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胭脂有毒)为您整理制作 ================= 誓不为妾 作者:长沟落月 ================= 受制于人   时值八月,北地这里却是下了一场大雪,屋檐下长长短短的冰凌子直挂了一溜。    简妍正坐在暖阁靠窗的柳木圈椅中,手中拿着一张小绷,垂着头在素白的丝绢上绣着一丛兰花。   白薇推开碧色织暗花竹叶纹的夹板门帘进来,对着她屈身行了一礼,而后唤了一声:“姑娘。”   简妍头也没抬,纤长白净的素指依然在丝绢上慢慢的挑动着,动作娴熟而又优美。只是她口中却是在问着:“前院里怎么样了?”   冬日天黑得早,虽然现下才申时末刻,天却已是暗了下来。   暖阁里没有点灯,白薇此时就走至一旁的桌前,伸手拿了放置在一旁的火折子,用力的吹了吹,点燃了放置在莲花足烛台上的蜡烛。   屋内顿时就有暖暖的光晕亮了起来。   “回姑娘,”白薇就回道,“方才我去前院正厅的时候,正听得沈妈妈在吩咐厨房里给那些高僧下开经面呢。只怕吃过了开经面便要开始做法事的了。”   简妍闻言抬起了头来。   她现年虚岁十四岁,生了一张标标准准的鹅蛋脸。柳叶眉,杏仁眼,肌肤胜雪。虽是年岁不大,但已是容貌绝丽了。   “母亲和兄长可是去了?”   白薇就回道:“太太和少爷还没去呢。不过我在回来的路上,看到太太身旁的小丫鬟珊瑚正去厨房里催饭菜,想来太太和大少爷用了晚膳也是会去前院的。”   简妍点了点头,随手将绣了一小半兰花的绣绷放到了一旁,口中就在说着:“那咱们也得快些了。你遣个小丫鬟去厨房那里望望去,怎么翠柳去了那么些时候还不见回来?”   白薇答应了一声,转身打起了帘子,简妍就听得她轻声细语的在叫着小丫鬟四月,吩咐着她赶紧的到厨房望望去。   四月清脆的答应了一声,但随即很快的,简妍就又听得四月的声音响了起来,说是她远远的看到翠柳姑娘回来了呢。   片刻之后,门帘被推开,白薇和翠柳就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四月,她手中提了一架酸枝木朱漆雕花食盒。   白薇是简妍身边的二等丫鬟,现年十六年的年纪,生的容长面,眉目清秀,做事沉稳细致。翠柳则是她身边的一等丫鬟,现年也是十六岁的年纪,生的一张瓜子脸儿,秀眉横黛,美目流波,端的是不俗。而也正是因着这不俗的相貌,翠柳就很有些瞧不上其他的丫鬟,总是想用自己的这副不俗的相貌给自己挣个好一些的前程来。   白薇进了暖阁,立时接过了四月手中提着的食盒放到了窗前的方桌上,而后手脚麻利,有条不紊的将里面的饭菜都拿了出来。又拿了一双象牙筷出来,放在了象牙筷托上,仔细的将筷子尖都摆放对齐了,这才罢手。   翠柳却是对着简妍气道:“姑娘,你是不晓得,简直都能活活气死个人。明明是我最先去的,一早就在厨房里等着姑娘的饭菜了,落后太太身旁的珊瑚才去的。可是何妈妈一见了珊瑚,上赶着就问是不是来拿太太和少爷的饭菜的?而后撇下要给姑娘做的饭菜,倒巴巴儿的先去给太太和少爷做了。我当时就说着,这眼见得姑娘的饭菜就该得了,何妈妈你索性是将姑娘的饭菜都做好了,再去做太太和少爷的饭菜也不迟,不争这一时半会儿的功夫。谁知道那珊瑚仗着她是在太太身旁伺候的,立时就反唇相讥,说是什么,既然是不争这一时半会儿的功夫,那你索性便在这里再等等罢。左右这宅里谁不知道姑娘每顿吃得少呢,便是少吃一顿也是不妨的。我当时气的,险不成就和这珊瑚打起来。”   简妍浅浅的蹙起了一双柳叶眉。   这翠柳是个不知道掩饰自己性子,做事也冲动的人,留了她在身旁,保不齐哪一日就会给她惹了祸事来。   “长幼有序,何妈妈紧着母亲和兄长的饭菜那也是应当的。至于珊瑚,她毕竟是母亲身边伺候的人,下次你见了她,还是客气些的好。”   翠柳却谷都了嘴,心中对简妍的这话很是有些不以为然。   她可是简妍身边的一等丫鬟呢,那珊瑚纵然是太太身边伺候的,可说到底也不过是一个不入流的小丫鬟罢了,且又是年纪比她小,怎么就该让着了?   她欲待还要开口再说些什么,白薇这时却是适时的开口说了一句:“姑娘,请用膳吧。”   简妍嗯了一声,伸手拿起了放在桌上的象牙筷。    不过是一碟醋浸芽菜,一碟十香豆豉,一碟瓜齑罢了。便是茶白细瓷碗里装的也不是白米饭,而只是一碗稀薄的可以照出人影来的白米粥儿罢了。   实在是有些难以下咽。不过简妍一日三餐的饭菜都是简太太提前交代给厨房的,她丝毫反抗不得。   只是再难以下咽那也是得吃的,不吃晚上实在是会饿得慌。那种饿的饥肠辘辘,睁眼到天明的感觉她实在是很害怕。   她这边才刚喝了半碗白米粥儿,吃了几筷子的芽菜和瓜齑,那边帘子忽然就被人打了起来。   简妍抬头一望,见那是一个四十来岁光景的妇人,身上穿了沉香色云纹的袄裙,头上戴了一只莲瓣银头簪子。   简妍就将手中的象牙筷放到了筷托上,面上带了微微的笑意,唤了一声赵妈妈。白薇和翠柳,以及四月则是忙屈身行了个礼,随即也唤了一声赵妈妈。   赵妈妈原是在简太太身边伺候着的,可自打简妍七岁那年便被指派到了她这里,总管着她这边院里所有一应之事,且还是时时的去向简太太汇报着简妍的动静。   赵妈妈生了一张大白团脸,鼻翼两侧很有些麻子。粗粗一眼望去,倒像是一张缀满了芝麻的烧饼,很是有些喜感。只不过她的眉却是又浓又平,这使得她的面相看上去十分的不良善。   此时她自行走进了暖阁里来,面对着简妍带了笑意的称呼和白薇她们的行礼,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而后目光在简妍面前的桌上瞥了一瞥,就开口说道:“晚膳吃多了容易发胖,姑娘很该少吃些才是。这眼见得姑娘已是吃了半碗白粥儿的,这饭菜也该撤了罢。”   简妍放在袖中的手紧紧的握了起来,面上浅浅的笑意却还是未减分毫。她望了一眼翠柳和四月,就笑道:“既然赵妈妈都如此说了,那翠柳,四月,你们便过来将这些饭菜都收拾了罢。”   翠柳答应了一声,竟然真的上前要来收了饭菜的。四月则是站在那里没有动弹。   白薇是个伶俐的,她此时就转身对着赵妈妈笑道:“妈妈,收拾饭菜这些小事自然是有四月她们小丫鬟来做,您犯不着站在这里一直干看着。我出来的时候在屋子的火盆里放了几只红薯,这当会应当是熟了的。赵妈妈,这样大冷的天,您不想来一个?”   想起热腾腾,香喷喷的红薯,赵妈妈自然是想的。而且她觉得白薇说的也对,不过是收拾饭菜这些小事罢了,实在是轮不到她在一旁干看着的。   而白薇此时已经是扯住了她的袖子,笑道:“赵妈妈还只管在这里左思右想的,难不成您还怕我在红薯里下毒害你不成?快随我走罢。再迟些只怕那些红薯都该烤焦了。”   赵妈妈一听,索性就跟随了白薇去了。   而这边,赵妈妈和白薇一出去,四月忙走上前来,对着简妍说道:“姑娘快再吃些儿白粥,我去廊下望望风。若是有人来了,我就高声的咳嗽两声。”   简妍点了点头,心里想着这个四月倒是个很伶俐的。   这边翠柳一听四月这般说了,心中也就明了了,忙将已经收到食盒里的那几碟菜都拿出来,口中也是说着:“ 姑娘趁着赵妈妈不在,赶快的再吃些罢。”   只是她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怪罪四月在简妍面前讨巧卖乖的,这样倒显得她很是不会察言观色似的。不过她转念又一想,四月说到底也只是一个小丫鬟罢了,难不成还能越过她这一等丫鬟去不成?   心中有了这般的计较,手中拿着菜碟子的动作倒还是没有停。   这时就听得简妍的声音淡淡的响起:“罢了,只拿那碟瓜齑拿出来就好了。”   她不爱吃豆豉,醋浸芽菜又是酸酸的,原就每顿只吃了个五六分饱的,这当会吃了醋可不是更饿了?   就着那碟子瓜齑,简妍将一碗白粥儿都吃完了。翠柳这才动手收拾了桌上的饭菜。而这时白薇也过来了,笑着回道:“赵妈妈吃了一只烤红薯,又被我哄了两句,现下忙忙的去太太那里伺候着去了。姑娘可是用好膳了?若是好了,我们也该动身去前院才是。”   简妍点了点头,白薇便拿了一领石青洒线貂皮斗篷来给她穿上,又拿了一只内里炭火烧得暖暖的水磨红铜小手炉给她拿在手中,这才当先过去打起了帘子。   简妍便低了头,自暖阁里走了出来。   暖阁前面却是她日常起居的厅房,门口那里也是垂挂着厚厚的夹板门帘挡着外面的风雪。四月这时正站在门旁,伸手打了厅房门口的门帘,站在门口等着她。   简妍低头走过了门帘,四月随即便手中提了一盏糊了白棉纸的灯笼在前面照着路。   雪大风大,只吹得灯笼里的那半截蜡烛光儿摇晃个不住。头顶长廊下挂着的灯笼也是被吹得咯吱咯吱的响个不停,有几盏灯笼里的烛光竟然是被风给吹熄的了。但好在地上都已是积了一层厚厚的雪,雪光幽微,倒也是将远处近处映得朦胧可见。   简妍便裹紧了身上的斗篷,手里握着暖暖的小手炉,一路慢慢的走到了前院的正厅里。   厅里各处都是张挂了白色的帐幔和白布球,正中黑漆花梨木案上供着一张灵牌,上面写的是故显考简公讳永昌老大人之灵位。   这张灵牌上供奉的是她父亲。但其实若是认真说起来,不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简永昌都不是她的生身父亲。 扬州瘦马   简妍上辈子读大三的那会,喜欢上了自己的一个学长。不过也就是单方面的暗恋罢了,估计那位学长压根都不知道有她这个人。   某日她打听得这位学长周末会去郊外爬山,便鬼使神差的也偷偷的跟着一起去了。两个人一前一后的坐在汽车上,她不时的就会偷眼望一下坐在她斜前方学长俊朗的侧颜,心里就跟吃了蜜似的甜。只是乐极生悲,不想转弯的时候,前方一辆重型卡车忽然撞了上前来,简妍当即就觉得身子一阵剧痛,五脏六腑全都移位了似的,口鼻中也有腥甜的液体冲了出来。   她还记得自己快要闭眼的时候,还很努力的抬头望了一眼坐在前面的学长。但见他一双眼紧紧的闭着,侧脸有猩红的鲜血蜿蜒的流了下来,濡湿了他身上白色的细条纹衬衫。   完了,简妍心里就在想着,看这架势,学长别是毁容了吧?   而后等到她再睁开双眼的时候,就很惊恐的发现自己变成了一个婴儿,而且还是身旁躺了一个死人的婴儿。   简妍很努力的想转过头去看躺在她身侧的死人是个什么模样,但是很可惜,想来现下她的这个身子才刚出生没几天,脖颈竟然是转动不了的。但是鼻中还是能闻得到臭味的。   现下正是盛夏,又是这般的身在户外,虽则是躺在了树荫下,日光照射不到,可是尸首放了个一两日定然也是会臭的。   不过简妍现下也不在乎了。她觉得她再这般的待下去,不消一天的功夫,她也肯定会变成一具尸首的,到时一样也会发臭。   呵呵,短短一日之内就体验了两次死亡的感觉,简妍觉得自己也是醉了。   只是命不该绝,她随即就被一位路过的姑子给救了。当她被姑子抱在怀中的时候,她终于看到了那个陪伴了她近一日的死人。   那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妇人,虽则是做了仆妇打扮,可身上衣裙的料子瞧着却是好得很。而且她的头上还簪了几根金银簪子,想来也定然是出身富贵人家的。   简妍不知道自己现下的这个身体和这妇人到底是什么关系,也不知道这辈子自己究竟是个什么身份来历,但眼下却有比这更重要的事,那就是她很饿。   姑子抱着她回了庵里,喂了她一些米汤,好歹是捡回了她一条命。随后几日她听得庵里几个其他的姑子闲话,知道这个庵叫做观音庵,救她的那个姑子法号静远,是这观音庵的主持。而因着这两年端王叛逆,又是连着水灾旱灾的,米比珍珠还贵,眼见得这观音庵里的米缸都空了好长时日的了,连只老鼠都留不住的,所以大家正商议了要各奔前程,所以自然也是无法来养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婴儿了。   可是出家人慈悲为怀,一条小生命也总是不忍心舍弃的。于是一日就见静远师太出去了好半日,而后次日就抱了她来到了简家,交给了简太太。   彼时简太太额头上扎了锦鲤戏珠的抹额,正斜躺在床头上。大热的天,窗户却全都是关得紧紧的,一丝风儿也不让漏进来,屋子里憋闷得很。   不过是目光淡淡的瞥了一眼静远怀里的简妍,而后简太太就别过了目光去,抬眼问着静远:“我的女儿刚出生十日就死了,儿子也是一直病病歪歪的,身子总是不见利索。果真如师太所言,这是我所生的儿女贯索犯命宫,需得收养一个女儿挡挡灾,方才能解此厄运?不然我儿迟早还会如今日这般,走了我女儿的路?“   简太太有个儿子,名叫简清,现年三岁,见天头痛脑热的,身子就没康健过。   “阿弥陀佛,”静远师太单手打了个问讯,善眉善眼的说着,“出家人不打诳语。信与不信,原在施主一念之间。”   简太太自打嫁入简家,好不容易才生了一个儿子,这就是她在简家安身立命的根本,自然是丝毫大意不得的。何况深宅大院里的妇人原就极相信这些侍奉佛祖的人,是以简太太丝毫就没有怀疑静远师太。   于是就这样,简妍被简太太给收养了。只是因着简太太的女儿生下来没十日就死了,也并没有到处张扬的,随后对着他人的时候,简太太也只说简妍是她的女儿,旁人自然是以为简妍就是简太太的亲生女儿了,再想不到中间其实还经历了这么一出事。便是连简老爷,那也以为简妍是他的亲生女儿。   ——简老爷最是个纨绔,天天眠花宿柳的,光外室都有两三个的了,一个月中倒有二十来天不在家,家中之事一应都扔给了简太太料理,而简太太也没有对他说起自家女儿死了,她又收养了个女儿的事,毕竟多了一个儿女,在简家她就越能站稳脚跟。   简妍就这么进了简家的门,但她的作用仅仅只是用来给简清挡灾避祸的,是以简太太也并没有对她花什么心思,直接扔到了简宅里的一个僻静小院里,遣了个奶妈和两个小丫鬟服侍着,保证她不死也就是了,一年之中都见不了两次的。   只是她七岁那年,一日和奶妈逛花园子的时候和简太太遇上了。简太太当时望了她好一会儿都愣是没反应过来她是谁,还是她的心腹沈妈妈在一旁悄声的说了一句,这就是妍姐儿,简太太才面上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随后目光更是肆无忌惮的打量着简妍。   她这目光倒不像是在打量人,倒像是在看一件物事,而且同时还在估算着这件物事到底应该卖多少银子似的。   简妍教她这目光看的心中有些不舒服,但到底还是几步走上前来,屈身行了个礼,唤了一声母亲。   简妍是个很能认得清楚形式的人。简老爷常年不着家,简宅的一应大小之事都是简太太在做主,往常她也想过要讨好简太太,日日在她面前撒娇卖痴的,时日长了,等大家处出感情了,纵然她不是简太太亲生的,可到底也和亲生的没什么区别了。   只是理想很丰满,现实却总是很骨感。这几年中,不说撒娇卖痴吧,便是她想去请个安,在简太太面前露个脸,奈何人家总是不见她不说,还遣了沈妈妈出来说她太聒噪,日后就老老实实,安分守己的待在小院里,不要随便出来走动才好。如此几次之后,简妍也就只好死了讨好简太太的心,转而去讨好自己名义上的兄长简清了。   可是这当会,简太太却是目露精光的盯着她瞧了半日,末了丢下一句,看不出来,倒是个美人胚子这样没头没脑的话,而后便和沈妈妈转身回了屋。   只是次日,就有丫鬟仆妇过来帮简妍新换了个宽敞舒适的院子,又有裁缝过来给她做新衣裙。两日之后沈妈妈又带了几个人来,一一的指给简妍看,说是姑娘大了,太太特地的交代下来,让请了隆兴府里最好的刺绣师傅,琴艺师傅,棋艺师傅过来教授姑娘,还请姑娘要用心学之类的话。   事出反常必为妖,简太太先前那般的对她不顾不问,这当会却是花了重金请了这么些人来教她这些,其中必定大有文章。   简妍一时心中很是有些惴惴不安。   而随即,简太太又下了令,严控简妍的饮食。每顿饭只让她吃个五六分饱,荤菜隔个七八日都未必能有得一次,说是为了保持她身材轻盈。又特地的请了个教舞蹈的师傅过来教她学跳舞,让她腰肢柔软。   这哪里是在养女儿,倒分明是在养娼、妓一般。   简妍心中立时就有了一种不好的猜想。而不久之后,她无意之中偷听到了简太太和沈妈妈的聊天内容,一颗心立时就直直的坠了下来。   果不其然,简太太竟是打了将她当做扬州瘦马来养的心思。   原来简太太原也是官宦人家的女儿,可是后来家道中落,她嫁了个商人。虽说简家也是豪富,只是士农工商,商人到底是被人看不起,简太太在娘家的时候就掐尖要强,哪里肯受这个白眼了?丈夫日日花天酒地,是指望不上的了,说不得只能指靠着自己的儿子发奋读书,日后走上了仕途,也给她挣个诰命夫人当当。   只是简清也是个不争气的,偏生喜好做生意,竟是不喜欢读书的。便是逼着他读书,到底也是心思没有全放在上边,现下都十岁的年纪了,竟是连个千字文都还没有学会。简太太正自苦恼着,恰巧那日在后花园中见到了简妍。一见之下,见她虽然不过七岁,却是长的甚是清丽,大了怕不是就是个绝色美人了?   简太太心思一转,想起扬州那边养瘦马之风甚盛,便想着也将简妍当做瘦马来养。等她大了,送与个达官贵人,妻是做不成的,便是做个妾,哪怕只是个通房丫头呢,好歹也能提携提携简清一把。   彼时简妍知道了简太太的这份心思之后,当真是一颗心如坠冰窖一般,只觉自己的这辈子注定是要黯然无光的了。 作者有话要说:  嗯,学长也穿越了。。 笼中之鸟   冬日风大,纵然是四壁窗子都关的严严实实的,可依然还是有风自缝隙里漏了进来,烛火左右摇摆,几欲熄灭。   简太太和简清还没有到,于是简妍便拣了一张玫瑰椅坐了下来。   透过旁侧的那架黑漆螺钿八扇山水折屏,隐约可见外间厅里的地上正盘膝坐着十来个和尚,个个神色肃穆。   简妍这辈子名义上的父亲,简永昌因着日日寻花问柳,淘空了身子,年初的时候病倒了。虽是请了无数的大夫,人参燕窝不要钱似的填补了下去,可最后他还是两腿一蹬,走了黄泉路了。而算起来,今日正是他死后的百日,早先简太太就已是让人请了城外隆兴庵里的和尚过来给他做法事。   一时简太太还没有到,厅里的那些和尚们倒也不好自行就开始做法事的。   简妍倒也不急,她坐在玫瑰椅上,两只手放在小暖炉上面,望着面前悬挂着的白布球,专心致志的发着呆。   片刻之后,她听得外面有咯吱咯吱踩雪的声音,同时一直在外面廊下望风的四月快步的走了进来,低声的对她说着:“姑娘,太太和少爷来了。”   简妍将放在膝上的小暖炉袖到了袖子里,而后起身站了起来。   这边她不过才刚站起身的功夫儿,那边夹棉门帘一掀,简太太和简清已经是低头走了进来。   简太太生就一张菱形脸,颧骨凸,脸颊凹,上额窄,下巴尖,瞧着刻薄的很,实在是让人生不了亲近之心。   但简妍还是上前两步,屈身行礼,恭恭敬敬的唤了一声母亲。   简太太却是望都没望她一眼,只是从鼻子里轻哼了一声就算是答应了。   倒是一旁的简清此时浅笑着问道:“妹妹什么时候来的?”   “也才刚到没一会儿的功夫。”简妍笑着回答了,而后微微侧身,望向站在一旁的白薇。   白薇会意,立时就上前一步来,双手举高了手中的黑漆描金托盘。   托盘上盖着一块莲青色的绸布,简妍伸手掀了开来,然后从托盘上取了一件物事,却是一双秋香绿色的护膝——护膝上绣了一丛金黄色的菊花,旁边黑色小楷绣了两句诗,秋来谁为韶华主,总领群芳是菊花。双手递了过来。   “上次曾听沈妈妈提起,说母亲的腿脚不好,一到冬日就甚是畏寒。女儿听了,甚是忧心,有心想日日伺候在母亲身旁,又怕吵着了母亲清净。于是便做了这双护膝,母亲平日里戴着,好歹也能抵御一些寒冷,也算是女儿的一点孝心了。”   只是简太太却并没有伸手来接。她只是双手拢在袖中,面无表情的望着简妍。   简妍面上带了淡淡的笑,微垂着头,素白的双手捧着这双护膝,态度甚为恭敬。任由简太太如何目光如电的打量着她,她面上清婉的笑容依然是没有变动分毫。   但其实简太太最见不得的就是她面上这副清婉的笑容。   简太太还未出阁的时候,家中却是有一个庶妹的。说起她的这个庶妹,生的也是如同简妍一般,柔柔弱弱,甚是精致秀气。且性子也是好,面团儿似的,说话永远都是轻声细语的,家里的长辈都甚是喜爱她,倒越过了她这个嫡长女去。及至后来家道中落了,她嫁了个商人,她这个庶妹却是嫁到了香河徐家。   这香河徐家可是通州的旧家大族,祖上出过阁老,还曾经父子三进士,极是荣耀。虽说她庶妹嫁过去的时候徐家是没有以前鼎盛了,但听说现下徐家却是出了一个正四品的鸿胪寺卿,还有一个正三品的礼部右侍郎,那风头便又一下子上去了。一个嫡,一个庶,最后她这个庶妹嫁的却是比她这个嫡女好,简太太每每想起来,就总觉得心口那里梗着一口浑浊的气,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极是难受。   可偏偏简妍瞧着却是和她那庶妹一个样,素雅清透,雨中一朵娇弱的小花似的,让人见了,便是连跟她大声说话都怕会惊吓到了她一般。   但简太太也深知,像她庶妹和简妍这样柔弱可怜的才会更激起男人的保护欲,所以从简妍七岁的时候开始,她才会一直控制她的饮食,就是为了让她看上去更轻盈柔弱一些。   明明是自己亲手想要调、教出一个和她庶妹一般的人出来,最后却每次见到简妍的时候她都会觉得心口的那股气更加的憋闷。所以日常她便是能不见简妍就不见,便是简妍想要去她那里请安了,她也不让沈妈妈放她进去,只说自己喜欢清静的,免了她的请安,让她日日的跟着师父们好好的学着那些刺绣和琴棋书画,便算是对她的孝心了。   至此简妍也算是看出来简太太其实是不喜欢见她的了,所以平日里倒也没怎么去她面前晃悠,免得碍了她的眼,到时一个不高兴,卖她的时候更加的不手软,到最后倒霉的还是她。   不过该献殷勤讨好的时候那还是得献的。譬方说这双护膝,原也费不了她什么大事,不过好歹一来是能让简太太知道她这个做女儿的心中是有她这个做娘的——虽然简太太心中并没有她这个女儿,二则也是可以让简太太瞧瞧她的绣工,以示意她是有乖乖听话的学她吩咐下来的那些东西的。   果然,简太太就着她的手瞥了一眼这双护膝,纵然是心里再不喜简妍,可到底还是说了一句:“你这绣工倒是越发的精进了。”   说罢,便示意身旁的沈妈妈接了护膝。   简妍面上温婉的笑容不变,轻声细语的说了一句:“谢谢母亲夸奖。”   一旁的简清这时就着沈妈妈的手里望了一眼那护膝,而后笑道:“娘最喜菊花的了,尤爱黄色的菊花,总说菊花冰清玉洁,芳熏百草,色艳群英,最是不俗的。妹妹的这两句诗也题的好,正好合了娘心里的想法。“   简清生了一张圆脸,真正的面如满月。圆溜溜的双眼和鼻头,双颊还各有一个圆溜溜的酒窝,笑起来尤为的孩子气,整个人看起来是没有一丝棱角的,极为的讨喜。   他很是喜爱简妍这个妹妹,但他也是知晓简太太不喜欢简妍,所以但凡得了空隙总是会在简太太的面前各种夸奖简妍。譬如说护膝这事,也不过是拐着弯儿的想对简太太说简妍对她很是有心罢了。   简太太如何会不知自家儿子的心思?便横了他一眼,说着:“看你这整日笑嘻嘻的,成个什么模样?说起来也是十七岁的人了,说话做事还是这般的孩子气,一些儿也不稳重。”   只是她这一番话虽然是用斥责的语气说的,但眼角眉梢却是一点儿斥责的意思都没有,反倒还是带有几分笑意。   孰亲孰疏,这是一眼就可以分辨得出来。   简妍也不以为意。纵然是这简宅里的所有人都以为她是简太太的亲生女儿,但她自己知道不是就行了。因着没有期望,所以自然也就不会有失望。   自然,若是说她真的对简太太有什么期望的话,那也只盼着简太太看在她这么些年讨好乖巧的份上,最后别将她塞给一个老头子做妾也就是了。   ——她还记得那时偷听到简太太和沈妈妈说话,简太太的原话是,他们也不是那等差钱的人家,差的只是权势罢了。若只是将简妍给个一般品级的官员做妾,没的倒是浪费了她这番心思,枉费了她在简妍身上花的那些银子。   而那些品级高的官员,哪一个是会年纪轻轻的?至少也得是四十张往上了。   简妍垂头敛目,将所有的心思都收在了心底,并没有表现出分毫来。   三个人坐定,简太太吩咐了一声,沈妈妈便绕过旁侧的黑漆折屏出去,让外头的那些和尚开始念经做法事。   沈妈妈原是简太太的陪嫁丫鬟,后来年岁大了,嫁与了简家的一个掌柜的。只是她命薄,嫁过去没两年的功夫,那掌柜的就得了个急病,两腿一蹬就走了。那时她也没有生个一儿半女的下来,索性便继续回了简宅伺候着简太太。好在简太太也一直拿她当心腹,有些什么事儿也都愿意和她说道说道。   一片嗡嗡的念经声和铙钹响声中,有小丫鬟捧了黑漆描金托盘,奉了三盅茶上来。   简妍接过这粉彩梅花纹茶盅,揭开盖子,端到嘴边浅浅的抿了一口里面的茶水。   茶是毛峰茶。茶汤清碧微黄,入口之后先是微微的苦,待得咽了下去之后,舌尖上却是留有微微的甘甜。   这时她便听得坐在她对面的简太太在开口问着她:“我听说最近两日你倒是在书画上面格外的用功?”   简妍端着茶盅的手一顿。   不过是前两日她得了一幅书画,甚是喜爱,便连着描摹了两日而已,可这样的小事简太太却都是知晓了。   想来她就是那笼中鸟,池中鱼,便是一日如厕个几次那人都是会报到简太太面前去的吧?   这样还有何尊严自由可谈? 母子争执   一刹那简妍只觉得有一股怒火腾的一声就从她心中窜了起来,只燎烧的她手脚各处都有些发颤。   她竭力的定了定心神,而后先是将手中端着的粉彩茶盅放到了手侧的花梨木小几上,再是低眉顺眼的回了简太太的话:“是。想来母亲也知道,教导女儿绣艺的李师傅原是出自顾绣一脉。李师傅常说,这顾绣却是以名画为蓝本的画绣,是以女儿这几日便着力研习了些名人书画,也不过为的是想在绣艺上更进一层楼,不辜负了母亲花费重金请了名师教导女儿的一番良苦用心。”   她这一番话却是说的甚为巧妙。一来固然是明里暗里的澄清了自己不是为着好玩才去临摹书画的,二来则是又将这面上临摹书画的事拔高到了不辜负简太太的一番良苦用心上面去。   她这马屁拍的简太太心中甚为受用,连带着面上的神色都和缓了不少,说出来的话也不复先前那般冷漠了。   “这绣艺上面你固然是要用心,不过我瞧着你现下这绣工也是不错的了,往后倒不必在这上面费太多的功夫。倒是舞艺方面你很应该用心些,前些日子教导你舞艺的张师父还曾对我说起,你现下的这舞跳的虽然是面上看着还好,但眼神总归还是差些火候的。“   简妍心里就冷笑了一声。   简太太口中说的这个张师父,简妍有一次曾旁敲侧击的问了一次,知道她原是专门教导院里那些雏、妓歌舞的,后被简太太重金聘了来教她歌舞。而张师父教导她的那些舞蹈,不说肢体要柔软成柳枝似的,眼神儿还必须得柔情似水,勾魂摄魄,她如何能学得来?只怕这也不是什么好人家女儿会学的舞蹈。   不过面上还是甚为恭顺的答应了一声:“是。母亲的话女儿记住了。”   简太太甚为满意的点了点头,而后又扭头对着站在她旁侧的沈妈妈说着:“都说是歌舞,歌舞,这歌倒是排在舞前面的。也罢,这张师父原也是歌舞都擅长的,明日你就对她说上一声,让她从明日起也开始教导妍姐儿学学唱歌罢。”   沈妈妈答应了一声,随即又恭维着:“妍姐儿的声音婉转清亮,倒和那二月出谷黄莺似的。这样的一管好声音唱出来的歌声,可不是连那夜莺儿都比不上的?只怕任凭是什么人听了都会迷上的呢。”   简妍觉得自己都已经无力吐槽了。   简太太的这番心思要不要这么明摆着放在脸面上呢?那赶明儿是不是还会请了人来专门教导她如何取悦男人呢?得亏她这是一早就穿越过来的,知道自己不是简太太亲生的,不然这简太太打着母亲这都是为你好的名号让她学了这些,不定的最后把她卖了她还得替简太太数钱呢。   而那边简清听了,不由的就皱了眉说着:“妹妹怎么说也是个大家闺秀,哪里有去学歌舞的道理?没的倒是和秦楼楚馆里的那些人一般。”    又转头对着简妍说道:“你日常无事的时候学些琴棋书画和女红消遣消遣,打发时光也就是了,歌舞这些东西,你是不必学的。”   简妍还来不及作答,就听得简太太高声的斥叫了一声:“混账!你才多大,知道什么是秦楼楚馆了?是不是你在学堂的时候,跟着那一群不长进的同窗去逛过了?”   很显然,简太太的关注点并不在简清说的这些话会让简妍起疑心上面,而是简清的日常作风问题。   简太太素来强势,简清的一切之事,上至在外结交了什么朋友,下至今日穿的衣裳应该是什么颜色的她都要插手来管上一管。平日里也是她说什么简清就得听什么,极为的霸道。而简清原就是个性子和软的人,又是孝字当头的,所以就日渐的在简太太的面前唯唯诺诺起来了,丝毫不敢反抗。今日好不容易因着简太太要简妍学歌舞的事路见不平硬气了一把,可也没硬气上两秒,立时就被简太太这一声断喝给吼的缩了缩脖子,小鹌鹑似的坐在那里只是不安的搓着手,腆着笑脸解释着:“没有的事。娘,我哪里敢去逛什么秦楼楚馆了?不过是素日同窗们在一处议论的时候我在旁边听了一耳朵罢了。真的,我可以向您发誓。”   简太太却还是气得挣红了一张脸,连手都有些发颤了,只是恶狠狠的瞪着简清。   简老爷是个没出息的,秦楼楚馆当做了家,日日的流连在那里,从来不把她放在眼角之内,她哪里还会让自己的儿子也走了这条老路了?   简妍则是在一旁冷眼看着,丝毫没有一丁点要上前去劝说的意思。   怎么劝?一劝岂不是显得她也知道秦楼楚馆是怎么回事了?她一个未出阁的闺中女儿,哪里知道什么秦楼楚馆了?简太太虽然是将她当做扬州瘦马来养,可是又希望她冰清玉洁。既是要清纯的眼神和面貌,可是举手投足之间又要带着魅惑风情,这样欲说还休的性感才更能引起男人的征服欲不是吗?   最后还是沈妈妈在一旁劝着:“太太多心了,少爷哪里会是这样的人?旁的不说,少爷上下学堂之时,身旁那可都是有好几个小厮跟着的呢。——太太您忘了?这些小厮太太可是一早就叮嘱过的,叫看牢了少爷,不让少爷到那不该去的地方去。有这么多双眼睛盯着,若是少爷去过那种地方,太太早就是知道的了。”   “对,对,”简清在简太太如刀的目光中越来越坐立难安,闻言忙道,“就算我有那心我也没那时机啊。娘若是不信,只管拘了那些小厮来问就是。我可是日日的下了学就回家的啊,从来没在外面多耽搁一会的。”   “你还敢有那心?”简太太只气的咬了牙,但总归还是信了简清并没去秦楼楚馆的事,又扭头对着沈妈妈说道,“沈妈妈,我记得前些日子我曾经拨了两个丫鬟去清儿那里伺候着?将她们两个给我遣离了那里,只让小厮日日的伺候着清儿。”   简清现年已满十七岁,按照大户人家的规矩,到了这个岁数的少年也该是晓得人事的了,所以简太太前些日子才特地的遣了两个丫鬟去简清身旁伺候着。只是现下她是生恐简清跟他老子一样的风流,所以便又要将这两个小丫鬟遣离了出去。   正是年少慕艾的时候,简清自然是喜欢那两个标致的小丫鬟在旁边伺候着研墨读书,这当会一听简太太说要将她们二人遣离了他那里,他立时就苦了一张脸。   偏生简太太眼尖,一眼就看到了。   她方才才平息下去的火气立时便又腾的一声冒了起来。   “怎么,你竟是舍不得那两个丫鬟了?是不是她们两个已经不知廉耻的勾、搭过你了?看我待会不剥了这两个小蹄子的皮。”   简太太这番话说得实在是有些粗俗了,一旁的沈妈妈就算是想拦,可到底也是没拦住。   就是泥人儿那也还有个土性子呢,更何况简清现下又最是知羞的年纪。于是他一时又是气,又是臊,挣红了一张脸,甩了袖子就说着:“娘这说的是什么话?左右这宅子里原就是您一个人说了算,您尽管将她们两人从我身旁遣走也就是了,我又哪里敢说什么?只是这往后您也别往我身边遣什么丫鬟了,我这一辈子都只要小厮伺候着。”   说罢,腾的一声从椅中站起了身,随后竟是自行就走了。   简太太只气得双眼发怔,颤着手指着那还在晃荡个不住的夹棉门帘扭头就对沈妈妈说着:“这,这个逆子,竟然都是敢顶撞我的了,还是为的那两个小蹄子。我还留着那两个小蹄子做什么?沈妈妈,快去叫了牙婆来,立时就将那两个小蹄子发卖了,卖到那最低贱的行院里去,让她们两个不知羞耻的乱勾、搭人。”   沈妈妈柔声的安慰着她:“少爷这哪里是在顶撞您呢。他不过是害臊了,抹不开面子,所以这才走了。”   只是简太太依然是一叠声的让人快去叫了牙婆来,立时就要将那两个丫鬟从简宅里领走。   简妍闲闲的坐在一旁冷眼看着这一幕,既没有上前来劝抚的意思,也没有起身要走的意思。   简太太正是在气头上,且原就是不喜她的,这当会她若是上前去劝说两句,保不齐倒会将所有的火气都撒到她的头上来,劈头盖脸的骂她个什么狐狸精,惯会妆了狐媚的样子来哄人之类的——这样的话她确信简太太是会说得出来的。她实在是犯不着自己犯贱凑上去自取其辱。至于说这要走的事,说起来今晚毕竟是简老爷的百日祭,不得简太太发话,她可是不敢自行开口说要走的,到时一个不孝的大帽子扣了下来,简太太照样能寻着这个由头骂她一个臭死。   所以现下最好的法子也唯有当自己是空气,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看不到罢了。   而沈妈妈在安抚着简太太的间隙里抬起头来,就见简妍面色平静,正微侧着头,目光专注的望着小几上放着的那只粉彩梅花茶盅,倒仿似能从那几朵梅花上瞧出些什么了不得的玄妙来一般。 简妍之怒   简妍扶着白薇的手慢慢的在抄手游廊里走着,四月挑了一盏灯笼在她前面照着路。   先时简太太在正厅里的那一出市井粗俗戏码上演的如火如荼,最后还是沈妈妈小声的提醒了她一句,说是妍姐儿还在这儿呢。简太太这才想起还有一个她来,随即便很是不耐烦的挥手让她回来了。   虽则是简老爷的百日祭,但这做法事的时候原也不必亲眷在旁彻夜守候着,到了个场,差不多的在那待些时候也就行了。于是简妍便起身向简太太告了退,又对着沈妈妈点了点头,这才转身回来了。   眼下的风雪倒是较先前她们过来的时候更加的猛烈些了。游廊里被风吹进来不少的雪花,这当会已然是化为了雪水,冻的跟白蜡似的,又硬又滑。   白薇一面稳稳的扶了简妍的一侧胳膊,一面口中还在叮嘱着:“姑娘小心脚下。”   简妍笑了笑:“我都这么大个人了,难不成便是连走路都不会的,还要你扶着?哪里的路面冻到了我便绕开那里就是了,总不会傻到明明知道那里滑还偏要往那里去的道理。”   白薇沉默不语,片刻之后方才低声的问了一句:“刚刚在厅里太太那样生气,姑娘怎么不劝说两句呢?”   白薇是简妍的奶娘带进了简宅里来的。当年兵荒马乱,连着几年不是旱灾就是水灾,饿殍无数。奶娘一家人一路逃难到了隆兴府,路上一家人,连带着她刚出生的女儿全都饿死了。后来她在路上捡到了一个男孩儿和一个女孩儿,舍不得眼睁睁的看着他们饿死,便带了他们两个自卖进了简宅。那男孩儿叫做周林,比简妍大了个五岁,现下十九岁的年纪,在简家的一处丝线铺子里做伙计。那女孩儿就是白薇了,奶娘随身带着,随着她一起服侍着简妍。因着那时奶娘刚生完孩子,还有些奶、水,饿极了没有吃的时候,周林和白薇都喝过她的奶、水。而后来简妍幼时也是喝着奶娘的奶、水长大的,因着这层缘故,三个人之间倒是很有些异性兄妹的意思。   只是白薇和周林他们却依然还是不知简妍并非简太太亲生,而只是抱养来的这事。但纵然是如此,白薇也是能看得出来简妍在这简宅里的尴尬地位。   简妍虽然是顶了个嫡出女儿的头衔,但简太太却甚是不喜她,但凡见着她的时候总是冷着一张脸,话也懒得和她说两句。这便也就罢了,世上重男轻女的父母原也不知有多少,可日日控制着自家女儿的饮食不让她吃饱,且请了教导雏、妓歌舞的师父来教导自家女儿学歌舞的母亲只怕世上还是没有几个的。太太这是要做什么?细想起来倒是能出一身汗的。因此白薇就很希望简妍能多同简太太多亲近亲近,若是能讨得了她的欢心,简妍将来的日子总是会好过些。   简妍如何会不知道白薇的担忧?但她也只是笑了笑,伸手拍了拍她的手,安抚了一句:“你放心,我自有分寸。”   这些年来,她也不是没有讨好过简太太。傲骨这种东西,她上辈子是有的,那是因为她没有什么可畏惧的。可是这辈子她的命运却是如同蝼蚁一般的被简太太捏在了手心里,她唯有低头。可即便是她再如何低头了,落在简太太的眼中也不过是嫌她烦而已。   既然如此,那还索性不如不低头呢。   三个人一路慢慢的回到了小院里,四月当先打起了月白色的夹棉门帘。   ——因着简老爷刚没了没多久,尚且还在热孝中,故简宅里的一应物事都还是用的素净颜色。   简妍略略的低了头走进了屋子里去,然后一眼就看到了赵妈妈和翠柳正站在她的衣柜前,衣柜门大开着,花梨木镶嵌的大理石桌面上则是散乱的放着几件衣裙,临窗梳妆台上放着的红木朱漆彩绘描金宝相花的拣妆也被打开了,里面的各色首饰映着烛光珠光宝气一片。   白薇心下着恼不已。   她们这不过刚出个门的功夫儿,这屋子里倒像是遭了贼似的。便是简妍再不得简太太的喜爱,可说到底她也是这简宅里的正经主子。没的主子出门了,下人们倒翻箱倒柜的翻起了主子衣裳首饰的道理,这可不是明摆着欺负到了简妍的头上来?   白薇立时便上前两步想要去呵斥赵妈妈和翠柳,但简妍眼疾手快的拉住了她,对着她摇了摇头。   随即她带了笑意的开口问了一句:“赵妈妈,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呢?”   赵妈妈正在搜捡着简妍衣柜里的衣裙,想着有哪些是可以拿了出去给她媳妇和女儿穿的,翠柳在一旁帮着她出主意。两个人轻声的聊得正起劲,浑然没注意到简妍和白薇她们回来了。而简妍这猛然的出了一句声,自然是吓了她一跳。   她当即就转过了身来。   纵然是往常她从来不把简妍放在眼角之中,从来没有一丝尊敬之意,可这当会被人给逮了个正着,还是忍不住的老脸一红。   翠柳自是不消说了,白着一张脸站在那里,不安的绞着手里握着的手绢。   简妍却仿似没看见一般,施施然的走到桌旁的海棠绣墩上坐了下来,将一直袖着的水磨小手炉放到了桌上,面上依然是含着笑的望向赵妈妈。   赵妈妈定了定神,走上前两步来,面上的红色虽是未消褪,但神情好歹是较刚刚镇定了不少。   “回姑娘,”她在距简妍三步远的地方站定,面上带了小心的笑着说道,“刚刚姑娘去了前院正厅里,我和翠柳在这里守着屋子,也是无事可做的,便想着不如趁了这空闲将姑娘的衣裙和首饰好好的理上一理,看哪些衣裙和首饰的样式是过了时的,好回禀了太太,让太太重新的给您置办些衣裙和首饰才是。”   简妍瞥了一眼桌上的这几件衣裙,一件丁香色十样锦妆花褙子,一件石榴红柿蒂纹折枝花小袄,两条裙子,一是鹅黄色的,一是葱绿色的,都是上好的绸缎料子,上面的刺绣也俱是精美。   简太太在穿戴上倒是真的没亏待她,简妍在心中自嘲的笑了一声,伸手接过了四月递过来的小铜火箸儿,慢慢的拨弄着手炉里的灰。   赵妈妈就见得简妍微垂着头,露出来一截细腻洁白的脖颈子,只管慢慢的拨着手炉里的灰,面上虽是看不出喜怒来,但却是半晌都没有和她说话。   她原是有些害臊的——任是何人,被当面撞破了随意的翻捡他人东西的事,只要是面皮并没有厚到和城墙一般的厚,那总归是会有几分臊的。可是这几分臊在简妍这般总是不说话的间隙里却是发酵成了恼怒。   她是不怕简妍的,赵妈妈心里想着,纵然是简妍平日里面上看着再是不显山不露水的,可哪又怎么样呢?别人不知道,可她却是晓得的,简妍哪里是什么太太的亲生女儿?不过是一个姑子抱了来,给少爷挡灾避祸的养女罢了。便是这些年太太给她好衣裳穿,好首饰戴,打扮的她珠光宝气的,原也不过是将她当着扬州瘦马一般的来养,往后不也是让少爷能够平步青云的垫脚石?   只不过是一块垫脚石罢了,哪怕便是再心有城府,那又能怎么样呢?   想到这里,赵妈妈原本还弯着的腰背不由的就挺直了起来,先前面上因着害臊而泛起的那层红色也全都消褪了。   这时就听得简妍的声音轻缓的响了起来:“那赵妈妈查看了这一番,可是怎么说呢?”   当日简妍被静远师太抱了过来时,屋子里除却简太太,还有沈妈妈和赵妈妈在。沈妈妈和赵妈妈也是这简宅里除却简太太外唯二知道简妍不是简太太亲生女儿的人了。而随后赵妈妈更是被简太太遣到了简妍的这处小院里来,明面上说是遣了来服侍她,但内里却是来监视她的。   赵妈妈是简太太、安在她身边的明桩,平日里就算是赵妈妈在她面前说话再如何的不尊敬,再如何的插手她的事,简妍对她也是十分客气的,并不想真的与她起了什么冲突,只是现下她却是觉得有些不能忍了。   眼前的随意翻捡她东西固然是一部分的原因,可先前在厅中被简太太问起她这两日在书画上面很是用功的事自然也是很重要的一部分原因。   她想活得有隐私有尊严一点,并不想每日里喝了几盅茶水,吃了几块糕点这样的小事都要被说到简太太的耳朵里去。 合适契机   赵妈妈敛去了面上先前所有的小心和慌乱之色,直着腰,伸手指着桌上的那几件衣裙说着:“这几件衣裙的式样有些过时的了,料想姑娘也是不要穿的了,不若我这便拿了出去,也省在放在柜子里白白的占了地方。还有那几件金首饰,颜色瞧着也没有以往鲜亮了,很该拿出去炸一炸才是。“   桌上的这几件衣裙,除却那件石榴红的柿蒂纹折枝花小袄是去年冬日做的,简妍穿过两三次之外,其他的三件都是今年夏季的时候做的,只是因着随即简老爷就一撒手去了,正是热孝中,又哪里会穿这样鲜艳的颜色了?所以简妍倒是一次都没有穿过。   至于说那几件金首饰,简妍顺着赵妈妈的手指望了过去,映着烛光,一片黄澄澄的亮,闪得她都不敢直视了。   简妍将手中的小铜火箸儿递给了一旁站着的四月,抬眼望着赵妈妈,面上笑容浅淡:“父亲新丧,我哪里有心情去管这些劳什子式样过没过时,颜色鲜亮不鲜亮的?罢了,既然赵妈妈都如此说了,料想这些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也是看不入眼的,竟也是不用炸了,没的倒费事。索性改明儿找个合适的日子将这些都舍给了街上的那些乞讨之人,只当是请了人给父亲刻印了几卷经书,总是我这做女儿的一片孝心。不过现下,这些东西赵妈妈还是暂且放在这里别动罢,父亲百日刚过,若是教母亲知道我又是嫌弃衣裙过时,又是要炸金首饰的,只怕是会说我不孝呢。“   她这番话一说完,赵妈妈的面上就有些不大好看了。   她原是想拿了这些衣裙和首饰去给自家媳妇和女儿用的,以往也不是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找的借口也都是五花八门,简妍也不甚管,由着她拿走。那时她只说简妍是个好揉捏的,胆子也就越发的大了起来。可是现下简妍这么轻轻巧巧的一说,东西她固然是拿不走了,倒还暗地里挨了她的一顿骂。   她这话里的意思,可不是说这些东西她也是看不上眼的,只配给了街上的那些乞丐穿戴?倒把她们这一家子都比成了乞丐了。只是就算是如此,赵妈妈也是不好发作的。   怎么发作呢?简妍的这一番话里她是挑不出任何的错来反驳的,且若是真的将这事闹大了,到了太太的耳朵里,顺藤摸瓜,揪出她以往私自从简妍这里拿走了那么多的东西,太太可不是个会念旧情的人,到时肯定是会让护院拿了板子抽她的。   “姑娘说的是,”赵妈妈只能不情不愿的这么答应了,可到底心里是有些不大舒服的,便想着要走,“夜深了,姑娘也早些歇着吧,我这就告退了。”   赵妈妈年轻的时候由着简太太做主,嫁给了简宅里的管家,很是体面,一家子现下在外面都是有宅子的,不过日间进来服侍着罢了,到了晚间仍然是归了自己的宅子里去歇着。   简妍点了点头,又吩咐着四月:“提了灯笼送赵妈妈一程。”   四月答应了一声,提了灯笼,抢先两步过去打起了夹棉门帘,正要送了赵妈妈出去,赵妈妈这时却又忽然回过了头来,说着:“太太吩咐过的,姑娘每夜睡前都要在全身搽了茉莉粉,能让肌肤白皙光滑的,姑娘可别忘了。”   简妍放在小手炉上的两只手就一蜷,手指紧紧的抠着上面的铜钱币纹样,但面上还是神色如常的点了点头。   赵妈妈这才转身自去了,心里还在想着,在她面前摆什么姑娘的谱呢?太太不过是把你当雏、妓养着而已,再是用什么好茉莉粉搽的身上如何白皙光滑的,到后来也不过是给老男人摸的罢了。   赵妈妈一走,屋子里便只剩了简妍、白薇和翠柳三个人了。   翠柳早先就已经是吓得一脸煞白,手足无措的站在那里,这当会赵妈妈一走,她心里就越发的紧张了。   她偷眼望了一眼简妍,见她也正在望着她,面上没有什么表情,目光却是比外面屋檐上挂着的冰溜子还要冷上几分。   翠柳被她这冷冷的目光一盯,纵然是在这样大冷的天,可手心里还是渗了一层细密的汗出来,双腿更是一软,不受控制的就跪了下来。   “姑娘,”她膝行两步上前,着急的解释着,“奴婢并非是要翻姑娘的东西,实在是方才赵妈妈逼着我,我这才......”   “罢了,”简妍忽然出声打断了她的话,别过了头去,“我也乏了,你去打水过来给我梳洗罢。”   翠柳反倒是一怔,似是没想到简妍这么容易的就会放过她。片刻之后她方才答应了一声,起身掀开帘子,急急的去了。   白薇心中大为不忿,待得翠柳一走,她便轻声的说着:“姑娘就这样轻易的放过了赵妈妈和翠柳去?赵妈妈说的那些衣裙样式过时,首饰颜色不鲜亮,也就是拿来哄骗姑娘的罢了。这些东西若是教她拿了出去,可不就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的了?倒都便宜了她的那媳妇儿和女儿。至于翠柳,明摆着是见姑娘不得太太的宠,想讨好了赵妈妈,让她另外攀了高枝儿去。”   “我自然知道,”简妍叹了一口气,“我心里比你更想发落了赵妈妈和翠柳,只是有什么用呢?刚刚赵妈妈说的那些话,明面上她可都是为我着想呢,你挑不出她一丝错来。且她又是母亲的陪嫁丫鬟,跟了母亲几十年的,便是闹腾到了母亲面前去,母亲要责罚的还不一定是她还是我呢。“   白薇便是平日里再好性子,可这当会也忍不住的恼了。   “那咱们怎么办呢?就任由着赵妈妈这么欺负咱们吗?”   “自然是不能的,”简妍慢慢的说着,眉目之间也渐渐的冷了下来,“只是咱们要想个一劳永逸的法子。”   遣了赵妈妈离开她这院里不难,难的是要怎么让简太太往后不再往她院里安插明桩的事。不然遣走了一个赵妈妈,再来了一个什么李妈妈之类的,又有什么用呢?她还不是照样如同日日活在简太太的眼皮子底下一样?所以必须得寻找一个合适的契机,然后一击即中。   而这个契机很快的就来了。   简太太歪在炕上,手中抱着小手炉,正透过窗子看着那些粗使的仆妇扫着院子里的积雪。   小丫鬟奉了茶上来,她端起来呷了一口,而后皱了眉,嫌弃着:“这是用什么水泡的?水味儿这样浓,倒是把茶香味都给盖住了。“   沈妈妈跟随了简太太几十年,自然是对她的心思一清二楚,当即就顺着她的心意说道:“要说这泡茶的水,还得数玉泉山里的玉泉水最好,瞧着澄净如玉,烧开了来泡茶喝,最是淳厚甘甜了。”   这玉泉山却是位于京城的郊外,山间随地皆泉,水清而碧。   简太太面上就露了几丝笑容出来,随手将手上的茶盅放到了旁侧的小几上,对着沈妈妈笑道:“你这一说我就想起来了。还记得我做女儿的那当会,有一年春日跟随着母亲出门去玉泉山踏青,那时我早就听人说这玉泉水用来泡茶是最好的,所以一早就带了两个大大的陶罐去,只为了能装些玉泉水回来。“   “是呢,”沈妈妈也笑道,“这事奴婢也记得。当时少爷还在一旁笑话您,说是今日原是出来踏青赏风景的,您倒好,却是来装水回去的。哪里没有水呢,还非得巴巴儿的跑到这里来装?可等到您回去用这玉泉水烧开泡了阳羡茶,请了少爷来喝,少爷当即就对您竖起了大拇指,只说您博闻强识的,后来便是连老爷也称赞了您呢。”   简太太面上的笑容一时就越发的深了,但片刻之后却又转为了哀戚之色,叹道:“母亲就生了我和弟弟两人,不想我这个弟弟竟是个没福的,不到三十岁的年纪就跟随了爹娘去了,倒只落得了我一个人在这世上。”   “太太您也别伤心,“沈妈妈安慰着,“少爷不是留下了一个小少爷吗?也算是后继有人了。”   说起自己的侄儿,简太太的面上终于是又露出了一丝笑容来。   “我这个侄儿却是个争气的,小小年纪就考中了秀才,还是个廪生,入了府学。据弟妹来信说,宗师说他文章火候已是到了,明年正是乡试年,怕不是就能中个举人?”   沈妈妈听了也欢喜:“小少爷明年考中了举人,后年会试的时候再考中了进士,殿试的时候再得圣人青眼,做了状元,那咱们家岂不是又能兴旺起来了?“   “是呢,”简太太笑着点了点头,“若是能如此,那便是再好不过的了,爹娘和弟弟在下面也欣慰。”   说到这里,她却又想到了简清,便皱了眉说着:“说起来清儿比我这侄儿还要大个半岁,却是到现如今连个童试都没有过的。”   “清哥儿的天资也是聪颖的,“沈妈妈安慰着简太太,“只是太太,不是奴婢说,咱们这地方原也不是什么好地方,八月里就开始下雪,便是有那等名士也是不愿意来的。少爷现下上的学堂说起来还是咱们这里最好的学堂呢,只是里面的夫子也就那样罢了,哪里能跟表少爷上的府学比?若是少年现下在京城,只怕这当会举人都已经是中过了的。”   沈妈妈的这话简太太自然也是赞同的:“我也是这样想的。这样的破地方有什么可留恋的?我的意思竟是将这里的产业和祖宅都卖了,然后搬到京城里去,给清儿在国子监捐个监,到那里去读书,岂不是比在这好?” 冬日腊梅   简妍正坐在临窗大炕上,背靠着秋香色金钱蟒大迎枕,在听白薇说着话。旁侧的窗子开了一扇,从她这里望过去,外面院子里的场景正好可以一览无余。   “......据杏儿说,太太是萌生了去京城的意思,”白薇的声音很轻,“那日她在外面廊下伺候着,太太和沈妈妈说的话她虽是没听全,但也听了个八、九不离十。说是太太想给少爷捐个监生,又说是通州的姨奶奶家里同一辈儿的二老爷正是国子监的司业,小一辈里的大公子是礼部左侍郎,有这样的一层关系,太太的意思竟是暂时先寄居在姨奶奶那里,容后再慢慢的在京城里寻了合适的房子再搬过去。“   简妍点了点头,虽则她目光依然是望着院子里,却也是轻声的问着:“杏儿的这话可是能信的?”   “杏儿是太太身旁的二等丫鬟,日常都在太太身旁伺候着,有些话自然是能听到一些。且这丫头哪次来对咱们说了关于太太的消息,咱们没给银子?便是为着这些银子,想来她也不至于哄骗咱们的。”   说到这里,白薇也偏头望了一眼窗子外面。   前两日好不容易的天放晴了,只是还没等屋檐上的积雪都化干净,昨日里就又下了一场大雪,外面又是银装素裹一片,并无半个人影。   白薇收回了目光,这才又轻声的说着:“这两日我特地的寻了个空隙去找了周大哥,据周大哥说,太太确实是放出了话来,要将城里简家的产业都变卖了。且这几日已然是盘了几处铺子出去,外面的那些田地也变卖了不少,如此看来,杏儿说的那些话确然是真的。”   简妍沉吟了一会,正要说话,一眼却看到院门那里赵妈妈的身影出现了。   往常这个时辰赵妈妈早该是到她这院里来报道了,估摸着是今日天冷,所以才来得迟了些。   简妍便竖了右手的食指轻轻的放在了唇上,白薇会意,立时便不说话了。   片刻之后门口的夹棉门帘被掀开,赵妈妈走了进来。   简妍这时正在白薇的服侍下穿了靛蓝兰花蝴蝶纹大毛斗篷。   “姑娘这是要出门?”赵妈妈一面拍打了下身上沾着的雪花,一面就开口问着。   简妍示意白薇给她戴上观音兜,随后便也笑道:“是呢。这两日天寒,各位师父便都给我放了假,我想着在屋子里待着也是没什么事做的,不如倒去院子里摘些腊梅,送去给母亲和哥哥插瓶,也是我这个做女儿和做妹妹的一片心。赵妈妈要不要一起来?”   赵妈妈原就是冻的扣扣索索的,自打进了屋之后就只在火盆旁边站着,再也不肯挪动一步的了,哪里还愿意出去?听了这话,她便说道:“屋子里烧着明旺旺的炭火呢,哪里能离得了人?也罢,还是白薇和四月陪同姑娘去院里摘腊梅吧,我便在这里守着屋子。”   简妍笑着说了一声劳烦赵妈妈了,而后便扶着白薇的手出了门。   屋外还在飘飘洒洒的下着小雪,白薇便让四月拿了一把油纸伞出来。   待得出了院门,瞅见四处并无人影,简妍这才招了招手,示意四月过来,低声的问着她:“如何了?”   “奴婢已是打听过了,沈妈妈很是喜欢溶园里的那几株金钟梅,这几日园里的金钟梅开了,她没事的时候倒都是会去看上一看。”   简宅里各处栽种的腊梅不少,品种也都各异。当下简妍听了四月的话,点了点头,便说着:“甚好。那我们就去溶园吧。”   主仆三人一路逶迤至溶园。   路两旁冬青树上结了满满磊磊的深红色果子,红珊瑚一般,甚为可爱。而不远处就是那几株金钟梅,远远望去,金灿灿一片,开的正好,香气浓郁。   四月才十一岁,纵然是平日里再伶俐,可依然还是小孩子贪玩的心性。她早先在路旁的时候就已经是动手拂去了冬青树上厚厚的积雪,摘了一串深红色的果子放在手里把玩着,这当会看见腊梅,便自告奋勇的要去摘。   简妍拗不过她,于是便站在了一旁,看她摘腊梅玩儿。   深褐色的枝干上原就是覆了一层白雪,这当会四月伸手去攀那枝干,那上面的雪就簌簌的直往下落。偏生她还觉得好玩,见简妍和白薇站在了一旁的腊梅树底下,于是便暗暗的走了过去,踮脚攀了她们头上的枝干用力的一拉,立时便像下了一场大雪般。   简妍戴着观音兜,倒还好,白薇可就没那么走运了,冰凉的雪落了她一脖子。   四月见状拍手大笑。   白薇一面背过手去扫着脖子里的雪,一面就笑着骂道:“作死的,倒是弄了我一脖颈子的雪。小心待会儿我恼了,团了几个雪球,照着你的衣领子就塞进去,到时看你还怎么乐。”   “我年纪小,白薇姐姐定然是舍不得如此对我的。”   四月睁了一双圆圆的眼,扑闪扑闪的,面上笑容未褪,右边脸颊上一个酒窝深深的,看起来真是娇憨无比。   白薇见她这样,掌不住的便也笑了,伸手指着她便对简妍说着,“姑娘,你看这小蹄子,日常做错了事,惯会做出这么一副娇憨的模样来装可怜。无非是知道姑娘心软,舍不得责罚她罢了。”   又转头对着四月说道:“姑娘心软,我可是个心硬的。过来,快让我抓了一把雪抹到你脸上,这件事便罢了,不然你待会可是等着瞧。”   说罢弯腰抓了一把雪,作势就要去抓四月。   四月忙往简妍的身后一躲,伸手抓住了她的斗篷,口中喊着:“姑娘救命,白薇姐姐欺负我呢。”   简妍忍了笑,张开双臂拦着白薇,口中说着:“罢了,四月年纪小,你便饶了她这一回也就是了。”   白薇正待要说不饶,一眼却瞥见远处有个人正朝着这边来了,看样子正是沈妈妈。   于是她便立时敛了面上的玩笑之色,将手中的雪扔到了地上,低声的对着简妍说道:“沈妈妈过来了。”   简妍却是正背对着沈妈妈,故看不到沈妈妈现下到了何处。但她还是点了点头,示意她知道了,而后便吩咐着四月:“继续去摘腊梅。”   四月答应了一声,也敛了面上的玩闹之色,老老实实的去摘腊梅去了,一时主仆三人只当并没有看到沈妈妈过来的模样。   片刻之后,白薇抬头,面上露了讶异之色,高声的喊叫了一句:“这不是沈妈妈?沈妈妈,你要到哪里去?”   原本沈妈妈看到简妍主仆三个人在这里摘腊梅,是不想上前来的。她正想转身沿着原路回去,不想白薇却是开口唤了她,说不得只能又转身回来了。   简妍这时也转过了身来,面对着沈妈妈。   沈妈妈穿了泥金圆领对襟长袄,墨绿马面裙,头上不过只簪了一只银掠儿,别无饰物。   “姑娘好,”见着简妍俏生生的站在腊梅树下,她上前两步来行了个礼,面上带了得体的微笑问候着,“这样大冷的天,难为姑娘倒是有兴致出来走一走。”   这便是简妍最佩服沈妈妈的地方了。   说起来当初赵妈妈和沈妈妈都是简太太从京城里带过来的陪嫁丫鬟,也是在这简宅里除却简太太之外唯二知道她并非简太太亲生的人。可是这么些年来,沈妈妈混成了简太太身旁的第一个得力红人,简太太有些什么事都乐意和她说一说,赵妈妈却是被简太太打发到了简妍院里来,孰亲孰疏一目了然。再看在对自己的态度上面,赵妈妈言语之中对她甚是不尊敬,将鄙视她的心明摆着放在了脸面上,倒恨不能将她并非简太太亲生的事嚷嚷的所有人都知道。可是沈妈妈每次看到她,倒都是会恭恭敬敬的向她请安问好,丝毫看不出什么来。   沈妈妈这样的性子,倒难怪简太太会越发的信任起她来了。   想到这里,简妍面上的笑容便又深了两分。   “沈妈妈好,”她对着沈妈妈点了点头,笑着问道,“这样大冷的天,路上积雪冻的又厚又滑,沈妈妈出来怎么也不带个小丫鬟?”   绝口不问她要做什么去,只当做是恰巧碰到罢了。   倒是沈妈妈自己随后说道:“我不过是想着这溶园里的这几株金钟梅开的好,想来摘两枝回去给太太插瓶——不过这几步路,马上就回去了,哪里还需要带什么小丫鬟呢。”   “那可真是赶巧了,”简妍唤了一声四月,让她过来,而后又对沈妈妈笑道,“可巧我这丫鬟刚刚摘了不少腊梅下来,沈妈妈瞧着哪两枝最好,随意的拣了去就是。”   沈妈妈自然是要推辞一番:“哪里好意思要了姑娘摘的腊梅呢。”   简妍却是坚持着:“沈妈妈这样说,岂不是看不起我了?”   见她都这样说了,沈妈妈也只能伸手在四月的手中拿了两枝腊梅,说了一句多谢姑娘,而后便开口告辞,转身便想离开。   但简妍却是忽然开口唤住了她:“沈妈妈,且等一等。” 作者有话要说:  有一种深深的自我嫌弃感,觉得我写的东西怎么都这么烂啊。有没有小天使们来安慰我两句? 金银之物   听得简妍唤她,沈妈妈也只好转过了身来,浅笑着问道:“姑娘可是还有事?”   旁侧的白薇此时双手递过来一件物事,沈妈妈打眼一瞧,见那是一双挑线如意纹澜边,鹤鹿同春的酱色缎子护膝。   沈妈妈不解,抬头望向简妍。   简妍就笑道:“这双护膝是一早就做好了的,只是一直没得空给沈妈妈。可巧今儿在这里遇到了沈妈妈,倒是省得我让丫鬟再去跑一趟腿。“   沈妈妈望向护膝上绣着的鹤鹿和松树,配色清雅,精细无比,想来也是费了不少功夫的。   她立时就推辞着:“我一个下人,往常已是得了姑娘不少的东西了,现下哪里又敢再收姑娘做的东西?倒是折煞我了。姑娘快请收回去吧。”   “沈妈妈快别这样说,”简妍从白薇的手中接过这双护膝,随后便强拉着沈妈妈的手,塞到了她的手中,笑道,“母亲喜静,日常我也不好常去烦扰她。您是日日都在母亲身旁伺候的老人,孝敬了您,原也就和孝敬了母亲一样。这双护膝您得收下,若是不收,我可就恼了。”   说到后来她语气中竟是有了一丝小女儿向着长辈撒娇的意思。   沈妈妈原先其实也有个女儿。只是这年头的医疗水平毕竟有限,不过一个小伤寒罢了,那个小人儿竟然都是没有挺过去。所以这猛可的听到简妍对她撒娇,她忽然就莫名的觉得心中软了一软。   于是她也就没有再推辞,双手接过了这双护膝,低声的说了一句:“那就多谢姑娘了。”   简妍面上带着浅浅的笑,目送着她一直走远。   待得她走远之后,四月终究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姑娘,您为何要给沈妈妈做护膝?她是太太面前的第一红人,什么东西没有?您何苦白白的熬着自己的眼睛。”   虽然简妍对沈妈妈说这双护膝是一早就已经做好了的,但其实也不过是这两日赶着做出来的罢了。就为着这,若是仔细看,简妍的双眼里现下还有着红血丝呢。   腊梅也折了,最重要的是护膝终于是不着痕迹,不引人注目的成功送了出去,简妍便带了白薇和四月转身慢慢的回去。   听着四月这般问,简妍便笑道:“你猜猜看?”   四月闻言摇头,表示自己猜不出来。   简家原就豪富,宅子里一应丫鬟仆妇的月例原就比同城其他的大户人家多,更何况沈妈妈还是太太身旁的第一红人,要什么好东西没有?简妍做的那双护膝虽说是用缎子做的,上面的刺绣也是精细,可若要真说起来,只怕那也入不得沈妈妈的眼,所以四月实在是不明白简妍为什么非要巴巴儿的亲手给沈妈妈做一双护膝。有这功夫还不如多歇歇呢。   白薇就在一旁笑道:“亲手做的东西,才显得咱们姑娘诚心啊。”   四月一时就更加的一头雾水了。   简妍望着四月那副茫然的模样,抿着唇笑,但也并没有再说什么。   她自然是知道沈妈妈什么好东西都有,而正是因为她什么都有了,所以她这才要不时的亲手做些东西给沈妈妈。   沈妈妈的丈夫死了,生的唯一的一个女儿也是死了,在这世上可谓是一个亲人都没有了。简太太纵然是倚重她,可那也绝对不会是那种平等尊重的倚重,不过是把她当垃圾桶罢了,日常有什么苦水就向她倾诉这样的。而且肯定还是单向的垃圾桶,简太太是绝对不会去关心一个丫鬟,哪怕是跟随了她几十年的陪嫁丫鬟心里在想些什么。所以纵然是在外人看来,沈妈妈在简宅里有着举重轻重的地位,应当是活得很好,只是物质上再富有,又怎么能抵得上精神上的贫乏?若是这时有另外一个人关心她,哪怕只是一丁点的,细微的关心,可这落在沈妈妈的心中,那也足够她心中软一软了。   自然,简妍也知道,沈妈妈是个玲珑剔透的人,她不会因为自己不时的给她做些什么小物事就偏心站在她这一边,从此与简太太对着干。简妍只需要她偶尔有什么事时能在简太太的面前替自己说上两句好话也就够了。哪怕就是不说好话呢,只需要她在关键的时候不说话,做壁上观,不开口火上浇油的,那她那些护膝之类的就没有白做。   回去的时候雪倒是下的越发的大了。简妍进了屋子,见赵妈妈并不在屋内,也不知道是去哪了,于是她便自行将斗篷和观音兜脱了,递给了白薇。   白薇接了过来,便要将斗篷和观音兜拿到手炉上去烘一烘——纵然是这一路有油纸伞在挡着,可斗篷和观音兜上难免的还是落了些许雪花在上面。   日常烘衣服的时候都会在炉内扔块香料进去,这样既能满屋子都是香味,衣服上也会留有香味,人穿了衣服出去,尚未近前,鼻中就已经先是闻到一股香味了。   白薇开了临窗案上放着的红木香盒,取了一小块百合香,正要扔到火炉里去,简妍却是开口制止了她。   “这腊梅的香味原就浓,若是再熏了香,索性是连鼻子都不用要了。这百合香还是暂且不要熏了。”   白薇依言将手中的百合香放回了香盒里去,开始忙着给简妍烘衣服。而简妍则是坐在了临床炕上,吩咐着四月将旁侧博古架上搁置的那只白釉梅瓶拿来。   四月答应了一声,踮着脚将那只梅瓶自博古架上拿了下来,又去外面灌了半瓶子水,这才放到了简妍面前的炕桌上。   简妍早就是拣了一只形状轮廓较好的腊梅出来,这时便伸手插到了梅瓶里面,仔细的端详了一端详,又用小银剪子剪去了几枝觉得不太和、谐的小枝干和花朵,而后她放下了小银剪子,笑道:“好了。可以给哥哥送过去了。”   这些年中,因着简妍的主动走近,她和简清之间的关系还算可以。至少在上次那样的情况下,简清不惜拼着被简太太责罚,也打抱不平的为她说了两句话。   虽然他说的话最后并没有起什么作用,可是这好歹也证明他心中有她这个妹妹的不是吗?且将来简家毕竟会是简清当家做主,和他处好关系并没有什么坏处。   “姑娘的这腊梅插瓶插的真好看,”四月在一旁夸了一句,而后自告奋勇的就说着,“那奴婢这就将这腊梅插瓶给少爷送过去了。”   简妍只被她逗得不行,扭头对白薇笑道:“你看四月这张嘴,真是比抹了蜂蜜还甜。”   “可不是,”白薇也笑道,“甭管姑娘做什么事,到她嘴里一准儿的就是姑娘厉害,姑娘最有眼光。这小蹄子莫不成是属熊的,镇日吃蜂蜜的不成?不然这一张嘴怎么就这么甜呢?”   “姑娘和白薇姐姐惯会笑话我,”四月骨朵了一张嘴,而后又笑道,“其实说出来也不怕姑娘和白薇姐姐笑话,以往姑娘每次遣了我去给少爷送什么东西,少爷都是极其的高兴。他一高兴,就会抓一把铜板赏我。所以往后给少爷送东西这样的好差事,姑娘竟是赏给我一人吧。白薇姐姐你可别跟我抢。”   “原以为是吃了蜂蜜一张小嘴才会这么甜,闹半天原来还是因着铜板啊,”白薇手中捧着简妍的斗篷和观音兜,但还是费力的抬了一只手起来,伸了食指在面颊上刮了几下,羞着四月,“可是羞不羞?”   四月哼了一声,别过了脸去,不理会白薇。但是耳根子那里还是能看到些许红意的。   简妍瞧着她们两个人闹腾,掌不住的也笑了,笑过之后才道:“白薇你就惯会欺负四月,难不成你竟是个不爱铜板的?我可是不信了。四月,我记得我拣妆里有一副金灯笼耳坠和一副金葫芦耳坠,你去找了出来。”   四月依言去开了案上的拣妆盒,将这两副耳坠找了出来,拿到了简妍的面前来。   简妍就着四月的手望了一眼这两副耳坠,而后便道:“这两副耳坠我是没有戴过的。四月你年纪小,你先挑一副你喜爱的,剩下的那一副就给了你白薇姐姐。”   言下之意竟是要将这耳坠给了四月和白薇。   四月就有些呆了。她下意识的就望向了手中拿着这两副耳坠。   这两副耳坠都不大,做得却甚为玲珑精致。但是这可是金子啊,再是不大的耳坠,至少也得耗费一二两以上的金子的吧?这得是值多少铜板的?她一时竟是有些不大敢接。   白薇在简妍身旁多年,自是知道她的个性。既然她已是说了要将这两副耳坠给她和四月,那就定然不是只在面上做做样子。且四月也是简妍新近才开始亲近起来的,她这一番举动,也是有拉拢四月,让她从此对她更加忠心的意思。   于是白薇就笑道:“这算什么?往常姑娘一高兴,赏我们整根金簪子的时候都有。不过就是一副金耳坠罢了,四月,既然姑娘让你先挑,那你就赶紧的挑罢。”   四月迟疑着挑了那副金葫芦耳坠,将那副金灯笼耳坠递给了白薇,而后便对着简妍行礼道谢:“谢姑娘。”   简妍抿唇笑了一笑。   上辈子她是父母的老来女,哥哥比她大了个十几岁,一家人都把她当成了掌上明珠,甚是宠爱。名贵的首饰她也不是没有,所以这些金银之物她倒也并没有怎么放在眼中。   且金银原就为死物,若是不能给她带来帮助,来日她真的被简太太送给哪个老男人为妾了,到时再多的金银之物又有什么用呢?倒不如现下就拿了出来收买人心。   瞥见四月面上隐隐的雀跃兴奋之意,简妍心中想着,这个小丫鬟甚是伶俐,倒是可以调、教一二收为己用的。而想收为己用,首先在银钱上就不能吝啬。   “四月,”简妍笑着唤了她一声,吩咐着,“你去将翠柳叫过来。然后去厨房里将午膳拿了过来。”   “哎,”四月答应的分外清脆。她小心翼翼的收好了手中的那副金葫芦坠子,而后转身就打了帘子去旁侧的小厢房里叫翠柳去了。   白薇这时就轻声的问着:“姑娘叫翠柳过来做什么?”   自打上次翠柳帮着赵妈妈搜寻简妍的衣裙首饰之后,简妍就不大叫翠柳在身旁伺候着了。翠柳也是心中有愧,又有些惧怕简妍,索性不得简妍传叫的时候就只在自己的小屋子里待着,也轻易不来正屋里走动。可是这当会姑娘却是巴巴儿的让四月叫她过来做什么?   简妍伸手摆弄了一下面前梅瓶里插着的那枝腊梅,唇角的笑容映着窗子外透进来的幽微雪光,看起来有几分莫测高深:“叫了她来,是想让她将这腊梅插瓶给哥哥送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次写这样的文,好忐忑。期盼小天使们给我捉虫提意见。 开始设局   翠柳不知道简妍叫她过来是什么事,心中很忐忑。   她进了正屋,先是逼手逼脚的对着简妍行了个礼,唤了一声姑娘,而后也不敢看简妍,只是垂首望着自己的脚尖。   她今日穿了牙色的对襟小袄,石青色的百褶裙,头上只簪了一只素白银簪,双耳上则是戴了一对银丁香,整个人看起来甚是素雅沉静。   翠柳是个会打扮自己的,简妍心中想着,只是她这容貌生的明艳,更适合娇艳一些的颜色。眼前的这套衣裙虽是看着雅致,但穿她身上到底还是显得老气了些。   但是也没有法子,说起来简老爷的百日祭是过了,也算是过了热孝期,但毕竟还未满一年,阖宅里的人都不敢穿的太鲜艳。   “我叫了你来,是有事要吩咐你去做,”简妍面上带了淡淡的笑,声音温和,“这腊梅插瓶是我刚刚插好的,你拿去送给少爷,只说让他留着无聊的时候赏玩赏玩。“   翠柳偷偷摸摸的抬眼瞥了瞥简妍,见她端坐在炕上,眉眼间皆是平和的笑意,并不像是有着恼的意思。   那日夜间她眼中冷冷的光仿似只是自己的错觉一般。   翠柳定了定神,恭顺的回答了一声是,而后躬身上前,双手捧了炕桌上的梅瓶,转身出去了。   临炕的大窗子却是开了一条细细的缝,从外面再看不到屋内的情景,但是若是有心,屋内的人却是可以清清楚楚的看到外面的所有情景。   于是简妍就见翠柳双手捧了那只梅瓶,却并没有立时就出了院门去简清那里,反倒是先一拐,进了她自己的小屋。但片刻之后她便又双手捧了梅瓶出来,随即就出了院门。   简妍收回了目光。   翠柳回了屋之后在原有的袄裙外面套了一件秋香色的妆花比甲,发髻上也较刚才多了一朵樱草黄色的纱绢堆花,衬得她整个人立时便娇嫩清雅了不少。   简妍便想起前几日简清来她这里,原本那晚之后,若不是她主动让人去传叫,翠柳便很少在她面前晃悠。可是那日翠柳却是主动的用黑漆托盘端了两盅茶上来,且还是亲手端了一盅奉给了简清。   但这端茶的事原本只是小丫鬟的活,压根就不用她这个做大丫鬟的来做。且当时简妍在旁冷眼瞧着,翠柳的衣裙打扮很是用了心,连面上都擦了米粉,抹了胭脂,白白、粉粉的,倒好似那三月枝头刚刚绽放的桃花一般的娇艳动人。   简妍那时便知道,翠柳心中只怕是对简清有意思。   也是,简清原就生的清秀,且还是这简宅里唯一的少爷,翠柳自然是希望能攀上他这根高枝儿的。   白薇已经是烘好了斗篷和观音兜,仔细的折叠好了放到了衣箱里。一回身看到了炕桌上剩下的那几枝腊梅,便问着:“姑娘,这几枝腊梅插到哪只花瓶里好?”   简妍从翠柳的事中回过神来,想了一想,便说着:“我记着咱们屋里好像还有只白釉蓝花的花觚?就那个吧。”   白薇便去寻了那只花觚出来,装了半瓶水。简妍又让她去寻了硫磺出来,洒了一些到水里面,这样纵然是天气再寒冷,花瓶里面的水也不会结冰。   待得这一切都做好之后,简妍便将炕桌上的那几枝腊梅随意的用手拢了拢,而后一股脑儿的就都插到面前的花觚里面去了。   简妍以前看过一个关于色彩搭配的帖子,知道白+蓝是所有色彩里面最经典的搭配之一。但若是仅仅只有白+蓝的搭配未免还是太素雅平淡了些,可要是在白+蓝的基础上加入黄色元素,那立时就变得亮眼时髦了起来。   而面前的这只花觚正好就是白底蓝花的,再加上金黄色的腊梅花,瞧着确实是活力了不少。   简妍满意的点了点头,而后站起身,双手捧着这只花觚,亲手将它放到了旁侧的案上。   一室幽香。   白薇就赞叹了一声:“这腊梅的香味儿倒确实是比那些熏香的香味儿好闻。”   “自然,”简妍也笑道,“一个是天然的香味儿,一个是人工合出来的香味儿,哪里能比的?”   简妍复又坐回了炕上,想了一想,又轻声和白薇说着:“上次周大哥说绒线铺里的账本他已是悄悄的誊了一份,只是查了这许多日也没能查出什么不对来?我想着,既然他们已是将这账面都抹平了,周大哥便是再查,那想来也是查不出什么来的。既然如此,咱们索性不如换条路子去查。”   绒线铺是简家的产业之一,这铺子里的掌柜是由赵妈妈的儿子孙旺财在做着,翠柳的哥哥钱来宝做着账房先生,周林则是这铺子里的一个伙计。简妍想扳倒了赵妈妈和翠柳,这个绒线铺便是最佳的切入点了。   “依姑娘的意思,那应该换条什么路子去查呢?”白薇也轻声的问着。   简妍望了一眼窗外,赵妈妈是人影都不见的,翠柳也还没有回来。   “我听周大哥提起过,说这绒线铺里的丝线往常都是孙旺财和钱来宝一起去江浙那边贩来的,只是上次的丝线却是钱来宝一个人去江浙贩了来。而自打那次之后,孙旺财就和钱来宝不对付,言语之中总是挤兑着他——这贩丝线的事,若是低价收了来,却是以一个高价报到了母亲这里来,中间的利润可是极其丰厚的。我琢磨着,这些年孙旺财和钱来宝定然是从这中间捞取了不少的油水——旁的不说,周大哥不是说他们两人都是在这城里悄悄的置办了一所好宅子?家里丫鬟仆妇也都是尽有的,不过就是瞒着母亲一个人罢了。而现下孙旺财之所以经常挤兑钱来宝,想来应该是他觉得钱来宝上次一个人去江浙那里贩丝线,捞到的油水不少,却没有拿出多少来与他平分,所以这才心里总是有一个疙瘩,言语中就总是和他不对付。这几日我也留意了下,往常翠柳对着赵妈妈可是极其恭敬的,赵妈妈和她在一起也是有说有笑,可现下两个人见了面却都是彼此冷着一张脸,半句话也不说,定然是因着孙旺财和钱来宝的缘故,两家人彼此都有些看不顺眼了。”   白薇仔细的听着简妍说话,想了想,依然还是不大明白,于是便问着:“姑娘的意思是要周大哥怎么查呢?”   “我的意思是,这历年来孙旺财和钱来宝去江浙贩丝线,那也不可能就是他们两个人去,定然是会带了几个伙计一块儿去的,而想必分到这些伙计手上的油水也少,定然是会有心中不平的人。所以我便想着,不如让周大哥从这些伙计身上下手。该花银钱的时候让周大哥不要手软,尽从我这里拿就是。务必要取得人证物证,将孙旺财和钱来宝一击击倒才是。”   只要将孙旺财和钱来宝在绒线铺子里牟利的事捅了出来,到时简太太一怒,翠柳是不消说的了,哪怕赵妈妈再是她的陪嫁丫鬟,只怕也是会赶出简宅里去的。   白薇听了,面上就有些迟疑之色。   “姑娘,您的那些银钱,可是您日夜绣的物事拿出去换来的。这当会要是全使了,可不是......”   简太太虽然是在首饰穿戴上从来不会短缺了简妍,可每个月给的月例银子却是很少。本来简妍一个闺阁中的姑娘也是没有什么大的花销,只是她若是想知道简太太日常的一些信息,势必就得拿银钱出来上下打点,笼络人心,那这些月例银子就是不够的了。说不得就只能自己绣了一些物品,托了周林在外面悄悄的变卖换了银钱来使。   “好钢用在刀刃上,现下不用银钱,可要留到什么时候用呢?”简妍摆了摆手,示意她不用心疼,“银钱要花在该花的地方,不然就只是一堆死物而已,放着都嫌占地方。”   白薇也只好答应了:“是。姑娘的这些话我会让人如实转告给周大哥的。”   两个人刚商议完这事,四月也拿了午膳过来。   照例又是三个素菜,半碗粳米饭,简妍味如嚼蜡,只觉得嘴巴里都快要淡出鸟来了。   午膳之后简妍和四月说了一席话,让她没事的时候多和简太太房里的那些小丫鬟走动走动,尽量的探听下上房近期可有什么大的动静。   晚膳却是白薇去厨房拿的,一进门简妍就看到她面上笑意盎然。   “姑娘快来,”她将手中的酸枝木朱漆雕花食盒放到了圆桌上,笑道,“今日的晚膳里可是有干葫芦条烧肉和一尾鱼呢。”   饶是平日里简妍再是喜怒不形于色,可这当会也是两步走了过来,惊喜的问着:“真的?”   白薇却是看得有些心酸。   说起来还是一个嫡出的小姐呢,但每日的饭食却是寡淡的连丝油星都看不到,便是连下人的饭食都不如,也不知道太太的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于是白薇的声音便放柔了几分:“真的呢。”   一时手上动作不停,麻利的揭开了食盒的盖子,将里面的饭菜都拿到了桌上摆好。   一盘干葫芦条烧肉,一盘鱼,还有一盘素炒青瓜丝。便是主食也不是和往常一般只是一碗粥,而是一碗堆的结结实实的白米饭。   “听厨房里的何妈妈说,这可是沈妈妈特意吩咐下来的呢。”白薇一面打发着四月去屋外廊下望风,防着赵妈妈过来,一面又低声的催促着简妍,“姑娘快吃罢。这食盒底下还有一包枣泥糕,也是沈妈妈吩咐下来的,您留着,晚上饿的时候可以吃。”   又低声的笑着说了一句:“看来白日里姑娘送出去的那副护膝已是见了效了。”   简妍早就是等不及,拿了筷子就开始吃起来,一时颇有些狼吞虎咽。   只是吃着吃着,眼泪水忽然就毫无预兆的滚了出来。   想上辈子父母和兄长都那般的宠着她,纵然是她想要天上的星星都恨不能给她摘了来,可是这辈子她便是想吃个荤菜,却都得费尽心思的讨好人。   但她又很快的伸手抹去了面上的泪水,心里安慰着自己,会过去的,一切苦难都会过去的,她一定会在这个异世好好的活着。   只是眼泪水还是不受控制的滚了出来,模糊了双眼。 隔岸观火   四月年岁小,人又机灵,一张嘴惯是会哄人,所以一般人也都不会对她设防,有时一不小心的就会露了几句话出来给她。   于是没两日的功夫,简妍就知道简太太预备上京的日子定在了明年开春,而因着简宅里的丫鬟仆妇小厮原就多,她也是不打算全部都带上京的,于是便打算卖了一部分出去。   最先让牙婆来领出宅子的是简老爷的那些姨娘。   简老爷虽然常年流连烟花之地,并不常着家,但家里还是有几个年轻娇媚的姨娘。往常简太太管着家,这些姨娘已是在她手里吃了不少的苦了,苛刻饭食用度,过的连个下人都不如,而这当会更是首当其冲的就被简太太给发卖掉了。   简妍听了,只觉得心里一阵阵的发冷,而这也更加坚定了她誓不为妾的决心。   姨娘说的好听是半个主子,可也只是晚间是男人的暖床工具,由着他们对你没有半点尊重的亵、玩罢了,白日里却是和丫鬟差不离,主母坐着你站着,主母吃饭你看着,这样的日子有什么好?还不如做了个丫鬟呢,至少还有个能脱籍的盼头。   至于周林那里,过得几日却是传来了更为重要的一个消息。   原来简太太是下了决心,往后要带着儿子全心全意的在京城里扎根过日子,再也不愿意踏足这里一步的,于是她便想着要卖了现下他们住的这宅子。   只是这宅子却不是普通的宅子,而是简家的祖宅。   简家的这祖宅经过简家祖祖辈辈几代人的扩建修葺,却也修建的豪富。仅里面的屋子加起来就有个三百间左右的了,更不说假山亭子,花草树木之类的,至少也值了个六千两往上的银子。只是简太太现下急于脱手,价格便往下压了不少。   这样的现成便宜谁不乐意拣?于是消息刚一放了出去,立时就有房牙子带了人上门来洽谈,且最后都已经是谈妥了,卖方愿意出银五千三百两,买卖文书双方也都签了,只待明年开春简太太一家子上京的那日,买方就来收了宅子。   只是间壁住着的简家二老爷听了这事就有点不大乐意了。   简老爷这一辈原是兄弟两个,只是各自成了亲之后妯娌之间时常的为些小事犯口角,连带着后来兄弟之间也都不睦了起来。先时简老太太还在世,说不得大家也只能勉强在一处屋檐底下相看两生厌的住着,而等到简老太太刚一过世,灵柩还摆在家里没有抬出去,兄弟两个就商量起了分门裂户的事。   因着各自觉得不公的缘故,谈分家的过程中兄弟两个之间已是大打出手干了几架。及至后来请了中人来,将简家所有的财产都估算出值了多少银两,都摆在了明面上,二一添作五,兄弟两个平分了,这才算是了了这件事。   当时风调雨顺,田庄上年年收成都好,简家二老爷便多多的要了些良田,就等着年年收租子过活。简家大老爷这边则是要了祖宅和一些铺子。只是后来几年连着不是旱就是涝,地里的收成就越发的不好了,那些良田便是低价贱卖也没人肯要。但二老爷又是个纨绔,他老婆和他那几个儿子也只知道吃喝玩乐,原本分家时偌大的一份家业这些年下来竟是被他们给败了个差不多,已经是靠着典当家里的东西过日子了。大老爷这边虽则也是日日花天酒地,但铺子那里每日照样还是有银钱进账,且简太太居家过日子手也紧,所以日子倒是较分家的时候过的越发的红火了起来。   二老爷对此早就是眼红不已,几次腆着脸想来这边打秋风,但都被简太太毫不留情的当场嘲讽打脸,最后更是让小厮拿了笤帚来将他扫地出门。二老爷就觉得颜面扫地,放了狠话说再也不上他们家的门了,所以简大老爷死的时候他这个做兄弟的都没有上门来拜祭。   只是现下听得简太太想要卖这祖宅,他却不乐意了。   他的理由也简单,这可是简家的祖宅呢,他也是姓着简姓,这宅子他也应当有份。没道理他大哥一死,就由着简太太卖了这宅子,然后银子就都落到了她的手里去。于是他索性就带了三个生狼也似的儿子打上了门来,吵嚷了一个下午。   二老爷的意思原是想在简太太这里捞上一票银子,所以便借着这个由头来闹,其实他压根就不关心简太太到底卖不卖祖宅的事。   但简太太当时只气的浑身发抖,说是二老爷眼见得大老爷死了,便来欺负他们孤儿寡母。她当即就让人写了一张呈子呈到了县衙里去,说简二老爷父子青天白日擅闯民居,意思是要让县老爷发、票子来拿二老爷父子四人到县衙去,将他们用毛竹板子打个臭死,再在牢中关个一段时日,看他们到时还如何嚣张。   二老爷当时便也恼了,气得在原地跳脚个不住,也写了一张呈子呈到了县衙里去,只说简太太一个外姓妇道人家,竟是打了主意要卖他们简家的祖宅,不定是在外面有了什么野男人,卖了这祖宅,拿了银子好去养那野男人,求着县老爷发了票子来拿简太太。临走的时候他还放了狠话,说是知县老爷平日里和他关系最好,他这一张呈子呈了上去,县老爷定然是会立时遣了衙役来拿简太太。   二老爷却是个生员,没落魄的时候也是和县老爷以及本县其他的乡绅往来个不住的,是以简太太听得他说的这话,心里便有几分忐忑不安了。   时值沈妈妈和赵妈妈都在一旁,沈妈妈便出了个主意,说是自古钱可通神,莫若简太太拿了些银子出来到县衙里上下打点一番,天大的案子也可结了,还怕得什么?   简太太却也乐意,当即也发狠说她宁愿是将这卖祖宅的银子都花在了打点县衙上下上面,也不会给二老爷一个子儿。只是问题又来了,却是遣了谁拿了银子去打点县衙上下?他们简家历来跟县衙那里的人可是没什么交情的。   赵妈妈这时便自告奋勇站了出来,说是她的儿子孙旺财和县衙里的一个书办很熟,可以交由她儿子去办这件事。于是简太太便拿了一千两银子出来,让孙旺财去办这事。谁知这个孙旺财是个胆大且心细的人。他一早就通过他娘的嘴里知道简太太的庶妹嫁在了香河徐家,那香河徐家可是了不得,旧家大族不说,现下更是出了一个正三品的礼部左侍郎。   于是孙旺财便写了一个帖子,将简太太和简二爷的这事说了一番,末了又提了简太太是当朝礼部徐侍郎的亲眷,乞求大老爷高抬贵手之类的话,而后便经由那个书办呈到了县老爷的面前去。   县老爷一见这简太太竟是礼部徐侍郎的亲眷,且这事若是认真说起来,原就是简二爷的不对——当初分家的时候双方的财产都已经是分割清楚了,现下又来找的什么事?所以索性做了个顺水人情,将这场官司判了简太太赢。又发了传票让两个衙役拿了简二爷和他的三个儿子,只说是青天白日擅闯民居的,到县衙里去每个人各打了二十大板,只打得简二爷他们父子四人杀猪也似的叫个不住。等处理完这件事之后,他便立时修书一封给了徐侍郎,信中对这件官司的原委和个中原由语焉不详,只说自己在这件事里是如何的出了力之类的话。过了一段时日他收到了徐侍郎的回信,却是以公文的形式发过来的,纸上只有匀圆秀丽的四个字,秉公办理。   县老爷当时就蒙圈了,这徐侍郎的意思,到底是赞他这事秉公办理的好,还是让他秉公办理这件事呢?   而这边孙旺财虽然是给简太太办成了这件事,却是绝口不提他压根一分银子都没花的事,只说他是如何的求了人,一双腿都跑细了,嘴都说干了,才求得县老爷最后判了简太太赢。简太太一说,当即心中大喜,便又赏了他十两银子,只说是奖赏他这些日子的奔波劳累,却不知他早就已经是神不知鬼不觉的昧下了那一千两银子。   不想这整件事里周林也是参与了其中的。   因着早先简妍的叮嘱,周林平日里很是奉承孙旺财,孙旺财便将他当做了个心腹,许多事都不会避着他,甚至也让他出手去做。于是周林得了个空闲,便将这件事一五一十的说给了白薇听,由她转述给了简妍。   简妍一听,面上立时就透了几丝笑意出来。   “白薇,”她拉着白薇的手,两颊因着激动而有了些许潮红,“咱们终于可以让赵妈妈离开咱们身边了。”   而且极有可能从今往后她身旁再有不会有简太太、安插的明桩来监视她日常的一举一动。   白薇听了也高兴不已,问着:“那姑娘是打算怎么做?现下就去太太那里揭露沈妈妈儿子昧了那一千两银子的事和以往欺上瞒下捞了那么多油水的事?”   简妍却摇了摇头:“不,不用我们出面,也不要周大哥出面。你只需让周大哥悄悄的将孙旺财办的这事透露一点给钱来宝知道,然后咱们再在赵妈妈和翠柳之间推波助澜一下,到时她们两个自然就会互相狗咬狗,将这些事全都抖落了出来,我们到时隔岸观火就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应该能上京城了吧。据不完全统计,截止目前为止,男主一共出来打了三次酱油,但素还是一个正面都没有。 徐侍郎:还有比我更苦逼的男主吗? 鱼死网破   待周林传了消息来,说是外面的一切事都已是按照简妍的吩咐打点好了之后,次日简妍便叫了翠柳过来,让她去给简清送一方绣了文昌星君的笔袋。   简清日常上学堂之时纸墨笔砚都需要自带,这笔袋便是特地用来装毛笔的。物件虽小,但简妍依然是费了一番心思,上面的文昌星君绣的是栩栩如生,呼之欲出。   这段时日简妍没事的时候倒都会遣了翠柳去给简清送些小东小西之类的,而能与简清多接触接触,翠柳自然也是很愿意。   她觉得自己长了这么一副不俗的容貌,任是哪个男子看到她都会被迷上。纵然是现下简清并不怎么理睬她,只是将她当做自家妹妹的丫鬟看待,但接触的时日长了,她就不信简清会看不上她。   如以往那么多次一般,翠柳双手接过笔袋之后,并没有着急出门去简清那里,而是先到了自己的屋子里面,淡淡的在脸上抹了一层白、粉,又在两颊上各打了一层淡淡的胭脂,换了一两件颜色娇嫩些的衣服才出门。   她出门没多长时间的功夫赵妈妈就来了。   许是因着最近她儿子悄悄的昧下了那一千两银子的缘故,赵妈妈有些心虚,生怕简太太知道了,所以这些日子倒都是准时的来简妍这里报到。   只是她今日刚一进院门,还没来得及去正屋见简妍,就先听到白薇和四月在说话。   这小院子的角落里栽种有几株杜鹃花,前段日子天气太冷,杜鹃花的叶子冻落了不少,白薇和四月现下就正拿了剪子在剪那些枯败的枝叶。   赵妈妈就听得四月一边剪,一边正在和白薇嚼着耳根子。   “方才姑娘使了翠柳姐姐往少爷那边送笔袋去了呢。”   就听得白薇笑道:“姑娘和少爷是亲兄妹,日常姑娘经常做些东西送给少爷,送一个笔袋怎么了?”   “姑娘送少爷东西那自然是没什么的,可是翠柳姐姐她,”说到这里她压低了声音,似是怕有人会听见似的,“姑娘但凡每次使了翠柳姐姐去给少爷送什么,翠柳姐姐总是会先回屋仔细的将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然后才去少爷那里。依着我看,翠柳姐姐定然是喜欢上了少爷,想让少爷纳了她做姨奶奶呢。”   赵妈妈的心里就一跳,连忙轻手轻脚的往前走了两步,身子也往前倾着,想听得更清楚些。   “你这小蹄子,”就听得白薇笑着骂了四月一句,“小小年纪,知道些什么?倒胡乱的在这里猜测。”   四月就急道:“我可不是乱猜。前两日我碰到少爷身旁的书童清砚,我可是亲耳听到他说的,但凡每次姑娘使了翠柳姐姐去给少爷送东西,翠柳姐姐就假公济私的,只待在少爷那里不走,给他研墨添茶,有时候还将他们这些贴身的书童都遣了出来,也不知道都在屋子里和少爷做些什么。”   赵妈妈在背后一听完四月说的这番话,只觉得心里就是一喜。   如同简妍先前所猜测的一般,先前翠柳的哥哥钱来宝一个人去江浙贩了丝线来,虽然是按照老规矩分了赵妈妈的儿子孙旺财一笔银子,但是孙旺财还是觉得自己亏了。   因着他听人说,这两年江浙那边养蚕的农人多了,丝线的价格就较往年贱了,所以钱来宝这一趟捞的差价就不该按着往年的丝线价格来算,定然是昧着他私自藏了不少银子下来,于是言语举动间就开始对钱来宝有些不客气起来。但钱来宝也觉得心里不平,往常是他们两个人一起去江浙贩了丝线来,中间差价两个人平分是应当的,可是这次却是他一个人去江浙贩的丝线,晓行夜宿,吃了那么多的苦,可孙旺财却是跷着二郎腿在家里吃香的喝辣的,就算这样他都已经分了他一部分的差价了,这他还不满意,是要怎么样?因此双方心里都有了芥蒂。   而这时绒线铺里却又有风言风语传了起来,说是某某日,因着某某事,简太太拿了一千两银子,遣了孙旺财去办,这孙旺财却是背着简太太昧下了那一千两银子。这钱来宝一听,立时就觉着上次贩丝线孙旺财半点力没出,可自己还是分了他银子,那按道理来说,这一千两银子孙旺财怎么着也应当分他一部分才是。于是他便去找了孙旺财,不想才刚张了个口,就被孙旺财劈头盖脸的一顿臭骂,说这是没有的事。钱来宝也恼了,当即就在那里跳着脚和孙旺财吵闹,一屋子的活计都听得面上五彩纷呈。及至两个人回了家,都将今日的事和家里的人说了一说,两家人便都相互的恼起了对方来。   及至现下赵妈妈听到白薇和四月的谈话,心里就想着,翠柳这个小蹄子,因着自己的脸蛋儿长的还算标致,镇日拿乔作势的,倒还指望着爬上少爷的床?若是真等她爬上了少爷的床,那钱家得了势,不定就得怎么挤兑他们孙家呢。   于是赵妈妈想了一想,立时就转身火急火燎的朝着简清的书房去了。   等她一走,白薇和四月连忙放下了手中的剪子,打起帘子进了正屋,向简妍禀报着:“姑娘,赵妈妈果然中计了。想来现下她已是去少爷那里拿翠柳的奸了,只怕过不得一会这事就会闹到太太的跟前去。”   简妍点了点头。其实刚刚的那一幕她已经是透过特意开着的那道窗子细缝看到了。   先前她还担心着赵妈妈来的不及时,别等翠柳回来了她才过来,那今日这戏可是唱不成了,不想现下时间点倒是掐的刚刚好。   只是心中总归还是有些不大放心,她便吩咐着四月:“四月,你年岁小,又是小丫鬟,上房里的人必定不会太在意你。你现下就去上房那里,若是有动静了就立时来告知我。”   四月答应着转身去了,却是过了半日的功夫方才回来。   “姑娘,”还没看到她人,声音倒是先从院子那里传了过来,“我回来了。”   白薇赶忙的过去打起了帘子,迎着她进来,急切的问着:“怎么样了?翠柳可是和赵妈妈相互搬楦头,将所有的事都在太太面前抖落了出来?”   简妍虽然没有开口询问,但她放在案上的手却是紧紧的蜷了起来,面上虽是看着平静,但眼中也满是焦急之色。   若是这事没有成,只怕一时半会是没有法子让赵妈妈离了她身边了。   四月一脸喜色,两步走近简妍的面前来,也没顾得上先行礼,就立时眉飞色舞的说着:“好叫姑娘放心,一切都和姑娘先前料想的一般。现下太太已是让小厮拿了孙家和钱家所有的人到衙门里去了。又让人细细的写了一张呈子,说孙家和钱家这些家奴欺上瞒下,霸占主家财产等好几条罪状,求着县老爷主持公道呢。”   简妍和白薇闻言都是大喜过望。简妍还好,纵然是心中再高兴,可面上倒也并没有十分的显出来,白薇却是一把就抓住了四月的胳膊,连声的就催促着:“到底是怎么回事?四月你快仔细的说给我和姑娘听一听。”   原来四月到了上房里没一会儿,就眼见得赵妈妈大叫大嚷的扯了翠柳来见简太太。四月连忙躲到了一株粗大的香樟树之后,影着身子,猫在那里听着上房里的动静。   就只见先是沈妈妈从正屋里走了出来,皱着眉头,说是太太在休息,问着赵妈妈何故如此大叫大嚷?   赵妈妈就拎了翠柳的头发,一把将她推到了沈妈妈面前去,面上很是得意,说是翠柳这个小蹄子今日跑过去勾、搭少爷,被她给逮了个正着,所以她便拉了这个不知廉耻的贱、货来太太这里,让太太发落。   简太太原本是歪在炕上歇着,只是被赵妈妈这么大声的叫嚷给惊醒了,一听这事是关于简清的,她立时就翻身起来了。   自打简老爷百日祭那晚开始,简太太就担心简清继承了他老子拈花惹草风流好色的性子,索性便是撤了简清身旁所有的丫鬟,便是连年岁大一些的仆妇和嬷嬷也给撤了。饶是如此,日常他出门去学堂的时候旁边都是有好几个小厮虎视眈眈不错眼的盯着。   她如此千防万防的,就是想简清能摒弃那些男女的心思好专心读书,早日考个功名,也给她挣个凤冠霞帔穿穿。可是不成想现下这翠柳竟然是主动的跑过去勾、搭简清。   简太太自己打了夹棉门帘出来,一眼就看到翠柳现下虽然是发髻散乱,毫无形象的跌坐在地上,但依然可明显的看得出来她面上抹了白、粉和胭脂。且她身上穿的是桃红的袄子,松花色的裙子,瞧着甚是娇嫩。   简太太大怒,两步走下台阶来,二话不说,先半蹲下、身来,重重的一耳刮子朝着翠柳的脸就扇了下去,而后便怒骂道:“老爷走了还没一年,你就这样穿红着绿的是要给谁看?我统共就生了清儿这么一个儿子,难不成还任由着你这不要脸的贱、货勾搭了不成?”   她这边骂得带劲,那边赵妈妈则是开始火上浇油,说着当她赶到少爷的书房时,见着这翠柳是怎么不要脸的非要给少爷研墨,一双眼儿还只管水润润的望着少爷之类的。简太太一听,当即就更加的火冒三丈了,于是便甩手又是一个重重的耳刮子扇了下去。   翠柳只被她这两耳刮子扇的耳朵里轰隆隆的作响,一时竟是什么声音都听不到,只能看到赵妈妈的嘴在那不停歇的一张一合。等到她终于能听清四周的声音时,就听到赵妈妈还在那里唾沫横飞的说着她是如何的勾、搭着简清。   她一时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竟是豁的一下就站了起来,双眼死死的盯着赵妈妈。   彼时她发髻散乱,两颊红肿,唇角还破了,有一丝猩红的血迹挂在尖俏的下巴上,一双眼更是如同掉落到陷阱里的野兽似的,满是孤狠之意,瞧着实在是骇人得很。   赵妈妈只被她给吓得往后连退了两步,面色煞白,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这时就见得翠柳冷笑了一声,说了一句,赵妈妈,你也是有把柄在我手里的。既然你对我无情,那也休怪我对你无义,大不了今日我们就拼个鱼死网破。   说完这句之后,翠柳就转身面向了简太太,一五一十的将孙旺财怎么昧下了那一千两银子的事说了。她还说她也不是红口白牙的诬陷他孙旺财,见着就有绒线铺里的伙计谁谁谁作证,太太只管叫了那人来一问就知。   一千两银子可不是个小数目,关键是这孙旺财竟然是把她当傻子,事后她竟然还赏了他银子,夸他办事伶俐的,谁知道这厮会不会当面拿了她的银子,背地里却是骂她是个好糊弄的傻子呢。于是简太太立时就将绒线铺里所有的伙计都叫了过来,一一的责问着。   而这一责问就是了不得了。非但是揪出了孙旺财私自昧了那一千两银子的事,还是顺藤摸瓜的揪出了这么些年孙旺财和钱来宝贩丝线时低买高报,吃了无数差价的事。更有伙计还供出了孙钱两家各置办了一处好宅子的事,简太太立时就遣了人去查,果然那房契文书上写的就是孙旺财和钱来宝的大名。   简太太当时就大怒啊,直接让小厮拿了板子来,先打了孙旺财和钱来宝一顿,然后就让人写了呈子,又让小厮押了孙旺财和钱来宝,以及赵妈妈和翠柳等一干人去了县衙,只怕这当会县老爷正在断这件案子呢。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灵感如尿崩,一直在爆字数,所以还是过两章再进京吧嘤嘤嘤。表拍我。 尘埃落定   简太太实在是恼了孙钱两家,于是就在县衙上上下下的使了银子,只让重判。   过得几日判决就下来了。孙旺财昧了的那一千两银子固然是归还了简太太,便是连那两处宅子也判给了简太太。至于主犯孙旺财和钱来宝则是各自打了五十大板,一副十几斤重的重枷锁了,发配几千里外的沧州。又考虑到孙钱两家之人毕竟是简太太的家奴,所以其他的人则是发了回来,由着简太太来处置。   简太太自然是不会手软的。但凡孙钱两家的人,甭管男女老少,直接都是叫了牙婆子来领出去发卖,且还特地的嘱咐着不要卖到那等好人家去。   她尤为的恨着赵妈妈和翠柳。因着一个是跟了她几十年的陪嫁丫鬟,不想暗地里竟然是这样的算计她,而一个则是不知廉耻的肖想着要爬她儿子的床。所以她反而是自己拿了几两银子出来给牙婆,只让她将翠柳卖到那等最肮脏不堪的低等院里去。   至于赵妈妈她纵然是再恨着,那却也是没有法子惩治的了,因着赵妈妈死在了牢里。   赵妈妈年岁原就不小,虽说是个仆妇,但也是锦衣玉食,回到家里了也有小丫鬟伺候着。这猛可的受了这么一番惊吓,到了牢里又是条件艰苦,一个没扛住就两腿一蹬走了。不过简太太还是发了狠,不让人去给赵妈妈敛尸。最后还是沈妈妈念着和赵妈妈这么些年的情分,拿了自己的体己银子出来,悄悄的托人买了一口薄皮棺材,寻了块地埋了。   白薇来和简妍说这些的时候,简妍正提了笔,站在案前练字。   上辈子她是个懒散浮躁的人,也只是随意的学了一门钢琴而已,而且其实弹的也不怎么样。这辈子倒是在简太太的逼迫之下,琴棋书画都学了个遍。   不过她越学就越觉得有意思。便如同这书法一般,练着练着,沉浸其中了,自然就会静心。   她今日临的是卫夫人的《近奉帖》,原也不长,但她还是一个字一个字的临的很用心。   卫夫人的一笔簪花小楷写的清秀平和,娴雅婉丽,纵然简妍是临了这么些年,但总还是觉得自己不到火候。   搁下了手中的兔毫湖笔,简妍走至临窗炕上坐了,听着白薇说话。   “......现下赵妈妈已是死在了牢里,翠柳也是被太太叮嘱着牙婆说要卖到那样的地方去,往后咱们身边可算是清净了。只是奴婢想着,太太会不会随后又遣了其他的人来咱们院里?”   四月正端了一个小小的海棠式填漆茶盘来给简妍奉茶。闻言奉完茶之后没有走,而是双手拿了茶盘放在身前,忿忿不平的就说着:“若是这样,那岂不是白费了咱们姑娘的这一番心思?”   “不会,”简妍见着她们两人同仇敌忾的模样,抿唇一笑,“这些时日母亲已经是将宅子里的下人发卖的差不多了,身旁也不过就沈妈妈一个心腹。便是那两个大丫鬟珍珠和翡翠也是跟随了她多年的,一时都离不得,她能遣了谁来呢?恒不能随意的遣个小丫鬟过来罢?那也是没用的。且现下已到年关,事情本就繁忙,又要打点着明年开春上京的事,只怕她一时半会儿的倒是没有精力顾及到我们这边。至于等到上了京之后,寄居在别人家里,凡事就不是她想能怎么样就怎么样的了。“   四月眼前一亮,忙问着:“姑娘的意思可是说往后咱们身边就再有不会有太太、安插的人了?”   简妍伸手轻轻的摩挲着茶盅边缘上的描金玫瑰花纹,眼中笑意明显:“约莫应该是这样的吧。”   她会为自己谋划出一个好的前程来的。现下是摒除了身旁简太太、安插的人,而到后来,她肯定会慢慢的让自己脱离简太太的掌控,绝不会让她随意的将自己送给任何人为妾。   指间摩挲到的是茶盅边缘处凹凸不平的细小花纹,略微有些刺手,但简妍的心中却是明媚的。   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偏头望着窗子外面。   院子里满是积雪。墙角栽种的那棵银杏树上的叶子早就已经落光了,现下只有灰褐色的枝桠堆满了白雪,簌簌的站立在风里。   可是冬天终究会过去的,简妍安慰着自己,纵然是现下看着再了无生机,但只要春天来了,新绿的叶子就会重新绽放在枝头,与微风和日光共舞。   年关来到,简太太确实是忙成了一团乱麻。   与以往不同的是,现下她还得忙着打点宅子里的一切器物,看哪些是该发卖的,哪些则是应当带着走的。   这一日她便遣了自己身旁的大丫鬟珍珠来简妍这边,查点一应之物。   简妍的这处小院虽是不大,但是器物也不少,衣裙和首饰更是不消说的了,简太太每季都会叫了裁缝来给简妍缝制新衣裙,首饰方面也是不时的就有新样精巧的式样送到,确保一定要时时刻刻把简妍时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珍珠带了两个小丫鬟一起过来,手中还拿着一本青绫面的册子。   “珍珠见过姑娘,”她矮身对着简妍行了礼,而后直起身来,言简意赅的说着,“太太遣了奴婢来您这里,核对历年来放置在您这里的器物和一应衣裙首饰。”   简妍正坐在临窗大炕上描着花样子。   过完年不久就是简太太的生辰,她想着做一双鞋送过去。鞋面上便绣一枝寿桃和两只蝙蝠,寓意着多福多寿。   放下手中的笔,她看向珍珠,面上一直带着微微的笑意在听着她说话,而后便转头吩咐着四月:“四月,快给珍珠姐姐上茶。”   又指着旁侧的绣墩让珍珠坐。   珍珠是简太太跟前得力的大丫鬟,为人虽是寡言,但做事稳重细致,简妍也不敢小觑了她。   珍珠自然是推辞,说着:“奴婢不敢领茶领坐。姑娘您尽管忙自己的事就是,奴婢一会儿工夫就走。”   简妍见状,便吩咐着白薇和四月开箱子,将里面所有的物品都翻捡了出来让珍珠核对。   自始至终她面上都是带了淡淡的笑意,可白薇的心中却是紧张无比,手心里握着的纱绿手绢都潮得能捏出水来。   前几日她刚服侍简妍用完早膳,简妍便指了炕上放置的一只弹墨大包裹给她看,让她寻个空隙拿了这些东西去找周林,让他悄悄儿的将这些当了,换成银票给她。沉默了片刻之后又说了一句,让周林拿些银子去找一下带了翠柳走的牙婆,让她无论如何都不能将翠柳给卖到院里去。   简妍想着,翠柳毕竟是服侍过自己这么些年的,且将一个十六岁的花季少女卖到院里去,实在是有些残忍。但她也只能帮翠柳这么多了,至于最后牙婆会将她卖到什么地方去,那她是管不到的了。   白薇当时并不知道包裹里面有什么,可是一打开来就吓了一跳。   包裹里是好几套重金绸缎衣裙,上面的刺绣细致秀丽,瞧着都是价值不菲的了。又有一只红木匣子,打开了看时,里面琳琅满目的倒都是各色首饰,还有其他一些小巧精致的器物,都是日常屋子里常摆置在那里的。   “姑娘这是要做什么?”她变了脸色,颤着声音就问道,“拿了这么些东西出去当,若是教太太发觉姑娘的屋子里少了这么些东西,姑娘该怎么解释?”   简妍屋子里有些什么东西,简太太那里自然是有记录的。便是一年四季添置的那些衣裙首饰只怕都是有册可循的,不过平日里简太太也不甚来查就是了。只是现下简太太满宅子的让人清点一应器物,简妍竟然敢是在这当口顶风作案。   简妍闻言却是毫不在意,只是淡淡的说着:“怕什么呢?左右这些年赵妈妈在我这里拿走的东西也不少了。拿了这些东西去当,若是母亲追问了起来,只管往赵妈妈的身上推就是。左右她现下已然是死了,死无对证,母亲难不成还能跑到黄泉底下揪了她来和我对质不成?”   所以这个锅,理所应当的应该由赵妈妈来背。   白薇胆战心惊的拿了这个包裹出去交给了周林,过得两日之后,周林来了口信约见了白薇,拿了五张一百两的银票,六张五十两的银票,还有一荷包散碎的银子让她交给简妍。并说了翠柳的事,说是他已经让牙婆悄悄的将她卖到了外乡的大户人家继续做丫鬟去了,并没有卖到院里去,让简妍放心。   简妍住的这个小院原就靠近后院门,而把守着门的仆妇早就是被她花银子买通了,是以白薇和周林传递个口信,或是托了他办什么事的时候倒也都简便。   简妍接了这些银票和这些散碎银子,心里就想着,周大哥办事倒是稳妥的很,竟是想着她平日里也要打赏下人,所以还特意的备了一包散碎的银子,这份心思当真是细致。   只是她没想到那一包东西竟然是能当这么多的银子,足足有个八百多两。   说起来简太太给她的首饰衣裙也都是顶贵重的。旁的不说,但就那一副金镯子,每一只估计都有个100多克重,上面还嵌了小拇指粗细的红宝石。至于那一只熏被银香球估计应当也是有个20两重的吧,这样算起来,倒也确实是值了这么多银子了。   而这也直接导致她懊恼不已,后悔当初怎么没有再多拿些首饰衣裙出去典当。   只是她这边懊恼着,白薇那里却是忐忑着。   珍珠正拿着那本青绫面的册子在一一的核对着姑娘的所有物件儿呢。而她已经眼尖的瞧到了珍珠正一面核对着,一面微微的蹙起了一双细细的眉,想来已是发现少了不少物件儿的缘故吧。   白薇又偷眼望了一眼简妍,见她正专注的伏在小几上描着花样子,蝙蝠的一边翅膀已是出来了,她便又去描另外一边的翅膀,面上表情平静,竟是丝毫都不在意似的。  厉声质问   珍珠离开的时候虽然是一句话都没有说,面上也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异样来,但白薇还是心里忐忑不已。接下来她真是捱一刻似三秋,就没个安心的时候。   简妍倒是依然还在那专心的描着蝙蝠和寿桃。等花样子描好之后,四月也从厨房拿了饭菜回来,于是她便撇了花样子开始用午膳。   眼见得白薇正站在门帘旁边,一双眼儿只是透过帘子的间缝往外望着,手中拿着的纱绿手绢都被拧成了麻花样,简妍知道她这是在担心自己,于是便开口宽慰着她:“白薇,你放心,会没事的。”   白薇觉得她压根就放心不下。   “姑娘,”她忽然转过头来,面上有些变色,“珊瑚进了咱们院了。”   珊瑚是简太太身旁伺候着的小丫鬟。她这当会过来,自然是不会来串门子的。定然是珍珠回去之后将简妍这边缺失的物件向简太太禀明了,简太太这才遣了珊瑚来叫简妍过去质问。   简妍淡淡的嗯了一声,手中筷子不停,依然在吃着饭。白薇则是赶忙的从门旁走了过来,站在了简妍的身旁。   她不过才刚刚站定,那边门帘一掀,珊瑚已经是自行打起帘子就走了进来。   简妍握着筷子的手一顿,但随即就当压根不知道她进了屋子一般,依旧是微微的垂着头吃饭。   “见过姑娘。”   在离圆桌的三步外站定,珊瑚对着简妍福了福身子,唤了一声。   简妍虽然是不常去简太太那里,但对正房院里上上下下的丫鬟仆妇她都是了如指掌的。这个珊瑚,据她所知是个家生子,老子娘在简家也算是有体面的,怪不得上次在厨房里竟然是敢顶撞翠柳。   简妍抬眼打量了一番珊瑚。   白绫袄儿,水色挑线裙子,外罩缃色比甲,约莫十一二岁的年纪,生的且是水秀。不过眼角眉梢一股孤傲之气,瞧着估计也是个不大服人的。   “姑娘,太太让我......”珊瑚面上带着笑意,正待开口说她此行来的目的,只是才刚开口说得几个字,却被白薇出声给喝止住了。   “忙什么?没见着姑娘正在用午膳么?”   原本这个珊瑚没经通报自行打了帘子进屋就已经是很没规矩的了,这当会见着简妍在用膳就开口说事,可不是没规矩至极?   珊瑚被白薇这么一喝止,面上立时就有些讪讪的。   她虽然是敢在厨房里夹枪夹棒的说着翠柳,那不过是因着那当会她是担着替简太太催饭食的使命在身,且又是没有主子在面前,言语之间自然是能随意一些。可是现下当着简妍的面她自然是没这么大胆敢开口顶撞的,而且说起来也确实是她没有规矩在先,怨不得白薇出口呵斥她。所以她即便是心里再是不服,可到底也只能低着头,垂手退至一旁站着。   简妍对白薇呵斥珊瑚的这事是极为赞同的。   出于身份上的差别,她倒也不好直接开口斥责珊瑚什么,这样反倒还会跌了自己的面子,所以由白薇代劳实在是再好也没有了。   她慢慢的吃着碗里的饭。   这些年简太太日日让人用三从四德来给她洗脑,还特意的花重金聘请了一位教引嬷嬷来指导,原本她的性子还很是浮躁,可是这么些年打磨下来,竟是沉淀了不少,做什么事都不急不躁起来。   饭后,她走至临窗的木炕上坐了下来。四月手脚麻利的在收拾着碗筷,白薇则是用茶盘端了一盅茶过来。   简妍接过茶盅,揭开盅盖慢慢的撇了下水面上的茶叶末子,低头喝了一口之后将茶盅放到了手边的小炕桌上,这才抬眼望向珊瑚,却并没有开口询问什么。   白薇会意,便代简妍开口问着:“太太遣了你来寻姑娘,可是有什么事?”   饶是珊瑚一直见简妍在简太太面前不得宠,在心里很是轻视简妍,可是这当会自打进屋之后,她一直被简妍当个透明人似的无视了,心里由不得的就将先前的那几分轻视之心收起了几分起来。   有的时候,威严并不需要满面怒容,大吵大闹来显现。沉稳,淡定,自信,强大的内心,就足以从貌行举止中让人不敢轻视你了。   “禀姑娘,太太遣了奴婢过来,是想请姑娘过去一趟。“   珊瑚上前两步,态度较先前恭顺了不少,口中也是自称着奴婢,而不是如先前那般随随便便的自称我了。   简妍点了点头,淡淡的说了一句:“知道了。你先去吧,回禀母亲,说我就到。”   “是。”珊瑚恭敬的行了个礼,转身退了出去。   她一走,白薇面上先前装出来的厉色立时就没有了。   “姑娘,”她忧心忡忡,两道眉毛都快要蹙到了一起,“太太让你过去,定然是为了那些不见的衣裙首饰和物件的,这可怎么是好?”   “不要慌,”简妍宽慰着她,“依着我先前所说的,将这些全都推到赵妈妈的身上去就好了。”   都到了这当会,就是慌那也是没有法子的了。   白薇只好服侍着简妍另换了一套颜色素雅些的衣裙,而后吩咐着四月看家,自己则是陪同着简妍一起去了上房。   因着简太太并不想经常看到简妍,所以简妍住着的这处院子倒是离着上房有不远的路。   绕过一处园子,又走了一段儿长廊,总算是到了上房。   廊下守着的丫鬟进去通报了一声,随后有小丫鬟打起了帘子,简妍微微的低下头走了进去。   简太太正坐在明间的罗汉床上,沈妈妈和珍珠随侍在一旁。   简妍在屋子中间站定,对着简太太垂首行了一礼,轻声细语的唤了一声母亲,却并不曾开口问着她找自己来是为了什么事。   简太太掀起眼皮打量了简妍一番。   牙色立领长袄,湖色马面棉裙,外面罩了一件雪青色的披风。   这一身衣裙极是素雅,袄裙上面皆无刺绣,只有披风的对襟领口和袖子处用鹅黄和绿色丝线绣了鸢尾花,看起来略微的娇嫩活泼些。   简太太皱了皱眉。   她还是喜欢简妍打扮得娇艳些,所以日常吩咐裁缝给她做的衣裙颜色都是以海棠红,鹅黄,葱绿这样的颜色为主,就这么几件颜色素雅一些的衣裙也不过是为了让她平日里搭配衣裙穿,不想她现下倒是穿的如此清雅。   “你,”简太太正要开口说上她两句,忽然想到现下离着简老爷过世也不过半年的功夫,简妍身为他名义上的女儿,穿得这般素淡原就很应该,于是快到口边斥责的话就又咽了下去,转而开口直接切入了主题,问着,“珍珠说上午去你屋子里核对物件和首饰衣裙,倒是有好些不见了,这是怎么回事?“   说罢,伸手拿起了手边炕桌上的放着的青绫册子,劈手就扔到了简妍的脚底下。   想来她心中很是愤怒。也是,不要小瞧少了的那些物件和衣裙首饰,可是要值个一千多两银子的呢。   简妍有时候都在想,其实简太太的情商应该不是很高。   她既然是想将自己当做扬州瘦马来养,日后送给一个官宦之人为妾,好为简清的仕途铺路,那她实在是不应该这般的疏远难为自己。   每次见面都不开一个笑脸儿也就算了,只当她是面瘫,天生如此也就罢了,可是这般的冷言冷语,甚至是严厉,实在是犯不上。   面上装装疼爱她,怜惜她,末了到要推她入火坑的时候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哭诉着娘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是为了咱们简家着想,不得不委屈了你之类的,若是那等不知道内情的人听了,管保就是把她卖了,她还得帮着简太太数钱。   但是很可惜,简太太连装都是懒得装的,又或者是她压根就不屑于在自己的面前装。她倒真是不怕自己会含恨在心,日后就算被她将自己送到了什么官宦之人手里为妾,不但不帮简清,反倒是恶意陷害简清,到时她哪里是帮儿子,简直就是坑儿子。   简妍心里轻轻的叹息了一声,而后抬起了头,面上是一脸恰到好处的惊讶和不知所措之色。   “母亲在说什么?女儿不知。”   简太太一见她这副无辜柔弱的模样,反倒像是自己怎么欺负了她似的,一时心内就只觉得撺上了一把火似的,只烧得她五脏六腑都有些发痛。   啪的一声,她重重的一巴掌拍在了炕桌上,只听得哐啷一声响,原本桌上放着的粉彩雪景茶盅原地跳起又落下,茶水洒了出来。   “你还说你不知?现见着都是你的衣裙首饰,那些摆设的物件也都放在你屋子里,你怎么不知?难道真是出了鬼不成,在你眼皮子底下还能将这些东西搬走了?”   简妍面上一时就越发的无措了,眼中也含了泪水,只是一直都没有落下来。   身后的白薇早就是在简太太拍桌子的时候就双膝一软跪了下来。但是简妍并没有跪。   再是如何在这个年代待了十三四年,如何的被人天天用三从四德洗脑,但她的三观早就在上辈子已经形成固定了。   她是绝对不会对简太太下跪的,即便她是死了,她也不会对她下跪。 作者有话要说:  我查了下资料,好像说明朝的披风就是宋朝的褙子,不过腰那里可能比褙子更加的修身些,所以以下的文里就统一用披风而不用褙子了。。 危机解除   只是简妍面上还是装得无辜且无措。   她半蹲下、身来,捡起脚边的那本青绫册子翻看着,末了抬头,一脸的不可置信:“怎么会少这么多?只是女儿屋子里的一应衣裙首饰和物件都是赵妈妈在管着的,女儿确实是不知。母亲将赵妈妈叫过来一问便知。赵妈妈呢?说起来女儿这也有许多时日都不曾见过她了,母亲可知她去了哪里?“   简太太答不出来,她恒不能说赵妈妈已经死了吧。简妍虽然是明明白白的知道这些事,但这都是她使了四月和白薇打探出来的,简太太可不知这事。   于是她一时就很是有些犹豫了。因着简妍面上的神情看着确实不像是撒谎,而且说起来那些物件原本就是放在简妍的屋子里做摆设的,那些首饰衣裙更是给她妆扮用的,她还能自己将这些东西给藏起来不成?   打死简太太也想不到简妍其实是将这些拿出去当了。   简妍知道钱的重要性。她一个不得简太太宠的养女,想做些什么不要花银子?钱就是胆气。   那些摆设的小物件和衣裙首饰只不过是死物罢了,对于简妍而言一点用都没有。将它们换成银票揣在身上,这样她晚上睡觉的时候都会觉得安稳一些。而且首饰衣裙没了怕什么,简太太自然是会再次给她置办的。   简妍面上的神情一些儿都看不出来有什么问题,简太太心里就有些迟疑了。   莫不成是赵妈妈私自将这些物件和首饰衣裙拿回家去了不成?想想他儿子贩丝线的时候都敢吃差价,还敢公然的昧了她那一千两银子,那赵妈妈从简妍那里悄悄的拿了那些回去也实在是太有可能了。   而这时沈妈妈在旁说了一番话,就更加坚定了她的这个想法。   “上次端午的时候赵妈妈请了奴婢去她家坐一坐,奴婢那时见着她媳妇儿的身上穿了一件绿地串枝宝仙花的衫子,头上插了一支金倒垂莲宝簪,她女儿身上穿了一件银红撒花比甲,耳上戴了一副青宝石坠子,奴婢那时就觉得这几件东西眼熟,倒像是在哪里见过的一般,现下想起来,这些可不就是姑娘的物件儿?说起来这簪子和这坠子还都是我经手去城里的宝荣斋里置办的呢,可我这老眼昏花的,又是记性不好,当时见了愣是没想起来,还请太太责罚。“   哪里会是没想起来呢,简妍心里想着,沈妈妈这么精明的一个人,定然是当时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可是她和赵妈妈毕竟有这么多年的情分在,实在是犯不着为了她这一个不得太太宠的养女儿撕破脸皮,所以这才一直没说。不过这当会她能说出这事来,简妍从内心里还是很感激她的。   简太太还是很信任沈妈妈的。她一点儿都没有疑心到沈妈妈其实早就知道这事上去,只是怒骂着赵妈妈:“难怪她儿子会吃差价,昧银子,原来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她自己就是这么一副不长进的样了,还能指望她儿子怎么样呢?这样想来她这般轻易的就死了反倒还是便宜她了。就该把她卖到那等苛刻的人家去,日日受苦才是。”   该做的戏那也还是要做的,于是简妍便做了大吃一惊的模样出来,问着:“母亲,怎么赵妈妈这些时不见,原来竟是死了?她是怎么死的?”   沈妈妈望了她一眼。   她素来便有些疑心简妍并不如她面上看起来的那般乖巧柔顺。这些年中简太太对她的态度任是个瞎子都看得出来,简妍心中岂会是没有个疙瘩的?可是若只照面上来看,简妍非但是心中没有任何疙瘩,反而对简太太还是足够的恭顺,且对她这个下人也是尊敬,不时的还会送一些亲手做的小物件给她,但却并没有开口求过她一件事。日常言语举止之间也是不卑不亢,面上常年带着淡淡的微笑,倒教人压根就看不透她心中在想些什么。   沈妈妈有时都会想,简妍若不是真的是个骨子里十分良善之人,只怕就是个城府颇深之人,所以她平日里也不敢十分得罪简妍。这样的人,就算暂时是处在了逆境,可是但凡只要是得了一丝机会,只怕就是会一飞冲天。今朝不知明朝事,所以她觉得做人做事不能做得太绝,还是要为自己留条退路的好。   只是现下她瞧着简妍面上真真切切的惊讶之色,心里反倒是有些疑惑了。难不成是自己看走眼了?其实她真的只是个什么事都不懂的小女孩罢了?   简太太自然是不会对简妍说赵妈妈的死因。既然现下知道那些少了的物件是怎么回事,她也就懒怠和简妍再说什么了。   “你下去吧。”她颇有些不耐的挥了挥手,而后便自行转头过去和沈妈妈说着话。   简妍对着她行了一礼,恭顺的答了声是,而后便转身带着白薇走了出来。   依然还是原路返回。不过走至园子里时,简妍没有再走,反而是在长廊上的美人靠上坐了下来。   “姑娘,”白薇此时方才回过了神一般,先前吓得狂跳的一颗心这当会总算是消停了一些,不过面上还是煞白的,“刚刚可是吓死我了。还好有惊无险。”   简妍笑着伸手拉她坐。白薇迟疑了片刻之后,便也半坐在了简妍身旁的美人靠上。   “怕什么呢?我早先就说过不会有事的。”   白薇不得不佩服简妍。旁的不说,单就刚刚简太太拍桌子发怒的那当会,她竟然是面上毫不变色,且其后的回答还是有条不紊,将所有之事全都引到了赵妈妈的身上去。   不过沈妈妈的那几句话也是关键。若不是她的那几句话,只怕还得费好一番功夫太太才会信呢。   白薇就问着简妍:“怎么沈妈妈倒是会向着我们说话呢?姑娘可是一早就知道沈妈妈知晓赵妈妈私自拿了咱们屋子里东西的事?”   简妍摇头:“这我倒是不知,不过是猜测罢了。赵妈妈是个沉不住性子,又好面子的人,得了好东西总是要显摆出来。旁的不说,有两次她媳妇儿来咱们院里找她,我就瞧见她媳妇儿头上戴的那簪子有两支原是我的。沈妈妈和赵妈妈原就都是母亲的陪嫁丫鬟,一块儿从京城里出来的,这么些年处下来,情分总是有一些。且沈妈妈现下在母亲面前得力,很是说得上话,赵妈妈岂有不拉拢她的?先时有一次赵妈妈就在我面前露了口风,说是日常过节的时候倒都会请了沈妈妈去他们家坐一坐。沈妈妈这一坐,赵妈妈的媳妇儿和女儿定然也都是会见面的,按照赵妈妈喜欢显摆的性子,务必会让她们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又怎么可能不会穿戴从我这里拿过去的那些衣裙首饰?沈妈妈自然是看见过的,她当时看见了心里自然也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不然何至于刚刚那么清晰明了的就说出端午那日赵妈妈媳妇和女儿头上身上穿戴的衣裙首饰的式样来?摆明了她一早就已是心中有数,只不过她那时并没有在在母亲面提起罢了。但现下赵妈妈既然已是死了,她将这话提了出来,卖了我一个现成的人情,让我心中感激她,何乐而不为?“   白薇怔愣了一下,而后就叹了口气,说着:“这沈妈妈可真是个人精呢。”   简妍微笑不语,但心里却是在想着,沈妈妈若不是人精,怎么能得简太太如此倚重呢?   院子里积雪未消,几树红梅零零落落的开着。旁侧山石之旁斜栽了一棵山茶,叶子油绿绿的,几朵粉色的茶花开的正好。   简妍想起了一事,收回目光来问着白薇:“周大哥的事怎么样了呢?他可是决定好了要去哪里?回家乡去看看么?”   这段时日简太太原本就在忙着卖铺子卖房子,而上次自打孙旺财和钱来宝一事之后,那处绒线铺子很快的就被她以低价转让掉了。至于铺子里面的伙计,一些是雇来的,一些则是简家的家奴,要么是等着被再次发卖,要么也可以自己拿出银两来自赎其身。   当年奶娘是带了周林和白薇自卖进简家为仆的,他算得是简家的家仆。周林帮助简妍良多,她自然是不会让他再次被发卖掉。于是她便让白薇带了银子去找周林,让他自赎其身,只是后来白薇却将银子原样带回来了,而且还带来了周林的一句话,说他手头上已经是攒足了能自赎的银子,姑娘的这些银子还是留着自己用吧。   白薇这时就轻声细语的说着:“周大哥说,他当年一大家子从家乡逃荒出来,末了也就剩了他一个人活了下来,回家乡做什么呢?所以他的意思竟是,咱们此番随着太太去通州,他便也去那里。他还说,娘临死的时候他也没能见上一面,但他也知道娘心里的意思,把咱们三个都当做她自己的亲生儿女一般看待,希望咱们三个都好好儿的。他还说,说句越轨的话,他心里其实也是将姑娘当做自己的亲妹子一样看待的,所以自然是妹妹去哪里,他这做哥哥的就去哪里。“   简妍心中感激,伸手来握了白薇的手,语气虽低却十分坚定。   “咱们三个人一定都会好好儿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换地图。。 抵达通州   简妍坐在船舱里算不得宽的床铺上,手中拿着一只长命锁在把玩着。   年后元宵灯节刚过,简太太已是打点好了一切,择了个宜远行的日子打算阖家前往通州。而出发的前两日,简宅里却是来了个姑子。   简妍被小丫鬟叫到上房里,看到这个姑子的时候怔住了。   纵然是十来年没见,纵然是眼前的这个姑子老了不少,可她依然还是能一眼认得出来,这个姑子正是静远师太,当年救了她一命的那个观音庵的住持。   简太太此时就在旁边有些不耐烦的介绍着:”这位是静远师太,她想见见你。”   简妍便上前两步,对着静远师太恭敬的屈身行了个礼。   她也不怪静远师太将她送入简家。于当时而言,战火灾荒,已经足够民不聊生的了。观音庵中粒米皆无,将她送入大户人家让人抚养,已是静远师太所能为她谋划到的最好出路,而且她甚至不惜为此说了谎话。要知道出家人还是很看重不打诳语这一条戒律的。   “见过师太。”   简妍的面上是少有的尊敬之色,落在简太太的眼中倒也不会觉得有什么。毕竟当年静远师太抱了简妍过来之时,简妍也才是一个刚出生不到一个月的婴儿,婴儿能记得些什么呢?她顶多是第一次见着姑子,心中敬畏罢了。   静远师太双手合起,对着简妍打了个问讯。她手中一直拈着的那串佛珠因着她的这番动作垂了下来,上面黄色的丝绦微微的晃动着。   “好孩子,”静远师太伸了右手,手指在她的眉上,额头和鬓角之处依次连抚三下,随后点头望着她说道,“你小的时候我曾见过你一面,不想现下你都这么大了。”   简妍知道这是长辈见晚辈的一种礼,俗称为抚鬓儿,而且还是关系较为亲近的人才会用。看来这静远师太心中对她还很是挂念。   随后静远师太又递过来一个小小的樟木盒子,说是给她的。   简太太心中便一跳。   她可不想让简妍知道她并非是自己亲生的事,这样往后便不好管束她了。所以纵然是当面拆看别人送的礼物不合礼仪,可简太太还是问着:“师太这是给了什么好物件给妍姐儿呢?”   她这是害怕静远师太盒子中装了什么能让简妍知道自己身世的书信物件一类的东西。   简妍立时便知道了她心中所顾忌之处,犹豫了片刻之后,她还是伸手打开了盒子。   盒子里面却是一道黄色的平安符,另外便是一只银质的长命锁了。   而静远师太这时已是对着简太太说着:“贫尼也是没什么能拿出手的。不过一道平安符,一只银锁罢了,入不得太太和姑娘的眼。不过这两样物件儿却是一直供在菩萨的案前,姑娘随身带了,定能保佑姑娘万事顺利。”   最后这两句话却是对着简妍说的。   简妍当即就很是郑重的对着静远师太行礼道谢:“小女很是喜欢,多谢师太费心。”   静远师太点了点头,却没有再言语。   简太太这才作罢了,随后便和静远师太说着闲话。   简妍这才得知,原来那日静远师太送她来了简家之后,第二日就去峨眉山投靠自己的师姐去了。因着心中到底是舍不得自己待了这么多年的观音庵,所以前些日子便又回来了。打听得简太太要阖家离开此地上京,便特地的赶了过来见一面儿。   简太太听了也是唏嘘不已。知道观音庵现下破败,便让沈妈妈拿了五十两银子出来交给静远师太,说这是她对菩萨的一片心意,让静远师太不要推辞。   静远师太收了银子,见着简妍安安静静的坐在旁侧的椅中听着她们说话,身上穿戴皆是不俗,只以为她在简宅中过的很好,心中欢喜,便对着简太太双手合十说着:“太太的这番善心菩萨定然是会知道的。贫尼回去就在菩萨面前给太太点一盏长命灯,日夜祈求太太和姑娘长命百岁,万事如意。”   而简妍回去之后,便也让白薇拿了一百两银子,托周林转交给静远师太,却并不让周林对静远师太说这银子是谁拿的,只说是一个感恩之人。   然后她便拿着手中的银锁一直看。   其实也只是一只普普通通的长命锁罢了。年头多了,锁的表面都有些发蒙,颜色一些儿都不亮丽。不过式样却有些特别,竟是作了海棠四瓣的模样儿,正面錾刻着莲叶荷花,反面则是錾刻着长命百岁四个字,下沿垂着五根底部装了小铃铛的银链子,其中一个小铃铛的边缘处甚至还缺了小小的一角,估摸着应是不甚磕在了什么上面磕掉的。   这只银锁简妍却不是第一次见。印象中她被静远师太抱回了观音庵中之后,她的一个弟子便从她的脖子上拿了这块银锁来看,对着静远师太说着:“咦,师父,这长命锁是银子做的呢,式样且是精巧,拿到米铺里去应该是可以当好几石米。”   当时她就着那徒弟的手望了一望,那时这只银锁却是色泽较现下亮得多。   静远师太当时斥责了她徒弟一番,说她不该起了贪念。但随后简妍也一直没见过这只银锁,只以为庵里的人终究是熬不住那等灾年,拿了银锁去换了米,不想静远师太竟然一直将这只银锁保存了下来,而又于现下交到了她的手中。   简妍这当会坐在船中无事可做,不由的就又掏出了这只银锁来反复的看着。   这只银锁定然跟她这辈子真正的身世有关。但是很可惜,从这只银锁上面却是看不出丝毫线索来,想来也是没什么大用的。而且她模糊的记着,那日躺在她身侧死了的那名仆妇非但是浑身穿戴不俗,且身上还是有血的,绝非正常死亡,所以当时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呢?   简妍想不出来,最后索性便不想了,只是将这只银锁珍而重之的重又放入了那只樟木盒中。   白薇这时手中提了一壶热水推门而入,四月则是手中端着圆形的填漆小托盘,上面放了一盅茶水。   四月刚将茶盅放在了简妍手侧的小几上,那边白薇已经是手脚麻利的将壶里的热水倒进了铜盆里,撇了一条干净的布巾到里面,捞起来拧干了,而后双手递给了简妍。   简妍伸手将布巾接了过来,然后打开,不顾形象的将整个布巾都覆在了脸上。   在船上已是待了好几日的了,人越发的烦闷了起来。这当会热热的布巾覆在脸上,只觉得清醒了不少。   这时便听得四月的声音在说着:“方才我和白薇姐姐出去烧水的功夫儿,听见太太身旁的丫鬟说太太现下晕船晕的可厉害了,整个人都是躺在那里起不来的,且是吃什么吐什么,连喝口水都要吐,可遭罪了。”   简妍伸手将布巾从脸上拿了下来,递给了一旁站着的白薇,吩咐着:“白薇,待会你跑一趟母亲那里,就说我也晕船,躺床上起不来,没法服侍她左右,还请她见谅。”   简太太包的这船虽说也不小,但船舱的空间到底有限,空气不好,又是没有怎么坐过船的,难怪晕船了。   不过简妍也是真心的不想去简太太那里。她不耐烦见自己,自己其实又何曾耐烦见她?倒巴不得长长远远的不见才好。   白薇答应了一声,吩咐着四月将布巾挂在了架子上,再将铜盆里的水倒到外面去,而后她便转身去了简太太那里。   不过几盏茶的功夫她就回来了,对简妍说着:“太太躺在那里很是没精神,整个人都恹恹的,面如金纸,话都不想说的。奴婢对她说了您的话,她也只是摆了摆手就当回答了。倒是少爷记挂着您,一听说您晕船就想来看看您,可太太不让,让他在她身边待着,哪里也不让去。少爷无法,只能让奴婢给您带话,让您好好的歇着。奴婢从太太那里出来的时候,少爷身旁的清砚追了上前来,交给了奴婢这个,说是少爷让转交给您的。”   简妍就着白薇的手一看,见那是一只小小的荷叶式五彩小瓷罐,揭开了盖子来看时,里面是一罐子的盐津梅子。拈了一颗放在口中,只酸得她双眼都眯了起来。   不过胃里的那点子不舒服却全都没有了。   于是她便招呼着白薇和四月:“你们过来尝尝这盐津梅子。”   两个人皆是没有动。简妍知道在她们的心中根深蒂固的有着尊卑的观念,一时半会的也说不过来,于是索性便是自己动手从罐子里拈了梅子,一人的口中塞了一颗。   而后她如愿以偿的看到白薇和四月两个人也都被酸得皱眉眯眼。   “含着,不要吐出来,”她叮嘱着,“这样晕船的感觉会好受一些。”   她们所住的地方离通州远着呢。这要是在现代,坐个飞机当天可到,再不济坐个火车隔日也能到,可是在这个年代,陆路换水路,水路再换陆路,只怕要走个月余的功夫。   简妍就内心阴暗的想着,简太太这么些年都是养尊处优的,这一路上可是够她受的了。   如此过了近一个月的功夫,通州终于是到了。 庶妹纪氏   简太太一行抵达了通州之后却并没有立刻就前去徐家,反而是先找了个客栈住了两三日。   原来简太太这一路上受罪不少,整个人看起来都清瘦许多,连带着面色也不好。她的意思竟是在这客栈里修整个两三日再去徐家,不然教徐家的人看着她们现下这副无精打采的模样,不定的就会怎么笑话她们,以为她们是来打秋风的呢。   而打算出发去徐家的前一日晚上,简太太正在问着沈妈妈:“送徐家上下的礼物可都打点好了?再检查一遍,这一路长途颠簸,可别缺失破损了什么,没的倒叫人家笑话咱们。”   沈妈妈便让珍珠和翡翠抬了一只大箱子进来,打了开来,将里面打包好的物件儿一色、色的拿出来给简太太过目。   “徐家三个房头的夫人皆是两匹潞绸和一支野生百年参,太夫人多着一柄云纹灵芝玉如意和一支野生百年参。三位公子皆是上等红丝砚一方,松烟墨两匣,上等川扇两把,徐二老爷多着一个黄石雕貔貅镇纸。三位姑娘则都是红珊瑚手钏一串,并着上等绫绢扇两把。至于姨奶奶和她一双哥儿姐儿的见面礼则是装在另外一只大箱子里。”   简太太点了点头:“这些礼物倒也还罢了。左右不能让他们徐家人看轻了咱们去。”   顿了顿又说着:“我记着那徐二老爷只是个正六品的国子监司业,那个徐大公子倒是个正三品的礼部左侍郎?”   “太太好记性,”沈妈妈不着痕迹的恭维着,“记得一些儿也不差。”   “这做侄子的倒是官职比做叔父的高了这么多,想来这徐大公子也是个厉害角色。罢了,给他的礼物中再加一样白玉镇纸,说不定咱们清哥儿往后且得他提携呢。”   心里却又想着,正三品的礼部左侍郎,手中的实权也是不小了。等进了徐府,倒是可以让简妍和他多亲近亲近,近水楼台先得月,简妍的相貌又是生的一等一的好,说不定就被他给瞧上了呢。   主意一打定,她便又对沈妈妈吩咐着:“你去妍姐儿那里瞧瞧,问着她明日打算穿什么衣裙,梳什么发髻,戴什么首饰?虽说老爷一年的孝期是没过,但也不能穿的太素净了。还是你去替她掌掌眼,我放心些儿。”   沈妈妈答应着去了,不过半柱香的功夫儿就回来了。   “奴婢问过了,姑娘说是明日就穿一件白绫小袄,玉色的曳地长裙,外面再罩一件鹅黄镶边,白底橙黄小花浅青灰枝叶的披风。鬓边斜簪一支点翠小凤钗,再簪一支白玉玉兰花苞簪子,并着一朵绢花也差不多了。“   简太太听了,就轻轻的点了点头,说着:“裙子并着披风倒也还罢了,那件白绫小袄倒是过于素净了些。不过穿在里面,也就领口露出来一些,倒也无妨了。”   一面又示意沈妈妈过来看她床上放置的一套衣裙,问着她:“你看我明日穿这套袄裙如何?”   沈妈妈打眼一瞧,见那是一件银色绣大朵菊花的立领长袄,并着一件暗蓝紫色的马面裙。   那菊花却是用金色丝线绣成,极其的打眼。便是那马面裙前面光滑的马面上也是以暗红绿彩线绣着折枝菊花。   “太太的这套袄裙瞧着可真是高贵的很,最适合太太没有了。”   沈妈妈不住口的称赞着,心里却是在想着,太太的这套袄裙若是真说起来其实也没什么,就是瞧着比妍姐儿的那套还要亮丽些。想来是她心中一直耿耿于怀自己的庶妹嫁入了名门旧族,而自己只嫁了一个商人,所以这才想着明日见面的时候要在衣饰上压倒自己的庶妹吧。只是太太的年纪毕竟是有个四十多了......   可瞧着简太太望着这套衣裙高兴的模样,沈妈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简太太是个刚愎自用的人。她正高兴的这当会若是开口扫了她的兴,就算自己是跟随了她几十年,只怕也是会当场甩脸子给她看的。   一夜无话,次日清早简太太就起来了。洗漱完毕,让丫鬟分别去叫了简清和简妍过来。   客栈外面早就是有轿子在侯着了。一行人上了轿,朝着徐家出发。   一炷香时间不到的功夫儿就到了徐家了。只是徐家大门却是没有开,轿子却是从东角门里抬进去的。   简太太当时面上的神情就有些不大好看了。   这徐家分明就是看不上她的意思,竟是让她从角门进。    她这一口气憋闷在心里,直至见到了自家庶妹都没有散开。   她庶妹纪氏正在垂花门那里等着她,远远的见到她们,立时就快步的走了过来迎接着。   饶是以往简太太心中再是对纪氏颇有微词,可姐妹之间毕竟二十多年没有见过面,且这期间父母和唯一的兄弟也都相继走了,她们可谓是世上彼此之间唯一的亲人了。所以这刚一见面,纪氏就紧紧的握住了简太太的手,简太太也紧紧的回握着她的手,两人眼中均有泪珠在闪烁。   这时便见得旁边有一个五十来岁光景的嬷嬷在劝说着:“太太,您姊妹两个多年重逢,应当高兴才是,怎么倒是哭上了?“   纪氏闻言,拿了手中的手绢拭着眼角的泪水,面上勉强做了笑意:“正是。多年未见姐姐,正应当高兴才是,瞧我,怎么还只哭个不住。”   一面又说着:”姐姐这一路辛苦了。”   简太太也拿手绢拭了眼角的泪水,随后和纪氏说了几句别后想念之类的话,再是转头看着先前开口的那个嬷嬷。   “这是,陶嬷嬷?”她略有些迟疑。   她印象中陶嬷嬷是纪氏的奶娘。因着纪氏的生母走得早,日常倒都是陶嬷嬷在照顾着她。   陶嬷嬷对着简太太屈身行了一礼,而后不卑不亢的说着:“太太好记性。奴婢正是。”   纪氏这时却是看着简清和简妍,而后转头笑着问简太太:“这就是清哥儿和妍姐儿吧?好一对金童玉女,长的倒和那画上的人似的。”   简清和简妍也忙上前对着纪氏行了礼,唤了一声姨母。   纪氏心中欢喜,一手拉了一个,不住声的说着:“好孩子,好孩子。”   又让陶嬷嬷在前面领路,带着她们去自己住的地方。   纪氏却是住在花园中一处叫着荷香院的院子里。一路逶迤走过,或曲折长廊,或青石小径,或白石甬路。绕过一带松墙,面前忽然开阔,竟是波光粼粼的一方大池塘。水面上三折石板桥,两边朱红卍字纹栏杆。桥中间却是造有一处六角飞檐凉亭,檐下皆悬有铁马,风过处,叮叮当当的响个不住。   纪氏便伸手指了湖左侧,对简太太笑道:“那处便是我住的地方了。”   简太太顺着她手望了过去,便见绿杨柳中粉墙黛瓦,极是个幽静所在。   其实现下尚且还是初春,正是春寒料峭的时候,柳枝上并没有任何绿意,光秃秃的垂着,反倒瞧着还是有几分萧索的意思,但已不难想象春日柳枝绿了之时此处会是个什么样。   简太太忽然就觉得心中有些不是滋味起来。   其实简家大宅也不差,占地极广,单单房子就有个两百多间。只是北地粗犷,气候也不好,院子里的绿意也有限,但方才她这一路行来,这徐宅的占地虽没简宅大,但一花一木,哪怕只是地上铺的一颗小石子呢,虽不张扬,可处处都透着精致,满满的都是文化底蕴在里面,绝对不是简宅所能比的。   简太太做姑娘的时候日子也过得精致,不然也做不出特地的带了两个陶罐跑玉泉山装泉水回家泡茶喝这样的雅事了,只是在北地待了多年,有些心性自然是被那里的风沙给磨损掉了。   可自家的庶妹却是一直在过着这般精致的日子,甚至是比她做姑娘时的日子更精致。   于是简太太面上的笑意就有些勉强,话也说得有些勉强:“极好。很是个幽静的所在。”   跟在她身后半步远的陶嬷嬷立时就眼尖的瞧出了她面上这笑意的勉强。   纪氏却是没有发觉,依然是带着简太太和简清简妍往前走,进入了荷香院。   一走了进去就发现这是个两进两出的院落,两边东西跨院,极是小巧,却也幽静。   纪氏携了简太太的手,一直到了正房明间里的罗汉床上坐了下来,而后一叠声的吩咐着丫鬟上茶,拿攒盒。    茶盅是纯白色的,上面也并没有任何纹饰。但釉色柔滑莹润,细腻洁净,看得出来应当是官窑烧制的甜白釉。攒盒则是青花五彩花蝶云纹攒盒,里面分为七格,放了各色蜜饯果脯和两三种糕点。   简妍端了茶盅在手,揭开盅盖喝了一口里面的茶水,偷眼打量了一番纪氏。   一色半新不旧的豆绿色的长袄,牙色百褶裙,外面罩了一件蜜粉色的外衣,虽是颜色浅淡,但瞧着却很是温暖高雅。   再是一看旁侧坐着的简太太,簇新的袄裙,分明是亮丽的直打眼,可纵然她是这般刻意的打扮过了,可终究还是被纪氏给比下去了。 送礼学问   纪氏和简太太隔着花梨木小炕桌分坐在罗汉床的两边,正在说着这些年的别后之事,说到激动处,两个人都是泪眼婆娑。   简妍这才知道,原来当年纪氏嫁的是徐家五爷。这徐家五爷却也是早就死了,只留下了一双儿女,却是一对龙凤胎,现年正十岁的年纪。   两个人正说着,那边门帘一掀,屋子里光线亮了一亮,就听得陶嬷嬷的声音高兴地响了起来:“太太,宁姐儿和安哥儿来了。”   简妍便也朝着门口望了过去,只见一前一后进来了一个女孩儿和一个男孩儿,后面跟了几个丫鬟仆妇,众星拱月一般。   想来这女孩儿和男孩儿就是纪氏的一双儿女,徐妙宁和徐仲安了。   徐妙宁生的甜美可爱,进来之后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就不住的打量着简太太,简清和简妍,一点儿怯生的意思都没有。徐仲安则是看着要老成得多,自打进来之后只是目不斜视,甚是规矩。   纪氏这时就伸手招呼着徐妙宁和徐仲安到她跟前去,指着简太太让他们唤姨母。   徐妙宁便矮身行礼,清脆的叫了一声姨母。徐仲安则是拱手行礼,一声姨母喊得慢吞吞的。   简太太这时就急忙让沈妈妈拿了见面礼来。   见面礼早先就已经是预先装在了两只樟木盒子里面。除却徐家姑娘和公子都有的红珊瑚手钏,上等绫绢扇,红丝砚,松烟墨和川扇,徐妙宁另外还多着一支白玉响铃簪子,一副金手镯。那镯子上面镶嵌的红宝石和蓝宝石足有中指大小,瞧着就很是打眼。徐仲安则是多着一只既可以拿在手中把玩,又可以当做镇纸的白玉小兔子。难得的是这只小兔子竟是用整块玉雕刻而成的,且玉质通透,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   简太太这时就从沈妈妈的手中接过盒子来,递给了徐妙宁和徐仲安,同时慈爱的说着:“好孩子,姨母离得远,你们生下来的时候姨母也没能过来看看你们,这是姨母的一点心意,快拿着。”   “谢谢姨母。”徐妙宁的回答声又清又脆。   “多谢姨母。”徐仲安的回答则是沉稳得多。   纪氏这时又道:“还不快去见过你表哥和表姐。”   简清和简妍分别也给了见面礼,不过两个人的见面礼都比较直接,分别是装着两个状元及第和吉庆有鱼的小金锞子的荷包一个。   寄居在别人家里,日常难免需要打点上下之人,为免徐家人说他们小家子气,看不上他们,所以简太太今日早间临出发之时特地的给了简清和简妍一人一荷包小金锞子和一荷包碎银子,叮嘱着他们该掏银子的就要掏,千万不能让人小瞧了他们去。   简妍乐得当时就伸手接了过来。   先时她虽然是拿了那一大包东西让周林去当了近九百两银子回来,加上自己身上原有的那些杂七杂八的碎银子,凑起来勉强也有个一千两左右。只是随后就给了静远师太一百两,自己身上所余的也就有限了。且她也知道,大家族里的人,谁不是一双势利眼?到了徐家,行动只怕都是要掏银子的,就这九百两银子,岂不是坐吃山空?她早先就已是在那发愁了,倒恨不能自己能出宅子去找点什么商机做点什么生意赚钱呢,可巧现下简太太就递了一包金锞子和一包碎银子,她岂有不接的道理?   只不过虽然小金锞子是简太太给的,那荷包却是她亲手绣的。   因着要举家来通州,年前简太太就遣走了一干教导简妍的师父们。不用学这学那的,跟前也没有简太太、安插的人,简妍一下子就空闲了下来,日子也过得较以往肆意随便多了。只是却也没有什么消遣的东西,便是有几本书也还都是《女戒》、《列女传》之类用来给女人洗脑之类的,她实在是懒待看,所以镇日无聊的时候无非也就是弹弹琴,练练字,绣些什么小玩意儿。这荷包就是她那时候绣的了。   因着没人监督,且这些小荷包也没打算拿出去卖钱,她便随意的绣了一些诸如猫儿扑蝶,熊猫吃竹子,甚至还有招财猫,流氓兔之类图案好玩的荷包。现下徐仲安的手中拿着的荷包就是熊猫吃竹子的图案,徐妙宁手中的荷包则是猫儿扑蝶的图案。   徐妙宁显然很是喜欢这个荷包,她将荷包拿在手中,一面翻来覆去的看着那荷包上的猫和蝴蝶,一面又不时的拿眼来唆着简妍。   简妍只当没看见,垂着头专心致志的喝茶吃糕点。   这当会无论她如何的吃糕点,想来简太太都是不会管的。一来是在别人家里,她也不大好意思开口直接说,这二来则是,她正忙着和纪氏说话呢。   简太太这时已是将给纪氏的礼物也让沈妈妈拿了出来,又让珍珠和翡翠抬了一只樟木大箱子进来,打开了看时,里面都是打包好了的小盒子,都用红绳捆着,上面贴了红纸,注明这是要送给谁的。   “这是给老太太的,这是给三房各位夫人的,这是给府中各位哥儿和各位姐儿的,”简太太看着珍珠和翡翠将这些礼物从箱子里拿了出来,足足堆了一桌子,一一的说着,“不过是我的一点子心意罢了,劳烦你让丫鬟将这些都送了过去。”   纪氏忙道:“姐姐真是客气了,你能来,我已是很高兴了,何必要备这么多的礼物?“   一面又说着:“早先知道姐姐和清哥儿妍姐儿要来,我已是吩咐人将房子都收拾了出来。姐姐若是不嫌弃,就在我这院子里的东厢房里住着,姐妹之间早晚也可说话。妍姐儿就住在东跨院如何?”   又笑着指着徐妙宁说道:“我这宁姐儿性子最是古怪,从来不肯跟我一块儿住的,倒是宁愿住在旁侧的跨院里,说是没人管,她无拘无束的,自在。我想着若是让妍姐儿跟着我们住,早晚对着我们,只怕也是嫌不自在,倒索性将东跨院收拾了出来让她住着。至于清哥儿,倒是跟着安哥儿在前面院子里住了,早晚进学也方便,姐姐你看如何?”   花园里住的多是女眷,男眷住在里面也不大好,更何况又只是个亲戚?简太太自然是明白这个道理,当即就道:“这样安排再好也没有了。”   “一路颠簸,姐姐和清哥儿妍姐儿想必也是累了。姐姐,我先送你去东厢房歇息一会,晚间老太太还要设宴给你们接风洗尘呢。”   一面又吩咐着陶嬷嬷带了简妍去东跨院,自己身旁的大丫鬟翠筱带着简清去前院里。   于是简妍便从椅中站了起来,开口向纪氏告了退,转身跟着陶嬷嬷去东跨院。   原来这东跨院却是在荷香院的东侧,连着抄手游廊往外,中间却有一道两扇的屏门。平日里这两扇屏门若是打开了来时,这东跨院与荷香院的正院就是相连的,若是关了起来时,则是和一个独立的小院子是一样的。且要出门的时候,经由屏门,逶迤往厅前的穿堂大门就出去了,极是方便。   简妍满心欢喜。她一开始还担心着到了徐家之后要和简太太住在一块,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不想这当会却是有一个独立的小院子。虽然小院子是不大,只有一明两暗三间的小小屋子,那也是喜出望外了。   陶嬷嬷领着简妍进了明间,只见对面墙上就是一扇冰裂纹样式棂花大窗子,糊了雪白的纸。临窗一张平头长案,上面放着一架四季鲜花小插屏,并着两只粉彩百蝠流云纹赏瓶。案旁两只高高的香几上面各摆着一盆时新花卉盆景。案前则是一张黑漆八仙桌,桌旁两把玫瑰椅,上面皆搭着弹墨椅搭。   陶嬷嬷又伸手指了指东次间,说着:“表姑娘,这是您的卧房。”   简妍望了过去,见那是八扇碧纱橱隔出来的一个房间。透过挂起来的门帘隐约可看到里面摆放有一张架子床,旁侧月洞窗下放着梳妆桌等一应闺房该有的东西。   她也没有立时走进去看,只是转身对着陶嬷嬷点了点头,真心实意的对着她说了一句多谢,又说着请她转告姨母,有劳她费心给她收拾出了这样一所幽静的小院落,稍后她再亲自来谢之类的话。   一旁的白薇此时便伸手要掏荷包出来塞给陶嬷嬷,但被简妍眼角余光看到,忙拽了拽她的衣袖,只是吩咐着四月好生的送陶嬷嬷出去。   等到陶嬷嬷的身影出了屏门,白薇不解,就问着:“姑娘,你方才怎么不让我拿荷包给陶嬷嬷?”   荷包里装的自然是碎银子。先时简妍曾嘱咐过白薇,到了徐家,纵然是仆妇丫鬟,那也是不可小觑了的,该使银子的时候就要使银子,这样大家相处起来就容易些。   方才白薇见着陶嬷嬷是纪氏身旁得力的人,又见着简妍是真心实意的对着她道谢,早就是袖了一个分量最大的荷包准备递出去的了,不想却被简妍伸手给制止了,她心中实在是有些不解。   简妍就问着她:“你这荷包里有多少银子?”   “约莫是一两。”白薇回答着。   简妍点了点头。   荷包里装的银子自然是不尽相同的,但大抵也就几钱,这一两银子想必已是装的最多的一只荷包了。   “但你可瞧见了,这陶嬷嬷身上的袄裙皆是用杭绢做的?且她头上还戴着两支金裹头的簪子,耳上一副金丁香,咱们这一两银子她未必看得上。而这第二,说起来咱们毕竟是晚辈,拿了这荷包给她,若只是个粗使婆子,月例不多的也还罢了,可这陶嬷嬷是跟随了姨母几十年的乳母,姨母极是倚重她,银钱上面又岂会亏待了她?且我先前一直在旁边冷眼瞧着这陶嬷嬷,她和母亲说话的时候很是不卑不亢,应当是个心气儿高的人,不定的咱们给了这荷包出去,她还以为咱们怎么瞧不上她,打她的脸呢,所以这荷包竟是不给也罢。“   送礼也是门极大的学问。不但要揣摩对方的心理,还得揣摩对方的地位和性子,不然送错了东西,反倒是会起到反作用。   白薇闻言,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而后就问着:“那依姑娘的意思,竟是不送任何东西给陶嬷嬷了?”   陶嬷嬷是纪氏身边最得力的,自然是需要讨好一二的了。   “东西自然是要送的,但肯定不能是银子。”简妍沉吟了下,想着到底送什么物件儿比较好,过了一会方才说着,“方才我见她额上的那条抹额旧了,边缘之处都有些翘起了。我记着我还有十来尺长的玄色竹叶纹的云锦?罢了,改明儿我用这云锦给她做一条抹额,上面再细细的镶嵌一些小粒珍珠,约莫应该也够了。而后再挑个合适的时机送给她也就是了。“   一语未了,忽然听得外面四月的声音响起:“姑娘,表姑娘来了。” 初次见面   徐妙宁带着丫鬟青芽一径进了东跨院,然后很是自来熟的就蹦跳着走到了简妍的面前,仰头望着她,甜甜的说了一声表姐好。   简妍面上便也带了笑,垂下头望着她,柔声细语的说了一声表妹好。   徐妙宁眉目灵动,笑靥如花,一身海棠红绣折枝玉兰花的衣裙更是衬得她分外娇俏可爱。   她目光先是在简妍身上滴溜溜的打了个转,然后面上浮上了甜甜的笑意,竟是伸手一把就抱住了简妍的胳膊,笑道:“表姐,你长的可真好看。”   简妍心中只觉好笑,但面上笑意不减,还就势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笑着和她继续虚以委蛇:“表妹长的也很可爱呢。”   而后目光过处,见她手中还紧紧的握着那只猫儿扑蝶的荷包,上面红色的穗子随着她的动作在一晃一晃的荡个不住。   简妍面上的笑意一时就更深了。   她的这个表妹,好像很是喜欢这个荷包呢。所以她跑过来和自己套近乎,定然是有什么话要说,或者是有什么事要求着她的。   果然,下一刻就见徐妙宁将手中的荷包举了起来,问着简妍:“表姐,这个荷包是你绣的吗?”   “是啊,”简妍心中便有些了然了,于是便笑着点了点头,“是我绣的。怎么,表妹很喜欢这个荷包?”   徐妙宁忙不迭的点头:“是啊,我很喜欢,非常喜欢。不知道表姐还有没有其他图案更有趣一点的荷包呢?”   “白薇,”简妍忍住面上的笑意,转头吩咐着站在旁侧的白薇,“我记着我在家时绣了好些荷包,都放在那只黑漆描金吹箫引凤图案的箱子里,你去将那只绣着招财猫的荷包找了出来给表姑娘吧。”   白薇答应了一声,转身在箱笼里找了一会,依言将那只黑漆描金的小箱子找了出来,打开翻拣了一会,而后便双手将那只荷包递了过来。   徐妙宁忙伸手接了过来。   这只荷包却不是传统的那些椭圆形,方形,葫芦形之类的,反倒就是做成了招财猫的形状,圆滚滚的,瞧着极是娇憨可爱。   徐妙宁显然是极其喜欢,面上的笑容可比刚刚叫她表姐的时候看着要灿烂真挚多了。   “表姐,这是只什么猫?哪里有?我让娘去给我买一只来养养。”   简妍默了片刻,心里想着,养是不可能的了。不过若是有机会认识烧制瓷器的人,倒是有可能让他们烧制一只出来给你玩玩。   她只好解释着:“这只招财猫是我无聊的时候绣了出来好玩的,现实中并没有这样的猫。”   又对她说着:“你看,招财猫的右手举了起来,就是招财的意思,左手举了起来,就是招福的意思,这样两只手举了起来,就是财和福一起都来的意思。它胸口挂着的这颗金色的铃铛也有招财招福的意思。”   徐妙宁一听,更是高兴了。   “表姐,”她一脸欣喜的抬头,“你绣的荷包可比萱表姐绣的荷包好看多了。萱表姐绣的都是些花啊蝴蝶啊之类的,可从来不会绣什么招财猫。”   一壁又说着:“而且萱表姐绣的什么好玩意儿从来都只给四妹,不给我。哼,赶明儿我将这招财猫拿去给四妹看,告诉她我才不稀罕四表姐绣的那些东西呢。”   简妍听了就只觉得好笑,原来是小姑娘之间互相攀比啊。   徐妙宁很是喜欢这两只荷包,索性不管不顾的就全都挂在了腰上。而后约莫是觉得一下子收了简妍两只荷包不大好意思,于是便拽了她的手,问着:“表姐,你现在忙不忙?不忙我带你去园子里逛逛啊。”   只是她口中虽然是询问的口气,但已经是伸手拉着她就往外走了。   简妍没办法,而且她觉得出去逛逛也不错,一来可以参观下徐家的后花园,提前熟悉一下环境,二来可以有机会就套套徐妙宁的话,知道徐家的人员关系。   要知道大家族的人员关系那可是很复杂的,稍不注意脑子就会被绕晕。   于是她便由着徐妙宁拉着自己往外走,一面回头吩咐着白薇:“你留下,将咱们带来的东西好好的归置归置。四月,你随着我和表姑娘出去走走。”   出了屏门,徐妙宁就伸手平指了前方,说着:“表姐,那边就是我住的西跨院,你没事的时候可以去那边找我玩啊。”   隔着院中繁盛的花木,隐约可见对面有两扇和她这边一模一样的屏门。   简妍笑着答应了。徐妙宁甚为高兴,又拉着她沿着抄手游廊往前走,不一会儿的功夫就出了荷香院的大门。再往右走了几步路,就看到了那方大池塘。   岸边栽种有柳树桃花,想来等到天气暖和之时,桃红柳绿,景致定然会是十分的好。   徐妙宁又伸手指了那方大池塘说着:“等到夏日的时候,湖里满是荷叶荷花,可漂亮了。表姐,到时我们一起来赏荷好不好?”   简妍自然是说好,引得徐妙宁高兴不已。   简妍见着徐妙宁的高兴模样,心里想着这孩子倒跟没有兄弟姐妹一般,现下见着一个玩伴就能高兴成这样。   于是她便旁敲侧击的问了一下徐妙宁兄弟姐妹的情况,而这一问之下就得知,她有三个哥哥,两个姐姐,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   自然,同胞的弟弟就徐仲安而已,其他的都是堂兄堂姐堂妹了。至于她口中所说的那个四妹,名叫徐妙锦,是大房所出,现下也是10岁,小着她两个月而已。平日里两个人虽然是玩得来,但可惜她这个四妹自打生下来就身体不好,平日里倒很少出来走动。至于那两个姐姐则都是二房所出,一个是太太生的,名叫徐妙华,一个是姨娘生的,名叫徐妙岚。但大姐傲得很,瞧不上她这个没爹的孩子,一般不怎么和她玩。二姐则是胆小害羞的很,问三句她都未必能答一句,在一块也玩不起来。还有一个萱表姐,名叫吴静萱,是祖母的娘家侄女,但这个萱表姐日常也只和大姐,四妹走得近,也不怎么和她玩,绣的荷包都只给四妹不给她。至于几位哥哥弟弟,他们日常都要上学的,也没有功夫儿陪她玩。   徐妙宁越说就越觉得委屈,好像自己这么多年都是孤苦伶仃一个人似的,不过最后她还是高兴了起来,抱着简妍的胳膊就笑道:“表姐,我第一眼见到你就很喜欢你,往后我们一块儿玩吧。”   简妍都被她给逗笑了,便伸手轻轻的拍了拍她的头,笑着:“好啊。往后你无聊的时候就尽管来找我。”   两个人这么沿着岸边一面走一面说着话,简妍已是不着痕迹的将周边都看在了眼里。于是她也就发现,这徐家的后花园其实也算不上很大,不过就是初初一眼看到这方大池塘视觉效果上会觉得很震撼,余下的也就左手边的那一片梅林好像还有些规模,其他的也就那样了。至于塘对岸,好像也并没有什么规模较大的林子和园子,不过一些花草树木并着几所小院落罢了。   徐妙宁这时就指着对岸的两处小院落对简妍说着:“那个棠梨苑里住着的是萱表姐,静怡阁里住着的是我二姐。”   又伸手先是指了自己这边的前方,又指了指后方:“那里是漪兰馆,住的是我大姐,就在我们荷香院前面不远处。至于我四妹,住在这梅林旁边的凝翠轩里。”   然后简妍一瞧,挺好,她们现下离着凝翠轩就没几步的路了,站在这里都可以望见凝翠轩的院门,想来这丫头还是存了要拿那两个荷包去她四妹面前得瑟的心。   果然,下一刻就听得徐妙宁在那笑道:“表姐,我们走这么长时间也走累了,不如去四妹那里歇歇脚?”   简妍无可无不可。反正既然她已是到了这徐家,那这家里的所有成员她早晚都会碰到,那还不如现下就各个击破,一一的认识呢。左右有徐妙宁在,这丫头鬼灵精的,有她在中间插科打诨,不定的自己很快就和徐妙锦熟悉了呢。也省得到时若是自己单独遇到了徐妙锦,反而不知道该怎么搭讪的好。   于是简妍就随同徐妙宁一同往凝翠轩的方向走去。   不过还没走到跟前,忽然就听得吱呀一声沉闷的声音,两扇紧闭的院门从里面被打开,当先走出了一对男女来。   简妍抬眼一瞧,就见着那男的不上二十四五岁的年纪,穿着一件浅灰色,领口袖口滚靛蓝边的直身,身姿清瘦,眉目俊雅。那女子则是十六七岁的年纪,牙白袄,月白裙,外面罩一件嫣红缠枝莲纹样的披风,极是娇美秀气。   倒真是一对璧人,简妍就在心里暗赞了一声。   眼角余光却瞥到一路上很活泼的徐妙宁这时却是敛去了面上所有的笑意,规规矩矩的垂手站在那里,细声细气的唤了一声大哥。   于是简妍就知道眼前的这男子是徐家的大公子徐仲宣了。   在家的时候她就知道,这徐仲宣是徐家小一辈里的头号人物,现下已是坐到了正三品礼部左侍郎的位置,只是她没想到他竟然会如此年轻。   因着心中讶异,她便又望了徐仲宣两眼。不想他也正向着她和徐妙宁这边望过来,两个人的目光竟然是对了个正着。 超级学霸   简妍只觉得徐仲宣的一双眼睛就如同阴天里的湖泊,幽暗深邃,深不见底,压根就看不透这会是个什么样的人。   也是,能如此年纪轻轻的就坐到礼部第二把手的位置,又怎么可能会是个简单的人?   她别过了头去,同时在心里打定了主意,往后对这个徐仲宣她还是敬而远之的好。她是看不透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但他的目光望了过来时,她只觉得那就如同是一面照妖镜一般,自己那些丑陋的小心思在他的面前全都无所遁形。   但其实徐仲宣的目光只不过在她的身上稍微的转了一转,而后便望向了她身旁站着的徐妙宁。   徐妙宁素来便有些惧怕她这个大哥,这当会接触到他的目光,只觉得浑身一个激灵,忙求救似的双手抱住了简妍的胳膊,结结巴巴的就说着:“大,大哥,这,这是我,我表姐。”   简妍心中暗自的叹了一口气,徐妙宁的这个介绍真的不怎么样啊,无名无姓的,只是一句我表姐,算是怎么回事呢?   于是她便在身上挂着徐妙宁这个人形挂件的同时还矮身对着徐仲宣福了福身子,轻声细语的说了一句:“简妍见过大公子。”   算是自己介绍自己了吧。   徐仲宣也拱手对她还了一礼,点了点头,客气而又疏离的叫了一声:“简姑娘。”    他的声音清淡,击玉敲金一般。   简妍这时又低声的问着徐妙宁,站在徐仲宣旁侧的那位姑娘是谁,得知那是吴静萱之时,她便也面上带了浅浅的笑,矮身行了一礼,说了一句:“吴姑娘好。”   那吴静萱一双春水眸先前一直在暗中的打量着简妍,这当会见简妍对她行礼,她便也忙还了一礼,面上笑容柔美:“简姑娘好。”   两厢厮见过,简妍便觉得自己和他们两人无话可说,索性便是面上带了浅浅的笑意,却微微的侧过头,看着旁侧香樟树上抽出来的嫩黄叶子。   耳听得徐仲宣的声音徐徐的响起:”三妹,你来找锦儿?“   徐妙宁都快哭了,抓着简妍胳膊的手越来越紧。   她干嘛这么作死,非得这时候跑来找徐妙锦得瑟她刚得的新荷包呢?却正好迎面就碰上了大哥。   只是来都已经来了,当面扯谎也要她大哥信啊。   于是她便苦了一张小脸,说着:“是,是啊。我,我就是想让四妹见见我表姐。”   “锦儿昨日着了风寒,刚吃了药睡下,你待会再来吧。”   徐妙宁如蒙大赦,巴不得一声儿,当即就想扯了简妍转身就走。但忽然又听得徐仲宣的声音淡淡的响起:“前几日我让你临的《近奉帖》如何了?”   听到《近奉帖》这几个字,简妍的眼角抽了一抽。实在是这些年她经常临卫夫人的这个帖子,听到这三个字就觉得甚是熟悉。   徐妙宁却是快要哭了,声音越发的小了下去:“我,我就临了一张。”   “五十张。下次我休沐之时交给我。”   徐仲宣的声音不见得很大,却清淡而又坚定,压根就是不容置喙的感觉。   这个年代官员是五日一休沐,五日五十张,那也就是一天十张了。简妍在心里默默的为徐妙宁点了根蜡。   她想她现下终于明白徐妙宁为什么这么怕徐仲宣的原因了。她若是有这样的一个大哥估计也得抓瞎。   只是瞧着徐妙宁那一脸如丧考妣的模样,她又觉得有些于心不忍。   于是她便伸了手,轻轻的拍了拍徐妙宁的手背,而后转过头来,面上依然是礼貌而又得体的微笑。   “我和表妹还有事,就不打扰大公子和吴姑娘了。”   说罢,对着他二人点了点头,就当是行过礼了,而后转身带着徐妙宁离开。   直至走出了好长一段路,简妍才察觉到徐妙宁抱着她胳膊的手松了松。   所以这丫头到底是有多怕她大哥呢?她记得她小时候可是只有她大哥怕她的份啊。因着她大哥若是惹了她不高兴,她就直接哭闹,保准她大哥立时就会过来哄着她。   想到这里,简妍的眼中就浮上了笑意。   “表姐,”这时徐妙宁拉了拉她的胳膊,她便转头望了过来,眼底笑意未褪,问了一声:“嗯?怎么了?”   徐妙宁虔诚的望着她,这一刻她只觉得简妍带了笑意的双眼如同一汪清泉一般,水润无比。   “表姐,刚刚你真是太厉害了,竟然一点都不怕我大哥。你都不知道,刚刚面对我大哥的时候,我腿肚子都在打哆嗦呢。要不是你在我旁边,我肯定就直接吓趴下去了。”   简妍见着她一脸钦佩自己的模样,止不住眼里的笑意便又浓了些。   徐仲宣又不是她大哥,又不会逼着她练字,她有什么好怕的?   不过她还是有心想逗一逗徐妙宁,便问着:“你这么怕你大哥,怎么,你大哥很凶么?”   徐妙宁偏着头想了一会,而后摇了摇头:“其实他也不凶,至少我就从来没有见过他对我们发过脾气。可就算他不说话,只是站在那里,凉凉的望着我的时候,我就觉得害怕。”   简妍知道,这是上位者多年积累下来的气势。就算他不说话,只是站在那里,一般人还是会觉得很紧张,敬畏于他。   “而且表姐你知道吗?我大哥简直就不是人。我听我娘说,我大哥三岁就识字,七岁就通晓六经大义,十二岁的时候乡试中了第一名解元,十八岁的时候会试中了第一名会元,随即殿试又是皇帝钦点的第一名状元,厉害得不得了。“   简妍点了点头。徐仲宣以十八岁的年纪就三元及第,这就是传说中的学霸了,而且想必还是位超级学霸。不过说起来上辈子她哥是学霸,她暗恋的那个学长也是个学霸。她哥自小考试就没出过前三名,她那位学长更是厉害,高考的时候全市第一,英语、数学、理综全部满分,所以纵然是他上大学去了,他的照片依然还贴在学校的橱窗里,时时刻刻的鞭策着他们这些学弟学妹要向他学习。   学霸见得多了,所以在听闻徐仲宣的这些光荣事迹时,简妍就显得很淡定。   于是徐妙宁一时就更佩服她了。因着其他的人在刚听到她大哥的这些事时,无一不表现出十分震惊,或者是十分钦佩的模样出来。   “表姐,”徐妙宁复又抱紧了简妍的胳膊,抬着头,一脸诚挚的望着她,诚心诚意的说着,“往后我就跟着你混了。”   因为表姐她不怕大哥啊。往后但凡有她大哥在的地方,她就拖着表姐一起,若是见形势不妙,立时就躲到表姐的身后去。   简妍听了她这句孩子气十足的话,掌不住的就又笑了。笑过之后就拍着她的手背说着:“我若是你,这当会就不会想着跟谁混的事,而是赶紧的回去临完那五十张《近奉帖》才是正经。”   徐妙宁长长的哀嚎一声,一双晶晶亮的双眼立时就暗淡了下来。   而简妍和徐妙宁离开凝翠轩的同时,吴静萱便娇羞着一张脸问着徐仲宣:“表哥,我还有些书法上的事想向你请教,你,你可有空?”   她知道徐仲宣素喜书法,所以这些日子她一直在苦练书法,就是想借着这个为媒介,和他多多的往来。   徐仲宣几不可查的皱了皱一双长眉,但转过头来的时候却是看不出分毫来。   “我还有些事没有处理好,暂且不得空。”他的声音听上去很温和。但就算是再温和,却依然还是说着拒绝的话,“表妹若是喜欢书法,我那里还有几副字帖,稍后我让齐桑给你送过去就是。”   吴静萱面上的笑容一滞,但也只能是说着:“那就劳烦表哥了。”   徐仲宣对她点了点头,而后便转身向着自己的书斋走去。等候在一旁的齐桑也忙跟了过去。   他的书斋却是在那片梅林后面。早春二月的梅树,梅花已然开败,叶子却还没有来得及长出来,只有一丛丛乌褐色虬曲的枝桠在料峭的春风中来回的摆动着。   吴静萱就站在凝翠轩的青石台阶上,望着徐仲宣的身影在梅树之间穿行,直至穿过那道月洞门,再也望不见为止。   站在她身后的丫鬟雪柳见状,就暗暗的叹了一口气,随后便劝着:“姑娘,咱们也该回去了。”   风吹起她鬓边的长发,轻轻的拂过她柔嫩白皙的面颊。   她收回了目光,抬脚下了台阶。   台阶旁长了一丛一丛的翠云草,蓝绿色的叶子,纤细的茎,有风吹过来的时候,就颤颤的来回摆动着。   “雪柳,”她忽然开口,“刚刚的那位简姑娘,你去打听一下她的来历。”   方才她一直在暗中打量着简妍,见她虽然年幼,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但容貌精致秀丽,难得的是竟然如此落落大方,进退有据,她不知道为何,忽然的就是觉得心中一紧。   作者有话要说:  这文不是一见钟情梗,所以我以往文里的那种男女主一见面就天雷勾动地火从此一发不可收拾的场面这里暂时是木有滴,这次咱们来个温水煮青蛙,水滴石穿,细水长流,润物细无声(都什么破形容。。 二次见面   徐仲宣回到书斋没多久,纪氏身旁的大丫鬟翠屏就带了个小丫鬟过来送简太太带来的礼物。   齐桑接了过来,旋即微微躬身,双手平举手中的樟木盒子,递到了徐仲宣的面前。   徐仲宣打开一看,见里面是一方红丝砚,两匣松烟墨,还有一只白玉镇纸。   红丝砚和松烟墨倒也还罢了,那只白玉镇纸却是以上等紫檀木为座,雕刻成了一匹口衔灵芝的瑞兽形状,玉质温润柔和,甚是贵重。   徐仲宣随手将这只白玉镇纸搁到了书案上。   年前的时候他接到了隆兴府来的一封书信,信中措辞虽闪烁其词,但讨好巴结之意依然跃然纸上。那知县只说他是如何的明断,替他的亲眷洗清了冤屈,但其实他自己压根就不知道自己竟然还有一门姓简的亲戚。后来细细的一想,才恍然大悟过来,他五婶好像是有一个姐姐嫁到了隆兴简家。   然后他非但是没有怒,反倒是笑了。   这样七绕八绕下来的一圈关系,竟然还能被有心人冠以亲眷二字拿来利用。   于是他便提笔写下了秉公办理这四个字,而且还是以公文的形式发过去的,就是想让那知县秉公办理,不要顾忌到什么他的亲眷之类的关系。   而现下,他垂眼望着案上的那只白玉镇纸,想着方才翠屏所说的话,这是简家太太给您的,那想必这个简家就正是那隆兴府的简家了吧。   “齐桑,”他吩咐着,“这简家,你去查查是怎么回事。”   齐桑答应了一声,躬身就要退下去。但外面忽然又有小厮来报,说是老太太身旁的丫鬟彩珠来了。   彩珠生了一张鸭蛋脸,蜂腰削肩,眉眼清秀。她是老太太吴氏身旁最得力的大丫鬟。   “大公子,”彩珠对着徐仲宣矮身行了一礼,说着,“老太太遣奴婢来告知您一声,说是五太太的娘家姐姐一家今日来了,老太太晚上在花厅设宴,给他们接风洗尘,请您务必要去。”   徐仲宣沉吟了片刻,而后才道:‘知道了。“   彩珠又对着他行了个礼,而后方才退了出去。   原来徐妙宁拉着简妍出门的那当会,纪氏就在和陶嬷嬷说着:“姐姐既然给这一大家子都带了礼物来,咱们少不得的都要替她一一的送过去。哥儿姐儿那边,你让翠筱和翠屏领着小丫鬟挨个的送过去,嫂子们那里,陶嬷嬷,你领着两个小丫鬟跑一趟罢。至于老太太那边,我就亲自的送过去也就是了。”   及至等她到了老太太吴氏那里,吴氏正戴了琉璃眼镜,倚在南窗木炕的引枕上看着一本厚厚的册子,一个小丫鬟跪在她跟前,正拿着美人拳在给她轻轻的捶着腿。   “母亲。”纪氏在吴氏面前三步远的地方站定,面上带了笑意,叫了一声。   吴氏将手中的册子合起,随手放到了手边的花梨木炕桌上,又伸手摘了鼻子上架着的琉璃眼镜,开口让纪氏坐。   她身旁伺候着的祝嬷嬷忙端了绣墩过来。   祝嬷嬷是吴氏的陪嫁丫鬟,后来嫁了徐家一个打理酒楼的掌柜的,现下她也并不是时时都在吴氏这边伺候着,不过有空就过来一下罢了。   纪氏先是对吴氏道了谢,而后方才落了坐,眼角余光瞥到炕桌上放着的册子面上有账册这样的字眼。但她也只当没有看见,面上的笑意不减,示意着跟随在她身后的两个丫鬟捧了简太太的礼物上前来,说着:“这是姐姐对母亲的一点心意,嘱咐了我一定要给您亲自送过来。”   纪氏打眼一瞧,只见一个丫鬟手中捧着的是一匹姜黄织金孔雀云纹潞绸,一匹豆青妆花四季花卉遍地金潞绸。另一个丫鬟手中则是捧着两只盒子。虽然是看不到盒子里面放了些什么,可瞧着那盒子都是红木做的,想来里面的东西也差不了。   吴氏的面上堆满了笑意,问着:“亲家姐姐是几时到的?”   “到了也没一会儿的功夫。”纪氏恭敬作答,“姐姐的意思原本是想立时就来向母亲问好,只是我想着姐姐这一路长途颠簸的,便擅自做了主,让姐姐先歇息一会,容后再来拜见母亲。还希望母亲不要怪媳妇擅自主张才是。”   吴氏点了点头,赞道:“你这个主张很好。亲家姐姐千里迢迢而来,理应先歇息歇息才是。”   纪氏面带笑意的听着。吴氏便又说着:“我的意思竟是,晚间让厨房好好的备几桌酒席。这一来是给你姐姐一家子接风洗尘,这二来,自打元宵灯节之后,我们这一大家子都还没有好好的聚在一起吃顿饭呢。索性便趁了今儿这个功夫,叫齐了一家子,大家好好的坐在一起吃顿团圆饭。”   一旁的祝嬷嬷此时就笑道:“依老太太这么说,咱们这一家子都是借了简家太太的光呢。”   吴氏和纪氏便都笑了起来。   “瞧这老货的一张嘴,惯是会编排人的。“吴氏指着祝嬷嬷,笑骂了一句。   纪氏便也跟着凑了几句趣,而后便起身告辞离开了。   至傍晚时分,纪氏便领着简太太他们逶迤往前院而来。   简妍走在纪氏和简太太的身后,不着痕迹的打量着四周。   原来除却纪氏和徐家几个未出嫁的姑娘住在花园子里头,吴氏和她的其他几个媳妇,并着徐家所有的哥儿都是住在前院里。   吴氏所住的地方叫做松鹤堂。前面小小的三间厅,后面是五间正房,左右各两间耳房。   进入院子之后,白石十字甬路,四角各有一棵一人多高的松树,并着其他花木盆景,瞧着倒也绿意无限。   正房里早就是通火通明,门口守着的小丫鬟打起了帘子,纪氏和简太太当先走了进去,简妍随后也跟了进去。   吴氏正坐在罗汉床上,怀中搂着一个穿大红袄裙的少女,面上笑容慈祥。周边还有几个妇人和少男少女在。   一见纪氏和简太太她们进来了,吴氏便松手放开了怀里的少女。   纪氏和简太太这时已是走到了吴氏面前三步远的地方。   “母亲,”纪氏面上带了笑,叫了一声吴氏,说着,“这便是我姐姐了。”   又转头对简太太说着:“姐姐,这便是我母亲。”   按照辈分来说,吴氏原是简太太的长辈,且往后好歹也是寄居在人家这里,简太太不敢怠慢,便礼数十足的对着吴氏请了安,问了好。吴氏则是一口一个亲家姐姐的叫着,说是简太太客气了,他们一家子来她这里做客她是再欢迎不过的,怎么还给他们一家子都带了礼物?不应如此破费的。   简太太便笑道:“原也不是些什么值钱的东西,也就是我的一点子穷心罢了。老太太别嫌弃才是。”   简妍心里就想着,简太太的这番谦虚真是土豪的想让人揍她啊。   纪氏这时又唤着简清和简妍上前见过吴氏。   简清和简妍便也各自对着吴氏行了个礼,说了一声:“见过老太太。”   吴氏瞧瞧简清,又瞧瞧简妍,笑道:“这兄妹两个都长的得人意儿,倒跟那画上的人似的。”   一面又递了见面礼过来。   简清还想推辞,但简妍已是伸手落落大方的接了过来,而后又屈身行了个礼,说了一句:“谢过老太太。”   简清便也接了过来,躬身谢了吴氏。   纪氏便又领着他们见过屋里的其他人。   长一辈里,一个是纪氏的二嫂冯氏,一个是纪氏的三嫂俞氏。平一辈里,姑娘这边,就是先前徐妙宁所说的,二房里的大姐徐妙华,二姐徐妙岚,吴氏的侄女儿吴静萱。哥儿这边,则是二房里的徐仲泽,三房里的徐仲景。   冯氏和俞氏都是给了见面礼,平辈之间则是大家厮见过就罢了。   容后大家落了座,彼此之间说了些闲话,就有丫鬟上前来在祝嬷嬷的耳旁低声的问了一声,说是厨房里的饭菜一早就得了,要不要现下就上菜?   祝嬷嬷摆了摆手,让她先下去,容后再说。   那丫鬟低声的答应了一声,还没出门,那边门帘子又掀了开来,门口的小丫鬟通报着:“大公子来了。”   紧接着简妍就见到徐仲宣走了进来。   他依然还是穿着白日里她在凝翠轩院门口看到他时的那身直身。烛光之中,他长身玉立,容颜如玉。   “孙儿见过祖母。”   他朝着吴氏行了礼,吴氏摆了摆手,面上带了笑意的说着:“知道你忙。只是今日你五婶的姐姐一家子都来了,便叫了你来,大家一块吃个饭,彼此见见也是好的。”   简妍在一旁听着就觉得有些诧异。   按理来说,这吴氏既是徐仲宣的祖母,可怎么她听着吴氏这话倒是像在对徐仲宣解释似的?且吴氏对着徐仲宣说话,有着几分小心翼翼,有着几分讨好,却唯独没有祖辈对孙辈的那种亲昵感觉。   而就在简妍诧异的这当会,纪氏已是引着徐仲宣见过了简太太,又唤着简清和简妍过来。   简清想必已是被人科普过徐大学霸的彪悍事迹了,看徐仲宣的眼神简直就像是小孩子第一次在动物园看到大猩猩一般,既敬畏,可又忍不住的想靠近去看个分明,说上两句话。   轮到简妍了,她却是微微的垂下眼,并不看徐仲宣,而后敛裾行礼,简洁的称呼了一声大公子。   徐仲宣也回了一礼,同样简洁的叫了一声简姑娘,就算是彼此见过了。   两相坐下,那边吴氏虽然是在和简太太说着话,可简妍依然还是眼尖的察觉到她眉头微微的皱了起来。正不解何意之时,忽然听得外面小丫鬟在通报:“大太太来了。”   吴氏的眉头便越发的皱得紧了。 暗潮汹涌   简妍便见着一个四十来岁的妇人走了进来。   她着了琥珀色的立领袄,牙色的马面裙,外面罩了一件枣红色菊花提纹的亮缎披风。发髻正中簪了一只点翠大凤钗,鬓边戴着几朵点翠的珠花。   简妍见她那凤钗的口中并没有衔流苏珠串,便知道她是死了丈夫的。   大太太秦氏进了屋子,走到吴氏的跟前来,先是行了个礼,而后就笑道:“屋子里有些琐事,来得迟了,还请母亲见谅。”   但她虽是口中说着请见谅,但却一些儿要人见谅的语气和态度都没有。   吴氏想来也是在忍耐着,简妍只见她右侧的眉毛都高高的挑了起来。但到底还只是摆了摆手,说着:“罢了。”   随后她便吩咐着丫鬟仆妇安设桌椅,上菜捧饭。   一顿饭虽是面上吃得宾主尽欢,但简妍依然还是敏感的觉察到了内里的暗流汹涌。   饭后,简太太领着简妍在吴氏那里坐了一会,彼此说了会闲话,便也告辞回来了。   她们一走,吴氏便身子一歪,将一只手臂搭在了石青金钱蟒引枕上,面色不虞的和祝嬷嬷说着:“她现下倒是越发的张狂了起来。像今儿个,倒是一屋子的人都在等着她来才开饭。”   祝嬷嬷自然知道吴氏口中说的这个她是谁,当下便也附和着:“论起来,大太太今日做得是有些差了。您是做婆婆的,她是做媳妇儿的,天下间哪里有做婆婆的等着媳妇儿吃饭的?”   “罢么,”吴氏冷笑一声,“说起来她死了的那个原也不是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到底是要差些,还能指望她心里真的拿我当婆婆看待?且她大房里又出了一个正三品的官,余下的几房拿什么来跟比她?怕不是她心里觉得这徐家就该她来当家,心里眼里早就是看我不惯的了。”   祝嬷嬷想了想,便说着:“二爷虽说官职不如大公子高,可到底也是国子监的。那朝中有多少官员都是从国子监里出来的?二爷这可真真是桃李满天下,人脉广着呢,谁能比得上?又有大公子这样的一个亲侄子,怕还没有升官的时候?您瞧着罢,奴婢就敢打个赌儿,等二爷两年俸满述职的时候,那官儿肯定是会往上升的。“   祝嬷嬷口中所说的二爷名叫徐正兴,是吴氏的大儿子。说起这吴正兴,倒也并不是正经仕途出身,不过是因着有那受他祖上恩惠的官员,打着征辟的名头让他去做了官。只是他为人虽是端方正直,却也不谙世情,现下也不过是做到了一个正六品的国子监司业而已。   吴氏自然是深知自家儿子是个什么德行,由不得的就叹了一口气。   再是不喜大房,可说起来现下有些事又得靠着大房,所以那秦氏便是再嚣张,说不得她也只能忍着了。   她侧身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想了一想,又问着:“萱儿那边,现下进展得如何了?”   祝嬷嬷就笑道:“奴婢这些日子冷眼瞧着,萱姑娘可是真心的喜欢上了大公子呢。但凡大公子休沐回来,萱姑娘总是会找了机会与大公子见面。萱姑娘生的这般温婉娇美,水做的人儿一般,哪个男子会不喜爱?接触的次数多了,还愁大公子看不上萱姑娘?”   吴氏便点了点头。   吴静萱是她哥哥家的孙女。那时她大哥离京赴任的时候带了吴静萱来看望她,她一眼看到吴静萱,喜她性子平和温柔,又是生得袅娜柔婉,便留了她在徐家。   但其实吴氏也是有私心的。   大房里她是插不进手去,可徐家又得指靠着徐仲宣撑了起来,她便想着,吴静萱生得这般一个好模样,放在她身边养着,早晚与徐仲宣见面,若是能彼此有情,到时想必秦氏也是没法说什么的了。   若是吴静萱能做了大房的媳妇儿,到那时却不是和她自己掌控了大房是一样的?   “祝嬷嬷,”吴氏想了想,便吩咐着,“这天气也日渐的暖和了,寻个日子,给萱儿做几身颜色娇艳些的春衫罢,也打一些时新的首饰。这做衣裳和打首饰的银钱就从我的体己钱上支取。”   祝嬷嬷答应了一声。吴氏便又说着:“我倒又想起了一事来。方才我看到简家的那姑娘,生的倒是个好模样儿,私心里来说,倒是把萱儿也比了下去,又是行动举止落落大方的,瞧着就是个可人儿。祝嬷嬷,你说,会不会......”   祝嬷嬷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忙笑道:“哪能呢。那简姑娘虽说是生的好,可毕竟年数在那里——虚岁十四,实岁才十三呢,不过是个黄毛丫头罢了。大公子可是足足有个二十四岁的,两个人相差了十来岁,大公子又哪里会瞧得上她?您多虑了。”   “可我这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吴氏叹了一口气,”许是我多心了。可方才在席间,我瞧着那简太太的一双眼只是在宣哥儿的身上转着,落后闲话的时候还曾问起宣哥儿可曾毕过姻事之类的话。”   “简太太不过是瞧着大公子都二十四五的年纪了还没有成亲,所以心中好奇,才问了一句罢了,”祝嬷嬷宽慰着吴氏,“您真是多虑了。”   吴氏轻轻的点了点头:“但愿如此罢。”   但其实吴氏的多虑是对的,简太太确实是存了打徐仲宣主意的心。   她现下歪在炕上,正听着珍珠在对她汇报着打探来的消息。   “......徐家一共有五房。其中徐大爷,徐三爷,还有咱们的姨老爷徐五爷都是已经不在了的。徐四爷是自己经商,另立了门户,早就带着一家子搬了出去,不在宅子里面住。所以上一辈的儿子里面也就落了一个徐二爷还在宅子里面住着,于是吴老太太便将徐宅的正堂朝晖堂给了二房,她自己则是住着旁侧的松鹤堂。大房的秦太太、三房的俞太太则是住在松鹤堂后面的两个小院里。”   “怎么不是大房住着朝晖堂,倒反倒是二房了?”简太太很是诧异,“即便是徐大爷不在了,可论起来现下这徐家毕竟是大公子官职最高,又是长孙,理应大房住着朝晖堂才是。”   “太太,”珍珠忙解释着,“这里面却是有缘故的。这吴老太太原不是徐老太爷的发妻,她只是个填房。那徐大爷,却是徐老太爷的发妻生的,吴氏自己只生了徐二爷和徐五爷,徐三爷和徐四爷都是妾室所生。且奴婢还听说,这徐大公子却也不是秦氏所生,原是徐大爷的跟前人生的,不过是记在秦氏的名下罢了。”   “原来这大公子竟是个庶出的啊。”简太太慢慢的说了一句。   简太太自己是嫡出的女儿,对庶出的总归是有些不大看得上眼的,不过转念一想这徐仲宣现下做着这样的高官,便是个庶出的又有什么关系?于是她便说着:“罢了,其他人的事你竟也不用说,只与我好好的说说这大公子的事也就罢了。”   珍珠想了一想,便又说着:“奴婢听说,这大公子端的是厉害的很。他十八岁殿试的时候就被钦点为了状元,当场就被皇帝亲口授予了从六品的翰林院修撰一职,真真是少年得意。后来他两年俸满了,就迁了从五品的翰林院侍讲学士,入梁王府为梁王讲学,听说梁王很是敬重他。且听说当朝首辅是他的老师,有着梁王和首辅这样的两重关系,怕不是往后这大公子的官儿还得往上升呢。”   简太太被震撼到了,一时没有说话。片刻之后回过神来,便问了一件她现下最关心的事。   “怎么这大公子现下都二十四岁的年纪了,还没有成亲?里面可是有什么缘故?”   珍珠就回答着:“这个奴婢也打听过了。听说徐大爷在的时候倒也为大公子定了一门亲事。只是后来徐大爷死了,大公子就守了几年孝。后来好不容易等他孝期满了,定的那家姑娘却又是个没福气的,得了一场重病死了。再后来大公子做了两年侍讲学士,又去南京那边儿管了两年国子监,年前升了礼部左侍郎,才回了京。因着这些缘故,所以现下虽然大公子已是24岁的年纪,倒还是没有成亲呢。”    简太太心里动了一动,面上不由的就带了几丝喜色出来。一旁的沈妈妈早就是瞧在了眼中。   挥手让珍珠退下去之后,简太太便对着沈妈妈说着:“这个大公子倒是个厉害人物。怕不是会前途无量?”   沈妈妈忙附和着:“是呢。先前吃饭的那当会奴婢冷眼瞧着这大公子,生的仪容秀逸不说,且行动说话圆润,再是瞧不出来内里是个什么心思的人,来日定然不是个池中物。“   简太太点了点头,却也没说话。心里只想着,礼部正是管着科举考试的事务,若是能搭上了这徐仲宣,还愁简清捞不到一个官做?徐仲宣手指缝随便的松一松,怕都是有个几品的官呢。   想到这里,简太太面上的笑容一时就越发的深了几分。   她想了一想,便说着:“先时妍姐儿的衣裙首饰被赵妈妈偷走了那么些,我也没给她再置办,就是想着我们也是离京二十来年了,也不晓得现下这边流行的是什么式样的衣裙首饰。现下既然已是到了这边,沈妈妈,改日我们有空出去一趟,好好的给妍姐儿置办几身时新的衣裙和首饰才是。”   沈妈妈自然是点头赞同的,又笑道:“我们妍姐儿原就生的花容月貌,再是穿了太太亲手挑的衣裙,戴了太太亲手挑的首饰,任凭是站在人堆里呢,那也是能让人一眼就注意到的。”   这话说的简太太心中甚为受用,一时就只觉得简清的仕途已是一片平坦了。   而这边厢,简妍也正在听白薇说着她打探来的消息。   “......徐家的哥儿便是这四位了。除却咱们姨奶奶生的四公子安哥儿,大房里的大公子徐仲宣是个妾室生的,却是记在了秦氏的名下。二公子徐仲景现年18岁,是三房的俞氏生的,三公子徐仲泽现年也是18岁,不过小着二公子一个月罢了,倒是徐二爷的一个姓卫的妾室生的。听说现下二公子和三公子都是中了秀才的,只等着今年秋闱的时候参加乡试的了。”   简妍点了点头。   她倒是没想到徐仲景竟然是个庶出。不过嫡出庶出又有什么差别?现下倒是吴氏跟徐仲景说话也要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呢。   “至于徐家的姑娘这边,方才晚间您看到吴氏搂着的那位红衣少女就是大姑娘徐妙华,却是二房里的太太冯氏生的。二姑娘徐妙岚也是二房里的,就是生了三公子的那位卫姨娘生的。三姑娘您是知道的了,就是咱们姨奶奶的宁姐儿,至于这四姑娘徐妙锦,却是个遗腹子,和大公子倒是同一个娘生的。只是这个姨娘却是个没福气的,生了四小姐下来便死了,于是四小姐便也记在了秦氏的名下。这四小姐因着是早产的,身子骨很是不好,倒很少出来走动,只是在自己的院子里待着。今日晚间她便没有来吃饭,所以姑娘也没曾看到。再有一个表姑娘吴静萱,那是老太太的娘家侄女,在徐家也是待了有个两年的了。听说这表姑娘平日里和大姑娘,四姑娘走的近些,性子倒是个温婉的。”   简妍听完了白薇的话,心里盘算了一下,而后便悄悄的叹了一口气。   还是那句话,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她依然还是得谨慎些,千万不能踏错了一步才是。 自强自立   简妍此刻正在徐家的梅林里。   她刚来徐家的那会,梅花不过才刚开败,叶子都还没有抽出来,光秃秃的一片枝桠。可是现下,梅树上已是结了小小的梅子,一颗颗圆滚滚的,藏在浓稠的绿叶之间。   到了徐家已是近一个月了,简妍竟是觉得在这里的日子比在简宅里过得好。旁的不说,至少简太太在这徐家也是客居,自然手就没法伸得太长,有好多事就管不到她了。   比方说单就吃饭这一件事上面,因着大家都是住在荷香院里,一开始简妍是和简太太,徐妙宁以及纪氏在一起吃饭的,不再是每顿只有两三样素菜,且也没有谁规定她每顿只能吃个半碗饭,或者只是喝个半碗粥,简妍便很是过了几日吃饱饭的好日子。   简太太在一旁自是看的心里着急,深怕简妍就这么吃成了一个胖子,那她这么多年的心血可都是白费了。只是她也不好明说什么。后来她便想了一个招,只对纪氏说是简妍脾胃不好,吃不得荤腥,一顿也不能吃太多,索性便每顿只给她些素菜,少给她些饭食,由着她自己在屋子里吃罢了。   只是简妍很快的就想了一个应对的招出来。   这徐家后花园西北角却是有一个小厨房,单管着园子里姑娘的饭食。正所谓是有钱好办事,简妍便让白薇拿了些银钱,悄悄的去贿赂了厨房里管事的夏妈妈,虽然是不能每顿明目张胆的给她加菜——简太太不放心,生怕简妍多吃,故每日去厨房里给简妍拿饭菜的或是珍珠,或是翡翠,总归简妍每顿吃些什么简太太心里都是有数的。可到底白薇每次去厨房的时候,夏妈妈都会偷摸的给她一包糕点,或是其他的一些什么吃食,这些至少能保证简妍不至于挨饿。   她现下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饭量尤其的大,每顿就那么半碗饭,两三样素菜,经常是饿得她半夜里抓瞎。   而有一次白薇从小厨房回来的时候,面上是一脸的笑容。   简妍便问着她:“这是有什么好事呢?你竟是高兴成这样了。”   白薇递过来一包芙蓉糕。简妍忙拈了一块送入了口中。   入口松软,舌尖满是香甜,真当是回味无穷。   这时就听得白薇在一旁低声的说着:“姑娘,你猜我方才在厨房见到谁了?”   原来自打简妍他们随着简太太来了通州之后,周林随后便也来了。只是他虽是知道简妍她们人在徐宅,可又进不来,没法联系上,只能每日在徐家附近徘徊。而这小厨房却是有一道门直通向后街的。白薇因惦记着周林那时所说的会去徐家找你们这事,故每次去厨房的时候倒都会站在厨房门口向着后街张望一会,可巧刚刚就看到了周林,只喜的立时就开口喊了他,然后就拉了他进厨房,对夏妈妈说着这是她大哥,特地过来看望她的。   厨房里的夏妈妈早就是被白薇用银子贿赂住了,再是不会多说半句的。于是便由着他们在厨房里说话儿,反倒还是替他们把风。   简妍一听,当即也是高兴的连芙蓉糕也顾不上吃了,只是问着简妍:“周大哥什么时候来的?他现下在何处落脚?往后可是有什么打算?”   白薇便细细的告诉她:“周大哥到了这通州也是有个十来日的了。据他所说,他现下倒是在一个破庙里落脚。至于说有什么打算,他的意思是他也不会别的手艺,这些年光和丝线打交道了,所以索性便是在这通州城里找一个绒线铺去做伙计,继续做回他的老本行去。他还说,姑娘往后若是有什么用得着他的地方,尽管说话,他一定会在所不辞的。”   简妍慢慢的嚼着口中的芙蓉糕,想着心事。   这几日其实她已经在考虑一件事了。她现下身上零零碎碎的加起来是还有个近一千两银子,只是要花银子的地方太多,她横竖不能坐吃山空。指望简太太给她银子,那还不如指望着黄河倒流,所以她得想法子让自己手头的银子生银子才是。   有了银子在手,往后想脱离简太太的掌控也方便些。   只是她人又被局限在这深深的庭院中,没法出去查看商机,找一些事来做。可是现下周林来了,这是绝对信得过的,所以为什么不能她聘了周林做掌柜的,给他资金,给他计策,让他帮她做生意呢?这样就不用自己出面了,简太太也是再察觉不到的。   简妍越想越兴奋,晚上躺在床上的时候脑子里依然还是在想着这件事。   只是问题又来了,她手头只有一千两的银子,够做什么的呢?得想法子多筹备一些资金出来才是。   她睁着眼,望着头顶的承尘,一晚没睡。   次日清晨,白薇打了水来伺候她梳洗,一看清她的模样,白薇立时就吓了一跳。   只见简妍拥被坐在床上,眼底发青,可眼中却满是激动之色。   “白薇,”一见白薇进来,简妍忙招手让她过来,“我想到了一件事。”   白薇将手中提着的装了热水的壶放到了一旁,走到床前,问着:“姑娘,您这是,一晚上没睡?”   简妍不答,却是笑道:“先不管这个。白薇,我想到让周大哥做什么了。”   “啊?”白薇有些发懵。姑娘这一晚上没睡,就是想着让周大哥做什么的事?   而简妍继续的在那说着:“我想我这里出银钱,聘了周大哥给我做掌柜的,让他帮我做生意。周大哥说他只对丝线熟悉,那便索性让他开个绒线铺子。至于这银钱方面,我也是想好了的,现下我手头上大概能凑出来个一千两的银子,我想着,让周大哥带了这一千两的银子现下立时动身去江浙贩丝线——我记得头先他也曾跟随着孙旺财和钱来宝去江浙贩过丝线,这个他应当熟悉。让他先将这一千两银子全都换成丝线,然后将这丝线全都当到当铺里......”   白薇有些发懵,不单单是简妍所说的拿银钱给周林开绒线铺子,聘他做掌柜的这事,关键是这既然是买了丝线,为什么还要典到当铺里去?   她便将她的这个不解之处问了出来,就听得简妍笑道:“因为我就只有一千两银子啊,这一千两银子够办多少货的?我想了一晚上,才想出来这个主意,能将一千两银子的本钱办出两千两银子的货来。”   白薇表示不相信。这一千两银子的本钱怎么可能能办出两千两银子的货来?那要是这么说,普天之下的商人岂非都可以空手套白狼了?   简妍就笑道:“你别不信啊,你且听我说来。你让周大哥先将这一千两银子换成了丝线,然后将这丝线典到当铺里去,当铺里定然是会压价,不可能给周大哥一千两银子,至多也就给了个八、九百两银子,然后你让这大哥拿了这八、九百两银子再去买丝线,买了再当在当铺里,得了当铺的钱又去买丝线,买了又当着,这样套个几回,最后将到手的丝线卖了,就去赎当在当铺里的丝线,丝线卖了再赎,再卖再赎,最后非但是有了最先开始当在当铺里的那一千银子买的丝线,手头上还会有个卖丝线得来的一千两左右的银子,再拿了这银子去买了丝线,岂非就是两千两银子的本钱了?于咱们而言,不过是费些事,再就是损失些当铺里的利钱,可这本钱却是增加了一倍呢。”   白薇已经彻底懵了。   “姑、姑娘,你慢些儿说,我没听明白。”   简妍便又细细的跟她说了一遍,又拿了纸和笔,一笔笔的算给她看。如此反复三次之后,白薇总算是明白了。然后她就十分钦佩的问着:“姑娘,您这法子,到底是怎么想出来的啊。”   简妍伸手指了指自己眼底的青色,笑道:“就为了想这个,我可愣是一晚没睡呢。你待会赶快的去找周大哥吧,让他拿了银钱,赶快的去江浙将丝线贩了来,咱们就开始做生意。”   白薇已是和夏妈妈打好招呼了,周林和她有什么话都可以通过她来传达。于是白薇立时就去找了夏妈妈,约了他来见面。   一见面之后,白薇将简妍的这意思一说,周林想了一想之后,也是说这法子好,他即刻就动身去江浙,然后贩了丝线回来,盘了铺子,立时就打开门做生意。   而前几日周林传来消息,他已是从江浙贩了丝线回来,铺子也盘好了,伙计也找好了,过两日就会正式开始开门做生意了。而且他照着简妍先前说的那个法子,虽然只是拿了一千两银子的本钱,但确实是贩了两千两银子的货来。   简妍高兴不已。而今日上午,白薇更是传来了消息,说是周大哥特地的来告知她,绒线铺里的生意很是不错,一日也有个几十两银子的进账,让她放心。   简妍于是就更加高兴了。   自打穿越到这里之后,虽说是吃喝不愁,可她始终还是觉得身如浮萍,提心吊胆不已。可是现下她却是有了自己的铺子,有了自己的经济来源,不管怎么说,这都是她为往后摆脱简太太的掌控迈出的成功的第一步。 作者有话要说:  想了想,最后还是决定让女主做点什么事。。 梅林相见   简妍手里拿着一本书,正坐在梅林的亭子里面看着。   她不大喜欢一天到晚的闷在屋子里,所以没事的时候就会到花园里的各处逛一逛。而这一逛就教她发现了这处梅林的好处。   这片梅林倒也不甚大,不过几十株的梅树,里头一座小小的六角飞檐凉亭,亭子里面石桌石凳都有,两边栏杆上一圈美人靠,或坐或躺都可。   早先她就将这梅林四处都看了一下,知道后面有一道粉墙,墙上一处月洞门,并着几处漏窗。她也曾穿过了那处月洞门到后面去看,有着几株两人合抱的梧桐树,遮天蔽日,并不见半个人影。她这才放了心,日常无事之时倒都会带了本书,或者是干脆到这梅林里来发个呆。   因着绒线铺子顺利开张且盈利的事,她近来心中实在是高兴,现下便一边看着书,一边口中低声的哼唱着歌。   哼唱的歌曲倒也应景的很,春暖花开。   一首春暖花开哼唱完,又接着哼唱同样的月光,手中的书也翻过了一页。   这般哼唱的一会,耳中忽然传来细细的喵呜声,听起来倒像是一只小猫在叫。   她便合起了书,循声找去,终于在一株梅花树下找到了这只小奶猫。   小奶猫还很小,全身棕褐色,唯独鼻尖那里却有一小块白色。简妍蹲身下来,小心翼翼的将她捧在了左手的手掌心中,又伸了右手的食指出去,蜷起来,轻柔的刮擦着它的下巴,柔声细语的问着它:“呀,小可怜,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你妈妈呢?”   小奶猫卧在她的手掌心里,一双大大的眼睛望着她,喵呜喵呜的叫着,又伸了舌头去舔她的手。   它的舌头带着倒刺,添在手上痒痒的,简妍忍不住的就被它舔的笑个不住,更加用力的用手去刮擦着它的下巴,又揉着它的头,一人一猫玩得高兴不已。   却不提防路上说话,草中有人。透过粉墙上的那处菱形万字海棠漏窗,隐约可见那里正站了一个人,只是不知他在那里站了多久。   而简妍这时已从随身的荷包里拿了一块枣泥糕出来,正捏碎了,喂着那小奶猫吃。   一面喂,她还一面说着:“这可是我身上最后一块枣泥糕啦。喂给了你吃,我今晚就要挨饿了。小可怜,你说我对你好不好?”   可小奶猫只顾着低头舔她手中的枣泥糕碎屑,压根就顾不上来回答她。   简妍就轻轻的摸着它的头,摸了一会又说着:“也不能一直叫你小可怜啊,叫得你好像真的很可怜似的。不如我给你起个名字好不好?”   她细细的想了一会,垂眼见着它站在自己的手掌心里,毛绒绒的一团,想了想,便笑道:“有啦。我叫你小毛团好不好?“   一壁又摸着它的头问着它:“小毛团,你是从哪里跑出来的?不然我带了你回去,我养着你好不好?”   小毛团并没有理睬她,依然是低头专心致志的舔着枣泥糕的碎屑。   这时简妍就听得有脚步声传来,她抬头一望,见是白薇,于是便起身站了起来,双手捧起了手掌中的小奶猫,献宝似的拿给她看。   “白薇,你看,我在这里看到了这只小猫。我还给她起了个名字,叫小毛团,好听吗?”   白薇见着她一双眼亮晶晶的,仿似头顶的日光透过树叶缝隙都洒在了她的眼中一般。   自小和简妍一块儿长大,对于她的心思白薇多少还是能猜到一点的。   “姑娘,”她叹息了一声,说着,“咱们不能养着它。”   简妍眼睛里的光芒立时就暗淡了下去。   其实她又何尝不知道,简太太最是厌恶猫狗,从来不许在宅子里养这些东西。纵然是她现下在东跨院里住着,日常也不与简太太多接触,她也从来不到自己的院子里来,可毕竟是在一个荷香院里住着,珍珠翡翠又是每日拿了饭食送到她院里来,保不齐就什么时候被简太太知道了她私自养了一只猫儿的事。   白薇见她面上神情黯然,心中不落忍,就安稳着她:“您可以每日来这里看望这只小奶猫。”   但简妍也知道这只是安慰罢了。   小猫自己是有腿的,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又怎么可能会如自己一般,只是牢牢的被束缚在了这座宅院里,想出去都不能?   简妍也不说话,只是重又蹲下、身来,将剩余的那半块枣泥糕都用手捏碎了,撒在地上,垂眼望着小猫在那吃着。这般看得一会,她直起身来,当先就走出了梅林。   白薇忙随后跟了上前去。   这几日她是有些高兴的得意忘形了,竟然是忘了自己的处境。   她不过是只笼中鸟,池中鱼罢了。纵然是有了自己的经济来源,可只要一日没有脱离开简太太对她的掌控,她就随时有可能被简太太送出去给人为妾。   而等到简妍和白薇走出了梅林之后,一直侧身站在漏窗后面望着的人终于是绕过了那处月洞门,走到了小猫的身边来。   他着了青色夹纱的直身,长身玉立,容颜雅致,正是徐仲宣。   小猫依然还在专心致志的舔食着地上的枣泥糕碎屑,压根就没有去理会身旁的人。   徐仲宣垂目望着它,不言不语。   他想起方才他听到低声的哼唱,循声而来,就见着一位少女姿态懒散的靠坐在美人靠上,微垂着头,看着手中的书,口中哼唱着他从来没有听过的旋律。   这位少女他是识得的,正是见过了两面的简妍。   只是在那两次见面中,纵然是没有说几句话,可简妍给他的印象也是言行举止娴雅端庄,如所有的大家闺秀一般。可是方才,她那般慵懒闲散的坐在那里,何曾有半点大家闺秀的举止?   小猫舔食完了地上的枣泥糕碎屑,开始喵呜喵呜的叫着。   徐仲宣望着它。   他又想起方才那个少女半蹲在这里,手掌心中托着这只小猫,有细碎的日光自树叶间隙洒下,落在她乌黑的发间,玉色的裙裾上,风起时,淡金色的日光就在她的发间和裙裾上跳动。   齐桑寻了过来时,就见自家的公子手掌中正平托了一物。   他打眼一看,看清那是一只小猫之后,由不得的就心里大吃一惊。   公子他最是不喜毛绒绒的东西了,便连冬日的衣服上都不让在领口和袖口处镶毛,怎么现下倒是会捧了一只毛绒绒的小猫在手掌心中?   不过他面上也并不敢显出来,只是垂手恭敬的叫了一声公子。   徐仲宣侧眼向他望了过来,而后便伸手将这只小猫递了过来,嘱咐着:“寻了个精致宽阔些的笼子,将这只小猫装进去,带回京,好生的养着。”   通州距离京城虽然并不算得远,骑马也就半个时辰。但徐仲宣每日要去礼部办公,逢着三、六、九的日子还要去朝堂,所以竟是在京城里买了一所两进两出的小院子,日常在那住着,休沐之时才回到通州来。   齐桑伸手将小猫接了过来,一时只觉得掌心里的这只小东西实在是小小的,软软的,他都生怕一个不小心,用的力气稍微的大了些就能将这么个小东西捏死了。   “公、公子,”他一面小心的护着手里的小猫,让自己不至于失手伤了它,一面就问了一句,“要不要给这只小猫起个什么名字?”   不过话一出口他就想抽自己一巴掌。   只有闺阁之中的少女养了猫啊狗啊的才会细心的给它们起名字,他家公子一个男子,虽然是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忽然心血来潮的要养猫,而且还只是一直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小猫,可又怎么会细心到要给一只小猫起名字?   他正想开口请徐仲宣责罚,但忽然就听得他家公子温润的声音轻缓的响了起来。   “就叫小毛团吧。”   齐桑觉得自己的下巴因着吃惊都快要磕到地上去了。   小毛团?这是个什么名字?身为十八岁之时就名满天下的状元郎,给自己的宠物起名字难道不该起个高大上一些的吗?小毛团算是个什么鬼? 作者有话要说:  徐四姑娘   简妍走出梅林之后,不发一语的在前面走着,白薇紧紧的跟随在后。   时值三月,岸边桃花嫣红,柳树碧绿,景致宜人。   走不到一会的功夫,简妍忽然就看到岸边有一个小姑娘正坐在柳树下的一块大青石上,旁侧站着一个梳着双丫髻的丫鬟。   简妍眼角余光不着痕迹的打量着她。   小姑娘生的柔弱,面色是不正常的白,下巴尖削,一双眼儿倒是澄澈明亮,正直勾勾的望着她。   简妍注意到在这样温暖的日中,可这小姑娘还穿着夹棉的衣裙。便是坐在了石头上,底下也是垫了厚厚的一层坐垫。   她立时便知道了这个小姑娘是谁。   来了徐家也有一个月,这宅子里的人她基本都是见过了。唯独只有四姑娘徐妙锦她倒是还没有瞧见过,眼前的这个小姑娘,想来就正是徐妙锦了。   她正在想着是要当做没看见,直接走过去呢,还是停了下来和这徐妙锦打声招呼呢,忽然就听得这徐妙锦开了口。   “你就是我三姐的表姐吗?”   这话倒是问的挺好玩的,简妍心里想着,但她便停下了脚步,微微转身面对着徐妙锦,面上带了笑意,点了点头说着:“是。我就是宁儿的表姐。”   “我三姐的那只招财猫荷包是你绣的?”   徐妙锦的声音轻轻的,是那种大病初愈,浑身没有力气的轻。   简妍瞧着她苍白的都仿似要透明一般的脸,想起那时白薇打探回来的消息,说这徐妙锦是早产生了下来,身子骨一直不好,很少出来,满宅子里的人都说她活不长久这样的话,心里某处忽然就像被触动了一般,柔软的都有些发酸。   “是啊,”于是她的声音不由的便也柔和了几分下来,“是我绣的。”   徐妙锦抬头巴巴儿的望着她,紧紧的抿着唇,一句话也不说。但她眼里的希冀之色任凭是谁都能看得出来。   简妍心里就想着,这小姑娘实在是倔强的紧,明明也是想要一个徐妙宁那样的荷包,可就是不开口说出来。   可见着她这般又倔强又软萌的表情,简妍忍不住,最后反倒是她自己主动的开口问着徐妙锦:“你是不是也想要一个宁儿那样的荷包?”   “你也要送我一个荷包吗?”   徐妙锦赶紧接话,但话里的内容却是表明了这荷包并不是她主动想要的,而是简妍主动要送她的。   想来这孩子是脸皮儿薄,怕被徐妙宁知道自己艳羡她的招财猫荷包,特地的找自己也来要一个,所以这才一再强调这荷包并不是她主动想要的。   简妍忍不住的就笑了。这样别扭的小姑娘也是可爱的紧啊。   “是啊。我想送你一个和宁儿一样的荷包,你要吗?”   “不要。”   简妍反倒是愣了。难不成是自己猜错了,这徐妙锦压根就不是巴巴儿的坐在这里,专门在这里等着她,跟她要一只荷包?   但她却很快的就听到徐妙锦又在说着:“我不要和三姐一样图案的荷包,我要一只她都没有的荷包。“   看不出来这小姑娘还挺霸道的啊。简妍掌不住的就又笑了,而后便吩咐着白薇:“你回去将那只绣了流氓兔的荷包拿了过来。”   白薇答应着去了。   徐妙锦这时开口让简妍坐。简妍也没有和她客气,便坐在了她身旁。   徐妙锦一双点漆似的双眼只是不住的打量着她。简妍也不动,只是面上带了浅浅的笑意,任由她这般的打量着。   这般过得一会,就听得徐妙锦在说着:“三姐说你很好。她时常在我面前夸耀自己有一个很好的表姐。”   简妍几乎都可以想象得出来徐妙宁在和徐妙锦夸耀自己的时候,面上会是一个什么样得瑟欠揍的表情,想必徐妙锦当时定然是心里憋屈得紧。   于是简妍便宽慰着她:“别听那个丫头胡说,我哪里有那么好?她不过是想故意气你罢了。”   “不是,”徐妙锦摇了摇头,轻声的说着,“先前我也以为她是因着萱表姐对我比对她更亲近,所以她才故意的说这样的话来气我,还拿了那只招财猫和猫儿扑蝶的荷包在我面前晃悠,说她才不稀罕萱表姐绣的那些玩意儿。可是现下我亲眼见着你了,我就信了她说的话。”   言下之意就是说她也觉得简妍如同徐妙宁所说的那样,是个很好的人。   简妍微窘。   被一个小姑娘这样直接明了的夸奖什么的,实在是有点不好意思啊。   她伸手摸了摸自己有些发烫的面颊,想了想,就又说着:“你的萱表姐也很好呢。温婉随和,而且还一直对你那么好。”   她第一次见到吴静萱的时候就是在凝翠轩的院门口看到的,想来那时吴静萱正是和徐仲宣探望了徐妙锦出来。而这段日子她也听得徐宅里的人说吴静萱最是喜欢徐妙锦这个表妹了,过不得几日的倒都要去她那里看她,还经常送她一些小玩意儿。   徐妙锦又紧紧的抿起了唇,不发一语。   简妍不知道自己是说错了哪句话,惹的这位小姑娘不高兴。正想开口询问一二的时候,忽然就听得徐妙锦又开口说话了。   “她们都当我是小孩,以为我什么都不懂。可是我知道是怎么一回事,萱表姐并不是真心的对我好。”   简妍不解,问着她这句话的意思,可是徐妙锦又不说话了,只是抿着唇坐在那里。   简妍便也不好再问,恰巧这时白薇拿了荷包过来,她便伸手接过了荷包,而后双手拿着递给了徐妙锦,笑道:“这只荷包送给你。”   荷包上面绣的是一只流氓兔。短短的腿,胖胖的身躯,眯成了一条缝的眼睛,瞧着虽是面无表情,但总是觉得下一刻它就会睁开双眼,说着贱贱的话。   徐妙锦自然是没有见过流氓兔。所以纵然是先前她再骄矜,再是装的和个小大人似的,可这当会接过流氓兔的时候,还是睁大了一双眼,面上满是惊奇和惊喜。   简妍便问着她:“喜欢吗?”   徐妙锦紧紧的将荷包攥在了手掌心里,抬头望着简妍,片刻之后方才很是矜持的说了一句:“喜欢。谢谢。”   这孩子真是别扭的紧啊。简妍下意识的就伸手很熟稔的摸了她的头一下,笑道:“你喜欢就好。”   徐妙锦这当会还是维持着抬头望着她的模样,眼中却是有了些许不一样的内容。   “除了我大哥,还从来没有人这样摸过我的头。”   简妍就觉得有点尴尬了。   她忙缩回了手,拢在了袖子里,干巴巴的笑了一句:“呵呵,这样啊。那不好意思啊。”   “不用道歉,”徐妙锦却是慢吞吞的说着,“我喜欢你这样摸我的头。”   想了想,又和她商量着:“三姐叫你是研表姐,那我叫你研姐姐,好不好?”   这两小姑娘还真的是杠上了啊。   简妍只好点头:“好啊。”   徐妙锦的面上就露出了很高兴的样子出来,主动的伸手就来拉她的手。   简妍一时就在想着,难不成她的亲和力原来竟是这般的高了?还是这徐妙锦只是见着徐妙宁有她这样的一个表姐,心里不服,所以也要来横插一杠子?   正乱七乱八的想着,忽然就听得徐妙锦的丫鬟青竹在一旁小声的说着:“姑娘,大姑娘和表姑娘过来了。”   简妍便微微的转身望了过去,果然见徐妙华和吴静萱正带了丫鬟,从那边逶迤而来。   她们应当是来摘桃花的,跟在她们身后的丫鬟手中都是拿了一捧桃花。   “我不想见她们。”徐妙锦这时拽紧了简妍的手,低声的说了一句。而后转身,竟是要走的意思。   但徐妙华和吴静萱已是看到她们了。   徐妙华看到她们的时候,面上带了些许讽刺的笑,只是站在那里,并没有上前来,也没有开口说什么。倒是吴静萱叫了一声锦儿,随后便走了过来,亲热的就想来拉徐妙锦的手。但徐妙锦却是就势往简妍的身后一躲,一只手更是背到了身后去。   吴静萱望着她另外一只手还紧紧的拉着简妍,面上的笑容便有些僵了。   简妍心里叹了一口气,想着今天出门真是没看黄历啊,一不小心就碰到了这么金枝欲孽的一幕。   “吴姐姐。”   大家好歹也都是住在一个宅子里的,日常也曾见过几次,再叫吴姑娘也是有些不大合适的了。于是简妍便敛裾先对着吴静萱行了个礼,唤了她一声。而后又对着徐妙华的方向也行了敛裾礼,唤了一声华姐姐。   徐妙华即将及笄,大了她一岁多,论理也是该叫一声姐姐。   吴静萱也还了一个敛裾礼,亲亲热热的叫了一声研妹妹,又问着她和徐妙锦在这里做什么来?现如今桃花开的正好,可是出来赏桃花的?   徐妙华则是一直都没有理睬她。只是微扬着头,一副不稀得理她的模样。   从简妍的这角度望了过去,正好可以看到她因着扬头而暴露出来的两只鼻孔。   这徐大姑娘的鼻孔倒是生的有些大啊,几乎跟尔康的鼻孔都有得一拼了。   简妍心里默默的点评了一句,但面上还是带了微微的笑意,听着吴静萱在和她说着哪里的桃花开得最好看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   第25章 赠卿桃花 “......那边水岸旁的几株桃花开的最好了,”吴静萱转身伸手指了指身后某处,笑着,“我和华表妹让丫鬟折了许多呢,想着待会送了去给老太太和各位表妹们插瓶。可巧在这儿遇到你们了,研妹妹,你快来挑两支。” 一面又微微弯腰对着徐妙锦笑道:“待会萱表姐随你回凝翠轩,亲自挑两支开的好一些的桃花给你插瓶,摆在临窗案上,好不好?“ 徐妙锦只是站在那里,垂着眼,没有回答。只是一只手还是紧紧的拉着简妍的手。 吴静萱面上的笑意便有些挂不起,但她还是笑着让简妍挑桃花。 简妍想了想,最后还是伸手挑了一支桃花。 这吴静萱已经是在徐妙锦这边碰到了个不硬不软的钉子了,若是自己再开口拒绝,指不定的这位表姑娘就会生自己的气呢。 拿了一支桃花在手,她对着吴静萱点头示意,笑道:“谢谢吴姐姐。” 吴静萱这时又回头招呼着徐妙华:“华表妹,既然我们在这里遇到了锦儿,索性便一起去锦儿的凝翠轩里坐坐。” 她这句话刚落,简妍就察觉到徐妙锦握着她的手一紧。 也是,说起来徐妙锦才是凝翠轩的主人,怎么这吴静萱邀请了人去凝翠轩,倒不先问问主人的意思,反倒是自己就擅自的做了主?可不就如徐妙锦所说的那般,把她当个小孩一般的糊弄了? 只不过她们姊妹之间的事简妍并不想插手,而且听着吴静萱方才说的那话,压根也没有邀请她也一块去凝翠轩的意思,所以她想着还是告辞离开的好。 简妍正想开口向着她们告辞,但徐妙锦却是忽然用力的拽了一下她的手。 她便垂头望了过去,只见徐妙锦抬了头,一双眼睁得大大的望着她。 随后她就见徐妙锦转过头去对吴静萱坚定的说着:“研姐姐也一起去。” 简妍:...... 能不能先问问我本人的意思呢大小姐? 而那边的徐妙华此时却是冷笑了一声说着:“我可不想去凑这个趣。” 说罢,竟是带着自己的丫鬟,转身扬长而去了。 这段日子简妍也约莫听了一些闲言碎语,知道当年吴氏曾是想过要将管家的权利下放给自己的媳妇。论起来是该给大房的秦氏,她丈夫是嫡长子,她就是宗妇。只是那时徐大爷已是死了,她一个寡妇,管什么家?而且从情感上来说,徐二爷是吴氏亲生的,她自然是亲着二房一些,所以她也是想让二房的冯氏来管家,只是秦氏却是不愿的,冯氏自然也是不服的,最后两个人为着这事争抢的险些不成打起来。吴氏没办法,只好自己接着管了。 而因着这事,秦氏和冯氏彼此之间很是不对付,连带着徐妙华也对大房仇视起来。 徐妙华这么不给她面子的转身自行就走了,吴静萱的面上便多少有些尴尬的意思。 而徐妙锦想必也是没打算给她面子,因着她压根就没理会吴静萱,只是仰起头问着简妍:“研姐姐,去我的凝翠轩坐一会好不好?” 一面说,还一面轻轻的摇晃着她的胳膊,看起来两个人实在是熟稔的很。 到了这当会简妍也只能答应了。 她点了点头:“好。正好我还没去过你那里呢。” 徐妙锦很是高兴,拉了简妍的手,转身就要走。她的丫鬟青竹自然是忙跟了上前去,白薇则是随后也跟了过去。 吴静萱便立在了原地,一时面上尴尬的神情就越发的明显了。 自始至终,徐妙锦可都没有开口邀请她去凝翠轩坐一坐的意思。 她的丫鬟雪柳此时就问着她:“姑娘,您去不去四姑娘那里呢?” 吴静萱想着今日正是徐仲宣休沐的日子。虽说他也并不是每个休沐的日子都会回来,可方才小丫鬟过来说她今日是看到了大公子在书斋里的。徐仲宣最是看重徐妙锦这个妹妹,既然他回来了,就定然会去凝翠轩看望她,若是自己去了凝翠轩,不定的就能遇到他呢。 想着徐仲宣清雅的面容,吴静萱的一颗心就如同小鹿乱撞一般,连带着面上也有些发烫了起来。 于是她便立时抬脚跟了上前去。 凝翠轩是一处小小的院落。沿着三级青白石如意踏跺走了上去,两扇黑漆门,门上简简单单的两只圆形黄铜门环。 青竹上前一步拍了拍门,有小丫鬟过来开了门,一见自家姑娘并着这么多人站在门口,忙屈身行了礼,而后垂手退至一旁。 徐妙锦拉着简妍的手,当先一步就跨过了门槛,走进了院子里去。 院子却也不甚大,两旁游廊曲折,中间花街铺地,各色鹅卵石嵌出各种图案花纹。路旁几丛盈盈修竹,窗外几株芭蕉冉冉,假山玲珑。 徐妙锦拉着简妍站在院中,伸手指着前面廊柱上的楹联让她瞧,问着她那上面的字写的好不好。 简妍就见红纸上写着两句诗,疏影月移壁,寒声风满堂。 她知道这是一位唐朝诗人咏竹的诗,放在这里倒也挺应景的。至于这写的如何的事,她私心里猜测着这两行行草应当是徐仲宣所写,便不肯评价,只是点头说着这两句诗很应景,两行行草写的也很好。 吴静萱此时就在旁说着:“这两行行楷写的笔道流畅,挥洒俊秀,表哥在书法上的造诣,实在是炉火纯青。” 简妍怔了一怔,心里想着,难不成是自己看错了,这其实是两行行楷,并不是行草? 她便又望向那副楹联,细细的一个字一个字的看着,但还是觉得这两行行书草法多于楷法啊。 而简妍这一看不要紧,眼角余光隐隐约约的就看到明间的槅扇后面正站着一个人。 回纹格心上面糊着厚厚的一层纸,虽然是不透明,看不到内里如何,但今日日光明媚,光线绝佳,若是留意的细看,还是能模模糊糊的看得出来后面站了一个人。 那个人身形甚高,定然是个男子无疑。 能在这凝翠轩里自由出入的男子想来不多的吧?简妍几乎立时就猜到了那个人是谁。 她心里就暗暗的叫了一声苦。 写这幅楹联的正主儿正站在那里呢,她们却在这里谈论着他的字如何。 简妍原本就不欲开口点评那两行字写的到底怎样,这时索性便是再也不开口,只是别过了头去看着旁侧的那丛竹子。 正屋里的徐仲宣这时却是走了出来,站在廊下,望着台阶下的各人。 他身上穿的还是那领青纱直身,这般笔直的站在廊下,仿佛间就如同是一竿青竹般秀逸潇洒。 徐妙锦一见着他,立时就问着:“大哥,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刚到。”他面对着徐妙锦,甚为简洁的说着,眼角余光却在望着简妍。 少女着了轻红罗衫,玉色绢裙,只是侧过头专注的望着旁侧的那丛青竹,倒好似那竹叶上面有什么特别吸引人的东西一般。 “表哥,”吴静萱面上带了笑,胸腔中的一颗心也是咚咚的跳了起来,柔声细语的说着,“原来你在这里。” 心里却是在想着,他果然是在这里。还好刚刚她并没有因着一时尴尬就转身走了,不然岂不是错过了这次会面。 这时简妍终于是转过了头来。 按照亲疏关系而言,徐妙锦和吴静萱都已经是和徐仲宣打过招呼了,这当会也该轮到她了。 于是她便对着徐仲宣矮身行了个礼,却也并不看他,只是垂眼望着自己的脚尖,客气而又疏离的称呼了一声:“大公子。” 从徐仲宣这个角度望过去,只能望见她乌黑发间簪着的浅蓝绢纱堆花和一只白玉玉兰花簪。 明知道她看不到,但徐仲宣还是鬼使神差般的点了点头,算是致意,而后也称呼了一声:“简姑娘。” 简妍便不再说话,只是垂眼望着地上。 她想起第一日刚来的那会,和简太太参加徐宅的家宴,饭后简太太和吴氏,以及秦氏等人坐在一起闲谈,当时简太太就问了一句,:“不知道大公子可毕过姻事了?” 她此话一出,坐在她下手边的简妍立时就只觉得面上发烫,倒恨不能找个洞钻进去再也不要出来。 在这个年代,这般的当着别人亲眷的面问这样的一句话,实在是很难不让人浮想联翩。特别是简太太自己还有一个待字闺中的女儿,徐仲宣又是那样的身份摆在那里。 简妍当时就听得秦氏轻笑了一声,随即便见她面上带了轻蔑的笑意在说着:“还没有呢。不过倒是有许多人家拿了自家女儿的庚帖,遣了人来说亲。只是我想着,宣哥儿说起来毕竟是个朝、廷的三品官,——依着他这个年龄来说,这三品的官实在是不小了,往后怕不是前途无量?所以我便想着,宣哥儿的亲事可得好好的挑一挑,即便不能是个公主,或是公侯之女,那至少也得是朝廷的高官之女,那一般小门小户的女子,不说宣哥儿,便是连我也是看不眼的,竟是不用开口提的好。” 她这一番话说完,不但是简太太的面上有些讪讪的,便是吴氏的面上也有些不好看了。 秦氏这话,明面上是说给简太太听的,可暗地里也是说给她听的。吴静萱的事,想来她早就是明了了。 简妍当时更是深深的垂下了头去,觉得自己真是什么脸都被简太太给丢尽了。 从这往后,不定的这徐宅里的人都怎么看她,以为她要怎么攀附着徐仲宣呢。是以打那夜之后,她倒是能不与徐仲宣见面就不与他相见,省得别人在后面闲言碎语。 ——一章分割线—— 进了徐妙锦的屋子之后,简妍便安安静静的坐在桌旁,垂眼望着红色桌围上绣着的海棠蝴蝶图案,致力于让自己成为一团空气,不会有人注意到。 而与她的低调不同,吴静萱自从进了屋之后,便指使着青竹去寻了一只雨过天青色的花瓠过来,又指使着小丫鬟杏儿去装了半花瓠水,而后自雪柳手中捧着的一捧桃花里挑拣出了两枝开的最好的出来,亲手插到了花瓠中。 徐妙锦坐在简妍身旁,百无聊赖的望着吴静萱弄着这一切。而徐仲宣自打进入屋子后,便随意的在旁侧的书格上拿了一本书,坐在一旁的太师椅中看着。 只是眼角余光却是一直瞥着简妍,手中的书半天不见翻一页。 她就那般安静的垂着头坐着,从他的这个角度望过去,可以看到她露出来的一截细腻白皙的脖子。而她的袖中拢着一本书,因着她的双手此时微微的垂着,袖子里的书便滑了一截出来,使得他能看到那书暗褐色封面上的字。 却是《史记》。 闺阁之中的女子甚少有看《史记》的,徐仲宣心里便想着,这个简妍,现下规规矩矩的坐在这里,无论他如何看,都是一个再循规蹈矩不过的闺中女子。可方才在梅林之中,他却是眼见得她那般随意散漫的坐着,口中哼唱着他不懂的旋律。她半蹲在梅树下手中捧着小猫的时候,也满目尽是灵动之色,而不如现下这般面上戴了一张面具似的,只是无可挑剔的浅浅笑容。 她实在不是一般的会装。 徐仲宣下了这个结论之后,便收回目光,望着手中的书。 吴静萱这时终于将桃花插好了,面上带了笑意,柔声的问着徐妙锦:“锦儿,这桃花插瓶放在哪里的好?” 徐妙锦压根就没有抬头看她,只是把玩着自己刚刚得的那只流氓兔荷包,漫不经心的回答着:“随便。” 吴静萱抬眼四处望了一望,见徐仲宣正坐在太师椅中看书,便双手捧了花瓠,走过去将这花瓠放到了他身侧的八仙桌上,顺势又坐在了另外一张空着的太师椅中,隔着一张桌子,半倾了身子过去望着徐仲宣手中的书,同时柔声细语的问着:“表哥,你在看什么书呢?” 只听得啪嗒一声轻响,却是徐仲宣合起了手中的书,而后直接便是隔着桌子,伸手将书递了过来。 “《庄子》。表妹要看?那便给你看罢。” 吴静萱嘴角的笑意僵在了那里。 她自然并不是真的想看《庄子》,她只不过是想借着这本书和徐仲宣搭话而已,可谁知道他却是直接掐断了这个话头。 徐妙锦在一旁听了,掌不住的便笑了。可又是不敢笑出声来,便垂了头,极力的忍着,但两侧肩膀还是在一抖一抖的。 简妍则是抽了抽嘴角。 这个徐仲宣说话实在是太刁钻了。好庆幸自己不曾主动的和他搭过什么话,不然被这般的堵了一下,不说气得心中憋闷出心肌梗塞来,只怕也是要硬生生的一口气梗在喉间,上不来,下不去,膈应个半天。 而这也同时坚定了她往后要尽量与徐仲宣少见面,甚至是不见面的决心。 吴静萱在徐仲宣面前,一颗心显然是颗玻璃水晶的少女心,简妍便听得她颤声的唤了一声表哥,其声既娇且软,又带了三分委屈在内,便是她听了,一颗心也忍不住的颤了一颤,无端的生了几分怜惜之意出来。 但很显然徐仲宣的心是铁石做的,而且不是一般的硬,因为简妍听得他清淡的声音在说着:“怎么,表妹不喜欢看《庄子》?锦儿的书格上却是有许多书,表妹可随意取自己喜欢的一本来看。” 简妍只想扶额。 其实说起来徐仲宣的这两次回答都挑不出什么错来。只是很显然,便是她这个外人都能看得出来,吴静萱是对徐仲宣有意的,所以便总是找了各种话头来想与他交谈。但很可惜徐仲宣的每次回答虽然是看起来再正常不过,却是掐灭了吴静萱一切想与他交谈的可能性。 简妍便想着,吴静萱现下的心里阴影面积估计应该不是一般的大。 但这一切又与她有什么关系?她实在是不想坐在这里看这么一出女多情男狠心的戏啊。 鉴于是徐妙锦请了她来做客,且徐妙锦才是这凝翠轩正儿八经的主人,于是她便开口向徐妙锦告辞。 徐妙锦先是不乐意的,可是简妍细声细语的说着快到午时了,她要回去陪母亲用膳,徐妙锦便不好再强留她了,只能拉着她的手,说着让她过两日一定还要到她这里来玩之类的。 吴静萱在一旁见着徐妙锦对着简妍这般的熟稔,再想想自己这么些年经常的会过来看她,且不时的就会绣些小玩意儿送给她,可她对自己的态度却始终是冷淡疏离的,于是由不得的就觉得心中有了几分发酸,且又有了几分妒意。 这时简妍却是面向她的方向,对着她笑了一笑,说着:“吴姐姐,我便先走了。改日再会。” 吴静萱勉强的笑了一笑,便也说着:“改日再会。” “大公子,”简妍这时面向了徐仲宣的方向,只是头却是又垂了下去,并不看他,面上也没了笑意,只是客气疏离的说着,“我就先告辞了。” 竟是连改日再会都是不屑于跟他说的了。 徐仲宣怔了一怔,而后便见得简妍已是带了自己的丫鬟,转身便走了。 只是简妍一只脚才刚跨出门槛,耳中忽然就听得一道清润的声音徐徐的响起:“简姑娘,请等一等。“ 简妍皱了皱眉,但转身过来的时候却是神色如常。 “大公子,您叫我有什么事吗?”她依然还是问的客气且疏离。 一支桃花突兀的伸到了她的面前来。 灰褐色的枝干,上面粉白的桃花数朵,一些则是打了花骨朵,将开不开的模样。 简妍心中讶异,不由的便抬头望了过去。 只见徐仲宣面上竟是带了温和的笑意,在说着:“你的桃花忘记拿了。” 简妍进了屋子坐到桌旁的时候,便顺手将手中拿着的桃花放到了手边的桌子上。刚刚急着要走,倒一时没有想起来这事。 她定了定神,便伸手接过了这支桃花来,低声的道了一句谢:“谢谢。” 徐仲宣右手还拿着那本《庄子》,却是用左手拿了这支桃花递了过来。先时简妍从来没有注意看过他,这当会近距离的伸手去接他手中的桃花,方才看到他左手腕上带了一串素面无纹的伽南手串,颜色黝黑如漆,质地坚硬如玉,靠得近了,鼻尖可闻到淡淡幽香。 简妍忙后退一步,敛裾行了个礼,而后便转身带着白薇走了出去。 徐仲宣就见得她的身影下了台阶,不急不缓的在石子漫成的甬路上走着,淡金色的日光洒在她的身上,竟是有些耀眼。 “表哥,”这时吴静萱已是走到了他身旁来,见他只是望着简妍离去的背影,心中先前的那几分酸意这当会由不得的就发酵成了一坛醋,却又明知故问的问着:“你在看什么呢?” 徐仲宣收回目光,转身复又走到椅中坐了下来,而后方才说着:“锦儿这院子里的竹子倒是长的越发的好了。” 一听他说到竹子,吴静萱立时便想起了简妍先前所说的话,便接话说着:“表哥题给锦儿的那两句楹联也写的好呢,最是应景了。” “萱表姐,”这时就听得徐妙锦在问着她,“你说大哥的这两句楹联题的应景,那你可是知晓这两句诗是谁写的呢?” 吴静萱柔柔的目光望向徐仲宣,其中的情意简直都要满溢了出来:“这般好的诗,自然是表哥写的了。” 徐妙锦低声的嗤笑了一声,复又垂下头去把玩着手中荷包上红色的穗子,再也不肯做声。 徐仲宣此时却是放下了手中的书,问着徐妙锦:“你是不是该吃药了?” 兄妹心意相通,徐妙锦立时便接口说着:“是呢。这也到了我该吃药的时辰了。大夫叮嘱我,说是吃完药了要好好的歇息片刻,不能吵闹。萱表姐,多谢你今日费心来看我,只是你这便请罢,改日再来看我也是一样的。” 逐客令已是下的这般的明显了,吴静萱也实在是不好再坐下去的。于是她便起身站了起来,对徐妙锦说了几句要好好注意身子,好好休息之类的话。 只是她原本以为着徐仲宣也是会离开的,便站在原地等了一会,想与他一起出门,但是半晌的功夫过去了,他依然只是坐在那里没有动弹。 “表哥,”她便低声的问着,“你不走的吗?” 徐仲宣还没做声,徐妙锦已是抢着回答了:“我还有些体己话想对大哥说,萱表姐你就先请回去吧。” 吴静萱没有法子,但也只能是对徐仲宣说了告辞的话,而后带了雪柳,转身袅袅的走了。 她的背影一消失在院门前,徐妙锦就赶紧的叫着丫鬟:“杏儿,快去关了院门,不管谁来都只说我歇下了,不许开门。” 杏儿忙答应着去关了院门。 徐妙锦这才转过头来,气鼓鼓的说着:“我不喜欢萱表姐。” “为何?”徐仲宣又伸手拿起了《庄子》,打开书看了起来。 “萱表姐每次来我这里,倒好像她才是这凝翠轩的主人一般,把我的丫鬟使唤得团团转。还有,她也可笑的很,好多东西不懂,可偏偏又要装懂。像刚刚她说的那两句诗应景的话,原是研姐姐先前说的,她便直接拿过来说了,却又不知道这两句诗是谁写的,反倒说是大哥你写的。这便也就罢了,祖母原就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不让我们读书识字,若不是大哥你,我和三姐指不定的也是个睁眼瞎。可笑萱表姐为了讨你欢心,自己巴巴儿的跑去认了字,又跑去学书法,不懂也就罢了,还非要在那里卖弄,倒说你写的那楹联是行楷,那明明是行草好不好?” 徐妙锦一气不得停歇的说了这么一番话,倒惹得徐仲宣笑了起来。 他抬眼望着她,见她一张小脸上满是气鼓鼓的模样,便笑道:“我倒是不知道你竟是这般的牙尖嘴利。只是你若是不喜欢她在你这里指使你的丫鬟,下次就直说好了,当面生暗气,背地里却来埋怨,又有什么用?” 徐妙锦便气得顿脚个不住:“你道我不想?我想的很。可是若是教祖母知道我这般的顶撞了她,不定的就要怎么训斥我呢。” 徐仲宣便合起了书,走至她身旁,拣了个绣墩坐了下来,淡淡的说着:“你放心,有我在,你永远都无需惧怕任何人。祖母如此,母亲也如此。你也不必压抑着你的性子做出一副循规蹈矩的模样出来,老老实实的露出你原本的样子出来就好。就如宁儿一般,活得肆意鲜活一些,我这个做大哥的,自然是会永远在你身后替你保驾护航。” 他这番话一说完,不晓得为什么,却是忽然的就想到了简妍。 她之所以在人前装了一副循规蹈矩的模样出来,是不是也是内里忌惮着什么人,所以才不得不如此呢? 徐妙锦大受感动,低声的就说了一句:“大哥,你对我可真好。” “我只有你这么一个亲妹妹,不对你好,对谁好?”徐仲宣微微的笑着。忽然看到她手中拿着的荷包,图案瞧着是只兔子,却又有些不像,胖乎乎的,甚是惹人怜爱,不由的就开口问着,“你这荷包是哪里来的?” 徐妙锦一听,忙献宝似的将手中的荷包举到了他的面前来,说着:“这个荷包上的图案好玩吧?是我特地的找了研姐姐要来的。先前三姐得了研姐姐绣的荷包,在我面前炫耀个不住,我气不过,打听得今日研姐姐出了来,便带了青竹去堵了她的路,开口找她要了这只荷包过来。三姐的那只荷包上绣的是只猫,却又与一般的猫不一样,叫做什么招财猫。我这只则是兔子,据研姐姐所说,这是叫做流氓兔。我一见就喜欢上了,倒恨不能去哪里寻了一只这样的兔子来养着才好呢。” 流氓兔?徐仲宣心里就想着,这倒是第一次听说还有这样的兔子。不过看着这兔子虽面上蠢萌,但总是会觉得下一刻它就会睁开眼来,不晓得就会做出什么样的表情,说出什么样的话来,倒确实是挺符合它流氓兔这个名字的。 第26章 其母其女 且说徐妙华在岸边甩下一句我可不想凑这个趣之后,便气冲冲的带着丫鬟青梅一径去了她娘冯氏那里。 冯氏住在朝晖堂旁侧的一所大院落里。徐妙华带了青梅过去,开门的丫鬟开的略慢了些儿,被她兜头就是一耳刮子,直打的头都往一边偏了过去。 此时冯氏正坐在南窗木炕上面喝茶,听见院里的动静,便使着大丫鬟桃枝出去看。桃枝出去没一会儿的功夫便回来了,恭谨的说着:“太太,是大姑娘来了。因着小丫鬟开门开得慢了,正在责罚着她呢。” 冯氏便皱了眉,使着桃枝出去将徐妙华叫了进来。 徐妙华进来的时候一张脸依然是红红的,半为走得急,半为生气。 冯氏让她上炕来坐了,又遣了小丫鬟去端茶,拿攒盒,而后轻声的训斥着她:“没见一个大家闺秀动不动的就亲自责罚个小丫鬟,传了出去成个什么样子?好不好,让那丫头顶着块石头在日头底下跪上个半个时辰也就是了,犯得着自己动手去打骂?没的倒丢了自己的身份。” 徐妙华心中的气依然还是没有散。时值小丫鬟小玉用茶盘端了一盅茶来,徐妙华接了过来,揭开盅盖只喝了一口,随即手一扬,照着小玉的脸上就一泼,只泼了小玉一头一脸的茶水。随即她又扬声高骂道:“作死的狗奴才,你倒水的时候就不会先摸一摸?拿了这样滚烫的茶过来给我喝是想怎么样?” 小玉只有十一岁的年纪。被这茶水泼了一头一脸,待要哭,徐妙华已是抬脚踢了过来,倒正踢在了她的小腿上,钻心的痛。 “死奴才,”徐妙华又骂着,“自己做错了事,骂你两句怎么了?倒是还会给我摆脸子看了。好不好,叫了人牙子来就将你卖到那穷山沟里去,白米饭都吃不上,到时看你还一天到晚的给谁摆脸子看。” 小玉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纵然是小腿上再痛,可到底还是不敢哭出声来,只是磕着头,颤着声音哀求着:“奴婢错了,姑娘饶命。” 冯氏只在一旁慢慢的喝着茶水,倒也没开口说什么。 还是桃枝在一旁看不过眼去,便上前两步对着徐妙华矮身行了个礼,而后笑道:“这小丫鬟是个不晓事的,做事竟是这样的不细致。姑娘您也不用责罚她,仔细气着您自己了。还是由着奴婢将这小丫鬟带了下去,好好的跟她训斥上几句才是。” 徐妙华鼻子里轻哼了一声,随即便别过了头去。 于是桃枝便伸手扯了小玉起来,而后一径拉着她出了屋子。 到了屋外的青石台基上,眼见得身后的帘子已经是放了下来,桃枝便拉着小玉到了一个稍微僻静些的地方,而后轻声的说着:“我那屋子里还有一瓶跌打万花油,就放在床后的那只柳木朱漆箱子里。你梨枝姐姐现下想来应该还在屋子里,你去找了她,让她将这瓶万花油寻了出来好好的给你擦一擦,现消了肿,去了淤,不然到了明儿个,仔细你这小腿就肿的跟个发糕似的了。” 梨枝也是冯氏身边的大丫鬟之一,现下和桃枝两个人住着一间屋子。 小玉原就觉得小腿那里钻心的痛,方才只是强忍着不敢哭罢了,这当会她却是没忍住,眼中的泪水扑簌簌的就落了下来。 “桃枝姐姐,”她一面哭,还一面不忘小声的辩解着,“那水倒了之前我隔着茶壶吊子摸过的,再是不烫的。” 桃枝便叹了一口气。 她如何会不知道呢?不过是徐妙华在别处着了气,到这里来拿着丫鬟撒气罢了。小玉不走运,正好撞了上去而已。 说起来她们做丫鬟的都是如此。便是她现下说起来是冯氏身边的大丫鬟,平日里也得冯氏倚重,明面上看着也是风光,可若真有什么事了,不照样还是想打就打,想骂就骂? 眼见得小玉还在那哭着,桃枝便道:“别哭了。哭也是没用的,若是叫太太或姑娘看到了,少不得又是一顿打骂。罢了,你且去寻你梨枝姐姐要那瓶万花油擦去,这两日我让小鸾顶替你的活计,你就不用在太太身旁伺候着,自己好好的在屋子里歇一歇。” 说罢,又怕冯氏那般找她,转身急急的去了。 而冯氏这时候正在问着徐妙华:“你这是在哪里受了气,却跑到我这里来找小丫鬟撒气?” 徐妙华便气呼呼的说着:“先时我在屋子里好好儿的坐着,萱表姐过来寻我,说是外面的桃花开的正好,邀了我一块儿去折桃花,送去给祖母插瓶,我便去了。不过才折了几枝桃花,倒看到了四房里的那个小蹄子,并着简家新来的那位小姑娘在柳树下面说话。萱表姐一见了四房里的那个,倒跟猫儿见了鱼腥饭似的,忙不迭的就凑了上前去,又是说笑,又是邀着我要一起去凝翠轩。娘你想想,虽然说起来都是在一处花园里住着,我何时去过凝翠轩?萱表姐又不是不知道,还非得巴巴儿的邀着我一块去,倒是叫我直接说了一句我可不想凑这个趣,而后便转身走了。只是我满以为着萱表姐见我走了,定然也是会跟了过来的,不想她倒是跟着四房里的那个去了,到底还是去了凝翠轩。可明明是她先邀了我出去折桃花的,临了她却跟着别人走了,娘,你说说这都叫个什么事?” “你说你傻不傻?”冯氏听了徐妙华的话,只气得伸了一根手指头过来,隔着花梨木螺钿小炕桌就狠狠的戳在了她的额头上,只戳得她上半截身子往后一仰,“萱姐儿明面上说是来邀你一块儿去折桃花,送去给老太太她们插瓶,这只不过是扯谎哄你罢了。实则是今日是你大哥休沐的日子,她自己一个人去寻你大哥不大抹得开面子,便扯了你一块去,拿你做幌子呢。到了那里见着了四姑娘,那可是那位的亲妹妹,她讨好了她,但凡四姑娘随意的在她大哥面前说了她几句好话,那都够你萱表姐受用的了,她岂不会跟了四姑娘去?若是能在凝翠轩里见到了你大哥,那可不正中她下怀?还会跟了你回来?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什么我大哥?”徐妙华伸手揉了揉被冯氏戳痛的额头,气得乱骂,“再是如何记在了大房太太的名下,可说到底不过是一个庶出的罢了,谁瞧得上?我就瞧不上他。” 徐妙华自己是嫡出,平日里眼高于顶,再是瞧不上庶出的子女。 冯氏听了,只气得骂个不住。 “要你瞧得上做什么?瞧得上他的人多了去了。不说你萱表姐,那算个什么东西,老子不过是个芝麻粒大小的知县罢了,上房里的那位倒是指望着让她做了大房的媳妇儿。大房里的那位是能瞧得上她的?再有那李念兰,若是按你说的,不过是个庶出,你是瞧不上的,可人家的老子是郑国公,亲姐姐是宁王的侧妃,走到哪里去人家不侧目呢?便是你见了她都是要行礼的,不也没事的时候巴巴儿的跑到咱们家来找你瞧不上的那位?我再问你,你出去的时候,别人介绍你的时候是说这是徐司业的女儿多一些,还是说这是徐侍郎的妹妹多一些?罢么,既是又要借着别人的名儿,你倒是还在这里瞧不上人家,瞧不上也就罢了,只放在心里就好,说出来可不就是个傻子?这往后,你没事的时候倒是还和你大哥还有四妹走得近一些,好多着呢。” 一面又叮嘱着她:“嫡庶这样的话往后再不可轻易说出来,不然仔细我捶你。” 只是冯氏虽然是殷殷的叮嘱着,徐妙华却依然是不服气的,口中难免的就在那咕哝着:“还不是爹爹不争气。说起来也做了这么多年的官儿了,还只是个六品。一个做叔父的,官职倒比自己的侄子还低些,说了出去人家有个不笑话的?倒还要我巴巴儿的去讨好人家,我可拉不下那脸子。” 冯氏听了,心里就跟蹿上了一把火似的,由不得的就又骂着:“说起来你也是快要及笄的人了,竟是一些事儿都不懂的。喜怒不行于色这六个字你不知道的?便是简家那小姑娘,说起来倒是比你小着一岁多,可这些日子我冷眼瞧着,她再是个话不多的人,也不轻易多说话。人和她说话了,她只低头微笑,便是说了话出来,那也是轻言细语,再是让人挑不出半点错来。又平日里八面玲珑,来了不过一个月的功夫,可这满徐家有谁说过她半个字的不好?你竟是不能学到她一星半点的本事?那少说话学不学得来?” 徐妙华被冯氏连番骂得急了,便也梗了脖子,扬着脸儿说着:“再是八面玲珑又怎么样?不过是一个死了老子的商贾之女罢了,到了咱们家,不讨好人能怎么样?我是再瞧不上她那做派的,让我学她?我是个官宦之女,倒没事巴巴儿的去跟一个商贾之女学?没的倒掉了我的身份。” 冯氏只被她这几句话给气的眼睁睁的,于是随手拿了一旁青花折枝花果纹六方花瓶里的一支象牙管的鸡毛掸子,便赶着上前要打。 而徐妙华见状不对,早就是一步跳下了木炕,向着门那里就冲了出去。 桃枝这时正掀了帘子进来,不提防却被徐妙华这一冲给冲的往后直接跌倒了下去,口中就哎哟的叫唤了一声。 而徐妙华这时早就是跨过她,扬长而去了。冯氏只气得跟着撵了出来,手中拿着鸡毛掸子站在石台基上,对着徐妙华的背影就骂着:“都是我平日里惯得你,倒是惯得你都敢这样和我当面顶撞的了。好不好,下次直接敲断你一条腿,看你还敢这般的顶撞我。” 徐妙华自然知道她只不过是说说而已,压根就不理会,只是带着青梅自去了。而这边冯氏气愤愤的进了屋子,瞧着螺钿炕桌上的那几枝桃花,想了想,到底还是吩咐着桃枝拿了一对青花长颈联珠瓶来,灌了水,将几枝桃花都插了进去,让小丫鬟捧了联珠瓶送到了老太太那里去,只说是大姑娘见桃花开得好,特地的折了几枝下来,亲手插在了花瓶中,让送来给老太太赏玩的。 她丈夫徐正兴虽说是做着官,可官职不高,一年到头的俸禄压根就没多少,日常又要开销,哪里能余得下多少银子?而现在毕竟是吴氏管着家,徐妙华即将及笄,也到了该说亲的时候,虽说是徐家的女儿嫁妆都是有公中份例的,可讨好了吴氏,到时她一高兴,私下里多给徐妙华添些嫁妆,那到了婆家好歹也能让婆家的人高看几眼。 她就只生了徐妙华一个女儿,不为她打算却是为谁打算?