妈和一个粗使婆子。 那个粗使婆子一日三餐按时按点打开西厢房的门,把饭送到里面。 那个婆子提着早饭开了一间西厢房,嘴里絮絮叨叨地道:“三个人,分成八下,老婆子挨着个的送饭,这也是主子恩典,主子说了,关在一块,怕有没得上病的,跟着吃了刮落,主子想事就是比奴婢想得周全,要不怎么说是主子呢!” 那婆子打开锁,犹自自说自话,没人接茬,她放下碗筷,朝炕上躺着那个婆子唤了声,“老东西,快起来吃饭,装熊,还得我侍候你。” 那婆子喊了两声,炕上的人动了动,不下地,这婆子瞄了一眼,嘟囔,“还没死,没死就自个下来取,我还要送别人的。” 那婆子提着饭,来到另一间厢房门口,这间屋里关着粗使的小丫头,婆子一打开门锁,那小丫鬟奔过来,带着哭腔道:“妈妈,主子说没说什么时候放我出去?” 那婆子放下手上提着的一罐子粥,“放心,你没得上病,自然就放你出去了,没的总关着你的理,你好吃好喝,在里面不用干活,急什么,依老婆子看,里面啥人都不接触,比外头安全。” 那小丫鬟听着像是有几分道理,就不急着出去,安心呆着,吃饱了饭,倒头就睡,不想太多。 那婆子关上门,在外面上了锁,又提着饭菜往南倒座拐角小屋,打开锁,把门推开一条缝,这屋子平常放杂物,地上堆着稻草,婆子看见那厨房里烧火的小丫鬟蜷缩在稻草堆上,像是发冷,打着寒颤,唬得那婆子赶紧关上门,心道,不好,八成是染上病了,这病她听说过,忽冷忽热,刚得上发热,接着浑身发冷,打哆嗦,在大发了,就半昏迷。 那婆子不敢疏怠,人命关天,如今风头上,赶紧去回主子,表姑娘的上房,她做粗使不敢轻进,走到门口,往里喊了声,“哪位姐姐在屋里。” 紫霞走出来,“妈妈有事吗?关起来那几个人怎么样了?” 婆子道:“老奴正是为这事来回主子,烧火的小丫头小玉老奴看像是不好了,老奴不敢耽误,发现就赶紧来回。” 柳絮听见,从屋里走出来,对紫霞道;“快去找陈总管,带人来看看。” 紫霞匆匆开了院门,去找人。 紫霞到前院,一打听,一个小厮说,“陈管家让王妃派人找去了。” 紫霞折回内宅,直奔上院,进了上院,看见陈氏一个贴身丫鬟守在上房门口,紫霞是上院出去的,跟王妃房里的丫鬟都极熟稔,有的是极要好的姊妹,那丫鬟看见她道;“紫霞姐怎么来了?这种时候还敢乱走?” 紫霞便把来找陈总管的事说了,那丫头小声道;“王妃跟陈总管像是说要紧的事,云燕姐没看都在东间门口站着,不敢走,怕王妃一时招呼人差遣。 堂屋门扇没关严,露出一条缝隙,紫霞看见云燕的身影,把着西间的门。 那丫头道;“我去跟云燕姐说一声,表姑娘的事不敢不回。” 那丫鬟推门进去,跟云燕嘀咕几句,云燕进里间去。 紫霞等了一小会,云燕跨出门槛,朝她笑道:“紫霞姐,王妃让你进去,你如今侍候表姑娘,身份非比寻常,就是我们王妃都得给你三分薄面。” 紫霞瞪了她一眼,嗔道;“都什么时候了,还有闲心说笑。” 云燕叹口气,“要哭能解决问题,大家抱一起哭。” 紫霞进屋,总管陈录跟王妃陈氏在屋里,紫霞行礼,陈氏嗔怪道:“你主子还好吧!我听说她去看纪侧妃,怎么不跟我说一声,万一出事,王爷回来怪我没照顾好她?” 紫霞规规矩矩地束手恭立,“奴婢劝主子,主子不听,执意要去,奴婢拦也拦不住。” 陈氏道;“也是,表姑娘跟纪侧妃要好,不去看,于情于理说不过去,总之,没事就好。” 紫霞垂眸道:“秋澜院有个丫鬟染上疫病,奴婢奉姑娘命来是请陈总管过去处置。” 陈氏关切地道;“秋澜院发现有得病的,回去告诉你家表姑娘小心,没事别出门了。” 陈氏看着管家陈录道;“你带人去看看。” 陈录告退,带上人跟着紫霞去秋澜院。 柳絮站在院子里,看着陈录带着人把小厨房烧火的玉儿抬出去,关起来的那个婆子发现也染上,一并抬了出去。 紫霞站在柳絮身旁,道:“姑娘说奇不奇怪,跟丫头福秀一个屋住的那个珍儿丫头倒没事,好好的,姑娘说珍儿怎么处置?” 柳絮道;“各人体质不同,估计她身体底子好,关几日,若没事,放她出来。” 总管陈录看着人往出抬人,看着病人抬出院子,走过去跟表姑娘告诉一声。 柳絮问;“纪侧妃怎么样了?” 陈录咳声,“昨半夜,人就殁了,是奴才早起带人去收的尸。” 柳絮心忽悠一下,顿觉空落落的,一阵酸楚,这段日子身边不少人昨还活蹦乱跳,眨眼就抬走了,不再回来了。 陈录默默,半晌,柳絮像是闲问道:“纪侧妃屋里的丫鬟怎么处置了?” 陈录道;“回了王妃,病的抬走了,目前没病的,留下侍候宣小爷。” 柳絮明白,这意思就是死的病的抬出去,其余的关在里面,什么时候人没了,抬出去,王妃陈氏压根没想放她们出去,关在一起,没得上病的,时候久了,也染上,都跑不掉,处理得干净,若其中真有阴谋的话,没留下一个活口,死无对证。 往东南官道上,两匹快马疾驰,身后一股尘土风扬,两匹马快跑到驿站,马上之人高喊,“有急报。” 驿站的驿丞正在屋里喝着茶水,驿丞这官职没有品级,不入流,掌邮传车马,迎送之事,是个闲职,听见外面大喊,忙不迭跑出去,就见从马上跳下两个官差,叫嚷换马匹,驿丞就知道有紧急之事,忙叫巡检牵出脚力好的两马匹,两个官差换上马匹,茶水顾不上喝一口,翻身上马,望东南方向飞奔。 驿丞望着远去的两匹马,喃喃道;“准是出大事了。” 广寒宫,地处东南,四面环山,中间平地,山体遮挡,冬暖夏凉,气温适宜,终年有地热温泉之水,由于地底下热气,此处寒冬腊月,既有鲜花盛开。 广寒宫修建得富丽堂皇,内筑有玉石堆砌的碧波池,皆引温泉之水,远离尘世,胜似人间仙境。 此刻,广寒宫大殿上,赵琛手里握着一封书信,愤然摔在官差面前,大怒,“此等大事,袁知府为何才报?” 官差是知府帐下一得用之人,跪伏在地,叩头请罪,“王爷息怒,袁知府不知疫情如此严重,没想到蔓延之快,始料不及,袁知府不想打扰王爷,是怕王爷回汝阳城有危险,病毒不长眼,王爷乃金枝玉叶之身,袁知府怕王爷万一有闪失,罪责可就大了,袁知府坐镇城里,抛家小不顾,宁舍了自身,替王爷挡,护王爷安全,袁知府看如今瘟疫控制不住,料想瞒不住王爷,才不得不报王爷得知。” 赵琛朝外大喊一声,“备马。” 宫保焦急地道:“王爷,这种时候,王爷不宜冒险赶回去,王爷还是待瘟疫减缓再动身。” 宫保话没说完,赵琛已大步冲出殿外,一干侍卫立刻护住梁王。 官差来时的官道,还是那个驿丞,悠闲喝着茶水,突然,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驿丞忙跑出去,十几匹快马打远处飞奔而来,前头四匹快马上之人,高喊:“前方闪开,梁王千岁驾到。” 驿丞吓得面如土色,还未等缓过神来,十几匹快马从他身边狂奔过去。 卷起沙尘,遮天蔽日。   ☆、第111章 夜晚,整个王府寂静无声,柳絮住的秋澜院离内宅偏远,相邻的萧寒院自康宁郡主跟梁王去了广寒宫,留下几个人看屋子,又有染病之人,萧寒殿仅剩下三两个人守着,内宅西北角,到夜里,周围极肃静。 柳絮这阵子心绪不宁,睡眠不安稳,从熙和院回来,精神倦怠,泡了热汤,困意上来,念琴替主子放下帐子,吹熄了灯盏,柳絮睡眠极轻,屋里不能有人,值夜的丫鬟在外间屋睡,念琴陪着主子,紫霞和海棠、杏雨三人听得上房主子歇下,就回下处安置。 念琴走去,把上房的门上了门闩,吹熄外间灯盏,躺下。 一宿无话。 天光大亮,柳絮睡得正酣,忽听见耳畔有人唤她,柳絮睡眼朦胧,感觉有人推她,柳絮猛然惊醒,一骨碌坐起身,脱口问;“出什么事了?” 念琴撩起帐子,语气焦急地道:“大门上下人传进话来,说王府大门刚开,柳家就来人找表姑娘,说有急事。” 柳絮懵怔,瞪大眼睛,惊惧地问:“出什么事了,是生子她们三个孩子出事了?” 念琴焦急地道:“大门上的人让一个婆子传话进内宅,那婆子说不请,就说柳家来人,有急事,找表姑娘。” 柳絮一听,绣鞋没穿,光脚蹦下地,对念琴道;“快给我找衣裳,我要回柳宅。” 柳絮把长到腰际的乌发挽起,抓过一支碧玉簪,固定住,念琴帮她穿上衣裳。 柳絮披上斗篷,边走边系带子,紫霞端铜盆药汤进门,看见,忙道:“主子等一下。” 取过一方簇新的绣帕,在药汤里浸湿,略拧两把,给柳絮遮住口鼻,系上,紧张地道:“主子现在出门太危险了,外面到处是得上瘟疫之人,主子出门也该回王妃一声。” 柳絮待她系好帕子,迈步往外走,“你去上院回王妃一声,就说我有事家去一趟。” 说罢,一阵风出了屋子。 念琴在身后紧紧跟随。 海棠提着壶滚水,走到院子里,看姑娘匆匆下了台阶,出门去了。 愣在原地,心说,又出什么事了。 柳絮疾走在甬道上,一大早上的,甬道上没几个人,偶尔有几个下人,互相看见,都躲躲闪闪的,被瘟疫吓怕了,看见人都心惊,生怕有得病的,接触上。 王府大门不开,就开了个小门,供有事出入。 柳絮出了大门,到柳宅绕点远,主仆二人沿着王府红墙绕道东墙,看见柳宅住的那趟街,大清早,就看见一辆平板车往城外拉人,车上横七竖八草席卷着一具具尸首,正从柳家住的那个胡同里出来。 柳絮腿一软,差点坐在地上,幸好本能伸手扶住墙,念琴叫道;“主子怎么了?” 柳絮摆摆手,平复一下慌乱的情绪,跟念琴快步朝柳宅走。 柳宅大门紧闭,念琴上前叩开院门,柳絮疾步进去,走到二进院,冯财家的迎出来,看见柳絮,上前,如释重负,“姑娘可回来了,快去看看姐儿,姐儿病了。” 柳絮边往里走,边问;“什么时候病的?” 冯财家的道:“昨晚,奶娘说姐儿蔫头耷拉脑,奴婢摸着有点发热,奴婢怕得上不好的病,昨天太晚了,王府大门关了,今一早,奴婢赶紧让人等王府一开大门,回姑娘一声。” 柳絮上了台阶,冯财家引着柳絮往上房头上的东耳房,“奴婢怕姐儿这病过到两位哥儿,把姐儿挪出来。” 快走到耳房门口,柳絮把嘴上遮挡的绢帕取下来,怕吓到柳芽儿。 冯财家的抢前一步,推开耳房的格子门,柳絮迈步进屋,就见柳芽儿躺在床上,柳芽儿的奶娘守在床前,一脸焦急,听见门响,柳芽儿微弱的叫了声,“姐。” 柳絮几步上前,坐在床边,看柳芽儿小脸通红,柳絮伸手探探她额头,滚热。 柳絮心急,忽地想起柏舅爷给的那匣子清热的小药,吩咐念琴,“把上次柏舅爷给的锦缎匣子小药拿来。” 念琴赶紧去东间屋,从柜子里翻出那个锦匣,捧着去耳房。 柳絮接过,打开锦匣,里面一个个小格子,一个格子里放着一个水丸,柳絮看每个水丸下有个标签,拿起看小字上写着每一种药丸的用途,找解表发散的药。 柳絮挨个看,找出一个标着退热的水丸,拿出来,交给奶娘,“用温水化开。” 柳絮端着药碗,喂柳芽儿喝药,柳芽儿闻着难闻药味,小鼻子皱了皱,微弱声道;“柳芽儿吃药,姐别走。” 柳絮柔声道;“我妹最厉害了,妹吃药,姐不走,陪着妹。” 柳芽儿闭着眼,把小半碗药汤喝了。 念琴站在身后,端着一碗温水,柳絮哄着让她喝了半碗白水。 柳絮给柳芽儿掖掖被角,离开床前,示意奶娘出去外面,奶娘跟着出来,关上屋里门。 柳絮问;“府里有人生病吗?” 奶娘道;“自姑娘吩咐,陈大娘命人把宅门落锁,不让宅里的人出入,没有一个染病的,奴婢估摸着昨晚炕烧热了,姐儿把被子蹬了,不知道是不是晚上着凉冻着了。” 柳絮略放点心,没有传染源,吩咐奶娘道;“去告诉厨房用姜、葱白煮水给姐儿喝。”奶娘病急乱投医,不问主子管不管用,急着忙着赶去厨房告诉。 奶娘看着厨房把姜切片,葱切成段,下锅里,待水煮得了,奶娘端着双耳铜锅,走去上房,进门把铜锅放到方桌上,清水洗了一只碗,倒了大半碗姜葱水,端到床前,递给柳絮。 柳絮小心吹凉,喂柳芽儿喝,柳芽儿喝几口,皱眉弱弱声问:“姐,这是什么水,有股味?” 柳絮把勺子里的水送到柳芽儿嘴边,“妹说这水好喝还是药好喝,妹把水喝了,就不用喝药了。” 柳芽儿听说,顺从地喝下去,喝了半碗水,摇头喝不下去,柳絮把碗递给念琴。 柳絮陪在柳芽儿床前,紧张地观察她变化,若是一忽冷一忽热,身子时而抽搐,是疫病无疑。 柳芽儿一会便睡着了,柳絮一直守在床前,注意柳芽儿病情变化,柳芽儿睡梦中很安稳,过一阵子柳絮探一下她的头,柳芽儿的头有点潮湿,像是发汗了,热度减退。 柳絮盘算着若不退热,去找柏舅爷来,这阵子城里发瘟疫,郎中忙得脚不沾地,估计柏舅爷去看病患,不一定能找得到。 柳芽儿脸上的红渐渐褪去,柳絮再试,额头冰凉,柳絮拿棉巾为她擦拭额上的汗珠,把手伸到被子里,柳芽儿的小衣都湿透了,不敢贸然给她换衣裳,怕出一身汗,一下子闪到。 柳芽儿发汗,体虚,睡了足一头午,晌午,念琴轻声唤柳絮,“主子,吃午膳了,堂屋里已摆上饭,生哥和宝哥等姑娘一块吃。” 奶娘道;“大姑娘去吃饭,奴婢守着,看样子姐儿的烧退了,没什么大碍了。” 柳絮又摸摸柳芽儿的头,把手从柳芽儿衣裳领口处探进去,摸摸她身子,柳芽儿小身子热度退了,柳絮放心,站起身,临出门嘱咐奶娘,“我估摸姐儿快醒了,多喂她些水喝,她发了汗,口渴。” 奶娘脸色开晴,双手合十,“总算老天爷保佑姐儿没事,没染上那要命的病症。” 柳絮进堂屋,看见小生子和宝儿坐在桌上,小生子道;“妹好了吗?” 柳絮看他一脸担心,安慰道;“妹没事了,吃饭吧!” 柳絮一上午担惊受怕,进门连口水都没顾上喝,柳絮吃了半碗饭,念琴盛了一碗汤,放在她跟前,柳絮一股脑喝了。 对站在一旁的冯财家的道;“告诉厨房煮点粥,一会姐儿醒了,恐肚子空。” 柳絮问小生子;“这阵子不能出门,弟在家做什么?” 小生子道;“自己温习功课。” 柳絮点头赞道;“弟是好样的,姐没白疼。” 小生子缓缓地咽下一口饭,低头,突然问;“父亲去哪里了?” 柳絮一愣,小生子一直未提柳旺德,今突然问起,大概一直憋在肚子里,骨血关系,打断骨头连着筋,柳絮淡淡地道:“舅给他银两,让他离开汝阳城。” 小生子低头,拿筷子扒拉碗里的饭菜,似乎想着心事,不出声。 柳絮解释一句,“是姐让舅那么做的,姐怕他留在城里,对柳芽儿和宝儿不利,柳芽儿和宝儿还小,万一拐去卖了,姐对不起死去的娘。” 小生子抬头看看柳絮,道;“姐,我知道姐是为弟妹好,我怕姐被人指摘。” 柳絮欣慰,小生子自上了学堂,懂事不少。 吃完午膳,柳絮去看柳芽儿,一进门,看柳芽儿已坐起来,精神头好了许多,小孩子不装病,刚不难受,就躺不住了。 柳絮坐在床边上,握住柳芽儿的手,“妹饿了吗?姐让人拿饭。” 柳芽儿点点头,“肚子咕咕叫。” 柳絮笑了,有食欲就是没事了。 柳絮回头对奶娘道;“去给姐儿盛碗粥,拿两样清淡小菜就着粥吃。” 念琴搬过梅花小几摆在锦缎被子上,放到柳芽儿跟前,奶娘端着托盘进来,一碗稠稠的二米粥,和两样清爽小菜。 念琴安箸,柳芽儿端起碗,自己拿勺子喝粥,柳絮拿起箸不时给她夹菜,看着柳芽儿吃粥,柳絮心情大好。 柳絮等柳芽儿身上的汗全消,跟奶娘和念琴帮她换下浸汗的湿衣裳。 柳芽儿睡了一上午,小孩子躺不住,想下地,柳絮不答应,哄着她躺下,盖上被子,嘱咐奶娘看好姐儿。 柳絮看柳芽儿没事,打算回王府,从耳房出来,嘱咐冯财家的几句,“有事去王府找我。” 冯财家的总算松口气,出事她脱不了干系。 柳絮出了柳家院门,柳家仍旧院门紧闭,与外界隔绝。 街上行人寥寥无几,以往喧嚣热闹,不复存在,少数行人,低头走路,愁眉苦脸的。 柳絮跟念琴快步往王府走,病发时节,出门很危险,好在离着不远,主仆二人盏茶功夫就到了王府偏门。 走到王府高墙间甬道上,下晌,看不见有下人行走,整个王府沉闷寂静无声,经过一个院落,忽听得里面有个婆子骂人,“挨千刀的,死鬼的东西也敢拿,鬼迷了心窍了,赶着去阎王爷跟前报到,等着投胎。” 那个小丫鬟辩解,“这东西扔了可惜了的,她又没碰。” 柳絮明白,原来是一个丫鬟死了,她的东西被一起的丫鬟拿了,那骂人的婆子大概是她干娘,教训女儿。 念琴道:“府里人多,就有那眼浅的,不知死活,把钱财看着比命重要。” 柳絮边走边道;“这可怕的瘟疫,从前没发过,大概有的人开始不知道厉害,贪图财物,我想死在这上头的不是没有。” 二人边说进了秋澜院,一个粗使婆子正在扫院子,看主子进院,赶着过来,“姑娘,关在西厢房里的丫头银子闹着要出来,说她没染上病,让老奴求求主子放她出来。” 柳絮站住,道:“我问你,最先得疫病的福秀,那几日可曾出院门?” 婆子一愣,本来是说银子的事,没想到姑娘突然问这个,一时回想,停了片刻,摇头道;“福秀做粗活,出门的事不用她,福秀人粗笨,一根筋,主子吩咐不让出门,她是不会出去的,她染病的前两日,干完洒扫的活计,就在屋里纳鞋底,说这一年脚长了不少,脚上穿的绣鞋都顶破了,天冷了,冻脚,赶紧做双厚实的鞋子穿。” 柳絮一路思忖,柳家没有病源,所以柳芽儿得不上瘟疫,那自己的秋澜院的瘟疫是哪里传过来的,她几次三番交代没事不让小丫头乱跑。 如果说最容易染病的也是她跟前的紫霞几个,常出门的,既然紫霞几个常出门的都没染病,那粗使小丫鬟病源又是谁传染的,她疑惑。 婆子说完,小心地道:“关起来的银子主子说是放还是不放。” 柳絮道;“再关几日看看,她闹什么,告诉她若是再闹,直接让陈管家送出府。” 说罢,柳絮举步,往上房走,念琴道:“银子这丫鬟真是命大,都有事,她跟福秀一个屋的反倒没事。” 柳絮突然停住脚步,少顷,上了台阶。 紫霞听见院子里说话声,从堂屋里出来,脸上鲜有一丝笑容,“主子回来了,奴婢以为主子今晚住在柳宅。” “没什么事我就回来了。”柳絮对她关心报以微笑。 “奴婢去告诉御膳房,原说主子出府,晚膳不回来吃,奴婢已告诉御膳房,现在主子回来吃晚膳,奴婢赶紧趁着御膳房还未送饭来,先去告诉一声,御膳房现在人手不够,每日送来我们秋澜院的菜蔬,缺东少西的,宋妈妈为难,奴婢想主子还是吃御膳房做的饭菜,自烧火的小丫鬟染病,看来小厨房不保准。” 紫霞嘟囔着匆匆往院门走。 柳絮迈过门槛进了堂屋,看海棠手里拿着抹布,擦拭紫檀雕螭龙纹多宝阁,听见脚步声,海棠回身,“主子回来了。” 柳絮随口问了一句,“杏雨去哪了?” “王妃说园子里上夜的缺人手,借杏雨去使几日,让紫霞姐跟表姑娘说一声。”海棠一边答话,手下不停,极认真地擦拭家什。 念琴道;“我们屋子就剩下这么几个人,还借走一个。” 柳絮打断她,“王妃若不是实在缺人手使,也不会向我们院子里借人,我一个人用不了一帮子人侍候,赶明儿,我还要回了王妃退回去几个,身边就留两个人尽够了,我有手有脚的,屋里白放着那么多人干嘛?白耽误你们几个的前程。” 海棠一听,一下子跑过来,着急道;“姑娘可不能把奴婢退回去,奴婢是跟定姑娘的,奴婢哪都不去,姑娘若非要奴婢走,奴婢就死赖在这不走。” 柳絮笑了,“我就这么一说,你就急了,在一块能待几年,过一二年,你们大了,还不是放出去配人,没的留在我身边一辈子不嫁人的理。” 念琴打趣海棠道;“主子这么一说,海棠就乐意了。” 海棠追着来打念琴,红着脸,“奴婢一直以为念琴姐老实,原来都是装的,取笑奴婢,奴婢就是不出去,不离开这屋里,谁爱走谁走,奴婢就是不走。” 念琴藏到柳絮身后,告饶,“好了妹妹,我说错话还不成吗?知道你不愿意去别的屋里,那个主子也没有我们姑娘和气。” 柳絮咳了声,制止她,“休得浑说,王府里那个主子不和气,难道王妃不和气,侧妃夫人们不和气?别竟夸自己的好,浑忘了替我得罪人。” 念琴吐吐舌头,做了个鬼脸,海棠笑着拍手,“好啊!好啊!念琴姐挨训了,谁让你拿我开心。” 柳絮笑了,这屋里有多久听不见笑声了,她刚才说的也不全是玩话,屋里人多是非多,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晚膳摆上桌,王府没因为瘟疫就减了份例,跟以往一样,八个菜一个汤,四荤四素,两道点心,四样粥。 柳絮晚膳吃米饭,喝粥不顶饿,半夜肚子饿睡不好觉。 柳絮吃了一小碗碧梗米饭,夹了几口菜,喝两口汤,就命撤下去,丫鬟们吃。 柳絮一个人留在房间里,紫霞和海棠、念琴都去南倒座饭厅里吃饭。 粗使的老婆子吃饭快,憋着气吃了两大碗饭,撂下碗筷,抱怨道;“还得给里面那个送饭去。” 看桌上几个人先后撂下碗筷,婆子就捡那没怎么动筷的菜,拨了几样,盛在碗里,装上食盒,提着给关在西厢房的银子送去。 婆子打开房门,就见小丫鬟银子手里举着一对银镯子,对着窗子亮光处瞧看。 婆子喊了一声,“饭来了。” 银子破例没动地方,兀自举着看,婆子无奈摇摇头,放下碗筷,关门出去,把门从外面锁好,嘟囔道:“我给你求情,姑娘不放你出来,你就安心呆着吧!这对银镯子好像眼熟,这丫头从哪里弄来的?” 嘴里咕唧走了。 是晚,柳絮净面,念琴捧出酒坛子,倒在琥珀酒盅里,柳絮摇晃两下,小口一点点品,雪球趴在她脚跟前,仰头望着她手上的酒盅。 柳絮弯下身子,摸摸雪球的头,“玩去吧!” 雪球跑出几步,站在地中央,盯着她手里的酒盅看,像是琢磨这东西里面盛的是什么,念琴把坛子抱去柜子里放好。 柳絮走回里间屋,念琴关了上房的门,上了门闩,走回西暖阁里,柳絮坐在妆台前绣墩上,念琴替她拔去头上钗环,手里拿着象牙梳子替她一下下梳头发。 突然外间屋里似乎有响动,柳絮对念琴道;“你出去看看什么东西响。” 念琴走出去,循着方才发出声音的地方找去,一看,顿时,乐得够呛,忙对着屋里喊;“主子快来看。” 柳絮跟着过外屋一看,就见柜门打开,雪球正趴在酒坛子上,用嘴巴把酒坛子上盖子拱掉了,趴在坛子口,喝里面的酒水。 柳絮恨道;“该死,把我的药酒喝了,不知有多金贵。” 念琴笑道;“主子别急,不是柏家大爷送给主子的药酒,是康宁郡主送的宫廷御酒。” 柳絮松口气,这种时候,药酒泥足珍贵。 念琴把雪球赶下去,关严柜门,主仆走回里间屋里。 念琴一边给柳絮通头发一边说话,柳絮道:“你觉不觉得跟第一个染病的福秀一个屋的小丫头银子有点奇怪,按理说,第一个感染的该是她,可她却无事,小厨房烧火的丫鬟没怎么接触福秀丫头,反倒染上,这事我越想越觉得蹊跷。” 念琴手里梳子停住,“姑娘这么一说,是有点不对劲,银子身体结实,可那个粗使老婆子强壮,都染上病,她好好的,一点事都没有。” 柳絮道:“等风头过去后,好好查查,秋澜院若真有别人的人,成心打着要害我,一定要查出来,否则,后患无穷。” 二人说话,看天晚,柳絮准备上床安置,走到紫檀凤穿牡丹大架子床前,刚想迈步上脚踏,低头,看那只猫雪球躺在脚踏上。 柳絮用脚尖轻轻碰了碰雪球,雪球趴着一动没动,柳絮蹲身,抱起她,一闻,一股酒味,念琴走到跟前,笑道;“是喝醉了。” 柳絮刚想把她放到哪里睡觉,突然,她好像觉得哪里不对,仔细看看雪球,一动不动,她摇晃几下,雪球还是不动,像是没有知觉,柳絮心底生出异样,手指放在她鼻子底下试试,有呼吸,没死,看样子是失去知觉,这样一想,柳絮暗惊,叫了声;“不好!” 念琴紧忙过来,“怎么了主子?” “雪球好像误服了蒙汗药。” 念琴傻了。 夜半,起风了,柳絮被树枝折断声音惊醒,屋内外漆黑一片,窗外,天空看不见月亮,也看不见一颗星星,四周静得连枯叶落地都能听见声响。   ☆、第112章 夜半,柳絮被树枝折断声音惊醒,屋内外漆黑一片,她睡眠极清浅,突然,她听到有响动,极轻微的响动,像是堂屋里什么东西啪嗒一声,念琴睡在碧纱橱外,柳絮细听,听见念琴轻微呼吸声,显然念琴酣睡,这声音不是念琴发出的。 柳絮屏住呼吸,侧耳细听,衣袂摩擦发出轻微的窸窣声,像是有外人正往里屋走,虽然动作极轻,柳絮还是能感觉到那人似乎已走到门口,她摸索着把手伸到枕头底下,眼睛却一瞬不瞬地盯住帐子外。 柳絮醒了有一会,已适应了黑暗,她确定有个人朝她床前走来,寂静中她除了听到自己的呼吸,隐约听到另一个人的呼吸,那个人呼吸极轻,柳絮听见他脚底摩擦地上发出细微声,柳絮耐心地等待,等待他靠近。 透过帐子织物缝隙,朦胧中,一个人影映在帐子上,他一只手举起来,撩开帐子,当那个人的另一只手向她伸来的同时,一道寒光一闪,划破黑暗,随着那道寒光,女子尖利的声音,“有刺客。”划破暗夜。 那个黑影闷哼一声,捂住手臂,又是一道寒光一闪,那黑影快速朝后一闪,发生这些都是一瞬间的事,黑影来不及反应,碧纱橱外传来女子尖锐持续的叫喊,“有刺客,有刺客。” 一个人冲了进来,那黑影见势不妙,捂住手臂朝外奔去,跟正往里冲的念琴撞了个满怀,念琴被他撞到在地,那黑影夺路逃走。 随即,秋澜院亮起灯光,念琴被撞倒地后,黑影撞开房门,跑走了。 碧纱橱里柳絮已点燃灯盏,念琴爬起身,奔向碧纱橱里,只见柳絮拿着一方雪白绣帕擦手上一把匕首上的血迹,她小心地擦拭匕首上锋利的刃,柳絮的手一转,雪亮一道寒光,念琴闭了一下眼睛。 念琴惊魂未定,惊诧地喃喃道;“主子怎么会有这把匕首?” “王爷走时留下的,给我防身的,我特意放到枕头底下,伸手就能够得到的地方。” 方才黑影接近帐子那一刻,柳絮浑身的血液几乎不流动,那一刹那,她死死握住匕首,手心握出了汗,心脏就快跳出胸膛,那黑影的一只手撩开帐子,当另一只手刚伸进帐子里,她一跃而起,对着那只手刺了过去,当她听见极低短促一声闷哼,知道已刺中,不等那人做出应对,她极快地反手朝他身上又刺出一刀,那人被迫朝后躲闪,那人显然没料到突生状况,紧接着念琴大喊往里屋冲来,那人惊慌,落荒逃走。 这时,听见紫霞的声音在门外大叫着,“主子,主子。” 柳絮赶紧把匕首收入鞘,放到枕头底下,连同那方染少许鲜血的绣帕。 紫霞惊慌地跑进来,“主子,出什么事了?刺客在哪里?” 柳絮已然恢复平静,“跑了。” 紫霞惊恐,“主子受伤了?”扑上前,要看柳絮的手,柳絮这才注意到自己手上沾了点血迹,是那人留在刀刃上的,方才擦拭不小心,沾在手上,柳絮遮掩道:“没事,划了一下。” 边说,她把手上的血迹在中衣上擦了擦,紫霞看没事,放了心,一低头,突然发现脚踏上有一方帕子,刚想捡起来,柳絮急喊道:“别动。” 紫霞吓了一跳,缩回手。 这时,海棠跑进来,一脸恐惧,胆怯地四处寻找,“哪里有刺客,刺客在哪里?” 柳絮道;“跑了。” 海棠走到柳絮坐的床前,低头看见脚踏上的手帕,“姑娘的帕子掉了。” 蹲身想拾起,在她伸手瞬间,柳絮喊了声,“别碰。” 由于柳絮声音大,海棠吓得缩回手,不解地望着她,柳絮解释道;“这是刺客留下的,是证据,等一会处置。” 这时,秋澜院里那个粗使婆子睡得正香甜,听见上房几声叫喊,吓醒来,胡乱套上袄子,系上裙子,寻摸一根粗烧火棍,手里提着,直奔上房来,小厨房宋妈手里提着一把菜刀,紧随其后冲了进来,二人齐声道;“主子,刺客在哪里?” 二人进门,四处找寻刺客。 柳絮平静地对二人道;“扰了妈妈们睡觉,没事了” 粗使婆子和宋妈一齐道:“若有刺客,奴婢就是拼着一条命保护主子安全。” 柳絮歉意地道;“没事,大概是我睡梦中眼花了,看窗子外树影,以为是人影,妈妈们回去睡吧!明还要早起,大半夜的扰得妈妈们不能睡个安生觉。” 二人才放了心,宋妈松了一口气,“大概是夜里风大,树枝子折断了,影子在窗子一晃,可不就像个人似的,奴婢还纳闷王府里哪里来的刺客。” 紫霞目光闪了闪,“妈妈们回去睡吧!这里有我三人侍候主子,现在府里人心慌慌的,今晚的事对外人就别提了,传走样了,又添了一层恐慌。” “奴婢们知道,嘴严着咧!”粗使秦婆子和宋妈信了,不怀疑别的,告退出去,仍旧睡觉。 看二人出门去,紫霞犹自紧张地道;“把她们虽然糊弄走了,可奴婢不放心,主子屋里进来刺客,万一刺客此刻没走,秋澜院这么大,躲在那里,主子还不是有危险,依奴婢的意思是回王妃知道,把秋澜院保护起来。”说罢,欲走去上院回王妃陈氏。 柳絮忙阻止道;“三更半夜的,王妃上院早关门睡着了,王妃屋里还有小郡主,还是等明日一早回王妃知道。” 海棠胆怯小声道;“今晚索性都别睡了,大家都聚在主子屋里,万一刺客又回来,大家人多好对付。”海棠说着,身子像是发冷,把衣衫紧了紧。 柳絮对紫霞和海棠道:“你二人提着灯,屋前屋后看看,看刺客跑了留没留下痕迹。” 海棠惧怕,主子吩咐,不敢不从,紫霞提着灯,海棠躲在紫霞身后,二人出门口去看,紫霞看院子里黑咕隆咚的,也紧张,提着灯笼的手,有点抖,灯笼直晃悠,地上影子晃来晃去,海棠吓得心都快跳出来,哆哆嗦嗦跟在紫霞身后。 看二人出门,柳絮指着脚踏上的帕子对念琴道;“这绣帕一定带有疫毒,方才我恍惚看那人手心里一件白色的东西,朝我伸过来,定是要捂我的嘴,昨晚酒水里下了蒙汗药的人,和这来人一定是一伙的,不是单纯下蒙汗药,致使我昏迷这么简单,来人定是知道我失去知觉,才拿着这方帕子来捂我的嘴,这帕子我猜是不干净的。” 念琴瞅着柳絮脚边月白缎绣帕,唬得倒退两步,“姑娘分析的有道理,酒水里下蒙汗药,姑娘昏迷,他们好下手。” 柳絮道;“我方才刺了他她一刀,想是他受疼不过,丢下帕子跑走。” 柳絮朝窗外望望,院子里有两盏灯笼的亮光,是紫霞和海棠无疑,柳絮道;“手里垫着点东西,把这帕子拿到外面,放到炭火盆里烧了,注意别让紫霞还海棠看见。” 念琴找了一块布,垫在手里,蹲身离着很远,伸手小心翼翼地拿起那块帕子,提着去堂屋,堂屋里两个炭火盆火还未熄灭,念琴提着手里的帕子,站在堂屋门口,看紫霞和海棠两盏灯笼光朝后院晃去,知道二人往后院搜寻,忙端起炭火盆,拿到外面,下了台阶,在台阶下背风的地方,寻一根刮下的树枝,拨弄底下压的红红的炭火块,把手帕放在里面,站起身,捂住嘴,看着手帕烧成灰烬,回屋端出水盆,把水浇在上面,火星熄了,念琴把盆里的灰倒在栽种花土里,用周围的土盖上埋起来。 念琴刚做完这些,就看见过道门有红光一闪,知道紫霞和海棠回来了,忙端着碳火盆进屋里,压上新炭块,点燃,用火箸拨弄。 再说紫霞和海棠提着灯笼先在前院照看,走到院门跟前,海棠指着门扇道;“院门开着的,刺客一定是从这里跑了。” 紫霞轻轻推开院门,往外看了看,夹道上漆黑无人,她朝东望了一眼,毗邻的萧寒殿漆黑一片,没有灯火,上夜的婆子不知去哪里躲懒了,看不见人影子,这种时候大概以为不会有事发生。 紫霞关好门,上了门闩,海棠跟在她身后,胆怯地道:“紫霞姐,咱们回屋吧!夜里这么黑,好怕!” 紫霞也紧张,看海棠紧张,她若表现出害怕,海棠更加害怕,隧道;“怕什么,刺客多半已离开,晚上睡觉时,院门已上了门闩,每日老秦妈都检查一遍,方敢睡觉,院门门闩开了,一定是刺客方才跑的时候打开的,我纳闷刺客从哪里进来的,不行,还得找找,万一我们都睡下,刺客又进来可怎么办?主子又有危险。” 海棠一听,吓得浑身一哆嗦,结结巴巴地道;“紫霞……姐……去……哪找?” “去后院看看。”紫霞提着灯前面走,海棠不得不跟着她。 二人一前一后往后院去了。 紫霞提着灯照着,把后面小花园能藏住人的地方都照了一遍,亭子间里,没有人影。 二人来到假山旁,假山石堆砌投下的暗影,黑呼呼的,海棠吓得闭眼,忽听见‘啪嗒’很大声响,海棠低低地尖叫一声,‘啊!’把紫霞吓了一跳,忙提高灯笼往假山后照,没见有什么东西,埋怨道;“乱嚷什么?没事,都让你吓到了。” 海棠睁开眼,怯怯地道;“风刮掉一个树枝,我以为是人。” 紫霞咳声,“你呀!就是胆小。” 二人沿着甬道往花园深处走,这时,刮过一阵风,树影摇动,树枝碰撞的响动,海棠吓得缩紧双肩,心里怕得要命,颤抖声音说道:“紫霞姐,我们回去吧!这园子里半夜真吓人。” 紫霞被海棠闹得神经紧绷,遂道:“人吓人能吓死人,我们去看看后门关严了没有。” 二人走到花园后角门,这时,一阵风刮过,门扇呼打呼打拍打,紫霞道;“后门像是没关严。” 提着灯过去,果然,门漏了一条缝隙,紫霞道;“海棠,你看,后门开着。” 紫霞关上门板,把门闩放下,道:“难道这老秦妈疏忽了,后院门没关?” 自言自语道:“不能,老秦妈一向谨慎,是不是刺客从后门进来的?” 海棠一听,提着灯,就往回走,“紫霞姐,快走吧!” 二人从后院出来,回到西暖阁里。 念琴正给主子端热茶,压压惊,柳絮端着茶盏,看见二人进门,她明知道二人不会找到什么,是故意把她二人支出去,让念琴趁机把手帕处理掉,佯作紧张地问;“怎么样,发现什么了吗?” 紫霞道;“后花园的角门开着,奴婢猜测刺客从后角门进来的,前面院门也开了,不知为什么?” 柳絮道:“刺客一定是从后角门进来,跑时慌不择路,开了前面院门跑了。” 柳絮思忖,看来刺客对王府相当熟悉,秋澜院的后门离着前门很远,绕道后门,后角门前有树木花草,深夜,刺客不敢点灯,不是极为熟悉后角门不好找,无疑是王府中人,对秋澜院又轻车熟路。 但连她住在那间屋里都知道,她又是新近天冷,才挪进暖阁碧纱橱里睡,甚至于连念琴上夜在外屋都知道一清二楚,没有内鬼,怎么会了如指掌。 柳絮看看眼前三个人,念琴排除在外,剩下紫霞、海棠和杏雨,杏雨借出去,不过酒坛里的药是昨何时下的,不能确定,那杏雨跟紫霞、海棠一样有嫌疑。 柳絮看窗外天边已露出晨曦,一会府里就有了动静,各院的下人出来倒恭桶,粗使婆子清扫府里道路。 柳絮打了个哈气,紧张一晚上,此刻方有几分困倦,道:“我眯一会。” 对紫霞道;“一会天亮,估摸上房王妃起身,回王妃一声,把昨晚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告诉王妃,具体怎么做请王妃定夺。” 吩咐完,柳絮爬上床,天快亮了,这时候府里下人该起身了,夜黑风高杀人夜,害她的人是不会挑天亮时候来的,一晚上高度紧张,先睡一觉,醒了,再想对策,柳絮蹬掉绣鞋,钻进被窝里,蒙头大睡。 念琴看主子上床去,放下帐子,三个人悄悄退出去,在外间屋炕上东倒西歪躺着,除了屋里的主子,三个丫鬟谁都睡不着,刚经历惊心动魄,吓了个半死,心有余悸。 天刚蒙蒙亮,汝阳城外官道上,十几匹骏马飞驰而来,汝阳城门刚开,入城的人寥寥无几,城门口冷冷清清,守城的士卒无精打采,也不盘查入城的百姓,瘟疫遍布,不是有急事,非进城不可,或者家住城里,那个进城找死。 清早,空气寒凉,守城的士卒把头往衣领里缩了缩,打了一个哈气,抄着袖,突然,听见不远处马蹄响,往官道上张望,见十几匹快马飞驰朝城门而来,守城士卒吓得大喝一声,“什么人?” 前面跑的几匹快马上之人高喊:“闪开,梁王千岁回城。” 十几名侍卫护着中间一匹宝马上之人从守城士卒身旁飞奔入了城。 十几匹马像是离玄之箭,奔梁王府疾驰。 梁王府小门刚打开,家下人往官道上望一眼,这一眼看见十数匹宝马朝王府疾奔而来,家下人一看正中身披玄金鸾袍是自家王爷,下人忙打开大门,朝里急喊:“王爷回府了。” 梁王赵琛骑马飞驰进了王府,在二门前下马,嫌步撵走得慢,也不上撵,进了二门,直奔王府内宅西北方,疾步而去。 赵琛是健步如飞,宫保和小路子,满福,福喜、福录,一溜小跑跟着王爷身后。 柳絮睡了个回笼觉,总算把昨晚的觉补回来,睁眼,天已大亮。 柳絮趿拉着绣鞋下地,刚抻了个懒腰,就听外面一叠连声喊:“王爷回府了,朝咱们院里来了。” 柳絮刚睡醒,心神犹自恍惚,信步出了里间屋,念琴看她要出去外面,赶紧追着她,替她披上一件对襟长褂。 柳絮迈步走出房门,站在廊檐下,果然看见赵琛疾步朝上房走来,柳絮愣怔住,赵琛在千里之外,怎会像从天下掉下来。 赵琛看见柳絮,三步并作两步跃上台阶,一个箭步冲到柳絮跟前,一把把傻了的她搂在怀里,柳絮的脸贴在他胸膛,听着他心脏咚咚有力地跳动,赵琛双臂箍得她紧紧的,柳絮感到他身体由于激动轻轻地颤簌,赵琛的双唇贴着她耳畔,声音徒然有点哽咽,“我骑马跑了三日三夜,生怕赶回来见不到你,柳絮,我没有失去你,这可是真的?” 柳絮昨晚经历生死,强撑着,此刻一下子放松,身子无力地软软地伏在他胸前,点点头,“是真的。” 王妃陈氏早起,刚坐上桌子,吃早膳,就听院外下人边跑边喊,“王爷回府了、王爷回府了。” 陈氏本能地蹭地站起身,这时,云燕跑进来,跑得气喘吁吁,“王爷回府了。” 陈氏吃惊地瞪大眼睛,“在哪里,王爷在哪里?” 云燕大喘一口气,“奴婢看见王爷往秋澜院去了,奴婢跑回来禀报。” 陈氏一惊,犹自不敢相信,反问:“王爷去秋澜院,你说王爷去表姑娘屋里?” 云燕喘着粗气,道:“是,奴婢亲眼看见的,方才一叠声府里下人喊王爷回府,奴婢不信,王爷怎么能突然就回王府了,事先一点信都没有,奴婢出门打探,看见王爷往西北方向去了。” 陈氏一想,王爷往西北方向去了,内宅西北方向不就是柳絮住的秋澜院和康宁郡主住的萧寒殿,康宁郡主跟王爷去了广寒宫,王爷回来一定是去找柳絮无疑。 陈氏心惊胆颤,王爷从天而降,回府就直奔表姑娘屋里,俩人分开一段时日,烈火干柴,可别做出什么见不得的丑事。 急忙吩咐,“备轿。” 陈氏坐上软轿,四个有气力粗壮的婆子抬着,陈氏坐在里面,催促,“快点。” 四个婆子撒开脚,飞跑起来,甩下身后一干丫鬟媳妇。 到了秋澜院门前,陈氏下了软轿,等不及身后一干下人,自行迈步进了秋澜院垂花门。 陈氏转过富贵牡丹粉青照壁,立时呆住了。 陈氏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正房廊檐下台阶上,光天化日之下,梁王赵琛和表姑娘柳絮紧紧相拥,最不愿意看见的一幕终于在眼前发生了,陈氏身子晃了晃,眼前一黑。 这时,云燕和紫苏从后面撵上来,忙一左一右扶住陈氏,陈氏站稳,身子哆嗦个不住,云燕和紫苏也惊呆了,王妃身后一干丫鬟媳妇都呆愣在原地。 听见院子里热闹,来了不少人,紫霞、海棠跑出来,老秦妈鞋跟都没提上,就从下处跑出来,小厨房上灶的宋妈,手里拿着一根葱,从灶间跑出来,秋澜院的人见此情形都傻了。 只有跟着王爷的宫保几个太监和念琴平静地看着二人。 宫保心下道,完了,这下子完了,王爷和表姑娘俩人关系终于暴漏了。 柳絮在赵琛怀里动了动,意欲挣脱,赵琛手臂死死钳住她,像是一松开她便要消失一样。 赵琛感到怀里这具小身子冰凉,注意到她身上穿着单薄的中衣,外面披着的褂子不知何时落在地上,赵琛轻轻地托起她身子,拦腰抱在怀里,大步迈进门槛,朝屋里走去,王爷一进屋,外面宫保知趣地轻轻阖上门扇,看着院子里一干傻愣的人,宫保尴尬笑着。   ☆、第113章 赵琛拦腰把柳絮抱在怀里,朝屋里走,柳絮想挣扎,又放弃了,众目睽睽,她脸躲在他怀里,不敢看众人表情,闭眼,豁出去了,这一日或早或晚躲也躲不过。 柳絮看赵琛身后的门关上,暂时不用面对尴尬,松口气。 赵琛抱着她进到西暖阁,把她放到床上,顺手拉过一床被子,把她用被子裹住,自己坐上床,拥着她,低头在她耳畔道:“我很后悔,留你在王府,一路上,我心里就一个念头,你千万不能有事,我三日三夜,没吃没喝没睡,我现在都不敢相信,这是不是幻觉,你让我证实我这不是幻觉好吗?” 柳絮裹着被子被他拥着,手脚一动不能动,偏头不解地望着他,“怎么证实?” 赵琛看她警惕的眼神看着他,突生出逗她的想法,噙着笑,在她耳畔小声说道:“你感动之余,是否此刻想回报我点什么?” 柳絮低头,脸红到耳根,外面众人可想而知心里都怎么想,一对孤男寡女关起门,能有什么好事,什么都没做,出了这道门也说不清了。 赵琛在她耳畔催促道:“答不答应?我这个人就这点不好,性子急,尤其是对你。” 柳絮暗想,反正你我二人现在是跳到黄河洗不清,过了今,没人相信我身子是干净的,心底里叹一声,认命了。 柳絮垂眸,羞涩地蚊细声道;“我答应你!这辈子我也不打算嫁人了,称了你的愿,你想怎样就怎样吧!完了,放我出王府。” 赵琛唇角扬起,动手把她身上的被子一点点拿掉,柳絮不敢直视,这一刻,没想到来得这么快,她掉过脸,一副视死如归。 赵琛噙着笑,抓过她的双足,一摸,冰凉,对面坐下,打开身上锦袍,把她双足放入怀里,敛起笑容,“跟我说说这阵子发生的事。” 柳絮不由微微一哂,羞赧,是自己想多了,这种时候,赵琛不是分不清轻重之人,怎么有心思存男女之私,这厮没事就是爱耍戏自己,每每上当,被他取笑。 柳絮就把这段日子,城里府里发生的事简略地说了一遍。 柳絮说到昨晚的事,赵琛眉头深锁,紧张得脸上线条僵硬,手抓住她的腿,捏得她小腿生疼,他自己尚不觉得手重。 柳絮说完,赵琛沉思不语,少顷,道;“观测天象,不几日便会降雪,雪后天冷,疫情慢慢就会控制住,天灾*,没人能左右,我向皇上奏本请罪。” 柳絮担忧地问;“皇上会不会降罪与你。” 赵琛淡然一笑,“大不了,剥夺爵位,削职为庶民,不过皇帝舐犊之情,跟常人一样,你不用担心。” 赵琛凝视着她道;“柳絮,我就知道你不同于一般女人,你处变不惊,果敢,我一点没看错你。” 柳絮睨了他一眼,嗔道;“这都是你把我逼出来的,你放着一府的如花美眷,单单找上我,你是我命里的劫数,你喜欢我什么?我很费解。” 赵琛握住她双足,认真地道:“你从头到脚,我什么都喜欢。” 柳絮扭脸,“敷衍。” 赵琛捏了一下怀里洁白嫩滑秀美的双足,“女子三寸金莲,是扭曲的美,这种变态的审美,我实在无法接受。” 柳絮想这就是王府里一群姬妾失宠的原因,原来就是这么简单,他有怪癖,心结。 柳絮天生双足秀美,并未像古代女子缠足,大概母亲死得早,穷人家的女儿多半不缠足,就像府里的丫鬟婆子,都是大脚。 赵琛探手摸着怀里那双小脚,捂热乎了,遂放下,站起身,走出去,打开门,唤宫保。 王妃陈氏眼看着寝殿的门关上,脸色煞白,浑身颤抖,唇哆嗦个不住,王爷这个舅父被外甥女迷得神魂颠倒,罔顾人伦,致伦常于不顾,陈氏盯着那扇紧闭的门,想象着王爷此刻正搂着外甥女求欢,把她这正牌王妃置于何地,王爷赶回王府,一心只念外甥女的安危,对妻妾儿女不闻不问,陈氏羞愤交加。 云燕看王妃站不住,低声劝道;“主子,还是回房吧!” 房中一个嘴快的丫头道;“王爷跟表姑娘一时半刻不能完事,主子站在这门口等,等到何时?” 她话未说完,云燕上前一巴掌,低声呵斥,“休得浑说,再敢浑说,撕烂你这小蹄子的嘴。” 那丫鬟捂住脸,委屈不敢吱声。 紫霞站了许久,脚都站麻了,脑子里一片空白,一时不知发生了什么,竟怀疑自己眼睛看到的是真的,表姑娘跟王爷舅父,这丑行传扬出去,表姑娘是名节尽毁,她看见念琴脸色平静,上前一把扯着她,往下屋走。 到了南房仆人住的下处,关上房门,紫霞冷着脸,厉声道;“你知道这件事,对不对?” 念琴避开紫霞的目光,低头,点点头,“我知道。” 紫霞点了点她额头,“知道你为何不早说,闹到事情难以收拾的地步。” 念琴喃喃道:“我刚知道时,也吓了一跳,劝过姑娘,姑娘也不想,没办法,王爷不放手。” 紫霞恨声道:“王爷跟表姑娘何时暗生情愫?” 念琴手里绞着帕子,期期艾艾地道;“好像是进府之前,具体的我也不大清楚。” 紫霞骂道;“你这糊涂东西,这么久,你怎么不早说?” 念琴委屈,把手上一条绣帕扯来扯去,“事关重大,我哪敢随便往外说。” 紫霞跌坐炕上,叹声,“这下子全完了。”心说,王爷和表姑娘的奸.情暴漏,府里王妃侧妃夫人们知道,这回出大乱子了。 念琴担心地道;“府里侧妃夫人们回府,虎视眈眈,姑娘处境更危险了,昨晚的事想想都后怕。” 紫霞没好气地道;“你才知道怕?早干什么了?” 王妃陈氏站在秋澜院院子中央,慢慢醒过神,丈夫跟外甥女在里面欢好,王妃站在门口,传出去又成了笑料,陈氏顾忌体面,徐徐转身,刚预离开。 突然,上房门扇打开,赵琛从里面走出来,寒肃着脸,厉声喊道:“宫保。” “奴才在。”宫保站在阶下,听王爷召唤,忙颠颠紧着上前几步。 “把王府大门锁了,任何人不得出入,查问早起出入的人,你亲自带人拿着王府下人的名册,到各个房里盘点,凡是各房里从昨晚少了的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查手臂有刀伤的,不论男女一经查实,立刻拿问。” 赵琛看眼远处站着的王妃陈氏,冷脸道;“带人把宣哥立刻挪出内宅,安置到外院,传御医守着,一刻不得离开。” 说完,不看陈氏,转身进里面,关上寝殿的门。 陈氏这里,听见王爷声音里压着怒火,黑着脸,半分不给她留脸面,羞愧红了脸,王爷不问她,亲自指挥内宅之事,看来对她是极为不满,陈氏隐隐预感到王爷对她的芥蒂,这远比王爷跟外甥女胡来,严重得多,云燕和紫苏扶着陈氏出了秋澜院,上软轿,回上房。 赵琛走进寝殿时,柳絮随后穿鞋下地,跟着出了西间,赵琛安排这些时,柳絮站在门里,听得清清楚楚,柳絮回到西暖阁,不大一会,赵琛便进来。 赵琛一下子躺在床上,阖眼,招呼道;“过来,到我这里来。” 柳絮迟疑走过去,赵琛阖眼拍拍床榻,“坐到我身边来。” 柳絮听话地坐在他身边,小声道;“我去让人到御膳房叫送吃的过来,你不是三日水米未打牙?” 赵琛揽过她,把头枕在她腿上,“我太困,不想吃东西,我不敢睡,怕睁开眼你消失了,别离开我…….答应我。” 说完,人就迷糊了,不知所云。 宫保得了王爷命,先命小路子去王府大门口告诉王爷有命王府大门紧闭,梁王府大门上的人,大清早刚开了个小门,王爷回府,又让把门锁上,家下人等不明所以,赶紧连小门都关了,落锁。 小路子朝王府看门的下人一伸手,看门的几个下人愣眉愣眼的,一个机灵的立刻明白,赶紧捅了捅拿门钥匙的人,那人醒悟,赶紧恭敬地呈上一大串钥匙,“路公公,王府这几个门上所有的钥匙都在这里。” 小路子接过,别在裤腰上,拉长声道:“早上开门,王府里有没有人出入?” 门上管事的老仆忙道;“没有,这不小门刚开,王爷就回来了,今大门开得早,府里还没有一个人出入,不信路公公问问他们。” 手指着旁边几个下人,众人齐道;“确实没人出入,不信路公公看屋里有记录,每日出入人等都登记备案的。” 小路子点点头,“不用看了,我相信你们不敢说谎。” 小路子怀里揣着钥匙,回去复命,走到中门,两个老婆子眼角残留着眼屎,睡眼惺忪,打着哈气,看见他忙道:“路公公出去这一会子就回来了。” 小路子背着手,仰着脸,“二门开了,内宅有没有人经过?” 两个婆子正迷糊,吓得困意全无,忙道;“公公刚才出去,是第一个出去的人,是老婆子特意起来开的门,公公出去眨眼功夫,没有旁人出入,内宅里连个苍蝇都没飞过去。”俩婆子不知小路子问什么,赌咒发誓说真没人出去。 小路子看二人迷惑不解,咳了声,“中门锁了,任何人不得出入,不管是谁,王爷吩咐,若有玩忽职守,家法重罚。” 俩婆子吓得不知内宅发生什么事,赶紧依言上了锁,小路子朝拿钥匙的婆子一伸手,“拿来。” 那婆子赶紧把门钥匙递给他,婆子在王府多年,对内宅龌蹉事,习以为常,知道事情严重,内宅昨晚发生事了,不敢多问,心下想,这倒安心了,钥匙交上去,省得拿着担着嫌疑。 这里,满喜带家下人去熙和殿,熙和殿门口站着两个家人,看见满喜,都忙着讨好,“喜公公回来了,听说王爷回府了,您老怎么不歇着,跑这来了?” 满喜看门上上着锁,略微惊诧,用手指了指门锁,“这是怎么回事?” 一个下人赶忙赔笑道;“王妃命把熙和殿锁上,怕里面染了病的丫鬟跑出来,过到府里人身上,另外,宣哥安静养病,怕府里人来打扰。” 满喜小眼睛眨了眨,其中的道道,不说自明,这是让里面的人自生自灭。 不知里面是个什么状况,满喜不敢擅入,问;“宣哥怎么样了,病情稳定了吗?”言外之意是问问可否还活着,不好直接说死字,咒小主子让人拿住把柄,他不肯落不是。 两个下人表情有点尴尬,半吞半吐,“奴才们没进去,里面的情况不太知道。” 满喜微微一愣神,心里话,王妃陈氏借着这场瘟疫,釜底抽薪,千算万算,没算到王爷突然回府,而且事先没告诉她一声,不过王妃的做法,在非常时期,从大局着眼,无可厚非,王妃是个聪明人,心里清楚这点,就算虞侧妃回来,也奈何不了她。 满喜命带来的人都做好防护,用布套子蒙上头,就露出两只眼睛,似乎现在瘟疫正在减退,可不得不当心。 当熙和殿院门打开,院子里面死气沉沉,满喜心里直骂,一点活泛气都没有,虞侧妃做梦都没想到,自个逍遥自在,儿子不知是死是活。 满喜进寝殿,肃静得没有一点声音,满喜猜测,八成人都殁了,喊了一声,“有没有喘气的。” 一个小丫鬟从西间屋里跑出来,看见进来的人都蒙着面孔,唬得咕咚跪下,叩头,“爷饶命,奴婢没染上病,别拉奴婢出去。” 满喜隔着层面罩,声音含混不清,“小爷在何处?带路我去看看。” 小丫鬟忙爬起身,前面领路,满喜跟着往西间屋,走进西稍间,小丫鬟来到床前,低低唤了声,“小爷,来人了。” 宣哥睁开眼睛,嗓音有点沙哑,“你是谁?是要抬我出去吗?” 满喜忙跪下,“奴才满喜奉王爷命,接小爷去前院住,让御医来给小爷瞧病。” 宣哥听见是满喜,撇撇嘴,甚是委屈,“我父亲回来了?” 满喜道:“是,小爷,王爷今早回来的,一回来就让奴才接小爷回前院自个的寝殿住。” 宣哥抹了一把泪,“我快要死了,是吗?不能看见我母亲了?” 满喜别过头,不忍看,六岁孩子,孤零零躺在这里,跟前就两个小丫头。 遂哄道:“小爷,别怕没事了,瘟疫减退了,御医开几剂药吃上就没事了。” 忙吩咐身后的下人,“小爷久病,不能行走,连着褥子一块抬走。” 满喜看这宣哥这孩子,原来齿白唇红,经过这场大病,圆胖脸变成尖下颚,双眼无神,带着病容,大大的眼睛更为突出,心酸,庆幸王爷及时赶回来,若迟些日子,不知这孩子能不能撑下去,不过看这孩子体质是极好,竟能硬挺过来。 满喜指挥着人小心翼翼地把宣哥抬走,命那两个小丫鬟跟着,又检查其它房间。 发现有两个丫鬟躺在东间屋炕上,气息奄奄,还有个婆子躺在西厢房炕上,病得七荤八素,不认识人了,另外还有一个婆子已死在下处,好像已死了几日。 满喜命人把死了的、病的,分别抬出去,熙和殿里外消毒,然后锁上殿门,回去复命。 这厢,宫保立刻传王府侍卫,带着人挨个房里搜,无论男女,查手臂有刀伤的,宫保特意叫来几个媳妇婆子,检查女眷,阖府里百十口人,身上有伤的有几个,但不在手臂,且不是用刀划的,整个内宅搜了一个遍,没有王爷说的手臂受伤的人。 晌午,老秦婆子装了两样菜,放到食盒里,提着给还关着的粗使丫头银子送饭,走到西厢房门口,摸索出钥匙,打开门锁,招呼一声,“快起来吃吧!今府里闹腾,大厨房送饭晚,你一准饿了,我特意多给你拿了个细面馒头,菜也不错,两个都是肉菜,你抓紧吃,看一会冷了,猪油凝了,没法吃。” 这婆子把食盒里的碗碟一样样端出来,放到门口地上,朝里面炕上看一眼,看银子躺在炕上,不搭腔,提着食盒转身要走,又不放心转回身,试探地喊了声,“丫头,你怎么了?是不是也病了?” 炕上传来银子发出几声哼哼,婆子仗着胆子上前去,就看银子脸色通红,唬了一跳,心想,八成是得上疫病了,叨咕着,“前我还跟主子替你求情,放你出去,亏主子英明,说关两日看看,果然,没躲过去。” 婆子刚说完,炕上的银子突然拼尽气力喊了声,“我自作自受……我不该害你…..我害人终害己。” 婆子听见她像是说胡话,病得不轻,烧糊涂了,就见她手里握着那只银镯子,婆子恍惚想起来了,这对银镯子不是死了的小丫鬟福秀平常总戴在手腕上的,一下子明白了,这银子丫头拿了死鬼福秀的东西。 婆子出去,锁上门,赶紧去回主子,看紫霞站在院子里,忙走过去,一五一十对紫霞说了,银子嘴里说的胡话没敢学。 赵琛靠在柳絮身上沉沉入睡,柳絮看他睡熟了,想把身子抽出来,刚一动,赵琛楼得她更紧,嘴里喃喃说一句什么,柳絮不敢在动,怕把他弄醒,柳絮低头看他俊朗的面容有些许憔悴,心中矛盾重重,二人是要纠缠至死吗?二人苟且之事,不久阖府人人尽知,那还有脸住在王府,唯有想办法说服他,答应自己离开王府,自食其力,养活弟妹,待弟妹长大成人,一个人终老也没什么,没男人一样能活,嫁到婆家,担着坏名声,婆家人嫌厌,何必作茧自缚。 柳絮是千头万绪,正胡思乱想,外间的门轻轻推开,紫霞放轻脚步,来到西暖阁门口,朝里看了眼,柳絮一抬头看见她,紫霞示意她出去。 柳絮轻轻把赵琛的头放到枕头上,赵琛睡得很沉,没感觉,柳絮把他的手轻轻从自己腰间拿开,赵琛动了动,手像是要抓住什么东西,柳絮拿起一个抱枕,放到他怀里,赵琛搂住,翻了个身,柳絮站起身,看他动了,以为把他动醒了,吓了一跳,看他抱着枕头,又睡去了,放了心,放轻脚步,出门来,跟紫霞来到堂屋里。 紫霞瞅瞅姑娘的衣衫齐整,就连里面中衣领口的扣子都系得紧紧的,脚下穿着绣鞋,不像是刚滚了床单的样子。 柳絮看她这样的眼神盯着自己,脸一红,啐了一口,骂道;“想什么呢?你家姑娘自轻自贱,主动投怀送抱,没见过男人。” 紫霞像是大松口气,一扫担心,自嘲笑了,“奴婢以为姑娘跟王爷你情我愿,看方才王爷的架势,怎肯轻易放过姑娘,姑娘原来还是清白女儿身,奴婢白担了一回心。” 柳絮苦笑;“我是不是清白身子,府里谁肯信。” 紫霞道:“奴婢信,姑娘聪慧,这点厉害关系是知道的,万一闹开来,姑娘怕要吃亏。” 柳絮朝里屋看了一眼,事已至此,怕也没用,该来的早晚要来, 悄声道;“王妃回房了?走时说什么了吗?” 紫霞摇头,“王妃什么都没说,走时脸色难看,王妃曾是奴婢的主子,表姑娘是奴婢现在的主子,奴婢心里向着谁,奴婢都为难,奴婢看王妃脸色不好,心里也不好受。” 紫霞显然不是招呼自己出来说这些,柳絮问;“又出什么事了?” 紫霞道:“粗使丫头银子像是染上瘟疫了,刚才秦妈送饭,发现她发热,看症状像是刚得上病。” 柳絮狐疑,道:“刚得上,她屋里的小丫鬟福秀死后,我就把几个接触过福秀的人都关起来了,其她几个没过二日便发病了,她这都关了六七日方染上,这事有点说不通,况且,我总觉得这事有点蹊跷,其中定有缘故。” 紫霞寻思片刻,“主子这么一说,这事是有点奇怪,头几日她好好的,没有任何征兆,突然染病,不知是何故?” 柳絮道:“我去看看。” 紫霞拦阻,“主子去太冒险,奴婢替主子看看。” 柳絮道;“事情不弄明白,我心里始终有个疑团。”   ☆、第114章 柳絮和紫霞主仆二人遮住面孔,去关着丫鬟银子的西厢房,柳絮站在院子里,紫霞去找秦婆子开西厢房的门,柳絮走上台阶,坐在西厢房漆红廊柱上等。 不大一会,紫霞跟着秦婆子从下处出来,秦婆子行至近前道:“主子要去看那丫鬟可要当心,那丫鬟现在烧迷糊了,不认识人,主子去了未必能识得。” 柳絮转过身子,道;“妈妈一直往西厢房送饭,银子之前都好好的,为何突然病了?” 秦妈犹豫片刻,下了决心,道:“老奴不敢瞒主子,头两日,老奴送饭,看她手里摆弄一副银镯子,老奴看着眼熟,一时没想起来,过后仔细想想,好像在哪里见过,老奴人老,记性差,这不刚想起,那副镯子是死了的福秀那丫头戴在手上的,老奴估摸着,福秀病得不省人事,这对镯子就让银子摸了去,可是人不能做亏心事,报应来了。” 柳絮道;“你送饭进去,她嘴里说什么了吗?” 秦妈停了须臾,道;“方才老奴进去送饭,她嘴里胡言乱语,老奴没听清。”柳絮一直观察秦婆子的脸,看她似乎有话没说,越发怀疑银子有问题。 柳絮道;“你把门打开,我进去看看。” 秦婆子摸出钥匙,开了西厢房门锁,柳絮推开门,西厢房光线有点昏暗,柳絮适应一下,看见炕上躺着的粗使丫鬟银子,银子听到门响,身子动弹了一下,秦婆子跟在主子身后,喊了声,“姑娘来了。” 柳絮往前走了几步,紫霞在身边扯了扯她衣角,意思不让柳絮靠近病人。 紫霞大声叫道;“银子,主子来看你,主子有话问你,你若不能说话就点头,若能说话就答应,你若老实回答主子的话,主子开恩给你找大夫看病。” 炕上躺着的银子,微微动了动,慢慢扭过脸来,吃力地点点头。 柳絮看她脸烧得通红,这是刚发病的症状,她一直心存怀疑,这丫鬟跟福秀丫头同住一个屋,只有她一人无事,疫病猖獗,她得以幸免,不能不让人起疑,柳絮突然问;“福秀是你害死的?”。 银子本能地一哆嗦,眼神中显出惊慌,这些都没逃过柳絮的眼睛,柳絮方才问话只是想试探她,看她作何反应,柳絮此刻对自己的判断确定无疑,厉声道:“你从实招来,否则我命人把你拖出去,直接跟城中得瘟疫死了的人一块拉到城外埋了。” 银子神情惊惧,浑身发冷,直打哆嗦,微弱声道;“给我一杯热水。” 柳絮冷笑,“你实话说了,我马上叫人给你诊病,给你水喝。” 银子烧得有点迷糊,喃喃地道;“不是….我,是…..是…..黄三娘….给….我….银子,汗巾…..” 银子的话断断续续,柳絮却听明白了,是黄三娘拿银子收买了她,用染了瘟疫病毒的汗巾替换福秀常使的,致使福秀染上瘟疫。 银子病中连惊带吓,头一歪,好似昏迷过去。 柳絮估计问不出别的什么,从西厢房走出来,吩咐紫霞道:“去叫人把她抬走。” 老秦妈嘟囔着,“这丫头我早看出心术不正,眼浅,为了几两银子,去害人,把自个害了。” 柳絮对秦婆子道;“这院里发生的事,别当外人说出去。”秦婆子赌咒发誓说,不敢乱嚼舌根。 柳絮站在台阶上,看陈录带着人把银子抬走, 柳絮问紫霞道:“这个黄三娘在府里做什么的?” 紫霞道:“黄三媳妇是内宅上夜的管事,她男子姓黄,叫黄三,人多称她黄三娘,她男人黄三是府里看大门的,人极老实,不爱说话。” 柳絮想了想,“我好像有点印象,是有一个老诚,闷声不说话,脸上有些许麻点的看门下人。” 紫霞道:“主子说得正是他。” 柳絮道;“看她男人黄三不年轻了?少说有四十岁了?” 紫霞笑道:“不怪主子以为他老,府里人也都这么说,黄三才三十出头,跟他媳妇站一块,像父女俩,黄三娶了个如花似玉的媳妇,惧内是出了名的,府里人都知道,他这个媳妇风流成性,跟府里的下人小厮镇日价勾三搭四,卖弄风骚,听说。” 紫霞瞅瞅陈录带着人把银子抬出了院门,方小声道:“听说黄三媳妇跟陈总管有首尾,黄三知道,却不敢吭一声,陈总管故意把他的班安排到晚上,好跟他媳妇偷.情,黄三心里明镜似的,碍于陈总管的权势,乖乖地腾出地方,让自己媳妇陪陈总管。” 柳絮瞅眼紫霞,紫霞不是搬弄是非的人,对府里鸡零狗碎之事,极少议论,这是提点自己,暗示自己,黄三娘跟陈总管之间特殊的关系,黄三娘指使银子害福秀,黄三娘跟福秀一个粗使丫鬟无冤无仇,害福秀染病,目的显而易见,把疫毒带到秋澜院,目标是自己。 赵琛睡了两个时辰,醒来时,已日高,正午时分,帐子撂下,赵琛透过帐子四周看,屋子里静静的无人,忽地坐起,低唤了声:“柳絮、柳絮。” 无人应答,赵琛心徒然提到嗓子眼,紧张就叫了声;“柳絮。” 听见外间屋有细碎的脚步声传来,赵琛赶紧躺下,佯作睡梦中。 柳絮卷起帐子一角,看赵琛呼吸匀称,睡得香甜,被子蹬掉落脚踏上,她弯腰捡起被子,刚要替他盖上,赵琛突然睁眼,一把就把她拉在怀里,柳絮站立不住,跌倒他身上,柔软的樱唇正对上赵琛冰凉的双唇,被赵琛逮了个正着,一翻身,把她压到身下,把嘴去亲她的唇儿,只觉入口芬芳。 柳絮的樱红香唇,小巧柔软,赵琛越亲越有味,身体压在柳絮身上,只觉身下一团绵软,说不出的舒服,越加情动,把柳絮舌尖勾住,耍弄一番,柳絮心底想反抗,可身子不听大脑支配,双臂不自觉环住赵琛的腰。 缠绵许久,赵琛略一松开,柳絮吐出一口长气,赵琛手指放到她唇上,摩挲,沙哑声:“你这段日子想我了吗?” 事实上他不在王府,她反而觉得轻松,柳絮斟酌措辞,怕说实话伤他的心。 赵琛一翻身从她身上下去,他平躺着,阖眼,蹙着眉头。 柳絮对着他,生出几分内疚,半晌,说了句,“香汤备好了,你沐浴,吃点东西,我叫御膳房准备了膳食。” 说罢,柳絮坐起,要下地,赵琛突然跃起,从背后揽住她的纤腰,低头下狠咬了一下她耳珠,“方才我醒了,屋里没看见你人影,你知道我多心慌,我从来没有这样惧怕过。” 柳絮轻轻掰开他的手,站起身,往外走去,她不是没有感动,但理智告诉她,他和她没有未来。 赵琛在背后叫了声;“你去哪里?” 柳絮头也不回道:“我招呼福喜,福录进来侍候你沐浴。” 赵琛在她身后道:“你陪我沐浴,你那都不许去。” 隔着屏风,柳絮站在外面,赵琛在里面沐浴,柳絮听见哗啦哗啦水声。 赵琛偶尔低声说话,望见她屏风后的身影,心里踏实少许,柳絮心想,他大概被这场瘟疫吓到了,没缓过劲,总怕她出事,不愿意她离开他的视线,过一阵子也许就好了,她暂时依着他,安抚他情绪。 念琴轻手轻脚进来,低声附耳道:“主子,现在摆饭吗?” 柳絮听里面水声很响,大概赵琛要穿衣裳,小声道;“摆饭吧!” 赵琛披着浴袍出来,看见她站在屏风后,拉住她的手,亲近地道:“表现不错,很听话,你知道你变了吗?变得温顺,原来浑身长刺,对我拒之千里。” 柳絮偏过头,望着他,不知为何自己对着他时,总变得心软,灿然一笑,“大难不死,让我看清楚一些事。” 赵琛接话茬道:“看清楚我对你的真心,感动了你,是吗?” 她无需说什么,他和她都明了,相互之间一个眼神,便知道彼此的心里所想。 赵琛坐在饭桌前,拉着柳絮坐在他身边,赵琛狼吞虎咽,就像是几辈子没吃上饱饭,她看着他用膳,徒然触到她心底的柔软,她心一酸,别过头去,眼眶有点潮润。 他忽然停住,板过她身子,注视着她的脸,“你心疼了?” 柳絮转过脸,强笑着,端起粥碗,窝了一勺子,送到他嘴边,“快吃,一会冷了。” 他张开嘴,一口吃下去,满足地笑了,这一笑,似屋里照进万道霞光,柳絮一阵晃神。 赵琛唇角漾着令人目眩的笑容,接过柳絮手里的碗,几口便吃光了,一气喝了三碗粥,柳絮看他真是饿极了。 赵琛撂下碗筷,念琴端着一铜盆温水,水面飘着雪白的手巾,柳絮亲手绞干,为他擦手,柳絮轻柔小心地擦拭,指尖不经意碰到他手指,柳絮往回刚一缩,赵琛便一把握住,柳絮朝两边看看,嗔怪地睨了他一眼,丫鬟太监都在旁边看着,一干丫鬟太监别过脸,抿嘴笑。 柳絮讪讪的应付擦了两下,紫霞奉上茶水,赵琛接过,柳絮朝一干下人使了个眼色,众人知趣地退下。 柳絮看屋里没人,道:“我院里一个丫鬟得了疫病,我审问她,她交代是有人指使她把带有疫毒的汗巾跟同屋一个丫鬟汗巾调换,致使同屋丫鬟感染上瘟疫,这指使她的人是府里一个媳妇叫黄三娘,据说跟陈管家有首尾。” 赵琛脸色突变,口气沉重,“这就是说有人借着瘟疫害你,那个黄三娘和陈管家有染,这事情不难猜。” 二人彼此交换一下眼神,心情都有些沉重, 这时,宫保提着袍子,脚步匆匆进来,“回王爷,阖府都搜查过了,没有王爷要找的人,下人里有几个手臂带伤的,奴才验过都不是。” 赵琛道;“今早开府门,查查有谁出去过?” 宫保道;“奴才让小路子去问大门上的人,小路子去时,大门刚开,门上人说尚无一个人出去,小路子为慎重起见,又问了二门上的婆子,内宅没有人出入。” 赵琛道:“府里所有的地方都搜了吗?” 宫保道;“奴才犄角旮旯,就连狗洞都看了,草垛都翻了,什么也没找到。” 柳絮透过窗子望了望王府高墙,王府内宅的墙壁要想爬上去个人,身手敏捷的,都有些费力,王府外墙比内院的墙高,武功高手,飞檐走壁,轻功了得,尚且不易,更何况有王府侍卫,王府戒备森严,如铁桶一般,想打这个主意进来,估计是没可能。 赵琛偏头,瞅着柳絮道;“那晚要害你之人,你可看清是男是女?” 柳絮事后想过,遂道;“半夜里屋里没掌灯,天又很黑,看不清面貌,只能看见模糊影子,我直觉是男子,身量比一般女子高,但走路非常轻盈,又像女子,总之有一点奇怪的感觉。” 赵琛又问宫保,“你确定没有人出王府,就是死人也没有?” 宫保突然‘呀’一声,“对了,王爷一提醒,奴才想起来了,早起疫病倒是死了几个人,抬出去了,奴才想都是得了瘟疫死的,没上前查验。” 赵琛肃色道:“这几个得了疫病抬出去的,都是那个屋里的。” 宫保寻思片刻道;“王妃屋里一个太监死了,康宁郡主寝殿里抬出一个宫女,还有就是宣哥住的熙和殿,进去挪宣哥时,看见里面有几个剩下一口气的宫女,还活着,抬了出去,不过那几个宫女看样子病了好几日了,熙和宫门外上锁,里面的人好久没出来了,还有扫花园的一个上了岁数的婆子也得疫病死了。” 熙和殿锁了多日,排除在外,上了岁数的婆子身手不可能敏捷,那么就剩下上院和康宁郡主两处的人,康宁郡主寝殿死了的是宫女,上院王妃屋里死的是太监,这似乎真相已浮出水面,呼之欲出。 柳絮凝神沉思,真相太容易揭开,倒让人产生怀疑,柳絮瞅眼赵琛,赵琛半天没说话。 宫保道“宣哥奉王爷命挪到外院,奴才已找王御医去宣哥屋里守着。” 赵琛关切地问;“宣哥怎么样了?是我疏忽,走时,把宣哥托付给纪侧妃,没想到纪氏她……奶嬷嬷也这样走了,本王把她带出宫,是想给她养老送终,没想到竟然……”赵琛说不下去,神情难过。 柳絮接过赵琛手里的茶盅,续上热茶,端给他,低低地道;“纪侧妃是个好人,为照顾嬷嬷才染上疫病的,也算替王爷尽了孝心。” 宫保看王爷跟表姑娘难过,忙开解道;“王爷,不幸中万幸,王爷带着阖府女眷去广寒宫,躲过一劫,若不走的话,不定有多少人白白送命。” 赵琛愤然道:“除了天灾,还有这么多*,府里奸佞之人不除,将来祸患无穷。” 随即,赵琛命宫保道:“你去把那个叫黄三娘的府里管上夜的妇人带来。” 宫保不明所以,领命下去。 赵琛啜了一口茶水,对柳絮道;“这件事,我想听听你的看法。”显然,赵琛对黄三娘所为,心里存疑。 柳絮道;“黄三娘跟陈录通.奸,连我的丫鬟都知道了,证明府里知道的人不少,就算陈录没指使黄三娘收买我屋里的丫鬟下手,一旦暴漏,陈录难逃干系,陈录是王妃的心腹,这事情一出来,自然就怀疑到王妃头上,以王妃的性情,这种做法岂不是很愚蠢,她完全可以让一个跟她完全不相干的人去做,为何要黄三娘出面?” 赵琛赞赏地眼神看着她,“你分析得不错,我猜查下去不会有什么结果。” 这时,西间屋里扑棱一声,柳絮忙走过去,进去西间屋里一看,那只猫,雪球把桌案上一个美人细腰紫水晶瓶碰到地上,摔了个粉碎,念琴蹲在地上捡拾地上碎片,海棠拿着鸡毛掸子作势要追打那只猫,骂道:“这该死的畜生,把主子喜欢的瓶子摔碎了,看我不打你。” 柳絮问;“这只猫不是一直睡着,什么时候醒的?” 海棠停住追打,“早就醒了,这猫越来越懒了,大白天就趴着睡觉。”海棠还不知道雪球喝了蒙汗药酒的事,这屋里就她和念琴知道。 念琴抬头瞅瞅主子,没吱声。 柳絮边往外走,边道:“由着她吧!等朝莺夫人回来就还给她,这是她心爱之物,猫有灵性,不是没有一点好处。” 柳絮走到门口,又转身回过头来,对海棠道:“以后说话注意点,王爷还在哪屋里,一口一个畜生地叫,像什么话,你若在宫里当差,早就让人把这条小命打去半条。” 海棠吐了吐舌头,低头,“奴婢记住主子教诲。” “祸从口出,说话之前过过脑子。”柳絮正色道。 柳絮走回堂屋,正巧宫保匆匆迈进门槛,“回王爷,不好了,出事了。” “是黄三娘出事了,死了?”赵琛端起桌上柳絮新泡的茶水,不紧不慢地道,好像早在意料之中。 保宫身子又低了几分,“王爷,您老英明,黄三娘被她男人打死了。 赵琛从茶盅上抬起头,微微有点诧异,反问一句,“是她男人把她打死了?” 宫保道;“回王爷,那娘们平常不安分,总勾搭府里的小厮,昨晚趁着她男人上夜,把一个年轻小厮勾到屋里,俩人干了几回,大概是累了,早起睡过去,等她男人回来,正堵个正着,那黄三娘被她男人撞破,他男人要同那奸.夫拼命,黄三娘拼命抱住她男人,喊那小厮快跑,那小厮提着裤子跑出去,黄三一看急眼了,自家婆娘的心向着奸.夫,气得抬腿就是一脚,这一脚谁承想,也是寸劲,那婆娘撞在桌子角上,硬生生断了气。” 一桩桩疑案往往在查到关键时刻,线索就断了,是巧合还是人为? 柳絮道;“出了人命,怎么处置了?” 宫保道;“人命关天,黄三媳妇的娘家人知道信,不依不饶,陈管家带人把黄三看起来了,说要送官府拿问,黄三媳妇尸首还放在屋里,等官府来查验。” 看来黄三娘的案子死无对证,只能告一段落。 赵琛挥挥手,对宫保道:“你去拿着我的名帖,请袁知府和文武官员来王府议事。” 宫保答应一声,下去。 赵琛放下盖碗,对柳絮道:“你今晚就搬去前院,不能留在这里,太危险了,此人一日不查出来,你就多一日的危险。” 柳絮退后半步,急摇头,连声道;“不,不,我住秋澜院以后会小心,不会有事的,你放心。” 赵琛看她惶恐模样,兴致大发,打趣道;“我就喜欢你这样,畏我如虎,一看见我平常的胆量怎么就全没了,这说明你对我动心了,怕受不住我诱惑,做出出格的事。” “胡说,我什么时候动心了。”柳絮说这话,有点没有底气,心发虚,“我同你住,这算什么?外人怎么说?” 赵琛噗嗤一声,一口茶水喷出来,哈哈大笑,朗声道:“怎么?你想同我住一块,这我倒是没想过,一时没有心里准备,你让考虑一下,看答应还是不答应你。” 柳絮知道自己又误会了,羞臊得无地自容,一跺脚,“你竟欺负人”尴尬地垂首,红着脸摆弄衣襟。 赵琛看她小女儿娇羞情态,简直爱到骨头里,真想把她拥进怀里,好好疼爱一番,只是想想,怕吓到她,越发不敢搬到前院去住,遂解释道;“你住书楼旁的时雪阁,没事你可以去书楼看书,省得寂寞。” 柳絮低头,半晌不语,盘算,住在前院好是好,远离内宅,远离是非,没事可以看看书解闷,不过王府这一群女人怎么想,以为自己霸着王爷,令她们失宠,更加嫉恨自己,秋澜院住下去,那日小命真就没了,这才住进来没多久,连续出事,这地方偏僻,自己房里的人不全是自己心腹之人,内外交困,身处险境,外院有王府侍卫,戒备森严,较内院安全。 柳絮犹豫不定,赵琛安排她住时雪阁,跟赵琛的寝殿相隔不过百米远,这个距离相对暗昧,她偷着瞄了赵琛一眼,垂眸不敢看他,鼓起勇气道;“我想搬出王府跟生子他们住。” “什么?你想搬出王府?”赵琛怀疑是不是自己听差了,反问一句。 柳絮咬了一下唇,抬起头,笃定地道;“是,我想搬出王府,希望你能答应我。” 赵琛半晌无语,怨怼地望着她,“你一直都想离开我是吗?” 柳絮平静地对上他的阴霾的眸子,“我们今生无缘,你放手,我答应你,我这一世不嫁人,你总可以放心了。”柳絮心里腹诽,反正我从王府出去,在世人眼里,我就是一个轻佻放荡的女子,左不过嫁不出去了,说出来让他安心,说服他或许能答应。 赵琛站起身,唬着脸,佯作生气道;“既然不想嫁人,哪里呆着都一样,今晚你是自己去,还是我抱你去,你任选其一。”   ☆、第115章 王府各处都有瘟疫中丧生的,偌大王府,人丁凋落,人手不够,尤其缺夜里上夜的人,临大灾大难,人心慌慌,一干下人都无心差事,陈氏怕乱中出现纰漏,对上夜的事极为重视,上夜的媳妇婆子里这几日又有几个染病,园子里各处上夜的嚷嚷着缺人,陈氏不敢疏怠,拿过各房下人名册,王府女眷跟王爷出门,各房中留下两个看屋的,抽不出闲人,唯柳絮的秋澜院整齐,柳絮身边四个丫鬟无病无灾好好的,就命紫苏去秋澜院,点名借杏雨。 陈氏之所以派紫苏去,因为秋澜院管事紫霞和紫苏是亲姊妹,柳絮是客,从柳絮屋里借人,怕柳絮误会,让紫苏跟她姐姐紫霞说明白原由,柳絮跟前自然紫霞替分说,不至惹柳絮不快,得罪表姑娘。 杏雨被借去两日,就第一晚跟着几个媳妇婆子在内宅各处上夜,她在表姑娘屋里是二等丫鬟,粗活有小丫鬟和粗使婆子,她的差事就是端茶倒水,表姑娘屋里清净,又没别的事,因此轻省惯了,王府上夜分成两班,一班走东路,一班走西路,隔着半个时辰内宅西面各处走一趟,她靠在火盆边,刚迷瞪一会,时辰又到了,歇半个时辰,未歇过乏,又从热乎乎的火盆旁起身,跟着一群媳妇婆子各处巡视,冬天夜晚冷,一出门,薄棉袄就被冷风打透了,走一圈,透骨的寒冷。 杏雨一晚未睡,又冻得够呛,上夜的人歇息都在内宅倒座南房里,杏雨白日就找了一间空屋子,蒙头睡觉。 海棠奉姑娘命,走来靠外院南倒座房上夜的歇脚的屋子里找杏雨,几个媳妇婆子都说没看见,海棠问人,都摇头,杏雨不知躲去哪里清净。 海棠无奈,掉转身,出了南房,走回房跟柳絮回道,“主子,杏雨那小蹄子没找到,不知去哪里玩了,杏雨白日歇班,奴婢问人都说刚才看见,一会功夫就没了。” 柳絮道;“现在找不见,等一会吃午膳时,看她出不出来。” 王府开午膳,杏雨睡足了,爬起来,跟一块上夜的媳妇婆子在南房下处吃饭,海棠找来,一眼看见杏雨,道;“主子叫我来唤你回去,有点事要问你。” 杏雨吃了几口,撂下碗筷,跟着海棠往秋澜院走,边走边问:“什么事?主子急着找我?” 海棠摇头道;“不知道,主子昨晚出事了?” 杏雨睁大眼睛,紧张地问;“出什么事了?” 海棠道;“有刺客闯进主子屋里。” “后来呢?主子没事吧?”杏雨脸上现出担心,眼底深处有一丝慌乱。 “后来嚷起来,刺客吓跑了。” 杏雨显然松口气,闷头不说话了,似乎被这个突发事件吓到。 二人回到秋澜院,直接去上房,进到堂屋,看紫霞和念琴也在,柳絮坐在一把椅子上,看样子就等二人到来。 杏雨上前趴在地上叩三个头,“奴婢给主子请安。” “起来吧!”柳絮声音里听不出有何不妥,平常一样。 杏雨偷着瞄了一眼上座的柳絮,柳絮没什么表情,一副云淡风轻。 几个人束手站着,等主子发话,猜不透主子唤齐了几个人要做什么。 柳絮摆摆手,示意念琴,念琴转身去里屋,一会儿出来,捧出一个酒坛子,放到柳絮旁边方桌上,三个人朝方桌上的酒坛子看过去,不解其意。 正当几个人疑惑,柳絮抚摸着胭脂红釉色印着精美华丽花纹,色泽鲜艳的官窑烧制的酒坛,对着下面站着四个人道;“这坛子里的酒你们大概也都知道,是极其珍贵的驱疫毒的药酒,我在坛子口做了个记号,昨日,我发现这坛子酒有人动过,我怀疑下了东西,因为这我没敢贸然喝,你们也知道这种时候,这驱疫毒的药酒是救命的物件,比平常的酒水金贵百倍千倍,白扔了,我不舍得,况且,药材稀缺,扔了没地方弄去。” 柳絮朝下扫视一眼,几个人都惊奇地盯着那坛子酒,又接着道;“我想看看你们那个忠心于我,谁愿意替我试一试这酒,事先说明白,万一酒水里若是下了砒霜或是别的毒药,不幸丧生,不能让你们白死,我会给你们家人一个好交代,侥幸没死的话……” 柳絮摆摆手,念琴端上一个漆红描金花托盘,上面摆着五两一封的银子,约莫有数十封,还有一对橙黄的赤金镯子。 柳絮指着道;“若侥幸没事,留得一条命,这些就都是她的了。” 柳絮的目光在四个人的脸上扫过,加重了语气,“有谁愿意?” 除了念琴,其她三人望着托盘里的银子,又看看坛子里的酒水,海棠先朝后缩了缩,低眉顺目,不敢抬头看,不出声。 柳絮细细地观察三个人的表情,紫霞低头寻思,片刻,上前一步,抬起头,脸色凝重地道;“奴婢愿意为主子试酒,不过主子容奴婢跟家人告个别,万一喝下的酒水里面含着断肠散,马上送命,奴婢跟奴婢妹妹交代一声。”柳絮看紫霞说完,盯着那坛子酒,眼神里露出些微恐惧,手里不停地绞着绣帕,看样子内心极为矛盾。 柳絮掉转目光,朝其她三个人道;“还有人愿意试吗?多一个人把握些,有两个人试便可。” 柳絮先看向海棠,海棠偷眼看主子,看主子盯着她看,吓得朝后直躲,不敢看柳絮眼神。 柳絮叫了声,“海棠,你愿意吗?你若愿意这些银子和金镯子都归你了。” 海棠惊恐抬起头,哆嗦着摇手,上下牙直打颤,“奴婢、奴婢……”连说两句奴婢带了哭腔,“奴婢害怕。” “无用的东西。”柳絮极为不满,骂了一句。 柳絮又望向杏雨,“杏雨,你可愿意试酒?” 杏雨没朝后退,迎着柳絮的目光,眨眨眼,“姑娘说的可是真的,若试完侥幸不死,这银子全是奴婢的了?” 柳絮点点头,“本姑娘既然说了,岂能食言,成日价都说自己忠心主子,关键时刻,看那个肯为主子不惜性命,这才是真正的忠心。” 柳絮朝念琴道;“你是跟我来的,难道怕死,不愿意为我丢掉性命?” 念琴瞅瞅酒坛子,期期艾艾,小声道;“奴婢愿意为主子死,只是奴婢……。” 她还未等说完,杏雨抢着道:“奴婢愿意,奴婢愿意替主子试酒,奴婢愿意为主子死。” 柳絮赞赏地看着她,笑着道:“既然你们都愿意,我很高兴,没想到我身边人,都是赤胆忠心的。”边说,白了海棠一眼,海棠一缩脖子,把脸红了。 柳絮说罢,徐徐站起身,端气酒坛子倒满两个酒盅,看着杏雨、念琴和紫霞道;“谁先来?” 紫霞瞅瞅桌上的酒盅,脸上没有一点笑容,“奴婢说了,先跟妹妹告个别,有话嘱咐她,然后回来听凭主子吩咐。” 柳絮瞅瞅念琴和杏雨,“你二人谁先来?” 念琴犹豫当口,杏雨走上前去,“奴婢先来。”她瞅瞅桌子上的银两和金镯子。 杏雨走到桌前,稍事犹豫,端起酒盅,一仰脖,尽数喝下,然后把酒盅倒过来,让主子看,有点得意地道:“姑娘,奴婢喝完了,既然奴婢试酒了,就不用其她姊妹试了,奴婢若是无事,就证明这酒水里没毒。” 柳絮略一沉吟,道:“好,言之有理,若真有毒,不用在搭上一条命,等一下你告诉我喝了酒是什么反应。” 杏雨站过一旁,大家都盯着杏雨,柳絮闲闲地拈起白玉碟子里*梨子,一小口一小口咬着,暗中观察各人表情。 紫霞望着杏雨,峨眉微蹙,眼睛一瞬不瞬盯着她的一举一动,杏雨挪了挪脚,紫霞脸色徒然紧张起来,看来是真担心杏雨的安危。 柳絮目光越过她,落在海棠身上,海棠脸色煞白,唇哆嗦着,面容带着哭相,紧张地看着杏雨,腿发软,站立不住,挨着念琴,几乎靠在念琴身上。 柳絮的目光最后定在杏雨脸上,杏雨神态自若,脸上看不出有一丝惧怕,规矩地站着,不看众人朝她投来的目光,却拿眼睛偷瞄着桌上托盘里的那堆银两,眼馋地看着那对金镯子。 柳絮心底冷笑,把手上啃了剩半个的梨仍在空碟子里,抽出腋下绣帕抹抹手,看着杏雨开口道;“杏雨,你现在感觉怎么样?用不用回房躺着,让紫霞和海棠送你回屋,等有反应哪里有舒服回我。” 紫霞听说,马上走过去,想搀扶杏雨,杏雨躲闪,笃定地对柳絮道;“奴婢没事,一点异样都没有,奴婢就在这里,不用回屋。”边说边瞅着那几封银子。 海棠哆哆嗦嗦地看着杏雨的肚子问;“杏雨姐,你肚子疼不疼?我听说中了毒的人,都捧着肚腹,直不起腰,七窍流血而死。”海棠说着,自己一哆嗦,带着哭腔道;“你没事吧!” 杏雨看眼海棠,眼神中带着轻蔑,似乎讥笑她胆小,仰着脸道;“我没事,好好的,肚子也不疼。” 紫霞扶着她,关切地道;“杏雨妹妹,还是回屋歇着。” 杏雨不动,平静地道;“谢谢姐姐好意,妹妹说了没事。” 紫霞瞅瞅她,心里寻思。平常杏雨有个毛病,眼浅,爱小,胆子没见有多大,怎么今见钱眼开,要钱不要命。 一干人都直直站着,紧张地盯着杏雨看,一炷香功夫,柳絮拈起碟子里的樱桃吃,故作消磨时间。 海棠靠着念琴,身体的重心越来越倾向念琴,念琴勉力支撑,柳絮看见,对念琴道;“扶海棠去矮兀子上坐坐,海棠一口药酒没喝,我怎么看着比杏雨还像是喝了毒酒。” 一提到毒酒,海棠支撑不住,连下里一屁股坐在矮兀子上,念琴如释重负,缓了口气。 又过了盏茶功夫,杏雨似有些许不耐烦,眼睛盯着墙角的滴漏,像是盼着时间快点过去,有点等不极了。 柳絮还是悠闲地一颗颗吃着挂着水珠的鲜红樱桃,眼角漂着她,杏雨终是心急,朝柳絮道:“主子,奴婢没事,酒试过了,主子可放心喝了。” 柳絮看了她一眼,“别着急,在等一会。” 杏雨无法,只好熬时辰,滴漏到了半个时辰的时候,杏雨渐渐觉得头晕,她强打精神,努力站稳,可是,慢慢的,眼前的东西摇晃起来,头重脚轻,心里迷糊起来,嗜睡的感觉,杏雨看托盘里的白花花的银子模糊了,极力想保持清醒,费力地睁开眼睛。 众人都看出不对劲来,海棠先带着哭腔道;“杏雨,你是不是不好了?” 紫霞一旁扶着她,着急地道;“杏雨,你那里不舒服,说话呀?” 杏雨神智开始恍惚,意识不清,身子发软,嘴里喃喃地道:“我没事,睡一觉就好了。” 说完这话,杏雨朝旁一歪,靠在紫霞身上,紫霞扶着她,赶紧招呼,“念琴,快帮我扶她一把。” 念琴过去,两个人扶着她,杏雨已合上眼,身体往下打滑,软倒,柳絮这时说话了,“扶她回房躺着!” 两个人架着杏雨,东倒西歪地出了门去,这里海棠虽然怕,又担心,不得不随后跟了去。 杏雨被紫霞和念琴俩人连搀带架,杏雨脚不听使唤,在地上拖着,二人累得满头大汗,好歹把杏雨送回南倒座下人住的屋里,俩人把杏雨放到炕上,杏雨全无知觉。 念琴和紫霞望着炕上的杏雨,杏雨好像睡得很死,一点声音都没有,紫霞有点害怕,用手在她鼻子里下探了探,有呼吸,呼吸细若游丝,紫霞颇为奇怪,对念琴道;“她平常睡觉若是累了,鼾声很大,我都嫌她吵得睡不着,今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不像是中毒迹象,睡眠发沉,不太对劲,像是不省人事,晕过去了。” 念琴把手指探到她鼻子底下,眨眨眼,道;“气息是很微弱,不过喘气,不像有事。” 念琴拉过炕上一床被子,给杏雨盖在身上,“杏雨平常胆子不大,毛病不少,拈轻怕重,横针不拈,竖线不动,我还总是数落她,没想到生死关头,她倒表现出忠心,连我们都不如她,说来惭愧。” 对紫霞道;“你守着她,我去回主子。” 紫霞点点头,“你去吧,跟主子说一声,省得不放心。” 念琴刚要出屋子,海棠悄声进来,走到炕沿边,瞅着杏雨,害怕地道:“紫霞姐,她这是怎么了?是睡着了吗?” 紫霞怕说出杏雨异常,把她吓到,遂遮掩道;“杏雨想是太困了,昨晚上夜,一晚上没得睡觉。” 海棠这才放心,拍着胸口,小声道:“方才我吓坏了,不知如何是好,今后我怕主子对我不待见,方才主子问谁替主子试酒,姐姐说了,念琴姐也说了愿意,杏雨更是头一个喝了,独我胆小,不敢,主子怎么想我,主子对我们下人从不打骂,和和气气,到头来,我什么都不肯,我恨我自己胆小怕事这毛病,天生的性情,总也改不了。” 念琴仔细听她说话,看她表情惭愧不已,遂道;“没事的,海棠妹妹,谁没个毛病,胆小不是你的错,主子通情达理,不会怪罪的。” 紫霞淡淡地道;“你也别太自责,能有几个肯为主子去死,都有家人,几个舍得去死,若真是大难临头,舍身救主,这也罢了,拿命去试一坛子酒,奴婢命贱,都不值一坛子酒水。” 听紫霞话里话外抱怨,海棠吓得变了脸,着急示意她别往下说了,紫霞没理会,接着道;“主子终究是主子,奴婢终究是奴婢,别的都是妄想,亲如姊妹,不是对主子和奴婢说的。” 紫霞明显不满,对柳絮做法不赞同。 海棠小心地道;“方才姐姐不是也答应喝下可能有毒的酒,现在怎么又说这种话?” 紫霞淡然道:“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主子问到你,你能说你的命金贵,值钱,太高抬自己,左不过也是这么回事,死了就是舍不得亲人,活着不过做没有自由奴婢罢了。” 念琴在紫霞说话时,一直看着她的脸,紫霞的脸上隐约很失望,念琴听出来是对姑娘的做法抱怨。 紫霞说完,就不再说话了,念琴站起身,“你们看着她,我回去回主子一声,好叫主子放心。” 紫霞道:“有什么不放心的,不过奴婢一条命罢了。” 海棠紧着给紫霞使眼色,意思是念琴是姑娘心腹,紫霞也不惧怕,说说心里痛快。 念琴回到正房,看见柳絮斜倚着卧榻,吃东西,笑道:“姑娘这胃口真好,怎么吃都不胖,真让奴婢羡慕。” 柳絮抓过帕子抹了一把手,坐直身子,“怎么样,她没事吧?” 念琴上前收拾桌子,冷笑道:“怎么会有事?她自己明知道没事,姑娘这一招便试出来了,酒水里下药,奴婢敢断定是杏雨做的。” 柳絮不疾不徐道;“你都看出来了,这说明她城府不够深,若真是老谋深算,今不会出这个头,她不抻头,还不好认定是她。” “杏雨眼浅,姑娘利用这一点,引诱她果然上钩。”念琴得意地赞道。 柳絮道:“她们几个都说什么了,你仔细跟我学学。” 念琴就把紫霞和海棠说的话,原原本本告诉姑娘。 柳絮不但没生气,反倒笑着道;“紫霞误会我,把我当成心狠,不通人情的主子,作践下人,这正好可以说明,这事跟她无关,还有海棠,可排除在外。” 南房倒座屋子里,杏雨醒来,睁开眼,渐渐恢复意识,此时,自己正躺在熟悉的炕上,竟忘了怎么回到自己住的屋子。 她朝四周看去,惊见柳絮坐在窗下椅子里,旁边站着念琴,紫霞和海棠几个,她睁大眼睛,惊慌预坐起,头重脚轻,有点晕眩,顾不得,主子坐着,奴婢大刺刺的躺着,王府断没这规矩,遂急忙找鞋下地。 杏雨双足落地,脚下有点软,晃悠悠站住,扶着额头,“主子,奴婢失礼了,不知主子来,奴婢该死。” 柳絮笑望着她,带着几分嘲讽,“你没罪,有功。” 杏雨倏忽想起自己失去知觉之前喝了酒,一下子把喝酒之前的事全想起来了,脑子里全是白花花的银子,又不好亲口提,于是试探地赔笑道;“奴婢想起来了,奴婢替主子试酒,但奴婢不胜酒力,喝两口酒在主子跟前失态,奴婢实在该死。” 柳絮别有深意地笑望着她,“是不胜酒力,还是酒水里有东西?” 杏雨一怔,有些站不住,扶住炕沿边,勉强赔笑道:“奴婢不清楚,喝完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不过没事,像是睡了一觉,不记得发生什么了。” 柳絮看着她,似笑非笑地道;“我说过替我试酒的我有赏赐,不过赏赐兑现之前,你看一样东西。” 说着,朝念琴示意,念琴端着一个乌漆托盘,上面整齐叠着一条月白绣花绢帕,柳絮对念琴道;“端过去,让她看,认不认识这条手帕。” 念琴端着托盘走到杏雨跟前,杏雨瞪着眼睛看了少顷,疑惑地拿起来,抖落开,冲着窗子前的阳光下看,看了片刻,摇摇头,冲柳絮道;“主子,奴婢不认识这条绣帕。”   ☆、第116章 杏雨拿起绣帕,看了片刻,摇头,“主子,奴婢不认识这条绣帕。” 柳絮又问了一遍,“你当真不认识?” 杏雨摇头,困惑道;“奴婢真不认识。” 柳絮突然道;“这是昨晚刺客手里拿的,遗落的。” 杏雨吃惊地看了柳絮一眼,又看了绣帕一眼,反问道:“刺客拿的?”一脸迷惑不解,道;“刺客拿了条手帕做什么?” 柳絮点点头,“是刺客走得急,不小心落下的。”又淡声道;“这条绣帕是染了疫毒的,你还说不明白吗?” 杏雨提着绣帕的手像是被针扎一样,立刻甩掉绣帕,神色大变,惊恐万状。 柳絮斜睨着她,语气略带嘲讽道;“怎么你不知道,你给我下蒙汗药,不就是想趁我人事不省之际拿染上疫毒的手帕,捂住我的嘴,人不知鬼不觉,把瘟疫过到我身上。” 杏雨摇头,着急撇清,急辩解,“主子,奴婢没有,奴婢没有想害主子,什么蒙汗药,奴婢不知道,酒水里下蒙汗药,不是奴婢做的,若是奴婢做的,奴婢岂肯喝下去。” 柳絮轻笑一声,定定地看着她,“我说酒水里有蒙汗药了吗?我说你给我下蒙汗药,可没说在酒里下药。” 杏雨一下子愣住,好半天,强辩道:“奴婢喝了坛子里的酒,人事不省,猜测可能是有人在酒里下了药。” 柳絮瞅一眼杏雨身旁的地上的月白绣帕,朝念琴示意,“把带有疫毒的手帕拿出去处理掉,烧了或是埋了,省得不相干的人受带累染上病。” 念琴上前,蹲身,伸手刚要拿起来绣帕,柳絮急忙喊了声,“别碰上,拿东西垫着手,碰上带有疫毒的东西,任你再好的身子骨,不出二日,保证染病,逃脱不了。” 念琴抽出腋下帕子,垫在手上,小心翼翼提起地上绣帕,另一只手捂嘴,拿开远远的,紧张地生怕沾染上。 杏雨的视线随着她的手移动,一直到念琴出了门,杏雨内心极度 恐慌,看着柳絮道:“主子为何害奴婢?为何把这东西让奴婢碰,主子的心够狠。” 柳絮冷声道;“是你先背叛主子,跟外人合谋害自己主子,似你这等奴才早就该死,让你痛快地死,是便宜了你,真相都已大白,你还死不肯承认,那我就替你说了,你故意把我那条黄裙子泼洒上茶水, 弄脏了,拿到洗衣房洗,好从中做手脚,跟信夫人的衣物弄混,让信夫人知道我跟王爷的事,借信夫人之手,除掉我,并借以栽赃嫁祸,引开我视线,掩护那真正想害我,推我下水背后主使,你蠢就蠢在你眼浅,你明知蒙汗药不致命,抢着喝了酒,这就足以证明你知情。” 柳絮句句击中要害,杏雨听完,人徒然泄了气,自以为得计,不承想强中自有强中手,所有背后小动作,表姑娘了如指掌,把她当成猴子来耍,她还蒙在鼓里,愚蠢透顶。 杏雨沉默片刻,不甘心地反问,“这么说主子早就知道裙子的事?一直没说出来,主子知道酒里下的是蒙汗药,故意引我上钩?” 这时,那只猫雪球擦着柳絮裙角,柳絮低身抱起雪球,轻柔地抚摸雪球的头,“要说这次识破你,这小东西功劳不小。” 海棠一旁,方恍然大悟道:“奴婢明白了,雪球为何睡得死,叫都不醒,原来是喝了里面掺了蒙汗药的酒水。” 柳絮朝紫霞几个看了眼,“这回你们明白了,不怨我作践下人,拿你们试酒,抱怨丫鬟的命轻贱。” 紫霞惭愧地低下头,又抬起头,恨恨地朝杏雨道;“都是你个小蹄子,带累我等误会姑娘,你是那根筋搭错了,做出这等以下犯上,大逆不道的事,你是糊涂油蒙了心,就那么眼浅,害人的钱你以为那么好拿?良心能安吗?主子对你不薄,你做出这样丧尽天良的事,这是老天都不容你,没让你得逞。” 紫霞越说越气愤,恨不得上前捶打她,碍于主子面前忍住。 杏雨咬唇,一声不吭,任紫霞数落,紫霞说完,别过脸,不愿看她。 海棠也怨恨地道;“杏雨,没想到你竟干出这样的事,自打我二人分到秋澜院,主子几时打骂人过下人,还不是待我们跟自家人一样,你摸摸自己的良心,你对得住主子吗?” 杏雨惭愧地低下头,念琴回来,对柳絮道;“处理掉了,手帕埋了。” 念琴看一眼垂头的杏雨,好言劝道;“你若是聪明的,事已至此, 就实话说了,主子心善,没准能放你一条生路,你的命虽不值钱,好死不如赖活着,你自己好好想想。” 柳絮却也不急着问,一旁由着几个丫鬟数落她。 半晌,杏雨抬头道;“既然奴婢中了主子的着,估计命不长久,奴婢就全说了,奴婢没想害主子,蒙汗药不至死,那条裙子的事是紫霞姐熨烫时,奴婢故意泼上茶水,没想到主子猜到,奴婢做的事,奴婢承认,但是奴婢确实没有害主子之心,奴婢有不得已苦衷。” 柳絮点头,“我相信你不是想害我,但你背后之人是要置我于死地,若你我还有一分主仆情分,你告诉是谁指使你做的,你说了,我不难为你,那人若对你有何威胁,我替你出头解决。” 杏雨用力摇头,眼中带着恐慌,“不,主子帮不了奴婢,奴婢不能说,奴婢死都不能说。” 柳絮朝紫霞几个人挥挥手,示意她们退下,紫霞此刻看看杏雨,有点担心,念琴也低低叫了声,“主子。”对柳絮一个人跟杏雨单独留在屋里,有点不放心。 柳絮朝几个人道;“没事,你们下去吧!” 紫霞、念琴和海棠犹豫退出去,关上门。 柳絮摸了摸怀里趴着的雪球的头,轻声道:“玩去吧!” 雪球蹿下地,柳絮抻直衣衫,和颜悦色地道;“杏雨,你我主仆一场,你知道吗?刚才我给你看的那条手帕,不是那晚要害我之人留下的,那条染了疫毒的帕子我命念琴烧了,虽然你做了对不住我的事,我还是不忍心害你性命,你并无性命之忧。” 杏雨不敢相信地看着她,“主子说的是真的,那条绣帕真的没毒?” 柳絮看着她,点点头。 杏雨犹自不敢相信自己没事,她试探地问;“那主子说那条绣帕有疫毒,是让我相信我命不久长,坦白说出事情真相对吗?” 柳絮再次点点头,面色平和地道;“我不想坏了你性命,我相信你本意并不想害我,是受人要挟,我让你看那条绣帕,不只是引你说出真话,还有一重,是想试探你知不知道绣帕上染了疫毒,看你拿着那绣帕像是一点不知情的样子,这是我没有痛下杀手的原因。” 杏雨面露惭愧,手指卷着衣角,垂眸,“是奴婢对不住主子,不过奴婢对后来的事情却是不知情的,那人就告诉我在酒里下蒙汗药,奴婢事先自己试了一点,确定没事,不会伤及主子性命,奴婢才做了,不然奴婢也不能那么大胆喝下有药的酒,奴婢说的句句属实,没有一句假话,主子怎样处置奴婢,奴婢无话可说。” 杏雨说完,垂头等待柳絮发落,等了半天,没听见主子说话,她心下紧张,脚下挪动一下,脚有点软,腿不太听使唤。 柳絮缄默不语,一直盯着她看,就见杏雨捏衣角的手指,攥得死死的,紧张地垂着头。 良久,杏雨实在承受不住心里紧张压力,抬起头,哀求的眼神望着柳絮,就见姑娘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匕首,杏雨没等看清楚,一道寒光射来,刺得她闭了一下眼,杏雨脚一软,瘫倒在地,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趴在地上一叠连声叩头;“主子绕了奴婢性命,奴婢是真的不想害主子,奴婢是迫不得已这样做的,奴婢若不这样,奴婢的姐姐就会被卖去青楼,活活折磨死的。” 杏雨以头触地,叩得地上青砖染血,柳絮方说话,“我可以放过你,不过……” “不过,我有两个问题你必须回答,我才能考虑从轻发落。” 杏雨一听,心底燃起一线希望,叩头道;“主子,奴婢真的不能说出背后指使之人,奴婢若说了,奴婢的姐姐就没命了,奴婢的姐姐在他们手里,主子开恩!” 柳絮放缓语气,“你可以不说出背后指使你的人,我问你两句话你只需要点头或摇头,你若有半句假话……” 柳絮摆弄一下手里的匕首,往颈项上一横,做了一个割断喉管的动作,杏雨刹那几乎晕死过去,浑身抖如筛糠。 “第一句,不是王妃指使你做的?” 杏雨费力地听清楚柳絮说的话,本能地摇摇头。 柳絮清晰地一字一顿地又问了一遍,“不是王妃指使你做的?对吗?” 杏雨连连摇头,话都说不出来了。 柳絮道;“好!第二句,闯进我屋里的人是男人,而且是个太监,对吗?” 柳絮问话中,把刀在手上转了转,闪到杏雨的眼睛,杏雨睁都不敢睁开,一个劲点头,“是,奴婢是后来才知道的。” 柳絮站起身,手一扬,一道寒光从杏雨眼前划过,杏雨当即昏死过去。 柳絮徐徐走过去,拔出扎在她身侧板壁上匕首,轻蔑地看着晕倒在地的杏雨,冷哼了声,“就这点胆量,还想害人。” 柳絮走出屋子,紫霞、海棠和念琴都站在门口,等柳絮出来,三人都轻轻吁了口气,柳絮吩咐一声,“看好她。”朝上房走去。 柳絮回到西暖阁,意外看见赵琛坐在椅子里,翻一话本,看见她进门,不满地道:“你去哪里了?这种时候还乱跑,为何不收拾东西,忘了我说的话吗?” 柳絮眨眨眼,佯作不记得,摇摇头,“你说了很多,我不知是那一句。” 赵琛黑曜石般澄亮的深瞳,闪着精光,墨黑的眉梢一扬,反问道:“是吗?你真的不记得我说什么了?” 柳絮站在他面前,绞着鱼白小手,眼睛偷瞟他,赵琛突然毫无征兆跃起身,来到柳絮跟前,一低身,伸出双手,柳絮低呼一声,赵琛打横抱起她,往外就走。 柳絮直吓得花容失色,急道:“你要干什么?” 赵琛双臂用力抱紧她,“我说过,你不去我就抱你过去。” 柳絮挣扎无果,眼看他要迈出西间门,忙放软了声,央求道:“放下我,我自己去还不行吗?” 赵琛迈步出西间门,佯作生气道;“晚了。” 柳絮看他往堂屋门口走,情急中伸出玉臂,勾住他脖子,脸偎在他怀里,央告,“放我下来,我错了,我以后听你的话就是了。” 赵琛把伸出去的一只脚收了回来,忍住笑,抱着她走回暖阁,却不放她下来,抱她坐在自己腿上,柳絮浑身不自在,直朝门口看,怕丫鬟一时进来。 柳絮的手臂圈在赵琛脖颈上,二人的脸离得很近,柳絮看他看自己的眼神热热的,方反应过来,松开手,要溜下地。 赵琛却不松手,不放她下去,柳絮低声下气地小声道;“一会进来人,看你我这样,要吓住。” 赵琛噙着笑,爽快地道;“你只要说一句我喜欢听的话,就放你下来。” 柳絮垂眸想想,老老实实地道;“你对我的好,我知道。” 赵琛不满,“没让你说这个。” 柳絮为难,“那你要我说什么?” 赵琛点拨道:“说男女之间的私房话。” 柳絮着急下来,太露骨的话碍于出口,最后,迫于无奈,勉强小声说了句,“你是我这一世最亲近的人。” 赵琛的心暖暖的,极为妥帖,仍不满意,摇摇头,“这不够,你就不能直接痛快点说我想听的话。” 说完,赵琛的手作势要撩起她的裙摆,柳絮吓得忙小声说道;“我想你。” 赵琛的手放到她翘起的浑圆上,柳絮急忙跟了一句,“我喜欢你。” 说罢,羞涩不已,垂头像做错了事,赵琛低头吻她面颊,略低声音里含笑道;“你能在说一遍吗?” 柳絮极不情愿,扭捏张不开口,赵琛的手往下按了按,柳絮脱口而出,“我喜欢你。” 赵琛沉醉地闭下眼,徐徐睁开,轻轻的放她下去。 柳絮一下地,立刻离他远远地站着。 赵琛这才问;“我进来时,你去哪里了?” 柳絮就把审问杏雨的经过跟他说了,赵琛看向她的目光尽是怜爱,内疚地道;“怨我,当初留你在王府,没安排妥当,让你屡次遇险,这都是我不好,柳絮,以后不会了,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柳絮看他自责,反倒不忍,道;“这事不能怪你,天灾*,谁能料到。” 赵琛伸出手,拉她近前来,笃定地道;“我今生认定,你就是我的妻子,只有你配做我赵琛的妻子,我愿意等,等你喜欢上我,等你离不开我,等有朝一日我有资格娶你,不管多久,我都愿意等。” 上院 西暖阁里地龙烧得很热,王妃陈氏蹙眉坐在炕上,眼睛盯着某一处,身旁躺着小郡主,王妃偏过头瞅着女儿,小郡主呼呼大睡,睡得小脸通红,陈氏把小被子往下撤了撤,心里有些许难过,王爷回府后,一整日待在表姑娘屋里,对唯一的庶子宣哥,算是尽了为人父的责任,把宣哥挪出熙和殿,对嫡出的小郡主却不闻不问,不理不睬。 这时,门外传来略重的脚步声,听着像是个男人的脚步,陈氏收回思绪,竖耳细听,忙找绣鞋要下地,地上侍候的大丫鬟看王妃要下地,赶紧蹲下替她穿鞋,脚步声已到西暖阁门口,陈氏嫌丫鬟穿鞋慢,抬脚,一着急,蹬上鞋子,下地。 丫鬟忙忙打起里间屋的门帘子,赵琛走了进来。 陈氏看见丈夫,脸上浮起温柔的笑容,蹲身,“妾身见过王爷。” “不用多礼。”赵琛的语气不冷也不热,不似很亲近,走到炕沿边,弯腰看一眼熟睡的小郡主,然后回身示意她出去。 陈氏跟着丈夫出了西暖阁,赵琛走到堂屋里站住,并未坐下,道;“柳絮搬到前院住时雪阁,她住的秋澜院先空着,你派人平常打扫,至于何时搬回去,看情况再说。” 陈氏一愣,似乎没听清楚丈夫说的话,赵琛瞅了她一眼,“外院安全,我不想柳絮再出事。” 陈氏心底泛酸,丈夫这是责备自己吗?没把他心尖上的表姑娘 照顾好,让她处于危险之中,丈夫与外甥女乱.伦竟没有一点愧疚,陈氏认了,丈夫喜欢外甥女,府里人约束住不传出去,家丑不外扬,丈夫却变本加厉,把外甥女养在外院,这是方便二人苟且,如此荒唐行径,她如何能忍。 陈氏压下心底不快,柔声劝道:“外院住着男人,表姑娘若搬到哪里,让人背地里嚼舌根,有损王爷名声,王爷还是三思!” “事情就这么定了,这是我的家事,与外人何干?柳絮比本王命都重要,希望你能明白。” 赵琛说完,朝外走去,陈氏气得浑身哆嗦,暗恨。   ☆、第117章 时雪阁上下两层,与书楼遥遥相对,离着赵琛寝殿相距百米远,夜里有王府侍卫来回巡视,保护王爷安全。 住在外院,与内院分隔,离开女眷堆里,少了是非,清净无人打扰,柳絮闲时,可以去书楼看书。 柳絮带着紫霞和念琴、海棠收拾东西,从秋澜院搬到时雪阁,零碎的东西归置了两日,方有些眉目。 柳絮跟几个丫鬟正收拾,小路子笑嘻嘻进来,“表姑娘,我家王爷在绛雪轩摆酒,少时请姑娘过去饮酒赏景。” 柳絮手里正提着一条裙子看,这条裙子里一层是宫织料子衬里,外面罩着一层薄罗,薄罗细看有流动的水波,点缀米粒大小的夜明珠,华丽异常。 柳絮没等说话,念琴接话茬道:“姑娘吃酒,就穿这条裙子,这么精美之物,放着可惜了。” 柳絮放下手上的裙子,问;“你家王爷怎么想起摆酒设宴。” 小路子喜悦地道;“表姑娘去就知道了,有大喜事。” 海棠和念琴去备香汤,侍候姑娘沐浴,柳絮一头乌黑长发洗一遍很费时,看时辰不早,柳絮就让念琴松松挽了一个髻,紫霞手里托着一件烟霞色罗衣,素色锦清水罗纹百褶裙,外面罩了一件白狐裘披帛。 柳絮带着念琴和海棠去绛雪轩,出了时雪阁,不用坐软轿,相距不远就是绛雪轩。 小路子站在楼下,看柳絮主仆朝这边来,忙跑出很远迎着,殷勤地道;“表姑娘,王爷在楼上等姑娘。” 柳絮望了一眼楼上,楼上开着八扇窗子,柳絮问;“你家王爷早来了?” 小路子殷勤前面引路,回头道;“回姑娘,我家王爷特为请姑娘,早早便吩咐御膳房备酒菜,等候姑娘多时了。” 柳絮放慢脚步,诧异问;“怎么,你家王爷就请我一个?没有旁人吗?” 小路子表情甚是奇怪,自责道;“是奴婢没跟表姑娘说清楚,王爷就请表姑娘一人吃酒。” 边说着话,几个人快走到绛雪轩楼下,柳絮心里暗自思忖,人都说酒后乱性,脚步有点踌躇,小路子大声朝里喊道;“表姑娘来了。” 柳絮不得不跟着小路子上了木质楼梯,此刻是申时,绛雪轩楼上,燃上三个碳火盆,里面火红银丝炭块散着热,整个轩里春意浓浓,案几上酒菜已摆下,赵琛站在窗前朝外望着,等待柳絮,听见熟悉的轻盈的脚步声,转过头,朝楼梯口看去,随着细碎的脚步声,悦耳的环佩声,柳絮的身影出现在楼梯口。 柳絮雪白披帛下,隐约透出淡淡的粉霞苏绣罗衫,轻移莲步,若行云流水,素色罗裙若隐若现有水波荡漾,精妙无双。 玉肌雪肤,吹弹可破,明眸皓齿,光彩照人,一旁侍女太监,暗赞,表姑娘真乃一绝色美人,难怪王爷倾心,置名节于不顾,做出有违人伦的事。 赵琛不由心跳加快,一口酒水未饮,人先醉了,说一句,“你来了。”快步从窗前走过来。 柳絮解开披帛,赵琛殷勤接住,递给身旁侍女,又接过她怀里捧着的梅兰竹镂空手炉。 柳絮款步走到桌前坐下,看着案上美酒佳肴,好奇地问;“王爷做东,难道是有什么喜事?说来听听” 赵琛在桌案对面坐下,两个侍女把柳絮和赵琛身前的酒盅分别斟满,赵琛举起,让道;“先饮三杯,我在告诉你为什么做东。” 说罢,一扬手,酒盏空了,柳絮端起碧玉盅,里面酒水呈透明的琥珀色,清香扑鼻,柳絮禁不住诱惑,抿唇缓缓喝下。 侍女又满上酒盅,这回,柳絮先举起,朝赵琛扬了扬手,唇角上弯,“这杯酒我敬你,谢谢你照顾我弟妹,给生子张罗师傅。” 赵琛笑意更深了一重,“我是他舅父,这点小事,不足挂齿。” 俩人绕道甥舅上头,阁楼上气氛多了几许暗昧。 酒过三巡,一股细风自窗子吹入,送入几许清凉,窗外飘进来雨丝,有几丝落在柳絮脸颊上,脸颊潮润舒服,柳絮偏头朝窗外一看,天色灰蒙,不透亮,落下稀疏小雨点。 柳絮回头望着赵琛,道;“你请我赏雨景吗?” 赵琛自斟自饮,笑望着她,“你赏雨,我赏你,各得其乐。” 柳絮扭头朝一侧,赵琛双眸晶亮,如耀眼繁星,“若能一生对着你,我愿足矣。” 柳絮嗔怪地白了他一眼,预站起身,“你叫我来,就是想轻薄我,占我便宜吗?” 赵琛赶紧赔笑,“怎么会。”握着酒盅的手朝窗外一指,“你看。” 柳絮顺着他的手看去,绛雪轩八扇落地窗齐开,柳絮望见天空中雨慢慢地变小了,雨滴里夹杂着小雪花,一片片小雪花像烟一样轻,银一样白,飘飘洒洒,从天而降,柳絮兴奋地叫道;“下雪了!” 她欢快地起身离开桌案,走到窗前,伸出双手,掌心朝上,渐渐地小雪花变成雪片,铺天盖地,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 棉絮般的雪片落在她掌心,在她掌心里渐渐变成清凉的水珠,赵琛来到她身旁,同样伸出手,二人并肩,并排一双宽阔的大手和一双嫩白的小手。 “降雪了,瘟疫就能褪去,百姓有救了。”赵琛声音里隐有几许激动。 柳絮兴奋地道:“这是我见到的最美的一场雪,是江南冬季的初雪。” 柳絮站在高处眺望,楼下花园里,雪悠悠地飘着,天地渲染成白茫茫的一片,转眼间,亭台楼阁覆盖一层洁白,花园里数枝红梅,开得如胭脂一般,雪白中点缀点点鲜红,像一幅意境极美画卷,轩里红泥炉上,正烹茶,茶水已滚开,柳絮想起两句诗词,吟道:“帘外雪初飘,翠幌香凝火未消。” “快到新春了!又是一年,时间过得真快。” 侍女端着赤金托盘,上面摆着一对绿玉盅,里面盛着琥珀色浆液, 赵琛端起,让柳絮,柳絮拈起一盅,举起,笑颜如花,“灾难过去,新的开始。” 二人相视而笑,一饮而尽。 这些日子沉重阴霾终于驱散,所有人得以活命,不用提心吊胆,整日沉浸在恐慌之中,就像心上压了许久的大石头,终于挪开,一下子身心放松,柳絮连着喝了三盅,脸颊像那雪中红梅,透出诱人的胭脂色,眸子清亮无尘,秀色可餐,赵琛恨不得一口吞到肚子里。 侍女呈上酒,柳絮又喝了两盅酒,就已有三分醉态,偶然一偏头,赵琛目光如炬正盯着她看,柳絮睨眼问;“你为何这样看我?我脸上有花吗?”说着,伸手摸摸滚烫的脸颊,吃吃笑着,“我今太高兴,喝多了,你是笑话我吗?” 柳絮微醺,端的是千娇百媚,赵琛挥手,“拿水来。”侍女端上一杯凉开水,赵琛一口气喝下肚,压下心底一突突的邪火,掉过脸,不敢看她,背身吩咐一声,“把表姑娘扶去坐下。” 念琴扶着柳絮,柳絮抿嘴直笑,“扶我回去,扶我回时雪阁。” 念琴偷着瞅眼赵琛,赵琛背身站着,杨杨手,念琴和海棠一左一右,搀扶着柳絮下楼。 主仆三人离开绛雪轩,柳絮轻轻甩开二人搀扶她的手,说了句,“我没醉。” 念琴不放心,还预扶着她,柳絮抬一下手,“我没喝醉,我想随便走走。” 海棠心直口快,“那方才姑娘酒醉是装的?是怕王爷对您……”海棠脸颊飞红,自己羞臊说不出口。 园子里到处覆盖一层厚厚的雪,地上洁白没有一个脚印,海棠撑着油伞,遮在柳絮头顶,柳絮轻轻推开,道:“我们自由自在在雪地里走走。” 海棠高兴地拍手,“姑娘这个主意太好了,江南的冬天,好几年没看见雪了。”海棠是地道的南边人,看见雪都觉得很新鲜。 三个人在雪地上跑着,笑闹着,海棠跌倒,爬起来,滚了一身雪。 却不知赵琛站在阁楼上,下面景物一览无遗,不错眼珠看着苍茫一片雪白中,那一点粉白似梅花点缀,暗道,你永远站在我能看得到的地方,不许走开。 大雪连下了三日三夜,压下了可怕的瘟疫,大雪过后,整个汝阳城远近一片白茫茫,驱散了数日来沉重阴霾,汝阳城几乎家家户户,燃起火炉,烫上新酒,庆劫后余生。 王府里,宣哥身子渐渐好起来,每日御医奉王爷命精心调理,小孩子生命力强,已能下地走动。 临近年关,瘟疫过去,太平无事,赵琛派人去广寒宫接王府一干女眷回王府过年。 柳絮寻常就在王府书楼里看书,王府书楼上下三层,经史子集,兵书战策,囊括所有,书籍储量丰富,柳絮有时一去就是一整日,膳食侍女送去,在书楼里边吃边看。 江南瘟疫过后,赵琛有许多公务处理,得闲赵琛过来时雪阁,柳絮多数不在,二人几日见不上一面。 一队车马出了京城,沿着官道,往江南方向行进,前头一乘四抬大轿上坐着一个朝廷命官,都御使程方坐在轿中奉旨往江南发放赈济银两。 不日,渡过泾江,来到江南地界,早有梁王派来人,迎接往前梁王府所在地汝阳城。 一路白雪覆盖,倒是看不出灾难后萧条景象。 梁王早已命人备下酒宴,朝廷赈灾官员一到,前厅开宴为程方接风洗尘。 上院 陈氏做针线,心不在焉,停下手里活计,跟云燕说话,“你家王爷自表姑娘搬到前院,一次没来后宅过,王爷被表姑娘绊住,妻妾儿女全抛在脑后。” 陈氏心中郁结难消,跟云燕小声道:“王爷被表姑娘那狐媚子诱惑,神魂颠倒,我若是姬妾,倒还罢了,我是正妻,我不能眼看着王府闹得乌烟瘴气不管,任由着王爷的性子胡来,朝廷派来官员已到,皇上施恩,国库拨赈济了银两,抚慰灾后百姓,这次朝廷钦差大臣,正好是我们老爷的旧友,御史大夫程方,不若趁此机会,把表姑娘那狐狸精治罪,王府就此清净了。” 云燕是王妃娘家陈府里带来自小的贴身丫鬟,受王妃倚重和信任,云燕道;“王妃三思而后行,万一王爷知道是王妃背后捅刀子,王爷很上王妃,夫妻反目,得不偿失。” 陈氏压低声音道;“此事只能背后筹谋,焉能让王爷知道。“ 云燕不无担忧,“这法子好是好,除掉表姑娘,王妃去掉一块心病,不过皇上若动怒,惩治王爷,夫妻一体,王妃也跟着倒霉,投鼠忌器。” 陈氏笃定地道;“这你就不知道了,皇上对咱家王爷宠爱有加,当年王爷的生母惠妃娘娘曾为皇上挡了一刀,对皇上情深意重,皇上爱屋及乌,明知道我们王爷好女色,从不加责怪,就说上次特意从宫里挑了两个美人送来,虽然是皇后的意思,但皇上也不反对,对咱们王爷宠溺纵容,可见一斑,王爷后院女人多点,要个把女人,不算什么大错,皇上顾忌的是皇家体统,甥舅*,皇上断不忍降罪于王爷,只能迁怒到表姑娘身上,此事败露,不会伤及我们王爷一根汗毛。” 云燕手里绕着绣花线,边道;“不如放出风去,由府里别的姬妾抻头,王妃不出头,王妃坐山观虎斗,最好是虞侧妃跳出来阻止这事,要么就由着王爷性子,反正王妃是正妃,表姑娘是外路的,威胁不到王妃地位。” 陈氏摇头,“这你却不懂,如今,虞侧妃有庶子,我虽是嫡妃,没生嫡子,将来府里就是她儿子承袭王位,宣哥若承袭王位,尊崇的是自己生母,我到时处境尴尬,无人可依仗。” 云燕手上挑起线头,“王妃还年轻,日后生子不是没可能,只是表姑娘霸住王爷不放,再过几年,主子年过三十,想怀上就难了。” “我也是这么想,所以表姑娘不除,王爷的心收不回来,怎么能有机会怀上,这倒让虞侧妃那贱人捡了便宜。” 二人说话声音越来越低。 都御史程方居梁王府前院,梁王赵琛单独安排一处宅院住。 都御使程方放了朝廷赈济,三日后,既要返京,返京头一晚,梁王备下酒宴,为其践行。 程方酒足饭饱,回到住处,程方受到梁王热情款待,有些受宠若惊,一高兴,不免多喝了几盅,侍女侍候洗脸,便准备歇下,明早起赶路,回京城复命。 夜晚,王妃上院走出一个侍女打扮的人影,出了内宅,往朝廷都御史程方住的院落,走到门口,被侍卫拦住,“王爷吩咐,御史住处,闲人不得随便出入。” 云燕道;“我是王妃的侍女,王妃有封书信托程大人转交陈老大人。” 这边吵嚷,一个侍卫小头目走过来,看见云燕,对那两个侍卫挥手道;“放她进去,她是王妃身边的贴身侍女。” 程方听见外面有说话声,由里屋走出来,云燕进门,蹲身行礼,“奴婢云燕是王妃跟前侍女,拜见大人。” 程方露出笑容,客气地道;“下官理应拜见王妃,行程匆忙,失礼之处,请姑娘转达,说下官告罪。” 云燕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这是王妃交给陈老大人的家书,请大人代为转达,此书信极为重要,大人务必带到,大人不需跟王爷提起为王妃带家书一事,王妃之父陈老大人跟大人交好,王妃才放心请大人帮这个忙,奴婢今晚见大人,也请大人务必当人末要提及此事。” 程方听她语气郑重,神情严肃,一时摸不着头脑,本能接下书信,“姑娘放心,告诉你家王妃,下官一定带到。” 云燕行礼告辞。 云燕回到上院,上房里早已掌灯,王妃的身影印在西暖阁窗子上,正等她回来。 云燕一进门,陈氏开口便问;“怎么样?有人看见你吗?” 云燕摇头,奴婢掐算上夜的婆子们回屋里歇着,趁着看中门的婆子用饭功夫,溜出去。 陈氏道;“好,做得好!” 云燕担心地问;“王妃,这御史程大人,奴婢看着像是个正人君子,能拆开王妃的家书看吗?” 陈氏得意地笑道;“你放心,我有十分把握他拆开来看,程方跟我父亲同殿称臣,相交甚密,可这个程御史是个老奸巨猾之人,你若大大方方送封书信,他不能怀疑,你越是谨慎小心,偷偷摸摸行事,他定然产生怀疑。” 云燕悄声赞道;“主子就是高,程御史看了书信,王妃书信里写着王爷与表姑娘*之事,王爷和表姑娘的事不就传到朝堂了吗?御史言官一参本,皇上必然过问。” 陈氏唇角微扬,摇头,“这种事他不敢张扬,必定秘奏皇上,所谓家丑不外扬,他有几个脑袋敢罔议梁王私事。” 云燕走后,程方手里握着书信犯了寻思,方才王妃丫鬟来让自己捎家书,他一时没反应过来,等那侍女走了,他渐渐琢磨不对劲,王妃捎封家书是正大光明的事,何必搞得像是做贼一样,不对,这里头一定有隐情,若有对朝廷和皇上不利的经由自己的手送出去。 想到这里,他倒抽口凉气,掩上房门,移过灯盏,拿过书信一看,幸好不是火漆封口,普通的棉纸封口,他小心拆开,展开一看,就是一封普通的家书,出嫁的女儿给娘家人的一封家书,里面叙述日常琐事,程方一目十行,看没什么,刚想收到信封里,突然看见几行字,程方屏住呼吸看完,惊讶地半天手里握着那封书信没动。 半晌,他小心地把信笺折叠好,放入信封,重新贴好。 程方看完这几行字,竟半宿没睡,脑子里不停想,梁王把外甥女接到府里,公然住在一块,*败德,如果此事传到朝廷,皇上知道,自己是朝廷钦差,这桩丑闻知情不报,皇上迁怒于己,头上这顶乌沙难保,佯作不知情,御史乃皇上耳目,渎职之罪,在所难免。 天亮前,程方打定主意。   ☆、第118章 次日一早,程方辞别梁王和众文武官员,程方坐上轿子,一路行程不紧不慢,出了汝阳城,程方坐在轿子里,考虑回京后两全其美的法子,既不得罪梁王,又不落下失察之过。此事万万不能张扬,秘奏皇上,至于皇上怎么处置,那是皇上的家事,程方考虑过,如果隐瞒不奏,梁王这出幺蛾子,公然把外甥女接进王府,这等伤风败俗,有失皇家体统的大事,怎能瞒得住那等无事爱挑皇家毛病的言官,早晚有人参奏,到时自己反倒被动,程方把前后通通想一遍,拿定注意,抢先一步上本,至于弹劾梁王就不必了,人家是父子,本章还要好好措辞,替梁王开脱,将来梁王知道,也能体会自己的苦衷,自己是不得已为之。 总管陈录进了上院,上院里一干回事的媳妇,争相献殷勤,陈录这阵子心里不舒坦,相好的黄三娘死了。 陈录来王妃上院,不用排队候着,直接进上房,丫鬟紫苏看是陈总管,忙回主子,王妃陈氏对云燕道;“你去院子里告诉回事的人,今先回去,不是急事,等明在回。” 云燕走到外面,站在廊下台阶上,“众位婶子大娘们,若没什么急事的,明在来回。” 院子里等候的管家媳妇婆子们纷纷散去,王妃上房这两日刚恢复每日上午回事,瘟疫期间,不是实在有要紧事,非要主子下话不可,都掂量着自行处置,有要紧事,非问主子拿主意不可的,不能进王妃寝殿,王妃都是坐在外面廊下,回事的人远远站在院子里,说话能听到的地方。 紫苏从西间出来,对等在外面的陈录悄声道;“王妃请陈总管进去,陈总管可是在王妃面前,最有体面的。” 陈录笑道:“紫苏姑娘这样的人才,来日挑女婿,我帮忙给你物色个好的。” 紫苏害羞,扭身往门口走,陈录笑着进去了。 陈录进屋把门关上,陈氏坐在炕上,翻看这个月账目,王府每日的开销都记在上头,陈氏头没抬起,道;“瘟疫这阵子,真是劳民伤财,管是草药这一项的支出,就花费不少银子。” 陈录接话茬道;“饶是王府财大气粗,王妃还感叹银子钱花的多,平民百姓,不知有多少家家底花空了,圣上洪恩浩荡,及时发下赈济银两,不然,不少户年关都不好过。” “御史程大人早起上路了?”陈氏眼睛盯在账本上。 “一早起就出了城。”陈氏思忖,路上走七八日,不出十日朝堂就有消息,程方昨晚,不,是云燕前脚一走,后脚估摸是把自己的家书偷着拆开,看到了足以令他震惊的短短几行字,以程方的为人,行事不够光明磊落,若私下里奏本,估计只字不提他偷看家书一节,私拆信件,非君子所为,他定当假以道听途说为借口。 “宣哥的病怎么样了?”陈氏似乎不经意地问,眼睛却从账本上抬起来。 “宣哥的身体要想恢复,少说要十天半月,宣哥命大。”陈录小眼睛偷着瞄了陈氏的脸。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没看出虞氏还有几分造化。”陈氏心底不甘,后悔自己疏忽大意,稳操胜券,谁承想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说到底这事还是表姑娘在这里勾着王爷的魂,坏了自己的好事。 想起这件事,陈氏不虞,蹙眉问;“表姑娘家的亲戚族人查到了吗?” 陈录小心看着陈氏阴沉的脸色,“回王妃,说起这事来,很奇怪,奴才之前查了,整个汝阳城里竟没有柳家的亲属,这不瘟疫闹腾了一阵子,刚一消停,奴才又去查,竟无人知道柳家底细,听她从前住的地方的邻居说,柳家是后来搬来了的,有十年了,就听说表姑娘有个亲舅父,十几年没通消息,这还是表姑娘的生母在世时说的,至于从哪里搬来的,一概不知道,王妃说这事奇不奇怪?” 陈氏显然来了兴趣,掉转头,看着陈录,“街坊四邻,就没有知道的?” 陈录摇头,“左邻右舍,奴才都问过了,没人知道柳家来历,表姑娘的生父吃酒赌博,每每不安分,醉后信口胡沁,却从不提及家里的事,好像是听说有一次喝多了,说如今落魄之类的话,余下的从不说,表姑娘生母在世时,对婆家的事讳莫如深。” 陈氏不解地道:“官府户籍,难道柳家祖先族人都没有吗?” 陈录摇头,“奴才用银子买通管户籍的官员,查了,奇怪没有一点线索。” 陈氏好奇,“这么说,只有柳絮的父亲柳旺德知道,他还失踪了,这事太不可思议,一家人竟不知来路,祖宗族人一概没有。” 王妃交代的差事,陈录查得是一头雾水,没有头绪,遂出主意道:“表姑娘大了,应该知道家里一些事,王妃难道没透透话,问问表姑娘。” 陈氏冷哼道:“我何曾没问,表姑娘说自己一年前头撞破了,什么都不记得了,明显敷衍我,掩盖什么,怎么可能连祖宗都忘了,破了头,浑忘了根本。” 陈氏突然想起道;“柳絮有个大弟弟,上学堂,应该知道点什么,没准从他嘴里能知道点线索。” 陈录泄了气,“奴才实在没折,这个法子想了,用银子疏通表姑娘的弟弟同窗好友,表姑娘这个弟弟年纪尚小,懵懵懂懂,说不知道家里的事,小时候问过,一家人是从哪里搬来的,祖父母怎么不见,挨了父亲一顿打骂,说小孩子家问东问西,不该问的别问。” 陈录突然想起道;“不过,奴才打听到一件事,说柳旺德吃喝嫖赌,不走正道,不务正业,从不知挣钱养家,一家生计不知从何而来。” 陈氏刚开始猜想是丈夫为柳絮隐瞒身份,为遮人耳目,听陈录后来一说,丈夫不可能在柳絮年纪尚小时就看上她,做了这些功夫,越发觉得奇怪。 陈氏道;“那个柳旺德没有一点消息?” 陈录摇头,“没有,奴才把汝阳城翻个遍,附近一些地方查访过了,不知跑哪里去了,找到的可能性不大,上次那个无名指被王爷剁下,估计他是不敢回来。” “你家王爷是否知道柳家真实出身?”陈氏琢磨。 “王爷知道不知道不得而知,不如王妃试探问问王爷,也许王爷知道,也说不准,不是亲戚吗?就是表亲,也该知道柳家底细,那几个孩子未成年,一无所知,王爷是柳家姊弟的表舅,怎么可能一点不知道,柳家的事即便不大清楚,表姑娘生母娘家的事总不能不知道,表姑娘亲舅父若能找到,也能说清楚柳家来路。” 陈氏冷哼一声,“我找王爷问?如今我哪敢问,表姑娘的事,都是王爷一手操办,搬去前院,知会我一声,我那里还敢说个不字,我略劝两句,就给我脸色看,现在别说来我屋里,自打表姑娘搬出后宅,你家王爷连中门都不进了,独宠表姑娘一个。” 陈录低头寻思,表姑娘来路不明,王爷也很奇怪,性情大变,从前泛情,好女色,朝三暮四,有看上的美人弄进府里,不出半年,厌了,抛在脑后,这回怎么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宫里送来的两个美人碰都不碰。 “你接着查,我就不信,查不出来,这里面一定有隐情。”陈氏疑惑,表姑娘的身份可疑,跟丈夫是何时勾搭上的,遂道;“查到王爷是怎么找到表姑娘的吗?王爷何时跟表姑娘见的面?” 陈录道;“这个倒是查到了,奴才打听左邻右舍的住户,说最近一年看见柳家常有个男人出入,说是柳家姊弟的娘舅,常带着她姊弟下馆子,还经常送吃的东西过来,街坊都说,听柳家大姑娘说,她娘舅经商,常年在外,离家十几年,才回来,看她姊弟可怜,接走享福去了。” 陈氏越听越稀奇,“她娘舅长相如何?是不是王爷?” 陈录道;“奴才问了,邻里都说,柳家这位娘舅长得是龙章凤姿,天生的富贵相,一看就是有钱人,还说有个家人跟着,奴才细问长相好像是保公公。” 陈氏朝地啐了一口,“我呸!宫保这没根的东西,撺掇王爷不干好事,我就说嘛,一个表亲,王爷这么上心,亲外甥女也没见他这样惦记过。” 柳絮住在时雪阁倒是逍遥自在,她命人搬了把藤椅放到书楼三层最高处,大窗扇底下,阳光充足,她窝在藤椅里手捧书卷,一看就是小半日,书楼里极为安静,是赵琛藏书的地方,书楼对府里男丁或女眷都是禁地,只有对柳絮例外,可以自由出入。 午膳时分,时雪阁里紫霞站在门口望望书楼方向,摇头叹气,跟海棠道;“看样子主子是又忘了午膳时辰,捡两样可口主子爱吃的菜肴,你送过去。” 紫霞进屋,取了几个空碟子碗,挑了四样平常姑娘爱吃的菜,两道精致的小点心,装上,吩咐海棠送去。 海棠提着食盒,走到书楼门口,侍卫并未拦阻,任由海棠进去,海棠早已熟门熟路,直接上了顶层楼,姑娘窝在藤椅里在阳光底下看书,念琴站在一旁,阖眼,似迷糊,一忽悠,又睁开,海棠提着食盒悄悄走过去,这主仆一个专心看书,一个打瞌睡,谁也没发现她。 海棠走过去,用手指捅捅念琴的腰,念琴似一下子吓醒了,睁开眼,左右看看,看是海棠,小声道;“你吓了我一跳,送饭来了。” 这时,柳絮听见说话声,抬起头,看见海棠手里的食盒,恍然大悟,“都到午膳时候了,时辰过得真快。” 海棠和念琴俩人把食盒里的碟子碗,摆到一个紫檀镶玉石面椭圆形桌子上,海棠取出一小碗饭,手里拿着一双银箸,边道;“姑娘也该歇歇,今放晴,姑娘出去走走,镇日价窝在这楼上,昏天黑地的看书,姑娘又不是男人,考取功名,仕途精进,不过看几本闲书打发时间。” 念琴嗤笑,道:“说你不懂,姑娘那是看什么闲书,姑娘看的是史书。” 海棠嘴上不服输,“主子一个姑娘家,看那劳什子史书,不如学些针线女红。” 柳絮走到饭桌前,抻了一下懒腰,“女红我是没那个天分,还是省些力气。” 柳絮吃完午膳,剩下的念琴吃了,海棠收拾家伙,边道;“姑娘吃完饭出去走走,总不动,看停食。” 柳絮对念琴道;“现在外面没事了,我回柳家看看。” 柳絮和念琴跟海棠一道回时雪阁,换衣裳,然后,同念琴回柳家。 王府的东侧门已开,柳絮回柳家方便多了,不用绕远,出了王府东门,柳絮突然改了主意,汝阳城这场瘟疫,不知三婶子一家可好!柳絮对身旁跟着的念琴道;“先去剪刀胡同,柳家的老宅看看,看三婶子她们可好?” 念琴道;“姑娘自搬出来,没回去过,这样的大灾,不知她们躲没躲过去。” 二人已经出来,不折回去坐王府的轿子,直接雇了一乘小轿子,吩咐一声,到剪刀胡同,轿夫喊一声姑娘坐稳,起轿。 暖轿轿窗棉帘子撂下,冬日,轿子里遮得严实,怕坐轿的人冷,柳絮卷起轿帘一角,朝外看,街道两旁店铺都开张,又恢复从前的热闹。 轿子行到快近剪刀胡同,柳絮问念琴,“你身上带钱了吗?” 念琴摸摸怀里,“带了几两碎银子,主子每次出门,奴婢身上都带点钱,怕主子临时有个急用。” 柳絮探出头,喊了一声;“停。” 两个轿夫落下轿子,柳絮跟念琴下轿,柳絮看这一趟街上,有一间杂货铺和一间药铺,一间肉铺。 对念琴道;“买点肉实惠,穷人家年节才能吃上一顿肉,割一块肉给她们解解馋。” 二人进去肉铺子,一个中年男人,身板粗壮,正拿着一把剔骨刀,往下剔骨头,看见二人,咧嘴憨厚一笑,“姑娘要割肉?” 柳絮看案板上放着一对新卸下来的猪肘子,很新鲜,指着道;“把这两个猪肘子给我称上。” 柳絮二人出门没带筐,肉贩子就把一个草绳穿过肘子拴住,念琴一手一个提着,二人出了肉铺,上轿。 轿子停在剪刀胡同口,下晌,胡同里没有闲人,柳絮经过自家门前,自家的门上把大锁,柳絮趴着门缝往里看,一切照旧。 柳絮刚一转身,旁边一户院门开了,三婶子走出来,往胡同口张望,似乎等人。 看见柳絮,三婶子扯开嗓门叫了一声,“柳絮,你怎么回来了?婶子正琢磨着得闲去看看你,你正好就来了,你像是知道婶子心思似的。” 柳絮高兴地道;“婶子等人?” 三婶子喜笑颜开,“我出门看看我当家的回来没有,快进屋坐。”三婶子把柳絮往屋里让,看身后的念琴笑道;“这不是念琴姑娘,越长越好看了。” 念琴不好意思笑了,“看婶子说的。” 三婶子把柳絮二人让进堂屋,问;“生子几个孩子还好吧!前阵子闹瘟疫,我这心里一直惦记着。” “好,都好。”念琴把手里提着猪肘子递给三婶子,三婶子嗔怪道;“柳絮,你还跟婶子客气,婶子没少沾你的光,你看这不是,一屋子家什都是你们搬家留下的。” 柳絮笑道;“顺路捎带买的。” 三婶子拿出一捧大枣,让柳絮和念琴吃,“穷人家,没啥好吃的。” 三婶子心直口快,聊起家常,柳絮说住在舅父家里,没提舅父就是梁王,怕吓到三婶子。 三婶子突然想起,“对了,柳絮,我正想这几日过去你家找你,跟你说,最近几日,有几个人常在这附近转悠,打听你柳家的事,问得可细了,连你老柳家祖宗八代都打听到了,不知是什么人,我担心对你姊弟不利,想抽空去告诉你一声。”   ☆、第119章 皇宫御书房 御书案上堆着像小山高一叠奏折,等着皇帝御览,永熹帝伏案看朝臣上的折子,御笔朱批,当他翻开都御史程方江南赈济回京,上的奏折,勃然大怒,拍案而起,“孽畜,逆子。” 旁边大太监魏权吓了一跳,皇上突然震怒,为那般,小眼睛瞄着御书案上,御史程方的折子,程方奉旨赈济江南返京,次日便上了折子,江南那是梁王属地,适逢高发瘟疫,瘟疫乃天灾*,皇上对梁王恩宠有加,断不至于迁怒到梁王身上,皇上竟突然发作,梁王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惹皇上生气?皇上震怒,一干太监宫女吓得鸦雀无声,连大气都不敢喘。 永熹帝一甩袍袖,出了御书房,大太监魏权,一时摸不着头脑,紧随其后,一干太监宫女簇拥着皇上往后宫去了。 永熹帝坐上御撵,吩咐一声,“去锦绣宫。”魏权一使眼色,一个小太监立马先行跑回后宫报信,皇上临幸那个宫殿,那个宫妃要提前做准备,不能衣冠不整,御前失检。 淑妃姜敏举着十指,昨晚刚染了指甲,修长白皙的指尖上一点鲜红,像雪地里梅花娇艳。 宫女芙蓉讨好地道:“宫里花房新制的蔻丹据说添了点东西,看着比原来的好,听内务府的太监说,刚做出五盒,先呈宫里几位位份尊贵的主子用,奴婢看这鲜亮的颜色只配娘娘使。” 淑妃已年过三十,肌肤娇嫩若二八少女,淑妃掩饰不住有几分得意,盯着红得像滴血似的指甲,有心却似随意问了句,“尹贵嫔和新进的那两个秀女,内务府没送吗?” 芙蓉一时不知如何作答,答不好惹娘娘不高兴,一旁的太监德宝弯着腰,满脸堆着讨好的笑,“奴才听说尹贵嫔没得,新封的两位秀女听说还是皇后娘娘赏的,俩个人统共得了一盒。” 淑妃满意地笑了,新选入宫几位秀女,皇上册封为常在、御女,只有两位秀女因家世显赫,获封四品美人,这批秀女中有两个出类拔萃的秀女,极受皇帝宠爱,连之前受宠的尹贵嫔和崔贵人的风头都被抢去。 淑妃欣赏着长寸许的指甲,不无得意地道:“她们要想在后宫里混出来,还要十年八年,尹贵嫔当年宠极一时,这都入宫五六年了,位份不过是个贵嫔,还是生下公主皇上册封的。”淑妃心里话,有正宫哪位打压,何用自己操这份闲心。 这时,锦绣宫外一叠连声有人高喊,“皇上驾临锦绣宫,淑妃娘娘接驾!” 淑妃姜敏一喜,忙忙整束衣裙,出去接驾,刚走到寝殿门口,永熹帝已迈步进门,淑妃趋前几步,蹲身行礼,“臣妾接驾来迟,请皇上恕罪。” 永熹帝绷着脸,没有一丝笑容,淑妃瞟见,心底一阵着慌,不知为何惹怒皇上,是自己娘家人惹事,亦步亦趋跟在皇上身后进了寝殿。 待皇上坐定,淑妃姜敏忙吩咐侍女奉茶,永熹帝却摆手制止,沉声道:“都退下。” 太监侍女们纷纷退下,淑妃越发紧张,手心里冒出冷汗,等殿里所有人都出去,淑妃惴惴不安,低柔声道:“皇上今心情不好?是哪里又出事了吗?” 永熹帝从衣袖里掏出一本折子,啪地一声,摔在淑妃跟前,“你看看,梁王干的好事。” 淑妃不知梁王何故惹得皇上震怒,哆哆嗦嗦地蹲下拾起折子,一目十行看完,顿时大惊失色,又不相信,重又看了一遍,极短时间腹忖,上前几步,撩裙跪倒,拔下头上钗环,叩头请罪,“皇上,琛儿自幼养在臣妾宫中,臣妾怜他幼小失怙,难免骄纵些,是臣妾有负皇恩,没教导好琛儿,但求皇上看在他已死去的母妃面上,别苛责琛儿,琛儿这孩子本性善良,上孝君父,下敬兄爱弟,皇子们都有几房姬妾,平常百姓家道丰赢尚且娶妻纳妾,就是这次荒唐了些,不该对晚辈外甥女动情,皇上念他年轻鲁莽,不怪罪琛儿,皇上若要治罪,治臣妾之罪,皇上治臣妾的罪,万望皇上手下留情,不至使惠妃妹妹有灵,地下难安,是臣妾对不住惠妃妹妹,有负惠妃妹妹嘱托。” 淑妃这番话正戳到皇上隐痛,太子皇子们已成年,兄弟间不睦,野心昭然,梁王虽然在女人身上用心,不加检点,不是大是大非的问题,相比他几个兄弟结党营私,私交外臣,梁王这确实算不得什么大毛病。 永熹帝慢慢火气消了大半,挥挥手,“你起来吧!我知道你心善,不肯对琛儿严加管教,可这次的事,朕不能不管,他荒唐过头了,朕若不管,朝中言官知道,奏本弹劾他,事情闹大,难以收场,事关皇家体统,甥舅乱.伦,亏他也做得出来,这个孽畜,什么女人不好找,偏偏……他丢的是我皇家的脸。” 淑妃不敢就起,紧张地问;“皇上预怎么处置琛儿?”淑妃心里直打鼓,梁王是她养大,彼此抛开母子情分不说,她外甥女清宁嫁给赵琛为姬妾,有这层关系亲戚,一损俱损一荣俱荣,梁王获罪,皇后若趁机进言,落井下石,皇上万一听信皇后谗言,自己在宫里处境极为不利,梁王不能助她稳固在宫中的地位,反受其连累。 想到这里,她抽出绣帕,掩面垂泪,呜呜咽咽地哭泣道;“惠妃妹妹,都是姐姐不好,没照顾好琛儿,琛儿这孩子就是多情种,善良心软,像妹妹一样,妹妹这样好的人,怎么就早死了,撇下琛儿,从小可怜,别的皇子都有生母照料,独这孩子孤苦,妹妹你在泉下有知,要怪就怪姐姐,姐姐对不起你啊!” 淑妃边哭边念叨,句句不离惠妃,永熹帝脑海中浮现出惠妃死前的场景,拉着他的袍袖,一口气咽不下去,直到九岁的赵琛赶到,她才闭上眼。 永熙帝一阵感怀,景物依旧,物是人非,淑妃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永熹帝和软了语气,“淑妃,你起来吧!这事让朕好好想想,朕派人去惠妃娘家查问,若真有其事,朕不能允许他胡来,若想要女人,随便他挑,这伤风败俗之事,朕万万不能答应。” 淑妃听皇上暂时没有下决心要治罪梁王的意思,稍稍松口气,叩头,“谢皇上恩典。” 淑妃在宫里十几年,深喑皇帝习性,遂拿出十二分的精神殷勤侍候皇上,总算哄着皇上答应,先派人去调查此事,从轻发落。 送走皇上,淑妃立刻派人去娘家姜府,传唤自己母亲进宫,姜老夫人接到信不敢片刻耽搁,赶往后宫,见到女儿,按国法行君臣大礼,淑妃关起门,姜老夫人看女儿脸上没笑模样,情知有事,不免惶恐,“娘娘叫妾身来,是娘娘在宫里出了什么事吗?” 淑妃看左右几个亲信宫女太监,遂道;“梁王出事了?” 姜老夫人吓了一跳,急问:“出什么事了?” 淑妃就把皇上震怒,事情原委说了一遍。 梁王赵琛的妾清宁夫人是姜夫人次女的女儿,也就是姜夫人的外孙女,当年,姜敏在宫中就是一个小小才人,不像现在风生水起,姜夫人就把次女嫁给户部从五品姓苏一个员外郎,姜敏一步步升到妃位,姊妹间很亲近,不时奏请皇后娘娘,召妹妹进宫来,姊妹叙话,淑妃之所以没有直接召妹妹进宫,梁王的事情一出,反要避嫌,宫里不比别处,有一点事没虑到,都可能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姜老夫人着急道;“这事一点不知道,当初娘娘说梁王得宠于皇上,把你外甥女许给梁王做小,妾身当时考虑清宁连侧妃都没捞到,不十分愿意,可娘娘说妹婿是从五品,官微职轻,梁王两个侧妃,一个娘家家世显赫,一个娘家是当朝清贵,怎么能比得了,妾身这才劝着你妹妹答应了,这梁王不像他皇兄们热衷权势不说,广纳美色,你妹妹常跟我抱怨,这回倒好,到底坏在女人身上。” 淑妃听母亲说了一车的埋怨话,忍住性子听完,道:“嫁都嫁了,还说这陈年旧事做什么,现在是赶快给清宁捎个信,让她告诉琛儿,上书请罪,琛儿说几句软话,皇上自然不忍心怎样他。” 姜老夫人醒悟过来,“是,妾身是糊涂了,妾身立刻回去告诉你妹妹,修书一封,送到江南,趁着皇上没降旨之前,先行把事情说明白,认个错,父子之间,也就完了,没的为个女人,坏了前程。” 姜老夫人匆匆出了锦绣宫,出了内廷,也不回府,直接坐轿往苏府,女婿家中去了,商议,赶紧写信给外孙女儿,告知此事。 梁王府门前,几个门上的下人抻着脖子往官道张望,就有几个小厮奔跑着回来喊,“来了、来了,侧妃夫人们到了。” 王府大门顿开,十几辆大车鱼贯进了王府大门。 柳絮等在垂花门里,第一辆车子一停下,下来是虞侧妃,紧跟着第二辆车子侍女搀扶下康宁郡主,后面车辆是清宁夫人,姬夫人、朝莺,管夫人、姽婳、璎珞等一干女眷,在中门前下车。 虞侧妃看见柳絮,因之前她表弟的事,笑得颇不自然,“听说汝阳城里这场瘟疫死了不少人,表姑娘是福大造化大的,妾在广寒宫常惦念着表姑娘的安危。” 柳絮福了福,“谢侧妃惦记,柳絮不算是有福气的,实在是身子骨结实的缘故。” 姬夫人讨好地笑说,“若都能像表姑娘这样才好,外表看着弱不禁风,内里身子骨又结实。” 柳絮看着康宁郡主打量着她,盈盈浅笑,低身福了福,“郡主一向可好!” 康宁郡主人好像清减了不少,柳絮看着这张容色绝美的脸,不由多看几眼,康宁郡主面带微笑,柔声道:“广寒宫好,表姑娘若能去就更好了,我也好有一个作伴说话之人。”言外之意,把柳絮视为知己,高看一眼,无形中跟柳絮关系拉近了,宫中出来的女子,行事说话,有分寸,有些话不明说,好恶已表现很明白,康宁郡主性子高傲,显然瞧不上王府一干庸脂俗粉。 柳絮刚想说话,朝莺欢快地跑过来,拉住柳絮的手,高兴地道:“表姑娘,谢天谢地,你没事,你不知道,我在广寒宫知道城里发瘟疫,急得什么似的,好容易这回王府来人问清楚,知道你没事,才放心。” 一干女眷虚情假意,柳絮看出来,唯独朝莺是真正关心自己,担心自己安危之人,也许她年岁还小,不懂后宅女人勾心斗角的龌蹉事。 几个管家媳妇和婆子齐齐笑道:“众位侧妃夫人回头在叙,请上轿,王妃在上房等候多时了,王妃早已吩咐备下酒宴,给众位侧妃夫人接风。” 众人说笑着,回到王府像远途归家,一种莫名的亲切感。 虞侧妃四处看看,找寻什么人,直到众媳妇婆子催促,方满怀心事上小轿。 两个气力大的婆子抬起,虞侧妃头伸向轿窗外,向轿下跟着走的媳妇婆子们问了句,“宣哥怎么没来?” 众人一时答不上来,说宣哥病了,怕虞侧妃着急,不说虞侧妃早晚知道,一个媳妇脑筋灵活,答道;“宣哥奴婢等没看见,侧妃到上院王妃屋子,想是在哪里等着。”   ☆、第120章 王府一干女眷回府,先到上院,拜见王妃,众姬妾口不对心叙离后别情,提起纪侧妃在这场瘟疫中丧生,王妃陈氏手里捏着绣帕,点着干涸的眼角,面容悲戚,一干虚情假意的女人亦陪着伤心难过,柳絮看着一群女人嘴里姊妹情深,全无半分真情,估计去了一个竞争对手,高兴之余,王妃陈氏没出点事,引以为憾。 众人一阵唏嘘,独虞侧妃没心情做戏,进门就四处瞧看,没看见儿子宣哥,论理生母回来,宣哥总不能不露面,虞侧妃在丫鬟婆子堆里找寻,也不见宣哥屋里奶娘。 虞侧妃心下狐疑,实在忍不住,直眉楞眼问陈氏道:“姐姐,宣哥怎么不见?” 陈氏听她动问,把绣帕从眼角拿开,咳声道:“这一提宣哥,妹妹不知,宣哥这孩子我为他操了多少心,纪妹妹染病不久,宣哥屋里人就相继染上瘟疫,他跟前的丫鬟和奶娘先后得上,宣哥自然逃不过去,我想宣哥这孩子一个人留在外院,身边都是得病的丫鬟婆子,宣哥年幼,我这做嫡母的实在不放心,就把他挪到纪妹妹熙和殿,跟纪妹妹一起,便宜御医照顾,我把他跟前染上病的丫鬟婆子狠狠心都命搬出去,派两个身体好丫鬟侍候宣哥,请御医日夜守候为其调治,我是什么法子都使尽了,可惜纪妹妹平常身子骨弱,没扛过去。”说着,陈氏拿绣帕遮了一下面,硬是挤出几滴泪来,“纪妹妹心善,为照顾王爷的奶嬷嬷才染上病的,老天不开眼,纪妹妹这样的好人不长寿。” 虞侧妃听她絮絮叨叨又转到王爷奶娘身上,不免急道;“宣哥怎么样了?姐姐快说,要急死妹妹了。” 陈氏眼睛从帕子底下瞟了眼虞氏,才话归正题,“纪妹妹去了,都以为宣哥没指望了,我那几日哭得什么似的,茶饭难以下咽,合该宣哥这孩子命大,宣哥身子骨结实,熬到天上降雪,压住瘟疫,瘟疫慢慢减弱了,宣哥就这么挺过来了。” 虞氏听得心脏都漏掉半拍,眼睛都直了,宣哥身边一干众丫鬟婆子都染病死了,宣哥一个活下来,虞氏已吓得手足冰凉,魂都快飞了,陈氏话未说完,虞氏望外就跑,陈氏在身后连声嘱咐,“妹妹慢点,小心摔倒,宣哥好好的,没事了。”朝左右道;“快去几个人跟着侧妃,扶着点。” 虞侧妃泼着命似的跑到前院,宣哥寝殿,进门看见宣哥倚靠着坐在炕上,儿子的模样,她几乎都不敢认了,宣哥面色像经久不见阳光没有血色的白,白里透着灰,胖胖的圆脸,竟瘦成一窄条,眼窝深陷,眼睛失去往日光彩,虞氏都傻了,一下子扑上去,抱住大哭,心肝肉的叫着,宣哥看见虞氏,木然没什么表情,听任母亲抱着他哭,好半天,瘪瘪嘴,大眼睛里渗出泪水,拿袖子抹抹泪,唤了声,“娘。” 虞氏是痛断肝肠,儿子受苦,几乎小命都没了,自己这生母还没事人似的在广寒宫享福,想起儿子一个人孤苦伶仃躺在病床上,经受了怎样的折磨,虞氏深悔不该为一己私欲,把儿子一个人留在王府,落在陈氏手上,陈氏说得再好,她怎能相信陈氏善待儿子。 哭了许久,虞侧妃慢慢止住哭声,从头到脚,检查儿子全身,撩开衣襟,探手一摸,原来肉滚滚的小身板,如今能摸到骨头,虞氏心如刀割,又搂住嚎哭一通。 身边丫鬟看着难过,也偷偷抹眼泪,虞氏好容易止住哭,眼睛哭得红得跟桃子似的,朝左右看看,几个丫鬟都不是宣哥原来使唤的人,就明白宣哥屋里的丫鬟婆子们怕是早已不在人世了。 虞侧妃命人摆上香案,叩谢菩萨保佑,儿子宣哥捡了一条命。 虞侧妃走后,陈氏与众人叙了别后府里发生的事,一干姬妾听王府死了这些人,吓得花容失色,都庆幸没留在府里。 朝莺挨着柳絮坐着,听得惊心动魄,紧紧抓住柳絮的手,呼吸有几分急促,悄声道;“没想到短短两个月,发生这么可怕的事,表姑娘这段日子不知怎样担惊受怕过来的,这要是我没病死吓先吓死了。” 柳絮握住朝莺紧抓着自己的手,小声道:“人本能求生*,事到临头怕也没用,索性就不怕了,总算事情都过去了。” 清宁夫人道;“妾等在千里之外,听不到什么消息,直到有一天说王爷突然走了,妾等才恍惚听见点信,这大难临头,方看出我们王爷是重情的,想是惦记姐姐和宣哥,小郡主,听说王爷听到这个消息,连衣裳都没顾得换,冲出门,跳上马打马就跑,慌得一干随侍,措手不及,跟在后头紧撵,王爷丢下妾等说都没说一声,可见王爷平常嘴上不说,心里最是惦记姐姐的。”清宁夫人说得一半是实情,一半借此奉承王妃陈氏。 陈氏心底苦笑,脸上却还是带着温婉的笑容,只不过不经意瞥了柳絮一眼。 姬夫人跟着凑趣,讨好地道:“王爷跟王妃是原配夫妻,大难临头,怎会抛下嫡妻不理,要说抛下,也是我等一干做妾的。”姬夫人这话说得不伦不类。 陈氏淡然一笑,“王爷的心妹妹能看得透,就连我这王妃有时都未必能猜得透。”陈氏有所指,当然,这一干姬妾刚回府,府里发生的事一无所知,听不出陈氏话里隐含着自嘲,以为王妃故作姿态。 众人又说了一会话,陈氏道;“妹妹们一路辛苦,都回去歇歇,晚膳花厅摆酒,为妹妹们接风洗尘。” 朝莺扯着柳絮的手往外走,“表姑娘,我去你秋澜院看看我的雪球,我一路上就惦记着雪球。” 朝莺还不知道柳絮搬到外院时雪阁,走出上院,柳絮停住脚步,道;“我搬出秋澜院了。” “表姑娘搬去哪里了?”朝莺还未说话,后面姬夫人和康宁郡主一先一后走出来。 “外院时雪阁。”柳絮料搬家的事瞒也瞒不住,索性就说了,莫等人问起,像是藏着掖着,反倒让人往别处想。 朝莺和姬夫人都愣住,朝莺没心没肝地问;“时雪阁离王爷住的寝殿近,不过外院都是男人,表姑娘住哪里不方便,而且我去找你也不便宜,你还是同你王爷舅舅说说,搬回来吧!” 姬夫人似乎扑捉到一丝异味,没在深问。 康宁郡主朝柳絮点下头,似笑非笑说了句,“表姑娘与我做不成邻居,有空过我萧寒殿玩。” 朝莺心里惦记她的雪球,跟着柳絮往前院时雪阁,沿着甬道去时雪阁经过几道垂花门,都有王府侍卫把守,朝莺不悦,“表姑娘住的闺房为何如临大敌似的,难道王府里不安全,内院里外人轻易也进不来,我以后想找表姑娘玩,都不能了。” 朝莺天真,想不到许多,更想不到瘟疫期间发生的事,小孩子家心性,只想着来找柳絮不方便,不往深了想,柳絮不能对她说真话,笑着道:“你想来只管来,我告诉侍卫们一声,你出入自由,外院不比内宅,王爷住在外院,当然守卫要严一些。” 朝莺随着柳絮上了楼梯,雪球趴在窗台上晒太阳,看见旧主子,一下子扑到朝莺怀里,朝莺跟雪球亲热,柳絮早嘱咐念琴几个别把猫喝了蒙汗药酒的事说出去。 朝莺看雪球侍候得很干净,好像刚洗了澡,问,“把我的雪球养得这么好,是不是杏雨的功劳?” 朝莺边说看看左右,“杏雨丫头怎么没见?跑去哪里了,我回来了,也不露个面。” 念琴和紫霞几个面面相觑,杏雨做出背叛主子的事,只有秋澜院的几个人知道,柳絮压下,不让传扬出去,杏雨交由赵琛处置,柳絮念在她有些事蒙在鼓里,贪图钱财,一念之差,本意没想害自己,告诉赵琛留下她一条性命,至于赵琛怎么处置,她不过问了。 柳絮道:“杏雨染病,后来挪出去了,听说她家里人领走了,后来不知怎么样了。” 朝莺神色间有点难过,过一会就忘了,跟柳絮兴致很高地聊起广寒宫的见闻,她进王府晚,是头一次去广寒宫。 户部尚书方旭之奉旨查问已故慧妃的娘家所有亲眷,慧妃娘家人,父母早已过世,一个兄长英年早逝,留下两个侄儿,一个侄女,两个侄子在朝为官,一个侄子现任兵部主事,一个放外任,侄女早已嫁人,生二子,并无女儿一说。 户部尚书方旭之不到半日功夫,查个水落石出,为慎重起见,方旭之又命人去户部查了慧妃远房亲戚,慧妃当年以秀女入宫,内务府有记载,户部有黄册,家世清楚,翻遍了慧妃亲戚里没有柳姓女子且在江南的,亲戚中有女者除了已嫁人,待字闺中,谨守闺训,有父母教养。 户部尚书方旭之为人谨慎心细,反复核实确无此人,三日后,奏报皇帝。 永熹帝一听方旭之奏报,顿时陷入云里雾里,都御史程方办差一贯地牢靠,难道是道听途说,有人故意往梁王身上泼脏水,此人是何居心,编出个莫须有的罪名,愚蠢至极,难道是个阴谋,借此除掉梁王,永熹帝越想越深,觉出问题的严重性。 急召吏部右侍郎傅景觐见,密令他往江南查问此事,不得张扬,不得惊动地方官员,一切暗中行事,就是梁王尽量隐瞒。 傅景行至快到江南,改成便服,扮作商人,贩卖珠宝首饰,以推销珠宝首饰之名,在王府附近兜售,暗中查访几日,汝阳城的百姓未有传言说梁王的乱.伦的禽兽行径,梁王广纳姬妾美人倒是真的,江南一带自瘟疫后,百姓重又安居乐业,一派太平盛世,江南百姓对梁王除了好色之外,没有别的微词。 傅景好生纳闷,这程方从哪里听来的传言,捕风捉影,空穴来风,以程方的为人奸猾,无中生有,诬陷梁王,这种事情打死不会做的,这不是拿着鸡蛋往石头上碰,就算他作为朝廷钦差,奉旨赈济江南,梁王怠慢他,不至于干出这等蠢事,不能就这样回去交差,万一程方奏的是实情,事情捅出来,自己失察之罪,傅景为慎重起见,佯作兜售珠宝,继续在王府附近打探。   ☆、第121章 朝莺抱着她的雪球走了,海棠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笑着道;“朝莺夫人天真无邪,一点都不像已为人妇,还像未出阁的少女。” 紫霞摇头,“到底是年纪好小,听说是家中独女,父母必定爱如掌上明珠,一乘小轿子抬进王府,她刚进王府那阵子镇日想爹娘,这来了一年多,混熟了,小孩子心性,习惯了,不怎么说想家的话,有时说起她娘家的事,还笑嘻嘻的。” 几个人说了会朝莺,柳絮转了话题,对紫霞道:“今晚上家宴,午膳不用吃正餐,告诉御膳房不用送我们时雪阁的膳食,让老宋妈准备几样点心垫垫肚子,就着茶水吃,不用太麻烦。” 紫霞答应一声,就去御膳房。 吃过午膳,念琴和海棠从井里提上水,二人抬着水桶,小厨房里秦婆子负责烧水,备主子沐浴,柳絮即便是冬日,每日必洗一次澡,成了定例,从前住柳家老屋子,没有大木桶,她把洗衣裳的大木盆清洗干净,利用饭后锅灶上余热,坐壶水,擦洗身子,王府里要想沐浴则方便许多,沐浴用的木桶极大,两个人洗都宽绰,念琴和海棠一趟趟抬水,倒入木桶里,来回十几趟,紫霞从窗子里看念琴和海棠两个人抬着一桶水,趔趔趄趄地,走上台阶,泼洒出小半桶,对柳絮道:“现在主子房里就这几个人,王妃提过给时雪阁拨过几个丫鬟来使。” 柳絮想都没想,回绝,“人少清净,我一个人没有多少重活,何况我住王府不长久,何必费事,找麻烦。” 紫霞闻言一惊,脱口道;“姑娘要去哪里?难道要离开王府吗?王爷答应吗?”紫霞个性沉稳,一连气的问话,可见真急了。 柳絮看她紧张,为安慰她笑笑,“我就这么一说,我住在前院,终不是长久之计,我跟王爷之间早晚有个了断的。” 紫霞面露为难,“姑娘要是走了,紫霞去哪里找这么好的主子,姑娘跟王爷不是没有可能,姑娘跟王爷虽然辈分上是甥舅,不过是远亲,姑娘若想跟王爷在一起,办法多得是,略加遮掩,只要做得对外能说出去体面,奴婢想皇家也就装聋作哑,没人过问了。” 柳絮看着紫霞,这丫鬟精通人情世故,处事沉稳,她不可能猜透自己的心,柳絮淡然一笑,“真正相爱的两个人,是平等的,没有平等,谈不上真爱,爱首先是彼此尊重的基础上。” 紫霞似懂非懂道:“姑娘说的意思奴婢明白,嫁个夫君两个人一生一世,可是朝中大小官员,甚少娶一个嫡妻的,不是平民百姓,穷得没有饭吃,养不起,只能娶一个妻子,总之,奴婢说不好,姑娘的要求太高了,能做王爷的姬妾,就是皇家的人,荣华富贵,锦衣玉食,一般人家想巴结都巴结不上。” 柳絮知道紫霞不能完全理解自己说的话,不妨说得更明白点,于是看着紫霞道;“退一步说,侧妃夫人也是妾,自己男人是主子,不是丈夫,彼此没在一个高度,若说有爱,不够纯粹。”紫霞琢磨姑娘的意思是说做妾,半仆半主,跟王爷不对等。 紫霞有点听明白了,表姑娘心高气傲,不屑做小,跟王爷之间不是辈分问题,二人之间横亘着一条无法逾越的深涧,紫霞泄气,看来表姑娘离开是迟早的事,王爷不可能拴住表姑娘一辈子,何况如今的局面,一层窗户纸,捅破了,王府里的人若知道真相,还不炸锅了,表姑娘若留在王府须得有正式的的名分,不能不明不白的。 紫霞心底是不想表姑娘离开的,遂小心试探道;“王爷对表姑娘是真心的,奴婢从上次瘟疫的事,就看出来来,若分开,对王爷和表姑娘不公平,太可惜了。” 柳絮蹙眉,眼睛望向窗外光秃秃的梧桐树。 楼下说话声隐约传来,像是来人了,一会,念琴上楼来,后面跟小路子,念琴笑吟吟的,“主子,看谁来了。” 小路子进门,倒头便拜,砰砰叩了几个响头,“奴才拜见表姑娘,从今起奴才就侍候表姑娘了。” 念琴站在旁边满脸喜悦地替他说,“王爷命路公公过来侍候表姑娘,顺带保护姑娘。”念琴和小路子自上次合伙骗信夫人,结下友情,听说小路子来时雪阁比谁都高兴。 柳絮能看出来,赵琛身边的太监都是有点身手的,平常侍候兼保护王爷。 王府频繁出事,赵琛对她不放心,挪到前院,今侧妃夫人们回来,用意明显,让小路子随侍左右,近身保护她,怕她像上两次遭暗算,可见赵琛对王府里一干女人不放心。 柳絮故意逗他道;“侍候我,让路公公受委屈了。” 小路子爬起身,连连摇手,道:“奴才不委屈,奴才说句背主的话,奴才巴不得侍候表姑娘。” 念琴帮小路子张罗住处,放铺盖,小路子住在时雪楼倒座南房里,挨着王府侍卫住的地方。 这厢,众姬妾从王妃屋里散了,清宁夫人最后走的,单独跟王妃说几句体己话,陈氏问;“媛儿怎么了,听说先回去了。”陈氏问的是大郡主,清宁夫人生的。 “媛儿身子骨弱,行远道吃不消,这几日没怎么吃东西,一个劲嚷不舒服,妾让人把她先送回房,歇着了。” “媛儿这身体三天五头病,也够你操心的。”王府众多姬妾中,陈氏与清宁夫人相厚,二人又都生下女儿,自然彼此的话题多一些。 “媛儿不舒坦,你快回去看看,她屋里那几个丫鬟年轻,照顾不周全。” 请宁夫人跟王妃告退,出来上院,其她女人都先走了,她回到自己房中,她房里留下看屋子的一个贴身大丫头叫佩兰拜见主子,别的话不及说,先拿出一封家书,呈给清宁夫人,“这是夫人的娘家苏府送来的,说有急事,奴婢不敢耽搁,苏府里一个老家人大前就送来了,主子没回来,奴婢听事情紧急,干没折,可算等到主子回来,不知耽没耽搁正事。” 苏氏看是娘家差人送来的一封家书,是她父亲的亲笔,当下拆开,阅了一遍,佩兰站在近旁,就看主子看完,神色突变,苏氏的陪房孔胜家的,和佩兰互看看,孔胜家的是苏氏母亲的陪房,苏氏出嫁,苏母不放心,就让孔嬷嬷跟了她。 孔嬷嬷知道事情严重,使了个眼色,屋里小丫鬟都悄声退下。 苏氏捏着手里的家信,嗤笑一声,“天大的笑话,王爷一年前摔下马,伤好后,御医诊出王爷阳衰,自此王爷不近女色,放着一府的姬妾,守着空房,把表姑娘弄进府,明着说王爷不能人事,不能人事还挑人,跟正经妻妾不成,跟表姑娘就成,表姑娘还真是有本事,能医好王爷的弱症。” 佩兰听主子说房事,脸不由红了,不好搭茬,孔嬷嬷是过来人,从苏氏话里听出点门道,心里暗惊,问;“主子是说王爷跟表姑娘不清白,王爷跟表姑娘可是隔着辈分。” 苏氏把书信递给她,孔嬷嬷颇识得几个字,信上大概意思看懂了。 孔嬷嬷颇有心机,不然苏母不会让她跟着女儿到王府,孔嬷嬷看完,沉思片刻,狐疑道:“这事就怪了,咱们在王府不知道,京城离着这么远,连皇上都知道了。” 苏氏含酸道:“我们都是睁眼瞎,王爷瞒得好,我就说这一年见了王爷冷冷淡淡的,跟从前不一样,原来是这么档子事。” 佩兰听二人对话,听出事情原委,道:“奴婢就不明白,王爷收了表姑娘就是,王爷难道想放着阖府的姬妾都不碰,跟表姑娘俩个人一心一计过日子。” 苏氏呆呆坐着,生闷气。 孔嬷嬷经得事多,遇事拎得清,劝道:“主子生的是什么闲气,要说生气该是王妃生气,男人也就新鲜一阵子,难道还能一辈子放着王府里妻妾不理,依老奴看,过了热乎劲,王爷就回了心,主子,这不是置气的时候,主子应该赶紧拿家书给王爷看,提前知会王爷,关键时刻,主子站在王爷一边,以大局为重,替王爷着想,方显出主子贤惠,王爷感念主子的情意,今后对主子自是与别个不同。” 孔嬷嬷一席话,苏氏茅塞顿开,王爷恋着表姑娘,王妃看情形是知情的,保不准有别的侧妃夫人知道,都装聋作哑,装贤惠人,独自己生气,跟王爷较劲,一点好处都没有,王府里这些女人,多一个没什么,孔嬷嬷说得对,还是趁此机会在王爷跟前立个功,日后王爷对自己另眼看待。 苏氏想明白,把家书放在袖子里,对二人道:“随我去王爷书房。” 书房里 赵琛负手来回踱步,宫保道:“这个人形迹可疑,奴才命人观察,已经有三日了,在王府附近打听王府里的事,王爷说抓是不抓。” 赵琛站住,摆手,“再等等,看他到底想干什么?” 这时,满福跑进来,“王爷,苏夫人求见王爷,有要事跟王爷说。” 赵琛对宫保道;“先别惊动他,看着他,别让他走掉,弄清楚他真实身份和来意。”   ☆、第122章 赵琛接过苏侍郎的家书,阅了一遍,皇上对柳絮的事情已然一清二楚,他放下手中的书信,对苏氏道:“我知道了,你放心,我自会处理的。” 又温和地问;“听说媛儿一路颠簸,身子不舒服,好些了吗?本王传王御医来仔细给媛儿诊诊脉。”王御医是从宫里跟梁王到江南的,曾任太后和皇上贴身御医,皇帝怕梁王初到江南水土不服,特意把信得过的御医派来梁王身边。 苏氏心里高兴,自己听了孔嬷嬷的话看来是对的,王爷疼爱女儿,和颜悦色跟自己说话,不似从前冷淡,显然王爷感念对自己识大体。 遂笑说,“郡主一回来就好多了,小孩子过两日就没事了。” 赵琛侧头对满福道;“去把上次见驾,父皇赏赐的一盒合浦珠拿来,赏给苏氏。” 满福进去,一会出来,手里捧着一个小巧精致檀香木镶宝石匣子,打开,苏氏低头往里看去,一匣子珍珠,皎洁浑圆,瑰丽多彩,成色就是宫中也难得一见,苏氏心底喜欢,忙含笑福了一福,“谢王爷赏赐。” 苏氏抱着匣子走出书房,立了功,领了赏赐,一封书信,换了一匣子上好的珍珠,划算,欢喜地走了。 赵琛揣上书信,往外走,宫保不知王爷要去何处,后面紧跟着,宫保看王爷往时雪阁走,心想这是去找表姑娘,快走到时雪阁,就看柳絮和念琴、小路子从垂花门里出来,柳絮裹着一身雪白狐裘,头上戴着狐裘风雪帽,纤细的身材变得臃肿,像雪团一样,着实可爱,赵琛唇角上弯,朝她走了过去,柳絮侧头看见他,停住脚步。 赵琛笑问;“穿这么厚实,是要去哪里?” 柳絮怀里抱着喜鹊登枝梅镂空暖手炉,笑盈盈的站在雪地里,“王妃花厅设宴,为侧妃夫人们接风,王爷不是也要去吗?王爷找我有事?” 赵琛点点头,“有事。” 柳絮歪头,眨巴着一汪水似的大眼睛,唇角噙着笑道:“王府女眷们都翘首以盼,王爷难道是故意吊人胃口,急煞人也!” “你取笑我吗?”赵琛伸手取下她头顶一小片枯叶。 柳絮大眼睛清亮水润,面色如雪一般纯净,赵琛倏忽感到胸口那封信沉甸甸的,“进屋里说。” 柳絮转身,二人往垂花门里走,赵琛看见跟在柳絮身后的小路子满脸喜色,笑道:“你这奴才是不是愿意在表姑娘这里,比跟我强多了。” 小路子嬉笑着道:“王爷问的让奴才怎么回答,奴才说这里好,得罪王爷,奴才说跟着王爷好,表姑娘日后不待见奴才,要奴才说,王爷和表姑娘能一块侍候就好了。” 赵琛听了心里受用,佯作绷着脸,瞪了他一眼,“油嘴滑舌。” 宫保瞅了他一眼,心道,这小兔羔子倒是会察言观色,溜须拍马,专拣好听的说。 几个人又回到时雪阁,赵琛虚护着柳絮上了红木楼梯,紫霞和海棠看见王爷和主子一块又折回来,急忙搬过两个碳火盆,又搬来两把椅子,时雪阁里热气扑面,赵琛解开狐裘鹤氅,宫保接过,柳絮宽衣,二人坐在碳火盆旁。 赵琛从怀里摸出那封书信,递给柳絮,“你先看看。” 柳絮接过,粗略地看了一遍,又回头目光停留在一句话上,半晌,柳絮抬头看着赵琛道;“信上说皇上在御书房批阅奏折,直奔后宫找淑妃娘娘,皇上是看了朝臣上的折子,才知道梁王府的事,皇上不是捕风捉影。” 赵琛认同地道:“且这个时间,掐指算算,正好是都御史程方赶回京城。” “这就是说,程大人来江南赈济,听到了什么,回京后立刻上奏折。”柳絮接话茬道。 “程方来了三日,当时汝阳城里刚遭遇瘟疫,百姓还未从大灾中缓过神来,大多数人家都有亲人在瘟疫中丧生的,百姓沉浸在悲痛里,有谁会有闲心议论王府里的家事。”赵琛分析得入情入理,丝丝紧扣。 “程方住在王府,如果有通消息的,只能是王府的人。”柳絮笃定地道。 二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神中得到了准确的答案。 少顷,赵琛又道;“程方走的当晚,有个侍女去见过他,进去程御史屋里片刻即便出来。” 柳絮看着赵琛,从他眼神中,柳絮敢断定那个侍女他已经查出是那个房里的。 “程方与王妃的父亲陈老大人私交甚厚,不过程方非正人君子。”赵琛把事情点透。 这跟柳絮之前猜测吻合,柳絮轻轻地道;“她也该有所动作。” 赵琛望着火盆里的烧红的炭块,像是自言自语道;“王府附近有个人这几日一直盯着王府,暗中打探,我猜得不错的话,那一定是皇上派来的人。” 柳絮微微惊讶,若是百姓家父子,父亲听说儿子做事不妥,直接招呼儿子讯问,皇家就不一样,父子之间像是隔着一层,诸多顾忌猜疑,往往造成彼此陌生和疏淡,皇家亲骨肉之间薄凉。 “王爷预备怎么办?”柳絮垂眸道。 “在先上奏折把事情真相说出来,父皇听旁人禀奏,或许有失偏颇,把本来简单的事搅得复杂了,若有奸佞之人进谗言,我怕对你不利。”赵琛似乎早已想好应对之策。 柳絮有许多话,几次想说出来,话到嘴边,生生又咽了下去。 清宁夫人出了梁王的书房,佩兰和孔嬷嬷等在门外,看主子出来,忙上前,清宁夫人把手上匣子递给佩兰,佩兰和孔嬷嬷看主子拿出来的匣子,不用看里面东西,一看匣子上镶嵌的宝石就知道这匣子里面的东西价值不菲,这一趟没白来,一张纸,换一匣子宝贝,值不值看是不是用对地方。 清宁夫人主仆三人一路走,主子不说话,二人知趣不问,直到进了垂花门,走到中门以里,清宁夫人看看左右无人,小声对孔嬷嬷道;“王爷如今把表姑娘捧在手心里,得了信,定然百般向圣上申辩,维护心尖上的人,可惜这次便宜了她。”清宁夫人出于女人本能的嫉妒,话里有些许不甘。 孔嬷嬷看左近无人,压低声道:“主子的心思老奴知道,不就是憋着一口气没出,这好办,何须主子出头做这恶人,遭王爷不待见,主子只需要如此这般。”说着,伏在苏氏耳边说了几句。 苏氏哼了声,挑眉道;“如此甚好,既卖了王爷一个人情,又让她在王府站不住脚,就算是将来王爷收了她,她自己也没脸,日后在人前硬气不起来。” 孔嬷嬷乃干练之人,不到半个时辰,王爷跟表姑娘俩人背地里偷情,一阵风似的在整个王府里传开了,这是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一传十十传百,下人们中间先传开了,又传到各房主子耳朵里。 花厅设宴,王爷未到场,一干女眷交头接耳,私下里议论,越传越离谱,传到最后,表姑娘早在进府前就让王爷给睡了,破了身,已不是黄花大姑娘。 众口正津津乐道这天大的丑闻,突然,太监喊了声;“王爷驾到。” 柳絮同赵琛一同出现在花厅门口。 花厅上一干女眷眼光齐刷刷望着门口,瞬间都张大了嘴巴,惊得眼珠子若没眼眶挡着,都能脱落,掉在地上。 梁王赵琛和表姑娘柳絮大大方方并肩走进门,整个花厅里鸦雀无声,这一干女眷等了许久,正等着看一出好戏,看表姑娘如何灰溜溜的进门,胆怯地找个没人地方,忍受众人鄙夷和嘲笑,不敢直视众人带着侮辱的目光,被羞辱得抬不起头。 大大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表姑娘神态自若,不卑不亢,跟王爷大大方方,没有丝毫龌蹉之感。 众人站起身,低身行礼。 赵琛跟陈氏坐在并排上座,王妃陈氏这一晚上,装聋作哑,抱着想看柳絮出丑心态,出口恶气,王爷跟表姑娘一点不避嫌,一道来,尴尬的不是表姑娘,反倒是自己。 朝莺早已听见身边人闲言碎语,朝莺不肯跟众人一起诋毁柳絮,众口难敌,她半信半疑,看见柳絮进门,摆手招呼柳絮,柳絮坐去她旁边。 朝莺一把扯过她,瞅瞅左右,都朝她二人看,朝莺自己先急得脸红了问不出口,憋了半天,柳絮看见众人朝她投来的目光隐含轻蔑不屑,柳絮佯作看不见。 赵琛一进门,就看出气氛不对,瞅了一眼身旁的陈氏,陈氏反应过来,忙吩咐下人,“王爷到了,开席。” 两排侍女鱼贯而入,上酒菜,众人偷眼漂着柳絮,朝莺趁着上菜忙碌功夫,红着脸,艰涩地小声道;“表姑娘,她们说的难听话,不是真的,我不信表姑娘像她们说的真跟王爷……” 柳絮看整个花厅,唯有这一个人真正关心自己的,一干女人投来目光鄙夷中掺杂着妒忌。 这时,赵琛咳了一声,端起酒盅,“今合家团聚,本王先敬大家一杯酒。”赵琛扬手喝干。 王爷喝了,众姬妾随着喝干。 赵琛端起第二盅酒,对陈氏道;“本王敬王妃一杯酒,本王没在王府这段日子,遇上大难,王妃主持中馈辛苦了。” 陈氏看丈夫当着众姬妾的面,抬举自己,高兴举起酒杯,“王爷辛苦了。”夫妻二人喝干了酒盅里的酒。 赵琛三次端起酒盅,敛起笑容,声音冷冽:“府里有人别有用心,散播谣言,诋毁表姑娘,企图搅浑这潭水,若让本王查出是那个所为,别说本王不顾念旧情。” 一干姬妾收回看柳絮恶意的目光,顿时花厅里消停了,没人敢重提方才的话题。 赵琛的话是个警告,赵琛的凌厉目光扫过众人,都不觉哆嗦一下,没人敢直眉楞眼盯着柳絮。   ☆、第123章 赵琛端着酒盅,凌厉目光扫过众人,酒水没喝,泼洒在地上。 陈氏接话茬道:“大家都听清楚王爷说的话了,若有那个背后嚼舌根,妾身不管她是有脸的还是没脸的,家法重重惩治。” 众人纷纷应和,“听清楚了。” 柳絮跟端起饭碗,挑了几样爱吃的菜,夹了几箸,王府女眷们自王爷疾言厉色和发下重话,王妃紧跟着敲打几句,都不敢太过放肆,明着有所收敛,暗地里拿眼睛偷瞟着柳絮。 王府歌姬献舞助兴,花厅里丝竹细细,气氛热闹起来,虞侧妃率先给王爷敬酒,紧接着一干姬妾纷纷敬王爷和王妃,独朝莺不往前凑,只跟柳絮吃酒闲聊。 康宁郡主按照以往惯例,坐在柳絮对面,暗地里留意观察柳絮,看她旁若无人,从容淡定,小口吃饭,丝毫没因此影响食欲和心情,柳絮吃完一小碗饭。 