可是想着徐妙华的性子,若是不收敛一些,只怕便是有再多的嫁妆,到时在婆家也是会被人诟病的。于是冯氏一时又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第27章 徐三公子 冯氏母女这一番闹腾,早就是听在了卫姨娘的耳朵里。 卫姨娘原是吴氏身旁的丫鬟,不但是长的水灵,人也是知趣,吴氏极是喜欢她。先时冯氏嫁了过来,都三年的功夫了肚子里还没个动静,于是吴氏便做了主,将身边这个得意的丫鬟给了徐二爷,当时就开了脸,封了姨娘。 吴氏将身边的丫鬟给徐二爷,固然是有因着子嗣的原因,却也因着冯氏并不大服她管教,所以就安放了个自己的丫鬟在徐二爷身旁,好掣肘冯氏的意思。 这卫姨娘现下却是住在冯氏所住大院间壁的一所小小院落里。因着毕竟是生了一子一女的人,所以她的这院落虽然是小,可比着其他几个姨娘的院落而言,已是算得很不错了。 大院和这小院中间只有一堵不厚的墙,所以冯氏这边若是有些什么大动静,卫姨娘这边一准儿就能听到。 而现下卫姨娘就正倾着上半身,将右耳朵紧紧的贴在墙壁上,专心的听着冯氏这边的动静。 待大院里恢复安静之后,卫姨娘便直起了身子,冷笑了一声,随即转身回了屋。 她女儿徐妙岚此时正坐在临窗木炕上,手中拿着小绷,垂着头在专心的绣花。 卫姨娘走近一瞧,见精细的白绫布上绣的是一枝杏花。灰褐色的枝干已是绣好了,粉粉白白的杏花则不过是刚绣了两朵。 “你绣了这杏花是要拿来做什么?”卫姨娘便开口问着徐妙岚,同时走至一旁坐了下来。 徐妙岚正全副心思都用在了绣这枝杏花上,卫姨娘脚步儿又是轻,倒跟猫儿一般,走路半点儿声音都没有,所以猛可的听到了卫姨娘的声音,只吓的徐妙岚全身一哆嗦,手中的绣花针就戳到了自己的手指,立时就有细小的血珠子冒了出来。 她便伸了手指到口中,吸吮了一会,止了血,而后方才小声的答道:“我绣了这杏花,是想着做了一双绫袜送给祖母。” 徐妙岚生的秀气。小巧的脸蛋,尖俏的下巴,一双眼儿小鹿似的,从不敢正眼看人,瞧着就怯生生的。 卫姨娘很是看不上她这柔弱的性子,总觉得这不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 “依着我说,这绫袜你竟是不用送的。”卫姨娘端了水曲柳小炕桌上放着的茶盅,喝了一口里面的茶水,淡淡的说着。 徐妙岚不解,便问着:“姨娘这是何意?” “何意?”卫姨娘冷笑了一声,放下了手里的茶盅,抬眼望着徐妙岚。 她的双眼生的是极好的,细细长长,笑起来很媚很有风情,只是眼神却很是精明犀利。 “我怎么生了你这样什么都不懂的女儿?”卫姨娘颇有些恨铁不成钢,“说起来你都是十四岁的人了,怎么这么十几年下来,你竟是都没摸清你祖母是个什么样的人?” 徐妙岚越发的一头雾水了。祖母是个什么样的人跟她送不送绫袜有什么关系? 而卫姨娘瞧着她那一脸茫然的模样,一时便越发的生气了。 “你祖母是个极好面子极喜欢显摆的人。我且问你,你送了这双绫袜给你祖母,她便是再喜爱又能如何?难不成还能没事的就脱了自己的鞋,露出这双绫袜来给别人看,夸赞着自己孙女儿的针线?” 徐妙岚还是没听明白卫姨娘的意思,只是低声的说着:“我做了绫袜送给祖母,原不是想着让她对人夸赞我的针线的,我是想着......” 一语为了,就被卫姨娘接过了话头:“想着什么?想着尽尽你这个做孙女儿的孝心?咱们徐家是穷的连一双绫袜也置办不起了,还是你祖母只有你一个孙女儿,巴巴儿的只疼着你一个?我的姐儿,你可长点心吧。你原就只是个庶出,现见着上头又有个嫡出的姐姐压着你,且你们两个年岁上隔得也近,不过差着两个月罢了,等到议亲的时候,太太还会管着你?指定先管着她自己的姐儿了。说起来,你能靠得上的也就只有老太太了,你倒不想着想了法子的讨好老太太,倒是在这做得个什么绫袜。” 徐妙岚闻言,就小声的辩解着:“其实我做了这绫袜,也是想着要讨好祖母的意思。” 她一说这话,卫姨娘就越发的生气了。 “讨好人也不是你想着讨好便能讨好得了的。我问你,你可知晓你祖母最是喜爱什么花?” 徐妙岚想了想,然后摇了摇头。 “她爱的是雍容华贵的牡丹。”卫姨娘虽然是生气,可说到底徐妙岚也是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说不得也只能教着她,“这送人东西也是一门极大的学问。送绫袜做什么?送绫袜显不出你的好来。便是来了人,老太太也不能脱了鞋,露出绫袜来给人看,说这是我孙女儿的一番孝心。可你若是送了那明面上的东西,来了人,见着那绣工好,少不得的就要问一句,到时老太太说这是我二孙女儿孝敬我的,来人少不得的就会夸赞一句老太太有福气,孙女儿孝顺,又要夸着你针线好,到时老太太既得了面子,你又在其他官宦人家之间有了个好名声,往后于你这亲事方面可是有极大的好处的。” 一面又给她举着例子:“前几日我去老太太那边伺候,遇着简家的那位姑娘,正带了丫鬟去给老太太送抹额。说是她前两日给自己母亲做了一条抹额,便想着也要给老太太做一条。还说什么自己是个没福气的,生下来就没见过自己的祖母,见着老太太第一面,不晓得为什么,就是让她觉得很是亲切之类的话。我当时在旁见了那条抹额,金色的亮面云锻,上面绣着两朵牡丹花,前面又镶了红色的玛瑙,瞧着极是富丽堂皇,把老太太喜欢的跟什么似的,立时就让祝嬷嬷开箱子找了自己年轻时候戴的那支金镶宝顶牡丹花簪给这简家姑娘。我瞧着老太太当时的那神情,倒恨不能自己也有个简家姑娘这样的孙女似的。” 说到这里,她又望着徐妙岚,极是恨铁不成钢的说着:“你瞧瞧,说起来这简家的姑娘还小着你一岁多呢,可人家讨好人的时候就讨好到了人家的心坎儿里去。我就不信她那条抹额上绣着的两朵牡丹就是凑巧的,摆明了就是她事先打听过老太太的喜好,所以才做了这样的一条抹额来讨好老太太。可她话又说得巧妙,虽则一样是讨好人,可明面上再是瞧不出有半分儿谄媚的意思。你怎么就不能跟她学学?但凡你能讨得了你祖母的欢心,好多着呢。” 原本徐妙岚听着卫姨娘说到议亲的事,一张脸通红,头也越发的垂了下去。可这会约莫是被卫姨娘说的有些急了,便抬起了头,低声的分辨着:“我又不想争什么,抢什么,我为什么要去讨好人?我,我就安安分分的过我自己的日子就好了,我不要那样去讨好人。” “不争不抢?为什么要去讨好人?”卫姨娘冷笑一声,随即便道,“让我来告诉你为什么要争要抢,要去讨好人。” 她揭开手边茶盅的盖子,指着里面沉淀下去的碧青茶叶说着:“像这六安瓜片,也分为三等。最好的是谷雨之前采摘的,那叫做提片。次一等的是瓜片,再次一等的叫做梅片。像你祖母和你大哥喝的就是提片,其他房里的太太和嫡出的哥儿姐儿喝的是瓜片,到了我这样人的手里就是梅片。可到了丫鬟小厮那里,梅片都是喝不上的,只好喝苦丁茶。我且问你,你倒是想喝什么茶?“ 徐妙岚垂着头不做声。 卫姨娘盖上了盅盖,随后又道:“不争不抢,不讨好人怎么行?你是庶出,亲事上原就吃了亏。讨得了老太太的欢心,给你说了一门好亲事,等你出嫁的时候再多给你陪送点嫁妆,那往后你的日子才好过呢。不然,你就等着一辈子受气罢。难不成你还想跟姨娘一样,给人家做个妾?妾只是个传宗接代的工具罢了,还日日的要看着太太的脸色过日子,比丫鬟强了多少?我的傻姐儿,往后你行事多少也长点心吧。” 一语未了,门口的帘子就被人掀了开来,有个人提步跨了进来。 “姨娘这是在说谁没长心呢?” 卫姨娘抬眼望了过去,随即便问着:“你怎么来了?” 徐妙岚则是忙起身站了起来,叫了一声三哥。 原来来的这人是二房唯一的哥儿,徐仲泽,也是卫姨娘所出。 徐仲泽在椅中坐了下来,右腿架在了左腿上,笑道:“瞧姨娘这话说的,怎么我倒是不能来姨娘这里了?” 他生了个长脸,尖尖长长的下巴。也有些高低眉,大小眼。原也不是很差的相貌,只是眼神望着人的时候十分的不正经,所以瞧着他总觉得就有些流里流气的感觉。 卫姨娘就哼了一声:“自是有人不喜你多来我这里的。” 一面又说着他:“前几日我问了跟着你的小厮,说你这些日子越发的不学好了,倒只会整日的同着你那一班不务实的朋友游湖吃酒,套雀钓鱼,三街六巷的瞎蹿,成个什么样子?你看看三房里的那位,只比着你大着半岁不到,倒是上进的很,整日里老老实实的上学堂读书。今年可是乡试年,下半年你们两个一块儿进了考场,到时人家中了个举人,你倒是名落孙山,看你羞是不羞。” “他哪里能跟我比?”徐仲泽伸手接过了小丫鬟端过来的茶,喝了一口,说着,“他是个没爹的孩子,不发狠读书怎么成?我爹可是做着国子监的官儿呢,有爹在,我便是再不上进,还能饿着我不成?” 卫姨娘只觉得心口都有些气得发痛了。 她望了望垂头坐在那里一言不发的徐妙岚,又望了望翘着二郎腿在那坐着的徐仲泽,心里想着,她这到底是做了什么孽?生的姐儿怯弱胆小,说话就跟蚊子哼哼似的,哥儿倒是胆大,可压根就没认清自己的位置,一天到晚的不上进,只会贪玩。 “混账东西,”她由不得的就低声的骂着,“你爹再是个国子监的官儿,可说到底你也不是太太肚子里爬出来的,自己不上进可怎么成?若是哪日太太肚子一争气,生了个嫡出的哥儿出来,到时你就只好讨饭去罢了。” 徐仲泽却是不以为意的说着:“太太都老成黄花菜了,还能生?姨娘,咱们二房可就只有我一个哥儿,将来这二房里的所有东西不都是我的?到时太太也只好在我的手里讨日子过罢了。您就擎等着享福吧。” 卫姨娘没有吱声。 自然最好便是太太永远都生不出儿子来,那只需熬到老爷死了,二房里就由着他们做主了。便是太太现下再尊贵,可到了那会,也只能在庶子手里讨生活。 徐仲泽一见卫姨娘没有做声,便知道自己刚刚的那几句话起了效。于是他便笑嘻嘻的说着其他的话题:“我方才听着你们在说简家那位姑娘?” 卫姨娘拿眼斜他:“你提这个做什么?打量我不知道你心里想什么呢?月前一起用膳的时候,我就见着你一双眼儿只在人家姑娘身上逡巡个不住。我可告诉你,人简家可是豪富,她娘手里不定握着多少巨万之财呢,会看得上你?趁早死了你的那份心才是。” “再有钱又能怎么样?”徐仲泽的语气中满是轻蔑之意,“不过一个商贾之女罢了。我可是官宦人家的公子,瞧得上她那都是她的福气。依着我说,她也就只配给我做妾罢了,妻都做不成。” “倒别教我替你害臊了。“卫姨娘沉下了脸,冷声的说着,”你才多大的年纪,倒说什么妻啊妾啊的。依着我说,有琢磨这些的闲工夫,倒不如去学业上多用些功才是。等你考中了进士,做了官,再来说这些也不迟。“ 不过心里却也是在想着,简太太手上握了一笔不少的钱,若是能将简家那姑娘许配给了泽哥儿,那定然是会有一笔丰厚的嫁妆。不过她转念又想着,泽哥儿说的也对,简家毕竟只是个商贾之家,在官场上没什么根基的,帮不了他什么。若是泽哥儿今年能中了举,明年考了进士,怕到时娶不到一个官家有后台的小姐?倒没的娶一个商贾之女。也就只好给泽哥儿做妾罢了。 第28章 一箭四雕 简妍尚且不知自己已是被人衡量过到底是做妻还是做妾的事,她只是拿着手里的桃花,想着到底该怎么处置。 随手丢到路旁,或是扔进水里?可瞧着手里这枝开的很是娇艳的桃花,她就觉得这样做有点太粗、暴了。 最后她便找了一块水边较为湿润的地儿,半蹲下来,扒了个坑,将这枝桃花栽里面了。 在池塘里将双手洗干净之后,她从袖子里掏了块淡绿色,一角绣了丛兰花的手绢出来擦了擦手,而后起身站了起来,往荷香院的方向走着。 白薇有些不解,便问着:“姑娘,你做什么不将这枝桃花带回去插瓶?” 简妍心里想着,因为这枝桃花经由了徐仲宣的手啊,她可是不想与他扯上半点儿关系的。 只是却不好直接的将这话告诉白薇,所以她便随意的找了个借口。 “咱们毕竟是客居在徐家,若是待会儿在路上碰到了徐家的人,看着我手里拿着的这支桃花,只会以为是我折的。桃花东西虽小,可事大,不定的让人家以为我们怎么将自己在这当主人了呢,所以索性还是寻了个地栽起来的好。说不定它就生了根,发了芽,长成一株桃树了。“ 白薇点了点头,觉得简妍的这番话倒也说的在理。 两个人一径回了荷香院,才刚在抄手游廊上走着,就见得四月正扒在屏门上,探头探脑的朝外望着。 一见简妍和白薇,她连忙迎了上前来,面上带了着急的神情,低声的就说着:“姑娘,太太打发珍珠过来了两趟,说是让你过去呢。” 白薇心中一沉,不由的就紧张了起来,问着:“你可知太太这么着急找姑娘是为了什么事?” 四月摇头:“我不知道。我也套过珍珠的话,可是她也是不知道的。” 简妍见着她们两个如临大敌的模样,便笑着安抚道:“能有什么大事?估摸着也就是叫我过去说说话儿罢了,看把你们两个紧张成了个什么样。” 一面又叫着她二人先随她回屋里。 四月就急道:“姑娘,太太可是让珍珠过来催了两遍的,您这不赶紧的过去,反倒还要回屋子做什么?” “母亲不喜我穿的素净,我还是先回屋换身衣裙,而后再去见她罢。左右若真有什么事,也不急于这一时。” 白薇和四月一听,也只好先随着她回了屋子。只是简妍换衣裙的时候,一摸袖子里,却是没找到今天带出去的手绢。她想了一想,估摸着应当是刚刚在池塘边她洗完手,掏了手绢出来擦手,塞回袖子里的时候没塞严实,就掉在那里了。 于是她便吩咐着四月去那里找一找,她自己则是带了白薇来简太太这里。 简太太现下正歪在明间的罗汉床上和沈妈妈说着话,忽然就听得外面的小丫鬟在说着,姑娘来了。 简太太忙坐直了身子。那边小丫鬟已经是伸手打起了帘子,简妍和白薇一前一后的走了进来。 “母亲。”简妍缓步上前,在离简太太三步远的地方站定,而后对着她福了福身子,轻声细语的叫了一声。白薇则是站在她身后一步远,也对着简太太矮身行了礼。 “方才你去了哪里?”简太太却是沉着一张脸,满是不悦的问着,“珍珠去了你那里两次你都不在。” 简妍面上浅浅的笑意不变,恭声的回答着:“方才女儿听得丫鬟说外面的桃花开的正好,便带了白薇去池塘边看了一会桃花。却在那遇到了大姑娘,四姑娘和表姑娘她们,大家便在一块儿说了一番闲话。女儿并不知晓母亲遣了珍珠姐姐来找我,不然早就是回来了。” “四姑娘?”简太太怔了一怔,回忆了一下徐家各房里的关系,而后问着,“是大公子的那位亲妹妹?” 简妍心里就想着,简太太的这个记忆点实在是够奇妙的啊。但面上还是恭敬作答:“是。” 简太太没说话,只是抬眼望着简妍。见她身上穿着藕荷色绣鸢尾花的罗衫,绯色撒花百褶裙,头上凤钗半卸,碧玉簪子玲珑,淡粉色绢花娇嫩,不由的就点了点头。 简妍身上穿戴的这衣裙首饰,正是前几日她和沈妈妈特意的去京城里给她挑选的。 简太太开口让简妍坐,旁侧有小丫鬟用海棠花式雕漆填金的小茶盘端了一盅茶过来,放在了她手侧的花梨木几案上。 简妍坐在右手边的第一张玫瑰椅上,且不喝茶,却是问着:“母亲前几日去京城,可是去看过哥哥?不知道哥哥现下如何了?” 简太太一家子到了徐家之后,她立时就拿了银钱出来给简清捐了个监生,打发他去国子监上学去了。只是这国子监却是在京城里面,通州虽是离着京城不远,可骑马也得小半个时辰,早晚上学甚是不方便。说不得也只能学了徐仲宣那样,在京城里买了一套小院落给简清住着,又遣了书童小厮在那伺候着,等到有空的时候再来通州徐家这边看看简太太和简妍。而前几日简太太和沈妈妈去京城给简妍买首饰衣裙的时候,自然也是顺带去看望了简清一番,所以简妍才有此一问。 简太太便道:“瞧着倒是清瘦了些。我也问了,说是这边的课业比在咱们家那边的学堂重。” 简妍便宽慰了她一番,无非也就是说些学业重了也是好事,这样哥哥就会更加的上进些,等今年秋闱中了举,也就不枉现下这一番辛苦之类的话。 她这些话只说得简太太连连点头,一时面上的神情都好了些,单就面上看去,倒真的仿似只是一对母女在闲话家常而已。 简妍自然知道简太太特地叫了她来,绝对不会是培养母女之间的感情的,定然是有其他什么事要说。 果然,当她将那一茶盅碧螺春都喝的差不多的时候,简太太就慢慢的开口将话题往今日她想说的话上引。 “到了徐家也有些日子了,你与徐家的这些哥儿姐儿相处的如何?” 简妍心里想着,简太太今日真是难得的对她好颜色啊。这固然是有刚刚自己借着简清的由头,说了一些她喜欢听的话的原因,可内里定然也是有其他的事。 而她现下又说到了徐家的哥儿姐儿,只怕徐家的姐儿她是不上心的,上心的就只有徐家的哥儿了,而且还只有那一位。不然刚刚那会也不会单单的就问着徐妙锦是不是徐仲宣唯一的亲妹妹这句话了。 简妍的心里就一沉,但面上却是丝毫都没有显出来,只是恭顺的说着:“徐家的几位姑娘女儿都是见过的了,日常相处的倒也不错。至于这徐家的几位公子,他们都是住在外院,女儿却是住在内院,日常倒是见面见得少。” 见面见得少那可是不成的,简太太心里就想着,简妍便再是生得娇美,可若是和这徐仲宣接触得少了,只怕也是不照的。 只是也不好让简妍直接天天的往前院里跑。这徐家上下谁是傻子?到时被人瞧出了她的意图来,特别是秦氏,只怕届时她们想在这徐家客居都是不成的了。而且男人嘛,说白了,喜欢的不就是个欲拒还迎的调调?若是上赶着太明显了,只怕还是会招致厌烦。 简太太想了想,而后便说着:“既是这样也便罢了。我倒是觉着徐家的这位四姑娘人不错,且住的地方离着你住的地方也近,你平日里倒是可以没事的时候就去这位四姑娘住的地方走一走。” 既然是打了徐仲宣的主意,简太太自然就已是将所有能打探到的消息都打探到了。 她知道徐仲宣只有徐妙锦这一个亲妹妹,且对这亲妹妹极好。但凡每次休沐回来的时候都会去徐妙锦那里看一看,坐一坐。只要简妍和这徐妙锦搞好了关系,没事去她那里转转,还怕遇不到徐仲宣? 简太太心里的算盘打得很好。只是听在简妍的耳朵里,却是觉得简太太真心是把她当傻子了啊。只是面上却也并不好显些什么出来,依然只是恭敬的回答着是。 简太太便又交代了她一些话,无非是让她往后不可打扮的太素净,正当妙龄的女孩儿家,且你父亲的一年孝期也是快要满了的,又是住在别人家里,打扮的太素净人家怎么看呢?所以还是打扮得娇艳些的好。 简妍只当听不懂,依然还是恭顺的回答着是。 简太太又叮嘱了她一些事,而后便挥手让她回去。而等到简妍走出屋子之后,她直直坐着的身子便往旁边一侧,胳膊搭在了秋香色金钱蟒的引枕上,眉头也有些皱了起来。 珍珠用小茶盘端了一盅茶过来,一直站立在一侧的沈妈妈双手接了过来,轻轻的放在了炕桌上。 “沈妈妈,”忽然就听得简太太叹息了一声,问着,“你说这可该怎么办呢?” 沈妈妈只装作不知,半倾着身子问道:“太太可是有什么为难的事?” 沈妈妈是简太太的心腹,简妍的事,简太太自然已是悉数都对她说了,于是简太太便直接说出了自己心中的烦恼。 “这徐大公子平日在家的日子原就少,这妍姐儿说到底又是个女孩儿,脸皮儿薄,你瞧着刚刚说到徐家那几位哥儿的时候,她头倒恨不能垂到地上去。只怕除了月前一起吃饭的时候两个人见过,这些日子都是不曾见过面的。可这两个人不见面怎么成?饶是妍姐儿长得再得人意儿又能怎么样呢,那也得大公子知道才是。所以这竟是想了个什么法子,让他们两个人多见见面才是。只是一样,不能让人觉得我是刻意这样做的。旁的不说,就大房里的那位,你还记得月前她说过的那番话?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可不是明摆着给我没脸?若是教她知道我的这番心思,怕不是真的会嚷嚷起来,到时这徐家我们都是待不下去的了。” “太太,”沈妈妈想了一想,而后就说着,“奴婢记着离通州不远处却是有一处桃园?太太您做姑娘的时候咱们都来游玩过的。” 简太太慢慢的想了一会,然后说着:“我记着倒确实是有这么一处地方。里面千万株的桃花,盛开之时,灿若云霞,极是壮观。只是进这处桃园是要收银子的,且收的还不少呢。那会爹娘也是狠了一狠心才带着我们姐弟几个去了那里......” 说到这里,她双眼忽然就一亮,身子立时就坐直了。 是啊,那时候她们家缺银子,可现下她手上最不缺的就是银子了。 沈妈妈一见她这样,就知道她是明白自己的意思了,便接着说道:“现下可正是桃花盛开的时候呢。咱们不是还有从隆兴府带过来的自己酿的好几大坛子的百花酿?奴婢就想着,倒不如下了个帖子,只说是来了徐宅也是有一个月的了,多有打扰。太太您感着老太太她们的情,便趁了这春暖花开的机会,请了老太太一家子去桃园游玩一番。届时老太太心里高兴,徐家上下也只会说您慷慨,太太您面上有光,又能不着痕迹的让妍姐儿和大公子见了面,一箭四雕的事,为什么不做呢?” “对,”简太太点了点头,面上笑容满面,“沈妈妈,既如此,你便遣个人去那个桃园里说一声,订个宽敞些的,风景好些的地方,花再多的银子也是无妨的。至于日子,就订在下次大公子休沐的那日好了。我这便去给老太太,还有其他几位太太下帖子,邀请她们五日后去赏桃花。” 第29章 醉翁之意 简妍出了简太太的东厢房之后,在抄手游廊上慢慢的往回走着,心里却是在想着事。 既然简太太刚刚已是含含糊糊和她提了要和徐仲宣多见面的事,依着简太太的那性子,只怕很快就会人为的创造一些机会出来让她和徐仲宣多接触接触。 秦氏那晚说的话简妍现下还一个字一个字的记得很清楚,她实在是不想没脸没皮的往徐仲宣的身旁凑,惹得背后无数人笑话她。 其实这倒不是她最看重的,她并不怕别人笑话她,也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她。名声两字于她而言,不过就是个名词罢了,她压根就不放在心上。关键是,徐仲宣这个人,搁到哪里都是个青年才俊,以他的身份地位,往后他的妻子定然会是个高门之女,只怕妾室也是会有很多,她巴巴儿的凑上前去做什么呢?以她现下的身份地位,做妻肯定是不够格的,做妾?呵呵,简妍轻笑了一声,她是不会做任何人的妾的,甚至是她压根就没想过要嫁人。 那种局限于一个宅院之内,日日和一群女人金枝欲孽,关注着自己的丈夫今日进了哪个女人的屋,明日算计着怎么才能让自己更受宠一些的事她是不屑于做的。她的人生,就算是不能够征服星辰大海,可好歹也是要自由自在的。 简妍想得有些入神,脚步也走得越来越快,连身后白薇唤她的声音都没有听到。 最后白薇没办法,只能伸手拉了她的胳膊一下,低声的说着:“姑娘,姨太太和陶嬷嬷在前面呢。” 简妍此时才回过神来。 她抬头一望,果然见纪氏和陶嬷嬷正从荷香院的院门里进来,正在抄手游廊上面走着,身后跟着两个小丫鬟。 简妍一见,忙深深的呼吸了几口气,努力平复了下自己刚刚有些激动的心情,而后面上带了得体又礼貌的微笑,慢慢的也往前走了过去。 到得纪氏三步远的地方,她站定,对着纪氏行了个礼,叫了一声姨母。 纪氏也站定了,面带笑意的望着她,问着:“你这是从你母亲那里过来?” “是。”简妍恭声作答,“刚刚母亲叫我过去说了两句闲话儿。” 她却是没有问纪氏从哪里来。说起来纪氏毕竟是她的长辈,而且也算不得太亲近,这样冒昧的就问别人去了哪里,总怕招致别人的反感。 不过纪氏为人倒也温和,至少在简妍有限的和她几次的接触中,不论是听她说话也好,还是见她做事也好,都甚是温柔和缓,所以与她相处倒也没有什么压力。 两个人在这廊下说了几句闲话,而后简妍便告了退,带着白薇回了自己的小院,纪氏则是和陶嬷嬷继续的沿着抄手游廊往前走着,一直到了自己正屋的廊下。 廊下挂了一架鹦鹉,全身羽毛初雪似的白,凤头却是鹅黄色的。 纪氏站在廊下逗弄了一会鹦鹉,和陶嬷嬷说着:“我记着宁姐儿是最喜欢这只鹦鹉的,每日都会特地的过来逗弄它一会,怎么这几日倒是不见她过来逗弄的了?” 陶嬷嬷便笑道:“宁姐儿这几日可是发了狠呢,每日都在自己的院儿里临着字帖,轻易不出院门的。” “真的?”纪氏又惊又喜,忙问着,“我这宁姐儿一向跟只泼猴似的,让她坐在那读书练字,倒只像那椅上有铁钉似的,再是坐不住半刻钟的功夫,怎么现下倒是肯老老实实的练字了?” 一壁说,一壁就往屋里走着。跟随在她身旁的小丫鬟忙上前打起了门帘。 纪氏和陶嬷嬷一径进了东次间。纪氏往南窗木炕上坐了,又让陶嬷嬷也坐。陶嬷嬷先是开口谢了,而后就着一张脚踏坐了下来。 有小丫鬟用茶盘端了茶过来,纪氏接着,且不喝,只是放在手边的花梨木螺钿小炕桌上,问着陶嬷嬷:“我这宁姐儿怎么忽然就肯这样的用功练字起来了?陶嬷嬷,你快说说。” 陶嬷嬷就笑道:“宁姐儿原是不让我们告诉您的,说是等她觉着自己的字写的好了,便写了您最爱的那篇《爱莲说》,裱好了送给您。但现下既然太太问了,奴婢少不得的也就说了。” “这小丫头,忒多事。”纪氏笑骂了一声,但眼角眉梢里都是笑意,又催促着陶嬷嬷,“快和我说说这丫头到底是怎么转了性子。” 陶嬷嬷笑道:“这事我也是听伺候着宁姐儿的青芽说的。说是那一日咱们宁姐儿带了表姑娘去园子里面玩,可巧就碰到了大公子。大公子可不是一直让咱们宁姐儿临字帖的?那时他就问着宁姐儿最近临了多少张字帖,宁姐儿说只临了一张的,大公子当时就沉下了脸来,让宁姐儿回来临个五十张,说等他下次休沐回来他是要查看的。听说咱们宁姐儿当时就苦了一张脸,倒恨不能哭了似的。多亏表姑娘在旁边劝住了,然后就说是要陪宁姐儿一块儿临字帖。听青芽说,表姑娘的那一手簪花小楷写的可是漂亮着呢,咱们宁姐儿当时就看呆了,随后便磨着表姑娘要她教。表姑娘也答应了,打这以后,她每日没事的时候倒都会去宁姐儿的院子里坐一坐。太太也晓得的,表姑娘最是个性子安静的人,她坐在那里,或是安安静静的临字帖,或是看书,或是绣些什么,日子久了,咱们宁姐儿的性子便也跟着静了下来。这不,听青芽说,前两日午膳的那会,她去叫宁姐儿吃饭,宁姐儿正在临着字帖,反倒说她聒噪的,叫她不要吵,午膳待会再用,还是先练字要紧。” “阿弥陀佛,”纪氏听了陶嬷嬷的话,只喜的立时就念了一声佛,而后就笑道,“往常为读书练字的事我不晓得说过她多少回了,她都是左耳进右耳出,向来不当一回事。这下子可好了,也终于是有肯静下心来的时候了。” “是呢,”陶嬷嬷附和了一声,而后就笑道,“说起来这倒都是表姑娘的功劳。咱们宁姐儿好像真的挺喜欢这位表姑娘的。” “不但是宁姐儿,我也着实喜欢妍姐儿。这些日子我冷眼瞧过去,这孩子性子温克,对着谁都是一张笑脸,我就没看过她有着恼的时候。且做事也细密,你看我额头上的这只抹额,” 陶嬷嬷便抬眼望了过去,见那是一条姜黄色的哑光云锻抹额,上面绣了数朵迎春花。旁侧的迎春花小一些,正中间的那朵迎春花最大。妙的是每朵迎春花的花心都镶嵌了一粒小珍珠,中间的那朵迎春花花心里镶嵌的珍珠则是要大一些,瞧着圆滚滚的,且光泽度也很好。 “难为这孩子倒是知道我最喜欢迎春花和珍珠,竟是给我做了一条这样的抹额,我当时瞧了这抹额,心里就爱的跟什么似的,这些日子倒都戴着它。” 陶嬷嬷点着头,笑道:“太太也瞧瞧我额头上的这条抹额。可不也正是表姑娘做的那条?” 陶嬷嬷的额头上现下戴的是一条枣红色的抹额,却是没有绣什么,只镶嵌了三颗绿松石,倒也很符合她的身份。 纪氏望了一望,而后就笑道:“你这条抹额可不正是妍姐儿做的那条?我记着那日她是带了丫鬟过来,递过来这两条抹额,说是这两日给母亲还有她身旁的沈妈妈做了抹额,便想着也要给我这个做姨母的,还有你也做一条。还说着让我们别嫌弃她手艺差呢,将就带带也罢了。这孩子,实在是谦虚的很。” 陶嬷嬷见着纪氏这高兴的模样,先也是说了两句这表姑娘确实不错之类的话,但随后话锋一转,却又说着:“太太,容奴婢说句不敬的话,这表姑娘确然是好,但奴婢却也觉得她城府深着呢。旁的不说,咱们刚刚去跟老太太请安,我瞧着老太太额头上的那条金色抹额是以往没有看到过的,便多嘴问了一句老太太身旁伺候着的彩珠,谁知道那竟是表姑娘做的。您试想,不过是件抹额这样的小物件罢了,可表姑娘竟能知道老太太喜欢牡丹花,特地的在她那条抹额上绣了牡丹花;知道您喜欢迎春花和珍珠,特地的在您的这条抹额上绣了迎春花,镶嵌了珍珠在上面;又知道奴婢最爱枣红色,特地的给奴婢做了这样一条枣红色的抹额。太太您试想,表姑娘来咱们徐家才多长时日?竟能摸清咱们所有人的喜好,单就这份心思,奴婢想想也是觉得有些怕的了。” 纪氏先是怔了一怔,随后便叹了一口气,说着:“大宅院里的女孩儿,又有几个心思是单纯的?便是我自己,想当初若不是有了自己的心思,又哪里会有现如今这样的日子过?“ 原来徐家五爷却是个有残疾的,自打生下来开始就瘫在了床上,一天都没有下过地。这也就是为什么徐家说起来好歹是个世家旧族,徐五爷也是个嫡出,竟是没人愿意将女儿嫁过来的缘故。 当初徐家遣了媒人来纪家说亲的时候,纪家也是不大同意。可架不住纪氏自己一再要求要嫁,最后便只好同意了这门亲事。 纪氏当时心里盘算的是,纪家已经是没落的了,长姐尚且还是个嫡女,也不过是嫁了个商人而已,她只是个庶女,又能嫁了个什么样的好人家?无非是嫁了个小门小户,或者是干脆给那大户人家做妾罢了。小门小户的虽说是个正妻,可贫贱夫妻百事哀,吃苦的日子都在后头呢。给那大户人家做妾,若是碰到个好一些的太太也就罢了,若是命不好,碰到那等母老虎,竟是过不了几年就要被折磨死的。而这徐五爷,说起来也毕竟是个嫡出的旧族之弟,又是生下来就瘫了的,嫁了过去,公婆自会高看她一眼不说,便是徐五爷也是不会纳妾的,省却了多少后宅里面的烦恼?而后只要她能生下个一儿半女,就能在这徐家站硬了脚跟,往后就尽是好日子了。 纪氏心里盘算的好,所以自己当时便是铁了心的要嫁。而嫁过来之后,她性子温顺,也甚得吴氏喜欢。后来更是一举就生了对龙凤胎,当时只把吴氏给高兴的合不拢嘴,只说纪氏是立了大功的,她原是再想不到五房竟然还能有后的。 而因着生了这对龙凤胎,纪氏心中也得意,知道自己这辈子都是不用愁的了。所以后来徐五爷死的时候,她非但是没有悲伤,反倒是隐隐的觉得有些高兴。 旁的不说,至少往后是不用每日在屋子里见到有这么个人了无生机的瘫在床上了。 纪氏说到这些往事,陶嬷嬷便也随之叹气。 “太太,”她轻声的说着,“可怜了你的这副好相貌和好性子,这辈子原应该是有个知冷知热的人好好的疼惜你的,谁想竟是这么年纪轻轻的就,唉。” “陶嬷嬷,我倒是一些儿也不后悔呢。”纪氏面上带着笑意,轻声的说着,“我现下的日子难不成不好?老太太原就只有泽哥儿和安哥儿两个亲孙子,说起来嫡出的就只有安哥儿一个,现下又是老太太管着家,但凡只要徐家在的一日,还能短了我娘儿三个的吃喝不成?我竟是什么心都不用操的。” 陶嬷嬷点了点头,随即也轻声的说着:“若是真说起来,老太太对您确实还不错呢。前两日我倒是听说各房里的太太和哥儿姐儿都是减了月例银子的,咱们这房里却是一些儿都没有减。听说就为着这,大太太和二太太对老太太的意见很大,镇日在那骂着阿猫阿狗,指桑骂槐,不过是说着老太太不会管家罢了。三太太那边倒是没什么动静。” “三嫂那里哪里是没动静,”纪氏轻笑一声,“不过是大嫂那里想着她房里出了个三品的官,说出去这徐家的名声都是指着宣哥儿在撑着;二嫂那里,说起来二伯毕竟是老太太所出,现下大小说起来也是个官,便算是分门独户的出去过她也是不怕的;只有三嫂那里,三伯原就是个庶出,且又是走得早,景哥儿虽说是争气,可现下也才是个秀才,往后也不定的到底会是个什么样,她倒是拿什么去争?说不得的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罢了。” 说到这里她又笑了:“至于咱们这里,老太太哪里是对我好?不过是看在安哥儿的面子上罢了。不过我不像大嫂二嫂,还非要抢着去当这个家。当家有什么好?俗话说的好,当家三年狗也嫌。且这些日子我也听了些闲言碎语,咱们家呐,现下也就是面子上风光罢了,内里其实也就那样。庄子上连年收成不好,铺子里的收入较往年差得不是一星半点。二伯那里虽说是有俸禄,可二嫂再是不拿出一分来的,倒都老老实实的握在她的手里。宣哥儿那边,说起来这孩子因着是庶出,大伯毕竟又是老太爷的前一位生的,幼时受了多少苦,遭了多少冷眼?我见他亲情缘分上也淡薄,无非也就是对着锦姐儿还上心,所以这才休沐的时候还回来看一看,不然呐,我估计他都是长住的京城里不回来的。所以指望他拿自己的俸禄出来养这一大家子,那竟是想都不用想的了。” “大公子对着咱们宁姐儿倒还上心,”陶嬷嬷笑着补充了一句,“倒没事的时候还会督促着咱们宁姐儿练字的。” 纪氏点了点头:“咱们宁姐儿和锦姐儿平日里走得近,关系较一般人好些,所以宣哥儿自然会对咱们宁姐儿高看一眼的。” “奴婢倒是觉着这是咱们宁姐儿的脾性讨人喜欢。若说是与锦姐儿平日里走得近就能得大公子青眼,那奴婢瞧着上房里的那位萱姑娘日常倒是和锦姐儿走得近呢,也没见大公子高看她半眼儿。” “萱姑娘?”纪氏就嗤笑了一声,“但凡不是个瞎子就看得出来她和锦姐儿亲近是为着什么了。论起来老太太也是,当初那样生分着大房,现下见着大房出息了,又巴巴儿的想插手进去。大嫂那性儿,是由得老太太能插手进去的?宣哥儿就更不是个吃素的了。我瞧着他对萱姐儿每日在他面前晃悠也是烦了的,不过就是碍着老太太的面子还在容忍一二罢了。不过我估摸着,他之所以一直没有出手对付萱姐儿,其实也是在等着大嫂出手对付而已,他自己到时倒是能乐得个一推二五六,两手不沾泥,什么事都没有。所以说这要真论起来啊,宣哥儿这个人,也就是面上瞧着温和罢了,内里只怕也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 纪氏对徐仲宣的这两句点评,陶嬷嬷倒是甚为赞同。 “能这么年纪轻轻的就做到了礼部左侍郎这个位置,大公子自然不会是那等菩萨的性儿了。他的手段,只怕我们都是没见识到的,也是不敢想的。只是太太,有件事奴婢倒是不晓得该不该对您说。” 纪氏就说着:“咱们一块儿几十年的情分了,再是多少艰难的时候都在一块儿彼此扶持着,竟还是有什么话不能说的?你直说无妨。” 陶嬷嬷先没有说话,反倒是往外望了望。 十字海棠式样的棂花窗子开了一扇,可见外面院子里的那株垂丝海棠。 现在海棠花的花期还没有到,不过一个个小灯笼似的花骨朵倒是打了满树,瞧着就让人打从心底里爱怜的紧。 东厢房那里的帘子却是垂直直的挂着,鸦雀无声的,再瞧不到里面的人在做些什么。 陶嬷嬷收回了目光,这才压低了声音,慢慢的说着:“前两日奴婢打从这东厢房外面过,倒是听到姨太太和沈妈妈在商议着事呢。说是得想了个什么法儿让表姑娘得了大公子的青眼,好为表公子往后的仕途铺路的。太太您瞧,姨太太的这份心思真是,奴婢都不晓得该说什么才好了。” 纪氏面上却是一点儿讶异的神色都没有,仿似她早就知晓了简太太的这份心思一般。 “姐姐最是个掐尖要强的人,她好歹也是个官宦之女,却嫁了一个商人,哪里能忍受自己一辈子是个商人的妻子呢?姐夫他是指靠不上的了,说不得也只能指靠着清哥儿了。可这清哥儿,据我冷眼看来,读书上面也是少了那么一根筋的,难有什么大的出路,姐姐这就只好想了其他法子的。只可惜妍姐儿这孩子,”纪氏便轻叹了一口气,“容貌才情都是一等一的好,难得的性子柔婉,对着谁都是一副好性儿,若是能托生在一个官宦之家,怕不是能寻个相貌才情相当的好夫婿?可现下,唉,不上不下的,好一些的官宦之家是看不上她,差一些的小门小户,又是委屈了她,倒是让她做妾?那还不如嫁与个小门小户的呢,好歹也是个正妻。” “可不是这样说呢。”陶嬷嬷赞同着,“若是姨太太真心疼惜表姑娘,就该给她一笔丰厚的嫁妆,嫁到那等家世清白的小户人家去,表姑娘这辈子也不会受什么委屈,日子过的也舒心。至于那等官宦人家,三层大,两层小,做不了正妻,只能做个妾,日日看着正房的脸色罢了,生的孩子都不能叫自己一生娘,有什么好的?” 纪氏也叹着:“姐姐可不是糊涂了?竟然是打起了宣哥儿的主意。只怕也是想着让妍姐儿给宣哥儿做妾的了。可宣哥儿这个人,不是我说,生性凉薄,不是个良人不说,依着他这身份,他正妻的身份地位会差?房里人会少?有多少人家想着要将自家的女儿妹子塞过来的?现见着就有一个萱姐儿了,还有个郑国公府的姑娘,听说以往大伯在的时候给他定的那户人家,虽说是女孩儿没福气死了,可现下倒又想着将那女孩儿的妹妹塞过来,两家重新的结亲,只不过大公子一直都没有同意罢了。妍姐儿夹在这中间倒算是个什么呢?姐姐也真是,想得忒差了。” 陶嬷嬷欲待再要说什么,可纪氏眼角余光却瞥到东厢房那里的帘子打了起来,简太太正从屋子里面走了出来,看样子是要往她这里来的,纪氏忙竖了手指放在唇边,示意着陶嬷嬷噤声。 而简太太到纪氏这边来,是想与她商议着过几日请了徐宅里的众人去桃园赏桃花的事。纪氏自然是满口的说着好,又问着日子可是定了的?简太太就说是定在五日之后,趁着大公子休沐的日子,徐宅里的哥儿姐儿也都请了一块儿去。纪氏听了,依然是面带笑意的说着好,只是私下里却是与陶嬷嬷交换了一个眼神,同时心里在想着,姐姐这次明面上说是要请了徐家众人一起去赏桃花,但其实只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作者有话要说:  已替换。多谢各位支持正版的姑娘们。本章随机赠送字数591~ 第30章 定情手绢 简妍回屋之后便让白薇拿了纸墨笔砚来,而后她便伏在了鸡翅木小束腰雕花炕桌上,专注的在纸上描着东西。 白薇站在一旁帮她磨着墨,眼见得纸上画的东西渐渐成形,却不是什么花鸟草虫之类的花样子,而是一只憨态可掬的招财猫,且旁边还用小字注明了哪里该用什么颜色,哪里该有福字之类的。 白薇心中好奇,只以为简妍又要绣招财猫,便问着:“姑娘,这次你还是要绣只招财猫荷包?” “不是。”简妍将手中的羊毫笔搁在了笔架上,拿起桌上的纸吹了一吹,将上面的墨吹干了,而后小心的折叠起来,递到了白薇的面前,“这只招财猫的样子你拿去交给周大哥,让他找个民窑,烧几只招财猫出来。一只就摆在咱们绒线铺的柜台上——这两日我绣只红色的垫子出来,就摆在那块红垫子上就好。另外拿两只来给我,我要送人。” 这么些年相处下来,白薇很是相信简妍,只觉得她虽然年纪是小着自己两岁,可说出来的话,做出来的事都是有深意的,所以但凡简妍吩咐的事情,她都是不会询问半句,只是按着她的吩咐去做就是了。 当下她双手接过了这张画着招财猫的纸来,小心翼翼的放在了怀里,而后便道:“是,奴婢待会得了空就去厨房和夏妈妈说一声。” 简妍点了点头,身子歪了歪,背靠在了身后的锁子锦靠背上,却别过头望向窗外。 窗外种着两本芭蕉,扶疏似树,叶面低垂。稍远一些的墙角那里则是种了一株紫薇树。现下紫薇的花季还没有到,只有绿叶成荫。 坐在这南窗木炕上却是可以看到屏门那里,于是简妍就见得四月正从屏门那里匆匆的走了进来,面上表情焦灼不安。 “姑娘,”下一刻就见得四月伸手打起了碧纱橱上的落地湘妃竹帘,直走了进来,叫了她一声。 简妍望了她一眼,而后问着她:“怎么了?为何你面上这般的焦灼?” 四月不安的绞了绞手里拿着的白纱手绢,说着:“先前姑娘遣了我去岸边寻您丢的那块淡绿色,一角绣着丛兰花的手绢儿,可我刚刚在岸边都找了个遍,便是连草丛里都翻开来找了,也是没找到姑娘说的那块手绢儿,这可如何是好?” “没找到就没找到吧,左右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何必这么焦灼不安?若是教其他人看到了,心里怎么想?往后便是心里再有事儿,面上也不可表现出什么来。提防有心人看到了,说不定的便要说些什么出来。” 四月虽然是答应了,可想了想,到底还是说了一句:“只是姑娘,那可是您贴身用的手绢儿啊。” “我贴身用的手绢儿便怎么了?”简妍奇道,“我的手绢没有个二十条也有个十八条,丢一条怎么了?那原也不是我最爱的手绢儿。” 四月到底年纪还小,只知道这贴身用的手绢儿极是重要,丢失不得,可也说不出个什么原由来,最后还是白薇在一旁解释着:“姑娘,这手绢儿不比其他物件。您没见那戏上唱的,才子佳人定情的物件儿无非也就是些香包,簪环,玉佩,以及手绢儿这些贴身之类的,您丢的这手绢儿,虽然物件是小,可若是教那等轻薄之人拾到了,拿来七个八个的混说些什么,到时却是说不清的,岂不是会毁了您的名声?“ 简妍这才明白过来还有这么一回事。 她虽则是个古代也待了有个十三四年了,但有些思维总归还是现代的。不过是一块手绢儿罢了,她心里想着,上辈子她手机都是丢了好几部的了,若是按这等说,那她岂不是早就什么名声都没有了。 四月此时还在那急道:“这可怎么办呢?我可是岸边哪里都找过的,再是找不到姑娘的手绢儿。不然白薇姐姐,我们现下一块儿去找?” 白薇还没开口说什么,简妍已是道:“算了,巴巴儿的又去寻这个做什么?便是真被人给捡到了,左右那手绢儿上也没绣我的名字,人家捡到了又能怎么样?还能认定是我的不成?便是认定了,我只推不是我的,他也不能怎么样。倒是你们这当会着急着忙的在那找,有心人一看就知道是我的手绢儿了,所以索性竟是不用找,只当没有这一回事的好。” 四月和白薇一听,也只好如此了。 而简妍的这块手绢,现下却是在徐仲宣的手中。 他在凝翠轩里和徐妙锦说了一会儿话之后,便也起身打算回自己的书斋了。 只是站在凝翠轩的院门那里,眼望着岸边的桃花开的确然是好,便信步沿着岸边一面走,一面赏着那红桃绿柳。 而这般走得一会之后,他就瞧见了一株桃树下面栽种的那枝桃花。 他当即就认出了这枝桃花来,正是简妍离开凝翠轩之时他亲手递给她的那枝。因着那时他从桌子上拿起这枝桃花的时候,不小心将这枝桃花上的一朵给碰掉了,那处便光秃着。 徐仲宣眼望着这枝桃花,眸光微转,而后唇角竟是弯起了一道弧度。 这简妍到底是有多讨厌他,竟然是连他经手过的一枝桃花都是不想要的。只是她却也有趣,并没有随手将这枝桃花丢弃到路旁或是扔进水里,反倒是找了快湿润的地方栽种了起来,怎么,难不成她还指望这被折下来的桃枝能发芽不成? 徐仲宣垂眼望着这枝桃花,有风吹过,旁侧柔软的柳枝轻轻的在水中荡出一圈一圈的涟漪,而桃枝上粉粉白白的花瓣却是被吹落了两片。 只怕不用到明早,这满枝桃花都会被风给吹的一片都不剩的吧?到时岂不是只有光秃秃的一根桃枝? 鬼使神差般的,他竟然是半蹲下了身子,伸出手将这枝桃花拔了起来。 桃枝底部有泥土若干,他便拿了桃枝,在岸边寻了个较为低矮的地方,然后仔细的洗着底部的泥土。 待将桃枝底部的泥土洗干净,他正要直起身来的时候,眼角余光却忽然瞥到旁侧的草地上有个什么东西。 他转过头来凝目望了过去,见那是一方手绢。 因着手绢是浅绿色的,落在这草地之上就并不显眼,很容易就被忽视了过去。 手绢的一角却是绣了一丛兰花。初初一望,这丛兰花倒不像是绣上去的,反倒像是画上去的,精美逼真。 徐仲宣刚刚才在徐妙锦那里看过简妍绣的那只流氓兔荷包,是以立时便能看得出来这丛兰花正是简妍所绣,所以理由当然的,这手绢就应当是简妍的了。 他伸手拾起了这块手绢。 手绢上有的地方还有被水泅湿的痕迹,想来刚刚应当是拿出来擦手用的,然后塞回袖中的时候,一不留神没塞好,就落到了这草地上。因着手绢颜色与这草的颜色接近,所以一时就并没有注意到。 徐仲宣脑中立时就想象出了简妍低垂着头半蹲在这里栽桃花,而后在岸边洗手,透明的水珠在她白皙的手指间跳动着,波光花影映着她灵动的双眸,潋滟一片。随后她直起身来,掏了这块手绢出来擦手,然后一不留神,手绢飘飘荡荡的落了下来,静静的躺在了这处草地上。 最后他将这块手绢塞到了自己的袖子里,手中则是拿了这枝桃花,回到了自己的书斋。 书斋里,齐桑正在喂小毛团吃着山药枣泥糕。 他现下也算是发现了,这只小毛团压根就是个吃货,而且仿似还特别喜欢吃糕点。它吃完了就会抬起头,睁着自己一双大大的眼睛,一边舔着自己肉嘟嘟的小爪子,一边喵呜喵呜的小声的对你叫着。自然,你不给它吃的时候,它也会抬起头,睁着一双眼,闪啊闪的,喵呜喵呜的对你叫着。所以齐桑一见它这卖萌扮可怜的模样,就只能认命的去给它弄吃的啊。一边喂,他还一边在说着:“怪不得别人都说猫儿眼,猫儿眼,你说你这双眼睛,又灵活又明亮的,可不就跟那最贵重的猫眼石一眼?真真是看一眼就酥了。别说只是几块糕点了,这当会你就是要吃老鼠我都会去给你抓。” 一面说,一面又伸手想去顺它的毛。 可又作怪,齐桑的手只不过才刚伸出去,还没有碰到小毛团,只见它立时就灵活的一闪,跳到了徐仲宣的书架上。 齐桑立时就吓得出了一身冷汗。 书架上可都是公子这么些年收藏的珍贵古籍啊,这小毛团要是一个兴起拿这些古籍来磨爪子,齐桑觉得那自己也是不用活的了。 他立时就跑过去去抓小毛团。但小毛团身手原本就敏捷,齐桑又怕自己没控制好力气,一不小心弄伤了它,所以这眼瞅着它在书架上跳来跳去的,可愣是没抓住它。 他就在想,是时候该亮出自己的真本事了。 于是他便咧嘴一笑,露出自己森然的两行白牙,而后五指成爪,就想一举抓到正盘踞在书架一角向他喵呜喵呜叫着示威的小毛团...... “你在做什么?”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幽幽的询问。虽然声音如往日一般的平和,可齐桑还是无端的从里面听出了那么几分阴森的感觉。 他只觉一身白毛汗起,而后立时转过身来,单膝就跪了下去,垂着头叫了一声:“公子。” 徐仲宣站在他面前,却没有看他,只是抬眼望着书架上的小毛团。 小毛团一见他,方才还对着齐桑炸毛示威的模样立时就没有了,转而垂下小尾巴,嘴边的胡子也抖了抖,一双猫眼更是水汪汪的望着他,小声的不住叫着,喵呜喵呜。 好像刚刚齐桑怎么折磨它似的。 齐桑一听,只暗地里恨的咬牙切齿啊。刚刚的山药枣泥糕是谁给你吃的?这当会看到公子就卖萌装可怜,倒搞的我多欺负你似的。 他正想开口辩解,眼角余光却只见身前的青色衣摆已然走远。 他抬头,偷眼望过去,只见公子右手拇指和食指合起,闪电般的伸出,而后毫不费力的就钳住了小毛团颈部的皮肤,然后拎在了左手掌心里,却又伸了右手的食指出去,蜷了起来,轻轻的刮揉着它的下巴。 小毛团只舒服的在他的手掌心中喵呜喵呜的叫个不住,原本一双大大的眼也眯成了一条缝。 齐桑:...... 他决定他往后再也不给这破猫弄糕点吃了。 而徐仲宣一边刮揉着小毛团的下巴,一边走至书案后的圈椅上坐了,也没有抬头,只是淡淡的问着:“我让你查的事如何了?” 齐桑就维持着单膝下跪的姿势,不过是转了个身,面对着徐仲宣,而后方才回禀着:“回公子,属下去厨房和荷香院都找人打探过了,荷香院那边的丫鬟是说,简太太说简姑娘脾胃不好,吃不得荤腥,一顿也不能吃太多,故而简姑娘每顿的饭食倒都是她提前告知厨房,让厨房里的人照样烧了来的。据那些丫鬟说,这些饭食,菜方面大都是素菜,而主食则是早晚各是一碗白粥,午饭也不过半碗白米饭而已,由着简太太身旁的大丫鬟去厨房拿了这些饭食交由简姑娘,而后她在自己的屋子里自吃。而厨房那边是说,简姑娘身旁的大丫鬟白薇暗地里塞了不少银子给掌管着小厨房的夏妈妈,厨房里其他的丫鬟仆妇她也都是塞了银子的,这样白薇每次过去的时候,夏妈妈都会偷偷的给她一些糕点或者吃食。至于这些糕点吃食到底是白薇自己吃,还是简姑娘吃了,恕属下无能,并没有查探到。” 说罢,另外一条腿也跪了下去,头也深深的拜了下去。 只不过他心里却是在想着,这上午好好儿的,公子非要他去查简姑娘日常吃些什么的事。公子什么时候对这简姑娘这么用心了?连人家每天吃什么都要去查。 徐仲宣心里想的却是,难怪那当会简妍掏出那块枣泥糕给小毛团吃的时候,会说那么一句,喂给了你吃,我今晚就要挨饿了的话。只是简太太为什么要给简妍吃这么少?难不成真的是她脾胃不好,不能吃多的缘故?只是她身旁大丫鬟又哪来的那么多贿赂夏妈妈的银钱?很显然这应当是简妍的,那么那些糕点最后肯定也是到了简妍的手中。 他一面慢慢的顺着小毛团的毛,一面想着这些事。想到后来,想起简妍轻盈的体态,仿似一阵风起就会随风飘走一般,一双长眉不自觉的就皱了起来。 一见齐桑还是跪在地上,他便道:“起来罢。” 齐桑应了一声,自地上起身站了起来,垂手恭敬的站在了一旁,偷眼瞄着徐仲宣手中的小毛团。 小毛团已经是舒服的趴在他手上睡着了,徐仲宣起身,将它放到一侧的笼子里,然后他自行去寻了一只定窑白釉玉壶春瓶出来,灌了水,将先前带回来的桃花插了进去,仔细端详了一端详,而后放到了书案上。 齐桑便又偷眼望着那枝桃花,心里又在想着,这枝桃花又是个什么鬼?公子他可从来是不会养这些花啊草啊的。便是房间里的盆景都要么是天目松,要么是一块英石,顶多寒冬腊月一盆宣石点缀着的水仙,瞧着就素净幽雅的很。所以这么一只妍丽娇媚的折枝桃花到底是个什么鬼? 作者有话要说:   第31章 招烂桃花 简妍在想,约莫她现下这体质不但是亲和力高,很容易招小女孩喜欢,估摸着还很容易招桃花,而且还是烂桃花。 早膳过后,她见屋外春光明媚,便放下了手里正在绣着的垫子。 大红色的垫子,里面不厚不薄的塞了一层棉花,再是在四角各绣上一丛兰花,拿来给招财猫做垫子正好。 昨日周林来传话,说是他已联系上了一个民窑,询问他们是否烧制这招财猫。民窑里的人看过图样之后说可以烧,只是说就几只那是不烧的,至少也得一百只才会烧,他想着这一百只招财猫烧下来也费不了几两银子,便擅自做主答应了,再过得几日招财猫就会烧制好,到时他再拿几只给简妍,让她送人。 听完周林的话之后,简妍便赶着做这大红色的垫子。好在现下终于是做好了,可以歇一歇了。 白薇用小茶盘端了茶过来,见简妍正坐在炕上伸手捶着脖颈。 刺绣这东西其实也是挺累的。一天到晚的要头垂着,眼睛还得专注的盯着。先前在隆兴府的时候,因是想着身上得有银钱防身,而自己又没有什么挣钱的法子,说不得就只能日夜绣些小物件托周林出去卖。可现下既然是有了绒线铺子,每日都有收入,简妍就不大耐烦绣这些东西了,不过是偶尔兴致来了绣一绣而已。 白薇将茶盅放在简妍手侧的炕桌上,又将茶盘放至一旁,而后就走过来,伸手帮简妍按着脖颈。 简妍只舒服得直哼哼。 白薇便笑道:“姑娘现下又不缺银钱用,没见姑娘还整日的绣这些做什么?这样好的天气,倒不如出去逛逛才是正经。多动动也对身体好。” 简妍眯着双眼说着:“这不是周大哥说招财猫快得了,我才赶着做这垫子出来。因是想着就一张光滑的垫子也不好看,于是索性便在四角各绣了一丛兰花罢了,不然谁耐烦绣这些东西?有这功夫倒不如看看书。” 简太太给简妍买衣裙首饰是舍得花银子的,但在买书上面那是一个子儿都是不愿意掏的。好在徐妙宁和徐妙锦那里什么书都有,找她们两个人借几本来看看也就是了。 前两日简妍就刚从徐妙锦那里借了一本书来看,因想着这也该归还了,又见外面春暖花开的,索性便顺带出去走走,舒活下筋骨也是好的。 她便对白薇说了这话,白薇就笑道:“可不是该这样呢。姑娘您就带了四月出去走走,奴婢留着看家——提防待会太太有什么事找姑娘,四月那小蹄子是不知道搪塞的。” 简妍便将旁侧炕案上放着的书拿了起来,卷了卷,塞在袖子里,出去唤了四月,说是要去四姑娘那里坐会儿。 四月正无聊的蹲在紫薇树下看蚂蚁搬家,闻言立时就清脆的答应了一声。 主仆两个人沿着岸边走着。 这几日天气和暖,柳枝越发的绿了,桃花也越发的开的艳了。先前不过都是花骨朵,花才开了半数,可到这会却是悉数都开了。 四月小孩子心性,攀了那柔软的柳枝儿两根下来,做了一个花环,又掐了路边的野花几朵,插在了花环上。绿叶共着黄色的小花,倒也十分的别致。 “待会将这花环送给四姑娘,”她喜滋滋的说着,“姑娘说四姑娘可会喜欢?” 简妍想着,徐妙锦虽然面上看着小大人模样似的,可内里其实也是十分的孩子气,花环这样的东西她应该会喜欢的。 于是她便点了点头,顺带着又夸奖了四月一句:“想不到你手竟是这样的巧。” 四月很是高兴,忙道:“这算什么?我还能用柳枝儿做了小花篮出来呢。不然我就做一个小花篮出来,再摘了野花放里面,保管四姑娘肯定会喜欢。” 说罢,伸手便又要去折柳枝。 简妍忙制止了她:“罢了。毕竟这是在别人家,若是教人看到了,不定的就会怎么说我们呢。送锦儿一个花环也就得了。” 一语未了,忽然听得身后有人在笑道:“不过就是几根柳枝罢了,值得什么?小大姐,你尽管摘,若是有人敢说你们,让他先过来跟我答话。” 简妍转过身来,就见徐仲泽着了一身宝蓝夹纱团花的直裰,带了个小厮,手里拿了一把杭扇,正站在她们身后,笑眯眯的望着她们。 简妍皱了皱眉。她竟是未听到脚步声,想来刚刚是她和四月说得兴起,未免大意了,没留神到。 “三公子。”简妍对着徐仲泽福了福身,也不欲与他多交谈,直接便是说着,“我还要去四姑娘那里一趟,就不奉陪了。” 说罢,转身带了四月就要走。 但徐仲泽竟然是赶上前两步拦住了她的去路。 唰的一声,他手中的杭扇甩了开来,雪白的宣纸上紧紧凑凑的画着一大从富丽堂皇的牡丹,并着两只蝴蝶翩翩。 “简姑娘何必这么着急走?”他摇着手中的扇儿,风带起他的鬓发,状极潇洒。 可惜倒是生了一双肿泡眼,简妍心中就阴暗的想着,且还是一大一小的,瞧东西的时候会不会斗鸡眼? 只是她虽然是极其的厌恶徐仲泽,但说到底也是在徐家,也不能是想扇他巴掌就真的出手扇他巴掌的。所以她面上非但不能着恼,还得带着笑意的说着:“我与四姑娘今日有约,怕她等得急了。还劳烦三公子让让路。” 徐仲泽哪里会让? 那日他见着简妍的第一面时,心里就极是爱她的美貌,只是想着能与她多亲近亲近,最好便是让她做了自己的妾室,日日的和自己对着岂不是妙?只是他日常又要上学,又有一帮朋友约着今日去这里玩,明日去那里玩,竟是白不得空闲来园子里走走。好不容易得了空闲,他就整日的耗在园子里左逛右逛的,但就是没碰到简妍。他只急得心里跟猫爪挠似的,可到底也不能硬闯进荷香院里去见她。难得今日先生身体不适,学堂里放了假,他推脱掉了一个朋友叫他去城外跑马的邀请,用完早膳之后就开始在园子里晃荡了。 这般晃荡了个半日,都没见着佳人的踪迹,他心中懊恼不已,只说又是白白浪费了这一上午的时光了,若早知如此,还不如去城外跑马呢。正想带了小厮离开园子,随便找个什么地儿消遣去,却忽然看到简妍带着小丫鬟从荷香院的大门里出来了。 他一见,忙忙的就赶了上前来,想着能与她多说个两句话也是好的,所以简妍叫他让路,他怎么可能会让? “四妹也是镇日无聊,闲着也是闲着,叫她多等一会也是好的。简姑娘,我却是有两句话要对你说。” 说罢,竟然是走上前一步来。 简妍往后退了两步,面上原本就是装出来的笑意这当会也没有了,一张脸阴阴的沉着。 这个徐仲泽竟然是如此的作死。怎么,真打量她是个弱质女流,不会打人不成? 她拢在袖中的手紧紧的握起了拳头,不动神色的想着待会是直接迎面扇一巴掌过去呢,还是直接来一记撩、阴腿呢? 想了想,她又觉着,打人不打脸,算了,还是直接来一记撩、阴腿吧。反正也不会真的断送了他下辈子的幸福,顶多也就是让他痛上个一时半会的而已。 而四月在一旁心中则是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这个徐三公子明摆了就不是什么好货色。哪有好人家的男儿这般拦着姑娘的路的?且说话还是这么露骨的?她欲待是要上前去呵斥上两句你要做什么?快滚开之类的话,可转念又想着这毕竟是在徐家,得罪了徐家的三公子往后只怕姑娘在徐家也是没什么好日子过的,所以一时倒不敢轻举妄动。可这般的只能在一旁瞧着她又实在是着急。 这当会她远远的就瞧到了前面有人正从凝翠轩的院门口里出来。 四月一见,也顾不上许多了,忙扯开喉咙就喊了起来:“大公子,我们在这里。” 但其实她压根就没有看清那个人的容貌,只知道那是个男人罢了。只是她想着大公子是经常来四姑娘这边的,所以从四姑娘院子里出来的人十之八、九就是他了。 徐仲泽和简妍同时吓了一跳,齐齐的转过身望了过去。 徐仲泽吓了一跳的缘故是,他大哥往常对着他们的时候虽说是面上还算温和,只是偶尔目光望了过来时,冷刀子刮肉似的,他压根就不敢直视。更何况这当会说起来他毕竟是拦着简妍不让走,他难以想象若是他大哥知道了这事,会怎么处置他。 而简妍吓了一大跳的缘故是,她是想着要能离徐仲宣多远就离多远的,所以她都是趁着徐仲宣不在家的时候才出来活动,一等到他休沐的日子,她就整日的待在屋子里不出来。可是明日才是徐仲宣休沐的日子啊,怎么现下他倒会出现在这里? 不过待得那个人走近,两个人齐齐的放下了心来。 精致秀气的少年,瞳仁黑亮,长长的睫毛,笑起来羞涩而又温暖,哪里是徐仲宣了,分明就是徐仲景。 但不论是谁,这当会但凡只要是有个外人在,简妍的危机就能解除。 所以四月十分机灵的就对着徐仲景福了福身子,唤了一声:“二公子。” 简妍随即便也对他行了个礼,叫了一声二公子。 徐仲景忙回了一礼,并不大敢看简妍,只是唤了一声简姑娘,而后便别开目光,问着徐仲泽:“三弟,你也在这里?” 徐仲泽鼻子中有些不悦的轻哼了一声。 他好不容易才能与简妍单独相处,但话还没说两句,却被这徐仲景走过来给破坏了。 于是他便不阴不阳的答着:“是啊。二哥在这里做什么来?” “我刚去望了望四妹,在她那里坐了一回,”徐仲景答着,“三弟是否也是要去看望四妹?” 徐仲泽转了转眼珠子。 他想起刚刚简妍说的,她是约下了徐妙锦,要去找她。正好,那他也可以去找徐妙锦,不过是一个小丫头片子罢了,有她在也妨不着什么事。且要是这丫头是个多嘴的,到宅子里到处去说简妍和他在一块言笑晏晏,简妍的名声变差了,指不定到时简太太就只能将简妍给他做妾了呢。 徐仲泽一想到这里,立时只乐得心花儿都开了,忙不迭的就答道:“是啊,我正打算去看望四妹呢。” 一面说,一面目光就去瞟着简妍。 但见简妍面上笑意浅浅,显得她整个人清丽无比,仿似清晨一朵徐徐绽放的玉簪花一般,他一时竟是看得有些目摇心荡了。 但简妍面上的这份笑意却并不是对着他,而是对着徐仲景的。 耳听得徐仲泽说是要去看望徐妙锦,简妍面上笑意不减,心中却是在想着,她要是不赶紧的趁着这机会金蝉脱壳走人,那她就是个傻子。 于是她便对着徐仲景说着:“前些日子我在园子里碰到令堂,闲聊了几句,方才知道她在佛法上很是精通。这两日我看了本佛经,有两句甚是不解,不知道令堂现下可在屋里?我冒昧想去打扰一下,问下令堂那两句佛经该作如何解。” 想来徐仲景是很少和姑娘打交道的,因着简妍和他说话的时候,他再是不敢正眼望她,只是微垂着眼,望向自己竹青色直裰上系着的单穗玄色丝绦。但他面上神情专注,很显然是在认真的听着简妍说话。 待简妍说完之后,他却也并没有抬眼望着她,只是说着:“母亲一直都在屋中,极少出来。简姑娘若对佛经上的语句有任何不解,可随时去找母亲。她极是喜欢和别人讨论佛经的。” 简妍面上笑意不减,心中却是在想着,其实她哪里耐烦和谁去讨论什么佛经了。不过是现下想摆脱徐仲泽,说不得只能攀着徐仲景不放了。可这徐仲景怎么就是不上套呢? 于是简妍就只好直接言明:“只是我不识得去令堂院里的路,二公子现下可是有空?若是有空闲,劳烦您头前带路。” 说罢,又是矮身给他行了个礼。 徐仲景忙回礼,口中说了一句不敢不敢。而后他便做了个请简妍上前走的手势,但简妍直摆手,只是笑道:“还是二公子先请吧。您走您的,我在后面远远的跟随着也就是了。” 于是徐仲景便带了小厮在前面走着,简妍带了四月在后面遥遥的跟着。便是有那徐宅里的人看到了,那也是半句闲话都说不上的。 而徐仲泽这边则是傻了眼了。 这是怎么回事?简妍头先不是说要去徐妙锦那里的吗?怎么这一转头就说要去俞太太那里了?倒搞的一开始徐仲景问他要去哪里的时候,他都直接傻不愣鸡的说自己要去看望四妹了,这当会要是又随后追了过去,只怕徐仲景该会起疑心的吧? 这个简妍,瞧不出来温和无害的一个人,竟然是这般的狡猾。 徐仲泽只气得捏紧了手里的折扇。 一旁跟随着他的小厮这时还很没眼力见的垂手问了一句:“公子,咱们这就去四姑娘那里吗?” “去你个死人头。”徐仲泽一扇子打在了小厮的头顶上,然后转身,气愤愤的绕到池塘的另一侧走了。 简妍这边则是一直遥遥的跟着徐仲景到了前院。等到了俞氏所住的院子外面,徐仲景站在了那里,对着她点了点头,而后便带了小厮,转身回了自己的院子。 四月难免有些好奇,就问着:“怎么二公子倒是不和姑娘一起进院里去看看他娘?” “他这是为了避嫌,”简妍一面慢慢的走着,一面谨慎的望着身后,见徐仲泽并没有尾随过来,她这才放下了一颗心,说着,“他想看自己母亲自然是什么时候都可以的,只是现下我来拜访他母亲,他若是和我一起进去了,难免怕有心人见了多想些什么,到时说我的闲话。” 四月便叹道:“二公子原来是为姑娘的名声考虑啊。” 一面又说着:“这二公子和三公子说起来还是堂兄弟两个呢,怎么二公子这般的磊落,知道为姑娘的名声着想,那三公子倒是那般的猥琐,压根就不考虑姑娘的名声呢。” “龙生九子罢了。” 简妍说完,便示意四月前去敲着院门。 有粗使的丫鬟过来开了院门,四月在简妍的授意之下对着那丫鬟福了福身子,而后说着:“烦劳姐姐去禀报太太一声,就说简姑娘前来拜访。” 那粗使的丫鬟转身去了,不一会儿的功夫又转了回来,恭敬的侧身至一旁请简妍入内,说着:“太太请简姑娘进去。” 简妍点了点头,眼神示意了四月一下。四月会意,便从随身的荷包里掏了一把铜板出来塞到了那丫鬟的手中,笑道:“这不值得什么,请姐姐喝杯茶罢了。” 那丫鬟欢天喜地的收下了,面上的神色一时就越发的恭敬了起来。 因着绒线铺子盈利还算可以,简妍现下手头上银钱也算宽裕。她也没想过要有什么大的志向,不过是想用这些银子为自己谋求到一个好些的生存环境罢了。 可不要小看这些粗使的丫鬟,正所谓是三人成虎,一个家宅里面闲言碎语可多数是从这些丫鬟口中传出来的,安抚好了她们,好多着呢。 随后简妍带了四月进了俞氏的院子。 俞氏这里她倒是第一次来,一见之下,规模并着摆设都是较荷香院纪氏那里差了不少。 不过一所小小的院落罢了,竟是比她那东跨院都大不了多少的。石子甬路两旁有几颗低矮的冬青树,叶子碧绿。白墙上攀着一些爬山虎的藤蔓,叶子郁郁葱葱的。风过处,绿色的波浪一般的左右摇摆。 廊下的小丫鬟打起了帘子,简妍带着四月低头走了进去。 明间内当中一张罗汉床,却并不是什么名贵硬木做的,不过是普通的榆木而已。上面铺设的座垫也极其朴素,不过是蓝底印花的那种棉布罢了。 俞氏着了一件浅蓝色的披风,领口靛蓝色的眉子上面绣的是白色的宝象花,手中拿了一串念珠,正坐在罗汉床的一边。 见简妍进来,她微微的欠了欠身,面上带笑的说了一句:“简姑娘来了?” 而简妍已经是矮身拜了下去:“见过太太。” 俞氏赶忙让身旁站着的大丫鬟瑞兰上前去扶起了她,又说着:“何必如此多礼?” 一面又招呼着简妍到罗汉床上来坐。 简妍见俞氏坐在罗汉床炕桌的右边,便不肯坐到炕桌的左边去,再三谦让之后,只是拣了右首第一张的四出头官帽椅坐了下来。 俞氏便吩咐着小丫鬟上茶,拿果盒,一壁又问着简妍:“你母亲最近可好?昨日接了她的帖子,邀请我明日去桃园赏桃花,可恨我腿脚一直不好,这两日竟又犯了痛,明日竟是不能去的了,倒辜负了你母亲的一番美意。” 简妍自然知道这只不过是俞氏的一番托辞罢了,实则是她自己不想去而已。但她也只做不知,反而是言辞切切的询问着俞氏的腿脚是怎么了,可是痛的要紧,有没有请大夫之类的话。 俞氏少不得的也一一答了,两个人说了几句闲话之后,有小丫鬟用茶盘奉了茶上来,又拿了果盒过来,放到了简妍旁侧的几案上。 简妍见那茶盅很是素净,揭开盅盖,里面也只是梅片茶而已。 她淡淡的抿了一口茶水,又见着填漆描金七格果盒里放着一样点心,上头纹溜就像螺蛳儿一般,有粉色和纯白两种,却是酥油泡螺。 简妍知道这酥油泡螺是乳酪与蔗糖霜和在一起所做,倒有点类似于现代的奶油。这要是搁在现代原也算不得什么,可是古代奶酪在中原不易得,所以这酥油泡螺就显得很是珍贵上档次了。 约莫是见着简妍一直盯着那酥油泡螺看,一旁站着的瑞兰有意夸耀,便笑道:“我们公子最是孝顺的了。知道咱们太太最爱吃这酥油泡螺,昨日下学的时候便特地的赶到了京城里的桂香楼,买了这酥油泡螺来孝敬咱们太太。表姑娘试尝尝,只怕您以往是没有吃过这个的吧?” 语气中带着掩都掩不住的夸耀。 简妍心里就想着,这算什么?奶油蛋糕你吃过没有?蛋挞你吃过没有?你这话问的可不就跟棒子一脸同情的问着,可怜的孩子,你们国家是没有电视机看的吧?你们国家没有这么高的楼吧? 好想拿起这酥油泡螺糊这瑞兰一脸啊。 但简妍面上还是带了笑意,附和着她的话,对俞氏笑道:“太太好福气,二公子竟是这样有孝心。” 听到别人夸赞自己的儿子,俞氏总归是高兴的。但还是谦虚着:“但凡这孩子好好的读书上进,竟是比买什么给我吃都让我高兴。” 简妍于是便宽慰着俞氏,说是听丫鬟说二公子的学问极好,今年秋闱的时候定然会榜上有名之类的,直说的俞太太面上一直都带了浅浅的笑意。 最后简妍又随便拿了两句佛经里的句子来请教俞氏,问着这该如何解。毕竟方才是打着这个由头和徐仲景攀话的,若不问上两句,总怕他日徐仲景和俞氏闲话的时候说起了这件事,到时就会露馅了。 俞氏倒也耐心,细细的和简妍解释了这两句佛经里的意思。简妍先是做洗耳恭听状,随即又做恍然大悟样,巧妙又不着痕迹的恭维了她几句,随即看午膳的时候快到了,估摸着这当会园子里往来的丫鬟也多了,便是徐仲泽再在路上堵着她那也是不怕的了,她便起身向俞氏告辞。 俞氏吩咐着瑞兰替她送送简妍。出得屋外,四月又按着简妍的示意,从荷包里拿了一块碎银子塞到了瑞兰的手里,而后方才和简妍一起去了。 这边瑞兰不着痕迹的将碎银子塞到了自己的荷包里,随即便转身打了帘子进屋里来了。 俞氏正背靠着引枕,阖了双眼,慢慢的拨弄着手里的念珠。 听到脚步声,她也没有睁开眼,只是问着:“她走了?” 瑞兰恭敬作答:“是。奴婢看着简姑娘出了院门的。” 俞氏的下一句便是:“跪下。” 声音极其严厉。 扑通一声,瑞兰立时双膝一软,跪了下去。 她心中惶恐不已,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事。难不成是自己刚刚在外面收了简妍银子的事被太太给知道了? “太太,奴婢再不敢了。求太太饶恕了奴婢吧。”她忙颤声的求着情,又重重的一个头磕了下去。 却只听得俞氏在那冷淡的说着:“叫你多嘴显摆。景儿给我买了酥油泡螺,怎么,你尽是要嚷嚷得满宅子里都知道,以为我们母子手中银钱大把还是怎么着?” 瑞兰这才知道俞氏是因着这事怪责于她。可心中到底还是松了一口气,只是磕着头说着:“奴婢往后再也不敢多嘴半句的了。求太太宽恕。” 俞氏却并没有宽恕她,只是说着:“你是我身旁伺候着的大丫鬟,我便给你留些脸面,不教你去院子里跪着,让小丫鬟看到了笑话你。罢了,就在这屋子里跪上半个时辰,好好的长一长记性。” 作者有话要说:   第32章 四目相对 只是次日俞氏还是决定随大家一起去桃园赏桃花,因着徐仲景很想趁着这好天气去桃园逛逛。俞氏不放心自家的儿子一个人前去——若只有堂兄妹倒也罢了,可内里还有个吴静萱和简妍呢,若是一不小心发生了些什么,那可是悔之晚矣。她可还指望着等徐仲景中了进士,然后娶一个门第高些的媳妇儿,这样好对他往后的仕途有帮助。所以最后索性也跟着一起去了。 而彼时简妍正在慢吞吞的穿着简太太给她挑拣的衣裙。 今日这桃花宴可是简太太花费了一大笔银子,特地的想着让简妍出彩,好让她能入徐仲宣的眼,所以这穿戴方面自然是大意不得。 简太太昨晚就已是在和沈妈妈商议着简妍今日该穿什么衣裙,梳什么发髻,戴什么首饰的事了。因着毕竟是在父亲的孝期之中,也不能穿得太鲜艳,不然会被有心人说不懂礼仪。再者若是太浓妆艳抹了,只怕徐仲宣也是不喜的,所以商议来商议去,最后便挑中了一件领口粉紫镶边的淡紫折枝梅花纹样缎面的圆领对襟上衣,米黄百褶裙。梳了个桃心髻,发髻正中簪了一枚点翠蝴蝶,右侧鬓边一只点翠小凤钗,长长的珍珠流苏垂了下来,走动间珠玉晃动,极是旖旎。再是左右鬓边各戴一朵铜钱大小的鹅黄色绢花也就够了,瞧着极是雅致清新。 翡翠最是手巧,所以绾发髻这种事就由着她来做。 最后简太太仔细的端详了一端详,又吩咐着:“翡翠,给姑娘两颊打一层薄薄的胭脂吧。唇上也涂些唇脂,不要太浓。” 翡翠答应了一声,伸手取了梳妆台上的胭脂盒,而后对简妍说着:“请姑娘闭上双眼。” 简妍依言闭上了双眼,随后便察觉到两颊凉凉的一片。 那是翡翠在给她抹胭脂。 但她只觉得耻辱。藏在袖中的双手紧握成拳,胸腔中的一颗心也在气得发颤,可是她却没有法子去反抗。 她这和一件打扮好的商品有什么区别?任由简太太将她拿了出去待价而沽?以色媚人? “请姑娘睁眼。”翡翠已是给她抹好了胭脂和唇脂,轻声的说着。 简妍依言睁开双眼。明明她面前就摆着一面光可鉴人的菱形宝相花纹铜镜,但她却是一眼都没有去瞧自己现下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为什么要去瞧呢?她只不过是一件没有任何尊严的商品罢了。 但显然简太太很满意简妍现下的模样。只见她点了点头,语气也较平日里温和了不少,正在嘱咐着她:“今日徐家的哥儿姐儿也都一起去的,待会你记得要伶俐些,多笑笑。” 她并没有明说些什么,但简妍何尝不知道她心中所想。说起来简太太所做的一切都是为着能让她搭上徐仲宣这条大船罢了。 简太太这边打扮得当,便带了简妍出了东跨院。 纪氏和陶嬷嬷正在上房里等着她们。一见她们过来,纪氏先是抬眼打量了简妍一番,而后便对着简太太笑道:“妍姐儿今日这身打扮真真是好看,雨润桃花,烟笼芍药一般,瞧着极是清新秀丽,让人见了就移不开眼去。” 简妍只垂着头,并不发一语。自然,在别人眼中看来,只道她是害羞,但其实她却是在紧紧的抿着唇,拼命压制着自己的愤怒。 简太太心里是极得意的,面上笑容瞧着也是舒畅的很,但口中说的却是:“她小孩子家家的,没的这么夸她做什么?夸多了反倒骄傲起来了。“ 于是纪氏便笑了一笑,不再说话,会齐了人便一块往徐宅的大门口走着。 徐妙宁一路上只是拉着简妍的手,不住的望着她,忽然她倾身过来,声音极低的问了一句:“表姐,你不高兴么?” 简妍深深的呼吸了两下,将面上的那点不虞之色全都压了下去,而后换上了平日里如面具一般,但凡对着外人之时面上就一直挂着的浅浅笑容,声音平和的说着:“没有。只是许久没有出门,有些紧张罢了。” 徐妙宁了然的哦了一声,而后更紧的握住了她的手,扬起一张脸笑道:“没关系,表姐不用怕,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而且往后但凡娘带我出门去玩,我也一定会带着表姐的,这样好不好?” 简妍心中感动,于是便也紧紧的回握住了她的手,低声的答了一句:“好。” 有什么好生气的呢?她在心中想着,徐仲宣今日未必会去参加这场桃花宴不说,便是他真的去参加了,她又有什么可害怕的?左右简太太并不能将她脱光了绑到他床上去。 而且她一定会脱离简太太的掌控的,她安慰着自己,她一定可以的。绒线铺子现下不是正在盈利的么? 但须臾她又想着,仅仅只有绒线铺子每日二三十两银子的盈利还是不够的,她还要想法子挣更多的银子。只要有了足够的银钱,到时她就可以让周林花银子去官府上下打点,给她办一份全新的户帖,再在其他州县买上一套院子。然后她再寻了一个合适的时机金蝉脱壳,这年代信息又不是很发达,简太太如何能寻到她?到时岂不就是海阔天空了? 心中主意一定,先前的怒气也就渐渐散了。而且想到了往后自由自在的日子,她面上的笑容一时便也真挚了几分。 而此时徐宅大门口,一溜的轿子和马车正停在那里等候着。 徐家自然是有自己的轿子和马车,但也并不多。像今天这样全家出行的场面是极少的,一时轿子和马车哪里够?而简太太又是存心想摆阔,所以早先就让人雇了好几抬轿子和马车来,且都是极华丽的。 于是一时老太太和简太太、以及各房里的太太每人都是一顶四人轿子,剩下的姐妹几个,简妍和徐妙宁、徐妙锦坐了一辆马车,徐妙华、徐妙岚和吴静萱坐了一辆马车。其他有头脸的嬷嬷、大丫鬟也是坐了马车。至于徐家的几位哥儿则都是骑马在旁边相随,于是一时但见徐宅门口人马纷纷,极是热闹。 简妍却总是不理会这些,只是安安静静的坐在马车里。 这马车却是徐家的马车,极精致素净。四面是绣着梅花图案的垂遮帷帘,四周边又垂着缀丝穗,棚后和两侧还开有棂格窗,上面覆着淡蓝色绣折枝梅花的轻纱帘子。 徐妙宁和徐妙锦分坐在简妍的两旁。 徐妙宁今日穿的是一件玫瑰红绣辛夷花的交领长衫,牙色百褶裙,瞧着既雅致,又鲜亮。 她自打坐进了马车之后,就一直在望着徐妙锦。 徐妙锦身上穿的也是一件绣着辛夷花的交领长衫,只不过却是淡紫色的,下面同样牙色百褶裙,瞧着就很是淡雅。 “哎,四妹,”徐妙宁望了一会,最后终于是开口问着,“你怎么跟我穿了同样的衣裙?” 只听得徐妙锦轻哼了一声,却是压根就没有看她,只是冷淡的说着:“也不知道是谁当初看到我这件衣裳好看,回去便磨着五婶要做一件一模一样的。只不过是换了个颜色罢了,你当我不知道的么?” 徐妙宁就尴尬的伸手摸了摸鼻子。 第一个斗嘴回合她落了败,但她眼珠子转了转,随即就又问着:“我记得你从来不爱凑热闹的,倒整日的待在你那冷清清的院子里不出门,怎么今日倒是有兴致出来玩儿啦?” 徐妙锦的回答是:“我爱在院子里待着就在院子里待着,我爱出门就出门,你管得着么?” 第二个回合徐妙宁又落败了。只气得她抓狂大喊:“我是你三姐!我怎么就不能管着自己的妹妹了?” 徐妙锦对此的回答是直接别过了头去,不理她。 坐在她们两个人中间的简妍只无奈的扶额。 这两小姑娘要不要这么凑一起就开掐呢? 她只好伸手,隔开徐妙宁欲待去抓徐妙锦的手,同时微微抬高了声音说了一句:“好好儿的坐着。” 上辈子她训自己侄子侄女的时候很有一套,所以徐妙宁猛然一听,倒还真的乖乖的坐在那里没动弹了。 而这时就听得徐妙锦徐徐的在那说着:“我原本也是不想来的,谁乐意凑这份热闹?还不如待在院子里看蚂蚁搬家呢。是大哥说老是待在院里也不好,出来多走动走动,对身体好。他又说他今日也陪着我一起来,我这才来。不然谁愿意来?” 她这明明就是在对徐妙宁解释她今日为什么会来的原由,可她偏偏压根就没有看徐妙宁,只是偏着头望着帘子上的折枝梅花刺绣,倒仿似是在和那帘子说话似的。 简妍只能再次扶额。这么傲娇的小姑娘真是简直了。 但徐妙宁显然是个很容易满足的人,因着她立时就忘了自己刚刚差点被徐妙锦两句话就给搓火了的事,转而亲亲热热的和徐妙锦交谈了起来。 徐妙锦虽然依然是摆着一副臭屁样的拽脸,可好歹徐妙宁说着四五句话的时候她也会回一句,目前整体看来两个人之间的气氛还算融洽。 简妍这才舒了一口气。到后来见她二人说的越来越投机,索性是将她原本坐着的中间位置让了出来,坐到了靠窗的地方去,让她们两个人坐一块儿交谈去了。 只是她却是留了个心眼,与徐妙宁换了个位子,而并非与徐妙锦换。 因为她想着,徐仲宣就徐妙锦这么一个亲妹妹,自然是极为爱惜的。他既然是说今日陪了徐妙锦一起出来游玩,依着他护妹的属性,那就算只是骑马在外面跟随着,也定然是会在徐妙锦坐着的那边窗外。所以为了避免与徐仲宣多做接触,她还是远离那边的好。 今日有风,且还算不得小,车窗上挂着的淡蓝色的帘子飘飘荡荡的,隐约可见外面街旁商铺林立,人群往来。 简妍自打穿越过来之后,说起来除却在隆兴府之时有限的几次跟着简太太去庙庵中烧香拜佛出过门之外,便是上次从隆兴府来通州路上的那一个月了,其他时间她基本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真真是憋死个人。 这猛然的见着外面的街景,她心中按耐不住,便伸了手,悄悄的撩起了一角帘子,透过云纹窗棂车窗往外望着。 来来往往的人群,各式各样的店铺,淡青色的酒帘自楼上挑了出来,随风左右摇摆。 简妍忽然就很想念上辈子同舍友一起出门逛街的时光。 熙熙攘攘的人群,车水马龙的车流,五光十色的霓虹灯,她们在初夏的傍晚身着短袖T恤,齐膝短裙,脚上夹着人字拖,肆意的在街上走着,说笑着,天边玫瑰色的晚霞铺满了半边天空。 简妍忽然就觉得眼眶有些发热,鼻子有些发酸,很想落泪。 那样自由自在的日子再也回不去了。 她黯然神伤。只是眼角余光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她便微微的侧头望了过去,但见马车后面不远处正有一匹高头青马,上面端坐了一个人。 靛青色的直身,领口袖口和下摆皆是白底深蓝竹叶梅花暗纹哑光缎镶边,腰间靛青镶白边布带,外罩玄色半臂,瞧着既简约内敛,但又隐隐有淡雅清贵之意在内。 竟然是徐仲宣!他也正抬头望向她这边,不期两个人的目光就这么在空中直直的对上了。 简妍的目光中有讶异,也有着刚刚还未消褪下去的黯然神伤。至于徐仲宣的目光,深邃如阴天之中的湖泊,她压根就看不透。 她立时收回了目光,然后劈手放下了手中的帘子,阻隔开了徐仲宣的目光。 夭寿了。她握紧了手里的粉红轻纱手绢,心里想着,这徐仲宣不应该是在徐妙锦那边吗?怎么跑到她这边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恶搞小剧场 简妍(惊讶脸):夭寿了。我不过就是撩个车帘子看下外面,怎么还能对上你的目光? 徐仲宣(深情脸):因为我每时每刻都在注意你。 简妍(内心暗爽面上臭屁脸):......滚蛋! 第33章 争执初起 简太太订的这处桃园是京城沈家的产业。 这沈家是个富商之家。早年沈家的一位太爷买下桃园的时候,这里其实不过是一块荒废的园圃,也就只有十来株普普通通的桃花而已。只是这位老太爷却是个爱妻之人,他的妻子甚为喜欢桃花,于是他便命人移栽了近千株珍贵的桃花过来,栽种成列。又在园内修筑了缀霞阁,玉照楼,锦画台,醉花榭等楼阁台榭。等到花开烂漫时节,他携了自己的爱妻,或是一起在这桃园里各处漫步,微风拂过树梢,万千花雨纷纷洒洒,或是月夜登临高台,看头顶明月和台下千株桃花环洁辉映,极是羡煞旁人。 而等到这位太爷百年之后,这处桃园就被收为公中所有。因着此处占地虽广,但位置甚偏,别无用处,那些桃花又都是观赏用的桃花,并不能结果子,竟只能开花。于是家族之人一合计,索性便作为一处收费景点,好歹花开之时还能收些银钱,总好过于白白的放置在那里。只不过传到了这代沈家的当家人手里,却是这园子不收费的了,任何人都可随意进出。只是却又立了一个新规定,那就是不允许带酒水吃食进园,园子里尽有各种各样的酒水吃食,有需要的时候只需对园里的小厮吩咐一声即可,自会立时奉上。当然,若无需要,也不会有人前来强求。于是一时所有人只说这位新任的沈家当家人极是阔绰。 这些信息简妍是在席间听着简太太和徐家几位太太闲聊的时候才知道的。 简太太早先几日就遣了人过来,很是大手笔的包下了玉照楼的整个二层,设宴招待徐家各人。 现下还没有到饭点,不过是上了茶水和果盒,大家坐在一处闲聊罢了。 茶是雨前龙井,茶盅是汝窑粉青莲花纹,剔红林檎双鹂图葵花式样的九格果盒里是各种时令水果,并着各种精致糕点。 旁的也还罢了,倒是这茶盅,非但是出自汝窑,而且釉色竟然还是粉青。这沈家人也确然是豪阔,可简太太倒也是真舍得,今日这样的一顿桃花宴下来不知道要花费多少银子? 简妍默默的想着,随即又自嘲一笑,她要操心这些做什么?还是先操心操心自己吧。为着让她今日体态看起来更加的轻盈一些,早饭简太太可都没让她吃呢。 不过眼前见着就有这么多的糕点,而且简太太一直都在和吴氏等人说着话,此时不吃,更待何时? 于是简妍便微微的垂下头,伸手自攒盒中拿了一块双色豆糕吃了,随后又拿了一块鸳鸯卷。 干果蜜饯和时令水果她是一些儿都没有碰,那些都是不顶饿的,现下她的当务之急还是填饱肚子。 此时一屋子的人或是在彼此闲聊,或是在说着笑话儿,且白薇知道简妍早上并没有吃东西,现下见着简妍在吃糕点,所以她站在简妍旁边的时候身子就微微的侧了一些,以此来尽量遮挡住别人的视线。 只是徐仲宣还是将这一幕悉数收入了眼底。 他见着简妍微垂着头,吃完一块糕点之后便又拿了一块,明明她吃的也不算快,可转瞬之间已是四五块糕点下了肚。 他心里就在想着,这哪里像是脾胃不好的人,倒像是个饿了好几顿的人。到底简太太为什么要让她少吃? 而这时简妍已是吃得差不多了,正端了茶盅,低垂着头慢慢的喝着茶。 徐仲宣就见得她揭开盅盖,用盅盖慢慢的撇着水面上的茶叶末子。她鬓边戴着的那支点翠小凤钗上的流苏珠串随着她的动作轻轻的摆动着,侧颜精致完美。 衣袖忽然被人拉了拉,他偏头一望,见是坐在他旁侧的徐妙锦。 原来徐妙锦在这里坐得有些腻了,便想去外面走一走,就邀着他一起。 徐仲宣的目光不着痕迹的瞥了还在喝茶的简妍一眼,而后便对徐妙锦说着:“你和宁儿最是要好,出去逛逛不邀她一起的么?” 顿了顿,又加了一句:“宁儿好似很喜欢她的那位表姐,罢了,你便也邀了她一起吧。” 徐妙锦压根就没有察觉到什么,只是依言唤了青竹上前来,让她去对徐妙宁和简妍说一声想邀她们出去逛逛的意思。 至于徐仲宣这里,则是直接起身对着吴氏说了一声他想带徐妙锦出去逛逛的话,又对着简太太点头寒暄了两句,毕竟今日她才是东道主。 简太太便问着:“大公子只和令妹两个人出去逛么?” 实则是担心徐仲宣这么出去了,没有和简妍相处的时机,那她今日这一大笔银子岂不是白花了? 徐仲宣没有回答,徐妙锦就在一旁替他说了:“还有我三姐和研姐姐。” 简太太一听,心中的担忧立时就烟消云散了,转而面上笑容舒畅。 “老太太,”她偏过头,对着吴氏笑道,“想必是他们年轻人听我们说话觉得闷了。也是,现下外面这样好的日头,又开的这样好的桃花,将他们都拘在屋子里反倒是不好。也罢,既然如此,研儿,你便和四姑娘他们出去逛逛也好。” 简妍下意识的就想要拒绝,但想了想,还是站了起来,乖巧的应了一声是。 她是绝对不想和徐仲宣一块儿出去的。只是若是现下当着简太太的面就直接拒绝,回去少不得会挨她一顿骂。索性不如先答应了,等待会去了外面再找了个什么借口开溜也就是了。 吴氏这时就望了面色平静的徐仲宣一样,又望了一眼坐在一侧的吴静萱。 她正抬了头,目光热络且急切的望着徐仲宣。一只手紧紧的握着手里的手绢儿,一只手则是搭在了玫瑰椅的扶手上,瞧那架势,分明就是想起身和徐仲宣他们一块儿出去。 吴氏就在心中暗暗的叹了一口气。这个萱儿,还是有些沉不住气了,说不得只能帮她一把了。 “是啊,”吴氏便也偏头对简太太笑道,“我们都是上了年纪的人了,他们这些小年轻哪里耐烦坐在这里听我们说话呢?罢了,索性都让他们出去逛逛儿罢。萱儿,你不是一向最和锦姐儿要好?你便和她一起出去逛逛罢。” 简太太和吴氏都是决口不提徐仲宣的,倒都只拿徐妙锦做幌子。 吴静萱巴不得这一声,当即就答应了一声,随后便起身走了起来,面上娇羞的唤了一声表哥。 徐仲宣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来,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就算是答应了。 简妍此时就想着,人多好啊。人多了待会出去的时候才方便她开溜啊,所以为什么她不能将这支要出去逛的队伍再壮大一些呢? 思及此,她便转过头,对着坐在那的徐妙华和徐妙岚笑道:“华姐姐和岚姐姐也一起出去逛逛么?” 徐仲宣眸光微转,瞥向面带笑意的简妍,对她的意图了然于心。 她这是不想和他相处的意思。 而徐妙华原本坐在那里心中是有些恼怒的。 徐妙宁和徐妙锦她们都约好了要一块出去玩儿,却不叫她一起。祖母平日里明明也最是疼她,可这当会却也只叫了萱表姐和她们一起出去逛逛,浑然就忘了她这个亲孙女儿。还有萱表姐也实在是可恶,明明平日里她们两个玩得最好,可也不知道叫她一块儿出去。 这当会简妍却开口邀着她一块儿出去。 徐妙华心中是讶异的。只是她向来就不大待见简妍,觉得她只是个商贾之女,和她在一块儿玩有点儿拉低自己的身份,而且其实多少也有点对徐仲宣这个大哥犯怵,所以想都不想的就开口拒绝了,心里只是想着,待会她不能自己出去玩儿的么?为什么非要和她们一起? 徐妙岚也没有答应。她胆子原就小,又见徐妙华不高兴,就低声的对她说了一句:“大姐,待会我们两个一块儿出去玩。” 徐妙华从鼻子里轻哼了一声,也不知道到底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至于剩下的徐仲泽、徐仲景和徐仲安三人,徐仲泽原本是想也跟着一块儿去的,可到底还是惧怕徐仲宣,就坐在原地没敢动弹。徐仲景则是和徐仲安正坐在一起热切的讨论着时文的事,压根就没有注意这边。 简妍心中略失望。不过她转念一想,有个吴静萱在,她对徐仲宣有意,定然是会寻找一切机会缠着他的。到时自己寻个借口离开应当也不会很难,再不济就安安静静的在一旁做摆设好了。 主意一定,她便对着简太太、吴氏以及其他几位太太行了个礼,带了白薇和四月,转身随着徐妙宁出了屋子。 外面确然是大好春、光,桃花烂漫。 徐妙宁性子跳脱,一出了屋子,她便对简妍笑道:“表姐,刚刚在屋子里可真是闷死我了。” 一面又埋怨着徐妙锦:“你怎么不早点叫我们出来啊。” 徐妙锦立时开口呛她:“既是你待在屋子里嫌闷,怎么自己不说要出来逛逛,就指望我叫你出来?平日里倒在我面前说自己多大胆,原来也就芝麻粒这么点儿大。” 徐家的家教甚严,屋子里都是长辈在说话儿,她们做小辈的自然是不敢插嘴说自己想出来玩的。 徐妙宁听得徐妙锦这般的嘲讽她,虽然明知道她说的是实情,但心里依然还是大不服,于是就回道:“说的你好像多大胆儿似的。其实你不也是让大哥对祖母说的?有本事倒是你自己去和祖母说啊。” 这几句话就把徐妙锦给说住了。说白了,她当时虽然也是觉得待在屋子里面闷,想出来玩,可到底也是没那个胆子直接说,反倒是撺掇着让徐仲宣说了。 徐妙宁一见徐妙锦不说话,当即面上就开始洋洋得意起来了。 一般她和徐妙锦斗嘴的时候都是徐妙锦赢,她是被呛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的那个,可是难得今日也有她呛得徐妙锦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的时候,这份高兴劲儿真是不用提了。 对于她们两个人的斗嘴,徐仲宣和简妍都没有说什么。 徐仲宣自然是知道她们姐妹两人的德行,但凡凑在一块就会斗嘴。但她们彼此之间的感情却很好,他觉得他是没必要去凑她们两个人之间的这份热闹,因着这就是她们两个人之间的相处方式。 而简妍虽然来徐家也不过一个多月,但她心细,观察入微,且这段日子也多是和徐妙宁以及徐妙锦在一块玩儿,也习惯了她们两个人之间的这种相处方式,反正她们上一秒呛完了,下一秒依然还能在一块继续愉快的玩耍,那做什么要管?由着她们两个人去就好了。 只是吴静萱却不知道这些,她也不去理会徐妙宁和徐妙锦这是在互呛,说起来其实还是徐妙锦先出口挑的事。她只知道,现下徐仲宣在这里,而徐妙锦是他最为疼惜的妹妹,所以她觉得她很有必要挺身而出维护一下徐妙锦,以此来增加徐仲宣心中对自己的好感。 于是她便皱了眉,声音略带严厉的说着:“宁姐儿,你为什么要欺负锦儿?你是姐姐,理应让着她的。” 她此话一出,徐仲宣和徐妙锦都皱起了眉,简妍则是诧异的望着她。 至于徐妙宁,她睁大了一双眼,抬头望了吴静萱一会,忽然就很冷静的说了一句:“萱表姐,我知道你向来喜欢四妹,觉得我是个没爹的孩子,不大看得上我。可是我和锦儿之间的事,与你有什么相干?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欺负她了?作什么就这么捧着她,踩着我?” 说罢,转身就跑了。 简妍急忙去追。但跑出去两步之后,她忽然又停下了脚步,转过头来冷淡的对吴静萱说了一句:“吴姐姐,宁儿她还只是个孩子。” 她是个护短的人。徐妙宁对她好,她就见不得她受委屈。 说完这句话之后,她便又带了白薇、四月等人赶紧的追着徐妙宁去了。 吴静萱被徐妙宁那么说了几句之后,原本就觉得有点下不来台,一张俏脸涨的通红,现下又是被简妍这么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句,一时面上就红得跟要滴下血来一般。 “表哥,”她转了身,抬起头望着徐仲宣,低低的叫了一声,一双春水眸中水意渐浓,水珠儿要落不落的,瞧着极是柔弱。 徐仲宣不为所动,冷着一张脸没有说话。 徐妙锦此时却是在一旁直接的说着:“萱表姐,我和三姐之间如何相处与你有什么关系?我和她可是嫡嫡亲的堂姐妹,一家人。” 言下之意就是说,我和徐妙宁是嫡亲的堂姐妹,可我和你之间只不过是表姐妹而已,犯不着你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说罢,转身带了丫鬟青竹也追徐妙宁和简妍去了。 吴静萱的眼泪水这当会终于是滚落了下来。 “表哥,”她哽咽着,白玉似的脸颊上两行泪珠,我见犹怜的说着,“我并不是那个意思,我......” 一语未了,却只听得徐仲宣冷声的在道:“刚刚你确实是多管闲事。” 虽然一直以来徐仲宣对她都算不上亲近,但面上好歹也是能过得去的,如现下这般丝毫不留情面的冷声的说她还是第一次。 吴静萱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一时都忘记要哭了,但徐仲宣早已是带着齐桑走了,只留了她和雪柳在原地。 “姑娘,”雪柳就着急的问着她,“现下我们该怎么办呢?” 吴静萱的手紧紧的握着自己的衣袖,用力之大,衣袖子都快要被她给硬生生的拽了下来。 怎么办?自然是要努力再讨得表哥的欢心了。至于其他的,那都不重要。只不过简妍她只是个外人,凭什么可以来指责她? 作者有话要说:  第34章 温水青蛙 简妍找到徐妙宁的时候,她正坐在溪水旁的一块石头上,双手环着膝,低着头,肩膀一抖一抖的,哭的很伤心。她的丫鬟青芽站在一旁很是着急,劝说了半天都没有用,只差就直接给她跪下求她了。 一见简妍过来,青芽就跟看到了救星一般,忙三两步的就赶了过来,焦急的说着:“表姑娘,您快去劝劝我家姑娘吧,她都哭了好一会儿的了。” 简妍示意她不要急,而后便让她和白薇,以及四月都留在了原地,自己则是朝着徐妙宁走了过去,在她身旁也拣了块干净的石头坐了下来,却也并没有开口劝她半句,只是学了她的样,双手环着膝,头搁在膝盖上,一语不发的望着面前的溪水。 这桃园原就靠近一面大湖。沈家的那位太爷命人移栽了千株桃树到这里的时候,也让人开凿了一弯曲涧,引了湖里的水来环绕桃林。这样一来固然是可以成功的解决灌溉这千株桃树的难题,二来则是桃花盛开之时,也可以坐小舟之后,顺着这弯曲涧往来赏花,真真是风雅之极。 溪水倒也清澈,映着蓝的天,白的云,褐色的枝干,粉色的桃花。偶有风吹过,有花瓣从上往下,慢悠悠的飘向水面。 而以溪水为界,水面上桃花飘飘荡荡往下飞舞,倒影里的花瓣则是从下往上飞舞,最后落到了水面上时,两片花瓣合二为一,随着溪水荡悠悠的往前飘着。 简妍不由的就轻笑出声。因着此情此景,忽然的让她想起了一句对联来。于是她就偏过头,望着还在那里哭的很伤心的徐妙宁,笑道:“我出个对子给你对,好不好?池花对影落,下联你要对什么呢?” 徐妙宁不可置信的抬头望着她,似是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个人会是她的表姐一般。 按照常理来说,这时候简妍看到她哭,不应当是开口安慰她的么?先前学了她一般的坐在这里,一句话不说也便罢了,只当是陪着她一起伤心了,可是这当会倒还笑着出了副对子给她对,这算什么? 徐妙宁心中讶异,沉默了片刻之后,最终还是忍不住的开口说着:“表姐,我在哭呢。” “嗯,我知道啊,”简妍点了点头,面上浅浅的笑意不变,“我看到了。你现下一双眼儿就肿得跟桃子一般呢。” 徐妙宁又沉默了片刻,然后就又问着:“那你怎么不安慰我?反而还出对子让我对?” 简妍耸肩,摊手,面带无奈的说道:“可是我不会安慰人啊。” 徐妙宁只想抓狂。就算你再不会安慰人,可是这当会你也用不着出个对子给我对吧? 这时就又听得简妍在笑道:“怎么,这对子你对不上来么?那好,跟我说个绕口令怎么样?不会你不敢吧?” 徐妙宁果然被她这激将记给激的立时就道:“我有什么不敢的?表姐你尽管说。” 简妍笑了。她决定来个循序渐进。 她先说的是一句化肥会挥发,徐妙宁跟着读,一点错都没有出,面上不由的就有了几许得意之色。于是简妍便说了第二句,黑化肥发灰,灰化肥发黑,虽然是有点难度,徐妙宁也是说得磕磕碰碰,但好歹也是没有大错。于是简妍的第三句紧接着就来了,黑化肥发灰会挥发;灰化肥挥发会发黑,徐妙宁黑了一张脸,就有些口齿不清了。简妍的第四句随即而来,黑化肥挥发发灰会花飞;灰化肥挥发发黑会飞花,到这会徐妙宁已经是忘了自己刚刚是为什么事伤心的了,全副精力只在于怎么顺溜的说出这两句话来。等到简妍的第五句说出来的时候,徐妙宁终于是笑出声来了。因为第五句简妍她自己都说不利索。 “哈哈,表姐,”她乐不可支的说着,“你也不会说呐。” 简妍也笑:“我又不是神,不会的东西多着呢。” 徐妙宁继续笑,但笑着笑着忽然就又哭了。 “表姐,”她流着泪,哽咽着说道,“你对我真好。” 她哪里会不知道简妍这是在用这种方式逗她开心,安慰她呢。 简妍掏了手绢儿出来给她擦着面上的泪水,而后捧着她的脸,笑道:“哭什么呢?瞧,这么漂亮的一双眼睛都哭得肿了起来,看着多让人心疼。” 顿了顿,她又正色的说着:“宁儿,对于那些不喜欢你的人,你何必要在乎她们怎么看你呢?走自己的路,随她们怎么去说,做真实的自己就好了。” 徐妙宁继续哽咽:“表姐,我爹爹是个瘫子,宅子里的人虽然明面上不敢说什么,可内里她们都在笑话我,我知道的。” 这孩子其实是有一颗敏、感纤细的心啊,只不过平日里外人都被她活泼跳脱的表象给蒙蔽住了。简妍心里叹息了一声,想了想,而后问着:“你爹爹在世的时候对你好不好?” 她有一次曾无意之中听徐宅里的丫鬟提起过,说徐五爷是在徐妙宁和徐仲安五岁的时候走的,那会徐妙宁应当已经是记事了的。 “爹爹对我很好,”徐妙宁想都没想,不假思索的就回答着,“他虽然不能动,可是每次我不开心的时候他都会很温柔的安慰我。他喜欢看佛经,经常会对我和我弟弟说一些佛教典故,让我和我弟弟不要执着,一切都平常心,自然就能一辈子都快快乐乐的,再无烦事绕心间。“ 简妍对徐五爷倒是知之甚少,至少她是从来没听纪氏提起过,想来在纪氏的心中,对她的这位瘫子丈夫并不是很上心。 “你有个很了不起的父亲。无所住而生其心,他有一颗般若心,即便是阅尽世间黑暗,可他依然还是热爱着生活,这世间上很少有人能达到你父亲这样的境界。”简妍拿了手绢轻轻的擦掉徐妙宁面上的泪水,轻声的问着,“有这样的父亲你自豪吗?” “自豪。”徐妙宁答得很大声。 “即便他是个瘫子?” 这次徐妙宁却是迟疑了下。估计这么些年因着这事她没少被人嘲笑过。但很快的,她又用较刚刚更大的声音回答着:“自豪。” 简妍笑道:“那你还伤心个什么啊?” 徐妙宁面上微怔之色,但很快的她就反应过来了。 “表姐,”她拉了简妍的右手,很是诚恳的对她道谢,“谢谢你。” “这有什么好谢的?”简妍笑着伸了左手去拍她的头,“我是你表姐啊。” 因为你对我好,简妍心中默默的想着,来了这徐家之后,也就只有你是真心的对我好,所以我自然见不得你伤心。 徐妙宁是个伤心来得快也去得快的人。多年的心结一旦解开,立时就不再哭了。她随手捡了旁边的一根树枝来,开始玩水。 溪水两旁栽了许多桃花,也有许多临水芙蓉,只是现下芙蓉还没有到花季,只有叶翠成荫。 一阵风过,临水桃树上飘飘洒洒的落下了许多花瓣来,随着潺潺的流水一路往前。 徐妙宁用树枝拍打了下水面,溅起一阵水花,也带起几片花瓣。她偏头望了望那几片重又落下去的花瓣,随后有些懊恼的说着:“刚刚的你出的那个池花对影落的上联我对不出来。” “对不出来就算了,”简妍坐在那里看着她玩水玩得高兴,心里也有点痒痒了,“我也对不出来。” 徐妙宁偏头望她,一脸的不可置信:“表姐,我还以为你什么都会呢。” 简妍失笑:“我哪有这么厉害?其实我不会的东西不要太多。” 不过就是在一个信息大爆炸的现代社会待了二十多年,有些东西自然是比你知道的多罢了。便是这句上联其实也不是她想出来的,只不过是触景生情,想起了以往曾经看到过这句话而已。 徐妙宁倒也并没有过多的纠结这句对子,反倒是开始和简妍聊起了其他的。聊着聊着,就聊到了这桃园上来。 “这桃园现在的主人还真是好啊,”方才徐妙宁也曾听简太太和吴氏她们聊天,知道一些这桃园的事,于是便也和她们一样的感慨着,“这样大,这样美的一座桃园进来都不要银子的。听说以往想进这桃园可是要花不少银子的呢。” 简妍由不得的就嗤笑一声:“好什么好?这桃园现在的主人是个聪明人不错,但好可就说不上了。” 徐妙宁自然是不服的,就说着:“他怎么不好了?他都让人白白的进这桃园里赏桃花了,一分银子都不要的。” 简妍弯腰伸手拨了拨溪水,随手捞起了一片刚刚飘到她手边来的桃花花瓣,拈在两指间把玩着。 “这就是他的高明之处了,不但是挣了比以往更多的银子,而且还落了一片好名声。”简妍淡淡的说着,“这桃园所处的位置原就偏僻,进园子赏花还要收银子,虽然是花开的时候景色再好,可哪里没有桃花,人家干吗非要巴巴儿的跑这么远的路,还要花银子来这里赏花?可是现下不收银子了,人都有爱占便宜的心理,而且说起来这桃园毕竟是名气大,所以就算是位置偏僻一些,就冲着免费这两个字,也是会有人专程跑了过来赏花的。只是跑了这么多的路到了这里,难免会口渴肚饿,且树下赏花的时候,自是有那等文人雅士觉得,有花怎可无酒?只是进这园子的规矩已是放了出去,不让带酒水吃食进园的,那能怎么办呢?可以跟园子里的小厮买啊,再有钱一些的,还可以包了雅间,坐在高台楼阁之上一边喝酒一边赏花,多高雅。我虽然是不知道这里酒水吃食的价格,可是瞧着咱们方才喝茶所用的茶盅竟然是汝窑的,还有那些装吃食的用具,哪一样不精美?想必这里就算是同样的酒水吃食也会是比外面的贵了好几倍。可就算是酒水吃食比外面的再贵,那又能怎么办呢,逛得饿了,渴了,有兴致了,少不得的也就掏钱买了。有那等是邀了三五朋友一块儿来的,但凡中间有个家境稍微好一些的,被一撺掇,一起哄,还管得什么酒水吃食价格贵不贵?花的银子又岂止是先前进园子要交的银子?不知道比那多多少了呢。” 徐妙宁表示她有点跟不上简妍的思路,已经晕圈,只是睁着一双圆滚滚的眼瞧着她,一句话都没有说。 简妍见了她这样,由不得的就笑了。 她伸手将两指间拈着的桃花啪的一声拍到了她的手背上,而后总结着说道:“呐,这就有点像是温水煮青蛙。锅里的水烫人的时候,哪只青蛙会跳到里面来?可若是凉水呢,且里面还有蚊子作为诱、惑呢?青蛙看有便宜可占,又没什么危险,迫不及待的就跳了进来,其实这就是中了圈套了。等它跳到了锅里面,你就在锅下面开始烧火,最后水温岂止是一开始那样烫人的温度,比那不知道高了多少去了。可青蛙在锅里面都是没有察觉的,一步步的走入了别人给它设的套子,最后直至就是水烧开了,然后青蛙就煮熟了。” 徐妙宁蹙着一双纤细的新月眉,轻轻的咬着下唇半天没有说话,想来正是在思考简妍所说的这个温水煮青蛙的事。 简妍也不打扰她,反倒是将她手中拿着的树枝拿了过来,自己跑水边玩水去了。 难得出来放一次风啊,她感慨着,整天憋在一个宅院里的日子简直都能把人给整疯。 只是玩着,玩着,她就停下了用树枝拍水的动作,只是一直盯着水面瞧,面色也慢慢的沉凝了起来。 对岸临水芙蓉花丛之中好像是坐着一个人呐。只是先前她的关注点一直在徐妙宁身上,芙蓉花丛也够茂密,且那人身上的衣裳也是绿色的,和芙蓉花叶差不离的颜色,所以她就一直没有注意到。可是现下透过这水面,却是可以清晰的看到那个人的倒影,且依据身形来看,那应当还是个男人。 简妍立时转身,拉了徐妙宁就要走。 不管是何人,但这个时代闺阁之中的女子重名声,总之和陌生男人还是少接触些的好。 徐妙宁尚且不知道发生了何事,还在和简妍说着:“表姐,我觉得这只青蛙最后被活活的煮熟了有点可怜啊。只是到后来它觉得水烫了,为什么不立时就跳出来呢?那样就不会被煮熟了啊。” 简妍现下没心思去回答她这个问题,只是拉着她就走。 这时就听到有一道带了笑意,低沉华丽的声音徐徐的响起:“因为水温是慢慢儿的升高的。等到那只青蛙察觉到不对劲时,它即便是想跳出去,那也已经晚了,只能眼睁睁的瞧着自己被煮熟了。” 作者有话要说:  已替换。 第35章 欲擒故纵 溪面上有一道小拱桥。两侧石栏杆,云纹团花浮雕纹饰,甚是精雕细刻。 简妍就见一个男人此时正站在桥中间,一手扶了桥栏杆,一手握了一把合起来的象牙柄聚骨扇,正居高临下的望着她们。 他着了墨绿如意朵云暗纹的交领大襟袍,明明是生的极好的相貌,但眼角眉梢笑意轻佻,看上去实在是有点欠揍。 简妍也不理会这个人到底是谁,只是拉了徐妙宁就走。 一路绕树穿花,迎面就正好了碰上了徐妙锦和徐仲宣。 徐妙锦一见着徐妙宁,立时就停下了自己急匆匆的脚步,站在原地,紧抿着唇。只是她目光微闪,望向徐妙宁欲言又止,估计是想过来道歉,可又拉不下脸面来。 最后还是徐妙宁大大咧咧的伸手和她打了个招呼,叫了一声:“大哥,四妹。” 徐妙锦应了一声。想了想,走了过来,伸手拉住了她的手,低声的说着:“三姐,我刚刚已经说过萱表姐了。宅子里就你和我玩得最好,你,你别跟我生分。” 徐妙宁爽朗的笑出了声:“怎么会?平日里我们两个在一起的时候可都是这样说话的呀。虽然你没少呛我,可我也没少呛你啊,我就爱和你这样说话,又怎么可能会因为一个外人就跟你生分?” 徐妙锦低低的嗯了一声,随即更紧的握住了她的手,一点要松开的意思都没有。 简妍自然是乐于看到她们两人亲密如当初,不过对于徐妙锦身边站着的那个人她就不大乐于看到了。 她别过头去,看天,看云,看远处近处的桃花,可就是不看他,只当他是一团空气。 徐仲宣在朝中的时候,一来是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二来他曾为梁王侍讲两年,而今梁王正是储君的热门人选之一,所以朝臣都言他将来肯定腾达有日。那等官职比他低的人固然是不敢得罪他,见着他的时候就恭敬行礼,哪怕是鬓发花白之人。而那等官职比他高的,便是首辅周元正和次辅吴开济都甚为器重他,更不说其他之人了。是以无论在朝中他到了哪里,那都是无人敢无视他的。 至于在徐宅之时,吴氏对着他说话都是客客气气的,秦氏虽说是他名义上的嫡母,可也并不敢对他怎么样,其他还有谁敢无视他?只是到了简妍这里,打从两个人第一次相见开始,每次她都是客气而疏离的和他打过招呼,之后便要么是别过头去,要么就是垂下头去,压根就不理会他。更不说他经手拿过的桃花都会被她给扔掉了。 徐仲宣心中由不得的就在想着,这简妍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是故意欲擒故纵的想要引起他的注意,还是她确然是不想和他接触?如果她是故意欲擒故纵的想引起他的注意,那她的目的已经是达到了。如果她是不想和他接触,那到底是为什么?他可不记得自己曾经有得罪过她啊。 “简姑娘。”见简妍依然还是望向身前侧的那株桃树,他忍不住的就开口唤了她一声,心里想着,既然他都是主动的开口唤她了,那她的目光总该会望向他的吧? 哪知简妍听到他的声音,虽然是不看桃树了,但却也并没有看他,只是微微的垂下头来,目光望向面前地上的绿草,依然还是客气而又疏离的语气问着他:“请问大公子有何吩咐?” 徐仲宣忽然无来由的就觉得心里有点憋闷得慌,顿时一句话都不想说了。只是旁侧的徐妙宁和徐妙锦听见他开口唤简妍,齐齐的转过头来望着他,于是他少不得的也只能圆起这句话。 “方才多谢你劝慰宁儿。”他声音平和,丝毫听不出来心中的憋闷感来。 “大公子客气了。我是宁儿的表姐,这是我应该做的。” 简妍的回答依旧还是客气而疏离,就连面上的两分恰到好处的笑意瞧着都是客套而又礼貌,让他丝毫挑不出半点错来。 只是他觉得,这当会他心中说不出来的憋闷感较刚刚似乎又增加了几分。 他开始怀疑,那日在梅林中坐姿懒散,眉目灵动的哼唱逗猫的少女真的是眼前的这个简妍?莫不成是他的幻觉? 简妍这当会可不知道徐仲宣心中的这些弯弯绕绕,她只是在想着,该用了个什么借口才能成功离开呢?每次和徐仲宣在一起的时候,她都要做出一副娴雅端庄的模样出来,真的是很累。更不说他每次和她说话的时候,她都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应对了。可是没办法,她潜意识里总觉得徐仲宣这个人太精明,看人的目光太毒辣,她丝毫不敢大意。 只是一时实在是找不到合适的借口出来,她未免就有些焦躁了起来,心里就想着,吴静萱呢?她在哪里?快来把你的表哥弄走啊。 最后没盼来吴静萱,倒是盼来了其他的人。 “兰溪兄?” 徐仲宣字兰溪。这般称呼他的人与他的关系定然不差。简妍转头望去,只见那人二十五六的年纪,着了沉香色的梅花暗纹直裰,生的眉骨高,眼窝深,甚是端正的相貌。他身旁跟了一男二女,其中一个女的二十岁上下的年纪,梳了妇人发髻,着了暗红缎面撒花披风,深紫马面裙,手上牵了一个两三岁的小男孩儿。另外的一男一女则都是十五六岁的年纪,那少女着了月白色洒竹叶,襟口袖口滚黛蓝边的披风,牙色百褶裙,生的很是娇美。那少年则是着了和那少女同样颜色花纹的直裰,眉目之间和那少女也有些相似,甚是清秀。 徐仲宣循声望了过去,而后拱手行礼:“君卿兄。” 来人姓杜名岱,字君卿,两个人原是同窗,乡试之时又和他是同榜进士,同拜在首辅周元正的门下,可称得上是世兄弟。只是后来会试之时他高中第一名会元,这杜岱却是名落孙山。但三年后再一次会试,杜岱终于是榜上有名,殿试三甲,赐同进士出身,现下任正五品的通政司右参议。他身旁那位做了妇人打扮的是他的夫人,手里牵着的是他的儿子杜诚。至于那一对少男少女,则是他夫人的一对双胞胎弟妹,徐仲宣都见过。 “哎呀,果然是兰溪兄,我还以为我眼花了呢。”杜岱转头对着他夫人苏慧娘笑道。 苏慧娘对着徐仲宣见了礼,随后跟随在她身侧的苏瑾娘和苏文昌也过来对徐仲宣行了礼,徐仲宣也一一的回了礼。 徐妙宁和徐妙锦也上前来对他四人行了礼。大家原先彼此都是互相识得的,也不用再介绍。倒是简妍他们都是没有见过的,苏慧娘上下打量了一番她,而后便望向徐仲宣,笑着问道:“不知这位姑娘是?” 刚刚杜岱还未出声叫徐仲宣的时候,她在旁边可是瞧见了徐仲宣的目光一直在这姑娘的身上呢。现下见着简妍虽然年岁不大,但肤色胜雪,容貌清丽,由不得的就心中好奇。 徐仲宣闻言,微微侧头,目光落在了简妍的身上,见她站在那里,虽然是一下子见了这几个陌生人,但面带微微笑意,落落大方,丝毫没有一丝怯场的意思,于是他便收回目光,对着崔慧娘点了点头,说着:“这位是简姑娘。” 徐妙宁恨不能让全天下都知道她有简妍这么一位顶顶好的表姐,于是笑着插了一句嘴:“她是我表姐。” 而简妍已经是上前两步,屈身对着崔慧娘等人福了福身子,面带微笑,一一的见了礼:“简妍见过杜大人,杜夫人,崔姑娘,崔公子。” 总之是一个都不得罪。 四人也忙回礼。崔慧娘又瞧了简妍一眼,随后笑道:“好一个端庄娴雅的姑娘。比我那个没福气的二妹可是强多了。” 一面又偷眼去望徐仲宣。 但见徐仲宣面色微沉,却也并没有说些什么。 崔慧娘于是便又笑道:“老太太和大太太也来了?瑾娘,文昌,随我先去拜见了老太太和大太太,容后再来和徐侍郎相聚罢。” 一面对着徐仲宣说着:“你的诗文做的好,文昌和瑾娘在家的时候可常念叨着要来跟你请教诗文呢。” 便听得徐仲宣说道:“若论起诗文,君卿兄较我强了许多。夫人的令弟妹竟是去请教君卿兄的好,且也方便。” 原本崔慧娘言语之中甚是想拉近和徐仲宣的关系,可现下却被他这么不轻不淡的说了这样一句话,非但是拒绝了崔瑾娘和崔文昌想来和他请教诗文的事,还不着痕迹的疏远了和他们的关系。 崔慧娘心中微沉,但面上还是笑道:“徐侍郎谦虚了。” 而后转头对着杜岱说着:“妾身外家和徐家原是世交,现老太太和大太太都在园内,妾身理应带了弟弟和妹妹过去拜见。” 杜岱点了点头,同意了:“记得替我向老太太和大太太问好。” 崔慧娘便对徐仲宣、简妍等人点头致意,笑道:“那我就先告辞了。”随即便牵了杜诚,领了崔瑾娘和崔文昌转身望着玉照楼的方向去了。 这边杜岱见他们的背影消失在花影间,便转身对徐仲宣笑道;“难得今日相遇,走,我们找个地方喝两杯去。” 徐仲宣正待推辞,可话未出口,只听得一道声音在笑道:“君卿兄,喝酒怎么能忘了我呢?” 这声音实在是太有辨识度了,低沉华丽,又带了几分漫不经心的懒散和笑意在内,简妍一听就皱了眉。 而这时那人已是自一株桃树之后转了过来。 墨绿如意朵云暗纹的交领大襟袍,手中握着一把合起来的象牙柄聚骨扇。上扬的眼角,望着人的时候明明感觉是在笑,可眼神却暧昧不明朗,拐了无数个弯,丝毫看不透内里到底是个什么内容。 “凤钦。”就听得杜岱在笑道,“怎么你今儿也来了这里?” 一面又对徐仲宣介绍着:“这位是沈绰沈凤钦,京城沈家的掌门人,这桃园现下就是他沈家的产业了。” 随后又对沈绰介绍着:“这位是徐仲宣徐兰溪,我同窗好友,现任着礼部左侍郎一职。” 沈绰挑眉,对着徐仲宣拱手为礼:“原来阁下就是那位名动天下,本朝自建国以来唯一一位三元及第的徐侍郎,久仰。” 徐仲宣同样拱手为礼,说着:“沈公子未及弱冠便接任沈家家业,运筹帷幄,一举吞没江南赵家,从此垄断江南茶叶市场一脉,佩服。” 杜岱哈哈大笑:“兰溪和凤钦都是厉害人物。倒是我虚度年华,碌碌无为了。” 简妍在一旁听着他们三个人之间这些既客套又虚伪的话,只觉得心里实在是酸得紧,可偏偏面上还得带了笑意,娴雅端庄的站在一旁听着,这份滋味也真是简直了。 “不敢请问这几位姑娘是?” 这时就听得沈绰带了笑意的声音在问着徐仲宣和杜岱,可目光已经先于声音望了过来。 面对他打量的目光,简妍只当不知,依然是维持着垂头微笑的模样。 “这是舍妹。”徐仲宣的回答简洁利落,长眉微皱。 沈绰实在是太不知道避讳了,目光竟然就这样直接的望向简妍等人。 他心中不喜,便侧头对着简妍沉沉的说了一句:“你带着宁儿和锦儿先回去。” 他这提议正中简妍下怀。于是她便敛身对着他们三人行了礼,转身带着徐妙宁和徐妙锦就走了。 走不得几步,隐约听到杜岱的声音传来,却是说了什么海禁之类的话,简妍由不得的就放慢了脚步,想听清楚他到底在说什么。可这时只见徐妙华身边的丫鬟青梅急匆匆的走了过来,见着她们停下了脚步,行了个礼,而后就说着:“见过三姑娘、四姑娘、表姑娘。大姑娘遣了奴婢来请你们去缀霞阁呢。” 作者有话要说:   第36章 初次争锋 缀霞阁共五层,每一层外围皆是回廊环绕,顶上琉璃瓦,在日光之下熠熠生辉。 简妍等人随着青梅走上了缀霞阁的顶层。 徐妙宁倒还好,平日里动得多,爬个五层也不怎么费劲。倒是徐妙锦的身子一向不好,爬一层就要歇一会,简妍在一旁瞧着也焦心,几次问着她,不然咱们就不上去了?遣个丫鬟上去对大姑娘说一声也就是了,她想必也不会怪咱们的。可徐妙锦的执拗劲上来了,非要爬上去不可,且还不要简妍和徐妙宁帮扶,只是自己扶着栏杆一级级的爬着那木质楼梯。 简妍无法,只能和徐妙宁跟在她身后,心惊胆战的看着她爬两步喘一口气。 好不容易到了顶楼,青梅早就是上前打起了湘妃落地梅花帘。 简妍和徐妙宁、徐妙锦低头走了进去。 里面早就是坐满了人。除却徐妙华、徐妙岚和吴静萱,里面还有三个不认识的,年纪皆是十五六岁左右的少女。 简妍微微的蹙了蹙眉,心里就有些不耐烦了。 方才在桃林里已是先后见了两拨不认识的人。那沈绰固然是个七窍玲珑心,油里滚珠的人物,可那崔慧娘说的那几句话也是话里有话,哪一个都不是什么好货色。好不容易的离开了那里,想着能寻个地儿透口气,不想又见到了这三个不认识的少女。且瞧着这三个少女身上的穿戴皆是不俗,又都是坐在左边主位,一看就知道身份不低的。 她待要转身下楼,可吴静萱听得声响,一见是她们三人,早就是站起了身来,过来握住了徐妙宁的手,低低的说了一句:“三表妹,方才是表姐心急了,不应当那样说你。你,你别恼我才是。” “表姐多虑了,”徐妙宁笑道,“都是亲戚,我怎么会恼你呢。” 只是她面上虽然是带了笑,却是抽出了被吴静萱握住的那只手。 吴静萱对此倒也不是很在意。徐五爷虽然是吴氏亲生,可早就是去了,不过是纪氏一个寡妇带着一双儿女罢了,她也求不上他们什么。她现下说的这两句话,原不过是想做给徐仲宣和徐妙锦看的罢了。 只是左右一望,却不见徐仲宣的身影。她不由的就问着青梅:“大公子呢?怎么没和你们一起来?” “奴婢没见着大公子,只看到了三姑娘、四姑娘和表姑娘,就请了她们过来了。”青梅恭声的回答着。 简妍眼尖的发现吴静萱听到这句话之后,面上竟然是一种如释重负的表情。 所以她其实是不想看到徐仲宣的?她不是一直都恨不能做徐仲宣身上的人形挂件的吗?最好是他走到哪,她就跟到哪,可怎么现下却是不想见到他了? 简妍心中疑惑,却也并没有说什么。 这时就听得坐在左边最上首的那位姑娘在问着:“怎么,大公子没有来?” 简妍微微侧头,不着痕迹的打量着这位姑娘。 淡蓝色白扣立领中衣,桃红宝瓶纹样的妆花披风,下配大红色的马面裙。那马面上是以金线绣成的凤凰纹饰,瞧着极是张扬霸气。 简妍很快的就知道了这位姑娘是郑国公之女,名叫做李念兰。而她身旁那位穿着银红缠枝月季花刻丝披风,牙色百褶裙的是武康伯之女郭丹琴,至于那位着了水蓝竹叶梅花刺绣披风,白色绣花马面裙的则是首辅周元正的侄女儿周盈盈。 三个少女来头都很大。且从面上来看,除却那个周盈盈,剩下的两个估计都是张扬的主儿。 世家名门之女日常也交流。或是你请了她来家赏牡丹,我请了你来我家看秋海棠,或是相约一起去踏青,上寺庙烧香拜佛之类的,所以徐家姐妹,以及吴静萱和这三位姑娘早就是见过的了,且多少也有些交情在,只有徐妙锦因着身子弱,甚少出门,几位姑娘都不曾见过她。 旁人也便罢了,独有那李念兰立时就问着徐妙锦:“你是大公子的妹妹?” 看来这位郑国公之女的关注点也是在徐仲宣身上,简妍由不得的就偷眼看了她一眼。 李念兰生的如三月枝头绽放的夭桃,极是妍丽明媚的长相。 “是。”只听得徐妙锦不卑不亢的回答了她。 李念兰听了,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随后抬手自发髻上拔了一支赤金镶红宝石的蝴蝶花簪,唤了徐妙锦上前,亲手插到了她的发髻上,而后笑道:“我今日第一次与你见面就觉得甚是投缘。仓促之间,也没带什么见面礼,这支蝴蝶簪子就送了你吧。” 简妍看了看那支赤金镶红宝石的蝴蝶簪子,手艺做工倒是和她手腕上戴着的那副赤金镶红宝石的镯子是一样的,再看她头上其他的发簪发钗,皆是赤金镶的红宝石,想来这应该是一套首饰了。 “多谢。”徐妙锦后退两步,对着李念兰行了个敛裾礼,神情之间淡淡的。 李念兰也没有放在心上,垂了头,端了手边海棠式几案上的粉彩雪景茶盅喝茶。 郭丹琴却是一直在望着简妍。 简妍初来乍到,她自然是没有见过的。可一时也想不起徐家何时竟然还有这样一位姑娘是她不知道的,于是便招手问着徐妙华:“这位姑娘是谁?” 简妍进屋之后,原本是和徐妙宁一起落在了末座,这时听得郭丹琴开口询问,她便起身站了起来。 “这是我三妹的姨家表姐。”徐妙华的介绍甚是简洁明了。 原先她一直不大瞧得上简妍,总觉得只是个商贾之女罢了。且她也十分的看不惯简妍无论对着谁的时候面上都是带了浅浅笑意的模样,觉得太假。可是先前徐妙锦邀了简妍一起去看桃花,祖母便开口让表姐也跟着去,那时她祖母和她表姐都没惦念她,可这个简妍却是记得要邀了她一起,当时徐妙华就觉得心里有些怪怪儿的。所以现下见了简妍,她甚至一时都说不上自己对她到底是个什么心理。 “小女简妍见过李姑娘、郭姑娘、周姑娘。” 简妍不敢大意,礼数十足的对着这三位姑娘都行了礼。周盈盈起身还了一礼,郭丹琴则只是坐在椅子里欠了欠身,至于李念兰,那压根就是没有看她,只是低了头,用右手拨弄着左手腕上戴着的赤金镶红宝石的镯子,慢慢的问着:“简妍?京里可有哪家名门世族是姓简的?” 言语之中甚是傲慢无礼。而说完这句略有些嘲讽之意的话之后,她抬起头望了过来。 只是当她看清简妍的容貌之时,她面上原本的倨傲轻视之意瞬间褪尽,转而是满满的惊讶和震惊之色。 而对于她的嘲讽,简妍面不改色,面上依然是带了微微的笑意说着:“小女祖籍隆兴府,并非京城人士。” “你父亲是个什么官儿?”这句话却是郭丹琴问的。 被人当面这么轻视,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折辱,简妍心中也有些恼了,于是面上的笑意也有些淡了,只是说着:“家父不是个什么官儿,只是个生意人罢了。” “原来是个商人啊,”郭丹琴就嗤笑了一声,而后转头对着李念兰就笑道,“我就说呢,刚刚我闻到了一股不知道什么味儿,怪让人不舒服的,我还纳闷着呢,现下想来,可不就该是铜臭味儿了。” 李念兰倒没有说什么,一双眼儿只是盯着简妍瞧,越瞧就越觉得心惊。 这简妍长的实在是太像那个人了。便是连这周身袅娜纤巧,温婉柔美的气质都像了个十足十。 简妍心中不快,可也不好十分发作得,反倒还要向李念兰和郭丹琴辞了辞,然后才回去落了座。 刚坐下,见徐妙宁面上神情不忿,大有下一刻就要拍案而起,好好的斥责一番郭丹琴和李念兰的意思。只是碍于她们两人毕竟一个是郑国公之女,一个是武康伯之女,身份摆在那里,是不好怎么样的。 徐妙锦面上倒是淡淡的,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只是招手让自己的丫鬟青竹附耳过来,低声的吩咐着,让她去将大公子请了来。 青竹低低的应了一声,然后躬身退下,不引人注目的自帘子里面出去了。 简妍这时则是在宽慰着自己,罢了,没的同这两个小姑娘计较个什么呢。自己那些年中受简太太的气受的还少?比这更折辱的时候还有呢。由得她们两个奚落两句也便罢了,又不会少一块肉。 于是她便端了茶盅,慢慢的吃着茶,一面别过头去望着外面。 南面的槅扇都打开了,向上可见长天一色,向下可见桃花灼灼。偶有风过,悬挂在檐下的铁马就叮叮咚咚的敲了起来,声音清脆入耳。 而这时屋子里的几位姑娘都在说着闲话儿,无非也就是谁家姑娘的字写的好,刺绣如何精美,又是这京城周边有些什么好玩儿的,约了下次一起去玩。再不就是各自夸耀着自己又得了什么新衣裙,什么好首饰之类的。 简妍只不作声,慢慢儿的喝着茶,吃着剔彩梅花攒盒里的玫瑰糕。 这时就听得郭丹琴正在恭维着李念兰,说她画了一笔好梅花,又写的一笔好簪花小楷,京城中谁人不夸? 徐妙宁原就不忿先前郭丹琴那般的出口奚落嘲讽简妍,有心要让众人知道简妍其实也很多才多艺,便插口说着:“我表姐也写的一笔好簪花小楷,便是我大哥看了都说好的。画也画的好,画朵芍药,那芍药就跟是才摘了下来贴到了纸上去的一般,再是鲜活没有的了。刺绣更是不用说的了,你们瞧,我身上的这只猫儿扑蝶荷包就是我表姐绣的呢。“ 简妍就在心里暗暗的叹了一口气。 她自然知道徐妙宁这也是一番好意,可是她现下真的只想安安静静的坐在这里当个摆件,听到差不离的时候找个借口离开也就是了,省了多少事?可徐妙宁的这一番话,少不得的又将她推到了风口浪尖去,只怕接下来又得听一耳朵嘲讽的话了。 而这时屋中各位姑娘的目光已是都望了过来,徐妙宁忙摘了腰间挂着的荷包举在手中给她们看着。 “竟是顾绣,”是周盈盈轻轻柔柔的声音,“且是配色配的清雅,绣得也精美,简姑娘好手艺。” 简妍闻言,便对着她点头微笑,客套的说着:“粗制滥造的很,周姑娘过奖了。” 李念兰和郭丹琴也看见了这只荷包。 虽然刚刚李念兰看清了简妍的容貌时吓了一跳,但随后便想着,这世上长的相似的人多了去了,且只不过是一个商贾之女罢了,做什么便跟见了鬼似的?是以便将心中先前的那点子诧异全都抛却了,转而越发的看不上简妍了。而这会听了徐妙宁的话,那句我表姐也写的一笔好簪花小楷,便是我大哥看了都说好的话更是深深的刺了她一下,于是她望了一眼那只荷包上的刺绣,虽然心中也是讶异的,但面上却还是显出了十分不屑的样子出来,鼻子中更是轻哼了一声,说着:“便是绣的再好又能怎么样呢?正经高门大户的人家,谁家里没有绣娘?一应穿戴刺绣之物自然是有绣娘,谁还劳烦自己动手?也就只有那等小门小户的人家,请不动绣娘,就只好自己做了绣娘了。” 简妍垂着头,并没有做声。 徐妙宁没想到她原本是想大家高看简妍一眼,可末了到头来李念兰却是借着这个又嘲讽了简妍一番。于是她便急道:“我表姐并不是那等小门小户的人家出身,她也写的一手好字,画的一手好画儿。” 这时简妍伸手过来握住了徐妙宁的手,对着她摇了摇头,示意她坐下,不要再说什么了。 若是不喜一个人的时候,说再多也是没用的。别人总是会着了各种各样的理由来奚落嘲讽你。 吴静萱这时意味深长的望了简妍一眼,随即便转头对着李念兰和郭丹琴笑道:“可不是?论起来我研妹妹当真是有才的很。琴棋书画、女红针黹,哪一样是不精的?我大表哥数次在我面前提起她呢,说是好一个才女儿。“ 徐妙锦这时就望了一眼吴静萱。 这吴静萱摆明了就是扯谎。说起来吴静萱平日里压根也没什么机会见着徐仲宣,不过就是徐仲宣休沐之时,料定了她大哥会来看她,所以那日就赖在她的凝翠轩里不走。可大哥什么时候对吴静萱说起过关于研姐姐的话了?吴静萱这般扯谎,很显然是想在中间拱火,让李念兰和郭丹琴越发的奚落嘲讽简妍罢了。 这时果然就听得郭丹琴在问着简妍:“你一个商贾之女,还会写字画画儿?别只是会握笔,分得清调料便说自己会写字,会画画儿的吧?” 因着地位差异,郭丹琴素来便对着李念兰很是阿谀奉承。但凡李念兰说那天上的月亮是方的,她都会说瞧着真是有那么点起角儿的。若是李念兰不喜一个人,她势必会跟了上前去,再狠狠的踩上一脚。而现下李念兰不喜简妍那是肯定的了,她心里大约也知道些缘故。 李念兰甚是喜欢徐仲宣,几次不顾自己的脸面,求了郑国公遣人上徐家说亲,郑国公不答应,她便又跑去求自己的长姐——她长姐是宁王侧妃,求着她在中间斡旋,但皆是不果。但她痴心不改,一心只想着要嫁徐仲宣,见不得徐仲宣说任何一个女人好。而方才徐妙宁无意之中说了一句简妍写的簪花小楷便是连她大哥也说好的,吴静萱又说她大表哥说这简妍是个才女儿,这便拂了她的逆鳞,她不厌恶简妍才怪。 郭丹琴便想着,这样现成的机会自己为什么不跟着上前去踩一脚儿呢?一来是讨了李念兰的喜欢,二来也可以展现一下自己的优越感。那简妍说到底也只是个商贾之女罢了,还怕得她怎的?于是便可劲儿的嘲讽,心里只想着,量这简妍也不敢如何,也只能巴巴儿的受着罢了。 简妍果然没有如何,面上甚至还有几丝笑意儿。 “如郭姑娘所说,我不过是胡乱的会握笔,认得几样调料儿罢了,并不会真的写字画画儿。” 李念兰此时却是不知道为何,只是成心的想与简妍一较高下。 说什么这简妍画的画儿好,写的一笔好簪花小楷,连徐仲宣都说好的,她倒是想瞧瞧这简妍的画儿画的到底有多好,簪花小楷写的有多好。 于是她便扬起了下巴,问着简妍:“既然大公子都说你写的一手好字,那你敢不敢与我比试比试?” 一面又伸手撸下了手腕上的那一副赤金镶红宝石的镯子,扔在了旁边的案几上,说着:“若是你赢了,这副赤金红宝石镯子就是你的了。” 她这一副金镯子足足有个二十多两重,上面镶嵌的红宝石更是晶莹剔透,只这一副镯子,拿了出去也值个两三百两的银子了。她满以为着,这样的一副镯子简妍见了定然会心动。 但简妍只淡淡的瞥了这副镯子一眼,随即就收回了目光来,并不为所动。 这算什么呢?那时候她收拾了些东西,让白薇拿了出去托周林去当铺里当,这样的赤金镶红宝石的手镯就有两副。不说上辈子她见过的奇珍异宝无数,单说这辈子,简太太在衣裙首饰上可从来没有亏待过她。旁的不说,单她现下左手腕上笼着的两只翡翠手镯,水色通透,随便拿了一只出去都够买两副这样的赤金镶红宝石的手镯了。 “教李姑娘失望了,”简妍面上笑意微微,却并未达眼底,只是轻淡的说着,“我并不会写什么字儿,画什么画儿。” 一壁又起身站了起来,对着她们几人点头致意,说着:“我出来的也久了,恐母亲惦念,这便先告辞了。” 说罢,也不待她们几人出声,抬脚就走。 徐妙宁一见她走,立时便也跟了上前去。徐妙锦随后也跟了过去。 “哼,原来竟是个这般没教养的人。也不知道你爹娘平日里是如何教导你的。”是郭丹琴的声音,满满的不屑和轻视。 简妍停下了脚步。 她爹娘是如何教导她的?她父亲是这样对她说的,人不可有傲气,但不可无傲骨;她母亲对她说的是,做人要自尊、自爱;她哥哥对她说的是,无论是谁欺负了你,别问什么原由,直接一巴掌扇过去。别怕,有我和爸妈在后面给你罩着呢。可她自打穿越到了这个时代以后,日日隐忍,时时克制,便是人欺负到她的头上来了,她还得面上带了笑意的受着。她上辈子活得那样恣意潇洒,什么时候由着别人这样奚落嘲讽,而一句话儿都不敢回的? “李姑娘和郭姑娘不要恼,”是吴静萱轻言细语的在说着,“研妹妹年岁小,不知事,你们就多担待些儿吧。“ 吴静萱的这话明面上看着是在帮简妍开脱,但其实内里还是在拱火,说她不懂事罢了。 方才简妍因着徐妙宁的事说她的那句话,她可还记着呢。她无非也就是料定简妍纵然真的是书画上面再厉害,可也并不敢和李念兰比试罢了。 但这时就见简妍转过了身来。 在吴静萱的印象中,无论何时见着简妍,她都是微垂了头,面上带了浅浅的笑意,对着谁说话都是轻言细语的,仿似深恐得罪了任何人。可是这会,却见简妍抬起了头来,目光三九寒霜似的冷,清凌凌的扫视了她们一圈,而后落在了李念兰的身上,淡淡的抛下了一句话儿出来。 “琴棋书画,女红针黹,你想比试什么?尽管放马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已替换。 第37章 泼墨挥洒 青竹找到徐仲宣的时候,他正和杜岱在醉花榭里把茶清谈。沈绰原也是和他们一块儿坐的,可有小厮来唤他有事,于是便先告辞走了。 醉花榭是一处水榭,正建于那道绕桃林的花溪源头之上。 因着今日天气甚好,醉花榭的四面槅扇都开了,竹帘也是半卷半放,可见外面桃花正开的如锦似霞,紫燕穿树。 杜岱正在说着最近炙手可热的倭寇的事: “......浙江和福建那边,奏章雪片似的发到了我们通政司,都是说倭寇侵扰,四处抢掠。福建指挥司那里遣了个佥事去领兵抗倭的,竟是叫倭寇捉去了,索要两千两赎身的银子,说若不然就杀了。指挥司那边只怪着那佥事指挥不力,折损了无数兵马,丢了他们的脸面,竟是不打算赎的,想由着倭寇将那佥事杀了。可到底又担忧有人因着这事弹劾他,于是便索性上了一封奏章来,问着上面到底是赎,还是不赎。内阁里现下因着这事可是闹腾的紧呢。首辅周大人的意思是这等人还要赎来做什么?没的丢了我□□的颜面,由着倭寇杀了也就罢了。而次辅吴大人的意思是,世上哪有常胜不败的将士?将士前线流血拼命,不慎让敌人擒获了,咱们朝廷若是不赎,由着倭寇杀了他,那岂不是冷了前线数十万将士的心?所以他的意思竟是要赎那佥事。” 一壁又微微的倾了身子过去,低声的说着:“可我听说着,那个佥事固然是指挥不力,指挥使不肯出银子赎他,可内里也是因着这几年不是旱就是涝,前两年朝廷在西南边疆那儿又打了一仗,耗费无数人力物力,国库现下都空虚着,还没缓过来呢。兵部那里数次上书说军饷不支的了,指挥司那里哪还有银子去赎那个佥事?再者最重要的,那个佥事听说是吴大人保举为官的,若是不管,任由倭寇杀了,只怕是得罪了吴大人。所以指挥使拿不定主意,这才特地的上了一封奏章来,不然这样的事,何必要闹到上面来?早就自行处置了。“ 徐仲宣只低头喝茶,淡淡的嗯了一声,并不发一语。 自从前些年太子薨了之后,皇帝一直未再立储君。而现下皇帝膝下一共有两位皇子为皇后所出,分别为梁王和宁王,皆有可能被立为储君。若单论着年纪,梁王为长,理应被立为储君,可看着皇帝的意思,又更偏爱宁王一些,一时朝廷上下猜测纷纷,莫衷一是。于是朝臣以次辅吴开济和首辅周元正为首,自然而然的就分为了梁王一党和宁王一党。这杜岱出自首辅周元正门下,正是宁王一党。而说起徐仲宣来,周元正原也是他的老师,他理应是宁王一党,只是他却曾经为梁王侍讲两年,听说梁王甚是看重他,所以他也极有可能是支持梁王的。可若是明面上看来,徐仲宣却是一个中立的态度,既不支持梁王,也不支持宁王,只是日日做着自己分内之事,别人再看不出来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若他只是一个碌碌无为的官员倒也还罢了,也并没有人会去关注他。但是他年纪轻轻便居此高位,又甚得当今皇帝器重,说的话皇帝总会听进去两句,故两党都想着要拉拢了他。而这杜岱因着和徐仲宣有同窗的一层关系,所以特地的被周元正叫去吩咐了一番,让他慢慢儿的用言语探听探听徐仲宣到底是站在哪一边的。 可杜岱刚刚那番话说了出来,徐仲宣却并没有一个很明确的态度表出来。杜岱不死心,便索性直截了当的问道:“兰溪,你看这事该是怎么样的一个办法?” 徐仲宣沉吟了片刻,而后方道:“不赎固然是会冷了前方将士的心,可若是赎了,置朝廷脸面为何处?此风不可长。我的意思竟是,让朝廷下了一道旨意给倭寇头领,着他好好的交出那佥事。不然,天兵压境,剿灭倭寇,以彰法纪。若是那时那佥事还活着,交由兵部议处他功过是非,再行赏罚。若是他不幸身死,由朝廷出面,表彰他为国捐躯,再大大的抚恤其家眷一番,荫其后人,那自然就不会冷了前线将士的心。“ 杜岱想了一想他的这番话,他这是既没有同意周大人在这件事上的主张,也没有同意吴大人在这件事上的主张。可反过来说,他是既没有反对周大人的主张,也没有反对吴大人的主张,总之就是两不得罪,依然还是看不清他到底是偏向于哪边多一点。 杜岱就有些傻眼了。待要再问,又恐招致徐仲宣的反感,想了想,便说到了一些私事上面去了。 “兰溪,说起来我们缘分也是不浅的。三载同窗,时常抵足而谈不说,又差些儿就成为了连襟。唉,只可惜玉娘是个没福气的,早早的就去了,不然你我两家早就是通家之好了。” 玉娘全名崔玉娘,正是杜岱夫人崔慧娘的二妹,也是徐大爷为徐仲宣订的那门儿女亲事。只是这崔玉娘在十四岁之时就香消玉损了。 徐仲宣将手里的白底缠枝莲花茶盅放在手侧几案上,用手指摩挲着盅盖上的花纹,抬头望向槅扇外的满树繁花,没有做声。 杜岱便又说着:“上次我见着老岳父,老岳父的意思,甚是中意你,舍不得断了你这门亲。我听他话里话外的意思,竟是有姐死妹嫁的这个想法。我这些日子也忖度着,瑾娘现下也正当韶龄,出落得如花似玉,倒也与你般配,不知道兰溪心中是如何想的?” “君卿兄,”徐仲宣收回目光,望向杜岱,唇角笑意浅薄,声音更是淡淡的,只是笑着问道,“我竟是不知,你除却通政司右参议,何时还兼任起了月老这一职?” 这话虽是用玩笑的口吻说的,但内里多少还是有说他多管闲事的意思。杜岱听了,面上就有些讪讪的。 他正待再要说两句,这时就只见徐仲宣的随身侍从齐桑走了进来,垂手恭敬的说着:“公子,四姑娘身旁的丫鬟前来找您,说是四姑娘有话要对您说。” 徐仲宣听了,便起身对杜岱说了声失陪,随即便走了出去。 青竹正站在廊下等候着,见徐仲宣出来,忙对他福了福身子,恭敬的说着:“奴婢见过大公子。” 徐仲宣在她面前几步外站定,问着:“锦儿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姑娘只说让奴婢过来请您务必要过去。” 务必两个字让徐仲宣面上微微动容。徐妙锦甚少会对他说这样的字眼,于是他便问着:“锦儿现在在哪里?可是发生了什么事?还不快仔细说来。” 青竹犹豫了一会,而后方才说着:“四姑娘和三姑娘,简姑娘与您分开之后,就遇着了大姑娘身旁的青梅,请了她们去缀霞阁。在那里见到了郑国公府的李姑娘,武康伯府里的郭姑娘,还有周大人的侄女儿周姑娘。李姑娘似是很喜欢咱们姑娘,给了咱们姑娘一支赤金镶红宝石的蝴蝶簪子做见面礼。只是李姑娘和顾姑娘好像不喜简姑娘,言语之间甚是奚落嘲讽简姑娘,简姑娘也并没有回嘴,只是坐在那里静静的受着。咱们姑娘约莫是见不得简姑娘受委屈,可自己又不好出面说的,便让奴婢出来寻您,请了您务必要过去,也是替简姑娘解围的意思。“ 这一通篇的姑娘说下来,一旁站着的齐桑只觉得自己的脑子已是被绕晕了。他心里由不得的就想着,这青竹不愧是公子亲自挑选出来放在四姑娘身旁的人,这一番话说的且是齐全简断又利索,一些儿原由都不落下,也不扭扭捏捏的。至于那简姑娘,他心里暗自的忖度着,前几日公子可才刚让他去打探过这位简姑娘的事,看来是对人家挺上心的,不知道这当会听到有人奚落嘲讽简姑娘,公子会如何呢? 他就偷眼去望徐仲宣,只见后者的一双长眉已是锁了起来。 徐仲宣是见过李念兰和郭丹琴的,虽然是并没有和她们说过几句话,可从面上也看得出来这两个是张扬霸道的主。而简妍虽然面上看着再温顺娴雅,可内里到底只是个年岁不大的小姑娘,未必会受得住李念兰和郭丹琴的奚落嘲讽。若是她回了嘴,教李念兰和郭丹琴抓住了把柄,只怕仗着她们的出身,不定的就会怎么折辱她。 徐仲宣抬脚就下了台阶,走了两步方才想起来,又转身吩咐着跟在他身后的齐桑:“去对杜大人说上一声,就说我有要事先走一步,容后再叙。“ 齐桑答应着转身去了。这边青竹在前领路,引着徐仲宣朝着缀霞阁的方向而来。 而缀霞阁里,简妍那一句话说的石破天惊,一屋子的人都听得怔愣住了。 李念兰率先反应过来,冷着一张脸就说道:“好的很。既然都说你写的一笔好字,画的一笔好画儿,那今天咱们就来比试比试书画。别回头让别人说我因着比你大一两岁就欺负你。” 吴静萱此时却夹在中间说了一句:“研妹妹,你快去和李姑娘赔个礼道个歉吧。李姑娘可是画的一手好梅花,写的一手好簪花小楷的呢,整个京城里的人谁不知道?若是回头你输了,丢了面儿,岂不是会徒惹人笑话?” 简妍最烦的就是吴静萱这样的人。面上看着柔柔弱弱,说出来的话也是打着为你着想的名头,可内里实则是怕她临时怯阵,不敢和李念兰比试,所以特地的来了这么一句激将的话儿罢了,当她听不出来呢。 于是简妍就转过头看着吴静萱,一脸冷淡平静的问着她:“吴姐姐,你到底是希望我和李姑娘比试呢,还是不和她比试?” 吴静萱没想到简妍忽然就变得这么咄咄逼人,明明先前无论别人说什么,她都是微笑以对的。 这样的简妍让人觉得有点陌生,她一时竟是不知该如何招架,只是呐呐的说不出话来。 而简妍已经是没有理会她,只是望着李念兰,很是冷淡的就说着:“那便依你之言,比试书画吧。” “慢着,”郭丹琴忽然又插了一句嘴,说着,“咱们可要先说好,这比试书画可不是随意的写两个字,画点什么就可以,需得诗中有画,画中有诗,情景交融的,不然总归是落了下乘。” 郭丹琴心里想的是,简妍毕竟是个商贾之女,纵然是写的几个字,画的几笔画,可学问上必然是有限的,她懂得什么叫做诗中有画,画中有诗?只怕诗词都是没有读过几首的,给她设定些难的,待会她出得丑就会越大,李念兰自然就更会有优越感,一举两得的事为什么不做? 简妍听了,也没有说什么,只是说着:“快些儿吧。我出来的时间够长了,现下还赶着回去。” 竟是压根就不把这场比试放在眼里的。李念兰听了,面色立时就沉了下来,都有些咬牙切齿的感觉了。 一面早有丫鬟抬了两张水曲柳夹头榫大画案来,又一一的放了纸墨笔砚在上面。 徐妙宁就挽着袖子,自告奋勇的上前来说着:“表姐,我来给你研墨。” 徐妙锦则是一言不发,过来伸手按住了画纸,充当了一枚人形镇纸的作用。 待得徐妙宁磨得墨浓,简妍走至画案后,拿了紫毫笔,垂头开始作画。 她心中所有的悲愤在此刻悉数喷薄而出。 这些年中被逼学取悦人的歌舞时的无奈,半夜醒来饿肚子时的煎熬,心中明明怨恨着人可面上还得讨好微笑的隐忍,日日担惊受怕下一刻就会被简太太送去给人为妾的担忧,受人奚落嘲讽时的不平,皆在这一刻倾泻而出。 简妍越画越快,笔锋也越来越凌厉,最后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她的画就已经好了。 随手将手中拿着的斑妃竹管紫毫笔扔到了画案上,简妍抬头对着徐妙宁和徐妙锦说着:“咱们走。” 说罢,竟是看也不看屋内的其他人,转身自行就走了。很有一种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的潇洒。 一屋子的人又再次的怔愣住了。 李念兰只恨的咬紧了后槽牙,握着紫毫笔的手都在抖个不住。 她的梅花这才刚画了一半儿呢。可简妍早就是画完了不说,竟是如此潇洒的就走了,她就这么自信自己一定会赢? 这时其他的人都已是围到了简妍画的画儿面前看去了,只是看得好一会过后,依然没有一个人说话。 李念兰便问着:“她画的到底如何?” 沉默了片刻之后,就只听得吴静萱在说着:“她画的甚是随意,自是不能与李姑娘的工笔细描相比的了。” 郭丹琴也在说着:“你的梅花可是经过国手大师指导过的,她如何能与你比呢。” 李念兰却是有些不信,待要扔了笔过来看时,这时只见室内光影一暗,有人推开竹帘走了进来。 吴静萱一见来人,当即就伸手拿了画案右上角的端石雕云纹砚,想要来个泼墨山水,毁了简妍的画,却被徐妙华眼疾手快,抢在她动手之前就将画儿拿在了手里。 然后她扭头,对着来人就说着:“大哥,快来看简姑娘画的画儿。” 作者有话要说:   第38章 谗言进击 三尺来宽的生宣上,落日沉沉,江水淼淼。隔江岚翠鲜明,江中帆樯可数。又有一人立于江边绝顶高台之上,身旁一株孤松,正负手眺望斜阳返照。他背影虽消瘦,却又挺拔,一如他身旁那株傲然独立的青松。而画面右上角又有行草四行,写的是,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单就画儿而言,纵笔挥洒,墨彩飞扬,一气呵成。且其中的苍凉寂寞,傲气之感纵然是隔着一张纸都能清晰的感受到。而那四行草书,笔势连贯,锋芒毕露,力透纸背,十分的厚重大气。 徐仲宣眸色微沉,伸手自徐妙华的手中拿过这幅画,小心又仔细的卷了起来,而后便不发一语的转身走下了楼梯。 吴静萱忙在背后喊了他一声:“表哥。” 但徐仲宣置若罔闻,身影渐渐的消失在了楼梯的转弯之处。 吴静萱心中自然是恨的。 她自知自己出身不高,幼年的时候母亲和父亲就相继死了,她由着自己的祖父祖母抚养长大。虽说她家祖上也曾出过翰林,可到他祖父这里才情有限,竟是直到了五十多岁才中了一个三甲进士,外放了一个穷乡僻壤的知县。那时祖父临出京之时带了她来辞别吴氏,吴氏甚是喜爱她,便留了她在身边教养。而徐仲宣那会儿早就是中了进士,正由翰林院修撰迁为侍讲学士,她第一次见到如此年纪轻轻就中了进士的人,且又是生得清俊,一颗心儿自此就在他的身上了,眼里也只有他一个人。 她总是希望着徐仲宣也能如她对他那般的对待她,两个人青梅竹马的感情,又有吴氏在中间斡旋,若是能与他偕百年之好那是再好也没有的了。但是徐仲宣既然如此出色,自是会有为数不少的姑娘喜欢他。崔家玉娘是没有福气的,早早儿的就死了,可崔家又打起了姐死妹嫁的主意。又有一个国公府的李念兰阴魂不散,后来又来了一个简妍。 自从见到简妍的第一面起,吴静萱也不晓得为何,就甚是忌惮她。且其后几次徐仲宣与简妍的相处中,虽然他们两个人明明也没有说过几句话,可吴静萱就是莫名的觉得他们之间有一种外人无法插足进去的感觉,所以她便甚是不喜简妍。刚刚她是想在中间挑拨简妍和李念兰,想让李念兰用自己的身份好好的折辱一番简妍,往后传了出去,于简妍的名声总归是不大好的,毕竟得罪了权贵之家的女儿,以后谁敢再和她一起玩?而于李念兰的名声只怕也会是不大好的,毕竟她落了一个仗势欺人的名头。到时鹬蚌相争,她正好渔翁得利。不想最后徐仲宣竟然会走了来,且拿了简妍的书画就走了,竟是连她唤他都不答应的,岂不甚是丢了她的面儿? 她心中由不得的就更恨简妍了。恼怒之中转过头来,却正巧看见了徐妙华眼中一闪而过的得意之色。 徐妙华心中想的是,我真心和你好,同你玩,可你竟然一直只是拿我当棋子,压根就对我不上心。先时我就是特意的想请了大哥来和李念兰见面,让你心里不舒服。还有简妍,她纵然再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商贾之女,可好歹她出去玩还晓得叫我一块儿,所以你想毁掉她的画不让大哥看到,我就偏要让他看到。 徐妙华既然目的达到,当下也不欲在这里多留,对着李念兰等三人说了一句出来的久了,恐母亲挂念,要回去了之类的话,转身带了自己的丫鬟就下了缀霞阁。而一直没有说话的徐妙岚见状,也便对着李念兰等三人福了福身子,随后也带了丫鬟追着徐妙华去了,倒是把吴静萱一个人孤零零的留在了那里。 李念兰这当会却还是手中握着笔站在画案后面。 她面前案上三尺来宽的宣纸上画的是傲雪红梅,只是才画了一半儿,并没有完工。 她眼见得徐仲宣来了又走,从进来之后目光就一直只在简妍的那幅画上,竟是都没有瞧她一眼的,她由不得的就觉得心里憋屈愤怒之极,手中紫毫笔的湘妃竹管都快要被她给用力的折断了。 简妍到底是画了一幅什么样的画儿?虽然吴静萱和郭丹琴先时都说不如她的梅花画的好,可她纵然是个聋子也听得出来里面的恭维之意。再者,徐仲宣什么样的名人字画没有见过?可他见着简妍的那幅画时面上都是动容了的,这足以证明简妍的画非同一般的了。 她沉着一张脸望了望吴静萱和郭丹琴,最后又转向了周盈盈。 周盈盈说起来虽然只是周元正的侄女儿,但是听说周元正极是喜爱她,连自己的亲生女儿反倒都是要靠后站的,所以纵然是周盈盈的父亲早就已经亡故,可在京城的名家闺秀圈子里也是无人敢小觑她的。 这当会周盈盈正坐在花梨木四出头官帽椅中从容的喝着茶,仿佛周遭的一切都是风声过耳,与她再无关系一般。 而实际上,今日她确然也没有说上两句话。自始至终只是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坐在这里,冷眼看着她们争来争去。 李念兰想了一想,虽然极是不愿意开口询问,可是现下屋子里的这几个人,想必也就只有周盈盈会说实话的了,所以她少不得的拉下了面子来问着:“周姑娘,她的画到底画的如何?” 周盈盈闻言,抬起头来,没有什么情绪的瞥了她一眼。 私心里她其实是不大瞧不上李念兰的,不过是个妾室所生的庶女罢了。也就是仗着自己的亲姐姐是宁王的侧妃,国公府里又没有嫡女,倒把她这个庶女看得金贵。会写的几个字儿,会画的几笔画儿,就以为自己真是个才女儿了?这满京城的闺秀都是及不上她的了? 李念兰有心想灭灭她的火焰,便索性实话实说了。 “在我看来,简姑娘的那副画儿和那一手行草,绝非是闺阁女子的手笔。她内里的那份豁达和傲气,我们只怕都是及不上的。” 李念兰听了,自然是不服气的。 她劈手就将手中的紫毫笔重重的扔到了地上,光可鉴人的青砖上立时就溅落了一大滩黑色的墨。 立时便有丫鬟过来蹲着身子收拾着。李念兰瞧着那丫鬟收拾,袖子里的手紧紧的握着,很不屑的就说道:“什么豁达傲气?不过是一个商贾之女罢了,满身的铜臭味,还晓得什么叫做豁达傲气?” 郭丹琴也在一旁帮着腔,阴阳怪气的说着:“周姑娘,都说你最是会鉴赏字画的,再不会看走眼,可今儿个你怎么就看走了眼?” 她也素来就看不上周盈盈。凭什么一个父亲都死了好些年的孤女,无论到哪儿都能得到别人的青眼呢?不过仗着是首辅周大人的侄女儿罢了。可再是侄女儿又能怎么样呢?又不是亲生的女儿。再者周盈盈人如其名,生的温婉秀美,人都说她聪慧沉静的,将郭丹琴是大大的比了下去,所以郭丹琴对此也很是气不忿。 对于李念兰和郭丹琴说的这几句话,周盈盈倒也并没有放在心上。 她将手中的茶盅放到了花梨木小几上,面上笑意浅淡:“我今儿下午还约了文安郡主,不能再陪两位妹妹在此闲话了。这便先告辞了。” 说罢,起身对着李念兰、郭丹琴,以及一直垂头站在那里不晓得在想些什么的吴静萱点了点头,随后便带了丫鬟从从容容的下楼去了。 待得她一走,郭丹琴就对李念兰说着:“李姐姐,你看看这个周盈盈,没的倒拿文安郡主做借口,这样儿的就走了,实在是倨傲的不得了,竟是都不将姐姐放在眼中的。” 李念兰心中想着,她自然是有这本钱的。她的大伯父周元正虽说没有爵位在身,可他是首辅,在朝廷上一手遮天,谁不让他半分儿?便是她的父亲说起来好歹也是个国公,可也并不敢正面和这周元正冲突。 只是这些却也不用和郭丹琴明说。她虽然生了一副还算可以的相貌,但脑子里却全都是稻草,再是不会动脑子想事的,和她说了她也不懂,指不定还到处去嚷嚷呢。 于是李念兰也没有理会她,想了想,转而问着吴静萱。 “刚刚的那个简妍,她是个什么来历?你与我细细说来。” 完完全全的一副命令的口气,吴静萱听了,心里自然是不舒服的。可转念一想,她完全的可以借了李念兰的手去整治简妍的啊,她乐的在中间坐收渔翁之利。 于是她便说着:“这简妍原是隆兴府的人,家里是做生意的。去岁上死了父亲,年初的时候她母亲便带了她和她的兄长来通州投靠了我五表婶,也就是我三表妹的母亲——我表婶和这简妍的母亲原是一对亲姐妹。这简妍来了徐家不上两个月,倒是与我大表哥见了好几次面儿。且我在旁边冷眼瞧着,她对我大表哥也是有意的,不过就是面上装的清高罢了。” 李念兰听了,自然是怒不可遏的。 徐仲宣是她瞧上的人,怎么能让旁人觊觎呢?这个简妍,她凭了什么能觊觎了徐仲宣呢?且她的这个相貌...... 想到她的相貌这一节上,李念兰心里动了动,由不得的就又问了一句:“这个简妍,是她母亲亲生的?不是捡来的?” “李姑娘为何会如此问?”吴静萱奇道,“她自然是简太太亲生的。刚刚你也见过她了,她身上的衣裙首饰,哪一样儿是普通的?旁的不说,单就她头上的那只点翠小凤钗,那可是京城桂香楼的手艺。不是亲生的,简太太舍得在她身上这般的大手笔花钱?” 李念兰的目光投向了一侧的花梨木小几案上。 先前她褪下来的那副赤金镶红宝石的镯子还放在上面呢。这副镯子少说也值了个两三百两的银子了,可刚刚她褪了下来说要当做彩头的时候,简妍的目光只不过淡淡的瞥了一眼就收回去了,竟是都不将这副赤金手镯子放在眼中的,那想来她的首饰定然是不会差的了。 只不过她转念又想着,便是她的首饰再是不差又怎么样呢?也就只是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商贾之女罢了,拿什么来和她比?她可是国公府里的女儿,亲姐姐又是宁王的侧妃,难不成还不如她了不成?不论怎么说,刚刚的事她可都是记着呢,这口气怎么着也得问简妍讨回来才行。 主意一打定,她便抬头问着吴静萱:“你们今日是在哪里办桃花宴?你在前面领路,我也去凑个热闹儿。” 作者有话要说:   对于上一章姑娘们说水,没什么实质内容这个,其实上一章的信息量还是蛮大的,为后文埋了好几个伏笔。一个是倭寇的事会牵扯到后面的海禁之事,为简妍和沈绰接触,将生意做大这事做铺垫,二则是点明了朝廷之中的宁王和梁王两党的争斗,为后文徐仲宣的仕途之路做铺垫。还有首辅周元正,这也是个很重要的人物,不要小看他。所以亲们,不能老盯着男女主的互动看哇,咱得让男女主各自成长不是,然后再甜甜蜜蜜的腻味不是。 第39章 猝然心动 其实简妍从缀霞阁出来之后就后悔了。 刚刚因着满心悲愤逞了一时之快,当时倒是畅快了,可是往后怎么办? 说起来李念兰毕竟是郑国公的女儿,又有一个做了宁王侧妃的亲姐姐,且瞧着也不是个什么好相与的角色,若是因着这事恼了她,随随便便的给她使个绊子,以她现下的身份地位,只怕也是反抗不得的。 简妍刚刚还满心悲愤,脚步儿走得飞快,可是这会想到了这一层,脚步由不得的就渐渐的慢了下来,想着可有什么法儿可以补救的。 只是想了一想,她就觉得,依着李念兰的个性,只怕她就是这会回去和她道歉了,她都不会善罢甘休的。所以刚刚她到底为什么要头脑一热,逞了一时之快呢。 她这边正懊恼着,那边徐妙宁和徐妙锦气喘吁吁的自后追了上来。 简妍走得太快,她们两人压根就追不上。 “表姐,”徐妙宁只走得气喘如牛,上气不接下气的问着,“你做什么走这么快?我们一直在后面叫你你都没听到的吗?” 简妍满脸歉意的望着她,诚恳的道着歉:“刚刚我一直在想事情,真的没有听到你们在叫我。” “你在想什么?”徐妙宁这当会虽然是站住了身子,可还是弯着腰,一只手撑在膝盖上,喘气喘的很急。 “笨蛋。”就听得一旁的徐妙锦嘲讽的说了她一声,“研姐姐定然是在想刚刚得罪了李念兰,现下要用什么法儿来补救,让她不要发难的事。” 简妍就很是赞许的望了她一眼。徐妙锦实在是个心思玲珑剔透的小姑娘。 只是这一望之下就让她吓了一大跳。 徐妙锦的身子原就较徐妙宁差了许多,刚刚这么一路疾走而来,虽然是并没有如徐妙宁那般的喘气喘的厉害,可她两边脸颊这当会却是显现出不正常的潮、红来,教简妍看了,实在是担心不已。 她忙一手拉了徐妙宁,一手拉了徐妙锦走到了一株桃树下躲避日头,又问着白薇她们有没有谁带了水,让她们两个人喝口水,在这树荫下好好的歇息一会。 一阵手忙脚乱之后,好在她们两个人都好好的,并没有出什么事。 而徐妙宁喝了水之后,四处望了一望,并没有看到半个人影,当下也顾不得什么大家闺秀的形象了,直接就是一屁股瘫坐在了地上,还掏了袖子里的手绢儿出来扇着风,一面口中还说着:“可是累死我了。” 徐妙锦低头一见她这不长进的样儿,就伸脚轻轻的踢了她一下,说道:“快起来。若是有人从这里过来,看到你这样,你还要脸不要?” “不要。”徐妙宁抬头斜瞥了她一眼,十分恬不知耻的说着,“我要脸做什么?我只要现下舒服就好了。” 然后她又嬉皮笑脸的说着:“哎呀锦儿,不要端着你那副端庄的大家闺秀模样了,我还不晓得你到底是个什么样儿?来嘛,这草地上坐着可舒服了,快坐到我身边来。” 徐妙锦原就年岁不大,素来又和徐妙宁玩的好,且内心里其实也很羡慕她爽朗活泼,随心所欲的性子,所以她这么一说,徐妙锦立时就有些心动了。 徐妙宁一看她犹豫的目光就猜到她动心了。于是她立时就欠了身,伸手拉了徐妙锦的一只手,用了些力气,笑嘻嘻的说着:“心动不如行动。来,快坐下来。反正我们都不会笑话你的。” 徐妙锦便半推半就的也坐到了草地上。 以往她但凡出门,都是端了个娴雅温婉的样儿,又因着身子不好,身旁的丫鬟都是十分细心的照料着。哪怕她就是坐个石凳呢,随身的丫鬟都要掏了坐垫出来先垫在凳上,然后才让她落座,如这般的直接坐在草地上还真的是头一次。 而果然,一旁的青竹见到自家姑娘就这么盘膝坐在地上,忙道:“姑娘,地上潮,你身子又不好,还是快些儿起来吧。” 徐妙锦轻抿着唇没有说话,但很显然是不愿意起来的。 徐妙宁见状,便抬头对着青竹说着:“哪里有这么多的讲究啊?往日就是你们太精心照料着锦儿了,所以她的身子才老是不好。你看我,哪里都坐得,身子却好得不得了。” 青竹见状,也只能不再说什么了。但她心中却还是忧虑得不行,深恐徐妙锦就这么在地上坐了一会随即就会犯了病。 而这时简妍也盘膝坐在了她们身边。 她心中实在是懊恼忧愁的不行。都已经是隐忍了这么些年了,怎么刚刚就那么沉不住气,破了功呢?若是教简太太知晓她得罪了李念兰,回去不定的就会怎么责罚她。简太太的责罚倒是小事,横竖只要忍着也就是了。只是谁知道那李念兰盛怒之中会给她使什么绊子?而且她估摸着,李念兰应当是个有仇必报,而且绝对会是当场就要报的性子,指不定他这当会就已经是去玉照楼寻她,各种打算着怎么找回场子呢...... 简妍只要一想到待会还得要面对李念兰,就恨不能原地挖个洞钻进去,再也不要出来了。于是她由不得的就伸了右手的大拇指到口中,慢慢儿的咬着。 这是她以往的一个坏习惯。但凡是有了什么解决不了的烦心事,就会一面咬着手指,一面想着解决的办法。 于是当徐仲宣寻了过来时,一眼见到的就是桃树下面盘膝坐着的三个人。 徐妙宁和徐妙锦正将头凑在一块,小声的说着话。而简妍则是蹙着一双纤细的远山眉,口中咬着自己的手指。头顶满树韶光,自树叶的间隙里漏下来,斑斑驳驳的洒在了她们三个人的身上,美好若梦。 徐仲宣不由的就停下了原本急匆匆的脚步,站在原地望着她们。 他手中还拿着简妍先时在缀霞阁里画的那幅画儿。单看这幅画,满纸苍凉孤愤,任谁看了,只会以为画这画的人会是怎么样的一个桀骜不驯之人,可是眼前的少女却是一副娇怯怯弱不禁风的模样。非但是秀美绝伦,且她蹙着眉头咬自己手指的模样,瞧着又有一种小女儿的娇憨之态。 还是白薇先看到了站在那里的徐仲宣,忙弯腰低声对简妍说着:“姑娘,大公子在那边 呢。” 简妍吃了一惊,下意识的就抬头望了过去,立时就对上了徐仲宣正望着她的探究目光。 她忙收回目光,又停止了啃手指的动作,起身站了起来。 徐仲宣这会已是背着双手,抬脚走了过来。 “见过大公子。” 又是垂头敛目,对着他敛身行礼,再是如何都挑不出半点错儿来的端庄娴雅。可是他不喜欢看到这样假的她,他想看到的是那个高兴时会满目灵动哼歌逗猫,被人嘲讽奚落之时会怒而泼墨挥洒,烦恼时会旁若无人,不顾形象的啃着自己手指的简妍。 徐仲宣眉头微皱。但他也知道,在简妍的心中,现下他只是一个不熟悉的外人。且不晓得因着什么原因,她每次见了他之时,总是会很疏离可套。 他便又望了她一眼,可压根就看不到她现下面上是个什么表情,只能看到她垂着头露出来的一截细腻,白皙若初雪的脖颈子。 “大哥。” 徐妙宁和徐妙锦也忙起身站了起来,开口唤了他一声。 徐仲宣淡淡的嗯了一声,随后斟酌了一下措辞,方才开口谨慎的说着:“简姑娘,老子曾经说过一句话,良贾深藏若虚,君子盛德容貌若愚。没有根基的锋芒毕露并非什么好事,这会招致有心人的打击报复,给自己埋下后患。“ 简妍早就看到了徐仲宣手中拿着的画卷,心中原就讶异,这会又听他说了这两句话,立时便知道他这是知道了刚刚缀霞阁里发生的事了,所以这当会本着为她好的念头,便婉转的规劝了她两句。 她确然是不该和李念兰硬碰硬的。人家毕竟是国公之女,身份摆在那里,自是有在她面前横行的资本。她即便是心中再是不忿,也该巧妙的用了其他婉转的法子,而不是用了这般激烈直白的回击,这不是擎等着让人家仇恨自己吗? 她心中感激徐仲宣说的这两句话,便又屈身对着他行了一礼,诚挚的道了一声谢:“多谢大公子教诲。” 她腰间悬着的明珠玉佩禁步随着她的动作轻轻的摆动着,鸣珠溅玉一般,发出叮咚的一声轻响。 徐仲宣垂下眼,望着她裙摆禁步上的圆形镂空如意云形玉佩,知道她这是明白了他的意思,心中放心不少,于是便放柔了声音,又说了一句:“但一味的韬光养晦也不好。该出手的时候也要出手,不然总是一味隐忍,只会教人轻视欺负了你。” 简妍默了片刻。 她自然是知道该出手的时候就要出手。若是依着她上辈子的性子,谁敢扇她一巴掌,她铁定是立时就两巴掌还了回去的,只怕还得再加上一脚。只是现下,她倒是拿什么去该出手的时候就出手呢? 但她也知道徐仲宣这是一番好意,所以还是很诚恳的道了声谢:“多谢大公子教导。” 徐仲宣一时便没有再言语了,只是望着她腰间的那块玉佩出神,心里在想着自己刚刚看了那幅画之后,心中一阵悸动,随即便一路疾行追着而来,迫切的想看到简妍是怎么一回事?而现下见着她以后,只觉得内心安宁舒适,又是怎么一回事? 他出神的这当会,就听得简妍轻声的问了一句:“大公子,请问,您能将这幅画还给我吗?” 刚刚的那幅画是她一时激愤之时所画,并不想落到徐仲宣,或者是其他任何人的手中。 徐仲宣目光望向自己手中握着的画卷,沉吟了片刻之后,终于还是手心向上,将这幅画平递了过来。 简妍忙双手接过,说了一句:“多谢。” 她心中想着,等待会儿她回去了,可得赶紧的毁掉这幅画才是。不然教简太太知晓了,不定的就会起了什么疑心。 谁知这时就又听得徐仲宣说了一句:“回去之后不要毁掉这幅画,可惜了。” 简妍心中呵呵笑了两声,想着,你这还生了一双透视眼呢还是怎么着?连我心中想什么你都知道?只是留着这祸根子做什么?刚刚缀霞阁里的事,最好是一个字也不要让简太太知晓。 她握着手里的画,抿着唇,并没有回答。 徐仲宣一见她这副模样,便晓得他说的这话她是不肯听的了。 他由不得的就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想着,若是早知道如此,刚刚他就不该归还她这幅画才是。只是简妍为人小心谨慎,若是不将这幅画归还于她,只怕她心里总是会悬着这件事,那样反而对她不好。 “大哥,”这时就听得徐妙宁问了一句,“你这是刚从缀霞阁里出来的吗?那刚刚里面发生的事儿你都知道了?” 徐仲宣收回望向简妍的目光,看向徐妙宁,点了点头:“是,我都知道了。” “那个李念兰和郭丹琴都好大的架子啊,一口一声的说着我表姐满身的铜臭味,再是上不得台面的,我倒是不知道她们两个身上是什么味儿,怎么上得台面了。下次见了,我可得好好的问一问才是。” 徐妙锦接口过来说着:“什么味儿?左右不是玫瑰香味就是茉莉香味,都是熏炉里熏出来的味儿,再不就是香包里的味儿,你跑去问她们这个做什么?也想和她们一样上不得台面么?没的倒丢了我们的身份。” 徐妙锦的一张嘴素来便是要么不开口,一开口就尖酸刻薄的厉害。 这两句话说完之后,她又伸手拔下了发髻上插着的那支,李念兰给她的赤金镶红宝石的蝴蝶簪子,皱着一双秀眉,随手递给了跟在她身后的青竹,一脸嫌弃的说着:“她的东西我不要,给你了。” 简妍拿画卷挡了脸,想着,刚刚的那事,看不出来这两位小姑奶奶比她还义愤填膺啊。 徐仲宣这时招手唤了徐妙锦过去,俯首在她的耳边轻声的说了两句话。徐妙锦望了简妍一眼,而后便点了点头。 “简姑娘,”随后只见徐仲宣直起身来,问了一句,“可否劳烦你一件事?” 简妍拿下了挡着脸的画卷,甚是乖巧安静的说着:“大公子客气了。但请吩咐就是。” “锦儿身子原就不好,今日出来的也久了,是时候该回去了。能否劳烦你陪她先行回去?你母亲那里,我待会自会和她说明。” 简妍心中一震,不由的就抬头望了徐仲宣一眼。 徐妙锦的身子虽然不好,但今日这趟出来,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她是很高兴的。且现下尚且还是上午,午饭都还没有吃,便是真的着急要徐妙锦回去也不急在这一时。徐仲宣不过是想着,因着刚刚缀霞阁里比试的事,李念兰自然不会轻易饶过了她,这当会说不定就已经奔着玉照楼而去了。若是这会子自己回去跟李念兰打了照面,不定的又会怎么被她给奚落嘲讽一番,所以便想着要她先行回去,避免跟李念兰打个照面的意思。可又怕她多心,怕她觉得尴尬,于是便拉了徐妙锦出来做个幌子罢了。 简妍心中明了,也甚是感激徐仲宣为她方方面面都着想到的这份细腻心思,声音不由的就低了下去,说了一句:“多谢。” 这份人情她是必须得领的。刚刚她就一直在想着可有什么法子先行回去,不回玉照楼,可想来想去也并没有想到个什么好的法子出来。便是装病装晕,只怕简太太也不会怜惜她,反倒还是会责罚她,甚至由着她继续的待在这里。而若是现下说着徐妙锦身子不好的话,再由徐仲宣出面去说让她陪了徐妙锦先行回去,那简太太定然是不会说什么的。说不得还觉得她这样是成功的与徐妙锦和徐仲宣打成了一片,而心里觉得高兴呢。 这时又听得徐妙宁在旁边说着:“大哥,我也随了锦儿和表姐一起回去吧。出来逛了这么些时候了,也逛得差不多了,我也懒待再逛了,也懒得再回去听着祖母她们说闲话儿了。待会你和我娘说一声。” 徐仲宣点头答应了,随后就吩咐着齐桑:“好生的护送三姑娘四姑娘和表姑娘回去。” 齐桑垂首领命。 简妍便对着徐仲宣点头致意,而后便转身随徐妙宁、徐妙锦一块儿离开。 “简姑娘,”这时又听得徐仲宣唤了她一声。 简妍转过身来,眉眼低垂,轻声的问了一句:“请问大公子还有何吩咐?” 她今日耳上戴的是一副珍珠坠子。银色的链子下面是一粒泪滴形的白色珍珠,走动间前后轻摇,越发显出她柔和白皙的脸庞来。 徐仲宣忽然就想起那日梅林之中她眉目灵动的和小毛团说话时的场景,少女容颜俏丽纯真,笑靥如花。头顶风声细腻柔和,日光细碎如金。 他立时便只觉得自己心中莫名的就好似被什么东西给戳了一下,柔软酸胀的厉害。 “李念兰的事,你无须担心。”他望着她低垂的眉眼,声音不由的就柔软了下去,“我自会处理好,你且放宽心就是。” 第40章 私相授受 玉照楼里,吴氏和简太太等人正在和崔慧娘等人说着闲话儿。 先时崔慧娘带了崔瑾娘,崔文昌并着自己的儿子杜诚来拜见吴氏,只喜的吴氏立时就下了座迎接着。 崔慧娘的父亲现下是当朝正三品的太常寺卿,她丈夫又是正五品的通政司右参议,身份可是不一般。 “哎呀,竟是杜夫人来了。”吴氏笑道,“怎么你今日也来这桃园里游玩来了?若是早知你们今日也要来,咱们两家就该约好了一起来才是。“ 崔慧娘就笑道:“今日我原也是不想来的,我压根就不晓得这么个偏僻的所在竟还有这样大的一处桃园子。只是前两日我这三弟和四妹来我家里玩儿,偶然的说起了这处桃园子,说是这桃园子里有几千株的桃树,开得极好的桃花儿,如霞似锦一般,便想着趁了这花明柳媚的时候来赏桃花儿。又一力的撺掇着要我和他们姐夫也来。这不,说不得,我和他们姐夫只能带了小儿,倒是陪着他们姐弟两个出来玩耍一次。” 崔慧娘的一张嘴实在是伶俐的很,说话又风趣又利落。当下只把吴氏笑个不住的,面上的皱纹都挤在了一块儿,倒像一朵三秋经霜的菊花一般。 笑过之后她又拉了崔瑾娘的手,亲亲热热的问着:“这就是瑾娘和昌哥儿?我恍惚记着上次见他们的时候他们才七八岁大,不想现下竟是长这么大了。且是生的齐整的一对好孩子。” 崔瑾娘和崔文昌忙对着吴氏行了礼。吴氏赞叹了两句,又望着站在崔慧娘身后的奶娘。奶娘手里正抱着崔慧娘的儿子杜诚,笑着问道:“这就是诚哥儿?前两年只听说你生了孩子,这两年倒通没有见过他一面儿的。” 一壁又嗔着崔慧娘:“我身子不好,日常哪里都懒怠去的,故不曾去过你府上拜访。可咱们两家这样亲近的关系,这两年怎么就不见你抱了诚哥儿来寒舍走一趟呢?” 崔慧娘笑了笑,也只是说着:“自打生了诚哥儿之后,我身子倒也不好,日常也懒待出门的,不然早就是抱了诚哥儿来给您请安来了。” 实则是两年前徐仲宣由翰林院的侍讲学士迁到了南京去。虽说明面上他是到南京去掌管着那边的翰林院,说起来是升了官儿,可南京那地方是留都,一般的官员到了那边就和养老是一样的,仕途上再难有什么前程了,所以崔慧娘那时便渐渐的疏远了徐家。而年前谁都没有料想到,徐仲宣竟是迁回了京城不说,而且官职还一举升为了正三品的礼部左侍郎,所以崔慧娘思量了一番,早就是想着要带了崔瑾娘去徐家拜访吴氏和秦氏的。只是没想到今日却在这桃园里偶遇了徐仲宣,知道吴氏和秦氏也在这里,她便立时带了崔瑾娘和崔文昌过来拜见吴氏和秦氏等人。 崔慧娘毕竟年岁大一些,心思自然就深些。她晓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才是最重要的,两情相悦倒是次要的。只消徐仲宣的祖母和嫡母点了头,同意了崔徐两家的亲事,那徐仲宣还能说得什么?那时不也是徐大爷和自己父亲酒席上的寥寥几句话,便定了自己二妹和徐仲宣的婚事?若不是二妹死得早,只怕这当会他们孩子都是有的了。 思及此,崔慧娘便招呼着崔瑾娘上前,领了她到秦氏的跟前去,笑道:“秦太太,一向少见,您身子可安康?”又让崔瑾娘上前去给秦氏请安。 崔瑾娘中规中矩的对着秦氏福了福身子,轻声细语的说了一声:“瑾娘拜见太太。” 秦氏坐在椅中并没有起身,只是稍稍的欠了欠身子,掀起眼皮打量了她一番,而后笑道:“这便是玉娘的妹子?且是生的一副好相貌,是个可人儿。“ 一壁就抹了手上戴着的绞丝金镯子下来,拉了崔瑾娘的右手过来,将这镯子戴到了她的手腕上,又笑道:“仓促见面,伯母也没带什么值钱的东西在身上。这只金镯子倒也还罢了,给你戴着玩罢。” 崔瑾娘连忙推辞,伸了手就要抹了这手镯子下来,一旁的崔慧娘忙开口说道:“既是秦太太赏你的,你接着也就是了。只管推辞做什么?往后得空多去陪陪秦太太,比什么不好?” “正是呢。”秦太太也接口笑道,“好孩子,虽然我今儿个是第一次见你,可就觉得与你甚是投缘。往后你得了空闲的时候多来陪陪我,咱们娘儿两个好好的说说话。” 崔瑾娘见自己的姐姐和秦氏都这般说了,也只得应了下来。 而一旁的吴氏面上此时就有些不大好看了。 秦氏第一次见这崔瑾娘就这般大手笔的给了她一只绞丝金镯子做见面礼,又问着这可是玉娘的妹子,又称赞她长的好相貌,说是和她投缘,又邀请了崔瑾娘往后多去看望她,内里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呢?难不成她竟是起了让这崔瑾娘做大房媳妇儿的心思? 若是认真说起来,徐仲宣的婚事自然应当是由秦氏来做主的。毕竟她只是个祖母,而且还是个继祖母,徐仲宣的婚事轮不到她来插手。只是她一向就打了让自己的侄孙女儿做大房媳妇儿的主意,可吴静萱的出身实在是有些低了,父母早丧,祖父又才只是个七品的知县,拿什么和崔瑾娘比呢?人家的老子正经可是个正三品的太常寺卿呢。 秦氏这时则是端了茶盅,一面慢慢的啜着茶,一面偷眼瞧着吴氏。 一见吴氏面上神情不大好,她心里由不得的就觉得舒畅极了,一时就只觉得刚刚的那只绞丝金镯子没有白拿出去。 打量她不晓得她心里打的什么如意算盘呢?徐仲宣便再是娶了谁,那也绝对不会是吴氏的侄孙女儿。这些年她受的气还少了?凭什么她正经嫡出大房的宗妇却是要住到一个小院儿里,却让了正堂大院去给二房住了?不就是因着二房里的那个是从吴氏的肚肠子里面爬出来的?再有前些日子吴氏打着什么俭省的旗号,说是要裁剪开支的,倒是将她这房里的月例银子都是给减了好些儿。可五房里怎么没减?若是说体恤五房里孤儿寡母的,见着她是有男人还是怎么着?怎么就不见吴氏来体恤体恤她呢?这当会倒是想着要塞了侄孙女儿到她的大房里来,也只好青天白日做他娘的美梦罢了。但凡有她在的一日,那就由不得吴静萱进她大房的门。别说是妻了,就是个妾,那也是不要做主张的好。 而这时崔慧娘又领了崔瑾娘以及崔文昌去拜见了其他的几房太太。 前些年崔慧娘和徐家来往也算密的,故各房里的太太她都是认识的。崔瑾娘那时则是因着年岁小,又没有出嫁,出来交际的少,倒是大家都不识得的了,现下少不得的就一一引见了。 一时徐家各房里的太太都拜见完了,到了简太太那里,崔慧娘不着痕迹的打量了简太太一番,而后便笑着问吴氏:“不知这位太太是哪位呢?以往我可是没有见过的。” 吴氏还在想着秦氏方才的举动到底是什么个意思,心里总归是有几分不得劲的。又且经过了刚刚那么一出,现下她见着崔慧娘和崔瑾娘,只觉得这崔慧娘是特意的带了崔瑾娘过来给秦氏看的,好讨好着她,作成了崔瑾娘和徐仲宣的亲事罢了,于是吴氏由不得的面上的神情就较先时有些淡了,只是简简单单的说了一句:“这位是简太太,是我五媳妇儿的姐姐。” 崔慧娘于是便知道这位简太太定然是方才所见过的那位姑娘,简妍的母亲了。 她笑着和崔瑾娘对简太太福了福身子,简太太也忙起身回了礼。 毕竟崔慧娘的身份摆在那里,所以纵然她是晚辈,可简太太也并不是很敢受她的这个礼。 只是坐下去的时候,简太太心里也在懊恼着,当年若是她父母给她说了一门官家的亲事,那她现下大小也是个官太太,又怎至于看到一个晚辈对她行礼还要还礼的呢?大大方方的受了也就罢了。 而一想到这里,她就又想着,怎么着都得让简清考了功名,走上仕途才好。这样来日总还有她受诰命夫人的时候,不然就是到头发花白了,难不成看到一个晚辈对她行礼她还得还回去? 这般一想,她立时就又想到了简妍。心里只想着,也不晓得简妍出去和徐仲宣可说上话儿了?若是她能得了徐仲宣的青眼,被他收入了房中,来日简清的仕途自然是会平坦得多,也就不枉了她这么些年在简妍身上花的那些银子了。 而这时就听得有丫鬟进来禀报,说是大公子来了。 简太太不由的就抬头望了过去。 今日原就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且众人都是奔着赏花的目的来的,所以这玉照楼上的四处槅扇都是打开了的,于是简太太就见着徐仲宣从从容容的自槅扇外迈步走了进来。金色的日光在廊外闪耀一片,天朗气清,繁花盛开。 简太太抬眼仔细的打量了他一番,见他身量极高,神气清雅,虽然只是简简单单的站在那里,可依然是教人移不开目光去。她心里由不得的就赞了一声,想着,这倒是一个好青年,便是简妍与他做了个妾那也是不亏的了。 只是一想到简妍,再是望望门口,那里却并没有半个人影?所以这徐仲宣是一个人回来的?简妍跑到哪里去了,怎么没和他一块儿回来? 而徐仲宣站定之后,便对着吴氏简简单单的行了个礼,而后就说着:“刚刚在园子里时,锦儿说觉得身子不大舒服,三妹和简姑娘便陪了她先行回去。锦儿临走之前让我来对您说上一声,说是改日再陪您赏花罢。“ 又对简太太客气疏离的点了点头,说着:“舍妹的事,劳烦简姑娘了。还请简太太不要怪罪。” 简太太忙道:“大公子太客气了。研儿和锦姐儿素来就在一处玩的好,送了她回去也是理所应当的。” 徐仲宣便又对她点头致意,随后便转头对着纪氏说道:“三妹让我对您说一声,说是她先陪着锦儿回去了,让您不必担心。” 纪氏忙道:“这我有什么可不放心的呢?只是锦儿的身子到底是如何了?可要紧?” 吴氏也忙问着徐妙锦的身子到底是如何了,要不要紧之类的话。 徐仲宣便回道:“倒也不甚要紧。只是往日她并没有怎么出来逛过,今日猛然的逛了这么些地方,不大习惯罢了。” “徐侍郎倒是很疼惜自己的妹妹,”这时就听得崔慧娘在一旁说了一句,而后她又转身对吴氏和秦氏笑道,“由此看来徐侍郎且是心细,又是个会疼人的。” 吴氏面上笑的勉强,并没有接话。秦氏倒是接嘴说了一句:“可不是?我们宣哥儿不是我夸他,别看他现下在官场上居了高位,可内里心思再是细腻不过,最是个会替人着想的了。” 崔慧娘便也接口笑道:“哎哟,若是据秦太太这般说来,也不晓得来日会是哪家姑娘有这福气嫁了徐侍郎呢。” 秦氏瞥了徐仲宣一眼,见他面上表情平淡的很,虽然是辨不出喜怒来,可到底还是不敢接崔慧娘的这话了。所以她就只是笑了一笑,而后端了手侧几案上的茶盅,低头喝茶。 虽然她说起来是徐仲宣的嫡母,这些年中徐仲宣也说得上是恪守孝道,对她面上礼仪再是不差的,可到底不是自己肚肠子里爬出来的,总是要差着些儿。且说起来,徐仲宣自小就是个心思深沉的人,喜一个人也好,恨一个人也好,面上再是显不出来,她摸不透刚刚崔慧娘的那话到底有没有触着他的逆鳞,所以并不敢接话。 既然秦氏不接茬,那崔慧娘的这出独角戏也是唱不下去的了。她便也笑了一笑,低了头喝茶。徐仲宣则是走至一旁坐了,也自顾自的坐着喝茶,甚是从容。 大家这般坐得一会,彼此之间又说了些闲话儿,外面就又有丫鬟进来禀报,说是表姑娘回来了。还有两位姑娘也随着她一块儿来了,一位是郑国公府的李姑娘,一位是武康伯府的郭姑娘。 满屋子的人一听,一时全都扭头望着门外,面上甚是诧异。 徐家和国公府,以及武康伯府素来都是没什么交集的。虽然平日里大家也是见过几面的,可到底是公侯之家的姑娘,这般的先过来寻着她们是没有过的。 独有徐妙华轻哼了一声,扬着头儿只是望着一旁。 她和徐妙岚早就是回来了,正和刚刚结识的崔瑾娘说着话。这当会听着李念兰和郭丹琴也来了,她由不得的就从鼻子里轻哼了一声,低声的说着:“神气些什么呢?再是公侯家的女儿,可到底也只不过是庶出的罢了,算得个什么?” 只是她声音虽轻,到底还是被徐妙岚给听到了。徐妙岚的一张小脸立时就白了,一双手只是用力的绞着手里握着的淡粉色手绢儿。 她素来便知徐妙华心里看不起庶出的子女,可是谁没有些自尊心呢?这些话藏在肚子里不说出来也就罢了,这般直白的说出来算是怎么一回事呢?更何况旁边坐着的就是她们刚刚结识的崔瑾娘和崔文昌。 想到崔氏兄妹,徐妙岚由不得的就偷眼望了望崔文昌。 崔文昌生的眉秀目清,说话轻声细语的,好生温柔的一个人不说,又是那般显赫的出身...... 这时崔文昌的目光也无意间望了过来,倒正好与她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徐妙岚只觉得心中刹那一跳,立时就收回了目光去,同时深深的垂下了头。可到底还是心如小鹿乱撞,一张脸儿也是通红,滚烫滚烫的。 而这会吴静萱,并着李念兰、郭丹琴已经走进了屋子里来。 李念兰和郭丹琴虽然是庶女,可到底是国公府和武康伯府的姑娘,一时吴氏等人忙不迭的就起身站了起来。 “李姑娘,郭姑娘,”吴氏由彩珠扶着往前走了两步,笑道,“你们今日也到这里来赏花儿?” “老太太,”李念兰对着她福了福身子,也是笑道,“刚在园子里遇到了吴姑娘她们,知道您今日也在这里赏花的,我便同了琴妹妹一块儿过来,一来呢是给您请个安,这二来呢,是想跟您讨盏茶喝,您不会不给的吧?” 吴氏不敢受她的礼,忙还了回去,又陪着小心笑道:“李姑娘这说的叫个什么话?” 一面又吩咐着彩珠和明珠,赶紧的给李念兰和郭丹琴上茶。 但李念兰醉翁之意不在茶。她同吴氏说话的这当会,目光早就是在屋中逡巡个不住,一眼就看到了徐仲宣正坐在临窗的一张椅中。 她由不得的就心中一喜,一时早就忘了她来这玉照楼的初始目的是要给简妍寻不痛快的,只是和吴氏说着话,目光却一直在瞟着徐仲宣。 吴氏正在给她引见简太太、崔慧娘等人。只是李念兰的全副心思只在徐仲宣的身上,很是有些不耐烦同这些人答话,所以就只是随意的客套了一两句就罢了。 崔慧娘是个心思再玲珑剔透不过的人,她见这李念兰自打进屋之后,目光只在徐仲宣的身上,立时便猜测到了是怎么回事。但她也并没有显出什么来,只是笑着说了一两句得体的话儿也就罢了。 轮到介绍到简太太的时候,李念兰一直瞟着徐仲宣的目光终于是分了一星半点过来给简太太。 “简妍是你女儿?”她蹙着眉,甚为不悦的问着。 简太太不知道李念兰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总归还是看得出来她不高兴的,便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李姑娘见过小女?” 李念兰轻哼了一声,心里想着,何止是见过,还险不成被你女儿给气的一身痛呢。只是这当会说起来却没有见着简妍,那个丫头去哪里了? 于是她便望了一望屋里,果真是没有简妍的影子。 “简妍在哪里?”她也没有废话,直接开门见山的就问着。 简太太见李念兰问着简妍的时候,一张脸沉着,一双眉皱着,极是不高兴的模样,心里由不得的就有了几分忐忑,连忙陪着几分小心说道:“徐四姑娘身子不大好,小女陪了她先行回去了。” 李念兰一听,待要发作,可想着徐仲宣就坐在那里,没的自己这蛮横的态度被他看了去,让他心中不喜,那可是要得不偿失的了。 于是她只得硬生生的压下了自己心中的不快,从鼻子中哼了一声,便不再理睬简太太了,只是自行走到了徐仲宣的周边。 徐仲宣的身旁正坐着徐仲景、徐仲安等人,压根就没有意识到李念兰的心思,所以压根就没有一点要让座的意思。 李念兰心中由不得的就有些恼怒,可也不好说什么,只是怏怏不乐的在周边拣了张椅子坐了下来。郭丹琴便也挨着她拣了张椅子坐了。 彩珠和明珠用填漆茶盘端了茶过来,小心翼翼的放在了李念兰和郭丹琴的手边几案上。 李念兰且不喝茶,反倒是面上带了笑意,声音也柔和了几分下来,对着徐仲宣说了一句:“徐侍郎,好久不见。” 徐仲宣对着她微微的点了点头,客气又疏离的回了一声:“李姑娘,好久不见。” 他的声音微冷。如初春的风,虽然面上听着是有些温和的意思,可内里还是脱不掉隆冬凛冽之意。 李念兰却没有察觉到,反倒是面上带了欢喜的笑容,说着:“自从上次一别,家父每常想请你过府一叙,可只听说你政务繁冗,再是不得空的,不想今日有缘,竟是能在这桃园遇到你。” 徐仲宣皱了皱眉。 其实郑国公是有说过两次让他过府一聚的事,只是都被他委婉的推脱掉了。他何尝会不知道郑国公内里的意思,只是郑国公现下站在宁王一边,若是他与郑国公做了翁婿,势必也得站在宁王那边了。且他实在是不喜李念兰,便是她再在他面前装的大气温婉,可内里张扬跋扈,仗势欺人的本质还是不变的。先时她不就仗着自己的身份,在缀霞阁中那般的奚落嘲讽简妍? 徐仲宣觉得他实在是懒待和李念兰说什么,于是不过是随意的搪塞了她两句,而后目光便望向了门外。 门外正站着齐晖。 齐桑和齐晖是兄弟两个,都是他的贴身侍卫。现下齐桑是送了徐妙宁、徐妙锦和简妍回去,齐晖却是留在了这里。 齐晖一看到徐仲宣的目光,立时就心中明了,忙走了进来,至徐仲宣的面前垂手站定,说着先前徐仲宣交代他的话儿:“公子,刚礼部有一小吏前来寻您,说是有要紧的事,劳烦您赶紧出去接见他一面儿。” 徐仲宣一听,便放下了手里的茶盅,走至吴氏和秦氏的面前站定,面上甚是恭敬的说着:“祖母,母亲,我还有事,不能再陪着你们,暂且先告退了。” 他都这般恭敬的说了,吴氏和秦氏还能说什么呢?且说句实在的,还不是他想来就来,他想走就走,谁又能强拉得了他,强留得了他?既然是人家给了她们这个面儿,她们自然也得全了他这个面儿。 于是吴氏便点了点头,和善的说着:“左右都是一家子,什么时候要聚不行呢?自然是公事要紧,也罢,你就先去吧。” 徐仲宣答应了一声,又甚为礼全的对着在座的各位点了点头,而后方后振一振衣袖,转身走了。 只是他才刚下了青石台基没多一会,只听得后面李念兰的声音急急的传来:“徐侍郎,且请等一等。” 徐仲宣眉头紧锁,但转过身来之时却是看不出分毫来,只是问着:“李姑娘唤我有事?” 李念兰是不顾身份自己跑了下来的,一张脸儿跑得通红,颇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她在徐仲宣面前站定,喘了一会儿,而后方才自袖中掏了一件物事出来,双手拿了,托在手掌心中,红着一张脸递了过来。 徐仲宣低头一看,见那是一只纱绿色的香包,上面用金银丝线精细的绣着牡丹□□蝶的图案。 徐仲宣且不接,也不说话,只是背着双手站在那里,风微微的吹动他的衣摆,公子如玉,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李念兰由不得的脸就更红了,胸腔里的一颗心儿也是擂鼓一般的跳动个不住。 “这,这只香包送给你。” 她虽然平日里再是飞扬跋扈,仗势欺人,可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依然还是一副小女儿的娇羞情态,头垂了下去,声音也是低软了不少。 但是半日过去了,依然不见徐仲宣伸手来接她手中的香包。她心中诧异,由不得的就抬头望了过去。 只见徐仲宣的一双眼内淬冰似的冷。 “李姑娘,”他冷淡的说着,“男女之妨重于山,私相授受这样的事,若是教人看见了,只会坏了你我的名声,往后你切莫这样了。” 说罢,转身就走了,只留着李念兰又气又羞的站在原地,拿着香包的两只胳膊都气得有些发软了。 这算什么呢?想她李念兰是国公之女,亲姐姐又是宁王的侧妃,生的相貌也不差,她是出身配不上他了,还是容貌配不上他了?又对他痴心一片的,不顾自己女儿家的脸面,巴巴儿的就送了个香包过来给他,不想他非但是没接,反倒还这般的说了她一顿。 李念兰一时只气得银牙暗咬,待要发怒,可转念一想刚刚徐仲宣站在她面前,神仙中人一般的清雅面貌和气质,由不得的就又觉得什么怒都发不出来了。 于是她转念又想着,前些日子听得父亲和姨娘闲话,说是当今圣上甚为看重宁王,来日宁王登上大宝的机会很大,到时姐姐岂非至少也是个贵妃?莫若求了姐姐去,让她想法儿在宁王面前说一说,求了个赐婚的旨意下来,便是徐仲宣再怎么样也是不敢违抗的。 这般一想,她心中的恼怒之意便慢慢的消了,反倒是觉得心情渐渐的愉悦了起来。 这时郭丹琴也追了出来,一见她站在这里,便说着:“兰姐姐只管站在这里做什么?吴老太太请了您去里面用午膳呢。” 李念兰不屑的撇了撇嘴。 徐仲宣都走了,没的她还留在那里陪着一群妇人用得个什么午膳? “我是懒待再上去的了,”于是她就轻描淡写的说着,“你随意的遣了个丫鬟上去对吴老太太说上一声,就说我乏了,先回去了,改日有空再聚罢。” 说罢竟是等也不等郭丹琴,带了丫鬟,转身径直的就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肥不啦?打算明天也来这么肥的一章,而且全都是男女主的对手戏这样的。。 第41章 投喂之路 有礼部的小吏寻了过来,有要紧的事要面见徐仲宣这样的话自然是个幌子,且是徐仲宣一早就安排下的幌子,为的也不过是能寻了个借口从玉照楼中顺利的脱身罢了。 现下徐仲宣出得桃园来,外面早就是有小厮备好了马。 齐晖就在一旁垂手问着:“公子,现下您要去哪里?” 徐仲宣一手按了马背,一脚蹬了脚蹬,利落的翻身上马,伸手拿了马缰绳,目视前方,说着:“回家。” 随即他一拽手中的马缰绳,坐下高头青马长嘶一声,四蹄翻飞,转瞬就蹿了出去。 齐晖也忙翻身上马,一鞭子抽在了马屁、股上,也随后跟了上前去。 徐仲宣一路快马加鞭的回了家,将马儿交给看门的小厮牵到了马棚里,自己则是径直的走到了凝翠轩这里来。 凝翠轩里面,简妍正在同着徐妙宁、徐妙锦一块儿用午膳。 简妍回来之后原本是想回自己的院子,可却不过徐妙锦的情,又有徐妙宁在一旁竭力的撺掇,最后便索性留在了凝翠轩里用午膳。 只是前些日子吴氏说要裁剪用度,节省开支,所以一应家中大小的荤菜都减了好些儿,且今日原就是阖家都出去游园赏花去了,厨房里就没预备下什么菜,现下可可儿的徐妙锦她们又回来了,夏妈妈仓促之间虽是做了几样菜出来,可到底也不怎么样,瞧着素淡的紧。于是当徐仲宣走了进来时,见着这桌上放着的几碟子菜,由不得的就皱了眉头,问着:“怎么就这样的几个菜?” 简妍和徐妙宁、徐妙锦她们三个都没想到徐仲宣会忽然的回来,忙不迭的就都扭头望了过去。 徐妙锦所住的这凝翠轩正面是一明两暗的三间屋子。明间里待客,东次间是卧房,西次间是书房。往日徐妙锦用饭的时候都是独自一个人在卧房南窗下的木炕炕桌上用饭,今日因邀了简妍和徐妙宁一起,青竹便指使着粗使的丫鬟和婆子抬了一张花梨木镶大理石的圆桌到明间,摆在了正中,大家围坐在一起用饭。 当下三个人全都站了起来。徐妙宁和徐妙锦叫了一声大哥,简妍则是行了个礼,叫了一声大公子,垂下了头去,心里只在想着,这徐仲宣怎么忽然的回来了?难不成是吴氏和简太太她们都回来了? 于是她便又抬头问了一句:“动问大公子一声,我母亲她们都回来了么?” 徐仲宣一听这话,立时就知道了她的意图。 若是简太太现下也回来了,只怕简妍接下来定然会说她要回去见简太太,这就先告辞了之类的话。 惯常都是见着他了,她立时就会找出各种各样的理由离去。 徐仲宣且先不回答,反而是走至一旁的椅中坐了,而后方才慢慢儿的说着:“简太太她们并没有回来。只是我担心锦儿的身子,所以这才赶着先回来看看。” 简妍觉得自己都快要无语了。先时到底是谁拿了徐妙锦的身子不好做借口,让她们三个先回来的?这不过是搪塞吴氏和简太太的借口罢了,可现下这个借口倒是被他自己也拿来用了,当她是傻子,听不出来的么? 不过简妍只以为着徐仲宣是不耐烦留在桃园和那些人虚以为蛇,所以便也随便的找了个借口跑回来了,再是想不到其他的上面去。 而徐妙锦此时见着徐仲宣额头上有汗,忙让青竹上茶,又让杏儿赶快的去寻一把扇子出来给他,一面又问着他:“大哥,现下还是春日,怎么你就热成这样了?连额头上都出汗了。” 徐仲宣伸手摸了摸额头上,果然是有些许汗珠。 他也不甚在意,只是说着:“无妨,许是刚刚走得有些急了。” 青竹上了茶好一会儿,杏儿终于是寻了扇儿出来。只是她面上却甚是为难的对徐妙锦说着:“姑娘,奴婢儿将您装扇子的描金匣子打开,寻了半日,都是这样的团扇,再不就是这样的檀香扇,您看,这还要不要拿给大公子?” 徐妙锦就着她的手中一看,见一把是苏州造的白檀香扇,上面镂空雕着各样花纹,一把是浙江造的圆形团扇,上面绣着紫藤翠鸟的图案。 这两把扇子怎么看都是闺阁女子所用之物,若是让徐仲宣用了,只怕是有些不伦不类的。 徐妙锦便忍了笑,教杏儿将这两把扇子都拿到徐仲宣的面前去,说着:“大哥,你将就些儿先拿了一把扇扇风也就罢了。” 徐仲宣瞥了简妍一眼,见她只是垂着头,看不清面上表情,但唇角还是略微有些上扬的弧度的。 于是他便随手拿了那把绣着紫藤翠鸟的团扇,拿在手中扇着风。 方才回来的这一路上他都在想着,是不是平日里自己太端着高冷、不好亲近的架子了,所以简妍见着他的时候才会找了各种理由想离开?但其实他自然也有随和的一面的,譬如说现下拿了闺阁女子所用的团扇扇风这样。 徐妙宁性子直,没有徐妙锦和简妍那么会忍,所以见着徐仲宣面上一本正经的拿着女孩儿家用的团扇扇风的模样,便不由的笑出了声。 不过她也一下子就觉得自己这当会没有以前那么怕徐仲宣了。实在是以前的徐仲宣怎么看都是高高在上,如在云端一般的不好亲近,目光随便一扫就能让人觉得遍体生寒,可现下他拿了这团扇在手里扇着风,一下子就觉得接了地气不少。 “大哥,”于是她擦了擦自己眼角笑出来的眼泪水,主动的问着,“你午膳用了没有?” 徐仲宣摇了摇头:“没有。” 方才他一路紧赶慢赶的回了来,哪里还有那闲工夫去用午膳? 于是徐妙宁便邀请着他:“那大哥来和我们一起用午膳啊。青竹,你去拿一副碗筷来。” 青竹答应了一声,转身去拿了一双金镶牙箸和一只白底青花瓷碗来,摆在了桌上,又指使着杏儿掇了一张绣墩放在桌旁。待这一切都做好了,她方才和杏儿躬身的退了下去。 徐妙宁就叫着徐仲宣:“大哥快来。” 徐仲宣却没有起身,只是望了望桌上那些素淡的菜色,再是望了望简妍,想着前些日子齐桑所说的,简太太每日只让简妍吃些素菜,荤腥都不见一星半点的话,他心中立时就有了一个计较。 随手将手中的团扇放在了旁侧的几案上,然后他对徐妙宁提议着:“这样的素菜有什么好吃的?我听说街上新近开了一家酒楼,叫做芜荔楼,做的水晶鹅和樱桃肉是远近闻名的,不然我让齐桑和齐晖去那里叫一桌酒菜来我们吃?“ 徐妙宁就大着胆子问道:“大哥,你出银子嘛?” 徐仲宣点了点头:“自然。” 徐妙宁又再问:“那我可不可以点两样我爱吃的菜?” 徐仲宣便又点头:“自然。” 于是徐妙宁便点了木樨银鱼和玉丝肚肺。 徐仲宣便又问着徐妙锦可有什么想吃的,徐妙锦想了想,便点了一样糟鹅掌,一样糟鸭信,两个都是凉菜。 徐仲宣早先就让青竹拿了纸和笔来,这时听了她们两个所说的菜式,就一一的记在了纸上。然后他便抬起了头,问着简妍:“简姑娘,你想吃些什么?” 早在徐仲宣提议说要请客的时候,简妍就想走。 这算什么呢?他们兄妹三个自然是亲近,做大哥的请了妹妹们吃饭是再正常也没有的。可她说起来毕竟是个外人,白眉赤眼的留在这里算是怎么回事?可现下徐仲宣竟然问她想吃些什么菜。 于是简妍便开口推辞着:“先时大公子未来之前我已是吃好了,现下再也吃不下的。大公子你同着宁儿和锦儿用膳罢,我就先回去了。不然待会母亲回来不见我在院里,只怕她挂念。” 说罢便起身站了起来。 徐仲宣险不成的就伸了手去拉她,可到底还是硬生生的止住了,只是说着:“你母亲和我祖母她们还在桃园里赏花,一时半会儿的不会回来。且若是回来了,自然是会有丫鬟过来说的,简姑娘不用着急回去。” 这已是留客之意了。但可惜简妍去意已决,依然还是笑着说道:“即便母亲现下还没有回来,可今日我出来得久了,院子里没人照看着,我也放心不下,竟还是回去看看的好。“ 好在此时徐妙宁就在一旁拉了她的胳膊,说着:“表姐你就放心罢。我娘早先就吩咐过院子里的丫鬟和婆子了,只待她们出门了,就让她们关了院门的,谁都不放进去,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且难得大哥今日请一次客,你为什么不留下来呢?等吃了饭,我们两个人一块儿回去好不好?” 说罢又是好表姐的叫了十几声,又是摇着她的胳膊撒娇,一旁的徐妙锦也开口软语的说着让她留下来吃饭。 简妍却不过她们两个的情,且她什么借口都被她们两个人给拆穿了,再坚持要走只怕反而不好,所以便索性留了下来。 徐仲宣这时就在想着,好似但凡宁儿开口和简妍撒娇求着她什么事的时候,她从来都不会拒绝,所以简妍其实是吃软不吃硬的一个人? 徐妙宁这时就在问着简妍想吃什么菜,简妍想了一想,觉着既然自己都已经是决定留下来了,再问她吃什么菜,她再是推辞,只怕就显得有些矫情了。于是她便点了一道龙井虾仁,一道脆笋炒肉。 徐仲宣忙提笔将这样菜写在了纸上,又自己加了一些菜和一些糕点,而后便让青竹拿了这纸出去交给齐桑和齐晖,让他们两个速去芜荔楼将这些菜式买了回来。 齐桑和齐晖接了这张纸,看着上面满纸儿的潇洒行书,面面相觑。 齐晖就问着齐桑:“哥,你说就公子和三位姑娘,能吃了这么多菜和糕点?就是四个大肚子的弥勒佛也吃不了这么些。你瞧瞧,旁的不说,单就这糕点,光这荷花酥、银丝卷、果馅酥饼就是每样三盒,这到底是拿来吃呢,还是拿来送人呢?” 齐桑便瞪了他一眼:“管这么多做什么?左右公子吩咐的,咱们照着吩咐去办了就是。” 不过他心里也在想着,只怕公子这说不定真是要拿来送人的。 两个人拿了这写满了菜式和糕点名的纸,怀里揣着徐仲宣让青竹拿过来的银票,忙忙儿的就去了。 而凝翠轩里,徐妙锦让青竹拿了棋盘放到了书房的套间小暖阁里,正和简妍两个人在下棋玩儿。 芜荔楼虽说是隔得不远,就在间壁的那条大街上,可那么多的菜式和糕点也够他们整治好些时候的了。而在这等饭吃的间隙里该做些什么呢?四个人坐着说闲话儿?简妍觉着跟徐仲宣说话实在是太费脑细胞了,可若是老不开口说话,别人还不晓得她是什么个意思。毕竟今日说起来她可是承了徐仲宣的人情,若不是他,指不定这当会她就在玉照楼里被李念兰怎么为难呢。 好在这时徐妙锦提议要和她下棋,于是她立时便答应了。 都说是观棋不语真君子,那下棋不语也是很正常的啰?这样就可以名正言顺的不说话了。 徐妙锦的书房甚是宽阔,用一架梅木隔扇落地罩隔了开来。临窗这边是木炕,落地罩那那边则是放了黑漆描金书架,上面磊磊图书。旁侧又放了一张黑漆描金平头书案,上面纸墨笔砚潇洒。书案后面又放了一张花梨木太师椅,旁侧黑漆描金高几上放着一盆杜鹃花,正开的如火如荼。 简妍就和徐妙锦坐在临窗炕上,正下着围棋玩儿,徐妙宁则是让丫鬟掇了一张花梨木海棠绣墩来,坐在一旁观战。至于徐仲宣,他在书架上随意的拣了一本书,而后就坐在书案后的太师椅中看着。 看得一会,他抬眼望着临窗坐着的这三个人。徐妙宁伸了食指在口中含着,目瞪瞪的望着棋盘不语,徐妙锦则是手中拈了一枚白子,一双纤细的眉紧紧的蹙着,似是在琢磨着应当将手中的这枚白子落在哪里的好。而简妍,她微微的垂着头,虽是望着棋盘,只将侧颜对着这边,可还是可见她唇角噙着一丝淡淡的微笑。 有风从菱花窗外吹了进来,带来春日蔷薇的香气,落地罩上悬着的葱绿纱帐随之轻轻的飘动着。 徐仲宣的唇角便也噙了一抹笑,复又垂下头去看书。看得一会又抬起头来望了那边一眼,而后复又垂下头去看书,如此往复。 上辈子简妍的父亲就是个围棋爱好者,闲时原就教了她一些围棋方面的知识,这辈子简太太为着让她看起来高雅些,也请了围棋师父来教她下棋,她又是个肯钻研的性子,于是于这围棋上面倒也有些造诣,徐妙锦哪里是她的对手?不一会儿的功夫她就下不过简妍了,最后索性叫了徐妙宁,两个人一边儿坐着,互相出主意,可到底还是赢不了简妍。若不是简妍存心让了些,只怕她还是会输得更不好看。 徐妙锦的棋艺是徐仲宣教的,也算是小有成就,往日里和人下棋的时候也甚少有输的时候,这时猛然的受了这么一回挫,一时就只呆呆的望着棋盘上的黑白双子,想着自己到底是有哪几步走错了。 徐妙宁知道她是个喜欢钻牛角尖的执拗性子,就怕她一直盯着棋盘想岔了,索性便伸手将棋盘上的黑白子都弄乱了,然后扭头对着徐仲宣就说道:“大哥快来,你和我表姐下盘棋,我和锦儿在旁边看着。” 她这是有让徐仲宣过来救场,省得徐妙锦待会只顾想着下棋想的钻了牛角尖的意思。 简妍却吃了一惊,心里想着,这个宁儿惯会给她招惹祸事的。她是时时避让徐仲宣犹恐不及的,这个宁儿却是主动的叫了他过来和她一处下棋。 她待要起身推辞,但已是晚了,徐仲宣已经是走至她的对面坐了下来,正伸手在拣着棋盘上的白子。 简妍无法,也只得不言不语的伸手拣着棋盘上的白子。 待得棋盘上的棋子都拣完了,徐仲宣将放在他那边装着白子的棋笥递了过来,将简妍这边装着黑子的棋笥拿了过去,随后笑着对简妍说了一句:“简姑娘,待会还请你手下留情。” 这话说的多少就有点俏皮了。简妍面上微热,却还是尽量平静的说着:“大公子谦虚了,待会还请大公子手下留情才是。” 依着白子先下的惯例,简妍拈了一枚棋子在手,思索片刻之后,轻轻的落在了棋盘上。徐仲宣随后便也落下了一子。 两个人都是高手,且都是谨慎的人,走一步都要考虑到后面的好多步。不同的是,简妍可能就只能看到后面的五六步,徐仲宣却可能看到后面的十几步,甚至是二十几步。 这种互相挖坑给对方跳的游戏,很显然简妍挖不过徐仲宣。所以下了一会儿功夫之后,简妍便蹙起了一双秀美的新月眉,拈了一枚白子在指间,只是沉吟着不知道下一步该如何走,倒是将先时想着该如何与徐仲宣疏离的心思给忘了。 徐仲宣就只见细腻如玉的白子被她夹在手指间,她的手指白的竟和这白子没有什么区别。视线再往前移,就见她皓如霜雪的右手腕上戴了两只光面的金镯子,左手腕上则是戴了两只玉镯子。 那两只玉镯子的成色极好,一汪绿水似的,越发显出她手腕的纤细和白皙来。 徐仲宣心里也不知道为何,忽然的就兴起了想去握一握她手腕的念头。 他忙压下了自己心中的这股子绮念,转而眼观鼻,鼻观心,只是专注的望着棋盘上的战局。 徐妙宁早就是拉了徐妙锦到明间里去挝瓜子玩儿了,一时这套间暖阁儿里就只有他们两个人。偏偏简妍因着在思索棋局,顾不上说话,徐仲宣却是觉着自己方才不该起那样的心思,很是唐突佳人,所以这当会只顾在在心里谴责自己,一时也并没有说话,暖阁里就静的很,仿似都能听见窗外风过树梢的声音。 片刻之后,只听得嗒的一声轻响,原来是简妍终于是将手中的白子落了下来。 徐仲宣定了定神,想了一想,随即便也落下了一枚黑子。 方才他见着简妍蹙眉思索棋局的模样,不忍心她这般的费心费神,便有心想着要让一让她。可这让也是有讲究的,毕竟简妍在围棋上面也是高手,若是让得明显了,只怕会让她心中不喜,所以徐仲宣想了一想,所以纵然是让,可也让得不是很明显,至少三步之内再是显不出来的。 而三步之后,简妍果然神色微喜。 因着沉浸在这盘棋局之中,她忘了周遭的一切,所以这一见棋局有了转机,于自己有利,面上不由的就显了几丝笑意出来,一双秋水双眸也是熠熠有神。 徐仲宣见了,便又不着痕迹的让了两步,于是简妍就觉得自己应对的没有方才那么吃力了,原本一双蹙着的纤眉就渐渐的舒展了开来。 徐仲宣倒也没有一味的让着简妍,毕竟若他只是一味的让着,只怕是教简妍看出来不说,反倒还会让她觉着跟他下棋是件没有意思的事。所以他便走个几步再让一步,这样既能确保让简妍觉得跟他下棋有意思,又不用让她劳神费力的去想该怎么走一步儿,而且还可以延长下这盘棋的时间,与她单独的多相处一会儿,何乐而不为呢? 这般下得一会,徐仲宣始终牢牢的掌控着整个棋局的走向,而齐桑和齐晖也已是回来了。 徐妙锦让青竹进来请着他二人出去吃饭儿,简妍丢开棋局的时候面上还有些意犹未尽的意思,因着今日和徐仲宣下的这盘棋实在是教她觉得畅快的紧。 徐仲宣察言观色,立时就趁热打铁的问了一句:“简姑娘,改日我们再切磋切磋,如何?” 简妍下意识的就答应了:“好啊。” 只是等到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她恨不能自己伸手抽自己一巴掌。 怎么就教一盘棋给她整的脑子都没舌头转的快呢?她可不可以反悔的呢? 但徐仲宣没有给她反悔的机会,已是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说着:“简姑娘,请。” 简妍只好尴尬的点了点头,但也并不敢真的自己上前走,让徐仲宣在后面跟着,便推辞了一番:“大公子,还是你先请罢。” 最后推辞来推辞去的结果去,两个人并排走了出来。 徐妙锦的这处书房是用碧纱橱与明间隔断的。碧纱橱的中间两扇槅扇开着,悬了淡绿的软绸帘子。 青竹在外面打起了帘子,简妍落后了一步路的距离让徐仲宣上了前。但徐仲宣走了出去之后,竟是停下了脚步,在原地等着她。 简妍只想扶额啊。客气成这样也是简直了,太特么的让人觉得心累了。 于是她索性也懒得再装了,就这么自顾自的走着自己的路,管他徐仲宣到底是在前,在后,还是和她并排。 明间正中的圆桌上这当会摆了满满一桌子的菜。除却她们三个人各自点的六个菜,再就是徐仲宣说的那两样招牌菜,水晶鹅,樱桃肉,并着桂花鱼条、清炖蟹粉狮子头,还有一大碗的人参乌鸡汤。旁侧放着三架罩漆方盒,不晓得里面还装了些什么。 满满一桌子的荤菜,再是一点素菜的影子都看不到。简妍就想着,徐仲宣这到底是土豪到了一定程度呢,还是压根就是个土包子,只知道吃肉喝汤的? 徐妙宁和徐妙锦还没有落座,等着徐仲宣和简妍过来,看着徐仲宣落了座之后,她们随后才落了坐。 徐妙宁和徐妙锦虽然素来便在一块儿玩的好,但近日两个人的关系可谓是突飞猛进,较往日越发的好了,真的是有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感觉,是以两个人索性就亲亲热热的坐在了一块儿,于是简妍就只能挨着徐仲宣坐了。 这种坐在自己一心想要远离的人身边的感觉,简妍表示,有点方,也有点醉,于是她就只低头吃饭吃菜,尽量不说话。 不过好在大家族里很是讲究食不言,是以饭桌上也并没有人说话,大家都是在各自吃着自己的。 徐仲宣一面夹着菜,一面就不着痕迹的看着简妍喜欢吃哪些菜,想大致的估摸着她喜好什么样的口味,往后才好投其所好。然后他就发现,简妍好像什么都爱吃...... 饭毕,简妍满足的只想哭。有多久她都没有这么好好的吃过这么多的荤菜了?这些年肚子里净是素食了,半滴油水都没有。今日猛然的狂补了这么多的油水,她都怕自己会不习惯。 小丫鬟上了浓浓的毛尖茶来,鲜浓甘爽,极是解腻。 简妍一面端了茶盅在手里慢慢的喝着,一面面带微笑的听着徐仲宣和徐妙宁、徐妙锦他们说着话儿。 似是错觉,可她怎么就是觉着今日的徐仲宣瞧着不似以往那么高冷,有点像下了神坛,很是随和的意思,不再瞧着就觉得那么高不可攀呢? 而徐仲宣虽然是温和的在和徐妙宁、徐妙锦说着话儿,可不时的也会不易察觉的将话题转到了简妍的周边来,于是简妍也就只能也说个一两句话。如此反复,到后来简妍也不晓得自己今日到底是说了多少话了。 一盅茶喝完,简妍偏头看了看屋外的日色,估摸着简太太她们也快回来了,便带了徐妙宁起身和徐仲宣以及徐妙锦告辞。 徐仲宣随即也抬头望了望外面的日色,竟是不知何时日头都偏西了。屋外翠竹的影子长长的投在石子甬道上,有风吹过,地上的竹影左右摇摆个不住。 于是徐仲宣也不再留简妍和徐妙宁了,只是拿了桌上的两只罩漆方盒递了过来,说着:“芜荔楼不但菜做得好,糕点也是远近闻名的。方才我让齐桑他们也顺带带了几样糕点回来,你和宁儿、锦儿她们一人一份。” 吃了人家的也就算了,可这临了走的时候还要拿人家的,简妍觉得实在是有点不好意思。 她就推辞着:“今日扰了大公子一顿饭,我心中已是够过意不去的了。又岂可再拿这些糕点?大公子留着自己吃吧。” 但徐仲宣已经是将一只方盒递给了站在她身后的白薇,而后才说着:“我素来便不爱吃甜的,给了我也是白费。” 眼见得简妍还要再推辞,他便又道:“你也不用觉得心里过意不去。我只是想着,我素日不在这里,锦儿她一个人难免会觉得孤单,还希望简姑娘日常无事的时候和宁儿多来陪陪她。” 既然话都已经说到这份上了,简妍也就只好对着徐仲宣行了个礼,说了一声多谢,而后收下了这些糕点。 徐妙宁自是不必说的了。她今日觉得大哥不比以往,实在是太好了。所以她清脆的说了一声谢谢大哥,便让青芽接过了徐仲宣手中的方盒,然后挽了简妍的胳膊,对着徐妙锦说了一句明日我和表姐再过来找你玩儿的话,然后便挥手和她告别了。 徐仲宣和徐妙锦站在石台基上,眼望着她们两人走出了院门,而后方才转身回来。 而简妍和徐妙宁出了凝翠轩的院门之后,两个人沿着池岸,一面说着话儿,一面往荷香院的方向走着。只是走不得一会,就见徐妙宁身子往简妍的身边凑了凑,伸手指了指前面,而后低声的说着:“表姐,萱表姐在前面呢。” 简妍抬头一望,果见吴静萱正带了丫鬟雪柳,步履匆忙的往这边而来。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又名《首辅大人求投喂》。。 第42章 鼎力助攻 简妍和徐妙宁在原地站定,看着吴静萱步履匆忙的一路而来。 先前在缀霞阁之中时,简妍虽然反感吴静萱在背后给她捅软刀子的做法,可毕竟大家都是在一个徐宅里住着,若是真的闹开了于她也没有什么好处。所以这当会看到吴静萱过来,简妍还是很客气的对着她点了点头,叫了一声吴姐姐。徐妙宁则也随之叫了一声萱表姐就算完了。 吴静萱站定,望着简妍和徐妙宁站在一块儿。且徐妙宁还伸了手,亲亲热热的挽着简妍的胳膊。 说起来吴静萱在这徐宅里也是住了有个三四年的了,可却是一个知心相交的姐妹都没有处下来。 先前她忖度了一番局势,觉着徐妙岚只是个庶出的,徐妙宁虽然是个嫡出,可五表叔早就是死了,五房里能成个什么大气候?这两个表妹都帮不上她什么,所以也就并没有很用心的结交徐妙岚和徐妙宁,只是一股脑儿的和徐妙华,以及徐妙锦一块玩儿了。 徐妙华是二房唯一的嫡出女儿,也最得吴氏的喜爱,徐妙锦更是不用说了,是徐仲宣唯一的妹妹,和她们两人处好关系总是不会差的。可是这些年下来,徐妙锦固然是一直对着她冷冷淡淡的,徐妙华先时还和她关系很好,可近来也不晓得为了什么,竟是渐渐的疏远了。方才在缀霞阁中时,她欲毁了简妍的画,却是被徐妙华眼明手快的将画给抢走了,而且还将这画给了徐仲宣。 明明以往徐妙华也是不怎么待见徐仲宣的,可方才却是那般做,摆明了就是故意怄她。 吴静萱只要一想到这里,心里就觉得憋屈的紧。而显现她望着徐妙宁这么亲亲热热的挽着简妍的胳膊,由不得的心里就有了一丝羡慕嫉恨之意。 可她面上也并没有显出些什么来,反倒是带了淡淡的笑意,问着:“你们姐妹俩这是打哪里来呢?” 简妍也微笑以答:“我和宁儿方才在锦儿那里坐了一会儿。” 她也不开口问着吴静萱去哪里,一来是她没兴趣知道,二来则是都不用想的,吴静萱肯定是要去凝翠轩的。 一听简妍和徐妙宁是从徐妙锦那里过来的,吴静萱的心里便紧了一紧。 若只有徐妙锦也就罢了,她怕的是徐仲宣也在凝翠轩里。 先时徐仲宣从玉照楼里离开时,她借故走了出来,站在了二楼的长廊下,见着李念兰随即追了上前去,还不知羞耻的想送给徐仲宣一个香包。 若是徐仲宣收下了这个香包,那也就表明他同意了和李念兰来往,怕不是过得些时候就会将这门亲事定下来?当时吴静萱在上面见着,只紧张的一颗心都提了起来,紧紧的握着手里的手绢儿。 但好在徐仲宣非但是没有接这个香包,而且还神色冷淡的说了李念兰一番,她这才放下了心来。 只是瞧着徐仲宣出了桃园的大门,她心里由不得的就忽然又兴起了一个念头。 他这果真是有公事,还是想着回家见谁?方才在缀霞阁里简妍得罪了李念兰,随即李念兰便来了玉照楼想找简妍兴师问罪,可就是那么巧,徐妙锦的身子就不好了,让简妍和徐妙宁陪了她回来?这到底是巧合,还是有心人有意为之,好让简妍避开李念兰的锋芒? 方才她也悄悄的问了一声徐妙岚,知道徐妙锦身子不好,简妍和徐妙宁送她回去的这话是由徐仲宣亲自来对吴氏和简太太等人说的,所以吴静萱由不得的就怀疑这个主意是不是徐仲宣出的。若真是这样,那徐仲宣可真的是很在乎简妍呢。那也极有可能他中间脱身出来并不是去办公事,而是想着回来会简妍的。 一想到这个,吴静萱面上的笑容就有些勉强了。 简妍却是不想与她多说什么了,于是就打算着开口告辞。这时却听得吴静萱在问着:“这方盒里是些什么?哪里来的?” 简妍就有些不耐烦了。巴巴儿的问着她和徐妙宁是从哪里来也就算了,只当是客套。可是哪有还要问别人手里拿的东西是什么?从哪里来的?左右不是偷来的也就是了。 于是简妍面上的笑容也就有些淡了,只是简单的说着:“只是一些糕点罢了。” 吴静萱心里想的却是,莫不成这是徐仲宣送她们的? 她知道若是问着简妍,只怕就会教她随意的搪塞过去了,于是她便笑着问徐妙宁:“你和你表姐这是哪里来的糕点?” 徐妙宁原本是不待说的。可是转念一想,这萱表姐不是喜欢大哥的吗?可大哥却是不怎么待见她的,索性不如实话实说这是大哥送的,好好儿的气气她。 于是她就照实说了:“是大哥送的。还是大哥巴巴儿的让人去芜荔楼买来的呢。中午也是大哥从芜荔楼叫了一桌席面来请我和表姐吃的呢。一大桌子的菜,有樱桃肉,桂花鱼条,龙井虾仁,糟鸭信这些,我们都吃不完。吃完了饭我们就一块儿边喝茶边说话儿,对了,大哥还和我表姐一块儿下棋了呢。” 简妍只听得在一旁不住的扶额。不过她也并没有阻止徐妙宁。 方才缀霞阁里她可是被吴静萱连着用软刀子捅了两次的。她自认自己虽然不是什么坏人,但也不是什么好人,一笑泯恩仇这样的话说说也就罢了,真做出来她觉得自己可没有那么好的肚量,所以不妨让徐妙宁说说这些话,以报自己今日背后被捅了两记软刀子的仇。想必这些话听在吴静萱的心里,定然也是难受得紧,说不定比真刀子戳着还难受的。 而简妍之所以敢放任徐妙宁说这些话而不阻止,不过是从私心里来说,她并不惧怕吴静萱,并不觉得她会给自己造成什么威胁。吴静萱所会的那些手段,不是她自夸,用膝盖想一想她也能猜得出来。 所以她也只是别过头去望着一旁浅碧垂金的柳树。 果然,吴静萱听着徐妙宁说的这一番话,只觉得心里发紧,手脚冰凉,面上的笑容也都有些挂不住了。 “大表哥他,他刚刚一直和你们在一起?” 徐妙宁天真无邪的点了点头:“是呀。大表哥方才一起和我们在一起的哦,而且还一直和我们有说有笑的哦。” 她知道徐仲宣对着吴静萱的时候不但话语甚少,而且从来也没开过笑脸儿。 吴静萱由不得的就抬头望着简妍,目光闪烁。 简妍只当自己没看到,只是低头和徐妙宁说着:“母亲和姨母都回来了,咱们还是快些儿回去吧。” 随后她便抬头,对着吴静萱笑了笑,说着:“吴姐姐别见怪,我和宁儿就先回去了,你慢慢儿的逛吧,我们就不陪着了。” 说罢,也不等她回答,只是拉着徐妙宁就走了。 吴静萱则是站在原地,双手紧紧的握着手里的手绢儿,胸脯急剧的起伏着,想来实在是被简妍和徐妙宁给气得不清。 一旁的雪柳担忧的看着她,待要说什么,可想了想,最后还是没有说出来,只是垂首安静的站在一旁。 片刻之后,只见吴静萱一甩手里的手绢儿,继续朝着凝翠轩的方向就去了。 凝翠轩里,徐妙锦正在和徐仲宣说着闲话儿。 “大哥,你刚刚可是对着研姐姐当面扯谎了。说什么你不爱吃甜食的,可我记得你最爱吃盐渍梅子,盐渍金桔之类的蜜饯了,各式各样的糕点也喜欢。” 徐仲宣就伸手摸了摸鼻子,而后回答着:“我不这样说,你的研姐姐会收下那些糕点么?。” 徐妙锦想了想,然后点了点头,说着:“也是。” 顿了顿,她又叹了一口气,说道:“我可真是羡慕三姐,有这样好的一个表姐。大哥,你是不知道,研姐姐为人最是和气,也最是心好。原本我和她也没有什么交集,不过是三姐说我身子不好,不常出门,只是一个人整日在院子里闷着,研姐姐听了,平日里你不在的时候,她倒没事儿就会和三姐一块儿来看我,和我说话,或是来邀了我一块出去玩儿,一点都不做假的对着我好。可不像萱表姐,平日里再是不登我这院子的门,可每每等到你休沐的日子,她却是必定会来的。打量我是小孩儿,什么都不知道的么?她哪里是来看我,倒分明就是想来同你说话儿的。” 徐仲宣听了这话,心里就想着,原来简妍是平日里也经常来锦儿这里,不过逢着他休沐的日子就不来,想是怕碰到了他。 只是她到底是因着什么缘故才这样的躲着自己。怕别人说闲话?还是惧怕他?可是他这些日子冷眼看下来,简妍可并不像是会怕人的人。 徐仲宣想了一想,并没有想出个什么要领来,索性便是不再想了,只是问着徐妙锦:“方才我见你吃的饭倒是较平日里多些。” “平日里都是我一个人吃饭儿,有什么意思的?吃的自然是少了。可方才有你们陪着,我心里一高兴,自然是会吃得多些了。” 徐仲宣心里一动,随即就又问着:“那你往后可以每日和宁儿,还有她表姐一块儿吃饭。” 徐妙锦抬头诧异的望着他,想是还没有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徐仲宣便耐心的解释着:“你住的凝翠轩原就和宁儿住的荷香院离得近,平日你们也都在一起玩儿,何不就在一块儿吃饭?不拘是在你的凝翠轩也好,或者是在宁儿,或在她表姐的屋子里也好,三个人一块儿吃饭,你也有个伴,总好过于每日自己一个人吃饭。” 徐妙锦想来是对他的这个提议甚是动心,可还是有些犹豫:“只是宁儿和研姐姐会答应吗?便是她们两个答应了,五婶和简太太会答应吗?” “这些事你无需担心。”徐仲宣就淡淡的说着,“由我出面去说,想来她们是定然会答应的。” 徐妙锦望了望他,随后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大哥,你这句话说的可是好生霸气的呢。” 不过她也知道,但凡由徐仲宣出面去说这件事,五婶和简太太定然是不会反对的。若是认真说起来,这偌大的一个徐家,大哥说什么,又有谁会反对的了?香河徐家的这个名头,现下可是由大哥撑起来的呢。 两个人又一面吃着茶,一面说着闲话。徐妙锦又让青竹将方盒里的点心都拿了出来,兄妹两个人吃着点心。 徐妙锦说起近来每日小厨房送来的菜式不如以往,荤菜也减了好几样。她让丫鬟去打听了一下,说是吴氏说现下家中进项不怎么样,便想着法儿的要缩减开支,非但是家中一应大小的菜式都没有以往好了,每季的衣裳也是要减的。秦氏和冯氏为着这事很是闹腾了一阵子,都说吴氏不会管家的,倒使得往日开销那样的大,浪费了多少银钱?两个人都是争着抢着的想要管家,可无奈吴氏再是不松口不放手的,两个人没办法,只好日日的指桑骂槐罢了。 徐仲宣听了,只是说着:“这些事你不用去管。每季的衣裳你竟也不用叫裁缝来做,京城里有的是名气大的成衣铺,挑个日子,你和宁儿,还有她表姐一块儿去京城,一来买衣裳,二来我也可以带你们去逛逛。至于小厨房那里,我会让齐桑去寻夏妈妈,对她说一声,往后你和宁儿,还有她表姐的菜钱全都由我来出,让她每日单独的给你们做些好菜。你们若是想吃什么了,也尽管对她说也就是了。” 徐妙锦便嗤了一声,说道:“让她们去狗咬狗,我才懒得管呢。说起来这一家子,个个一双势利眼,行动不是看钱,就是看权,我做什么要和她们同流合污?我只守着我的这凝翠轩,好生的过我自己的日子就罢了。左右又不会短了我的吃喝,我还怕得什么?“ 徐仲宣不由的就笑道:“你这牙尖嘴利的,也不晓得将来你的夫婿会不会受得了。” “大哥,”徐妙锦毕竟是个小姑娘,听得徐仲宣这般的打趣她,由不得的就红了脸,嗔道,“你净胡说些什么。” 顿了顿,又想着也要打趣回去,便说着:“大哥,你倒是什么时候给我找个嫂子啊?若是你娶了个嫂子回来,再开个口让我嫂子管家,我担保这满宅子里的人都是不敢反对的。” 徐仲宣没有说话,只是垂头慢条斯理的吃着手里的银丝卷。 银丝卷面上看起来白如初雪,吃起来柔和香甜,甚是美味。 徐妙锦见他不说话,便继续的打趣着他:“大哥你想娶个什么样的嫂子呢?萱表姐那样的就算了,也就是瞧着面上温婉罢了,背后捅人软刀子的时候可是一些儿都不含糊。今日缀霞阁里你是再不知道,她竟是那般儿的在研姐姐和李念兰之间挑事,倒恨不能李念兰怎么奚落嘲讽了研姐姐她才会高兴一般。这样人品不好的人还是算了。” 顿了顿,见徐仲宣总是不接话,只是慢条斯理的吃着手里的银丝卷,她便又说道:“大哥,不如你娶了研姐姐做我的嫂子,如何?” 徐仲宣的手一紧,软绵的银丝卷上立时就被他给捏出了两个坑来。 “你一个女孩儿家,这都是在说些什么?”他微微的提高了声音,面色也沉了下来,但未免给人有些色厉内荏的感觉。 徐妙锦见状就笑出了声。 “我就知道。大哥你素来便是个冷面冷心的性子,谁的生死你都不放在眼里,何曾对人这般的上心过?又是让我装身子不好,让研姐姐陪我回来的,不还是为了不让李念兰寻她的麻烦?又是嫌着今日中午的菜式不好,倒巴巴儿的让人去芜荔楼弄了好些菜来,末了又打着为我好的名头,送了研姐姐那一方盒的糕点,就是方才同我说话的时候,你也不时的就会说起研姐姐。大哥,你若不是对研姐姐有意,今日又怎会如此反常?“ 徐仲宣素来便知徐妙锦聪慧心细,想来自己的这些反常是逃不开她的眼去,于是索性便不再否认了。 “倒也没有你说的那样。我只是觉着,简姑娘不似其他的姑娘,她......” 一语未了,忽然就见杏儿掀帘子走了进来。 “大公子,姑娘,”她对着徐仲宣和徐妙锦福了福身子,禀报着,“表姑娘在外面叫门呢,说是想来瞧瞧姑娘的身子好些了没。姑娘,要不要开院门让表姑娘进来?” 先时简妍和徐妙宁离开之后,徐妙锦随即就让人关了院门,也是防着吴静萱过来的意思。但是不想现下人家果然是过来了。 徐妙锦就皱了眉,不悦的说着:“讨人厌的很。果然一到大哥休沐的日子她就往我这里跑。” 徐仲宣笑道:“既是你不想见她,那就不要让她进来。” 徐妙锦点了点头,随即便转头吩咐着杏儿:“不要开院门,只隔着院门同她说一声,就说劳她关心,只是我已是吃了药歇息下的了,让她明日再来瞧我吧。” 顿了顿,又加了一句:“再有,你同她说,大公子先时就走了,现下也不在我这里。” 杏儿答应着去了。徐妙锦忙又转头问着徐仲宣:“方才你说研姐姐如何?” 徐仲宣却不说了,只是笑着继续吃糕点,任凭她再如何的缠着也是一个字不说,只是嘱咐着她这些话千万不可说了出去,更不能对简妍说。 她现下已是这般的躲避着自己了,若是教她知道自己对她有意,那往后岂非是要躲到天涯海角去,再也不见他一面儿的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43章 人情难还 简妍和徐妙宁回了荷香院之后,两个人分别去拜见了自己的母亲。 原来出去逛了一圈之后,纪氏和简太太都觉得甚是劳累,回来之后便各自的回了屋子歇息去了。 简妍吩咐着四月将带回来的方盒送回了东跨院,自己则是带着白薇去了简太太住的东厢房。 碧青软绸帘子静静的垂在门口。有丫鬟在长廊下站着,一见着简妍过来,立时便屈身对着简妍行礼,唤了一声姑娘。 简妍点了点头,而后便问着:“母亲已歇下了?” 她声音虽然不高,但也并不轻,足可确保屋里的人能听到。 简太太若是想见她,那自然就会使了人出来唤她进去,若是不想见她,想必那就不会做声的。 而果然,她这话才刚落了不到一会,就见帘子一掀,珍珠走了出来。 她先是对着简妍矮身行了个礼,而后才说着:“太太让姑娘进去呢。”说罢,便伸手打了门帘。于是简妍便低了头,走了进去。 简太太正坐是明间的罗汉床上,沈妈妈侍立在一旁。 简妍对着简太太福了福身子,唤了一声母亲。 简太太点了点头,随即便说着:“坐罢。” 于是简妍便坐在了右手的第一张玫瑰椅上,白薇站在她的身后。 简太太望着简妍,见她依然还是早间出去所穿的那套衣裙,头上的首饰也依然是那几样,并没有变,那想必她从桃园陪了徐妙锦回来之后就一直待在了徐妙锦那里,并没有回来。 于是她便问着:“你这是刚从徐四姑娘那里回来?” “是。女儿自打从桃园里回来之后便一直待在凝翠轩里陪着四姑娘,方才听说母亲回来了,于是便赶着回来见母亲了。”简妍乖巧柔顺的回答着。 简太太点了点头,想了一想,又委婉的问了一句:“凝翠轩里就只有徐四姑娘一个人在?” 简妍心里很是清楚简太太问的这句话内里是个什么意思,但她还是装傻,只是说着:“宁表妹也是在的。” 简太太心里想着,我才不关心宁姐儿在不在凝翠轩里呢,我想知道的是徐仲宣在不在那里的事。即便先时在桃园的时候说是有小吏有要事来找徐仲宣相商,可今日毕竟是休沐的日子,等徐仲宣处理完了事,还不兴人家先行回来的么?只是这个简妍也是个傻的,她这样的话都听不出来? 于是简太太索性便开门见山的问了:“那大公子在不在凝翠轩里呢?” 简妍就想着,徐仲宣今日下午一直在凝翠轩里的事只怕是瞒不过简太太去。与其现下撒了谎,日后被简太太知道了,还不如现下索性就实话实话了。反正简太太既然是存了让她和徐仲宣走近些的心思,那肯定是乐于见到她和徐仲宣多见面的。即便简太太再是想着让徐仲宣纳了她为妾,可这样的事毕竟不能一蹴而就的,她先麻痹着简太太,让她对自己放松警惕。等过了些时候,谁知道到时会怎么样呢,说不定自己已经是脱离了她的掌控呢。 思及此,简妍就老老实实的回答着:“在的。大公子不放心四姑娘的身子,一早就回来看她了。” 简太太一听,心中立时就喜欢的要不的,忙问着:“那大公子可是和你说话儿了?都说什么了?” 简妍心里冷笑一声。就迫不及待成这样了?但面上还是装了一副柔顺乖巧的样子出来,细声细气的说着:“不过是下了一盘棋,说了一些闲话儿罢了。” “哦?他还和你下了一盘棋?”简太太忙追问着。 “是呢。”简妍点了点头,“大公子的棋艺好生厉害,女儿都下不过他。” “傻孩子,”简太太就笑道,“便是你再下得过他,那也得装着下不过他。男人可不喜欢事事比自己强的女人。” 这话说的就很直白了。但简太太其实也是故意这般说的。 既然都已经成功的让简妍和徐仲宣搭上线了,那总归得要简妍懂些男女方面的事才成。以往净是让她学那些才艺了,可总是想着要让她看上去清雅端庄些,就没让人教她如何魅、惑男人的技巧,只指望着她能自己摸索得出来。可现下看来,这个丫头竟然是个傻的,再是不懂该如何讨好男人,看来少不得的得让她慢慢的知晓男女之间的一些事。 简太太想到这里,一时就觉得颇为踌躇。现下她们毕竟是客居在徐家,不像以往在自己家里,想让简妍学些什么,大可以立时就请了人来教她这些事,可如今只怕是不行的。 她又望了简妍一眼,见她低垂着头,循规蹈矩的坐在那里,也不晓得到底是听懂了自己那句话的意思没有。不过她觉着,依简妍的这笨脑袋瓜子,想必是听不懂的。 简太太一时就恨不能拉了简妍,好好儿的亲自教她一番该如何讨好男人的事。可她转念一想,谁知道徐仲宣到底是喜欢什么样的女人呢?说不定就喜欢简妍这样单纯的,傻的呢。所以暂且还是先观察一段时日再说罢。 于是简太太也就没有再说什么了,只是与她闲话两句之后,便说着自己乏了,要歇息,让她先行回去。 简妍恭顺的起身又对着她行了个礼,而后方才带了白薇出了屋子。 行至抄手游廊上,白薇见四下无人,忍不住,终于还是低声的问了一句:“姑娘,太太方才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呢?” 简太太方才都已经是说的那样直白了,但凡是长了耳朵的人,谁听不出来呢? 简妍微笑,慢慢儿的说着:“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太太她,她是想着让姑娘嫁给大公子?”白薇惊讶的很,也顾不得许多,直接就问了出来。 “不,”简妍摇头,“以我的身份地位,徐仲宣怎么可能会娶我?母亲自然也是知道这一点的,所以她不过是想着让徐仲宣纳了我罢了。” 自古娶为妻,纳为妾,白薇自然是知道的。 “姑娘,”她喃喃的叫了一声,却不晓得到底该说些什么。 做妾有什么好呢?如果可以,谁愿意做妾?她家姑娘这样的相貌才情,为什么要去给别人做妾? 简妍面上带了浅浅的笑意,说着:“不用觉着伤心,也不用想着该怎么安慰我。其实我一早就知道母亲的打算了。母亲她养我一场,又让人教会了我这么些才艺,早就是打算着让我给人做妾的了。” 简妍以往从来没有和白薇说过这些话,所以纵然是白薇一直都知道简太太对简妍不好,简妍对简太太也全不似女儿对母亲那般,可她却从来不知道中间还会有这些原由。 白薇一时就觉得难受的有些说不出话来。 简妍察觉到了,于是忙笑道:“这有什么可难受的呢?咱们在一块儿都这么些年了,你还不晓得我的性子?我是绝不会给任何人做妾的,也是绝不会让你和四月一辈子都是奴籍的。” 白薇很感动,忙道:“姑娘,奴婢一辈子是不是奴籍有什么关系呢?只要姑娘好就成了。奴婢和四月愿意一辈子都伺候姑娘的。” 简妍也没有再说什么。她只是在想着,若是真的想完全的脱离简太太的掌控,仅凭着绒线铺子每日二三十两的收入只怕是远远不够的,她得想法儿再弄些其他的收入才是。 而过得两日,周林传来消息,说是招财猫烧制好了,已是依着简妍的吩咐,用她做的那只大红色,四角绣着兰花的垫子垫着,放在了柜台上。另外他又拿了三只进来给简妍,好让她送人。至于剩下的,他放在了库房,往后简妍若还想拿来送人的时候,对他言语一声就是了。 除了招财猫的事,周林又问着一件事,说是绒线铺子这些日子的盈利不少,也有个几百两的银子了,问要不要索性便将他们现下租的那个铺子给盘下来,也省得每个月白白的给房东交租子,怪可惜的。 简妍想了一想,没有同意他的这个提议。 她手头现下的流动资金也就只有这几百两的银子,若是将这些银子全都一股脑儿的拿去买了这间铺子,后面怎么办?她可是想着还要再做些其他的生意,没有本钱可怎么成呢。左右铺子每个月的租金也就只有那么几两银子,值得什么?实在是犯不着特地的将铺子盘了下来。这样既占用资金,回报还又少又慢,还是留着这些银子去做些获利丰厚的商业投资,不断的滚动增值才好。 只是到底是要做些什么获利丰厚的投资呢?简妍一时就很是发愁。 她坐在临窗木炕上,背靠着秋香色的锁子锦靠背,望着窗外的紫薇树出神。 白薇手中捧了填漆描金海棠式茶盘,上面放了一碟荷花酥,一盅茶,伸手掀开碧纱橱上吊着的碧青梅花软绸帘子走了进来。 一见简妍正靠在靠背上出神,她便没有出声打扰她,只是轻手轻脚的将荷花酥和茶盅放到了炕上的鸡翅木束腰小炕桌上,而后她手中拿了茶盘,便又想着轻手轻脚的退出去。 但简妍这当会正好回过神来,见着她要揍,忙开口叫住了她。 “白薇,”她问着,“四月去了哪里呢?怎么这半日都是不见她?” 白薇便停住了脚步,转过身来笑道:“那小蹄子性子浮躁,在屋子里再是待不住的。我见她晃荡来晃荡去的,再没个能静下心来好好坐着的时候,索性便使了她去了四姑娘那里,问一声儿,今日的午膳是摆在四姑娘的凝翠轩里呢,还是三姑娘的西跨院,再不就是咱们这东跨院?” 原来那日徐仲宣同徐妙锦商议了一番往后让她和徐妙宁,以及简妍一块儿吃饭的事之后,傍晚时分便打发了青竹过来同纪氏和简太太说了一声这事。 简太太当时自然是喜欢得要不的,立时就一口答应了。她只想着让简妍多多儿的同徐妙锦接触接触,再间接的同徐仲宣多多儿的接触接触接触。想来依着简妍这样的相貌,日子长了,还愁徐仲宣不会看上简妍?而纪氏那里虽是诧异,但想着徐妙宁和徐妙锦多亲近些也不是什么坏事。旁的不说,但凡只要徐仲宣对徐妙宁多上些心,往后说了出去,这是徐侍郎最喜爱的堂妹,那徐妙宁的亲事上就绝对吃不了亏。至于为什么徐仲宣要这样做,虽则青竹当时的原话说的是,大公子说自己平日里不在家,见四姑娘同三姑娘,还有简姑娘在一块儿玩的好,便想劳烦了三姑娘同简姑娘,每日多陪陪四姑娘。三个人一块儿吃饭,四姑娘也能多吃些之类的话,但纪氏却总觉得不会这么简单。 面上看起来徐仲宣确实是一片心为着自己的妹妹着想,只想着能日日的有人陪着她,但内里会不会也有因着简妍的关系呢?这段时日简太太上蹿下跳的那些行为她可都是在一旁冷眼瞧的清清楚楚的。而且论起来简妍生的也好,又是个再温婉不过的性子,徐仲宣看上她也并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 纪氏便同陶嬷嬷说着这些话,陶嬷嬷的回答是,管他大公子看不看得上表姑娘呢。若看不上,左右对咱们没什么影响。若真看得上,表姑娘同着咱们宁姐儿这般的好,往后表姑娘若是跟了大公子,反倒还是对咱们有益的。 纪氏想得一想,也确然是这么个理,于是便也不再去理会这事了。 而自那之后,简妍便每日同着徐妙宁、徐妙锦一块儿吃饭。 一来这是简太太吩咐下来的,二来她也确实不想每日都吃些素菜,还吃不饱,既然现下有了这么一个可以堂而皇之的改善伙食的机会,她为什么不答应呢。 而现下简妍听着白薇说的这话,转过头,望了一眼窗外的日头。 目今虽然是春日,日头也算不得太烈,可徐妙锦的身子实在是有些弱,若是让她来荷香院用午膳,这日头底下走了这么一遭儿,不定的就会怎么样呢。 于是简妍便对着白薇说着:“今日的日头有些大,你待会竟也是跑一趟凝翠轩,对四姑娘说一声,只说午膳就摆在她那里,我和宁儿待会就过去罢。至于宁儿那里,待会我自会去和她说一声的,你就不用跑了。” 白薇答应了一声,然后又说着:“现下离着午膳还早呢,姑娘先用些糕点和茶水罢。” 简妍嗯了一声,白薇这才转身退了出去,自去凝翠轩里传话了。 而简妍则是低头看着碟子里的荷花酥。 这小小的荷花酥竟是做成了荷花的形状,一共六片花瓣儿。花瓣外层是白色的,内里却是粉色的,中间的花蕊是用豆沙馅做了出来,瞧着极是好看。 她拿了一块,慢慢儿的吃着。 入口既酥脆,又甜香,当真是好吃的紧。 简妍一气就吃了三个,而后端了粉彩紫荆花茶盅,慢慢儿的喝着里面的茶水。 这荷花酥还是上次在凝翠轩的时候徐仲宣让她带了回来的。当时一共是三样点心,不过那两样银丝卷和果馅酥饼昨日就已是吃完了,这荷花酥想来今日也会吃完。 若是在以往,这三样点心她定然是会留着慢慢的吃,因为那时候她每日都没吃饱过。可是现如今她每日都和徐妙宁、徐妙锦一块儿吃饭,不说吃几碗饭是由着她自己,再没人管,便是连那菜色也是很好,竟是每一顿都不重样的。她曾探了几句徐妙锦的话,知道这是徐仲宣自己拿了银钱出来,特地的吩咐了小厨房里的夏妈妈,让她每日的换着花样给她们弄些好菜。 简妍听了,心里就觉得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纵使徐仲宣明面儿上是说着为了自家的妹妹好,请着她们每日陪他妹妹吃饭。就算他出银子吩咐夏妈妈做这些菜,也可以说全都是为了他妹妹着想,可简妍不知道为何,总还是觉得自己好似欠了徐仲宣天大的人情似的。 作者有话要说:  今晚应该会有加更。8点半左右奉送上第二更。。 第44章 首辅大人 周盈盈坐在翠盖朱轮马车里,正闭着双目养神。旁侧坐着她的贴身丫鬟挽翠,见状是一丝儿声音都不敢出的,只是屏息静气,恨不能自己这当会隐形了才好。 但过不了一会儿的功夫,一直徐徐行驶着的马车忽然的停了下来,紧接着赶车小厮的声音隔着蓝色绣折枝玉兰花的马车帘子传了进来:“姑娘,到府里了。” 挽翠扭头望了一眼,见周盈盈依然还是闭着双目靠在马车后壁上,一动也不动,于是一时她心里颇为踌躇,到底要不要叫醒姑娘呢。 这般纠结了一会,最终她还是压低了声音,轻轻的唤了一声:“姑娘。” 周盈盈并没有任何反应。 挽翠并不敢伸手去推她,于是便稍微的提高了些声音,又唤了一声:“姑娘。” 这次周盈盈终于是有了些反应了。 但见长长的鸦羽似的睫毛轻颤了几下,随即一双剪水秋瞳便睁了开来。 初时那眸子里还是有些迷茫之色的,但不过片刻的功夫,立时便又恢复了清明一片。 周盈盈坐直了身子,抬眼望着挽翠,开口问着:“回府里了?” 挽翠连忙点头:“是的呢。还请姑娘下车。” 周盈盈点了点头,于是挽翠便先掀开马车帘子下了车去。 这马车却是径直的停在了周宅内院的仪门前面。挽翠下了车,先前赶车的小厮早就是退下了,一旁有婆子围了过来,放了马凳子在马车旁,挽翠这才伸手打起马车帘子,扶着周盈盈下了马车。 已是日色平西时分,门前两棵香樟树静静的站在暮色里,黑黝黝的一片。 周盈盈皱了皱眉,便问着:“院子里各处怎么还没有掌灯?” 一旁就有个婆子恭敬的回答了一声儿:“这是大太太新近定下的规矩,说是院子里的灯要等到天都黑透了才掌呢。” 周盈盈听了,一些儿都没有言语。 挽翠察言观色,小心翼翼的就问了一句:“姑娘,咱们现下是回房呢,还是怎么样呢?” 周盈盈不答,却是偏头问着那婆子:“大伯父可回来了?” “今日老爷回来的早,申时末刻就回来了。”那婆子低眉敛目,躬身的答着,“据小厮说,老爷回来之后就一直待在花园里的漱玉斋里没有出来呢。” 周盈盈点了点头,随即便转身朝着花园的方向去了。挽翠见状,忙随后跟了过去。 与前院不同,花园里倒是各处都掌了灯,明晃晃的一片。 路上不时有丫鬟仆妇经过,见着周盈盈,都恭敬的行了礼,然后躬身退至一旁,让她先过去。 周盈盈一径走到了漱玉斋的门前。 漱玉斋却是一处书房,门首槐荫掩映,青竹秀美。 门首伺候着的丫鬟们见着周盈盈过来了,忙都躬身对她行了礼,然后立时就有一个丫鬟进去通报去了。 不过片刻的功夫,那丫鬟就出了来,笑道:“老爷让姑娘进去呢。” 说罢,转身打起了门口吊着的藏青梅花软绸帘子。于是周盈盈便带了挽翠走了进去。 她的大伯父,当朝首辅周元正,正鼻梁上架着一副琉璃镜,站在书架前伸手拿着格子上放着的书。 周盈盈便福了福身子,笑着叫了一声:“大伯父。” 周元正手中拿着一本《宋史》转过了身来。 他穿了一件檀色锦地暗纹直身,五十岁上下的年纪。身材高瘦,形相清癯,瞧着就是一副文士模样。 见着周盈盈,他点了点头,神色间甚是和蔼可亲的问着:“你回来了?今日去了哪里?可玩儿的高兴?” 屋子顶槅上点了一盏内府所造的珠子吊灯,除此之外,也就只有书案上点着一盏纱灯罢了,屋子里瞧着也不是很亮堂。 周盈盈就说道:“伯父您眼睛不好,为何不多点几盏灯?” 一壁就自己走至一旁临窗的平头案上,伸手拿了火折子,将屋中其他的灯也一一的点上了,这才转身对周元正笑道:“今日赵尚书的女儿约了我一块儿去她家郊外的庄子上游玩。一大帮子的人,应酬也应酬得累死了,有什么好玩儿的?也就那样罢了。倒是那庄子离着京里路远,所以回来的时候竟已是这般的晚了。” 顿了顿,她又笑道:“可即便是回来的再晚,那也得过来给大伯父请个安。” 周元正伸手让着她坐,随即自己也坐到了书案后的圈椅中,摘下了鼻梁上架着的琉璃镜,而后才说着:“给不给我请安又有什么打紧?你累了,直接回去歇息就好。往后若是再这样,很不必再来给我请安。“ 周盈盈笑着答应了一声。两个人又说了几句闲话,周元正便问着她最近可有什么趣事之类的话。 原来每到春日,京城里的闺秀最是繁忙。或是你邀了我,或是我请了你,彼此来对方家中赏花,或是一块儿出去游玩。这固然是因着春日百花盛开,惠风和畅,最适合出去游玩,另外也是因着名门权贵之家的女眷们一块儿交际,多少也能增进两家之间的往来,于家中的男眷们也极是有益的。而像周盈盈这样的,不但是首辅的侄女儿,又甚得周元正的喜爱,才名又是在外,所以众人都喜欢下帖子邀请了她一块儿出去玩。 周盈盈听得周元正这般问,就说着:“左不过也就那样罢了。无非就是玩一些斗百草,投壶,占花名这样的游戏,再不就是谈论着京里又出了什么时样首饰和衣裙,实在是无趣得紧。” 想了一想,她便又笑道:“说起趣事,我倒是想起一个人来。” 周元正就问着:“什么样的人?竟然是能让你也觉得有趣,那想必那个人也是不简单的了。” “她是不简单着呢。”周盈盈极为赞同的说着,“那位姑娘姓简,只是个商贾之女,身份家世也就那样罢了。那日原是郑国公府的李姑娘和武康伯府的郭姑娘邀着我去郊外的桃园赏桃花,到了那桃园,恰好也碰到了徐侍郎家的女眷也在那里赏花。听说这简姑娘就是徐侍郎家的亲眷。那时李姑娘和郭姑娘甚为看不上简姑娘,言语之中对她甚是奚落嘲讽。这简姑娘原也不当一回事,只是面带微笑的听着,再不回一句嘴的,可不是个极会忍耐的人?后来李姑娘提议要和简姑娘比试谁画的画好,写的字好,简姑娘一开始还谦虚,只说自己不会作画,写的字也丑的,后来约莫是被李姑娘和郭姑娘奚落嘲讽的急了,她便应了战。伯父你是不晓得,简姑娘画的那幅画,端的是豪迈大气,苍凉雄浑,全不似闺阁女子的手笔。且又写的一手好行草,全不让须眉的。” “徐侍郎?徐仲宣?” 但很显然,周元正的关注点并不在周盈盈口中的这个简姑娘画的画,写的字有多好。 “是呢。就是那位年纪轻轻就位居正三品高位的徐仲宣。”周盈盈又笑道,“我听说这位徐侍郎还是伯父的门生?” 周元正点了点头:“他会试的那年,我正好是主考官,所以他是要称呼我一声恩师。” 顿了顿,他又说着:“既是你觉着这位简姑娘有趣,就多多的与她接触接触。商贾之女又有什么打紧?才情教养好才是最重要的。万不可因着别人身份家世不如你就瞧不上人家。” 周盈盈笑着答应了一声。两个人又说了一会子闲话,她便起身告辞了。 待得她出门之后,周元正便戴上了琉璃镜,摊开了手边放着的那本《宋史》。只是却是无法静下心来,脑子中反反复复的还是身份家世这四个字。 最后他索性是放下了手里的书,自书架的隐蔽处取了一只盒子出来。 这只小小的长方形盒子是用金丝楠木制作而成,映着屋内红烛之光,可见金丝闪烁,光亮璀璨。 周元正垂头望了这盒子许久,又伸手摩挲了一番这盒子,而后才慢慢的伸手打开了。 里面却只是放着一支式样简单的梅花银簪子。约莫是年头有些久了,簪子都有些发黑了。 周元正盯着这支银簪子望了许久,目光时而温柔缱绻,时而又破碎细碎,似是想起了无数令他既甜蜜又觉得伤心的事。 “梅娘。”他低声的呢喃了一声,而后伸手拿起了盒子里的这支梅花簪子,对着烛光细细的瞧着,似是想将这梅花簪子的每一处都瞧得清清楚楚的,深深的刻入自己的心底一般。 想当年佳人正当韶龄,笑靥如花,可如今早就成了一坯黄土,杳无踪影。 周元正忽然就觉得胸腔中的一颗心似是被人猛然的伸手紧紧的抓住了一般,痛的他都要呼吸不过来了。同时掌中握着的那支梅花簪子就似烧红的烙铁一般,不仅仅是灼痛着他的手掌,便是连他的心也是跟着一块儿放在火上来回的烤。 他忙逃避似的将这支梅花簪子放到了盒子里,随即关上了盒子,起身将盒子又放回了原处。 只是胸腔中的一颗心依然还是痛的厉害,全身也乏力的很。脑子里来来回回的就只有一个清脆的声音在唤着阿正,阿正...... 周元正面色灰败,伸出双手紧紧的抱着自己的头,随后如死人一般的瘫坐在了圈椅中,再也动弹不得分毫。 而那边厢,周盈盈出了漱玉斋之后,一径的就回了自己的兰若居。 