柳絮一抬眼,似无意往康宁郡主这厢看了一眼,柳絮点下头,康宁郡主颔首。 柳絮跟朝莺喝了几盅酒,看康宁郡主朝她席上走来,赶紧起身相让,吩咐人在席上设座,跟康宁郡主互相谦让,然后入席。 康宁郡主身后跟着一个侍女,手上端着一托盘,上面摆着一把羊脂玉酒壶和两个玉盅,放到桌案上,斟满两个酒盅,康宁郡主端起一只玉盅,微笑着对柳絮道;“表姑娘,你我二人投缘,相见恨晚,借此我敬表姑娘一盅,请表姑娘赏脸。” 柳絮正犹豫着找个什么借口,拒绝喝,她在王府里住着,凡事加着小心,别人送的吃食她一口不动,一日三餐膳食,下箸前,都有侍女丫鬟试毒,康宁郡主不大可能在酒水动手脚,对王府一干女眷柳絮还是不能掉以轻心,她跟赵琛的关系,已摆在桌面上,她不能不加小心。 康宁郡主接着道;“这酒跟上次我给表姑娘送的那坛子酒是一样的,表姑娘喝着怎么样?” 康宁郡主提到送她那坛子酒,柳絮立刻就找到理由,于是笑道:“提起这酒,真是好东西,郡主派人送过来酒水,我嘴馋,当即开封,就喝了一盅,这个酒劲可真大,就一盅喝下去,郡主猜怎么着,我足睡到第二日晌午,自此在也不敢喝了,嘴馋忍着不敢碰。” 说罢,柳絮端起自己的银盅,她自己酒盅里的酒水是侍女已经试过毒的,且王府酒宴使得都是银器,古代大多下毒使用□□,□□遇银变黑,即使银器没试出来,不是还有拿人试酒菜这一关,因此,王府膳食安全方面,应该无忧。 康宁郡主眼底露出不易察觉的狐疑,“表姑娘说喝一盅便醉得一塌糊涂,我这酒是皇宫里酿制,专供宫里妃嫔喝的,轻易不醉人的,难道表姑娘酒量这么差?” 柳絮笑得心无城府,似无意说道;“可不是,睡得跟死猪似的,几个抬都不知道,我的侍女说,叫都叫不醒。” 康宁郡主目光闪了闪,手握着酒盅,似笑非笑,“表姑娘说的我没有体会,许是我的酒量好,从来没喝醉过的缘故,或许是我在宫里喝习惯了,外人头一次喝这酒,一下子不适应。” 柳絮歉意地道;“可惜,郡主一番好意,我无福消受。”说罢,朝康宁郡主抬了抬手里的酒盅,相让,然后一口气喝干,康宁郡主也大气的一口喝下去。 朝莺一旁看二人喝酒,听二人对话,好奇心大发,对康宁郡主嬉笑道;“宫里酿制的酒,一定是极好的,郡主能不能赏我一盅尝尝,试试我的酒量,看我会不会像表姑娘那样醉倒。” “朝莺夫人若想喝,我屋里还有,你先喝一盅尝尝,若喜欢,回头送一些给你。”康宁郡主大方地道。 朝莺端起柳絮不喝的那盅子酒,巴巴地就想喝,柳絮笑道;“要说我不争气,上次喝下一盅酒,昏睡一日不说,二日起来脸上起小红点子,这么金贵的东西白糟蹋了,竟喝不出好来。” 朝莺端起酒盅刚想往嘴里灌,一听柳絮说喝完脸上起红点子,有点迟疑,最终放下,柳絮故意笑推她道;“郡主一番好意,偏我们俩个不成器的不能喝,也罢,省下好酒,让会品酒的人喝,我二人喝也是糟蹋东西。” 柳絮说完,亲手执壶满上自己的酒盅,举起酒盅,歉意地道;“我敬郡主,郡主喝一盅,我连喝三盅谢罪。”一仰脖,一盅酒灌下,又自己斟满,连着喝下两盅。 康宁郡主并不挑理,反亲热地笑着扯她衣袖,阻止她再喝,“表姑娘,别喝太急了,看一会难受闹腾,我又没说怪你,我要知道你身体不能喝,你想喝我都不让你喝。” 朝莺一旁来了精神,柳絮一口气连喝三盅,她不示弱,端起自己酒盅,“我陪表姑娘喝,要喝多大家一块喝多。” 命丫鬟拿大盅子,满上,像柳絮似的痛快喝了,朝莺喝得兴奋劲上来,还让丫鬟斟酒,柳絮夺下她手里的酒盅,“愿意喝,回你屋里关起门喝,一会喝多了,惹人笑话。” 朝莺没有醉意,反倒越发精神,斟满酒盅,举起,“咱们三个人一块喝一盅,怎么样?” 康宁郡主笑着应和,“好啊!” 赵琛一直注视着柳絮这厢,柳絮几个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赵琛看柳絮被两个人架着喝酒,离着远,不好出头阻止,想想,对身旁的陈氏道;“本王还有些公务要处置,先回去了。” 赵琛说完,朝宫保耳语几句,宫保走到柳絮桌前,“表姑娘,王爷有事先回前院,王爷说了,晚些时中门落锁,表姑娘还是跟王爷一块回前院。” 王府女人们一晚上眼睛在赵琛和柳絮身上溜来溜去,越是怕被人说,心里越有鬼,众人好奇心越重,赵琛索性跟柳絮正大光明接触,这些女人反倒失去谈资和兴趣。 柳絮正不想在这里,苦于无法脱身,赵琛给她找了一个好借口,她跟康宁郡主告辞,跟朝莺说了一声,离席,花厅里女眷们盯着王爷和表姑娘背影看,王爷高大挺拔,表姑娘纤细袅娜,二人乃一对璧人,刚柔相济,相得益彰,头一个虞侧妃心里泛酸。 赵琛和柳絮出了大殿,离开众人视线,不乘软轿,步行出了二门,赵琛责怪地道:“你今晚不该喝那么多酒水,晚上闹酒折腾,伤身子。” 柳絮调皮地朝他挤了下眼睛,哼了声,道:“你太小看我了,喝这几盅酒也就是哄她们玩,不信改日我跟你比酒量,保证不输给你。” 赵琛嗔怪道:“你要喝跟我喝,以后这种场合不许逞能。” 柳絮嘟囔道;“不是我想喝,是康宁郡主不放过我。” 赵琛好奇地问;“我老远看着她拿酒来敬你,你是怎么推搪的?” 赵琛放慢脚步,故意等柳絮并肩走,柳絮就把方才的事说了一遍。 赵琛噗嗤笑了,“这话对她说,正应景,若换了旁人,较真起来,你还真不好办。” 柳絮冷哼一声,得意地道;“就是她我才说这话,她今晚又睡不着觉了。” 二人说着话,柳絮看赵琛跟自己往时雪阁走,停住脚步,“你不用送我。” 赵琛停住步子,仔细打量她,看她身不摇,腿不晃,“我眼看着你喝下不少酒,足见酒量是不错,要知道我就不用白替你担心。” 柳絮洋洋自得,“本姑娘从来就不知道喝醉是个什么滋味。” 说罢,朝前走去,赵琛站在她身后道;“记住了你说的?” 柳絮回过头,脚步不停,“我说什么了?”寒风把她清脆的声送到赵琛耳朵里。 赵琛扬声道;“你说跟我斗酒,我可玩真格的,要赌就赌大的。” 柳絮一听,来了兴趣,回身,往回走了两步,挑衅地道;“你说赌什么?” 赵琛使出激将法,“我说赌的筹码可大,不知你敢不敢?” 柳絮被他一激,嘴硬道;“有什么不敢,你说吧!赌什么?” 赵琛唇角笑意深了一重,“赌人,你输了,你归我,我输了,归你。” 赵琛不等她回答,噙着笑道;“说好了,不能反悔。” 说完,掉转身,朝寝殿走了。 柳絮站在原地,翻翻眼皮,嘟囔,“合着我输了赢了,都一样。” 念琴和小路子从后面赶上来,小路子兴奋地问:“姑娘要和王爷斗酒?” 柳絮反问道:“怎么,你觉得你家姑娘赢不了吗?” 小路子头摇得像拨浪鼓,“不中,姑娘一准输了,姑娘不知道我家王爷的酒量,千杯不醉,反正奴才跟王爷这么久,就没看见王爷真的喝醉过,喝醉除非是装的。” 柳絮岂肯示弱,吹嘘道:“那改日就让你看看,你家王爷喝醉是个什么样子。” 念琴很感兴趣地道:“何时比试,奴婢都等不及了,奴婢就想看看姑娘是怎么赢王爷的。” 柳絮看了念琴一眼,这看热闹不怕事大,连自己的丫鬟都撺掇自己同这厮比试,不过比试的赌注可以好好推敲一下。 赵琛回到书房,坐在书案后的椅子上,斟酌片刻,提笔写奏折,写好后,交由人连夜赶赴京城。 赵琛送出折子,甚是不安,皇帝金口玉言,一言九鼎,如何处置此事,虽为父子,他猜不出,全凭皇帝老爹一时心情。 傅景连着在王府周围转悠几日,拿银子买通一个出府办事的小厮,终于查清楚,王府里确实住着一位表姑娘,据说是王爷远亲,表外甥女,别的那小厮一问三不知,傅景只好打道回京。   ☆、第124章 永熹帝一甩折子,“荒唐,此事甚是荒唐,简直就是儿戏。” 永熹帝从御书案后走下,负手在御书房来回转悠两圈,径直朝门外走去,一干太监宫女急忙紧随其后。 永熹帝上了御撵,吩咐一句,“去锦绣宫。” 太监魏权忙高声喊道:“圣上起驾,去锦绣宫。”皇帝前呼后拥往后宫去了。 淑妃姜敏提前得了信,盛装出迎,带领一宫的人,在锦绣宫门前,跪迎圣驾。 皇帝一下御撵,淑妃行礼,“臣妾拜见皇上,皇上万福金安。” 永熹帝扶起她,相携进了锦绣宫宫门,淑妃殷勤侍候皇上宽衣,脱靴,亲手捧上茶水,嘴甜地道:“皇上这阵子辛苦,大周朝有皇上这样的明君,真是百姓之福,社稷之幸。” 淑妃留意皇上进门比上次脸上好看不少,不用说又是为梁王的事来的。 后宫中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新进的秀女各个妙龄少女,年轻貌美,皇上极少到旧日妃子寝宫,一年之中,偶尔来一趟,应卯,做做样子。 淑妃娘家姜府送进信来,说书信已派人送到梁王府里,淑妃掐指一算,梁王的折子该送上来了。 淑妃殷勤地替皇上捏肩,永熹帝摇晃一下脖颈,哼了声,似乎舒服多了,淑妃妩媚娇柔声似少女,“皇上,琛儿的事查清楚了吗?” 永熹帝哼了声,“这个孽障,玩女人还玩出花样,闹了半天,跟那柳姓女子非亲非故,说认下甥舅是闹着玩的,堂堂王爷,胡闹也该有个分寸。” 淑妃惊讶,“还有这种事,我当真是惠妃妹妹的娘家亲戚,原来是这么回事,若不是皇上圣明,派人去查问,差点就冤枉琛儿。” “朕派去查问的人还未回来,是琛儿自己上折子,奏明江南瘟疫的事,顺带说纪侧妃殁了,捎带说了这宗事,朕猜想是傅景去江南暗中调查此事,让琛儿知道,怕朕责备,故此上折子,奏明此事。” 淑妃佯作不知情,“臣妾方才还寻思,琛儿能掐会算,知道他父皇过问,主动坦白,原来是皇上派傅大人去了江南。” “琛儿在女人上用心,别的事却不糊涂,从小聪明过人,比他几个哥哥都强。”永熹帝气自然而然消了。 淑妃赶紧凑趣奉承道;“琛儿这聪明劲,像皇上,怪不得人常说,龙生龙、凤生凤。”淑妃突然意识到说走嘴了,及时打住话头,没敢往下说。 永熹帝让淑妃捏得脖颈松快多了,阖眼道;“梁王府里纪侧妃殁了,朕想莫不如就把这柳家女子封个侧妃,安了琛儿的心,反正梁王府侧妃位虚,不用另外择人选,不过,琛儿折子上写的,这柳姓女子不愿与人做小,朕想这侧妃名分不至太委屈了她。” 淑妃听了,心想,这姓柳的女子真是好命,一个小户人家的没见过什么大世面,一进府就封侧妃,心底为自己的外甥女抱屈。 遂进言道:“皇上,这姓柳的女子乃出身寒门小户,不懂规矩,上不了台面,再说,进府就封侧妃,资历尚浅,恐王府里众姬妾不服,梁王府里的姬妾都入府比她早,有的还是从京城随着过去的,论资排辈,轮不到一个乡野丫头封侧妃。” 永熹帝道:“此言差矣,不看别的,就冲着她能让琛儿的心留在她一个人身上,就是不一般的女人,王府里女人多,怎么都栓不住琛儿,封个侧妃放在府里,比他出去胡闹,丢皇家的脸强。纪侧妃殁了,正好补上,回头下旨册封,让内务府上玉蝶,这回柳家姑娘总该愿意了,琛儿也该满意,体会出他父皇的拳拳爱子之心。” 皇上把话都说到这份上,淑妃自是不好说什么,保全了梁王,让姓柳的女子捡了一个大便宜。 傅景不等还朝,半路被截住,奉皇命重返江南,傅景知道自己慢了半拍,皇上京城里消息通达,把事情的原委摸得一清二楚,傅景一想,数九寒冬,额头上直冒冷汗,不敢怠慢,马不停蹄,顺着原路奔了江南而去。 这一次,傅景不着便服,堂堂正正,大摇大摆穿着官服,来到梁王府门前,递上名帖,下人往里通传。 梁王命他觐见,傅景整整衣冠,到王府大殿,看见梁王,行大礼,“下官拜见梁王千岁。” 赵琛和颜悦色,“傅大人免礼,皇命在身,不必行此大礼。” 傅景听出梁王千岁早已洞察他一切,自己还以为人不知鬼不觉,暗中查访。 傅景脸红,抱拳作揖,“请梁王千岁饶恕,下官奉旨调查,不得已而为之,下官多有得罪,梁王千岁大人大量,失礼之处,万望包含。” “大人请坐,不必过谦,大人乃奉旨行事,并未得罪本王什么,但不知大人离开江南,为何回转,难道还有什么要事未了吗?”赵琛看着傅景去而复返,便猜到几分。 傅景不敢实打实的坐下,屁股挨着椅子边,神情甚为恭敬,“回王爷,臣已要返京,半路接到皇命,臣听闻是喜事,连夜往回赶,一刻不敢耽搁。” “怎么大人说本王有喜事,但闻其详。”赵琛急于知道父皇下了什么旨意,怕对柳絮不利。 傅景探身道;“回王爷,圣上的意思是让微臣转达王爷,圣上开恩,说王府里住着的柳姓姑娘,上表册封为侧妃,这可不是喜事一件。”傅景暗中得意,自己有得罪梁王之处,这天大的喜事,略为瞄补,梁王一高兴,还能怪他吗? 谁知梁王听了,面色一点点沉下来,敛起笑容,傅景正纳闷,梁王开口道;“不瞒大人说,这柳家女儿发誓平生不与人做小,是柳家女宁可做丫鬟,不愿意做妾室。” 梁王一番话,大大出乎傅景预料,这女子太心高气傲了,册封侧妃都不愿意,这是不是吊梁王胃口,欲擒故纵,道;“侧妃虽然屈居正妃之下,也是上了皇家玉蝶,俸禄比正妃略低,尊贵无比。” 梁王像是猜透他心思,“傅大人,本王了解柳姑娘,她绝不会答应,请大人回京,代为转奏皇上。” 傅景咧咧嘴,事已至此,不得不说出圣上的意思,“王爷,圣上这事已说得很明白,柳姑娘不能不明不白留在王府,圣上说若百姓不明真相,以讹传讹,有损皇家体统,皇上能做到此,已经是给了王爷天大的面子,柳姑娘也该知足了。” 傅景看梁王的脸色异常难看,阴得像是要滴下雨来,心中不免奇怪,圣恩浩荡,梁王还有何不知足的,摇摇头,想梁王一定是被这女子迷惑,难道那柳姓女子觊觎妃位,胃口未免太大了,王妃陈氏的父亲是自己的恩师,感情上他倾向于王妃一方,傅景略一思忖,打好腹稿,劝说道:“此乃圣上洪恩,圣上听到奏报,并未惊动朝臣,圣上舐犊情深,乃爱护王爷之意,王爷不难想象,若朝中的言官知道,柳姑娘册立侧妃之位有困难不说,搞不好以乱王府治罪,王爷三思,微臣之见,事情还是不要闹大,以免让圣上为难,拂了圣上一番苦心。” 赵琛深知其中利害关系,不得不承认魏景说的话有道理,上折子让皇上收回成命,似乎没不妥,做梁王府侧妃,柳絮能答应吗?柳絮即便答应,自己能过了心里这一关吗? 赵琛的心沉到低谷,面无表情地道:“魏大人一路辛苦,前厅设宴,为魏大人接风。” 魏景站起身,抱拳,“微臣承蒙王爷厚爱,感激不尽,王爷的胸襟,令下官感佩。” 客套几句,王府里摆酒设宴,江南文武百官作陪,赵琛应付一会,便推脱有事,离席。 魏景由文武百官陪着,推杯换盏,喝得尽兴,酒席宴将散之际,有个丫鬟悄无声息走进前厅,直奔魏景席上,众人喝得云山雾罩,无人注意,那丫鬟到傅景跟前,小声说了几句什么,傅景离席,跟着这丫头出了前厅。 一出来,丫鬟悄声道;“我家王妃在偏厅等大人,我家王妃求大人给陈老大人捎些江南特产。” 傅景跟随那丫头进到偏厅,偏厅中间隔着一道珠帘,王妃陈氏坐帘子后,傅景上前叩拜,“微臣傅景,拜见王妃。” 珠帘后传来一女子轻柔的声音,“傅大人不用多礼,设座。” 丫鬟搬来椅子,傅景告坐,看那丫鬟出去门外看着人。 陈氏隔着帘子道:“傅大人乃我父亲的门生,我就不绕弯子了,傅大人此来是传皇上旨意,敢问傅大人能告知一二吗?” 傅景心下犹豫,该不该告诉她,转念,柳姑娘为侧妃的事她很快就能知道,不如做个人情,索性说了,只要她不说出去,没人知道,于是道:“皇上口谕,把柳姑娘册封为梁王侧妃。” 陈氏身子一震,惊得站了起来,“怎么,皇上的意思是封她为侧妃,难道皇上就不怕人指摘梁王不伦行为。” 傅景对她的反应见怪不怪,以实情告知,“柳姑娘并非梁王的外甥女,乃是梁王千岁对府里人开了个玩笑,实则梁王千岁和柳姑娘无一点血缘关系。” 陈氏跌坐椅子里,这真相足以令她震惊,玩笑,丈夫开个这么大一个玩笑,把一个女人弄进府,冒充外甥女,难道就是图谋侧妃之位,或者更大的野心,图谋妃位,自己岂不是无形中帮了他二人的忙,不但赶不走她,还正大光明堂而皇之以侧妃身份进王府。   ☆、第125章 赵琛从前厅出来,脚步不自觉往时雪阁走,满福和满喜前面提着灯笼照路,赵琛走在甬道上,从沉重的脚步声里听出心里的沉重,王府里已掌灯,前面柳絮住的时雪阁里灯火通明,柳絮不喜欢黑,一到天晚,就把所有屋子里的灯都点上,通亮的,让人心里亮堂和温暖。 赵琛进时雪阁,小路子站在楼下,看见王爷过来,忙单腿跪下,“奴才请王爷安。” 赵琛脚步不停往楼上走,随口问;“你主子在干什么?” 小路子站在他身后忙道:“姑娘在东间里沐浴。” 赵琛掉头往东间走去,柳絮在屏风后沐浴,几个丫鬟紫霞、海棠、念琴都在忙活往木桶里续水,紫霞提着一个空桶从屏风后转出来,看见赵琛猛地一愣,脱口叫了声,“王爷。”惊得都忘了行礼。 赵琛看见屏风后柳絮的背影,透过青烟般的薄绢,赵琛影影绰绰看见柳絮一头青丝搭在木桶外,如黑瀑般垂落,露出雪白的削肩,圆润光滑。 柳絮仰躺在木桶里,正舒服泡着澡,猛然听见外间有男人的脚步声,紧接着传来紫霞惶恐唤王爷的声音,知道赵琛偏赶这时来了,她正往身上撩水,手臂生硬地停住,心随着那厚重的脚步声,快跳到嗓子眼,赵琛的脚步一声声,落在她胸口上,每落下一步,她的心停跳半拍。 柳絮浑身僵硬,脑子里一片空白,就能听见脚步声一下下的朝她越来越近。 突然,脚步声没了,柳絮感到那靴子最后落地的地方就在她身后,她不敢回头。 柳絮的衣衫搭在外间屋,紫霞正准备拿出去洗,换洗的干爽衣衫念琴没腾出空去衣柜里取,几个丫鬟既紧张又尴尬,垂头束手,站在一旁,看着自己的脚尖,眼光不敢往别处看。 赵琛磁性好听的声音响起,传入她耳鼓,“皇上口谕,要册封你为侧妃。” 这一声犹如晴空霹雳,震惊屋里所有的人,柳絮茫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半晌,气若游丝的声音透过水雾传出来,“王爷说什么,我没听清楚。” 赵琛又重复了一遍,“皇上拟册封你为梁王侧妃。”赵琛声音沉沉的,听不出一丝高兴。 几个丫鬟却听清楚了,几个人暗自互看看,脸上露出惊喜之色,鉴于王爷的脸色不善,低头不敢太过表露出喜悦。 赵琛说完,便沉默,等柳絮的反应,屋里静静的,没有一点声响,柳絮一动不动,背对着屏风,赵琛既想听她的回答,又怕她开口说话,怕她一开口,就什么都结束了。 隔着屏风,二人一里一外,僵持着。 良久,柳絮动了动,赵琛的心忽悠一下,柳絮声音细小而坚定,“你我缘尽于此。” 赵琛脚底下像是钉住一样,一动不能动,不能思考,不能说话,不能行走。 又过了有盏茶功夫,赵琛慢慢恢复意识,低低声道:“我若不答应放你走。” “尼姑庵是我的好去处。”柳絮想都没想,脱口而出,或许早已想好。 赵琛抽了口冷气,“柳絮,你的心肠真硬。”声音里饱含着怨气。 “别人也许觉得我不可理喻,王爷该理解我。”柳絮心平气和地道。 赵琛了解,他早就料到她会一口回绝。 “好,这样,你我二人斗酒,你若赢了,去留随便你。”赵琛决断地道。 说完,他徐徐转身,往外走,“明晚,绛雪阁,我等你。” 赵琛并没说,他赢了如何,但用意明显,柳絮若输了,自然由他摆布。 柳絮听着那沉沉的脚步声走远,木然坐在水里,紫霞端着盆悄悄出去,把外间主子的衣衫拿去洗,海棠去西间屋柜子里取衣衫,屏风后就剩下念琴和柳絮。 念琴看主子脸色凝重,小心地悄声问;“难道主子真想跟王爷斗酒,主子若是赌输了,就答应做侧妃吗?” 柳絮水润的大眼睛失去往日神采,呆呆的盯着某一个角落,像是自言自语道;“我赌他不会勉强我。” 黄昏时分,柳絮带着念琴和海棠刚出了时雪阁,天空不知何时飘起雪花,由于没出门,竟不知雪已下了多时,停停歇歇,早起便不曾间断过,地上已厚厚的一层,这是今冬的第二场雪,海棠长在南方,极少见雪,连下了两场雪,海棠兴奋地仰着脸,任雪花落在面颊上,“以往冬日没有雪,满眼枯燥乏味,姑娘斗酒若是输了,封了侧妃,就永远留在王府不走了是吗?”听话音,海棠是希望柳絮输。 柳絮故作轻松,嗔怪道:“你是谁的丫鬟,怎么长别人的志气,灭自己的威风。” 海棠脖子一缩,头低下,嘟囔,“奴婢不想跟姑娘分开。”心底实是盼着姑娘输的,她是怎么也想不通姑娘为何拒绝做侧妃,做王爷的妾也就罢了,侧妃是上了玉蝶皇家的人,俸禄和其它待遇是仅次于正妃,尊贵又体面。 念琴转身要折回取油纸伞,柳絮拦住,“难得下雪,雪中走走。” 主仆三人往绛雪阁方向走,绛雪阁附近的花园里白皑皑的一片,柳絮看着地上已覆盖一层积雪,心里郁结,便想排遣一下,对二人道;“刚下的雪干净,我们堆个雪人。” 说完,带头往深雪里走,雪深有寸许,柳絮穿着白底粉帮羊皮小靴子,雪深覆盖到小腿部。 三个人玩得尽兴,柳絮蹲在地上搓雪,堆雪人,突然觉得不对, 身旁多了一双大手帮着她把雪拢起来,她一偏头,惊讶地看见赵琛蹲在她旁边。 “记得小时候,冬日里一落雪,便添了这一项乐趣。”赵琛回忆着道。 柳絮赤手抓雪,柔白的双手冻得通红,赵琛注意到,不由分说,抓过她的纤手,冷得像冰块一样,赵琛握在掌心里,为她捂着,大手不停地搓着她一双冰凉小手,又放在唇边,哈气,柳絮摆弄雪的时候长了,一时半刻捂不热乎,赵琛便把她一双手放到自己脸颊上取暖。 二人离得很近,柳絮看见他眼中深切的怜惜,她眼眶一热,忙遮掩地垂下头。 待柳絮的手暖和了,赵琛为她裹紧披风,命令的语气,“你站在旁边看着,我替你完成。” 小路子和满福、满喜几个还有念琴和海棠,人多势众,加上雪厚,一会功夫,就堆起两个大大的雪人,柳絮站在一旁,看这两个雪人紧紧挨着,一高一矮,矮个雪人的头顶盘着一个发髻,显然是女子,另一个高个的雪人威武有阳刚之气,显然是男子,两个雪人的头同时朝中间偏,靠在一起,显得很亲近。 赵琛解下斗篷,给两个雪人一块罩在身上,这老远看去,像是一对情浓的年轻男女。 小路子左右看看,突然道;“天造地设,奴才怎么看都像是……”瞅瞅梁王和柳絮,挤眉弄眼的。 满喜憨声道;“经你这一说,还真惟妙惟肖,真是一对玉人。” 赵深欣赏片刻,对自己亲手制成的杰作很满意,对柳絮道;“你在外面呆着时候久了,进屋里,喝盅酒暖暖身子。” 柳絮出来久了,身上那点热乎气早没了。 二人往绛雪阁走去,迈进门槛,上楼去,两旁规规矩矩站着两排侍女,绛雪阁楼上已升上三个碳火盆,大概屋里太热,朝西八扇落地窗大开,长条金龙围桌案上已摆满酒菜,紫金锅里冒着热气,水已滚开了。 长条桌上放着一把赤金双耳兽形酒壶,两溜赤金酒盅一字排开,柳絮噗嗤笑了,“真像要斗酒的架势。” 赵琛做了个请坐的手势,二人入席,柳絮盈盈浅笑,眉梢挑起,道;“斗酒,规矩可要讲明白,输赢是有赌注的。” 赵琛一派儒雅,君子风度,温润地笑着道;“都听你的。” 柳絮眼珠闪着狡黠的光,道;“依照王爷之前说的,我若赢了,我决定去留,你赢了,你说了算。” 赵琛目光闪了闪,“你若输了,甘愿留在王府为侧妃?” “愿赌服输。”柳絮豪气地道,嘴硬,心里却没底,背水一战,拼着赌一把。 “好,一言为定。”赵琛扬手,身旁侍女开始斟酒,一溜酒盅斟满。 赵琛拿起一盅酒,“我先来。”一扬手酒盅见底了。 柳絮随即端起跟前酒盅,放在唇上,抬手喝干。 宫保、满喜、满福几个看着,替王爷捏着一把汗,念琴和海棠、小路子为自家姑娘捏着一把汗。 二人你一盅我一盅,酒入愁肠,像是要喝个一醉方休。 十几盅酒水喝下肚,赵琛面不改色,柳絮双颊像涂了胭脂,一副娇憨模样。 赵琛早看出柳絮不胜酒力,如何忍心跟她比下去,他握住酒盅的手,抓得死死的,心中矛盾,垂眸不敢看对面的柳絮,怕自己一看,便改了主意。 又三五盅后,柳絮微醺,醉眼朦胧,吃吃笑着,娇软声道;“王爷,你别总晃悠,晃得我头晕。” 赵琛心里激烈地挣扎,横下心,端起酒盅一饮而尽,然后伏在桌案上,含混不清说了句,“算你赢了。” 念琴愣了片刻,摇着柳絮道;“姑娘赢了。” 柳絮呵呵傻笑,睨眼赵琛,吃吃笑着,“你不许耍赖,你说我赢了,随便我,愿赌服输,这回我可以离开王府了。” 柳絮惺忪醉眼,手向前抓,够远处的酒盅,念琴赶紧阻止,“姑娘,比完了,不用喝了。” “我还要喝,我想喝,我心里堵得慌。”念琴赶紧使个眼色,侍女把酒盅撤下去。 宫保使了个眼色,满喜和满福和几个小太监搀扶着王爷下楼去。 出了绛雪轩,走了一段路,赵琛甩开搀扶他的几个人,大步朝雪地里走去。 几个太监跟在后头,小跑着追赶,“王爷,您喝多了,要去哪里?” “蠢材,本王喝没喝多都看不出来。”赵琛低沉清冷的语调,在冬夜寒凉的空气里回荡。 “王爷您是装的,是成心败给表姑娘的?”满福傻傻地地问。 宫保瞪了他一眼,“没用的东西,没看表姑娘喝多了吗?” “奴才明白了,表姑娘输了,王爷是让着表姑娘,心疼表姑娘。”满福恍然大悟。 夜色中宫保轻叹一声,王爷这辈子是折在表姑娘手里了。   ☆、第126章 赵琛一出绛雪阁的门,柳絮一闭眼,身子一摇晃,往旁倒去,吓得念琴几个赶紧上前扶住,一叠连声唤;“主子,主子。” 柳絮二日醒来,头犹自有些昏沉,阳光透过帐子洒在床上,帐子外的光线已很明亮了,柳絮撩起帐子一角,看屋里没有人,透过窗棂,估摸着天已快近午时,自己昨晚喝得烂醉如泥,全然不知后来发生的事情,怎么回到时雪阁,她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外间屋里念琴和海棠守着窗子底下做针线,听见里屋似有动静,念琴放下手里纳的鞋底,轻手轻脚地进屋去,看柳絮已然坐起身,笑道;“姑娘醒了,姑娘昨晚喝多了,奴婢等把主子搀扶回来,主子倒头就睡,夜里叫口渴,奴婢端水给主子,主子迷迷糊糊喝下水,就又睡下,一直未醒。” 柳絮扶额,记得昨晚跟赵琛斗酒,好像是自己赢了,至于后面的事记不起来了,问:“王爷呢?” “王爷在姑娘醉倒之前喝趴下了,让保公公他们扶着回寝殿去了。” 柳絮揉着太阳穴,用力回忆,恍惚记得赵琛说了最后一句,“你赢了。” 柳絮不敢确定,是否自己真的赢了,若斗赢了酒,就可以离开王府了,不安地问念琴道;“昨斗酒是谁最后赢了,是我吗?” 念琴点点头,自豪地道:“姑娘好酒量,王爷都喝不过姑娘。” 柳絮忙唤念琴道;“快把我衣衫拿来。” 柳絮一站起身,头还有点晕,匆匆穿上衣衫,海棠打来洗脸水,柳絮草草洗漱,紫霞吩咐传午膳,柳絮昨晚喝了不少酒水,胃里不舒服,喝了一小碗稀粥,吃几口清淡小菜,就撂下箸。 柳絮漱口,净手,对紫霞道;“去回王爷,我今日就出王府。” 紫霞和海棠、念琴几个吓了一跳,刚要进门的小路子听见,腿一打颤,差点被门槛子绊倒。 柳絮看紫霞不动,呆呆站着,催促道;“快去,我收拾好了就走。” 紫霞看主子去意已决,料劝也没用,步履缓慢往门外走,故意磨蹭希冀主子能突然改变主意留下来。 走到门口,柳絮也没出声,紫霞心头五味杂陈,心酸地快步迈出门槛,一出门,迎风抹泪。 海棠这里着急,她是只身卖进王府,表姑娘若走了,她不能随着去,因此,心里发急,劝道;“姑娘用不用在想想,王爷跟姑娘闹着玩的,不能作数的。” “王爷不作数,我却当真,我心意已定,王爷不便相强,你二人又没喝多,没看出王爷是故意让着我的吗?” 念琴无言了,细回想,王爷是有些不对,昨晚王爷喝下十几盅酒,确实无任何失态,反倒是姑娘已十分醉意。 紫霞来到王爷寝殿,问太监说王爷在书房里。 紫霞来到外书房,侍卫知道是表姑娘贴身丫鬟,并未拦阻,紫霞进去书房外间,看满喜站在门口,紫霞小声道;“王爷在里面吗?” 满喜挤眉弄眼示意王爷心情不好,赵琛在书房里问;“是谁在外面说话?” 满喜小心翼翼回答,“回王爷,是紫霞姑娘。” “让她进来吧!”赵琛平声道。 紫霞进书房,看宫保站在一旁侍候,赵琛伏在书案上,似看什么东西,头也没抬起,“是表姑娘要离开王府?” 紫霞吃惊,果然王爷跟表姑娘是有默契的,王爷对表姑娘的了解就像表姑娘对王爷的了解一样,彼此很清楚对方心里所想。 紫霞情绪低落,答了句,“是,王爷,表姑娘今就离开王府。” 赵琛还是没抬头,声音略带沙哑说了句,“去回王妃知道。”紫霞注意到王爷的手抓住桌案上的纸张,攥在手里,骨节泛青,紫霞有点害怕,忙告退出去。 王妃陈氏自从魏景哪里探得消息,晚膳一口未动,云燕劝几句,陈氏挥手让屋里人下去。 陈氏靠在板壁上,咬牙暗恨,丈夫和柳絮暗中串通好,早有预谋,欺瞒所有人,把柳絮弄进府里,先是谋侧妃位,进而取她而代之,下一步柳絮就要入主王府,柳絮有丈夫撑腰,何惧之有?她已没有退路,等着正妃之位拱手让人,想到小郡主,一阵心痛,她不甘心。 陈氏手里死死捏着绣帕,长指甲几乎折断,她不能坐以待毙,陈氏想到这里,喊云燕,云燕就站在门口,知道现在非常时期,王妃随时唤她,根本不敢走远,王妃声音不大,云燕忙快步进去。 陈氏示意她掩门,云燕就知道王妃有大事吩咐,忙走去把隔扇门关严,走到炕沿边,陈氏跟前。 陈氏压低声音道;“表姑娘不久即册封为侧妃,我现在不阻止就来不及了。” 云燕是陈氏从娘家带来的陪嫁丫头,脑子灵活,人又忠心可靠,王妃有事多与她商量,云燕小声道;“表姑娘是皇上亲口答应册封为侧妃,这已是不可更改的事实,王妃现在出面干预,无异于以卵击石,得罪皇上和王爷,王妃不但阻止不了,处境更加艰难,依着奴婢的意思,王妃当着王爷的面,欢欢喜喜张罗表姑娘册立喜事,外人都道王妃贤惠,王妃在王爷面前讨得好,又让表姑娘疏于防范,到时王妃暗中动手脚,岂不是容易得多,就是王爷和王府内外都不会怀疑到王妃身上,若能有人当抢使,找个替罪羊,那就再好不过。” 陈氏听了云燕的话,顿开茅塞,嗯了声,“你说得有理,我只顾一时咽不下这口气,没想到这层,还是旁观者清,差点做出糊涂事。”内宅争斗,最忌情急乱了阵脚,授人以柄,落下口实,正好让柳絮抓住错处,成功上位。 云燕又道;“王妃不宜轻举妄动,就奴婢看,表姑娘不是省油的灯,打虎不成反被虎伤,何况王妃投鼠忌器,不能因此伤了夫妻感情,那样即使没有了表姑娘,王妃让王爷记恨上,王爷也不会回到王妃身边的。” 陈氏低头想想,云燕正说到点子上。 二人正计议,外面小丫鬟喊了声,“紫霞姑娘求见王妃。” 陈氏冷哼,“来得好快,这么着急入主王府。” 对云燕道;“你去叫她进来,看她怎么说?” 紫霞随着云燕进屋,陈氏神态平和,面上带着惯常温婉的笑容,对紫霞道:“表姑娘可好?自打表姑娘搬到前院,我家务事忙,总说过去看看她,一直没得空过去,表姑娘支使你过来有何事?” 紫霞从王妃脸上没看出什么异样,神情有点沮丧道;“表姑娘今就要离开王府,奴婢去回王爷,王爷说让奴婢来回王妃。” 陈氏心想,柳絮离开王府暂归柳家,是等着王爷的花轿风风光光抬进王府,遂明知故问,“表姑娘是想家去住两日在来?” 紫霞面带愁容,“表姑娘离开,家去后,就不回王府了。” 陈氏瞬间惊诧不已,不解地问;“这又是为什么,难道王府里住不惯,或是王府里有人对表姑娘不恭敬?或还是别的什么事不方便?” 紫霞虽然是从陈氏屋里出去的,柳絮对她重情重义,有些话,她不知该不该说,说了,对主子不忠,不说,对不住旧主子。 陈氏看她迟疑,吞吞吐吐,就知道其中有隐情,遂道:“紫霞,你是我屋里出去的,何况现如今你妹妹还在我屋里,虽派去侍候表姑娘,可你还是王府中人,我也还是你主子,有话不妨直说。” 紫霞一凛,王妃暗点拨她,她在表姑娘跟前侍候,她妹妹还留在王妃屋子,说好听是得脸,其实算是人质,她算是王府中人,卖身契在王妃手上,王妃若让她死就不能生。 紫霞权衡利弊,反正表姑娘要离开王府,说了无关痛痒,于是实话实说,“皇上口谕,册封表姑娘为侧妃,表姑娘心高气傲,不愿与人做小,宁可离开王府,不受封诰。” 这一番话,整个颠覆陈氏之前看法,陈氏惊喜同时反问,“表姑娘走,王爷答应了?” “答应了,表姑娘执意要走,王爷无可奈何,奴婢能看出来,王爷是无奈之举。” 陈氏心里一块大石头落地,心里的郁结消散,柳絮真个不是平常女子,谢天谢地,不费自己吹灰之力,柳絮自己走,省却很多麻烦。 陈氏心里高兴,按耐不肯表露出来,好人装到底,遂道;“表姑娘有这样的想法,你们做奴才的也该劝劝才是,怎么一声不吭,你们劝说她不听,就该来回我,我出面劝,皇上多大的恩典,表姑娘不领受,生生白瞎了侧妃封号,这是府里的庶妃们做梦都想的事,求都求不来。” 陈氏劈头盖脸一顿数落,紫霞只干站着听着,从陈氏话里她分辨出几分虚情假意。 陈氏说完,紫霞道;“是奴婢等愚钝,表姑娘现在已收拾东西,就是王妃去了,未必劝得动。” 陈氏心里熨帖,格外的大方,“表姑娘既然执意要走,拦也拦不住,你回去告诉表姑娘就说我说的,她屋里的东西尽数带走,我每月从账上拨出一笔银子给她,做为她出府后她姊弟的日常开销。” 陈氏会做人,柳絮和赵深是假甥舅的事她装糊涂只字不提,柳絮离开,对外依然是王府的表姑娘身份。   ☆、第127章 柳絮打开柜子,收拾衣物,海棠和紫霞默默地帮着收拾,王府的东西,柳絮一样不打算带走。 柳絮和念琴出了时雪阁,念琴提着一个玉色绸面包裹,一个青色棉布包袱,里面包着柳絮来王府带来的换洗衣衫和几样头面首饰。 紫霞和海棠跟在身后,直抹眼泪,连小路子都觉得心酸,小路子跟念琴说话投机,舍不得念琴走。 柳絮刚走出时雪阁,朝内宅方向看了一眼,就见通往内宅的甬道,朝莺匆忙赶上来,朝莺一路走得急,气喘嘘嘘的,走到近前上气不接下气,“表姑娘,你怎么不说一声就一个人悄悄离开,我二人这样要好,我再晚来一步,最后一面都看不着了。” 朝莺扯着柳絮的手,一副舍不得的模样,柳絮住到王府里,赵琛的姬妾里,她唯跟朝莺最合得来。 “我怕跟你告别彼此难过,就想一个人悄悄地走了。”柳絮怕见了朝莺伤心,狠狠心走掉算了。 “表姑娘,我知道留不住你,我说不好你的想法是对还是错,总之,你自己拿定主意,想好了将来不后悔就行,我就是舍不得你走。”朝莺单纯,没及笄就一乘小轿抬进王府,对男女之事懵懂。 朝莺说着,落下泪来,柳絮拿着绣帕为她拭去泪珠,“等我安顿好了,回王府来看你。” 海棠见状,又开始抹眼泪,紫霞眼圈红了,强笑嗔道;“刚好了,夫人又来着奴婢们哭。” 柳絮为缓解离别悲伤的场面,转移了话题,问朝莺,“你怎么知道我今走?” 朝莺不哭了,委屈地道;“你知道我的消息是最不灵通的,今恰巧我房中的一个丫鬟去上房,听说表姑娘要走,就急急跑回来,告诉我,幸好我来得及时,见你最后一面,这一回,府里的人都还不知道,我是先知道的。” 柳絮不想惊动王府里人,皇上预册封她为侧妃的消息传开来,王府势必引起不小的波动,在走漏消息之前,她选择离开,省去不少麻烦和闲言碎语,她人离开了,府里人私下里议论一阵子就淡忘了。 这时,就见西甬道上,宫保提着棉袍,脚步匆忙走来,一看柳絮穿戴整齐,念琴提着包袱,就明白了,心急道;“表姑娘性子忒急了,吃了晚膳再走不迟,容奴才告诉王爷一声,王爷还吩咐御膳房晚膳丰盛些,给姑娘践行。” 柳絮放开朝莺的手,对宫保道:“保公公回去替我谢谢你家王爷的好意,晚饭我回柳家吃,有段日子没跟弟妹一块吃饭了。” 柳絮这里要走,宫保见拦不住,遂吩咐小路子道:“你去招呼王府的轿子。” 柳絮忙拦住,“出了王府东门,就是柳家住的胡同,不用麻烦轿子。” 小路子迟疑,宫保乃心细之人,看看柳絮和念琴脚上没穿靴子,穿着缎面绣鞋,摆摆手,催促小路子,“快去,大雪天表姑娘鞋子都踩湿了。” 朝莺,宫保、紫霞、海棠、小路子把柳絮和念琴送上轿子,王府大门打开,看着柳絮的轿子走远,直到看不见了,几个人还朝官道上张望,紫霞和海棠手里捏着绣帕捂住嘴,以免哭出声来,小路子拿棉袄袖子抹眼泪。 就连宫保都觉得心酸酸的,不是滋味。 柳絮的小轿子刚出王府,王府大门关上一瞬间,王妃陈氏由侍女搀扶着赶来,看紫霞海棠几个无声淌泪,知道柳絮已经走了。 朝莺、紫霞等一回身发现王妃来了,赶紧蹲身行礼。 陈氏望一眼阖上的大门,把内外隔绝,从此,去了块心病,轻叹一声,“表姑娘走了?” 朝莺哽咽,“走了,什么都没拿,就提着来时的两个包袱。” 陈氏微微有点惊异,对紫霞道;“我不是告诉你,表姑娘屋里的东西随便拿。” 紫霞双眼红肿,抽搭两下鼻翼,“奴婢说了,表姑娘执意不要,她说王府的东西不是她的,她只带走自己该带走的。” 陈氏呆了半晌,像是自言自语道;“也许她跟别的女子真的不一样。” 柳絮的小轿子出了王府,朝东沿着王府高高的红墙转了一个弯,就看见柳家宅子所在的那条胡同。 柳絮和念琴在柳宅门口下了轿子,打发王府的小轿回去,念琴上前叩门。 半天,柳家宅门上的小门打开一条缝,探出一个下人的头,看见柳絮忙大开了小门,“大姑娘回来了。” 柳絮和念琴直奔内院,沿着甬道往明间走,上了台阶,正巧一个穿红袄梳着双丫髻的小丫鬟从堂屋里出来,看见柳絮忙打起棉帘子,清脆声朝里喊,“大姑娘回来了。” 又笑着对柳絮道;“小哥儿和姐儿在西暖阁里玩。” 柳絮一进里间,宝儿和柳芽儿从炕上跳下来,围上柳絮,“姐、姐。”扯着柳絮的手坐在炕头上。 宝儿的奶娘一眼看见她身后的念琴手上提着包袱,好奇地问;“姑娘回家住两日再回王府吗?” 柳絮本来想等一会在说,听她问,索性直说了,“我不回王府了,爷和姐儿以后也不在这里住了。” 柳芽儿瞅着姐姐的脸,“姐,我们要搬家吗?搬去哪里?” “回我们原来住的家。” “回剪刀胡同吗?” “对,回剪刀胡同。” 奶娘暗暗吃惊,这小爷和姐儿一走,自己的差事就没了。 “哥哥去哪了?”柳絮问柳芽儿。 “哥哥今没去学里,在前院书房看书。” 柳絮对方才那红袄小丫头道:“去叫小爷来。” 小生子一进门,看见柳絮高兴地叫了声,“姐,你回来了。” 柳絮招呼小生子坐在炕沿边,“来,姐跟你说个事。” 小生子挨着柳絮坐下,乌黑明亮的大眼睛看着柳絮,“有什么事,姐说吧!” 柳絮斟酌一下,道;“姐以后不住在王府,搬回来跟你和弟妹一块住,还有你念琴姐也跟我们一块住。” 小生子大眼睛闪着兴奋的光,“姐跟我们住,太好了,姐今就搬回来了?” 柳絮点点头,“姐今就搬回来,不过我们不住这里,搬回剪刀胡同老宅住。” 小生子一愣,茫然望着柳絮,半天,低下头,柳絮故意道;“小生子不高兴姐搬回来,还是不愿意搬回老宅住?” 小生子呐呐地道;“只要姐跟我们住,住哪里都行,就是我以后还能不能上学了?” 柳絮笑了,摸摸小生子的头,肯定地道;“能,姐就是砸锅卖铁也供你上学。” 小生子高兴起来,“只要能上学就行。” 这时,柳家管事冯才媳妇进门,听了一耳朵,怀疑自己是听错了,忘了行礼,问:“奴婢方才在门外好像听大姑娘说要搬家,不是奴婢听错了?” 柳絮正想跟她打声招呼,遂道:“你没听错,我们要回原来住的地方。” 冯才家的一时懵了,“姑娘说要搬走,那这院子和奴婢们怎么办?” 柳絮笑了,“你去王府回,自然有地方安排你们。” 柳家老宅空了几个月,柳絮和念琴商议二人先回去打扫,拾掇干净再来接三个孩子。 柳家住的剪刀胡同离这里稍远,柳絮和念琴雇了一乘小轿子,坐到剪刀胡同口下轿子,付了轿子钱。 走到自家门口,柳絮哗啦一声开锁,旁边的门推开,三婶子探头往这厢看,看见柳絮很意外,惊喜地道;“柳絮,你回来了,是回来看看屋子?” 柳絮拿下大锁,对三婶子道;“我们姊弟要搬回来住,婶子屋里坐。” 三婶子诧异,“柳絮,你不住你舅家了?” 柳絮边往里走,早就想好说辞,“我舅家不宽敞,还是回家住着便宜。” 妇道人家爱打听,三婶子跟着她进了院子,刨根问底道;“柳絮,是不是你舅母对你们姊弟不好,可也是,你算你舅对你姊弟好,外甥终究是外姓人,一下子带进来四张嘴,搁谁都不高兴。” 柳絮没答话,算是默认,这倒好,不用自己费唇舌解释。 柳絮和念琴进了东间屋,屋子空空的,柳絮搬走前不久新刷的房,看着洁净,下晌,西照日头,屋子亮堂堂的,柳絮看着熟悉的地方倍感亲切。 三婶子四周扫了一眼,有点不好意思地道:“柳絮,你看你们这一搬回来,屋子里就剩下一铺炕,什么家什都没有,我把拿走的家什给你搬过来。” 说着,就要朝外走,喊她当家的,把拿走的家具再搬回来,柳絮忙拉住三婶子,“婶子既然已搬走,就不用送回来了,我正好要换新的,我去买好的来使。” 三婶子才站住,迟疑道;“你婶子帮你俩钱,你家里什么都置办,需要不少银子钱。” “看婶子说的,我还缺婶子这俩钱吗?”柳絮嗔道。 梁王府 绛雪楼上,对着王府大门八幅窗扇敞开,赵琛站在窗前,望着柳絮乘的轿子出了大门,上了官道,王府两扇大门徐徐关上,赵琛的幽深明亮的双眸随之暗淡下来,久久地盯着王府两扇紧闭的大门。 宫保悄无声息地进来,窗外刮过一股寒风,帷幔飘荡,宫保缩了一下肩,屋檐上的雪花随着凛冽的寒风吹进窗子里,落在赵琛锦袍上,赵琛恍若没有知觉,宫保看王爷的背影萧索,心里涌起一股酸涩,昨晚绛雪楼里王爷和表姑娘斗酒,一干人热热闹闹,转眼人去楼空。 宫保不敢唤王爷,一旁侍女太监摒心静气,颔首垂目,连大气都不敢出。 日影西斜,屋里的光线暗淡下来,宫保小声道;“王爷,该用晚膳了。” 没有回答,宫保怀疑王爷是否能听见自己说话。 入夜,绛雪阁里一团漆黑,空气凝重压抑,赵琛的身影被黑暗包围,清冷孤凄。 没人敢扰王爷,没人敢开口劝。   ☆、第128章 柳絮和念琴打扫房间,空屋子有阵子没住人,蒙了一层灰尘,好在大铁锅没送人,灶间门后墙角那口破水缸让三婶子男人抬走了,柳絮找了个破脸盆,去院子里的水井边提上来一桶水,院子里靠墙整齐地码着柴垛,昨晚下雪,今太阳升上来,落在柴垛上的积雪融化,受潮,柳絮好容易引着火,烧了一大锅滚水,跟念琴两个把屋子里的灰尘擦抹干净。 屋子拾掇干净,柳絮坐在炕上,细数自己全部家当,二三十两银子,几支钗环,家里所有家什都送三婶子,送出去的东西不好要回来,添置新的,零零碎碎的,花费不少。 柳絮粗略算了一下,被褥都是新的,幸好没送人,当务之急是置办灶上家伙,水缸、水桶、面盆、碗碟杯箸,柴米油盐酱醋茶,没有炕桌,柳絮趴在炕上,把要买的东西一一列出来,少跑两趟把东西置齐。 柳絮跟念琴去市场,把日常着紧的东西先添置,按照写好的清单,雇了个手推平板车,往返两趟,才置办齐了,俩人累得东倒西歪。 念琴坐在炕上,不想动弹,“姑娘真是急脾气,依着奴婢的意思,让生子他们在那边住两日,慢慢拾掇屋子,添置东西。” 柳絮靠在墙上,累得够呛,“既然都打算搬出来,多住两日,让人多想,好像是赖着不想走似的,反正早晚要搬出来,何必让人小瞧,我歇一会,去把生子几个接回来,你留在家里做晚饭。” “姑娘的意思,搬离王府远了,从此跟王府没有任何瓜葛,清清静静过日子。”念琴跟柳絮日子久了,柳絮的心思多少能了解一些。 柳絮扫了一眼屋子,炕头缺一对木头箱子,一个炕桌,一张方桌,和几把椅子,桌椅盘算着明日找木匠打桌椅板凳,红木和紫檀木、黄花梨太名贵了,用榉木即可,既便宜又结实耐用,手头这点钱,一家人花销、生子上学使费,够维持几年,几支钗环,变卖了,家里的日子不算拮据,等安顿下来,想办法干点什么,不能总指着吃老本过活,这是后话。 柳絮去接小生子兄妹,念琴留在家里做饭,柳絮到了王府后街柳宅,把张才媳妇找来,当着她的面收拾东西,用一块半旧的绸面包袱皮把几个孩子来时穿的衣衫包上,屋里别的东西一概不拿。 张才媳妇和奶娘丫鬟不舍三个孩子,宝儿奶娘和柳芽儿的奶娘跟在后面一直送上轿子,淌眼抹泪的。 柳絮临上轿前,嘱咐张才媳妇,“我走后,你回王爷,说我们不回来了,屋子里的东西我早让你登记入账的,你核对好,交给王爷。” 这管家媳妇的男人张才是跟着王爷的,在梁王跟前甚是得脸,俩口子实诚,不偷奸耍滑,梁王才放心地把几个孩子交给她照管。 张才媳妇万般不舍,眼圈红了,“奴婢与哥儿姐儿的缘分太短,一下子说要走,奴婢这心里不好受。” 柳絮笑笑,安慰她道;“山不转水转,说不准何时又相遇了。” 柳宅里的下人都出来送,看着柳絮几个轿子走远,看不见了,才回去,张才媳妇按照柳絮走时的吩咐,拿出账册,把宅子里的东西点验,对上账,把上房的门锁了,看今天晚,等次日一早走去王府回梁王。 柳絮姊弟几个在胡同口下轿子,宝儿和柳芽儿高兴往自己院门口跑,柳絮在身后喊,“慢点,别跑摔了。” 冬日,胡同里冷清,没什么人,没人注意柳家是否又搬回来。 几个人一进院,念琴做饭,敞着灶间的门,看见小生子几个笑着招呼道;“回来的正好,晚饭做好了。” 念琴蒸了一锅二米饭,丝瓜炒鸡蛋、羊肉萝卜汤,灶台上放着一个大海碗,里面盛着上尖一碗炖小鸡,念琴指着道:“这是三婶子才送过来的,她说冬天没啥好吃的,把自家喂养的鸡杀了。” 柳絮感动,住在这里的街坊邻里都是平常百姓,待人真诚,善良,王府里钟鸣鼎食,镇日勾心斗角,过得还不如穷日子轻松自在。 晚上睡觉时,念琴打热水给几个孩子洗脚,柳絮把炕烧得热热的,把孩子们脱下的衣裳放到炕头,明早起来穿着热乎。 小生子大了,自己睡西屋小火炕上,柳絮和念琴带着柳芽儿和宝儿睡东屋。 熄灯,不一会,孩子和念琴发出轻微的鼾声,柳絮却怎么也睡不着,脑子里冷不丁冒出赵琛的身影,明朗炫目的笑容,柳絮心想,我这是怎么了?无缘无故想起他,这好像还是头一次夜里睡不着,竟满脑子是他的影子,不禁胡思乱想,若自己答应侧妃封诰,上有嫡妃,与赵琛二人长相厮守,于理法不合,必遭后宅女人妒,势必招来祸患,他跟她有缘无分,既然跟赵琛声名有污,断了嫁人的念头,从此清净了,鼓打三更,柳絮迷迷糊糊睡去。 次日,张才家的不敢直接找梁王,先去找她男人,她男人寻到宫保,带着他婆娘见宫保,把这事说了。 柳絮所为,令宫保对她刮目相看,柳家虽穷,柳姑娘有骨气,不贪图钱财,凡是属于王府的东西,连一根针线都没带走,若换了别的女人,不用别的,就表姑娘屋里的东西,就值万金,挑几样拿走,就够下半辈子过活。 宫保回到绛雪阁,悄悄上楼,趴着门缝,看王爷和衣躺在卧榻上,天快亮才睡下,里面传来赵琛的声,“宫保,你进来。” 宫保推开隔扇门,轻手轻脚进去,赵琛坐起来,宫保瞄一眼,王爷眼窝深陷,形容憔悴,面色不好,心里直疼,“王爷,您刚睡怎么就醒了?” “我一闭上眼,眼前都是柳絮的影子,睡不着。”赵琛扶额,拧眉道。 “又有什么事?”赵琛似无精打采,没有往日意气风发。 “柳家姊弟都搬走了,搬回原来住的剪刀胡同去了。”宫保小心翼翼地道。 赵琛一愣,“几时走的?” “昨就搬走了,王府里的东西一样都没拿,就来时穿的几件衣物。” 赵琛听完,神情沮丧,蹙眉阖眼,面部表情似极度痛苦,宫保跟王爷这些年,从来没看见王爷这样苦过,不吃不喝不睡,折磨自己,他不能理解,这是怎么的孽缘。 赵琛不再开口说话,宫保硬着头皮道:“王爷,您老昨晚就没吃东西,奴才叫御膳房给王爷送点吃的来?” 赵琛摇摇头,不说话。 柳家 念琴做早饭,柳絮帮宝儿穿衣,叠被,吃过早饭,柳絮对念琴道;“我去找个木工铺,请木工打桌椅,小生子上官学道远,一会给他叫个车子。” “姑娘放心去吧!奴婢知道了。”念琴在灶台上洗碗筷,手脚麻利,也是个恨活的。 柳絮走后,小生子背书包准备上学,念琴把两个热乎乎的煮鸡子放到她书本里,嘱咐,“饿了吃。” “不用,我学里管饭。”小生子不想拿,念琴硬是给他塞进书包里,“半大小子,多吃,才能长粗实。” 念琴把小生子送到胡同口,替他叫了一辆车,看着车子上了官道,走远,念琴刚想折回,就见一乘小轿在她跟前落轿,紫霞从轿子里走出来。 念琴惊喜,“你怎么来了?” “我就不能了看看姑娘和你。”二人见面,亲热一番,紫霞扯着她的手,“走,带路我去柳家拜见姑娘。” 念琴一边带路一边道:“姑娘出门有事,等一会就回来了,可是奇怪,你怎么出得王府?” “王妃派我来看看姑娘,顺带着送东西。”紫霞看有人经过就没说下去。 二人进了柳家小院,紫霞四处看看,院子不大,东西摆放整齐。 迈进屋门,屋内空空的,一个摆设都没有,连必要的待客桌椅都没有,紫霞扯扯念琴,“这什么都没有怎么住啊?” 念琴看两个孩子在西屋里玩,压低声道;“姑娘去置办了,柳家本来就不宽绰,有个窝就不错了,从王府空着手出来的,姑娘说了,俭省点,日后还要张罗生计。” 紫霞坐在炕沿边,眼睛一扫,一目了然,家徒四壁,伸手从怀里摸出一张银票,递给念琴,“拿着,这是王妃让给表姑娘的。” 念琴看一眼银票票面两千两,唬了一跳,有点犹豫,这么大一笔钱,不知该不该收下,想收下,又怕柳絮责怪,紫霞塞在她手里,“我跟你说,这银钱有说道,不是王府账上的,是王妃的私房钱,王府里的钱财表姑娘不要,这张银票表姑娘该要,你听我跟你说。”瞅瞅没有人,小声道:“王妃别说是从自己体己钱里拿出二千两,就是两万两王妃也乐得愿意,表姑娘收下王妃心里才高兴,表姑娘若不要,反倒让人犯寻思。” 念琴听她说得是这么个理,收下银票,放好,这样安了王妃的心。   ☆、第129章 柳絮在木工铺订下桌椅,顺带去布庄扯布,临近年下,汝阳城大街小巷热闹起来,店铺生意兴隆,布庄买*平常好,上至达官贵人下至黎民百姓,上街购物,贫寒人家,每年节下,发狠置几套新衣,走亲戚穿出去体面。 柳絮盘算着做几套新被褥,扯几块料子,给小生子几个缝制新衣裳,东西买齐了,往回走。 柳絮抱着一堆料子和棉花,快走到胡同口,就看见一个女子上了轿子,一晃像是紫霞,没等她招呼,小轿起轿跑走了。 柳絮进了小院,念琴正扫院子看见,忙扔下手里的笤帚跑上前把柳絮手里的东西接过去,边往屋里走边道;“姑娘回来晚一步,紫霞姐刚才来了,来送银子。” 柳絮第一个反应是赵琛派她送的,转念不对,赵琛支使人来该是宫保,“是王妃让她来的?” “是,姑娘猜得真准。”念琴进屋,把手上的东西放到炕上,伸出从被褥底下摸出银票,递给柳絮。 柳絮接过撩了一眼,心念一动,两千两银票,王妃出手阔绰,不管出于什么目的,行事为人上真挑不出错来。 念琴怕柳絮怪罪,忙解释道;“奴婢本来是不想收的,紫霞姐说这不是王府公中账上的钱,是王妃的体己钱,姑娘不收下,王妃心难安,奴婢想既然送来了,姑娘日后有不少用钱的地方,替姑娘做主收下了。” “既然送来了,收下就收下了。”柳絮这一次破例没有推却,王妃跟她之间彼此心知肚明,有的话不用摆在明面上说出来,陈氏这张银票不乏对她感激之情,八成出于真心,念琴说得对,日后用钱的地方多,生子上学,还有宝儿和柳芽儿将来都需要钱。 农历腊月二十三,民间习俗祭灶,祭灶日又迎春日。 二十三这日,小生子官学放假一日,柳絮天一亮醒了,看念琴睡得香甜,没叫醒她,蹑手蹑脚穿鞋下地,煮了一锅玉米面粥,热了几个白面馍馍,有昨晚煮熟几个咸鸡子,绊了一个咸萝卜条,这是三婶子给的自家腌制的冬天下饭的腌咸菜。 柳絮准备好早饭,东屋里有了动静,好像是念琴和几个孩子醒了,念琴看旁边柳絮铺上空着,细听灶间有动静,赶紧穿衣起来,走出来,嗔怪道;“姑娘醒了,不喊奴婢一声,自己忙活上了。” 柳絮手上忙着,答一句,“我看你睡得香,就没叫你,你这两日做衣衫累,想让你多睡一会。” 念琴听柳絮话里话外透着对她关爱,她平常不太擅长言辞,心里感动,嘴上动听的话碍于出口,看屋角的水缸里剩半下水,遂提着水桶,出去提水,柳絮嘱咐一句,“早上凉,你多穿点。” “没事,哪有那么娇气,原来在邵府侍候人,比这苦都吃过。”念琴说着,出了门。 灶台上摆一溜洗干净的空碗,柳絮盛粥晾上,正好几个孩子起身,粥凉了,喊小生子帮弟妹洗脸,摆桌子。 柳絮订做的桌椅等昨木工铺都送来了,正好赶在年前家里都置办齐了。 小生子今学里放假,祭灶是个大日子,吃完早饭,柳絮宣布带着三个孩子上街,柳絮说完,就属宝儿和柳芽儿最高兴,柳芽儿一脸渴望,“姐,年下新衣裳有了,我想买个红头花戴上,还有红头绳,隔壁二丫说她娘都给她买了。” 柳絮手里握着梳子,端着菱花镜照照,笑着道;“好,我当什么,不是值钱玩意,买,都买。” 宝儿转转眼珠子,“姐,我要灯笼。” 念琴一旁从包袱里找出一件玫红凌袄,正准备去西屋里换上,听宝儿说,接话茬道;“宝儿,灯笼不用买,念琴姐给你糊一个,保证不比买的差,既好看又结实。” 小生子几个穿戴整齐,一家人出门,柳家人刚走出院门,碰巧正遇上隔壁出门倒污秽物的邹家娘子,看见柳絮姊弟,小眼睛刹那一亮,“这不是柳家大姑娘,怎么不是说你们搬去你舅家住,搬回来了?”边说,探询目光围着柳絮身上打转。 柳絮心想,这不是明知故问,都回来不少天了,不信她不知道,遂敷衍道:“舅家过年,来人去客的,我们姊弟住着不方便,就搬回来了。”柳絮说得自然,谎话说个三五遍,连自己都当真了。 邹家娘子狐疑地眼神,“是这么回事,是啊,金窝银窝的不如自己的狗窝。” 这胡同里住的都是平头百姓,三教九流,各种营生都有,说话直白粗俗,柳絮也不介意,繁衍几句,让邹家娘子有空过来玩。 柳絮一行走远,柳芽儿小声对柳絮道;“二丫她娘问我好几次了我们姐几个是不是在舅家犯了什么错误,让人撵出来了,我都照姐说的,舅家人多,房屋挤,就搬回来了,她娘总打听舅家长舅家短的,我都没告诉她,二丫她娘不好,总说别人坏话。” 柳絮突然发现柳芽儿长大了,柳芽儿过年七岁了,古代女孩子早熟,七岁懂得不少事,柳絮疼爱地摸摸她头,“妹聪明,以后她再问,就说什么都不知道。” 柳芽儿点头,“姐,我记住姐的话了。” 柳絮带着弟妹们雇车去清华寺附近西塘正街,商街上,叫卖声,吆喝声,此起彼伏,到处是卖桃符、祭灶糖、灯笼,一应过年的东西应有尽有,柳絮先在摊子上买了灶糖,又给柳芽儿买了一朵红绒花,红头绳,给宝儿买了对银镯子,手镯上挂着两个小铃铛,宝儿走起路上总是故意甩甩手,铃铛发出脆响, 街上人多,一点不觉冬日的寒冷,宝儿把小手晃了晃,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旁边一个年轻后生,听见响声,朝这厢看来,惊喜叫了声,“柳姑娘。” 柳絮一看,这年轻后生原来是柏舅爷铺子里的伙计,那伙计自上次给柳家送东西,柳絮出手大方,赏赐丰厚,看见柳絮异常亲热,“姑娘置办节下东西,今小年夜买灶糖?” 柳絮看他手里也提着灶糖,笑问:“你家大爷医馆里还很忙吗?” “这阵子好多了,前阵子瘟疫忙得整日饭都吃不上一口。” 伙计搭讪着,同柳家一家人同路,走出西塘正街。 柏家小轿子等在街口,伙计道;“小的铺子跟姑娘家顺路,捎带两位公子一程?姑娘三个女眷顾一乘小轿子就能坐下了。”伙计好心,想替柳絮省下雇车钱。 “我们一家已经不住那里了,搬回原来的老宅,谢谢小哥,改日我到府上拜谢你家大爷危难之时出手相帮。”柳絮客套几句,跟那伙计分手。 柳家的人坐上车子,往相反的方向驶去。 黄昏后,吃过晚饭,西间里掌灯,小生子拿出书本看,念琴洗碗收拾灶间,柳絮进到西间,小生子坐在书桌前看书,看见柳絮进来,叫了声,“姐。”放下手中的书本。 柳絮坐在他旁边,微笑道:“弟真用功,姐跟你问两句话,不耽误你吧?” “不耽误,姐问吧!”小生子仰着小脸看柳絮,小生子一双大眼睛黑亮,天真无邪。 “弟,姐记得跟你说过,姐那次磕破了头,什么事都不记得了,姐寻思要过年了,柳家的亲戚也该走动走动,平常不来往,节下谁家没几房亲戚,亲戚们都不来往,让人见笑,弟可记得咱家离得近的都有啥亲戚?”柳絮跟孩子说话,不用太担心,孩子虽说是懂事早,比成年人想得终究简单,不能怀疑什么。 小生子想了半天,摇摇头,“姐,我不记得咱家有啥亲戚。” 柳絮想小孩子大概一时忘记了,启发他道;“弟想想,弟记事起,爹娘领没领弟去过亲戚家里,或有没有亲戚来过咱家?” 小生子认真想了想,苦着脸,“姐,我没有印象,从我记事,就没去什么亲戚家里,也没看见有亲戚来过。” 柳絮诧异,小生子今年过年就十岁了,四五岁时应该有点记忆,难道这五六年逢年过节从没有一个亲戚来,柳絮看小生子一脸茫然,知道他没说谎,是真不知道,也就作罢,一想,小生子若是不知道,柳芽儿和宝儿问了也是白问,更不能知道了。 入夜时,柳家一家人先到灶间,摆上桌子,柳絮在灶台上摆上灶糖。由小生子向设在灶壁神龛中的灶王爷敬香,祷告完后,柳絮拿出一根灶糖放到火上烧成糖稀,然后糊住灶王爷的嘴,把灶王像从墙上揭下来,拿到院子里烧成灰,招呼小生子放上一挂鞭炮,送灶王爷上天。 农历腊月二十三小年夜,梁王府祭灶,内宅花厅里摆下家宴,王府女眷一年难得有点热闹,闲来无事,精心梳妆打扮,女眷早早都到齐了,梁王和王妃一到,酒宴开席。 自打梁王一进花厅,一群女人都瞪大眼睛瞄着王爷,赵琛一袭精美的袍服,施施然入座,一干姬妾很久没看见王爷,自表姑娘走后,王爷就没踏进内宅半步,这群女人惊讶地发现短短数日,王爷面容憔悴清减,双眸幽深森冷,看着令人揪心,大殿上原本热闹的气氛顿时变得冷清。 陈氏击掌,梁王府歌舞伎献上新排练的歌舞,王妃陈氏拿眼睛漂着赵琛,看丈夫的眼睛往柳絮从前坐的地方看,柳絮的位置空着,赵琛眼底深处藏着刺痛受伤,陈氏呼吸一窒,心似针扎了一下,夫妻一体,他不快乐,她怎能快乐? 赵琛敷衍一会,便借故离席,赵琛进殿前后没盏茶功夫,陈氏突然觉得这小年过得索然无味。 一干女眷看王爷走了,掩饰不住深深的失望,大殿上一时有点冷清,这群女人都冲着一个男人来的,那男人走了,都提不起精神。 剪刀胡同里,离柳宅院门口不远,一乘小轿一直停在原地,轿子里静坐一人,漆黑夜色中分辨出那人闪耀的星眸,望着柳家小院,这时,小院里发出噼啪爆竹声和孩童的欢笑声。 夜空中纷纷扬扬洒下雪花,不知过了多久,小轿顶落了厚厚一层积雪。   ☆、第130章 农历腊月二十六,农户杀猪,柳絮跟念琴商议上街割肉,买几只活鸡鸭,准备过年的嚼过。 柳絮和念琴提着篮子布袋子正准备上街,小生子跑进来,“姐,快出去看看,王府里送来好多东西。” 柳絮急忙放下手里的袋子,赶出去,就见院门大敞四开,宫保站在门口指挥着人往院子里扛东西。 宫保看见柳絮出来,吩咐下人们一声,“把东西抬到灶间里,不许乱放,整齐地摆好。”然后走过来,笑得两只小眼睛快眯成一条缝,“表姑娘,这是下面官员孝敬的,王府里吃不了,王爷吩咐让给表姑娘送一些,王爷的意思给表姑娘银钱,表姑娘不能要,还是送点实惠的,省得出去现买。” 柳絮看着进来七八个下人,扛着五六袋子米面、半头猪,一整只羊、还有一角牛肉、成对的鸡鸭鹅,还有不少野味,野猪肉、鹿肉、狍子肉等。 宫保怕柳絮开口拒绝,陪着小心,“表姑娘一定要收下,若表姑娘不收,奴才回去可就遭殃了,连这点事都办不好,王爷怪罪,奴才可吃罪不起,表姑娘只当是心疼老奴了,这年下,走个亲戚没有赤手的,对王府来说,这点东西不算什么。” “东西太多了,柳家这几个人够吃半年了,保公公回去跟王爷说,就说王爷的心意我领了,以后不用费心了。”柳絮暗想,藕断丝连对彼此都不好。 宫保看柳絮没拒收,高兴得连连道:“老奴回去一定把表姑娘的话带到。” 柳絮迟疑一下,终究还是开口问了句,“你家王爷可好?” “不瞒姑娘说,我家王爷不好,自表姑娘离开王府后,王爷整个人镇日不思茶饭,形容憔悴,姑娘若是现在看见,没准都认不出来了。” 宫保撩起袖子抹眼泪,“王爷这是折磨自己个,老奴看着心疼,老奴从没看见王爷对那个女人像对表姑娘这样,老奴不能责怪表姑娘,表姑娘有自己的想法,男女之情不是强求不来,只怪老天不长眼,这一切怎么就发生了。”宫保大吐苦水,口口声声不责怪柳絮,话里隐含着埋怨,让柳絮觉得是自己做错了事,害了赵琛似的,她知道宫保的话里有水分,但自己离开对赵琛打击不少,倒是真的,如今事已至此,无话好说。 宫保拿衣袖遮着脸,偷眼瞧着柳絮,心道,王爷这个坎是过不去了,除非表姑娘重回王府,看表姑娘听说王爷不好,抑郁不乐,心里不是一点没有王爷,表姑娘若真爱王爷,何在乎什么是妻还是妾,正妃名分还是侧妃名分。 梁王府 上房,王妃陈氏倚靠在床头,面带病容,无精打采,云燕进来,陈氏道;“回事的管家媳妇都打发走了?” “奴婢说主子今不舒服,让她们先回去,明再来。”云燕走到床头回道。 陈氏咳嗽两声,气短,断断续续地道;“还有……几日就是除夕,我这一病,王府这一大摊子不能没人管,你去给清宁交代,王府内务暂由她代管,我得空跟王爷说一声。” 陈氏说到这,忽又道:“王爷有日子没进内宅,自表姑娘走后,王爷连小郡主都不来看,头几日,小郡主吐奶,我派紫苏给王爷说,听紫苏回来学,王爷就淡淡地问了一句,不大关心。”陈氏心情低落,怅然。 云燕踌躇一下,想说什么,看王妃病着,又咽了回去。 陈氏看她一眼,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没关系,我这病没事,一日少不得咳两声。” 云燕方小心地道;“奴婢听陈总管说,王爷派保公公给柳家送不少过年的嚼过,陈总管知道信来回,听说王妃病着,没敢惊动。” 陈氏苦笑,“王爷还是不死心,越是得不到手越稀罕,王爷本对她有十分的心,柳絮这一走,变成十二分了,王爷一时半时是忘不了她了。” 云燕突然噗嗤笑了,掩着嘴,小声道:“奴婢听说,西殿哪位派人请王爷过去,让王爷卷了面子,理都没理,这会子臊了。” 陈氏冷笑两声,“她倒还是不死心,痴缠几年了,还放不开,凭她尊贵身份,若是聪明人,早找个好人嫁了,留在王府趟这个浑水。” “无怪乎人道女子都是痴情的,不像男人花心,她跟王爷当年烈火干柴打得火热,这才没两年,王爷就把她抛在脑后,想不起她这个人了,独她暗自神伤,纠缠不放。”云燕提起康宁郡主,一脸的不屑,没人逼她,是她自己犯贱,跟王爷兄妹相称,背地里龌蹉。 “说到底她不如柳絮聪明,拖到人老珠黄,嫁给谁去,还是等我这嫡妃那日殁了,请旨封她为正妃?”陈氏提起康宁郡主语带轻蔑。 陈氏话说多了,又一阵咳嗽,云燕赶紧替王妃拍背,担心地道:“王妃还是请王御医来看看,自打生下小郡主添了病根,一直不好。” “没事,我现在还死不了,死了真趁了人家的愿了。” “王妃快别说这样的话,先奸后娶,她有什么脸做正妃?”云燕愤然。 “外人面前装成清高,你以为她是要脸的?”主仆说了一会话,云燕往苏氏屋里传王妃的话,清宁夫人接手王府的内务。 宫保走后,柳絮看着一地的东西犯愁,小生子三个孩子高兴,宝儿蹲在地上看那只羊,羊像是刚杀的,大概怕柳絮两个女子不敢杀羊,在王府宰杀好的。 念琴欢喜,“这有何发愁,冬天外头冷,收拾出来,放到外面,慢慢吃。” 两个人不能总是大眼瞪小眼瞅着,柳絮挽起袖子,开始收拾。 两个人忙活了大半天,才把东西清理利落,肉分类砍成块,用油纸分成一个个小包,猪头整个用开水烫,刮干净,留待二月二吃,柳絮特意去市场买了一口大缸,把肉摆到缸内,放到后院仓房里。 晚饭丰盛,一盆大鹅烧土豆、一海碗红焖羊肉,一盘子素炒茭白,桌上摆着两个小碟子,一碟子糟萝卜,一碟子腌酱瓜,闷了一锅碧绿梗米饭。 柳絮用家伙盛了一下子大鹅烧土豆给隔壁三婶子家送去,三婶子在灶间烧饭,听儿子二胖喊;“娘,柳絮姐送吃的来了。” 三婶子直起腰,看柳絮手里端着家伙,里面盛着大方块鹅肉,忙把手在围裙上抹抹,没推让接过,热络地道:“婶子总沾光,怪不好意思的,柳絮,我听说你舅又送东西来了,你们搬出来,你舅还惦记你们,你姊弟孤苦伶仃能有这么个舅,是福气。” “婶子不用客气,婶子一直照顾我弟妹,我娘死得早,没个亲人,早把婶子当成亲人,这大鹅是我舅送来的,炖了一锅,特意把婶子家的带出来了。”柳絮感激三婶子心地善良,她去周家那阵子多亏三婶子照顾几个孩子,送吃喝。 三婶子嘴快、热心肠,话多,搬了个小矮凳让柳絮坐,柳絮手里闲着,坐在灶台边帮着烧火,三婶子手里忙活,嘴不识闲,“柳絮,你说你娘在世时,搬来十几年,逢年过节一个亲戚都没有,这会子你娘死了,你舅找上门,这是上天照顾你姊弟,看孤苦可怜……”三婶子犹自唠唠叨叨,柳絮心思飘远,十几年没有一个亲戚上门,日子过得真够绝的,父亲是个什么人缘,混得人嫌狗不爱。 “你娘活着的时候,很少提家里事,就说你有个舅,婶子记得有一次你娘说,你祖父若是没死,你们家不至于落到这步田地。”柳絮拉回思绪,注意听三婶子说话,三婶子叹一声,“你母亲刚搬来时,女红做得好,我们姐俩常在一块做针线,你母亲不是做粗活的人,不像我皮实,你爹吃喝嫖赌,不务正业,不干营生,你娘跟你爹生暗气,早早的就……”三婶子咳声,“你看我,竟唠叨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 柳絮突然心里生出狐疑,柳家的事,母亲为何绝口不谈,柳家究竟有什么事隐瞒,不愿意让外人知道,从何处搬来的,为何离开家乡,搬到这里,古人乡土观念重,一般几代人不离开故土,且古代官府黄册管理颇为严格,太平盛世,百姓安居乐业,不得随意搬迁,父亲不做营生,十几年柳家又是如何维持生计,这些都成了谜,柳絮后悔上次柳旺德找她,她竟没想到好好问问,如今不知他跑去哪里,不敢回来。 柳絮告辞出来,低头寻思,进门看三个孩子已吃上了,念琴道:“等姑娘没回来,孩子们饿,让他们先吃了。” 柳絮和念琴后上桌,柳絮看满桌子菜肴,想起宫保的话,赵琛茶不思饭不想,食不甘味,她突然没了胃口,吃了小半碗,撂下箸。 念琴瞅瞅她,想说什么,看小生子几个在,没说出来,低头一粒粒米往嘴里送。   ☆、第131章 晚饭后,小生子在西屋看书,柳芽儿去隔壁二丫家里玩,宝儿摆弄一个泥娃娃,念琴挑亮灯盏,在灯下给小生子缝制新衣裳,柳芽儿和宝儿的新衣裳都赶着做出来,就剩下小生子的衣裳,念琴打扣子,打好扣子缝上就完工了。 柳絮留下一块野猪肉,在案板上剁碎,准备明包荠菜野猪肉水饺,两样倒都是野味,纯天然绿色,现在这个朝代的饺子不是真正的饺子,类似于后世的馄饨,有汤有水。 柳絮一边剁馅子,边想起白日三婶子的话,柳家自打搬来,一个亲戚没看来过,柳絮翻过母亲留下的东西,里面也没有书信之类的物件,为了生计,家里值钱的东西都卖了,书信这东西当不了银子,如果有家书尤其是长辈的书信应该保留,可是一封都没有,这就很奇怪,没有一个亲戚上门,亲戚都是远道的,十几年连一封书信都没有,柳家像是跟以前断了联系。 柳絮想着想着,头脑里忽地又冒出来赵琛,赶也赶不走,自己这是怎么了,从前他来柳家,嫌烦,怕他扰了自己的好事,现在他不来了,耳根清净了,反倒念起他来,人相处久了,有些东西不知不觉就变了,变得自己都琢磨不透。 柳絮把剁好的肉馅放到盆里,仔细把荠菜摘干净,荠菜是白日去集市上买的,新鲜翠绿水灵灵的很,她舀水把摘好的荠菜泡上,洗干净,剁碎。 农历腊月二十七,民间习俗二十七洗疚疾,沐浴、洗衣,除去一年的晦气,念琴早起做一锅擀面片,锅里下点青菜,每个人喝了一大碗,穷人家的孩子好养活,三个孩子吃嘛嘛香。 柳絮和念琴等太阳升起,快到晌午时,烧了一大锅热水,给三个孩子洗澡,先给宝儿洗,然后是柳芽儿,到小生子洗时,小生子当着人红脸就是不脱衣衫,柳絮拉着念琴笑着道;“快出去,他大了,知道害臊了,不用我们操心了。” 孩子们洗完,柳絮和念琴洗了,换下来两大盆衣衫,念琴在灶间地上坐在矮凳上洗衣裳,柳絮该张罗午饭,昨晚已备好饺馅,包饺子,柳絮不让念琴插手,一个人擀皮和包。 柳絮动作麻利,一会包出来一盖帘,柳絮包的饺子馅大、捏着花边,念琴把盆里的衣裳撂在一旁,凑到柳絮身边看她包饺子,羡慕地夸赞,“姑娘包的真好看,馅大肚圆,花边捏的褶子都是一样多,包的又快又好。” 这时,柳絮侧耳细听,院门好像有响动,吩咐念琴,“快出去看看,是不是有人来。”她以为又是三婶子过来,手里活没停下。 念琴出去,柳絮没在意,手里继续忙,灶间的门被念琴推开,柳絮抬头一看,惊异是柏舅爷铺子里的伙计,怀里抱着两个酒坛子,柳絮笑问:“小哥怎么找到这里的?” 伙计怀里的酒坛子让念琴接过去,伙计四下里看看,“这地方挺难找,小的一路打听,姑娘曾做过我们家轿子,轿夫说送到姑娘附近,小的找了好半天,才找到,这条胡同住的人家真不少。” 柳絮把手擦干净,笑让他屋子坐,那伙计进屋里,念琴赶忙沏茶倒水,伙计朝屋里看看,道;“我家大爷让小的送酒水,柏家酿酒一绝,口感比外头买的好,柏家酿的酒供自家喝,从不外卖。” “看来我是有福气的。”柳絮面带笑容,走去柜子里取出一小块碎银子,递给他,“小哥辛苦了,回去替我谢你家大爷。” 伙计看见银子高兴得揣起来,殷勤地道:“姑娘不用客气,家里就你们两个姑娘带着孩子,没有成年男人,以后有什么重活,招呼小的的一声。” 柳絮让念琴招待他,出去灶间,取出一个攒盒,把包好的饺子放到攒盒里,小心码好,摆放整齐,盖上盖子,拿进去,递给活计,“这是我才包的扁食,野猪肉荠菜馅的,送你家舅爷尝尝,现煮现吃,不能久放。” 活计小心地接过,活计得了赏钱,最更甜了,“姑娘送这个正好,我家大爷就爱吃扁食,隔几日不吃,就想,方才小的看一眼姑娘包的扁食,看着精致,不舍得下口。” “这小哥嘴甜。”念琴夸赞。 那伙计乐呵呵地小心捧着攒盒走了,柳絮看桌上两坛子酒,坛颈挂着个小纸牌子,一个酒坛子上写,‘屠苏酒’,屠苏意为屠绝鬼气,苏醒人魂。据说于元日早上喝此酒,可保一年不生病。 另一个酒坛子纸牌上写,‘椒柏酒’,屠苏酒上次柏舅爷差伙计送来过,就是瘟疫时喝的,椒柏酒,柳絮知道点,好像是用椒花和柏叶浸泡的酒,据说,椒是玉衡星精,食用后走起路来都觉得轻快,柏一种仙药,食用后能驱祛百病,饮了椒柏酒,身体通泰康安,古人过年饮用这两种酒水,也是取个一年无病无灾,防病驱毒之意。 柳絮感念柏舅爷有心,特意送来自家酿制配方的酒,比外头买的实惠。 柳絮把一盖帘饺子送出去半盖帘,重新接着包,念琴烧水,水滚开了,柳絮饺子包得了,煮好出锅,盛到盘子里,念琴又惊奇地问;“姑娘煮的饺子盛到盘子里,不和着汤水吃?” 柳絮骗她道:“汤汤水水的不顶饿,生子他们正长身体,吃点干的。” 小生子三个孩子上桌吃水饺,柳絮包下一锅,听屋里西里呼噜吃,小生子在屋里喊,“姐,这扁食真好吃,还是不带汤水的好吃。” 念琴好奇,进屋尝了一个,砸吧一下滋味,“姑娘,这野猪肉荠菜馅咬一口鲜香。” “好吃就多吃点,多着呢!”柳絮笑着朝屋里喊。 吃完午饭,念琴的衣裳也洗完了,快过年这几日,柳絮把炕烧得热热的,衣裳挂在屋里一会就半干了。 腊月二十八,民俗打糕蒸馍贴花,写桃符,柳絮早上街买好红纸,拿出来,和念琴坐在炕上剪窗花,柳絮简单的能剪两个花样,没有念琴剪得好,念琴手执剪刀,手指灵巧,不一会就剪出个大大的福字、喜鹊登枝梅,莲荷锦鲤,柳絮照着样子学,学个五六分像。 小生子三个围着观看,宝儿把莲荷锦鲤窗花拿在手里,提起来,左右瞧着新鲜,指着道;“大鱼,胖胖的。” 念琴一边剪纸一边笑着道;“那叫年年有余,以后宝儿天天吃鱼。” “宝儿爱吃肉。”宝儿嘟着小嘴,仰着胖胖的脸,柳絮看三个孩子脸上早已褪去菜色,宝儿长胖不少,小屁股圆圆的,柳芽儿小脸粉里透红,不似一年前柳絮初次看见时瘦得巴掌大的小脸上大眼睛突出,小生子长高了半头,跟柳絮差一头,快撵上柳絮高了。 柳絮搁心里想,若没有赵琛,柳家一家子人吃了上顿儿没下顿儿,一家人哪能像现在这样穿戴光鲜,日子滋润,对赵琛发自内心生出感激之情,柳絮想得入神,手里的剪刀随意剪了几剪子,自己还未觉察。 直到小生子喊了声,“姐,你这张剪坏了。”柳絮才恍然察觉,看看本来一个福字,剪掉半边,这张废了。 “哎呦!姐俩剪窗花。”三婶子大嗓门进门。 柳絮赶紧把炕上的东西划拉一边,“婶子快坐。” 三婶子拿起炕上念琴剪好了的窗花,稀罕地不住口地称赞,“念琴姑娘手真巧,剪得活灵活现,跟真的似的,真好看。” 念琴不好意思,“婶子夸我,我们家乡哪里,大姑娘小媳妇都会剪,有比我剪得好的,能剪出上百种样式,不重样。” 三婶子啧啧赞叹,“念琴姑娘得空,给婶子剪几张,婶子贴窗子,图个喜性。” “这有何难,我现在就给婶子剪。”念琴放下手里剪纸,拿起一张新的红纸,对折几下,手腕一翻,几剪子下去,初见雏形,手法娴熟,三婶子惊奇地道:“念琴姑娘不用描好样子,信手拈来。” “念琴都装在肚子里,婶子说是不是念琴姑娘又能干人又好。”柳絮凑趣道。 “柳絮姑娘可说到婶子心里,念琴姑娘模样好,人又勤快,不知许没许人家?”三婶子心里盘算着,把念琴说给丈夫的徒弟,二柱子,二柱子老大不小,原来看上柳絮,柳絮没那个意思,看念琴不错,就打算撮合她和二柱子。 念琴红脸,扭捏地道:“婶子,我跟着姑娘,一辈子不嫁人。” “看这丫头说的,哪能一辈子不嫁人,你姑娘将来也嫁人,你还能跟着嫁过去?”三婶子拿话试探。 “姑娘嫁人我跟着去,姑娘走哪里我跟到那。”念琴敛起笑容,一真正经地说。 柳絮笑骂道:“别听这丫头胡说,婶子若有人,快张罗把她嫁出去,我一个都不知能不能嫁的出去,带上她拖累,更没人要了。” “柳絮这婚事,包在婶子身上,念琴姑娘的的婚事,婶子也包了。”三婶子拍着胸脯打着包票。 心想,柳絮给人做过童养媳,虽说是长得好看,到底找女婿出身降了一截子,男人心胸宽阔还好,若是心眼小的,犯忌讳,婆家人若说道少的无妨,有那事多的人家,千万不能嫁过去,新婚千好万好,新鲜劲过了,挑毛病,嫁个小户人家,柳絮这容貌可惜了了,还要养活几个弟妹,这家里穷的,养活几口人,家里多几张嘴,负担重,三婶子心里暗自琢磨,唐家南货铺子少掌柜的去年死了媳妇,死的媳妇没生养,相中柳絮,托自己探一下口风。 巴掌一拍,道:“我想起来了,横街上南货铺唐家少掌柜的娘子头年死了,要说个媳妇,铺子生意忙,家里没有女人照管家,想说房媳妇,聘礼多出,只要人好,不拘是不是订过婚嫁过人的。” 柳絮好笑,说到自己身上来了,低头剪纸,口中道;“婶子不用为我操心,横竖我这辈子不嫁人,看着弟妹们成婚出嫁,我就满足了。” 念琴倏忽瞅眼她,姑娘不像说笑,倒像是说真的,姑娘不想嫁人不会因为王爷吧 三婶子嗔怪道:“这孩子,姑娘家怎么能在娘家呆一辈子,老了孤苦伶仃的,就凭我们柳絮这小模样,可着劲的挑拣,婶子说的南货铺的唐家少掌柜你寻思寻思,家里独子,爹娘老俩口不管家事,有三四间店铺,都是唐家小子打理,你若能嫁到唐家,你二人一里一外,日子保证能过好。” “婶子,我弟妹还小,等以后再说。”柳絮婉言拒绝。 说话功夫,念琴剪了两个窗花,三婶子拿起一个看,是一个童子手持盆具内栽种出各色花草。 “念琴姑娘,这是个什么图案,有什么意思吗?”三婶子不解地问。 “婶子,这个意思是年年得子,那个缠枝莲也是意喻,子生连连,取个利市。”念琴笑盈盈地说。 三婶子拍打一下她,“这丫头,取笑你婶子。” 这时,三婶子的儿子二胖进来,“娘,我爹找你商量个事,让你赶快回家去。” 三婶子拿起念琴剪成的两个窗花,“婶子拿走了。”又拿了一张福字,冲着柳絮道;“婶子跟你说的事,再好好琢磨琢磨,过了这个村可没这个店,婶子可听你信。” 跟着二胖往门外走,埋怨,“你爹啥事,我一出门就找?” “爹问娘要银子,说有用处。”娘俩边说边走了。 贴上窗花,柳絮开始做炸果子、炸肉丸子,蒸花糕准备,她和了一盆面,寻思炸果子给柏舅爷送些去,受了人不少恩惠,回报一二,挑两块精肉剁碎,滋味调匀拌好,备炸肉丸子,油滚开,下锅里炸。 柳絮把先炸出来的果子和肉丸子,用攒盒装上,让念琴送去柏家,给念琴雇车钱,念琴为救柳絮那次曾去过柏家,路熟,跟柏舅爷也熟识。 念琴走后,柳絮又炸出来些放到盆里,端进去给小生子兄妹吃。 半盆果子和肉丸子让三个孩子眨眼就吃光了,宝儿举着两只小手,期期艾艾,“姐,手上有油。” 柳絮一看,宝儿吃了个小油嘴,手上沾上油,柳絮喊,“小生子,给弟弟舀水洗手。” 过了大半个时辰,念琴回来,手里拿着一包药材,道:“这是柏家舅爷给姑娘捎回来的,说节下烀肉炖鸡鸭用的药料,都是上好的,还说姑娘上次拿的野猪肉荠菜馅水饺好吃,果子炸的样式新颖,看着眼馋。” 念琴高兴地说了一堆话,柳絮心里跟着高兴,“你走了,我还担心,送人这些不值钱的东西,怕人家嫌弃。” “哪里,姑娘想多了,柏舅爷特别高兴,一个劲赞姑娘心灵手巧,这柏舅爷真是个好人,待人真诚。”念琴瞅眼柳絮,末了说了句,“对姑娘也好。” 柳絮背身忙活,佯作没听见。 年下吃的馍馍蒸出来,放到仓房里,过年就省事了,白胖胖的馍馍上面点缀一颗红枣,若雪山上一点红梅,香扑扑诱人食欲。 晚间,柳絮走到院子里,刚把院门上门闩,夜晚巷子里很静,柳絮恍惚听见好像有脚步声,在自家院门口来回走动,脚步声听着像是个男人,柳絮以为是错觉,听了一会,好像有个人就在她家门口,柳絮卸下门闩,打开门,往四周望去,就见一个黑影,一闪身,没了,柳絮眨眨眼,巷子里空无一人,不是自己眼花,那个黑影怎么这么像柳旺德。   ☆、第132章 农历腊月二十九,民俗上坟请祖上大供,柳家的祖先,柳絮一无所知,就象征性地供了一个牌位,早饭前,柳絮把几碟子点心,花糕,供奉各位神灵和先祖灵位。 柳家像是没有根,颇有点来历不明,柳絮想起昨晚看见的身影,很像柳旺德,不敢进家门,让赵琛吓破了胆,今是上坟请祖的日子,他是不是仅存一点良心。 除夕 柳絮在大门口挂桃符,贴福字,年夜饭是柳絮上灶,念琴做帮手,小生子带来柳芽儿和宝儿在院里放爆竹,柳絮发现这个朝代的爆竹并不是像现在的鞭炮,而是真正的竹子,焚烧竹子,发出噼叭之声,寓意惊吓鬼怪,保家门平安。 胡同里同时传来一阵阵噼啪爆竹声,孩提嬉笑闹声,柳絮已摆上一桌丰盛的年夜饭,荤素搭配,冷盆、热炒、锅子、点心。 念琴出门大声招呼玩耍的三个孩子,“开饭了。” 柳家四口加上念琴,五口人团团围坐,柳家没有长辈,柳絮为了不让三个孩子失望,事先准备好压岁钱,以彩绳穿铜钱编作龙形,放在炕脚。 饭后,撤下去盏碟,桌上摆上点心、零食,一家人围坐,吃零食,闲聊守岁,在这一日,出外做工的人都赶回家,与亲人团聚,一起守岁,宝儿突然问了一句,“爹怎么没回来?” 宝儿对爹稍有点印象,懵懂,看隔壁二胖有爹,顺口问了句,小生子瞅瞅柳絮,没出声,柳芽儿脆声道:“宝儿,爹出门做工,挣钱,供宝儿以后上学堂。” 柳絮笑着摸摸宝儿的头,“是呀!爹挣钱给宝儿买好吃的。” 柳絮岔开话题,“宝儿去炕脚看看,姐有好东西给宝儿的。” 宝儿跳下椅子,跑到炕脚发现红绳串的铜钱,提起一晃,像龙一样,摇头摆尾,柳芽儿去找,在自己睡觉的褥子下压了一串红绳拴着的铜钱,跟宝儿的一样,小生子到底是孩子,跑去西间炕梢,发现压岁钱,三个孩子兴高采烈,忘了爹的事。 一会,柳絮佯作去灶间烧水,走到院门门口,悄悄拉开门闩,朝胡同四周看,胡同里有几个孩子放爆竹,没有柳旺德的影子,过年前后,到正月二月二,汝阳城不宵禁,城门晚关一个时辰。 大概胡同里除夕人来人往,柳旺德不敢现身。 半夜,念琴曲煮水饺,端上桌,热气腾腾,屋里气氛温暖喜兴。 正月初一大早,柳絮把小生子喊起来,吉时去门口放爆竹,谓之‘开财门’院门外胡同里爆竹声此起彼伏,响彻云霄。 念琴帮三个孩子换上新衣裳,出去门口跟胡同里孩子们玩。 初二,街上人们穿着新衣,提着礼盒,走亲访友,新婚女婿去岳家,提着母鸡、米果,香烛、爆竹,柳家门前清净。 初三早上吃“岁饭”,柳絮是初二晚上蒸好,饭上插上箸,家中有几个人就插几双,柳絮想了想,插了五双箸,心里寻思,这多出一双算是念琴的,没把渣爹算上,不配做人爹,再插上一根带叶树枝,把饭摆在案上供奉天神和祖先。 吃完饭,念琴拾掇灶间,刷洗杯盘碗箸,柳絮不放心去门口看三个孩子玩,其实古代太平盛世有路不拾遗之说,百姓淳朴,甚少有丢孩子的,一抬眼看见胡同口走来一后生,正是柏舅爷铺子里的伙计,朝柳家走来,看见柳絮,笑说道;“姑娘吃过饭了。” 柳絮让进屋里,伙计递上一个名帖,是柏舅爷的名帖,伙计道:“我家大爷想请姑娘一家明儿去柏家做客。” 伙计说的有点突兀,柳絮还未来得及拒绝,伙计日常站柜上的,接触人多,看出她为难,未等她说话,忙解释道:“是我家小姐请柳姑娘一家去吃饭,我家小姐今年恰逢豆蔻之年,大爷说了,小姐没有兄弟姊妹,平常没有人说话,柳姑娘跟我家小姐年岁接近,我家小姐愿意结交姑娘,请姑娘过府叙话,日后权当亲戚走动。” 伙计嘴皮子利落,说得柳絮不好拒绝,只好答应下来,“烦小哥回去跟你家大爷说,柳家一家过去叨扰了。” 伙计高兴,差事完成,又加了一句,“我家大爷说了,姑娘不用拿东西,家里不能说山珍海味俱全,什么也不缺,姑娘若觉得实在过意不去,上回姑娘拿来的野猪肉荠菜馅扁食大爷吃着爽口,若有的话,包些带过来就是了。” 