屋子里早就是灯火荧煌。小丫鬟见着自家姑娘回来了,忙上前来接过了她的外衣。挽翠又吩咐着一个小丫鬟赶紧的去厨房拿饭菜。 因着今日去游玩的那处庄子离着京城有些路,周盈盈这一路紧赶慢赶的回了来,晚膳可还没用呢。 小丫鬟答应了一声,说是姑娘的饭菜一早就得了,现下正放在灶上用热水温着呢,她现下就去取了来。 周盈盈的这处兰若居有自己的小厨房。平日里想吃什么儿的时候尽可以吩咐丫鬟仆妇去烧,倒也方便。 前去小厨房里取饭菜的小丫鬟一会儿的功夫就回了来,手中捧着一个黑漆描金福寿纹圆形捧盒,后面两三个尾随进来的小丫鬟手中也各自捧了一个捧盒。 里间早就有丫鬟揩抹得花梨木螺钿炕桌干净,小丫鬟们各自将捧盒里的菜式端到了炕桌上,然后捧着捧盒,又一一的退了下去。这整个一进一去,拿了饭菜放到炕桌上的过程中,再是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挽翠扶着周盈盈进到里间,坐到黑漆描金木炕上的时候,周盈盈就见着炕桌上放了五味蒸鸡、玉丝肚肺、糟瓜茄,猪肉龙松汤等几样菜色,并着一碗热腾腾的香米饭。 她皱了皱眉头,便说着:“油腻腻,谁耐烦吃这些?”而后便让人原样都撤了下去,又问着可还有其他的吃食? 就有小丫鬟上来必敬必恭的回道:“小厨房里还有一碟子羊肉水晶角儿,并着一碟子蝴蝶卷子,姑娘可要吃?” 周盈盈想了想,说着:“也罢了。再给我泡一壶茉莉花茶来。” 小丫鬟答应着去了。不一会儿的功夫,糕点和茶都送了过来,周盈盈便坐在炕上,慢慢儿的吃着。 这些日子竟是白没个得闲的时候。今日这家来请,明日又有那几家来请,她是跑得烦了,索性从明日起只推病,往后是谁家下的帖子也不接的,不然整日这样的跑着,谁受得了呢? 她一边吃,一边这样的想着,忽然就听得有小丫鬟进来通报,说是太太来了。 一语未了,她娘陶氏已经是走了进来。 陶氏现年不上四十岁的年纪,长相虽然只是中人之姿,但眼颦秋水,瞧着极是柔美温婉。 她着了水色滚靛蓝边的披风,下面是深蓝色的马面裙,头上只簪着一支简单的白玉兰银簪子,别无饰物。 周盈盈见着她,微微的皱了皱眉头,但还是起身站了起来,叫了一声母亲。 陶氏忙让她坐下来。一壁低头见着炕桌上还有没吃完的羊肉水晶角儿和蝴蝶卷子,便蹙了一双纤细的秀眉,问着:“你怎么现下才用晚膳?” 声如其人,甚为柔婉动人。 周盈盈正端了茉莉花茶在喝,闻言就有些不耐烦的说着:“日间同赵尚书的女儿去她家的庄子上玩了,路远,回来的就晚了。” “回来可你给你大伯父请了安?” 周盈盈便也蹙了眉。虽然心里极是不耐烦,但还是回答着:“请了。” “那你大伯母呢?可也给她请了安?” 周盈盈便冷笑了一声,说着:“给她请的个什么安?左右我便是再给她请安她也是不会喜欢我的,我做什么还非得巴巴儿的跑到她哪里去,看她给我甩冷脸子,冷嘲热讽的奚落着我?我竟是个贱的,巴巴儿的贴上去找骂不成?” 她这一番快言快语只说得陶氏当下就不敢言语了,只是垂了头,不安的用右手罩在左手上,又用了右手的大拇指不住的来回抹着左手的手背。 她的一双手却是生的极好。纵然是年岁已是不小,可依然还是白皙如玉,十指纤纤如同剥了壳的春笋一般。且右手的手背,靠近小拇指那里生了一颗半粒芝麻粒儿般大小的红痣,极是夺人眼目。 周盈盈这当会就正在盯着她的这双手瞧,且越瞧,她眼里的怒气就越盛。 偏偏陶氏现下正垂着头,没有看到周盈盈眼中的怒气。所以她想得一想,最后还是壮了胆子,开口呐呐的问着:“母亲想问你一句话儿。你,你这些日子天天的同着京里权贵之家的姑娘和公子一块儿出去游玩,可,可有那能入了你眼的公子?你也不要不好意思,尽管说出来,我去让你大伯父同人家说......” 一语未了,只听得咚的一声巨响,陶氏吓了一跳,忙抬头望了过来。 原来是周盈盈将手中的茶盅重重的往炕桌上一扔,里面的茶水泼了一桌子,淅淅沥沥的沿着桌沿就滴到了炕上。 “母亲这是什么意思?”周盈盈瞪着一双秋水眼,柳眉直竖,言语之中颇为严厉,“母亲这是嫌我待在这里碍着你什么事了吗?所以这才这么着急的要将我打发出去?何苦来,便是我再知道你们这些年里的那些龌蹉事,我可是一句话儿都没说什么的,只当自己是个聋子,瞎子,什么都没听到,没看到,可就算是这样,母亲也是巴不得的立时要将我打发出去么?” “不,不,不是你想的那样子,”陶氏只被她吓的连忙伸了双手摇着,一面又急急的解释着,“我,我真的是一片心为你着想。这样的家里待着有什么意思呢?左右又并不是咱们自己的家,且你大伯母每日都想着要挑你的错,寻你的事,你若是嫁了出去,好歹在夫家也算是个女主人......” 话未说完,就被周盈盈给劈口接了过去。 “我还怕得她挑我的错,寻我的事?让她寻去。她但凡有那胆子,不但是我,便是你,还有府里其他的那些个女人,早就是被她给扫地出门了。不过就是白担了个太太的名声罢了,还真的就以为自己能在这宅子里做得主了?我是不会为着离开这个肮脏的宅子就随意的寻了个人嫁过去的。不寻着那样什么都中了我意的人,我是再不会嫁的。这样的话,母亲往后可不必再提了。” 陶氏知道周盈盈虽然面上看着和善,可内里性子再是执拗不过的。她既然都这般的说了,那想必自己无论怎么说都是打动不了她的。 陶氏由不得的就叹了一口气,又说了两句闲话儿,便起身说着:“你今日也累了一整日了,早些儿歇着罢。母亲就先走了。” 周盈盈眼皮也没抬,只是嗯了一声便没有说话了。 陶氏见状,便又叹了一口气,而后慢慢的走出了周盈盈的屋子。 天色已是黑透了,空中一轮弯月,并着几颗星子。 跟随着她一起来的丫鬟就小心翼翼的问着她:“太太,咱们这是要回去吗?” “不,不回去,”陶氏站在松墙的阴影里,摇了摇头,瞧了一会夜空中的弯月和那几颗星子,出了一会儿神,随即便又低头下来,低声的吩咐着,“你去问一问,看老爷现下在哪里,我要去见见他。” 丫鬟答应了一声,转身自去问着他人了。过得一会她就回来了,垂手说着:“奴婢问着了。老爷现下正在漱玉斋呢。” “那咱们就去漱玉斋。” 等着陶氏到了漱玉斋的时候,周元正已经是坐在圈椅中,面色平静的戴着琉璃镜在看书了。 见着陶氏进来,他也没有抬眼看她,只是伸手又翻了一页书过去,而后方才慢慢儿的问着:“你来找我,有事?” 语气甚是生疏。 陶氏听了,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她抬头看着他。室内烛火煌煌,可以看到他头上簪了一只白玉竹节簪子。都近五十岁的人了,竟还一丝白发都没有,依然还是满头乌黑的头发。视线再往下,可见他依旧还是一副清瘦的文士模样,浑然不似其他到了这个年纪的官员一般,大腹便便,肥头大耳,满身油腻之气。 许是许久没听到陶氏说话,周元正终于是抬起头望了过来。 他双眼眯了一眯,纵然是什么话儿都没有说出来,可陶氏依然还是觉得被他这冷淡的目光看的有些遍体生寒。 她忙垂下头去,低声的说着:“妾身来找老爷,是为着盈盈的事。” “盈盈怎么了?”周元正双手交合在一起,放在书上,看着她,淡淡的问着,“方才她和我在一块儿闲聊的时候还好好儿的。” 陶氏斟酌了一下措辞,而后方才慢慢儿的说着:“妾身是想着,盈盈现下已是十六岁的年纪了,论起来也不小了。其他家的姑娘到了这个年纪,早就是该议亲了。只是这孩子眼光高,性子又执拗,轻易看不上谁,妾身也不好勉强她,所以妾身就想着......” 一语未了,周元正已是接过了她的话:“所以你是想着让我得空就劝劝她,而后再帮她留意一下可有什么合适的人家?” “是,妾身正是这个意思。”陶氏忙回答着,“劳烦老爷费心了。” “这些事你很不必操心,我自会给盈盈留意着合适的人选。”周元正复又低下了头去看书,语气淡淡的,透着显而易见的疏离,“若没有其他的事,那你就先下去吧。我看书的时候不喜欢有人打扰。” 陶氏面上一时满是失望之色,但她还是很快的就将所有的情绪全都敛入了心底,只是对着周元正行了个礼,客客气气的说着:“那妾身就先告退了。” 说罢,带了丫鬟,转身出了漱玉斋的大门。 空中一轮弯月还在,星子也依然还是闪闪烁烁的在发着冷冷的光。 陶氏沿着夹道慢慢儿的走着。忽然平地一阵风起,路两旁戳灯里的蜡烛被吹得摇晃个不住,撒下了一地跳跃的阴影。 她不由的就将双手拢到了袖子里,抬头望着旁侧墙头上伸出来的槐树树枝被风吹的呜呜的叫着,心里不由的就想着,这都快到暮春了,不想夜风竟然还是这般的冷。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没有男女主的戏份,不过下章一定会有哒。 第45章 继续投喂 “这是什么?” 徐仲宣手中拿着一样东西,胖胖的身子,尖尖的耳朵,笑的弯成了一双新月样的眼睛。瞧着像是猫,可分明又不是猫。 徐妙锦正坐在临窗的琴案下调着琴音,闻言回头看了一眼,而后又立时转过头去继续调着她的琴音。 “这是研姐姐送给我和三姐的,一人一只。研姐姐说这叫做招财猫。” “招财猫?”徐仲宣跟着慢慢儿的念了一遍,又见着这只猫的右手举了起来,脖子上用编制好的红线挂着一只小金铃,胸前也确实写有招财这样的黑字,想想倒确实是挺符合招财猫这个名称的。 徐仲宣不由的便失笑,心里想着,她倒惯是会弄一些个稀奇古怪的东西。 只是因着是简妍送的,所以他便仔细的端相了一端相这只胖胖的,憨态可掬的招财猫,眉眼之间的笑意就越发的深了起来。 放在手中把玩了片刻之后,他便又将这只招财猫放回到了博古架上,摆好了,见着这只招财猫笑眯眯的望着自己,又过得一会之后,他方才缓步的踱到了徐妙锦的身旁,问着她:“你在做什么?” “我这张琴的琴音听起来总觉得有些不对,”徐妙锦皱了一双秀气的纤眉,正低头无可奈何的看着琴案上放着的瑶琴,有些不耐烦的说着,“只是我这都调了半日的了,还是没有调好。” “我来帮你看看。” 徐仲宣让徐妙锦起身,自己则是坐到了凳子上,伸了右手,一一的拂过七根弦,凝神听了一会,而后先定了商弦,再一一的调试了其他的几根弦,最后又伸手一一的拂过七根弦,便起身笑道:“好了。你来试试看对不对。” 徐妙锦坐了下去,伸手试了一试,随即也笑道:“我也不晓得到底对不对。不过大哥你在琴艺上的造诣比我深,既然你说好了,那定然就是好了。” 一面又眉开眼笑的吩咐着青竹,赶紧的将昨日她刚得的几样蜜饯拿了过来给大公子吃。 青竹答应了一声,很快的就捧了一只黑漆描金的桃形小攒盒过来。 攒盒里面一共是七格,共放了蜜金柑、糖杨梅、金丝蜜枣、金桔饼、桃脯、杏脯、八珍梅等这七样蜜饯。 徐仲宣坐在了椅中,伸手拿了一块桃脯吃了,又打趣着徐妙锦:“帮你干了活才有蜜饯吃。若是我方才没有帮你调试琴音,这几样蜜饯你是不是都不肯拿出来的?” 徐妙锦也坐了过来,伸手拿了金丝蜜枣吃着,而后笑道:“昨日我统共就得了这么些蜜饯,还想留着等研姐姐和三姐今日过来一块儿吃呢。不想她们今日都是有事来不了的,你这是托了她们的福,不然犹且轮不到你吃呢。” 徐仲宣原本又伸了手想去拿蜜金柑,闻言顿了顿,便收回了手,问着:“怎么今日你三姐和简姑娘都是不过来的么?” 今日他休沐,原本是想昨儿傍晚就赶了回来的,只是临时有些事要处理,便没来得及赶了回来。只是今儿一早他就马不停蹄的赶了回来,早饭都没顾得上吃,在这凝翠轩里坐了半日,只想着回来能见到简妍,不想她今日却是不来凝翠轩的了。 想必她这是知道今日他休沐,知道他会过来看锦儿,存心的想躲着他,所以这才不来的。 徐仲宣心中一时就觉得心中是说不上来的失落,便是再甜的蜜饯吃了下去都挽救不了心里的那份子苦了。 一旁的徐妙锦见着他方才还面上笑意显然,现下却满是失落之色,忍不住的就开口打趣着他:“怎么,大哥是听到研姐姐说今日不过来了,见不到她,所以就觉得心里很失落么?” 徐仲宣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定,只是沉默的伸手拿了一块桃脯吃着。 徐妙锦又打量了他一番,见他身上穿了簇新的玉色直身,腰间系着双穗蓝色丝绦,由不得的就又扑哧一声笑出了声来。 “大哥,”她只笑的不能自已,“你这是特地的挑了一件新衣裳来穿着,想让研姐姐瞧瞧你长的有多俊朗的么?” 徐仲宣只被她打趣的面上都有些挂不住了,便提高了声音说了一句:“你话就这样多?快吃你的蜜饯罢。” 竟是有些恼羞成怒的意思了。 徐妙锦一时只笑得哎哟哎哟的叫唤个不住,忙唤了青竹来给她揉着肚子。而青竹见着自家小姐笑成了这副模样,而大公子虽然是端坐在那里,面上看起来是一脸正色,但耳根子那里还是泛起了一层可疑的红色,由不得的就也觉得有几分好笑。但她还是竭力的忍住了笑,过来帮徐妙锦轻柔的揉着肚子。 但徐仲宣早就是眼尖的看到了青竹面上竭力想忍,但依然还是没有忍下去的笑意了。他一时就觉着,自己再在这里待下去,不定的就要被徐妙锦和青竹她们主仆两个嘲笑成了个什么样呢,于是便起了身,竟是要走的意思。 徐妙锦一见,忙叫着他:“大哥你别走啊。” 但徐仲宣没有理会她,已经是转过身走到了门口,正要伸手掀帘子了。 徐妙锦眼珠子转得一转,急中生智,笑嘻嘻的就说着:“我有法子可以让你待会儿见到研姐姐哦。” 但见徐仲宣果然是转过了头来,虽然是没说话,但瞧着他面上的神情,那已然是被她说的那句话给打动了,不打算走的了。 徐妙锦一见,立时就较方才笑的更厉害了,连眼泪水都给笑出来了。 徐仲宣站在原地,见着她笑成了这个样子,这会非但是耳根子处,甚至连面上都泛起了一层可疑的红色,握着软绸门帘子的手也紧紧的握成了拳。徐妙锦见了,简直都要怀疑,下一刻他因着恼羞成怒就会劈手将那幅门帘子给扯了下来。 但他到底还是没有把门帘子扯下来,反倒是松开了握着门帘子的手,转身走到了方才坐着的椅子前,复又坐了下去,不发一语的只是端了手侧花梨木几案上的茶盅,慢慢儿的喝着茶。 徐妙锦觉得她也是打趣的差不多了,也就慢慢儿的止了笑。 “大哥,”坐在徐仲宣旁侧的椅中,她倾身过来,笑着说道,“我可是从没见过你这样。原来你竟也是会害臊的。” 徐仲宣放下了手里的茶盅,淡淡的说了一句:“我也只是个普通的人罢了。见着心仪的姑娘会心跳过快,会紧张,会不知所措。也会想方设法的想讨了她的欢心,会担心她瞧不上我,所以就总是想在她的面前表现出自己最好的一面来。” 听得他这般说,徐妙锦反倒是沉默了。过得一会她方才低声的问着:“大哥,说起来你和研姐姐相处了也没几次,怎么,你竟是真心的喜欢上了她么?” 徐仲宣觉着和自己的妹妹,而且还是只有十岁大的妹妹谈论这样的事很是有些荒诞。但一来他是初尝情滋味,心中也忐忑,不晓得该如何做才能讨了简妍的欢心,二来简妍现下这般的躲避着他,若往后想与她多接触,少不得的也要指着徐妙锦在其中多斡旋,所以这样的话倒也不妨与徐妙锦说一说。 “我不知道,”于是他便垂着头,伸了手摸着案上放着的茶盅,语声轻轻,“我只是觉着,与她在一起的时候,我就会觉得心中很是安宁平和。且我见着她平日里这样循规蹈矩的模样,也不晓得为何,总是会觉得很心疼。好似,好似她原本应当是很活泼灵动,无忧无虑的一个姑娘,而不应当是如现下这般,将所有的事都压在了心底,面上瞧着永远都是那样一副波澜不兴的模样。” 说到这里,他抬起了头来,目光望着博古架上的那只胖胖的,憨态可掬的,永远都在笑眯眯的招财猫,唇角笑意温柔:“我就想见着她每日都高高兴兴的,时时刻刻面上都带了笑意。不是那种对着人的客套而疏离的笑,而是打从心底里发出来的笑。” 徐妙锦望着他沉默了片刻,忽然伸手揉了揉胳膊。 觉得有点肉麻,鸡皮疙瘩起了一身怎么办呢?但是对着现下正沉浸在深情表白中的大哥,她觉得她还是不要说什么煞风景的话好了。且似是错觉,她怎么觉得她这大哥这一刻看起来有点落寞的意思呢?让她见了,心里都有些不落忍起来,恨不能现下就想了法子带他去见研姐姐一面呢。 兄妹两个人又闲话了几句,徐仲宣便遣了青竹带了两个小丫鬟前去小厨房拿今日的午膳。 因着今日徐仲安下学回来,五房里一家三口儿好不容易的才团聚,所以徐妙宁便和纪氏,还有徐仲安一块儿用饭,并没有到凝翠轩这边来。而简妍只说是今日身子有些不大好,于是今日便也不来了。 徐仲宣一听她这个理由,直觉这只是一个借口而已,最实际的原由还是因着她知道今日他休沐,会来凝翠轩,所以便存了躲避他的心思,所以就找了一个托辞不来了。但另一方面,他也担心,若简妍真的是身子不舒服呢?有心想要打发个丫鬟前去看一看,问一问,但想必她定然也不会对丫鬟说实话,所以还是自己亲自去瞧一瞧方才放心。 只是又担心着她中午吃些儿什么,生恐简太太又只拿了两样素淡的菜给她吃,所以方才他就特地的嘱咐了青竹一声,让她从小厨房里多拿些菜和饭回来,再拿两碟子糕点回来。 青竹答应了一声,转身和小丫鬟自去了,很快的就又回来了。 她身后的两个小丫鬟每个人手中提了一架酸枝木朱漆雕花食盒,她自己手中也是提了一架这样子的食盒。揭了开来,两个小丫鬟提着的食盒里菜色都是一样的,荤菜是两样,一样火腿煨肉,一样清蒸鲤鱼,素菜则是一样玫瑰豆腐,一样清炒马兰头,又有一大碗的酸笋鸡皮汤,并着两碗香米饭。青竹手中提着的食盒里则是装着两样糕点,一样雪花糕,一样四镶玉带糕。 徐仲宣见了这几样菜式,犹说太素了。遂又吩咐着青竹,让她将其中一架装了饭和菜的食盒和那装了糕点的食盒都给简妍送过去。 青竹答应了一声,说着:“是。奴婢这就遣了两个小丫鬟给简姑娘送过去。” “不,”徐仲宣却吩咐着,“你带了个小丫鬟,亲自的给她送过去。且若她问起,你只说这是四姑娘吩咐你送过来的。” 青竹怔了一怔,心里想着,这明明是大公子要她特地的将这些饭菜和糕点都送到简姑娘那里去的,怎么却要打着四姑娘的旗号呢?但她自然是不敢问着这里面的原由的,只是恭敬的答应着:“是。奴婢一定照着大公子的吩咐办。” 等着她带了小丫鬟,提了两架食盒到简妍所住的东跨院的时候,简妍正坐在临窗木炕上,一脸生无可恋的望着炕桌上的两样,素淡的连一些儿油星都没有的素菜,并着那小半碗儿的白米饭。 原来今日她既然是托了身子不舒服,没法儿和徐妙锦一块儿用饭的原由,简太太也不好强求的,便也依了她。只是让珍珠取回来给她中午吃的饭菜便是这样儿的了。 说起来以往简妍吃的饭菜也都是这样的,且这么些年她也是吃得好好儿的。只是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近几日吃的都是再好不过的菜式,顿顿有荤腥不说,且都是换着花样儿来的,简妍早就是不知不觉中吃刁了嘴,所以现下猛可的又见着这样的饭菜,她便觉得有些吃不下了。 用筷子夹了一筷子的清炒豌豆,闻着那味儿,未送到口边便又放回了盘子里。又用筷子戳了戳白米饭,夹了几粒饭到口中,嚼了嚼,觉得有些难以下咽。 最后她索性是放下了筷子,望着炕桌上的饭菜叹了口气。 她在思考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往后徐仲宣休沐的日子,她是要继续的寻了个借口不和徐妙锦一块儿吃饭,独自的吃一日这样寡淡的饭菜呢,还是豁了脸皮出去不要,索性是继续和徐妙锦,甚至是和徐仲宣一块儿吃着各样美味的饭菜呢? 想到这几日吃的那些各式各样美味的饭菜,早已是饥肠辘辘的简妍不由的就咽了一口口水下去。但最后她还是握起了拳,心里想着,那还是她自己独自吃着这样寡淡的饭菜比较好。实在是和徐仲宣在一起的时候她觉得自己装的有些儿累。且她若总是和徐仲宣一块儿吃饭,落在有心人的眼中,不定的就会怎么说她呢。她可不想到时候流言蜚语满天飞,虽然她是不怕的,可也会觉得有点儿烦。 这般想得一想,她望了望炕桌上的饭菜,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之后,复又伸手拿起了筷子,用着老邢惯用的方法安慰着自己,这不是清炒豌豆,这不是清炒豌豆,这是油爆大虾,这是油爆大虾。 真别说,这般在心里暗示了自己一番之后,这清炒豌豆吃在口中倒真的和油爆大虾的味儿差不离了。 只不过她刚刚就着清炒豌豆吃了两口饭,就见着白薇打了帘子进来通报着,说是四姑娘身边伺候着的丫鬟青竹来了。 简妍听了,忙放下了手里的筷子,就想起身,一面又说着,让她在明间里等候着,我这就出去见她。 若是让青竹见着自己现下吃的就只是这样儿的饭菜,回去对徐妙锦一说,人家怎么看她呢。 只是青竹已经是打了帘子走了进来,和小丫鬟一起,对着简妍毕恭毕敬的福了福身子,说了一声:“奴婢见过简姑娘。” 简妍一见她们都已经进来了,索性便又是坐了下去,只当炕桌上压根就没有摆那两盘子菜的,只是大大方方的对着青竹点了点头,笑着问道:“可是锦儿找我有事?” 青竹早就是瞧见了炕桌上放着的那两盘子菜,心中很是讶异。 想她虽然是个丫鬟,可每顿吃着的菜也比这好。这简姑娘怎么倒是吃了这样的菜呢?难不成是嫌这几日吃的菜都太荤腥了,肚子里油水太多了,所以今日才特地的点了这两样寡淡的菜来吃? 但她面上却是一丝儿讶异的意思都没有显出来,只是伸手将自己手中提着的酸枝木朱漆雕花食盒交给了白薇,面上依然是毕恭毕敬的说着:“是四姑娘遣了奴婢来给姑娘送饭菜和糕点的。” 简妍听了这话倒是面上满是讶异的神情了。 “我一早已是遣了四月过去告知锦儿,今日午膳是不去她那用的了,怎么锦儿还给我送了饭菜和糕点来?莫不是我那小丫鬟偷懒,压根就没去对你们姑娘说这句话的?” 青竹心中记挂着临来之前徐仲宣的交代,怎么样儿都不能说这些饭菜和糕点是他特意的吩咐厨房多做了一份出来,而后又特意的给简妍送过来的,于是她脑中就快速的在想着,可要说个什么托辞,既能圆了这个谎,又能不让简姑娘心生怀疑的呢? 青竹也是个有急智的,不过片刻的功夫,她就笑道:“这事说起来倒是奴婢办事不力了。上午您的丫鬟过来传了您的话之后,四姑娘是对我说来着,让我赶紧的遣个小丫鬟去小厨房里对夏妈妈说一声,今日午膳只用做她一个人的饭菜就得。可当时奴婢正在给姑娘做一件绣活的,做得有些入了神,就将这事给忘了。等到想了起来,已是近晌午的时候了。忙忙儿的使了小丫鬟去小厨房对夏妈妈说时,夏妈妈却只当和平日里一样,您在我们姑娘那里用膳的,所以已是做好了两三个人分量的饭菜,这不,还遣了两个婆子,同着那小丫鬟一起,将这些饭菜和糕点都送了过来。咱们姑娘一见,这些她也是吃不完的,于是索性便让奴婢给您送了这些来。咱们姑娘还说了,请姑娘您务必要收下呢。“ 简妍听得有些将信将疑。但青竹这话面上听起来却确实是一丝儿漏洞都寻不到,却也由不得她不信了。 于是她便对着青竹点头笑道:“回去跟你们姑娘说一声,就说难为她时刻都想着我。她的这份心意我心领了。” 青竹暗中的舒了一口气,心里想着,大公子给的这趟苦差事总算是对付过去了。不过面上还是笑道:“是。奴婢一定将姑娘的话带到。” “锦儿中午一个人吃饭?”简妍忽然状似无意的,慢慢儿的问了一句。 青竹心中正在侥幸她刚刚成功的圆了那个谎过去,且简妍并没有起疑心的事上,这当会猛可的听到简妍这么问了一句,下意识的就回答着:“大公子也在呢。他陪了咱们姑娘一块儿用午饭。” 只是话一出口,她就恨不能抽自己一个大大的嘴巴子。忙偷眼去看简妍,见她面上倒也没什么表情,依然和平日里一样,平淡的很,且还貌似很欣慰的说了一句:“那就好。我方才还担心着就锦儿一个人吃饭多孤单。有大公子在那里陪着她,说说笑笑的,她饭也要多吃一碗的。” 青竹忙陪了笑,说着:“可不是这样儿说呢。” 她怕自己再在这里多待一会儿,指不定简妍就会状似无意的又问了她一句什么话儿,到时自己答不上来,或者是干脆被她给套了话儿去可怎么使呢?所以索性便是推说徐妙锦还等着她伺候的,而后就带了小丫鬟向简妍告辞,忙忙儿的去了。 简妍倒也没留她,且还吩咐着白薇给了她们两人一人一个荷包,内里装了些散碎的银两。 而等到她们离开之后,白薇和四月便提了那两架食盒,将里面的饭菜和糕点都拿到了炕桌上。 “可是赶巧儿了,”四月首先笑道,“姑娘刚刚儿还愁着吃珍珠拿过来的饭菜呢,四姑娘那里就巴巴儿的送了这些饭菜来,且看着都是极诱人的。” 白薇也笑道:“可不是这样说呢。论起来,咱们姑娘也是极得人缘的。三姑娘也好,四姑娘也罢,都跟咱们姑娘十分的亲近,有着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一定会想着咱们姑娘。” “三姑娘和四姑娘跟咱们姑娘素日就在一块儿玩的好,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自然会先想着咱们姑娘。”四月接口笑道,“不过按照我说,这首先是咱们姑娘真心实意的对着三姑娘和四姑娘好,三姑娘和四姑娘心里都是有数的,所以这才会真心实意的对着咱们姑娘好。不像那个萱姑娘,便是对着人好也是不走心的,虚情假意的,三姑娘和四姑娘就不会对着她好。” “四月,”见她说着吴静萱的事,简妍便略略的抬高了声音,说着她,“背地里不可编排别人。小心隔墙有耳,教人听了去。” 四月就吐了吐舌头,说了一声:“姑娘,奴婢知错了。” 一面又忙忙的将炕桌上先前放着的饭菜都撤了下去,将青竹送过来的饭菜都摆好了,而后笑道:“姑娘赶紧儿的吃饭吧。先时三姑娘可是遣了青芽过来说了,等吃完了饭儿,她还要您教她抚琴刺绣呢,怕不是待会等三姑娘吃完了饭,就又会遣了青芽过来催您过去了。” 又将那一碟子雪花糕和一碟子四镶玉带糕都收了起来,笑道:“这个等姑娘闲时饿了的时候再吃。” 简妍点了点头,拿了碗筷,开始慢慢儿的吃着青竹送过来的饭菜。 只是她心里却是在想着,青竹说的那番话,虽然面上听起来再是滴水不漏的,可她总还是觉得有不对劲的地方。 据她所了解的,夏妈妈再是个精明吝啬的性子。便是当时青竹忘了去对夏妈妈说那事,可后来到底也是遣了个小丫鬟去说了一声了,那夏妈妈岂不会将那多余的饭菜和糕点都扣留了下来,留着给自己和家人吃的,倒巴巴儿的又将这些饭菜和糕点全都送到了徐妙锦那里?这可实在不像是夏妈妈素日做事的风格。且她后来无意之中问了一句,徐妙锦今日可是一个人吃饭,青竹脱口而出就说徐仲宣也在那里陪着她。只是青竹说了这句话出来之后,面上满是懊恼之意不说,却又偷眼瞧着自己,这是个什么意思?难不成她一开始并不想说徐仲宣在徐妙锦那里,还是有人特地的嘱咐了她,让她不要将徐仲宣在徐妙锦那里的事说出来? 简妍原本就是一直在逃避着徐仲宣,且她内心里也觉着,坐到了徐仲宣那个位置的人,儿女情长都是过眼浮云,再是不入心的,也就唯有权势能动心了,所以她再是想不到,徐仲宣竟然是为着她能吃上些荤腥而费尽了心思。可又怕她知道是他吩咐下来的,然后就会拒绝,于是便只有煞费苦心的编了谎话,打着徐妙锦的旗号来进行他的投喂之路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就是对手戏啦。明晚争取加更,将对手戏都写完,但也只是争取,不要抱太大希望。。 第46章 关心则乱 青竹回到凝翠轩之后,自然是要将在简妍那里的所见所闻一一的禀报着徐仲宣和徐妙锦,只不过那句简妍突然发问,让她不经意之间就漏了些许马脚出来的话却是省去没说。 “......奴婢去的时候,简姑娘正在炕上吃饭儿的。不过是一碟子清炒豌豆,一碟子凉拌豆芽菜,并着半碗儿白米饭罢了。奴婢按照大公子先前的吩咐,只说这些饭菜和糕点是咱们姑娘吩咐了,来拿给简姑娘的,简姑娘就说让我回来告知姑娘一声,说是咱们姑娘的心意她心领了。奴婢临出门的时候,她又让身旁的丫鬟给了奴婢这个。” 说罢,便将手中一直拿着的荷包递了出来让徐仲宣和徐妙锦看。 徐仲宣就着她的手瞥了一眼那只荷包,而后便说着:“既是她赏你的,那你便收着吧。” 迟疑了一会,因又问着:“方才你去那里,见着简姑娘的时候,她可还好?” 他心中始终是记挂着简妍所说的那句,今日我身子不大好的话。 青竹便回着:“奴婢瞧着简姑娘还好,有说有笑的,面色粉粉白白的,倒和那三春的樱花似的,不像是身子不好的样儿。” 徐仲宣听了,一方面是终于放下了心来,想着,还好,那句我今日身子不大好的话果然是托辞,一方面他心中却又是觉得有些闷闷的,想着,原来那句,我今日身子不大好的话果然是托辞,她到底还是故意的在躲着他的。 这时只听得青竹又在说着:“奴婢倒是想起了一件事儿来。先时奴婢去简姑娘那里,正遇着三姑娘身旁的丫鬟青芽在和简姑娘身旁的小丫鬟四月说话儿,说是三姑娘请了简姑娘吃完午饭之后,去她屋子里教她抚琴刺绣呢。” 徐仲宣一听,立时便觉得心里的憋闷之感全都烟消云散了。于是他这一顿饭也就吃得较往日快了许多。 饭后,他和徐妙锦又说了一会子闲话,见着徐妙锦依然是慢条斯理的在那扯些有的没的,最后他终于是有些按耐不住了,索性便直接问着:“你今日下午不去找宁儿一块玩?” 徐妙锦原就是故意的同他逗趣儿的,想看他着急的模样。只不过他虽然是心里着急,可面上非但是没有显出来,反倒还拐着弯儿的说了一句这样的话出来。 于是徐妙锦只当是听不懂他这话里的意思,因问着:“我去找了三姐一块玩儿,你也要去吗?” 就见徐仲宣点了点头,甚为一本正经的说着:“我也有几日没见着三妹了,去看看她也好。” 徐妙锦笑出了声来。只觉得这样别扭又死要面子的大哥实在是有趣的紧。但她也并没有再打趣着徐仲宣了,只是站起了身来,笑道:“既然是这样,那大哥,咱们就一块儿去看看三姐吧。” 明面上是去看徐妙宁罢了,但其实不还是冲着简妍去的? 而等着他们两个到了徐妙宁所住的西跨院时,不过刚抬脚进了屏门,一眼就见着徐妙宁正在和简妍踢毽子玩儿。 徐妙宁的这处西跨院里有一棵香樟树。正是暮春初夏的时候,树上原本墨绿色的叶子早就是换上了一批新出的黄绿色的叶子,又开了黄绿色的,星星点点的小花,隔着老远就能闻到一股幽香。 简妍此时正在这香樟树下面踢着毽子,徐妙宁站在一旁,正在一边拍着手,一边一五一十的给她数着数。 她们玩的太高兴,院子里的丫鬟们也都在兴高采烈的看着她踢毽子,压根就没有人察觉到他和徐妙锦的到来。 徐仲宣便也没有出声,只是站在院门那里,静静的望着简妍踢毽子。 她踢毽子的动作甚为灵活,看得出来以往是经常踢的。徐仲宣心里就在想着,简妍到底还有多少技能是他所不知道的呢?那样清婉秀润的簪花小楷,恣意泼洒的画儿,潇洒狂放的行草,今日又是这般小女儿形态的在这里踢着毽子。 但其实简妍觉得自己会的技能有很多。譬如说她觉得自己会下泡面,会玩儿植物大战僵尸等等,只不过这些个技能现下也就只能是说说罢了。 原材料都没有,你让她怎么能展现得出来她的这些技能呢? 只不过她近几日实在是觉得很高兴。因着周林无意之中说的一句话,让她看到了无限商机。 周林是隔着一段时日就会来见一见白薇的,与她说一些商铺里的事,问着简妍可有什么指示。那日周林和白薇说起,说是先时简妍让他烧制了那些招财猫,摆了一只在铺子里的柜台上,连着这些日子,每日都有好些前来买绒线的客人问着这只招财猫是什么,又问着多少钱肯卖的?他便解释着,说这叫做招财猫。瞧见它这举起的右手没有?这就是招财的意思。但凡只要是在铺子里,或者是家里摆了一只这样的招财猫,那就定然是会财源滚滚来的了。而旁侧铺子里的掌柜的听到了招财猫的事,想着这是一个好寓意,便也遣了伙计来问着周林,还有没有招财猫?肯不肯卖的?要多少银子一只之类的话?因着这招财猫毕竟是简妍吩咐了烧制的,且统共也就烧制了一百只,拿了三只给简妍,自己铺子里又摆了一只,现下库房里不过也就只有九十六只的了,所以到底是要不要卖呢?若是卖的话,一只又要卖多少银子呢?于是他今日就特地的过来讨简妍的示下,问着她的意思,说是明日他再来讨回话。 等到白薇回了来,她是将周林的这番话当做笑话儿来告诉简妍的。毕竟在她看来,这招财猫只是民窑里烧制出来的,虽然是娇憨可爱,可材质上实在是不怎样,便是真的卖,一只又能卖多少银子呢? 只是这话听在简妍的耳中,她只有一种醍醐灌顶的感觉。 这些日子她只是日夜在愁着,自己手头可供挪用的也就只有不到一千两的银子了,能做些个什么生意呢,既不用花费太多的本钱,又能极快的就赚了银子呢?却不知,原来早就是有一条生财的路子摆在她面前,她却没有发现。 是夜,简妍伏在炕桌上,写写画画的,花了半晚上的时间,制定出了一个详细的方案来。 次日一早,她便叫了白薇过来,递给了她一张纸。 白薇一看,见纸上画着的虽然是一只招财猫,但与现下摆在炕案上的那只招财猫又有些不同。 炕案上的招财猫举起的是右手,这只招财猫举起的是左手。胸前虽然一样儿的都有用编制好的红绳子系着一只金色的小铃铛,可炕案上的招财猫胸前可是黑笔写着一个财字,这只招财猫的胸前却是黑笔写着一个福字。 白薇有些诧异,便抬了头问着简妍:“姑娘,这,这也是招财猫?” 简妍点了点头,又跟她解释着:“这个你也可以叫它招福猫。” “招福猫?”白薇想了一想,随后忍不住,便又问着,“那岂不是还有招禄猫,招寿猫?” 简妍先是一怔,随后便笑起来,说着:“这倒是个好想法。说不定咱们随后还真的可以做出几只招禄猫,招寿猫来呢。” 两个人玩笑罢,简妍又认认真真的对白薇说着:“待会你去见了周大哥,跟他说一声,让他将现下手头所有能挪动的流动资金全都拿出来,去京城繁华的地段寻一处铺子。要大些的,宽敞些的,装修的雅致些,可千万不能瞧着寒酸。至于铺子的名字,就叫着什锦阁吧。里面摆些名人字画,焚了檀香。然后再多买些架子,不要花哨的,材质也不要差,就花梨木黑漆描金的架子罢。也不要摆太多,多了让人觉着咱们的这些招财猫和招福猫都是量挺大的。然后你再让周大哥拿了银钱,寻了那处民窑,先前那样的招财猫再烧五百只来,你手里纸上画的这样的招福猫也烧了五百只来。却不用架子上都摆满了招财猫和招福猫,也摆一些儿其他摆设的东西,要让人瞧了,第一眼就觉得上档次的。“ 白薇仔细的听了,末了就问着:“姑娘的意思,是不是客人进了咱们铺子,并不教他一眼就看到许多的招财猫和招福猫?不然就觉着咱们这些东西太多了,价格自然就卖不上去了?“ 简妍非常赞许的点了点头:“是。就是这样儿的。再跟周大哥说一声,每只招财猫和招福猫的下面都垫一方大红色的垫子。招财猫多是白色的,配了红色,别人进了咱们的铺子,一打眼看到了,才会觉得好不是。” 白薇用心一一的记下了这些话,又问着:“姑娘,那咱们这一只这样的招财猫,招福猫,要卖多少银子呢?” 这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 简妍面上便带了笑意,连着眼中也是有了细碎的笑意。 “五十两。”她慢慢儿的说着,甚为笃定的口气。 白薇听了她的回答,由不得的就大吃一惊。 需知一个小户人家一年的开销花费也不过才十几两的银子,可这样的一只招财猫和招福猫却是要卖五十两银子一只,那一般的人家岂不是要不吃不喝两三年才能买上一只这样的招财猫,或是招福猫? 白薇便将这话说了,又说着:“姑娘,那定窑,汝窑烧制出来的瓷器又才多少银子一件呢?更何况咱们这招财猫、招福猫只是民窑烧制出来的罢了。有多少小户人家愿意花了这样大的一笔银子买了一只这样的猫回去呢?姑娘竟是定低些价钱吧。” 简妍端了茶盅,正在低头喝着茶水。闻言她就抬头笑道:“这些个招财猫、招福猫,我原就是不打算卖给小户人家的。这原不过是玩的东西,小户人家一年能余多少银两?又怎么会巴巴儿的拿了出来买这个不当吃,不当喝的玩意儿回去看着?我便是价格定的再低,只怕那也是没有多少小户人家来买的。可那等大户人家就不一样的了。他们手上原就不缺银子,瞧着这招财猫、招福猫又是个稀罕物件,物以稀为贵嘛,又有个好彩头,做什么不买?咱们那铺子再装修的雅致些,上档次些,他们进来了一瞧,只当咱们这招财猫、招福猫是个什么好物件,再招了两个会说话的活计,只拼命的一味奉承着他,说不定到时他脑子一热,非但是自己买了一只回去摆着,还要再买几只分送亲戚朋友们呢。即便是这招财猫只是民窑里烧制出来的,又有什么关系?到时谁还去关心这个呢。” 顿了顿,她又笑道:“咱们现下不是才刚起步么?便是想找着定窑、汝窑的人帮咱们烧制招财猫、招福猫,只怕人家都是未必肯的。等咱们的生意再做大些,再去找了人家合作,人家才会肯的。到时咱们招财猫的品相好了,价格自然就可以再上去些了。” 白薇将信将疑,但简妍的话她素来又觉得信服,于是当下她也就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依言将这些话告诉了周林,又将那张画着招福猫的纸交给了周林。 周林是个办事效率极高的人。当下他就起身去京城里看铺子去了,又请了匠人,按照简妍所说的那样装修,做架子。总之务必就是要让人进了铺子的第一眼,就觉着这铺子极是高端、大气、上档次,一些儿都不俗的,只是满满的雅致古朴之感。一面又寻了上次的那个民窑,让他们再赶着各烧五百只招财猫和五百只招福猫来。两边儿都赶着工,很快的也都齐备了。于是寻了个黄道吉日,正式的就开了门做生意。 开门的那日,依着简妍的吩咐,他又特特儿的请了两支舞狮队伍来,放了炮仗,弄了极大的声势出来。据周林后来对白薇和简妍说,说是他们正式开门做生意的那日,一条街的人都被这大声势给吸引的过来看了,只围得个门前水泄不通的,极是热闹。且当时就有许多人到铺子里去看了。虽然当时那些人听了招财猫和招福猫的价格,只惊的咂舌不已,一日都没有卖出去几只,可自次日起,倒是有许多人过来问了,又较前一日多卖了几只出去。渐渐儿的,现下每日卖出去的就越发的多了。于是周林因又问着,就上次烧制的那么些招财猫和招福猫是不够卖的了,问着现下要不要一次性再多烧些招财猫和招福猫出来呢? 简妍听了,只是让他将招财猫和招福猫又各烧了两百只出来。周林就说这些只怕是太少了,卖得些时日只怕就是卖光了,索性不如一次多烧制些,岂不是好?但简妍听了,笑了笑不言语,心里想着,若能将这四百只招财猫和招福猫都卖完了就已经不错了,哪里还能多多的烧制这些出来呢?到那时只怕全都压存在库房里卖不出去的了。 一面又吩咐着白薇将她新画出来的招财猫和招福猫的样式交给周林,让他将这新的招财猫和招福猫的样式各烧了五百只出来。又仔细的画了一只黑漆描金,上面画着一丛葳蕤兰花的盒子式样,让周林照着这纸上画出来的式样去雇人多做几个这样的盒子出来。然后又让他去刻一方印着什锦阁字样的印章来,说是往后但凡有人在他们什锦阁里买了招财猫或招福猫,就都连着那大红垫子一块儿放在这盒子里,然后再在盒子下面盖上他们什锦阁的印章。 她要做出一种品牌效应来,让往后别人见到招财猫的第一眼就会想到他们什锦阁。 而过得几日,如简妍先前所料想的一般,果然先前他们所卖的那一样招财猫和招福猫满大街都是。 原来什锦阁异军突起,短短一些时日就打出了很大的名气来。满京城的人都在传说,说是新开了一家铺子,叫着什锦阁的,且是雅致,卖的物件儿又是稀罕,再没有见过的,叫做什么招财猫,招福猫,可不是个好彩头?于是那等行商的人家就赶着过来买了招财猫放在铺子里,那等做官的人家又赶着过来买了招福猫放在家里。且又因着名气是有了,价格也不便宜,就有些人家买了这招财猫或是招福猫当做礼品来送人,于是一时之间什锦阁只赚了个盆满钵满。 而又有那等精明的人,进来什锦阁瞧了一瞧,见着这招财猫和招福猫也并不是什么多难做的东西,于是索性便一样买了一只,也寻了个民窑,让照着这样式烧个几百上千只,甚至是成千上万只的出来,然后也有样学样的拿出去卖。 这招财猫和招福猫原就是暴利,这些人也知道,若是卖和什锦阁里一样的价钱,那谁还来他这里买?于是索性便降低了价格来卖。 有这样的第一个人,立时就会有第二个人,第三个人,一时满大街的就都看到有卖招财猫的了,而且那价格是一个比一个低。 而什锦阁这边,此时却是不卖先时那样样式的招财猫和招福猫了,而是换了样式,更为的憨态可掬。于是一时众人又都涌到了什锦阁来买新样式的。且这次却又与以往不同,买了招财猫或在招福猫,伙计会精心的给你打包好,放在一只极精致华美的盒子里,底下又会盖了他们什锦阁的印章,然后满面微笑的递给你。 就在这么什锦阁与那些商人一轮轮的PK中,什锦阁总是会在旧样式开始烂大街的时候又及时的推出新样式,于是到后来众人也都习惯了前来什锦阁买这些。 谁不喜欢新样式的呢?且还是在装修的这样雅致的一家店里,挑好了伙计会给你仔细的包装好,然后满面微笑的递到你手里,总好过于在路边小摊贩手上买不是?所以到后来,众人见着地方家里有招财猫或是招福猫了,还会先多嘴问上一句,这可是什锦阁里的? 自此一役,简妍手中可掌握的银子滚雪球一般的多了起来,她如何会不高兴?于是昨日她就甚为闲情雅致的做了这个毽子出来,想着没事的时候就在院子里踢一踢,也是锻炼身体的意思。而今日徐妙宁邀了她到西跨院来玩,她便索性带了这毽子过来和徐妙宁一块儿踢着。 简妍上辈子小的时候也和小朋友一块踢过毽子,练就了一脚灵活的踢毽子技巧。虽然这些年是没有踢过了,有些生疏了,但多踢得一会,也就渐渐的熟练了。反观徐妙宁,倒是因着是大户人家的姑娘,从小就被讲究了许多,要求笑不露齿,行不摆裙的,反倒是不怎么会踢的了,只能艳羡的在一旁瞧着简妍将这毽子踢出了各色花样来。 简妍也实在是许久没有这么高兴过了。一高兴,就忍不住的想得瑟,所以一时踢了个单飞 燕,一时又踢了个鸳鸯拐,最后兴致越发的上来了,索性又踢了个□□燕,双鸳鸯拐。 只是乐极生悲,她一个回旋踢的时候,猛可的见着屏门旁站了人,定睛一瞧时,其中一个是徐妙锦,另一个则是徐仲宣,两个人都站在那里看她踢毽子呢。 简妍心中的这一惊非同小可,一时哪里还顾得上踢毽子?忙忙儿的将落下来的毽子抓在了手里,就交给了一旁站着的白薇。 徐妙宁并没有看到徐妙锦和徐仲宣,她见简妍不踢了,还甚为奇怪的问了一句:“表姐,你怎么不踢了?” 简妍心里想着,这徐仲宣进来怎么都没个丫鬟仆妇通报的?还有这西跨院的屏门为什么没有关起来的?最关键的是,徐仲宣为什么会到这里来? 但心中所有的疑问也都只能暂时都压了下去,因着徐仲宣已是眉梢眼角带了淡淡的笑意,和徐妙锦一块儿走了过来。 简妍方才踢了好一会儿的毽子,这会自然是有些气息不稳,面上带红,但她还是努力的平稳下了自己的气息,垂眉敛目,甚是大家闺秀样的对徐仲宣福了福身子,细声细语的叫了一句:“大公子。” 徐仲宣见她白皙的两颊上透出些许粉色来,一朵枝头刚刚盛开的海棠花似的,瞧着比往日多了几分柔媚生动,于是不由的就觉得有些目摇心荡了起来。 他忙垂下眼,深深的呼吸了两下,压下了心底这股子忽然而起的绮念。过得片刻之后,他方才抬起了眼来,却是正经着一张脸,一本正经的对简妍说着:“你的额头和鼻尖上有汗,快擦擦。” 简妍:...... 徐侍郎你能不关心我额头和鼻尖有汗的这个事吗?你都这样说了,这还让我往后怎么在你面前保持端庄娴雅的样儿啊。 作者有话要说:  第47章 处一室 但简妍依然还是继续的在徐仲宣面前做了端庄娴雅的样儿出来。 当徐仲宣说出那句,你额头和鼻尖上有汗,快擦擦的话之后,简妍心中虽然有些恼怒,面上也有些发热,但还是说了一句多谢大公子提醒的话,而后转过身去背对着徐仲宣,掏了手绢儿出来擦了额头和鼻尖上的汗。 徐妙宁此时却是惊喜的问着徐仲宣:“大哥,你怎么来了?” 徐妙锦往常没事的时候倒也会来她的西跨院里找她玩,可是徐仲宣再是没有来过一次的,所以这猛然的看到他来了,徐妙锦简直是又惊又喜。 她一面让着徐妙锦和徐仲宣到了屋子里面坐着,一面的就一叠声的吩咐着青芽上茶,拿攒盒。 一时众人都落了座,徐仲宣又不着痕迹的打量了简妍一番,见她又是面上带了浅浅的笑意,微垂着头,只是端着茶盅慢慢儿的喝着茶水,再是瞧不出她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徐仲宣就想着,方才她还那般灵巧活泼的在那踢着毽子,面上的笑容肆意张扬,可是这会却是这般。果然对着他的时候,她永远都是一副大方得体,又客套疏离的态度。 几个人在明间里坐了一会儿工夫,大多数时间都是徐妙宁一个人在那唧唧喳着的说着话,其他三个人听着。 徐妙宁今日实在是太高兴了。上午见着了好几日不见的弟弟,刚刚又跟着简妍学了怎么踢毽子,现下徐仲宣和徐妙锦也来她这了,可不是热闹的紧? 于是她一高兴,就拉了徐仲宣到她的书房里,说是近来她跟着表姐学写字,学画画,要请徐仲宣点评点评。 徐妙宁的书房格局倒和徐妙锦的一样,都是一架圆光罩隔了开来,临窗是黑漆描金木炕,另外一边摆放了黑漆描金书架,旁侧是一张黑漆描金平头书案,案后面放了一张花梨木圈椅。只不过徐妙宁的性子较为活泼些,圆光罩上悬着的是绣着各样花鸟草虫的粉色纱帐,菱窗上半卷半放的是粉紫色的帘子,瞧着极是明快温暖。 徐仲宣跟着徐妙宁到了她的书案旁,徐妙宁拣了这几日她写的字,画的画儿出来给他瞧,然后眼巴巴的看着他,等着他的点评。 徐仲宣逐张的看了下去,最后抬起头来,对着徐妙宁点了点头,赞扬了一句:“不错,果然是很有进益。” 徐妙宁一听,立时就喜笑颜开,只高兴的手都不知道放哪里才好了。 徐仲宣这时却又拿着手里的这一叠纸,转身问着简妍:“简姑娘,你觉着宁儿的字现下写得如何?” 他的原意是,既然他都这样问了,那简妍少不得的就会过来,同他一起看着徐妙宁写的字,那这样两个人岂不是就可以离得近些?而非现下这样,他站在书案这里,简妍却是同着徐妙锦坐在临窗木炕上说着话。 但简妍听了他的话却并没有一点要起身过来的意思。她依然还是坐在炕上,只是转过头来,面上带了笑意的说着:“宁儿现下写的字自然是好的,画的画儿也好。” 徐仲宣自然是心中有些失望的。偏偏徐妙宁又是个极没眼色的,在一旁就笑道:“大哥,我的这字,还有这画,说起来可都是表姐教的呢,她岂会不知道我写的字如何,画的画如何?竟是不用看也都知道的。” 徐妙锦在一旁听了,只想扶额。 她大哥想邀请研姐姐一块儿过去看三姐的字画,可他说的那句话未免也太含蓄了吧。做什么不直接明了的这样说,简姑娘,你过来与我一同看看宁儿写的字,画得画?却非得这么拐着弯,抹着角的说?方才在她那里的时候,他不是挺直接的吗?还对着自己直言说他心悦研姐姐,只想看到她每日都高高兴兴的呢,这当会当着人家研姐姐的面就没这份敢直言的胆量了?还有三姐,她能不能不这么没有眼力见儿的啊啊啊。 徐妙锦一时就觉着,她还是很有必要帮一帮她大哥的,不然就照她大哥这拐弯抹角说话的样儿,人家一百年也不会晓得他的心意。 她想得一想,于是便起身下了炕,招手叫着徐妙宁:“三姐你来,方才来你这的时候,见着池塘里的荷花都打了花苞儿的,咱们一起去看看。” 但徐妙宁方才被徐仲宣那一句话给夸奖得浑身热血沸腾,倒恨不能现下就又去写个一幅字,画个一幅画给徐仲宣瞧瞧,哪里还有那兴致出去看什么荷花打了花苞没有?于是她便摆了摆手,说着:“我不去,你自己去看吧。我要再写幅字,画幅画给大哥瞧瞧。” 徐妙锦额头的青筋欢快的跳了两跳,心里想着,你大哥这会只想看你的表姐,谁还耐烦看你写的字,画的画儿?就是看了也是不走心的看。 见着徐妙宁果真是有坐到案后的圈椅中提笔写字画画的趋势,徐妙锦索性是上前两步来,一把拽住了徐妙宁的衣袖,直接就往外拉,一面还说着:“好三姐,你陪我一起去看荷花花苞,改日我请你吃京城六香居里的蜜饯。” 又担心着简妍待会儿抬脚就走了,只留了徐仲宣一个人在这里,于是她便又回头说着:“研姐姐,我和三姐一会儿就回来,你可别走了。我回来还有话要和你说呢。” 简妍:...... 能不能不要将她处在这么进退两难的境地呢? 她待要走,可徐妙锦已是不等她回答,拽着徐妙宁一阵风般的就走了,压根就没有给她开口说话的机会。且若是这么突兀的就走了,徐仲宣心里怎么想呢?虽然她是不想和他太亲近,以免众人闲话不错,可若是弄的太生疏客套了,万一徐仲宣这尊大佛起了气,说句实话,那她估计也是承受不了那个后果的。 可若是不走,传了出去,这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什么的,她倒是不在乎什么狗屁的名声,只是就怕简太太知道了,顺水推舟,半迫半求的让徐仲宣纳了自己为妾...... 简妍现下就只盼望着徐仲宣觉得待在这里没趣,他自己先行离去了,那她就不会处在这么进退两难的境地了。 只是她偷眼望了望徐仲宣,见那尊大佛一点要离去的意思都没有,反倒是饶有兴趣的在那看着徐妙宁书架上的书。 简妍暗暗的叹了一口气,别过头去看着窗外的香樟树。 初夏的香樟树,墨绿色的老叶子已是全都被黄绿色的嫩叶子给替换掉了。细碎如金的日光照在这些嫩叶子上,简直亮眼的让人不敢直视。 上辈子她年幼的时候曾在外婆家住过一段日子。她外婆家的院子里就有一棵这样的香樟树。到了夏天晚上,外婆会在地上洒了水,然后放一张竹床在香樟树下面,让她躺在上面纳凉睡觉。那时候她就一面透过树叶的缝隙瞧着空中闪闪发亮的星星,一面听着外婆在给她哼唱着古老的歌谣,偶有萤火虫拖着亮亮的尾巴在她周边飞来飞去。 只是现下想起来,那些上辈子的事都已是渐渐的模糊了。甚至她有时候都会怀疑,到底上辈子的事是不是只是她做的一场梦?或许压根就没有什么穿越的事,她原本就是存在于这个年代的一个人,然后有时候会做了些荒诞不经的梦。而那些梦做得多了,就渐渐的当了真,以为自己真的曾经在那样的一个年代生活过。 “这是什么?” 简妍正想上辈子的那些事想的入神,忽然听得一道清润的声音徐徐的响起。 这屋子里现下也就只有他们两个人在,所以徐仲宣定然是在问着她了。 简妍便转过头看过去,见徐仲宣手中捧了那只她送给徐妙宁的招财猫,正面对着她的方向开口在问着。 因着刚刚又想起了上辈子的那些事,简妍心中很是有些惆怅,是以便不大想理会徐仲宣。于是她便有些不耐烦的回答了一句:“招财猫。”而后便又转过头去望着窗外的香樟树了。 遭到嫌弃的徐仲宣:...... 她好似有些不高兴的样子,是自己刚刚惹恼她了么? 于是他便仔细的回想了一下,自己自从进了这西跨院之后,统共只和她说了三句话而已。前面的那两句话她定然是没有不高兴的,那就是方才他问的这句话? 可就算是他把方才说的那四个字逐一的揉开了,掰碎了,还是想不出来到底是哪里惹恼了她。 徐仲宣不得要领,可又不敢贸然的直接问简妍,于是他就只好将手中的这只招财猫又放回了书架原地,而后随意拿了一本书,坐到圈椅上看了起来。 只是虽说是看着书,上面的字却是一个都没有看进去,脑子里只在想着简妍为了什么不高兴的事。 他不着痕迹的偷眼去看简妍,却只见这当会她已是没有望着窗外了,而是拿了炕桌上的小绷,低垂着头在绣着什么。 屋子里很静,针线穿过丝绢的声音清晰可闻。徐仲宣就见着她纤长的手指间拈了一枚细小的绣花针,在丝绢上来回挑动,动作娴熟而又优美。 她今日穿了浅粉色缕金花卉衫子,米黄折枝花卉刺绣马面裙,头上只簪了一支云头流苏簪,并着两朵铜钱大小的淡蓝色堆纱绢花罢了,再无饰物。窗外有风拂了进来,她簪子上的珍珠流苏就小幅度的摆动着。 徐仲宣这一刻就觉着,他宁愿做了她手里的那枚绣花针,被她这样拈着,在丝绢上绣出万千繁花,蝴蝶翩跹,也好过于只是枯坐在这里,而不晓得到底和她说些什么话才好。 有小丫鬟进来添茶水,末了要躬身退出去的时候,简妍抬起头叫住了她,吩咐着:“你去我院里将白薇叫了过来。” 因着徐妙宁和她住得近,过来也只是抬脚的功夫,所以方才她压根就没有带着白薇或是四月,只是一个人来了。 小丫鬟答应了一声,而后转身自去对面东跨院里叫白薇去了。 简妍的心中松得一松。她想着,等待会白薇来了,她顺势再叫了一个徐妙宁这里的小丫鬟进书房里伺候着,这样怎么说都不算是她和徐仲宣孤男寡女的共处一室了。 徐仲宣当然也知道她的意思,瞬间也明白了她的不自在,于是便索性拿了手里的书起身站了起来,对着简妍点了点头,说着:“屋里不太亮堂,我去院子里看会书。” 不过才刚过正午,外头又是日光正好,且徐妙宁这书房的两处窗子上钉的都是明瓦,再透光不过的,屋子里又怎么可能会不亮堂的了?简妍自然知道徐仲宣这是怕她不自在的意思,所以便寻了个托辞要去外面院子里待着。 她心里还是有些许触动的。于是当徐仲宣经过她身旁,问着她在绣什么的时候,她便面上带了笑意的答着:“安哥儿前两日问我讨要一个扇套。我想着我近日也无事的,索性便给他绣一个。” 徐仲宣抬眼望了过去,见米黄色的素锻上绣了折枝木香花藤,开着或白色,或淡黄色的木香花,花藤上自上往下的又站着百灵鸟,画眉鸟,黄雀,极是雅致。 他便点着头,赞叹了一句:“好精细的扇套。” 其实他也很想开口问着简妍讨要一只。只是转念又想着,简妍现下已是这样避着他的了,若是开口问她讨要扇套,她会不会在心中更加的厌烦自己?所以竟是不敢开口说这句话的。 而简妍听着他的称赞,便道:“不过是一些小玩意儿罢了,入不得大公子的眼。” 因又问着:“不知大公子的扇套是什么样子的?” 徐仲宣心中动得一动,忙摇了摇头,说着:“我并没有扇套。” 简妍便笑着:“也是。大公子高洁雅致,想来是看不上扇套这些个花里胡哨的东西的。” “不,不是,”徐仲宣忙否认,而后又放低了些声音,说着,“只是没人帮我做这些罢了。” 简妍便觉得有些诧异。不过想想也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徐妙锦身子并不好,日常也不怎么拿针线,便是连自己的一些东西都是由青芽代做的,想来也不可能帮着徐仲宣做这些的了。而徐仲宣现下又并没有成亲,听说连房里人都没有半个,随身伺候着的也就只有齐桑和齐晖两个侍卫...... 简妍望了徐仲宣一眼,见他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向下,看着竟是莫名就有几分落寞的意思。 她忽然就觉得有几分同情起他来了。想想这些日子听着丫鬟们说的那些话,知道徐仲宣只是个庶出,父亲常年在外做官,他又不得嫡母秦氏喜欢,自小就受尽了白眼,阅尽人世冷暖。后来生父生母又相继的死了,留下一个生下来就身子孱弱的妹妹需要他照顾。好在那时他年少成名,秦氏对他的态度才慢慢的好了起来。只是一个人幼年时受到的伤害和冷漠,及至等他大了,便是再对他好,那也终究是弥补不了的。 简妍就想着,若这般看来,这个徐仲宣也就面上看起来人人都畏惧他,但内里其实也只是个可怜人罢了。心里动了几分恻隐之心的同时,又想着他方才那般心细的为着她着想,于是不由的就脱口而出的问着:“若我帮大公子做一只扇套,不知道大公子会不会嫌弃呢?” 但话一说出口,她就觉得很是懊恼后悔了。 从来只听说有求着人家帮忙给做东西的,她可倒好,倒是追着人家问要不要她给做东西的? 她正想寻了个什么话将方才的那句话给带过去,但不想徐仲宣已是点了头,说着:“不会。” 而且甚至还躬身给她行了个礼,甚为诚挚的说了一句:“劳烦简姑娘了。” 简妍大窘啊,也忙起身还了一礼,有些不知所措的说着:“不劳烦,不劳烦。只是举手之劳罢了。” 想想又觉得自己的这两句话说的真心是欠考虑啊,于是面上便有些发热。勉强的定了定神之后,她又问着:“不知大公子喜欢什么样的颜色,什么样的图案呢?” 徐仲宣见着她晕生双颊的模样,心中也自是一动。于是语气不由的就又放柔了几分下来。 “随意什么样的都好。” 其实他原本想说的是,只要是你做的,随意什么样的都好。但想想觉得这句话说出来就有些孟浪了,怕简妍心中不喜,所以临说出来的时候便掐去了前半句,只说了后半句。 既然他都如此说了,那简妍也不好再问什么了,只是说着:“那我便自己看着办了。若是大公子到时不喜,可千万别怪罪才是。” 徐仲宣笑着说了一句自然是不会,而后便拿了书,坐到香樟树的石凳上看去了。 于是等到徐妙宁和徐妙锦回来的时候,见着的就是简妍坐在书房的临窗木炕上垂头做着绣活,而徐仲宣则是坐在院里香樟树下的石凳子上看着书,两不相扰。 徐妙锦大是失望啊,觉着自己这么费尽心思的拉了徐妙宁出去,好让徐仲宣和简妍能单独相处一会儿,说说心里话,指不定简妍就能看上她大哥了呢。不想现下他们两个人竟然是一个在屋子里做绣活,一个在院子里看书,再是一句话都没有的。那她这么白忙活了半天又算是什么呢?谁喜欢顶着日头跑去看什么荷花花苞啊。 于是等到两个人回去的路上,徐妙锦语气中多少便有些抱怨的意思。可见着她大哥自出来之后面上就一直带了笑意,任是个瞎子都能看得出来他很高兴,她不由的就心生诧异,问了一句:“大哥你怎么这么高兴?” 明明她先时回去的时候可是见着他们两人一个在屋里,一个在院里,并不在一处的啊。且往日徐仲宣多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似这般将心中的欢喜都摆在脸面上她实在是很少看到。而且,纵然是作为他的亲妹妹,可她也好想公正的说一句,徐仲宣这样儿,看起来真的有几分傻啊。 徐仲宣浑然不知道现下自己已经在亲妹妹的心中和傻子划了等号,他只是转头对她笑道:“简姑娘说要给我做个扇套。” 徐妙锦:...... 就一个扇套而已,就值得你高兴成这样? 于是她便打趣着:“就一个扇套而已,值得什么?花了一两银子,外面扇套铺子里随意挑,随意拣。若是高兴了,再多花上些银子,身上日日都能戴个不重样的扇套。” “那不一样,”徐仲宣摇了摇头,目光望着旁侧池塘里接天莲叶无穷碧的荷叶,还有其间亭亭玉立的荷花花苞,语气低柔,“她亲手做的,怎么能一样呢?”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白天一下子爆了万字,好累,好想休息。然而明天的更新还木有着落嘤嘤嘤嘤。只能继续码字去鸟。 第48章 飞来横祸 沈绰正坐在一处酒楼里,手里拿着白底青花瓷的酒杯,听沈进说着什锦阁的事。 “......这什锦阁的掌柜姓周,单名一个林字。小的查探了一番他的底细,他好似是个外地人,年初的时候才来到通州。先时他借住在城外的破庙里,瞧着也不像是个有钱的,在京城这里也并没有什么背景。后来他先是在通州开了一家绒线铺子,日盈利约二三十两银子,也算不得多。新近他在京城里租赁了这处铺子,开始卖这种招财猫、招福猫,倒是日进斗金了。说起来纵然是他出了一种样式的招财猫、招福猫之后,过不得些日子立时就会有人跟风也卖这样的,且价格还较他低了不少,可他立时便又能推出一种新的样式来,旁人再是赶不上他的速度。且小的还听说,但凡在他铺子里买了招财猫、招福猫的,他们都会给你装在一只印有什锦阁字样的黑漆描金香樟木的盒子里,面儿上瞧着也是极有档次的,所以人都宁愿多花些银子在他这里买招财猫、招福猫。甚至互相见着对方铺子里、家里有招财猫、招福猫了,还会问一句,你这是不是什锦阁里的?他们好似都以买什锦阁里的招财猫、招福猫为荣呢,而决计不会少花银子去其他的地方买。” 沈绰将手中拿着的酒杯放到了桌上,转而伸手托了腮,转头闲闲的望着外面。 这酒楼的对面就正是近来名动京城的什锦阁。从他所坐的这二楼临窗的位子望了下去,可以看到什锦阁铺面上头挂着一张黑漆烫金的匾额,上面大书三个字,什锦阁。还可以看到铺子里的几处黑漆描金的架子,上面或是摆了招财猫、招福猫,或是花瓶,青铜鼎等物,瞧着极是错落有致。不时的又有人进了铺子,出了铺子。而大多出了铺子的人手里都会拿了一只黑漆描金的盒子。 沈绰忽然轻笑了一声。 若是如沈进这般说来,这个周林倒是个做生意方面的人才。明明是有了其他的人跟了风也在卖这样的招财猫、招福猫,且价格还比他低了不少,可他倒是有本事让那些人依然心甘情愿的多花些银子来他这里买。这固然是有他不断推出新样式的原由,可他在包装上也是下了一番功夫的,懂的大凡能买得起这招财猫、招福猫的人,决计不会是缺了银子,但更好面子的心理。只是可惜啊,京城水深,龙蛇混杂,他这样一个没有一丝半点背景的人,又做出了这样令人眼红的生意来,后面盯着他的人不知道有多少,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给他下绊子。 好肥肉自然是人人都想来吃一口的,更何况是这样没有任何半点靠山背景的一块好肥肉。 沈绰忽然站起了身,转头对沈进笑道:“走,咱们也去这什锦阁里逛逛去。” 若论走进什锦阁之后的感觉,高雅一点来说就是古朴、雅致,若是粗俗一点来说,那就是高档、大气、上档次。 屋里一色黑漆描金的花梨木架子,上面的格子里或是大红垫子上面放着憨态可掬,举着左手或右手,又或是双手都举了起来,永远都在笑眯眯的招财猫、招福猫,或是摆了古董,再有就是摆了绿萝,长长的,带着翠绿叶子的枝蔓一直蜷曲着垂了下来。两边墙上则是挂了吊屏,或是字画,角落放着黑漆描金海棠式香几,上面摆放着一盆栀子花。墨绿色的叶子里面夹杂着浅青色的花苞,瞧着极是生机盎然。 沈绰背着手,饶有兴致的观看着屋内的陈设,只觉得这什锦阁面上瞧着压根就不是什么做生意的铺子,反倒像是个公子哥儿的书房,再是清雅不过的了。 见着沈绰和沈进进来,早就是有伙计迎了上前来,满面笑容的给他们介绍着招财猫、招福猫。 “......客人您看,这举了右手,胸前写了一个财字的是招财猫,保管您放在家里那是财源滚滚来。这举了左手,胸前写了一个福字的是招财猫,您若是请了一个回去,那定然是福如东海,再是享受不尽的。至于这左手和右手都举了起来的,则是既招财,又招福的,财福双收,谁不想呢?而它们这胸前坠着的金色的小铃铛,也有开运、招财、招福、缘起之意,极是吉利的。自然,您若是不喜欢这一种类型的招财猫,咱们还有这样一种类型的,瞧着更是可爱些的。或是您不喜欢白色的招财猫、招福猫,咱们还有金色的,绿色等各种颜色。这各样颜色代表的含义也是不一样的呢。” 沈绰就极是虚心的请教着:“这金色的招财猫、招福猫是什么含义?这红色又是什么含义呢?还有这绿色的,又是什么含义的呢?” 小伙计面上没有一些儿不耐烦的意思,反而是越发殷勤的介绍着:“这金色招财猫的含义是财运亨通,红色的含义是无病息灾,绿色的含义是金榜题名,再有这黑色的含义是辟邪消灾,黄色的含义是缔结良缘。再有,客人,您瞧见这招财猫、招福猫身上的图案没哟?每一样图案的含义也都是不一样的。这身上有宝船的含义是财富的意思。您想,宝船里装的都是金银财宝,可不就是财源滚滚来的意思?再有这鬼鹤的图案,象征的是长寿的意思,用来送长辈是再合适不过的了。这有四季花卉的,则是象征着富贵的意思。咱们常说玉堂富贵,玉堂富贵的,就是玉兰、海棠、牡丹三种花卉不是。“ 末了,又面上带了笑意的问着:“客人,不知道您是想要拿一种含义的呢?” 沈绰笑着摇了摇手里的泥金折扇,说着:“我先看看。” 言下之意就是他不一定回买,先看看再说。 小伙计听了,面上非但是没有一些儿不耐烦的意思,反倒还殷勤的伸手指着一旁,笑着说道:“您若是看累了,那里有可供休息的地方。” 沈绰顺着他的手指望了过去,见临窗那里摆着两张黄花梨圈椅,中间隔着一张几案,上面放着黑漆描金的圆形攒盒,又有一只荷叶式的白色大盘子,里面盛放着各种枇杷、樱桃等时令水果。 沈绰信步踱了过去,走至一张圈椅旁坐了下来,伸手揭开了攒盒的盖子一瞧,见里面九个小格子,放着六香居的各色蜜饯和桂香楼的各色糕点。 他随手拿了一枚金丝蜜枣吃了,皱了皱眉,而后将攒盒的盖子重又盖了起来。 他并不喜欢吃甜食。 又早有小伙计用描金填漆小茶盘端了一盅茶送了过来。沈绰见那茶盅是官窑烧纸的甜白釉,揭开盅盖,里面是上好的雨前龙井。 他心里就想着,他刚刚并没有表现出一丝想买什么的意思出来,可这里的小伙计服务依然还是如此的周到,且这些茶水吃食都是如此的高档精致,这在其他的铺子里可是不多见的。 他觉得他忽然就有些明白,为何那些人宁愿花了高价钱来这里买同样东西的原因了。 既然来到这里就能够享受到这么高档的服务,且款式又是如此的齐全,新颖,那为什么不来这里买呢?真正买的起招财猫、招福猫的人,难道还真的在乎那一二十两银子的差价吗?有的时候买的不就是一个舒心,一个面子嘛。只怕现下在京城人的心中,这什锦阁与高档两个字就是划了等号的。 这什锦阁,已经是打响了他们的名头了。只可惜,正所谓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沈绰心里就想着,若是这周林有什么靠山后台之类的倒还好说,这京城多少还能有他的一席立足之地,可若是没有什么靠山后台,这什锦阁只怕是开不长久的了。 自是会有那等眼红的人来撵走了他,然后自己开了一家这样的铺子。 沈绰就在想着,不然自己就做了一个这样的恶人?毕竟这个什锦阁一日可是能进个不少银两的,往后还能再做大。 他身子靠坐在椅背上,一面慢慢儿的摇着手里的扇子,一面目光还是在屋子里面四处的望着。 然后他就见着柜台后面的一处靛蓝色的门帘子一掀,从后面走出一个人来。 那个人着了浅蓝色的直裰,生的甚是方正。屋里的小伙计见着他皆是垂手行礼,恭敬的叫着掌柜的。 于是沈绰便知道,这个人正是这什锦阁的掌柜的,周林了。 沈绰便合起了手里的扇子,朝着一旁招了招手,沈进忙走了过来,俯身贴耳过去。 沈绰便用扇子挡着,在沈进的耳旁轻说了一句话。但见沈进点了点头,随后便朝着周林走了过去。 周林此时正站在柜台后面翻看着账簿,核算着这几日的收入情况,忽然就见着一个人走了过来,对着他拱手行了个礼,而后说着:“周掌柜,我们公子请您过去。” 周林抬眼顺着沈进的手望了过去,就见着一位年轻的公子双手张开,分搭在两边的扶手上,全身没骨头似的坐在圈椅里。见着周林的目光望了过来,他笑的眯起了一双丹凤眼,对着他点了点头。 于是周林便合起了手里的账簿,从柜台后面绕了出来,走到了沈绰的面前。 “周掌柜?” 沈绰先慢慢儿的开了口。但他依然是维持着双手搭在扶手上,全身懒洋洋的坐在圈椅中的姿势。 周林拱手行礼,态度十分的客气:“小子真是周林。不敢请问公子高姓大名?” “鄙姓沈,”沈绰只说了自己的姓,却没有说名。 周林也并不以为意,只是依然客气的问着:“请问沈客人叫小子过来,可是有什么指教?” 沈绰两根手指拎着手里的折扇,随意的指了指一旁空着的那张圈椅,笑道:“周掌柜若不忙,可否坐下与我闲话两句?我对你和你这什锦阁倒是很感兴趣的呢。” 刚刚周林已经是暗中打量了一番沈绰。见他相貌俊美,身上的穿戴皆是精品,且说的这几句话也大有文章,想来这定然是个有来头之人。 他不敢大意,当下便又对着沈绰拱了拱手,而后坐在了另一侧的圈椅上。 沈绰撑开手里的扇子摇了两下,忽然笑着问了一句:“周掌柜是哪里人?怎么我以前在京城倒是没有见过你?” “小子只是一山野粗人罢了,沈公子金贵之身,又怎么会见过在下。” “周掌柜谦虚了,”沈绰侧头望了他一眼,而后笑道,“似周掌柜这样的经商人才,短短时日就能做出什锦阁这样一个让全京城人都知道的铺子,放在哪里都会是很引人注目的。” 周林笑了一笑:“沈公子谬赞了。人才二字实在是不敢当。不过是胡乱的讨碗饭吃罢了。” 沈绰就笑道:“那周掌柜的这饭碗定然是金子打造的。” 周林笑了笑,正打算再说两句谦辞,却忽然见着门口进来了一伙人。 这些人身上都是粗布衣衫,手中或是拎了木棍,或是拿了铁器,个个神情凶恶,瞧着就不像是个正经客人的模样。 周林忙起身拱手对着沈绰说了一声失陪,而后便迎着门口的那一群人过去,拱手陪着笑,问着:“请问各位客人有什么吩咐?” 为首的那一人满脸横肉,身着黑布大衫,却又半敞着上衣,露出一半长了浓郁黑毛的胸口来。 他一双□□眼上下打量了周林一番,而后直接伸手将他往后一推,说着:“我不与你这小伙计答话。快叫你们的掌柜的出来。” 那人手劲颇大,周林又没有防备,一时只被他推得往后踉跄退了两三步。 周林心中有气,待要发作,可见着这群人凶神恶煞的模样,还有手里拿着的那些家伙,知道来者不善,所以也只得打落牙齿和血吞,强压下了心口的那股子气,又走上前来陪着笑说着:“小子正是这里的掌柜的,敢问各位客人有何指教?” 为首的那一人复又打量了周林一番,而后转头对着身侧的一人笑道:“原来这就是大名鼎鼎的什锦阁的掌柜的。穿的也不怎么样嘛,倒让我还错认成了个小伙计。” 他身后跟着的一群人哄堂大笑起来。 周林忍着心里的怒气,面上还得陪着笑,并不敢发怒。 而沈绰则是一手搭在圈椅的扶手上,一手闲闲的摇着手里的扇子,一脸看好戏的表情。一旁站着的沈进上前,示意是否要他过去帮周林一把,沈绰却摆了摆手,示意他不用多管闲事。于是沈进便又退至一旁垂手而立。 这时为首的那位凶恶大汉已是伸手重重的拍了周林的肩膀两下,而后笑道:“今日哥几个来,是有件事要跟掌柜的你商量商量。” 周林忙道:“客人请说。” 心里想着,瞧这情形,这约莫是一群泼皮,瞧着他这什锦阁近期进项大,所以便赶着来敲诈的了。也罢。正所谓是破财免灾,只要他们要的银子是在合理的范围之内,给了他们也就是了。 为首的大汉就说着:“哥几个最近手头有点紧,想问掌柜的借几个钱花花,不知道掌柜的可方便啊?” 活脱脱一副无赖的面孔。但周林还只能面上陪着笑,转头叫着店里的小伙计:“快去柜上取一百两银子来。” 店里的小伙计都没有见过这阵仗,只吓得全身筛糠似的抖,早就是躲在了柜台后面了。这会听着掌柜的吩咐,虽然是心里害怕,可少不得的也只能依言取了一百两银子,抖着一双腿送了过来。 周林接过那包银子,而后双手递到了为首的大汉面前,笑道:“这些银子就当是小可请各位大哥喝杯酒。” 为首的那大汉伸手接过了那包银子,拿在手里掂了掂,而后递给了一旁站着的小弟。 周林心里松得一松,暗自的舒了一口气,想着这事总算是对付过去了。 但下一刻,就将为首的那大汉忽然就板起了一张原就生的凶神恶煞的脸,用力将周林往后一推,怒道:“你这是将我们哥几个当做要饭的呢?一百两银子就想打发我们?” 周林不提防他这一推,一下子就跌坐到了地上,于是心里也就有些气了。 他撑着手,从地上爬了起来,但依然还是竭力的忍着心里的怒气,只是问着:“几位大哥到底想要多少银子?直说吧。” 那为首的大汉就竖起了左手和右手的食指,相互搭在了一起,成了个十字的样子,笑道:“十万两银子。” 周林面上变了色,怒道:“你们这是存心来找事的。” “我们本来就是存心来找事的,怎么,你现在才看出来啊?”后面的几个汉子掂了掂手里的木棍和铁器,笑的甚是嚣张。说罢,就只听得为首的那大汉说了一声砸,接着就只见众人飞蝗似的扑了出去,一时只听得哐啷之声不绝于耳。 于是等周林回过神来的时候,但见屋内所有的架子都已是被推倒在地,架子上摆着的招财猫、招福猫、古董花瓶等物,皆是被砸得粉碎。 周林一时懵了,只气得全身都在发软。 他颤着手指着那群人,怒骂道:“青天白日,天子脚下,你们还有没有王法了?” “王法?”只听得为首的那大汉嗤笑了一声,随即拿了旁侧汉子手里的一根木棍,劈头盖脸的就朝着周林抡了过来,而后笑道,“跟我说王法?老子手里的这家伙就是王法。” 周林只被他打的毫无还手之力。一旁的沈进便又请示着沈绰,是否要让他出面制止一下?但沈绰依然是摆了摆手,让他站在原地不要动。而他自己则是闲闲的摇着手里的扇子,颇有兴趣的看着屋子里发生的这一幕。 这定然是有那等眼红什锦阁之人,花钱雇了这群泼皮来闹事,想着将这什锦阁给整垮了,将这周林给挤走,然后自己再来开了这样的一间铺子。倒不知道是何人这样有眼光,赶着就先下手为强来了,倒让他坐在这里平白的就看了这么一场砸店打人的好戏。 而周林此时已是被那大汉打的头破血流,全身是血,浑没个人样了。那大汉一边抡手里的木棍使劲的砸在周林的身上,一边还转过头,大笑着对旁边的人说道:“还别说,这什锦阁的掌柜的打起来就是跟其他人不一样,肉松皮软的紧,一点儿都不费力。” 跟着他来的那一群人也跟着大笑了起来,说着:“什么什锦阁的掌柜的,也不过就是这样罢了。” 周林先时还在怒骂,可这会却是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了,只是身子蜷缩在地上,双手抱着头。身上早就不知道是挨了多少下棍子,只觉得浑身都痛得紧,骨头都要碎了。 为首的那大汉也并不想闹出人命来,那样就不好收场了。他见着打得差不多了,就哐当一声扔了手里沾满了鲜血的木棍,伸手指着周林,甚为嚣张的就说道:“哥几个过来,是要告诉你一声,这京城并不是你待的地儿。麻溜的,关了你的铺子,收拾着你的东西赶紧的滚出京城。若是再教我看到你这铺子明日开张了,哥几个就再来砸一次,打一次。只怕到时就不光光是打你这么简单的了。是卸胳膊还是卸腿,到时你自己掂量着办。” 说罢,就想转身带着一群人离开。但这时就只听得一道带了笑意的声音徐徐的响起:“拿了银子,砸了铺子,又打了人,现下就想着离开,这天底下有这么便宜的事么?” 作者有话要说:  在看哈儿的移动城堡,每看一次都会觉得哈儿真是太帅了。大长腿啊有木有,说话超温柔啊有木有,撩妹技能满点啊有木有,这样的哈尔请给我来一打。。 第49章 怒而飙 为首的那大汉姓冯,因在家里排行第二,所以诨名就叫做冯二。手下的那等小泼皮都是赶着叫他冯二哥。 冯二听见声音转过身来,就只见一位衣着精美,年轻俊秀的公子从旁侧慢慢的走了过来。 冯二见他生的粉面朱唇,身材俊俏,倒和那小倌院里的小倌似的。 他就面上带了轻薄的笑意,调笑着:“这是哪里来的小倌?不赶着回去伺候你的恩客,倒是学着咱们这些爷们做起了路见不平的事?“ 他身后跟着的一伙人全都大笑了起来。还有人起哄似的在叫着:“你是哪家小倌院里的小倌啊?留下名号来,爷几个得空了就去翻你的牌子。” 沈绰面上原本还带了他一贯招牌似的笑容,可是听了这话,却是面色一沉,唰的一声就收拢起了手里张开的折扇,冷声的喝叫了一声:“沈进。” 沈进忙上前两步,垂首恭敬的问着:“公子有何吩咐?” 沈绰眯起了一双细长的丹凤眼,伸了手中的折扇指着冯二,声音淬了冰渣子似的冷:“去,给我卸了他的一条腿。那个接话的,废了他一只手。” 沈进应了一声,也不见他如何动作,但下一刻,冯二就只觉自己右肩膀上搭上了一只手,用力的往下一拉一拽,只听得清脆的卡拉一声,他的右胳膊瞬间就脱臼了。同时右腿弯里也是被什么给踢中了,一阵钻心似的痛,他整个人立时就不受控制的跪了下去。 冯二只嗷的一声痛呼出声。跟随他来的那一群人见了,面上变色。互相看了一眼之后,立时就同时举起了手里的木棍和铁器想要扑过来救他们的老大。 但沈进一面用力的按住还在不停扑腾挣扎着的冯二,一面直接就踹飞了最先扑上来的那几人,然后他抬头请示着沈绰:“公子,要卸哪一条腿?” 沈绰居高临下的看着不停嗷嗷痛呼的冯二,面上没有丝毫表情的问着:“你觉着你哪一条腿是多余的?还是两条都是多余的?” 冯二只痛的满头大汗,但还是不肯让手下看轻了自己,便强自镇定着,色厉内荏的喝叫了一声:“你敢!我可是祖爷的人,你敢动我,我就敢担保祖爷会掀了你全家。” “我不敢?”沈绰嗤笑了一声,索性是半蹲在他面前,扇子撑着下巴,眯着双眼看他,用着很是不在意的口气在说着,“祖爷?你是说祖飞昂啊?前两日他倒是想来给我请安呢,我都没那闲工夫搭理他。” 说罢,起身站了起来,对着沈进冷声的就吩咐着:“把他的两条腿都给我卸了。” 沈进应了一声。下一刻就见他手中寒光一闪,竟是不知从何处掏出了一把泛着寒光的森冷匕首。 他举起了匕首,就想朝着冯二的双腿切了下去,但沈绰开口制止了他。 “这匕首可是削铁如泥的,切了下去,他还没察觉到痛呢,这两条腿就被卸了下来,那岂不是太便宜他了?”他一面手拿着折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自己的手心,一面就笑眯眯的,慢慢的说着,“给我用脚慢慢的,一根根,一寸寸的碾碎了他两条腿上的所有骨头。” 冯二一时只惊恐的望着沈绰,连身上的痛都忘记了。 但沈绰已是从又从从容容的走至先前的圈椅中坐了下去,端着茶盅喝茶,面上带了笑容,闲闲的看着沈进用脚慢慢的碾碎冯二两条腿的骨头。 沈进是练过武的,曾经赤脚踢碎过一块铁板,其脚力可想而知。相比较而言,碾碎冯二腿上的骨头实在算不得是什么难事。 他知道冯二方才嘴贱,犯了沈绰的大忌,所以这用脚的时候他还并没有一下子就用全力,反倒是先用了一点点的力,然后再慢慢的加大。 一时只听得满屋子都是冯二的惨叫声。那些跟在他身后的人都吓的没一个人敢上前来制止的。 而周林则是在两个小伙计的搀扶下费力的走到了沈绰的面前,央告着:“沈公子,还请看在小子的面上,不要将这件事闹大。不然若惊动了官府......“ 虽说方才是冯二领着人来他铺子里闹事,若是有官府前来是再好不过的了。但周林心中也深知,既然这冯二敢这么光天化日的来他铺子里闹事,那指使他来的那人自然也是考虑到了这一点。京城水深,指不定那人就和官府背地里有什么勾连,所以即便是官府来了,那也是无济于事的。可是现下沈绰指使人这般的对待冯二,无异于用私刑,若是官府来了,这事毕竟是发生在他的铺子里,到时只怕他也是脱不了干系的。 沈绰瞥了他一眼,见他满头满脸都是粘稠的鲜血,便笑着说了一句:“方才这冯二那般的打了你一顿,我现下帮你报仇,怎么,周掌柜竟然不乐意?“ 周林心里就想着,你若是真想帮我,刚刚这帮子人砸铺子打人的时候怎么不见你出手,倒只是闲闲的坐在这里看喝茶好戏?这当会明明是冯二嘴贱冲撞了你,你泄私愤罢了,倒打着帮我报仇的旗号来了? 但这些话自然是不好说出来的,所以他便只是简单含糊的说着:“我并不想惹事,还是息事宁人的好。” 沈绰笑道:“周掌柜不想惹事,我却是想惹的。别怕,就算是这事闹得再大,那也有我顶着,牵连不到你身上去。” 一面又招呼着周林:“来,来,周掌柜,坐下来,与我一起听听这冯二的惨叫声。我觉得他叫的还算凑合,并不算太难听,勉强可以就着喝喝茶。” 周林都直接无语了。 他觉着,就着冯二这样杀猪似的惨叫声,沈绰到底是怎么还能有那闲情雅致的喝得下茶水去?这沈绰也是个人物了。 但其实这时沈进已是将冯二两条腿的骨头都给碾碎了,正在跟沈绰汇报着:“公子,他两条腿的骨头都已经被我硬生生的碾碎了。” 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碾的跟灰尘似的碎。” 沈绰赞赏的对着他点了点头,随后又扬了扬头,吩咐着:“方才接话的那个,他的右手,切了吧。” 沈进应了一声是,转身就伸了手去抓那人。 早在沈进慢慢的碾着冯二双腿骨头的时候,跟随着冯二来的一群人就都已经吓傻了,站在原地雨中鹌鹑似的抖,甚至都忘了要跑的事。而现下沈绰又说了这样的一句话,别人尚可,嘴贱的那个人已是吓得面上煞白,转身就要跑。 但已是晚了,就见沈进两步上前,一手搭上了他的肩膀,而后寒光一闪过后,就只听得吧嗒一声,一只断手就落在了水磨青砖上。 过得一会,那人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右手已经是被匕首给切断了,立时就爆发出了一声尖利的痛呼声,同时手腕那里猩红的血液也是激喷而出,湿了好大的一处地面。 一时其他的人都吓傻了,扑通一声就全都跪了下来,只对着沈绰不住的叩头,央求着:“求公子饶了我们,我们再也不敢的了。” 沈绰摇了摇扇子,先是扫了跪了一地的众人一眼,而后笑道:“那便每个人自己扇自己三十个嘴巴吧。” 众人有些迟疑,一时并没有动手。沈绰便笑着又说了一句:“怎么,难不成要我的这位家人来帮你们动手?” 他说的家人自然就是沈进了。沈进的手段方才众人都已是见识过的了,让他来动手,只怕自己的这张脸也是不用要的了。 于是沈绰这话一说完,立时就只听得噼里啪啦打嘴巴的声音不绝于耳。 而在这些噼里啪啦的声音中,沈绰淡定从容的端了茶盅喝着茶水,甚至是拿了一块芙蓉糕在手,慢慢儿的吃着,一面欣赏着跪在地上的众人自扇耳光的模样。 等到众人自己扇完了自己三十个嘴巴子,一张脸已是肿的和猪头似的了。但众人还是匍匐着跪在地上,哀求着:“小的们已是自己扇完了三十个嘴巴子了,还请公子息怒,放我们走了吧。” 沈绰不答,只是依然慢条斯理的吃着他的芙蓉糕。等到芙蓉糕吃完了,他轻轻的拂了拂自己的两只手,将手掌上的些微糕点碎屑拂掉了,又端着茶盅慢条斯理的喝着他的茶水。 冯二和那位被切去一只手掌的人早就是或因着疼痛,或因着失血过多而昏死了过去,底下跪着的众人又在等着这位玉面罗刹开口放他们走,一时竟是无人敢说话,屋子里只静的一点声音都没有。 片刻之后,只听得嗒的一声响,底下跪着的众人只惊的出了一身白毛汗。有个别胆大的偷眼去看时,原来是沈绰将茶盅放在了几案上。 “滚吧,”沈绰薄唇轻启,面上甚至还带了几许笑意,“回去告诉你们祖爷,今日打了他手下的人是沈绰。” 沈绰?!他竟然是沈绰?! 这下子非但是底下跪着的众人惊了,连着周林也觉得惊了。 如同但凡只要是读书人就会知道孔子一样,但凡是做生意的人,那就没有不知道沈绰的。 沈家世代经商,原就财富雄厚,而到了这一代当家人沈绰的手上,沈家更是厉害的不得了。 都说沈绰为人极狠,完全就没有良心。当年为着垄断江南茶叶市场,只将江南赵家给逼得数代基业毁于一旦,顷刻倾家荡产。且沈绰虽为商人,但往上通朝、廷高官,往下结交各处势力,真正是黑白两道通吃。 底下跪着的众人就想着,难怪方才冯二哥拿祖爷来恫吓沈绰的时候,他会那般的不以为意。这沈绰要是真想出手收拾祖爷都跟玩儿似的,更别说是他们这群小罗喽了。 他们就望了一眼昏死过去的冯二和嘴贱接话的那人,心里只庆幸,还好自己刚刚没有嘴贱接话,不然现下昏死在那的只怕就是自己吧。 一时众人或心惊胆战,或心存侥幸的拖着昏死过去的两个人离开了什锦阁。自然回去也没跟祖爷说什么。 雇了他们来闹事的人压根就没有通过祖爷,不过是冯二私自接了银子,然后领着他们一群人来闹事,顺便也敲诈点银子,但谁知道出师不利,正好那个玉面罗刹沈绰就在那里了呢?也只得打落牙齿和血吞了。 而周林此时看着沈绰,只是在想着,沈绰今日为什么要到什锦阁来?若不是方才那帮泼皮对着他出言无状,而沈绰又让沈进动手收拾了他们,他几乎都要怀疑这群泼皮是沈绰花银子雇来给他找事的。毕竟他这铺子现下火热成这样,在京城里又是头一份做这样的生意,眼红的人不要太多,谁都想要来分个一杯羹的。 沈绰是何等玲珑剔透的人?周林不过目光略微的沉了沉,他便猜中了他心中所想。 轻笑一声,沈绰就笑道:“周掌柜放心,我虽然也眼热你这什锦阁的生意,也起过想个法儿将你这生意夺了过来,但雇人前来砸铺子打人这样下作的事我是不屑于做的。” 说罢,带了沈进,转身抬脚就走。 经过刚刚冯二他们的一通乱砸,现下什锦阁里早就是架子乱七八糟的倒着,招财猫、古董花瓶等的碎瓷片洒了一地,且地面上不时的就有一滩斑驳的血迹,可沈绰锦衣华服,施施然的走在这其间,非但是一些儿都没有不自在的表情,反倒是闲适的像是在花园子中漫步赏花一般。 而等到他和沈进离开了什锦阁之后,周进终于是再支撑不下去了,纵然是一左一右的都有小伙计在搀扶着他,可整个人还是如过了一遍滚水的面条一般的软倒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七夕,加更必须来一发啊。8点半左右奉上第二更,不见不散哟亲们~ 第50章 偷偷出府 简妍正坐在炕上看着手里的一样东西。 那是一张毛边纸,淡黄色,上面写着不甚端正的小楷,看得出来写字的人并没有认真的练过书法一类。 前些日子简妍让周林去帮她查探一番有关海禁方面的事,随后周林便将他所查探到的所有关于海禁方面的信息都细细的写在了纸上,让白薇带给简妍。 虽然只是一张薄薄的纸而已,但简妍已是看了不下三遍了。而每一次看,她都会觉得有一种新的体会。 原来海禁最先是由开国皇帝制定的,因着那时刚刚立国,内里还有好几股敌对势力没有消除掉,而外围海边又不断的有倭寇侵扰。开国皇帝要全心全力的去对付内里的敌对势力,就没有精力去管倭寇的事,于是索性便下了禁海令,撤了负责海外贸易的福建泉州、浙江明州、广东广州的三处市舶司,又禁止一切民间的海外贸易。后来国内敌对势力逐一被消灭,又经过了两个皇帝之后,就有官员上书请求恢复三处市舶司,开放海禁,彻底开通海外贸易。可惜这建议却被皇帝给驳回了。只是后来皇帝考虑到周边海外小国的朝贡问题,所以便恢复了三处市舶司,专一负责附属国的朝贡之事,而海禁却依然是坚定不移的在执行着。 只是沿海原就少地,多贫瘠,不可能如中原之地一般依靠农业生存。原先沿海之人还可依靠着海外贸易过活,现下却有海禁横亘在面前,时间一长,竟有不少沿海居民暗中与外人进行贸易。且商人逐利,海外贸易获利甚多,所以即便是朝、廷几次三番的下了禁海之令,可依然有部分商人冒着这些风险暗中进行着海外贸易。于是一时海禁之令如同一纸空文,民间私人海外贸易依然是逐渐的兴盛了起来。 但其实海外贸易对朝、廷也是好处颇多。旁的不说,只就海外贸易税额一项,就是国家每年财政的一项巨大的收入了。先时开国之初,为着稳定之故,沿海各处都下了禁海之令,想以此来遏制倭寇的侵扰。只是后来随着内里局势渐稳,便有官员重又不停的上书请求开放海禁。只是历代皇帝都想着这是开国皇帝制定下来的禁令,且沿海的倭寇侵扰一直都没有断过,所以就算是明知道开放海禁之后会增加一大笔的国家财政收入,可依然是因噎废食,并没有下令开放海禁。 简妍又再一遍看完了纸上所写的内容之后,双手十指交叉着放在炕桌上,皱着眉在想关于海禁的事。 海禁之事她也了解一点。上辈子她哥没有选择从政,而是从商,他书房里的大书橱里全都是关于古今中外经商之类的书,她无事的时候也都会翻一翻。她知道元末明初有个沈万三,是江南第一豪富,就是通过开展海外贸易而积累了原始财富,这才迅速的成为了江南第一豪富。由此可见,海外贸易是有多赚钱。 而那日桃园之行,她可是听到了杜岱在说海禁的事。为什么当时杜岱会说到这件事?若是海禁一直在坚定不移的执行着,那他有必要提到海禁的事吗?更何况那时还有一个沈绰在。要知道沈绰可是个商人,他对海禁的事只怕是会很关注的。 简妍的眉头越皱越紧,她在想着,有没有可能,沈绰一直也在关注着海禁方面的事?而他之所以关注,那可能是因为海禁没有前些年那么严厉了,而是悄悄的有了些松动的意思呢?毕竟依着周林所探查到的信息来说,虽然这些年民间私人海外贸易一直都没有中断过,可是前些年这些私底下进行海外贸易的商人若是被朝、廷抓到,那可是会被严厉治罪的,可是这几年却好似朝、廷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没有出现因着私底下进行海外贸易而被抓治罪的事件。而沈绰也正是得到了这方面的消息,所以便关注着朝、廷是不是会真的开放海禁? 简妍正想得入神,忽然就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了过来。 她皱了眉,抬头从开着的窗子往外一望,就见着白薇跌跌撞撞的从屏门那里跑了进来。 今日原就是周林和白薇约定好了要见面的日子,白薇一早就去小厨房找夏妈妈了,怎么现下却是这样惊慌失措的跑了回来? 简妍心中一紧,而这时白薇已经是掀开碧纱橱上吊着的帘子跑了进来。 “姑娘,”她面上满是焦急之色,纵然是跑得气喘吁吁,可还是快速的说着,“出事了。咱们的铺子被一群泼皮给砸了,周大哥也叫他们给打了。” 说到后来,她眼眶都泛红了,眼泪水也落了下来。 简妍一面安抚着她:“不要慌,慢慢说。”一面又高声叫着四月。 四月正在西次间里做绣活,闻言忙答应了一声过来了。简妍便吩咐着她:“你去屏门那里望风,若见有人过来了,便赶紧过来禀报我。” 四月答应了一声。因见简妍面上神色凝重,一贯沉稳的白薇面上也满是焦急和惊慌之色,她一颗心不由的便也揪了起来,于是就问着:“姑娘,白薇姐姐,这是出什么事了吗?” “待会我再告诉你。现下你先去屏门那里望着,以防有人过来了听见。” 四月忙转身急急的去了。而这边简妍就柔声的对白薇说着:“你先不要急,慢慢儿的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白薇勉力的定了定神,然后便说着:“先前我如同往常一般的去小厨房那里,等着见周大哥。夏妈妈也一早就嘱咐了一个婆子去后门那里望着,只等着周大哥来了,就领了他到一个僻静的地方去。可后来并没有等来周大哥,倒是来了一个小伙计。那小伙计说是周大哥托了他来传话的,说是前两日咱们的铺子被一群泼皮给砸了,还恫吓着周大哥说不让他再开铺子,让他滚出京城去。我便问着周大哥怎么没自己来同我说这句话,倒是托了你来说?那小伙计先前还支支吾吾的不肯说,后来被我逼得紧了,方才说是那日周大哥也被那群泼皮给打了,头都被打破了,全身也骨折了好几处,现下实在是躺在床上起不来了。可他又怕他不来,我们这边不晓得到底是个原由,怕我们担心,所以便托了他来说这些话。他还说,周大哥原是不想让我们知道他被打了的事,为的就是怕我们担心他。“ 简妍听了,半响都没有言语。 她还是太天真了,以为只要有了新奇的东西,老老实实、本本分分的做着自己的生意,那自然就会财源滚滚来。可是她忘了,太高人愈妒,枪打出头鸟的道理。若是她能有什么背景靠山,有人罩着,那自然就不会有人敢来寻事,可偏偏她又没有任何一星半点的背景靠山,这就如同是把一只肥羊扔到了凶恶的狼群里,不欺负你欺负谁? 但这会已经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了。铺子被砸了,还可以想办法再开,但若是人没了,那就真的是什么都没了。 只是她们都没办法出去,也不知道周林现在到底是个什么状况。可看着现下白薇着急惊慌的模样,她就知道,周林的状况定然是好不到哪里去。 她想得一想,而后问着白薇:“你是不是想去看看周大哥?” 她是没有法子出去的了,但是还可以想想办法让白薇出去看看周林。其实她也早就看出来了,白薇对周林是有情的。起先她一直是想着,等寻个合适的时机,让简太太脱了白薇的奴籍,让她嫁给周林。然后再送他们两个人一套宅子,以报答他们两个这么多年以来对她的关心和照顾。而现下周林被人打成这样,白薇心中定然是焦急万分的,她肯定是迫切的想见到他。 她得想个法子让白薇出去见见周林。一来是可以安安白薇的心,二来她也实在是担心周林现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身子要不要紧?三来见着周林了,也可以让白薇细细的问问那日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状况。方才小伙计转达的话总归还是有不详尽的地方。 但见白薇迫不及待的点了点头,一时眼中满是希冀之色。可很快她眼中的光芒便又全都消散了,语带哀伤的说着:“可是我该怎么出去呢?我又怎么出得去?” 简妍不答话,只是紧紧的皱着眉,专心的啃着自己的大拇指。 她心中其实也很是烦躁。妈蛋,什么狗屁的封建社会,特么的女人出个门都这样的不行,那样的不行,凭什么啊?女人就不是人了啊?特么的男人还是女人生的呢,凭什么就要女人遵从什么狗屁的三从四德,女则女训了啊?有本事一辈子都别娶女人,你们自己搞基去啊。 但现在也不是烦躁的时候,得想法子啊啊啊啊! 她啃啊啃的,啃了好长一会的功夫,然后忽然抬头,对白薇说着:“你待会拿了一百两银子出去给夏妈妈。” 白薇没有明白她的意思,下意识的啊了一声。 简妍就继续的说着:“据我所知,夏妈妈非但是管着小厨房,供给园子里一应姑娘丫鬟每日的饭食,厨房每日所需的一应米菜油盐酱醋之类的也都是她承包了的。她每日势必会自己带了几个婆子出去置办这些。你给了她一百两银子,然后哀求她明日清早想法儿,只将你当做跟随她一块儿出去的婆子,带了你出去。其实我估摸着看守后门的人肯定跟夏妈妈也是有来往的,但凡只要通过夏妈妈给足了他银子,他也会放你出去的,压根就不用妆扮成个婆子的样儿。“ 白薇却有些迟疑:“夏妈妈肯这样做吗?若是被人察觉到了......” 简妍就笑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一百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呢,夏妈妈最是个贪财的人,必不会拒绝的。且若是认真说起来,你原就不是这徐宅里的丫鬟,他们也不会认真的来追究这事,倒只乐得拿了银子。左右出了什么事,大家一推二五六,也查不到他们身上去。” 只是白薇还是担心着:“只是姑娘这里,若是太太问起的话,姑娘该怎么答呢?” 简妍就安抚着她:“我这里你大可以放心。她原就对我不上心,更何况是对着我屋里的人了,必不会察觉到你半日一日不在的事的。且若是她真的问起,我只说使了你去四姑娘那里有事去了,她还能跑到四姑娘那里去问不成?你尽管放心,我这里有的是法儿遮掩的过去。你快拿了一百两银子去和夏妈妈说这事才是正经。” 白薇听了,忙去衣箱的最底下找了一只盒子出来,然后打开,从里面数了一百两的银票出来。 考虑到若是直接拿了银子进来交给白薇,让她带给简妍,只怕是被有心人瞧出来了,所以周林每次来的时候倒是都只带银票交给简妍,再拿些散碎银子给她,以备她日常要打赏下人之用。 这里白薇拿了一百两银票出来之后,复又将装着银票的盒子放到了衣箱的最底下,上面又盖上了层层叠叠的衣服,这才关上了衣箱。 简妍又细心的嘱咐着她:“我知道你担心周大哥的伤势,但现下已是近晌午的时候了,便是夏妈妈有法子让你立时就出去,你也不要出去。出去见不到周大哥一会又要回来的,何必呢?我的意思竟是,你与夏妈妈说好,打听得后门那里明日一早是什么时候开,你竟是等门开了,趁着天还未大亮,正没人的时候悄悄的去了,却不是可以好好儿的陪周大哥一天?再有,你要同夏妈妈先说好,让她提前雇辆车来,明日一早就等在后门那里。” 白薇一一的答应了,忙忙的去了。过得两顿饭的功夫她就回来了,说是夏妈妈先时并不想答应的,说是若教人发现了,她哪担得起这个罪名来?后来她拿了这一百两的银票出来给她,她才答应了。且已是同守后门的那人说好了,明日清早开了门的时候就让她悄悄的出去。至于雇车的事,夏妈妈说她会让她的儿子雇的。 简妍听了,想了想,又说着:“咱们往后只怕用到夏妈妈的地方多着呢。我给你出个主意,你明日出去了,对周大哥说上一声,等他身子养好了,买上几样贵重的礼品来见夏妈妈,索性便认了她做干娘罢,图个往后好来往,大家都方便。夏妈妈必会答应的。” 一夜无话,次日天刚蒙蒙亮的时候白薇就起来了。 她和四月是睡在西次间的,隔着明间就是简妍住的东次间了。因着不想吵醒四月和简妍,所以白薇洗漱的动作很轻。 但四月还是醒了。 她披衣起来,揉了揉惺忪的睡颜,一把拉住了白薇的手,说着:“白薇姐姐,你放心,周大哥必是没事的,你不要太担心。” 昨日晚间简妍已是让白薇细细的将这事告知她了,四月昨晚已是安慰了白薇一晚,不过才刚朦朦胧胧的睡着。 白薇心中感激,反手握住了她的手,轻声的说着:“我知道。只是今日白日我不在,你可要机灵些,别叫人瞧了出来。且要好好儿的跟着姑娘,万不能只顾着自己玩,倒让姑娘喊你三四声你都不晓得的。” 因着四月年岁毕竟还小,简妍平日里倒也并不怎么使唤她干活,只是让她由着自己的性子去玩耍。白薇虽然有时会厉声说她两句,可心里也是将她当做亲妹子来看,也是很纵容她的。 四月就低声的道:“姑娘和白薇姐姐对我好,我心里怎么会不知道呢?白薇姐姐你放心,我不是个傻的,你今日且放心的去,姑娘这里,我会照看好的。也必不会让人瞧出你不在的事。” 白薇又细心的叮嘱了她两声,而后拿了昨晚就收拾好的包裹,转身就要出门。 只是一出碧纱橱的门,就看到简妍正站在明间里面。 她身上只穿着烟霞紫的软纱睡衣,看得出来是刚刚起来的。 虽已是初夏,但早晚依然还是泛着微微的凉气。白薇见了,忙忙的去东次间给简妍拿了一件外衣,给她披在身上,带了些许责备的口气在说着:“姑娘,早晚冷,你怎么不披件衣裳呢。” 简妍拢了拢身上的外衣,然后面上带了微微的笑意,说着:“我不放心你,所以还是来看看,再与说几句话儿的好。” 这个朝代的女子是不常出门的。且往常即便是出门,白薇也是会和自己,还有一大群人一起,这样一个人出门去自己未知的一个地方,她心中定然还是怕的。 简妍叹了一口气,拉了白薇的手,慢慢儿的说道:“你心中别怕。夏妈妈已是帮你雇好了车子,车夫想来也是夏妈妈识得的人,也不敢对你怎样。但你还是要机警些。到了周大哥那里,你告诉他,让他别担心铺子的事,我自会想了法子出来,必不会真的从此就不开这个铺子了。你只让他好好儿的养着身子,不拘什么药材,都要用最好的。等他身子养好了,让他立时就来跟我们说一声,省的我们担心。“ 白薇一一的应了。后面四月也已穿好衣裙过来了。 依着她们以往的经验,这个点荷香院的大门还是没有开的。虽是旁侧的小屋子里有老婆子在守夜,但这会正是人最昏睡的时候,悄悄的开了一侧大门出去,想来也是可以的。 四月同着白薇一块儿出去了。先是轻轻的开了半扇屏门,两个闪了出去。简妍心里揪了起来,不放心,便也轻手轻脚的走到屏门那里,伸了个头往外看着。 但见白薇和四月两个人幽灵似的在抄手游廊上走着。及至到了院门那里,四月望了一望旁侧小屋子里,随后便对着白薇打了一个手势,让她过来。然后她们两个半蹲下了身子,动作极轻的拉开了两道门栓,打开了半扇门,白薇极快的从门缝里闪了出去,四月立时就动作极轻的关上了那半扇门,又插上了那两道门栓,然后原路轻手轻脚的返回了。 简妍舒出了一直卡在嗓子眼里的那口气来。只是这一整日她依然还是提着一颗心。好不容易的挨过了晌午,从凝翠轩那里吃了午饭回来,想着再过得一会白薇也就该回来了,正略略的放了点心,忽然又见四月领了一个小丫鬟进来,说是有极要紧的事要当面告知姑娘的。于是简妍刚刚才放下的心立时就又紧紧的提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51章 害人害己 这个小丫鬟简妍是认识的,是大房太太秦氏院里的一个洒扫小丫鬟,名字叫做莲花。 简妍平日极会做人,即便是对着再低等的小丫鬟也是和颜悦色的,从来都没有高声过。且因着手头银钱不缺,所以经常就会打赏些出去。这个小丫鬟简妍记着好像就让白薇给过她一把铜板的。 小丫鬟现年十一二岁的模样,生的虽普通,但一双眼儿滴溜溜的转着,瞧着很是伶俐。 简妍叫四月抓了一把琥珀糖给她吃——这还是前几日徐妙锦给她的,说是徐仲宣从京城带了许多来,所以便分给她一些。然后面上带了笑意,甚为温柔的问着这小丫鬟:“你来找我,是有什么要紧话儿要对我说呢?” 小丫鬟将那把琥珀糖都揣到了自己的荷包里,然后便先道:“奴婢是大太太院里的。” 简妍点了点头,和善的说着:“我记得你叫做莲花,是不是?” 这徐宅每一个人身旁伺候的丫鬟仆妇简妍都是知道名字的,而且也都让白薇暗中的打探了这些人的背景和来历,即便是再低等的丫鬟仆妇都没有漏掉。所以这个莲花,简妍知道她是徐家的家生子,老子娘和两个哥哥也都在徐家当差。 一听简妍说出她的名字来,莲花面上立时就显出了很高兴的样子出来。她没想到简妍只见过她一次,竟然还记得她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丫鬟的名字。 她原只是个最低等的洒扫小丫鬟,惯常都被人使来使去,瞧不上眼的。可是有一次无意之中遇到简妍,不过是按照惯例退到一旁给她让路罢了,可简妍却停了下来,还面带笑容,和善的问着她叫什么名字,末了还给了她一把铜板,说是让她买果子吃的。莲花儿那时就觉着,这个表姑娘真当是一点架子都没有,温柔的就跟天上的仙女儿似的。 “表姑娘,”莲花靠近了些来,声音也低了下去,“奴婢来,是想告知您一件事的。今日奴婢洒扫完太太的院子之后,想着要到园子里逛逛,在园子里就遇到了萱姑娘院里的柳儿,她叫住了奴婢,神神秘秘的说要告知奴婢一件事。奴婢因问着是什么事,她说是前些日子看到您和三少爷在一块儿说话,两个人神情之间都很是有些不对劲的,还拉拉扯扯的,怕不就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呢。“ 简妍仔细的想了一想,自从那次徐仲泽在园子里纠缠她之后,随后倒也有一次她又不慎遇到了徐仲泽。当时徐仲泽故伎重施,也是对她纠缠不休,但也只不过是言语之中的轻薄而已,举动上他也是不敢怎么样的。不过好在后来吴静萱带着丫鬟雪柳过来了,倒是正好解了她的围。 简妍心里就想着,她记着当时吴静萱身旁就只带了雪柳一个丫鬟,可并没有带其他的丫鬟,这个柳儿倒是怎么知晓这件事的呢? 不过她再想得一想,也只以为着这是雪柳见着了这事,回去便跟其他的丫鬟嚼了舌根子,所以丫鬟们就都浑说开罢了,是以也并没有想到其他的上头去。 “这可是没有的事,”她便笑道,“那日我是在园子里无意之中和三少爷碰到了,彼此之间行了个礼,寒暄了两句便罢了,怎么倒说得上是彼此之间的神情都是不对劲的呢,还拉拉扯扯的?况且那时柳儿的姑娘,萱姑娘也是在的,一问她便知。我竟不知柳儿这话是从何说起的呢。” 莲花一时便又靠近了些,声音也是越发的低了下去,说着:“表姑娘,你是再想不到的,这事原就是萱姑娘指使柳儿到处去说的。” 简妍不由的大吃一惊,问着:“这怎么会?” “奴婢不会乱说的。”莲花接着说道,“萱姑娘院里有个叫小玉的丫鬟,极是和奴婢要好的,什么话不和奴婢说?且她说她也曾受过姑娘的恩惠——那时她娘得了重病,没钱医治的,只急的自己一个人躲在园子里的僻静处哭,被表姑娘您看到了。当时您问了她为什么哭,她便说了原由,您立时就将身边所有的银子都给了她。小玉说,那一荷包的碎银子足足有个十四五两的呢。她就是拿着这些银子去请了大夫,抓了药,她娘的病才治好了的。小玉说,她是极感您的这个大恩,一直记在心里的,只想着要报答您。她说昨日晚间,萱姑娘身旁的雪柳叫了她们这一帮子小丫头过去,细细的和她们说了这样的一番话,让她们没事的时候都要去和其他各房里的丫鬟说,最好是越多人知道就越好。然后还分了她们每人一块银子。小玉本来是想亲自来对您说这事,只是说怕被雪柳她们看到,反对您不好的,是以便来找了奴婢,托奴婢来对您说。小玉说,这些话背后必然是萱姑娘吩咐给雪柳的,而后让雪柳吩咐给她们,让她们到处去说的,为的就是抹黑您的名声。小玉说,让您务必得早点想个法儿澄清这事才是,不然过不得两日,只怕这些流言蜚语就会传遍整个宅子的。“ 简妍一听,一时只觉得无语的很。她和吴静萱之间其实说不上有什么深仇大恨的。若是真说有什么嫌隙,那也就是春日去桃园赏桃花的那会,因着徐妙宁的事她说过吴静萱两句,随后在缀霞阁里吴静萱在背后捅了她两次软刀子,然后回来的时候徐妙宁故意的说着那些话儿气她的时候她没有制止罢了。只是这又算得个什么事呢?且上次在园子里遇着的时候,她不还是客客气气的和自己打过招呼的吗?面上再看不出来有什么着恼的。 便算是吴静萱真的是莲花女表,关键是,自己压根就和她没有什么利益冲突啊,难不成就为着那两句话,她便要这么散播谣言毁掉她的名声? 简妍觉得冤枉死了。特么的吴静萱在背后捅了她两次软刀子她都没有计较的,结果吴静萱竟然给她来这么一招。 需知这个年代,一个女人,特别是未出阁的姑娘家的名声那是极为重要的。吴静萱这般的抹黑她的名声,而且还牵扯到了徐仲泽,若是到时张扬的整个徐宅里的人都知道了,怕不是她只有两条路,一是干干脆脆的投了水,或是寻了根绳子利利落落的吊死自己算了。而且死后别人都不会说她是清白的,反倒会说她是因着害臊,不好意思才寻了死,依然还是要被人骂。而这第二条出路,只怕就只能是跟了徐仲泽。且名声都这样坏了,妻肯定是做不成的了,只能做个妾,还是个往后被丫鬟仆妇见到了都要瞧不起,吐上一口唾沫的妾。 于是简妍一时也就有些火了。 吴静萱这算什么呢?不就相当于逼她去死吗?自己是怎么着她了,就值得她下这样的狠手? 昨日得知的铺子被砸,周林被打的火气还压在心里呢,这当会又添了这么一重火气上来,简妍一时就觉着,凭什么她就得被别人这样欺负啊?她为什么不能反抗的啊? 她想得一想,而后便问着莲花:“莲花,你将柳儿对你说的那番话再细细的对我说上一遍。” 莲花忙又说了一遍:“柳儿对奴婢是这样说的,莲花儿,我告诉你一件天大的事,咱们家的那个表姑娘,竟是个不知道廉耻的人呢......” “你确定她只是说了表姑娘三个字,而并未指名道姓的说我?”简妍忙插口问了一句。 莲花想得一想,然后很肯定的点了点头:“是。柳儿对奴婢说的时候,并没有指名道姓,只说是表姑娘。不过她当时是用手指着您住的这西跨院的方向,指定说的就是您了。” 简妍冷笑了一声,心里想着,既然你自己要作死,那就怨不得我了。 “莲花,”简妍起身从炕上站了起来,伸了双手握着她的双手,一双眼诚恳的望着她,轻柔的问了一句,“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呢?” 身为一个最低等的小丫鬟,还从来没有主子这样握过自己的双手,莲花一时就觉得有些眩晕了,忙问着:“表姑娘要奴婢做什么呢?尽管吩咐就是。” “我想请你帮我做两件事,第一件就是,先前柳儿对你说的那番话,烦劳你回了秦太太的院子之后,对院里其他的丫鬟也都说一说,这是最要紧的。至于其他房里的丫鬟你也尽可以去说上一说。自然,如柳儿所说的那样,你也只说是表姑娘,并不用指名道姓的说是谁。不过要加一句,说是那日表姑娘手里还拿了一把杭州造的,湘妃竹柄,扇面上绣的是一丛白芍和两株一串红的葵花形团扇。这第二件想请你帮忙的事,就是烦劳你去对小玉也说上一番这样的话,只说表姑娘手里拿了一把这样的团扇的,而后让她依着雪柳的吩咐,将这番话也到处去说上一说。“ 莲花先时还有些不解,只想着这表姑娘是不是个傻的啊。别人碰到有人这样抹黑自己的名声,只怕都是要气恼得不知道怎么样儿呢,然后定然就是要想法儿的去澄清了。可是这表姑娘非但是不澄清,反倒是让她将这样抹黑她的话儿到处去说,这是做什么呢?莫不成是气糊涂了不成? 但再想一想,她忽然隐约的明白简妍是什么意思了。 “哦,哦,表姑娘,”她只高兴的说着,“奴婢明白您是什么意思了。您从头至尾并不让奴婢指名道姓的说是谁,只说是表姑娘,这萱姑娘可不也是咱们家的表姑娘?” 简妍含笑点了点头,心里想着,这个莲花也是个伶俐的,竟是不用自己再点明的了。 她因又嘱咐了一句:“若是有人问起你这话是从哪里听来的,你只实话说是柳儿告知你的,明白吗?也跟小玉说上一声,若是有人问起这话是哪里听来的,只说是雪柳说的,明白吗?再有,表姑娘手里拿的那把扇子可别忘了说。” 她记着那日她被徐仲泽言语之中轻薄,吴静萱带了雪柳过来的时候,她手中就是拿着一把这样的绫绢扇。因着这扇子造型有些奇特,并不似平日里常见到的团扇,所以简妍便着意留神打量了一番。想来这样的团扇在这徐家里也是不多见的,也就只有吴静萱有的吧?有了这样的一个特征,即便只是说着表姑娘三个字,并不指名道姓的说是谁,但大家也都会知道这表姑娘到底是谁的吧。 莲花明白了简妍的意思,便对着行了个礼,转身就要走的,但简妍却又叫住了她。 简妍原想着是给莲花一支赤金丁香花簪,但想着若是往后莲花戴了这支簪子在头上,被人瞧见了,定然是会心中怀疑的。毕竟一个小丫鬟罢了,倒是哪里来的金簪子呢?最后顺藤摸瓜查到了自己身上,反倒是不好,对莲花也不好,说不定别人就以为她是偷的呢。所以最后简妍便自拣妆盒下面的抽屉里抓了一把碎银子,约莫应该有个十两的,塞到了一只荷包里面,给了莲花。 莲花一个月的月钱只有两百文,这十两银子可是够她四五年的月钱了。她一时竟是有些不敢接的。 但简妍笑着将荷包塞到了她的手里,嘱咐着她:“收好了。可别叫人瞧见了。再有,你对小玉说上一声,我过些日子再酬谢她罢。现下这风口浪尖的,若是现下酬谢了她,叫她的主子知道了反倒是对她不好。” 一面又吩咐着四月将剩下的琥珀糖都拿了过来,也塞到了莲花的手里,笑道:“拿了回去和你的小姐妹们一起吃,也是我的一番心意。” 莲花呆呆的捧着手里的银子和琥珀糖,末了千恩万谢的走了。四月去送了她出院门。 而等到四月回来的时候,是满面春风的跑了回来的。 “姑娘,姑娘,”她大声的叫喊着,“白薇姐姐回来了。” 简妍一听,也忙两步就抢出了门去,果然一眼就看到白薇怀里抱着个包裹,正从屏门那里转了过来。 白薇还在低声的呵斥着四月:“你作死?做什么叫的这么大声?若是惊动了太太,仔细你的皮。” 四月一听,忙伸手紧紧的捂牢了自己的嘴巴,一双眼儿却满是笑意,只是滴溜溜的转着。 简妍已经是迎上了前去,一时太激动,竟是不晓得该说什么话的了。 白薇对着她行了礼,笑着先说了一句:“姑娘,奴婢回来了。” 简妍只不停的点头,口中也不住的说着:“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一时竟是觉得眼眶有些发热的了。 这么多年白薇陪伴在她身旁,事事有她周旋照顾,简妍早就是在心里将她当做了自己的家人一般了。今日她一个人独自出门,简妍其实心里也是担忧的紧,生怕出了什么意外,这会见着她终于安全的回来了,紧紧提了这半日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 白薇早就是见着她眼眶红了,心里也自感动,但还是笑着安抚着她,道:“姑娘这是做什么呢?奴婢这不是全须全尾的回来了么?” 简妍点了点头,努力的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而后笑道:“是呢。我该高兴才是。” 因又问着:“周大哥怎么样了呢?身上的伤要不要紧?大夫怎么说呢?” 白薇转头对四月吩咐着:“我和姑娘有要紧的话要说,你站在屏门这里望望风罢。” 四月答应了一声。简妍却是道:“罢了,索性便是将屏门关了起来,不用四月站在这里望风。现下正是晌午,刚吃过午饭,便是有人问起,只说我们都是在歇午觉的,也没人会怀疑。” 白薇想想也是这个理,便让四月关了屏门,大家一起进了东次间。 一进东次间,白薇便将手中拿着的包裹打了开来。 里面满满的都是一些糕点和吃食。 白薇因笑着:“好不容易出去一趟儿,怎么能空手回来呢?这些是我托了照顾周大哥的小伙计去外面买来的。这下子咱们可都能好好的吃几日儿了。” 简妍看了一看,见里面有着软香糕、菊花酥,果馅酥饼等糕点,也有着柳叶糖、雪花糖等糖类,还有着杏脯、桃脯、金丝金橘等蜜饯,竟然还是有两串糖葫芦。 近来托徐妙锦的福,简妍吃了不少种类的糕点和蜜饯,可是糖葫芦却还是没有吃过的。 她便伸手拿了一串递给四月,自己也拿了一串,然后迫不及待的就咬了一颗山楂下来。 糖衣甜脆,山楂酸爽,好些年没吃过这个了。 简妍很是感慨了一番,然后又说着白薇:“叫你出去看周大哥,回来倒带了这么些东西回来。倒不像是让你出去看人的,是出去买吃食的。” 白薇笑道:“顺带的事罢了。” 简妍便也笑道:“瞧你这笑容满面的模样,想来周大哥应该是没什么大碍的?” 白薇点了点头:“应当是没什么大碍的。大夫说,周大哥虽然全身骨折了好几处,但他到底年轻,将养些日子也是无妨的。倒是头上破了的地方麻烦些,不过也是止了血,包扎好了,只要不乱动,过些日子自然也会好的。” 简妍这才放了心,因又问着:“周大哥可跟你说什么没有?” “周大哥让奴婢给您转告一声,说是他无能,让铺子被人给砸了,还请您见谅。” “周大哥怎么能这么说呢?”简妍忙道,“这么些年他帮了我这么多的忙。且若认真说出来,这铺子我也就出了个本钱而已,其他出力跑腿的事可不都是周大哥在一力操持?且是日夜受累烦心的,我都已经够对不住他的了,现下这会又连累着他平白无故的挨了这的一顿打,心里更是过意不去。我还想着要亲自出去给周大哥赔礼道歉呢,只是出不去。周大哥这样说,实在是让我无地自容了。” 因又问着:“你可是将我道歉的话对周大哥说了没有?” 昨日她已是对白薇说过,让她今日见着周林了,好歹也要替她向周林道个歉。 白薇笑道:“奴婢自然是说了。周大哥的意思是,大家都是兄妹,说这些做什么呢?” “既然都是兄妹,那周大哥也不应当说这些话的。”简妍叹道,“周大哥还是跟我太客气了。” 白薇笑着安抚了她两句,因又将周林说的那日铺子被砸的事细细的告诉了简妍。 周林说的自然是比那个小伙计仓促之间过来说的详细多了。简妍一面听,一面慢慢的吃着糖葫芦。当白薇说到沈绰的时候,简妍抬起了头,问着:“沈绰那日也是在场的?” 沈绰她是记得的。那日在桃园里她劝慰着徐妙宁的时候,躺在那丛木芙蓉树后面,将她那些话全都听了去的可不就是沈绰? 白薇就点了点头:“是呢。周大哥说,一开始他也并不知道那个人就是沈绰,只当他是一位来店里逛逛,想买些什么的年轻公子哥儿,还跟他寒暄了两句。后来那伙泼皮来了,砸了铺子,打了他,沈绰都是没有出来说一句话儿的。是后来那伙泼皮就要走了,沈绰才出来了。因是那伙泼皮言语之中有些冒犯了他,他便让自己的家人出手教训了那伙泼皮。听说又是碾碎大腿的骨头,又是切手的,极是血腥着呢。” 四月在一旁听了,就往白薇的身边靠了靠,伸手摸着胳膊,小声的说着:“白薇姐姐你别说了,这听起来实在是太渗人了。这个沈绰怎么这么残忍呢?那日咱们在桃园里见着这个沈绰的时候,明明见他是长的好生俊秀的一位公子啊,瞧着再不像是这样的人的。” “知人知面不知心罢了。”白薇因又向简妍继续说着,“按照周大哥说的,当沈绰报出了自己的姓名之后,那群泼皮极是忌惮着他的。且周大哥听沈绰话里的意思,这群泼皮的头,叫做什么祖爷的,竟是想巴结沈绰,沈绰都不屑于让他巴结的呢。” 简妍嗯了一声,然后一面慢慢儿的咬着山楂,一面脑子里在快速的想着事。 她可不觉得沈绰只是忽然心血来潮的想去买只招财猫、招福猫回去摆摆。摆明了沈绰当时就是心里打了什么主意来的,不然不会叫着周大哥过去,说有几句话想和周大哥说。只不过后来是这伙泼皮来了,打断了他的话罢了。那沈绰当时到底是想和周大哥说些什么话呢?探探底?还是真的只是纯粹的出于好奇想和周大哥聊一聊? 这便也就罢了。只是当那伙泼皮砸铺子,打周大哥的时候沈绰一直都没有出场,只在一旁瞧着好戏,等到那伙泼皮要走了,他却出来仗义不平了。虽然说那伙泼皮是因着嘴贱惹恼了他,让他最后出手狠狠的教训了那伙泼皮,可简妍同样相信,即便是那伙泼皮并没有对他出言不敬,只怕倒最后他依然还是会出手教训那伙泼皮的。 他这样做到底是为什么? 简妍紧紧的皱着眉,不住的思索着沈绰这样做的动机到底是什么。 而这时白薇正在问着四月:“方才那个小丫鬟是谁?来找咱们姑娘有什么事?” 四月便细细的告诉了莲花说的一番话,因又忿忿不平的说着:“这个萱姑娘实在是太可恶了。咱们姑娘跟她往日无仇,近日无冤的,她做什么要这样抹黑咱们姑娘的名声呢。” 白薇也吃了一惊,面上都变了色。 她年纪较四月大些,更加明白未出阁姑娘家的名声若是被这样抹黑了会是个什么后果,于是便忙问着简妍:“姑娘,这事您可得赶紧想法儿才是。不然若是真的教徐家里的人都听到这样的话,您可就算是毁了啊。” 简妍正在想着沈绰那般做的动机到底是什么。她隐隐约约的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只可惜那真相却总觉得是隔了一层迷雾似的,看不分明。 于是对着白薇的话,她便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然后吩咐着四月:“将我对莲花说的话和你白薇姐姐好生的说上一说。” 四月应了,便细细的将简妍告知莲花,让她做的事说了一遍,白薇立时也就明白了简妍是个什么意思了。 她心里就想着,姑娘这招实在是高啊。不过是在那些话里多加了一把扇子罢了,可众人听了,只会都以为这位表姑娘是吴静萱,再想不到简妍的头上去。且到时若是追查起来,这样的话原就一开始是出自吴静萱院里最亲近的丫头嘴里,既是铁证如山,又是查不到别人身上去,吴静萱到最后也只能落得个自食苦果,还有苦不能言的下场。 倒也是害人终害己,也没什么好怜悯她的了。 只是有一事她觉得不是很明了,便问着简妍:“姑娘,你做什么和莲花说,最要紧的是要她将这番话到大房里的丫鬟里头去宣传宣传,这又是为什么呢?“ 简妍定了定神,将自己的神思从沈绰的那事里拉了出来,说着:“因着吴静萱最想的便是嫁给徐仲宣,而秦氏又因着恨吴氏的缘故,最是反对这门亲事的。我让莲花将这样的一番话到大房里的丫鬟那里好好的去说道说道,最后势必会传到秦氏的耳朵里去。秦氏拿了这样的一件由头,可不会立时就去找吴氏说?到时吴静萱这辈子都别想嫁给徐仲宣了,便是给他做妾都是不要想的。她既然这般儿的想给我寻了条死路,那也就由不得我狠心,永远的断了她想嫁给徐仲宣的这条路。” 白薇点了点头。她倒不觉得简妍这般做有什么狠不狠心的,论起来也是吴静萱对简妍狠心在前,简妍这只不过是反击罢了。 这时四月吃完了一串糖葫芦,又拿了一块柳叶糖吃,一扭头,却忽然看到了白薇头上戴着一支披霞莲蓬银簪子,式样且是新颖。 她是没有见过白薇还有这样的一支银簪子的,于是就奇道:“白薇姐姐,你头上的这支披霞莲蓬银簪我怎么以前倒是没有见过你戴过的?哪里来的?可是好看的紧。” 饶是白薇平日里再是沉稳,这会也不由得是面上飞红,斜着眼儿嗔了四月一句:“有这些吃的还堵不上你的嘴?只管浑问些什么?” 四月就觉得纳闷了。她只不过是随口问得一句这支披霞莲蓬银簪子是哪里来的而已,怎么白薇姐姐倒是又红了脸,又赶着说她的呢? 简妍在一旁见了,只是微笑不语。 不用说,这支披霞莲蓬银簪子自然是周林送给白薇的。难得两情相悦,她心里也很是为他们两个高兴。 她正笑着,忽然只觉脑海中清明一片,那片迷雾悉数散去,真相清清楚楚的近在眼前。 她终于想明白了沈绰的用意是什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男主+女主+吴静萱的对手戏吧。。。 第52章 正面交锋 不到两日的功夫,整个徐宅都在传着这样的一则小道消息,说是某一日表姑娘和三少爷怎么怎么在园子里僻静无人的地方拉拉扯扯的,可是不清白着呢。怕不是两个人就有过苟且之事的了? 内宅里原就是女人多,平日里最好的也就是八卦各种各样的小道消息了。这会好不容易的听说了这样一个劲爆的消息,还不得可劲儿的到处说,且热火朝天的讨论着?于是一时流言蜚语满天飞。 而作为这场流言蜚语的始作俑者,吴静萱现下正坐在书案后面练着字。 她以往见过徐仲宣拿卫夫人的簪花小楷字帖给徐妙宁和徐妙锦练,只当他是喜欢女子写簪花小楷这样的字体的,于是她便也找了簪花小楷的字帖来练。可前些日子在缀霞阁的时候,简妍画了那样的一幅画,写了四行行草,她见徐仲宣见着那画和那字的时候眼中满是惊讶和惊艳之色,再想着徐仲宣私下的时候也是写行草居多,只以为着徐仲宣最是喜欢行草的,于是便不练簪花小楷,改练行草了。 雪柳进来的时候,她正搁了手里的笔,揉着有些发酸的手腕子。 “姑娘,”雪柳对她行了个礼,叫了她一声。 吴静萱点了点头,复又拿了笔打算再练一会儿行草。可想了想,她又搁下了手里的笔,抬头问着雪柳:“前两日我让你们到处去说的那话,现下如何了?可是宅子里面的人都知道了?” 雪柳就回着:“奴婢方才出去打听了一圈儿,咱们宅子里的丫鬟仆妇现下都在传着这话呢,怕不是老太太和太太她们都是已经有所耳闻的了。” 吴静萱一听,立时就觉得心里实在是畅快的紧。 她一颗心无时无刻不在徐仲宣的身上,自然是看得出来徐仲宣对简妍的特别的。她万不能任由这事发展下去,得赶紧的想法儿掐灭了才是。 徐仲宣那里她自然是没有法子的,思来想去的,也就唯有从简妍身上着手了。 可巧那日在园子里教她撞到了徐仲泽和简妍。眼见得徐仲泽极是迷恋简妍的美貌,举动上虽然是不敢如何,可言语之中尽是轻薄,一双眼儿也只粘在简妍身上似的,一刻都舍不得离开。当时她将这一切都收入了眼底,回来想了好几日,便想到了借由徐仲泽,将简妍的名声抹黑这样的主意。 谣言碎语最是能害死个人。到时简妍的名声坏了,若她是个性子刚强的,就该当即就寻了死路才是,便是她舍不得死,名声都成了这样,还能怎么样儿呢?若是徐仲泽肯担当些,纵然她妻是做不成,可好歹还能做个妾,若是徐仲泽是个没担当的,说不得也就只能让她母亲替她寻了个其他的人家。只是别人家也不是个傻子,聘娶之前定然也是会暗中访查一番的,到时又岂会要她? 吴静萱心里很是有些得意的想着,甭管最后到底如何,但至少简妍是不可能与徐仲宣在一块儿的了。谁不看重女子的名声呢?更何况还是因着和一个男子有龌蹉而坏了的名声。 她心情舒畅的复又提笔在雪白的纸上练着行草,心里只想着,她定然不会让徐仲宣喜欢上除她之外的任何女子的。 雪柳见她垂头练字,便走至一旁替她磨着墨。 只是吴静萱这次还没写得几个字,便有小丫头进来通报,说是老太太身边的彩珠来了。 彩珠是吴氏身边的大丫鬟,平日里极得吴氏倚重的。 吴静萱便将手里的笔搁到了笔架上,向小丫头说着:“让她进来。” 门口吊着的绛红色软绸帘子一掀,彩珠走了进来,屈着身子对吴静萱行了个礼,端端正正的说了一声:“见过表姑娘。” 吴静萱对她点头微笑,问着:“你来可是有什么事?” 彩珠便回着:“老太太遣了奴婢过来,说是让表姑娘过去一趟,她有要紧的话要问姑娘。” 既是吴氏叫她过去,她自然是不敢推辞的。忙起身站了起来,让雪柳伺候着她换衣裳。 但彩珠却又道:“老太太和大太太在那急等着表姑娘呢,表姑娘竟是不用换衣裳,这便随了奴婢过去罢。” 以往吴氏有事来找吴静萱过去的时候,都是遣了一个小丫鬟来传话罢了。方才吴静萱见着是彩珠过来传话,心中已是很诧异的了。现下听着彩珠这般说,心中的诧异一时就更甚了。 竟是有什么要紧事,连衣裳都等不及让她换的?且老太太等着她便罢了,怎么连大太太也在那里等着她呢? 吴静萱心中便有些忐忑,但还是强自镇定着,伸手拿了花梨木大理石桌面上放着的绫绢扇,对彩珠说着:“那咱们现下就过去吧。” 彩珠见她手中拿着的那把绫绢扇是湘妃竹柄,葵花形,素白的扇面上绣的是一丛白芍和两株一串红,原是有心想提点两句,可转念一想这吴静萱素日最是瞧不上她们这些做丫鬟的,言语举动之间甚是轻薄,她做什么要提点呢?于是她便不发一语的别开了目光,只是伸手打起了身后的帘子,说着:“表姑娘请吧。” 吴静萱低头出了屋子,却一眼见到院子里还站着吴氏院里伺候着的两个粗使婆子。 她心中正惊讶着这两个婆子来做什么的时候,就听得身侧的彩珠正在同那两个婆子吩咐着:“将这棠梨苑里的所有丫鬟都带到老太太的院子里去候着,老太太有话要问她们。” 两个婆子答应了一声,立时便开始吆喝着让众位丫鬟都出来,随着她们去吴氏住的院子。 吴静萱心中的这一惊只非同小可,一颗心立时七上八下了起来。 她心里暗自的想着,难不成是自己指使丫鬟到处去造谣抹黑简妍名声的事被吴氏和秦氏知道了?简妍和她母亲哭诉到了吴氏那里,所以吴氏这才遣了彩珠过来,带了她和她院里所有的丫鬟过去问话? 一想到这里,吴静萱只觉得自己胸腔里的一颗心立时就咚咚咚咚的狂跳了起来,一时心神大乱,连手中的绫绢扇都险些没有握住掉到了地上。 但她又劝慰着自己,没事的,没事的,即便真是这事叫吴氏她们给知道了,大不了到最后她就把这所有的事都推到雪柳的身上去。只说是她嘴碎的,那日和她一起见着徐仲泽和简妍在一块儿,回来便在院子里和那些丫鬟们混说,然后那些丫鬟们也到处去混说,她对此是完全不知情的。且吴氏怎么说都是她姑奶奶,平日里也对她极好,她肯定也是会护着自己的。 这般想得一想,她心中又镇定了一些。 但其实吴氏这次便是有心想护着她也是不能的了。因着这事是秦氏捅到了她面前来的。 那日简妍让莲花回去大房的院子之后,在一群丫鬟里好好的说上一说那些个话,莲花回去之后果然是这般做了。于是不到一日的功夫,大院里的丫鬟都知道了这些个。而秦氏的大丫鬟芸香一听了这个消息,赶着就去告诉秦氏去了。 秦氏一听,得不的一声儿,立时便来找了吴氏,笑着将这话儿给说了一遍。 秦氏心知,吴氏早就是想着要将吴静萱塞给徐仲宣的。可是凭什么呢?她是长子长媳,可这些年来却是住在一个小院儿里,那二房倒是占着正房大院,这算个什么事?且打量她不晓得呢,吴氏一直都在想着寻了个合适的时机将这管家的事交给冯氏,倒越过了她这个做大媳妇的去。不就是因着老二是从她吴氏的肚肠子爬出来的,而自己死的那个却是前一位太太生的?只以为着她一个寡妇家的好欺负,便不把她放在眼里罢了。可这几年见着徐仲宣有出息了,吴氏又眼热,知道自己是辖制不住她的,便打着让吴静萱做了大房里的媳妇儿的主意,从而来管制着大房。只是天底下哪里有这样好的事?她是头一个不会答应的。 于是秦氏便来找了吴氏,笑道:“......今儿个媳妇倒是听到了一句了不得的话呢,赶着就来同您说一说。” 这些年因着徐仲宣的缘故,大房很是硬气了起来,平日里连安都不怎么来和她请的。这今日猛然的见着秦氏过来了,说是要给她请安,吴氏心里就只觉得秦氏定然是有事。这会子听到秦氏这样说了,吴氏只想着这果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但面上还是笑着问道:“是什么了不得的话呢,倒是让你巴巴儿的就赶着来同我说了。平日里可不见你有这样早的时候。” 言语之中也不无嘲讽之意。但秦氏只当没有听到,只是笑着让芸香上前来,将她听到的那番话一个字都不漏的说给老太太听一听。 芸香忙答应了一声,上前两步,先是对着吴氏行了个礼,而后便将自己听到的那些话一五一十的都说了一遍。 吴氏刚听了个开头,面色就有些不好看了起来。但当时她心里只想着,家里现见着有两位表姑娘在,这说的表姑娘可不一定就是吴静萱,也许是那简妍也说不定。但到后来听得芸香说那表姑娘的手里拿着一把绫绢扇,湘妃竹柄,葵花形的,扇面上还绣着一株白芍和两株一串红,她立时就只觉得心里咯噔一下。 这把绫绢扇她如何会不晓得?因着这把绫绢扇还是她给吴静萱的。 秦氏一直在看着吴氏面上的神情。这当会见着她在听到那位表姑娘手上拿着这样的一把绫绢扇,而面上立时就变色了的时候,她只觉得心里实在是畅快的紧。 说起来她也是知道那把绫绢扇是吴氏给吴静萱的。因着她有一次见着吴静萱拿了这把绢扇,便问了一句,吴静萱当时便说这是姑奶奶给我的。不然她先时听得芸香说的那番话,怎么就能那么肯定那位表姑娘是吴静萱,而不是简妍呢? 至于为什么吴静萱明明是喜欢徐仲宣,却和徐仲泽拉拉扯扯,不清不白的事,谁去管这里面到底有什么猫腻呢?左右现下整个徐宅里的丫头仆妇们都在传这样的话,便是再没有的事,这么传说了一番下来,那也都是有的了。 芸香说完了这一番话之后,便垂手又退到了秦氏的身后。秦氏就又笑道:“母亲您说,这可真是世风日下了。这样大天白日的,这位表姑娘倒是敢和男子在花园子里面拉拉扯扯的,可不就是个不知廉耻的?” 她并没有直接说这位表姑娘就是吴静萱,但是听在吴氏的耳中,只觉得更是刺耳。 吴氏的面上就有些不好看,但还是勉强说着:“竟还是有这样的事?兴许只是个别丫头们乱说罢了。揪出乱说的丫头们,每人打了几十板子,再撵出去也就是了。” 言下之意竟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秦氏自然不会有得她这般做。当即便冷笑一声,说着:“若是按母亲这样做,那咱们宅子里的丫头仆妇可都该挨了几十板子,全都撵出去才是。且这事若是传了出去,不知道的倒都以为咱们家的门风就是这样的呢。那往后咱们家的这几位姐儿们可都是不好找婆家的了。便是咱们家的几位哥儿,只怕那等好人家的姑娘也是不愿嫁进来的。” 说罢,又是高声的叫着:“莲花,你过来。告诉老太太,这些话你倒是从哪里听来的。” 莲花原是站在秦氏的身后,这会听得秦氏吩咐,忙从她身后走了出来,向上对着吴氏行了个礼,而后不慌不忙的说着:“禀老太太,那日原是奴婢洒扫完了院子,便想着去花园子里逛逛的。不想在花园子里就遇到了表姑娘院里的柳儿。她拉住了奴婢,神神秘秘的说有一篇好话要对奴婢说,然后便说了表姑娘和三少爷的这事。奴婢当时听了她的那番话,只说这是不能够的罢?表姑娘面上看着再是温良贤淑的,别是有人特地的说了这些话儿出来抹黑她的罢?可柳儿只急得赌咒发誓,说她没有混说,现见得她们院儿里的丫鬟都晓得这事的,说这还是雪柳姐姐亲眼见到的呢。老太太若是不信时,只管将表姑娘院里的柳儿叫来和奴婢对质就是。” 莲花说完,便也回到了秦氏身后站定。秦氏这时就又笑道:“母亲这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呢?现见着这些话可是表姑娘身边最亲近的丫鬟传出来的,难不成还有假的不成?母亲可别是见着表姑娘是您的侄孙女儿,便想着要包庇她的罢?这可是治家不严呢。若是传了出去,只怕大家都会对母亲有诸多说道呢。” 吴氏的面上就变了色。 若是传了出去,这治家不严的一顶大帽子扣了下来,那她还怎么能掌这个家?唾沫星子都能淹死她了。估计到时秦氏肯定会趁机将这掌家的事揽了过去。 吴氏立时便在心中做了个抉择,也冷了一张脸,叫着彩珠,命她去将吴静萱叫过来。再是带了两个粗使的婆子一块儿过去,将棠梨苑里所有的丫鬟也都叫了过去。 秦氏这才心中得意,端了手侧几案上的粉彩花鸟诗文茶盅,揭开盅盖,一面慢慢儿的喝着茶,一面等着看好戏。 小丫鬟添了一遍茶水之后,秦氏终于见到吴静萱进了屋子。 她抬眼瞧了瞧,见吴静萱身上家常穿着绯色撒花烟罗衫,白纱挑线裙子,头上戴着玛瑙簪,金累丝珠花,金海棠珠花步摇,倒是好一副富贵打扮。 目光再在她手上拿着的绫绢扇上面瞥了瞥,秦氏收回了目光,望向吴氏,面上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 吴氏也早就看到了吴静萱手里拿着的绫绢扇,一时只面沉如水。 吴静萱自打进来之后,见着沉着脸坐在上面的吴氏,还有一脸笑的意味深长的秦氏,只觉得心里越发的七上八下了起来。但她还是努力的镇定了下来,屈身对着吴氏和秦氏福了福身子,叫了一声:“姑奶奶。大太太。” 其实吴氏是不大相信吴静萱会和徐仲泽拉拉扯扯,做出什么不清白的事来。别人不知,她可是再清楚不过的,吴静萱只一心喜欢着徐仲宣,又哪里会看得上徐仲泽了?只不过刚刚秦氏言语中逼她逼得太紧,且说起来秦氏身旁的那两个丫头都说的头头是道,她说不得也只能叫了吴静萱过来,好生的问上一问这事才是。 但私心里她自然是想将这事澄清,然后还吴静萱一个清白的。只是秦氏坐在这里,她便是有心想偏袒吴静萱,那也不能做得太明显。于是她想了一想,便对吴静萱说着:“叫了你来,是有一件事要问问你。方才你大表婶屋里的两个丫头说你和你三表哥在花园子里有些拉拉扯扯,言语之中有些不清不白的,可是有这样的事?” 吴静萱原本还是低垂着头,只是看着手里拿着的扇子,心中一直在不安的想着吴氏叫她过来到底是为着什么事。这当会听到了吴氏的问话,她只惊愕的抬起了头。 她确实是惊愕的很。明明她是让丫头们到处去说简妍和徐仲泽在花园子里拉拉扯扯,不清不白的啊,怎么在吴氏的口中说来,这个人却变成了她? 她怔愣了片刻之后,并没有想通这其中到底是出了什么岔子。但她还是立时就眼眶中泛起了泪水,然后索性就是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说着:“姑奶奶明鉴,再是没有这样的事。这定然是有心之人故意诬赖我,再或是原是与三表哥不清不白的另有其人,这两个丫头听岔了,错认是我。姑奶奶只细问便知。“ 她心里还在想着,这定然是秦氏身旁的那两个丫头听着表姑娘,便以为是她了。于是她一时又很是后悔,想着,若是早知如此,当初就应该直接指名道姓的说是简妍才是,而不该这般含含糊糊的说是什么表姑娘,倒是叫人听岔了,现下这般的来冤枉她。 作者有话要说:  第53章 当面对质 吴静萱说的那句话,其实是想着让吴氏就着那番话,叫了丫头来好好的问一问,最后就问到了简妍的头上去。只是听在秦氏的耳中,她就觉得吴静萱是别有所指了。 有心之人故意诬赖,这有心之人说的可不就是她嘛。 秦氏心里冷笑一声,想着,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甭管这事到底是真是假,那今日我还就非得诬赖了你才成。 于是她就笑道:“母亲的这话却不应当是这样问的。那等与男子不清不白的女子,除非是被当场抓了个现行,不然你便是再问着她她都是不会承认,只会抵赖的。依着我的意思,这事母亲竟也不用问表姑娘,只用问着表姑娘身旁的丫鬟即可。“ 姜毕竟还是老的辣,论言语上的功夫,吴静萱又哪里比得过秦氏?她一时只气恼的就有些口不择言,说着:“大太太,你怎么能这样的诬赖我?” “我诬赖你?”秦氏冷笑一声,“现见着这徐家所有的丫鬟仆妇全都红口白牙的诬赖你不成?” 吴氏见不是事,让她们两个再这么说下去指不定就会当场吵起来。 于是她便沉了脸,喝叫了一句,说着:“吵吵闹闹的都成了个什么体统?带了棠梨苑的丫鬟们过来,挨个的问了下去。总之黑的说不成白的,白的说不成黑的,谁还能诬赖了谁不成?” 吴静萱的心中便松得一松,想着只要待会吴氏细问,自然是会问出那表姑娘是简妍,而不是她来。可末了又紧得一紧,想着吴氏这样一问,最后却不是会问出这事是她指使的来?因又想着,实在不行只能是将雪柳推了出去,只说这事全都是雪柳嘴碎,她再是没有指使她的也便罢了。 吴氏便让彩珠将棠梨苑里所有的丫鬟全都叫了进来问话。 她先是让彩珠将秦氏身边丫鬟说的话都对底下站着的那群丫鬟说了一遍,而后她自己沉着一张脸,厉声的说着:“你们今日可仔细的将这件事的原委都好好的与我说上一说。若是但凡被我查出有一个字不实的,腿都卸下你们的来,再扔了出去喂狗。“ 一帮丫鬟听了,一时全都噤若寒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是没一个人敢先开口说话的。 吴氏便先叫着柳儿出来问着:“这样的话果是你告诉莲花的?” 柳儿年纪也不大,见着吴氏先前那样说,早就是吓的一张脸都发白了。现下又见吴氏这般的问她,忙双膝跪了下去,抖抖索索的说着:“是,是奴婢告诉莲花的。” 吴静萱听了,只在一旁急得恨不能自己过去提着柳儿的耳朵,大声的吼着她,你倒是说那位表姑娘是谁啊。且关键是,她让雪柳告知柳儿她们这话的时候并没有提到有扇子的这一节上啊,到底是谁加了这一节进去?这个死柳儿,倒也不说个清楚。 她心中实在是着急,最后顾不得许多,便插口说了一句:“柳儿,你倒是将告诉莲花的原话再和老太太说一遍。再有,那位表姑娘到底是谁,你也明明白白的告诉老太太知道。” 只是柳儿已被有些吓住了。听了她这话,只茫然的望着她,片刻之后方才明白她的意思来,便又一五一十的将她告诉莲花的话又说了一遍。 自然里面是没有扇子这一节的,又说这位表姑娘是简妍的。 吴氏也觉得诧异,便又叫莲花出来问。结果莲花却是死咬着口,再是不松的,只说柳儿当初跟她说这话的时候是有扇子这一节的。柳儿最后也急了,只是赌咒发誓说没有的,莲花又偏说有,两个人闹成了一团儿。 吴氏只觉着头痛。偏生吴静萱这时又三不知的说了一句:“别是有心人故意让自己的丫鬟在这话里加了扇子的这一节进去,诬陷我呢。” 莲花正是秦氏身边的丫鬟,吴静萱这样说,可不就是说她? 秦氏一听,心中大为起气,于是便冷笑了一声,说着:“自己是个什么货色自己知道便罢了,还非得说出来自己丢人现眼。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倒是成天的往男子哪里跑,现见着又从自己院里的丫鬟那里传出了这样的闲言碎语来,正所谓是空穴来风,怎么家里这么多的姐儿,就单传了你的闲言碎语出来?还偏赖到了人简姑娘的身上去,那简姑娘我瞧着再是端庄娴雅的,又岂会是这样的人?” 这可是真的要闹起来的意思了。 吴氏只得又呵斥了一声,因又问着柳儿:“到底是有扇子没扇子的?再有,这些话又是谁告诉你的?” 柳儿听了,只支支吾吾的,一双眼儿又不住的去望着雪柳。 偏生秦氏又瞧见了,便问着:“老太太问着你话呢,你倒怎么只是盯着表姑娘身边的大丫鬟瞧?别这话就是这位大丫鬟告诉你的罢?” 柳儿一面又不敢说这正是雪柳告诉她们的,可一面又被吴氏和秦氏这样逼着,一时只吓得眼泪水都要滚了下来。 吴氏再待要开口呵斥上两句,忽然只见旁边站着的一个丫鬟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说着:“凭老太太发问,奴婢再是不敢撒谎的。” 吴氏眼望着她,依稀记得这丫鬟是个家生子,似乎叫着什么小玉。一开始是在她这院儿里伺候的,后来拨到了吴静萱的棠梨苑里去。 于是她便问着:“这个话你们也都知道的?到底是有扇子没有?又是谁告知你们的?” 小玉先是磕了个头,而后答道;“奴婢不敢哄瞒老太太。这个话是雪柳姐姐告知我们的。前几日晚间,奴婢们一块儿正在吃饭的,雪柳姐姐进了来,给了我们每人一块银子,然后说了这样的一番话出来,又吩咐着奴婢们得闲了就四处去说。扇子这一节,奴婢却是有些记不清的了。但约莫应该是有的罢。因着奴婢也只是个小丫鬟罢了,平日里无非也就是洒扫庭院,烧水喂鸟的,倒哪里见过这样的一把扇子呢?雪柳姐姐若是不说,奴婢再是不晓得有这样的一把扇子的。” 她这话一说出来,旁人犹可,雪柳先是怒着:“你胡说。我什么时候对你说过这样的话来?” “奴婢不敢撒谎。”小玉又磕了个头,随即从随身的荷包里掏出了一块银子出来,说着,“这便是雪柳姐姐那日晚间给奴婢的银子。奴婢一个洒扫的小丫鬟,月钱只有两百文,哪里有这些银子来诬赖雪柳姐姐呢。老太太再是不信时,可再问着棠梨苑里旁的丫鬟。” 呼啦啦,一旁的丫鬟都跪倒了一片。有那撑不住的,也便说了出来那晚的实情,只说是雪柳给了她们银子,说了这样的一番话,让她们得闲就出去对旁人说。而那番话里的表姑娘就是简妍。至于有没有扇子,有的说有,有的说没有,并不能统一个口径起来。 “哎哟哟,”这下子吴氏先还没说话,秦氏倒是先叫唤了起来,“这事我竟是有些看不明白的了。怎么你这雪柳与你家的姑娘有仇,特地的说了一番这样的话出来,让一干丫头出去抹黑你家姑娘的名声?只是再怎么是个大丫鬟,又哪里来的这许多的银子?却不是你家姑娘给你的?你家姑娘倒是做什么自己拿了银子出来,让自己的丫鬟这般的抹黑自己的名声呢?我料想表姑娘倒也不至于蠢成了这个样,只不过是精明的过头了,倒是想着去抹黑人家简姑娘。只是简姑娘是怎么招你惹你了,就值得你这般的对她下狠手?我倒是要替人家简姑娘抱一个不平的。” 秦氏心思灵活,早在众人争论那番话里到底有没有扇子的时候她就看出了些许端倪出来。这会小玉又是这般说了,她立时也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定然是一开始吴静萱想着要抹黑简妍的名声,便让雪柳拿了银子给那些小丫鬟们,吩咐着她们到处去说那些话。可后来却不晓得是被谁在那些话里加进去了扇子这一节。可不要小看加进去的这一句话儿,原本没有这个扇子,说着表姑娘的时候,人都还疑惑到底是吴静萱还是简妍。可有了这个扇子,大家却都知道是吴静萱的了,因着倒是有好些人知道吴静萱有这个扇子的。便是吴静萱院里的丫鬟一开始说着表姑娘的时候再是明指暗指的说是简妍,可闲言碎语这个东西,经过了无数人的嘴,又哪里会说得清?现下定然是一些人说这个表姑娘是简妍,一些人说这个表姑娘是吴静萱的了。最后倒是迫得吴静萱要自己出来澄清这个事了,除非她是不想要自己的名声。只不过这些事若是被有心人认真的查起来,可不就最后查得出来到底是谁在背后搞鬼的了? 秦氏看明白了这一节,于是立时就将这个话引到了吴静萱的身上去。只说她就是那个背后搞鬼想要抹黑简妍名声的人。 吴氏心里自然也是清楚的。一时她的面色也就极其的不好看了起来。 她气恼的是,吴静萱竟然是这般的蠢。便是想着要对付简妍,就不能想个高明些的法儿,倒是现下被秦氏这般的问住了,往后还怎么做人? 吴氏没有说话,因着她实在是不晓得该说什么。 她没有被人这样逼着的经历,一时竟是不晓得到底该如何应对。想得一想,也就唯有疾言厉色的问着雪柳:“你让小丫鬟们到处去说那样的话,到底是个什么用意?可是你平日里和那简姑娘有不对付的地方?还不快与我仔细的说来。” 其实她这话也就是暗暗的在告知雪柳,让她只说她和简妍有私仇,将这事全都揽到她自己的身上去,不要牵扯到吴静萱。 雪柳自然是明白的,她想了一想,最后横了一横心,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只说着:“老太太,大太太,这事与姑娘无关,全都是奴婢一手指使的。奴婢恨那简姑娘,那日见着简姑娘和三少爷在一块儿有说有笑的,三少爷一双眼儿又只是粘在简姑娘身上,于是奴婢回来便想了这样的一篇话出来,而后让小丫鬟们到处去说,说的其实也不过是实情罢了。至于那银子,是奴婢偷了姑娘的,姑娘并不知情。” 竟是要弃车保帅的了。 吴氏和吴静萱一听,心里立时就松得一口气。秦氏只冷笑不已。 对吴氏和吴静萱而言,现下最好的法子,也莫过于雪柳主动的承担下了一切,将吴静萱从这件事里完整无缺的摘了出来了。 吴静萱此时就做了一副恼怒的样儿出来,说道:“你这奴才怎么能这样儿呢?便是再恨着人家简姑娘,那也不能这般的抹黑人家的名声啊。” 雪柳面向她磕了个头,低声的说着:“是奴婢错了。倒连累姑娘牵扯进了这事里来。” 秦氏在一旁见着她们这副假惺惺的模样,便冷冷的笑了一声,问着雪柳:“你说你恨简姑娘,我倒是想问上一问,简姑娘是做了什么事让你这般的恨着她?竟是能做出这般抹黑她名声的恶毒的下作事来?” 雪柳一时就有些支支吾吾的答不上来。片刻之后方才说着:“那日在花园子里,奴婢失手碰了简姑娘一下,简姑娘大是恼怒,言语之中甚是怪着奴婢不说,还打了奴婢一个耳刮子,所以奴婢便恨着她。“ “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秦氏追问着,“当时可还有谁看见的?” 雪柳便道:“也就前几日的事,当时我们姑娘也在,她便是个见证。” 吴静萱听了,忙道:“是呢。那日我确实是在的。当时我还劝着简姑娘,让她不要那么生气,说雪柳也只是失手碰了她一下,再不是成心的,等我回去了再好好的责罚她一顿,可简姑娘不停我的劝,依然还是劈手扇了雪柳一个重重的耳刮子。” 秦氏听了,便冷笑着:“由得你们主仆两个红口白牙的这般说,这事就成真了?倒没的抹黑了人家简姑娘。今日这事势必要弄一个水落石出。” 说罢,便高声的叫着:“芸香。” 芸香忙上前两步来,垂手问着:“太太有什么吩咐?” “速去将简姑娘请了来。我今儿个倒是要来一个当面对质的戏码,看简姑娘那日是不是真的骂了你,打了你一耳刮子的。不然显见得你这丫鬟就是当面扯谎。” 吴氏和吴静萱一听,面上立时就大惊失色了。 吴氏忙劝阻着:“这简姑娘怎么说都是个亲戚,若叫了她来当面对质,只怕是不大好的吧?” 说罢,便要叫芸香不要去。但秦氏却是笑道:“若是咱们在背后平白无故的就栽给了简姑娘一项这样恶毒,随意打骂丫鬟的罪名,那才叫不大好呢。” 因又喝命着芸香:“你还傻站在这里做什么?还不作速快去?若慢得一会儿,仔细你的皮。” 芸香听了,忙转身飞跑着去荷香院了。 但简妍这会却不在荷香院,却是在凝翠轩。 因着前些日子她亲口答应了徐仲宣,要给他做一只扇套子,虽则是过不得两日就做好了,但她却并没有立时就拿出来,反倒又是隔了个五六日才拿出来。 她原是想着不拘是遣了白薇或是四月,将这扇套子送去给徐仲宣就得,或是干脆就交给徐妙锦,让她代为交到徐仲宣的手里也就是了,只是前两日铺子被砸和周林被打的事让她想了许多。 她可不就是正缺着靠山呢么?而徐仲宣是朝、廷三品大员,这样现成的一座顶宽厚的靠山为什么不靠呢?左右她现下又与徐妙锦交好,且看起来徐仲宣对她的印象也还不坏。 这般想着,她便趁着今日徐仲宣休沐的日子,特地的过来了凝翠轩一趟。 以往徐仲宣休沐的日子简妍就会躲着他不来凝翠轩,所以当青竹笑着进来通报,说是简姑娘来了时,徐仲宣简直都要不肯相信自己的耳朵了,忙从椅中起身站了起来,却又只是怔在了原地。 徐妙锦转头看了他一眼,一时只觉得无话可说了。 这还是她那个杀伐决断的大哥吗?但随即她便又转头对青竹说着:“快请了研姐姐进来。” 青竹清脆的答应了一声,亲自过去给简妍打起了门口的软绸帘子,笑道:“简姑娘您仔细脚下的门槛。” 徐仲宣只听得简妍柔软的声音低低的应了一声,随即他便见着她低头走了进来。 她今日穿了一件浅绯色,领口刺绣折枝迎春花的交领绢衫,月白色撒花百褶裙。鬓边戴了一支不大的偏凤,三支细细薄薄的凤尾向上,凤口处衔了一串珍珠流苏下来,随着她的走动,这细细的流苏前后轻轻的晃动着。 一抬头见着徐仲宣,简妍面上便带了微微的笑意,敛裾对他行了个礼,叫了一声:“大公子。” 徐仲宣便见得她面上笑意轻柔温婉,不由得又怔了片刻,而后方才也对着她回了一礼,叫了一声:“简姑娘。” 简妍对着他轻轻的点了点头,凤钗口中的流苏便又左右轻轻的晃动着。 因又从袖子中取出了一件物事出来,双手递了过来,笑道:“这是前些日子答应大公子给您做的扇套。我手艺不好,您别见怪,将就着用用也便罢了。” 徐仲宣就着她的手一看,见那扇套是灰绿色的锦缎,面上并没有绣什么花鸟草虫,只不过是绣着两个大大的寿字纹,周边空白的地方则是细细的绣着如意云纹,瞧着虽是简单,却也大气。 其实简妍心里很是有些忐忑。那时她想了整整一日,到底要给徐仲宣做个什么样的扇套。因想着他平日里瞧着话不多,又是个沉稳的人,若是做了个绣着花鸟草虫的扇套,只怕是有些不伦不类的,所以最后便决定索性是不绣花了,只正反两面各绣了两个寿字纹也便罢了。至于空白的地方就绣了如意云纹,瞧着应当也还大气。颜色也选了灰绿色,既不会太鲜艳,可也不会太沉闷。 这会她双手拿着扇套递了过来,一面却仔细的望着徐仲宣面上的表情。只可惜徐仲宣却是垂着头,她看不到他面上现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表情。 但却有一只修长白皙的手伸了过来,自她的手中拿走了扇套,随即有低沉的声音徐徐的响起:“我很喜欢。多谢。” 简妍这才暗中松了一口气。 方才那会她竟是觉得心中极是紧张的,以至于手心里都有汗了。现下见着徐仲宣终于收了这扇套,而且还说了一句我很喜欢,多谢之类的话,甭管他到底是真心的还是客套的,但至少这一关算是过了。 她心中松得一松,便又伸手示意着站在她身后的白薇过来。 白薇会意,忙将手中拿着的包裹递了过来。 简妍接过,一面开口招呼着徐妙锦过来,一面又伸手打开了包裹,笑道:“锦儿过来,我给你做了一双鞋呢。” 蓝色的包裹皮被打了开来,简妍双手捧着一双藕荷色,鞋头绣着折枝玉兰花的缎子鞋递了过来。 因又笑道:“我见着你和宁儿的衣裙上多绣的是折枝玉兰的花纹,且你喜欢素净清雅些的颜色,宁儿喜欢活泼鲜艳些的颜色,便给你做了一双这样藕荷色,鞋面上绣折枝玉兰的缎子鞋。宁儿那里也做了一双同样的鞋给她,鞋面上绣的花儿也一样,只不过颜色是石榴红色的。如何,这鞋你可喜欢?” 徐妙锦自然是喜欢的。 因着她身子不好,日常也不怎么动针线,像鞋袜这样亲密些的小物件倒都是青竹代劳。但其实她也很想有自己的亲人帮自己做这样的小物件。 徐妙锦一时便觉得眼圈儿有些发热了。忙紧紧的咬着唇,伸手来接了鞋,低声的说着:“我很喜欢。谢谢研姐姐。” 而徐仲宣那里正紧紧的握着手里的扇套。 这也是第一次有人给他做扇套。扇套是上好的云锦做的,摸上去滑滑的,似是还残留着她手上的温度,让他就想这么一直紧紧的握在手里,再也不要放开。 因着心中着实感激,且越发的心动,于是徐仲宣便又开了一张长长的菜单子,让齐桑和齐晖又跑了一趟芜荔楼。 在等着菜来的空隙里,徐仲宣又邀请着简妍与他下棋。简妍想得一想,便答应了。 她现下是觉得,与徐仲宣搞好关系实在是很有必要的,不定什么时候就有要用到他的时候呢。恒不能到需要的时候才来抱佛脚的吧?还是平日里也要对着这尊大佛多烧几炷香才是。 只是这会两个人没下得几个子,就有小丫鬟进来通报,说是大太太身旁的丫鬟过来求见简妍。 简妍心中诧异,想着自己自打来了这徐宅,和秦氏就没有见过两次面的,这当会她遣了丫鬟过来见自己是有什么事呢? 只是心中虽然是纳闷,但简妍还是走出了徐妙锦的书房,到了明间里。徐仲宣随即也跟了出来。 先时芸香一路飞跑着到了荷香院,见着了简妍身旁的丫鬟四月,却被告知简妍去了四姑娘那里。她便又一路飞跑着到了凝翠轩,这当会气都有些喘不上来的。 只是一抬眼,非但是看到了简妍和徐妙锦,还看到了徐仲宣。于是她那喉咙里的一口气立时只被严严实实的给逼回到了肚子里,再是不敢喘的了。 “见过大公子,四姑娘,简姑娘。”她屏息静气,毕恭毕敬的对着她们三个人行了个礼。 简妍还没有说话,倒是徐仲宣先开口了。 “母亲遣了你来找简姑娘有什么事?“ 他声音虽不大,却极具威严。芸香只觉得自己胸腔里的一颗心便咚咚的急速的跳了起来,竟是觉得有些口干舌燥,不知道该如何说的了。 勉力的定得一定神,她才说着:“太太遣了奴婢来,是想请简姑娘去松鹤堂那里。太太和老太太都在等着简姑娘过去和表姑娘对质呢。” “对质?”徐仲宣的双眼眯了一眯,不动神色的问着,“对什么质?到底发生了何事?说!” 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他森冷的目光扫了过来,一刹那竟让芸香觉得遍体生寒。 芸香只被他这强大的气势给压的呼吸急促,最后竟然是没扛住,双膝一软,直接就给他跪了下来,然后一五一十的就将刚刚发生的事一个字不漏的都说了一遍。 一旁傻站着的简妍:...... 原本是与她有关的事,可是这当会却不用她出来说一个字的了,这样真的好么徐侍郎? 只是听了芸香的话,她倒也是有些讶异的。 虽然一开始她让莲花出去说那些话的时候,确实是想着让秦氏将这事闹到吴氏那里去,然后逼着吴氏找了吴静萱来彻查这件事。当时她是想着,这事若真的说起来原就只是雕虫小技,是经不起彻查的,很容易的就能查得出来是吴静萱指使了自己的丫鬟去做的,那时自然就没着她什么事了,吴静萱倒能自食苦果,只怕秦氏是容不得她再继续待在这徐宅的了,逼也要逼着吴氏送走了她。不过没想到这个雪柳倒是个忠心护主的,竟然是自己一个人承担下了这个罪责,且最后还闹到了要自己去和雪柳当堂对质的局面。 倒也是好笑了,简妍心里就想着,这个秦氏还真的是怕这事闹得不够大呢,竟是不顾及自己只是徐家亲戚的身份。既然如此,那她便索性去与雪柳当堂对质吧,也顺带再踩吴静萱一脚。 于是当芸香说完了这番话,简妍便往前走了两步,说着:“也好。我这便随你一同前去,在老太太和大太太面前将这事说清楚。” 只是忽然有人拉住了她的胳膊,同时一道沉稳的声音响起:“别去。” 简妍讶异的转头一望,见拉着她胳膊的人竟是徐仲宣。 简妍第一次见着徐仲宣的时候,就觉得他的眼神如同阴天里的湖泊似的,深邃幽深,旁人再是看不透他心里在想些什么。可是现下,她见着他的眼神,却只觉得这当会不仅仅是深邃幽深了,简直就是有无数片的乌云在飞速的集结着一般,似是立时便要电闪雷鸣、狂风大雨,暴雨倾盆的了。 简妍见了,心中莫名的就觉得有点畏惧。被他拉着的那只胳膊也下意识的挣扎了一下。 徐仲宣忙收回了拉着她胳膊的手,背在身后,同时低声且轻柔的安抚了她一句:“别怕。这件事我去解决,你只管留在这里就好。” 顿了顿,他又低声的说着:“不要离开。等我回来和你一起用午膳。” 说罢,抬头望向芸香,方才面上温柔的神情顷刻不见,只有沉沉似水,冷淡的说着:“走。” 芸香刚想张口说大太太是请简姑娘过去,她这不去可怎么成呢?可望见徐仲宣森冷的目光,她一时又不敢说了,只得将这句话又默默的咽回了自己的肚子里。 而简妍眼望着徐仲宣的身影渐渐的消失在了院门那里,心里浮上了一种异样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徐仲宣方才临去之时对她说的那两句话,一句温柔得堪称如同三月春风,安抚着她,让她不要害怕,他去解决那件事,另一句却又隐隐的有一种霸道之意在里面,让她不要离开,要等着他回来一起吃午饭。 简妍觉着,她一定是疯了,因为她好似从他的这两句话里咂摸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信息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原本是想让男主+女主+吴静萱三个人正面PK的,然而后来想了一想,觉得依着徐大的性子,他若是真的喜欢一个人,肯定会将那个人牢牢的护在自己身后,绝不会让她陷入任何险境,然后我就改成了徐大让简妍留在凝翠轩没去松鹤堂,自己单枪匹马跑松鹤堂找吴静萱她们算账去了。。。 第54章 自食恶果 徐仲宣走进松鹤堂上房明间里时,吴氏正坐在罗汉床上沉着一张脸,秦氏则是坐在左手边第一张玫瑰椅中,神态悠闲的喝着茶,而吴静萱坐在右手边的第一张玫瑰椅中,垂着头,两只手不安的绞着手里的秋香色手绢儿,地下则是跪了一地的丫鬟。 见着徐仲宣进来,吴氏、秦氏和吴静萱皆是心中诧异。 “你怎么来了?”吴氏首先开口问着。 秦氏则是问着跟在徐仲宣身后的芸香:“简姑娘怎么没来?” 而吴静萱则是起身站了起来,有些惊喜的叫了一声:“大表哥。” 徐仲宣压根就没有正眼瞧一眼吴静萱,对她的叫喊也是置若罔闻。 他只是对着吴氏和秦氏各行了一个礼,随后便神色平缓的说着:“方才我在锦儿那里,听着芸香说祖母和母亲在这里审问丫鬟,心中一时觉得有趣,便想着过来旁听一二。简姑娘正在陪着锦儿,我想着她毕竟是咱们家的亲戚,让她过来跟一个丫鬟对质不大好,传出去倒会落了我们徐家的脸面,所以便没有让她过来。” 吴氏巴不得简妍不过来,当即面上就透了几丝笑意出来,点头笑道:“很是。简姑娘原是咱们家的亲戚,也是一个正经好人家出身的姑娘,哪能巴巴儿的让她过来和一个丫鬟对质呢?你这样做,才是懂礼、识大体。“ 一面说着,一面就瞥了秦氏一眼。意思很明显,就是说秦氏不懂礼,不识大体。 秦氏听了,只气得银牙暗咬。一面心里又气着徐仲宣。 说起来徐仲宣纵然再不是她生的,可到底也是大房里的人,又是记在她名下的,却怎么胳膊肘朝外拐,不说帮着她,反倒去帮着吴氏了? 而徐仲宣这时已经是在左手边的第二张玫瑰椅中坐了下来。立时便有小丫鬟双手端了一张小小的描金填漆茶盘,捧了一盅茶过来,放在了他手侧的花梨木几案上。 徐仲宣且不喝茶,目光却是望向雪柳,声音平静的问着:“我听得芸香说,是你因着简姑娘责骂过你,又打了你一巴掌,所以便怀恨在心,特地的编了一番谎话出来,让棠梨苑里的小丫鬟到处去传说,以此来抹黑简姑娘的名声?” 雪柳只觉得徐仲宣看着她的目光虽平淡,但绵里针一般,依然还是让她觉得如芒在背。一时她竟是心中无比紧张,甚至连鼻尖上都冒出了细细的汗珠。 她想着,即便是现下她供出了吴静萱来也是没有什么用的。吴静萱若是被撵离了徐宅,作为她的贴身大丫鬟,那自己势必也讨不了什么好去。但若是现下她一力承担了这件事,待得风声过了,吴静萱自然不会亏待她。 且这毕竟是她伺候陪伴了这么多年的姑娘啊。所以雪柳的心中虽然害怕,但她还是咬着牙,很坚定的回答着:“是。奴婢正是因着简姑娘曾经责打过奴婢,所以怀恨在心,编了这样的一番话出来,特地的想抹黑简姑娘的名声。这件事从头至尾都是奴婢一个人所为,并无人指使奴婢。” “很好。”徐仲宣见她死不承认自己是受了吴静萱的指使,怒极反笑。于是下一刻他便快速的问着,“那我且问你,简姑娘责罚你的那日是个什么日子?天是晴着,还是阴着?简姑娘当时穿的又是什么颜色的衣裙?衣裙上面绣的是什么花?她头上戴的是些什么首饰?耳上戴的是什么耳坠?随身带的丫鬟是白薇,还是四月,还是两个都带了,还是一个都没有带?” 他这一连串的问题快速的问了出来,压根就没有给人任何思考的时间。别说是雪柳了,便是连吴氏、秦氏和吴静萱,以及屋里所有的丫鬟都懵住了。 吴氏和吴静萱先前见着徐仲宣没有让简妍过来,只心中松得一口气的,吴静萱甚至还在暗暗的想着徐仲宣是站在她这边的,只内心一阵窃喜,以为着徐仲宣多少还是对她有意的。可是现下徐仲宣的这一连串的问题快速的抛了出来,吴氏和吴静萱的面上立时就变了色。 这徐仲宣哪里是在帮着她们?简直就是要害她们。他的这意思,分明就是不揪出幕后真正的指使就绝对不会放手的架势。 而秦氏心里却是窃喜不已。想着,果然,说到底这徐仲宣还是大房里的人,定然是会帮着她的。于是她便随即也开口催促着雪柳:“大公子问你话呢,你怎么还不回答?但凡大公子问的这些问题你有一个答不出来,那就可见得你是当面扯谎。” 雪柳自然是被问懵了。脑子里快速的转了转,但回答的依然是磕磕巴巴:“那,那日天是晴的。简姑娘身上穿的是红、红色的衫子,白、白色的裙子,绣、绣的花是,是,对了,是鸢尾花。她头上戴的......” 一语未了,已听得徐仲宣冷冷的在说着:“简姑娘父亲去世不足一年,尚在孝期之中,她又怎会穿红色的衫子?可见你就是在撒谎。” 雪柳忙道:“是奴婢记错了。那日简姑娘穿的是一件淡粉色的衫子。” 徐仲宣只冷冷的望着她,并不发一语。而吴静萱此时在一旁见了,生怕徐仲宣最后问出来散播那些谣言的事是她指使的,到时嫌她心思恶毒,所以忙不迭的就开始呵斥着雪柳:“你这个贱婢,竟是猪油蒙了心,平白无故的要诬赖人家简姑娘做什么?” 因又转头对吴氏说着:“这样恶毒的贱婢,我是再不敢留在身边的了。姑奶奶您索性现下就让人将她拉了出去,打了几十板子,然后叫了牙婆子来,立时就领出去发卖了吧。” “表姑娘的一颗心倒是真狠,”秦氏就在一旁笑道,“这丫鬟可是想着要将所有的罪责都自己背着,好保全你这个姑娘呢。只是你这个做姑娘的,不说心里感激人家,倒是怕连累了自己,忙不迭的就赶着落井下石了。这要是我啊,可不得寒心死?还帮你背得个什么黑锅啊。“ 秦氏的这话自然是有挑拨离间的意思。但不得不说,她这一番话说的确实是有些用。徐仲宣就见得雪柳望着吴静萱的目光闪了闪,平放在膝盖上的一双手也是慢慢的蜷了起来。 目光扫过雪柳的那一双手,徐仲宣淡淡的点评了一句:“你这一双手倒是生的不错。” 做大丫鬟的,日常所做的事也就是些铺床叠被,端茶倒水之类的,粗活是半点不用做的,不消说一双手也是养的白皙柔嫩,指如春葱。 屋内众人正不知徐仲宣为何忽然会说这样的一句话,皆是有些愕然。吴静萱甚至还垂头望了一眼自己的手,又望了一眼雪柳的手,比较着到底是自己的手生的更好一些,还是雪柳的手生的更好一些。 但下一刻,众人就听得徐仲宣缓缓的在说着:“大理寺有一种刑罚,叫做拶。是将犯人的十根手指放在连起的木棍之间,然后两个衙役在两边用力的收紧绳子。而随着绳子渐渐收紧,犯人会觉得自己十根手指的骨头正在一寸寸的被夹碎。他甚至能听到自己骨头慢慢碎裂的声音。” 屋内的众人都是女眷,平日原就很少出门。接触到最多的责罚人的手段无非也就是打板子,扇耳光这样的。这当会猛然的听到徐仲宣说到拶这种刑罚,一时个个都唬的身上冷汗冒出,雪柳更是全身都在打在颤。原是放在膝上的一双手更是都背到了身后去。 徐仲宣瞧见了,便又慢慢儿的接着说道:“还有一种刑罚。粗粗的铁签子,顶端那里磨的细细的,尖尖的,照着犯人的手指,用铁锤慢慢儿的钉了下去。一根铁签子钉了下去,犯人若还是不招,没关系,用铁锤再照着第二根手指钉下去。叮叮咚咚的,一下一下的,全都是铁锤砸在铁签子上的声音。若是衙役一时没拿好铁锤,失手砸到了犯人的手上去,犯人却是不知道痛的。雪柳,你道这却是为何?” 雪柳正被吓的屏息静气的在听着徐仲宣说话。明明他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起伏,只是平铺直叙的在说着这行刑的过程,可雪柳就是觉得自己眼前仿似能看到那犯人被人强按住了双手趴在地上,有衙役拿了铁签子放在他的指甲上,另一个衙役手里高高的举着手里的铁锤,咚的一声砸了下去,指甲碎裂,鲜血四溅。那犯人立时只痛得尖声惨叫,身子扑腾的和跳离了水面的鱼一般。可他的身子又被衙役死死的按住了,任是再如何挣扎,那也是无济于事的。于是他又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又有一根铁签子放在了他另一根手指上,衙役又举起了手里的铁锤...... 似是错觉,可雪柳就是觉得自己的手指那里现下也是痛的厉害。似乎那铁签子就是扎在她的手指上一般。 她正被骇的一颗心紧紧的提了起来,仿似不会呼吸一般,只会倒抽气,这时却忽然听到徐仲宣在叫着她的名字,问着她为何明明是一铁锤砸到了犯人的手上,犯人却是不会觉得痛。 她早就是被徐仲宣方才说的那一番平铺直叙的话给唬的连眼珠子都不会转的了,哪里还会去想这是为什么的事?所以她便只双眼直直的望着徐仲宣,颤着声音,说出来的话如同是凛冽寒风中的枯叶,抖的浑然不成个模样。 “却是为,为何?” 就见得徐仲宣唇角微扯,缓缓一笑。 明明他生的俊朗秀逸,这一笑可谓是明珠生晕,只让他看上去更加的俊逸潇洒,可是这一笑落在雪柳的眼中,只觉得比那地狱恶魔张开血盆大口,露出口中森然白牙的嗜血微笑还要可怕上几分。 “因为,跟铁签子钉进手指里的痛相比,铁锤扎在手上的痛楚根本就算不得什么。” 徐仲宣极慢极慢的说着,然后他成功的看到雪柳在听完他的这句话之后,一双眼的瞳孔在微微的收缩着。 于是徐仲宣趁胜追击,又极慢极慢的问了一句:“那么,雪柳,你觉得你能受得住几根铁签子呢?” 压垮树枝的最后一片雪花虽是轻飘飘的落下,可树枝却是在那一刻咔擦一声断裂落地,雪花四溅。 雪柳跪着的身子一软,瘫在了原地。 随后的一切都是再容易不过。雪柳原原本本的交代了吴静萱是如何的告诉了她这一番话,又给了她银子,如何让她将这些银子分给棠梨苑里的小丫鬟,让她们将这些话四处去散播,为的就是抹黑简妍的名声,让她从此都抬不起头来做人。至于问着吴静萱为什么要这样做的原由,雪柳说是因着前些日子去桃园赏桃花的时候,简姑娘为着三姑娘说了吴静萱两句,吴静萱因此就怀恨在心,回来日日夜夜都恨着简妍。 吴静萱生性多疑,即便雪柳是她的大丫鬟,但也并不肯十分的信任她。徐仲宣对简妍有意的这些她自己忖度的事更是没有对雪柳说过半个字,所以雪柳只以为吴静萱是因着在桃园的那一件事而对简妍怀恨在心,再是想不到其他的上面去。 原本是极棘手的一件事,可自打徐仲宣来了,不过是问了几轮话下来,雪柳立时就全都一五一十的招了。 秦氏当即就对吴氏说道:“不是媳妇嘴毒,只是像表姑娘这样的人,实在是心狠。简姑娘不过是因着三姑娘的事说了她两句罢了,且媳妇私心里觉着简姑娘的那两句话说的也不差。可就因着这样的一件小事,表姑娘竟是存了心的要让简姑娘身败名裂。得亏是及时澄清了,不然这样的谣言碎语再传得两日,众人都信了,不是要逼得简姑娘去寻死?这样狠心下作的人,作什么还要留在咱们家里?母亲要想一想中山狼的典故,别你一颗真心儿的对着她好,最后人家却是给你来个恩将仇报。旁的不说,现见着这丫鬟雪柳就是个例子。雪柳倒是一颗心的为着表姑娘着想,只想着将这件事都揽到自己身上的,可表姑娘是怎么对她的?叫拉出去打了几十板子,叫了牙婆来,立时就发卖掉。这样的人,可晓得什么叫做感恩戴德的?留着竟是个祸患,竟是早日打发她回自己家去才是正经。“ 吴静萱早就是拿手里的手绢儿捂着脸,哭成了个泪人了。耳听得秦氏这般的排揎她,想要反驳几句,可无奈她发现自己竟是反驳不出一句来。 最后她猛然的想起来,说起来徐家,上至吴氏、秦氏等人,下至最低等的小厮丫鬟仆妇,谁敢不听徐仲宣的话?但凡他说得一句话出来,她管情就是有救的。 于是她便将捂在脸上的手绢儿拿了下来,抬起头,一双眼泪光点点的望着徐仲宣,语带哽咽的哀求着:“大表哥,你,你倒是为我说句话啊。我,我不想回去。” 回去有什么好呢?祖父不过是在一个穷山恶水、蛮烟瘴气的地方做着知县罢了。且依着他的那老诚性子和现下一大把的年纪,这辈子只怕是难再有什么升迁的了,也就只能一辈子窝在那个穷山恶水、蛮烟瘴气的地方了。自己这若是回去了,岂不是一辈子也只能待在那了?她如何会甘心? 可任凭她如何杜鹃泣血似的哀求着徐仲宣,徐仲宣都是冷漠着一张脸以待,连望都没有望她一眼。 吴氏这时也觉得甚是尴尬,但心里也有着恼怒。 她尴尬的是,这吴静萱毕竟是她的侄孙女儿,做差了这样的事出来,连带着她这个做姑奶奶的都要被秦氏这样的奚落嘲讽着,今日可不是什么脸儿都丢尽了?而她恼怒的则是,这个吴静萱竟是这般没有个成算的。若是真的和那简妍有仇,想着要背地里暗算她,倒是想个高明些的法子出来啊。这般一个低劣的法子,漏洞百出,这般容易的就被人当场揪了出来逼问着,怎么还会有转圜的余地? 但私心里她其实也是不想吴静萱走的。一来是这么些年处了下来,多少还是有些感情在的,这二来,这些年她可没少在吴静萱的身上花费心血和银钱,只想着能让她做了大房的媳妇儿,往后她就可间接的掌控大房的了。可若是现下让她回去了,自己这么多年的心血和银钱都白费了不说,关键是就相当于断了往后她想掌控大房的路了。所以秦氏不可谓不精明,她就是晓得自己的这份打算,所以这就借着这个事不放,摆明了就是想将吴静萱撵出徐家去。 只是吴氏便再是想让吴静萱留下来,可现下局面是这样的,秦氏又在一旁虎视眈眈的。只怕她但凡说个不字出来,秦氏倒有两箩筐的话在那里等着她。所以吴氏想得一想,最后便问着徐仲宣:“宣哥儿,对萱姐儿的去留,你是个什么意思呢?” 现在唯一的机会也就只有徐仲宣了。只要他开口说让吴静萱留下来,那即便秦氏心中再是恼恨,只怕明面上也是不敢说什么的。 于是一时众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徐仲宣的身上。吴静萱更是紧张的紧紧的握着手里的手绢儿。 徐仲宣自打从雪柳那里逼问出事情的真相之后,就只是坐在椅中喝着茶,并没有开口说一个字。任由秦氏含沙射影的说着话,吴氏一张脸阴沉似水,吴静萱在那低低的哭着,他只当没有看到,没有听到,而只是转头望着门外的紫薇花树,心里在想着,也不晓得简妍有没有听他的话,在凝翠轩等着他回去一起吃饭呢?只是她对他的话惯是左耳进右耳出的,若是她现下回了自己的院子,倒是想了个什么法儿才能将她再叫出来呢? 而这当会听得吴氏问他,他终于是转过了头来。 将手中端着的茶盅放在手侧的几案上,哒的一声轻响。随后他抬头,不疾不徐的说着:“我的意思和母亲的意思一样。” 言下之意就是赞同秦氏的意思,让吴静萱离开徐家,回自己的家去。 秦氏一听,面上立时就现出了得意的神情出来。 既是徐仲宣都这样说了,那吴氏还能怎么样儿呢?说不得的也就只能让吴静萱离开徐家罢了。 吴静萱这时却都是忘记了要哭的了,只是不可置信的望着徐仲宣,呐呐的说着:“大表哥,你......” 但徐仲宣已经是无暇和她说什么的了,他还要赶着回去和简妍一块儿用午膳。别等迟得一迟儿,简妍就回去了。 于是他便从椅中起身站了起来,对着吴氏和秦氏点了点头,算是致意,而后便说着:“锦儿还在等着我一块儿用午膳,我便先走了。” 屋里的众人谁敢拦他?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转身离开罢了。 而吴静萱望着他挺拔如翠竹的身影,只觉得眼泪水不受控制的就哗哗的顺着脸颊留了下来。 这算得什么呢?说起来她做的所有事不都是为着他,可末了他却是要将她撵离徐家,他竟是这般的狠心,全不念自己对他的一片心意? 可她也心知,只怕现下这一别,往后她这辈子是再也见不到徐仲宣的了。于是最后她便不管不顾的,起身也飞跑着追了上前去。 她得将自己的一片心意告诉他,然后求着他让她留下。她宁愿做他的妾,但求能每日见到她便心满意足的。 只是徐仲宣走的很快,等到她追上去的时候,已是出了松鹤堂的院门了。 “大表哥。”吴静萱一路飞跑着追了上去,不管不顾的就伸手去拉他的胳膊。 但只可惜她的手都还没有碰到他的衣袖,徐仲宣就侧身让了过去,让她扑了个空。 随后就只见徐仲宣冷着一张脸,很是冷淡的对她说了两个字:“自重。” 吴静萱一听,眼泪水立时就留得更凶了。 这些年他从来都是对她这般,再没有温柔的时候。但凡只要他温柔的对她说上一句话,笑上一笑,她宁愿为他做任何事。 “大表哥,”她哽咽着,可还是坚持的问着,“你就这般的厌恶我么?” 徐仲宣有些不耐烦同她说话。 这样柔弱的外表下,内里却存着想要逼死简妍的心。现下这当会又在他面前哭什么呢?今日所有,也全都是她自己咎由自取罢了,怨不得任何人。 吴静萱见他不说话,而望着她的眼神也满是冷漠,一时只觉得心里似戳了一刀似的,痛的她压根就忍受不了。 “可是大表哥,我爱你啊。”她哀婉着面容,满是凄厉的哀求着,“只求你不要让我走,我宁愿做你的妾,日日的服侍你。” 徐仲宣一听她这话,反倒是笑了。 只不过这笑看着实在是没什么暖意,反倒和那三九的冷风似的,吹在身上只觉得内里的骨头都是冷飕飕的。 “可是我不爱你,”徐仲宣回答的简洁利落,也极是残忍,“便是你想给我做妾,我也并不想要。有你这样蛇蝎心肠的女人在我身边,我只怕睡梦里都会不安稳。” 说罢,竟是不再理会她,抬脚转身就径直的走了。 吴静萱站在原地,模糊着双眼望着他修竹般的身影渐行渐远,最终还是支撑不住,蹲下了身子,用手绢儿捂着脸,放声大哭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55章 算不算撩   简妍心神不宁的坐在徐妙锦书房的临窗木炕上,只越想就越觉得惊悚不已。   因为她好似觉得,徐仲宣是喜欢她的啊。   先时芸香过来传话,让她去松鹤堂和雪柳对质时,徐仲宣立时就拉住了她,不让她去,随后就说这件事他去解决,让她别怕,只管安心的待在这里就好。若他只是说了这句话也便罢了,她还权且可以当徐仲宣是感念她给她做扇套子的情,出面去帮她抵挡这件事也就是了。可随即他又那般目光缱绻的望着她,那般声音低柔的和她说着,不要离开,等我回来和你一起用午膳......   简妍无力的伸手扶额,心里想着,那句话的内容,还有徐仲宣说那句话时的口吻和眼神,难道不应该是情人或夫妻之间才有的亲密吗?   她觉得她一定是疯了,不然为什么会觉得徐仲宣竟然会这么紧张她,这么紧紧的想将她护在身后,怕她受到一点点的伤害?   可是思绪这个东西,一旦发散起来就跟脱缰的野马似的,那是怎么拉也拉不住的。于是简妍立时就又联想到了在桃园赏花那次,她得罪了李念兰,正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是徐仲宣假托徐妙锦身子不好,让她随徐妙锦先行回来了,以此来避免了与李念兰的碰面,以遭受到她的羞辱。那会他好似也对她说了一句,他会处理好,让她别担心之类的话?可那时她虽然是心中感激他,可也只当他是觉得她和徐妙锦的关系好,所以才不忍心看到她遭受李念兰的羞辱。只是现下想起来,怎么就是觉得他也是在想法儿的护着她,不想让她受到一点点的伤害呢?还有上次在徐妙宁的西跨院里她和徐仲宣独处之时,当时一直觉得没什么,可是现下想起来,怎么就觉得其间有那么多的猫腻呢?而自己还傻不拉几的主动提出来要帮徐仲宣做一个扇套子,今天还特地巴巴儿的送了过来,徐仲宣该不会以为她其实也是喜欢他的吧......   简妍这会不扶额了,她转而双手掩面了。   她特么的怎么就蠢成这样了?还是她只是自我感觉太良好了?   对,对,简妍复又安慰着自己,徐仲宣怎么可能会喜欢她呢?他一个24K纯金的青年才俊,身边大把的姑娘排着队的想嫁他,个个都家世容貌出众,他会看得上她这根豆芽菜?妈哒她还要再过两三个月才十四岁的好吗,胸口的小馒头才刚刚发育,还没有鼓起来,一点柔软的手感都没有的好吗,他喜欢她个球啊。   所以这一定是她的错觉。   只是,她还是觉得徐仲宣喜欢她怎么办?   简妍双手捂着脸,深深的埋下了头去。   正坐在对面玩九连环的徐妙宁无意之中一抬头,只被她这副模样给吓得一惊,连忙放下了手里的九连环,问着:“研姐姐,你这是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么?”   玉石做的九连环,才解了一小半儿,余下的都纷纷乱乱的缠绕在一起。   简妍觉得她现下的心情比这九连环还要纷乱。她觉得她得赶紧回去,慢慢的捋顺自己的思路才是,不然迟早得爆。   于是她就对徐妙锦说着:“我有些不大舒服,就先回去了。”   徐妙锦闻言,忙道:“可是大哥刚刚还说让你等他回来一起吃饭的啊。而且你看,齐桑和齐晖都已经将饭菜买回来了。”   去他的等他回来一起吃饭!刚刚只是徐仲宣这样说了,她可并没有答应啊。而且她现下心情都烦乱成这样了,还能若无其事的和他一块儿坐着吃饭?龙肝凤髓她都吃不下啊。   于是简妍坚持要走,最后不顾徐妙锦的强力挽留,带了白薇就自己撩帘子出了门。   只是才刚刚走下青石台阶没两步,就见院门那里转过一道人影来。   绀碧色的杭绢直身,领口袖口靛蓝色镶边,腰间系着靛蓝锻带,端的是身姿秀美,玉树临风一般。   简妍如遭电打雷击一般,僵在了原地,只目瞪瞪着一双眼,望着他慢慢的走近。   徐仲宣一走进凝翠轩的院门就看到了简妍。   见她先是面上神情不宁,步履匆忙,待看到他之后便睁大了双眼,一脸震惊样的站在原地,仿似做了什么错事被当场抓包的模样。   而简妍确实有一种,家长临出门之前吩咐小孩不要看电视,小孩答应得好好的,然后末了等到家长刚出门,小孩就打开电视,然后家长忽然又推门回来被抓了个现行的感觉。   嗯,有点心虚气短。   于是简妍就干巴巴的笑,对已经在她面前两步开外站定的徐仲宣说着:“你回来啦?”   徐仲宣的身量颇高,所以这就直接导致她和他说话的时候不具备平视的条件,唯有抬头仰视。   更加的心虚气短了有木有。简妍无声泪流。   而徐仲宣则是垂头望着她,见着她面上那欲盖弥彰的笑容,微微的眯了眯眼,随即缓缓的问着:“你要回去?”   被抓了个现行的简妍同学心虚的垂下头,呐呐的回道:“没,没有。”   “那你带着丫鬟出来是要做什么?”   虽然徐仲宣的语气再轻柔,可这句话的内容那依然还是质问啊。简妍原就心虚气短,这会又被他这般质问,一时脑子大抽,冲口而出说的就是:“我,我出来看看你回来了没有。”   ......然后她就想一巴掌抽死自己。这句话实在是太有歧义了,很容易让人浮想联翩。于是她又欲盖弥彰的急急加了一句:“我就是着急知道,雪柳那丫鬟的事,都解决好了没有?她,她不会还在说我责罚过她吧?”   满树韶光倾泻而下,风声和缓,鸟声细碎,刹那间心花怒放。   徐仲宣自动忽略掉简妍画蛇添足加上去的后面那句话,只当自己只听到了前面的那一句,而后心情很好的就笑了。   他眉眼原就生的好,画中人一般。这当会眉眼之间满是笑意,更是丰姿夺目。   简妍只觉得自己的心漏跳了一拍,然后连忙别过了头去,目光飘忽的望着院子里的翠竹山石。   妖孽啊。只是麻烦能不能不要这么对她笑呢?她其实也是个颜控啊。上辈子看到剧里的美男,她也是双眼发光,嗷嗷的狼叫着恨不能冲过去舔屏的啊啊。   徐仲宣这时已是从她身边走了过去,只是走了两步,见着简妍还是紧抿着唇站在那里神游太虚,也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些什么的模样,于是他就笑道:“还傻站在那里做什么?进屋吃饭。”   简妍:“......哦。”   一顿饭简妍吃的浑然不在状态,更是一直低着头,只望着桌上的饭菜,目光飘忽,压根就不敢抬眼看某人。   等到饭后,徐仲宣又邀请她继续先前未完的棋局,被她给拒绝了。   这要是以往,她就算是拒绝,那也是会拒绝的很委婉,但是现下她却是直接利落的就拒绝了。   原谅她现在压根就没有心情去想什么弯七绕八的托辞。她只是,真的很想立时就回去,捋顺这所有的事,以及调整一下自己的情绪。   而随后坐不得一会,她也确实就开口告辞了。徐仲宣也没有再留她,只是如上次一样,拿了三盒子的点心交给她,说是让她带回去闲时吃。简妍本想推辞,但徐仲宣已经是直接让青竹将点心塞到了白薇的手里,于是简妍也就只得受了,然后带着白薇,颇有点落荒而逃的出了凝翠轩的院门。   徐仲宣站在青石台基上目光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处,而后方才挑开碧青的软绸帘子进了里屋。   徐妙锦正坐在椅子中喝茶。听到动静她抬起头望了过来,一见徐仲宣眼角眉梢间的笑意,她便放下了手里的茶盅,问着:“哥,你的心情很好?”   方才她就注意到了。自打徐仲宣从松鹤堂回来之后,他的面上就一直挂着淡淡的笑意。   徐仲宣颇为好心情的对着她点了点头,大大方方的承认了自己的心情确实很好的这个事实。   刚刚的简妍在他面前终于不再是一成不变的客套疏离了。至少她不想和他下棋的时候,她是直接开口拒绝了他的,而不是如以往一般,明明是不想做的事,可迫于各种原因,最后要么是委曲求全,要么是委婉拒绝。   能直接开口拒绝,而不会顾虑到他会不会因着这事不高兴,这绝对是一个好现象。   他会慢慢的,渐渐的,让简妍在他的面前显露出她原本一直隐藏着的性子出来。哪怕她再骄纵,再娇气,他都乐于见到。   而徐妙锦受好奇心驱使,终于忍不住的问着:“哥,你因着什么事心情这么好?”   徐仲宣笑而不答,只是坐到一旁的椅中,伸手端了茶盅低头喝茶。   徐妙锦知道,徐仲宣不想说的事,任凭别人再如何的问,那也休想从他口中撬出半个字来。于是她也就没有再纠结这个问题了,转而是问着:“萱表姐真的要回夹去了?”   方才吃饭之前,徐仲宣已是将松鹤堂里发生的事告诉了简妍和徐妙锦一遍。不过隐去了自己用那两种大理寺的刑罚来恐吓雪柳的事,担心简妍和徐妙锦听到了会害怕。于是她二人已是知道吴静萱要离开徐宅的事了。   这会听得徐妙锦这般的问,徐仲宣便点了点头:“是。待会我会让齐桑去跟老太太说一声,让吴静萱明日一早就离开。”   他今日休沐,明日一早就会赶回京。而在回京之前,他势必要得知吴静萱已经离开了徐家才行。   这次已是敢如此抹黑简妍的名声了,下次不知道还会做些什么出来。明日起他又不在这里,所以还是赶紧的打发吴静萱离开的好。   徐妙锦就笑道:“大哥你这么紧张研姐姐?可据我这些日子冷眼看来,其实研姐姐也并不是那么好欺负的人呢。”   徐妙锦心细如发,且自己原也就是个不好被欺负的性子。不然这么些年徐仲宣不在徐家的时候,她一个人孤零零的待在这里,整个徐家又没几个真心待她好的人,她岂不是要被欺负死了?可直到了现如今,她还是在这凝翠轩里待的好好的。家宴想去就去,想不去就不去,再没一个人敢随意的给她眼色看,所以她自然是看得出来简妍的不简单来。   其实徐仲宣自然也是知道这点的。   先时他听芸香说完那一番话之后,立时就知道吴静萱编造出来的那番话已是被人动过手脚了。   吴静萱便是再蠢,那也不会蠢到加了自己常用的扇子那样的几句话进去,自己抹黑自己的名声。   很显而易见,她一开始是想用这番话来抹黑简妍的名声,可是在她院里的丫鬟四处去散播这些话的时候,却被某人得知,顺势很聪明的加了扇子的这一节进去,混淆视听,然后也让丫鬟四处去传播这样的话。于是到最后才会导致一部分人坚持说这番话里有扇子,一部分人坚持说这话里没有扇子,打了吴静萱一个始料未及,逼得吴氏只能查探这番话的来源,不然吴静萱的名声受损的只会比简妍更严重。   而在那番话里加了扇子一节进去的那个人,有可能是与吴静萱平日里有仇的人,趁着这次机会想好好的整治她一番,而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那个人压根就是简妍。   加了扇子的那几句话进去,最后吴静萱势必会自乱阵脚。所以这件事的结局要么是吴静萱自己出来澄清那番话只是谣言,要么就是吴氏等人寻藤摸瓜的查出吴静萱是这番话的始作俑者,到时自然也可以证明这番话只是谣言,这样简妍才会毫发无伤,名声丝毫不会受损。不然若只是先前的那一番话,过得两日之后,简妍唯有被逼得要么是寻死,要么只能是屈居给徐仲泽为妾。   徐仲宣放下了手里的茶盅,吩咐着青竹:“将齐桑叫进来。”   青竹答应了一声,转身自去了。片刻之后,一直在院门外守候的齐桑垂手进来,问着:“公子有何吩咐?”   “去查一查小玉和莲花这两个丫鬟。再有,去查一查三少爷,看他最近都做了些什么事。”   齐桑答应着去了。徐仲宣心里就在沉吟着,他不在徐家的这些日子,徐仲泽到底纠缠过简妍几次? 第56章 东风西风 简妍心思不宁的回到自己的院子之后,四月连忙迎了上前来,笑着叫了一声姑娘。 但简妍只是很敷衍的嗯了一声,而后不发一语的就进了东次间,坐到了临窗的木炕上,趴在了小炕桌上,头更是深深的埋了下去。 白薇和四月随后跟了进来。 白薇将手中的那三盒点心放到了炕桌上,然后试探性的叫了一声:“姑娘?” 简妍没有抬头,只是抬起一只手对她们两个摇了摇,然后有气无力的声音闷闷的传了出来:“你们两个先出去,让我先静一静。” 四月不明所以,心里也有点担心,还想上前问着简妍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但白薇已经是眼明手快的拉住了她,对着她摇了摇头,随后便拉着她出了简妍的卧房。 “白薇姐姐,”一出了东次间,四月忙问着,“姑娘这是怎么了?怎么瞧着恹恹的样子呢?” 白薇正和周林郎情妾意着,对于男女之间的事自然是知晓一些的。方才简妍察觉到了徐仲宣对她超出正常范围的维护关心之意,白薇在旁边自然也是瞧了出来。且其实前些日子她就已经隐约的察觉到了徐仲宣对简妍的不寻常之处了,只是一直没敢对简妍言明罢了。毕竟那时简妍每日想的都是如何赚钱,如何脱离简太太掌控的事,更何况徐仲宣还是简太太中意的,想将简妍送给他为妾的人选,所以简妍更加会躲避他的了。 只是现下白薇也摸不透简妍内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想法。 论起来,简妍只是个商贾之女,而徐仲宣却是个朝、廷的三品大员,青年才俊不说,又是生的俊雅无双,且对简妍又是这般的维护关爱,简妍若是能与他为妾其实那也算不得委屈。只是白薇知道,简妍心气高着呢,她是绝对不会给任何人为妾的。 所以白薇也只是叹了口气,说着:“姑娘这会子想必是心里烦着呢。走罢,咱们先回房罢,暂时还是别去打扰她的好。” 简妍这会确实心烦,但她烦的并不是到底要不要丢掉自己的高心气,与徐仲宣为不为妾的事,她烦的是,往后她到底该怎么与徐仲宣相处的事。 没察觉到徐仲宣对她有意思之前,她还可以客套疏离的和他打招呼,甚至想着要不要讨好他,说不定往后还能指望他成为自己的靠山呢。可是察觉到徐仲宣对自己有意思之后,简妍想的就是,看来往后她真的是要与徐仲宣更加客套疏离一些的了。 纵然是她承认徐仲宣很关心维护她,且一张皮相生的也好,所以方才他对她温柔缱绻一笑之时她是有那么一点点的动心,可是那又能怎么样呢?自己的身份地位毕竟摆在这里,是不可能与徐仲宣为妻的,只能是做一个妾罢了。且即便是为妻,她也是不愿意的。 作者有话要说:  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会觉得自己写的东西是一坨羊粪蛋,各种自我否定。。 第57章 合作愉快 “生意?”沈绰笑着伸手捋了捋袖口,“我倒是很有兴趣知道,周掌柜是想与我谈什么生意呢?” 简妍曾特地的让白薇对周林说起过,沈绰这个人,说话实实虚虚,虚虚实实的,只怕不是个很好对付的人,很容易一不注意就被他给绕到了套子里面去。所以这次去与沈绰谈话的时候,索性是什么都不要管,只要直接将自己的意图说出来,然后问着沈绰是同意,还是不同意即可。 所以周林当下就直接点头,说着:“是,我想与沈公子谈一笔能彼此双赢的生意。” 说罢,他伸手从袖子里面掏了一卷纸出来,却只拿了最外面的一张递了过来。 沈绰伸手接过,见上面画的是一串手链。 只是这手链非金非银,非宝石非水晶,却只是一根红绳,上面吊着一只小小的,娇憨异常的招财猫。 沈绰是知道招财猫和招福猫的,也是见过很多式样的招财猫和招福猫,但是这样的招财猫手链他可还是第一次看到。 他心里就在讶异的想着,原来招财猫不仅仅只是可以放在铺子里或者家里当做摆件的,还可以变小,编在红绳上面,当做手链戴在手上。 但纵然是心中再讶异,他面上也并没有表示出分毫来,只是抖了抖手里的纸,笑道:“好生精致的一条手链啊。” 他一丝一毫的都没有表现出对这条手链的兴趣来,也并没有问周林给他看这样的一条手链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他在等周林自己说出他的用意来。 周林果然继续说了下去:“沈公子应当知道了,这些日子但凡有人仿造我什锦阁里招财猫和招福猫的式样,我立时就会丢弃以往那些老式样,转而推陈出新,开始卖其他两种新的式样。这也就是大家为什么宁愿花多一点的银子到我的什锦阁来买招财猫和招福猫,而不愿意少花银子去其他人那里买的原因之一。谁不愿意买最时新的式样呢?同理,这招财猫手链也是一样,您今日现下看到的是这样的一条招财猫手链,明日我就可以推出另一条全新的式样来。总而言之,虽然只是一只小小的招财猫、招福猫,但我可以将它们变换出无穷无尽的式样出来,让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平民百姓,无论男女,无论老幼,无论什么阶层,都会掏银子来买招财猫、招福猫。” 沈绰挑了挑眉,笑着示意:“周掌柜请继续。” 他约莫是有些猜到了周林的意思了。 周林脑子里有无数关于招财猫、招福猫的设想,他想放手大干一场,可他资金有限,在这京城里又没有靠山,实难立足,也难扩大他的生意,所以他今日就是想找他当靠山来了,顺带还要让他出银子入个股。 自然,大家都是商人,没有利益的事情大家都不会做。他比较感兴趣的是,方才周林说过共赢这两个字,他倒想知道会是怎样的一个共赢法。 周林一直牢记着简妍的告诫,只用直接告知沈绰他们这边的目的就好。至于说了出来,接不接受就是他沈绰的事了。而那些虚的,他们玩不过沈绰,所以索性不去理会。 他接着说了下去:“所以我们的意思是,仅仅只有京城里的这么些人来买我们的招财猫、招福猫怎么够?这全国可是有这么多的人呢。我们可以在各省都开上一家如京城这样的什锦阁,让全国的人都来买。沈公子您试想一下,这将会是多么大的一笔生意?” 沈绰注意到他方才这番话里说的是我们,而不是我。 我们的意思?除了他,还有谁? 但他却只是不动声色的抛出了一个最犀利的问题:“你们想在全国各省都开设一家什锦阁,想法固然是好的,但是很可惜,周掌柜手头上好像并没有这么多的银钱,也并没有这么多的人脉。” “所以这就是我方才说的,想和沈公子谈一笔生意的话了。”周林微笑以对,“我敢保证,这笔生意于沈公子而言,是极其合算的。” “你想让我拿银子出来,入股你们的生意?”沈绰笑着问道,“全国十几个省,不说旁的,即便是在每个省只开设一个什锦阁,那也有十几个的了。这样大的一笔支出,不晓得周掌柜打算让我拿多少银子出来?周掌柜自己又打算拿多少银子出来?” “我们一分银子也不拿。但凡这所有银钱方面的支出,都由沈公子您一个人来拿。” 沈绰正打算伸手去端手边紫檀木八仙桌上放着的白底青瓷莲花纹的茶盅,闻言他手一顿,随即抬眼瞥了周林一眼,似笑非笑的说了一句:“周掌柜这是打算空手套白狼?” 周林笑着指了指桌上放着的那张画着招财猫手链的纸,笑道:“不,不。我们虽然不拿银子入股,但是我们可以拿这个入股。” 沈绰明白他的意思。 周林虽然不拿银子,但他拿的是创意。 这个招财猫无穷无尽的创意,这天底下估计也就周林这独一份了。 沈绰不答,只是端了茶盅,垂着头慢慢的喝茶,同时脑中在快速的思考着周林方才所说的话。 说实话,先前他是想过与周林合作。可也仅限于入股京城的这家什锦阁,将这个什锦阁无限做大而已,他可是从来没有想过在全国各省都开一家什锦阁这样的想法。 他沈家虽然富有,但自打祖上开始做生意起,也只是立足于京城,老老实实的做着丝绸和茶叶的生意而已。是传到了他的手中,他才开始逐步的往外扩张,但也仅限于周边而已。可这周林上来就是直接和他说想将什锦阁开到全国各省都有。 沈绰一来是震撼于周林的这份魄力和眼光,二来自然也是心动的。仅仅只是想一想,一家什锦阁就已经能每日挣这么的银子了,若是十几家的什锦阁每日都挣这么多的银子...... 这实在是一笔很可观的收入。 但他自然也不可能这么快的就表现出自己的心动来,不然在这场谈判中他就落了下风。 于是他放下了茶盅,身子往后一仰,懒散的靠在了椅背上,随即淡淡的对周林说着:“说说你们的想法。” 周林笑了一笑。他知道沈绰已然心动了。 于是他便不慌不忙的说着:“我们的意思是,我们可以授权给您什锦阁这个铺子的名号,不论您在全国开设了多少家什锦阁我们都是没有意见的。而京城的什锦阁是我们的本部,每日所得全都归我们所有,您无权干涉。至于这其他各省份的什锦阁,每日所得您占七成,我们要占三成。” 沈绰挑了挑眉:“你的意思是说,让我掏银子在全国各地开设什锦阁,你们一分银子都不掏,最后每日所得还要分你们三成?周掌柜,你的这个算盘可是打的精啊。” 周林好脾气的笑了笑:“我们虽然没有掏银子出来,但我们给了您什锦阁这个名号用。想必您也知道,现下在京城这个地界上,什锦阁这个名号还是有些分量的,且出售招财猫和招福猫的,就全国而言,您也找不出第二家来。物以稀为贵,单从前些日子我们什锦阁每日门庭若市,人来人往您就可以看出来,招财猫和招福猫有多受欢迎的了。京城是这样,其他的省份难道就不是这样?这样一个新奇的玩意,到了哪里想必都是不会差的,定然只会稳赚,不会赔。且若是您与我们合作,我们还可以承诺,您在其他省份开设的所有什锦阁,我们都会定期的给您置换新式样的招财猫和招福猫。一句话,但凡我们京城的什锦阁出了什么新的式样,您开办的那些什锦阁定然也会立时收到新的。不过,这些新的式样,您可以选择掏银子在我们这里买,也可以由我们给您图样,您出资请人自己置办。当然我们的建议是,最好还是统一固定一起置办货源,全国所有的什锦阁同时铺货,这样才能更好的将什锦阁的这个名头打响。不然各地的货样式不统一,教人看了出来就不好。这样做,于您,于我们,都好。” 沈绰微微的蹙了眉,陷入了沉思。 周林所说的,其实相当于一种全新的做生意模式了。这个模式重在于打响一个铺子的名号。而等到铺子的名号打响了,但凡是有这个名号的铺子,无论是开办在哪里,那都是极为受益的。 怎么他以前从来没有想到过可以这样?这个周林到底是何许人也,竟然会有这样精明的一份头脑?而且他方才说的那番话里,其实有好几个词他以往是从来没有听过的,但细回味起来却是极其的隽永无穷。 譬如铺货...... 沈绰心中极为震惊,震惊于周林心中到底是有怎样的一副韬略,但他面上却依然是丝毫未显,端着茶盅的手也是稳如泰山。只是一双眸子却是渐渐的沉了起来。 “如果我不同意与你们合作呢?毕竟你们一分银钱都不出,每日所得却要占三成。这样的合作,说到哪里都是我亏。” 周林微笑:“我相信沈公子这点眼光还是有的。不然您祖上传下来的那处桃园您就不会改成现下这般的经营模式了。” 顿了顿,他又笑道:“沈公子,您应当知道,京城水深,有能力的富商还是有不少的。方才我这样的提议若是拿了出去,我相信总会有人愿意与我们合作的,您说是吗?” 沈绰不答,却是问着:“周掌柜去过我沈家郊外的那处桃园?” 周林没有去过。但他也知道,方才他的那句话里提到了那处桃园,若是这当会说没有去过,沈绰势必会起疑心。所以他便点头笑道:“有幸去过一次。实在是景致很好的一处所在,我到现在都是记忆犹新。” “哦?”沈绰唇角带笑,微微的垂了头,伸手慢慢的转着大拇指上的那只碧绿扳指,而后慢慢的问着,“不知道周掌柜觉得我沈家桃园里的那处流韵楼修建的如何?” 周林自然是不知道的,他压根就没有去过桃园,哪里知道里面的亭台楼阁到底修建的如何。但他瞧着他现下所处的这处沈家花厅端的是富丽堂皇,便想着那流韵楼想来也与此差不多了多少的。于是他便点了点头,赞叹着说了一句:“很好。甚是富丽堂皇。” 沈绰转着扳指的手一顿,须臾他唇角的笑意就更深了。 他沈家的那处桃园里,压根就没有什么流韵楼。这周林口口声声的说什么桃园的经营模式,还说什么去过桃园,到现下都对那里的景致记忆犹新,可是他却压根就不知道里面没有流韵楼这处所在。 周林身后必然另有其人。而他周林,只不过是个传话的工具而已。 于是沈绰笑着抬起了头来,只是他目光无意之中却瞥到了周林手中拿着的纸张,心中实在是有些好奇,便笑着问道:“周掌柜手中的纸张是什么珍贵的东西?竟然是拿得这般的紧?” 周林垂头望了一眼手里拿着的纸,确实是被他捏的有些紧了,估计上面都是有无数的褶子了。 这纸张自然是不怎么珍贵的,不过是普普通通的白纸罢了。关键是上面写的字,画的东西。且他也是第一次与人这般的坐下来谈判,而且对方还是沈绰这样说话虚虚实实,心眼比莲蓬还多,压根就很不好对付的人,所以周林虽然刚刚面上看着一直都很镇定,但其实心里还是很紧张的。而这一紧张,势必就会紧紧的握着手里的东西。 这当会听得沈绰问起,周林便笑道:“这两张纸,一张写了八个字,一张画了一幅地图,是为了表达我们想和周公子合作的诚心。” 说罢,伸手递了过来。 沈绰接过,慢慢的展开手中的纸。饶是他平日里在任何事上都能做到不动声色,可是这当会面上还是露出了震惊的神色出来。 这两张纸,一张上面写的是货通天下、汇通天下八个字,而另一张纸上,画的是一张地图。 这张地图以他们所在的朝代为起点,绵延四散开去,都是其他的国家。其中有他已经知道的扶桑、琉璃、波斯、大食等国,可还有其他许许多多他不知道的国家。地图旁侧还用端正小楷写着世界地图四个大字,旁侧还有一行小字,写的是,若海禁可除,世界之大,天地之广,何处不能去?何愁不能货通天下,汇通天下? 沈绰抬头望着周林,眸光暗沉,抿唇不语。显然是被这两张纸上的内容给震撼到了。 天下!世界!单这两个词就已经足够让他全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的了。 当他还在处心积虑的想着要将自家的产业扩张到周边省县之时,可这个人上来和他说的就是天下,就是世界。与这个人一比,他无异于只是一只井底之蛙,只能看见井口的那一方天空。而这个人,却能看到全世界,全天下。 他握紧了手里的这两张纸,目光暗沉,声音坚定:“好。我与你们合作。” 周林一直提着的一颗心终于是放了下来,面上笑容浮现:“好。那沈公子,我们合作愉快。” 随后两个人说了一些在全国各省开设什锦阁的细节问题之后,周林便拱手告辞,说是要赶着回去看看被砸的铺子,补办货源,早日重新开张才是。 沈绰自然也明白他话里的意思,随即便说他会遣人去和相关之人打一声招呼,往后再也不会有人去周林的什锦阁闹事。周林笑着说了几句感谢的话之后,然后便真的告辞走了。 而等到他的身影出了院门之后,沈绰立时便挥手让沈进上前,沉声的吩咐着:“去将这周林的底细,以及平日里所接触的所有之人全都清清楚楚的给我查探出来。要快。” 沈进答应着,垂手退了下去。 沈绰复又低头望着手里拿着的两张纸,一只手放在桌上,食指微微屈起,慢慢的敲着光滑的桌面。 这两张纸上写的字皆是簪花小楷,清婉秀润,分明是出自女子之手。 难道在周林身后给他出主意的人,竟然是一名女子? 作者有话要说:  好想快进写男主女主的戏份,但是这些事又必须要交代,绕不过去。唉。。 第58章 紫薇花郎 适逢初夏,礼部院落里的一树紫薇花开的正好。每逢微风至,花枝轻颤,翩若惊鸿。 申正一刻,礼部官署里办差的官员都已是走得差不多了,徐仲宣尚且还在提笔批复着手中的公文。旁侧一名小太监提了菊花纹紫砂提梁壶上前,揭开他放在右首案上的茶盅,往里续了些滚热的水。 只是续了水之后,他却并没有离开,只是躬身站在旁侧,以极低的声音在说着:“郑公公让小的告知您一声,近来圣上龙案之上放的时日最长的章奏有两样,一为各处沿海都指挥使司呈上来的,言近期倭寇猖獗。二为浙江、福建、广东三处市舶司呈上来的,言民间私下海外贸易繁盛,屡禁不绝。圣上似乎为此两事颇为苦恼,时常翻阅这两样章奏。且还有一事郑公公也让小的告知您,伺候圣上的小太监说近来有两次都听到圣上在自言自语,皆有提到海禁这两个字。“ 在他说话的这当会,徐仲宣依然是在垂着头,目不斜视,一脸认真的在看着面前的公文,似乎并没有听到任何人在说话一般。而那名小太监说完这句话之后,也是立时就若无其事的提着提梁壶转身自走了,似乎刚刚他也并没有说过一个字一般。 自始至终,唯有窗外那树紫薇花开的芬芳灿烂。 申正二刻,徐仲宣伸手整理了一下案上的文书,随即起身站了起来,打算回去。 不过他才刚出屋子,迎面就见杜岱正从院门那里走了进来。 “好呀,兰溪,”杜岱走得颇有些急,额上有细密的汗珠。这当会一见徐仲宣的面,他立时就紧走两步上前来,笑道,“我就晓得你还没有走。” 徐仲宣走下台阶,朝着杜岱拱了拱手,面上带了浅淡的笑意,问着:“君卿兄,听你这话里的意思,找我有事?” 杜岱爽朗大笑:“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事。不过是听说城东那里新开了一家醉月楼,做得极好的一种美酒,唤做胭脂醉,不如你我同去喝上一杯,如何?” 徐仲宣本想推辞,但杜岱已是接着说道:“你在京中也是一人独居,又没有人管束着你,怎么倒是一到申正散值之时就急着回去?莫不成是家里有一位美娇娘在等着你不成?“ 打趣完之后,他已是伸手拉了徐仲宣,笑道:“便是你家中再有个美娇娘等着你,说不得今日也只能陪陪我这个糙汉了。走,走,同我一块儿喝酒去。” 醉月楼位于城东,周边杨柳依依,又有一株槐树,正满树开着洁白的繁花,闪烁如银。 杜岱和徐仲宣抬脚进了酒楼的门之后,立时便有人迎了上前来,满面春风的问着:“两位可是徐侍郎和杜参议?” 徐仲宣抬眼望着那人,见他身上穿的是宝蓝团花暗纹的杭绢直裰,脚上丝鞋净袜,定然不会只是个伙计。 杜岱此时已是问着:“敢问阁下是?” 那人连忙笑道:“不敢当,不敢当。小姓张,是敝处醉月楼的掌柜。徐侍郎和杜参议请随小人上二楼雅座,我家主人有请。” 徐仲宣不动声色,随着杜岱与这张掌柜上了二楼最里面的一间雅座。 张掌柜在前,伸手推开两扇回纹格心木格扇门,然后躬身请徐仲宣和杜岱进屋。 屋内临窗酸枝木圈椅中坐着一个人,正手中端了茶盅,侧身转头望着窗外的槐树。听到开门声,他回过头来,放下了手里端着的茶盅,起身笑着迎了上前来,拱手笑道:“徐侍郎、君卿兄。” 却是那日在桃园之中有过一面之缘的沈绰。 杜岱已是笑着走上前两步,笑道:“原来是凤钦啊。我刚刚还在想,到底是谁有这么大的面子,竟是能劳动这醉月楼的掌柜亲自下去接人,原来却是你。且刚刚他说是我家主人有请......” 顿了顿,他便惊讶的问着:“此处醉月楼不会是你沈家的产业吧?” 沈绰微微一笑。 他原就生的形貌昳丽,如此一笑,自然是更加的秀丽风流,风华万千了。 “小弟前些日子闲得无聊之时,便想着要开一处酒楼,做尽天下美食,酿尽天下美酒,想来倒也不失为雅事一件。” 杜岱一听,直说沈绰的日子过的真是随心所欲,羡煞旁人。一面又感叹着自己,说是枉费寒窗十几载,现下每月的俸禄也不过微薄,倒不如索性弃仕从商算了。 沈绰只将杜岱的这话当做笑话来听。 当官的,有几个真的是只挣着朝、廷发放的微薄俸禄?但凡是口稍微的松得一松,自然是有大把的人赶着送银子过来。他可是与不少的官员打过交道,也没少送过银子给他们。 而他们说话的这当会,早就是有伙计奉了茶过来。 一色汝窑雨过天青色的茶盅,细腻如玉。茶盅里是银针茶,香气清高,茶汤碧绿。 沈绰就问着自打进屋之后一语未发的徐仲宣:“不知徐侍郎觉得这茶味道如何?” “还行,”徐仲宣放下手里的茶盅,语音清淡,“就是有些淡。” 沈绰挑了挑眉,因又问着:“要不要让伙计给你换一杯上好的碧螺春来?” “不用。将就着喝也是一样。” 徐仲宣自进屋之后,早就是不动声色的将屋中各处都扫视了一遍。但见香焚宝鼎,花插净瓶。酸枝木镶大理石圆桌上放着水晶荷叶式大盘,里面满堆各样时新水果。旁侧又有一架酸枝木绢纱刺绣玉兰锦鸡屏风,后面隐约可见一张琴案,上面放着一张素琴。 这分明就是待客之意。 今日与沈绰的这一番相见,到底是偶遇,还是刻意为之? 徐仲宣微微的垂下了眼,漠然的望着面前酸枝木镶大理石圆桌上的石头纹路。 一旁的杜岱此时正在问着沈绰:“凤钦,你今日怎么也在这醉月楼?” 就听得沈绰笑道:“今日我原是请了一位世伯在此用饭,只是刚刚坐在窗前见着君卿兄和徐侍郎过来,便自作主张的让掌柜下去请了你二人上来。君卿兄,你不会觉得我此举唐突了吧?“ “自然是不会的,“杜岱笑道,“你我相交多年,又岂来唐突一说?” 沈绰笑了笑,随即便转头问着徐仲宣:“徐侍郎,冒昧请你过来,不知你有没有觉得沈某冒犯了你?” 徐仲宣抬眼望了过来,面上是恰到好处的笑意:“沈公子言重了。能与沈公子再次相见,徐某心中甚悦。” 徐仲宣虽然惯常是个话不多的人,但处事圆润,需要的时候,面上看起来也是个很好亲近的人。 沈绰便笑了一笑,撑开手里拿着的象牙柄聚骨扇,慢慢儿的摇着。 杜岱又在问着沈绰今日请的世伯是哪位,沈绰却是笑而不答,只说这位世伯杜岱和徐仲宣都是认识的,待会见了自然会知。 徐仲宣心内却有了一个隐约的猜测。 他和沈绰不过见过两次面,彼此之间的熟人现在说来也就唯有杜岱一人。而沈绰口中的那位世伯,他却说是杜岱和自己都认识的,那对方定然也是朝中为官,且只怕官职还不会低。且杜岱甚少主动请他出来喝酒吃饭,今日为何一反常态? 他又不着痕迹的瞥了一眼杜岱,见他正在和沈绰说着闲话儿,于是便伸手拿了桌上的茶盅,慢慢的喝着茶,一壁听着他二人说话的内容。 沈绰话里话外提的是海禁之事,似是想打探现下海禁是否有松动的迹象,杜岱却是摇头说难。海禁原是开国皇帝所定,后代子孙为表孝意,自然是极少有推翻祖上所定之事的。这是其一,其二却是,近来沿海倭寇猖獗,若是开放海禁,只怕到时更难遏制。 沈绰听了,眸色微沉,一时手中摇扇子的动作也慢了几分。 徐仲宣悄悄的将这些都收入眼底,却也只是不动声色的继续喝着茶,并不发一语。 这时就听得门上传来两声轻叩之声,随即门被从外推开,有一人走了进来。 他着了玄色菖蒲暗纹直身,腰间系靛蓝双穗丝绦,清癯消瘦,容色疏淡。 屋中原本坐着的三人此时悉都起身站了起来,俯首行礼。 沈绰口中唤的是世伯,徐仲宣和杜岱口中唤的却是恩师。 原来来人正是当朝内阁首辅,周元正。 周元正缓步走了进来,面上笑容温和,伸手示意他三人不用行礼,笑道:“私下相见,没有这么多的规矩。都坐罢。” 三人依言告了座。沈绰便先笑道:“因着近来小侄见槐花开的正好,想起世伯您最喜食槐花的,于是便想着办一桌槐花宴,冒昧请您拨冗前来,也是小侄的一番心意。” 又望了徐仲宣和杜岱一眼,笑道:“刚刚小侄倚窗往下望的时候,正巧看到徐侍郎和君卿兄也朝着这边过来了,便让掌柜的下去请了两位上来,冒昧的想请两位今日作陪,不知徐侍郎和君卿兄意下如何?” 当着周元正的面,徐仲宣和杜岱自然是不会推辞的。一时徐仲宣便笑道:“竟不知恩师原来就是沈公子口中所说的那位世伯。” “我与他父亲有些渊源。”周元正面带微笑,但却也只是含糊的说着,“所以阿绰也算得是我的世侄了。” 沈绰这时已是吩咐着侍立在一旁的张掌柜,让他吩咐着伙计上菜。 因着说是槐花宴,自然所有的菜式都与槐花有关。 一时槐花鸡,槐花清蒸鱼,槐花汆丸子,槐花虾仁,槐花豆腐,槐花炒鸡蛋,槐花碧玉羹等都流水价的都送了上来。最后伙计又端了一盘槐花馅的猪肉火腿包子,并着一盘热腾腾,洁白似初雪的槐花糕上来。 旁的倒还罢了,徐仲宣见着那盘槐花糕,不由的就想起了简妍来。 近来她是存心的想躲着自己,便是饭也不与锦儿一块吃的了。也不知道她一个人吃饭的时候,简太太是不是又每日只给她吃些寡淡的素食?且还是吃不饱? 沈绰这时又唤过张掌柜过来,低声的吩咐了他一句什么话,张掌柜的随即便低着头,垂手退出了门。 片刻之后,但听得几声极轻的环佩叮咚之声,又有一阵非兰非麝之香传来,随后便听得琴音如流水,缓缓的自屏风之后响起。 众人或抬头,或转头望了过去。但见屏风之后不知何时坐了一人,观其身形窈窕,身姿轻盈,当是名年轻女子无疑。 杜岱便转头望着沈绰笑道:“凤钦这是作甚?” 沈绰拇指和食指之间拿了酒杯,正在轻抿着杯中的胭脂醉。闻言他将酒杯从嘴边移开,却也没有放到桌上,只是轻轻的旋了旋,而后抬眼笑道:“有酒有花,岂可无乐?这位红袖姑娘的琴音尚可,诸位可勉强听一听。” 一面又恭敬的对周元正笑道:“我记着世伯好似最喜听梅花引?” 周元正的眼神微黯,随后便也面带微笑的说着:“那都是许多年之前的事了。这些年却是没有听过。” 只是他面上的笑容看起来却有几分勉强。 梅娘最擅琴音,尤其这首梅花引。自从她去后,任是何人弹奏的梅花引都不及她弹奏的,于是到最后他索性是再也不听这首琴曲。 “这位红袖姑娘却也会弹奏梅花引,世伯要不要听一听?” 周元正默了片刻,随即便笑道:“既是如此,那便听一听罢。” 沈绰便又低声的吩咐了下去,琴音随即一变。 周元正的面上有片刻的恍惚之色,一时都放下了手里的象牙箸,只侧耳凝神细听着。 徐仲宣此时却是在吃着槐花糕,且已是第二块了。 槐花本味苦,难得的这槐花糕非但是不苦,还有丝丝甜味在内。中间最里面又裹了一层玫瑰酱,清凉甘甜,吃在口中,回味无穷。 简妍定然是爱吃的,他就在想着,也不知道今日晚饭她吃的是些什么菜,可有吃饱? 沈绰在一旁察言观色,见着周元正的样便知道红袖弹奏的这曲梅花引投了他的意,而目光一瞥,见着徐仲宣已经是在吃第二块槐花糕了,且面上神情也有些恍惚,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于是他便笑道:“这槐花糕可还入得徐侍郎的口?” 徐仲宣将筷子夹着的剩下的半块槐花糕放到了面前里外靠青花的小白瓷碟子里,点头衷心的称赞着:“软糯甘甜,甚好。” 沈绰笑了一笑,随即便转头吩咐着张掌柜:“跟厨房里说一声,装了两盒子槐花糕,待会给徐侍郎带回去。” 杜岱就在一旁笑着说了一句:“凤钦你这可就不对了啊。知道兰溪爱吃槐花糕,你就让他带两盒子回去自吃。我倒是喜欢喝这胭脂醉呢,怎么不见你吩咐让人准备两坛子,让我待会带了回去?” “君卿兄这是问我讨酒喝吗?”沈绰笑着打趣了他一句,因又转头吩咐着张掌柜,“拿两坛上好的胭脂醉,交给跟随着杜参议来的小厮,让他带了回去。” 杜岱这才笑着说了一句够意思,又拿了酒杯起来,说是要敬他一杯酒。沈绰喝了,随即便也回敬了他一杯。因又命掌柜的给徐仲宣和周元正的酒杯中斟满了酒,一一的也敬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天的卡文期终于艰难的度过了,感谢各位支持某月的小天使们。明晚放徐大一骑红尘夜送槐花糕。。。 第59章 一骑红尘 胭脂醉酒如其名,色如胭脂,芳香酷烈,入口初觉微涩,后觉甘甜。 徐仲宣虽不喜饮酒,但该有的应酬交际他也是不会推却的。于是当下酒如水般,一杯杯的就喝了下去。 这时一曲梅花引弹奏完了,屏风后的那名女子一双素手轻拢着琴弦,无声的在等着沈绰的下一步指示。 就听得沈绰在笑着问道:“世伯,你觉得红袖姑娘弹奏的这曲梅花引可还入得耳?” “不错。”周元正言简意赅,随后便敛了面上的落寞恍惚之色,伸手拿起面前的酒杯,只一口,便将杯里面的胭脂醉悉数都灌了下去。 如一条火线入喉般,一路滚落下去,灼伤了他的胃,还有他的心。 沈绰见状,薄唇轻勾,露出了一个极淡的微笑出来。他随即就道:“得世伯如此夸奖,定然是要红袖姑娘出来亲自敬世伯一杯才是。” 然后他对着站在旁侧的张掌柜使了个眼色,张掌柜会意,忙走至屏风后低语了两声。随即只听得环佩叮咚之声又起,阵阵幽香扑鼻,是那位红袖姑娘自屏风之后走了出来。 “红袖多谢大人夸奖。”素手轻执酒杯,红袖深深的拜了下去,微启樱唇,声如三月出谷黄鹂,婉转动听,“还请大人满饮此杯。” 周元正原还有些蹙了眉,想是不欲接这杯酒的。但却不过沈绰的情面,最后还是伸手接了酒杯过来,同时抬眼望了过去。 而这一望,他面上的神情立时剧变,一时端在手里的酒杯都没有拿稳,洒了几滴酒水在手背上。 周元正在朝堂上历来便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且他手段狠辣,心如铁石,曾在大理寺的牢房里,当面见着狱卒对自己曾经的同僚一一施以酷刑,听着同僚惨声大叫而依然一脸漠然以待。 所以现下在座的几人见着他现下大惊失色的样,不由的便也都纷纷抬头望了过去。 但见这红袖姑娘身着紫纱对襟衫儿,白纱挑线裙子,柳眉笼烟,杏眸蕴水,面上笑意温婉,生的甚为清丽。 徐仲宣心里也有些惊讶,因为这位红袖姑娘相貌之间竟与简妍有五六分相像。 但便是再相像,那她也不会是简妍,所以他很快的便敛去了面上的惊讶之色,只是收回目光,垂下眼眸,若无其事般的夹了一筷子槐花豆腐吃。 沈绰只是一直在注意着周元正面上的神情。这当会他唇角微微的勾起了一个更大的弧度来,随即便转头对着红袖笑道:“既是已敬过酒了,你且先行退下吧。” 红袖轻柔的应了声是,随即便曲膝对在座的诸人都行了个礼,转身自行出了屋子。 周元正的目光竟是一直追随着这红袖的身影,直至她出了屋子,依然目瞪瞪的一直望着。 “世伯,”沈绰这时笑着叫了他一声,说着,“来,小侄再敬您一杯。” 周元正心不在焉的拿起酒杯,一口喝干了酒杯里的胭脂醉,面上震惊的神情总算是慢慢的恢复了正常。 接下来席间可谓是觥筹交错,宾主尽欢。沈绰并没有再提什么海禁之事,周元正也并没有提刚刚教他震惊的那位红袖姑娘,反倒是慈爱温和,宛若对待子侄似的对着沈绰他们三人说着话。若是教不知情的人见了,保不齐的就真的会以为这只是一场家宴而已。 饭毕,伙计奉了茶上来,四个人一面喝着茶,一面说着闲话儿。杜岱话多,沈绰凑趣,徐仲宣话虽不多,但句句精辟,周元正则是一直面带微笑,抚须望着他们三人,时不时的也温声的说上几句话。 因想着这原是沈绰请了周元正过来吃饭,他们二人之间想必是有些事要说的,所以徐仲宣和杜岱稍微的坐得一会儿便起身拱手告辞了。 周元正在椅中欠了欠身,倒也并没有过多挽留。沈绰起身站了起来,吩咐着张掌柜的替他送一送徐仲宣和杜岱,又叮嘱着别忘了给徐仲宣的两盒子槐花糕,和给杜岱的两坛胭脂醉。 两个人对沈绰道了声叨扰,转身自行出门了。 齐桑和跟随着杜岱的小厮正在楼下大堂等着他们。一见他们出来,两个人立时就起身垂手站了起来。 徐仲宣和杜岱当先走出了醉月楼的门。 门外暮色尚明,但醉月楼的门前已是挑起了两盏大大的明角灯。旁侧槐花树素雅的清香幽幽传来。 杜岱背着双手站在醉月楼的门前,笑道:“今日兰溪似是喝了不少的胭脂醉?现下觉得如何?” 徐仲宣便也笑道:“这胭脂醉初时喝起来尚不觉如何,现下却是觉得有些头晕。君卿兄海量,依然头脑清明,我却是支撑不住的了,这便告辞回去,到家倒头就睡,不然恐误了明日的应卯时辰。” 只听得杜岱轻笑一声,随即便道:“兰溪的这酒量不成啊,还得多练练才是。” 往前走了两步,因又转头笑道:“想必饭前兰溪也听到了凤钦向我打听海禁一事。说起来不单是他关心这事,我对这事也挺上心的。不知兰溪对开放海禁一事怎么看呢?” 徐仲宣正立于醉月楼门前,有风吹过,挂在门楣上的两盏明角灯左右摇晃个不住,他一张俊脸上的光影随之时明时暗。 杜岱看不分明徐仲宣面上此时的神色,但仅从他的话语之中却是听得有几许笑意的。 “这样一件利国利民的事,我自然是乐见其成的。” 言下之意就是赞同开放海禁的了。 杜岱踌躇了下,而后便又问着:“我记得前几年浙江市舶司有一位官员上书,请求开放海禁,可陛下却是大为光火,只说沿海倭寇横行,若是开放海禁,倭寇岂非更加猖獗?驳回了他的章奏来不说,且是罢免了他的官职。自此后百官噤若寒蝉,这些年中更是无人敢再提开放海禁一事的了。便是你我觉得开放海禁之事再是利国利民,只怕也是有心而无力啊。” “前几年陛下抵触开放海禁,可并不代表他现下就会抵触,”徐仲宣的声音听上去清润平稳,无一丝波澜起伏,“时过境迁嘛。” 杜岱心中一喜,忙问着:“兰溪此般说,可是知晓了什么内情?” 徐仲宣笑了一笑:“哪里来的什么内情?我只是私下里想着,前些年国库丰盈,国家也是不差海外贸易这些税款。那时不开放海禁,一来是这海禁是太、祖皇帝定的,全了咱们陛下的一片孝意,二来也可有效遏制沿海倭寇。可前两年朝、廷在西南边疆那里打了一仗,耗费无数人物财力,国库现下都虚着。前些日子户部不是上书,言财政吃紧?又有兵部上书,言军饷不支,前线将士多有怨言。而此时沿海各省布政司,浙江、福建、广东等三处市舶司皆上书言民间私下海外贸易繁盛,一众商人获利良多,陛下岂会不心动?且这么多年海禁虽然一直在实施,可沿海倭寇之患非但是没有减轻,反倒是有加剧的意思。可见只海禁一项,也并非能彻底根除倭寇之患。我私下妄揣圣意,只怕是陛下心中也有松动之意。只不过一来海禁之事毕竟是太、祖所定,二来前些年那位大臣上书之时,陛下将他驳了回去,又罢了他的官职,现下若是忽然又说要开放海禁,只怕面上是有些过不去的。所以我们做臣子的,这时就该给他一个台阶下,主动的再次上书,请求开放海禁才是。” 杜岱闻言,目光闪了闪,却又有些迟疑的说着:“毕竟陛下天意难测,到时不会又对上书的官员训斥一番,罢免官职的罢?” “罢免官职自然是不会的,”徐仲宣微微笑着,缓缓的说道,“不过被训斥一番也自然是免不了的。只是即便是被训斥了一番,依然还得言辞坚持,再上第二份章奏,即使是被陛下再一次的训斥,依然还是要不屈不饶的再上第三份章奏,届时陛下就可以顺着这份台阶下来了。稍后陛下也自然会对这坚持上书的臣子另眼相看了。” 杜岱了然的哦了一声,因又感兴趣的问着:“兰溪既然将此事看的如此通透,为何不做这上书的第一人?” “国无储君,陛下自然是希望两位王爷能解其忧,好在其中挑选出一位合适的储君出来。所以这样的事,咱们做臣子的心中知道便罢了,还是留着两位王爷出面的好。” 杜岱便也不再说此事,两个人又说了两句闲话,便彼此拱手告辞。 杜岱住在城南,徐仲宣住在城东,两个人并不同路。所以拱手告辞之后,自然是各走各的路。 路旁酒肆林立,因还未到宵禁之时,倒也是不时就有人来来往往。 徐仲宣背着双手,慢慢的在前面走着。齐桑垂手跟在他身后。 先时徐仲宣与杜岱说,这胭脂醉初时喝起来尚不觉如何,现下却是觉得有些头晕的了,这句话虽是说的有几分虚,但也有几分实。现下他的这酒意是有些慢慢的上来了,微觉熏熏然,脚步也有几分踉跄。 于是他索性站住,转身望着天边橘红色的晚霞。这缤纷灿烂的晚霞落在他的眼中,似是将他的眸色也都染上了一层胭脂般。 齐桑上前,度其神色,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公子,您可是喝醉了?要不要属下给您叫个轿子来?” 徐仲宣闻声看向他,目光瞥向他手中拎着的两盒子点心。 那是槐花糕。洁白似雪,内里包裹了一层玫瑰酱,吃在口中甜软可口。 简妍定然是很爱吃这个的。 徐仲宣忽然就转身大步的往前走着,脚步再不见一丝踉跄。齐桑也忙随后一路小跑着跟了上前去。 到了自家小院前,齐桑上前拍门,齐晖前来开了门,一见着徐仲宣,先行行了个礼,叫了一声:“公子。”而后侧身退至一旁,让徐仲宣进去。 徐仲宣却并没有进去,只是站在院门前,吩咐着齐晖:“备马。” 齐晖望了一眼暮色四合的天空,一头雾水,不解的问着:“都这么晚了,公子还要出远门?” 徐仲宣不答,只是又说了一次:“备马。” 这次的声音略微的提高了些,且有些严厉。 齐晖不敢再问,忙忙的备好了马。因是不放心徐仲宣一个人出门,所以便备了三匹马,打算着自己也跟着徐仲宣一起去。 但徐仲宣只是简单的交代了一句:“齐桑跟着我,你看家。”随后便翻身上马,向齐桑伸出右手,说着,“将槐花糕给我。” 齐桑:...... 这是个什么情况? 但有先前齐晖发问吃了闭门羹的教训在前,他不敢再问任何原由,只是依言将手中提着的两盒子槐花糕递了过来。 徐仲宣接在手,仔细的护住了,遂双腿用力的一夹马腹,座下青马立时便蹿了出去。齐桑也忙随后跟了上前去。 一路快马加鞭,徐仲宣并没有再说半句话,而齐桑跟在他的身后,心中只越来越惊讶。 这,这是回通州的路啊。这天都黑了,公子还要回通州做什么?以往有时休沐的时候公子都不一定回去的,倒是这会子又巴巴儿的跑回去作甚? 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徐仲宣和齐桑回到了徐宅。 他们并没有从正门进入,只是经由后门,自徐仲宣的书斋那里进了来,然后到了凝翠轩。 此时已过戌正,徐妙锦正在青竹的服侍下,摘着头上的簪环绢花,准备上床歇息。 杏儿此时就匆匆的掀帘子进来,通报着:“姑娘,大公子来了。” “你说什么?”徐妙锦蓦然转头,一脸的惊讶和不可置信,“我大哥回来了?” 杏儿点头:“正是。大公子现下就坐在外间里呢。” 徐妙锦心中一时忐忑不已,只想着,这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竟是让大哥这么会了都要赶回来?这在以往可是从没有发生过的事。 她一时也顾不得拆了一半的发髻,忙忙的就起身走到了明间里来。 但见徐仲宣坐在左手边的第一张玫瑰椅中,正半倾着身子,胳膊肘撑在案上,用手扶着额,烛光影中,可见他双目阖起,满面疲色。 徐妙锦小心翼翼的走近了过去,轻声的叫着:“大哥,大哥。” 徐仲宣慢慢的睁开了双眼。一见徐妙锦,他面上浮了一丝微笑出来,也叫了一声:“锦儿。” 徐妙锦心中惴惴,有些不安的就问着:“大哥,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脸色这么差?还有,你这会子跑了回来,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定然是发生了什么大事的,她心中默默的在想着,不然大哥绝不会如此一反常态的这么晚了还特地的跑了回来。明日他还要去礼部官署应卯呢。这么晚回了来,晚间京城宵禁,他自然现下是不能回去的了,只能等到明日天还未亮之时再赶了回去应卯。 徐仲宣这当会才意识到自己的这一番率性而为可能是吓到了自己这个素来敏、感多心的妹妹,于是连忙说道:“并没有什么事。不过是先前和同僚喝了几杯酒,有些喝多了罢了。” 徐妙锦依然还是追问着:“那你这会子跑了回来是做什么?明日你不用去礼部官署应卯的吗?” 徐仲宣不答,反而是招手让青竹过来,将一直拿在手中的那两盒子槐花糕递了过去,吩咐着:“将这两盒子槐花糕给简姑娘送过去。” 青竹有些愣住了,徐妙锦也愣住了。 片刻之后她反应过来,只气是一双眉都直竖了起来,咬了牙,问着:“感情你这么晚大老远的跑了回来,不顾明日还要去礼部官署应卯,就为了给研姐姐送这两盒子槐花糕?” “方才我在席间,吃着这槐花糕觉着还好,想来简姑娘定然是爱吃的,”他解释了一两句,随后又转头对青竹说着,“待会将这槐花糕送了过去时,不要说是我送的,只说是你们姑娘送的罢。” 青竹应了一声是,伸手接过了这两盒子槐花糕来。 徐妙锦一时只气得不晓得该说什么的了。 眼前这个随心所欲,就为了送两盒子槐花糕回来,就巴巴儿的趁黑赶了这么长时间的路,不顾明日还要去衙门应卯的人,真的是她那个做事心思缜密,沉稳内敛,从不感情用事的大哥?这比那初开情窦,懵懂不知事的少年还不如啊。 但见着他又疲惫的闭上了双眼,一时徐妙锦想要责备的话又悉数全都咽了下去。 对着青竹使了个眼色之后,徐妙锦也悄悄的掀了帘子出了屋子。 站在院里的石子路上,徐妙锦吩咐着杏儿立时去厨房,吩咐着夏妈妈做一碗醒酒汤来。只是杏儿却有些为难的回道:“姑娘,这当会夏妈妈还哪里在厨房里呢?早就是回去的了。便是那些值夜的粗使婆子估计也是已经都走的了,还哪里有谁做什么醒酒汤呢?” 徐妙锦听了,又是气,又是急,但一时也无可奈何,毕竟这会已是晚了,总不能为着一碗醒酒汤还巴巴儿的将夏妈妈从床上拉了起来吧。且这事若是张扬的太过,教宅子里的人知晓了,明日怎么看她大哥,怎么看研姐姐呢?所以这事便也只好作罢了。 青竹手中捧着那两盒子槐花糕站在旁边,此时就问着:“姑娘,你可是有什么话要吩咐奴婢?” 徐妙锦心里想着,大哥明明这样一颗心里全都是研姐姐,连吃了个槐花糕觉着好吃都要想着她,还巴巴儿的特地的送了回来,做什么却不让研姐姐知道他的心意呢?他不让青竹对研姐姐说这槐花糕是他特意送了回来的,可自己却偏偏要青竹对研姐姐说,不然大哥的这一番深情岂不是都白费了? 于是她便让青竹俯首过来,如此这般的对着她耳语了一番。青竹会意,双手捧了那两盒子槐花糕,吩咐着小丫鬟在前面提了灯笼,然后朝着荷香院就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有没有被徐大感动到? 第60章 情意深重 简妍此时还没有休息。上辈子她虽然不是夜猫子,可也并没有试过晚上8点左右就上床睡觉的。 白薇进来通报,说是青竹来了时,简妍很是讶异,忙放下了手里拿着的书册,吩咐着快让她进来。 只是心里却在想着,都这么会了,徐妙锦想必也该睡了,青竹倒怎么会过来找她? 四月已是打起了碧纱橱上吊着的落地湘妃梅花竹帘,青竹低头走了进来,曲膝对着简妍行了个礼,说着:“奴婢见过简姑娘。” 简妍对着她点了点头,而后笑着问道:“这么晚了你怎么还过来了?可是有事?” 青竹将手中的两盒子槐花糕捧了起来,毕恭毕敬的说着:“我们姑娘让奴婢给您送这两盒子槐花糕来。” 简妍一听,心中更为惊讶了。 自从上次说过天热,大家暂且不在一块吃饭之后,虽然徐妙锦偶尔得了什么糕点蜜饯也会给她送一些过来,但却从来没有这么晚了还巴巴儿的遣了青竹给她送糕点来过。 简妍于是便抬眼望着青竹,问着:“这糕点明日白天送不也一样?你们姑娘倒做什么都这么晚了还打发你巴巴儿的给我送了过来?” 青竹闻言,面上立时便露了些许踌躇的神色出来。 简妍一见,立时便知道这其中有隐情。因又问着:“到底是为着什么?青竹,你可能对我说实话?” 青竹忽然一下子就跪了下来,倒将简妍吓了一跳,忙让白薇搀着她起来。 青竹却没有起来,只是说着:“本来大公子吩咐了奴婢,不让奴婢对您说的,可是既然这会子简姑娘问了,奴婢也并不敢撒谎。” “大公子?”简妍甚是震惊,忙问着,“这槐花糕与大公子有什么关系?他又不让你对我说什么?” 青竹便一五一十的说着:“其实这槐花糕哪里是我们姑娘给您的,倒是大公子给您的。方才我们姑娘正是准备歇息的了,杏儿却忽然过来通报,说是大公子回来了。我们姑娘一听,只吓了一大跳,以为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所以大公子这才急赶着回来了。要知道以往大公子可是有时候连休沐的日子不回来的时候都有呢,哪里有明日还要去衙门应卯,今日晚间却赶了回来的?可不是新娘子上轿——头一遭儿。我们姑娘忙出去见大公子,只见大公子面色很不好,问着,才知道大公子先前和同僚一块儿出去吃饭应酬了,喝了酒,有些醉了。大公子说,他在席间吃着这槐花糕的时候觉着好,想来简姑娘定然也是爱吃的,便要了两盒子,等不及赶着就回来了,让奴婢立时就给您送来,说是怕您饿着,担心您晚饭没有吃好。又怕您多心,所以立逼着奴婢不让对您说这是他特地的送过来的,只说是我们姑娘给您送过来的。再有一句话,奴婢今晚索性也都是对您实说了的吧。以往我们姑娘送您的那些糕点蜜饯,倒都是大公子置办的,然后借着我们姑娘的名头给您送过来的呢,就是怕您饿着,吃不好。” 简妍听完青竹说的这一番话,只紧紧的抿着唇,久久的没有做声。 青竹小心的觑着她的面色,而后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简姑娘,您要去看看我们大公子吗?” 简妍不答,只是低声的问着:“大公子,他醉的可厉害?” “可不是醉的厉害的紧。”青竹忙添油加醋的说着,“奴婢来的时候,还见他闭着双眼,皱着眉头,手撑着额坐在那里呢,想来是头痛的紧。” 简妍听了,便叫着白薇,让她将先时所得的那瓶子蜂蜜拿了过来。 白薇依言拿了来,却是一只天青色瓷瓶,上面香樟木盖儿。 简妍示意白薇将这瓷瓶交给青竹,因又说着:“我想着这都这么晚了,小厨房里早没人了,只怕也是没法做得醒酒汤的了。这瓷瓶里是槐花蜜,你拿了回去,舀上几勺子,用水冲了,喂大公子喝了,最是能醒酒的。喝了且还能缓解因醉酒引起的头痛。” 青竹没有接,却是问着:“简姑娘不过去看看我们大公子吗?” 简妍缓缓的摇了摇头:“现下已然这么晚了,我过去也不好,反倒会打扰大公子休息,我就不过去了。” 青竹哦了一声,这才伸手从白薇的手中接过了瓶子来,因又对她行了个礼,便要告辞回去的了。 简妍却又叫住了她。青竹连忙转过身来,问着:“简姑娘还有什么话要说?” 简妍却又只是垂头望着放在炕桌上的那两盒子槐花糕,并没有说什么。青竹也不急,站在原地耐心的等候着。 过得片刻之后,方才听得简妍的声音低低的响起:“你回去之后,替我上覆大公子一声,只说,多谢他。” 青竹答应着去了。这边简妍却是心中惊涛骇浪依然还没有平息,只是目瞪瞪的望着炕桌上放着的那两盒子槐花糕。 虽然她一早就猜到了前些日子的那些糕点蜜饯都是徐仲宣让徐妙锦给她送过来的,也晓得前些日子一块儿吃饭的主意定然也是徐仲宣出的,就是担心着她吃不好,会挨饿,所以想了法子的来投喂她。只是这当会听着青竹这般说了出来,她心中依然还是很震惊的。 更何况徐仲宣今日还做出了这样的一骑红尘,给她夜送槐花糕的事来。而起因不过是因着他在席间吃了这槐花糕,觉着好吃,想来她定然会爱吃,又担心她挨饿,所以便赶了这许久的路给她送了这两盒子过来。 她不是不知道明日他还要早起去礼部官署应卯上班的。据她所知,这个时代像徐仲宣他们这些公务员,春冬二季是卯正一刻应卯上班,也就是早上6点,夏秋二季则是卯初一刻应卯上班,也就是清晨5点半。可从通州到京城骑马还得约一个来小时的路程呢,所以也就是说明日徐仲宣4点不到就要起来赶往京城去应卯上班的了。 简妍双手捂了脸,心里只想着,他这样的一份情意,她到底要怎么报答?只是她实在是不想嫁给这个朝代的人。做妾她固然是不想的,做妻她却也是不愿的。 她还清晰的记得那日去桃园赏花的时候所听到的那些话。沈家的那位先人那般的宠爱自己的妻子,不惜买下了这样大的一块地方,种满了妻子最爱的桃花,等到花开时节,携了妻子一块儿来赏桃花,盘桓桃园数月之久,多么的羡煞旁人?可即便是这样,这位沈家的先人也是有妾室的,而且为数不少,足有四五位之多。 做妻子的,看着自己的丈夫每日去与别的女人睡觉,与这些女人生儿育女,这该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简妍不知道,可是她也不想知道,而她也更不想做这样的女人。可这个朝代的男人 ,只怕是觉得纳妾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吧?他们是不是觉得,妻子是平等的,需要尊敬的,要有感情,妾室只是生儿育女的工具而已,不需要在她身上投注什么感情,所以这就算不得背叛妻子?所以纵然是有多少妾室,只要丈夫依然对着自己的妻子好,别人也都只会认为他们是一对恩爱夫妻。 但简妍还是觉得,她接受不了这样。她对她的丈夫身心忠诚,那她的丈夫也应该对她身心忠诚才是,不然她是宁愿不要的。而徐仲宣,简妍头痛的想着,他毕竟是这个时代的人,受自小到大的耳濡目染,只怕也是觉得纳妾是再正常不过的吧?所以即便是他对她如此情意,又能如何呢?那位沈家的先人倒是为自己的爱妻建了一座桃园呢,可到底不也是有几房妾室的?且这些日子徐宅里都在传徐仲宣那□□供雪柳时所说的话,简妍承认,她从内心深处还是有些害怕徐仲宣的。 他既可以在她的面前细腻体贴,做出这样一骑红尘,夜送槐花糕的情深的事来,可也能在别人的面前那样硬着一颗心肠,冷漠着一张脸,慢慢的说出那些令人胆战心惊的话来。 她看不透徐仲宣,她惧怕他,她永远不知道徐仲宣下一刻会是怎样的一个人。所以,徐仲宣这样的一份情意,她也就唯有辜负了。 而凝翠轩那里,青竹出了院门之后,徐妙锦便转身回了屋子。 徐仲宣依然还是维持着手撑着额的姿势坐在那里,双眼阖着,像是已睡着的模样。 徐妙锦便叹了一口气,上前伸手推着他,一面轻声的唤着他:“大哥。” 连叫了好几声之后,徐仲宣终于是睁开了眼来,望着徐妙锦。只是往日一双清明的双眼这时却是带了几分朦胧醉色。 徐妙锦便轻声的说着:“大哥,你坐在这里可怎么睡呢?罢了,现下若是回你前院的屋子或是你的书斋,只怕你都是走不动道的了,且满宅子的人都会知道你今晚做的这番糊涂事了,明日少不得就要闲言碎语满天飞。既如此,你今晚索性便在我书房的炕上将就睡一晚也就是了。我让丫鬟给你拿被子。” 一面转头,忙忙的吩咐着小丫鬟开柜子,拿被子铺了她书房里临窗的木炕,又吩咐着小丫鬟赶紧的沏一杯浓浓的茶来,给大公子醒酒。 转头又对徐仲宣说着:“厨房里这会已是没人的了,不然给你做一碗醒酒汤来倒好。这会子就只好多喝茶来醒酒了。” 徐仲宣微微一笑,只觉头晕脑胀,眉眼饧涩,心里只想着,这胭脂醉倒是后劲这般的大。但面上还是笑着安慰着徐妙锦:“我没事,睡一觉就好了。明日寅正记得让丫鬟叫我。” 徐妙锦答应了。只是见他这样,到底忍不住,还是问着:“大哥,你既是这般不辞辛苦的给研姐姐送了这两盒子槐花糕来,倒为什么不让她知道?若她知道了,好歹也晓得你心中是时时刻刻的在念着她的啊。如这般的明明是自己做了,却又不让她知道,便是一百年她也不晓得你对她的情意啊。” 徐仲宣已是闭了双眼的,要睡不睡的样儿。闻言便低声的说着:“我怕吓着她,那样反倒不好的了。且慢慢儿的来,终有一日她会接受我的这份情意的,我并不着急。” 徐妙锦听了,只又气又急。 皇帝不急太监急。你倒是不急了,我这个做妹妹的跟在你后面倒是急得要不的。不然老是做出这么一骑红尘,夜里送些糕点之类的事出来,然后次日又要起个大早赶去衙门里应卯,时日长了,你的身子是铁打的也怎样的?倒是不会顾惜自己的了,现下又是喝的这般的醉,偏生厨房里又没人,做不来醒酒汤,教她看着他现下这样,只急的如熬盘上的蚁子一般,可也唯有在一旁看着干着急的份儿。 徐妙锦这里正懊恼着,那边青竹手中捧着瓷瓶急急的走了进来。 “姑娘,”她一进门就快速的说着,“简姑娘说用这槐花蜜冲了水给大公子喝就能醒酒呢,且是能治头痛的。” 徐妙锦一听,立时就催促着:“那还不快拿水冲了来。” 青竹忙答应了一声,转身就让丫鬟去拿碗勺,提水来。 偏生徐仲宣虽然是迷迷糊糊的快要睡着了,可听着简姑娘这三个字,他立时便睁开双眼,起身站了起来,问着:“简姑娘?青竹,你对简姑娘说了什么?” 他神色之间颇为严厉,只吓得青竹立时便双膝一软,跪了下去。面上更是带了惧色,也不敢看他,只是垂着头望着水磨青砖地面,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 徐仲宣又道:“先时我那般的对你说,让你不要对简姑娘说这槐花糕是我拿来的,可是你对她说了?” 青竹一时头垂得更低了,也更加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了。 徐妙锦在一旁见了,便赶着上前来说着:“大哥,这事你也不要怪青竹,是我让她说的。你要怪,就怪我好了。” 说罢,嘟着一张嘴笔直的站在旁边,两颊鼓鼓的,瞧着竟也是生气了的一番模样。 徐仲宣叹了一声,手扶着身后椅子的扶手,慢慢的坐了下去,不过语气却是较刚刚舒缓了不少。 “你做什么要告诉她呢?她原就是躲着我,这会你又对她说了,往后她可不是会更加的躲着我了?” 徐妙锦一听,立时就落泪了。 她哽咽着说道:“我哪里晓得这么多?我就知道,你这样子为着她跑了回来,又是喝酒喝的这般的醉,我在一旁见了,心里实在是难过。大哥,你我说起来虽然是有一个嫡母,可我也晓得,她并不待见我们两个,说到底我们不还是无父无母的孤儿?我可就只有你这么一个大哥了,我见着你难受,我心里定然也是难受的。研姐姐她为什么要躲着你呢?这么些年,我可是头一次见着你对一个人这般的上心的,你这般的情意连我这个外人都能看得出来,怎么研姐姐就不知道的?她那般的聪慧,我就不信她真的不知道。” 徐仲宣又叹了一口气,慢慢的说着:“她心中定然也有她的苦恼。她母亲,只怕对她也并不是真的好。不然哪家的母亲会舍得让自己的女儿每顿寡淡素食,饭都吃不饱的?咱们不是她,自然是不晓得她心里的苦楚了。你万不可从此就在心里恼了她。她素日对你还是不错的,待你如同宁儿一般,是真心的对你好,你心里也是知道的。”” 顿了顿,他又问着跪在地上的青竹:“方才你对简姑娘说了那两盒子槐花糕是我送的,她如何说呢?” 其实他心里还是有一丝希冀的。期盼着简妍能明了自己的心意,再也不要躲避着他。 青竹迟疑了下,徐仲宣便眯了眯眼,声音又低沉了些:“说。” 青竹只被他这一声喝叫给吓的全身都打了个寒颤,忙如实的禀报着:“简姑娘听了奴婢说的话儿之后,只垂着头,久久的没有说话。后来因问着奴婢大公子可醉的厉害,奴婢回说醉的厉害着呢,简姑娘便让白薇寻了这瓶子槐花蜜出来给奴婢,让奴婢带了回来,给您冲水喝,说是最醒酒的了,且还治因着酒醉引起的头痛。简姑娘还说,现下已是晚了,她就不过来看望大公子的了,怕打扰到大公子休息。她还让奴婢转告您一声,说是多谢您。” 徐仲宣听了,心里满满的都是喜悦,一时只觉得头也不晕痛了,眼也不饧涩了。 他想着,她还是关心他的。知道他醉酒了,所以特地的让青竹带了槐花蜜回来给他冲水喝了醒酒。且最后她说的那句多谢,想必她已是清晰的明白他的心意的了。 徐妙锦却还是有些不大满意,因问着青竹:“我不是对你说了,最好是请了研姐姐过来看看大哥,怎么你这丫头是没有对她说这话?” 青竹忙道:“这话奴婢是说了的,且还说了两次,只是简姑娘说现下天都这般的晚了,若是她来看望大公子只怕会是打扰到大公子休息,所以就不过来了。” 徐妙锦还想再说什么,徐仲宣已是伸手制止了她,面上带了笑意的说着:“她不过来是对的。都已是这般的晚了,她过来了,岂不是会打扰她休息?且若是有人看到了,于她的名声也不好。” 徐妙锦一时真不晓得到底是该说什么的了。枉费她这个大哥平日里沉稳内敛,万事了然于心,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都必有后招的一个人,这当会却是因着人家简妍一句话就傻痴痴的在那笑着,满脑子满心肺的都只是为着简妍着想,倒怎么不为自己想一想呢? 但最后也唯有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转头问着青竹:“蜂蜜水冲好了没有?快拿来给大公子喝了。” 青竹忙答应着,也没有假手其他小丫鬟,自己拿了碗勺,冲了蜂蜜水,用小茶盘端了过来。 徐妙锦伸手接了过来,拿了勺子搅了搅白底青瓷锦地纹碗里的蜂蜜水,欲待用勺子喂给她哥喝。可最后她还是放下了手里的勺子,只是颇为没好气的将手中的瓷碗递了过来,说着:“你还没有醉到要人喂的地步吧?自己将这碗蜂蜜水喝了吧。” 徐仲宣受了她这一句,面上的笑意却依然还是没有褪的。 简妍的这些关心已经足够他好几日都有个好心情的了。 他伸手从徐妙锦的手里接过了碗来,也没用勺子,直接端了起来,几口就喝光了碗里的蜂蜜水。 徐妙锦见状,便又转头吩咐着青竹:“再冲了两碗蜂蜜水来给大公子喝。” “再冲两碗?”青竹吓到了,“大公子喝得下这么多吗?” 徐妙锦同样没好气的瞥了她一眼,随后又瞥了徐仲宣一眼,这才说着:“怎么喝不下?这可是研姐姐拿过来的蜂蜜,别说只是三碗了,就是三缸子他也是喝得下的。且喝的越多,酒醒的也越快。明日他还得早起回京去衙门里应卯呢,可不能误了时辰,不然就等着挨打吧。” 朝、廷有规定,若是误了应卯的时辰,那可是要笞打二十小板的。徐妙锦就想着,若是她哥明日误了应卯的时辰被笞打了二十小板,回头人家若问起来,徐侍郎你这是为什么误了应卯的时辰啊?答曰是一骑红尘,夜送槐花糕给意中人了,岂不是会遭人嘲笑?但她转念又想着,那都是一班文官儿,个个风流倜傥,指不定不嘲笑不说,还要赞叹一句她哥为人风流,说上一句人不风流枉少年呢。 徐妙锦又叹了口气,眼见得徐仲宣喝完了三碗蜂蜜水,一双眼皮都快要睁不开了,忙唤了齐桑进来,将他扶到了她书房的炕上去歇着。可到底还是不放心,又几次三番的叮嘱着青竹,让她记得明日寅正之时一定要叫醒大公子。青竹答应了好几次,到最后只说奴婢今晚不睡了,守着时辰,到了寅正之时就一定会叫醒大公子的,徐妙锦这才也上床歇息了。 而徐仲宣朦朦胧胧的睡着之际,脑子里尚且还在想着,他已经有好几日都没有见过简妍的了。等下次休沐之时回来,他一定要找个法子见一见她才是。 作者有话要说:  另:古代的应卯就是上班的意思,散值就是下班的意思。 第61章 沈绰之疑 醉月楼里,徐仲宣和杜岱离去之后,沈绰又和周元正说了些闲话儿,最后便慢慢的道出了他此次请周元正吃饭的真正意图。 无非还是为着海禁一事。 周元正伸手摩挲着手中茶盅杯身上的缠枝莲花纹,慢慢的说着:“我知道你心中想着早些开放海禁,好做海外贸易获利的事,只是开放海禁一事,近来朝中臣子之间倒是议论纷纷,但是圣上没有放话,再怎么议论也是白费。怎可妄自揣测天意?你暂且也不要急,还是慢慢儿的看罢。” 说了等于是没说,总之就是不给一个准话。 沈绰心中冷冷一笑,但面上还是恭顺的笑着说道:“世伯说的是。倒是小侄心急了。” 于是接下来他也没有再提海禁之事,只是依然说了些不着边际的闲话儿。 周元正一直在伸手摩挲着茶盅上的花纹,略有些心神不属。沈绰看在眼中,心中再明了不过。但他也只是当做不知道,只是依旧说着一些闲话儿。 周元正淡淡的附和了几句,默了片刻之后,终于还是开口问着:“方才的那位红袖姑娘,却是何人?” 沈绰心中便笑了,想着,你周元正在外人面前再如何的装的道貌岸然,清流雅望也便罢了,只是在我面前又何必要装这些模样?父亲在世之时,你尚且还只是个小小的员外郎,那时我便知道父亲送了你无数的金银财宝,歌姬舞女,你可都是受了的。 “那位红袖姑娘啊,”沈绰扇子合拢,轻轻的敲了敲手掌心,勾唇浅笑,“她是小侄的一位扬州朋友送给小侄的。说原也是好人家的女儿,自小买了来,弹琴吹箫,吟诗写字,画画围棋,无所不会,无所不精的。小侄却不过他的情意,就收下了这位红袖姑娘。但想着这位红袖姑娘如此才貌双全,小侄却是无福消受的,故特地的在百花井街巷那里置办了一所幽静的宅子,将这位红袖姑娘安置在了那里。小侄知道世伯精通琴艺,闲暇之时倒是可以去与这位红袖姑娘探讨一二,她必然会扫径烹茶以待的。” 周元正便微微一笑,说着:“这位红袖姑娘的琴艺倒确实不错,我闲暇之时自是会过去与她探讨一二的。” 沈绰便也笑道:“能得世伯指点她琴艺,那可是她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呢。” 周元正顿了顿,而后就说着:“户部、兵部近期连续上书,说是国库空虚,军饷不支,布政司和市舶司那里却是上书言民间私下海外贸易繁盛,一众商人获利甚多,我估摸着圣上约莫也是心中动了开放海禁的心思,只不过却于自己以往坚持海禁之事不放松的面子,暂且只怕是不会松口的。这几日我自是会联络一些臣子给了圣上这个台阶下,你若是打算做海外贸易这一块,现下可以开始着手准备货物,运至沿海附近的了。” 沈绰心中大喜,因又皱眉说着:“小侄有一位朋友,欠了小侄一些银钱,因手中无现银,便用盐引折算给了小侄。小侄想遣了家人去扬州支盐售卖,不知世伯可能和扬州的都察院打声招呼,早些支放个几日?” 盐引这一块,说起来虽为国家认可的,是为官盐,可以发卖,但商户自是可以低价从一些产盐之人的手中买取私盐,然后凭着这些盐引,却又将这些私盐当做官盐去卖,从而从中牟取暴利。 周元正便微微的笑着,说着:“你父亲在时只老老实实的做着绸缎茶叶生意,到了你手里却是敢染指这些的了。可见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言语之中不乏嘲讽之意,但沈绰听了也并不以为意,只是笑了笑。 商人本就唯利是图。他周元正名义上倒还是个朝、廷的官员呢,可不还是与他沆瀣一气,从中牟取利益? 周元正因又问着:“你手中一共有多少盐引?” 沈绰答道:“五万。” “这倒也不打紧,”周元正端了桌上的茶盅,微微低头,一面用盅盖撇着水面上的茶叶末子,一面就淡淡的说着,“明日我便会让人去和扬州的巡盐御史打声招呼,让他将你的盐引比别人早放个十日也就是了。” 沈绰道了谢,随即又笑道:“小弟还有些梯己私菜想请世伯尝尝,已是让人都放在了食盒里。待会世伯到家,我随后便会让人送到,还请世伯笑纳。” 周元正也不说话,只是缓缓的喝着茶。 两个人再说了几句闲话之后,周元正便起身要走。沈绰自然也不会强留,便亲自送了他出醉月楼的门。 门口早就是有轿子在等着了。沈绰看着周元正上了轿子之后方才转身又回到醉月楼来。 醉月楼里其实并无一个客人,沈绰上了二楼,进了方才的雅间,张掌柜随即也跟了进来。 沈绰就问着:“送周大人的那些金银之物都打点好了?” 张掌柜忙躬身答道:“都已打点好了,一共装了十架食盒。” 沈绰便点了点头,吩咐着:“让小厮抬了这十架食盒送到周府去,你亲自跟着。注意些,从后门进,尽量别让人看到。便是有人看到了,问起,只说是些普通的菜式就是。再有,遣人去和百花井街巷和红袖打声招呼,只说周元正不日就会去她那里,让她用心接待着,往后少不了她的好处。” 张掌柜一一的答应了,转身要离开,但沈绰忽然又叫住了他:“下去将沈进给我叫上来,我有话问他。” 张掌柜又应了声是,然后方才躬身出了雅间。 沈绰又坐了一会,只听得门上两声不急不缓的叩门声响起,沈进的声音隔着门波澜不兴的传了进来:“公子。” “进来。”沈绰头也没回,只是扬声的说了一句。 沈进推门进来,对着沈绰屈膝打了个半跪,而后起身垂手站在一旁,等着沈绰问话。 沈绰正坐在临窗的圈椅中,整个上半身都斜在了椅背上,右腿架在左腿上,手中拿了象牙柄的聚骨扇在慢慢的摇着,瞧着神态极是悠闲。 “我让你查的事查的如何了?”他微扬下巴,问着站立在一侧的沈进。 沈进便恭声的回着:“属下这些日子一直暗中跟着周进,将他日常往来的人都悉数查探过了,也遣了人去查探周林的底细。这周林原是关外人,因着端王叛乱那几年兵荒马乱,连着几年不是涝就是旱,民不聊生,周林的家人便带了他一起往关内逃荒。可在路上的时候他的家人都死绝了,就剩了他一个,行将饿死之时是一个女人救了她。后来这个女人又救了一个小女孩,到了隆兴府的时候,带了周林和那小女孩一起自卖进简家为奴仆。这周林自此就在简家的绒线铺里做着学徒伙计,那女人就成了简家姑娘的奶娘,那小女孩名叫白薇,就成了简家姑娘身旁的丫鬟。去年简老爷死了,简太太盘卖了铺子家宅,带着自己的一双儿女来了通州,客居在徐仲宣徐侍郎家中——徐侍郎的五婶与这简太太是亲姐妹。那周林自赎其身,随后便也跟到了通州来。再后来他凭着绒线铺和什锦阁发家的事公子都是知道的了,属下就不多说了。” “简姑娘?”沈绰摇扇子的动作缓了缓,细长的眼尾慢慢的上挑了几分,问着,“简家一共有几位姑娘?” “就一位,名字叫简妍。” “简妍?” 沈绰忽然就想起了那日在桃园水溪之旁见到的那两位姑娘。如果没听错,她可是记得那位年纪小一些的姑娘是叫她身旁的那位少女是表姐的。 虽然后来他问着徐仲宣那位少女的姓名,却被徐仲宣轻描淡写的给带了过去,并未知晓,可他对那位少女说的那番温水青蛙的话却是记忆犹新。 沈绰就在想着,莫不成那位少女就是简妍?倒是有些意思。且若是认真想起来,红袖倒是长的和这简妍有个几分相像的。而就单这几分相像,就已经足够让红袖成为时下最值银子的扬州瘦马了。 “继续。”他摇了摇手里的扇子,示意沈进继续往下说。 沈进应了声是,因又说着:“属下这几日一直暗中跟随着周林,见他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往来密切之人,更不用说是女子了。只是一样,属下曾见到他昨日去过徐宅,经由徐宅后门进入了徐家设置在东南角的一处小厨房里。属下便买通了徐宅小厨房里的一位粗使婆子,知道这周林原来已是认了徐家这小厨房里管事的夏妈妈做干娘,倒过不得几日就会来这小厨房里见简姑娘身旁那位名叫白薇的丫鬟。那位粗使婆子说,这周林与那白薇有情,日常时有来往。属下也查探过白薇的底细,知道这白薇自三岁之时进入简宅,日常只伴随在简姑娘身侧,基本足不出户。且属下还查探到,这位名叫白薇的丫鬟并不识字。” 既然这白薇不识字,那那几个字和那张地图定然就不会是出自她之手了。沈绰蹙了一双长挑的眉,心里就在想着,那周林身后的那名女子到底是谁呢? 然后他忽然就想到了简妍。 这位简姑娘,那日在桃园溪水之旁可是那般随意的就将他想了好几个月的,如何改善桃园尴尬困境的想法都给说了出来的啊。且她那番温水煮青蛙的话,他以前可是从来都没有听说过的。够新颖,但细想起来却也是觉得隽永无穷,一如那日周林所说的铺货之类他从未听说过的那些词。 若周林这背后之人是简妍,那这一切便都说得通的了。 定然是简妍在背后出谋划策,然后通过白薇传达给周林,然后让周林去实施。那这样说来,通州的那处绒线铺子,还有京城里的这处什锦阁,其实背后的主人都应当是这位简姑娘了。 沈绰只越想就越觉得兴奋。 那位简姑娘当日他瞧着也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但不成想她胸中竟然是有如此丘壑韬略,凡事便能看到天下,世界。 但她只是一位深闺女子,又从哪里知道的什么世界地图?又是从哪里知道来的那许多新颖的理论? 沈绰的眉头越皱越紧,最后他扬了扬手中的扇子,又吩咐着沈进:“去查查那位简姑娘的底细,越详细越好。” 沈进应了声是。沈绰拿了扇子,缓缓的敲了自己的头几下,心里又在想着,他得寻个时机见一见这位简妍,好好的套一套她的话,看看她到底是不是周林身后的那名女子才是。 作者有话要说:  加更完毕。愿各位小天使们食用愉快~ 第62章 风起云涌 周元正回了府之后,立时便有心腹的小厮,名叫周福的,恭敬的迎了上前来。因又低声的说着:“杜参议早就是在后面的小花厅里等着您了。” “让他到漱玉斋来。” 抛下这句话之后,周元正头也不回,抬脚就朝着漱玉斋的方向去了。 等到他进了漱玉斋,立时便有丫鬟上前来给他宽了外衣,又有丫鬟用铜盆装了水来,跪在地上,双手捧高铜盆请他洗手。 周元正接过旁侧丫鬟递过来的茉莉香皂,慢慢儿的抹了手,又慢慢儿的在水里搓洗了双手,这才拿过旁侧丫鬟手中黑漆描金托盘里放着的雪白的毛巾,慢条斯理的擦了擦手。 杜岱此时正低了头进来,卑躬屈膝,言辞谄媚的向着周元正请安,叫了一声恩师。 周元正挥手示意伺候他的那些丫鬟全都退了下去,而后走至紫檀木璃纹翘头案后面的圈椅中坐了,然后方才说着:“起来吧。” 杜岱起身站了起来,垂手躬身站在一旁。 周元正背靠着圈背,两只手分搭在两边的扶手上,微抬了抬头,示意着杜岱:“坐。” 杜岱道了声多谢恩师赐坐,随后便拣了右手边的第一张椅子半坐了下去。 有丫鬟用雕漆填金茶盘奉了茶上来。杜岱自然是不敢伸手拿着喝的,只是依然垂着头,敛着眉,屏声静息的坐在那里。 周元正却是伸手拿了茶盅,靠在椅背上慢条斯理的喝着茶。一时屋中只听得他用盅盖慢慢的拨拉着水面上茶叶末子的声音。 片刻之后,周元正方才放下了手里的茶盅,慢慢的问着杜岱:“先时我吩咐你套一套徐仲宣关于开放海禁有何提议的话,如何,你可是套过了?” 杜岱垂着头,并不敢看他。但口中还是忙回道:“恩师吩咐的事,学生自然是不敢忘的。” 随后便将徐仲宣先前在醉月楼门前和他说的那番关于开放海禁的话一五一十,仔仔细细的对着周元正说了。 周元正听着前面的话时面上并没有什么表情,但听到杜岱说到,徐仲宣说,这事咱们做臣子的心中知道便罢了,还是留着两位王爷出面这句时,他面上微微的变了色。 杜岱细细的说完了他和徐仲宣说的这番话之后,因又恭维着:“他说的这番话原就是在恩师的意料之中,倒也不足为奇。” 周元正瞥了他一眼,并没有做声。只心里却在想着,就开放海禁这事上,徐仲宣前面说的那些话倒确实和他想到了一块去,只是后面说到了这事不应由着做臣子的出面,倒应当由着两位王爷去说这事,他却是没有想到的。 自从太子薨逝之后,皇上一直都没有再立储君。现下合适立为储君的也就只有宁王和梁王了,只是皇上一直都没有下定决心到底该立哪一位,所以这储君的位子便一直空着。 近两日宫中的线人早就是有消息传来,说是皇上近来对海禁之事颇为上心,几次自言自语说着这事,只怕心中早就是有开放海禁的意思了。只是因着昔日之事,有些抹不开面子而已。那他们这些做臣子的,食君之禄,担君之忧,自然应当送了台阶去给皇上下。可若是此事是由宁王去说呢?皇上到时势必会觉着宁王甚为贴心孝顺,能揣摩到他的心意,且还会觉得宁王眼光甚远,心中自然是会更喜他一些,那宁王被立为储君的可能性就更大了。 思及此,他便坐直了身子,伸手自一侧的豆瓣楠描金松鹤文具匣内拿了高丽纸,戴上了琉璃镜,又自放在书案右首的沉香木雕松竹梅图的笔筒里拿了玳瑁管的宣笔,垂下头,开始在纸上写字。 杜岱见状,忙起身过来,站在案旁研墨。 周元正写的一手好台阁体,方正匀整。 写好之后,他伸手拿起了纸,吹得一吹,确认上面的墨迹都干了之后,伸手叠了起来,又自文具匣里拿了一张信封,将这张纸塞了进去。 随后他便将信交给了杜岱,吩咐着:“待会将这封信送给宁王殿下。只说后日朝会,可让他依着这信上的话行事。便是当日圣上言辞再严厉,依然让他不可退缩,只坚持。” 杜岱躬身接过信,忙不迭的应了声是,又问了一句:“恩师可还有什么吩咐?” 周元正双手十指交叉着放在案上,转头问着杜岱:“我记着年初的时候,徐正兴外放了个通判?“ 他鼻梁上琉璃镜映着屋内的烛火,熠熠生光。可见他上眼皮耷拉着,一双眼眯成了一条细缝。但就算如此,威严依然不减半分。 杜岱不敢再看他,忙低下了头,回道:“是。他先前任国子监司业,为正六品。只是他为人木讷,不善交际,上司甚是不喜他,所以年初的时候便外放了山东省的通判。虽然通判也为正六品,但外官哪里能和京官比呢?所以竟是贬谪的了。” 周元正想得一想,而后便说着:“户部郎中职位尚有一空闲,召了徐正兴回来,就任户部郎中。” 杜岱不敢质疑,忙应了一声是。只是心里就在想着,户部郎中可是正五品,而且还是京官,徐正兴这次可是大大的升官了。 可到底还是心中存疑,便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恩师此举,可是想要拉拢徐仲宣?” 徐正兴可是徐仲宣的亲二叔。但说起来这些年徐仲宣虽然官场得意,可也从来没有照拂过他这位亲二叔一二,说起来外人都是不肯信的。 书案上放了一只紫檀木雕卧牛,雕刻的甚为清新质朴,浑然天成。 周元正伸手拿了这只卧牛在手中,垂着头把玩着,并没有说话。 杜岱一时只心中惴惴不安,背上冒了一层细密的汗,只想着自己方才实在是不该多嘴问着这句话的。 他正想着寻了个什么由头告辞,省得站在这里心内忐忑,耳中却忽然听得周元正的声音平缓的响了起来。 “徐仲宣这个人,和光同尘,甚是不简单。现如今朝堂之中的臣子一分为二,不是站在宁王这边,便是站在梁王这边,只有这徐仲宣,说起来倒曾经入梁王府为梁王做过两年的侍将学士,却面上对着宁王和梁王一视同仁,未见有所厚薄。他自认要做个清流,我却是偏不让他做的。只是几次试探之下,都被他轻描淡写的给岔了开去,未见他对我有丝毫投诚之意。既如此,便拉拢他的这位二叔也是一样。只要这徐正兴对我投诚,同为徐姓之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那徐仲宣少不得的也只能对我投诚了。“ 这话其实也就是有解释的意思了。周元正虽然觉得杜岱才智乏乏,有许多简单的事都看不透,倒都要自己来点拨。可御下之术,威是一方面,恩也是一方面,若只是让这杜岱稀里糊涂的去办事,那有些事还是要跟他明说一二的。 而杜岱听了周元正的这一番话,忙又赞叹了一番他的高明,而后方才恭敬的告辞出了门,去宁王府送信去了。 杜岱离去之后,一直侍立在外面的周福闪身进了来。 “老爷,”他垂手禀报着,“沈公子遣了人给您送了十架食盒的体己私房菜过来,正在外面等候,请您验收。” “让他们拿进来。” 周元正并没有抬头,只是平淡的吩咐着。 周福答了一声是,随后便出了屋子,低声的指使着沈家的小厮们将食盒都抬了进来。 张掌柜的最后进来,领着一众小厮对着周元正跪下行了礼,随后不发一语的便又躬身退了下去。 自始至终,周元正都只是靠坐在圈椅中,低头把玩着手中的紫檀木雕卧牛,并没有看他们一眼。 待到他们离开之后,周元正吩咐着周福带上门也出去。随后等到屋子里就剩了他一个人之后,他方才放下了手里的木雕卧牛,抬头起身站了起来。 他背着双手,慢慢的踱到了那十架放在地上的朱漆雕花食盒前面,俯身一一的揭开看了一眼,随后便提了一架食盒起来,走到了书案后的书架前面。 食盒显然颇为沉重,他提的很有些费力,以至于保养的白皙柔嫩的手背上的青筋都高高的鼓了起来。但他还是恍然未觉般,依然是亲力亲为的提着,并没有叫着任何小厮进来帮忙。 到了书架前面,他伸手摸向了旁侧一处并不十分明显的突起,用力的按了下去,一时面前大大的书架竟然是自中间分了开来,露出了隐藏在后面的一间暗室来。 推开暗室的门,周元正不由的眯起了双眼。 但见暗室之中整整齐齐的堆满了黄金白银,并着各样玛瑙水晶等名贵宝石。映着这屋内的烛火,当真是璀璨夺目的简直都要亮瞎人的双眼。 而周元正眯了眯眼之后,随即便又睁开了眼,径直走进了暗室,将手中提着的食盒放到了地上,而后揭开了食盒的盖子,将里面装着的金银一块一块的码到了原有的金银堆上。 剩下的九架食盒也都是这般,由着他自己费力的一架架的亲自提到了暗室里来,然后又一一的将食盒中装着的金银一块一块的码到了原有的金银堆上。 做完这一切之后,他也并没有离开暗室,反而是不顾脏的席地坐在了地上,伸手慢慢的摩挲着面前的各样金银珠宝。 只是纵然是万千震撼人心的金银财宝堆聚于前,足以闪瞎任何进来之人的双眼,可周元正的面上却还是没有什么欣喜满足之色,反倒满满的都是痛苦狰狞之色。 他在想着,他现下终于是权势滔天,金银财宝无数的了,可是梅娘却死了,而且是早就死了,甚至连埋于何处他都是不知道的。 当年他若是有权有势,梅娘的父母又怎么可能会阻挠他们二人来往?他们本可相亲相爱一辈子才是,而不是如同现下这般天人永隔,永远都见不了面。 所以这堆劳什子的金银财宝现在要来又有什么用呢? 心中一股暴戾之气顿生,周元正忽然狠狠的出手,推倒了面前的金堆银堆。 只听得轰然一声响,紧接着哐啷叮当之声不断,久久的回响在这暗室之内。 片刻之后,他忽然又起身站了起来,合上了暗室的门和外面的书架,随即拉开了书斋的大门大踏步的走了出去,沉声的吩咐着站在门口的周福:“备车马,去百花井街巷。” 周福应了一声,忙下去准备了。 ——我是分割线—— 次日徐仲宣寅正之时便起了来,一路快马加鞭的赶回了京城,倒幸好并未误了应卯的时辰。 一日官署无事,至散值之时,徐仲宣回去换了一身竹青色的杭绢直身,带了齐桑和齐晖,慢慢的踱去街上一家小馆子里吃鸡汤馄饨。 只是小伙计实在是不小心的很,端着鸡汤馄饨过来的时候,手一抖,竟是洒了徐仲宣一身淋淋漓漓的鸡汤。 那小伙计只吓得立时就跪在了地上,掌柜的忙抢了上前来,对着徐仲宣点头哈腰,只说是小伙计的不是,还请客人不要见怪,今日您吃的这鸡汤馄饨小老儿请了之类的话。 徐仲宣倒也并没有责怪那小伙计,只是吩咐着他起来。又问着有没有净室,他并不想带着一身淋漓鸡汤坐在这大堂里,被来往之人观看。 掌柜的忙说有,领着他要上二楼。徐仲宣便吩咐着齐晖回去取一件干净的衣裳来,然后才慢慢的和掌柜的一起上了二楼。 二楼倒是隔了几个雅间出来。掌柜的在前,推开了一间雅间的门,躬身请着徐仲宣入内。等到徐仲宣进去了,他立时便关上了门,又下楼去接着招呼客人去了。而齐桑则是尽职尽守的站在门口守卫着。 雅间内的榆木架素绢纱屏风后却早就坐着一人了。这会听到推门声,他探头往外面望了一望,随即便起身走了出来,满面春风的笑着叫了一声:“兰溪,你来了?” 徐仲宣却是单膝跪了下去,口中说的是:“见过梁王。” 梁王现年二十八岁,五官鲜明,面相端正,笑起来给人的感觉极为的爽朗。他见徐仲宣跪在那里,连忙两步抢了上前来,弯腰伸手扶了他起来,说着:“私下场合,兰溪何必如此多礼?” 徐仲宣顺势站了起来,面上带了微微的笑意,说道:“不论是在什么场合,君臣之礼都是不可废的。” 梁王见着他竹青杭绢直身的衣襟上虽然有淋淋漓漓的一大滩油迹,可他这从容一笑之时,却依然是气度高华,风姿特秀,不由的就叹道:“兰溪之容,如古人所云,当真是萧萧肃肃,爽朗清举。” 徐仲宣拱手,笑道:“王爷谬赞了。” 随后两个人分了君臣之礼坐了下来。 原来梁王此来,也是为着上书开放海禁一事。 梁王在宫中自然也是有他的眼线的,于是他便也就知道了皇帝最近几日都在为着海禁烦恼的事。 徐仲宣伸手拿了桌上放着的紫砂提梁壶,又翻过茶盘里盖着的白瓷茶杯,给梁王倒了一杯茶水,双手奉了过去,随后也给自己倒了一杯,放在手边。 梁王此时正在说着:“......兰溪,我的意思是,既然父皇为着此事烦恼,你我要不要联合一帮大臣,联名上书,拼着被父皇责骂,请求他开放海禁,好顺势给他一个台阶下?这事我问过吴大人了,吴大人也是这个意思。” 吴大人名为吴开济,为仅次于周元正的内阁大学士,是为次辅。而这些臣子,自然是站在梁王这一边,拥戴梁王被立为储君的一帮臣子了。 “这样不妥,”徐仲宣却是否定了他的这个想法,“皇上历来便对朋党之争最为深恶痛绝,若是您联合大臣一起向皇上上书,岂非就相当于将哪些大臣站在您这一边,拥戴您被立为储君之事明明白白的暴露于圣上面前了?此其一,这其二,便是此事上谏成功,这许多的大臣同您一起联名,这功劳却是算在谁的头上?” 梁王闻言,便问着:“那兰溪的意思是?” 徐仲宣弹了弹手指,笑道:“您一个人上书,请求皇上开放海禁。” 梁王垂下头,只沉吟着不语。 他承认徐仲宣说的对,若是他联合一帮大臣向父皇上书请求开放海禁,这一来固然是会暴露他身后的一些势力,这二来若是上谏成功,这功劳平分了下来,落到他头上的确实是没有多少的。倒不如索性便自己一个人上书请求开放海禁,这样若是成功,功劳便都是他一个人的,父皇的心中定然也会更加的看重他一些。 可任何事物都是两面性的。这要是上谏成功了,这功劳固然是他一个人的,可这若是上谏失败了,这所有的责罚可也都是他一个人背着的,且到时父皇心中对他的印象只怕是会更加的不好了。 所以这到底是赌,还是不赌?端王一时就有些下不了决心。 徐仲宣见着他踌躇,便又接着说道:“便是您不说,明日朝会之时,宁王肯定也会向皇上说起这件事。” 梁王抬头讶异的望向徐仲宣。 徐仲宣便解释着:“昨日周元正已是让杜岱来拐着弯的问过微臣此事了。只怕现下这会,宁王早就是接到了周元正的书信,预备明日朝会之时义正言辞,拼着被皇上训斥,也要和皇上提起这事的了。” “那可如何是好?”梁王面上便浮现了一丝焦急之色出来,“不如我现下就回府去写了章奏让人呈到父皇面前去?不然这事若是被宁王抢先了,父皇心中定然会更加的信任喜爱他的了。” 徐仲宣却摇了摇头,笑道:“倒也不急在这么一时半会。且这事,微臣觉着,与其上书,倒不如还是明日朝会之时,面对着文武百官,当面和皇上提起比较好。这样才能将这个台阶提到了明面上,让文武百官都看得到。若只是章奏,文武百官又怎么会知道?” “可方才兰溪你又说宁王也知晓此事,明日朝会他定然也会提起此事,若是被他抢了先去......” “明日朝会之上,宁王自然是会说此事的,且您还得让他先向皇上提起此事,然后您方才随后提起此事。”见梁王目光之中带了疑问不解之色,徐仲宣便又笑着解释道,“您放心,这功劳必不会被宁王抢了去。周元正行事历来谨慎多疑,宁王又是胆小怯弱,便是他们想着要和皇上提起此事,那定然也会是说请求皇上先宽松部分沿海之地的海禁,观其一段时日效果如何,再行决断,而不会决然的直接说请求开放所有沿海之地的海禁,从此彻底废除海禁。所以明日宁王先提了此事之后,您就随后站出来,只义正言辞的请求皇上彻底开放所有沿海之地的海禁。自然,明日您提了此话之后,皇上少不得会龙颜大怒,对您大大的训斥一番。但您得坚持住,不论皇上如何训斥您,都得坚持此话不动摇,只说此事利国利民,拼着您的颜面爵位不要,哪怕就是被贬为庶民了,都要请求皇上彻底开放海禁。皇上若是不答应,您便再次上书,下一次的朝会之上再提起此事。” 梁王很是有些不解,于是就问着:“兰溪你又怎知父皇心中是想彻底的开放海禁,而不是先宽松,观察一段时日再做决定?” “微臣也并没有十分的把握。不过是这些年冷眼观察下来,揣摩着皇上做事的性子素来便是要么不做,若要做便要做得彻底,是等不及那种一步一步来的。且这海禁原就是太、祖所定下的,无论是宽松,还是开放,落在世人眼中只怕都是会有一个不孝的名头担着了。既如此,为何不索性直接全部开放了?倒省得先宽松,再观察,最后再做决断。这并不符合皇上决然果断的性子。所以微臣便有此一推断,却也只不过有七八分的把握而已,说与不说,最后决定还在于王爷。” 言下之意就是,这也是一场赌博了。赌与不赌,决定权依然还是在梁王您的手中,他徐仲宣不过是给个建议罢了。 梁王听了,只皱眉沉吟不语。 徐仲宣倒也不急,只是拿了茶杯,慢慢的喝着里面的茶水。 茶是岕茶,但也非一品,只是二品的罢了。可就算只是二品,茶汤依然碧绿如玉,幽幽花香萦绕鼻尖,更有淡淡**传来。 而这时就听得梁王沉声的说着:“好。既是这样,那明日朝会之时,我就按兰溪今日所说的去做。” 徐仲宣闻言,便放下了手中茶杯,拱手笑道:“那微臣就预祝王爷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而次日朝会之时,一切果如徐仲宣所料想的那般,先是宁王出列,因说着近日户部上书国库空虚,兵部上书军饷不支,又有沿海布政司、市舶司上书民间海外贸易昌盛,一众商人从中获利良多之事。而为充盈国库计,最后请求皇上先行宽松海禁之策,观其一段时日,再最后决断。而梁王随后便也出列,非但是同样说了一番宁王所说的那些理由,更抛出了一道令众人为之失色的原由,只耿直的说沿海倭寇之患之所以不绝,纵然是有真倭寇在沿海各处流窜之故,但也有不少沿海居民因着海禁之事,迫于生计,故假扮倭寇,四处烧杀抢掠之故,最后更是双膝下跪,朗声的说着,为国计民生之计,请求父皇早日彻底开放所有沿海之地的海禁,实为利国利民之大事。 梁王此话一出,文武百官皆哗然。宁王、周元正等人面上皆是变了色。 沿海倭寇多数实为当地居民假扮之事他们也并非不知道,只是为着歌颂皇帝圣明,谁敢直接说这是因着海禁的缘故,逼迫的那些沿海居民没有生计来源,迫于无奈,从而假扮倭寇四处抢掠?这岂非是大大的打了皇上,以及历朝历代皇帝的脸?可现下梁王却是这般义无反顾的就说了出来。 若是梁王之举拂了皇上的逆鳞,那梁王从今往后只怕是更不得皇上喜爱的了。可若是皇上听进了他的话,那岂非在立储君之事上梁王就大大的占了胜算? 但接下来只见皇上勃然大怒,竟是起身站了起来,严词厉色的训斥了梁王一番,只说他竟是敢妄言历代祖宗所定下的海禁之策,当真不怕朕将你贬为庶民? 可梁王却是不退不让的继续朗声说着,儿臣只一心为父皇,为国为民着想,个人荣辱又算得了什么?便是被父皇贬为庶民又如何?儿臣也是不悔的。 站在梁王身后的一干大臣自然手心里都是捏着一把汗的,生怕皇上真的便将梁王贬为庶民的了。但皇上虽然是发了一大通的火,甚至是砸了一只紫檀木雕灵芝祥云如意,可也并没有真的将梁王贬为庶民,只是愤愤然的拂袖离去。 宁王、周元正面上的神情便越发的不好了。而吴开济等人面上却透了几丝喜色出来。 皇上既然并没有当朝将梁王贬为庶民,虽然再是发了好一通大火,可这至少还是表明,梁王说的那番话皇上是听了进去的。 而徐仲宣自始至终面上只是淡淡的。便是下了朝之后也并没有同梁王、吴开济等人走在一块,只是面色平静的去了礼部官署,做着自己日常所做的事。 至下一次朝会之事,梁王重又提起此事。皇上便又发了一通火,但众臣现下也都是揣摩出了皇上的心思,便全都跪下去请求皇上彻底开放海禁。皇上就坡下驴,但也只说要先行遣了朝中要员去浙江、福建等沿海查探一番,是否倭寇多为当地居民所假扮,而后再行决断。 于是徐仲宣便被皇上点了名,着他立时启程去浙江沿海一带,速速查探此事回报于他。 徐仲宣跪下领了旨意,也不敢耽搁,散朝之后立时便起身前往浙江沿海之地。 而等到他回到京城之时,已是四月末五月初,佳节端午在望了。街上来来往往的都是买卖粽子,香囊,艾草之人。 徐仲宣去宫中面见皇上,悉数陈述了自己这近一个月所查探到的所有关于沿海倭寇之事之后,随后便出了宫,带着齐桑在街上一路闲逛着,有心想买些什么要送给简妍。 行至一处店铺面前之时,但见门庭若市,不时有人进出,他便抬头望了过去,见门首悬着的黑漆烫金匾额上面写着的是什锦阁三个大字。 近来徐仲宣对这什锦阁倒也有所耳闻。多是同僚之间买了些招财猫、招福猫之类的互送。甚或是有一次有一同僚过五十寿辰,都有人买了有龟鹤图样的招福猫送上,说是象征长寿的意思。便是他自己,也是有同僚几次来送他招福猫,只不过是被他笑着推却了而已。 这会他站在这什锦阁面前,好奇之心顿生,便也抬脚走了进去。 只见店铺里一色黑漆描金架子,上面或摆放着各式各样的招财猫、招福猫,或是摆放着各样古董花瓶,又有格子里摆放着绿萝,带着翠绿叶子的藤蔓蜷曲着垂了下来,看着倒也很是雅致古朴。 徐仲宣便在店铺里一面走,一面慢慢的看着。 他心里想着,这招财猫锦儿和宁儿都是有一只的,说是简妍送的。后来他也曾问起过,只说这原是简妍的兄长简清从京城回去之时带了给简妍的,简妍便分送给了徐妙宁和徐妙锦一人一只,所以徐仲宣便也没有起疑。 这时有小伙计迎了上前来,面上带笑的问道:“客人要这招财猫、招福猫是自用,还是送人?” 徐仲宣转头望了过去,见小伙计面上笑容和气,便对着他点了点头,答道:“送人。” 小伙计便又笑着问道:“不知客人要送的人是老,是少,是男,是女?客人说了出来,小的也好为您推荐一二。” 徐仲宣抿了抿唇。 虽然他平日也有买礼品送人的时候,但送给意中人实在还是头一次。 想起简妍温婉清丽,眉目灵动的模样,他也不晓得为何,忽然就只觉得胸腔里的一颗心如同吸饱了水的棉花一般,极是酸软的厉害,可又带着几分激动和迫不及待。 已是一个多月不见,他实在是迫不及待的想要见到她。 心里想着简妍之时,他面上不由的就带了几许温柔的笑意,连带着说出来的声音也低柔了不少:“送给一位年轻的女子。” 小伙计察言观色,立时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但他也并没有直说出来,只是笑道:“小的明白了。客人请随小的来,这边有咱们什锦阁新出的招财猫手链和耳坠,款式众多,最是适合年轻女子佩戴的了。” 徐仲宣便跟着他走到了一处柜台前。但见黑色的绸缎上面整齐有序的摆放着许许多多的手链和耳坠,琳琅满目。 他一一的看了过去,最后目光停在了一串手链上。 这手链却是以粉色的碧玺和招福猫做成。一颗粉色的碧玺后面便是一只憨态可掬的招财猫或是招福猫,瞧着既粉嫩柔美,又雅致活泼。 小伙计在一旁见着徐仲宣目不转睛的望着这串手链,立时便笑道:“送这粉色的碧玺给意中人,原就是一种表达爱意的意思,客人若是喜欢这串手链,小的便寻了一只精美的盒子来替您装上,如何?保管对方见了,必然是爱不释手,也会明白您的一番心意。” 心意被这小伙计瞧了出来,徐仲宣心中不免的就觉得有些尴尬,耳尖上立时就有了几丝可疑的红色泛了起来,且有蔓延到面上的趋势。但他心中同时也是喜悦的。 但凡只要想到简妍的时候,他便会觉得心中的喜悦之情如同河水泛滥一般,任是如何的拦阻都是拦阻不了的。 他轻咳了一声,想以此掩饰自己面上的羞赧之色,而后便又肃然了一张脸,只淡淡的说着:“那便将这串手链给我装起来吧。” 顿了顿,又加了一句:“记得要寻一只精美些的盒子。” 小伙计清脆的答应了一声,伸手取了这手链,转身自去寻盒子包装去了。而徐仲宣站在柜台前面,唇角带笑,心里只想着,不晓得简妍会不会喜欢他送她的这串手链呢? 作者有话要说:  第63章 前世今生 时近仲夏,天气渐热,屋内尤其闷热不堪。于是傍晚时分简妍便吩咐着四月和白薇在院内地上洒了些水,抬了两张木榻到院内的芭蕉树下面。至用过晚膳之后,她吩咐着四月关上屏门,然后三个人索性便都躺到了榻上,一面手里拿着团扇纳凉,一面说些闲话儿。 夜空幽蓝,群星璀璨。微风轻轻拂过平滑青翠的芭蕉叶面,带来旁侧池塘里荷叶荷花的幽香。 简妍慢慢的睡着了,然后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还是那个不知世事,无忧无虑的大三学生。至周末之时,搭乘了公交车回家。 学校位于西子湖畔。公交车悠悠的沿着林荫道开着,正值八月之时,满城桂花飘香。 到了她家所在的大院儿,楼下熟识的大爷大妈纷纷和她打着招呼,和善的问着她:“放假回来啦?” 简妍一一的和他们点头,打着招呼。她背着双肩包,也不坐电梯,沿着楼梯,一边哼着歌,一边就爬了上去。双肩包上挂着的毛绒绒的流氓兔随着她的动作一跳一跳的。 她家住在七楼。檀色的大门,门上倒贴着一张大大的福字,旁边有两条鲤鱼摆着尾巴,上下左右侧还各有一只大红灯笼。门两旁过年时贴的洒金粉对联还没有揭下来,用手一摸,满满的一手金粉。 她从背包里掏了钥匙出来,开了门,大叫了一声:“妈。”然后脱了脚上的运动鞋,自旁侧的鞋柜里拿了一双家居鞋穿了,却又嫌自己的运动鞋摆在前面碍事,随脚就踢到了一旁去。 时近中午,她妈正在厨房里忙活着,油烟机的声音轰隆隆的。 她便跐溜一声钻进了厨房里去,手攀在她妈的一侧肩膀上,问着:“妈你做什么好菜呢?” 一面就见到米色的台面上放着一盘油爆大虾。于是她便直接伸手拎了一只大虾子长长的须子,扔到了嘴里。 她妈正在炒着西蓝花炒肉,另一只灶上放着砂锅,里面炖着筒骨山药胡萝卜汤,旁边台面上还放着一只小电饭煲,里面正在咕噜咕噜的烧着红烧肉。难得她妈百忙之中还伸了手过来,啪的一声轻拍在她的手上,嗔着她:“回来洗手没有,就急着吃?脏也脏死了。” 她嘻嘻一笑,也不以为意,跑到洗手台那里去拿了香皂洗手,一面又扬声问着她妈:“妈,老爸和老哥今天回来吃中饭不啦?” 她妈就回道:“我一早就打过电话给你爸和你哥了,他们一听说你这个大小姐难得这个周末回来,忙不迭的都说要放下手里的事,赶回来和你一起吃午饭。只怕是不一会儿的功夫就要到家了。” 简妍哦了一声,然后就笑道:“我也有好长时间没见到老爸和老哥了,还真的怪想他们的。” 然后她就打开柜子看了看,捞了一筒薯片出来,又从冰箱里拿了一盒酸奶,整个人瘫到了沙发里,打开电视机,拿了遥控器,直接按了82. 她素来就不怎么爱看偶像剧,觉得太幼稚。平日里看得最多的也不过是纪录片和动物世界,再有就是各种正统历史剧了。 她妈这时就从厨房里探头出来,手里还拿着锅铲,嗔着她:“做什么又吃薯片这种垃圾食品?还有,都快吃饭了,你吃这么多的薯片,又喝酸奶,待会还吃不吃饭的了?” 简妍就嘻嘻的笑着:“妈我饿啊。我饿的都能啃一头大象啦。就算我现在吃了薯片,喝了酸奶,可我保证待会吃饭的时候我肯定能吃两碗饭下去,绝对不会让您烧的这些好菜浪费掉的啦。” 她妈又说了她两句,随后便又忙着炒菜去了。 简妍就瘫在沙发上看着一大群的驯鹿为着活了下去,千万里的奔波。纵然是一路有狮群、花豹、鳄鱼相继围捕,可依然还是昂然的,浩浩荡荡的,绝不回头的奔着那水草丰美的地方而去。 看得一会,她爸和她哥回来了。 她哥一回来,看到门口被踢的横七竖八的运动鞋,就笑着和她妈告状:“妈你看,小研回来又不把鞋放鞋柜里,只随便的踢一脚,倒正好踢到了进门的正中间。这叫进来的人脚往哪里放?” 一面口中这样说,一面又弯下腰,将她这踢的横七竖八的一双运动鞋收好,放到了鞋柜里去。 她妈无奈的声音从厨房里传出来:“都说过多少次了,也不晓得改一改你这坏习惯?现下我们做父母和做兄长的都包容着你,难不成你以后结婚了,你老公也会这样包容着你?” 简妍那时候正暗恋着她的学长。她想了想她家学长清冷傲然的模样,觉着他应当是不会为着这么点子小事就说她的人。可一面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面上也就有点发烫了起来,只是拉长了声音说着她妈:“妈你说什么呢?我这才多大,你就想着我嫁人结婚的事了?等我结了婚,长时间的不回来,到时看你想不想我。” 她妈手中端了红烧肉放到餐桌上,回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说着她:“就你这德性,还结婚嫁人?会有谁要你?” 简妍就在沙发里面坐直了身子,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脸,歪着头对着她妈笑:“你女儿我长的这么貌美如花,又怎么可能会没有人要?学校里追我的人都排到了西湖的白堤去了,我只是都不稀得要罢了。” 她妈只被她给气的笑了,转身又去厨房里端菜去了。 她爸此时就笑道:“是。我们小研最像爸爸了。往后若是有谁娶了你,那就是他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简妍就扑过来,抱着她爸的胳膊,一面对她爸撒着娇,一面就冲厨房里喊着:“妈,你听到没有?我爸说谁娶了我那就是他的福气呢。” 她妈懒得和这一对脸皮比城墙还厚的父女言语,只是拿了碗和勺子,开始盛饭。她哥则是洗了手,然后也进厨房,帮着她妈端饭端菜。 一家四口吃饭的时候,她爸就不停的往她碗里夹着菜,口中只说着:“才两个星期不见你,你就瘦成了这么个样?赶紧多吃点。” 她哥就在一旁笑道:“怕什么。学校旁边里有的是饭店,她想吃什么自己不会去买?小研,若是钱不够了,跟哥说一声,哥立刻就给你打到卡上去。” 简妍口中正在哧溜哧溜的吸着筒骨里的骨髓。闻言也没有抬头,只是含含糊糊的说着:“那先谢了老哥。下次没钱了准找你。记得给我转账至少要五位数的。” “没问题,”她哥笑道,“只要你开口,甭说五位数,六位数都成。” 她哥自己开了一家公司,效益不错,这点钱在他眼中看来确实算不得什么。 她妈见着他们父子的这样,就叹道:“看看你们两个,把她都给惯成了个什么样?哪有张口一要就要这么多钱的?你大学就在本市,坐个公交车不到两个小时就能回家了,能有什么花钱的地方?平常要什么我们不给你买?给了你这么多钱你倒是都要做什么花去?按着我说,你们父子两个就不该给她那么多钱,怕她到时不长进,学坏了。按着现下大学生每个月平均的生活费给就行了。” 简妍就气道:“妈你怎么管这么多啊?我能怎么学坏了啊?你女儿什么样你不知道啊?” 她妈就瞪了她一眼:“你是我生的,我怎么就不能管你这么多?” 但她口中虽然是这么说了,却又夹了一块红烧肉到她的碗里,说着:“别听你哥的,老去什么外面的饭店里吃饭。再好的饭店烧的菜能有你妈烧的好?别的不说,至少你妈我烧的菜比外面的卫生,吃了不拉肚子。下次若是搀了,想吃什么了,就打个电话回来,妈就给你烧好了,等你回来吃。再不济就让你哥开车给你送过去。” 她哥就举手,抗议着:“凭什么是我送啊。您自己送,或是让我爸送都照啊。我公司忙着呢,没那闲工夫。” 她妈就瞪了她哥一眼,说着:“你那破公司成天有什么好忙的?别以为我不知道,倒整天的和你那一群狐朋狗友瞎混。再说了,你就小研这么一个妹妹,当初生她之前我们可是征询过你意见的,是你自己说想要个妹妹,还发誓说一辈子对会对她好,有谁欺负你妹妹你就大拳头上去揍人家去。怎么,现在让你给她送个饭你都不乐意了?” 她哥只被她妈这一顿劈头盖脸的唠叨给唠叨的跟霜打过的茄子似的,耷拉着头,拿筷子戳着碗里的饭,说着:“不就是送个饭嘛,至于唠叨这么多嘛。” 简妍就在一旁做鬼脸,说着:“简大公子,往后劳烦您老没事就给我送个饭哈,小妹我就先多谢了啊。来,这根骨头给你,就当是我的谢礼。” 说罢,将她刚啃完的那根筒骨用手拿着,递到了她哥面前来。 她哥只气得拿眼斜她,冷笑着:“零花钱还想不想要了?不想要就说一声。” 她就又忙缩回手,打着哈哈:“哈哈,我开玩笑的,开玩笑的。” 她爸和她妈就在旁边看着他们兄妹两个人笑,而后就用筷子敲着盘子,说着他们:“好了,别闹了。快吃饭吧,再不吃菜都冷了。” 简妍就欢快的答应了一声,夹了一只油爆大虾,欢快的啃了起来。 只是啃着啃着,她忽然就觉得这大虾的味道有些不大对,酸酸的,涩涩的。而且胸口那里也是如同坠了一颗秤砣似的,同样酸酸的,涩涩的,只压的她满心满肺的都喘不过气来。 她挣扎着醒了过来,睁眼望向头顶幽深天空,但见一弯残月,满天星子。偏头一望,身旁四月和白薇睡的正香,有细微的鼾声舒缓的响起。 她怔了一怔,然后缓缓的起身从榻上坐了起来,伸手一抹脸上,满满的都是泪水。 原来那只是一场梦而已。可是她多么希望现下的这些只是一场梦,梦醒来她依然还是那个活泼跳脱,每次回家都会因为懒而将换下来的鞋踢的横七竖八,被她妈埋怨的那个简妍啊。 简妍忽然就只觉得心里难受的紧,再是在这里坐不下去的了。于是她索性起身,打开了屏门,又一路沿着抄手游廊走了过去。 旁侧小屋子里值夜的婆子睡的正香。简妍并没有惊动她,只是自己打开了荷香院的大门,闪身走了出去,漫无目的的在池塘边的路上抱着双臂走着。 她并不知道现下是什么时辰,但估摸着子时应当是过了的。因着今日是四月末,今晚的月亮应当是下弦月。而下弦月是半夜之后才会在空中出现的。 夜沉沉,路上并无半个人影,但路边有几盏戳灯,烛光尚且还在微弱的亮着,照亮周边一小块地方。 简妍找了个平整些的水边大石头坐了上去,双手环着腿,头搁在膝盖上。 草中夏虫唧唧,面前池塘里有淡淡的灰雾浮动着,荷叶荷花的幽香不时传来。 简妍还在想着方才做的那个梦,想着想着,她不由的就又觉得悲从中来,眼泪水抑制不住的就又流了出来。 但就算是在这样寂静无人的夜里,她也并不敢大声的哭出来。只能将头埋在膝盖上,压抑着自己痛哭的声音,低声又悲痛的,一声声的叫着爸,妈,哥,我想你们,我想回家。 她哭的太专注,丝毫就没有注意到离这不远的一株柳树下,有一道修长的人影站在那里,正不错眼的凝视着她。 微风徐来,水面上亭亭玉立的荷叶荷花竞相摇摆着,柔软的柳枝也随之左右摇晃,轻轻的拂过那人的面颊。而旁侧戳灯里的烛光如水,映照在那人的面上,琳琅珠玉般的打眼。但见这个人,霍然正是徐仲宣无疑。 作者有话要说:  表示忽然好想写徐大穿越到现代,然后女主不认识他了,然后徐大从头追起,女主她哥各种得瑟各种阻挠的现代剧。。。 另:今天我真是拼了,竟然码了这么多字,好佩服我自己。不过果奔的感觉实在是不好,还是存稿王道啊。还得努力攒稿才行。 第64章 凉亭闲话 时近午时,徐仲宣坐在凉亭里的石凳上,低垂着头,修长的手指慢慢的在面前的石桌上无意识的左右划动着。 今日是休沐之日,但因着有一个多月未见到简妍,他心中实在是想念的紧,所以等不及昨日散值之时就一路快马加鞭的回了通州,只想早些见到她。 只是一回来,刚到凝翠轩,就见得凝翠轩里所有丫鬟都是一脸惊慌失措的模样。 原来是徐妙锦着了风寒,正发着高热。青竹早就是打发了丫鬟去对吴氏和秦氏说,请她们赶快的给请个大夫来给她们姑娘瞧瞧。只是都已是等了这么一大会子的功夫,依然还是不见大夫过来,一屋子的丫鬟都只急得如熬盘上的蚁子一般,六神无主。可巧现下徐仲宣回了来,只跟抓住了根救命的稻草一般,青竹忙不迭的就引着徐仲宣去东次间里见徐妙锦。 于是徐仲宣就见徐妙锦双眼紧闭着的躺着床上,面上微红。他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触手一片滚烫。 青竹站在床边抹着眼泪,一壁就说着:“奴婢一早就是打发了杏儿去和老太太、并着大太太说,只求她们赶快的给姑娘请个大夫来。可老太太说咱们姑娘是大房里的人,她做不得主,请大夫的事还是得请示大太太去。杏儿就忙去请示了大太太,可大太太又说,现下是老太太掌着家,姑娘病了,请医抓药的事自然得是老太太做主,她是做不得主的。奴婢后来急了,便亲自的跑到了大太太的面前去,跪着,只说您这好歹也是姑娘的嫡母,若是姑娘有个好歹,可怎么说呢?便是大公子回来知道了,又是怎么说呢?大太太这才松了口,二门上叫了个小厮,让他去请大夫。只是这小厮都是去了这么一大会的了,还是不见个回来的踪影。奴婢们又不好再去说什么的,也只能绞了凉帕子,一遍遍的帮姑娘擦拭着。可饶是这么着,姑娘现下还是晕了过去。” 徐仲宣听了,眸色暗沉,眉宇间怒气顿生。 但他并没有立时就发怒,只是大踏步的走了出去,沉声的吩咐着侍立在院外的齐桑,让他快马加鞭的速去请了大夫来。 一时大夫来了,青竹忙放下了葱绿色,绣着花鸟草虫的纱帐子来,又接过了大夫递过来的迎枕,仔细的垫在了徐妙锦的手下,拉了袖口,露出了一截细腻雪白的手腕来,请着大夫诊治。 原也不过是着了风寒罢了,也算不得什么疑难杂症。大夫伸手按了右手脉,复又换过左手,按了左手脉,随即便走至外间,坐在桌旁,提笔写着药方。 药方既已写好,徐仲宣先拿过来看了,确认并无事之后,又吩咐着齐桑:“速随大夫去去抓了药回来。” 齐桑答应了一声,一面送了大夫回去,一面就抓了药一路快马加鞭的赶了回来,却又将药交给青竹她们去煎了。 待得青竹煎好了药,用着黑漆描金小茶盘端了过来,徐仲宣便伸手接了过来,一面又低声的唤着徐妙锦。 片刻之后,徐妙锦终于是双目睁开,醒了过来。只是目光迷茫,好半日的功夫才认出了徐仲宣,虚弱的叫了一声大哥。 青竹一见她家姑娘都病成了这样,一手拿了茶盘,一手就又抬了起来去抹着面上的眼泪水。 徐仲宣就叹道:“哭有什么用?还不快去扶着你家姑娘起来,我好给她喂药。” 青竹忙哦了一声,随即便将手中拿着的茶盘放到了旁侧的几案后,急忙的就在徐妙锦的身后垫了一个大迎枕,自己也扶着她的肩膀,让她靠坐在自己的肩上。 徐仲宣就柔声的哄着徐妙锦:“喝了药风寒就会好的。只是药有些苦,你且忍忍。” 徐妙锦虚弱的面上就露出了一个惨淡的笑容来,轻声的说着:“大哥,我省的。我自小便身子不好,什么苦药没有喝过?这般的苦药又算得什么?竟也不用你喂,拿了来,我自己喝也就是了。” 她伸了手,欲待要去拿碗,可手上竟是酸软的紧,一些儿力气也用不上。 徐仲宣见状,心里一酸,但还是拿了药碗凑到了她的唇边,喂着她一气喝完了碗里黑褐色的药汁,随后忙拿了早就备放在一旁的蜜饯,拈了一颗蜜饯樱桃放在她口中,轻声的说着:“含了这颗蜜饯樱桃,好去去嘴里的苦味。” 徐妙锦重又躺了下去,闭着一双眼,却又低声的对他说着:“大哥你且去外面坐着,别我过了病气给你就不好了。” “胡说些什么?”徐仲宣听她这般说,心里就越发的难受了,因又轻声的说着她,“我是你大哥,这时候不在你身边还什么时候在你身边?你且安心的睡一会,大哥守着你。等你醒了,病就好了。” 徐妙锦口中嘟囔了一句什么,最后还是支撑不住,睡了过去。 一院子的丫鬟依然是不敢掉以轻心,生怕这药喝了下去徐妙锦还是不退热。 不过好在到了丑时末刻之时,徐妙锦的高热终于是退了下去,一院子的人这才都略略的放下了些心来。 青竹见徐仲宣一直坐在那里守着徐妙锦,于是便上前轻声的说着:“大公子您去歇息一会儿吧。姑娘这里我和杏儿会守着的,您且放宽心就是。” 徐仲宣摆了摆手,低声的说着:“不用,你们下去歇息着,我且在这里守着锦儿就是。” 他心里只想着,平日里他不在,锦儿一个人在这徐宅,不想病的如此厉害,连请个大夫都要被那些人推来推去的。若是自己今晚没有赶回来呢?那便会如何?只是锦儿素来懂事,从来不在他面前说这些,想也是怕他担心她的缘故。只是她这样,他这个做大哥的心中就越发的愧疚了。 可青竹却坚持着,耐心的劝道:“姑娘的热现下虽是退了,但明日可是说不定会怎么样的呢。公子您现下不去歇息着,养足了精神可怎么成?您可是咱们院里的顶梁柱呢。” 因又说着:“奴婢已是吩咐杏儿给您在姑娘书房里的炕上铺好了被子,您且先去歇息着。奴婢和杏儿在这里守着姑娘,便是真有什么事了,奴婢立时就去叫您,如何?” 徐仲宣想了一想,便也听从了青竹的话,抽身从徐妙锦的卧房里出了来,唤丫鬟打了水来,简单的洗漱了一番,便去西次间的书房炕上躺着歇息着了。 只是虽然是合上了眼,耳朵和脑子还只是嗡嗡之声不断,再是睡不着的。于是最后他索性是披衣起床,想着现下池塘里的荷花开的正好,倒是可以趁着这夜深人静之时前去观赏一番,好散一散心,回来再歇息。 于是他便出了西次间,一路出了凝翠轩的院门,望着荷塘旁边的路就来了。 月光淡淡,路旁戳灯里的烛光也甚是微弱。池塘旁边又是栽了许多高高低低的桃树柳树,正长的蓊蓊郁郁的,一时满路面上都是交错着的斑驳树枝黑影。有风拂过的时候,树枝随之摇晃,投在地上的黑影便也跟着在摇晃个不住,瞧着实在是有些阴森森的吓人。 徐仲宣倒也没有在意,只是背着双手,慢慢儿的在这些阴影里走着。不时的又站立一会,望着面前池塘里一大片接天连叶,亭亭玉立的荷叶荷花,心里在想着一些心事儿。 这般走得一会,忽然就听到前面传来了几声压抑着的哭声。 他往前走着的脚步顿了一顿,抬眼望了过去,只见前面水边的大青石上正坐着一个人。瞧着其背影纤细窈窕,应当是名年轻女子。只是她面朝向水面,所以并不能看到她的样貌。 于此深夜,池塘水面上的荷叶荷花层层叠叠的,只遮的水面上黑黝黝的一片,深不见底一般。周边桃树柳树的树枝斑驳参差,又峭楞楞如鬼影一般,忽然又在水边石头上看到一道人影,且是还在呜呜咽咽的哭着,若是一般胆小的人见了此情此景,只怕不是会以为自己见到了鬼,然后转身就跑? 但徐仲宣却是不惧的。他只是想着,这多半是哪个房里的丫鬟受了委屈,白日里人面前又不好发作得,于是便于这夜深人静之时跑到这池塘旁边来哭了。 只是他也并不想多管闲事,所以就径直的转过了身,竟是想离开此地。 只是刚转过身往前没走得两步,忽然听得那女子哽咽着说了两句话儿,他立时只觉得如遭电打雷劈一般,僵在了原地。 这分明就是简妍的声音啊。难不成坐在这里哭的竟是简妍? 他一颗心立时就狂跳了起来,慌忙的就转过了身来。可又怕她察觉到他在这里,然后就会跑开,所以忙轻手轻脚的走至旁侧的一株柳树的阴影里藏了,而后急切的便抬头望着她所在的那里。 彼时简妍正哭的专注,喉咙被人用手扼住了似的,只哭的都有些喘上不来气的,满满的都是极度的悲伤和绝望。 徐仲宣站在阴影里,望着她纤弱的背影,看着她双肩不住的在抖动着,只哭的不能自已。可即便她是如此的悲伤绝望,依然还是没有放声大哭,只是用手捂着嘴,死死的压制着自己的哭声。 她这到底是受了多大的委屈,竟然能悲伤绝望成这样? 徐仲宣抬脚往前走了一步,很想上前去安慰她。可也不过是才刚往前走了一步而已,他又顿住了脚步,然后又慢慢的将脚缩了回来,只是站在这里,紧紧的抿着唇,目光复杂的望着她的背影。 他素来便知简妍的自尊心极其的强。而现下她之所以选择于此时夜深人静之时跑到这里来痛哭,且还是怕人听到了,只是死死的用手捂着嘴,压制着自己的哭声,那就是不想让人知道的意思。若他此时贸然上前,只怕非但不会起到安慰她的作用,反倒还会让她惊慌失措,说不定因着被他看到了自己痛哭脆弱的一面而从此远离他。 徐仲宣心里就在想着,他得循序渐进,先让她在心里慢慢的放松对他的戒备之意,随后再慢慢的走进她的心里。 他原本是可以不管不顾的直接去向简太太提亲,料想简太太必是会答应的。只是他想要一个和自己两情相悦,在自己的面前永远的露出自己真性情的简妍,而不是那个迫于无奈嫁与他,终日对着他只是娴雅端正,循规蹈矩那一面的简妍。 他并不想强迫她。他想,他是可以等的。而等到她完全的信任他,接受了他,他是必不会让她再流一滴泪的。 而现下,他眸色将深,心里只在想着,她到底是遇到了什么事?受到了什么样的委屈?若是她能说得出来,便是再天大的事,他都会一肩担起,只要她能日日笑容明媚。 两个人一个坐着,一个站着,一个满腹悲伤,一个满心怜惜。许久之后,简妍不再哭了,只是望着池塘中笼着青灰色薄雾的荷叶荷花,努力的平复着自己的情绪。而徐仲宣的目光自始至终只是牢牢的锁在简妍的身上。 再过得一会之后,就只听得简妍幽幽的叹息了一声,随后便起身站了起来,转身摇摇晃晃的朝着荷香院的方向去了。 徐仲宣站在原地,一直目送着她进了荷香院的大门,随后便走到方才她坐过的那块水边大青石上,也坐了下来。 伸手摸得一摸,这石头上有几处还是湿的,想来是她先前痛哭之时流下来的眼泪水。 徐仲宣只要一想到方才她拼命压抑着的痛苦哭声,便只觉得心里刀子戳似的,难受的紧。 又在石头上坐了一会之后,他便也起身回了凝翠轩。只是躺在炕上的时候,纵然是闭了眼,耳中也全都是简妍那压抑之极的痛哭声。便是睡着了,梦里还是简妍坐在石头上,低着头,瘦弱的双肩在一抖一抖的悲伤哭泣模样。 次日他醒了来,望着窗外的青翠修竹,很是怔愣了一会。 杏儿用铜盆端了水进来,放在架子上,躬身的请着徐仲宣洗漱。 徐仲宣起身坐了起来,因问着:“锦儿现下如何?可还发热?” 杏儿笑着回道:“那大夫的医术实在是高明。自昨晚姑娘喝了他开的药之后,一夜是睡的极其的安稳,且是不发热的呢。先时还醒了一会,只说自己肚子饿的紧。青竹姐姐听了,只欢喜的要不的。因想着姑娘这风寒刚好,荤腥自然是吃不得的,想了想,便打发了一位小丫鬟去小厨房里和夏妈妈说了一声,只让她熬些碧粳粥来,且不要太稠,稀薄些更好。再要两碟子清爽些的小菜也便罢了,预备着姑娘待会醒了之后吃。那小丫鬟去了小厨房之后,也将大公子的早膳拿了过来,现下已是摆在明间的桌上了。还请大公子洗漱完了之后就去用早膳。“ 徐仲宣听了,方才略略的放下了心来。只是洗漱好之后,他还是亲自的去东次间里望了一望徐妙锦。 徐妙锦尚且还在熟睡着,青竹端了个脚踏,正坐在床侧守候着。见得徐仲宣进来,她忙起身对着他曲膝行了个礼。 徐仲宣摇了摇手,示意着她起来,随后便伸手探了探徐妙锦的额头,果然是不再发热的了,这下子他方才是彻底的放下了心来。 因又吩咐着青竹也下去歇息,让其他的小丫鬟暂且守着徐妙锦,他自己则是来到明间,坐在桌旁开始用早膳。 一大碗的香米粥,一碟子攒馅馒头,一碟子芝麻烧饼,并着一碟子十香瓜茄,一碟子茭白鲊。 徐仲宣拿了精雕竹筷,喝得一口香米粥,而后便又在想着,不知道简妍今日的早膳会是什么?只怕也就只有两碟子小菜并着一碗粥的吧?这些糕点想来是没有的。 思及此,他便也不肯去吃那两碟子糕点,只是喝了粥,吃了几筷子的小菜就放下了筷子。 饭后不久,徐妙锦也醒了过来,喝得半碗碧粳粥,和他说了几句话之后,便又睡了。只不过瞧着她的精神比昨晚好了许多,一时众人才都放下了心来。 徐仲宣守得她一会,心里始终还是记挂着简妍。于是他便叮嘱着青竹和杏儿好生的守候着徐妙锦,自己则是出了凝翠轩的院门,望着荷香院而来。 只是到了荷香院的附近,他却又并不敢就这般直接的进去找她。 这落在旁人的眼中,会怎么说简妍呢?往后让她在这徐家又该如何的与他人相处呢?所以最后他在荷香院附近徘徊了一会之后,便走至这池塘水面上修建的石板桥中间的那处六檐飞角凉亭里来,寻了个石凳坐了下去,然后只是抬头望着荷香院东跨院的方向。 只是却隔着一堵围墙,便是他再如何的望穿秋水,那依然也是看不到佳人的踪迹。 他望得一会,然后便伸了右手的食指,低头无意识的在面前的石桌面上慢慢的划着。只是过得一会,待他反应过来之时,却发现自己食指在这石桌面上来来回回的竟是写着简妍两个字。 他自己便也不由得失笑,因住了手,又抬头望着荷香院的方向。 这般再望得一会,忽然就只见从荷香院的院门那里出来了两个人,说说笑笑的,一面望着这处石板桥就来了。 他一眼就认出了其中的一个人影正是简妍。于是他胸腔里的一颗心立时便不受控制的砰砰的乱跳了起来,放在膝上的一双手也是紧紧的握成了拳,恨不能立时就起身站了起来,迎着她而去。 可到底还是狠命的压抑住了自己的激动之情,只是面上一脸正色的端坐在那里,内心里却是惊涛骇浪,不住的起伏着。 现下原就天热,又是这样的大日头,人在日头里站了不到一会儿的功夫,倒只会觉得身上被火灼烧似的,烫的紧。 于是徐仲宣便见得简妍手上拿了一柄湘妃竹的团扇,正伸手将团扇放在头顶,遮挡着那刺目的日光,一面又微微的侧着头,和旁侧的徐妙宁在说着话。 徐妙宁手里也拿了一把团扇,同样的放在头顶遮挡着日光。 一时走在了石板桥的正中,离着凉亭尚且还有几步路的距离,简妍似是忽然看到凉亭里还坐了个人,且看清了这个人正是徐仲宣之后,她面上的笑意滞得一滞,竟是有些想转身就走的意思。 徐仲宣面上的淡定之色再也装不下去了,索性是起身站了起来,叫了一声:“简姑娘。” 简妍便抿了抿唇,心里想着,这都能碰上?怎么这样大热的中午他倒跑到这里来了?倒是个不怕热的。 只是再是方才想抽身就走,可这会既然徐仲宣已是看到她了,且还出声和她打了招呼,她再转身就走就显得不大好的了。 简妍也就唯有心中暗暗的叫了一声苦,但还是同着徐妙宁走到了凉亭里来,将拿着团扇举在头顶的手放了下来,面上带了无可挑剔的淡淡笑意,循规蹈矩的对着徐仲宣行了个礼,也叫了一声:“大公子。” 徐妙宁此时就在一旁笑道:“咦,大哥,没想到在这里还能碰到你?你也是来赏荷花的吗?方才我拉着表姐要来这凉亭里坐着一起赏荷花,表姐还说外面怪热的,死活不肯出来,最后还是我硬拉了她她才出来。” 徐仲宣只是不着痕迹的偷眼望着简妍,见她白皙如玉的面上虽笑意浅淡,但却是看不出来丝毫的悲伤痛苦之色来。仿似昨晚半夜之时他见着的那个在水边压抑痛哭的简妍只是他的幻觉一般。 他就在心里想着,她果然是并不肯在他人面前露出她一丝一毫的脆弱来。只是她这般的将这些痛苦悲伤都藏在自己的心里,该是有多难受? 想到这里,他只越发的觉得心疼起简妍来,于是语气便也柔和了不少,说着:“是挺热的。” 徐妙宁就笑道:“可不是呢。我是热的恨不能钻井里头不出来才好。” 一面回头见着白薇和青芽也随后跟了过来,她便吩咐着青芽:“青芽,你回去拿一罐子冰湃的酸梅汤来。” 因又转头问着简妍:“表姐,我记得你早起时做了西瓜沙冰的,现下还有没有?拿来给我大哥也尝尝啊。” 昨日简清从京里的国子监回来,带了两只西瓜给简妍。早间起来的时候,适逢纪氏又遣人送了块冰过来给她,说是天热,让她放在屋子里,也凉爽一些。简妍见了,索性是让四月和白薇凿了些碎冰下来,然后做了西瓜沙冰,拿了一些给纪氏、简太太,又让四月也拿了一些给徐妙宁。不想徐妙宁一吃就觉得甚是好吃,便直接跑到了她这边来,又狠吃了一大碗下去。吃完之后在屋子里玩的无聊,便死活的拉着她出来赏荷花。还说什么那凉亭是建在水面正中的,坐在亭子里,四处都是带着凉气的风,四面又有荷花可以赏,再是不热又景致好的。于是简妍便也动了心,随着顶着这大日头,随着徐妙宁一块儿来了。只是没曾料想到徐仲宣也正好坐在这里。若是早知道他在这里,甭说是荷花了,什么花她都是不来的。 现下三个人围着一张石桌坐着,简妍听得徐妙宁说起西瓜沙冰的事,因想起前些日子徐仲宣一骑红尘,夜送槐花糕给她的事来,心里不由得就有了些许波动。又偷眼见徐仲宣虽然是身着轻薄的石青纱绢直身,可额头和鼻尖上也是有些微的细汗,于是她便转头对白薇说道:“你回去将另一只镇在冰上西瓜也切了,再凿些碎冰,一并拿了过来。” 白薇答应了一声,便转身同着青芽一块儿去了。 过得片刻的功夫,白薇和青芽、以及四月都过来了。 西瓜一早就是冰镇在冰上的,没有拿下来过。这当会见着,上面还有一层白白的霜花似的东西。 简妍让白薇和四月将切好的西瓜和碎冰都放在了石桌上。自己则是伸手拿了银勺子,细心的去着西瓜上的瓜子儿。 她今日穿的是水绿交领纱衣,白纱挑线裙子。随意的梳了一个垂鬟分肖髻,也不过只簪着一只碧玉簪,一朵淡蓝色的堆纱绢花罢了,连耳坠子都没有戴,瞧着极是素雅娴静。 不过她左手腕上还是笼着一只翡翠镯子。那镯子成色极好,一汪绿水似的,越发的映衬得她肤色如玉了。 于是徐仲宣就见得她一手扶了白瓷盘,一手拿了银勺子,垂着头,拿了一块西瓜,在慢慢的一颗一颗的去着里面的瓜子儿,神情专注。有风吹过,凉亭檐下的铁马叮叮当当的轻响着。 过得一会,西瓜里的瓜子都被去掉了,简妍便拿了碗,装了些西瓜进去,洒了些碎冰在上面,又放了点蜂蜜进去,再是将西瓜弄碎了些,最后又洒了一层碎冰在上面,而后便双手捧了这碗,递到了徐仲宣的面前来,笑着说道:“不过是随意做着好玩儿的罢了,大公子将就着吃吃。” 一面她心里就在想着,虽然是比不得那次他夜送槐花糕的事来,可这好歹也是她亲手所做,也是她的一番心意了。 徐仲宣垂下头,就见白底青瓷八宝纹的碗里装着红色的瓜瓤儿,上面还有一层白晶似的碎冰,瞧着就极是冰凉沁心的了。 他忙伸了双手去接。只是接得有些急,右手就碰到了她的左手。 她的手凉凉的,软软的,徐仲宣一怔,一时竟是想起撒手这事儿。 但简妍已经是当机立断的撒了手撤了回来。 她心里也有些发慌,面上也有些发烫,忙掩饰性的拿了放在桌上的团扇摇了起来。 只是团扇扇出来的风也是丝毫没法抚平她内心里的慌乱,和面上的热意。 “表姐,”此时她就听得徐妙宁在叫着她,她忙偏头望了过去,定了定神,问着:“嗯,什么事?” “我还想再吃一碗西瓜沙冰。” 她伸手扯了简妍的衣袖,抬头眼巴巴的望着她。 简妍倒过扇柄来,轻轻的在她的手背上敲了一下,随即便道:“你方才都已是一气吃了两大碗的了,再吃可就不好的了。且先忍着,明日再吃。” 徐妙宁便委委屈屈的哦了一声,松开了拉着她衣袖的手,却又问着她:“表姐,你是不是热啊?你面上都红了。你自己也吃一碗西瓜沙冰吧。” 简妍:...... 好想扶额。正所谓是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啊。 她忙偷眼去瞧徐仲宣,见他虽然是低头拿了勺子在吃着西瓜沙冰,可还是很清晰的能看到他唇角勾起了一弯弧度。 简妍一时都有些恼羞成怒的意思了,面上越发的红了,因又转头瞪了徐妙宁一眼,声音也提高了两分:“我一点儿都不热。” 徐妙宁:...... 这是怎么个情况?怎么她只不过是关心的问了表姐一句热不热的话,表姐倒是有点生气的意思? 而那边徐仲宣已是吃完了一碗西瓜沙冰,正含笑说着:“简姑娘做的这西瓜沙冰很是好吃,吃了下去甘露洒心一般,我也是一点儿都不热的了。” 简妍:...... 怎么她听着徐仲宣的这话,就是觉得有点不大对劲呢。 而徐仲宣此时已是学着她方才的样,拿了一块西瓜,用小银勺子慢慢的去着里面的瓜子儿,随后也有样学样的洒了一层碎冰在碗里,加了蜂蜜,弄碎了些,又再在面上洒了一层沙冰,双手捧起了碗,含笑说着:“简姑娘,也请你尝尝我做的这西瓜沙冰。” 简妍好想用手中的团扇将自己的脸全都遮挡起来。 她总觉得她这是被撩了怎么破?若是再这样发展下去,那就有点危险了啊。 她本想开口拒绝,可望着徐仲宣面上真诚的笑意,再是想起那夜的槐花糕来,到底也只是在心里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伸手接过了这碗西瓜沙冰来,低声的说着:“多谢大公子。” 本想直接开口拒绝,可奈何知君深情不易,竟是不忍心开这个口的了。 她便垂了头,拿着勺子,慢慢的搅动着碗里的西瓜沙冰,慢慢的吃着,同时脑子里在想着往后到底该怎么和徐仲宣相处的事。 因着现下和沈绰合作了的缘故,京里的什锦阁再是无人敢来闹事的了,每日的收益实在是喜人。而这一个多月来,沈绰已是相继在三个省份都各开了一家什锦阁,有了那三成的分成,每个月的收益也是不错的。若是按照这样说来,她手头上很快的就会有一笔很可观的银子。到时她只需让周林想法儿的和官府里的人搞好关系,在其他的省份给她弄了个全新的户贴来,然后她再想了个法儿,趁着外出的时候来一个金蝉脱壳,拿了户贴走人。 这个时代信息原就算不得很发达,她又去了别的省份,不在这京城,简太太又去哪里寻她?退一万步来说,便是简太太报了官差,寻到了她,届时她拿了户贴出来,只死不承认自己就是简妍,想来别人也是说不得什么的。 而到时,徐仲宣这边,他自然是会有自己的生活,有自己门当户对,出自名门世家的娇柔妻子,顶多也只是会在某一个雨打芭蕉的秋夜,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曾经做出过一骑红尘,不管不顾的夜送槐花糕给一个姑娘的事来。而那个姑娘的面貌,到那时他再想的时候,只怕都是有些记不大清的了。 想到这里,简妍搅动着西瓜沙冰的动作一顿,一时竟是觉得心里有些堵的慌,吃不下的了。 她便放下了手里勺子,吩咐着白薇和四月将石桌上剩下的西瓜和碎冰之类的收了下去。青芽这时又拿了冰湃的蜜煎酸梅汤上来,在他们三人面前一人放了一碗。 简妍伸手拿起碗喝了一口,冰凉之意透心沁齿,一时竟是暑意顿消。 她一面拿了团扇慢慢的摇着,一面侧头望着水面上遮天蔽日般的荷叶荷花,只是耳中却是不由自主的在听着徐仲宣和徐妙宁说话。 徐仲宣的声音听起来极是清润温和,秋日山泉似的,一路潺湲缓缓而下。 简妍就在想着,这些日子宅子里的丫鬟但凡说起徐仲宣来,都只说那日在松鹤堂里他那般问着雪柳的时候,简直就和地狱里爬出来的罗刹鬼似的,声音千年万古不化的雪山顶上的坚冰一般,让人听了,只觉得透心透骨的都是寒意。可是现下,他的声音听上去却是这般的清润温和。 这个人狠起来的时候,只怕肯定是会让人心惊胆战,恨不能远离他个十万八千里的。可这个人对人好起来的时候...... 简妍就在心中暗暗的叹了一口气,想着,徐仲宣对着她好的时候,那真的是很细腻体贴人,让她觉得如沐春风一般。仿似所有烦恼的事都可以尽皆交给他,而自己只需站在他的身旁,被他娇宠着无法无天就行。 这时耳旁忽然又听得那道清润温和的声音在叫着她:“简姑娘。” 简妍猝然回神,转了头过去,却正好对上了徐仲宣带着笑意的目光。 她忙垂了头,并不敢看他清俊的眉眼,只是问着:“大公子唤我有事?” 徐仲宣的目光落在了她拿着团扇的右手上。 古语所谓的纤纤素手,想来也就是如此了吧。 他一时又想起方才不慎触摸到她的右手,现下指间软凉的感觉依稀还在,于是胸腔里的一颗心不由的就有些摇动了起来。 却又怕简妍看出他的失态来,于是便也移开了目光,不再望着她的手,只是看着她手中拿着的那柄团扇。 湘妃竹的扇柄,素白绫绢,上面绣着两串垂下来的紫色葡萄,绿色叶子掩映下的叶子青绿可爱,旁侧又有一只金黄色的蝴蝶正在展翅飞舞。 “你这把团扇倒是特别,”徐仲宣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刚刚为什么会叫着简妍,但只是想与她说话罢了。现下一时却又并不晓得到底该和她说些什么话,于是就只有无话找话的就着她的团扇说事,“这上面的刺绣果是精美,令人触目难忘。” 简妍闻言,便了低头去看了自己手中的团扇一眼,而后面带微笑,随口附和着:“这扇子上的刺绣倒确实是挺精美的。” 哪只徐妙宁此时却是在一旁笑道:“这扇子上的刺绣算得什么?表姐绣的可比这好了一百倍还不止。” 时值微风徐来,四周水面上的荷叶荷花颤动着,叶面微微翻转,霎时一道绿色的波浪就从这里一直蔓延到了远处去。 徐妙宁就叹道:“好想日日的都坐在这里赏荷花啊。只可惜再过些日子,这荷花的花瓣会悉数的掉落了,荷叶也会残败的了,岂不是可惜的紧?” 因想了一想,忽然又兴奋的转过头来望着徐仲宣和简妍,拍手笑道:“有了,我可是有了法子能日日的看到荷花荷叶的了,便是数九寒冬天都是不差的。” 徐仲宣和简妍便问着是什么法子。徐妙宁就笑道:“我记着大哥可是花得一手好画儿的,表姐又是绣的一手好顾绣,莫不如先让大哥照着现下这样,画了一幅荷叶荷花出来,然后让表姐绣了出来。你们倒说说,我的这个法子好是不好呢?” 作者有话要说:  第65章 关心则乱 简妍望着徐妙宁那副沾沾自喜的模样,只想倒转了手里的团扇,用扇柄狠狠的敲了她的手一下。 好你个大头鬼啊。 但徐仲宣那边却已是面带着笑意的答应了,且还问着简妍:“简姑娘,会不会麻烦到你?” 简妍:...... 当然会很麻烦的了。但凡只要想一想,那就知道这定然会是个大工程了。可是现下徐仲宣都已经是答应的了,简妍想着那两盒子槐花糕,还有徐仲宣这些日子对自己两次的维护之情,以及那些细心体贴的各种投喂,一时就又觉着,麻烦就麻烦些罢,反正自己镇日也并没有什么事做,闲着也是闲着。 于是她便面上带了浅浅的笑意,只是温声的说着:“大公子客气了,并不麻烦。” 徐仲宣便笑着说好,又说他会尽快的将这幅荷叶荷花图画出来。简妍只微垂着头,面上带了淡淡的笑意,目光望着面前的石桌面,不时的或点了点头,又或是简单的附和得一句也便罢了。 谁知道徐妙宁却是专注于卖她。简妍就听得那小丫头又在和徐仲宣得瑟着,说是:“大哥,你快来看我手腕上系着的这个,瞧瞧好不好看?这可是表姐给我编的呢,叫做长命缕。” 长命缕是端午前后,用着青、白、红、黑和黄色五种丝线拴在手腕上,不过是一种端午节的吉祥物罢了。方才徐妙宁在她的屋子里玩,她正好看到针线箩里有这五种颜色的丝线,一时玩闹之心忽起,便用着编麻花辫的方法,随意简单的编了一个长命缕套在了徐妙宁的手腕上,不过是图个好玩罢了,但这丫头竟然是拿了出来炫耀。 简妍不着痕迹的举高了手里的团扇,挡住了脸。 她觉着,有点丢人。 而徐妙宁却是觉得一点儿都不丢人,只是兴致勃勃的将自己的右手伸了过去,给徐仲宣看她手腕上拴着的长命缕。 徐仲宣仔细的看了一眼她手腕上拴着的那根长命缕,随即就赞叹了一声:“是很好看。” 徐妙宁就笑道:“那是自然的。表姐还说,拴了这个长命缕在手腕上,能益人命,还能让人不得病的呢。原来这小小的一个玩意儿竟然还能这么厉害的?” 简妍便又将手里的团扇举高了一些,索性是将自己的一张脸全都挡了起来。 实在是大大的丢人啊。 长命缕这个东西,她都能略知一二其中的典故了,那像徐仲宣这样,十八岁之时就能三元及第,满腹经纶的状元郎,还能不知道这里的典故?徐妙宁在他面前说这些话,那可真真儿的是班门弄斧了。 关键是,徐妙宁的这些话还是她告诉的呢,那岂非就不是相当于自己在徐仲宣的面前班门弄斧的了? 简妍一时就很想就地挖了个洞,然后钻进去再也不要出来了。 而那边徐妙宁听得徐仲宣在称赞她手腕上拴着的长命缕很好看,心中大为得意,忙笑道:“那大哥想不想要?我让表姐也给你编一个拴在手腕上啊?” 简妍:...... 这丫头真是专业坑表姐一百年啊。 但她觉得徐仲宣应该还是会委婉的拒绝的,毕竟他是一个大男人,说起来还是个位居三品的礼部侍郎,戴了这样五颜六色的小儿女之类的东西在手腕上,被人见了,怕不是就得被人笑话啊。但不成想,这位徐侍郎听了徐妙宁的提议之后,却是立时就开口说着:“自然是想要的。” 因又对一张脸已全都隐在了团扇后面的简妍笑道:“那就劳烦简姑娘也给我编一个这样的长命缕。” 简妍一时都不晓得自己现下到底是该用一种什么样的心情来面对徐妙宁和徐仲宣。 真想一脚就将这两个人全都踹下池塘去洗个冷水澡啊。 但片刻之后,她还是移开了挡在面上的团扇,面上的笑意瞧着依然还是有几分勉强的,说着:“这只是我胡乱做的,入不得眼的一个小玩意儿罢了,大公子还是......” 她一语未了,徐妙宁却是在旁边接道:“哪里入不得眼了?我就觉得挺好看的啊。” 简妍额头的青筋欢快的跳了两跳,一时都很想转头对着徐妙宁说上闭嘴两个字的了。 这丫头今日给她招的事还少么?都这会了还听不出来她话里的推辞之意?平日里瞧着不是挺聪慧鬼精灵的么,怎么这会却是这样? 简妍几乎就要怀疑这丫头其实是故意这样做的了。 而另一个在简妍看来更加聪慧的人好似也没有听出来她话里委婉的推辞之意,也是在一旁笑道:“宁儿说的对,这只长命缕是挺好看的。就劳烦简姑娘给我做一个吧。” 他这话里的恳求之意就很明显的了。简妍也不晓得为什么,忽然就觉得心里一软,竟是没法再开口拒绝的了。于是她便转头吩咐着白薇再回去跑一趟,拿了针线箩里的青、白、红、黑和黄色五种丝线来。 一时白薇将这五色丝线拿了过来,简妍便放下了手里的扇子,拿了这五色丝线开始编着长命缕。 其实真的是超简单的,不过是按着编麻花辫的方法来随意的编一个罢了,小孩子都会的。就这么个玩意儿,徐仲宣做什么还非得巴巴儿的要一个?他又不是个小孩儿。 不过一会儿的功夫,长命缕就编好了。但简妍却并没有立时就递给徐仲宣,口中尚且还在说着:“实在是粗糙的紧,大公子不然还是不要了吧?” 但徐仲宣已经是将自己的右手伸了过来,笑道:“我是不会戴的,还劳烦简姑娘给我戴上。” 简妍只气的额头的青筋又欢快的跳了两跳啊。她就不信他连这么个简单的东西都不会戴。 有心想直接将这长命缕劈手甩到他的怀里去,说上一句爱会戴不会戴,反正本姑娘是不会帮你戴的,可是抬眼见徐仲宣眼中笑意柔和,又带了几分促狭之意,只是这般定定的笑着望向她,一时心中便又软了下来。到最后也只是板了一张脸,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的说了一句:“男左女右。” 徐仲宣一听,忙将右手缩了回去,却又将左手伸了过来,手心向上,面带笑意的只望着简妍。 他的左手腕上戴了一串迦南手串,颜色黝黑如漆,质地坚硬如玉。离得近了,有淡淡的幽香传来。 简妍定了定神,然后便拿了手里的长命缕,给他戴在了这串迦南手串的后面。 这手串原就是黑色的,这长命缕却是五色的,两个戴在了一起,竟也觉得一些儿都不冲突,且还甚是般配的感觉。 但简妍还是觉得这长命缕甚是幼稚,便抬头同徐仲宣说着:“这长命缕戴着玩儿一会也便罢了,大公子待会便将它取了下来吧。” 徐仲宣却是笑道:“不取的。不是都说要戴到六月六才能取下来的么?” 简妍便又觉得额头的青筋又开始跳了。 她便有些赌气的偏过了头去,只是望着水面上的荷叶荷花,心里在想着,爱取下来不取下来,左右明日你去衙门里上班了,人家看到编的这么粗糙的一个长命缕戴在你手腕子上,笑话的也不是我。 然后也不理会他,复又低了头去编着长命缕。 徐仲宣就在摸着放在怀里的那只装了手链的盒子,想着要不要现下就拿了出来送给简妍的呢?可转念又想着,刚刚已是逗她逗的有些多了,见她现下已是有些恼意的了。若是再拿了这个出来,她不要,到时可怎么办呢?罢了,还是再寻了个合适的时机在给她吧。 一时又听得徐妙宁在问着他:“大哥,怎么我见你左手腕上好像一直戴着这串迦南手串的呢?” 原来徐妙宁见着简妍给徐仲宣戴好了长命缕,便笑嘻嘻的只管盯着那长命缕看。因又看到了这串迦南手串,便随口问得一问。 徐仲宣回过神来,望了简妍一眼,见她虽然垂着头,一脸专注的在编着长命缕,可还是微微的朝着他这边侧了侧脸,想来也是在听着他和徐妙宁在说话的。 于是他便笑道:“我有胃寒的毛病。有一次痛的狠了,请了个御医来看视。御医给我开了些药,然后他又说迦南可以行气止痛,温和止呕,纳气平喘的,便建议我随身带些迦南在身上。于是我便买了这串迦南手串,日夜带着。” 徐妙宁一听,便赶紧的问着他的胃寒要不要紧的?怎么倒是从来没听他提起过的呢? 徐仲宣便只是笑了笑,不在意的说着:“只是小毛病罢了,有什么好说的呢。” 简妍却知道这并不是小毛病。 她爸上辈子就有胃寒。原也是工作忙起来饭也没时间吃,饮食没规律,又经常劳累,然后才有了这么个毛病。发作起来的时候只觉得胃里装的都是冷冷的冰块似的,冰的慌,想吐又吐不出来,旁人看着都替他难受的了,更不用说他自己了,又怎么可能会是小毛病呢? 可是他刚刚还吃了一碗西瓜沙冰下去。西瓜原就是性凉的东西,又加了那么多的碎冰在里面...... 简妍就很是懊恼自己,刚刚她为什么要做了那碗西瓜沙冰给他吃呢?拼着他不高兴罢了,也好过于吃了下去胃不舒服的啊。 一时眼角余光又瞥见徐仲宣正伸手拿了桌上的碗,里面却是冰湃的酸梅汤,打算要喝的,她立时就抬头说道:“你都这么大的人了,又不是个小孩,还什么事都要别人来提醒?既然已是有胃寒的毛病了,就该好好的保养自己才是。做什么还要喝这些冰冷的东西?往后这些生冷的东西再也不可以吃了。” 然后等到这一番话说完,她就僵在了原地。 她爸那时候就是这样的啊。虽然是有胃寒,可依然还是会偷偷摸摸的趁着大家不注意,跑冰箱里去拿各种冰的饮料果汁来喝,又吃冰西瓜,冰淇淋,她每次见了,就会这般的骂他一番。 可眼前的这个人分明就不是她爸的啊,是那位高高在上,冷漠狠心起来的时候都能直接吓死个人的当朝三品礼部侍郎啊,她怎么还能顺嘴也说了这番话出来?还是用着这样责备的口气?这可不是明摆着找死吗? 作者有话要说:   第66章 低声下气 徐仲宣一时也有些懵住了。 他幼时虽然受尽徐家人的冷眼和轻视,可自从12岁乡试那年中了解元之后,徐家便再无人敢轻视谩骂他的了。及至进了官场,他为人也算圆滑,且又官场得意,便是周元正、吴开济等权臣见了他也多是客客气气的,只想着要拉拢他,再是没有说一句重话的,更遑论是责备了。所以听着简妍此时很是有些严厉的语气,他一时就很是有些发懵,平日里灵活之极的脑子现下竟是不会转的了。 只是待得他反应过来之后,他心里却是立时就有股细细的喜悦升起,连带着眉眼之间的笑意也越发的深了不少。 正所谓是关心则乱,简妍这是在关心他的啊。所以才会一时连平日里伪装的各种娴雅和客套都给抛却掉了,直接张口就责备他的了。 徐仲宣表示,简妍的这几声责备之语听在他耳中,他实在是甘之如饴。 于是他忙放下了手里端着的瓷碗,面上是掩也掩不住的笑意,很是规规矩矩,老老实实的说着:“嗯,那我就不吃了。” 顿了顿,又加了一句:“而且往后但凡是生冷的东西我也都不吃了。” 简妍大窘啊。一时面上火烧云似的,只烫的她都恨不能抓了一把冰就直接敷上去。 最后她也并没有接话,只是抿了唇,劈手就将手里刚刚编好的长命缕直接摔到了徐仲宣的怀里去。 徐仲宣接住了,因又抬头问着她:“这个长命缕,也是给我的?” 简妍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这个是给锦儿的。你带回去给她。” 徐仲宣带了笑意的哦了一声,觉着简妍这样带了恼意的眼波流,转嗔着他的表情实在是生动,又惹人怜爱的紧。 徐妙宁则是在一旁露出了一脸后槽牙痛的表情,然后忍不住的就伸了一只手遮了遮双眼。 这还有个大活人呢喂,麻烦你们两个打情骂俏的时候能稍微的避让一些嘛。 前几日徐妙锦特地的寻了她,细细的和她说了徐仲宣对简妍有意的事。徐妙宁听了,先是大吃一惊,觉得就她大哥那样内敛稳重,对着任何女子都是摆了一副棺材脸的人也会喜欢人?而且这个人还是她表姐。可转念一想,她又觉得高兴的紧。 她表姐这般的出色,原也就该配大哥这样出色的人才是。且若是她表姐嫁了她大哥,那往后说起来就更是一家人了啊。于是当徐妙锦和她说着,让她往后没事的时候多撮合撮合徐仲宣和简妍之间的事之后,她立时就拍胸脯保证说没问题。 可关键是,坐在一旁看着徐仲宣和简妍这般的打情骂俏实在是有点,呃,不大自在啊。 于是她就想着,不能就她一个人不自在啊,得让徐妙锦也不自在才成啊,不然她这不是亏大了嘛。 思及此,徐妙宁就放下了捂着双眼的手,问着徐仲宣:“大哥,锦儿呢?怎么今日不见她和你一起出来?” 徐仲宣正手里握了简妍给徐妙锦的那个长命缕,闻言面上的笑意消散了一些,拧了一双长眉,说道:“锦儿她着了风寒。昨晚一夜高热,至丑时才好了些。不过现下已是退了热的了,早起也喝了半碗粳米粥,现下还在睡着。” 简妍和徐妙宁一听徐妙锦病了,两个人都是吃了一惊,忙问着:“怎么锦儿病了的事我们竟是不知的?” 一时两个人又都站了起来,说是要去看望徐妙锦。 徐仲宣想得一想,便也同意了。 在这徐宅里,原就是没几个人对徐妙锦真心的好,素日也就只有一个徐妙宁有时会去找了她玩罢了,所以徐妙锦的性子便也越发的孤僻了起来。便是昨夜他见了徐妙锦病了的那样,又听了她说的那些大人似的话,心里也只觉得难受得紧。别看这丫头面上装着什么都无所谓似的,可内心里还是希望有人会真心的对她好的。难得现下简妍和徐妙宁这般的对她上心,去看望了她,她心中定然也是高兴的。 好在荷香院离着凝翠轩也并不很远,且一路也有柳荫遮挡,所以尽管天上的日头甚大,徐妙宁和简妍倒也并没有觉得有多热。 一到了凝翠轩,青竹和杏儿等忙过来对着徐妙宁和简妍行了礼。简妍摆了摆手,瞧着徐妙锦的卧房里纱帐半垂,静悄悄的,便悄声的问着:“你们姑娘现下怎么样了?” 青竹也是悄声的回道:“姑娘早起的时候喝了半碗粳米粥,后来又睡了。刚刚醒了来,说是口渴的紧,奴婢便喂着她喝了一茶盅的温水,方才又睡着了。现下倒是不发热的了。” 简妍便放下了心来。 徐妙宁此时抬脚就想进徐妙锦的卧房去看她,简妍忙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对着她摆了摆手,低声的说着:“不要吵到锦儿,她现下正是最需要休息的时候。等稍后她醒了来,我们再过来同她说话也是一样的。” 一面就想着,既是徐妙锦睡着了,那她和徐妙宁现下还是先回去罢。 这若是在平日,她和徐妙宁还大可以在这里等着徐妙锦醒过来,可是现下徐仲宣在这里,那就有点尴尬了啊。 最主要的是,她刚刚就发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哪怕她心里明明是很理智的知道自己该远离徐仲宣的,他说的有些话,提的有些要求她完全就可以不用去理睬,甚至是严词拒绝的,可是每每对上他带了柔和笑意的眉眼,听了他软语相求的话,再是想着那夜的槐花糕,她就总是狠不下心来拒绝。若是一直这么发展下去,那就真的有点危险了啊。 所以简妍想了想,便开口向着徐仲宣告辞,只说现下徐妙锦睡了,她和徐妙宁在这里反倒是会吵到她,还是稍后晚些时候,等徐妙锦醒了,她再和徐妙宁一起过来探望徐妙锦吧。 先时在凉亭里时,徐仲宣听了简妍对他关怀责备的话语,见着她薄怒时嗔着他的生动表情,只心中暗暗的高兴不已,以为着简妍终于是待他和以往不一样的了,开始慢慢的接受他,关心他。可是现下这会见着简妍又是如以往一般的对着他客套疏离的说着这样的话,且又是急于要走的,他一时心中一急,伸了手就想来拉她。 但不过才刚伸到半路,他又将手缩了回去,垂在身侧,默默的握成了拳,低声的问着:“你,你就不能在这里多待一会儿的么?” 简妍就见着他垂了头,一双鸦羽似的睫毛也是低垂了下来,遮住了他一双幽深的眸子。又是这般低声的说着话,看起来竟是很是委屈的一副模样。 就好似是一个想要吃糖,但大人却偏偏不给,他又不敢强夺,便只好嘟了嘴,暗暗的蹲在墙角垂着泪的小孩儿一般。 简妍见了他这幅模样,一时都差点母爱爆棚,竟然都忍不住的想要伸了手去摸一摸他的后脑勺,然后安慰上一句,乖,给你吃糖啊。你想要多少都给。 这种压根就没法控制自己感情的感觉真的是糟糕透了。 简妍无力的在内心里呻、吟了一声,然后竭力的将自己的目光从徐仲宣好似委屈之极的脸上撕了下来,抿着唇,别过头望向旁侧黑漆描金香几上摆放着的一盆茉莉花,然后轻声的说着:“不了。时候不早了,我和宁儿还是,还是先回去吧。等稍后锦儿醒了,我们再过来看望她也是一样的。” 说这番话的时候,她只满心的觉得都是罪恶感。好似自己就是那个无论小孩怎么哭闹哀求,都是板了一张脸,甚至是厉声呵斥,就是不肯给他半颗糖吃的大人一样。 徐仲宣倒也并不敢强求她,他很明白欲速则不达的这个道理。于是他便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想着稍后再慢慢的寻了法子见她也是一样的。 只是他尚且还没有开口说得一个好字,外面就有小丫鬟进来通报,说是老太太身旁的祝嬷嬷和明珠来了。 徐仲宣闻言,神色一冷,方才面上所有的疑似委屈之类的神情立时不见,转而换上了一副凛然的神色来。 “让她们进来。” 他冷声的吩咐了一句,随后便走至主位上的圈椅里坐了。 徐妙锦的这处明间里,当先放着的是一张翘头条案。案上放了一架紫檀木架,绣着四季花卉的插屏。旁侧是两只花瓶,花瓶里各插了几枝孔雀翎。案前则是摆放了一张黑漆八仙桌,桌旁放了两把圈椅。 当下徐仲宣在八仙桌左侧的那张圈椅里坐了,又开口让简妍和徐妙宁坐。 简妍刚刚亲眼见证了徐仲宣一秒从温顺的小绵羊变身现下这般冷漠骇人的模样,一时有点发懵。好在她很快的就反应了过来,拉了徐妙宁走至右侧的两张玫瑰椅上坐了。 而这时小丫鬟已是打起了门上吊着的湘妃竹帘,迎着祝嬷嬷和明珠进了来。 祝嬷嬷现年四十来年的年纪,是以往在吴氏身旁伺候过的丫鬟,可以说是她的心腹。而明珠则是吴氏身旁的大丫鬟之一,现年十七岁的年纪,生的身段袅袅婷婷的,一张瓜子脸儿,两弯新月眉,且是生的白净,瞧着也很是有些动人之处。 一时祝嬷嬷和明珠进了屋子,身后还跟了一个小丫鬟,手里捧着一只四四方方的朱漆托盘。 祝嬷嬷进了屋子,目光快速的在屋内扫了一扫,见着徐仲宣面无表情的坐在主位上,目光只是淡淡的望着她,心里便咯噔了一声,只觉得手脚都有些发软的了。 “老奴见过大公子。”她忙屈膝对着徐仲宣行了个礼。跟随在她身后的明珠和小丫鬟也忙对着徐仲宣屈膝行礼。 徐仲宣一时却是没有答话,过得片刻之后之后方才冷淡的说着:“起来吧。” 简妍在一旁都替祝嬷嬷她们捏了一把汗。 这般屈膝的行礼动作稍微的做一下也便罢了,可维持着这样的姿势半蹲了这么会的功夫,晤,那滋味想必是有些不大好受的。 徐仲宣的这一个下马威给的有点颜色,祝嬷嬷一时更是不敢大意了,虽然是听得徐仲宣说让她起来,但还是毕恭毕敬的说了一声:“多谢大公子。”然后方才直起了身来。 但她随即又转身,领着明珠和小丫鬟对着徐妙宁和简妍曲膝行礼:“见过三姑娘和简姑娘。” 简妍并不欲得罪吴氏身边最体面的嬷嬷,便忙起身站了起来,然后又笑道:“嬷嬷客气了。请起。” 徐妙宁则是狐假虎威,只是坐在椅中,一手撑了腮,挥了挥手,学着徐仲宣的样说着:“起来吧。” 祝嬷嬷这才直起了身来。因又转身面对着徐仲宣,面上陪了笑的说道:“老太太得知四姑娘这次得的风寒甚是厉害,于是忙不迭的让老奴给四姑娘送了些补品过来,还请大公子笑纳。” 一壁挥手让后面端着朱漆托盘的小丫鬟上前来,揭开上面摆放的三只盒子的盒盖。 徐妙宁引颈望过去,见那三只盒子里分别放着的是人参、燕窝和阿胶。 倒也全都是些珍贵的补品。 徐仲宣望了一眼,随即便挥手示意青竹上前去接过。 虽然他心里再是不喜吴氏,可说到底那也是长辈,并不好就直接撕破脸皮的,所以便也只是点头说着:“你回去对祖母说上一声,只说东西我替锦儿收了,劳她费心了。” 费心两个字他咬的较其他几个字重一些,祝嬷嬷听了,老脸上就也有些挂不住。 昨日傍晚徐妙锦身旁的丫鬟杏儿火急火燎的求到了松鹤堂去,只说四姑娘得了风寒,正发热呢,还烦请老太太立时遣人去寻了个大夫前来给四姑娘诊治一番。但吴氏心里还对前些日子徐仲宣一定要撵吴静萱离开徐宅的事没有释怀,所以对着徐妙锦的这事就不想多管,只说这是大房里的事,她是管不到的,让杏儿求着大太太去。 只是将杏儿打发走了之后,吴氏心里到底还是怵着徐仲宣的,随后便又遣了丫鬟去打听这事。得知秦氏是说着,她是不管家的,纵然四姑娘是她大房里的姑娘,可论理这也该老太太让人去请了大夫来给四姑娘诊治才是,她是再不管的。吴氏听了,心里便也窝着火,只想着,既然秦氏这个做嫡母的都不管徐妙锦的死活,她这个做祖母的,且还是没有血缘关系的祖母,倒是为什么要管徐妙锦的死活呢?由着她去也便罢了。左右只是一个风寒,还能死了人不成?说不定过了一晚上就好了的,因此也赌气不去理会。 可随后又听说昨日傍晚徐仲宣回来了,让自己随身的小厮立时就去请了大夫来给徐妙锦诊治,吴氏一听,就又有些坐不住了。于是刚刚她想了想,到底还是让祝嬷嬷带着明珠和一个小丫鬟来给徐妙锦送些补品,想着也是做给徐仲宣看看,以示她这个当祖母的心里还是有徐妙锦这个孙女儿的意思。 只是现下祝嬷嬷瞧着徐仲宣神情之间甚是冷淡,言语之中也甚是嘲讽,心里便知道,甭说只是送了这些人参燕窝阿胶,这当会便是送了龙肝凤髓来,只怕大公子心里也是怪着老太太的了。 而徐仲宣见着祝嬷嬷还没有走,面色便又沉了几分。 祝嬷嬷瞧见了,忙又赔笑道:“老太太还有一事让老奴对大公子说上一声呢。” “说。”徐仲宣言简意赅,简单利落。 祝嬷嬷就说着:“老太太这些日子因想着,四姑娘身旁的丫鬟年岁皆是不大的,倒会做得些什么呢?这次四姑娘着了风寒,可不就是她身旁的这些丫鬟伺候不周的缘故?于是老太太便想着,莫不如在自己身旁挑了一个做事稳重的丫鬟给了四姑娘,也是她做祖母的对孙女儿的一片心意。因挑了这好几日的,冷眼见着这明珠性子稳妥,心思又细,模样儿在松鹤堂一众丫鬟里也是个出挑的,便想着要将明珠给拨到四姑娘的房里来。这一来平日里明珠自是可以细心的伺候着四姑娘,也好让大公子在京城的时候不用担心四姑娘,这二来,大公子每次休沐回来之时,身旁也很是该有一个贴身的丫鬟伺候着铺床叠被,照顾起居的。岂不是一举两得的事?“ 简妍原先只是坐在一旁,事不关己的听着他们说着话儿,可这会子听完了祝嬷嬷说的这一番话之后,她摇着团扇的手便一顿,嘴也撇了撇。 吴氏哪里是想着要将这明珠拨到徐妙锦身边来照顾她的呢,分明是想着要塞到徐仲宣的床上去,好‘贴身’的伺候着他吧。 先是一个吴静萱,现下又是个明珠,下一次倒不晓得又会想塞个什么人过来。 她就想着,果然徐仲宣这样的一个青年才俊,总会是不断有人给他身边塞女人的。家里的长辈是这样,外面的同僚怕不也是这样?日后他只怕身边就会是有一大群的莺莺燕燕的了。 思及此,方才她那一颗还总是会对徐仲宣软下来的心立时就重又变得硬了几分起来。 她倒是在这里多得个什么情呢?她就有些自嘲的笑了笑,赶着抢着要怜惜徐仲宣的女子有那么多,她倒混在中间起得个什么劲儿? 而祝嬷嬷这一番话一说出来,徐仲宣立时便望向了简妍。 见她嘴角有些不屑的撇起,又侧过头了去,只是冷淡着一张脸望向前面的冰裂纹格心的槅子,他心中不由得就有几分慌了起来。 简妍定然是多心了,只怕今日上午她好不容易才对自己的态度变得和缓了些,现下这会又要变得和以往一样的客套疏离了。 于是徐仲宣一时就甚是恼怒着吴氏和祝嬷嬷。 “出去。”他一张脸阴沉的仿似就要滴出水来一般,只是冷声的对着祝嬷嬷说道。 祝嬷嬷面上的笑意一僵。但随后她还是壮了胆子,面上赔了笑意的问着:“那明珠......” 一语未了,只见徐仲宣面上的神情越发的阴沉了,望着她的目光也阴森了几分,语气也更加的严厉了。 “我让你们都出去。” 祝嬷嬷只被他这一声喝叫给吓的心如擂鼓,再是不敢说什么的了,忙对他行了个礼,而后便带了明珠和小丫鬟退出了屋子。 而等到祝嬷嬷和明珠等人走了,简妍随后便也站了起来,手中拈了团扇,微垂了头,对着徐仲宣说道:“那我们也就告辞了。” 徐仲宣急忙起身站了起来,又两步走了过来,在她的面前站定,张了张口,却又不晓得到底该和她说些什么。 徐妙宁见这情形貌似有点不大对劲,忙哧溜一声溜下了椅子,轻咳了一声,作模作样的正经着一张小脸就说着:“我去瞧瞧锦儿现下怎么样了。” 然后抬脚就朝着徐妙锦的卧房去了。末了站在碧纱橱门边伸手撩着帘子的时候还转头对着青竹使了个眼色。 青竹会意,忙让屋子里的丫鬟也都随着她出去了。 一时明间里就只剩了简妍和徐仲宣两个人。 简妍一见这情形,哪里还有不明白的道理?当即就红了一张脸,也不说话,只是紧紧的抿了唇,转身就要走。 徐仲宣忙快走了两步,闪身拦在了她的面前。 简妍原就走得急,徐仲宣又是闪的快,于是这一个没注意,她就但见得眼前人影一晃,随即她便撞到了徐仲宣的怀里去,只撞的鼻子都有些痛的了。 而徐仲宣也是怕着她撞到自己的怀里撞痛了她,便也伸了双手过来扶住了她的双肩。 夏日的衣裳原就轻、薄,且男子的体温原就较着女子的高,于是简妍一时就只觉得自己两边肩膀被徐仲宣按住的那里火烧似的发烫。 于是她忙后退了两步,躲开了徐仲宣的双手,可一张脸却是越发的红了起来,天边的晚霞似的。因见徐仲宣又正好拦住了她的去路,便抬眼瞪了他一眼,轻斥了一句:“让开。” 徐仲宣但见她一张脸儿桃花似的娇妍,眼波流波之间,薄怒轻嗔,一时竟是觉得半边身子都木了,只是固执的说着:“不让。” 简妍:...... 瞧这情形,他还打算给他来耍无赖这一招啊。方才对着祝嬷嬷的时候不是挺干脆利落的嘛,怎么到她这儿就这么拖泥带水的了? 但她也无可奈何。两相对比,若动手的话,她也定然会是弱势的那一方。于是她也只能是挑了眉,面带不虞的瞪着他。 而徐仲宣被他这一瞪,方才对着祝嬷嬷时的那份冷漠阴沉早就是飞到了爪哇国去了,只是低声下气的对她解释着:“祝嬷嬷说的那些话我先前并不知。我也并不知晓祖母会有这样的心思,你,你别生气。” 简妍心中忽然就有些怒了。 她在想着,自己这到底是在做什么呢?明明一直说着要远离徐仲宣的,可临了在他的面前却又这样藕断丝连,拖泥带水的,这让徐仲宣见了可怎么想呢?既做了女表子,可又想着要立牌坊的,说的可不就是她这样的人?且吴氏给不给徐仲宣塞房里人又关她什么事呢?她倒是没来由的生得个什么气? 她很是恼恨自己这样拎不清现下的状况,于是就冷了一张脸下来,想着要断了徐仲宣的念头,也彻底的断了自己那份不该有的念头。 于是她便冷言冷语的说着:“大公子这话就说差了。我倒是有什么好生气的呢?这原就是您的家务事,我一个外人,哪里犯得着来管?更犯不着生气的了。” 顿了顿,又说着:“我来了已是有些时候的了,现下是该告辞的了。劳您待会对宁儿说上一声,只说我有事,便先回去了,待会让她自己自行回去也是一样的。” 说罢,竟也是不理徐仲宣,往旁侧走得两步,绕开了他,直接自己掀了帘子就出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另外,会不会觉得女主有点作了呢?我有点把握不好她现在的心理状态。有点动心,可又患得患失,然后就造成了一会和徐仲宣好,一会又和他恼的意思?身为大妈的某月表示,少女的心思你别猜,你别猜,猜来猜去也猜不明白。 第67章 错点鸳鸯 祝嬷嬷回到松鹤堂的时候,吴氏正歪斜着身子躺在罗汉床上抽旱烟。 紫竹绞丝雕花的烟杆儿,玛瑙烟嘴儿,熟铜烟锅子里面装的是金丝烟草。一个小丫鬟正站在她身旁,伸手拿了燃起来的纸眉子,小心翼翼的去点着烟锅子里面的烟草。 待烟草点着了之后,吴氏吧嗒吧嗒的抽了两口,喷了一口青灰色的烟雾出来,于是她的一张脸立时就隐在了这层烟雾之下,影影绰绰的很是看不分明。 祝嬷嬷走上前两步,对着吴氏屈膝行了礼,叫了一声:“老太太。” 吴氏眼睛也没有睁开,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然后就慢条斯理的问着:“都送过去了?” 她说的这个都,自然既是指那人参、燕窝和阿胶这三样补品,也是指明珠这个人。 祝嬷嬷就有些为难的说着:“那三盒补品大公子倒是都收下来了。可明珠,大公子发了好大一通的脾气呢,又立逼着奴婢将明珠带了回来。奴婢没办法,也只能将明珠带回来了。” 吴氏闻言,立时睁开了双眼,翻身坐了起来,面色不虞的就问着:“他竟然是不收的?” 正所谓是长者赐,不可辞,吴氏自认自己怎么说也是徐仲宣名义上的祖母,可她巴巴儿的送了个丫鬟过去,徐仲宣竟然是不收的,这可不是明摆着就是打她的脸吗? 祝嬷嬷面上也很不好看,添油加醋的就说着:“可不是呢。奴婢当时说,这明珠可是老太太冷眼挑了好些日子才挑出来的,放在四姑娘的院里,一来是平日里可以照顾着四姑娘,二来等大公子休沐回来的时候,好歹也得有个丫鬟近身伺候着不是?可大公子听了这话,非但是没有一些儿感激老太太的意思,反倒是直接就沉了一张脸下来,只说让奴婢们都出去的。且当时三姑娘和简姑娘也在那里的呢,大公子竟是这样的不给您脸面,让三姑娘和简姑娘瞧了,心里怎么想呢。” 吴氏听了,一张脸就沉了下来,心里一时又是气,又是臊的。 徐妙宁是小辈,简妍又是亲戚,当着这两个人的面徐仲宣还这样不给她面子,传了出去,她可不是什么脸都给丢尽了的?往后还怎么在这些人面前端出长辈的姿态来呢? 而祝嬷嬷唯恐天下不乱似的,还在那添油加醋的说着:“上次表姑娘的那事,论起来大公子做的也有些差了。再是表姑娘一时猪油蒙了心,做出了那样的错事出来,可说到底也在同一个宅子里住了这么些年,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难不成就没半点儿表兄妹的情分在?且正所谓是不看僧面看佛面的,便是他不看着表姑娘的面儿,那也该看着老太太您的面儿,您可是表姑娘的亲姑奶奶,撵了表姑娘离了这徐宅,可不也是明晃晃的打了您的脸?奴婢还记得那日大太太面上得意的神情呢。可大公子却是那般的绝情,过来一句闲话儿都没有说,直接就是拿了大理寺审犯人的那一套来吓唬雪柳,逼的她将所有的实情都说了出来,然后便是说着要撵了表姑娘回舅老爷那里去。倒跟他心里多恨着表姑娘和您似的,一些儿缓和商议的余地都没有。“ 吴氏闻言,便也叹道:“可不是这样儿说呢。说起来他可是不经常来我这松鹤堂的,那日倒是来了,可谁料想来了之后三言两语的就将萱姐儿的事给审问清楚了,末了便转身就走,一刻钟都不肯多待,倒好像是特意的为着查问那事来的。只是他平日里惯常是不管家里的这些事的,那日倒怎么变了性子了?“ 祝嬷嬷忽然就觉得脑子里似是什么东西极快的闪了一下,想要抓住却没有抓住,一时只是站在那里怔怔的想着。 而吴氏还在那叹道:“......只是谁叫我命苦呢。虽说是生了两个儿子,偏生一个是生下来就得了那样的怪病,年纪轻轻的就又撒手走了,一个虽说是靠着祖上的荫庇做了个官儿,可又是个那般木讷的性子。原是好好的一个京官儿,倒是被贬谪到了外省去做了个什么劳什子的通判。离家路远的尚在其次,只怕是仕途上也再难进一步的了。两个亲孙子,一个是个不长进的了,镇日只知道斗鸡走马,一个年岁又小,谁知道哪一日才能成才?倒是哪一个能比得上那个?怨不得这些年大房的腰子挺的那般的直,说话做事也硬气,丝毫不将我放在眼里......” 一语未了,忽然就听得祝嬷嬷语气怪异的叫了她一声:“老太太。” 吴氏正在那自怜自艾的起劲儿,忽然听得祝嬷嬷这一声叫喊,她便皱了皱眉,有些不悦的问着:“什么事?” 但见祝嬷嬷的面上都有些变了色的,结结巴巴的就说着:“方才,方才奴婢去四姑娘那里的时候,简家的那位姑娘也是在那里的呢。” “这事你不是一早就说过了?”吴氏并没有想到疑心到其他的上面去,所以就不以为意的说着,“简家的那位小姑娘和锦姐儿素日就在一块儿玩的好,她病了,简家姑娘去看看她也是应当的。” 祝嬷嬷就急道:“老太太,话不是这样儿说的。您且仔细的想一想,当日表姑娘可为什么要编造了那样的一番话儿来诬陷简姑娘的名声呢?难不成她是吃饱了闲得没事做?再有那日,大公子来了您这,审问完了雪柳的事,只说要撵表姑娘回舅老爷那里去,随后便走了,您试想想,他可不就是专为着这事来的?可那日大太太原是让她的丫鬟去请了简姑娘过来跟雪柳对质的啊,倒怎么简姑娘没来,大公子来了?” 因着那日吴氏实在是觉得吴静萱丢了自己的脸面,所以其后也不想见她,只是吩咐着丫鬟婆子将她带回了棠梨苑。次日清早徐仲宣身旁的随从齐桑就过来了,说是要亲眼见着吴静萱离了徐宅,他好回去禀报大公子的,所以吴氏竟是都没有私下见一见吴静萱,问着她那般做的原由到底是什么。 而现下祝嬷嬷这番话一说了出来,吴氏就有些呆住了,可一时还是没有反应过来,只是目瞪瞪着一双眼望向祝嬷嬷,问着:“你的意思是?” 祝嬷嬷这会真是急的恨不能掰开吴氏的脑袋瓜子,将自己想通的那些事儿全都一股脑的塞到她的脑子里面去。 “老太太,”到这会她也顾不得许多了,直接就是说着,“依着奴婢想来,只怕大公子是对简家那小姑娘有意的。不然那日他何必要如此的维护她,不让她亲自过来与雪柳对质,且还那般的对着表姑娘呢?可不正是怨恨着表姑娘背地里做了那样对简姑娘不利的事出来,所以他才狠了心的一定要撵了表姑娘回舅老爷那里去。而表姑娘也定然是一早就发现了大公子对简家姑娘有意,所以才要编造出那样的一番话儿出来诬陷简姑娘的名声,好让大公子和简姑娘最后没法儿在一块的。” 吴氏目瞪口呆,一时都没有反应过来。片刻之后她才问着祝嬷嬷:“可那日我问着你,你只说简家那姑娘年岁小,与宣哥儿差了个十来岁,宣哥儿是再瞧不上她的,怎么这当会倒是瞧上了?” 言语之中甚是有责怪的意思。 祝嬷嬷听了,一时又是气,又是愧的,心里只想着,恒不能我直接跟您说那日我说的那些话儿原就是宽您的心而已,所以她便臊了一张脸,只说:“是奴婢没有考虑周全的。倒哪里知晓大公子真的会看上这简姑娘呢。” 吴氏想得一想,便叹道:“倒也怨不得他会看上简姑娘。这简姑娘虽说年岁小,可对人端庄有礼,做事举止有度,又是生的那般的一副好相貌。” “再怎么样儿的好,那也只是个商贾之女,”祝嬷嬷就在一旁说着,“也就只能给大公子做个妾罢了。” 顿了顿,她又问着:“老太太心里就没一些儿怨恨大房,怨恨大公子的意思?那大太太见着您可是倨傲着呢,明里暗里的只说您不会管家,好端端的一个徐家给您管的这般乌烟瘴气,竟是沦落到了现下这般要靠着削减各房的用度来过日子。还说着什么,徐家的那些铺子和田庄里的收益都去了哪里?怕不就是您中饱私囊,背地里贴着二房和五房去了,倒是削减着她大房里的各项用度。这些话再是不堪入耳的了。平日里奴婢是怕您生气,所以也并不敢跟您学舌。还有大公子,今日可是当着三姑娘和简姑娘,这般的不给您脸面呢。怕不是明日阖宅里的人都会说,您给大公子塞了个丫鬟,可大公子却是不收的,立逼着当时就带了那丫鬟回来了。“ 吴氏这个人,其实也就是个顶普通的人。她有私心,会打压不是自己亲生的大房,而去偏向自己亲生的二房和五房。她也有野心,总想着现下徐仲宣是朝、廷的三品大员,所以便想了法儿的想在徐仲宣的身边安插个自己的人,以最大程度的对自己有益。只是她却又并算不得上很聪明,又要面子,所以时时的倒被秦氏的撒泼发闹给掣肘了,每每到后来也只能被秦氏给气了个半死。而且她这个人耳根子也软,受不得别人一点儿的挑拨。 譬如说,就徐仲宣撵了吴静萱离开徐宅,当着徐妙宁和简妍的面,不给她留一些儿面子的就拒绝了她想将明珠送到他身边去的这两件事,她虽然也生气,觉得很丢脸,可也并没有想怎么样,顶多也就自己生个两天闷气也就过去了。可是这会被祝嬷嬷的这几句话一撩拨,她立时就觉得心里一股无名之火迅速的就蹿了起来,只燎得她满心满肺的都是对秦氏和徐仲宣的怨恨之气。 于是她便问着祝嬷嬷:“依着你说,可是有什么法子能大大的打了秦氏和宣哥儿的脸?” 祝嬷嬷想得一想,而后说着:“大太太那里,奴婢暂时是想不出什么法子来。可奴婢倒是有个法子能给大公子添添堵。” 吴氏现下满脑子的只想着要怎么让秦氏和徐仲宣也没脸,所以听得祝嬷嬷这样一说,她忙问着:“你说,什么法子?” 祝嬷嬷便说道:“大公子不是喜欢简姑娘呢么?咱们就来个错点鸳鸯,偏生不如了他的意。” “可宣哥儿的婚事我是做不得主的,”吴氏面上带了为难的神色,说着,“且不说他是个极有主意的,只说他毕竟还有秦氏这个嫡母在,哪里能轮到我来说什么话呢。” 祝嬷嬷就笑道:“大公子的婚事您虽然是做不得主的,可简姑娘的婚事奴婢倒是觉得您是可以插手一二的。” 吴氏忙问道:“这话可怎么说的呢?咱们徐家哥儿的婚事我尚且都有插不进手去的时候,她简家一个外姓之家,我还能插手一二的?” “老太太您试想,这简家虽然豪富,可士农工商,原也不是很上得台面,若是能配得一个官宦家的子弟呢?那简太太会有个不乐意的?只怕是巴不得儿的呢。再说了,大公子的婚事您是做不得主的,可二公子和三公子呢?三公子可是您的亲孙子,二公子虽说不是您嫡亲的孙子,可三老爷是早就不在了,三太太一个寡妇人家,素日性子也是极和婉柔顺的,现下这徐家毕竟又是您在管着家,她还不得依附着您过日子?您若是说了什么,她敢不遵从的?“ 一番话只说的吴氏笑逐颜开,连声的就说道:“很是,很是。若是这简姑娘嫁给了老二或者老三,往后宣哥儿见着她还得叫她一声弟妹,他心里的这份滋味只怕会很不好受的。这个堵大大的添的好。” 想了想,因又皱眉说着:“泽哥儿虽说只是个庶出,可到底还是我的亲孙子,我私心里还是想给他说一个官宦家的小姐。如你所说,简姑娘到底也只是一个商贾之女,说给泽哥儿也不能帮得他什么。罢了,还是说给三房里的景哥儿吧。” 因又和祝嬷嬷商议着什么时候和简太太,以及俞氏提这事的好。祝嬷嬷的意思是,那杜参议家的夫人,也就是苏慧娘,前几日不是下了个帖子,说是端午这日城外的玉皇庙里打平安蘸的,邀了咱们阖家的太太和哥儿姐儿都去看戏去?咱们索性是约了简太太和简姑娘一块儿也去。到时大家都聚在了一起说说笑笑的,您再寻了个合适的时机提了这话儿出来,最好是大公子也在场的时候,简太太定然会是喜出望外的,三太太也不好违逆的,到时这事不就这么成了?那时大公子肯定是会心里极其的不舒服,可也只能哑巴吃了黄连,再是说不出什么来的。 吴氏只要一想到这事能给徐仲宣添点堵,便也不过脑子的说这法子好,就这么定了。于是她便立时遣了个丫鬟去同简太太说了端午之日一块儿去玉皇庙里看戏的话,简太太一听,得知那日不但是会有徐家和杜家的人去那看戏,且还有其他的权势之家也会去凑热闹的,那还有什么不乐意的呢?她倒巴不得带着简妍多结识些达官贵人。毕竟虽然简妍能给徐仲宣做妾是好,可若是能遇上一个权势更大的人呢?那到时徐仲宣也都不够看的了。 于是简太太立时就答应了这件事,又遣了珍珠去对简妍说这件事,让她好生的准备准备。 简妍这会还坐在炕上生着自己的闷气,一听珍珠说了这事,如何不知道简太太心里的打算?于是就越发的生自己的气了。 简太太倒是巴不得立时就将她给卖了呢,她倒还有心思在这想着儿女情长,可不是脑子拎不清的? 她整懊恼了自己一日,可至傍晚用过晚膳,白薇又进来通报,说是青竹来了。 简妍一听,直觉青竹定然是徐仲宣遣了过来的,于是她只觉得头痛不已。 只是待要不见,可自己心里竟是隐隐的也想知道徐仲宣遣了青竹过来是要做什么,所以柔肠百转之后,最后还是叹了一口气,吩咐着白薇:“让她进来罢。” 青竹过来却是送着一幅画。 简妍伸手打开了画纸,只见纸上画着荷叶荷花,并着两条锦鲤。 纸上的荷叶青翠,荷花娇妍,倒不像是画的,而是从湖里摘了新鲜的荷叶荷花粘到纸上去的。那两条锦鲤更是活泼,仿似下一刻就会摇着尾巴游出纸面一般。 他这是惦记着先前正午在凉亭里时说的话儿。 由着他来画一幅荷叶荷花图,然后由着她来绣出来。 青竹又在一旁说着:“大公子说,若是这画有画得不好的地方,还请简姑娘指出来,他立时就改。” 简妍只低垂着头,抿唇望着这张画不语。过得片刻之后,她方才抬了头起来,说着:“没什么不好的,就这样吧。” 说罢,便动手慢慢的卷起了画纸。 青竹一见,也不好再说什么,便对她屈膝行了礼,转身出了门。 待得她回到凝翠轩之后,徐仲宣正坐在明间里的圈椅里等着她。 一见青竹掀帘子进来了,他忙开口问着:“简姑娘见着那画可说什么了?” 青竹据实以报:“简姑娘并没有说什么。” 因又将自己去简妍那的事全都细细的说了一遍给徐仲宣听。徐仲宣听了,也是半晌没有言语。 其实他一开始是想着要画荷叶荷花,并着两只鸳鸯在水底嬉戏的,可后来想着方才简妍离开的时候是生气了的意思,所以就并没有敢画鸳鸯,只怕简妍见了会更加的生气,于是就只画了两尾锦鲤。这会听得青竹说简妍见了他的那张画之后,只是冷淡着一张脸,话都没有多说半句,心里由不得的就觉得很是忐忑。 自打简妍转身拂袖而去之后,他便在这里想了整一下午的了。 先时只以为着她是听祝嬷嬷说了那番话,得知吴氏想给自己强塞个丫鬟的事生气,他心中还暗自的有几分高兴,只以为着简妍这是吃醋了的意思,这至少是说明了她心中还是有他的。可后来他将她说的那几句话逐字的掰开了,揉碎了,又结合着她当时恼怒的前后样子仔细的一琢磨,却好似又不是那么一回事。 她好似是在恼着她自己的啊。可她为什么要恼着自己呢? 徐仲宣百思不得其解。最后也只能挥手让青竹退了下去,自己则是坐在那里用手支着额头继续的想着。 想着想着,他又想到了另外一件事上面去。 那就是,简妍的脾气其实也是不小的啊。想着她先前发起火来的样子,沉着一张脸,又冷言冷语的,每个字说出来都能将人顶到墙壁上去,再没有一点退路的,倒教他纵然浑身是嘴也是没法回答出来半个字。 ——我是分割线—— 玉皇庙位于郊外一座山的半山腰里。这座庙之所以出名有两个原因。一是每年端午之时,庙里都会打平安蘸,声势且是壮观。打完平安蘸之后,又会请了那一等的戏班子来庙里空阔处接连唱上三日三夜的戏,很是热闹。且庙后开阔的一处园地里栽了十几亩的栀子花,花开时节望如积雪,香闻百里,极是壮观。是以每年到了端午之时,京里的那些名门闺秀,世家妇人都会来这里看戏赏花。 一大早,徐家的门前就已是车马簇簇的了。 原本冯氏、俞氏等人也是不愿意去的。她们什么戏没有看过,倒非要巴巴儿的顶着这么毒辣的日头跑到玉皇庙里去看戏?但架不住吴氏强制的命令着,到最后也只能是去了。但秦氏却是不理会吴氏的什么命令的,依然还是说不去,吴氏也并没有强求她。至于一众哥儿姐儿,不是镇日的在学堂里读书,这会好不容易的能出来玩一次,就是镇日在家里甚少出门,倒巴不得要出去玩一玩,逛一逛,是以最后连徐妙锦都说要去的。 跟着上次一样,简妍同着徐妙宁、徐妙锦坐了一辆车,而车外面则依然还是骑马相随着的徐仲宣。所以简妍这次就学了个乖,一路上都没有撩开车帘,只是老老实实,规规矩矩的眼观鼻、鼻观心,目不斜视的坐在车里,只当压根就不知道外面有这么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第68章 柔肠百转 简妍站在山脚玉皇庙的山门前,抬头望着矗立在半山腰的玉皇庙,无语的抽了抽嘴角。 这么大热的天,顶着这么毒辣的日头,就是为了跑到这庙里来打个平安蘸,看个戏,这份精神也是简直了。这要是她,都宁愿整个一个夏天宅在家里发霉长蘑菇也不会出来。 不过好在日头纵然再毒辣,她的头上好歹还戴了个幂蓠。 这幂蓠头上宽檐笠帽,相当于是一个外沿最大号的沙滩帽不说,帽檐上还缀了一层黑纱,直接一路垂下去覆盖到了脚背那里,整个简直就是一件棒棒哒的防晒衣有木有?而且这层黑纱虽然薄,但却并不透,所以躲藏在里面她可以清清楚楚的看到别人面上任何一点清晰的表情,但别人却看不到她现下面上是个什么样。也就是说,但凡只要是她戴了这个幂蓠的时候,就不用假惺惺的在面上做出了什么端庄娴雅的样儿出来。 所以简妍很高兴,一时抬头望着山半腰里的玉皇庙的时候都顿生了一种想要自己爬上去的豪迈之气。 但自然是不会真的让她自己爬上去的。就算她再想,那简太太也是不会答应的。 简太太一直都致力于将简妍调、教成个知书达礼的温婉女子,倒恨不能她日日的西子捧心,时时的泪光点点,好教那些男人看了,打从心眼里就会心疼她,怜惜她,又怎么可能会让她做出爬山的事来。 山门旁早就是有几个仆妇和婆子在等候着了。见着吴氏等人过来了,那些仆妇和婆子忙迎了上前来。 头先的那名仆妇显然是认得吴氏的,早就是满面春风的迎了上前来,对着吴氏等人屈身行了礼,而后笑道:“太太一早就让奴婢等人在这等候着老太太、太太、并着各位哥儿姐儿呢。” 吴氏便对着她点了点头,随即便笑道:“这么大热的天,倒难为你们在这里等了半日。” 一壁就吩咐着彩珠拿了些钱给这些仆妇婆子,说是让她们拿去买茶喝。 这几名仆妇和婆子收了钱,面上的笑容就越发的深了。因又说着:“今日这玉皇庙里往来的都是各家的女眷,庙里一早就是遣了人清过了场的,再是不放一个闲杂人等进来,所以各位太太和姐儿们倒是可以随意的逛逛。” 又回身指了指身后一干垂手侍立的小厮,说着:“咱们太太早就是唤了这些小厮在这里等候着,好伺候着各位太太和哥儿姐儿们上山的。” 简妍站在后面便抬眼望了过去,见那些小厮的身旁放着好几顶类似于四川那里的滑竿的东西。都是两条长竹竿绑扎成了个担架的模样,中间架着个躺椅,前面还垂了脚踏板。 不过简妍随即便又从这仆妇的口中得知,这个并不叫做滑竿,而是叫做肩舆。 随后徐家的各位女眷便在自己丫鬟仆妇的服侍下坐到了这肩舆里。男眷倒是没有一个坐这肩舆的,全都自己爬山了。 这肩舆坐起来晃晃悠悠的,行走之时上下颤动,胆子大一些的只会认为这是一种享受,可那胆子小一些的,只怕那滋味就是不大好受的了。 至少简妍不时的就会听到徐妙岚等人低低的尖叫声。 简妍只当没有听到,姿势甚是放松的半躺在了躺椅上,仰着头望着头顶的天空。 有这幂蓠在,暂时她是可以卸下一身的伪装,做一回自己的了。 头顶天空高远深邃,云层洁白绵软,一直绵延到了天际。两旁山路上的绿树青绿欲滴,一处清澈山泉潺潺湲湲曲折而下。 她现下在这山中,满眼所看到的自然是这山中的景物。可她还记得她坐在飞机上往下望的时候,于层层缥缈白云之下,浩渺大海也不过是一抹蓝色而已,更遑论这处并算不得很高的山了。 那时往上看是蓝的令人心醉的天空,往下看是白云杳然,天边玫瑰色的晚霞似是要烧起来一般,映红了她所有触目能及的地方。 所以现下的这一切又算得什么呢? 世事不过如此,说尽了不过一杯酒,若醉了也不过一滴泪。一场繁华过后,纵是千里相逢,也不过只求一生逍遥罢了。 简妍缓缓的吐出了一口气,就如同是吐出了她一直以来梗在心里的所有不安和惶恐。 有山谷之风缓缓吹过,拂起她面前的黑纱,带来树木的清香之气。 她放下了一直紧绷着的肩膀,甚是心安的坐在躺椅中,抬头望着前方崎岖的山路。 纵是前路再崎岖又如何,她依然会不折不挠的往前行。 有手扶上了竹竿,素净修长,随即有一道清润的声音响起,低低的安抚着她:“不要怕。很快就要到了。” 简妍转头望了过去。 是徐仲宣。 纵然是隔着一层黑色的面纱,可她依然还是能清晰的看清徐仲宣面上的关心之色。想来他是以为自己坐这个肩舆会害怕的。 这个男人真的是很出色啊,她在心中由衷的感叹着,年少成名天下知,且如此年纪轻轻的就身居高位。又生的是这般的俊美清朗,难得的是还有一身温润的清雅之气,仍凭是站在哪里都很难让人不去注意他。 可是这与她又有什么关系? 她心中深知,纵然是徐仲宣现下再是关心她,维护她,只怕也是从来没有想过要让她做正妻的。 她可以肯定,徐仲宣是个理智的人,即便是他偶尔一时热血上头,会做出那样一骑红尘,夜送槐花糕来的人,可到底也会很清清楚楚的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怎么做对他才是最有利的抉择。到了他这个位子,婚姻更多的是一种两姓之好,是两个家族的结合,彼此双赢,所以又怎么可能会娶她这样的一个商贾之女?于他是半点好处也没有的。 他所能给她的,想来也不过只是一个宠妾的名分罢了。 简妍的唇角忽然就弯了起来。 因为她想起徐仲宣夜送槐花糕给她的那次,是在他酒醉的时候。 是呵,不过是在他酒醉的时候才会做出这样冲动的事罢了。若是搁在他清醒的时候呢,又还会做出这样的事吗? 她忽然就轻笑出声。 “大公子,”她笑的眉眼弯弯,只是隔着一层黑色的面纱,徐仲宣却是看不到的,“劳您惦记着,可是我一点儿都不怕。” 说罢,她便转过了头去,不再看他。 徐仲宣怔愣在了原地。 他敏、感的从简妍方才的话语里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与上次从凝翠轩里拂袖而去的别扭相比,她这会似是放下了所有对他的恼意。可是,她话语里透出的那种淡然,也是一些儿都不把他放在心上的意思了。 仿似他只是一个陌生人,死生如何,她都是浑然不在意的一般,只是袖着双手,会在一旁无动于衷的看着。 那是真的一种看开了所有,所以才会打从心底里发出的不在意。 徐仲宣不知道为何,他忽然没来由的就觉得一阵发慌,瞬间就有一股深深的惧意自心底里涌了出来,迅速的蔓延至四肢百骸。 手足惧冷。 纵然已是仲夏,头顶毒辣的日头照在他身上,可他还是觉得后背冷汗迭出,湿透了他的中衣。 他甚至都想冲过去,不管不顾的拉着简妍,问上一问她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可他到底还是双手紧握成拳,定定的站在原地。 因着刚刚过去的吴氏并着冯氏等人正在用一种异样的目光望着她。徐妙宁甚至还问了他一句:“大哥,你站在这里不走是做什么?” 徐仲景也是走上前来,邀着他一块儿往前走。 徐仲宣勉力的定了定神,跟上了大家的脚步。 只是他一路心里还是乱糟糟的,只是想着,不行,待会他一定要寻了个合适的时机,找个僻静的地方,好好的问一问简妍的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才行。 玉皇庙里的一处开阔的院落里,楼上楼下早就是打扫干净,四面又挂了竹帘子起来,半卷半放,一旁虽然是有众多的丫鬟仆妇伺候着,但却是鸦雀无声,连一声咳嗽都听不到。 吴氏等人上了二楼,崔慧娘早就是领着崔瑾娘、崔文昌等人迎了上前来。 “老太太,”她甚为热络的挽了吴氏的胳膊,满面春风的问着,“一路过来可热?” 又忙不迭的回头吩咐着丫鬟上冰湃的梅子汤,凉碗子,各种冰湃的果子等。 简妍随着众人上了楼梯,与众人寒暄过一阵之后,就坐在了桌旁。 这处院落也是个小小的四合院,只不过四面都是两层的楼罢了。 一处楼里搭了个戏台子唱戏,上面正在上演着各种悲欢离合,其他的三处楼里皆可看到。只不过简妍现下身处的却并不是正面的楼里,而只是右手侧的一处旁边楼。 这当会她手里拈着柄团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慢慢的摇着,眼望着戏台子,耳朵里却是在听着崔慧娘和吴氏等人说话。 崔慧娘正在笑道:“......前几日我就打听了,说是今儿个是郑国公夫人在这玉皇庙里给她的女儿打平安蘸呢。所以那正面楼就是为她们郑国公府留着呢。” 简妍心里就想着,郑国公?那个李念兰就是郑国公府的庶女了,倒是不知这郑国公夫人的女儿是谁。 她侧头望了一眼那处正面楼,但见帘幕低垂,里面却是一个人影都没有。 吴氏这时已在问道:“那怎么正面楼里却是一个人都没有?郑国公夫人没有来?” 因又说着:“论起来这个郑国公夫人,好似京里都是没什么人见过她的呢。” 崔慧娘的声音就有些低了下去:“郑国公夫人的这个女儿,却是一早就死了的。且郑国公夫人的身子原就不好,自打来了京城之后,一直缠绵病榻,倒没有怎么出来应酬交际过,是以咱们都是没有见过的。” 吴氏等人自然是要问一番原由的,于是崔慧娘便低低的说了起来。 原来这郑国公,一早的爵位只是个宁远伯罢了。那年端王谋逆,当时的郑国公受了皇命,领兵前去围剿,后来果真是成功的打败了端王,逼得端王自尽。皇帝大喜,便升了他的爵位,受封郑国公。随后郑国公便修书一封回家,只说让家人接了夫人来京团聚。时值郑国公夫人已有七月身孕,只是一路舟车劳顿,竟是早产生了一个女儿下来。而那时又有那等端王逃窜在外的手下,不忿郑国公逼死他家端王,打听得这郑国公夫人等一行来京的路线,竟是半路埋伏了起来,欲待杀了郑国公夫人一行人。好在随行侍卫拼死保卫,总算是护着郑国公夫人等逃了出来,顺利抵达了京城。只是郑国公夫人路上生的那个女儿听说却是死了。 这是郑国公夫人生的第一个孩子,听说那郑国公夫人大受刺激,纵然是隔了三年之后又生了一个孩子,而且还是个儿子,可她依然还是不能忘却自己生的第一个孩子,竟是思念成疾,缠绵病侧的了。且还听说她为她这女儿在这玉皇庙里点了一盏长明灯,又每年的端午之时必然会为她的这个女儿打一场平安蘸,以此寄托她的哀思。 众人听了,自然是都要感慨唏嘘一番的。又可怜着郑国公夫人那不幸死去的女儿。 若是她不死,现下可是郑国公府里唯一的嫡女,该是何等的尊贵。 简妍听了,事不关己的侧过头去望着旁侧的戏台。 戏台上在演的是《琵琶记》。原配妻子在家乡奉养公婆,吃糠度日,高中的丈夫入赘丞相府,拥着娇妻,水晶帘内望着外面桃花夭夭。 简妍心内冷笑不已,但面上却依然还是神色如常。 这时就只见徐妙宁倾身过来,轻声的问着她:“表姐,要不我们出去逛一逛?坐在这里怪闷的。” 简妍侧头,飞快的瞥了一眼这楼里坐着的各人。 果然不无意外的看到徐仲宣正在注意着她这边。 于是她便摇了摇头,只说着:“这天太热了,我是懒待动的,坐在这里看戏倒好。你若是想出去逛逛,便和锦儿她们一起出去逛逛也是一样的。” 她若是出去了,想必徐仲宣定然也会出去的。她是不想再和他有什么接触的了。而只要坐在这里不出去,众目睽睽之下,想必他徐仲宣也不会坐到她这桌上来和她说什么。 这二楼上一共摆了四张桌子,她这张桌旁坐的是徐妙宁、徐妙锦和她自己三个人,那边的一张桌旁坐的则是吴氏、纪氏、俞氏、简太太等人,徐妙华和徐妙岚以及那位苏瑾娘坐了一张桌子,徐仲宣、徐仲景,徐仲安并着苏文昌则是坐了一张桌子。 简清并没有来。简太太现在只让他发狠读书,因着八月就是秋闱了,依着他监生的资格也是可以参加的,所以轻易的并不让他出来游玩。至于徐仲泽,前些日子不晓得徐仲宣抽了哪门子疯,竟是难得的管了他这个不长进的弟弟一把,只说他镇日游手好闲,再是不长进的,长此以往下去岂不会败坏徐家门风?因是请示了徐正兴之后,便写了一封信,将这徐仲泽打发到外地的一处书院里读书去了,一年到头的都回不了几次家。 其实简妍自打上来这二楼之后,冷眼打量着,再结合上次在桃园里听到的一些消息,很容易的就猜测出了苏慧娘的打算。 她之所以会请了徐家人今日来这玉皇庙里看戏,原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罢了。 说到底,为着的不还是撮合徐仲宣和苏瑾娘? 先前简妍还不知道,不过那日从桃园回去的路上,她听徐妙宁说起过,说是徐仲宣的父亲在世的时候,曾经给徐仲宣订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正是崔慧娘的二妹,名叫做崔玉娘。只是这崔玉娘却是红颜薄命,早早儿的就死了,这门亲事也就只好作罢。而后来徐仲宣官场之上一路高升,苏家便又打起了让苏瑾娘嫁给徐仲宣的打算。姐死妹嫁,传了出去还能是一段佳话呢。 这时果然就见得崔慧娘笑着望向了她们这几桌,笑道:“果真是老太太会调、理人,您看您家里的这几位姑娘,长的是个顶个的水灵,让我瞧了,这个也爱,那个也爱的。只可恨我这辈子偏托生了一个女儿身,不然就是打旋磨的求着老太太,也要求着您嫁一个孙女给我呢。” 她这句话说的甚为俏皮,于是一众太太就都笑了起来。 吴氏就笑道:“真真杜太太是个会说话的,一个嘴真是叫人爱的跟什么似的。” 因又望着苏瑾娘和苏文昌笑道:“你的这一双弟妹不也都是可人儿?一个娇柔,一个俊朗,也不晓得会是哪家的哥儿姐儿有福气呢。” 苏慧娘便微微的笑着,并没有说话。 大家都是聪明人。若是吴氏有心想和他们做亲家,那方才就不会说那句话了。 她想得一想,因又笑道:“咱们在这里说话便罢了,倒是拘着这些哥儿姐儿也在这里听着我们说话,只怕他们年轻人心里是不耐烦的很。这玉皇庙里一早就是让人清过场的,再是不会放一个闲杂人等进来,各位哥儿姐儿倒不妨放心的出去逛逛。庙虽不大,但还有几处景致是入得眼的呢。” 一时因又对苏文昌笑道:“你好生的照顾着你的这几位徐家妹妹。” 又对苏瑾娘笑道:“不要一个人乱逛,跟着大家一起。” 徐妙宁便又来拉扯简妍的衣袖,央求着她和她一块儿出去玩。但简妍只是笑着摇手里的扇子,摇手表示她不想出去。 徐仲宣坐在那边,目光只望着简妍这里。 方才自打上了这二楼之后,他就一直望着简妍。但简妍却是特地的拣了个背对她的地方坐了下去,他全程所能看到的也就唯有她的背影罢了。且她也一直都没有转过头来看一眼,只是摇着扇儿望着下面的戏台。 他心中抑制不住的还是在发慌,放在膝上的两只手都紧紧的握成了拳。 她为什么不下去逛逛呢?明明徐妙宁和徐妙锦都是那般的让她陪着她们一起下去逛一逛?若是在往日,她定然是不会拒绝她们的,可今日,难不成就是不想与他相处? 徐仲宣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就慢慢的坠了下去。偏偏又落不到底,只是这么一直飘飘荡荡的漂浮在半空中,浑然没有个落脚的地方。 这时就听得简太太叫了一声简妍。 简妍心里就哀叹了一声,然而还是起身走了过去,拈着扇子的手垂在身前,垂首温顺的问着:“母亲您叫我?” 简太太点了点头。 因着现下这到底是有那么多的外人在,她对简妍的态度还称呼得上是和善温情。 “各位哥儿姐儿都下去逛了,你也随他们一块儿下去逛逛吧。只是坐在这里做什么呢?” 她方才早就见到徐妙宁和徐妙锦拉着简妍要下去,但简妍只是摇手说不去。 纵然是心内再不愿,可简太太说的话她现下也是不敢违逆的。所以她也只能是答道:“是。” 简太太便又叮嘱了一声:“不要一个人到处去逛。跟着各位哥儿姐儿,大家彼此说说笑笑,也是好的。” 简妍如何会不明白她这话里的意思?但也只能是答道:“是。女儿知道了。” 随即她便转身要下楼。一旁的徐妙宁和徐妙锦见了,忙都一脸喜色的跟了过来。 只是简妍走到楼梯那里时,想了想,还是转头对白薇吩咐了一声,让她将她先时戴的那幂蓠拿了过来。 刚刚上了二楼,众人都将头上的幂蓠取了下来,交由了身旁伺候着自己的丫鬟。这会大家下去逛了,也有带了幂蓠,想着遮挡日头的,也有那没戴的,想着毕竟是在庙里,专拣了有树荫的地方走也是一样的。 而简妍之所以想着要让白薇将幂蓠拿来给她,倒不是因着想遮挡日头。而是罩了那层幂蓠,她便觉得自己罩了一层保护罩,浑然不惧任何人的。 因着她知道,她既是下了楼来,只怕徐仲宣定然也是会随之下来的。方才和他坐在一桌的徐仲安、徐仲景、苏文昌都下楼去了,而他却是坐在那里没有动弹,可不是在等她? 而果然,她和徐妙宁、徐妙锦才刚刚下楼,那边徐仲宣随即便也起身跟了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69章 开诚布公 简妍站在一处临水而建的凉亭里,一脸平静的望着下面山涧里的一处溪流。 听到身后缓慢沉稳的脚步声,她转过头来,面上带了笑意,叫了一声:“大公子。” 徐仲宣目不转睛的望着她,一双唇都紧紧的抿成了一条线,但他还是什么话都没有说。 徐妙宁和徐妙锦都在下面的溪流处玩着水,她们的丫鬟都在旁侧看守着。而简妍身边的两个丫鬟此时也都是站在了凉亭外面守候着,一点儿要进来的意思都没有。 很显然,简妍这是故意支开了她们,有话想单独的对他说。 联想起简妍先前对他说的那几句话和态度,徐仲宣忽然就觉得从心底蹿起了一股惧意,竟是想转身就落荒而逃。 他觉得他已经知道简妍想和他说什么了,可是他不想听,不愿听,也不敢听。 但简妍却是容不得他逃避,又笑着开口说道:“大公子,难得现下就你我二人在这凉亭里,我倒是有几句话想对你说一说。” 往常她对他说话的时候,向来都是微垂着头,不但态度极为的恭顺娴雅,且还对他尊称着您。可是现下,她却是这般的一反常态,非但是落落大方的直视着他,甚至连称呼也变成了你。 徐仲宣觉得这一刻的简妍竟是有些咄咄逼人的感觉,他甚至都不敢直视。 他曾经以为自己已经看透了简妍,自认可以完全的掌控她。所以他才会拿捏着何时该和她若即若离,何时该向前一步,何时又该退后一步,甚至都已经揣摩出了她吃软不吃硬的性子,所以有时也会在她面前示弱,让她会对自己心软,从而能让自己在她的心里更进一步。他觉得在他这样的算计拿捏之下,简妍很快的就会心中满满的都是他,然后就会很依赖他,再也离不开他。 可是她永远都会有他不知道的那一面。譬如说现下,她就带着这样一种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决绝站在他的面前,打算与他开诚布公的谈论着所有的事。 徐仲宣没有说话,只是垂在身侧的一双手都紧紧的握成了拳。白皙素净的手背上鼓起了一条条淡青色的青筋,低着头,垂着眼,无声的望着她。 不得不说,这一刻他身上的气场实在是有些冷肃。若是在以往,简妍也许就会被他给唬住了,而吓得什么话都不敢说。 可是现下,得益于她戴的这顶幂蓠,纵然只是一层轻薄的黑纱,可依然还是给她增添了无数的勇气。 且她方才想了许久,觉得是时候应当跟徐仲宣打开天窗说亮话了,不然这么一直暧、昧下去,算是怎么回事呢?至于她这些话说出来徐仲宣听了会是什么反应,会不会恼羞成怒,不顾她的意愿,恼羞成怒的就跑去和简太太提想纳她为妾的事,她是管不到的了。 便是他真的那般做了,她也并不怕。 她身上还背着简老爷的孝呢。纵然是刚过了一年,可这年头子女为父母不都是要守孝二十七个月的吗?后面还有十五个月,足够她为自己谋划好出路的了。 所以她便一身无惧的站在这里,顶着徐仲宣那晦暗不明的目光,依然是毫不畏惧的直视着他,从从容容的笑着,从从容容的说着:“首先很感谢大公子这些日子对我的维护体贴之情,简妍在此先行谢过。” 说罢,她屈身弯膝,深深的对他行了个礼。 而后她直起身来,对上他沉沉的目光,平平静静的继续说着:“我心中也知道你对我的情意,只是很可惜,你的情意,简妍无福消受。还请大公子往后不要如此。” 她虽然只是简简单单的两句话,可是听在徐仲宣的耳中,并不啻于万根钢针穿心。 细细密密的痛,让他的呼吸陡然一窒,望向简妍的目光一时就越发的深沉了。 简妍毫不畏惧的对上他的目光,一点要退步的意思都没有。 片刻之后,还是徐仲宣先收回了目光。 “为什么?”简妍听到他哑声的在问着,“这些日子,我明明就能感觉的到,你对我是有几分情意的。” 可不是能感觉的到吗?简妍心里想着,这几日她在他面前表现的和以往差了那么多,又是患得患失,又是吃醋发小脾气的,只怕是连心大如徐妙宁都看得出来的吧。 简妍想了想,觉得还是索性和盘托出吧。实在是在徐仲宣这样的聪明人面前撒谎,难度太大。 于是她便笑道:“我承认,上次你不顾次日还要去礼部官署应卯,而不管不顾的就给我夜送了槐花糕回来的那一次,我心里是很感动的。后来又回想起那些日子你对我的维护和体贴之意,我心中就越发的动心了。且说句实话,你是这样的一个青年才俊,十八岁就三岁及第,纵观这上下几千年,只怕您也是头一个了吧?且还是生的这般的俊雅清润,任凭是哪个女子见了,只怕都是会有几分动心的吧?更何况前些时候你还表现的对我那么在意,那么维护,我也是个女子,怎么可能会不动心?” 徐仲宣心中动得一动,忙问着:“既然如此,那你怎么还......” 一语未了,但他的话已是被简妍给截断了。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简妍轻笑,歪着头看他,“纵然你再好,可我想要的东西,你也给不了。” 徐仲宣心中一沉,定定的望着她,问着:“你想要什么东西?” 这天下纵然再大,可他现下已是三品大员,往后仕途更不可限量,位极人臣都是极有可能的,还有什么是他给不了她的? 简妍笑了笑,转过了头去。 凉亭外有一株枫扬树。想必是栽种在这里有些年头了,树枝四处铺散开来,树叶间缀满了一串串元宝似的绿色果实。 自由,你给的了吗? 徐仲宣此时却是在追问着她:“你说,你想要什么东西是我给不了的?” 他的声音低沉,颇有几分急躁和戾气之内。似乎她若是不回答的话,下一刻他就会摇着她的肩膀,逼迫着她回答一般。 简妍想得一想,便转过头来,望着他,很认真的问着:“我且问你,我若是跟了你,你是打算如何安置我呢?” 徐仲宣心中喜得一喜。 他在想着,简妍定然是觉得自己这些日子虽然对她足够的好,可却并没有给她一个确定的承诺,所以她才会觉得心中不安,不然为何会说她想要的他给不了? 如果她想要的是一个承诺,一个名分,那他现下就统统都可以给她。 于是他忙说道:“若是你不放心,待会回去我就会遣人去和你母亲说我们的事。而且往后我保证我会一辈子对你好,像现下这样的好。” 简妍微微的笑着,直接问道:“那么,你会对我母亲怎么说呢?是娶,还是纳?” 自古娶为妻,纳为妾。 徐仲宣面上的神情一滞,但他又很快的说着:“我保证我这辈子只会爱你一个人,宠着你一个人。” 简妍被他这么直白的渣给震的怔了一怔。 然后待反应过来之后她不由的就笑出了声来。 果然她还是太高估他了,总以为着他会和别人有那么点不一样,可说到底他毕竟还是这个时代的人,想法总是跳不出那个框框去。 就如同贾宝玉一般,口口声声的说只爱着林黛玉一个人,她死了他就做和尚去,可不照样还是和袭人上了床,和秦钟不清不白?而且就算他最后出家做了和尚那也并不是因为林黛玉,只是因为家败了,他不得不如此。 所以,说什么爱呢?又有什么脸说爱她呢?说爱林黛玉的时候,和薛宝钗生下来的那个儿子又算什么呢? 简妍心里就想着,这种就算我娶了妻,但我心中却始终只有你一个人的话实在是够了。可别玷污爱情这么神圣的两个字了。 她擦着笑出来的眼泪水,心里有痛快,可也有酸涩。 于是她就带了些许欢乐的声音在清脆的问着:“可是徐仲宣,如果我告诉你,我简妍,是绝对不会给任何人做妾的,你会怎么想呢?” 徐仲宣的心中一震,抬头望着她,急切的想看清她面上现下的神情。 他能很清晰的感受到简妍这句话里的决绝和轻蔑之意。 可隔着一层黑纱,他压根就看不清。于是他伸了手,就想去取下她头上戴着的幂蓠。 但简妍戒备的往后退了两步,他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 片刻之后,他无力的垂下了自己的手,声音听起来有些发涩:“你的意思是,你想做我的正妻?” 简妍就又笑了。 她在想着,脸呢,多大的脸?居然以为她就一定要粘着他吗?没有他这日子还就没法过了吗? 简妍觉得,她忽然就不想和他在这里再这么耗下去了,还是快刀斩乱麻吧。反正她也没想过要改变徐仲宣的什么想法,明明白白的表明自己的立场就足够了。 于是她就说道:“我知道你的为难之处。你身居高位,官场之上又是错综复杂,妻子于你而言,只是结两姓之好的一个纽带,你看重的是她身后的家世背景,而绝非是她这个人。而我毕竟出自商贾之家,做你的妻子那自然是不够格的,所以就只能做个妾了。其实我也知道,依着我的身份,能给你做妾,那已经是莫大的荣耀了,再想做你的妻,那无异于痴心妄想。只是徐仲宣,今日我既然对你说了这些话,那我索性就把所有的话都给你明说了吧。” 说到这里,她抬眼,直视着徐仲宣,而后慢慢的,却又是清晰无比的在说着:“我简妍的丈夫,一辈子只能全心全意的有我一个人。我就是他的妻子,唯一的妻子。他不能有妾,不能碰其他任何一个女子,不然任凭他再如何的出众,我都宁愿不要。所以徐仲宣,我压根就没想要做你的妻子,更没想过要做你的妾。我们往后还是维持点头之交比较好,最好不要再有其他什么的交集,这样于你,于我,都好。” 作者有话要说:  徐大渣吗?渣吗?不过我觉得如果他看到简妍,然后不管不顾什么身份啊仕途啊就是要娶简妍为妻这个,不符合他一开始的人设啊。能如此年纪轻轻的就混到这个位子他肯定是个很理智的人,暂时是做不出这样的事来。那么,后面就让简妍成为他的不理智吧,他会改变。 第70章 宁为玉碎 简妍的这一番话一说完,徐仲宣就怔愣在了当地,只不可置信的望着她。 往日他看着简妍面上是如水一般的柔婉温顺,可是这当会她决绝倔强起来,那就如同是最坚硬锋利的石块,棱角毕现,毫不犹豫怜惜的就狠狠的划过他的心。 她如何会有这样的想法?难道女子不都应该是三从四德的吗?她这样激进的想法到底是从哪里来的?若是说了出去,只怕会是不容于这个俗世。 只是简妍已经顾不了这么多了。她一直都觉得,骨气和尊严这两样东西虽然不能当饭吃,可作为一个人,那也是必须得有的。 没有了骨气和尊严,在他人面前站立之时,脊梁骨都挺不直,只能唯唯诺诺,活着还有个什么劲? 她既然已是成功的表明了自己的意思,也就并不想在这里多待,抽身就想离开。 但是徐仲宣极快的伸手拉住了她。 简妍回头,看到他的眼角有些发红,也不知道是激动的缘故,还是被她给气的。 “我可以答应你,”她听得徐仲宣飞快的在说着,“即便是我有了妻子,可我终其一生也不会碰她一下。我也不会再纳其他的妾室,不会有其他任何的房里人,我这辈子都只会有你一个女人。纵然是给不了你正妻的名分,可是我终生只会宠爱你一人。便是你我百年之后,我也会吩咐我们的子孙,将我们合葬在一起,你我的名字并排写在牌位上,入宗祠,一起受着后世子孙的香火奉养。” 妾是上不了族谱的,死后不能与丈夫合葬,牌位更不能入宗祠。徐仲宣这般说,其实就已经相当于将她当做妻子了。除了一个正妻的名分,其他所有正妻能享受到的权利,他都给了她。 但简妍还是止不住的笑了。 “徐仲宣,你不会以为我刚刚跟你说的那些话其实是以退为进,欲擒故纵,逼迫着你娶我为正妻吧?我跟你说,我还真没那意思。至于你说的什么死了之后和你合葬,牌位入宗祠,受什么后世之孙的香火奉养之类的,人都死了,什么都不知道了,还管这些身后事做什么啊?我是更不在乎的了。” 见徐仲宣抿唇不语,她便叹了一口气,说道:“算了,跟你说这些也没意思。我们两个毕竟三观不一样,跟你说这些也都是白搭。总之呢,我就告诉你一句话,我没有拿这些话来逼迫你,要你娶我为妻的意思,真的没有,一点都没有。” 说完她就想走,只是徐仲宣的一双手依然是紧紧的拉着她的胳膊,一点要放松的意思都没有。 简妍挣扎了几下,可她越挣扎,徐仲宣就拽的越紧。她没办法,只好沉了脸,语气也有些冷了下去:“大公子,自重。” 想来徐仲宣现在是一点都不想自重了。因着他非但是没有放手,反而是另外一只手也伸了过来,拽住了她的另外一只胳膊,将她整个人都锁定在了他的可控范围之内。 “可是简妍,我宁愿你是在逼迫你。”他声音低了下去,带着几丝哀求之意,“告诉我,其实你心中是对我有意的,是不是?” 若是简妍说的这些话其实是以退为进,欲擒故纵的逼迫着他,想让他娶她为正妻,那至少说明她心中还是有他的。可若是她一点逼迫之意都没有,如她表面表现的那般无所谓,那也就说明,她心中是一点也没有他了。 简妍挣扎了一会,可压根就挣脱不掉徐仲宣双手对她的桎梏,她于是也有点恼了。 “大公子,”她沉了一张脸,冷冷的就说着,“你这样大家就没意思了啊。宁儿和锦儿就在下面,但凡是我叫喊的一声,她们就会上来,到时看见你这个英明神武的大哥做了这样登徒子的行为出来,她们会怎么看你?” 徐仲宣明知道她说的是实情,理智告诉他他也应该放手。可是他却就是不想放手,他只是急切的又问了一句:“告诉我,你心中现下还有没有我?” 简妍皱了皱眉头。 他的双手太用力了,抓着她的胳膊有点痛了。 “有你又怎么样?没你又怎么样?这都不是重点好吗。重点是我们两个人的三观不一样。你自以为你做了最大的让步,你给了我你所有能给的,可是这些我都不在乎,你懂吗?” “正妻呢?如果我给了你正妻的名分呢?”徐仲宣的脸逼近了过来,纵然是隔着一层黑纱,可简妍依然还是能清晰的感受到他灼热的气息,“如果我给了你正妻的名分,而且如你所说,一辈子都不会有其他的女人,只有你一个,你是不是心中就会继续的在意我,一辈子同我在一起?” 简妍闻言怔了一怔。她倒是没想到徐仲宣竟然还会这么说。 说不感动那是假的。毕竟徐仲宣从小到大耳濡目染的只怕都是男人三妻四妾是很正常的吧?更何况他现下还身居高位,一大帮子的人想着要将自己的女儿或者妹妹之类的女性亲眷塞给他。旁的不说,今日不就有一个苏慧娘在旁边虎视眈眈的么? 只是纵然心中再是感动,简妍也不敢相信了。 一辈子太长,她压根就赌不起。 “徐仲宣,”她低声的问着,“你知道你刚刚说了什么话吗?你现下只不过是一时热血上头,话赶话的就对我说了这些,等你冷静下来,恢复理智的时候,你还会这样的想吗?还会对我说这样的话吗?” 然后她略略的提高了点声音:“请你松手,放开我。不然我现下就叫宁儿和锦儿了。” “简妍,”徐仲宣忽然就觉得心里涌上了一股愤怒,愤怒之中还夹杂着一股悲凉的意思,“你到底要我怎么做?告诉我,你到底要我怎么做,你才会答应和我在一起?” 简妍抿了抿唇,而后轻声的说道:“你什么都不做就足够了。” “可是我做不到。”徐仲宣忽然出离的愤怒了起来,声音也大了起来,“明明前几日你还会对我薄怒轻嗔,会关心我,会同我闹着小脾气,表现的那样的在乎我,可是为什么今日你却是这样冷冰冰的对我,嗯?告诉我,这究竟是为什么?” 简妍语气中便也带了几分涩意:“前几日是我做错了。我不该,不该一时错了主意,幻想一切根本不可能的事。” “错了主意?”徐仲宣的脸又凑近了几分过来,且一只手伸了过来就要来取她头上戴着的幂蓠,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的就充满怒气的反问着,“你错了主意的时候就可以表现的那样在意我,让我的心中满是欢喜。然后等到你正了主意的时候,你就这样一脚将我踹开,如此冷冰冰的告诉我,你压根就没有想过做我的妾,甚至是妻,让我从今以后再也不要招惹你?” 但是简妍偏头躲过了。于是他的手便又狠狠的来握住了她的双臂,怒问着:“简妍,你将我当成了什么?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吗?你信不信我现下就可以找人去与简太太提亲?我敢肯定,哪怕我就是对她说,想让你做我的妾,她都必然会立时答应的。正所谓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简妍,到时只怕也是由不得你了。” 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他的双眼微微的眯了眯,语气也有些冷漠。想来这才他身居高位多年养成的喜欢掌控所有事的真面目吧。 “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由不得我。自打我到了这个时代之后,所有的事都由不得我,可那又怎么样?”简妍听了他先前的那些话,原还心中满是愧疚,私心里还觉得自己是那个玩弄了徐仲宣的感情,然后末了又始乱终弃的那个人,可是听到后来徐仲宣说的那几句话,她由不得的就也觉得怒气直冲头顶,“可我的这条命还是能由得我自己做主的。大不了我就撂挑子不干了,干嘛还要天天活的这么辛苦?” 她红了一双眼,瞪着徐仲宣,一字一句的就说着:“徐仲宣,你记着,我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若是你想逼死我,尽管去和我母亲提亲,让我做你的妾。我就不信了,一个人要寻死的时候,你还能一天到晚二十四小时的着人看着我。” 说完之后,她又抬高了下巴,一脸无惧的望着他:“你若是不信,大可以试试。” 其实她这也是情感给占了上风了,话赶话的就和徐仲宣这般赌气的说了。 若是按照她先前所想的,便是徐仲宣一怒之下真的去和简太太提了这事,她最理智的应答是她还在为父亲守孝,没的在为父亲守孝的时候还嫁人的道理,所以即便是现下定了亲事,那也要推迟到十五个月之后才能举行。而再这期间已经足够她想了法子的摆脱简太太的掌控了。只是她心中隐隐的还是有仗着徐仲宣在意她,并不会真的逼迫她做这样的事,所以才会这样有恃无恐的说出了这样的话来。 徐仲宣果然被她这有恃无恐的模样给震住了。片刻之后,简妍方才听到他沙哑的声音在问着:“你就果真宁愿死,也不愿意做我的妾?” 简妍点了点头,毅然决然的说道:“是。宁死不为妾。” 徐仲宣死死的盯着她。只是隔着一层黑纱,他依然还是看不清她此刻面上到底是什么表情。 “妻呢?”简妍又听到他在问着,双目之中隐有希冀之光,“做我的妻呢,唯一的妻,你愿不愿意?” 简妍沉默了片刻,然后低声的就道:“徐仲宣,对不住的很,只是我现下没法信任你。一辈子太长,你又是,毕竟又是这个时代的人,有许多你认为再正常不过的事,可在我看来那都是接受不了的,懂吗?我们,我们两个从源头上就不一样,三观有着太大的差异,即便是勉强在一起了,只怕往后也并不会幸福。算了,你还是饶过我,也饶过你自己,寻一个这时代的女人,好好的过你的日子吧。我衷心的祝你能幸福。“ 她这张好人卡发的徐仲宣显然是接受不了。因着徐仲宣听完她的这番话之后,又定定的望了她一会,然后忽然就放开了她,不发一语的,转身大踏步的就走了。 简妍见着他高大挺拔的背影很快的就消失在了葱茏花木之中,说不出来心中到底是什么情绪。 真的是五味杂陈。既有一种终于和他将所有的事都说清了的释然,可也有一种看着他就这般走了,心中隐隐不舍,又失落的感觉。 她无力的瘫坐在了凉亭的美人靠上,伸手捂脸,心里只想着,她这做的到底都是些什么破事啊?这一切怎么就发展成这样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71章 对阵沈绰 简妍在凉亭里坐了一会,见徐妙宁和徐妙锦还在下面的山涧里玩着水,便遣了四月去对她们说上一声,只说让她们两个待会自行回吴氏那里去,自己则是带了白薇,也没有什么目的地的,就信步的在这玉皇庙里乱走着。 既然是庙里,那最多的自然就是佛像了。简妍走了一会,看到了一间有佛像的厢房,便抬脚走了进去。 这厢房里供奉的是释迦牟尼,正端坐莲花座上,慈颜微笑,广视众生。面前翘头璃纹香案上摆放着一只三足紫铜香炉,旁边湘妃竹香筒里放着紫檀线香,又有两只点了蜡烛的青瓷缠枝莲纹烛台摆放在两侧。 白薇已是从香筒里拿了三枝紫檀线香出来,在蜡烛上面点着了,然后不发一语的递给了简妍。 方才她虽站在凉亭外,可徐仲宣和简妍的争执她还是听到了一些,自然是知道简妍现下心中很是纷乱的了,所以还是让她先安静一会,不要吵她的好。 简妍伸手取下了头上一直戴着的幂蓠,递给了白薇,而后方才接过了她递过来的三枝檀香线香,合在了掌中。 香案面前摆了三只蒲团,简妍便矮身在正中间的一只蒲团上跪了下去,阖上了双眼。白薇也随即在另一只蒲团上面跪了下去。 简妍只觉得心里乱的很。纵然是这厢房内的佛像面相看着再是安静祥和,手中的檀香气味再是轻盈淡雅,可依然还是不能压制住她心内乱纷纷的一片。 她虽然闭着双眼,可眼前却总是会浮现了徐仲宣的样子出来。她明知道刚刚他说的那番娶她为正妻的话极有可能只是他一时冲动,事过之后他可能会后悔,她也明知道前路艰险,纵然是徐仲宣现下再是喜欢她,宠爱她,可依然难保往后他不会变心。但就算是这样,她方才那会也是动了心的,甚至都想一口答应他。 她在想,她为什么要那么理智呢?为什么要考虑到以后那么多年的事呢?明天永远都充满了变数,把握住现下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所以为何不现下用力的去爱,不顾一切的去爱?这样哪怕以后洪水滔天,那至少等她老了的时候也是没什么后悔的事了。 想到这里,她几乎都想跳起来跑去找徐仲宣,问上他一句,你是不是真的会娶我为妻?一辈子只有我一个人?只要你点头说是,我便不会怀疑,然后将手交给你,携手并行,直至往后你先松开我的手。 只是她一会又在自嘲的想着,傻姑娘,你以为你是谁呢?徐仲宣又是谁呢?他并非是什么不懂世事的毛头小子,也不会是什么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情种,他从来都是足够理智,很明确的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的人,必要的时候他显然也足够狠心绝情。所以纵然现下这会再是两情缱绻,可又怎么会抵得过权势滔天对他的诱、惑?若往后有一名门权势之女出现,能帮助他在仕途上更进一步,只怕自己到时就会落到个类似于侍妾尹氏,权宜所纳的下场了。 既然明知道和徐仲宣在一起的未来茫然不确定,极有可能某一日就会身在悬崖,被伤的千疮百孔,那现下选择离开,悬崖勒马不才是最理智的选择吗? 只是她还是觉得心里好乱。这些日子徐仲宣对她的维护关爱一一的浮现在她脑海,那夜的槐花糕洁白如雪,香甜若蜜,那滋味她一辈子都忘不了。 “白薇,”她白皙素净的手掌中合着那三枝细细长长的线香,青白色的烟雾袅袅而上,模糊了她的脸庞,以及她眼角落下来的泪水,“我心里很难受。” 她阖着双目,只觉心里似台风之下的大海,起起伏伏个不住,压根就没法静下心来。她急切的想将心里的这股子慌乱和压抑都倾泻出来,而白薇素来就是她信得过的人,自己和徐仲宣的事,她也是知道的,所以她忽然就很想在白薇的面前将自己心里所想的事全都说出来。 只是心中实在是觉得很悲痛,未语泪先落,于是她索性是不管不顾的先低低的哭了一回,而后她方才哽咽着说道:“白薇,怎么办呢?我、我明知道他说的那句,娶我为妻,一辈子只会有我一个人的话只是他一时冲动所说,过后极有可能就会后悔,可我还是想去相信他。但是我也知道,我只是个商贾之女,身份低微,他又怎么可能会真的娶我?至多也就只是让我做一个妾罢了。因着他好歹对我还有几分情意,所以便能做一个宠妾?可是白薇,我想要的是做一个能和他处在同一个平等位置上的伴侣,而不是没有自由和尊严的依附于他人的附属品。便是我再喜欢他,我也不可能会自残自己的骄傲和尊严而去做一个妾,与其他的女人共同拥有一个男人。白薇,我可以喜欢他,但我绝对不要为了爱情这样自轻自贱,过着没有尊严和地位的日子。“ 越说到后来,她便越激动,语速也越快。 她已经做出了抉择不是吗?爱情诚可贵,生命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 简妍就幽幽的叹息了一声,长长的吐了一口气,似是将心中所有的悲伤难过和不舍为难全都吐了出来。 而后她睁开双眼,起身站起,将合在手掌中的三枝檀香线香全都插到了香炉里面去。 线香已是在她的手中燃了快有一小半了,插到香炉里时,袅袅烟雾依旧缓缓升腾而上。 简妍抬头望了望面前的佛像,于那法相庄严肃穆之中,终于是感觉到了内心里的一片宁静祥和。 于是她遂又双掌合起,虔诚的对着佛像弯腰行了个礼,而后她边转过身来,边笑道:“白薇,怎么这半日都没有听到你说一句话?” 然后她的话戛然而止的顿在了她的喉间,又惊又怒的望着眼前的这一幕。 但见正有一个身形高大的劲装男子,一手正紧紧的环着白薇的脖子,一手则是紧紧的捂着白薇的嘴巴,白薇在他的手中压根就没有半点挣扎的余地,只是瞪圆了一双杏眼,满是惊恐的望着她。 而又有一男子正坐在方才白薇所跪的那只蒲团上,一手放于半曲起的那只腿上,一手拿了柄描金扇抵着自己的下巴,弯了一双细长的眉眼,正面上带了散漫的笑意在望着她。 见到她转过身来,他唇角的弧度一时就勾的越发的大了。 “简姑娘,”他微眯了眯双眼望向她,轻轻的笑着,声音低沉华丽,“好久不见啊。” 简妍心里想着,好久不见个屁,我压根就没想过要见你。 这个人她自然是认得的,并且他还让周林暗中的调查了一番所有能查到的这个人的背景和他这些年中所做的事。 是沈绰。那日在桃园中见了一次,现下与她是合作方的那个沈绰。 只是他如何在这里?且还让他的随从这般的勒着白薇? 眼见得白薇眼中的惊恐之色越来越浓,简妍不由的便沉下了脸来,冷声的说着:“放开她。” 同时她暗暗的后退了两步,身子抵在了香案上,一手悄然的摸到了香案上的香炉。 沈绰眼见她的这些小动作,遂笑道:“简姑娘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不说只是这样的一只小香炉,简姑娘就是将外面院子里放着的那只大香炉举在了手中,那定然也是伤不到沈某分毫的。倒是仔细伤了你自己,沈某到时可是会怜香惜玉,心疼的紧呢。” 外面院子里的那只大香炉,两个人都合抱不过来,她怎么可能会举得起来? 但她还是侧身伸手将小香炉拿在了手中,冷声的说着:“不试试怎么知道到底能不能伤到你呢?” 手中有了点凭仗,好歹能增加点底气不是。而且这香炉里积了许多的香灰,关键时刻用来洒人的眼睛那里最好不过的。 沈绰轻笑一声,随后拿着折扇的手挥了挥,他身后的沈进立时松手放开了白薇,同时伸手在她的背上轻轻的推了一把。 白薇原就是被吓的双腿发软,又被沈进掐着脖子,握着嘴这许多时候,身上哪里还有半分力气在?沈进这一推,她立时便身形支撑不住的往地上扑了下去。 简妍立时赶过去接住了她。 白薇伸手抓住了她的胳膊,纵然是她心中再怕,可还是低声急促的说着:“姑娘,快跑。” 简妍转头望了一眼,见沈进伸手将白薇推过来之后,已是垂手站在了门口正中,身形铁塔似的,只将外面的日头都挡了个严严实实,一点儿都透不进来。 只怕想跑那是不可能的了。 于是她索性便在另外一只蒲团上坐了下来,抬头平静的问着沈绰:“沈公子,你这唱的是哪一出?” 沈绰瞥了她一眼,而后竟然抬起手来,鼓了鼓掌,笑道:“若是其他的世家闺秀遇到这样的事,只怕早已是吓的六神无主,只会尖叫哭泣的了。沈姑娘却还能这般神情自若的坐在这里问着我到底在唱哪一出,足可见简姑娘并非一般的闺阁女子,沈某佩服。” 简妍冷笑一声:“沈公子有话不妨直说,不用在这里恭维我。” 这里毕竟是玉皇庙,今日往来的也都是各世家权贵,沈绰定然是不敢在这里将她如何的。而他之所以还坐在这里和她神情很悠闲的扯着这些有的没的,那定然是有什么话想和她说。 那他到底想和她说什么呢?简妍心中飞快的在想着,自己和他不过在桃园那里见过一面而已,话都没有说上半句,并没有半分的交集。且距离那时候已是过了近两个月了,按理来说他都不应当记得还有她这么个人才是,总不可能还特地的因着曾经见过她一面,而特地的一路寻到这里来的吧? 而且方才他称呼自己是简姑娘,可若是没有记错,那日她并没有开口同他说过半句话,也就无从于向他说过自己姓什么的了。便是他问着徐仲宣自己的姓名时,徐仲宣也只是含糊的一句话就带过去了,并没有同他明说。那么,他到底是如何知道自己姓简的?且看他现下这样,完全就是一副我和你很熟,你的祖宗八辈我都知道的笃定模样。 除非,他遣了人查过自己。而他为什么会遣人查她?难道是因为他知道了周林身后站着的人其实是她的缘故? 简妍的一颗心于是就慢慢的沉了下去。她有些自嘲的就想着,她怎么就把别人都当傻子了呢?这个沈绰,他上面可是有两个嫡亲的哥哥,论理来说沈家的这份家业怎么都落不到他的手上才是。可他还是以一己之力,成功的将自己的两个亲哥哥都排挤出了京城,而后于弱冠之年接管了沈家的全部家业。且接管不到半年的时间,立时便吞并了江南赵家的所有茶叶生意,一举将沈家的生意从京城扩展到了江南去,从而将沈家原只是一个普通的富商提高到了现如今巨商的地步。他这样一个有手腕有魄力的人,当日周林赤手空拳的去与他谈合作,他怎么可能不将周林的所有底细都查探清楚?而但凡只要他让人去查周林,也就很容易的就能查到她的身上来。 简妍心想,她果然还是太幼稚了。就她的这点子自以为是的小聪明,落在沈绰的眼中,只怕不是会贻笑大方? 而这时她就听得沈绰在笑道:“简姑娘刚刚言语之中说着徐侍郎的时候可是那般的缱绻缠绵,现下对着沈某的时候却是这般的冷若冰霜,真叫沈某伤心啊。” 作者有话要说:   第72章 承不承认 简妍原还在心里自己嘲笑着自己自以为是的小聪明,可这会听到了沈绰说的这两句话,她一时又是羞,又是气,由不得的一张脸就全都放了下来。 很显然,沈绰刚刚将她闭着眼说的那些,对白薇说的话全都听到了。 “沈公子,”于是她便沉了一张脸,冷声的就说着,“请自重。” 沈绰见她虽然严词厉色,但一张俏脸上自耳根开始,全都笼上了一层薄薄的红晕,海棠醉日一般的娇妍。纵使是一双美目瞪着他的时候,那也非但是全无半点骇人之处,反倒是会让他觉得她眼波流转,薄怒轻嗔之间皆是说不出的风情。 沈绰也不晓得为何,就是忽然觉得心跳滞得一滞。为了掩饰自己忽然而来的这份不自在,他随即便甩开了手里原本合着的描金扇,慢慢儿的摇着,并没有说话,只是别过头去望着佛前香案上放着的那只雨过天青色瓷瓶中清水供养着的荷花。 菡萏半放,粉嫩淡雅之极,一颦一笑之间皆是令人心摇目荡。 简妍却是不想与他在这里打什么哑谜了。她见沈绰只是别过头去,许久都没有说话,于是索性就拉了白薇的手,抬脚走到门口,皱了眉头,抬头望着拦在门口的沈进,冷声的就喝道:“让开。” 但是未得沈绰的吩咐,沈进自然是不会让她们离开的。 他半垂着眼,低下头,淡漠的望着站在他面前的简妍和白薇,高大挺拔的身形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给人的威压感极重。 简妍心中实在是有些恼了。 她狠狠的瞪了沈进一眼,心里只想着,你不让是吧?好,我只和你的主子答话。 将白薇安置在一旁之后,她几步就走到沈绰的面前,抬头问着他:“沈公子,有话但且直说。我母亲还在那边等着我,这当会她见到我还没有回去,若是遣了人来寻,看到沈公子这般的扣着我不放,于沈公子的名声而言,只怕是不大好的吧?” 沈绰收回了看着荷花的目光,低头望着她。 实在是个小人儿。纵然是一脸愠怒的站在这里,面上看起来气势很足,可也不过只到他的肩膀高罢了,所以落在他的眼中,她的这几分气势又能怎么样呢?倒只会让人觉得她甚为可爱娇俏罢了。 于是他索性是盘膝在身旁的一只蒲团上坐了下来,而后伸手指了指对面的那只蒲团,笑道:“简姑娘请坐。” 简妍却只是执拗的站在那里,冷冷的望着他,丝毫没有一点要坐的意思。 沈绰就笑道:“我们两个人都站着的时候,你那般抬头的望着我,脖颈子不累的么?索性是我们两个人都坐了下来,互相平视对方,这样我们就都不会累了嘛。沈某这也是全心全意的为你着想呢。” 简妍一时真是气的恨不能踢他。 这个沈绰说话如此的惹人厌,跟他说话真的是随时都要做好被气死的准备。 但纵然是她心中再气,面上也并没有表现出分毫来,只是依然紧紧的绷着一张脸,冷冷的说道:“与其坐在蒲团上和你平视,我更宁愿站在这里,低头俯视着你。” 沈绰唇角微扯,轻轻的啧了一声,心里想着,还真是一个倔强的小人儿啊。 “如果简姑娘觉得这般低头俯视着沈某,心中高兴的话,那就尽管低头俯视吧。” 顿了顿,他又上半身倾了几分过来,笑眯眯的问着:“要不要我坐近一些过来,好方便你更好的低头俯视着我呢?” 简妍无语的抽了抽嘴角,费了好大的劲头才控制住了自己没有一脚踹到他脸上去的冲动。 麻烦你能和我来点正常的交流吗? “不、用。”她颇为咬牙切齿的说着,同时又皱眉说着,“我要回我母亲那里去了,沈公子若是无事,还请让我离开。若不然,这庙里往来之人众多,我若是喊叫了起来,于沈公子无益。” 沈绰斜斜的挑了一双凤眼,慢条斯理的摇着手里的折扇,笑道:“于我能有什么无益的呢?大不了说上我一句风流放纵,在这里堵着良家姑娘不放罢了,我沈绰并不怕担一个这样的名声。哦,”他忽然又唰的一声合起了手里的折扇,敲了敲手掌心,甚是感兴趣的凑近了几分过来说着:“只不过若是来人看到简姑娘被我堵在这里,少不得的于简姑娘的名声倒是大大的无益了。不晓得这话若是传到了徐侍郎的耳中,到时他会是个什么反应呢?” 简妍垂在身侧的双手有点暴躁的紧握成了拳。 好想给这人渣一拳啊,最好能揍掉他面上这讨人厌的笑容。 她的这番小动作自然是一毫不差的悉数落入了沈绰的眼中。 都逗了她这么长时间了,难得她心中虽然如此动怒,但还忍住了并没有发作出来,实在是有意思的很。 于是沈绰挑了挑一双长眉,又再接再厉的逗了她一句。 “若是到时徐侍郎心中甚为介意此事,我倒是不介意吃亏一点,对简姑娘负个责。” “那可还真是谢谢您了啊。”简妍几乎是从牙缝里憋出了这几个字出来。 她只觉得她现下额头的青筋跳的十分的欢乐。纵然她觉得自己这么多年修炼下来,早就是已经能做到了他强由他强,清风拂山岗;他横由他横,明月照大江的万事无动于衷境界,可在这沈绰的面前,她还是秒秒钟的被气的跟点燃的炮仗一般,下一刻就会咻的一声直冲过去,然后手脚并用,揍他一个满面桃花朵朵开。 不怪她不够淡定啊,实在是眼前的这个人太特么的无耻了啊啊。 简妍深呼吸了三下,勉力的压住了自己心头的那股子暴躁,然后一张俏脸越发的沉了下来,声音更跟淬了冰渣子一样,冷飕飕的就直往外扑:“沈公子特地的将我堵在这里,想来不会只是因着想消遣我几句的吧?” 沈绰见逗她也逗的差不多了,再逗下去她铁定得炸,于是他也就见好就收,笑道:“自然不是。我只是想来见简姑娘一面而已。” 简妍就冷道:“我脸上长了花?有什么好见的?有话快说。” “简姑娘的脸上虽然没有长了花,可这世间只怕也是没有哪朵花配长在简姑娘的脸上。”见着简妍又是一记冰冷的眼刀飞了过来,沈绰便收起了自己的油腔滑调,笑道,“我们怎么说也在一起合作了这么长时间,我特地的想过来见一见我的生意伙伴,这也是理所应当的事吧?” 简妍的心中一沉,只想着,他果然是知道了。但面上还是波澜未动,只是说着:“我听不懂沈公子在说些什么。请让我离开,不然我真的要喊人了。” 说罢,转身就要走。 沈绰便做了个手势,那边沈进见状,一个箭步过去,白薇立时便又落入了他的掌控之中。 “姑娘。”白薇惊叫了一声。而简妍也是面上变色,厉声的喝叫了一句:“放开她。” 沈进抬眼望着沈绰,等待着他的指示。 沈绰轻笑一声,随后就说道:“简姑娘稍安勿躁。我们的话早些说完,你也就能早些回你母亲那里去,何必要在这里和我玩你猜我猜的游戏呢。” 简妍只气的双手都有些发软,一直在颤个不住。 说句自私的话,她在徐仲宣面前其实是可以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哪怕就是用重话逼迫着他她都是不怕的,因着她知道他在意她,并不会舍得真的伤害她。她无非就是不要脸的仗着这一点罢了。可是在这沈绰面前,她却并不敢轻举妄动。因着她知道,即便是这沈绰面上看着笑的再和善温柔,话语之间再是说什么怜香惜玉,为她着想,可若是真的惹恼了他,只怕他对她下手的时候那也绝对不会手软的。 简妍逼迫着自己一定要冷静下来。也不晓得到底是深深的呼吸了多少口气之后,她转过身来,盘膝坐在了另外一只蒲团上,抬头对上沈绰无时无刻都带了笑意的目光,一脸平静的说着:“沈公子有什么话,但请明说。” 沈绰拿扇子轻敲了下另一只手的手掌心,抬眼轻瞥了简妍一下,似笑非笑的说着:“简姑娘好魄力。既然如此,沈某也就不和你绕什么圈子了。” “周林你认识?” 简妍点了点头,依然是一脸平静:“他是我奶娘认的干儿子,与我奶娘虽不是亲母子,但胜似亲母子。我曾听我奶娘多次提起过他,知道他在我家的绒线铺里做伙计。只是我乃闺阁中的女子,日常并不怎么出门,也只听说过他的名字而已,却并没有见过他本人。” 简妍这话说的倒是十足十的真。她虽然托周林做了那么多的事,但却并没有真正的见过周林一次。 “就只有这么多?”沈绰挑了挑眉,颇有兴趣的望着她。 “不然沈公子以为呢?”简妍反问着,“我虽出身商贾之家,但自小母亲对我的管教也很严厉,日常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难不成还能与这周林私自见面不成?” “简姑娘虽是没法与这周林私自见面,但你身旁的这丫鬟白薇却是可以的。”沈绰笑着望了一眼依然处在沈进掌控中的白薇,随后又收回目光,望定简妍,笑道,“看来简姑娘果真是那种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人。罢了,想来套你的话也是套不出来的,我索性还是给你看看这些吧。“ 说罢,他便从袖子里掏了两张纸出来,慢慢的打开了,然后单手竖拎了起来,展示给简妍看。 简妍的眼皮就跳得一跳。 这两张纸,正是当日他让周林去和沈绰谈合作的时候,为表诚心,也是为了诱沈绰与他们合作而特地的给他画的两个大饼。 一张纸上写的是八个字,货通天下,汇通天下,一张纸上则是画了一副简略版的世界地图。 但简妍面上还是古井无波,只是望了一眼那两张纸,随即便抬眼望向沈绰,问着:“沈公子给我看这两张纸是什么意思?” 沈绰将这两张纸在简妍的眼前抖了抖,随即就笑道:“看清楚,这两张纸上写的簪花小楷清婉秀润,分明是出自女子之手。” 简妍一听,心中立时只懊恼的恨不能抽自己一个嘴巴子。 真特么的是百密一疏啊,当日就不曾对周林说上一声,让他将这两张纸上的内容全都自己誊写一番。沈绰心细如发,定然是当时就已经察觉出了这其中的不对劲,随后才遣人一直暗中查探着周林,随后顺藤摸瓜的也就查到了她的身上来。说不定他这会真是连简家的祖宗十八代都查了个透,所以肯定是一早就知道了隐藏在周林身后的人其实是她。 想到这里她就觉得有点心灰意冷,都想直接开口对沈绰承认算了。可心里毕竟还是存了一丝侥幸之意,只想着简家在隆兴府的宅子早就是卖掉了,所有的仆人也都是遣散了,而通州这边,夏妈妈以及小厨房里的人不过是以为白薇和周林有情,日常得了机会就见一面罢了。且自己的那些主意可是通过白薇直接传到了周林的耳中,应当再无第三个人知道的吧?所以这沈绰至多也就只是猜测罢了,然后就在这里套她的话。只要自己死不承认,他也并不能怎么样。 思及此,简妍就淡淡的说了一个字:“哦。所以呢?沈公子到底想和我说什么?” 沈绰见她还不承认,挑了挑眉,便又拿了一张纸出来,打了开来,单手竖拎着放在了简妍的面前晃了晃。 纸上同样是簪花小楷,看得出来是出自同一人之手,写的是庄子的《逍遥游》。 “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简姑娘志向高远啊。” 简妍这会面上完全的就已经变了色。 这张逍遥游是她前些日子闲来无事时所写。她记得写好之后就随手折起放到了书架上,可怎么现下这会却出现在了沈绰的手中? 沈绰慢慢的将这张纸折叠好收了起来,随后又拿了一张纸出来,同样是单手竖拎着,放在简妍的面前晃了晃。 简妍面上的神色一时就越发的不好了。 这纸上记载的这些首饰衣物,是在隆兴府的时候,她设计将赵妈妈撵离了自己的身边之后,收拾了一包首饰衣物,让白薇转交给周林,让他替她去当铺里当了。当时一共当的是八百两银子。而正是靠着这笔银子,才慢慢的有了后来通州的那处绒线铺,有了现下京城里的这处什锦阁。 “简姑娘,”沈绰将简妍的反应悉数收入眼底,而后笑着慢慢的问道,“怎么,你还不肯承认吗?” 作者有话要说:   第73章 负不负责 沈绰面上笑意悠悠,一片气定神闲。而简妍的面上已是不复冷静,转而是一片灰败之色。 她在想着,她果然还是太高估了自己,同时也太低估了沈绰。 从头至尾,不论是对徐仲宣也好,还是对沈绰也好,她都太自以为是了。她凭什么就觉得自己那么聪明呢?她凭什么就觉得别人都看不出来她在背后玩的这些小把戏呢?她也只不过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员罢了,而且还是最普通的那种。 简妍先前就已因着徐仲宣的事在心里自己患得患失了一回,这会又被沈绰的这连番的心理战给打了个措手不及,由不得的就开始自怨自艾,然后也就有点自暴自弃起来了。 “不错,”她垮下了一直挺着的笔直的背脊,目光望着面前凹凸不平,灰扑扑的青砖地面,用着了然无生趣般的声音在慢慢的说着,“那八个字是我写的,那幅地图也是我画的。什锦阁也是我出主意给周林,让他开的。便是同你合作的那番话,也是我同周林说的,所以,你想怎么样呢?” 沈绰反倒是不敢怎么样了。 先时他见着简妍在自己面前的气势摆的那般的足,有心逗一逗她,见得她立时就和被激怒的小猫一般,炸了毛,亮出了她自认是锋利的小爪子,那时他只觉得甚是有趣,话语之间也更是没什么忌讳的了。只是他原想着,依着简妍的那股子韧劲,只怕就凭着刚刚的那几张纸并不能让她妥协,正待拿了其他他所搜集到的‘证据’时,忽然就听得简妍这样直接的承认了,且还是和盘托出,一点都没有保留的承认,他一时反倒是怔了一怔,并不晓得该说什么了。 待反应过来时,他便笑道:“简姑娘倒真是爽快。” 顿了顿,他又笑着说道:“其实我原本也并不敢确认周林身后的人就是简姑娘,不过只是猜测的罢了。方才的这些,也只是诈一诈罢了,倒没成想简姑娘倒是真的就大大方方的承认了。” 一语未了,忽然就只见一个蒲团挟着一股劲风,劈面就朝他扔了过来。 原来简妍原还是处在自怨自艾,自暴自弃的一个状态,实在是没有心情,也没有那个精力来和沈绰继续的打什么心理战了,所以想着索性是干脆的承认了算了,反正即便她是承认了这一切,沈绰也不能奈她何。可是就在她万念俱灰的承认了之后,下一刻却忽然听得沈绰笑着在说,他只不过是在诈她罢了,但没想到她竟然这么容易的就承认了。简妍一时由不得的就心中大怒,于是随手便抓了身旁的那只蒲团,劈手就朝着沈绰扔了过来。 谁都没有料到简妍会有这样的一个举动,且她和沈绰原就离得近,一时沈进来不及救护,沈绰也没有反应过来要避让,于是那个蒲团就朝着沈绰的脸直扑了过来。 佛门原就讲究的是苦修,这蒲团也不甚精细,乃是一般的蒲草编织而成,且不少地方都有锋利的蒲草冒了出来,甚是简单粗糙。而沈绰再是心眼比莲蓬还多,可毕竟是自小锦衣玉食长大,皮娇肉嫩的,这会结结实实的挨了这蒲团的一砸,他立时只觉得右脸颊那里火辣辣的痛。抬手摸了一摸,触手滑腻,拿到眼前一看,白净的手指尖是几点猩红之色。 “公子,”沈进此时已劈手扔开白薇,站在了简妍的身后,声音低沉的叫了一句。仿似只要沈绰开口说得一句,下一刻他就会伸出手,毫不犹豫的拧断简妍的脖子。 简妍方才的愤怒在看到沈绰右脸颊上一道长长的,冒着血的口子时早就是给吓的烟消云散,一点儿都不存在了。这会她心中只有害怕,因着沈绰一双凤眼微微的眯了起来,只是望着自己手指间的那几滴鲜血。且他面上也再无半点笑意,只有一片沉静。 这沉静让她觉得害怕。更何况她还能感觉到沈进高高大大的身子就站在她身后,仿似下一刻就会毫不费力的老鹰抓小鸡一般的伸出巨大的爪子将她拎了起来,然后随意的伸出一根手指头就能将她给弄死。 简妍忍不住的就想起身站起来,然后转身就落荒而逃。可她好歹还是死死的压制住了心里的恐惧,只是一动不动的坐在蒲团上。原本垮下来的脊背重又直直的挺了起来,目光更是一错不错的盯着沈绰。 沈绰一抬眼,看到的就是简妍的这幅模样。 想来她是想努力的做出一副自己不害怕的模样的,所以面上的气势做了个十足十。只是她煞白的脸色,紧紧抿着的一双唇还是出卖了他。 沈绰忽然就觉得很是有趣,唇角一牵,扯了一个笑容出来。 这样倔强的小姑娘他倒还真是第一次见,倒是有些舍不得伤害她了。 于是他便手指轻搓了几搓,将指间的那几滴猩红的血搓的散开了,而后斜斜的睨了简妍一眼,面上似笑非笑的说着:“简姑娘,我这是和你有多大的仇呢?你竟是存了心的要将我毁容啊。” 简妍一窒。 她想了想,好像从头到尾都是她先拉沈绰下水,同她一起合作在各地开什锦阁的事。且那句,货通天下,汇通天下,以及那幅世界地图说起来都只不过是为了诱沈绰和她合作,而特地的画的两个大饼而已。 换而言之,货通天下、汇通天下,以及世界贸易这事,她顶多也就知道个理论,让她实际去实施她肯定是不会的。其实这原也是坑了沈绰一把。而现下...... 她飞快的瞥了一眼沈绰的右脸颊。 沈绰原就生的白皙,现下这雪白的脸颊上有这么一道长长的口子,且还在不断的往外冒着猩红的血,两相对比之下,看着实在是有点触目惊心。 于是简妍立时就觉得有点心虚。她想了想,还是抬头望着他的双眼,很真诚的说了一句:“对不起。” 顿了顿,又伸手指了指他的右脸颊,十分诚挚的说了一句:“你的脸,医药费我来出。” 沈绰先是一怔,随即便大笑了起来。 “简姑娘,”他只笑的前仰后合,似乎心情十分的愉悦,“你这是在显摆自己有银子吗?我沈绰便是再穷,可这点医药费还是能掏的出来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简妍摇了摇手,而后说着,“毕竟你的脸是我弄破的,这事我理应负责。” “负责?”将折扇在手指间轻轻巧巧的旋了两圈之后,沈绰抬头望着她,嘴角轻轻的勾了一个无声的笑容出来,“简姑娘想对我负什么责?” 简妍便又黑了脸。 沈绰这么断章取义也是简直了。 “我的意思是,你脸上的这道口子是我砸出来的,我理应对你脸上的这道口子负责。”简妍心里只想着,和这沈绰说话只会越说越错,不定的就会被他抠到什么字眼拿出来奚落她,所以还是尽量少说些的好。 顿了顿,她又说道:“沈公子已经得到你想要的答案了,那么请问,我现在可以走了吗?” 沈绰笑着瞥了她一眼,随后拿着折扇的手轻轻的晃了晃。 简妍立时就感觉到身后的那股子压迫感没有了,想来是沈进已经让开了。 她心中松得一松,忙起身站了起来,去一旁扶起了白薇,转身就要离开这里。 只是一只脚才刚刚跨过门槛,忽然就听得身后沈绰低沉正经的声音响起:“简姑娘,既然你我好歹也是生意上的伙伴,有些话沈某还是觉得有必要要提醒你一下。徐仲宣这个人,纵然是在人面前看着再温和清雅,风光霁月,可混官场的人,谁背后没有点见不得人的手段和龌蹉?特别是像他这样的,如此年纪轻轻的就坐到了礼部左侍郎的这个位置,其心机手段可想而知了。旁的不说,单就两年前他被贬谪去了留都南京,年前却能安然无恙的回了京城不说,且还是升了官,做了三品大员,这内里的门道和人脉,只要想一想就觉得可怕的了。且你以为徐仲宣为什么到了现下还没有成亲?真的是他清高出尘的非要找一个自己全心全意所爱的女子携手到老?不过只是因着现下是梁宁两王相争的关键时刻,朝中各位臣子之间的关系原就云谲波诡,他徐仲宣若是此刻同某一位官宦世家的女子成了亲,但凡那官宦世家站了梁宁两王之中的任何一个,他也就相当于无形之中成为了某一党。但他徐仲宣现下面上看着却是一股清流,无论是梁王还是宁王,他都是一视同仁,丝毫没有偏向的,所以又怎么可能于此刻去考虑自己的亲事?但无论他来日是同谁结亲,想来他都给不了简姑娘正妻之位的。官场之人,彼此之间关系错综复杂,婚姻原就只是为了共赢,为了更利于自己的权势,试问简姑娘又能帮得了他什么?为妾?简姑娘这般大才,为妾岂不是太委屈了?所以沈某奉劝简姑娘一句,徐仲宣并非是你的良人,还是趁早丢开手的好。“ 简妍浑身一僵,片刻之后方才低声的说了一句:“多谢提醒。” 这时就又听得沈绰在笑道:“其实简姑娘完全可以考虑考虑在下的嘛。若是简姑娘愿意,沈某的这正妻之位定然是乐意双手奉上的。” 简妍:...... 这个沈绰果然是正经不过三秒。前一秒还很正经的同她说着那般的劝诫之语,下一秒就油腔滑调的同她说着这样的话。 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啊。 简妍不再理会他,只是沉着一张脸,扶着白薇就抬脚跨过了门槛。 身后沈绰的大笑之声传来,尚且还在说着:“外面日光大,简姑娘记得要带上幂蓠啊,可别晒黑了你那一张白皙柔嫩的小脸才是。” 简妍只气得牙根都痒痒了,都恨不能折回去狠狠的给这沈绰来个窝心的一脚。可到底没理他,只是从白薇的手中接过幂蓠,兜头戴了上去,然后大步的就走了。 白薇方才被吓的不轻。简妍心中其实也是和刚坐完过山车一般的,到了这会还没有完全的平静下来。于是两个人索性找了一处树荫底下,坐在那里,想着等待会心情全都平复了再回简太太那里去。 方才的事,白薇很担心,就低声的问着简妍:“姑娘,你将所有的事都和沈绰坦白了,这样没事的么?” 简妍沉默了一下,而后方才说道:“应当是没什么事的。沈绰这个人,虽然话多讨厌,但想必他也应当不会傻到将这件事到处去张扬,这样于他也并没有什么好处。且其实无论与他合作的人到底是周大哥,还是我,于他而言,应当也是没什么差别的,可能他还是心中好奇,所以才会查探一番罢了。” 话虽如此说,但简妍其实也是摸不透沈绰的。不过是安慰着白薇,同时也安慰着自己罢了。 白薇此时又问着:“方才最后,沈绰曾说,曾说,给您正妻之位......” 简妍便笑了:“这只不过是他对我的打趣之语罢了,你还真当真了啊?不要想这些事,我们还是在这里休息平复一下,待会还要回母亲那里去。仔细叫母亲到时看出来我们的异常来。” 一面又抬头仔细的看着白薇的脖颈子那里,刚刚可有被沈进勒出痕子来。 只是她不过才刚刚查看的一会,忽然就听到旁侧有一道柔婉疑惑的声音响起:“简姑娘?” 作者有话要说:  第74章 初见首辅 简妍循声望了过去,见旁侧离着她几步远的地方正站着一位姑娘。 那姑娘身穿碧色梅花暗纹、浅绿镶领的对襟披风,藕荷色百褶纱裙,雅致温婉。头上戴着帷帽,帽檐前面轻薄的白纱一直垂到了肩膀,且网帘上还有一圈细长的绿色翡翠珠子垂了下来,一来是可以美观,二来也可以防止风吹起那层白纱。 因着那姑娘面前有一圈白纱所挡,所以纵然是简妍能影影绰绰的看到那姑娘的面部轮廓,但却依然是看不分明那姑娘的模样。 于是她便将目光望向了那姑娘身旁站着的丫鬟。 浅蓝上衣,白纱裙子。生的容长脸,五官清秀,正垂手恭敬的站在离那姑娘身后半步远的地方。 这丫鬟简妍还是有些印象的。上次在桃园缀霞阁中见过一次,知道她叫做挽翠,是周盈盈身边贴身的大丫鬟。 那面前这位戴帷帽的姑娘岂非就是...... 简妍忙起身站了起来,先行屈膝行了个礼,叫了一声:“周姑娘。” 周盈盈伸手虚扶起了她,而后笑道:“没想到在这里也能见到简姑娘,可不就是巧的很?” 因又问着简妍今日到这玉皇庙里来是为着何事,简妍便只回答说是同了母亲,以及姨母一块儿来这里看戏,期间觉得有些嫌闷,便带了丫鬟出来走一遭儿,随意的逛逛。因日头太大,于是便和丫鬟躲在这树荫底下纳凉之类的话。 周盈盈便笑道:“我也是嫌闷的慌,便带了丫鬟也出来逛逛,没想到就在这里遇到了简姑娘,这可不就是老话儿说的缘分?” 原来她是陪着自己的伯父来这玉皇庙里打蘸。现下他伯父正在同住持畅谈佛法,她在旁边听得一会之后,实在是有些坐不住,便带了丫鬟出来逛一逛。 简妍知道周盈盈的伯父正是当朝首辅,内阁大学士周元正,便笑得一笑,问道:“原来周大人也来了?” “伯父每年端午之时都会来这玉皇庙一次,”周盈盈想来是不欲多谈这事的,只是含糊的一句话就带了过去,随即就说着,“上次在桃园里见了简姑娘所做的那幅画,写的那几行字,心中钦佩,一直想着要和简姑娘再见见,畅谈一番书画上面的事。只是总是不得空,好不容易今儿见了,可是要好生的聊几句才是。” 简妍对这周盈盈还是有些好感的。 上次在缀霞阁的时候,李念兰和郭丹琴言语之中那般的奚落嘲讽着她,甚至一度逼的她动了气,这周盈盈在一旁从头至尾的却是没有参与进来过。且这周盈盈瞧着也甚是温婉雅致的一个姑娘,面上见了就容易让人产生好感。 于是简妍便笑道:“不过是粗鄙之作罢了,倒是教周姑娘见笑了。” “简姑娘这话说的就差了,”周盈盈的语气听上去颇有些一本正经,且还有些不忿的意思,“我是自来瞧不上那些所谓的闺阁之中婉转雅淡风格的画作和字儿。怎么我们女子的画的画就该秀雅,写的字就该婉丽?不能如同男儿一般的磅礴,刚劲?简姑娘当日画的那幅画儿,写的那首陈子昂的诗,我就觉得意境甚是磅礴大气,心中就只是佩服简姑娘的心胸开阔豁达,绝非一般的闺阁女子所能比。“ 简妍忙道:“周姑娘谬赞了。” 不过因着这番话,她心中对周盈盈的好感一时就更浓了。因又说着:“若是往后得了空儿,咱们两个倒确实是可以聚在一块儿好好的聊一聊书画上的事。只是现下我出来的久了,恐母亲和姨母惦念,却是要赶着回去的,只好改日再见罢。” 周盈盈便也道:“是呢。我出来的也久了,也该回去寻我伯父了。改日我再下帖子请你出来。我伯父那里有几张前人的字画,着实不错。京里也有两处还不错的书斋,卖着最好的纸墨笔砚,还有前人和今人出色的画作书法,得空了我们可以一起去看看。“ 因又问着简妍的母亲和姨母现下在何处,随后便笑说她伯父也正在那附近的一间禅房内,两个人倒是同路。 于是两个人便结伴而行,途中说了一些各自对书画上面的体悟。这般行的一会之后,就听得周盈盈身旁的挽翠在低声的说着:“姑娘,老爷在前面呢。” 周盈盈便抬头望了过去,随即便叫了一声:“伯父,我在这里。” 周元正已是看到了她,正背了双手,不急不缓的朝着她这边走了过来。 简妍便知来人是周元正,因也抬头望了过去。 但见这周元正五十岁出头的年纪,身形高瘦,着了一身石青色竹叶梅花暗纹的宽袍,瞧着很是风姿隽雅。 待得他走近过来之后,周盈盈又叫了一声:“伯父。” 周元正淡淡的嗯了一声,随即目光在简妍身上转了一转。但不过稍纵即逝,又收回了目光去。 周盈盈就在一旁笑着介绍简妍:“这位就是上次我同您提起过的那位简姑娘。” 简妍已是屈膝行礼,恭恭敬敬的说道:“小女简妍,见过周大人。” 简妍知道内阁是有票拟的权利,甚至对皇帝下达的一些他们认为不合理的诏旨,都可以拒绝草拟,封还执奏。而作为内阁之首的首辅,主持内阁大政,权利之大那自然是可想而知了。且若是遇上一个不怎么管事的皇帝,这首辅真正就是可以一手遮天了。 所以简妍现下见着周元正,丝毫不敢大意,只是一味的小心谨慎。 周元正模模糊糊的记得周盈盈似是和他提起过一位姓简的姑娘,但其实他也并没有什么印象。且简妍又戴着幂蓠,全身都裹在了一片黑纱之中,压根就看不见容颜。不过他听得简妍的声音极柔极清,昆腔似的柔曼悠远,面上原先淡漠的神情倒也缓和了几分。 “你既是盈盈的好友,在我面前倒也不必如此多礼。”他的声音听上去温和圆润,“起来吧。” 简妍低低的道了一声谢,随即便直起了身来。 周元正的身旁却还站着其他几个人。当先一个少年十岁左右的模样,生的眉目清秀,只是看人的时候目光很是有些躲躲闪闪的,看着就很是怯懦。他旁边跟着一位小厮,一位四十来岁的嬷嬷,以及一位丫鬟。 简妍偷眼见这少年身上穿的是白绸圆领袍子,袖口用银线绣了如意云纹,又有几片蓝绿色丝线绣的竹叶,且是素雅高贵。又见他头上戴了珍珠簪缨素冠,那一颗颗珍珠瞧着既圆且润,个顶个的都不是凡品。便是他身旁站着的那小厮、丫鬟和嬷嬷的穿戴都是不俗的,于是简妍心中不由的就在想着,这少年却是哪个权贵之家的公子? 周盈盈此时也在低声的问着周元正这事。周元正随即便转身给她介绍了那位少年:“这位是郑国公世子。” 原来是郑国公的儿子。今日这玉皇庙里的平安蘸原就是郑国公夫人为自己夭折的女儿所打,再看这位郑国公世子一身白色素服,想来是特地的来这玉皇庙,为自己那位从未见过面的胞姐拈香来了。 国公世子,地位自然尊贵,简妍和周盈盈忙屈膝行了礼。 这位郑国公世子却是颇为腼腆,红着脸摇了摇手,结结巴巴的说着:“两、两位姑娘请、请起。” 他身旁站着的那位嬷嬷此时却是上前对着周元正敛裾行了一礼,而后直起身来,不卑不亢的说着:“周大人,世子今日来此玉皇庙原为自己的嫡姐上香,现香已上毕,在这庙里耽搁的也有些时候了,若回去晚了,恐夫人惦念,这便先告辞了。” 周元正便也微微的躬了身,口中说着恭送世子,只是面上的神情和语气里实在是看不到,也听不到什么恭敬的意思。 那嬷嬷也并没有再理会他,只是转身请着那世子先行,自己和那丫鬟,以及小厮跟随在后。 简妍眼见得他们一行人去的远了,想着自己现下也是该告辞了,便也开口恭恭敬敬的向周元正和周盈盈辞行。 周元正神情温和的对着她点了点头,周盈盈则是说着过些日子会下帖子请她出来,让她到时不要推辞之类的话。 简妍一一的应了,随后便带着白薇回到了简太太处。 待得上了二楼之后,目光快速的在二楼里面扫了一遍,见出去逛逛的众人都回了来,只是不见徐仲宣的身影。她一时心中有些如释重负的感觉,可隐隐的也有些失落的感觉。 伸手取下了头上一直戴着的幂蓠交给了白薇,她缓步上前,先是对着苏慧娘,吴氏等人行礼,再是对着简太太行了个礼,轻声细语的说了一声:“母亲,我回来了。” 简太太原先见着出去逛的众人都回来了,只有简妍和徐仲宣没有回来,她心里还暗自的高兴着,只以为他们两个人在一块儿。可这会见着只有简妍一个人回了来,身后并没有徐仲宣的身影,她便不由的蹙了眉头,语气有些不好的问着:“你去了哪里?怎么回来的这样晚?” 简妍垂首敛目,依然细声细气的说着:“女儿方才见这各处殿中都供奉了菩萨,心里想着要为母亲和兄长祈福,便一一的在各位菩萨面前磕了头,默默的祷祝了一番自己的心愿,因此便回来的有些晚了,还请母亲不要怪罪女儿才是。” 她这番话一说出来,简太太还怎么怪罪?若是怪罪,且不是显得她不够通情达理了? 苏慧娘此时笑着瞥了一眼简妍,而后就面对着简太太笑道:“简太太好福气,竟是生了这样一位顶有孝心的女儿。” 吴氏等人也是开口附和。简太太听了,更加不好说简妍什么了,反而还得面色和缓,声音温和的说着简妍有心了,又说天气热,让她快些去吃个凉碗子,去去暑气。“ 简妍便恭顺的告了退,坐到了自己先前坐的桌子旁边去。 徐妙宁和徐妙锦早就已是坐在桌旁了,这时见着简妍过来,两个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徐妙宁便率先开口,低声的问着简妍:“表姐,方才你和大哥吵架了么?锦儿说大哥气的面上都变了色,匆匆的就直接下山回去了。” 简妍没有答话,只是拿了桌上的凉碗子,垂着头,用银勺子舀着里面甜瓜果藕,慢慢的一口口的吃着。 这甜瓜果藕都是冰镇过的,上面还洒了一层细细的碎冰,吃了下去,只一路冰到了心里。 作者有话要说:   第75章 提亲之事 等简妍慢慢的将这一份凉碗子吃完,便有丫鬟仆妇上前请示着苏慧娘,问要不要现下就摆菜上酒。 苏慧娘想来想,便点头依了,于是一时各丫鬟仆妇便捧着酒菜流水样的送了上来。 因着是在庙里,所以席面上都只是一些素菜,但偏偏多数又取了个荤菜的名字,叫做什么素火腿,素鸡,素鸭,素鱼翅之类的,且吃在口中,味道与真的火腿,鸡鸭鱼翅等也都差不多。 简妍伸筷子夹了一只油炸豆腐丸子,慢慢的放入了口中。 一旁的徐妙宁却始终是在纠结简妍和徐仲宣今日到底是怎么了。虽说是先前问了两次简妍都没有回答,可这会子她见着简妍面色平静,想来心情也应当不会太差,于是她踌躇了一会,终究还是不死心的将身子靠近了些过来,然后又再次开口问了一次。 但简妍只是慢慢的将口中的豆腐丸子嚼碎了,咽了下去,而后头也没抬,又伸筷子去夹了一只豆腐丸子,然后方才慢慢的说了一句:“食不言。” 顿了顿,又说了一句:“这豆腐丸子滋味不错,你尝尝?” 徐妙宁:...... 看来真的是什么话都问不出来了。 而那边吴氏心中也在纠结着。 她原本是想着,趁着今日徐仲宣在这的时候,和简太太提一提撮合简妍和徐仲景的事,好能给徐仲宣添点堵,发泄一下上次他撵了吴静萱离开徐宅,以及自己这么多年被他无视的不满,只是谁成想这关键时刻徐仲宣竟然是直接下山走人了,且都压根没有遣人来对她说知。还是方才她见着徐仲宣总是没有回来,便问了徐妙锦才晓得这事的。 既然徐仲宣都已经不在这里了,那简妍和徐仲景的事到底要不要对简太太提起呢? 吴氏心中没有什么主意,于是便趁着去更衣的时候,低声的问了祝嬷嬷。祝嬷嬷的意思是,提啊,做什么不提?便是他徐仲宣现下再是不在这里,可只要简姑娘和二公子的事定了下来,回去他能有个不知道的?到时他一样是心里添堵。且到时简姑娘和徐仲景的事都已经定了,他纵然是百爪挠心似的,那也是无力挽回的了,心里更添堵。 吴氏一听,好像确实是这么个理。于是她便做了决定,待会在饭桌上还是要好好的和简太太提一提这事才是。 现下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吴氏抬眼见席面上各人之间的气氛甚是良好,便放下了手里的竹筷,笑着开口说道:“趁着大家都在这里,老身倒是有一件事想要说一说。” 苏慧娘便笑着问是何事。 吴氏笑着望向她,而后又笑道:“是一件喜事。到时还要请杜太太喝杯喜酒呢。” 苏慧娘心中立时便一喜。 吴氏既然说是喜酒,那难不成她是想开口提徐仲宣和苏瑾娘的婚事? 一想到这里,苏慧娘面上的笑容真是越发的明艳了,心里只想着,果然这些日子与吴氏等人多套近乎是对的,不然她又怎么会主动提起这事来的?她心中由不得的就大喜,忙笑道:“老太太,是什么样的好事?快说起来让我们都乐一乐才是。” 吴氏先是望了一眼简妍,而后收回了目光来,望着简太太,笑道:“简姑娘这个孩子,温婉贤淑,又心细,又极有孝心,我很是喜欢她。” 苏慧娘一听吴氏忽然话锋一转,说到了简妍,她面上的笑容立时便僵在了那里。 而简太太这时心中却是在喜道,难不成这老太太是想撮合简妍和徐仲宣?若真是这样,那可是再好也不过的了。 思及此,简太太面上便堆满了笑,对着吴氏说道:“老太太谬赞了。妍姐儿能入老太太的眼,那是她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呢。” 简妍心中这时却是在想着,什么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呢?分明就是几辈子修来的祸气。不然怎么会穿到这个时代来呢?再不济穿了过来穿个好一些的人家,哪怕就是贫穷些,可好歹也要父慈母爱,不至于天天惦记着要将她塞给别人做妾啊。 她心中此时也在想着吴氏说的这句话,心中由不得的也开始有点忐忑了。 难不成是徐仲宣真的对吴氏提了和她之间的事?所以这才托了吴氏来对简太太提起这事?倒不知道他到底是和吴氏说是让她做妾,还是做妻?若是做妾,往后她是真的可以不必再理会他了,快快的寻个机会金蝉脱壳也就是了。若是做妻...... 他若是真的让她做妻,那岂非是说,先前在凉亭里时他对自己说的那番话全都是认真的? 让她做他的正妻,且一辈子都只会有她一个人。若是果真如此,简妍心中刹那竟是涌上了一层甜蜜和激动。 若果真是如此,她想着,那这场赌博,她是愿意去赌一赌的。 因着紧张,她拿着筷子的右手一直在轻轻的颤着,心里头也是一直在快速的跳个不停。但她还是屏息静气,凝神静听着吴氏的话,生怕自己错漏了一个字。 只听得吴氏在笑道:“简太太太谦虚了。简姑娘这样好的姑娘,谁不喜欢呢?” 因又招手示意坐在旁边另一桌的徐仲景上前来,呵呵笑道:“我这个孙儿,模样儿也还算好,难得的是学问也还不错,早几年就考中了秀才。且前些日子我听得教导他的先生说,这孩子学问上的火候也到了,今年秋闱他势必是能榜上有名的。简太太您瞧瞧,我的这个孙儿,配您的妍姐儿可是配不配得上的呢?” 她这番话一说完,屋内的各人面上神色各异。 徐妙宁和徐妙锦面上满满的都是诧异和不可置信;苏瑾娘面上表情一暗;俞氏虽然是面上不动声色,但右手却是紧紧的握了起来,几欲要将手中拿着的筷子折断;简太太面上的笑容僵在那里,半晌没有反应过来;苏慧娘却是面上立时就露出了喜色来——她原以为吴氏是要撮合简妍和徐仲宣,心中正急的要不的,忽然却得知吴氏是要撮合简妍和徐仲景,她心中如何会不喜?且早先一个多月在桃园的那会儿她就看出来了徐仲宣对简妍的特别之处,心里只想着,纵然是这简妍出身差,只能给徐仲宣做个妾,可一个宠妾的地位依然是不可小觑的。更何况这简妍看着便是个冷静内敛的性子,想来心里也是个有见识的。而自家三妹却是个温婉柔和的人,到时便是三妹嫁给了徐仲宣为正妻,只怕都是辖制不住简妍的。不想现下吴氏却是有心要撮合简妍和徐仲景,这可不是最好的局面? 于是苏慧娘忙对吴氏笑道:“哎哟,老太太您这媒做的好。简姑娘生的娇柔,二公子学问好,可不就是郎才女貌?这杯喜酒我可是要喝定了呢。” 一壁又对简太太说着:“简太太,这样好的亲事,打着灯笼也难找的,你可一定是要答应的。” 徐仲景的父亲虽然是个庶子,且一早就死了,但说到底他也毕竟是徐家的子孙,且自己也是个争气的,前几年就考中了秀才,今年参加秋闱也是有指望能高中的,简妍一个商贾之女能嫁与他为正妻,说起来实在是高攀了。 徐仲景这时站在吴氏身旁,听得众人都在打趣他和简妍的亲事,一张脸火烧云似的,全都红透了,只是垂了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但面上却是没有不乐意的意思。 苏慧娘看了他一眼,随即就又笑道:“你们看,二公子都脸红害羞了呢。看来这二公子心中对简姑娘也是有意的。” 因又对俞氏笑道:“三太太,现下二公子和简姑娘订了亲,今年秋闱之时二公子再榜上有名,这可是双喜临门啊。您真是好福气。” 俞氏扯了扯嘴角,面上的笑容十分的勉强。 而简妍在听到吴氏撮合的竟然是她和徐仲景之后,心中说不出来到底是个什么情绪。 她想合作,她果然还是在这里自作多情了,竟真的以为徐仲宣先时和她说的那两句话是真的。 心中是掩也掩不住的失落感,酸涩的厉害。她便伸手拿了桌上的酒杯,慢慢的抿着里面的酒水。 酒是素酒,百果聚樽,日久成酒。香气浓郁,入口甘甜清凉,便是怎么喝都是喝不醉的。 她倒是不担心吴氏说的这事,因着她知道简太太是一定会想了法子拒绝的。 虽然说若是认真的说起来,以她商女的身份,能嫁给徐仲景为正妻那是再好也不过的了。若遇着一般的父母,只怕是忙不迭的就会答应了下来。只是简太太又哪里是一般的父母呢?她花费了重金请人教了她这许多的才艺,又是不惜砸了那么的银钱给她置办了这样多的好行头,想着的可是要最大限度的能让她傍上个高官,好为她儿子将来的仕途铺平道路,所以又怎么会去理会哪样儿对自己是最好的呢? 徐仲景虽然也是徐家的子孙,说起来也有功名在身,可那又怎么样?便是他今年秋闱榜上有名,那也不过是从个品级低的小官慢慢的做起,简太太定然是等不及熬到他做了高官的那会。 而下一刻,果然就见简太太回过神来,面上难掩失落之色。便是面上有几分笑意,那看着也是很勉强的。 “老太太,”她面对着吴氏,说着,“多谢您对妍姐儿的厚爱。只是妍姐儿这个孩子,一则是年岁还少,虚岁才十四呢,二则,她父亲没了才刚过一年,她身上还背着孝呢,所以现下我竟是不大想给她定亲事。实在是教老太太错爱了。” 她这番话一说完,俞氏立时松得一口气,面上神情放松了不少之外,连紧紧握着筷子的手也松开了不少。 徐仲景则是难言失望之色,只是抿着唇,抬头望着简太太。 而其他各人的面上全都是一副,这简太太是不是傻啊?这样好的一门亲事竟都不给自己的女儿定下来的不可置信的表情。 因着简太太说的那两个理由,实在是有些站不住脚。 这时代十三四岁定下亲事,甚至就已经成亲了的又不是没有,多着呢。而在守孝的那个理由,现下把亲事定了下来,等到守完孝了再成亲不也是一样的? 苏慧娘就说道:“简太太您可要想好了。这样好的亲事,错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简太太只是微笑,说着:“还是等妍姐儿年岁再大一些,给她父亲守完了孝再说罢。” 徐仲景此时便抬起了头来,望着俞氏,略带焦急的叫了一句:“母亲。” 俞氏又怎么会不知道自己儿子的意思?她在心中就暗暗的埋怨着,她这个儿子怎么偏生就这样傻?这样的亲事是推都推不及的,好不容易简太太自己开口拒绝了,他倒是还在那里着急上了,想让她开口再和简太太说说,好促成这门亲事。她若是依了他,想法儿的促成了这门亲事,那她才是那个最傻的呢。 于是她便面上带了笑意,对吴氏说着:“简太太这话说的在理。这门亲事,还是等简姑娘年岁再大些,给她父亲守完了二十七个月的孝再说罢。且不过三个月景哥儿便要参加秋闱的了,还是先让他安心的在学问上用功,至于其他的,还是往后再说罢。” 言下之意也就是拒绝了。 吴氏的面上便很是有些挂不住。 她活了这么大的年纪,头一次给人做媒,心里只想着俞氏是个好揉捏的,简太太是个身份低的,这门亲事还不是她一提就一个准的?但是没想到简太太竟是直接开口就拒绝了,俞氏随即也拒绝了。虽说是两个人拒绝的时候都是说的委婉,可是现下有这么多的人在看着,她的这张老脸倒是往哪里搁呢? 吴氏便很是有些不高兴,在座的众人也都鼓不起什么兴来,于是一顿饭不过匆匆的吃完了,随即没坐了一会,吴氏等人便与苏慧娘告辞下了山,或是坐轿子,或是坐马车回去了。 一路上简妍依然是没有什么表情,仿似方才她压根就不是众人的焦点之一。徐妙宁和徐妙锦在一旁见了,只心中纳罕,可到底也是不敢问什么。 而等徐妙锦回到自己的凝翠轩,豁然便见着先前先行下山的徐仲宣手里拿了一卷书,正躺靠在她书房里的圈椅里。 只是他虽然是手里拿了书,却只是将手腕搁在扶手上,并没有在看。另一只胳膊则是支在另一侧的扶手上,正伸了手扶着额头,一双长眉微微的皱着。 听到脚步声,他的一双长眉十分不耐的又皱紧了些,双目也没有睁开,语气冰冷的就喝道:“滚出去。” 想来他是以为这是哪个小丫鬟进来打扰他。 徐妙锦被他这一声断喝给喝的怔了一会,片刻之后她方才轻声的说了一句:“大哥,是我。” 徐仲宣这才睁开了双眼,抬起头望了过来。 一见是徐妙锦,他面上的冷色和缓了一些,不过神情之间依然是有些疲惫,只是有些敷衍的说着:“哦,你回来了。” 徐妙锦冰雪聪明,先前就已看出来简妍和徐仲宣两个人之间定然是有了争执,所以徐仲宣才会一气之下先行下山回来了,这会子又躲在这里心情不好。而简妍那边虽然是将所有的事都压在了心里,并没有说些什么,可看着也是与平日有些不大一样。 徐妙锦想了想,终究还是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大哥,你和研姐姐之间,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没什么事,“徐仲宣坐直了身子,将手里拿着的书卷扔到了面前的书案上,淡淡的说着,”大人之间的事,小孩子不要乱打听。” “哦。”徐妙锦同样是淡淡的回答了一声。顿了顿之后,她又用同样淡淡的语气在说着,“那有一件事,我这个做小孩子的要不要告诉你这个大人呢?” “什么事?”徐仲宣问的简洁明了。 徐妙锦同样也回答的简洁明了:“方才在席间,祖母拉着二哥的手,说是要给他和研姐姐做媒呢。” 作者有话要说:   第76章 暗下决心 徐仲宣猛然抬头望了过来,冷凝着一张脸,眸光完全的沉了下去,语带凛冽的就问着:“什么意思?” 徐妙锦只被他这冰冷而凌厉的模样给吓的心跳漏跳了一拍,不自禁的就往后退了两步。 但她还是竭力的敛下了心里的恐惧,反而是矜持的对着他点了点头,又说道:“我见二哥仿似还欢喜的很,一张脸都红了,也不知道是激动的还是......” 一语未了,却见徐仲宣已经是双手撑着书案站了起来,冷声的就说着:“说重点。这门亲事最后可成了?” 徐妙锦原本还有心想接着再逗一逗他,可到底还是被他身上这忽然之间就外放的冰冷凌厉气势给吓的心中有点发怵。且见他虽然口中没说,但也是真的急了,撑在书案上的两只手都蜷了起来,白皙的手背上几条淡青色的青筋高高的鼓了起来。 她心中便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而后便道:“没有成。简太太和三婶都没有答应。” 虽然徐妙锦如此说了,但徐仲宣一颗紧紧提着的心却并没有完全的放下来,提着的一口气也还是完完整整的憋在他的胸中,只堵的他整个人都说不出来的难受。 原来在他离开的这么一小会竟已是发生了这样的事?得亏是没有成,不然...... 大起大落之间,他忽然就有些脱力的感觉。 他无力的跌坐回了圈椅里,两条胳膊竟是在微微的颤着,胸腔里的一颗心更是颤的厉害,有一种失而复得之后说不出口来的庆幸,以及酸涩。 顿了顿之后,他又沉声的问着徐妙锦:“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从头至尾,一个字都不漏的对我说一遍。” 身居高位久了,平日里若不是他刻意收敛,那威严逼迫的气势总是会不自觉的就会流露了出来。 徐妙锦被他这随意散发出来的上位者气势给逼的有些透不过气来,深呼吸了两口之后,她方才慢慢的将先前席面上发生的事都细细都说了。 徐仲宣沉默了片刻之后,首先问出来的第一个问题是:“她当时对这事是什么反应?” 虽然他并没有指名道姓的说这个她是谁,但徐妙锦自然是知道的。 她细细的回想了一会,然后摇了摇头,有些疑惑的说着:“研姐姐好像,好像从头至尾都没有什么反应,很是平静。好似祖母撮合的压根就不是她和二哥一般。” 徐仲宣略略的放下了些心来。 既然她没什么反应,那自然也就是说她对徐仲景是无意的,而且,估计她心中一早就知道简太太是不会答应这门亲事的。 徐仲宣随即就皱了皱眉,心里只想着,她为何会如此笃定简太太不会答应这门亲事?毕竟若是认真说起来,和徐仲景的这门亲事其实还是简家高攀了才是,可简太太竟然是用着那样两个蹩脚的理由拒绝了这门亲事。所以简太太到底是在想什么?待价而沽?可简妍是她的女儿,又并非是什么物品。 电光火石间,他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面上看起来,简妍的穿戴从来都是精美之极,若是这样一瞧,简太太应当是很疼爱简妍才是,可唯独在饮食这一项上,简太太确实是对简妍极为苛刻,甚至简妍的饮食都比不上她身边两个丫鬟的饮食。 对此,简太太对外说的理由是简妍脾胃弱,大夫曾一再嘱咐,让她只能吃些清淡的饭菜,且一顿还不能吃多。可据他让齐桑查探来的消息,简妍自己倒是会拿了银子,遣了白薇去小厨房里贿赂夏妈妈,就为了不时的拿一些糕点回去。而前一段时间他几次与简妍一起用饭的时候,记着她可是什么荤菜都吃的,一些儿都不忌口,事后她的身子也并没有什么问题,由此可见简太太说的那番理由完全就是扯谎。 再是联想到简妍甚是多才多艺,琴棋书画无一不会,无一不精,徐仲宣的一颗心就慢慢的揪了起来,只觉得酸涩生疼的厉害。 他知道扬州富庶,有那一等人会买了贫苦家庭中面貌姣好的童女回来调习,教会她们各样才艺,但为了保持她们的体态轻盈,每顿都不会给她们吃饱,只是饿着,待得她们长成了,那上等资质的便会被卖给官宦富商为妾。 简太太这分明就是将简妍当做瘦马来养啊。而她简家原就为富商,自是瞧不上那等富商的,想来她还是想将简妍送给官宦为妾的,而这应当也就是简太太为什么今日会拒绝徐仲景这门亲事的缘故。 徐仲景现下并无官职在身,简太太想来是瞧不上他的。 而简妍之所以那时候面色会如此的平静,想来是她也知道简太太瞧不上徐仲景的缘故。那也就是说,她其实一早就已经知道了简太太是将她当做瘦马来养,好预备往后送给官宦为妾,所以先时她才会那般决绝的对着他说,她宁死不为妾。 她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知道这事的?而知道了这事之后,这些年中她到底是如何过来的?她性子是如此的执拗刚强,这些年中岂不是日日夜夜都是煎熬?可她的面上看着从来都是那样的平静淡然,却是会在那样夜深无人之时,躲在池塘旁边悄悄的哭泣。 便是哭,也只是拼命的压抑着,生怕被别人知道。 徐妙锦原本还在一旁忐忑不安的望着冷凝着一张脸在沉思的徐仲宣,心中很是有些七上八下的,并猜不到他现下到底是想到了什么事,面色竟是如此的骇人。可后来她猛然的就见他上半身往前扑伏在了书案上,且右手还按在了左胸的心口处,面上一片痛楚。 徐妙锦吓了一大跳,忙赶了上前去,伸手拽住了他的胳膊,问着:“大哥,你怎么了?” 徐仲宣对着她摇了摇手,努力的平复下了自己的心情。只是心中酸涩痛楚的感觉依然如影随形,是如何也驱散不了的。 “去将齐桑叫进来。”他哑声的吩咐着徐妙锦。 徐妙锦闻言,忙走出了书房,喊着青竹,让她去将在院外伺候着的齐桑叫了进来。 齐桑很快的就来了,而徐仲宣此时已是端坐在了圈椅中,除却面色较往日有些阴沉之外,其他的并无异常。 齐桑进了书房,对着徐仲宣打了个半跪。 “起来。”徐仲宣声音清淡,“现下你亲自跑一趟,去三太太和五太太那里替我传句话。” 齐桑忙起身站了起来,垂手站在了一旁,静听着徐仲宣说的话。待听清楚之后,他忙告了退,退了下去,自行去俞氏和纪氏那里传话去了。 徐妙锦此时却是惊疑不定,讶然的就问着:“大哥,你这般做,岂非,岂非是向三婶和五婶,还有简太太都言明了研姐姐是你看中的人?” 徐仲宣不答,只是垂下了头,伸手将左手腕上戴着的那串迦南手串摘了下来,右手拿了,然后用大拇指慢慢的一粒一粒的拨弄着那十八颗打磨的圆润的珠子。 他心里在想着,简太太瞧不上徐仲景,但他这个朝、廷的三品大员,料想她应当还是能瞧得上的。既如此,他说的话她自然就会听,并且会照着去做。而徐仲景那边,徐仲宣拨弄着珠子的大拇指忽然一顿,面色越发的阴沉了下来。 不论是妻是妾,这辈子他都会将简妍纳入他的羽翼之中,那即便是他嫡亲的堂弟,他也是绝对不会允许徐仲景来觊觎她。 而他那位嫡亲的堂弟,徐仲景现下正被俞氏数落着。 徐仲景现年十九岁,早就是在前院有自己独立的小院落。原本他跟随着吴氏等一行人从玉皇庙里回来之后,就想着要回自己的屋子温书去的,只是俞氏却开口叫住了他,让他随着自己一起回她居住的小院子。 徐仲景只得依了,转身跟随着她过来了。 到得明间里之后,俞氏在正面的罗汉床上坐了,徐仲景原也想在左手边的官帽椅里坐下,却被俞氏一声断喝给止住了。 “站着。” 徐仲景素来便是个纯孝的人,俞氏既然如此说了,他自然是垂手规规矩矩的站在了那里。 丫鬟瑞兰原本是想要奉了茶上来的,只是瞧着现下俞氏生气的模样,一时又不敢。又想着,瞧这情形,她母子二人自然是有体己话要说,因又使了个眼色,让原本在屋子里伺候着的小丫鬟们全都随着她出去了。 一时屋子里面就只剩了俞氏和徐仲景两个人,俞氏便沉着一张脸问着徐仲景:“你可知母亲为何发怒?” 徐仲景就有些赌气的道:“儿子不知。” 俞氏冷笑了一声,说着:“你也是个玲珑剔透心的人,我就不信你竟是真的不知的。” 徐仲景只是垂着头,抿着唇,望着铺地的石砖,并没有看俞氏。片刻之后他方才低声的说着:“儿子是真心的喜欢简姑娘,还望母亲成全,去......” 一语未了,早就俞氏给断喝住了。 “喜欢?自来婚姻之事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要你喜欢做什么?” “母亲这话就说差了。”纵然是徐仲景再是纯孝,可被俞氏的这两句话一说,他心中也起了逆反之意,“妻子是与儿子共度一生之人,若是娶了个儿子不喜欢的,日日对着,又有什么意思?” 俞氏心里只想着,她这个儿子素来最是听她的话,从来不敢高声的顶撞她一句,现下倒好,为着一个简妍,竟都是敢这样忤逆她的话了。 于是她心中一时就越发的不喜简妍了。可是儿子毕竟是自己的,她也并不想闹的母子不合,自此之后徐仲景心中对她都存了芥蒂。 于是她想了一想,便问着:“我且问你,你娶了简姑娘,对你有何益处?” 徐仲景见她如此问,心中一喜,只以为俞氏这是松口了的意思。于是他面上便透了几丝喜色出来,说着:“我娶了她为妻,日日看着她,心中欢喜,这便是对儿子最大的益处了。” 俞氏冷笑了一声,而后便问着:“你便日日的对着她,不用吃,不用喝的了?还是不用考功名的了?“ 徐仲景先是一怔,随后便道:“儿子自然会努力的考功名的。” 顿了顿,他又说着:“男子汉大丈夫,原就该为自己的妻子撑起一番天地。娶了她,儿子会更加用功的读书,好让她往后能过上更好的日子。” 俞氏听了,心中有欣慰,可也有淡淡的酸涩嫉恨之意。 她早年守寡,全副心思都放在了徐仲景身上,可是现下他却说什么,为了简妍会更加的用功读书,好让她往后能过上更好的日子之类的话,倒把她这个做娘的放在了哪里呢? 俞氏竭力的压下了自己心里的那股子酸涩之意,而后又说着:“可是简姑娘只是一个商贾之女,便是你考取了功名,进了仕途,能帮得了你什么?便是她简家豪富,可到底她老子早就死了,在隆兴府的祖产和铺子又悉数的卖了,简太太手里的银钱不过是死钱,坐吃山空,日日的只有得出,没得进。且她上头还有一个嫡亲的哥哥,简太太有个不为自己儿子的往后着想的?倒是能有多少嫁妆陪给简姑娘?她一没权,二没钱,我的傻儿子,往后她只会拖累你,又能帮得了你什么?” “母亲,”徐仲景闻言,忙急道,“儿子并没有要让她能帮到我的意思。” “我自然知道你是这个意思,”俞氏颇有些痛心疾首的望着自家的儿子,心里只恨他不争气,“可是谁不是一双势利眼?便是往后你入了仕途,做了高官,后院的女眷自然是要彼此来往的。到时说起来你的正妻只是个商女出身,别人会怎么看你?人都不乐意和她来往的,嫌会贬低自己的身份。到时不说会影响你的仕途,便是连往后你的子女婚嫁上面都要受影响的呢。毕竟商人是被人瞧不上的,那等做官的人只会嫌他们满身铜臭之气。你现下还年轻,一门心思的只想着喜欢两个字,可这喜欢又能维持得个多少年?等到在一起的时日长了,她容颜衰老了,你可还喜欢?到时后悔可就是来不及的了。” 徐仲景毕竟年轻,并没有想到这其中还有这么多的根由,不由的就慢慢的垂下了头去。可到底还是低声的说着:“儿子,儿子并不在乎这些。” “你是不在乎,”俞氏冷笑着,“可是你母亲我在乎,往后你的子女也会在乎。难不成你想往后你的子女怨恨你这个做爹爹的不成?“ 见徐仲景面上的神情越发的不好了,俞氏又怕自己说的太狠了,逼着他了,那样反而不好。于是她便又语气和缓了一些,劝道:“不过是一个商女罢了,若是你真的喜欢,等你中了两榜进士,母亲会亲自去和简太太提一提,让简姑娘做你的妾,到时你私心里多疼爱她一些也是一样的。至于你妻子的人选,母亲心中倒是看中了一个人。那位苏家的三姑娘,人生的温婉娇柔,母亲冷眼瞧着,她似是对你也有意的。且人家的父亲是正三品的太常寺卿,若是你能娶了她为妻,往后于你的仕途只怕是大大的有益处的。只是你现下身上毕竟没有功名,倒是怕人家瞧不上......” 一语未了,忽然就听得门外小丫鬟进来通报,说是大公子身边的随从齐桑过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77章 连番动作 有道是宰相门前七品官,纵然齐桑只是徐仲宣跟前的一个随从,可俞氏依然是不敢慢待他。 她忙让小丫鬟请了齐桑进来,又笑着欠身伸手让座。 齐桑并没有坐。反倒是进来之后就对俞氏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随后便垂手站在一旁。 俞氏忙让小丫鬟给他上茶,又和善的问着:“大公子遣了你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齐桑没有回答,反倒是先抬眼看了徐仲景一眼。 俞氏会意,忙让徐仲景先行回去,又让屋内其他伺候着的丫鬟也都下去了。 齐桑这才道:“大公子让小的来告知三太太一声,他见二公子年少英才,学问也是极好的,他这个做兄长的,有心想替他作成一门极好的亲事。女家便是太常寺卿苏大人家的三姑娘,三太太也是见过的,容貌且是生的不俗,性子也柔婉。大公子还说,让您现下拘着二公子好生的用功读书,不要在其他的事上磋磨了功夫,等到来日他两榜进士的时候,他自会去拜托了礼部尚书吴大人去苏家提亲,想必苏家定然是会答允的。“ 礼部尚书吴大人吴开济,同时也是建极殿大学士,是内阁成员中仅次于首辅周元正的次辅。有他亲自上门去苏家提亲,苏家应当是不会拒绝的。且说起来徐仲景毕竟也是徐仲宣嫡亲的堂弟,便是苏家一开始再是想着将苏瑾娘嫁给徐仲宣,可若是到时徐仲宣明确的表明了自己的态度,那苏家想来也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徐仲宣看不上的亲事,于俞氏和徐仲景而言,那却是极好的。俞氏当即便喜不自胜,满脸都堆下了笑来,只说让齐桑回去转告大公子,让他放心,她这段日子必是会拘着徐仲景好好儿的读书,必不会让他想着那些有的没的。 俞氏也是个聪明人,初时听了齐桑的话她还心中讶异,只还摸不透徐仲宣这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可再转念想的一想,她立时也就明白了。 虽说徐仲宣和徐仲景是嫡亲的堂兄弟,可徐仲宣在亲情上历来淡薄,同处在一处徐宅里,这么些年都不见他有关心过徐仲景一次,怎么今日却是忽然就这么关心上了,想着要给他说一门这样好的亲事?必然是因着方才吴氏提了要撮合简妍和徐仲景的话,徐仲宣得知了,便立时就遣了随身的随从来对她说这样的一番话,无非就是让她和徐仲景得知,不要打简妍的主意罢了。 再是想着这些日子宅子里风言风语的说着大公子看上了简姑娘这样的话,俞氏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只不过她原也就瞧不上简妍,又想着苏家是高攀不上的,正自发着愁,不想徐仲宣倒立时就遣了人过来,给她吃了这样的一颗定心丸,那她还有什么不乐意的? 她当即就满口的答应了下来,又因着心中实在是欢喜,便让瑞兰拿了个荷包来,里面装了一两银子,说是要给齐桑买酒喝。只是齐桑拒绝了,并没有收下这个荷包。且还说大公子吩咐了他其他的事,他要先告辞了之类的话,然后便对俞氏行了个礼,转身自去了。 齐桑所说的大公子吩咐的其他的事,便是去往五太太纪氏那里传话儿。 今日去了一趟玉皇庙,纪氏只觉得腰腿酸疼,回来就说自己乏的很,要歇息的,并不让人进屋去打扰她。现下齐桑过了来,院里的小丫鬟并不敢通报到纪氏那里去,怕扰了纪氏歇息,到时挨了一顿好骂。可又怕误事,毕竟大公子在宅子里的地位那是一等一的。他让齐桑过来传话,若是误了他的事可怎么是好?这罪责是谁都担不起的。于是最后小丫鬟便将这话通报给了纪氏身旁的大丫鬟翠筱和翠屏。只是翠筱和翠屏也并不敢自作主张,想得一想之后,又将此话告知了纪氏的心腹陶嬷嬷。 陶嬷嬷忖度了一番,最后还是揭开了门口吊着的金丝藤竹帘,脚步轻轻的走进了屋子里去。 屋子里点了百合香,极是淡雅。 纪氏正面向里侧,睡在东次间的填漆床上,淡青色的纱帐放了一半下来。 陶嬷嬷轻手轻脚的走到了床边,先是将这放下来的半边纱帐划到了鎏金的海棠花帐钩上,而后方才倾身弯腰,低声的唤着:“太太,太太。” 纪氏低低的嗯了一声,却并没有要醒转过来的意思。陶嬷嬷见状,也只得伸手去轻推了她两下,而后又提高了些声音,叫着:“太太,太太。” 纪氏终于是醒了过来,转过了身来,见是陶嬷嬷,便问着:“什么事?” 她尚且睡眼朦胧,并且语气也不是十分的好,想来是有些烦陶嬷嬷打扰了她休息的缘故。 陶嬷嬷在她并不算和善的目光里也只得硬着头皮禀报着:“大公子遣了身边的齐桑来找您,说是有几句话要对您说呢。” “大公子?”纪氏面上就浮现了一层讶异的神色,说着,“他倒是能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只是她口中虽然是这样说着,到底还是起身坐了起来。 陶嬷嬷忙唤了翠筱和翠屏进来伺候着,自己则是先行出了东次间去招呼着齐桑。于是一时等纪氏到了明间里来时,齐桑正站在旁侧垂手等候着。 纪氏一壁笑着嗔了陶嬷嬷一句:“怎么不让着齐侍卫坐,倒只是在这里干站着?” 一壁自己就在正面的罗汉床上坐了,又让齐桑坐,又让小丫鬟上茶,拿果盒。 齐桑并没有坐,只是对着纪氏行了个礼,随后直起身来便说道:“小的奉了大公子的命令,来请五太太您去对简太太传上几句话儿,说完了就走,大公子那边还使着小的有其他的事,并不敢在您这多耽搁。” 纪氏便挑眉笑道:“倒不晓得大公子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齐桑便如此这般的将徐仲宣先前交代下来的话一字不漏的对纪氏说了一遍。说完之后,他又对纪氏行了个礼,而后便转身退了下去。 这边纪氏倒是怔怔儿的,片刻之后方才扭头对站在旁侧的陶嬷嬷说着:“你听听,巴巴儿的将我扰了起来,倒是就为着这样的几句话。我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呢。” 陶嬷嬷就道:“太太您细想,大公子的这几句话虽然是不值得什么,可若细究起来,倒是件大事呢。” 纪氏就叹道:“我如何会不知晓大公子的意思呢。不过是他看上了妍姐儿,暂且可能是顾念着妍姐儿年岁小,又是在守孝期间,又或者是因着他自己还没有娶妻,并不好先行便抬个姨娘在自己屋子里,所以不好明说着定了下来,倒是说了这样的一篇话,让我去转告姐姐。无非也就是想告知姐姐他看上了妍姐儿,不让姐姐将妍姐儿许给别人的意思罢了。” 陶嬷嬷想得一想,又说着:“定然是先前老太太在玉皇庙里撮合表姑娘和二公子的事教大公子知道了,于是大公子便来了个先下手为强。” “可不正是这样说呢。”纪氏又叹了一口气,因又说着,“我倒是不晓得姐姐到底是怎么想的。景哥儿那孩子,生的好不说,性子又温柔,学问又极好。虽说现下只是个秀才,但人都说他今年秋闱是势必能考中举人的。若是明年春闱他再中了个进士,妍姐儿嫁了过去,可不就是个现成的官太太?还是个正妻。且我冷眼瞧着景哥儿对妍姐儿也是有意的,往后必不会亏待了她,这样好的一门亲事,姐姐倒是不乐意的,只怕不是猪油蒙了心?” “姨太太心中所图的只怕还要大些。且虽然二公子是个好的,三太太却不是个好相处的。这门亲事便是姨太太应允了,只怕三太太也是不会答应的。便是三太太平日里看着再是柔顺,老太太想着能压制得了她,可若是三太太咬紧了口就是不答应,老太太只怕也是不好说什么的。毕竟三太太才是二公子的亲生母亲,而老太太只是个祖母罢了,且还不是嫡亲的祖母。” “唉,妍姐儿这孩子,真是命不好。但凡托生在一个稍好些的家里,也必不是现下这不上不下的样。”纪氏感叹得一声之后,便也起身站了起来,转头对陶嬷嬷说着,“既是大公子托我传话,少不得的我也就只能去传一传了。咱们这就过去我姐姐那里罢。” 简太太其实自打从玉皇庙里回来之后也觉得身上乏得很,正侧卧在炕上歇息着。当沈妈妈进来通报,说是姨太太过来了的时候,简太太很是不耐的皱了皱眉,欲待不想起身,只让沈妈妈直接去对纪氏说上一声,让她待会儿再过来也就是了。只是转念一想,人在屋檐下,又哪能不低头呢?现下这会可不是在家里的那会了,她是嫡女,纪氏是庶女,便是纪氏来请安,她不耐烦见她的时候便可直接让丫鬟撵人的时候了。 说不得简太太也只能起身爬了起来,让珍珠请了纪氏进来。 纪氏进了明间里,在玫瑰椅上坐了,便笑着:“妹妹可是打扰姐姐休息了?” 简太太便也笑道:“哪里。我也并没有休息,不过是歪在炕上,想要睡又睡不着,不睡又难受的紧。心里正自不自在着,可巧你就来了。咱们姐妹两个好好说说话儿,混过这一阵困意去就好了。” 小丫鬟上了茶来,姐妹两个便一边吃着茶,一边说些闲话儿。 纪氏并没有上来便提徐仲宣交代的那几句话,直至和简太太说了好一会子的闲话之后,才使了个眼色,让陶嬷嬷领着沈妈妈并其他的丫鬟都出了屋子,而后她才放下了手里端着的茶杯,抬头对简太太笑道:“妹妹今日过来打扰姐姐,因是有个人特地的托我来对姐姐说上几句话。” 简太太便问着:“什么人?什么话?倒不能当面的来对我说,却巴巴儿的非要托了你来说?” 纪氏笑道:“想来是他不得空罢了。而我又是个闲人,且咱们两个原就是亲姊妹,这样的话由我来说自是最好的。“ 简太太只被她这话给说的越发的糊涂了,且也更是好奇了,忙赶着问是什么人让她过来说什么话。 纪氏便笑道:“那个人托我来对姐姐说上一声,说是妍姐儿的身子瞧着实在是太瘦弱了,长此下去只怕是不好怀上子嗣的。因托了我来对姐姐说上一声,说是往后妍姐儿的饭食上面,还劳姐姐多多的用些心,务必要让妍姐儿的身子养好一些才是。” 简太太先是怔得一怔,过后心里只想着,这是谁闲着没事,倒连这事也要来管上一管? 因此她面上便很是有些忿忿之色,正待开口呵斥上一句要那个人多管闲事,这时却又听得纪氏慢慢儿的说了一句:“这是大公子托了我来对你说的。” 简太太立时便闭上了嘴,转而心中涌上了一阵狂喜来了。 竟是徐仲宣托了纪氏来对她说这样的话?那岂非就是说徐仲宣是看上简妍了?不然何至于这般关心她的身子是否瘦弱,好不好怀上子嗣的事? 而纪氏此时只是伸手慢慢的捋着自己平滑的袖口,一面冷眼瞧着简太太的反应。 她现下穿的是一件水蓝色,领口滚淡青色花卉刺绣边的对襟披风,袖口也是一般儿的滚着淡青色的边。 简太太此时得知这话竟是徐仲宣让纪氏来说的,早就是一扫先前面上的怒色,转而面上堆满了笑,只是说着:“这话既是大公子说的,那我自然也会照办的。倒是辛苦妹妹,特地的为这两句话跑了一趟。” 一面又喊着珍珠,让她快去切一个冰镇的西瓜过来给纪氏吃。说是天热,劳烦纪氏特地的跑了这一趟,吃两片西瓜好去去暑气。 纪氏很是瞧不上她的这样。心里只想着,好好的给徐仲景的正妻不做,倒是宁愿让妍姐儿在这不明不白的干等着,也不晓得最后到底是给徐仲宣做妻还是做妾,这妍姐儿果真是姐姐亲生的女儿? 她便不欲吃这西瓜,只是起身说要回去。临行前却又特地的说了一句,说是大公子特地的交代了她,让简太太先不必将此事对妍姐儿提起,等往后再慢慢儿的说罢。 简太太自然是满口的答应了下来,一壁便让沈妈妈亲自送了纪氏到门口,自己则是坐在那里喜不自胜,心里只想着,这简妍果然是够争气,竟是这般容易的就让徐仲宣给看上了,且还特地的托了纪氏过来说了这样的几句话,可不是说明徐仲宣心里还是很在意简妍的?不然何必想着她身子瘦弱,往后不好怀子嗣的?看来往后她是得给简妍好好儿的改善改善伙食才是,再不用为了什么轻盈体态日日的饿着她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78章 疑心顿生 仲夏之时,礼部官署院落里的那树紫薇花开的越发的好了。微风拂过,花枝轻颤,暗香浮动。 徐仲宣坐在靠窗的那一张圈椅里,面前黄花梨平头书案上摆放的是有关今年八月秋闱的文书。 只是他虽然是半垂着头,目光也只在这摊开的文书上,可心思早就是飞到了其他的上面去了。 自昨日和简妍在玉皇庙里有过那一场争执之后,昨夜他都不曾睡好,脑中反反复复的只在想着白日里简妍说过的那些话。 他先时太激动,完全就没有留意到,简妍在后来激动之时曾经说过两三句话,而那两三句话里的内容,真真是细思极恐。 不说他以前完全没有听说过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的三观,小时这样的新名词,单单只她说的那句,自打我到了这个时代之后,所有的事都由不得我这句话,就已经足够让他百思不得其解的了。 什么叫做自打我到了这个时代之后?难不成她原先本竟不是这个时代的人? 徐仲宣下意识的就觉得这只是简妍在盛怒之下信口胡说的话而已。可是转念一想,人在盛怒之下说的话才是最真实的,因为这完全就是脱口而出,所以就来不及有一丝一毫的掩饰。那么,简妍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她并非是这个时代的人?那她是什么时代的人? 徐仲宣自昨晚一直想到现下,依然还是觉得荒谬。毕竟他也曾让齐桑查探过简太太一家的来历,知道简妍是简太太生的,自小就生在简家,中间并不曾有任何变故,便是连想调包的机会都没有。 生于斯,长于斯,她怎么可能不是这个时代的人?难不成竟是魂魄附身,内里的芯子早就是换了一个其他时代来的灵魂? 但他随即又觉得可笑,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这实在是太荒谬了。若是真这样说,那借尸还魂这样的事岂非是真的存在?且哪里还有什么其他的时代,不过就只有这一个时代罢了。 徐仲宣一时就觉得,还是他多想了。这只不过是简妍盛怒之下口不择言所说的话罢了,为什么倒要这般的掰开了,揉碎了的去细想呢?压根就经不起推敲。 只是他心中始终还是存了一个疑,所以一双长眉便总是在蹙着,也没法如同往常一般心无旁骛的去处理公务了,总是会走神。 “徐侍郎,徐侍郎。” 耳中忽然听到有人在唤他,他回过神来,抬头望了过去,见着站在他书案前的那人圆头圆脸,面相看着甚是憨厚。 这人姓赵,是礼部的一位主事,官职正六品。 于是徐仲宣便对他略一点头,面上也恢复了平日里古井无波的模样,只是清淡的问着:“什么事?” 赵主事先是毕恭毕敬的对着他行了个礼,而后方才直起身来说着:“尚书大人请您过去一趟,说是有话要对您说。” 尚书大人吴开济有自己单独的一间屋子处理政务。徐仲宣闻言,对着赵主事点了点头,说了一声有劳,而后将手中摊开的文书合了起来,起身自去吴开济那里。 吴开济中等身材,四方脸庞。眉毛浓厚,双眼有神,望着人的时候感觉总是在笑一般,瞧着实在是和善的紧。 见着徐仲宣进来,他放下了手里的湖笔,笑的满面春风的,伸手就让徐仲宣坐,又让一旁伺候着的小吏赶紧的上茶来。 徐仲宣行过了礼,却并没有落座,只是站在那里,开口恭敬的问着:“不知大人叫了下官过来,可是有什么吩咐?” 吴开济便笑道:“今年是乡试年,圣上是极为重视的。刚刚圣上召了我去商议这事,说是想遣几个学问好的,进士出身的臣子去各省主持乡试,担任主考官。我想着仲宣你可是十八岁就三元及第的,说到学问好,这朝中有谁能越得过你去?是以当即就向圣上推荐了你。且说山东自来人杰地灵,最是出那等饱学之士了,莫若便让仲宣去山东主持今年的秋闱,担任那里的主考官,到时势必会为圣上选取些学问极好的读书人出来。圣上听了我的话也是极为赞同的,立时就依了。因令你今日散值回去之后就收拾收拾行装,明日一早就启程去山东,先去那边好生的打点打点与乡试有关的一切事务。” 担任了一省的主考官,那也就意味着,但凡山东省所有在此次秋闱中考中了举人的人都是徐仲宣的门生,往后见着他的时候都要恭恭敬敬的称呼他一声恩师。 官场之中最重人脉。这些今年在秋闱中考中了举人的士子,有的明年会参加会试,考中了进士,进入朝、廷为官。便是那等在明年会试中没有考中的举人,只要自己会经营,依然也会散布到全国各处,做些县丞、通判这样的小官。换而言之,通过这一途径,也就相当于往后徐仲宣在全国都有了自己的人脉,做起事来自然是会较以往方便得多了。 于是徐仲宣当即就对着吴开济深深的作了一个揖,恭恭敬敬的说着:“下官多谢大人栽培。” 吴开济一面口中叫着他快起来,一面又自椅中站了起来,走到他身边来,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眯眯的就说着:“你我同在礼部为官,抬头不见低头见,我不栽培你栽培谁?你年纪还轻,但凡只要好好干,往后进内阁的机会也很大。郑大人年岁大了,曾私下与我聊过,说是想明年就告老回乡,回去含饴弄孙,好好的过几年清闲的日子。到时我向圣上举荐你,让你顶了他的缺,你可就是本朝进内阁年纪最轻的官员了,史书上都要大大的称赞你一番。“ 郑大人现任武英殿大学士,是内阁群辅之一。 吴开济这番话里的拉拢意味就很明显了。徐仲宣心中深知,面上随即也显出了一副恍然大悟,马首是瞻的神情出来,只说:“下官明白。多谢大人赏识。” 吴开济便又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即又说了两句冠冕堂皇的话,无非是让他到了山东之后,要尽心尽力的为国家选拔人才之类的。徐仲宣微微的垂着头,自始至终面上都是一副洗耳恭听,大受教益的模样。 下午申正时分散值回去之后,他便让齐桑和齐晖简单的收拾了一下行礼,次日清早便搭船前往山东去了。临行之前他遣了个小厮回去对徐妙锦说了一番自己接下来的行踪。他原本也是想让小厮也去将此话告知简妍一声,但想了想,终究还是没有这样做。 他想的是,两个人这样分开一些日子,彼此都好好的想一想,也许对彼此都好。而等到他从山东回来之时,这件事是不能再拖了,务必要定下来才是。 而简妍这里,这一日她心中只在想着一件事。 因着她发现今日珍珠给她拿过来的午饭饭食竟是较往日丰盛了不少。 水晶蹄髈、火腿煨肉、牛乳煨鸡、醉鱼汤,并着一大碗热腾腾的荷香饭。 简太太这是要做什么? 简妍望着面前摆放在炕桌上的这些饭菜,举着手里的筷子,一时竟是不敢去吃的。 珍珠已是动手将竹雕大漆描金食盒一层层的都收了起来,一壁又垂手恭敬的说着:“太太让奴婢告知姑娘,这些饭菜您先吃着,若是还有什么想吃的,您尽管说,太太自然是无一不允的。” 简妍心里就想着,珍珠这样一说,她就越发的不敢吃了。 怎么有一种,好吃好喝的喂着一口猪,让它快快的长膘,然后好杀了过年的感觉?怎么,简太太这是嫌她长的慢了,养了这么些时候都还没到出栏的标准么? 只是简妍也不好自己开口问什么,便对着站在旁侧的白薇使了个眼色。 白薇刚刚见着珍珠从食盒里拿了这几样饭菜出来,也是一怔,心中满是纳罕。这会见着简妍对她使的眼色,她心中自然是明白的。于是她便转身拉了珍珠的手,笑道:“昨儿个我得了一碟子玉皇李子,最是肉厚汁多的,心里正是舍不得吃,还放在那里没动呢。可巧现下你来了,可不是有口福的?来,来,快随我到我屋里去吃既个来。” 珍珠还待推辞,白薇已是吩咐着四月:“我记着前些日子姑娘赏了我们一罐子好茶叶?你还不快去顿了水来,泡给你珍珠姐姐喝呢。” 四月清脆的答应了一声,忙忙的掀开帘子去了。而这边白薇也是死活的拉着四月到了自己的屋里去了。 等她们都去了之后,简妍垂头望着这一炕桌的好菜,想了半日,依然还是不敢吃的,只是将手里的筷子放下了,反倒是走至一旁的梳妆桌那里,自拣妆的最下层抽屉里拿了两块花生糕慢慢的吃了起来。 这花生糕自然也是白薇从夏妈妈那里拿来的。自打周林认了夏妈妈做干娘之后,时不时的倒都会给她带些绒线布匹,乃至礼品糕点之类的东西过来。夏妈妈心中甚为欢喜,于是对着白薇也较以往好了许多。甚至哪怕有时候白薇就是不张口,她倒还是会主动的给了白薇一些糕点让她带回来吃。 一顿饭的功夫之后,白薇回来了。 简妍手里的两块花生糕已经是吃的只剩了小半块了。见着白薇掀了竹帘子进来,她忙放下了手里的花生糕,问着:“怎么样,可是套出了珍珠的话来?” 白薇摇了摇头:“并没有套出什么有用的话来。珍珠只说,昨日下午姨太太去了太太那里,两个人关着门说了好一会子话,随后太太便吩咐了下来,只说让拿银子给小厨房里的夏妈妈,让她每日都给您做些好吃的送过来。” 纪氏? 简妍伸手拿了那剩下的小半块花生糕,一面慢慢的吃着,一面脑子里却是在飞快的想着这事。 这些日子她每日的饮食寡淡之极,纪氏也并非是不知道的。只是说起来毕竟只是个姨母,总是隔着一层,便是她真的看出了什么来,真心心疼她,那也应当是一早就替她和简太太说情了的,何至于等到现下才来说?且简太太既然是一心想饿着她,以保持她的体态轻盈纤弱,只怕便是纪氏再是如何说情,她也是不会答应的,怎么现下纪氏一说,她倒是立时就答应了呢? 简妍心中其实是知道的,因着简太太在家里的时候毕竟是嫡出的女儿,纪氏是庶出的女儿,简太太心中很是看不上她的,没的纪氏现下说话她有个听进去的时候。除非...... 她心中忽然就一沉。 除非这话并非是纪氏所说,她只是受人之托来对简太太说这事的罢了。 而这般关心着自己每日饭菜寡淡与否,甚至说了这样的话之后简太太立时就听从了的人,她想来想去的,就只有一个人。 