柳絮心道,柏舅爷真是心细之人,怕自己破费,空手怕自己不自在,特意嘱咐说带点扁食。 伙计走后,柳絮跟念琴商议,“柏家小姐请吃饭,我痴长她几岁,总不好真像柏舅爷说的,带点扁食,礼太薄了,还是送一两样见面礼给柏家小姐。” 念琴寻思片刻道;“东西不拘是不是贵重,挑姑娘家喜欢的送两样就行。” “家里没有现成的,我去翠玉楼挑两样首饰。” 柳絮在翠玉楼精挑细选了两样,一枝淡粉珠花,式样大方新颖,又相中一把嫩黄的象牙柄的竹丝扇,用细如绢丝的竹丝精心编织的。薄而透光,甚是精美,柳絮买下两样做见面礼,礼不算厚,雅致,能拿得出手。 次日,柳家一家人穿戴整齐,都是一身没过水的新衣裳,准备出门去柏家,偏赶这时,三婶子进院来,“哎呦!这一家人打扮光鲜,是去哪里?” “上街去,晚饭去馆子里吃,不起火了。”柳絮赶紧说,怕孩子说漏了嘴。 “婶子还想找你姊弟去婶子家吃饭,你姊弟没有亲人,过年孤单,婶子是来叫你们一块过去吃。”三婶子想借着找柳絮吃饭,把亲事重提,还有把男人的徒弟二柱子叫来,给念琴牵个线,搭个桥。 “谢婶子,改日我请婶子吃饭。”柳絮感激三婶子时刻惦记这几个没娘的孩子。 三婶子走了,柳絮姊弟刚走到门口,迎头伙计进门,“柳姑娘,我家大爷让小的接姑娘一家。” 念琴心说,这柏家舅爷想得真周到,与姑娘身上可算用心,想必姑娘早已觉察到,不然柏家昨来人请,姑娘犹豫。 “我们自己雇车去就行,路熟,还让车子跑一趟。”柳絮客套一番。 “车子进不来胡同,在官道边上等着。”伙计道。 柳絮一出胡同,就看见官道一侧停着一辆马车,伙计引着柳絮几个上车。 车子到柏家药铺门前,柳絮看两个家人等在门口,看见车子到了,跑过来,放下矮凳,挑起车帘子,一个家人朝里恭敬地道:“姑娘请下车。” 柳絮下车,一个老家人道:“柳姑娘,我家大爷等候多时。” 柏宅她来过几次,柏宅是三进院子,柏舅爷住前院,后两进是内院,属于前店后宅,前面店面早已起楼,门市面阔五六间,通宅院一角门,门开在侧旁,柏家宅子在东城商街上最繁华地带,寸土寸金,能有个三进院子,价值不菲。 柏舅爷听下人报柳家一家人来了,忙提着袍子快步出去迎接,柳絮一行从旁门进宅院,迈进门槛,眼前豁然开朗,宅院比外面门面看着敞阔。 柏舅爷急匆匆走到跟前,柳絮敛身行礼,“打扰舅爷府上。” 柏舅爷面上掩不住喜色,抱拳还礼,“柳姑娘说哪里话,柏府人丁稀薄,过年冷清,小女孤单,巴不得柳家几个孩子来热闹热闹。” 做了个请的手势,柳絮几个往内宅走,柳絮四处望,好像柏家变化很大,她初次来时,宅院不大,就是普通的中等富裕人家,这次进门,感觉不同,徒然间院落变大了,一进院子都是海漫青石砖铺地,柏舅爷像是看透她心思,边走微笑道;“这院子比你上次来时,往外扩了,正好隔壁住户举家搬迁,我就把相邻的宅院低价买下来,门面比原来大了,住宅也宽敞不少。” “舅爷有商业头脑,这地皮值钱,升值空间大。”柳絮佩服柏舅爷,凭着吴淑真退回的柏家财产,东山再起,稳步做大,为人低调不张扬,看着中规中矩,实则头脑精明。 “小女刚没了娘亲那阵子,突然受到打击,沉默寡言,我镇日担心,这两年大了,懂事了,性格开朗不少,柳姑娘跟她年纪相仿,能聊到一块,替我多开解她。”柳絮观察柏舅爷侧脸,女儿十二三岁,柏舅爷像不到而立年,面容清俊,比实际年龄还要年轻,外表看上去二十五六岁,言谈举止一点没有二十几岁青涩,老成持重。 念琴看柏舅爷待姑娘态度,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自己感觉不会错,柏舅爷乃聪明人,引姑娘见柏家小姐,意在拉近关系,培养感情,进而提亲顺理成章,念琴看看柳絮,不知姑娘作何打算。 二门垂花门里,两个小丫鬟探头探脑张望,看见柳絮一行的影子,兴奋地朝里喊,“姑娘,来了。” 里面一个娇软稚嫩的声,“是我父亲陪着来的?” “是老爷陪着往这厢正走。”一个穿青布棉袄的丫鬟答道。 “姑娘,你一定沉住气,第一次见面不能让柳家人小瞧了,记住老奴嘱咐你的话。”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透着威严。 “我记住了。”稚嫩声里没有一丝惊慌,安静沉稳。   ☆、第133章 柳絮一行随着柏舅爷走到垂花门,柳絮看见门口几个丫鬟婆子簇拥着一位少女站在门里,这少女正值花季,眉清目秀,大大方方,看向柳絮。 娇声道;“爹,这位姑娘就是柳絮姑娘吧?” 柏舅爷面上闪耀慈父般光辉,“滢儿,这是柳姑娘,上前见礼。” 柏舅爷唤作滢儿的少女,施施然一福,叫了声,“柳絮姐。” 柳絮还礼,微笑,“姑娘好,冒昧打扰。” 这姑娘看自己的眼神有一丝耐人寻味,叫了自己姐,仔细玩味,颇有深意。 柳絮又把小生子几个介绍给柏姑娘,小生子像个大人一样行礼,柳芽儿行了标准福礼,叫一声,“柏家姐姐。” 柏姑娘端庄稳重,待人有礼,看似教养极好,看柳芽儿长相可人,大眼睛灵动,招人喜欢,拉着她问,“妹妹几岁了?” 柳芽儿见陌生人不拘束,脆声响亮答道:“六岁,过年七岁。” 又歪头看着柏姑娘认真地说;“这位姐姐长得真好看。” 柏姑娘方才是客气情,此刻真心喜欢,她比柳芽儿高一头,蹲下身子,柔声道:“柳芽儿长大比姐姐好看。” 柳絮把宝儿推到前面,宝儿两个小胖手握住,学着哥哥行礼,大家伙哄堂大笑,柏姑娘蹲身喜欢地捏了宝儿胖脸蛋,“你叫宝儿?” 宝儿嗯了声,唤道:““大姐姐。”宝儿不认生。 “柳絮,过年不用拘着几个孩子,尽情玩。”柏舅爷看孩子们融洽,满心欢喜,柏舅爷送到内宅,不方便跟女子久待,柳絮示意念琴,念琴把手上攒盒交给柏舅爷身后跟着一个家人。 “这是我家姑娘起个大早现包的,舅爷说的野猪肉荠菜馅扁食。” 柏舅爷笑着客气道;“姑娘费心了,我喜欢这口。” “改日我包些送来。”柳絮笑说,一侧头,看滢儿的眼睛在她和她父亲身上扫,柳絮也没介意,柏姑娘初通人事,想偏了。 柏姑娘身旁站着一个婆子,穿戴干净整洁,鬓角头油抿得溜光,一看就是干练之人,柳絮注意到那婆子的眼睛一直盯在自己身上, 眼底深处隐藏着戒备。 一行人别了柏舅爷进内宅,柏姑娘前头领路,带着一干客人在柏宅里到处看看,柳絮最初来时,柏家是一通到底三进院,现在进深仍是三进,但东西往两侧扩展,并排东西跨院,跟正院结构一样,后一进是柏姑娘闺房,紧后面是个花园,冬天树木凋零,假山湖石,红漆栏杆回廊,典型的江南细腻雅致 柳絮一行看完柏家宅子,去花厅里,柏姑娘吩咐丫鬟送上茶食,果子,都坐在北炕上,边吃边说笑,其乐融融。 柏姑娘跟小生子、柳芽儿和宝儿一会混熟了,跟小生子解鲁班锁。 柳絮嗑瓜子,微笑着看着几个孩子玩,却总觉得屋里有一道光射向她,柳絮顺着那道光望去,就见那个婆子总是有意无意盯着她一举一动。 这个婆子令柳絮很不悦,一个下人没规没距,这个婆子像是颇有些来历,连柏姑娘对她都很客气,称她为袁妈妈,柏家的下人丫鬟们极有规矩,不像是纵容没有分寸的人家,看来这妈妈在柏府的地位特殊,不同于一般下人。 柳絮看着她,袁婆子不敢对视,避开她目光,柳絮方收回目光,不屑跟她搭话,毕竟身份再高,也是个下人,像这种倚老卖老,仗着主子跟前有几分体面,张狂下人,柳絮见得多了,没放在心上,这妈妈眼底深处隐含的东西让她不舒服,毕竟来做客,不肯多言多语,主子跟前没有奴婢说话的份,那婆子只敢背地里注意她,却不敢太过放肆,柳絮不理睬她。 晌午,就有下人传话,说酒宴齐备,老爷让往内宅传菜。 酒席摆在内花厅,柳絮注意到柏家的菜肴与别处不同,柳絮在吴府大厨房,邵府、王府都待过,酒宴无非是山珍海味,飞禽走兽,柏家的酒菜,别具一格,炖、煮、熏酱锅子,一道道药膳,有滋补功效,又美味异常,几个厨子旁边侍候,为客人介绍每一道菜肴, 柳絮头一次听说,小火煨出来的锅子里含有十几种中药材,熏酱制品药料含有三十几种中药材,难怪有扑鼻异香,勾人食欲。中药材用好了给食物提香。 这一桌子菜肴,花多少银子外头买不到,柳絮大开眼界。 下晌,柳家一行打道回府,临别时,柏姑娘对小生子、柳芽儿和宝儿不舍,柳絮一再谢柏舅爷热情款待,柏舅爷看孩子们相处融洽,掩不住高兴,提议正月十五两家一块看花灯,柏家在渭河上订下一条游船,渭河正月十五放灯,汝阳城里的人都去渭河边观花灯。 柳絮看几个孩子高兴,不忍拂了柏舅爷一番好意,扫了孩子们的兴,就答应下来,再三要求观花灯,一应酒菜,自己准备,柏舅爷怕柳絮婉拒,看她痛快答应,满口应下来,酒菜柳絮准备。 正月初五,出年界,厅堂的祖宗画像要收起,外出做工干活的启程了。 过了初五,一出溜,到了正月十五,上元节是最热闹的一日,大人孩子男女老少,出门观花厅,看热闹。 柳絮和念琴忙活一整天,整治了一桌子的酒菜。 日头偏西,大人孩子就开始做出门的准备,柳絮怕夜里河边风凉,给几个孩子穿上厚实棉袄,收拾停当,酒菜装入三层抬盒里, 刚准备好,门外柏府的车子到了,来接柳家姊弟。 车子快近渭河,柳絮撩起车窗帘子,就见渭河上灯火通明,亮如白昼,大大小小画廊船,鼓乐声声,丝竹管弦,饮酒作乐,岸边水上到处是灯海,龙灯、船灯、岸上游龙灯、舞狮子,武术杂耍、打拳、舞刀、耍棍、热闹非常,岸上红男绿女,穿着节庆服装,人人脸上喜气洋洋。 柳絮等下了车子,有柏府家人早就等在岸上,大声招呼,“我家大爷在游船上等。”带路到柏家租的游船。 柏家的游船在渭河上所有船只里算中等,还有更小的仅能容纳几个人。 进到舱里,柳絮一家跟柏家人见面,柏姑娘带着几个孩子去船头玩,柳絮坐在船舱里,双眼望着河面,水面平静无波,游船首尾相连,家家船舱里亲朋好友围坐饮酒作乐,观赏花灯,看河面夜景。 柏家下人抬着柳絮准备抬盒,摆上,酒水早已备好,柳絮不好跟柏舅爷二人对饮,便推说不会饮酒,亲自执壶,给柏舅爷倒酒,柳絮谦道:“薄酒素菜,不成敬意,略表一点心意,舅爷请用。” 柳絮倒酒,柏舅爷连着喝了几盅,脸上容光焕发,“柏某敬佩姑娘,姑娘一柔弱女子养活三个未成年的弟妹,实在难得。” “承蒙舅爷关照,柳絮一直宁记在心。”柳絮把柏舅爷跟前酒盅满上,酒壶里酒水空了,念琴捧着坛子满上壶。 柏舅爷出身商户人家,不似官宦之家高门大户,规矩多,柳絮小户人家,常抛头露面,虽然男女有别,彼此相处自然,柳絮受柏舅爷不少恩惠,柏舅爷胸怀坦荡,柳絮因此放心带着弟妹来柏家船上。 柳絮跟柏舅爷边聊,边望着船舱外河面夜景。 这时,不远处停着一艘游船,上面有□□个人,船舱靠窗户的地方坐着一个男子,目光疏淡地望着河面,好像提不起兴致,突然,他身子前倾,眼睛一瞬不瞬盯着某个地方,那条船舱窗子边坐着一位姑娘,河水映着,夜风轻轻吹拂她罗衣,飘渺美轮美奂,赵琛呼吸急促,心跳加快,突然,姑娘对面,一个男子的身影出现在船舱里,那男子样貌清俊斯文。 赵琛的脸色瞬间苍白如纸,眼神方才一闪炽烈消失,代之而来痛直达眼底。 旁边的宫保看王爷突然身子前倾,眼睛盯着一艘游船,顺着王爷的目光看去,吃惊不小,柳絮姑娘跟一个男子坐在船舱里饮酒。 宫保震惊,再看王爷的脸色,吓了一跳,王爷脸色异常难看,死死盯住柳絮,船舱里灯火通明,宫保惊见王爷眼底深深绝望笼罩,紧锁双眉,嘴唇紧抿。 宫保一股怒气,“王爷,奴才带人砸了那条船,以拐带良家妇女罪,把那登徒子抓起来。” 赵琛没有说话,宫保以为王爷默许,刚想带人驾着一条小船过去那条船上,赵琛突然厉声喝道;“回来。” 宫保返回,“王爷还有何吩咐?” “不许动那人一根汗毛。” 赵琛手无力垂下,像发出不是自己的声音,他认出那人便是那日在酒楼遇见的,跟柳絮打招呼的男人,当时看柳絮跟他极熟稔,他不能动那人,柳絮的性情他清楚,当即便会跟自己翻脸。 出了年,转眼便打春,春寒料峭,一个中年男人往王府外书房走,看见他侍卫无人拦阻,这男人身份特殊,可以直接出入王爷的书房。 书房里间门口两个小太监守着,看见忙朝里回;“欧阳先生回来了。” 赵琛抬起头,唤作欧阳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抱拳行礼,“参见王爷。” “京城有消息吗?” “有,皇上连着三次申饬太子殿下,最后一次当着文武群臣的面,一点没给太子留情面,太子惶恐,上书请罪。” “这是否预示着朝堂要出大事?” “在下跟王爷一样看法,风雨欲来,王爷当静观其变。”   ☆、第134章 初春,柳絮带着小生子、柳芽儿、宝儿在院子里空地,开出一块菜地,撒仔,种上应季菜蔬,念琴提着一个长嘴锡壶,往地里浇水。 柏府那个伙计进院,看见柳絮等都在院子里,忙作揖呈上请帖,“柳姑娘,我家姑娘三月初八做生日,请姑娘去吃酒,老爷说了不大肆操办,只请亲友。”言外之意,拿柳家没当外人。 柳絮接过,看是柏姑娘帖子,不是柏舅爷的,于是笑道;“你们姑娘生日,我一定去。” 三月初八这日,柳絮没带小生子几个去,同念琴去柏府,果然,柏姑娘的生日酒席没大办,请的都是女眷,亲戚族人闺中密友,柏姑娘今穿着玫粉织金绣牡丹褙子,打扮得花团锦簇,站在二门里迎客,柳絮寒暄几句,便有丫鬟领路。 酒宴设在花园里,搭了戏台,柏府请了戏班子。 由于时辰尚早,园子里戏台下,稀稀拉拉几位女眷,柳絮不熟,不便贸然搭话,跟念琴一边坐着空等,念琴提议四处走走,主仆在花园里闲步,春日,园子里到处柳绿桃红,二人踱步上了九曲桥,站在桥中央,观赏美景,看见吴淑真进了花园的月亮门。 吴淑真看见柳絮就奔桥上过来,柳絮下桥,迎着她过去,走到近前,柳絮蹲身行礼,“柳絮给奶奶请安。” 吴淑真笑容满面,一把扶起她,嗔怪道;“柳絮,你我已不是主仆,还行什么大礼。”不松手,带笑望着她,看得柳絮面颊飞红,吴淑真的目光闪烁,眼神分明有几许暗昧,这暗昧柳絮如何不知。 吴淑真看了她良久,看她发囧,才松开她,眉眼含春,没头没脑说了句,“不错,真不错,比之前更标致,我若是男人定会把你娶回家。” “姑娘说笑。”柳絮同时看向吴淑真,吴淑真显然是来参加柏姑娘的生日宴,吴淑真跟柏姑娘是正经的表姊妹,柳絮打量吴淑真的身形,见吴淑真穿着宽大的衣袍,肚腹已凸显,少说有六个月的身孕。 念琴上前行礼,“见过奶奶。” 吴淑真看着她笑道:“你跟着柳絮也是个有福的。” 柳絮看吴淑真似乎有话跟她说,朝四周看看,指着不远处凉亭道;“奶奶身子不便,不如去那厢坐坐,叙叙旧。” 柳絮扶着吴淑真进到亭子里,吴淑真身后跟着一个的丫头,放下手上的垫子,搀扶吴淑真坐下。 柳絮看看这丫鬟,自己不认识,吴淑真明白她意思,解释道:“这丫头是你走后进府的,晚秋让三爷收了房,我这出来,晚秋留在家里照料。”吴淑真是早有意抬举晚秋,邵英杰对晚秋平常。 吴淑真喘口气,又接着道:“素云姨娘让她娘家哥哥领回家去了,三爷给了她哥一大笔银子,足够素云姨娘家里过活,许她择婿改嫁,素云姨娘不嫁人,也不愁吃穿,冀哥放在老太太屋里养着,我这有身子,莹姐让晚秋带着。” 柳絮心道,这大概是对所有人,素云姨娘、邵英杰、晚秋,最好的结局。 吴淑真看柳絮低头没吱声,道:“你是不是以为我是心狠之人,我这些年被逼无奈,我若不使些手段,不是被迫离开邵府,就是送到尼姑庵,亦或者我那日疯癫,像三爷原配或是我生母生生糟践死了,我和你三爷如今夫妻和睦,你三爷别无他念,就是晚秋还是我硬逼着他收在屋里,你三爷说了,我夫妻俩个加上晚秋,几口人,今后消停过日子,抚养儿女长大。” 吴淑真把手放在小腹上,柳絮从吴淑真唇角溢出的笑容里看出她发自内心的满足幸福,吴淑真脸上散发着母性柔和的光辉,柳絮想,吴淑真心底的阴霾驱散了,今后能以一颗平和的心,过正常人的生活,邵英杰想通了,决定是明智的,夫妻一心,邵家得以安宁和谐。 “柳絮你不怨我当初那样对你吧?”吴淑真眼中一丝愧疚。 “我知道奶奶那时有心魔,常人经历像奶奶那些事,心里都会有阴影,能走出来,柳絮为奶奶高兴。”柳絮诚挚地道。 吴淑真笑容温暖和煦,看着柳絮,促狭地道:“你几时跟我舅父熟络,我还蒙在鼓里。” “柏舅爷帮我许多,我真心感激柏舅爷。”提起柏舅爷,柳絮充满感激之情。 吴淑真迟疑一下,问;“柳絮,你为何离开王府?这是你的私事,你若不想说,可以不回答我。” 柳絮没什么可隐瞒的,实话说了,“皇上预册封我为梁王侧妃,我离开了。” 吴淑真不很意外,垂头,少顷,瞅着柳絮,面上颇为愧疚,“是不是你在我身边时,我所作所为让你恐惧做小。” 柳絮看她难为情,盈然一笑,“不是,是我自己的底线。” 吴淑真突然拉着柳絮的手,盯着她的眼睛,“柳絮,你跟我舅父有缘分,我舅父提到你,我能看出他对你有好感,我舅父为人重情重义,你若嫁过来,上无公婆约束,中间没有妯娌小姑,下无嫡子,滢表妹过几年出门了,内宅清净,连个妾室通房都没有,我舅父定能敬你爱你,你若想嫁人,这是一门好亲事。” 柳絮缓缓摇摇头,笑道:“奶奶想多了,我和柏舅爷之间没有男女之私,柏舅爷从无失礼之处,没说过一句出格的话,婚姻大事,不是儿戏,我还有三个弟妹要养,我现在不想别的,一心抚养弟妹长大成人。” 吴淑真听她口风,没有一点想嫁给自己舅父的意思,也就不说了,俩人聊些别的。 俩人说话,念琴和吴淑真的丫鬟俩个在亭子下玩。 园子里开戏,柳絮和吴淑真回到席上,吴淑真过去几个夫人太太中间,一个中年妇人像是柏府的近亲,张罗把柳絮安排在离戏台稍远的地方。 柳絮看四周没有认识的人,却意外看见吴府二姑娘吴婉真跟一个年轻姑娘低头闲聊,那年轻姑娘像个商家之女。 这时,她身旁俩个姑娘小声议论,一个身形偏瘦的姑娘道:“看吴府的二姑娘,定亲了。” 旁边脸庞丰满的姑娘道;“夫婿是哪一家?我怎么没听说。” 瘦姑娘压低声道;“我是听我嫂子说的,吴府二姑娘亲事提了不少,世家名门公子有几个贪图她容貌,家中父母不答应,吴二姑娘年岁渐长,着急了,放下身段,吴家跟梅家结了亲。” “那个梅家?”胖姑娘问。 “是个商户,中等人家,家境据说只能算过得去,上秋她就下嫁梅家,没看从前颐指气使,现在蔫了,没有她姐姐嫁得好,从前百般瞧不起她姐姐。”瘦姑娘话里听出快意。 柳絮想,这吴夫人杨氏难怪没露面,柏舅爷算是吴府亲家,只派二姑娘露个脸,显然没有心情出外应酬。 柏姑娘坐在离戏台附近,身边有几个女伴陪着。 柳絮酒水未沾唇,吃了几口菜肴,拈起一块点心,小口慢慢吃,往戏台上看,无意中一侧头,正跟一道目光对上,柳絮望过去,坐在不远处一个少妇打扮的女子朝她这厢看过来,少妇身旁正是柏府那个姓袁的婆子,像是跟她说着什么,袁婆子不时朝她这边看,柳絮知道是说自己,那少妇一身素色衣裙,清秀文雅,举止很有教养,像是大户人家的奶奶,袁婆子像是跟她很熟,极亲近,这袁婆子自柳絮第一次见,对她就无好感,柳絮猜想,这婆子一定当着那少妇编排自己,不知道这少妇是柏家的什么亲戚。 清明后,汝阳城街头巷尾都在议论一件大事,皇帝下旨,废黜东宫太子为庶人,软禁,昭告天下,列出太子十大罪状,结党营私,私蓄兵器,意欲谋反等, 太子谋逆之罪,牵连甚广,这突发事件,令满朝文武瞠目,未等朝臣自惊慌中醒过神,皇帝下手开始清理太子余党,朝中血雨腥风,人人自危。自古天威难测,伴君如伴虎,天家素无骨肉亲情,首先殃及的是东宫辅臣太子太师贾庸、太子太傅严炳文,罢官下天牢,阖府男丁充军,女眷没入宫为奴。 永熹帝雷霆之怒,凡太子一党,毫不手软,罢免充军流放一批拥戴太子的朝臣。 往从过密者一律受了牵连,波及深远,朝臣个个敛手噤声,不敢触皇帝逆鳞,也有那狭阴私无耻之辈,背地里弹冠相庆。 朝中这一大变故,举国轰动,废太子,动摇国本。 梁王府 虞侧妃厉声问一个小丫头,“你听谁说的?” 小丫鬟道:“奴婢今早去花园给主子摘花,听几个丫鬟议论,奴婢走到跟前就都闭嘴不说了,奴婢纳闷,等她们散了,奴婢问一个相厚的姊妹,说是传宣哥屋里的事,就是奴婢才学的,说哥儿本来好好的,没得瘟疫来着,是有人故意……。”小丫鬟说到这,瞅瞅虞侧妃。 虞侧妃柳眉倒竖,“你把方才的话,原原本本仔细学给我听。”   ☆、第135章 虞侧妃关起门问丫头,那丫头把听到的一字不差学了,“府里人私底下都在议论,发瘟疫时,哥儿住在外宅,课业停了,不接触外人,孙嬷嬷乃谨慎之人,约束宣哥屋里人,不得随便走动,不让人接近哥儿,说是背后害哥儿的人见无机可乘,故意把疫毒过给孙嬷嬷屋里的丫鬟,那丫头染上疫病,嬷嬷随后就染上了,哥儿屋里的大丫鬟紧跟着先后染上,哥儿就这样发病了。” 虞侧妃听得心惊胆颤,虽然疫病早已过去,宣哥身体复原,她现在听到其中阴谋,不寒而栗,背后黑手,差那么一步就得手,虞侧妃不由后怕,若不是王爷提早得信,赶回王府,宣哥的小命就没了。 虞侧妃从宣哥口中断断续续知道一些事情,虞侧妃本性多疑,没有十足证据,不敢断定确系人为,听外间传遍,无风不起浪,跟她猜测对景,虞侧妃脑中闪出一人,除了这人所为再没别人。 虞侧妃咬碎银牙,握住粉拳,好你个陈氏,心思歹毒,妄想趁我不在王府,害死我宣儿,此仇不报难消我心头之恨。 虞侧妃恨得咬牙切齿,门外传来环佩叮咚,一个娇软声音传来,“虞姐姐在屋里吗?” 姬夫人的声音,丫鬟挑起帘子,姬夫人款款迈步进门,“这外面天这么好,姐姐一个闷在屋里,不出去走走。” 虞氏压下恨意,换上一副笑脸,起身让坐,顺手扯过一个垫子让姬夫人坐下,“我正愁没人说话,呆着一个人寂寞,妹妹来得正好。” 姬夫人坐下,一脸神秘,左右看看,屋里没有旁人,就一个虞氏的贴身丫鬟,于是压低声道;“姐姐,听说没有?朝堂出了大事。” 虞夫人小声道;“妹妹是说太子被废的事,刚听说,我们镇日大门不出,关在内宅,这举国都传开来,最后知道信。” “听说朝堂中牵连甚广,太子太师、太子太傅,都受了株连,这事还没完,皇上震怒,为警示朝臣震慑诸皇子,凡跟太子一案有牵连者,一律不留情面,抄家流放十几家,都是朝廷重臣,听说就连四皇子受到皇上申饬,四皇子吓得连着上了几道折子请罪,四皇子素日跟太子走得很近,这下子跟着遭殃。”姬夫人声音极低,脸上似有恐惧之色。 “万幸是我家王爷远离朝堂,置身事外,没受到株连。”虞侧妃庆幸的语气道。 姬夫人朝窗外看看,看窗下无人,虞氏知道她有私密的话说,给贴身丫鬟使了个眼色,那丫鬟走出去门外,看着人。 姬夫人凑近,小声道:“姐姐快别这么说,我们王爷洁身自好,可是有一个人怕是脱不了干系,听说她这几日身上不自在,谁知不是因为这事闹的。” 姬夫人边说透过窗子朝上房方向看去,虞氏瞬间恍然大悟,“我怎么把这茬忘了,哪位娘家可是跟太子走得很近。” “岂止是走得近,姐姐忘了,陈老大人当年可是太子师傅。”姬夫人漂着虞氏的脸,又咳声,“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当年陈老大人是太子恩师,圣上看在太子的面上,册封哪位为正妃,如若不是这样,焉知那正妃位不是姐姐的,宣哥就不用多吃不少苦。” 姬夫人后一句话,像一记重锤,砸在虞侧妃心头,她当年若册封为正妃,宣哥就是世子,府里那个敢害,王爷平常冷落宣哥这唯一的儿子,不是看是庶出,不重视,不如嫡出。 姬夫人眼中精光闪动,点到为止,虞氏不笨,话说多了反倒让人生疑。 姬夫人转了话题,聊些天气服装之类的话题,虞氏恍惚没注意听,直走神,姬夫人心里明白,坐一会借故告辞。 姬夫人走后,虞氏手拄着炕桌边半晌没动弹,“娘、娘。”随着童稚的声音,宣哥跑进来,虞侧妃看见儿子,眼里流露出慈爱,抽出绣帕擦儿子额头上细汗,疼爱地嗔怪道;“跑什么,看这一头汗,回头出去风一吹闪着。” 虞侧妃为儿子拭汗,宣哥身体复原,明显比之前瘦了一圈,身上掉下的肉不是一时半时能长上,虞侧妃回来第一眼看见儿子,儿子瘦得腮都塌了,御膳房倒也尽心,但要想恢复之前健壮,非一日之功,虞侧妃抚摸儿子小尖脸,想起从前宣哥小腮帮子鼓鼓的,白里透粉,如珠似玉,心头一阵难过,眼眶发红,宣哥察觉,怯怯地的问,“娘,您怎么了?谁欺负您了?” 虞侧妃鼻子一酸,哽咽,“没人欺负娘,怎么能有人欺负娘,以后娘要保护宣哥不受人欺负。” 宣哥低头摆弄衣角,虞侧妃看着儿子,这孩子病痊愈了,不论她怎么想法子逗他,他都不像未生病之前活泼,大概这场病孩子心中留下抹不去的阴影,不说孩子,就是大人经历这场劫难,再提起来心有余悸。 宣哥变得沉默寡言,平常一日说不了几句话,连师傅都跟虞侧妃说,宣哥性情大改,变得担小,怕黑,天一擦黑,各个屋子里全都点上灯,新雇来的奶娘说,夜里哥儿有几次哭醒,一场瘟疫,眼看着身边的人抬出去,再也没抬回来,对一个六岁的孩子精神上造成多大的刺激,想起这些都刺痛虞侧妃这做娘的心,像针扎一样,一滴滴流血。 “娘,你怎么哭了。”宣哥茫然地望着虞侧妃。 “孩子,娘眯眼了,不是哭了。”虞侧妃忍住难过,挤出一点笑容,“宣哥,做功课去吧!” 宣哥进去里间写夫子留的一篇大字。 虞侧妃目光一直随着儿子背影,直到里间门帘撂下,才收回目光,眼中慢慢积聚起厉色,像是下了决心,招呼丫鬟道;“去把魏庆媳妇找来。” 魏庆俩口子是虞侧妃的陪房。 虞侧妃写好一封书信,用火漆封好,等魏家的进门,交给她,“你让你男人马上送到京城虞府,这封书信很重要,比命都重要,千万不能遗失,即刻就去,不能耽搁,注意别让府里人盯上你。” 魏家的仔细揣好,“放心主子,奴婢那口子做事稳妥,不会出岔子的,奴婢打发他即刻上路。” 魏庆家的一走,虞侧妃惴惴不安,此事关系重大,父兄那边应该知道怎么做,自己信里交代明白,胜败在此一举,放胆一搏。 魏庆家的刚出内宅,迎面陈管家带着几个下人往内宅抬篓子,魏庆家的一看是几篓子时下新果子。 魏庆家的胸口揣着书信,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退过一旁,让路几个小厮过去,陈管家看她一眼,“这不是魏庆家的,这是去哪里?” 魏庆家的心里噗通直跳,不敢表现出来,弓腰赔笑,“陈管家,奴婢找自个男人,说两句话。” 陈管家朝她身上溜了两眼,魏庆家的恭敬站着,让他先过去。 “想你男人了?”陈管家挑逗地问。 魏庆家的看他站住,一紧张,脸红,吭吭唧唧,“瞧陈管家说的。” 陈福的眼睛往她藏信的胸口看去,看她脸红,说两句腌腻话走了。 魏庆家的松口气,不知信里写的是什么,主子一再叮嘱,不能有丝毫闪失。 柏府 柏姑娘坐在灯下绣花,柏大爷走了进去,“滢儿!天黑就不用绣了,灯底下做活看伤了眼睛。” 柏姑娘忙把手上的撑子放到窗台上,下炕,蹲身福礼,“女儿拜见父亲。” “自家父女不用多礼。” 柏姑娘唤丫鬟倒茶,柏大爷摆手,“不用费事,女儿坐下,为父有话跟你说。” 柏舅爷上座,柏姑娘侧身端正地坐在下首椅子上。 “为父今日来,是想跟你说,为父想请媒人去柳家提亲,预聘柳絮姑娘做你的继母,柳絮姑娘你也是见过的,不知滢儿愿意不愿意?” 柏姑娘有思想准备,没想到此事这么快提出来,微垂粉颈,少顷,抬起头,正色道:“父亲的亲事不该问女儿,女儿的婚事父亲做主,父亲的婚事,女儿哪有资格说东道西。” 柏大爷满意地点点头,“还是滢儿明事理,你跟柳家姊弟关系处的不错,我就放心了,我明日就请媒人上门提亲……”柏大爷话刚说了一半,还没等说完,竹帘一响,袁婆子走了进来,面色略显焦急,蹲身,“老奴见过大爷。” 柏大爷微微蹙眉,声音平和,“袁妈妈有事,我这里跟你家姑娘正说要紧事。” 袁嬷嬷方才站在门口听见姑娘和老爷说话,一急,不顾礼数,直接闯入,仗着老脸,道:“老奴跟老爷说的是一个事,老奴方才在门口听了几句,到这节骨眼上,老奴索性就直说了,太太的妹子,曹家二姑娘过夫家门就守寡,曹家的意思,是二姑娘年轻,没有一儿半女,不用守着,曹二姑娘老奴看对老爷有意思,恕老奴多言,曹家二姑娘是姐儿的姨母,若能嫁给老爷,亲姨母,待亲外甥女还不是同亲生一样,曹家二姑娘性情温顺,知书懂理,主持柏家中馈,再好不过的,老爷别怪老奴多嘴,老奴全是为老爷和姐儿着想,为死去的太太地下安心。” 这婆子说了一车的话,无非一句话,不愿意柳絮进门,想曹家姑娘嫁给自己姐夫,亲外甥女不至受后母的气。 听婆子说完,柏大爷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和颜悦色道:“这些年妈妈抚养姐儿辛苦,我心里有数,妈妈是曹家出来的,跟曹家人亲近,人之常情,至于说娶谁进门,我自有主张,妈妈就不用费心了。” 袁婆子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不便再多言,又不甘心,直劲给柏姑娘使眼色,柏姑娘佯作没看见。 柏大爷站起身,往外走,柏姑娘起身,“送父亲。” 柏舅爷走到门口,停住脚步,回过头来,对二人道;“柳絮心地善良,会善待滢儿,这一点大可放心。”后一句像是跟袁嬷嬷说的。   ☆、第136章 清明,延绵小雨下了一整日,傍晚,宝儿连着咳嗽五六声,柳絮忙给宝儿加了一件衣裳,摸摸脑门不热,柳絮放下心。 夜里,柳絮被宝儿一阵咳嗽声惊醒,忙披衣起来,下地点亮灯盏,一摸宝儿的头滚烫,柳絮把手探入宝儿小衣里,小身子滚热,宝儿连声咳,念琴这时醒了,穿衣起来,走过去炕头,看宝儿小脸烧得通红,焦急地道;“这怎么办,姑娘?” “先用上小药,等天亮再说。” 柳絮取出柏舅爷送的锦盒装的小药,打开一看,幸好退热的药还有一丸,念琴倒碗温水,把水丸化开,给宝儿服下去,宝儿嫌苦,吧嗒嘴,柳絮忙喂他喝白水,宝儿烧得闭着眼睛直喘粗气,浑身发冷,柳絮扯过一铺被子,给他压在身上。 柳絮和念琴后半夜没敢睡,和衣守着宝儿,柳絮不时摸摸宝儿的头,吃下退热小药,似乎没有方才滚烫,退热药是一时的顶药,药劲过去,还会烧。 好容易挨到天蒙蒙亮,柳絮对念琴道:“你先守着宝儿,我出去找大夫。” 念琴小声道:“太早了,医馆没开门,姑娘去了白跑一趟。” 柳絮换上出门穿的衣裙,“我去柏府,找柏舅爷,小孩子太小,高烧时候久了,怕肺烧坏了。” 柳絮匆匆出门,晨曦微露,下了一整晚的雨,晨起小雨方停歇,官道上坑洼积水,时辰太早,四周清净,没有几个行人。 柳絮站在官道边上,等了许久,才有一辆马车经过,马车只有一匹马拉车,车子破旧,四面漏风,大概白日上街有碍观瞻,一早一晚出来赚个脚力钱,柳絮急忙摆手招呼马车停下,没问车钱,吩咐一声,“去东城柏氏生药铺,烦劳大叔快点,家里孩子生病。” 柏氏生药铺,车夫知道路,听说有病人,扬鞭喊了声,“姑娘坐稳。”车子在无人的官道飞跑。 车子拉到柏氏药铺门前,药铺没有卸下门板,柳絮到旁边宅门叩门,好半天,门口探出一个人头来,看门下人认识她,把柳絮让到门房里等,进去回柏舅爷。 不一会,就见柏舅爷急匆匆从宅里出来,衣冠没有往日整齐,边走边系上长袍扣子,身后跟着下人,提着药箱,柏舅爷看见柳絮不多言,说了句,“走吧!” 柳絮来时的车子等在外面,柳絮仍然坐了顾的旧车,柏舅爷接过下人手里的药箱,坐上自家车子,两辆车子一先一后,往西城剪刀胡同疾驰。 念琴自柳絮走后,守在宝儿炕跟前,摸着他小身子还是滚热,着急,打盆温水,给宝儿擦手脚心、腋窝,一番折腾,把旁边的柳芽儿惊动,柳芽儿揉着眼睛坐起来,睡眼惺忪问:“念琴姐,宝儿怎么了?” 念琴赶紧给柳芽儿取衣裳,帮她穿上,外面天已大亮,小生子起来了,到灶间一看没人,冷锅冷灶,往日这个时辰柳絮和念琴已把早饭做好,念琴端着水盆出来,小生子问;“我姐呢?” “宝儿病了,你姐请大夫去了。” 念琴看时辰不早,光顾忙活宝儿,现做早饭来不及,掏出几个铜板,约莫够饭钱和雇车钱,塞给小生子道:“你去街上买个饼,吃完雇车直接上学去吧! 小生子迟疑,往东屋看看,看宝儿还未起,“弟怎么样了?” 念琴推他出门,“宝儿没事,一会大夫就来了,吃几剂小药就好了。” 念琴开了院门,看着小生子消失在胡同口,刚想关门,就看见柳絮跟柏舅爷急匆匆进了胡同。 念琴赶紧把院门打开,柳絮到跟前,紧张地问:“宝儿怎么样了?” 念琴看见柏舅爷紧张情绪稍稍缓解,担忧地道:“烧得很厉害,奴婢用水擦了他小身子,不济事。” 柏舅爷一听顾不上说别的,抢步进院门,直奔柳家屋里。 穿过灶间,看宝儿在东屋躺着,奔东屋进去,柳絮和念琴倒被他落在后面。 柏舅爷放下药箱,坐在炕沿边替宝儿诊脉,看看舌苔,摸摸身上,站起身,打开药箱,桌上铺上一张干净的纸,药箱里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里面微黄的粉面,吩咐柳絮拿碗温水化开,宝儿烧得有点迷糊,撬开嘴,灌了下去。 然后又拿出两个水丸,研开给宝儿服下去。 柏舅爷一直守在炕边上,约莫一个时辰,宝儿开始发汗,柏舅爷把压在宝儿身上的被子往下撤了撤,散散热,探手一摸,宝儿身子不似方才火炭似的,看柳絮和念琴焦急,安慰道:“没什么大碍,热开始退了,放心吧!” 柳絮和念琴才松了一口气,柳絮看外面天,日头升起来了,早饭没顾上做,心想,柏舅爷一大早起来,空腹没吃东西,走去灶间,烧火开始做早饭。 念琴出来,柳絮示意她进屋里去看柏舅爷有什么吩咐,难免要东西之类的。 柳絮和面粉,烧一锅清水,待水开,把羊肉切成薄片下入锅里,院子里菜地小白菜长出寸许,摘了几片绿叶,切细丝洒入锅中,下入擀好面片,面片好了,柳絮取出一个大碗盛了一满碗,放到托盘上端到屋里,放到方桌上晾凉。 念琴打水,招呼柏舅爷洗手,柏舅爷看宝儿烧得通红的脸慢慢变过来,放心,念琴蹲下端水盆,柏舅爷洗手,看桌上放着的碗里汤饼片状薄透、薄若纸张,香气扑鼻,端起桌上的碗箸,呼呼地吃起来。 看柳絮和念琴立在一旁,抬头道:“你们也去吃吧!宝儿没事了,用不了多久烧就能退了。” 有柏舅爷在,柳絮心里踏实,念琴在灶间里摆下矮桌子,招呼柳芽儿,三人吃了。 果然,早饭吃完,宝儿脸上红褪去,柳絮摸着热退下来。 柏舅爷看看没事,对柳絮道;“我还有一个病人,病得很重,住在城北,我要赶过去一趟,晚上我过来。” 柳絮再三谢了,把柏舅爷送出门。 宝儿烧一退,嚷肚饿,柳絮把面片盛了一小碗,喂宝儿吃了小半碗,小孩子不装病,下晌,宝儿要下地,柳絮拦着不让,拘着他在炕上呆着。 黄昏后,柏舅爷过来,宝儿坐在炕上玩,摸着不烧了,道:“没事了,宝儿身体底子好,有点小毛病好得快,明在吃两遍药,就好利落了。” 又喂宝儿吃了遍小药,柳絮和念琴提着的心放下。 柏舅爷告辞,柳絮千恩万谢,一直送到胡同口,柏舅爷站住,似有什么话要说,略一踌躇,还是上轿走了。 次日一早,柳絮按照柏舅爷的嘱咐又给宝儿喂了一遍药,宝儿早饭喝了一碗粥,吃了一个肉包子,跟柳芽儿跑去院子里玩了。 柳絮站在门口看着宝儿不似昨蔫蔫的,有精神头了,对灶间里洗碗的念琴道:“半夜里宝儿一病,我好像魂都没了,多亏有柏舅爷,度过一次次难关,不然我真不知怎么办。” 念琴望着柳絮促狭道;“姑娘就不想报答柏舅爷,就没想过以身相许?” 柳絮瞪了她一眼,“休得胡说,万一那日玩笑说漏了嘴,再见面尴尬。” 念琴憋着一肚子的话,瞅瞅柳絮无心这个话题,忍住没说出来。 傍晚,柏舅爷过柳家,柳絮感动,“舅爷为宝儿的病,跑了几趟,柳絮心实难安。” “我是正好瞧个病患,顺路过来看看,宝儿病刚好,胃肠弱,记住不要吃生冷的东西,药停了不用吃了。”显然,柏舅爷是为宝儿特意来的,怕柳絮心里过意不去,故意这么说的。 柏舅爷嘱咐的话,柳絮记下。 柳家没有成年男人,就两个姑娘和孩子,柏舅爷不便多呆,看宝儿没事,告辞往外走。 柳絮跟在柏舅爷身后,二人一前一后,错开半步,柳絮送柏舅爷出胡同口,柏家的小轿子等在官道旁,柏舅爷站住。 酉时,日落,周围有点昏黑,二人对面站着,彼此能模糊看清楚对方的脸,柳絮隐约发现柏舅爷面容窘迫,柳絮突然预感到什么。 柏舅爷犹豫片刻,红着脸开口道:“柳絮,你愿意嫁给我吗?” 柏舅爷平常待之以礼,从未对她表露过心迹,没想到今突然提出来,没有一点前兆,柳絮一时间不知怎么回答。 多亏天黑,掩盖彼此之间的尴尬,柏舅爷开始难以启齿,既然开了口,放胆把心里话说了,“我本想请媒人去你柳家提亲,提亲也是跟你本人提,柳家没有长辈,不如当面锣对面鼓问问你,你若答应,接下来,三媒六聘,一应过程是少不了的,你若不愿意,权当我没说,你不用急着回答我,终身大事,你仔细斟酌斟酌。” 柏舅爷鼓起勇气说完这番话,不等柳絮说话,掉头朝轿子走去,柳絮站着,看着小轿走远,方慢慢往回走。 夜里,孩子们都睡了,柳絮跟念琴小声说话,柳絮道:“柏舅爷跟我提亲事。” 念琴颇有点意外,声音压得很低怕吵醒宝儿和柳芽儿,却掩饰不住一丝兴奋,“奴婢就说了,柏舅爷人不错,姑娘若嫁进柏家从此衣食无忧,小生子三个有了依靠,奴婢看柏舅爷待姑娘好,这两日宝儿病了,柏舅爷很上心,连着跑了几趟,不但对姑娘好,对宝儿几个孩子也好,柏家家境富裕,姑娘过门没有公婆管束,夫妻同心,这样的好亲事,打着灯笼没处找。” 柳絮没说话,念琴又道:“姑娘好好想想,可别错过好夫婿人选,奴婢知道姑娘心里有梁王,可是那都已过去了。” “我再想想。”柳絮平躺着,望着黑黝黝的房梁。   ☆、第137章 朝堂阴云密布,一干大臣生恐受牵连,纷纷上书对太子一党予以严惩,就连留在京城皇子们都上折子,绝不姑息,更有甚者,揭发太子平时恶行,不臣之心,太子谋逆之罪,俨然跌证如山。 风向一边倒,太子是不忠不孝大逆不道之人。 虞府 护军参领虞同方把手上书信交给大儿子城门史虞武,“这是你妹妹派人送来的书信。” 虞武接过大略看了一遍,看向虞同方,“父亲想怎么办,上折子参奏陈行之吗?” 虞同方倒背着手,在书房里走了几步,站住,“我还没那么蠢,非常时期,不可轻举妄动,你没看满朝文武,干打雷不下雨,上本表态忙着站队,可有几个这个时候跳出来揭发太子和同党,太子现在是软禁起来,皇上和太子毕竟是亲生父子,万一处置过头,那日皇上后悔起来,迁怒到当初在太子背后下黑手之人,就有人背黑锅倒霉了。” “父亲的意思是妹妹这事不出头,放任陈家欺负我虞家,这口气父亲能咽得下去?”虞武愤愤然。 “哎,你妹妹的事我岂能不管,不管怎么说宣儿都是老夫的外孙,有老夫在,岂能让人随便欺负她们娘俩。”虞同方不紧不慢地道。 “儿子就不明白了,父亲要想报复陈家,此时不出手,就没有机会搬倒陈行之了。” “我若出手,朝中大臣自然就会联想到梁王身上,老夫便成了打击报复为一己私利的奸佞小人,这事多多少少梁王牵连其中,要是让梁王知道是老夫参奏的梁王妃之父,你妹妹在王府里的日子能好过吗?不打自招,觊觎正妃之位。”虞同方为官多年,处事老辣,心思缜密,不似儿子年轻气盛。 “儿子愚钝,请父亲明示。”虞武实在猜不透父亲的心里的小久久。 “你还记得御史于进跟陈行之当年的过节,这不正是他报复的好机会吗?只要他带头参奏陈行之,接下来就好办了,总得有人起个头,陈行之在朝中宿敌就会置他于死地。”虞同方早想好了这步棋,只是须得有人游说于进,这个人跟自己没有瓜葛,扯不上关系,这个人选好好斟酌斟酌。 “儿子明白了,于进当年错办了一个案子,陈行之不依不饶,险些头上的乌纱帽没了。”虞武不得不佩服姜还是老的辣,还是父亲的城府深,至于将来若有一日翻案,跟虞家没有任何关系。 不出三日,皇上的御书案上多了一道折子,参奏太子前恩师陈行之的,永熹帝本来处置太子有诸多顾虑,怕一时蒙蔽冤枉太子,可是太子一案一出来,就有人揭发太子平常劣迹,觊觎皇位,谋逆之说,不是空穴来风,皆有蛛丝马迹可寻,永熹帝越查下去,看检举太子同党的折子,越害怕,自己原来蒙在鼓里,多亏及时清除隐患,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永熹帝有点草木皆兵,案头上的折子是御史于进上的,奏的是太子事件后,陈行之不满,背后对皇上多有微词,串联人为太子奔走翻案,他本来就曾是太子恩师,朝中又有一定威望,对永熹帝是个极大的威胁。 于进列举平常陈行之和太子之间亲密关系,太子亲自拜访陈府,素日往来频繁。 永熹帝踌躇不决,他惜才,一直对陈行之青睐有加,永熹帝几次抬起御笔,又放下。 柳絮一夜辗转,她对柏舅爷素有好感,柏舅爷为人宽厚有担当,这是一头好亲事,为何自己这般犹豫,难道是心里放不下赵琛,自她离开梁王府,二人没见过面,他过得怎么样了?她有时突然有那么一刹那心头浮现他的影子,二人已各自回到从前,她为何还总是想起他。 二日,柳絮送小生子上学,回转屋里,对念琴道:“我想去清华寺上香,保佑家宅平安。” 念琴也猜到她为柏舅爷的事烦恼,“奴婢陪姑娘去寺庙?” “不用了,我自己去就行,你在家陪着宝儿,宝儿的病刚好,别让他着凉。” 柳絮换上一身素色衣裙,叮嘱宝儿几句,便出门,做轿子去西塘街清华寺。 柳絮到了清华寺,这日春光明媚,歇伏一冬的男男女女,开始出动,大周朝妇女比较自由,每年春暖花开季节,达官显贵夫人太太小姐们三五成群,借着来寺庙上香游玩,清华寺香火鼎盛,向来是官宦人家女眷流连之处。 柳絮进大殿,早有些香客在上香叩拜,柳絮上香拜了三拜,默念三个孩子身体康泰,没病没灾。 柳絮站起身,走出大殿的门,来往的香客渐渐多起来。 这时,寺庙门口一群人簇拥着一个轻袍缓带之男子,阔步进了寺庙门,小和尚一看是王府侍卫,知道梁王驾临,吓得面如土色,赶紧跑去知会师傅。 梁王身边侍卫刚要高喊闲杂人等闪开,别挡了梁王千岁的道,赵琛摆手制止,低声吩咐,“不要惊动寺庙里的僧人和香客。” 一行人朝大殿走去。 柳絮提着裙子刚下了大殿门前汉白玉台阶,就见呼啦进来一群人,柳絮定睛一看,正中的不是别人,正是搅得她心乱如麻的赵琛。 二人相距五六步远站住,赵琛看着她,心潮澎湃,克制住激动。 柳絮望着赵琛惊呆了,短短几个月,赵琛好像变了个人似的,整个人瘦了一圈,全没有从前飞扬神采,眸光晦暗,萧索,柳絮浑身颤簌,心一瞬间揪痛,疼得心碎。 赵琛黝黑的双眸亮光一闪,只一瞬,便泯灭,唇角一丝凄凉的笑意,“柳絮,你可好?” 柳絮勉强答道:“好。” 柳絮避开他的目光,她不敢看他,柳絮蹲身一福,“柳絮告辞。” 逃也似地离开,柳絮走出庙门,她心慌意乱,浑然不知一路疾走,好久,停下来,才发现是离家相反的方向。 她无心去别处,失魂落魄顾轿子回家去。 念琴做晌饭,听见院门响,知道柳絮回来,走去推开灶间的门扇,盯着柳絮的脸,诧异道;“姑娘怎么脸色不好,是哪里不舒服,这么快就回来了。” 柳絮像丢了魂似的,不搭话,直走到东间屋里。 念琴看她神色不对,担忧跟进屋里,见柳絮木然坐在炕沿边,发呆,似很难过的模样。 念琴吓到了,从来没看见姑娘这个样子,她摇着柳絮道:“姑娘,发生什么事了?姑娘脸色这么难看,是生病了?”说着,摸摸她的头,柳絮的头冰凉,念琴上下打量她,疑惑。 “我遇见梁王了。”柳絮轻轻吐出一句,随即眼圈红了。 念琴不解道:“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我告辞先走了。”柳絮神情沮丧,低头看着脚尖,“你现在若看见定会吓一跳,他清减许多,看他这样,我心里很难受,是我害了他。” 柳絮突然抬头,眼巴巴地看着念琴,“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无情,很自私,招惹了他,又绝情地离开。” 念琴摇头,“奴婢知道姑娘心里苦楚。” 柳絮觉得身子软绵绵的像是抽干了力气,蹬掉绣鞋,上炕躺下。 阖眼道;“我睡一会,午饭不用叫我。” 她说是睡下,一闭眼,眼前都是赵琛的萧索的影子,她今生大概不会再有幸福了。 柳絮不知何时竟睡着了,做了个冗长的梦,梦见了赵琛,她梦境里刹那像照进了一缕阳光,初见他时,耀目明亮,二人相拥,幸福甜蜜。 柳絮正做着甜甜的梦,灶间似有人说话,还想是念琴的声音,另一个是个男声,柳絮不愿意睁开眼,一睁开眼,美好的梦境就会消失。 念琴声音的传入耳鼓,“姑娘头晌去寺庙,乏了,回来就睡了,舅爷去西屋坐,待奴婢叫姑娘起来。” “不用搅扰柳絮姑娘的清梦,我没什么事,就是来看看宝儿。” 柳絮意识慢慢清醒,知道是柏舅爷来了,忙爬起身,用手指拢了拢秀发,下地,走出去。 柏舅爷一眼看见她出来,高兴地道:“柳絮姑娘醒了,是我来吵到柳絮姑娘。” “我睡了很久,该醒了。” 晌午,朝西的屋子有点气闷,柳絮把柏舅爷让至院子里,放上矮桌,念琴沏壶茶水,柳絮斟茶,端给柏舅爷,“舅爷请。” 柏舅爷啜了一口,目光闪烁,犹豫一下,鼓起勇气道;“我昨跟姑娘说的,姑娘可想好了吗?” 柳絮在心底叹了一口气,如果今没见赵琛之前,她还能心安理得嫁人,过好日子,今从见了赵琛那一刻起,她知道她这一生都无法心安了,她注定凄苦一生。 柏舅爷看她低头不说话,善解人意地道:“姑娘若没想好,我可以等,等多久都行。” 柳絮抬起头,笑得勉强,“舅爷对柳絮一家恩重如山,柳絮有一事不敢瞒舅爷,柳絮曾搬离剪刀胡同,不是住在我舅家里,是住在梁王府,舅爷之前在杏花春酒楼看见的那人是梁王,不是我舅父,我二人甥舅相称,其实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柏舅爷瞪大眼睛,吃惊地望着她。 柳絮触及*,难以启齿,一咬牙继续说道:“我这样说舅爷能明白我的苦衷,柳絮这一世不打算嫁人。” 柏舅爷惊得目瞪口呆,柳絮头深深垂下,双手摆弄衣角。   ☆、第138章 柏舅爷听柳絮说完,吃惊不小,柳絮跟梁王扯上关系,这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 柏舅爷吃惊之余,又有点疑惑不解,他本不是一个话多的人,无心探究别人的私事,但对自己心爱的女人,他还是想问个明白。 “姑娘说的我尚不能完全理解,既然柳絮姑娘跟梁王情投意合,索性在一起无妨,为何搬出王府,断了往来?” “梁王有妻室儿女,柳絮出身贫寒,但却不愿意与人做妾,造化弄人。”柳絮语气坚决,表明立场。 柏舅爷瞠目结舌,似乎很意外,转念,依自己对柳絮的了解,做出这样的选择,不奇怪,对柳絮多了几分敬佩,柳絮放着荣华富贵不享,甘于贫贱困苦,能有这样志气的女子甚少有。 柏舅爷沉吟片刻,不愿意就此放弃,暗自打定主意,试探地问;“我若说等姑娘改变心意,姑娘是否愿意给我这个机会?” 柳絮徐徐摇摇头,笑容有几分凄楚,“柳絮怕是永远都做不到,不能空许别人,柳絮不想最后对不起舅爷。” 柏舅爷几许无奈,柳絮姑娘重情重义,可惜心里那个人不是自己,梁王或许对她极好,才让她做出终身不嫁的决定,柳絮头脑清晰,不是盲目的痴情,她决定的事估计难以改变。 话说开了,柏舅爷不过多纠缠,起身告辞,柳絮送出院外,柏舅爷走到胡同口,站住,回身真诚地道:“柳姑娘有事尽管找我,不要因为拒绝我的婚事,心存内疚,这都是我一厢情愿,姑娘若何时改变主意,告诉我,我愿意接纳姑娘。” “柳絮今生不忘舅爷的大恩,舅爷一定会找到一个比柳絮好上十倍百倍的女子。”柳絮既感激又难过,同时心里轻松了,能把话说出来,对柏舅爷有个交代,对自己有个交代。 “在我心中,柳姑娘就是最好的,可惜我没那个福分。”柏舅爷扼腕叹息。 送走柏舅爷,柳絮慢慢往家走,迈步进了院门,念琴在菜地里割韭菜,柳芽儿和宝儿站在菜园边,念琴看见柳絮进了院子,手里拿着一溜韭菜迎上前,关切地问,“姑娘跟柏家大爷说清楚了?” 柳絮点点头,“说了,柏舅爷没责怪我,反倒说了让我宽心的话。” 念琴叹气,“大好姻缘太可惜了,姑娘就一点不考虑?” “我怎么能耽误人家,自私地让人家等我,我就是勉强嫁给他,心不在他身上,对他不公平,我心里愧疚,断了他念头,他娶个好姑娘,夫唱妇随,美满和乐。” 婚姻事无法勉强,念琴不好再说什么。 “晌午饭做什么?”柳絮看她手里的韭菜问。 “盒子饼,韭菜新摘的第一茬嫩。”柳絮看一眼院子里的小菜园子,成片的小葱和韭菜、小白菜,绿油油长得郁郁葱葱。 柳絮在农贸市场买了一对小鸡,给柳芽儿和宝儿养着玩,漫长的冬季过去,小院子里恢复生机。 御书房 永熹帝案头上又堆着山一样的奏折,永熹帝翻开上面几本折子,竟都是参陈行之的,永熹帝初时心存怀疑,这几日接二连三有朝臣上折子弹劾他,所奏之事皆跟谋逆有关,众口铄金,永熹帝确信无疑,动怒,御笔朱批,陈行之打入天牢,家眷男丁流放岭南,女眷没入官府为奴,陈家顷刻间大祸临头。 梁王府 赵琛和欧阳先生和范成仲范先生关在书房密谈,欧阳先生和范先生两个人是王府幕僚,梁王最倚重信任的谋士。 梁王赵琛眉头深锁,几个人都心情沉重。 屋里气氛沉闷,范先生看王爷脸色阴沉,半晌开口道:“王妃母家牵连其中,只怕下一步,就有人趁机往王爷身上泼脏水。” 欧阳先生接话茬道:“如今太子被废,东宫位虚,几位成年皇子都有机会问鼎皇位,巴不得兄弟倒霉,去了一个竞争的对手,怎肯放过这一大好机会,不出三两日,必然有人上折子弹劾王爷,到那时,墙倒众人推,局势对王爷不利,王爷还是速做决断,抢先采取主动。” 范师爷瞅瞅王爷,一肚子话,碍于出口,对朝中事,梁王精明老道,不会想不到,梁王是宽厚仁慈狠不下心肠。 范成仲望着梁王阴沉的脸,一咬牙,危机关头,大丈夫不能有妇人之仁,狠狠心道:“为今之计,唯有王爷上折子,要求严惩太子同党,朝中不少官员都先后表态,王妃母家获罪,王爷处境尴尬,皇上正等着看王爷的态度,王爷还是让皇上放心,脱了干系,以免授人以柄,如果王爷迟迟不表态,皇上必然认为王爷心怀怨怼,对皇上决断不满。” 赵琛沉默不语,嘴角紧抿,眸若深潭,沉得有些可怕,令人望而生畏,喜怒不形于色的精致高贵面容,此刻却像要滴出水来,一时,屋子里极静。 半晌,赵琛果决地道:“本王现在上折子,替太子和陈老大人陈情。” 欧阳先生和范先生大惊失色,互看看,齐声道:“王爷上折子怎么写?” “本王不相信二皇兄谋反,太子平时不拘小节,言行不检点,为人处世却是有不妥之处,可是逼父皇退位,实在令人难以置信,陈老大人,为人刚直不阿,本王不信他暗藏谋反之意。” 欧阳先生和范先生不得不承认梁王的话是对的,可是朝堂争斗,血雨腥风,稍一心软,招致横祸,梁王心意已决,万难更改,二人劝也无用,就都咽下一肚子的话,不说了。 上房 寝殿内爆发一阵剧烈的咳嗽,陈氏微阖双目,半倚着卧榻,病体孱弱,面容苍白,脸颊由于方才一阵咳嗽透出红晕,云燕端着一碗燕窝粥,陈氏把头偏到一边,云燕劝道:“主子,您都两天没吃一口东西,照这样下去,您身子骨怎么能受得了,主子不为自己着想,就算为小郡主还是吃点东西吧!” 想起女儿,陈氏眼泪一大滴一大滴滚落枕上,细弱声哽咽道:“不是为她,我早死了,也就心静了。”边说,边侧身咳嗽不止。 旁边站着的紫霞赶紧上前轻轻为陈氏拍背,“奴婢知道主子心里痛,可是主子这么折磨自己无济于事,奴婢看主子还是求求王爷,或许王爷出面向万岁爷求求情,万岁爷手下留情对陈家网开一面。” 陈氏苦笑,笑比哭都难看,大口提上一口气,“王爷多长时间没进内宅了,自表姑娘走后,王爷连小郡主都不来看。” 紫霞低头,掐指一算,表姑娘离开王府有三四个月了,王爷一趟内宅不进,王妃派人去请,王爷都没给王妃面子,头些日子过年,王府家宴王爷露了一面,坐上不到盏茶功夫,人就走了,没再回来。 突然,上房一个三等小丫鬟跑进来,一惊一乍喊道:“王爷来了,王爷朝上房来了。” 陈氏立时精神一振,朝左右丫鬟道:“快扶我起来。” 紫霞扶着陈氏坐起,云燕取来菱花铜镜,陈氏执在手上,照了照,用干瘦苍白的手指,掠了下秀发,秀发已干枯,她双华年纪,看上去竟像是三十几岁的人,苍老干瘪。 陈氏咳嗽几声,面颊飞霞,苍白毫无血色的脸上增添几许娇艳,紫霞拿雪白绣帕替她接住,陈氏吐出一口带血的痰。 紫霞趁着陈氏虚弱,目光松散之时,把绣帕捏在手心里,怕陈氏看见,一旁的云燕眼尖瞧见,惊得差点失手打了碗,忙忙把碗端下去,云燕步出寝殿,站在寝殿门口,手握住嘴不敢大声哭泣,一抬头,看梁王走上台阶,把眼泪咽了下去,打起珠帘,蹲身,梁王迈步进门,随口问了句,“王妃的病怎么样了?” “不好,两天没吃东西了。”云燕说了一句,哽咽难言。 赵琛进屋,陈氏挣扎要爬下地,赵琛紧走几步,上前扶住,“你躺着,别动!” 赵琛坐在床沿边,跟陈氏相对,看着她病体支离,心中涌起一阵难过,陈氏靠着软垫,病恹恹的脸上勉强扯开一丝笑容,“妾身没想到王爷能来,妾身死而无憾了。” 赵琛动容,替她往上盖了盖被子,“说什么死不死的,你还年轻,你死了小郡主没母亲,谁照管。” 陈氏拿帕子抹泪,“妾身娘家连累王爷,妾身的父亲遭人陷害,妾身相信父亲是冤枉的。” 赵琛握了下她削肩,“本王知道,本王已上折子,奏明你父亲的冤情,求父皇明察。” 陈氏吃惊地瞪大哭红肿了的杏核眼,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如今朝堂局势紧张,众皇子朝臣唯恐避之不及,王妃母家获罪,梁王按理说该立刻摘清楚自己,划清界限,上书表态,梁王反倒替罪臣说话,陈氏出身名门大家,知道其中利害,梁王不避嫌,冒着极大风险。 陈氏呜咽出声,哭声里情绪复杂,挣扎爬起来,趴在床上,叩头,“妾身谢王爷,妾身就是死了,感念王爷对妾身的大恩。” 赵琛扶着她重新躺下,“你安心养病,别的事就别多想了。” 站起身形,要朝外走去。 陈氏突然微弱地说了一句,“王爷为何不趁此机会离弃妾身,王爷不是爱表姑娘,想跟表姑娘在一起吗?” 赵琛头也没回,大步走了。 紫霞在赵琛出去后,扶着陈氏躺下,劝道:“主子这回知道王爷的心,主子千万别作践自己身体,若陈家冤情得雪,主子岂不是白白糟蹋了自己。” 陈氏轻叹一声,心里知道,皇上乃一国之君,怎么能出尔反尔,即便将来后悔处置过头,不能承认,因此陈家冤情,十有*没指望昭雪。 乾清宫 留在京城的大皇子、三皇子、四皇子、六皇子,束手恭立在一旁,永熹帝手上拿着五皇子梁王赵琛的折子,递给身旁的贴身太监魏权,“让他们看看。” 从大皇子宁王起,几位皇子传看,最后一个六皇子看完,魏权把梁王的奏折拿到皇帝御书案上。 永熹帝扫了一眼几个儿子,“都看仔细了。” “看仔细了,父皇。”几位皇子揣摩不透父皇的意思,齐声答道。 永熹帝目光挨个在每位皇子的脸上停留片刻,“都说说,对你们皇五弟、五哥折子里说的有什么看法?” 几个人面面相觑,大皇子宁王稍事犹豫,上前跨出一步,“儿臣先说,五皇弟上折子替太子喊冤,完全是受了梁王妃蛊惑,至国家社稷与不顾,包庇梁王妃之父陈行之,依臣儿愚见,父皇当重惩,以告诫朝中一班臣子。” 大皇子宁王说完,皇上嗯了声,“你们几个就没有人要说嘛?” 六皇子赵仁在父皇注视下,胆怯地低下头,身子往后缩了缩。 看兄长宁王给五哥上眼药,皇上并未表现出反感,四皇子睿王蠢蠢欲动,父皇对五弟宠爱有加,储君之位虚待,不如趁机挑动父皇,把五弟卷进去,储君之位又少了一个竞争对手。 四皇子睿王上前一步,“既然父亲动问,臣儿不敢隐瞒,实话说了,五皇弟公然站出来,支持太子,明着是与陈大人翁婿姻亲关系偏袒,儿臣窃以为是变相指责父皇偏听偏信,造成太子冤案,字里行间对父皇不满。” 四皇子睿王话音刚落,三皇子简王便站出来,“五皇弟深受父皇宠爱,站在反叛一边,辜负父皇的厚爱,太子之事已查实,五皇弟颠倒黑白,意欲何为?是想搅乱朝堂,浑水摸鱼。” 永熹帝又看了看六皇子赵仁,“老六,你就没有话说吗?你的几位哥哥可都说了,你也说说心里想法,难道你也跟你五哥一样想法吗?” 六皇子今年刚十五岁,尚未封王,生母出身卑微,早丧,当今皇后郭氏无子,就把他养在名下,或许是母后过于强势,把他教养成毫无主见,胆小怯懦的个性,又或许从小知道自己的身世,骨子里自卑。 六皇子赵仁呐呐地蚊声道:“五哥心地纯良,为王妃母家求情,人之常情,臣儿看没什么不妥,至于太子哥哥的事,臣儿不知,但求父皇网开一面,从宽处置。” “哦,老六你是这么想的。”永熹帝点头。 突然脸一变,锐利的目光扫过几个儿子,厉色道:“太子虽然获罪,可他是你们的兄弟,你看看你们,亟不可待置他于死地,你兄弟中只有梁王上折子求朕念及父子骨肉亲情,从宽发落,你们可好,不但不替他说话,落井下石,你们安的是什么居心,老三、老四,朕已赐封地,却赖在京城不走,又意欲何为?想争太子之位吗?你们是亲如手足的兄弟,太让朕失望了。” 几位皇子看父皇震怒,惊恐万状,吓得忙趴在地上叩头,“儿臣不孝,惹父皇生气。” 被父皇一阵数落,几位皇子脸上挂不住,满脸羞愧,皇上洞察秋毫,看透他们那点花花肠子,宁王,睿王和简王没想到本来幸灾乐祸,太过着急,以至于在父亲面前露出狐狸尾巴,父皇跟前一直扮演,兄友弟恭,一不小心,功败垂成,本来几个年长皇子都有机会问鼎储君之位,这回在父皇眼中,形象一落千丈,与储君失之交臂,三位王爷懊悔自不必说。 永熹帝看六皇子赵仁,跟着兄长们跪在地上叩头,和颜悦色对他道:“老六,你起来吧!唯有你有良心,不像他们,畜生啊!” 三位王爷吓得面如土色,叩头如捣蒜,“父皇恕儿臣等之罪,儿臣糊涂。” 永熹帝招呼六皇子赵仁,“走跟朕去御书房。” 没理三位还跪着的皇子。 梁王府 陈氏让云燕扶着勉强坐起来,陈氏陪房赵胜去京城打探消息回来,用袖子抹泪,“主子,老爷下了天牢,阖府男丁充军,女眷没入官府为奴,夫人不堪受辱,夫人……夫人……” 陈氏急得身子前倾,“夫人,夫人她怎么了?” “夫人不甘受辱,悬梁了。” 陈氏头一歪,倒在床沿边,不省人事,上房一阵慌乱,陈氏丫鬟喊道:“快传王御医,回王爷,王妃晕倒了。” 王府女眷听闻王妃病倒,陈家落难,幸灾乐祸者居多,虞侧妃心虚,不敢露面,派个贴身丫鬟来上房打听消息。 听丫鬟回来说王妃陈氏晕倒,病势沉重,御医正在诊治,虞侧妃终于出了胸中这口恶气。 陈行之获罪,家眷受株连,不包括已出嫁女,已出嫁女是婆家人,陈氏已算是皇家媳妇,得以幸免,陈氏一夕之间成了罪臣之女,王妃位勉强保住,又有何面目做王府女主人,发号施令,虞侧妃得意,釜底抽薪,令陈氏失去靠山,又无嫡子可依仗,陈氏的打击可想而知。 虞侧妃高兴之余,这几日又有一重担心,父兄背后捅了陈家一刀,若做得不严密,露出马脚,梁王知道,不会轻饶了她。 听府里没有别的传言,没人知道此事是她所为,虞侧妃放下心。 姬夫人走来上房,假装关心,看望王妃,云燕堵在门口,不让人进去,姬夫人看往来丫鬟进进出出,脸色肃穆,御医在里面,又听得喊说王妃不好了,又晕过去了。 等王御医从里面出来,管家陈录陪着姬夫人侧耳听二人对话,陈录焦急地问:“大人,王妃的病怎么样?” 姬夫人看王御医摇摇头,无奈声道:“王妃的病只怕不大好,王妃心事太重,没有求生的意念,身体又弱,现如今已拖成痨病,在下看不是好兆头。” 姬夫人屏住心神,听说痨病,不觉吓了一跳,佯作伤心,捂着口鼻,赶紧离开上房院子,她却没回房中,往相反的方向内宅西北方向走去。 梁王府中轴线以西北,是柳絮曾经住过的秋澜院和康宁郡主住的萧寒宫。 上阳宫 郭皇后听贴身太监学了乾清宫发生的事,郭皇后喜不自胜,皇六子赵仁被皇帝带去御书房,大皇子、三皇子、四皇子遭皇上贬斥,看来与东宫太子之位无缘,二皇子已废,年长皇子里,就剩下五殿下梁王赵琛,六殿下赵仁,七殿下赵亮。   ☆、第139章 二十一年,永熹帝下旨责令三司判梁王夫妻义绝。 梁王府外宅书房内 梁王赵琛缄默,欧阳先生和范先生暗自松口气,皇上下旨令梁王夫妻义绝,对梁王来说,这算不上是一件好事,但利大于弊,欧阳先生和范先生担了这些日子的心,终于可以放下,人家夫妻分离,二人不便喜形于色。 欧阳先生先开口说话,“皇上对王爷偏袒,可见一斑,明着是拆散王爷和王妃,夫妻生离,实则是对王爷的保护,皇上的用意,舍弃王妃,保全王爷,这也是无奈之举,这回堵住了朝中那些御史言官的嘴,朝中一干大臣没有话说。”显然,罪臣之女留在梁王左右,皇家不容许。 范先生说道:“皇上想必斟酌再三,才下此旨意,三司秉承皇上的意旨,这义绝很有门道,虽然三司判王爷跟王妃义绝,但却没有说王妃是否跟陈家一同定罪,古有先例,王妃义绝,当随母家徒刑,三司却只字不提,足见皇上还是照顾到王爷的感受,网开一面,王爷当上表谢恩,从这件事,王爷就能体会皇上对王爷的一番苦心。” 范先生分析得透彻,王妃不连坐,这也算不幸中大幸,赵琛神色间有些惆怅,闷声道:“王妃病重,若听到这个消息,只怕命不长了。” 赵琛说罢,唤满喜吩咐下去,“阖府任何人不得提及此事,尤其当王妃的面,一个字不能透露,让上房的下人把嘴管严点。” 梁王妃陈氏仍住在上院,一切照旧,赵琛严令隐瞒这一消息,任何人不能走漏风声。 梁王府后花园水榭里。 姬夫人摇着团扇,望着眼前一个侍女,轻声细言道;“怎么,你主子又有何吩咐?” 那个侍女道:“奴婢主子说了,让夫人把三司判王爷跟王妃义绝的事,设法让王妃知道,相信这对夫人不是什么难事,夫人定能办好。” 姬夫人望着水榭外一丛花树,“这可有点缺德,王妃已病成这样,难道她就这么急,一刻都等不得了吗?” 那侍女冷笑,“夫人难道忘了,当初王妃是怎么对待奴婢主子的,王妃暗做手脚,令奴婢主子身败名裂,如今不上不下,身份尴尬,这一切都是拜王妃所赐。” 姬夫人徐徐摇了两下美人团扇,唇角一抹嘲讽的微笑,不细看不会发现。 “这件事夫人若是照做,自有夫人的好处,奴婢的主子一向不轻许,那一次都兑现了。”侍女说着话,神态傲然,姬夫人瞧了她一眼,连这眼神都像她那个主子,清高孤傲,目空一切。 “好吧!不过对王妃我就做最后一次,我怕坏事做多了,不得善终。”姬夫人道。 那侍女暗自撇嘴,姬夫人爱财如命,一个人若有一样东西爱得甚至超过性命,那这个人就有了软肋,有法子摆布,主子的眼力不错,抓住她贪财爱小,诱使她做了一路,上了贼船,想下去就难了。 姬夫人突然问;“我有点好奇,你主子为何自己不出手,反倒让我出头做这些事,这区区小事,她不是易如反掌,是不是怕王爷一旦发现,破坏她在王爷心目中形象,指望有朝一日取王妃而代之,跟王爷鸾凤和鸣。” 那侍女顿了下,冷脸,“这些夫人不需要知道,奴婢主子至于有什么打算不必告诉夫人,夫人只依吩咐行事,事成后,好处一分不短夫人的。” 姬夫人唇角隐隐露出微笑,机会来了,看来这位早就等得不耐烦了。 时雪阁里,赵琛抚摸柳絮用过的东西,幻想柳絮在时的情景,柳絮走后,屋里的摆设一件没有动过,打扫清理灰尘都是赵琛的贴身太监做,太监们知道王爷的禁忌,小心翼翼生恐碰坏任何东西,所有屋里的摆设,原来怎么放置,依原样不动,就连柳絮走时,妆台上躺着一把玳瑁梳篦,还摆在那里,位置都没有动过,紫檀衣柜里的衣物,原封不动挂着。 赵琛闲暇时候,每日都会过来,柳絮有一张自画小像,走时遗落,赵琛命人裱起来,挂在书房里,一抬头就能看见的地方。 宫保等贴身太监习惯了,王爷只要呆在时雪阁里,不是发生大事,不去惊动王爷。 赵琛轻轻拉开靠西墙描金绘花卉紫檀衣柜,抚摸柳絮曾经穿过的衣裙,似乎感受到柳絮留在上面的体温。 宫保略急促的脚步声上楼来,“王爷,不好了,王妃吐血,昏厥过去了。” 赵琛猛醒,脱口道:“快传王御医。” 大步下楼,边问:“不是说王妃的病情稳定下来,有好转迹象,怎么突然发病?是受了什么刺激?病情反复。” “事情急,奴才没细问,也不清楚,刚听到上院的丫鬟来报,奴才不敢耽搁,立马来回王爷。”宫保跟在王爷身后,小跑才跟得上王爷的阔步。 上房,下人们一阵惊慌,王御医到时,王妃陈氏牙关紧闭,面色青白,气息游离,几个贴身丫鬟围在床前,哭喊,“王妃,主子,醒醒。” 王御医即刻急救,许久,陈氏哼了一声,悠悠轻微吐出一口气,。 “王爷来了。”门外小丫鬟喊道。 赵琛跨步进门,屋里侍女两旁跪下,王御医施礼,“臣拜见王爷。” 赵琛挥挥手,“免礼。” “王妃怎么样了?”赵琛上前,惊见陈氏躺在卧榻上,面如白纸,气息奄奄,语气焦急。 王御医道;“回王爷,王妃方才凶险,不过现在没事了。” 赵琛道;“头几日不是说病情好转,怎么今突然发病?” 王御医一脸狐疑,“臣也纳闷,王妃的病情缓解,不知为何又突然犯了,其中的原因,臣以为还是问问王妃身边侍候的人。” 赵琛瞅瞅陈氏贴身几个侍女,冷脸道;“到外屋回话。” 赵琛坐在上面,几个侍女跪在面前,赵琛沉脸问:“王妃是什&缘故突然病症凶险,你们想必知道。” 云燕往前跪爬两步,叩头道;“回王爷,王妃今早起,觉得身上轻快,看外面天好,就命奴婢等扶着去门口略站站,偏赶上上房两个小丫鬟站在廊檐底下唠嗑,小丫鬟不懂事,嘴碎,说漏了王爷跟王妃已奉旨义绝,王妃听了,当场晕过去了。” 赵琛怒道:“本王三令五申,有人竟敢如此大胆。” 喝令左右太监,“把那两个小丫鬟拿问,审是听谁的?” 赵琛进里屋时,陈氏已清醒,望着赵琛眼中淌下泪来,口不能言。 赵琛安抚几句,离开上房。 书房里,欧阳先生和范先生相约一同来见梁王,赵琛未等二人开口,先说道:“本王知道你们想说什么,王妃这样的身体,挪出王府,对她是不小的打击,现在送她走,无异于催命符。” 范成仲道:“王爷若将王妃留在府里,朝廷若知道,对王爷有影响不说,对王妃也不利,皇上已经是法外施恩,王爷还是别辜负皇上好意,尽早送走王妃为好,以免轰动事闹大了,王妃是罪臣之女,按国法连坐不能幸免。” “阖府传遍,这事捂不住,风口浪尖上,王爷长痛不如短痛,王妃是明白人,会理解王爷苦衷的,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等风头过去,日后在设法。”欧阳先生符合道。 三人正商议,宫保进来,躬身,“回王爷,事情已查明,是姬夫人屋里一个丫鬟说出去的,说是听虞侧妃屋里一个丫鬟说的,奴才审问虞侧妃的丫鬟,那丫鬟抵死不承认,说没有说过,二人扯皮,一个说说了,一个说没说,奴才动家法,虞侧妃的丫鬟死咬住说没说过,是姬夫人的丫鬟为脱罪,信口雌黄。” 赵琛未等说话,门口传来一个女子的声,“让我见王爷,我有冤情。” 赵琛一听是虞侧妃的声音,欧阳先生和范成仲忙站起身,走去屏风后。 赵琛扬声喊了句,“不用拦着,让她进来。” 虞侧妃一进门,扑倒在赵琛跟前,掩面嘤咛哭泣,“王爷,妾屋里的丫鬟冤枉,不是妾屋里的丫鬟说的,一定是姬氏那个贱人诬陷妾,妾就是满身是嘴说不清,妾敢赌咒发誓,若消息是妾屋里传出去的,让妾死无葬身之地。” 赵琛扫了她一眼,这虞氏是真急了,衣裙不整,全然不似往日花枝招展,穿家常半旧衣裙,头上没有珠环翠绕,发髻上只斜插着一支简洁梅花簪,一声声抱屈。 “你回去吧!这事本王自有公断。”赵琛面无表情地道。 宫保陪着笑脸上前弯腰对虞侧妃道:“侧妃请回,王爷英明,自会查个水落石出。” 虞侧妃偷瞄了赵琛一眼,赵琛神情颇冷,不敢多说,识时务地爬起身,告退出去。 欧阳先生和范先生走出来,赵琛对宫保道;“传本王的话,姬夫人贬为粗使仆妇,她房里的丫鬟打三十板子,发卖。” 这时,上房一个小丫鬟走来,“回王爷,王妃请王爷过内宅一趟,王妃有话对王爷说。” 赵琛随着那丫鬟走去上房,陈氏看见梁王进来,忙让丫鬟扶着挣扎坐起,丫鬟云燕在她背后放上一个引枕,陈氏靠着,陈氏看着丈夫向她走来,眸光微亮,“王爷来了。” 赵琛挥手屏退屋里人,坐在床边,温和地道;“听说王妃找我,有话说?” 陈氏深情地望着丈夫,“妾身与王爷已不是夫妻,王爷仍能善待妾身,妾身感激不尽,王爷与妾身义绝,妾身不怨,反倒很高兴,王爷跟妾身脱离,就不会被妾身连累,从妾身娘家一出事,妾身就该主动离开王爷身旁,是妾身自私。”陈氏说了长长一段话,有些气喘。 赵琛关切地道;“你还病着,不用想太多,这不是你的错,夫妻一体,说什么连累不连累。” 陈氏眼中泪光点点,攥着绣帕,点点眼角,微弱声道;“王爷,妾身想离开王府,妾身如今身份仍住在王府不合适。” “这事你先不用想,等病养好了再说。”赵琛对陈氏本能同情,陈氏一个弱女子,拖着病身子,离开王府,娘家遭难,没有娘家依徬,夫妻一场,他不能这样绝情。 陈氏咳嗽两声,呼吸平稳了,又道;“妾身想去城外三元寺,山中清净,空气清新,远离凡俗纷扰,对妾身的病有好处,至于小郡主,妾身知道王爷会好好照顾,妾身放心。” 赵琛沉默,陈氏提出去三元寺,不失为一个办法,府里内宅人多嘴杂,陈氏身染重病,日间听见闲言闲语,刺激上火,对病情恢复不利。 想到这,赵琛道:“我命人把城外的三元寺重新修缮,等修缮好了,你在搬进去,今后一应使费王府供给,就算是王府的家庙,你闲时,身体好了,可以回王府看女儿。” “王爷为妾身费心了,王爷的好意,妾身心领了,不用奢侈靡费,太过奢华,惊动佛祖,为妾身添一重罪过,妾身想大后就走。”陈氏早已想好,也许寺庙是她最好的栖身之处,娘家俱获罪,她早已心如死灰,即使独善其身,她也生无所恋,未来漫长岁月,青灯古佛,为亲人祈福。 “就依你的主意。”赵琛答应下来,准备离开上房马上着人修缮庙宇。 陈氏趴在床上叩头,“妾身谢王爷,妾身落难之时王爷能念夫妻之情。” 赵琛扶起她,陈氏这一折腾,喘息面色憋得通红,靠着赵琛身上喘息片刻,陈氏望着丈夫,“王爷,妾身想见一见柳絮。” 陈氏感觉到提到柳絮,王爷身体立时紧绷,陈氏靠离开赵琛身体,朝后靠在身后引枕上, 跟丈夫拉开距离,看丈夫目光有几分戒备,解释道;“妾身有几句话跟柳絮说,王爷放心,妾身知道分寸。” “后日,我找柳絮过来,你现在不能多说话,歇着吧!”赵琛体恤地道。 日影西斜,剪刀胡同家家户户烟筒里冒出一缕缕炊烟,柳絮站在院门口,朝胡同里望,看小生子下学没有。 念琴挎着篮子脚步匆匆拐进胡同,拉着柳絮往院子里走,关上院门,迫不及待地说,“姑娘,方才奴婢上街听到一个消息,太子被废,朝中牵连许多人,听说梁王妃的父亲陈大人,下了大牢,家眷受到牵连,听说梁王和王妃奉旨义绝,断了夫妻情分,不知是真是假。” 柳絮听了,大吃一惊,朝堂风云突变,没想到波及到千里之外的江南。 “姑娘,梁王没有正妃,姑娘和王爷没有白等,终于有出头之日了。”念琴掩饰不住欢喜,人家倒霉自己本来不该高兴,可是实在看王爷和姑娘俩人太苦,心疼得慌。 柳絮没像念琴喜形于色,“梁王没有正妃,谁说就能轮到我头上,没看见一群虎视眈眈的侧妃夫人们,那个家世不比我强,入主王府,痴人说梦。” 念琴不放弃这来之不易的希望,“姑娘此言差矣,先前皇上预封姑娘为侧妃,没看什么家世,再说,奴婢相信,王爷对姑娘一往情深,王爷必然倾尽全力替姑娘争取,这是王爷和姑娘在一起唯一的一次机会,错过了,那还会有第二次。” “上次封号是侧妃,是妾偏房,这次不一样,是正妻,官宦人家尚且看门第,皇家媳妇千挑万选,首先看门第。” 柳絮暗想,念琴想得太简单了,有些是梁王左右不了的。 念琴泄气,“奴婢相信,这是老天不忍心看王爷跟姑娘分离。” 柳絮做晌午饭,念琴带着柳芽儿和宝儿上街,买点针头线脑之类的,常打门口经过的货郎这几日没来。 柳絮听见院门响,以为是念琴回来了,扬声道:“这么快回来了。” “柳姑娘,是奴才。” 柳絮听熟悉的声音,抬头看是宫保,放下手里的面盆,“保公公来了,屋里坐。” “奴才不坐,奴才就是来替王爷传一句话,王妃想见姑娘。”宫保笑吟吟的,打心里往外喜兴。 柳絮迟疑,不知该不该去,这当口,若去王府,别人误以为自己觊觎妃位,“我早搬离王府,跟王爷已无瓜葛,不知王妃见我何事?” “说来话长,简短直说,王妃病重,后个去城外三元寺养病,走之前想见见姑娘,姑娘大概不知道,王妃娘家遭难,王爷跟王妃奉旨夫妻义绝了,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宫保解释道。 柳絮联想到之前念琴听到的传言,看来不是道听途说。 陈氏今就要搬到城外三元寺,一大早起来,坐在床上,让云燕把梳妆匣拿来,精心打扮一番,面颊淡淡晕了胭脂,掩盖住苍白,用长指甲窝了一小块玫瑰膏点唇,褪去病容,看了有了几分精神。 “王妃,表姑娘来了。”紫霞回道。 柳絮进门时,看陈氏坐在炕上,化了淡妆,强打精神,柳絮走上前,蹲身福了福,“柳絮见过王妃。” 陈氏看见她,脸上露出笑容,笑容虚弱无力,“柳絮你来了,我马上要离开王府,想跟你说几句心里话。” 云燕搬了把椅子,柳絮告坐。 陈氏望着柳絮,心底羡慕,一个女子能让男人如此珍视,她内心该是幸福的。 “柳絮,我的事你大概听说了,这段日子,从前的事我现在想明白了,你和王爷情深意重,因为我的存在,妨碍你们,令你们相爱却分开,你和王爷都是心地纯良的人,我去寺庙为你和王爷祈福,但愿你能代替我,善待小郡主,我死就心安了。”陈氏费力说完,大喘了几口,手抚着胸口,提上一口气,“柳絮,希望你们今生别错过。” 柳絮上前,替陈氏捋前胸,安慰道:“王爷是什么样的人,王妃是最了解的,王妃保重身体,王妃还有小郡主,若将来有一日,陈家事情了了,王爷一定会去寺庙接王妃回府,活着就有希望。” 陈氏抓住柳絮的手,吃力地道;“柳絮,我等不到这一天了,我知道自己的身体,就是挨日子,但愿我能活着看到你和王爷成婚,小郡主只有交给你我放心,我才能咽下最后一口气。” 柳絮动容,忍不住凄然落泪。 陈氏话说多了,气息不够用,断断续续,“柳絮,你….相信我….没害你,我唯一做错的事……是故意让….程方捅漏了你跟王爷的私情。” 柳絮哽咽点头,“我知道。” 连着下了几场春意,不知不觉间,入眼一片清脆的绿意,小生子学里放假一日,柳家一家人要去城西的月牙湖。 柳絮一大早起,就开始准备春游带着的午饭,打了一个鸡蛋酱,摘了菜园里种的小葱、小青椒、黄瓜,小黄瓜鲜嫩翠绿,头顶开着小黄花,浑身的刺扎手,摊几张发面糖饼,带上洗干净的鹿肉、野兔子肉,准备到山上野地里笼火烤肉吃。 柳絮提着一个食盒,念琴提着一个大大的篮子,柳絮刚迈步出房门,迎面进来一人,差点撞上,柳絮站住脚,一抬头,吃惊地瞪大眼睛,赵琛低头,正对上一双透亮的大眼睛,赵琛读出里面隐含的惊喜,赵琛极轻的声音,像是怕惊吓了她,“柳絮,你要出门吗?” 柳絮突然有点手足无措,自己何时起看见他脸红心跳,安奈下心慌,“我们要去月亮湖游玩。” 说罢,不知怎么面颊飞上一抹红晕,柳絮一袭淡绿罗裙,似初春嫩柳,清新怡人。 赵琛瞬间呆了,小路子跟在王爷身后,朝柳絮身后的念琴挤眼睛,这时,柳芽儿脆生生说了句,“舅跟我们一块去吧!” 宝儿走上前扯着赵琛衣角,仰着小脸,“舅去。” 孩子们直喊舅,叫得赵琛不好意思盯着柳絮看,小路子笑嘻嘻道;“今天好,姑娘带上这么多东西是要上山烤肉吃,人少吃不了,不如王爷也跟着去,省得东西吃不完浪费了。” 宫保忍不住偷笑,心里骂道,这小猴崽子,这是什么理由,宫保不等柳絮回答,颠颠上前,接过柳絮手里的食盒,“奴才帮姑娘提,哪能让表姑娘累着。” 小路子一见,依样学着上前接过念琴手里的篮子。 几辆马车,载着欢快的一群人,沿着官道朝西飞驰。 月亮湖在汝阳城西,三面环山,湖水像镜面似的清澈干净,青山绿水,景色宜人,柳絮一家人加上念琴,赵琛带着宫保、满福、满喜、小路子,一行人沿着山路向山上走。 三个孩子像撒欢似的跑,宝儿腿短,落在后头,小路子扛起他,追前面小生子几个,众人故意跑在前面,柳絮和梁王殿后。 柳絮上了一段路,晌午太阳*,爬山耗费体力,柳絮小巧的鼻尖渗出细密的汗珠,柳絮朝头顶上望,其他人早已跑得看不见影子。 赵琛看左近无人,伸手抓过柳絮软绵嫩滑的小手,握在掌心里。   ☆、第140章 赵琛扯着柳絮往山上走,走几步侧过头,黑曜石眸子晶亮,像浩瀚宇宙星星璀璨,时不时偏头望着她,生恐把她弄丢似的,看得柳絮羞涩,垂眸盯着脚下石头台阶,赵琛如沐春风,满足地笑了。 又上了一段路,柳絮抬头看快到山顶,能看见小路子的身影站在最高的地方,往下看,柳絮就想把手从赵琛手里抽出来,柳絮一抽,赵琛握得紧,没抽出来,柳絮小声道;“他们在山上看着我二人。” 赵琛握得更紧,“我好不容易把你找回来,这一次我绝不放开。” 柔滑温暖的小手握在掌心里,赵琛很久没有这样快乐过。 一群人在林间找了块空气,小路子几个带着小生子几个孩子架起火烤肉。 柳絮坐在一块平整的大石头上,望着天上漂浮白云,山脚下蜿蜒迤逦若衣带环绕的月亮湖,心要飞起来一样。 赵琛凑到她身旁挨着她坐下,柳絮偏头瞅瞅他,往旁边挪了挪,偌大一块石头,能坐七八个人,他偏偏同她挤在一处,孩子们在不远处,欢声笑语顺风传过来。 徐徐春风吹拂,柳絮一缕秀发扬起,赵琛亲昵地用手指卷起她一缕青丝,为她别在耳后,看她露出小巧洁白的耳珠,赵琛心一荡,张口衔住,轻轻咬了一个牙印。 “舅,姐,你们做什么呢?” 赵琛和柳絮吓了一跳,转头,看宝儿正注视着他们,柳絮尴尬羞红脸,赵琛却没一点难为情,朝宝儿呵呵笑道:“你姐脖子里爬进一个虫子,舅把虫子抓出来。” 宝儿天真地道;“舅,虫子抓到了吗?给宝儿看看。” “虫子让舅咬死了,吞下肚。”赵琛一本正经撒谎,这不是明着欺负小孩子不懂事。 柳絮埋下脸,这个谎撒的,都不忍直视。 “哥,姐脸上爬上虫子,让舅吃了。”宝儿撒开小腿朝小路子一群人跑去。 柳絮羞臊得都快哭了。 赵琛看宝儿跑远,涎着脸,又凑上来,要亲,柳絮跳过一旁,翻了个白眼,“舅,你吃虫子上瘾。” 柳絮这一声娇嗔,舅叫得赵琛骨头都酥了,求饶,央告道;“柳絮你别走,我只挨着你坐,保证规规矩矩。” “舅,你等着,一会孩子们抓一堆虫子给你吃。”柳絮扬声笑着跑走,衣裙扬起,竟如小燕一般,赵琛心里幸福满满的。 朝堂上,废太子风波,渐渐平息,永熹帝不忍加害太子,只把太子关起来,与世隔绝,按旧日太子待遇供给,份例不减。 永熹帝在御书房召见户部尚书顾普,顾普瞄了眼皇帝,永熹帝经过废太子的事,黯然神伤,徒然老了许多。 “睿王和简王已有所属封地,传朕的旨意,让他们速去封地。” 顾普道;“臣遵旨。” 三皇子睿王封地西北,睿王心怀不意,磨着生母淳嫔求皇上留在京都,不愿意去苦寒之地,永熹帝禁不住淳嫔软磨硬泡,心软,没答应,也没急着催促他前往封地。 四皇子简王的生母是敬贵妃,敬贵妃有宠,不愿意母子分离简王 借口贵妃生母身体有痒,赖在京城不走。 永熹帝叹口气,“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顾普早已听朝堂上沸沸扬扬,说皇上在太子被废一事上,对几位成年皇子不满,父子生了嫌隙,永熹帝优柔寡断,这次态度坚决,看来三皇子和四皇子触了逆鳞,这几位皇子平常明争暗斗,这次迫切跳出来,欲置太子于死地,令皇帝万分伤心,这几位皇子对皇帝老子还是不够了解,以为父皇对东宫太子痛下杀手,错会圣意,此事一出,撕去面具,本性暴露得淋漓尽致,让皇上看清几个儿子真面目。 顾普看皇上侧颜,呈现几分老态,感叹岁月催人老,皇上不省心。 皇上显然话没有说完,顾普束手恭立,等待皇上旨意。 “梁王夫妻仳离,即日起,本朝五品以上的官员之女,适龄女子备选梁王妃,这个事你亲自去办,诏令品德才貌出众者筛选出来,待太后跟朕裁夺。”永熹帝令儿子夫妻仳离,感觉有愧于儿子,梁王府无人主持中馈,选才貌出众女子册封为妃,安抚梁王。 皇家甄选儿媳,几位成年皇子,宁王、睿王、简王都已立嫡妃,只有六皇子、七皇子尚未及冠,未曾立府封妃。 梁王选妃,无疑是京城一干世家名门待字闺中名媛趋之如骛,梁王才貌,在皇子中凤毛麟角,金枝玉叶,没有比嫁入皇家更尊贵体面,梁王成了抢手货。 梁王府 虞侧妃手捧着家书,一目十行看完,心情激动又迫切,隐隐担忧,梁王正妃,极大的诱惑,当初她陷害陈氏,只是出于一事之气,现在歪打正着,绝好的机会。 