徐仲宣这到底是要做什么?他又到底对简太太说了些什么样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  第79章 鸿雁传书 简妍想了两日,原本是想趁着徐仲宣下一次休沐回来的日子,找到他,直接明明白白的问一问他到底对简太太说了什么。 直觉来说,能让简太太如此立时就执行的话,定然是与她的婚事有关。 或许,徐仲宣已经是向简太太提了要纳她为妾的事?只不过因着自己那日决绝的态度,所以就并不敢将这话让她先行知道? 只是等到徐仲宣休沐的日子,她却被徐妙锦告知,说是徐仲宣早先两日就已经出发去往山东去主持山东的乡试去了。 简妍知道乡试是每三年一次,考试一共分了三场,分别于八月九日、十二日和十五日进行。而考生考完试之后,考官自然也要审阅各位考生的答卷,那等大一些的省份便要于九月十五日之前发榜,中等的省份是要九月十日之前发榜,小一些的省份则是要在九月五日之前发榜。山东省怎么说也是个大省,自然是要到九月十五左右才会发榜的了。再加上这年头交通又不发达,从山东到京城路上怎么着也要费一些时日,换而言之,在十月份之前,她是别想见到徐仲宣了。 简妍听到这则消息之后,心中真真是五味杂陈。 她一方面是想着,这些日子徐仲宣都不在,她终于是不用费尽心思的想着怎么躲避他的了,完全就可以轻轻松松的过完这四个多月。且若是一切顺利的话,也许这段时间就已经够她脱离简太太的掌控的了。而另一方面她心中也有着淡淡的失落。 竟是要四个多月都见不到他了么? 简妍一路心情低落的回到了自己的屋子。且回去之后也只是闷闷的坐在炕上,望着窗外的芭蕉和院角的那株紫薇花出神。 四月原还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正兴冲冲的拿了纸和笔想进来请简妍教她写字,却被站在碧纱橱外面的白薇劈手给拉住了,对着她摇了摇手,示意她先别进去。 原来这些日子简妍无事的时候,因见白薇和四月都不识字的,而两个人又都有想识字的意思,于是闲来无事的时候就教着她二人识些字,且还教了她二人一些简单的算术。四月大为感兴趣,镇日的都在钻研着这事。 这会见白薇拉着她不让她进去,四月望了望面前碧纱橱上吊着的竹帘,低声的就问着:“姑娘这是怎么了?” 白薇也并没有对她言明,只是含含糊糊的说着:“姑娘心情不好着呢。咱们先别过去烦她,让她一个人坐一会子。一会儿就好了。” 刚刚白薇随着简妍一起去了凝翠轩。当徐妙锦说着徐仲宣去了山东主持乡试,近期都不会回来的时候,她立时就抬眼望着简妍,果真见她面上的神情就瞬间暗淡了下去。 白薇就在心中暗叹了一口气,只想着,姑娘虽说是自己心里明镜儿似的,知道自己与大公子在一块未必会有什么好结果,可情之一字,到底不是说断就能断了的。 因又叹了一口气,拉了四月的手,就说着:“走罢,咱们还是先回房罢。待会再过来看姑娘也是一样的。” 四月懵懵懂懂的点了点头,转身随着白薇就要回房。 她虽然是不晓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白薇叹的这口气她还是听到了的。 只是两个人还没走到自己的屋里,忽然就听得这边简妍在叫着她们。 白薇听了,忙转身三两步的就赶了过来,伸手揭开了竹帘,赶着进去问道:“姑娘有什么吩咐?” 四月随即也忙揭开竹帘跟了进去。 原来简妍是想要绣着东西,便叫着白薇和四月进来帮忙。 白薇偷眼见简妍现下手中拿着的是一幅荷叶锦鲤图。这幅图她倒也是识得的,还是前些日子在凉亭里赏荷花的时候,因着三姑娘的一句玩笑话,说是让大公子画了一幅荷叶荷花图,然后交由简妍来绣出来。而那日夜间大公子就遣了青竹送了这幅荷叶锦鲤图来。只是简妍一直将这幅图放在了书架上,压根就没有要绣的意思,怎么今日却是要说绣了? 白薇也不敢多问,只是问着这幅图要绣来做什么呢? 简妍想了一想,而后便说着:“便绣了来做个屏风吧。” 白薇的心中便有了数,随即便让四月找了大一些的绣绷来,两个人立时便忙活开了。简妍自己也自箱子里寻了一块上好的素绢出来,交由白薇和四月在绣绷上固定绷紧了。 而自此之后,简妍没事的时候倒都只是坐在屋子里,垂着头绣着这幅荷叶锦鲤图。 白薇和四月都很担心她,不时的就会劝说她别绣了,出去走走,散散心也是好的。不然整日的这样垂头刺绣,对眼睛也是不好的。 简妍却也只是笑笑,并没有说什么。 这样的一座屏风,想来也是要绣一段时日的。赶早儿绣了出来,若是她这些日子能脱离了简太太的掌控,离开了这里,好歹也能留点什么东西下来。 只是周林那边,办户贴的事进行的却并不是很顺利。 依着简妍的意思,这户贴自然不能是办在京城里,并着这周边的。毕竟一来是简太太人在这里,保不齐哪一日就被相识的人给撞到了,然后传到了简太太的耳中来,且二来这天子脚下,只怕这伪造个户贴也不是那么好伪造的。 简妍原本是想让周林想法儿的办了一个杭州的户贴出来。上辈子她的家便在杭州,纵然是相隔了千百年,可心中总还是觉得那儿才是她的家,总还是想回去看看那一方水土,最好往后都在那里安家。只是周林去了一趟杭州,结识了一些衙门上下的人之后,回来却只黯然的对着简妍摇头。 这年代其实上下法制也厉害,说起来他手中虽然是有银子,但毕竟衙门里没有相识的人,便是他再拿银子去砸,但人家也并不敢就伪造一个户贴出来给他,便是顶替也是不敢的。 谁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来历啊?银子再好,可到底也是没有命好啊。 简妍无法,最后也只得交代着周林,让他尽量的去一些离着京城路远,不发达的地方多活动活动。天高皇帝远的,总归还是有那等见了银子愿意伪造个户贴的人。且离着京城路远,总归还是更安全些。 她自然也是想过,便是有了户贴,她一个单身女子,在外只怕也是多有不便的,不过好在周林和白薇之间互相有情,等她离了这地儿之后,便让他们两人成亲,到时她和四月只认做是他们两人的妹妹也就是了。只是到那时什锦阁自然是不能再做了。既然是有了一个全新的身份,那自然以往的一切都要全都抛却掉,不然很容易的就会教那等有心之人顺藤摸瓜的查出他们来。所以在离开这里之前,那也是要准备着足够的银子,以便于他们能在外乡从从容容的过着日子。 因着这,简妍这些日子除却在绣那幅荷叶锦鲤图之外,剩下的时间基本都在琢磨着能有什么新样的款式了。 除却招财猫、招福猫衍生出的各种饰品之类,她甚至还凭着记忆,自己设计了几款时新的首饰,以及月华裙,鱼鳞百褶裙、凤尾裙之类的衣裙出来。 她研究过,这个年代裙子的裙幅多数为六幅,尚且还没有出现过更多的。而月华裙的裙幅却是有十幅之多。且颜色淡雅,腰间每褶各用一色,一裥之中,五色俱备,风动时如月华,极为的引人注目。而这年代虽有名为留仙裙的百褶裙,只是绉褶并不算得多,于是简妍便依着印象,大大的加深了这裙子上的绉褶,使之展时如鱼鳞。至于凤尾裙,她也只是依着印象之中的画了图纸出来,交由周林交给裁缝去做。 而自然,这个年代并没有人穿过这样的几款裙子。便是有,只怕那也只是在一小块儿范围之内,并算不得是大范围的普及。所以如何的让那些官宦权贵之女都知道这几款新样的首饰和衣裙,简妍也是费了很大的一番心思。 可巧这段时日周盈盈下了次帖子请她去京城中的金石斋里鉴赏书画,简妍想得一想之后,便让周林给她拿了一条牙色的鱼鳞百褶裙过来,又拿了一款她设计的最时新的手镯过来。随后去赴周盈盈的约时,她便自己穿了那件牙色的鱼鳞百褶裙,然后又将那只手镯装在一只锦匣里面作为送给周盈盈的礼物。 纵然周盈盈再是看不上闺阁女子所作的书画,嫌其太小家子气,可她毕竟是一名女子,且还是一名年轻的少女,见着简妍送她的手镯,心中自然是极为欢喜的。又见着简妍身上所穿的那件鱼鳞百褶裙是以往都没有见过的,且是式样新颖又别致,少不得的自然会问一声这裙子是在哪里买的。 于是简妍便笑着说这裙子是她兄长在京城的什锦阁里买来送给她的,便是送周盈盈的这只手镯也是她兄长在什锦阁里买的呢。周盈盈闻言,隔了两日自然是去了一趟什锦阁,见着里面各色首饰衣裙都是以往没有见过的,少不得的自然又会买了几件回去。而当她自己出门的时候,戴了这些首饰,穿了这些衣裙,那闺阁中的其他女子见了,见着皆是自己以往没有见过的,自然少不得的也问上一问她是在哪里置办的。于是一传十,十传百的,到最后这广告效果好的连简妍自己都要不敢相信了。 而在这些忙忙碌碌中,简妍的生日也来了。 说起来倒也是巧的很。上辈子简妍是七月二十日生的,这辈子的生日倒也是在这一日。 以往这日子,简太太并不怎么理会的,只当她并不知道。只是今年,她倒是吩咐着厨房里给她做了一碗荷包面,让珍珠给她送了过来。 简妍也便接了过来,安心的吃着。 这些日子简太太每日都是好吃好喝的款待着她,她也并没有推拒,但凡只要是珍珠拿了过来的饭菜,她都是照吃不误。 可心里到底是跟扎了根刺似的,很是不舒服。 以前是饿着她,整顿的给她吃些寡淡的饭食,且还不给吃饱。这当会虽然是镇日的鱼肉给她补着,可她始终还觉得自己是没有任何尊严可谈的。 其实她心中对徐仲宣也是颇有微词。 这算什么呢?他这是真的关心她,所以才去跟简太太求了情,还是只当她是个禁、脔样的存在?所以他便明确的告知简太太,她是他徐仲宣定下的人,纵然是他现下人不在这徐宅里,可也不能让人慢待了她? 傍晚之时,青竹过来了,珍而重之的双手奉上了一只锦盒来,说这是大公子托了人从山东带了过来,特地的嘱咐要亲手交到她的手上。 简妍望着那只盒子的时候,就只觉得眼皮子跳了一跳。 这只锦盒,还是她当初自己设计的式样和图案,让周林去找人定做的,好为那些在什锦阁里买了手链之类的小物件包装用的。 她伸手接了过来,打开了看时,果见里面装着的正是一串招财猫的手链。 颜色娇嫩的粉色碧玺和娇憨可爱的白色招财猫间隔着串成了一条手串,瞧着极是喜人。 这也是她画了图纸出来让周林找人去做的啊。想当初她还想着,这串手链做出来想必应当是有些意思的,倒不如自己也弄了一串来戴戴。只是后来一直都忘了这件事。现下倒好,徐仲宣送了她一串这手链了。 简妍此刻的心情真的是很微妙啊。 青竹这时又递了一封信过来,说也是大公子嘱咐的,让务必交到她的手上。 简妍心中颤的一颤,目光只在那封信上逡巡。 信封上是飘逸流动的一笔行书。正中长方形画出来的红线框里大写着简妍两个字,底下是小一些的亲启两个字,右下角则是与亲启两个字差不多大小的徐仲宣三个字。 看着自己和他的名字出现在这同一张信封上,简妍说不上来自己此刻是什么心情。 她微微的抿着唇,片刻之后,到底还是伸手自青竹的手中将这封信接了过来。 青竹这时已是开口告退,白薇便拉了四月一起出去送她。其实也是想让简妍自己一个人在屋子里看徐仲宣写来的这封信的意思。 而简妍等到她们三人都出了屋子之后,也并没有立时就打开这封信。 她只是垂着头,望着信封上的那一笔飘逸流动的行书。 徐仲宣在人前从来都是写的一手方正匀整的台阁体,私底下却是写着这样一手放纵洒落的行草。先时她也并不知,可是后来在一起相处的久了,她又是个心细谨慎的性子,有些事自然就会慢慢的察觉到。 所以这封私底下的信里到底是写着什么呢? 简妍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颤着双手将信纸从信封里取了出来,慢慢的在眼前展开。 然后她立时就傻眼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男女主阔别重逢。如果顺利的话学长也有可能会出镜。。 另外月华裙好像是明末才出现的,鱼鳞百褶裙和凤尾裙好像是清朝才有的,嗯,这里借用一下。。。 第80章 阔别重逢 饶是简妍自觉自己一开始就已经做好了足够强大的心里准备,可是当她将信纸展开,看到上面并没有一个字,甚至是连一个墨点都没有,只有一张空空白白,比初雪还白的纸时,她还是傻了足足有三分钟。 随后她便轻笑了一声,将手中的信封和信纸搁到了手边的炕桌上。 徐仲宣这是几个意思呢?一面是交代着青竹务必将这封信亲手交到她的手中,一面信纸上面却是一个字都没有。 他是想表示他对她无话可说?还是压根就不知道该和她说什么?还是,这是他徐仲宣式的一种撩妹手段? 毕竟若是往深里说起来,一张空白的信纸里面涵盖的内容可是比写满了字的信纸涵盖的内容多多了。 写满了字的信纸,内容如何,一览无余,过后也并不会去多想什么。而如果只是一张空白的信纸,收信的人心中总归是会想着对方到底是想对她说什么。于是接下来便一直的在脑补,往里面填着自己所有能想象出来的,各种各样的内容,而情绪也随着自己所填的内容而时而快乐,时而忧伤。只怕是脑补到后来,那个人还没回来呢,她都已经爱上那个人了。 所以简妍当机立断的就将这张空白的信纸叠好,重新塞回到了信封里,将之束之高阁,同时告诫着自己绝对不要再去想这件事。 虽然后来她偶尔静下来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的会去想徐仲宣到底是想对她说什么,可每当这时,她就会和白薇或者四月闲聊,或是出去走一走,或是找了事来给自己做,绝对不让自己闲着,这才将这心思给混了过去。 而十日之后,徐仲宣给她的信又一次的来了。 这次却不是空白的一张信纸了,而是写满了字的两张信纸。 按照简妍的说法,徐仲宣写给她的这封信,其实有点类似于他自己写的日记啊。无非是说着山东那里的风土人情,近期他在那里遇到了什么好玩儿的事,吃到了什么当地的小吃美食。甚至还对她说是他有一次吃到了一道白玉羹,味极鲜美,他便特地的请教了那位厨师这白玉羹的烧法。且他说他已是用心的记了下来,打算回来之后让夏妈妈依着这原样烧了出来让简妍也尝一尝。 再十日之后又是一封信到。同样的说着他这几日在山东做了些什么,吃了些什么美食,哪一道菜他觉着好,便也去请教了厨师,将烧制的方法记了下来,回来让夏妈妈原样烧了出来给简妍也尝尝。 简妍由不得的就在心里起疑,她在徐仲宣的心中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呢?怎么从相识开始,他就这么热衷于投喂她呢? 而自此之后,一直到九月底,每隔十日就会准时的有一封从山东来的信送到简妍的手里。 只不过徐仲宣虽然是写了这么许多的信过来,简妍却是一封都没有回过。但每一封信她都是仔仔细细的看过,然后仔仔细细的折叠好,放到了一只香樟木的盒子里。 她想,等她老的走不动的时候,芭蕉夜雨,梧桐叶落的时候,拿了这盒子出来,逐字逐句的看着这些信,心里总归还是会很温暖的吧? 毕竟在这个时代,在她日日的为着未来担忧惶恐的时候,还是有一个人曾经这样的关心过她。关心着她日日吃些什么,有没有饿着肚子。便是他自己出去吃了什么美食,还在心中惦记着她,愿意写信来和她分享,甚至还特地的去请教厨师烧制的方法,想着回来要原样烧制给她吃,让她也尝一尝他曾经吃过的那些美食。 暮秋初冬之时,西风飒飒,草木黄落。周林传来了一道好消息与一道坏消息。 好消息是,他终于是在西北的某一个偏远小镇办到了户贴,以及路上所需要的路引,坏消息则是,前些日子所挣到的银子全都花的差不多了。 简妍甚是高兴。 她毕竟要到明年八月份才会替简老爷守完孝,在这期间便是简太太真的将她许给了任何人为妾,只怕因着这个缘故,对方也并不好就在明年的八月份之前将她抬过去的。所以她还有近一年的时间去攒往后能从从容容过日子的银子。 于是她便让白薇去对周林说了这话,只说让他不要急。现下既然是户贴和路引都办好了,接下来就是努力赚银子的时候了。 除却通州的绒线铺子和京城的什锦阁每日都有银钱进账之外,周林近来也传了消息过来,说是沈绰已经在其他省份陆陆续续的开到了有七家的什锦阁。这七家的什锦阁,每个月抽成三成的销售额,那也是一笔不小的收入了。 所以简妍现下真的是完全的放心了,只觉得那块一直压在心中的大石头终于是落地了。 而沈绰那边,他此时正散漫的斜坐在圈椅中,双臂随意的分搭在两边的扶手上,嘴角噙了一丝笑意,歪着头观看着面前美人的轻歌曼舞。 美人名叫绿珠,是绮红阁的头牌。 绿珠生的清丽脱俗,琴棋诗画皆会不说,且还体态瘦削轻盈,腰肢柔软,盈盈能做掌上舞。因着这,老、鸨子便将她待价而沽,所以这绿珠虽已年过十六,但依然还是个清倌人,并没有被人梳弄过。 沈绰于一次请人吃饭的时候无意中遇到了绿珠,自此过后,他偶尔闲暇之时倒也会来这绮红阁一次,花费重金,点名就要绿珠。 但也不过是看她歌舞几曲,再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她说些闲话,喝上几杯酒罢了。 他很是欣赏绿珠跳的舞,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甚是飘逸轻盈。 而绿珠见着沈绰出手阔绰,是京城中人人皆知的沈家当家人,又是生的身材俊俏,人物风流,心中其实甚是有意于他。于是每次但凡沈绰来了之后,必是使尽全身解数,欲让沈绰倾心于她。 谁愿意一辈子在这红粉场中沉浮呢?与其老大嫁作商人妇,为什么不现下趁着自己还是清白之身时便依仗一个人呢?更何况对方还是生的这般的相貌俊雅,身家豪富。 今日绿珠身上穿的是一套大红色的襦裙,胸前用金线绣了一朵国色天香的牡丹。纵然已是暮秋初冬之时,可她也只是在这襦裙之外披了一层薄纱罢了,越发的显出那一痕玲珑有致的雪脯来。 一曲舞罢,美人香汗淋漓,娇喘细细。但当她转身抬眼望着沈绰的时候,却发现他虽然是目视着她这边,但很显然的,心却不在这里。 他在走神。纵然是方才他眼中有她的这一舞,但她的身影却并没有能落入到他的心中去。 绿珠心中微沉,但她还是瞬间就敛去了面上的不愉快,转而笑意盈盈的倒了一杯酒,双手擎着,高高的举到了沈绰的面前去。 “公子,”她颜如舜华,唇角一抹盈盈浅笑,“请满饮此杯。” 沈绰回过神来,细长的凤眼瞥了她一下,唇角勾起一道弧度,伸手自她的手中接过了这只酒杯来,随即微微仰头,一饮而尽。 绿珠赶忙的又拿起桌上的酒杯,重新给他的酒杯中续满了酒,娇笑着说道:“好事成双,公子再饮了此杯。” 沈绰也没有推辞,依然又是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绿珠欲待再续杯,可伸手已是伸手盖住了酒杯。 他的手长的甚为好看,优雅白皙,白玉雕成的一般。 “绿珠,”沈绰望着她,面上是似醉非醉的微笑,“够了。” 绿珠微微一怔。 沈绰的酒量极大。以往在她这里的时候,至少都要是饮够一壶酒的,可今日这才喝了喝了两杯而已,竟是就不再喝了。 他今日如此一反常态,绿珠心中的慌乱一时就越发的深了。但她面上并没有表现出分毫来,只是放下了手里的酒壶,继续撒娇卖痴的笑道:“那公子,绿珠抚琴给你听?你想听什么曲子呢?” 沈绰却是自圈椅中站起了身来,伸手抖了抖绛紫色的湖绸袍角,笑道:“改日再来听吧。” 但绿珠却就是觉得,沈绰口中说的改日那是不会再有了。 自来沈绰来她这里的时候,她心中知道他也多数只是敷衍,可那至少也是会笑着和她说话儿,听她抚琴,看她跳舞,可是今日,他面上的笑看着也都是虚的,他人虽是坐在这里看着她,可一颗心早就是不晓得飞到了哪里去了。 绿珠心中觉得很是苦涩。 她纵然是因着沈绰的豪富身家而刻意的想与他接近,欲待抱紧了她这棵大树,从这红粉场中脱身,可她对沈绰也是付出了几分真心的。 这些年中她接待过的达官贵人无数,比沈绰有权有势的也并不是没有,只是沈绰却是他们中生的最好的,言语也诙谐,又会讨女孩子欢心,她如何会不倾心于他? 只是现下这会,绿珠心中苦笑一声,想着,看他这模样,似乎是对她厌烦了啊。 “公子,”绿珠轻移莲步,站在了沈绰的面前,伸手去拂他微有皱褶的衣领,面上依然是盈盈浅笑,口中却是在打趣着,“公子这是看中了哪家秦楼楚馆里的女子,倒舍得将奴一个人丢在这里冷清清的?” 依着女子的直觉,她觉得沈绰心中是对哪位姑娘上了心,所以今日在她这里一整日才会如此的心不在焉。 只是她话语刚落,伸出的那只手就被人用手大力的握住了。 她纤细素白的指尖尚且都还没有触碰到沈绰的衣领子上去,但却就被他伸手紧紧的握住了她的手腕。 她心中先是一惊,过后又是一喜,只以为沈绰这是舍不得她,于是忙眉眼之间蕴了柔柔的笑意,抬头望了过去。 而只这一眼,她面上的笑意就僵在了那里。 沈绰生了一双仰月唇,纵然是不笑的时候,他的唇角两端也是往上翘着的,再加上他眉眼轻挑的模样,任何时候看着,他面上似是都有笑意一般。可是这会,绿珠却见得他一张脸整个的都阴沉了下来,眉目冷清,看着就显得极其的冷淡,以及绝情。 “绿珠,”沈绰将她的甩开,冷冷淡淡的就说着,“你忘了你自己的身份了。” 这个人对人好起来的时候,但凡只是她流露出了任何一点子的不高兴出来,他都会软语温存,恨不能将天上的月亮都摘了下来给她把玩,真真是能把她的一颗心都给宠化。可是当他无情起来的时候,话如尖刀,专往他心窝上最柔软的地方戳。 “绿珠并不敢忘记自己的身份。”绿珠心思急转,一双星眸中忙蓄了一汪眼泪水,面上作了哀戚之色,看起来分外的教人怜惜,“绿珠错了,绿珠不该吃那位姑娘的醋。” 沈绰轻笑一声,但却也只是冷淡的说着:“她和你不一样。不要将她和你放在一起比较。” 绿珠只被他这句话给说的面上立时灰败一片,眼中原本只是装样子的眼泪水纷纷的落了下来。 “公子,”见沈绰转身要走,绿珠再也忍不住,连忙两步冲了过去,伸出双臂环住了他的腰,哭着说道,“绿珠愿不求名分,只愿能日日在公子身边侍奉就心满意足了。” 但沈绰却是很不耐的掰开了她的双臂,随即也没有转身,只是背对着她极其残酷的说道:“你是绿珠,我却不是石崇。我来你这里寻欢作乐,是付了银子的。怎么,你见着我手里有大把散漫的银子,人又是生的俊俏,惯会软语温存,哄你开心,你就存了这样的心思?但大家只不过都是逢场作戏罢了,若是真的认真了,那反而就没什么意思了。“ 说罢,不再理会她,伸手拉开两扇合起来的门,一径的去了。 出了这绮红阁的大门之后,沈绰背着双手,只在街上慢慢的走着。 暮秋初冬的风,刮在身上虽然并不是刺骨的寒冷,但依然还是有几分微微的寒意的。 沈绰在想着,这些日子他为何总是会想起简妍?甚至刚刚当绿珠言语之中问着他心中的姑娘是哪家秦楼楚馆的姑娘时,他忽然的就觉得怒不可遏。 那样性子执拗倔强的姑娘,怎么可能会是如同绿珠一样的存在?她就该是骄纵的性子,被人让着,哄着,让她能发自内心的展颜一笑。又或者是闲来无事的时候逗逗她,看着她跺脚板脸生气的娇俏模样,然后气极了的时候,伸了她自认尖锐的爪子就来挠他。 想到这里,沈绰不由的就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右脸颊。 那日在玉皇庙里被简妍一蒲团砸在脸上,虽然他这右脸颊上立时就被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出来,且还流了血,看着甚是骇人,但随后请医用药,也不过十来日的功夫就好了,且还是疤都没有留一个的。 只是纵然是如此,现下他伸手摸着自己右脸颊的时候,眼前依然恍惚可见简妍当时气极了的模样。以及那时候她真诚的对他道歉,说着她要对这件事负责,医药费由她来出之类的话。 沈绰想到这里,不由的就笑了。 倒是有好些日子没有见到简妍了啊。只是她身处徐宅,轻易并不出门,便是想见她也实在是不易啊。 他想得一想,随即便停住了脚步,转过了身来。 沈进正跟在他身后的三步远的地方,一见沈绰停了下来,转身望着他,他立即往前紧走了两步,垂手恭敬的问着:“公子有何吩咐。” 沈绰的吩咐去:“你现下立时就回去,遣个伶俐的小厮立即动身去徐宅门口蹲守着,探听下徐家家里的那位表姑娘,名叫做简妍的,何时会出门。而后速来报我。” 沈进答应了,转身自去办这事了。 而两日后,那小厮就来回报,说是他已是探听得,周元正周大人的侄女周盈盈下了帖子,邀请那位简姑娘明日来这京城里的梦墨斋里同来看字画,那简姑娘已是应了,明日上午就会过来京城这边。 沈绰伸手扣着桌面,心里想着,她这交友手段也是够厉害的啊,竟是连周元正的侄女都结交上了。只是有这周盈盈在,后日他倒也并不便就去梦墨斋里守候着。 想得一想,他忽然就笑了。梦墨斋里他是去不得,只是什锦阁他却是去得的。 既然来了京城一趟,好歹也是自己的铺子,沈绰就不信简妍会不去什锦阁里看一眼。 而简妍同周盈盈自梦墨斋的门口分别之后,随即确实是带着白薇来了什锦阁。 因着前两次都是周盈盈下了帖子到徐宅里给她,徐宅里的一众人都知道她现下极是得周盈盈的青眼,吴氏等人自然是不敢怠慢。为着她要来京城赴周盈盈的约,吴氏还特地的吩咐了下来,但凡她要出门,就让车夫赶了徐家的马车来送她,又特地的拨了两个小厮随着她出门,好一路保护她的意思。现下简妍扶着白薇的手上了马车,对坐在前面赶车的马夫吩咐着,暂且不回去,先去什锦阁一趟。 便是现下日短,但此时尚未到申初时刻,车夫闻言,便赶了马车,一路缓缓的朝着什锦阁而来。 上次周盈盈下帖子邀了简妍来京城里的金石斋里一起鉴赏书画,简妍与她分别之后,也吩咐着车夫将她送到了什锦阁来,只说早就是听得京城里的什锦阁名气甚大,今日定然是要去见一见的。 而到了什锦阁之后,她便吩咐着马车待在车上,两个跟随而来的小厮守在门口,自己则是和白薇进了什锦阁。 白薇早就是和周林提前说过了,说是今日简妍会来京城赴周盈盈的约,到时若是时候尚早,定然是会来什锦阁瞧一瞧的。是以这日周林就并没有接待什么客人,连伙计也都放了假,只是预备着简妍要来。 随后简妍来了,进了什锦阁之后,见着周林,二话不说,首先是深深的拜了下去。 这些年多亏周林在外斡旋,她才会有今日的一切。她欠周林的实在太多。 周林并不敢伸手直接去扶她,只是让白薇赶紧的扶了她起来,随后也是眼中蕴泪,只说奶娘在时,心心念念最放不下的就是他们三人,他年岁最大,自然是应当如兄长一般的待着她。且说等往后她得脱牢笼之后,他们就去那西北偏远小镇,到时就真的是可以用兄妹相称,真正的一家人了。 说完了这些之后,周林便带着简妍看这什锦阁,问着她可还是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只让她说出来,他立时就改。 简妍自然不会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只是不住的点头说着好,又说劳累周林了之类的话。后来见收钱的柜台上摆着一只招财猫,下面光秃秃的,并没有放任何垫子。简妍便笑着说,等她回去了,也做一只和通州绒线铺里的那样垫在招财猫下的大红色,四角绣了兰花的垫子,等下次来了再带过来。而这次过来,简妍自然也是带了这做好的红垫子过来。 照样是如上次一般,吩咐着车夫在马车上等候,两个小厮在门口守着,随后白薇便推开了什锦阁关闭着的两扇门,让着简妍进去。 而简妍进去之后,白薇又随手关上了什锦阁的门。 “周大哥,”一见什锦阁里冷冷清清的,并无半个人影,白薇只当是如同上次一般,周林知道简妍今日会过来,便一早就给伙计放了假,也没招呼客人,只等着她们过来,于是她进了铺子之后便喊着,“姑娘来了。” 一面就要到处去寻周林。 只是简妍忽然就伸手拉住了她。 因着简妍已是见到有一只手掀开了柜台后面吊着的那蓝底绣花软帘,随即便有一道颀长的人影走了出来。 这人俊眼修眉,形貌昳丽,虽怒时而若笑,即嗔时而有情,正是沈绰无疑。 简妍就微微的沉了脸下来,心里只想着,这沈绰怎么来了? 而沈绰见到她,唇角的弧度却是弯的越发的大了。 “简姑娘,”他笑道,“可不是巧的很。今儿个我正好闲着,便想着将那七家什锦阁的三成抽成给周掌柜送过来,不想你却也来了。这可不就是人们常说的有缘千里来相会?” 这样的小事,只需要打发个身边的小厮来办就好了,又何必于要他沈大公子自己亲自的跑一趟?可见他只不过是在扯谎罢了。 但简妍也不好说什么,反倒还是得笑道:“那就劳烦沈公子亲自跑一趟了。” 周林随后也走了出来。面上的神色并不大好,因着方才沈绰来了之后,只是在这里待着,不论他明里暗里的如何下了逐客令,他就是不走。 简妍对着周林安抚的点了点头,随即便让白薇去寻周林,将包裹中带着的那只大红垫子交给他——大户人家的女眷出门最是麻烦,竟是要随身带着好些东西。所以今日出门的时候,简妍便将那红垫子塞在了包裹里,由白薇一直拿着。而她自己则是伸手对着沈绰做了个请的姿势,笑道:“沈公子,请这边坐。” 一侧角落里摆着的两张圈椅,中间一张小小的几案。几案上面放着果盒,以及一盆枝蔓葳蕤的绿萝。 沈绰挑了挑眉。 他发现每次见到简妍的时候总是会让他觉得,他和她以前见到的那个简妍不一样。 第一次在桃园里的时候,她劝说着徐妙宁的话语时的漫不经心式的循循善诱,以及看到他时的冷漠以待,第二次在玉皇庙的时候是一开始哭的伤心不能自已,身陷男女感情之中的一般普通的会患得患失的小儿女一般,随后又是看到他时的冷静倔强以对,以及随后被激起怒气之时不管不顾的砸了个蒲团过来,随即又是真诚的道歉和勇于承担责任,而这次,却是这般的落落大方,生疏客套而有礼的伸手邀请着他坐。 沈绰压下心中的讶异,随着简妍走到了旁侧的椅中落了座。 白薇随即用填漆茶盘奉了两盅茶过来。 简妍伸手端起了几案上的茶盅,揭开茶盖,不疾不徐的撇着水面上的茶叶末子,垂着头,慢慢的喝着。 她想的是,敌不动,我不动,她今日倒要看看沈绰到底是要怎样。 而沈绰这边,这时看到的却唯有简妍那低垂的眉眼,以及垂下头时露出来的那一截白皙滑腻的脖子。 他忽然就很想伸手去摸一摸她露出来的那截脖子。 而简妍这时已是放下了茶盅,抬眼望向他。 沈绰忙收回了自己的目光,轻咳了一声,掩饰了自己的失态,随即便又如往常一般,露出了让简妍看来很欠揍的笑容,说着:“沈某今日来,是想向简姑娘讨要医药费的。” 因又伸手,笑着指了指自己右脸颊。 简妍会意,随即也挑了眉,笑道:“一百两,够不够?” 沈绰:...... 怎么感觉他这是被简妍给调、戏了呢? 而门外,有一顶两人轿子正在门首经过,里面坐的是散值回家的徐仲宣,此时他正坐在里面闭目养神。而轿子外面,他的随从齐桑则是坐在马上,紧紧的跟随在轿侧。 只是齐桑目光瞟到什锦阁门口站着的那两个小厮时,忽然倾身就低声的向轿子里面说着:“公子,什锦阁门口站着的那两个小厮好像是咱们家的。莫不成是咱们家有什么人在什锦阁里面?” “去问问。”徐仲宣并没有睁开眼,只是淡淡的吩咐着。 齐桑喝住了轿夫,自己则是翻身下马去问着两个小厮。 那两个小厮一见齐桑,自然是认得的,立时便躬身请安问好。待听得齐桑所问在什锦阁里面时,他们两人也不敢隐瞒,只说是简姑娘在里面。 齐桑一听,忙忙的就去回报了徐仲宣:“公子,小厮说是简姑娘在里面。” 话音才落,墨绿色的轿帘已是被从里面揭了开来,徐仲宣低头从轿子里面走了出来。 他大踏步的朝着什锦阁而去,齐桑见状,忙也跟了上前去。 那两个小厮一见着徐仲景,忙恭恭敬敬的躬身请安问好。徐仲宣却是没有理会他们,只是伸手便要去推他们两人身后的两扇门。 那两小厮其中的一个就移了移身子,有些为难的就说着:“可是公子,简姑娘吩咐了,不让外人随意进去的呢。” 徐仲宣闻言,冷冷的扫视了他一遍,随即便薄唇轻启,冷道:“让开。“ 那两个小厮尚且还在为难,齐桑已是上前,将他二人全都拎到了一旁去,随后便伸手推开了门,躬身对徐仲宣说道:“公子请进。” 徐仲宣大踏步的跨过了门槛,走了进去。 而屋内的沈绰和简妍听得开门声,一个是抬眼望了过来,一个是转身望了过来。 两个人看到进来的人正是徐仲宣之时,齐齐的都怔住了。还是沈绰率先反应过来,笑着开口问道:“原来是徐侍郎。不知徐侍郎身着官服来这什锦阁,所为何来?” 徐仲宣自进来之后,目光只定定的钉在了简妍的身上。这会听得沈绰发问,他也并没有看向他,依然只是望定着简妍,慢慢的,冷声的说着:“接人。” 作者有话要说:  第81章 同处一车 简妍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徐仲宣。 印象中,徐仲宣的衣着从来都是极为的素雅,这使得他整个人看上去就如同是一幅淡雅的山水墨画。纵然是明知道他为人内里或许是手段狠辣的,占有欲极强的,可在面上看来,那至少还是眉眼平和,温雅隽秀的。 而现下的徐仲宣,绯色圆领的袍子,前胸后背孔雀妆花补子,革带皂靴,却是将他整个人映衬的较往日俊朗夺目了不少。 只是他此刻眸色阴沉的望着她,这让她觉得压力极大。 原本简妍还只是觉得她在与沈绰喝茶清谈而已,可在他这种目光的注视下,恍惚之中竟是觉得自己和沈绰在这里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似的。 简妍心里就有些不爽,便也不去看徐仲宣的目光,只是垂下头,望着面前案上摆放着的那盆绿萝。 沈绰早就是察觉到了不对劲。他也并不想在明面上与徐仲宣闹僵。毕竟说白了,他纵然再是豪富,可徐仲宣却是个三品的朝、廷大员,若是惹恼了他,只怕肯定是够自己大大的喝一壶的了。且这个人若是贪爱金银之物倒还好说,那他自然是有把柄会握在自己的手中。只是据他暗中遣人查探的结果来看,徐仲宣竟是个不爱财的,于女色上也不好。听说曾有下属想讨好巴结他,偷偷的给他送了一个绝色美女,却是被他当场便冷着脸给拒绝了。事后他甚至还参了那名下属一本,将那下属远远的发配到云南去了。至于其他的方面,沈绰也并不曾听说过徐仲宣有什么特殊的嗜好。 这个人,周身紧密,水泼不进,实在是难缠的紧。 沈绰一直就觉得,像徐仲宣这样的人,若非是真正的圣人,一片真心只为着朝、廷百姓着想,那就是目标极为明确,知道自己最终想要的是什么的人。而在达成他的那个目标之前,他能忍受得住来自这世上所有的诱、惑。 这份坚定的意志力并不是人人都会有的。而具备这种坚定意志力的人,最后必然都会成就一番大事。 而理智成这样的人,往往是极为可怕的。沈绰并不敢正面对上徐仲宣,更何况他现下周身的气势看起来还是极为的冷厉。 沈绰在想,他恐怕是拂到了徐仲宣的逆鳞了。 徐仲宣竟然是这般的在乎简妍?在乎的哪怕只是看到她同另一个男人坐在一起闲聊便会发这样大的火? 他就有些黯然的想着,但凡只要有徐仲宣在,只怕他与简妍之间的关系是无法再进一步的了。 而徐仲宣自打进了这什锦阁的门之后,从头至尾压根连个正眼都没有给过沈绰。他的目光只是紧紧的锁定在简妍的身上。这会见着简妍垂着头避开他的目光,他霎时只觉心中一股无名之火腾的一声就蓬了起来,只燎得他心神俱摇,理智将无。 他定定的望着简妍,片刻之后,见她依然还是轻抿着唇,压根就没有一点要抬头看他的意思,他终于是没有忍住,冷声的就道:“过来。” 虽然他并没有指名道姓,但屋中所有的人都知道他在说谁。 简妍自然也知道徐仲宣这两个字是对她所说。她瞬间也教他这言语中的冷意给激的浑身轻颤,连带着胸腔里的一颗心也颤抖了起来。 只是这惧怕之中却也有那么几丝倔强不屈的意思。 她就想着,凭什么你叫我过去我就要过去?我做错了什么事,由得你想让我怎样我就怎样? 所以纵然她心中再害怕,可依然还是紧紧的抿着唇,只是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可拢在袖中的双手却是紧紧的交握在了一起,一双睫毛也是颤如抖动的蝶翅。 徐仲宣等了好一会儿,依然没有见到简妍有过来的意思,最后他无奈,只好自己抬脚向她走了过去。 站在他身后的齐桑只无语的抽了抽眉毛。 公子你怎么就这么沉不住气呢?没见你先前那般气势骇人的开口让简姑娘过来,现下人家坚持着不过来,你自己就巴巴儿的亲自过去了。这往后妥妥的就是要被压的节奏啊。 而简妍眼角余光见着徐仲宣走了过来,站在她身边,嘴唇动了动,想是要开口对她说什么。但她却没有等到他开这个口,只是豁然就起身站了起来,然后冷声的就吩咐着站在一侧的白薇:“白薇,我们走。” 原本白薇站在那里,看着徐仲宣和简妍之间这无声涌动的剑拔弩张的气氛,她只紧张的手心里直冒冷汗。这会听到简妍的吩咐,明摆着就是要和徐仲宣对着干的意思,她心中一时就越发的紧张了。只是简妍的吩咐她自然是要听的,当下就哦了一声,拿了放在一旁的包裹,急急忙忙的就跟随在简妍的身后往外走。 徐仲宣没料到简妍的性子竟是倔强至此。纵然是他现下放下姿态自己过来了,可她依然还是不理会他,恍若她眼中压根就没这个人似的,带着自己的丫鬟转身就走了。 眼见得她人都快要出门了,徐仲宣想也不想的,也随即大步的就跟了上前去。 齐桑在一旁见证了这戏剧化的一幕,都已经风中凌乱的压根就不晓得到底该如何吐槽了。 明明先前无论从气势等哪方面来说,公子都是占了绝对的优势,可是现下这会,却是被简姑娘给硬生生的将这局面给逆转了过来,变为了简姑娘占有了绝对的优势。只怕过得一会,并不是简姑娘跟公子解释她刚刚为何会和沈绰在一块,转而会是公子向她道歉他不应当语气冷厉的让她过来了。 只是现下眼见得徐仲宣已是追赶着简妍出了门,齐桑也赶忙的追了出去。 等到他追出去的时候,眼见得简妍刚刚上了马车,正在低声的吩咐着车夫赶车回去。而白薇原本也是想要随着简妍上马车的,却被徐仲宣伸手指了指旁侧停着的轿子,示意她过去。 于是白薇立时也就风中凌乱了。 那可是官轿啊。她一个丫鬟,哪里敢坐什么官轿? 她双手乱摇,结结巴巴的就说着:“奴、奴婢不敢坐。” 但齐桑已是在旁笑道:“白薇姑娘若是不敢坐,我这就让人去给你雇一顶民轿来。你等着。” 说罢,忙忙的就吩咐着其中的一个轿夫速去雇个民轿来。那轿夫得了吩咐,转身飞快的跑了。 而这边徐仲宣已经是伸手掀开了马车帘,矮身进了马车厢内。 猩红绣花软帘起落的瞬间,简妍眼尖的看到了站在车外的白薇无奈的眼神。 简妍只觉得肺都快要气炸了,一瞬间真是想抬脚朝着徐仲宣的脸就直接来那么一下子。 但她还是竭力的忍住了,只是一张脸都整个的放了下来,冷声的就对徐仲宣说着:“下去。” 没在这两个字前面加个滚字,她都觉得自己已经是足够对得起他了。 但徐仲宣非但是没有下去,反而是轻瞥了她一眼,随即便轻撩袍角,在她的对面坐了下来。 看他那样,分明就是一点要下去的意思都没有。 简妍一瞬间只觉得气冲斗牛,连面上都挣红了薄薄的一层。 她心里只想着,好,你不下去,那我下去总行吧。 只是徐仲宣显然是看穿了她的意图。她只不过是才刚起身的功夫,他就已是伸手过来拽住了她的手腕,低声的说了一句:“别闹。” 到底是谁在闹?他这般不顾身份的和她坐在一起,可她还要名声呢。回去若教徐宅里的人知道了,往后她在徐宅还怎么混?那些人的唾沫星子就足够淹死她的了。 她便用力的挣脱着他的钳制,一面又冷声的在说着:“二选一,要么你下去,要么我下去。” 徐仲宣的选择是:“你不下去,我也不下去。” 随即他便隔着车帘,吩咐着齐桑让车夫赶车,只说先不回通州,暂去他那里。 简妍一听,自然是更为光火。因又冷声的说着:“现下天色已晚,恐母亲惦念,我要赶了回去。还请大公子放行。” 徐仲宣自然是不会放行的。他的理由是:“既是天色已晚,你们主仆回去的路上恐不太平,我并不放心。且明日休沐,我原就准备回去,待会我与你同行。” 简妍还待要开口反驳,忽然却只听得徐仲宣幽幽的叹了一声,随即又低声的说着:“简妍,你我数月未见,难道真的要一见面便如此吵闹吗?” 马车行走之间,两旁窗上的帘子被微风鼓起又落下。暮秋暖橘色的日光随之漏了进来,复又被帘子挡住,车厢内时而明亮,时而晦暗。 简妍就见得徐仲宣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垂头敛目,鸦羽似的睫毛轻颤,说不出的满面落寞寂寥之色。 简妍怔了一怔,忽然就停止了挣扎 她想到了这些日子徐仲宣给她写的那封信。素白的高丽纸,洒落俊秀的行书,一字字,一句句的对她说着他今日又吃了什么美食,觉得其味甚好,特地的寻了厨师讨要烧制的方法,等回来之后再一一的原样做了出来给她也尝一尝之类的话,她由不得的就觉得心中一软。 但她也并不肯立时就就范,所以依然是全身紧紧的绷着,一双柔软的红唇也是紧紧的抿着。 徐仲宣察言观色,知她内心其实已经是放软了下来,只是面上并不肯立时就依顺着他的话罢了。 他心中喜得一喜,于是当机立断的就放开了紧握着她手腕的手,又将自己的双手都背在了身后,轻声的说着:“你好好的坐着,我保证不会碰你。且你放心,待会我自是会严命这车夫和那两个小厮对今日你我共坐一车的事守口如瓶,绝对不会教其他的任何人知晓半个字。” 徐仲宣精明的地方就在于,他知道简妍其实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且她心也极软,所以但凡只要是她炸毛的时候,顺着毛摸,再是说上几句服软可怜的话,将自己的姿态放低了下去,她的火气立时就会消散了不少。更何况现下他甚至都将她所有的后顾之忧都解决了。 于是简妍想得一想之后,也只能无奈的又坐了回去。 她倒是有敢跳车的勇气,可跳下去之后又能如何?闹腾的这满大街的人都知道吗?既然徐仲宣已是将她最担忧的事都说了出来,并且都做了保证,那暂且也就只能如此了。 只是坐在那里的时候,简妍也只是袖着双手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垂头望着自己袖口上精细的折枝梅花如意云纹刺绣。 而徐仲宣却是坐在这摇晃的马车里,双眼一眨不眨的望着简妍。而越望,他的眉头就皱的越紧。 怎么她现下瞧着比他离开的时候还要清瘦几分?纵然是因着天冷,她穿了厚一些的粉紫缕金撒花缎面夹袄,但依然可见纤腰一束,盈盈不堪一握。 自己离开之前,不是明明交代着简太太不可在日常饮食中严苛她的么?难不成简太太竟然是没有听他的话? 徐仲宣的一双长眉一时就皱的越发的紧了。 想得一想之后,他便侧身轻敲了两下马车壁,掀开了窗子上的帘子,低声对着跟随在外的齐桑吩咐了两句。 齐桑在外听的分明,随即一拉手中缰绳,拨转马头,绝尘而去。 简妍在一旁自然也是听得分明。 徐仲宣是吩咐着齐桑去附近的什么酒楼里订一桌席面来,再是去到桂香楼里买几样特色的糕点和干果来。 她都不晓得到底该说些什么了。怎么和徐仲宣在一块儿的时候,他心心念念的总是要投喂她呢?不把她投喂成个大胖子他就不肯罢休是吗? 简妍原是不想和徐仲宣说话的,最好是两个人就这么一路无言的到了徐宅,然后和平分手各回各家才是最好的状态。可是这当会她却又忍不住了,终究还是开口说着:“我并不饿,也不想吃任何东西。” 徐仲宣听得她主动开口说话,心中自然是欣喜的,于是他眉眼之间立时就蕴了三分笑意,连带着说出来的话也柔和了不少。 “我饿了,想吃。你陪我一起用膳?” 见简妍又要开口说话,不用想他也知道那定然是拒绝的话。于是他又忙说道:“我今日一早才从山东赶了回来,赶着就去向圣上禀报山东的此次秋闱之事,然后又赶着到礼部去处理其他的一些事,竟是连早膳和午膳都没有来得及用。” 这话里隐隐的就带了几丝装可怜的意思。简妍一听,反倒是不好意思拒绝了不说,且还隐隐的有几分心疼。不过她面上还是沉着一张脸,面无表情的说着:“既是你饿了,那你可以自己用膳,做什么要我陪?” 徐仲宣就笑道:“有你陪着,我应当会多吃一碗饭的。” 他这句话中暧、昧的意思就比较明显了。简妍也听了出来,于是她当即只当自己没有听到,并没有接话,只是重又袖着双手,垂着头,木雕泥塑似的坐在那里不再搭理他。 徐仲宣心中却还是欢喜的。 无论她现下如何的表现出对他的漠视来,可至少她并没有很严词厉色的拒绝他。且她还是心疼他的,即便她不说,也并没有流露出这样的神情来,可徐仲宣觉得自己就是知道。 两个人又相对安静了一会,徐仲宣心中便又想起了刚刚的事。 她和沈绰,如何会对面坐着一起喝茶呢?且还命小厮在门口守着,并不放一个闲人进去。 他有心想问,可又怕简妍着恼。方才他在什锦阁的时候,无论他是如何的盛怒,还是服软,简妍可都是不理会他的。若是再问,只怕她一个生气,便真的会不理睬他了。 可若是不问,这事却如鲠在喉,教他往深了多想一些就会觉得心口被堵的发慌。 他想的一想之后,决定还是要问一问简妍。不过要换一种问法。 于是他便小心翼翼的开口问着:“你和沈绰,是刚刚恰巧在什锦阁里遇到了,而后发现彼此相识,便坐在一起喝茶,闲聊了几句,是吗?” 一面又小心的觑着她的神情。见她现下并没有着恼的意思,便又小心翼翼的继续说着:“只是沈绰这个人,面上瞧着和善可亲,内里其实甚为的狡诈,往后你还是不要和他接触的好。” 简妍依然是垂着头,望着自己袖口上精细的刺绣花卉,并没有回答半个字。 徐仲宣由不得的就觉得开始忐忑了起来。 他摸不透简妍此时的沉默是什么意思。是她和沈绰其实并不是偶遇?还是觉得他过多的干预了她的事?还是对他那样评价沈绰儿觉得不高兴?又或者是干脆并不想和他说话? 放在膝上的双手蜷起又松开,松开又蜷起,徐仲宣在想,他是不是该对简妍解释一下他刚刚那番话的意思呢?可怎么解释才能让她不误解? 但其实他的意思就是,他并不喜欢看到简妍和沈绰会面。准确的来说,他并不想看到简妍和除却他之外的任何男人会面。她就该是他的,日日夜夜,时时刻刻,眼中就只有他一个人就够了。只怕他无论是如何的解释,这层意思依然都不会变。 而这时,他就听得简妍冷淡的声音在慢慢的响起:“徐仲宣,我觉得我们上次在玉皇庙的时候就已经将所有的事都说的足够清楚了,那么现下,你又为什么要来管我的事呢?” 作者有话要说:   第82章 算计人心 简妍冷静的说完这句话之后,抬起头来,一脸平静的望着徐仲宣。 徐仲宣一刹那只觉得她的目光有种洞悉人心的穿透力,简直就要看清他心中那些所有见不得人的龌蹉心思一般。他心中慌的一慌,立时就想开口解释,可是马车忽然停了,车夫的声音隔着车帘小心的传了进来:“大公子,简姑娘,咱们到了。” 简妍闻言,起身站起,半弯着腰就要下车。 徐仲宣下意识的就伸手去拉她。只是他的手才刚刚触碰到她的手腕,却见简妍忽然回头,声音很是冷淡的就说着:“放手。” 徐仲宣也不知为何,竟是瞬间就被她说的这两个字给烫到了一般,明明是脑子里还没有反应过来,但紧握着她手腕的手却已是先行放开了。 而简妍已是觑得这个机会,伸手揭开了车帘子,矮身就走了出去。 白薇早就是站在马车外面等候着了。这时见得简妍出来,忙伸手扶着她下了马车。 徐仲宣随即也下了马车。 简妍并没有看他,只是抬头望着眼前的这处院落。 灰白台阶,黑漆大门,深灰瓦顶。门前一棵银杏,满树金黄色的叶子。偶有风至,枝干轻摇,悠悠的飘落几片叶子下来。 徐仲宣望了她一眼,见她只是专注的望着银杏树,便也并没有开口说什么,只是从身后越过了她,过去拍着门上的锡环。 灰扑扑的青砖路面上早就是铺了一层薄薄的金黄色银杏叶。当徐仲宣走过去的时候,简妍就听得有沙沙之声响起,细细密密的,似是有蚂蚁轻轻的爬过她的心间,酸涩苦闷,却偏偏又没有办法说的出来。 她现下还记得,读大二的那年秋天,她曾和室友去过一趟太湖。 金秋十月,原就是落霞与孤鹜齐飞,枫红银杏芦花白的时节,满目都是各种各样直击人心的颜色。可是那时她们年轻,她们自由,她们可以自己把握自己的人生,所以少年不识愁滋味,只是肆意欢笑,肆意奔跑。只是现下,想起那些前尘往事,只觉得心内被塞了一大团吸饱了水的棉花一般,梗的她极其的难受。 简妍不由的就觉得鼻子有些发酸,眼睛也有些发涩,忙掩饰的低下了头去。 可是徐仲宣已经看到了。 他忙两步走下台阶,来到她的身旁,低声的问着:“你怎么了?” 简妍正在平复着自己的心情,所以并没有立时就回答。 徐仲宣只以为她是在介意着刚刚马车上的事,于是便又低声的说着:“你不要哭。我保证往后但凡是你不想说的话,我绝对不会强迫你说。” 简妍心里只想着,我若是真的不想说的话,原本就是你再如何的强迫我都不会说的。不过听得徐仲宣这样跟她保证着,她心里还是隐隐的有些感动。 于是她便抬起头来,唇角勉强的扯了个弧度出来,只说着:“并没有什么。只不过刚刚看到这棵银杏树,不晓得为什么,忽然的就想起了两句诗来,一时就有感而发罢了。” “是两句什么诗呢?” 徐仲宣很想伸手来握她的手,可又并不敢。 方才他转身的一刹那,看到简妍眼角发红,眼中水光隐约闪现。那一刻他忽然就觉得心中似是有钢针猛然的戳过,细细密密的痛。 简妍见他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模样,少不得的也就只能在脑海里快速的搜索了两句还算应景的诗说了出来:“萧萧远树疏林外,一半秋山带夕阳。” 徐仲宣自然是知道这首诗的。正是因为知道,所以才晓得这首诗里面其实是有秋怨和怅惘的意思。 因又想起简妍自小就知道自己的处境,一直隐忍至今,于是他心中那层细细密密的痛一时就越发的密集了。 但也唯有低声的劝慰着她:“你还小,这样的诗以后还是少读些。” 顿了顿,他又低声的说了一句:“你放心,万事有我,你并不用担忧那么多的事。” 他这话说的含糊,简妍听了也并没有往心里去。 且她想着,自己的事,自然是要凭着自己来解决。难不成有了什么难办的事,就要去向别人哭诉求救,企望别人来帮忙?当然还是靠谁都不如靠自己来得有安稳感。 身后的大门早就是开了。齐晖站在门口,略觉得有点尴尬。 刚刚徐仲宣过来拍锡环的时候,他立时就跑过来开了门,一眼看到徐仲宣,公子两个字还卡在嗓子眼里没有喊得出来,下一刻就眼睁睁的见着徐仲宣转身急急的下了台阶,垂头低声的安慰着站着门口的简姑娘。不过好在这会,两个人的私密话总算是说完了,徐仲宣在前,简妍在他后面两步,两个人都朝着门口过来了。 齐晖忙垂手让至一旁站立,恭恭敬敬的叫了一声:“大公子,简姑娘。” 简妍对着他点了点头,和善的笑了一笑。而后跟在徐仲宣的身后进了他这处在京城里的院子。 两进小小的院落。青石台基上面是三间小小的厅堂,前面院落里一条曲折的武康石砌成的路面,两旁竹树交加,假山嶙峋。 徐仲宣引着她一径到了明间内,让她先坐着,自己则是先去了后面卧房中换下了身上的官袍。 只是出了廊庑之后,他并没有立时就回自己的卧房,而是在那悄悄的站立了一会,然后就见得齐晖正手中端了茶盘过来送茶。 徐仲宣便招手示意他过来。待得齐晖走近之后,他便低声的问着他:“小毛团在哪里?” 齐晖不提防他忽然有此一问,下意识的啊了一声,随后就道:“不知道啊。这样好的天气,谁知道它又窝在哪里睡觉呢。” “速去将它找了出来,然后将它悄无声息的放到堂屋里去。若是简姑娘问起,你明白该什么说?” 齐晖没有他哥齐桑精明,会揣摩徐仲宣的心思,所以当下就茫然着一双眼,想了想,终于还是老实的摇了摇头,说着:“不明白。” 徐仲宣:...... 都是从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怎么差别就是这样的大呢? 好在这时他眼见得齐桑身后跟着几个小厮,提了食盒正进门来,于是他便伸手示意齐桑过来。 齐桑忙麻溜的赶了过来。这边徐仲宣已是吩咐着齐晖:“将茶端了进去之后,你便带着这些小厮们去抬桌摆盘,仔细小心些。” 齐晖哦了一声,转身用粗笨的手脚去做着丫鬟仆妇做的精细的事了。 这边徐仲宣已是将刚刚对齐晖说的话又对齐桑说了一遍,齐桑一听,立时就明了,只点头说道:“公子,属下明白。您放心,属下一定将此事办的滴水不漏,绝不会教简姑娘看出来是咱们故意做的。” 徐仲宣这才满意的转身换衣服去了。 他想着,既然简妍心软,可偏生又性子倔强,那他是无法对她来什么强硬的手段,只能一点一滴的,水滴石穿的,慢慢的,从最细微的小事方面着手去感动她。直至有一日,她习惯了有他的存在,发现自己再也无法离开他的时候,那时自然就功德圆满,修成正果了。 而现下,他并不着急。他可以耐心的等,一直等,等到自己悄悄的占据了她整颗心的那一刻。 简妍浑然不知道她被徐仲宣在心中这样算计。她只是坐在明间左手边的第一张圈椅中,一面吃着茶,一面打量着屋内的陈设。 正面壁上挂着唐人张璪的松石图,两旁一副对子,看得出来应当是徐仲宣自己所写。书画前面是一张花梨木的平头长案,上面摆放着英石盆景,两旁是两只青釉琮式瓶。长案两边又有一对高几,上面摆放着时新花卉盆景。而长案前面则是一张八仙桌,两旁摆放着两张圈椅。地下左右两溜又是两张圈椅,中间隔着小小的一张几案。 简妍还想打量着屋内其他的摆设,忽然这时只得喵呜一声叫唤,紧接着就看到一道肥胖的影子从门外直蹿了进来,蹭的一声就跳上了八仙桌,然后尾巴盘了起来,蹲坐在上面,睁着一双滴溜溜的眼就在屋内各处扫视着。 简妍定睛望了过去时,见那是一只圆滚滚的猫。想来这猫的日子过的甚是不错,不说体型肥大,便是身上棕褐色的皮毛都是水光油滑的,上好的绸缎一般,闪着光。 难得的是它鼻尖上还有一小块白色,也算得是全身的点睛之笔了。 这只猫一些儿都不怕人,看到简妍在望着它,就喵呜的叫了一声,然后抬起一只前爪,伸了舌头出来舔啊添的,末了又顺势在脸上抹了一把。 简妍:...... 猫果然是一种极其省水的动物啊。至少洗脸的时候是从来不用水的。 简妍一开始也并没有认出这只猫来,实在是那时候在梅林里看到的那只小奶猫小的都可以蹲坐在她的掌心里,两根手指就能拎得起来,可眼前的这只,唔,体型庞大的估计得要用两只手去抱。 她只是心中诧异,徐仲宣那样的人竟然会养猫?而且竟然是养了一只这样的肥猫?而想完之后,她就收回目光,继续的打量着这屋内。 齐桑这时匆匆的从门外跑了进来,甚至都来不及对简妍行礼,只是三步并做两步的就跑到了那猫的面前,伸出双手将它抱在了怀里,然后责备着:“小毛团,你今日去哪里了?怎么到处乱跑,教我们都找不见?刚刚公子还问起你呢,只说一定要找到你,不然我们可都是要挨板子的。” 简妍浑身一震,迅速的转过头去看秦桑怀里抱着的猫。 棕褐色的猫,鼻尖上一小块白色。而且它也叫做小毛团...... “它,你说它叫什么?”她不可置信的开口问着齐桑。 齐桑这时便抱着小毛团来到她的面前。他先是低头望了小毛团一眼,而后就抬头望着简妍笑道:“它啊,它叫做小毛团。简姑娘是不是觉得它太胖了,叫小毛团不合适,叫个大毛团或者胖毛团才合适?小的也是这样想的,也曾对公子提起过,可公子却坚持要叫它小毛团,小的们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 简妍再问:“它是你们从哪里得来的?” 齐桑摇了摇头:“小的并不知。是公子带了它回来的。我记着那时候好像是个二三月的时候吧,总之那会桃花才刚刚开放,忽然有一日公子休沐还在通州的时候就带了小毛团回来,只说让小的们好生照顾着。但其实但凡他空闲的时候也都是他在照顾的,不然拎回来的时候才是那样小的一只小奶猫,怎么才这么半年的功夫就胖成了这样?” 二三月桃花刚刚开放的时候? 简妍细细的回想着,自己正是那时候第一次在梅林里看到了小毛团,蹲在梅花树下与它玩了一会儿之后,很是想将它带回去养着,还给它取了个名字叫做小毛团。只是迫于简太太最是厌恶猫狗的缘故,所以最后就并不曾带了它回去。可怎么徐仲宣却是养了它,且也给它取的名字是小毛团?难不成,那日徐仲宣也在那梅林中,只是自己并没有注意到? 于是她便开始回想自己那日在梅林中做了些什么事,然后越想她就觉得后背汗津津的一片,最后竟是连小腹那里都开始觉得隐隐的作痛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好多小天使说不喜欢徐大,但素其实徐大已经很好了呀。他很在乎简妍,你们看简妍倔强的时候他就立时会服软,看简妍伤心流泪的时候就会绝对不会强迫她做任何事。他已经在不停的改变了,你们看徐大不是已经很宠着简妍了吗?当然后面也会越来越尊重她的。 第83章 循循善诱 秋冬之交,日短夜长。简妍和徐仲宣用完晚膳之后,也不过酉初时刻,可外面天色却已然都黑了。 马车外檐上挂了两盏明晃晃的羊角灯,车厢里面也是有一盏琉璃风灯,照的里面亮堂堂的一片。 徐仲宣先行上了马车,然后朝着简妍伸出了手,眉眼之间笑意温和:“上来。” 简妍却是倔强的站在那里没有动,只是问着:“白薇呢?我和她坐一辆马车即可,并不敢劳烦大公子。” 徐仲宣身上此时穿的是一件佛头青秋罗夹直裰。因着天冷,外面又罩了一件玄色的鹤氅,映着暖橘色的烛光,越发的显出他面容的温润来。 他见简妍开口拒绝,眉眼间的笑意却是丝毫没有褪去,反倒是微微的歪了歪头,笑道:“我已是让齐桑另雇了一辆马车来让白薇坐着。你和我同坐这一辆。” 简妍一听,往旁边望了一望,果见后面还停着一辆马车。不过是因着天黑,那辆马车前面又没有点灯的缘故,所以她一时之间就并没有注意到。 这会既然是听到徐仲宣这般的说了,简妍二话不说的,立时就抬脚朝着后面的那辆马车走去。 但腰间忽然一紧,有臂膀揽了过来,而等到她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是坐在了马车里面。 许是因着夜色的掩护,徐仲宣的胆也变肥了,许多平日里只敢想却并不敢做的事此刻竟是敢出手去做了。 她实在是瘦弱啊,徐仲宣就在心里感叹着,明明是费尽心思的给她吃了那么些好的,可抱在臂弯中的时候依然是身无二两肉,轻飘飘的感觉。 被他这样突兀的抱着,简妍自然是要挣扎的。徐仲宣就垂下眼,望着她笑道:“若是再闹腾,真的是要众人皆知了。” 一面又将她放在马车里坐好,自己却是伸手撩开了面前的车帘,对垂头敛目,只当自己眼瞎耳瞎,什么都没有看到也没有听到的齐桑问着:“吩咐你的事都办好了?” 与方才对简妍说话时的浅笑低语不同,现下他的语气却是低沉严厉的。 齐桑躬身恭敬作答:“是。属下已按照公子的吩咐,先是恫吓了一番那名车夫和两名小厮,随后又用银钱封口。恩威并用,想来那名车夫和两名小厮自然会对今日之事守口如瓶的。“ 徐仲宣满意的点了点头,随即便放下了手里的车帘。 简妍此时缩在马车厢里的一角,心里却只是在想着,徐仲宣这是什么意思呢?这样的话竟然都不避忌着她。难不成他也想对她来个恩威并用,好让自己屈服? 徐仲宣心细如发,一见简妍此刻望着他的警戒目光,立时就已知道她心中在想些什么。于是他便解释着:“你不要多想。我并没有想对你也这样的意思。” 但简妍依然是戒备的望着他。徐仲宣见了,便叹了一口气,随即抬眼定定的望着她,低声却又甚为诚挚的对她说着:“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好的一面,坏的一面,我都想让你知道,毕竟这样才是一个真实的我。“ 顿了顿,他又继续低声且诚挚的说着:“我希望你在我面前也能展现最真实的你。简妍,我想看到的是最真实的你,而不是一个时时刻刻在我面前客套又疏离的你。不要用应付外人的那一套来应付我,那样我会伤心。” 简妍抿唇不答,心里却是在想着,为什么要在你面前展现最真实的自己?便是最亲密的夫妻之间都会有所隐藏,我又凭什么要在你面前展现我真实的自己? 徐仲宣见着她面上防备的神情,便知道自己的这番话她并没有听进去。 他便又叹了一口气,伸了手过来想摸她的头发,但是却被简妍偏头给躲开了。同时她一双眼就如同是受惊的小动物一般,只是戒备的盯着他,大有一种你再敢动手碰我,信不信我就张口咬你的意思。 抬在半空的手便这样的僵在了那里。片刻之后徐仲宣方才无奈的苦笑了一下,收回了自己的双手。 可到底还是好声好气的和她商量着:“不要和小刺猬一般,张着你满身的刺对着我。乖乖的让我宠着你,不好吗?” “不好。”简妍冷漠以答,“我并不是什么宠物,需要有人来宠着。我完全可以自己宠着我自己。” 徐仲宣叹气:“简妍,你的性子,为什么要这样刚强呢?过刚易折,这样并不好。” 简妍冷笑一声,只想着,徐仲宣这是打算给她来一番心理战吗?先是言语之中剖心置腹,言真意切,只当他将自己的所有全都在她的面前坦诚了出来,想以此换来她的敞开心扉,感动涕零。随即见此举不行,便又说她的性子过于刚强,貌似一片诚心的为她着想,这样还不是恩威并用?如此循循善诱,其最终的目的不还想让她乖乖听话的依附于他? 于是简妍便冷冷的说道:“我折不折是我的事,并不敢劳大公子挂心。” 说罢,便侧过身去,伸手撩起了车厢壁上挂着的窗帘子,只是转头望着外面。但其实外面又有什么好看的呢?不过是一片漆黑罢了。 徐仲宣见她恼了,一时倒并不敢再说什么。又见她撩开窗帘子,外面的冷风直灌了进来,吹的她鬓发飞扬,因又担心着她这样一直吹风会着风寒,便温声的说着:“将窗帘子放下来罢。这样容易着凉。” 简妍并没有理会他。徐仲宣无法,只得又道:“不然我现下 下了马车去骑马?你一个人在这里坐着,没有我在你眼前晃着,你总归是不用看外面的罢?” 说罢,低声的吩咐着外面的车夫停车,自己又起身欲待下去。 但忽然就听得简妍冷淡的声音随着这凛冽的夜风一直传入了耳中:“既然早先都已是闹成了那样,教他们都知道咱们两个同坐一车了,这会子又避得个什么嫌?老老实实的坐着就好。” 她一面说,一面就伸手摩挲着膝上放着的红木五彩螺钿花鸟瑞兽攒盒。 这攒盒是先前她从徐仲宣的院子里离开的时候徐仲宣塞给她的,只说让她路上吃。她曾打开看过,见里面一共是九个格子,装的都是各色糕点蜜饯,瓜子干果之类的吃食。 螺钿是用螺壳与海贝磨制成的薄片,按着需要镶嵌了各色图案在各种器具上。只是便是这些螺壳与海贝磨制的再薄,伸手摸了上去时,依然可感觉到手指尖传来的微微刺痛酥麻感。 简妍就悲哀的发现,纵然是徐仲宣在她的面前再是费尽心思的用着心计,但不可否认,他依然还是对她很好的。而她发现自己也是很可耻的在贪恋着他给的这些温暖,所以就并不舍得让他在这样冷的寒夜里出去坐在马上吹风。 而对于简妍的这句面上瞧着是嘲讽,但内里却是关心的话,徐仲宣自然是明白的。他心中大喜,随即果真便是从善如流的没有下车,只是又隔着车帘子吩咐着前面的车夫继续赶车。一面又低声的说着简妍:“那你还不将窗帘子放下来?冻到了真的不是好玩的。” 简妍没有说话,但到底还是伸手将窗帘子放了下来,转过了头来,又立时垂下头,只是望着膝上的攒盒出神。 徐仲宣且进且退,一旦察觉到简妍的抗拒,他立时便明智的选择了闭口不再说话。 黑夜本就寂静,简妍恍惚间可听到外面夜风吹过树枝之时的呜呜之声,马儿得得的马蹄声,咕噜咕噜滚动着的车轮声,以及挂在马车前面的羊角灯被风吹的左右晃动,咯吱咯吱响个不住的声音。 这样的时刻,原本就是心灵最脆弱的时候。更何况自己面前坐着的这个人,明明是自己喜欢着他的,他也喜欢着自己的,可为什么他要这样的一直试探算计,她又为什么要这样的一直防备提防?便是自己那日在玉皇庙中鼓起了所有的勇气,只以为已经将所有的事都和他说的足够明白了,只求他从此不再相扰,她就可以继续的过着自己以往那样安安静静的的日子,心中再无半点波澜起伏。可是他却并不肯爽爽利利的放开她,只是依然一直继续的纠缠着她。 简妍只觉得自己就如同是落入了蛛网中的一只小虫子。每次都是拼了命的在挣扎,眼见得终于即将脱离苦海,可是下一刻,总是又会有一根蛛丝悄无声息的伸了过来,再一次紧紧的黏住了她。 这样真的好玩吗?她只觉得好累。 有泪无声的自眼中缓缓的滑落。她也并没有伸手去擦,只是任由着这些眼泪水缓缓的划过她的脸颊,静悄悄的落到了她的衣裙上。 她一直都低着头,也并没有什么异样,徐仲宣原本只以为着她是在生气不理他,也并没有多想。只是后来,他却是听得极细微的一声沉闷的咚声,似是有水珠落到了攒盒上。初时他还只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可是紧接着,又是两声这样的沉闷声传来,他这才心中一惊,忙试探性的就唤了一句:“简妍?” 简妍并没有应答,甚至都没有动,依然只是维持着先前垂头坐在那里的姿势。 徐仲宣现下也顾不得去想她会不会生气的事了,忙自座位上下来,一条腿半跪了下去,伸了双手就去捧简妍低垂着的头。 简妍尚且还在抗拒,并不想抬头。只是徐仲宣的力气极大,她丝毫抵抗不得,只能被迫的抬起了头来。 于是在车厢中并不算得很明亮的烛光中,徐仲宣就看到简妍不知何时已是满面泪痕。 他先是一怔,继而只觉心中一阵阵的钝痛传来,五脏六腑都是痛的。 这样倔强的一个姑娘,便是哭的时候都是一个人这般隐忍的哭,而不教他知道。 可简妍还在挣扎着想别过头或是垂下头去,她并不想让徐仲宣看到自己脆弱的一面。 只是徐仲宣却是双手用力的捧着她的脸,让她望着自己,而后又轻叹了一声,低声的说着:“傻姑娘,哭什么呢?便是再想哭,也可以到我的怀里来哭,为什么要这样倔强的躲起来一个人偷偷的哭?” 作者有话要说:   附送一个算不得小剧场的小剧场。 简妍:我之所以这样无缘无故的哭不怪我,是因为快要来大姨妈了所以情绪失控所以才会哭,并不是我意志薄弱的错。 大姨妈:这锅我不背! 第84章 第一次吻 简妍没有回答,只是紧紧的抿着自己的唇。她也并不想哭,可是不晓得为什么,忽然的就觉得自己很是悲伤,眼泪水竟是忍也忍不住的就落了下来。 徐仲宣伸了手,轻轻的擦着她面上的眼泪水。 她看起来是极其悲伤的模样。虽是哭的无声,可双唇却是在颤抖着,唯有紧紧的用牙咬着,方才不至于颤抖的那么剧烈。 徐仲宣现下半跪在她面前,可即便是这样,依然还是比坐着的她要高了半个头。 他的手轻抚过她颤抖的双唇,柔软一片。然后他忽然就将头抵了过去,低声的问着:“简妍,我想吻你,可以吗?” 只是虽然是在询问,可又并不待她回答,随即便垂头小心翼翼的吻上了她的唇。 怕她会拒绝,怕她会抗拒,所以他一开始也并不敢太孟浪,只是轻柔的吻着她的唇角。后来察觉到她并没有抗拒的意思,便小心又温柔的,一点点的吻住了她的整个双唇。 她的唇上有酸涩咸湿的泪水。徐仲宣耐心的一点一点的将所有的泪水全都吻干净了,然后一手揽着她柔软的腰身,一手放在她的后脑勺上,不容她躲避,慢慢的将自己的整个身子都逼近了过去,渐渐的加深了这个吻。 简妍没有抗拒,可也并没有主动,只是任由徐仲宣这般的吻着她。 可是心里还是觉得很难过啊。她到底要怎么说,怎么做,才能断了自己心里那份无望的奢求?才能让徐仲宣放手,不再纠缠于她? 眼中的泪水一时就往外滚落的越发的多了。徐仲宣察觉到了,离开了她的唇,抬手轻轻的擦着她面上的泪水,又低声的叹道:“怎么又哭得这么厉害了?可是不愿意我吻你?” 简妍并没有回答。她只是伸了两只手去抓徐仲宣的衣襟。 只是手上也是没有力气的。指尖不过才刚刚触碰到他的前襟,便又无力的滑落了下来。 她想说话,可是无语凝噎,悲痛气塞,张了半天口竟还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徐仲宣便将她揽在怀中,伸了手一下下的轻抚着她的背,帮着她顺气,一面又柔声的问着她:“你想对我说什么呢?” 简妍忽然伸手抓住了他的前襟,用力之大,十只指甲都泛白一片。 “徐仲宣,”她流着泪,抬起头,泪眼模糊的望着这个一直不停的将她往地狱里拉的男人,只是急促又低声的说着,“求求你,放过我,好不好?” 正轻抚着她背的手蓦然一顿。但是很快的,那只手又如先前一般,不疾不徐的一下下的轻抚着她的背。 “不好。”徐仲宣的声音明明是又轻又柔的,可是听在简妍的耳中,却是觉得这两个字就如同是一把锋利的刀子,狠狠的照着她的心口就戳了下去。 “为什么?”她继续落泪,有些癫狂的抓着他的前襟摇晃着,愤怒的就质问着,“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我?” “因为我爱你。”徐仲宣垂下头,在她的脸颊上轻轻的吻了一下,“我发现我现下已经不再是喜欢你这么简单了。简妍,我爱你。我希望你也能好好的爱我。但凡只要你说出来,我会给你这世上所有最好的东西。” 简妍觉得自己压根就没有法子去和他交流。 他愿意给她这世上所有最好的东西,可是却做不到一辈子只有她一个妻子。这算什么?那那些东西她又有什么好稀罕的? 简妍只觉得累。她原本是想继续这样的质问着徐仲宣,可是想得一想之后又觉得,若是她这样质问了,只怕就教徐仲宣以为自己这样又哭又闹的无非就是为着那正妻之位而已。 她始终还记得这样的两句话,你这一生一世,可别去求人家什么。人家心中想给你,你不用求,人家自然会给你;人家不肯的,你便苦苦哀求也是无用,反而惹得人家讨厌。所以为什么要教他那样的小瞧了自己? 于是简妍便不再说话,只是抬手擦干了面上的泪水,在徐仲宣的怀中起身,一言不发的又坐到了对面的位子上去。 怀中蓦然一空,徐仲宣有些讶异的抬眼望着简妍。 明明方才她还哭的那般伤心,在他的怀中先是低声的恳求,后是怒声的质问,可是现下却又一脸平静,甚至是淡漠的坐回了原来的地方,仿似方才的那一切都只是他的幻觉而已。 “简妍。”徐仲宣心中有些发慌,倾身过去想再吻她。可是简妍却是迅速的偏过了头去,紧紧的抿起了唇,无声的拒绝着他的亲吻。 徐仲宣全身僵得一僵,双唇堪堪擦过她因着刚刚的一番哭泣而微凉的双颊,默默无言的又坐了回来。 他并不想强迫她。像她这样刚强的性子,若是逼迫得太紧了,真的是会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他并不想看到这样的局面。 于是他只是打开了一旁放着的榉木茶桶,将里面一直温着的提梁壶拎了出来,倒了一盅滚烫的茶水,然后无声的递给了简妍。 简妍刚刚不受控制的哭了那么一会,早就是觉得喉咙发干。且可能是因着刚刚哭的太用力的缘故,现下觉得小腹那里也是一抽一抽的在痛着。 于是她并没有推辞,伸手接过了徐仲宣递过来的茶盅,捧在手中,慢慢的喝着。 温热的茶水喝了下去,小腹那里一抽一抽的痛楚总算是减缓了一些。 接下来两个人之间再无言语,直至马车停下,车夫的声音隔着车帘低低的传了进来:“大公子,到了。” 简妍闻言,侧身掀开窗帘子的一角往外看了看,便见着两扇黑漆的大门,门首挂着两盏大大的写着徐宅两个字的明角灯,正在夜风中左右晃个不住。 她便唰的一声放下了手里的窗帘子,转头对徐仲宣说道:“让车夫将车赶到后面去。我在那里下车。” 在徐宅大门口下车,被人看到她和徐仲宣同坐一车,这下场可不是一般的惊悚。 她这两番话说的简洁利落,且有那么一点命令的语气在里面。徐仲宣望了她一眼,想来是他习惯了命令他人,并不习惯被他人命令的感觉,但如果这个他人是简妍的话,那也是可以接受的。 于是他便隔着车帘将简妍的话对着车夫重复了一遍,马车又再一次动了起来。 不过片刻的功夫,后门到了,马车再一次的停住了。简妍起身站起,也并不欲与徐仲宣客套虚伪的打什么招呼了,转身就要下车。 但是手才刚搭上车帘子,还没有来得及出去,腰间忽然一紧,她整个人不受控制的就被往后拉了过去。掀开了一半的车帘子瞬间又落了下来。 简妍怒了,转头低声的就呵斥着他:“徐仲宣你做什么?这可是在徐家门口,教人看到了成个什么样子?你不要名声我还要呢。” 只是一转头,却看到徐仲宣望着她的神情甚是古怪。 简妍也不想理会他,挣扎着就又想走。但是环在她腰间的胳膊却是越发的紧了,她压根就挣脱不掉。 “徐仲宣,你......”她怒而回头,正要开口再呵斥几句,但却忽然听得徐仲宣的声音干干的响起:“简妍,你,你好像来了月事。” 月事?简妍茫然的望着徐仲宣,心里只想着,月事是个什么鬼东东? 徐仲宣伸手指了指方才她坐过的地方。 墨绿色的暗纹绸缎坐垫上有一滩暗褐色的湿湿的玩意儿。 这,这好像是...... 同时小腹那里应景似的抽了抽,似是有什么东西正缓缓的流了出来。 这种久违的熟悉感觉...... 简妍瞬间只觉得血冲大脑,四肢冰凉一片,直接风中凌乱了。 卧槽原来月事就是大姨妈啊。卧槽她自打穿越到这年代以来都已经有十四五年没有来过大姨妈了,压根就已经忘了这个亲密东东的存在了好嘛。 继四肢冰凉一片之后,她瞬间又只觉得一张脸滚烫了起来,不用看也知道脸上现下定然是红的可与晚霞相媲美了。 偏偏徐仲宣在那里看着她这风中凌乱的窘样之后,还甚为闲情逸致的笑着问了一句:“第一次?” 笑个毛! 简妍狠狠的瞪了他一眼。继而又想到既然这坐垫上都已经沾染上了血迹,那不用说她的衣服上现下肯定也是姹紫嫣红的一片了。 来了个大姨妈自己不自知,竟然是被这厮给看到了,简妍一时觉得真的是什么脸都给丢光了。 悄悄的抬了一只手挡住了半边脸,简妍通红着一张脸,恼怒成怒的就低喝着徐仲宣:“你还坐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滚下去将白薇叫过来?” 虽然是被骂了,但徐仲宣面上的笑意却是越发的浓了。 他伸手解下了身上的鹤氅披在了她身上,笑道:“披着这个。” 却是被简妍劈手给扯了下来,又甩回到了他的身上去,说着:“白薇那里有我的斗篷。让她拿了过来。” 徐仲宣笑着哦了一声,随即便伸手挑开车帘子,下车去后面的马车上换了白薇过来。 白薇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徐仲宣也并没有对她明说,只是说着简妍让她过去。她忙忙的过来了,见着简妍正一张脸红透了的坐在那里,便低声的问着:“姑娘,你怎么了?” 简妍红着脸没有回答,只是低声的让她将她早间穿过的那领蜜合色妆花斗篷自包裹里寻了出来。 白薇依言自包裹里将这领斗篷寻了出来,简妍接过,披在了身后,系上带子,然后扶着白薇的手下了马车。 门前廊下,烛光影中,徐仲宣正背着双手站在那里,唇角带笑,眼中尽是头顶烛光莹莹的风华,悠然飘逸,看着她慢慢的走近。 简妍一见着他面上此刻的笑意,由不得的一张脸就又红了。 她脚步匆匆的从他的身边走过,顿了顿,忽然又低声的说了一句:“那个车上,你处理下,不要教其他人知道。” 徐仲宣轻轻点头,笑道:“我知道。” 简妍的脸就更红了。这次她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匆匆的带着简妍进了后门。而徐仲宣却是待她进去了好一会儿之后才抬脚走了后门。 一路到了凝翠轩中,徐妙锦正坐在灯下看书。 徐仲宣解下身上的鹤氅递给一旁的青竹,随后便笑道:“晚上就着烛光看书,仔细对眼睛不好。” 徐妙锦闻言抬起头望了过来,见着他眼角眉梢皆是掩都掩不住的满满笑意,挑了眉,问着:“大哥你好像看起来很高兴?” “是。”徐仲宣走至她身侧的一张椅中坐了,面上笑意不减,说着,“我刚刚做了一个很重要的决定。” 徐妙锦自然是好奇的,忍不住的就问了一句:“什么样重要的决定?” 徐仲宣微微垂头,想起方才简妍在他面前通红着一张脸窘迫的模样,不由的便唇角笑意柔和,胸腔中的一颗心也慢慢的柔软了下来,满满的都是柔情无限。 “我想娶简妍为妻。”他优雅白皙的手掌虚覆在桌面上,抬头望着徐妙锦,眼中的光芒一刹那盖过了屋中所有的烛光,熠熠生辉,流光溢彩一片。 作者有话要说:   第85章 决心已定 “你疯了?”徐妙锦只被他这句话给骇的猛然的就从椅中站了起来,低声的说着,“纵然你再是喜爱研姐姐,可她毕竟只是个商贾之女。一个朝、廷堂堂的三品大员却要去娶一个商女为正妻,传了出去别人不会笑话?至多也就是个妾室罢了。到时你多疼爱她一些也是可以的,可为什么一定要娶她做正妻?” “我并没有疯。”徐仲宣的声音听起来平和冷静的很,“在山东的那几个月我一直都在考虑这个问题。大哥并不瞒你,直至在今日看到简妍之前,我都并没有下定决心要娶她为正妻,也只以为让她做一个宠妾也便罢了。可是今日,锦儿你知道吗?当我见着她和另外的一个男人坐在一起喝茶,哪怕他们仅仅只是偶然相遇,彼此清谈几句,我却发现自己都是没法忍受的。且后来,我见着她哭了。明明是那样的伤心,悲痛气塞,无语凝噎,可还是那样的哀求着我放过她,那一刻我就知道,我是再也没有法子放开她的。不说只是个正妻之位,这世上任何东西,但凡她开口,我都是没有法子拒绝的。” 当他亲吻上她的双唇,将她揽入怀中的那一刻,他就知道,纵然是她再哀求他放过她,他都是没有法子放手的。而当她从他的怀中起身,他怀中蓦然的那一空,心中那蓦然而起的慌乱感,他就知道,但求她不推开他,纵然是她要什么他都是愿意给的,不说只是个正妻之位而已。只是这些心里的话,并不足以与外人道罢了。 徐妙锦就急道:“不是我在背后说研姐姐的坏话,只是大哥,你难道就没听说过欲擒故纵这四个字吗?研姐姐她自己自然也是知道,依着她的身份那是绝对不可能给你做正妻的,只是她可能又不愿意做妾,又知道你心中在意她,便故意的在你的面前做了这样的一番样子出来。大哥你可要想好啊。” “她并不是这样的人,”徐仲宣想都没想的就开口说着,“我知道,她是不屑于用这种手段的。” 顿了顿,他又笑着说了一句:“便是她真的是在我的身上用了欲擒故纵这一招,那也没有关系。但凡她想要的,我总是会竭尽所能的去给她就是了。” “大哥你真是魔怔了。”徐妙锦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只觉得自打徐仲宣遇见简妍之后,便再也不是她从前那个理智冷静的大哥了,“娶商女为正妻,你让你的同僚们怎么看你?那些同僚们的女眷又如何的看研姐姐?且说这事也并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便是你再想如此,只怕母亲和祖母都是不会答应的。” “我并不在意别人怎么样的看我。正所谓是夫荣妻贵,我一步步的坐到了今天的这个位置,往后定然还会坐上更高的位置,那些同僚们自然只会更加的敬畏我,他们的女眷纵然是因着出身的缘故从心里看不上简妍,可在面上那依然还是得对她毕恭毕敬,言语客气,丝毫不敢触犯她。否则要我这个做丈夫的做什么?至于母亲和祖母那里,“徐仲宣虚覆在桌面上的手掌慢慢的收拢,目光忽然就变得有些森冷灼人,”我徐仲宣决定的事,她们又怎么敢在一旁指手画脚?” 徐妙锦的双眼瞳孔微微收缩。 这一刻的徐仲宣只教她有一种会为了简妍负天下人的感觉,只怕她这个做妹妹的若是在这件事上再多说些什么也是会惹他不高兴的吧? 徐妙锦暗暗的长叹了一口气,选择了见好就收。转而又问着:“今日你怎么和研姐姐遇上的?” 徐仲宣回答的很含糊,只不过几句话带过,并没有多说什么。徐妙锦见他不想说,便也没有多问。只是片刻之后她到底还是忍不住的问了一句其他的话:“你打算娶研姐姐为正妻的这事,有没有对研姐姐说过呢?” 徐仲宣摇了摇头:“并没有说过。且暂且我也是不打算对她说的,等过些时日再说罢。” 玉皇庙里简妍对他说的那些决绝的话言犹在耳,刚刚在马车上的时候她又是那样的求着他放开她,就算是他现下对她说他会娶她为妻,一生一世只有她一个女人,只怕她都是不会相信他的了。 她那样刚强的性子,他实在是不敢逼的她太紧。他现下也唯有宽慰着自己,再等等,再等等,时日长了,他的心思简妍最终总是会看明白的,到时水到渠成岂不是更好? 转念一想她今夜第一次来了月事,往后就是大姑娘,不再是小姑娘,是可以嫁人成亲了的,他一时恨不能遣了人去对简太太提亲。可又想到她女子月事期间失血那样的多,她的身子又是那样的瘦弱,便又唤了青竹过来吩咐着她:“明日一早你拿些银子去对小厨房里的夏妈妈说一声,让她这几日多做些能补血的饭菜给简姑娘送过去。” 青竹已然十六岁,听得徐仲宣这般说,她立时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了,忙屈膝应道:“是。奴婢明白。” 徐仲宣又在想着,今夜简妍第一次有月事的事偏生就教他看到了,只怕她心中是不自在的,更是抹不开脸见他的了。罢了,看来明日暂且还是不能去见她的,不然到时她恼羞成怒了,这样的小日子偏生又气到了自己可怎么是好?还是下次休沐的时候再想了法子见她吧。 一转头,却见着徐妙锦正在盯着他看。于是他便问着:“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徐妙锦想了想,终于还是决定实话实话:“我觉得刚刚的你压根就不是平日里我认得的那个大哥。大哥你不该是冷静理智,一心只在朝堂大事上的吗?又怎么会对妇人的这些小事这样的挂心?” “等你真的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你就会知道,她什么样的小事在你看来都会是一件大事。”徐仲宣发现现下但凡是他想到简妍的时候,总是会觉得心里满满当当的,且面上总是不可抑制的就会带了几分柔和的笑意,“你还小,这些事现下你也并不懂。等你大了,遇着了你命中注定的那个人你自然就晓得了。” 徐妙锦忍不住的就又问着:“大哥你就这样的在乎研姐姐?若有一日,权势和研姐姐只能二选一,你会如何的选?” 她知道徐仲宣心中对于权势的渴望。 他是庶子出身,自小受尽冷眼嘲讽,深知唯有站到了高处,才能让所有的人都敬畏仰望他,再也不敢存了小觑他的心。 徐仲宣只被她这句犀利尖锐的话给问的一窒,片刻之后方才说着:“自然是权势我要,简妍我也要。你说的二选一这样的事永远都不会发生。无论如何,我定然是不会让事情走到那样的一步。” 徐妙锦没有再说话,心里却只想着,未来那样的长,到底会有什么样的事发生,谁会知道呢? * 简妍此刻正坐在浴桶中,将整个身子都泡在了温热的水中。 但凡只要想到想到刚刚来了大姨妈搞到了衣服和马车的座垫上,却被徐仲宣给看了精光,而且还笑着问她是不是第一次的时候,她就忍不住的想将这颗头全都埋入到水里面去。 今天在徐仲宣面前实在是什么脸都丢尽了。 先是那般无缘无故的哭了一顿,又是自己不抗拒的被他亲吻了一番,最后又是来了大姨妈这么一出,不晓得现下在徐仲宣的心里她会被打上些什么样奇异的标签。 白薇则是在一旁忙进忙出的为她准备着干净的衣裙。因见简妍泡在浴桶中的时候有些久了,又轻声的提醒着她:“姑娘,该起来了。一会水凉了,冰到肚子可不是好玩的。” 简妍睁开闭着的双眼,见着白薇一脸笑容,忍不住的就问着:“什么事竟是教你高兴的成了这样?” “奴婢是在为姑娘高兴呀。”白薇递过来一条干净柔软的手巾,笑道,“来了这月事,就意味着姑娘是大姑娘了,可以嫁人生子了的呀。” 简妍抽了抽唇角。 她现下最不想到听到的就是嫁人生子这样的话了。女人首先是人,然后才是女人,然后才是其他各种各样的社会角色,并不是来到这世间走一遭就只是为了做嫁人生子这两件事的。 可这样的话也是不好对白薇说的,且她毕竟也是一番好心好意的为她着想。所以她也并没有说什么,只是让白薇出去,自己拿了手巾擦身子,又自己穿了衣裙。 这一夜她自然是没有睡好。一则是久违的大姨妈来了,感觉多少有些不舒服,二来则是,但凡只要她闭上眼,总是能想起马车上徐仲宣俯首过来亲吻她的那一幕。 他身上淡淡的迦南手串的幽香,他温暖柔软的双唇一寸寸的碾过她的双唇,轻吮慢吸。明明是那样的轻柔,可却是挑动着她全身的每一根神经。连现下想了起来的时候,甚至都觉得全身乃至手指尖脚尖那里都是酥麻的一片,连面上都是滚热滚热的。 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之后,简妍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脸,心里只想着,怎么办呢?保留了这么多年的初吻就这么简单的交代了出去。当时她为什么木雕泥塑似的就没有反抗呢?还是她压根就不想反抗,其实内心里也期待着徐仲宣这样的亲吻她? 这一夜注定是个不眠夜。半夜好不容易迷迷糊糊的睡着了,又有淋淋漓漓的秋雨下起,一声声的瞧敲打着窗前的芭蕉,淅淅沥沥的一片。 而这场秋雨连着下了两日,直到第三日天才晴了,细细密密的暖阳从云层中漏了下来。 秦氏让小丫鬟端了躺椅放到了院子里,垫好了水獭绒毛皮的座垫和靠背,旁侧又放了一只花梨木的几案,上面放了茶盅和果盒,然后她才扶着芸香的手,摇摇晃晃的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半躺在躺椅中,闭着双眼晒着暖儿。 耳中听得两边厢房里叮叮咚咚的声音响个不住,她也并没有睁开双眼,只是吩咐着芸香:“你和惠香好生的督促着那些婆子和小丫鬟收拾着两侧厢房。若是有那偷懒的,做事不细致的,告诉了我,拖了出去敲了二十棍子再说。” “奴婢知道,”芸香忙回道,“太太您就好好的晒暖儿吧。一切有奴婢们呢,您不用操心。” 秦氏淡淡的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只是专注的晒着初冬暖和的日头。 前些日子她的兄长来了一封信,说是他有一个庶子在今年的秋闱中考中了举人。因想着这通州毕竟离着京城近,早些过来熟悉熟悉,为着明年的春闱做准备也是好的。且徐仲景今年秋闱也是考中了的,徐仲宣又是那样的才华满腹,让他这个庶子过来,日常与徐仲景在时文上多交流交流,没事的时候再多请教请教徐仲宣一些时文上的事,必是对他这庶子好处良多。又因着秦氏前些日子去信,只问着可还有那等待字闺中,容貌姣好的侄女,她有意想亲上加亲,于是现便让她的嫂子带了自己的嫡次女和这中了举的庶子一块儿过来,不日就会到了通州云云的话。 而秦氏接了她兄长的这封信,今日趁着天气好,便赶着让丫鬟婆子收拾了自己院子里的这两侧厢房出来,只想着到时好好的接待着她的嫂子和侄子侄女。因又在心里算着他们的行程日期,想来两日后也是该到了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86章 两两相见 这世上有会做官的,自然也有那不会做官的。 秦氏的兄长虽然是两榜进士出身,但官海浮沉二十几年,现在也只不过是做到了一个从六品的陕西秦州州同知而已。他的太太周氏则是个武官之女,性子强势,做事极其的雷厉风行。 秦氏未出嫁之时周氏就已是嫁了过来,姑嫂两个虽然心里多少都有些看对方不顺眼,但好歹面上总归还是过得去的。且现下多年不见,猛然的一见面自然是较往日亲热了许多。 所以姑嫂两个这一见面,先是什么话都还没有说,彼此倒都先搂着痛痛快快的哭了一场。 秦氏这些年不容易,嫁到了这徐家来,一直都没能生个一儿半女下来。可她又心气儿高,并不肯将庶子记到自己的名下来,只以为自己定然是能生个儿子出来的。可谁知道熬了那么多年,熬到自己的丈夫都死了也愣是半个儿子都没能生下来。这时她倒是急急忙忙的将一对庶子庶女都记到了自己的名下,可是又有什么用呢?庶子早就是大了,且又是个性子淡漠,极其有主见的,那是压根就不会跟她亲近的。这些年说起来这庶子一路官场得意,做到了如今这样的一个高官,可对她这个嫡母却也并不亲近,不过维持着面上唤她一声母亲的样儿罢了,其实内里只怕是对她十分淡薄的。所以她有时也在想着,没有自己的孩子,等到老了可怎么办呢?便是徐仲宣生的孩子再叫她一声祖母,可那到底也是隔着好几层的,亲近不起来。 而周氏这些年也不容易。秦氏的兄长性子懦弱,仕途上一直不顺畅,这些年中起起落落数年,一会儿是在这个州了,一会儿又是那个府了,她便跟着他这个州那个府的跑。且这些年中做的又都是些小官,每月的俸禄原就只有那么多,却还有一大家子要养,哪里够?便是这次为着上通州来咬了咬牙,特地的置办了一身新衣裙,可与秦氏这满身绸缎绫绢,头上珠翠堆满一比,那可就是不够看的了。是以姑嫂两个这别后相逢,只觉这些年中各有各的心酸,竟是一哭就止不住的。 旁边的丫鬟嬷嬷自然是各自上前来解劝着。好一会儿,姑嫂两个才止住了哭,分了宾主坐了下来。 周氏这时就招呼着跟她一起来的女儿和庶子上前来拜见秦氏。 “这是我的二女儿,叫做素馨的,现年十六岁了。“一面又嗔着这秦素馨,“还不快来拜见你的姑母。” 秦氏抬眼看着这秦素馨,见她穿着粉紫缎面的撒花对襟披风,绯色百褶裙。头上不过簪着一只白色珠簪并着两支绯色的堆纱绢花而已。生的倒也柔婉清秀,只是很有些小家子气,见着她这姑母也是红透了一张脸,声若蚊呐,行礼的时候也是逼手逼脚的,很是放不开。 那秦素馨刚刚向她拜下去的时候,秦氏已是倾身弯腰一把扶起了她。 “好孩子,”她笑道,“都是自家人,对着姑母可不用这般客气。” 一壁说,一壁又伸手拔下了自己鬓边戴着的一支凤钗,抬手插到了秦素馨的头上,笑道:“第一次见面,这是姑母的一点子心意,你可别嫌轻薄才是。” 这是一只点翠凤钗。三支细薄的凤尾蜿蜒向上,凤头高高昂起,从口中衔了一串白色的珍珠流苏下来。而这串流苏垂至一半又分为了三股流苏,最底下又各是一只大红色的珍珠坠尾。 这凤钗瞧着虽不是很大,但却甚是精致,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的。 秦素馨心中有些拿不定主意到底该不该接这支凤钗,便转头去看着周氏。 周氏便对着她点了点头,她这才转过头来,又对着秦氏屈膝行了个礼,细声细气的说着:“多谢姑母赏赐。” 秦氏便笑着让她到一旁坐了。这时周氏又转身指着后面的一位十八、九岁的少年,对秦氏笑道:“这是秦彦。” 一壁又转头对着秦彦说道:“过来拜见你的姑母。” 与刚刚介绍秦素馨时的亲稔语气不同,秦氏这会子的语气就透着那么几分冷淡。 秦氏心里就想着,她这嫂子也是个心里没成算的。虽然一早就知道她善妒,并不喜欢哥哥有什么姨娘通房丫头之类的,更是对哥哥的那些庶子庶女冷眼以待,可说到底这个秦彦现下好歹也是考中了举人的,往后是极有可能进入仕途的,指不定秦家往后的兴盛都要指靠着他呢。不说有多巴结讨好他吧,可至少也不能这么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冷言冷语吧。 是以当秦彦向她躬身行礼的时候,她也如同对待秦素馨一般,立时就倾身弯腰扶住了他的胳膊,只说着:“都是自家人,彦儿这么客气做什么?” 一壁又让芸香拿过了给他的见面礼来。 一只朱漆描金方盘上,依次摆着的是一方端砚,两匣松烟墨,两部新书。 秦彦伸手伸了过来,然后递给了一旁站着的小厮,再是拱手行礼:“多谢姑母。” 秦氏冷眼见着他行事进退有据,与她说话之时又是不卑不亢的一副模样,一点儿小子气都没有,倒是落落大方的很。因又抬眼仔细的打量了他一番。 见他穿着月白色的直裰,腰间系着宝蓝色的双穗丝绦。看得出来他身上的这件直裰也是新做的,虽是料子不及秦素馨身上衣裙的料子,瞧着有些寒酸,细微的褶皱甚多,可却硬是教他穿出了几分清贵冷傲的感觉出来。 秦氏便暗自的点了点头,心里想着,她这个庶出的侄儿瞧着倒不是个池中之物,只怕来日会有些成就也说不定的。于是言语之中就越发的对他亲近了起来。 一时又吩咐着芸香,让她带了两个小丫鬟速去请了大公子和四姑娘过来。 芸香答应了一声,转身带了两个小丫鬟自去了。这边周氏原本见着秦氏言语态度之间对着秦彦很是亲近,心中已是有些不大自在的了。这会见着秦氏让丫鬟去请徐仲宣和徐妙锦,便有些不悦的问着:“宣哥儿和锦姐儿不知道我这个做舅母的今日过来?” 言下之意就是有些怪罪他们没有过来迎接,反倒是要秦氏去请他们过来相见的意思。 秦氏就道:“这宣哥儿又哪里是以往的宣哥儿?现下他正经可是礼部的左侍郎呢,便是我这个嫡母见着他都要客客气气的,并不敢高声。往日里让人去请了十次,能来五次已是不错的了。也不晓得待会会不会过来的呢。” 周氏便从鼻中轻哼了一声,说着:“你是嫡母,他是庶子,再是做到了个什么样的高官,还敢对你不尊敬?咱们圣上是以仁孝治天下的,好不好,一纸状纸告到了衙门里去,只说他不孝,到时便是个再大的官儿,有了这个不孝的罪名,往后也是别想在仕途上有什么大作为的了。” 这话其实很有点敲山震虎的意思。秦氏暗暗的瞥了秦彦一眼,见他放在膝上的两只手紧紧的蜷了起来,手背上淡青色的青筋高高的鼓了起来,一张俊脸也是绷的紧紧的。 她心里就想着,她这侄儿到底还是年轻,沉不住气。这事要是放在徐仲宣的身上,只怕他就能做到不动声色,然后等他羽翼丰满之后,再来让你一直受着零零碎碎的罪,让你为现下说的这句话付出代价。 “嫂子这话就说差了,”秦氏收回瞥秦彦的目光,转而又对周氏笑道,“他再是个庶子,可说到底那也是我名下的儿子,我与他也算得是母子的关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没的有个让他混的不好我就好了的道理。” 周氏自然知道她这话暗里是什么意思,所以她轻哼了一声,便不再说话,只是低下头喝茶,不过心里还是对她的这句话很是不以为意的。 秦氏便也不再说什么。说白了她虽然再是希望秦家兴盛,可她毕竟是个嫁出去的女儿,周氏如何对待秦彦的事她是插不进手去的。于是她便转而只是问着一些这些年中他们在秦州过的如何,哥哥现下身子可好,其他的侄儿侄女如何之类的闲话。 一时茶水换了两遍之后,外面终于是有小丫鬟进来通报,说是大公子和四姑娘来了。 话音才落,早就有丫鬟打起了门口垂挂着的碧青绣花夹门帘来。 徐仲宣俊雅,徐妙锦娇柔,兄妹两人穿戴都是极好的,站在一起就好像画儿上才有的人一般。 两个人先是拜见了秦氏,秦氏忙让他们两人不必多礼,快起来,又引见着周氏,说这是他们的舅母,让他们过去拜见。 周氏是见过徐仲宣的。 秦家祖上也是京城里的官员,一直都住在京城里。她嫁了过来的头几年,丈夫还没能考中进士,只在家里读书,她便也随之住在京城里。那时秦氏嫁到了徐家来,逢年过节的两家也是走动的。而徐仲宣那会已然出生,所以周氏自是见过他。 于是周氏打量了一番徐仲宣,心里只想着,倒是没看出来,当年不过是一个丫鬟所生的上不得台面的庶子,这会却是成了个朝、廷的三品大员。 只是周氏对徐仲宣的印象始终还是停留在那个路都不会走,只会被人抱在怀里逗弄的小人儿上面,且刚刚又听得秦氏明里暗里的劝诫她要对秦彦好一些的话儿,肚子里早就是存了几分气的,所以难免的就对面前这个同样是庶子出身的徐仲宣没什么好气,心里并无一些儿对他的忌惮之心。 于是她便笑道:“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宣哥儿竟是这般的大了。我记得上一次看到你的时候你还是个只会吐口水的小毛团呢。” 顿了顿,她又偏头对着秦氏说了一句:“我记着那会我过来的时候,还是云姨娘给我打的帘子,奉的茶呢。到底是个丫鬟出身,伺候起人来可比姑爷从外地买来的那些姨娘们娴熟多了。” 秦氏闻言,面上就有些变了色。 云姨娘正是徐仲宣的生母。而徐仲宣对他的这个生母甚是看重,可周氏现下见着徐仲宣的时候言语之中竟然是这般的贬低云姨娘,可不是不知死? 她还以为徐仲宣是当年那个不会说话,由着她掐一下也只会哭的小毛团吗?人家现下可是手握重权的朝、廷高官。 作者有话要说:   第87章 相见学长 周氏这句话一说完,屋内立时就静寂一片。 秦氏偷眼望了徐仲宣一眼,见他面上神情如旧,依然还是先前那般的淡淡笑容,并不见有一丝着恼的意思。仿似他刚刚压根就没有听到周氏说的那几句话一般。 周氏心中未免就有些得意,只觉得这徐仲宣面上看起来很是和煦温和,哪里有秦氏说的那么夸张了? 一时又让随身的丫鬟拿了见面礼出来给徐妙锦。 徐仲宣她是见过,这徐妙锦她却是没有见过的。论理她这个做长辈的第一次见到这个名义上的外甥女,自然是得有点见面礼。 见面礼是一支赤金的簪子。簪头打造成了一支薄薄的梧桐叶儿,上面就趴着一只白玉做的夏蝉。 这还是周氏自己当年的嫁妆。她也是狠了一狠心才决定将这支簪子拿了出来给徐妙锦做见面礼的。 但徐妙锦瞧着打开的锦盒里的这只簪子,并没有伸手去接,只是微微侧头吩咐着站在她身后的青竹:“去接过来。” 青竹依言上前接过了。 徐妙锦这时又道:“青竹,这只簪子赏你了。” 她这一句话说完,周氏的面上也就变了色。 这只簪子不说是赤金白玉打造,价值不菲,且最主要的这是她这个做长辈的送给小辈的礼物,可这小辈却是当着她的面就将这簪子赏给了丫鬟,这把她这个做长辈的脸放在哪里?可不是明晃晃的打着她的脸? 于是周氏便沉了脸,语气不善的问着徐妙锦:“锦姐儿这是什么意思?” “并没有什么意思。”徐妙锦却是神色淡淡的说着,“只是这簪子既然是舅母给我的,那岂非这只簪子就已经是我的了?我将自己的东西赏给自己的丫鬟难不成不可以?” 周氏只被她的这番话给堵的无话可说,青白了一张脸,张口你了半日到底还是没你出个下文来。最后她便转过了头去,望着秦氏,咬牙恨道:“这样的一个不尊长辈的庶女,你这个做嫡母的也不管一管?” 秦氏对于她这样祸水东引的做法真心是觉得有点无奈。 徐妙锦她自然是不惧的。可是徐妙锦身后站着的人是徐仲宣,这就有点难办了。 恰好这时徐仲宣的声音适时的响了起来。 “舅母见谅,”他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清润,山间清澈溪水般不疾不徐流淌过的模样,“锦儿年幼,不知事,冲撞了你。我自会说她。” 周氏闻言,心中刚好受了一点,但忽然又听得徐仲宣对徐妙锦说的是:“往日里我是怎么对教导你的?对着那等不值得尊重的人,何必要多费唇舌?不理会也就是了。难不成狗咬了你一口,你还要咬还回去不成?” 周氏的面上一时阴沉的都能滴下水来了。 徐妙锦却是掌不住的扑哧一声笑了,随后就说着:“大哥教导的是。锦儿记住了。” 秦氏这时忙开口岔开了话题,引领着他们兄妹二人和秦素馨、秦彦相见了。 秦素馨也还罢了,徐仲宣听着她唤了一声表兄,略略的点了一点头就算是打过招呼了。只是对着秦彦的时候,他倒是很仔细的打量了一番。 少年身形修长,外貌俊朗。行动处进退有据,与人交谈之时不卑不亢,琳琅珠玉般的一个人物,无论放在哪里都很是打眼。只是那满身的孤傲清冷之意,竟是丝毫都不掩饰的,让人见了,未免会觉得此人有些不大好相处。 过于锋芒毕露也并非什么好事。不过姑且体谅他少年意气,也是可以理解的。且听闻他今科秋闱已中,来京也是为明年春闱做准备。若是届时他能再中进士,有着表兄弟的这一层关系在,往后官场之中总归是较别人亲密好办事些。 于是徐仲宣对着秦彦态度言语之中也还算客气。 见得秦彦对他拱手行礼,叫着表兄,他便也平还了一礼,叫了一声表弟,竟是丝毫都没有一点托大的意思。 秦氏坐在罗汉床上冷眼见着徐仲宣和秦彦之间相处的还算融洽,倒巴不得的就希望徐仲宣和徐妙锦赶快的离开此地——那边周氏的面上都已经是乌云罩顶了,她实在是有些担心下一刻就会电闪雷鸣。到时亲戚之间若是撕破了脸皮总归是有些不大好看的。且私心里来说,她也是想将秦素馨许配给徐仲宣,所以并不希望徐仲宣和周氏撕破脸皮闹开了。 其实她一早就是想过这个问题了。依着徐仲宣现下的这个身份地位,只怕来日他的妻子定然也是出身高门。她原就只是徐仲宣的一个嫡母,隔着一层肚皮不说,且他年幼的时候她对他也甚是冷淡,并没有什么好言语对他,他心中能有多少敬意给她?做妻子的不还是看着自己丈夫对嫡母如何她就跟着如何?与其到时年纪大了晚景凄凉,倒不如现下就开始筹谋。 拿捏不住徐仲宣,那就可以想着拿捏住他的妻子。所以这妻子最好便是她指定的。而这样一想,她的娘家侄女就是最好的选择了。亲上加亲,有这一层姑侄女的关系在里面不说,且今日她一见这秦素馨,生的眉眼不错,也是个我见犹怜的美人儿,而性子怯弱,想来也是个好拿捏的,实在是个上上人选。 秦氏心里还想着,即便这秦素馨到最后做不成徐仲宣的正妻,就算只是做了个妾室,可来日她生了子女下来,总归是与自己有几分血缘关系在的。到时自己再好生的教导他们一番,也不至于到老了落得个身边并无半个亲人的下场。 这主意一打定,秦氏自然是不愿徐仲宣与周氏闹了什么不愉快出来的。至少明面是那是不能的。 于是她便对着徐仲宣等人笑道:“我与你们舅母在这里说些闲话儿,你们想来在一旁听着也嫌闷的。既如此,彦哥儿和馨姐儿也是第一次来,你们且领他们两个去园子里逛逛也是好的。待会也不必回我这里了,直接去松鹤堂罢。老太太知道他们要来,说要设宴请一请他们呢。” 上次简太太一家来了,吴氏设宴给他们一家子接风洗尘,这次周氏他们三人来了,为了不显示自己厚此薄彼,吴氏自然也得设宴款待他们一番的。 徐仲宣和徐妙锦原本也并不欲在这里多待,这时听得秦氏这般一说,两个人便也起身告辞了。而那边秦彦和秦素馨随即也便起身告辞,随着徐仲宣和徐妙锦出了门。 徐妙锦和秦素馨是没什么好说的。刚刚徐妙锦在屋子里做的那一出,明摆着就是给周氏没脸,秦素馨心里自然是有几分想法。且她原就是个胆小怯弱的性子,这会初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富贵繁华皆是自己以往没有见过的,由不得的就觉得心中很是慌乱,一时只紧紧的抓着自己的衣袖子跟在众人身后四处乱看罢了。 而那边秦彦倒是丝毫慌乱都没有,只是和徐仲宣并排走在前面。 只不过他话也并不多,便是有时候徐仲宣问他几句,他也只是寥寥以答,并不肯多说半个字。 徐仲宣就皱了皱眉,他这个小表弟给人的感觉实在是有点太高傲了。 少年人可以意气,可以目空一切,只觉得自己是这世间最厉害,最独一无二的。可这些藏在心里便也罢了,明晃晃的露在面上教人看了出来就不大好了。 但他也并没有表现什么出来,只是依然温和的偶尔同秦彦说着话。 ——我是分割线—— 简妍正临窗坐着,一面手中不停的在绣绷上绣着荷叶锦鲤图,一面在同白薇说着话儿。 她的意思是,她想好了,今年再让周大哥辛苦个几个月,尽量多攒下些银钱来,等明年开春了,就寻个法儿来个金蝉脱壳,一行人去了那偏远的小城镇,自此改姓换名,过着自由自在的生活。 白薇心中有着担忧,只问着:“怎么寻了个金蝉脱壳法呢?咱们毕竟不是男子,平日里想出这徐宅可是难呢。且太太又是看的紧。” 简妍笑道:“这个我一早就想过了。那周姑娘不是经常的给我下了帖子请我出去鉴赏书画?母亲哪一次是不放行的?毕竟周姑娘的伯父是当朝首辅,她自然是希望我同周姑娘的关系再好一些,到时若是能在周大人的面前说得上话,好多着呢。等到了明年春日里,咱们让周大哥仿造了一个帖子让人送了过来,只说是周姑娘下的帖子,请我出去鉴赏书画的。到时我带了你和四月出去,也不带什么行礼,金银细软收拾些,当做衣包拿了出去,母亲必然也不会起疑。等到了外面,随行的不过是一个车夫和两个小厮,不拘的让周大哥请了几个人装作匪类来将他们给制住了,头先两日并不放他们回家里来,等咱们离这通州远了,再随意的寻个什么破绽,只装着他们私自逃了出来。到时他们回了这徐家,自然是会说在路上遭到了劫匪,咱们三个被劫匪给劫走了。到时母亲和这徐宅里的人眼见得他们言之凿凿,也只得相信了。只怕母亲届时为着名声着想,都是不想寻我们回来的。毕竟遭了劫匪劫持的女眷,便是再是清白,可说到底名声已是差了,再找回来又有什么用呢?没的徒增笑柄,被别人耻笑罢了,还不如索性是当我死了呢,竟是官也不会报的。又或者是那车夫和那两个小厮是个胆子小的,出了这样的事,逃了出来也不敢回徐家的,自己再是各自私自逃散了,那咱们的这事就是一出无头公案,就是想追查也没地儿追查去,到时岂不是好?便是等到他们日后再追查了,咱们几个早就是到了那偏远的小镇,人生地不熟的,又有谁会识得咱们?便是真碰到了那等以往相识的人,有了户贴在手,这便是个新身份,只说你认错人了,我并不是你认得的那人,还能怎么样呢?天下之大,长的像的人不要太多,又到哪里追究去?“ 白薇一听,简妍的这番话细想来确实是毫无破绽。 只是...... 她望了一眼简妍,见她正在垂头绣着一朵荷花。 荷花鹅黄色的花蕊已是绣好了,她便换了粉色的丝线绣着外围的花瓣。 “姑娘,”白薇犹豫了片刻之后,终于是一咬牙问了出来,“可是我瞧着大公子真的是对您挺好的。奴婢想着,您若是能跟了大公子,何必要去那偏远的小镇里受罪呢。” 周林说过,那小镇地处西北,一到冬日便尘沙满天,春日里也鲜见绿意,环境实在是困苦的很。 简妍的手一顿,片刻之后她方才抬起头来平静的问着:“白薇,可是你们嫌弃那小镇条件艰苦,并不愿意去那里?” 白薇忙道:“奴婢绝没有这个意思。当初姑娘对周大哥说的,给奴婢和四月办的户贴可都是良民的身份,不再是奴籍。奴婢和四月心里可是感激姑娘的紧,天涯海角,水里火里也愿意追随着姑娘的,又怎么会嫌弃那里艰苦呢?只是奴婢近来冷眼瞧着大公子实在是对您很好,私心里觉着,若是姑娘跟了大公子,其实也未必是一件坏事。” “再好又能怎么样呢?”简妍复又垂下头去绣着荷花的花瓣,拿针的手稳稳的,并不见丝毫颤动,“唐玄宗倒是对杨玉环好,可杨玉环到底不也只是个贵妃?皇后的位子可没她什么事。便是后来唐玄宗遭了难,为保全自己,头先想到的就是赐给了杨玉环三尺白绫,那时他怎么倒不想想当初他是怎么煞费苦心的把杨玉环弄到身边来的?所以这些好,偶尔感动感动也就好了,真拿了来当做安身立命的资本,那却是远远不够的。” 白薇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并不是很明白这里面的意思。只是这话里面的低落之意总归还是听出了几分来。 见简妍依然还是垂着头在那一针一线的绣着荷花,再是想想刚刚她说的话,白薇的心里也就有些不大好受起来了。 于是她便上前劝道:“姑娘这都绣了这半日的了,不如奴婢陪您出去逛逛?这幅荷叶锦鲤图也并不争在这一时半会的就绣好,待会回来了再绣也是一样的。若是只是这么一直绣,对眼睛不好的呢。” 简妍并不很想出去。白薇知道她心中的顾忌,又笑道:“虽然大公子今日休沐,但奴婢一早就打听过了,今日大太太的嫂子一家会过来,大公子自然是要去大太太那边相见他们的,这会又怎么会在园子里?姑娘且放心的出去逛逛也就是了。不然咱们就只在这周边逛逛,若是真发现大公子过来了,赶着躲到了院里来也是一样的。” 简妍听她说的笃定,想得一想,便也撇下了针随着她出去了。 都在这里绣了半日的荷花了,一双眼都快要青光了,头也是昏昏胀胀的。 初冬之极,水面上残荷一片,岸边柳叶枯黄,别有一番萧条清寂之味。 经由这水边的冷风一吹,简妍很是觉得头脑清明了不少,便也同白薇有说有笑起来。 这般过得一会,忽然就望见那边有一行人逶迤而来。 简妍头先只以为着是这徐家的其他人过来逛园子,想着她们现下也是看到了她和白薇的,若是这会她避回了院子里反倒不好,让人家见了怎么想呢?莫若便继续的留在这里,等那行人过来了,大大方方的打个招呼也就是了。 只是后来那行人走得近了,旁边的几个人她还没有看清楚,当先看到的个头最高的那个人正是徐仲宣,简妍便也不去想什么失礼不失礼的事了,忙忙的带了白薇便要回去。 可是眼角余光忽然扫到了徐仲宣旁侧站着的那个人,她立时只觉得如遭电打雷击的一般,霎时双脚就钉在了原地,竟是一步都挪不动的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88章 愤怒质问 对于简妍,或者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她上辈子的那位学长就是个人生赢家般的存在。 他的父母一为高官,一为知名企业家。而他本人非但是生的俊逸非凡,又是众人皆知的学霸一枚。 高考之时全市第一,成功跻身A大计算机系,年年一等奖学金,当之无愧的学校里的风云人物。出车祸之前他刚刚收到国外名校的offer,不日就将启程攀往他人生的另一座高峰。 简妍觉得,像她学长那样的人,就应该是站在高处被人仰望的。所以就算是他不苟言笑,清冷孤傲一点,也都是可以理解的。并且可能正是因着他的不苟言笑,清冷孤傲,所以她才会跟在他的后面不停的犯花痴。 因为不了解啊。不了解,所以才会觉得神秘。 只是现下,她可是没有心情犯花痴的。 眼前的这个少年,非但是生了一张和她上辈子那位学长一模一样的脸,便是那周身的清冷气质,也几乎是一模一样。 她心中忽然就升起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当时她和学长可都是坐在一辆车上的,那么出了车祸之后,她能穿越到了这个时代来,为什么学长就不能? 所以眼前的这个少年,他其实就是她的那位学长? 简妍只被自己这个忽然升腾而起的想法给刺激的肾上腺素呼的一下就狂飙了上去。下一刻她只觉得心如擂鼓,一下一下的重重的敲击着她所有的理智。 咚的一声,理智的城墙轰然倒塌。 她上前两步,顾不得周边还有这么多的人在,目光定定的望着秦彦好一会儿之后,最后终于还是颤着声音问了出来:“你是,学长?” 这一刻她可以很清晰的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他的震惊和不可置信。 是了,是了,他一定就是她的那位学长。不然又怎么会在听到她问出这句话的时候震惊成这个样子? 在一个陌生的异世竟然能碰到上辈子相识的人,但凡只要想一想就已是觉得激动不已了,更何况现下这个人还活生生的站在了她的面前。 简妍几乎都要控制不住自己想冲上前去拽着对方的胳膊,与他来个抱头痛哭的冲动了。而她的眼中这时确实已是有眼泪水涌了出来。 “学长,”她哽咽着,早就忘了自己平日里在众人面前伪装出来的端庄娴雅的模样。这一刻她仿似回到了上辈子,她依然还是那个简单纯粹的少女,做事率性而为,只是带了哭音的就问着,“是你吗?” 她想上前,可是胳膊忽然被人狠命的拽住了。 “简妍。”她听到有人沉声的在她的耳边唤着她的名字。 她抬头望了过去,就见徐仲宣正眸色幽深的望着她。拽着她胳膊的手重若千斤,紧紧的箍着她,不让她上前半步。 她知道她失仪了,可是这一刻她又哪里顾得了这么多? 他乡遇故知原就是一件值得高兴激动落泪的事,更何况是异世遇故知了。这份复杂的心情不是局内人那是一点儿都体会不到的。 所以这会为什么还要去顾及徐仲宣?她只是目光定定的望着秦彦。 只是在她灼热目光的注视下,就见秦彦眼中先前的激动和不可置信迅速的褪去,然后换上了一副平静的模样,只是冷静的说着:“姑娘可是认错了人?在下并不认识姑娘。” 上一刻还是扶摇而上九万里,下一刻却是飞流直下三千尺,这种忽上忽下,大起大落的刺激体验形容的大概就是简妍现下的心情了。 她一时竟是觉得身子都有些站立不稳的了,往旁边趔趄了一下。若不是徐仲宣及时的扶了她一把,只怕她真的就是会直接摔倒了。 可纵然是眼前的这个人否认了,她依然还是不信的。 天下间哪里会有长的这么像的人?且这通身的气质也如此的相像。 她还想追问,但是徐仲宣侧身挡在了她和秦彦的中间。 “白薇,”他声音低沉,语带凛冽,快速的吩咐着,“扶你家姑娘回去。” 白薇压根就不知道简妍为什么会忽然失控,早就是站在一旁六神无主,压根就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这会忽然听到徐仲宣沉声的吩咐,她忙答应了一声,过来就扶住了简妍,低声的说着:“姑娘,咱们回去吧。” 简妍却没有动,目光依然还是望着秦彦。 她虽然是并没有开口再问,可目光中的探究急切之意却是一览无余的。 秦彦并不敢直直的对上她的目光,只是微微的别过了头去,而后方才平静的重又说了一句:“姑娘认错人了。在下并不认识姑娘。” 简妍的一颗心直直的坠了下去。 果然还是她的妄想啊。她一个人死了,灵魂穿越到这个异世来已属奇异,若是学长死了也一样的穿越到了这个异世来,这样的概率小的几乎都可以忽略不计的吧? 她暗自的嘲笑了自己一番,然后勉力的定了定心神,竭力的使自己能够冷静下来。 “公子勿怪。”待觉得自己的心神稳定的差不多了,她垂眉敛目,对着秦彦福了福身子,依然又是平日里那个面上看起来循规蹈矩,端庄娴雅的样子,低声的解释着,“实在是您长的太像我以前认识的一位故人了,所以我才会一时误认。失礼之处,还请您见谅。” 只是拢在袖中的双手还是颤的,指尖软麻发涩,一点儿力气都使不上。 “无妨。”秦彦的目光依然是在旁侧的那株叶子枯黄的垂柳上,声音无波无澜,并不见一丝起伏,“世上相像的人很多,一时错认也是有的。” 他既然都这样说了,简妍只以为自己真的是错认了。所以她便又对着他敛裾行了个礼,以示赔罪,随便便沉默的转过身,扶着白薇的手慢慢的往回走着。 只是一转过头去,刚才勉强装出来的镇定立时就荡然无存。一双手抖的都不成个样子,整个身子更是虚脱无力,脚下发飘,如同踩在棉花上一样,似乎随时随地都会往前扑了下去。 只是她的脊背还是挺的笔直的。至少此刻在外人眼中,那是怎么样都看不到她此刻其实已经即将崩溃的内心。 但是徐仲宣是知道的。 他从来都知道,在简妍看似坚强不可摧的外表之下,内里实则是一个敏、感娇气的性子。只不过她哭的时候也不会在外人面前哭,只是会一个人偷偷的躲起来哭而已。 她从来不肯轻易的将自己的软弱展示在外人面前。所以这秦彦到底是什么人,竟是能让她方才激动震惊成那副样子? 徐仲宣的目光不着痕迹的打量着秦彦。 少年垂眉敛目,虽是面上一脸平静,看不出丝毫情绪来,可垂在身侧的双手却是紧紧的握了起来,可以看到手背上淡青色的青筋高高的鼓了起来。 秦彦定然是识得简妍的。或许他就是简妍口中所说的那位学长。 方才秦彦一直与他并排走着,在看到简妍的那一刹那,秦彦的脚步却是忽然停了下来。 虽然自己当时在看到简妍的时候就一直只在关注着她,并没有去留意秦彦面上的表情变化,可其后当简妍激动又震惊的问出那句你是学长的话之后,他还是立时就转头望向了秦彦。 秦彦的目光中同样有震惊,有不可置信,只是他很快的就将这些情绪隐藏了下去而已。 既是两个人明明相识,可为什么秦彦却是不肯承认? 徐仲宣心中前所未有的觉得烦躁。 简妍刚刚看到秦彦的时候,那副激动震惊的模样,甚至是毫不在意还有这么多人在场,种种失态之处,都如同是一根针一般的狠狠的扎在了他的心里。 对简妍而言,秦彦到底是有多重要?怎么她在自己面前甚少都会有这样失态的时候?便是那夜他亲吻着她,揽她入怀的时候,她随后便能立时的调整好自己的情绪,装做和平常一般的无事模样,可今日为什么却不行? 他甚至都可以肯定刚刚简妍在转身背对着他们的那一刻,心中是有多失落,面上是有多灰败。 他一定要去问一问。 “锦儿,”他抬头,冷静低沉的吩咐着徐妙锦,“带你表哥和表姐去松鹤堂。” 徐妙锦见着徐仲宣面色沉凝,眼神阴沉,知道他心中已然是动了滔天之怒,于是连忙应了声是。 徐仲宣的目光这时又状若无意的扫了秦彦一眼,随即又低沉的说了一句:“我去看看简妍。” 在这个年代,一个男子若是能随意的进出女子闺房之中,其实也就相当于昭告了他和这女子之间的关系非同一般了。 徐仲宣的这话,其实也就相当于是在间接的告诉秦彦他和简妍之间的亲密关系。 只是秦彦的面上并没有什么表情。 徐仲宣便不再理会他,转身大步的走了。 看守着荷香院大门的小丫鬟自然是不敢阻拦徐仲宣的。见着他来,连忙对着他屈膝行礼,但徐仲宣看也不看,脚步极快的走上了右手边的抄手游廊,然后沿着游廊直接奔着东跨院就去了。 那小丫鬟自然是傻眼了。 若是大公子去西跨院倒还好说,毕竟三姑娘与大公子可是堂兄妹,也说不上什么男女之防的。可是东跨院住着的却是表姑娘啊,正经说起来这可是外人。且瞧着公子刚刚沉着一张脸,周身气势看着实在是有些骇人,又是步履那般的迅速,怕不是表姑娘惹恼了大公子,大公子这是要去寻她的麻烦吧? 那小丫鬟只被自己脑补出来的事情给唬的一大跳,也顾不上其他的,忙忙的就去将此事禀报给了纪氏。 纪氏正在和陶嬷嬷说着闲话,听完这小丫鬟结结巴巴的说完了这一番话之后,她立时也是唬了一大跳,差一点就要直接跳起来,随后冲到东跨院去看看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但是陶嬷嬷却是及时的拉住了她。 “太太,”陶嬷嬷对着她摇了摇头,“您最好还是别去。” “可是宣哥儿那副样子......”纪氏迟疑着。 “太太,您难道没有听说过这样的一句话?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大公子和表姑娘之间再是有任何冲突,他们吵一吵,闹一闹,一会子也就雨消云散了,两个人之间到时依然是一点芥蒂都没有。可您若是干预到其中了,只怕是白落了一个两面不讨好的下场。您就听老奴一声劝,老老实实的坐在这里,且叫这些丫鬟都不要声张,只由着大公子和表姑娘去。老奴敢担保,他们两个人管保一会儿就好了。“ 纪氏想得一想,叹了口气,说着:“这个宣哥儿也是,平日里看着不是挺冷静理智的一个人?怎么这会子却是跟个毛头小子似的,做起了这般不顾后果的事。他这样子直接闯到了东跨院里去,教外面的那些人知道了,怎么看妍姐儿呢?便是他真的有心想纳妍姐儿为妾,和姐姐也是提前知会过了,可这会子毕竟不是还没有纳么?男女大防还是要的。” “这至少说明表姑娘在大公子心里的位置还是很重要的,不然不至于让大公子失态到这个样子。”陶嬷嬷劝着纪氏,“只是太太,您现下多少还是得替大公子和表姑娘遮掩一二。大公子现下正是冲动的时候,一时半会儿的想不到这方面去。您替他想到了,遮掩了,过后大公子自然会在心里感激您的。” 纪氏一听,确然也是这个理不错。于是她便吩咐着先前的那小丫鬟即时回去就将院门关了,不放一个外人进来。且大公子到了表姑娘所住的东跨院一事不能走漏半点风声给其他任何人,不然就立时叫了人牙子过来将她发卖到山沟沟里面去。 那小丫鬟听得纪氏这一顿恫吓,自然是说奴婢再不敢将这事告知第二个人知道的。纪氏这才点了点头,又让陶嬷嬷拿了一两银子给那小丫鬟,那小丫鬟喜的忙接了,千恩万谢的退了下去。 而其实徐仲宣现下是很想让徐宅里的所有人都知道他和简妍之间不同寻常的关系。 什么名声?什么男女大防?若不是简妍现下还背了孝在身上,他可以立时就上门提亲求娶她。 他一路行经抄手游廊,因是白天,连接着正院和跨院的那两扇屏门并没有关闭。 他一路畅通无阻的直走了进去。 白薇此时正好从东次间里掀开碧纱橱上吊着的绣花软帘出来,一见到徐仲宣,她整个人就僵在了那里。 这里是姑娘的闺房,大公子怎么能来? 她一时也顾不上行礼了,忙忙的就问着:“大公子您怎么来了?” 又侧身挡在软帘前面,急急的说着:“您有什么话要对我们姑娘说?请您告知奴婢,奴婢转告给姑娘也是一样的。只是现下,还请大公子您先离开这里。不然若是教人看到了,我们姑娘的名声可就毁在您的手里了。” 徐仲宣并没有离开,只是望着她,冷冷的说着:“让开。” 白薇自然是不会让的。事关简妍的名声,这可真不是小事。 她欲待拼着被徐仲宣责骂也要誓死挡在这帘子前面,决不能让他进姑娘的闺房,可里面却忽然传来简妍的声音:“白薇,让他进来吧。” 白薇还在迟疑,可徐仲宣已经是越过她,伸手直接掀开了帘子,抬脚走了进去。 简妍的卧房里是如何的摆设他是半点都没有去看。实际上自打进了屋里之后,他的目光就只锁定在了简妍的身上。 简妍正坐在绣绷后面垂头绣着先前没有绣完的那朵荷花。 听到了脚步声,她抬起头望了过来,随即又伸手指了指旁侧的木炕,说着:“大公子,请坐。” 徐仲宣并没有坐。他只是望着简妍。 与先时的激动震惊之色相比,她现下面上可称得上是冷静淡然,完全挑不出一丝半毫的失态来。 只是她先前在秦彦面前的那副样子深深的刺痛了他。便是他现下想了起来,依然还是觉得心里火烧似的灼痛难忍。 于是他上前两步,一把抓住了简妍纤细的右手腕,冷声的问着她:“你与秦彦是什么关系?” 作者有话要说:   第89章 分手快乐 简妍略略的动了动自己的右手,察觉到徐仲宣钳制着她右手腕的力气甚大,便是她再挣扎只怕也是挣脱不开的,于是她便索性没有挣扎,只是抬起头,目光直直的落入到了徐仲宣的眼中,甚是平静的说着:“什么秦彦?我并不认识。” “可是刚刚你在外面见着他的时候非但是叫着他学长,面上还是一副激动震惊的模样,这又怎么解释?”徐仲宣倾身过来,冷声的继续追问着。 简妍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外面那个像她学长的少年叫做秦彦啊。 只是徐仲宣现下这副高高在上审问的态度有些惹恼了她,于是她便也撂下了一张脸来,冷声的回答着:“刚刚你在外面又不是没有听到秦公子所说的话,我只是认错人罢了。” 徐仲宣心里其实清清楚楚的知道,秦彦极有可能就是简妍口中所说的学长,不过是因着某些原因并没有承认罢了。但他也并不想将这事告知简妍。甚至如果可以,他希望秦彦能够永远都不要承认。 只是,简妍和她的学长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他还是很想,也务必要知道。 于是他便继续的追问着:“你和你口中的那位学长是什么关系?为何一提到他你就会如此失态?告诉我。“ 简妍只教他这副命令的态度和口吻给弄的心里很是火大。 她用力的一甩手,将徐仲宣钳制着她右手腕的手给甩开了,然后语气也越发的冷淡了下来:“这些都与你无关。” 只是徐仲宣极为快速的又伸手过来圈住了她的右手腕,一张如罩寒霜的俊脸也是凑近了几分来:“可是我想知道。” “你想知道我就要告诉你吗?”简妍嗤笑一声,“是不是我在遇到你之前的那么多年里发生过的事都要一一的告诉你?“ “如果你不嫌麻烦,我自然是想一一的知道你在遇到我之前的这么多年里都发生了些什么事。只是现下,告诉我,你和你口中的那位学长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徐仲宣握紧了她的手腕,继续的逼问着。 简妍只被他这副强势固执的模样给气的都笑了。 “什么关系?”她偏了偏头,笑道,“同窗?师兄妹?反正我是喜欢他的。” 徐仲宣霎时只觉得心中无法遏制的升腾起一股怒火,只灼烧得他双目发红,握着简妍右手腕的手也是猛然的收紧。 她竟然喜欢她的那个学长?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她的那个学长的?又有多喜欢? 这些疑问争先恐后的从徐仲宣的心中冒了出来。而每一个疑问都像是一把最锋利的刀子一般,狠狠的戳着他的心口之处,鲜血淋漓一片,只教他全身的肌肉都紧紧的绷了起来。 一愤怒,他握着简妍右手腕的手就没有掌控好力道。简妍吃痛,可她非但是没有在面上表现出分毫来,反倒是挑衅的笑着望向徐仲宣。 徐仲宣铁青着一张脸,呼吸明显加重,握着简妍右手腕的手一时更是越收越紧。 简妍只觉得自己右手腕那里的骨头都快要被他给捏碎了,但她还是倔强的并没有说出半个求饶的字来,只是依然挑衅的笑,一点儿都不惧怕的与徐仲宣森冷的目光对视着。 片刻之后,徐仲宣放开了她的手腕,无力的垂下了头和双手。 “那我呢?”他低声的问着,“你喜欢我吗?” 与方才的强势相逼不一样,他这句话里满是寂寥失落之意。 简妍的心狠狠的一抽,但面上还是冷漠着一张脸,无动于衷的说着:“不喜欢。” “那你现下为什么要绣这幅荷叶锦鲤图?”徐仲宣忽然抬头,目带希冀的望着她,“这幅荷叶锦鲤图是我亲手所画,你若是不喜欢我,又怎么会费尽这么多心思来绣它?简妍,告诉我,你心里其实是喜欢我的,是不是?” 问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他的声音里无法抑制的带了颤音。更是不错眼的望着她,希图能看清她面上的任何一处细微的表情变化,以此来证实她到底是不是喜欢他。 简妍只被他这样灼热的目光给看的心中发慌,忙转过了头去,同时冷声的回答着:“不是。” 但立时就有微凉的手抚上了她的脸颊,将她的脸掰了过来。 “看着我的眼睛,再来告诉我你是不是真的不喜欢我。” 简妍暗暗的深吸了一口气,竭力的压下了自己心中的慌乱和不忍,然后抬眼,对上了徐仲宣眸光有些慌乱的双眼,冷淡的继续说着:“徐仲宣,我不喜欢你。现在你可以放手了吗?” 抚在她脸颊上的手一僵,但立时便又更紧的贴在了她的脸上。 “简妍,”徐仲宣倾身向前,另一只手也贴上了她的另一边脸颊,双手牢牢的捧着她的脸,让她只能看着他。虽然眸光越发的慌乱,但他还是努力的扯了扯唇角,露出了一个微笑来,低声的说着,“不要再和我闹了。我答应你,娶你为正妻,一生一世只爱你一个人,绝不纳妾,也绝不会正眼看其他女人一眼,这样可以吗?” 说到最后,他简直就是语带哀求,更是头低了下来,欲待去亲吻她的双唇。 简妍不躲也不避,依然挺直着脊背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 只是她唇角微扯,面上带了一丝嘲讽的笑容,望着徐仲宣笑道:“徐仲宣,那我现下是不是该跪下谢恩了呢?” 徐仲宣顿在原地,目光不解的望着她。 简妍继续笑。只是这笑容看起来实在是有些悲凉的意思在里面。 “在你的心里,你是不是觉得,你都已经对我这么妥协了,甚至都不顾及我商女的身份要娶为我正妻了,我就该感激涕零,从此什么心思都不该有,只能全心全意的一心想着你,依附着你?若是我再闹,就是不识好歹?只是徐仲宣,虽然你喜欢我,可在你的心中何曾尊重过我?你不顾我的意愿,前些日子让姨母去对我母亲说了些什么?将我当做禁、脔一样的每日好吃好喝的养在这里。纵然是此事你做的隐秘,徐宅里的其他人并不知道这事,可是姨母呢?这院里知情的丫鬟嬷嬷呢?她们心里怎么看我?扬州瘦马?等着来日大了,父亲的孝期满了就给你为妾?还有你刚刚不经通报,一路畅通无阻的直闯进我的闺房,有没有想过我会不答应?有没有想过男女之妨?有没有顾及过我的名声?有没有考虑过若是此事传扬了出去,从今往后我在这徐宅里该如何做人?还是你觉得,但凡只要你来,我就绝对不敢阻拦你。且纵然是我面上再是不高兴,可其实内心里还是高兴的?为什么?因为你觉得我喜欢你,所以就会对你有诸多妥协,忍让?还是你压根就没有考虑过我的名声,觉得便是众人都知道了这事,那也是没有关系的,因为你会娶我为妻。而往后夫荣妻贵,凭着你在这徐宅里高高在上的地位,就算别人心中对我再有诸多的看不上,可面上也不敢如何,依然只能看在你的面上对我毕恭毕敬?” 她这一番长长的质问只把徐仲宣质问的好长时间都不晓得该说什么。 说什么呢?说简妍所质问的这些事其实都是真的,他心里其实确实就是这么想的? 他觉得他位高权重,是枝繁叶茂的大树,简妍压根就不需要做任何事,只需要如藤蔓一般的依附着他就好了?夫荣妻贵,往后他会宠爱着她,别人看在他位高权重的份上纵然是心里再是如何的看不上她,可面上依然还是得对她恭恭敬敬的? 半晌之后,徐仲宣方才低声的辩解着:“我只是想好好的宠着你,想让你站在我的身后,为你遮风挡雨。至于其他人的目光,你又何必在意?有我一辈子宠着你还不够吗?” “可是徐仲宣,”简妍苦笑着,“我首先是个人,然后才是女人,最后才是你的妻子。我希望别人是因为我是简妍而对我尊重,而不是因为我是你的妻子,看在你位高权重的份上才面上不得不尊重我,而内心里却是极其的鄙视我。我和你是平等的,并不存在我要依附你这样的事,你明白吗?” 只是徐仲宣并不明白。据他所知的,所有的女人终其一生所最想要的不就是夫君的宠爱,想着夫荣妻贵?为什么简妍却不这么想?甚至是并不在乎。 他隐隐的觉得简妍的这种思想有些可怕。 她实在是太独立了。独立的仿似她完全就可以凭着自己就可以在这世上潇潇洒洒的活着,而不用依附任何人,哪怕是他。 若是所有的女人都是如同简妍这样的想法,那定然是会掀起一场轩然大波。而这个朝代是不会允许有这样可怕思想的女人存在是。 “你脑子里这样的想法是谁灌输给你的?”徐仲宣忽然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直直逼视着她,“告诉我。” 简妍毫不畏惧的对上他的目光,甚至是有心情笑了笑。 “怎么,是不是仔细的想一想就觉得我有这样的想法很可怕,一点儿都不好掌控?还是觉得我是个异类,妖魔鬼怪一样的存在?那下一刻你是不是要架起火堆烧死我?” 徐仲宣眸色翻滚迅速如大风过处的满天乌云,脑中须臾转过了无数的念头。可最后他终究只是颓然的放下了捏着她下巴的手,长叹了一声,低声又清晰的说着:“简妍,你不过是仗着我爱你罢了。所以你才这样的在我面前肆无忌惮。” 简妍闻言,瞬间只觉得眼中似有风沙迷过,酸涩的直想落泪。 是,她就是仗着他爱她,所以在他的面前她才敢这样的肆无忌惮,一直逼他,也一直在逼着自己。 她垂着头望着绣绷上的荷叶锦鲤图没有言语,徐仲宣也同样的垂头望着绣绷上的荷叶锦鲤图没有言语。 这幅荷叶锦鲤图已然是绣好了一半。两尾锦鲤色彩明丽,在水中摇曳多姿。 都说是别圃移来贵比金,可毕竟若是成长的土壤不同,又怎么能长到一块儿去? “徐仲宣,”沉默了片刻之后,简妍苦涩的开口,低声的说着,“我这样的想法是与生俱来的,已经深深的刻入了我的骨子里。只怕纵然就是我死了,也不会轻易的改变我这样的想法。我知道要你接受这样的想法很难。现下你说你爱我,即便我们在一起了,短期之内你侬我侬,这样的矛盾自然是并不会凸显出来。可是一辈子这样的长,等到我们在一起久了,激、情退却,这些矛盾就会日渐的显现出来,且会逐渐尖锐。而且不仅仅只是这些,到时定然还会有其他现下你并没有察觉到的矛盾也会一一的显现出来。你可要想好了,到时你是否依然还会如现下这般的爱我?又会继续的包容着我?若是届时你觉得与我朝夕相处累了,再想纳妾,我定然是想都不会想的就与你和离。到时你的同僚会如何看你?世人又会如何看你?这些你可是否都有想过?且我的身份是商贾之女,还是一个父亲死了的商贾之女,寡母只想着我能帮得上她的儿子进入仕途。你若是娶了我,她自然是会百般的要求你帮她的儿子谋取官位,一步步的贪得无厌。你是否又能做得出这样以公谋私的事来?被你的同僚知道了又会怎样?会不会上书弹劾你,影响你的仕途?你看,你娶了我,我非但是不能给你任何助力,反而还要处处的拖你的后腿。这些,你可都想好了?” 徐仲宣轻抿着唇没有回答。 简妍也并不着急,只是依然垂头望着绣绷上的荷叶锦鲤图。 只是随着徐仲宣沉默的时间越来越长,她的心也在一寸一寸的往下落。 玉皇庙那次说的尚且不清楚,可是现下,她却是将所有的利弊都一一的给徐仲宣明说了出来。是取是舍,这次他自然是会做个决定出来。 他毕竟是这样理智的一个人,纵然是这些日子因着她的事偶尔会冲动一番,可是现如今她却是如此清晰的将往后所有可能会遇到的问题都提前的指明了出来,一一的剖析,血淋淋的让他看,他应当还是会退却的吧? 但是简妍心中始终还是存了一丝奢望的。她想着,若是徐仲宣在看明白这所有的一切之后依然还是决定娶她,那不管往后会发生什么样的事,哪怕最后两个人在一起之后的若干年之后依然会因着各种各样的原因分道扬镳,可是这一刻她依然还是会答应与他在一起。且是全心全意的与他在一起。 但是只可惜,她只听得徐仲宣低低的叹息声响起,低语吟喃似的说了一句:“简妍,你为何要这样的理智?为何就不能糊涂一点?” 简妍眼中的泪水抑制不住的开始往下落。只是她并没有抬头,所以徐仲宣没有看到。 又或者他其实是知道她在流泪的,但是他再也不想来管了,也再也不会心疼了。 耳中听得窸窸窣窣衣料摩擦的声音,是徐仲宣起身站了起来。 简妍听得他清润如往昔的声音在头顶缓缓的响起:“往后不要再说什么死呀活呀之类的话。再有,你这样独特新奇的想法存在心里就好,不要再对第二个提起,不然只怕是真的会被人当做异类来对待。” 简妍死死的咬着唇,不让自己逸出一丝哭声来。 耳听得脚步声逐渐远去,终于是再也听不到了。她迅速的抬起头来,可唯有面前碧纱橱上吊着的绣花软帘还在轻轻的摆动着,而那道修长挺拔的人影早就是不见了。 她再也忍不住,扑在面前的绣绷上,大哭出声。 作者有话要说:   第90章 酒阑人散 自立冬之后,京城阴雨连绵数十日,寒意侵骨。礼部官署里的各处屋子里早就是笼上了火盆。 再过得几日就是皇帝的万寿节。因着今年是六十大寿,更是非同一般,所以各相交邦国或是附属藩国都是特地的遣了使节带了礼物前来京城贺寿。 礼部原就管着藩属和邦交之间的往来事,而这次皇帝又特地的点名要让徐仲宣来主管这些事,是以他更是丝毫不敢大意,整日里里外外的忙进忙出,谨慎细致的处理着各样的大小之事。 前后近一个月,他周全紧密的办好了一切事宜。皇帝心中大喜,待万寿节一过,立时便下了一道旨意,将徐仲宣由礼部左侍郎迁为了吏部左侍郎。 虽然同为六部的左侍郎,品级也相同,说起来只是平迁而已,可吏部却为六部之首,百官领袖,掌管着官员的考核升迁不说,且对四品以下的官员可有任免权,其手中权力可想而知。 众人在艳羡徐仲宣的同时,心中却也了然,皇帝怕不是就想提携徐仲宣呢。往后这位开国以来最年轻的吏部左侍郎定然是会前程无限。 一时道贺的人纷至沓来,络绎不绝。 徐仲宣并不见丝毫托大,一一的接待着前来道贺的人,面上是温和的笑意,口中是谦逊的话语,既不会与谁过意的亲近,也不会特意的与谁疏离,总之就是无论官职大小,皆是一视同仁。 便又有那等有待字闺中女眷的人家,言语之中透露出了想联姻的意思来。徐仲宣却是笑而不语,随即一一的婉拒。 众人心中皆是不明。 满朝文武谁不知徐仲宣尚且还没有成亲呢。他年纪也不小了,又是这样好的条件,上门说亲的人只怕早就是踏破了门槛,竟是没一个他能看中的?若是说他对正妻要求高,要慢慢的挑拣一番也便罢了,可明明有些比他官职低的人已是直说想送了自家的女眷与他为妾,他却也是婉拒了的,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于是趁着在酒桌上,大家彼此尽兴,喝的都有些高了的时候,就有一位礼部的同僚借着酒遮脸,调笑着问出了这样的话。 毕竟是在礼部与这些同僚共事了这么长的时日了,所以在离开礼部去吏部就职之前,由徐仲宣做东,请了自己的这些礼部同僚到京城的秀雅楼里去喝酒。 冬日寒冷,雅间里的窗子非但是全都关了起来,连角落里也笼了旺旺的火盆。又有小伙计在屏风后面生了炉子,锅里烧着滚热的水,里面放了烫酒的酒注子。酒气共着热气蒸腾而上,任是不喝酒的人只怕也要被这浓郁的酒香给熏的有几分醉意了。 徐仲宣想来也是喝的有些醉了,白玉般的俊脸上笼上了薄薄的一层红晕,于暖橘色的灯烛光中望来,更添卓然风姿。 听着同僚的问话,他也不回答,只是面上浮了淡淡的笑意,而后伸了左手,似不胜酒力般,微微的垂了眼,伸手捏着自己的眉心。 石青色的衣袖子滑落了下来,露出他手腕上常年戴着的迦南手串。 坐在他旁侧的同僚却是眼尖的看到了他左手腕上除却戴着这串迦南手串外,还戴有一根五色丝线编制而成的长命缕。 观这长命缕编制的甚为精巧,应当是女子所编制。只不过可能是这长命缕戴的有些时日了,所以边缘之处有些破损。 可即便是这样,他都是舍不得将这长命缕摘了下来,足可见那女子在他心中的重要地位。 于是这同僚就转头笑着对其他的同僚说着:“难怪徐侍郎婉拒了那些人的提亲,原来他心中早就是有心爱的女子了。” 一壁就示意众人看徐仲宣的左手腕。 众人见了那根长命缕,皆是了然的哦了一声,便又有同僚感兴趣的问着:“不知徐侍郎心仪的这女子是哪家名门闺秀啊?说出来也让我等知道知道。” 徐仲宣依然不答。面上还是那般淡淡的笑意,左手两根手指不紧不慢的捏着自己的眉心。但是却也没有否认。 众人只以为他这是有几分羞赧,便都笑了,一时气氛也越发的热闹了起来。而因着众人觉着徐仲宣竟是有了自己心仪的女子,惊诧之外,又都举杯前来贺他。 徐仲宣来者不拒,依然是面上带了浅淡的笑意,酒水一杯杯的喝了下去。 齐桑只在一旁瞧的胆战心惊不已。 这一晚上公子可都是没吃什么,只喝酒水了。他原就有胃寒的老毛病,虽说这酒是温过的,可哪里还禁得住这般当水似的喝? 只是这桌上的菜经过这么些时候早就是冷了。公子原就是喝了这么多的酒,若是再吃了这些冷菜下去,胃哪里还受得住? 于是他瞅了个空隙,悄悄的上前两步,低声的问着:“公子,你可想吃些什么?属下这就吩咐厨房给您做。” 徐仲宣酒意上头,面上的红晕较刚刚越发的深了几分。 听得齐桑的声音,他有些发飘的目光望了过来。 “槐花糕。”他低低的说着,“我想吃槐花糕。” 齐桑闻言,只觉得心里一酸。 上次在醉月楼的时候,公子与周大人、杜大人、沈公子一块儿吃饭的时候,就是觉得那里的槐花糕甚是好吃,所以不顾次日还要去官署应卯,连夜送了回去给简姑娘。而正是从那时候开始,公子与简姑娘的这一段孽缘才真正的开了个头。 可是这些日子,即便是公子并没有说半个字,可依着他这么些年跟在公子身旁的默契,他还是能猜测得出来公子和简姑娘之间肯定是出了什么大问题。只怕两个人之间这会早就是横亘着一道跨不过去的深渊了。 但公子现下竟然想吃槐花糕,也就是说他心中还是在念着简姑娘。 又或者说,公子这近一个月虽然都没有回过通州,可他心中还是一直在念着简姑娘。 因为他可以很明显的看到公子近来清瘦了不少。除却必要的公事需要与人交际外,但凡散值回来之后,他总是会坐在他的书房中不出门,也甚少说话。便是他和齐晖送了饭食进去,公子也不过略略的动了几筷子就不吃了。 齐桑只要一想到这里,心里的酸涩就越发的浓了起来。 因又低声的对徐仲宣说着:“公子,现下是冬日,哪里有槐花糕呢?不然我让厨房里给您蒸一碟子白糖糕来?又或者是栗子糕?这个时节正是吃栗子的时候,味道很香。” 徐仲宣却是神情寥寥的摇了摇头:“既是没有槐花糕,那便算了。” 齐桑脑中飞快的想了一想,然后又道:“公子您等等,属下去厨房里问问去。” 他想的是,既然玫瑰花可以腌制起来做了玫瑰花酱,冬日里拿来做点心,那为什么槐花不可以呢?他便是找遍这全京城,也不信找不出一瓶子槐花酱来。 不过好在这秀雅楼的厨房里就有这么一瓶子槐花酱。于是齐桑忙吩咐厨师做了一碟子槐花糕,然后自己亲自捧了,一路送到了徐仲宣的面前。 “公子,槐花糕来了。您尝尝。” 徐仲宣垂头望着面上桌上放着的这只里外青花靠背的细瓷碟子。 里面整整齐齐的码着几块热腾腾,洁白似初雪的槐花糕。 在齐桑殷切的目光中,他拿了筷子,夹了一块送入了口中。 槐花糕依然甜香,中间也裹了一层玫瑰花酱,清凉甘甜。 只是始终与那一夜槐花糕的味道相去甚远。 徐仲宣只吃了半块槐花糕便放下了筷子,并没有再吃。 齐桑在一旁就急道:“可是这槐花糕做的不合您的胃口?属下这便下去吩咐厨房里,让他们重新做了一碟子送了过来。” 徐仲宣却是伸手止住了他,面上的神情甚是寥落。 “罢了,”他低声的说着,“我现下又不是很想吃这槐花糕了。” 便是厨子再重做多少次,可依然还是做不出那夜槐花糕的滋味来。 齐桑心中略略的猜到了一些徐仲宣的意思,但也唯有暗中的叹气而已。 好在酒宴持续得没一会就散了。 众人起身,纷纷的和徐仲宣拱手告辞。徐仲宣站在门口,一一的恭送着各位同僚离去。不一会儿的功夫,酒阑人散,也就剩得他一个人而已。 门外不知何时又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迷迷蒙蒙的。夜风吹过,青烟卷过黛瓦灰墙。 齐桑抱了玄色的丝绒鹤氅来给徐仲宣披上,又打开手里的油纸伞挡在他的头顶,低声的说着:“公子,请上马车。” 酒楼门前早就是有马车在等着了。带着斗笠,披着蓑衣的齐晖已是端了马凳子,垂手站在一旁恭候着徐仲宣上车。 徐仲宣却是没有上去,只是回身拿了齐桑手里的油纸伞在手中:“我走一会儿,醒醒酒。” 齐桑待要劝阻,但徐仲宣已是转身撑着伞走进了雨中。 蒙蒙雨丝,龋龋独行,背影看起来是那样的清瘦而又落寞。 这样冷的冬夜,风带着雨丝刮了过来的时候,寒意入骨,又有什么好走的呢?马车里可是一早就笼了旺旺的火盆,又有滚烫的茶水,公子做什么不到马车里去舒服着,却要跑到外面来受这样的罪? 齐晖甚是不解,低声的问着齐桑。 齐桑叹了一口气,只是轻声的道:“公子心里苦着呢。” 齐晖一时就越发的不解了。 公子现年不过二十五岁的年纪,却已是吏部左侍郎,多少人在背后艳羡不已?这几日前来祝贺的都快要踏平了门槛,其中不乏勋贵世家,显臣高官,就这样公子心里还苦什么呢。 他又将这样的疑问问了出来,齐桑却不晓得该怎么回答。其实他也并不晓得公子和简妍之间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于是他便瞪了齐晖一眼,低声的说着:“你问我我问谁去?有这问的闲工夫还不如赶紧赶了马车追上公子去。你再迟些,公子都快真的要自己走回家了。” 齐晖这才赶忙的上了车,齐桑也随后坐在了另一边车辕上,赶着车去追徐仲宣。 可徐仲宣到底也没有上车来,只是自己撑着雨伞在雨中慢慢的走着。 齐桑和齐晖没有办法,也唯有驾车慢慢的跟在他的身后罢了。 不过好在这秀雅楼离着徐仲宣的住处也并不算得远,不过一顿饭的功夫也就到了。 院门处的滴水檐下一左一右的挂着两盏明角灯,纵然是现下风雨齐作,可依然还在那尽职尽责的亮着。 借着这灯烛的光亮,可见院门前雨檐下正站着两个人。 齐桑当先从马车车辕上跳了下来,赶着拦在了徐仲宣的面前,戒备的望着那两人。 头先的一人方脸宽腮,让人看着就觉得是个性子很轴,认死理,不会灵活转圜的人。 齐桑一看清这人的面容,立时便单膝跪拜了下去:“见过二爷。” 原来这人便是徐仲宣的二叔,徐正兴。 徐正兴想来是在这院门前等的有些时候了,面上的神情很是不好。 他鼻中轻哼了一声,说着:“果然升了吏部左侍郎排场就是不一样,竟是让我这做二叔的在这院门前等了这半日。” 徐仲宣日常家中也就只有齐桑和齐晖两个下属随侍左右,并没有其他的下人在。便是连个烧饭的粗使婆子都没有,日常散值之后不过是在外面吃些罢了。所以徐正兴来了这半日,瞧了半天的门,竟愣是连一个来开门的人都没有。 而对着徐正兴这话里话外的嘲讽指责,徐仲宣也并不以为意。他只是淡淡的笑了笑,随后便吩咐着齐桑上前开门,请着徐正兴进去。 徐正兴却没有要进去的意思,只是依然站在那里。他身后的小厮低头垂手的跟在他的身后。 “我过来,只是与你说两句话而已,说完便走,并不用进去。” 徐仲宣闻言,便也没有强求。 将手中的油纸伞递给了齐桑之后,他便也走到了雨檐之下,双手笼在袖中,笑问着:“请问二叔有何见教?” 先时离得远了还没有察觉到,可是这会站在了一处,徐正兴便闻到了他身上的酒味。 于是他便皱了眉,不悦的问着:“你喝酒了?还喝的这样的多?” “今日请了几个同僚一起吃饭,便喝了几杯。”徐仲宣答的甚是随意。 徐正兴闻言,一张脸却是越发的放了下来。 “官场之中最忌拉帮结派,朋党勾结,你这样请同僚吃饭喝酒,落在有心人的眼中会怎么看,怎么想?且我听得这几日前来向你道贺的人络绎不绝,你竟是不分官职大小一视同仁的接待?先不说这样门庭若市别人会说你太招摇,只说对着那等官职低的,你就该立起个体统来,怎么能同他们笑脸相迎,平起平坐?这可不是坏了规矩,往后让他们怎么在心里服你,惧你?” 顿了顿,他又恨铁不成钢似的加了一句:“你说起来也是三品的重臣了,怎么连这样简单的道理都不明白?” 徐仲宣任着他说,面上的神情丝毫不变,依然是带了淡淡的笑意。 徐正兴将他好一顿数落之后,最后又道:“后日是你祖母的寿辰,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徐仲宣微怔。他可是不记得吴氏什么时候寿辰的事。 自打他生下来之后,一个庶子,又是与自己没什么血缘关系的,吴氏对他极其的不上心,看他的眼神都带着冷淡。他自小心细,看得出来吴氏不喜他,所以也从来不往她的身边凑。不过是后来自己入了仕途之后吴氏才慢慢的对他亲近了一些起来,只是他却是没法对她亲近起来的。所以名为祖孙,但其实也不过是见面之时唤得一声祖母而已,其他的时候再是不上心。 耳听得徐正兴又在那说着:“便是你祖母以前再有不是,可她毕竟是你的祖母,为人子孙者,自然是应当尊敬长辈的。这些年你祖母的寿辰你少有回去,以往是因着你在当值,不便回去也便罢了,可后日正是假期,你如何还不回去?” 皇帝的万寿节刚过。因着热热闹闹的刚办了一场,皇帝心中大悦。又体谅着众位臣子近期为着万寿节忙了这么些日子,所以特地的给各位臣子放假三日,以示恩宠。 徐仲宣依然双手笼在袖子里在雨檐下站着,面上淡淡的笑意不减。 “既是二叔如此说,后日我回去便是。” 徐正兴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随即就说着:“往后你还是低调一些,莫与朝臣有过多来往的好。我回去了。” 徐仲宣面上带笑的看着他走下台阶,忽然就道:“二叔的这户部郎中现下做的可还舒心?” 徐正兴脚步一顿,忽然就转过身来,沉声的问着:“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隔着一层细蒙的雨帘望过去,徐仲宣的一张俊脸隐在灯烛影中,半明半暗。 “并没有什么意思。”他拢着双手,斜倚在身后的门板上,面上依然有着浅淡的笑意,“只是户部是在周大人掌控中,二叔可有想过他为什么会将你从山东迁回京城,还让你在他所掌控的户部做了一员郎中?” 作者有话要说:  第91章 学长掉马 徐正兴面上的神色阴晴不定。 三个月前他收到京城这里的调令,心中也自狐疑。不明白为什么年前他刚被贬谪出了京城,到山东下属府县做了一名通判,现下却是忽然收到了这样的一份文书,非但是将他调回京城为官,且还是一举就成为了一个正五品的户部郎中。且到了户部之后,周元正竟亲自接见,言语之间对他甚是客气。至于户部官署里的那些官员,哪一个不是人精?见着周元正都对他客气有加了,自然是更加的奉承他了,竟是都不用让他做什么正事,只用整日的坐在那里喝茶等着散值也就是了。是以徐正兴的这个户部郎中做的,实在是清闲的很。 可这份被架空出来的,不用做任何正事的清闲也会闲的人日日如履薄冰,战战兢兢。 而这会听得徐仲宣这么一说,他怎么能不多心? 一时他的脸就越发的沉了下来,冷声的说着:“你的意思是,周大人其实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将我从外地迁回京城为官?” 其实他心中对徐仲宣是还是颇为微词的。毕竟说起来他是徐仲宣的亲二叔,可这些年中徐仲宣一路官场得意,竟是都没有想过要拉他一把,任由他在那国子监里做着一个小小的司业。后来更是被贬谪出京,也不见他私下替他言说一二。这会周元正给了他一个五品的户部郎中,怎么徐仲宣倒要跳出来说话了不成? 徐仲宣对他忽然而来的冷言冷语也没有生气,只是依然缓缓的在说着:“如今储君未立,两王相争,内阁中的形式又是波谲诡异,周、吴二人各为其主,其中利害,想必也是不用我多说的。毕竟我们好歹也是顶着同一个姓,所以二叔,我奉劝你一句,还是急流勇退,自请离京去外地任职的好。” 徐正兴的一张脸这时就完全的放了下来。 任是何人,正是兴头的在做着五品的京官时被人说上一句,自请离京去外地任职这样的话都会不高兴。 于是徐正兴就冷道:“在官场中这么些年都不见你这个做侄子的为我这做叔父的说过一句话,现下倒是上来就劝着我抛开这五品的京官不做,跑到外地去做什么劳什子的官。怎么你自己倒是不自请离京去外地为官呢?难不成你就觉得我是这点子能力都没有,不配在京为官的,只配到那穷山恶水的地方去管着一群刁民不成?” 说罢,转身拂袖忿忿离去。 徐仲宣也唯有摇头叹息。 他二叔的这个性子,实在是不宜为官。若是外官倒也还罢了,毕竟环境相对单纯些,可以远离京城里的这些是非纷争。可是京城这样复杂的环境,又正值两王相争的多事之秋,一个行差踏错,只怕就是万劫不复了。更何况周元正还是存了想拉拢徐正兴来掣肘他的心。如今叔侄两个分站两处阵营,只怕来日总会是有对上的那一刻。 但他话已至此,徐正兴听不进去,他也并不强求。 齐桑推开了门,撑起了手里的油纸伞替他挡着头顶蒙蒙的雨丝,恭声的说着:“公子,天晚了,您回去歇着吧。” 徐仲宣淡淡的嗯了一声,因又低声的说了一句:“给我泡杯茶来。” 话语中却再没有刚刚的那股子闲适淡然,反倒是虚弱无力。 齐桑吓了一大跳,忙抬头望了过去,只见徐仲宣面色苍白,一双长眉紧锁,右手也是按在了胃腹之处。 他心念急转,知道徐仲宣这定然是胃寒的老毛病又犯了。 可不是,刚刚在秀雅楼里并没有吃什么,酒又当水似的喝,这胃寒的老毛病能不犯吗?只是平日里别人劝酒的时候公子惯是会推辞的,可是今日倒是怎么一点儿都不推辞,反倒是来者不拒的? 齐桑心中一面埋怨着,可一面还是伸手扶了徐仲宣,关切的问着:“公子可是痛的厉害?要不要属下这就去请个大夫来给您瞧瞧?” 徐仲宣对着他摆了摆手,示意他不用去请大夫,只是说着:“给我泡一杯茶送过来也就罢了。” 齐桑依言下去烧水泡茶,一面又吩咐着齐晖将徐仲宣扶到卧房里去。 等到他泡好了一盅银针茶用茶盘端了过去时,就见徐仲宣正坐在圈椅中,只是上半身却是伏在面前的案上,只能看到他清瘦的背和头顶。 齐桑轻手轻脚的将茶盅端了过来,因又低声的叫了一声:“公子?” 徐仲宣应了一声,慢慢的坐直了身子,抬起头来。 齐桑就见得他面上煞白一片,长眉紧锁。明明是这样冷的冬夜,可他的额头却还是有着细密的冷汗。 他伸手去端案上放着的茶盅。伸出来的手修长白皙,只是手背上的青筋高高的鼓起,想来胃里实在是难受的厉害。 “公子,”齐桑忽然就觉得心中很是不忍,低声的就道,“您何必这样为难自己呢?” 想了想,他忽然又异想天开的说着:“不然属下这就去接了简姑娘过来看您?您如今是这样的身份,简太太必然是不敢阻拦的。” 话音未落,却被徐仲宣给断喝了一声:“出去。” 齐桑只被他这严厉的表情和口气给吓了一大跳。 而徐仲宣却已是在那怒道:“你把她当成了什么人?这样的深夜,由得你想去接她过来就去接她过来?别人会如何看她?” 齐桑呐呐的垂下头,不敢言语。只是心里还是有些不以为然的。 这些日子前来恭贺公子迁为吏部左侍郎的那些官员中,有不少的都是打着结亲的目的来的。那样为官为宦的为着巴结讨好公子,都不惜将自家的女儿送给公子为妾,而简姑娘不过是一个没有任何靠山,且死了老子的商贾之女罢了。公子既是喜欢她,又对简太太那样的暗示过了,简姑娘岂不是早就是公子的人了?现下公子身子不舒服,接了她过来看看公子又能怎么样呢? 徐仲宣一见齐桑的这幅样子,便知道他虽然是面上看着顺从,但内里只怕依然还是并没有改变自己的想法。 心中沉得一沉,徐仲宣忽然就觉得,他有些体会到简妍当时对他所说的那番话了。 纵然是别人因着他的缘故而不得不在面上做了尊重忌惮她的模样出来,可内里却是这般的看不上她。这种滋味,像她这样性子倔强骄傲的人,只怕是不能忍受的。 她想要的,是势均力敌,平等的婚姻,而不是如藤萝一般的依附着他。 “齐桑,”徐仲宣把茶盅放在了案上,语气听起来虽平静,但威严十足,“从今往后,你要自心里尊重简姑娘。再不要让我听到你说这样的话,或是知道你心里有这样的想法。不然你往后就再也不用跟随着我了。” 齐桑闻言,心神一凛,忙单膝跪了下去,保证着:“属下再也不敢了。” 徐仲宣这才点了点头,挥手示意他出去,又吩咐着:“后日是老太太的寿辰,明日你拿了银子去街上买一样合适的礼物回来作为寿礼。” 齐桑答应了一声是,躬身的退了下去。 而徐仲宣则是垂下头,望着自己左手腕上的那根五色长命缕,久久的没有说话。 一夜冬雨连绵,院中竹叶青翠油绿。 次日齐桑依着徐仲宣的吩咐出门去给吴氏买生辰礼物。 太贵重的他自然也是不会去买,公子对吴氏还没有好到那个份上,太差的也没法买,毕竟拿了出去会丢公子的脸。于是最后他左思右想的,便跑到什锦阁去买了一只上面有着松鹤图案的招福猫。 近来京城中一直流行送人送招财猫、招福猫。而这招福猫身上有松鹤的图案,正是象征着长寿的意思。且这招福猫价格虽然不便宜,可也能接受,拿来做生辰礼物送给吴氏是最好也不过的了。 而如他这样有一样想法的人也有不少,于是次日吴氏便收到了好几只这样的招财猫、招福猫。 彼时简妍正随同简太太一块儿去给吴氏祝寿。只是一到了吴氏所住的松鹤堂里,见着炕上放着好几只招财猫、招福猫,她当时就觉得心情甚为的微妙。 简太太在出手花钱上面从来不小气。她送给吴氏的是一根沉香木的拐杖,一盒子崖香。简妍送的是则是一卷自己手抄的佛经。 吴氏自然是甚为欢喜的。 她今日穿了姜黄色流云百蝠纹样的缎面对襟披风,赤金撒花缎面的姜黄马面裙。头上簪了赤金的牡丹镶红宝石的簪子,点翠凤钗,并着几朵点翠珠花,鬓边又有一朵铜钱大小的大红色绒花。额头上扎的则是简妍以前送给她的那根金色的亮面云锻,正中间的一颗红玛瑙甚是匀净鲜明。 简太太就恭维着:“老太太今日瞧着实在是华贵。” 吴氏呵呵的笑。 她今日心中实在是高兴。 往年她的寿辰鲜少有这么热闹的时候。而今年,前些日子徐正兴迁了户部郎中,这几日又因着徐仲宣调了吏部左侍郎,于是自是有那一帮见风使舵的人打听得吴氏今日寿辰,所以早早儿的就带着礼物来与她贺寿,一时门庭若市。 于是原本也并没有打算大操大办的吴氏,特地的又拿了不少银子出来,忙着让人请戏班子过来搭台唱戏,又忙着各样酒席上所需的菜式糕点。 前厅自然是有徐正兴带着徐仲泽、徐仲景等人在接待男客,里面则是冯氏等在忙着招待各家女眷。 吴氏这时就对简太太和简妍点头笑道:“今日的戏班子倒还有些名气,亲家姐姐待会可要点两出戏才是。” 简太太笑着应了,而后便带了简妍出去。 她心中其实是有些艳羡吴氏的。 这样人来人往的许多人恭维她,不还是看在徐仲宣和徐正兴的面子上?无非是托了儿孙的福气罢了,不然就她这样的一个老太太,谁愿意搭理她呢?不过简太太转念又一想,现下徐仲宣已是托了纪氏来向她透露了他看上简妍的意思了,想来等得简妍守完了她父亲的孝,便会纳了她为妾的吧?虽说是简清今年的秋闱没有考中,但现如今徐仲宣任着吏部左侍郎的官职,到时随意在哪里给简清寻一个官职不成呢?等到简清的官职慢慢儿的再做上去,等她到了吴氏这么大的年纪时,指不定的比吴氏还要风光呢。 一想到这,简太太面上的笑容就越发的真诚起来了,心满意足的带了简妍去院子里看戏。 戏台子搭在园子里的一处闲置的院落里,描金画红的十分喜庆。 戏早就是开唱了,一众女眷正坐在那或是闲聊,或是看戏。冯氏则是领着丫鬟满面春风,前前后后的忙着。 秦氏多少有些瞧不上冯氏的这副模样。所以便只是坐在椅中看戏嗑瓜子,一点要上前去帮忙招呼客人的意思也没有。 偏偏周氏还在旁边拱火,低声的说着:“老太太今日的寿辰这样的热闹,来贺寿的人这样的多,说到底不还是看在宣哥儿迁了吏部左侍郎的缘故?——吏部可是管着所有官员的考核呢,对四品以下的官员都有任免权的,谁不上赶着巴结?难不成真是看着二老爷做了户部郎中的缘故?户部侍郎固然也是个不小的官儿,可与宣哥儿的礼部左侍郎一比,那又算得了什么呢?可怎么瞧老太太和二太太的这副样子,倒像所有的光耀都是她们的?其实这都应该是你的。” 秦氏心中其实也是这样想的。只是心里同时也是惋惜的很。 若是徐仲宣是她亲生的该有多好?便是他自幼的时候她对他言语态度之间好一些也是好的,那也不至于现下弄成了这幅不上不下的模样。 周氏这时又问着她:“怎么今日竟是没有瞧到大公子,怎么老太太做寿他竟也是不回来的?这可是不孝的很啊。” “谁还敢去说他什么孝不孝?”秦氏鼻中轻哼了一声,说着,“若真论起来,现下这一大家子谁敢给他脸子看?他不给我们脸子看就不错了。” 徐仲宣小时候因着庶子出身,受尽白眼,遭人嘲讽奚落的事周氏多少也晓得些。于是她便叹道:“谁晓得他现如今倒是能有这样大的造化呢?若是早知道如此,他小的时候你就该对他好一些才是。” 秦氏冷哼了一声,没有答话。 那时她又怎么会对他好呢?她一个正妻,嫁了进来一直都没能生下个一子半女的来,却是一个通房丫头先生了个儿子下来。为着这,她那时少听别人的闲言碎语了? 周氏还在那絮絮叨叨的说着徐仲宣小时候的事。甚至是说到了他小时候具体所受的哪些苦楚,遭到了什么样嘲讽奚落之类的话。 简妍原本只是坐在她们的身后安静的听着戏,可是耳中无意之中听到了宣哥儿这三个字之后,她就不受控制的倾了身子过来,屏息静气,凝神的听着秦氏和周氏说的所有话。 徐仲宣被调为吏部左侍郎这事她是知道的。这两日宅子里谁不在说这事呢?只是他小时候...... 她知道他是庶子出身,自小过的只怕也算不得好,但却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不好。 被克扣吃穿用度,竟然还要受着旁人异样的眼光和歧视,甚至是言语上的嘲讽奚落。 那些年中他到底是怎么样过来的呢? 简妍忽然就觉得心中一阵酸涩,原本交握着放在膝上的双手也是越发的握的紧了。 “简姑娘?简姑娘?” 耳中忽然听得有人在柔声的唤着她。 简妍回过神来,忙转头望了过去,见唤着她的是秦素馨。 秦素馨今日穿的是绯色的提花缎面披风,粉蓝百褶裙,瞧着实在是温婉柔美。 “秦姑娘你叫我?” 秦素馨垂下头,羞涩一笑,很是有些不好意思的绞着手里的手帕子,声如蚊呐:“我,我想更衣,只是对这园子里又不是很熟悉,能不能麻烦简姑娘陪同我一块儿去呢?” 秦素馨来了徐宅这些日子,都是随着其母周氏住在秦氏的院子里,倒是甚少来这花园子里逛,所以对这里不熟悉也是有的。而因着觉得简妍也是客居在徐家的缘故,且简妍瞧着也是温和好说话的一个性子,所以秦素馨不自主的就对她生了几分亲近之意。 所谓的更衣,其实也就是上厕所了。对于秦素馨这样的一个请求,简妍也不会拒绝。 她想得一想,这处戏台子离着梅园那里倒还不算远。且她记得那附近就有一个类似于让人更衣的小屋子。 于是她便对秦素馨笑道:“正好我也想要去更衣,那咱们便一块儿去吧。” 秦素馨暗暗的舒了一口气,而后便随着简妍一块儿来了梅园附近。 秦素馨去更衣的那当会儿,简妍便让四月站在那里候着,待秦素馨好了之后立时便叫她。她自己则是去梅园里逛了一会。 梅花尚且还没有开放,不过是有细细小小的花苞缀在枝头罢了。离的近了,鼻尖可以闻到若隐若无的幽香。 简妍沿着园中的石子小径慢慢的走着,心里想的却是,那日徐仲宣是在梅园哪里看到她的呢?竟是连她在逗弄着小毛团的场景都看得一清二楚,说的话儿也是听得一清二楚。 这梅园中虽有近百株梅树,但这些梅树原就不粗,又是枝干疏朗,躲藏在这些梅树后面不被她看到的可能性是比较小的。 简妍想来想去的,始终觉得只有一种可能。 那就是,那日徐仲宣是躲藏在那堵墙壁后面的。 那时她只是站在月洞门那里粗略的往墙壁后面看了一看,不过是看到好几棵遮天蔽日般的梧桐树罢了,也就并没有进去细看,心里也只以为着那里是那样的偏僻幽静,定然是不会有人在里面的。但如若徐仲宣那时正好在那堵墙的后面呢?墙上面有漏窗,可以清清楚楚的看到梅园里面的一切,也可以很清晰的听到里面的人说的话。 简妍只越想就越觉得自己的这个推测是对的。于是她便加快了脚步朝着月洞门那里走过去,想去一探究竟,看看那堵墙后面是不是有什么。 只是尚且还没有走到月洞门那里,便看到凉亭里面正坐了一个人。 月白底菖蒲纹的湖绸夹直裰,冷傲孤清,倒与这即将凌寒而开的梅花如出一辙。 是那个当日教她一眼错认成了自己上辈子学长的秦彦。 虽说两个人同在徐家客居,但一个住在前院,一个住在园子里,所以纵然是这秦彦来徐家也快一个月了,但自那日两人见过一面之后,这些日子简妍都没有见过他。 只要一想到那日两个人相见之后,随即就是她和徐仲宣争吵虐心,徐仲宣转身离去的场景,所以纵然是这秦彦顶着一张和她学长一模一样的脸,简妍这会看到他也激动不起来。 “秦公子。”她只是对着他屈膝行了个礼,平平淡淡的叫了一声,就算是打过招呼了,随即她转身便想继续去一边的月洞门那里。 可身后却忽然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我认得你。你是三年级二班的简妍。你们的高三毕业晚会上,你唱了一首陈慧娴的《千千阙歌》。” 简妍浑身如遭电击,僵在了原地。片刻之后她才慢慢的转过了头来,一脸震惊的问着:“你,你是......?” 秦彦对着她点了点头,慢慢的说着:“我是张琰。” 张琰正是她那位纵然是高考以全市第一进了A大计算机系,但照片依然被贴在了她们高中的橱窗里,被她们老师经常拿出来鞭策她们的那位学长的名字。 作者有话要说:   第92章 学长之怒 徐仲宣现下坐在椅中,只觉得一颗心还是颤的,一双手也还是抖的。 方才他拿了寿礼,正打算自书斋前往前院去对吴氏贺寿,只是还没过月洞门,就先听到梅园里面有人在说话。 声音虽轻,可他还是立时就能听得出来那是简妍的声音。 他下意识的就顿住了脚步,透过墙上的漏窗往梅园里面望了过去。然后他就看到了一脸震惊僵立在原地的简妍,以及背对着他的秦彦。 只是秦彦此时口中说的却是,我是张琰。 徐仲宣原本还很是不解秦彦的这句话,但随后再听得简妍和秦彦二人说了一会儿话之后,他只觉得惊世骇俗,几欲不能站稳。便是随后因着四月和秦素馨找了过来,简妍和秦彦止了话,随同她二人一起出了这梅园之后,他还是依然呆呆愣愣的站在这墙壁后面没有动弹。 齐桑找了过来的时候,就见得徐仲宣正将整个身子都靠在了墙上,面上神情也甚是古怪。 他只以为徐仲宣这是胃又开始痛了,赶忙的飞跑上前来扶住了他,问着:“公子,是不是您的胃又不舒服了?” 方才徐仲宣说想先去徐妙锦的凝翠轩里看看她,吩咐着他收拾完书斋之后就来凝翠轩里找他。可是这么会的功夫都过去了,公子倒怎么还是在这里呢?莫不成是他一出了书斋的门就觉得胃里不舒服,然后一直站在这里歇着? 齐桑待要问要不要找个大夫来给他看看,就听得徐仲宣轻声的在说着:“扶我回书斋。” 齐桑忙应了一声。也顾不上会不会误了吴氏寿辰给她送寿礼的事,忙忙的就扶着徐仲宣转身回了书斋。 一路上徐仲宣的脚步似是有些不稳,几次趔趄。但等到齐桑扶他回了书斋,坐到了圈椅中时,他面上的神情已趋于平静。 齐桑并不敢问什么,只是忙忙的泡了一盅茶过来,放在了他的手边。 徐仲宣捧着茶盅的手依然还是在微微的颤着,不过等到一盅热茶慢慢的喝了下去之后,他终于是恢复了常态。 他放下了手里的茶盅,闭上双眼,身子往后靠在了椅背上,伸手捏了捏眉心,然后唇角微微的扯了一个弧度出来。 这算是怎么一回事呢?借尸还魂?竟然还不是这个朝代的魂魄,而是数百年,甚至是数千年之后的魂魄。 以往他也并不是没有看过志怪小说,可里面也只不过是些山精狐怪、怨魂厉魄之类的故事。自然借尸还魂这样的也有,不过像简妍和秦彦那样,自未来不知道多少年而来的异世魂魄却是没有见到过的。 他想起了简妍在玉皇庙时对他所说的那些话。所以果然,他和她并不是同一个时代的人,所以自然是有许多的东西从根上就不一样。这也就为什么难怪简妍的想法会与这时代其他的女子不一样的缘故了。 因为她压根就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啊,她只是一缕来自异世的魂魄而已。 而现下她找到了他的同类,更何况这个同类还是她喜欢的那个学长,所以她现下心中哪里还会有他半分的影子? 徐仲宣捏着眉心的手一顿,但随即又苦笑了起来。 是了,其实想来,纵然是他身居高位,手中权势无边,在外人眼中看来自然是艳羡无比的,可也许这一切在简妍的眼中压根就是不值一提的。 她也许一直就瞧不上他的这些。更不说自己先前竟然想过让她为妾的念头了,这些落在她的眼中只怕都是要嗤之以鼻的。 那时她不是就曾说过,她想要的东西他给不了?当时他却只觉得她是在说大话而已,信心满满的就想着,这天下间有什么是他给不了她的?可是现下想来,他甚至是连她到底想要什么都是不知道的。 徐仲宣一刹那有一种自己是一种跳梁小丑的感觉。蹦上蹦下的以为自己十分的了不得,想着让简妍依附他,想着夫荣妻贵,可是到了,人家压根就从来没有这么个念头。 所以这一切到底又算是个什么事呢?徐仲宣唯有苦笑。 “公子,”耳听得齐桑小心翼翼的声音在旁侧响起,“您现下还觉得难受吗?” 徐仲宣睁开双眼,放下了捏着眉心的手,起身站了起来。 “无妨。随我去给老太太贺寿吧。” 吴氏正在陪同着众位前来向她贺寿的女眷一起看戏。这时有丫鬟上前来通报,说是大公子来了。 吴氏忙说着快请。周边的一众女眷也忙转头望了过来。 靛蓝色的圆领襕衫,玄色的丝绒鹤氅。面上是淡淡的温和笑意,举手投足之间优雅有度。 仅仅只是站在那里,就已经是个琳琅珠玉,芝兰玉树般的人物了,更何况他还身居高位,是本朝建朝以来第一个三元及第,年仅二十五岁就坐到了吏部左侍郎这样的官职。一时在座的众位太太哪一个不想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他? 徐仲宣向吴氏行了礼,又双手奉上了自己的寿礼,恭敬的说了祝寿的话。 吴氏命丫鬟接过了寿礼,也是一脸慈祥的与他说了几句话。最后又和蔼的说着:“今日这戏班子唱的戏我觉着还好,不然你也留下来点一出戏,看一会儿?” 在外人眼中看来,这两位实在是祖孙和睦。 徐仲宣摇了摇头,笑着回道:“在座的都是女眷,孙儿在此多有不便。且前厅还有客人,孙儿也要去前面同他们打声招呼,容后再来陪祖母看戏罢。“ 吴氏也并没有强留,只是又说了两句话便让他走了。 徐仲宣离开的时候,眼角余光瞥到简妍正和一名女子站在一株茶花旁说着话,旁侧不远的地方站着秦彦。 以往简妍同他在一块儿的时候,便是面上再有笑意,眉眼之间总还是有一层淡淡的阴郁。可是现下的简妍,她面上的笑容看起来真诚自然,哪里还有半点阴翳的影子? 想来秦彦就是吹散她眉间阴翳的那阵清风吧。 那自己又算是什么呢?自作多情? 徐仲宣垂头低笑,只是还是忍不住的侧头往简妍那里望过去。 她穿了淡紫色折枝梅花纹样的杭绸对襟披风,牙色的百褶裙,站在那里盈盈浅笑,素雅端庄之中竟还有几分娇俏之意。 她之所以这么高兴,是因为知道秦彦正是她的那位学长的缘故么? 再是看看站在她不远处的秦彦。少年长身玉立,清俊雅致,风采卓然。 两个人确然是金童玉女一般的相配。 只是为什么就是觉得很刺眼?心中也是不舒服的很? 徐仲宣忽然招手叫了齐桑过来,微微俯首在他的耳旁说了几句话。 齐桑听了他的话,忙走到秦彦的面前垂手恭敬的说着:“表公子,大公子请您随他一块儿去前厅相见众位客人。” 旁人犹可,独简妍一听到大公子这三个字,立时只觉得心尖上一颤。 她抬了头望过去,就见徐仲宣正站在前面不远处的长廊下。只是廊前有一株疏影横斜的梅花,所以她看不清他的样子。 他是何时来的?有没有看到她?若是看到她了竟也不想和她说话,只是遣了齐桑过来对秦彦传话? 明明她先前想的是她要和徐仲宣疏离,最好只是见了面点个头便各自走各自的路,这样于两个人都好。只是现下两个人之间真的是这样了,她却又觉得心头万般的不是滋味。 似是连着打翻了醋坛子和酱油瓶子,酸酸涩涩的滋味一起涌上了心头。 秦彦已是随着齐桑走了。简妍眼见得秦彦到了廊下对徐仲宣行了礼,徐仲宣对着他点了点头,随后便转身率先走了。 他竟是连一个目光都吝啬于给她的了。 简妍觉得眼中有点发酸,忙掩饰性的低下了头去。 周盈盈便问着:“简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吴氏寿辰,这若是搁在往年,周元正估计也不会当一回事。只是现下皇帝调任徐仲宣为吏部左侍郎,这其后的用意可就值得探究了。所以他便遣了周盈盈过来贺寿,左右周盈盈近来与简妍的关系好,两个人见一见也是好的。 方才简妍便是一直和周盈盈站在这里说话,这会听得周盈盈问她,她便抬了头,面上虽有笑意,但细看却有一丝勉强在内:“没事。只是刚刚眼睛被风沙给迷了一下。” 周盈盈显然是有些心不在焉的,眼睛只是一直往长廊那里瞧,所以她并没有细究简妍面上勉强的笑意。 只是过得片刻之后,周盈盈似是下定了决心,终于是开口问着简妍:“方才站在那里的那位公子是什么人呢?” 简妍一时并没有反应过来,只以为着她问的是徐仲宣,心中还微微沉了下去。过后弄明白她问的是秦彦之后,立时就觉得心中轻松了不少。 “他叫秦彦。”她面上微微的笑着,和声和气的说着,“是大太太的娘家侄子。今年秋闱刚考中了的,所以便来了这里,准备着明年的会试。” 周盈盈点了点头,面上是若有所思的神情:“这般年轻便考中了举人,想来他的学问定然是极好的。” 简妍笑着没有接话,心中却是想着,他的学问自然是极好的。当年高考的时候他可是全市状元呢。她们这一帮高三的学弟学妹可是被老师拿着他做例子说了一整年呢,谁不认得他?又有谁不羡慕他? 而周盈盈再一次下帖子请了简妍出去玩的时候,也让她叫了秦彦一起,说是想与他结识一下的意思。 简妍心中自然是为秦彦高兴的。 她这些日子与周盈盈接触下来,发觉周盈盈这位姑娘虽然是面上看着温婉柔和,但其实内里性子爽朗,隐隐有不让须眉之意。又并不因着自己是首辅大人的侄女儿而拿乔作势的,她心中其实是甚为喜欢与周盈盈在一块儿说话的。 但是秦彦却是有些不乐意去。 简妍就劝导着他:“周姑娘是周大人的侄女儿,且周大人对她甚为宠爱。你多多的与她接触一些,往后通过她再见一见周大人,若能得他赞赏,对你青眼有加,于你往后的仕途大有益处。” 秦彦望着她,目光有些尖锐。 简妍不知道他这是何意,忙问着:“你这是怎么了?” “简妍,你变了。”秦彦的面上冷冷的,声音也是冷冷的,“我记得以前我们班曾有个男同学仗着自己的父亲是高官,下了晚自习的时候去堵你回去的路,被你不管不顾的一巴掌扇了过去。那时你趾高气扬的对他说的是,我管你爸爸是个做什么官的,那也别想在我面前得瑟,还拿来压我。可是你现下怎么这般的攀附权贵?” 简妍一听,又是气又是急,忙解释着:“我并没有要攀附权贵的意思,更没有让你借着周姑娘攀附权贵的意思。只是你有才学,为什么不能找到一个赏识的人呢?毛遂尚且自荐呢,多结交一些于自己有益的人,这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更何况他现下毕竟只是个州同知的庶子,在这朝中又有什么背景呢?若能得周元正青眼,岂不是一件很好的事? 只是这样的话简妍并不敢对秦彦说。 她知道他素来便是天之骄子,自来便是高高在上,性子极其的高傲,只怕从小到大都是没有对人低过头的,这样的话说了出来定然是会伤到他。 只是又能怎么样呢?上辈子她又何曾对人低过头,何曾人家折辱到她的面上来了她还要隐忍着,脸上还得带着笑意的受着? 时过境迁这四个字,有时候最能伤人。 偏偏秦彦还在那怒道:“是金子就会发光。既然我有才学,自然是会在明年的会试中一鸣惊人,到时我一样会进入仕途,又何须要人青眼?” 简妍唯有暗暗的叹气。 这个世道,便是你明年会试过了,中了进士,就一定能在官场上混得开么?远的不说,只说你这辈子的父亲倒是个两榜进士出身呢,腹中会没有才学?可官场浮沉二十几年,现下他也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州同知,还是个算不得富庶州县的州同知罢了。 她想了想,最后还是委婉的说着:“这个时代的官场形势波谲诡异,只是一味的耿介也是不成的。独木不成林,有个赏识你,肯提拔你的人总是好的。” 顿了顿,她又说着:“你看我们那会,再好的商品,可是若是营销做的不好,并没有多少人知道,没人来买了用过,谁又会知道那东西好不好用呢?” 只是她这一番的苦心劝解秦彦依然不怎么领情。他只是继续的冷道:“徐仲宣当年也是凭着一己之力过了会试和殿试,随后不过七年的时间便做到了现如今的吏部左侍郎。他能做到的事,我也一样能做到。” 简妍听他提到徐仲宣,一时面上的神情便有些怔愣。 片刻之后她方才声带苦涩的说着:“他那些年的机遇你未必会有,而且那些年里他其实内里也是吃了很多的苦。你不能看到他现下做了吏部左侍郎,面上风光,便忽视了他......“ 一语未了,忽然就听得秦彦出声打断了她。 “你喜欢徐仲宣?” 简妍心中一震,紧紧的抿起了唇。但片刻之后她还是低声的说道:“是啊。我喜欢他。” 秦彦面上的表情一时就有些古怪。 那日第一次与简妍相见之时,简妍见着他很是震惊激动,徐仲宣立时便让她的丫鬟扶着她回去,过后又立时追着她而去,那时他便知道徐仲宣是喜欢简妍的。只是他没想到简妍竟然也会喜欢徐仲宣。 “你,你竟然喜欢一个古人?”他的声音里有着不可置信,也有着失落,“徐仲宣再怎么样优秀,可说到底他也毕竟只是个古人而已。他的三观怎么可能会与你一样?可你竟然还会喜欢他?” 简妍双手一摊,无奈的笑:“喜欢就是喜欢了,我能有什么办法?而且,纵然是不愿意承认,但是我们现在也是古人了呢。” 秦彦沉默了片刻没有说话,过后他又说着:“这个时代士农工商,商人的地位尤其的低。你只是个商贾之女,而他现如今是三品高官,他会娶你?还是他只是想让你为妾?你竟然甘愿与他为妾?” “我自然是不会与任何人为妾的,”简妍笑了笑,只是那笑容看着也有些寂寥的意思,“但他现下也没有让我给他做妾的意思。他说他想娶我为正妻。” 秦彦震惊的抬头望着她,似是不敢相信这话会是真的。 “你答应了?” “没有。”简妍摇了摇头,偏头望着旁侧叶子全都掉光了,只有光秃秃枝干的柳树,轻声的说着,“因为我这过强的自尊心我拒绝了他。不过我有时候静下心来想想,我觉得我自己也挺自私的。如你所说,他也只是一个古人而已,而现下商人的地位这样的低,凭着他现如今三品重臣的地位,要娶什么样的名门闺秀没有?可他却能抛却我的商贾之女这样的身份不顾,说出要娶我为妻,一辈子不纳妾,只爱我一个人这样的话来,原就是为了我做了这样大的退步。可我还是不知足,总是贪心的希望他能给我更多的尊重,更多的平等。但其实想一想,我又为他做了什么呢?我其实什么都没有为他做过,更是没有为他做过半点退让。我一直,一直都只是仗着他爱我,所以肆无忌惮的向他要求,向他索取罢了。“ 顿了顿,她忽然又转过头来望着秦彦,自嘲的笑了一笑:“所以,秦彦,我有时候还是挺后悔那时候没有答应他的。” 秦彦沉默着没有说话。 他其实知道简妍以前是喜欢他的。 这样的一个活泼明丽的小姑娘,没事的时候就会跑到他的学校里来找他,却又不敢上前和他说话。偷偷的躲在图书馆的角落里望着他,静静的坐在篮球场边上看着他打球,悄悄的守在他必经之路上,只为看他一眼。便是那次出事故之前,他坐在客车上,其实也知道简妍正坐在他的斜后方,不时的就会偷眼溜他一眼,然后又飞快的低下头去。 那时他的唇角也是有笑意的。只是现下,这个小姑娘却是不喜欢他的了,转而去喜欢了另外一个人。 秦彦不发一语的转身就回去了。不过次日,他还是随同简妍一起去赴了周盈盈的约。只是就算是他去了,全程对着周盈盈也是冷冷淡淡的。 而周盈盈显然是对秦彦有意的,并没有去理会他对自己到底是热情还是冷淡。 又或者说,她其实喜欢的正是秦彦身上那种冷清孤傲的气质? 简妍却是觉得自己是管不了那么多了。 其实她也有问过秦彦,不然就不入仕途,试着从商?只是秦彦却拒绝了。他的理由是,这个年头既然商人如此的被人看不起,那他为什么还要去从商呢?他自然是要入仕途的。 简妍听了,也唯有沉默。 秦彦他,其实也是一直高高在上被人仰视惯了的吧?这样猛然的就落到一个这样的境况,只怕他心中也定然是有许多的不适应的。只是他这孤傲的性子,在官场上只怕是...... 简妍摇了摇头,只觉得心中甚为的苦闷。 她这边为着秦彦苦恼,就忘了留意白薇的异常。直至几日之后,简太太遣了珍珠过来对她说要将白薇嫁人之时,她这才大吃一惊,赶忙的问着白薇这是怎么一回事。 作者有话要说:  要不要说一下学长这个人物?他就是家境太好,然后本人一直都是学霸,被人仰视惯了,从来只有别人求他,他没求过别人。然后他以前是老师家长口中别人家的那个孩子,但是现在所有的人在他的面前说的却是徐仲宣这个别人家的孩子,心里不爽,要超过他。然后他其实比较高傲,看不起古人,但是他现在的这庶子出身的身份又被古人看不起。。 纠结的心理啊。学长其实不怎么通人情世故。 第93章 白薇婚事 简太太要白薇嫁的人叫做冯永才,是在吴氏身边伺候着的祝嬷嬷的儿子。 简妍问着白薇,方才知道前些日子白薇去小厨房那里找夏妈妈时,不晓得怎么那个冯永才也在。当时冯永才看到她了,言语之中便有些流里流气的。白薇当时也没理会他,只以为着是徐宅里一个不长进的小厮罢了。 可随后这冯永才打听了白薇是谁之后,回去便磨着祝嬷嬷,让她过来对简太太提亲,说是他想娶白薇为妻。 祝嬷嬷一开始自然是不允许的,反倒是狠狠的说了冯永才一顿,说你若是看中了这徐宅里的其他任何丫鬟都好,我都能去求着老太太做主,赏了你为妻。可这白薇是简家的丫鬟,你倒是让我怎么去张这个口? 只是冯永才却是不依,只说非白薇不娶,还各种闹着不吃饭,要绝食。 祝嬷嬷就生了冯永才一个儿子,不要说一天不吃饭,只是一顿不吃她就心痛的不得了,于是当时她也只得应了下来。随后她想得一想之后,便趁着吴氏心情好的时候吞吞吐吐的将这话给说了,意思是想让吴氏出面去对简太太说这个事。 吴氏听了之后很是不以为意,只说着,不过是一个丫鬟罢了。满破着给了简太太二十两银子,随她再去买个丫鬟来使也就是了,还能因着一个丫鬟驳了她的面子不成? 于是吴氏竟也没有出面,只是遣了彩珠去对简太太说了一声。 简太太自然是没有什么不乐意的。她想的和吴氏一样,白薇只不过是一个丫鬟罢了,嫁给谁不是嫁呢?实在犯不着因着她得罪了吴氏。于是她当时便一口应承了下来,只说让祝嬷嬷回去捡个日子报了过来,然后她这边便打发着白薇出门也就是了。 随后简太太又想着白薇这毕竟是简妍身边的丫鬟,这要将她嫁人,好歹也应当是对简妍说一声,让她好心中有个准备,是以便吩咐着珍珠过来传了这话。 简妍一了解到这其中的原委之后,只气的胳膊都软了,一时都怔怔的说不出话来。 她们就这样,就这样不和白薇说一声,将她当做一件物品一样的移交了出去。 转念一想到自己其实也是这般的啊。又有谁来同她说过一声呢,简太太不还是直接就将她给卖了? 简妍真心的为这个时代的女人觉得委屈。 她转头一望,见白薇站在一旁,虽是紧紧的抿着唇,煞白着一张脸,可依然还是直直的挺着背。 简妍见了,止不住的就开始心疼她。 “白薇,”她轻声却坚决的说道,“我绝对不会让你嫁给这个冯永才的。绝不。” 白薇尽心尽力的帮了她这么多年,她是想着要让她脱了奴籍,然后嫁给她心仪的周大哥的,怎么能让她嫁给那个什么冯永才呢?据刚刚四月打探来的消息,那个冯永才可不是个什么好东西,吃喝嫖赌穿哪一样不占?白薇嫁给了这样的人,可真的是糟蹋她了。 “姑娘,”白薇此时却是轻声的说着,“您还是不要为了奴婢去和太太闹。太太原就不待见您,且您的将来还握在太太的手里呢,若是因着奴婢而惹得她不高兴了,那奴婢可真是万死难辞其咎了。“ 简妍听她这样说,心里一时就越发的难过了。 “你放心,我不会去同母亲闹。便是同她闹也是无用的。她既是已然答应了吴氏,又哪里会反悔?我自是会想出其他万全的法子来。” 这个法子简妍整想了一夜。次日她便对白薇说着:“据四月昨日打探回来的消息,这个冯永才是个喜欢赌的,既然如此,那咱们就好好的让他赌一赌。你现下去找夏妈妈,让她约了周大哥来同你见面。然后你告知周大哥,让他跟了这冯永才,看他日常最常到哪家赌坊去赌钱。随后不论花了多少银子,务必要买通这家赌坊里的人,给冯永才放水,让他赢。” 白薇睁大了双眼,不解的问着:“让他赢?为什么?” 简妍握着她的双手,继续的说了下去:“只有让他赢,白花花的银子摆在了他的面前,过后等他输的时候,他才会红了眼,一直想着要扳了回来。” 白薇越发的有些糊涂了:“姑娘您这,到底是让他赢呢,还是让他输呢?” “先赢后输。”简妍慢慢的说着,“让周大哥买通赌坊里的人,先给这冯永才放水,让他多多的赢,然后再让他慢慢的输。到最后他将赢的银子,甚至是自己的本钱全都输光了,他势必是会想着再捞回来的。谁看见原本是属于自己的那么一堆白花花的银子忽然又没有了会不心疼呢?更何况先前他还赢的那般的容易,所以他总是会存了侥幸的心里,想着下一把他一定会赢。等到他输的没银子了,让赌坊里的人借给他银子,多多的借,他想要借多少就借多少,最好是他永远都还不上的。我知道在这些赌坊里借银子都是利钱很重的。然后第二天就让赌坊里的人上冯家要银子去。依着赌坊里那些人的手段,由不得他不还。” “可是姑娘,”四月在一旁也是糊涂了,“既然明知道他还不上,那这般的逼着他还是做什么呢?” “既然他还不上,那他自然是会想法子去还的。不然赌坊里的那些打手可不会跟他客气,断手断脚也只是说话间的事。”简妍冷哼一声,又继续的说着,“我记着这冯永才的老子并着冯永才现下管着的可是徐家的一处酒楼,每日的盈利也还算可以。若是被逼无奈,总不能真的看着自己唯一的儿子被人断了手脚,可是手头又没那么多银子还,他们能怎么样呢?说不得就只能挪用这酒楼里的盈利了。到时咱们再想了个法子将这事捅到吴氏那里去,我就不信吴氏会有个不恼的——再是忠心的奴仆,可一旦私自动用了自己的银子,且还是一笔数额不小的银子,那也是容不下他们的。到时吴氏势必会出手惩治他们。” 说到这里,她又转头对白薇说着:“你再告知周大哥,让他最近多查查冯永才和他老子这么些年经营徐家的那处酒楼时可有中饱私囊的事。我估摸着应该是有的。到时咱们一并将这事捅到了吴氏的面前去,吴氏还能容得下他们?撵离了徐家都是轻的,只怕都会报官,让他们将这些年中饱私囊的银子都吐了出来。到时冯家还能顾得上冯永才和白薇的亲事?必然是顾不上的。过后只要是冯氏再不提起,白薇和冯永才的事自然是这么算了的。“ 白薇和四月一听立时都高兴了起来。 “奴婢这就去找夏妈妈,让她叫了周大哥过来。”白薇的面上终于是阴霾尽扫,露了几丝笑意出来。但很快的,她面上的笑意又慢慢的没有了。 “姑娘,”她低低的说着,“只怕这一次因着奴婢的事,却是要您破费许多的银子了。” “说什么呢,”简妍笑着嗔了她一句,“你和四月都是我的家人,银子挣了不花在你们身上倒花在谁的身上?且银子这东西,用完了再挣就是,难不成还守着这么些死物然后还白白的看着你们受罪?” 眼见得白薇还要说什么,她忙又道:“好了,你就别在这磨蹭了。赶紧的拿几两银子去找夏妈妈,烦她立时就去将周大哥找了过来。这事可得快办,谁知道冯家那边挑的过门的日子是哪一天?咱们总得赶在他们前面才是。” 白薇这才哦了一声,忙忙的转身去了。 接下来周林那边依着简妍的吩咐,一系列事情进展的还算顺利。而徐宅这边,祝嬷嬷求着老太太让白薇嫁给自家儿子的话也渐渐的在一众丫鬟仆妇之间传了开来,一时众人皆知。 于是等到徐仲宣休沐的时候,徐妙锦想了一想,最后决定还是将这话对他说上一说。 虽然她这些日子也看出来了徐仲宣和简妍之间有点不对劲,但是白薇毕竟是简妍身边最得力的大丫鬟,这般的将她嫁给了那个冯永才,就相当于断了简妍的左膀右臂,总归是不大好的。 而果然,徐仲宣听完了徐妙锦说的这话之后,一双长眉皱了起来,不悦的就问着:“祝嬷嬷怎么忽然打起了白薇的主意?” 徐妙锦摇了摇头:“只说是她那个不成器的儿子瞧上了白薇,闹着一定要娶她。祝嬷嬷便对老太太说了这事,老太太就又对简太太说了这事,然后这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徐仲宣的眉头一时皱的就越发的紧了。 他自然是知道白薇是简妍的左膀右臂,若是任由着这冯永才娶了白薇,只怕简妍日后会有诸多不便之处。只是这事若是由他直接出面去对吴氏说,一来是当众打了吴氏的脸,大家都下不来台,二来最主要的则是,众人极易将此事联想到他和简妍的身上去,到时流言蜚语,这也是他不想看到的局面。 所以这事还是悄悄儿的来比较好。 于是他叫了齐桑过来,低头在他的耳边吩咐了几句话。齐桑领命,自去办理去了。 齐桑能跟在他身边这么多年,且一直受他重用,能力自然是不可小觑的。隔得两日他散值之后,齐桑便过来向他禀报他所查探到的一切。 这一切包括冯氏一家所有人的背景,在徐家所负责的都是些什么职责,以及以往行事的时候可有什么纰漏之类的林林总总所有有关冯家一切的事。 自然,重点查的还是冯永才和他老子负责的那处酒楼。徐仲宣也是想要查一查冯永才和他老子这些年中在经营徐家的这处酒楼时有没有中饱私囊的事。 便是没有,也可以伪造出来人证物证说有。到时将这些证据摆到吴氏的面前去,她自然就会发落冯永才等人。想必到了那个时候她也自然不会将白薇嫁给一个已经犯了错,且即将被赶离徐家的下人。 齐桑细细的汇报完了他所查探到的所有能查探到的关于冯家的事之后,顿了顿,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说着:“公子,属下和齐晖这两日在跟踪查探冯永才的时候,发现另有一个人也正在查探着冯家的一切,包括那处酒楼。甚或那人还买通了冯永才日常所去的那家赌坊里的人,让那些人给冯永才放水,先让他赢了一大笔的银子,随后又让他输了一大笔的银子,又写了欠条。这不,那家赌坊的打手日日的堵在冯家的门口,扬言再不还钱就要砍了冯永才的胳膊腿,所以那冯永才和他的老子没办法,这才挪用了咱们家酒楼里的银子去堵这赌债的亏空。” 彼时徐仲宣正站在案后提笔画着画。 荷叶青青,荷花粉嫩,锦鲤明丽,是和那日给简妍一模一样的荷叶锦鲤图。而这样的荷叶锦鲤图,这些日子他已经画了不下五幅了。 他也没有抬头,手中毛笔不停,依然在慢慢的勾勒着锦鲤身上的鳞片,一壁又淡淡的问着:“哦?那人是谁?” “什锦阁的掌柜,周林。” “什锦阁?”徐仲宣依然没有抬头,手中也没有停,“什锦阁的掌柜这般给这冯永才设套做什么?可是这冯永才以往得罪过他?” 齐桑踌躇了片刻之后,终于还是一咬牙的全部都说了。 “属下特地的也查了这周林一番。发现这周林已是认了咱们家小厨房里的夏妈妈为干娘,他日常和白薇来往密切。属下便将夏妈妈特地的叫了出来恫吓了一遍,夏妈妈便将所有的事都招了。只说是年前简太太到了咱们家没多少时日的功夫,这周林也便寻了过来。他对夏妈妈说他只是个绒线铺里的小伙计,因与白薇有情,眼见得白薇跟着简姑娘来了通州,他随即便也跟了过来了,平日里两个人来往频繁。且中间周林受伤了,白薇还曾买通了夏妈妈和看门的小厮,偷偷的出去探望了周林一日。至于周林为什么受伤的那事属下也查了,原是那一伙人眼见得什锦阁异军突起,心中嫉妒,花钱请了一伙泼皮来闹事,砸了什锦阁,打伤了周林。当时沈绰也在,他出手教训了那伙泼皮一顿。那时这什锦阁随后还关门了几天,可是随后又开门了,再无人胆敢前来闹事。属下也查探了下,原来这什锦阁现下是沈绰在罩着。且随后也不知怎么,沈绰还在其他州府陆续开了七家什锦阁,倒与京城里的这处什锦阁如出一辙。属下便让齐晖特地的去寻了几个沈家的家人打探了一番,但也并打探不出这其中的关联来,似是沈绰将此事瞒的极紧。只有一个家人说是曾见过周林来找沈绰的,而正是从那时候开始沈绰才开始着手准备在其他州府开设什锦阁的事。” 徐仲宣的面色开始慢慢的沉重了起来。 他放下了手里的毛笔,坐到了案后的圈椅里,双手交握着放在案上,抬头望着齐桑,沉声的说着:“这周林与简家是个什么关系?” “属下找了简太太身边的一个丫鬟,问了这事。据那丫鬟所说,周林原是简家在隆兴府时一个绒线铺里的小伙计。他和白薇原都是简姑娘的奶娘带了过来,自卖进简宅为仆的。只是后来简太太盘卖了家产铺子,这周林自赎其身,其后她便不知道这周林去了何处。然后属下深觉这周林身上定是有什么秘密的,所以便一路查了下去,结果竟教属下查到,这周林实在是个做生意的一把好手。” 接下来他便将这周林是如何的从一开始只是不名一文的借住在郊外的破庙里,后来如何的以一千两银子起家开了绒线铺子,后来又如何的开了什锦阁,直至今日京城里的人说起周林来都要竖起大拇指,赞叹一声人才这样的事一一的都对徐仲宣说了。 徐仲宣的面色于是就越发的凝重了起来。 周林是不是个什么人才他是不关心的,他关心的只是,周林与白薇有关,而白薇却与简妍有关。 沈绰,周林,白薇,这三个人,乍一看并没有什么联系,可是细细想来,却是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 周林是简家的伙计,白薇和周林是简妍的奶娘带着一起自卖进简家为奴的,沈绰非但是罩着周林的什锦阁,而且还在其他州府陆续开了七家什锦阁。 只是,周林一开始起家的那一千两银子是从哪里来的?他一开始只是简家的一个小伙计而已,哪里来的这一千两银子?且他若是真的在生意场上那样的有才华,为什么在隆兴府的时候并没有显现出来,反倒是到了通州之后才开始一鸣惊人?还有沈绰,他和周林到底是达成了什么样的一个协议,竟然是会出手罩着什锦阁,而且还会在其他州府一连开设了七家什锦阁?白薇在这中间又是起了个什么作用? 电光火石间,他忽然想起了徐妙锦和徐妙宁房中的招财猫,还有那日他在什锦阁中看到简妍和沈绰正对面坐着闲谈。 “这什锦阁是什么时候开的?” 他忽然沉声的开口问着齐桑。齐桑想了想,随后便答道:“具体是哪一日开的属下没问,但恍惚记得好像是五月才开的。” 可是他分明记得,在徐妙宁和徐妙锦那里看到那招财猫的时候正是四月初夏的时节。 那时香樟花不过才刚开放,幽幽淡香中,她在徐妙宁西跨院的那株香樟树下踢毽子,身姿轻盈如燕,笑容娇俏明媚。 徐仲宣闭了闭眼睛,然后复又睁开。 他记得他当时问过简妍这招财猫是哪里来的,她说是她兄长自京城里带了回来给她玩儿的。可是那时什锦阁还没有开张,她的兄长又是从何处买了这招财猫来的? 再有那次他见到简妍和沈绰正在什锦阁中对面坐着闲谈,当时他满心满眼的只被醋意给蒙蔽了,压根就没有想过,简妍和沈绰为什么那么凑巧就在什锦阁里遇上了,且他们两个人之间又有什么好谈的?他们两个人不过是在桃园那里见了一面而已,而彼时简妍甚至都没有和沈绰说过一句话,沈绰也并不晓得她的姓名,怎么可能再见就如此熟稔呢?除非他们二人私下曾有过接触。 而那日什锦阁的大门紧闭,门前小厮紧守,并不放一个外人进去。周林又怎么可能会因着他二人放着大好的生意白白的关门不做,只是为了让他们二人坐着闲谈? 且现下细想起来,那日他怒而推门进去的时候,周林是站在简妍的身后垂手伺候着的。 周林自赎其身之后也就算不得简家的下人,何必于还要对简妍如此毕恭毕敬?且当时他还是什锦阁的掌柜,身家豪富,而简妍只不过是一个闺阁之中的女子罢了。 除非,除非这什锦阁与简妍有什么关系,甚至有可能这什锦阁原就是简妍出主意给周林所开设的。更甚或与沈绰的那一番协议也是简妍所授意的,不然就沈绰这样的一个人,又怎么可能会有那样的闲情逸致坐下来同一位闺阁女子闲谈? 次日从官署里散值之后,他带着齐桑特地的去了一趟什锦阁。 周林并不在,接待他的只是个小伙计而已。 那小伙计尚且还认得他,记得他曾在这里买了一串粉色碧玺的招财猫手链去送给自己心爱的姑娘。因就满脸笑意的问着他,那位姑娘可喜欢那串手链?她可曾知道了您的心意? 徐仲宣只笑笑,并没有回答。一面便在这什锦阁中慢慢的看着里面所有的一切。 近处的这黑漆描金花梨木架子,上面摆放的各样款式的招财猫、招福猫、并着其他的花瓶古董摆设,还有一盆盆的绿萝,枝叶葳蕤的藤蔓悬了下来,远处角落里的盆景,供人休息的椅子,可随意取用的干果茶点,甚至可随意翻看的书册,墙上悬着的名人字画和素琴,明明只是一处卖东西的铺子,可却雅致古朴的像个书斋一般。 至少他以往是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的铺子。又或者说,这样铺子的摆设原就不是这个时代的人所能想到的。 这时他又看到了柜台上摆放着的那只招财猫。 高高举起的左手和右手,上面各用红线系了一只小金铃在上面。尖尖的耳朵,笑的弯成了月牙儿一般的一双眼,怎么看都是怎么喜庆。 只是徐仲宣的目光却并不在这只招财猫的身上。 他只是目光落在了垫着这招财猫的那只垫子上。 大红色的垫子上,四角各绣了一丛淡雅高洁的兰花。 这样的配色,这样的绣工,与一直折叠的好好的放在他怀中的那块手绢上的兰花是一模一样的。 而这块手绢正是简妍的。那日自从他在池塘边捡到了之后,此后便一直随身携带着。在山东的那几个月里,更是每夜都会拿出来睹物思人一番。只怕他现下连那丛兰花上一共有多少花蕊都能清清楚楚的说的出来,所以又怎么可能会认不出来这垫子上和这手绢上的兰花是出自同一人之手呢? 第94章 挑拨离间 沈绰坐在醉月楼二楼雅间临窗的椅中,手中端了茶盅,侧头望着窗外。 今日节气大雪。早间起来的时候天空便是彤云密布,至中午时分开始下起了雪霰子。而现下正值掌灯时分,窗外已然是飘飘洒洒的下了一天的雪花来。 昨日他就已经下了帖子请周元正和杜岱今日到醉月楼一聚。而现下他两个人还没有到,他便坐在这临窗的椅中,推开了半扇窗,望着外面细密飘飞的雪花。 那日在什锦阁中与简妍一聚,只是他还没来得及与简妍说上几句话,徐仲宣便已来到。随后他们两个人一前一后的离开,竟是都没有一个人正眼看过他一下。 当时他唯有苦笑。 想他沈绰也自认风流倜傥,形貌昳丽,无论是去到哪里也都是会被女子瞩目的那一个。可是那会在简妍的眼中,只怕他都是比不得徐仲宣的一根手指头的。 第一次被人这般的忽视啊。那种感觉其实很不好。 他承认他一开始想接近简妍,只是因着他觉得简妍在做生意上面实在是有天分。而且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她脑中有许多他并不知道的东西,且胸中大有丘壑,目光并不让须眉,绝非一般的闺阁女子所能相比。他想着,若是能娶了她为妻,有她在身后给他出主意,往后于他沈家的各项生意上必然是大有益处的。只是后来,也不知道是从何时开始,他发现自己竟然是真的对简妍开始上心了。 这样的一个女子,只怕是这满天下也找不出第二个来的吧?明明上一刻还能如小女儿般的满面都是娇羞之态,下一刻却能落落大方,举止应答不卑不亢的与他对峙。而且是这样一个势均力敌的存在...... 只是为什么偏偏徐仲宣也是喜欢她的呢?且瞧着那日的情形,徐仲宣对她已是势在必得的意思了。 沈绰甚少佩服人,但是徐仲宣却不得不算一个。 这样年轻便做到了那样的高位,又是教人寻不到一丝纰漏处,便是想着要扳倒他那也是无从下手的。 可是若不扳倒徐仲宣,有他对简妍的势在必得,自己又拿什么去争简妍呢? 便是自己现下再是豪富,再是有着银钱无数,可是他也知道,这些在徐仲宣的眼中并不算得什么。若是徐仲宣当真想出手惩治他,只怕他这沈家的数代基业都将毁于一旦。 这就是商斗不过官的悲哀。 但他斗不过徐仲宣,自然是有那能斗得过徐仲宣的人。 譬如说现下掌柜的亲自领进门来的这第一位。 沈绰将手中的茶盅放到了旁侧的几案上,起身迎了上前去,唇角勾起了一个优雅无比的弧度,躬身行礼,笑道:“周大人,杜大人,你们总算是来了。可是教沈某独倚寒窗好一番苦等呢。” 有小伙计上前来接过了周元正和杜岱的斗篷挂到了旁侧的衣架上,随后又奉了茶水上前来。 沈绰挑眉笑道:“这是茉莉花窨过的普洱,两位大人尝尝?” 周元正什么样的好茶没有喝过?当即也只是随意的抿了一口,然后便淡淡的说着:“好。” 杜岱却是笑道:“这茶水里既有普洱的浓醇,又有茉莉的芳香,当真是好茶。” “既是君卿兄觉着好,我这里还有两罐子在这里,待会君卿兄带了回去喝。” 杜岱也没有与他客气,不过面上推辞得两句之后便也受了。 三个人又说了一会儿话之后,沈绰便吩咐着掌柜的摆饭。 今日他请周元正和杜岱吃的是火锅。旁的不说,单装着肉片的白瓷青花荷叶式盘子就有六七个之多,里面全都整整齐齐的放着切的薄薄的或兔肉,或羊肉,或鹿肉之类的肉片。至于其他的菜式更是不用说的了,琳琳琅琅的一张桌子都摆不下。 用来涮肉的锅子已是摆在了正中。下面红泥炭炉,里面烧的是上好的银丝炭,再没有一丝烟气。而锅子里的水呈奶白色,看着平平无奇,但却是用着鹿骨熬制了数个时辰的高汤。这当会正咕嘟咕嘟的轻声的响个不住,白蒙蒙的水汽氤氲了整间屋子。 杜岱便笑道:“这样下雪的日子围坐在炭炉前涮肉片吃,实在是人生一大享受啊。” 一面说,一面又夹了一片兔肉到锅里的高汤里涮了涮,然后捞了出来,放到面前的调料碗里蘸了蘸,送到了口中,立时又是一叠声的赞叹。 相比他的激动而言,周元正可就显得淡定得多了。他只是慢慢的夹了片羊肉到高汤里涮一涮,然后再是捞起来慢慢的蘸着酱料吃了,中间并不发一语。 沈绰是个什么好打交道的人了?一颗心的心眼只怕是比莲蓬上的莲子眼儿还要多,又怎么会忽然请他们来吃火锅来了?定然是有什么事儿要说的。 沈绰这时示意着掌柜的给周元正以及杜岱面前空了一半儿的酒杯里续满了酒。 酒是秋露白,大内御酒房所造,也不晓得沈绰到底是怎么弄来的。 “此酒清而不冽,味厚而不伤人,周大人和杜大人不妨多饮两杯。”沈绰笑了笑,又示意着小伙计奉了两只锦匣过来,分别放在了周元正和杜岱的面前。然后他便又笑道:“上次海禁之事多亏两位大人提点,这是沈某的一点心意,还请两位大人收下。” 匣子都不用打开,周元正和杜岱便知道里面定然是银票。且数额定然不小。 沈绰在这方面从来不小气,在官商勾结这四个字上,做的比他老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多了。 周元正和杜岱这些年中也没少收沈绰的银子。不然一个是当朝首辅,一个是通政司的右参议,为什么要与一个商人结交?说到底不还是各取所需。于是当下两个人也并没有推辞,将这匣子都收了下来,交由了身后跟随而来的心腹家人。 沈绰见状挑眉浅笑。 其实还是周元正和杜岱这样的人好相与。他们既然是想他手里的银子,那自然就得对他大开方便之门。且即便是心中再是看不上他,可面上少不得的也要同他虚与委蛇。 接下来他也并没有说什么,只是不停的劝酒,一时面上看起来气氛甚为的融洽。 酒过数巡,杜岱就有了醉意,极易好套话。而周元正半耷拉着的上眼皮下面的一双眼依然是清明薄凉若雪。 沈绰自己这时又饮了一杯秋露白下去,因又接着刚刚的话题,巧妙的,不着痕迹的说着:“上次圣上的万寿节,端的是办的好。谁不称赞呢?当时圣上夜宴外宾和群臣,最后的那场烟花放的姹紫嫣红,直冲九天云霄,真真是叫人看了就觉得热血沸腾啊。那些来的外宾哪一个会不瞠目结舌,满心钦佩的说咱们这是上邦之国的气象?却不知圣上的这万寿节是哪一位大臣主持的?此人可真是个人才。” “还能是谁?就是徐仲宣啊。”杜岱大着舌头,有些口齿不清的说道,“就是因着他这万寿节办的好,所以圣上随后就调任了他为吏部左侍郎。才25岁的年纪就坐到了吏部左侍郎这样的位置,咱们朝建朝以来也就他一个了。” 这话里的嫉妒之意也是不言而喻了。毕竟说起来杜岱和徐仲宣当年可是同窗,且他的年纪还比徐仲宣大个几岁,但是现下自己却只是一个通政司的五品右参议,且这还是这些年他依附周元正才能爬到这个位置的,可徐仲宣却并没有依附着任何人,凭着自己就坐到了吏部左侍郎的位置上。 “哦?徐仲宣现下竟然已经是吏部左侍郎了么?”沈绰做了一副极其吃惊的模样出来,说着,“这吏部可是六部之首,管着朝中所有官员的考核呢,且还对四品以下的官员有任免权。不想徐仲宣如此年纪轻轻的就坐到了这样的位置,那以后岂非前途无量?” “自然是前途无量。”周元正忽然在一旁慢慢的接口说道,“吏部既为六部之首,百官领袖,吏部尚书为天官,掌管着官员的升迁,门生故吏遍布天下,足可与我内阁相抗衡。而现如今的吏部尚书赵大人是个再端和谦让不过的性子,又是年岁已大,早就生了请辞回乡之心。圣上此举,只怕已是想培养徐仲宣一段时日,待得过几年赵大人请辞回乡之后,即时就让徐仲宣走马上任吏部尚书了。” 这次沈绰是真的吃惊了,身子前倾,问着:“圣上为何会如此看重提拔徐仲宣?” 便是徐仲宣为人再有才干,在官场中再会经营,可是若没有皇帝的一路提拔,他的官职也断然不可能升的如此之快。 周元正半耷拉下的眼珠子转了一转,瞥了他一眼,面上浮起的笑意有几分意味深长:“世侄似乎对徐仲宣很上心?” 沈绰心中一凛,随即身子后仰,坐姿随意了些,唇角也淡淡的勾了起来,露出了一个似醉非醉的笑容,笑道:“这样一个传奇的人物,谁会不上心?沈某也只是个常人,自然是想知道其中是不是有什么劲爆的□□消息之类的。” 周元正笑而不答,只是拿起手中面前的酒杯慢慢的饮了一口里面的酒水,随后也似笑非笑的答道:“并没有什么劲爆的□□消息。其实若说起来很简单,但做起来却很难。” 然后他缓缓的放下了手里的酒杯,慢慢的说道:“因为徐仲宣自入仕以来,展现给圣上的形象一直都是,他是一个孤臣。” 沈绰恍然大悟。 徐仲宣自入仕以来,生活一直简朴。明明已是三品大员,但依然住着一所小院落,身边也只有两个随从。且他做事公允,便是他的叔父官位低微,甚至是最后被贬谪出京,依然不见他利用自己手中的权势去为他的叔父做过一件事,说过一句话。而最重要的是,虽然他一直同所有的同僚相处融洽,但是也并没有拉帮结派的意思。他只是对着所有的同僚,无论官职大小从来都是一视同仁的和煦以待。 他整个人就是一股清流般的存在,在仕途上龋龋独行。而做皇帝的,哪个不对党争两个字深恶痛绝?现如今储君之位未立,两王相争,以内阁首辅周元正和次辅吴开济为首的朝臣分为了两拨,一拨支持宁王,一拨支持梁王,皇帝又岂会没有察觉?所以他自然是想培养一个足够与内阁抗衡的人出来制约他们。而徐仲宣便是那个最好的人选。 因为他是一个孤臣,不属于任何一个党派。这样的人,自然也是极好控制的。皇帝想提拔的时候就提拔了,而想打压的时候也就打压下,压根就不用去顾虑他身后是否会有任何的枝枝蔓蔓会被波及到。 沈绰一时都不晓得到底是该为徐仲宣感到庆幸还是悲哀。 纵然是年纪轻轻的就身在高位,但只怕每日也是如履薄冰,不敢行差踏错一步的吧。 只是,沈绰忽然似笑非笑的望着周元正,轻笑一声,说着:“难不成周大人就这样看着徐仲宣坐大而不加理会?为虺弗摧,为蛇若何啊。” 周元正闻言,只是淡淡的笑了笑,却并没有做声。 不过他心里想的却是,徐仲宣再是现如今如何得皇帝倚重,但也只不过是羽翼刚丰罢了,背后又没有什么帮派,孤身一人而已,他还并不放在眼里。但此人是个人才,若能拉拢来为自己所用,那是再好也不过的。毕竟现如今圣上如此倚重他,在两王相争储君之事上,若是能得他在圣上跟前说一句宁王的好话,那无异于胜过其他朝臣说上百句。而这也正是他为什么至今仍然容许徐仲宣一路坐大的原因。 一顿饭吃的各怀心思。饭毕周元正坐着轿子归家。他刚到漱玉斋坐下没多久,周盈盈就寻了过来。 “伯父。”周盈盈对他屈膝行了礼,直起身来便笑道,“伯父今日散值之后去了哪里?倒叫我在家好等。” 周元正正从锦匣里拿了琉璃镜戴上,翻看着手中的一本《宋史》,闻言便抬头笑的温和,问着:“盈盈可是有事找伯父?” 周盈盈咬了咬唇,话还未出口,一张脸儿却是先笼上了一层薄薄的红晕。 近来她下帖子请了简妍和秦彦出来聚过几次,心中实在是越发的对秦彦有意。打听的他是寒门庶子出身,可为人却是孤冷清傲,言谈举止之间全都是不屑于对任何人俯首低头的傲骨,于是她心中便更喜他了。因有心想帮一帮他,于是便想着让周元正好好的提携他一把。 “伯父,”于是她便脸带娇羞,低声的说着,“侄女近来结识了一个人,他学问自然是极好的,今年的秋闱已是考中举人了。侄女便想着,让他做了一篇文章过来给您瞧瞧,您指点指点他如何?若是能得您指点,想来于他年后的会试总是很有益处的。” 周元正毕竟是个人精,一双眼明察秋毫。现下他见着周盈盈满面羞红,又是说了这样的一番话出来,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要知道这些年有多少人想通过周盈盈投路投到他这里来,周盈盈从来都是不加理会的,可今日她竟然破了例,主动的开口对他提了这样的事。 于是周元正便扔下了手里的《宋史》,微笑着问道:“哦?你的那位朋友,是个什么样的出身?年纪多大了?” “他,他的父亲只是个小小的州同知罢了。只是他自己的学问却是极好的,伯父改日有空见一见自是会知道的。至于年纪,”周盈盈想了想之后方才回答着,“好像是十九岁的罢。” “十九岁?”周元正点了点头,“十九岁就能考过了乡试,倒确实是个青年才俊。” 周盈盈也附和着点了点头,高兴的说着:“是呢。论起来他还是徐仲宣徐侍郎的表弟,现如今正客居在徐宅呢。” “徐仲宣的表弟?”周元正沉声的反问了一句。随即见周盈盈面上红晕不减,因又笑着问了一句:“盈盈很喜欢他?” 周盈盈闻言,一时面上红的都足可媲美天边红彤彤的晚霞了。 她深深的低下了头去,紧紧的抿着唇。虽然她并没有开口承认,但却也并没有开口否认。 周元正也不再追问,答案他自然是已经知道的了。 “既然如此,下次我休沐之时你便带他来见我罢。伯父倒也很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男子竟然能被盈盈慧眼看中。” 作者有话要说:  第95章 二见首辅 简妍和秦彦现下正动身去赴周盈盈的约。 前两日她和秦彦分别接到了周盈盈的帖子,说是今日邀请着他二人去周府玩,又是让秦彦用心的做一篇文章出来,说是待会儿要请了他的伯父看一看。 简妍听了,自然是为秦彦高兴的。 前些日子因着白薇的婚事她很是忧心了几日,只是后来这事还是很圆满的解决了。且据周林后来所说,查着冯永才和他老子有没有借着掌管徐家的那处酒楼中饱私囊的时候是极其的顺利,倒仿似酒楼里的人一早儿就晓得他们会来查似的,所以早早儿的就将一应账本都准备好了,上面细细的列举了冯永才和他老子这些年中到底在酒楼中捞了多少银子,一笔一笔分毫不差,便是一钱银子都列举了出来。且压根都不用他花银子去买通那伙人的,他们自己反倒是双手就将这些账本都奉送过来给他看了。而那两个出来作为人证的账房和伙计在吴氏的面前也是一口咬定了这些事实,任凭是冯永才和他老子再是如何的抵赖都是不成的。 吴氏当时自然是大怒的。如简妍先前所料想的一般,在吴氏的心中,祝嬷嬷一家身为奴才,尽心尽力的为她办事那是应当的。她可以赏赐他们银子,但是绝对不能容忍他们背着她做出这样中饱私囊的事。 所以吴氏当即就遣人将祝嬷嬷一家所有的家底都查抄了个干净。但是哪里还有什么银子在?这些银子这些年中全都是填了冯永才吃喝嫖赌穿的亏空了。于是吴氏一怒之下,索性是叫了人牙子过来,将他们一家人全都发卖了,好歹是能有个几十两的银子的补偿。 她原本是想报官的,让官差将他们全都抓走关了起来,好生的折磨折磨。可到底还是怕丢面子,毕竟现下徐家可是有一个吏部左侍郎,一个户部郎中,若是传了出去她如此严苛下人,岂非是会说她一点儿肚量都没有?所以便是叫了人牙子过来将祝嬷嬷一家发卖也是悄悄儿的叫过来的,压根就没有叫其他的人知道。 而不管如何,既然祝嬷嬷一家都被吴氏发卖掉了,那白薇和冯永才的婚事自然就无人再提了。 简妍和白薇,以及四月知道这些之后,极其的高兴。当日简妍甚至是让白薇花了银子,托着夏妈妈买了两瓶子酒进来,三个人用晚膳的时候关了屏门,围坐在一块儿将那两瓶子都给喝了,然后彼此看着彼此红透的脸蛋,相视而笑。 只是简妍半夜醒过来的时候,因着有些喝多了的缘故,头是痛的,翻来覆去的再也睡不着。 于是她索性便没有再睡,只是拥着被子坐了起来,头和上半身倚靠在床阑干上,默默的想着自己的心事。 白薇的这件事里,她可以肯定定然是有人在其中默默的出了力的。不然周林查冯永才和他老子到底有没有借着掌管徐家酒楼中饱私囊的时候就不会那样的顺利。 而这个人,她也可以肯定就是徐仲宣。 除了他,还有谁有这样的能力让酒楼里的人那样的听话?又或者说,在这里,除了他,还有谁会关心她的这些事? 只是明明那日两个人都已经说到了那样的份上,他转身走的时候也甚是干脆利落,可是为什么现下他还要在暗中这样的帮她呢? 他是以为着她会不知道?所以就只是默默的,暗中的关注着她的一切,然后将她所有的烦恼悉数抹去? 可是为什么不教她知道呢?明明他还是这样的关心着她,而她也是这样的挂念他。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冬雨,一点一滴的敲打着窗前芭蕉青翠平滑的宽大叶片。有凛冽的寒意自窗子的缝隙里悄无声息的,慢慢的浸透了进来。 简妍裹紧了身上的被子,手抱着膝,静静的坐着。 时光走的是这样的快。她第一次见到徐仲宣的时候尚且还是春寒料峭的早春,但现下却已是凛冽严冷的寒冬。 她已经有一个多月未见过徐仲宣了吧?即便是上次吴氏的寿辰上她远远的望见过他一眼,可是那时他都是吝啬于给她一个目光的。 但既然他都是如此吝啬于给她一个目光的了,为什么背地里还要这样的帮她呢? 简妍手抱着膝,深深的低下了头去。 她不明白。时至今日,她依然还是没有想明白。 白薇坐在马车旁侧的位子上,见着简妍侧头望着车厢上的窗子在走神。 姑娘近来很是容易走神。话也较以往少了,她心中自然是知道是个什么缘故的,但也不好说什么。 她深知简妍最是个执拗的性子。她自己决定的事,除非是她自己想明白了,转过弯来了,不然任凭旁人再是如何的劝说都是没用的。所以她和大公子之间的事,还是只能由着他们两个人自己去说开了,解决了才好,她和四月就是在一旁再是着急也是无用的。 马车停了下来,车夫的声音隔着车帘子传了进来:“表姑娘,周府到了。” 简妍回过神来,欲待起身下车,但是白薇按住了她的手,轻声的说着:“姑娘您且先在车里等一等。还是奴婢先下车去瞧瞧。” 简妍点了点头,白薇随即便掀开车帘子下了车。 早就是有小厮丫鬟一路报了进去给周盈盈,很快的,周盈盈便让人将简妍和秦彦都迎了进去。 秦彦面上淡淡的,并没有什么表情。但是简妍知道他心里肯定很不大熨帖的。 也许在秦彦的心中看来,这样带着自己的文章来让别人指点,哪怕那个人是当朝首辅,他依然还是会觉得很丢面子。 以往可从来只有别人求着他指点的时候。 简妍便低声的安慰着他:“这并没有什么。你看那些大文豪,李白、苏轼、陈子昂等人,哪一个没有拿着自己的诗词投给人看的时候?” 秦彦微微的撇了撇嘴角,依然没有说话。 这时两个人已经走进了周府的门,周盈盈迎了上前来。 她着了暗红缕金提花缎面的长袄,枣红绣花镶边百褶裙,头上簪着两朵镶宝石的珠花,一朵铜钱大小的红色绢花和一支点翠的芙蓉步摇,长长的珍珠流苏前后轻轻的晃动着。 三个人互相见了礼,又说了几句别后的闲话儿,周盈盈便要带着他们去见周元正。说是她伯父现下有空儿,但待会却还有事要出去一趟。 简妍闻言,便笑道:“周姑娘,既是周大人忙,你就先带了秦大哥去拜见他。我左右是无事的,若是待会周大人还有空闲我再去拜见他,若是无空闲,改日我再来拜见也是一样的。” 周盈盈一听,便忙忙的带了秦彦去见周元正,却又吩咐着自己身边的一个二等丫鬟陪着简妍逛一逛周府的后花园子。 周元正此时正在花园里的那处漱玉斋的书房里。 周盈盈先让丫鬟进去通报了一声,随后自己才带了秦彦进去。 周元正鼻梁上架着琉璃镜,坐在案后不知道在翻看着一本什么书,听了丫鬟通报,他慢慢的将目光从书上移到了秦彦的身上。 秦彦上前两步,不卑不亢的倾身行礼,语声冷清:“晚学秦彦,拜见周大人。” 周元正不着痕迹的打量着他。 少年身姿修长,清雅俊秀,举手投足之间彬彬有礼。 只是这彬彬有礼却似是冰掰过的果子,瞧着赏心悦目,但外面终究还是裹了一层霜气。 这个秦彦只怕便是此刻面上对着他再恭敬,但其实内里却还是倨傲的,并不认为他值得自己弯腰。 这样的一个少年人,倒还是有几分意思,至少与那些见着他便卑躬屈膝,竭尽讨好的人不一样。难怪盈盈会看上他。 只是他这样尖锐的一身傲气,永远高高在上的一幅清冷姿态,盈盈与他在一块定然是只能迁就他。所以势必还是要敲打敲打才是。 周元正收回了打量秦彦的目光,因又对周盈盈温和的笑了笑,说着:“你暂且就先出去吧。我同你的这位朋友要好好的聊两句时文上的事。” 周盈盈心中有些担忧,不着痕迹的瞥了秦彦一眼。但见他低眉敛目,目光只是望着地上的水磨青砖,面上却是一些惧意都没有的,瞧着甚是沉静,她这才略略的放下了些心来。 于是她便对周元正又行了个礼,而后转身出了书斋,自去寻简妍去了。 周元正此时便问着秦彦:“盈盈说你写了一篇文章要带来给我瞧瞧?” 秦彦便自袖中取出了自己所写的文章,呈到了周元正的书案上去。 他素来便不是个多话的人。以往读书的时候,因着他的身份,以及他从来只能让人高高仰望,追尘莫及的成绩,各科老师见着他的时候倒都会和蔼的主动同他打着招呼,言语之间甚是关心他,所以他现下也只是呈上了自己的文章而已,并没有说些诸如请周大人指点之类的话。 周元正却也并没有说破,只是伸手接过他递过来的文章,然后也并没有开口让他坐,就让他那么站在那里,自己则是慢慢的看着手里的文章。 他看的极其的慢,明明只有三页纸,但是他却足足看了一炷香的功夫。于是秦彦便也这么站了一炷香的功夫。 今日风大,秦彦垂手站在那里,可以听到屋外风刮过树枝发出呜呜的声响。 他忽然就觉得心中涌上了一种很悲凉的感觉。 明明他数学、英语和理综这些学科都学的那样的好,软件编程也是学的那样的好。在大学的时候他就曾经和自己的同学一起开发了几个游戏软件出来,哪一个不是卖了七位数以上?他原本应当是前途光明,人生赢家一般的存在,可是忽然就莫名其妙的穿越到了这个朝代来了。 到了这里他能做什么呢?这个时代不说电脑了,便是连电都没有的,他什么都做不了。可又说是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他唯有继续读书。只是上辈子语文原就是他的短板,可科举又只看你应试做的那篇文章如何,且还只能用古人之乎者也之类晦涩的语气,并不允许自己自由发挥,他还能如何?也就唯有硬着头皮一路读了下来。但是他这辈子的父亲只是一个小小的州同知,平日里倒都要被人呼来喝去的,自己偏偏又只是个丫鬟所生的庶子,又碰上了周氏那样一个强势的嫡母,他这些年来他所受的白眼和奚落从来都没有少过。 秦彦暗暗的叹了一口气,面上神情有些黯然。 可是自己上辈子明明是那样明星瞩目般的存在,何曾被人这般轻视的往泥地里践踏过? 便是眼前的这个古人,以为给他这样的一个下马威他是看不出来的么?但纵然是这样的下马威他还是得受着。也唯有垂头敛目的等着被人点评他所写的这篇文章罢了。 而周元正这时终于是放下了手里的文章,抬头望着秦彦,慢慢的问着:“你心里看不上这时文?” 秦彦心中一凛。 他确然是看不上八股文的。这样死板的文章,连句子的长短,声调高低都有规定,做来有什么意思?在他看来那压根就是一点意思都没有的,不过是为着应付科举所做的而已。 只是周元正是如何看出来的? 他忙答道:“学生心中并没有这样的想法。” 周元正心里却想着,他又怎么会看不出来这秦彦文章里的激愤之意? 但他也并没有再就此事说些什么,只是说着:“依着你的这篇文章来看,你现下的才学还算可以,明年会试可过,殿试应当是个三甲中末等的成绩。” 秦彦苦笑一声,想着,原来只是个三甲中末等啊。 但其实依着他的这个年纪,能中进士已然是人中龙凤了。多少须发皆白的人考了一辈子依然也只是个童生而已。 但是秦彦上辈子是那样耀眼璀璨的一个存在,所以即便是明年的会试中能榜上有名,但只是个三甲中末等的成绩他又怎么会满足? 为什么他不能如徐仲宣一般的三元及第,状元披红,打马游街呢? 周元正眼尖的看到了秦彦嘴角的那抹似是自嘲的笑意,心中立时便明白这少年是并不满足这三甲中末等的成绩的。 有野心的人最是好操控的了。 于是周元正便接着说道:“三甲中末等的成绩,所授予的官职可是庶吉士,为皇上近臣,以后进内阁的机会很大,也可远远的将你打发到一个穷山恶水的地方做一个芝麻绿豆般的小官,一辈子都无出头之日。” 秦彦抬头看他。目光依然沉静,并没有丝毫相求之意。 这少年的一身傲气倒是甚为引人瞩目。 只是傲气太过,自然是会自命不凡,只觉自己比别人都会高出一筹。 他的这身傲气还是要好好的打压一番才是。 于是周元正便面上带了微微的笑意,直视着他的一双眼,慢慢的说着:“那么,你要怎么选?是以后位极人臣,让别人都仰视你的存在,还是一辈子兀兀穷年,最后依然还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官,任人呼来喝去,还自心里看不上你?” 秦彦的目光微微的闪了闪。 周元正瞬间了然于心。 周盈盈是他的侄女,他自觉愧疚于她,所以她想要的东西他自然是不会阻拦的。这些年为着她的婚事他也说过她数次,世家权贵之弟,但凡只要她看得上的,他自然会出面去促成此事。但每次她都是同样的一句话,我瞧不上那些人,宁死不嫁。既然她现下好不容易的瞧上了这个秦彦,他又为什么要拦着? 左右只要有他在一日,定会护着周盈盈不教任何人欺负了去。所以眼前的这个秦彦...... 周元正在心中轻哼了一声,少年是有才学,有傲气,但那又如何?傲气这个东西,当你低入到尘埃里去,人人都能对你踩上一脚的时候又哪里会再有?当年他就是一身傲气,可到底不还是被梅娘的家人瞧不上。最后梅娘死了,自己敛了这一身傲气,将所有的尖锐都一点一点的磨去,最后终究是慢慢的爬到了现如今的这个位置。 所以他现在最厌恶的便是有傲气的人。因为当年便是因着自己的傲气,痛失梅娘。 因着还约了司礼监的掌印太监孙安有要事相谈,周元正现下也并没有多少闲情逸致来敲打秦彦。且在高位久了,心中多少也就有些瞧不上秦彦这样并还没有进入仕途的少年。且他觉着,依着秦彦现下这样耿介孤傲的性子,只怕便是真的入了仕途那也是走不长远的,并不会有多大的成就。于是他便也没有拐弯抹角,只是直接说着:“既然盈盈在我面前替你通融,我自然是会依着她的话好好的提点提点你。只是你要记得一句话,我可以把你捧的高高的,让众人仰目,自然也可以将你踩到泥地里去,万世不得翻身。你自己好好掂量掂量。” 秦彦垂在身侧的一双手紧紧的握了起来,垂下去的一张俊脸上满是铁青之色。 他何曾受过这样折辱人的话?这一刻他几欲就想转身离开,可到底还是硬生生的忍住了。只是身上因着愤怒还是在不住的颤抖着。 周元正此时已是叫了丫鬟进来,给他披上了灰鼠皮的鹤氅,起身便要出门。 秦彦自然也是不好再待的,跟在他身后随着他一起出了这漱玉斋的门。 外面天阴沉着,彤云密布,瞧着就心情甚是不好。但好在长廊外面栽种了一株腊梅,现下遒劲的枝干上正有鹅黄色的腊梅开了,幽香随着这冬日的冷风一起而来。 长廊上站着几位女子,头先的两个一个着了暗红缕金提花缎面的长袄,正是周盈盈,而旁侧的那个少女着了粉色的撒花缎面披风,橘黄的百褶裙,正在侧头同周盈盈说着话。 周元正见着那少女的侧面时便已是定住了身形,再也无法迈开一步,只是不错眼的望着她。而这时正好周盈盈抬头看到了他,便对身旁的那少女说了一句话,于是她便也转头望了过来。 头顶一个焦雷轰然响起,两耳轰隆巨响不绝,周元正呆愣在了原地,只觉身体里面的五脏六腑都在因着激动和不可置信而发颤。 片刻之后他转身大踏步的朝着长廊走了过去。因着过于心急,右脚踩到了一块不小的石子上,他身形趔趄了一下,但他依然不管不顾的往前直奔了过去。 离得近了,更可见面前的少女远山眉黛,眼眸如水,容颜清丽脱俗,温婉柔情。 他在她的面前站定,垂头凝望,因着激动,喉结上下滚了几滚,最后终于是迟疑着,哑声的唤了出来。 “梅娘?” 但是这声音都是发颤的,带着不可置信,生怕问了出来之后眼前朝思暮想,早已刻入他骨髓中的人便会随风飘散一般。 作者有话要说:  第96章 势在必得 简妍诧异的抬头望着眼前的周元正。 上次她在玉皇庙中曾经见过周元正一面,感觉此人虽然面上看着温和淡雅,但能做到首辅这个位置的,自然是已经修炼到了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境界,如何现下在她面前却是这样的失态? 且梅娘是什么鬼?他这是把自己错认成了什么人了吗? 对着周元正急切炽热的目光,简妍心中有些许慌乱。但她还是勉力的定了定神,屈膝对着他恭敬行礼:“小女简妍,见过周大人。” 简妍两个字咬的较其他几个字重些,意在提醒周元正,她并不是什么梅娘,她叫做简妍。 可是周元正却是如同魔怔了一般,依然又叫了她一声梅娘,且伸了手出来,竟是想来拽她的意思。 简妍当机立断的往后退了三步,直退至周盈盈的身后,而后她方才一脸正色的说道:“只怕周大人是认错人了。小女简妍,并非什么梅娘。” 眼角余光却瞥到周盈盈面上的表情也是有些古怪,只是目光诧异的望着她。 怎么一个两个都这样?简妍这时心中是真的有些急了,但面上却还并没有显现出什么来。眼见得秦彦也随后赶了过来,她忙对着秦彦使了个眼色。 秦彦也瞧出了不对劲的地方,因拱手对着周元正行礼,出声说道:“周大人,我和简姑娘出来的有些时候了,这便不打扰周大人了,先行告辞,改日再来拜见。” 说罢,对着简妍也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快走。 简妍欲待要走,但这时周元正却是神色恢复了如常,只是眼中硬生生敛下去的目光依然带着几许炽热,且心中也依然是惊涛骇浪未停。 “简姑娘,”他长叹了一口气,声音也恢复了以往的温和,听起来不疾不徐的,带着安抚人心的意味,缓缓的说着,“实在是你长的太像我的一位故人了,老夫一时错认,失了态,还请简姑娘勿怪。” 说完竟然是倾身对她行了个礼,以示赔罪。 简妍自然是不敢受他的礼,侧身让过,然后反而还要屈膝对他行了个礼,垂头细声细气的说着:“周大人客气了。” 但周元正眼角余光其实还在不住的打量着她。 越打量他就越发现,简妍长的实在是太像梅娘了,简直是一模一样。便连这通身温婉恬静的气质都是分毫不差的。 天下间竟是有如此相像的人?又或许,冥冥之中,这简妍其实正是梅娘转世而来寻他的? 只要一想到这里,周元正就觉得自己原本枯竭的一颗心立时就灼热了起来,只连他全身的血液都开始滚烫了起来。 他几欲控制不住的就想去拽简妍的胳膊,将她拉到自己的面前来,细细的看她的一双眉眼。 但他还是硬生生的控制住了,因着简妍眼中的戒备之意实在是太过明显。他丝毫不怀疑,若是他胆敢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来,这个小姑娘立时就会受惊转身就跑。 他并不想惊吓到她。在他的心中,他已经是将简妍当做了梅娘的转世。 而简妍此时已是不耐烦在这里待下去了。 周元正虽然现下面上看着再淡定,语气再温和,可他那一直紧盯着她的目光依然让她觉得很不舒服。 那目光实在是太黏腻,梅雨天的空气一般,闷热潮湿,让她全身哪个毛孔都觉得不舒服。 于是她再一次的向周元正开口辞行。但好在这次周元正还没有开口说的什么,旁边的周盈盈就已是先说道:“简姑娘,时候是不早了。你和秦公子便先回去,改日我再下帖子约了你们出来玩。” 又转身对周元正说着:“伯父,您不是说待会还约了同僚?既是您还有事,那您就先去忙罢。我送了简姑娘和秦公子出去也是一样。“ 简妍闻弦歌而知雅意,立时便对着周元正匆匆的行了个礼,随后带着白薇转身就走。 周元正待要开口相阻拦,但最后到底还是硬生生的止住了。 他更愿意将简妍想象成梅娘的转世,而不是单纯的觉得简妍只是长的极像梅娘,这样他会觉得自己的一颗自从梅娘死后也随之而死的心重又复活了过来。所以他并不想让简妍惧怕他。 “周福,”他招手叫过自己的心腹家人来,伸手指了指简妍远去的方向,沉声的吩咐着,“好生的去查探一番这位简姑娘的来历。速来报我。” 周福恭声答应了。 而周元正则是望着简妍离开的地方,沉默不语,只是眸色深沉且坚定。 梅娘死的时候他都没有见上一面。时至今日更是连梅娘埋葬在哪里都不知道,他心中自是悔恨,也是怨恨无数。可现如今竟是碰上了这样像梅娘的一个小姑娘,甚至是通身气质都和她无异,简直就是梅娘再生,他如何还会再放手? 除非他死,不然他是绝对不会放手的。 简妍出了周府的大门之后,立时上了马车,吩咐着车夫快走。 直至马车顺利的出了京城之后,她这才轻舒了一口气出来。 方才周元正实在是有些吓到她了。 白薇此时也在一旁担心的说着:“姑娘,刚刚那位周大人,他的举动实在是,让奴婢现下想来还觉得后怕不已。” 简妍勉力的定了定神,然后忽然撩开车帘,问着骑马跟随在一侧的秦彦:“方才周元正和你在书房里可是说了些什么?” 她和秦彦在一起的时候倒没有这年代那么多男女大防的规矩。毕竟都是在现代社会待过的,男女之间一块儿聊天吃饭实在是太寻常了。 秦彦一听她问起了这话,面上的神情就暗了暗,更是眸光微沉。 但他还是不欲在简妍的面前说出周元正和他说的那些话出来,只是敷衍的说着:“并没有说什么,不过是随便聊了几句有关我写的那篇文章上面的事。” 简妍自然是不信的。她素来便心细如发,早就是看到了秦彦面上不悦的神色。只是秦彦不说,她也不好再开口问什么。 学长实在是太高傲了,问的多了,只怕会拂了他的逆鳞,到时惹的他不高兴了可就不好了。 她更愿意相信他是心中有数的。毕竟在她的心中,她的这位学长可是无所不能的男神一样的存在。 于是她便哦了一声,并没有再接着这个话题问什么。反倒是沉凝着神色问了一句:“方才周元正见着我的时候面色举止大变,且还叫我是梅娘,这事你怎么看?” 秦彦的神情也沉凝了下来。 方才周元正的神情举止实在是过于异常,这个梅娘于周元正而言究竟是什么人?怎么能教方才还在他面前可以冷漠慑人,如猫戏耍老鼠一般,一句一句的说着那样恫吓话的人顷刻之间就失态成那样? 秦彦沉默了片刻,最后只道:“他应当是将你错认成了什么人。但不论如何,往后你还是尽量不要与他见面的好。” 简妍嗯了一声,放下了车帘子。 不管是周元正认错了人也好,还是怎么样也好,但是她往后都坚决不会再去周府的了。 周元正看着她的那种炽热偏激的目光让她很不舒服。只是这个梅娘到底是他什么人?竟是能让他失态到这样的一个地步? 恋人?女儿?自己原本就不是简太太亲生的,身世未明,难不成自己竟然会是周元正的女儿?这样说来那个梅娘就是她这身子的娘?不然如何会解释周元正看到自己竟然误认成了什么梅娘?那也就是说自己同那个梅娘长的是一模一样啰。 简妍一时都恨不能为自己的聪明机智点个赞。若是自己真的是周元正的女儿,那往后还怕什么给别人做妾的事?谁敢让首辅大人的女儿做妾啊。 但她又笑着摇了摇头,只觉得自己异想天开。 且不说天底下长的相像的人很多,只说以周元正现如今的身份,若是真的有个女儿遗落在外地,又怎么可能这么多年都不去寻找?且她也是隐约听人说起过,这周元正也是自三十多岁才开始发迹的,其后一直在京城没有离开过。而他先前不过是个寒门学子一个,穷的也只剩一身傲气了。可简妍分明记得那时死在她身边的那个仆妇穿金戴银的,一看就是有钱人家出来的,所以自己又怎么可能是周元正的女儿?这压根就对不上的啊。 * 简妍和秦彦回通州的路上开始下起了雪。先时还只是柳絮般的四处飞舞着,到了掌灯时分,那雪就下的越发的密了起来,也大了起来,纷纷扬扬的,鹅毛一般。 徐仲宣背着双手站在凝翠轩的廊檐下无声的望着空中飞舞的雪花。 先时他没有忍住,让青竹去打探了一番简妍现下在做什么,却被告知她今日和秦彦一块儿外出去赴周盈盈的约了。且青竹随后还说,这些日子简姑娘倒经常和秦公子一块儿出去的。 徐仲宣唯有沉默不语。 他们两个原就是同一个地方而来的人,更何况简妍也曾在他面前亲口承认过她是喜欢秦彦的,而现下他们两个人这般来往密切,看来定然已是两情相悦了。 只要一想到简妍会在秦彦面前会那般明媚的对着他笑,徐仲宣就只觉得心里全都是细密的酸涩,和嫉妒。 可是他又能怎么办呢?简妍是那样倔强的一个性子,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若是真逼急了她,他相信她是什么傻事都会做得出来的。 身后的猩红毡帘被推了开来,青竹站在他身后,双手放在腰侧,屈膝对他行了个礼,低头恭敬的说着:“大公子,姑娘说外面冷,请您进屋里去呢。” 徐仲宣回过神来,又望了一眼空中洋洋洒洒飘着的雪花,随后便转身进了屋子。 徐妙锦身子弱,这两天连着阴冷,她又着了风寒,今日高热才退了一些,现下正坐在临窗炕上,背靠着大红蟒缎的大迎枕,腿上盖了厚厚的一层褥子,手里还抱了一只南瓜形状的黄铜小手炉。 见着徐仲宣掀开碧纱橱上的软帘走了进来,她略略的直起身来,叫了一声:“大哥。” 徐仲宣对着她点了点头,在炕桌的另一边坐了下来,又将一只胳膊架在了炕桌上,温声的对她说着:“你风寒才刚好一些,怎么又坐在这里?窗子也是开着的,仔细吹了风,风寒未好倒又添了其他的病。” 徐妙锦就道:“这窗子一天到晚的关着,屋子里闷的很,我也觉得心里燥的慌,头也胀痛。开了这半扇窗子,坐在这里看着外面的雪花,吹着冷风,我倒觉得心里不那么烦躁了,头也不那么胀痛了。“ 徐仲宣便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叮嘱着她盖好了腿上的被子,拿好了小手炉,若是觉得冷了就不可再坐在这里吹风之类的。 徐妙锦笑着应了。 青竹用茶盘奉了茶上来,徐仲宣接了过来,揭开盅盖,微垂着眼,端起茶盅凑至唇边,慢慢的抿了一口。 水汽氤氲,模糊柔和了他俊朗的脸。 徐妙锦见着较以往清瘦了不少的脸,心中暗暗的叹了一口气。 他和简妍的事,她已经是旁敲侧击的套了些话出来,再是细细的推敲了一番,也大约知道他们两个人之间定然是闹了不小的矛盾,甚至于再也不见了。 只是就算是不见面,大哥这样整日的颓废又算是怎么回事呢?明见得他心里还是时时刻刻的念着研姐姐的啊。 “大哥,”徐妙锦想了想,还是开口说着,“这些日子我听得丫鬟们说,武康伯的夫人来拜访过大房里的那位,瞧那架势,想必是为自己的女儿说亲来了呢。” 徐仲宣淡淡的嗯了一声,只道:“我的婚事想来她也是不敢擅自做主的。既然这事未听她对我提起过,想必是她推辞了?” 徐妙锦点了点头:“她是推辞了。只是我瞧着她近来总是让那位秦表姐来我这里坐坐,怕不是她存了想让这位秦表姐成为第二个萱表姐的心思。” “那到时再寻个机会,照样的将这位秦姑娘撵离了徐宅也是一样的。”徐仲宣合上盅盖,淡淡的说着,“到时看还有谁会再敢存了往我身边塞人的心思。” 徐妙锦闻言沉默了片刻,最后她还是轻声的问着:“大哥,研姐姐就有这样的好?为何世间有这样多的女子,有比她家世好的,容貌好的,才情好的,可为何你就单单这样对她上心?她真的就比其他的女子好那么多吗?“ 徐仲宣闻言一怔。 其实简妍也就是面上看着温婉柔顺罢了,内里性子却是倔强固执,他很难去改变她认定的想法和事。且因着她从根上就并不是这个时代的人,所以她脑子里的有些想法在他看来也是惊世骇俗的,他很难去适应。 可是哪又怎么样呢?偏偏她就是这样占据了他的整颗心,让他除却她,再也无法去正眼瞧一瞧其他的女子。 所以他也唯有摇头苦笑:“不知道。我从来没有将她同其他的女子比较过。但她也并不需要同其他任何的女子比较,她就是她,没有人可以替代。” 这次倒是换徐妙锦一怔了。待细细的品味过这两句话之后,她又只觉得她大哥实在是对简妍用情至深。 可既然她大哥是如此的对简妍用情至深,为什么还要这样折磨着自己,日日相思,却又不将这些话同简妍说清楚呢? 徐妙锦想着,若是简妍知道了她大哥的这份心思,断然不会是无动于衷的吧? 思及此,她便对徐仲宣说道:“大哥,这样下雪的日子,你的书斋里想必也是冷的很。你索性在我这书房里看会书然后再回去罢,也当陪一陪我。我让杏儿去给你在书房里笼个火盆。” 将徐仲宣打发去了她西次间的书房之后,她又将青竹叫了过来,吩咐着她:“你去简姑娘那里一趟,只说我着了风寒,正在床上躺着,甚是想见她。大哥胃寒的老毛病也犯了,正痛的厉害,现下这凝翠轩上下都六神无主的,请她务必要过来一趟。” 青竹答应着转身自去了。 徐妙锦望着青竹撑着油纸伞的背影消失在了院门处,心里默默的想着,若是研姐姐听了青竹的话立时就过来,那说明研姐姐的心里还是有大哥的,往后他们两个人还有希望能成。若是她听了青竹的话依然还能狠得下心的不过来,那她往后还是劝着她大哥再寻一个合适的女子成亲了算了,也省得他每日里这般相思折磨着他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周元正:除非我死,不然我是绝对不会对简妍放手的。 徐仲宣:哦。那你就去死好了。 各位小天使们中秋快乐啊。至于中秋福利,唔,明天和后天争取都更六千字以上好不好? 第97章 深情告白 用完晚膳之后,简妍便吩咐着四月将两扇屏门关了,然后她便坐在临窗炕上和四月打着络子玩,白薇则是坐在一旁做着针线。 四月抬眼瞥见白薇手中绣绷上淡粉色的素绢上绣的是一对交颈鸳鸯,便转头对着简妍挤眉弄眼的笑道:“姑娘你瞧白薇姐姐绣的是什么。交颈鸳鸯呢。想是白薇姐姐等不及要和周大哥成亲了,所以现下就开始绣自己的嫁妆了。” 白薇闻言,红了一张脸,扔下了手里的绣绷,起身抬手,赶着就要过来打她,同时口中嗔道:“我撕了你这小蹄子的嘴,看你还敢在这里胡说。” 四月忙一缩身子,顺势就往简妍的身后一躲,同时口中还在笑道:“姑娘救我。白薇姐姐臊了,要撕我的嘴呢。” 简妍忙架住了白薇的手,笑着劝道:“四月还小,不懂事呢,你同她计较做什么?” 白薇却是不依,依然红着一张脸,只是咬牙嗔道:“若是饶过四月,我再不活着。今日不掐一掐她的嘴,这小蹄子往后可不是还要如现下这般的胡说?” 四月躲在简妍的身后,这时抬了头起来,望着白薇就笑道:“白薇姐姐,我如何的胡说了?难不成你不想嫁周大哥不成?便是你不想嫁,周大哥也是不依的。指不定周大哥早就是想将你娶了回去好好的疼着呢。” “姑娘您听,”白薇就伸手指了四月,一张脸红的和熟透的虾子似的,只道,“您听听她嘴里这胡说的都是些什么?才小小儿的年纪,这些混账话都是从哪里听来的?” 说罢作势又要来打。 简妍忙拦住了她,又笑道:“我倒觉得四月的这话也算不得是混账话。虽说是我想再多留你两年,可说起来你和周大哥的年岁也是不小了,早些让你们成亲也是好的。也免得周大哥在外面日日苦苦的等着,望穿秋水似的盼着。相思的滋味可是不好受呢。” 白薇闻言,一张脸红的简直就像要滴下血来的一般。她斜睨了简妍一眼,嗔着:“姑娘也来取笑奴婢。” 她眉梢眼角是如何遮挡都遮挡不住的女儿家的娇羞并着欢喜之色。 那欢喜是从内心散发出来的,让她整个人看上去如同明珠生晕一般,格外的光彩照人。 简妍微怔。 这就是两情相悦吧?世界上最美好的爱情就是两情相悦了吧?只是她却是从来没有体会过这样的感觉。 她心中微涩,面上的笑意也就有些淡了下去。 四月此时却是在她的身后疑惑的问着:“姑娘,怎么好似有人在敲咱们院里的屏门呢?” 简妍和白薇一听,也忙凝神听着。一时果然便听得有节奏的叩门声正在响着。 白薇也疑惑着说道:“外面天都黑了,又是下着这样大的雪,倒是谁还会来咱们这呢?” 因又叫着四月下了炕,提了灯笼,随她一块儿去屏门那里看看到底是谁在敲门。 待白薇和四月出了屋门之后,简妍想了想,便侧身推开了窗子,微微的露了一条缝隙出来,趴在窗沿边上往外张望着。 立时便有冰冷的风雪顺着那丝缝隙钻了进来,直扑在她的脸上,只冷的她全身都哆嗦了一下。 下一刻她就见得白薇拿下了屏门上的两根门栓,拉开两扇屏门,同着外面的人说了句话,随即便有两个人闪身走了进来。 一个是凝翠轩里的小丫鬟,在前面提着一盏灯笼,里面的烛火闪闪烁烁的。一个是青竹,正手中打了油纸伞,侧头和白薇在说些什么。 简妍心中讶然,只想着这样下雪的天,又是天黑了,青竹过来做什么呢?转念又想着今日是徐仲宣休沐的日子,难不成是他遣了青竹过来,有什么话要对她说? 这般一想,她只觉胸腔中的一颗心立时就跳的较刚刚快了不少。 她忙坐直了身子,等着青竹进来。 白薇此时正好打起了碧纱橱的帘子,侧身让着青竹走了进来。 简妍坐在炕上,和善的对她点了点头,虽然是心里再是迫不及待,可面上还是装着很沉稳的样,带了微微的笑意,问道:“这么冷的天你怎么来了?可是你们姑娘有事找我?” 青竹屈膝对着她福了福身子,然后直起身来说道:“咱们姑娘让奴婢来告知表姑娘一声,她着了风寒,发着高热,正躺在床上不能动弹呢。可偏偏大公子胃寒的老毛病也犯了,整个人痛的连话都说不出来,整个凝翠轩上下的丫鬟都慌的六神无主,浑然不晓得该怎么办才好。咱们姑娘因想着平日里和表姑娘您亲厚些,所以特地的遣了奴婢来请表姑娘过去一趟,帮着她暂且打理下凝翠轩上下的事。” 简妍闻言,立时便站起了身来,一脸急切的问着青竹:“可请了大夫过来没有?” 方才的镇定哪里还有一星半点? 青竹倒被她的这副模样给吓了一跳,怔了一怔之后,方才摇头说着:“还没呢。” “白薇,取我的斗篷来。”简妍转头吩咐着白薇,又对四月说着,“你留下看家。待我和白薇走了,屏门关上,不要上门栓。我和白薇不晓得什么时候才回来,你自行睡你的就是。” 四月点了点头,答道:“姑娘,奴婢理会得。” 白薇此时已是忙忙的取了一领粉红撒花缎面出风毛斗篷过来给简妍披了,又吩咐着四月拿了一双羊皮小靴来给简妍换上了,眼见得简妍抬脚立时就要走,她心中多少还是有些迟疑,因拉住了简妍的胳膊,低声的说了一句:“姑娘,大公子也在四姑娘那里,若是教人知道了您这大晚上的还去那里,可怎么办呢?” 那说出去可就是私会了。只怕姑娘的名声可就是真的全都毁了。 简妍明白白薇的意思,但是她此刻却是顾不得那么多了。她有些破罐子破摔的就想着,若是真的教人知道了,那名声毁了就毁了吧。左右人活在世上总归是要任性肆意那么一两回的,若只是一味的循规蹈矩又有什么意思? 而为了徐仲宣,她是宁愿任性肆意这么一回的。 于是她便偏头望着白薇,沉声的说着:“白薇,不要拦我。” 白薇就知道是拦不住她的了。于是她轻叹了一口气,说着:“奴婢去拿伞和灯笼。” 外面风大雪大,白薇和那小丫鬟手中提着的灯笼里的烛光摇晃个不住,哪里还能照得清眼前的路?最后索性更是被风给吹灭了。不过好在地上已经积了一层厚厚的雪,反着幽微的雪光,勉强还能看得清周边的一切。 但饶是如此,简妍还是一个趔趄,身形不稳的就朝着雪地半跪了下去,只把白薇给唬了一大跳,忙不迭的就伸手扶住了她,焦急万分的叫了一声:“姑娘,您有没有摔着?” 简妍扶着她的手站了起来,右腿膝盖那里隐隐作痛,但她还是摇了摇头:“我没事。咱们快走,就快到了。” 她知道胃寒痛起来的时候是有多难受。只要一想到徐仲宣此刻正因着胃寒痛的说不出来的模样,她就觉得她膝盖上这样的痛楚压根就算不得什么。 青竹在一旁见了简妍的这个样,心中只暗自叫的一声苦。 若是待会教表姑娘发现她在撒谎,那会怎么样呢?表姑娘其实倒也还罢了,只是若是教大公子知道了她撒谎骗表姑娘过来的这事...... 饶是这样冷的天,青竹还是觉得出了一脑门子的冷汗。 凝翠轩很快的就到了。青竹当先上前拍院门,杏儿过来开了门,迎着她们一行人进去。 “你们姑娘现下如何了?”简妍问着杏儿。待听得杏儿回答说徐妙锦现下已是无事,正好好的在卧房里躺着歇息着呢,简妍这才略略的放下了些心来,因又立时问着她:“大公子现下如何了?可还是痛的厉害?” 杏儿狐疑的抬头望了青竹一眼。 方才徐妙锦吩咐青竹去简妍那里的时候,杏儿正领着小丫鬟在西次间的书房里笼着火盆,压根就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是以听得简妍这般问,她心中甚是不明白,只想着大公子现下正好好儿的在书房里看着书呢,又有什么痛的很厉害了? 只是她虽然不晓得这里面的缘故,但也并不敢胡乱回答,所以目光便只是望着青竹。 青竹暗暗的对她摇了摇手,示意她不要说破了这事,因又问着她:“大公子现下在哪里呢?” 杏儿便道:“大公子现下在书房。” 青竹点了点头,随后便转头对着简妍说道:“表姑娘,大公子在书房呢。奴婢现下陪您去书房看看?” 简妍点了点头。 青竹便又吩咐着杏儿好生的招待着白薇,自己则是陪了简妍去书房。 白薇瞧着简妍的背影,暗暗的叹了一口气。 姑娘这可真是关心则乱了。平日里再是心细如发的一个人,可现下怎么就偏生没有发现这些异常呢?方才姑娘问着大公子现下可是痛的厉害时,杏儿面上的表情明显的一怔,显然是并不知道此事的。再瞧着这凝翠轩上下灯火通明,并不见一个丫鬟慌手慌脚的,又哪里有先前青竹口中所说的凝翠轩上下都慌的六神无主的样儿?可见得就是青竹在撒谎,只是为了诓她家姑娘过来而已。而现下青竹又特地的支开自己,还不就是怕自己跟在姑娘旁边碍了事? 白薇原是想着要跟了简妍一块儿过去的,可转念又想得一想,大公子是姑娘心里的一块心病,日日的那样走神发呆,她和四月在一旁看着都难受。索性倒是今日一并都说开了,要么是从今往后好好儿的在一块,要么干脆是从今往后直接撂开手,也好过于姑娘现下这般日日的难受。所以罢了,自己还是不跟过去了,由得姑娘今儿晚上和大公子好好的说说话儿吧。 于是白薇便跟随着杏儿去了她的屋里坐了,一面同杏儿说些闲话,一面等着简妍。 简妍则是随着青竹去了设在西次间的书房。 青竹并不敢开口向里面通报说表姑娘来了,到时若是大公子怒了起来,谁知道会是怎么样呢?她心中很是有些惴惴不安。但好在简妍甚为忧心徐仲宣现下胃是否痛的厉害,一时也并没有在意这些异常,且都不用青竹在前面掀帘子,她自己就急急的掀了帘子走了进去。 于是她一眼就见到身着鸦青色竹叶暗纹圆领缎袍的徐仲宣正端坐在案后的圈椅里,手中握了一卷书,就着面前的烛光在垂头看着。 徐仲宣看书的时候并不喜欢有人打扰。听到掀帘子的声响,他只以为是哪个没有眼力见的小丫鬟进来了,于是他长眉微皱,有些不悦的就抬头望了过来。 却一眼看到是简妍手扶着门框站在那里,他恍惚间只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因又凝目望了一会,眼前的人玉雪肌肤,眉目如画,可不就是简妍? 他又偏头望了一眼窗外,从半开的窗子里可以看到外面雪下的大且密,天也是黑透了。这样的雪夜,一来路上难行,二来又冷,别人都恨不能缩在被子里再也不要出来,她倒是怎么跑了出来? 于是他便皱了眉,问着她:“你怎么来了?“ 原本简妍一眼见着他的时候,整个人就怔愣在了那里。 她已是一个多月都没有好好的看过他了。乍然相见,只觉他较以往清瘦了不少,心中正自伤感,猛然的却听到他问了这样的一句话出来。 她不由的就紧紧的抿起了唇,扶着门框的右手也是紧紧的蜷了起来。因着用力,手指甲充血似的红。 他竟是这样的不想见到她的么? 心中一股子酸涩之感立时泛起,瞬间只觉得眼圈儿也有些酸涩了。 但她还是竭力的忍住了,只是微垂了头,望着地上铺地的水磨青砖,低声的说道:“我,我方才听得青竹说你犯了胃寒的老毛病,便想着过来瞧一瞧。若是你现下无事了,那我便回去了。” 徐仲宣闻言,目光便转向了一旁垂手站着的青竹。 刚刚简妍进来之后,青竹眼见不是事,老躲着也不成,便也跟在简妍的身后溜了过来,屏息静气的贴墙站着,心里只盼望着徐仲宣压根就不会问起这事。可是这会子徐仲宣还是问起了这事。且看到他森冷的目光冷冷的瞥了过来,她原就一直提着一颗心这下子更是颤个不住,赶忙的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 “怎么回事?”徐仲宣沉声的问着她。 青竹脑中急转,想着这原是她家姑娘的一番好意,只是希望大公子你和表姑娘从今往后好好儿的,若是这会子她将事情都说了出来,倒不是辜负了她家姑娘的一番心意?罢了罢了,这个罪责她左右是担下了,过后再领大公子的责罚罢。只是现下这个谎还是得圆过去的,不然若教表姑娘晓得了她们是在诓骗她,不定的转身就走了呢。 于是青竹便狠了一狠心,梗着脖子就道:“是方才奴婢去对表姑娘说您胃寒的老毛病又犯了,表姑娘一听,立时便赶着过来了。路上还不甚摔倒了。奴婢知道是奴婢多嘴了,不该去对表姑娘说这样的话,愿领大公子的责罚。” 说毕便俯身拜了下去。 却是含含糊糊的将徐仲宣到底有没有犯胃寒老毛病的事轻轻巧巧的就带了过去。即便是简妍现下就站在旁边听着,只怕也不会从她的这番话里疑心到她和徐妙锦是在诓骗她过来的了。 徐仲宣心思通透,青竹虽然是说的含糊,但他还是立时就知道这事是徐妙锦在背后指使的。定然是让青竹去对简妍说他现下犯了胃寒的老毛病,诓骗着她过来了。 可她竟然立时就真的过来了,不顾着外面起这样大的风,下这样大的雪。 她这是心中还在关心着他么? 徐仲宣心中一动,目光重又望向简妍。 简妍现下不可谓是不狼狈。 因着雪天路滑,她刚刚在路上摔了一跤,蜜合色撒花缎面长袄的膝盖那里满是雪水,泅湿了很大的一块印子出来。且因着是听了青竹的话,心中着急,立时就急忙的赶了过来,所以就并没有仔细梳妆。不过是挽着家常的发髻,一些儿首饰都没有戴,只有乌黑油亮的头发。可因着刚刚往后摘风帽的时候摘的太急了,发髻倒弄乱了不少,有几缕发丝垂了下来,散乱在她两侧的鬓边。 而她现下只是手扶着门框站在那里,微微的低着头,也不看他,只是垂眼望着眼前的地面。徐仲宣可以看到她纤长的睫毛蝶翅一般的在轻轻的颤动着,又紧紧的咬着自己的下唇,一副倔强又甚是楚楚可怜的样子。 徐仲宣便挥手让青竹退了出去,而后又开口对简妍说道:“到炭盆这里来,烘一烘你衣服上湿了的地方。” 书案旁侧放了一只方形的铸铜炭盆,里面炭火正烧的旺旺的。外面又罩了一只竹编的熏笼,可以将衣服或被子罩在上面烘着。 简妍却没有动,只是依然站在那里,垂着头望着地面,只是低声的问着:“你现下胃还痛不痛?若是不痛,我便要回去了。” 徐仲宣伸手揉了揉眉心。 看来徐妙锦撒的这个谎他还是得圆下去的。 于是他便道:“还是有些痛的。” 简妍一听,立时便抬起头来望着他,面上带了急切的神色:“可是痛的厉害?齐桑在哪里?我这就让青竹去对他说一声,让他这就去请了大夫来给你瞧瞧?” 徐仲宣见着她面上的急切之色,心中狠狠的动了一下。 她果真是在关心他。可是她不是和秦彦走的那样的近吗?她明明是心中喜欢着秦彦的,可为什么又要这样的关心着他?她若是再这般的关心着她,他是再也不会放手的。哪怕用了手段,让她往后心里恨着他,他都是不会放手的,势必都要将她一辈子都禁锢在自己的身边。 心中这样的心思转得几转之后,却又硬生生的教他给压了下去。 他还是想看着她日日的露了明媚无忧的笑容出来,哪怕那副笑容并不是对着他而绽放。但只要她开心,他可以选择放手,不去看,不去想,只在背后默默的关注着她就足够了。 而简妍见着徐仲宣眼中眸色几经变换,只以为着他现下是胃痛的厉害,只是强撑着不说而已。于是她由不得的就又开始担心起来,问着:“你怎么样,可是痛的很难受?” 说罢,转身就要去掀帘子,想着出去叫了齐桑去请大夫。 这时却听得身后徐仲宣略有些提高的声音在说道:“过来。” 简妍顿了一顿,打算去掀帘子的手到底还是缩了回来,又转过身来。 徐仲宣面色沉沉,目光更是幽深若阴天之下的水潭,只是定定的望着她。 简妍心中没来由的就升了一丝慌乱起来。 徐仲宣此时又沉声的说了一句:“过来。” 简妍便轻抿了抿唇,可最后还是移动着脚步慢慢的走了过去,在离书案三步远的地方站定了。也不敢抬头看他,只是垂眼望着自己衣袖上的撒花纹饰。 徐仲宣起身掇了一只圆形绣墩放在了炭盆的周边,开口说着:“你的衣服下摆湿了,过来烘一烘。” 简妍依然紧紧的抿着唇,可到底还是依言垂头坐到了绣墩上去。 一时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屋里静寂一片,只有炭盆中木炭偶尔的毕剥一声被炸裂的轻响。 半晌,简妍听得徐仲宣轻叹了一声,随后她便听得他落寞微冷的声音缓缓的响起:“秦彦对你不好吗?” 怎么她又较那时清瘦了不少了呢?整个人看起来分外的纤弱单薄,仿似一阵风来就能将她给刮跑了一般。 简妍一听他这话,先是一愣,过后却又觉得心里甚是委屈。 她这样不顾着风大雪大,也不顾及着女孩儿家的矜持,黑夜里跑了过来见他,就是怕他胃痛的厉害,可他上来倒是问着秦彦对她好不好的事。这算是什么呢? 于是她便有些赌气的说着:“你放心,他对我好的很。” 徐仲宣听了,只觉心中千万根针扎似的细密的痛,一时竟是觉得有些难以忍受。 片刻之后,他方才酸涩的说着:“那就好。” 顿了顿,他又低声的说道:“夜晚了,若是教人知道你在这里同我在一块儿总是对你不好的。你还是,还是早些回去罢。” 简妍闻言,只觉胸腔里的一颗心似是被大铁锤狠狠的敲了一下,只震的她五脏六腑都是难言的难受。且这难受还绕梁不觉三日似的,一直蔓延到了全身各处去。 他这是要赶她走的意思么? 于是她便豁的一下猛然的起身站了起来,不发一语的转身就走。 只是走到门边的时候,终究还是没有忍住,身形趔趄了一下。她忙伸手扶住了门框,稳住了身形,可是眼泪水却是扑簌簌的不受控制的滚落了下来。 一辈子这样的长,又这样的短,她好不容易真心的爱上了一个人,可为什么他会觉得她爱的是另外一个人呢?便是日后他们两个真的是无缘无分,可是自己的这份心意难不成要随着自己死了,一起带进棺材里去吗?为什么不豁了出去,索性对他言明了呢。 扶着门框的手紧紧的蜷了起来。 “徐仲宣,”她将背挺的直直的,努力的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不带一丝哭音,只是和以往一样的冷静淡然,“即便你因着权势选择不和我在一起,可你也不能这样子污蔑我。我,我......” 即使她这时候明知道自己不应当哭哭啼啼的像个怨妇一般的,倒好像是在乞求身后的那个男人来爱她一般,可临了她却还是语带哽咽,泪水不争气的滚滚而下。 她死死的咬着下唇,想让自己冷静镇定下来,只是最后说出来的话依然是带了几丝哽咽:“可是徐仲宣,我,我爱的是你啊。” 如平地一个炸雷响起,徐仲宣全身僵在了当地,双眼因着震惊和不可置信而微微的张大。 眼见得简妍伸手掀开了帘子就要出去,他忙一个箭步上前去抓住了她的胳膊,将她拽了回来,又让她转身面对着他。 只是纵然是面对着他,简妍依然还是垂着头,并不肯看他。 徐仲宣一手抓着她的胳膊,另外一只手就来扣她的下巴,逼迫着她的脸抬了起来望着他。 “你刚刚说什么?”他沉声的问着。因着震惊和不可置信,扣着她下巴的手都在微微的颤着。 简妍却只是死死的咬着下唇,不发一语,只是无声的一直流着泪。 “你,你和秦彦到底是怎么回事?”徐仲宣看着她满面的泪水,只觉自己的心中随之也是湿湿的一片,声音也低哑了下去,“你,你那时不是对我说你喜欢秦彦的吗?” 简妍于泪眼朦胧中,抬了右手,指了指自己心口处,流着泪,哽咽着低声的说道:“这里,从来就没有什么秦彦,只有一个徐仲宣啊。” 扣着她下巴的手猛然的收紧。 作者有话要说:  第98章 两情相悦 徐仲宣对上简妍满是泪水的双眼,一时只觉她这一双眼于这满室烛光中粼粼泛光,让他压根就错不开眼去。 “简妍,”他哑声的叫着她的名字,问着她,“你知道自己刚刚在说什么吗?” 简妍依然在无声的留着泪,并没有回答。 她觉得她今晚是真的豁了出去,将面子和里子都丢了个精光。 但丢就丢吧,今晚就让她任性肆意一回。哪怕过后会被徐仲宣嘲笑,但至少此时此刻,她将她心中所想全都说了出来,即便是将来老了,快要闭眼的那一刻,回想起这一辈子也不会觉得有什么遗憾的事了。 所以她便点头答道:“知道。 “你不后悔?”又是那样沉沉的声音在问着。 简妍略有些诧异的望了徐仲宣一眼,不是很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就反问了一句:“我后悔什么?” “简妍,”徐仲宣眸光沉沉,漩涡似的快要将她整个人的身心悉数都拉了进去,永世不得脱身出来,“你说出了这样的话来,若是我现下开口接受了你的心意,那至死我都不会放手的。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来告诉我,你到底会不会后悔对我说出了刚刚那样的话出来?” 简妍心中苦笑。他觉得这样的话是随便说说好玩儿的吗?纵然是自己素来自认并不算得是很保守的一个人,可是也并没有随意开放到将我爱你这三个字这般随便的与别人说的啊。 她正想将心里的这想法告知徐仲宣,但只不过开口说的一个我字,徐仲宣忽然就伸手紧紧的将她抱在了自己的怀里,并没有给她再说出第二个字的机会来。 “晚了,”他灼热的气息扑在她的耳边,说的每个字都经由着她的耳朵直入了她的心脏,“简妍,你没有机会再反悔了,因为我接受了你的心意。那么你听好了,从现下开始,便是死,我都不会对你放手的。你要做好这个心理准备。” 简妍先是一怔,但过后却是再一次的泪盈于睫。 只是这一次却是喜极而泣。 他明白了她的心意,而且他也做出了回应。还是这样深沉的回应。 她随即便也伸了手,环住了他的腰身,头埋在他的怀中,低声的说着:“徐仲宣,我已经做好了这个心理准备。我也是一样,除非是我死,不然我也是不会离开你的。” 徐仲宣闻言,双臂猛然收紧,恨不能将她整个人就这么融入到他的血液里去,骨髓里去,自此之后无论何时何地,她都能与他形影不离。 “简妍、简妍。”他一面叹息般的低声叫着她的名字,一面就去吻她小巧的耳垂。而后又双手捧了她脸,俯首去吻着她的双唇。 简妍并没有推开他,反而是婉转相就。 与第一次的那次亲吻不一样,那时简妍的心中只有满满的悲凉,可是这一刻她心中满满的只有甜蜜。 被亲吻的神智有些不清的时候,她脑子里恍恍惚惚的在想着,这就是两情相悦的感觉吗?真的是,很美好啊。 徐仲宣亲吻了她很长时间,直至她的双唇微微肿起,水光润滑一片,可他依然还是舍不得离开,只是在她的唇角流连个不住,不住的低语呢喃着:“简妍,我爱你啊。” 这一刻他才发觉,他真的是爱她爱入到了骨子里去。 这一刻的喜悦,比什么三元及第,位极人臣,手握无边权势的喜悦都要来的强烈的多。 他此刻恨不能将自己胸腔里的一颗心掏了出来,在她身前卑微的跪着,双手高捧到她的面前去。而至此刻,他终于是明白为什么会有烽火戏诸侯,一骑红尘,只为佳人一笑的缘故了。 爱一个人的时候,恨不能给予她这世上最好的一切。可犹且还担心着她会看不上眼,会不高兴。 “简妍,简妍......” 他不停的亲吻着她的唇角,魔怔了一般的一遍遍的叫着她的名字。而每叫一次,他心里的那朵花就会绽开一点。直至后来,那朵心花就那样颤巍巍的全都绽放了开来,明亮璀璨的只将他的一双眼都映得如同落了漫天星光的湖水一般,透着潋滟轻柔的光。 而简妍只被他这一声声的呢喃给叫的面上的红意越来越浓。到后来她忍不住,伸手轻轻的拧了他的胳膊一下,带了些许恼意的就说着:“你到底还有完没完了?” 只是她再是有恼意,可落在徐仲宣的眼里,都只会觉得她薄怒轻嗔的时候尤为的可爱娇俏。 爱一个人的时候,不论她的什么总归都是最好的。 徐仲宣捉了她拧他胳膊的那只手,紧紧的握在自己的手心里,面上笑意温柔:“你不喜欢我这般亲吻你吗?” 因又牵了她的手放在唇边,细细的吻着每根指尖。 简妍只觉一阵酥麻之极的感觉忽然的就从指尖那里传到了她的心里,只让她全身都觉得颤栗不止。 她立时就缩回了自己的那只手,紧紧的拢在袖子里,再也不肯伸出来。面上更是滚烫滚烫的,就跟要烧起来一般。 心里到底还是害羞的,所以她便别过了头去,不肯再看徐仲宣,更是紧紧的咬着自己的下唇。 徐仲宣却伸了手,捧着她的脸,将她的脸扳了回来与他对视着。又一眼瞧到被她自己咬的越发嫣红的下唇,他由不得的就又眸光微黯,声音也低哑了下去:“你再这般的咬着自己的唇,我可是会忍不住的又想亲吻你的。” 简妍:...... 这还是那个清冷淡逸的徐仲宣徐侍郎吗? 于是她便瞪了他一眼,轻斥着:“无耻。” 偏偏徐仲宣听了她的轻斥,反而还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笑道:“我只在你的面前无耻,好不好?” 好你个妹! 简妍恨不能直接一脚将他踹了出去。 怎么他现下竟然是扭股儿糖似的,只是抱着她,粘着她,扯都扯不下来的? 只是她面上虽然是做了恼意出来,心中却还是喜悦的。 徐仲宣这时又将书案后的圈椅掇了过来,抱了她坐到了椅中,自己则是在那张绣墩上坐了,俯身将她的右腿放到了自己的腿上,然后动手就来卷她的裤脚。 简妍待要挣扎,徐仲宣却伸手止住了她:“别动。方才你摔到了,我瞧瞧可摔的厉害。” 莲青色的裤脚被卷了上去,露出欺霜赛雪,线条优美的一截小腿来。而再往上,雪白的膝盖上面却有着触目惊心的一块乌青。 徐仲宣眉头微皱,伸手轻按了上去,抬头轻声的问着简妍:“痛不痛?” 自然是有一些痛的。但是简妍不想他担心,所以还是摇了摇头,说着:“不痛的。” 徐仲宣自然知道她在撒谎。 他小心的将她的腿又放了下去,然后起身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简妍听得他在吩咐着青竹去打一盆热水来,再找了消肿祛瘀的药膏子来。随后他便又走了进来,坐在绣墩上,哄小孩似的哄着她:“没事的,一会儿就不痛了。” 简妍差点失笑。 这样子的一点磕伤算什么呢?忍一忍也就过去了。可他却是这般的紧张。 青竹动作很快。不过片刻的功夫就打了一盆热水进来,里面放着一条洁白的手巾。又拿了一只白瓷青花的盒子过来,说里面装的是消肿祛瘀的药膏子。 徐仲宣让她放下这些东西出去。青竹应了声是,忙转身掀开帘子出去了。 徐妙锦正等在外头。见着青竹出来,忙示意她随着自己进了东次间的卧房,随即便低声的问着:“我大哥和研姐姐现下如何了?” 青竹面上的笑意是掩都掩不住的:“好的很。看来大公子和表姑娘是冰释前嫌了。现下大公子正要了水和消肿祛瘀的药膏子,想来是心疼表姑娘先前摔了一下,要亲自替她抹药膏子呢。” 徐妙锦就哎哟了一声,因又感叹着:“我这个做妹妹的实在是不容易啊。没闲工夫操心着自己,倒净为他们两个人操心了。” 青竹就抿唇笑道:“大公子高兴,姑娘您也高兴不是?” 徐妙锦点了点头。随后又有些撑不住的掩着口打了哈欠,说着:“罢了,不理会他们两个人了。好不容易的这当会冰释前嫌了,不定得说话说到什么时候呢。我是耗不起了,要先去睡了。你去对杏儿说上一声,让她好好的招待着白薇,别让人家在那里等急了才是。” 青竹笑道:“姑娘您就放心的睡去吧。万事有我和杏儿照应着呢。” 徐妙锦点了点头,随即便让青竹铺床叠被,自行上床睡觉去了。 而西次间的书房里,徐仲宣正绞了手巾,又伸手试了试手巾烫不烫之后方才将手巾按在了简妍膝盖上那处乌青的地方。 温热的感觉从膝盖那里升起,简妍只觉得很舒服。 她瞧着俯身垂头专注的用手巾给她敷着膝盖的徐仲宣,由不得的就开口调笑着:“看不出来徐侍郎还很会服侍人的嘛。” 徐仲宣抬头看看她,眼中笑意温柔。 “我以往并不会服侍人,可是为了你,我往后会去学着怎么服侍人。” 简妍微微的怔了一下。 他这样身处高位的一个人,日常什么事只怕都是有人在身旁伺候着的吧。可是现下竟然会对她说出这样的话来。且瞧着他的样子,他分明是认真的,而不仅仅只是说说哄她高兴的而已。 “徐仲宣,”她就带着感动,叹息了一声,“你这样会把我宠的无法无天的。” 徐仲宣笑而不语。心里只想着,我只愿你从今往后在我的面前露出你最真实的性情来。纵然是你的真性情再是娇气骄纵,我都会甘之如饴。 用热手巾敷过了简妍膝盖上的那处淤青之后,徐仲宣又拿过了那只瓷盒子来,打开盖子,挖了一坨药膏,慢慢的在简妍膝盖上的那处淤青上面研磨着。 这药膏子抹在膝上,初时冰凉,简妍还哆嗦了一下,可随即被徐仲宣那样慢慢的研磨着,就逐渐的变的温热了起来,甚是舒服。 而徐仲宣一边用手给她在膝上研磨着这药膏子,一边就抬头和她商议着:“等下个休沐的日子我就遣了媒人去对你母亲提亲,然后等你守完你父亲的孝我们就成亲好不好?我记着你父亲的孝期满了应该是在明年八月?八月满城桂花飘香,不冷不热的,正是成亲的好时候。” 简妍没想到他会忽然提起这事来,微微的睁大了双眼望着他。 徐仲宣就倾身过去,在她的额头上轻轻的吻了一下,而后笑道:“是妻。我这辈子唯一的妻。” 他担心着她会想歪,只以为着他遣了媒人去同她母亲提亲只是让她做妾的事。 简妍的面上一时就通红一片。 他这样算是求婚的意思吗?虽然并没有玫瑰花,也并没有钻戒,单膝下跪也没有,可她还是觉得自己胸腔里的一颗心在激动的砰砰乱跳。 “这、这事你自己看着办吧。”她一时只觉得羞意大盛,垂着头,竟是不敢直视徐仲宣了。 徐仲宣见了她这幅娇羞的模样,眉眼间的笑意一时就越发的浓了起来,一颗心也软的如同在日光中晒过的棉花一般,蓬松柔软。 药膏子研磨开了,徐仲宣便将她的裤脚放了下来。因又转头望了望窗外,握了她手,温声的说着:“夜深了,我送你回去。” 简妍点了点头。 徐仲宣便扶着她自椅中站了起来,又伸手来紧紧的握住了她的手。 简妍并没有挣脱,任由他牵着。 男女朋友之间牵手这种事,在她看来实在是太平常。既然徐仲宣都不忌讳,她为什么还要忌讳呢? 她任由着徐仲宣牵了她的手掀开碧纱橱上的帘子走了出去。 一直在明间里守候着的青竹见状忙迎了上前来。 目光极快的在他们两人紧握着的手上瞥了一眼,随后她便收回目光,笑着问道:“表姑娘这是要回去?要不要奴婢送送您?” 但也只不过是白问一句罢了。瞧着大公子的这样,定然是会亲自送了表姑娘回去的。 果然,她就听得徐仲宣在说着:“不用。你去唤了白薇过来伺候,让齐桑在外面等着,再点一盏绣球琉璃灯拿了过来。” 青竹应了,转身忙准备去了。 一时白薇过来了,杏儿也将绣球琉璃灯里的半截蜡烛点亮了提了过来。 徐仲宣先是接过了白薇手里的粉色撒花斗篷过来给她披上,又细心的给她戴好了风帽,然后伸手自杏儿的手里接过绣球琉璃灯来自己提了,又一手牵了简妍的手就要出门。 青竹这时忙忙的抱了徐仲宣平日里最常穿的玄色丝绒鹤氅来,恭声的说着:“公子,外面冷,您披了这鹤氅吧。” 徐仲宣却并不伸手接青竹手里拿着的鹤氅,只是侧头望着简妍笑。 简妍先时还不晓得他在笑什么,过后反应过来,他这是要她给他穿那鹤氅的意思啊。 面上又开始发热了。待要不给他穿,想想刚刚他还替自己披了斗篷呢,所以算了,还是给他穿吧。 于是她便自青竹的手中拿了那领玄色的丝绒鹤氅来,却又故意的绷着一张脸,冷淡的说着:“抬手。” 徐仲宣顺从的抬了手起来让她给自己穿着这丝绒鹤氅,又垂头望着她给自己系这鹤氅前襟上的带子,面上的笑容足可将数九寒冬的坚冰都给融化了。 屋内的白薇、青竹和杏儿此时都默默的别过了头去,不想再看这二人在这里秀恩爱。 而简妍此时两根手指勾着那两根带子,稍微的绕了绕,极其轻易的就打了个蝴蝶结出来。然后她又偏着头端详了端详,有些恋恋自得的就抬头对徐仲宣说着:“完美。” 一抬头,立时就看到了徐仲宣眼中的满天星光。 简妍便又觉得脸上开始有些发烫了,于是她便当先越过徐仲宣朝外走去。 徐仲宣忙提了绣球琉璃灯追了上前去。 空中的雪不知道何时开始下的小了。柳絮似的,随着北风无声的飘飘洒洒的撒向这世间的一切。 纵然是雪地反光,手中又提了这绣球琉璃灯,可雪地难行,简妍走的依然是深一脚浅一脚的。 徐仲宣始终惦记着她膝上的那处乌青,见她现下虽然是有他牵着,可到底还是走得不甚稳当,于是他便将手中的绣球琉璃灯塞到了她的手中,然后背对着她,微微的蹲下了身去,笑道:“上来。” 他竟然是要背她的意思。 简妍偷眼见白薇和齐桑正在前面走着,一点儿要转身回头往后看的意思都没有,于是她便笑着抿了抿唇,也没有推辞,纵身就跳上了徐仲宣的背。 他的背算不得很宽厚,有着读书人的清瘦,可是当她趴在他的背上,侧脸贴在他的背上时,纵然是隔了厚厚的冬衣,可依然还是能感觉到他身上灼热的体温。 这样的感觉,温暖,踏实,安全,真好。 简妍一时又调皮心起,伸出双臂揽着徐仲宣的脖子,在他的耳边笑着问道:“我重不重?” 徐仲宣笑着摇头:“不重。怎么我费尽心思的想着让她们给你吃了这么些时候的好东西,你却还只是一直瘦,一点儿都没有长肉?” 简妍一手拿了绣球琉璃灯,一手就去拧他的耳朵,笑着审问着:“你还说呢。老老实实的给我交代,那时你到底对我母亲说了些什么,怎么她自从玉皇庙回来之后的那日就一反常态,倒将我当猪一样的养着,日日的给我吃那么多的好吃的?” 她都这样审问了,徐仲宣哪里还敢不回答? 于是他就笑着老老实实的答道:“其实也并没有说什么。不过是我对她说,你这样瘦弱,只怕是将来于生育子嗣上是不好的,所以就让她给你多吃一点,吃好一点。” 简妍了然的哦了一声,随后伸手轻捶了一下他的肩膀,清脆的声音欢快的响起:“徐仲宣,我还这样的小,并不想现下就生孩子。” 徐仲宣点头应是,只说一切都随你的意。 池塘边有一株腊梅花开的正好。疏影横斜的枝干,鹅黄色的花朵,映着洁白的雪,水晶般的玲珑剔透。夜风吹过,暗香浮动。 徐仲宣便转头对简妍笑道:“抱紧了。” 然后他一手稳稳的托着背上的简妍,一手就去摘那腊梅树上的花。 他身量极高,很是轻易的就折了一枝腊梅花下来。转身将这枝腊梅花塞到了简妍的手中之后,他又笑道:“可别和上次一样的又扔掉了啊。” “上次?”简妍有些疑惑的问着,“什么上次?” “上次桃花开的那时候,你的那枝桃花不过是经了我的手一下,怎么就被你那样嫌弃的给插到了这池塘边上来了呢?别以为我不知道。” 简妍恍然大悟,想起了那次的事来。 “那不一样。”她的声音是清脆的,不再有往日刻意装出来的细声细气,满满的都是少女的欢乐和愉悦,“那时候我还不爱你呢,且甚是讨厌你。因着我母亲见着你官职高,想着要我做你的妾,我自然是躲避你都来不及的,你经手的东西那我自然也是看不上眼,肯定会扔掉的。” “那现在呢?”徐仲宣侧过头来笑着问她,“那现下你还讨厌不讨厌我?” 幽微的雪光和橘色的烛光中,简妍只觉得徐仲宣的侧脸精致如画。且他面上此刻的笑意是如此的温柔,温柔的让她简直都要溺毙在里面了。 他还背着她呐。先前还那样的亲吻她,对着她说那样的话。他应当是真的很爱很爱她的吧。 简妍只要一想到这里,立时只觉得心里跟一滩水似的软。 于是她便微微的倾身,双唇贴在他的耳边,轻声的说着:“我现下自然是不讨厌你了。徐仲宣,现下我爱着你呢。” 顿了顿,她又加了一句:“很爱很爱。” 徐仲宣一时只觉得内心的欣喜简直就要将他整个人都炸裂开来。 这样的简妍,精灵顽皮,勾人心魄,如何会教他不爱? “我也是,很爱很爱你。爱到了骨子里去,一刻都不想与你分开。” 只是再不愿分开,最后也只得分开。因着荷香院已经到了。 简妍倒还好,自徐仲宣的背上跳了下来之后,向着他挥挥手就打算进院子里去。可徐仲宣忽然又拉住了她,将她紧紧的抱在了怀里,不舍得放开她。 简妍只好轻拍他的背,柔声的安抚着他:“乖啊。等下次你休沐的时候我们就可以再见面啦。你现下先回去好不好?夜深了,我也困了。且若是教人看到我们两这样,那可真是完蛋了。” “有什么关系,”徐仲宣却是说着,“左右等到下个休沐的日子我就会遣了媒人去同你母亲提亲的。到时看这徐宅里谁还敢再在背后说你一个字的不好。” 简妍失笑。这样的徐仲宣好像是个小孩子啊。 因又劝慰了他两句,最后两个人终于是分开了。简妍手中拿了那枝腊梅,对着徐仲宣挥了挥手,闪身进了院子里面。而徐仲宣还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之后,方才恋恋不舍的转身回去。 来时的时候齐桑一直在前面走着,并没有,也不敢回头去看徐仲宣和简妍。可总归还是隐隐的听到了他们两个人说话的内容。这时齐桑提了灯笼在前面给徐仲宣照路,一路上都在抿着唇忍着笑。 偏偏徐仲宣看到了,便问着他:“你在笑什么?” “属下是真心的为公子感到高兴,”齐桑忙敛了面上的笑意,垂首恭敬的答着。 徐仲宣闻言,面上便也有了笑意。 他也为自己感到高兴。现下想来,简妍跨越数百年,甚至数千年时空而来,也许正是因为冥冥中注定他们两个人终归是要在一起的。 所以他多么感谢上苍将简妍送到了他的身边来。而她之前所受的那些苦,往后的日子里他自然会一一的弥补回来,让她再无忧虑绕心头。 作者有话要说:  够甜不? 第99章 变故迭生 徐仲宣未到吏部就任左侍郎之前,吏部的一众大小官员都曾私下打探过这位未来吏部的二把手是否好相处的事。然后据一干曾与徐仲宣同事过的同僚所说,徐仲宣这个人,面上无论何时看起来总是带着淡淡的笑意,为人也很是谦和,再是和光同尘不过的一个人。只是他为人心细如发,又是聪明绝伦,千万别存了侥幸心理想着在公事上能糊弄他,哪怕就是一丝一毫错的地方他都能看得出来。 这样的话,有的人打从心底里相信。毕竟徐仲宣年仅18岁就三元及第,天下的读书人哪一个不晓得他?且又不过七年的时间就坐到了现下的这个位置,若是说他自身没有过人的能力,那怎么能一路高升得这样快呢?是以听了这样的话之后,这些相信的人便都战战兢兢,小心谨慎的做事,再是不敢出一丝错。 可也自然是有那一等自认无论是年纪,还是资格都比徐仲宣老了不少的吏部旧人是不信的。 也可以说他们其实内心深处也是相信的,只是不大愿意去承认罢了。 凭什么年纪这样轻的一个人就能官职越过他们,这样的管着他们? 是以等徐仲宣到了吏部就任左侍郎的时候,有对他俯首听从的,也有故意给他找事的。 那等对他俯首听从的,是想着新官上任三把火,自己可别正好撞枪口上找不痛快才是。而那等故意给他找事的,无非是想着给他立个下马威,暗地里的告诉他一声,纵然你现下是坐在这左侍郎的位置上,可是那又怎么样呢?我们不配合你,那你也得手忙脚乱。所以往后就不能对他们这些前辈甩脸子,不还是得好好儿的求着他们办事? 于是徐仲宣初到吏部的第一天,面前的书案上就被撂了一大堆昔年的卷宗公文,又并没有人来告知他这吏部之内的一应事。便是徐仲宣问起时,大家也只是阳奉阴违,打个哈哈说一句下官不知就糊弄过去了。 大家都等着看这位新任的年轻左侍郎的笑话呢。 只是笑话却并没有看到。因着徐仲宣连着几天看完了这些卷宗公文之后,随即便挑了几个带头的刺儿头,恩威并施,将他们拿捏的服服帖帖的。至于底下的那一干不服他的人自然也是不敢再在他的面前嚣张了。 于是吏部的一众大小官员再看徐仲宣面上时时挂着的那淡淡笑意,有时就会觉得很是胆战心惊,再也不敢糊弄这位年纪轻轻的左侍郎了。 只是吏部的一众官员这几日却又发现,他们这位年纪轻轻的左侍郎面上的笑容有些变化了。 不同于以往那种面具化的淡笑,现下他面上的笑容是从内心里散发出来的。且走路轻快,眉眼之间也越发的柔和了起来。甚或这日有一位同僚犯了一件本不应当犯的错误,徐仲宣也并没有责怪于他,反而只是和蔼可亲的说着不可再有下次就轻易的放过了他。于是一时众人都在猜测徐仲宣到底是遇到了一件什么样的事,竟是能让他高兴的仁慈成了这样。 吏部尚书赵正奇赵大人对此也比较感兴趣。 赵大人年近花甲,为人公正,做事公允。有时候性子犟上来的时候都敢在金殿上开口辩驳他认为皇帝做的不对的地方,几次把皇帝气的眼睁睁的,但到底也都忍了下来。 吏部尚书掌天下官员的调任,最是需要一个公正无私的人来当任。 想当初皇帝下旨将徐仲宣调任为吏部左侍郎的时候,赵大人的心里其实还有点不高兴。 他自然是见过徐仲宣,也知道这位年轻人极有才华,虽然面上看着谦和,但内里只怕是个极有手段的,不然这些年不会一路官路畅通成这样。 只是赵大人方正惯了,为人也不苟言笑,欣赏的自然也是同他自己一样性子的人。所以对于徐仲宣这样面上看着温和,喜怒不形于色的人总是有几分瞧不上,觉得虚伪。于是他明知道吏部有些官吏趁着徐仲宣刚来吏部,并不清楚吏部情况的时候给他下绊子他也没有出声阻止,只是在一旁冷眼旁观着。 而这般观察了几日下来,便是他也不得不佩服徐仲宣的能力了。真真是八面玲珑,恩威并施,既将所有的事都办了,还让人从内心里钦佩他,可比自己这个火炭脾气,只知道施威,压根就不晓得何为施恩的人厉害多了。 且徐仲宣与他在一块儿的时候,说起来其实也并没有刻意的讨好他,言语举动之间总是不卑不亢的。但他还是能不着痕迹的让自己觉得甚是舒服,春风化雨一般,甚至都觉得自己急躁的性子也缓和下来了不少,都愿意同他在一块儿喝着茶水,聊着自己年轻时候愣头青的一些往事。 于是这么接触下来一段时日之后,赵大人是真心的喜爱上了自己这位年纪轻轻的下属,也是打算好好的栽培他一番。 这样的年轻人,在哪里都会前途无限的啊。 而这几日他也明显的感觉到了徐仲宣的异常之处。 往日喜怒不形于色的徐仲宣,可这几日面上的笑容却是灿烂的连外头明晃晃的日头都觉得逊色。 于是赵大人便寻了个空隙,甚为和蔼可亲的打算开始套话。 “仲宣啊,老夫瞧着你这几日面上的笑容都多了不少,可是遇到了什么特别高兴的事儿啊?” 他本以为着就徐仲宣这样的,虽然面上看着再是谦和,可心志坚定,只怕是个极难套话的,所以他早就是做好了连套个好几日话的心理准备。只是没想到他这话才刚问出来,就见徐仲宣笑了一笑,随即便极其干脆的答着:“是。下官现下确实是遇到了一件特别高兴的事。因着下官心仪一位姑娘,正打算过几日就遣了媒人上门去提亲。” 赵大人:...... 这样一下子就将徐仲宣的话给套了出来的感觉实在是有点,微妙啊。 隐隐约约的一种成就感与自豪感啊。 只不过徐仲宣竟然心仪一位姑娘?满朝文武谁不晓得徐仲宣时年25了,曾有多少人主动上门替自家待字闺中的女眷提亲,但他被他给婉拒了。可现下他竟然心仪上了一位姑娘,要遣了媒人上门去提亲。 赵大人忙感兴趣的问着:“不知仲宣心仪的这位姑娘是那家的名门闺秀?可有父兄?在朝中都任了何职?” 他自然是以为着,依着徐仲宣现下身居高位的情况,他心仪的女子必然是出身不凡,于他以后的仕途上是很有帮助的。 徐仲宣闻言微微一笑,随后便道:“她父亲去岁已经不幸仙去,有一兄长,正在国子监进学。” 父兄皆不能给徐仲宣助力,赵大人就想着,那这位姑娘必然是世家之后,家族之中势力不弱。因而他便又问着;“那这姑娘是世家之后?” 徐仲宣却摇了摇头,笑道:“并非什么世家之后。她父辈为商贾出身,现下却已凋落,搬离祖籍,现正客居下官家中。” 赵大人只觉得不可置信。 商贾之女。且还是一个死了父亲,兄长尚在国子监进学,搬离祖籍,客居在徐仲宣家中的商贾之女。 这样的一位女子,分明于徐仲宣往后的仕途无半点助力的啊。 于是赵大人便迟疑着问了一句:“仲宣你这是,要纳她为妾?” “不。”徐仲宣摇了摇头。因着想起简妍,他面上的笑意柔和了不少,“是妻。我这辈子唯一的妻。” 于是赵大人一时就越发的震惊了,半晌都没有反应过来。而待得他反应过来之后,他立时就伸手拍了一下旁侧的几案。 这一下用力之大,几案上的茶盅都给震的往上弹跳了一下。 赵大人面上是激动的恨不能伸手去拍徐仲宣的肩膀,同时引为忘年交知己的表情。 “好样儿的。好男儿就该凭着自己的本事闯出自己的一番天地来,为什么要找一个能给自己助力的岳家?说出去倒还要叫人家看不上。” 因又问着:“这前去提亲的媒人你可是找好了?” 徐仲宣面上的笑意一时就越发的柔和了。 他知道赵正奇原就是个一穷二白出身的学子,娶了一个同样一穷二白出身的夫人,只是后来这么多年他纵然是官位一路高升,可依然没有嫌弃过他的那位糟糠之妻,甚至都没有纳过妾,反而是一直都对她敬爱有加。所以这样的人听到他会娶一位商贾之女,定然是会对这样的事很感兴趣的。甚至是很想促成这样的事。 而自己原本就打算着请了赵大人作为媒人去对简太太提亲的。 于是徐仲宣就摇了摇头,面上是惋惜的神情:“还没有。下官是想着,想找一位德高望重的人去提亲,以此显示我求娶的诚心。只是可惜到了现如今都还没有寻摸到合适的人选。“ “那你觉得老夫如何?”赵正奇反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问着,“可能讨得你这一杯媒人的喜酒喝喝?” 徐仲宣自然是心中大喜的。忙起身站了起来,对着赵正奇深深的拜了下去:“如此,下官多谢大人成全。” 赵正奇就哈哈大笑:“这样成人之美的事老夫自然是愿意做的。仲宣不用跟我客气。还有你心仪的那位女子,老夫是定然要见一见的,瞧瞧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位女子,竟然是能让仲宣你心仪至此。” 徐仲宣自然是笑着应了。 心中一直在筹谋的事就这样轻易的解决了,他忍不住的就高兴的在想着,简妍现下在做什么呢?明日就是休沐的日子了,可是他都等不及的想等到下午散值了就直接奔回通州去见她。 但简妍此时并不在徐宅,而是坐在京城郊外的一处茶棚里喝茶。 前两日周盈盈又下了帖子,请着她和秦彦今日去京城的醉月楼里一聚。 简妍接了帖子,原是不想去的。 那日周元正望着她黏腻炽热的目光尚且如在眼前,只教她觉得恶心倒胃口不已,所以她连带着也并不想去赴周盈盈的约,总是怕再见到周元正。于是她便只是让四月将这帖子拿去给秦彦瞧了,告知他一声周盈盈下帖子请了他们两个人出去聚一聚的事,然后问着他去不去。 她的原意是想让秦彦自己去赴周盈盈的约。毕竟她心中也清楚,周盈盈其实应当只是想邀了秦彦一个人,她过去也只是当电灯泡,为着他两人遮人耳目罢了。只是四月带回来的消息是,秦公子说姑娘您去他就去,您不去他便也不去。 简妍:...... 看来这个电灯泡她是不做还不成的啊。 然后她想得一想,周盈盈邀了他们聚一聚的日子周元正是要在官署里应卯的,只怕也是无暇抽身出来的吧?她可以先和秦彦到了醉月楼,见了周盈盈之后,随意的说了几句话,然后她就可以抽身闪人去徐仲宣在京城里的那处院落里,等着他散值回来,然后和他一起回通州啊。 只要一想到徐仲宣散值回去,推开家门看到她正在那里等着他,到时他面上该是如何的一副表情呢? 震惊?不可置信?欣喜?激动? 简妍想了想就忍不住的笑出了声来。 于是她便又遣了四月去对秦彦说,她那日会去赴周盈盈的约。 而现下,她就正和秦彦坐在京郊城外的一处简易的茶棚里歇息着喝茶。 前几日一场大雪,过后倒是连着晴了这么几日。只是虽然现下日头再是大,照在身上也并没有感觉到又什么暖意。且冷风嗖嗖的刮着,一个劲儿的往袖子里钻,冷的直哆嗦。 简妍便伸手拢紧了身上的粉红撒花缎面斗篷,又手中紧紧的握了茶盅暖手,侧头四处望着,打算找个能避风的地方去坐着。 这时就听得秦彦的声音在说着:“你好像很高兴?” “啊?”简妍闻声转过头来看他,闻言就笑着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很高兴?” 秦彦晃了晃手里的茶盅,乌褐色的茶水就随之晃了晃。 这样最末等茶叶泡出来的茶水他自然是不会去喝的。不过是简妍方才说在马车里待的时间长了,气闷的很,下来歇一歇,吹吹冷风也是好的,他这才随着她到了这个在路边设置的简易的茶棚里面来。 “从出来到现在,你脸上一直都有笑容。”秦彦平平淡淡的说着,“你因为什么事这么高兴?” 简妍就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她脸上竟然是一直都带了笑意的么?怎么她自己倒是不知道的? 因着毕竟觉得和秦彦是从同一个地方穿越而来的,所以简妍心中总是会觉得和秦彦较他人亲近一些,所以也并不想瞒着他什么,也没有想过在他面前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于是她就笑道:“因为我想着待会就可以见到徐仲宣了,所以心里就觉得很高兴。” 秦彦握着茶盅的手一顿,眸中神色也沉了下来。 他不发一语的转头望着茶棚外面。 向阳地方的雪早就是化尽了,可背阴的角落里依然还是有一些冻的硬邦邦的没有化尽的雪。 纵然是日光再明媚,可依然还是有永远都照不到的角落啊。 “简妍,”简妍忽然就听得秦彦冷如冰雪的声音在缓缓的说着,“你以前喜欢我。” 不是疑问,是极为肯定的语气。 简妍浑身一僵。 没想到她上辈子暗恋他的事他竟然是知道的啊。而且现下被他这么直截了当的说了出来,多少还是有点害羞的。 只不过那毕竟都是上辈子的事了,隔着一层前生今世的水雾,镜中花水中月一般,早就是很悠远的回忆了。 简妍原也不是什么扭捏的人,既然现下被秦彦这般的将这话点明了出来,她也没有否认,反而是大大方方的承认着:“是啊。学长你那样优秀,那时不单单是我,就我所知,我们班的绝大多数女生都是暗恋你的哦。” “那现下呢?”秦彦忽然回头,直瞪瞪的望着她,“你现下为什么不喜欢我,反而去喜欢徐仲宣?” 简妍直觉秦彦很不高兴。她想了想,然后就小心翼翼的回答着:“学长,喜欢你那是我上辈子的事了。而现下,我毕竟是已经死过一回的人了,有些事也就自然而然的会放下来的。” “以前你喜欢徐仲宣,那是因为你并不知道我也在这个时代,可是现下既然你知道了,为什么还要去喜欢徐仲宣,不继续的喜欢我?” 秦彦问的这两句话颇有点咄咄逼人的意思,简妍听了,下意识的有点茫然。然后她想了想才说着:“那不一样。我不晓得该怎么说。上辈子我虽然暗恋你,喜欢你,可是,可是这种喜欢,打个比方说,如果有一日我知道你喜欢上了一个女生,我彼时心里可能会难过,但过完一个暑假之后我可能就不会再难过了,再见到你的时候我可能还会笑着和你打招呼。可是对于徐仲宣,如果我知道他喜欢上了其他的女人,那我纵然不会在他的面前哭,也会自己一个人偷偷的躲起来哭,会觉得心里很痛,甚至会怨恨他,然后一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他。而且我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总是会患得患失,不过一点点的小事就会觉得很委屈,想在他的面前哭,想让他哄着我,可是那时候我对你是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的。” 她虽然说的很笼统很含糊,但秦彦却是听明白了。 她对自己只不过是喜欢,但她对徐仲宣却是爱。 喜欢一个人的时候,见着他的时候心里会有喜悦,但分开了难过一阵子也便罢了。可是爱一个人的时候,会患得患失,会在乎他的一言一行。上一刻心情也许还是阳光明媚的,但下一刻却也许会是大雨倾盆。且在一起的时候固然是会快乐,但分开的时候却会痛彻心扉。 只是秦彦还是接受不了。 他想的是,简妍之所以会上辈子喜欢他而这辈子喜欢徐仲宣,只是因为上辈子他是那样的优秀,而这辈子徐仲宣却比他优秀的缘故。如果自己这辈子还是像上辈子那样的优秀的话,简妍又怎么可能会不喜欢他,转而去喜欢徐仲宣? 简妍喜欢的,是那个最优秀的,能让她抬头仰望的人。 可恨自己这辈子偏偏穿越成了一个庶子。 想起周氏那时寒着脸,一脸嘲讽的看着他,说他只不过是一个小妇养的,能有什么大成就的时候,秦彦就觉得心里满满的都是恨。 他握着茶盅的手渐渐的收紧,指骨泛白,面色也慢慢的沉了下来。 简妍见着他这样,心里也有点不大自在起来,且还有几丝愧疚之意在内。 “学长,”她低垂着头,望着有几丝细微裂纹的黑漆桌面,轻声的说着,“对不起。” 秦彦的心中一时就越发的不舒服起来。 怎么,你喜欢徐仲宣,不喜欢我这样的事还要来对我说对不起?这算是什么?觉得我现下这样子很可怜,所以特地的来怜悯我的吗? 可他面上还是扯了一个有些勉强的笑意出来,只是淡淡的说着:“没关系。” 简妍嗯了一声,因又转头望了望茶棚外面无边萧瑟的树木,随后就说着:“我们继续赶路吧。周姑娘还在醉月楼里等着我们呢。” 秦彦点了点头,起身站了起来。 而周盈盈此刻确实是在醉月楼里等着他们。 当丫鬟进来通报,说秦公子和简姑娘来了的时候,周盈盈拢在袖中的双手陡然的就紧紧的握了起来。 但片刻之后她还是起身站了起来迎了出去。 简妍此时正扶着白薇的手下了马车。抬头望着面前的这座醉月楼。 四角翘檐的二层酒楼,门首悬着黑底烫金字的牌匾,上面草书醉月楼三个字,看着就很古朴上档次。 “秦公子,简姑娘。” 周盈盈此时迎了出来,三个人互相都见过了礼,随后便一块儿进了醉月楼。 而一进了醉月楼之后,简妍就眼尖的发现这醉月楼里约莫是被清过了场的,里面竟是一个客人都没有。 不过想来也是,周盈盈毕竟是大家闺秀,出手豪阔。她既是约了自己和秦彦在这里一聚,包下一整个醉月楼这样的事也是很正常的。 只是,简妍又不着痕迹的扫了周遭一眼,发现今日周盈盈带的丫鬟仆妇可是较往日多了许多啊。且似是错觉,她总觉得今日周盈盈的状态有些不大对。 话没有以往多了,也没有以往爽朗了,面上的笑容看着也只是虚虚的挂在脸上的而已。且眼神也有些躲闪,并不敢对上她的目光。 简妍心中微沉。周盈盈今日为何会如此反常?其中定然是有什么缘故。 于是她便侧头,低声的问着白薇:“现下是什么时辰了?” 白薇抬头望了一眼窗外。 但是冬日风大,四壁窗户都关的紧紧的。便是连着这醉月楼的大门在他们刚进来之后也被仆妇给关了起来,压根就看不到现下日头在空中的什么位置。 白薇就大致的估算了一下,然后说着:“现下应当约莫是午时。” 冬日天原就亮的晚。早间起来用完早膳,又要去向简太太辞行,然后才会同了秦彦一块儿来京城。且通州来京城的路上也是有一截不远的路程的。因着天冷,马车赶的也就较往日里更慢一些,所以这到了醉月楼竟已是午时的时候了。 不过和周盈盈约好的见面的时间原也差不多是这个点。 只是简妍还是觉得心中很是怪异。但她面上也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来,只是随着周盈盈一块儿沿着楼梯上了二楼的雅间——先时周盈盈说有几句体己的话要对简妍一个人说,让秦彦先在楼下大堂坐一会儿。心里只想着,待会儿和她略微的坐一坐就要寻个由头告辞,然后去徐仲宣那里,绝对不能在这里多待。 她心里既然是打定了这个主意,果真是坐下来和周盈盈说了一会儿的话之后就起身告辞,只说是临出来的时候表妹托她在京城里的珍宝阁里给她带一副现下时新的耳坠子回去。 周盈盈也忙起身站了起来,面上的神色有几分急切:“简姑娘,买耳坠子这样的小事何须你自己亲自过去?让你身边的丫鬟去买一副过来也是一样的。” 简妍就笑道:“我这个表妹最是挑剔的。我恐怕白薇挑的耳坠子入不得她的眼,还是我亲自去挑好一些。你和秦大哥先在这里坐一会儿,待会我再过来找你们也是一样的。” 当然她要是出去了待会就不会再亲自过来了,让齐桑或者齐晖跑一趟过来接了秦彦回去也是一样的。 周盈盈却是不肯放她走,竟是直接伸手过来拽了她的胳膊,说着:“你现下还不能走。” 简妍自打进了醉月楼之后心里的那股子怪异的感觉这时就越发的强烈了起来。 “我为何不能走?”她望着周盈盈,语气中带了逼迫的意思就问着,“周姑娘,你今日约了我和秦大哥过来到底是想做什么?” 周盈盈先是被她逼问的怔怔的说不出话来,过后才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低低的说着:“简姑娘,我也是身不由己,你要体谅我。其实今日原是我伯父让我约了你过来,想同你说说话。而之所以会让秦大哥也一起来,也是伯父担心着若只约了你一个人你是不会过来的,毕竟你是这样谨慎的人。” 简妍心中大惊,面上骤然变色。 然后她一张脸就放了下来,语气也冷了下来,只说着:“周姑娘,枉我一直将你当做朋友,可不想你竟然这样的诓骗我过来。我可真是白认识你了。” 说罢,转头对着白薇就道:“白薇,我们走。” 她脚步急促,只是走到门口的时候,当她伸手去拉那两扇门的时候却是怎么拉都拉不开的。 “简姑娘,是我对不住你。”周盈盈的声音此刻又在后面幽幽的响了起来,“只不过你既然进了这醉月楼,那定然是走不脱的了。你没瞧见这醉月楼里里外外的有这么多的丫鬟仆妇么?原就是伯父防备着你会逃走的。” 说罢,转头示意了一下,立时便有一个原本在旁边伺候着的仆妇过来按住了简妍。而周盈盈又让另一个丫鬟按住了白薇,对简妍说道:“你的丫鬟,暂且先随我下楼去。你放心,我必是不会让人伤害她的。只不过若是你想着要逃走,我伯父定然是不会轻易饶过你这丫鬟的,所以你还是老老实实的在这里待着,等我伯父过来罢。” 说罢,转身带了白薇和屋内的其他仆妇出了门,又吩咐着守在门口的仆妇锁了门,这才慢慢的下了二楼。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0章 各有苦衷 秦彦正坐在楼下大堂的桌旁喝着茶水,压根就不晓得楼上发生了什么事。直至听得一阵急促的脚步响,然后隐约的就听得白薇的声音响了起来,说的是:“秦公子,救......”然后也就没有声音了。 他闻声抬头望了过去,隐约可见一个粗壮的仆妇按着白薇的一边胳膊往另外一个方向去了。 秦彦心中一凛,忙起身站了起来,就要沿着扶梯上二楼。 但这时周盈盈正好从楼上下来了,站在楼梯尽头,居高临下的望着他。 她穿的是玫瑰紫二色金刻丝葫芦纹样的对襟长袄,牙色的百褶裙,俏生生的站在那里,人比花娇。 可是秦彦的目光只是极快的扫过她,并未在她身上多停留片刻,而后便冷着脸问着:“你把白薇怎么了?简妍在哪里?” 周盈盈不答,只是一手扶了楼梯的扶手,抬脚慢慢的往下走着,然后在秦彦的面前站定了。 这下子倒正好挡住了秦彦的去路。 秦彦皱眉,语气很不好的就说道:“让开。” 周盈盈站在那里并没有让,只是紧紧的抿着唇,俯首低头,倔强的无声的望着他。 秦彦的一双长眉于是皱的就越发的紧了,望着周盈盈的目光也越发的冷了下来。 “你很在乎简妍?”周盈盈见着他面上的紧张之色,心中微涩。于是她开口,慢慢的问了一句。 秦彦不答,他只是冷声的说着:“周姑娘,今日你叫了我和简妍过来,到底是有什么事?不妨直说。在背地里鬼鬼祟祟的做这些事是什么意思?” 周盈盈沉默了片刻,然后索性对他言明了。 “其实今日并不是我叫了我简妍过来的,而是我伯父叫了她过来想见见她。她现下正好好儿的待在楼上的雅间里,我并没有把她怎么样。至于她身边的丫鬟,待在她身旁有些碍事,我暂且就让人将她送到了其他的空屋子里去了。” 秦彦猛然抬头看她,眉宇间的冷厉之色竟是让她胸腔里的一颗心都漏跳了两拍。 “让开。”秦彦声如霜雪,冷冰冰的没有一丝温度。 但周盈盈仍然倔强的挡在他的面前,一丝一毫要让开的意思都没有。 秦彦也不想跟她费什么话了,直接伸手就来拽她的胳膊。 将她拽的一个趔趄之后,瞅见一丝缝隙,他直接抬脚就往楼梯上走了过去。 “秦彦,”周盈盈被他伸手一个大力给拽的身形不稳,若非是极快的伸手扶住了楼梯的扶手,只怕就已是滚下了楼梯去了。这时她便背靠着楼梯的扶手,转身望着秦彦大声的喊着,“没用的。你就算是冲了上前去又有什么用呢?你没看到这满屋子的丫鬟仆妇和外面的小厮家人吗?且我伯父想要的人,你若是冲上前去阻拦了,你有想过你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吗?我伯父既然身为首辅,权倾朝野,不说以后你再也没有机会进入仕途,只怕他便是想弄死你都易如反掌。你可要仔细的想想,简妍可值得你这般做?” 秦彦的身形一僵,跨出去的脚步也立在原地没有再动弹。 周盈盈一见,立时便又道:“你下来,我告诉你为什么我伯父一见到简妍便会如此震惊的缘故。” 但秦彦只是站在原地,背对着她,没有继续往前走,可也没有转身退回来的意思。 周盈盈也不着急。她只是站在原地静静的等着。 她看得出来简妍对于秦彦而言是特别的,但是她却不信秦彦会抛却自己的前程和性命不要,去和她的伯父正面对上。 而果然,片刻之后,秦彦虽然是一脸灰败,唇也是抿的死紧的,可他到底还是转身慢慢的下了楼梯,走到了楼下大堂的一处桌旁颓然的瘫坐在了椅中。 周盈盈见状,心中暗暗的松了口气。只是胸腔里的一颗心尚且还没有平稳下来,依然是剧烈的跳个不停。 她随后也走到桌旁,拣了一张椅子坐了下来,吩咐着身边的丫鬟上茶。 这楼下大堂里虽然也是拢了一个旺旺的炭盆,只是这大堂空间实在是太大了,所以依然还是冷的厉害。 周盈盈素白的手紧紧的握着面前桌面上放着的茶盅,隔着袅袅而起的白色氤氲水汽,可以看到对面秦彦的面上灰白一片。 他整个人就如同是一株脱了水之后的干枯树叶,再没有鲜活之气了。 周盈盈轻叹了口气,挥手示意着周边守候着的丫鬟和仆妇全都退了下去,而后方才慢慢的说着:“我伯父的事,我也是东一耳朵,西一耳朵的听人说起,然后我自己拼凑了出来的。” “我伯父原先也只是个寒门学子,虽然早年就进了学,可其后的乡试之中却一直不得中,无奈也只能找了一个馆坐坐,教教几个幼童,挣些束脩补贴家用罢了。有一年清明时节,正值春暖花开之时,他同友人一起去庵中进香,偶然在后院禅房听见一阵琴声,循声找了过去,见正在抚琴的是一位姑娘。那位姑娘真真是生的温婉娇美,我伯父对她一见倾心,而那位姑娘似是也对我伯父有意,据说是回头对他笑了三次。你也知道,我伯父这个人,纵然是那会屡试不第,可胸中素来便有凌云志,所以他当时只以为这姑娘慧眼识英才,所以就越发的对她上心了。于是他回去之后便特意的打探了一下这位姑娘的来历,得知她是本地知州的女儿,名唤做梅娘。原本一个只是屡试不第的秀才,一个是知州大人的嫡女,两个人是再也不可能有什么交集的,只是我伯父毕竟心有不甘,竟是难以对那位姑娘忘怀的,所以便想法儿的结识了这知州家一位粗使的婆子,又通过那婆子结识了那梅娘身边的一位丫鬟,写了一首诗托那丫鬟转交给了那位梅娘,其中细叙了自己对她的倾慕之意。不想那位梅娘很快的便也有诗回了过来,言明自己对我伯父也是有倾慕之意的。我伯父自然是心中大喜的,当时也曾厚着脸皮上门向知府大人求过亲。结果自然是被那知府大人给狠狠的嘲讽奚落了一顿,说我伯父既无权势,又无钱财,只是一个穷酸秀才罢了,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前来求娶他的女儿?也不自己撒泡尿照一照自己配是不配。我伯父当时受了很大的一番刺激,可毕竟又舍不得丢开那梅娘,两个人便依然一直通过那位婆子和那位丫鬟诗词唱和着,只是从来没有见过面罢了。如此一两个月之后,也不晓得是怎么回事,这事被知府大人给察觉到了。那位知府大人当时大怒,遣了人就来捉拿我伯父。我伯父提前得了信,连夜就跑了。而那位梅娘则是被她的父亲给狠狠的责罚了一顿,听说是跪了三日三夜阴冷的祠堂。原就是位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受了这样的惊吓,又跪了三日三夜的祠堂,当即就得了重病,听说不久便一命呜呼了。而我伯父那时逃了出来之后,发奋读书,也是天可怜见的,接下来一路中了乡试,会试,殿试二甲第二名,赐进士出身,授了庶吉士,此后官场沉浮这二三十年,做到了现如今这内阁首辅的位置。” 周盈盈说到这里,低头喝了一口茶盅里的茶水。然后抬眼见对面的秦彦依然是不声不响的垂头坐在那里,一点动静都没有。 但她知道他肯定是在听着她说的。于是她便继续平静的说了下去:“当年我伯父发迹之后,也曾回去找过梅娘。只是那时梅娘已是死了,我伯父打听得梅娘之死是因着那次知府大人罚她跪了三日三夜祠堂的缘故,一来他心中是对梅娘有愧疚的,毕竟当年得知知州大人察觉到他和梅娘之间的事之后,他第一反应是连夜就逃跑了,压根就没有想过要留下来和梅娘一起承担这事,二来也确实是舍不得梅娘。于是他立时就大怒,后来到底是寻了一个贪污的罪名,将这位知州大人剥皮揎草,其他家眷也都是流放到了边远之地,再无一个有好下场的。而后来我伯父依然是不能对这梅娘忘怀。人死了,再想起来的时候脑中自然只会有她千般万般的好。更何况若真说起来那时他们也并没有在一起相处过,只不过见过一面,随后就只是诗词唱和罢了,自然我伯父心中是会将那梅娘想的出尘脱俗,冰清玉洁,人世间再也没有女子能比得上她的了。所以这时日一长,这梅娘竟是成为了我伯父心中的执念。后来但凡是遇到了与这梅娘有一些儿相像的女子,我伯父都势必会千方百计的将她们据为己有。便是我......” 说到这里周盈盈就顿住了。 其实她想说的是,便是她的母亲,周元正亲弟弟的妻子,仅仅只是因着右手靠近小拇指的手背那里,如同那梅娘一般的长了半颗芝麻粒儿大小的红痣都曾被周元正染指过。只不过后来周元正暗地里犯了一件事儿,却是他的这个亲弟弟站了出来替他扛了,死在了狱中,周元正自觉对不起他这个唯一的弟弟,因此从那之后才便不曾再碰过她母亲。而也正是因着这个原因,周元正也才会心中一直觉得对她这个侄女很是愧疚,所以才会对她比对自己的亲生女儿都要好。 周盈盈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想起这些事她也觉得心里堵的慌。可是又能怎么样呢?她虽然心里也恨着她这个伯父,可是说起来这些年要不是他,她和她的母亲又岂能过着现下这般锦衣玉食的日子?她又岂会有那等官宦世家的女眷争着抢着的下帖子想结识她? 她现如今这般荣耀的日子都是周元正给的,她纵然是心里恨着他,可是她却抛不下现下的这种日子,所以也就唯有装做不知道罢了。 周盈盈又垂头喝了一口茶盅里的茶水,将心里这些不平的情绪悉数都给压了下去,而后方才又轻声的说着:“而简妍,我先时也不知道,自那日伯父在家中看到简妍那般失态,叫了她一声梅娘之后,过后我趁着伯父白日去官署应卯的时候偷偷的去了他的书房,找到了一卷画儿,上面就是我伯父亲手画的他仅见过一面的那位梅娘。简妍她,她竟然生的是同那位梅娘是一模一样的。你说,以前的那些女子只不过是长的有一些儿像梅娘,我伯父都要千方百计的据为己有,而现下简妍却是同梅娘生的一个样,简直就如同她再次重生一般,我伯父又如何会对她放手?定然是费尽一切手段也要将简妍据为己有的。” “所以你就助纣为虐,故意的下了帖子引简妍今日过来这里?”秦彦冷冷的问着。 周盈盈没有做声。 那日她偷偷的跑到周元正的书房里看过了那幅画着梅娘的画之后也是极为的震惊的,但随后她就将这幅画儿原样放了回去,又悄悄的出了门,只以为着再也无人会察觉到。但是不想当天周元正散值回来之后就将她叫到了书房里去。 她永远都无法忘记当时周元正坐在案后的圈椅里,望着她时面上的那副冷冷的表情。 周元正素来便疼爱她。便是她做了再大的错事,他也从来都没有责备过她半句,对着她说话的时候也是极其的温和的。可是那时他面上的神情却是如同数九寒冬结了冰的湖面一般,再是无一丝温度的。 随后他便逼着她写了那封帖子给简妍,邀着她今日来这醉月楼一聚。 “秦公子,”周盈盈长叹一声,低声的说着,“不管你信不信。我其实是真心的将简妍当做自己的朋友,也并不想发生现如今这样的事,只是谁能料想到简妍竟然长的和那个梅娘一模一样呢?要怪也只能怪她自己了。“ 秦彦忽然猛然的就起身站了起来。 周盈盈吓了一大跳。然后她也忙起身站了起来,两步就拦在了秦彦的面前。 “秦公子,你要想一想,”周盈盈表情急切,“那位梅娘的父亲,最后可是被我伯父令人剥皮揎草了的。你若是现下一冲动上去找简妍,想带着她离开,且不说这醉月楼上下里外早就是被我伯父给安排下了这样多的仆妇小厮,你们压根就没法子离开,只说我伯父若是知晓了你这样做,简妍还没有什么,他自然不舍得去动她,可是你的下场会如何,你自己好好的掂量掂量。” 秦彦垂在两侧的手紧握成拳,手背上青筋暴起。一张脸也是绷的紧紧的,太阳穴附近的青筋也是很明显的鼓了出来。 周盈盈一脸紧张的盯着他。 片刻之后,秦彦终究还是无力的瘫坐回了椅子中。 他双手紧紧的抱着头,不发一语。 他竟然是这样的无用!他竟然是这样的无用!!简妍就在上面,可是他却是不敢冲上去将她带走。 纵然是明知道不能从这里带走她,可到底还是能冲上去拉着她护在自己的身后啊。可是就连这样他都是不敢的。 他怕死。他并不想再死一次,而且还不知道会是个什么样的死法。 周盈盈见着秦彦这样,她心里也不大好受。于是她便低声的劝道:“你不要这样。毕竟......” 只是一语未了,就听得秦彦在低吼着:“闭嘴。滚开。” 周盈盈只被他吼的怔愣在了原地。片刻之后她眼中的泪水也是扑簌簌的滚落了下来。 她也并不想这样。可是她没有办法,也不敢违抗周元正。那日周元正威逼她写帖子请简妍来醉月楼的时候,她一开始是拒绝的。可是后来周元正面无表情的拿了一把长剑过来,当着她的面就一剑斩断了一直跟随着她的大丫鬟挽翠的右手,还冷声的说着,若是她不照着他的话去做,那她的右手也会如同挽翠的右手一样,往后也再也不用提笔写字的了。 那时她才察觉到,周元正压根就是冷酷之极,且梅娘在他的心里也是执念至深。但凡是涉及到梅娘的事,只怕再亲近的人他都是会狠得下心去下手的。 作者有话要说:  梅娘这事的真相是,梅娘当时可能是三笑了,但并不是对周元正有意,可能只是觉得,咦,哪里来的傻小子啊傻的这么可爱,抿唇笑笑。然后周元正就以为梅娘对他有意了。然后所谓的诗信唱和其实也不是和梅娘。梅娘是嫡女,有庶妹看她不惯,无意截取到周元正给梅娘的第一封信,买通了那个婆子和那个丫鬟,仿造梅娘的笔迹和周元正书信来往,然后过一段时间之后再无意之中将梅娘和周元正书信来往的事透露给知州大人,然后梅娘就背了这么一个大黑锅,压根就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的凄凄惨惨的死去了。。 这个故事怎么样? 第101章 生死关头 简妍此时正抱着双臂,在楼上的雅间里来回的走来走去,不住的想分析她现下的处境。 只是她心跳如擂鼓,冷汗把里面的中衣都浸湿了。一双胳膊也觉得都软了,手掐了上去再无半点感觉,哪里还能静得下心来分析什么她现下的处境?可纵然是如此,她还是在不停的告诫着自己,要冷静,要冷静,天无绝人之路,一定会有法子的。 勉强的定了定心神之后,她在原地站定,谨慎的打量着四周。 门窗紧闭。且从纸糊的槅扇上面可以看到外面有两个粗壮的仆妇正站在那守着。她们两个人高大的身影一左一右的映在洁白的纸上,让人分外的觉得压抑。 至于门,那定然是已经从外面被锁了起来的。先时周盈盈离开的时候,她曾亲耳听到周盈盈在外面吩咐着那些仆妇锁门,随即她又很清晰的听到了一声咔哒上锁的声音。 看来她是不用指望从门这里逃出去的了。 于是简妍便转头望向了窗户那边,然后她快步的走了过去,伸手一下子就推开了窗户。立时便有一股冷风呼啸着扑了进来,吹在脸上,钢刀刮肉似的痛。 但她也顾不得这么多了,只是谨慎的探身往外望着。 然后她就绝望了。 外面也是有几个小厮在守着的。 虽然他们只是站在门口那里,可但凡这里有点什么动静他们定然也是会察觉到的。而且白薇怎么办呢?就算她这会跳下二楼能侥幸逃走,可白薇怎么办?周盈盈临走之时的那句话绝对不会只是恫吓她而已。 简妍慢慢的在临窗的椅中坐了下来,心里只暗自的责怪着自己,她今日为何要来赴周盈盈的约呢?若是不来,又哪里会有这样的事发生? 现下整个的就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一副局面。 然而她心中忽然又升起了一线希望起来。 对的,秦彦就在楼下的大堂,等周盈盈下去之后,他没见到自己一同下去,心中定然会起疑,到时他势必会上来救她的。 只是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渐渐流逝过去,仍然不见秦彦上来,她这仅剩的一线希望也慢慢的破灭掉了。 她无奈的苦笑了一下,这醉月楼上下里外有那样多的仆妇和小厮,就算是秦彦有心想上来救她又能怎么样呢?心有余而力不足啊。且既然周元正能让她和秦彦今日一块儿过来,定然已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又岂会让秦彦破坏他的好事?说不定秦彦现下也和白薇一样,被他们给控制住了呢。 简妍忽然就觉得心如死灰。 看来现下她也就唯有在这屋子里等着周元正散值之后过来,然后看他今日这样大费周章的将她叫到了这醉月楼来,到底是有什么话要对她说。 不过她心底还是能隐约的猜测到一些。 定然是与那梅娘有关的。只不晓得这梅娘到底是何许人也?现下又到底是生是死? 简妍就长叹了一声,双膝环抱在胸前,转身望着窗外。 北风刮的越发的大了。吹在脸上,硬生生的要刮掉一层血肉一般。空中虽然挂着一轮太阳,可那阳光的温度也像是被这凛冽的北风给刮走了一般,看着竟是比往常凄清冷白了不少。 于是等到周元正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简妍站在窗前,背对着他的一副背影。 蜜合色缕金撒花缎面的对襟长袄,葱黄折枝芍药刺绣的马面裙,纵然是冬衣较厚,可她的背影依然纤细窈窕。 简妍听到声音就回过了头来,一眼看到周元正穿了宝蓝色暗紫云纹团花的圆领锦袍,外面罩了石青色的貂皮鹤氅。 倒是都已经将公服换了下来,换上了常服。 简妍心中冷笑了一声,但面上还是温婉柔顺的屈膝向他福了福身子,低眉敛目的说着:“小女简妍,见过周大人。” 周元正没有做声。他只是不错眼的望着简妍。 眉含远山,眼颦秋水,清秀静逸,这分明就是梅娘啊。 简妍见他不做声,便又开口说着:“不知周大人今日唤了小女过来是有何事见教?” 决口不提自己今日其实是相当于被他给诓骗过来,然后又相当于被软、禁在这屋子里的事实。 若是一上来就和这周元正撕破了脸皮,总归是于她没有好处的。现下敌强我弱,只能暂且先示弱,然后再慢慢的套话,再伺机而动。 周元正不答,只是抬脚走到了桌旁坐了下来,随后又伸手指了指自己身旁的那把圈椅,示意着简妍:“过来坐。” 简妍脑中飞快的转得一转,然后便从善如流的也走到桌旁坐了下来。 她现下并不敢上来就直接违拗了周元正的话,不然若是惹得他狂性大发了可不好。可若是听了他的话直接坐在他身边的那张椅子上她又实在是觉得心里膈应的慌,所以最后她便取了个折中的法子。 虽然她是坐到了桌旁去,可却并没有坐到周元正身边临近的那张椅子上去,而只是挑了个离他相对最远的,他正对面的那张椅子坐了下去。 周元正一时也没有强求,任由着她在自己对面坐了。 这样也正好方便他细细的看她。 她头上簪了玉兰红珊瑚的簪子,金累丝嵌宝石的点翠珠花儿。鬓边一只小小的点翠凤簪,凤口里垂了细细的珍珠珠串下来。小巧精致的耳垂上戴的则是一副碧色的葫芦样的耳坠子,但凡她偶尔的动一动,这耳坠子便前后轻轻的摆动着,越发的映衬出她如雪的肌肤来。 周元正目光贪婪的望着她每一寸露在衣服外面的肌肤。 而简妍虽然此刻是垂着眼,只望着面前花梨木圆桌上的大红销金宝象花的桌围,可依然能感觉到周元正的目光正落在她的身上。 纵然是没有亲眼所见,可周元正的这目光如有实质,所到之处,还是让她觉得极其的不舒服和恶心。 原本交握着放在膝上的双手这时更是紧紧的握了起来。她脑中急转,想着到底该用什么法儿转移这周元正的注意力。 片刻之后,她微微的抬起了头来,面上是无可挑剔的得体笑容,温声的问着:“记得上次周大人见到小女之时曾唤了一声梅娘,小女斗胆,想请问一下周大人,不知这位梅娘是何人?” 所有一切皆因梅娘而起。那么,当她提到梅娘的时候,周元正的注意力应当是会被转移的吧?且她也正好可以伺机套一套周元正的话,了解一下这梅娘到底是什么人,还有这周元正到到与梅娘是什么关系,然后再决定自己到底应当怎么办。 而果然,简妍一提起梅娘,周元正的面上立时就有片刻的怔愣,目光也不再如先前那般专注的望着她了,反而是转头望着旁侧的那架寒梅傲雪的屏风。 “梅娘,”他喃喃的说着,“梅娘是我一生最爱的人。” 简妍心中微沉。 这是最坏的一种情况了。 若梅娘只是他不幸逝世的女儿,又或者是有什么血缘关系的女眷,再不济哪怕就是他妈呢,那想必周元正见到她也只是会觉得亲切,并不会想到其他的什么上面去。可是这梅娘却是他的恋人,且估计应该还是已经死了的,那自己还长的这般的像梅娘,可不就是明摆着找死。 于是简妍想得一想之后,就继续的顺着周元正的话问了下去。 “那这位梅娘,是不是一位很温婉貌美的女子?周大人一开始与梅娘又是如何的结识的呢?” 她觉得她现下要做一位知心姐姐,引导着周元正回忆起他的以往来,然后清清楚楚的明白一件事,他的梅娘已经死了,而她,只不过是简妍而已,并不是什么梅娘。 有关梅娘的事周元正想来也是甚少与人说起的。这样的心结一直闷在心里却不得与人倾诉,日积月累,郁结在心头,早就是成为了一颗巨大的毒瘤了。而现下简妍问起,且她又是生的和梅娘一模一样,所以周元正便也愿意同她说一说。 于是他便慢慢的说起了他和梅娘当初是如何的在庵中结识的,其后又是如何的一直诗信唱和着,被她的父亲察觉之后梅娘又是如何的死了之类的话。只不过他却是隐去了他前去提亲之时梅娘的父亲是如何的羞辱他,事情暴露之时他是如何的连夜逃跑,他发迹之后又是如何的对待梅娘一家人的事。 简妍一听周元正说完了这些,一颗心就越发的沉了下去。 世间最难忘的莫过于得不到和已失去,而偏偏这梅娘却是两样都占全了。 求而不得的遗憾郁结之意,得不到的永远都是最好的思想作祟,只怕这梅娘于周元正而言早就已经是一种执念了。其实他内心未必会真的有多爱梅娘,毕竟认真说起来他们两个人也就那日在庵中见了一面而已,彼此之间甚至连话都没有说过一句,不过是其后一直诗信唱和罢了。而且据她所知,周元正也是妻妾无数的,只不过这些年中他自己不断的催眠自己是有多痴情,纵然是那梅娘死了这么多年了他还是忘不掉她。 实在是够变态。 简妍觉得自己今日的处境真的是糟糕透了。 梅娘是周元正的一个美好无暇的梦。对于执念已深的他而言,曾经的那个得不到和已失去的人,现下却是有一个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人站在他的面前,他又岂会放手。只怕他心中早就已是将她当做梅娘的替身了吧? 简妍只觉得心中乱糟糟的一片,脑子里更是乱纷纷的一片。 她压根就不晓得她现下到底应该怎么办。 白薇和秦彦还在他们手上,而这醉月楼上下里外又全都是周元正的人,她如何还能逃得出去? 接下来这周元正到底会如何的安置她? 然后她忽然就想起了前两日四月对她说起过的一件事。 那日四月是说,她在荷香院里的长廊上同着徐妙宁的丫鬟青芽说话儿的时候,眼见得一个穿戴不俗的仆妇带着两个丫鬟从简太太的屋子里出来了,且还是简太太身边的沈妈妈亲自送了这三个人出来的。她当时悄悄的打量了一番那个仆妇,见她并不是徐家的人,心里还自纳罕着呢,所以回来后便对自己说了。可当时自己听了,也并没有当一回事。可现下再一细想,今日上午她去辞别简太太,说是要来赴周盈盈的约的时候,简太太一反常态,很是对她亲热,竟是还拉了她的手,感慨着诸如一晃就这么多年就过去了,你也这样大了,又说什么你哥哥是如何的疼爱你,上次他从国子监里回来的时候还特地的给了带了什么好吃的好玩儿的给她,让他们两个一定要兄妹和睦,彼此相帮之类的话。当时她只听的鸡皮疙瘩都起了一身,压根就不知道简太太这是忽然的抽的什么疯。可是现下想起来...... 简妍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如坠冰窖,竟是连跳都不会跳的了。 这分明就是周元正和简太太已经暗地里达成了某种协议了啊。所以简太太是明知道今日是周元正要见她的? 那周元正到底是对简太太达成了什么协议?让她做周元正的侍妾?抑或只是个外室?是不是她今日出来了,简太太也就压根没打算她会再回去,而是任由周元正将她带走。 简妍一时竟是全身止都止不住的抖如颤筛。 她就这样的被简太太给利落的卖了么?那她往后要怎么办?现下醉月楼上下里外已全都是周元正的人了,若是待会她被周元正给直接的带走了,安置在了什么地方,那往后岂不是更加的插翅也难飞了? 手心里满满的都是冷汗。她拼命的告诫自己,要冷静,要冷静。天无绝人之路的,一定会有解决的法子的。 可是还能有什么法子呢? 耳中忽然听得悉悉索索衣料摩擦的声音,然后她眼角余光看到一角石青色鹤氅的衣摆正在她的身旁。 周元正从对面的椅中起身站了起来,转而坐到了她旁侧的一张椅中去。 简妍垂着头,可以看到他的手。 毕竟是五十来岁的人了,再是保养得当,看着再白皙,可到底是枯瘦如姜的。且他一双手的小拇指竟是留了约有两三寸长的指甲,让简妍见了,觉得极其的恶心。 而这双手里的右手现下正伸了过来,瞧着应该是想来拉她的手的。 简妍一个激灵,然后她猛然的就起身站了起来,往后连退了几大步,一直退到她身子抵在了墙壁上,再也无路可退了为止。 她的身后就是窗子。 工字灯笼锦格心的槛窗,方才被她推开了半扇。有风从外面刮了进来,她鬓边凤钗上的珍珠流苏和耳垂上戴着的玉葫芦耳垂被吹的颤个不住。 周元正只被她这猛然的动作给吓了一跳,伸出的右手僵在了半空。 然而等到他反应过来之后,他便慢慢的收回了自己的右手,放在了自己的膝盖上。 既然简妍进了这醉月楼,那就已在他的掌控之中了。她是绝对逃脱不掉的,他有的是时间和她慢慢的磨。 于是他便慢条斯理的开口说着:“我已在这京里置办了一所院子,丫鬟仆妇一应俱全,往后你就住在那里,我得闲了自然会去看你。这事我已同你母亲说过了,她也是答应了的。” 呵,简妍心里悲凉的笑了一笑,简太太果然是卖她卖的绝对不手软的啊。 “可是这事我并没有答应。”她望着周元正,冷冷的开口说着。 周元正略有些诧异的望了她一眼。 这样的事还要经过她答应的么?她只不过是一个商贾之女罢了。他可是权倾朝野的首辅,让她做他的外室难不成还委屈了她不成? 念在她毕竟同梅娘长的是那样像的份上,周元正现下对她还是有几分耐心的。于是他便温声的说着:“你跟了我,我自然是会宠着你。但凡这世间所有之物,只要你说的出来,我自然是会令人寻了来放在你的面前,绝对不会让你受一丝委屈的。” 简妍的回答是眼中满是嘲讽和不屑之色。 周元正毕竟是身在高位久了,从来只有别人奉承他的时候,极少还有现下他这样温声的相劝,可对方还满面嘲讽不屑之色的时候。 于是他方才的耐心立时就告罄了,面上也沉了下来。 “简妍,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我不过是念在你长的很像梅娘的份上才一直容忍你罢了。” 眼见得简妍的手往后搭在了窗台上,身子也往窗子旁边那里移了过去,他端坐在椅中也没有动弹,只是说着:“莫不成你竟是想着要跳下去,然后逃走?这可真是个傻的了。且不说下面有我的人在守着,你一个弱女子还能逃得到哪里去。只说你便是真的逃走了,你的母亲可是逃不走的。落在我的手上,你想想她会有什么下场?” 他这是想用简太太来威胁她了? 简妍失笑。然后就挑眉问着:“那你打算怎么弄死她啊?一根白绫?一杯毒酒?沉潭枭首?还是不嫌麻烦的千刀万剐啊?你给她选了这哪一样死法我都没有意见。” 周元正的一张脸这下子是真的完全的阴沉了下来。 他没想到拿了简太太来威胁简妍竟然是无效的。但他更愿意相信其实简妍心中是在乎的,只不过是面上装的不在乎罢了。 有谁会不在乎自己母亲的死活呢? “那你自己的死活你也不在乎的?”周元正面沉似水,声音恰似万丈深渊下透上来的一般,森冷暗黑,“违逆我的下场,你可以自己想一想。” 外面的风越发的大了起来,从这半扇敞开的窗子里不停的灌到了屋子里面来。 简妍正站在这风口上,凛冽的北风一阵阵的刮在她的身上,带来刺骨的寒意。 生死关头,她反而淡定了下来。 自打穿越过来,这一路走的是这样的艰辛。那时她总以为着,但凡只要她一直隐忍,一直努力,寻了个时机得脱牢笼,总会在这个时代寻到一个相对自由自由的地方,让她安安静静的过完这一辈子。后来她爱上了徐仲宣,这几日才终于决定了下来,往后可以不用费尽心思的整天想着怎么逃走,安安心心的同他过一辈子也是好的。可是没想到这些却都只是个奢望而已。 既然如此,为何还要让眼前的这个老男人将她当做别人的替代品,每日忍受着他黏腻令人恶心的目光,屈辱的活了下去? 她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心中决定了之后,她反而觉得一直紧绷着的神经全都舒缓了下来, 于是她便抬头对着周元正笑道:“我自然是想好好的活着的。可前提是,我得有尊严的活着。不然,我宁可死。” 说罢,她抬手拔下了头上戴着的那根玉兰红珊瑚的簪子,将尖尖的那头直直的抵在了自己的咽喉上。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2章 鹬蚌相争 沈绰正坐在熏笼前面吃着糖炒栗子。 表皮深棕色的糖炒栗子,油光锃亮。先是用手用力一捏,然后剥开了表皮,就露出了里面焦黄色的果肉来。送到口中咬了一口,糯糯的,甜甜的,极是美味。 有小厮垂首走了进来,在离着沈绰面前的几步开外站定。 沈绰一面用修长白皙的手指慢慢的剥着手里的糖炒栗子,一面抬头,慢条斯理的问着那小厮:“周元正今日在醉月楼里请的是什么人?可打探出来了?” 前两日周元正遣了身边的心腹小厮周福来对他说了一声,说是今日要在醉月楼请个人,所以让他这日将醉月楼清空出来,不要开门迎客。 沈绰自然是答允了的。但他心中到底还是好奇周元正今日到底请的是什么人,竟然是需要清空醉月楼?于是他便暗中的吩咐了醉月楼里的掌柜和一应伙计,让他们这日注意看着点,等到看清了周元正请的人是谁之后立时就过来向他汇报。 而现下站在他面前的就正是醉月楼的一个小伙计。 那小伙计对着沈绰单膝下了跪,行了个礼之后方才站起了身来。然后他垂手恭敬的回禀着:“今日周大人请的并非是什么朝堂上的官员,也并不是这京里的哪一位豪绅,只是一位年轻的姑娘和一位年轻的公子罢了。且甚是奇怪,出来迎接那位公子和那位姑娘的是周大人的侄女儿。后来周姑娘又让着那位公子在楼下大堂里自己坐了,自己则是带着那位姑娘上了二楼的雅间。再后来周姑娘自己出了雅间,却是吩咐着两个粗壮的仆妇守住了门口,还将门锁了起来,竟是将那姑娘软、禁起来的意思。小的们心中实在是好奇,所以虽然咱们的醉月楼一早就被周大人遣了人来围了个水泄不通,轻易不让咱们靠近,可小的们还是和掌柜的一起到了离着大堂最近的那处密室里,将耳朵贴在墙上听着周姑娘和那位公子在大堂里说话。” 然后他便将周盈盈对秦彦所说的那番话一个字不漏的说了出来。 沈绰先时还只是面带闲暇之意的听着,心里还想着,怎么周元正这样精明狡诈的人还有这样一段纯情的往事了?可后来听到简妍的名字时,他忽然面色一变,手中的那颗糖炒栗子竟是被他硬生生的给捏碎了。 他豁然起身站了起来,衣摆扫到了面前的熏笼,竟是将这竹篾编制的熏笼给掀到了一旁去。 但他并没有在意这个,只是沉声的问着:“你说那位年轻的姑娘叫什么名字?” 那小伙计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被他这动作给吓了一大跳,双膝一软,下意识的就跪了下去。 “小的,小的听周姑娘说,说那位姑娘叫做简妍。” 手中握着的糖炒栗子啪的一声掉落到了没有熏笼罩着的炭盆里,一簇细小的火光立时就闪了起来。 沈绰恍若未见,抬脚大步的就往门外走去。 但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却又停了下来。 他过去又有什么用呢?正所谓是民不与官斗,周元正手中握着的权势是那样的大,而自己还要依仗着他手中的那些权势为沈家的生意铺路。 只是简妍,他怎么能让周元正这样的糟、蹋她? 想到糟、蹋这两个字,他忽然面上又露了一个怪异之极的笑容出来。 据红袖所说,这个周元正一把年纪了,也不过是面上看着很是一回事罢了,但其实却只是个银样镴枪头,很是不中用的。 就这样的一个老猪狗,年纪都足够做简妍的祖父辈了,看到简妍像他年轻时的恋人,竟是对简妍起了这般龌蹉的心思。 只是沈绰虽然再是不想看到简妍被周元正糟、蹋,可他也深深的有着自知之明。 他就算是过去了,也并不能阻止到周元正。只怕还是会让周元正对他生了记恨之心,到时但凡周元正稍微的动手惩治一番,只怕他这些年经营的沈家生意全都会毁于一旦。 电光火石间,他脑中忽然就想起了一个也许可以暂时阻止得了周元正的人来。 “现下是什么时辰了?”他忽然转过身来,面对着沈进,低沉着声音问了一句。 沈进答道:“刚过申初。” 自秋分之后,朝中官员散值的时间就从申正时刻提前到了申初时刻。那现下估计周元正应当是朝着醉月楼的方向去了吧?有可能他这会都已经到了醉月楼也说不一定。 他心中一沉,随即便快速的吩咐着沈进:“遣了宅中所有识得徐仲宣徐侍郎的小厮出来,吩咐着他们,从吏部官署衙门开始,直至徐仲宣家里的这段路上,一一的给我找寻,势必要立时找到徐仲宣,然后告知他,简妍正被周元正软、禁在了醉月楼,然后让他即刻就去醉月楼救她。” 沈进答应了一声,转身自去了。 而这边沈绰又吩咐着那位醉月楼里的小伙计:“你现下就回去,传我的话给张掌柜,让他密切的注意着楼上软、禁着那位姑娘的雅间。但凡里面有任何异常,让他在醉月楼里面放一把火,然后尽量趁乱的将那位姑娘救走,让她离开。” 那小伙计只觉得自己的脑子都快不够用了。 放火烧自家的酒楼,他家的这位公子是脑子进水了吗? 但沈绰已经是凤眼眯了起来望着他,冷声的呵斥了一句:“还不快去。若是误了事,你担待得起?” 那小伙计只被他这森冷的目光给瞪的浑身一个激灵,忙答应了一声,然后转身就跑了。 这边沈绰在屋子里来回的走着,脑子里快速的想着事。 纵然是待会儿徐仲宣过去解救了简妍出来,只是那又有什么用呢?若是简妍真的如此像那个梅娘,那只怕周元正是绝对不会对她放手的。那样即便是简妍今日逃得出周元正的魔爪,也不可能一辈子逃得过。 他毕竟是当朝首辅,手中权势滔天。若是真的想要一个女人,还是一个没有任何根基的商贾之女,谁能阻止的了?他自然是不能的,至于徐仲宣...... 沈绰沉吟了下,在左手边的第一张圈椅中坐了下来,修长的手指无意识的在案面上叩着。 只怕以徐仲宣一己之力也是不能长久的阻止的。但现下朝中两王相争储君之位,周元正原是支持宁王的,若是徐仲宣真的想扳倒周元正,他就只能选择站队梁王,与次辅吴开济合作。只不过这样一来,徐仲宣孤臣的身份只怕也就没有了,到时皇帝还会如现下这般的看重他? 沈绰的唇角微微的勾了起来。 其实于他而言,最好的局面就是周元正和徐仲宣对上了,到时他们两个鹬蚌相争,各损元气,而自己这个渔翁得利。 届时简妍就只能是属于他的了。不过在这之前,他得确保简妍安全无虞才是。最好是想了个什么法子能将她藏匿起来一段时间,然后等到一切都尘埃落定了之后再放她出来。 * 徐仲宣此时正请了吏部尚书赵正奇赵大人在一处酒楼里喝酒吃饭,商议着明日何时去对简太太提亲的事。 他心里总是想早些将这事定下来。 赵正奇呵呵的笑,打趣着他:“纵然是你这亲事明日提过了,可你再想早些行大礼,那至少也要等到明年四月之后。这之间的日子只怕是难熬的罢?” 今年四月初的时候,宫里有一位老太妃薨了。皇上自幼多得这位老太妃照拂,故心中甚为悲伤,当即就下了旨意,规定民间庶民半年之内不得婚嫁,凡有爵之家和官宦之家,则是一年内不得筵席作乐婚嫁,以示举哀。是以赵正奇才有这么一说。 徐仲宣笑了一笑,没有说话。 简妍身上还背着她父亲的孝,这婚期最早也只能等到明年八月的时候了。 这时小伙计端了酒菜过来。徐仲宣并没有假手小伙计,反而是自己亲自给赵正奇面前的酒杯里斟满了酒水,随即又将自己面前的酒杯里也倒满了酒水,然后他便双手端着酒杯起身站了起来,躬身弯腰对着赵正奇行了个大大的礼,恭声的说着:“下官多谢大人玉成。还请大人满饮此杯。” 说罢,又道:“下官先干为敬。” 话落,便将手中的酒杯凑至唇边,将里面的酒水一饮而尽。 赵正奇见状,伸手摸着自己半白的胡须笑的爽朗,便也端起面前的酒杯一口饮尽。随即他放下了手里的酒杯,笑道:“这样的好事,谁不乐意促成?仲宣你太跟老夫客气了。快坐下,快坐下。” 徐仲宣从善如流的坐回了椅中,又劝着赵正奇吃菜喝酒,又一面说些朝中之事。 这时只见雅间的门被人从外面推了开来,齐桑走了进来。 徐仲宣的眉头微微的皱了起来,问着齐桑:“有事?” 齐桑垂手禀报着:“外面有一人说有急事求见公子。” 何人?何事? 徐仲宣心中思忖着,但面上却还是不动声色的吩咐着齐桑:“让他进来。” 齐桑答应了一声,随后转身去将那人叫了进来。 徐仲宣抬眼一见,虽然是再普通不过的面貌,可他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沈绰身边的亲随,名叫做沈进。 那日杜岱请着他到醉月楼去的时候,他曾在沈绰的身旁见过此人一面。 “是你找我?何事?”徐仲宣问的甚为简洁。 沈进进来之后,目光在徐仲宣和赵正奇的身上快速的扫过。 因着徐仲宣和赵正奇方才是从官署衙门里散值之后就直接来这酒楼的,所以身上的官服还没有换下。 沈进虽然是不识得赵正奇,但见他穿着绯色的圆领官袍,前胸补子上刺绣的是锦鸡样的图案,于是他便知道眼前坐着的这个老头是个二品大员。 然后他便了然的垂眉敛目,对着徐仲宣躬身行了一礼,随即直起身来便道:“公子让小人来告知徐侍郎一声,简妍简姑娘现下正被周元正周大人软、禁在了醉月楼。还望徐侍郎及早过去搭救。” 徐仲宣猛然起身从椅中站了起来,冷声的斥着:“你胡说些什么?简姑娘明明好好的在我家中待着,现下又怎么会被周大人软、禁在了醉月楼?” “信与不信原在于大人,小人只不过是来传一句话而已。” 面对着徐仲宣的冷声责问,沈进表现的不卑不亢,不惧不怕。 徐仲宣冷冷的盯着他,撑在桌面上的手紧紧的握了起来。 他知道简妍和周盈盈素有往来,偶尔周盈盈会下了帖子约她出来一聚。但简妍又如何会被周元正软、禁在了醉月楼?按理来说,周元正不应当见过简妍才是。便是见过了,简妍毕竟是他侄女的好友,他何至于做出软、禁侄女好友的事情来?可若是说面前的这个沈进在撒谎,他又何必要对自己撒这样的谎?沈绰到底居心何在? 可这些都是不是重点。重点是简妍。 但凡是涉及到简妍的事,不论沈绰是何居心,到底是不是遣了这沈进来对他撒谎,他势必都是要去醉月楼里看一看方才放心的。 于是他便转身对着赵正奇匆匆的行了个礼,快速的说道:“下官还有事,先行离开。还请大人见谅。” 说罢,转身就大步的走出了屋子。 齐桑也忙跟了上前去。 因着近来天气越发的冷了下来,徐仲宣去官署应卯的时候多是坐轿子或是马车,齐桑则是骑马在一旁相随。现下轿子就停在了酒楼门外,另有两匹马正系在旁侧的柱子上。 一匹是齐桑骑来的,一匹则是沈进方才骑来的。 徐仲宣并没有坐轿子,反而是大步的走到一匹马面前,三两下的就解开了系在柱子上的马缰绳,然后翻身上马,接过齐桑递过来的马鞭,狠狠的就一鞭子抽在了马屁、股上面。 那马长嘶一声,立时就四蹄高高扬起,简直就是飞一般的直窜了出去。 齐桑见状,立时也是火急火燎的翻身上了另外一匹马,一鞭子甩在了马屁、股上。 但凡只要遇到简姑娘的事,公子便是没有办法冷静理智下来的。若是果真如那沈进所言,现下简姑娘被周元正软、禁在了醉月楼,只怕就算是那周元正是当朝首辅,权势滔天,公子也是顾不得那么多的。 可是周元正毕竟是当朝首辅啊,公子虽然是个正三品的吏部左侍郎,可对上周元正只怕那也是占不了什么便宜的。 齐桑心里乱纷纷的一片,只暗暗的不住的叫苦。但也只能是拍马紧跟在徐仲宣的身后朝着醉月楼的方向而去。 好在醉月楼并不算得远,飞马而去也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就到了。 徐仲宣身在马上,远远的就看到了醉月楼二楼的一处窗子前面正站了一个人。 纵然是那人是背对着他,他只能看到一道背影,可他还是立时就认出来了那是简妍。 他心中一沉,简妍果真是在这里。那沈绰所言自然是不虚的了。如此说来,那周元正定然也是在上面。 只是简妍现下站得离窗子这样的近做什么? 他紧紧的一勒手中的马缰绳,坚实的革带子都将他的左手掌硬生生的勒出了一道深深的血痕子出来,但他恍然未觉般,只是飞快的翻身下马,大踏步的就望着醉月楼的大门而来。 守在门口的几个小厮眼见得有人过来,自然是伸手要拦。 徐仲宣面罩寒霜,也无二话,直接一甩手,将手中的马鞭子狠狠的抽了出去,喝道:“滚开。” 他现下毕竟是穿着官服,胸口的补子上又是孔雀纹样的图案,这可是朝中三品的官员啊。于是这几个小厮心里就有些打怵,并不大敢真的出手去拦他。可到底又记着周元正那时的吩咐,就有一个小厮面上带了笑意,恭敬的说着:“这位大人,这醉月楼今日是被我家大人包下了的,并不接待外客。我家大人是内阁首辅周大人。” 这小厮满以为着搬了周元正的名头出来,即便对方是个三品官员,那也得退让的,再是不敢在这醉月楼门前嚣张了。 可徐仲宣一听到周元正的名字,面上就越发的冷了下来。 果然是周元正在搞鬼! “滚开。”手中的马鞭子又是对着这几个小厮用力的甩了出去。这次头先的那个小厮躲避不及,脸上挨了狠狠的一马鞭子,立时只觉得火辣辣的痛。 齐桑这时也赶了过来。 他是练过武的人,又岂是这几个小厮能比的?他一出手,几下就将这几名小厮给踹翻了。然后他便对徐仲宣说道:“公子您尽快进去。这些阻拦的小厮都交给属下。” 徐仲宣此时已是直接踹开了面前两扇紧闭的房门,提着马鞭子就极快的冲了进去。 虽然进了醉月楼以后也有小厮仆妇上前阻拦,但一来徐仲宣毕竟官服在身,众人也不敢真的对他如何,二来他现下面上如罩寒霜,一身森冷威势,瞧着极其骇人,三来又有齐桑在旁边保驾护航,所以众人虽然是有心想拦,可到底也是拦不住,只能眼睁睁的见着徐仲宣极快的沿着扶梯上了二楼。 二楼很有几个雅间。徐仲宣飞快的扫了一扫,见着一间雅间前面有两个仆妇在守着,他立时便大踏步的朝着那间雅间而去。 那两名仆妇伸手想阻拦,可已是被徐仲宣狠狠的一人一鞭子给抽在了脸上,只顾着伸手去捂自己的脸上,一时竟是顾不上来阻拦了。 徐仲宣也并没有恋战。他只是得了个空隙,一脚就重重的踹开了面前的房门,直冲了进去。 然后他一眼就见到简妍正站在窗边,手中拿了一支簪子,尖尖的那头正对着她自己的喉咙要戳了下去。 第103章 交锋首辅 徐仲宣只觉得双目充血,忙开口大喊了一声:“简妍。” 简妍原本是存了必死之心的,所以手中用了极大的力,势必要这一簪子下去就要立时血溅当场。只是猛然的听到徐仲宣的这一声断喝,她心中一震,手抖了一抖,手中的力气去了一大半不说,那簪子也是一斜,歪向了一旁去。 只是那簪子头实在是尖利,饶是这样去了一大半的力,可脖颈旁侧也是立时被这簪子给划开了,有猩红的鲜血顺着她白皙的脖颈慢慢的流了出来。 “徐仲宣?” 简妍不可置信的望着站在门口的徐仲宣,只疑心定然是自己在做梦。 他如何会在这里?于这千钧一发之时出现? 徐仲宣只紧张的浑身都紧绷了起来,拿着马鞭子的手更是紧紧的握了起来,几欲要将那红木制作而成的鞭杆给硬生生的捏碎了。 “是我。简妍,我在这里。” 他生怕简妍又做什么傻事,一面将声音放柔了下来,一面就缓缓的朝着简妍站着的地方移了过去。直至离她几步远的地方时,他闪电般的扑了过去,一把握住她的右手,将那根玉兰红珊瑚簪子从她的手中夺了下来。 簪子尖利的那一头还沾了一些血迹。而她脖子上猩红的鲜血依然还在慢慢的往下流着,瞧着真是分外的触目惊心。 徐仲宣颤着手从自己的怀里掏出了他一直随身携带的那块淡绿色,一角绣着一丛高雅兰花的手绢捂在了她的脖颈上,说出来的话语也是颤的。 “你怎么这样的傻?你死了,我怎么办?” 简妍原本内心还是一种视死如归的决绝之意,满是沉着冷静。可是这会一见到徐仲宣,听着他这样柔声的责怪着她,一时所有的沉着冷静全都没有了,整个人开始后知后觉的害怕起来。 就如同是一艘在巨风巨浪中颠簸的小船,满以为着这次是必死无疑的,也是存了必死之心,可是猛然间却是到了一处没有一丝风浪,能给她无数安宁平静的安全港湾,这种劫后余生之后的放松感,足可以使她先前凝聚起来的所有勇气和决绝都顷刻消失殆尽。 她身子轻晃,霎时只觉从头到脚所有的力气都像被人一下子给抽走了,连手指尖那里都是使不上半点力气。 “徐仲宣。徐仲宣。徐仲宣......” 她只会哽咽着一声声的唤着他的名字,其他的什么话都是不晓得说了一样。 徐仲宣伸手揽她在怀,垂头望着她,同样一声声的回答着她:“我在。我在。我在这里。” 对面的周元正此时却是皱着眉头望着他们。 方才简妍抬手拿着簪子那般决绝的对着自己的喉咙要刺下去的时候,他的一颗心也是高高的提了起来的。 他虽然是想逼她就范,但却并不想真的逼死她。 梅娘已然死了,他并不想再让一个与她如此相像的人也死了。 只是随后徐仲宣就冲了进来。 当看到徐仲宣伸手夺下了简妍手里的那根簪子的时候,周元正也是大大的松了一口气的。只是后来看着徐仲宣和简妍的言语动作之间都是那般的亲密,他便开始觉得心中极其的不舒服起来,眉头也是紧紧的皱了起来。 看着简妍倒在徐仲宣怀中的这种感觉,就如同是亲眼看着梅娘和其他的男人抱在一起一样,这让他如何能忍受得了? “徐仲宣,”于是他便慢慢的开了口,直截了当的问着,“你和简妍,是什么关系?” 徐仲宣自打踹门进了屋子之后,只被当时简妍握着簪子欲自尽的场面给吓得差点魂飞魄散。其后他又忙着给她捂脖颈上的伤口,又忙着安抚她,压根就没有去注意这屋子里还有一个周元正。 可是这会听到周元正的声音,他心里立时就起了滔天的恨意,差点就要淹没掉他所有的理智和冷静。 简妍究竟是被周元正威逼到了什么样的一个地步,竟是欲自尽在此? 只是当抬起头的时候,他面上却依然还是平静的。便是连眼底的怒气也是被他给硬生生的敛了下去,半点都没有显现出来。 “简妍是下官未过门的妻子。”徐仲宣一手揽着简妍纤细的腰肢,完完全全,明明白白的对周元正宣示着她对简妍的占有和所属权。随后他抬眼,目光平静的对上周元正饱含怒气的目光,声音冷淡的问着,“不知周大人今日叫了下官的妻子来此是有何事见教?” “妻子?”周元正笑了,“仲宣你可真是会说笑啊。” 然后他敛了面上这凉薄的两分笑意,慢慢的说着:“怎么简妍的母亲倒是没对我提起过,已将简妍许配给仲宣你为妻的事了?” 徐仲宣闻言,心中微沉。 周元正此话,分明就是说他已和简太太接触过了。 他为了什么去接触简太太?简太太又和他提了什么?还是到底他和简太太提了什么? 徐仲宣心中其实已经隐约的知道答案了,但他却还是轻抿着唇,并不愿意去承认。 简妍的身子这时动了动,似是轻颤了一下,随后要从他的怀中抬起头来一样。徐仲宣察觉到了,揽着她纤细腰肢的胳膊立时便又紧了两分,重又将她按回了自己的怀中。另外一只手也抬了起来,宽大的袖子立时就挡住了简妍的头,完完全全的将她和周元正的目光阻隔了开来。 这些事,他自然会去解决的。简妍只需要好好的在他的怀里就好。 察觉到他的举动,周元正的目光也完完全全的冷了下来。 于是他便冷道:“徐仲宣,简妍的母亲已经同意将简妍做我的侍妾了,而今日我便是要带她走的。你这样抱着我的侍妾,只怕是于理不合的吧?” 徐仲宣的一颗心完完全全的沉了下去。 果然如此! 但他面上还是看不出半分的情绪破绽,只是冷淡的说着:“周大人此话说差了。现下正值国丧期间,你我身为臣子,理应分君之忧,哀君之伤才是,周大人又怎可在国丧期间纳妾?皇上最重孝道,若是听闻此事,只怕定然是会心中不喜的。” 周元正闻言,一张脸完全的就放了下来。心中更是怒气顿生。 可是他竟然是无法反驳徐仲宣的话。 而耳中又听得徐仲宣在道:“时候不早,下官就先告辞了。” 说罢,握紧了简妍的手,就要带她离开。 “你可以离开,”此时却听得周元正的声音慢慢的响起,“但是简妍不可以离开。” “看来周大人是想明日一早就有一份,关于大人国孝期间纳妾的章奏摆在皇上的龙案上了?”徐仲宣回头,毫不畏惧的对上周元正的目光。 周元正闻言,缓缓的笑了一笑,而后慢条斯理的说道:“就算是你写了这样的一份章奏呈了上去,那也不见得这份章奏就能到得了皇上的手中。” 徐仲宣面上微微变色。 周元正的这意思,岂非是说他能掌控得了这朝中的百官?所以但凡是他不想让皇上看到的章奏,自然是会使人暗地里将这一份章奏给剔了出去。 他欲待还要开口说话,这时却听得门外有一道浑厚的声音响了起来。 “什么样的章奏竟是到不了皇上的手中?仲宣你但管写,老夫替你呈上去,担保能到得了皇上的手中。” 话音未落,这人已是走入了屋子里来了。 刚毅威严的国字脸,浓眉大眼,一身浩然正气,正是吏部尚书赵正奇赵大人。 徐仲宣对他躬身行礼,叫了一声赵大人。 赵正奇身后跟了一位小厮,怀中抱着一领玄色丝绒鹤氅,手中拿着一顶乌纱帽。 赵正奇就指着那小厮怀里手中的玄色丝绒鹤氅和乌纱帽对徐仲宣笑道:“方才你走的急,竟是忘了拿这鹤氅和乌纱帽,我少不得的就给你送了过来。不想一进来就听到了周大人的这等言语。周大人,” 他转而面向周元正,面上笑意消散,“你方才的那番话,可是足够老夫明日上一道章奏弹劾你的了。” 周元正鼻中轻哼了一声:“老夫倒是不知,周大人身为吏部尚书,何时还兼任起了都察院的职务?“ 都察院主掌监察、弹劾及建议,而赵正奇的吏部却只是掌管着天下文官的任免、调动、考核等一应事务,所以周元正此语有嘲讽之意。 而赵正奇闻言,却是正色道:“周大人此言差矣。为人臣子者,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遇不对之事,就应矫正,与身在何职位上有何关系?“ 周元正冷哼了一声,并没有再做声。 他虽然现下为内阁首辅,手中权势甚大,可这周元正却是吏部尚书。阁权与部权相制衡,互相倾轧,却又不分高下。且这赵正奇以前曾做过帝师,极得皇帝信任,足可与他分庭抗礼。所以对着赵正奇,他即便是心中有再大的意见,可面上也并不敢真的如何。 其实周元正一直都是想着要拉拢徐仲宣的,待来日徐仲宣官职再上一步,若到时能阁权和部权不再相互制衡,他手中的权势岂非更大?只是梅娘于他而言实在是执念太深,所以纵然是他明知道这样做徐仲宣会站在他的反对面上,从此与他势如水火,可他依然还是没有办法对简妍放手。 若只是其他一般的女子,不说早就放手,只怕是徐仲宣稍微的多看了一眼,他都会立时遣人给徐仲宣送了过去。 只是简妍,在他的心中已是等同于梅娘了。当年的不可得,被梅娘父亲嘲讽奚落他无权无势,无财无富,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种种屈辱,势必是要现下在他有权有势,有财有富的情况下悉数的一一洗刷掉。 而这时赵正奇转头面向了简妍,抚须微笑,问着:“你就是简姑娘?” 徐仲宣现下虽然并没有拥简妍在怀,只是让她站在自己身后,完完全全的遮挡着她,但他右手始终还是紧紧的握着简妍的手,自始至终都没有放开过。守护之意可见一斑。 简妍听得赵正奇的问话,便从徐仲宣的身后走了出来,屈膝垂首对着赵正奇行礼,甚是谦谨恭敬的说着:“小女简妍,见过赵大人。” 只是刚刚簪子伤了脖颈,声音便不再如以往那般的清润,反倒是微微的带了一丝嘶哑。 赵正奇见她脖颈之上扎着一块手绢,有血迹渗透了这淡绿色的手绢,暗红泅湿一片。又见她虽然此刻面上依然是煞白一片,但对着他行礼言语之时依然是未见丝毫慌乱,于是心中不由的就对她多了几分赞赏之意。 是个坚贞的姑娘,难得的是还甚是稳重。一般的姑娘遇到这样的事,只怕早就是软如面条,六神无主,只会哭了。 于是赵正奇就伸手虚扶了简妍一下,而后笑道:“确然是个好姑娘。怪不得仲宣会对你如此倾心,非卿不娶了。” 顿了顿,又笑道:“仲宣已是托了我为媒,明日去向你母亲提亲的了。” 简妍待要开口道谢,这时却只听得周元正的声音极其森冷的响了起来:“只怕赵大人的这杯媒人酒是喝不上的了。因着简妍的母亲前两日已是答应老夫,要将简妍许给老夫为妾。” 简妍的心中就又沉了下去,面上一时就更加的煞白了起来。 这时有温暖的手伸了过来,握住了她在颤着的双手。 “不要怕。没事的。”同时徐仲宣低低的声音在她的身后响起。 而赵正奇一听周元正这样说了,他一时也是没有法子的。 毕竟这样的事,人家母亲都是同意了的,他一个外人,还有什么好插嘴的? 只是望着简妍和徐仲宣两个人紧握在一起的双手,他到底还是忍不住对周元正说道:“且不说君子有成人之美,只是周大人,你我的孙女儿都与这简姑娘一般的大了,你何必还要执着于纳年纪这样小的一位姑娘为妾?且看着这位姑娘心中也是不愿与你为妾的,你何必要逼迫于她?” 周元正对此的回答是,从鼻子里冷哼一声,然后说着:“这是老夫的私事,赵大人不必多说。” 赵正奇确实是不好多说什么的。 并没有不允许年纪大的人纳幼女为妾的规定。老夫少妾,古今都有。苏东坡的一树梨花压海棠这样的诗句原就是用来嘲讽自己的一位好友年老之时纳幼女为妾的事。 这时就听得徐仲宣在道:“纵然是周大人已与简妍的母亲商议好此事,但国丧期间,周大人自然是不能现下就将简妍纳入府中的。既如此,简妍原就是住在我通州的祖宅中,现下我却是要带她回去的了。” 赵正奇此时也道:“周大人为官几十年,对皇上的旨意素来便是遵从的。仲宣此话大是有理。既如此,你便先带着简姑娘回去,顺带也找个医馆给她好好的包扎一番她脖颈上的伤口。至于周大人,老夫也许久未同周大人一起把酒畅谈了,相请不如偶遇,就现下罢。” 说毕,呵呵笑着,就伸手请着周元正落座:“来,来,我们两个老头子今日好好的喝上几杯。” 周元正待要如何,但徐仲宣已是趁着这个空隙,示意着齐桑从赵正奇家人的手中接过自己的鹤氅和乌纱帽,而自己则是转身带着简妍就出了门。 简妍一出这屋子,方才强撑着的一口气立时就又没了,整个人开始后知后怕起来,身子也是软如水,一双脚如同踩在了云朵上,虚浮无力,压根就不能往前走一步。 徐仲宣见状,打横将她抱了起来,又从齐桑的手中接过鹤氅盖在了她的身上,极快的就下了楼梯。 到了楼下大堂,周盈盈和秦彦听见楼上雅间里的动静,早就是从旁侧的屋子里出了来。 简妍一见到秦彦,便让徐仲宣停了下来,挣扎着从他的怀抱中下来了,哑着声音问着秦彦:“你有没有事?” 她这身子一落地,盖在她身上的鹤氅就微微的滑落了一截下来,露出了她脖颈间系着的那一块淡绿色的手绢上。 秦彦眼见得那手绢上暗红泅湿了一大块,隐隐有鲜血的铁腥味传入了他的鼻中。 他心中大是震惊,一时整个人竟是震颤的说不出话来了。 方才他那般的胆小,为着自己的前程和性命,明知道她在上面可能会受到周元正的胁迫,可他却是不敢冲上去带她离开,甚至是冲上去说一句话都不敢。可是她现下都这般了,方脱险境,竟然是挂念着他,迫不及待的要问一问他有没有事。 秦彦胸腔里的一颗心只颤如深秋冷风中的枝头黄叶,半晌他方才摇了摇头,也是哑着声音答了一句:“我,我没事。” 简妍这才放下了心来。因又转头望着周盈盈,一张脸完全的撂了下来,声音也冷了下来,只是问着:“白薇在哪里?” 周盈盈同样也在望着她脖颈里系着的那块手绢,同样被那上面一大块暗红色的血迹给震撼到了。 这时听得简妍发问,她便挥了挥手,召了一名仆妇上前来,吩咐着她去将白薇带了过来。 那仆妇答应着转身去了。周盈盈沉默了片刻之后,最后还是哑然的开口,对着简妍说道:“简姑娘,对不住的很。只是我也是身不由己,还请你见谅。” 你身不由己,就可以趁我没有防备的时候在我的背后□□一刀,伸手将我往火坑里推么? 简妍的回答是一语不发的扭过头去,没有理会她。 这样的朋友不要也罢。 徐仲宣却是目光森冷的望了一眼周盈盈。 那目光如刀,纵然只是瞥了她一眼,可周盈盈还是感觉了刮肉剔骨似的寒意。 白薇很快的就被那仆妇带了过来。万幸她并没有受什么伤,只是一双眼哭的高高的肿了起来。 她一见到简妍,立时就扑了过来,哭叫着:“姑娘,姑娘,你没事吧?” 一眼瞥到她脖颈上系着的手绢上暗红的血迹,那眼泪一时就滚的越发的多了,边哭边问着:“姑娘,姑娘,你这是怎么了啊?” 简妍从鹤氅里伸了一只手出来,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手,微微的笑道:“我没事。你看我这不是好的很么?” 白薇只哭的说不出话来。 徐仲宣此时却是极快的吩咐着齐桑:“速去吩咐原先跟随着简姑娘来的车夫将马车赶到了门口来。” 齐桑忙忙的答应了一声,转身飞跑着去了。 徐仲宣这时又对白薇说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回去再说。” 白薇点了点头,伸手抹了抹眼泪,一脸坚定的站在了徐仲宣的身后。 徐仲宣此时抬手将方才滑落下来的鹤氅复又将简妍给包裹的严严实实的。而后他俯首垂头,一侧脸颊轻轻的偎了偎简妍苍白冰冷的脸颊,柔声的安抚着她:“没事了。我现下就带你回去。” 说罢,复又打横抱起简妍,转身阔步的就朝着门外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4章 夺妻之仇 冬日黄昏,残阳已落,从天际袭来的黑暗空茫诡秘,渐渐笼罩远山近处。 有飒飒寒风自萧瑟原野刮过,带来冬日肃杀之气,卷起路旁的落叶枯草,旋转着一路直上寂寥半空。 薄暮冥冥中,有马车沿着官道不疾不徐的驶了过来。 马车车厢里,徐仲宣将简妍整个的抱在了怀中。因着怕她冷,又用鹤氅将她给包裹的严严实实的。 可纵然是如此,当他俯首将脸贴着她的脸颊时,依然还是觉得冰凉一片。 他垂头望着她,见她面上苍白一片,脖颈上虽然刚刚找了大夫处理过,洒了药粉止血,可缠绕着的素白布带上依然还是有几点鲜红的血迹渗了出来。 想起刚刚揭开手绢的时候,她脖颈上狰狞的伤口和猩红的鲜血,徐仲宣止不住的就觉得心中一抽一抽的痛。 他俯身,双唇温柔的在她的额头上轻触了一下,随后双臂收紧,恨不能将她的整个身子都楔进自己的身体里面去,这样任是何人都是不能从他的身边夺走她的了。 一面又垂头贴着她的脸颊,柔声的问着她:“你在想什么?” 他总是隐隐的觉得心中有些不安。 先前他冲进醉月楼的二楼雅间,一眼看到简妍正举着簪子要刺进自己咽喉的画面实在是惊吓到他了。 若是当时他再晚到一会儿,若是当时简妍不是听到了他的喊叫手抖了一下,那现下他哪里还能如这般的抱着她? 只要想到那一幅画面,便是现下他依然还是觉得心肝俱颤,于是抱着简妍的双臂一时更是收的越发的紧了,似乎这样便能让自己安心一些。 简妍自从醉月楼里出来之后便一语不发。 先时是因着后怕,胸腔里的一颗心颤如颠筛,压根就不晓得说什么,后来则是徐仲宣压根就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 她缩在他的怀里,听着他沉声的,有条不紊的吩咐着车夫驾车,让齐桑找了医馆,随后包扎好之后又将她抱进了这温暖的车厢里面,紧紧的将她抱在自己的怀里。 她仿似压根就什么事都不用去想,什么心也不用去担,只用这般安静的躺在他的怀里就好了。 而现下听得徐仲宣问她,她有些飘远的思绪拉回了一些。 柔软的身子在他的怀中蹭了蹭,找了个更舒服些的姿势重又窝在他的怀里,简妍这才低声的答道:“我并没有想什么。” 只是徐仲宣始终还是觉得不安。 简妍是这般的一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倔强性子,而现下她却明明白白的知道周元正已同她的母亲提了要纳她为妾的事,她心里怎么可能会好受?先前在醉月楼的时候她已是举着簪子欲自尽的了,那往后呢?会不会一时心中想不开,又寻了个什么法儿要自尽? 只要一想到这里,徐仲宣就觉得心中涌上了一股极大的恐慌。 “简妍,简妍。”他一面低声的唤着她,一面就垂头去亲吻她的双唇。 他亲吻的急切又用力。双唇紧紧的压着她的双唇,探舌入内,辗转厮磨,不肯放开。 她娇娇软软的身子被他这般紧紧的圈在怀里,粉粉嫩嫩的双唇被他这般用力的反复吸允,鼻尖萦绕的都是她身上淡淡的幽香,似乎唯有这般才能安抚住他那颗害怕随时会失去她的不安的心。 简妍早先自醉月楼里被徐仲宣抱出来之后便觉得一辈子的力气都用尽似的浑身发酸,这会被他这般凶猛的一亲吻,更是觉得全身无力了。连原先攀在他胳膊上的手也是无力支撑,软软的垂了下来。 徐仲宣却是被她吓了一大跳,忙放开了她,目光慌乱的盯着她看。 简妍努力的对他露了一个笑容出来,安抚着他:“我没有事。你不要怕。” 但徐仲宣如何会不怕? 他紧紧的将她的整个身子都拥在自己的怀中,双唇贴着她的耳边,语带恳求的低声说着:“简妍,你要答应我,往后再也不要做今日这般的傻事了。” 简妍苦笑一声。 如果可以,她自然也是不愿意做这样的傻事的。可是在那样的境况之下,她也不晓得为什么,忽然心里就涌上了一股孤愤决绝之意,竟是只想着要寻死。 徐仲宣亲眼看到了那样的场面,想必是吓到他了的吧? 于是她便抬了右手,在他的背上轻轻的拍了拍,柔声的说着:“好,我答应你。往后我再也不会做这样的傻事了。” 徐仲宣一刹那竟是觉得眼角一阵酸涩。 他埋首在她瘦弱的肩头,双臂紧紧的箍着她的腰背,片刻之后方才哑然的说了一句话:“简妍,你要时刻记得一句话,你在,我就在。” 简妍微怔,过后心中大是感动。 周元正是权倾朝野的首辅啊。徐仲宣再是天纵英才,再是年轻有为,可是对上老辣狡诈的周元正,他的胜算还是很小的。可即便是在这样的境况之下,今日他依然还是决然的站了出来挡在了她的身前。 于是她便也伸了双臂,环住了他的腰背,在他的怀中无声的点头,笑着应了:“好。我记住你这句话了。” 随后又笑道:“只是现下你的双臂能不能松一松呢?我怕你再这样紧紧的勒下去,我整个人都会被你给勒细了。” 徐仲宣闻言,忙将双臂放松了一些。但他还是不愿意简妍离开他的怀中,于是他便曲起一条腿,方便简妍舒适的靠着,只是双臂依然还是松松的圈着她的身子。 只有时刻拥她在怀,他方能略略的心安一些。 简妍也不拒绝他这样。反而是头靠着他的胸口,身子斜斜的倚在他的腿上,双臂松松的环着他的腰身。 两个人这般安静的相拥了一会,简妍就听得徐仲宣的声音在头顶沉沉的响起:“告诉我,今日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周元正会忽然要纳你为妾?周盈盈又是为什么要诓骗你来这醉月楼里与周元正会面?在雅间里的时候,周元正又是如何的逼迫你的?一个字都不要漏,全都告诉我。” 简妍头紧紧的靠在他的胸口,耳中可以听到他胸腔里心跳的声音,一下一下的,沉稳有力。 她凝了凝神,然后慢慢的自那日在周府中周元正见到她时是如何的失态,唤她做梅娘时开始说起,随后便是周盈盈给她下了帖子,四月又无意之中撞见了有三个陌生的仆妇和丫鬟自简太太的屋子里出来,今早简太太对她说的那番含糊的话语,以及到了醉月楼之后周盈盈和周元正对她说的所有的话语,全都一个字不漏的说给了徐仲宣听。 最后她缓缓的说着:“想来周元正是将我当做了梅娘的替身,所以自那日在他府中见过我之后便遣了人去寻访我的来历,随即便向我母亲说了要让我做他外室的事。只是一来我母亲也有些知道我的性子,怕我不愿意,所以一早就与周元正约好了,借着周盈盈的手给我下了帖子,邀我今日出来一聚,却不过是想让周元正趁机将我掳走,安置于一处院落里,到时生米煮成熟饭了,想来我再反抗也是无用的。这二来,这样神不知鬼不觉的,便是有人想借此弹劾周元正国丧之间纳妾也是不成的。这两个人倒都是一副好谋算。”” “这样的事你母亲竟然都是不对你说起一个字,反倒是任由着别人这样对你,”徐仲宣咬牙,语气中满是怒意,“她到底还是不是你的亲生母亲?” 简妍苦笑了一声。简太太原本就不是他的亲生母亲啊。 不过这件事暂且还是不用对徐仲宣说的好。谁知道她这身子的亲生父母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呢?且那时抱着她的仆妇满身是血的横死在那里,谁晓得当时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情况?若是背了个什么谋逆之罪之后的罪名那可就越发的不好办了。 现下的情况还不够乱的吗? 所以她便只是笑着摇了摇头,语气有些嘲笑的说着:“谁知道呢。” 徐仲宣也没有再说话,重又伸手将她拥在怀中,慢慢的轻抚着她纤弱的背。 只是他心中方才所有的温柔和不安此刻全都褪的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彻骨的冰冷肃杀之意。 夺妻之仇,不共戴天。自现下开始,他与周元正自然是势如水火,再也不用与他虚以为蛇的了。 他脑中急速的在分析着现下和往后的情况。 现下最不利的自然是周元正已和简太太说好要纳简妍为妾的事了,这个已成定局,他暂且是没法去推翻的。而最有利的事则是,现下正值国丧期间,即便是周元正和简太太已约定好要简妍为妾的事,可在明年四月前周元正是无法纳简妍进门的。 也就是说,现下还有四个多月的时间。 徐仲宣双眼微微眯起,眼尾处往上的弧线锐利冰冷。 四个多月的时间,他势必要让周元正从他内阁首辅的位置上滚下去,然后再干净利落的弄死他。 但是现下最重要的,依然还是要好好的安抚简妍。 “简妍,”他低头,下巴搁在她的头上,声音沉稳,有着令人心安的感觉,“你放心,我是绝对不会让你给周元正为妾的。” 简妍已经是闭上了双眼。 被厚实的鹤氅严严实实的裹着,又是被徐仲宣这样牢牢的抱在怀里,鼻中是他左手腕上戴着的伽南手串的淡淡香味,她只觉得心中很是放松安宁,禁不住的就有些昏昏欲睡的意思。 耳中听得徐仲宣沉稳的声音,她淡淡的嗯了一声,但依然还是没有睁开双眼。 而徐仲宣尚且还在那说着:“既然梅娘是周元正心中的执念,而你又是这般的像着那梅娘,周元正势必是不会对你放手的。现下你虽然被我带了回来,又以着国丧之名,杜绝了他明年四月前纳你为妾的指望,但他如何会甘心?且现下他又知晓了你我之间的亲密关系,只怕明日就会遣了人来威逼你母亲带着你搬离徐宅,迁到他所置办的其他宅院里面去。但是简妍,你要记住,便是你的母亲同意了此事,你也是万万不能同意的——若是你住到了他所置办的宅院里面,无疑你就处在他的掌控之中了,到时凡事都由不得你——而现下梅娘已死,周元正既是将你当做梅娘的替身,那他心中自然还是有几分重视你的。且今日你在醉月楼的时候又当着他的面那般决绝的要自尽,想来他也并不敢太逼迫于你。所以明日你只需在你母亲的面前表明你不离开徐宅,不住到周元正所置办的宅院里的决绝态度,你母亲和周元正自然是会掂量一二,并不敢再来逼迫于你。你要记着,但凡只要你一直在徐宅里面住着,周元正就不敢对你怎么样。只是周元正此计不成,随后应当又会遣了丫鬟仆妇过来,名义上是为着服侍你,但其实是为着防范你我再见面,同时也是戒备监视你。这个只怕你是推脱不掉的。接受了他遣过来的丫鬟仆妇也罢,左右还能让周元正心中暂时放松对你我的警惕。至于他遣过来的丫鬟仆妇,毕竟只是下人而已,她们并不敢对你怎么样。你不要怕她们,依然和平日里一样就好。若是她们冒犯到了你,你大可严加训斥。至于其他的事,你交由我去办就好。” 顿了顿,他又柔声的说道:“简妍,你只需知道,你这辈子只会是我的妻子,我会好好的守护着你,绝不会让你给任何人为妾的。所以这段时日你不要多想什么,如往常一般好好的过你的日子就好。” 简妍此时正处在要睡着的边缘,可她又强撑着想听徐仲宣说话。迷迷糊糊中,他的声音仿似天籁,既温和又沉稳,让她觉得极是安心,一时她只觉睡意就越发的浓了起来。 恍惚中,有温热的手在轻轻的抚着她的脸颊,那道让她觉得很是安心的声音又低声的在说着:“睡吧。你放心,我会在你身旁一直守着你的。” 简妍终于不再强撑着,任由自己睡了过去。 而徐仲宣听得她平缓轻柔的呼吸声,怕她着凉,又细心的将鹤氅往上拉了拉,盖住了她的整个身子,只露了一张小脸在外面。 她原就生的肌肤白皙如玉,今日受了这一番惊吓,纵然是她并没有大哭大闹,可心底自然也是怕的,是以虽然都这么长的时间过去了,可她的面上还是苍白一片。 徐仲宣见了,心中忍不住的就又开始觉得一阵阵的抽痛。 他俯首低头,双唇轻轻的在她柔软冰凉的脸颊亲吻着,旋即又忍不住的收拢了胳膊,想将她抱的更紧些。可又怕勒到了她,让她觉着不舒服,立时便又放松了一些。 原本过了今日,明日他就会上门提亲,从此和简妍日日相对,可怎又会想到周元正竟然会在这中间横插了一杠子呢。 脑中禁不住的又想起了先前醉月楼里的一幕。于是一刹那他眸光便又深深的沉了下去。 周元正敢这样逼迫简妍,他是绝不会放过他的。 只是现下,他望着怀中简妍的睡颜,心里一阵阵的发苦。 只怕过了今夜,在彻底的扳倒周元正之前,他再想如今夜这般的将她亲密无间的抱在怀中的机会是极少的了。 是以他尤为的珍惜现下的这一刻。恨不能这条从京城到通州的路永远都没有尽头,这样他就可以一直将简妍抱在怀中了。 只是过不得一顿饭的功夫,马车便停了下来。齐桑试探的声音在车帘外面轻声的响了起来:“公子?。” 徐仲宣并没有应答。他只是垂目望着依然还在熟睡的简妍,眸中满是不舍。 竟是这么快的就到了么? 齐桑也没有再出声,只是垂手在马车外面安静的等着。 片刻之后,有修长白皙的手揭开了车帘。 齐桑赶忙的上前欲帮忙。但徐仲宣却是饶过他,只是小心翼翼的护着怀里抱着的人,将她的头又往自己的怀里拨了拨,然后又四处掖好了鹤氅,以防这冰冷的夜风会吹到她。 他那样珍惜郑重的神情,就仿似他怀中是这世上最珍贵的宝物一般,便是轻轻的呵一口气,都要担心会融化掉一样。 齐桑偷眼瞥了一眼,就见简妍整个人都被徐仲宣的鹤氅盖的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了半张脸,可以看到她紧紧阖着的双眼。 原来简姑娘这是睡着了啊。 齐桑又快速的垂下了头去,转身去叫白薇过来伺候着。 与白薇一起过来的还有秦彦。 这一路上他都没有开口说话,脑中反反复复的都是自己那时候的怯弱胆小,和简妍方脱险境之时脖颈之中鲜血渗出,可依然煞白着一张脸关切的问着你有没有事的场景。 他不晓得自己到底是何时沦落到了现下这样,为自己所不齿的一个这般看重前程权势的胆小鬼。 秦彦低头定定的望着徐仲宣怀中正在熟睡的简妍。 他在想,简妍在徐仲宣的身边应该是心中觉得很有安全感的吧?不然她也不会爱上他,那般一脸幸福的和他说着她高兴的原由是因为快要见到徐仲宣了。 而徐仲宣也确实是能给她安全感的人。 先前那样的情况之下,他竟然是能赶了过来,威武不屈,不顾与他对立的人是当朝首辅,毅然的就冲了过去将简妍护在他的身后。 秦彦就觉得,他输了。无论是从哪方面来说,他都是比不上徐仲宣的。 目光从简妍的身上收回,他淡淡的望了徐仲宣一眼,而后平静的说着:“简妍在这里活的不容易,往后你好好的照看着她,不要让她再受什么委屈。” 徐仲宣对他的这句话有些敌意。 “自然,”于是他便抬眼直视着秦彦,同样平静的答道,“简妍是我所爱之人,我自然是会誓死娇宠,一辈子好好的照看着她,必然不会让她受了半点委屈。” 秦彦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转身进了大门。 站立在旁侧的白薇此时就有些为难的低声询问着:“大公子,要不要将姑娘唤醒?” 若是不将简妍叫醒,难不成就任由徐仲宣这样将她抱了进去不成?人言可畏啊。 徐仲宣垂头望着简妍,见她睡颜安详平静,实在是不忍心唤醒她。 可是势必还是得唤醒她的。虽然他已是与周元正撕破了脸皮,并不惧怕他会怎样,可是若是此事传到了周元正的耳中,他一怒之下,难保不会借此为由,勒逼简太太带着简妍离开徐宅,迁到他所置办的宅院里去,到时反而是不好了。 于是徐仲宣便低头用鼻尖轻轻的偎了偎简妍的脸颊,轻声的说道:“简妍,醒一醒。” 如此叫唤了几遍之后,简妍悠悠醒转了过来,目光有些茫然的望着徐仲宣,伸手扶额,而后有些不确定的叫了一声:“徐仲宣?” 声音一出口,方觉嘶哑。脖颈被簪子刺中的那里也是牵扯的痛了起来。 睡里梦里总是容易忘记那些不好的事。可是这一醒来,脖颈上的疼痛就在那里,提醒着她先前所发生的那不堪的一幕。 简妍面上勃然变色,刚刚恢复了些红晕的面上立时就又白了几分。 徐仲宣见状,知道她又想起了方才的事,心中一时大痛。 他忙将她的身子往自己的怀里又按了按,然后就急切的说道:“不要怕。我在这里。而且你看,我已经带你回来了。” 简妍转头一看,见这里正是徐宅的大门。廊檐下的两盏明角灯正明晃晃的亮着,上面各大写了一个斗大的徐字。 简妍方才擂鼓似乱跳的心这才略略的平稳了一些。 挣扎着从徐仲宣的怀中下来之后,她脚步犹有些不稳。徐仲宣忙扶住了她的胳膊,让她站稳了。 他还是不放心,因又问着:“方才我在马车上对你说的要注意的那些事你可还记得?” 简妍凝神想了想。 方才她虽然倦意极浓,止不住的就想睡,可徐仲宣说的那些话她还是都听清了的。于是她便点了点头,说道:“嗯,我都记得。” 但徐仲宣还是不放心。 他最怕的依然是简妍想不开,一冲动之下又做了什么傻事。 “简妍,”他双手捧着她的脸,让她抬头看着他,势必还要她再对他保证一次,“答应我,往后再也不能做今日这样的傻事了。” 他的目光中有慌乱,有急切,再没了平日里一贯的沉稳淡定。 简妍心中软得一软,便点了点头,甚是郑重的说道:“好。我答应你,往后无论如何,哪怕就是山穷水尽了,我都不会再做今日这样的傻事。” 徐仲宣的一颗心这才稍稍的安稳了一些。 “我也答应你,”他的面上同样的郑重,眸光微沉,“有我在,无论是你,还是我,都必不会有走到山穷水尽的那一天。简妍,你要相信我。” 他势必会护她一生周全,誓死娇宠,绝不会让任何人从他的身边将她夺走。 作者有话要说: 。 第105章 对阵简母 如徐仲宣所料想的一般,次日一早周元正便遣了一个仆妇并着两个丫鬟过来,对简太太说了,他已是在京里的繁华地段置办了一所三进三出的院落,让简太太带了简妍住了进去,这样就不用总是客居在徐家这样之类的话。 简太太对此自然是愿意的,只是她没想到简妍昨夜竟然是回来了。 先时周元正遣了人来对她说他想让简妍做他的外室,又问着简太太可是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时,简太太当时大喜,除要了一笔不菲的银钱之外,最主要的就是想让周元正安排简清入仕途。 周元正悉数应允了。于是随后当周元正说到会寻了个日子接简妍过去,并嘱咐她暂且不要将此事对简妍说起的时候,简太太也是允了的。 可是怎么昨夜简妍又回来了?这中间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简太太问着那位前来传话的仆妇,可是这仆妇也说不清,只说她也是不知道的。又说她过来之前周大人曾特地的嘱咐过她,请简太太和简姑娘移足他置办的那处别院的这事,务必是要告知简姑娘知道的。 周元正自然是不想真的逼死了简妍,那样他再到何处再去寻一个和梅娘长的一模一样的女子? 而简太太听了这仆妇的话,心中大是不解。 这样的一件事何必要告知简妍呢?她这个做母亲的决定了就可以了。 只是那仆妇依然坚持着,简太太无法,于是也只能让珍珠去请着简妍过来。 简妍此时正在白薇和四月的服侍下拆开了脖颈上原先包扎着的纱布,然后用温热的手巾擦了擦伤口周边,又洒了些药粉上去。 珍珠这时正好过来传简太太的话,简妍也没避讳着她,直接让她进了她卧房。 于是珍珠一眼就看到了简妍脖颈上的这处伤口。饶是她也算得上是个冷静沉稳的人,可这当会也只被吓得往后就倒退了两步,面上也是变了颜色。 简妍分明瞧见了,但她也只当没有看到,只是清清淡淡的问着她:“母亲叫你过来有什么事?” “回、回姑娘,”珍珠的声音有些发飘,“太、太太让奴、奴婢过来请您过去。” 简妍便问着:“可是母亲那里有客人在?” 珍珠白着一张脸点了点头:“是。” 简妍心下便了然了。 果不其然,叫徐仲宣给说中了。 白薇此时拿了干净的纱布过来,要给简妍重新包扎伤口,但简妍却是抬手制止了她。 “就这样吧,”她说着,“我就这样去见一见母亲。” 若是包扎起来了,简太太看到的也不过就是一圈白色的纱布而已,哪里有直接给她看这样狰狞的伤口来得震撼刺激呢。 白薇也晓得简妍心里的打算,于是便默不作声的放下了手里的纱布,转身去箱柜里寻了一件青碧色素面的杭绸小袄出来给简妍换了。 现下简妍身上穿的暗红缕金提花缎面的对襟袄是立领的,正好可以遮挡住她脖颈上的这处伤口。而这件青碧色素面的杭绸小袄是圆领的,待会正好可以让简太太对她脖颈上的这处伤口一览无余。 简妍换好了这件小袄,吩咐着四月看屋子,自己则是带着白薇,随同珍珠一起去了简太太住的厢房。 珍珠在前面推开了厚重的夹帘,简妍略一低头,带着白薇走了进去。 简太太正坐在明间的罗汉床上,一只胳膊倚在秋香色的大迎枕上面,气色瞧着还不错。旁边只有沈妈妈伺候着,并没有其他的丫鬟在。至于周元正遣过来的人现下也不在这屋子里,想来是被简太太吩咐丫鬟请到了其他的屋子里先行歇息去了。 简妍的目光在屋子里快速的扫了一遍,心下了然。但是她并没有做声,也没有对着简太太行礼,直接就是在左手边的第一张玫瑰椅中坐了,然后抬眼问着简太太:“母亲叫我过来有事?” 反正简太太已是这般轻易的就将她给卖了,且说都不对她说一声的。事已成定局,她还有什么好对简太太虚以为蛇的呢?索性便是大家当面锣对面鼓的都说清算了。 简妍的态度这样傲慢,简太太心中自然是不大舒服的。毕竟简妍以往在她面前从来都是温顺和善的,说话也是细声细气的,何曾如现下这般,进了屋子礼都不对她行一个,直接就是自顾自的坐到了椅子中?便是和她说话的时候虽然是在询问,但听着语气却像是命令一般。 她有心想训斥简妍两句,却猛然看到了她脖颈上的那处伤口。 简妍原就生的肌肤白皙,便是脖颈上有一处极小的污点都能看得很清楚的,更何况现下那伤口确实还很狰狞,边缘之处还有些泛白,又有些地方生了暗红色的痂,可不是一览无余。 简太太面上就变了色,忙问着:“你这处伤口是怎么来的?” 简妍闻言,抬手摸了摸脖颈上的那处伤口。 然后她没有回答,反倒是笑意盈盈的问着简太太:“这处伤口,母亲看着可还吓人?” 不等简太太回答,她又慢慢的笑道:“其实今日这伤口看着还算好的,昨日那才叫吓人呢。” 她抬手在自己的脖颈那里比划了一下,然后又笑道:“这样深的一处窟窿,边缘之处又擦破了好大一块,皮肉都翻了起来。猩红的血就这么淋淋漓漓的一直沿着我的脖颈洒了下来,把我昨日穿的那件蜜合色缕金撒花缎面的对襟长袄前襟弄的全都是斑驳的血迹。白薇今早原本还是想着要将那件长袄上面的血迹给洗掉的,只是泡在了盆里,原是一盆清水,最后竟是硬生生的给泡成了一盆暗褐色的血水。我记得母亲经常吃五红汤的?用着红枣、红豆、枸杞,带了红衣的花生,连着红糖一块儿炖了出来的?啊,是了,那件长袄泡在盆里时的血水颜色倒跟母亲平日里常喝的那五红汤的颜色是一模一样的呢。” 简太太每个月来小日子的那几天总是会腹痛,平日里也是气血较虚,所以倒是经常让丫鬟炖了这五红汤来喝,可以补血养气的。 只是现下听得简妍这般带了笑意,慢慢儿的说着这样的话,她脑中立时就联想到了那五红汤暗红色的汤水,并自动脑补出了一大盆红汪汪的,不住晃动着的血水,紧接着她竟然是觉得口鼻中满满的都是血液的腥绣味。而这腥绣味又是一路向下,直入她的胃腹中,只搅得她整个胃里都是翻滚不已。 于是她再也忍不住,整个人白着一张脸,弯着身子就不住的干呕着。 站在她旁侧的沈妈妈被吓了一大跳,忙吩咐着珍珠拿了盆盂过来接着。 简妍此时就背往后仰,身子懒散的斜坐在椅中,面上带了浅淡的笑意,闲闲的望着正在不住干呕的简太太。 只怕是自今日开始,简太太是再也不会去喝什么五红汤了的吧? 沈妈妈这时却是面色怪异的瞥了一眼简妍。 她素来便觉得简妍是个城府深沉的人,平日里面上的温婉和顺不过是装出来的而已,但是她这也是第一次看到简妍露出现下这样锐利的一面来。 单单这几句话,只怕简太太这几日都会是吃不下任何东西去的了。更别说什么五红汤了,往后只怕是提都不能在她面前提的了。 目光又瞥到了简妍脖颈上的伤口上,于是沈妈妈不由的就暗自的叹了一口气。 先时她就曾委婉的劝说过简太太,即便是将姑娘许给周大人做侍妾的这事已是定了下来,可那好歹也是要和姑娘说一声的,简太太却是不听她的劝,由得周元正昨日就想直接在外面把姑娘掳走。姑娘当时肯定是反抗了的,只怕还甚是激烈,不然这脖颈上的这伤口是怎么来的? 这脖颈上的伤口一看就是用极其尖锐的利器所刺的,且位置又是那样的险,只怕若是再歪个一些,这窟窿可就是在喉咙上了。 都在生死关头走过一遭的人了,还怕得什么呢?难怪今日姑娘会一反常态,再也不韬光养晦的了。 沈妈妈收回了目光,转而上前两步来,伸手轻轻的拍了拍简太太的背。 简太太早上吃的是豆腐皮的包子,银丝卷,香糯米粥,并着几样小菜,只不过这当会全都吐了出来了。而且这还不算够,最后便连胃酸都吐了出来,喉咙里火辣辣的痛。 而简妍自始至终都只是闲闲的斜倚在椅中,笑吟吟的望着吐的眼泪水都流了出来的简太太。 待得简太太终于吐完了,珍珠双手捧了一张填漆小茶盘过来,上面放了雨过天青色的茶盅,里面是温热的水,给简太太漱口用的。 简太太微微直起身来,伸手想来拿这茶盅,眼角余光却瞥到了简妍坐在椅中,面上一片笑意盈盈。 想着方才正是简妍说的那番话让她吐得这样天昏地暗的,她由不得的就心中大怒,拿了手里的茶盅,就欲待向着简妍狠狠的砸去。 简妍看得分明,身子却依然还是稳稳的坐在椅中,并没有移动分毫,面上的笑意也没有褪却,笑吟吟的就说着:“母亲可要仔细。周元正看中的就是我这张脸。若是母亲这一茶盅扔了过来,不慎砸中了我的这张脸,给我毁了容,那周元正只怕就是不会要我的了,到时您儿子的前程可就一并毁了啊。” 她都这般说了,简太太手里的这只茶盅怎么还砸得出去?又怎么敢砸出去? 茶盅里的水虽然是温热的,并不会烫到简太太,可是方才她大怒之下是伸开五指抓住了整个茶盅举了起来的,这会并没有掼了出去,茶盅里面的水就流了下来,淋淋漓漓的洒了她一衣裙的水。 但最后她也只得十分气恼的将茶盅重又扔回了珍珠端着的填漆茶盘里,鼻中重重的哼了一声:“你现下倒是胆子越发的大了。对着我这做母亲竟然敢这般的忤逆。” “母亲这话可就说差了,”简妍唇角笑意不减,“我的胆子向来就是这般的大,只是以往从未在您面前表现出来罢了。只不过现下,女儿觉得这般藏着掖着自己的真性情也并不大好,所以母亲您往后可要仔细了。” 简太太有些不敢相信这样的话会是从简妍的口中说出来的。 这还是那个无论她说什么,哪怕就是再羞辱时都只会垂头敛目,细声细气和她说话的简妍么?现下她听着这简妍说话可是极为的锐利,且简妍面上的那几分笑意,不晓得为何,总是会让她有种脊背发凉,心中发寒的感觉。 不过她转念一想,这简妍已是许给周元正为妾的了,周元正既给了她银子,又许诺了简清将来的仕途,养了简妍这么些年,她的价值也利用完了,还怕得她什么呢?顶多也不过是说几句这样的话泄泄她心里的愤罢了。 想到这里,简太太便也不想和简妍计较什么了。 于是她便说着:“想来你和周大人的事你昨日也是知晓了的。刚刚周大人遣了人过来,对我说了一声,意思是想让我们两个搬到他在京城里置办的一处别院里去。我让珍珠叫了你过来,就是想对你说一说这件事。现下既然你知道了,那待会你回去,让白薇和四月将你的东西整理整理,这两日就随我搬了过去。” 完完全全的就是一副命令的口气,一点儿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简妍闻言只是笑了笑,垂头望着自己湖蓝色马面裙上的折枝梅花刺绣,右手随意的放在膝上。 简太太此时就不耐的挥了挥手,说着:“行了,你下去收拾吧。” 竟是直接开口撵她走的了。 今日简妍的这副倨傲的态度,还有那些话语实在是气到她了。她眼下很是不想看到简妍面带笑意的坐在这里,仿似就一副胜券在握,料定她不得不听她的话一般。 简妍闻言却是没有回去,依然只是八风不动的坐在椅中。甚至还有闲情雅致的抿了一口方才小丫鬟端过来的茶水。 待得将手中的茶盅放到了手侧的几案上之后,简妍方才抬眼望着简太太,笑道:“若是母亲想去周元正的那处别院里住着,你自己随时可以过去。我却是不去的。” 简太太原本已经是斜靠在大迎枕上,闭着双目准备歇息的了。可这当会猛然听到了简妍说的这两句话,她立时就睁开了双眼,坐直了身子,一脸怒气的望着简妍。 “简妍,”她的声音较刚刚提高了不止一个度,“为人子女者应该孝顺,我是你的母亲,你这样忤逆我的意思,那就是不孝。” 简妍挑了挑一双纤细的远山眉。 怎么,这是打算用不孝的罪名来压她了吗? 于是她便笑道:“是呢。我就是不孝,不晓得母亲打算将我怎么办呢?家法处置?还是报官,让官差遣了人来抓我去蹲牢狱?” 简太太的一张脸全都放了下来,待要开口说什么,简妍这时却是抢在她的前面,伸手指了指自己脖颈上的伤口,目光望定简太太,慢条斯理的说着:“母亲你可看清楚了,这处窟窿眼是昨日在醉月楼的时候我自己拿了簪子刺的。若不是当时大公子赶到,我已是血溅当场的了。” 说罢,她放下了手来,唇角缓缓的勾了一个弧度出来,慢慢的说道:“一个连死都不怕的人,还怕什么担了不孝的罪名呢。真逼急了我,再拿根簪子对准了自己的喉咙刺一下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母亲你可是想好了,若是我死了,你儿子的什么前程可都是没了。指不定周元正一生气,还得寻你和你儿子的麻烦呢。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你,你......” 简太太只被她气的面上唰的一下就全都白了,连两条胳膊都是酸软无力,手指尖都没法动弹的。 她竟然敢这样的威胁她! 但简妍原本就是在威胁她。她还嫌方才的威胁不够似的,唇角勾了一抹浅笑,又慢慢的说道:“其实母亲你实在是不聪明。即便你想让我给周元正做侍妾,以此来换取你下辈子的荣华富贵和你儿子下辈子的仕途顺当,可你就没有想过一件事?你惹恼了我,若是我日日的在周元正的枕边吹着耳旁风,说你和兄长待我是如何如何的不好,让他出手惩治你们两,你说,他会不会听我的话呢?” 简太太是面上勃然变色。 说实话,她倒是从来没有想过这方面的事。她向来只是觉得,虽然简妍并不是她亲生的,但简妍自己却是并不知道这件事的。所以无论她是如何的对待简妍,她一个做女儿的心里难不成还会害她这个做母亲的和简清这个做兄长的不成?更何况简妍以往在她面前表现出来的又是那般温婉和顺的一个性子。 她到底还是小看简妍了,简太太心里狠狠的想着,没想到简妍撕掉面上那层温婉和顺的面具,内里竟然是这样一个蛇蝎心肠的女人。 她竟然敢这样的威胁她?! 可是这样的威胁简太太又不得不重视。毕竟若是简妍到时真的这般做了,那非但是不指望着她能帮上简清,反倒是会害到简清的啊。 只要一想到这里,哪怕简太太明明是胸腔里的一口气憋的都快要把自己给爆掉了,可她面上还得和善着一张脸,温和的对简妍说着:“母亲晓得这事没有提前告知你是母亲的不对。只是这天底下哪里有做娘的不为自己的儿女考虑的?其实母亲这样做也是为着你好。毕竟咱们家现下说起来虽然是有些银子,可毕竟是商贾之家出身,你又能挑到一个什么样的好姑爷呢?你这样的相貌才情,莫不成是嫁给那小门小户出来的人家,日日的为着生计发愁不成?周大人虽然年纪是大了些,但母亲瞧着他生的甚是清雅的一个人,又是当朝首辅,手中权势滔天,你跟着他,纵然只是一个外室,但不比跟着那小门小户出来的人好?他又这般的看重你,这普天之下的东西,但凡你开了口,要什么没有?往后尽是好日子等着你呢。” 顿了顿,简太太又加了一句:“为娘的这一片苦心,你可要理会才是。不要听信了别人的挑拨,疏离了你我母女之间的感情。” 简太太总以为着简妍之所以现下如此激烈的反抗她,总是背后有什么人在挑拨离间的缘故。不然依着简妍素来在她面前温顺胆小的一个性子,何至于敢如现下这般的胆大妄为了? 沈妈妈却是在旁边暗暗的摇了摇头,心里只想着,说什么有人在这中间挑拨离间呢?只怕这才是简妍原本的性子才是。 简妍此时忍不住的就想笑。 威逼不成,所以简太太这是转而要给她打亲情牌了?既然如此,她便暂且先接着就是。毕竟她还有事要简太太去做,若是现下就完全的跟简太太撕破了脸皮也是不好的。 于是简妍便笑道:“若是母亲一早就和我将此事说开了,那也是没有今日这一出的了。” 简太太闻言,只心里恨简妍恨的跟什么似的。 简妍这就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倒将所有的罪责都推到了她的身上来了。 但就算是简太太心里再恨着简妍,面上还得温和着一张脸,陪着笑说着:“是母亲疏忽了。此事应当一早就对你言明才是。” 沈妈妈在一旁旁观者清,明白现下简太太的气焰已是完全的被简妍给压了下去。只怕接下来,简太太定然是要被简妍牵着鼻子走了。 果然,简妍立时就开始来牵简太太的鼻子了。 “女儿有几件事还要求一求母亲呢。” “什么事?你尽管说就是。”简太太忙道,“但凡母亲办得来的,必然会替你去办。” 她一来是怕简妍寻了死,到时她这么多年的筹划可全都是鸡飞蛋打一场空了,这二来她也实在是怕简妍给周元正做了侍妾之后,不时的就在他枕边吹着耳旁风,让他出手惩治她和简清。而这三来,她现下只求着简妍愿意随了她去周元正的别院里住着,千万不能在这关键时刻给她出什么幺蛾子,所以不管简妍现下提什么要求,但凡是在她能力所及的范围之内,她都是会满足的。 简妍自然也明白简太太现下是在害怕些什么,所以她才会肆无忌惮的和简太太提着她的要求。 “这第一件事,白薇和四月跟了我有些年头了,苦劳功劳都有,我就代她们求一求母亲的恩典,给她们两个人脱了奴籍了罢。” 简太太瞥了一眼站在简妍身后的白薇。 简妍这是要放白薇和四月离开她的身边?白薇和四月可以称得上是简妍的心腹,这样放她们两个人离开了,那简妍就相当于失去了左膀右臂,往后岂不是更加的翻不起什么浪来? 于是简太太忙答应了下来:“这个原也不是什么难事。“ 随后她便低声的吩咐了沈妈妈几句。 沈妈妈望了简妍一眼,随后转身自去了。不过片刻之后她便手中拿了两张纸转了回来。 简太太示意沈妈妈将这两张纸交给简妍,同时又道:“这两张便是白薇和四月的卖身契。现下她们的这卖身契便交到你的手里,怎么样处置那就是你的事了。” 简妍伸手接过了沈妈妈手里的两张纸,逐一细细的看了,确认这确实是白薇和四月的卖身契之后,她便仔细的折叠好收起,笼入了自己的袖子里。 随后她又笑道:“这第二件事,这徐家小厨房里的夏妈妈想必母亲也是认识的吧?她有一个干儿子,听夏妈妈说,人品很是不错的。夏妈妈有意想求了我让白薇嫁给她这干儿子,我想了想,这倒是门好亲事,我便私自做主已经应了下来了。母亲应该是没什么意见的吧?” 简太太心里自然是有意见的。 白薇虽然是简妍身边的丫鬟,可说到底也是她简家的下人,婚事自然应当是由她说了算的。可是现下简妍却是越过了她,直接就将白薇的婚事给定下来了,这将她的脸面往哪里放呢?只是现下一来她不敢惹恼了简妍,二来这白薇的卖身契都已经落在了简妍的手里,她纵然心里再是气恼不甘,可那又能怎么样呢?少不得的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做个顺水人情了。 于是她便僵着一张脸笑道:“这个我自然是没有意见的。” 顿了顿,因又说着:“白薇好歹是伺候了你这么些年的,极是用心,我都是看在眼里的。现下她既然已是许了人家,沈妈妈,你拿了五十两银子出来,再拿几根簪子来,给白薇添妆吧。” 沈妈妈答应着去了,不一会儿的功夫便又捧了个木匣子过来。 白薇眼望着简妍,询问她的意思。 简妍对她微笑颔首,示意她接着。白薇这才屈膝谢了简太太,随后才从沈妈妈的手里接过了木匣子。 简妍这时换了个更舒服些的坐姿,慢慢儿的说着,“还有这最后一件事,母亲,”她抬眼望着简太太,眉眼间的笑意越发的浓了起来,“我觉得在这徐家住着就挺好的,周元正的那处别院,我还是不想去住了。” 简太太猛然起身从罗汉床上站了起来,一时面色都气的有些变了。 她跟她提了那两个条件她可都是答应了的,又是拿白薇和四月的卖身契给她,又是拿银子首饰给白薇添妆的,还面上陪着笑,好声好气的和她说了这么长时间的话,只指望着能顺了她的意,这两日就随自己一起去周元正的别院里,可末了到现下她却还是和自己来了一句,她是不想去周元正的别院里住的。合着方才她都是在玩她呢?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6章 身世谜团 简太太面色铁青,看着简妍的目光如刀,恨不能就这么用眼光将她给千刀万剐了似的。 简妍毫不畏惧的与简太太对视着。甚至是她唇边的浅笑依然还在,眉眼之间也是笑意盈盈的,浑身传递出来的就是一副,有种你就过来打我啊,本姑娘不怕你这个老巫婆这样的信息。 但是最后老巫婆的目光在她脖颈上的那处伤口上转了一圈之后,最终还是颓丧的败下阵去了。 既然简妍现下胆敢这样高调无惧的在她面前行事说话,那想必已是豁了出去。若是自己惹恼了她,指不定她就又去寻死了,或者在周元正的面前胡说八道些什么,那自己到时可就真的是偷鸡不成反要蚀把米的了。 于是简太太也只得忍气吞声的坐了下去,深深的吸了几口气,勉强压下了心里的暴怒之气,然后冷着声音说道:“先前我让丫鬟将周大人遣过来的人请到其他屋子里歇息去了。你既然不愿意去周大人置办的那处别院里住着,那我就让珍珠去唤了她们过来,这话你自己对她们说。” 简妍却是笑道:“母亲当初和周元正商议要我给他为侍妾,定了昨日让他趁我外出之时,借机直接掳走我的时候可什么都没对我说过,那现下做什么还要我去对那些仆妇丫鬟说这样的话呢?左右我的意思就是这样的了,至于如何的对周元正说,那是母亲的事,我可是管不着的。” 话落,她便起身从椅中站了起来,笑道:“出来的也有些时候了,我也乏了,要回去歇息着了。改日再来向母亲请安问好吧。” 说毕,转身带着白薇就摇摇摆摆的出了门。 简太太只被她气的眼睁睁的,全身打摆子似的都在颤在不住。然后她忽然胳膊一扫,就将炕桌上放着的那些零零碎碎的器具全都给扫到了地上去了。 刚刚和白薇一起出门的简妍自然是听到了屋里这一阵凌乱的丁朗咣当的声音,心中也甚是明白,简太太这是在砸东西泄愤呢。 于是她由不得的就觉得心情大好,竟是有一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这些年自己在简太太的面前一直装着温婉和顺的样儿,便是她再折辱到自己的头上来了,可那也得咬着牙默默的受着。但简妍觉得她这么些年实在是隐忍的够了,所以往后她势必没事的时候就要过来给简太太添添堵。 要不好过大家都不好过啊,凭嘛就她一个人不好过呢。 白薇此时却是在一旁担忧的问着:“姑娘,您方才那样气着太太,真的没事吗?奴婢是怕您现下虽然是痛快了,可只怕日后太太会对您使绊子呢。” 简妍转头望着她,笑道:“怕什么?从前我对她那样的和顺客气,只指望着她心里到底还能对我有几分母女的情意,多少顾惜着我一些,我也自然是会恪守着孝道,好好的孝顺孝顺她,可到头来又怎么样呢?她不还是一些怜惜之心都没有,这样轻易的就将我许给了周元正做侍妾?白薇你放心,她现下既怕我真的寻了死,又怕我往后跟了周元正之后在他面前说他们的坏话,必然是不敢惹恼了我。她还得求着我呢,毕竟她这辈子的荣华富贵和她儿子这辈子的仕途都握在我的手里呢。” 两个人一面说着话儿,一面就回了东跨院。 简妍吩咐着简妍关上屏门,落了门闩,而后便笑着和白薇一起要回屋子。 不过才刚刚走到院中,脚还没有踏上台阶的,四月就已经是从里屋掀开了帘子跑了出来,着急的问着:“姑娘,您没事呢吧?” “我好着呢,能有什么事儿呢。”简妍面上笑容明媚。她从袖子里将白薇和四月的卖身契都拿了出来,笑道,“白薇,四月,你们快进来,我有话要和你们说。” 四月并不晓得简妍手上拿的是什么东西,只转头狐疑的望着白薇。 白薇却是隐隐约约的猜到了一些什么,面上的神情有些变了,一双唇也是紧紧的抿了起来。 简妍进了明间,在椅中坐了下来,而后便扬了扬手里的纸,对白薇和四月笑道:“这是你们两个的卖身契,我已经找母亲要了过来。” 说罢便倾身将白薇和四月的卖身契各自给了她们,随后就笑道:“好了。你们的卖身契都在你们自己的手上了,从现下开始,你们就不再是奴婢了,而是个自由自在的人了。” 四月这些日子随着简妍也是认了一些字了的。当下她低头仔细的看了看自己手里拿着的纸,然后她就扑通一声对着简妍跪了下去。 “姑娘,”四月只感激的流泪了,“您这是?” 虽然只是一张薄薄的纸,可是拿在手里却是感觉重逾千斤的啊。 简妍忙示意着白薇将四月扶了起来,笑道:“这样好的一件事,你倒是哭什么呢?好了,快将面上的眼泪水擦干净,我还有话要说呢。” 四月闻言,也顾不得许多,直接就是抬了右手,用衣袖子胡乱的擦了擦面上的泪水,随即就恭敬的说道:“姑娘还有什么事?您尽管吩咐。” 简妍的目光望向了白薇。 白薇方才在简太太的厢房里听着简妍向简太太索要她和四月的卖身契的时候,她就觉得姑娘心里肯定已是有什么打算的了。而现下,她就听得简妍在对她说着:“再有半个多月就是除夕了,白薇,我想在年前就将你和周大哥的婚事给办了。然后你就不用在我身边伺候着了,离了这里,随着周大哥好生的过你们的日子去吧。” 心中猜测的事果然成真了,白薇连忙跪了下去。 “姑娘,”她的眼圈发红,声音也有些不稳,“奴婢不想离开您。更何况现下又是这样的情况,您怎么还能让奴婢走呢?” 简妍叹了一口气,起身弯腰扶起了白薇。 “正是因为现下是这样的情况,所以才能往外摘出去一个是一个啊。”眼见得白薇又要开口说话,她又忙道,“你且先听我说完。” “我昨晚仔细的想过了,徐仲宣说的对,昨日虽然他将我从周元正的手里暂时的解救了出来,但周元正如何会甘心?刚刚你也看到了,周元正已是遣了人来同我母亲说让我去他置办的别院里去住着的事了,这事我现下虽然是拒绝了,但按照徐仲宣所说,下一步周元正只怕是会遣了丫鬟仆妇来我的身边,明面上说是服侍我,但实则为着监视我,这个我只怕是没法推脱的。有了周元正的人在我的身边,咱们三个的一举一动只怕都是会被她们看在眼里的,到时咱们还怎么与外面的周大哥联系的呢?若是我要周大哥办什么事可怎么办呢?谁去传话?周大哥怎么知道呢?咱们可不是真真的两眼一抹黑,想做什么都不能做的了?所以我便想着,趁着这机会,让你嫁了周大哥,离了这宅子,然后外头若是有什么事的时候,你就可以托着来看我的名头来悄悄的告知我。便是我真的有什么事了,想让你和周大哥去办,我也可以让四月去和夏妈妈说一声,只说想你了,让你回来看看我,其他人也必不会疑心到其他的上头去的。“ 白薇便问着:“只是我这样嫁了周大哥,然后与姑娘来往频繁,那周元正不会盯上我的么?若是到时顺藤摸瓜查到了姑娘的身上其实还背了这样多的产业,那可要怎么办呢?” 这倒确实是个问题。 简妍沉吟了一会,随后才道:“周元正久居高位久了,未必会去注意你这一个小丫鬟的事。且他遣了人过来主要也应当是防备着我又寻了死,或是与徐仲宣私下往来,其他的事他应当也不会过多去在意的。再说你毕竟已是离了这处宅子,周元正遣来的人再是厉害,手伸不到外面去,目光也望不到外面去,又能将你如何呢?别忘了我方才和母亲说的,你要嫁的人是夏妈妈的干儿子,他们又会疑心到哪里去呢?” 只是她心中多少还是有些不放心,总是怕周元正察觉出了一些其他的事来。于是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她便又道:“这样罢,你和周大哥成亲之后,让周大哥去沈绰那里走一趟,只说这段时间他有要事在身,托着沈绰暂时出面照应下什锦阁就是。” 周林为人原就低调,是以京城之人也多不知道什锦阁的掌柜是他。现下只要让沈绰暂时接手什锦阁,并不让周林出面,别人一般也都只会以为这京城的什锦阁是沈绰的产业。毕竟另外七省的什锦阁可都是沈绰所开,多数人都是晓得这事的。至于这段时日挣的银钱会不会少的事,现下这些事远比挣钱更重要,暂且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白薇点了点头。可到底还是不舍得离开简妍,便又哭道:“姑娘,若那周元正当真遣了丫鬟仆妇在您的身边日夜监视着您,可这会奴婢又不在您身边,您怎么办呢?可不是任由着他们揉圆搓扁了您,您还没个说话的人,也没个能事事帮着您的人?奴婢实在是不放心啊。” “这个我自有分寸,”简妍伸手握了她的手,轻轻的拍了拍她的手背。转而又转头望着四月,笑道,“四月,虽然现下若认真说起来,你都是个自由的人了,想去哪里都没有人能管束到你,只是暂且你还得留在我身边帮帮我。等这件事了了,我势必不会亏待了你。” 四月听了这样的话,忙屈膝跪了下来,随即便正色道:“姑娘这话说差了。四月虽然年纪不大,但也晓得知恩图报这四个字。自打奴婢跟了您,从来没受过您的责罚不说,您和白薇姐姐还一直对我和亲人一样的看待,有什么好吃的好喝的好玩的都会想着奴婢,给奴婢留一份,还教着奴婢认字读书,跟奴婢讲一些为人处世的道理,这些奴婢都是记在心里的。现下您遇到的这样的坎,奴婢若是只管着自己,离了您,那奴婢可真是猪狗不如了。“ 说到这里,她又双手将手里拿着的那张卖身契高高的举到了简妍的面前去,说着:“奴婢的这张卖身契还请姑娘继续收着。奴婢永远都是您的奴婢。” 简妍伸手接过了她手中的卖身契过来。然后便只听得几声嗤嗤的声音响起,四月和白薇望了过去时,见简妍竟是动手将四月的那张卖身契给撕了个粉碎。 “四月,你记着,往后你再也不是什么奴婢了,你是个自由自在的人。”简妍将掌心里的那团碎碎的纸屑捧给四月看,又说着,“便是我现下想让你暂且留在我的身边,那也是因为我现下需要你的帮忙,在请求着你,而不是在命令着你。” 四月说不出来此刻心中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感觉。 其实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有脱了奴籍的这一天。便是以往有时候简妍说起,说往后一定会让她和白薇脱了奴籍,她也只不过是听了笑一笑罢了,并没有认真的放在心上过。姑娘自己的前程都是捏在太太的手里呢,泥菩萨过河,都自身难保了,还能顾得了她们?但是不想现下姑娘在这样的境况之下,还顾及着向太太要来了她的卖身契,并且还当着她的面撕碎了这张卖身契。 往后她就再也不是什么奴婢了,而是一个良民了啊,走了出去时,脊背都能挺直了啊。可姑娘的这份恩情,她必须得报答,否则她就真的是猪狗不如的了。 四月对着简妍深深的伏下了身子,磕了三个响头,然后郑重的说着:“姑娘,奴婢愿意一辈子都留在您的身边侍奉着您。” 简妍弯腰伸手扶起了她,拿了自己的手绢给她擦去了她面上感动的泪水,随后就道:“哭什么呢?还不赶紧的帮你白薇姐姐整理整理。出嫁可是一辈子的大事呢。” 随即她又吩咐着白薇趁着现下周元正遣来的人还没有过来的时候赶紧的去找夏妈妈,约了周林见面,对他说一说这事,让他那边也赶快的准备了起来。最好是后日便能让白薇出嫁的。 * 临近傍晚的时候,北风越发的凛冽了起来,吹在人脸上,刀子刮似的痛。 珍珠吩咐着小丫鬟们好好的伺候着简太太,自己则是带了个小丫鬟去西北角的小厨房里取简太太和简妍的晚膳。 待得提了两架食盒回来,经过凝翠轩门口的时候,却见到徐仲宣正背着双手站在院门前的雨檐下。 他着了绀青色素面的绫锻袍子,玄色的丝绒鹤氅,微微的抬了头,似是在望着院门前栽的那棵银杏树一般。 见到珍珠和小丫鬟走了过来,他目光淡淡的在她们面上瞥了一下,也没有说话,然后转身就直接进了院里。 小丫鬟见状,就靠近了珍珠一些,压低了声音说着:“珍珠姐姐,奴婢这些日子听得这徐宅里的其他丫鬟仆妇们说,这大公子对咱们姑娘有意的呢,且似是对着咱们太太透露了想纳咱们姑娘为妾的意思,只是没想到临了却被那个什么周大人给插了一脚,难怪现下这大公子见着咱们是这般的冷淡呢。怕不是他心里有些怨恨着咱们太太的意思?” “不要胡说八道,”珍珠忙低声的呵斥着她,“仔细这话叫人听了去,到时成个什么样子?” 那小丫鬟缩了缩脖子,再是不敢说的了。 两个人又提着食盒走了一段路,珍珠忽然弯了腰,伸手抚了肚子,面上也是极为不适的表情。 小丫鬟连忙问着:“珍珠姐姐你这是怎么了?” 珍珠摇了摇头,咬唇说着:“方才出来的时候我贪嘴,吃了一块马蹄糕,并没有喝茶水,方才被这冷风灌了一嘴,早就是觉得肚子痛的了。原只以为着忍一忍就好,不想现下更是痛的厉害了。” 因又哎哟叫唤了两声,随即便道:“不成了,你先提了这两架食盒回去交给太太和姑娘屋里的丫鬟,我得找个地方先方便下才成。若是太太问起,你只说我就来。” 小丫鬟还没来得及答应,珍珠已经是抚着肚子,朝着旁侧的一处专门用来供人方便的小屋子去了。 那小丫鬟无法,也只得一手提了一架食盒,然后慢慢的朝着荷香院的方向去了。 片刻之后,珍珠从小屋子里探了头出来,谨慎的望了望四周。 见那小丫鬟去得远了,旁侧也并没有半个人影的样子,她忙出了小屋子,然后飞快的就朝着凝翠轩的方向跑了过去。 凝翠轩的院门并没有关,她便径直走了进去。而等到她一进了院子之后,守候在一旁的杏儿忙扑的一声将两扇院门关了,又落了门闩。然后她便低声的对珍珠说着:“公子正在屋子里等着你呢。” 珍珠点了点头,而后便跟随着杏儿进了屋子里。 徐仲宣正端坐在明间的主位里。旁侧八仙桌上放了青花折枝花卉八方烛台,上面点了一支红艳艳的蜡烛。 杏儿推开门口厚重夹帘的时候,有风从缝隙里钻了进来,烛光左右晃了晃,屋子里瞬间就暗下来了不少。 徐仲宣的目光望了过来。 珍珠只觉得徐仲宣的一双眸子幽深冷淡的紧,便连这暖橙色的烛光都温暖不了的一般。 而见她一直在盯着他看却没有说话,徐仲宣的目光就有些冷了下来。 珍珠忙收回了自己的目光,低下了头去,又屈膝行了个礼,轻声的说着:“奴婢见过大公子。” 徐仲宣嗯了一声,随即便问着:“简太太那里今日有什么事?” 早先他就让齐桑去问过门房,知道今日是有外客来访的,且指名道姓的说要找简太太。于是他便知道自己所料不差,周元正果然是心急,遣了人过来想立时就将简妍挪出徐宅,纳入他的掌控范围之内。 珍珠定了定神,随即便将今日简太太那里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都细细的说给了徐仲宣听,末了又道:“当时太太对着周府的那仆妇说咱们姑娘以死相逼,决计不去周大人置办好的别院里去时,那仆妇的脸色虽然是不大好看,但也并没有说什么。随即她们便走了,奴婢也不晓得这事后面会是个什么样的。” 徐仲宣听了,半晌没有言语。 虽然昨日是他授意简妍关键时刻可以做出以死相逼的样子来逼迫简太太和周元正,以此来暂时脱离周元正的掌控,可是这当会从珍珠的口中听到简妍今日说的那番话,他依然还是觉得心里闷闷的发疼。 当时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心里在想些什么呢?他极其不想让她独自面对任何困境,可是现下他却是没有法子不管不顾的冲过去,将她抱在怀里柔声的安抚着她。 “她脖颈上的那处伤口现下如何了?”与方才冷淡的声音不同,徐仲宣这会的声音甚是低哑,且还隐隐带着一丝压抑过的心疼。 珍珠依然没有抬头,甚至是连眼皮都没有掀一下。她只是垂着眼,望着地上铺着的牡丹富贵云纹羊毛毯,实话实说的回答着:“这个奴婢也说不准。只是奴婢一开始瞧见姑娘脖颈上的那处伤口时,很是吓了一大跳。太太当时见了,也是吓了一大跳的。” 既然珍珠和简太太都吓了一大跳,那定然是说那伤口瞧着还是很狰狞的。 徐仲宣一想到这里,只觉得胸腔里的一颗心似是有万千钢针同时在扎他一般,密密麻麻的痛。 于是他便又问着:“她今日的晚膳是些什么菜式?” “糯米藕、玫瑰豆腐、清蒸肉,并着一碗三鲜汤。” 徐仲宣听了,一双长眉就紧紧的拧了起来。 还是太素了。明日得让青竹去对夏妈妈说上一声,让她这些日子多给简妍做些能补血的菜式才是。 目光瞥向了依然垂头敛目站在那里的珍珠,徐仲宣随即就缓缓的说道:“隆兴府的知县这两日有书信过来,你兄长的事他已是妥善解决了,早就已经是无罪释放归家了。” 珍珠一听,忙双膝跪了下去,对着徐仲宣重重的磕了个头,满是感激的说着:“多谢大公子施以援手。” 珍珠是十来岁的时候被卖到简宅为奴的。年初的时候她虽然是随着简太太来了通州,可隆兴府的老家那里还是有老子娘和兄长在的。月前的时候她父母托人捎来了一封书信,说是她家里有两处田地被一个恶霸给看上了,竟是想着要用极低的价钱夺了过去。她兄长心中不忿,于是手中拿了锄头就要去跟那恶霸理论。不想一个失手,那锄头竟然是抡断了那恶霸的腿。那恶霸如何肯甘休?当即就让小厮捆绑着她兄长,押去了衙门里,又上上下下的使银子,说是一定要弄死她兄长方才罢手。她爹娘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能有什么门路呢?只在家里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蚁子一般,团团转的。因着后来想起她毕竟是跟着简太太来了通州,暂且客居在了一个什么侍郎的家里,总之就是个挺大的官儿,莫不如就让她去求一求那个侍郎,但凡那侍郎能写封书信过来,天大的事也是可以解决了的。 当时珍珠对着她爹娘托人捎来的那封信时,心里整整挣扎了两日,最后还是没奈何,趁着徐仲宣休沐的日子就过来求他了。 她原本是想着,这不过是她的痴心妄想罢了。徐仲宣这样清廉的一个人,又是她素来也没有怎么接触过的,又怎么肯纡尊降贵的帮她呢?只是不想她一说,徐仲宣立时就应了下来,且当着她的面就写了一封给隆兴府知县的书信,让齐桑立时就发了出去。 只不过自然是有条件的。这条件就是,往后若是简太太那里有什么事了,她就得立时过来告知他。 珍珠想了想,然后便也应了下来。 父母年迈,她就只有这么一个兄长,若是出了什么事,可怎么是好呢?说不得也就只能背叛简太太了。 而现下徐仲宣看着跪在地上的珍珠,从袖中摸了两张银票出来递给了一旁站立着的杏儿,示意着她交给珍珠。 杏儿伸手接了,随后便走到珍珠的面前,一语不发的将这两张银票递给了她。 “这是两百两银票。你是拿着这银票帮衬家里也好,为你自己赎身,回隆兴府与你父母共享天伦也好,都随得你。若是不够,你大可以再跟我开口,”徐仲宣的声音这时不紧不慢的响了起来,“但凡你尽心尽力的为我办事,我总是不会亏待了你。” 珍珠颤着手接过了这两张银票过来。 她身为简太太的大丫鬟,每个月的月例银子也就只有一两。这两百两的银子,可是她十六七年的月例银子了。 于是她想得一想,最后还是一狠心,身子重又跪伏了下去,说道:“有一件事,奴婢不晓得该不该对大公子说。” 但凡是这样说的,那定然就不会是什么简单的事。 徐仲宣的双眼微微的眯了起来,一刹那浑身竟是有了一种慑人的感觉。便是珍珠现下上半身是跪伏在毛毯上,看不到他冷肃的面容,可她还是无来由的就是觉得背脊一阵发凉,心中也是一阵发寒。 “说。”徐仲宣的声音骤冷,听在耳中实在是比大冬天吃了一根冰凌子还来的冻人。 珍珠禁不住的就抖了抖身子,随后颤声的说道:“中秋那日,奴、奴婢整治了一桌酒席请着太太身旁的沈妈妈吃酒,那时沈妈妈喝的有了几分醉意,一不留神就说漏了两句嘴。虽然随后她极力的想将那话给圆了过去,可奴婢当时还是听得真真儿的。” 说到这里,珍珠艰难的咽了一口唾沫下去,随后才又接着说了下去:“奴婢当时听沈妈妈那话里话外的意思,仿似、仿似咱们姑娘其实并不是咱们太太亲生的。” 第107章 敲山震虎 徐仲宣心中瞬息几变,但面上还是不显,只是不紧不慢的吩咐着:“继续说。” 他知道扬州那里有那一等人,专门花银子买了那等贫苦家庭中面貌姣好的女孩回来练习,而后再转手,或是卖于权势之人为妾,或是卖入秦楼楚馆。先时他就隐约的觉得简太太对简妍压根就不像是母亲对女儿的那种情感,现下听珍珠这样说了,那就更急证实了他心中的这个猜测。 所以说简妍其实也是某个贫苦家庭出身的孩子? 珍珠想了一想,而后便小心翼翼的继续说着:“其实若不是那日沈妈妈无意之间说漏了两句嘴,奴婢再不敢想此事的。毕竟奴婢在简宅也待了有七八年的,这七八年中奴婢不止一次的听其他的下人们提起过,说是太太怀姑娘的时候是如何的吐的厉害,生姑娘的时候是如何的凶险,姑娘生下来的头几日又是如何的彻夜啼哭,大家话里话外的谁不是说姑娘是太太亲生的?便是我们公子,提了起来的时候也是说只有姑娘这么一个亲妹妹之类的话,所以沈妈妈的这话,奴婢也不晓得到底应当不应当信的。“ 徐仲宣的一双长眉微微的皱了起来,脑中只觉得迷雾一团。 也就是说,简宅的所有下人,甚至包括简清,都以为简妍是简太太亲生的?且依着这珍珠来说,至少简太太当年在外人眼中,包括她自己亲生的儿子眼中看来,她确然是曾经怀过一个孩子的。 若说简太太是为着自己在简家的地位更为牢固,所以才想着要假装怀孕,然后抱了一个孩子来充当自己的孩子来养,可一来她当时已经是有了简清这个儿子了,还怕得什么?这二来,据他让齐桑那时查探来的消息,简老爷父母已逝,一个弟弟也是分了家另过的,简老爷又是常年不着家,简家基本就是简太太一个人说了算,简太太还怕得什么地位牢固不牢固的? 若说简太太当年只是想买了个贫苦人家的女孩回来教习着,等大了再为自己谋利,直接买了回来养着就是,再不济就认做个干女儿或是亲戚家的孩子,何必要如此大费周折的假装怀孕,受那样的一茬罪呢? 他紧紧的皱着眉,右手的大拇指无意识的慢慢的拨弄着左手腕上的伽南手串。 珍珠自是跪伏在地上并不敢出声,杏儿也是垂手站在旁侧,屏息静气的,大气都不敢出。一时屋中极为的安静,只有偶尔烛花爆发出来的一声噼啪轻响。 片刻之后,徐仲宣拨弄着伽南手串的大拇指忽然停顿住了。 如果说简太太当时确然是怀了孕,然后也确实是生了一个孩子下来呢?只是若是那孩子生了下来就死了,然后因着某种原因她又不得不抱养了简妍呢?而这样机密的事她定然也是不会对外面说的,定然也就只有她身边的几个心腹亲近之人才会知道。 若是这样说来,那这一切就都解释得通了。 于是他便问着:“简太太生完孩子的那一段时日里面,简家可有什么外人来过?” 珍珠也蹙了眉。 那时候她还没有并卖到简宅,所以关于简太太生孩子那时候的事她也只是听宅子里的下人偶尔说起过的而已。 她想得一想之后,然后有些不太肯定的回道:“奴婢好似曾听一位仆妇提起过,说是太太坐月子的那段时日里,曾经有一位姑子来过。那位姑子好像是咱们隆兴府观音庵里的姑子。” 说到这里,她蹙着的眉舒展了开来,极快的说道:“是了。奴婢记得,咱们太太要离开隆兴府来通州的前两日,这个姑子,对,她的法号是静远师太,她曾经来过咱们简宅。当时奴婢正在太太身边伺候着,这静远师太见完了咱们太太之后,说也想见一见咱们姑娘。等姑娘来了,她还给了咱们姑娘一个盒子,里面装的是一道平安符和一只银子做的长命锁。” “这静远师太平日里与简太太来往可频繁?以前可有见过你们姑娘?”徐仲宣忙追问着。 珍珠就摇了摇头:“至少奴婢在太太院里待的那七八年都不曾见过这静远师太来见过咱们太太的,更没有听说过这期间她曾经见过姑娘的。” 徐仲宣沉吟了片刻之后,挥了挥手,示意珍珠可以回去了。 于是珍珠便对他磕了个头,随后便起身站了起来,由杏儿引着出了凝翠轩。 徐妙锦这时从东次间里走了出来。 方才徐仲宣和珍珠的那一番话她在卧房里都是听到了的。 她见徐仲宣正手肘撑在桌上,手撑着额头,闭着眼睛在想事,于是便暂且没有开口打扰他,只是在左手边的第一张椅子里坐了。 片刻之后徐仲宣睁开了眼来,目光望向徐妙锦。 徐妙锦就问着:“大哥这是想查一查研姐姐的身世?” 只是她实在是觉得没有什么好查的。贫苦人家卖儿卖女的不少,便是真的查了研姐姐的亲生父母出来,若只是家境贫困的人家,又有什么用呢?莫不成还让他们领了研姐姐回去不成?简太太也必不会放手的。 只是徐仲宣却是觉得事情远远没有这么简单。 按照珍珠来说,简妍来通州之前静远师太曾是给了她一只银锁的。静远师太只是个姑子,有多少银钱傍身?且这么多年都没有见过简妍的,得知她要离开为什么还要特地的过来给她一只银锁呢?只能说这银锁原就是简妍之物,后来一直收在静远师太的手里,现下得知简妍要离开了,便拿了出来给她。 而置办得起银锁的人家,又怎么可能是贫困到需要卖儿卖女度日的人家?所以这简妍的身世,个中也许有什么内情也不一定。 还是得遣了齐晖去一趟隆兴府,见一见那位静远师太才是。 徐仲宣心中做了决定,却也并没有对徐妙锦明说。他只是抬头很平静的说着:“这些日子我会很忙,也许休沐的日子也不一定能回来。简妍那边,没事你多去走动走动,陪她说说话也是好的。若她有任何事,立时就要遣了人来告知我。” 徐妙锦就叹了一口气。 周元正要纳了简妍为侍妾的这事简宅里早就是传了个遍了,徐妙锦如何会不知?她原先只以为着大哥知道了这事之后就会对简妍放手,可是方才听着他那样的盘问珍珠简太太的事,现下又嘱咐她这样的话,那明显的就不是对简妍放手的意思啊,倒是还要和周元正对上的意思。 “大哥,你疯了?”徐妙锦的声音有着些许责备的意思,“那可是当朝首辅啊。朝中有多少大臣对他唯命是从?你这样的和他对上,你仕途要不要了?性命要不要了?” 若是坐视简妍给周元正为妾,甚至是被周元正逼迫至死,那他还要这仕途和性命做什么? 可这样的话他也并没有对徐妙锦明说,他只是甚为简单利落的说着:“我自有分寸。” 有分寸个屁。徐妙锦忍不住的就在心里骂了一句粗话,但凡只要碰到简妍的事,你就什么分寸都没有了。 可到底也还是什么话都没有说出来,只是长叹了一声,然后说道:“研姐姐这里,你就放心罢。往后若是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或是研姐姐有什么话要对你说,我都会在中间替你们传达的。” 徐仲宣点了点头,随即便起身出了门。 他要做的事还有很多。 周元正朝中苦心经营这么多年,想在四个多月的时间里面扳倒他,这实在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但即便是再难,他都是要去试上一试的。 * 简妍正坐在临窗大炕上看书。 自过了除夕之后,天就一直阴沉着。这两日更是朔风紧起,夜间睡觉的时候,耳中听到的都是外面呜呜的风声。 而今日一早四月提了热水进来的时候,面上带了雀跃的笑意,只说着:“姑娘,下了好大的雪。外面哪里都是一片白呢。” 简妍正在扣着长袄上的琵琶扣,闻言点了点头,随后便道:“我晓得。这雪是从昨晚后半夜时分开始下起的。” 四月一听,面上的笑意就跟冻住了似的,只僵在那里。同时她心里也不大自在起来。 姑娘竟能一下子就说得出来这雪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下的,那不也就是说,姑娘昨晚到了后半夜时分还没有睡着? 姑娘心里这到底是装了多少事呢? 四月暗暗的叹了一口气,很是心疼简妍。但她也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手脚麻利的伺候着简妍梳洗。 待得她伺候简妍梳洗完,碧纱橱上的碧青软绸帘子就被掀开了,有个丫鬟走了进来。 这丫鬟十六七岁的年纪,生的甚为的细巧干净。 她手中提了一架竹雕大漆描金的食盒,进来之后对着简妍屈膝行了个礼。 “姑娘,这架食盒是方才太太屋里的珍珠姑娘送了过来的,说是姑娘今儿的早膳。” 这丫鬟名叫碧云。那日简妍同简太太说了她不去周元正别院里去住的事之后,次日周元正就打发了一个丫鬟和一个妈妈过来,说是要让她们两个近身服侍着简妍。 简妍也没有推却,一人给了一个装了一两银子的荷包,随即便让她们留了下来。 这碧云倒是个话不多的。简妍吩咐了她做事,她就闷头做事,也不问缘由。若是简妍不同她说话,她就垂手站在一旁,再没有一句话的,倒和这屋子里的一件摆设一般,很是省心。 当下简妍就点了点头,说了一句:“劳烦你了。” 对着周元正遣过来的人,她虽然是心中不喜,但若是她们没有触碰到她的底线,她暂且也并不想和她们撕破脸皮。 “姑娘真是折煞奴婢了。”碧云又行了个礼,随即便将食盒里的饭菜都拿到了临窗炕上的炕桌上摆好,说着,“请姑娘过来用膳。” 等到简妍坐到了炕上,望着炕桌上的饭菜时,见是一碟子的蝴蝶卷子,一碟子鹅油蒸的香菇猪肉烧麦。小菜则是一碟子花笋干,一碟子糟鱼。另外则是一大碗的阿胶粥。 旁的倒也还罢了,简妍见着那碗粥却是有些哭笑不得。 因着这道粥虽然是用了红糖调味,可味道真的还是不怎么样啊。 但纵然如此,她还是坐了下来,慢慢的将这一大碗阿胶粥都给喝完了。 这些日子以来,她每顿的饭菜大多都为补血的。便是米饭稀粥也多是诸如加了黄芪当归之类的补血饭,或是加了黑米红枣的补血粥。 这样关心她的人,她如何会不知道是谁呢?所以便是这阿胶粥再难喝她也会全都喝完的。 待得早膳用完了,碧云手脚麻利的收拾好了炕桌,简妍便自旁侧的小书架上拿了一本书,靠在靠背上看着。 四月抱了一张毯子来给她盖在了腿上,又拿了装满了各色蜜饯的黑漆描金攒盒放在了她手侧的炕桌上。 简太太这些日子是万不敢再得罪她的,一应吃喝都是紧着最好的给她。简妍也没有客气,一一的照单全收了。 屋外的雪还在下着。若是真的凝神静心去听,可以听到细微的,如同螃蟹在沙地上爬行一般的沙沙声。而雪光隔着白色的窗户纸透了进来,映得屋子里较往日亮堂了许多。 简妍目光虽然是在望着手里的书,但神思却早就飘得远了。 她在想徐仲宣。 自从那日一别之后,其后她就没有再见到过他了。 这一来是周元正遣了碧云和崔妈妈过来,平日里但凡她出了这东跨院的屏门,她们两个至少都会有一个寸步不离的跟在她身旁,她便是想和徐仲宣相见那也要顾忌许多,而这二来,徐妙锦来过几次,虽然是徐仲宣托着她对自己传过了话,说他一切安好,请她安心,但简妍还是知道,他定然不会那么好的。 周元正浸淫官场几十年,现如今又是处在首辅的位置上,他在朝中的势力定然是盘根错节,错综复杂。他若是真的有心要打击徐仲宣,只怕也并不是什么难事。 这样的一个人,可徐仲宣还想着要扳倒他,其中之难,可想而知。 简妍有时想一想,甚至会觉得自己拖累了徐仲宣。 若不是因为她,依着徐仲宣和光同尘的处事原则,他大可以慢慢的,一步步的往上,最后定然是能位极人臣的。可是现下,他却被逼着要立时就对上周元正。而依着周元正狠辣的性子,只怕他但凡得了机会,一定会让徐仲宣永世不得翻身的。 可偏偏她现下处在这宅子里,进出都有人跟随着,徐仲宣现如今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她是一概不知。虽然是有徐妙锦可以代为在她和徐仲宣之间传话,可是徐妙锦每次也只说徐仲宣好的很,让她放心。便是她再如何的套话,也是从徐妙锦的口中套不出来半个字的。 简妍知道,这定然是徐仲宣再三嘱咐徐妙锦这样说的。他不想让她担心。 可是在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她会更加的担心他啊。 简妍暗暗的叹了一口气,放下了手里的书,伸手按了按自己的眉心。 这时候她就听到了院子里传来的咯吱咯吱的踩雪声。 她睁开眼,偏头望了过去。 窗子开了半扇,可以看到院子里的一切。 于是她便见到四月正拉了一个人的手,满面笑容的正向着屋子走来。 待看清那人的面孔时,简妍急忙坐直了身子。 是白薇。 而这时四月已经是拉着白薇掀开帘子进了简妍的卧房了。 “姑娘,”四月的声音是雀跃的,面上也满满的都是笑意,“白薇姐姐来瞧您了。” 见简妍要起身站起来,白薇忙道:“天冷,姑娘您坐着。” 简妍望着白薇,水红色菊花纹样的对襟长袄,牙色百褶裙,头上梳了出嫁之后的妇人发髻,上面略略的簪了两根银簪子。 她整个人还是如同以往一般的沉静柔和。 白薇此时已是将手里拿着的包裹递给了一旁站着的四月,随即便对着简妍跪了下去,上半身更是深深的伏了下去 “姑娘,”白薇的眼中有泪,声音也是颤的,“奴婢想您了。” 简妍的眼中也有了泪水。 这还是白薇自年前出嫁之后第一次回来看她。 一旁的四月此时也是拿了手绢在擦着面上的泪水。简妍见状,就忍了泪水,笑着对四月说道:“你白薇姐姐难得过来一趟,你还不快扶了她起来。” 四月忙答应了一声,随后就弯腰扶了白薇起来。 白薇站了起来,因又双眼含了泪的问候着:“姑娘这些日子可好?脖颈上的伤口可大好了?日常都吃些什么?这样冷的日子,可有觉得手脚经常发凉?” 一面问,一面见着简妍坐在炕上,身后的窗子开了半扇的,有冷风吹了进来,她便嗔着四月,说这样下雪的天,为什么不关窗子?冻到了姑娘可怎么好? 简妍忙道:“这不怪四月。是我想看外面的雪景,自己开了来的。” 白薇听了,也只得作罢。但到底还是去拿了一只手炉过来,装了炭,递给了简妍。 简妍顺从的接了过来,抱在了怀里。因又让白薇坐,问着她好,周大哥好之类的话。四月自也在一旁凑趣。 三个人这般说了一会儿话之后,白薇就想起了什么来似的,让四月将她带过来的包裹取了过来放在炕桌上。然后她一面伸手揭着包袱皮,一面就笑道:“这是奴婢这些日子学着做的一些糕点。面上看着不大好看,原本是不想带来给姑娘尝的,怕姑娘笑话。但周大哥尝了,只说好,一定要奴婢带来给姑娘尝尝。” 白薇这些年都是近身伺候着她,于这厨艺上面还真是不怎么精通。 于是简妍和四月望着炕桌上的芙蓉糕、山药枣泥糕等好几样糕点,只不可置信的望着白薇:“这是你做的?” 白薇面带赧色的点了点头。 简妍立时就伸手拿了一块山药枣泥糕想要尝一尝。 只是这块山药枣泥糕还没有送到嘴边,就见碧纱橱上的门帘子一掀,有一个仆妇快步的走了进来。 这仆妇穿了红棕色的缎面袄子,黑色的马面裙,头上簪了支一点金的簪子,一支银掠儿,耳朵上戴了一对银丁香。生的倒也平常,只是一双眼看着就是精明之极。 这便是奉了周元正的命令,和碧云一起过来的崔妈妈了。 崔妈妈两步走到了简妍的面前来,一把就抢过了简妍手中拿着的枣泥山药糕,声色之间很是严厉。 “姑娘,外面的东西怎么能随便的就吃呢?不干不净的,没的倒吃坏了姑娘的身子。” 四月只睁大了双眼,不可置信的望着崔妈妈,而白薇的一张脸则是慢慢的红了起来,不安的绞着手里的手绢。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这文一直是在压着写的,然后忽然好想写一个家国情仇,肆意潇洒,不将儿女之情放在眼里心上的女主啊啊啊啊。 第108章 策划跑路 夜深人静之时,简妍就着屋内微弱的烛火在看沈绰写给她的信。 沈绰擅会洞察人心。所以在信的开头他首先就表明了醉月楼是他的产业,那日是他见情形不对,于是立时就遣了家人去向徐仲宣求救的话。这样既可以表明他是没有恶意,也是一片心为着简妍着想,二来也是可以最大程度的让简妍相信他接下来所说的话。 而接下来,他所说的都是近期朝中发生的一些大事。 生意做到了沈绰这个程度,自然是会对朝、廷之事也要有所了解才是。 据沈绰所言,年前西南地动,镇守西北的藩王兴平王蠢蠢欲动,不断挑事。朝中大臣有支持主战的,也有支持主和拉拢的,莫衷一是。而周元正趁此机会,上书皇帝,请求遣一大臣去往西北招抚。 简妍看到这里的时候就心中一紧。而果然,沈绰随即就说,周元正建议的这位大臣正是吏部左侍郎徐仲宣。只是这提议被皇帝给否决掉了,另遣了一位大臣去西北招抚。但周元正又不死心,遂又提议让徐仲宣去往西南,安抚百姓。 沈绰在信中说的是,他猜测周元正之所以千方百计的想要让徐仲宣离开京城,固然是因着徐仲宣离开了京城,再无人可以庇护简妍,而这最重要就是,但凡只要徐仲宣离开了京城,他可以遣人在路途之中对徐仲宣不利。随后随便捏造个什么意外的借口,别人顶多也只会叹息一句徐仲宣英年早逝,决计不会想到这背后是有人做了手脚的缘故。 随后他又直言,他虽然是了解徐仲宣急切想要扳倒周元正的心情,但是周元正为人狡诈,且在朝中经营多年,势力盘根错节,只怕短期之内徐仲宣难度极大。且现下周元正背后还有宁王,徐仲宣却是一个孤臣。他若想扳倒周元正,势必要投靠梁王一党。但沈绰又说,据他所了解,当今皇帝对朋党之争厌恶已久,这些年之所以一直提拔徐仲宣,正是因着他是孤臣清流的缘故。若是他陷入两王相争储君之事,皇帝会如何看待徐仲宣?当初自己一心提拔上来的人,想着要用他来对抗其他朋党,不想最后这个人却是深陷泥潭,自己也成为了其中一党,皇帝势必是不会轻易放过徐仲宣的。到时又有周元正在一旁不断进言,只怕徐仲宣定然是凶多吉少。所以为今之计,想救徐仲宣,也就唯有一个法子,那就是简妍离开这里。 只有简妍离开,这一来是周元正和徐仲宣彼此之间再没有什么可争夺的。正所谓是没有永久的敌人,周元正这样精明的人,犯不着要继续的和徐仲宣继续的斗下去,至少短时间内明面上不会。而这二来,只要简妍离开,徐仲宣就不必因为急切的想在短时间之内就要扳倒周元正就去投靠梁王一党。他可以慢慢儿的来,依旧保持着他孤臣清流的身份,这样几年之后他势必会在六部之中有一番作为,届时以部权对抗阁权,周元正或许就不会是徐仲宣的对手。 最后沈绰则是直接言明,其实徐仲宣是死是活他作为一个外人是完全不关心的。而之所以他现下会对简妍说这些,那是因着简妍是他的合作伙伴。若是简妍有了什么事,那他往后的什锦阁再无新品,如何维持下去?而最主要的是,那时候简妍曾给他看过一幅世界地图,也写了货通天下,汇通天下这八个字给他,但这海外贸易到底该如何进展到全世界去,到底如何才能做到货通天下,汇通天下,简妍却并没有告知他切实可行的方法。但他想知道这些方法,所以他不希望简妍有什么事。而且他还很诚挚的说了一句,他觉得以简妍的这些才能,这辈子不该只是作为周元正的一个侍妾存在,碌碌无为于闺阁之中。他觉得她应该有更广阔的天地任她去翱翔。所以如果她愿意,他会帮她离开这个牢笼,让她到更广阔的天地里去施展她的才能。 信的最后他说的是,他已是打探到了,上元节正月十一日至二十日,朝中官员都与节假。而周元正会趁这几日的功夫回乡祭祖。若是简妍有意离开,莫若最好是上元节那日假托要上京城看灯,从而出门离开徐宅,届时他自会安排好一切,保证神不知鬼不觉,一定会将简妍安然送离京城,再不为任何人所察觉到。 简妍看完了这封信之后,便将这薄薄的两页信纸凑到了烛火旁。 火舌顷刻之间卷起。火光中可见简妍的面上一片平静。 她静静的看着手里的这两页信纸一寸寸的化为黑灰落到了炕桌上,到最后将欲燃尽时,她便扔到了脚边上的炭盆里,垂头盯着那簇火苗慢慢减弱,直至最后完全燃尽,再无一丝火光之后方才转身上床歇息。 其实这些日子她也想过沈绰信中所说的那些事。 她也知道徐仲宣现下是如何的艰难,也知道自己留在这里会掣肘到徐仲宣。她也想过要离开,找个安全的地方先躲藏一些时间,这样至少能给徐仲宣争取一些时间,而不用着急非要在四月之前扳倒周元正。 恰恰在此时沈绰有这样的一封书信来。 原本简妍是有些不大信任沈绰的,觉得他为人过于机敏圆滑。可是现下,她好像除了相信他也没有其他的选择了。而且沈绰是那般直白的就说了出来,他之所以愿意帮她,无关乎徐仲宣,无关乎她,只是为他自己着想而已。因为他觉得简妍于他沈家的生意会有极大的帮助,而他也迫切的想知道海外贸易到底可以做到其他多少国家去,如何才能真正的做到货通天下、汇通天下。 这对于一个商人,而且特别还是一个有野心的商人来说,会这样想实在是很正常的。所以沈绰才会愿意帮她离开,这是一个双赢的事。 沈绰这样坦荡,倒是能打消简妍心中对他的那些不信任。所以简妍也就不得不佩服他。 他实在是太会揣摩人的心思了。上来就直接表明他曾经于她有恩,不忍见她落入周元正手中,再是分析朝中大事,点明徐仲宣现下处境艰难,随后便说如何才能解救徐仲宣的事,最后怕她疑心他,索性是自曝他这样做的目的其实是为他自己着想。 这样的一封信看下来,实在是让人很难不顺着他的思路走。 一夜雪落无声。 次日便是正月十四了。简妍用完午膳,让四月去请了徐妙锦过来说话。 外面的雪虽然已是停了,但风却是越发的大了,吹在人身上,硬生生的就要把人吹成冰棍一样。 徐妙锦进了东次间之后,简妍忙招呼着她到临窗的大炕上坐了。随即便又吩咐着四月拿了脚炉过来,放在徐妙锦的脚下让她暖着。 徐妙锦见简妍的手中拿着一只小绣绷,上面墨绿色缎面上绣的是兰花双、飞蝶。 细细的绣花针被她捻在指间,杏黄的丝线被慢慢的拉长。不过片刻的功夫,兰花的花蕊部分便绣了出来,接着便是翠绿细长的叶片,两只翩翩起舞的蝴蝶。 徐妙锦手中端了碧云奉上来的茶盅,扭头一面看着她这般垂头专注的在绣绷上绣着兰花蝴蝶,一面又问着:“研姐姐,你绣这个是要做什么?” 简妍抬头对她微微一笑:“我想做一只香囊。” 这样墨绿色的香囊,想来应当不会是她自己用的吧?徐妙锦一面默默的喝着茶盅里的茶水,一面心里就在想着,看来这香囊应该是给大哥做的。 简妍绣了一会之后,伸手小心仔细的把缎面有些皱褶的地方抚平整了,随即便又垂头一针一线的绣了起来。 一面慢慢儿的和徐妙锦说些闲话。 徐妙锦知道她是想问徐仲宣的情况,想了想,便含含糊糊的说着:“大哥近来好像很忙,便是节假的时候也没有怎么回来,只是在京里。我也是好些时候都没有好好的见过他的了。” 捻着绣花针的手一顿,随即便听得简妍有些发涩的声音在问着:“他近来,一切都好吗?” 怎么会好呢?那周元正千方百计的想利用西南地动的这个理由,想让大哥离开京城去西南,最后大哥实在没有办法,只能让自己生了一场重病,借此推脱。 而他如何让自己得的那场重病呢?据齐桑说来,先是屋子里笼了几个旺旺的火盆,公子披了一身厚厚的棉被坐在里面,满身大汗。随即又赤、身在装满的冰水的浴桶中泡了好长时间。先是大热,后是大冷,如此往复几次,如何会不得重病?所以最后太医署里的太医都亲自过来了,证实他确实是得了极严重的伤寒,暂且并不宜出门,周元正这才没有话说了。 而这也是为什么现下正是节假之时徐仲宣却没有回来的缘故。只怕他现下还在床上躺着呢,还如何能回来? 徐妙锦暗暗的叹了一口气,但是这样的事,大哥是严禁她与简妍说的。 大哥总是怕简妍会担心他。 简妍这时已是绣好了最后一朵兰花的所有花瓣。于是她便将绣绷拆了开来,拿了剪刀,垂着头开始做香囊。 做出来的香囊是葫芦样的。墨绿色的绸缎上面,兰花高洁,蝴蝶翩跹。 简妍又伸手抚平了香囊上一处细微的皱褶,随后便抬头吩咐着四月,让她将她前些日子绣的那副荷叶锦鲤图拿过来。 四月答应了一声,片刻之后便双手捧了那幅折叠好荷叶锦鲤图到徐妙锦的面前来。 简妍又伸手将自己手中拿着的那枚葫芦形的香囊一并递了过来,面上带了微微的笑意,说着:“这是前些日子答应了你,要给你绣的屏风和香囊。既然你今日过来了,那就一并交给你带回去罢,倒省得我让丫鬟特地的跑一趟腿了。” 碧云一直垂手站在旁侧,崔妈妈不定也是在哪里弯着腰儿听着壁角呢,所以有些话儿她并不能说的太细。 徐妙锦也明白,所以当下她也并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让青竹接了香囊和那幅荷叶锦鲤图过来,笑道:“那我就多谢研姐姐了。” 两个人再说了一会儿闲话,眼见得天慢慢的就要黑了,徐妙锦便起身告辞了。 简妍也没有留她,只是起身握了她的手,低声的说着:“你们要好好的照顾自己,这样我才会放心。” 这个你们,自然是有徐仲宣的。 徐妙锦点了点头,反手回握住了简妍的手,一脸郑重的回答着:“研姐姐,我都明白的。” 简妍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吩咐着碧云代她送了徐妙锦和她的丫鬟出去。 待得碧云回来了,简妍又吩咐着她:“劳烦你和崔妈妈去我母亲那里走一趟,只说这些日子我在这宅子里待的实在是腻烦了,明日上元节,听说京城里会有好看的烟火,我意欲带了你们一起去走一走,看一看,所以让你们去对她说一声。” 碧云答应着和崔妈妈一起去了。这边简妍便低声的对四月说了明日要离开的事,嘱咐着她明日无论何时都不能离了她身边之类的话。 四月只吓了一大跳,待要说什么,可到底也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低声的问着:“要不要奴婢收拾些什么带在身上?” 简妍摇了摇头,语气中有一丝怅惘落寞之意:“什么都不必带。就咱们两个,干干净净的离了这里。” 白薇出嫁的那日,她已是将这些时候积攒下来的银票和银子都让她趁机带走了。 现下这样的情况下,周元正遣来的人时刻在自己的身边,那些银票和银子放在白薇的身边总是比放在自己的身边安全的。而等到了外面,白薇自然会寻了时机来和她们汇合的。 虽然沈绰说会帮她离开京城,但是她也并不想往后随着沈绰安排她在哪里。谁知道沈绰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谁又知道他这样做的真实意图到底是什么呢?她只需要沈绰能帮她离开京城就好,随后她自然会有自己想去的地方可去。 * 京城上元之夜,灯烛灿然。游人仕女,往来如织,说不尽的热闹繁华景象。 简妍带着四月,慢慢的在人群之中走着,身后碧云和崔妈妈亦步亦趋,一步不落的跟随着。 简妍也没有理会她们两个,遇到好玩儿的摊子她就会停下来,随手买一些新奇精巧的玩意儿。 于是不一会儿的功夫,她的手中就提了一盏绣球灯,四月的手里则是提了一盏荷花灯,怀中还抱了许多零碎的小玩意儿。 眼见得前面摊子上有卖面具的。简妍上前,挑挑拣拣了一会之后,选中了两只面具。然后她示意四月付了钱之后,抬手便将其中的一只面具罩到了四月的脸上,而自己则是罩上了另外一只。 彼时大街上也多有戴面具的人,来来往往的,一时很是分不清谁是谁。 碧云此时就上前来,站在简妍的面前,一脸正色的说着:“此处人多,三教九流都有,若是姑娘不慎走散,后果不堪设想。还请姑娘取下脸上的面具。” 她面上虽然看着恭敬,但是这语气里可就不是恭敬了,反倒是有那么几分命令的意思在里面。 简妍抬头望着碧云。碧云并没有收回目光,只是依然平静的和她对视着。 面具下的唇角微微的扬了起来。 这些日子简妍就一直觉得,崔妈妈虽然做事毛躁冲动,但这样的人其实是个好拿捏的。倒是这碧云,整日不声不响的,心里想些什么再是看不出来的,这才是最难拿捏的。 而果然,今晚崔妈妈被她和四月这么带着在人群里来来回回的乱走了这么一气,早就是有些晕头转向的了。倒是这个碧云,自始至终都是甚为冷静的跟在她的身边,目光就没从她的身上移开过。现下看着她面上戴了这个面具,还特地的上前来说了这样的一句话。 于是简妍便从善如流的将面上的面具摘了下来,然后索性是将这面具递给了碧云,笑道:“好。那我就不戴。赏你了。” 碧云接过了面具,屈身道谢。 简妍便也不再理会她,转而拉着四月继续的到处逛。 前面右手边的小巷子摆了一个小吃摊子,卖着水晶脍、桂花蜜藕和玫瑰元宵之类的吃食。简妍见了,便拉了四月过去,一样叫了几碗,招呼着四月、碧云和崔妈妈一起吃。 走了这么些时候,崔妈妈也是饿了,对着简妍道了声谢,然后就打算坐到桌旁去吃。但是碧云却是厉声叫住了她:“崔妈妈。” 简妍就笑道:“怎么,你是怕我串通了这小吃摊的老板,在这些吃食里面洒了药粉,迷晕了你们,然后趁机逃走是不是?” “姑娘说笑了,”碧云一脸平静,声音更是波澜不起,“奴婢只是觉得,您是主,我们是仆,哪里有跟您一起坐的道理呢?” 简妍笑了一笑,便也不再理会她,只是和四月两个人坐在桌子旁,等着老板给她们上了吃食,而后一壁吃,一壁又说些闲话,笑声不断。 崔妈妈见了,斜瞥了碧云一眼,目光中未免就有些埋怨她的意思。 姑娘和那小丫鬟一块儿吃的这样香甜,她们两个倒是站在这里喝冷风。做什么要这样的谨慎小心呢?不过只是一个弱女子罢了,还真能怕她跑了?倒是能跑到哪里去呢? 碧云却是不理会崔妈妈,只是谨慎的打量着这小吃摊上的人。 老板自然是前前后后的忙活着,旁边帮忙的女人应该就是他的媳妇儿。此外就是三张桌子旁坐着的客人了。 只是一眼望了过去,这些客人都在埋头吃着自己面前的吃食,更没有一个有朝着简妍这里看一眼的。且依着这些人身上所穿的衣服来看,倒也都是些寻常百姓罢了。 于是碧云便略略的放了些心下来,随后便收回目光来,只是专注的盯着简妍。 而就在她打量这小吃摊旁的人时,简妍也在不动声色的用眼角余光打量着这些人。 然后他就看到了沈进。 她见过沈进两次,一次是在玉皇庙,一次是在什锦阁。而在玉皇庙的时候,沈进那般的钳制着白薇的喉咙,所以纵然是他长的再是其貌不扬,扔在人堆里也不会多看两眼,可简妍依然是认得他。 沈进现下穿了一身半新不旧的青布棉袍,仿似不认得简妍似的,只是垂着头专注的吃着他面前玫瑰馅的元宵。待得吃完之后,他唤了老板过来,付了银钱,转身就朝着巷子外面走去。经过简妍身边的时候更是目不斜视。 但简妍心中却是略略的放了些心下来。 今晚这一路行来,她都没有看到沈绰,正自不晓得是个什么缘故,然后却忽然的在这里看到了沈进。 想必现下沈进定然是会去对沈绰说她在这里的事的。 于是简妍和四月吃完了面前的吃食之后,便也唤了老板过来,付了银钱。随即她便提起了先前放在桌上的绣球灯,拉了四月的手,轻声的说着:“咱们走吧。” 出了巷子,可以看到沈进正站在人群之中。 似是察觉到简妍她们出来了,沈进便抬脚往前走。简妍见了,便也跟在他的身后往前走。 这般走了一程之后,周边的人便越发的少了起来。到得后来,更是唯见周边萧瑟树木,不见一个人影。 碧云心中警觉顿生,忙上前两步拦在了简妍的面前,低声的说着:“还请姑娘转了回去。” 简妍有些不悦的抬头看她。 碧云却是坚持着:“夜晚了,姑娘应当回去的了。” 简妍抿着唇,身旁的四月这时则是紧紧的抓住了她的胳膊,睁着一双圆圆的眼,身子有些发抖。 而就在此时,旁侧的阴影里转了两个人出来。 当先的一人着了绛紫色的圆领锦袍,玉色的出风毛缎面斗篷。面容俊美,身姿潇洒,正是沈绰。他身后跟着的则是沈进。 “简姑娘,”他的声音清清朗朗的,带了几分笑意在内,“许久不见了。” 简妍默然。因为她不晓得沈绰这到底唱的是哪一出戏。 这般简单容易的就在碧云和崔妈妈面前现了身?怎么,他是不怕日后碧云和崔妈妈指认他吗?又或者是,他觉得碧云和崔妈妈压根就没有办法指认他?那也就是说,他根本就没打算让碧云和崔妈妈活着。 简妍心中微沉。 而碧云则是猛然的就转过了身去,随后合身挡在了简妍的前面,戒备的问着:“你是什么人?” 沈绰目光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然后便嗤笑了一声:“不自量力。凭你也配问我是什么人?” 随即便对着身后的沈进挥了挥手。 接下来的一幕让简妍有点目摇神眩。 她晓得沈进应当是有功夫在身的,毕竟那日在玉皇庙的时候,看他出手如电,身形转换极快。可是她不晓得碧云竟然也是有功夫在身的。 这两个人之间的缠斗,看的真是让人有点眼花缭乱啊。 而很显然,沈绰并不只带了沈进一个人过来。因为随后旁侧的阴影里便又有十来个人出现了。崔妈妈很是不堪一击的被一个人反扭住了胳膊。她待要尖叫,但声音还没有发出来,那个人已是狠狠的一手刀劈在了她的脖颈上,于是她立时就跟一滩烂泥似的软了下去。 这时沈进也制住了碧云,同样的一手刀狠狠的劈了下去,碧云很快的也就没有了知觉。 简妍:...... 原本以为会是很复杂的一件事,最后却是如此简单粗、暴的就完成了。 沈绰这时已是缓步的朝着她走了过来。 其时月华似水,地面上如积水空明,澄澈明亮。 恍惚之间,沈绰便是踏着这满地月光而来。 他在简妍的身前站定,俯首垂头,唇角微翘,一双凤眼之中水光潋滟。 “简妍,”他声音里的笑意明显,眸光微亮,似是此夜这所有的星月光辉都倒映在他的眼中一般,”你受惊了。” 简妍直觉有哪里不对的地方。但她暂且也没有做声,只是望着旁侧垂手站着的十几个人,以及已经没有知觉的碧云和崔妈妈,问着:“你这是要做什么?” 沈绰轻笑一声,有些散漫的就说着:“虾有虾道,蟹有蟹道。周元正和徐仲宣文人之间的争斗,只会在朝堂斗争之中解决,但是我却自有我的门路。” 然后他微扬下巴,示意着简妍看向旁侧的那些人,神情之间睥睨之意微现:“沈某不才,和江湖上的一些朋友还是有些交情的。” 简妍的一颗心就有些沉了下去。 不晓得为什么,她忽然就有了一种刚出虎口,又入狼穴的感觉。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9章 徐大之怒 简妍彻夜未归的消息次日上午便传到了徐仲宣的耳中。 原本依着简太太的意思,她是不想将这件事声张出去的。 虽然先前简妍曾以死相逼,不去周元正的别院那里去住,但周元正到底还是存了想让她及早去他那处别院去的意思。徐宅毕竟是徐仲宣的祖宅,这样一来简妍总是处在徐仲宣的庇护之下,他不好强行抢人,而这二来,简妍和徐仲宣毕竟是同处在一个屋檐之下,虽然是有碧云和崔妈妈在旁边看视着,但保不齐他二人就寻了时机偷偷的见面呢?所以周元正也曾暗中的嘱咐过碧云和崔妈妈,若是得了机会,最好就将简妍掳到他置办的那处别院里去。到时木已成舟,量他徐仲宣也不能如何。所以那日简妍说要上元节那日带了碧云和崔妈妈去京城之中看烟火,碧云和崔妈妈才都没有说什么。便是她二人去对简太太说起这事的时候,也是含糊隐约的提了,明日她们陪同简妍出去之后就不会再回来之类的话。 简太太当即就听明白了,同时也默认了她们两个这样的做法。所以对于简妍彻夜未归的事,她并没有放在心上,也不想声张出去,反倒是想着她自己也要拾掇拾掇行囊,过得两日便离了徐宅,搬到周元正的那处别院里去住。 最后还是珍珠偷偷的跑到了凝翠轩里去,将这事告知了徐妙锦。 徐妙锦一听,大吃了一惊。然后她立时就吩咐着青竹,让她出去叫了小厮套车,她要去徐仲宣那里。 临要出发的时候,她想了想,又让青竹将前日简妍交给她的那枚香囊和那幅荷叶锦鲤图找了出来,一并带了过来。 而等到一路匆忙的到了徐仲宣这里时,徐仲宣尚且还在卧床休息。 这次他自己作出来的风寒严重程度超出了他的预计,高热总是一直不见退。便是偶尔退了一些下去,到次日势必又会再升上去。 只是听了徐妙锦说了简妍彻夜未归的话之后,他还是立时就惊坐了起来,然后掀开被子就要下床。 只是他头原本就是晕的,这会又是猛然的就起了来,禁不住的就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身形晃了几晃之后,到底还是支撑不住,手扶着床栏杆跌坐在了床沿上。 徐妙锦只急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但她也只能温言的劝着:“大哥你要保重自己的身体啊。研姐姐,研姐姐也许只是看到了什么新奇好玩的东西,一时看住了,所以昨晚才没有回来。但说不定她现下已经到了家里了呢。” 但这样的话,不说哄骗徐仲宣了,便是连她自己都是不信的,所以到最后她便也不再开口说什么了。 徐仲宣此时只觉得头痛欲裂,又是心急如焚,不晓得简妍现下到底是在哪里,有没有危险。 他闭着双目,一面伸手按着自己的右侧太阳穴,一面脑中在飞快的想着事情。 是周元正指使碧云和崔妈妈掳走了简妍?不然如何解释简太太完全不想声张简妍彻夜未归的事?这只能说明简太太其实是知道这事的,而且也默认了这事。可是简妍的性子那样的谨慎,她原就知道周元正对她居心不良,碧云和崔妈妈又是周元正遣来的人,即便是她们两个人再如何的建议她于昨日到京城这里来看烟火,简妍又怎么可能会同意?更何况自己那时也对她千叮咛万嘱咐过,让她无论如何不要迈出徐宅一步,她也是答应了的,昨日又如何会这样做? 徐仲宣直觉这事应该与周元正无关。于是他沉吟了片刻,便睁开双眼,抬头问着徐妙锦:“简妍这两日可有什么异常?” “啊?”徐妙锦一时并没有跟上他的思路,有些茫然的望着他。 自听到徐妙锦说简妍彻夜未归之时,徐仲宣的眉头就一直紧紧的拧着,这当会更是拧的紧了。 “你最后一次见简妍是什么时候?她有没有对你说什么?” 徐妙锦恍然大悟,然后便转头唤着青竹,让她将那只香囊和那幅荷叶锦鲤图拿了过来。随后她便说着:“我最后一次见研姐姐是前日。那时她给了我这只香囊,还有这幅荷叶锦鲤图。当时碧云在屋子里,她明面上说是给我的,但我知道其实是给你的,所以我今日也将这两样东西给你带了过来。” 徐仲宣从青竹的手里接过了香囊和荷叶锦鲤图,伸了右手慢慢的摩挲着。 她为何这时候要给他这些? “那日她对你说了什么?”徐仲宣的声音沉了下去,“一个字都不要漏的告诉我。” 徐妙锦想了一想,随后便细细的将简妍那日所说的话全都复述了一遍。 什么叫你们要好好的照顾自己,这样她才会放心?徐仲宣心中一刺,猛地的捏紧了手里的香囊。 她这分明就是存了要逃离这里的念头。所以昨日才会将计就计的来这京城看烟火,其实就是为着逃离。 自然她一个人是无法做到这样的,那外面势必还有人接引才行。 很好,他有些咬牙切齿的就想着,那夜她还那般信誓旦旦的答应过他,除非她死,否则她是绝对不会离开他半步的,可是现下她竟然这样就食言了。 徐仲宣只觉得自己捏着香囊的手都在不住的颤着。他知道简妍也确然是有逃离这里的能力,可是他却偏生不会如她的愿。 那日他原就同她说过,既然他接受了她的心意,那即便是死,他都不会对她放手的。 “齐桑。”徐仲宣忽然起身站了起来,大声的就喝叫了一声。 因着徐妙锦在屋子里,齐桑为着避嫌,所以只是一直站在廊外伺候着。这时听得徐仲宣暴怒的声音,他浑身一个激灵,忙垂手走了进来,单膝便跪了下去,恭敬的唤着:“公子。” “速去将白薇和周林他二人给我找来。若是他二人已离开京城,你务必也要在今日日落之前将他二人给我找来,否则你便提头来见。“ 虽然是这样大冷的天,可齐桑还是觉得唰的一下,背上全都是冷汗了。 “是,”但他也不敢违逆,只能沉声的道,“属下这就去寻白薇和周林二人。” 但心里想的却是,老天保佑,希望他们两个现下还没有离开京城啊,不然他的这条小命就算是交代在今日了。 好在老天爷还是挺保佑他的,因着他到了周林和白薇的家里,两个人都好端端的在家里坐着。 自打徐仲宣查探出什锦阁真正的幕后掌柜是简妍之后,他便不时的就会遣了人密切的关注着周林的动向。而年前简妍又让白薇和周林成婚,他心中觉得简妍此举也许有什么深意,所以更是暗中遣了人在白薇和周林暂住的地方日夜盯着,就是防备简妍会联合他们一起逃离这里。 现下齐桑出现在周林和白薇面前,周林尚且不认识他,白薇却是认识的。 白薇便起身,屈膝向着齐桑行了个礼,问着:“您怎么会知道我住在这里?” 齐桑心想,我怎么不知道你住在这里了?我连昨日你买的什么菜我都知道呢。只不过最近你们都是老老实实的待在这里,并没有联合简姑娘逃离这里的意思,所以公子才一直没有打扰你们,只让人暗中的看着你们罢了。 但他也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木着一张脸,成功的装了一回莫测高深的样儿说着:“公子让你们两个过去一趟,他有话要问你们两个。” 白薇的一颗心就紧紧的提了起来。欲待开口套话,问着徐仲宣到底叫她和周林过去做什么,可瞧着齐桑一脸生人勿近的冷肃样,到底还是什么话都没有问。 待得他们二人到了徐仲宣那里,就见着徐仲宣正坐在明间客厅正面的圈椅里。纵然是他现下闭了双目,可依然还是迎面就给人一种深深的压迫感。 白薇的心中就颤了一下,待要和周林一起向着徐仲宣行礼,但不过才刚屈膝,那边徐仲宣就已经睁开了双眼。 白薇接触到他的目光,只觉他目光如电,森冷异常,由不得的就在心中打了一个突,垂在身侧的手一下子就紧紧的抓住了衣摆。 “简妍不见了。”徐仲宣也没打算和他们两个废话,直接开口简洁的就问着,“她去了哪里?” “奴、奴婢不知。”白薇的声音有些发抖,面上也白了几分。 周林见状,忙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抬头不卑不亢望着徐仲宣,朗声的说道:“纵然简姑娘曾是白薇的主子,但现下白薇已是嫁与小人为妻,日夜与小人在一起,便是简姑娘不见了,她又如何会得知?还请徐侍郎明鉴。” 徐仲宣闻言,目光便转向了周林。 周林只觉得徐仲宣虽然是生了一副温和清雅的相貌,可是这会他这般的面无表情,给人的感觉就是气势过于凌人了。 “周林,”徐仲宣这时冷声的开了口,“你原为曲江县人氏,后因家乡大旱,遂无奈与父母家人一起逃荒。逃荒路途中父母家人尽皆饿死,你自己为钱氏所救。后钱氏在路途中再救一女,取名为白薇。随后你三人迫于生计,皆自卖入简宅为奴。你在简家绒线铺做小伙计,钱氏为简妍奶娘,白薇为简妍身旁丫鬟。后简太太前来通州,你随即跟随而来。是简妍出资一千两银子,教会你在当铺套银子的方法,让你在通州开办了绒线铺。后来简妍又出谋划策,让你开办了什锦阁。后更是简妍授意你与沈绰合作,将什锦阁开遍其他省份。“ 周林和白薇听得徐仲宣这般冷静的一句句说着这样的话,两个人皆是面色大变。 他如何会知道这些?倒仿似这些他都是亲眼所见的一般。可是不能够啊,这些他们都做的足够隐秘的啊。 而这时他们又听得徐仲宣在继续冷声的说着:“简妍开设什锦阁的最终目的,并不是为了赚钱,只是为着能逃离开简太太的身边。所以你手中有了一定的银钱之后,简妍便授意你去其他省份给她办一份户贴来。你先后踏遍了南直隶,十三省,最后终于在西北偏远之地办到了一份户贴。户主是你,化名周宁,白薇是你的妻子,化名周月,而简妍和四月则是充做你的妹妹。你们只待寻了个时机就逃离这里,改名换姓,在他乡继续生活。周林,我说的对与不对?” 说到最后那一句话的时候,徐仲宣的声音陡然升高。 周林和白薇的面上这时满满的都是不可置信。 他竟然连这些事都知道了?他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又为什么一直不说?那这段时间他们自认为的完美无缝的出逃计划,岂不是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徐仲宣握着圈椅扶手的双手也是渐渐的收紧。面上因着高热,也是因着激动,而微微的有些发红。 一旁的徐妙锦见了,心里很是着急。 她大哥这还病的这样严重呢。 于是她便转过头,面对着白薇,语带责备的就说着:“白薇,你跟随在研姐姐身边这么长时候了,我大哥是如何对待研姐姐,你也是看在眼里的。那真真是捧在手里怕摔着,含在口中怕化了。而现下又出了周元正这样的事,我大哥日日在朝堂之中与他争斗,为着躲避他的迫害,这样大冷的天,不惜将整个身子泡在冰水里让自己得了这样重的风寒,就是为着不想让研姐姐给周元正为妾。我大哥的这一番苦心,你会不知?可是现下研姐姐又是出了这样的一个情况,彻夜未归,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到底是被周元正掳走了,还是出了什么意外?哪怕就是如同方才所说,研姐姐是想要自己逃走,你倒也是对我大哥交个底啊。我大哥是这世上最关心研姐姐的人了,难不成他还会害她?你们说了出来,好歹也能让我大哥安心一些啊。” 但白薇只是垂了头不说话。 “简妍一开始也许是想逃走,”徐仲宣的声音这时却又冷冰冰的响了起来,“但只怕她现下已是被人给看管起来了,再也走不了了。” 白薇猛然的抬头看他,一脸的错愕。 徐仲宣见状,便继续的下猛药。 “若是她现下真的能自己逃离这里,又怎么可能不来通知你们,带着你们一起走?如果我所料不错,那份户贴,包括你们这些时候挣下的银钱,简妍早就预先放在你们身边了。你们必然是约好了要一起出逃的,不然仅凭着她和四月,这千里迢迢的怎么行?可是现下她和四月是不是还没有过来找你们?这中间定然是出了什么差错的。是那个说会帮你们的人?不然现下简妍在周元正的人看视下,仅凭你们两个是无法成功的接引简妍出来的吧?而且昨日一天你们压根也就没有出去看什么烟火。到底是谁承诺会帮你们接引简妍,而且你们还这样的相信他?” 白薇的面上越来越多,袖中的双手也是慢慢的抖了起来。 如若真如徐仲宣所说的这样,那也就是说,沈绰之所以会说要帮他们,压根就不是出于什么生意上的合作伙伴之类的话,他其实是别有用心。 徐仲宣一直在紧盯着白薇面上细微的表情变化。这时他见着白薇的面上发白,眼神发飘,便晓得她心中其实是松动了的。于是他便又接着说道:“白薇,你想一想,给你和简妍出了这个主意的人,他就真的值得你们这样相信?他为什么会无缘无故的这样帮助简妍?要知道,他现下这样帮助简妍,无疑于就是同时和我,还有周元正对上了,他就有这样大的胆,这样大的神通?” 其实徐仲宣这会已经隐约的猜测到这个人是谁了。毕竟简妍平日里也很少出门,而且认识的人也不多。更何况还是这样胆敢和他与周元正同时对上的人。 白薇此时浑身颤如颠筛,一双唇也是不住的在哆嗦着。 徐仲宣的目光依然还在紧紧的盯着她。 “白薇,告诉我,”他的声音这时候放缓了一下,带了一些温和,“是谁让你这样做的?简妍现下又在哪里?你陪伴了她这么多年,你也不想她出事的,对不对?只要你告诉我是谁在背后出了这个主意的,我现下就能去找了简妍出来。” “是,是沈绰,”在徐仲宣这样先紧后松的审问之下,白薇的心理防线终于全线崩塌了,“前几日沈绰让我带了一封信给姑娘。至于信里写的是什么内容,我却没有看过。” 果然是他! 徐仲宣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一直紧紧绷着的身子有些支撑不住,往后仰靠到了椅背上去。 徐妙锦此时就在旁边着急的问着:“大哥,那现下你要怎么办呢?是不是要直接去找那个沈绰要人?” 直接要人?沈绰那样狡猾圆滑的一个人,即便他现下是上门找他要人又能怎么样呢?沈绰大可以说这事他是不知情的,甚至说他压根就不认得什么简妍,让他拿了证据出来,不要随便的污蔑他。更有甚者,他现下又岂会待在家中?随意的让个小厮出来说一声他去了外地就好了,又怎么可能会直接与他正面对上? 因着高热而有些发颤的双手猛然紧紧的握住了手侧的圈椅扶手。 徐仲宣微扬着下巴,心里只想着,他是不会上门去找沈绰的,那样过于被动。相反,他要沈绰上门来求他。而到那时,沈绰势必会乖乖的将简妍交了出来。 他正要开口唤齐桑进来,吩咐着齐桑要如何做的时候,猛然间就见齐桑从外面奔了进来。 “公子,”齐桑一脸欣喜的表情,极快的就通报着,“齐晖从隆兴府回来了。他现下就在门外求见公子,说是有关简姑娘身世的事要回禀您。” 第110章 沈绰之情 沈绰将简妍安置在了他近郊的一处庄子里。 这处庄子想来是沈绰偶尔闲暇之时用来游玩休憩的所在。因着简妍曾暗地的挑开车帘子往外望了望,只见房舍精致小巧,入目景色幽静别致。鼻中隐隐梅花幽香,应当是近处栽种有梅花的缘故。 沈绰此时就打马跟在马车旁。见着她挑帘观看车外,便微微的挑了挑眉,笑着问道:“如何,我这处庄子可还入得你的眼?” 简妍的回答是冷着脸,唰的一声就放下了手里的车帘子。 先前沈绰的人干净利落的敲晕碧云和崔妈妈之后,他便在沈进的耳边低语了几声,也不晓得说了什么,随即沈进便挥手让人带走了碧云和崔妈妈。 简妍望着已经毫无知觉的碧云和崔妈妈,到底还是忍不住,转头对沈绰低声的请求着:“请你不要伤了她二人的性命。” 虽然碧云和崔妈妈是周元正遣来的人,这些日子她其实也曾百般的看她二人不顺眼,但无论如何她们两个人都是罪不至死的。 这世上所有的事情都大不过生命,一个人有什么权利去决定另外一个人的生死?即便是对方做了十恶不赦的事情,那自然也会有律法的公正裁决。 沈绰闻言,轻声一笑。然后他忽然弯腰倾身,一张俊脸更是凑近了过来,笑道:“如果你答应嫁给我,我就放了她们两人,你觉得如何?” 他温热的气息洒在她的面上。离得这样近,可以看到他漆黑双眸中带着的笑意。 简妍猛然往后退了两步,拉开与他之间的距离,同时一张脸完全放了下来,冷声的就道:“沈公子自重。” 沈绰唇角微勾,但到底还是没有继续的逗她,只是直起了身子,漫不经心的说着:“我会如何处置她们二人,你是不用操心的。” 简妍脸一沉,待要再说话,沈绰却是及时的打断了她将要说出口的话,笑道:“外面冷。你还是先到马车里去。” 不知何时,有一辆马车已经停在了身后不远处。 简妍紧抿着唇没有动。她在想着,该怎么对沈绰说让他放她走的话。只是看目前的这个情形,这样的话说出来估计也只会白白的浪费她的口水。 沈绰既然是做了这样的安排,想必是不会轻易放她走的吧?但是她就是闹不明白,沈绰这是什么意思?软、禁她,然后让她给他生意上的事出谋划策?只可惜自己这半吊子的水平,也就知道拿书本上的理论拿来哄人罢了。真实际操作起来,她估计还是远不如沈绰的。 简妍由不得的就暗自的苦笑了一下。 而沈绰见着她没动,就挑眉笑道:“怎么,是要我扶你上车吗?” 说罢,作势就伸了手出来要去扶她。 简妍又后退了两步。然后也不理会沈绰,拉着站在一旁一直全身颤如颠筛的四月,转身就上了马车。 路旁站了十来个人,那看不分明的阴影里影影绰绰的也有人影,她若是想现下拉着四月跑路,只怕是太不切合实际了。暂且还是先上车,后面看情况再说吧。 她和四月上了马车分别坐好之后,四月就吞咽了一口口水,然后带了哭音,低声的说着:“姑娘,奴、奴婢害怕。” 简妍沉默了片刻,而后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轻声的安抚着她“不要怕。沈绰应该对我们没有恶意的。” “可是碧云和崔妈妈,”四月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抖着声音说道,“沈、沈公子会如何处置她们?” 她没问出来的话是,沈公子会不会也像处置碧云和崔妈妈那样的处置她们? 简妍握着四月的手紧了紧,片刻之后她才摇了摇头,低声的说着:“我不知道。” 现下想来,她还是太自以为是了。她怎么就觉得她能将计就计,借着沈绰的手先是逃离碧云和崔妈妈的视线,然后再趁着沈绰和碧云、崔妈妈缠斗的时候再借机逃离沈绰的视线呢? 沈绰他压根就不走寻常路。上来直接就是这样粗、暴简单的解决掉了碧云和崔妈妈,然后还压根不给她脱离他视线的机会。 那后面会怎么样呢?简妍虽然面上不显,但心中其实很是忐忑。 这时就见面前厚重的猩红折枝花卉车帘子一掀,沈绰已是弯腰低头进了马车厢里面。 四月见了他进来,当即只吓得面上煞白,一下子就伸手抓住了简妍的胳膊,身子更是瑟缩着想往简妍的身后躲。 简妍其实也吓了一跳,但她面上还是努力的保持了镇定的样子,只是沉着一张脸就问着:“你进来做什么?” 马车厢里甚是宽阔。纵然是里面已经坐了简妍和四月两个人,可这当会沈绰进来之后,坐在旁侧铺着软垫的凳子上,剩下的空间依然可以让他懒散的伸直了一双长腿。 “外面太冷,”沈绰侧头望向简妍,眼尾细长的一双眼在烛光中显得尤为的撩人,“让我在外面吹冷风,你不心疼的吗?” 简妍对此的回答是:“滚下去。” 沈绰的目光在她的面上绕了一圈,然后就停留在了她脖颈上。 那处狰狞的伤口虽然已经好了,可若是细看,还是能看到那一处的皮肤呈现微微的淡红色。 沈绰笑了一笑,随后便从善如流的弯腰出了车厢,跑到外面去骑马相随了。 简妍:...... 她没想到竟然是如此轻易的就将沈绰给赶下了马车去。 只是沈绰人虽然是下去了,随后一路上他还是不时的就会用手里的马鞭子轻敲着车壁,跟她说一些有的没的闲话。对此简妍总是不理会。 而这般的也不晓得行了多长时间,简妍就听得有人在说着:“公子,到了。” 简妍按捺不住心中好奇,到底还是偷偷的撩开了车帘子朝外面望了过去。结果这一揭开帘子,立时就被沈绰给察觉到了。 是以他便挑眉笑着问了一句:“如何,我这处庄子可还入得你的眼?” 简妍没有理会他,冷着脸唰的一下放下了手里的车帘子。 沈绰也不以为意,只是翻身下马,将手中拿着的马鞭子隔空抛给了一旁的沈进。随即他自己便走到了马车前面来,伸手揭开了车帘子,探头对着简妍笑道:“要不要我扶你下车?” 简妍恨不能提脚就直接踹到他这张欠揍的脸上去,可到底还是竭力忍住了。 可是嘴角还是忍不住的抽了两抽。 她发现,但凡每次她遇到沈绰的时候总是很轻易的就能被他给撩起心里的火气。实在是这个人和她说话的时候从来就不按常理出牌,而且脸皮也够厚。无论她是冷面以对也好,甚或是直接开口拒绝也好,都不能阻止他单方面火热的想要说话气她的心。 所以简妍决定,面对着沈绰的时候她还是能少说话就少说话吧。说多了只会被他给气死。 于是她便冷着一张脸,让四月先下了马车,随即自己也紧跟着下了来。 脚下是鹅卵石镶嵌的青石板路,两侧栽种有翠云草。虽然现下已是料峭寒冬,但这些姿态秀丽的秀云草依然不见半点枯黄,反倒是在沿路张挂着的灯笼烛光的映照之下泛出了蓝宝石般的光泽。 沈绰欠揍的笑声这时又在后面响起:“今日是上元佳节,方才你在京城里并没有好好的赏灯。现下我赔你一个上元佳节。” 说罢,他轻轻的侧了侧头,示意简妍跟着他走。 简妍并没有动弹,沈绰便又笑道:“难不成是要我来牵着你?” 话来,竟是真的伸了手出来,作势就要来拉简妍的手。 简妍忙将两只手都背在了身后,同时沉着脸就道:“头前带路。” 沈绰轻笑一声,果然转过了身去,同样也背了双手在身后,慢慢的在前面一步一步的踱着。 简妍无法,也只得跟在了沈绰身后。 四月待要跟了上前去,但沈进早就是身形一晃,宽大的身子恰恰挡住了她的去路,低着头,极具压迫性的盯着她。 四月何曾见过这样的阵仗?当下一张脸刷的一下就全白了,抖着声音就叫了一声姑娘。 简妍闻声回头,然后就皱着眉看向沈绰,不悦的问着:“你这到底是要做什么?” “今晚月光甚好,又适逢佳节,我只是想请你看灯赏月罢了,并不喜欢你有其他人跟着。” 见简妍脸又放了脸下去要发火的样儿,他便又笑道:“你放心,我不会对你怎么样,也不会对你的丫鬟怎么样,你大可不必对我如此戒备。” 说罢又侧了侧头,示意着简妍继续跟着他。 简妍一双纤细的眉皱的死紧,可想着现下到底是在沈绰的地盘上,由不得她不低头。 于是她一狠心,轻轻的跺了一下脚,最后还是跟在了沈绰的身后,随着他往前走着。 简妍原本是想和沈绰这样一前一后的走着就好,但是不想沈绰却是越走越慢,到最后几乎就是与她并肩而行了。 她也是没法再放慢脚步了。若是再放慢脚步的话,估摸着蜗牛爬的都比她快。 她只好偏过头去看沿路的树木花草。 其实已是萧瑟寒冬了,这时候的树木花草还有什么好看的呢?除了路两侧的几颗冬青树,上面结着了红红的果子,珊瑚豆子一般的可爱。映着上面尚未融尽的白雪,越发的玲珑剔透了。 沈绰见她目光只是望着冬青树,偏了偏头,就问着她:“你喜欢这样红色的豆子?那改日我送你一串珊瑚手串。” “不用了。”简妍面无表情的回答着,“我不喜欢这些。” 沈绰对她的冷言冷语也不以为意,只是笑了一笑,随即便引着她转过了一道月洞门。 佳人在侧,只要假以时日,他相信他总是会焐热她的一颗心的。 而转过了月洞门之后,如果说先前尚且只是暗香浮动,现下猛然的就是幽香阵阵了。 简妍震惊的望着眼前的这一幕。 眼前是近百株的腊梅树,每一株上面都悬了一盏式样各异的灯,里面烛火摇曳。从这里望了过去,蔓延如千点明珠一般,只照耀的那枝干上的白雪晶莹一片,黄色的腊梅花如蜜蜡一般的透明。 沈绰微微侧头,很是满意的看着现下简妍面上的震惊之色。 “这是我赔你的上元佳节,百盏明灯。如何,你可喜欢?” 简妍只被眼前的这一幕美景给震撼到了,压根就没有注意到沈绰不知何时已靠近了过来。 他低了头,距离她的脸颊仅有半指距离而已。薄唇开启间,醇厚而低沉的声音泉水一般的流淌了出来,温热的气息在她的耳边颊边萦绕。 简妍恍然回神,心中一凛,忙向旁侧移了几步,同时一脸戒备的望着他。 沈绰面上难掩失望落寞之色。 他生的俊美,往常出去,路上的女子总会回头多朝他看上两眼。而现下他这般的用了心,布置了眼前的这一切,只为讨简妍的欢心,可是她却依然还是这般戒备冷漠的疏离着他。 徐仲宣就那样的好?她就那般的对他死心塌地? 沈绰觉得这一刻他真的是嫉妒徐仲宣。 简妍这时却是甚为警戒的问着他:“沈绰,你今夜这般强制的将我挟持到这里来,到底意欲何为?是因着什锦阁的事?还是因着那幅世界地图?亦或者是因着货通天下、汇通天下这件事?那是不是我告知了你这些事,你就会放我离开?” 沈绰偏头望着她。 今夜月光甚好,照着她的一张脸,如玉般的剔透。 明明是生的这样单薄纤弱的一个小姑娘,可脑子里却是会有那么多他都不知道的事。面对着周元正这样身居高位的人,逼急了她照样会不管不顾的拿着簪子要自尽。可是那日在玉皇庙,闭着双眼跪在菩萨面前的时候,她也会满面泪痕,如情窦初开的小女儿一般,喃喃的说着她心中所有的患得患失,不晓得到底该如何对待徐仲宣的那一片深情。 为什么会是徐仲宣呢?为什么就不能是他沈绰呢? 沈绰忽然转身,欺身逼近了几分过来,居高临下的俯首望着简妍,面上再没有平日里的不正经,反倒是极为的认真的在说着:“简妍,为什么你就不能想到还有另外一种可能呢?” 简妍先是后退两步,然后才抬头看他,目光冷静,声音清冷:“什么可能?” “简妍,”沈绰叹息着。她面对着他的时候从来都是这样一副冷静戒备的神情。可是他多想,她也会如同对待徐仲宣一样,在他的面前会患得患失,会肆无忌惮的使着她的小性子。 “我喜欢你。你能不能喜欢我呢?” 他垂着头望她,目光柔和,神情专注,这样轻声的说着,带了微微的请求之意。 简妍一下子睁大了双眼,面上满是不可置信的神情。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还是蛮喜欢沈绰的,私心里想给他加戏份。但素大纲不能变啊,明天徐大和女主相见,撒糖,然后爆身世。妈哒终于可以到爆身世的戏码了,好想快点完结这文开新文,然后这只是个梦想。。。。 第111章 蛊惑人心 简妍这一晚上翻来覆去的都睡不着,最后她索性是爬了起来,抱着被子倚在床栏杆上,默默的想着心事。 她没有想到沈绰竟然会喜欢她。毕竟说起来连今日在内他们也不过才见了四次而已。 她啃着自己的大拇指,蹙了一双纤细的眉,望着桌上微弱的烛火出神。 先前沈绰说着他喜欢她,又问着自己能不能喜欢他的时候,她当时虽然是很震惊,可随即反应过来也立刻就回答他了。 不能。 她可以很明显的看到沈绰面上的神情立时就黯淡了下去。但随即他又恢复了以往的模样,原就微翘的唇角更是勾了一个弧度起来,笑的极是欠揍的说着,来日方长,他有的是耐心等着她喜欢上他的那一刻。 这个来日方才,那就有点麻烦了啊。简妍慢慢的咬着自己的大拇指,颇为烦恼的想着,沈绰的这言下之意岂非就是这样一直将她关在这里,不放她走? 她想了想,下了床,赤脚走到了窗子面前。 屋子里烧了地龙,便是赤脚踏在地板上也不会觉得冷。只是当她伸手推开窗子的时候,立时就有一股冷风直灌了进来,只冻的她全身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差点没将她直接冻成了屋檐下面挂着的冰溜子。 但她还是顾不得冷,仔仔细细的打量着外面。 这是一个小院落。她现下住了正房,东西两侧厢房,沈绰就住了东厢房。庭院里种了海棠芭蕉,窗前有太湖石堆砌而成的玲珑山子,墙角修竹青翠,极是幽静。 只是院门那里却是有人守着的。虽说那两个人只是仆妇,但外面定然也是有小厮在守着的。而且沈绰现下就住在东厢房...... 简妍暗暗的叹了一口气,伸手又将窗子关上了,转身沉默的走到床边爬了上去。 沈绰为人实在是太精明,只怕这个庄子他已是让人守的水泄不通了,想从这里逃走难度实在太大。 她双手环着膝,头轻轻的搁在了膝盖上,脑子里开始在想着徐仲宣。 也不知道他现下在做什么?只怕到了明日他就会知道自己彻夜未归的事了吧?他会不会以为着是周元正指使碧云和崔妈妈掳走了她?而等到周元正回乡祭祖回来之后,察觉到她不见了,会不会以为是徐仲宣将她藏了起来?到时原本就剑拔弩张的两个人之间是不是就会更加的容不下彼此? 原本她是想着要给徐仲宣争取时间的。想着等她逃了之后,过些日子就会遣了人暗暗的对徐仲宣说明她的去向,让他不要担心。而周元正那边,只要她不见了,碧云和崔妈妈自会去禀报周元正,到时有碧云和崔妈妈两个人作证是她自己私自逃了的,想必周元正也是怪不到徐仲宣头上去的。可是哪里晓得现下沈绰却是打乱了她的一切计划。 简妍闭了闭眼,心里由不得的就有些恨沈绰。 他倒是好谋划。他这样将碧云和崔妈妈都处置了,就没有其他人知道她的去向了。到时只会让徐仲宣和周元正彼此之间都以为是对方掳了她或是藏了她,再是疑心不到他的身上来。到时等到徐仲宣和周元正两个人之间鹬蚌相争,落了个各自伤了元气的下场,他倒在这里坐收渔翁之利了。 可说到底,最应该恨的应该还是她自己啊。她怎么就这样的蠢呢?这下子非但是帮不到徐仲宣,反倒还会让他担心,同时承受着周元正更大的迫害。 简妍只自责的忍不住伸手狠狠的捶了自己好几下。 而沈绰那边,这时也悄悄的关了窗子。 其实他一直都在关注着正屋的动静。简妍开窗子的时候虽然小心翼翼,尽量没有发出声音来,可他还是察觉到了。 见着她那样谨慎的四处打量,他就晓得,她定然是想趁机逃跑的。 只是这庄子四处他都已经布下了人手,她想要从这里逃走,实在是难于登天。 见着她一脸失望懊恼的关了窗子,沈绰随即便也关了窗子,走到桌旁坐下,拎起茶桶里的茶吊子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温热的水顺着喉咙慢慢的滑了下去,可依然熨不平他心底里的那些涟漪。 他没想到简妍会那般直接明了的拒绝他。 不能这两个字自她的口中说了出来时,立时便化为了一把尖利的匕首,狠狠的扎在了他的心上。 自小到大,他第一次有这样挫败疼痛的感觉。 可是他是不会对她放手的。但他同样的也不会强迫她。来日方长,他有的是时间。 次日简妍醒过来的时候,眼底下有淡淡的青色。 四月就小心翼翼的问着她:“姑娘,你没有睡好?” 简妍伸手指了指她眼底下同样的青色:“你不也是没有睡好?” 四月便沉默无语了。 是啊。若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睡好的人,那纵然不是个傻子,只怕也是差不离的了。 有丫鬟掀帘子进了来,屈膝向简妍行礼,恭敬的说着:“公子请姑娘到明间里用早膳。” 四月看着简妍。简妍却在看着面前梳妆桌上放着的官窑甜白釉玉壶春瓶。 这瓶里插了两枝腊梅花,疏影横斜,暗香浮动。 其实她心里很烦躁。任凭是谁,被人这样当做是个物件一般的掳来掳去,任凭你是如何的说,照样不顾你的意愿把你关在这样的一个所在。纵然是这庄子再清幽雅致,屋子里再是什么都齐全,可那又怎么样? 简妍现在心底隐隐就有一股冲动,想伸手拿了面前的这瓶子,然后照着沈绰的头就直接来那么一下。 可是不能冲动啊。她可以在徐仲宣的面前随意的使着她的小性子,可是在沈绰面前却是不能的。 他不可能如徐仲宣那般的包容她。 简妍于是就闭了眼,深深的呼吸了几口。待到再睁开眼时,双目之中再没有了烦躁之意,转而是一片清明之色。 她起身站了起来,随着那个丫鬟出了屋子。 明间里,沈绰已是坐在了桌旁。 见着她出来,他便抬眼望了过来。 她身上穿的还是昨日的那件烟霞粉缕金撒花缎面的对襟长袄,杏黄棉绫裙。头上的首饰也没有变,依然不过是一只点翠凤凰展翅步摇,半月形的金坠脚扁梳,并着两朵淡蓝色的对纱绢花而已。 沈绰便微微的皱了皱眉,问着:“屋子里的那些衣裙和首饰你都不喜欢?” 她就这样不想用他给她置办的东西? 简妍早就发现了,屋里的衣柜里满满的都是各种奢华的服饰,梳妆桌上的两只花梨木匣子里也是各样现下时新的首饰,想必这些都是沈绰提前预备好的。 可是那又怎样?她就是不喜欢。 简妍不发一语的坐在了桌旁,没有回答。 桌子上里外靠花的青瓷小碟子里摆放的都是各种精致的糕点,有好些都是她叫不上名字来的。 有丫鬟上前,盛了一碗碧粳粥放在她的面前。她拿了筷子,垂头开始吃了起来。 从沈绰这里望过去,可以看到她垂下头之后露出来的一截细腻白皙的脖颈子。上面还有几缕碎发,柔柔的搭在上面。 纵然是她现下对他很冷淡,可是这样与她坐在同一张桌旁,一起用早膳的感觉也还是很不错的啊。 于是沈绰便也心情愉悦的开始低头用着早饭。 等到他放下筷子的时候,就见对面的简妍早就是放下了筷子,正静静的看着他。 “沈绰,”见着沈绰也用完了早饭,简妍便冷静的开了口,“我们来谈一笔交易如何?” 沈绰颇感兴趣的倾了倾身子,问着:‘什么交易?” “我可以不要你手中七家什锦阁的三成分红,也可以将这京城的什锦阁交给你。甚至我还可以同你一起制定海外贸易之事,一起探讨如何才能货通天下、汇通天下,将我所有知道的东西一并都说给你听。而我的条件就只有一个......” “让你离开这里?”沈绰挑了挑眉梢,问着,“你就这样不想同我在一起?” 简妍平静冷漠的点头:“是。” “为什么?”沈绰追问,“难道我不够好?” “这与你够不够好无关。这世上够好的人多了去了,那我也不能一一的想同他们在一起啊。” “那徐仲宣呢?”沈绰继续追问着,“你为什么会愿意同他在一起?其实像他这样位高权重的人,也就是面上看着光风霁月罢了,背地里又有多少你不知道的血腥龌蹉事?若是你真的知道了他内里做过的那些事,你还会愿意同他在一起?” 简妍只被他这话给说的怔了一怔。 其实她也不晓得。 沈绰见她不说话,便又接着说道:“徐仲宣能给你的,我也都能给你。甚至还有他不能给你的,我也能给你。我可以给你施展你胸中才能的广阔天地,而不用你这一辈子只是碌碌无为的老死于闺阁内宅中。” 简妍抿着唇没有说话,目光有些闪烁。 她确实是不想一辈子都只是这样待在内宅里面,局限于那一小块天地。其实如果可以,她也想大江南北的四处走走逛逛。 世界这样的大,四处的风景那样的美,她也很想出去看一看。 沈绰见她面上有动摇的意思,于是便趁胜追击的说道:“如果你愿意同我在一起,我自然是不会如现下这般的拘着你在这一块地方。相反,我会带着你,走遍南北直隶、中原十三省。甚至我们还可以出海,去你所说的那些其他所有的国家去看一看。但是如果你要同徐仲宣在一起,简妍,你自己想一想,徐仲宣有他所舍弃不掉的权势,他可会这样带着你走遍全世界?” 简妍放在膝上的两只手紧紧的握在了一起。 不得不承认,沈绰实在是太会说话了。他现下所说的每一句话都直指她的内心,一如那日他让白薇转交给她的那封信一样。 他总是会知道她心中所想,知道她在担忧什么,想要什么。 这样的人实在是太可怕了。如果再听他这样说下去,只怕自己说不定脑子一热就会顺着他的思路走。 于是简妍不发一语的就起身站了起来,转身回了卧房。 身后沈绰的唇角缓缓的勾了起来,一双细长的凤眼之中也带了笑意。 简妍被他说的有些动摇了。 这是个好现象。这样再过得些日子,简妍一定会愿意同他在一起的。 即便到那时她心中还有徐仲宣,并没有真正的接纳他,可那又怎么样呢?天阔云高,山高水长,他可以带她走遍所有的地方,最后她总是会接纳他,忘掉徐仲宣的。 沈绰觉得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于是他的心情就越发的愉悦了起来。 只是这份愉悦的心情并没有持续多久,因着沈进垂手走了进来,禀报了一件事。 “公子,咱们在京城里的绸缎铺子被五城兵马司的人给查封了。” 今日日光甚好,沈绰让人搬了黄花梨圈椅到院中,铺了白狐椅垫,正懒散的闭眼倚坐在里面晒着太阳。 闻言他睁开了双眼,坐直了身子,微皱了眉头,问着:“年前五城兵马司吴指挥的银子我们没有给到?” “给到了。”沈进恭敬作答。 沈绰便又问着:“那五城兵马司查封我们绸缎铺子的缘由是什么?可曾说了?” “说是昨夜上元佳节有小孩走失,疑心是一伙拐子所为。查封我们的绸缎铺子,是说昨夜他们追寻那货拐子的踪迹时追到我们的铺子附近就不见了,疑心那伙拐子会借机藏在我们的铺子里,所以就暂且封了我们的铺子,配合他们五城兵马司调查。” 沈绰冷笑两声,这可真是莫须有的罪名了。 他想得一想,便说着:“拿了五百两银票前去送给五城兵马司的吴指挥。只说是这大节下,我请他喝酒。” 沈进答应着去了。只是他人还没走出院门,就又有一位家人慌里慌张的进来禀报着:“公子,咱们在京城里的茶叶铺子也教五城兵马司的人给查封了。” 