虞侧妃又仔细看了一遍家书,家书说皇上诏令户部为梁王选妃,适龄未婚女子,名门世家,都在参选范围内,虞侧妃心有不甘,旁边的陪房魏庆家的问:“主子,老爷书信里说什么?” 虞侧妃把父亲的书信递给魏庆家的,魏庆家的些许识得几个字,整篇书信念下了很吃力,只捡认识的字看,边看边猜,大略明白了书信的内容,魏庆家的进言道;“主子这次一定要争,如王爷娶个年轻貌美家世好的正妃,将来产下嫡子,哥儿白占了出生早,庶子不能承袭爵位,主子打下的江山,白白让别人坐了。” 虞侧妃烦恼,心里燥热,抓起炕上的宫扇,用力扇了两下,“谁说不是,没想到把陈氏那毒妇撵走,又生出这重担心,万一皇上册封正妃,年轻能生养,产下嫡子,不是更棘手,不若陈氏占着位置,空有名分,将来梁王爵位还是宣儿的。”虞侧妃此刻有点懊悔,头脑一热,报复陈氏,自己没占到什么便宜。 魏庆家的出主意道;“主子赶紧给老爷和大爷写封书信,让老爷在京城里活动活动,走走门路,趁着梁王妃的人选还未订,说不准就有机会。” 虞侧妃方才一时乱了方寸,此刻听魏庆家的说的有理,赶紧吩咐丫鬟备笔墨纸砚,修书一封,千叮咛万嘱咐父兄,此系母子俩的大事,务尽心。 写好后,封口,交给魏庆家的,让她男人速跑趟京城,去虞家送信。 魏庆家的找到她男人,陈诉其中利害,魏庆跟总管陈录告假,说家里亲戚死了,请几日假,连下里家都没回,日夜行程,直奔京城。 虞同方和夫人庞氏,儿子虞武,关起门,商量。 庞氏手里拿着女儿书信,对丈夫道:“老爷,当初女儿嫁入梁王府,棋差一招,输给了姓陈的,姓陈的王妃让女儿和外孙吃了多少苦,差点把宣儿害死,这一次,老爷千万想办法,让女儿坐上正妃的位置,宣儿我那外孙,将来袭爵,虞家脸上有光,老爷在朝中不是多了个依仗。” 虞同方思谋着,庞氏急了,“老爷,你倒是说话呀!到底帮不帮女儿?” “我能不帮吗?皇上现在已下旨选妃,这个忙我怎么帮,还要好好斟酌,这种事情,我能自己舍着老脸去求皇上,我就是能舍下这张老脸,那也要看皇上答应不答应,容我想个万全之策,不让皇上反感,又成功的几率大。” 虞武抱怨道;“妹子真不中用,凭着长相家世,为梁王生下庶子,都拢不住梁王的心。” 庞氏倪了眼虞同方,阴阳怪气地道:“男人还不都一样,喜新厌旧,你为他生儿育女,操持家务,倒头来他心里还不是惦记年轻小妾。” 虞同方瞪了妻子一眼,尴尬咳了两声,怪妻子在儿子面前数落他,“你们女人就是头发长心眼小,这里谈正经事,你拉扯不相干的做什么。” 又对虞武道;“你妹妹信里不是说了,梁王喜欢一个家境贫寒姑娘,认作外甥女,养在府里,差点没封了侧妃,幸亏那女人知道自己斤两,辞去侧妃封号,否则,你妹妹在府里日子更难熬。” 这一说,庞氏添堵,“梁王荒唐,圣上由着他性子闹,那女人出身低贱,跟你妹妹平起平坐,梁王现在连你妹妹屋子都不进,这往后要是册立新王妃,王府还有你妹妹娘俩立足之地。” 老妻唠叨,虞同方沉思,突然,开口道;“有了,咱们去求求周府,周府若能答应出头,去太后面前说项,事情就好办了。” 庞氏手一拍,“老爷这是个好主意,当今圣上虽说不是太后亲生,太后有抚育之恩,皇上对太后言听计从,从不违拗太后的意思,太后若能说句话比什么都管用。” 虞同方脸上露出笑容,“你妹妹优势有二,一是娘家的做后盾,二是,梁王唯一的儿子是她生的,何愁这件事不成。” 虞同方侧头对妻子道:“夫人,此事还需你出头,去周府走一趟。” 当今皇上自幼生母早丧,继后抚养长大,登基后,念太后养育之恩,对太后母家恩宠甚隆,封太后唯一的弟弟为武安侯。 要是认真算起来,周家和虞家还沾亲带故,庞夫人的侄子娶了周姓的女儿,这个姓周的女儿跟皇亲国戚周家同宗,要说这庞夫人拉关系结交权贵是有一套,硬生生的跟周府走动密切。 庞氏当日,便坐着小轿前往国舅府。 慈宁宫 周太后悠闲地站在寝殿门口,逗廊檐下挂着金丝笼子里鹦鹉。 小太监走来,“回太后,武安侯夫人求见太后。” 皇上对太后极尽孝道,周太后娘家人可以自由出入宫闱,武安侯夫人行礼,“妾身请太后安。” 周太后望着她笑道:“你今怎么有空来了。” “太后头些日子染风寒,国舅爷惦记,嘱咐妾进宫看看。”武安侯夫人看见廊檐下的挂着的鹦鹉,“这东西现在能不能说人话。” 鹦鹉转动小脑瓜,学太后的话,“你怎么来了?”周太后高兴地道:“你看他听懂了。” 又道:“这是皇上大前送来的,不知是那个臣子孝敬的,怕哀家呆着寂寞,特意提到哀家这里来了。” “这是皇上的一片孝心。”武阳候夫人奉承道。 “前皇上来慈宁宫说梁王选妃的事,想起这个鹦鹉,就提了来。”周太后边说,边给鹦鹉喂食。 武阳候夫人正愁着如何开口提,可巧太后提了一嘴,忙接话茬道:“妾今来一是有日子没来给太后请安,二来是有一宗事情,想求太后恩典。” 周太后眼睛盯着笼子里的鹦鹉,顺口道:“有什么事,吞吞吐吐的。” “是这么回事,虞家跟周家有姻亲关系,虞府庞夫人来国舅府求妾进宫在太后面前美言几句,她女儿不是梁王的侧妃,正妃没了,想扶正。”武安侯夫人说完,瞄着周太后的脸。 周太后似不经意地问:“虞侧妃不是给梁王添了一个庶子,按理说梁王上折子请立侧妃是正途。” 武安侯夫人心道,谁说不是,嘴上却不能这么说,赔笑道:“虞大人知道太后在皇上心里的分量,是以求国舅爷求太后替他女儿说句话。” 武安侯夫人等了半天,太后方道;“哀家颐养天年,国事从不过问。” 武安侯夫人马上接话茬道;“太后娘娘,梁王选妃,是娘娘选孙媳妇,不算国事,算家事。” 少顷,周太后道:“既然算家事,虞家跟我周家又有层亲戚关系,他女儿虞侧妃哀家见过,才貌双全,出身名门,立正妃没有什么不妥,哀家就破例在皇上面前替她说项。” 武安侯夫人大功告成,心想,这一趟总算没白来,回去好跟庞夫人说,那头还等着信。 虞家得了信,虞大人和夫人满心欢喜,太后答应帮忙,板上钉钉的事,女儿妃位是跑不了了。 次日散了早朝,皇帝来慈宁宫请安,周太后特意提起梁王选妃的事,永熹帝道:“梁王选妃一事,母后有何想法?” 周太后慈爱地笑道:“皇上,你选儿媳妇,还是皇上拿主意吧!哀家就不多嘴了。” “儿子挑选儿媳妇,也是母后选孙媳,母后的意见怎么算是多嘴。”皇帝和太后这对不是亲母子相处融洽,周太后从不干预朝政,宽厚仁慈。 周太后笑道:“皇上若让哀家说,哀家看梁王侧妃虞氏就好,论才貌,一等一的,又为皇家繁衍子嗣有功,自古母凭子贵,当扶正,册封正妃。” 永熹帝本来是想从京城世家清流中替梁王选妃,听太后的话,仔细想想,觉得有几分道理。 “儿子就依母后,虞氏扶正。” 周太后暗喜,自不必说。 梁王府 赵琛负手背身站在窗前,一从京城来送消息的人,恭敬地躬身回禀,“王爷,皇上旨意下到户部,让户部拟选梁王妃。” “户部正拟京城五品以后官员之女名单呈报皇上定夺。” 赵琛挥挥手,让来人下去。 宫保道;“王爷,皇上这么快就提册立王妃一事,陈老大人的案子是铁定翻不了案了,王妃是回不来了,事不宜迟,王爷还是提早打算,再晚奴才怕王妃人选一定下来,圣旨一下,就收不回来了。” 赵琛往御书案上一坐,小路子赶紧替王爷研墨,赵琛提笔,略一思索,落笔。 永熹帝从慈宁宫出来,坐上撵车,吩咐去皇后坤宁宫,撵车走到半路,永熹帝突然想,已废的梁王妃没有嫡子,如今梁王就一位庶子,还是太后想得周全,虞侧妃若扶正,庶子就变成嫡子,想到这,永熹帝又改变主意,吩咐回乾清宫。 永熹帝一回乾清宫,命人传户部尚书顾普前来,拟旨册立虞侧妃为正妃。 太监赶紧去户部传顾普,永熹帝无意中扫了御书案上高高叠起的奏折一眼,突然,发现上面放着梁王上的折子。 永熹帝打开,梁王遒劲的笔锋力透纸背,梁王上折子的内容,详细写了跟一个柳姓的女子,情深意重,非卿不娶,非君不嫁,如若今生不能如愿,愿孑然一身,不负彼此。 永熹帝看完,重重叹口气,朝椅背一仰,自言自语,“琛儿这孩子,真是痴情种,朕错看了他,不,不只朕错看,世人都错看了他。” 门外小太监高声喊道;“户部尚书顾普觐见圣上。” 顾普上殿,跪下叩头行礼。 站起身,永熹帝看着他道;“顾爱卿,你说朕这个做父亲的是不是很失败,连自己的儿子都不了解。” 顾普摸不着头脑,不敢随便搭腔,只好顾左右而言他,“皇上,连日辛苦,是太累了,才生出这样的感慨。” 永熹帝拿起梁王的奏折,让太监递给顾普,顾普接过,快速浏览一遍,方明白皇上没头没脑的话是何意。 合上折子,顾普小心地道;“梁王是真性情中人,柳姓的女子微臣好像听说前阵子预立梁王侧妃,难道就是这个女子。 顾普是皇上新近任命的户部尚书,原来的户部尚书方旭之回乡丁忧。 “就是这个柳姓女子,朕看在梁王面上,破格册封她为梁王侧妃,她竟然不接受,这姓柳的姑娘一介平民,心高气傲,嫌弃侧妃是偏房小妾,原来是想正室的位置,梁王被她迷惑,神魂颠倒,为她三番五次跟朕闹,朕若降罪梁王,为区区一个女子,又不值,顾爱卿你说朕该如何处置?” 顾普在朝中是左右逢源,在朝为官几十年,如鱼得水。 搁心里一琢磨,皇家的事,自己还是少开口为妙,好了没功,不好落一身不是,皇上问到自己,又不能不答,脑筋一转,于是道;“微臣以为,皇上下旨召梁王回京,梁王不是懵懂少年,遇事有自己的主见,梁王要娶的那个柳姓女子家世背景一无所知,当面问清楚,皇上再行定夺。” 永熹帝思忖,儿子已是成年人,不是孩子,已强迫他跟嫡妻分离,愧对于他,现在又强迫他娶不喜欢的女子,父子间疏远。 永熹帝想到此,道:“传朕旨意,梁王速速进京。” 下晌,剪刀胡同静悄悄的,柳家也静悄悄的,念琴带着两个孩子上街答应他们看杂耍。 柳絮躺在小生子西屋炕上睡得正香甜,睡梦中觉得鼻子有点痒,柳絮皱皱眉,哼唧一声,喃喃说了一句梦话,翻身接着睡。 脸上越来越痒,柳絮不耐烦地伸手扫了一下脸上,半睁开眼,吓了一跳,赵琛的脸离她很近,近到快贴到她面上,柳絮扑棱翻身坐起,拢拢秀发,问;“你几时来的?” 赵琛暗昧地笑着,朝她胸前打量,“我来了有一个时辰。” 柳絮吓了一跳,惊问;“你做什么了?”说罢,忙忙低头看自己的衣裙,裙带松了,她紧张地系好,往上看,自己领口的扣子散落,露出雪白的一片酥胸,脸涨红,赶紧系好扣子,赵琛忍住笑,揶揄道;“不用忙活了,该看不该看的我都看见了。” 柳絮抬头朝他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道;“你都来一个时辰怎么不叫醒我。” “我喜欢看你睡觉的样子,可爱。” 柳絮杏目圆睁,“看够了吗?看够我该做饭去了。” 赵琛凑近她的脸,“没看够,我有话跟你说。” 柳絮侧过头,看赵琛敛起笑容,“父皇下旨,令我速去京城。” 柳絮惊讶,“你何时走?” “明早起就走,走水路。” 柳絮突然有几许留恋,低柔声音道;“几时回来?” 赵琛摇摇头,“不知道。” “今晚你留下吃饭吗?”柳絮怯怯地目光望着他,希望他说留下来。 赵琛用力点点头,心头一阵滚热,他等了太久,一直都是他一头热,终于把她的心捂热了。 “包饺子。”柳絮朝外走。 赵琛跟柳絮去院子里小菜园里割韭菜,他主动承担剁肉的活,柳絮摘韭菜,柳絮一边摘韭菜,一边瞄着赵琛的手,赵琛的手很笨拙,菜刀东一下西一下,横七竖八,剁肉没有一个规律。 柳絮暗笑,赵琛前世今生大概都是头一次。   ☆、第141章 赵琛坐船,走水路,不消五六日,抵达京城。 太监引着赵琛去御花园觐见皇上,永熹帝脱去龙袍,穿家常衣袍,看着随意,赵琛行叩拜大礼,“儿臣拜见父皇。” “琛儿你回来了,起来吧!”永熹帝面带笑容,此刻更像是个慈父。 “天气好,陪朕在这御花园里走走。” 沿着御花园甬道,赵琛陪着永熹帝赏园子里的景色,边走边聊,永熹帝道;“皇儿,你的那个柳姓女子带来了没有?” “没有父皇旨意,儿臣不敢带她来。” 永熹帝稍有失望,“若带来朕倒是想见见她,看是什么样的女子,让皇儿如此专情,皇儿看样子是只除了她,别的女子一点都不考虑?你府里的姬妾,陪着你,给你生儿育女,难道她们在你心里没有丝毫分量。” 赵琛敏锐地扑捉到皇上话里透漏出的意思,为了让父皇打消这个念头,赵琛道;“父皇,儿臣自见了柳絮,心无旁骛,不瞒父皇说,儿臣一年前初次见柳絮,自此,对所有女人失去兴趣,立誓非柳絮不娶,若实在不能如愿,儿臣今生决计不会碰别的女人。” 永熹帝微微有点诧异,“皇儿是说,这一年里没有碰府里任何一个姬妾,柳姓女子专宠椒房。” 永熹帝为帝多年,阅人无数,洞察秋毫,赵琛决定不遮遮掩掩,实话实说,求得父皇恩准,于是道:“儿臣并未跟柳絮姑娘有肌肤之情,柳絮姑娘是清白之身,儿臣一年没沾女人。” 永熹帝突然产生兴趣,“听说那个柳姓女子住在王府,难道你们没有失了分寸?” 赵琛老实地道;“没有,柳絮不是轻浮的女子,她不愿意的,儿臣不想勉强,何况她开始并不十分喜欢儿臣,她本来是想嫁给一个书生,后来儿臣坚持,慢慢的她才动了心。” 永熹帝越听越感兴趣,“那你二人为何甥舅相称,不是为了在世人面前遮掩,背地里行苟且之事?”这是永熹帝的心结,行事龌蹉,何谈清白干净。 “当时,柳絮跟姓陆的书生已谈婚论嫁,儿臣纠缠她,她迫于无奈,不敢公开儿臣的身份,怕吓到那个书呆子,假称儿臣是她舅父,那个书呆子信以为真,对儿臣执舅父之礼,我二人就将错就错,柳家没有长辈,柳絮想让儿臣全充作长辈为她主婚,儿臣为了她的幸福,忍痛割爱,出面跟那陆书生的父母商讨儿女亲事,那个姓陆的书生,实心实意想娶柳絮做妻室,怎奈他父母嫌弃柳家家贫,婚事告吹。” 赵琛说到这里,瞅瞅父皇脸色,惭愧地道:“儿臣荒唐,不是故意,但是我二人甥舅关系已公开,无法改口。” 永熹帝正听得感兴趣,忙道;“接着说下去,柳姑娘的婚事不成,是不是你从中捣鬼?”看来永熹帝迫切想知道二人的发展。 赵琛唇角扬起优美的弧度,“这桩婚事,儿臣不是起主要作用,是那陆家父母嫌贫爱富,儿臣就是让这家人的嘴脸,暴露得充分,让柳絮看清楚,这样的人家不能嫁进去。” “后来怎么样了?你二人就到一起了。”永熹帝迫切地问。 “陆书生的婚事,总算吹了,柳絮对儿臣却没有一点心思,她知道儿臣有妻室儿女,对儿臣很抗拒,儿臣动了小心思,柳絮姑娘已及笄,不乏想要娶她的人,万一那一日又冒出来一个陆书生,婚娶,儿臣不甘心,实在放不下她,为了稳妥起见,儿臣逼着她住进王爷,以甥舅关系昭示王府众人。” 永熹帝怀疑地问;“近水楼台,你就没有动过一点心思,没有碰过她?你二人青春年少,没有越界?” 赵琛讪笑,“儿臣是男人,怎么能没动过一点心思,当时,儿臣对王妃说身体出了毛病,不能人事,陈氏信以为真,日日命人给儿臣炖补药,儿臣的日子水深火热,儿臣自己苦却不敢冒犯她,柳絮性情刚烈,儿臣想她自己愿意,勉强得到终究没有什么趣味。” “后来朕不是答应封她为侧妃,你们可以正大光明在一起,是她不愿意?她这么计较名分,朕怀疑她是否真爱你?”永熹帝理解不了一介贫民女子放着侧妃位不动心。 “不给人做妾,是她的底线,儿臣不能触碰,也是儿臣太在乎她,不忍让她有一丝一毫的受委屈。”赵琛说出心里话。 永熹帝突然生出些许遗憾,这二人若这样分开,太可惜了。 “皇儿,你知罪吗?你三番五次为个女人忤逆父皇,你眼睛只有这个女人,还有父皇吗?你的孝道呢?” 永熹帝这话说得颇重,赵琛当即跪倒在地,叩头,惭愧地低声道;“儿臣该死,父皇对儿臣恩宠有加,儿臣不孝,忤逆父皇,请父皇治儿臣不孝之罪。” “起来吧!朕没说要治你的罪,朕也曾年轻过,朕是九五之尊,也是男人,朕能明白。”永熹帝语气和缓,硬拆散二人心中不忍,举棋不定,极想成全儿子,但已答应太后,又试探地问;“皇儿,你的侧妃虞氏已给你生子,你难道一点没为她母子的前途着想,忍心你唯一的儿子顶着庶子的名分?” “儿臣也不是嫡子,父皇不是对儿臣的宠爱没少一分,儿臣没觉得庶子低人一等,相反,儿臣从小没有先天优越感,比旁人付出更多的努力。” 永熹帝望着儿子,赵琛相貌堂堂,在所有皇子中,文韬武略最为出色,可惜不是嫡子,生母出身不高。 “容朕想想。” 赵琛出宫,回到在京城的梁王府邸,欧阳先生和范先生同行,三人计议。 范先生道;“为今之计,皇上犹豫不决,能影响皇上的只有皇上身边亲信之人,皇上平常除了上朝,接触的唯有后宫嫔妃,王爷可在得宠的妃嫔身上下工夫。” “宫中妃嫔,最得宠的乃是新进秀女汪美人,王爷投其所好,送些金银珠玉,她们自会替王爷说话。” 欧阳先生道;“册妃,通过户部,顾普代户部尚书之职,他一人能说上话,王爷可走顾普的门路。” 稍顿,欧阳先生接着道;“王爷私下里接触朝中大臣不妥,还是在下替王爷出面,游说顾普。” “顾普是老滑头,欧阳先生跟他说话需十分注意。”范先生嘱咐道。 尚书府 顾普听梁王幕僚欧阳先生求见,就知来者是何意,以礼相待,请入书房,二人书房关门谈了半个时辰,欧阳先生告辞走了。 顾普回到内宅,顾夫人问:“方才听下人说,府里来了客人。” 顾普道:“梁王府的人,梁王要把一柳姓民女册封王妃,求我在圣上面前为其说话。” 顾夫人道;“梁王妃位炙手可热,妾身听说京城有几家勋贵筹谋把女儿嫁进王府,梁王封地江南富庶,梁王目前膝下尚无嫡子,这是一桩令京城待字闺中名媛眼红的亲事,老爷替梁王说话,势必要得罪人。” 顾普解开领口扣子,不知是天热还是跟欧阳先生谈话自己过于谨慎,紧张所致。 顾夫人赶紧取过折扇,替老爷扇风,顾普又端起盖盅,喝了几口温热的茶水,汗出来,方觉凉快些,看屋里无人,凑近夫人小声道:“现在朝堂局势不明朗,需小心谨慎,左右逢源,谁都不能得罪,看似没有可能立为太子的,机缘巧合,坐上龙椅的,历朝历代不少,靠天时地利人和。” 顾夫人道:“老爷的意思,是替梁王办事,得罪了虞家,老爷三思。” 顾普心有成竹,“我能明着说支持梁王吗?” 顾夫人相信自家老爷,说话滴水不漏,放心不问了。 下朝,顾普留下,永熹帝问;“朕有意册封虞侧妃为梁王正妃,可是梁王不愿意,朕这两日为这事,好生为难,爱卿的意思是?” 顾普早想好说辞,佯作思考一番,道;“虞侧妃之父,握有兵权,虞氏女正妃位,梁王如虎添翼,必遭众皇子忌惮,不管哪位皇子继承皇位,必视为一种威胁,不利于梁王。” 永熹帝暗想,朕怎么没想到这一层,皇子权势过重,不是个好事。 这厢,赵琛通过内廷太监送珠宝给汪美人,汪美人抚摸着江南出产的丝绸,比宫织的花色尚好一些,最珍贵的是一件雪白狐裘,没有一根杂毛,毛色柔亮,骄吟地道:“梁王突然给我一个小小美人送这么重的礼,是有事相求吗?” 太监吴顺看汪美人喜欢,自己收了梁王的好处,趁机进言道:“主子不愧是主子,一下便猜到了,梁王可不是有事求到主子,要说不是什么军国大事,梁王相中一个民女,想要册封为正妃,皇上这两日正犹豫,皇上有意把梁王府侧妃扶正,梁王知道主子得宠于皇上,求主子替美言几句。” “就是这事,既然梁王看得起我,我就在皇上跟前帮衬他几句,成不成,梁王别怨我。”汪美人听不是什么朝堂大事,满口答应下来,话不敢说得太满,万一皇上另有打算。 永熹帝是夜临幸汪美人,老当益壮,一展雄风,永熹帝已过知命年,新入宫的秀女,都是碧玉年华,从年轻秀女身上让永熹帝感到宝刀不老。 永熹帝搂着汪美人,汪美人娇滴滴呢喃,“皇上,听说宫里又有喜事了?” 永熹帝摸着她滑嫩肌肤,“爱妃听到有什么喜事,朕怎么不知道。” 汪美人贴着皇上,吴侬软语,“婢妾听说梁王选继妃,这可不是宫里一大喜事。” 永熹帝的手指在她光滑的后背摩挲,“提起这件事,让朕左右为难。” 永熹帝把梁王和柳絮的事说给汪美人听,汪美人故意大惊小怪道;“梁王真是痴情,他二人真是羡煞旁人,这么好的一对,皇上该成全他们,不能棒打鸳鸯。” “太后那边朕已答应,君王一言九鼎。”永熹帝甚是为难。 汪美人心思活络,后宫三千佳丽,脱颖而出,她反应机敏,当下拿定主意,为皇上排忧解难,又帮了梁王,便道;“婢妾倒有个主意,梁王自己去求太后,让太后做个顺水人情。” 永熹帝拍拍她裸背,“好,还是朕的爱妃聪明。” 赵琛在京城梁王府邸,等欧阳先生回来,急问;“怎么样了?” 欧阳先生喝口水,道:“顾普没明说答应,意思是尽力,请王爷放心。” 赵琛道;“若有消息,就这一两日之内。” 次日,永熹帝传旨梁王觐见,赵琛心里有底,还是不免担心,万一出什么意外,这次决不能出错。 赵琛行过礼,束手恭立一旁,永熹帝从奏折上抬头,看了他一眼,“你去慈宁宫,跟太后说清楚你喜欢的人,求太后成全,别说是朕叫你去的。” 赵琛呆了片刻,立时反应过来,惊喜,跪地叩头,“儿臣谢父皇。” 永熹帝又道;“不过太后答不答应,就看你自己了,朕是不能替你说话。” 赵琛复又叩头,叩得大殿上地上金砖山响,“儿臣谢父皇恩典,父皇放心,儿臣一定求太后答应。” 永熹帝看儿子喜形于色,受了感染,心想,这个事没办错。 慈宁宫里,周太后午睡刚起身,一个侍女走进来,“回太后,梁王在寝殿门外等候多时。” 周太后忙道;“快让哀家那孙儿进来。” 赵琛进门,跪地叩头,“孙儿拜见皇祖母。” 周太后急忙吩咐宫女太监,“快给梁王搬把椅子。” 朝地上跪着赵琛慈爱地嗔怪道;“琛儿,来了怎么不叫醒哀家,大暑热的天,在太阳地里站着,中了暑气可怎么好。” 赵琛跪地没起来,“皇祖母,孙儿有事求皇祖母,别说是站一个时辰,就是站上一个月,孙儿也心甘情愿。” 周太后忙命左右,“快扶你家王爷起来,虽说入夏,石头地上凉,坐下说话。” 赵琛执意不起,“皇祖母若答应孙儿,孙儿才起来。” 周太后脑筋灵光,突然想起梁王的婚事,自己向皇上进言,把虞侧妃抬了妃位,心下怀疑梁王是不是为这事来的,佯作不知,问:“孙儿,你快说什么事,别总跪着。” 赵琛道;“皇祖母知道父皇下旨,预立梁王继妃,孙儿喜欢一个女子,今生非她不娶,求皇祖母成全。” 周太后一听,果然自己猜的没错,可是答应了虞家,不好把话收回,于是推托道;“孙儿,你的婚事,皇上皇后做主,皇祖母很久不问宫里的事了。” 赵琛撒娇地语气道:“皇祖母别的事可以不管,可这是孙儿娶孙媳,皇祖母不能不管,皇祖母若说不管,孙儿没脸出慈宁宫,跪在这里,何时皇祖母答应,孙儿何时起来。” 周太后面露出为难,好心劝道;“孙儿,皇祖母也曾年轻过,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滋味,不过生在皇家有比男女之情更重要的,难受一阵子过去了,过几年,那个人在你心里的影子就慢慢模糊变淡了。” 赵琛态度坚决,笃定的语气道;“皇祖母,这个女子是孙儿生命里最重要的,别的同她比,孙儿都可以放弃。” 周太后在后宫摸爬滚打这些年,没有人在她面前说过如此重情的话,她经过两代帝王,那个一辈子只对一个女人好,还不是三宫六院,真情不能说一丁点都没有,可是临到利字当头,可怜的那点真情,就烟消云散了。 梁王年轻,也许过几年想法就变了,于是劝道:“虞侧妃为你生子,孙儿对她难道没有一点情分,宁愿娶个外面的人,你唯一的儿子变成庶子。” 赵琛道;“虞氏进王府就是侧妃,不该有什么非分之想,至于嫡子与庶子,嫡子也有不上进,庶子有出息的,嫡庶有什么关系。” 周太后看梁王是态度坚定,心下犯了寻思,梁王按理说该找他父皇,为何跑到自己寝宫,求自己答应,脑子转了两个弯,恍惚明白了,这是皇上已答应自己的事,不好反悔,让梁王自己来求情,算准自己不能不给梁王这个面子,终究不是自己亲孙,面上客气一点为好,又何必为虞家彼此撕破脸。 遂慈爱地对身旁宫女道;“快扶王爷起身,孙儿婚事,哀家替你跟皇上说。”周太后明知皇帝已答应梁王,口头上送了梁王一个空人情。 赵琛大喜过望,连连叩头,“谢皇祖母,孙儿永远不忘皇祖母的恩德。” 赵琛离开慈宁宫,直接奔乾清宫,回复皇上。 永熹帝正色道:“琛儿,你别高兴太早,朕可有言在先,你要娶的女子家世必须是清白的,我朝先祖出过平民皇后、王妃,但都是好人家的女儿,这一点朕丑话说前头,那柳家若有何不妥,你就是跪上一年,朕也不回答应你娶她,你可听明白了?” 赵琛兴奋过了头,就想着柳家无非贫穷,父皇说的不可能出现的问题,只顾着高兴,因此没在意,连忙叩谢皇恩。 永熹帝又道;“还有,朕得空派人去查柳家的出身,家世,等这一切妥当,你派人送那柳姑娘进京,不能你说要娶的女子,连太后、父皇、母后都没见过她,若是太后、皇后见过,认可她,你们才可以谈婚论嫁,皇家子孙的婚事,草率不得。” 皇上提的这两条赵琛没怎么放在心上,柳絮行事得体,进退有度,后宫所有嫔妃里,柳絮不输与任何人,赵琛有这个自信,对柳絮有这个自信。 这两条,赵琛痛快地答应。 永熹帝郑重地提出最后一条,“既然你说那柳姑娘跟你是清白的,成婚前,例行验身,如果你所言有虚,你二人婚事作罢。” 赵琛对这条更不放在心上,又庆幸二人没有越雷池一步,想想若那一次头脑一热,做了糊涂事,他跟柳絮再也不会走到一起,赵琛庆幸之余,有点后怕。 念琴带着柳芽儿和宝儿去后山挖野菜,野菜柳家的人过去常挖,现在吃野菜不过是吃个新鲜,梁王府,定期送来米面肉菜蔬,吃都吃不完。 柳絮提着水桶,推开柴门,一下子愣住,手里的水桶掉落在地上,浑然不觉。 赵琛清越的声音像来自云端,“柳絮,我终于有资格拥有你了。” 看她没反应,赵琛又重复一遍,“柳絮,这回你跑不掉了。” 说罢,赵琛动容地双手捧着她的头,亲了她额头一下,“傻瓜,你怎么了,不信,父皇答应我娶你。” 柳絮伸手朝赵琛手腕使劲拧了一下,赵琛疼得嘘了一口气,柳絮欢喜地道;“我不是做梦,是真的。” 赵琛笑着,佯作嗔怪道;“你怎么拧我,为何不拧你自己?” 柳絮吃吃笑着,咬了一下唇,道;“我怕你是做梦。” “我一路风尘,你去烧热汤我要沐浴,你不知我为了娶你,费了多少心思,我要你亲自服侍我,我把下人都打发走了。”赵琛向柳絮邀功。 柳絮心里嘀咕,侍候他沐浴,这可不行,先烧水,等一会念琴几个就回来了。 柳絮打开水缸盖,往大锅里舀水,把锅烧热,连着刷了三遍,添上冷水,往灶膛里添了一把柴禾,烧水。 柳絮忙活,赵琛总在她身旁捣乱,一会,亲她腮一下,一会弄她秀发。 柳絮招呼赵琛俩人把木桶抬到西屋里,赵琛看她提水心疼,接过她手上的水桶,往木桶里添上冷水。 柳絮兑好了水,试试水温正好,取来香胰、手巾,预备好放在木桶旁边凳子上,把赵琛一个人留在屋里,出去顺手带上门。 过来一会,柳絮站在西间门口,隔着门扇,听见屋里哗啦很大水声,赵琛大概已脱了衣衫迈进水桶里。 就听赵琛在里面喊:“柳絮,你趴门干什么,还不快进来,服侍本王。” 柳絮蹑手蹑脚离开门边,这厮千里眼。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柳絮在东间听见西间屋赵琛扯着嗓子喊;“柳絮,给我拿套干净的衣衫。” 柳絮腹诽,这厮太矫情,他穿的衣衫干净整洁,柳家没有成年男子,去哪里弄男子的衣衫。 眼珠一转,翻柜子,找了一身自己穿着肥大的家常衣裙,走到西间门口,喊了声,“你先在水里呆着,别出来,我进去给你送衣裳。” 柳絮听没动静,犹豫一下推开门,看木桶里露出赵琛光洁宽阔的脊背,忙转过身去,倒退进去,背身偷着往后瞄了一眼,把衣衫放到一把椅子上,赶紧出去。 柳絮带上门,脚步刚走到东屋门口,就听赵琛不满地大声喊道:“好哇!柳絮,你捉弄我,拿女人衣衫给我穿,看我出去怎么收拾你。” 柳絮捂嘴偷乐。   ☆、第142章 赵琛抓起椅子上的衣衫,看是女人的,柳家只有柳絮一个成年女子,拿起放到鼻子上嗅,半旧的家常衣衫洗得发白,隐隐散发一股怡人的淡淡清香,赵琛贴在脸上,柔软舒服,柳絮贴身穿过,他感觉就像是贴着柳絮的身子,无比温暖。 柳家小院门推开,呼啦进来一群人,念琴、小生子兄妹,还有小路子和宫保。 念琴一手扯着柳芽儿,一手扯着宝儿,迈步进门,刚想往西屋走,柳絮听见脚步声和说话声,知道念琴领着三个孩子回来,窥见她几个脚步往西屋走,忙喊了一声,“梁王在里面沐浴。”念琴赶紧收住步子,回头惊喜道;“王爷回来了?” 看柳絮一脸春色,“姑娘和王爷的婚事成了?” 柳絮点点头,又不知可否,“不晓得,听王爷是这么说的。” 宫保在身后喜滋滋地道;“王爷跟柳絮姑娘的婚事,十有*成了,皇上和太后都答应了。” 这时,西屋门开了,赵琛从里面走出来,一干众人惊得眼珠子差点没掉下来,赵琛上身穿着一件月白细棉布斜襟褂子,肥大的褂子穿在他身上,显得瘦小紧绷,腰上系着一条蓝底碎花百褶裙,刚过膝盖, 十足像是个大裤衩,众人惊呆,片刻,笑得前仰后合。 小路子想笑,看王爷直瞪眼,吓回去憋得脸都红了,宫保用袖子遮了一下面,拿开衣袖,赶紧对小路子道:“快去给王爷弄身衣裳。”宫保知道王爷是有洁癖的,路上穿过的衣裳沐浴后不肯再穿。 “王爷,奴才回府给您老取衣裳。”小路子边说往外走。 赵琛骂道;“蠢材,回府取什么,在附近随便买一套就是了。” 柳絮笑过,看实在不雅,忙翻箱子找出一条新床单,给赵琛披在身上。 不大工夫,小路子回转,手里捧着一套衣衫,看着还过得去,赵琛换衣裳,柳絮等出去门外。 待赵琛换好衣裳,柳絮进屋里道;“王爷还没吃饭,我和念琴这就做饭。” “姑娘陪王爷,奴婢做饭。”念琴朝柳絮挤挤眼。 “做什么饭,出去吃,去杏花村酒楼。”赵琛朝柳絮道;“你是不是该请我,二个人的婚事,只我一个人卖力,你在旁边看热闹。” 柳絮笑盈盈,爽快地道;“我请你,你今想吃什么随你点。” 赵琛满意,“这还差不多。” 去酒楼吃酒,三个孩子雀跃。 一群人出门,两辆王府的马车停在胡同口,念琴领着宝儿和小生子往后一辆马车走,剩下赵琛和柳絮、柳芽儿,柳絮刚要抱柳芽儿上车,后面已上车的小生子趴着车窗喊:“妹,上这辆车。” 柳芽儿挣脱柳絮的双手,跑去后一辆车,赵琛在她耳边低笑道;“真知道他舅的心思。” 柳絮抬足,刚要迈步上去,一听他的话,吓得伸出去的脚,又想缩回来,赵琛在她身后,怎容她跑掉,双手擎住她柳腰,把她抱上车。 柳絮刚一坐定,赵琛随后上来,紧挨着她坐下,王府的车子加长加宽的,椅子长能容纳四个人,柳絮给他留了很大一块地方,赵琛偏跟她挤在一处,柳絮往边上挪了挪,赵琛随着她往边上挪去,柳絮靠在车围栏,反而动不了了,柳絮偏头,推了他一下,意思是让他离开一点,别靠得太紧。 这时马车启动,车身猛然一晃悠,柳絮没坐稳,失去控制,身体往旁一歪,倒在赵琛怀里,赵琛就势揽住她,低声在她耳畔道;“有进步,知道主动了,你这冷丁一主动,倒弄得本王手足无措了。” 柳絮偏头,给他一个大大的白琉璃球,赵琛双手捧住她的头,深情注视她的脸,低低道;“说,想我了。” 柳絮垂眸,四目相对,她可说不出口,赵琛把她的脸抬起来,对上她薄唇,吧唧就是一口,盯着她一双水润的大眼睛问:“我走这段日子,想我没有?” 柳絮目光漂移,不肯对上他的脸,赵琛俯下头去,含住她娇艳的樱唇,舌尖轻探,柳絮紧抿着双唇,这时,大概官道上有一土坑,马车颠簸,柳絮身子一摇晃,双唇开启一条缝,赵琛的舌尖趁势顶入。 车下熙攘喧嚣,有嘈杂的说话声传来,好像就在车旁,柳絮不能集中精神,紧张地瞥了轿窗一眼,惊愕,方才车子一颠簸,一股微风,把车窗纱帘卷起,外面行人能清晰看见车窗里的人,有几个人头晃过去,车子进入热闹的街市,减速,柳絮甚至看见有路人朝车窗里面看,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赵琛捧着她的脸不放,舌尖在她口中横冲直闯,柳絮头被他双手固定住,动弹不了,右手推他,左手背后,摸索到车窗帘子角,把窗帘扯上,怕风又吹开,手一直扯着窗帘的角,赵琛聚精会神亲吻她,发现她精力不集中,不满,舌尖退出来,双唇离开她的樱唇,这才注意,柳絮一只手扯着窗帘,本来心中不满,看她手死死扯着窗帘角怕风吹开的紧张模样,忍俊不住,朗声大笑,笑得异常开心。 赵琛笑着笑着,看柳絮腮凝桃粉,秋水明眸,又喜欢得不得了, 轻轻拥她入怀,摸她的一头乌黑秀发,亲眉毛眼睛,手在她柔软娇躯乱摸,柳絮一手扯着车窗帘,一手抵挡,却不敢出声阻止,下面街上行人说话听得一清二楚,柳絮一出声,下面同样能听见。 赵琛不停地揉搓她,呼吸越来越急促,暗哑声,“真乖,本王一要亲热,你就主动拉上窗帘。” 柳絮急得面颊红透,这种夫妻间的私房话,让路人听了去,叫人难为情,正当柳絮紧张得口干舌燥,车子突然停了,车下有人喊,“王爷,杏花村酒楼到了。” 赵琛无奈松开她,暗自后悔,方才指远一点地方好了。 柳絮总算松口气,这一会紧张得出了一身香汗,回来死活不同他坐一辆车,脸都快丢大街上了。 赵琛却不识相,伏在她耳边轻声道;“等回来,让我好好亲热,就像方才一样表现。” 柳絮没理他,赵琛嗮笑着道;“本王就喜欢你半推半就,欲拒还迎。” 车帘子挑起,柳絮不等人扶,急着先跳下去,在待一会,这厮嘴里吐不出象牙,不定说出什么羞煞人的话,一点不知避讳,都让人听了去。 赵琛迈步下了车子,满面春风,看来兴致极好。 念琴朝柳絮脸上偷瞧了一眼,柳絮面似朱霞,讪讪的,不看赵琛,念琴心里偷着乐。 杏花村酒楼,是汝阳城达官显贵常光顾之处,梁王穿便服,出入方便,跑堂的引着去二楼一个包间。 柳絮等一行落座,不用点菜,宫保早已安排好,跑堂的鱼贯上酒菜。 酒菜满满摆了一桌子,柳絮大略数数,足有二三十道菜,菜上齐了,赵琛一挥手,众人开吃。 念琴站在桌旁,照顾宝儿和柳芽儿吃,有念琴柳絮省心,不用照料孩子们,自己可以消停吃一顿好吃的。 柳絮盯着一盘子清蒸大闸蟹,有食欲,拿起一只大闸蟹,剔里面的蟹黄,吃到口中,细品肥美鲜香。 赵琛草草吃了碗饭,注意身旁的柳絮捧着一只肥美的大闸蟹,吃得起劲,赵琛放下箸,把盘子的大闸蟹,挨着个的掰开,挑满黄的,留给她吃。 柳絮吃够了大闸蟹,又盯上跟前一盘白灼虾,剥虾吃,赵琛看她 细白的小手灵巧,吃得香甜,主动帮她剥虾,剥好的虾放到她跟前金边甜白釉色碟子里,柳絮不客气,他剥好一只她拿起蘸料吃。 宫保站在王爷身后,都不忍直视,王爷也忒殷勤,人家几个孩子都自己吃,柳絮那么大的人,不会自己剥着吃。王爷就差没喂柳絮姑娘吃,什么叫失而复得,真像是捡到宝贝,这可不能在出什么岔子了,宫保心里寻思,又不敢上前,怕抢了王爷风头,任王爷大献殷勤,一餐饭,把柳絮服侍得熨帖。 主子吃完了,宫保和小路子、念琴,还有王府几个下人才上桌吃饭。 酒足饭饱,一行人从酒楼出来,柳芽儿先头走,爬上后一辆车子,柳絮佯作朝前一辆车子走去,赵琛看她主动要坐上前一辆车,喜上眉梢,柳絮故意慢了脚步,蹲身提绣鞋,趁赵琛不备,朝后面那辆车子快步走去,等赵琛回头看身后没人,柳絮已动作敏捷上了后一辆车子,宝儿飞跑过去,柳絮在车上把他抱上车。 后面车子人多,柳絮探出头,对小生子道:“去跟舅坐前面的车。” 小生子走去,上了前面一辆车,赵琛恨恨地瞪着柳絮,柳絮憋不住想乐,怕这厮着脑,强忍住。 车子行到剪刀胡同口,停下,柳家大人孩子下了车,柳絮看赵琛也跟着下来,对他道;“王爷一路辛苦,我们到家了,王爷快回王府歇息。” 赵琛跟在她们后面,“我送你们到门口。” 柳絮想青天白日,来回送什么,看他热心,不忍拂了他一番好意,由着他送到家门口,柳絮开门锁,刚想对身后的赵琛客气几句,让他回去,赵琛却不等她开口,先自迈步进了院子,柳絮从后面跟上他,道;“你回去吧!送客都送到家里了,热情过头了。” 赵琛厚着脸皮,似笑非笑,“我累了,舟车劳顿,几日没吃好睡好,进屋歇一会再走。” 柳絮让他进西间,“王爷就在这屋里歇歇脚,省得孩子们打扰。” 赵琛没客气,脱鞋上炕,往炕上一倒,大有安营扎寨之势,柳絮不好撵走他,看他躺下,爬上炕,拉过一床薄单子,给他盖上。 柳絮给他盖上单子,刚要下炕,赵琛睁眼,一把拉住她,霸道地说,“在旁边陪着我,不然我睡不着。” 这怎么能行,孩子们,宫保、小路子、念琴都在东屋,俩人大刺刺的守在一个屋里,这厮是疯了。 柳絮想挣脱,他扯着她不放手,用力往怀里一带,柳絮一下被他拽倒,趴在他身上,赵琛往里挪了挪,拍拍炕边上,“坐我身旁,看着我睡,不许趁我睡着溜走。” 柳絮从他身上爬下,坐在他身边,赵琛侧过身,搂住她小蛮腰,阖眼。 柳絮偏转头,看西间房门开了一条缝,从缝隙看见柳芽儿从东间出来,叫声;“姐,我要吃桃子。” 柳絮吓得一挣,差点骨碌掉在地上,赵琛赶紧一伸手抱住她,不满意,“你干什么?吓成这样子,我们都快是夫妻了,别人看见怎么了?” 柳絮气急败坏,搬开他的手臂,“这不是没成婚吗?你总动手动脚的,你让我脸往哪放。” 赵琛涎脸道:“我不怕丢人,我跟我父皇说了我二人的事。” 柳絮紧张道;“你都说什么了?” 赵琛拉着长声道;“当然是都说了,连细节都说了。” 柳絮把他缠在身上的手拿下,“什么细节?你不是连…..都说了。” “那是自然,我说你是我的人了,不然我父皇怎么能答应亲事。”赵琛认真地道。 柳絮又羞又气,“我什么时候成了你的人,说出去,我还有什么脸见人,先奸后娶,你为达到目的败坏我的名声,你太可恶了。” 柳絮拿起炕上的枕头,砸向他,赵琛招架,笑个不住,“我骗你的,看你急的,咱俩亲嘴,能往外抖落吗?” 柳絮又砸了他一下,“谁跟你亲嘴,都是你强迫的。” 这时,门推开了,柳芽儿站在门口,吃惊地看着二人,“姐,你怎么打舅啊?舅是长辈。” 柳絮脸红到耳根,穿鞋下地,“姐没打舅,给舅拿个枕头枕上。” 赵琛刚想说方才你明明打我,当着孩子面撒谎,柳絮赶紧拿枕头把他嘴堵上。 天黑,柳絮把赵琛打发走了。 慈宁宫 周太后自赵琛走后,就打发人去娘家周府,找国舅武安侯夫人进宫,武安侯夫人进殿,姑嫂按国法见礼,周太后把梁王来慈宁宫来龙去脉跟武安侯夫人学了,武安侯夫人心中略有点失望,掂量怎么跟庞夫人告诉。 周太后娘家人进宫,寝殿就留下贴身太监吴顺,周太后对她嫂子 解释道:“你也知道哀家不是他亲祖母,婚事不能强做主,让他怨恨,哀家跟皇上有母子情分,皇上对哀家敬重,周家深受皇恩,哀家不能给皇上出难题。” 又小声道;“听说皇上现在对六皇子委以重任,朝中的事,多让他插手意在历练他,六皇子跟着上朝,参与政事,皇上用心良苦,这是为六皇子树威,怕他寸功未立,难以服众,你回去跟武安侯说,让他心里有个数。” 武安侯夫人极小几乎听不见的声道;“这还不都是中宫哪位的功劳,娘娘说是不是,他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孩子,不依仗着根基硬。” “中宫哪位有养育之恩,算盘打得精。” 俩人正说着,门外太监高喊;“余太妃求见太后。”二人打住话头,不说了。 武安侯夫人赶紧立起身,余太妃进来,先给太后见礼,武安侯夫人上前道了万福。 郭太后五十几岁,看上去像四十出头,余太妃比太后年长几岁,余太妃看武安侯夫人道:“侯夫人没事进宫,陪着太后和本宫聊聊天,平常闲着无聊。” 武安侯夫人笑道;“国舅惦记太后身体,叫妾身进宫看看。” 三个人闲聊,余太妃自然把话题转到梁王选妃的事上,“听说梁王继妃人选还未定下来,太后娘娘属意那家姑娘?” 周太后不经意地同武安侯夫人对视一下,笑着道:“梁王妃人选,要看皇上的意思。” “听说梁王跟皇上提了一个民间女子,太后不知道这事吗?” 周太后猜想梁王才走不久,她便来问,一定是宫里听到消息,闲闲地道;“哀家老了,儿孙的事,放手不管了,梁王是有意思要娶个柳姓女子,来问哀家的意思,他看好便好,哀家不反对。” 余太妃又坐了一会,聊了些别的,告辞走了。 余太妃一走,周太后悄声对武安侯夫人道:“我怎么听闻梁王府里传出来,康宁郡主好像跟梁王有点不请不楚,这话背地里传,当面都装作不知道。” 武安侯夫人道:“看她今来是探太后口风的。” “当年康宁郡主入宫,是她一手养大的,她心里一定巴望康宁郡主做梁王妃,可这话又说不出口,康宁郡主和梁王名分上是兄妹,她这是有苦倒不出来,康宁郡主我记得年过双十,早过了许嫁年龄,头二年还有人提起她的亲事,这两年没人提了,大概名声不好,有身份的人家,那个肯娶,朝中那些勋贵精明着哩!又不是正经主子,不过念在她父辈的功勋,封了个郡主。”周太后语气甚是轻视。 “当年花容月貌,就该找个人嫁了,如今硬生生拖成老姑娘,剩下嫁不出去,赖在梁王府,不上不下,终不是了局。”武安侯夫人口气里有几分同情。 “皇上起先对她的婚事上心,后来失望,不闻不问。” 梁王府 虞侧妃屋里满地都是瓷器碎片,桌子放着娘家的书信,虞侧妃气喘咻咻,跌坐在椅子里,“我费尽心机,让她擎受了,我千算万算,就没算到这步,王爷鬼迷心窍,替她争,我为王爷生下儿子,竟全然不顾我的感受,被那狐狸精迷住,我就说当初她推却侧妃位,怎么琢磨不对劲,人心不足蛇吞象,想谋得梁王正妃位置,这心机连我都被她算计了去,把我卖了,我还在这里帮人数钱。” 虞侧妃屋里贴身丫鬟不敢搭茬。 虞侧妃心里失衡,要说当初没争过陈氏,情有可原,这回连一个没有任何出身背景的柳絮,都没能争过,堵心,儿子宣哥连这唯一的机会没有了,一辈子顶着庶出身份,懊恼得直想撞墙。 虞侧妃关起门闹,不敢在赵琛面前放肆,背后摔东西出气,打骂房中丫鬟。 京城尚书府邸 顾普在书房里,来来回回的走了十几圈,心情焦躁,皇上旨意,责令他查柳氏三族,顾普命汝阳知府经办,查了几日,查到柳家家主柳旺德,非农非商,无业游民,奇怪的是柳家往上数三代查不到,难道柳家人从石头里蹦出来的,汝阳知府汗都下来了,大周朝常住人口登记造册,柳家原来的乡贯为何处,竟没有记载。 汝阳知府只好如实上报,顾普这几日急得茶饭不思,皇上交代的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怎么跟皇上交代。 顾普接着走了十几圈,突然,想到一个主意,赶紧责令汝阳知府,去梁王府上,问问梁王,顾普越想这事,越稀奇,甚至怀疑是梁王从中做了手脚,难道柳家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事,隐瞒下来,隐姓埋名,其中大有文章。 袁知府呈报上去,心中忐忑,担心新任户部尚书抓住自己的错处,丢了头上这顶乌纱,新任户部尚书顾普平常不熟,新官上任,自己这厢点眼,顾普真要是恼了,自己吃罪不起。 自柳家的事报上去,袁知府坐卧不宁,驿站差人送来顾普亲笔信,袁尚书一个字不落地看了两遍,沉思良久,隐约琢磨出点门道,顾尚书的信里隐晦写柳家的事,梁王估摸知道,顾尚书没明着写,可字里行间,透着对梁王怀疑,柳家的事非同小可,不能出一点纰漏,袁尚知府立刻换上官府,命人备轿,前往梁王府。 到了梁王府,袁知府谦卑恭敬地说明来意,梁王赵琛仔细听,听他说完,心下狐疑,袁知府是个办事谨慎之人,不大可能那里出错,连这点事都办不好,唯一解释,就是像袁知府隐隐透出来的意思是柳家来路不正。 这令赵琛始料未及,什么都估计到了,就是没估计到柳家家世不明,父皇的担心提醒当时自己全没当回事,没想到事就出在疏忽大意的地方,赵琛不由紧张和心急,万事俱备,在这小事上遇到坎。 赵琛沉吟片刻,对等着他说话的袁知府道;“你先回去吧,我想办法查,你放心,等查有消息我派人通知你。” 袁知府松了一口气,梁王一口应承下来,解了自己的难题,他就是再查下去,查不出个结果,告退回府衙等梁王的信。 赵琛命下人备车,去柳家。   ☆、第143章 赵琛坐在车上,想起父皇说的话,户部若查柳家家世清白,你方可娶她,否则就是怎么跪朕都不能答应你娶,一语成谶,心底突然生出不祥之感,来往于柳家一年多,柳旺德好逸恶劳,柳家以何为生?没有一个亲戚上门,平民百姓那家没有几房亲戚族人,这怪事,自己怎么一直没想到。 赵琛忙忙赶到柳家,白日小生子上学堂,念琴和柳芽儿宝儿在前院喂鸡,柳芽儿看见赵琛进院门,朝屋里喊了声;“姐,舅来了。” 赵琛进了东屋,柳絮拿着笤帚扫地,看他进来,没停下手里活计,赵琛扯着她,道;“我有事问你。” 柳絮看他一脸紧张,“发生什么事了?” 赵琛从窗子望见念琴还带着两个孩子在前院,没跟进来,压低声道;“你有没有记忆,柳家祖上乡贯是何处?” 柳絮木然地摇摇头,“我不记得了。” 赵琛语气略急,“你来到这里从前一点记忆都没有吗?你好好想想。” 柳絮还是摇摇头,声音极小,仅两个人听见,“我连我父亲柳旺德第一次见都不认识,刚开始看见小生子几个,没有一点记忆,就是觉得很熟悉,很亲近,别的一点都想不起来了,我曾试着搜寻之前的记忆,可是脑子里空空的,就是没有记忆。” 赵琛泄气,看她疑惑,解释道:“你我二人的婚事父皇答应是答应了,但父皇命户部查柳家祖上情况,皇子选正妃家世必须清白,家族是安分守己良民,没有作奸犯科者。” 柳絮听他说,紧张起来,“我也觉得奇怪,年节柳家没有一个亲戚走动,我问小生子,小生子记事起没去过任何亲戚家,隔壁三婶子说,柳家搬来十几年,我母亲决口不提婆家的事,我父亲吃酒好赌,即便是酒后,家世好像也是禁忌,从不当外人提及,对了,三婶子还说,住邻居十几年,柳家没看见一个亲戚上门。” 赵琛越听越紧张,柳家透着神秘,难道是朝廷钦犯,隐姓埋名,躲避官府,赵琛想到这里,汗毛孔都竖起来了,若果真如此,别说是封妃,柳家大祸临头。 赵琛喉咙发紧,捏着柳絮的手,把柳絮的手都捏疼了,自己还不觉得,“柳絮,这件事很重要,你没找找有什么证明柳家身份的蛛丝马迹?” 柳絮想了想,道:“对了,我翻了,连一封书信都没有,当初家穷,就在柜子里找到一根很细的银簪,别的什么都没有,小生子说被我父亲把家里值钱的东西都变卖了,这是我母亲唯一留下的遗物。” 赵琛追问道;“那银簪上能不能看出点什么?” 柳絮摇头,“很普通的一根银簪,分量很轻,不值什么钱的。” “要不要问问小生子,看能不能想□□什么?”赵琛想不出什么好法子。 “小生子我问过了,不记得什么了,孩子还小,父母好像刻意瞒着,自然什么都不知道。”柳絮沮丧,没想到身份有一天还成了问题。 赵琛懊悔道;“知道这样,当初看见柳旺德问清楚好了,看来只有柳旺德知道,柳旺德被我吓跑了,不敢露面。” 柳絮经他提醒,忽然想起来,道;“对了,过年的时候,我出门口,看见一个男人的身影,很像他,不,好像就是他,我估摸他大概没走远,就躲在附近,城里他不敢勤来,会不会躲在汝阳城附近?” “现在没有别的办法,只有找到柳旺德才能知道柳家的出身家世,你别担心,我回去马上派人找他,这几日我在柳家门口派些人守着,看他能不能回来。”赵琛安慰柳絮几句,打道回王府。 赵琛回到王府后,立刻撒下人马城里城外搜寻,城里搜遍了,无果,城外,也没找到柳旺德的踪影。 赵琛未免焦急,生怕时日长了,皇上不耐烦,取消婚事,大为光火,自己当初剁掉柳旺德的手指,估计柳旺德听见风声紧,吓得早躲起来了,那还敢回来,如今,就只剩下一个法子,官府贴出告示,寻人。 官府告示白纸黑字,画影图形,别的还好,画出柳旺德面貌,赵琛见过柳旺德,长相没大细看,要说描述,有点说不出来,赵琛急忙赶到柳家找柳絮。 柳絮一见面,看赵琛脸色不虞,知道没有结果,赵琛跟着柳絮站在院子里说话,不敢在屋里说,怕念琴几个听见。 “我命官府贴出告示,画影图形,你仔细想想,柳旺德的面貌可记得真切?”赵琛道。 柳絮踌躇,“说怕说不清楚,我取纸笔凭着记忆尽量画下来。” 柳絮和赵琛回到西屋,坐在小生子书桌前,取出小生子用的笔墨纸砚,把宣纸铺在桌子上,柳絮仔细回想一下,跟柳旺德见过两面,印象深刻,她刻意观察柳旺德的长相,小生子和宝儿两个男孩子,跟柳旺德有三四分像,柳旺德面色萎黄,眼睛无神,像是常年泡在酒水里,面容不似饱经沧桑的中年男人,从手上看不出终年劳作,情态似浪荡登徒子。 柳絮提起笔,略思索片刻,落笔。 不消半个时辰,一张人物头像,生动跃然纸上。 赵琛拿起来,扬眉,连说了两句,“像,真像,形神皆像。” 笑捏了下柳絮的脸,“你还有多少我不知道的才艺,有多少是我不了解的?” 柳絮笑道;“雕虫小技,就这些了,没想到还能派上用场。” 柳絮正色道;“这个人平素品行不端,吃酒赌钱逛窑子,大概荒唐缺德事做了不少,你画影图形找他,他心里有鬼,哪还敢出来,早躲得远远的,说不定一吓唬,跑远了,更难找到他。” 赵琛道;“我自有办法。” 赵琛铺上纸张,大笔一挥,草拟写了张官府公告,写完递给柳絮看,柳絮看完,乐了,上面写,江南府柳氏女柳絮备选梁王妃,责令柳絮之父柳旺德三日内送女进京参选,沿途盘缠有官府资助,如落选,回乡盘缠由官府帮衬,另外奖励银三百两,允其女另行择配。 柳絮捏着赵琛草拟的告示,胸有成竹道;“柳旺德若看见,一定会出现。” 赵琛道;“这几日,我在你家附近派人守着,柳旺德除非不出来,若出来,准跑不了。” 二人计议已定,赵琛把草拟公告和柳絮画的图像命人送去官府,发文。 不消一个时辰,汝阳城门口,闹市,主要街道等人流多的地方,贴满寻人告示。 告示一贴出来,满城轰动,柳家住的这一带剪刀胡同,一传十十传百,像是一阵风似的,传遍街坊四邻,一整天,柳家门槛都快踩破了,往来恭喜看热闹的邻居络绎不绝。 夸赞奉承,像是才发现柳家的大姑娘长得跟仙女似的,众婆娘围着柳絮身前身后看,都说柳絮姑娘别说当个梁王妃,就是进宫里当娘娘也不为过,一屋子婆娘里就数二丫的娘嗓门高,“柳家大姑娘,这真是天上掉下来的大好事,我成日就说柳家大姑娘这等人才,是金凤凰落在鸡窝里,埋没了,柳家大姑娘,你若是进京,选上王妃,可别忘了这些街坊邻居。” 柳芽儿大眼睛瞪大看着二丫她娘,二丫她娘成日说姐坏话,怎么一转脸,夸姐长得好看。 三婶子替柳絮高兴,扯着大嗓门,“柳絮,你给老柳家争气,这是光宗耀祖的好事,给老柳家长脸。” 柳絮没想到如此轰动,跟赵琛婚事若不成,出门走到哪里都指指点点,出了名了。 柳絮秉承为人还是低调,遂谦逊地道:“柳家的家境婶子大娘们也都知道,送去京城备选王妃,就是充个数,京城不少备选的都是官宦人家的小姐,柳絮拿什么跟人家比,婶子大娘们快别说让柳絮害臊的话。” 柳絮话音一落,三婶子接话茬道;“柳絮,话可不是这么说,你看那次皇上下旨选秀女,咱江南府选送的秀女,选入的最多,江南山清水秀,出美人,就是那选不上的,官府发盘缠,就当进京开开眼界,回到家中,登门提亲的都快挤破门,谁家娶了脸上有光,那是给皇上家要选做媳妇的,那家娶了这样的媳妇,欢喜不得了。” 柳絮原本有些担心,张扬出去,万一婚事不成,有压力,听三婶子这么说,放下心,这些人都是邻居,柳絮不敢怠慢,拿出花生瓜子,点心茶水招待。 念琴一直在灶下烧水,供屋里婆娘们喝茶,边听屋里说话。 柳家出出进进的人络绎不绝,大人们热闹,孩子们更热闹,一群孩子在柳家院子里玩,前后院的疯跑,有几个孩子淘气,爬上后院的枣树,念琴去后院抱柴禾看见,吓得扯着脖子直嚷,孩子像皮猴似的,招呼也不听。 好容易快到晌午,这些婆娘回家给在外做工的男人做晌饭,渐渐散了。 屋里是一地瓜子花生皮子,桌上茶盅东倒西歪,茶水洒了一桌子。 院子里像来了盗贼,后院枣树上的枣子掉落一地。 柳絮跟念琴一个屋里一个屋外收拾残局。 柳家的院门一直敞开着,柳絮估计柳旺德白日是不敢露面,柳家来的人多,他若回来也早惊走了。 第一日夜里,平静过去,柳旺德没现身。 二日,又来了些街坊四邻,消息慢的,刚听到信,柳絮住剪刀胡同有一年多,有的不总见面,有的见面就打声招呼,不熟悉,这些人竟然主动上门,多半是来仔细瞅瞅柳家大姑娘长得什么模样,平常柳家家贫,日子过得不如邻居,骨子里有点看不起柳家,何况柳旺德人品实在让人瞧不上,见面没人注意柳家的丫头,柳家的姑娘就算长得略比别的姑娘强一些,也不见得嫁好人家,何况曾经卖给周家做过周家的童养媳,这些人心里感叹,人不能一眼看到底,说不准那穷的那日就富了,嫁不出去的那日攀了高枝,变了凤凰飞上梧桐树。 二日晚,柳旺德还是没出现,柳絮夜里醒来,睡不着,猜测,柳旺德难道离开江南,过年时露面,距今都有几个月了,一直没在柳家附近露过面,要是柳旺德离开江南,大周朝占地面积宏大,通讯交通又不便利,想找个人,就难了,官府通缉,窝藏个逃犯,都不好找。 还有一宗,柳旺德若出意外死了,事情更难办了,这是唯一一条知道自己身世的线索。 柳絮还有一重担心,找到柳旺德万一柳家的家世真相不堪,还不如从来都不知道的好,以免给几个孩子带来灾难。 晚饭后,赵琛过柳家来,柳絮看着他,目光有些许担心,赵琛安慰地握了握她的手,“没事,相信我,我会护你和几个孩子周全。” 天一擦黑,周围万籁俱寂,柳家住的小胡同里,闪出一人,朝左右看看,确定巷子里没有行人,悄悄地走到柳家门口,趴着门缝往里张望,看院子里漆黑,正房里已掌灯,窗子上映出几个孩子的头,晃来晃去。 这人正趴门看,不提防背后之人,提起腿,照着他后腰猛地踹了一脚,柳旺德猝不及防,身子向前扑倒,把虚掩着的门扇撞开,摔了个狗啃泥。 随即院子里涌进来一群提刀之人,灯火照亮柳家小院,柳旺德磕掉一个门牙,蒙了头,就见眼前出现一双靴子,柳旺德趴在地上胆颤心惊抬起头,偷着往上瞧,这一眼,吓得魂飞魄散,梁王赵琛巍然矗立在他跟前,柳旺德吓得急忙趴在地上,叩头如捣蒜,“王爷,小人看告示才回来的,小人不敢违背王爷之命,王爷,绕了小人一命,小人立刻走,再也不敢回家了。” 说着,爬起身,就要转身走,身后几个王府侍卫手里握着刀,闪着寒光,逼近他,吓得他掉转头,咕咚又跪在地上,叩头连声道:“王爷,绕了小人,小人真的是看了官府寻人的告示才回来的。” 屋里,小生子听见外面有动静,走出来,院子里灯火明亮,他一眼看见趴伏在地的柳旺德,小生子默默地没出声,柳芽儿跑出来,也看见地上那人,小声道;“哥,那不是爹吗?” 柳旺德看见几个孩子,羞愧得不敢抬头,柳絮赶紧让念琴带着三个孩子去隔壁三婶子家里去。 念琴带着三个孩子出院门,赵琛讥讽道:“孩子们还认识你这个爹,你自己觉得配做爹吗?孩子们叫你爹,你有脸答应吗?” 柳旺德跪在地上,羞臊得脸孔涨红,羞于抬头,赵琛道;“你这阵子躲去哪里?你过年曾回来过是吗?” 柳旺德听他都知道自己曾经回来过,不敢隐瞒,道;“小人一直躲在城外,五十里的杨家集。” 赵琛像是不经意地问;“住在那个家里?” 柳旺德支支吾吾,“住在一个相熟的人家里。” 赵琛冷笑,“是个女人家里。” 柳旺德不出声,默认。 “把他带屋里去。”赵琛吩咐左右。 赵琛进屋里,侍卫们把瘫在地上的柳旺德架起来,提到东屋里。 赵琛坐在炕上,柳絮站一旁。 侍卫们把柳旺德往地上一扔,柳旺德恐惧,以为梁王又要剁了他的手指,吓得叩头求饶,“王爷,看在小人家中还有三个孩子的份上,绕了小人。” 赵琛嗤笑,“现在想起有三个孩子。” 柳旺德朝向柳絮哀求道;“柳絮,你救救爹,你跟王爷求求情,绕了爹,爹知道当初卖了你,是爹对不起你,看在父女一场的情分,你就救救爹。” 柳絮看这世的爹,猥琐不堪,还是当着自己女儿的面,替他害臊,扭过脸,不屑看他。 赵琛厉色道:“我问你,你如实回答,若有一句假话,我让人剁了你十个指头。” 柳旺德急忙赌咒发誓道;“王爷问,小人若有一句假话,王爷别说剁了小人的手指,就是剁了小人整个手小人没有怨言。” “那我问你,你祖上是做什么的,柳家从什么地方搬来的?” 柳旺德听赵琛问话,顿时,头耷拉下来,人矮了一截子,蔫了,旁边侍卫大喝一声,“王爷问你话。” 柳旺德哆嗦一下,垂头,“小人不敢提起,怕辱没祖宗,小人家住京城,父亲曾任翰林院学士,家父亡故,嫡母开宗祠,把小人从族谱里除名,赶小人母子出府,从此跟柳家断绝关系,柳家不认小人母子,小人母子被赶出府后,无处容身,流落到汝阳城,落脚。” 赵琛突然问;“你父亲是翰林院学士柳敬。” 柳旺德垂头,“正是家父。” 赵琛道;“柳敬的长子柳文龙现是当朝三品礼部侍郎,他是你亲兄弟。” 柳旺德头深深低下,“是,他乃是小人长兄,小人母亲出身卑微,小人乃妾生庶出。” 柳絮和赵琛都惊愕不已,赵琛问:“你为何被柳家从宗族族谱里除名?” 柳旺德头垂得更低,“小人行为不妥,嫡母和兄长不容,把我夫妻赶出府。” 柳絮看着他,深深失望,行为不妥,一般犯小错误,能开宗祠除名吗?除非犯了大的过失。 赵琛看他自己羞于出口,心中有数。 对左右道:“把他带回王府看起来。” 柳旺德对柳絮央求道;“柳絮,好歹你是我生养的,你不能看你爹落难不管,我知道你瞧不起你爹,你爹以后改过自新,好好做人,我这两年在外面吃了不少苦,算是对我的惩罚,你就原谅你爹吧!不看别的,看你三个弟妹还小,不能没有爹。” 柳絮心里话,他们没有你活得更好,有你受连累,日后小生子和宝儿长大,有你这样的爹在人前丢脸,柳芽儿将来嫁人一打听,有这样的爹,亲事不顺遂。 柳絮淡淡地道;“你跟他们去吧,他们不会要了你的命,你的命不值钱。” 侍卫们吆喝道;“快走,少啰嗦,一会多说,王爷恼了,没有你好果子吃。” 柳旺德被一干侍卫们连推带搡带走了。 柳絮觉得郁闷,知道事情真相,更糟心,赵琛道;“这事先瞒下去,不能让户部知道,户部若知道,皇上、太后哪里就全知道了,柳家有这么不光彩的过去,皇家断然容不了,只怕你我的亲事成不了。” 柳絮理解赵琛,她父亲行为不端,这是家丑,传扬出去,被世人唾弃,难怪爹娘瞒着不说,别说是皇家不能跟这样人结亲,就是普通百姓,接受不了有这样丢脸的亲家,柳旺德毁了儿女,难怪母亲早死,受他拖累,母亲当年也一定是官宦人家小姐,嫁到翰林院学士府,可惜丈夫不争气,不用问,她那个祖母,在柳府做妾室,一定是不招人待见,才一块赶出府的,不然,老爷死了,大妇不能轻易赶走小妾,何况翰林院学士祖父的嫡妻必定是个知书达理的妇人,这一桩家丑,出在名门清流一族,引以为耻。 柳絮坐在炕沿边,低头看着自己脚尖,“我这样的家世背景是进不了皇家,王爷还是娶个家世清白的,好好过日子吧!我不愿意耽误王爷,让王爷被世人取笑。” 赵琛一把抓过她的手,握住,佯作生气地道;“休得浑说,娶你我就被世人笑话了吗?若娶你被世人笑话,我宁愿被世人笑话。” 柳絮感动,低柔声道;“你说怎么办?我父亲的污点怎么能瞒住。” 赵琛思谋道;“我回去跟欧阳先生和范先生商量一下。” 又唬着脸道;“你可不能打退堂鼓,一切都听我的安排,你乖乖地等着我八抬大轿娶你,做我的新娘。” 柳絮温顺地点点头。   ☆、第144章 梁王府 书房里,赵琛和欧阳先生、范先生,三人计议,范先生先开口说道;“王爷要三思而后行,柳家这种情况,柳絮姑娘做王妃不合适,柳絮姑娘的这种身份,不尴不尬,不说别的,王妃出身被世人诟病,在王府一干众姬妾面前怎能服众,王爷乃一方之主,封地的黎民百姓背后怎样议论王爷,王爷若跟柳絮姑娘成婚,柳旺德就是王爷的岳父,柳旺德本性难改,惹出事,影响王爷清誉。” 欧阳先生跟着劝道;“抛开这些都不说,皇上能答应吗?太后能答应吗?皇家结了这样一门亲家,脸上无光,即便皇上、太后答应了,朝臣怎么看,御史言官都能装聋作哑,在下看王爷不能草率行事。” “二位先生的善意提醒,本王都能明白,本王心意已定,万难更改,本王费尽心思,已做到这一步,不能放弃,本王也根本没想放下柳絮。”赵琛口气坚决。 “两位先生,现在帮我出出主意,怎样解决这件事。” 欧阳先生和范先生对看看,梁王平常对两位先生极其敬重,两位先生可说是梁王的谋士,梁王凡事都听听二人意见,唯独娶柳絮姑娘这件事上,梁王执意坚持。 欧阳先生道:“王爷若非要娶柳絮姑娘,不是一点办法没有,在下倒有个想法。” 赵琛眼睛一亮,“先生快说,有什么法子?” 欧阳先生道;“为今之计,只有说动柳侍郎,柳家宗族重新接纳柳旺德,认祖归宗,上族谱,才能把这件丑事遮掩过去,柳絮姑娘有一个好出身,皇上太后哪里也好交代,外人面前,体面好看。” 赵琛喜笑颜开,“先生这个主意不错,里外都光。” 范先生担忧地道:“柳府当年把柳旺德赶出柳家,柳旺德一定是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柳敬乃翰林院学士,这些世家清流,是极要脸面的,当时,必定是迫不得已而为之,要想接纳柳旺德,这事还需费一番功夫。” 欧阳先生道;“此事王爷不便出头,再说柳侍郎府邸在京城,王爷没有圣上旨意,不得擅自离开封地,还是在下跑一趟,游说柳府,王爷看怎么样?” “这事先生出面,最好不过,先生还要尽快动身,袁知府昨过来探信,不能拖太久,拖太久,走漏风声,此事就棘手了。”赵琛催促他。 “在下马上动身,保证不耽误王爷的事。” 计议已定,欧阳先生当即收拾一下,动身赶往京城。 柳府 这日,朝廷休沐日,柳侍郎柳文龙闲着在家,听下人报,说有一位中年男子求见,说这男子自报梁王府的,柳文龙面上露出诧异神色,柳侍郎跟梁王府素无往来,梁王封地在江南,甚少见面,梁王回朝,偶尔见上一两面,柳侍郎都是尊臣子见王爷的礼节。 柳文龙赶紧命人请梁王府的人进来,柳文龙不识欧阳先生,欧阳先生自报家门,彼此见面客套几句,让至书房。 宾主落座,柳文龙不肯上座,二人下首椅子上对坐,柳文龙吩咐下人捧茶,欧阳先生接过侍女呈上的茶水,啜了一口,润润喉咙,朝左右扫了一眼,柳文龙立刻明白,遣退下人,二人关起房门说话。 门外下人听里面没有动静,不知谈什么机密的事,足有半个时辰,书房的门从里面开了,哪位欧阳先生从里面出来,柳侍郎跟在身后相送,一直送到柳府大门口,欧阳先生上车走了。 柳侍郎看着欧阳先生车子没了影子,返身回去,没去书房,直接奔内宅,进了中门,直奔老太太的上房去了。 柳老太太看大儿子进门,笑道:“不是说你见客,怎么这会子进来了?”说完这话,注意到儿子面色些许为难,行礼毕。 柳侍郎挥手,屏退屋里人,屋里就剩下娘俩,柳侍郎坐在挨着老太太的下首,压低声道;“母亲,有一宗事情,儿子有些为难,想请母亲示下。” 柳老太太看儿子脸色凝重,心里忽悠一下,不知发生什么大事,急忙道;“儿呀!现在这屋里就咱们娘俩,有何为难的事跟娘说吧!” 柳侍郎面色阴沉,“三房的人,要认祖归宗。” 柳老太太愣了一下,“儿呀!你这话从何说起,我们跟三房的人早就断了联系,把那孽子从门户清理出去,好容易这几年外头的人淡忘了,没有人背后嚼舌根,还提他做什么,难道他哪里又惹出什么事了?” 柳老太太敏感地觉出儿子神色不对,不免猜测。 柳文龙淡淡地道;“事倒是没惹,说来还算是件好事。” 柳老太太脸上现出反感,冷冷地道:“他好坏与我柳家无关。” 柳文龙为难地道;“母亲,方才来访的人是梁王府的人,他说柳旺德长女柳絮现在备选梁王妃,皇上责成户部查柳家宗族,柳絮身份成为难题,梁王决心非柳絮不娶,皇上太后都答应了,在家世上出岔子,梁王让方才哪位欧阳先生来说项,让柳家重新认回柳旺德,柳絮的身份就名正言顺了。” 柳老太太听完,蹙眉,思谋良久,柳文龙看着母亲表情,他刚才已答应了欧阳先生劝说母亲,母亲若不点头,这事就办不成。 半晌,柳老太太开口道;“儿呀!这事你怎么想的?” 柳文龙既然已答应梁王府的人,只有尽力说服母亲,于是进言道:“我们不答应,势必得罪梁王,跟梁王结仇,现在朝堂纷乱,各个王爷各行其道,任何一位皇子我柳家都不敢得罪,儿子再朝为官,一向是恭谨小心,不敢对皇子们有丝毫怠慢,儿子自身安危事小,不能不考虑柳家阖府一大家人,若是答应梁王的要求,柳絮就能顺利入主梁王府,皇家和柳家就是儿女亲家,柳家脸上有光,儿子在朝中声望提高了,这件事对柳家有百利无一弊,母亲说儿子说的对不对?” 柳老太太认真听儿子的话,不能不承认儿子说的有道理,可是理是这个理,心里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柳老太太道;“娘知道,你说的话对,但娘心里实在别不过这个劲,当初那个孽障惹了敬贵妃娘家人,当时,敬贵妃还是敬妃,正得宠,谁敢招惹,这孽障竟敢大着胆子招惹她娘家兄弟,伙同几个纨绔子弟把人打了,自己躲起来,你当时不在府里,你二弟出头,预平息此事,让敬贵妃娘家的人打断了一条腿,你二弟书读的好,本来考取了秀才,春闱应试,考个举人不在话下,因为腿伤,生生把大好的前程断送了。” 柳老太太想起来,恨恨地,“都是他那个生母,养不出好种,也是你爹糊涂,当年看重她美色,不听我劝,执意娶回家,那个妾自打娶回家,几时消停过,我看在老爷面上忍了她,她母子二人不知收敛,那孽障吃酒赌钱包窑姐,他那娘糊涂虫,包庇儿子,替他瞒着,把你爹给她的首饰变卖,给儿子纵容他出去胡闹,当时你爹刚死,我为了柳府的脸面,你们几个前程,怕人笑话,不能忍硬生生忍了,谁知他闹出更大的事,为争个唱曲的丫鬟,跟敬妃娘家人结仇,害得你二弟伤了身体,这些年,你二弟憋屈,你也是看着的,你说娘现在答应认下他,让他认祖归宗,你二弟夫妻能咽下这口气,能答应吗?” 方才欧阳先生来访,柳文龙把家里这段往事纠葛跟欧阳先生说了,自古家丑不外扬,也是逼不得已,让梁王了解他的难处,不敢满口答应,不能保证能劝动母亲,母亲那里其实还好说,关键是二弟俩口子,咽不下这口气。 柳文龙只能尽量先说服母亲,在由母亲出面做主。 柳文龙官职能做到三品,他父亲翰林院学士,官职不过五品,柳文龙除了自身才干外,为人谦恭,头脑敏锐,他压低声同母亲道;“如今太子被废黜,皇上心里想什么没人知道,现在看对六皇子有意栽培,可是六皇子年幼,几个成年兄长,早立府封王封地,觊觎皇位,即便有中宫皇后背后撑腰,皇后乃女流之辈,不能干预朝政,六皇子显然嫩了点,没有外戚扶持,势单力孤,将来若有一日皇上驾鹤西去,皇位必有一番争夺,大皇子、三皇子、四皇子、五皇子鹿死谁手,不得而知,这种时候,不能得罪梁王,家里的事怎么都好办,若母亲答应让他重新归宗,母亲是他嫡母,若他犯错,母亲大可家法惩治,现在一个柳旺德不算什么,关键是柳絮得梁王青眼,实在可说是柳家之福。” 柳老太太被儿子说动,若现在抵死不答应,得罪梁王,万一被梁王恨上,柳家难保来日就大祸临头了。 柳老太太道;“我叫人去叫你媳妇和老二夫妻。” 柳家大太太高氏,二爷柳文成和二太太马氏,传唤都到齐了。 几个人神情紧张,不知老太太突然把大家找来,以为出了什么大事。 柳老太太看看二儿子柳文成,柳文成腿疾,平常慢行,细看能看出来,快走明显与常人有异,当年被敬贵妃娘家人下死手打一顿,抬回来时,人事不醒,请医调治,好容易命保住了,已属万幸,腿落下残疾,不能参加科考,打击不小,又极自尊,甚少出门,不出门应酬,平常闷在家里捧着书本看。 柳老太太心疼二儿子,无奈以大局为重,狠狠心,开口道;“今找你们来,是有一事,方才梁王府的人来,说撵出府的老三那个孽障,生了个好女儿,如今被梁王相中,要娶做王妃,老三那孽畜被柳家从族谱除名,梁王的意思是重新认回老三,保全他女儿顺利坐上妃位,我跟你大哥商量了,把家里的事先放一放,以大局为重,认下他,归宗,你们几个有什么想法?” 柳家大太太高氏素来贤淑,听丈夫答应,自然没什么说的,不管怎么说对柳家是好事。 二爷柳文成脸色铁青,一言不发,二太太马氏伶牙俐齿,是极厉害的人,当即说道;“论理母亲和大哥做主,当媳妇的这话不该说,可是媳妇是柳家人,有的话还是有必要提醒母亲和大哥,老三那个混账,若认回来,柳家今后还能消停了吗?夫君的腿是怎么伤的?当初差点连命都保不住,那时媳妇跟夫君成婚没几年,哭得死去活来,差点成了寡妇,幸好命保住了,夫君这些年心里有多憋屈,媳妇知道,害群之马好容易清理出去,柳家还要把他请回来,媳妇不同意。” 马氏的话义正言辞,柳文龙绕过弟妹,看看二弟,二弟柳文成黑着脸,不说话,意思就是跟他媳妇想法一致,柳文龙明知故问,“二弟,你说说,你心里是个什么想法,是跟你媳妇一样吗?” 柳文成冷声道;“这个家是大哥做主,大哥决定的事,兄弟哪还有资格说什么。”听话音是不愿意,且对自己兄长不满,柳文龙瞅瞅母亲。 老太太会意,慈爱地望着二儿子道;“我知道你心里的委屈,这些年我看着你委屈,我心里也不好受。”柳老太太叹口气,话锋一转,“柳家的恩怨,是柳家的家务事,比起外面大事,家里的事不算什么事,我柳家若不答应,势必得罪梁王,母亲老了,倒是没什么,怕为儿孙们将来招祸。” 柳老太太说完,柳文成脸色略缓和,低沉声道;“儿子受点委屈没什么,为了柳家阖府人,认回老三儿子没意见。” 柳文龙松了口气,马氏突然道;“不行,不能这样便宜了老三,他好好没事,在外面转悠一圈又回来了,可我男人的腿,白白受伤。当年他惹的事,自己跑了,让别人替他遭殃,那还有天理。” 马氏咽不下这口气,丈夫当年是京城有名的才子,嫁给柳学士府,是她梦寐以求的,不出意外,丈夫定能中个进士,那样就不会像现在依附着兄长过日子,凡事跟在大嫂后面,看人家脸色行事,马氏生来要强的性子,跟着丈夫受委屈,虽然现在儿女长大,一想起这件事心里堵得慌。 柳文龙想起欧阳先生的话,你柳家只要能认下柳家三房,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来。 柳文龙开口道;“弟妹,这样就认下他,别说兄弟和弟妹不甘心,做大哥的也不甘心,太便宜了老三,为兄有个提议说出来你们看行不行,认下可以,但活罪不能免,家法惩治,后来撵出他以后,为兄打听过他们娘俩,据说老三很不堪,这也算给他点教训,省得认下日后胡闹,劣性不改,给柳家丢脸。” 马氏杏目圆瞪,“打断他一条腿,给他点教训,也算我夫妻这些年委屈出口怨气。” 柳老太太望着大儿子,“我看老二媳妇说的有理,他好手好脚,一个大活人,又不能拴住他,万一又出去捅篓子,惹出大祸,无法收场,丢的是柳家的脸。” “好,那儿子就告诉欧阳先生,柳家的意思。” 商量妥了,柳文龙亲自去客栈,找欧阳先生,把柳家的意思说了,欧阳先生满口答应,说好了,欧阳先生一刻不耽误,当即,坐船下江南。 一路顺风顺水,不出几日,便回到梁王府,把事情经过报告给梁王。 赵琛总算放了心,派人把柳旺德押来。 柳旺德被带到书房里,柳旺德一望见赵琛坐在上面,吓得腿一软,咕咚跪下,赵琛暗叹柳絮命不好有这样父亲,简直就是扶不起的烂泥。 赵琛冷脸道:“柳絮备选梁王妃,因为你这个父亲,她不够资格入选,我派人跟柳侍郎商议,柳侍郎答应让你重新上族谱,归柳氏一族,不过,有个条件,你被赶出柳府,不思改过,任性胡为,按照柳家的家规家法处置,你可愿意答应?” 柳旺德一想能做梁王岳父,自是肯,为了将来富贵荣华,现在落魄,等将来做了梁王岳父,十倍百倍瞄补回来。 一咬牙,受点皮肉之苦忍了,道;“小人听王爷吩咐。” 赵琛去柳家,柳絮这几日惦记此事,从东屋窗子里往外望,一眼看见赵琛进了院门,柳絮赶着迎出去,看赵琛面带喜色,知道问题已解决,也不问,笑着道:“王爷去院子树荫底下坐,院子里凉快,柳絮给王爷沏壶好茶。” 返身招呼念琴,搬个矮桌放到院子里梧桐树底下,烧水沏茶。 柳絮端着茶壶和茶碗,又端来一碟新鲜的樱桃,赵琛招呼柳絮坐在身旁的杌凳上,赵琛详细说了情况。 柳絮听完,兀自欢喜,感激地道;“多谢王爷,柳府认下我们这一房人,日后小生子几个出身问题解决了,有个好前程,柳絮替小生子、宝儿、柳芽儿谢王爷。”说着,站起身,福了一福。 赵琛佯作生气,“只有小生子几个谢我,你就一点不谢我吗?你不想嫁给我?” 柳絮朝院子里看看,无人,念琴和几个孩子在屋里,柳絮极快地亲了赵琛脸颊一下,跑走了。 赵琛半天反应过来,摸摸脸颊,兀自笑了。 柳絮和念琴当晚,收拾东西,准备进京投奔柳府认亲,赵琛已备好大船,次日一早,柳絮跟父亲柳旺德带着三个孩子和念琴,坐上梁王府的马车,赵琛把柳家的人送到水路渡口,渡口已停泊一条官船,柳絮等人下车,赵琛下马,叮嘱柳絮几句,柳絮等上船,王府侍卫护送柳家人进京。 赵琛站在岸上,看着柳絮乘坐的大船走远,回到王府后,次日,派人去府衙把袁知府找来,袁知府一听有消息的,赶紧换上官府,奔梁王府来。 见了梁王,行大礼,袁知府难掩兴奋,“王爷查出柳姑娘出身?” 赵琛正色道;“柳絮姑娘的家世已查清楚,柳絮姑娘的祖父乃翰林院学士柳敬,大伯乃是礼部侍郎柳文龙,柳絮乃柳府三房嫡女,父亲柳旺德是庶出。” 袁知府不敢相信地看着赵琛,心想,梁王神通广大,柳家一平民百姓眨眼成了名门望族,家世显贵,袁知府将信将疑。 赵琛肃色道;“袁知府可据实报给户部,户部自会查实。” 袁知府心想,不管怎么说,顾尚书交代的事,有眉目了,自己据实报了,这事到柳府一查,做不得假。 袁知府千恩万谢,告辞走了,回府衙,写封书信,命差人送到京城,呈给户部尚书顾普。 梁王停了一日,就是留出空让柳府处理善后,等户部接到书信,柳府已将一切办妥。 柳府 内宅女眷都聚在老太太上房,大太太高氏,二爷柳文成和二太太马氏,大房嫡出的大姑娘柳明月,庶出三姑娘柳明玉,二房嫡出三姑娘柳明珠,并一干丫鬟媳妇婆子,翘首以盼。 大太太高氏道:“老爷派出的人送进信来,说船已到码头了,正下船坐车往家里赶。” 三姑娘柳明珠私下里对大姑娘柳明月道;“我好奇三房三叔女儿柳絮到底长得什么样,巴结上梁王,像我们柳府这样好的家世,大姐姐不过订下门当户对的光禄寺卿家的公子。” 马氏在一旁听见,阴阳怪气地道:“那是人家的本事,你们姐几个日后要学着点。” 柳明珠撇嘴,不屑地哼了声,“定是像那个老姨娘是个狐媚子。” 柳明珠声音不小,让大太太高氏听见,呵斥道:“休得胡言,柳絮以后就是柳家二姑娘,说话注意点分寸,她将来是要嫁梁王,做梁王妃,你们是大家小姐,不能错了礼数,惹人笑话。” 柳明珠不服,不敢跟大太太顶嘴。 等了有一个时辰,不见人来,柳老太太年岁大了,身子犯懒,道:“我去里屋歇着,你们在这里等吧!” 大太太扶着柳老太太进了里屋。 众人等的时候长了,有点不耐烦,突然,丫鬟跑进来,“来了,已经到门口了。” 柳侍郎陪着三房的人进了花厅,柳侍郎前面走着,柳旺德跟在后面,在后面是柳絮和小生子、柳芽儿、念琴扯着宝儿。 临下船时,柳絮把带来的新衣裳给三个孩子换上,取出一套来时现置办的新衣袍给柳旺德,让柳旺德换上。 柳府的人脖子都抻长了,总算盼到柳家三房的人,看三房的大人孩子穿戴光鲜,不似穷困潦倒落魄模样。 女眷们的目光自然落在柳絮身上,惊奇地望着柳絮。   ☆、第145章 柳府的人看见柳家三房的人进了花厅,目光落在唯一的少女身上,那少女身穿粉霞轻容纱褙子,明丽照人,犹如一道阳光,满室顿时明亮起来, 柳絮耳边厢传来低声赞叹,柳絮瞬间摄住众人的心。 柳老太太坐在花厅正中紫檀罗汉榻上,柳文龙走去坐在下首第一把椅子,旁边坐着大太太高氏。 对面坐着二爷柳文成,旁边坐着二太太马氏。 老太太身后一溜站着大房和二房的三位姑娘,柳府的二姑娘柳明珠轻蔑的语调刚落下,定定地瞧着柳絮,人惊住。 柳旺德撇下柳絮几个孩子,快走几步,上前跪倒在柳老太太面前,趴在地上连声磕头,“不孝子叩见母亲。” 三房的人跟着他跪下,柳老太太看着地上跪着的柳旺德脸上冷落落的,“三房回来了,老身以为有生之年不用在看见你,造化弄人。” 柳旺德不敢抬头,朝上又磕了几个头,“母亲这么说,令儿子无地自容,儿子回来请罪来了。” 柳老太太没有一丝动容,当着他儿女的面一点没给他留情面,冷脸朝左右道;“来人,先带着三爷去祖宗牌位前给柳家祖宗谢罪,回来叙话。” 下人上前,“三爷请。”柳旺德爬起身,跟着下去。 柳絮带着小生子、柳芽儿和宝儿,给老太太叩头,拜见祖母,柳老太太不似方才对庶子,态度和蔼,“柳絮,带着弟妹们快起来,乖孙儿长这么大了。” 柳絮又挨个先给柳大爷和大太太叩头,大爷柳文龙和大太太高氏忙道;“起来吧!一家人不用多礼。” 柳絮带着三个孩子依次给二爷和二太太叩头,叩完头,柳絮和三个孩子没起来,柳絮又恭恭敬敬叩了三个头,旁边跟着的冯嬷嬷笑着提醒道;“二姑娘起来吧!多叩了三个头。” 柳絮对着二爷柳文成和二太太马氏道:“这三个头是柳絮带着弟妹们替我父亲磕的,我父亲做错事连累二伯、二娘,请二伯二娘,大人大量,原谅我父亲。” 侄男侄女乃骨肉至亲,二爷柳文成看着几个孩子眼圈有点红了,“起来吧!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不要再提了。” 二太太瞅着三房的人心里憋屈,看柳絮替她父亲请罪,言辞恭敬,气消了大半,不好为难,扶起柳絮道;“大人间的恩怨,跟你们做子女的无关,这都是你爹的错,害得你们跟着吃苦。” 这时,柳旺德被下人引着进来,低着头,红脸跪下,面容惭愧,重新跟老太太叩头,“儿子不孝,让母亲操心,儿子知错了,请母亲责罚。” 柳老太太看庶子的眼神,不似方才看柳絮几个孩子慈祥。 柳老太太冷声道:“我当年狠心赶你母子夫妻出去,为让你思过,你不但不真心改悔,我听说行事更加荒唐,把你媳妇气死了,丢下几个孩子不管,你还配做一个人吗?家里不是柳絮懂事支撑,怕几个孩子早饿死了,你说,我说的你认不认?” 柳老太太说到最后,气上来,声色俱厉。 柳旺德一脸惶愧,头都抬不起来,一个劲叩头,“儿子认,儿子不是人。” 柳老太太高声道;“既然柳家已认下你,你就是柳家的子孙,子孙不肖,老身代祖宗教训你。” 说罢,柳老太太喝命道;“来人,把三爷拖出去,拿棍子照腿上打,打折他一条腿。” 几个家仆一拥上前,从地上把柳旺德提起来,柳旺德以为在祖宗牌位前跪上几个时辰,饿几顿,就没事了,没想到嫡母真下狠手整治他,家仆往下拖他,柳旺德挣扎,吓得连声高呼,“母亲,儿子知道错了,饶了儿子吧!” 看柳老太太不理,朝大爷柳文龙求救,“大哥,大哥给兄弟求求情,救救兄弟。” 柳文龙转过脸,叹息一声。 “二哥,兄弟错了,你就饶了兄弟吧!”柳旺德朝二爷求救,二爷看了他一眼,无奈闭上眼。 看这情形,念琴恐吓坏孩子们,带着三个孩子退到后堂,柳家的三位姑娘一听动家法,打折三叔的腿,吓得花容失色,也赶紧走去后堂,不敢看。 眼看着几个男仆把柳旺德往花厅外拖,柳旺德看屋里无人替他说话,一眼扫见柳絮站在一旁,高声叫道;“柳絮,你给你爹求求情,柳絮,我好歹是你爹,你不能眼看着你爹断了一条腿,你就要嫁给梁王,你求情,会给你面子的。” 柳絮扭过脸,不看他,她爹若真是眉头不皱一下,她或许佩服他是条汉子,能为他求情,看他爹这副德行,口口声声提梁王,日后难保恶性不改,在外打着梁王的旗号招摇撞骗,狠狠心,任由着老太太处置,不给他点教训,让他尝尝皮肉之苦,不长记性。 柳老太太看庶子口口声声提到梁王,暗想,这庶子可恶,有梁王做女婿,打狗还得看主人,柳絮跟他好歹是父女,柳絮现在不说,别在心里记恨,日后跟柳家生分了,想到这,摆摆手,让下人先停住手,看着柳絮道;“柳絮,祖母想听听你怎么说,你觉得祖母对你父亲处置得过重?” 柳旺德让下人扔在地上,巴巴地望着女儿,希望柳絮替他说话,柳絮看眼他,蹲身福了一福,“恕女儿不孝。” 转头,对柳老太太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祖母按家规处置,没什么不对,柳絮只求祖母手下留情,留父亲一命。” 柳老太太点头赞许,“我孙女识大体,比这个不争气的爹强百倍。” 挥挥手,让下人把庶子拖出去。 柳旺德被下人拖到院子里,按得死死的,一个有力气的家下人,抡起棍棒,夹带着风声,落在他腿上,柳旺德一声惨叫,家人没有停手,接二连三,照着他右腿只打了三下,柳旺德的腿便折了。 花厅里的人听见柳旺德哀嚎,最后没动静了,过一会,一个下人进来回禀,“回老太太,三爷腿已折了。” 柳老太太淡淡地道;“送他回房,请大夫来,上点药,让他好生养伤。” 二太太马氏可解了气,二爷神色间倒有几分不忍,柳絮看见,心里认定二爷是个好人。 