沈绰问了一番,查封茶叶铺子的理由依然是那伙拐子有可能会藏在他们的铺子里,所以暂且先查封了起来调查一番,等到捕获到那伙拐子之后再说。 沈绰的一双长眉就紧紧的拧了起来。 很显然,这是有人要故意整他。 于是他便冷肃了一张面容,吩咐着沈进:“快马加鞭赶至京中,上下打点银子,查探一番到底是谁在背后搞鬼。” 沈进答应着去了。而这边厢,不时的又有家人进来禀报,或是说古董铺子被查封的,或是说米铺被查封的。到最后,眼看着沈家在京城里的铺子都快要被查封完了。 这很显然就是有人要故意整他的了。而且他怀疑这个人就是徐仲宣。因着五城兵马司里正副指挥他早就是用银子打点好了,日常他们对自己的铺子很是照顾,怎么会忽然这样? 若这个人是徐仲宣,难不成是因为他察觉到自己掳走了简妍?可是他是如何察觉到的?明明他觉得自己做的滴水不漏,碧云和崔妈妈已是教他处置了,徐仲宣和周元正彼此双方都只会以为是对方或掳走、或藏起了简妍,如何会疑心到他的身上? 沈绰心念急转,然后他就知道他的纰漏出在哪里了。 白薇!徐仲宣定然已是掌控了白薇,从而知道他给简妍写过一封信。只是他一直以为着白薇毕竟已是嫁了出去的丫鬟,其他人不会疑心到她什么的。 若是早知道如此,他应当连着白薇也一并处置掉的才是。不过对于徐仲宣并没有被他误导,以为是周元正指使碧云和崔妈妈掳走了简妍,而是在这样极短的时间内就判断出了掳走简妍的是另有他人,他倒不得不真心佩服。 依然不断的有家人进来通报说某某铺子被查封的事。 沈绰就叹了一口气。 徐仲宣这是在逼他去找他。而但凡只要他迈出这一步,那无疑徐仲宣就站在了主动的位置上,他就只能被动的份。 可是有时候商人就是这样的无奈。纵然是他能将沈家的生意做遍大江南北,但依然是禁不住官府的折腾。 沈绰心中犹豫不决。 而这时沈进回来了。沈绰细问了一番才知道,这次是巡城御史直接给五城兵马司下的令,吴指挥压根就不敢违抗。 沈绰知道,都察院里的这位巡城御史姓郑,是前不久刚从山西监察御史的职位上提调上来的。而举荐他的人正是徐仲宣。 又有小厮进来通报,说是玉器铺子也被查封了。 至此,沈家在京城里的所有铺子全都被查封了。 沈绰回头望了一眼正房的东次间。 那里的窗子虽然是关了起来,但透过窗纸,依然可见那道纤细的身影。 她正坐在临窗的木炕上,垂着头,也不晓得在做什么。 沈绰闭了闭眼,片刻之后他睁开双眼,转过头一脸平静的吩咐着沈进:“套马车,我们去找徐仲宣。” 作者有话要说:  第112章 身世谜团 徐仲宣正坐在明间里的圈椅中,一面伸手按着眉心,缓解着因风寒带来的头痛欲裂,一面等待着沈绰上门。 而沈绰过来的时候,就见到徐仲宣身旁的长随齐桑正站在院门口,对着他拱手行礼:“沈公子。” 齐桑身后的院门大开,一看就知道徐仲宣这是料定了他会过来。 而下一刻,他果然就听得齐桑在说着:“沈公子请进,我们公子正在里面等着您。” 沈绰轻裘锦靴,缓缓的踩着满地白雪,跟随在齐桑的身后绕过了院门口的青砖照壁。然后他一眼就看到面前的厅门大开,徐仲宣正端坐在正面的圈椅中。 他倒是早就摆好了等他过来的姿势啊。沈绰哂笑一声,但还是抬脚上了青石台阶,走到了正厅中,然后在左手边的第一张椅子中坐了下来。 “看来徐侍郎是早就知道沈某会过来的啊,”沈绰轻笑出声,漫不经心的说着,“倒是一早就在这里等着我了。” 相较他的漫不经心,徐仲宣面上就有些晦暗不明的意味。 “鱼饵撒了下去,鱼儿总是会上钩的。”他慢慢的说着,望着沈绰的目光锐利。 沈绰唇角微翘,似笑非笑的对上徐仲宣的目光,慢悠悠的说着:“徐侍郎这样滥用职权的手段可不怎么光明磊落啊。” “沈公子随意劫持人的手段也不怎么光明磊落。“徐仲宣冷声的反唇相讥。 沈绰便笑了一笑,伸手捋了捋自己绣着吉祥云纹的袖口:“我听不明白徐侍郎这话是什么意思。” “明人不说暗话。又或者你想你沈家在京城的所有店面铺子都没有再开门的那一天?” 徐仲宣的目光锐利冰冷,如毒蛇锁定自己的猎物一般,看着就让人觉得不寒而栗。 捋着袖口的手一顿,沈绰面上的笑意终于没有了。 “我是不会将简妍交给你的。没有证据的事,你再如何胁迫都没有用。” 这次换徐仲宣面上带有笑意了。他轻笑一声,漫不经心的说道:“如果你真的不想交出简妍,那你现下就不会坐在这里了。” 沈绰的一张脸终于完全的沉了下来。 “徐侍郎,我沈某虽然只是区区一介商人,但与朝中多位官员交情颇厚。便是周元正,你也是知道的,我唤他一声世伯。你就不怕我和周元正联手对付你?“ “无论你们出什么招,我接着便是。”徐仲宣的声音淡淡的。但忽而他又轻笑一声,瞥了沈绰一眼,“若是周元正知道你暗中劫持了简妍,妄想让我和他鹬蚌相争,你这个渔翁从中得利,你说,他还会不会认你这个世侄?只怕你就是再给他送无数的金银之物那也是没用的吧?” 捋着袖口的手轻轻的颤了一颤。随即便又若无其事的放了下来。 “徐仲宣,”沈绰抬眼,望着徐仲宣,面上的表情郑重,“抛开你为官我为商的身份,我们用男人的身份来一场公平的对决,如何?” 徐仲宣轻笑一声:“你见过老虎抛开自己利爪坚齿的优势,而去同一只小猫比赛爬树的吗?” 言下之意就是,我有优势我为什么要抛弃不用?我就是要用我的优势碾压死你。 沈绰额角的青筋隐隐跳动,面上怒意顿现。 徐仲宣却是好整以暇的望着他。 从沈绰踏进这院子开始,他就输了。而现下,他只不过是强弩之末罢了。 “沈绰,”徐仲宣的目光望定沈绰,说话的语调虽平缓,但依然隐隐威压在内,“简妍在哪里?” 沈绰抿唇不答。 徐仲宣也没有再催促,因为他知道沈绰终究会回答的。 “徐仲宣,你知道简妍要的是什么吗?”沈绰不答,转而是转移了话题,“你给得了她想要的东西吗?” 徐仲宣面上的神情冷了下来。 他并不喜欢有人对他和简妍之间的感情指手画脚。而且,他并不喜欢有人觊觎简妍。 “她想要什么,我给不给得了她,那都是我和她之间的事,不用外人操心。” 沈绰失笑:“简妍并不同于一般的闺阁女子。于她而言,让她一辈子只能待在闺阁内宅之中,就相当于折断了鸟儿的翅膀一般,将她困死在笼子里面而已。纵然是那笼子再精致,再华美,哪怕就是以爱的名义,你觉得时间长了,她会不厌烦吗?她向往的是宽广蓝天,自由翱翔。可是徐仲宣,你扪心自问,你给得了她这些吗?你会放下手中的权势,陪她一起遨游山水吗?徐仲宣,你做不到,但我做得到。我可以给她施展才能的广阔空间,让她尽情的去做她一切想做的事。所以你为什么不愿意放手?宁愿眼睁睁的看着她待在你名为爱的笼子里,用感情束缚着她,看她一日日的枯萎,而不愿意放她离开,让她自由自在,快快乐乐的活着。徐仲宣,你这样的爱实在是太狭隘。如果你真的爱她,你就应当放手,让她活的肆意高兴才对。“ 徐仲宣面上的神情这会是真的完全的冷了下来。 “沈绰,”他冷道,“不要将你自己拔高到了那样的高度,然后反过来还要指责我。若是你真的爱简妍胜过一切,现下你又怎么可能会坐在这里同我谈条件?说到底你不还是舍不得你沈家的基业。从你决定来见我的时候,在简妍和你沈家的基业之间你就已经做出了抉择。否则你若是真的愿意抛下一切,带了简妍远走高飞,我一时半会的又怎么会寻得到你们?既然如此,你又凭什么来指责我?而且简妍爱的是我,只这一条,那就足够了。“ 沈绰不甘示弱:“你只不过是比我早些结识简妍罢了。若是假以时日,简妍定然也会忘掉你,爱上我。” “所以我不会给你这些时日。”徐仲宣目光甚为冰冷的扫了沈绰一眼,“又或者你觉得你护得住简妍?沈绰,我告诉你,银子和权势这种东西很重要。若是没有银子,你是打算和简妍一路乞讨着遨游山水吗?贫贱夫妻百事哀,没有过过没钱日子的人是体会不到其中的艰辛。所以你沈绰很明白银子的重要,这也就是你为什么不断扩展你沈家生意的缘故。可是权势呢?权势难道就不重要?权势更重要。不然为什么当初周元正在醉月楼里逼迫简妍的时候你不敢出面,反而是让人来找我出面?因为你知道,纵然是你手中的银钱再多,可你依然是斗不过周元正的。可是我可以。仕途纵然再肮脏,可若是一路往前,等手中握有无边权势,那至少无论何时都可以护得住自己想护的人。到那时,简妍想去哪里遨游,她都可以不用担心任何事,抬脚想去就去。因为我会尽我所能给她保驾护航,让这世上不会有任何事或人能威胁到她。可是,沈绰,告诉我,你能做到这一切吗?” 沈绰久久的沉默无语。 他承认他做不到。士农工商,即便是他手中的财富再多,再是日子豪奢,可说到底商人的地位是这样的低。比如说往前,沈万三再是如何的豪富,哪怕就是捐钱修了三分之一的南京城墙,可到底也只落了个发配云南,客死异乡的下场。再比如说现下,徐仲宣只不过是用了疑似两个字,便足以让五城兵马司将他京城里所有的店面商铺全都查封了起来。 这就是商人的悲哀。 “徐仲宣,”沈绰面带苦笑,“若是你我生在一个商人的地位不是如此低下的时代,孰高孰低,你我或可公平一战。” 徐仲宣微挑眉梢,正色道:“若是人有来世,或许你我可以期待再遇。” 沈绰笑了一笑,眉目之间有些舒展了开来。 随即他便转头吩咐着沈进:“带了徐侍郎去京郊的庄子。” * 简妍正带了四月,在沈绰的这处庄子里四处的走着。 她总是不能气馁的。总归得先熟悉这里的地形环境,然后见机行事才是。 只是她在庄子里面随意哪里走的时候都不会有人出来阻拦的,可是但凡她走近了庄子的出口时,势必就会有仆妇出来拦阻她,请着她回去。 这和软、禁有什么区别?所以纵然是沈绰先前说的再冠冕堂皇又有什么用呢? 简妍甩了甩袖子,有些愤愤的回了院子。 午时已过,日光虽然渐渐的减弱了,可总是比待在屋子里好。 简妍便也没有回屋子,只是让四月叫了两个仆妇过来,搬了一张短榻到庭院里有日光的地方。 然后她就踢掉鞋,爬到了短榻上面坐好,曲起双膝,随意将榻上放置着的秋香色引枕抱在了怀里,垂着头,蹙了眉,一面口中啃着自己右手的大拇指,一面在想着用了什么法儿才能逃离这里。 纵然是再难,那她也得试一试啊。 因着先前沈绰虽然曾对她说了那样的一番话,让她暂且的有了一点儿动摇,可是后来她仔细的想了想,她还是爱徐仲宣的。 至于说徐仲宣是不是在她不知道的地方也是手段很卑劣狠辣的一个人,可是那又有什么法子呢,她就是爱他。 所以她得想法儿逃了出去找徐仲宣才是。再不济就该想了个什么法子传递个消息出去给徐仲宣,让他知道她在这里,然后赶过来解救她才是啊。 她想的太专注,压根就没有注意到有人进了院子。 倒是原本照在身上的日光猛然的就全都没有了,冷风一吹,这让她就觉得身上有了几分寒意起来。 她一双纤细的眉于是就越发的蹙了起来。 冬日的日光竟然是这样的短,这样就没有了么? 于是她便抬了头,打算下榻回屋子里去。 只是这一抬头,便看到面前站了一个人。 面容俊逸,雅致出尘,极是出色的面貌。只是冷肃着一张脸,看起来实在是气势迫人的很。 简妍疑心自己是在做梦,只管抬头呆呆的望着眼前的这个人。半晌她方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颤着唤道:“徐仲宣?” 徐仲宣现下很有一种想将她翻过身子来,高高的扬起手,狠狠的打她屁、股几下的冲动。 他那样的忧心如焚,不晓得她这一日一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恨不能将这京城内外都掘地三尺,可是她却坐在这里一边啃着手指一边晒着太阳,瞧着倒是惬意的很。 不是答应过他不会离开他身边的吗?不是说过会相信他的吗?那为什么还要逃跑?而且还是联手了沈绰一起逃跑?她就宁愿相信沈绰也不愿意相信他? 徐仲宣只要一想到这个,只气的后槽牙都有些发酸了。原本因着风寒就又晕又痛的头也是更加的晕痛了。 于是他便冷着脸,不发一语的弯腰倾身,将简妍打横抱在了怀里,然后转身阔步的往外就走。 虽然这会他身上的气势过于逼人,外人见了,皆是不寒而栗。但简妍却是没有这样觉得。 与见到他的激动惊喜相比,其他的什么她都是可以忽略不计的。 她只是抬手摸着他的脸,又惊又喜的问着:“徐仲宣,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你来救我了?” 他总是会在她最危急的关头前来解救她。这让她不得不相信,他其实就是她身边最坚实,无时无刻不在的守护神。 徐仲宣不答。只是依然冷着一张脸,不发一语的抱着她,阔步就朝着庄子外面的马车走去。 守候在马车外面的齐晖连忙掀开了车帘子。徐仲宣便伸长手臂,先将简妍放到了车里去。然后他回头望了一眼,只见身后齐桑已是带着拿了简妍鞋的四月快步的赶了上前来。 于是他便转过了头,随即也弯腰矮身进了车里。 简妍正想开口问他是如何知道她在这里的,但车帘落下的那一刹那,徐仲宣便极快的欺身过来,将她抵在了车厢壁上。随即他右手紧紧的扣住了她的下巴,一双眼中似是有火山爆发一样,闪着让简妍看了就害怕的怒气。 于是她便瑟缩着身子想往后躲。但是徐仲宣却是察觉到了她的意图,一点儿退路都没有给她,直接便是垂下头,狠狠的咬住了她的双唇。 虽然以往徐仲宣也曾亲吻过她,但却是从来没有这样用力的咬过她。简妍一来吃痛,二来心中也有些惧怕,便伸了双手去推徐仲宣,身子也开始不安的挣扎起来。 但徐仲宣却是伸了左手,一下子就捉住了她两只推拒他的手。又膝盖上抵,身子更是紧紧的压了过去。 他盛怒之下的力气极大,这下子简妍真的是丝毫不能动弹了,只能任由着他用力的吸吮啃咬着她的双唇,然后又强势的伸舌撬开她的唇齿,一路攻城略地。 车厢里原就逼仄,采光也不好。现下厚重的车帘子又是紧紧的挡在前面,更是没有透进来多少光。于是车厢里现下昏暗的很。 而在这一片昏暗中,所有的感官似是都变得越发的敏、锐了起来。 简妍可以听到徐仲宣略显粗重急促的呼吸声,可以感觉到他滚烫灼热的呼吸,鼻尖和口腔中又满是他强烈和极具侵、略性的男性气息。 简妍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 先时她还知道反抗。可是到后来,她只觉得全身的力气被人一丝丝的抽走了一般,竟是身子全都软了下来,压根就不晓得该怎么去反抗。又或者说她根本就忘了要去反抗。 她只是任由着徐仲宣野狼撕肉般的啃噬着她的双唇,呼吸被一点点的夺走,所有的意识被他一点一滴的占据。到最后她觉得她真的是要死了。 但好在徐仲宣这时放开了她的双唇。 只是他依然不肯离开,反而是红着一双眼,额头紧紧的抵着她的额头,胸腔急剧的起伏着,低哑着声音狠狠的问着她:“还跑不跑了?” 简妍压根就还没有反应过来,只是迷茫着一双眼无助的望着他。 她的眼睛笼着一层水雾一般,湿润润的。一双唇因着刚刚的亲吻更是水光润泽,上好的红樱桃一般。 徐仲宣忍不住,又垂下了头,双唇紧紧的压了上去。 又是一阵、暴风骤雨般的亲吻。 简妍这下子整个人真的是完全的瘫软在了他的怀中。 又不晓得过了多久,徐仲宣终于是起身放开了她。只是一双手还是牢牢的禁锢着她,身子紧紧的贴着她的身子,不让她离开他半分。 简妍的意识有些模糊,只是迷蒙着一双眼,茫然又无辜的望着他。 徐仲宣见着她这样的目光,一时心中又是生气,又是软成了一滩水似的。 他气简妍这样轻信沈绰,不发一语的就跟着他跑了,可又气着自己饶是如此,还是狠不下心来责罚她。可看着她现下这样,他又忍不住的动、情,总是想狠狠的欺、负她。 最后他到底还是狠了狠心,盘膝坐在了马车上垫着的厚实垫子上,然后双手抱着简妍,将她翻过了身来,背对着他。 做错了事总是要教训一下的,不然以后她就不长记性了。 于是他咬了牙,高高的扬起了手,狠狠的一巴掌就拍在了她的屁、股上。 简妍原本还被徐仲宣亲吻的压根就不知道今夕是何夕,可是忽然这画风一变,徐仲宣竟是将她翻过了身子来,扬了手就来打她的屁、股。 她直接被徐仲宣的这一巴掌给打蒙圈了,一时半会的没有反应过来。到徐仲宣的第二个巴掌落了下来,屁、股那里的痛感清晰的传了过来,她才后知后觉的察觉到发生了什么事。 上辈子加这辈子她何曾被人打过屁、股了?简妍一时又是气又是羞,身子不住的挣扎着,然后又扯开喉咙怒道:“徐仲宣,你竟然敢打我?!” 奈何徐仲宣只用了一只手就紧紧的制住了她,压根就容不得她动弹分毫。同时第三个巴掌又毫不留情的落了下来。 “打了你你才会长记性。”与第三个巴掌一起落下来的还有徐仲宣咬牙切齿的声音,“说,往后你还跑不跑了?还会不会笨成这样的随便就轻信别人了?” 简妍于是便哭了。 倒不是因着痛的缘故。她都这样大的人了,可还被人打屁、股,心里又觉得害羞,又觉得委屈,可偏偏还挣脱不开他的钳制,想躲都没法躲。 “徐仲宣,”她哭着嚷道,“你还怪我?明明你都被周元正逼成了那样了,可你还什么都不对我说,只说让我放心,你好的很。可你当我是傻子吗?周元正是内阁首辅,那样的位高权重,你只是个吏部左侍郎,在他的手里能讨得了好去吗?更何况你还那样着急的想在四月份之前就扳倒他。我不还是担心你,不想你出事,所以才想着先跑出去间躲一段时间,好给你争取一些时间。你倒好,一点都不体谅我的苦心,还上来就骂我,打我。徐仲宣,我恨死你了。” 越说到后来,她就越觉得委屈,最后索性就是不管不顾的放声大哭了起来。 徐仲宣额头的青筋暴跳了两下。 她这给他裹了这么多的乱,让他担心的寝食难安,日夜忧心如焚,可她现下倒说的全都是他的错一般。 不过想想她的出发点终究还是好的。而且看着她现下满面泪痕,哭的声竭力嘶的模样,便是他再有天大的气那也全都消了。 于是他便伸手按了按眉心,颇有些无奈的出声安抚着她:“别哭了。” 简妍哪里会理他?反倒是哭的声音较先前还大了两分。 徐仲宣便叹了一口气,伸了双手将她从自己的腿上抱了起来,然后又将她揽入了怀里,伸了手去擦拭着她面上的泪水,又放柔了声音,宽慰着她:“别哭了。都是我错了,好不好?” 简妍得寸进尺,抽抽噎噎的就道:“本来就都是你的错。” “好,好,都是我的错。”徐仲宣无奈的苦笑了一声,心里只想着,看来这丫头往后肯定会是个顺杆爬的主儿。 可瞧了瞧她现下哭的鼻子红红的模样,心里就又想着,顺杆爬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让让她也便罢了。 于是他便更加柔和了声音下来,哄着她:“你放心,现下你不用再担心我和周元正之间的争斗了。我已经有了暂且可以缓一口气的法子。” “什么法子?”简妍在他的怀中抬了头望他,一双眼红红的,小兔子一般,可怜巴巴的模样。 徐仲宣微微的笑了起来,抬手轻轻的刮了刮她的鼻子,说着:“你的身世。简妍,我已经遣了齐晖去隆兴府查探过你的身世了。” 简妍呆呆的望着他。 听他这意思,她的身世还有什么了不得的内情不成? 于是她便小心翼翼的问着:“我的身世,怎么了?” 徐仲宣垂头望着她,面上微微的有了点正色。 “简妍,如果我推测的不错,你其实并不是简太太的亲生女儿,而应当是郑国公唯一嫡出的女儿。而如果你真的是郑国公唯一嫡出的女儿,那任凭他周元正再是如何的位高权重,权势滔天,也绝没有让国公府嫡出的姑娘给他做侍妾的道理。” 作者有话要说:  第113章 信任甜蜜 当徐仲宣一脸正色的说着,依据他的推测,简妍应当不是简太太的亲生女儿,而是郑国公嫡出的女儿时,简妍对此的反应就一个字。 “哦。” 面上也是甚为平淡的样子。 于是徐仲宣便眯了眯眼,很肯定的就问着她:“你早就知道你自己的身世有什么内情?” 她是魂穿的好嘛。虽然是穿到了一个刚出生没几天的婴儿身上,可那也是有意识的。所以那时候发生的事没有谁比她更清楚了好嘛。 只是简妍觉得这事不能对徐仲宣讲。毕竟这种事若是细说起来,其实有点惊悚,类似于借尸还魂之类的,徐仲宣肯定会接受不了。 于是她就伸手摸了摸鼻子,侧了侧头,躲开徐仲宣犀利的目光,睁着眼睛开始撒谎:“以前在隆兴府的时候,母亲遣了她身旁的赵妈妈来我身边伺候我,我有一次曾听这赵妈妈含含糊糊的提起过我不是母亲亲生之类的话,但我只以为她是随便说说的,并没有放在心上,谁知道竟然是真的。” 简妍的小动作并没有逃过徐仲宣的双眼。 他目光闪了闪,心里在快速的思量着,到底要不要对简妍明说他已经知道了她所有的事情? 然后不过须臾的功夫,徐仲宣就决定了,还是有必要和她说清楚的。 只有说清楚了,往后简妍才会在他面前露出她最真实的性情,而且这样她往后还会更加的依赖信任他,甚至所有的事情都不会再隐瞒着他。 两个人之间的信任比什么都重要。 于是徐仲宣抱着简妍的双臂就更加的收拢了一下,而后他低下头,声音甚为平静的就说着:“简妍,其实你所有的事情我都知道的。” “哈?”简妍头枕在他有力的臂弯中,侧头望他,心中对他的这句话有些不解。 他这别是在套她的话吧?那她可不会上当。 “你知道我什么事了?”她就问着,“你这话说的,难不成我身上还有什么大秘密不成?” 徐仲宣不错眼的望着她,目光幽深暗沉。 简妍教他这样的目光一望,真的是觉得双腿发软,喉咙发紧啊,一刹那真的是差点什么都对他说了。 但其实都不用她开口说的,因着就她那点秘密事,徐仲宣早就是查了个底儿清。 “简妍,”他就紧盯着她,开口慢慢的说着,“周林名下的那处通州绒线铺子,京城里的什锦阁其实都是你授意他办的,是不是?你和沈绰私底下在生意上是有合作,是不是?你知道简太太压根就没将你当女儿,而是存了让你给官宦为妾,为她儿子的仕途铺路的心思,是不是?你还让周林在西北的一处小镇里办了一张户贴,就想等着时机合适了就逃走,从此隐姓埋名的过一辈子,是不是?” 他每问一句是不是,简妍的身子就颤一下。到最后她就抬手有些不安的摸着自己的鼻子,讪讪而笑:“那什么,这些你都知道了啊?你是怎么知道的?” 顿了顿,她又有些生气的问着:“徐仲宣,你将我查的这样通透是要做什么?说,你是不是在我的身边放了你的人?是谁?” 妈哒他这完全就是把她给查了个底儿清的节奏啊。那往后她在他面前真的是什么花样都玩不出来了啊。 徐仲宣不答,也没有理会她的插科打诨。他只是依然紧盯着她的眸子,目光深邃冷静,缓缓的又说着:“还有,秦彦一开始的名字叫做张琰,是不是?” 这次简妍直接是僵在了原地,一脸不可置信的望着徐仲宣。 他,他怎么会知道秦彦上辈子的名字叫做张琰?他到底还知道些什么?为什么她感觉他现下这样是要和她完完全全摊牌的节奏? 而徐仲宣现下确实是想要和她完全摊牌的。 不给她下点猛药,往后这丫头做什么事情的时候还是会自以为是的绕过他。他是再也受不了她这样以为着是为他好,然后一言不发的就逃跑之类的事发生了,所以索性还是明明白白的讲清楚的好。 于是他便又接着说道:“简妍,其实你不是这个时代的人。你是从另外一个时代过来的人。而秦彦和你都是同一个时代过来的,你们早就认识了。” 这一次他没有再问是不是,而是完完全全肯定的语气。 简妍沉默了。 她觉得这事的走向已经不对了。 如果说什锦阁、假户贴之类的事徐仲宣会知道,简妍虽然惊诧,但也不会觉得震惊。毕竟徐仲宣说起来也是位高权重,若是他当真存了心思想要查某个人,那想必是连对方的祖宗十八代都能查得出来的。只是对于她其实是穿越而来的事,她觉得那就算他再是神通广大那也是查不出来的。可她又能肯定秦彦不可能会将这种事拿出来说的。 那次她第一次见到秦彦,激动震惊成那样,失口叫着他学长的时候,他都能很冷静的说不认识她。过后她曾问起过原由,秦彦说的是,若是那种情况下他点头说是她的学长,那旁人势必会追问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可是穿越这样玄幻的事,别人只会以为他们是怪物,借尸还魂的,下场不是被烧死也是得沉潭,反正不会拿他们当正常人看待的。 所以简妍脑子里转了几转之后,最后也就只想到了一种可能性。 她抬了头,正经着一张脸,抬头小心翼翼的问着徐仲宣:“你也是穿来的?what's your name?where are you from?” 徐仲宣一张脸黑了黑。 她这说的都是什么鸟语?他们那个时代的话? “那次你和秦彦在梅园里说话的时候,我就在墙后面。” 简妍想了想,然后一脸恍然大悟的神情:“你偷听我和秦彦说话?” 徐仲宣的脸一时就更黑了:“什么偷听?我是正好从书斋里出来的时候就听到了你们两个人说话而已。你们两个做事也实在是太不谨慎了,说这样的话之前也不先查探一番周边是否会有人?得亏是我听到了,若是教其他人听到了呢?下场不堪设想。” 这次换简妍黑脸了。 他这偷听还有理了?非礼勿听这四个字不知道吗? 这时她就又听得徐仲宣在问着:“你方才说的最后那两句话是什么意思?你们那个时代的话?” “不是。”简妍摇了摇头,思路完完全全的被他给带着走了,“这是英语,老外的话。” “老外?”徐仲宣蹙眉,“什么意思?” “就是大洋彼岸的其他国家的人说的话,”简妍解释着,“不过也是那时候国际最通行的语言。” “国际最通行的语言为什么不是我们说的语言,而是英语?”徐仲宣皱眉问着。随即又瞥了一眼简妍,眸光有些幽深了起来,“你去过很多地方?甚至是连大洋彼岸的国家都去过?怎么去的?” 这一刹那他忽然想起沈绰先前说过的话,简妍向往的是宽广蓝天,自由翱翔。 大洋彼岸的国家?他是连想都没有想过的,更没想过这辈子会踏足那里。可是他怀中这个看起来很纤弱的姑娘竟然是去过那里,而且还会说那里的语言。 她以前过的到底是有多自由自在?若是往后让她因着他的缘故只能一辈子待在闺阁内宅里,是不是她终究还是会厌烦那样的日子?然后就会想方设法的逃离他的身边? 徐仲宣的目光就有些黯淡了下来。 简妍却是没有察觉到他这一刻心情的黯然,她只是兴致勃勃的说着:“我当然去过的呀。我最喜欢旅游的了,但凡学校里放假,我就会背了包,然后满世界的流窜去了。我跟你说,我去过的地方可多了,像什么马尔代夫、伦敦、爱琴海,还有,” 说到这里她忽然停住了。然后呆着一张脸,躲躲闪闪的抬头看徐仲宣。 被他用话一套,她是什么都说了。这样他会不会觉得她是个借尸还魂的怪物啊?然后从此远离她? 徐仲宣的眸子较先前越发的幽深了。 简妍说的这些地方,不说去过,他是听都没有听过的。 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在简妍的面前是这样的渺小和微不足道。 而简妍这时却是不安的望着面色晦暗不明的徐仲宣,心里很紧张,很想知道他现下心里在想什么? 他会怎么看她呢? 她张口想问,但是徐仲宣已经俯首下来,双手捧了她的脸,低声的说着:“简妍,吻我。” 话中隐隐的不安和祈求。 简妍有些蒙圈,觉得自己跟不上他的思维。于是她下意识的就用带着疑问的语气啊了一声,而并没有如他所要求的那般去吻他。 徐仲宣却是等不及了。他现下只有满心满腹的不安。 他在想,这样的简妍,以往所见识的都是他连想都没有想到过的东西,去过的都是他根本听都没有听过的地方,简妍如何会看得上他?是不是时日长了,简妍便不会爱他了,然后离他而去? 只要一想到那样的场景,他就赤红了一双眼,胸腔里的一颗心也是剧烈的跳了起来。 他垂下头,再一次狠狠的吻住了她的双唇。 他吻的是那样的用力,好似恨不能把简妍都揉碎到他的血液骨髓里面去一样。这样便是上至九重天,下至黄泉地,她都不可能离他而去。 对于这种一言不合就开吻的节奏,简妍表示有点方。 方才她已经是被徐仲宣那样用力的吻过两次了,现下她的唇上还麻麻的呢。这下倒好,直接就是刺痛了。 但是她压根就躲闪不了。因为徐仲宣的两只手铁钳似的,正紧紧的捧着她的脸,她唯有抬头受着他这样的亲吻。 许久,徐仲宣终于是放开了她的双唇,只是用额头紧紧的抵在她的额头上,气息不稳的低声说着:“简妍,答应我,永远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这样紧密的相贴,他灼热滚烫的呼吸悉数喷洒在她的脸上。 简妍觉得自己的脸一定是红的都要滴血了。因为她的脸上现下是滚烫一片。 “我不是早就答应过你了吗?”她轻声,却又充满甜蜜的回答着,“为什么现下还要我再说一次?” 听着他这样祈求着自己永远都不要离开她,简妍的心里自然是会觉得甜丝丝的。 这样就说明他很爱很爱他,很怕会失去她的哇。 “不一样的。”徐仲宣抬手去摸简妍滚烫的脸颊,“那时候我并不知道你去过那样多的地方,并不晓得你以前过的是那样自由自在的日子。简妍,你在你的那个时代,究竟是如何生活的,能不能告诉我?” 你的那个时代,你的那个时代...... 这几个字如一桶冷水兜头浇了下来,让她面上和心里的滚烫之意一下子全都没有了。 她的思路又被徐仲宣给带着跑了。 “你,”简妍心如擂鼓,有些不安,也有些不确定的去看徐仲宣,小心翼翼的问着,“你不害怕的吗?” 徐仲宣反倒是被她这话给问的一怔:“我要害怕什么?” 简妍伸手推开他,然后反手指了指自己:“我啊。对你而言,我并不是这个时代的人,搞不好只是一缕游魂,附身在现下的这个身体里面。借尸还魂,这魂还与你隔了不晓得多少的时空,你不会觉得我是一个很恐怖的怪物吗?你不怕我?” 原来她说的是这个。 徐仲宣一时失笑,伸手将她拉入到了自己的怀里来,紧紧的圈着,望着她笑道:“为什么要害怕?若是真心的爱一个人,自然是可以超越一切的。我只感谢上苍,纵然是我们之间横亘着这样触摸不到的时空,可最后它竟然将你送到了我的身边来。” 随即他垂头在她的双唇上轻轻的吻了一下,低声的说着:“简妍,你不晓得我心里有多庆幸能遇到你。” 简妍只被他这些话给说的仿似一整颗心都泡在了蜜里一般,压根就不晓得该说些什么,只会反反复复的重复说着一句:“徐仲宣,你真好。” 真好的徐仲宣唇角微勾,露了一个计谋得逞的笑容出来。然后他又低头在她的双唇上轻轻的啄了一下,轻声的诱、哄着她:“所以往后你有什么事都不要瞒着我,要一一的全都告诉我,好不好?” “嗯啊,”简妍欢乐的点头,压根就不知道自己已经完全的落入了某只大尾巴狼挖的陷阱,“好啊。往后我什么事都不会瞒着你的。” 徐仲宣面上的笑意一时就越发的深了。 他最想要的就是简妍对他坦诚以待。这样他才可以随时掌控简妍心里在想些什么,而及时的知道自己要不要调整当下的策略。 心甘情愿的跳入到了陷阱里的小白兔犹且不知自己已经被人算计到了这样的一个地步。她只是伸臂抱着徐仲宣的腰身,头紧紧的埋在他的怀里,满心都是熨帖的感觉。 以往她和徐仲宣虽然也都明白彼此的心思,很是亲密,可是现下她心底深处隐藏的最深的秘密都被徐仲宣知道了,而且他随后非但是说没有把她当成怪物,害怕她,从此远离她,反倒还是那样深情的说着他是那样的庆幸遇到她。 简妍这一刻就觉得,她和徐仲宣之间真的是可以亲密如一人了。所以还有什么事情是需要对他隐瞒的呢? 这时她就听得徐仲宣的声音在她头顶慢慢的响了起来:“关于你的身世,你到底知晓多少?简妍,一个字都不要漏的告诉我。” 不同于先前温柔如水的声音,现下他的声音则是很严肃的。 简妍知道他做事素来严谨,既然他先前说她可能是郑国公女儿的事,那肯定是他心中对这事很有把握的。 而如果她真的有国公府唯一嫡出姑娘的这个身份,那压根就不用担心给周元正做妾的事了。 哪个国公府嫡出的姑娘会给人做妾呢?便是再坏了名声,再做了不容于世俗的事出来,那最后也是宁愿将她勒死也不会给人做妾的。不然国公府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简妍知道此事的重要性,所以她仔细的想了一想,而后方才说着:“说出来你不要怕。那时候我也不晓得是怎么回事,头先是出了一场车祸,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我就到了这个时代,而且还是个刚出生没多长时间的婴儿。我记得那时候应该是个六月份的时候,天气很热。我躺在一个死人的身边。那个死人瞧着是个仆妇的模样,穿戴都是很好的,看得出来是出自一个大户人家。只是她身上全都是血,应当是横死的。” 正抬手慢慢的抚着她背的手一顿,随后徐仲宣低沉的声音缓缓的传来:“那个时候你是不是很害怕?” 简妍:...... 现在关注的重点好像不应当是这个啊大哥。 简妍没有理会他,只是自顾自的说了下去:“那个时候我以为我又要再死一次了,可是随后就遇到了静远师太。她埋葬了那个仆妇,又将我抱回了庵里。只是那一年大旱,庵里没有存米,她也养不活我,于是她便抱着我去找了简太太。简太太那个时候刚生了个女儿,不过却没活几天。静远师太对她扯了个谎,只说我能给她的儿子挡灾。简太太也就信了,收养了我,对外只说我是她亲生的女儿,所以满宅子里的人,包括简老爷和简清都被她给瞒了过去,只有她的两个心腹,赵妈妈和沈妈妈是知道这件事的。” “那你自小在简宅里是如何过的呢?”徐仲宣的声音里满是心疼之意,“你一早就知道简太太对你存了什么样的心思,你是不是会很害怕,会觉得很无助?有没有偷偷的哭过?” 好像这关注的重点又跑偏了啊。 简妍在心里暗暗的吐槽了下,但她还是说道:“我自然是哭过的,而且还哭了好多次。我被简太太收养之后,纵然是我努力的讨好着她,可她一开始对我的态度也不怎么好,只是不理睬我,将我扔在一个偏僻的小院里,只要保证我不死就成了。后来到我七岁的那一年,她在花园里看到了我,不晓得她当时是怎么想的,忽然就给我换了新院子,请了人来教我琴棋书画,歌舞女红,还遣了赵妈妈来我身边。但你也晓得的,赵妈妈心里很清楚的知道我并不是简太太的亲生女儿,只不过是被简太太当做扬州瘦马一样的养大,将来是要送去给人做妾的,所以她便很是瞧不上我,总是一再的挑战我的底线。于是后来我便想了个法子,整治了她一番。她的下场很不好,死在了牢狱里。我也没想到会是这样。所以徐仲宣,你看,其实我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若是有人会威胁到我,我也会想了法儿的将那人从我面前踢开的。包括吴静萱的那次,她想了法儿的想要中伤我的名声,让我只能嫁给徐仲泽,最后我便将计就计,推波助澜,最后反倒是让她落了那样的一个下场。徐仲宣,这样的我,你还爱吗?“ 那些年里经历过的那些事,痛过哭过,彷徨过低落过,曾经以为前路黯淡无光,再也看不到半点光明。可是现下靠在徐仲宣的怀里,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的时候,却发现那些年所有的悲伤都好似隔了一层玻璃一样,看得到,却是感受不到了。 徐仲宣低头去亲吻她的额头,低声的说着:“都过去了。往后有我守着你,绝对不会让你再有无助流泪的时候。” 可是他这样的一句话就让她很想哭了。 她抬手去抚着他的脸颊,声音哽咽着:“徐仲宣,如果我以往受的这些痛都是为了能遇到你所必须要遭受的,那我一点也不后悔。” 这一刹那徐仲宣的双眸中似有光华闪现,只炫目的不可思议。 他伸手紧紧的握住了她抚着他面颊的手,定定的望着她,低声却又坚定的说着:“简妍,我也是一样。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无论前路有什么样的艰难险阻,我也会一路闯过去。生则同生,死则同死。” 简妍将头埋首在他的怀中,无声的流着泪。 他的怀抱是这样的炽热,耳中可以听到他有力沉稳的心跳声,让她觉得是这样的安心。 她曾以为她这辈子是苦海无边,可是徐仲宣就是渡她的那只船,替她遮挡住了所有的凄风冷雨,这样一路平缓的将她送上了岸。 徐仲宣轻轻的拍着她的背,哄小孩一样儿的哄着她:“哭什么呢?哭花了脸可就不好看了。” 简妍扑哧一声笑出了声来。然后她就在他的怀里抬眼望着他,问道:“关于我身世的事我就只知道这么多了。你呢?你又知道多少?又怎么说我就是郑国公的女儿了?” 拍着她背的手依然没有停歇,一面他清润,带着安定人心的声音又缓缓的响了起来。 “简太太身边的珍珠现下在为我做事。那日她对我说起,她曾听沈妈妈无意中说漏了嘴,说你不是简太太亲生的。我问了她一些细节,知道有静远师太这样的一个人存在。于是次日我便遣了齐晖去了一趟隆兴府,去找了这位静远师太。静远师太当时对齐晖说的话也就是你刚刚说的那番话了。当时齐晖也觉得诧异,毕竟带着你的那位仆妇穿戴不俗,又是身中数刀横死的,其中定然是有什么隐情。于是他便让当地的官府查访了一番十四年前当地可是有什么大户人家丢失了孩子的,都说没有。不过府衙里却是有一位年老的文书提起过,说是十四年前倒是有郑国公府的人前来搜寻过一个婴儿和仆妇。齐晖回来向我禀报这些的时候,还带回了一块乌木腰牌,上面刻了个远字,说是静远师太当时在那名仆妇身上找到的。当时我便想起一件旧事来,其实你也知道的,在玉皇庙的那日你不是听她们说起过?当年郑国公奉旨剿灭叛乱的端王,随后接了家人来京中团聚,路途中他的夫人早产生下了一个女儿来。可随即只被端王逃窜在外的手下埋伏,听说那个早产生下来的女儿便死在了那里。可巧当时郑国公夫人一行人遭到埋伏的地方就在隆兴府附近。而先时郑国公的爵位只是宁远伯,叛乱有功才升了郑国公。我便想着,那名仆妇身上那块刻着远字的腰牌只怕就是宁远伯府的腰牌了。且先时知道周元正和梅娘的事之后,我也让齐桑暗中的查探了一番,发现郑国公夫人的母亲和那梅娘的母亲原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而你和梅娘的相貌又是生的那样的相似,再是想想你的年纪,和郑国公那位在路上夭折的女儿又是那般的接近,所以我便推测着,你应当就是郑国公夫人早产生下来的那个女儿。只是当时遭人埋伏,带着你的仆妇被冲散,中了刀,仓促之间逃跑,随即便死在了山中。正巧那时静远师太经过,救了你,埋葬了那名仆妇,又阴差阳错的将你送入了简宅,随后静远师太也离开了隆兴府,所以纵然是其后郑国公遣人在当地四处搜寻你的踪迹,那也是搜寻不到一点的,于是就都只以为着你是死了。“ 简妍听完徐仲宣说的这一番话之后,只想着给跪。 徐仲宣的逻辑和推断能力实在是太强了。这样的人应该进大理寺审案啊,做什么吏部侍郎啊,屈才了。 徐仲宣这时又在问着:“静远师太曾经给过你一只银锁?” 简妍点了点头:“是。” “在你身上?” 简妍知道这只银锁与她的身世有关,所以打定主意逃跑的时候也随身带着。现下听得徐仲宣问她,她便伸手解开了袄子的盘扣,将脖子上一直戴着的银锁掏出来给他看:“喏,你看,就是这个。” 徐仲宣拿了银锁在手里,就着车窗子透进来的光细细的看了一番,随即又交给简妍,嘱咐着:“这只银锁很重要,务必要贴身收好。且除却郑国公和郑国公夫人,万不能让其他任何人知道你有这样的一只银锁。” 简妍点了点头,顺从的将银锁又挂回了脖子里,塞到了衣服里去。 只是,她犹豫了片刻之后,终究还是问了出来:“你觉得郑国公和他夫人会认我吗?” 便是徐仲宣方才的那番推断再是滴水不漏,她的身上又有这只银锁,可是郑国公和他夫人就会那样轻易的认她吗?血脉延续毕竟是件大事,岂能如何马虎?可这年代又没有什么DNA检测,难不成最后还要来一场滴血认亲?可滴血认亲这种仅靠血型的东西也是不准的啊。就算是亲生的父母子女之间那也不一定就是同样的血型啊。 作者有话要说:  第114章 继续甜蜜 对于简妍的担心,徐仲宣的回答是十分肯定的。 “如果能证实你真的是他们的女儿,他们定然会认的。” 在玉皇庙的时候,他可是听得苏瑾娘她们提起过,郑国公夫人每年端午的时候都会给她的这个女儿打一次平安蘸。若是现下能证实她的女儿并没有死,而且是活生生的出现在她面前,郑国公夫人不可能不会认。 见简妍目光中依然还有忐忑,他便又双臂收紧了些,下巴在她的头顶上蹭了蹭,随即又笑道:“若是你真的能有这个国公府嫡出姑娘的身份自然是好的,这样周元正往后只怕都不能打你的主意了。可即便这事最后并没有成,你没有这个身份,那也没有关系。你放心,我是不会让周元正活过今年四月的。” 他这最后一句话虽然说的平淡,但简妍还是心中颤栗了一下。 迟疑了片刻之后,她还是问了出来:“可是周元正看起来也是很谨慎的一个人,你想抓住他的把柄只怕是很难的吧?你不要太急切了,最后反倒把自己给折进去了。” “我知道。”徐仲宣面上笑意温柔,“以往我不想成家,也是因着怕家室拖累分心。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想做什么也就做了。成则好,位极人臣,即便是败,也不过萧萧一条命交出去罢了。可是现下不一样。简妍,我有了你,往后我的命就不单单只是我自己的了,也是你的。所以我会惜命,留着和你一起白头到老,子孙满堂。” 简妍的眼角有些发热,心里也是塞了一团吸饱了水的海绵一般,鼓胀胀的,说不出话来。 今天一下子听了这么多的甜言蜜语,都要叫她不适应了,心跳如鼓。 于是她便红着脸,仓皇的转移了话题:“你是不是已经掌握了周元正的什么确切的罪证?” 徐仲宣沉吟了下。关于周元正的事他若是不对简妍挑开了明说,只怕她心中始终还是日夜会为此忧心的。 思及此,他便说道:“周元正的罪证有许多。他贪墨,纵子行凶,朝中遍植党羽,对朝政一手遮天,甚至多年前就已经利用手中职权诬陷梅娘之父。只是这些若真的说起来其实也都是没有什么用的。” 这些罪证竟然是没用的?简妍忍不住的就抬头问着:“为什么没用?你没有告知皇上你怎么知道周元正的这些罪证没用?” 徐仲宣不答,转而是问着:“三国时有个人名叫苏绰,他说过这样的六个字,用贪官,反贪官,你听说过吗?” 简妍默然了片刻之后方才缓缓的说着:“我知道苏绰的这句话。所以你的意思是,皇上现在还有用得着周元正的地方,所以即便是他有了这许多罪证,皇上也会选择性的无视掉,而不会去动他?” “我的简妍就是聪明。”徐仲宣由衷的赞叹了她一句,“说什么你都明白。” 简妍默默的在心里吐槽了一句,什么叫做你的简妍? 只是,“若是果真如你这样说的话,那岂非是你掌握了再多周元正的罪证那也是扳不倒他的?那可怎么办?” 徐仲宣拍了拍她的背,安抚着:“你不要急。做皇帝的,哪个疑心不重?便是对着自己的亲人尚且每时每刻都在防范,更何况是对着一个臣子。对于皇帝来说,臣子可以贪,可以奸,但只要他暂且有用,皇帝都不会去动他。可是皇帝最接受不了的就是臣子有不臣之心,会威胁到他的皇位,那即便这个臣子再有用,皇帝也不会留着他。而我现下,就是要在皇上的心里种上周元正有不臣之心的这颗种子。我暂且并不需要皇上去相信,只要他心里有这个怀疑就行了。而一旦他怀疑了,到后来他自己自然是会让这颗种子慢慢发芽的。而我所要做的,不过就是在一旁推波助澜,不住的引导皇上将周元正的所作所为往那方面去想便可以了。而等到这颗种子在皇上的心里长成了参天大树的时候,皇上势必会容不下周元正。等到了那时,现下我搜集到的周元正的那些罪证就会成为他具象化的罪名。否则,那些罪名都是没有什么用的。简妍,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简妍没有说话。但她自然是明白的。 不臣之心这个东西,其实是个再宽泛抽象不过的东西,有多少能具体化的?除非是直接拿了真刀真枪的上来干仗。但只要一旦在皇帝的心中慢慢的种植下某位大臣怀有不臣之心的这颗种子,皇帝心中自然是会越瞧这位大臣就越觉得他可疑,时日长了,脑补都能脑补出一箩筐了。更何况这个周元正原先就已经是有了遍植党羽,对朝政一手遮天的行为在先。 见简妍不说话,于是徐仲宣便又低声的说了一句话:“简妍,我曾做过梁王两年的侍讲学士。” 他这话里的意思就很明显了。简妍只一脸震惊的抬头看他。 徐仲宣面带微笑的回望着她,伸手摸了摸她的头,笑道:“现在你可以放心了罢?与周元正的对决中,我其实并不是一个人。” 这样机密的事他都肯对她说? “你,其实这些事你原本是可以不用对我说的。”她嗫喏着,“方才我并不是想要特地的向你刺探什么消息。我只是,只是随口问一问罢了。” “我知道。”徐仲宣俯首亲了亲她细软的秀发,“只是我们刚刚才说过要彼此坦诚以待的。所以在你的面前而言,我并没有任何秘密。简妍,你看,我完完全全的信任你,所以,往后你也要完完全全的信任我,好不好?” 简妍说不出话来,她只是不住的点头。 爱的最好证明就是信任。徐仲宣选择什么事都会对她明说,那她还有什么理由不信任他呢? 她埋首在徐仲宣温暖的怀中,紧紧的倚靠着他,唇角带笑,没有再说话,但心中满是愉悦和甜蜜。 徐仲宣则也是没有再说话,只是伸臂揽着她,同时背倚在车厢壁上,开始闭目养神。 他的风寒并没有好。今日仍然一直高热头痛,只是他依然还是不顾徐妙锦和齐桑等人的劝阻,一定要亲自过来接简妍。 早一刻看到她他便会早一刻心安。如现下这般,揽了她在怀中,纵然是他自己全身灼热似火烧,头痛欲裂,可他也依然觉得是值得的。 一片静谧中,可以听到马车车轮滚滚的声音。有早春料峭的冷风吹过,拂起车窗上的帘子,橙红色的夕阳洒了进来。 简妍昨晚并没有睡好,又是焦虑了这么些日子,现下倚在徐仲宣的怀中,她只觉得内心安宁平和一片。于是在这辚辚的车轮声中,她闭着双眼慢慢的睡着了。 然后也不晓得过了多久,她被四月给叫醒了。 睁开眼一看,方觉前面蓝底白花的车帘子已经被掀开了。而外面天色已然昏暗,有数点寒星正挂于幽蓝的夜空中,闪闪烁烁的。 四月正站在马车旁,一手揭了帘子,一面正在轻声的唤着她:“姑娘?” 简妍坐直了身子。 起的太快了,头顶磕到了徐仲宣的下巴上,有些痛。 她低声的哎哟了一声,一面伸手去摸自己的头顶,一面就转头去看徐仲宣。 徐仲宣正背倚在车厢壁上,双目紧紧的闭着,并没有醒。 方才磕的那样重的一下,他竟然都没有醒? 简妍心中讶异,便伸了手去拍他的脸,叫着他:“徐仲宣?徐仲宣?” 入手滚烫一片,无论她如何的叫喊,可他依然还没有醒。 简妍直觉不对,顾不得许多,忙叫着:“齐桑,这是怎么一回事?怎么他身上这样的发烫?” 齐桑忙抢上前来看视,又说着:”公子前几日就得了很严重的风寒,一直发着高热,今日也没有好些。只是听得姑娘您在那里,所以他一定要亲自去接您回来,小的和四姑娘再怎么劝,公子都是不听的。“ 他竟然一直在发烧?难怪刚刚她一直觉得他的手和脸都是那样的烫。但她只以为着他这是见着她安好过于激动的缘故,浑然就没有想到其他的上面去。 简妍的手在发抖。她紧紧的咬着自己的下唇,纵然是心中乱纷纷的一片,可她还是竭力的强迫着自己冷静下来。 深深的吸了几口气之后,而后她吩咐着齐桑:“快将徐仲宣扶到他卧房里去躺着。” 又问着齐晖:“他有没有瞧过大夫?大夫怎么说?家里还有没有大夫开的药?” 齐桑已是扶着徐仲宣进了院子。齐晖则是忙回答着:“前几日太医署里的太医来看过,说公子得的是很严重的风寒。太医开的药家里还有的。只是姑娘,公子素来最怕的就是吃苦的东西,那些药就是煎了出来他也不吃的。” 看起来这样冷静内敛的一个人竟然连吃苦药都怕?简妍一时都不晓得到底该说什么了。 “去将太医留下来的药煎一服出来。” 他若是不吃,掰开嘴灌也得给他灌了下去。 齐晖答应了一声,忙忙的转身跑了。而这边简妍又吩咐着四月去打了温水过来,自己则是跟着齐桑到了徐仲宣的卧房里来。 徐仲宣的卧房里陈设的极其简单,不过必备的几样家具罢了。简妍匆忙之间也没有来得及细看,只是直奔着屏风后面的架子床而去。 徐仲宣已是被齐桑扶着躺到了床上,且已是醒了过来,后腰上垫了只软枕,正靠在床栏杆上面。只不过他眼角发红,也不晓得是高烧的缘故,还是昨夜压根就没睡好的缘故。 简妍先是松了一口气,过后又咬牙提了一口气。 好嘛,这样大的一个人高烧成这样了竟然任性的连药都不吃。而且就是因着怕苦的缘故。他还能不能更作一点了? 简妍一面倒了一杯温热的茶水过来,一面就吩咐着四月:“去看看齐晖药煎好了没有。煎好了就马上端过来。” 徐仲宣闻言,搭在额头上的右手就僵了一下。然后他就开口和简妍商量一下:“简妍,我能不能......” “不能。”但是他才刚开了个口,简妍就冷着一张脸斩钉截铁的拒绝了。 徐仲宣瑟缩了下身子。齐桑也瑟缩了下身子。 齐桑觉得,再在这里待下去,搞不好他待会会被误伤到,所以还是赶紧的脚底抹油闪人吧。 于是他便正义凛然的同简妍说着天晚了,公子和姑娘都饿了吧?属下这就去外面酒楼里叫一桌酒席来。然后转身就跑了。 至于简妍这边则是继续冷着一张脸将手里揭开了盖子的茶盅递到了徐仲宣的面前。 徐仲宣非但是没有伸手来接,而且还开始装可怜。 “我手上没有力气,拿不住。” 他这时候的声音哪里还有先前的冷静了,反倒是跟个做错了事的小孩一般,故意压低了声音。又半垂着头,不时的偷眼觑一觑简妍,然后接触到她冰冷的目光时又迅速的垂下了头去。 简妍:...... 然后她就直接将茶盅塞到了他的手里去,寒着脸就说了一个字:“喝。” 徐仲宣:...... 然后他就乖乖的将那一茶盅的水都喝了下去。 简妍接过茶盅,随手放到了一旁的小方桌上,随后便道:“你先躺着睡会儿。我去看看药煎好了没有。” 只是她起身要走的时候,徐仲宣忽然倾身过来,极快的拉住了她的手。 “不要走。”他抬头望着她,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儿,“待在我身边不要离开我。” 虽然明知道他是装出来的,但简妍还是心中软了下来。 于是她重又坐在了床沿上。 可到底还是心中气不过,她便开始数落着徐仲宣明明都这样大的人了,还学什么小孩子因为药苦就不吃药了。良药苦口利于病这话没有听说过吗? 徐仲宣就弱弱的解释着:“根据我的经验,风寒这种病,吃了药也要七八天才会完全的好,可是不吃药的时候也是七八天就会好。既然如此,那何必要去吃这七八日的苦药呢?熬了过去就好了。而且我这风寒现下得了也有七八天了,我估摸着也就快好了,所以待会的那药,可不可以不吃呢?” 简妍的回答是直接一记怒气腾腾的眼刀飞了过去,只扎的徐仲宣瑟缩了下,垂着头缩在床角再也不敢吭声了。 而过得一会之后,四月终于是急急忙忙的用小托盘端了一碗药过来。 白色的瓷碗里装的是乌褐色的药汁,不要说吃了,光闻着那味儿就知道有多苦。 徐仲宣想来是极其抵触喝药的。所以看到四月端着药进来的时候他就别过了头去。 简妍瞥了他一眼,随后伸手自托盘里端了药碗在手,又对四月说着:“你出去吧。” 四月答应着出去了,还甚为体贴的关上了门。 徐仲宣就偷偷的瞥了一眼简妍,只见她拿了勺子,正慢慢的在搅动着碗里乌褐色的药汁。 有腾腾的热气升了起来,扑在她半低垂着的如玉容颜上。 徐仲宣还不死心的想要劝服简妍,让他不用喝这碗药汁。只是他这才刚开口叫了一声简妍,就见简妍缓缓的抬起了头来,唇角微勾,对着他扯了一个似笑非笑的笑容出来。 徐仲宣忽然就觉得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自尾椎骨那里迅速的窜起,然后散入四肢百骸全身各处。 好可怕的感觉。 而这时简妍已经是将那碗药递到了徐仲宣的面前来,笑着挑眉问道:“你是要自己乖乖的喝呐,还是要我亲自动手给你灌呐?” 徐仲宣艰难的吞咽了一下,而后弱弱的说着:“我觉得用灌这个字眼不大好,还是用喂字比较好。不然你喂我喝?不是用勺子喂。是哺,乌鸦反哺的哺,你明白是什么意思的吧?那样就算是再苦的药我都是愿意喝的。” 说罢,目光灼灼的望着简妍。 简妍都给他气笑了。 还跟她这玩起抠字眼的游戏来了?要他喝个药都这么多的要求,现下到底是谁病着呐? 于是她索性是将碗里的勺子拿了出来放到了一旁的小方桌上去,然后手中端了药碗,一膝半跪在了床沿上,倾身过去,一手抵住了他的肩,就将药碗凑到了他的唇边去。 “喝。”她挑眉低喝,面如金刚怒目。 徐仲宣哪里敢违抗?说不得也只能闭了双眼,张开嘴来,任由着简妍给他往口中灌药。 只是他的舌头从小便对苦的东西极其的敏感,所以以往都压根不怎么碰有苦味的东西。这当会这样一大碗苦的都不晓得该怎么形容的药汁猛然的一灌了进来,他下意识的就想吐。 但耳边又听得简妍冷声的在喝着他:“咽下去。” 徐仲宣只好心一狠,只当自己的舌头不存在一般,咕咚咕咚的就将那一碗药汁悉数都给咽了下去。 不晓得何时药碗被拿开了,紧接着有柔软的双唇压了下来。 柔软灵活的舌,细细的舔去他唇边所有的未来得及咽下去的药汁,接着又撬开了他的唇齿,小心翼翼的探了进去,将他齿舌间的苦味也一一的舔了去,唯留淡淡的茉莉幽香萦绕在唇齿之间,经久不散。 徐仲宣浑身如遭电击,全身都硬成了一块铁板。 这是简妍第一次主动亲吻他,他甚至震惊的都忘了要去回应。而等到他好不容易的回过神来想要去回应时,简妍已经直起身来,双唇离开了他的双唇,同时给了他一个摸头杀,笑的甚为慈祥的就说着:“乖。现下不觉得这药苦了吧?” 徐仲宣:现在开口再要她主动的亲吻他一次可以吗? 但简妍压根就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她只是吩咐着他躺下去好好的睡一觉,随后便拿了药碗,转身飘然远去。 徐仲宣:...... 他觉得他好像被简妍调、戏了。而且还是那种先给了一棒子再给一甜枣的那种调、戏。 不过随后他又觉得,这样的调、戏多多益善。转念他又想着,没想到简妍的真实性情里还有这样冷酷霸道的一面啊。不过这样的一面他也很喜欢,看来以后床、第之间绝对不会单调乏味的了。 带着这样乱七八糟的心思,他闭上双眼,慢慢的睡着了。 第115章 还是甜蜜 等徐仲宣再醒过来的时候已是半夜了。 旁侧小方桌上放着一盏青花花卉八方烛台,罩了画着翠竹青石的纸罩子,里面的红烛还在亮着。 徐仲宣在枕上转过头来,就见简妍正倾身趴在床沿上睡着了,手侧还放着一本半开的书。 想来她先前就是这样一直坐在床边,一面守着他一面看书。到后来约莫是支撑不住了,便趴在被面上睡着了。 有夜风从窗子的缝隙里掠了进来,烛光摇曳中,简妍的侧脸看起来柔和通透如玉。而她双目轻轻的阖着,睡颜更是安宁平和。 徐仲宣静静的望着她,岁月静好这四个字自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缓缓的泛起,终至渐渐清晰。 他起身坐起,俯身垂头,在她的侧脸上落下了一个轻柔的吻,随后便含着她柔软红润的唇瓣,慢慢的吸吮着。 窗外夜风拂过,一庭月色,照满书窗。 一切都美好的如这烛光月光织出来的一场美梦。 原本简妍用完晚膳之后,见着徐仲宣自打喝完药之后一直都在熟睡,心中终究是放心不下。所以即便是四月催促着她去歇息,她依然还是没有走,反倒是在屋里的书架上寻了一本自己爱看的书,随后便掇了只绣墩在床头,这样就可以一面看书,一面陪着徐仲宣了。 后来神思困倦,她便抛开了手里的书,伏在床沿上睡着了。她也不晓得是睡了多久,迷迷糊糊中,似是有人含住了她的唇瓣在温柔的吮吸着。 她星眸微张,入目所见的便是徐仲宣的一张俊脸。 但见他微阖着双眼,面上神情虔诚专注。鸦羽似的发丝垂了几缕下来,落在她的脸上,凉凉的,痒痒的。 他什么时候醒的? 简妍便抬了手,轻轻的抚上了他的面颊,低声的唤了他一声:“徐仲宣。” 她的声音软软的,糯糯的。因着才刚睡醒的缘故,还带了一点轻微的鼻音,越发的显得柔软了起来。 徐仲宣只觉得自己的心弦被她的这声呼唤给撩拨的涟漪顿生。迅速的以心脏为中心,一圈圈的漾了开去,只让他全身禁不住的就颤栗了起来。 他猛然的睁开了双眼,然后在简妍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身子就已凌空。 下一刻,一个天旋地转,她的背就陷在了柔软的被子里面。她下意识的想要惊呼,可徐仲宣的身子已经是向着她压了下来,这一声惊呼也被他的双唇给堵在了嗓子眼里,只有细微的嗓音从唇角逸了出来。 徐仲宣这次的亲吻来的狂烈异常,极为的强势。被简妍压在身下的右臂也是用力的收紧,似乎就想要将她这么硬生生的嵌入到他的体内去一般。 简妍只觉得自己的舌被他这般吸吮的都有些刺痛的感觉了,由不得的就闷哼了一声,接着就伸了双手想要去推拒紧紧压在她身上的徐仲宣。 可她这一声闷哼声落在徐仲宣的耳中,却是将他的心弦撩拨的越发的乱了。 他现下压根就没有办法去思考,一切都只是依照着本能在行动而已。 他没有去理会简妍的挣扎,只是将右臂从简妍的身下拿了出来,随即双手紧紧的捧住了她的脸,肆意的侵占着她的唇齿。随即又转移阵地,将她右耳小巧精致的耳垂卷入了口中,含在舌尖,重重的吸吮着。 一阵颤栗之感从耳垂那里蔓延开来,席卷了全身。简妍只难耐的弓起了身子,低低的轻哼着,抖着声音唤他:“徐仲宣。” 她于此时此刻,在他的身下,被他亲吻着,还这样颤着声音的在唤他的名字,这足以燃烧掉徐仲宣的所有理智。 他胸腔急剧的起伏着,呼吸越发的粗重了起来,心中也开始躁动不安。 两个人的身子贴的这样的近,徐仲宣又仅着了单衣,他的变化简妍自然是能察觉到的。 那样的炽热滚烫,当简妍意识到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她耳中仿似听到了哄的一声,紧接着全身的血液都奔着她的脑中去了。 她面上滚烫一片,心中却是开始慌乱惧怕。随即她也不晓得是哪里来的力气,伸手狠命的推开了紧紧压在她身上的徐仲宣,随即起身就要逃跑。 可不过才刚支起了上半身而已,被她掀到一边的徐仲宣就极快的伸手圈住了她纤细的腰肢,然后手臂用力一带,她便又躺回到了柔软的被子上面。 徐仲宣紧接着翻身而上,重又将她紧紧的压在了自己的身下。 他双手牢牢的捧了她的脸,灼热烫人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脸上,双目赤红,居高临下的望着她。 “简妍,不要拒绝我。” 声音沙哑克制,满满的都是恳求之意。只听得简妍心中一颤,望着他的目光也开始慌乱了起来。 徐仲宣已经是又俯下了身来亲吻她,密不透风似的,只让她脑中开始迷迷糊糊起来。 “可是,徐仲宣,我还不到十五岁啊。” 简妍终究是挽回了自己的一丝理智,颤着声音说出了自己想说的话。 正在亲吻着她脖颈的动作一顿,随即徐仲宣慢慢的将头抬了起来。 他的双目依然是红的,呼吸依然是急促的,可幽深的双眸中终究是较刚刚有了一线清明。 简妍就暗暗的舒了一口气。看来这暂时应该是没事了。 但下一刻徐仲宣又俯身下来,细细的亲吻着她的双唇,同时低声的承诺着:“我知道。我保证我现下不会真的对你做到那一步。简妍,相信我,好不好?” 他这样恳求着唤她的名字,又是这样卑微的祈求着她相信他,更何况在简妍的心中,徐仲宣答应过的事什么时候没有做到过?于是鬼使神差般的,她便点了点头,柔声的说着:“好。” 第116章 雪肤红梅 然后的然后,简妍就恨不能时光倒流,回到她开口答应的这一刹那,劈头就给自己扇一个重重的耳刮子下去。 他是如他所承诺的那般,并没有做到最后那一步,可是头先的那么多步他可都是做了啊。 简妍一张脸滚烫的就要烧起来一般,拿了被子,紧紧的盖着自己的脸。 她觉得自己快要没脸见人了。 而这时徐仲宣的笑声透过厚厚的棉被传到了她的耳中。 “不要这样闷着,小心捂到了自己。” 简妍只觉得面上越发的滚烫了起来。 她又是气,又是羞,由不得的就开口低喝了一声:“滚。” 又有轻笑声传了过来。紧接着简妍又听得那道可恶的声音在问着:“我打了水来给你擦洗?” “我不要擦洗。我要洗澡,洗澡!!!”简妍掀开被子,恶狠狠的说着。 光擦洗怎么够?她可是哪里都被他亲过了,而且双腿之间...... 耳中似是又听到了他急促不稳的呼吸。他动的那样的快,腿侧的肌肤现下都是灼热滚烫的,只怕都是擦破了皮...... 简妍只要一想到这里,由不得的就又转头,狠狠的瞪了某人一眼。 某人却是面上笑意满满,对上她杀气腾腾的目光也没有退却,反倒是柔声的说着:“好,那我去让齐桑齐晖烧水。” 简妍的一张脸红的都能滴下血来一般。 这样的深夜,叫了齐桑齐晖去烧水,人家心里怎么想? “回来,”她喊住了他。 徐仲宣闻声回头,笑着问着:“怎么了?” 简妍恼怒的瞪了他一眼,只说着:“我不要齐桑齐晖烧水。” 徐仲宣是何等玲珑剔透的人?他立时也就明白了简妍的意思。于是他便笑道:“害羞了?” 察觉到简妍瞪着他的目光又开始泛起了杀气,他便忙道:“那我去烧水,好不好?” 简妍望了望外面,清冷月光下屋顶的积雪越发的晶莹了,这样冷的深夜,而他的风寒还没有好...... 于是简妍也就只有认命的叹了一口气,说着:“算了,我还是不洗澡了。你过来在床上躺着,我自己去打水吧。” 说着掀开身上的被子就要起身。 但徐仲宣三两步赶了过来,又将她抱回了温暖的被窝中坐好,用被子给她裹好了全身,而后倾身过去,在她红润的双唇上轻啄了一口,随即直起身来笑道:“我知道你是担心我的风寒。但我的风寒已经好了。简妍,你就是我的药,有了你陪伴在我身边,我什么病都好了。” 在外人面看着那么清隽淡雅的人,不想背地里竟然是这样油腔滑调,一张嘴抹了蜂蜜似的,惯会说甜言蜜语,哄人开心的。 简妍心中一面甜滋滋的想着,一面又觑到徐仲宣的目光变的有些幽深了起来,于是她便顺着他的目光望了过去。 然后她就滚烫了一张脸,随手捞过一旁放着的枕头过来,劈头盖脸的对着徐仲宣就砸了过去,同时涨红着一张脸,怒道:“禽、兽。” 方才他们说话之间,裹在她身上的被子不知何时落了下去。而她现下身上可是一根丝都没有的啊。所以说刚刚徐仲宣在看的其实是...... 徐禽、兽接过了简妍砸过来的枕头,顺手放到了桌上,眼见得简妍拿了被子将自己严严实实的裹得如同一只蚕蛹一般,他笑了一笑,随即便起身自一旁的衣架上拿了鹤氅披了,开门出去提水去了。 待到提了水来,倾到了盆里,徐仲宣又拿了一条干净的手巾过来撇到了盆里。 简妍原待起身自己去擦洗,但徐仲宣已经是拧干了手巾过来坐在了床沿上,笑着伸手按住了她,又道:“乖,你在床上不要下来,我来服侍你。” 对简妍而言,这样的服侍其实是一种煎熬啊。特别是在某人幽深不明的目光中。 只是她又拧不过徐仲宣。无论她如何的说要自己擦洗,他总是不答应,最后她也只能闭了双眼,眼不见为净,由着徐仲宣给她慢慢的擦洗着身子。 因着害羞,她的面上通红一片,身上也是笼了一层淡淡的米分色。娇香软玉,于徐仲宣而言,只能看不能动,这又何尝不是一种煎熬。 但是她毕竟还未及笄,现下行那样的事毕竟是有些过早,对她的身子不好。所以即便是心中再如何的躁动,那也只能是拼命的忍着。 片刻之后,他终于是将简妍全身都给擦洗了一遍。随后便又仔细温柔的将她按到了床上去,用被子将她全身都遮盖了起来。 简妍却是睁开了眼望着他,固执的说着:“我要去同四月睡。” 她明显是对刚才的事感到后怕不已。 方才那样的情形,真的是只差临门一脚就进球了啊。要是再来一次,谁晓得会是怎么样的呢? 徐仲宣晓得她心里的惧怕,便倾身下去轻轻的吻了她一下,随即笑道:“就在这里睡,哪里都不要去。我发誓我今晚不会再碰你一下,好不好?” 简妍用特不信任的目光望着他,清脆的说着:“骗人。” “没有骗你。”徐仲宣笑着说道,目光里有了细碎温暖的笑意,“不过你现下最好是趁着我去擦洗身子的时候将里衣穿上,不然待会我抱着这样的你可真的说不定会忍不住的。” 然后在简妍如刀的目光中,他笑着去了屏风后面。 红木座底的插屏,上面白色的绢纱上并没有任何刺绣,不过是素白的一片而已。 简妍可以看到他颀长的身影映在屏风上面,一举一动都是那样的清晰。 她红了一张脸,收回了目光来,快速的穿好了里衣。想了想,又去旁边的箱柜里翻了翻,另外找了一床锦被铺好。 于是等到徐仲宣擦洗好,穿了里衣过来之后,见到的就是床上已经铺好了两床被子。简妍正坐在里侧的被筒里,笑盈盈的望着他。 她头上的发簪拿了下来,乌黑的秀发倾泻在肩头,唇角的笑意清丽狡黠。 徐仲宣觉得,但凡是他和简妍在一块的时候,他总是忍不住的就想抱她亲她。仿似怎么抱怎么亲都不够似的。可是刚刚他又答应了她今晚不会再碰她...... 所以他瞥了一眼那两个被筒,想着这样分开睡也是好的,不然他怕自己真的会控制不了。 于是他便上了床,在外侧的一个被筒里躺了下来,又催促着简妍也躺下去,不要着凉了。 方才徐仲宣上床的时候已是将烛火吹熄了。但今夜正是十六,外面月色如银似水,透过纸窗斜斜的洒到了屋里的青砖地上,澄澈透明。 虽然并没有共枕,但毕竟是同床,特别是这般的静谧下来之后,简妍心中还是咚咚的跳个不住。 老天作证。虽然说起来她也是看过小、文,看过岛国爱情动作片的人,但其实如今夜这样的经历真的还是第一次啊。更何况现下两个人还这样的躺在一张床上...... 交叉在胸前的双手越握越紧,越握越紧。她觉得不然她还是去和四月一起睡算了。 于是她便轻咳了一声,正想委婉的开口提这事,但徐仲宣却早有察觉般的比她早一步开口,说着:“我很好奇你的那个时代是什么样的。你同我说一说你在那个时代的事情,好不好?” 简妍一怔。 她上辈子的那个时代啊。太多太多的事了,该从哪一件先说起呢?而且想起来竟是觉得那已经是很遥远的一场梦了,竟是觉得有些不真实起来。 她默然了片刻,而后方才轻声的问着:“你想听什么呢?关于那个时代的。” 徐仲宣伸了手过来,覆盖在她交握着的双手上,低声的说道:“有关你的所有一切。” 那个时代于他而言是想象都想象不到的。其实若真心说起来他也不是很想知道,他是一个注重活在当下的人。可是有关简妍的一切他却都是想知道的。 简妍定了定神,而后慢慢方才慢慢的说着:“在那个时代里,我生在一个很幸福的家庭。若按现下这个时代来说,我爸爸也是个当官的。至于官职,应当是类似于你们现下所说的巡抚。我妈妈因着身子不好,已经是退休在家里了。我还有一个大我十岁的哥哥,没有从政,从了商,自己开了一家公司,嗯,就是你们说的商人了。只不过我们那个时代商人的地位可不像你们这样的低,反倒还是蛮高的。我自己则是在读大学,穿过来之前正在读大二。” “大学?”徐仲宣在枕头上侧过头去望着他,沉声的问着,“那是什么?女子也可以出外读书的么?” “是呢。”简妍也同样侧头过来望着他,笑道,“我们那个时代,女子和男子一样都是可以出外读书的,而且都是在一起读书的。一般都是三岁上幼儿园,六岁上小学,小学要读六年,后面是三年的初中,三年的高中,再是根据你的高考成绩决定你可以上哪一座大学。大学是四年,等毕业了之后就可以出来自己找工作上班了。” 徐仲宣心里默默的算了一下,然后就问着:“那你穿过来的那一年你20岁?“ 简妍点头:“是啊。” 又笑着问他:“是不是觉得我年纪很大?” 徐仲宣沉默了片刻,终究还是问了自己最关注的一个问题:“你们那里的姑娘20岁还没有成亲?还要读书?” 简妍失笑,侧了身,面对着他的方向笑道:“20岁算什么?等大学毕业都要22岁了。这还不算读研、读博的呢。然后还要先工作几年,怎么可能会那么早的就结婚?结婚就是成亲的意思。在我们那里,女孩子结婚的年纪是不能早于20岁的,否则会被罚款的哦。所以城里30岁还没结婚的男女多的很。你看我哥,都30岁了,照样还是光棍一个,一点要成亲的意思都没有。” 徐仲宣闻言,脸就黑了黑。片刻之后他方才低声的说着:“可是简妍,我想早些和你成亲。” 简妍伸了手来拧他的鼻子,调笑着:“我现下还这么小,搁上辈子还在读初中呢。你个禽、兽,上初中的小孩子你都要打她的主意啊。” 徐仲宣捉住了她调皮捣蛋的手,想了想,认认真真的说着:“上次你见过的那位赵大人的妻子就是15岁与他成亲的。简妍,我们这里,女子都是在及笄左右成亲的。有的还会更早一些。” 顿了顿,他又说着:“前几日郑国公给我下了帖子,邀我明日去他家赴宴。我已是让齐桑打探过了,郑国公不单单是请了我一人,还有朝中的其他许多官员,且他们的家眷也会过去。我想明日带了你和锦儿一同过去,只说你是我的远房表妹。届时即便是郑国公夫人的身子骨再不好,不能出来待客,可你也能借着要拜访她的名义去看望她一番。母女毕竟连心,你又是和她的表姐梅娘生的是那般的相像,她心中定然是会起疑的。到时你便随机应变,尽量说的含糊些,让她心中起了疑心,这样过后她自然是会遣人去调查你的底细。简太太那边,珍珠已是在为我做事了,我明日自会遣人去嘱咐她这件事。至于说沈妈妈,如你所说,既然赵妈妈已死,那现下除却简太太,也就沈妈妈知道这事了。简太太现下只怕是并不愿意说清你的身世的,毕竟她已是将你许给周元正为妾,而周元正又许给了她那样多的好处。若是承认你并非她亲生,那她以往所做的一切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她势必不会甘心。不过你放心,我自会通过珍珠去说服沈妈妈的,让她到时对着郑国公夫人实话实说就是。” “可是这些年我冷眼瞧下来,沈妈妈只怕并不是那么容易就搞得定的一个人呢。” 徐仲宣执了她的手,紧紧的握在掌心里,而后说着:“但凡是人,酒色财气、权势名利这些世俗的东西总是会有在乎的一样。只要知道她想要什么,然后给了她,她自然就会为我所用。” “那你呢?”简妍忽然兴致勃勃的问着他,“这些世俗的东西,你在乎哪一样?或者是哪几样?” 徐仲宣似笑非笑的瞥了她一眼:“你说呢?” 简妍只觉她这是在搓火的节奏,于是忙转移了话题,又问着:“见了郑国公夫人,然后我该怎么办呢?” 徐仲宣沉吟了下,随后说道:“那只银锁你明日贴身戴着,找了个机会出示给郑国公夫人看看。至于那块乌木腰牌,我会让齐晖明日启程,快马加鞭的赶到隆兴府重新交给静远师太。——若是沈妈妈实话实说了,国公府定然是会遣人去隆兴府请了静远师太过来求证的。我会让齐晖一直在暗中护送着静远师太直至进京,看着她进了国公府。——至于你,等明日从国公府出来之后我会送你回通州。届时若是有人问起你碧云和崔妈妈的下落,你只说上元夜京城里的人太多,你们被冲散了,你并不晓得她们两个的下落。而其他所有的事,自然就会有我来办,你只需安心的在通州等待着被郑国公府接回去就好了。而后等周元正的事一了,我就会上门提亲。然后等到你今年七月及笄的时候我们就成亲,好不好?” 简妍斜了他一眼,脆生生的答道:“不好。我不想这么早就成亲。至少要等到我20岁的时候再考虑这事。” 20岁,那也就是说还有5年...... 徐仲宣凑近了过去一些,漆黑的双眸中似是有水波在缓缓的荡漾:“可是我会等不及的。我想日日的如现下这般,握着你的手入睡,早间醒来之后第一眼看到的人就是你。你不想要这样吗?” 说罢,执了她白皙柔嫩的手放在唇边,逐根的舔舐着。 他温热的唇舌这样包裹着她的指尖,有时又故意的轻咬一口,简妍只觉得自指尖那里窜起一股电流,迅速的传至全身各处,让她胸腔里的一颗心砰砰的乱跳个不住。 她忙抽回了自己的手,塞到了被窝里。红着一张脸,目光发飘,望着旁侧的青色纱帐,就是不敢看徐仲宣。 徐仲宣却仿似还没有逗够她,又倾身凑近了些,离着她的脸颊只有半指的距离,而后方才轻声的笑道:“你后背上,靠近右肩的那里有一颗米粒大小的红色胎记,难得的竟然是梅花形状的。雪肤红梅,你晓得那是一种怎样的美么?用惊心动魄来形容都不为过。我恨不能沿着你的肩......” 一语未了,就见简妍已是背过了身去,掀起被子盖住了头脸,同时粗声粗气的声音传了过来:“睡觉。” 徐仲宣知道她这是害羞了。低低的笑,可到底也是没有再逗她,只是寻了她的手,不顾她的挣扎,紧紧的握在了自己的掌心中,随后也闭起了双眼。 他想着,若是人真的有来生,那不单是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生生世世,他都要这样一直握着简妍的手,直至天荒地老都不会放开。 第117章 国公大人 次日一早简妍便起来了。 外面天光还没有大亮,庭院中的松树上有未融尽的雪,还有一些细细短短的小冰溜子。 小心的拉开门看了一会之后,瞅见院中确实没有人,她便提了裙角,极快的闪身出了门,奔着四月暂且住着的屋子就去了。 四月正睡的迷迷糊糊的,迷糊中听得有人在拍门,同时又在低声的唤着她,恍惚好像是姑娘的声音。于是她忙披了袄子在身上,下床起身开门。 简妍闪身进了屋内,搓了搓自己的双手,脸颊上冻的冰凉一片,但她面上还是笑嘻嘻的说着:“好冷啊。” 四月望了望她,然后又望了望外面的天色,最后目光又转了回来望了望她,面上的神情终于是如同被和风吹过的冰冻湖面,皴裂一片了。 姑娘这个时候回来,那岂非是说,她昨晚是在大公子那里过夜的? 四月只震惊的瞪大了一双眼,不可置信的望着面前的简妍。声音更是像被灌了一嘴冷风似的,姑娘了半天都没姑娘出下面的内容来。 简妍知道她要问什么,也知道她脑子里在想什么,于是忙开口说道:“你别多想,昨晚并没有发生什么事。” 只不过这话她说的还是很心虚。 虽然最终并没有到最后一步,可是前面那么多的亲密接触...... 想到这里,简妍由不得的就红了一张脸。但她面上还是看起来很正经严肃的说着:“昨晚真的没有发生什么事。” 四月就伸了手指,反手颤巍巍的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木木的问着:“姑娘,您觉得奴婢傻么?” 简妍:...... “纵然是奴婢相信您不会对大公子做什么事,但是奴婢不相信大公子不会不对您做什么事啊。” 简妍:她竟然无言以对。 但好在四月也没有再说什么,忙忙的去拿了棉被铺了,让着她上床休息。随后她自己也脱了身上的袄子,躺到了另外的一只被筒里。 经过了这么一出,两个人的睡意就都有些消了,不大睡的着。于是最后索性是说了一些闲话儿,不过说着说着,最后简妍就觉得迷糊了起来,竟也是慢慢的睡着了。 等到她再醒过来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她拥被坐了起来,透过半开的一扇窗,可以看到院中的积雪在日光下闪着晶莹剔透的光。 四月提了水推门进来。一见简妍已醒,便笑道:“可巧姑娘醒了。奴婢提了热水来,这就服侍着您梳洗。” 待得洗漱完毕之后,坐在梳妆凳上,四月便问着她:“姑娘今日要梳个什么样的发髻呢?” 简妍正在想着待会儿她要去郑国公府,若是她真的是郑国公的女儿,然后他们也顺利的认了她,那她就再也不用担心周元正的事了,所以今日她务必得表现的好一些才是。 听得四月这般问,她想了想,依着那时周元正话里话外的意思,梅娘应当是个很温婉娴静的人,而梅娘与那郑国公夫人又是表姐妹...... “给我梳个看起来很温婉乖巧的发髻罢。” 四月应了一声,稍微的想得一想,随后便将简妍头上的秀发分了股,结鬟于顶,又垂了一缕秀发在肩上。也并没有簪什么复杂亮丽的首饰,不过是一支圆润的白色珍珠簪子,数朵小巧精致的珠花罢了。 随后四月便拍掌笑道:“姑娘这么一打扮,可就跟院子里带了积雪的粉色茶花似的,瞧着既粉嫩,又雅致。” 外面院子的山石旁栽种有一株蜀茶。纵然现下是春寒料峭,积雪未消,但依然叶子青翠,开了数朵花瓣润厚的茶花。 简妍笑得一笑,起身带了四月出了屋子。 前面的正厅里,徐妙锦坐在桌旁,正在和徐仲宣说着话。 “大哥,你的风寒真的全都好了?” 昨夜她原本也是想陪着徐仲宣的。只是她原就身子不好,简妍见了,便让她回屋去歇息,只说她会守着的。她便听话的回了屋子,但终究是不放心的,不想今日一早见到徐仲宣,却见他神清气爽的,瞧着好的不得了,哪里还有半点生病的样子。 “嗯,全都好了。”徐仲宣一面说,一面望着外面。待看到简妍正带了四月进来,便笑道,“我的风寒能好的这样的快,全都是你研姐姐的功劳。” 简妍捏紧了手里的手绢,面上又开始微微的发烫了。 昨夜那会儿,她手攀在他背上时,可以很明显的察觉到他出了那样一身细密的汗。 出了那样一身的汗,什么风寒不会好? 徐妙锦闻言转过身来,看到简妍,她忙站了起来,叫了一声研姐姐,又说着昨夜辛苦研姐姐了之类的话,又忙让着她坐。 简妍一脸淡定的坐到了她的身边,深吸了一口气,抬头对上了徐仲宣。 似是错觉,但她就是觉得徐仲宣面上的笑容有点那么意味深长的意思啊。 清晨她要离开的时候,徐仲宣拉了她的手,不让她离开。但是简妍却是一把甩开了他的手,不再理会他,径直的就转身极快的跑了。 若是待会天亮了,教人看到她从徐仲宣的屋子出来,那成个什么样子?虽然大家都知道她和徐仲宣亲密,但是明面上的遮羞布还是要盖一盖的嘛。 桌上早就是摆好了早膳。徐仲宣这里并没有什么厨娘,所以早膳全都是从街上现买来的。 热腾腾的鸡汤馄饨,小笼包子,还有洁白如雪的蒸糕、藕粉桂花糖糕,琳琳琅琅的摆了一桌子。 徐仲宣拿了一碗鸡汤馄饨放到了简妍的手侧,笑着说道:“这家的鸡汤馄饨很不错,你尝尝。” 清亮的鸡汤,黑色的木须菜,碧绿的葱花,几根切的细细的黄色蛋卷,再有皮薄肉多的馄饨,全都装在了白色的瓷碗里,瞧着实在是令人食指大动。 简妍也不跟他客气,拿了勺子低头就吃。 经过了昨夜那样的事,她现下并不大敢看徐仲宣。 还是很害羞的啊。 对面的徐仲宣望着她,眉间笑意温和。 纵然她面上装的再是和往日里一样,可她耳根那里却还是笼了一层淡淡的红色。 昨夜那样的事,她还是很害羞的吧?所以现下竟是都不敢看他的了。 而只要一想到昨夜的那些事,徐仲宣的目光就禁不住幽深起来了。 那样的销、魂滋味,天知道有多令人回味了。 而简妍虽然是一直低着头在吃碗里的馄饨,可依然还是能感受到徐仲宣炽热的目光一直落在她的身上。于是她面上就由不得的就更加发烫了起来。 想了想,她便转头,用着很平静的口吻对徐妙锦说着:“你大哥的风寒好的这样的快,看来昨日他喝的那服药确实是有用的。既然如此,现下就让齐桑再去煎一碗过来让他喝了,巩固巩固,省得再复发了。“ 徐仲宣原本正拿了勺子舀了一只馄饨送到了口边正打算吃,听了此话,他手一抖,那只馄饨重又落回了碗里去。 他抬头,目露惊恐之色的望着简妍。 但简妍却已是一脸平静的在吩咐着齐桑了:“快去煎一服昨日那样的药来给你们大公子。” 徐妙锦也在一旁点头说好。而齐桑那个没眼力见的,竟然是真的答应了一声,转身就要去煎药。 徐仲宣只无奈的扶额。然后出声喊住了齐桑,吩咐着他去套马车。 徐妙锦方才已是听徐仲宣说了今日要陪同简妍去郑国公府的事了,所以当下她便笑道:“研姐姐,看来我们今日要见到那个李念兰了。” 简妍点了点头:“是。” 李念兰就是郑国公的女儿。若自己果真是郑国公和郑国公夫人的女儿,那这个李念兰岂非就是自己的庶姐了? 与这样的一个庶姐同处在一个屋檐底下,只怕是麻烦也不会少的。但简妍转念又想着,她只不过是想要一个国公府嫡出女儿的身份来对抗周元正而已,至于其他的,能忍就忍。左右过些时候她也会嫁给徐仲宣,离开郑国公府的,并不会在那里待很长的时间。 想到出嫁这样的事,她不由的就抬头望了一眼徐仲宣,随后又目光微闪的别过了头去,微微的抿着唇。 徐仲宣只以为着她是害怕,便温声的说道:“你不要怕。待会锦儿会一直陪着你的。且我就在外院,有什么事我自然也是会晓得的。” 简妍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 纵然她并不害怕,可是她还是有点紧张。 * 说到郑国公府,那就不得不提端王。 端王原为先帝和当今太后的幼子。想当初,太后和先帝大婚多年,也不过生了一个女儿而已,再是生不出儿子来的。太后无法,便只能将一个妃嫔的儿子记在了自己的名下,悉心教导,至此子十岁之时即被策为储君。但次年,太后老蚌生珠,十月怀胎之后竟是生下了一个儿子来。 有了自己的亲生儿子,那先头的养子自然是不够看的了。所以太后自然就萌生了换储君的念头。只是废储君毕竟不是一件小事,且当时储君的羽翼已丰,外有大臣匡扶,内里他为人做事沉稳谨慎,再是挑不出一点错来,太后一时倒也并不好开口,只想着再等等,寻到了合适的时机再说。 可未过五年,先帝驾崩,储君理所当然的即位为帝。 做储君的时候尚且都没有被拉下来,做了皇帝更是不可能被拉下来了。所以太后的这一番心思也就只能付诸东流水了。 但好在这个皇帝对着太后和太后的儿子甚好,至少是面上甚好。早早儿的就封了他端王的爵位不说,又念着母子情深,即便是他成年之后,也并不忍叫他离开京城去封地,于是便特意的在京城里大兴土木的修建了一座宁王府给他居住。 只是这个端王竟是个不安分的,心中始终是念着自己才是太后唯一的嫡出,那皇帝之位理应是自己的,怎么能落到一个妃嫔所生儿子的头上呢?所以后来他觉得时机成熟时,便打着清君侧的名号要拉了皇帝下来,自己去坐那皇位。 皇帝便是再好的性子那也是忍受不了这个的。于是当时便用了宁远伯为大将军,一路剿杀叛军。后几端王被迫自尽,叛军被清,皇帝大喜,升了宁远伯的爵位,封为了为郑国公。又将端王府一分为二,一半赏赐给了郑国公为府第,一半则是赏赐给了太后所生之女,同安长公主。 简妍在路上默默的听着徐仲宣给她科普这些,又一一的记在了心里。 不多时,郑国公府到了,徐仲宣便先行下了马车,随后让齐桑拿了拜帖上前。 守门的小厮见是吏部左侍郎的拜帖,忙报了进去,很快的便有一个管事出来迎接。 郑国公虽然当年劳苦功高,一举将叛军剿灭,但被逼死的端王毕竟是太后的亲生儿子,所以太后心里自然是不待见郑国公的,是以有事没事的倒都会皇帝面上说上几句郑国公的不是。再加上皇帝也想给天下人树立一个孝子的形象,且正所谓是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暂且也用不着郑国公做什么了,赐了个国公的爵位,赏了一座宅子,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所以这郑国公现下目前也就只有这一个国公的爵位听上去还好听,但其实手里却并没有实权。而相比较徐仲宣虽然只是个吏部左侍郎,但他手里的实权却是很大的,是以郑国公自然是不敢小觑徐仲宣。 管事迎了出来,对着徐仲宣行了礼,满面春风的说着:“咱们国公爷早就是在花厅里等着您了,还请徐侍郎随小人过去。” 徐仲宣对着他点了点头,但却并没有立即随着他走,反而是转身,亲自的掀开了身后马车上的车帘子,对着里面温和的说道:“出来罢。” 管事就见两位年轻的姑娘相继从马车里出来。一个身上披了粉色撒花缎面的斗篷,一个披了湖蓝色提花缎面的斗篷,皆是生的粉雕玉琢,美人灯一样的人物。 管事的目光在她二人的身上扫了一圈,而后就目带疑惑的望向徐仲宣。 虽然今日因着宁王侧妃也过来了的缘故,所以受邀的各位大人也带了自己的家眷过来,但京城里谁人不知道这位徐侍郎大人是孤身一人,赤条条来去无牵挂的,怎么今日却带了家眷过来?且一带还带了两个? 管事想问,但鉴于徐仲宣现下面上神情冷淡,并没有要和他解释这两位姑娘是什么人的意思,于是他便也识时务的没有问,只是躬身笑道:“请徐侍郎和两位姑娘随小的来。” 当年端王府的名声在外,果然不负盛名。 简妍跟随在徐仲宣的身后进了这郑国公府之后,一路但见雕梁画栋,廊腰缦回,极是富丽堂皇。 到了一处仪门前面,管事停下了脚步,转身恭敬的对徐仲宣说着:“徐侍郎,我们国公爷和今日受邀的各位大人正在花厅里用茶,您现下就随小的过去?而这两位姑娘,宁王侧妃和其他大人的家眷正在后花园里赏梅,小的唤了丫鬟过来引着这两位姑娘过去?” “劳烦你去请了国公爷过来这里,”徐仲宣面上声音平静,“我有些话要单独的对他说。” 管事的不敢违逆,说了一句请您稍候,转身急急的请郑国公去了。 简妍此时就低声的问着徐仲宣:“你是想让郑国公见见我?” 徐仲宣点了点头:“父母子女之间总是有些相像的,先让你们见一见再说。“ 简妍原本就有些紧张,现下被徐仲宣这样郑重其事的一说,由不得的就更紧张了,一颗心砰砰的跳的极快,手心里也有了潮意。 徐仲宣察觉到了。借着鹤氅宽大袖子的遮盖,悄悄的握住了她的手,低声的安抚着她:“不要紧张。我在这里。” 简妍点了点头,觉得心跳没那么快了。可依然还是觉得口干,手心里也依然还是潮的。 徐仲宣只觉得握在掌心的小手冰凉的,一点儿暖意都没有。于是他便伸了大拇指,一遍遍轻柔的抚着她的手背。 片刻之后,那位管事连同着郑国公一起过来了。 徐仲宣收回了手来,面上带了得体的浅淡笑意,望着来人。 简妍也抬头望了过去。 郑国公李翼不到五十岁的年纪,生了一张国字脸,浓眉大眼,神态瞧着极是威猛。 简妍悄悄的打量了他片刻,收回了目光,心里只想着,都说女儿长的像父亲,可瞧着这郑国公的相貌,她却是一些儿都不像他的。 徐仲宣这时已是躬身在向着郑国公行礼,口中在说着:“见过郑国公。” 郑国公上前两步,伸手扶住了他的胳膊,笑的爽朗:“仲宣客气了。” 又问着:“怎么不到花厅里去同众位大人一起喝茶闲聊,特地叫了我过来,有什么话要单独的对我说?” 简妍心里就想着,这位郑国公瞧着倒是没有什么架子的,对着徐仲宣也只是自称我,而非什么本公或本爵之类。 徐仲宣闻言,微微侧过头来,而后对郑国公谦和的笑道:“这是舍妹和表妹。她们二人前两日上元佳节的时候来京中看灯,因着听说过您当年剿灭叛军的英勇事迹,极是想见一见您的英姿。是以下官今日斗胆,便带了她二人过来拜见您,还请国公赎罪。” 说罢,又是一礼行了下去。 这样不着痕迹的马屁自然是拍的郑国公心中极其的畅快。 当年他剿灭端王那一战之后,随即虽然是授了郑国公的爵位,但也多是赋闲在家,往昔的金戈铁马也只是梦里再见见罢了。而现下竟然是有两个晚辈小姑娘知道他当年的事迹,还特地的要过来见一见他,他心中如何会不高兴? 于是他当下哈哈的大笑了两声,口中虽然是在谦虚的说着老了,不中用了,当年的事不要再提之类的,可面上却依然满是笑容。 徐仲宣面上也带了笑,随即便侧头对简妍和徐妙锦说着:“过来拜见郑国公。” 徐妙锦先上前拜见。郑国公爽朗的大笑,只连声的称赞着好一位俊俏的小姑娘。又吩咐着管事的快快下去准备一份丰厚的礼品拿了过来给徐姑娘。 过后简妍上前拜见。 她头上戴了兜帽。帽檐上一圈白色的狐狸毛,毛茸茸的,倒是将她一张脸都挡住了一半起来。 现下她抬手将头上的兜帽拂到了脑后去,又上前两步来,屈膝对着郑国公盈盈下拜,恭恭敬敬的说着:“小女简妍,拜见郑国公。” 她屈膝的时候是半垂了头下去的。待得听到郑国公说着免礼,又伸了手来虚扶她的时候,她便直起身来,同时抬了头,望着站在她面前的郑国公。 当简妍上前来拜见郑国公的时候,徐仲宣就一直在观察着他面上的神情。 而很显然的,郑国公在看清简妍的相貌之时,面上满满的都是讶异之色。 于是徐仲宣便问着:“何以国公看见舍表妹竟然是会如此讶异?” 郑国公却是并没有立时的答他的话,反倒又是细细的打量了简妍一番,随后才转头对徐仲宣说着:“仲宣你这位表妹,长的倒是和内子极为的相像。方才我这一见,倒是吃了一惊。” 徐仲宣心中略略的有了一些成算。于是便又笑道:“既是舍表妹长的和尊夫人相像,说起来那倒也是舍表妹的福气了。不晓得国公可能容许舍妹和舍表妹前去拜见尊夫人?” 方才他见郑国公的意思,也只是觉得简妍生的和郑国公夫人极为的相像罢了,却也并没有疑心到其他的上面去。而他这里也并不好表现的太急切,不然反倒是会叫人起疑。所以最好的法子莫过于让简妍现下去见郑国公夫人。 如这郑国公所说,这一来固然是简妍和郑国公夫人相貌长的相像,郑国公夫人见了自然也会心中讶异,这二来,简妍身上戴着的那只银锁那日他细细的看过了,上面隐蔽的一处所在錾刻了一个极小的青字。而据他多方打探来的消息,郑国公夫人未出嫁的时候,在家中的闺名便是青娘。这第三,简妍背上的那处胎记,想必郑国公应当是不清楚的。 那时郑国公夫人是在路上早产生下的简妍,郑国公并不在身边,所以应当也只有郑国公夫人和她身边的丫鬟仆妇才晓得这件事。因此莫若还是让简妍直接去见郑国公夫人更好。 而对徐仲宣的这个请求,郑国公自然是应允了的。 他让管事去唤了一个仆妇过来,因又对徐仲宣和简妍说着:“内子身体不好,今日虽然是有众位大人的家眷过来,但她也只在屋中静养,并没有出来待客。我让仆妇直接引了令妹和令表妹去内子所住的院子里便罢了。” 徐仲宣道过了谢,转过身来,望着简妍,语声温和:“你们便去拜见国公夫人。我在这里,若有什么事,过来知会我一声。” 他的目光带着让人安定沉稳的感觉,简妍觉得自己的紧张感一下子消了不少。于是她随即便也对着他微微的点了点头,示意着他放心。 第118章 重重阻挠 郑国公让管事唤了名内院的仆妇过来,吩咐着她将简妍和徐妙锦领到夫人的院子里去拜见夫人。 那仆妇垂头应了。于是简妍和徐妙锦便屈膝对着郑国公行了个礼,随后便跟着那仆妇过了一侧长长的夹道,又转过了一道角门,然后进了后面的花园子。 原来郑国公夫人的身子不好,一直都住在花园子里的雅安居里面休养,平日里也极少出园子。 与前院的富丽堂皇不一样,这郑国公府的后花园却是幽深秀丽的。一亭一阁,一树一花,乃至路面上镶嵌的每一颗鹅卵石都是有极大的讲究。 简妍跟在这仆妇的身后,一面走,一面目光不着痕迹的打量着四周。 回廊复折,湖光山色,实在是令人叹为观止。 绕过一处安静闲适的书斋之后,简妍跟在那仆妇身后走上了一处长廊。 站在长廊上,可见右手边有几十株梅花开的正好。 这几十株皆为美人梅。花为淡紫红色,难得的是叶子竟然也是红色的,极其的珍贵。 简妍鼻尖就闻得一股淡淡的幽香。又见那梅花丛中有一处重檐八角攒尖亭,里面或坐或站了许多的姑娘或者夫人。亭外又有丫鬟在梅花树下放了炉子,上面放了锃亮的茶吊子,手中的蒲扇正在扇个不住,想来是正在顿水给众位夫人和姑娘泡茶水。 简妍便知道这些定然是其他大人的女眷了。 但她看了一眼之后也并没有在意,只是又安安静静的跟在前面仆妇身后往前面走着。 方才听郑国公说她与郑国公夫人长的甚为的相像之后,其实她心中也是想早一些的见到郑国公夫人的。 只是在长廊上往前走了没几步路之后,忽然眼角余光就见一个丫鬟快步的从亭子那里走了过来,对着前面的就仆妇就说着:“宜夫人问这两位姑娘是哪家大人的女眷?” 宜夫人即是李念兰一母同胞的庶姐,与了宁王为妾的。因着她在家时的闺名唤做李念宜,所以旁人都称呼她为宜夫人。 这丫鬟想必应当是李念宜身旁的丫鬟,所以这仆妇对她的态度也是极为的恭敬,丝毫不敢托大。 她垂了手,微微的弯着身,面上则是一团和气在说着:“这两位是吏部徐侍郎的妹妹和表妹。” “徐侍郎的妹妹和表妹?” 这丫鬟名唤做宝瓶。她听得仆妇的回答之后,一双杏眼就不住的打量着简妍和徐妙锦。 简妍不是很喜欢她这样从眼角里打量人的目光,所以就微微的别过了头去看着长廊外栽种的一株银杏树。 徐妙锦想来也是不喜被人这样打量的,所以她便微微的垂了眼皮,只望着地上的青砖地。 宝瓶收回了打量简妍和徐妙锦的目光,吩咐着仆妇站在这里别动,她要回禀宜夫人的话去。 简妍悄悄的皱了皱眉。但到底也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来,只是双手拢紧了身上的斗篷。 一眼瞥到旁边站着的徐妙锦面上神情不大好,便悄悄的问着:“锦儿你冷不冷?” 虽然已是立了春,但春寒料峭,这风刮在脸上依然是和刀子一样的。 简妍随身的荷包里还有一些糖炒栗子。是先前在来郑国公府的路上,徐仲宣听得外面有小贩叫卖糖炒栗子的声音,于是便特地的让齐桑去买了一包来。 滚烫滚烫的糖炒栗子,剥了一颗放到口中,软糯甘甜,满口含香。 只是她吃了几颗之后,却并没有看到徐妙锦吃,于是便问了一句。 徐仲宣说是徐妙锦脾胃不好,栗子这样不好消化的东西从来都是不给她吃的。 简妍记得这样的一句话,所谓的善良,就是别人挨饿时,我吃肉不吧唧嘴。可现下徐妙锦不能吃这糖炒栗子,她却在这里吃的不亦乐乎。这样小的车厢里面,徐妙锦会闻不到糖炒栗子的香气?她会不想吃? 简妍觉得自己实在是太不善良了,所以这剩下的糖炒栗子她是说什么也不肯吃了。又没地儿放,最后索性全都装到了自己的荷包里面。 荷包一直随身戴着,现下里面的糖炒栗子虽然不是刚出锅时的那样滚烫,可到底也还是有几分温热的。 于是简妍便将自己腰间这装着糖炒栗子的荷包解了下来,又悄悄的塞到了徐妙锦的手里,对着她眨了眨眼,笑道:“暖暖手。” 温热的暖气自荷包里的糖炒栗子传到了自己冰凉的指尖,徐妙锦侧头对着简妍抿唇一笑。 而这会那个丫鬟宝瓶去而复返,屈膝对着简妍和徐妙锦行了个礼,然后说着:“宜夫人请两位姑娘过去。” 简妍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 其实她是一点儿都不想见什么宜夫人的。她现下只是想早些见到郑国公夫人,弄清楚自己这身子的身世到底是怎么样的。可现下这个宜夫人既然是开口让她和徐妙锦过去,她也不能拒绝。 说起来这个宜夫人毕竟是宁王的人。 于是她便对着宝瓶点了点头,开口礼貌的说着:“那就烦请姐姐头前带路。” 随后她和徐妙锦便随着宝瓶走下了长廊,向着不远处的亭子走去。而一直给他们引路的仆妇也忙跟了过来。 院子里的这些美人梅植株不高,且又是枝干遒劲的,简妍走过去的时候,不小心的总有蹭到那些枝干的时候。于是便有红色的花瓣飘了下来,纷纷扬扬的落在了她的头发和肩膀上。 等到她和徐妙锦走到了这处重檐八角攒尖亭里面,但见亭子里四面的槅扇都打了开来,里面林林总总的坐了一亭子的女眷。 而现下这一亭子女眷的目光也都落在了简妍和徐妙锦的身上。 简妍见宝瓶进了亭子之后便站到了一人的身后,于是她便不着痕迹的打量了那人一眼。见她不到二十岁的年纪,身上穿了海棠红色的遍地金妆花对襟袄,牙色的鱼鳞百褶裙,头上簪了一只金红色的大偏凤,并着一朵金红色的绒花,瞧着极为的华丽。 简妍便知道这个就是宜夫人了。 于是她便屈膝向着李念宜行了礼,柔声细语的说着:“小女简妍,见过宜夫人。” 徐妙锦也有样学样,对着李念宜行了礼,通报了自己的姓名。 而待李念宜看清简妍的相貌之后,也是极其的讶异。 眼前的少女温婉通透的如早春枝头刚绽放的玉兰花一般,莹洁清丽至极。 但这倒不是最重要的,关键是,这位少女的相貌生的与她的嫡母竟是有七八分的相似。 “你,”李念宜迟疑的开了口,问着,“你说你叫什么?” 简妍敛目作答:“小女姓简,名妍。” 李念宜偏头望向一旁一位身着豆绿色立领小袄,蜜粉色十样锦妆花披风的中年妇人,目光中有着询问。 就见那妇人摇了摇头,随后说着:“这位姑娘我以前也并没有见过。” 但这时就听得有一道高亢的声音响了起来。 “是她。姨娘,你忘了,上次自桃林回来之后我曾对你说过的,她就是那个,那个......” 说到这里她却没有再接着说下去了。 简妍闻声抬头望了过去。见说话的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女,生的相貌明丽,一双柳叶吊梢眉现下正高高的扬了起来。 简妍微微的挑了挑眉。 原来是个熟人。 这个少女,就是那日在桃林里一定要与她比试作画的那位李念兰了。想来她接下来没有说出来的话,便是她逼着自己一定要与她比试,最后却将她气了一个倒桩之类的话了。 于是简妍便唇角噙了一抹笑意,对着这李念兰微微的点了点头,温言软语的和她打了个招呼:“原来是李姑娘。许久不见,李姑娘一向可好?” 相比她这得体有礼的神情和话语,李念兰却是从鼻中不屑的轻哼了一声,而后便轻蔑的问着她:“你怎么来了我家?我家岂是你这样身份的人能来的?” 大家的闺秀讲究的自然还是温雅敦厚的,如李念兰现下这般的上来就是这样看不起人的神情和话语,那自然是会被人议论的。于是周边的一众女眷虽然是嘴上并没有说什么,但面上的神情还是有了些许的变化。更有那等之人心里还在想着,庶出的就是庶出的,又是自小养在姨娘手下的,能有多好的教养了?于是她们一时看着婉姨娘的眼神便也带了几丝不屑起来。 ——婉姨娘便是先前李念宜望着的那个中年妇人,同时也是李念宜和李念兰的生母。 她自然是感受到了众位夫人异样的目光,于是她忙开口轻喝了一声:“兰儿。” 随即她又上前两步来,和气的对着简妍笑道:“兰儿骄纵惯了,简姑娘别和她一般见识才是。” 简妍见得她这般的呵斥李念兰,先前又听得李念兰曾经叫过她一声姨娘,便明白这位应当是李念兰的生母了。只是说到底她只是郑国公的妾室,称呼夫人不大合适,若是称呼姨奶奶,简妍就想着,这人未必是喜欢一个外人称呼她为姨奶奶的,所以简妍想得一想,便也只是含笑对她点了点头,而后说着:“您客气了。” 婉姨娘这时也悄悄的打量了一番简妍。 她越打量,心中便越觉得讶异。 这位简姑娘竟是生的和夫人这般的相像,年初李念兰从桃园回来的时候说她在那里见着了一个让她很下不来台的姑娘,生的和嫡母很相像的时候她还有些不信的。可现下见着了简妍,却由不得她不相信了。 而更让人惊诧的是,简妍和夫人通身温婉娴静的气质也是一模一样的,倒仿似是两母女一般的。 想到两母女这两个字,她只觉得头顶似是有一个炸雷轰的一声就响了起来,直贴着她的头皮滚过去的一般,整个人都有些发麻了。 当年夫人早产生下孩子的时候,她也是在身边的...... 但婉姨娘纵然是心中再是震惊,但面上却也并不显,只是和善的问着:“简姑娘是徐侍郎的表妹?” 先时宝瓶过来禀报过了那两位姑娘是吏部徐侍郎的妹妹和表妹。而现下她听得徐妙锦姓徐,简妍姓简,那自然就知道简妍是徐仲宣的表妹了。 简妍点了点头,面上浅淡得体的笑容一直都在:“是。” “简姑娘现下多大了?是哪里人氏?父母何人?家中可还有兄弟姐妹?” 婉姨娘接着竹筒倒豆子似的,一下子就抛出了她最关心的几个问题。 纵然是她先前面上的笑意再和善,看着再是婉顺,可说这番话的时候难免还是带了几分急切的。 简妍心中猛然的起疑,于是她也并没有仔细的回答婉姨娘的话,只是含含糊糊的说着:“小女今年十四岁,母亲健在。原是西北人氏,家中还有一位兄长。” 十四岁?西北人氏? 婉姨娘猛地的攥紧了手里淡绿色的潞绸手绢。 当年夫人的那个孩子算起来现下也应当是十四岁的了。且当年她们确实是从西北隆兴府那一块儿取道来京城的...... 婉姨娘想到这里,背上不由的就出了冷汗。 这个简妍,生的和夫人是那样的相像,年数和出生地也是对得上的,这到底只是巧合,还是说,这个简妍其实就是夫人当年生的那个女儿? 毕竟当年出了那样的事之后,国公爷随后也遣了人去隆兴府周边查探一番,但总归是没有线索的。后来又等了那么些时日,又总不见奶娘抱了姑娘寻到了京城里来,所以国公爷就只以为着奶娘和姑娘是遭了难的。可是夫人却是一直不肯信的。她说的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一日没见到奶娘和女儿的尸体,她就绝不肯相信她女儿已经死了。所以这十四年来,夫人每年端午的时候都会遣了人去玉皇庙里给她这个女儿打平安蘸,点了长命灯。不知道的人只以为夫人是哀思已经死去的那个女儿,但她却是知道的,夫人只是一直都不肯相信自己的女儿已经死了,所以年年端午打平安蘸,只为着替自己的女儿祈福,希望天可怜见的,母女两个人能再次相遇。 那面前的这个叫做简妍的少女...... 婉姨娘望着简妍的目光不由的就带了几分审视和戒备的意思,手里的手绢更是拧的快要出水了来一样。 而简妍也感觉到了婉姨娘望着她目光的变化。 她不晓得婉姨娘到底是为何忽然这样,但她总归也还是晓得,自己今日最重要的是去见郑国公夫人,而不是在这里见着其他什么不相干的人。 思及此,她便抬眼对着婉姨娘笑道:“小女过来的时候,国公爷说让小女过去拜见国公夫人。现下小女在这里见过了众位夫人和众位姑娘,目下也应当去拜见国公夫人了。所以这便先告辞了。” 说罢,敛裾对着婉姨娘行了个礼。而后便对着跟来的仆妇说着:“烦请继续带路。” 一面又侧头对徐妙锦说着:“锦儿,我们走罢。” 只是她才刚转过身,抬脚还没走得一步,忽然便听得身后传来了一声极高的声音。 “你不能去见夫人。” 第119章 国公世子 “你不能去见夫人。” 婉姨娘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是陡然提高了的,实在是与她平日里贤淑的模样不大相符。所以亭子里的众位夫人和姑娘都是吓了一跳,便是连李念兰也是吃了一惊,开口叫了一声姨娘。 简妍皱了皱眉,心里开始有几分不耐烦起来了。但她转过身来的时候,面上的神情依然是没有什么破绽,还是带了得体的笑容,声音也是轻柔的。 “为何小女不能去见国公夫人呢?”她温和有礼的问着婉姨娘。 明明现下她面上极是温和有礼的神情,但婉姨娘还是觉得自己的一颗心砰砰的乱跳了起来。 她觉得眼前的这位小姑娘的目光虽然看上去平静,甚至还带了一丝笑意,但她看着自己的时候却仿似能看到她的心里头去似的,极其的锐利。 婉姨娘很是不自在的别过了头去,不敢对上简妍的目光。 “因为,”她紧张的攥紧了手里的手绢,极快的想着托辞,“因为夫人的身子不好,极少见外客的。” 这样的理由表面上听上去倒也是挺合理的,让人反驳不了。 简妍微微的眯了眯眼,随即面上便又露了个温柔娴静的笑容出来,轻柔的说着:“可是让小女去拜见国公夫人,这是国公爷的意思,小女也并不敢违抗。” 既然婉姨娘扯了国公夫人身子不好,不见外客的幌子出来,那她就拉了国公爷这面旗子出来。 是国公爷的话更有分量一点,还是你这个做姨娘的话更有分量一点?婉姨娘自然是会自己掂量掂量的。 而果然,婉姨娘听得简妍这般说了,攥着手绢的手又是一紧。 现下亭子里这么多的各家女眷在这里,既然简妍搬了国公爷出来,她一时半会儿的倒是没法有什么说辞的了。 若是她公然的反对,那岂非是让国公爷没脸?而国公爷又是个最注重面子的人,若是这样的话传到了他的耳中,只怕她是讨不到什么好果子吃的了。 婉姨娘的心里一时就像是有一锅烧开了的沸油似的,又急又燥,可偏偏又不晓得到底该怎么办。 这时忽然就听得李念兰忿忿不平的在一旁说着:“简妍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拿了我爹爹的名头出来吓唬我姨娘?我姨娘是念着你年纪小,不想和你一般见识罢了。我却是没有这么好心的,也是不怕的。说什么爹爹的意思,那又怎么样?夫人是你想见就能见的么?你一个商贾之女,满身的铜臭味,见着了夫人我都怕你会熏着夫人。” 若是在往常,李念兰说了这样的一番话出来,婉姨娘和李念宜当然是早就阻拦了。可是现下,婉姨娘觉得李念兰出面阻拦简妍是最合适不过的了。便是她这番话说的有些粗俗了,但毕竟是国公府的姑娘,别人也不敢说什么的。 而李念宜虽然不晓得为什么婉姨娘不让简妍去见嫡母,但她是知道自己这个姨娘的性子的。若不是极重要的事,她怎么可能会失了她贤淑的样子?可是简妍那样的一句话又把她给将住了,她不好意思出面,那就由着妹妹出面也是一样的。左右便是有这么多的女眷在这里看到了,待会她打圆场的说上一句妹妹性子骄纵,简姑娘别见怪之类的话也便罢了。 而且若真是妹妹所说,这简妍只是个商贾之女,这样低的身份,原就不配同她们这些官宦家的女眷站在这里的。 于是李念宜只是依然端坐在圈椅中,拿了手册几案上的茶盅,垂着头慢条斯理的喝着茶。 她宁王侍妾的名头毕竟在这里,且现下宁王又是有机会被立为储君的,所以虽然郑国公只是有个爵位在那里,手中并没有什么实权,但在座的各位女眷也都是忌惮李念宜的身份。而李念兰又是李念宜一母同胞的妹妹,所以纵然现下李念兰这般咄咄逼人,但在座的众位女眷也是不好说什么的。 更何况,谁愿意为着一个商贾之女去得罪李念宜和国公府呢?所以众位女眷也都是没有说话。 亭子里一时很是安静,安静的甚至连微风拂过外面的梅梢,卷了花瓣落到地上的声音都是清晰可闻。 而在这一片寂静中,简妍轻笑了一声。 “李姑娘,”她笑意盈盈,语音柔和,“你想多了。我并没有拿国公爷的名头出来吓唬任何人的意思。只是如你所说,我身份低微,国公爷的意思怎么敢不遵从?既然你现下拦着我不让我去见国公夫人,这事我却是没有办法的,也就唯有现下去见一见国公爷,原样将你的这些话去对国公爷说一说,让他知道,并不是我不遵从他的意思去见国公夫人,实在是你和婉姨娘觉得国公夫人身子不好,不适宜见外客的缘故。这样国公爷自然就不会责怪我违逆了他的意思。” 如果说她先前拿了郑国公的名头出来压制婉姨娘等人还只是暗里的意思,那么现下她这意思就很明显了。 可是没办法,若是今日见不到郑国公夫人,谁知道她后面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郑国公夫人呢?毕竟一来公侯之门深似海,就依着她现下商贾之女的身份,郑国公夫人会愿意见她?而这二来,郑国公夫人原就身子不好,极少出门,想在外面来个偶遇都是不成的。所以她是绝对不能浪费了今日徐仲宣好不容易给她争取来的这次机会。 她也想自己的这身子是郑国公和郑国公夫人的女儿。有了国公府嫡出的姑娘这个身份在,周元正势必再也没法打着纳她为侍妾的念头,而这样压在徐仲宣身上的压力就会小很多,接下来他就能从从容容的对付周元正了。 所以今日之事,只能成,不能败。她是无论如何都要见到郑国公夫人的。 想来李念兰从来是没有被人这般的顶撞过的。她当即只气的挣红了一张脸,猛然的就起身从椅子里站了起来,伸手指着简妍就道:“不要拿爹爹的名头来压我。爹爹素来最是疼爱我,难不成还会因为你这一个外人来责罚我不成?不就是对爹爹说不让你去见夫人而已,怕什么?也不用你去说,我现下亲自就去对爹爹说。” 说罢,竟是抬脚就极快的往亭子外面走去。 简妍的一颗心就沉了下去。 她的那番话原也不过是想着给婉姨娘和李念兰施加压力罢了,只以为着她们定然是要掂量掂量郑国公的话,所以就不敢阻拦她去见郑国公夫人的。可是谁料想这李念兰竟然是要亲自的去见郑国公了。 说起来她毕竟是郑国公的女儿,而自己只是个外人,这样的事若闹到了郑国公的面前,只怕郑国公定然是会偏袒李念兰的,到时就不会让自己去见郑国公夫人的了。 简妍只觉得自己的手指冰凉一片。 恍惚中,她察觉到徐妙锦伸手过来握住了她的手。随即她就听得徐妙锦淡淡的声音响了起来:“都说来者是客,怎么,原来郑国公府的待客之道便是上来就对人咄咄相逼的么?若果真是这样,我倒是要去对大哥说上一说,往后这郑国公府他还是能少来就少来,不然没的被人这样相逼。” 李念宜捧着茶盅的手一顿。 徐仲宣现下是吏部左侍郎,手中实权极大。若是此人能相帮宁王,那宁王被立为储君的机会就会大很多。万不能这会得罪了他,让他改投梁王去了,到时岂不是得不偿失? 所以李念宜忙放下了手中的茶盅,抬头对简妍和徐妙锦笑道:“我这个妹妹素来便被娇宠惯了,性子极是骄纵。方才她冲撞了两位姑娘,原也不是有意的。待会我自是会好好说她。” 一壁又呵斥着站在她身后的宝瓶:“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将二姑娘追回来?难不成真的要因着这点子小事闹到父亲的面前去不成?让外人见了,成个什么体统?” 宝瓶听了,忙忙的抬脚追出了亭子。 而这时就听得外面传来李念兰的怒喝声:“是谁走路不长眼睛,竟然撞到了我?” 接着又是一阵稀里哗啦似是水吊子倾倒,哐哐当当瓷器碎裂的声音,然后又是李念兰一声高亢的尖叫声。 一亭子的女眷都赶着出去看。简妍和徐妙锦便也跟了出去。 然后她们便见到李念兰正狼狈的坐在了地上,桃红的撒花裙上有一大滩的水迹。而旁边又跪了两个瑟瑟发抖的丫鬟,对面又有一个少年,正面朝地面的趴在那里。 毕竟是母女连心,婉姨娘这时忙赶着上前去拉起了李念兰,关切的问着:“你这是怎么了?可摔到了哪里?” 李念兰只气的紫涨了一张脸,哆嗦着双唇,伸手指着趴在地上的那少年和旁侧跪着的那两个丫鬟,怒道:“我刚才一路走了过来,谁晓得不知道哪里来的小厮猛然从斜刺里跑了出来,撞到了我。后面这两个丫鬟也是个没长眼的,手里提了茶吊子,手中又捧了茶盅,也不晓得避让,就直直的撞到了我的身上来。姨娘你看,我身上的这条桃红撒花裙子可是今日才上身的,现下竟然是湿了这样大的一块。” 一面又狠狠的望着那趴在地上的小厮和那两个丫鬟,怒道:“我饶不了他们三个。” 李念宜这时就暗暗的蹙了蹙眉头。 她这个妹妹自小便骄纵的过了头,现下竟然是不顾及还有这么多的女眷在这里,说话行事这样的没有分寸,若是传了出去,那在这个京城的贵女圈子里可是什么名声都没有了。 想到这里,她又不悦的望了简妍一眼。 她这个妹妹,往日虽然性子不好,但至少在外人面前表现还是很好的。便是先前在亭子里和众位女眷闲聊的时候,言语行动也都是没有出格的地方。可是这个简妍一来...... 李念宜收回了望着简妍的目光,转而看向李念兰,见她还在那不依不饶的说着,由不得的就低斥了一声:“闹够了没有?还不闭嘴。” 而简妍这时却是不错眼的望着趴在地上的那个少年。 少年身上穿了素面的青色袍子,身形纤瘦,肩膀瑟缩着。趴在地上的时候,两只手紧紧的抓着地上,指关节之处青白一片。 但他手背白皙柔嫩,手指甲修的圆润平整,再是一丝粗糙也没有,又哪里会是一个小厮的手?倒应当是个养尊处优的公子的手。 她忽然心中一动。然后忙越过面前的女眷走了过去,在那少年的身旁蹲下了身子,伸手扶起了他。 十一二岁左右的少年,眉清目秀,极是秀气。只是他鼻子上和两边脸颊却是沾染了一些地上的泥土。 简妍便从袖中掏了手绢出来,想给他擦擦鼻子和脸颊上的泥土。 那少年胆子极小,见着她的动作,瑟缩了下,往后就躲。 但简妍却是轻轻的按住了他的肩膀,面上带了温和的笑容,柔声的说着:“你是国公世子对不对?你忘了,咱们去年端午的时候在玉皇庙里见过的。” 那少年目光只盯着她看,面上带了疑惑和讶异之色。但很显然他又记得她的声音,所以就只是苦苦的思索着。片刻之后就见他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面上带了几分羞涩的笑意,说着:“我想起来了。你是我和魏嬷嬷去年端午那日在玉皇庙里见过的那位姐姐。当时你头上戴了幂蓠,我没有看到你的模样,可是我记得你的声音。” 简妍笑着点了点头:“是我。” 说罢,又伸手扶了那少年站了起来。 先前众人都只以为着这少年是哪里来的没有总角的小厮,可是这会听得他和简妍之间的对话,他竟然是郑国公的世子李信。于是众人面上便都带了惊诧之色。 婉姨娘面上也觉得有几分不自在了起来。 李念兰方才还那样的骂着李信。 她忙面上带了轻柔的笑意,赶着上前来,柔声的问着李信:“世子爷,你可有摔到哪里?快过来让姨娘看看。” 但李信见着她过来,只是拼命的往后躲,面上也有了几分恐慌的神情。 婉姨娘原先的三四分不自在立时便增到了七八分。 她伸出的手尴尬的缩了回来,而后又转头对着旁侧的众位女眷说着:“咱们世子爷胆子自来便小,想来是今日一下子见了这样多的外客,所以他心中就有些害怕的缘故。失礼之处,还望众位夫人和姑娘不要在意的好。” 说的倒好像都是李信的错似的,而她们母女都是再清白不过的一样。 这时忽然就听到一道沉稳的声音在后面响了起来:“婉姨娘这话可就说错了。我们世子怎么自来胆子就小了?倒值得你逢人就说这样的话了?” 简妍闻声回头望了过去,就见一个穿了沉香色提花锦缎长袄,黑色绸裙的嬷嬷快步的走了过来。 这嬷嬷五十来岁的年纪。中等的个子,身材圆润,相貌虽然生的平常,但一双眼却是鹰隼似的,极是锐利。 简妍记得,这位嬷嬷就是去年端午那日,在玉皇庙陪在李信身旁的那位嬷嬷。 下一刻,但见这魏嬷嬷快步的走到了李信的身旁来,先是屈膝对着各位女眷行了礼,而后说着:“老奴是国公夫人身边伺候的,出来寻世子去见我们夫人。冲撞了各位夫人姑娘,还请见谅。” 众位女眷见着她身上的袄裙皆是杭绸制的,头上又带了寿字纹的金簪子,方才又是胆敢那样和婉姨娘说话的,便晓得这个嬷嬷定然是国公夫人极为倚重的人,于是一时倒也不敢在她面前托大,纷纷的说着嬷嬷客气,嬷嬷严重了之类的话。 魏嬷嬷对着众位女眷点头示意之后,转身对着李信就恭敬的说道:“世子爷,夫人请您过去有话说呢。您这就随老奴过去?” 李信此时的右手侧还站着简妍。 他好似对简妍挺有好感的。于是便转头望着魏嬷嬷,伸手只了简妍,而后说着:“魏嬷嬷,你瞧,这位姐姐就是去年端午的时候我们在玉皇庙碰到的那位姑娘。当时她头上戴了幂蓠,我们都没有看到她的样子。可是现下你来看,她和我娘长的真的是很像的呢。” 魏嬷嬷闻言,便转头过来望着简妍。随后她面上便也浮现了极其诧异的神情出来。 简妍私心里忖度着,这位魏嬷嬷既是郑国公夫人身边的老人,方才又敢那样对着婉姨娘说话,可见在这国公府里也是有两分威信的,只怕婉姨娘都是不敢轻易得罪她的。 既然如此,这时候不趁机而动,那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于是简妍便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而后对魏嬷嬷点头温婉的笑道:“魏嬷嬷可也是觉得我生的和国公夫人极其的相似?方才国公爷见了我也是这样说,所以便特地的让人领了我过来拜见国公夫人。只是不晓得国公夫人现下可能拨冗见一见我呢?” 第120章 国公夫人 简妍和徐妙锦现下正跟随着魏嬷嬷前去雅安居的路上。 “......我就见不得她们母女的那副嚣张样儿。什么东西!一个是个庶女,一个只是个算不得主子的姨娘罢了。不过是夫人这些年身子不好,没那精气神管着这后宅的事,那婉姨娘又在国公爷面前撒娇撒痴的,国公爷又念着她长女好歹也是给了宁王为妾的,所以就让她暂时的管一下这后宅里的事罢了。可这母女几个倒是将自己当做了这国公府的女主人一般。像今日这样招待各家大人女眷的事,婉姨娘一个姨娘,倒是有多大的脸呢,竟是敢出来招呼?她压根就没有摆正自己的位置。” 魏嬷嬷也不晓得为什么,论理她虽然只是第二次见简妍,可心里就是觉得简妍很亲近,这样的话也肯对她说。 简妍跟在离她身后半步远的距离,垂着眼,面带微笑的听着。 方才她对魏嬷嬷说了那样的话,原也是想借魏嬷嬷的势去见郑国公夫人的。而魏嬷嬷当时便也应了,只说是夫人现下有空的,老奴现下就带姑娘过去。 婉姨娘和李念兰当时自然是不肯干的了,只说夫人身子原就不好,简妍又是个身份低微的商女,怎么配去见夫人呢?可魏嬷嬷是个老辣的,她当时就问着婉姨娘和李念兰,怎么在这国公府里,国公爷说的话还不好使了?倒还要听着你们母女两的?你们若是觉得心里有什么不舒服的,尽管去回了国公爷,老奴就在这里等着领国公爷的处罚就是。 魏嬷嬷是郑国公夫人的乳母,极得郑国公夫人的信任。又是个性子耿直的,寻常郑国公都要卖她两分脸面,是以既然她都这样说了,婉姨娘和李念兰自然是不敢再说什么的了。 李念宜在旁边却是有些看不下去了。 自己的生母和妹妹被一个嬷嬷这样堵的没有话说,传了出去她也是没脸的。于是她当时便冷声的说了几句话,言下之意无非是这是她们一家人之间的事,关着她一个奴婢什么事了?也该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才是。可结果,魏嬷嬷当即一句话就堵了回去,宜夫人你是个出嫁女,国公府里的事与你又有什么相干呢?末了魏嬷嬷临走的时候,还特意的貌似好心的对婉姨娘说了一句,今日府里虽然是来了这样多的女眷,可夫人早就是安排好了足够的丫鬟人手,就用不着婉姨娘在这里伺候各位达人的女眷了,婉姨娘没事还是早些回自己的院子里歇着去罢。 言下之意无非也就是说婉姨娘也只是同奴婢一样的人罢了。于是当即婉姨娘和李念宜、李念兰母女三人只被她给气的面如金纸,目瞪口歪的。 魏嬷嬷觉得心中畅快了,随即便也不理会她们,带了李信和简妍还有徐妙锦就转身来了这雅安居。 路上她不住的瞧着简妍,越瞧就只觉得心里越发的生了亲近之意起来,所以这样的话便也肯对她说上一说。 简妍心里就感叹着,魏嬷嬷方才是畅快了,可到底也是得罪了婉姨娘她们母女三人。倒不晓得她们三人会不会暗地里给魏嬷嬷使什么绊子呢。 若是因着她的缘故,让魏嬷嬷在婉姨娘她们手里不好过了,那可真的全都是她的罪过了。 这时她又听得魏嬷嬷在问着她:“简姑娘今年多大了?是哪里人氏啊?” 既然这魏嬷嬷是郑国公夫人极为倚重的心腹之人,简妍觉得也是没什么好对她隐瞒的。且说不得还要借着她的手才能真的向郑国公夫人揭晓自己的身世呢。于是她便面上带了抹清浅的笑意,如实回答了:“我今年十四岁。原是隆兴府人氏。” “十四岁?隆兴府?”魏嬷嬷口中低声的念叨了两句,目光又瞥向了简妍。 简妍面上柔婉的笑意一直都在,微垂着头,任凭着魏嬷嬷打量。 想来魏嬷嬷心中是在想着,她怎么生的和自家夫人是那样的相像呢? “简姑娘是几月的生辰?”简妍这时又猛然听得魏嬷嬷问了这样的一句话。 于是她便抬了头起来,轻柔的笑道:“我是七月的生辰。” “七月?”魏嬷嬷的脚步顿了顿,目光闪了闪。但她也没有再问什么,只是领着简妍和徐妙锦继续的往雅安居而去。 只是简妍却是冷眼瞥见她一直沉稳的脚步较方才快了一些。 * 雅安居位于这花园子的正中。一处独门独户的院子,周边树木葱茏,外面还有两只仙鹤正站在宽大的芭蕉树下剔翎。旁侧的水池里锦鲤悠闲的游来游去,又有几对羽毛绚丽的鸂鶒浮在水面上,景致端的是好,且难得的又十分幽静,实在是极适合休养的一处所在。 魏嬷嬷引着简妍等人进了雅安居的院门,立时便有小丫鬟上前来恭敬的问候着:“嬷嬷您回来了?” 又对着李信屈膝行礼。 魏嬷嬷嗯了一声,有些急促的就问着:“夫人现下可是醒着?” 那小丫鬟笑道:“夫人早就是起了。见着今日日头好,夫人说要出来晒晒日光,吩咐人搬了圈椅到院子里日光好的地方来。那圈椅上的靠背和貂鼠皮垫子还是奴婢亲手垫的呢。“ 魏嬷嬷嗯了一声,随后便对那小丫鬟说道:“有客人过来拜见夫人。你快领了我们过去。” 那小丫鬟忙应了一声。一面心中好奇,便暗暗的瞥了徐妙锦和简妍一眼。 待目光瞥到简妍时,这小丫鬟面上也立时就现出了很讶异的神情出来。 简妍心里只想着,自己到底和那郑国公夫人长的是有多相像的呢?怎么一个两个的见着她都是这样一副讶异的神情? 而魏嬷嬷此时已是在催促着那小丫鬟带路的了。小丫鬟便没有再看简妍,转过身带路去了。 于是片刻之后,简妍便见着前面黄花梨的圈椅上面正有一个中年妇人闭目斜倚在椅背上。 她腰上盖了一张白狐裘,旁侧有个小丫鬟半跪在她身旁,正在动手轻柔的给她捏着腿。 饶是一早就在心里做好了准备,可简妍在望见面前的这个妇人的时候依然还是震惊的站在了原地。 她终于是可以理解为什么这郑国公府里的人看到她为何会讶异的缘故了。 她竟然,竟然真的是与这郑国公夫人生的极其的相似。 她有一种错觉,看到面前的郑国公夫人的时候,就仿似看到了自己往后三十来岁时的模样。 魏嬷嬷一直在旁边冷眼瞧着简妍的反应。这会她见了简妍面上震惊的神情,便悄悄的走到了圈椅旁,俯身下去轻声的唤着:“夫人。” 她唤了三声之后,郑国公夫人——她在家时闺名叫做聂青娘的——便轻轻的嗯了一声,然后缓缓的睁开了眼来。 待见着魏嬷嬷,她有些苍白的面上浮了一个浅淡的笑意出来,开口问着:“魏嬷嬷你回来了?信哥儿可是也一并过来了?” 一壁就转头望着旁侧。 然后她就看到了站在那里的简妍,立时便怔愣在了当地。 而简妍被她那样的目光望到的时候,也不晓得是怎么回事,忽然就觉得自己胸腔里的一颗心被人猛然的伸手紧紧的攥住了一般,只酸痛的厉害。 “魏嬷嬷,魏嬷嬷,”聂青娘这时双手紧紧的握着手边的圈椅扶手,整个身子都坐正了,转头看向魏嬷嬷,“你看那里,那里是不是站着一个姑娘?跟我很相像的一位姑娘?” 她的面上原是不正常的苍白的,可是这当会因着激动,两颊却是泛上了一丝潮、红。而且可能是说话说的太急了,随即便不住的咳嗽了起来。 魏嬷嬷忙伸手轻轻的抚着她的背,一面又吩咐着旁侧的丫鬟:“起风了,快扶了夫人回屋子里去。” 又抬头对简妍等人说着:“简姑娘,徐姑娘,请随了奴婢进屋子里来。” 聂青娘却是不肯走。待咳嗽稍微的好一些之后,她便紧紧的抓着魏嬷嬷的手,只是连声的问着:“魏嬷嬷,那边站着的那位小姑娘是怎么回事?你快告诉我。” 魏嬷嬷托着她的胳膊,扶着她起身,而后方才轻声的说着:“那位是简姑娘。因着国公爷见她跟夫人您生的极是相像,便想着让她过来拜见您。” “简姑娘?”聂青娘目光只是简妍的身上,粘住了一般,只是不肯移开分毫,口中也在喃喃的说着,“简姑娘?” 心下却是有几分失落的。 她原先看到简妍的时候,只以为这是国公爷终于找到了她当年失落的女儿,但却不想却不是。面前的这位姑娘只是生的跟她很相像的罢了。 但心中毕竟还是存了几分疑心的。于是她便问着魏嬷嬷:“这位简姑娘,是什么来历呢?” 魏嬷嬷边扶着她往屋子里走,边说着:“夫人,等进了屋奴婢再细细的告知您。” 魏嬷嬷扶着聂青娘一径进了内室,让她在临窗的木炕上坐了。又给她身后垫了大迎枕,又给她的腿上盖了白狐裘,而后方才引着简妍和徐妙锦过来拜见。 简妍这会已是敛下了面上和心里的异样,面上带了得体的浅笑,上前和徐妙锦一起对着聂青娘行礼。 聂青娘的目光自望见简妍开始就一直在她的身上没有移开过。 这时魏嬷嬷俯首在聂青娘的耳旁轻声的说了几句话。于是简妍就听得聂青娘在震惊的说着:“竟然是这样的巧?这位简姑娘是隆兴府那里的人氏?今年也是十四岁?还是七月的生辰?” 魏嬷嬷点了点头,低声的说着:“方才奴婢在路上问过她,她是这样说的。” 于是聂青娘望着简妍的目光一时就越发的炽热了。 简妍其实现下也不晓得该怎么办。 虽然她知道自己不是简太太亲生的,而按着徐仲宣的推测,她极有可能是面前这位郑国公夫人的亲生女儿。可是这事应当怎么和郑国公夫人说呢?总不能上来就直接扑了过去痛哭流涕,说我是您的女儿啊。然后掏了脖颈里戴着的那只银锁出来,又说着那会她身旁躺着的仆妇是个什么样的吧?这样给人的感觉实在是太刻意了,倒怕人家以为她是有意为之的。 虽然若认真说起来,今日的这一切全都是有意为之的,可是也不能叫人家看了起疑啊。 简妍心中在快速的想着对策。这时她眼角余光忽然就瞥到了李信脖颈上戴着的那只长命锁。 李信现下正倚在聂青娘的身旁。想来是见屋子里的气氛有些怪异,他又素来是个话不多的,觉得有些无聊,便掏了一直戴在脖颈里的长命锁出来,拿在手里不住的把玩着。 这长命锁做了海棠四瓣的式样儿,正面錾刻着莲叶荷花,下沿垂了五根底部装了小铃铛的银链子。李信拿了这银锁在手里把玩的时候,不时的就可以听到这小铃铛发出的清脆的轻响声。 简妍心中一动。 于是她便装做极其感兴趣的模样走上前一步,望着李信手里把玩着的银锁,笑道:“我瞧着世子手里的这只银锁极其眼熟的。式样倒是与我戴的那只银锁很是相似呢。” 聂青娘侧头望了一眼李信手里在把玩的银锁,而后又僵着脖颈过来望着简妍,问出来的话语调都是有些变了:“你,你也有一只这样的银锁?” 简妍做了天真无邪,毫无心机的模样出来,笑着点了点头:“是啊。这样海棠四瓣的式样儿,倒好似没有多少银锁是这样的,所以小女见着世子手里的这只银锁就觉得甚是眼熟。” “那你的银锁在哪里?”聂青娘原本是背倚着大迎枕的,可是这会她却是上半身往前倾了过来,声音里也满是急促,“快拿来给我瞧瞧。” 简妍面上似是被聂青娘给吓到了的模样,往后退了两步,一面又扭头不安的望着魏嬷嬷,似是在寻求她的帮助。 魏嬷嬷此时心里也很是着急的。 这个简姑娘生的和夫人是这样的相似,生辰年月也是对得上的,又是隆兴府那里的人,原先她就心里有所怀疑的了。而现下她又听得简妍说她有一只和世子一模一样的长命锁...... 这样的长命锁原还是夫人小时候夫人的父亲吩咐银匠打了给她戴的,上面的一枚小铃铛里面刻了夫人的名字。后来夫人还不慎摔了一跤,将其中的一只小铃铛摔破了一角。其后及至夫人在来京城的途中早产生下了她的第一个孩子之后,眼见得那孩子身子极其的不好,便寻了她小时候戴的这只长命锁出来,亲手挂在了那孩子的脖颈上,只盼望着那孩子能长命百岁的。 可是后来那孩子连同着乳娘一起失落了,众人都说这孩子定然是没了。但这么些年来,夫人心中始终还是存了一丝希望的,觉得她的那个孩子还活着,而且终有一天她能再见到她的。 这是夫人的第一个孩子啊。第一次做母亲时的那种悸动,便是过了这么些年依然是不能忘却的。纵然是后来夫人又生了世子,也命人特地的打造了个一模一样的银锁给世子戴在脖颈上,可她到底还是不能忘却自己在路途中早产生下来的那第一个孩子。而因着思念这个孩子,夫人这些年的身体也就越发的不好了。 想到这些往事,魏嬷嬷觉得眼眶都有些湿润起来了。 于是她忙温声的对简妍说着:“简姑娘,你的那只银锁可是带在了身上?若是带在了身上,就拿了出来给我们夫人瞧一瞧。就瞧一瞧就好了,你不用害怕。” 简妍抿了唇,目光有些戒备的望着魏嬷嬷和聂青娘。 而魏嬷嬷和聂青娘则是一脸殷切的望着她。聂青娘更怕会吓到她似的,敛去了面上的急切之色,语气也温和了几分下来:“简、简姑娘,你不要害怕。你的那只银锁就给我瞧瞧。我只瞧一眼,一眼就好。” 简妍觉得这当会铺垫的也差不多了。反正聂青娘和魏嬷嬷心里应当是不会猜想到她是故意的将话题往银锁那里引的。 于是她便对着聂青娘点了点头,而后伸手自衣服里面掏出了脖颈里戴着的长命锁,取了下来,上前两步递到了聂青娘伸出来的手掌心里。 银锁上面还带了简妍身上温热的体温。 同样的海棠四瓣的式样儿,同样的正面錾刻着莲叶荷花,反面錾刻着长命百岁四个字,下沿垂了五根底部装了小铃铛的银链子...... 且其中第四只的小铃铛那里缺了一道小口子,第一只的小铃铛里面錾刻了一个小小的青字。 聂青娘拿着银锁的双手都在发抖,胸前里的一颗心却是鼓鼓的,胀胀的,似是有什么东西就要爆裂开来一般。 “魏嬷嬷、魏嬷嬷,”聂青娘扭头望着魏嬷嬷,面上因着激动和不敢置信而现出了不正常的晕红出来,“你快过来瞧瞧这只银锁。” 早在简妍将这只银锁递到聂青娘手里的时候,魏嬷嬷就凑近了过来仔细的瞧了瞧。 而现下她又伸手拿了这银锁起来,仔仔细细的看了第一只和第四只的小铃铛,而后她抬头,一脸严肃的对着聂青娘说道:“夫人,这是您小时候戴过的那只长命锁,不会错的。你看这第一只小铃铛里面錾刻了一个青字,这是老爷当初特地的吩咐打造这只银锁的银匠錾刻上去的。再有这第四只小铃铛这里缺的这道小口子,是您八岁的时候不慎摔倒了磕碰掉的。当时您为着这事还整整的难过了两三日的呢。” 说完这些,魏嬷嬷又转头来看简妍,温声的问着:“简姑娘,你能不能告知我,你这只银锁是从哪里来的呢?” 简妍就有些犯了难。若是说这只银锁是她自小就有的,她也不晓得是哪里来的,只怕过后这郑国公夫人定然是会找了简太太和静远师太过来询问的,到时露馅了反而不好。所以莫若还是实话实说的好。左右徐仲宣说过,静远师太那里,他会处理好的。而她一直都很相信徐仲宣。 于是她便老实作答:“这只银锁是静远师太给我的?” “静远师太?”聂青娘手里紧紧的攥着那只银锁,面上的晕红依然未褪却一分,只是急切的问着,“静远师太是什么人?她又是从哪里得来的这只银锁?她将这只银锁交给你的时候有没有说过什么话?” 简妍摇了摇头:“静远师太是隆兴府里观音庵的住持。她从哪里得来的这只银锁小女是不知道的。而她将这只银锁给我的时候好似也并没有说什么。” 聂青娘扭头望着魏嬷嬷,颤着声音只问着:“这静远师太又是怎么一回事?那这只银锁到底是不是......” 说到这里,目光迟疑的望着简妍。 “夫人,您忘了还有一件事?”魏嬷嬷伸了手,举过了肩,指了指肩膀后面。 聂青娘面上是恍然大悟的神情。 “对,对。我竟然忘了这样的事。” 随后她便转过头来,尽量的让自己面上的神情看起来不那么急切,声音听起来也并不是那么激动,柔声的说着:“简姑娘,能不能麻烦你一件事呢?” “夫人客气了。”简妍只装作不知,礼貌的回答着,“若是小女能办到的,一定替夫人您去办。” “我能不能,能不能看看你的肩膀后面?”一见简妍面上又露了不安的神情出来,她忙又安抚着,“你不要怕。我并没有什么其他特别的意思。我只是,只是想看看你的肩膀后面,就看一眼。就一眼,好不好?” 说到后来,她的语气中满满的都是恳求之意了。 简妍暗暗的叹了一口气。 她觉得她再这样装下去实在是太不人道了。 可是她隐隐的却又觉得自己的心里满是罪恶感。 眼前的这位郑国公府人,只以为她是她亲生的女儿,在她面前表现的是这样的激动和急切,可是就算现下的这身子是她女儿的身子,但是内里的芯子却并不是她的女儿啊。可她竟然这样处心积虑的想着要利用郑国公夫人深爱自己女儿的那颗心而去获得一个国公府嫡出姑娘的名号去抵抗周元正。 于是简妍便很是不敢再看聂青娘的目光,她有些心虚的别过了头去,抿唇轻声的说着:“好。” 聂青娘明显的舒了一口气,随即便吩咐着李信和屋里的丫鬟全都出去。 徐妙锦出去的时候,担忧的望了简妍一眼。简妍则是对着她点了点头,示意她不要担心。 一时屋子里就只剩下了聂青娘和魏嬷嬷。 魏嬷嬷走上前来,柔声的安抚着简妍:“简姑娘,不要怕。我们夫人只是看一眼你的肩膀后面就好。” 说罢,伸了手就要来解简妍的衣服。 但简妍却是往后退了两步。 让别人伸手来给她解衣服的这种事,她是不习惯的。 于是她便低低的说着:“我自己来解衣服就好。” 其实也不过是解开长袄和里衣上面的几颗盘扣,将衣服拉到了肩膀下来就好了。 而后她慢慢的转过了身子,背对着聂青娘和魏嬷嬷。 但见她露出来的肩背部分白皙若雪,而后背靠近右肩那里正有一朵梅花形状的胎记。 雪白的肩背,殷红的梅花,花蕊花瓣皆是那样的清晰,仿似是巧手工匠雕刻上去的一般。 魏嬷嬷这一刹那只觉得似是有一面大鼓在她的心里被猛然的敲响了,轰轰之声不觉,震惊着她的四肢百骸。 而聂青娘在怔愣了片刻之后,忽然不管不顾的就从木炕上爬了下去,脚步踉踉跄跄的一路直冲到了简妍的身后,而后猛然的伸手自后面紧紧的抱住了她。 “孩子,我的孩子。”她泣不成声,语气抖颤如颠筛,“你终于回到娘身边来了啊。” 第121章 母女相见 简妍被聂青娘紧紧的拉着手,坐在了临窗的木炕上。 聂青娘一直在望着她,开口叫得一声我的孩子,然后眼泪水就跟开了闸的洪水一样,又接着哭了起来。 魏嬷嬷递了块湖蓝色,边角绣绿萼梅花的手绢过来给她拭泪。她伸手接了过来,可另外一只手却依然还是紧紧的拉着简妍的手,半点都没有要放开的意思。 这聂青娘生的柔婉,骨子里就带着一股静逸,空谷里纤弱的一株幽兰似的。她身子骨又是这样的秉弱,瞧着就像是最细微的一阵风都承受不住似的。 而瞧着她现下不住流泪,眼圈和鼻尖全都通红的模样,简妍真怕再这样下去她会出什么事。 于是她便转头求救似的望着魏嬷嬷。 魏嬷嬷只当她这是在害怕。毕竟说起来她也只是十四岁的小姑娘,先前猛然的被夫人那样从背后抱着哭,现下又被夫人这样拉着手哭,还一口一个的叫着她我的孩子,怕不是她心里就以为夫人这是得了什么失心疯,现下正犯病呢。 于是魏嬷嬷便倾身弯腰,轻声的劝抚着聂青娘:“夫人,您再这样哭下去,仔细会吓着姑娘。” 聂青娘一听,忙抬眼去看简妍。见她只是紧抿着唇,面上神情有些不安,便忙拿了手绢将面上的泪水全都拭去了,而后唇角费力的扯了个笑容出来,说着:“对,对,我不哭。孩子,你不要怕,你不要怕。娘这只是太高兴了。娘这是喜极而泣啊。” 说到这里,面上的笑意却是无论如何都装不下去的了,眼中又开始泛起了眼泪水。 “孩子,孩子,”她一面哭着,一面伸了手就去抚简妍的面颊,几乎是泣不成声,“这些年你到底在哪里啊?过的好不好?当年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就是找不见你和你奶娘呢?十四年啊,娘整整的想了你十四年啊。他们都对我说你死了,可我就是不信的。所以我在寺院里给你点了长命灯,这些年来一直就没有熄过。每年的端午还要给你打一次平安蘸,就是乞求着菩萨能保佑着你能平平安安的,保佑着我们母女能团聚。现下菩萨显灵了,魏嬷嬷,你瞧,菩萨真的显灵了,我的孩子真的回到了我的身边来。” “是,夫人,菩萨显灵了。”魏嬷嬷柔声的顺着聂青娘的话说,安抚着她过于激动的心情,“您看姑娘现下不是好端端的在您面前吗?” 聂青娘不住的点头,面上终于是有了笑意:“对,对,菩萨显灵了。我要让人抄了佛经供奉在菩萨面前,还要给玉皇庙里的菩萨重塑金身。” 简妍瞧着她们主仆两个人在这里说的起劲,且面上皆是这般欣喜的模样,她一时心里不晓得究竟是个滋味。 先前聂青娘那样抱着她痛哭的时候,她也是鼻子发酸的。及至现下聂青娘一直拉着她的手,又哭又说着我的孩子这样的话的时候,她心里也不晓得为什么,就是跟塞了一团吸饱了水的棉花似的,酸软的厉害。 可是她还是得欲擒故纵一下啊,不然她这表现的也就太淡定了,过后聂青娘和魏嬷嬷冷静下来的时候再想起来现下的事,岂非是觉得她就是有备而来的? 虽然她确实是有备而来的...... 心里带着这样满满的罪恶感,简妍抬头对着魏嬷嬷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到一旁去说话。 魏嬷嬷会意。她想着,刚刚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姑娘心中现下定然是十分忐忑不安的。可毕竟又顾念着夫人的身份和病情,不敢怎么样,所以现下才想和她单独去说话。 单独去说说话也是好的。瞧着姑娘的这模样,她仿似不晓得自己的身世有什么曲折一般。难不成是现下她的养母只将她当做亲生的女儿,并没有对她说过其他的?若真是如此,倒还要将她的养母叫过来询问一番才是。 魏嬷嬷心里打定主意,便柔声的对聂青娘说着:“夫人,老奴和姑娘去那边说两句话,很快就过来。” 聂青娘却是说什么都不愿意放开简妍的手。魏嬷嬷没有办法,只能望着简妍,无奈的摊了摊手。 于是简妍便轻柔的哄着聂青娘:“夫人放心,我和魏嬷嬷就在那边说话。不会离开这间屋子的。” 聂青娘这才迟迟疑疑的放开了她的手,却还记得叮嘱了一句:“孩子,不要再离开娘的身边。” 简妍点了点头。随后便起身走到了明间里去。 明间里的窗子虽然糊了高丽纸,但门口吊着那样厚重的夹棉门帘,所以光线依然不是很好。 简妍便寻了个稍微僻静些的地方,转头见聂青娘依然是探着头不住的往她这边望,她便对着聂青娘安抚的笑了一笑,而后低声的问着魏嬷嬷:“魏嬷嬷,方才这是怎样的一回事?夫人她,她为何会忽然如此?她可是将我错认成了什么人?还是,还是夫人她犯病了?” 魏嬷嬷静静的打量着她,见她面上不安和疑惑的神情不似有假,心里只想着,看来姑娘果真是不晓得自己的身世的。但这样大的事,该如何的告知她呢?若是直接说了出来,会不会吓到她? 魏嬷嬷很是踌躇了一会,而后方才小心翼翼的问着:“姑娘,你说你家里父亲已经仙逝了,现下只有你母亲健在,还有一位兄长?” “是的。“简妍点了点头。 魏嬷嬷便又小心翼翼的问着:“这么些年,你的母亲可有对你说过什么特别的话?比如说关于你的身世之类的?” “我的身世?”简妍望着魏嬷嬷,奇道,“我不就是我母亲亲生的孩子?还能有什么身世呢?” “那你的那位母亲,这些年对你如何呢?”魏嬷嬷转而这样问着,“你觉得你的那位母亲对你,可是亲生母亲对待亲生女儿那样的好?” 简妍便抿了唇没有说话。片刻之后她方才低声的说着:“大约每位母亲对自己的女儿都是不一样的。母亲便是对我严厉些应当也是为着我好。” 于是魏嬷嬷便明白了。 简妍想了想,就又说了一句:“魏嬷嬷,我来这里也有些时候了,只怕表兄还在外面等着我和锦儿呢。我和锦儿这便先告辞了罢?还劳烦您对夫人转告一声。” 言下之意就是要走了。而且是不打算向聂青娘辞行的。 魏嬷嬷就想着,看来夫人方才那样,姑娘还是受到了惊吓的。只是夫人如何会放姑娘走呢?且关于姑娘身世的事,今日自然是要弄清楚的。 于是她忙笑道:“姑娘的表兄现下和众位大人正在前院的花厅里喝茶闲聊呢,只怕还是要用了午膳的,姑娘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的就回去,就暂且留在这里陪着夫人说说话也是好的。” 见简妍又要开口说话,估摸着依然还是辞别之类的话,她又忙说着:“若是姑娘实在是怕您表兄担心您,不妨的,我这里遣个丫鬟去对您表兄说上一声,让他知晓您现下是好好儿的在夫人身边就是。” 简妍这下子真的是无话可说了。当然了,她其实也并没有真心的想离开。 关于她身世的问题,她也想今日就能搞清楚的。 于是她便点了点头,对着魏嬷嬷笑道:“恭敬不如从命,那我就继续叼扰了。” 魏嬷嬷对着她和善一笑,随即便又引了她回到了内室里。 聂青娘此时已是从木炕上站了起来,正不安的探头望着明间里,似是随时就想冲过去。这当会见着简妍和魏嬷嬷回来了,她舒了一口气,忙又来拉简妍的手。 简妍望了望魏嬷嬷,随后在她的示意下,便温顺的由着聂青娘拉着自己的手坐到了炕上。 经过了方才这么长时间的相处,简妍也看出来了,这聂青娘其实应当就是个闺阁里娇养出来的大家闺秀,温室里的花朵似的,压根就没有经过什么风雨。且秉性又弱,性子肯定也是个良善的,做事容易没有什么主见。倒是魏嬷嬷一看就是个老辣精明,心中有城府的,只怕这些年若不是有她在聂青娘身旁护着,聂青娘便是再有个国公夫人的名头,只怕在这内宅里也是会每日受气的。 所以简妍方才没事的时候倒都会去望一望魏嬷嬷,用目光询问着她,自己该怎样办。 这样至少是会给魏嬷嬷一种感觉,她对于聂青娘忽然这样心中也是忐忑不安的,完全就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不晓得怎么办才好。可是心里又顾念着聂青娘是个病人,所以少不得就只能顺着她的意了。 魏嬷嬷方才心中就已经拿定好了主意。此时她便轻声的对聂青娘说着:“夫人,姑娘这会子也累了,老奴让丫鬟先陪了她去旁边的厢房里歇一会可好?老奴还有话要对您说呢。” 聂青娘却并不肯放开简妍的手,只说着:“我们母女两个才刚相逢,魏嬷嬷怎么倒要将我们母女两个分开?” “夫人,”魏嬷嬷便轻声的劝着,“姑娘的事毕竟是件大事,还是要找了有关之人来问一问的才好。且若姑娘真是您的,” 说到这里她目光瞥了一眼简妍,随即便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说着:“那样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您可以日日见着姑娘的。” 聂青娘望着简妍,面上神情迟疑,像是在考虑到底要不要让简妍去旁侧厢房里歇息的事。 简妍此时就笑着轻柔的对聂青娘说着:“夫人,小女方才进来的时候,见着您院里有一株绿萼梅花开的正好,私心里想去看看,不晓得可能有这个荣幸?” 她晓得魏嬷嬷定然是有关于她身世的要紧的话要对聂青娘说,只怕是会请了郑国公过来,随后还会找了简太太过来,她现下留在这里倒确实是不大好。 听得她这样说,聂青娘方才点了点头。 魏嬷嬷这时便唤着先前屏退出去的丫鬟进来。徐妙锦随即也进来了,只目光不安的望着简妍。 简妍一脸平静的对着她点了点头。于是徐妙锦便晓得认亲的事估摸应当是成了,心中一直压着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魏嬷嬷此时唤着一位名叫琴心的丫鬟上前来,嘱咐着她:“你好生的伺候着简姑娘和徐姑娘,不可怠慢了她们两个。” 琴心忙垂手应了一声是。随后便走至简妍和徐妙锦的身旁,恭敬的说着:“请两位姑娘随奴婢来。” 李信这时站在屋子里望着聂青娘,不晓得他娘为什么现下是满面泪痕,显然是刚刚哭过的。于是他便上前过去,扑在聂青娘的腿上,仰头问着她:“娘,你怎么哭了?” 聂青娘抬手摸着他眉清目秀的脸,虽然眼圈依然是红的,但一双眼中却是有了笑意的:“信儿,你还记不记得娘时常对你说起过的姐姐?” 李信点头:“信儿自然是记得的。娘说过,姐姐并没有死,终有一天会回到娘身边的。“ 聂青娘闻言,便又流泪了。 她伸臂抱着李信,一双美目中泪水不停滚落:“对的。你的姐姐,现下就回到了我的身边来了。” 李信只目带疑惑的抬头望着聂青娘。但他见聂青娘只是用手绢捂着嘴流泪,便扭头问着魏嬷嬷:“魏嬷嬷,我娘这是怎么了?” “世子放心,夫人这是高兴呢。”魏嬷嬷柔声的对他说着,随后又唤了另外一个名叫兰心的姑娘过来,吩咐着他,“你好生的带了世子出去玩耍,我和夫人有话要说。” 兰心答应着,带了李信出去。这边魏嬷嬷便同聂青娘说着:“姑娘的这事,夫人是不是应当请了国公爷过来,告知他一声?” “告知他做什么?”聂青娘就有些赌气的说着,“当初我怎么对他说的?我只说我的孩子肯定是没死的,还好好的活着,让他遣了人在那一带一直找下去,挨家挨户的问,那样总会找到我孩子的下落。可她却听信了婉姨娘的说,只说那时候那样的兵荒马乱,又是连着旱涝了几年,饿殍遍野,我的孩子定然是死了,还找得什么?且你瞧瞧这些年,我只心心念念的念着我的孩子,可他呢?但凡我一跟他提起孩子的事,他还会不高兴,只说我魔怔了。现下又做什么要告诉他这事?” 魏嬷嬷默然了片刻。 对于夫人而言,那孩子是夫人的第一个孩子,怀胎七月的辛苦,早产下来的忐忑,第一次做母亲的悸动,这些当时远在西北追剿端王的国公爷自然是体会不到的。且当时婉姨娘生下来的李念宜已是有四岁多,李念兰和李敬兄妹两也都是有个一岁多的了,国公爷早就是体会过了做父亲的滋味,对于夫人生的那个孩子,他哪里又会有多深的感情呢?更何况都还是没有见过一面的。 “夫人,”魏嬷嬷想了想,终究还是劝着聂青娘,“这样的大事总归还是要对国公爷说上一声的。若是真的确定简姑娘是当初您生的那个孩子,她身为国公府唯一的嫡女,势必是要上李家的族谱的,国公爷不知道怎么成?且姑娘的事,虽然现下是有这银锁和后背的胎记为证,但怎么着也是得问一问姑娘现下的那位母亲当年到底是发生了怎么样的一件事。还有那位静远师太,少不得的也要请了来问一问。毕竟依姑娘来说,这只银锁是静远师太给她的。” “何必要问呢?”聂青娘却是固执的说着,“母女连心。我见着她的第一眼我就晓得她是我生的那个孩子,绝不会错的。更何况还有银锁和胎记为证。这只银锁是我自小戴到大的,我会认错?更何况那胎记,位置,形状是一模一样的,天底下哪里会有这样的巧合?” “总归还是要问一问的。”魏嬷嬷继续温声的劝说着,“但其实也就是走个过场罢了。也省得往后这国公府里有其他的人在背后乱嚼什么舌根子。” 聂青娘想得一想,便叹了一口气:“罢了。既如此,你亲自去前院请了国公爷过来,只说我有要紧的事要同他说,让他即刻就过来。” 魏嬷嬷答应了一声,而后出了门,转身忙忙的去了。 * 徐仲宣现下虽然是在前厅里同众位同僚喝着茶水,聊着一些事,但心里还是挂念着简妍这边。 也不晓得她那边现下进展的到底如何了?可有成功的见到郑国公夫人?可有给郑国公夫人看到那只银锁和身上的那块胎记? 他这边心中正自挂念,忽然就见一个管事的快步的走了进来,弯腰俯身在郑国公的耳边低语了两句,随即郑国公就站了起来,只说着暂且失陪便走了。 他透过半开的窗子望了过去,就见外面正有一个穿戴不俗的嬷嬷正等在那里。见着郑国公出来了,那嬷嬷对着郑国公屈膝行了礼,而后说了几句话,随即便见郑国公面上神情变了变,而后抬脚随着那嬷嬷就走了。 徐仲宣心里就想着,这嬷嬷应当是郑国公夫人身边的人吧?她这般着急的来找郑国公,看来简妍的事,应当是成了吧? 这时又有一个小厮从门外走了进来,走至他面前垂手恭敬的说着:“魏嬷嬷让小的来告知徐侍郎一声,您的妹妹和表妹现下都好好的在夫人那边,让您不必担心。” 徐仲宣点了点头,握着茶盅的手松得一松。 看来真的是成了。那接下来,郑国公会让人叫了简太太过来问话的吧? 昨晚他就让齐晖连夜去通州找了珍珠,只让她对沈妈妈说,他已是置办了一所小院子,又买了两个小丫鬟安置在里面。但凡当年的事她实话实说了,那这小院子的房契和那两个小丫鬟的卖身契就都会交到她的手上。这样往后她便再也不必给人为奴为婢,供人差遣的了,而是可以舒舒服服的颐养天年。自然,如若当年的事她不肯实话实说,那她会有个什么下场,她可以自己掂量掂量。 徐仲宣端了茶盅凑到唇边,慢慢的喝了一口里面温热的茶水。 这样恩威并施,沈妈妈想必是会选择实话实说的吧。 而那边郑国公到了雅安居,听完了聂青娘说的话之后,沉默了片刻,他便说着:“就有这样巧的事?我不过是觉得那位简姑娘和你长的相像,徐侍郎又在一边说了让她过来拜见你的话,我只想着长的这样的相像也是一种缘分,所以我当即便应了,。结果她一过来忽然就发现她是当年咱们在西北那里丢失的孩子?别是有心人故意为之,想要让那位姑娘前来冒充的吧?毕竟这天底下长的极其相似的人也是有的。当年你不就曾说过,你同你的那位表姐长的是很相像的么?旁人见了,倒都以为你们两个是亲姐妹呢。” 聂青娘闻言,只气的骨软筋酥,浑身都在发抖。 “我倒是要问上一问,天底下有你这样做父亲的么?不说见到自己当年丢失的孩子时欣喜若狂,倒是上来就这样的怀疑。什么叫故意为之?什么叫冒充?便是她的相貌只是偶然的同我生的相像,可这银锁和她身上的胎记难不成还能做得假?这样还不足以说明她就是我当年丢失的孩子?这样你倒都要怀疑?其实是不是你心里盼着我永远都找不回我自己的孩子?” 她一面说,一面就将手里的银锁递了过去,又说着:“我晓得,你同婉姨娘有了三个孩子,儿子女儿都有,他们又是惯会奉承你的。不像我,这些年病着,一个月倒都见不得你一面,你又嫌信儿性子懦弱,甚是不喜他。这些便也罢了,我也不想同他们争论什么,我带着信儿过我自己的安生日子便是。可是现下我的女儿好不容易的出现在我面前,你却又拿了这样那样的借口出来,难不成你要眼睁睁的看着我自己的孩子流落在外,我这个做母亲的还不能与她相认不成?” 说到这里,眼泪水又扑簌簌的自眼中滚了下来。 郑国公就有些不悦的甩了甩袖子,沉下了脸,说着:“你惯常就是这样的一个执拗性子,自己认定的事,就容不得旁人质疑半句。且又扯上别人做什么?这些年你身子不好,国公府后宅里细小琐碎的事不亏了婉姨娘打理?不见你念她的情,反倒是在背后这样的说她。且说到底宜姐儿也是跟了宁王的。若往后宁王成功的继承了大统,宜姐儿到时就是嫔妃娘娘,咱们国公府说不得不还得靠着宜姐儿?你也实在是犯不着这样说他们母女几个。” 他这番话一说完,聂青娘只气的双臂都软了。 “我才不管最后是谁继承了大统,宜姐儿会不会做了什么妃嫔娘娘呢。我只要我的孩子好好儿的在我的身边就成了。你说,我孩子的事,你到底是管不管?” “我如何会不管?”郑国公被她这样一说,面色就越发的阴沉了下来,“你的孩子不是我的孩子?但凡那位姑娘真的是当年我们丢失在外的那个孩子,那她就是我李翼的血脉,我又岂能让她流落在外?只不过此事不是小事,需得好好的查探一番,并不是有了这只银锁和那个胎记就能轻易的下了定论的。” 聂青娘听得他这般一说,方才略略的平息了一些自己心中的怒气。因又问着:“那该怎么查探呢?” 郑国公沉吟了下,随后便道:“徐侍郎就在前院,我先去仔细的问一问他那位姑娘的来历。且那位姑娘的母亲现下客居在通州徐宅?我现下就遣了侍卫去将她母亲唤了过来,我们好生的问一问她母亲这位姑娘的身世问题。” 聂青娘点了点头。但心中到底还是焦急的,只是催促着郑国公:“那你快去问一问徐侍郎。还有,你快遣了侍卫去通州接那位姑娘的母亲过来,我要好好的问一问她。” 郑国公答应着去了。这边聂青娘又在问着魏嬷嬷:“她现下在哪里呢?我要去见她。” 魏嬷嬷知道她说的是简妍,便安抚着她:“夫人,琴心现下正陪侍在姑娘身边呢,您但管放心。” 因又问着她:“您要不要躺下来歇一歇?方才您那样激动,可是费了不老少的精神。且待会那位简太太过来了,您还要好生的问她话呢,现下您不歇一歇,待会精神不济了可不好。” 聂青娘想了想,点了点头,由着魏嬷嬷扶着她到里侧的拔步床上去歇息。可哪里睡得着呢?脑子里走马灯似的只想着当年的事,由不得的就落了泪。然后又想着今日见到简妍的事,想着终于是苦尽甘来了,面上就又露了几丝笑意出来。转而又想着方才魏嬷嬷说的,只怕是姑娘这些年过的也不怎么好的时候,眼泪水就又出来了,口中只是喃喃的说着,我苦命的孩子。 第122章 身世大白 郑国公让小厮去请了徐仲宣到旁侧一处幽静的书斋里说话。 两个人厮见了之后,分宾主各自落了坐。随即便有小厮用描金小托盘奉了茶水上来。 郑国公招呼着徐仲宣喝茶,两个人之间先是聊了一些其他的闲话,随后郑国公觉得差不多了,便将手中拿着的茶盅放到了旁侧的几案上,笑着对徐仲宣说道:“方才内子见了令妹和令表妹,觉得甚是投缘,心中甚为的欢喜。” 徐仲宣心中一动,知道这郑国公是来和他套话的。于是他便假做不知,只面上带了浅淡的笑意,波澜不惊的回着:“能得国公夫人青眼,那是舍妹和舍表妹的福气。” 郑国公伸手摸了摸嘴边的髭须,然后貌似漫不经心的随意的问着:“你的那位表妹,简姑娘,她是个什么样的来历呢?“ 徐仲宣面上做了吃了一惊的模样出来,忙起身从椅中站了起来,问着:“可是舍表妹冲撞了国公夫人?若果真是如此,还请国公不要怪罪于她。她毕竟年岁小,又是第一次来国公府,一时说错了话,做错了事也是有的。” 郑国公见着他这样,忙伸手示意他坐下,随后就道:“并没有这样的事。其实是内子见着令表妹同她生的极其的相似,又喜她性子温驯平和,所以便想多知道令表妹的一些事罢了。我不过随口问问,仲宣你不用多心。” 徐仲宣便做了一副原来是这样的释然表情出来,随即就道:“既是国公见问,下官自然是知道什么就会说什么的。只不过下官平日里公务繁忙,只是偶尔休沐之时才会回一趟通州,关于我这位表妹的事情我其实也不是很清楚。” 因又说着:“听说我这位表妹原是隆兴府人氏,家中是世代经商的,有父母及一兄长。她的母亲却与我的五婶是亲姐妹。约莫是前年端午的时候,我这表妹的父亲死了,她母亲想着要给自己的儿子捐个监生,便于去年年初的时候带了一双儿女前来通州投靠我五婶,随即便一直客居在我五婶的院子里。我这表妹性情柔和,和我的妹妹相处的倒很是融洽,所以下官有时休沐回去看妹妹的时候就会碰到这位表妹。前两日因着是上元节,我妹妹想来京城看灯,所以便约了她一起。今日早间我妹妹又听得我要来国公府赴您的宴席,听得您府中后花园里景致幽美,便缠着要来。下官也是没办法,想着今日也是有众位大人的女眷要来您府中游玩的,带了我妹妹来,让她同众位大人的女眷一起说说话,也能长长她的见识,于是便带着她来了。只是临行的时候,她又说自己害怕,非要拉了我这表妹一起来,下官便也允了。若是我这妹妹和表妹冲撞了国公和夫人,还希望国公和夫人看在她二人年幼,又没有见过什么世面的份上,不要同她们两人计较才是。” 说罢,又起身对着郑国公行了一礼。 他这一番话倒把自己说的跟简妍压根一点都不熟的样子。 郑国公也不疑有他。只安抚着他,说是内子极其的喜爱令妹和令表妹的,让他不要多心云云。随即两个人又说了一些闲话,郑国公便推脱有事,让小厮将徐仲宣给送到了前院众大人那里去。 徐仲宣却是暗地的吩咐了齐桑一声,让他去国公府门口看着,是不是待会简太太会过来。 齐桑答应了一声,寻了个借口,悄悄的在国公府门口找了个僻静的地方猫着,仔细的查看着国公府门口经过的车马。 约莫三炷香的功夫,齐桑回来了,悄悄的对着徐仲宣做了个手势。 于是徐仲宣便晓得,简太太过来了。 * 简太太忐忑不安的跟在前面的仆妇身后往前走着。 先时她在屋子里好好儿的坐着,忽然的就有丫鬟进来通报,说是有人求见。 她只以为着是周元正遣了人过来和她说简妍的事,忙忙的让请了进来时,一问,却不是周元正遣来的人,而是郑国公府里的人。还说是郑国公和郑国公夫人叫她过去有话要问。 她当时就直接懵了。郑国公和郑国公夫人?这样的贵人她也就只是听说过而已,从来都没有见过的,怎么现下他们却要见她呢?又是为着什么事?她可是不认识他们的啊。 她心中难免的就开始不安了起来。让珍珠给面前的这仆妇和那两个丫鬟都塞了银子,只说想探听一番郑国公和郑国公夫人叫她过去有什么话要问。可无奈那仆妇和那丫鬟非但是不接她的银子,还一直催促着她快些走,不然国公和国公夫人该等急了。 于是她也来不及换衣裳,就被那三人催促着,忙忙的带了沈妈妈和珍珠,随着她们出了院子。 此事轰动了整个徐宅,好多丫鬟仆妇在路边悄悄的看着,又互相的低声说话,只说简太太这样身份的人怎么能结识郑国公和郑国公夫人呢?竟是遣了人过来接她过去?徐宅门口可是来了好几个国公府的侍卫呢。 其实简太太又何尝知道这其中的原因呢?且到了徐宅门口上马车的时候,看到马车旁站着的那几名冷眉冷眼的侍卫,她就腿肚子一直在哆嗦。直至上了马车到了这郑国公府,现下跟在这仆妇的后面,她腿肚子也依然在打哆嗦。 郑国公府的后花园子极大。简太太这一路跟着那仆妇也不晓得是绕了多少道弯,经过了几处长廊,可还没有到国公夫人的住处。她也不敢开口问前面的仆妇,也不敢看周遭的景色,就只是屏息静气的,一路半垂着头的跟在那仆妇的身后走着。 片刻之后,终于是到了一处院子外面。 那仆妇上面抬手叩门,有小丫鬟过来开来,那仆妇就低低的说了简太太的身份,随后小丫鬟的目光在简太太他们身上溜了一下,然后便轻声的说着:“你们先在外面等着,我这就去通报国公和夫人。” 说罢,脚步极轻的就转身走了。 简太太得了这个空隙,方才敢略略的抬起了头来,打量着四周。 院门前栽了两排银杏树。虽然现下树上的枝叶都是光秃秃的,可是想来等春日银杏叶子长了出来之时,这里就是一条幽静浓绿的林荫道了。而到了秋日的时候,金色的银杏叶子落了下来时,铺在了这路面上,那该是一种怎么样惊心动魄的美? 简太太心里想着这些,然后又想转头去看旁侧的景色,可是这时候那个小丫鬟去而复返,对着简太太等人招了手,轻声的说着:“你们随我过来。” 先前领路的仆妇此时却是垂手恭顺的退至一旁。 夫人的院子,她是没有资格进去的。 简太太见着这样大的派头,一时心中更加骇然,腿肚子也越发的哆嗦了起来。 她随着小丫鬟进了院子之后,再也不敢偷眼去看周边的景致了,只是大气也不敢出的跟随了进去。 小丫鬟在前面打起了碧青色绣着折枝花卉的夹棉门帘。简太太矮身走了进去,立时就有一股淡淡的药香和着花草清淡的香气扑面而来。 明间正面的罗汉床上,郑国公和夫人一左一右的坐在炕桌的两边。 简太太也不敢抬头看,直接矮身跪了下去,恭敬的说着:“民妇见过国公爷,见过国公夫人。” 跟随在她身后的沈妈妈和珍珠也忙随后跪了下去。 郑国公已经大致的知道了简太太的来历,心中自然也是看不上她这个商贾之妻的,所以当下也只是淡淡的说着:“起来吧。” 珍珠上前,扶着简太太起身站了起来。 聂青娘虽然为人和善,但想着魏嬷嬷先前说的,这些年中简太太好似对简妍很严厉,所以她便也没有开口让简太太坐的意思。而郑国公自然也是没有要让简太太坐的意思。 ——他是世家之子,简太太这样的身份自然是入不了他的眼角的。且他心里还在想着,若是简妍真的是他和聂青娘的女儿,这些年中倒都是在简太太这样身份低微的人身边长大...... 郑国公皱了皱眉。然后他就有些不悦的开了口,沉声的问着:“你有个女儿,名叫做简妍的?” 简太太不晓得为何郑国公开口就上来问简妍的事,她心中微微发紧,但还是恭敬的回答着:“是。” “她是你亲生的?”郑国公也没想和简太太多磨蹭什么,开口直奔主题。 可这样的一句话却是让简太太如遭雷击,她只震惊的抬起头望着在罗汉床上坐着的郑国公。 郑国公一脸肃色。习武之人,又是上过战场浸染过鲜血的,即便只是静坐在那里,可身上威猛刚强的气势依然是很迫人的。 但这却不是最要紧的。简太太虽然是心中惧怕郑国公,可是当她看到坐在另一侧的聂青娘时,她整个人忽然就有一种晕眩的感觉。 这个就是郑国公夫人?她生的,生的竟然是和简妍那般的相像。 电光火石间,简太太原本不算灵光的脑子里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性。 简妍原就不是她亲生的,而现下又有一个长的和简妍这样相像的人,难道,难道简妍竟然是这郑国公和郑国公夫人的女儿? 想到了这个可能性之后,刷的一声,简太太面上的血液顷刻之间就全都消褪的一干二净。 她捏紧了自己的衣袖子,心里只纷纷乱乱的在想着,怎么办,怎么办?到底要不要实话实说简妍其实并不是她亲生的?可若是说了,先前她曾经那样的对简妍,还想着要将她送给周元正这样的老头子做妾,郑国公和他夫人知道了,会饶恕她才怪。可若是不说,瞧着现下这郑国公和他夫人的架势,他们又仿似知道了一些什么内情...... 但她转念又想着,不,不,当年的事原就只有她和沈妈妈、赵妈妈、静远师太四个人知道,赵妈妈已经死了,剩下的也就唯有她们三个人知道。静远师太远在隆兴府,沈妈妈是她的心腹,是绝不会背叛她的。郑国公和他夫人如何会晓得这件事?约莫应当是他们无意之间见过简妍,然后见简妍和郑国公夫人生的是如此的相像,又正好他们当初也曾失落过一个孩子,所以才有这样的一个猜测罢了。但若是她咬死了,只说简妍是自己亲生的,郑国公和他夫人又能拿她怎么样呢? 绝对不能说简妍不是她亲生的。简太太虽然手都在发颤,可她紧紧的咬着自己的下唇,心里只想着,简妍是要给周元正做妾的,周元正已经答应过要给简清谋划一个好的官位的。若是她现下说了简妍不是自己亲生的,那简妍给周元正做妾的事自然是不可能的了,那简清原本唾手可得的官位不是也没有了?到时甚至因着她曾经轻易的将简妍许诺给人做妾的缘故,郑国公和他夫人还不会饶恕她的。 所以怎么样想,都不能说简妍不是她亲生的。 而这时聂青娘见着郑国公问完那一句话之后,简太太只是垂头,半天也没有听到回答,她心中着急,便忍不住的也随即问了一句:“简妍到底是不是你亲生的女儿?” 话音才落,就见简太太抬起了头来。 她虽然是面色煞白,依然还是很镇静的在说着:“民妇不明白国公和夫人问这句话的意思。简妍自然是我亲生的女儿,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女儿。当时我宅子里的众多丫鬟和仆妇都是知道的,接生婆赵妈也是知道的。国公和夫人若是不信,尽管寻了这些人来问就是。” 聂青娘面上瞬间变白了,胸腔里的一颗心直直的沉了下去,声音也有些发抖了起来:“简妍,她,她真的是你亲生的女儿?你没有哄骗我?” “民妇不晓得国公爷和夫人为何会有此一问,但简妍是不是我自己亲生的女儿我这个做娘的难不成还会搞错?” 聂青娘哆嗦着双唇,然后就将一直紧握在手掌心里的那只银锁拿了出来给简太太看:“那这只银锁呢?这只银锁如何会在简妍的身上?” 当日虽然静远师太拿了这只银锁给简妍,但简太太不过随意的瞥了一眼,并没有在意,所以现下她压根就没有认出来。不过听得聂青娘这般的问她,她想了一想,随即便说着:“这只长命锁自然是民妇吩咐银匠特地的打造了出来给我女儿的,也是希望她长命百岁的意思。” “你撒谎!”聂青娘虽然性子再是柔婉,可是现下听得简太太竟然是这样明目张胆的睁眼说着瞎话,她还是气得忍不住的伸手拍了一下手侧的紫檀木束腰炕桌,一面身子哆嗦着,一面就质问着,“这只银锁明明是我父亲吩咐了银匠给我打造的,我从小戴到大,后来我亲手挂到了我刚出生女儿的脖子上,如何会是你让人打造的?” 简太太被她这一番话给噎的片刻没有说出话来。但是随后她依然还是梗着脖子,语气态度十分强硬的说着:“天底下银锁的样式原就只有那几样,许是夫人的那只银锁和我让人做的这只银锁样式是一模一样的,夫人一时瞧见了,错认也是有的。” 聂青娘自小被娇生惯养,从来没有见过像简太太这样会狡辩的人,她一时只气的抬了手起来,哆嗦着手指指着简太太,待要骂,又不晓得该如何开骂。况且身子原就不好,这样被简太太的话一堵,哪里还受得住?直咳的面红耳赤,腰都伸不起来的。 魏嬷嬷见状,忙赶上前去替她抚着背,又拿了炕桌上的茶盅给她,让她喝口茶水压一压。随后见聂青娘终于不再咳了,她便退后两步,对着郑国公屈膝行了一礼,而后抬起头,不卑不亢的说着:“老奴大胆,只是国公爷,能否容老奴问这简太太两句话?” 郑国公挥了挥手,示意她问。 魏嬷嬷便转过身来,问着简太太。 “既然你说夫人手里的那只银锁是你当初让银匠打造了给简姑娘的,那老奴就想问一问,当时你命银匠打造的银锁是什么样式的?正面背面錾刻的各是什么样的花纹?上面一共垂了几只小铃铛?哪只小铃铛里錾刻了字?錾刻的又是什么字?” “......”简太太压根就答不出来。 魏嬷嬷随即便又问道:“再有,你说简姑娘是你亲生的,那老奴且问你一句,简姑娘身上可是有什么胎记?胎记在什么位置?又是什么样的一个形状?” “......”简太太自然是更答不出来的。 那些年中她何尝关心过简妍?先时不过是想着让简妍替她儿子挡挡煞气的,后来又是想让她给自己儿子未来的仕途铺路的,哪里会去理会简妍身上有什么胎记了。 魏嬷嬷见得简太太这样一问三不知的样,冷笑了一声:“还说什么简姑娘是你亲生的女儿,做母亲的岂有不知道自己亲生的女儿身上有胎记的?便是那只银锁,若真是你让人打造了给自己女儿的银锁,会不知道那银锁是什么样式,上面錾刻是什么花纹的?可见你就是当面在扯谎。” 说罢,她又转身去面的着郑国公屈膝行了一礼,说着:“国公爷,老奴的话问完了。“ 郑国公点了点头,挥手示意她退到一旁去。 而这时简太太神色慌张,背上已经满是冷汗,浸湿了她石青色的里衣。 耳边忽然又听得炸雷似的啪的一声,是郑国公伸手狠狠的拍了一下炕桌,直震的炕桌上的茶盅等物件叮啷哐当的一阵巨响。随即他铜钟般浑厚的声音也猛然的响了起来:“说,简妍到底是不是你的亲生女儿?” 简太太一个激灵,双膝一软,下意识的就跪了下去。她身后的珍珠和沈妈妈随即也跪了下去。 但简太太虽然是心神俱震,一张脸白的没有半点血色,可到底还是紧紧的咬紧了牙关,并不肯透露半个字。 只是跪在她身后的珍珠忽然却是抖着嗓子说道:“国、国公爷、夫、夫人,奴婢老实交代,咱们姑娘,咱们姑娘确实不是咱们太太亲生的。” 郑国公的双眼微微的眯了起来,森冷的目光扫向了珍珠,沉声的问着:“怎么说?” 珍珠被他这样一瞪,胆子都快要吓破了。而且说起来当年的事她也确实不在场,硬要她说她也是说不清楚的。 于是她便扭头拽了拽沈妈妈的袖子,白着一张脸就道:“沈妈妈,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可隐瞒的?当年的那事你可是在场的。你现下若不说出来,仔细国公爷和夫人震怒了,到时咱们可就讨不到什么好果子吃了。” 沈妈妈抿着唇,目光闪烁,没有说话。 聂青娘此时都快要急哭了,只急切的问着:“这位沈妈妈,当年的事到底是怎么样的?劳烦你倒是开口说一说啊。” 郑国公却是没有聂青娘这样好的耐性的。他直接又是一掌狠狠的拍了一下炕桌,随后起身站起,爆怒道:“到底说是不说?若是不说,我即刻叫了侍卫进来,先拖下去打了三十大板再说。” 珍珠此时又开始拽着沈妈妈的衣袖子了,只哀求着:“沈妈妈,你倒是说啊。三十板子打下来,咱们两个还能有命在?犯不着为了这样的事搭上咱们的命啊。” 两重夹击之下,沈妈妈终于是瘫软下了身子。 她白着一张脸,喃喃的说着:“我说,我说。” 于是接下来她便详细的说了当年简太太生下的孩子是如何的死了,随后静远师太如何的抱了简妍过来劝说着简太太收养了简妍,简太太这些年中又是如何的对待简妍,更有甚者,已是将简妍许配给了周元正为侍妾,为的就是为了替自己的儿子谋个一官半职,总之这些年中所有的事,全都是竹筒倒豆子似的说了出来。 中间几次简太太厉声的呵斥着沈妈妈,想让她住嘴,甚至是想冲上来打她,但早就是被魏嬷嬷叫了两个仆妇上来按住了她。 而等到沈妈妈一说完这些话,聂青娘就哭了。 “我苦命的孩子啊,这些年中她竟然是受了这些罪。”又颤着手指指着简太太,怒道,“天底下竟有你这样毒蝎心肠的人?先是让我女儿给你的儿子挡煞气也便罢了,随即竟然将我的女儿当做瘦马来养,还要将她许给年纪那样大的人为侍妾,就为着你儿子的仕途。枉费我女儿这些年中在你面前那样的乖巧孝顺,纵然是一块石头也该焐热了,可你竟然全不顾念一点母女亲情,你这样的人,菩萨怎么不收了你去?” 郑国公的心里也不大好受。 转头见得聂青娘哭的一张原本苍白的脸都挣红了,他难得的语气柔和了几分下来,安抚着:“别哭了。” 聂青娘拿了手绢拭去了面上的泪水,又有些担忧的问着:“国公爷,现下这妇人将妍儿许给了周元正为妾,这可如何是好?那周元正毕竟是当朝首辅,权倾朝野的,咱们虽然是有国公的爵位,但......” 但手里却是没有什么实权的。只是这后面的话她并没有说下去。 郑国公闻言,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傲慢的说着:“就算她周元正再是当朝首辅,权倾朝野又如何?若是简妍真是我的女儿,那她就是我国公府唯一嫡出的姑娘。难不成我国公府嫡出的姑娘还要给他周元正为侍妾?真是天大的笑话。” 说到这里,又极是厌恶的扫了一眼地上跪着的简太太,不耐的说着:“且周元正说的是要她的女儿为侍妾的,若简妍不是她的女儿,是我李翼的女儿,他周元正还能过来找我要人不成?要也是找她要,关我什么事?“ 简太太如一滩烂泥一般的瘫软在了地上,脑子里只有三个字,全完了。 这么多年的处心积虑,现下全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接下来的一切发展的都十分的顺利。 郑国公次日就遣了四名侍卫快马加鞭的去了隆兴府,特地的请了静远师太过来问话。等静远师太到了之后,非但是如实的说出了当年她看到简妍和她身旁那名仆妇的情境,详细的描述了那名仆妇的衣着相貌,拿了当年在那名仆妇身上找到的乌木腰牌出来,还带了一只包裹过来。打开了看时,里面是一套月白纱夏布的夏衣,大红色绣荷叶锦鲤图的小肚、兜儿,一双牙色的小布袜,一方天青色的绢纱包被,皆是当年简妍身上所穿的衣物。 这些衣物都是聂青娘当年自己亲手准备的,如何会不认得?于是她当即便让魏嬷嬷唤了简妍过来,一行哭,一行说,将当年的事一一的对简妍说了清楚,告知她她并不是简太太的女儿,而是自己和郑国公的女儿。于是母女两个抱头痛哭,只哭的郑国公在一旁也红了眼圈,屋中的所有丫鬟仆妇也各是掩面哭泣。 而这样的事后来不晓得就怎么传了出去。毕竟郑国公里原本只有两个庶出的女儿,现下却忽然有了一个嫡出的女儿,于是众人皆是感叹郑国公这位早年失落的嫡女的不幸遭遇。后来甚至这样的话也传到了皇帝的耳中。皇帝感念着当年毕竟是因着郑国公追剿端王的缘故,所以他这位唯一嫡出的女儿才会失落,心下感慨的同时,便特地的下了一道恩旨,破例册封简妍为乡君,封号乐安。 第123章 绵里之针 李念兰现下正坐在婉姨娘桐香院的临窗大炕上不悦的抱怨着。 “先时大姐不是说过,她会想法儿的让那几个去隆兴府接那破姑子的侍卫见到那姑子的时候就结果了她,然后随意的拉了个姑子过来,只说她当年并没有抱了一个小孩给简太太的么?怎么末了那几个侍卫却是将那破姑子毫发无伤的接了过来,还拿了什么府里的乌木腰牌,和那一包简妍当时穿过的衣服出来?这下子可就好了,爹爹和夫人就都认定了简妍是他们亲生的女儿。” 婉姨娘手中拿了郑国公府上个月的进出流水账册,正半垂了头在看着。 听得李念兰的抱怨,她便撇下了手里的账册,抬头望着她。 “你惯是这样,”她面上的神情虽温婉,但是语气却是带着责备的,“心里藏不住一点子事,喜怒都只在脸面上,谁瞧不出来?纵然是你以往心里再不喜简妍,可见着她现如今是国公府唯一嫡出的姑娘,又是皇上亲口册封的乐安乡君,往后你见着她的时候还是要客气些。不是我拿你大姐和你比较,她就比你会做人。就算一开始她也是不想简妍的身世明了,暗中的拿了银钱给那几个侍卫,只说无论用了什么法子,都不要让静远师太将当年的实情说了出来。可及至到了后来简妍的身世尘埃落定了,她一听说,昨日便特地的赶了过来恭贺你爹爹和夫人,又拉了简妍的手,只哭着说我苦命的妹妹,受了这么些年的苦,不过好在现下终于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又拿了那么些首饰和衣裙给简妍,说这是她做姐姐的一点子心意,哄得你爹爹多高兴?倒是你,昨日摆着那样的一张臭脸,谁看不出来呢?往后你可要多多的跟你大姐学学才是。不过是几句好话罢了,上下嘴唇一碰的事,费得什么?又能哄得旁人高兴,自己又能落得了好去,何乐而不为呢?” 李念兰被婉姨娘这样一说,只气的骨朵了一张嘴,转头望着窗外,压根就不去理会她。 院子里有一株极粗的泡桐树。只是现下尚且还是早春,并未到花期,不过是乌褐色的枝干上零星的坠着一些花苞罢了。 耳中听得婉姨娘叹了一口气,随即又听得她的声音响起:“我晓得你心里在想些什么。你是觉得那简妍原本只是个商女,身份那样的低微,可是去年那会在桃花林的时候就敢抢了你的风头去,徐侍郎心里又高看了她几眼,所以你就心里一直不待见她。但现下她忽然就成为了这国公府里唯一嫡出的姑娘,又得皇上册封为了乐安乡君,身份大大的越过了你去,你便心里极是不痛快。但现下已经是这样的情形了,你又能怎么样呢?说不得也就只能忍一忍。左右她也只是个女子,再怎么样也是要出嫁的,不过是现下在这国公府里占得一所院子,拨了几个人给她使唤罢了,你又何必......” 一语未了,忽然就见李念兰扭过了头来,一脸愤恨的模样,咬着牙说着:“可是她现下住的是辛夷馆。那时候我那样的求着爹爹,想搬到辛夷馆里去住,可是夫人都是拦在头里,爹爹也就没有答应。但是现下简妍却住了那辛夷馆,还给她身边配置了五个大丫鬟,但我和姨娘身边也就只有两个大丫鬟。她那样低贱的身份,怎么配住在辛夷馆?怎么配使五个大丫鬟?” “住口。”婉姨娘低低的断喝了一声,“你说话到底还过不过脑子?她现下非但是国公府唯一嫡出的姑娘,还有乐安乡君的封号,怎么不配住在辛夷馆?怎么不配使五个大丫鬟?你到底晓不晓得她乐安乡君的身份是什么意思?乡君是宗室爵,原是绝不封赏外人的。她现下是天家的人,是有年俸和宗室禄米的。纵然论起来你比她大,是她的二姐,可若真要说起来,往后你但凡见着她的时候都要对她行礼,称呼她一声乡君的。” “我才不要对她行礼。”李念兰声音陡然提高了两分,娇美的面容也有几分扭曲,“就算她现下是乡君又怎么样?可那样也改不了她底子里依然是个商女的身份。那样低贱的人,凭什么能越过我去?还要我给她行礼?她也配?” 婉姨娘只气的额头青筋暴跳,忍不住的就伸了手去抚着额头。 而这时李念兰已经是起身下了炕,转身气愤愤的撩开帘子走出了屋子。 “兰儿。”婉姨娘忙唤了一声,但李念兰脚步急促,早就是去得远了,也就唯有面前的五彩盘花帘子还在来回的晃荡着。 婉姨娘望着帘子出了一会儿神,而后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无奈的转头,对着站在一旁的柳嫂说着:“她这样骄纵的性子若不晓得收敛,迟早会出事的。” 婉姨娘原为县丞之女,也算得是小家碧玉。那时候郑国公刚袭了宁远伯的爵位,偶然一次遇见了婉姨娘,喜她温顺的性子,便纳了她为妾。随后她也算是争气,先是生下了庶长女李念宜,后来又一举生下了一对龙凤胎,李念兰和庶长子李敬,在这国公府里也就算是站稳了脚。及至后来聂青娘因着失落自己女儿的缘故,身子一直不好,压根就没有精力来主持中馈,所以郑国公便让她接手管着这国公府里的事。又加上等李念宜大了,一举就成为了宁王的妾室,母凭女贵,她在这国公府里也就算是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了。 但李念兰一直是她的一块心病。 这孩子,性子实在是太骄纵了。又是个说话不过脑子,喜怒都在脸上的性子,原就容易招惹祸事。更何况现下忽然又来了一个简妍...... 婉姨娘想到这些,只觉得头都有些隐隐作痛了。 柳嫂是她的心腹,这些年惯会察言观色的。于是她当下忙走近了来,伸手按住了她两侧的太阳穴,同时温声的劝说着:“姨奶奶也不用担心。老爷就喜欢咱们姑娘这份胆大活泼的性子呢。” 婉姨娘轻哼了一声。 柳嫂手上的力道不轻不重,按的她十分的舒服。于是她便闭了眼,只说着:“国公爷自己是个威猛刚烈的性子,所以自然也是喜欢这样性子的子女。” “可不是。”柳嫂忙接着说道,“咱们的二姑娘和大少爷都是性子外向活泼的,瞧着就十分的有精神。早起刚升的日头一般,格外的有活力。哪像二公子,虽说是个世子,可举止畏畏缩缩的,见着人的时候甚至都不敢抬头看人说话的,为着这,国公爷斥责了他多少回了?便是现下新来的这位姑娘,这两日我冷眼瞧着,那也是个性子安静和顺的,想来也必然不会得国公爷的喜欢。” “你晓得什么。”就听得婉姨娘叹了一口气,“这位姑娘面上虽然是看着安静和顺,可内里只怕却是个极有主意的,比她的那个美人灯似的,压根就不晓得烟火红尘里世俗之事的娘可难糊弄多了。” “饶她再怎么着有主意,可说到底她这些年也只在商贾之家长大的,能有多少的见识?”柳嫂却是丝毫不以为意的说着,“姨奶奶不用长他人的志气,灭自己的威风。不过是一个还未及笄的小姑娘罢了,眼光阅历又在那里,再厉害能厉害到哪里去呢?” 只是虽然柳嫂这样说了,可婉姨娘想着那日在亭子里时,简妍转过身来望着她时那平静锐利的目光,她依然还是觉得简妍极其的不好对付。 原本是聂青娘这些年的身子不好,所以才轮得到她来管这郑国公府内宅里的一应大小之事,可是现下简妍回来了,都说是人逢喜事精神爽,那聂青娘若是因着此事,身子慢慢的好了,到时岂会不将管家之权重新的夺了回去? 就是因着这些年中她管着这国公府,府中上至聂青娘、李信、槿姨娘、珍姨娘等人,下至里外丫鬟仆妇小厮的月例银子,采买脂粉笔墨米粮等府中一应之物的银子每一笔都是从自己的手里过,随意哪里落了一笔银子不是钱呢?再有那月例银子,这国公府里可是有个两三百的下人的,光那些下人的月例银子每个月就有多少了?随意的推迟了半个月一个月的时间发月例银子,拿了出去放高利贷,那又是多少银子呢?可是现下若是因着简妍回来的缘故,聂青娘的身子好了,夺了自己这管家的权利去,那自己就没有银子进项了。 婉姨娘只要一想到这个,就觉得有些坐立不安。 她想了想,便让柳嫂服侍着她换了一身衣裙,又重新的梳了头,随后便带了欢嫂和两个丫鬟,出门往辛夷馆这里来了。 辛夷馆之所以起名叫做辛夷馆,是因着这院里栽种有四株紫玉兰,分列在了青石甬路的两侧。目下正值玉兰花期,满树皆是淡紫色的花朵,一眼望过去,花开似锦,云蒸霞蔚的一般,极为的壮观。 而除却这,这辛夷坞正面五间正房的窗子上镶嵌的都是双层的玻璃——玻璃可是个稀罕物,等闲的富贵人家都是用不上的。便是功勋世家,那至多也就是有个玻璃碗,玻璃灯之类的,极少有如这辛夷馆一般,拿了整一大块的玻璃来镶嵌窗子的——相对于这国公府里其他的院落里的窗子只用高丽纸或纱来糊窗子而言,这辛夷坞正房里的采光实在不是一般的好,所以这也就是为什么李念兰一直眼馋辛夷馆的缘故。 婉姨娘带着柳嫂和丫鬟进了辛夷馆的院门时,但见里面的丫鬟正在忙碌着。魏嬷嬷则是站在一旁指挥。 聂青娘新近寻回了自己一直心心念念的女儿,又极为心疼女儿这么些年不在自己身边,竟是受了这么多的苦,所以恨不能将这世上最好的东西全都拿来给她。 “......这粉紫色的鲛绡帐子便配了那镂雕缠枝葫芦纹的白玉帐钩吧。再有这对粉彩百蝠流云纹联珠瓶摆到那边的长案上去。” 魏嬷嬷一面吩咐着小丫鬟们手脚麻利些的做活计,说是今日务必要将这院子收拾了出来,让姑娘就搬了进来住,一面又同简妍说着话,询问着她,现下这屋子里各样器具的摆放位置可妥当之类的话。 简妍对此则是笑的柔婉,只是温声的说着:“魏嬷嬷的眼光自然是比我好的,我相信您。” 一语未了,小丫鬟青儿上来通报,说是婉姨娘来了。 简妍闻言,便转身望了过来。魏嬷嬷随即也转身望了过来。 石青色宝瓶纹样的妆花缎面披风,牙色的长裙,衬着婉姨娘面上温婉和顺的笑意,瞧着实在是素雅沉静的很。 但今日风大,简妍就眼尖的看到风过之处,吹起她牙色的裙角,里面穿的竟然是石榴红色的裤子。 简妍微微的别过了头去,只当做没有看到。 魏嬷嬷却仿似是不喜看到婉姨娘似的。当下她便沉着脸,只极其不客气的就问着:“婉姨娘怎么来了?” 难得的是听了魏嬷嬷这不客气的问话,婉姨娘面上温婉的笑意竟然是一点儿都没有褪却。 她袅袅娜娜的走上了前来,先是对着简妍行了礼,称呼了一声乡君,而后便笑着柔声的说道:“我过来,是想问一问姑娘,这院里可还缺什么东西不成?若是缺了什么东西,只告诉我。又或是这院里的丫鬟仆妇有不服管教的,姑娘也尽管告诉我,可千万不要和我客气,忍着不说,由得那些丫鬟仆妇爬到了姑娘的头上去才是。” 简妍微微一哂。 婉姨娘这话面上看着是客气,对她极是关心。但内里无非是要告知她,现下这国公府里是她婉姨娘在管着家呢,她在这国公府里的地位可不低,让自己不能看轻了她。至于那最后一句,可不正是在敲打魏嬷嬷的么? 自己来了国公府这才几天?这婉姨娘就这样迫不及待的跳了出来对她说这样的话,实在是有些太急躁了。 但简妍也只当做没有听懂,笑了一笑,没有说话。 倒是魏嬷嬷在一旁正色的说着:“婉姨娘这话可就说差了。咱们姑娘可是国公府里唯一嫡出的姑娘,这整个国公府都是她的家,她想要什么不能自己去拿?丫鬟仆妇不好了,她不会拿出姑娘的身份来说她们?倒没的还要去对婉姨娘你说什么?毕竟说到底婉姨娘你也只是个姨娘,不过是比老奴的身份略微的高了那么一些而已。这样的事,姑娘实在是犯不着去对你一个姨娘说。” 顿了顿,她又故意的接着问了一句:“婉姨娘,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魏嬷嬷惯是个不饶人的。且她素来最是看不上这个婉姨娘,嫌她面甜心恶,说话做事绵里针似的,国公爷吃她这一套,她却是不吃的。 婉姨娘只被魏嬷嬷这几句话给气的胸腔里的一颗心止不住的开始狂跳,双臂也有些发软了。但难得的是她面上的笑意竟然一直都在。 “我也不过是担心姑娘初来乍到,怕姑娘不适应罢了,所以才特地的赶过来问了一句,倒是惹的魏嬷嬷多心了。”婉姨娘的声音轻轻柔柔的,只让人觉得春风拂面似的舒服,“姑娘可不要多心才是。” 魏嬷嬷轻哼了一声,扭过头去不再理会她。 但婉姨娘也并没有再理会魏嬷嬷,只是望着简妍。 她原就不打算讨好魏嬷嬷的——自然她也知道讨好魏嬷嬷是没有用的,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所以现下最重要的是,趁着简妍刚来这国公府,让她对自己留一个好印象罢了。且同时也要让简妍知道,她婉姨娘虽然只是个姨娘,可在这国公府里的地位也是不低的,不能让简妍小瞧了她。 但其实简妍对这些都是不感兴趣的。 国公府内里再是如何的暗潮汹涌又如何?说到底她只是想得了一个国公府嫡出姑娘的名头来对抗周元正罢了。而再过得些日子,徐仲宣就会过来提亲,到时她就会与徐仲宣成亲,离开这里。这婉姨娘实在是不必如此着急的特地过来同她说上这样的一番话,以此来彰显她自己在这国公府里的地位。 所以简妍当下也只是点了点头,面上带了浅浅的笑意,淡淡的说着:“劳烦婉姨娘挂念了。” 随后她也再没有什么话要对婉姨娘说了。而一旁的魏嬷嬷自然更是没有什么话对婉姨娘说。 婉姨娘见状,也只得自己随意的讪了两句,随即便带着柳嫂和两个丫鬟转身走了。 待见得她出了院门之后,魏嬷嬷便对简妍说着:“姑娘,您别瞧着这婉姨娘面上看着温婉柔顺的,其实内里最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您以后可要仔细,万不能着了她的道才是。” 简妍便笑道:“魏嬷嬷,您放心,我心里有数的。” 因着一来是辛夷馆这几日都还没有收拾出来,二则聂青娘刚刚与简妍母女相会,所以这几日简妍都住在聂青娘的雅安居里。而通过这几日的相处,魏嬷嬷多少也看出来了些,简妍虽然是个见人就面上带了笑的,说话也是柔声细语的,但内里其实也是个极聪明的,又有主意,只怕就婉姨娘的那些套路她都是能看得出来的。 于是魏嬷嬷便点了点头,说着:“那老奴就放心了。” 顿了顿,她又说道:“姑娘,这里收拾屋子呢,灰尘大,您一直在这里看着也不好。不若这样,您带了听枫听梅和四月她们逛逛花园子去?现下花园子里的迎春花、茶花和樱花这些花开的正好呢。等您赏完花回来了,这院子里差不多也就该收拾好了。“ 听枫和听梅是聂青娘拨给她的大丫鬟,另外还有两个,分别叫做听桐听荷。因想着四月是简妍带过来的,她们主仆两个的感情又好,所以聂青娘便将四月也提为了大丫鬟。 简妍稍微的想得一想,便同魏嬷嬷告了辞,带着四月她们去了花园子里闲逛。 待在魏嬷嬷的身边,她多少还是有些压力的。特别是待在聂青娘的身边,她觉得压力更大。 聂青娘对她太好,好的她都不晓得到底该怎么招架。 虽然她这身子是聂青娘当时不幸丢失的那个女儿的身子不错,但其实她内里的芯子却并不是。她现下压根就没有办法把聂青娘当做自己的母亲那样来对待,更何况她先前之所以赶着要来挑明自己的身世,其实也是动机不纯。 所以这几日,她心里满满的都是罪恶感,和对聂青娘深深的愧疚感。方才婉姨娘又特地的过来说了一番那样的话,自己若是一直抱着置身事外的态度,倒给聂青娘惹来了祸事,那可真是对不住她了。 所以简妍最后还是转身又回来了,走到魏嬷嬷的身边,倾身过去,微微的压低了声音说着:“魏嬷嬷,我私心里想着,这几日母亲拿了自己的体己出来给我置办了这样多的衣裳首饰,又拿了自己的体己出来给我装扮屋子,固然是因着爱惜心疼我的缘故,我心里都是明白的。可这些落在旁人的眼中,只会觉得奢华太过。所以魏嬷嬷回去之后能不能劝一劝母亲这事呢?且这奢华太过,落在有心人的眼中,保不齐就会拿了这样的事到父亲的耳边去乱嚼什么舌根子。所以魏嬷嬷若是得了空闲,能不能整理了一份清单出来,拿去给父亲瞧瞧,只说这都是母亲心疼我的缘故,所以拿了自己的体己出来给我置办的,并没有动用到公中一分的银钱。这样就算是有人想借着这事起什么浪,咱们也可以将这浪头先给掐了,不至于给母亲落了个什么不好的名声,您说是不是?” 魏嬷嬷闻言,只一脸震惊的望着简妍。 她没有想到简妍小小的年纪,竟然是想的这样的周全。 “姑娘,”片刻之后她方才感慨的说着,“以往老奴一直担心着夫人和世子爷都是个柔弱的性子,老奴也是年纪大了,谁知道今日在明日在的?等到老奴两腿一蹬了,依着夫人和世子爷的性子,纵然是有正室夫人和世子的名头在那压着,可保不齐还是要被人欺压的。可是现下老奴不怕了,有姑娘您在,谁敢欺压他们呢。” 说到这里,她眼圈竟然是有些泛红了。 简妍少不得的就又安抚了她一番,随后才带了四月和一众丫鬟出了院门去花园子里。 * 李念兰气冲冲的出了桐香院之后,转身奔着自己的院落玉雪苑就来了。 说起来这玉雪苑在这国公府里也是不差的。屋前有芭蕉海棠,屋后有大株的梨树。花开时节,月下望来,可不就是如玉似雪一般? 以往也便罢了,可是今日得知简妍竟然是住上了她一直惦记着却没有求到手的辛夷馆之后,李念兰只觉得心窝子里就有一股冲天的怒气。 她一路气冲冲的回了来。前来开门的小丫鬟开的慢了些,已是遭她劈头一个嘴巴子扇了下去。随后进了屋之后,她又不断的挑着事,对着一众小丫鬟又是打,又是骂。 于是等到郭丹琴进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跪了满满一屋子的丫鬟。 郭丹琴没事的时候是惯常来找她玩的。所以当下她便笑着问道:“兰姐姐这是怎么了?便是丫鬟做错了事,也犯不着这样气着自己。” 见着她来了,李念兰这才喝命地上跪着的一群丫鬟起来,而后便有些没好气的问着:“这些日子怎么也不见你来我这里找我顽?“ “这不是这些日子听得你这国公府里出了一件什么沧海遗珠的事么?”郭丹琴在椅中坐了下来,笑道,“我就想着这些日子你们国公府里定然是很忙的,所以便没有过来打扰。” “呸。”李念兰闻言,狠狠的淬了一口,骂道,“什么沧海遗珠?凭她也配做什么珍珠?死鱼的眼珠子倒还差不多。” 骂完了之后,她又忿忿不平的对郭丹琴说着,这些日子国公府里的人是如何的围着简妍转,聂青娘如何的让简妍住了辛夷馆,让她使了五个大丫鬟,又如何的给她买首饰,打首饰,一下子就给她做了十六件春装这样的话。 “......我姨娘说今年不比往年,不能再散漫使钱,所以今年我也不过做了两套春装,随意的打了两件首饰而已。可是她竟然一下子就做了十六件春装。就这夫人还嫌不够呢,说后面挑着好的布匹还要给她做。再有那首饰,你是没瞧见,那日我去给夫人请安时,就见着桌上放了六只紫檀木描金的匣子,打开了看时,里面珠光宝气的,都是各色时新的首饰。夫人犹且嫌少,对魏嬷嬷说着,她记得她还有一匣子成色上好的红宝石,让魏嬷嬷寻了出来去给简妍打一套赤金镶宝石的累丝蝶恋花的头面。说起来我好歹也是国公府的女儿,当时我就在旁边站着呢,怎么不见夫人说也要给我打一套头面呢?” ——聂青娘原为武定侯的女儿,嫁给当年尚且只是嫡次子的郑国公时,很是带了一笔丰厚的嫁妆过来。 郭丹琴便也附和着说了几句话,李念兰这才觉得心里先前的那股子憋屈的气消了不少。 两个人喝了一会子茶,又吃了几块糕点之后,李念兰就又道:“现下这时候樱花开的正好,我同你去花园子里看一会子樱花去。” 郭丹琴是经常来国公府找李念兰玩儿的,当下她便拍手笑道:“这样好。我今日原就是为着来你这里赏樱花来的。——满京城里谁不晓得你们郑国公府里的樱花是出了名的又多又好呢。旁侧还有一座山子,上面有一处八角凉亭,挂了粉色的纱幔子,坐在里面往下赏樱花,满树烂漫,如云似霞一般。等风吹了过来的时候,粉白的樱花花瓣漫天飞舞,纱幔子也飘着,真真是天上人间一般。所以依着我说,这满京城里都没有谁家的花园子能越过你家去。” 李念兰被她这样一恭维,当即就觉得心情越发的好了。 于是她便吩咐着自己随身的丫鬟凌雪和傲霜端了茶水、拿了攒盒先过去那边的亭子里摆放好了,自己则是和郭丹琴一面说着话,一面慢慢的朝着那里去。 只是待得她们沿着山子上凿出来的台阶慢慢的走了上去时,却只见凌雪和傲霜端了茶水和攒盒站在那里,一脸为难的表情。 李念兰便朝着亭子里望了过去。这一望,她只觉得气不打一处来,面上都变色了。 但见简妍正端坐在亭子里的一只石凳子上,右手支了腮,正神情闲散的望着下面云蒸霞蔚似的樱花。而她面前的石桌上早就是摆了粉彩花卉彩蝶的茶盅和装着各色糕点蜜饯的掐丝珐琅梅花式攒盒。 自然,这石桌上的茶盅和攒盒都是简妍的,而不是她李念兰的。 作者有话要说:  刚刚下了八只饺子吃。倒了醋和拌饭酱做调料,吃一口饺子蘸一下调料。。。 拌饭酱真的很好吃啊。可以拌饭吃,又可以炒饭吃,还可以用来炒菜,是在是居家旅行的必备之物哦。 第124章 扬眉吐气 李念兰一见着简妍正坐在石凳子上,石桌上又摆放了她让丫鬟带过来的茶盅和攒盒,而自己身旁的丫鬟却是端了茶盅和攒盒站在一旁跟个鹌鹑似的,浑然不敢上前一步。她一时只觉得气冲斗牛,上前去就啪啪的对着凌雪和傲霜一人扇了一个嘴巴子,然后骂着:“你们两个是死人啊?不晓得将本姑娘的茶盅和攒盒放到桌子上去,干站在这里做什么?怎么,也要本姑娘和你们两个一样,站在这里赏樱花的吗?” 偏生凌雪被她这一巴掌给扇的双手抖了一下,一个没拿稳,手里的描金填漆小托盘就翻了,只听得叮啷哐当一声响,里面的那两只甜白瓷茶盅就掉到了地上,摔了个粉碎。 凌雪只吓的也顾不上满地的碎瓷片,双膝一软就跪了下去,口中只说着:“姑娘饶命。” 一旁的傲雪并着几个小丫鬟也忙跪了下来。一时场面极为的混乱。 四月就有些看不过眼。 这李念兰明面上虽说是打骂自己的丫鬟,可其实不就是寻她家姑娘的不是?于是她便要上前去开口说得两句。 但是简妍眼明手快的塞了一颗糖霜蜜枣到她的口中,然后对着她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管这事。四月见状,也便退到简妍的身后站好了。 李念兰此时还在那里不住的打骂着自己的丫鬟。郭丹琴在一旁见了,觉得她这样实在是有些过了,于是便拽了拽她的袖子,只低声的劝说着她:“算了。” 李念兰却是一甩自己的衣袖子,将郭丹琴的手甩开了,然后怒道:“我打骂自己的丫鬟,关着你什么事?” 郭丹琴被她这样的一句话一堵,立时就紫涨了一张面皮,半边身子都麻了。 李念兰惯常就是这样一个火爆的性子,脾气上来的时候,谁的脸面都不给。可以往她劝说着李念兰的时候,她好歹还会收敛几分,并不会将怒火波及到她的身上。但现下,她却是当着简妍的面这样的...... 郭丹琴不由的就偷眼去瞥简妍。 但见她穿了杏黄缎面的玉兰折枝圆领披风,桃红百褶裙。鬓边斜簪了一只赤金点翠镶宝石的凤钗,长长的三股珍珠流苏垂了下来,另一侧鬓边又簪了一只赤金点翠镶宝石的牡丹蝴蝶发簪,瞧着极是高贵。 简妍原本是一手拈了一块龙须酥在吃,同时一手支了下颌,面上闲闲的一副看好戏的模样,这当会她忽然瞧到了郭丹琴打量她的目光,于是她便歪着头对郭丹琴笑了一笑,招呼着:“郭姑娘,要不要过来一起坐?” 又扬了扬手里的龙须酥,笑着说道:“这龙须酥滋味不错,郭姑娘过来尝一块?” 却绝口不提要邀请李念兰一块儿过来坐的话。 她这分明就是在激怒李念兰。 而李念兰果然是上当了。 她一面狠狠的拉着郭丹琴的胳膊,说着:“不许过去。”一面又上前两步,伸手指了简妍的鼻尖,恶声恶气的就道:“简妍,我告诉你......” 一语未了,却被简妍给笑着打断了她的话:“二姐,瞧着你年纪也不大,可怎么这般的记性不好?我现下可不叫做简妍,而是李念妍。” 都已经是郑国公的女儿了,自然是要随了李姓的,且还从了一个念字,所以她现下在外人面前便是叫做李念妍,而再也不是什么简妍了。 李念兰只被她这一句话给堵的脸红脖子粗的。片刻之后她才反应了过来,开口讥诮的说着:“你当真以为飞上枝头就能变成凤凰了?我告诉你,乌鸦就是乌鸦,就算是你得了一个国公府嫡出姑娘的名头,那也不可能变成凤凰的。再说了,天底下哪里有这样巧的事,那日你自己送上了门来,然后夫人就发现你是她当年失落的那个孩子,谁晓得你在里面有没有做什么手脚?依着我说啊,你压根就是冒充的。” 简妍闻言也没有恼,面上依然是笑盈盈的,只是伸了手,闲闲的拨弄着面前的粉彩茶盅,一面就望着李念兰笑道:“可是怎么办呢?你心中便是再如何的气不忿,那现下我也是这郑国公府里唯一嫡出的姑娘,还得了个乐安乡君的封号。” 一面又挑了挑眉梢,笑吟吟的说着:“不过自然,若是二姐心中依然还是觉得我是冒充的,那这样的话你大可以去对父亲说上一说,也去对皇上说上一说,让他们好好儿的再去查上一查。” 谁敢质疑国公,特别是皇上说过的话啊?那岂非就是嫌脑袋在脖子上待的不耐烦了? 而站在一旁的郭丹琴这时候仿似后知后觉的终于明白了一件事。 眼前的这个简妍,她再也不是那个在桃花林中任由她们开口讥嘲她满身铜臭气的商女了。她现下是李念妍,是国公府里唯一嫡出的姑娘,而且还是皇上亲口所封的乐安乡君。 李念兰望着简妍的目光于是就带了很复杂的情绪。 有同李念兰一样的不甘和嫉恨,可也有着恐慌和不安。 她害怕简妍简妍现下会出手对她不利,毕竟依着简妍现下的身份,她是有这个能力的...... 郭丹琴的鼻尖上冒了细密的汗珠出来,手心里也潮了,只紧紧的攥着手里的手绢。 她这样忽青忽白的面色落在简妍的眼中,简妍自然是晓得郭丹琴心里在想什么。 于是她便微微一笑,开口慢悠悠的叫着:“郭姑娘。” 郭丹琴受惊的小兔子一般,抬了头望过去,眼中是还没有来得及掩饰下去的恐慌和不安。 却见得简妍只是笑着同她说道:“这样好的龙须酥,你不要来一块吗?” 一面就示意站在一旁的听枫拿了桌上的攒盒,递到了郭丹琴的面前。 郭丹琴原本是不想拿的。 她晓得但凡是她拿了这攒盒里的龙须酥,那李念兰定然是会记恨着她的。可若是她不拿,简妍说不定也是会记恨着她的...... 一面是李念兰,一面是简妍,郭丹琴只紧张的手心里潮的都要滴出水来一般。 简妍也不催促她,只是一面端了茶盅,闲闲的喝着里面的茶水,一面扭头望着下面的樱花。 虽然说起来是有点可耻,但是这样仗势欺人的感觉,似乎也很不错的啊。 李念兰却是在一旁气的跟什么似的。 她一面喝叫着郭丹琴,不许她拿简妍的东西,一面就伸手想来打听枫手里的攒盒。 但听枫退后了两步,一脸肃色的说着:“二姑娘,乡君面前,不得无礼。” 话落,她又略微的提高了声音,只问着郭丹琴:“郭姑娘,你可要想好了。这可是咱们乡君的一片好心,赏赐给你一块龙须酥,你是接,还是不接?” 听枫是聂青娘特地的拨了过来给简妍使唤的。来之前,她同听桐、听荷、听梅、以及那十来个小丫鬟都是特意的被聂青娘和魏嬷嬷叫过去训过了话的,只说往后简妍就是她们唯一的主子,一切都要听简妍的话,若是有胆敢胳膊肘往外拐,吃里扒外的,先问问自个儿,是不是嫌脑袋在脖子上待的腻烦了。是以听枫岂敢对简妍不忠心? 郭丹琴现下觉得自己就是被架在火上烤的羊,无论是翻面还是不翻面,总之都是要被火烤的。既然如此,那自然是两害取其轻了。 于是她便伸手自攒盒里拿了一块龙须酥,而后屈膝对着简妍行礼,敛了眉目,低声的说着:“谢乡君赏赐。” 简妍回过头来,对着她笑了笑,和善的说道:“郭姑娘不用多礼,请起罢。” 郭丹琴低眉顺眼的退至了一旁。 李念兰此时自然是气的睚眦欲裂。 简妍竟然是这样拿着她乡君的身份出来压人?可郭丹琴竟然这样就对简妍屈服了。 李念兰想骂,可是她又不敢。 她纵然是再蠢笨,可心中也清楚,说到底简妍也是个乡君,如姨娘所说,那可是宗室爵,骂了简妍,那就相当于是骂了皇家。可是不骂,心底的这股子愤恨之气都快要把自己给炸裂开了。 所以她也唯有伸手指着郭丹琴,怒道:“你,你,往后你再也不要过来找我玩了。” 郭丹琴的心中一沉。 方才她伸手拿了龙须酥的时候她就晓得,往后她定然是同李念兰决断了的。可是能有什么法子呢?她万不能因着李念兰而去得罪简妍啊。简妍现下的身份,是李念兰所不能比的。 这时就听得简妍带了笑意的声音不紧不慢的响了起来:“郭姑娘,往后你若是得闲了,倒是可以来找我玩。” 郭丹琴也不笨。她晓得简妍之所以说这话,倒并不是因着真心的想交她这个朋友,而只是想气李念兰罢了。毕竟去年那会在桃林的时候,她可是同着李念兰一起那样的羞辱过简妍,她就不信简妍心里会没有疙瘩的。 简妍自然是心里有疙瘩的。她自认自己并不算是什么坏人,为着自己的前程利益可以不顾别人死活,冷心冷血的将别人踩在自己的脚底,可她也自认并不是什么好人。像李念兰和郭丹琴这样曾经那样的羞辱过她的人,她是没有办法做到什么一笑泯恩仇的。 郭丹琴倒还罢了,左右是不常见面的。可是李念兰却不一样。 同住在一个府里,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时候多的是。她势必要将李念兰的嚣张气焰给压下去,不能让李念兰每次见着她的时候都是那样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 她要让李念兰知道,现在她简妍的身份是高于她李念兰的。 而李念兰现下气的面色都已经变了。 从她到了这亭子里之后,她就是一直站在这里气急败坏的。但从始至终,简妍却是闲闲的坐在垫了秋香色蟒缎坐垫子的石凳上,面上带了笑意的望着她。 李念兰真心是恨不能冲上前去,动手撕掉简妍面上这像画上去的笑意一般。 可是她又不敢。 简妍的身后站了听枫、听梅和四月,还有其他的几个小丫鬟。且若是她出手打了简妍,这样的话很快的就会传到聂青娘和父亲的耳中去。 说起来毕竟是她动手在先的,且又是这样的辱骂简妍,便是父亲再是宠爱她,可有聂青娘在一旁说话,想来她这一顿责罚定然是免不了的。 李念兰面上变幻莫测的神情落在简妍的眼中,她便晓得,这李念兰不过是只色厉内荏的纸老虎罢了,她万不敢将现下之事闹大的。 于是简妍便起身站了起来,朝着李念兰走了过来。 桃红色的百褶裙,底下的窄澜上也是用了金银丝线精心的绣了一圈精美的折枝玉兰。走动之时,灿然生光。 简妍在李念兰的面前站定,面上虽然有笑容,可若是细看,那笑容里也是带了几分冷意的。 “二姐,”她的声音不紧不慢,隐约还带了一丝笑意,“虽然我是得了个乐安乡君的封号,但我总是想着,你我毕竟是姐妹,哪里有让你这个做姐姐的来对我这个做妹妹行礼的道理?所以妹妹我是从来没有想过要在二姐面前摆什么乡君的身份的。只是一样,我希望姐姐记得,无论前事如何,我现下是李念妍,是父亲和母亲的女儿,是皇上下旨所册封的乐安乡君。二姐若往后对着我的时候依然还是这般的颐指气使,骂着我是乌鸦,说着我是冒充这样的话,妹妹我可是会不高兴的。到时少不得的就要用着乡君的身份来压一压二姐了,二姐也不希望这样吧?“ “你,你......”李念兰伸了手指着简妍,只气的目瞪口歪的。 简妍却是微微的歪了头,对着她缓缓的绽放了一个笑容,慢慢的问着:“我怎么?” 心里却是在十分爽快的想着,我就是用了我乡君的身份来压你,不服你就来咬我啊。 自然李念兰是不敢真的来咬她的。 她只是气的要死,可偏偏又不敢真的对简妍怎么样。 若是她先前尚且还觉得简妍是去年年初桃花林里的那个商女,可以由着她嘲讽而也只是隐忍着不说话,可是现下,简妍这样的气场大开,肆无忌惮的用自己的身份来压着她。但偏偏简妍说的每一句话明面上仿似都是在为着她好,为着她着想,让人压根就没有法子来反驳。 她气的头都痛了,但简妍依然还是在笑着。 “二姐,郭姑娘,”她笑的温婉和善,温声的和她们说着,“这樱花我已是赏过了,现下我要去我母亲那里陪她用午膳,就先走一步了。” 话落,带着四月等人,转身就扬长而去了。 * 婉姨娘正站在圆桌旁,服侍着郑国公李翼用早膳。 紫檀木圆桌上铺了大红销金江牙海水如意云纹的桌围,正中放了一只黑漆描金攒盒,里面放就九槅糟鹅胗掌、蒸腊鸡翅、十香瓜茄等诸多细巧果菜。旁边又有一大盘子的八宝馒头并着一大盘子的白糖万寿糕。又有一碗八宝莲子粥。 那碗八宝莲子粥李翼只吃了一口就放下了,皱着眉不悦的说道:“甜腻腻的,谁吃这个?另换一碗来。” 婉姨娘便赶着让丫鬟换了一碗玉田红稻米粥过来。李翼这才就着那些酱菜吃了两碗,又吃了四个八宝馒头。那白糖万寿糕却只吃了半块就放下来了。 想来也是嫌甜腻了,不爱吃。 饭后小丫鬟端了水过来给李翼净手。婉姨娘亲自的自丫鬟手里托着的乌檀木托盘里拿了雪白的手巾递了过来。 李翼接了,随意的擦了擦手上的水珠,然后复又递给了婉姨娘。婉姨娘接了过来,放到了托盘里,因又示意着小丫鬟全都退了下去,又让柳嫂拿了上个月国公府进出的流水账册过来。 李翼这时候已经是坐在椅中,手中拿了一块雪白的布巾正在擦拭着一把剑。 毕竟是上过战场的人,就算这么多年都是赋闲在家了,可当年金戈铁马,剑指叛军的时光那始终都是无法忘却的。所以他闲来无事的时候倒都会拿了布巾,仔细的擦拭着当年陪着自己上过战场的这把佩剑。 原就是锃亮的剑身,但李翼依然十分宝贝的用布巾反复的擦拭着。 婉姨娘心里有些害怕。 这样曾经被无数鲜血浸染过的长剑,纵然是现下剑身再是被擦拭的如何雪白,可依然还是有股无形的剑气和迫人的寒意自剑身上四散了出来。 婉姨娘每次看到这把剑的时候,眼中都仿似看到了有猩红的鲜血自剑尖上一点一滴的滴落下来。 她面色有些发白,但还是努力的定了定神,然后面上浮上了温婉的笑意,捧着手里的账册走到了李翼的身旁。 “国公爷,”她平举双手,将手中的账册递了过去,柔声的说着,“这是咱们府里上个月进出的银项,您看看?” 李翼却没有接这账册,反倒是有些不耐烦的皱了皱眉,说着:“内宅里的这些小事你何必要过来对我说?这都是你们内宅妇人的事。既是让你管家,那你自己看着办也就是了。” 李翼是从来不过问内宅里的事的。便是他出去看中了什么,也是从来不问价钱,让身边的长随拿了,然后吩咐着店家来国公府里支银子就是。而聂青娘因着自己的身份出身,向来就是不屑于同婉姨娘争论些什么的,又因着身子不好,也不耐烦去管内宅里这些繁琐的事,所以这些年中也就由得婉姨娘管家了。 婉姨娘自然是乐得如此的。她出身不好,又是个妾,哪里有什么嫁妆呢?可是她的三个儿女,李念兰是宁王的侍妾,府里日常要打赏人的,出手还不能太寒酸,她不贴补一些怎么成?李敬新近在五城兵马司里谋了一个职位,平日里的交际应酬哪一样是不要花银子的?李念兰又是个喜欢买时新首饰做新衣裳的人,仅指着他们那一个月二两银子的月例怎么够?说不得她也就只能借着这管家之便,悄悄的落了些银子下来,在外面置办了一处田庄和两处铺子,补贴着自己儿女每日所需的费用罢了。 现见得李翼这般说了,婉姨娘虽然是心中一喜,但面上也并没有显出来,只是依然柔声的说着:“我晓得原是不该拿了这些内宅里的琐屑之事来扰了国公爷的清听的。但国公爷毕竟是这国公府里的顶梁柱,唯一的主子,所以纵然是晓得国公爷再是不爱听这些,我少不得的也要过来对您说上一说。” 她这一番恰到好处的恭维只把李翼给熨帖的浑身哪里都觉得舒爽。于是他便放下了手中的长剑,大马金刀的坐在了椅中,面上含笑的说着:“既如此,那你说说,我听着就是。” 于是婉姨娘便委婉的说了这两年田庄的收成没有前些年好,铺子里的收益也略有些下降了,可这府里二三百人的嚼用每日都是要的之类的话。 “......近来我反复算计了几次,咱们府里进的少,出的多,长此以往下去定然是不成的。所以我便想着要省俭些开支。像今年春日按例该做的衣裙首饰,我那日查看了一番衣箱衣柜,见着去年的衣裙还是能穿的,首饰也有,于是我便没有做衣裙打首饰。兰姐儿那里,我查看了一番她的衣裙首饰,虽说去年的都是有,但想着她是经常要出门见客的,所以还是给她做了两套新衣裙,打了两件时新的首饰。而夫人那里,我想着她毕竟是正室,再怎么省俭也是不能省俭到夫人的头上去,所以夫人依然是按着往年的份例给她做了新衣裙,打了首饰,夫人也收了。前些日子三姑娘新近进府,我想着三姑娘这些年也是过得不容易的,更何况现下她又有了乡君的封号,所以便给她做了六套春日的衣裙,又买了一匣子上好的时新首饰给了她。” 李翼望着婉姨娘,见她穿着半新不旧的青碧色缠枝莲花纹的披风,牙色的百褶裙。头上也不过簪了支四蝶纷飞银步摇,一支成色算不得好的碧玉簪子。于是他便点了点头,说着:“我也晓得当家不易,这些年难为你了。” 婉姨娘温婉一笑,眼圈竟是有些泛红了。而后她便温柔的嗔着:“国公爷这说的是什么话?我自然是想着要一心替国公爷分忧的。但管家这事,国公爷也晓得,正所谓是当家三年狗也嫌,背地里总归是会有人说我不好的。还希望国公爷听了那样的话时,心里不要责怪我才是。” 李翼就道:“这些年你将国公府打理的这样的好,我都是看在眼里的。你都这样的贤惠了,若是有谁胆敢在背后说你的不好,直接拉了出来先抽了三十马鞭子再说。” “有国公爷这句话,我便是在背后受了旁人再多的非议那也是值得的了。”婉姨娘轻轻的叹着。顿了顿,她又做了一副踌躇的神色出来,只迟疑的说着,“有一句话,我不晓得该不该对国公爷说。” “说。”李翼豪爽的挥了挥手,重又拿了搁在几案上的长剑,用布巾仔细的来回擦拭着。 于是婉姨娘便温婉的说着:“这几日三姑娘刚回府里,夫人心疼三姑娘这些年受的苦,让三姑娘住了辛夷坞不说,还将那里装置的富丽堂皇。然后又给三姑娘做了那样多的衣裙,打了那样多的首饰,实在是奢华太过。可我也是不好开口阻拦的,毕竟论起来三姑娘这些年也确然是受了那么些的苦,现下补偿些也是应该的。只是,三姑娘毕竟年幼,这样的奢华太过......” 她这话原是说的含糊。并没有主动的提及聂青娘给简妍置办的那些都是她自己的体己,反而是隐隐的有误导李翼往聂青娘动用公中银子的这意思上靠,毕竟她说了她是不好开口阻拦的这话。可是现下她和李念兰都是在俭省着,她聂青娘和简妍母女却是那样的奢华。 但李翼闻言,却是浑然不在意打断了她的话,说着:“这事我晓得,青娘已是遣了魏嬷嬷过来同我说过了。给妍儿置办的那些衣裙首饰,以及她住的辛夷坞里布置的那些物件,原都是青娘的体己——她从娘家带过来的嫁妆。那些嫁妆将来原也就是妍儿和信儿的,现下提早给了他们也没什么。这个你就不用干涉了。青娘自己的嫁妆,不说是你,我也是干涉不来的。” 婉姨娘面上一片青白之色。 最后她也不晓得自己到底是怎么出了李翼的书房的。 柳嫂扶着她的胳膊,见着四处没有旁人了,方才轻声的说着:“姨奶奶,这是怎么样的一回事?夫人平日里最是个清高的,自己做什么样的事都是不稀得对国公爷解释的,怎么现下却是特地的让魏嬷嬷过来跑了一趟,说了这样的事?” “我如何会晓得她忽然的就转了性子?”婉姨娘伸手按了按额头——她一直都有偏头痛的毛病。当下她就恹恹的想着,怎么简妍一来这国公府,就有这样多的事发生了变化呢。 先是李念兰的性子越发的暴躁了,现下连聂青娘这个向来不问尘世中事的娇贵夫人也让魏嬷嬷特地的来对国公爷说了这样的事。 她原本是想着,她说了那样的话之后,国公爷就会前去质问谴责聂青娘一番的。依着聂青娘那高傲的性子,纵然那些都是她的体己,可她只怕也是不会开口同国公爷解释半句的,反倒还会倔强的同国公爷吵架,说着他竟是这样的不体惜简妍那些年中受的那些苦,现下给妍儿的衣裙首饰和住处布置的奢华些了又怎么样呢?那原是她应得的。这样他们两个人之间因着误会只会越发的闹的不可开交,到后来的结果势必就是聂青娘对国公爷越发的灰心,再也不想理这国公府里的任何事,关起门来过他们母子三人的日子就好。而国公爷则是会对聂青娘总是顶撞惹恼他越发的生气,连带着对简妍只怕也是会迁怒的。这样一箭三雕的事,真真是再好不过的了。 可是又哪里能料想到,聂青娘那里却是一早就知会了国公爷这件事。 婉姨娘就咬牙切齿的想着,这必然是简妍从中作梗的。不然依着聂青娘的性子,必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第125章 针尖麦芒 婉姨娘对李翼说的这些话很快的就传到了雅安居里。 魏嬷嬷正在同聂青娘说着:“......还是咱们姑娘有先见之明,早早儿的就料到婉姨娘会拿了这事去国公爷那里说道,所以一早儿就让咱们做好了防备。” 但聂青娘却只是觉得心疼。 “若妍儿一直都在我的身旁娇惯着长大,哪里会晓得这许多的弯弯绕绕呢?定然是这孩子那些年里过的太辛苦了,所以小小的年纪才知道防范人。” 聂青娘只要一想到那日沈妈妈说的,简太太是如何的将简妍当做瘦马一样的来养,逼着她学了那么些的才艺不说,还日日的饿着她,不让她吃饱,动不动的就会训斥她,最后还将她许给了周元正那样年纪大的都足可以做她祖父的人为妾,聂青娘就觉得似是有一只无形的手猛的攥紧了她的心,酸痛的厉害。 她只想着现下要拼命的补偿简妍,再也不要她为任何事操心。 但魏嬷嬷却是觉得简妍这样甚好。 “夫人您和世子爷就是性子太好了,所以这些年中才由得婉姨娘他们一直在这宅子里闹腾。不就是她婉姨娘有一个女儿给了宁王做妾?婉姨娘不就是指望着宁王能继承了大统,到时她女儿就能捞个嫔妃娘娘当当?但皇上原就不止宁王这一个儿子,还有个梁王呢。谁晓得到最后是哪一位王爷继承了大统?她婉姨娘现下就做这样的千秋大梦,实在是有些早了。“ 说到这里,魏嬷嬷又细细的将昨日婉姨娘去了辛夷馆,对简妍说的那几句话说了出来。 “......这话老奴原是不打算对夫人您说的,怕您听了生气。只是现下说不得的也只能对您说了。夫人您试想想,现下不过才这么样,婉姨娘就敢对咱们姑娘说这样的话,在咱们姑娘的面前摆身份,那往后不晓得背地里还会对咱们姑娘和世子爷做些什么呢。” 聂青娘猛的抬头望着魏嬷嬷,只问着:“昨日她真的在妍儿面前这样说?” “自然是真的。”魏嬷嬷点了点头,正色的说道,“老奴一个字都没敢篡改。” 聂青娘只气的胸腔里的一颗心突突的跳个不住。她咬牙说着:“往日里任由她两面三刀也就罢了,我实在是懒待同她这样的人争论分辨什么,只想着和信儿安安生生的过日子也就罢了。可是没想到她背地竟然是对妍儿说了这样的话。妍儿这来了国公府才几日的功夫,她就这般迫不及待的跳了出来?不成,我绝不能让她欺负我的女儿。” “可不是这样说呢。”魏嬷嬷忙在旁边附和着,“夫人您是自恃身份,不想同她这样的人争论些什么,可是人家不这样想。不是老奴多嘴搬舌,咱们世子爷,只不过是生的文静些,不喜弓箭喜爱读书罢了,这原也没什么,可婉姨娘母女却是得闲就在国公爷的面前说咱们世子爷性子软弱,这三人成虎,说的多了,国公爷也就不待见咱们世子爷了。现下姑娘刚回来没几日,您心疼她,用着自己的体己给姑娘置办了一些物件,可婉姨娘就这样到国公爷的面前搬舌去了。若非是姑娘提醒,咱们一早儿的就去对国公爷说了这事,只怕在婉姨娘的那番撺掇下,国公爷指不定的就会来这里跟您说这事呢。到时您和国公爷之间岂不是要大大的闹一场?得益的不还是她婉姨娘?“ “不成。”聂青娘的手紧紧的攥住了手底下杏黄色的迎枕,“我是决不能让她这样欺负我的孩子的。” 魏嬷嬷见状,晓得聂青娘这是真的恼怒了。于是她忙趁热打铁的说着:“可不是这样呢。夫人,现下姑娘好好儿的回来与您团聚了,您一双儿女都在您身边,您这个做母亲的,可得好好的护着他们两个才是,哪能由得一个姨娘在姑娘和世子爷面前这样嚣张?所以您现下得放宽心,好好儿的养病。等病好了,您就去对国公爷说一说,将管家的权利从婉姨娘的手里夺了回来。毕竟说到底您才是正室,她婉姨娘再有一个女儿给了宁王做侍妾,那她也只是个姨娘罢了,哪里有姨娘当家理事的道理呢?” 魏嬷嬷巧舌如簧,只说的聂青娘原是死灰一样的心瞬间沸腾如岩浆一般。 “对,魏嬷嬷你说的对。”聂青娘扭头看她,眼神坚定,“我得快些将我的这病养好了,然后好好儿的护卫我的一双儿女才是。妍儿是不必说了,前些年里受了那样多的苦,便是信儿,这些年里我也就净顾着自己伤心了,压根就没有顾得上去好好的照顾他,我得补偿他们,好好儿的守护着他们。“ 魏嬷嬷闻言,只欢喜的面上全都是笑容。 以往她也对聂青娘说过这样的话,但聂青娘总是听不进去的,日日夜夜只想着不幸失落的姑娘。可是现下不一样了,聂青娘终于振作起来了。 魏嬷嬷一时就觉得,简妍真的是福星啊,她一回来,什么事情都朝着好的一面发展去了。 * 朝阳初上,九重宫阙之门次第打开。 身着朝服的臣子由大殿里鱼贯退出,绯色袍服的下摆轻轻划过一尘不染的汉白玉台阶。 已是早春,站在高高的汉白玉台基上,可以看到远处泛着绿意的柳树。日光照射其上,柔美婀娜。 徐仲宣忽然就想到了简妍。 她娇羞的时候,低垂着头,眼眸微闭,唇角微微的扬了上去,两颊一抹红晕。顽劣的时候,挑眉睁眼,眼珠斜斜上视,带着那么一点挑、逗的意味。倔强伤心的时候则是紧紧的抿着唇,纵然是眼眶已然泛红,却依然不肯让眼泪水落了下来。 一如远处的那柳树,枝条既柔软,可也坚韧,任凭风吹雨打始终不改初衷。 徐仲宣双手拢在袖中,唇角带了一抹笑意,在想着,也不晓得她现下在郑国公府里过的如何?会不会觉得不习惯?会不会,想他? 纵然是他晓得简妍其实是个能屈能伸,隐忍坚强的性子,现下又有郑国公府嫡出的姑娘和乐安乡君这个封号傍身,在国公府里想来是不会过的不好的。可是他忍不住的总是会担心。 爱一个人的时候,哪怕便是知道她再厉害,可是照样还是会担心着这样那样的。 他在想,等手头的这些事一了,他也该去和郑国公提亲了。 总是要日日的见着她安好的在他身旁他才会安心的。 他抬脚欲下白玉台阶,只是旁侧却忽然传来一道阴测测的声音:“徐侍郎这般面带笑容,可是想到了什么高兴事?” 徐仲宣循声望了过去,见着背手站在他身旁不远处的人正是周元正。 方才他一直在想着简妍,倒是不曾注意过周边。 心中暗道一声大意了,面上却是不显,只是虚虚的拱了手,面上是虚情假意的笑容:“周大人这般眉目紧锁,可是因着方才殿中遭皇上训斥之故?” 近来皇帝的身子越发的不好,梁王一直衣不解带的随侍在龙榻旁,亲自端茶端水,便是连皇帝所喝的药汁也是要自己先尝了一口再亲手喂给皇帝喝。可是反观宁王,却是以为着皇帝不成了,只抓紧了时间准备好什么篡位夺、权的事。而周元正作为宁王一党,自然也是跟随在后的。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就不晓得什么人将这事给透露了出来了,皇帝当即就气了个半死,差点真的一口气没上来就直接的去了。 自己一直喜爱宁王的啊,可这儿子却是盼不得他早死。梁王他是一直不大待见的,可是现下他却是这样的在自己病榻前伺候着。 皇帝对宁王和梁王的态度因着这一场病调了个。于是今日早朝的时候,皇帝便随意的拣了两件事,扯到了宁王和周元正等一干人的头上,大为的训斥了一段。 而徐仲宣趁着这会又将一些官员的名单报了上去,只说是办事不力的,上书请求或降职、或外调、或革职。 自然,这些官员都是宁王一党,而皇帝当即也都允了。 至此,宁王的党羽陆陆续续的被徐仲宣消减了近一半。周元正的权倾朝野只怕也要大打折扣了。 周元正听得徐仲宣故意的提了此事,他心中自然是恼怒的,可也并没有说什么,只是从鼻中轻哼了一声。 徐仲宣便也不再理会他,抬脚下了台阶。 只是不过才刚走下了两道台阶,背后忽然传来周元正甚为阴冷的声音:“简妍的身份问题,可是你在从中搞鬼?” 简妍的身份一事确定的实在是太快,且一切都是悄无声息的在进行着,显然就是有人特意的压下了这件事,所以他压根就没有收到过半点讯息。 于是他不过是趁着上元节节假之时回家祭了一次祖,回来还没有歇息的几日,忽然就传来消息,说是在郊外山林之中发现了碧云和崔妈妈的尸首。 那里惯常是有匪徒出没的。 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他立时就遣了人来徐宅找简太太,但是简太太已经不在徐家了。 简妍的真实身份被揭晓之后,吴氏想着简太太以往那样对待简妍,郑国公和他夫人岂会饶恕简太太的?所以她是再也不敢让简太太客居在她家了,遣了仆妇过去,委婉的对简太太说了这个意思,而且还是有让她立时就离开的意思。 简太太当时只羞臊的紫涨了一张脸。可又有什么法子呢?人家都已经撵到了面前了,她也不能厚着脸皮在这里继续的待着啊。当下也只得吩咐着丫鬟忙忙的收拾着东西。 沈妈妈和珍珠自从那日从郑国公府回来之后就不见了,她也是找不见她们两个人。但偏生这两个人都是她的心腹,左膀右臂,她有些什么物件儿她们两人是最清楚的。可是这当会两个人都是不见了,于是当时收拾东西收拾的很是手忙脚乱的。临了也只能是随意的一裹,托了人去街上雇了马车来,忙忙如丧家之犬一般的去京城里找简清去了。 先时因着简清在国子监里上学的缘故,她是在国子监附近置办了一所二进的小院落的。现下那里倒是可以暂时的落脚。 只是在那小院落里落脚的次日,周元正的人就找上了门来问着简妍的事。 简太太少不得就将简妍的身份实话实话了。那人回去禀明了周元正之后,周元正当即大怒,将桌上的一套官窑甜白瓷茶具全都给摔到了地上去。 简妍现下既是郑国公的嫡女,又得皇上亲口封为乐安乡君,他便是再如何,那也不可能拿着有宗室爵位的国公嫡女做侍妾的道理啊。 他迁怒之下,当即便让人去国子监里传了话,再不让简清在国子监里上学了。然后又遣了小厮,将她和简清撵出了京城。 只是等简太太出城的时候,发现徐仲宣正在那里等着她。 简太太那样对待简妍,徐仲宣自然也是饶不了她的。 徐仲宣当时只是拢了手在袖中,居高临下冷冷的望着她片刻。 而简太太在徐仲宣这冰冷森寒的目光之中浑身瑟瑟发抖如雨中鹌鹑。 徐仲宣却是不屑于和她说话的。他只是吩咐着齐晖,寻了一个深山僻静的庙庵,让简太太余生都在那里伴着青灯古佛苦修也就是了。 有的时候,痛苦的苟延残喘倒是比干脆利落的死亡来的更折腾人。想来简太太锦衣玉食了前半辈子,余生却是要受着庙庵里旁人的白眼冷漠,每日做着繁重的活计,却只能吃糠咽菜,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末了总是会忏悔她那些年中对简妍所做过的那些事吧。 至于简清,徐仲宣倒是没有过多的难为他。 他记得简妍曾对她说过,简清那些年中对她还是不错的。而简清身边的那些财物,已经足够他从从容容的过完这一辈子的吧? 只是不能再让他在京城待着了,还是送回祖籍隆兴府吧。 而自然,这些事周元正是不知道的。他当时只在想,关于简妍身份的问题,一定是徐仲宣趁着他不在京城的日子里搞的鬼。而至于碧云和崔妈妈,也定然是徐仲宣下的手。 只是徐仲宣将这两件事办的滴水不漏。他纵然心中再是猜测,那也是找不到一丝证据的。 可是心中始终是不甘不忿的,所以方才见着徐仲宣面上略带讥诮的笑意,便忍不住的脱口问了这句话出来。 就见徐仲宣回头,面上依然是有一丝温雅的笑意的。 他在慢慢的说着:“我却是没有料想到皇上会册封她为乡君的事。” 言下之意就是其他的事都是在他的料想之中了? 周元正面上变色。 他咬了牙,一双眼皮半搭了下来,内里泛着冷意。 “你以为将她变换了个身份我就拿她没有法子了吗?年轻人,你想的太简单了。这世上的事,没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今日她是国公嫡女,乐安乡君,但明日她就可能什么都不是。到那时我看你再能如何的护着她。” 徐仲宣望着他,侧了侧头,唇角竟是勾的较先前更加的深了。 是啊,这世上的事,没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今日你还是高高在上的内阁首辅,但明日你就会是脚戴镣铐的阶下囚。 临死而不自知,反倒还在这磨嘴皮子,夸夸其谈,实在是可怜可叹。 徐仲宣不再说话,袍袖轻拂,转过了身,脚步轻快的下了台阶。 作者有话要说:   第126章 首辅身死 周元正落马的最直接原因是今科的会试。 科举是选拔人才的途径,哪个皇帝都是极其的重视的,容不得半点出错。只是今科会试,最后放榜之时,却被有心人发现,录取的近三百名贡士中竟有约三分之一的人是曾受过周元正恩惠的门下弟子或是与他手中党羽有关之人。 众人哗然!于是这事势必是要查下去的。 查到后来,就发现今科会试的题目一早就遭了泄露了。而始作俑者正是周元正,还有司礼监掌印太监孙安。 内阁有票拟的权利,司礼监有批红的权利,而当今皇帝懒散,所以朝政一直都被周元正和孙安把持着。但是现下,这头懒散了多年的狮子似乎有睡醒过来的迹象。 皇帝当即就将周元正和孙安都下了诏狱,同时责令刑部和锦衣卫彻查周元正和孙安的所有罪行。 正所谓是墙倒众人推,于是一时关于周元正贪墨、纵子行凶、遍植党羽、把持朝政等等众多罪名的章折雪片似的呈了上去。 最后皇帝大为震怒,下旨将周元正在朝中剩余的一众党羽杀的杀,下狱的下狱,革职的革职,几乎是血雨腥风似的清洗了一遍朝堂。 随后他又下了一道旨意,罗列了周元正的十宗罪,赐了一杯毒酒和三尺白绫。 而徐仲宣现下则是奉了旨意,带着两名小太监,前往诏狱。 诏狱刑罚的残酷是众人皆知的,满朝文武无不谈诏狱而色变。 徐仲宣带着两名小太监刚踏入诏狱的时候,正好碰到了狱卒抬了三四具尸体从门洞里拖了出去。 纵然是这尸体身上已然是被盖上了草席,但偶有手脚垂落在外面,还是可以看到满是青紫血痂,并无一块好皮。更有甚者,可以看到血肉里面外翻的森森白骨。 两个小太监只吓得一颗心咚咚的狂跳个不住,面色雪白,端着朱漆描金托盘的一双手都在发抖。 他们偷眼去看走在他们面前的徐仲宣,却见他面色如常,并无一丝变化。 徐侍郎尚且只是个文弱的文人啊。可是他行走于这满是瘴戾之气的诏狱之中,眼中看到的是残肢断臂,血肉模糊,耳中听到的是蘸了辣椒水的皮鞭子抽在血肉之上的噼啪之声,不绝于耳的哀鸣之声,可他竟然能面色不改! 两个小太监无声的垂下了头,努力的敛下了心中和面上的恐惧,跟在徐仲宣的面前,一路向着诏狱深处走了过去。 周元正此时正盘膝坐在潮湿的稻草上,隔着粗粗的木栅栏,望着徐仲宣越走越近。 此时他一头花白的头发蓬散着,枯黄的面上憔悴着,手上的皱纹枯起如经年的老姜,精心留着的小指头的两三寸长的指甲也早就折断了,看起来实在是要多凄惨就有多凄惨。 但反观徐仲宣,绯色的官服,锦带皂靴,神态闲雅,清隽的面貌皎皎若东山月。 守候在一旁的狱卒早就是掇了一把圈椅放在外面,躬身请着徐仲宣坐了。 徐仲宣便落了坐,隔着木栅栏与周元正对视着。 周元正纵然是此刻再是狼狈不堪,可脊背依然是挺得直直的,望着徐仲宣的目光中也全是丝毫不掩饰的森冷之意。 徐仲宣挥手示意让跟随在他身后的两个小太监退后至一旁等候,然后自己则是姿态闲适的坐在圈椅中,一手搭在了圈椅中,一手则是慢慢的抚着膝上绯色官袍的皱褶处。 自周元正落马之后,内阁首辅的位置由次辅吴开济接任了,而徐仲宣则是以吏部左侍郎的身份入了内阁,为群辅之一。 以二十六岁的年龄入内阁,纵然只是群辅之一,但也已足够朝野哗然的了。 于是周元正便语带讥诮的说着:“徐侍郎最近很是春风得意啊。” “还好。”徐仲宣笑的淡雅,“不过比起入内阁,我更高兴的是看到周大人现下这般,唔,狼狈不堪的模样。” 纵然是因着连日受刑的缘故,周元正的面上是半丝血色也无的,可是这会听着徐仲宣这样调侃的话语,周元正的面上还是迅速的蹿了几丝愤怒的红晕上来。 “徐仲宣,你不要太猖狂。”他饱含阴冷的声音如毒蛇一般,缓缓的吐出了猩红冰冷的信子,“有我周元正现下下诏狱的日子,来日未必就没有你徐仲宣下诏狱的日子。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今科会试之事,固然是我泄露了考题,但你就没有在其中作梗?这些年中,你从一个区区的翰林院修撰爬到了现如今吏部左侍郎,内阁群辅之一的位子,你的手上难道就干净了?“ 这些日子他在诏狱里面将前因后果想了一遍,已经是想明白了。徐仲宣先时借着自己在吏部中的便利职务,不动声色的,慢慢的将他的党羽或贬谪,或革职了约半数,导致他到后来深感手中无人可用,所以势必只能在这次会试中提拔一些亲信之人上台。 徐仲宣定然是一早就猜测到他会在今科会试中做手脚的。又或者说,徐仲宣压根就是一早就做好了这个套子,只等着他来钻。 “不干净。”徐仲宣闻言笑着摇了摇头,又慢慢的说道,“可是现下是你周大人在牢狱里面,我在牢狱外面,我自然是有资本在你面前猖狂的,所以我为什么要忍着不猖狂呢?” “你......”周元正只被他这番话给说的气结,伸手颤巍巍的指着他,却是气的说不出来什么话的。 徐仲宣与他对视着。面上虽然是有着笑容,但那笑容看着却是有些发冷。 “我早说过,夺妻之仇,不共戴天。若是你不打简妍的主意,我还能让你在内阁首辅的位置上多待个几年,只是现下,你自己作死,我也就只能成全了你。” 周元正颓丧的放下了手。 现下他真的是什么都没有了。 周宅里全都被抄了,那些他半生积攒的金银,现下全都充了国库不说,还成了让他踏上黄泉路的由头之一。他的儿子,背了几条人命在身上,早就是被处死了。而他其他的家眷,都要么是被流放,要么就是被发配教坊司...... 完了,全都完了。 “徐仲宣,你......” 他咬牙切齿的愤怒开口,欲待要诅咒徐仲宣一二,但已是被徐仲宣给打断了。 “周元正,”徐仲宣的声音冷冷的,裹着一层毫不掩饰的冰渣子,迅捷无比的朝着周元正而来,“我今日来这里的原由,想必你心中是很清楚的吧。” 说罢,微扬着头,示意着周元正看向另外一边。 那里正有两名小太监垂首屏息静气的站立着。他们手上皆是捧了一只朱漆描金的托盘。 一只托盘里面放的是白瓷酒壶和酒盅,一只托盘里面放的则是折叠的好好的,洁白光滑的三尺白绫。 “这酒水里掺的是上好的断肠草,周大人喝了下去之后,约莫是一刻钟左右,会有恶心呕吐的症状出现,两刻钟左右则会有腹痛、眩晕等症状。但也不会立时就死,而是慢慢的腹痛不止,似是有冰冷的刀剑在你的腹中一直不停的在搅动着,直至最后肠穿肚烂,口吐黑血而亡。这其中所受的苦楚,自然是不大舒服的。至于这三尺白绫,周大人别瞧着这白绫柔软,但你放心,这白绫可是柔韧着呢。你将脖子挂了上去之后,绝对会紧紧的勒住你的脖子,让你的呼吸一丝丝的困竭。这时你越挣扎,呼吸就越困难,终至于什么都吸不进去,然后周大人你就只能张了嘴,一双眼珠子暴突了出来,直至最后撒手人寰,无声无息的挂在房梁上了。” 徐仲宣背倚在椅背上,伸了右手,一面食指指尖慢慢的点着手侧的榆木扶手,一面不疾不徐的对周元正描述着他的死状。 周元正原是不怕死的。或者说,对于进了诏狱的人而言,死亡都是一种解脱。所以在方才看到徐仲宣带着端了毒酒和白绫的两名小太监过来的时候,他心中甚至是有一种真的要解脱了的感觉。 可是现下,他听着徐仲宣用着这样冷静的声音慢慢的描述着他喝下了毒酒,或是用白绫上吊至死的惨状死状,他却忽然开始觉得害怕了起来。 这样的一种无可言说的恐惧,自内心深处忽然发疯似的涌到了四肢百骸,让他全身都在发抖,背上迅速的蹿了一层冷汗起来。 他不想死!他还想好好的活着! 可是这时徐仲宣又用着他那不高不低的冷静声音在慢慢的问着他:“那么,周大人,你是想选择哪一种死法呢?断肠草?抑或是白绫?” 周元正的喉结艰难的上下滚动着。 他觉得心慌口干,他觉得全身都在冒着汗,他觉得胸腔里的一颗心只恐惧的在狂跳不止。 徐仲宣一面伸手慢慢的拨弄着自己左手腕上戴着的伽南手串,一面欣赏着周元正现下面上双眼发直的恐惧神情。 这种对于死亡的恐惧,往往比死亡本身更让人觉得害怕。 如果可以,这种死亡的恐惧感他想让周元正多多的‘享受’片刻。 可是身后的小太监凑了上前来,低低的问着他:“徐侍郎,是否能让周元正上路了?小的们待会还要回去皇上复命呢。” 徐仲宣几乎是有些恋恋不舍的收回了望着周元正面上恐惧神情的目光。 “周大人,”徐仲宣的声音里带了笑意,“你想好了究竟是要选哪一个死法了吗?” 周元正的喉头似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给紧紧的扼住了一般,只听得到浑浊的嗬嗬的声音,却听不到他到底是在说什么。 于是徐仲宣便道:“既如此,那下官便擅自做主,替周大人选一种死法吧。” 说罢,他目光望向端着毒酒的小太监,微微的侧了侧头,示意他进去喂周元正喝。 小太监领命,忙小心翼翼的倒了一盅酒,双手捧着就站到了周元正的面前。 一般若是有骨气的官员,这会也不用别人催促的,自己端了酒杯一饮而尽也就是了。但是周元正显然已是被徐仲宣方才描述的那番话给吓破了胆,所以他望着小太监手上端着的酒盅里面泛着惨白的酒水,非但是没有伸手过来接,反倒是身子往后一直倒退着。 徐仲宣见状就笑道;“看来周大人是狠不下这个心来的。既如此,也罢,看在周大人你好歹也曾是我恩师的份上,学生就来帮你这一把。” 说罢,他示意两个小太监钻进了牢狱里面,一边一个按住了周元正的肩膀。而他自己则是一手拿了这酒盅,一手拎了装着毒酒的酒壶,也矮身进了牢狱里面。 他纤尘不染似的白色靴底沉稳的踏在乌黑的地上,绯色的官袍下摆缓缓的划过牢狱里面潮湿的稻草上。 这样的一段路,他的步伐走的沉稳坚定,可是落在周元正的眼中,却是瞳孔急剧的收缩着。 周元正想挣扎,但是按着他两边肩膀的小太监伸手一左一右的掰开了的嘴巴,饶是他如何的挣扎那也是挣脱不掉的。 于是他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徐仲宣眉目含笑的将这一盅毒酒全都灌进了他的喉咙里。又怕分量不够似的,徐仲宣后来又连续的给他灌了两盅毒酒下去。 最后徐仲宣当着他的面,慢慢的松开手,让手里的酒盅和酒壶全都掉落到了地上去。 冷硬粗糙的地面,酒盅和酒壶掉下去的瞬间就只听得哐当一声脆响,碎瓷片四溅。 周元正待要开口大骂,待要开口诅咒他,但是徐仲宣却是明了他心意一般,吩咐着两名小太监反剪了他双手用绳子困了起来,又用稻草塞满了他的嘴巴。这样任凭是他有什么话都是骂不出来的了,也就唯有愤怒的呜呜个不住。 而徐仲宣这时已是走至牢狱外面的那张圈椅里面坐了,两名小太监也垂手跟了出来,远远的至一旁垂手等候着。 断肠草的毒性并没有那么快的就发作。所以徐仲宣一面坐在椅中望着周元正的时候,一面就同他说着话。 “周大人可还记得梅娘?”徐仲宣笑吟吟的将右胳膊倚在了扶手上,微微的倾身向前,笑道,“下官前些日子让人去查了查梅娘的事,倒是查到了一件了不得的事,周大人要不要听听?” “下官听说,梅娘当年其实是有自己的意中人的。只不过她的意中人却并不是周大人你,而是她一位青梅竹马的表兄。当年你与梅娘在寺庙中偶遇,梅娘不过是瞧着你这人落魄的有趣,所以便同身旁的丫鬟调、笑了几句。只不过这样的笑容落在周大人你的眼中,却是以为她对你有意。便是后来,那些诗词唱和,书信往来,其实都不是梅娘,而只是梅娘的庶妹和姨娘用银子买通了梅娘身边的人,假借梅娘的名义与你私相通信罢了。而她们的目的,就是想借着这件事将梅娘这个碍眼的嫡女除去。” 望着周元正眼中的震惊和不可置信,徐仲宣便又慢慢的将这话题说下去:“后来的事你也晓得了,梅娘的父亲知道了这件事,只以为着是梅娘与你私相授受,便遣了人来捉拿你,又罚了梅娘跪了三天三夜的祠堂。你没有骨气的一个人逃掉了,梅娘却因着此事死了,只是她临死的时候尚且都不明白这其中的原由。不过我猜测着她死的时候心中一定是恨着你的,因着若不是你那时曲解了她为何而笑,只怕她现下还会好好的活在这世上,与她青梅竹马的表兄喜结连理,儿女绕膝。” “所以你看,”徐仲宣的身子往后靠着椅背,双手一摊,面上有惋惜的表情,“你心中所谓的与你情深似海的梅娘,你这一辈子所谓的对梅娘不忘情的执念,其实都不过是你自己凭空想象出来的而已。真相其实是,梅娘压根就记不得你长什么模样,甚至是从头至尾都不晓得你叫什么名字。你对于她而言,只不过是一个路人罢了,而且还是一个落魄不堪的路人。甚至是因着你,梅娘才会那样早早的就香消玉殒。所以对于梅娘而言,只怕若是有来生,她真是恨不能啖你肉喝你血的。” 这样的话听在周元正的耳中,比方才徐仲宣描述他的死状更让他觉得绝望。 他想冲过来撕打徐仲宣,但是脚上戴着沉重的镣铐,一双手又被反剪在背后用绳子紧紧的捆住了。他想破口大骂徐仲宣,诅咒他不得好死,即便是死后也要入十八层地狱,可是嘴巴却是被稻草给塞满了,什么话都骂不出来。 他也就唯有双目充血似的红,口中一直在嗬嗬的大叫着,同时身子一路向着徐仲宣的方向滚了过来。 自始至终,徐仲宣只是冷眼瞧着这一幕。 他面上没有了方才一直画上去般的优雅笑意,一双眸中只有着彻骨的冰冷肃杀之意。 “周元正,早在你当日在醉月楼中逼迫简妍欲自尽的时候,你就该想到今日你的这个下场。夺妻之仇,不共戴天,我势必要让你从这世间消失。至于梅娘的事,那是你自己做的孽,怨不着我。我不过是将当年的实情一五一十的告知你罢了。所以你好生的准备着,黄泉路上,阴司殿中,想一想梅娘会如何在十殿阎君面前控诉你的罪行吧。” 周元正终于慢慢的不动了。临死之时,他圆睁着一双眼,恶毒不甘的望着徐仲宣。 徐仲宣却是不为所动。 即便是死,他也要周元正死不瞑目。 随后他吩咐着狱卒过来验一验,看看周元正是否真的气绝身亡了。 待狱卒验过了之后,垂手禀报着说犯人已是气绝身亡之后,徐仲宣便双手扶着圈椅的扶手,起身站了起来。 他没有再看周元正一眼,只是径直的转过身,带着两名小太监出了诏狱。 诏狱外面日光溶溶,和风习习,紫燕绕梁,正是一年春光烂漫之时。 徐仲宣双手拢在袖中,站在和煦的春日阳光中,抬头望着头顶湛蓝的天空。 属于周元正的内阁时代终于结束了,而属于他的内阁时代即将慢慢的来临。 不过在那之前,他得先将简妍娶回了家,放在身旁,日日的能见着她才是。 想到这里,他面上终于浮现了一丝愉悦的笑意。 随即他便抬脚离开了这里,阔步奔着前面就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127章 少年夫妻 简妍正在同徐妙宁、徐妙锦等人在花园子里放风筝。 她郑国公嫡女的身份被徐宅里的众人知晓之后,吴氏为了不得罪郑国公府,当机立断的就赶走了简太太。秦氏倒是没什么,左右她与简妍之间素来的交往也是不深的。冯氏则是想着要徐妙华没事就来郑国公府里同简妍攀攀关系,毕竟若是搭上了简妍这个国公府嫡女外加乡君的便车,往后定然是能给她寻一门上好的亲事。而俞氏则是极为的后悔。 周元正科场舞弊案查出来之后,随后皇帝便下旨开了恩科,徐仲泽已是在这次恩科里中了二甲头名传胪,授了翰林院庶吉士。随后徐仲宣遵守他头先对俞氏的承诺,亲自上门替徐仲泽求娶苏瑾娘。现下徐仲泽和苏瑾娘的亲事已然定了下来,只等着金风送凉的时候就行大礼。 苏瑾娘的父亲是正三品的太常寺卿,俞氏对这门亲事原是极其满意的。只是后来她知晓了简妍是郑国公府的嫡女和乐安乡君的封号之后,她整个人就觉得不大好了。 若是当初她听了徐仲泽的话,诚心的去找简太太说上一说,说不定当时简太太就会答应让简妍嫁给她儿子。那依着简妍这会子的身份,她往后对徐仲泽的帮助该有多大? 俞氏一时只觉得悔不当初,深恨自己当时为什么没有听信徐仲泽话。 而所有人之中,也就只有纪氏是得益最大的了。 简妍客居在徐宅的这近一年里,纪氏对着她还算是和善的。且徐妙宁又和简妍这样的交好,是以她现下倒是可以完全的让徐妙宁同简妍多亲近亲近。 而简妍自然也是喜欢徐妙宁没事就来郑国公府里找她来玩的。她原就很喜欢这个表妹,更何况徐妙宁一般都是会同徐妙锦一块儿来找她,而徐妙锦每次过来则都会带了徐仲宣的信来给她。 自打那日徐仲宣带了她来郑国公府之后,就算是她当时的身世尚且还没有完全决定,聂青娘却是不肯让她离开自己身边的。所以自那日开始,她已经是有近两个月的时间没有见到徐仲宣了。不过是趁着偶尔徐妙锦过来的时候,彼此传一传书信以慰相思之意罢了。 前几次徐仲宣的信中都特地的叮嘱她近期不可外出。因着她现下虽然是有国公嫡女和乡君的身份傍身,但若是出门,难保就被周元正得知,然后就会被他用什么下作的手段劫走了她,寻了个僻静的地方藏了起来。 周元正自然是一直都不肯对简妍放手的。且既然他身为首辅,这点神不知鬼不觉的劫持个把人的能力还是有的,且到时还只怕没有证据证明是他。所以徐仲宣才一再的叮咛简妍近期不可出门,只在郑国公府里安心的待着。 而今日徐妙锦同着徐妙宁过来的时候,带来的徐仲宣的书信里则说的是,周元正已死,自此之后简妍再也不用惧怕任何事了。 这样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只如一阵清风至,将笼在简妍心头这么长时日的乌云全都吹散了。 自此之后她是真的不用再担心任何事了。 于是简妍当下只高兴的起身在屋子里来来回回的走了好几遭儿。 