柳老太太笑道;“好了,过去的事就翻篇了。” 柳文龙看眼柳絮,心道,柳家这两房的个姑娘一听打人,吓得花容失色,赶紧躲出去,不敢听挨打惨叫的声,柳旺德是二姑娘的亲生父亲,柳絮连眉头都没皱一下,镇定自若,面不改色,想柳絮养在民间,没有一点小家子气,初到柳府,这份从容,不是一般女子能做到的。 老太太对柳絮解释道;“柳絮,不是老身心狠,老身实在是无奈之举,老身这也是为你着想,为柳家着想,依我看,你父亲恶习难改,若出去惹事,你就快做梁王妃,老身不想他给你惹麻烦。” 柳絮看柳老太太是一个识大体顾全大局,不是目光短浅没见过世面的内宅妇人,就凭这几句话,虑事深远,不同凡响。 柳絮上前几步,跪拜了三拜,“孙女明白祖母一片爱护孙女之心,我父亲腿虽然折了,日后老实呆在府里,衣食无忧,颐养天年,孙女不用为他担心,祖母良苦用心,孙女叩谢祖母成全。” 柳絮一番话,说得柳老太太心里舒坦,难得逆子养个好女儿,忙招呼大太太,“快扶你侄女起来,一家人坐下叙话。” 又回头问丫鬟,“你三位姑娘这一会去哪里了?” 一个穿青缎比甲的丫鬟笑道;“姑娘们不惯听打人的声音,躲去后堂,奴婢叫三位姑娘出来。” 老太太看一眼柳絮,自家三个姑娘跟柳絮比起来,姑且不论容貌,心智应变,真是高下立见,不由更加对柳絮刮目相看。 老太太往人堆里找寻,独缺大房嫡子和二房庶子,问大太太道:“他三叔回来,昊哥和轩哥今怎么没来相见?” 大太太高氏起身答道;“昊哥早起吵着要来,是媳妇怕耽误课业没让来,师傅抓得紧,这阵子昊哥很用功,准备明年参加童试。” 柳府的三位姑娘从后堂上来,念琴带着小生子三个也由后堂出来。 柳文龙亲切地招呼小生子到跟前,问上学了没有,念了什么书了,当场考了小生子课业,小生子对答如流,令柳文龙对柳家三房儿女刮目相看。 柳文龙心里暗赞,又道:“才进了一年的官学,学成这样,真是不错了,之前请过西席,上过私塾吗?” 小生子道;“之前在家里,都是姐姐抄写的书本,姐姐教导读书。” 柳文龙诧异地朝柳絮看了一眼,“侄女的学问是从哪里学的?”三房他派人查过,家贫吃不起饭,男孩没钱进学,别说是女孩,哪还有闲钱念书。 柳絮唇角噙着微笑,谦逊道;“侄女不会什么,不过些须认识几个字罢了,都是侄女母亲活着的时候闲来无事教授的。” 柳文龙没怀疑,想起三弟媳妇,那个知书达理大家闺秀,可惜错配了三弟。 柳絮跟柳家三位姑娘序齿,柳府大姑娘柳明月比柳絮长一岁,已定亲,柳絮破瓜之年,柳府里排行为二姑娘,本来排序为二姑娘的柳明珠顺延为三姑娘,柳明珠今年刚及笄,三姑娘柳明玉自然排行末为四姑娘,柳明玉乃豆蔻之年。 柳明珠开始瞧不起三房的人,看柳絮衣着素淡,不奢华,但走近处细看,柳絮这身衣裙无论是料子还是做工、手工绣花,都是上乘,柳絮头上没有珠围翠绕,只插着一支红翡滴珠凤头金步摇,式样简洁,但细看,凤口衔着垂下的红宝石,像一滴血,仅这颗红宝石,价值不菲,柳家算是大家,好东西见过不少,柳家三位姑娘一看,就知道宫里出来的东西。 柳明珠心里酸酸的,柳絮把柳府三个姊妹全都比下去了,但就梁王妃身份,尊贵无比。 柳老太太看宝儿圆圆的胖脸,乌黑的大眼睛,不由喜欢,招呼宝儿坐在身前, 大太太高氏看柳芽儿长得像粉团似的,甚是可爱,把她揽在怀里,稀罕个不够。 柳老太太问了这十几年三房的境况,柳絮轻描淡写,略说了几句,柳絮不敢多说,从前的事她不记得,言多语失,怕话漏了马脚。 隐去卖去周家做童养媳,只说了父亲跑了,把她卖身吴府做丫鬟,听得大爷和二爷夫妻暗恨,马氏骂道;“老三太不是东西,禽兽不如,就听说自己跑了不管几个年幼的孩子,还不知道把柳絮卖身为奴的事,老三这顿打轻了,该挨的。” 大太太高氏心善,同情地道:“柳絮,多亏你能干,养活弟妹,几个孩子现在好好的,都出息,这是你的功劳。” 柳老太太抹泪道:“要知道这样,我早派人接你们姊弟回来,不认你那狼心狗肺的爹。” 十几年没见,一家子至亲骨肉,不久就熟了,柳絮倍感亲近。 大太太高氏对老太太和大爷柳文龙道;“三房的人一路舟车劳顿,妾身看还是先回房歇着,晚膳摆酒,设家宴,庆阖家团圆,替三房洗尘。” 高氏命人把柳絮等带去歇息。 柳府内宅大太太掌家,大太太高氏早吩咐人把三房原来住的院子收拾出来,自十几年前三房人搬出去,三房院落一直空着,无人住,高氏命人打扫清理,把旧家什挪出来,换上新的。 三房原来住的地方,在柳府东面,一处跨院,正房五间,配东西厢房。 柳絮带着小生子几个住在正房,柳絮看正房里面家什摆设都是新置办的,炕上被褥都是簇新的,对领她来的那个嬷嬷道;“让大伯母费心了。” 那个老嬷嬷笑道:“大太太带着人足忙活了七八日,大太太吩咐,姑娘若有什么需要,尽管跟大太太说,这就是自己家里,千万别见外,生哥过阵子太太说挪到外院,跟府里的轩哥和昊哥跟着先生在外院读书。” 柳絮笑着客气道;“大伯母受累了,回去回大伯母,就说我说的,屋子里齐整,很好。” 这时,一个管家媳妇在门外喊了声,“二姑娘,太太吩咐,奴婢带使唤的人过来。” “进来吧!”柳絮赶紧在屋里答应一声。 一个年轻的管家媳妇领着七八个丫鬟媳妇进来,这几个丫鬟媳妇进屋,站成两排,束手垂头。 那个管家媳妇先指着两个二十几岁的妇人道;“这两个是新挑的奶娘,一个侍候宝哥儿,一个侍候姐儿。” 管家媳妇又指着一个身材略丰满的大丫鬟道;“她叫玉钗。” 又指着一个个头略矮,身形没太长开的小丫鬟道;“她叫碧珠,她俩个是侍候二姑娘的丫鬟。” 柳芽儿和宝儿,除了各自的奶娘,还有一个小丫鬟,小生子屋里放了两个丫鬟。 三房另有四五个粗使的丫鬟婆子。 这些人,共总算起来,连上念琴,三房使唤人就有十三四个人。 三房的下人齐齐叩拜了主子。 柳絮细问了问,派给她的两个丫头是新买的,玉钗和碧珠较其她的丫鬟出挑,显然,大太太高氏有打算的,这两个给柳絮带去王府做陪嫁的,要拿得出手的,不丢柳府的面子,三房一应使唤的人,按照柳府别房份例。 柳絮住东屋,带着柳芽儿和宝儿,柳絮住外屋,柳芽儿住碧纱橱里,宝儿住暖阁。 小生子住西屋,西面正房几间屋,柳絮让小生子一个人住,小生子看书,不让别人打扰,自己住一面清净。 小生子带着两个新分来的小丫鬟回西屋,柳芽儿和宝儿同奶娘进里屋睡晌觉,玉钗和碧珠围在柳絮跟前,玉钗倒茶,碧珠打扇,大概才进府没几日,想好好表现,讨主子欢心。 柳絮问;“你们两个都多大了。” 玉钗道:“奴婢十六。”“奴婢十三。” 碧珠有点稚嫩,没有玉钗成熟,“你们家是哪里人?” 玉钗道;“奴婢家是西南府青阳县,家里兄弟姊妹多,地里收成不好,没口粮,爹娘就把我卖了,听说京城能买上好价钱,人牙子把我带到京城,卖到柳府。” 碧珠道;“奴婢家住东德府,洪家村,奴婢的继母过门生养了几个弟妹,家穷,撺掇我父亲把我卖了。” 柳絮能看出来,这两个丫鬟稚嫩,不像大宅门里丫鬟老练,柳絮放心,日后这几人带到王府,王府里人杂事多,身边的丫鬟必须是自己心腹可靠之人。 次日,柳老太太命开柳家宗祠,大爷柳文龙是族长,柳家一族以柳府为首,其他分支,人丁稀少,不成什么气候。 女子不入本族族谱,古代以男性为主,女子生子后记入夫家族谱,一笔带过,均无名,只有姓氏,男子才有资格入族谱,一早起,柳絮把小生子和宝儿打扮齐整,由奶娘带着,去上房老太太屋里,由大爷赵文龙领着去宗祠,拜祖宗,名字写入柳家族谱。 小生子名字叫赵生,宝儿名字起做赵宝。 袁知府的书信送到京城户部衙门,顾普看完袁知府的书信,诧异不已,没想到赵琛求娶的正妃家世不但清白,祖父一介清流,竟然还是礼部侍郎的亲侄女,怎么会流落民间,匪夷所思。 顾普没有贸然上呈皇上,先去柳府拜访柳侍郎。 柳文龙早料到顾普会来,也不惊讶,彼此客气,让进书房。 顾普开门见山问:“柳大人,本官来是有一事核实。” 柳文龙客气地道;“大人请讲。” “本官查实备选梁王妃的柳絮姑娘的家世,下面呈报柳絮姑娘是大人的亲侄女,本官有一事不解,为何之前没有查到柳家来历,柳絮姑娘竟跟大人如此至亲,为何流落民间?” 柳文龙早想好说辞,如今认下三房,柳絮是他亲侄女,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当下道;“大人,是这么回事,家父亡故之后,三房乃庶出,有意思分家另过,不瞒大人说,不怕大人见笑,三房三弟乃家父小妾所生,闹着要分家,家母仁厚,就答应了,后来柳家三房搬去江南,开始还通书信,时间长了,不通消息,他们又频繁搬家,没有音讯,直到家母大寿日,三弟带着三房的人赶来京城祝寿,才得以见面。” 柳文龙看顾普半信不疑,又解释道;“三弟出远门,留下几个孩子在家,对家里事不是很清楚,三弟回来,带这一家老小上京,亲人相认,这都十几年未见了。” 顾普听柳文龙说的也找不出什么破绽,心想,家家都有难唱曲,有隐情人家不方便说,就知趣不问了,总之问明白,柳絮的身份不假,呈报皇上,交了差事。 柳府多一房人,姑娘的排序变了,别的照旧,下人们议论几日,柳府恢复往日平静。 这日,大太太高氏把柳絮叫到大房,对她道;“柳絮,你日后嫁给梁王,有些礼仪还是提早学一学,你大姐明年出嫁,我已给她请人来家中教授举止言行,我们柳家出去的姑娘,不能让人笑话,你明日跟你姐姐一块学规矩可好?” 柳絮站起身,低身福了福,“柳絮谢大伯母关怀,柳絮一百个愿意。” 柳絮跟柳明月一块跟着女先生学礼仪规矩。 永熹帝接到顾普的奏折,看完,永熹帝高兴地拿着奏折,去太后的慈宁宫,给太后看,太后看了,喜欢道:“好,没想到柳絮姑娘是柳学士的亲孙女,虽然柳絮姑娘的父亲的是个白丁,但她伯父是当朝三品礼部侍郎,符合梁王妃条件。” 永熹帝满意地道;“此女家世堪为琛儿的王妃,朕下旨意,召琛儿进京,张罗婚事,不过此女要母后、朕、皇后看过,再做定夺。” 柳府接到圣旨,命柳絮即日进宫。 柳絮跪地接旨谢恩,打发走了传旨太监,赵文龙私下里嘱咐柳絮道;“进宫见驾,万事小心谨慎,相机行事。” 大太太高氏把柳絮叫了去,又嘱咐一番,“皇家选妃,有严格的一套程序,按照惯例验身,这一关若过了,方大功告成,大伯母有句话不知当不当问?” 柳絮道;“大伯母像是柳絮的亲娘,大伯母有话尽管说。” 高氏未说话,脸先红了,踌躇一下,小声问;“梁王没要了你吧?” 柳絮羞涩,咬唇,摇摇头。 高氏松了一口气,笑道;“大伯母就说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不会做糊涂事。”   ☆、第146章 柳府为大姑娘柳明月请的是一个宫里放出来的老嬷嬷,姓蔡,教授规矩极严苛,一丝不苟,柳絮三日后入宫,蔡嬷嬷这两日专门教柳絮宫里一些礼仪。 蔡嬷嬷说话不疾不徐,吐字清晰,“现在学跪拜礼,行礼时,两膝着地,伸直腰及大腿,上身端直,前倾,双手伏地,以头碰地。”蔡嬷嬷在前面师范一次,柳絮跟着学,反复几次,蔡嬷嬷纠正她的姿势,直到做正确,方往下教。 “现在学常礼,双手平措右手压左手,左手按在左胯骨上,双腿并拢屈膝,微低头。”蔡嬷嬷示范一遍,柳絮记住,跟着做。 柳府的三位姑娘旁听,蔡嬷嬷让每人做一遍动作,挨个纠正,柳府的三位姑娘对宫里的礼仪熟悉,就是有的姿势不太规范。。 蔡嬷嬷讲授了半日,宫中基本的礼节、坐姿、站姿等,让柳絮回去练习,柳絮从前在吴府和邵府都是跟着别人学,依葫芦画瓢,没人认真指导过她。 高氏请蔡嬷嬷到房中,高氏关切地问;“二姑娘学得怎么样?二姑娘长在民间,宫里一些规矩和礼仪,嬷嬷细心教导。” 蔡嬷嬷满意地道;“贵府里的二姑娘天资聪颖,学得极认真、刻苦,悟性很好,老身看王妃位非她莫属。 高氏从公心和私心都极力扶助柳絮,柳絮若有个好结果,对柳府姑娘小爷将来是个助力。 下晌,吃过午膳,柳絮在房中练习,玉钗和碧珠围在身旁侍候,时已入夏,天气炎热,柳府里的主子们都歇晌,柳絮一遍遍练习行跪拜礼,膝盖磕在青石地砖上生疼,柳絮咬牙忍住。 玉钗看主子一头细汗,一旁拿绣帕为主子擦拭,碧珠手里拿着大蒲扇,用力给主子扇风,姑娘做事执着,谁劝也不听,来来回回起来又这会子跪下,玉钗数着都有三十六次了。 次日,蔡嬷嬷教授新动作前,复习查考昨日学的礼仪,蔡嬷嬷先叫柳明月做一遍常礼,跪拜礼,柳明月仰头施施然上前,做了一遍,蔡嬷嬷点了一下头,算是过关了。 接着柳明珠上前,演练一遍,蔡嬷嬷微微点点头,轮到柳明玉,柳明玉年岁小,有点胆怯,越是胆怯,动作生疏,做得生硬,不规范,蔡嬷嬷摇头,寒素着脸道:“回去下点功夫。” 最后轮到柳絮,柳明珠抱着看笑话心态,心里寻思,我姊妹平常接触的都是官宦人家的夫人,小姐,礼数看熟了的,柳絮在民间长大,只怕没见个什么有钱人,能见到的也是乡下土财主,能懂得什么规矩,更别说宫廷礼仪。 柳絮听蔡嬷嬷唤她,端端正正上前,一丝不苟细节做得极到位,姿势好看,柳絮起身,蔡嬷嬷露出微笑,朝三位姑娘道;“你们觉得今这堂课,谁完成得最好?” 柳明月咬唇,垂头,红脸不肯吭声,柳明珠扭脸,一副不服气的模样,柳明玉小声道;“二姐姐做得最好。”说完,又瞄了大姑娘柳明月和二姑娘柳明珠一眼,怯怯地道;“大姐姐和二姐姐。” 看柳明珠瞪着她,小声说了句,“也……好。” 蔡嬷嬷扫了四个人一眼,“二姑娘做得最好,可见是下了一番真功夫。” “你们回去再多练练,不要学个皮毛,自以为都会了,离宫里的规矩差得远了。” 上午授课,下午歇息。 柳絮午膳草草吃了,闷在屋里不出去,琢磨蔡嬷嬷教授的宫里的规矩。 黄昏时分,柳府门前,突然驶来几辆马车,柳府看门的家人,平常阅人无数,来柳府的都是达官显贵,撘一眼,便认出是王府的马车,不敢怠慢,跑去开大门,有人朝里回禀。 柳侍郎刚下朝,进内宅跟夫人高氏刚说了几句话,官服都没换下,听下人一叠连声高喊,“梁王千岁到。” 柳文龙惊诧,跟夫人互看看,一个箭步跨出门去,柳侍郎来到前院,就见几辆豪华马车停在前院,王府几个侍从,正从车上往下搬几口箱子,这时,梁王赵琛从车上下来。 柳文龙紧走几步上前,跪拜,“微臣拜见梁王千岁,迎接来迟,望梁王千岁恕罪。” 赵琛弯腰,亲自搀扶起来他,“柳侍郎是本王的长辈,不用大礼,本王来得有点唐突。” 柳文龙惶恐,作揖,“微臣不敢,王爷屈尊降贵来微臣府上,是微臣阖府的荣幸。” 毕恭毕敬把梁王让进前厅,梁王命把几口箱子送到后宅,对柳文龙道;“江南的特产,带些来,孝敬老太太,太太,给贵府上的姑娘小爷玩。” 柳文龙行礼谢恩,“微臣带家母,贱内收下,谢王爷赏赐。” 赵琛微笑道:“过不久,就都是一家人,柳侍郎何必拘谨。” 柳文龙心中暗喜,梁王亲临柳府,不用说,为柳絮而来,看来梁王对柳絮极在乎的,连带对柳家的人都看重。 柳老太太屋里,柳家大太太高氏、二太太马氏,几位姑娘和哥儿,都聚在上房。 王府侍从抬着几口箱子下人进门,“回老太太,梁王千岁给孝敬老太太、太太的,都是江南特产玩意,给府里的哥儿姐儿玩。” 柳老太太笑道:“如此说老身怯之不恭,谢王爷赏赐。” 柳老太太满脸堆笑,忙吩咐人,“赏。”赏赐来人。 几口箱子摆在老太太堂屋地中央,老太太命人打开,几口箱子盖齐齐打开,众人朝里一望,有两口箱子里装着江南织造的绫罗绸缎绣品,剩下的几口箱子里装的都是江南特产、饰品,玩物,柳府里的姑娘们新奇,这些玩意都是没见过的,头饰、手钏、戒指,团扇、绢花,样式新颖,工艺精湛,柳明珠摸着光滑的丝绸,爱不释手。 柳老太太由大太太扶着,走到近前看,高兴地道;“这些绫罗绸缎,老身看着,比宫里的都还好,难怪就连宫里的嫔妃娘娘们,都穿江南丝绸,这些料子花色鲜亮,市面上花多少钱买不到的,尤其是这些绣品,都出自江南唐家,绣活手艺堪称一绝。” 马氏望着柳絮笑道;“二侄女,你有福气,将来提携提携你三妹妹,你三妹妹的亲事你到时帮着张罗。” 柳絮不好意思,婚事八字还没一撇,自己还没拜见太后和皇上、皇后,这一关不知能不能顺利,心里嗔怪赵琛太张扬,别婚事不成,弄得到时没法收场。 老太太做主,把东西分给各房,各房得了东西,自是欢喜,对三房越发客气,开始瞧不起三房的主子下人,对三房刮目相看。 柳絮进柳府,深宅大院里住着,赵琛想见一面反倒难了,不如在剪刀胡同说去抬腿就去,赵琛头一次登门,送了东西,便告辞走了。 慈宁宫 周太后居中上座,皇帝和郭皇后侧座相陪,赵琛站在一旁。 宫门外,太监高喊:“柳学士之女觐见太后皇上皇后。” 随着太监喊声,太后和皇上皇后、梁王的目光齐刷刷朝宫门口看去,只见殿门口一个妙龄女子缓步行来,这女子身穿月色苏绣纱衣,薄罗隐约透出海水蓝,腰系素白罗裙,肌肤欺霜赛雪,一双明眸若雪地里一股清泉,不染微尘,澄澈见底,又灵动异常。 女子款步上前,端端正正行下礼去,声音如翠鸟娇啼婉转,“民女柳絮拜见皇上、太后娘娘、皇后娘娘,愿皇上、太后娘娘、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周太后身子不自觉前倾、永熹帝和郭皇后的目光盯着殿下飘然下拜的绝色出尘的女子,恍若炎炎夏日里、一股甘冽的感觉。 赵琛深情地注视柳絮。 周太后脱口称赞,连道两声,“好啊!好!平身。”柳絮身行不摇,稳稳地站起身,徐徐退过一旁。 周太后叹息道;“看见柳絮姑娘,哀家觉得老了。” “母后怎么会老?母后当年艳冠后宫。”皇上奉承道。朝儿子瞅了一眼,满眼赞许,好小子,从哪里寻出的宝贝,今才带来给朕看。 郭皇后笑着道;“难怪琛儿这么着急,本宫现在理解了,琛儿平常在这上头留意,到底觅到真绝色,本宫看这六宫粉黛让柳絮姑娘这一比,全都比下去了。” 柳絮余光瞥见郭皇后,郭皇后乃永熹帝的继后,年届中年,雍容华贵,风华绝代,曾听说当年宠冠后宫,虽已过了青春妙龄,自有一股成熟风韵,牢牢地抓住皇帝的心,不管永熹帝宠爱哪位嫔妃,对她敬爱有加。 皇后这话,不知是无心还是有意,柳絮听来,是故意打击永熹帝后宫嫔妃,把梁王赵琛踩了一脚,暗示梁王好色,不爱江山爱美人,柳絮今一见皇后,就知道是个厉害角色。 柳絮探身,恭敬地道;“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钟爱梁王,对民女是爱屋及乌。” 永熹帝哈哈一笑,“说得好,爱屋及乌,朕的儿子眼光不错。” 柳絮觉得身后帷幔动,像是后面藏着不少人。 永熹帝朝帷幔后笑说道;“都别躲躲藏藏了,要看出来好好看,不是好奇梁王选了什么样的王妃,你们也都开开眼。” 一刹那,慈宁宫里莺声燕语,一群后宫妃子从帷幔后走出来,围着柳絮看。 “肌肤细嫩得像刚出生的婴儿。”“看这双眼睛像一汪春水,像是会说话。”“这秀发乌黑像墨染的。”“这小蛮腰不盈一握。” 赵琛看一群妃嫔围着柳絮,品头论足,怕柳絮害臊,欠身,想解围,有太后皇上皇后在,不好插嘴,干着急。 还是周太后慈善,笑着解围道;“好了,你们都别围着她了,让人笑话我们后宫的人没规矩,把人家姑娘看害羞了。” 柳絮任人相看,垂头,娇羞不语,永熹帝看她全无一丝惊慌胆怯,静如娇花照水,很有好感,偏头对儿子道;“嗯,这份沉稳就难得。” 赵琛对柳絮一向有信心,对柳絮的大方表现不感意外,他的柳絮与别的女子是不同的,笑吟吟卖弄道;“父皇,她若是一般平常女子,儿臣怎么能看上。” 太后皇上和皇后都笑了。 周太后拍两下手,进来一个老嬷嬷,周太后吩咐道;“带柳絮姑娘去后面。” “是太后。”老嬷嬷答道。 柳絮躬身告退,跟在那老嬷嬷身后,往后面偏殿去了。 行到偏殿,那老嬷嬷关上殿门,说了声,“冒犯姑娘了,请姑娘脱去衣衫。” 柳絮在一个老嬷嬷面前赤身*,心里不自在,那老嬷嬷看她没动,又正色说了一遍,“请姑娘脱去衣衫。” 柳絮知道皇家的规矩,这是例行程序,迫于无奈,只好脱掉身上衣裙,满面含羞,站直。 那老嬷嬷先用手捏□□,然后凑近她腋下嗅,又看她肚脐的形状深浅,从袖子里摸出一把尺子,量她肩膀的宽厚、腰围、腿长度,试她臂的弹性,看大小腿肤色、手掌十指、脚板平凹与十脚趾的颜色,检查耳、鼻、齿、眼、眉,头发浓密及颜色,又让柳絮说句话,以检查声带发音。 最后吩咐柳絮躺在榻上,柳絮明白,倍感羞耻,踌躇一下,无奈只好走去卧榻,躺下去,分开双股,任由那老嬷嬷检查。 柳絮阖眼,直到听那老嬷嬷说,“好了,姑娘请穿上衣裳。” 柳絮长嘘一口气。 柳絮穿戴整齐,跟着那老嬷嬷回到慈宁宫正殿,周太后朝那老嬷嬷望着,似乎询问,那老嬷嬷微笑,“柳絮姑娘是奴婢见过的身材最标准的,没有一点瑕疵,肌肤光滑如缎,浑身上下连个疤痕都没有。” 众人笑着看赵琛,赵琛从未看见过柳絮身体,柳絮跟他在一起,从来领口扣子都系得严实,听闻,咧嘴傻笑。 周太后身边当红的一个姑姑笑道;“王爷笑得嘴都合不拢。” 一干妃嫔宫女太监哄堂大笑。 赵琛诞着脸对太后讨好笑道;“皇祖母,既然柳絮这关已过了,孙儿的婚事就早早办了吧!三日后娶亲,皇祖母说可好?” 周太后笑着指着他道;“你看他猴急的样子,别说三日,就是三十日也不够,准备婚礼,还有好多事要办。” 赵琛一听,有点急了,“不用准备什么了,皇祖母和父皇母后赏赐下来,备轿子抬过王府,拜堂入洞房。” 一屋子宫妃笑得岔气了,柳絮这回脸上绷不住,这厮说什么入洞房,丢死人了,羞臊得无地自容。 永熹帝维持帝王尊严,忍住笑,正色道;“皇家娶儿媳妇,怎可草率,婚姻大事,就是平民百姓,也讲究个三媒六聘,选个良辰吉日,你一年都忍了,还差这几日。” 赵琛略急的口气道;“儿臣怕夜长梦多,早娶进门踏实。” “朕下旨意,金口玉言,还怕媳妇飞了不成。”永熹帝不答应。 柳絮看后宫一干人等憋不住偷乐,暗怪赵琛口无遮拦。 郭皇后一直未说话,周围热闹,郭皇后却另有心事,六皇子争太子之位,又去了一个劲敌,看梁王在女色上用心,自己对他大可放心,不然皇上对梁王偏疼,若不是梁王生母出身低微,慧妃娘家无人,没有母家可依靠,说不准皇上把皇位传给他,现在好了,他娶了这柳姑娘,沉溺酒色,哪还有心思争夺储君,郭皇后想到这,心情大好,笑着道;“母后回头找人查一下黄历,挑一个最近的日子成亲。” 赵琛欣喜若狂,赶紧离座,跪倒,“儿臣谢母后成全。” 又拜太后和皇上,太后和皇上都面带笑容,对梁王妃极为满意,也就不拦着了。 柳絮被送回柳府。 赵琛陪着太后皇上皇后,用过午膳,方出了慈宁宫,走在宫中甬道上,午后长长的甬道无人,宫保凑近小声道;“皇后娘娘今很高兴,王爷让皇后娘娘安心。” 赵琛抬头望了望高高的红墙中间一块天空,唇角噙着笑意,“对本王来说,没有比娶柳絮更重要的,其他的事看天意。” 柳絮一回柳府,老太太的贴身丫鬟等在中门,柳絮进了垂花门,那□□雁的丫鬟赶上前笑着道:“二姑娘,大太太和二太太姑娘们都在老太太屋里等着姑娘。” 柳絮跟着春雁直接去老太太上房,柳老太太和大太太对自己更多是从家族利益去考虑,至于亲情,十几年都没见过面,一下子怎么能培养出来。 柳絮一进门,柳老太太看柳絮神态,就知道婚事顺利。 二太太马氏快言快语,“怎么样柳絮,见到太后和皇上了?他们怎么说?答应婚事了吗?”马氏跟连珠炮似的,不容柳絮回答。 柳老太太嗔怪地看了二太太一眼,“你等你侄女喘口气,一进门,就听你问,都插不进话。” 马氏被老太太数落,把肚子里的话憋回去,讪讪地解释道;“我这不是关心二姑娘。”柳旺德受了家法,马氏早抛开对三房的怨愤,现在一门心思盼着柳絮入选梁王妃,柳明珠今年已及笄,该说婆家,水涨船高,堂姐嫁进王府,堂妹的婚事,身价倍涨。 柳老太太忙命丫鬟;“快给二姑娘看座,拿蒲扇扇扇风,一路走热了。” 大太太高氏抢过话茬道:“老太太,媳妇一早命人煮了绿豆汤,拿冰块镇上,给二姑娘取一碗来喝。” 柳明珠看大家奉承柳絮,嫉妒她,巴望她落选,阴阳怪气地道:“哎呦!我怎么看着像是当上贵妃的架势,梁王妃是不是有点低就了。” 柳老太太听这话,阴下脸,呵斥道;“休得胡言,你二姐姐能入选王妃,就已经是我柳家的荣耀,柳家出了王妃,光宗耀祖,你有本事选个王妃试试。” 柳明珠被柳老太太一顿抢白,堵得说不出一句硬气话,她不敢较真,自己就真没那本事当上王妃,连个侧妃都捞不着。 柳明月神色淡淡的,让柳絮打脸,她堂堂大房嫡女,父亲是嫡出,三品侍郎,结亲公爹也是三品官职,柳明月没有柳絮比着,很满意,未婚夫婿是嫡长子,平庸了点,不过忠厚可靠,现在看着未婚夫没什么本事,考个举人考了三年未考中,柳明月心里稍许失落。 柳絮坐下,丫鬟端上冰镇的绿豆汤,柳絮喝了一大口,早起不敢喝粥,怕进宫见驾,万一忍不住想出恭,多难堪。 天热,口渴,她端起碗把一大碗冰凉的绿豆汤都喝了,高氏吩咐丫鬟道;“在给二姑娘盛上一碗,二姑娘一路走渴了,大概在宫里没敢喝水。” 柳老太太忙阻止道;“那东西凉,她姑娘家,少喝些凉东西,省得一会闹着肚子疼,把那温热的茶水喝上一盅,解解暑气。” 老太太和大太太看柳絮面带□□,早猜到结果,不追着问了,二太太这半天没说话,还是忍不住,道;“二姑娘,到底怎么样了?见到太后皇帝怎么说?” 柳絮喝口茶水,微笑道:“太后和皇后慈祥,皇上仁厚,一点没难为我,说查查黄历,找个黄道吉日成礼。” 柳老太太没想到这么快,喜道;“太好了,原来说明年大姑娘的喜事,我柳家借着机会热闹热闹,没想到今年喜事就来了。” 又命大太太道;“你先把手里的事都撂下,专心准备二姑娘的婚事,筹备嫁妆,可不许给我省钱,柳絮这是嫁到皇家去,不能让皇上看我侍郎府太小气了。” 高氏高兴地道;“那是自然,媳妇从哪里省钱也不能从这上头省钱。” 次日,宫里太监到柳府传旨意,册封柳絮为梁王正妃,即日完婚。 阖府在老太太带领下,朝南叩头,谢主隆恩。 太监传完旨意,对柳文龙笑着道;“梁王催着皇上,皇上被梁王缠着无法,挑了一个最近的日子完婚,本来皇上的意思是上秋,天凉快把婚事办了,梁王不依。” 柳文龙脸上有光,次日上朝,满朝文武,当面道贺。   ☆、第147章 宫里派来一个春姑姑,教授柳絮宫里礼仪、宫规,同时从旁考察她,柳絮认真听,牢牢地记住,宫里的规矩一点不能错,有之前蔡嬷嬷教授的底子,学起来丝毫不觉得吃力。 赵琛和柳絮的婚事,定在一月后,大太太这阵子异常忙碌,柳絮的嫁妆现准备,时间仓促,没办法,只好把为大姑娘柳明月准备的嫁妆,先给柳絮做嫁妆,大太太想,反正大姑娘出嫁是明年,等忙完柳絮这宗喜事,腾出空在给大姑娘置办。 柳明月看母亲一门心思张罗柳絮的事,把自己的嫁妆都占用了,心中不悦,只是不好说出来,她的个性不像二姑娘柳明珠顾三不顾四的,有什么话不藏着掖着。 柳絮知道了,心里觉得过意不去,对大伯母高氏道:“梁王知道我家情况,当年我们三房连饭都吃不上,他也没嫌弃,嫁妆多少,王府不在乎这个,大伯母把我大姐姐准备的嫁妆给我,让侄女怎么能心安,时间仓促,大伯母准备面上必须的几样就行。” 高氏嗔怪道;“看你这孩子这话说的,皇家金山银山,是皇家的,我们柳家陪嫁是柳家的,这也是你大伯的意思,你不用操心了,只管学规矩,等着做你的新娘。” 柳絮为难,这两日,柳明月姊妹几个听说皇后派来宫里的姑姑教授柳絮规矩,站在一旁听,柳明月脸色冷落落的,明显不悦,柳絮心想,自己嫁人,以后小生子、柳芽儿和宝儿几个留在柳府,不能跟过去,因嫁妆的事惹柳府两房人不高兴,对小生子他们不好,可是自己手里又没什么钱财,为这事犯愁。 柳絮闷在屋里,玉钗和碧珠看着姑娘呆坐想心事,不知为何今没练习。暗自纳闷。 一个小丫鬟跑进来,道;“二姑娘,梁王亲自来府上送东西。” 柳絮随意地问;“送什么东西?” “听说是几篓子阳澄湖大闸蟹,特意从江南船运来的,都是活的,个大肥美新鲜。” 梁王赵琛特意来柳府,巴巴的送螃蟹来,送完东西并不急着走,柳文龙何等精明,猜出梁王心思,这是想见柳絮,不好明说。 柳文龙趁着梁王跟身旁太监交代什么事情,赶紧招手招呼一个下人,俯身低声吩咐,“回内宅告诉大太太,带着二姑娘去花园,到通往外院的角门口,等着,千万别走。” 那下人赶紧走到中门上,招呼一个婆子去内宅传话。 内宅里,听说梁王送东西过来,俩房的人都聚在老太太屋里看送来什么好东西,老太太派个丫鬟去前厅探听消息。 一会那个丫鬟回转,“回老太太,梁王送到几篓子阳澄湖大闸蟹,梁王说孝敬老太太、太太,二姑娘平常爱吃,特意着人用船运来的,放水里养着,螃蟹都是活着,个大体肥,奴婢看着每只螃蟹少说能有七八两重。” 柳明月像是不经意瞟了柳絮一眼,心下暗道,她哪里来的福气,众星捧月,自打柳絮来了以后,自己的婚事无人提及,就连嫁妆都让给她了,好像自己的婚事不重要,没人放在心上,就连父母亲都捧着柳絮。 柳明月脸色不善,身旁的柳明珠小声嘀咕,“看人家真是好命。大姐,你定亲,大姐夫家里何时送来过东西,你那里比她差,人比人,气死人。” 柳明月哼了声,“我不稀罕。”掉头走了。 柳絮知道柳明月心里不痛快,跟大伯母说,嫁妆不用准备太多,可是大伯母顾忌脸面,怕她陪嫁寒酸,丢柳家的脸,柳絮为难,三房一文钱都没有,嫁妆全靠柳府置办,三房若有私房钱,不用公中的,或是来不及置办,拿银子补给柳明月,柳明月不至于生这么大气。 二房看三房归回来,动用柳府公中账上的银钱,马氏本来就不是个大方的,背地里抱怨大嫂拿公中的银钱送人情,当柳絮的面,拿话敲打,柳絮暗想,自己嫁去王府,小生子几个已认亲,上了柳家族谱,定然是要留在柳府,大房二房若通通得罪了,小生子几个日子难过,苦于想不出办法。 柳絮有心事,没心思在这里凑热闹,走回房去。 这里,柳老太太乐呵呵地吩咐大太太,“你叫人晚膳蒸上,吃个鲜,剩下就不好吃了,阖府主子聚在一块,也趁机热闹热闹。” 大太太答应,吩咐下去,让大厨房晚膳做上,另外备几桌酒菜,借花献佛,给二姑娘贺喜,庆二姑娘册封为梁王妃。 屋里人多热闹,这时,一个婆子溜边进来,来到大太太座椅旁,附耳说了几句话,大太太高氏听那个婆子说大爷交代,让她带着柳絮去花园角门,高氏问;“老爷是还陪着梁王在前厅吗?” 那婆子道:“是,老爷陪着王爷,让人送进信来。” 高氏立刻明白丈夫的意思,梁王以送东西为名,是想见柳絮,不然大老远的用船运来螃蟹,这是借个由头,来柳府,若是就想送东西,直接派下人,不用梁王亲自过来,这未婚小夫妻,成亲前是不能见面的,老爷这个主意不错,让她二人在花园通往外院的角门看上一眼,解解相思之苦,高氏想着,自己倒笑了,自己年轻时何曾不是,高柳两家通家之好,柳文龙偷着让下人传递东西给自己,俩人快成婚时,他总是想法子老远看上自己一眼。 高氏的目光在屋里四处寻找柳絮,看柳絮趁人不备走了,招呼贴身丫鬟过来,说了几句什么,那丫鬟去三房传话。 柳絮听大太太的丫鬟说大太太找自己,便走去大房。 高氏让丫鬟趴窗子盯着,看二姑娘来了,告诉自己一声,丫鬟看见柳絮进了上院,赶紧知会高氏,“太太,二姑娘来了。” 高氏理了一下衣裙,故意做出要出门的样子,从堂屋里出来,走到台阶上,正碰上柳絮上正房台阶,高氏笑道:“柳絮,你怎么这会过来了,晚膳花厅摆酒,我怕你先走了不知道,特意让丫鬟告诉你一声。” 柳絮行礼,道:“大伯母,那是我听差了,以为大伯母找我有事,大伯母要出门,侄女就不耽误大伯母。” 高氏扯着她的手,“我是要去园子里,府里事忙,我一直没腾出空去花园里看看,赶巧今得闲,你过来,就陪着大伯母一块逛逛园子,过阵子你出嫁,不知几时能回来。” 高氏不管她答应不答应,扯着下了台阶,“正好,我还想跟你说宗事。” 二个人往花园里走,高氏没带丫头仆妇。 进了园子,高氏故意道:“一晃夏季了,我们去那边看看,那一带池子里的荷花每年夏天开得旺盛。” 高氏往北指,那一带靠近外院,池水跟外院相连。 二人往西北走,高氏知道西北通外院还有个角门,平常是锁着的,今自己的丈夫一定已命人打开了。 走到看见外院的花墙,柳絮早觉察出高氏不对劲,故意引着自己来这里,大伯母有何目的,来到这靠近外院的地方,说是赏荷花,大伯母眼睛根本没往池子里的荷花看,望着花墙一道门,那道门开着,过去好像也是花园。 这时,一个小丫鬟气喘嘘嘘从后面赶上来,“大太太,大太太,有外客,是柳家的本家来给老太太请安,老太太身子乏,不见了,说让太太代老太太招待。” 高氏笑着对柳絮说:“我这见天的忙,刚出来一会就找,你先看荷花,我去去就来。” “大伯母有事,忙去吧!我自己随便走走。” 柳絮看着高氏走远,柳絮看着那个角门,觉得古怪,那个门是开着的,高氏一直往那个方向看,柳絮仔细观察,那一带花墙比内宅的围墙高,心想,那一定通往外院的门,高氏明明看见通往外院的门开着,还引自己来这里,唯一的解释就是外院有男人一定会出现。 柳絮到柳府初来乍到,大伯母高氏对自己很关心,这短短的时日,不能说完全了解,柳絮多了一个心眼,对柳府的人心里设防。 柳絮悄悄走过去,躲在角门附近的一颗老槐树后。 果然,不出所料,不大工夫,一竹青袍角一闪,角门口出现一个男子,站在门口朝里探望。 看里面没人,略有点失望,柳絮趁着他往东张望,蹑手蹑脚走到他身后,赵琛听见身后脚步声,已来到他背后,不动声色。 当柳絮举起双手刚想蒙住他的眼睛,赵琛突然回身,一把擒住她手腕,赵琛的手力道很大,瞬间把柳絮的腕子捏得生疼,柳絮哎呦一声,赵琛松开手,笑对上柳絮的脸,“要偷袭我吗?” 柳絮甩甩手腕,嗔怪;“你把我手腕捏疼了,一点不知道怜香惜玉。” 赵琛一脸歉意抓过她的手,“我看看。”看柳絮手腕印着红印,不由后悔,自己出于本能用劲大了,端起她的手腕,用嘴吹吹,“真该死,怪我。”又用手轻轻揉了揉,“好了吗?还疼不疼了?” 柳絮皮肤娇嫩,外力一碰,变颜变色,其实不是很疼,看赵琛紧张,对她像对孩子似的,笑着摇摇头,安慰他,“没事,不疼了。” “你怎么到这里来了?”柳絮好奇问。 “你伯父带我来的,什么也没说,就说领我看看柳府的花园,然后,指着有事躲开了,你怎么来了?” “伯母带我来的,说园子里这一带荷花好看,带我过来。” 二人相视笑了。 高氏走远,又折回来,她怕柳絮对这一带不熟悉,万一乱走,没遇见梁王,出去外院,碰见男人不雅,就不放心,悄悄回来,躲在远处看。 看柳絮跟一个高大耀目的男子说话,那一定是梁王,高氏心里暗赞,这真是天生的一对,这一对出色的年轻男女站在一处,就像是这午后的蔚蓝的天空明澈,令人神清气爽。 高氏放心地悄悄走了。 赵琛从心底里发出开心的笑,望着柳絮,柳絮让他这样盯着,不自在,垂头,小声道;“你以后别往柳府送东西,人家背后笑话。” “我想见你,又见不着你,就找个借口送东西过来,在柳府坐一会,知道你就在里面,觉得柳府亲切而温暖。”赵琛轻声道。 “还有半月我二人就成婚了,伯父和伯母准是看透你心思,才故意安排我们见面,让外人知道说闲话。”柳絮埋怨道。 “我除了想你之外,还有件正经事。”赵琛说着从袍袖里摸出一张银票,“这些银两,你交给你伯母,你三房回来两手空空,动用柳府公中的银钱置办嫁妆,让人背后指戳,小生子几个日后还要在柳府过日子,三房的人不能让人看不起。” 赵琛说着把银票递给她,柳絮扫了一眼,看是一张二万两的银票,没接,惴惴不安,“你给的钱太多了,我不能收。” “不多,你置办嫁妆得这个数,少了,柳府面子不好看,太多扎眼,朝臣又多想,我合计过,这个数应该正合适,我若多给,像是瞧不起你柳家,这些钱正好给你置办嫁妆用。”赵琛抓过她的手,塞在她掌心里。 柳絮感动,赵琛对自己体贴周到,自己的难处他都替自己想到了。 “我该走了,时候长了不好。”柳絮看看四周无人,花园里这地方僻静,花园里平常人来人往,她怕有人来看见。 “你先走,我站在这里看着你先走。”赵琛道。 柳絮捏着那张银票,沿着石子甬道朝花园深处走去。 走不远,柳絮回身,看赵琛还站在原地望着她,柳絮扬扬手,意思是让他回去。 柳絮凭着来时的记忆,走出花园,未回三房,直接去大房,找大伯母高氏。 大房堂屋里,高氏正跟丈夫在屋里说话,听丫鬟说二姑娘来了,高氏跟丈夫互看了一眼,没想到小俩口见面这么快就回来了。 柳絮进门,行礼毕,道;“梁王想见我,被伯父伯母猜到,谢伯父伯母成全,梁王是送银票来的。” 说着从袖子里掏出银票,递给高氏,高氏扫一眼,表情甚是惊讶,拿给丈夫,柳文龙看一眼,略有些吃惊地望着柳絮,脸上写着疑问。 柳絮怕他们误会,道:“这是梁王的一点心意,说这点银钱是给姊妹们将来嫁人置办嫁妆添妆用的,大姐姐明年就出嫁了,梁王娶柳家女儿,这也是变相孝敬长辈,请大伯父大伯母收下。” 柳絮若说给自己置办嫁妆,等于柳絮自己把自己嫁了,跟柳府没关系,话看怎么说,柳絮说是给府里姊妹添妆的钱,全了柳家的脸面,为了不让柳家难堪,话是说得冠冕堂皇,实质上这笔银钱,就是梁王给柳絮的,不让柳家在柳絮的婚事上破费,赵琛没有当面给柳文龙,怕他抹不开面,是以交给柳絮,让柳絮转交,这样省去彼此尴尬,与柳絮,抬高了柳絮。 高氏凡事听丈夫,看着丈夫,大事上都是丈夫拿主意的,柳文龙想梁王拿出这点钱不算什么,对柳府来说快等于半副家当,银票送都送来了,不好退回去,何况柳絮明着说是给姊妹出嫁添妆的,更不好退回去。 柳文龙心里琢磨,按着这个数给柳絮置办嫁妆,带到梁王府,面上好看,不然让自家拿出这么一笔银钱,还真有点吃力,梁王用心良苦,对侄女真是爱护有加,柳文龙心里颇为感动。 对柳絮道;“梁王的好意,我们心领了,送来,就收下吧!” 偏头对高氏说,“给她姊妹留着,这是梁王心意,不收下拂了梁王一番诚意。” “你娘俩聊,我出去陪着王爷。”想梁王大概已回前厅,柳文龙匆匆走了。 高氏带着柳絮往老太太上房去,没进门就听里面说笑。 高氏携着柳絮的手,迈步进去,“老太太屋里这么热闹,我们娘俩来凑个热闹。” 柳絮见老太太坐在罗汉榻上,下首坐着二太太马氏,并府里的三位姑娘,想是先头来看梁王送的东西,都没走,哄老太太高兴。 周氏跟柳絮行过礼,柳老太太笑吟吟地问;“你们娘俩刚才怎么都走了,去哪里了?” 周氏笑道:“大爷唤我们娘们过去,交给这个东西。”说着,摸出银票交给老太太。 老太太眼神不挤,接过仔细看,二太太高氏看是银票,眼睛闪亮,凑过去看,看见上面数目,不禁乍舌,“二万两,这么多?大伯从哪里弄这么多钱?” 柳老太太疑惑地看着大太太,高氏笑吟吟地道;“大爷拿朝廷俸禄,上哪里弄这么大一笔钱,是梁王给柳絮的,说是给我们家几位姑娘置办嫁妆添妆的。” 马氏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柳明月和柳明珠凑到老太太跟前看,同样惊讶看着柳絮。 柳老太太思谋片刻,道;“梁王的意思老身明白,对二姑娘体恤,不收下,拂了梁王好意,对二姑娘一片心,梁王对二姑娘的情意,让老身感动,既然说是给柳絮姊妹们将来添妆用的,老大媳妇你就先收着,等她们出嫁时置办一份像样的嫁妆。” 柳明月姊妹三个,有这么大一笔嫁妆,自是欢喜,心里暗自嫉妒。 柳老太太心明镜似的,梁王这是怕柳絮在柳府受委屈、为难,心上更加看重柳絮,梁王把柳絮捧在手心里,柳家更不能慢待二姑娘,回头交代媳妇,按着这个数目给柳絮置办嫁妆,不能占了梁王的便宜,巴结还巴结不上,哪里还能受梁王好处。 皇家娶媳妇跟民间一样,三书六礼,纳采、问名、纳吉、纳征已走完过场。 喜期临近,柳絮坐在堂屋里绣荷包,针线活不怎么样,好歹送赵琛一样定情物,大的做不来,柳絮挑了一样省事的,针线活好坏赵琛也不挑。 小生子由门外跑入,“姐,皇家送聘礼了,府里的人都聚在花厅看热闹。” 柳府花厅里,府里的太太姑娘们、下人挤了一屋子人,看皇家聘礼。 礼单上写,黄金二百两,白银二万两,各色绸缎千匹、金银器皿,海味、三牲等,实打实的真金白银,皇子一应成婚使费都是由宫中出的。 柳府招待送嫁妆的人,回礼。 按照程序,接下来请期,良辰吉日已定在六月初八。 柳絮将于三日后完婚,高氏把柳絮叫到房中,把置办的嫁妆一一指给她看,柳絮整束衣衫,端端正正给高氏行大礼,“谢大伯母为柳絮张罗婚事,为柳絮的婚事操劳。” 高氏要搀扶她起来,柳絮执意叩了三个头,“柳絮出门后,三个弟妹求大伯母关照,大伯母这份情,柳絮永生不忘。”柳絮不提她爹柳旺德,柳旺德自顾不暇,哪有心思管三个孩子,柳絮离开柳府唯独牵挂小生子三个孩子。 “快起来,柳絮你就是不说,大伯母也会像对自己孩子一样照顾。”高氏扶她起来。 一同坐在榻上,高氏握住她的手道;“柳絮,难得你小小年纪这样懂事,你走后,家里的事有大伯母,放心好了,咱娘俩投缘,大伯母真舍不得你嫁人,你嫁人后,就要随梁王回江南,娘家在京城,离着远,帮不上你的忙,凡事你自己掂量。” 高氏顿了顿,接着道;“大伯母听说梁王姬妾子女不少,你是正妃,对梁王姬妾和王府下人当御下宽厚,对嫡出前房子女和庶出子女要视如己出,大伯母相信你能做到,大伯母相信你能做好王妃本分,另外,大伯母听说康宁郡主住在梁王府,柳絮,有句话大伯母不得不说,康宁郡主是宫里教养的,你要以礼相待。” 柳絮点点头,高氏推心置腹,像自己母亲一样,柳絮红了眼圈,“大伯母对柳絮教导,柳絮宁记在心。” 高氏又道;“你的丫鬟玉钗和碧珠随你陪嫁去王府,另外,我挑了两房家人,都是府里的老人,忠厚可靠,如有事,可叫他们给府里捎信。” 柳絮道;“我的丫鬟念琴我不打算带到王府,念琴照顾小生子几个尽心,小生子兄妹三个一直都是跟着念琴的,离不开念琴,念琴心直,没有歪心眼,留下念琴我走了也放心。” “好,就照你说的做。”高氏又道;“另外还有一件事,你父亲腿伤,入夏天热,没完利落,伤筋动骨一百天,你看父母主婚人……” 柳絮丝毫未犹豫,“大伯父和大伯母待我如亲生,大伯父和大伯母主婚,权当柳絮父母辈,接亲时,老太太和大伯父、大伯母受礼。” 高氏拍拍她的手,心里甚是宽慰,柳絮是个好的,知道感恩,相信她嫁到梁王府,能处理好与梁王姬妾子女的关系。   ☆、第148章 成婚前一日,柳絮去柳旺德住的前院,一进外屋,就听里面柳旺德的声,声音极大,“给我拿酒去,听见没有,不听三爷的是吗?三爷通通把你们卖了。” 柳絮掀起帘子迈步进屋,“父亲,把谁卖了。” 两个丫鬟看见她,吓得跪下道;“姑娘,三爷要酒喝,奴婢不敢给三爷喝酒,大太太吩咐,不让三爷喝酒。” 柳絮摆手,“你们下去吧!” 看着炕上的坐着的柳旺德,柳旺德看在女儿冰凉的目光注视下,不敢看她的,小声嘟囔道;“你爹见天在炕上躺着,把人都憋屈死了,酒也不让喝,又没有女人…….” “爹。”柳絮冷厉唤了声。 柳旺德吓得把下面话咽回去,不知为何他怕自己大女儿,她对自己无情,不纵容姑息,下得去狠手,上次被梁王剁掉手指,柳絮若肯帮他说话,拦阻梁王,梁王不能对岳父下黑手,柳老太太施家法,打断他的腿,柳絮眉头不皱一下,可见这个女儿是心冷之人,不敢惹她。 柳絮看着自己这世的父亲,心里郁闷,当着自己女儿的面说找女人,女儿还是未出阁的大姑娘家,这要是一般脸皮薄的,早臊了。 柳絮忍住气,正色道:“我明就要出阁,你腿伤没好,就由大伯父和大伯母替柳絮主婚,权代父职,我走后,就在柳府好好养伤,伤好后,安分守己,你可以不顾自己的脸面胡闹,你还要想想小生子几个,莫让他们因为你这父亲丢脸,受连累,我成婚后,回去江南,我在江南若听见你在柳府里不守家规,梁王你女婿的脾气你是知道的,到时我可拦不住,就是能拦着,不打算帮你,你可记住了。” 柳旺德被自己女儿教训,也觉得羞愧,脸上无光,女儿明日就做了王妃,自己见了都要行大礼,受点窝囊气只好忍了,柳旺德垂头,懒懒地应道;“爹记住了,爹知道你看不上爹,自打把你卖给瘫子,你对我怨恨,没有父女之情,你的话我不敢不听,你放心走吧,你走后,我不惹事。” 柳絮看他这架势,真无法相信他,方才也是吓唬他,震慑住他,怕以后他惹事。 柳絮和缓语气道;“你是如今在柳府住着好,还是从前无家可归被人追赌债好?” 柳旺德道:“自然是柳府好,有吃有喝,有人侍候。” “那就好,既然这样,你想清楚,别让柳家给你赶出去。” 柳旺德小声嘀咕,“府里的女人不让我碰,我整日呆着无聊。” 突然抬头,眼巴巴地望着她,“柳絮,爹能不能求求你,去杨家集把钱寡妇弄来,侍候你爹,只要你把爹的事办了,爹保证不出去惹事。” 柳絮不禁气乐了,柳府是什么地方,能容一个不清不白的不守妇道的寡妇进门。 柳絮想起,柳旺德让赵琛吓得躲起来时是躲在杨家集一个寡妇家里,她爹说的大概就是这个女人。 柳旺德看女儿不是好眼睛瞅他,不敢吱声再提接那女人的事。 柳絮冷声道;“你先养好伤,等伤好了,我跟大伯母说,替你物色一个本分的丫鬟,侍候你,若能生下一儿半女,抬做妾室。” 柳旺德露出笑容,“大姑娘,你可别忘了跟你大伯母说。” 柳絮调开脸,无可救药,一般父亲能跟自己女儿说这种话,让女儿去给他找个女人。 柳絮从前院回来,进了三房跨院,上台阶,听东屋里有动静,好像小生子下学回来了。 东屋里,一个小丫头跪地举着盆,小生子在洗手,听见门帘响,抬起头,叫就声,“姐。” 小生子洗完手,拿帛巾抹干净手上的水珠,小丫鬟端着水盆下去,柳絮微笑,“姐跟你说几句话。” 柳絮坐在小生子对面椅子上,“姐明日就嫁人了,以后你带着弟妹住在柳府,这里就是你的家,是你的根,有事跟大伯父和大伯母说,爹指望不上,你长大了,以后照顾弟妹,就靠你了。” 小生子笃定地点点头,“姐,你放心,我一定把弟妹照顾好。” 这时,玉钗进来,“二姑娘,晚膳送来了,是现在摆饭,还是等会。” “现在摆饭,夏季吃冷饭,对胃肠也不好。” 晚间歇下时,柳絮招呼念琴把被褥铺在脚踏上,二人说了半宿,柳絮跟念琴说要她留在柳府照顾几个孩子,念琴跟三个孩子有了感情,愿意留下。 次日一早,三房一片忙碌,柳絮吃过早饭,玉钗和碧珠抬水,放好香汤,侍候姑娘沐浴。 皇后从宫里派来一位尹姑姑,据说画妆容手艺极好,替柳絮开脸,上妆,尹姑姑端详柳絮,啧啧赞道;“柳姑娘的底子好,只需淡妆即可,太浓重了,反倒遮掩本来朱色。” “那是自然,我家姑娘平常极少涂脂抹粉,天生的美人坯子。” 柳絮睨了碧珠一眼,“卖瓜的都说自家的瓜甜。” 尹姑姑替她上了薄薄一层淡妆,一头青丝挽成高髻, 柳府门前,早起就有下人洒扫干净,整个一条街铺上红毯,柳文龙派几波下人跑出一里多路打探,张见花轿影子,速速回来禀报,宾客和亲眷都在堂中翘首以盼。 柳絮这里一切收拾妥当,就等花轿上门。 柳文龙和高氏未免紧张,柳府头一次嫁女,嫁的人还是亲王,高氏一会摸一摸头上钗环,是不是歪了,一会整理一下衣裙。 柳府的三位姑娘穿金戴银,混在人堆里瞧热闹。 正在大家焦急等待,几个下人飞跑,一叠连声喊;“来了,花轿到了。” 花厅上的人听见,柳文龙马上提着袍子往走疾走,迎接花轿到门。 柳府门前鼓乐喧天,先头是王府的依仗侍卫,簇拥着花轿和骑在马上的梁王赵琛,赵琛骑着高头大马,一身大红缕金彩绣喜袍,头戴赤金镶宝冠,腰系白玉带,龙章凤姿,美如冠玉。 柳文龙出来,看见花轿已到门口,梁王赵琛精神抖擞骑在马上,一愣,亲王娶亲,应当坐镇王府,等接亲的花轿抬新娘回去,毕竟君臣有别,梁王亲迎,宫里历来没有这个规矩。 柳文龙赶紧快步上前,柳府门前呼啦啦跪倒一片,“叩见梁王千岁,梁王千岁千千岁。” 赵琛下马,搀扶柳文龙,“大伯父快请起。” 柳文龙当着所有人的面,脸上有光,梁王这就称呼伯父,自己立时成了梁王长辈。 鼓乐声中,众人簇拥梁王到花厅,里面早已派人通知内宅。 小丫鬟匆忙跑入三房,跑得气喘嘘嘘,“来了,花轿来了。” 尹姑姑笑道;“别慌,都稳稳当当的。” 玉钗和碧珠替柳絮穿上凤冠霞帔,蒙上红盖头,一左一右搀扶柳絮从后堂出来。 柳絮同梁王赵琛一起给柳府长辈行礼,柳府的老太太带领阖府中人,按规矩先给赵琛行礼,不肯受梁王的礼,勉勉强强受了半礼。 柳絮在丫鬟搀扶下,走出柳府大门,哭了几声,上了花轿。 新娘上轿后,奏乐鸣炮,起轿发亲。 鼓乐喧天,十里红妆,王府迎亲的队伍后面是新娘的嫁妆,一眼望不到头,浩浩荡荡,迤逦朝梁王府行进,官道两旁挤满看热闹的百姓。。 中途颠轿,柳絮早有准备,花轿迎至梁王府邸,奏乐鸣炮,柳絮由人搀扶,过火盆,跨马鞍,进了大殿。 赵琛和柳絮并肩站立,拜堂,一拜天地,二人拜下去,二拜高堂,二人朝皇宫方向遥拜,夫妻对拜,柳絮和赵琛面对面拜下去,礼成,玉钗和碧珠搀扶柳絮进了洞房。 赵琛在前殿款待文武百官和皇子、郡王,王孙公子。 寝殿门口高悬大红宫纱灯,寝殿内红烛高烧。 洞房设在寝殿的东暖阁,敞两间,侍女扶柳絮坐在龙凤喜床上,柳絮蒙着盖头,屋里欢声笑语,一团喜气,柳絮感觉到不少人围着自己,起哄要看新娘子。 六月初,炎热夏季,寝殿里四角放着冰块,散着凉气,怎奈柳絮身旁围着人,柳絮穿着繁复的喜服,包裹几层,蒙着盖头。 正当她觉得闷热,赵琛清越的声音响起,“大热的天,围着本王的新娘子,是不是想看掀盖头,本王满足你们,看完请花厅饮酒,本王跟王妃还有正经事要办。” “五皇弟真是疼媳妇,天刚黑,等不及要亲热。”一个女子娇媚的声传来。 “四嫂,兄弟是男人,能不急嘛?”赵琛带笑的清朗声传来。 柳絮羞臊,赵琛口无遮拦,这么多人面前,说羞煞人的话,一会酒席宴上就传成笑谈。 “五哥,快掀开盖头,我们看看皇嫂就走,保证不难为皇嫂。”一个娇柔女声,大概是那个公主。 “说好了,看一眼就走,本王的王妃脸皮薄,禁不得你们捉弄。” 赵琛拿起侍女递过来的喜称,轻轻一挑,柳絮眼前一亮,看见一张张脸,周围全是人。 一干女眷在赵琛掀开盖头一瞬间,只觉屋里的灯火都亮了几分,新娘子如水洗般的朱颜,光彩照人,众人赞不绝口,柳絮垂眸,似害羞状。 赵琛带笑道;“好了,看够了吗?看够了,别围着本王的新娘子,一点风都不透。” “我们快走吧!再待下去,太没眼色,有人心疼媳妇,怪我们碍事。” 一屋子女眷,发出阵阵银铃般的笑声,一轰而散。 赵琛看人都走了,赶紧过去把房门关上,屋里就剩下玉钗和碧玉, 赵琛朝柳絮走来,挨着柳絮坐在喜床上,轻轻地搬过柳絮的身子,柳絮微微抬起头,对上赵琛一双闪亮的眸子,赵琛捧起她的脸,亲了她樱唇一下,“你是我的了。”   ☆、第149章 柳絮嫣然一笑,赵琛心里麻酥酥的,他替她脱去喜服,柳絮穿着中衣坐在床沿边,赵琛贴着她坐下,一手捧著她的脸,一手抚著她的发,唇在她唇上留连不舍,空气变得热,柳絮身子燥热,纤臂自他腰侧穿过,紧紧扣在一起。 他轻吻她脸颊、眼,眉,解开她中衣扣子,露出里面大红鸳鸯肚兜,一痕雪脯,他的手指滑入她的中衣,扯掉肚兜,大红肚兜一边耷拉下来,一只白兔跳脱出来,赵琛俯身低头擒住,她连连颤抖,连呼吸都很困难。赵琛的手则滑过她起伏的曲线。 屋里通亮的烛火,洞房里整夜不熄蜡烛,夫妻行周公之礼,明晃晃照着,柳絮害羞闭眼,不敢看他,赵琛替她宽衣,动作稍显笨拙急迫,呼吸越来越粗重,柳絮阖眼,感觉眼前很亮,她知道玉钗和碧玉就站在屏风后面,龙凤喜床上的百子帐不知赵琛有没有合上。 身体里燥热,好像一下子凉快些,柳絮直觉衣衫已被赵琛褪去,微微睁开眼,屋里床头,左边长几上陈设一对双喜桌灯,床上的一切一览无遗,赵琛果然没合上百子帐,柳絮视线朝自己身体扫了一眼,更惊讶地发现,自己的身子,在灯光下白得晃眼,瞄了赵琛一眼,这一眼,心脏都快跳出来了,二人赤.裸相对。 赵琛停住动作,这时,反倒柳絮急迫,赵琛却偏偏停下来,瞪着好奇的眼睛,竟盯着她……看,柳絮瞬间羞臊得连耳珠都红了,紧紧夹着双股,柳絮此刻真想求他快点,别磨蹭,又张不开口,怕他错会了意。 赵琛开始动作,俯下身去,一寸一寸的亲吻她,轻柔缠绵,柳絮刚有点褪去的热,又回升,赵琛极有耐心,像是不想放过柳絮身体任何部位,赵琛的吻轻柔冰凉、细密,简直让人燥热得不知如何是好,折磨着她敏感的神经。 她微微睁开眼,赵琛头下移,频频撩拨她敏感部位,心就似猫抓,身体出现极大的反应,这反应赵琛显然发现,她几乎快哭出来,口中发出缠绵声,赵琛喃喃地道;“乖,急了吗?” 令她倍感羞耻,柳絮觉得这时间真漫长,是一种煎熬,她眼睛微微眯了一条缝,扫见赵琛的头埋在她…….,舌尖轻试,柳絮终于控制不住,带着哭腔发出令自己难堪的声,赵琛停止,抬起头,望望她,低沉沙哑声,“叫我一舅。” 柳絮咬唇不叫,赵琛低低沙哑声,“乖,叫我一声舅就给你。” 柳絮实在叫不出口,赵琛埋下头,柳絮终于经受不住他故意的折磨,低低地叫了一声,“舅。” 赵琛突然便压上来,她闭上眼,那热烫体温传来,让她不由自主颤抖起来,突然,痛感传来,撕裂般疼,柳絮的手紧紧抓住身下的床单,双股夹紧,赵琛停下动作,沙哑声喃喃;“乖,放松。” 赵琛动作放慢,试探着,安抚她,慢慢的,疼痛感没了,酥酥的酸麻,涨涨的奇痒,一*的前所未有的快感袭来,她开始死死咬住唇,不发出难堪的声音,可是在赵琛的攻势下,很快溃不成军,一声声连自己都感到羞耻的声从口中流泻出来,柳絮双腿绷直,直挺挺地蹬着床,双手环住他,身不由己,奋力向上挺身迎凑。 赵琛低吼一声,两人筋疲力尽,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柳絮化作一摊水儿融于赵琛身下。 赵琛搂着她,满足地酣然入睡。 柳絮看洞房里跳动的烛火出神,方才自己喊声是不是很大,外面的玉钗和碧玉听得一清二楚,洞房外听房的估计都听了去,柳絮羞臊不已,身旁的赵琛酣睡,唇角挂着孩子般幸福满足的笑容。 柳絮手指轻轻划过他唇角,那弧线极美,她指尖轻柔地摸他黝黑浓眉,深邃迷人眼睛,高挺的鼻梁,赵琛的五官堪称完美,这绝色的容颜,能让多少妙龄少女痴迷。 柳絮在赵琛的温暖的怀抱里踏实地睡去。 次日,柳絮饱睡了一晚,悠悠醒来,帐子里幽暗,柳絮发现眼前两颗黑宝石闪闪发亮,对着自己,柳絮倏忽想起新婚,睡意全无,低头看身上搭着一条薄单,盖在双肩下,露出一抹雪白酥胸,朦胧光线中双峰若隐若现,她赶紧伸手,把单子往上拉了拉。 帐子里,赵琛带笑声传来,“昨晚我都仔细看过,无一遗漏,印在脑子里,拔不出来了。” 柳絮双手扯起单子蒙住脸,羞得藏在单子里不肯露头,单子往上一扯,双腿露出来,赵琛摩挲她两条匀称光洁的秀腿,柳絮吓得赶紧放下单子,缩着身子,蜷缩在单子里。 呵呵笑声,带着戏弄,赵琛隔着单子把手放在她身上,“我白天还想重看一遍,夜晚的灯光不如日光看得仔细。” “不行。”柳絮臊得脸似红布,这厮太可恶了。 “王爷,香汤齐备,请王爷和王妃沐浴。”一个侍女在帐子外回道。 柳絮透过纱帐孔,隐约看见那侍女的身影,偏这时,赵琛的手从单子一侧伸进来,掀开,柳絮吓得赶紧摁住,“知道了,退下。” 那侍女身影从帐子前消失了,柳絮才从紧张中松了一口气。 赵琛忍俊不住,偏头暗笑,又觉得捉弄她好玩,老着声道:“你已经做了本王的王妃,这样怎么能侍候好自己男人,难道出嫁前,没人教你吗?皇后派去的姑姑,连这点事情都没教导你?” 柳絮被问得哑口无言,皇后派来的春姑姑教授她夫妻合房,她该做什么,怎样讨得夫君喜欢,让夫君满意,而且还让她复述一遍,她忍住羞涩,小声重复春姑姑的话,这个姑姑是老宫女,一辈子没有真正做过女人,但对房事,知道得极清楚,大概宫里看惯了主子们行房,见怪不怪,说出来,一点不觉难为情,柳絮听在耳朵里,双股并拢,听着倒对男女鱼水之欢越发紧张。 柳絮闷声不说话,赵琛看她囧,爱得什么似的,趴在她耳边道;“我想白日再练练,昨晚生疏。” 柳絮瞪着他,这事还有练的,想说,你在梁王府里练好了再娶亲,话没说出口,想想不对,生生咽了回去,梁王府里练,拿谁练,拿丫鬟练还是姬妾练,柳絮可不能教唆他跟别的女人做这事,经过这样坦诚相对,那还有什么私密可言,关系大大迈进一步。 赵琛贴着她的脸,“这倒是不急,反正你都是我的人,慢慢来,你总害羞可不行,你就一点不想取悦你的夫君,一点不主动。”赵琛成心逗弄她,就喜欢她娇羞模样,美得无以言表。 柳絮扭捏,忍住羞涩,小声道;“我不会取悦人,你认识我便这样。” “那今后就我取悦你,你听我的话就行了。”赵琛继续撩拨她。 柳絮心想,这可不行,听你的话,你要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我可不能听。 柳絮看床前百子帐挡得严实,有一条细缝,发现屋里已经大亮,柳絮对这赵琛娇嗔,“你怎么不叫醒我。” 就要起身,偏力倦身慵,四肢无力,只得忍羞低声道:“王爷,扶我下,我想沐浴。” 赵琛亲住她薄唇,柳絮推阻,赵琛恋恋离开那绵软甜糯诱人小巧的红唇,宠溺地道:“好,一会不用丫鬟服侍,本王亲自服侍王妃沐浴。” 柳絮娇羞,一大早上又缠在一起,让人多笑话,摇摇头,“我自己洗,不敢劳动王爷大驾。” 二次想起身,身子酸软,下体酸胀,竟起不来,赵琛扯开帐子,向床上拦腰抱起她,一道刺目的强光,柳絮白生生的身体暴漏在阳光下,柳絮的脸躲进他怀里,赵琛扯过一床单子披在身上,把柳絮裹在里面,柳絮才敢睁开眼。 赵琛绕到屏风后,硕大一个木桶,一满桶清水,柳絮看两旁站着五六个侍女,对赵琛道:“让她们退下。” 赵琛瞅瞅她笑了,挥挥手,侍女溜边退下去。 赵琛打开单子把她放到木桶里,自己迈步进去。 热水一泡,柳絮身上更感无力,头靠在赵琛肩膀上,想要阻止赵琛在她身上游离的手,又无力阻止,任凭赵琛侍候她洗,隔着水,柳絮感觉到赵琛身子滚热,连水都热了,赵琛的手往她光裸的身上撩水,手往下探去,柳絮双股本能并拢,赵琛摩挲几下,她把持不住,松了松,赵琛的手探进去,细细地给她洗,柳絮身上呈现粉红色,好在是水里,免去尴尬,赵琛趴在她耳边小声道;“我还想要你。” 柳絮激灵一下,本能地摇头,蚊细声道;“我疼。” 赵琛往下压了压火气,洗好,用单子包着她出来,把她放到床上。 从床头案上取过一个小瓷瓶,回身把柳絮身上的单子打开,柳絮闭眼,*分开,觉得一阵清凉,赵琛仔细地给她涂抹药膏。 然后,拿起搭在床头上的衣衫,穿上,帮柳絮穿上中衣。 赵琛击掌,侍女鱼贯而入,侍候主子梳头。 柳絮看见玉钗和碧珠,不好意思瞅二人,她昨晚的声音很大,看二人暗昧的眼神,就知道二人全听见。   ☆、第150章 柳絮屋里的一应东西,都是玉钗和碧玉掌管,柳絮早起细心收拾起元帕,等着会有人来要。 柳絮坐在妆台前绣墩上,乌油发快垂到地面,赵深手里拿着帛布替她擦拭发上的水珠,柳絮问;“王爷,今什么时辰进宫给太后皇上皇后叩头。” “巳时。” 柳絮看时辰还早,宫里太后等长辈,特意不让新婚夫妻早去,都经过的,知道小夫妻一夜辛苦。 赵琛替柳絮抹干发上的水珠,玉钗给柳絮梳头,玉钗的梳头手艺极好,给柳絮松松挽起发髻,等头发干透了,进宫前在正式梳妆打扮。 赵琛穿着家常淡青杭绸袍,神清气爽,坐在桌上一头等柳絮吃早膳,柳絮出到厅里,赵琛抬起头朝她这厢看,眼神有点异样,柳絮觉察出来,柳絮走路故意放慢脚步,一动,下身就有痛感,柳絮的脚步有点拘谨,赵琛扫了一眼她双股,暗想,今晚不能太随性,看来柳絮伤得不轻,早起抹药时,花蕊红肿,便心疼得直后悔。 赵琛目光满是怜爱,柳絮自己不好意思,怕侍女们看出来,行到赵琛对面坐下,太监打开银罩子,柳絮扫一眼桌上,早膳丰盛,主食有羊脂韭饼,荷叶饼,肉丝糕,蟹肉包儿,油炸夹儿,澄粉水团,粥类有:凤翅燕窝粥、鱼片粥,冰糖苦瓜粥,山药枸杞粥等十几种粥。 柳絮让玉钗盛上一碗冰糖苦瓜粥,夏季苦瓜下火,柳絮看着赵琛问;“王爷要不要来一碗。” 赵琛随和地道;“王妃吃什么,我随王妃。”柳絮亲手给赵琛盛了一碗,放到他跟前。 柳絮喝上一口微苦的冰糖苦瓜粥,心里却甜丝丝的。 柳絮喝一碗粥,吃了一块荷叶饼,饱了,侍女递上漱口茶水,漱口净手,赵琛也已吃完。 一个侍女进来,“回王爷、王妃,宫里的春姑姑来了。” 春姑姑进门,行礼,“奴婢拜见王爷、王妃。” 春姑姑是柳絮教习姑姑,教导柳絮时,柳絮称她一声姑姑,见面柳絮先行福礼,如今柳絮是王妃,春姑姑是反过来给柳絮行礼。 柳絮知道她所为何来,吩咐玉钗,“把东西取出来。” 一会,玉钗从里屋出来,手上端着一个红漆托盘,上面摆着一房雪白的元帕。“ 春姑姑接过,展开看了一眼,微笑着告退。 时辰差不多了,梁王夫妻整束进宫。 慈宁宫里,太后和皇上皇后齐在,听见太监报说梁王夫妻到了,太后朝左右道;“请梁王和王妃进来。“ 赵琛和柳絮夫妻进殿,朝上行大礼,叩拜。 太后慈祥地笑道;“快起来吧!难为你们新婚小夫妻起这么早。“ 郭皇后微笑道:“年轻贪睡,回到江南就没有人拘着你们了。“柳絮怎么听郭皇后说话都是话里有话,难道回江南就无拘无束,不守规矩,任性胡为。 赵琛探身赔笑,“儿臣懒床,是王妃早早便叫儿臣起身,怕耽误进宫的时辰。“ 赵琛在婆家人面前替柳絮说话,以求得皇室婆家对她的好感。 “没说三句话,便向着起媳妇来。“周太后笑指着赵琛道。 “是该宠着,梁王妃本宫看着都喜爱,别说是琛儿,还年轻,火气旺。”郭皇后笑吟吟地道。 这是巴望着梁王好女色,混迹在脂粉堆里,自然就无心争皇位了。 永熹帝道;“琛儿,你几时回江南?“ “儿臣想明日晚走水路回江南。“赵琛和柳絮来的路上商议过了,江南是梁王封地,梁王一走这么久,庶务积压要处置。 “这么急着走。“永熹帝似乎有一点不舍。 “琛儿是一方之主,统辖一方百姓,自然重任在肩,着急回去。“又是郭皇后说话。 “也好,那就先回去,一会你跟朕去御书房,朕有话跟你说。“永熹帝不反对赵琛回江南。 郭皇后听皇上单独召梁王,凤眸一闪,心底猜测皇上跟梁王谈什么。 柳絮自己先坐撵车回王府。 王妃回府,小路子等王府中下人拜见王妃,赵琛进京,没带多少家人,带着几个贴身太监,和六个侍女。 跟着赵琛的贴身太监宫保、满福、满喜、小路子柳絮识得的,还有四个小太监,先上前见礼。 六个侍女站成两排,蹲身齐声道;“奴婢等拜见王妃。“ 小路子朝后面的四个侍女指着道;“她们四个是新近挑选的,王爷带上京,侍候王妃的。“ 柳絮看四个丫头里有两个年纪稍大,两个看身量年纪稍小,柳絮道;“既然跟着我,从前的名字不用了,我重新给你们取个名字。“ 四个丫鬟齐声道:“请王妃赐名。“ 柳絮指着两个大丫鬟道;“你二人一个叫玉屏,一个叫玉钏。“这两个丫鬟的名字跟玉钗连成一起。 柳絮又指着两个小丫鬟道;“你二人一个叫碧玉,一个叫碧梳。“ 柳絮屋里六个丫鬟,三个大丫鬟是玉钗、玉屏、玉钏,三个小丫鬟分别叫,碧珠、碧玉、碧梳。 晚间,柳絮和玉钗、碧珠翻箱子,这只箱子里都是她的体己东西,她整理看看有什么,突然,在箱子里发现几件瓷器,柳絮好奇,怎么压在箱子底下。 大伯母巴巴的送几件瓷摆件,没理会,碧珠好奇拿起一件,左右看看,疑惑,“这是什么?” 柳絮一旁看见,惊讶,忙一把夺过,“这有什么好看的。”忙忙放到箱子里,用锁头锁上。 等没人,关起门,柳絮拿出来,看得心咚咚直跳,每一件都是夫妻行房体位,方才碧珠拿倒了,还好没等看明白,吓得柳絮一把夺过来,碧珠小丫鬟半懂不懂的,柳絮听说古人有这种东西,姑娘出嫁时,放在箱子里,没想到大伯母,竟偷偷给她放上。 瓷像逼真,一对男女,正行周公之礼,柳絮仔细看男女几种不同的姿势,从中明白一些,夫妻不是一成不变的男上女下,规规矩矩的正统,古人也很开放,姿势大胆,身子呈各种角度。 正看得入神,不提防,赵琛突然推门进来,柳絮吓得急忙藏在身后,赵琛看见,好奇问;“你拿的什么,给我看看。” 柳絮红脸,拼命摇头,“你不能看,这是女人的东西,你一个男人家不懂。” 赵琛更加疑心,调笑道:“什么女人的东西,我不能看,你是女人,你身上的东西我什么不能看?“ 柳絮啐了一口,“不听你说腌腻话。“ 赵琛伸手,威胁道;“给不给我,不给我,我可要…..“话未说完,人就扑上来,把柳絮按在炕上,把她翻过来,夺下她手里的东西。 拿起一看,笑了,“你真会琢磨,还特意做了这个东西,是怕我不懂,想让我学着上头的姿势做,看着这个生动多了,比宫里姑姑讲得形象,容易接受。“ 又望着柳絮笑嘻嘻地问;“你昨晚怎么不拿出来?背人偷着看。“ 柳絮羞得嫩脸飞上红霞,着急解释道:“那个做的?这是我大伯母放到我箱子里的,我也是晚上翻箱子,让碧珠发现,抢过来,怕她看见。“ 赵琛走去箱子跟前,往里掏,还有几个这样的人像,十几个放在炕上摆成一排,挨个仔细看,琢磨,极有兴致地挑出一件,对柳絮道;“今晚就先照着这个做,你好好看看,省得别别扭扭的。“ 说着,递给柳絮,似乎要让柳絮研究,柳絮拍掉他的手,“谁看这劳什子,我拿出去打碎。“说罢,就真的想摔在地上。 赵琛赶紧拦住,哄着她道;“你不愿意不用摔了他,可惜了,等以后你妹妹们出嫁,还用得着。“ 柳絮看看也是,这时期瓷器金贵,且这个烧得釉色又好,形象生动,估计这一套值不少银子,听说古代女儿出嫁,在承尘上绘男女□□的彩图,幸好柳府陪嫁的龙凤喜床上没有画,多叫人尴尬,也许古代封闭,怕年轻男女没有这方面知识的,寻错地方。 这时,侍女进来道;“回王爷,简王过府。” 赵琛对柳絮道:“我先出去,明归宁,礼物我都准备好了。“说完,出去。 柳絮让玉钗把自己嫁妆单子拿来,皇家聘礼柳府没留下,都让她带走,赵琛给柳家的二万两银子,柳家作为嫁妆给柳絮带到夫家,柳絮手头有现银,不似原来手里空空,柳絮取出一张一万两的银票,放好,等明归宁带着,柳絮现在身价不菲。 柳絮的嫁妆原封不动放着,没有拆开,明归宁后回江南。 掌灯时分,下人传进话来,四皇子简王跟王爷在前殿饮酒。 天晚,柳絮等赵琛未回后宅,对玉钗道;“你去前院瞧瞧,看王爷和四殿下还没散吗?“ 一会儿,玉钗回转,“奴婢问跟王爷的小路子,说看样子还要喝一会,王爷说让王妃先歇下吧!“ 夏日天热,柳絮吩咐放热汤,沐浴,沐浴完,赵琛还未回来。 柳絮让碧珠把灯火拨亮,手里捧着书本,边看边等赵琛回来。 谯楼鼓打二更,柳絮上下眼皮直打架,迷瞪过去,赵琛回房,看柳絮穿着宽大的袍子,秀发松散,趴在桌案上睡着了,赵琛轻轻抱起她,放到床上,替她宽衣,盖上薄单子,在她香腮上亲了一口,走去沐浴。 赵琛洗完回来,朝床上一看,柳絮睡得香甜,两腮粉嫩,赵琛的唇贴上她檀口,少女清淡的口吃香,赵琛不舍得离开,直到把柳絮弄醒了,柳絮睡得迷迷糊糊,眯缝着眼,喃喃低声道;“王爷才回来。” 赵琛宽衣上床,“四哥要去封地,是来辞行的,不知道我明也走,相约一块出京。” 赵琛挨着柳絮躺下,柳絮翻身对着他,往赵琛怀里偎了偎,赵琛怀里软玉温香,身体又蠢蠢欲动,轻声问:“还疼不疼?” 柳絮抬脸,望着他,看赵琛目光有点期盼,柳絮怕他忍得难受,摇头故意说;“不疼了,求王爷怜惜则个。“ 赵琛听她答应,想昨晚用狠了,极温存体贴,耐心地呵护,做足了前戏,方试探寸进,不时探问,柳絮抽了口凉气,强自忍住,赵琛便草草做了一回,体恤柳絮,不敢放胆,意犹未尽,想来日方长,满足地搂着柳絮,夫妻相拥睡去。   ☆、第151章 次日一早,柳絮和赵琛坐上撵车,后面跟着两辆马车,载着给柳府娘家的礼物。 柳府主子们都聚在柳老太太屋里,柳老太太支使丫鬟,“快去前面看看,二姑娘来了没有。” 那个丫鬟脚还没迈出房门,院子里一叠连声喊:“二姑娘回来了,梁王也来了,车子到大门口了。“ 柳老太太喜不自禁,招呼大儿媳高氏,“快扶我去迎接王爷和王妃。“ 高氏一脸喜色,边走边道:“梁王对二姑娘真是没说的,堂堂王爷屈尊降贵跟王妃归宁,媳妇还是头一回听说,要说柳絮好福气。“ 柳絮跟赵琛的撵车刚转弯,看见柳侍郎府邸,柳家的下人老早张望,眼尖看见,急忙打开大门,朝里回禀。 柳文龙迎接出来,就看梁王把柳絮从车上抱了下来,王府的下人正从后面马车上往下抬东西。 柳文龙很意外,没想到柳絮归宁,梁王竟陪着一道来了,提着袍子快走几步,跪倒行礼,“微臣不知王爷驾临,有失远迎,王爷恕罪。“ 梁王亲自相搀,“大伯父不用多礼。“ 柳文龙前头带路,众人簇拥着梁王和王妃去内宅上房给老太太请安。 柳大姑娘柳明月和柳明珠姐仨,柳絮成婚当日,花厅有男客,大太太拘着不让乱跑,最后隔着帷幔偷着往外看,人多,梁王样貌没大看清楚,就看见梁王身量颇高,站在人堆里如鹤立鸡群。 梁王和王妃由柳文龙陪着一出现在人们视线里,柳明月和柳明珠眼睛都看直了,梁王赵琛朗如日月,眼前天地间顿觉清朗一片,周围黯然失色,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他身上,赵琛跟柳絮走在一起,交相辉映,珠联璧合。 柳絮快走几步,上前,柳老太太带着阖府中人跪倒,口中道:“老身带领阖府人迎接梁王千岁和王妃。” 柳絮忙搀扶柳老太太,“祖母当受孙女的礼,祖母和伯父伯母请到花厅受礼。“ 一行人朝花厅走去,柳文龙引路,梁王前头走,柳絮搀扶着柳老太太,柳府一干主子下人跟随。 进到花厅,赵琛道:“请祖母上座,受我夫妻的礼。“ 柳老太太死活不肯坐上首,请王爷和王妃上座,侧座相陪。 赵琛预拜见柳老太太,柳老太太忙起身,“梁王千岁折煞老身。“ 彼此谦让着,柳老太太不肯受礼,柳絮到底拜了几拜,梁王的礼老太太实在不肯,算了。 柳明珠站在柳老太太身后,偷眼瞄着上座的梁王,少女春心萌动,心咚咚直跳。 柳明月艳羡,自己出身高过柳絮,挑的夫婿跟柳絮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柳文龙道躬身道:“王爷,酒宴已摆下,请王爷厅堂饮酒。” 赵琛起身,随着柳文龙去前厅,大爷柳文龙和二爷柳文成作陪。 这厢,女眷们也在花厅摆下酒席,柳老太太和大太太高氏二太太马氏陪着柳絮,马氏殷勤劝膳。 柳明珠看母亲巴结柳絮,心里不自在,自己脸上无光,嫉妒柳絮,自己贵为嫡子嫡孙女,反倒不如柳絮这个无用的三房庶子之女,自己就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梁王这样的夫婿。 大太太高氏趁着二太太出恭,拉着柳絮说几句体己话,“柳絮,梁王对你还好吧?” 柳絮微笑点点头,高氏看她脸色越发娇艳,又添了几分妩媚,放心。 柳絮一想晚上就要离京,抓紧时间把该要说的话趁着此刻说了,柳絮望着高氏道;“侄女今晚就要离京回江南,侄女走了,还有些事情不放心,想拜托大伯母。“ 高氏意外,道;“今晚就走,这么急,柳絮你要是有什么话,就跟大伯母说,大伯母能做到的,尽力做。“ 柳絮道;“梁王有封地,庶务多,已经耽搁很久,柳絮这次走了,别的倒还没什么,就有一件事,拜托大伯母,我父亲大伯母是知道的,腿伤养好,他闲着无聊生事,侄女想大伯母给我父亲物色一房妾室,老实本分的,能拴住他,他身边有个人照顾。“ 高氏看柳絮神色颇难为情,知道父亲这种事,不该由女儿提出来,柳絮有这不成器的爹也是没办法,应承道;“柳絮,你放心走吧!你父亲的事,我早已打算好了,已看好一个丫鬟,先派她去三房侍候你父亲,等三弟腿伤好了,开脸,放在屋里,你放心,这丫鬟我观察许久,是极妥当的人。“ 柳絮看看周围人不注意,从袖子里掏出一张银票,压低声对周氏道;“这五千两银子,大伯母替三房收着,万一有急用,不好动公中的,就使这个钱。“ 高氏执意不收,“柳絮,你这孩子就是想得多,三弟已认祖,就是柳家的人,三房有事就是柳家的事,那还用你出阁的姑娘管,说出去,不让人背后戳脊梁骨。“ 柳絮看看,无人注意,遂极小声音道;“柳府不是大伯母一个人,多少眼睛看着,大伯母有心向着三房,还要顾忌别房的人。“柳絮暗指二房,三房动公中的钱,二房当面不好说,背地里不定怎么嚼舌根。 高氏明白她的意思,收下,道;“大娘给你放着,等以后小生子他们急用在使。“ 柳絮看二伯母马氏进了花厅的门口,二人打住话头。 柳絮佯作出恭,走到外面,丫鬟玉钗和碧玉跟她来柳府,被柳府安排招待,柳府的年幼的姑娘小爷在偏厅里摆下一桌,念琴领着柳芽儿和宝儿在哪里坐着吃。 柳絮叫过一个丫鬟,去偏厅里把念琴叫出来,交代念琴些话,告诉她今晚回江南,念琴不舍,“姑娘这一走不知几时才能见面。“ 柳絮安慰她道;“或许很快就能见面,江南走水路进京方便。“ 柳絮怕耽误工夫长了,别人看着不好,叫念琴回去。 自己去前院,找个婆子,悄悄把小生子叫出来,柳絮站在墙根下等,小生子从前厅出来,柳絮轻轻叫了一声,“生子。“ 小生子朝她跑过来,柳絮注意到这阵子生子长高了不少,古时候,十一岁男孩,懂事了。 柳絮为他抚平衣领子,“姐今晚就走了,回江南去了,弟妹们就靠你照顾了,有事找念琴姐商量,跟大伯说,或者跟大伯母说。“ 说着,把袖子里的银票取出来,“这个拿着,使着方便,不用问公中要。“ 小生子扫了一眼,看票面是五千两银票,摇头,“姐,我不要,你回江南带着吧!“ 柳絮硬塞给他,“傻弟弟,姐现在还能缺钱吗?这点钱对梁王府来说算不得什么。“ 小生子方拿着,姊弟说了一会话,柳絮就让他回去。 过了正午,梁王夫妻辞别柳家,回王府,黄昏时分,动身启程。 四皇子简王走旱路,先行一步,不跟梁王兄弟同行。 梁王府一行人到码头,哪里早已备好大船,六艘大船,赵琛和柳絮先行上船,前面一艘大船载着王府侍卫,后面两艘大船载着柳絮的嫁妆,最后一艘船是护卫梁王大船的,旁边还有一艘船是照应梁王大船的。 此刻,已日落,南北大运河上,往来船只频繁,不少是商船,船上已掌灯,运河上灯火通明。 柳絮依着赵琛坐在船窗口,望着河上夜景,赵琛拉开袍子把柳絮裹上,怕夜晚河上风凉。 二人静静地相互依偎着,心里都觉得幸福甜蜜。 船行出京城这段,南下,渐渐地除了商船,多了不少游河的画舫。 盛夏,晚凉,习习河风,暑气渐渐消散,柳絮看两岸河房,雕栏画槛,绮窗丝障,十里珠帘,佳丽如云,画舫上舞妓歌声低柔婉转,徐徐微风漂送过来,华灯映水,桨声灯影里幽香袭来,灯火笙歌,为一时之盛。 一条画舫经过,柳絮清晰地看见画舫里几位衣裳华丽的年轻男子怀里搂着衣不蔽体的美人亲热,风中不时送来打情骂俏,女子缠绵低吟。 赵琛搂着柳絮透过窗格这一切尽收眼底。 赵琛轻柔在她耳边道:“我二人效仿他们好不好,别辜负这良辰美景,良宵苦短。” 柳絮朝舱里四周看看,船舱木质的隔板,不隔音,船在水面上行走,不时有游船经过,擦着船舷,舱窗里不经意一瞥,便能看见。 柳絮摇头,“这地方亲热,都让人看了去。” 赵琛手攀上来,口手并用,把柳絮撩拨得心痒痒的,缠绵低哼两声,恰巧有船经过,纱帘隐约能看清对面船上人影,吓得柳絮后半声堵在嘴里,咬唇忍住,推拒他逗弄的手,小声央求道;“回王府多少没有,你偏急这一时。” 赵琛用唇摩挲她颈项,“船上要好几日,你忍心让我守着你受煎熬。” 柳絮勉强地道;“等夜深了,都睡去了,任你摆布。” “运河上昼夜喧嚣,笙箫达旦,我等不了。”赵琛边说边替她解衣扣。 柳絮拗不过他,只好任他摆布。 赵琛把她压在身下,也许受了周围心里暗示,异常亢奋,赵琛大弄,每捣一下发出很大声,撞得柳絮差点晕死过去,正这时,一条游船经过,柳絮听见离着极近水声很响,半眯眼,突然发现,船舱的窗格纱帘被经过船风带起,船舱中一切暴漏出来,好像对面船舱里有男男女女,柳絮急推赵琛,赵琛正兴头上那肯停手,柳絮臊得是浑身抖颤,只好缩紧身子,蜷缩在赵琛身下,以免两船并行,船上的人往舱里看发现。 好容易,熬到两船错开,梁王府的大船把对面的船甩开,赵琛这里,已云消雨散,赵琛弄了个爽利,偃旗息鼓,从她身上翻身下来,躺在她身侧。 赵琛这才发现她不对劲,摸着她手足冰凉,哑声道;“柳絮,你冷吗?” “冷。” 看她蜷缩着,赵琛把一条床头搭着单子扯过来,给她盖上,温存地搂着她,摸摸她额头,自言自语;“头不热,夜里风凉,是不是冻着了?” 柳絮贴着他,呢喃,“我不是冻的,是方才吓得,你没看过去条船,船上有许多人。” 赵琛唇角漫上笑意,“原来如此,我明命人去找快厚实的窗纱,固定住,就不会飘起来,外间看不到里面。” 柳絮握住他的嘴,“小点声,隔壁人都能听见。“ 赵琛笑着贴着她的脸,“乖,你这胆子越来越小了,这有什么,你我是正经夫妻,别的船上不是夫妻,比我们大方,你总是放不开。“ 柳絮嘱咐道;“明别提窗纱的事,就这几日,没的让人笑话。“ 赵琛带着笑,“好,就听王妃的。“ 又握住她的手,宠溺心疼地道;“手这么凉,准是方才吓坏了。” 柳絮娇嗔道;“王爷总是用强,妾身生气了。” 赵琛揉着她秀发,哄道:“就这件事听我的,其它的都听你的。” 柳絮往他怀里拱了拱。   ☆、第152章 次日,船到了一个极热闹的城镇,这个地方不大,看样子是极繁华的,赵琛问身旁站着的宫保,“这是什么地方?” “回王爷,这是个叫十里堡的一个镇子,这地方奴才问过,是个很大集市,别看地方不大,融通南北,天南海北的物件应有尽有,东西是极全的。” 赵琛怕柳絮连着坐几日船枯燥,对柳絮道;“想去岸上逛逛吗?我带你上岸走走?” 柳絮挑眉,“想去,等我一下,我换衣裳。” 梁王坐的船是豪华画舫,上下两层,下层里外两间船舱供梁王夫妻起座,柳絮进去里间,玉钗和碧玉服侍她换上衣衫。 柳絮一出来,赵琛眼前一亮,笑容浮上脸,柳絮上穿梨花白苏绣绸衫,腰系沙蓝百褶裙,足穿着素缎白绫平底鞋,头上插着一只素银簪,就像春风里绽放的雪白梨花,清新自然,装束简单素淡,却别有一番韵味。 赵琛摆手让柳絮过去,柳絮故意拿捏姿势,款款上前,软糯娇柔柔声,“民女参见王爷。” 柳絮刚一蹲下,一把被赵琛拉进怀里,嗅一下她的脸颊,没有一点脂粉味,有一股甜香,赵琛亲了一口,调笑道;“这么勾引我,我可扛不住,不去了,还是在家办正经事。” 柳絮扫一眼旁边的玉钗和碧珠,二人别过脸,抿嘴笑。 柳絮从他怀里爬起来,整整衣衫,正色道;“请王爷更衣。” 赵琛换上一件雪青袍子,头戴玉冠,柳絮替他系玉带,扯了扯袖子,打量一下,赵琛一身极普通的常服,却难掩身上贵气,像一道初照晨光,干净得令人舒爽。 玉钗赞道;“王爷和王妃简直就是一对璧人,奴婢没看见过这么般配绝美的人儿。” 玉钗心想,二人走在一起,王妃不输王爷半分,两个人气质出尘,这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赵琛命船停靠岸边,带着玉钗、碧玉、宫保、小路子上岸。 上岸后,一条笔直的官道,横跨东西,街道宽阔,连接南北一座桥,桥头街面。人头攒动,不少摊贩和游客,货摊上摆有刀、剪、杂货,又有卖茶水的,看相算命的,人流熙熙攘攘的。 官道两旁有茶坊、酒肆、脚店、肉铺、当铺,作坊等。店中有绫罗绸缎、珠宝香料,还有卖香火纸马的专门营生的,街上行人不断,有挑担赶路的,坐轿的,摩肩接踵,川流不息。 整个一条街大到金银玉器,小到针头线脑,果然齐全。 没走多远,柳絮相中货摊上梳篦,梳篦材质有象牙、犀角、水晶、玳瑁等,柳絮买了几把绿檀木梳篦,又看上绣活精巧的嵌玉镶珠香囊,卖了准备送朝莺,又走到一个货摊,摊上卖的是簪花,手串,斗笠,泥人,玉器等小玩意。 柳絮朝那些小玩意多看一眼,赵琛示意宫保掏银子,付钱,通通包了。 喜得杂货摊上的卖主像是天上掉下来财神爷,对赵琛和柳絮二人赞不绝口,“大爷和夫人真是小的见过的最好看的一对,小的出摊十几年没见过这么俊的人,大爷和夫人天生一对、地设一双。”卖主边说边麻利地把所有的货物收拾起来,用一个包袱皮卷了。 说得赵琛高兴,道:“多的银子不用找了,算做赏钱。” 喜得卖主嘴合不拢,平白多得了许多银子,这些东西少说挣上五两银子。 柳絮看小路子跟在身后,提着很大一包袱,心里高兴,嘴上嗔道;“一样买上几件,不用都包下来。” 赵琛笑道;“你要是喜欢,我把这整条街买下来。” 柳絮扬脸,讨好地笑望着他的脸,“整条街买下来就不必了,我只买我喜欢的就行。” 赵琛偏头,对上蓝天下秋水明眸,心里温暖幸福,“只要你高兴,随便你要什么。” 永熹帝对梁王偏宠,每年赏赐的金银用船运,奇珍异宝无数。 正午时分,艳阳高照,赵琛看柳絮逛街兴致很高,不打算回船上,问:“午膳在街上吃?” 柳絮笑靥如花,“我就是这么想的。” 赵琛宠溺地道;“想吃什么?” 柳絮想了想,伏在他耳边道;“我想吃酱骨棒,还想吃手抓饭。” 赵琛小声道;“你要吃手抓饭,酱骨棒容易,回去让御膳房照样给你做吃,街上不知道有没有。” 赵琛陪着她挨家酒楼饭馆路边摊找,店伙计都摇头,说,“来店里的客人都吃肉,骨头棒子有啥啃头,做了也卖不出去。”柳絮方明白,古时候,人穷,好不容易吃点荤腥,谁不吃肉啃大骨头,酒楼里都把骨头上的肉剔干净,就像穷人好不容易吃回肉,都愿意买肥肉,解馋。 赵琛找了一家看似这条街最大的酒楼,上面高悬匾额,‘四海酒楼,跑堂的伙计看一群人进门,赶紧殷勤地迎上前,“几位客官想吃点什么?” 赵琛问了几家,说手抓饭,无人知道,酱骨棒,不难猜,酱牛肉酱肘子怎么酱,骨棒就怎么酱。 赵琛这回学精了,就通俗点说,“白米饭放上材料,胡萝卜切丁,圆葱切丁,新鲜的羊排骨肉炒了,放一起焖饭。” 跑堂的听得直摇头,“我们家酒楼从来没做过这样的饭,都是焖干饭,羊排骨煮稀烂,就饭吃,客官经常点的。” 宫保把二十两银子拍在桌上,高仰着头,“这回还不能做吗?” 跑堂的伙计眼珠子盯在银锭上,本能地道:“能做,本酒楼什么能做,客官还点什么,小的去找老板,客官有什么要求尽管跟老板说。” 不大工夫,跑来一个穿绸缎衣衫的中年男子,笑得眼睛都快挤没了,“在下是这家酒楼的老板,方才店小二不会说话,多有得罪,在下酒楼是这条街上菜品最全的,客官有什么吩咐尽管跟在下说。” 这酒楼老板独具慧眼,一看一行人里只有这中间一对长相极美的男女是主子,其他几个随从,主子别看穿戴平常,通身气派,绝不是平常人。 遂点头哈腰,殷勤招呼人:“快给客官上好茶。” 这时,伙计领着厨子赶来,酒楼老板吩咐伙计,“快去来纸笔,把客官说的话,认真记下来,回头照着做。” 赵琛简单说了两种菜肴的做法,厨子还算肚子里有点墨水,一点不差全部记下来。 赵琛交代清楚,又道:“你这里先做着,我们出去逛逛,大约一个时辰后回来。” 酒楼老板听一个时辰,足够了,忙道:“客官先逛着,在下这里做上,保证客官回来饭菜上桌,一点不耽误事。”‘ 赵琛等一行人走了,老板拿起桌上的二十两银子,心里乐颠颠的,赚大发了,伙计背后偷笑,骨头跟肉卖一个价钱,东家可捡了大便宜。 柳絮想这古时候交通不发达,汉人住的地方,估计羊肉手抓饭没有传过来,手抓饭是西域人吃的,在汉人眼里,西域住的是不开蒙的野蛮民族。 柳絮勾着赵琛的手,在商街上逛,她说去哪里,赵琛便随着她去哪里,柳絮在一个摊子前站老半天,赵琛好性地陪着,柳絮只要盯着那件东西看第二眼,赵琛立刻吩咐全买下来,吓得柳絮不敢各处瞧看,这要糟践多少银两。 约莫一个时辰,一行人返回四海酒楼,酒楼老板亲自招呼,热情款待,待为上宾,这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 不消片刻,饭菜摆上来,花梨木大圆桌中间放着一大盆羊肉手抓饭、一大盆酱圆骨棒、一大碗水晶肘子、一碟素炒鳝丝、一碟蜜汁辣黄瓜、一罐煨山鸡丝燕窝,酱骨棒热乎乎的,浓香扑鼻,手抓饭米粒晶莹油亮,香气四溢。 玉钗拿过小碗,给柳絮盛饭,柳絮那厢拿起骨棒啃起来,赵琛看她吃得极香,拿起骨棒啃起来,不愧是大厨子,色香味俱全,一点不比柳絮吃过的差,反倒是鲜美几分,古时候,猪羊肉质好,纯绿色散养的,手抓羊肉饭吃一口,上好的羊排骨,鲜香嫩,口齿留香。 柳絮肆无忌惮地啃着骨头,脸一抹,周围的人反正都不认识,赵琛看她吃得小嘴油汪汪的,两眼发亮,心里别提多高兴,招呼宫保过来,宫保附耳凑过去,赵琛低声吩咐,“把这家酒楼的厨子带到王府。” 宫保点头,把这间酒楼的厨子带到王府就便宜多了,万一那日王妃又要吃这两样饭菜,王妃吃好了这个大厨做的,若换了别的厨子,味道不知合不合王妃胃口。 王爷对王妃体贴入微,王妃高兴,王爷就高兴,奴才们就乐呵,宫保走去找酒楼老板。 酒足饭饱,一行人回来船上。 刚进到船舱,柳絮突然觉得不对劲,身下好像有东西流出,是不是来了月事,柳絮进去里面船舱,一检查,还真是来了葵水。 日落,运河上华灯初上,热闹起来,赵琛搂着柳絮坐在窗口旁,看水上夜景。 一会,赵琛便动手动脚,柳絮只管不理他,赵琛奇怪,她这回没推三阻四的,纳闷,故意趴在她耳边道;“我二人现在亲热可好?” 柳絮买着官司,半晌,吞吞吐吐地道;“我身子不方便。” 赵琛一愣,不大相信地看着她,看柳絮眉飞色舞,略不满,“你就这么高兴,就不想我碰你。” 柳絮瞄了他一眼,这厮伤自尊了,主动贴上去,蜻蜓点水亲了下他的唇,小声道:“回到王府,我保管让你满意,你看我的实际行动,然后再决定是否生气不迟。” 赵琛被她逗笑了,痴迷地望着她,“我很期待你的表现,我吩咐船快点行。” 柳絮知道他说着玩的,没当真。 运河夜景实在挑战人敏感的神经,连这河水都流淌着暗昧,春情荡漾,赵琛虽然放过她,活罪不免,搂着她,浑身上下揉搓,柳絮知道不会有实质性进展,任他蹂躏。 赵琛嗓音沙哑,“乖,你没骗我吧!” “没有。”柳絮小声道。 “我看看。”柳絮吓得一下子坐直身体,按住小衣,赵琛道;“那我摸摸。”看他不端灯,柳絮才放心。 赵琛隔着衣裳摸摸,手又伸进去,把她一番摩挲,柳絮被他磨得心头火苗突突的,浑身滚热,两腮酡红。 这滋味麻痒难忍,柳絮的头往他怀里钻,低声央求道;“求求你,好人,别折磨我了,我以后听你的还不行吗?” 赵琛心软,方才住手,“今就饶了你,以后若幸灾乐祸看我怎么整治你。” 两日后,船到了江南地界,又行一日,到了汝阳城。 梁王府早已送去消息,梁王和王妃一下船,就有撵车等在岸上,梁王和王妃弃舟上岸,换乘撵车往梁王府去了。 梁王府大门顿开,管家陈录带着阖府男仆跪在门外,等着迎接梁王和新王妃。 垂花门里,阖府女眷丫鬟仆妇,等在二门里,准备迎候王爷和新王妃。 女眷们翘首以盼,侧妃虞氏气呼呼的,自打京城娘家虞府传来消息,柳絮坐上梁王妃位,虞氏整气得三日没合眼,气得心口直疼,侧妃心情不好,没有丫鬟敢上前,虞侧妃关起门,便骂着丫鬟,“王府又有新主子,是不是赶去巴结新主子,看我是挣不上去,都躲得远远的,我还是侧妃,当我是死人,一个人不在跟前。” 丫鬟们战战兢兢,生怕主子生气拿自己作伐。 垂花门外有几个小丫鬟跑进来,“来了,来了,新王妃来了。” 虞侧妃没好气地斥责道;“慌什么,瞎跑什么?没见过新王妃是怎么着?”小丫鬟吓得站住,垂头不敢吱声。 清宁夫人笑着道;“姐姐,何必跟个丫头生气,她们知道什么?哪里见过什么世面,听说皇上封了新王妃,可不唬得什么似的,大惊小怪,她们哪里像姐姐,姐姐入府最早,什么没见过。”这话直戳虞侧妃肺管子。 虞侧妃噎得半口气没上来,直翻眼珠。 这时,门外太监高喊,“王爷和王妃驾到。” 女眷们纷纷跪在甬道两侧,虞侧妃还站着不动,身旁的宋夫人扯了一下她的衣角,虞侧妃极不情愿地跪下。 赵琛和柳絮携手进了催花门,众姬妾齐齐道:“恭迎王爷王妃。” “都起来吧!”赵琛春风满面,一看就是心情极好。 柳絮由丫鬟玉钗、玉屏、玉钏,碧珠、碧玉、碧梳簇拥着朝花厅走去,众侧妃夫人随后。 二人挽手上了台阶,进到花厅,赵琛和柳絮上座。 众姬妾站成一排,给新王妃行礼。 虞侧妃在梁王府里众妾中,位份最高,理当领头给新王妃行礼。 虞侧妃一旁站着,心不甘情不愿,宫保见状,提醒她,高呼一声,“侧妃虞氏给王妃行礼。” 虞侧妃勉勉强强上前跪倒,“妾叩见王妃。” 柳絮早看出她心不甘,故意停了片刻,慢声道;“虞侧妃起来吧!”按理侧妃比正妃的俸禄稍差,柳絮该亲热称呼她为妹妹,柳絮看虞侧妃甚是不恭,故意把侧妃二字咬得很清楚,虞侧妃低头退过一旁。 苏氏上前,跪倒叩头,“妾苏氏清宁叩见王妃,愿王爷和王妃百年好合。” 清宁夫人甚是恭谨,柳絮和颜悦色道:“妹妹请起。” “妾宋氏叩见王妃。”宋夫人上前行礼。 “妾朝莺叩见王妃。”朝莺掩饰不住满脸喜色,柳絮看出来,王府的女人里就朝莺真正高兴。 柳絮微笑道;“妹妹快起来,一会姐姐有好东西送你。” 清宁夫人凑趣笑着道;“王妃只给朝莺,就不给妾等了吗?” 柳絮未等说话,赵琛笑着道:“人人有份,王妃把卖零碎东西货摊都包圆了。”梁王话里话外透着对王妃的爱宠。 姽婳和璎珞一齐走上前叩拜。 姬妾都磕完头,轮到梁王子女,虞侧妃之子先上前,规规矩矩跪下叩头,“儿子拜见母亲。” 柳絮绽开笑颜,“宣儿快起来吧!” 宣哥恭恭敬敬站起身,柳絮看看宣哥又看了眼梁王,宣哥跟赵琛有三四分像,长得极美,倒像是女孩子,柳絮和悦地道:“宣儿,过两日母亲要查考功课。” 宣哥恭谨行礼,“是,母亲。”宣哥有着像宝儿一样的大眼睛,单纯没有杂质,柳絮从他眼中看到他把自己视为母亲尊重。 孩子的世界是纯真的,宣哥始终记得自己染上疫病,恐惧孤独,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毫无生气的纪侧妃寝宫里,王府没有一个人来,他仿佛被抛弃一样,是这位美丽的嫡母不怕他的病过上,来看自己,从那以后,宣哥病重,恍惚这位美丽的姐姐朝自己走来,她深深印在自己的记忆里。 柳絮笑着朝玉钗道;“快,把我路上买的好玩的给哥儿拿出来,让哥儿挑。” 玉钗笑着朝宣哥道;“小爷随奴婢来。”带着宣哥下去。 虞侧妃看儿子叫柳絮母亲,心里不是滋味,儿子当初叫陈氏母亲,现在又叫柳絮母亲,唯独不能当着人叫自己母亲,自己养儿子,连做母亲的资格都没有,虞侧妃看着儿子跟丫鬟下去。 “媛儿拜见母亲。”一个梳着双平髻六七岁的小姑娘走上面,趴在地上叩头。 柳絮笑着赶紧招呼左右,“快扶起大郡主,地上怪凉的,不拜也罢。” 又吩咐碧珠道;“把我给大郡主买的好玩的拿给大郡主。” 清宁夫人笑着蹲身,“谢王妃,王妃想着给她捎东西,她一个小人,怎么禁得住。” 柳絮笑道;“看着好玩,就买了,想小孩子喜欢。” 除了虞侧妃,柳絮均态度亲切。 紧接着,王府一干下人,站了满地,齐声道:“奴婢、奴才们给王妃叩头。“ 屋里咚咚叩头声,柳絮朝身旁的玉钗道:“赏。“ 王府下人俱都得了赏钱,皆大欢喜。 都见过礼,赵琛对柳絮道;“一路劳乏,还是回房歇息,上房要重新修缮才能住,我看你还是住时雪阁,往来便宜。“ 柳絮朝他眨眨眼,意思是当着人注意分寸,偏赶上虞侧妃看见,心里升起一股妒意,想自己为她人作嫁衣裳,成全了柳絮这贱人,心里窝囊,嘴上说不出来,虞侧妃脑子不笨,深悔这步棋误走错一子,不然柳絮怎么可能顺利做了梁王妃,她替人家把拦路的搬走了,二人可不一路高歌,凯旋而归。 虞侧妃肠子都悔青了,当时怎么就头脑一热,设计陷害陈氏,自己若不害陈氏,王爷心思全在柳絮身上,连后宅都不进,自己的儿子岂不是顺顺当当世袭王位,有柳絮把王爷绊住,后宅这些女人王爷一眼都不看,对自己有利,柳絮名不正言不顺,掀不起什么波澜,王妃陈氏名正言顺,又养不出儿子,得实惠的还不是自己,怎么就糊涂一时气愤,害了陈氏,自己没落一点好处,反而引狼入室,柳絮专宠椒房,生下儿子是早晚的事,自己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虞侧妃自怨自艾,直到梁王说,“都退下吧!”虞侧妃站着不动,堂上人走净了,柳絮朝虞侧妃似笑非笑道:“侧妃怎么还有事吗?“ 虞侧妃听见叫自己,愕然抬起头,看花厅上人都走了,尴尬地走了。 赵琛道;“日后你住时雪阁还是住上房,你若是住内宅,我让人把上房修缮一番。 柳絮想想道;“我还是住秋澜院,哪里住习惯了,我让人先打扫,过一二日搬过去,上房锁了,小郡主抱到我房里养,外院都是男人,我住外院不方便。” 赵琛听她说养小郡主,担心地道;“小郡主你抱去你屋里怕不合适,你又没养过孩子,再说孩子小,吵你睡觉。” 柳絮笑着睨了他一眼,“你难道忘了,我有三个弟妹,宝儿也不大。” 赵琛抓住她的手,“嫁给我,你受委屈了,我是怕你太辛苦。”柳絮知道他指着的是姬妾儿女。 柳絮安慰他道;“没事,小郡主有奶娘带着,不用我费神,再说王妃临走时,托付我,你我的事当时没有定论,我不好答应她,现在既然你我都已是夫妻,我自当把小郡主当亲生的对待,再说孩子挺可怜的,年纪幼小母亲不在身边,小郡主是嫡出,不能让妾氏养,不管我心难安。” 赵琛听她说,不再说什么。 夫妻携手回前院,赵琛把柳絮送到时雪阁门口,道:“我去书房,这段日子不在,有许多事处理。” 又悄悄贴着她耳畔道:“等我,今晚你大可放心了,不许耍赖。” 柳絮笑着推他,“我就知道你说不出什么好话来。” 柳絮站在时雪阁门口,看着赵琛往书房去了。 柳絮心里隐隐有一重不安,那人今晚没露面。   ☆、第153章 “主子,门外有两个丫头说叫紫霞和海棠,来给主子叩头。“ “让她们进来吧!“ 紫霞和海棠进来,柳絮笑着道;“我这正想找你们,果然没忘了我这个主子。“ 紫霞和海棠俩个趴在地上磕了三个头,“奴婢拜见王妃,恭喜主子。“ 柳絮招呼旁边站着玉钗和碧玉,“快把你紫霞姐和海棠姐扶起来。“ 二人上前,扶起紫霞和碧玉。 “我还给你们带了东西,你们说是不是知道我有东西给你们才来的。“柳絮调笑道。 二人笑着抹眼泪,“奴婢们终于把主子盼回来了。“ “高兴也哭,伤心也哭,几时能见面不哭。“柳絮琴亲昵嗔怪道。 二人破涕为笑,海棠朝左右看看,“念琴姐,怎么没看见?“ “我让她留在柳府照顾我三个弟妹。“ 几个人说话,小路子进来,二话没说,趴在地上叩头,柳絮看着这些旧人聚在一块,心里高兴,“你凑什么热闹,才不是磕过头了,一见面又磕头。“ 小路子爬起身,“奴才这几个头,是有说道的,王爷命奴才又回来侍候主子,主子说这头该不该磕?“ 紫霞朝他道:“该磕,多磕几个。“ “朝莺夫人来了。“门外,小丫鬟碧梳回道。 “这么热闹,也不叫上我。“朝莺笑嘻嘻从外面进来。 “你来得正好,有东西给你。“柳絮命玉钗和碧珠把买的零碎小玩意取出来,撒在炕上,让朝莺挑。 朝莺挑了梳篦,玉挂件,手钏,香扇几样,柳絮赏给紫霞和海棠,并屋里的丫鬟们每人几样,连两个陪房,柳府带来的,宋义家的和韩壮家的具有赏赐。 柳絮让紫霞还管房里的事,海棠留下侍候,海棠高兴得什么似的。 这厢,朝莺拉着柳絮叽叽咕咕说个没完,“表姑娘,你做了王妃真好,你说当初我傻傻的,怎么就没看出来你跟王爷男女之私,还以为你真是王爷的表外甥女,你离开后,我呆在王府里可无聊了,我又不能回娘家,现在可好了,我又可以找你玩,不过我该称呼你王妃,叫着生分,我还叫你表姑娘不妥,那该叫什么?“ “没人时就叫姐姐吧!“柳絮笑吟吟地道。 梁王姬妾里面,就朝莺单纯,单纯得对梁王没有一点别的非分之想。 朝莺说着说着,声小了,“姐姐,我知道你和王爷是真心相爱的,我们这些人都是多余的。” 又嘻嘻笑起来,“不过,我不嫉妒姐姐,姐姐和王爷好,我心里高兴,我也不和姐姐抢,只要姐姐在王府,我平常有去处,有人同我玩,我就满意了,我虽然糊涂,但是也明白,就是没有姐姐,我也争不过她们,这点我早看透了。“ 柳絮有点歉意,跟朝莺交好,喜欢朝莺,也不能把赵琛拱手相让,感情的事是极自私和排他性。 “朝莺,我谢谢你能理解我,是姐姐对不住你,姐姐不够大方。“柳絮不知怎么表达。 朝莺看二人谈话气氛凝重,她笑着跳起来,“我没喜欢上王爷,我不敢有这个奢望,姐姐不用有负担,我一辈子不喜欢男人,还可以有别的活法,姐姐回王府,我就很高兴了。“ 柳絮对别的姬妾没有愧疚,唯独对朝莺,朝莺是这么单纯快乐,她现在这么说,是因为她还没长大,不懂得男女之情,一旦开蒙,就知道这是人类必须的情感,柳絮心里暗想,自己注定要对不起她,让她独守空房,一世孤独凄凉。 柳絮看着朝莺心无城府欢笑,歉意地极想补偿,遂拉过她坐在身边问;“你想父母是吗?“ 朝莺的脸瞬间敛起笑容,垂头,摆弄衣襟,“想,我都两年没见到父母了。“ 柳絮伏在她耳边小声道:“我有法子让你见到你父母。” 朝莺惊喜地瞪大眼睛,“姐姐真能让我见到父母,那从今后姐姐就是我恩人,姐姐说什么我听什么。“ 柳絮又伏耳说了几句什么。 朝莺高兴得直点头。 王爷是主子,姬妾半仆半主,妾的娘家人是不被王府承认的,这就是一入侯门深似海,姬妾入了王府,一生跟娘家断了联系,见不到几面,除非爹娘殁了,回去奔丧,或者是得王爷宠,破例允许见娘家人。 梁王府家宴摆在花厅,王府一干姬妾早早便去了,边闲聊边等王爷和王妃。 别的姬妾都早到了,唯独虞侧妃的位置是空的。 撷芳院 虞侧妃把头上刚戴上的一朵魏紫拔下来,狠狠地踩在脚底下,贴身丫鬟香兰劝道;“主子,酒宴快开始了,王爷刚回府,主子去晚了不好。” 虞侧妃气哼哼地道:“我不去,谁能把我怎么样?难道拉出去砍头。” 香兰瞅瞅,道;“主子若不去,人家求之不得。” 虞侧妃一琢磨,人家正巴不得我不去碍眼,人家俩好成双成对。 对着铜镜照了照,对香兰道;“把头重新帮我梳起来。” 虞侧妃精心打扮,打算好了,王爷的宠还是要争一争,别看王妃暂时占了上风,这后宅的事谁又能说得准,保不齐王爷那日就厌了,王爷不过图个一时新鲜,就算不能争到王爷,也要给王妃添添赌。 花厅里,王府的歌舞姬翩翩起舞,衣香鬓影,丝竹管弦,好不热闹。 赵琛和柳絮坐在上座,下面姬妾每人一案几,柳絮朝靠外那个位置扫了一眼,空空的,康宁郡主没来。 清宁夫人上前敬酒,“妾敬王爷和王妃,一路辛苦。” 赵琛和柳絮对视一眼,端起酒盅一饮而尽。 宋夫人上前敬酒,二人又喝干了。 别的姬妾纷纷上前,借着敬酒,希冀梁王看上自己一眼,尤其是几个低等侍妾,平常上不去台面,这时,好容易有机会露脸, 虞侧妃端着玉盏袅娜上前,“妾敬王妃一杯,恭喜王妃。” 柳絮不胜酒力,赵琛看她娇颜酡红,便接过她手中酒盅,“王妃不能多饮,本王替她喝了。”一扬手喝下。 虞侧妃心里更加嫉妒,面上却含情瞟了梁王一眼,摆手让侍女端酒水,拿起一个满银盅酒水,朝梁王身前凑过去,“妾这盅酒王爷一定要赏脸。” 赵琛要接酒盅之际,虞侧妃身子晃了一下,手一抖,酒盅倾斜,少许酒水溢出,撒在梁王锦袍上,柳絮在旁看着,虞侧妃明显是故意的。 柳絮别过脸,不看她这番作态。 虞侧妃大惊小怪,蹲身请罪,“妾一时失手,冒犯王爷,妾有罪,请王爷责罚。” “区区小事,哪有请罪这一说。”梁王正色道。 虞侧妃抽出腋下绣帕,便上前替赵琛擦拭,赵琛闻见一股衣裳熏香,不同于柳絮清淡甜丝丝的味道。 赵琛不喜,道:“不用擦了,本王进去换一件袍子。”说罢,站起身。 虞侧妃赶紧道:“是妾惹的祸,让妾服侍王爷换衣袍。” 赵琛撇开她,朝柳絮道;“王妃侍候本王去后头换衣袍。” 柳絮正同清宁夫人说话,闻言掉头瞅了一眼虞侧妃,唇角含笑,随着赵琛出去后堂。 主子们吃酒,往往都带着衣裳,以免吃醉了,洒上汤水,弄脏了衣裳。 满福捧上锦缎绣金袍,柳絮替赵琛脱下脏了的袍子,穿上干净的衣袍,柳絮伸手为他系腰带,赵琛鼻翼中飘入那股熟悉的清淡甜甜味道,赵琛托起她的脸,对上她的唇,轻轻啜了一口,回味。 柳絮嘟着嘴,意思是还想,赵琛乐了,捧起她的脸,双唇覆上她檀口,柳絮的手环上他的腰,缠绵拥吻。 二人情动,赵琛拦腰抱起她,朝内殿走去,宫保识时务地关上宫门,挥手让人退下。 前殿鼓乐笙歌,后殿里二人水乳交融,酒精的作用,柳絮变得主动,屋里持续升温,缠绵暗昧低吟,听得门口站着的海棠脸红心跳,此刻,赵琛已二度玉门关,身心愉悦,酣畅淋漓,相拥着不愿分开。 柳絮伏在赵琛胸前,轻声道:“你出去吧!我身子软得一点气力都没有。” 赵琛抓起她白生生的小手亲吻,“我把你抱回时雪阁,我们去哪里无人打扰。” 柳絮面带潮红,娇羞声,“我不成了。” 赵琛咬了下她指尖,哑声道;“可是我没有尽兴。” 柳絮酸酸地道:“这还不好说,你前厅里一屋子的女人。” 赵琛用力咬了一下她指尖,柳絮脱口哎呦了一声,捶打他。 赵琛任她捶打,带笑小声道;“我就是想要你,看见别的女人一点没感觉。” 柳絮手环着他脖颈,“那你替我穿衣,抱我回去。” 这是个暗示,他可以为所欲为。 赵琛兴奋起来,下地捡起甩在地上的女子的肚兜,中衣,柳絮接过衣裳,穿起来。 赵琛自行穿好衣衫,柳絮想下地,身子软得动弹不了,只好躺着,害羞小声招呼赵琛,“你来扶我一把。” 赵琛看着她促狭地笑了,“你不用起来,我抱你走。” 柳絮急了,红脸道:“我方才是说着玩的,我自己走,若让人看见,像什么话。” “怕什么,你是我的王妃,你总是忘了自己身份。”赵琛不由分说,抱起她出了房门。 门外站着宫保和海棠等,看见王爷和王妃出来,赶紧低下头。 花厅里,女眷们闲聊饮酒,等王爷和王妃回来,左等不回右等不回,都纳闷,王爷和王妃离席先走了,不说一声。 一个侍妾叫小玖儿出恭回来,一脸暗昧,对众人道;“你们猜我看见什么了,我看见王爷抱着王妃从后殿出来,往前院去了。” 一干女人搁心里琢磨,王爷换袍子去了快半个时辰,这半个时辰别说换衣裳,买衣裳都回来了,王爷和王妃在后面干什么,不用猜都知道,不觉补脑,王爷的力气大,王妃娇弱,把王妃做得都下不来炕,王妃太性福了。 虞侧妃气得七窍生烟,自己老想拆台,偏偏每次都帮了柳絮那贱人的忙,痛恨自己怎么使了这个伎俩,柳絮那贱人真够矫情的,何至于就下不来地,这又是她勾引男人的手段,俩人现在一定是回前院腻歪去了,他们痛快去了,自己不痛快。 萧寒殿 盛夏夜晚,一个人坐在黑漆的殿里,静静地听着前殿随着夜风飘送来丝竹声,阴冷的声音从黑暗中发出来,“关上窗子。” 黑暗中传来细碎的脚步声,顷刻间,寝殿里窗扇全都关严,康宁郡主的心被一阵阵妒忌啃噬。   ☆、第154章 赵琛抱着柳絮回时雪阁,紫霞看见王爷抱着王妃回来,唬得什么似的,问:“王妃怎么了?才出去还好好的。” 赵琛成心捉弄她,“王妃双腿发软,身子没力气。” 紫霞诧异,紧张地跟在后面,“王妃一向身体结实,这病得稀奇。” 柳絮臊得脸埋在赵琛胸前,头都抬不起来了,恨不得咬赵琛一口,这不是成心让自己难堪,在下人面前臊自己吗?这厮太可恶了。 小路子看紫霞要跟着上楼,扯扯紫霞衣袖,直使眼色,紫霞不解,少顷,听楼上王妃娇笑声,方明白了,自己脸倒红了。 赵琛把柳絮放到榻上,欺身上去,柳絮推拒,恼恨道;“你方才当着丫鬟的面臊我,我偏不让你碰。” 赵琛眼珠一转,双手咯吱她,柳絮怕痒,咯咯笑个不住。 赵琛直到她求饶为止,二人又闹到一块,滚了一次床单。 次日,夫妻二人直睡到天大亮,王妃住外院,免了姬妾们晨昏定省。 王爷和王妃没起身,时雪阁的人走路蹑手蹑脚,不敢惊动,紫霞吩咐小丫鬟去告诉大厨房的饭菜晚点送来。 柳絮睁开眼,满室的阳光,时雪阁楼高,日照充分,屋里亮堂。 柳絮动了动,浑身酸软,让赵琛折腾一晚,骨头都散架了。 突然,眼前一暗,一个人影站在榻前,遮住光线,赵琛笑容明亮灿烂,俯身轻柔地摩挲她脸颊,柳絮睡得小脸绯红,赵琛一脸坏笑,“是不是不能动弹,我去吩咐人把早膳拿到床上吃。” 柳絮给了他一个白琉璃球,赵琛捏了捏她削尖下颚,带笑说道:“端进来我喂你吃,你在床上养两日,我跟府里人说你病了。” 柳絮抓起引枕朝他打过去,赵琛任她打两下出气,把她衣裳拿过来,帮着她穿上。 夫妻一同吃早膳。 吃过早膳,柳絮对赵琛道;“我想后日去清华寺进香。” 赵琛道:“过几日我闲了陪你去。” “不用,我自己去。” “那你多带几个人去。” 吃过早膳,赵琛去书房处理庶务。 柳絮留下紫霞看家,带着房里的丫鬟,海棠、玉钗、玉屏、玉钏,碧珠、碧玉、碧梳,宋义家的和韩壮家的,还有小路子,去内宅秋澜院拾掇。 康宁郡主站在萧寒殿的台阶上,看院外不时有府里的下人从门前经过,去隔壁秋澜院,王妃要搬回内宅,府里的下人赶来巴结,往日肃静被打破。 萧寒殿冷清的门前热闹起来,听见有说话声,丫鬟婆子走过去。 却无人踏进萧寒殿一步,仿佛忘了里面还住着一位尊贵的郡主,或不屑记得。 黄昏时分,王府巍峨殿宇镀上一层金光,康宁郡主站在台阶上,侍女凌霄看主子站了一整天,低声道;“郡主,晚膳送来了。” 萧寒殿的院门是敞开的,就看几个丫鬟婆子飞跑着道:“王妃的晚膳拿到前院,跟王爷一起吃,王爷找王妃回前院去,快跟几个人把王妃的份例菜肴拿到前院去。” 天上飘下几点雨星,闷热的天,刮过一丝凉风,康宁郡主双肩缩了缩,像是有点冷。 外书房 赵琛低头看东西,轻盈的脚步声传来,赵琛抬起头,看见康宁郡主施施然朝他走来。 赵琛问:“皇妹找我有事吗?”赵琛态度有点冷淡。 康宁郡主心里一阵委屈,酸涩地道:““五哥回来,就一点不相见我吗?” 赵琛和气地道;“皇妹若是有事跟你皇嫂说。”意思是我还忙着,没空搭理你,目光重新落在书案上。 康宁郡主忍辱,双手慢慢移到腰间,徐徐解开裙带子,赵琛半天没听见动静,一抬头,愣住。 康宁郡主脱掉衣裙,里面穿着极单薄的中衣,隐约能看见妖娆的酮体,赵琛微微皱眉,掉过脸去,冷声命令道:“快穿起衣衫,成何体统!” 康宁郡主手没停下,动手解开中衣扣子,雪缎中衣从削肩滑落,露出一大片雪白酥胸,康宁郡主声音极轻像是梦幻般地道:“五哥难道忘了吗?就在这间书房,你我二人度过多少*夜晚,五哥发誓说永不负我,还答应娶我为妻,堂堂正正用花轿抬我进门…..” “够了。”赵琛大喝一声,闭眼不想看她淫荡丑态。“你我乃兄妹,你还知道廉耻吗?” 康宁郡主挑开抹胸,凄凉的笑道:“廉耻,我早不要了,自从我爱上你,五哥,我自甘下贱,不计名分,甘愿留在你身边,你可以跟柳絮做夫妻,只要你答应见我,跟我再续前缘,我什么都愿意,我愿意帮你筹谋太子之位,求你别不理我,你不理我,我比死还难受。”康宁郡主珠泪涟涟,身上只剩几块布遮羞。 赵琛拧眉,心痛地道:“你何苦自甘堕落,你年轻貌美,何愁找不到夫婿。” 康宁郡主凄凉苦笑,“晚了,我没有了心,心已给了你,再也拿不回来了。” 赵琛看她执迷不悟,如果今日若不让她死心,它日,她保不齐做出什么事,遂冰冷的语气道;“本王只爱王妃一个人,我心已整个给了别人,分不出来给你。” 康宁郡主踉跄,差点栽倒,万念俱灰,做最后争取,“五哥难道没有一点野心,东宫虚位以待,我们做个交换,我可以帮你。” 赵琛断然道;“本王丝毫没有觊觎太子之位,本王心里住着一个人,容不下旁人。” 赵琛决绝,毫无遮掩,不屑用谎言欺骗她,坦诚得不屑掩饰,不顾及她受伤,康宁郡主的心似滴血。 她不能独自拥有这个男人,她跟柳絮共同拥有,她也是愿意的,可这个男人不给她任何机会,把所有的给了另一个女人,对她不屑一顾。 赵琛走下书案,拾起地上的衣衫,甩给她,命令道:“穿上。”看也不看她,转身大步离开。 留下康宁郡主尴尬地站在原地,裸着身子。 康宁郡主失魂落魄回到萧寒殿,侍女凌霄即明白发生了什么,主子一个往外书房,送上门,受辱回来。 隔日,凌霄私下里劝道;“王爷变心了,男人喜新厌旧,主子何必认真,王爷不是可托付终身之人,枉主子痴心待他,主子现在明白也不晚,依着奴婢的主意,趁早离了梁王府,主子身份贵重,何愁找不到如意郎君。” 康宁郡主冰冷的语气道:“我现在是残花败柳,就是有人愿意要我,也是看上我的郡主身份,与其遭人嫌弃,不如歇了心。” “是梁王害了主子,还有王妃。”凌霄替主子不平。 “凌霄,你知道我小时候在宫里日子是怎么过的吗?看人脸色,有什么好东西,我都是等别人不稀罕,才轮到我,偌大的皇宫,我没有一个亲人,孤独寂寞,那些皇子公主高傲,都不理我,唯有五哥愿意亲近我,是我先引诱他,我认定一辈子做他的女人,除了他我谁都不嫁。” 凌霄一阵唏嘘,不知如何劝好。 “王妃到。”殿门口立着的侍女喊了声。 柳絮带着小路子、海棠、陪房宋义家的和韩壮家的走了进来。 康宁郡主看见柳絮初时一愣,稳了稳心神,款步上前行礼,“拜见皇嫂。” 柳絮二话不说,从袖子里摸出一件东西,啪地一声,甩在她面前,康宁郡主低头一看,顿时,脸涨得通红,不说一句话,原来地上是一条衬裙,康宁郡主从赵琛书房走,失魂落魄,忘了穿。 柳絮鄙夷地看着她,“寡廉鲜耻。”柳絮声音很轻,听在康宁郡主耳朵里却似惊雷,康宁郡主抬起头,羞愤交加,她和梁王的事,阖府都知道,却没人当着她的面提起她做的丑事,先王妃陈氏不肯点破,给她留着脸面,这句话从新王妃口中骂出,康宁郡主受了莫大羞辱,浑身颤抖,“你,你,你说什么?” “寡廉鲜耻。”柳絮又大声重复一遍,轻蔑地看着她,“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康宁郡主倔强地反击道:“王妃义正言辞,难道你的行为正大光明吗?我和你有何不同?不一样的是,你正位王妃。” 柳絮冷哼,“就凭我正位王妃,我做什么都不为过,这是我夫妻间的事,你就不行,你是没名没分,不知廉耻的荡妇。” 康宁郡主的脸由红变白,唇哆嗦着,柳絮不肯就此罢休,斜睨着她,“梁王府庙小,养不了你这尊神,不用我说,你知道该怎么做。” 康宁郡主直视着她,挑衅地道;“我要是不走,你待怎样?” “那可别怪我不讲情面,撕破脸对大家面上都不好看,你想留下,除非一样。” 康宁郡主脱口道;“什么?” “你冰清玉洁,你敢叫板吗?”柳絮逼视着她,康宁郡主咬唇,不说话。 “看,你还能说跟我是一类人吗?”柳絮高傲地仰起头。 说完,柳絮扬长而去,康宁郡主站在原地,咬碎银牙,恨不得杀了她。   ☆、第155章 柳絮倚在贵妃榻上看书,赵琛进门她也没抬头,赵琛凑过去,挨着她坐下,没话找话道;“看什么书?” 柳絮没理他,赵琛诞脸凑到她跟前,头挨着头,柳絮朝旁躲了躲,“书有什么好看的,有好看的你看去。” 赵琛听话音不对,赔笑道:“生气了,又是为何生气?”用手指卷起她一缕碎发,“女人头发长,心眼小。” 柳絮转过身,绷着脸道:“我问你,康宁郡主勾引你,你为何不同我说?” 赵琛心知就是这事,一脸无辜,“我跟你说了,她来书房找我,说些疯话,我把她赶走了。” “可你没说她把衣裳脱了。”柳絮恨恨地扯着绣帕。 赵琛立刻矮了半截,心里话,我敢说吗,嬉皮笑脸凑过去,“你怎么知道的?” 柳絮推他,“你别管我怎么知道的,你说她脱没脱。” 赵琛被逼无奈,嗯一声,算是默认。 柳絮突然亲热地凑到他跟前,撒娇道;“你说是她肌肤白,还是我肌肤白?” “当然是你了。”赵琛顺口哄着道。 “你确定,看清楚了?”柳絮朝他挤出几分笑。 “没看清。”赵琛心想,这个当可不能上。 “她把衣裳都脱光了?”柳絮继续引诱他说。 “大概是吧?”赵琛不敢正面回答,模棱两可地道。 “什么叫大概是,脱就脱,没脱就没脱,你敷衍我。”柳絮不满,一甩脸子。 赵琛看看她的脸,迟疑道:“都脱了。” 柳絮突然恼怒地推开她,“你还说没看,没看你怎么知道她脱没脱?” 赵琛想糟了,女人问你问题千万不能轻易回答,她设个套,等着你往里钻,费力地解释道:“我没敢看她,看见地上躺着女子衣裙,我捡起来扔给她,让她穿上,教训几句,就走了。” 柳絮怒道:“你还把地上衣裳捡起来给她,你怎么没帮着她穿上,教训几句,她赤身*,你教训什么?不赶紧捂脸走,还敢说你没看,全看在眼睛里。” 柳絮拿书砸下他,“你心里没鬼,你不说她脱光衣裳的事。” 赵琛双手抵挡,陪着笑脸,“我赌咒发誓,真的没看清。” 柳絮又抓起引枕砸他,“你以后别想碰我。” 赵琛懊悔,这女人思维难捉摸,她千方百计引诱你说真话,你要说真话,她又无理取闹,赵琛抵挡,嬉皮笑脸小声道:“乖,你撒泼等没人时候,下人们守在门外都听了去。” 柳絮眼一瞪,“你说谁撒泼?” 赵琛赶紧陪着笑脸,“我一着急,说错话了,撒娇,不是撒泼。” 柳絮坐下背对他,不理他,赵琛主动凑过去,从后面搂住她削肩,“我错了,她一进来,我就该抬腿就走,不给她脱衣裳的机会,你放心,别的女人我都不想看,就想看你什么都不穿。” 柳絮回身瞪视他,赵琛连连赔笑,“我这一急,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门外站着的宫保、满福、小路子、海棠、玉钗,满福和小路子捂住嘴,乐得腰都弯了。 正乐不可支,突然,门扇从里拉开,赵琛绷着脸,站在面前,吓得几个人生生把笑憋回去,赵琛照着满福和小路子各自一脚,“狗奴才,幸灾乐祸,说,是谁给王妃通风报信的?” 满福和小路子委屈地道;“真不是奴才说的,王爷圣明。” “量你们也不敢。” 赵琛笑骂道:“狗奴才,笑话你家王爷,你们想,还没有这艳福。” 说罢把门掩上。 一会,里面笑闹声传来,宫保暗想,王爷是彻底让王妃降服了,这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王妃撒娇撒痴,把王爷弄得神魂颠倒。 俩人闹够了,柳絮的秀发散乱,娇喘吁吁道;“招呼玉钗进来,给我梳头。” 赵琛自报奋勇,“我侍候王妃梳头。” 柳絮瞅瞅,不大相信,想想,“你权且试试。” 柳絮坐在绣墩上,对着妆台,拔下头上步摇,散发,柳絮一头秀发长及腰间,乌黑油亮,赵琛手里拿着梳篦,笨拙地轻轻地一下下为她梳理。 想把这一头秀发挽起,费了好大劲,没有成功,柳絮道;“把玉钗叫进来,你都把头发摆弄熟了。” 赵琛放弃,拉开门,叫门口站着的玉钗给王妃梳头。 玉钗给柳絮梳头,赵琛蛮有兴趣地坐在旁边看着,柳絮侧颜面部线条极美,柳絮道;“明我要去寺庙进香,我要朝莺陪我去。” 赵琛目不转睛地盯着她,“随便你,王府里的事你说了算,不用跟我说。” 小太监通禀说有外客,赵琛走了。 柳絮叫紫霞进来,吩咐,“你去朝莺夫人屋里,说明一早去城外双峰寺进香。” 紫霞道;“双峰寺离城有十多里路,王妃何不在城里的寺庙进香,也是一样的。” “双峰寺在双峰山顶,要上八百级台阶,我要一步步走上去,路远心诚,许的愿才灵验。”柳絮解释道。 “八百级台阶,奴婢想都不敢想。”紫霞叹气。 “我在双峰寺静修两日,你跟朝莺夫人说,带几件衣物。” 柳絮吩咐备车,明早起动身,又吩咐碧珠去告诉大厨房,早膳不在府里吃,带些吃食留到路上吃。 柳絮这一张罗准备,阖府都知道王妃明去双峰寺静修,带着朝莺夫人去。 紫霞偷着跟朝莺说,王妃安排好了,让她趁机回娘家一趟,有两日功夫,朝莺欢喜得立刻准备出门穿的衣裳鞋袜,朝莺跟贴身丫鬟把找出的衣物包成一个大包袱,偷偷夹带金银细软,准备悄悄带回娘家,娘家不穷,也不算富裕,就是一般中等人家,自己两年没回家,家里哥嫂侄男侄女每人要准备一样礼物。 王府一干姬妾听说,跃跃欲试,机会来了,王妃离府,上山住两日,王爷不能陪着去。 次日,天刚蒙蒙亮,王府大门打开,几辆马车从里面驶出,柳絮坐在头辆车里,旁边坐着朝莺,后面一辆车坐着海棠、玉钗,宋义媳妇和韩壮媳妇,王府侍卫骑马跟随护着王妃车架。 柳絮打着哈气,昏昏欲睡,朝莺却兴奋得叽里呱啦,车子离开王府远了,来到岔道,柳絮命车下的人唤后面一乘小轿上前,车子靠边停下,放朝莺下去,朝莺带着一个贴身丫鬟,柳絮派了两个跟出门的媳妇跟着她家去。 朝莺告别柳絮,欢快地上了小轿子,朝岔道走远,柳絮看着她的小轿走远,命叫后面一辆车子里的海棠和玉钗上前面的车子,车马继续前行。 一行人到了北城门,城门刚开,守城的校尉看是王府的车子,不拦阻,恭恭敬敬地直接放行。 柳絮起早了,在车上睡了个回笼觉,待一觉醒来,睁开眼,对面海棠和玉钗两个趴着窗子往外看。 看柳絮醒了,海棠愉快地道:“王妃快看,周围都是大山,山上还有野花。” 柳絮凑过去,顺着窗子朝外看,群山连绵,海棠手指着道;“双峰山顶上,一片庙宇就是双峰寺。”柳絮隐约看见双峰寺在最高一座山峰上,远处眺望,能看见蜿蜒的石头台阶, 柳絮从未去过双峰寺,双峰寺占据两座山峰,故名双峰寺,双峰寺是江南最大的庙宇,虽然在深山,名气大,香火鼎盛,不少远道来的香客,特意来翻山越岭,来求神拜佛。 柳絮等一行在山脚半山腰下车,半山腰有块平地,不远就是山门,过了山门,石头台阶通往山顶寺庙,所有香客都在此下马下车轿,就有那虔诚的,一步一叩首,直到山顶,八百级石阶在山下望高耸入云。 柳絮弃车,带着海棠、玉钗,小路子,宋义媳妇和韩壮媳妇的,另外有王府侍卫跟随保护王妃。 一行人往上走,海棠和玉钗要搀扶主子,柳絮拒绝,“夏季,山里清凉,气温温润适宜,走走呼吸新鲜空气。” 柳絮自做了梁王妃,出门坐车坐轿,极少走路。 向上走了一个时辰,快到山顶,小路子便快步先跑上去,知会寺庙里的僧人,赶紧驱赶香客,以免冲撞梁王妃。 双峰寺大殿里香客云集,僧众赶紧驱散了烧香拜佛之人。 王府一行人刚上到山顶,就见匆忙赶来一个老方丈,身后跟着一干僧众,双手合十,口中道;“王妃大驾到鄙寺,不曾远迎,老衲告罪。” 柳絮还礼,谦逊地道;“叨扰贵寺。” “王妃住鄙寺静修,老衲已命人把后面静室打扫出来,寺庙后有一方小院,原来是一位有身份的夫人住过,后来归家了,房屋一直空着,极清净,无人,王妃若不嫌弃,不妨在哪里住两日。” 昨柳絮已派王府的人过来,跟寺庙主持打过招呼。 主持老方丈,前头带路,柳絮等一行跟着他朝后走去。 方丈把柳絮带到静室,这是一方小院,地方不大,极清幽,柳絮看是个独立的小跨院,后面靠着寺庙后墙,寺庙后山墙很高,柳絮朝上望望,不是会轻功之人,想要爬上来,根本不可能。 由于小院紧靠寺庙后墙,离前殿远,所以前面大殿上如何吵闹,这地方都听不见一点动静,真是静修之所。 晌午,柳絮等在寺庙里吃斋饭,白菜炖豆腐,清汤淡水的,豆腐细嫩,白菜碧绿水灵,吃到口中甜丝丝的,素菜少油,厨子手艺不错。 山中褪尽最后一抹余晖,柳絮住的小院,静得能听见山风吹过。   ☆、第156章 群山遮挡,山中日落得早,夕阳落尽最后一抹余晖,柳絮住的小院变得异常安静,幽黑的山影投在院子里,黑黝黝有几分可怕,玉钗掌灯,柳絮从窗子里望去,前殿灯火离得很远,为了不扰寺庙圣地,梁王府的侍卫留在前殿,双峰寺专门招待远道香客的客房。 这方小院,正房三间,东西各有三间配房,这小院里只有三间正房的东间里有灯火,靠正房的东厢房第一间里住着两个跟出门的媳妇,宋义家的和韩壮家的。 玉钗铺床,柳絮宽衣,海棠替主子卸下头上钗环,小院子里有一口水井,小路子打水,侍候主子洗脸,柳絮准备安置,屋外漆黑一片,从外面看,透过窗纱只能看见东屋里几个人影晃动。 夜深,前殿诵经声消失,只有一个大殿上燃有蜡烛,发出很微弱的光亮,柳絮住的这方小院,熄了灯火,一片漆黑,这晚,天上没有星辰,有几片乌云遮住月亮,天地间暗黑一片。 夜深人静之际,正房门前一个人影一闪身,那个人影左右看看,趴在门上听里面动静,里面没有声音,人们就像这大山一样进入睡眠状态。 那个人影用一样东西轻轻拨开屋门,小心地推开一条缝,适应一下屋里的光线,外屋里有一铺北炕,炕上好像躺着人,他侧耳从呼吸声判断是炕上躺着两个人,黑影蹑手蹑脚,走过外屋,轻轻推开里屋房门。 他已适应了屋里光线,看见靠北墙一张床,拉着帐子,屋里极静,他敏锐分辨出床上之人轻微的鼾声,黑影小心地朝床走去。 走到床前,探头往里看,隐约里面睡着一个人,一道寒光一闪,黑影右手拔出刀子,左手一把拉开蚊帐,朝床上的人猛刺下去。 与此同时,床上之人一骨碌翻身跃起,一抬腿,朝他持刀的手腕踢去,瞬间一道寒光,刀子从黑影手里踢飞出去。 屋里顿时大亮,此刻黑影一愣神功夫,被床上之人制住,扑上来几个王府侍卫,把他反剪双手,按在地上。 柳絮走上前,一手挑起他的蒙面纱,玉钗提灯一照,柳絮冷笑,“果然是你,凌霄。” 康宁郡主的侍女凌霄,垂下头,一言不发,柳絮命令道:“带下去验身。” 梁王赵琛从外面走进来,“王妃计高。” 柳絮带笑睨了他一眼,“都是王爷招惹的祸事,王爷舍得处置她吗?”赵琛瞪了她一眼,嗔她当着人,不给他留脸面。 侍卫推着凌霄进来,“回王爷王妃,他是个男人,不过是个太监。” 赵琛赞许地对柳絮道;“你猜得没错,我的王妃聪明,任他什么伪装都逃不过王妃法眼。” “事情已清楚,王爷说这事怎么办?”柳絮问赵琛。 “此事由王妃处置吧!”赵琛不想染指。 半夜,不能回城,梁王夫妻留寺庙里住了一夜,次日早,赵琛迷迷糊糊,伸手摸摸旁边,铺上空的,赵琛激灵一下醒了,四下里望望,没有柳絮踪影,急喊道;“来人。” 宫保听见王爷岔了声的喊,忙跑进去,紧张地问:“怎么了?王爷。” 赵琛一下光脚蹦到地上,“王妃去哪里了?” 这时,柳絮捧着一束野花进来,头上还戴着编织的花环,欢快地对赵琛道;“好看吗?” 举到赵琛鼻子底下让他嗅,赵琛责怪道;“你一声不吭出去,怎么不叫上我。” 宫保笑着道:“王妃出去这一会功夫,把王爷急坏了。” 柳絮看他神色紧张,面部线条僵硬,用手摸摸他的脸,歪头道:“怕我被狼吃了?” 赵琛一把抓过她,揽在怀里,紧紧搂住。 伏在她耳畔,低声道;“现在朝中形势紧张,我们要多加小心,康宁郡主不足为虑,比这更可怕迟早要到来。” 柳絮伏在他胸前,赵琛强有力的心跳让她踏实,跟他在一起,她什么都不怕。 早膳,夫妻二人在山上吃,摆上桌一盆小米粥,一碟子刀切白细面馍馍,凉拌葱花红油小豆腐、咸鸭子,荠菜小葱蘸酱,寺庙里特意给梁王夫妻做了几道素肉菜,素炒面筋,素排骨,炒素蟹黄。 柳絮吃着比王府厨子做的肉菜好吃,破例多喝了两碗粥。 赵琛示意宫保把王妃爱吃的菜记下,回王府吩咐御膳房照着样做。 吃过早膳,夫妻二人打道回府,王府侍卫押着凌霄跟在后面,一路风景入画,柳絮跟赵琛车子边行边看风景,清早空气清新,空气里弥漫着清甜的味道。 快进城时,淅淅沥沥下起小雨,远近景物空濛,烟雨江南,别有一番韵味。 空气里散着泥土味,格外亲切,赵琛搂着柳絮,车窗纱帘卷起,雨星落在柳絮脸上,赵琛用衣袖替她擦去。心想,如果永远是这样的日子多好,他似乎隐约不安,柳絮觉察出他有心事,偏头问;“朝堂有消息吗?” 赵琛肃色道;“有消息,皇上对严厉处置太子似有悔意,已放宽对太子的限制,太子行动自由,太子人又诚心悔过,上折子,请求父皇原谅,并再三抛白没有反意。” “父子骨血亲情,父皇一时激愤,过后回过神来,定然后悔,处置过甚,朝堂上就变得微妙,当时打击太子朝臣,嗅到不对劲,看来太子党与后党势力,必有一番激烈的诛死争斗,谁胜谁负,现在还看不清楚。” 赵琛停顿一下,接着道:“在外的封王的皇子们,有风吹草动,必然牵连其中,皇上的圣意难揣摩,这就加剧了矛盾,朝臣与众皇子的关系,盘根错节,牵一发动全身,形势不容乐观。” 萧寒殿 康宁郡主坐立不安,两日了,凌霄一去没有消息,派凌霄行刺柳絮,是她最后一步棋,成败与否,在此一举。 这是一步险棋,自己被柳絮逼得走投无路,才出此下策,若让柳絮撵出王府,想回来势比登天,跟五哥就彻底断了,她无法容忍看不见五哥,尽管他绝情,她依然不改初衷,心一旦放出去,就再也收不回来了,每当午夜梦回,她梦里都出现那个人的影子,一遍遍重温曾经的恩爱缠绵、她自荐枕席,五哥却不念旧情,让她难堪,她感到羞耻,可还是放不下,凌霄有功夫,扮作宫女,掩人耳目,她的萧寒殿极少有人光顾,凌霄太监身份才没有暴露,凌霄对她忠心不二,可以为她死。 康宁郡主正胡思乱想,一个清透的声音响起,“是想你五哥吗?”柳絮戏谑道,唇角一抹嘲笑。 康宁郡主羞愤,“王妃出言粗鄙,长在民间就是没有教养。” 柳絮嗤笑道:“我是没有教养,郡主有教养,都把太监养成了宫女。” 康宁郡主顿时花容失色,蔫了。 柳絮一拍巴掌,侍卫推搡着凌霄进来,凌霄跪在地上,朝康宁郡主叫了声,“主子,奴才无能,辜负主子,奴才该死。” 康宁郡主跌坐在椅子里,一言不发。 “想知道我是怎么知道的吗?”柳絮笑问。 “你是怎么发现的?”康宁郡主道。 我一直好奇,当日瘟疫时,下毒手害我的是个男子,当时被我刺伤手臂,可是翻遍王府找不出这个人,当日,早上抬出两个人,一个是王妃陈氏的太监,和郡主殿里的宫女,王妃临离开王府时,说没有害过我,我相信,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屋里的丫鬟染上瘟疫,说是黄三娘授意她干的,很明显黄三娘是陈管家的相好的,自然让人联想到王妃陈氏,难道陈氏就这么蠢吗?还有,杏雨背叛我,在酒水里下蒙汗药,她说死都不肯说出真相,我让她回答我三个问题,有一个我问的是,不是王妃指使她害我,她点头默认,那问题就好办了,当天王府抬出两个人,不是王妃的人,就是郡主的人,当时,我想不明白,那晚屋里黑,我从脚步声,和喘息声都感觉到是个男子,身量上看是男人无疑,后来我想明白了,是个太监假扮成宫女。 “还有,你故意把我的衣裙让人混到信夫人的衣裳里,故意让信夫人知道我跟王爷的私情,推我下水,是你叫人干的,嫁祸于信夫人,信夫人替你背了黑锅,跳到黄河洗不清,这些通通都是你干的,是你最先发现我和王爷的私情,又故意透漏给王妃,自己却装作一无所知,洗脱嫌疑。” 柳絮停了停,促狭地望着她,“我说的这些都对不对?” 康宁郡主数声冷笑,“算你聪明,这次你是故意引着上钩对不对?” 柳絮轻笑一声,“是,我故意刺激你,把你逼到没有退路,只好背水一战。” 康宁郡主苦笑,“愿赌服输,既然技不如人,我甘愿受罚,你说吧,想怎么处置我?” “王妃一个人在双元寺寂寞,缺个作伴的,郡主不想去陪王妃吗?”柳絮淡笑,“或者郡主病已养好了,可以回京城,郡主自己拿主意吧!” 康宁郡主被彻底击垮,回京城,她能回去吗?回去她说好听是郡主,宫里的人有几个待见她,老死宫中,过暗无天日的一潭死水日子终老,莫不如去寺庙,清净与世无争,独守青灯,这一世,命运已如此,争也无用。 康宁郡主呆呆坐着,不知何时王妃已走, 康宁郡主三日后离开王府往三元寺。 时雪阁里一派热闹,紫霞几个看着人抬东西,紫霞嚷着两个小太监,“轻点,别毛手毛脚的,那里面全是贵重东西,摔了一个仔细你的皮。” 两个小太监笑着扬声道:“放心吧!紫霞姐,就是摔了我们,也摔不了东西。” 柳絮站在楼上,看着下人们抬箱笼,这都是她的嫁妆,兑成现银,合计总有七八万两银子,她当初看嫁妆单子,咋舌,大周朝一两银子约合人民币三百元钱,保守估计她的身价上千万,仅属于她个人私房钱,梁王的家财自然是数倍之多,日后,梁王的家产若都归她管理,这是多少辈子都花不完,她方始知道什么叫金银成山,仆从如云,泼天的富贵。 赵琛站在一旁轻笑,“怎么花眼了,没看过这么多钱财?” 柳絮喜滋滋地不加掩饰,“钱财当然是个好东西,那个不喜欢。” 赵琛揉了揉她的头,调笑道:“你就不能含蓄点,日后钱财比这多得多,你还不睡梦里乐醒。” “我今晚就乐得睡不着了。”柳絮朝他绽放大大一个笑脸。 “王府里自陈氏走后,一直是侧妃虞氏打理,以后王府的一应进出银子都经你手,我的家当都归你管。”赵琛亲昵地握了一下她的手。 柳絮哼声,“连你都归我管,别说是你的钱财。” “我归你管,我的钱财归你管,你是我的,这还不都是我的吗?” 柳絮眨眨眼,突然好奇贴在他耳边问;“你之前的家产有这个多吗?” 赵琛戏谑道:“怎么那你也要管,这我可办不到。” 赵琛认真地道;“只多不少。” 柳絮惊得咋舌,“你原来这么富有,我说你对钱财一点不动心。” “我还没到视金钱如粪土,只不过,这不是我最想要的。”赵琛突然脸色暗淡下来。 柳絮识趣地不再问下去,岔开话题,说些高兴的事。 柳絮搬到内宅,住进秋澜院,柳絮还是很喜欢这里,出后门就是湖,赵琛黄昏时过来,二人相拥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望着湖上落日,景色美不胜收。 当晚,赵琛宿在秋澜院。 王妃住进内院,王府姬妾按以往的规矩,晨起到上院问安。 王爷和王妃洗漱完毕,紫霞出去传唤众姬妾进去。 “妾等给王爷王妃请安。”燕语莺声,柳绿桃红。 “妹妹们免礼。”柳絮出言道,瞟了一眼赵琛,赵琛心思飘远,想今找欧阳先生和范先生来,议一下朝堂的事。 紫霞上前一步,“虞侧妃告假,说病了。” 柳絮拿回掌家权,虞侧妃心里窝火,装病不去请安。 “给虞侧妃请个郎中瞧瞧,看是不是夏季心火大。”柳絮故意说道。 柳絮扫了一眼,打头的是苏夫人,然后是宋夫人、朝莺、姽婳、璎珞,还有两个梁王的低等侍妾,叫薄云和纤云的,这两个的名字显然是入府后取的,叫薄云的乃扬州瘦马,性情清高孤傲,被梁王弄进府里,曾得梁王回顾,纤云出身青楼,曾红极一时,老鸨为卖个好价,许她卖艺不卖身,终钓得梁王这条大鱼,入王府做了梁王侍妾。 这二人地位低贱,原可不用来上房请安,这二人知道王妃受宠,梁王夜夜宿在王妃房中,巴巴的贴上来,盼着梁王念起她们,再次承欢。 柳絮看着一群女人粉白黛绿,盛颜仙姿,这一大早上的,打扮得像是要出门。 一群女人眼风漂着梁王,柳絮不由偏头朝赵深看了一眼,赵琛正好看向她,四目相对,柳絮浅笑,别有一番意味。 碧梳进来,“回王爷王妃,大厨房送来早膳。” 柳絮掉头朝赵琛道;“王爷一会要出门吗?” 赵琛嗯了声,“要出趟门,说不准几时回王府,晚间你不用等我先睡吧!” 柳絮道;“若回来晚了,王爷歇在外院,省得来回折腾。” 赵琛眸色深了一重,“王妃这是撵我吗?” 柳絮扯了扯他衣袖,示意他旁边站着一干姬妾,别让人看笑话。 “给我留门。”赵琛沉脸命令道。 “妾身知道了。”柳絮当着人不能驳他面子。 一干姬妾看王爷和王妃打情骂俏,垂下目光。 赵琛咳了声,“你们都下去吧!”众姬妾仿佛自己呆在这里妨碍王爷和王妃*,梁王觉得碍事,把她们撵走了。 出了上房门口,苏夫人和宋夫人自重,先走了,薄云和纤云乃出身烟花之地,哪知道什么好丑,故意磨蹭,意在引起梁王主意,看梁王一双眼睛盯在王妃身上,根本不朝二人看,二人失望离开。 二人边下台阶,纤云小声道;“王妃好手段,今我才知道,欲擒故纵,吊王爷胃口,偏生我们王爷就吃一套。” 突然,上面传来一个声音,“好一个欲擒故纵,两位夫人不是纵了很久,擒到了吗?” 二人吃惊回头一看,只见方才王妃房里一个大丫鬟站在台阶上,轻蔑地望着二人,二人失悔大意了,方才的话让王妃的丫鬟听了去,不敢惹事,还是薄云激灵,赶紧赔笑道;“这位姐姐,恕我等出身低,不会说话,姐姐高抬贵手,放过我二人。” 二人知道,王妃屋里的大丫鬟比她二人体面,有权势,不敢得罪,只好陪着小话,息事宁人。 玉钗牙尖嘴利,凡事不肯让人,方才一时义愤,听这二人诋毁王妃,才出言镇斥。 头晌,柳絮翻了翻王府里的账目,账目极简单,银钱进出,库房账,各主子屋里的东西皆上了账的,陈氏打理精细,柳絮不用多做改动,陈氏用的人,她还接着用,王府下人她不是很熟悉,等日后细细地观察,有不合适的在换下来,一切姑且不动,安抚王府里下人们的心,这几日新王妃入主王府,人心惶惶,有的是走王妃陈氏门路的,生怕现在位置让人顶了,不少求人,托关系,在新王妃面前替说话,还有求到紫霞身上,紫霞入府时候长,王府里有一定的关系,柳絮让紫霞捎话,谁从前做什么,还做什么,只要肯出力,王妃不但不撤下去,还有赏赐,王府一干下人这才安心。 连着三日,虞侧妃在新王妃面前没露面,柳絮没出声,待到第四日,梁王早早出门,众姬妾请安毕,立过一旁,紫霞上前回道:“虞侧妃告假,说这两日身子不爽。” 柳絮不疾不徐地道:“郎中可曾看过,虞侧妃是什么病?” 紫霞道;“郎中说肝火盛,开了几剂清火的药。” 柳絮端着茶盅,挑了一下眼皮,“肝火盛,盛夏,天热,难怪虞侧妃肝火盛,若过两日还不好,我回王爷送虞侧妃去双元寺住段日子,等秋凉在回府,大山里阴凉,不像城里干晒着,没有遮挡。” 众人都吓得一哆嗦,双元寺,新王妃进府,梁王府里已有两个人送去双元寺,说得好听,秋凉去接,王妃一日不提,就得在深山里呆一日,王妃一年不提,就得呆上一年,王妃若一直不提,那可就回不来了,王爷恨不得都听王妃的,能为一个妾把王妃怎样。 宋氏从王妃房里出来,往自己房中走,走到岔道口,站住,寻思片刻,掉头往撷芳院方向走去。 宋氏跟虞侧妃关起门嘀咕,虞侧妃脸色不善,气得鼓鼓的,“她现今得势,浑忘了当初,当初是什么身份进王府,先奸后娶,在我面前摆出王妃的谱,让人笑掉大牙。” 宋氏唬得忙摇手,“姐姐快别说,旧日的黄历就别提了,现在王妃得宠于王爷,王爷对王妃言听计从,姐姐还是低低头,胳膊拧不过大腿,姐姐怎么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姐姐还有宣哥。” 贴身丫鬟春兰劝道;“王妃没生男丁,宣哥就是王爷唯一独子,王爷跟前还有主子一席之地,主子不能糊涂,硬是拧着,王爷的脾气主子是知道的,说到做到,这万一把主子送去寺庙,回不回得来可就两说着。” 虞侧妃嘴硬,心里着慌,让柳絮拿了把柄,正好借此机会撵走她,康宁郡主怎么样,不是说撵走就撵了,柳絮不是陈氏,陈氏大家出身,拉不下脸,还要贤惠的名,柳絮是不管做出什么出格的事,王爷都护着,柳絮还不可着劲地折腾。   ☆、第157章 虞侧妃极不情愿来上房请安,讪讪的,自己觉得挂不住脸,柳絮没理她,跟苏夫人和朝莺说话,半晌,柳絮掉转脸,似笑非笑道:“侧妃今身子骨好些了,我正说得空去看看,这两日瞎忙。” 虞侧妃心里千婊子,万贱人地骂,听柳絮问,表情极不自然,扯了扯嘴角,“妾就是这阵子身子发虚,行动无力,懒懒的,大概天热的缘故。”虞侧妃不敢说自己有病,万一柳絮接过话头,生病送到寺庙里静养,跟宣哥骨肉分离,她有病都得说成没病。 柳絮得意,这招灵验,嘴上说,“侧妃若身子不适,不用每日到上房问安,不过…..”话锋一转,“若总是发懒找御医来看看,万一大病耽搁了,我是被前阵子那场瘟疫吓破了胆,亏得把有病的都挪出去,不然,都不能幸免。” 虞侧妃心里发紧,这是王妃敲打自己,忍气道:“妾就这一几日身上不自在,现在好多了。” “那我就放心了。”柳絮说着,向朝莺道;“你不是肚子疼,今好了?若没好,别硬撑着上来。” “好了,妾每次来葵水都趴在炕上躺两日,这回倒不怎么疼了。”朝莺每个月来月事折腾够呛,这两日正多的时候,她硬撑着来上房请安,自己同王妃要好,王妃才进府,自己不能拆台,让柳絮难做,别人都看着她,她若不来,别的姬妾称病不来,柳絮偏袒她,如何能服众,柳絮初入王府,正拿人作伐立威。 “王御医何时进府,我让他给你看看。”王府的姬妾病了,哪有那么大面子请王御医,朝莺感激地蹲身,“谢王妃。” “王妃,王爷招呼王妃。”满福进来道。 “王爷洗完了?”柳絮纳闷问,赵琛不是在寝宫沐浴,赵琛早起嫌天热,吩咐备香汤,冲个凉,急着找自己是不是取什么东西。 “没洗完,王爷嫌奴才等笨手笨脚。”满福煞有介事地道。 众姬妾听见装没听见。 “都散了吧!” 众姬妾各怀心事退下。 柳絮回到寝殿,看赵琛坐在椅子里,问:“你洗完了唤我做什么?” “你不侍候夫君,没事闲聊,你也不装装贤惠。”赵琛不满意地道。 柳絮走过去,接过满福手里的棉帛,替他擦头发,埋怨,“你的姬妾们都在,你就不知避讳点,叫人喊我,让她们心里能高兴吗?” 柳絮给他擦头,赵琛似乎很享受,“等过一阵子,她们若那个愿意离开,厚赏送她们归家,但现在不行,你刚嫁进王府,遣散姬妾,让外人说闲话,指摘你不贤。” 柳絮很感动,他处处为自己着想,主动提出遣散姬妾,柳絮俯身在他脸颊贴一下,又蹭了蹭,赵琛侧头回应,反手把她揽入怀里,柳絮坐在他腿上,赵琛吻住她。 良久,赵琛松开她,深邃的眼睛里有一小簇火焰,“我有你就够了,今生无所求。” 柳絮跳下他的腿,她不想让他看见她欢喜得流泪,她继续卖力地为他擦头发,轻柔仔细,把全部的感情似乎投入到他发丝,他半天没听见她说话,掉过头,看见她边擦头发一边落泪,身旁桌上银盘子里摆着的一叠雪白簇新的棉帛,他抓起一条,回身扔给她,笑道:“这就感动了,我的手段还没放出来。” 柳絮羞涩地抹干眼泪,替他把头发挽起,轻声道;“她们也是可怜的女人,我幸福却造成她们的不幸,你能这样做最好,不然我一个人霸着你,心里总是不安。” 赵琛突然想起,道;“我已上折子替小郡主请封。” 柳絮把他头发挽起别了一支玉簪,没戴冠,夏日凉快,“等小郡主封号下来,我去三元寺看看王妃,她也够可怜的,父亲下了大牢,阖家女眷入官府为奴,她心里不好受,小郡主是她唯一的支撑。” “我想现在上折子向父皇讨封正是时候,王妃陈氏因陈家获罪,陈家获罪起因又是太子谋逆,父皇对太子态度缓和,赐封小郡主,是个信号,此次请封应该没有大问题,太子想东山再起,但朝中皇后势力的阻挠,父皇和太子关系变得微妙,父皇疑心颇重,我担心朝堂还会出事。” “还好我们住在江南,远离朝堂,王爷也该早作打算,万一那日风云突变,不至措手不及。”柳絮也有一层隐忧,赵琛的兄弟各个强势,有野心,将来无论哪位皇子继承皇位,必有一番大波动。 赵琛不想让柳絮担心,外面的事始终都是男人的事,赵琛转了话题,“虞侧妃来请安了?你使了什么招数,让她乖乖地就范。” 柳絮为赵琛理了理袍子,唇角挂着笑,“我对她说,瘟疫虽然过去了,不能大意,王府今后若有长期染病的人,先送去深山寺庙里静养,陪王妃陈氏,免得陈氏孤单寂寞,她自己一早就来了,说原没什么大病,就是身子乏力,我说身子乏力,不是好征兆,那日找御医替她瞧瞧,吓得她连说已好了。” 赵琛忍俊不住,呵呵笑出声,“你这样一来,王府里的人都不敢生病了,这是不战而屈人之兵,本王的王妃就是不一般,你若是男人必有一番作为。” 柳絮哼声,噘着嘴,道:“女子怎么了?你瞧不起女子。” 赵琛笑着,连声道;“岂敢,岂敢。” 盛夏,白日燥热,王府里安静,众人都在太阳落山后,才出来走动,柳絮不喜身上有潮汗,每日洗几遍澡,好在住的地方守着湖水,黄昏日落,湖水边有习习凉风吹来,柳絮同赵琛坐在湖边纳凉,日子如流水静静流淌, 难熬的伏天过去,徐徐秋风带来几许清凉,褪去一夏的燥热,早晚耳朵里尽是蝉鸣和蛙声。 立秋,王府里抬进几大篓刚摘的西瓜,秋桃,本朝习俗西瓜可消除暑日积结的淤气,为过冬积聚阳威。 大厨房蒸茄脯,煮香薷饮,香薷饮就是把香薰、白扁豆、厚朴,三味药放水煮,头晚煮水,放一晚,凉后饮,蒸茄脯,香薷饮,都是 除暑疟痢之疾。 城中百姓在这一日吃炖肉,讲究一点的人家吃白切肉、红焖肉,以及肉馅饺子、炖鸡、炖鸭、红烧鱼等。 紫霞拿着一个名帖进门,“武阳候夫人明请王妃过府赏荷。” 柳絮参加夫人圈里的聚会极少,柳絮身份贵为王妃,一般人家是没有这个面子的,武阳候府请王妃也是为了联系感情。 武阳候府,有一处活水,养着一池子荷花,走近池子,一股淡淡的清香扑鼻而来,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片翠绿的荷叶,上面托着一朵朵荷花,红的似翔云,白的似雪,粉似霞。 汝阳城里一干贵妇齐聚在武阳候府的花园子里赏荷,当然少不了顺义伯夫人,顺义伯夫人嫡次子当初想娶柳絮做媳妇,如今柳絮做了王妃,彼此见面,柳絮不提,全当没这宗事,谈笑风生,顺义伯夫人看王妃毫无芥蒂,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心里暗自佩服,这城府,行事大气,就难怪梁王看上她,不觉又可惜,没有婆媳缘分,失去一段好姻缘,想想当初王妃陈氏还在时,梁王就有意,不然求婚不了了之,后来没有动静,原来是这个缘故。 江南织造夫人陈氏跟王妃陈氏沾亲带故,看见柳絮,不免想起陈氏,心底唏嘘,陈家一败涂地,造化弄人。 几位王侯伯夫人里,当数柳絮最年轻,夫人们都是宅门里混老的,表面看不出一丝不自然,相处融洽,谈笑甚欢。 自古成王败寇,柳絮如今贵为王妃,之前怎样不重要了,前一页已翻过去了,现在是高高在上,尊贵无比。 武阳候夫人提议,“去哪厢池子边上看荷花,近处看更好看。” 沿着曲折水上铺就木板小路,几位夫人陪着王妃去水边上赏荷花,柳絮看见迎面杨氏走来,旁边跟着吴府三姑娘吴慧真,吴婉真已嫁人,杨氏躲避不及,急忙退过一旁,行礼,“妾拜见王妃。” 吴慧真边随着嫡母行礼,一边偷眼看柳絮,心里嫉妒她好命,柳絮淡淡地道;“免礼。” 杨氏比柳絮上次见面似乎老了许多,亲生二女嫁得不如意,刚成婚没多久,便回娘家哭诉,公婆严苛,丈夫懦弱,不站在她一边,夫婿的家境不如吴府,整日婆母小姑算计她的嫁妆,杨氏烦恼,女儿已出嫁,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还能怎样,只得好言相劝。 柳絮跟她无话,经过她身边,杨氏说了句,“大姑娘生了个男孩。” 柳絮微微笑了,母凭子贵,吴淑珍能在邵府站稳脚跟,她同吴淑珍一段主仆缘分,其间有嫌隙,同样作为女人,她还是希望吴淑珍幸福。 武阳候家花园设宴,众位夫人边饮酒边赏荷。 正一团热闹,武阳候家一个丫鬟领着一个王府侍女匆匆上了凉亭,那个侍女伏在柳絮耳边,说了两句什么,柳絮站起身,对武阳候夫人和众位夫人道;“王府有要事,我先走一步。” 说罢,匆匆离席,众位夫人急忙起身,蹲身唱和,“恭送王妃。”柳絮脚步匆匆下了亭子,一干人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何事。 柳絮回王府,刚进前殿,赵琛神色凝重,迎上前,“你收拾一下,即刻进京,父皇病重。” 柳絮急问;“这消息准确吗?” 她怕其中有诈,朝堂往往出大事之时,务虚小心谨慎。 赵琛拧眉,口气沉重,“是真的,京城我的人已送出消息,父皇突然染病,病势沉重,我想父皇他老人家一直操心国事,身体负荷过重,又有太子一事一出,对父皇他老人家打击不小,一直强撑着,据消息说,太医院御医齐聚,无力回天,你速去准备, 马上就动身,我怕晚了就见不到最后一面。” 柳絮答应声,赶紧进去内宅收拾,永熹帝对梁王宠爱有加,赵琛是所有皇子中最受宠的一个,永熹帝可以说对他溺爱放纵,赵琛这世是有记忆的,对父皇他发自内心敬爱。 柳絮简单打理衣物,上京只带了玉钗和海棠,小路子。 夫妻二人走水路进京,不消半个时辰,柳絮打点完毕,梁王夫妻的撵车驶出王府。 柳絮看赵琛情绪低沉,伸出手,双手握住赵琛的大手,赵琛的手有些许凉意,夫妻二人默默无语,柳絮握紧他的手,试图温暖他,安慰他。 赵琛感激地瞅瞅她,柳絮靠紧他,二人依偎。 梁王的船一路不停歇,直奔京城。 五六日后,船到了京城外运河的渡口,弃舟上岸,早有梁王府的大轿等候在岸边,夫妻上轿,直奔皇宫。 京城里,大皇子宁王,因母丧,借口守孝三年,滞留京城,六皇子年幼,尚未封王,居住皇宫,已废了的太子赵泽,皇上下旨重新搬回东宫,三皇子睿王封地西北,四皇子简王封地蜀中,两位王爷在父皇一再敦促之下,已回封地。 睿王、简王与梁王封地距京城路途相差无几,梁王走水路快,先行到京城。 梁王夫妻直接进宫,来到乾清宫门口,御前侍卫阻挡,“皇上病重,任何人不得打扰。” “大胆,狗奴才,瞎了你的狗眼,竟敢阻挡本王。”梁王喝道。 大内侍卫寸步不让,“太子有命,不得放任何人进去。” 赵琛抢步便往里走,侍卫不敢拦,这时,太子赵泽从里面走出,“五弟,父皇有旨,不许任何人进去惊扰圣驾。” 太子已然掌握锦衣卫,控制内庭,赵琛手握剑柄,大声道;“二皇兄,请问圣上旨意在哪里?” 赵泽理直气壮,“圣上口谕,有人违抗圣旨立即斩首,五弟难道要私闯宫禁,抗旨不尊。” 赵琛眯起凤目,手死死握住剑柄,随时要抽出,“本王不信,父皇病重,不想见子女。” 赵泽朝左右使了个眼色,锦衣卫带刀侍卫围上来,梁王身后的宫保、小路子、满福、满喜瞪大眼睛,不自觉地把手按在剑柄上,随时准备护卫梁王和王妃。 柳絮站在赵琛身旁,赵琛身上透出杀气,柳絮感到一股寒意,赵琛平常沉稳,此刻因为皇上的病情焦躁,头脑不冷静。 双方对峙,眼看要发生冲突,形势危急,柳絮朝左右扫了一眼,锦衣卫呈包围之势,赵琛身边仅四个太监,算上赵琛五个人,锦衣卫几十倍之多,动手赵琛还要顾忌柳絮,必然吃亏。 僵持下去,多一分危险,柳絮突然大声道;“太子殿下,父皇病重,太子为父皇的病着急,梁王同样着急,梁王不过想探望父皇,太子剑拔弩张,大动干戈,难道父皇的病有隐情。” 太子赵泽一愣,方才跟梁王兄弟即将反目,注意力集中到赵琛身上,未留意赵琛身旁的柳絮,这时,听柳絮铿锵有力的指责,把目光从赵琛身上调开,望向柳絮,这一望,赵泽瞠目结舌,心中大赞,好一个美人,后宫里还找不出一个这般标致的女子,东宫那几个他宠爱的美人,跟这个女子一比,顿失颜色,赵泽直勾勾望着柳絮,两眼放光,赵琛眉头深锁,往前护住柳絮,把柳絮挡在身后,瞪视着二哥。 赵泽干咳两声,“我兄弟说话,岂有一个女子插言的。” 赵琛正色道:“她是愚弟的王妃。” 赵泽眼中闪过失落,心道你艳福不浅,哪里弄了这么个美人做王妃。 柳絮在赵琛身后,轻轻拉了拉他衣袖,赵琛会意,方才一急之下,过于冲动。 柳絮看二人相持不下,总要有个台阶下,于是对赵琛道;“父皇病重,王爷还是先行回府,不宜在乾清宫逗留,惊动父皇他老人家,依妾看不如等父皇清醒时,托太子殿下代为转达王爷孺慕之思,等父皇降旨,进去探望。” 赵泽听五弟妹口口声声唤他太子,心里未免得意,他假传皇上口谕,复立先太子,担心皇兄皇弟反对,提出异议,梁王妃称他为太子,虽说一个妇道人家,随口称呼,可见在兄弟中,他还是有些积威。 心里高兴,便道;“五弟妹是明理之人,五弟就按五弟妹说的先回王府等,等为兄奏请父皇恩准,为兄派人去王府叫五弟进宫探望。”太子赵泽想支走梁王,心想,让他回府等着吧! 赵琛明白柳絮的意思,借坡下驴,抱拳道:“有劳二皇兄,愚弟回府等候皇兄的消息,皇兄尽快禀奏父皇。” 赵泽一抱拳,“五弟放心,待父皇清醒之时,为兄一定转奏。” 赵琛掉头往宫外走,太子赵泽目光追随着柳絮袅娜的背影,直到看不见,方回转殿内。 赵琛往宫外走,脚步沉重,出了宫门,上了车,赵琛心情压抑,“父皇病势不轻,不然不会任太子为所欲为,看来父皇身体情况不妙。” 柳絮安慰道:“上次离京,父皇身体康泰,不过几个月,父皇一病不起,或者过阵子就好了。” 柳絮来之前还抱着幻想,皇帝的病没有那么严重,今日进宫,看见太子,越发断定皇帝病情不容乐观,否则,太子不敢假传圣旨,柳絮且还有一重担心没敢说出来,如今只有太子能进乾清宫,见到皇上,皇上病势沉重,身边没有亲信之人,任太子摆布,万一太子对皇上不利,柳絮不愿往坏处想,太子是皇上亲生儿子,或许没有那么狠毒。 这些话,柳絮不敢说半个字,怕赵琛冲动之下,吃亏。 显然,赵琛对父皇的感情比她想象的深厚。 回到京城的梁王府,关起门了就夫妻二人,柳絮道;“你若想见父皇,我有一计。” “什么计策,你快说来。”赵琛催促道。 “我去把太子引开,你进去乾清宫,与父皇相见。”柳絮把早已想好的主意说出。 赵琛想起方才太子看柳絮的眼神,柳絮想引开他,不是不能,不过,赵琛有一丝担忧,“太子为人你不清楚,在父皇面前表面正经,背地里什么勾当都干,为人阴险,我怕你吃亏。” “你放心,我有把握,不会有事的。”柳絮已打定主意,怎样引开太子,让梁王顺利进入乾清宫。 太子赵泽守在乾清宫,不许任何人探视皇上,就连郭后不许接近永熹帝,郭后在乾清宫门口哭天抢地闹,大有看不见皇上不罢休的架势。 宫人苦劝,郭氏就是不走,哭天抹泪,声声叫皇上,“妾身服侍皇上这么多年,皇上有病,二皇子拦着本宫不让我夫妻见面,他何曾把我当继母尊重。” 太子赵泽厌烦地看着她,冷冷地道;“别演戏了母后,这里没有人,母后不就想让六弟承继大统,六弟是那块料吗?母后也不看看,母后母仪天下,还请母后留些体面,速速回宫。” 郭后气得脸色发白,指着他,唇哆嗦着,“你个不孝子,你父皇还没死,你就一手遮天,别忘了没了你父皇,还有我这个皇后,你不敬我,我也是你母后。” 赵泽明显不耐烦,朝左右使了个眼色,然后恭敬地道;“恭送母后。” 上来一干宫人硬是把郭后架上撵车,送回后宫。 离开乾清宫,郭后稳坐撵车里,目光冷冽,前后判若两人。 太子打发走郭后,刚想转身回殿内,一个侍女匆匆走来,上了乾清宫的台阶,侍卫刚想阻挡,那侍女看太子赵泽往里走,急忙喊了声,“太子殿下留步,奴婢奉了我家王妃之命,传句话。“ 赵泽转过身,狐疑地问;“你家王妃是那个?” “梁王妃,我家主子让奴婢给太子捎句话,这句话顶顶重要。”玉钗看太子回身,提高了音量。 “放开她。”赵泽命令左右,“带过来。” 玉钗上了台阶,来到赵泽面前,“你家王妃找我有何事?” “我家王妃仰慕太子殿下,请太子殿下移步过去,说几句要紧的话。”玉钗按照柳絮事先交代的一字不差的复述一遍。“ 赵泽想起梁王妃丰姿绰约,香艳夺目,踌躇片刻,对身旁的侍卫道;“好好看着,别让人进去,我去去就来。” 对玉钗道:“梁王妃在何处?” 玉钗道:“太子殿下随奴婢来。”说罢,前头走,赵泽跟在后头。   ☆、第158章 太子赵泽跟着侍女走了一段路,停下,问:“梁王妃到底在什么地方。” 赵泽素性多疑,那日看见这个侍女站在梁王妃身旁,才不疑,看走出很远,转过一道宫墙,看不见乾清宫的影子,不免停步动问。 玉钗道;“宫里人来人往,王妃有些话不方便说,王妃在御花园僻静的地方等太子殿下。”玉钗说梁王妃在没人僻静的地方等自己,太子活了心,如今宫禁已被他牢牢控制,赵泽不怕梁王妃耍什么花招,不觉又想入非非,梁王妃看父皇病重,自己即将问鼎皇位,背着丈夫梁王向自己示好,赵泽生出一丝邪念,加快脚步跟在那侍女后面朝御花园走去。 玉钗带他七弯八拐,到一个清净无人所在,站住,赵泽问;“梁王妃在何处?” “妾拜见太子殿下。”柳絮从花树后走了出来,赵泽看她一袭嫩黄纱衣,站在花丛中,人比花娇,赵泽便移不开眼睛,近乎讨好地问;“五弟妹找我前来是有事?”眼睛在柳絮身上溜。 柳絮早已打好腹稿,娇媚地嫣然一笑,“妾仰慕太子重情重义,妾今来是替夫君梁王说项,妾一女流之辈,别的不懂得,知道将来大周朝的天下是太子的,妾夫君梁王无意与太子争皇位,故而支持太子为储君,梁王是重情之人,对父皇克尽孝道,妾替夫君说个人情,允许梁王见皇上一面,妾保证无论将来朝中有什么事发生,梁王都站在太子一边,还请太子考虑妾提议。” 赵泽以为梁王妃找他为私情,却原来是梁王想见皇上,赵泽断然道;“不行,父皇有旨,任何人不得例外。” 柳絮手指拈起一支粉红桃花,优雅地簪在鬓边,“难道太子就一点不考虑妾的提议,不给妾这个薄面。”边说,眼风朝他瞟去。 美人薄嗔,妩媚娇柔,赵泽心神激荡,朝前走了两步,离柳絮近了,笑着挑逗道;“五弟妹对五弟真是好,让我羡慕。” 柳絮以绣帕掩口,吃地一笑,“难道太子宫里就没有侍候的人,还用羡慕旁人。” 赵泽顿觉神魂颠倒,骨头都轻了,诞脸道;“东宫那几个人连王妃一根脚趾头都比不上。” 柳絮睨眼,娇嗔道;“太子是聪明人,要妾说,可惜糊涂一时。” 赵泽刚要凑近,听她话音,停步,“怎么讲?” 柳絮遂道:“此处无人,妾不妨直言,皇家兄弟中,太子最不防的当数梁王,梁王没有母家可依靠,生母出身不高,几乎与皇位无缘,太子千防万防却防错了人,太子要继承皇位,难道跟所有的兄弟为敌,做个孤家寡人,若真是那样,太子即使坐上龙椅,势单力孤,梁王有意跟太子结交,既与皇位无缘,转而支持太子,将来太子登基,大功一件,太子与梁王兄弟情深,对太子和梁王各有益处,太子殿下说妾说的可有几分道理?” 赵泽想想,梁王妃伶牙俐齿,一介女流把现今形势看得透彻,自己要防皇后、各个兄弟,好汉难敌四手,何不拉拢一两个兄弟,利用他们,等事成后,再下手处置不迟。 “我考虑考虑弟妹的提议,弟妹说得细琢磨似乎有几分道理,不过,王妃既然约我,我还有一句心里话想对王妃说。”说着,赵泽不怀好意地笑着就要上前。 柳絮不急不慌地道:“慢着。”声音突然提高,“太子殿下,如今大事当前,太子还不忘儿女私情,太子殿下难道要逼反梁王吗?” 赵泽止步,提到梁王,他多有顾虑,现在还不是时候跟梁王与众兄弟反目,不敢硬来,佳人就在眼前,又不舍得离开,柳絮清透声,“太子殿下,梁王进乾清宫探视父皇,妾知道太子能想明白,故而让夫君先行。” 赵泽一愣,顾不上多说,掉头朝乾清宫阔步走去。 赵泽走了,小路子和满喜、满福,从树后隐身处出来,梁王还是不放心王妃去见太子,派几个人保护王妃。 赵琛等在乾清宫附近,等玉钗引开太子,赵琛朝乾清宫走去。 御前带刀侍卫拦阻,“王爷请留步。” 赵琛抽出上方宝剑,侍卫连连退后,见皇上上方宝剑如见皇上本人亲临,有先斩后奏之权。 御前侍卫不敢阻拦,赵琛大步进了乾清宫,太医院的御医留在殿内,不敢离开,赵琛急问太医院的院使,“皇上的病情怎么样?” 众御医跪下,院使叩头道:“微臣等无能。” 赵琛的心一凉,快步进了寝殿,一干太监宫女看见梁王,纷纷退过一旁。 赵琛隔着帐子,看见永熹帝悄无声息地躺在里面,快步上前,咕咚跪倒,旁边宫人跪了一地。 赵琛抖着嗓音唤了声,“父皇,不孝子赵琛来看望父皇。” 永熹帝听见有人呼唤,目光无法集中,眼神涣散,隐约听见儿子的声音,唇微弱地动了动,发不出声音。 赵琛叩头,语不成句,哽咽,“儿臣…….来迟……父皇。”赵琛哀声唤道。 永熹帝搭在床边上的苍白瘦弱的手指动了动,赵琛抬头看见,跪爬几步,上前,撩起帐子,抓住父皇的手,永熹帝唇阖动,像是要说什么,声音极微弱,赵琛的耳朵贴在永熹帝的双唇,永熹帝声音隐隐约约,“回….江南……当心…..朕……要去…..见你….母亲……,一群…..逆子……” 永熹帝瞬间清醒,又陷入昏迷,赵琛悲苍地叫了声,“父皇。”回身朝外急喊,“传御医。” 太医院的御医们急入,围在床前忙乱。 赵琛失魂落魄,一行热泪不知不觉滚落。 耳边一个极为冷清的声音道;“五弟,想开点,为兄劝你还是先回去吧!”说罢,吩咐道;“快扶梁王下去。” 上来两个太监搀扶梁王,赵琛踉跄地步履蹒跚走出乾清宫。 柳絮赶来,看赵琛从乾清宫出来,面无人色,吓得急忙上前,唤了声,“王爷。” 赵琛抬头看看他,神色凄然,柳絮万箭穿心,声音发颤,“王爷脸色不好,妾陪王爷回府歇息吧!” 宫保、满福上前搀扶梁王,柳絮跪在宫门口,朝里叩了三个头,夫妻回王府。 赵琛心情沉重,柳絮陪在身边,半晌,赵琛低沉声道:“你可能不理解,父皇给了我从没有体会过的父爱,他是一国之君,更是一个好父亲。”赵琛哽咽,“父皇叮嘱我速回江南,他是怕我留在京城有危险,父皇生命垂危,这一刻清醒,还能替儿子着想,我却连见他父皇一面都难……”赵琛说不下去了。 柳絮望着他低垂的头,体会出他深沉的痛苦。柳絮轻轻地把他的头揽在怀里,无言地安慰他。 柳絮吩咐玉钗打开佛堂,柳絮跪在佛堂为皇帝祈福,足足跪了一个时辰,站起身,腿脚麻了。 是夜,赵琛为她揉膝盖,感激地道;“你受苦了。” 柳絮放下中裤,遮住青一块的膝盖,“你为我做了许多,我却不能为你做什么,柳絮惭愧。” 赵琛拥着她坐着,“今日若不是你引开太子,我跟父皇连最后一面都见不上。”又关切地问,“太子没对你无礼吧!” 柳絮摇摇头,赵琛道;“你都跟他说了什么?” 柳絮就把二人之间对话说了,赵琛叹声,“难怪父皇说一群逆子。” “父皇自顾不暇,已无力顾这些了,我想父皇是矛盾的,六弟性格懦弱,不堪当大任,三弟、四弟居心叵测,大皇兄不成器,都觊觎皇位,皇上废黜太子,改立储君,势必引起大乱,江山交给太子又不放心,太子为人阴险,皇后强势,又有母家靠山,跟太子互相掣肘,钳制,父皇一定是看透这点,若让六皇弟承继大统,靠皇后母家郭氏一族,外戚专权,皇权旁落,其他的皇子年幼,无法与成年兄长抗衡,父皇不得已重新恢复太子储君之位。”赵琛把朝中局势分析得条条是道。 皇上对梁王一片拳拳爱子之心,若将梁王立为太子,皇子们不服,龙椅坐不稳,皇帝为保护梁王命他速回江南,离开是非之地。 柳絮知道,皇上病重,梁王是不会为一己安危独善其身,至父皇病重不顾回转江南,遂不提回江南之事。 梁王夫妻日日去乾清宫门守着。 三五日后,三皇子睿王和四皇子简王先后赶到京城。 郭后日日来乾清宫寻衅,哭闹要见皇上,太子赵泽亲自守在乾清宫,不许任何人进去,刚赶到的睿王、简王、大皇子宁王、六皇子,赵琛等通通地守在乾清宫门前,乾清宫门前,吵吵闹闹。 睿王愤然质问太子,“二哥为何不让我哥几个进去,父皇是不是真的病重,还是二哥捣的鬼,挟天子以令诸侯?” 睿王提出质疑,简王在旁,符合道:“三哥说得对,父皇有病,为何不让我兄弟见面,上次我离京的时候,父皇好好的,怎么说病就病了,别是有人害的?“说罢,斜眼瞅着太子,众兄弟不服。 赵泽阴脸,“无凭无据,妄加臆断,污蔑当朝太子,该当何罪?” “太子,我在京城怎么没听说皇上下旨,二弟复位?”大皇子宁王对太子复位提出质疑,一干皇子,更加疑心这其中有诈。 “我们要见父皇。”众皇子纷纷要往里闯。   ☆、第159章 赵泽一挥手,上来锦衣卫包围几个人,几个人看对方人多势众,几个皇子临时进京,没多带人马,没有皇上旨意,不敢领兵进京,若不奉旨,领兵进京,就是谋逆大罪。 几个皇子是好汉不吃眼前亏,没敢硬碰硬,大皇子宁王道;“把御医找出来,我等问问父皇病情,不让见也就罢了,我等不扰他老人家,让他老人家静养。” “好,你们老实等着,我就传御医出来。”赵泽看几个人没敢硬来,口气软下来,就命人进去寝殿传御医出来回话。 太医院宋院使听太子传唤不敢怠慢,忙走出来,见各位王爷都在,行礼,三皇子睿王先出言道;“宋院使,你跟我们兄弟几个说说父皇病情,父皇的病要是不重,也不能叫我哥几个远道来,既然让我哥几个赶来,父皇要是清醒,就没有不见的道理。” 宋院使恭敬地朝各位皇子道;“皇上方才昏迷一阵子,不过现在清醒过来,微臣尽力救治,请各位王爷放心。” 赵琛看永熹帝的情形,也就是这三五日的事,别的皇子不知道父皇病情,便不敢吵闹,万一父皇病得没那么重,故意扰乱乾清宫,父皇醒了,又添了一重罪责。 众皇子守在门口谁也不肯走,怕父皇晏驾,皇位旁落,让自己兄弟占了便宜,心里没人真正承认太子赵泽的储君身份。 坤宁宫 郭后正跟自己兄弟,镇北侯郭威说话,郭威道:“听说几位皇子赶到京城,正在乾清宫门前闹。” 郭后得意,“让他们闹吧!闹得越凶越好,太子越来越失去人心。” “皇上是何意?不是对六皇子青眼,出手打压太子,怎么又恢复二皇子东宫之位?君心难测,皇上到底是个什么心思,微臣怎么越来越糊涂了。”郭威想不明白,明明前阵子皇上上朝都带着六皇子,为何突然又转了风向。 “伴君如伴虎,皇上还是对我郭家芥蒂,不放心六皇子继位。”郭后不满,自己侍候皇上几十年,小心谨慎,最后闹了个夫妻隔心,皇上像防着外人似的防着自己。 “皇后看是不是我郭家…….”郭威的声音压得很低,离着几步远都听不见。 太子赵泽处于孤立,与众位皇兄皇弟敌对状态。皇上一病不起,太子代理朝政,便趁机把东宫辅臣太子太师贾庸、太子太傅严炳文,陈行之从天牢中放了出来,太子一党彻底翻身。 皇帝处置太子时手软,酝酿着更大的危机,朝臣揣测帝心,对太子手下留情,他日太子卷土重来,当时在废太子之时,跳出来抨击太子之人,不免心虚,果然如今太子翻案,朝臣中不少惶惶不可终日。 太子东宫 赵泽和太师贾庸和严炳文商议,贾庸道:“这群皇子们围着乾清宫天天闹下去,不是个事,久了容易出乱子。” 严炳文道:“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微臣看太子顺利继位还要扫平这些障碍,可不狠狠心,一并除去隐患。” 赵泽犹豫不定,有点担心,“万一朝臣群起反了,事情闹大,更不好收场,再说,手足相残,是不是有点过于狠毒。” “大丈夫焉能有妇人之仁,反正太子早晚要登基,太子那些兄弟野心勃勃,先下手为强。”贾庸赞成严炳文的主意。 赵泽有顾虑,兄弟相残,留下千古骂名。 太医院御医整日呆在乾清宫里,永熹帝的病症没有丝毫起色,众御医束手无策,赵琛等皇子守在乾清宫门外,后宫嫔妃们等在殿外,被郭皇后命人劝回宫里。 这日,乾清宫里传出消息,说皇帝的病症有起色,永熹帝昏沉多日,突然睁开眼,开口要喝粥,御膳房听到信,赶紧送粥过来。 赵琛晚间从宫里回来,柳絮看到他多日来脸上少有清朗,柳絮迎着他,服侍他宽衣,问:“父皇怎么样了?好些了吗?” 赵琛微笑道:“听里面太监说,父皇进了一碗粥,病情有起色。” 柳絮的心宽慰,赵琛高兴,她跟着高兴,她接过赵琛脱下来的袍子,“王爷,这几日处暑,白日气候热,王爷为皇上的病情着急,我已命人备好香汤,我服侍王爷沐浴。”柳絮头一次主动侍候赵琛沐浴,从前都是太监侍候。 赵琛捏了捏她手指,笑道:“总算你愿意陪我沐浴一回。” 柳絮扭捏,娇羞,“你最近心情不好,我总要想法子讨你欢心,不过就这一次。” 赵琛揽着她的不盈一握的小蛮腰,夫妻二人亲昵地共同沐浴,赵琛心情大好,夫妻二人许久未亲热,做了水下运动,夫妻二人沐浴完,躺在竹榻上歇凉。 柳絮一觉醒了,看赵琛仍侧身熟睡,自己穿起衣裳,看赵琛露在外面的脊背,肌肤光滑如缎,柳絮贴了贴,杏黄凌薄单落在赵琛腰下,柳絮替他往上拉了拉,盖上,。 一抬头,看宫保在门口比划,像是招呼柳絮出去,柳絮怕惊动赵琛,赵琛这几日难得睡个好觉,柳絮蹑手蹑脚走出门去。 宫保手里拿着名帖,“东宫太监拿着太子名帖,说请王爷明去东宫一聚,说众位兄弟连日来辛苦,守候皇上,犒劳一下兄弟,庆祝皇上龙体早日康泰。” 柳絮低头看着名帖,心里琢磨开了,太子这是何意,看皇上病情好转,笼络众皇子,皇帝病重期间把人都得罪光了,意欲修好,缓和彼此关系。 太子寡情,心性阴险,这里面会不会是一个骗局,引皇子们上钩,非常时期,京城形势多变,柳絮不由担忧。 赵琛醒来,不见了柳絮,扬声朝门外喊,“柳絮。” 柳絮手里拿着名帖进门,赵琛已披衣坐起身,柳絮把手上的名帖递给他,“太子派人来请王爷明过东宫,说兄弟们聚聚,连日辛苦。” 赵琛沉思片刻,“这件事你怎么看?” 柳絮把心里的疑虑说了,末了道:“你拿主意吧!毕竟你们是亲兄弟,更了解一些。” 赵琛沉思道:“太子心性多疑,关键是他身边的人左右和影响他,听说东宫辅臣太子恩师贾庸和严炳文被太子放出来,这俩人平常给太子出了不少主意,有这二人须得万分小心。” “你是说,不过东宫去。”柳絮问。 “我若不过去东宫,太子就会疑心我包藏祸心,欲除之而后快,我们现在京城,太子代理朝政,掌控京师,现在尚且不能得罪他,跟他撕破脸。”赵琛思虑的多。 柳絮暗想,皇上的病症大有起色,太子不敢为所欲为,想来去东宫饮酒无碍,放心地让赵琛去。 夕阳西下,太子东宫设宴,大皇子宁王、三皇子睿王、四皇子简王,五皇子梁王,六皇子,齐聚东宫,赵泽态度亲切,不似原来兄弟间剑拔弩张,东宫摆下酒宴,太子赵泽冠冕堂皇的理由,替父皇犒赏众位皇子,虽皇帝病中,不好歌舞弹唱,酒菜丰盛。 赵泽先笑着开言道:“众位兄弟辛苦了,连日来守在父皇宫门前,不过好在父皇的病情大有起色,我等兄弟喝一杯酒,祝父皇龙体康泰。” 众位皇子各怀心事,太子提议,敷衍喝上两口。 赵泽命人打开宫廷御制几坛子好酒,没有歌姬助兴,众位皇子饮酒提不起兴趣,酒宴气氛没那么畅快。 赵泽击掌,从帷幔后翩翩步出几个身姿曼妙的歌舞伎,分别走到各位王爷身旁劝酒。 几位王爷搂着美人,动兴,酒坛子里的酒水下去不少。 酒是色媒人,几位皇子搂着怀中的美色歌姬*,赵泽朝左右使了个眼色,两个太监抬进来一坛子皇封御酒,当众开了皇封,赵泽命人一一斟满各位皇子身前的酒盅,端起,笑容满面,“父皇病情好转,父皇传旨明召见众位皇兄皇弟,众位皇兄皇弟辛苦,父皇让我好好款待各位兄弟,我敬各位兄弟一杯酒,聊表寸心。” 梁王府 赵琛去太子东宫赴宴,柳絮想皇上病渐轻,自进京,没去后宫拜见太后、皇后和淑妃娘娘,吩咐海棠更衣,换上宫装,带着玉钗和海棠坐车去皇宫。 到了皇宫宫门,下车换轿,小轿走在两侧高墙的甬道上,夕阳晚照,两旁高墙遮挡,甬道上投下一片暗影,不知为何,柳絮心里隐隐不安,太子狡黠的眼神总在她眼前晃,赵琛进乾清宫看皇帝之时,御医断言,皇上病重不治,突然好转,太医院的御医们是吃白饭的吗?敢妄加推断,此事匪夷所思。 柳絮不知是什么驱使,命抬轿子的宫人掉转轿子去乾清宫。 柳絮透过轿窗,探头张望,乾清宫门前警戒森严,柳絮命轿子绕道宫门前,乾清宫两扇大门紧闭,突然,宫门打开一条缝隙,出来一个老太监,柳絮顺着缝隙往里看,里面人来人往,一片慌乱,大门在那个太监身后关上,柳絮看那个太监竟是往太子东宫方向去了。 柳絮有一个预感,皇上的情况不妙,突然,脑子灵光一闪,皇上喝下一碗粥,不是病情好转,而是回光返照,里面的太医院的御医不会不清楚,梁王等兄弟在外面不知内情,太子一定是知道的,太子明知道父皇临大限,召集众兄弟饮酒作乐,蒙蔽众兄弟,皇上就是这一两日的事,难道能瞒得住吗? 柳絮突然有种不详的预感,太子要提前下手,发动宫变,铲除众位皇子。 柳絮顿时吓出一身冷汗,急忙命抬轿子的宫人往太子东宫。 一路上柳絮催促轿子快点,她心里发急,不知此刻东宫内情形怎样,太子是不是已经下手?自己赶去是不是太迟了? 柳絮心如火焚,只恨自己不能一步飞过去。 柳絮到了东宫门前,不等小轿停稳,跳下轿子,直奔东宫里走,东宫门口守门的太监拦住,“众位王爷饮酒作乐,你是哪位,一个女流之辈,擅闯男子之地,意欲何为?” 玉钗跟在小轿子下面跑得气喘嘘嘘,闻言喝道;“大胆,没看是梁王妃,狗奴才,胆大包天,竟敢对王妃无礼,一会禀报太子,拿下问罪。” 吓得宫门口几个太监急忙跪下,“奴才等不知王妃驾到,多有得罪,王妃恕罪。” 柳絮没闲工夫跟他们啰嗦,直接往里闯。 柳絮心急如焚,直到听到里面欢笑声,间或有女子娇滴滴撒撒娇声,心才稍稍放下。 宫人不及拦阻,柳絮已一步跨进大殿上。 众位王爷酒已半酣,大皇子宁王好酒,此刻已醉眼惺忪,估计太子若这时候公然动手,众位皇子即使武功超群,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 柳絮扫了一眼,赵泽正端起酒盅,话说了一半,被柳絮打断,赵泽初看见柳絮,眼睛一亮,不由兴奋,“五弟妹赶来凑热闹…….”他话未说完,柳絮直奔赵琛案几前,赵琛身旁正有一个歌姬陪着,那个歌姬撒娇,“王爷一晚上不饮酒,是对奴婢不满意。” 柳絮疾步上前,不由分说,一把扯着她的头发,甩了两个大耳刮子,“贱人,竟敢勾引我丈夫,你好大胆子,不想活了?” 紧接着就是一顿踢打,又下手拧那个歌姬,那个歌姬吃不住疼,尖声大叫,“王爷救命。” 大殿上的众位皇子全都傻眼了,哪里冒出的美人,这么大的脾气。 赵琛叫了声,“王妃,此处是东宫,不得无理。” 柳絮闻言,放开那歌姬,冲过去一把揪住赵琛的衣领,“你竟敢骗我说去宫里给太后、皇后娘娘请安,原来在这里搂着美人喝酒。” 背人朝他递了个眼色,赵琛会意。 柳絮扯着赵琛出席,“走,你我夫妻去太后哪里评评理,你我新婚,你不在家陪我,惦记别的女人,你忘了怎么跟我说的,不碰别的女人,这才几日,你就全忘了。”柳絮边说边往外扯他。 赵琛低声下气地道:“王妃,轻点,袍子扯破了。“ 低声央求道:“众位兄弟都在,你给我留点脸,回家我给你赔罪。” 众人哄堂大笑,太子赵泽端着酒盅,忘了敬酒这回事,大殿上的人看梁王妃河东狮吼,都乐不可支,看这场热闹,太子暗自咋舌,梁王妃自己见过两面,就觉得不是好对付的女人,没想到是个泼货,一点不给男人留面子,五弟娶了这么母老虎,可怜样,全无往日潇洒。 梁王想掰开王妃扯着自己衣袍的手,被王妃死死攥住,就是不松开,“你我去慈宁宫,找太后娘娘评理。” 柳絮回身朝上面坐着的太子赵泽娇嗔,“太子这个当兄长的纵着你兄弟找女人,等妾从太后宫里回来再找太子殿下理论,问问太子妃我那二嫂,可管不管?” 太子无言以对,为掩饰尴尬嘿嘿笑着不敢答言,心想,这泼妇惹她不得,惹她把对老五的怒气撒在自己身上。 四皇子简王平素跟梁王还算相厚,碍于情面不得不仗着胆子说了一句,“五弟妹息怒,五哥他没做什么,就喝了两盅酒水。” 柳絮柳眉倒竖,一手叉腰,“妾进门已看见他楼着这个贱人,要不是我来的及时,他好不快活。”说罢,又动手要打地上跪着那个歌姬,旁边东宫太子贴身太监陈公公,忙劝道:“王妃犯不上跟个奴婢生气,仔细王妃手疼,把她交给奴才处置。” 柳絮这次罢手,梁王趁隙要溜走,柳絮回身看见,一把扯住衣袖,“王爷要去哪里?想丢下妾?又要去找那个贱人?” 众人想笑,又忍住不敢笑。 赵琛赔笑,“王妃息怒,先松开手,有话好说。” 柳絮杏目圆睁,“今我定要与你去太后面前说清楚,你嫌弃我一纸休书,打发我。” 赵琛连声道;“不敢、不敢。”压低声陪着小话,“本王好不容易娶到你,怎么能休了你,我夫妻的事家里说,别去惊扰太后娘娘。” 柳絮厉声道;“不行,你我二人去太后面前评理。” 众人谁也不出面劝,都看这场好戏,补脑梁王回家要遭罪了。 柳絮扯着梁王,在众目睽睽下离开太子东宫,一路宫女太监看笑话,没人拦着,任柳絮扯着赵琛出了宫门,柳絮还不放手,二人拉拉扯扯上了轿子,轿子往宫门飞奔。 宫保几个跟着轿子后头疾跑。 大殿上,众人看了一场热闹,余兴未尽,私下里议论,老五这个王妃长了一副好皮囊,看着风摆杨柳似的一个绝色美人,骨子里是个泼辣货,老五有的罪受,这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这美人就像是一朵带刺的玫瑰,好看是好看,不能碰,梁王妃听说是民间女,性情刁蛮,老五被人拿下,乖乖地一点不像个男人,众位皇子讥笑,却也羡慕拥有这等美人,吃点苦头,不算亏。 坐上撵车,赵琛神色凝重,问;“父皇不好了吗?” 柳絮就把方才去乾清宫看见的描述,赵琛头垂下,把脸埋在掌心里,柳絮抚摸他脊背,用温柔的手试图化解他心里的痛。 良久,柳絮撩起轿窗纱一角,看快到宫门,柳絮小声道:“王爷,京城不能呆了,王爷还是遵照皇上的意思,即刻回转江南,我怕迟些,等太子反应过来,就来不及了。” 赵琛抬起头,表情凝重,“不用回梁王府,马上出城,晚了,城门关了,就不好办了。” 赵琛跟柳絮在宫门口下轿子,换乘梁王府的车子,赵琛低低吩咐宫保一声,然后跟柳絮上车,车子朝与梁王府相反的方向京城南门方向驶去。 梁王一走,四皇子睿王吧嗒吧嗒嘴,感觉出异样,似乎哪里不大对劲,太子对众位兄弟亲厚,不像是太子一惯作风,梁王五弟娶了个标致王妃吓得像是猫儿见了老鼠,一点硬气不起来,梁王妃听说是民间选的,但是也过了太后皇后和皇上的关,证明德行不会太差,撒起泼来,像乡野村妇,五弟不像是惧内没脾气的人,甘愿受她摆布,有点奇怪,睿王素日谨慎,越琢磨越觉得不对,遂跟旁边的人说出恭,瞧着没人注意,溜了出去。 睿王没在宫里停留,溜出太子东宫,坐上轿子,往宫门方向,到了皇宫门口,换乘车子,命下人往梁王府去。 睿王到了梁王府门口,下车问守门的侍卫,“你家王爷可回府了吗?” 侍卫恭敬地道:“回睿王爷,我家王爷去太子东宫,还未回转。” 睿王机敏,情知有变,睿王府不回,顾不上去宫里跟母亲淳妃辞行,当即上车,奔了城门。 东宫里,太子赵泽等梁王夫妻走后,方想起今请皇子们饮酒的目的,方才让梁王妃搅闹,光顾着看热闹,把正事耽误了,跑了梁王,不过太子心下暗想,梁王这个怂样,量他不足为虑,梁王妃就能当起他的家,梁王妃不是说了梁王支持自己,梁王本身没有资格跟自己争,对走了梁王虽说心下有点遗憾,殿上这一干兄弟一个不能放走,先收拾了他们派人追回梁王。 刚想举杯劝酒,一个太监匆匆进来,伏在赵泽耳边说着什么,三皇子简王看赵泽神色有异,才还是佯作笑脸,此刻敛起笑容,简王直觉不好,那个太监他见过,是父皇乾清宫的太监,一定是父皇不好,太子把众兄弟拘到东宫,是准备下手除掉兄弟几人。 简王来不及多想,左右看看,笑着道:“三哥出恭怎么还未回来,是不是喝多了,掉粪池子里了,我去看看,把他揪回来,罚酒。” 自说自话,哈哈着,朝外开溜,简王一出殿,大步往宫门走,宫门外有几个侍卫太监守着,刚说了句,“王爷,酒宴未饮完,王爷何故走了?” 就想拦住他,简王一身武功,这几个人不是对手,伸腿,把几个人踢倒在地,宫里的侍卫不敢真动手,以下犯上死罪。 简王乘轿,轿子飞跑,在宫门外,简王府的下人牵马过来,简王飞身上马,直奔城门,到了城门,眼瞅着城门要落下,简王一急,扬鞭打马,在城门吊桥即将抬起之际,纵马飞过护城河,简王落荒而逃,身边紧带着五六个侍卫,连王府都没顾上回,王妃都没告诉一声,直奔封地。 赵琛和柳絮出城,已暮色四合,二人不敢走水路,万一太子截杀,运河上很难逃命。   ☆、第160章 赵泽接到乾清宫太监来报,说皇上昏迷,大限已到,赵泽找三皇子睿王和四皇子简王,座位上已空了,着人问说睿王早顺着尿道走了,简王打伤东宫门口侍卫和太监跑了。 赵泽顾不上睿王和简王,忙赶去乾清宫,永熹帝只剩下一口气,呼打呼打咽不下去。 宋院使领着太医院的御医们跪倒在地,宋院使朝太子叩头道:“太子殿下,微臣得已尽力了,皇上熬不过今晚。” 赵泽听了,尽管再无情,终究是亲生父亲,掉了几滴眼泪。 赵泽急召贾庸和严炳文进宫,商议皇上驾崩后,继位事宜。 贾庸和严炳文听说跑了三位王爷,严炳文一拍大腿,“糊涂啊!太子怎么能让他们跑了,这是放虎归山,后患无穷。” 贾庸更是气急,“太子,臣等阖家性命都系在太子身上,这等你死我活的关键时候,怎能为一妇人左右,成大事者当机立断,太子优柔寡断,臣等早晚为太子所害。” 赵泽脸红,这两个人仗着是自己恩师,处处管束自己。自己即便知道错了,他二人连点情面都不留,遂态度生硬地道:“两位恩师请回,本殿下知道怎么处置。” 说罢,不理二人,独自走开,细一琢磨,二人说的不是没一点道理,急忙命人追赶三王。 三队人马,分别从三路追赶,梁王封地江南,锦衣卫顺着南北运河沿途追赶,锦衣卫沿着运河岸马跑了几百里路,连梁王船的影子都没看见。 赵琛夫妻走的是旱路,赵琛知道,太子赵泽一旦反应过来,便会拼死追杀,赵琛夫妻日夜兼程,马不停蹄,直到进了江南地界,才松口气,歇息休整,放缓行进速度。 追赶梁王的人沿着水路没追上,折回沿着旱路追赶,梁王已跑出千里地,锦衣卫一直追到泾江边,赵琛早已度过泾江到属地了。 锦衣卫头目不敢继续追赶,前面是梁王属地,梁王手下有兵将,锦衣卫寡不敌众,追下去送死,只好无功而返。 睿王去梁王府,得知梁王没回王府,估计已出城,忙忙驾车出城,睿王怕太子赵泽追上来,出城不远,弃车改乘马,太子赵泽派出的人随后追赶,睿王坐骑乃千里驹汗血宝马,快如闪电,把后头追赶的人远远甩开,一路不敢懈怠,奔西北封地,太子赵泽的人随后追赶,进入西北地,睿王遇见小股的西北军,跟睿王会和,西北军素以作战勇猛著称,赵泽的人马刚一看见西北军的影子,望风而逃,逃回京城。 四皇子简王险些被隔在城里,一路快马加鞭,疾驰直奔蜀中,四皇子简王封地蜀中,蜀中富庶,是个好地方,简王快到封地,简王属下带人前来接应,简王回过头,跟太子派来追赶的人对阵,蜀中多山,太子赵泽的人中了简王的埋伏,被打得狼狈逃回京师。 永熹帝没有熬过当晚,天刚亮时,晏驾,太子秘不发丧,等到第三日,一切继位准备就绪,才对外公布皇帝驾崩。 文武官员自乾清门进宫,到永熹帝灵柩前吊唁,行三跪九叩礼,朝臣们提高嗓门号啕大哭,声震苍天。 嗣皇帝赵泽守灵。 登极大典的准备工作就绪后,礼部尚书奏请太子赵泽即位。乾清宫正门垂帘,表示丧事暂停。赵泽殿中升座,各级官员行礼,礼毕,官员各就位,午门上鸣钟鼓,群臣行三跪九叩礼,群臣庆贺的表文进而不宣。 赵泽颁布诏书,太后周氏上太皇太后、皇后郭氏,上太后尊号、徽号。 赵泽得知三位王爷已逃回属地,暗自懊悔,派人前往各皇子封地,告知永熹帝晏驾,几个皇子无人去京城祭拜。 永熹帝大殓后,赵泽借故大皇子宁王在父皇守灵期间享乐,将宁王拘禁,六皇子赵亮看势头不好,跑去已是太后的郭皇后宫中躲起来,不敢出来。 赵泽登基,启用太子党的人,查太子倒霉时,落井下石之人,群臣当时迫于压力,纷纷上书皇帝请求严惩太子,一时间都如惊弓之鸟,人人自危。 贾庸和严炳文再三督促皇上把几位封王的皇子骗来京城,从皇后宫中抓出六皇子赵亮,赵泽偏忙于挖掘他当时落魄时,打击他朝臣,不听恩师佳庸和严炳文的建议。 贾庸和严炳文从御书房出来,摇头叹气,互相看看,无奈。 赵泽登基后,见到贾庸和严炳文的面,这两个老臣便啰嗦个没完,赵泽索性躲着他们,避而不见。 赵泽被这二人啰嗦多了,考虑把六皇子从郭太后宫里骗出来杀了,永绝后患,郭太后哪里始终都是他心腹大患,这两个老家伙说的,不是没有一点道理。 赵泽正想法子把六皇子从郭皇后宫里弄出来,郭太后却对一向为敌的太子主动示好,送来四个美人服侍皇上,这四个美人能歌善舞,妖冶美艳,哄得赵泽神魂颠倒。 新皇帝在后宫享乐,郭太后召弟弟郭威进宫,郭威道:“现在朝臣中有大半是太子落难时,为自保上折子严惩太子的,担心新皇帝打击报复,就算侥幸躲过,在新皇帝跟前留下污点,靠边站了。” “太子恩师贾庸和严炳文新皇有意疏远,他们的话,皇帝表面听,背后不按照他们的主意办,朝中形势对我们有利。” 郭太后高兴地道:“那现在不动手等待何时?” 郭威老谋深算,摇摇头,“现在还不是最好的时机,我着人上折子,新皇登基,后宫空虚,诏令各州府县选送秀女进京,这一折腾,皇帝对朝中政事无暇顾及,想不起对付六皇子,我们趁他不防备动手,有成功的胜算,到时推六皇子承继大统,顺应民意。” 贾庸和严炳文力谏,让皇帝安抚朝臣,等新皇坐稳龙椅,再行选秀女入宫,如今天下未平,封王皇子手握兵权,虎视眈眈,宜先以国事为重,赵泽被这二人整日絮叨,早已烦了,凡是二人上的折子,扔在一边看也不看,不是劝诫自己保重龙体,反对选秀,就是劝自己给臣子个定心丸,赵泽本来是个呲牙必报之人,心胸度量狭窄,放过整自己的人,他也太宽厚仁慈了。 朝堂中人心慌慌,皇帝被太后送的美人迷惑,贾庸和严炳文的话,皇帝充耳不闻,一气之下,贾庸和严炳文递了辞呈,告老还乡。 皇帝很快批复,恩准,厚赏两位老臣,赵泽从此耳根清净了,兴出一法,鼓励朝臣互相检举,检举对自己不忠之人,隐藏在背后对付自己的朝臣,下手处置一批,大开杀戮,一时间砍头的砍头,下大牢的下了天牢。 朝堂之上,血雨腥风,人人自危,今还好好的,明项上人头不保。 江南一派安定,新皇登基,赵琛呈上贺表,太子再不堪也是父皇立的储君,继承皇位名正言顺。 柳絮搬回王府后宅,从前住过的秋澜院,把小郡主接过去抚养,先皇已赐封号文月郡主。 王妃陈氏的母家已豁免无罪,陈行之从天牢中放出来,家眷释放,陈行之得知女儿住在双元寺,派人来接回娘家,陈氏要回京城娘家,择日动身。 文月郡主已一生日,陈氏回京城娘家,别无牵挂,惦记女儿,柳絮便抱着她,送陈氏到城外,让陈氏最后看一眼。 陈氏紧紧地抱着女儿久久不愿意松开,直到陈府的下人催促道:“姑娘,时辰不早,该上路了。” 陈氏抱着女儿跪下,“王妃,妾就要走了,妾跟郡主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见面,妾知道王妃心地纯良,今后王妃即是她母亲,交给王妃妾没有不放心的,妾把她托付给王妃,王妃把她养得这么好,妾感念王妃的恩德,以后日日在佛祖面前为王妃祈福。” 柳絮赶紧搀扶她起来,“姐姐不用客套,姐姐有空就回王府看看,等郡主长大了,在京城挑个女婿,你母女就可以常见面了。” 陈氏欣慰,“妾好好活着,等着这一日,王妃替妾跟王爷说一声,说妾给王爷叩头,夫妻一场,难得王爷在妾危难之时护持。” “放心,姐姐的话我会带到,王爷今本来想来送姐姐的,怕见面彼此伤心,嘱咐妹妹来送姐姐。” 柳絮说着让玉钗拿过两件小衣裳,“这是郡主穿过的,姐姐留个念想。”陈氏接过,贴在胸口,恋恋不舍,随着陈府的家人上车。 柳絮抱着文月郡主,抓住文月郡主的小手,朝陈氏车子挥手告别。 陈氏转身从车窗子里朝后看,一直到看不见柳絮的身影。 隆冬,是夜,皇宫里发生一场宫廷巨变,赵泽睡梦中被冲进宫的叛军从被窝里拖出来,叛军迅速控制内廷,逼赵泽写下退位诏书。   ☆、第161章 郭威联合一批朝臣,拥立六皇子赵亮为新皇,朝中这股势力都是反赵泽的,担心赵泽清算,索性拥立新皇,做新朝功臣。 六皇子有郭太后支持,一干朝臣拥戴,顺利继位,发下诏书。 六皇子赵亮继位后,按照郭威的意思把先皇赵泽囚禁宫掖。首先册封功臣,第一个册封的就是郭家,郭家十几个人升官进爵,郭威掌管内廷锦衣卫,郭威授意大封在叛乱中有功之臣,都是郭家亲信,赵亮懦弱,对郭威这个国舅言听计从,凡事必得郭威点头,方可施行。 先皇赵泽不死,郭太后始终不能踏实,她担心赵泽翻案,赵泽的残余势力短时间不能完全铲除。 郭太后又与其兄郭威密谋杀死先皇赵泽,把新皇帝叫来,把想法一说,赵亮直摇头,“二哥已囚禁宫掖,留他一条命,苟延馋喘,手足相残,被天下人诟病。” 郭太后知道他性子懦弱,大事不能决断,就为此才拥立他为新皇,好让他乖乖地听从郭家的摆布。 郭太后跟郭威使了个眼色,这话揭过不提。 不久,郭威便背着皇帝,用一杯毒酒,要了赵泽的性命。紧接着又逼死了大皇子宁王,京城都在郭家掌控之中。 朝中变故,并未影响江南,江南百姓安居乐业,这日,一个人来到梁王府,觐见梁王。 柳絮听小路子说王爷会外客,问:“来的是什么人?” 小路子道:“好像是远道来的。”又压低声道;“好像是从西北来的,睿王的人。” 柳絮知道朝中动向,赵琛人在江南,朝中一举一动,自有人通风报信,柳絮隐忧,六皇子赵亮继位,背后操纵的是郭太后和郭威,郭威和郭太后可不是自大的赵泽,首先要除掉的就是几个成年封王的皇子。 睿王派来的人走后,赵琛找欧阳先生和范先生商议,“睿王想三爷联合攻打京师,趁新皇刚登基,皇位没坐稳,起事,等郭后和郭威反过手来对付众皇子,皇子们处于被动。” 欧阳先生道:“先下手为强,郭威老谋深算,不能等他出兵,对三个王爷各个击破,不联合势单力孤,孤立无援,无法跟朝廷军队抗衡。” 范先生道:“路子是这个路子,不过具体怎么实施,还有待商榷,攻打京师,胜了,如何处理后事,哪位皇子承袭大统,如弄不好,又是一场混战。” 赵琛沉思,“等看简王的动静,简王不会束手就擒,坐以待毙,定然同意攻打京师,到时商量个可行的办法。” 不出二日,简王派人来,商榷共同讨伐之事。 晚间,赵琛回房,柳絮听说简王派来谋士,商讨大事,夫妻躺在床上,心里装着事,睡不着,柳絮小声道:“睿王和简王准备出兵攻打京师吗?” 暗中,赵琛听见柳絮声音里担忧,把手从被子上伸过去,抓住她的小手,“你放心,京师刚经历一场宫廷政变,突然袭击,打个措手不及,朝廷的军队,来不及调动,仓促应战,必然处于劣势,我这两年加紧操练江南的兵马,防着有这一日,军队粮草已齐备,整束待发,睿王坐镇西北,西北兵将常年驻守边关,骁勇善战,简王统领蜀中人马,蜀中富足,粮草不缺,简王又早对皇位有觊觎之心,早已厉兵秣马,就等发兵。” 柳絮心想,皇家兄弟各个都留一手,关键时刻那个都不示弱。 柳絮压低声音,怕门外的侍女太监听见,“先不说进京讨伐能否成功,我担心是事成后,皇位就一个,你们三个兄弟要怎么处置?” 赵琛道:“四弟提出三分天下,各自退回原来封地,瓜分大周国土。” 柳絮暗中摇摇头,“这不过是一句空话。” 皇位有巨大的诱惑力。 三王约定好,在同一时间起事,赵琛江南兵将大约有五六万人,一声令下,整装待发。 是晚,赵琛直到三更天才回来,柳絮坐在灯下一直等着他,赵琛边宽衣,边道:“明早发兵。”柳絮替他脱衣的手颤了下,“这么快?” “三王联合出兵,动静太大,难保朝廷早已得到消息,这等大事不宜久拖,要趁朝廷还没来得及准备,打他措手不及。” 夜里,二人都睡不着,赵琛暗中握住柳絮的手,低声道;“我走后,你做好准备,万一我不回来,你马上坐船从泉州入海,我留下五千精锐铁骑护送你,船和日常所需我都已准备好,你听见风声不好,不能迟疑,不要等我,我若没事,自会有办法找到你。” 柳絮一瞬间头脑中一片空白,赵琛说的是什么?他可能回不来了,她这几日整晚睡不着,一直担心他此去的安危,战场上,刀剑无眼, 一旦从他嘴里说出最坏的打算,她整个人傻了,她从没想过二人有一日分离,他留她一个人在这世上,突然间,她想他若真的回不来了,她不会从海上逃走,她会陪着他一起死,这个念头在这之前她没有过,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她不可能为个男人去死,那是她所不能理解的,但是他说完这番话,她竟动了肯为他死的念头,她能为一个男人死,这在从前是不可思议的事。 柳絮靠近他,声音在漆黑的暗夜里异常坚定,“无论你去哪里,我都陪着你。” 赵琛一把把她揽在怀里,紧紧地,笃定地道:“我如果回不来,我希望你好好活着,别让我牵挂你,死都不能安心。” 夜深,赵琛发出轻微的鼾声,柳絮借着帐子里洒进来的月光,久久地凝望着他。 柳絮直送梁王大军到城外,赵琛下马,夫妻二人叙话,侍卫们都退后。 柳絮环住他的腰身,把脸埋在他宽阔的胸膛,轻声道:“我等你回来,我爱你。”柳絮终于说出她心底的的话,她怕不说,以后就没机会了。 赵琛捧起她的脸亲吻,“我也爱你。” 梁王的大军开拔,赵琛精神抖擞跨上战马,柳絮目送他走远。 三王征讨,发下檄文,历数太后和国舅郭威毒害皇上恶行,太后和国舅郭威乃乱臣贼子,人人得以诛之,梁王自东南,睿王自西北,简王自西南,分三路发兵,征讨国舅郭威。 新皇刚继位,屁股没坐稳龙椅,听得四面楚歌,吓得六皇子赵亮面如土色,便要让出皇位,把皇位让给兄长们,郭威和太后不允,郭太后气得责骂皇帝,“你以为让出皇位就没事了,你那几个兄长能放过你,他们要皇位,也要你的项上人头,自古退位皇帝有几个好结果。” 赵亮惊慌,年幼胆小,没了主意,问郭太后和郭威,“母后和国舅说怎么办?” 郭威看皇帝怂样,是恨铁不成钢,大声断然道:“三王反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坐着等死?皇上立刻上朝召集群臣,共同商议平叛。” 赵亮急急上朝,召集群臣,众位大臣,分成两派,意见不一,主战派是郭威一方的人,反对派里自然是亲近三王的人,主战派要求皇帝立即发兵征讨,反对派主张跟三王义和,朝堂上争执不下。 朝堂上,连着商议了五六日,郭威着急,两军开战,久决不下,误了先机,立逼皇上出兵,赵亮下旨,召集二十万兵马准备迎敌,又下诏书,命各地领兵将领,进京勤王。 梁王赵琛的兵马有六七万人,简王蜀中的兵马有五六万人,睿王的西北兵将有十万之多,三王的人马号称三十万大军,直扑京师。 三路人马势如破竹,过关斩将,又打着诛弑君谋逆奸臣郭威的旗号,乃正义之师,经过州县官员们纷纷投降,倒戈。 三王的兵马很快打到京城附近,在离京师三十里处遭遇朝廷军队,两军对垒,三王的军队训练有素,兵将各个勇猛,三军临时主帅由最年长睿王担任,睿王命人传令下去,“此次攻进京城,有功者,重赏。” 双方在京郊附近展开鏖战,朝廷军队有大半是临时招募,仓促上阵,刚一开战,便溃不成军,大败,退守京城。 次日,三王的军队开始攻城,郭威亲自上城指挥,死守京师,睿王指挥人马,从早起打到天黑,连三日猛攻,守城的将士,凭险死守,双方的军队相持不下。 天黑,停战,睿王、梁王、简王在京城外临时搭建的帐篷里,睿王道:“久攻不下,对我们不利,给朝廷喘息时间,等各路援兵一到,我们腹背受敌。” 简王道;“集中兵力主攻一个城门,不行把我们的亲兵护卫都派上阵,不信就拿不下京城。” 这时,外面有个守卫进来,悄悄伏在梁王耳边说了句什么,梁王道;“快带他进来。” 带进门的人,一身夜行黑衣,步伐矫健,只露出两只眼睛,来到赵琛跟前,单膝跪下抱拳行礼,趴在梁王耳边,说几句什么,赵琛点头,来人就闪身出了帐子。 睿王和简王都望着赵琛,赵琛招二人近前,压低声道;“今晚三更天,京城西门有人接应,护军参领虞同方和城门史虞武悄悄打开西城门,放我军入城。”虞同方只让来人带口信,大概怕来人被抓获,泄露军情,郭威对虞同方早有防范,借个由头,撤下虞武的城门史,但京城西门守卫是虞五的结拜兄弟,串通好了,到时打开城门。 睿王一向谨慎,“这个人万一是郭威派来的人,诱我们进京城,万一有埋伏。” 赵琛道;“这个人是虞府的下人,我见过的。” “不能排除被郭威收买。”简王素性多疑,持怀疑态度。   ☆、第162章 虞同方派人捎信今晚三更天悄悄打开京城西门,里应外合,三王商议,简王和睿王怕其中有诈,犹豫不决,赵琛提议,小股兵马入城,若没有埋伏,大军随后进城。 夜里三更天,周围一团漆黑,城内外一片寂静,听不见白日里战马喧嚣,三王的兵士把胯下战马的马蹄子包住,以免惊动人,夜里马蹄声能传出很远,把马嘴罩上,以免发出嘶鸣。 一队先头少数军队先行入城,早有人打开城门,放他们悄悄进去,这对人马进城,看没事,发出信号,三王的大队人马从京城西门如潮水般涌入,郭威的军队睡得正香,连日疲于应付,人困马乏,根本不知道发生的事,其它三个城门被三王的军队迅速拿下,打开城门,三王的大军迅速占领京城。 郭威睡梦中听见喊杀声一片,知道大事不妙,赶紧带领少数人马退入皇城,紧闭宫门,死守皇宫最后一道防线。 三王直扑皇宫,睿王刚要下令攻打皇宫,内城墙上,郭威出现,朝着三王的军队大声喊:“反贼,你们看看是谁来了?还不跪地请罪。” 周太皇太后被人拥着出现在内墙上,周大皇太后抖着声道:“我的好孙儿,别打了,哀家在此。” 三王的兵将纷纷跪倒,齐声高呼;“参见太皇太后。” 周太后贤良淑德,在大周朝口碑极好,深受大周朝百姓群臣爱戴,三军将士不敢继续攻城,怕伤了太皇太后。 郭威拿周太皇太后做人质,看三王不敢贸然攻城,得意地喊道;“太后懿旨,三军退出皇城。” 睿王看三军中一阵骚乱,如果此时退出皇城,给郭威喘息的机会,卷土从来,反扑,那就前功尽弃,身家性命都在这一役,睿王趁着郭威得意放松警惕之时,弯弓搭箭,嗖地一声,一只羽箭直射向郭威,郭威得意大笑,不提防突然冷箭射来,他没料到有人这样大胆,当着太皇太后的面动武,这一箭淬不及防,正中郭威前胸,睿王的箭尖是涂了毒的,郭威当时倒地。 睿王一声令下,振臂高呼,“三军攻城,解救太皇太后,诛杀贼子。” 城上主帅中箭,群龙无首,内城很快攻破,周太后被乱军踩死。 三王分成三路,赵琛的兵马消灭郭威残余兵将,简王直扑乾清宫,睿王扑向后宫寻找郭太后。 睿王搜遍后宫,竟然没找的郭太后,郭太后躲起来了。 睿王把郭太后宫中的宫女太监抓来,拿剑抵在一个宫女的脖子上,“说,太后现在何处?” 那宫女摇摇头,睿王手腕一压,一抹,血腥四溅。睿王又抓过一个宫女,宫女不说,睿王照杀不误,睿王接二连三杀了五六个宫女太监,揪住一个小太监,那小太监吓得浑身哆嗦,语不成句,手指哆嗦着指着宫里一道板墙。 睿王命人把墙拆了,郭太后现身,郭太后早已吓得面如土色,瘫软一团,睿王扯她的头发把她从夹壁墙里扯出来,“妖妇,你谋害皇帝,霍乱朝纲,罪当诛。”说罢,一剑就结果了郭太后的性命,带人去乾清宫跟简王汇合。 简王带兵冲进乾清宫,绕着乾清宫找了一圈,乾清宫的人早已跑净了,连个人影都没有,简王正想继续朝宫里搜,就看见帷幔抖颤,简王过去,用剑尖一挑,新皇赵亮早已吓得尿了裤子,跟一个小太监躲在帷幔后。 简王嘲嗤,“就这个怂样,还谋逆当皇帝,给我等兄弟丢脸,活着也是无用,去地下先皇面前请罪去吧!” 说罢,一剑刺过去,赵亮连哼都没哼一声,倒地身亡。 梁王赵琛带领兵将,把郭威的残余部肃清,听得宫里郭后和新皇帝已死。 梁王带兵撤出京城,星夜赶回江南去了。 柳絮听报说梁王率领大军已度过泾江,梁王不日就回转,兴奋得掐指头算日子。 梁王府 下人们一叠连声喊;“王爷回府。” 王府一干女眷翘首以待,柳絮看见赵琛神采飞扬在垂花门出现,撩起裙子急奔过去,跑急了,人差点跌倒,赵琛一把接住,柳絮跌入他怀里,赵琛笑嗔道:“这么大的人,还毛手毛脚的,连走路都不稳。” 柳絮不顾众姬妾在场,伏在他肩头哭泣,泪珠把赵琛衣袍都打湿了。 赵琛温柔地拍着她的背,笑道;“哭什么,怕我回不来,你守寡?“赵琛感动,柳絮这样刚强的的女子,当初处境艰难,从不落泪,泪是为自己流的。 柳絮破涕为笑,“我怕坐船,我晕船。“ 赵琛轻轻地拥着她,“我教你游泳。“ 柳絮撒娇道:“我游的比你好,不信改日比试一下。“ 赵琛亲吻她秀发,含笑,“我忘了这茬。“ 众姬妾别过脸去,不好意思看王爷和王妃*,羡慕嫉妒恨。 睿王和简王解决了皇帝和太后,汇合,睿王命人找梁王赵琛,三兄弟说好的,打下京城,三分天下,睿王派出的人回来道;“梁王带兵撤出京城,回江南去了。“ 睿王和简王高兴,三分天下,变成二分天下。 睿王和简王的军队撤出城外,睿王和简王只带少数侍卫留宿皇宫里。 简王的生母是端敬贵妃,子以母贵,地位比别的皇子高,天性倨傲,目空一切,睡前还想着兄弟二人瓜分天下时,掂量要那块地方划算。 他不防备睿王的部下突然发难,简王睡梦中,被砍杀声惊醒,待搞清楚状况,他带来的人都被睿王的人打得七零八落,简王剩下孤家寡人,看势头不好,从被窝里爬出来,顾不得衣衫不整,一路杀开血路冲出皇宫,慌乱中辨别一下方向,往西城门方向逃命,半夜城门已关上,守城的兵士,曾随着睿王打过仗,弄了一根绳子把他吊了下去,放下吊桥,帮助他逃走了。 简王的军队驻扎城外,半夜里遇到睿王军队的偷袭,慌乱中四散奔逃,败走,睿王军队乘势追击,简王率领所部逃回西北。 睿王大胜,三个兄弟,走了两个,没人跟自己争,睿王授意大臣上本,国不可一日无主,奏请睿王登基,睿王顺水推舟,承继大统,昭告天下。 简王率领西北军回到西北边镇,攻打郭威损失一部分人马,又让睿王偷袭,损兵折将,暂居西北休整。 睿王当了皇帝,视简王为心腹大患,简王元气未大伤,只伤了皮毛,没动筋骨,只要稍做休整,就能恢复从前西北军的战斗力,实乃肘腋之患,睿王知道现在攻打简王时机不成熟,暂时只好作罢。 睿王称帝,梁王赵琛上了贺表,睿王很高兴,睿王的母亲淳嫔,后宫妃子里位份不高,平素跟梁王赵琛走得近些,比别的兄弟亲厚,知道梁王赵琛没有野心,无意争皇位,特意派人送去赏赐,以示恩典,有笼络之意。 赵琛和柳絮短暂分离,小别胜新婚,几番*,赵琛心满意足搂着柳絮睡去。 柳絮半夜醒来,摸摸赵琛躺在身边,偷笑,心里踏实,赵琛早起睁开眼,看柳絮支着手臂专注地望着自己,赵琛一把把她的头按下,“你不睡觉看什么?” 柳絮的脸蹭着他的下颚,“我喜欢看。” 柳絮自赵琛回来,如获至宝,方明白自己的心意,其实她离不开赵琛,就像赵琛离不开她一样,二人像蜜里调油,更加恩爱,日常同进同出,赵琛把一干姬妾撇在一边,众姬妾颇多怨言。 睿王称帝后,对兵变有功将士大肆封赏,加官进爵,睿王的军队里有少部分人对睿王的封赏觉得不公平,其中有个叫韩琦的,立过功,却没有加官进爵,便鼓动一些兵将,预谋造反。 除夕之夜,叛军乘着年夜皇宫设宴狂欢,宫门守卫松弛,趁隙发动政变,攻打皇宫,歪打正着,这伙乌合之众竟让他们得手了。 叛乱者到处寻找睿王,睿王除夕大宴后宫,酒醉,夜里宠幸一个妃子,正呼呼大睡,听闻太监来报,叛军已冲进内廷,快打到乾清宫了,睿王急忙跳下地,连鞋子都没穿,顺着皇宫密道跑了。 朝臣第二日上朝,龙椅上没有皇上,韩琦带着兵士前来大殿,宣布皇帝退位,已不知所踪。 朝臣们接二连三的立新皇,都是短命,商议立哪位皇子合适,能保长久不再折腾。 商量来商量去,群臣的意见有一点是一致的,立个成年皇子为帝,国家动乱,年幼的皇子不经世事,怎么能保江山社稷,简王生母端敬贵妃,位份尊贵,按长幼有序,该简王承袭大统。 可是敬贵妃家世显赫,又有娘家依仗,简王若做了皇上,亲近母家,端敬贵妃母族势必如日中天,无人能及。 群臣最后商议,立个生母出身低,母家势力微薄,省得外戚干政,这继位人选非梁王莫属。 满朝文武推举出一个代表,往江南请梁王赵琛回京继承皇位。 赵琛跟欧阳先生和范先生商议,范先生道:“朝中混乱,危机四伏,王爷继位是个烂摊子,很棘手。“ 欧阳先生道;“这能不能是睿王的圈套,把王爷骗入京城,只听说睿王的部将反了,是不是真的?“ 赵琛道:“我本不预争皇位,不想看先祖打下的江山,断送在不肖子孙手里。“ 欧阳先生道:“那是,送上门哪有不要的理,只是这事还要谨慎行事。“   ☆、第163章 柳絮听说朝廷派使臣前来,迎梁王进京称帝。 寻思,兜来转去,为了皇位你争我斗,最后却落在不想争皇位的赵琛头上,这是不是无形中天意。 赵琛进门,柳絮侍候他脱了靴子,赵琛盘腿坐上炕,屋里地龙烧得热,暖和得浑身酥融,柳絮捧茶给赵琛,赵琛接过,啜了一口,道;“你愿意我当皇帝吗?” 柳絮想想,“当皇上可以为百姓做好事,也算是行善积德,不过皇帝位列九五之尊,有许多烦恼事,不像现在过得逍遥自在。” “那你是不愿意?”赵琛道。 “祖宗的江山毁了,赵氏子孙将来与地下无颜面见祖宗,王爷继承皇位,必定有一番作为,我怎能拦阻你,不过京城时局混乱,叛军还在京城,还有简王和睿王,还会卷土从来,对王爷是一大威胁。” 赵琛凑近柳絮,耳语般地道:“我带领亲兵五十人偷偷进京,我一切安排妥当,京城一切无事,我派人回来接你过去。 柳絮担心地道:“王爷带五十人,是不是太少了点,万一路途有事。“ “人多太招摇,我明动身,你在府里一切照旧,就像我未走时一样,遮人耳目。“赵琛把计划跟柳絮说了。 次日晚,赵琛带着五十护卫,先行进京,带上范先生,留下欧阳先生,一旦有事,交代柳絮问欧阳先生。 柳絮同赵琛告别,屋门都没敢出,怕人看见起疑,赵琛换身便装,同行的侍卫都换成便装,不坐车,骑马走旱路。 赵琛才走了一日,柳絮算着路程,赵琛到哪里了,这时,海棠进来,“欧阳先生求见王妃。”柳絮想这欧阳先生见自己一定是大事情。 忙吩咐丫鬟请欧阳先生进来。 欧阳先生不似以往沉稳,神色有点焦急,行礼站过一旁,柳絮问:“欧阳先生找我有事吗?” 欧阳先生瞅瞅左右,柳絮会意,挥手命人退下。 欧阳先生看人走净了,方焦急神色,“在下听说,简王已派人在半路截杀梁王,进京走旱路只有两条路,简王已派出重兵在经京城要道堵住梁王。“ 柳絮不由紧张,“王爷带上京的人少,这可如何是好?“ “除非引开简王,在下得到线报,说简王派重兵在路上伏击梁王,王爷危在旦夕,且王爷已走两日,派人去追不上,没法把消息送出去。”欧阳先生把梁王处境,跟王妃说之。 柳絮想都没想,“我引开简王的视线,好让王爷安全抵达京师。” 欧阳先生此次见王妃心里想的正是这个意思,不方便直说,诱导王妃自己说出来,这样将来有个一差二错,王爷不至责怪自己。 柳絮跟欧阳先生关起门,计议。 柳絮把赵琛继承皇位的消息扩散开,虞侧妃接到娘家的信,暗自欢喜一阵子,小丫鬟跑进来,“主子,上房王妃收拾东西,准备跟王爷进京继位,紫霞几个忙得什么似的,说不回来了,把该带的东西都带上。” 虞侧妃奇怪地道:“别的夫人们也收拾东西了吗?怎么就我们不知道。“ 小丫鬟摇摇头,目光有点闪烁,“没听说别的夫人收拾东西。“ 虞侧妃警觉,定定地瞪着她问,“是王妃一个人跟着王爷进京?“ 小丫鬟看侧妃瞪着她的眼神,像是要吃了她,呐呐地蚊细声道:“听上房里的小丫鬟说,王爷只带王妃一个人进京,女眷们先留在王府里。“ “岂有此理,王妃太跋扈了。“虞侧妃怒道,把小丫鬟吓得一哆嗦。 虞侧妃接到父亲的家书,暗中提点她梁王登基,册封皇后,就是绝好的机会,正妃无子,虞家在三王讨伐时立了功,虞侧妃又有儿子,形势对虞侧妃有利,虞同方暗示不能错过机会,力争皇后位。 这一定是王妃撺掇王爷不带一个姬妾入京,等皇上登基,封后,自己赶去就太迟了,王妃好心机。 虞侧妃一腔怒火,直奔秋澜院,一进院子就看上房的丫鬟媳妇忙里忙外,人人脸上喜气洋洋,就听里面喊,“王妃叫陈总管多备几辆车,东西太多,装不下,王爷说的该带的都带着,回京不定忙多久,江南短时间不能回来了。“ 一个丫鬟大嗓门,“这东西都带上,明就走,来不及,装上值钱的东西,剩下的留在府里,反正府里这些主子都不去,让她们帮着照应点。“ 紫霞笑嘻嘻地道:“将来主子做了皇后,什么好的没有,你们就是眼浅,主子说了,着紧用的拿上,剩下的不方便带上的送人。” 虞侧妃站在门口听这么几嘴,气得七窍生烟,这是想把府里一干姬妾仍在江南,好狠好恶毒,就她一个人跟着王爷,可不封她封谁。 虞侧妃疾步往上房走,几个丫鬟这时方看见她,蹲身行礼,“奴婢等参见侧妃。“ “你主子在屋里吗?“虞侧妃问紫霞道。 “在屋里,正忙活收拾东西,侧妃有事啊?“紫霞佯作看不见虞侧妃难看的脸色,故意问。 虞侧妃理也没理她,快步上了台阶,一步迈进门,似笑非笑地道:“王妃收拾东西进京,怎么不告诉妾等一声,不会是把妾等撇下不管。” 柳絮跟两个侍女正弯腰拾掇衣裳,闻言,直起腰,不咸不淡地道: “侧妃这是打那听来的?王爷说先上京城,看看情况,等安定再来接府里的姊妹们。” 虞侧妃冷笑,心想,等你来接,晚了三秋了。 虞侧妃露出一丝嘲讽的微笑,“妾要跟王爷去,一路上也好照顾王爷,王爷是要登基做皇帝,府里就王妃一个正妃那成,不让人笑话,再说王爷登基,就宣哥一个皇子,没有子嗣像什么话。” 这是暗讽柳絮没有子嗣,自己母凭子贵,梁王理所当然带自己去。 柳絮一声轻笑,“王爷年轻,难道侧妃还担心没有嫡皇子吗?” 一句话,说中虞氏心病,柳絮年轻,日后定是要为梁王生儿育女,自己儿子宣哥,只能是一个不得宠的皇子。 虞侧妃想起父亲信里暗示,这是一个机会,不能错过,错过就前功尽弃。 虞侧妃甩下一句话,“妾找王爷评理。” “王爷不在府里,难道侧妃忘了,王爷不管后宅的事,至于那个跟着去,是本王妃说了算,难道王爷会为这点事责怪本王妃不成。”王妃得宠于王爷,说话也有底气。 虞氏思谋,王爷对王妃言听计从,根子还在王妃身上,站住脚,回转身,态度甚是不恭,“王妃是故意不让我等姊妹们去。” 柳絮不急不躁,“这不是我的意思,是王爷的意思,京城形势不安稳,不宜带阖府人过去,王爷说了,要轻车简从。” 虞侧妃冷笑两声,“王妃推得干净。” 这时,院子里几个夫人听上房闹起来,都来看热闹,听梁王承继大统,各自欢喜,又有一重隐忧,梁王不带自己去,撇在梁王府,不上不下的,万一到了京城,新皇登基,昭告天下选秀女入宫,自己岂不是落得被弃的结局。尤其是姽婳和璎珞,一日未曾承宠,王爷做了皇帝,三宫六院,不早把自己忘个一干二净。 姽婳和璎珞央求道:”王妃带我等去吧!我等保证省事,不给王妃添麻烦。” 这里只除了朝莺不愿意走,她刚见过娘家人,不忍去千里之外的京城,呆在江南,跟王妃交好,还有机会出府回娘家看爹娘兄嫂,去京城怕这辈子就看不见家人了。 柳絮把脸扭向朝莺,“朝莺夫人说对我的安排满意吗?” 朝莺大胆说实话,“妾这辈子跟定了王妃,不过妾生在江南,妾家人在江南,妾不愿意离开她们,左右为难,妾听王妃的安排,王爷和王妃决定的事,妾没资格说三道四。” 柳絮瞅瞅几个人,宋氏看跟去是不可能,不如向王妃买个好,王爷一府姬妾不能全都撇下,接谁去或不接谁,王爷还不是听王妃的。 于是笑着道:“王妃去京城等安定下来,可别忘了妾等,提着王爷可一定记得接妾等去。“ 柳絮笑着,朝她投去赞许的目光,“这是自然,你们跟着王爷几年,又没犯错,怎能不接去。“ 众人都倒向王妃,虞侧看没有跟自己同伙,气势弱了,不闹着找王爷,被宋氏劝着回房去了。 这一闹,阖府都知道了,阖家人等,奔走相告,王爷要做皇帝。 柳絮高调准备出行,出门时,却是天微蒙亮,几辆大车驶出王府,一路王府侍卫护送,沿途打着梁王的旗号,欧阳先生从侍卫中找了一个跟梁王身量,样貌有几分相似的人,假扮成梁王,众目睽睽上车,同柳絮同车,等到了偏僻之处,那假扮梁王的侍卫下车去。 柳絮昼夜不停赶路,不住店,不留宿驿站,一路急赶,梁王妃一行沿途招摇,意在吸引简王的人的注意。 那厢简王早派出打探消息的探子,布满江南去京城的路上,简王听探子来报,说梁王和梁王妃已动身赶奔京城,听探子报说亲眼见到梁王妃,倾城之貌,简王便不疑,集中各路人马,埋伏在梁王去京城的半路,准备截杀梁王。   ☆、第164章 柳絮这几日人马不歇,急着赶路,一定要赶在梁王遇到简王的人马前,引开简王,给梁王争取时间。 柳絮一行人朝京城走,沿途经过府州县,府州县官员知道梁王即将继位为皇帝,听到梁王进城,赶来跪迎,假扮的梁王只露一下头,坐在撵车里,说两句话,撵车不停下,所到之处,惊动全城的百姓,官府维持秩序,动静很大。 行程走了一半,没有遇见简王派出的人的截杀,柳絮担心是不是哪里露出破绽,让简王细作看破,柳絮不觉心急,她如果不能成功引开简王,赵琛就有危险,赵琛出行没带多少侍卫,怕沿途招摇,低调出行,如果遇见简王的突袭,寡不敌众。 又行了二日,来到一处四周都是群山环绕,前面有一片林子,柳絮探出头去,看左右,这种地方应该很适合兵马伏击,柳絮暗想,如果她是简王,一定派兵埋伏在这里,这群山中好像只有一条官路,弯弯曲曲向前,旁边有小路,两旁荆棘,看来平素很少有行人。 柳絮经过那片树林,往里看了看,白日大晴天,里面树荫遮挡,光线很昏暗,柳絮几乎盼着哪里有埋伏,走到林子旁,道路颇窄,车子慢下来,柳絮从车窗纱帘缝隙往林子里看,往北走,天气越冷,撵车里燃着碳火盆,柳絮提起水壶,浇灭了炭火,怕一会埋伏的人冲出来,碳火盆里的火把车子引着火,撵车四周围着布幔。 做完这些,车子快经过林子,不见林子里有动静,看来这一带没有简王的人埋伏,柳絮失望,柳絮盼着简王的人截杀她,赵琛就安全了,柳絮知道赵琛出行的道路,她故意沿着另外一条进京的路走,即便简王活捉她,没有找到梁王赵琛,想折过头追赶赵琛,已经来不及了。 车子过了林子,柳絮泄气,看来又没戏了,越发担心简王如果看破自己的伎俩,就会朝另一条路堵截赵琛,她反倒帮了倒忙。 柳絮心下懊恼,不知自己何处出了纰漏,是行事不小心,露出破绽,假扮赵琛的人,只有经过州府县进城,才上来跟柳絮同车,出城便下车去,毕竟男女有别,这古时候是讲究这个的,柳絮想是不是简王的人发现了,认出假扮赵琛的人,那个假扮赵琛的人跟赵琛只有几分相似,欧阳先生在如此短的时间里,找到这样人,已属不易,毕竟赵琛绝世外表,无人能及。 柳絮正胡思乱想,马车突然停住,柳絮没防备,身子往前一倾,刚一坐稳,柳絮本能觉察出有异,从车窗朝外望去,四周出现很多持刀之人,直奔梁王坐的撵车冲杀过来。 王府侍卫急忙把梁王的车辇围在当中,保护王妃。 柳絮缩回头,只听四周一片喊杀之声,在山谷间回荡,有一个声音离得很近,高喊,“不许放走梁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柳絮耳边听得,‘嗖、嗖‘几只羽箭射穿撵车棚顶,落在柳絮身旁,简王出手狠辣,不想留赵琛活命。 嗖嗖,又是几只箭,落入车内,柳絮不被杀死,也会死在乱箭之下,这些箭尖都是涂了毒的,中箭了,就断无生还。 柳絮闭眼等死,自己死了,赵琛就安全了,赵琛只要抵达京城,做了皇帝,简王再反,就是乱臣贼子,出师无名,多半这样名不正言不纯的讨伐成功的几率是很小的,柳絮宽慰,终于可以为赵琛做一件事,赵琛这两年为她做了很多事,她无以为报,她为他而死,心甘情愿。 柳絮阖眼等死,突然,马车动了,柳絮不及反应过来,马车猛地朝前一倾,柳絮身子往前一扑,随即又朝后仰,一阵颠簸,柳絮混乱中,无意中顺着车帘子缝隙朝外看,周围景物从车旁掠过,柳絮感到马车在朝前狂奔,柳絮撩起撵车窗帘棉帘,发现马车顺着官道狂奔,前面官道上黑压压的人堵在路上,好像正在弯弓搭箭,马很通灵性,大概预感到不妙,突然,冲出官道,朝旁边一条小路疾奔。 车子里一阵颠簸,柳絮坐不稳,车子东倒西歪,柳絮随着车子撞来撞去,好容易爬起身,抓住车边缘,从车子里往外看,这一看,花容失色,这小路两旁荆棘丛生,不知通往何处,好像往山上去。 突然,一件重物甩了出去,抛在路边,柳絮定睛一看,是一具尸体,那具身体是赶车的车夫,身上中了数箭,早已断气。 柳絮倒抽口凉气,这档口,马车一歪,差点翻倒,柳絮身子重重撞到左侧车缘,随即马车又一歪,柳絮身子又被甩了回来,撞在右侧车边缘,连着几次被抛来抛去,柳絮头撞昏了,碳火盆甩过来,重重砸在她腿上,她的腿被砸的不能动弹。 马车疾驰,拉车的马中了一箭,马受惊之下,漫无目的的疯跑,根本停不下来。 马车沿着山道飞奔,小路两旁荆棘丛生,转过一个弯,突然,前面的路断了,临悬崖峭壁,马中箭受惊,不顾方向乱跑,竟直直地朝前方悬崖冲过去。 身后追赶的兵将,远远看见车的影子朝万丈悬崖冲去。 赵琛沿途没有受到任何阻挡,顺利到达京师,梁王一到,文武百官即便给赵琛黄袍加身,拥立为帝,文武百官奏请册封梁王已故的生母惠妃追封太后,淑妃养育皇帝有功,加封贵太妃,皇帝预立王妃柳氏为后,朝臣对皇后封号花落谁家,颇有微词。 就有文华殿大学士曹邴坤最先奏本,主张立虞侧妃为后,理由一是皇后无子,日后生不生得下皇子是个未知数,二是虞家在皇帝继位中平乱有功,三是虞侧妃入王府最早,跟先头王妃陈氏一块进王府,最有资格为皇后。 曹邴坤一带头,紧接着朝臣中有大半认为有理,最主要的是王妃无子,虞侧妃已生下儿子,如果立虞侧妃为后,确保嫡子继位,免于众皇子皇储之争。 有个别的朝臣反对,理由是嫡庶已定,不能更改,不能乱了祖宗的规矩。 当然这反对的是亲近柳文龙的,不过虞家势大,手握兵权,众朝臣见风使舵,倾向于虞家,主张立虞侧妃为后。 赵琛看朝堂上两边的人争执不下,威严地道;“好了,不用在争了,朕主意已定,王妃柳氏自册封王妃,贤良淑德,无丝毫过错,朕心意已决,立王妃柳氏为皇后,顺理成章,众爱卿不需争竟了。“ 曹邴坤同虞同方相厚,受虞同方托付,自然不死心,出班朝上奏道;“王妃柳氏过错,没有嫡子,自古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曹邴坤没等说完,皇帝即阴了脸,“曹爱卿是咒朕不能有嫡皇子,不孝祖先吗?朕与王妃成婚不到一年,你怎么就断定王妃不能生下嫡皇子?纯属无稽之谈。“ 曹邴坤被皇帝当着满朝文武斥责,羞红了脸,有那见风使舵的有眼力见的,赶紧出班启奏,“王妃年轻,假以时日,何愁不产下皇子,曹大人多虑了。“ 赵琛脸色缓和,“这还是句话,自古糟糠之妻不下堂,百姓尚不能无故休妻,把无辜妻室降为妾室,这是一个帝王所为吗?“ 朝堂上听皇上尾音,颇为严厉,不敢有人抻头反对,心想,反正是皇帝家事,跟自己无关,支持立王妃为皇后的,立刻出班跪倒,“皇上圣明。“ 立柳氏王妃为后,朝堂定下来,赵琛马上派人回江南接柳絮。 派出的人不久回来,带来一个足以令群臣震惊的消息,柳王妃为引简王截杀皇帝的兵马,把简王的兵马引向深山之中,王妃不幸落入悬崖丧生。 群臣就见龙椅上的皇上足足呆了有盏茶功夫,一动不动,像木雕泥塑般,突然,皇上冲下御座,直冲出大殿,皇帝的贴身太监宫保忙高喊:“备马。” 赵琛带着锦衣卫御前侍卫,策马狂奔,皇上的脸色瘆人,几乎疯了一样。 赵琛终于寻到柳絮车子坠落的悬崖,沿途找见车夫的尸体,小路上有车轮碾过的痕迹,和马蹄踩踏荆棘印记,这一定是简王的人随后追到这里。 朝下一看,万丈悬崖,人若掉下去,尸骨无存,众人咋舌,暗想,王妃十有□□不能生还了。 赵琛站在悬崖边,悲怆地一声长啸,“柳絮。”这悲声划破空寂的山谷,跟随皇帝的人心里不由一哆嗦。 赵琛喊声没落,人便朝悬崖下扑去,吓得宫保大喊,“快拉住皇上。” 一干侍卫拼死拦住要向下跳的皇帝,身后一干众人纷纷跪地,“求皇上以国事为重,不能轻生啊!”   ☆、第165章 赵琛跪在悬崖边,心里默念,“柳絮,你走到哪里,我都缠着你,我不允许你自己走掉。” 众人跪了一地,叩头恳求,“皇上,望皇上以江山社稷为重。” 宫保看皇上神情不由害怕,皇上万念俱灰,了无生念,宫保暗思,先稳住皇上情绪,日后慢慢开解,以免皇上冲动的之下做出无法挽回的事。 宫保跪爬了几步,来到赵琛身边,劝道;“皇上,王妃是生是死下落不明,无法断定王妃是随车子掉下去的,没人看见,即使从悬崖掉下去,王妃福大命大,说不准还活着。“ 赵琛方才受刺激过大,就以为柳絮从悬崖掉下去,断无生还,听宫保一说,燃起一线希望,忙吩咐人:“去悬崖下找,朕找不到王妃绝不离开。“ 此处的悬崖深不见底,山上有积雪,路滑,眼瞅着天又快黑了,绕道去悬崖下,少说也要两三日,宫保命人在山顶搭建帐篷,夜里山顶朔风凛冽,若没有遮挡,一宿便能冻死在山里。 几十个毡帐篷支起来,厚厚的帐子里面燃起碳火盆,赵琛不吃不喝,焦急地等待柳絮的消息。 宫保命人把皇上的膳食冷了热,热了又冷掉,来来回回十几遍,皇上没有丁点胃口,无人敢劝,知道劝也没用。 赵琛在山上呆了二日,第三日,赵琛派出去悬崖下的人回来,赵琛没看见柳絮心凉了半截,派出的人说,悬崖下搜遍了,找到马车残骸,支离破碎,但没看见王妃的影子。 宫保赶紧宽慰皇上,“没找到是个好事,证明王妃没掉下去,或是让人救了。” 这两日天空飘着小雪,悬崖下若有人经过,脚印被雪覆盖。赵琛又撒下人马,在附近找。 夜幕降临,还是没有任何消息,赵琛站在帐篷外面,举头清冷的月光,地上一片惨白。 他默念,柳絮你在哪里? 赵琛住在山上,不肯离开,他相信柳絮没死,一定在某个地方。 也许是他的坚定感动了上苍,第五日,派出的人回报,“王妃找到了,在附近山根下一户山民家里,那户山民说,上山草药,在坡底下找到王妃的,王妃当时昏迷不醒,受了重伤。” 赵琛欣喜若狂,急忙赶去。 当日,柳絮被马车拉着直奔悬崖冲去,柳絮的腿被碳火盆砸伤,不能动弹,眼看着快到悬崖,马车突然不稳,来回打晃,柳絮挪到车门边,支撑起身子,在车子又一晃悠,就势朝旁边跳了下去,柳絮来不及看清楚旁边的路,就滚了下去。 这时,马车掉到山涧里。 赵琛到了一户百姓家里,那户人家就一个中年男人,赡养老母亲。 赵琛进屋时,看见柳絮躺在炕上,脸色雪白,额头缠着白布,脸上有两道子血红的伤痕,赵琛扑上前,抓住柳絮放在被子外面的手臂,激动地摇晃,“柳絮,我就知道你没死,你舍不得抛下我。” 柳絮面无表情,赵琛轻轻抚摸她的脸颊,仔细不敢碰到伤处,轻声问;“疼吗?” 柳絮毫无反应,赵琛方觉出不对劲来,柳絮一句话不说,目光直直的,只有偶尔眼珠动一下,证明她还活着。 赵琛奇怪地问这屋子的主人,中年汉子,“她怎么了?为何连话都不说。” 那个中年汉子道:“小人采药看这位姑娘躺在坡下,昏迷,像是从坡上滚落,头碰在石头上,她一直不说话,不知是哑巴,还是碰到脑袋了,小人救起她,她一句话没说过,像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赵琛痛楚地把脸埋在柳絮的掌心,“柳絮,你受了怎样的苦。” 赵琛哽咽,心疼把柳絮轻轻抱在怀里,“从今往后,你陪在我身边,我一步都不离开你。” 三个月后,春暖花开,赵琛牵着柳絮的手在御花园里漫步,柳絮脸上的划伤已愈合,长出嫩肉,伤口处的肌肤嫩粉色,比周围肌肤稍浅,额头上留下一块指甲大的疤痕,用额前秀发盖住,柳絮水汪汪的大眼睛无神,总是注视一个地方,偶尔动一下。 赵琛给她拉了拉斗篷,含笑指给她看园子里的花,柳絮目光茫然,习惯了让他牵着手,不再抗拒。 一个太监急匆匆跑来,“皇上,大事不好了,大臣们跪在乾清宫门前,请皇上立刻下旨封后妃,朝臣们说,国不可无后,后宫不可无妃嫔。” 赵琛冷脸道;“我早说了封王妃柳氏为后,是他们不答应,传朕的旨意,后位,非王妃柳氏莫属。” 满喜瞅了瞅柳絮,期期艾艾地道;“朝臣们说了,王妃身体不好,不能母仪天下。”满喜措辞婉转,还是惹来赵琛大怒,“王妃为救朕受伤,王妃不能母仪天下,何人能母仪天下?” 赵琛提高了声量,柳絮身子抖了一下,大眼睛露出一丝恐惧,赵琛忙换上笑脸,宠溺地哄着她道:“乖,不用理他们,今累了,朕陪你回宫。” 柳絮不说话,任由赵琛牵着出了御花园。 春风拂面,赵琛为柳絮把被风扬起的一缕秀发别在耳后,柔声道;“天暖了,我们回江南的家去好不好?” 柳絮不知可否。 南北大运河上,十几艘画舫船沿着运河南下。 船舱里,赵琛搂着柳絮坐在临水的隔扇窗前,看着两岸青山,河上传来歌姬婉转低唱,赵琛低头看着柳絮道;“还记得吗?我们新婚回江南经过这里。” 柳絮的头搭在他肩头,静静地听他说。 一行到了汝阳城,弃船上车,直奔城西,车子到了剪刀胡同停住,赵琛先下车,随后把柳絮抱下车子。 胡同里往来的人已被侍卫驱赶,皇上驾临,闲人不得靠近。 赵琛牵着柳絮来到柳家小院门前,轻轻上前推开门,小院里归置得整整齐齐,熟悉而亲切。 赵琛牵着柳絮来到东屋里,让她坐在炕上,赵琛挨着她坐下,轻声问:“想起来了吗?这是你的家。” 柳絮眼波动了动,刹那又恢复空洞无神。 赵琛又牵着她的手来到西屋,赵琛让她靠在门后的墙上,双手捧起她的脸,轻柔声道;“乖,还记得吗?我们第一次亲吻,我还想……“ 说着,双唇覆上柳絮的樱唇,赵琛阖眼,缠绵亲吻她,许久,柳絮口中一声低吟,赵琛松开口,柳絮突然低声唤道;“舅。“ 赵琛睁眼,怀疑自己耳朵错觉,紧张地注视着她的脸,“乖,你方才说什么,是叫我舅吗?再叫一遍。“ 柳絮樱唇微张,轻轻吐出,“舅。“ 赵琛一把将她搂入怀中。 门外的宫保听见里面隐约传来女子缠绵声,断断续续,流泻出来,宫保和满福、满喜、小路子、紫霞、海棠、玉钗都喜极而泣。   ☆、第166章 赵琛诏告天下,册封皇后:普天同庆,册皇后之礼赵琛下旨通知礼部,由内阁大学士撰写好册文、宝文,赵琛派官员祭天、地和太庙,并亲自到奉先殿行礼。 册立当日,礼乐齐奏,柳絮头戴赤金点翠嵌宝石珍珠凤冠,身穿黄缎绣金五彩云凤袍与太和殿行礼,授金册、金宝。 赵琛携着柳絮,并肩立于丹陛之上,受百官朝拜。 赵琛侧头,凝望着柳絮,柳絮回望着他,二人都觉得此生无憾。 文武百官奏请册立后宫妃嫔,屡次三番上折子,请皇帝下旨,普天下进选秀女,充实后宫,皇上有责任为江山社稷传承,延续后世,永保江山稳固。 赵琛扫了几眼,御书房书案上的几本折子,都是劝谏皇上选秀女。 赵琛略思索,颁旨,册封侧妃虞氏为德妃,清宁夫人苏氏为宁嫔,宋氏为贵人,其她的侍妾,没有承宠的留在宫里充任女官,或有愿意出宫的厚赏,放出宫与家人团聚。 柳絮的坤宁宫里,齐聚王府里一干侍妾,皇上此前交代让皇后私下里问问各人出留。 姽婳和璎珞恳求道;“皇后娘娘,婢妾等自小进宫,宫外没有什么亲人,情愿留在宫里做女官。” 柳絮点头道;“好,本宫会安排合适的职位给你二人,你二人跟了皇上一回,不比旁人,理应高看一眼。” “谢皇后娘娘。”二人叩头谢恩,二人是明白人,自打到了梁王府,皇上跟皇后伉俪情深,中间根本不容别人插进去,退而求其次,做个宫廷女官,也好过出宫,十岁时入宫,家里人长什么样都不记得了,能有什么感情,宫外哪里有宫里的日子舒坦,既然是旧日梁王府邸出来的,宫里人自当不敢欺负,身份高人一等。 “婢妾想出宫跟家人团聚。”朝莺说道。 朝莺踌躇半天,欲待不说,又怕日后后悔,没有机会出宫,说了,又觉得怕皇后多想,不愿意跟着柳絮似的,朝莺犹豫良久,看姽婳和璎珞要留下,硬下心肠,上前跪倒,矛盾中心里话还是说出来。 柳絮不舍地望了她一眼,“妹妹请起,你我姊妹情深,姐姐真是舍不得你出宫,又不愿意强人所难,我就做主留你几日,多聚些时候,再放你出宫回娘家。” “谢皇后娘娘恩典。”朝莺叩头,心里万般不舍。 宫里梁王旧日府邸侍妾,没有承过宠的,有些人愿意留下,有的人情愿出宫与家人团聚,愿意出宫的,柳絮厚赏金银做盘缠,派人送回家乡,另择良配,不愿意走的,柳絮安排做宫里女官,俸禄加倍,安享富贵。 众女眷俱皆大欢喜,给皇上和皇后叩头谢恩,这两日离宫。 柳絮送朝莺,不免感伤,柳絮拉着朝莺的手道:“有空来京城看我,何时想来,你捎信我派人去接你。” 朝莺惭愧道:“皇后娘娘待朝莺如亲姊妹,朝莺有负皇后。” 柳絮捏着绣帕为她拭泪,“你我姊妹此一别,相见遥遥无期,妹妹多保重,将来出阁别忘了给我捎个信。” 朝莺掉眼泪,“皇后娘娘保重。” 赵琛的后宫里,仅剩下一后,一妃,二嫔。 赵琛不肯把几个妾的位份封高了,三个妾位份不高,尚能守安分,不能跟皇后分庭抗礼,柳絮打理后宫省心,皇帝的子嗣就宣哥一位皇子,两位公主。 赵琛下朝后,去坤宁宫,朝堂上有朝臣提议册封皇后母家,赵琛正有此意,柳絮身为皇后,封赏母家,柳絮脸上有光。 柳絮刚送走朝莺,听外面太监喊,“皇上驾到。” 柳絮迎出去,走到殿门口,赵琛已迈步进来,柳絮蹲身,“臣妾请皇上金安。 赵琛一把扶起她,“以后私下里你我还跟从前一样,无需这些礼数。” 二人携手入内,赵琛坐在坤宁宫正殿南炕上,柳絮蹲身替他脱靴,赵琛没有阻止她服侍他,他心里溢满幸福,二人像平常夫妻一样,丈夫归家,妻子亲自服侍夫君。 柳絮接过碧珠端上的茶水,捧给赵琛,赵琛接过,瞅着她的脸笑,看得柳絮不好意思,睨了他一眼,娇嗔,“快喝茶,总望着人家,人家怪难为情的。” 柳絮脸上的伤痕早已长好,额头上一小块疤痕,不注意看不出来,柳絮又恢复旧日的美貌。 赵琛唇角上挑,低头呷了一口茶水,“方才朝臣上折子,奏请朕封赏皇后母家,我想回来跟你商量一下,没擅自做主。” 柳絮坐在他对面,“这个事,我早想了,我父亲你是知道的,如果封官,他又出幺蛾子,你若为我着想,不妨封我大伯,生子他们是柳家人,依靠柳府过日子。” “生子他们你放心,皇上的小舅子,前程还用担心吗?柳文龙封正二品户部尚书。”赵琛早已想好对柳家的封赏。 官升一级,对皇后的母家不算过分,何况柳文龙极具才干,柳絮没反对。 赵琛夜夜宿在坤宁宫里,帝后同起同坐, 赵琛五更天上朝,柳絮每日四更天便醒了,服侍赵琛亲力亲为,赵琛心疼,说过多次,柳絮执意如此,赵琛只好由她去。 这些日子,柳絮觉得身体倦怠,赵琛走后,她重新爬上床,睡个回笼觉。 一睁眼,天已大亮,赵琛快要下朝用早膳,柳絮赶紧起身,猛地一起,突然,一阵干呕,紫霞、海棠、玉钗几个听见动静,急忙入内,柳絮趴在床边,要呕吐,紫霞忙拿盆接住,柳絮哇哇几大口,直到肚子里东西吐空,柳絮才止住恶心。 紫霞惊慌,刚想派人去回皇上,殿外传来太监高声喊,“皇上下朝。“ 柳絮挣扎想起身,紫霞道;“皇后别动弹,才不吐了,一动又要吐了。” 赵琛走进坤宁宫,奇怪每日柳絮都似一股春风,迎面扑来,今日不见柳絮人影,赵琛有几分着慌,三步并做两步,进寝殿,看柳絮软软地伏在床边,脸色煞白,吓得几步赶上前,叫道;“柳絮,你怎么了?” 说着,把她抱起,柳絮闭眼,头窝在他怀里,撒娇道;“我恶心,想吐。” 紫霞蹲身一福,“回皇上,皇后方才吐得很厉害。” 赵琛忙喊太监,“速去传御医进宫。” 太医院宋院使奉旨进宫,为皇后瞧病。 柳絮隔着纱帐伸出一只玉碗,赵琛传旨摒弃了悬丝诊脉,悬丝诊脉准确率大大降低。 赵琛一脸焦急,望着宋院使为柳絮诊脉,宋院使询问病情,宫女代答,已然了如指掌,手一搭上皇后脉搏,便胸有成竹。 片刻,宋院使起身,朝皇上跪拜,“臣恭喜皇上,皇后有喜了。” 赵琛一阵狂喜,坤宁宫里霎时一片欢腾,宫女太监纷纷给帝后道喜。 赵琛拥着柳絮,夫妻二人脸上挂着幸福的笑。 皇后怀了身孕,朝堂上下喜气洋洋,皇上子嗣稀薄,太子之位虚,朝臣不免为之担忧,如今皇后怀了身孕,若产下嫡子,大周朝有储君,江山社稷稳定。 众位朝臣纷纷上表,祝贺帝后。 柳絮自诊出身孕,赵琛对她更是呵护备至,凡一应膳食,都亲自过问,赵琛下朝便陪在柳絮身边,柳絮过意不去,常劝其以国事为重,赵琛不听,对她百般宠溺。 众人高兴,唯有一人这几日心里堵得食不下咽,德妃虞氏听闻皇后有身孕,心一下子凉了半截,皇后这一胎即便不是皇子,就凭着椒房独宠,早晚能生下皇子,自己的儿子宣哥立为太子无望。 德妃捎信让自己的母亲庞氏进宫,母女依国法,见礼,德妃屏退左右,庞氏沉不住气,手指着内廷中轴线方向,“哪位听说有了身孕?” 虞德妃郁闷,“可不是,我这两日听说,心里堵得慌,想找母亲说说,一口气堵在胸口,实在咽不下。” 庞氏憋屈,“皇上若没有我虞家出力,怎能安安稳稳坐上皇位,这真是熟了的桃子,让人摘了,当初女儿与后位无缘,便宜了这个来路不正柳氏女。” “我父亲和兄长怎么说?”虞德妃问。 庞氏看左近无人,伏在女儿耳朵边说了几句话,虞德妃吓了一跳,“此事关系重大,母亲劝父兄三思而后行。” 庞氏眼中露出狠辣的光,“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趁着赵琛没坐稳龙椅,来个先下手为强。” 虞德妃有点害怕,小声道:“恐怕不行,虞家势单力孤。” 庞氏拍拍女儿的手,“娘娘放心,娘娘难道忘了一个人。”说着,伸出四个手指头,虞德妃心中明了,简王虎视眈眈,野心勃勃。 虞德妃还有另一重隐忧,压低声道:“事成后,简王这个人为皇位而来,怎能拱手相让?” 庞氏胸有成竹,“你父兄已安排妥当,放心,皇位是你儿子的,跑不了。” 虞德妃知道父兄不是鲁莽之人,没有十足把握,不会惹祸上身,身家性命,都堵上了,势必有周密的安排,赵琛现在根基不稳,这时候动手正是个好机会。 母亲庞氏走后,虞德妃唤宫人,“服侍我更衣,本宫要去坤宁宫给皇后娘娘道贺。” 坤宁宫里,热闹非常,太监高喊;“德妃娘娘来给皇后娘娘道喜。” “宁嫔来给皇后道喜。” “宋贵人来给皇后道喜。” “贵太妃有赏赐。”   ☆、第167章 虞府 虞同方在书房里秘密接待简王派来的人,简王野心勃勃,觊觎皇位,二人一拍即合,约好三月后出兵,里应外合,拿下京城,拥立虞德妃所生的皇子宣为新皇帝。 虞同方回到后宅,妻子庞氏和儿子虞虎等待消息,关起门来,虞同方把跟简王约定好谋反告诉庞氏和虞虎。 庞氏摇头,“简王素有野心,皇位怎可轻易让出,只怕到头来白忙活一场。” 虞同方道;“按我们之前策划好的行事,现在还需借助简王的兵马,我跟简王已商议好,到时我们打开城门,迎简王的军队入城,合兵一处,攻打皇宫,逼皇上退位,颁发诏书,传位给唯一的皇子宣。” 虞虎道:“母亲不用担心,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御书房 赵琛看着蜀中传来急报,简王反了,简王的军队突然发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袭京师,赵琛召兵部尚书高帧,丞相李冀商议。 虞德妃在后宫,听说简王的军队已快打到京师,心中忐忑不安,不知父亲此次谋反,能否成功,深为忧虑,父亲成功了,儿子宣哥就是新皇,这是虞侧妃梦寐以求的事。 一个宫女惊慌地跑进来,“娘娘,皇上已于昨半夜撤出皇城,带着皇后娘娘走了。” 虞侧妃一惊,“其她娘娘都跟了去了?” 宫女摇摇头,“听说皇上只带着皇后娘娘和亲信宫女太监少数人跑了,这会子宫里的两位娘娘听说,先乱起来,收拾东西要逃走。” 后宫里,听说皇上皇后跑了,人心惶惶,宁嫔和宋贵人想逃,兵荒马乱的,只好收拾东西先找地方躲起来。 皇上的朝廷军队撤出皇城,保存实力,退守江南,江南是梁王属地,多年经营,据泾江而守,易守难攻,暂时可安。 柳絮跟赵琛坐在撵车里,柳絮已是四个月的身孕,赵琛不急着赶路,他知道简王入京城,急于抢夺皇位,还没有心思顾到已逃走的皇帝。 柳絮靠在赵琛肩头,轻声道;“今晚就走吗?” 赵琛点头,压低声道;“趁着天黑,让小路子和紫霞俩个装成我二人,队伍行进速度放缓,不等到江南,我们已先到燕北,燕北守将是平怀候高震,朝廷中皇子争斗那边也不参加,保持中立,他有七八万人马,号称十万之众,如果能助我一臂之力,剿灭叛军,胜券在握。” 柳絮贴在赵琛胸前,“这么说,你早算计到这一步,故意弃京城,让简王和虞同方火拼,坐收渔翁之利,劝说平怀候有把握吗?” “没有十分把握,就算有三四成可能,值得一试,如果劝说不成,我跟简王就要决一死战,即使胜了兵将也会死伤无数。” “你怎么知道对阵简王,而不是虞同方?”柳絮问。 “虞同方实力远不如简王,简王上次败走,是一时疏忽大意,这次他一定小心谨慎,不会二次失手。”自己主动撤出,虞同方和简王必有一场较量,凭着赵琛对皇家兄弟了解,简王阴险狡诈,最后胜出的一定是简王。 简王的军队长驱直入,直逼城下,虞同方打开城门,迎简王入城。 虞同方同简王兵合一处,占领皇宫,虞同方召集群臣,只有少数大臣应召前来,大多数朝臣,或称病不来,或者躲起来,朝臣们多数看得明白,此乃出师无名,简王把自己的兄弟赶下皇位,要自立为皇帝,虞同方把皇帝撵走,预立皇帝的儿子为帝,有悖常理,这二人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暂时风光,立不住脚,天下必定有人起来造反。 看清楚形势,没有敢淌这个浑水,怕将来有朝一日,遗祸家族。 皇宫里,宋嫔早已卷了细软在叛军未入城之前跑了,清宁夫人苏氏带着公主跑回母家避难,简王的生母端敬贵妃已薨,后宫中位份最高的是先皇遗下的淑妃,被赵琛封为贵太妃,被简王逼迫,出面拥戴简王称帝。 虞同方动员来的部分朝臣,请立皇子宣为帝,心里也算对先皇赵琛有个交代,好歹是先皇一脉。 简王自然不同意,长幼有序,当初赵琛继位,于理不合,简王长梁王,现在就该拨乱反正,让位兄长,双方僵持,天色已晚,简王留住皇宫。 守卫京师的禁军都被虞同方掌控,简王的大军被隔在城外,在城下宿营。 待京城四门紧闭,皇宫大门落锁,皇宫内外都是虞同方的人,虞同方按事先策划好的依计而行。 夜深,万籁俱寂,只见几条黑影,朝简王住的宫殿摸去,人不知鬼不觉干净利落杀掉简王侍卫,进到寝殿,朝简王睡的床上,隔着帐子,执刀一阵乱砍,下手狠辣,简王若是在里面,早就被砍成肉泥。 听不见里面动静,虞虎掌灯,拉开帐子,往里一照,傻眼了,帐子里空无一人,简王的人影都没有。 虞虎情知不好,简王跑了,坏事了,京城外驻扎简王的大军,如果攻城,京城一定守不住,正焦急要去回父亲知道。 简王吃一堑长一智,上回跟睿王联合,让睿王摆了一道,这次学精了,早有防备,说是留宿宫中,其实,早已做好布防,趁着深夜,买通京城南门守将,打开京城南门,放简王的兵马入城,直取皇宫。 虞同方动手晚了一步,虞虎惊慌地找到父亲,焦急地道;“不好了,简王跑了。” 虞同方脑袋嗡地一声,一拍大腿,心想,坏了,行刺简王失利,简王一听是听见风声,溜了,急忙道;“快派人堵住各个宫门,捉拿简王,别让他溜走。” 这时,就听皇宫内外一片喊杀之声。 虞同方和儿子虞虎知道大势已去,一面着人抵抗,忙忙换上士兵的衣裳,溜走。 天亮时,京城被简王的大军占领,虞同方和儿子死在乱军之中。 简王冲进皇宫,揪出虞德妃,厉声喝问;“你儿子在哪里,速速交出来。” 虞德妃吓得面如土色,哆嗦成一团,摇头说;“不知道。” 简王命令。“搜宫。” 一群兵士,把虞德妃的宫殿里外搜了个遍,从床底下把皇子宣搜出来。 兵士把皇子宣带到简王跟前,皇子宣看见虞侧妃,大叫一声,“母妃。”就要扑过去,被简王手下阻挡。 简王拔剑刺杀皇子宣,虞德妃一声惊呼,不顾一切挡在宣哥身前,顿时,胸口中剑,一命呜呼,皇子宣惨叫一声,“母妃。”人便昏了过去。 简王二次提剑要杀昏迷中的皇子宣,手下副将劝阻,“王爷已杀了他母妃,就算他生母替他死了,此乃天意,王爷手下留情。” 简王想想,还未登基,诛杀皇子,怕引起朝臣不满,遂收起剑,让人把皇子宣暂时看押,准备登基大典。 赵琛化妆成商人,柳絮妆成商户人家的少妇,趁着天黑悄悄离开往江南去的队伍,赵琛怕人多招摇,身边仅五十名侍卫随行护驾,柳絮前次遇险,赵琛再也不肯留下柳絮一个人,只好冒险带上柳絮上路,赶奔辽东。 进入燕北两州交界处,地势平坦,山峦光秃秃的,树木稀少,初秋,正午的阳光没有遮挡,烈日炎炎,赵琛骑马,柳絮坐车,赵琛手搭凉棚,往远处一望,一条弯弯曲曲的官道,离城还有二三里路。 突然,前方大乱,有人高喊,“鞑罕人打来了。” 柳絮从车窗探出头去,只见前面行路人纷纷逃窜,一队异族打扮的一伙人开始抢掠路人,突然,他们中有人发现柳絮坐的车子,跃马朝柳絮的车子冲来,御前侍卫忙抽刀护住帝后,那伙正劫财流寇,发现大目标,放下洗劫的路人朝车子掩杀过来。 赵琛五十个御前侍卫都是精心挑选,武功超群,以一敌百,流寇根本不能近身,纷纷落马,剩下少数人望北逃窜。 柳絮听见流寇跑了,从车子里探出头,突然,方才逃窜的流寇又折回来,望着柳絮所在的方向奔逃回来。 柳絮惊奇地发现,这伙流寇被后面马队追杀,一队骑兵,有百十来人,领头的人骑在马上,像是个将军,三十左右岁的年纪,面容俊朗,勇武异常,一口钢刀,阳光下闪着耀目寒光,连连将流寇劈于马下,不消片刻,流寇除去死伤,其余活捉。 那位年轻将军押着俘虏的流寇,得胜回返,无意中朝柳絮乘的车子看一眼,年轻将军的马头已掉转朝北,回头一眼,他露出惊奇神色,又勒紧缰绳,掉转马头,定定地注视柳絮。 柳絮望着那个将军,记忆里搜索,没有一点印象,这人像是认识她。 柳絮猜想,她应该跟这将军没什么瓜葛,江南和北地相隔甚远,不会有交集,他是不是认错人了,自己跟他认识的人长得很像? 这将军策马来到离柳絮十几米处,被御前侍卫拦住,“将军止步,不得冒犯我家夫人。” 赵琛看这个男人看柳絮的眼神若有所思,很奇怪,怕他伤害柳絮,不由靠近车旁,一脸戒备,准备随时护住柳絮。 那个将军突然试探着问;“夫人可姓柳?叫柳絮?” 旁边御前侍卫喝道;“大胆,不得称我家夫人名讳。” 柳絮惊讶看着他,想不起他是谁,不敢乱搭话。 那将军又道;“夫人母亲可姓田。” 这年轻男子提到她母亲的姓氏,柳絮隐约知道这人是谁了,她点点头,“将军是?”她不敢贸然叫出口,那将军惊喜地道;“我是你舅父田素,你母亲是否提起我,我十年前离家。”田将军飞身下马。 “舅父。”柳絮亲近地叫了声,万没想到此地遇见未曾见面的母亲的娘家人,柳絮提裙站起,从车门探出身,赵琛把她抱下车。 田将军看眼赵琛,暗想,这人气度不凡,绝非等闲,问柳絮道;“这位可是你的夫婿。” 赵琛道;“在下姓赵,是柳絮的夫君,田将军是柳絮的舅父,就是在下的舅父。” 赵琛躬身一礼,田素抱拳,“外甥女婿有幸这里遇见,敢问外甥女婿来这里是贩货?” 赵琛微微一笑,“在下此来是拜见平怀候,有事相求,舅父在平怀候手下做事?” “不瞒外甥女婿,末将在平怀候麾下效力,来燕北军中已有十几年了。”田素道,猜测这个外甥女婿大有来头,否则一般商人怎么可能觐见平怀候。 田素对柳絮道;“柳絮,你母亲可好?” “我母亲于七年前就殁了。”柳絮难过地低下头。 田将军一愣,甥舅相对唏嘘,半晌,田将军止住难过,对赵琛道:“外甥女婿到此,末将前头带路。”赵琛到燕北人生地不熟,正好遇见柳絮舅父,由他牵线去见平怀候高震,要办的事情就容易多了。 田素说完,策马前头带路,赵琛抱柳絮上车,轻声在她耳边笑道;“我这假舅父该让位了。” 柳絮嘴一噘,小声道;“偏要叫你舅父,看你这回还好意思答应。” 赵琛一行跟着田素进城门,往侯府,平怀候听见通报,田将军回来了。 平怀候高震忙道;“二弟回来了,快请。” 田素进厅堂,平怀候高震刚说了句,“二弟,你带兵……”一下子愣住,结拜兄弟身后之人,令他惊得魂飞魄散,赵琛微笑上前,“高怀候别来无恙啊!” 高震吓得赶紧咕咚一声,滚落椅子,趴伏在地,叩头,“臣高震叩见皇上。”高震见过梁王一面,梁王倾世容颜,令他过目不忘。 田素瞠目结舌,赵琛扶起高震,“爱卿不用拘礼。” 田素瞅瞅柳絮,诧异地道;“柳絮,你现在是皇后?” 柳絮点点头,笑道:“方才没跟舅父说明,柳絮不是有意隐瞒,怕路上多有不便。” 田素忙跪倒,“臣不知皇上驾到,多有冒犯,皇上恕罪。” 赵琛忙扶起,“国舅请起。”一句话,奠定了田素国舅的身份。 平怀候心明镜似的,皇上此刻造访,定是借兵无疑,果然,赵琛对平怀候道:“朕还要仰仗爱卿的鼎力相助。” 田素朝高震抱拳道:“大哥,兄弟愿率兵进京勤王。” 高震与田素是结拜兄弟,田素当年对高震有救命之恩,不冲别的,冲田素他高震不能袖手旁观,他本来是事不关己,在自己一亩三分地逍遥自在,朝堂争斗从前与己无关,兄弟既然跟皇家扯上关系,现在不能说没有一点瓜葛,不为别的,自家兄弟成了皇亲国戚,自己脸上有光,助皇上剿灭叛军,头功一件。 高震跪下,朗声道:“臣誓死效忠皇上,助皇上平叛收复京师。” 田素跪倒,“臣愿领兵出战,一举夺回京师。” 赵琛一手一个扶起,“朕有卿等是江山社稷之福,是朕之福。” 高震命人备酒席,自己跟田素陪着皇上饮酒,准备明日一早调集兵马。 柳絮被平怀候夫人和田素的夫人迎入后宅,花厅摆酒。 田夫人乃柳絮的舅母,见到柳絮碍于国法,不得太亲近,少不得问柳絮母亲是怎么死的,柳絮只说病死的,搪塞过去,岔开话题,柳絮怕舅母细问,露出破绽。 次日,平怀候高震召集兵马,田素挑选五万精兵,亲自率领,操练,备齐粮草,准备奔赴京城,赵琛派人去江南联系江南的兵马,还有京城带出来的三万精锐人马,号称十万大军。 南北一起发兵,夹击京城。 两路大军有皇上坐镇,乃正义之师,出师有名,讨伐逆贼,所到之处,州府县打开城门,迎接皇上,赵琛的队伍很快发展到三十万人,浩浩荡荡杀奔京城。 简王得报,急忙集合兵将,上城墙,准备迎敌。 赵琛和田素约定一块攻城,朝廷军队猛攻,简王蜀中军队,死守京师,双方打得很激烈。 京城里的简王亲自率领将士守城,官军受阻,时日拖得越久,对简王越是不利,赵琛下诏书,号召举国讨伐叛军,逆贼人人得以诛之。 不出半月又有几路兵马赶奔京师,助皇上收复失地。 几股人马,兵合一处,把京城团团围住,守卫京城的禁军策反,里应外合,打开城门,官军蜂拥而入,夺取京师。 简王兵败,撤离京城时,被部将杀害,朝廷众臣,跪迎帝后回京。 平叛前后经过五个月。 岁末,皇宫里开始着手忙活节下事宜,宫里各处喜气洋洋,一年当中最热闹的要数正月,宫女太监走路都轻快了。 坤宁宫里,御医宫女太监出出进进,一派忙碌,赵琛徘徊在寝殿外,焦急地听里面动静,里面一点声音都没有,他实在等不及,刚想硬闯进去,突然,一声婴儿的啼哭,响彻皇宫上空。 寝殿大门打开,涌出一群人,纷纷向皇上道喜,“恭喜皇上、贺喜皇上,皇后生下一皇子。” 赵琛大步冲进去,柳絮虚弱地朝他微笑,稳婆抱过小皇子让皇上看一眼,赵琛一把握住柳絮的手,激动地道:“我们有儿子了。” 祯顺三年,一对年轻男女站在北地一个只有几户人家荒凉广漠 的土地上,男子大手一挥,“朕要让这里变成繁荣昌盛的城。” 女子清明的声余音悠远,“魂牵梦绕的家乡。” 二人四目相对,深情凝视,紧紧相拥。 感谢上苍,让我在最美的年华遇见你,来世,我还等你! 正文完 ●━━━━━━━━━━━━━━━━━━━━━━━━━━━● 本图书由(色色lin)为您整理制作 作品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24小时内删除,不得用作商业用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