除却这封信,徐仲宣还让徐妙锦带了一只风筝过来给她。 紫竹为骨,绫绢为皮,上面细细的绘制出了一幅燕子的模样。 徐妙锦就在一旁对着简妍悄悄的笑道:“这是我大哥亲手做的风筝。只不过我大哥第一次做风筝,好看是好看,放不放得上天还不晓得呢。” 简妍闻言大笑。 因着她心中实在是高兴,便对着徐妙宁和徐妙锦豪爽的一挥手,笑道:“走,我们去花园子里放风筝去。” 这样的一只风筝定然是不够三个人放的,于是简妍便让听桐将前两日聂青娘遣人给她送过来的那只连年有鱼的风筝拿了出来,又遣了丫鬟去小书房里找了李信过来同着她们一起放风筝。 也许是因着聂青娘那些年中潜移默化的对李信灌输的,他有个嫡亲姐姐这样的理论,又或者是真的有血浓于水这样的说法,总之自从简妍进了郑国公府之后,李信对她是很亲近的,没事的时候就会过来找她说话,和她一起玩,聂青娘对此自然是看在眼中,喜在心里。 今日日光和煦,惠风和畅,且因着心病已除,聂青娘的身子就日渐的好了起来。于是现下见着外面这样好的天气,她便想着叫了简妍和李信一块儿去花园子里走一走,赏一赏春、光。 雅安居前面的两排银杏树已经是出了嫩绿的叶子。有细碎的日光照耀其上,仿佛是镀了一层碎金一般,耀眼的厉害。 聂青娘一面轻快的走着,一面侧头同魏嬷嬷说着闲话儿。 这时就见琴心快步的自对面走了过来,面上带着笑在说着:“夫人,姑娘正和公子同着徐侍郎的两位妹妹在花园子里放风筝呢。姑娘和公子可高兴了,奴婢隔着老远就听到了他们的笑声儿。夫人快去看看。” ——方才聂青娘正是遣了琴心去辛夷馆叫简妍。而她也是很赞同徐妙宁和徐妙锦没事的时候就来府里找简妍玩。 她看得出来,简妍是真心的喜欢这两位小姑娘。 当下聂青娘一听琴心的话,立时便笑道:“难得这样好的日子,可不正是放风筝的好日子?魏嬷嬷,既然如此,咱们就去瞧一瞧。见着他们高兴,咱们心里也舒畅。“ 一行人便直接奔着琴心所说的那处开阔的草地便去了。 而果然如琴心所言,隔着老远的便听到了一阵阵极其开心的笑声。 琴心待要上前去通报说夫人来了,聂青娘却是伸手制住了她。 “由得他们自自在在的玩耍一会儿吧。若是咱们去了,只怕他们是玩得不尽兴的呢。” 魏嬷嬷便也在一旁笑道:“夫人您瞧世子,老奴可是好些日子没瞧见他笑得这般的高兴了。” 聂青娘点了点头,面上神情甚为的欢喜。 自从她这个失落多年的女儿回来了,她的身子日渐的好了,信儿的性子也日渐的开朗起来了,所有的一切都在朝着好的一面发展。 她便在心中感慨着,她的女儿是这样的一个福星啊。当年是她粗心大意了,但好在老天可怜见的,现下又将她送回了自己的身边。 她是势必要做一个好母亲的,绝不会再让自己的女儿受了半分委屈才是。 聂青娘一面这样想着,一面就由着魏嬷嬷扶了她绕道到了一旁山子上的凉亭上。 这凉亭建的高,站在上面,可以清清楚楚的看到简妍他们在下面放风筝的场景。 小丫鬟早就是将杏黄色的坐垫子在石凳上垫好了,但聂青娘却并没有坐,只是扶着魏嬷嬷的手,站在亭子边缘,瞧着下面。 现下徐妙宁同着李信在放一只鲤鱼风筝,徐妙锦则是同着简妍在一旁的青石条凳上坐了,两个人垂着头,似是在摆弄手里的燕子风筝。 聂青娘便道:“现下虽然是春日,但那青石条凳上也是冷得慌。琴心,你快回去拿了两只坐垫子来送去给姑娘。” 琴心答应了一声,忙忙儿的转身去了。 魏嬷嬷此时便扶着聂青娘在美人靠上坐了,笑道:“姑娘都这般儿的大了,心里成算大着呢,这样儿的小事夫人是不必操心的。” “哪怕她再大,心里再有成算,可在我的心里,她永远都是我的女儿。始终是刮风了怕她冷着,夜深了怕她饿着,倒恨不能时时刻刻的让她在我的眼前才好呢。” 魏嬷嬷对此自然是感叹不已的。 两个人说了一会儿话之后,一旁伺候着的兰心忽然倾身过来低声的说了一句话:“夫人,国公爷来了。” 聂青娘听了她的话,便扭头望了过去,果然见李翼正双手背在身后,顺着山子的台阶往上走着,不一会儿的功夫便到了亭子里面。 魏嬷嬷同兰心,并着亭子里面的其他丫鬟忙屈身对着李翼行礼,说着:“见过国公爷。” 李翼对着她们点了点头,示意她们不用多礼,随即他便脚步一转,站在了亭子旁侧,背着手望着下面放风筝的简妍李信等人。 他今年已经四十五的年纪了。虽然是在家赋闲多年,但依然每日都会练拳,得了空闲还会去郊区骑射,是以他现下的身材非但是没有他这个年纪该有的小肚腩,反倒依然是看上去甚为的高大英挺。 “你今日倒是怎么有这样的闲暇来这花园子里走走?”因着现下的心情实在是好,所以聂青娘的声音听上去甚是轻快,“没有出去骑射?” 李翼闻言,侧头望了过来。 聂青娘年轻的时候生的婉约清丽,所以李翼一见之下便对其倾心。随后便求着父母为自己求娶聂青娘。但彼时聂青娘是武定侯的嫡出女儿,而他父亲的爵位只不过是宁远伯,且因着他是嫡次子的缘故,所以也是不可能继承爵位的,相对而言,聂青娘嫁他是下嫁。 武定侯其实一开始并不是很同意这门亲事的。只是奈何李翼一直心中放不下聂青娘,所以总是没事的时候就厚着脸皮的去武定侯府窜门。后来聂青娘也晓得了这件事,于一次他去武定侯府的时候,躲在屏风后面偷偷的瞧了他一眼。后来也不晓得是怎么回事,武定侯突然的就同意了这门亲事。 李翼当时自然是欣喜若狂的。只是待得两个人成了亲之后,他就发现,聂青娘虽然面上看着柔婉,但其实最是个倔强的性子。而他内里也是个倔强的性子,再是不肯退让半分的。 先时刚成亲的那会还好,只是时日一长,两个人之间便总是一见面就掐。及至后来他的大哥意外没有了,他袭了宁远伯的爵位,于偶然一次见到了婉姨娘,喜他温婉和顺的性子,便抬了她为姨娘。随后就又相继的有了槿姨娘和珍姨娘。 聂青娘是个高傲的性子,虽然她也从来没有为着这些事大哭大闹过,但却从不肯主动低头。自那之后与他的感情便慢慢的淡了。后来因为简妍刚出生就失落的缘故,她的身子便渐渐的不好,而自己每次见着她的时候,总是听她在喋喋不休的说着简妍失落的事,又埋怨他不仔细在当地搜寻,于是到后来他也就烦了,一个月之间都未必能去雅安居一次。 她如现下这般温和的同他说话都已经是很久远的事了。 李翼的神情有些恍惚。 他转过身,在美人靠上也坐了下来。 聂青娘同他说完那句话之后,这当会已是一只胳膊搁在美人靠上,正侧身望着下面的简妍和李信。 李翼扭头望着她。 她近来想必是身子渐渐好转了的缘故,原本一直死气沉沉的面上有了血色。且因着心情好,眉眼之间总是笼了一层柔和的笑意。 这让李翼觉得,以往的聂青娘是一颗蒙了灰尘的明珠。而现下,灰尘尽散,这颗明珠终于散发出了她原本应有的柔和的光芒。 他也不晓得是什么原因,忽然就开口轻声的唤了一声:“青娘。” “嗯?” 聂青娘并没有回答,只是有些敷衍似的嗯了一声。 但是她现下唇角带笑,这声嗯也是极其的轻柔,还是听得李翼的心中一动。 毕竟他们两个人之间也曾有过那样缱绻甜蜜的时光。 于是他便也学了聂青娘的模样儿,一只胳膊搭在了美人靠上,侧身去望着下面。 下面简妍和徐妙锦终于是将那只燕子风筝上的顶线弄好了,两个人正欢欢乐乐的将风筝放上了天。李信则是在扯着那只鲤鱼风筝的线,徐妙宁在一旁拍手而笑。 李翼忽然的就想起了多年前的那个春日。 “青娘,你晓得吗?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是这样的一个春日,你和你的几个妹妹在放着风筝。当时我便想着,这是谁家的姑娘?竟是生的这般的好,笑起来的时候整个人如同夜明珠一般,浑身都在发着光。当时我便被你给迷住了,遣了人你打探了你的底细,而后回家跪在地上求着父母去你家提亲。那还是我自小到大,第一次求父母呢。” 李翼的声音很轻,很柔,如同这春天吹面不寒的杨柳风一般。 而聂青娘听得他这样说,面上也有些恍惚的神情。一双美眸中也似是有了悠远的回忆。 片刻之后,只听得她轻笑一声,偏过头来同李翼说着:“我还记得,当时母亲过来同我说,宁远伯家的那个二小子,傻不愣登的。明明你父亲都已经那样明着的说不同意你和他的这门亲事了,他是听不懂人话还是怎么着?见天的有空就来咱们府上转悠。“ 那时她听母亲说了这样的话之后,心中对这个傻不愣登的小子就起了好奇之心。于是让丫鬟打听得他又腆着脸来她们家转悠之后,就偷偷的躲在屏风后面望了一眼。 少年高大英挺,眉目深邃。最重要的是,他那样神情直白的同她父亲说着,若您让我娶了青娘,我发誓,会一辈子对她好的。 那时躲在屏风后面的自己便也心动了。一张脸滚烫滚烫的。后来便磨着父亲同意了这门亲事。于是次年春暖花开之时,她便嫁给了李翼为妻。 聂青娘恍惚忆起那些年中的往事,忽然抬手抚了抚面颊,幽幽的轻叹一声,慢慢的说着:“我记得我嫁你的那年才刚及笄。时光催人老,现下妍儿都快要及笄了。真是不服老不成啊。“ 顿了顿,她又忽然起了些许调笑的心思,侧头过来望着李翼,笑道:“以往那些年中你就已经那样的嫌弃我了,往后我会更老,你会不会更加的嫌弃我?” 他是嫌弃自己的吧?其实聂青娘自己也是嫌弃自己的。 可是没有法子。当年她在屏风后面见着那个少年,听得他说他会一生一世的对她好,她就信了。 她以为他只会一辈子对她一个人好,可是没想到他也会对其他的女人好。就算出嫁的时候她娘也曾经对她说过,这女人啊,就得认命,不能善妒之类的,可是她依然是接受不了他对别的女人好。甚至是和别的女人有了儿女,而自己的第一个孩子那时却是失落了,她心中便越发的不平衡了...... 聂青娘知道自己这些年中过的很像一个怨妇。而没有人是喜欢和怨妇一块儿相处的吧?甚至是她自己有时候都会嫌弃自己。 但这时她便听得李翼柔声的在说着:“不嫌弃。少年夫妻老来伴,吵吵闹闹的也是一辈子。青娘,你始终是我的妻子。” 聂青娘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成亲之初,他曾对她承诺过,这辈子他是决计不会纳妾的,可是后来不还是相继的有了婉姨娘等人?自己生病的这些年中,他一个月都未必会踏足雅安居一步,倒是有一次她让魏嬷嬷扶了自己到花园子里来闲逛,看到了他同婉姨娘,并着李念兰、李敬坐在一块儿说笑。 那一刻心中的悲凉无法描述。所以她现下已经是不想去相信他说的任何话了。 她对他的那颗心已死。她现下不过是希望自己的一双儿女安安稳稳、快快乐乐的便罢了。 李翼却是不晓得聂青娘的这番心思的。于他而言,他们两个人这样坐在一起心平气和的说话已经是许多年都没有的事了。 他心中甚是感慨,也有怀念。 于是一时便又柔声的说道:“青娘,往后我们两个,不要再吵了,成不成?我们现下都已经是年纪这样大的人了,一辈子都过去了半辈子,后半辈子我们就好好的过日子。” 顿了顿,他又说道:“和妍儿,还有信儿一起,我们一家四口,好好的过日子。” “好啊。” 聂青娘眼眸轻转,嫣然一笑,依稀还是那年站在那里巧笑倩兮的少女。 李翼心弦被触动,于是忍不住的便又坐的离聂青娘近了一些,柔声的同她说着话。 而不远处,婉姨娘正藏身在一株一人合抱的香樟树后面,手中紧紧的攥着手绢,抬头望着凉亭上正浅笑低语的李翼和聂青娘二人。 作者有话要说:   第128章 甜蜜会面 婉姨娘最近一直都觉得心中堵的慌。 先是那日她无意之中看到李翼和聂青娘坐在山子上的凉亭里,两个人都是面上带了笑,凑的极近的在一块儿说着话,后来这几日里她听得前院的小厮和这园子里的丫鬟说,国公爷这些日子是每日必要去雅安居同着夫人,姑娘和世子爷一块儿用膳的。且用完膳之后国公爷也不急着走,只是一家人坐在一块儿闲聊天,或是听着姑娘抚琴,或是同着世子爷讲一讲他以往的事,瞧着极是和乐融融的。所以那些下人纷纷的都说,许久未曾见到国公爷如这段时日这般的高兴了。 婉姨娘听了,只气的摔了一只汝窑的雨过天青色茶盅。 她生气倒不是因着李翼同聂青娘之间的感情修复如前。她也是近四十岁的人了,当初也并不是因着和李翼有情才给做妾的。无非也就是李翼看上了她,进而对她的父亲说了,她父亲便将她当做个物品一般的,颠颠儿的就送了她到李翼身边。所以她对李翼又能有多少感情呢?且人活到了她这个年纪,半辈子都过去了,爱情这两个字完全就只是笑话而已,还较得个什么真? 她气的是,李翼现下同着聂青娘的感情好了起来,且她听得丫鬟说聂青娘的病最近也是日渐的有了起色,怕不是很快的聂青娘就会来夺她掌家的权利?而宁王现下尚且还只是个王爷,所以她的宜姐儿现下也就只能是个王爷的侍妾,而不是皇帝的嫔妃,不然她何至于要害怕聂青娘? 她这边正自心中烦恼着,偏偏李念兰还气冲冲的走了进来,一屁、股坐到了椅中,然后就开始抱怨着:“姨娘,安平侯夫人的小女儿今日生辰,可安平侯府竟然只下帖子请了简妍一个人过去,提都不提我的,这算是怎么一回事?她简妍是咱们郑国公府的女儿,难不成我就不是了?姨娘,你说这算是个什么理?安平侯府这也太欺负人了。” 说完这个,她又开始喋喋不休的说简妍近来又是做了什么新衣裳,买了什么新首饰,爹爹如何和她亲近之类的话,且声音也是越来越大,神情也是越来越激愤。 婉姨娘原就是一口闷气堵在胸口的,这当会又被李念兰这么一吵闹,他立时只觉得偏头痛的毛病又犯了,半个头都麻了。 偏生李念兰还没有个停歇的时候,依然还在那继续的数落着简妍,于是婉姨娘再也忍不住,开口就喝道:“闭嘴。” 她猛然的这一大嗓门只把李念兰给吼的僵在了当地,抬头惊诧的望着她。 婉姨娘却是又在怒道:“你眼皮子怎么就这样的浅?既是知道简妍近来得你爹爹喜欢,你就该没事多去你爹爹面前献献殷勤,讨你爹爹的欢心才是,你只管在我跟前埋怨有个什么用?且简妍算得什么?她再是国公府的嫡女,再是有乐安乡君的封号,可说到底也只不过是个女儿,将来是要出嫁做别人家的媳妇的,能威胁到你什么?又能妨碍到你什么?最重要的是李信,你明白不明白?李信才是真的威胁妨碍到了你哥哥的前程。若是没有了他李信,这国公府世子的名号就只能是你哥哥的,将来这郑国公的爵位也只会是你哥哥的,你明不明白?” 李念兰已经被她这番话给说的有些发懵了,嗫嚅着双唇叫了一声:“姨娘......” 婉姨娘这时恨铁不成钢的望着她,心里只在想着,我怎么生了这样的一个蠢货。可到底这样的话她还是没有说出来,只是神色疲惫的挥了挥手,说着:“你回你的屋子里好好的待着,想一想姨娘方才对你说的话。想明白了再过来和我说话。” 言下之意就是最近不想看到她了。 李念兰是第一次见着她这样对自己,心中有些不安,待要说话,可婉姨娘已经是竖起了一双柳叶眉,声音又提高了两分,十分不耐烦的就道:“只管傻傻的杵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回去。” 李念兰只被她给吼的一哆嗦,忙不迭的就起身走了。 这边婉姨娘则是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伸手揉着自己的额头,脑子里纷纷乱乱的在想着以后该怎么样办的事。 * 对于安平侯府下的帖子,简妍原本是不想去的。可是她想起徐仲宣上次给她的来信中说的,他很想她,想见她之类的话,于是她想得一想,便对聂青娘说了她今日会去安平侯府的话。 她想要给徐仲宣一个惊喜。 于是到了安平侯府,给安平侯的幼女送了生辰礼物,略坐的一坐之后,她便推脱有事要先离开。安平侯夫人自然也是不敢勉强她的,携着她的手送她到了二门,眼看得她上了车之后方才转身进去了。 简妍却并没有立时就回郑国公府,反倒是吩咐着车夫赶着车来了什锦阁。 上次她原是想将什锦阁给了沈绰,来换取自己的自由身,其后被徐仲宣相救出来之后,沈绰却也并没有要她的什锦阁。非但是没有要,反而还是和以往一样,甚至是连另外七个州府的什锦阁每个月所得的盈利沈绰依然还会给了周林三成。 简妍听完周林说的这番话之后,甚为的感慨。 其实仔细的想一想,那时候沈绰对她还是很客气的,并没有对她如何。而且他说的那番,会给她广阔的天地,带她走遍这世间万水千山的话,应当也不是骗她的。 简妍觉得自己无以为报,想得一想之后,也就唯有回去之后将自己上辈子所记得的,有关做生意方面的东西全都默写出来给沈绰了。 不过现下还有一件最重要的事。 今日她出门的时候带了四月、听枫和听梅,聂青娘还不放心,又遣了六名王府侍卫在后面跟随着。 现下那六名王府侍卫都在外面守候着,是不用费心想着去怎么安排他们的。可这听枫和听梅...... 简妍先前一直都在琢磨这事。于是她便在这什锦阁里安排了一场‘巧遇’。 她‘巧遇’了白薇。然后遣了四月过来对听枫和听梅说,白薇是以往服侍过她的丫鬟,她们自小情如姐妹一般,现下主仆两个人见了面,自然是有一番体己话要说的。于是便就近寻了一个酒楼,找了个雅间,简妍只带了白薇进去,让听枫和听梅在外面守候着,又点了酒菜,让四月在旁边陪着她们。 雅间在一楼,翻窗户这样的事对于简妍而言实在是小菜一碟。而外面周林早就是雇了马车在那里守候着了,一见着她们出来,矮身进了马车之后,车夫忙赶着马车朝吏部官署衙门而去了。 白薇这会坐在了车里,依然还是觉得心惊肉跳的。 “姑娘,您这,这也太大胆了。” 从安平侯府的宴席上半路退席,然后瞒着听枫和听梅,跳窗户去吏部官署找徐仲宣...... 这若是被人发现了,姑娘真是什么名声都没有了。 简妍却是愉悦的大笑:“白薇,不要怕。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可是人活在世上一辈子,做什么要被名声这两个字给约束的这样的死,什么都不敢做?且便是我的名声因着这样的事毁了,那也没关系,反正徐仲宣他会娶我的。” 这可真是有恃无恐了。 白薇一时也就唯有苦笑。她家姑娘,先前那些年虽然面上看着循规蹈矩,可是内里依然还是会做一些在她看来很出格的事。可是现下,这样出格的事姑娘是做的越来越肆无忌惮了。 不过毕竟是许久未见简妍,白薇心中也甚为惦念她。这会仔细的一打量,见着简妍面色红润,且眉眼间再无阴郁之色,反倒满满的都是愉悦,她便晓得,姑娘在国公府里过的定然是甚为的好。 那她也就放心了。 车夫赶车赶的很快,很快的吏部官署便到了。而周林已是早先一步快马来了吏部官署,找着了齐桑,将这事给他说了。 齐桑当时大吃一惊,差点没给简妍直接跪了。 做出这样惊骇世俗的事,简姑娘这得是有多大的胆子啊。 周林还在那轻声的说着:“姑娘说,现下应当是徐侍郎中午休息的时候,应当是不会打扰到他的。且她是瞒着她身边的两个国公府的丫鬟出来的,不一会儿还得赶回去,你可快点儿就去同徐侍郎禀告这事,不然误了时候可不好。再有,姑娘说了,她是想给徐侍郎一个惊喜,所以你暂且不要对徐侍郎说是她来找他,只引着徐侍郎到了旁侧的那处酒楼里去就是了。” 齐桑:...... 简妍这一个兴起,他们这底下的人就得忙活成啥样了啊?还得瞒着公子不说是谁来找他...... 齐桑苦着一张脸:“我试试。” 结果等他进去找徐仲宣的时候,就见吏部尚书赵正奇正手中捧了盅茶,甚为愉悦的在同他家公子聊天。 齐桑差点又没给赵正奇跪了。 这大中午休息的时候,您老怎么偏偏这会来咱们公子这里窜门子啊。有您在这里,简姑娘的事他该如何开口啊? 好在过得一会,赵正奇瞅见了齐桑,便问着他:“你过来,是找你家公子有事?” 齐桑忙对着赵正奇打了个软腿儿,甚为恭敬的回着:“是。属下来找咱们公子确实是有件极要紧的事。” 赵正奇便呵呵的笑,手中端着茶盅,踱着方步慢慢的出去了。 徐仲宣这时便望着齐桑,只问着:“你有什么要紧的事,这么急着来找我?” 齐桑满脑门的汗啊。他多想直接说,不是属下要找您,是简姑娘要找您啊。 可是想到简妍说的惊喜那两个字,于是齐桑便又苦兮兮的将这一句话给咽回了肚子里,只说着:“公子,您且随着属下来,到时您自然就知道了。” 但徐仲宣是何样人,又岂会因着这样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就随着人出去的? 于是他便端坐在圈椅中不动,且面色已是有些冷峻了下来,问着:“到底是何事?说。” 齐桑:...... 他就晓得,在公子面前撒谎那是会死无葬身之地的。 “公子啊,”他苦着一张脸,到底还是想负隅顽抗一下的,“您就不能不问,只随着属下去一趟附近的酒楼么?总之属下是不会害您的。” 但徐仲宣依然是端坐在圈椅中没有动,反倒是闲闲的拿了案上的茶盅喝茶,大有一副你不说我就不动的态势。 齐桑瞅了瞅外面的日色,想起周林所说的赶时间这样的话,他也就只能咬一咬牙,狠一狠心,两步走过去,俯身弯腰在徐仲宣的耳旁说了两句话。 然后就见方才还一脸闲适的徐仲宣猛然的就从圈椅中站了起来,阔步就朝着外面走了。只剩着齐桑在后面捂着下巴哀哀而鸣。 ——方才徐仲宣起的太急,头直接就撞到了他的下巴上去了。 而徐仲宣一路阔步的出了吏部官署的门,路上碰到有同僚和他打招呼,他也只是点了点头,脚下丝毫未停。 他一路急匆匆的赶到了齐桑所说的那座酒楼。 自然酒楼里早就是没有人了。整个酒楼都已经被周林提早给包了场了。 徐仲宣脚步匆匆的上了二楼,走到了第一间的雅间前面,伸手推开了门,抬脚走了进去。 他心跳如擂鼓,因着激动,手心里全都是细密的汗珠。 简妍竟然是这样的大胆,这样不管不顾的就来找他。 她这样的行为真的称得上是惊世骇俗了。可是他还是不得不承认,当他听得齐桑说,是简姑娘偷偷的出来找您,正在那酒楼里等着您过去的时候,那一刻他心中实在是欣喜。 如烟花升空,砰的一声,炸了一个五彩缤纷的绚丽多姿出来,让他不自禁的就着迷欢欣。 他迫切的想要见到她,告诉她,他心里此刻是有多么的高兴。 可是在他推开两扇木门,抬脚走了进来的时候,却并没有看到屋内有一人。 他一颗熔浆沸腾似的心就慢慢的冷却了下来。 难不成,是齐桑骗他的?毕竟这样的事,都可以当得上疯狂二字了。简妍她未必,未必真的敢做出来的吧? 但于简妍而言,这样‘疯狂’的事实在是算不上什么。上辈子她做的比这疯狂的事多了去了。 她现下其实就正在徐仲宣的身后。 早先她就听到了徐仲宣脚步匆忙上楼梯的声音,于是她便当机立断的躲到了门后。 当徐仲宣推开门进屋子的时候,他第一眼看到的定然就是自己的身前,而决计不会留意到自己的身后的。而等到他疑惑的时候,她再出其不意的在身后叫上他一声...... 简妍抿唇而笑,那样徐仲宣该是有多惊喜呢? 就譬如现下,她在他的身后笑着开口唤他:“徐仲宣。” 就见徐仲宣猛然回头。 他胸腔里的一颗心重又熔浆沸腾似的热了起来。 她果然寻他来了。这样不管不顾的就来寻他了。 他心潮澎湃,声音因着激动而有几分颤和哑。 “简妍?” 他轻声的唤着她,唯恐眼前俏生生站立在那的倩影只是他的幻觉,他略一大声,就会吓跑了她一般。 但简妍非但是没有被他吓跑,反倒是脚步轻快的就走到了他的面前来,而后踮了脚,两只胳膊环上了他的脖颈,歪着头望他,一脸笑吟吟的问着他:“见到我高兴吗?” 徐仲宣说不出话来,只能重重的点着头,然后狠命的将她按入了自己的怀里。 因着激动,他的双手都在不住的发着颤。 简妍转而又伸臂环住了他的腰,将头狠狠的埋在了他温暖的怀里。 都两个多月没有见到徐仲宣了,天知道她有多想见到他,想这样被他紧紧的抱在怀里。 这时她便听得徐仲宣压抑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你实在是胡闹。今日这样的事,若是被人知晓了,难保有心之人不会借着这件事来损坏你的名声。你......” 一语未了,就见简妍在他的怀中抬起头来,一脸委屈的望着他,说着:“可是徐仲宣,我想你啊。” 她这样的一句话,只让徐仲宣觉得自己的一颗心似是被什么东西给猛击一下,四肢百骸都有一股滚烫的热流流过。 管什么理智呢?管什么世俗呢?管什么别人的眼光呢?他深爱的姑娘此刻就在他的怀里,同他说着,可是我想你啊。 因着想他,所以她才会做出这样疯狂的事来,可是他却在这里责备着她不该这样做。 “对不起。对不起,简妍。”他捧着她的脸,细细的吻着她的眉眼,低声的说着,“我不该这样说你。” 他的内心滚烫,亲吻也是滚烫的。 细密的吻逐一的落在她的眉眼间,两颊上,唇边耳畔。 简妍并没有推拒。因为她喜欢他的亲吻。 恋人之间情到深处才会有这样很亲密的一种行为啊。 只是到后来徐仲宣亲吻的她都快要透不过气来的时候她就有点儿意见了。 她只不停的抗议,可徐仲宣压根就不理会她的抗议,依然只是继续肆无忌惮的亲吻着她。 简妍就跺了跺脚,带了些许抱怨和恼怒的语气:“你再这样我就生气了啊。” 这倒真的有些震慑住了徐仲宣。 于是他便自她的肩膀上抬起了头来,可依然是不愿意放开的,只是将她紧紧的抱在他的怀里,胸膛急剧的起伏着。 简妍抬头望他,见他眼角都红了,目光都有些迷离,晓得他是真的动、情了,可又不得不忍着,于是她一个没忍住,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笑过之后,又踮了脚,轻轻的在他的右颊上亲吻了一下。 徐仲宣便横了她一眼,语气暗哑,有着埋怨:“又来招惹我。” 招惹了他,临了到他动、情的时候,她却又转身就跑。就跟一条滑不溜秋的泥鳅似的,他压根就抓不住。 简妍晃了晃头,笑道:“谁让你每次吻我的时候就控制不住没个完的时候了?也不管我受不受得了。” “这就受不了了?”徐仲宣重又俯首下来想亲吻他,同时低低的笑着,“那往后可怎么办呢?” 这话的意思就比较暧、昧了啊。 简妍红了一张脸,偏头躲闪着,不让徐仲宣亲吻她的脸颊。一面就说着:“我今日好不容易才瞒着她们跑出来的,待会还要赶回去呢。咱们坐下来,好好的说一会儿话不好么?难不成你就只打算这样抱着我亲吻一番,什么话都不对我说的么?” 徐仲宣轻哼了一声,说着:“我自然是恨不能就这样将你抱在怀里,一直亲吻着你。最好是再也不放你走,将你绑了,随我一起回家才好。” 哎呀,竟然还要来这样的抢个压寨夫人的戏码么? 简妍只笑的腰都快要弯了,伸手就去揉徐仲宣的脸颊,笑道:“我竟然不晓得,温文儒雅、沉稳冷静的徐侍郎竟然还是有这样的一面呐。徐侍郎,你这么幼稚你的同僚晓得么?” 徐仲宣真是爱死简妍在他面前展现的真性情了。 这样的古灵精怪,什么话都可以不避讳的在他面前直说,打趣他的时候也是毫不留情。 可偏偏还是教他生不起气来,反而是觉得心中越来越爱她了。恨不能一辈子就这样将她放在自己的心尖上,好好的娇宠着。但凡她想要什么,他是拼尽了性命也要去寻了来捧到她面前来的。 她实在是值得这世间所有最美好的东西。 徐仲宣心中正是爱她爱到了及至,禁不住的就又低头下来,细细的亲吻着她的唇角。 简妍这时却是偏头望了一眼外面的日色,随后就跺脚说道:“我得赶紧走了。听枫和听梅还在那里等着我呢,也不晓得四月到底能不能安抚得了她们。若是被她们知道了,回去对我母亲一说,那可真是不得了了。” 说罢,转身就要跑。 但徐仲宣眼明手快的拉住了她,重又圈回了自己的怀里,低声的恳求着:“不要走。再陪我一会。” 简妍只急的不住的跺脚。可奈何徐仲宣抱她抱的这样的紧,又走不掉。 她只好安抚着:“往后日子长着呢,咱们能日日的在一块儿。但是现下我真的要走了啊,不然真的要被她们给发现了。” 很显然,简妍的这前半段话说到了徐仲宣的心坎里去。于是他便恋恋不舍的放开了她,又对她说着:“过两日休沐我求亲自上门,去对郑国公说求娶你的话,好不好?” “好啊。”简妍连连点头,转身就要跑,“那到了那日我在国公府里等着你啊。” 徐仲宣这时又想起了一件事来,因又嘱咐着:“你小心你府里的那个婉姨娘,还有那个李念宜。” 上次郑国公遣了侍卫去隆兴府里请静远师太过来的时候,李念宜和婉姨娘曾经出了银子买通那几个侍卫,只让他们见到静远师太的时候就出手结果了她,随后让他们几个拿了银子自去过活,再也不要回京城里来。是徐仲宣在他们临出城的时候拿了他们的家人胁迫他们,他们这才将静远师太口安然无恙的从隆兴府带到了京城里来。 简妍答应了,随后便转身急急的跑了。 白薇和周林自是在楼下等候着。这时白薇忙扶着她上了马车,吩咐车夫快快的驾车。 徐仲宣到底还是不放心,因又让齐桑随后一路在后面跟随守护,直至最后看到简妍平安的进了郑国公府之后再回来向他汇报。 作者有话要说:   第129章 其乐融融 简妍当晚沐浴的时候,一偏头就能看到自己肩上的点点红痕,宛若一朵朵的桃花盛开在肩膀上一般,当真是旖旎无限。 她心里又是觉得害羞,可又是觉得高兴,一张脸禁不住的就红透了。她抬手摸了一下,只觉得滚烫滚烫的一片。 其实今日白天她和徐仲宣在一起相处的时间也不过数息,话都没有顾得上说几句的。可即便是这样,她觉得她顶了那样大的风险,来回奔波也是值得的。 而且他说等他过两日休沐的时候就会上门来提亲,那等他们定亲之后,是不是偶尔也能去见见他呢?而等到他们成亲之后,那自然是可以日日在一起了。 只要一想到这里,简妍就觉得面上越发的滚烫了起来。 于是这一晚上她都没有怎么睡好,翻来覆去的只是想着徐仲宣。 想着他温热的怀抱,想着他火热的亲吻,还有他惯常说的那些甜言蜜语。 次日简妍一整天都有些心不在焉。看书的时候眼睛虽然是望着书本,可是半日也没见翻过一页;做针线活的时候更是会走神扎到自己的手指,最后她索性是什么也没做,就坐在那里发了一日的呆。 不过纵然是在发呆,她面上也是带了发自内心的愉悦笑意的。 明日徐仲宣就要来向郑国公提亲了啊。 好不容易的挨到了这日,简妍一早就起来了,更是用心的妆扮了一番。 她听得人说,若是提亲成功了,那提亲的男方还要过来亲自给女方的发髻上插上一支发簪这样的。 所以也就是说,她待会就能见到徐仲宣了? 而等到她妆扮好了,琴心正好过了来,请她过去用早膳。 虽然简妍是自己在这辛夷馆里居住了,但一来辛夷馆离着雅安居甚近,二来聂青娘也是日日的想和自己的一双儿女用膳的,所以一日三餐她和李信倒都是会去雅安居吃饭。 简妍应了,带了四月,随着琴心一起去雅安居。 聂青娘此时正在佛室里。 雅安居正面是五间上房,两间耳房。西梢间早年就已经是被改成了佛室。 里面虽然不大,但鲜花果品,香烛帐幔等一应俱全。紫檀木翘头璃纹案上供着一尊三尺来高的白玉观世音佛像,面前摆放着一只三足掐丝景泰蓝香炉。 聂青娘手中拈了三支檀木香,正闭目跪在了观世音面前的蒲团上,诚心的祈祷着。 这些年所祈祷的唯一心愿,不过就是希望自己的一双儿女一辈子能安安稳稳、快快乐乐的罢了。 等到她在菩萨的面前许完了自己的心愿,睁开眼来的时候,旁侧早就是有人取过了她手中拈着的三支檀木香,插到了案上的香炉里去。 她只以为着是先前跟随了她进来的兰心,当下便道:“兰心,过来扶我起来。” 方才跪的时候有些长了,双腿都酸麻了。 正在插香的人转过身来,望着她抿唇一笑。 却不是兰心,而是简妍。 聂青娘便笑道:“你来了怎么也不对娘说一声?倒唬我一跳。” 简妍走过来,弯腰扶了她起来,而后便笑道:“我进来的时候见着母亲正在诚心礼佛,自然是不敢打搅母亲的。” 聂青娘抬眼仔细的打量了一番简妍,见她穿了杏黄色的交领上襦,粉色的兰花刺绣长裙,腰间缃色腰带,更衬得纤腰一束。 因又见她梳了倾髻,簪了一只小巧的金累丝镂空双鸾牡丹步摇,三串细细的珍珠流苏垂了下来,行走间流苏轻轻晃动,风情旖旎无限。 聂青娘便抬手抚上了她的发髻,理了理她鬓边散落下来的一缕碎发,随后笑道:“我的妍儿今日打扮的这样好看,可是遇到了什么高兴的事?” 简妍面上一热。 不过好在这西梢间的光线算不得特别的明亮,所以她面上的这丝晕红聂青娘应当是看不到的。 于是她便定了定神,只是笑道:“我早上起来的时候,见着外面日光明媚,院子里的蔷薇花也开的好,心里高兴。又想着花园子里的花这会也当然是会开的更好的,用完早膳后想和母亲,还有弟弟一块儿去花园子里走一走,所以便让四月给我挑了这一套颜色看着活泼一些的衣裙。母亲您瞧瞧,可还好看?” 聂青娘只不住的点头:“自然是好看的。我的妍儿穿什么样的衣裙都是最好看的。” 自从简妍入了国公府之后,虽则说起来与聂青娘是亲母女,但两个人相处起来也是较为的尴尬,且都有些小心翼翼。 于简妍而言,她觉得虽然自己的这身子是聂青娘的亲生女儿,可她内里的芯子却不是。且先时她原就是存了想要国公府嫡女这样的一个显赫身份来对抗周元正,所以这才有意的让聂青娘认回了自己。于是她与聂青娘的相处,一方面是觉得不自在,并没有法子立时就将她当做自己的亲生母亲那样的亲密无间,而另一方面,她对着聂青娘也是存了愧疚之心的。 她这样故意算计来的国公府嫡女之位,若是教聂青娘晓得了,可得有多伤心? 而于聂青娘而言,她自从晓得简妍正是自己多年前失落的那个女儿之后,又体谅她这么些年在简太太手上受的苦,所以一时真是恨不能将自己的一颗心都掏了出来那样的对她好。只是先时她越是对简妍好,简妍却是越发的有些疏远她了。所以后来魏嬷嬷便劝着她,您这样会吓着姑娘,左右现下姑娘是回来了,往后夫人和姑娘在一块的时日还长着呢,您大可以细水长流。等着姑娘接受了您,到时势必会跟您越发的亲近的。 聂青娘听了魏嬷嬷的话之后,便略略的有些收敛了。只是这些年时日处下来,她始终觉得简妍内心对她还是有些疏离的,每每细想来,心中总是会有几分黯然。但是现下,简妍对着她这样的笑意盈盈,言语态度之间熟稔亲密,再无往日里的疏离了。 聂青娘心中只高兴的无以复加,却又不敢过分的表现出来,所以便只是由着简妍扶了她的胳膊,母女两个人一起到了明间里。 明间的圆桌上早就是摆好了早膳,李信正在一旁的椅中坐了。 见着聂青娘和简妍出来,李信忙从椅中站了起来,垂手恭敬的唤着:“娘、姐姐。” 简妍眉目含笑的对着李信点了点头,聂青娘则是伸招呼着李信,笑道:“信儿饿了吧?快过来用早膳。” 国公府的规矩却是极大,食不言寝不语的。于是一顿早饭的功夫,就只听得偶尔碗筷不甚碰到的声音,余下的竟是一丝声音都听不到。 饭毕,丫鬟撤了饭食下去,奉了茶上来。 简妍见聂青娘端了茶盅要喝茶,便忙道:“母亲,饭后不宜立时饮茶,这样对胃不好。” 聂青娘先是一怔,过后心里的喜悦那是怎么掩也掩不住的,满满的都浮到了面上来。 “好,好。”聂青娘眼圈有些发红,但还是努力的忍住了,只是笑道,“我听妍儿的。” 李信这些日子天天同着简妍在一块儿玩,有时候徐妙宁和徐妙锦也会过来,徐妙宁那样活泼的性子,谁跟她在一块儿玩不受影响呢?所以现下李信的胆子较着前些日子已是大了许多了。 他听得简妍和聂青娘正在商量着说待会儿要去哪里玩的事,想了想,到底还是说了一句:“娘,姐姐,你们去玩罢,我就不去了。” 简妍便转头看他,笑着问道:“你为什么不去呢?我记着前两日先生因着家里有事,已是告假回去了,现下还没回来呢。” “我要抄佛经呢。”李信望了聂青娘一眼,也是笑着回道,“娘说姐姐这样平安的回来与我们团聚,那都是菩萨在后面保佑的缘故。娘还说过几日就是浴佛节了,所以娘就想去玉皇庙里给菩萨重塑金身,还说要抄了佛经送过去呢。这些时候我但凡有空了就在抄佛经呢。” 简妍一听,心中大为的感慨。 李信这样小的年纪,正是贪玩的时候,却为着自己的缘故,宁愿不出去玩而待在这里抄佛经,可是自己却是压根就不晓得这事的。 聂青娘和李信这样全心全意的为着她着想,她心中甚是感动,第一次有了一种,眼前的聂青娘和李信就是她的家人的感觉。 于是她忙转头对着聂青娘说着:“母亲,咱们用完了午膳再去花园子里逛吧?现下我和信儿一起在您这里抄佛经,好不好?便是浴佛节那日,我和弟弟一起,陪着您一起去玉皇庙,好不好?” 聂青娘怎么会不留意呢?她最大的心愿也无非是自己的一双儿女能时时的陪在她身边了。 于是她忙点头,笑容满面的说着:“好。好。” 一面又吩咐着琴心和兰心拿纸墨笔砚,拿经书。然后她便让着简妍和李信两个人到了东次间的临窗木炕上,姐弟两人一人坐了炕桌的一边,垂头抄着经书。她自己则是同魏嬷嬷坐在一旁做着针线活。 聂青娘纵然是侯府娇女,可于针线活上也甚是精通。 她是打算着要给简妍做一双折枝玉兰的粉色锻鞋。现下粉色缎面上正在绣的就是玉兰花鹅黄色的花蕊。 魏嬷嬷在一旁瞧着简妍和李信两个人垂头认真抄写佛经的模样,便轻声的对聂青娘笑道:“夫人,您瞧,姑娘和公子多认真。” 聂青娘闻言,便也侧头望了过去。随后又收回了目光,面上含笑,对着魏嬷嬷叹道:“魏嬷嬷,能见着他们姐弟两个人这样的在我身边,便是此刻我闭了眼,那我也是没什么可遗憾的了。” 魏嬷嬷忙道:“夫人说什么呢。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你还得瞧着咱们姑娘出嫁,瞧着咱们公子成亲,瞧着您的孙子和外孙在您的身旁叫着您祖母、外祖母呢,可不兴这样乱说。” 聂青娘笑着点了点头。 是呢,未来的日子还很长。她还要好好儿的给自己的儿女挑拣一门合心意的婚事,瞧着他们为人父、为人妻,可不能现下就闭了眼,不然她如何的会甘心? 作者有话要说:   第130章 婚事有变 简妍这里正一团高兴的在等着徐仲宣过来同郑国公提亲,但末了得到的消息却是,徐仲宣是带了重礼过来提亲了,却是被郑国公给当场拒绝了。 原来徐仲宣过来提亲之前,李翼正在同李念宜在书房里说着话。 近来周元正倒台,他手下的那一帮党羽也是死的死,流放的流放,革职的革职,宁王这边基本都快架成了一个空架子了。李念宜心中着急——宁王是曾许诺过她,若是他登上了皇位,就会册封她为贵妃的。为了那贵妃的位置,所以六神无主的李念宜不晓得怎么办,就回来找她的父亲商量这事来了。 商量来商量去的,两个人最后一致认定,周元正倒台的事件中徐仲宣出力甚大,且自从徐仲宣出任吏部左侍郎以来,朝中宁王的人陆陆续续的就遭到了革职外放或明升暗降之类的处罚,所以这徐仲宣他其实应该就是梁王的人,是为梁王做事的。 两个人正在对徐仲宣气恼不已,这时外面却有小厮进来通报,说是吏部左侍郎徐仲宣求见。 李翼同着李念宜对此自然是惊诧的。 徐侍郎现在是炙手可热的内阁大学士之一,又是站在梁王一党的,现下跑到他们郑国公府过来是要做什么? 当时李念宜便躲到了屏风后面,李翼则是让小厮请了徐仲宣进来。 徐仲宣进来之后,却是大礼参拜李翼,寒暄客套了两句之后,便道出了他此行来的目的。 他是来求娶乐安乡君的。 李翼当即就直接傻眼了。李念宜却是脑子极活的,忙让小厮请了李翼到外面说话。 李念宜反对徐仲宣和简妍这门亲事的理由有三:第一,这徐仲宣是梁王的人,是宁王的死对头。第二,二妹是喜欢徐仲宣的,可是现下徐仲宣来提亲的对象却是三妹,若是父亲答应了徐仲宣的提亲,二妹心里怎么想?您当真就能不顾及二妹?而这第三,便是父亲您再想着将三妹嫁给徐仲宣,让徐仲宣与宁王成为了连襟,往后徐仲宣会支持着宁王这样的事,可是父亲您难道忘了一件事?武定侯府可是站在梁王那一边的,三妹的身上毕竟是流着武定侯府一半的血啊,难道您就能肯定徐仲宣与三妹成亲之后就一定会站在宁王这一边?若是他不站在宁王这一边,那您做什么要将三妹嫁给他呢? 李翼听了,想得一想,确然是这样的不错。于是他便回去,甚为干脆的就拒绝了徐仲宣的提亲。 据说当时徐仲宣是不顾自己的身份,直接撩开衣袍下摆就跪了下去,只恳求着李翼能答应。但是李翼却依然是态度十分强硬的拒绝了,且还喝叫着,若是徐仲宣再不走,他便要让小厮来赶了之类的话。 简妍听完这一番话之后,她整个人都僵了。手中提着的湖笔一直都在颤着,有乌黑的墨自笔尖上滑落了下来,滴到了雪白的宣纸上,泅出了一大滩的墨迹。 聂青娘原本在旁边听着丫鬟说有人来提亲的事,心中还自惊诧。后来听到来提亲的人是徐仲宣,再是看到李翼拒绝之后简妍面上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儿,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简妍可是在徐宅里客居了个一年的,想来那时候她就同徐仲宣有情的吧? 虽然是没有见过徐仲宣,但聂青娘也是听说过的,这徐仲宣生的极好的一副俊雅相貌,本朝建国以来第一个三元及第的,又是这样年纪轻轻的就做了吏部左侍郎,入了内阁,想来定然是个人中龙凤吧。 这样的人,配自己的女儿倒是配得上的。而最关键的则是...... “妍儿,你心中喜欢这位徐侍郎?”聂青娘含了笑的问着简妍。 简妍面上一红。 但她心中也明白,现下李翼拒绝了这门亲事,如果她还想促成这门亲事,那势必只能求着聂青娘从中斡旋的了。 是以她虽然是觉得面上发烫,可到底还是点了头,轻声的说着:“是。母亲,女儿喜欢他。” 其实又岂止是喜欢?她爱他。便是李翼和聂青娘不同意这门亲事,那也丝毫阻挠不了她爱徐仲宣的心。 她想着,便是做了红拂夜奔的事出来,她也是要同徐仲宣在一起的。什么都阻挠不了她要和徐仲宣在一起的决心。 但好在聂青娘听了她的话之后,倒是笑着点了点头,而后便说着:“娘相信你的眼光。既是你喜欢这位徐侍郎,那这门亲事,你放心,娘这两日会好好的同你爹爹商量商量,总归是要我的妍儿嫁一个自己喜欢的人的。” 简妍一听,心中一暖,忙抬头,很真诚的对聂青娘说道:“母亲,谢谢你。” “这傻孩子,同娘说话还这么客气。”聂青娘倾身过来,伸手细细的抚了抚她的眉眼,面上笑意温柔慈祥,“妍儿有了喜欢的人,娘心里实在是高兴。你放心,既然这是你的心愿,娘一定会促成。然后娘还会给你准备一百二十八抬的嫁妆,让你风风光光的嫁给徐仲宣,好不好?” 简妍不住的点头,眼圈有些发红。 倒不是因着那一百二十八抬的嫁妆的缘故。她并没有那么爱财,且说起来因着什锦阁运转经营的不错的缘故,她手头上的银子其实很是不少。最重要的是,聂青娘对她的这一片慈爱之心。 聂青娘对她,真是好到了骨子里去啊。 于是她便抬手握住了聂青娘抚着她眉眼的手,低声的叫了一声:“娘。” 母亲和娘的含义虽然是一样,但是亲密程度却是大相径庭。 聂青娘自然是明白这其中的区别的。当下她只激动的浑身发颤,眼泪水不受控制的,滚珠一般的就落了下来。 简妍的眼圈也有些发红。 魏嬷嬷就在一旁笑道:“夫人和姑娘这是在做什么?好好儿的一件事,你们娘儿两个倒是面对面儿的哭了起来。” 李信也在旁边凑趣,只说着:“娘,姐姐,徐侍郎以后就是我姐夫了么?我听说他是三元及第的,那他的学问一定是很好的,我想去向他请教学问上的事,他会理会吗?” “怎么会不理呢?”魏嬷嬷笑道,“等姑娘和徐侍郎成亲之后,您可就是徐侍郎的小舅子呢,他敢不理您?到时您就告诉咱们姑娘,让咱们姑娘去跟他说。” 简妍掌不住的脸就红了,嗔着魏嬷嬷:“魏嬷嬷。” 魏嬷嬷便笑道:“姑娘害羞了呢。好,好,老奴不打趣姑娘便是。” 她们几个人在这里笑语晏晏的,那边儿李念宜却是被李念兰给吵闹的积了一肚子的气。 李念兰吵闹的原由自然是,为什么徐仲宣是来求娶简妍的,而不是求娶她的呢?凭什么什么好事都要叫简妍落了去呢?她是不服的。 然后她又求着李念宜,只说她是真心的喜欢徐仲宣的,想让李念宜成全他们。 只是李念宜也犯难啊。 她再是想要徐仲宣做自己的妹夫,可自己现下毕竟只是个宁王的侍妾,说不上什么话也便罢了,关键是,就是宁王的话,他徐仲宣也未必会听的啊。 不过李念宜想着,既然是徐仲宣这里她使不上什么劲的,但是她可以让简妍嫁给了其他人。 可简妍国公府嫡女和乐安乡君的身份又摆在那里,一般家世的人家爹爹必然是不会同意的,可若是家世特别好的人家,简妍嫁了过去,得了势,到时只怕...... 所以最好的法子,莫若是将简妍打发的远远的,最好是一辈子再也不见的好。 李念宜蹙了眉,脑子里只在思索怎么样才能把简妍给打发的远远的。 然后还果真就教她想到了一件事。 前几日她听宁王说起过,说是西南的兴平王前些日子一直不消停,后来被朝、廷的兵马暂且镇压了,倒是安分了一些。只是兴平王势大,皇上便是现下想要动他,但势必是要有损国祚的,所以皇上便想着要安抚拉拢兴平王,等过得几年国力强盛了,再一举将兴平王连根拔起,永绝后患。 而皇上想出来的这个安抚拉拢的法子,便是想嫁了个宗室的女儿过去给兴平王世子为妃。 兴平王本人是年岁不小,有妻有妾的。可他的世子却是听说有腿疾,脾气又乖戾,所以一直都没有世子妃。 而这个宗室女的人选,选来选去的,也就只有同安长公主的女儿,文安县主了。 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皇上的子女原就不多,有两个公主,一个已经出嫁,一个却才几岁。其他宗室女也多是年龄不符合,只有这文安县主,年前刚及笄,年龄是最符合的了。 虽然认真说起来这文安县主只是个外室女,但因着同安长公主是太后唯一的女儿,又得太后宠爱的缘故,所以文安县主自小就有了县主的封号。而有了县主的封号,她自然也就可以说是皇家的人,是宗室女了。 而同理,简妍其实现下也是有乐安乡君的封号的。乡君这个封号,历来只有宗室女才能得的。那么现下简妍,若是认真说起来,她其实与郑国公府李家是再没有什么关系的,而是天家的人...... 且若是自己去将这件事对同安长公主和太后说了,她们两人心中一定会感激自己的。 谁乐意将自己的女儿嫁给兴平王世子呢?说起来是个世子妃,但那也是黄柏木作磬槌子——外头体面里头苦罢了。且不说远嫁,在那边过的如何无从得知,只说皇上肯定是容不下兴平王的,过得几年定然是要大举讨伐的,而到了那时,已经嫁过去的宗室女又当如何处置呢?兴平王容得下她?皇上这边又能容得下她? 总之都不会是很好的下场的吧?而这也就是为什么太后和同安长公主十分不愿意文安县主嫁过去的缘故。听说太后因着这件事同皇上吵闹了数次,惹的皇上的病又犯了,前两日去了郊外的温泉池那里休养。 李念宜一时就觉得自己想的这个,让简妍代替文安县主嫁给兴平王世子的主意甚好。 这样一来可以解决掉简妍——她也是早就看简妍不顺眼的了。且依据姨娘那日吞吞吐吐所说,那时候其实是她故意的让侍卫撇下了简妍和奶娘,存了心想要简妍死的。可谁晓得过了十四年之后,简妍却是能毫发无伤的回来了。若是这样的事往后教父亲晓得了,父亲定然是绕不了姨娘的。且姨娘还说,现下简妍对聂青娘的影响甚大,若是简妍一直在,她掌家的权利势必早晚会被聂青娘给夺走。所以莫若是将简妍打发的远远的,这样聂青娘受此打击,身子必然越发的不好了,姨娘就能继续掌家。往后再想了法子除了李信,那郑国公世子的位子就只能是李敬的了。这样于她自己往后的助力是不小的。而这二来,她这样做,可不是能讨了太后和同安长公主的好?到时她们心中一感激,自然是会多照拂宁王几分的。 李念宜觉得这法儿甚好,于是便将自己心中的这番打算同婉姨娘和李念兰细细的说了,又叮嘱着她们暂且不要对外人提起这事。 婉姨娘和李念兰答应了。李念宜便忙忙的出了门,去了同安长公主府。 同安长公主府就在隔壁,小厮通报了进去,同安长公主原是不想见李念宜的。毕竟当年宁王是因着被李翼围剿,走投无路的时候才自尽的。是以这同安长公主和李翼虽然是住了个隔壁,但彼此之间却从来没有来往过。但是李念宜说是她有法子让文安县主不必远嫁给兴平王世子,于是同安长公主便让小厮请着李念宜入了内。 同安长公主四十来岁的年纪,生的却也普通。但平日里胜在保养的好,肤色白皙细嫩,倒也算得上是中人之姿。 但现下她虽然裹了一身的锦缎衣裙,头上珠翠堆满,只是面色却是甚为的憔悴枯黄。猛然间的瞧了,倒只以为着是一堆的锦缎裹了一根干枯的木头呢。 李念宜上前两步,屈膝对着同安长公主行礼,问了安。 同安长公主却是没什么耐性和李念宜虚与委蛇的,她只是在圈椅中坐直了身子,声音中满是急切的问着:“你有什么法子可以让文安不嫁给兴平王世子?” 不是因着这事,她何至于要见李念宜呢? 李念宜原是逼她弟弟自尽的仇人之女,且也只是宁王的一个妾室罢了,实在是轮不到她这个尊贵的长公主来接见的。 听得同安长公主发问,李念宜便抬了头起来,柔声细气的将自己心里的盘算说了出来。 同安长公主闻言,先是一怔,过后却是大喜。 简妍被册封为乡君的事她虽然是知道的,但却并没有想到这一茬上去,而且毕竟只是个小小的乡君,她也是不放在眼里的。可是现下听得李念宜这般一说,她却是心中豁然明白了。 是啊,简妍也是有了宗室女才能有的封号的,所以说起来她和文安是一样的身份。且乡君的封号虽然低微,但怕什么呢,尽可以让母后给她册封个县君、县主、郡主,或者就是公主的封号也成啊。左右只是个封号而已。 于是同安长公主当下就叫小厮套了车,说是要带了李念宜进宫,面见太后。 李念宜自然心中是高兴的。她虽然是宁王的妾室,但这些年来也并没有见过太后。自然,也是太后不屑于见她这样的一个妾室。 而等到同安长公主和李念宜进了宫,见了太后,将这件事一说之后,太后立时也大喜。 宁王已死,同安长公主和文安县主就是她仅剩的几个亲人了,她自然是舍不得让文安县主作为一个政、治牺牲品远嫁给什么兴平王世子的。 于是太后当即就道,这件事她觉得甚好。等到过两日皇帝从温泉池那里回了来,她立时就会对他说这件事。到时她用了孝道来逼迫,皇帝必然是会听从她的意思的。 只不过是一个国公府的姑娘罢了,难不成皇帝还会因为这样的一个不相干的人来违逆她吗? 太后的眼中满满的都是势在必得的神情。 作者有话要说:   第131章 消息走漏 文渊阁坐北朝南,位于东华门内的文华殿后,是阁臣入直办事之所。 这日申初时刻,空中开始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至申正时刻依然没有停歇。 徐仲宣手中撑了一柄紫竹柄的油纸伞,出了文渊阁,慢慢的往东华门外走着。两旁的柏树被雨水洗的青翠欲滴。 甬长的宫道尽头,却有一人在等他。 那人身着银线刺绣如意云纹的玄色锦袍,正抄着双手站在那里,身后有一名小太监恭敬的给他撑着油纸伞。 徐仲宣看清那人的容颜之后,脚步一顿,但随即便又如先时一般,不疾不徐的走了过去。 走得近了,可见那人身材瘦弱,面白无须。但目光犀利若电,纵然是在这沉沉阴天,依然让人无法忽视。 徐仲宣缓步上前,对着那人拱了拱手,面上是淡淡的笑意,声音温和:“郑大人。” 面前的这人正是刚刚上任的司礼监掌印太监,郑华。 太监坐到了司礼监掌印太监这个位置,那就是太监中的佼佼者,可以说是已经到达了职业生涯中最光辉的顶点了。历来便是连内阁首辅都要给司礼监掌印太监几分面子的,更不用说其他的朝臣了。 所以说,这郑华现在手中的权利不可谓不大。但郑华对着徐仲宣却是客气的很。 八年前他还只是个位于最底层的小太监罢了,分在了翰林院伺候。有一次做错了一件小事,翰林院里的那些人哪个不笑话奚落他?只有徐仲宣,对着他善意的微笑鼓励。而至此之后,徐仲宣也一直暗中的助他一路上升,直至他现如今坐上了这个司礼监掌印太监的位置。 郑华的声音嘶哑,砂纸磨着砖石一般。所以他说话向来简洁。 他同样对着徐仲宣拱了拱手,而后便直接问道:“徐侍郎与乐安乡君两情相悦?” 徐仲宣握着伞柄的手一紧。 郑华是个精明的人。他能坐到现如今的这个位置,固然是有自己在暗中给他推波助澜,但郑华自己却也是个胸中大有丘壑的人,想来他手中也是有无数暗哨的。而他现下既然有此一问,那想必自己和简妍的事他已是晓得的了。 于是徐仲宣便也没有否认,只是大大方方的承认:“是。” 郑华点了点头,随后便道:“陛下有意将文安县主远嫁给兴平王世子,以彰显皇恩浩荡,暂且安抚住兴平王,这事徐侍郎想必应当是知晓的。自然,太后和同安长公主对这事心中是大不乐意的,同皇上闹了不下一次的了,但皇上态度坚决,只待从郊外温泉池回来之后便会下旨晋升文安县主为公主,然后便会将她远嫁到西北。只是昨日同安长公主带了宁王的一位侍妾过来面见太后,随侍在一旁的小太监听的分明,那位宁王的侍妾是郑国公的庶长女。她此来面见太后,竟是想让自己的亲妹妹,乐安乡君代替文安县主远嫁给兴平王世子为妃。太后闻言大喜,只说待后日皇上归来便会对皇上说知此事,且她对同安长公主说的原话是,便是拼却我这一条命不要,我也会让皇帝同意让这郑国公的小女儿代替文安远嫁到西北去。” 徐仲宣的心一寸寸的沉了下去。 前几日上郑国公府提亲遭到李翼拒绝,他原是想等到下次休沐的日子再去求见李翼,恳求他答应的。但是没想到,现下竟然会出了这样的一件事。 太后若是用孝道压了下来,皇上只怕是不会不听的。 郑华见得徐仲宣面上阴沉冷肃之色,晓得他现下心中不好受,但他也无能无力。 既然皇上都打算牺牲文安县主,那乐安乡君又算得什么呢?毕竟说起来文安县主还是皇上嫡亲的外甥女呢,可乐安乡君只是一个陌生人罢了。又有太后在上面压着,其结果是可想而知了。 所以郑华也就唯有将这话传到之后,便拱手同徐仲宣告辞。 而直至他离开了许久,徐仲宣还是站在原地没有动。 雨下的越发的大了,打在伞面上,噼里啪啦的一片响。脚下水流成洼,风裹着雨丝不停的卷来,打湿了他绯红色的官袍下摆和白底皂靴。 但是徐仲宣依然是木然的站在那里没有动。 明日上午皇上就要回来了。这短短的一夜,他能做些什么呢? 以往渴望权势,那是因着出身卑微的缘故,他一直憋了一口气的想往上爬,这样就不用日日忍受别人轻视的目光和冰冷的言语,反而能让以往那些看轻他的人抬头敬畏的仰视他。而后来渴望权势,那是因为他有了自己想要守护的人。 他想将简妍纳入自己的羽翼之中,守护她一辈子安安稳稳,快快乐乐的。 而他觉得,想做到这一切,那他手中势必就得握有权势。 若是有了滔天的权势,周元正之流又何足道哉?但是现下,纵然是他扳倒了周元正,入了内阁,可是又有皇权在头顶上压着。 简妍的去留,不过是拥有皇权之人的一句话罢了。他这样放在心尖上珍视若宝的人,可在别人的眼中不过就是一只随时都可以牺牲的棋子而已。 但即便是这样,他也不会退缩。 徐仲宣抬脚,步履匆忙又坚定的在雨中走着。 * 自己会代替文安县主,远嫁西北给什么兴平王世子为妃的事,简妍却是今日一早就晓得了。 早起的时候天还没有下雨,反倒是日光明媚一片。 时近清明,郑国公府的花园子里姹紫嫣红一片,到时都是蜂飞蝶舞。 简妍同着聂青娘一块儿去花园子里赏花。后来她有些内急,带了四月就去了花园子里的一处净房。 等到她从净房里出来,走了没多少路,好巧不巧的就碰到了李念兰。 看得出来李念兰也是要来这处净房里方便的。 简妍原也不大想理会李念兰。但凡只要这李念兰不给她出什么幺蛾子,她是可以将李念兰当做空气一般的直接无视的。 所以当下她也没有做声,只是带了四月,径直的越过了李念兰,就要去找聂青娘。 聂青娘正坐在前面蔷薇花架后的长条石凳上等着她过去呢。 可是简妍的这幅样子落在李念兰的眼中,她只觉得简妍这就是在她面前倨傲的意思。 凭什么呢?原先只不过是一个低贱的商女罢了,现下飞上了枝头,倒是瞧不上她的了? 于是李念兰一个没忍住,便鼻中轻哼了一声,阴阳怪气的就在简妍身后说道:“不过才飞上枝头几日,就狂的这么些个样了,倒通不把我放在眼角里。只是看你又能再狂得了几日,到时有你哭的时候呢。我洗着眼儿在这里看着。” 简妍原就是个心细的人。李念兰这番话虽然是说的没头没尾,但她还是敏、感的从她这话里听出了些什么不一样的意味来。 经过上次赏樱花的那件事之后,李念兰是不敢挑衅她的,见着她的时候倒是恨不能绕道走。因着她乡君的身份摆在这里,是完全的可以压着李念兰给她行礼的,李念兰还说不得什么,也就唯有气的在心里吐血的份儿了。可是现下,李念兰竟是敢这般言语犀利的挑衅她了。且她转过身来,细细的看了一番李念兰的神情,那是藏也藏不住的得意和幸灾乐祸。 简妍知道这李念兰是个心里藏不住话的。 她定然是晓得些什么,可是又被人提前打过招呼不能说。但是现下见着自己在面前,她又忍不住的想要透露出来一些。 所以说这样的人真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简妍晓得,李念兰心里憋着的那件事只怕是对她不利的。她有心想知道,但也晓得,她越是逼着李念兰说,只怕李念兰越是不会说。 这事得换个套路来。 于是简妍就甩了甩自己的手绢,微扬了自己的下巴,面上做了一副极其轻慢的样儿出来,斜着眼睛看李念兰,然后傲慢的说着:“我为什么要把你放在眼角里面?你是庶女,我是嫡女,又是皇上亲口册封的乐安乡君,你拿什么来和我比?便是你再洗着眼儿在这里看着我,我也照样的在你面前狂,不把你放在眼角里面,你又能奈得我何?” 李念兰只被简妍这一番话给气的心内一股火气蹭的一下就冲了上去,只将她的一颗心燎的突突的蹦个不住。 “简妍,”她伸手指着简妍,咬牙切齿的说着,“瞧瞧你现下这小人得志的模样,果然再是明面上有什么高贵的身份,可到底还是改不了你骨子里低贱商女的出身。我可告诉你了,你也就能狂的今日这一日罢了,到了明日,有你哭的时候呢。” 简妍心中瞬间警铃大作。 怎么到了明日就有她哭的时候了?明日到底是会发生什么事? 但她面上却也并没有显出什么来,反而眉宇之间尽是得意洋洋的神情,只望着李念兰不屑的笑道:“明日怎么了?哈,明日有我哭的时候?我李念妍是郑国公府的嫡女,又有乐安乡君的封号,别说是明日,就是这一辈子,都没有我哭的时候。倒是你,不说等到明日,我现下就能让你哭,你信不信?” 说罢,她走上前了两步,一面甩着手里湖色的手绢,一面就挑衅的望着李念兰。 李念兰早就是被简妍这些狂妄的话给气的昏了头,当下哪里还记得先时李念宜和婉姨娘再三的嘱咐暂且不能对任何人说那件事的话了。 于是当下她便冷笑了一声,而后就道:“你可晓得,我姐姐已经入宫去对太后说了,让你代替文安县主远嫁给兴平王世子的事?你可晓得兴平王世子是什么人,兴平王是什么人?这个兴平王世子是有腿疾的,且性子暴虐,惹怒了他,管你是什么人,即刻让小厮拖了出去打死。再有那兴平王,兴平王可是一直在西北不安分的,皇上早就是容不下他的了。现下之所以想挑了个宗室女嫁了过去,不过是想暂且安抚拉拢兴平王罢了。过得几年皇上不还是要对付他?到时你夹在中间可怎么办呢?你是作为宗室女的身份嫁过去的,兴平王自然是容不下你的,而到时你又是兴平王世子妃,皇上这边肯定也是容不下你的,你也就只有死这一条出路了。” 说到这里,她又讥讽一笑:“没有想到吧?你时时刻刻挂在嘴上的乐安乡君的封号,自以为是高我一等的,最后却正是这个乡君的封号送了你的性命。不然姐姐哪里能想到让你去代替文安县主出嫁的主意出来?简妍啊简妍,我原本是想等着明日皇上的圣旨到了咱们家然后再看着你哭的,可是现下我却是忍不住的就想看着你哭了。谁叫你这么嘴贱,在我面前这样飞扬跋扈的呢?” 明明是四月的天,头顶的日光也正是明媚的时候,可简妍还是觉得浑身发冷。 这一刻她面上所有刻意装出来的倨傲和不屑再也没有,只是一张脸平静着,声音也是很冷静,不见一丝慌乱。 “你说的这些话,都当真?” 李念兰抬起了下巴,面上是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的笑意:“怎么不当真?昨日我姐姐就和同安长公主一起入宫面见了太后,说了这话,随后姐姐还特意的打发了个仆妇过来对我和我母亲说了此事,让我们放心的。太后还赞扬了我姐姐,说我姐姐会办事呢,以后她少不得的就会多多的看觑宁王一二。若是我姐姐和宁王因着这事被太后和同安长公主看重,那说起来还是你的功劳啊简妍,那我岂不是还得谢谢你?” 说到后来,她只得意的放声大笑。 而在她的大笑声中,简妍纵然是觉得自己浑身发僵发冷,可还是死死的咬着唇,不让自己显出一丝一毫的惧意来。 但就在这时,就听得有一道颤巍巍的声音响起:“你,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 简妍忙回头望了过去,就见魏嬷嬷正扶着聂青娘站在后面。 看聂青娘面上那慌乱的模样,还有她方才说出来的话都差点颤的不成个语句的样,简妍就晓得,聂青娘肯定是将李念兰先前说的那些话全都听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132章 夫妻争执 李念兰看到聂青娘的那一刻心里就开始犯怵了。 纵然聂青娘是个再和善不过的人,平日里她也甚少和聂青娘有什么交集,但怎么说人家都是嫡母的啊。 若是嫡母真的存了心想要为难一个庶女的话,那有的是各种各样的法子。 所以李念兰当即就敛去了面上所有得意张狂的笑容,转而屈膝对着聂青娘行了个礼,恭敬的唤了一声:“夫人。” 聂青娘却是毫不理会她做的这些表面功夫,只是扶着魏嬷嬷的手,快步的走了过来,在她面前站定,然后着急的就问着:“方才你说的,你姐姐去太后面前说让妍儿代替文安县主远嫁给兴平王世子的事都是真的?” 李念兰觉得头皮有些发麻,手脚也都开始有些发颤。 方才是她被简妍给气昏了头,所以才不管不顾的就将那些话都说了出来。可是谁成想聂青娘竟然在这旁边呢,而且还将这些话都听了去。 聂青娘见着李念兰面上忽青忽白的面色,却并没有开口否认,便晓得她说的都是真的了。 她当下心中大怒,纵然平日里性子再好,可这会也是忍不住的了。 就只听得啪的一声脆响。原来是聂青娘盛怒之下,高高的扬起了手,劈手就重重的甩了李念兰一道耳刮子。 这一耳刮子仿似是用尽了聂青娘全身的力气。只见李念兰白嫩的面上立时便泛起了五个鲜红的手指印,头也歪向了一边。发髻上原本簪着的一支金累丝嵌红宝石的蝶恋花簪子也被打的落到了地上,叮当一声脆响,镶嵌的红宝石掉落了下来,滚了几滚,没入了旁边的青草从里。 李念兰直接被聂青娘的这一巴掌给打懵了。 她抬手捂着自己被打的那一边脸颊,睁圆了一双眼,抬头不可置信的望着聂青娘。 而聂青娘已经是气的面上一片通红,这会又伸了手,指着李念兰,颤着声音就骂道:“我自问我这些年对你们母女不薄,更是对你姐姐不薄。当年她给宁王为侍妾的时候,我还给了她两千两银子,两套头面作为添妆之用,可是不想你们这都是一群中山狼。往日里你们在这后宅子里怎么样的作威作福我都是懒得去理会的,可是现下你们竟然是将这主意打到了我女儿的头上来了。我倒要问上一句,你们的良心呢?给狗吃了吗,啊?妍儿不是你和你姐姐的妹妹?可你们竟然起了这样歹毒的心思来算计她?” 说到这里,她又气的牵心动肺的猛咳个不住。 简妍忙上前扶住了她,一面低声的说着:“娘,同这样的人生气只会拉低了您的身份。算了,我还是先扶您回去歇着吧。” 一面又转头,望着李念兰,冷冷的说着:“她们这些人的良心,便是扔给狗吃狗都是不吃的。嫌脏。” 然后她无视李念兰望着她愤怒仇恨的目光,扶着聂青娘转身便要回雅安居。 一路上聂青娘的身子都是在轻轻的发着颤。但她仍然是伸了手,紧紧的将简妍的手握在掌心里,一面不住的低声安抚着她:“妍儿,你放心,娘是不会让你嫁给那个什么兴平王世子的。” 这样的一句话她一路念叨到了雅安居,复读机似的一直重复着,似是在安慰简妍,但也似是在安慰着自己。 简妍只觉得心中发酸,眼圈发热。 其实她心中也是清醒的知道,她这样一个无足轻重的人,久居高位的皇帝和太后又怎么会将她放在眼中呢?皇帝自然是不会因着她而得罪太后的,所以这事,只要太后开口向皇帝一说,基本上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了。而她又能做得些什么呢?聂青娘又能做得些什么呢? 再逃一次?上次是即便她在简太太的手上逃了出去,那也不会妨碍连累到任何人。可是这一次,皇权在上,触怒了皇帝,她逃了,这郑国公府里其他的人爱死不死,她是不想也是不会去理会的,可是聂青娘和李信怎么办? 她现下是做不出来让他们两个因着她而受到什么伤害的事出来。 又或者她可以在从京城到西北的路上做点什么文章?毕竟天高皇帝远的,有个把劫匪什么的也是太正常不过的。只是这样的事,那就得事先与人通个口信的。可是她现下被困在这深宅大院里,想出去也是难的。 另外也不晓得徐仲宣知不知道这事的,他会不会脑子一热,做出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出来?那到时可真是难办了。 简妍心中纷纷乱乱的一团,到了雅安居之后依然还没能静下心来。 聂青娘这时却是竭力的定住了心神。 她虽然素来便是个娇惯柔弱的性子,但正所谓是为母则强,相较于先前的手足无措和六神无主,她现下这会倒是显得镇定冷静了许多。 她先是宽慰了简妍一番,只说只要有她在,她就决计不会让简妍远嫁到西北给什么兴平王世子为妃的,然后她又打发了琴心好生的护送了简妍回去。 看着简妍纤细的背影消失在门口之后,她坐直了身子,唤了兰心上前,吩咐着她去将国公爷请了过来。 而等到李翼过来的时候,就见聂青娘正端坐在罗汉床上,面上是少有的正色,望着他的目光犀利冷静。 李翼心中有些发虚,不大敢直接对上她的目光。于是他便微微的低了头,在左手边的第一张圈椅中坐了下来,有些顾左右而言其他的问着:“你让丫鬟寻了我过来,说是有要紧的话要同我说,是什么样要紧的话呢?” 聂青娘这要紧的第一句话是:“昨日你为什么拒绝了徐侍郎的提亲?” 李翼的回答正是昨日李念宜对着他说的那番不能将简妍嫁给徐仲宣的话。 聂青娘闻言冷笑:“你堂堂一个七尺男儿,肚子里竟然是没有个自己的成算,反倒要去听信自己女儿的话,我都替你觉得臊的慌。” 而后她又一怔见血的说道:“你们无非就是打量着,宁王继了位,李念宜少说也是个妃嫔娘娘,然后就能带挈的这整个郑国公府鸡犬升天了?只是你倒如何不想想,宁王现下已然失势,梁王正自独大,若是梁王继了位,宁王会有何下场?李念宜会有何下场?郑国公府又会有何下场?而徐侍郎既然是梁王的人,又是个自身有本事的,年纪轻轻的就入了阁,若是能将妍儿嫁给了他,往后即便是宁王倒台,有徐侍郎在中间斡旋,郑国公府想来也会毫发无伤。可你倒好,倒亲手把这条路硬生生的给掐断了。” 李翼只被聂青娘这番话给骂的没有半分脾气。 其实昨日撵走了徐仲宣之后,他静下来心来想了想这事,也是觉得自己当时应当同意这门亲事的。可是那会子被李念宜那般一说,他就是鬼使神差的没有同意。 这会他想了想,然后便道:“我们还有兰儿。将兰儿嫁给了徐仲宣,那也是一样的。” 聂青娘闻言,只气的目摇头晕。 当下她便冷笑一声,说道:“不说徐侍郎过来求娶的原就是妍儿,只说她李念兰不过是一个庶女,徐侍郎又岂会看得上她?国公爷,你这算盘打的未免就有些太失算了。” 李翼自然知道她说的是对的。 以往徐仲宣还并未确定是梁王一党的时候,他是曾想过要将李念兰许配给他的。所以明里暗里的也说过几次,但都被徐仲宣给委婉的推脱掉了。而现下徐仲宣更是职高位重,京城里哪家的贵女他配不上?只怕实在是看不上庶女出身的李念兰的。 所以李翼并没有说话,只是垂了头,端着小丫鬟方才奉上来的茶水在慢慢的喝着。 这时就又听得聂青娘在问着:“李念宜去见了同安长公主和太后,说是让妍儿代替文安县主远嫁到西北给兴平王世子为妃的这事,你可知晓?” 李翼的手就一抖,有几滴茶水就溅了出来,落到了他的手背上。 刚倒出来的滚烫的水,落在手背上那自然是烫的。李翼当时就觉得被茶水溅到的那处灼热一片。 可是他又不敢叫痛,只是默然的坐在那里,没有说话。 聂青娘原不过是猜测的,但是看着李翼现下的这副反应,她就可以肯定了,李翼是知道这事的。 他竟然知道?他究竟是何时知道的?知道了也不来对她说? 聂青娘就觉得自己的一颗心慢慢的冷了下去。 只不过事到如今,她也懒得去质问他为何不来将此事告知她的了。她只是问着:“这事你打算如何做?若是你现下唤了徐侍郎过来,只说答应了他的提亲,那即便明日皇上回来,太后再哀求威逼,也断然没有将一个已经订了亲事的女子拿去顶替文安县主嫁给兴平王世子的道理。” 事到如今,这是聂青娘想到的唯一能解决这事的办法了。 可是李翼却是坐在那里没有动弹,甚至是没有说话。 聂青娘也没有说话,自然屋子里站着的魏嬷嬷和一众丫鬟更是都不敢说话的了,一时屋外微风卷过树叶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片刻之后,李翼的声音方才低低的响了起来。 “若是我现下唤了徐仲宣过来,说答应了他的提亲,明日太后和皇上追究起来这事,宜儿怎么办?这事估计宁王也是晓得了的。太后、皇上、同安长公主、宁王,他们会如何看宜儿?若是宜儿因着这事失了宠,往后便是宁王继承了皇位,那咱们郑国公府也是没有翻身的余地的。敬儿和信儿的前程还要不要了?” “所以你就要用我妍儿的这一辈子去换你这郑国公府的前程?”聂青娘的声音发涩,也发冷,“他们是你的子女,我的妍儿难道就不是你的女儿吗?” “正因为她是我的女儿,她姓的是李,所以她就应当为我们这个家族做些牺牲,”李翼的声音也大了两分,“这是她的命。青娘,你明白的,我们不能因小失大。” 聂青娘紧紧的盯着他,忽然忍不住的发笑。 “命?你来告诉我,妍儿的命是什么?她刚一出生便遭失落,在外面过了十四年身不由己的日子,受了那样多的罪,那时候你和婉姨娘的那些子女在做什么?日日锦衣玉食。现下苍天可怜见的,她好不容易的回到了我身边来,还没有过得两天舒心的好日子,你却要她为了你子女的前程,为了郑国公府的前程远嫁西北。谁不晓得皇上名为赐婚,实际不过是扔了一枚棋子出去,来日两军对阵之时,又有谁来管这枚棋子的死活?怎么,这就是我这可怜的女儿的命?李翼,你扪心自问,你可对得起妍儿?” 李翼的声音也有些发涩:“我晓得我对不起妍儿。可是能怎么办?这件事宜儿一开始也没有同我商议。我晓得这件事的时候,已经是挽了。” “可是现下明明有挽回的余地,你却坚持不肯挽回?”聂青娘紧紧的追问,“你无非还是怕挽回之后会损害到李念宜,进而会损害到你所谓的那些国公府的前程?” 李翼默然没有做声。片刻之后他方才低声的说着:“青娘,你不要怪我。我,我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 世间哪里来的那么多没有法子的事?不过是你觉得那些所谓的前程比她的妍儿重要罢了。 聂青娘不再说话。 两个人就这样静静的坐着,斜照入屋的日光慢慢的移动着脚步。 半晌,就听得聂青娘很冷静的在说着:“有一件事我要同你说一说。” 李翼晓得在简妍的这事上是他亏欠聂青娘许多,所以听得她说这话,他忙道:“什么事?你说。” “这些年因着我身子不好的缘故,让婉姨娘执掌了掌家的权利。只是现下这掌家的权利我是想收回来的了。趁着国公爷在此,咱们就遣了个人去对婉姨娘说一说此事,让她将所有的账册与对牌,还有钥匙全都交到我这里来。” “这,”李翼迟疑着。 婉姨娘这些年掌家也并没有出过什么大错,而且她毕竟是李念宜的生母,便是不看着她的面,那也要看着李念宜的面,现下若是冷不丁的就要将她管家的权利收回来的话...... 聂青娘见着李翼迟疑的样,由不得的就出言讥讽:“怎么,我倒不晓得,这京中倒是有哪一家高门官宦之家是由着姨娘管家,夫人闲置在一旁的道理。以往是我身子不好倒也还罢了,可是现下我身子好了,怎么就不应当由着我管家了?又或者,我该请了我的几位父兄过来同国公爷说道说道这事?” 聂青娘的父亲虽然年迈已致仕,只是有一个空闲的侯爵,可是她的两个兄弟身在仕途,手中倒还是有些实权的。 李翼听得聂青娘这样一说,就晓得聂青娘这是真的动怒了。 她是个心气高傲的人,以往即便是再如何的和他闹,也是从来没有说过要将自己的父兄请来给自己撑场面的话。 于是当下李翼便道:“你看你这个人,就喜欢多想。我这不是担心着你身子不好,管家的事原就繁杂,不想让你整日的为这些琐碎的事操心,想让你养好自己的身子么。既然你是如此说了,那也罢,现下我便遣了人去对婉姨娘那取了账册、对牌和钥匙过来也就是了。” 聂青娘闻言只冷笑:“便是我的身子再不好了,可还有妍儿这个我嫡出的女儿可以管家。再不济过得几年,信哥儿娶了媳妇,也可以由着她的媳妇来管家。总之往后无论是我一双儿女里的谁管家,都轮不到她婉姨娘一个姨娘来管家,让我的儿女在她的手上讨日子过的道理。” 这一番话说的就有些重了。 李翼当下脸就有些沉了下来,便有些不悦的说道:“你这说的都是些什么话?但凡只要有我这个父亲在,怎么会有信哥儿在别人手里讨日子过的时候?” 他之所以不说简妍,心里自然是想着简妍很快就会远嫁去西北的道理。 聂青娘闻言,只冷笑,不再说话。 过得好长时间,亲自领着琴心和兰心去婉姨娘那里去的魏嬷嬷才回来了。 聂青娘便问着:“如何?账册、对牌和钥匙可都拿回来了?” “拿回来了。”魏嬷嬷点了点头,随后又望了李翼一眼,只道,“婉姨娘原是无论如何都不肯交出账册、对牌和钥匙的。后来老奴说这是国公爷的意思,她只是不信。最后好说歹说的,她才将这些都交了出来。” 琴心和兰心此时上前,给聂青娘看她们双手捧着的账册、对牌和钥匙。 聂青娘翻捡了一番,见不差什么,便扬头对着李翼说道:“国公爷,只怕婉姨娘现下已经去找你了,你还是赶快些过去对她解释解释这事吧。” 语气中自然是有着奚落之意的。 李翼心中便有些不喜。 他也是个很要面子的人。前些日子只以为着聂青娘的性子收敛了些,他们两个人可以如刚成亲时的那般相处了。可是方才聂青娘说的这一番话,夹枪又带棒的,可是把他的什么面子和里子都给说没了。 于是他便不再说什么,也不想在这里待下去了,起身就要离开。 只是他才刚走到门口,忽然又听得聂青娘在说着:“国公爷,希望往后你无论何时都不要忘记方才你说过的那句话,只要有你这个父亲在,我的一双儿女就绝不会有在任何人手里讨日子过的时候。” 李翼心中一时就越发的不喜了。 他重重的哼了一声,也不再说话,抬脚就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133章 吞金身亡 魏嬷嬷见李翼一脸恼怒的走了,便转头对着聂青娘叹道:“夫人,你这又是做什么呢?前几日好不容易的才和国公爷和好了,可现下又......” “魏嬷嬷,”聂青娘此时的声音却是淡淡的,“你是晓得我的性子的。自小到大,我何曾违背过自己的心意去讨好过任何人的?若不是因着我的一双儿女,我何至于将他李翼放在眼中?现下却也够了。往后我更是不必再将他放在眼中的了。” 见魏嬷嬷又要张口说什么,聂青娘忙道:“这事便不用再说了。魏嬷嬷,你去吩咐小厨房,让他们今日中午多做几个好菜出来。再让琴心和兰心现下分别去叫了妍儿和信儿过来,就说我想他们了。再有,我现下想静一静,你吩咐着丫鬟暂且都别进来伺候吧。” 魏嬷嬷答应了一声,转身退了出去。 这边聂青娘却是走到自己的黑漆螺钿弄玉吹箫的梳妆匣前,伸手拉开了最下面的一层抽屉。 那里面放着的是她出嫁时的嫁妆单子。 当年她也曾十里红妆,也曾坐在大红喜轿里想着往后要贤良淑德,一辈子相夫教子的。可是现下想想嫁给李翼的这几十年,却是这样的就过来了。 其实和李翼的一切她都是没有任何留恋的。现下让她放不下的唯有自己的一双儿女,特别是妍儿...... 聂青娘翻开自己的嫁妆单子,一一的看着。又取了记载着自己这些年所得的体己的册子,也一一的细细的看着,时不时的又提笔在旁边备注着些什么。 随后她便自己研了墨,铺开了雪白的宣纸,一脸平静的提笔写着给自己一双儿女的信。 写信的时候她倒是心绪平静的。只是信写好之后,她取了自己这些日子刚刚给简妍做好的粉色绣折枝玉兰的软缎鞋,还有给李信做的宝蓝色绣芙蓉蝴蝶的香囊出来的时候,她忽然的就将这两件物事紧紧的捂在自己的胸口,另一只手却是紧紧的捂着自己的嘴,无声的痛哭着。 她哭的是这样的厉害,双肩颤着,眼泪水滚珠似的落了下来,泅湿了她的衣襟和衣袖。 不过等到简妍和李信都过来用午膳的时候,她已经是新换了一件衣裳,又重新梳了头。 石榴红色的缕金梅花纹样的对襟披风,月白撒花马面裙。鬓边簪一只赤金累丝镶大颗珍珠的点翠大偏凤,五支细细薄薄的凤尾向上,凤口处衔了一串长长的三叉流苏下来。额前更是挂了一根细细的赤金链子,上面坠了数颗莲子米大的或红色或蓝色或绿色的宝石。 聂青娘甚少有打扮的如此娇艳的时候,所以简妍和李信未免就多打量了她两眼。 聂青娘大大方方的任由他们两个打量着,面上甚至还带了温婉的笑意,温声的问着他们:“娘今日这样打扮的好看吗?” 李信点头,笑道:“娘平日里不打扮的时候便已经很好看的了,现下这般打扮起来,那就恍若九天仙女下凡一般。” 聂青娘伸筷子从燕窝碗里夹了一颗虾丸到他面前的碗里,而后笑道:“你这孩子,也不晓得近来是从哪里学来的,倒是净会说这些话来哄娘开心。” 简妍心中却总是觉得有几分不对劲的地方。 聂青娘今日非但是衣裙首饰精心的挑选过了,且连两颊都扫了一层淡淡的胭脂,唇上也是抹了口脂的。这与她平日里素净的打扮一对比,实在是,有些怪异啊。 聂青娘晓得简妍是个心细的性子,怕她看出什么来,便转头对着简妍点头笑道:“方才娘已经让人唤了你爹过来,与他商议了你的事。你放心,娘已经想到了法子,是绝不会让你代替文安县主远嫁到西北去的。所以娘心里高兴,这便打扮了一下,你瞧着娘这样打扮,可好?” 简妍心中怪异的感觉一直都在,但也并没有想到其他的什么上面去。她只是点了点头,面上带了笑的说着:“嗯。娘这样打扮起来,真的很好看。” 其实也不晓得是怎么回事。虽然聂青娘看起来是个再柔弱不过,美人灯似的,风吹吹就会坏的一般,可是当她说她绝不会让自己代替文安县主远嫁到西北去的时候,简妍就是相信了。 心中一直压着的大石落了地,简妍面上的笑容也开始明媚了起来。 这一日的午膳却和其他时候不一样。便是她和李信不说话的时候,聂青娘倒会主动的勾着他们两个说话,所以到后来,他们便一边吃饭,一边说着话儿。 李信面前有一道木樨银鱼,简妍很喜欢吃,不过隔的有些远,每次要夹的时候倒都要伸长了胳膊。简妍便有些不耐烦去夹,略吃得两筷子便懒得动弹了。 李信瞧见了,便亲自双手捧了这盘木樨银鱼放到了简妍的面前去,笑道:“姐姐,这道木樨银鱼放在你的面前来,这样你就不用费力伸长胳膊过来夹了。” 简妍也晓得李信惯常喜欢吃鱼的,正巧她面前有一道风鱼,于是她便也双手捧了那盘风鱼放到了李信的面前去,笑道:“礼尚往来,信儿,给你吃这个。” 姐弟两个人相视一笑,又低头各自的吃着。 聂青娘见了,眼圈就有些发热。 但她还是竭力的忍住了泪意,反倒是面上还扯了个笑意出来,而后柔声的说着:“你们姐弟两个往后也要一直这样相亲相爱的才好。” 李信当下便抬头说道:“娘,那是自然的。我就只有这一个嫡亲的姐姐,管保不会教任何人欺负了她去。” 简妍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这个李信,还不到十二岁的年纪,说话倒是和个小大人似的。 但聂青娘却是点了点头,正色的对着李信说道:“自然是如此。你就是你姐姐的依靠。所以往后你再也不能贪玩,要好好的读书上进,考了功名出来。再有你的性子,往后不可以再柔弱了。男儿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纵然是泰山压于顶也该面不改色,心中有成算才是。” “娘,我晓得了。”李信拖长了声调,撒娇似的说了一句。 聂青娘便转而望向了简妍。 简妍坐直了身子,心里只想着,她这是有什么话要同我说呢? 但聂青娘翕动了嘴唇半晌,却到底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末了到最后的时候也只是说了一句:“妍儿,你这一辈子都要好好儿的,高高兴兴的。” 简妍觉得聂青娘的这话说的很是有些莫名其妙。 她想张口套两句话,但聂青娘却是让人取了自己给简妍做的那双软缎鞋和给李信做的那只香囊来,分别递给了他们姐弟两个,唇角带了笑意的问着:“娘做的这个,你们喜欢么?” 自然是喜欢的。 简妍和李信双双的对着聂青娘道了谢。聂青娘望着他们,笑的和婉。 娘儿三个又接着一面说笑一面吃饭。待吃完了饭之后,他们三人又坐在了炕上,很是说笑了一会。 聂青娘几乎是贪婪的望着简妍和李信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恨不能将他们的所有样子全都深深的刻入到自己的脑海里去,永生永世都不会忘却一般。 只是后来日渐西斜,日光透过十字锦的槅扇照了进来,在紫檀木束腰璃纹炕桌上洒下了斑斑驳驳的日影。 聂青娘晓得,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再耽搁下去,只怕是来不及了。 于是她便对简妍和李信说着:“娘同你们说了这么一下午的话,有些乏了,要歇一歇,你们暂且先回去罢。” 简妍和李信便点了点头,开口跟聂青娘告辞。 聂青娘也下了炕,手扶着门框站在门口,望着他们的身影一直消失在了院门处,再也望不见为止,可她依然还是站在那里望着。 魏嬷嬷此时就在一旁说着:“夫人,起风了,您回屋子里坐着罢。” 聂青娘点了点头,依然是深深的眺望了兄妹两个人刚离开的方向一眼,而后她方才转身回来,重又坐到了木炕上,伸手拉了魏嬷嬷的手,抬头望着她。 “魏嬷嬷,”她轻声的说着,“我是这样一个不好的性子,这些年累你在我身旁一直看顾,青娘谢谢你。” “夫人,您跟老奴说这样的话可真是折煞老奴了。”魏嬷嬷忙道,“当年承蒙侯爷赏了老奴一家人一口饭吃,才能在那样的荒年里一家五口全都活了下来,老奴一家人都是铭感于心的。夫人,您这样的话,老奴当不起。” 说罢,就要屈身拜下去。 聂青娘忙伸手扶住了她:“我不过顺口说一说罢了,魏嬷嬷为何要这般?快起来。” 扶了魏嬷嬷起来之后,她又拍了拍魏嬷嬷的手,而后她面上泛了几丝笑意出来,轻声的说着:“我实在是有些乏了,要歇一歇。魏嬷嬷,你去同丫鬟们说一声,让她们暂且不要进来打搅我,让我好生的歇歇。” 魏嬷嬷点了点头,体贴的说着:“方才夫人同世子爷和姑娘说了那么长时间的话,是该乏了。夫人,您先歇息着,等到了用晚膳的时候老奴再进来叫你。” 说罢,她转身退了出去,还甚为体贴的关上了门。 聂青娘在炕上呆坐了片刻之后,然后自抽屉里将自己先前写给简妍和李信的书信都拿了出来,搁在了梳妆桌上显眼的地方。而后她又打开了自己紫檀木的首饰匣,从里面拣了两块生金出来,看了一看,然后吞入了口中。 几次狠命下咽,方才将那两块生金给咽了下去。而后她便自己走到了床前躺了下去。 只是闭上双眼的时候,眼前一幕幕闪现的都是简妍和李信的音容笑貌。 饶是方才她做那一串动作的时候心中再是镇定平静,可是这当会聂青娘终究还是忍不住的低声的哭出了声来。 她是多想一直守着自己的一双儿女,看着她们长大成人,成了亲,然后有了她们自己的孩子啊。只是现下,她却不得不如此做。 现下这样的一个情况下,也就唯有她死了,妍儿便能守制,二十七个月之内不得婚嫁。皇上最重孝道,这样的情况之下,便是太后再逼迫,皇上又怎么可能冒天下之大不韪让简妍代替文安县主远嫁到西北去? 我的女儿,她心里只在想着,娘曾答应过你,绝对不会再让你受半点苦的。便是用了娘这条命,娘都会坚守自己当初对你许下的承诺。所以往后这一辈子,你都一定要好好儿的,高高兴兴的,这样娘即便是死,那也能瞑目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134章 惊闻噩耗 简妍回到辛夷馆之后,坐在临窗的木炕上,一手支着腮,一手拿着方才聂青娘给她的软缎绣鞋,只管唇角含了一抹笑意,呆呆的望着出神。 心中却是和喝了蜂蜜一般,只觉得甜滋滋的。 上好的粉色云锦,上面绣着粉紫的折枝玉兰花,一针一线可见其用心。 都说云锦是寸锦寸金,可聂青娘竟然用云锦给她做了这样的一双软缎绣花鞋。更何况每只鞋头上还各自镶嵌了这样一颗大拇指般大小的圆润的珍珠,这双软缎绣花鞋的价值那是可想而知了。 这样珍贵的一双鞋,她觉得自己都是要舍不得穿,势必是要珍藏起来的。 此时四月正用填漆描金小托盘端了茶水放在她面前的炕桌上,见着简妍只是面上含了笑,低头瞧着手里的软缎绣花鞋,于是她便也低了头去看。 一看之下,她便讶异了。 这样滚圆的一颗大珍珠,夫人竟然舍得镶嵌在姑娘的绣花鞋上。 于是四月便由衷的感叹着:“姑娘,夫人对您可真是好呢。” 简妍抬头,眼中笑意显然:“是呢。娘对我是真的好。” 有一个这样的娘真的是件很不错的事啊。 从最开始心中的愧疚惶恐,到现下的感动亲近,简妍已经开始慢慢的有了一种感觉。 她就是李念妍,就是那个与聂青娘血脉相连的女儿。 自打穿到这个异世来之后,前面十几年里她每日都会觉得如履薄冰,只觉得在这世间再没有什么可以让她留恋的了。可是现下,她有了徐仲宣,有了聂青娘,有了李信,她觉得上苍待她又是何其的宽厚。 带着这样愉悦的心情,简妍也准备上床歇息一会。 春日人原就犯困,更何况今日说起来她心情也是大起大落了一番的。 早间是李念兰那样的一席话,让她整颗心如坠崖底,可其后聂青娘又那样信誓旦旦的对她说,她已经找到了绝对不会让她代替文安县主远嫁到西北的法子,只让她放心。 于是简妍就信了。 不知不觉中,她就是会这样相信聂青娘的话。因为在她的心中,她早就是将聂青娘当做了自己的亲娘。 有娘的孩子是个宝。纵然聂青娘看起来是那样柔弱的一个人,可简妍就是觉得,每当她站在自己身旁的时候,她就是那把给自己遮挡了所有凄风冷雨的大伞。仿似在她的面前,自己都不用那样的坚强,只要依靠着她,做个无忧无路,高高兴兴的孩子就行了。所以既然聂青娘说有了法子可以阻止那件事,简妍就理所当然的信了。 她一面唇角带了笑意,模模糊糊的睡着了,一面心里也在想着,娘她究竟是想到了什么法子呢,竟然是能这样的肯定? 也不晓得是睡了多久,恍惚间简妍似是看到了聂青娘。 她身上还是穿着方才的那件石榴红色的缕金梅花纹样的对襟披风,月白撒花马面裙。 屋外天阴欲雨,她轻提裙角,抬脚从门外跨了进来。 纵然她是逆光而立,可简妍还是能清晰的看到她的容颜如江南水月般的清丽秀雅,眉眼间满是温婉淡雅的笑意。 “妍儿,”她的语声温和柔软,风动碎玉一般。“娘走了。往后你和信儿都要好好儿的,这样娘也就放心了。” 她鬓边凤钗口中衔着的那串珍珠流苏在她说话的时候轻轻的前后晃动着,和着她面上微微的笑意,映衬的她看起来是那般的清丽绝俗。 简妍却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她想开口唤一声娘,也想起身去拉她,可偏偏喉咙里似是被什么东西给堵塞住了一般,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整个身子也是僵的,一根手指都动不了。 于是她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聂青眼对她微笑点头,随后转身,衣衫飘动,身姿轻盈若蝶,就这么轻飘飘的走出了她的屋子。 院中薄雾淡淡,她双臂间挽着的橘色轻纱披帛曳地,终至于渐渐消失,她的身影再也望不到了。 简妍心中忽然就涌起了一股很强烈的不安感。 她就是觉得,聂青娘这样一走,她就再也看不到她了。 泪水汹涌而出,一刹那她似是挣脱了所有束缚,起身坐了起来,大喊了一声:“娘。” 四月原是在屋外伺候的,可是她忽然听到屋内简妍撕心裂肺的叫了一声,她心中大惊,忙走了进来看视。 于是她就看见简妍正坐在床上,满面的泪痕,整个人都是呆愣着的。 “姑娘。”四月唬了一跳,忙上前两步来,小心翼翼的问着,“您这是怎么了?做什么噩梦了?” 简妍这当会只觉得全身都是汗,浸湿了她淡碧色的里衣。 她为什么会做这样的一个梦?而且这梦竟然是这样的清晰真实? 电光火石间,简妍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聂青娘那般肯定的对着她说她有法子阻止自己远嫁的那件事,她到底是在这样短的时间里想到了什么样的法子,所以竟能这样的肯定?而且先时她那般着意的打扮过,对着自己和李信说了那样的话,初时她就已是觉得怪异了,可几次想问都被聂青娘给叉过去了,但是现下细想今日发生的这一连串的事...... 简妍霎时只觉如遭轰雷掣电一般,整个人都僵在了那里,面上也是瞬间就变得煞白一片。 四月站在床前,只见简妍先是呆愣着,后来不晓得想到了什么,双眼发直,面色更是忽然就变白了。她只吓得一颗心砰砰的乱跳,问出来的话都带了哭音:“姑娘,您这到底是怎么了?” 简妍却是紧紧的抿着双唇没有回答,反而是伸手揭开了被子,急急的就要下床起来。 只是心中实在是慌乱,全身发颤,一双脚虽然是落在了地上,可似是踩在了棉花上一样,软绵无力。 眼见得她整个人就要往前扑了下去,四月在旁忙伸手扶住了她。 “姑娘,”四月这当会急的眼泪水都下来了,“您别吓我啊。您这到底是怎么了?” 一面又扬声的高叫着:“听桐、听荷,听枫、听梅,你们快过来。” 方才听桐她们四人见简妍上床歇午觉,有的便也回了屋子歇息了一会,有的则是趁着这个空档,呼朋唤友的逛花园子去了,所以四月这般高声的叫了两遍,也就只有听枫一个人走了进来。 四月白净的小脸上已是挂了两行眼泪水,眼见得听枫进来,她忙道:“听枫姐姐,你快过来看看,姑娘这不晓得是怎么了。” 听枫急忙上前来,眼见得简妍的面色比宣纸还白,又是满面泪痕,她也唬了一跳,忙问着:“姑娘您这是怎么了?” 一面又扶着简妍坐到了床沿上,又对四月说着:“快去吩咐小丫鬟,吩咐外面的小厮请了大夫来。” 简妍方才只觉得挖心掏肺似的难受,心中梗着,一时整个人似是要魔怔了一般,只晓得流泪,什么都没法去想。可是这当会她回过神来,又狠命的咬了一口自己的舌头,勉力的让自己定下了心神来,而后她便叫住了正在往外跑的四月,只说着:“不用去请大夫。快过来服侍我穿衣服。我要去我娘那里。” 她现下虽然贵为国公嫡女,乐安乡君,但自来穿衣裙这样的事都是自己来的,若不是现下整个人都在发颤,全身无力,她也是不会要四月来帮她穿衣裙的。 四月听了,忙转身跑了回来,又慌慌乱乱的拿了搭在一侧衣架上的粉色暗花缎面对襟披风过来给简妍穿了,又拿了一条橘黄色的百褶裙过来。 听枫原本还想给简妍梳梳头发,给发髻上簪几朵珠花和簪子的——方才简妍小憩之时已是将发髻上所有的首饰都取了下来——但简妍却是等不及了。 “不要管这些,”她语速极快的说着,“快随我去雅安居。” 一面拧身就往外走。 四月和听枫对望一眼,不晓得姑娘为何小憩醒了过来就满面泪痕,整个人失魂落魄的一般,又是这样急着要去雅安居见夫人。不过现下是来不及想这些的了,姑娘已经出了门,她们两个人要赶紧的跟上去才行。 简妍走得极快,四月和听枫两个人几乎是要一路小跑着才能跟得上她。 辛夷馆离着雅安居原就极近,不过是绕过一处长廊,过一道月洞门,再往前走几步就能望到雅安居前面的两排银杏树了。 可简妍这当会却是觉得到雅安居的路竟是这样的远。 她急急的走着,刚绕过长廊,在月洞门那里忽然就看到了琴心。 琴心看到简妍的时候整个人就跪了下去,抖着声音就叫了一声:“姑娘。” 而简妍望着跪在她面前满面泪痕的琴心,一刹那只觉得自己胸腔里的一颗心都快要不会跳了。 她垂在身侧的双手死死的攥着自己的衣摆,紧紧的抿着一双唇,整个人虽然抖颤的看起来就如同深秋枝头被寒风不断狂吹的叶子一般,可她就执拗的没有开口询问琴心半句话。 仿似只要她不问琴心,她就永远不会从琴心的口中听到那句话一般。 但是琴心没有体会到她此刻内心的所想。 琴心整个人也是张皇失措的。 方才魏嬷嬷只说天色晚了,要进去唤了夫人起来,可是随后大家就听到了魏嬷嬷的尖叫。 魏嬷嬷平日里那样稳重的一个人,可是那当会却是尖叫成了那个样子。她和兰心等人当时都吓坏了,忙赶了进去看时,就见魏嬷嬷已经是瘫软在了地上,直着一双眼,只是望着床上的夫人,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的。 琴心当时并不晓得发生了什么。她只是见着夫人双手交握着放在胸前,闭着双目,似是睡的正好,心里还只管纳闷着,方才魏嬷嬷这样大的尖叫声,夫人怎么却还没有醒呢。 于是她便只是顾着去扶魏嬷嬷,问着魏嬷嬷有没有事。可是魏嬷嬷却是抓着她的胳膊,语不成声的说着:“夫人,夫人,琴心,夫人她,她......” 琴心还柔声的安抚着她:“魏嬷嬷,夫人不是正在睡么?” 魏嬷嬷只急得流泪,口中只唤着夫人,也管不得其他了,纵然是瘫在了地上,可还是手脚并用的爬到了床边,然后伏在床沿上就开始痛哭流泪,一面又用手捶打着床沿。 琴心这才觉察出了不对劲出来。 她心中开始打鼓,与站在身侧的兰心两个人对视了一眼之后,双双轻手轻脚的走到了床边去。 “夫人?”琴心站在床边,望着双手交握在胸前,阖着双眼一动不动的聂青娘,只觉得口干舌燥,片刻之后她方才低声的开口唤了一声。 可是没有应答。 兰心这时却是猛然的抓住了她的胳膊。 她扭头一看,就看兰心整个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双唇更是在颤着。 “琴、琴心,夫人、夫人她......” 其实琴心这当会已经注意到聂青娘的胸腹没有起伏的了。可是见着聂青娘面色红润,她就没有,也实在是不敢往那方面去想。 可是这会子兰心已经跪了下来,跟随着她们进来的小丫鬟也全都跪了下来,魏嬷嬷又在那里哭的声竭力嘶的,她便是再不敢往那方面去想,可心里到底也晓得,聂青娘死了。 方才还那样满面和缓温柔的同姑娘和世子爷说话的夫人,这当会却已经是一个人静静的躺在这里死了。 琴心双膝一软,跪在了床头,眼泪水滚珠似的落了下来。 聂青娘为人素来便和善,琴心自从调入到了雅安居这么多年以来,聂青娘从来都没有过一句重话对她。这会子她想着聂青娘往日里轻言软语的模样,由不得的只觉得眼泪水滚出来的越来越多。 正哭的伤心时,就察觉到有人拽了拽她的衣袖子,同时兰心带着哭音的声音在耳旁响着:“琴心姐姐,现下可怎么办呢?” 聂青娘身旁有四个大丫鬟,分别为琴心、兰心、素心、竹心、其中又以琴心的地位最高。而在她们四人之上的便是魏嬷嬷。魏嬷嬷是统管这雅安居里的一切大小事务的。 只是现下魏嬷嬷已经是哭的快要发昏了过去,是指望不上她的了,兰心便只能问着琴心。 夫人已经是去了,她这身后的事总归是要处理的。而要处理夫人这身后的事,那总归是要有个统领的人的,一屋子的丫鬟全都跪在这里哭算是怎么一回事呢? 琴心听得她这般问,竭力的定了定神,而后方才哑声的吩咐着:“素心你速去寻世子爷,告知世子爷夫人已经去了的事,请着他赶快的过来。竹心你暂且留在屋子里,安抚着魏嬷嬷,其他的小丫鬟和平日里一样,该干嘛干嘛去,只是不许离开这里,以防随时有事吩咐下来。” 然后她又转向兰心,吩咐着:“你去前院寻国公爷,告知国公爷这里的事,请他速速过来。至于我,我这便去寻姑娘,告知姑娘夫人的事,请着姑娘过来。” 底下所有的丫鬟全都领了命,兰心和竹心随即也出了门,急急的分别去寻李信和李翼。而琴心则是随后也出了门来寻简妍。 只是没想到,她不过刚出月洞门,就看到简妍正脚步极快的往这边来了。 望着面前这和夫人长的极其相似的容颜,琴心一个没忍住,双膝一软,对着简妍就跪了下去。 “姑娘,”她只哭的都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夫人,夫人她去了啊。” 简妍闻言,原就没有血色的面上这当会更是又白了两分。 她身子晃了几晃,竟是要倒下去的模样。所幸她及时伸手扶住了旁侧长廊上朱红色的柱子,整个身子都倚在了柱子上这才没有倒下去。 一直跟随在她身后的四月和听枫此时听得琴心的话,两个人也都是大吃了一惊。随后见得简妍身形晃动,两个人忙赶了上前来,一左一右的扶住了她。 “姑娘。”四月的眼中落下了泪来。她一时也不晓得该如何安慰简妍。想了想,也就唯有说得一句,“您要撑住啊。” 心里却是在想着,姑娘怎生就是这般的命苦呢?前些年在简太太的手中过的是那般的日子,现下好不容易和国公夫人这个亲娘相认了,才过了多长时候的好日子,可是这当会夫人却是去了?往后倒要教姑娘指靠谁呢。 这时她就觉得自己扶着的简妍动了动。 简妍这当会整个人竟然是站直了。 她面上虽然是雪白一片,可双目之中却是奇异的亮,只叫四月在旁看的心中惊骇不已。 “我会撑住的,”四月只听得她喃喃的在轻声的说着,“我会撑住的。我一定会撑住的。” 简妍可以肯定,聂青娘是为她而死的。 近来聂青娘的病已是越发的好了,她绝不会是突然病发而亡的。而再想到今日早上发生的事,还有先时午膳之时聂青娘的衣着妆扮,再有她对自己和李信说的那一番怪异之极的话语,以及她那般肯定的说她想到了可以阻止她代替文安县主远嫁西北的话,现下细细想来,她分明一早就是心里做好了打算,要用死来阻止自己远嫁西北的那事发生啊。 她死了,自己就要守制,任凭是皇帝还是太后,那都是没有法子让自己代替文安县主远嫁到西北去的。 她是为自己而死的啊。 简妍眼眶发热,鼻子发酸,胸中万箭穿心一般,巨大的钝痛麻木了她的全身各处。 可即便是这样,她也要撑住。她一定要撑住。她不能让聂青娘就这样白白的死了。 她狠狠的咬了舌尖一下,有腥甜铁锈的滋味在口腔中四散蔓延开来。 借由着舌尖上这剧烈的痛,简妍竭力的定住了心神。然后她甩开扶着她的四月和听枫,面上一片沉静镇定,大踏步的就望着雅安居的方向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来简妍就要开始夺掌家之权,黑化了。 嗯,写这一章的时候鼻子酸酸的。然后现下在写下一章,还是鼻子酸酸的。一定是我现在听的歌太悲伤了的缘故。我现在听的歌是倾国倾城。 第135章 黑化之路 雅安居里上下丫鬟现下皆是一片慌乱,每个人都觉得自己胸中的一颗心在蹦跳个不住,压根就不晓得到底该怎么办,只能六神无主的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三五成群的围在一处,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当简妍快步的走了进来时,一众丫鬟仿似是找到了主心骨一般,一时全都赶了过去在她面前跪了下来,口中只是不住的痛哭着,又叫着:“姑娘。” 简妍恍若未闻般,只是快步的走到上房的东次间里。 那里是聂青娘日常歇息的卧房。 聂青娘自生下来便是侯府嫡女,也是爹娘捧在手掌心里千娇百惯的长大,嫁给李翼的时候又带了好一份嫁妆来。可以说这些年,她上自衣裙首饰穿戴,下至一根线一根针,甚至是她吃的每一粒米,灶房里烧的每一根柴火都用的是自己的,而没有动用过李翼的一分一毫。自然,她这卧房里各处摆放着的古董花瓶摆设、珍玩玉石盆景也俱都是价值不菲的。 绕过紫檀木座的百鸟朝凤苏绣屏风,后面就是聂青娘的楠木攒海棠花围的拔步床了。 这张楠木攒海棠花围的拔步床也是聂青娘的嫁妆之一。 简妍有一次曾听聂青娘说起过,她做姑娘的时候,最爱的便是这千娇百媚的海棠花。所以当时她和李翼定了亲之后,她便磨着自己的父母,要他们给自己做了一张这样的楠木攒海棠花围的拔步床给自己做嫁妆。当时她的父母还笑话她不知羞呢,说是哪里有女儿家自己开口要一张什么样的床来做嫁妆的?可是那有什么关系呢?她就是任性的开口找父母要了,而她的父母也依着她的意思,找了手艺出众的工匠来,给她赶造了一张这样的拔步床出来。 想来那时候她心中也是憧憬满满的,只以为着这一辈子能被李翼娇宠,和他生儿育女,夫妻和睦,一辈子举案齐眉的吧。 可是现下她却死在了这张床上。 死在了这张她满心憧憬,不惜被自己父母笑话也要要来的这张婚床上。 简妍双脚如同灌满了铅,每往前走一步都是那样的沉重。 可是她还是慢慢的朝着床边走着。 然后她就看到了聂青娘。 石榴红色的缕金梅花纹样的对襟披风,月白撒花马面裙,双臂上挽着橘色的轻纱披帛。 她就这样双手交握着放在胸前,双目阖着,静静的躺在绣着忍冬花纹的苏绸枕头上。额上挂着的眉心坠上赤红的宝石点缀于双眉之间,鬓边凤钗上的珍珠流苏坠在绸面的枕头上。 分明是面色如生,秀若芝兰,可是她却是再也不会睁眼了。 咚的一声重响,是简妍直挺挺的跪在了拔步床上的地坪上。 但是她却没有流泪,甚至于她的面上看起来还很是冷静镇定。 这时屋外有喧嚣之声响起。原来是素心赶过去找了李信,哭着将这件事告知了他。李信当时一听,心中大痛,忙扔了手里的书本一路狂奔过来了。 而这当会,他几步绕过了屏风,赶到了床前来。 然后他整个人就开始大哭,只一路膝行着到了拔步床的地坪上,趴在聂青娘的身上,一声声的大叫着娘。 屋内所有的丫鬟全都是掩面痛哭。 但简妍依然还是一滴泪都没有流出来。 说来也奇怪,方才她自梦醒过后,满面泪痕,只觉得挖心掏肺般的痛,一路也几乎是哭着赶到了雅安居来的。可是这当会,她望着面前的聂青娘,却是一滴眼泪都掉不出来的。 李信扑在聂青娘的身上大哭了一会,过后又转身过来扑在简妍的身上,只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问着她:“姐姐,姐姐,娘她为什么会死啊?她为什么会死啊?明明方才她还是好好的跟咱们一起吃饭说话的啊。” 一面又痛哭着:“娘死了,我和姐姐怎么办?我不能没有娘啊。” 听得李信的这几句话,满屋的丫鬟又开始哭了起来。 而简妍则是伸了手,紧紧的将李信按在自己的怀里,然后她慢慢的,很冷静的说着:“信儿不要怕。娘不在了,可姐姐在这里。姐姐会一直护着你的,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半分。” 李信只伏在简妍的怀中哭的悲痛气塞,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简妍一手环住了他的肩,一面又望着屋内的一众丫鬟。 魏嬷嬷已是哭的发昏了过去,由着小丫鬟扶到了她自己的屋子里歇息着去了。 “我娘是怎么死的?”简妍这时便平静的开始问着话。 竹心越过一众丫鬟出来,跪在了简妍和李信的面前,伸了双手出来,将掌心向上平摊开来。 上面豁然躺着两块生金。 竹心哭的嗓子都哑了,可还是冷静的禀告着:“奴婢是专管夫人的首饰之物的。方才奴婢在夫人的梳妆匣里查看了一番,这样的生金子夫人的梳妆匣里原是有四块的,可是现下却只剩了这两块了。夫人她,她......” 说到这里她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然后她又伸手递过两封书信来,说着:“这是奴婢方才在夫人的梳妆桌上找到的。是夫人留了给姑娘和世子爷的。” 简妍伸手从竹心的手里接过了信,却也接过了那两块生金子,紧紧的握在了手掌心里。 这两块生金子,往后她势必是会让某人吞下去的。 简妍这时又唤了琴心过来,细问着今日雅安居这里发生的所有事。 于是琴心便又一面哭,一面将上午聂青娘和李翼的那番争执都说了一遍。 简妍心中了然,不再说话,转而是打开聂青娘给她的信,低了头仔细的看着。 信里面聂青娘交代的是她嫁妆里的各处铺子和田庄的情况,还有现下耳房里放置着的各样体己和嫁妆,以及跟她说明了田契房契、她嫁妆清单和体己清单的所在,说是这些让她保管好,往后皆是给她和李信的。随后又说了管家的权利她已是从婉姨娘的手中收了回来,一应账册、对牌和钥匙都放在何处,让简妍往后好好的执行这掌家的权利,不能让婉姨娘重又将掌家的权利夺了回去。信的最好她又叮嘱着,她不在了,信儿性子柔弱,让简妍往后好生的照看着他。又说着娘走了,让简妍不要乱想什么,这是她做娘的心甘情愿为自己女儿所做的,只要她这一生平平安安、高高兴兴的,那样她在九泉之下也会瞑目了。 简妍看完了信,小心仔细的重又折叠好了,然后珍而重之的放入了自己的怀中。 而李信那边则是一面低头看着信,一面哭着。 哭着哭着,他又用手背拼命的去抹着自己面上的眼泪水,抬了头,通红着一双眼,哽咽的对简妍说着:“姐姐,娘说让我要勇敢,往后再也不可以如以往那般柔弱了。还说让咱们姐弟两个要相互照应扶持。所以姐姐,我不哭,我要勇敢,往后我要好好的保护姐姐。” 可纵然再是抹着自己面上的眼泪水,再是口中说着这样的话,他眼中依然是有泪水不断的滚落了出来。 简妍望着他良久。 这是她的弟弟,聂青娘说要让他们两个往后相互照应扶持的弟弟,她就有责任要护他一生安稳。 她伸了手,慢慢的抹去他面上的泪水,然后双手搭在他的肩上,轻声却坚定的说着:“没关系。信儿,今日你可以哭。想怎么哭,哭多长时间都可以,没有人会,也没有敢说你柔弱。可是过了今日,你就不能再哭了,要做一个坚强的,宁愿流血也不流泪的男子汉。信儿,我还要你记着,你是这郑国公府里唯一的世子,是将来这郑国公府里唯一的主人。这整个郑国公府都是你的。若是有这郑国公府里的任何人胆敢说你任何话,阻挠你做任何事,没有关系,你可以直接一鞭子抽过去,然后将那人发卖出去。便是打死了,也有姐姐在这里替你顶着,你不用害怕。” 李信一面哭,一面点头,最后他扑在简妍的怀里,哭着叫道:“姐姐,我不要娘死啊,我不要娘死啊。” 简妍轻轻的拍着他的背,一面望着跪在一侧的琴心,问着:“我娘的事,可有遣人去告知了父亲?” 琴心忙回禀着:“已经让兰心去通知国公爷了。估摸着国公爷这会子也该来了。” 简妍点了点头,然后她便沉声的吩咐着琴心:“唤了这雅安居里所有的大小丫鬟全都进来,跪着,放声大哭,哭的越凄惨越好。” 她要李翼踏进这雅安居之后,眼中看到的皆是所有人悲痛欲绝的神情,耳中听到的皆是震耳欲聋的痛哭之声。 她娘今日所遭受的这一切,她势必是要百倍千倍的向那些人讨了回来的。 * 李翼这会正在同婉姨娘说着话。 先时魏嬷嬷带了琴心和兰心去她的桐香院,那般扬着下巴,高傲的说着她奉了国公爷和夫人的命令,过来收回她掌家的权利,让她交了一应账册、对牌和钥匙出来。 婉姨娘自然是不从的,只说要去找国公爷分说明白这事。 可是魏嬷嬷最是个雷厉风行的人,她当下就只冷笑着不屑的说道:“一个妾室罢了,让你掌了几年家,那是我们夫人大度,懒得与你计较而已,你倒还自己兴起自己来了。怎么,现下我们夫人要收回你一个妾室掌家的权利,你竟然是不肯的了,还要去国公爷那里讨什么公道?什么是公道?我们夫人是主母,而你只是个妾室,这就是公道。难不成你还真的以为,就因着你的女儿在宁王身边伺候着,你就把自己当盘菜了,能翻天了?枉说宁王现下还只是个王爷,并没有做皇帝,便是来日他做了皇帝,你女儿也就只是个妾室罢了,便是做了贵妃娘娘又如何?还能将我们夫人赶走,让你做了这郑国公府的夫人不成?天还没黑呢,你就别在这里做梦了。” 说罢,直接喝命琴心和兰心去婉姨娘的屋内搜索出了所有的账册、对牌和钥匙,随即也不管一张脸紫涨的如同猪肝色的婉姨娘,带着琴心和兰心,转身趾高气扬的就走了,全程都没有给过婉姨娘一个好脸色。 不消说,婉姨娘当时自然是气得手脚都在发颤,差些就没直接背过气去。 她承认她刚到李翼身边的那几年里其实也并没有想过要如何。毕竟聂青娘出身侯门,这样的身份是她这个县丞之女只能仰视的。且聂青娘又是生的那般的清丽绝俗,便是同为女人的她看了,也是只有在暗地里羡慕嫉妒的份。当时婉姨娘也就只想着要做一个老老实实,本本分分的姨娘罢了。 可是谁晓得这聂青娘面上看着是个柔弱温婉的,内里却是个性子极烈的,再是不肯对着国公爷退让半步的。而国公爷又是那样好面子的一个大男人,做不出来那种做小伏低,软语温存的模样出来,两个人之间就渐行渐远。而婉姨娘对这些自然是瞧在眼中的,于是她认真的揣摩了一番之后,便越发的在李翼面前做小伏低,和顺柔婉起来。 李翼果然是喜欢她这样凡事依附着他,以他为天的女子的,所以他便对自己越发的宠爱了起来。而聂青娘又是个性子极其高傲的,纵然是她心里再是不忿,可面上也并没有显出什么来,也做不出来那种用主母的身份来威压一个妾室的事情来。 于是婉姨娘在李翼身旁的地位便越发的高了起来。而后来她又那样顺利的生下了三个儿女来。 李翼的长女,长子,可全都是由她的肚子里生出来的呢。后来她的长女还由着皇上做主许给了宁王为侍妾,这是多么大的荣耀。且李翼那时已是让自己掌管了这郑国公府十来年了。所以她和聂青娘比又差了什么呢? 聂青娘不过是有一个性子柔弱的儿子罢了,国公爷又不喜他,烂泥扶不上墙一般的人物。而聂青娘自己又是整日的沉浸在失去女儿的悲痛中走不出来的,又能活得多长时日?而等到聂青娘死了,李翼看在李念宜的份上,想必也是会将自己扶正的,到时她一样的不是夫人? 所以侯门之女又如何?县丞之女又如何?再好的出身,再好的容貌,不晓得揣摩自家男人的心思,婉转迁就又能怎么样呢?到头来终究不还是她赢了? 她会是这国公府的夫人,到时她的儿子就是嫡出。嫡长子,自然理所应当的要继承这整个郑国公府的。而到时又有一个在宫里做妃嫔的女儿,她的地位是谁都撼动不了的。 婉姨娘心里是做了这样好的一番打算的。只是她没想到,现下聂青娘竟然是这般强令的要收回她掌家的权利。 聂青娘以往是从来不屑于做出这样的事的,今日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样的事? 于是婉姨娘想了想,到底还是由柳嫂扶着,去了前院的书房里寻李翼,小心翼翼的问着话。 结果李翼却是在责怪她。 “......妍儿毕竟是嫡女,又有乡君的封号在身,怎么能由得你和宜儿这般草率的就决定了她的前程?我国公府的嫡女,又是这样的身份,将来是要嫁一个朝廷重臣,能帮衬得了我李家的。可是你瞧瞧你们这都做的是些什么事?让她远嫁到西北去,能帮衬得了我郑国公府什么?怎么你和宜儿做这样的事之前都不过来跟我商量商量,就擅自的去找了同安长公主和太后?难不成这郑国公府还由得你们母女两个说了算?” 婉姨娘神情是柔弱的,语气是低柔的:“宜儿当时只是想着,太后和同安长公主近来为着文安县主的那件事很是头痛,日日的同皇上合着气。她便想着,若是能让妍姐儿代替了文安县主远嫁西北,那太后和同安长公主心里肯定会念着咱们郑国公府的好的。当年端王的事,太后和同安长公主心里一直怨恨着您,在皇上的面前那样搬弄您的是非,所以这才导致您这些年来空有国公的爵位,但手中却并没有实权。但经由了此事,太后和同安长公主心中想必对您的印象会大有改观。” 她一面这样说,一面又小心的觑着李翼面上的神情。见他完全一副听了进去的样子,便又接着温声的往下说道:“且皇上想必也会念着您的好的。近来太后和同安长公主日日为着这事同他吵闹,皇上不是不堪其扰,避到了郊外的温泉山庄去了?若是能让妍姐儿代替了文安县主,太后和同安长公主又岂会再同他吵闹?到时皇上,太后,同安长公主心中都对此事满意,国公爷还愁没有什么官位到您手上?所以宜儿和妾身是觉着,妍姐儿代替文安县主远嫁到西北去,可是比将妍姐儿嫁给什么勋贵之家都好呢。且咱们国公府若是好了,妍姐儿的弟弟,世子爷的前程不也是会更好?宜儿当时只说着这样的事您肯定是会同意的,而她当时又是手中有要事要去办,所以就没有来得及跟您说。国公爷您可千万别责怪她才是。” 李翼听了,沉吟不语。 若是照着婉姨娘这般说来,确实是让简妍代替文安县主远嫁西北,比让她嫁给什么勋贵之家更能帮衬到他们郑国公府的。这般说来,李念宜不愧是他的女儿,果然做什么事都是想的很周全的。 可是方才青娘却是同他闹成了那个样子,且还对他说了那样一番绝情,让他下不来台面的话...... 偏偏此时婉姨娘还三不知的在那询问着她掌家的权利忽然被聂青娘收了回去的事。 李翼闻言,心中还是有些恼的,便没好气的就对她说着:“你和宜姐儿这样擅自的就决定了妍儿的前程,可是有对青娘说过一声的?青娘毕竟是妍儿的生母,她怎么就不能预先知道这件事的?现下青娘同着我闹,要自你手上收回你掌家的权利,我能有什么法子?让她掌家便也是了,你又问什么问?难不成让我因着这事去和她闹一场不成?” 婉姨娘被他这粗声粗气的话给堵的紫涨了一张脸,心中血气上涌,一时没有说话。 待她好不容易的平复下了心情,正想着再要开口慢慢的同李翼商议着这事,这时就见门外有小厮垂手进来通报,说是夫人身边的兰心在外面,急着要见国公爷。 李翼想着先时聂青娘对他说的那番夹枪带棒的话,眉头就有些皱了起来。 这个兰心过来做什么呢?别是聂青娘又想到了什么,要叫了他过去对他再说上那样一番夹枪带棒的话罢? 于是他便挥手,不耐烦的对着那小厮说着:“你去告知她,我是不耐烦再去雅安居的。甭管夫人叫她过来传什么话,让她都不用说,自行回去也就是了。” 小厮垂手答应了,躬身退了出去。 但不过片刻的功夫,那小厮去而复返。且进来之后面上神情大变,竟是直接对着李翼就跪了下去。 李翼皱着眉头,只问着:“你这是做什么?” 那小厮声音有些发颤,但还是坚持说着:“兰心说,说夫人,夫人她去了。” 李翼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眉头尚且还是皱着的,反问着:“去了?夫人去了哪里?” 那小厮青白着一张脸。 那一个字眼他是如何敢这般直白的就说出来的?可是现下李翼偏生又没有听明白去是个什么意思,他少不得也就只能硬着头皮说道:“兰心说夫人她,她死了。” “你说什么?”李翼猛然起身站了起来,圆睁了自己的一虎眼,满面皆是震惊和不可置信之色,“夫人她死了?她怎么死了?她如何会死?” 他这样一连串的问话,小厮如何答的出来? 而李翼已经是抬脚大步的就朝着雅安居的方向急急的去了。 至于婉姨娘在听到小厮说聂青娘死了的时候,一开始也是震惊的拿着手绢握住了自己的口。不过随后她反应得过来,心中却是一喜。 聂青娘竟然是死了?那岂不是说她刚刚被聂青娘收回去的掌家之权又可以收回来了? 聂青娘死了,谁又能再掌这个家呢?槿姨娘和珍姨娘她们是不配的,难不成会是简妍?哈,她那样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懂的些什么?难不成还会让她掌家不成? 所以这个家,也就唯有自己才能掌的起来。而且聂青娘现下死了,往后这郑国公府可就是她的天地了。 婉姨娘想到这里,面上便出现了掩饰不去的得意之色出来。但她也怕别人看了出来,便忙垂了眼,敛去了面上的得意之色,反而是努力的挤了两滴眼泪出来,只说着:“夫人怎么这样突然的就去了呢?柳嫂,快随我去雅安居看一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话落,扶了柳嫂的手,急急的追赶着李翼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136章 掌之权 当李翼快步的赶到雅安居,人还没有进院门,耳边听到的就是震耳欲聋,凄凄切切的哭声。 他急忙抬脚跨进了院内。但见平日里井然有序的院内此时并没有半个丫鬟,冷清清的一片。而那凄切之极的哭声则是从东次间里传出来的。 他自然晓得,那里是聂青娘的卧房。 原本他方才还是一路赶了过来的,可是到了这会,他却是有些近乡情怯,不敢往前再走半步的了。 耳边的哭声越发的凄切了,恍惚间可以听到李信在撕心裂肺的叫着娘。 李翼就觉得自己的一颗心慢慢的坠了下去。 而接下来的每一步,他走的都是那样的缓慢蹒跚。 待得他终于进了东次间之后,原本跪在地上的丫鬟们看到了他,忙膝行至一旁,让了一条路出来让他过去。 楠木攒海棠花围拔步床的地坪上跪着简妍和李信两姐弟。 李信早就是哭成了泪人一般,趴在简妍的怀里不住的抽泣。然后他猛然间看到了后面站着的李翼,便一路膝行着扑了过来,抱住了他的腿,仰着头,满面泪痕,哑声的问着他:“爹爹,娘她为什么会死?这里的丫鬟说今日娘同你吵了一架,你到底是同娘吵了什么?为什么她会寻死,啊?爹爹你告诉我啊。” 李翼整个人都是呆了,任由着李信拼命的摇晃着他,但他的目光却是越过了所有,只是落在了聂青娘的身上。 石榴红色的缕金梅花纹样的对襟披风,月白撒花马面裙,双臂上挽着橘色的轻纱披帛。这是那年春日他第一次见着她时她的妆扮啊。 其后他曾多次对她提起过,那日他见着她着了这样的一身衣裙,俏生生的站在水边抿着唇轻笑,眼波盈盈,是那样的清丽动人,那一瞬间只教他以为看到了洛水之神,是再也移不开眼去的。 那时她听了他说的这些话,垂了头,晕生双颊,抿唇轻笑,海棠花般的娇美艳丽,实在是难描难画。 而她鬓边簪着的那支赤金累丝镶大颗珍珠的点翠大偏凤,额头上挂着的各色宝石眉心坠,都是两个人刚成亲那会,情正浓的时候他送给她的。 他还记着那时她正对镜梳妆,他从袖子里拿了这支点翠大偏凤出来,亲手替她簪在了鬓边,随即赞叹着她美若天上的仙女,她眼中三分娇羞,七分喜悦的模样。 那一切都仿似还在眼前,可是现下这会她却穿着他们初相见时的衣裙,戴着他送她的凤钗和眉心坠,这样阖着双目躺在那里再也不会起来了。 依然是初见时的秀丽容颜。甚至因着她阖了双目的缘故,看上去竟然是那般的温婉淡雅。 李信依然是在拼命的摇晃着他,哑着嗓子质问着他今日到底是同娘说了什么,竟然是让娘就这样的寻了死。 可是李翼却是没法回答他的。 他只觉心尖都在抖颤着,泪水涌了出来,模糊了眼前的一切。 “青娘是怎么死的?” 他听得自己的嗓音嘶哑,粗粝的砂纸刮过树木一般。 其实自打李翼进来之后,简妍一直都在冷眼望着他。 李翼的性子她是知道的。说白了就是大男子主义,说一不二,不喜欢别人顶撞他。若是说的难听点,那就是刚愎自用。 所以婉姨娘就是摸准了他的这个性子,在他的面前分外的和顺服从,这才能二十年如一日的讨了他的喜爱。 方才简妍心中已是制定了两套方案。 若李翼进来之后,眼前的一切并没有能触动他,他反倒是气急败坏的责怪着聂青娘怎么偏生死的这么不是时候——毕竟聂青娘这一死,什么她代替文安县主远嫁西北的事自然是不可能的了——那么简妍就决定只说聂青娘是突然发病死了的。 不然若是直说聂青娘是吞金而亡,这样决绝激烈的寻死方式,无疑于只会让李翼心中更加的反感。传了出去,别人会怎么看他? 宠妾灭妻?自己的妻子用吞金自尽这样决绝激烈的方式来反抗他所做的决定?这样他自然是一点面子都没有的。只怕这样连带着自己和李信在他心中的地位还会更加的低下,以后他们的日子也只会越发的难过。 倒不是简妍现下还在为着自己打算,想着要在这郑国公府里好好的过日子。她只是想着,聂青娘是不能白死了的。 她自然是会让所有逼迫聂青娘死的人付出应有的代价,可前提是,她得好好的保全自己和李信。 特别是李信。聂青娘死了,婉姨娘却有一个庶长子,她不可能不对国公世子这个位子虎视眈眈,只怕往后婉姨娘定然是会出手对付李信的。 所以她是势必要杜绝这一切的发生的。她一定要让李翼心生愧疚,觉得对不起聂青娘,对不起他们姐弟,然后她再想了法子慢慢的炮制婉姨娘她们。 而现下看着李翼这副流泪的失魂落魄模样,简妍便晓得,李翼的心里多少对聂青娘还是有些感情的。既然如此,那便执行第二套方案。 该示弱的时候她自然也是会示弱的。 于是简妍便也膝行过来,自袖子里取了一封书信出来,双手奉了过去,垂着头,低声的说着:“父亲,这是娘留给你的绝笔信。” 而这封信自然不会真是聂青娘写的。 时至今日,聂青娘对李翼还有何感情可言?再多的感情,在这些年中也慢慢的被磨掉了,更何况李翼还听信了婉姨娘和李念宜她们的话,要牺牲掉简妍的一生来成全李念宜,成全这郑国公府的前程。 她所爱的李翼,是当年她藏在屏风后面看到的那个乌眉黑眸,会坚定的对着她父亲说他这辈子一定会好好的爱护青娘的少年,是那个他们成亲前两年,会牵了她的手,同她说着各样趣事的丈夫。 可是这样的少年和丈夫,早就在时间的长河里悄然的湮灭了。便是临死之时,她也是没有一句话要同现下的这个李翼说的。 而这封信,其实是简妍模仿了聂青娘的笔迹来写的。 自从她回了郑国公府之后,日常与聂青娘在一块,有一次她见得聂青娘的簪花小楷写的好,便想着要学,而聂青娘自然是乐意教她的,而简妍又是个聪明的人,是以她倒是能将聂青娘的笔迹模仿个七八分像。 只这七八分像就已经足够了。李翼不再是当年的那个李翼,对着聂青娘的一切都很清楚。 所以简妍便借由了这七八分相像的笔迹,以聂青娘的名义,给李翼写了一封情深意重,管保他看了之后绝对会触动到心扉,从而对聂青娘愧疚不已的书信。 前些时候李翼也曾是和聂青娘的关系缓和了一阵子的。那时李翼日日的在这里用膳,简妍和李信自然也是同着他在一块儿。那时候简妍就听得李翼曾偶尔提起过以往他和聂青娘的往事,再结合魏嬷嬷有时也会说起聂青娘和李翼的过往,简妍已是能大致的拼凑出当年李翼和聂青娘的初识,求亲,以及过后的相处情况。 自然,李翼和聂青娘离了心,渐行渐远之后的事情简妍是不会在书信里提半句的。她这封信里,通篇只是以聂青娘的名义,哀婉的说着她当初藏在屏风后面见着李翼的时候是如何的动心,随即便求着自己的父母同意这门亲事。成亲的时候十里红妆,她坐在娶亲的花轿里时是如何的喜悦。两个人初初成亲的那会她又是如何的高兴。只是她总是以为着会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再想不到他会纳了妾室。而他纳了妾室之后她是如何的伤心,过后所有的话语冲突,那都是因为她在乎他啊,只想他这一辈子只有她一人的啊。便是这次她吞金自尽,也是因着他信了婉姨娘的话而抛弃了她啊。 这样凄婉口吻的一封信,而写着这封信的人此刻却是穿着他们初相识时的衣裙,戴着新婚之时他送他的首饰,更何况周边又是这样凄切的哭声,又有一双儿女哭的跟个泪人似的在他面前一声声的问着他,娘为什么会死之类的话,但凡只要是稍微还有点良心的人,那铁定都是会悲伤至极的。 于是简妍就见得李翼高大的身子晃了晃,随即也跪了下去。 “青娘,”他流了泪,望着聂青娘,低声的说着,“我对不住你。我竟然不晓得你是这样的心思。只是这些年你为什么都不对我明说呢?临了竟然还做了这样的傻事出来,可不是痛杀我也。” 简妍只是冷眼的望着他,不发一语。 早先那么多年他都做什么去了?这当会却是来忏悔愧疚了,娘她是不会听到的。便是听到了,只怕也只是会淡淡一笑,全然不会相信的吧。 只是李翼现下的这份忏悔愧疚,简妍却是需要的。 而这时婉姨娘已经是带着柳嫂走了进来。 她刚一进来便直接朝着床边扑了过来,眼泪水也是立时就滚了出来,一声声的叫着姐姐,您怎么这样的就去了之类的话。 李信这时已是晓得了今日李信和聂青娘争执的原由了。所有的一切,皆是因着婉姨娘和李念宜等人而起。再是想想这些年中婉姨娘和李念宜、李念兰等人的做法,李信一时只恨的双目赤红,就想扑过去扇打婉姨娘。 但是简妍拉住了他。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虽然她现下也是恨不得一刀捅了婉姨娘,但是还不行。 她好不容易的让李翼心中对着聂青娘和他们姐弟两个充满了愧疚之心,不能这当会因着打一顿婉姨娘就悉数的破坏掉了。 婉姨娘她完全可以楚楚可怜的说着她并没有想到夫人会因着那事做了这样的傻事出来,且她也是一片心的为着国公府的前程着想,是夫人她不想让三姑娘远嫁,所以才做了这样决绝激烈的事出来啊。 凭着简妍这些日子对婉姨娘的了解,说不定到时依着她的三寸不烂之舌,反倒还会让李翼恨起聂青娘和他们姐弟两个来。 恨聂青娘此举毁了李念宜,毁了这整个国公府的前程,还教他背了一个宠妾灭妻的名声。 再者,只是将婉姨娘扇打一顿也实在是太便宜她了。 所以简妍只是死死的按着李信,不住的在他的耳边低声的说着:“冷静。信儿,冷静。” 她料定婉姨娘待会肯定会提出掌家之权的事来的。 当务之急她是要将掌家的权利好好的握在自己的掌心里。那样往后她才能好好的炮制婉姨娘她们。 而果然,婉姨娘手拍着床沿哭了一会子之后,然后便转过了身子到了李翼这里来,扶着他的胳膊,一面眼中流着泪,一面就劝说着:“国公爷,姐姐竟是这样的去了,真让妾身是挖了心掏了肺一般的痛啊。妾身真是恨不能代替姐姐去了,让姐姐好生生的陪在国公爷身旁。” 说罢,又是哭叫了两声姐姐,随后便拿了手绢,拭了面上的泪水,又说着:“姐姐既然已是去了,咱们活人却还是要好好儿的活着的,国公爷您可要节哀顺变。您放心,姐姐这身后之事,妾身定然是会给她办的风风光光的,让她体体面面的上路。“ 她这眼下之意,已经是想要重新拿回掌家的权利了。 没有掌家的权利,她如何的操办丧事? 对此李翼自然是没有什么不同意的。 不说原就是婉姨娘掌了国公府十几年的家,只说现下青娘已死,简妍和李信姐弟年幼,府里其他的几个姨娘更是指靠不上的,青娘的身后事也就只能指靠着婉姨娘来办了。 他正想开口说让婉姨娘取回掌家的权利,这时却只见的简妍起身走到了他的面前,而后跪了下去,磕了一个头,带着哭音的说着:“女儿求父亲一件事。” 李翼原对着简妍是没有什么父女之情的。 再是有血缘关系,可说到底也不是自小儿就养在他身边的,不过是半路认了回来,且还没有在一块儿相处得几个月的,能有多少父女之情?所以这也就是为什么李念宜提了那样的事之后他并没有大为光火的原因。而若是让李念兰代替文安县主远嫁到西北去,那他自然是不愿意的。 不过现下因着聂青娘的死,简妍又是面上带了泪,这般跪在她的面前,他不自禁的还是觉得心里软了一软。 她毕竟是青娘和自己的孩子啊。 于是他便柔声的说着:“何事?你但说无妨。” 简妍便抬了头起来,一双杏眼中满是泪水,轻轻一眨,泪水便滚珠似的落了下来。 “父亲,”她哽咽着,声音嘶哑,“求您给我娘留最后一份体面。” 李翼便叹着气,声音中也有几分哽咽之意:“傻孩子,你娘,你娘是我的结发妻子,纵然是她现下做了这样的傻事出来,可我自然还是会给她留了体面的。她的身后事,我定然是会给她办的风风光光的,对外也绝不会说她是吞金自尽的,只说她是发病身亡的。“ 简妍心中冷冷一笑。 固然若是对外宣称聂青娘是吞金自尽的,那聂青娘是会没什么脸面的,可是于李翼而言只会是更没有脸面的。 这时旁边却忽然传来了一声低低的惊呼声。 是婉姨娘。 她睁大了一双眼,用手绢握住了口,满面的震惊:“姐姐,姐姐她竟然,竟然是自尽的?” 她先时一直以为聂青娘是发病身亡的,但是没想到她竟然是吞金自尽的。 聂青娘竟然是敢做了这样的事出来?她这是做什么?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简妍转过头,冷冷的一眼瞥了过去。 分明只是个未及笄的少女罢了,可是她这一眼瞥了过来的时候,婉姨娘却是觉得后背立时就蹿了一层冷汗出来,心尖上更是抖颤个不住。 她不自觉的就往后退了两步。 而简妍这时已经是转过了头去,又是一脸哀伤的望着李翼,随后又伏下了身子去,头抵在地上。 “父亲,您是不是打算让婉姨娘来操持娘的身后事?容女儿说一句大不敬的话,娘是这郑国公府的主母,而婉姨娘毕竟只是个妾室,若是教外人知晓一个主母的丧事却是由一个妾室来操持,母亲的颜面何在?您的颜面何在?这整个郑国公府的颜面何在?不说我和信儿往后走了出去会被各世家高门指指点点,便是父亲,只怕也是会在背后被人指点的。还请父亲三思。” 李翼闻言,便有些踌躇。 简妍说的这几句话实在是在理。只是若不叫婉姨娘来操持丧事,那又能让谁来操持呢?他李家现下也就只有他这一脉单传,族里是没有人的...... “只是若是不叫婉姨娘来操持丧事,那还能让谁来操持呢?” 简妍抬起头,平静的说着:“父亲,就让女儿来送娘这最后一程吧。” “你?”李翼讶异的望着她。 简妍毕竟只是个未出阁的姑娘,丧事也不是小事,让她来操持,她会吗? 婉姨娘先时听得简妍对李翼说那样的话,口口声声只拿着她妾室的身份来说事,心中自然是不大舒服的,可是这会听得简妍的这句话,一时倒是顾不上去不舒服了。 将掌家的权利紧紧的握在掌心里才是最重要的。 “国公爷,”她忙道,“妍姐儿毕竟只是个未出阁的姑娘,漫说她以前从来没有主持过中馈,丧事这样的大事,若是出了差错,是要被亲朋好友笑话的。而且,从来也没有听说过未出阁的姑娘给自己的母亲操持丧事这样的事啊。“ “可是也从来没有听说过让一个妾室来给主母操持过丧事的事。”简妍一句话堵了回去,随即又在李翼的面前伏下了身子,磕了个响头,语带哽咽的说着,“求父亲给我娘留最后一点体面,也给我和信儿,还有您自己,以及这整个国公府留些体面。” 若是由着妾室操持主母的丧事,到时由着前来吊唁的宾客得知,这整个郑国公府都会沦为众人的笑柄了。 婉姨娘此时还待再说什么,但就听得李翼长叹一声,落下了泪来,低声的说着:“好。妍儿,那就由你来送你娘最后一程吧。” 简妍闻言,又伏在地上磕了个头,低声的说着:“谢谢父亲。” 这掌家的权利一旦到了她的手上,她自然是再也不会放手的。 作者有话要说:  说下简妍的打算,她就是想将管家的权利捞在手里,然后外面联合徐大,将李翼架空,然后婉姨娘她们还不是任由她想怎样就怎样。。。 另外从今天开始摩拳擦掌的准备撸新文了哈哈。新文打算撸一个眉骨犀利刻骨刀,一言不合就拔刀的男主(开玩笑)。不过男主会是个阴狠毒辣的,和徐大应该不是一款的。。 第137章 杀鸡儆猴 聂青娘毕竟也是国公夫人,有诰命在身的,所以她死了这样的事,李翼自然是要上个章奏的。 彼时太后正在同皇帝说让乐安乡君代替文安县主远嫁西北给兴平王世子的事,且言语之中甚为的强势。 皇帝对她其实也很是不耐烦的。若不是因着要给天下人做一个孝子的表率,他其实早就是想弄死她了。 不过现下他望着坐在他对面一双眉毛高高竖了起来的太后,他一面慢慢的捋着袖子,一面心里只在想着,自己对外做了这么多年的孝子形象也差不多够了,算了,赶明儿召个心腹的太医过来,给太后弄几服药,悄无声息的让她下去陪父皇算了。对外只说是太后得了暴病身亡也就是了。 至于让乐安乡君代替文安乡君的这事,唔,答应了也无妨。 不过是一枚暂且用来安抚兴平王的旗子罢了,用谁不是用呢。 他正想开口同意太后的要求,这时就见身旁的内侍双手捧了个折子进来,跪在他面前呈了上去。 皇帝伸手拿了起来,打开略微的扫了一眼,随手放到了手侧的案上,然后便转头对着太后说着:“母后,您方才提的那个建议,只怕是不成的了。” 太后大怒,重重的跺了跺手里的紫檀木龙头拐杖,只怒道:“怎么不成了?乐安乡君不也是宗室女才有的封爵?和文安县主是一个样的。皇帝难道你要因为这事忤逆哀家么?” “母后你自己看吧。”皇帝很是不耐烦的将手侧的折子甩到了太后的手边,然后起身就走了。 出得宫门,他便唤了个心腹的内侍过来,吩咐着:“去太医院唤了个做事老成稳重的太医过来。” 内侍恭声的答应着,转身自去了。 而皇帝则是回头望了一眼慈宁宫的宫殿,心里只恶毒的想着,这个死老婆子,还是早些让她下去陪父皇算了。 至于太后,看完了那章奏上的内容之后,她只气的立时劈手就将这道章奏重重的掼到了地上去,同时口中还在恶狠狠的说着:“这个郑国公夫人怎生偏生死的这样不凑巧?哪怕就是晚死个半日,只待皇帝的旨意下去了也是好的。倒是可怜了我的文安,终究还是逃不过这一劫的。” 而此时郑国公府的后院桐香院里,婉姨娘坐在临窗大炕上,也正在埋怨着聂青娘死的不是个时候。 “......她倒是个性子烈的,竟然吞金自尽了,就为了保全她的女儿。” 柳嫂站在一旁没有做声。 聂青娘死的这样的惨烈,她但凡只要想一想,还是会觉得心里头有点发怵的。 但婉姨娘却并没有注意到柳嫂的变化,她只是蹙了一双纤细的眉,担忧的说着:“现下掌家的权利落在了那小蹄子的手里,往后我们娘儿几个每个月就只有那几两的月例银子,再也没有其他的进项了,可是该怎么办呢?” 没有听到回答。 婉姨娘这才抬头望向柳嫂。见她一脸魂不守舍的模样,婉姨娘由不得的就沉了脸,冷声的大声的唤了一声:“柳嫂。” 柳嫂被唬了一跳,骤然回过神来。 然后一见婉姨娘阴沉着的脸,她忙面上浮了笑意出来,只问着:“姨奶奶有什么吩咐?” 婉姨娘不悦的望着她,问道:“你方才在想什么呢?怎么我同你说了半日话你都是不答的?” “奴婢不过是觉得有些儿累,所以就有些走神罢了。”柳嫂忙陪着笑,又说着,“姨奶奶方才说了些什么话?可能再对奴婢说一次?” 婉姨娘也并没有疑心到其他的上面去。毕竟今日发生了这样的事,柳嫂跟着她奔波了一日的了,劳累也是应当的。 于是她便唤了旁侧的小丫鬟掇了个小杌子过来让柳嫂坐。柳嫂自然是不敢坐的,再三谦让推脱不过之后,方才半个屁、股落在了小杌子上。 柳嫂是婉姨娘的心腹,且是个灵活的,婉姨娘做事很是用得上她,所以对她倒也还客气。 于是当下婉姨娘又细细的将自己担心的事说了一遍。柳嫂听了,想了想,而后便道:“这事姨奶奶却是不用担心的。” “这话怎么说?”婉姨娘忙追问着。 柳嫂便道:“纵然是现下三姑娘打着要为夫人操持丧事的由头将掌家的权利握在了手中,但她毕竟只是个未出阁的姑娘,那些年又是在商贾人家长大的。奴婢听得说她的那个养母只把她当做瘦马来养,日常不过学些琴棋书画之类的才艺罢了,又哪里晓得什么主持中馈的事呢?更何况又是操持丧事这样的大事了。纵然是她先前夸了海口下来,可到时自然有她手忙脚乱的时候,然后少不得的还要求到姨奶奶这里来,求着您去帮忙呢。届时您再借着这个由头拿回了掌家的权利来,往后她可是屁都放不了半个的。“ “可是我瞧着那小丫头是个心里有成算的。”婉姨娘迟迟疑疑的说着。 她想起先时在雅安居的时候简妍转头瞥她的那冷冷一眼,真真可以说得上是目光如刀了。 “姨奶奶真是太看得起她了。”柳嫂想了想,又说道,“若是姨奶奶不放心,奴婢这里还有一个妥当的法子,管保能治得了她的。” 婉姨娘便问着是什么妥当的法子。然后就听得柳嫂说道:“姨奶奶您想,您管家这么多年,府里好些人都是您的心腹。这次三姑娘要操持夫人的丧事,她恒不能一个人就能将所有的事都大包大揽的给办了吧?势必是她开口吩咐,办事跑腿的还是下人。咱们只需遣了人去对您的那些心腹之人打个招呼,让他们办事的时候懒散些,推托些,三姑娘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脸皮嫩,她是会骂人了?还是会撒泼了?势必到时有她哭着来求您的时候呢。” 婉姨娘想了想,也觉得柳嫂的这法子好。于是当下她就遣了丫鬟去吩咐自己在府中的那些心腹之人,只说让她们暗中的给简妍使绊子,不认真办差也就是了。然后她自己则是在这里擎等着简妍上门来求她去操持那些事。 但没成想,简妍是不会骂人,也是不会撒泼,但是她会打人。 她自然是晓得婉姨娘管了这么多年的家,郑国公里多数都是她的人,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 现下她是国公嫡女,她是乐安乡君,她手中握着掌家的权利,任凭你是不是这府里的老人,任凭你在主子面前是不是很有脸面,她都可以拉了任何一个不认真办差的下人出来,唤了侍卫过来打板子。 四指多宽的板子,一下下的盖了下去,被打的那两个下人先时还有杀猪般的惨叫声,可是慢慢的,那声音就弱了下去,直接再也没有了。 四月早先就是搬了把圈椅到了廊下,垫了秋香色的椅垫,请着简妍坐了,然后又吩咐着小丫鬟奉了茶水过来。 而简妍就这样一面靠坐在圈椅中喝着茶水,一面冷着脸望着侍卫在打人,旁边垂手站着的都是一群下人。 待趴在条凳上的那两个领头的人被打的晕厥了过去,再也发不出半点声音的时候,简妍终于是扬了扬手,示意着侍卫暂停。 而后她将手中的茶盅递给侍立在一旁的小丫鬟,自己则是双手扶着圈椅的扶手站了起来,慢慢的走到庭院中,在那一群垂手站着的下人面前缓缓的走了一个来回。 这些下人原本心中还很是轻视简妍的。 原就是新近才从一个商户人家被认回来的,便再是有个嫡女和乡君的名头又怎么样?底子里终究是不大上得上台面的。且娇养在深闺里的姑娘家哪里晓得操持什么丧事了?更何况又有婉姨娘在中间打过招呼的,所以这几日这些人办起差来可真是糊弄的不成个样子。 但是不成想,这个看起来分明是娇滴滴的小姑娘竟然是有这样雷霆的手段,直接唤了侍卫进来打人,且她自己还是在一旁全程看着的,眼都不眨一下的,面色也没有丝毫变化。 便是他们这些人,听着那两人被打的那样的惨叫声,看着他们臀上和腿上那样血肉模糊的样,也止不住的心中打颤,面上变色,可三姑娘她...... 所有的人全都垂下了头去,不敢看简妍。 而简妍冷冷的目光瞥过这群人,满满的都是风雨欲来般的冷厉。 “谁还想来试一试这挨板子的滋味?”她刮肉般冷冰冰的目光一一的扫过在场的众人,声音不高不低的说着,“那尽管上来一试。” 没有人敢应声,院中落针可闻。 眼前站着的这个分明是个娇俏甜美的小姑娘,可是这一刻在她们眼中看来,那却分明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罗刹鬼。 她们再是不敢轻视这位小姑娘半分的。 简妍这时却是又冷声的开口说着:“你们吃的是我国公府的米,喝的是我国公府的水,穿的是我国公府的衣裳,用的是我国公府发的银钱,一家老小全都指靠着我国公府来养活,临了让你们办差的时候,你们却是这样的推三阻四,那我为什么要养着你们?没你们我还办不成事了?那你们可错了主意。但凡我国公府挂了要招人的牌子出去,不出一日,就能招个几十个人进来。”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也越发的冷了下来:“不想干的人趁早来我这里说一声,我立时唤了牙婆来将你们发卖出去。不过像你们这样懒散成性,连主子的吩咐都敢推三阻四不愿意去做的人,我自然是会特地的嘱咐牙婆一声,让她对买之后你们的东家好好的说上一说,给他们提个醒。所以离了我这国公府,你们往后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你们都可以自己去想一下。“ 那还用想的吗? 一群人悉数都跪了下去,身子伏在地上,只说着:“奴婢(才)再也不敢了,还请姑娘饶命。” 简妍闻言,又慢慢的走到了廊下,坐回了圈椅中。 “我也是个赏罚分明的人。做的差了,我会罚,做的好了,我自然也会赏。” 说罢,让四月唤了几个仆妇上前来,说是她们这几个这几日差办的好,所以一人赏了十两银子。 需知像简妍身边的大丫鬟每个人也就只有一两银子的月例,这些低等的仆妇每个月的月例不过几百钱而已,这下子猛然的就得了这十两银子的赏赐,如何不喜? 她们当下就跪下谢了恩。 而庭院中的一众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中越发的对简妍佩服了起来。 婉姨娘是个严苛的性子。她掌家的这十几年中,从来只有下人做错了事被她罚了月例银子的,可是从来没有因着办好了某件差事被赏了银子的。可姑娘却是一出手赏赐就是十两银子...... 一群丫鬟和仆妇当下全都服了简妍,只纷纷的保证着往后一定会尽心办差的。 简妍这才点了点头,然后便让四月拿了府里仆人的花名册过来,一一的开始分工。 她的分工很明确。哪些人专管着给宾客倒茶,哪些人专管茶饭,哪些人专管灯烛香油,哪些人专管茶盅器皿之类,总之一一的分派妥当,每个人都有了份内之事。且自己份内负责的东西,若是有损坏丢失,只管着负责的人来赔,再是不会乱的。自然,若是差事办的好了,等到夫人出殡之后,人人有赏。 一时众人听得她分工调度严谨细致,且方方面面的都考虑到了,俱各是在心中咂舌不已。 便是掌了国公府十几年的婉姨娘现下坐在这里,也是没有这样严谨细致又周全的安排的,可眼前这个看起来娇滴滴的小姑娘竟然是有这样的一份才能。 一时众人这才是真的心服口服了,全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来办差,再是不敢糊弄事的了。 等得简妍分派完了,她便吩咐着众人退下,各干各的事去。又让侍卫抬了先前受刑的那两个人下去,请了大夫过来医治。 待得众人都走了,只留了她身旁的几个丫鬟的时候,她方才接过了小丫鬟递过来的茶盅,揭开盅盖,慢慢的喝了一口里面温热的茶水。 她早就晓得婉姨娘会在其间搞鬼,所以这几日就暂且忍耐着。直至今日她方才寻了个由头,揪了两个往日婉姨娘最得力的身边人,又唤了府中所有的下人过来,而后当着他们的面,让侍卫狠狠的责打那两个人。 杀鸡儆猴这一招,该用的时候她必然是不会手软的。 至于婉姨娘他们,等到母亲出殡之后,她自然是会连本带利的好好的和他们清算清算的。 她这边心里正盘算着这事,那边就有个小丫鬟进来通报,说是徐侍郎吊唁完夫人之后,请求面见姑娘。 第138章 报复之路 简妍约了徐仲宣在前院的花厅见面。 她随身带了四月,以及听桐和听枫一块儿过去。 当此时,婉姨娘正想了法儿的要寻她的错处,所以即便她再是想和徐仲宣单独相处,扑在他的怀中同他说着这一段时日发生的事,可那也是不能的。 到得花厅之后,她让听桐和听枫守在了院子里,自己则是带着四月进了花厅。 徐仲宣先时尚且还能冷静的坐在那里等着她过来,可是这会见着她了,他立时就冷静不下来了。 他起身站了起来,一个箭步的就赶了过来,双手握住了她的肩,低声的唤着她:“妍儿。” 自上次相见之时,他含着她的耳珠在口中,一声声呢喃着唤她妍儿开始,这些日子,这两个字已经是刀镌斧刻一般的在他心中留了下深深的烙印。 他日日时时的都会在心中轻柔的唤着这两个字。 自聂青娘出事以来,这几日简妍可谓是冷静镇静之极。 她要操持聂青娘的丧事,要安抚李信,还要防备婉姨娘给她找事,日日夜夜神经都是紧绷着的,再也没有一刻松懈的,所以也就顾不上去哭。 可是这会,见着徐仲宣在她面前,听着他这般的轻唤着她的名字,她忽然就是觉得满心委屈哀伤。 先时还想着要同徐仲宣坐着好好儿的说话的,不能做了什么亲密的行为出来让婉姨娘寻了她的错处去,可是这会她却是忍不住,一句话也还没有说,倒先是扑在他的怀中哭出了声来。 四月见状,便走到了门旁。 为着不让人误会,所以两扇格扇门是大开着的,四月便背对着简妍和徐仲宣,凑在一扇格扇门后面,目光专注的望着外面。 若是有人来了,她是可以及时通风报信的。 而此时徐仲宣紧紧的将简妍抱在怀中,听着她压抑的痛哭声,他只觉得心中似是压了一块重若千斤的大石头一般,是那样的沉闷。 简妍一面揪着他的衣袍前襟痛哭,一面断断续续,哽哽咽咽的说着:“我娘是自尽的。她是吞金自尽的。她都是为了我啊,她都是为了我啊。” 徐仲宣心中一震。 虽然他早先就已经猜测到了聂青娘的死约莫应当是自尽的,而不是对外所说的病发而亡,但是现下从简妍的口中听到了这句话,他还是觉得震惊不已。 聂青娘虽然是一片心的为了简妍着想,但自此之后,他的小姑娘终生只怕都是无法对这件事释怀的。 他垂头,望着在他怀中哭的满面泪痕的简妍。 上次相见之时她眉眼之间还是那样的神采飞扬,但是现下却是满面憔悴,人更是清减了不少。 心中骤然一痛。 他收紧了双臂,下巴抵在她的头上,低声的说着:“都是我无能,才让你遭受了这样的苦痛。” 那日得郑华给他说了那则消息之后,他原本是想着回去就写了章奏,请着皇帝给他和乐安乡君赐婚,然后赶着明日一早就呈了上去。他那时想着,便是皇帝不允此事,那也是没有关系的。 京城到西北千里迢迢,他自然是会想了法子的在这路途上动手脚的,总之是绝不会让简妍嫁给什么兴平王世子。只是没想到,当日夜里他就收到了一则消息,说是郑国公夫人没了。 当时他便猜想着郑国公夫人的死是有内情的。不然哪里会这样的巧,她偏偏这个时候没了?倒正好解了简妍面临的这个困境。 而现下听得简妍这般亲口所说,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此刻他心中只有满满的自责。 都是他无能之故,不然简妍何至于要遭受这样的苦痛? 他牢牢的将简妍圈在了怀中,唇线绷的紧紧的,幽深的双瞳中满是自责。 而这时四月却是忽然转身,快速的低声说着:“姑娘,彩珠在外面。” 彩珠是婉姨娘身边的大丫鬟。 简妍闻言,便忙离了徐仲宣的怀抱,起身走到了门外去。 听桐和听枫正在庭院里揪着彩珠,问着她在外面探头探脑的是要做什么。 彩珠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 但其实是方才有人说徐仲宣过来了,三姑娘去见他了。联想着上次徐仲宣过来提亲的事,婉姨娘便以为着徐仲宣和简妍之间定然是有私情的,所以便忙遣了彩珠过来打探。 婉姨娘只想着若是能在此时捉住了简妍同徐仲宣单独相处,她自然是可以将此事嚷嚷开来的。 此时府中还有其他前来吊唁的宾客在,若是将此事嚷了出去,不说人言可畏,简妍能羞愤至死,可至少她的脸面是再也存不住的,到时看她还怎么好意思握了掌家的权利在手中。 但谁料想彩珠不过在院外冒个头的功夫,还没等她偷偷摸摸的进来打探情况呢,就被听桐和听枫给发现了。 简妍近来做事越发的谨慎了。即便是来见徐仲宣,可她还是带了好几个丫鬟在身边,这样便是有人想拿这事来说事,她又怕得什么呢? 这好几个丫鬟在身旁陪伴着她,说了出去,她又并非是与徐仲宣单独相处的。 当下简妍领着四月出了花厅,拢着双手站在青石台基上,一脸平静,只慢慢的吩咐着:“听桐、听枫,放开她。” 听桐听枫闻言,便垂手退至一旁。 简妍此时扬了扬下巴,示意着彩珠过来。 彩珠接触到她冷淡的目光,小腿肚子就有些打颤。 方才简妍唤了侍卫进去,将那两个管事的给打了个半死不活的消息早就是传遍了整个国公府,这当会谁都害怕自己会是下一个趴在条凳上挨打的人。 而婉姨娘方才也正是听得此事,心中发了急,觉得在简妍这样的雷霆手段下,她是没有再从简妍手中拿回掌家权利的那一日了,所以这才遣了彩珠过来打探简妍和徐仲宣会面的情况,就想着要拿了这事来大做文章呢。 此时彩珠心中一面怨着婉姨娘,一面双腿颤着走了上前来,跪了下去,低声的说道:“彩珠见过姑娘。” 简妍并没有开口让她起来,只问着:“你是后院里伺候姨娘的丫鬟,不得吩咐不能到前院来。现下你是为了什么到这花厅来?” 彩珠支支吾吾的答不出来。 郑国公府里确实是有这样的规矩,后院里的丫鬟不能随意的到了前院里来。因着前院里有小厮,有侍卫,若是能随意走动,到时若是出了什么败坏风纪的事可就丢了丑了。 简妍见她答不出来,声音便冷了下去。 “答不出来?那我现下就唤了侍卫过来,先打了你几板子让你清醒清醒,然后你再过来给我答话?” 彩珠闻言心中大骇,面上的血色瞬间就褪的干干净净。 方才她可是听得人说,被打的那两个管事,从臀部到腿部,都是四指宽的淤痕高了起来,再无一块好皮的。 她忙伏下身去磕了个头,说着:“姑娘饶命。奴婢,奴婢只是......” “只是什么?”简妍追问着,“在我的面前说谎话你可是要掂量掂量后果的。不然,打你一顿板子都是轻的,你信不信?” 彩珠哪里敢不信?现下整个国公府里的人都在说,别瞧着这位三姑娘柔柔弱弱的,办起事来可是阴狠毒辣着呢。 彩珠当下便心一横,眼一闭,只能实话实说了:“奴婢,奴婢是婉姨娘遣了过来瞧一瞧三姑娘和徐侍郎在做什么,说些什么话的。” 简妍闻言便冷笑一声,随后便道:“你们姨奶奶倒是很挂念我。回去告诉她,她若是真的想知道我和徐侍郎在这花厅里做什么,说些什么,我这院门和花厅的大门都是敞开着的,她大可以大大方方的前来坐在这里旁观旁听,而不用遣了丫鬟这般偷偷摸摸的过来打探。” 一语说完,她就低喝了一声:“滚。” 彩珠对着她磕了个头,起身飞快的跑了。 自简妍出了花厅之后,徐仲宣也站在门边。此时见得彩珠走了,他便走了出来,站在简妍的身旁,眼神冰冷而凌厉。 这个婉姨娘,竟然是这样处处监视掣肘着简妍。 不过待得简妍转过身来的时候,徐仲宣眼中的冰冷和凌厉立时便不见了,转而换上了一片浓的化也化不开的柔意。 简妍对着他轻轻的点了点头,示意着他随她到花厅里面来。 照例还是听桐和听枫站在院子里望着风,四月则是站在花厅里面的门后,背对着他们往外张望着。 时间紧迫,暂且是来不及叙别后之情的。 于是简妍便快速的将那日李念兰所说的那一番话,随后聂青娘吞金自尽的事说了一遍。 徐仲宣闻言,一双墨眸中的神色就越发的幽深冷厉了下来。 “要我做些什么?”他低低的问着,“妍儿,但凡你说了出来,我无有不从的。” 简妍便身子凑近了几分过去,同样的低声的说着:“我要你做三件事。第一,不能让宁王继承皇位。我绝不会让李念宜有做上嫔妃,婉姨娘指靠着她在我面前耀武扬威的那一日。第二,李敬现下在五城兵马司任职,你查一查他的事,如果可以,让他丢了职位,再没有任何前途。李念宜和李敬是婉姨娘最看重的儿女,也是她的依靠,我就是要让她所有的依靠都落空。而这第三,李翼这两日病了,前来为他诊脉的是太医院的王太医。你想了法儿的去同王太医打声招呼,让李翼这病一直病下去,最好是日日缠绵病榻,无心理事。架空了他,我才能在后院里放开手脚做事。” 徐仲宣点了点头:“我知道。这些你放心,我自然都是会办妥当的。” 随后他想了一想,又道:“我听说婉姨娘掌家多年,这郑国公府中只怕多数都是她的心腹,你纵然是一时能震撼得住这些下人,只怕长久下去他们依然未必会服从于你。且想架空李翼,也并不是让他缠绵病榻就可以的。这样,过得几日,等你母亲出殡之后,你只在李翼的面前说是要为你母亲祈福,想放了一批家生子和下人出去。我想你母亲自尽这事,李翼的心中多少还是有些愧疚的,你这样一说,他必然是会应允的。到时你便将所有婉姨娘的心腹之人都逐了出去,再安、插了自己的人进来。到时无论是婉姨娘还是李翼,自然都被架空了,一举一动都在你的掌控之中,届时你想做什么他们都是不会知道的了。” 这样一刀切的方式虽简单粗、暴,但却是最省事最有效的。 简妍点头:“我明白。” 徐仲宣却到底是有些不放心的。 纵然是他知道简妍是个坚强能干的人,可在他的心中,她只是他的小姑娘。 他的小姑娘,永远无忧无虑的就好了,为什么要让她来承担这样多的事呢。 徐仲宣便叹得一口气,伸臂揽了她在怀,低低的说着:“妍儿,这样的事,原本不应当由着你来做的。我恨自己的无能,竟然是没有护好你。” 简妍埋首在他的怀中,眼泪水又不受控制的流了出来。 但纵然流泪,她的声音还是坚定冷静的:“我娘受的这些苦,我要亲手一一的还回去的,任何人都替代不了。” 徐仲宣便又叹了一口气,随后又道:“我明白。我会安排白薇和齐晖入郑国公府。白薇陪伴在你左右,齐晖在前院,若有任何事,你都可以吩咐他去做,若是有什么话要同我说,也可以告知他。” 既然她决定要亲手替她娘讨个公道,那他也就唯有在身后默默的支持着她了。 简妍在他的怀中无声的点头,更紧的抱住了他的腰。 但片刻的功夫之后,她便伸手推开了他,面上带了几分勉强的笑意,说着:“你该走了。若是待会婉姨娘真的冲了过来,虽然我是不惧她的,可总是不想我娘还没出殡的时候家宅不宁,让她这最后一程都不能安安静静的走完。” 徐仲宣双手捧定了她的脸,忽然俯下头来,在她的额间轻轻的印下了一个轻柔的吻。 “妍儿,”他低声的说着,“你不要怕,我会一直在你身后的。待此间事了,我会想了法儿的接了你出去的。等着我。” 简妍拼命的点着头,再一次的泪盈于睫。 但她随即便转过身了去,背对着徐仲宣,再也不肯看他一眼,只是哑声的说道:“你走吧。” 身后沉稳的脚步声越来越远,直至再也听不到了,简妍方才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转过身来,走出了门外。 已是春末,院中一架荼蘼开的正好。风过处,满架白色的荼蘼微微的摇晃着。 一年春事到荼靡,荼靡花开过,姹紫嫣红的春天就这样的过去了。 聂青娘的法事整做了七七四十九日,极其的风光。合京城的人打探的这丧事竟然是由聂青娘未出阁的女儿乐安乡君操持的,俱各是惊叹佩服不已。 而七七四十九之后,天明之时,聂青娘的灵柩终于入土为安。于是这场风波便渐渐的湮灭在了京城之人的口中。 但郑国公府里,简妍却才刚刚开始行动。 她依着徐仲宣所说,以为聂青娘祈福的名义,说是要发放一部分的下人出去,让他们各自归家。李翼虽然缠绵病榻,伤,且又添了新不能理事,但这事他却是立时就允了的。 聂青娘的母亲前些年已经驾鹤西去,余下一个老父亲远在西北,无法远行。而她的两个兄长虽然是在外地为官,但听闻此噩耗之后依然是马不停蹄的赶了过来要送聂青娘最后一程。 先时他们也只以为着聂青娘是发病而亡,毕竟聂青娘这些年中身体一直不好的事他们也是晓得的,但是后来简妍偷偷的让人泄露了聂青娘其实是吞金自尽的事给他们知道,且自尽的前后原由也对他们说了,聂青娘的两位兄长一听,立时便是气冲斗牛,当即就不管不顾的去找着了李翼,抡起拳头就打了他一顿。 别看这两位兄长都是文人,但盛怒之下,一顿拳头也是将李翼打的不轻的。 而后他们便大骂了李翼一番,只质问他可还记得当年他是如何上他们家求娶聂青娘的事,怎么现下倒是宠妾灭妻,竟然是让妾室和妾室的子女这样活生生的逼死了主母?难不成真是以为她聂家无人? 李翼自然是反抗不得。 这些日子他的病情原就一直反反复复,身子消瘦了不少,而且两位大舅哥出手,他又如何敢抵抗?由得他们打了一顿,皮肉伤也便罢了,但那一通骂却是如刀一般,一道道的在他的心上拉着口子。 他竟然无法辩驳。不过自这之后,他待着婉姨娘和李念兰等人却是较以前淡漠了不少。 原来聂青娘的两位兄长离开京城之时,询问着简妍和李信是否要跟随着他们一起离开,去往西北的武定侯府,与他们的外祖父一起生活,但简妍却是拒绝了。 既然娘已经入土为安了,那接下来,就该是她与婉姨娘等人开始算账的时候了。 她首先是来寻李念兰的麻烦。 玉雪苑中的梨花和海棠早就是开败了,只有那两株芭蕉倒还青翠。 正是入夜时分,玉雪苑正房中灯火通明。 简妍带了白薇、四月、听桐、听枫,一干小丫鬟,以及几个粗壮有力的仆妇径直的来了玉雪苑。 小丫鬟开了门之后,有仆妇上前推开了那小丫鬟,躬身请着简妍入内。 简妍抬脚,慢慢的走了进去,而后沉声的吩咐着:“将院门关了起来,不放一个人出去。若有人硬闯,尽管乱棍打死。” 立时便有一名仆妇上前去关了门,落下了门闩,然后手中拿了一根长长的棍子,面目凶狠的守在了门边。 这样大的阵仗一摆出来,玉雪苑的小丫鬟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只被唬的心中一跳,忙忙的就去禀报了李念兰。 李念兰此时却已是宽了衣,卸了妆准备歇息的了。闻言她便也来不及穿衣,仅着了一身桃红色的里衣从卧房里冲了出来。 而这时四月已经是打起了明间里的梅花软帘,请着简妍进去。 简妍略略垂头,矮身进了明间。 李念兰此时就站在碧纱橱边上,见着简妍,她满面怒火,只大声的质问着:“简妍你这是要做什么?明火执仗的,要杀人不成?” 简妍却是不理会她,只挥手示意一旁的仆妇上前按住李念兰。 立时便有两名仆妇上前,一左一右的按住了李念兰的两边肩膀,将她拉至一旁,让了碧纱橱上的门出来。 简妍便抬脚走进了李念兰的卧房,然后在临窗的木炕上坐了,白薇和四月、听桐、听枫站立在她的身旁。 而这时两名仆妇已是按着李念兰也进了卧房里来。 卧房里明亮亮的灯火,只照的李念兰身上那桃红色领口袖口金银线刺绣合欢花纹的里衣越发的扎眼了。 简妍皱了皱眉,面无表情的开口说着:“嫡母热孝期间,你身为庶女,不思哀思,反倒是穿了这样颜色娇艳的衣服,成个什么样子?” 随即便沉了脸下来,喝道:“给我把她这身里衣扒了。” 两旁仆妇领命,当下便不顾李念兰的挣扎和怒骂之声,径直的将她的这身里衣给扒了下来。 于是里面便只剩得一件肚、兜和一条亵、裤了。 虽然已是仲夏,但这几日雨水缠绵,入了夜之后还是有几分冷意的。李念兰现下全身只着了这薄薄的两件,且全身大部分的地方还有露在外面的,岂有个不冷的?更何况当着这样多的丫鬟和仆妇的面,羞也羞死了。 于是当下她一张脸只气成了猪肝色,大声的怒骂着:“简妍你竟然敢这样对我?我现下就要去告诉爹爹,让他好好的整治整治你。” 简妍闻言嗤笑:“你就是打算这样穿着肚、兜和亵、裤去找父亲?一路上这样多的丫鬟和仆妇,前院还有小厮和侍卫,你是不是想明日满京城都在流传着这样的一则消息,郑国公府家的二姑娘昨儿个晚上一时兴起裸、奔了一把啊。若你不介意这样的消息明日传遍京城的话,那你现下大可以去找父亲,我绝不拦着。” 李念兰没料到简妍竟然是连这样的话都可以说的出来的。她当下只涨红了一张脸,怒道:“到底是商女出身,竟然是口无遮拦,这样的话都可以说。我若是你,当真是羞也羞死了。” “我有什么好羞的?”简妍望着她,闲闲的说着,“现下又不是我穿了肚、兜和亵、裤被人围观。又或者说,你觉得你身上的这肚、兜和亵、裤也是多余的?那我现下就可以让人给你扒了。” 李念兰只被她这话给气的要死。当下只喝命着自己的丫鬟给自己拿了衣裙来。但是自打简妍进了这玉雪苑之后,这里的十来个丫鬟早就是被简妍带来的人给控制住了,这当会任凭李念兰是如何的喝叫,那都是没有丫鬟过来的。 李念兰变了脸色。 她倒不是害怕,便是到了现下,她满心的也都只有气愤。 “简妍,”她大声的喝叫着,“我也是这国公府里的姑娘,而且还是你的姐姐,你竟然敢带了人过来制住了我的丫鬟,而且还这样的羞辱我?你这是要做什么?真是反了天了。你就不怕我将这事告知爹爹?到时你会有什么后果你知道吗?” “跟你这样智商的人说话就是费劲。”简妍从炕上起身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的望着她,嗤笑着,“今日我就免费教你一句话,枪、杠子里出政、权,明白吗?我也不怕实话告诉你,现下这整个郑国公府里外都是我的人,便是父亲,都已经被我架空了。我想让他知道的消息他就能知道,而我不想让他知道的消息,他就一个字都不会知道。你说你要将这事告诉父亲,你觉得你还有机会再见到父亲吗?” 李念兰子满面的震惊和不可置信之色。 简妍她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她怎么敢做出这样的事来?这样的事不说她是想都没有想过,就连听都是没有听过的。 她望了一眼屋内站着的丫鬟和仆妇,皆是简妍带过来的人,且瞧着还是唯简妍之命令是从的,而她的丫鬟早就是一个影儿都看不到了。 若是说先前她还是有些不相信的,可是这当会,她却是相信了。 这整个玉雪苑,甚或说这整个郑国公府里的下人只怕真的都是被简妍给控制住了。 那岂非是说现下她想在这郑国公府里如何就能如何的了? 思及此,李念兰终于开始后知后觉的察觉到害怕了。 她全身瑟瑟发抖着,一小半因着身上就这两件衣服,有些冷的缘故,而另一大半,却是因着害怕。 此刻她只觉得站在她眼前的简妍眸光阴沉锐利的可怕。 “你,”她身子一软,跌坐到了地上,随即抬头仰望着简妍,颤着声音问道,“你想做什么?” 简妍蹲下、身来,伸了右手,紧紧的掐住了她的下巴。 随即她冷笑了一声,只说着:“原本你和你娘的那些破事我是不想理会的。任凭你们在这郑国公府里再如何的蹦跶,我只当你们是跳梁小丑,直接无视也便罢了。可你们千不该万不该算计我,间接逼死了我娘。你们触碰到了我的底线,我岂会再任由你们每日这样锦衣玉食的过着?那你们可就错了主意。” 察觉到李念兰眼中的恐惧之色,简妍唇角微扯,露了一个森冷的笑意出来,缓缓的说道:“不过你放心,我不会立时就让你们死的。死都是便宜了你们。我要你们活着,日日痛苦,生不如死的活着为我娘赎罪。” 说到这里,她甩手起身站了起来,慢慢的走到了李念妍的梳妆桌前。 梳妆桌上摆着女孩儿一应梳妆所用之物,也有胭脂水粉,口脂头油之类,还有三个花梨木黑漆螺钿的梳妆盒。 简妍伸手打开了梳妆盒,里面放着的皆是各样的钗环珥钏。 她随手拿了一支红宝石滴珠凤头金累丝步摇出来,点评着:“这只步摇倒还做的精致,难得的是上面的红宝石颜色纯粹,瞧着倒是不错的呢。” 随后她便转身,拿了这支步摇在手上,笑盈盈的问着李念兰:“这支步摇可是你的心爱之物?” 这自然是李念兰的心爱之物了。 想当初她在珍宝斋里瞧见了这支步摇,可是心心念念了好久,最后又求着婉姨娘好些日子,婉姨娘才终于松了口给她买了来的。 但她还没有来得及点头,也没有来得及说话,就见简妍招手叫了白薇过来,抬手将这支步摇簪到了她的头上。 “这支步摇你戴着倒不错,”简妍笑眯眯的端详了端详,随后就笑道,“往后这支步摇就归你了。” 白薇晓得简妍的性子。所以便是这支步摇再贵重,她也并没有推托,只是屈身行礼,说着:“谢姑娘赏赐。” 随后简妍又转身,伸手在首饰盒里挑挑拣拣了一副赤金挂铃铛的手镯出来,笑道:“这副手镯子倒还有趣。四月你过来,给你了。” 四月也没有推辞,双手接了,屈膝谢了简妍的赏。 然后简妍又相继在首饰盒里拣了一支赤金点翠的金雀钗和一支赤金的八宝翡翠菊钗出来,分别给了听桐和听枫。至于屋子里其他的丫鬟婆子,或是赤金的葫芦形金耳环,或是赤金的玉兰花簪、丁香花簪,没到一会儿的功夫,就空了一只首饰盒。 如果说先前李念兰心中还是对着简妍有几分惧意的,可是这当会这几分惧意全都化为了滔天怒火。 任凭是何人,看着自己心爱的首饰这样的被人做了人情送给别人,那都是忍受不了的。 “简妍,”李念兰大叫着,想冲了过来打她,但已是被身边一名仆妇眼明手快的给拉住了,“你竟然敢动我的首饰盒?这些都是我最爱的首饰,可你竟然将它们赏给了一群卑贱的下人,你怎么能这样?” “我怎么不能这样?”简妍重又在临窗炕上坐了下去,面上带了笑意问着,“难不成你还看不清现下的局势?” 随即她微微的往前倾了身,笑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啊蠢货。” 李念兰瞳孔剧烈的收缩,一时竟然是被简妍给气的说不出一句话来,只是胸口剧烈的起伏着。 “当日是你说了那样的一番话。没有你的那一番话,我娘随后也不会死。且我问过跟随过信儿的人了,这些年中你全然不将信儿当做自己的亲弟弟,见得他好性子,倒见着他的时候就奚落嘲讽。怎么,打量信儿身后没人?今日我就好好的和你一笔笔的将这些账全都算清楚了。” 她冷笑一声,随后便喝命着:“将她的衣柜和衣箱全都打开了,拿了剪刀来,将她所有的衣裙全都给我剪碎。” 小丫鬟和仆妇答应了一声,随即便手脚麻利的打开了衣柜和衣箱,拿了剪刀开始剪李念兰那些素以为傲的衣裙。 李念兰尖叫着,想冲了过去阻拦。但有两名仆妇紧紧的拉住了她。 她想转头不去看,但是简妍喝命着那两名仆妇:“将她的头给我掰过来,让她亲眼看着她所有喜爱的东西是如何被毁掉的。若是她闭眼,就给我用手撑开她的眼。” 明晃晃的烛光下,可见那些各色精美刺绣的衣裙被剪成了一条条的布条。剪刀剪着布帛绸缎的嗤啦声是那样的清晰。 李念兰几欲癫狂,只有不断的尖叫哭泣。 她想冲过去撕打简妍,可是两名仆妇紧紧的拉住了她。她不想看,不想听,可是那两名仆妇一左一右的撑开了她的眼皮。 到后来她只嘶叫哭泣的嗓子都哑了,唯有一声声的说着:“简妍,你不是人。你不是人。” 简妍慢慢的踱到了她的面前,居高临下的俯视如一滩烂泥般瘫软在地上的李念兰。 “在你们逼死我娘的时候,你们就该想到有今日这样的后果的。”简妍冷笑着,声音阴寒的问着,“这般见着自己心爱珍惜之物被毁灭在自己眼前是什么感觉?” 然后她又提高了声音,冷道:“可是这些又怎及得上我看着我娘被你们逼的吞金自尽那一刻的万分之一?” 李念兰的目光已有些涣散了。她只是挣扎做想站起来,口中不住的在说着:“我要去找爹爹,我要对他说你这样欺辱我的事,我要让他杀了你。” “你再也见不得你的爹爹了,”简妍嗤笑了一声,随即在李念兰抬头望着她的恶毒目光中慢慢的说着,“难道你不晓得一件事?我已是禀明过爹爹了,说是你因着那日说了那样的一番话,间接的逼死了我娘,所以你心中自觉愧疚,便想着要到郊外的水月庵里去苦修一段日子,为我娘祈福。爹爹自然是应了的。而自然,等你去了水月庵,我怎会有让你再回这国公府的一日?” “不,不,我不相信,”李念兰疯魔了一般的从地上爬了起来就要往门外冲,尖叫着说道,“我要去找爹爹,我要亲自去问一问他。” 但身后的仆妇早就是眼明手快的按住了她。 随后简妍手一挥,便见听桐双手端了一碗乌褐色的药汁过来,凑到了她的唇边。 李念兰惊恐的抬头问着简妍:“这是什么?你要给我喝什么?” “你不用怕,”简妍望着她惊恐的模样笑了。但那笑容实在是没有半分暖意的,反倒是瞧着还让人后背会蹿了一层冷汗出来,“我是不会让你现下就死的。死了多没意思啊。这只是一碗能让你往后再也不能开口说话的药罢了。谁让你往日最是多嘴呢。” 哑药!她竟然敢给她喝哑药! 李念兰挣扎着不喝,不停的嘶吼着:“我不喝,我不喝。我是郑国公府的姑娘,我的父亲是郑国公,我的姐姐是宁王侍妾,将来是要做贵妃的,简妍你竟然敢这样对我。我一定会让你不得好死的。” 简妍不再理会她,轻轻的挥了挥手。 于是便有一名仆妇伸手掐住了李念兰的下巴,迫使她张开嘴来。 随即听桐一抬手,那碗药汁便悉数被灌到了李念兰的喉咙里去。 李念兰当即就只觉得一股辛辣苦涩的药汁顺着喉咙滑了下去。她大声的咳嗽着,想将这药汁吐了出来,但就又听得简妍在笑道:“你便是再吐出来也是没用的。我这里还有一大罐呢。” 李念兰这会子是真的绝望了,也是真的害怕了。 她扑了下去,爬到了简妍的身边,哀求着:“我错了,我知道我错了。求求你,饶了我吧。我们毕竟,毕竟是亲姐妹啊。” 但简妍神色漠然。 “你算是个什么东西?”她垂了头望着她,目光中满是不屑,“也配和我做姐妹?” 李念兰睁大了双眼。 而简妍这时已是起身站了起来,吩咐着架住李念兰的那两名仆妇:“带了她到郊外的水月庵里去。然后好好的‘照应照应’她。” 这个照应自然不会真的是什么好照应了。 随后她无视李念兰的哭喊漫骂,带着一众丫鬟出了玉雪苑的院门。 头顶天幕幽暗,疏星淡月。偶有风过,卷起路边银杏树的树叶,沙沙轻响。 简妍双手拢在袖中,抬头望着雅安居的方向。 那里再无灯火,沉沉寂寂。 她的母亲,现下正独自一个人躺在黑漆漆冷冰冰的地下。 她那样柔弱胆小的一个人,会不会觉得冷?会不会觉得害怕? 简妍眼眶发热,鼻子发酸。 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她是绝不会让逼死她母亲的人好过的。 现下李念兰解决掉了。下面轮到的就该是婉姨娘了。 她要让婉姨娘的日子比李念兰更难过。 作者有话要说:   第139章 请君入瓮 李念宜正在同婉姨娘诉苦。 “......近来王妃对我越发的冷面冷语了,竟是连我和连哥儿的月例银子都拖欠的。何苦来?还不是因着她自己生不出儿子的缘故。只是那王府里的人都是一双势利眼,行动只看银子的,我和连哥儿若是想过的好一些,竟是要用银子去打点那些下人呢。娘,你可得帮帮我。” 李念宜也算是个争气的。虽然宁王有正王妃,也有侍妾若干,但她却是一举就生了个庶长子出来。而自然,这庶长子就是她的底气,但不消说,宁王妃是万般的看她不顺眼的,行动处不是给脸子,就是在该得的份例上克扣她的。 而她这番话的意思也很明显,就是和婉姨娘要银子。 李翼只有国公的爵位,却没有实权,一年的俸禄有限。且李念兰毕竟只是个庶女,又是给宁王为侍妾的,所以当年她的嫁妆也有限,这些年中倒是时不常的就会回来找婉姨娘要银子。 若是往常,但凡她开口,婉姨娘定然是会给的。只是现下...... 婉姨娘就为难的说道:“你也晓得,近来掌家的权利被那小蹄子给牢牢的握在了手里,我竟是碰都碰不得一下的,又哪里有什么进项了?不过就是每个月的二两月例银子罢了。就这,这个月的还没有给呢。我遣了丫鬟去问,那小蹄子说是国公府里的银子都花在为她娘办丧事上面了,现下公中是没银子的,大家都节俭些过罢。这不,你瞧,这些日子我吃的饭菜竟是连个油星都瞧不见的呢,净是素的了。” 李念宜闻言皱了眉,只问着:“娘你为何不对爹爹说这事?定是那小蹄子借着掌家的由头,故意的克扣您的用度呢。对爹爹诉诉苦,让爹爹好好儿的责罚她一顿。最好是将她掌家的权利收回来,重新的交给你才是好的。” 只要有了掌家的权利在手中,随意的在哪里落一抿子不是银子? 婉姨娘却只是叹气:“上次因着夫人的两个娘家兄弟打骂了国公爷一顿,国公爷对着我和兰儿就较以往冷淡了不少,竟是都不想见我们的。有两次我倒是去了前院,求着要见你爹爹一面的,可是不晓得哪里来的一个冷面侍卫,只说国公爷病着,大夫说要静养,谁都不见的。我待要硬闯,可他竟是寒着脸就直接拔了刀出来,我也就只得回来了。“ 李念宜闻言,眉头一时就皱的越发的紧了。 因着方才她想去见李翼,也是被一个冷面侍卫给阻拦了。给的理由也是国公爷病着,大夫说要静养,谁都不见的。 但她手头终究是缺银子的,所以她停顿了片刻之后,便又道:“娘,你手头应当还是有银子的罢?那些年你掌家的时候,拿了下人的月例银子出去放高利贷,哪个月没有个几百两银子的进项?且你还有个田庄和两个铺子,每个月也应当是有进项的吧?你能不能现下给我一笔银子?等往后宁王继承了皇位,我做了贵妃,这些银子我自然是会百倍千倍的还给您的。” 她不提这事还好,一提这事,婉姨娘止不住的也开始诉苦了。 “你那个不成器的弟弟,去年我求着你父亲,好不容易的才给他在五城兵马司里谋了一个职位,只指望着他能上进,可是谁晓得到底还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性子。前几日他灌多了黄汤,又在几个狐朋狗友的撺掇下,瞅见街上有一个美貌的村姑在卖菜,竟是上前去调、戏人家了。谁晓得那村姑竟是个性子烈的,当场就撞墙死了。那村姑的家人闹上了公堂,你弟弟进了牢狱。这事我也是不敢对你爹爹说的,你爹爹那个火爆性子,若是晓得了这事,只怕都会直接打死你弟弟的。说不得,我也就只能拿了身边这些年攒的所有银子,托了人去衙门里上下打点,只盼着能救你弟弟一命。只是偏偏衙门收了银子还是不放人的,我这也是急的和什么似的,方才见得你来,正要同你说一说这事呢。你回去同宁王说一说这事罢,让他出面说几句好话儿,总归是要放了你弟弟出来的。“ 李念宜当下便应下了这事,只说回去便立时对宁王说的,只让婉姨娘放心。 但婉姨娘如何会放心? 自打简妍掌家以来,她是处处被掣肘的,哪里还有以往那时候风光的模样了? 李念宜此时却还是在蹙眉想着银子的事。 没有银子可怎么成呢?她在王府里终究是要过日子的呀。可是王妃又是那样的克扣她和连哥儿的用度,而母亲这里所有的银钱为着救弟弟都花了出去...... 她想得一想,忽然倾身过去,低声的问着:“夫人住的那院落里,现下有多少丫鬟在守着?” 婉姨娘不晓得她为何会问这事,但还是回答着:“自打夫人没了之后,前些日子那小蹄子倒是将雅安居里的所有伺候夫人的丫鬟都放出了府去。只留得一个魏嬷嬷,那日受了惊吓刺激,身子不好,整日的卧在床上,已是教那小蹄子让人搬到了她的辛夷馆里去照看着。所以雅安居那里,现下只怕只有几个洒扫的小丫鬟罢?估计日常都是不大会去的,毕竟夫人也不是好死的,谁心里不怕呢。“ 李念宜又想了片刻,随即就问着:“那雅安居里放置的那些东西,现下可还在?” 婉姨娘闻言望了她一眼。 她现下约莫是晓得李念宜是个什么意思了。于是她的声音便也低了下去:“前几日我身旁有个小丫鬟去雅安居找她一个洒扫的小姐妹,回来的时候我听得她说,夫人放置在两边耳房里的嫁妆是一早就叫那小蹄子搬到了辛夷馆里去了,可屋子里摆放的那些古董花瓶,玉石盆景却仿似还在的呢。” 顿了顿,她终究还是没有忍住,问着:“你是想......” 李念宜点了点头,然后她的声音越发的低了下去。 “夫人是侯门之女,她屋子摆放的那些物件儿其实也是她的嫁妆,哪件儿不值个百两银子以上的?若是能拿了几件出来卖的话......“ 后面的话她虽然是没有说出来,但婉姨娘却是明白了的。 若是能拿了夫人屋子里的那些物件儿出来到外面去卖,或是拿到当铺里去当,她们娘儿两个手头就不再拮据了。 婉姨娘心里也有些心动,但总归还是有些打怵的,便迟迟疑疑的说着:“可若是教人发现了......” “怕得什么?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姨娘您方才也说了,夫人那院子里现下都是没有什么丫鬟在的,不过是几个小丫鬟日常洒扫下罢了,还能一整日的都在里面不成?且我估摸着,那小蹄子将夫人的嫁妆都拿走了,这些摆放的物件儿反倒没有拿,定然是因着她以为这些摆放的物件儿瞧着都古朴的很,只以为不值钱呢。到底前些年是养在商户人家,眼皮子浅,哪里懂什么才是好的?旁的不说,光夫人屋子里挂的那几幅字画儿,可都是名家手笔了,多少银子都换不来的。再者说了,咱们偷偷的去拿了,便是有人瞧见了,咱们只说是心中想念夫人的,虽说她现下人不在了,可咱们还是想到她生前住的这院子里来瞧一瞧,谁还会想到其他的上面去呢?便是往后发现夫人的屋子里少了什么物件儿,到那会咱们早就是将那些物件儿换成了银子了,便是她们再嚷嚷,再查,那也是查不到咱们身上来的。” 婉姨娘闻言,双手紧紧的揪在了一起。 她还是有些不大敢。 李念宜这时却是催促着:“姨娘你想好了没有?趁着现下这当会正是午后歇息的时候,咱们神不知鬼不觉的去了雅安居,岂不是好?” “不然就让小丫鬟去拿几件过来?”婉姨娘有些支支吾吾的说着,“咱们自己去,总归是不大好的吧?” “小丫鬟们懂的什么?她们哪里晓得哪个值钱,哪个不值钱的?咱们两个去就好了。等拿了东西,我就直接包了出去,路上就找个当铺把这些给处理了。等拿到了银子,我再遣了丫鬟给你送过来,岂不是神不知鬼不觉的?” 婉姨娘的双手一时就揪的越发的紧了。但是片刻之后,她便下定了决心,眸光坚定:“好。那咱们现下就去。” 李敬的那事,后面指不定还有花银子呢。她手头没有银子可怎么成呢?所以这样的事,竟是不得不去做了。 * 已是仲夏,雅安居前面的两排银杏树正是叶片青翠的时候。有风吹过的时候,沙拉拉的一片轻响声掠过。 雅安居的院门照例是紧闭着的。不过以往想进去的时候得先叩门,小丫鬟出来查看是谁,然后通报了进去,听着聂青娘的意思方才决定要不要让你进去。 但是现下,李念宜不过伸手轻轻一推,就只听得吱呀一声轻响,两扇朱漆的院门就被推开了来。 婉姨娘害怕,站的远远的不说,还颤着声音开口问着:“怎,怎么这院门一推就,就推开了?” 李念宜回头望了她一眼,而后就有些不耐烦的说着:“你怕什么?许是那些洒扫的小丫鬟偷懒,临走的时候没有锁门罢了。再者,这是国公府,你的家,我的娘家,我们到夫人的院子里来又怎么样呢?遍是有人瞧见了也是不怕的,咱们有的是话说呢。你且大大方方的随着我走了进去就是,何必于畏畏缩缩的站在那里不动?” 只是她虽然口中是这样说,心中到底也是有些怕的,扶着宝瓶胳膊的手心里全都是潮湿一片。 但她还是在心中给自己壮了壮胆气,转头对宝瓶说了一声:“走。” 待得她走了进去,方才发现这雅安居里面空无一人。 但虽然如此,各处依然是洒扫的干干净净的,便是地上连落叶也看不到一片的。 李念宜一路疾行到了前面的正房里面,然后快速的在那五间正房和两旁的两间耳房里看了一边。 如婉姨娘所说,耳房里放置的东西确实是早就搬空了。但那五间正房里却还是和聂青娘在时一样,各样摆放的东西是一件没动的。 李念宜就心中有些不屑的想着,到底是自小养在商户人家的,眼中只看得到金银,倒哪里晓得这些个字画和古董才是真的值钱呢。 她一面这样儿的想着,一面就命宝瓶和几个小丫鬟去摘了墙上的字画,自己则是挑拣着十锦槅子上的一应之物,专挑了值钱的东西要带走。 相比较她这会子的从容,婉姨娘则是觉得心中恐惧。 这雅安居里的一应陈设都是没有变的,一切都仿似聂青娘生前在时的一般。 紫檀木大理石围子的罗汉床,秋香色的蟒缎大迎枕,两侧高几上还摆放了两盆月季花。叶子翠绿,花的颜色则是聂青娘素来最爱的粉白色,正开的簇簇拥拥的。 似是有错觉一般,但婉姨娘就是觉得聂青娘仿似还在这屋子里一般。 她用吞金自尽这样惨烈的方式来保护自己的女儿,而说起来当初就是自己和李念宜想了那个法儿出来要除掉简妍的...... 适逢外面一阵风起,沿着敞开的两扇格扇门吹了进来,屋里淡青色的帐幔便被吹的飘个不住。 婉姨娘只吓的猛的伸手就抓住了身边柳嫂的胳膊,更是怕的全身都颤如颠筛。 她站在门口,纵然是有正午的日子照在身上,可到底还是觉得手脚都是一片冰凉的。 “你,你有没有好?”她开口快速的问着李念宜,声音自然是发颤的,“我总觉得这里阴森森的,实在是瘆人。咱们还是快些离开这里罢。“ 李念宜先前进来的时候也是怕的。可是这当会望着这屋子里摆放的名人字画,古董花瓶,玉石盆景之类,却是不晓得怕了。 她现下满眼满心的都只有银子。 所以听得婉姨娘这样说,她也并没有理会她,只是依然指使着丫鬟拿屋子里的东西。又打开柜子箱子看看,遇见什么好的也都拣了起来。 到最后婉姨娘又催促了她好几次,她方才将挑拣出来的东西放好,打了两个大大的包裹,命跟随着自己的丫鬟拿了,而后方才和婉姨娘一块儿打算出门。 她们进来的时候自然是将院门关了起来的。那时她还特地的留了一个小丫鬟在外面把风,只说若是有人过来就让她立时进来通报。 可是这当会当她拉开院门的时候,却见到她留在外面把风的那个小丫鬟被两个粗壮的仆妇按着站在了一旁,且口中被塞了一团布,只会一直不停的呜呜咽咽着。望见她的时候更是又摇头又流泪的。 而她旁侧站了一个少女。紫襦白裙,背影纤细轻盈。 听得开门声,原本还是背对着她们在望着银杏树的少女慢慢的转过了身来。 容颜清丽秀雅,不是简妍还会是谁? 简妍原就和聂青娘生的有七八分的相像,且婉姨娘又是个心里有鬼的,所以这当会猛然的看到转过身来的简妍,只吓的她啊的一声低叫,蹬蹬的就往后退了两步。 不提防她后面正是门槛,倒是将她绊了一跤,顿时身子望着后面就倒了下去,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甚为的狼狈。 柳嫂忙过去扶了她起来。 简妍似笑非笑的目光在她的面上绕了一圈,随即便移到了李念宜的身上去。 待看到李念宜身后丫鬟手掌拎着的那两个大大的包裹,简妍唇角微牵,露了个极淡的笑容出来。 第140章 下作之事 简妍坐在雅安居明间里的罗汉床上,旁侧听桐和听枫正打开那两个大包裹,一件件的将里面的东西拿了出来给简妍过目。 “颜真卿的字,郑忆翁的墨兰图,汝窑的瓷洗,翡翠插屏,长姐,你的目光倒是很好呢。” 简妍抬了眼,面上带了笑意,慢慢的对着李念宜调侃了一句。 李念宜也是个聪明的。 方才她打开院门要出去时,却见得简妍正在外面,且捉了在外面望风的那个小丫鬟,又用布条堵住了她的嘴,想来就是不想让那小丫鬟发出声音给自己报信的意思。 再是想到先前她过来的时候,院门一推就开,院子屋子里各处都是那样的干净,显然就是有人在经常的打扫的,可里面却是没有一个人...... “你竟然敢设了圈套来害我?” 李念宜面上变了色,一双柳眉倒竖,更是双手扶着扶手站了起来,伸手指着简妍怒道。 简妍闻言,纤细的眉峰微挑,笑道:“长姐这话可就说差了。什么叫我设了圈套来害你?我母亲的东西好端端的放在这屋子里,我又没有叫着长姐你来偷盗,这可是你自己起了这样下作的心思,倒被我当场给抓了个正着。” 说到这里,她放在炕桌上的右手轻轻的敲击着桌面,目光望着旁侧那些从包裹里掏出来的物件,面带难色的说着:“让我来估算一番长姐从我母亲房里偷盗的这些物件一共值多少银子。这翡翠屏风,还有这玉石盆景,古董花瓶是有价的,可这些名人字画却是无价的。一万两?两万两?若是送到衙门里去,不晓得够不够判绞刑的?还只是杖打一百,流放三千里,终生服役呢?” 她这一番话说下来,李念宜面上的血色瞬间就褪了个一干二净。婉姨娘不消说,若不是柳嫂在旁侧扶着,整个身子早就是从椅中滑到地上来了。 她不晓得偷盗竟然是会判这样重的罪的。 李念宜此时却是色厉内荏的说着:“你少在这危言耸听了,更别想往我和姨娘头上泼什么脏水的。且什么偷盗?不过是先前我和我和姨娘在一块儿聊到了夫人,心中很是想念,便想着要来夫人生前住的这里来瞧一瞧,也是祭奠夫人一番的意思,哪里有什么偷盗的事了?” “哦?”简妍闻言便微扬下巴,示意李念宜看向桌子上放置的那些东西,然后不紧不慢的说着,“那这些东西该作何解释呢?难不成长姐心中思念我母亲,临走的时候倒还要从我母亲这里带些东西回去睹物思人不成?若只是一件两件的也还罢了,这样满满的两大包裹又该如何解释呢?赵管家,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赵管家年逾五十,但腰板笔直,依然一头乌发,目光炯炯。 先时李翼还是宁远伯的时候赵管家就在李翼身边伺候的,可以说是一个资格极老的老人,极得李翼信任的。 简妍也是想着仅自己见着李念宜和婉姨娘做了这样下作的事出来,便是说了出去也是无人肯信的,所以听得李念宜和婉姨娘鬼鬼祟祟的进了雅安居之后,便立时让听桐去请了赵管家过来在雅安居门外守着,也是请了他来做个见证的意思。 当下赵管家听得简妍这般问,便点了点头,回说着:“是这个理不错。” 婉姨娘掌家的这十几年来,待下人是极其严苛的。不说每个月的月例银子总要拖欠,又经常因着一些小事就扣银子。按照他老伴的话来说,婉姨娘这个人压根就是掉进了钱眼里,稍微寻了个什么由头就会扣下人的月例银子。扣下来的月例银子去了哪里?还不都是她自己昧下了。 这倒也罢了。赵管家的女儿也是在国公府里当差的,有一日回来哭他哭诉,只说她摘了几枝花园子里的腊梅要去给夫人装瓶的,可被婉姨娘瞧见了,竟是罚着她在雪地里跪了半个时辰的。 花园子里的这些花花草草,哪怕就是一根枯枝呢,婉姨娘都是爱惜的紧,并不肯让人轻易的折了去。 腊梅不是也可以拿出去卖钱的?自会有那等家中无腊梅的人家买了回去装瓶的。赵管家的女儿摘了几枝腊梅,那就相当于是从她荷包里掏了几枚铜板,婉姨娘自然是要罚她的。 所以赵管家心中对婉姨娘积怨已久,现下又是这样的一个一目了然的情况,他自然是站在简妍这一边的。 而李念宜听得赵管家这样说,立时便伸手指着他的鼻子喝叫道:“你只管嘴中胡说些什么?什么是这个理不错?这国公府是我家,便是我真的拿了这些东西,那也算不得是偷盗。”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长姐你可别忘了,现下你的姓氏前面可是加了一个赵字的。且方才你在我母亲屋子里偷盗的这些东西可也算不得是这郑国公府里的,这都是我母亲的嫁妆。嫁妆单子上可都是列的清清楚楚的,要不要我拿了我母亲的嫁妆单子出来给你看看?” 李念宜还想狡辩,但简妍已是转头对着赵管家说道:“赵管家,劳烦您亲自去父亲那里跑一趟,将长姐和婉姨娘的这事告知父亲,问问他这事该如何处置。” 赵管家答应着去了。 这边李念宜却是身姿站的笔挺,一脸傲气的说着:“便是你将此事告知了父亲又如何?父亲素来最是疼我,他定然是不会说什么的。” 简妍望了她一眼。 她自然是晓得李翼就算是晓得了这事也不会对李念宜如何的。他还要指靠着李念宜做了贵妃娘娘,然后提携这整个郑国公府的前程呢。 不过没有关系,让赵管家去对李翼说了此事,原不过是让李翼在心中对李念宜和婉姨娘失望罢了。 他如此看重的长女,在他面前如此温顺柔和的姨娘,原来竟是会做出这样下作的事来。 想必他的心里肯定会很不好受的吧? 她就是想让他心里不好受,而且是越来越不好受。 而在等着赵管家回来的间隙里,简妍让听桐拿了纸墨笔砚过来。 白薇便拿了墨锭开始研墨。 她研墨向来是好的,这些年中每当简妍要写些什么的时候,总是她来研墨。 先时简妍撮合她和周林,将她嫁了出去的时候,是没有想过再有一日白薇还会这样站在她身旁的。但现下徐仲宣不放心她,总是希望她身旁有几个可信任的心腹之人,便又想了法儿的将白薇送到了她身边来。 简妍抬头望着白薇,对她抿唇浅笑。但当她转头望着李念宜的时候,唇角的笑意却是没有了。 “长姐,说起来你在宁王府里好歹也是待了几年的,怎么倒是一些儿规矩都没有学会?” 李念宜正不晓得她怎么忽然说了这样的一番话,就听得简妍又在淡淡的说着:“你一个宁王的侍妾,见着乡君的时候,难不成不该行跪拜礼?反倒是一直这样坐着?” 李念宜面上的神色便又有些变了。 她倒是忘了简妍是皇上亲口所封的乐安乡君的事了。只是素日里简妍也很少拿了她这个身份出来说事的,可是现下她却提了起来,按理说自己是应当对她行跪拜礼的,但自己原就是她的长姐...... 李念宜坐在椅中没有动弹。 简妍轻笑:“怎么,难不成跪拜礼你不晓得该怎么行?要不要我让人教教你?” 李念宜紧紧的咬了牙,面色越发的不好看了,但她依然还是坐在椅中没有动弹。 简妍此时已是铺了雪白的宣纸在面前,又拿了湖笔在砚台里蘸着磨。 待得笔尖蘸饱了墨汁,她便一面垂头提笔在面前的纸上写字,一面就神色淡淡的说着:“听桐,既然长姐不晓得该如何对我这个乡君行跪拜礼,你就让旁边的仆妇帮帮她。想必这事她就是闹腾到了父亲,或是宁王,哪怕就是皇上的面前,那都是她失仪,怪不到我分毫的的。“ 听桐领了命,而后带着两个粗壮的仆妇走到了李念宜的面前,问着:“宜夫人是要自己向乡君行跪拜礼,还是要奴婢们帮您一把?” 李念宜压根没想到简妍竟然敢对她用强。 当下她便破口大骂:“你算是个什么东西?竟然要我对你下跪?你也不自己照照镜子,也配?我可是宁王的人。” 简妍转了头看她,语气淡淡:“我是个什么东西,配不配让你下跪,这话你完全可以去问问你的宁王殿下,又或者是去金銮殿上问问皇上?不过想必就你这样一个宁王的侍妾,身份低微,皇上都是不会见你的吧?” 说罢,便对着听桐使了个眼色。 听桐会意,立时便让那两名仆妇一左一右的将李念宜从椅中拉了起来,将她强按着跪在了地上。 李念宜口中自然是骂个不停歇的。 简妍便笑道:“你说你偷盗嫡母之物,被我抓了个现行,然后对着皇上亲口所封的乡君竟敢这样出言无状,可不是找死?怎么,打量你是宁王的侍妾,我就不敢责罚你?那你可真是想错了。” 一壁便对那两名仆妇吩咐着:“拿了板子过来,宜夫人再敢骂一句,你们就打一下。不要怕,只管狠狠的打,有任何事,本乡君担着。” 简妍原本是想让那两仆妇对李念宜掌嘴的,但转念一想,这打在脸上太容易教人看出来了,总怕是会给自己惹了不必要的麻烦,所以倒不如打屁、股来的稳妥些。 她恒不能对着人就脱裤子露屁、股出来说自己让人打了她吧? 那两仆妇应了。当下便狠狠的一板子朝着李念宜的屁股打了下、去。 婉姨娘低声尖叫着,整个身子都从椅中滑了下来。 她倒是不用仆妇来教了,直接就是跪了下去,出声哀求着:“三姑娘,今日是我们的不是,您就大人有大量,饶了我们吧。” 简妍却是神色冷漠的望着她:“你不过是一个低贱下作的姨娘罢了,在本乡君面前竟然敢自称我?” 婉姨娘怔住了。 这一刻她觉得简妍望着她的目光森冷,一如聂青娘死的那日简妍转头望她的那一眼。 真的是一点温度都没有的。如数九寒冬屋檐下挂着的冰凌子一般,又冷厉又尖锐。 婉姨娘晓得,简妍是恨毒了她们的。当日原就是她们母女在一块儿商议要让简妍代替文安县主远嫁西北的事,可以说是她们逼死了聂青娘...... 而现下,简妍是开始为聂青娘复仇来了。 只是婉姨娘没有料想到,简妍这样一个尚未及笄的小姑娘,办起事来竟然是会如此的阴狠毒辣。 更重要的是,简妍实在是太有主意的一个人了。婉姨娘现下就有一种感觉,简妍已是布置好了一切,她们是一个都逃不掉的了。 今日的事,细想来,可不就是简妍精心设下的套子? 便是李贺的事,只怕她都是在其中动了手脚的,不然何至于自己拿了郑国公的名头出去,又拿了自己毕生积攒的银钱出去,李贺还依然被关在了牢狱里没有放出来? 而简妍想必就是要将她身上的银子榨干,迫得她们走投无路了,最后便只能来这雅安居里偷盗夫人留下来的这些物件。 夫人耳房里的那些物件都已经被简妍给移走了,何至于这屋子里的这些摆件却是一样没拿,照样放在原处的?若是说她不懂的这些摆件的价值,可方才她可是一样一样的将这些摆件的名称都清晰的说了出来的。 她分明就是将夫人屋子里的这些物件当做诱饵,让她们自投罗网来了。 想通了这一层之后,婉姨娘只觉得心中升腾起一股巨大的惧意来。 再是想到昨日和今日都没有见到李念兰,原本只以为着她懒待过来自己这里罢了,可是现下想想,却是陡然的觉得心中发慌,手脚都在发颤。 “兰儿,”她抬头望着简妍,目光发紧,“你是不是,是不是对兰儿做了什么?” 简妍抬眼望了她一下,没有说话。 关于李念兰的事,她自然是封锁了消息,没有走漏一个字出去的。 她要逐个击破。 于是这当会她只是露了一个嘲讽的笑容出来,说着:“婉姨娘这会还是担心担心自己比较好。” 婉姨娘只被她这笑容给晃的心里一阵阵的发慌,后背也是一阵阵的往外冒冷汗。 而她身侧的李念宜这当会终于是没有敢再出声骂什么了。 但凡她骂得一句出来,那两名仆妇便真的下手打她一板子。 这两名仆妇素来便是做粗活的,手脚重,这样的一板子打了下来,一直过惯了锦衣玉食的李念宜如何会受得住?也就唯有紧紧的咬着牙,目光狠毒的望着简妍罢了。 简妍却是直接无视了她的目光,转过头去继续写信。 等到赵管家回来的时候,简妍的这封信也就写好了。 她双手将写满了簪花小楷的宣纸拿了起来,轻轻的在纸面上吹了吹,等得上面的墨迹都干了,而后方才折叠了起来,塞到了四月递过来的信封里去。 赵管家这时已在她的面前站定,垂手恭敬的说着:“老奴问过国公爷的意思了,国公爷说是家丑不可外场,还是暂且先让宜夫人回去,以后不要让她再做出这样的傻事也就是了。至于婉姨娘,就让她在自己的桐香院里待着好好的反省反省,不得轻易出院子来。” 李翼对李念宜和婉姨娘的包庇之意真是一些儿都不带掩饰的。 不过这原也就在简妍的料想之中。 现下李念宜可是李翼全部的指望呢,而婉姨娘是李念宜的生母,李翼自然也是不会对她如何的。 于是简妍便笑着点了点头,对着赵管家说道:“父亲的意思我已经明白了,还劳烦赵管家去对父亲说上一声,让他放心,我会按着她的意思来办的。” 赵管家答应着,转身退了出去。 而这时李念宜已是从地上挣扎着爬了起来,面上是掩饰不住的得意之色。 “我早说过,父亲素来最是疼爱我,必不会对我如何的。方才你打我的这几板子,我可是牢牢的记在了心里,来日必然百倍千倍的奉还给你的。“ 简妍唇角微牵,露了个冰凉的笑意出来:“如此,那我就在这里等着。” 话落,她便手里拿着方才写好的那封信,起身从罗汉床上站了起来,脚步不疾不徐的走到了李念宜的面前来,面上笑意浅淡:“父亲是不会对你如何的,但是自然是会有其他人对你如何的。” 她晃了晃手里拿着的那封书信,李念宜眼尖的看到了信封面上写着的宁王妃亲启这样的几个字。 李念宜瞬间面色大变,立时便扑了过来要夺她手中拿着的书信。 但简妍一个极快的闪身,就已经侧身躲到了一旁去。李念宜再想扑了过去夺她手中的书信,旁侧有个仆妇已是伸手牢牢的按住了她。 简妍抿唇而笑:“宁王妃一直都看长姐不顺眼的罢?她正愁没有什么好由头来发落你呢。不过现下可好了,我倒送了她这样好的一个由头。宁王的侍妾,倒跑回娘家偷盗嫡母的物件来了,此事若是张扬了出去,整个宁王府的脸面还要不要了?宁王妃知道了这件事,必然是会勃然大怒的。所以长姐此番回去宁王府,待宁王妃看过了我的这封书信,只怕立时就会将你好一顿责罚,然后下令圈禁了你起来,再也不许你踏出自己的院门一步呢。” 说到这里,她又慢慢的走近了来,凑到李念宜的耳旁低低的笑道:“还记得先时我对你说的那句话吗?绞刑,流放,只怕过不得多长时间,你的下场也就只有死,或者是被流放,然后终生被圈禁了。所以做贵妃娘娘这样的美梦,往后你是不用再做了。” 李念宜瞳孔剧烈的收缩。 简妍的这言下之意就是宁王肯定会倒台。 自来相争皇位的皇子之间,输了的那一方必然是没有什么好下场的,自然连带着家眷也是没有什么好下场的。 “你如何敢这样的笃定?”李念宜从最开始的惊恐中回过神来,咬牙便道,“你以为你是谁?这样的事你如何会知晓最后的结局?” 简妍却是笑而不答。 笑而不答反而才会让人心中更为的恐慌。 然后她望向白薇,将手中的这封信递了过去,吩咐着:“到前院里找了齐晖,让他亲自将宜夫人送回宁王府去。至于这封信,白薇,你要亲自的交到宁王妃的手中。” 白薇领了命,双手接过简妍手中的书信,喝命着两名仆妇按着李念兰跟她走。 李念兰一路破口大骂,但简妍却恍若未闻一般。 婉姨娘早就已是被唬的满面泪痕,这当会更是手足并用的爬到了简妍的面前来,伸手去抓住了她的腿,哭求着:“都是奴婢的错。只求三姑娘饶了我的几个儿女,奴婢愿意承担三姑娘所有的责罚啊。” 倒是好一位全心全意为着自己儿女着想的母亲。 但是这样你就能将自己对儿女的爱建立在对别人的狠心毒辣之上吗? 简妍狠狠的一脚踢开了婉姨娘。 李念宜现下毕竟是宁王府的人,她是不能对她如何的,也就唯有借着宁王妃的手去惩治李念宜罢了。可是婉姨娘...... 简妍居高临下的望着被她一脚踢的半躺在地上的婉姨娘,声音发寒:“婉姨娘,现下该好好的来算一算我们之间的账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141章 罪有应得 简妍也并没有一开始就对婉姨娘如何。 她命两名仆妇用布团堵了婉姨娘的嘴,架着她一路回到了桐香院之后,就将她直接关进了屋内,不让她出来一步。 然后简妍让听枫搬了把圈椅到廊檐下,她欠身在椅中坐了,而后方才命桐香院里所有的丫鬟仆妇全都出来。 婉姨娘虽然只是个姨娘,但因着长女做了宁王的侍妾,自己又是掌了这国公府十来年的家,所以这桐香院中大小竟是有二十来个仆妇,阵仗可真是不小。 打头跪着的是柳嫂。 简妍一早就是让人查探过了,晓得这个柳嫂是婉姨娘在宁远伯府的时候就在她身边伺候的,跟着婉姨娘的时日长不说,还素来便是她的心腹。为人心思且灵活,婉姨娘做的好多事倒都是她出的主意。 所以简妍早就是铺排下了一切,今日单等这个柳嫂好好的吐口。 仲夏的日光毒辣的紧,照在人身上倒像要晒掉一层皮似的。 简妍也不说话,只是在廊檐下坐着,身旁站着四月、听桐、听枫以及几名仆妇。 这几名仆妇生的粗壮不说,手中都是拿了四指来宽的板子的,瞧着就令人心中打怵。 且这些日子众人都已是或多或少的听过这位娇滴滴的三姑娘做的那些事,有那等胆小的丫鬟,这当会已是吓的浑身瑟瑟发抖个不住了。 约莫是觉得让她们跪的时候差不多了,简妍扶着圈椅的扶手起身站了起来。 她手中捏了一方淡青色的纱绢,缓缓的来回走了一趟,而后望着庭院中跪着的这二十来个丫鬟仆妇,声音不紧不慢的说着:“这些日子想必你们也是听说了,我这个人呢,审问人的时候不喜欢废话,也不喜欢玩什么阴损的,就喜欢直接上板子。若上了板子还不说的,那就一直打下去,直至打的浑身都再没一块好皮了,吊着一口气才罢。自然,若是有那等痛快的,我问什么就答什么的,我非但是不会为难她,反倒还会有赏。“ 说到这里,她挥了挥手。那几个手中拿着板子的仆妇便上前两步来站定了。 简妍又用眼神示意了四月一番,四月便命着两名小丫鬟自身后的明间里抬了张花梨木的八仙桌出来,然后又颇为吃力的拎了放在脚边的一个布口袋起来,将里面的东西全数都倾倒在了桌面上。 但听得叮当一阵脆响,众人只觉眼前一亮。 但见从那布口袋里倒出来的竟然全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哗啦啦的滚了一桌面。还有几锭银子从桌面上滚落到了地上来的,随即一路滚到了庭院中来,映着正午的日头,那几锭银子就显得越发的明晃晃了,几欲闪瞎人的双眼。 简妍这时已是慢腾腾的在椅中坐了下去,背倚在椅背上,慢条斯理的问着:“是要板子,还是银子,你们自己选吧。” 左手边站着几个凶神恶煞一般,手中拿了板子的粗壮仆妇,右手边的桌面上却是堆着明晃晃的银子,跪在庭院中的丫鬟你望着我,我望着你了一会,便有丫鬟大胆的开了口,问着:“不晓得三姑娘要问奴婢们什么话?奴婢们定然是会老老实实的作答的。” 简妍微微一笑。 “倒也没什么。你们都是伺候婉姨娘的人,那婉姨娘的事想必你们也是多少都晓得一些的。今日但凡你们能说一件婉姨娘背地里做过的错事出来,便可以领一块银子。自然,说的多便领的多。只是一条,前面的人若是已说了婉姨娘做过的一件错事,后面的人若再说了同样的一条那可就算不得数,是没有银子拿的。” 这意思岂非就是说越先说的人得到的银子越多?因着前面的人将婉姨娘这些年中做的错事都说了出来,那后面的人岂不是就没的可说,也就没的银子可拿了? 庭院中跪着的丫鬟先时还是心中拿不定主意的,不晓得到底该不该说。可是这当会被那白花花的银子一晃眼睛,只觉得,有什么不能说的呢?左右这些年婉姨娘对着她们也不如何的,行动处便打骂不说,还经常借着各种理由克扣她们月例的。 而这些银子,她们得要做个好几年的功夫才能挣得到呢。 于是一时一众丫鬟倒都抢着上前要来说婉姨娘这些年中做的错事了,几欲不曾打了起来。 简妍也不着急,随意的先点了个丫鬟,让她近前来说一说。 那丫鬟膝行向前,先是对着简妍磕了个头,随后便说着婉姨娘掌家的这些年是如何暗地里克扣她们这些丫鬟仆妇月例银子的事。又说着花园子里的一花一木,譬如那玫瑰花儿,腊梅花儿,等到花开的时候倒都会让人拿了出去卖呢。便是春日里花园里新出的那些竹笋儿,也会让人挖了出去卖呢。至于卖的那些银钱,自然是都落入到了婉姨娘的手里,并没有充入公中的。 四月早就是让人抬了一张条案放在廊檐下,又拿了纸墨笔砚放在案面上。这会听得那丫鬟说,她便一一的将这些话记到了纸上。 自打她说要认字之后,简妍就很是用心的教导她,所以现下四月已是识得了许多字,且也写的一手好簪花小楷。 而待得这丫鬟说完婉姨娘的这两件罪行之后,简妍便让这丫鬟到四月那里去。 这丫鬟不认字,简妍便没让她签名,只让她按了个手印也便罢了。 随即她便让听枫拿了两块银子给那丫鬟,同时笑着向她点了点头,说着:“说的好。这是你应得的,好生的拿着吧。” 那丫鬟只喜不自胜,又跪下来对着简妍磕了个头,而后手中捧了银子满面笑容的退了下去。 接下来这些丫鬟争先恐后的开始说着婉姨娘的罪行,最后便是连婉姨娘身边伺候的大丫鬟彩珠等人也是松了口。 于是简妍便晓得了婉姨娘这些年是如何的拖欠国公府里下人的月例银子不发,而拿了出去放高利贷,又如何的和国公府的一应采买之人私相勾结,低价高报,从中牟取利益,又如何的插手国公府里的田庄店铺产业,昧了不少银钱下来,又如何的在外面给她自己以及自己的儿女置办了田庄和店铺。甚至最后连那田庄和店铺的具体位置简妍也晓得了。 简妍听完就笑了。 这个婉姨娘可真是掉进了钱眼里去,连雁过都要拔几根毛下来的。 最后满庭院里跪着的丫鬟都或签了自己的名字,或按了个手印,然后都领了银子退了下去。 于是一时庭院里跪着的也就只有柳嫂一个人了。 毕竟是仲夏,又是正午,毒辣的日头只晒的柳嫂整个人都晕沉沉的,更是跟刚从水里被捞出来的一般,满身都是汗水。 简妍望着柳嫂,没有做声。 既然柳嫂跟随婉姨娘的时间最长,又是婉姨娘的心腹,只怕婉姨娘有诸多辛秘之事不敢与外人道,柳嫂却是知道的,且有许多只怕都是她也参与了其中的。 这样的人,无论是用板子,还是用银子,只怕都是撬不开她的口的。 她与婉姨娘早就已经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了。拉了婉姨娘出来,她定然也是逃脱不掉的,所以也就唯有紧咬了牙关不松口的。 但是,就方才这桐香院里的丫鬟们说的婉姨娘的那些罪行并没有让简妍满意。 压根就没有什么拿了出去就能震撼到李翼的东西。所以这柳嫂的口,她势必是要撬开的。 “柳嫂,”简妍想了想,慢慢的开口问着她,“对婉姨娘的事,你可是有什么话要说的?” “奴婢没有什么要说的。”纵然是整个人被这毒辣日头晒的都有点发晕了,可柳嫂的脊背还是挺的笔直。 若不是知晓这柳嫂与婉姨娘这些年来狼狈为奸,沆瀣一气的做了那样多的坏事出来,简妍简直都要佩服这柳嫂一片忠心护主的气节了。 但可惜,现下的她是铁石心肠,早就不晓得心生恻隐是什么意思了。 她对别人心生恻隐了,当初她娘和她弟弟被冷落这么些年,她娘被逼自尽的时候谁又曾对他们心生恻隐过? 所以简妍闻言,便也没有再问什么,只是对着听枫使了个眼色。 听枫会意,对着站在院门处的那个仆妇招了招手。 于是很快的,几名仆妇便拥着一个年轻的妇人和一个少年过来了。 这两人见着跪在庭院中的柳嫂,齐齐的奔了上前来唤了一声娘。 柳嫂一看到他们两个,面上就变了颜色。 这年轻的妇人和这少年却是她的女儿和她的儿子。 女儿已经出嫁,嫁的是郑国公府田庄上的一个管事。儿子却是生的孱弱,做不得重活,不过胡乱的在这郑国公府里找了个清闲的差事应个名罢了。 人都是有弱点的。柳嫂为着怕自己供出了婉姨娘所做的那些事之后,她自己也落不到什么好下场,因着许多事她也是参与了其中的。可是现下见着了自己的女儿和儿子...... 她转头望向简妍,目光微闪。 简妍这是要用她的女儿和儿子来胁迫她啊。 简妍倒是不惧她的目光。 她只是闲闲的把玩着腰带上挂着的一枚比目鱼玉佩,然后慢慢的对柳嫂说着:“我知道你的儿子身子孱弱,做不得重活。但我也晓得他却是个自小就喜爱读书的,且肚子里也有学问。只是再有学问又能如何呢?他是个奴籍,没法参加科举的。” 柳嫂的目光暗了暗。 她的这个儿子生下来就喜爱读书的。幼时又是做的李敬身边的书童,日日跟着李敬上学堂。那李敬是个浮躁的性子,读不进书,她儿子却是在一旁一边伺候着李敬一边听着先生讲课。他又聪明,一点就透的,后来李敬的功课倒有许多都是他来代做。讲课的先生一开始还不晓得,倒只夸李敬学的好,后来晓得是她的儿子代做之后,便摇头叹息,说可惜是个奴才,不能参加科举的,不然倒是可以考取了功名光宗耀祖。 她自然也是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够考取了功名光耀门楣的,所以这些年中她也就越发的用心帮婉姨娘做事了,也是想着有朝一日能求了婉姨娘的恩典,能让她儿子脱了奴籍,然后就可以去参加科举了。只是婉姨娘毕竟也只是个姨娘而已,这些事上面她也是做不得主的...... 想到这些,柳嫂的目光就越发的暗了下去。 这时就听得简妍的声音在说着:“我可以现下就让你的儿子和你的女儿都脱了奴籍,从此往后,他们的子孙后代便都再也不是奴才了。” 柳嫂心中大吃一惊,由不得的就抬头望着简妍。 简妍一脸正色,徐徐的说着:“我是个对事不对人的性子。你女儿和你儿子我已是遣人查探过了,他们两个都是赤纯的人,并没有做过一星半点的坏事,所以我自然是不会对他们如何。还会给他们脱了奴籍,让他们自由自在的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不过柳嫂,你的事我也是知道不少,你这些年里是帮着婉姨娘为虎作伥,做了不少伤害我娘和我弟弟的事,所以你就该有你应得的惩罚,这个你却是逃脱不掉的。” 柳嫂原只以为着简妍拉了她的女儿和儿子出来是要胁迫她,当着她的面来责打他们的,可没想到最后她竟然会主动的提了出来要给她女儿和她儿子脱了奴籍。 但凡只要她的儿子脱了奴籍,那就是能参加科举了的呀。若是儿子能考取了功名,那她的子孙后代也会是当官的,就再也不用给别人为奴做婢,看别人脸色过日子了啊。 柳嫂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都开始沸腾了起来。 与这个相比,婉姨娘又算得了什么呢?自己受到些惩罚又算得什么呢?所以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呢? 柳嫂伏下了身子,对着简妍磕了个头:“奴婢一定将所有知道的事都说给姑娘您听。” 而柳嫂接下来说出来的那些事,确实是让简妍震惊到了。 她是没有想到,自己当年出生之时不幸被失落的事,婉姨娘竟是参与其中了的。 依着柳嫂的说法,当年端王的残部堵了宁远伯府家眷前去京城的路,王府侍卫虽然众多,但又怎敌得过那些在战场上嗜过血的人?很快的便溃不成军,唯有护着聂青娘等人望着官道上跑罢了。其时聂青娘已经是早产生下了自己来,交由乳娘抱了。乱军丛中,乳娘抱着自己一路狂奔,已是眼见得要上了马车的。 只是那辆马车上坐着的人却不是聂青娘,而是婉姨娘。 婉姨娘见着乳娘爬上了车来,一刹那竟是直接提脚就将乳娘踹了下去,随后又吩咐着赶车的车夫快赶了车走。至于那个车夫后来也是死于了乱箭之中,所以这事除却婉姨娘和柳嫂竟是没有一个人晓得的。 再有李信,一开始李信的性子也不是如现下这般怯弱的。只是婉姨娘一早就打了要除掉李信的心思,所以李信小的那会她便买通了服侍李信身旁的丫鬟仆妇,大晚上的扮鬼吓他。又夏天捉了剧毒的蛇放到他的屋里去,李信受此惊吓,大病了两个月,虽然没死,但性子却是变得怯弱了。亏得后来聂青娘将李信移入了雅安居里居住,不然李信迟早要遭了婉姨娘的毒手。 还有槿姨娘、珍姨娘,她们两个人起先也是曾经怀过孩子的,但是皆被婉姨娘想法儿的让她们两个流产了。就是怕她们两个会生了男孩儿下来,威胁到李敬的地位。 这几件事可是比什么克扣月例,低价高报之类的震撼多了。 随后柳嫂也按了手印,而简妍则是当着她的面,发还了她一双儿女的卖身契。 柳嫂和她的一双儿女磕头谢了恩。简妍让人送了柳嫂的一双儿女出去,至于柳嫂,这些年她的双手可不干净,该领的罚照样还是得领的。 随后简妍便拿了那一叠记着婉姨娘罪行的纸,撩帘子进了里间。 婉姨娘正被反剪了双手坐在炕上,为防着她乱喊乱叫,口中也被塞了布巾,旁边还有两个仆妇在守着她。 她坐在这里,旁边的窗户是开着的,她可以很清晰的看到外面,也可以很清晰的听到外面的说话声,所以她现下已是晓得自己这些年做过的事都已是被简妍一五一十的知道了。 而她知道了,国公爷肯定也很快就会知道了。 李敬尚且还在牢狱中,李念宜只怕是再也不能回国公府,李念兰现下还不晓得到底是个什么样,至于自己...... 婉姨娘闭了闭双眼,心中只悲凉的在想着,完了。她这么多年的苦心筹划经营,临了却是什么都完了。 她由不得的就在心中开始怨恨简妍。 若不是她的出现,现下聂青娘死了,李信只是一只小鹌鹑般,随意的捏一捏就死了,那样李敬就会是国公府的世子,将来是要承袭这整个郑国公府的。若是来日宁王继了位,李念宜做了贵妃娘娘,她生的儿子是庶长子,说不定就有可能会被立为太子的。到时有一个做郑国公的亲兄长,一个做贵妃娘娘的亲姐姐,李念兰自然是能嫁一个高门大户的,而她自己更是能无比荣耀。 可是现下这些全都没了。简妍竟然是一早就开始暗中谋划,然后就这样将他们娘儿几个全都逐个的给整垮了。 但简妍对上婉姨娘怨毒的目光,她却是心中更为的森冷。 当年若非婉姨娘的那一脚,自己和聂青娘皆是不会受这么多年的苦,也不用母女分离这么多年。 而她竟然还敢那样暗中的算计李信。若非李信命大,现下他都已经是一具枯骨了。 他们母女、母子三人原本是应该高高兴兴的在一起,没有这十几年来的苦痛,可是就是因着这婉姨娘,现下落得了个聂青娘自尽,他们母女、母子永远天人相隔的场面。 简妍目光阴冷的盯着婉姨娘,忽然就将手中的纸放到了炕桌上,然后大声的吩咐了一声:“拿鞭子来。” 她原本还是想拿了这叠纸,好好的和婉姨娘说一说她这些年来的罪状,可是在看到婉姨娘的这张脸时,简妍却是觉得什么都不想说了。 为什么要说呢?说了她就会认真的忏悔吗?即便是她认真的忏悔了又有用吗?换得来聂青娘和李信,还有自己这么些年来受的罪吗? 索性是直接拿鞭子抽算了。 这次简妍并没有假手他人。 生牛皮芯子做成的马鞭儿,坚硬挺直,纵然是外面裹了一层柔软的熟狗皮,可抽在身上的时候依然还是剧痛无比。 更何况现下简妍又是在盛怒之中,每一鞭子抽了下去,真正是鞭鞭见血痕。 婉姨娘吃痛,想挣扎,双手却被反剪在身后。想尖叫,但口中却被一团布给牢牢的堵塞住了。最后她也就唯有蜷缩在地上不停的翻滚来翻滚去。 简妍依然紧紧的咬着牙,一鞭鞭的抽在她身上。 她从来不晓得自己会有这样暴虐的一面。这些日子以来她都不敢想自己原来竟是这样一个心机深沉,惯会用各种法儿去折磨别人的人。 她其实都有些害怕自己了,可是她依然还是一鞭鞭的抽在婉姨娘的身上。到得后来,她一双眼都是赤红的,整个人形似癫狂了一般。 白薇和四月哭着上前夺下了她手里的鞭子,双双的跪在她的面前,哭道:“姑娘,您不能因着这些下、贱的人毁了您自己啊。” 这些日子简妍的变化她们是看在眼中,急在心里。 她们是跟随了简妍这么多年的,晓得她虽然不是个逆来顺受的性子,可也从来不是如现下这般暴虐的人啊。 简妍被她们两个哭的心中有些茫然。待得她回过神来之后,看着青砖地上都是斑斑点点的血迹,而躺在地上的婉姨娘则是满身都是血肉模糊的鞭痕。且她面上青白,已经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 难不成她竟然就这样直接将婉姨娘给抽死了? 若真是如此,那还真是便宜了她了,简妍心中恶狠狠的想着。可是接下来她又开始觉得茫然了。 双手忍不住的开始发颤,她漫无目的的往门外走着。 “我要见徐仲宣,”她口中喃喃的说着,“我要去见徐仲宣。” 这当会她实在是想埋首在徐仲宣的怀中,闻着他身上淡淡的伽南木香,然后痛痛快快的哭一场。 作者有话要说:   第142章 亲切会面 徐仲宣今日休沐,却并没有回通州,只是一个人坐在书房里想着事。 近日皇帝的身子越发的不好的,瞧着竟是有些日薄西山的感觉,不晓得哪一日就会突然的驾崩了。但就算是如此,他还没有开口说立储君的事。为着这,现下朝中的大臣也是私下揣测个不住。 而说起来虽然目前而言梁王是大势所趋,宁王日渐式微,但这种事总归还是要做好万全的准备才是,所以是丝毫松懈不得的。所有的人都紧绷了自己的那根弦,不敢大意,于是就算是休沐的日子,他也是待在京里,只怕随时会有什么事发生。 而且简妍,他望着书案右上首放着的那只香樟木锦盒,心中默默的想着,也不晓得她现下如何了。虽然他已是将郑国公李翼身旁伺候的人全都大换血似的换成了他的人,以此来架空郑国公,方便简妍在后院里行事,也安排了齐晖和白薇进了郑国公府在简妍身边,可他到底还是不放心的,总是怕她会出什么事。 他忽然就很有冲动想要去见一见简妍。 他是个想到就要去做的性子,于是当下他便起身站了起来,阔步的就走出了书房的门。 他正要吩咐着齐桑去备马,只是还未开口唤齐桑,就见他已是急急忙忙的从院门外奔了进来。 “公子,”仲夏的天,实在是热的紧。纵然齐桑是一路沿着长廊奔过来的,并没有晒到一丁点的日头,可他额头上还是满头汗珠。 但现下已经是顾不得热不热的事了,他只是垂手站在徐仲宣的面前,抬起头通报着:“乐安乡君过来了。” 徐仲宣吃了一惊。 简妍过来了?她如何会在现下过来他这里?可是出了什么事? 饶是他一贯镇定,可是这当会他心中还是有些发慌。 他忙急步下了台阶就要去前面迎她,但只不过才刚下了台阶,就见简妍已经过来了。 他的小姑娘,身着浅紫色的银条纱上襦,白色的挑线裙子,面上迷茫凄惶,走路的时候都有些发飘的感觉。 “妍儿,”徐仲宣低低的唤了她一声,极快的迎了上前去,伸臂扶住了她,问着,“你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简妍没有回答。她只是顺势就将头靠在了他的怀中,同样低低的唤着他:“徐仲宣。” 徐仲宣伸了右臂牢牢的揽住了他,同时对着齐桑和跟随在简妍身后一块儿过来的四月、白薇和齐晖挥了挥手。 他们四人便十分有眼色的退了出去。 简妍这时却是觉得整个身子里的力气一下子都被人抽走了一般,真的是连站都有些站不稳了。 徐仲宣见状,索性是弯腰打横抱起了她,然后大步的走入了书房中。 书房的月洞窗下是放了一张凉榻的,上面铺了龙须草的凉席。 徐仲宣小心翼翼的将简妍放在了榻上,只是还没等他直起身来,就察觉到自己的衣带被拉住了,同时简妍低低的声音传了过来:“徐仲宣,不要走。” 徐仲宣原本是想去打了水来给她擦擦脸的,但是现下见得简妍这般说,他便没有去,反而是坐在了凉榻上,柔声的问着她:“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对我说一说。” 简妍依然是没有回答。 她只是从凉榻上爬了起来,跪坐在徐仲宣的面前,眼圈红红的望着他,鼻子一抽一抽的:“徐仲宣,我想哭。” 徐仲宣先是一怔。 哪有人眼巴巴的瞧着别人就是提这个要求的。 但是他见着简妍现下的这副模样,也晓得她不是开玩笑的。 她这段时日心中想必是很难受的吧?可是她又必须要撑着。 她要照顾安抚李信,还有聂青娘自尽的心结一直郁结在她心里。她想要为聂青娘报仇,所以一直在策划着怎么样才能让婉姨娘李念宜她们受到她们应有的惩罚。 但她只是他的小姑娘啊,原本是不应当承受这么多的苦痛的。 徐仲宣想到这里,便只觉得胸中如同压了一块大石头般,憋闷钝痛的紧。 他伸手轻轻的将简妍揽在了怀里,声音轻柔:“哭吧。我会在这里一直陪着你。” 他虽然清瘦,怀抱也并不见得有多宽广,可是趴在他的怀中,依然能让简妍觉得安稳。 仿似是一直颠簸流浪的小船终于找到了自己的避风港一般,所有的大起大落,劫后余生的焦急不安,彷徨迷茫,这一刻终于是可以痛痛快快的释放出来了。 简妍在他的怀中放声大哭。 自聂青娘死之后她就一直硬撑着,并没有,也不敢让自己落一滴眼泪出来。她怕她但凡哭了,胸中那一直支撑着她要复仇的所有不甘和仇恨也会随之宣泄而出,然后她整个人就会垮下去。可是现下,趴在徐仲宣的怀中,闻着他身上令人心安的迦南木香,她觉得她就算是这样垮下去了也没有关系。 还有徐仲宣在。他一直在她的身边,所以她哭的肆无忌惮。 而徐仲宣并没有垂头望她。 他不敢去垂头望她现下伤心痛哭的模样。 他甚是自责。都是他无能之故,所以才让简妍背负了这许多原本不该她承受的苦痛。 她原本只该在他的羽翼下,无忧无虑,快快乐乐的过着日子才是。 徐仲宣眸光微暗,双臂越发的抱紧了简妍。 月洞窗上的斑竹帘子已是被卷了上去,可以看到墙角的一丛玉簪花。偶有微风吹过,洁白细长的玉簪花轻轻的摇晃着,清香袭人。 简妍也不晓得自己到底是哭了多久,反正徐仲宣一直都没有出声打断过她。 他就一直这样抱着她,任由她这样的哭着。 最后简妍倒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她渐渐的止住了哭声,伸了手,绕着他革带上挂着的香囊。 墨绿色的香囊,上面绣的是兰花双、飞蝶,是那时候她给他做的那一只。 里面约莫是放了薄荷一类的东西,闻着香味清清爽爽的。 徐仲宣听得她的哭声停了,便低了头来望着她。 小姑娘眼圈红红的,鼻尖也是红红的,又是满面泪痕,两边鬓发方才在他的怀中滚的也有些乱了。 简妍就算是没有照镜子,那也晓得现下她的这副模样定然是难看的紧。 于是她便转了头,将整个脸都埋到了他的怀里去,闷闷的说着:“不许看。” 徐仲宣轻笑,伸手勾了她的下巴,将她的脸抬了起来。随后又伸手轻轻的拭去了她面上的泪痕。 指腹下的脸如月下聚雪一般的白,水豆腐一般的滑,刚刚哭过的一双眼更是分外的澄澈,一汪清水一般,灵动明亮。 明明是看着这样纤细柔弱的一副身子,怎么倒是有这样多的眼泪水呢。 徐仲宣摇头苦笑,又伸臂将她圈入了自己的怀中,下巴搁在他的头上,柔声的问着她:“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现下是不是可以对我说一说了?” 简妍闻言一滞。 其实她觉得自己今日闹的这一出也有点矫情了。可是先前她也不晓得是怎么了,内心里就是有一种想杀人的暴虐。 说实话,她有点被自己吓到了。 在徐仲宣的面前她是觉得不需要向他隐藏任何事的,于是她便说着:“我也不晓得。怎么说呢,就是忽然觉得很恍惚,觉得自己好似变成了一个面目全非的人一般,我不认识这样的自己,也接受不了这样的自己。可是我娘的仇我又必须得报,我不能退缩。” 顿了顿,她又说着:“其实也没什么。我想可能是最近我太累了,所以想哭一场罢了。现下哭了出来,我觉得好多了。” 所以没做完的那些事,还是要接着做的。 但徐仲宣听了,心中却唯有心疼。 早先他就对简妍提过,婉姨娘李翼等人,让他来解决就好,她只需好好儿的就比什么都好,可是简妍拒绝了。 她当时神情坚定,红着眼圈说的是,我娘的仇,得我这个做女儿的来报。当时他无法,也就只有应了。 但是仇恨这个东西原本就是双刃剑。 报复了别人,何尝不会伤害到自己?徐仲宣并不想简妍背负这些。 这样的事,他来做就好了。 于是徐仲宣想了想,便小心的斟酌了一番措辞,慢慢的说着:“妍儿,郑国公府里的事你暂且都放下罢。往后那些由着我来做就好。” “不用,”简妍摇了摇头,“我差不多都解决掉了,接下来就只有李翼了。” 徐仲宣默然了片刻,而后又道:“近来瓦刺作乱,朝中急需大将出征,皇上有意起用李翼。我想过了,让他领兵出战瓦刺,立下战功,再马革裹尸,皇上心中必然是会大受感动的。便是来日梁王继位,有李翼的这份功劳在,他也不会对郑国公府如何。我这个法子,你觉得如何?” 简妍没有做声。但她也晓得,这是最好的法子。 其实她也晓得,纵然是她再痛恨李翼,那又能对李翼如何呢? 杀人是要偿命的,她不可能真的拿了把刀子去一刀捅死了李翼。就这样让他一直病了下去,然后终止于就这样死了?可到底还是会有人起疑心的。倒不如如徐仲宣所说,让李翼上战场,以他的军功来为李信的安稳未来铺路。 她总归是要为李信的将来想一想的。 简妍前前后后的想了片刻之后,也就唯有咬牙点头同意了。 徐仲宣心中暗暗的舒了一口气。 接下来他起身拿了书案上放着的那只锦盒,打了开来,里面放着的是一支碧玉玉簪花的簪子。 这碧玉的成色很好,碧汪汪的如一汪绿水一般,簪头雕刻的那朵玉簪花含苞待放,纤细柔美。 徐仲宣解释着:“过得两日便是你十五岁的生辰,原是该给你行笄礼的,可是现下你母亲去了,郑国公府里也没有个主事的人,你又是在热丧期里,这笄礼只怕是没法行的。我想了想,便只买了这支碧玉玉兰花簪子给你。至于其他的,妍儿,往后我再补给你。” 简妍伸手握住了他的手,哽咽着:“不用了。徐仲宣,这样就已经很好了。” 多么庆幸,无论何时,何样的境况之下,都有他陪在自己身边。 徐仲宣伸手反握住了她的手,同时抬了另外的一只手,将这支碧玉玉兰花的簪子簪到了她的发髻上,随后又将她紧紧的抱入了怀中。 然后他垂下眼,在她乌黑柔软的发间轻轻的落下了一吻,心里想着,这些事得赶紧的解决掉才行。他是不想看到简妍这般一直伤心下去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143章 李翼结局 简妍正坐在临窗木炕上,垂头慢慢的摩挲着手里的一套衣裙。 牙白色的对襟上襦,袖口粉色折枝桃花刺绣。浅蓝色的下裙,腰间开始一瓣瓣的粉色桃花花瓣刺绣,至中间时是一朵朵的粉色桃花刺绣,至裙摆时则是一枝枝的粉色桃花刺绣。 虽然只是一条裙子,却可看见春日桃花妍丽,微风过处,恍惚一场桃花雨。 魏嬷嬷正坐在一旁的小杌子上,同简妍说道:“......这套衣裙是夫人一早就吩咐了留仙阁里做的,要给姑娘及笄当日穿的。夫人当时特意的交代了,说要用最好的料子,最好的刺绣师傅,所以这套衣裙做了近三个月,今日才刚送了过来。” 又拿了一只黑漆螺钿锦盒出来,里面是一套金摺丝桃花:“这也是夫人吩咐里京城里最好的珍宝斋里做的一套头面,也是要姑娘及笄那日给姑娘戴的。” 简妍颤着双手接过了那只锦盒过来,随手拿了一支金摺丝桃花簪子出来。 赤金的簪子,簪头是几朵簇簇拥拥挨在一起的桃花。花蕊之中皆是一颗小拇指大小的粉色珍珠,瞧着就晓得价值不菲的。 她止不住的就想起聂青娘那时候笑着对她说的那些话。 “我的妍儿生的是这般的柔美娇艳,等你及笄那日,娘会请了这京城里所有的高门世家女眷前来观礼。让她们都羡慕嫉妒我生了一个这样好的女儿。” 再过得几日便是她十五岁的生辰了,聂青娘给她订做的衣裙和首饰都送了过来,可是她自己却是不在了。 简妍紧紧的握着手里的这支金摺丝桃花珍珠簪子,垂下了头,低声的呜咽着。 魏嬷嬷见得她哭,她眼中便也忍不住的落了泪下来。 “夫人她,她死的惨啊,”魏嬷嬷终究还是没有忍住,哭的越发的伤心了起来,“谁晓得夫人竟然是会做出这样惨烈的事出来啊。” 魏嬷嬷自打那日亲眼见着聂青娘毫无气息的躺在床上之后,她整个人都受了惊吓刺激,又加上毕竟是年岁大了,所以这些日子倒是一直病着,躺在床上起不来,不过前两日才刚好了些,能驻着拐杖在庭院里走几步了。 可是但凡想起聂青娘来,她依然还是会伤心落泪。 简妍见得她哭,一时也就越发的伤心了起来。 但她随后还是止住了哭,唇角微扯,努力的挤了个笑容出来,又伸手拉了魏嬷嬷的手,安慰着她。 “魏嬷嬷,您可别哭了。您是母亲身边的老人,现下母亲去了,于我和信儿而言,您就是我们的亲人。所以您可得好好的保重您的身子,我和信儿往后还都少不得要您教导提点呢。” 魏嬷嬷晓得她这是在宽她的心,想笑,可到底还是笑不出来,也只能是紧紧的拉了简妍的手,一面落泪,一面不住的点头。 “老奴省得,老奴省得。这往后啊,只要姑娘和世子爷不嫌弃老奴,老奴就会一直在姑娘和世子爷身边服侍着。” * 徐仲宣的动作很快,不过两日的功夫,皇上要重新起用李翼的旨意便到了郑国公府。又因着战事紧急,责令他即日就启程前往边境。 出发的前一日,李翼让人唤了简妍和李信过去。 自聂青娘出事之后,简妍便让人收拾了辛夷馆旁侧的一处院子出来,姐弟两个比邻而住,一则是可以热闹一些,二则也是可以方便照顾他。 李信的性子原就怯弱,话不多的,自聂青娘走后,话就越发的少了,倒经常都是一个人坐在那里发呆。简妍见了,心中自然是着急的。 李翼遣了人过来唤她和李信的时候,他们两个正在用晚膳。简妍想了想,到底还是带着李信一块儿去了前院。 她心中晓得,不管最后战事如何,但李翼既然去了前线,他是不会回来的。 他回不来的。徐仲宣既然答应了她,那他就一定能做到。 而且...... 她握了握荷包里装着的那两块生金子。 这两块生金子,原本就是她为李翼留下来的。夫妻是要共患难的,聂青娘是吞金而亡,这其中少不了李翼的绝情,所以当时她看到这两块生金子的时候她就留了下来。 这两块生金子,她是为李翼而留。 简妍想到这里,越发的握紧了腰间挂着的荷包。 李翼现下住在前院,因着徐仲宣和那位大夫打过招呼的缘故,所以他便一直‘病’着。 不过这两日他的‘病’倒是慢慢的好了。 要上战场的人,那总归是需要一个好身子的。 可即便是他的病好了,他的整个人却是瞧着较以往老了十岁不止。 屋子的顶槅上点着一盏绣球宫灯,四处也点了蜡烛,照的屋中明晃晃的一片。 李翼正坐在明间里的圈椅里。 简妍和李信上前行了礼,各自唤了一声父亲,而后便垂手站在了一旁,两个人都只低着头,便也没有什么话说。 李翼便暗暗的叹了一口气。 他晓得这一双儿女是和他生分了。 虽说以往他和他们之间的父子、父女情也不深,可是随着聂青娘的死,那点微薄的父子和父女情都没有了。 他开口,温和的让着他们两个坐。 简妍和李信也不说话,只是各自的在右手边的第一张和第二张圈椅里坐了。 仍然还是低了头,并没有看李翼,也没有要开口说话的意思。 李翼不错眼的望着他们。 这原是他的一双嫡子嫡女啊,可是现下却是弄成了这副模样。 他叹得一口气,慢慢的开了口,说着:“你们姐弟两个心中怨恨我也是应当的。是我,唉,都怪我识人不清。” 那日简妍将桐香院里的一众丫鬟仆妇审问之后,让四月记录下了婉姨娘这些年里的罪行,随后便遣了听枫将那叠纸都拿了过来给李翼看。 她倒要让李翼知道知道,他心中那个性子柔婉和顺的婉姨娘原来私底下竟然是这样一个蛇蝎心肠的女子。 而李翼看了这些之后,果然是立时大怒的。 他当即就让人去杖毙了婉姨娘。 可是那又有什么用呢?纵然是他现下杖毙了婉姨娘,可是聂青娘也回不来了,他的一双嫡子嫡女也终究是与他离了心。 可原本,若是当年简妍没有失落,聂青娘便不会缠绵病榻这么些年,简妍也不会受这样多的苦,随后李信也不会因着婉姨娘的算计而变成一个性子怯弱的人。 原本他们一家四口该是和和乐乐的,可是现下,他和聂青娘阴阳相隔,简妍和李信却是再也不会对他这个父亲亲近了。 这些年他到底都是做了些什么?而现下,一切都是他自食恶果啊。 李翼瞬间只觉得心痛欲裂,眼圈都有些发热了。 但他还是努力的忍住了。只是待他开口说话的时候,声音还是止不住的有着哽咽之声。 “这些日子我总是会梦见你们娘,梦里她还是以前那个温婉爱笑,稍微说的几句便会满面娇羞的小姑娘。“ 说到这里他的哽咽声越发的大了,压根就说不下去。只好暂时的不说话,努力的平复着自己的情绪。 片刻之后,又听得他的声音在说着:“信儿,这些日子我也总是想起你小时候。你刚生下来的时候,皱巴巴的一团,眼睛都还没有睁开,倒就晓得把自己的拳头往嘴巴里塞了。小时候其实你也是个很淘气的孩子,很是活泼,若不是后来,不是后来发生的那些事,现下你压根就不会变成这样的一个性子。可恨我竟然还一直听信了婉姨娘的话,每次见着你的时候还那样的呵斥你。信儿,你心中,是不是很怪爹爹?” 李信垂着头没有答话。 但他的眼圈是红的,鼻子是发酸的。搁在腿上的一双手紧紧的握成了拳头。 谁不希望有一个喜爱自己的爹爹呢?更何况李翼在他的心中还是那样的高大威猛。他小时候最崇拜的便是自己的父亲,还想着等他大了,他也要和父亲一样,跨骏马,上战场,成为一个和父亲一样在沙场上驰骋,让敌人闻风丧胆的人。可是后来他受了那样的惊吓,大病了一场,随后整个人的性子变得怯弱了,总是会害怕有人会害他,但是那时候李翼非但是没有安慰过他,反倒是每次见着他的时候总是会训斥他一副葳葳蕤蕤,上不得台面的样子。 但有好几次,他也是见得李翼同长兄那样和蔼可亲的说着话,那样的夸赞着长兄,语气神情中是毫不掩饰的喜爱。甚或有几次还当着长兄的面骂他,我李翼一世英名,怎偏生就生了你这样一个胆小如鼠的儿子?你怎么就不能有你大哥一半的好? 而现下娘又死了,还是自尽死的。说起来虽然是李念宜和婉姨娘的主谋,但到底李翼在其间也是推波助澜了的。 李信握紧的拳头握紧又松开,松开又握紧。 这些年来,他习惯了同人说话的说话的时候都是低着头,不敢看人眼睛的。特别是对着李翼的时候。 父亲对他一直都是那样严词厉色...... 但是片刻之后,李信终究还是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随后他抬起了头来,一脸平静的望着李翼的双眼。 “父亲,”他的声音虽然有些发颤,但目光终究还是坚定的,“我是恨你的。这些年,若不是你偏信婉姨娘,当年姐姐就不会失落,母亲不会一直生病,我不会如现下这样,母亲也不会死。可是现下,你看看,我和母亲,还有姐姐都成了个什么样子?纵然现下你心生悔恨,也下令杖毙了婉姨娘,可那又有什么用呢?过去的一切都不会再重来了。所以我们之间还有什么父子情呢?情尽于此罢。” 说到这里,他又垂头,自嘲的笑了一笑:“不过也是我自作多情了,父亲你对我,只怕是心中从来也是没有什么父子情的。” 说到这里,他便不再无视李翼面上的震惊之色,起身自顾自的走出了屋子。 他是不想再同李翼在一起多待一刻的。 李翼的目光望着他虽然清瘦,但依然挺得笔直的脊背,只觉得心窝子里如有一把刀在不停的搅动着一般。 他的儿子,竟是这样的恨他。 但李信恨他是对的,原本这一切就都是他的错。 他忍了泪,望向还坐在那里没有动的简妍。 但他张了张口,最后却不晓得到底该和简妍说些什么。 这是他唯一的嫡女,当然若是他没有听信婉姨娘的话,而是听了聂青娘的话,挨家挨户的在隆兴府那里找寻,也许就能将她找了回来,那样她也就不会受了这么多年的苦。 可是就算是知道她受了那么多的苦,在李念宜和婉姨娘说想让她代替文安县主远嫁去西北的时候,他竟然没有反对,还同意了。 青娘说的对,明明是可以有挽回的余地,他为什么不挽回? 只要,只要他当时同意了徐仲宣的提亲,那便不会有现下的这一切。 他对不起他的这个女儿。 “妍儿,”他最后还是哽咽着开了口,低声的问着,“你,你恨不恨爹爹?” 简妍抬眼望着他,没有做声。 现下的李翼哪里还有她初见时的高大威猛?这两个月来,他整个人瘦了一圈不说,面上更是憔悴了不少,两鬓花白,瞧着竟是老了十来岁。更别说他现下眼圈发红,想要落泪却又极力忍着的样子了,看着实在是有几分可怜。 可是再可怜又能怎么样呢?做错了事,末了说的几句好话,样子可怜些,便能将以前的错事都一笔勾销吗? 简妍一直握着荷包的手松了开来。 她伸手将这只荷包解了下来,然后起身站起,将这只荷包放到了李翼手侧的花梨木八仙桌上。 随后她不发一语的转身就离开了屋子,出去找寻李信。 她也是没有什么话要同他说的。 而李翼先时还不晓得这荷包里放的是什么。不过等他迫不及待的伸手拿了荷包打开,将里面的东西倒了出来之时,他禁不住的就开始老泪纵横。 躺在他手心的豁然就是两块生金子啊。 青娘那时候是吞金身亡的,而现下妍儿给了他这两块生金子,其中的含义是再明显不过了。 李翼禁不住的就合起了掌心,紧紧的握着这两块生金子,满面泪痕。但随后他又状似癫狂的开始大笑。 次日他便领兵出征。三个月之后传来消息,瓦刺兵败,而三军主帅李翼身亡。 皇帝闻言大为感动,立时便下旨赐了李翼忠勇的谥号。同时其子李信承袭郑国公的爵位,世袭罔替,赐丹书铁券。其女李念妍由乐安乡君晋封乐安县君。 其后军中曾有士兵流言,那日主帅李翼身先士卒之时,身上并无刀剑之伤。且其后瓦刺已经战败,正是打扫战场之时,但随后原本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不妥的李翼却是整个人都在马背上晃动着,终究是一头栽了下来,再也不省人事,就这么撒手去了。 当简妍听到这样的流言之时,她正拢手站在雅安居的院门前看着满地金黄的银杏叶。 她在想的是,一切就这样吧。 只不过若是人真的有来生,还是期盼聂青娘不会再遇到李翼。 随后她抬头,望向头顶湛蓝的天空。 十月的金秋,天空高远,万里无云。有风自郊外的山麓吹来,卷起地上厚厚的一层金黄色的银杏叶,就那么打着旋的,一路远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144章 新年除夕 今年京城的冬天好像特别的冷。不过秋末初冬之际,京城便下了第一场雪。 而这第一场雪下了两日之后,一直病重着的皇帝终于是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年中之时太后薨,年底之时皇帝崩,一时连今年的这第一场初雪瞧着都显得凄冷了不少。 举国哀丧的同时,梁王继位,是为下一任的帝君。 正所谓是一朝天子一朝臣,梁王继位,势必会大举提拔自己的亲信之人,同时也会大举压制反对自己的人。 而徐仲宣作为曾经在梁王府侍讲之人,这些年中又在暗中坚定不移的支持着梁王,所以梁王一即位,次日便将他迁为礼部尚书,同时拜建极殿大学士,是为内阁次辅。 至于宁王,皇子相争,输的那一方从来就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刚过完新年,皇帝便一道旨令下来,先是将宁王贬为庐陵王,驱逐去京城,去往封地,同时遣人密切监视。随后未上一年,便说庐陵王有谋逆之心,赐了一杯毒酒下去。至于其家眷,有随庐陵王一道自尽的,也有流放龙门卫,终身被圈禁的。 但这些于简妍而言,她都是不在乎的了。 新年新岁,但郑国公府里却只有她和李信两人,未免就有些冷清。 于是她便让齐晖接了白薇和周林入府,又吩咐人买了许多的花灯和炮仗回来,又让厨房里烧了许多的菜式。至掌灯时分,她便让人将国公府里所有的大门和二门都关了,大家无论主仆,全都齐聚花厅,打算热热闹闹的过一个新年。 李信这些日子虽然性子越发的沉稳了起来,但终究还是个少年。这会子猛然的看到了花厅里外,以及院落各处悬挂着的各式各样的花灯,面上依然还是露出了很纯真的笑容出来。 自从聂青娘出事之后,简妍已经是放了一批奴仆出去。而李翼出事的消息传来之后,她便又放了一批奴仆出去,所以现下这偌大的国公府,所有内院的丫鬟仆妇凑起来也就不到三桌而已。至于其他的小厮侍卫,则是另外摆了酒席在前院里让他们来享用。 花厅里的三桌酒席,每一桌上都放着一只铜火锅。里面炭火正旺,汤水咕嘟咕嘟的响着,有袅袅的热气蒸腾而上。同时屋角各处都拢了一只大大的火盆,于是就算现下是隆冬腊月,可这屋子里也是温暖如春的。 简妍一早就放了话出去,说是今日不论什么主仆上下的,大家尽情吃喝。菜管够,酒也管够,便是真的喝醉了,也没有关系,不会有任何人会来责怪的。 当先起哄的就是辛夷馆里的一干丫鬟仆妇了。 她们日日跟随在简妍的身边,晓得她是说话算数的。且平日里她私下对着她们的时候原就是没有什么架子的,所以她们便立时拿着酒杯毫不顾忌的吃喝了起来,而且还一个个排着队的来灌简妍,只把四月和白薇吓也吓死了。 但简妍却是来者不拒。 过年嘛,原本就应当是热热闹闹的。且她已是安排了齐晖领着侍卫在各处上夜的,便是她们都喝醉了,想来也不会有什么事。更何况她觉得自己的酒量也并不差,便是真的喝了这一坛子水酒下去也不会真的烂醉如泥。 但事实证明,她还是太高估自己了。 因着她约莫喝了一坛子水酒下去之后,只觉得看眼前的一切都是重影了。直至她落入了一个尚且还带着屋外寒气的怀抱时,整个人便越发的不清醒了起来,眼前的重影都变成了三重影,四重影。 但就算是如此,她还是知道抱着她的人定然会是徐仲宣。 因着鼻中淡淡的伽南木香,还有那令她无比安心的感觉。 于是她便伸了双手,紧紧的攥住了这人的前襟,努力的踮了脚,凑在那人的双唇上亲吻了一下,然后嫣然一笑。 带着酒味的亲吻,让徐仲宣一刹那又是生气,又是觉得心动。 她喝醉了之后,便是这般随意的亲吻他人的吗?若此时抱着她的不是自己,而是其他人...... 但这时就听得简妍带着笑意的声音软软的响了起来。 “徐仲宣,”她侧着头,望着他笑的明媚,“你怎么来了?” 她竟然知道抱着她的人是谁?可看她醉的这幅模样,分明是谁都认不出的了。方才她不是赶着李信叫白薇,赶着白薇叫李信的么?但现下她竟然一下子就认出了他来。 徐仲宣的心中是说不出来的高兴。一时他唇角上扬,眉眼之间满是笑意。 一旁的齐桑见了,只有无奈扶额的份。 任凭是谁,顶着这样冷的北风,马不停蹄的从通州赶到了京城来都不大会舒服的。 先时他们还在通州祭祖呢,只是祭完祖,徐仲宣便没有停留,也不管外面天都黑成这样了,怎么说都要赶来京城。 他就是为了能赶过来跟简妍过一个除夕。可是方才赶了过来时,齐晖开了门,领着他们到了这花厅,徐仲宣却是站在花厅的院子里没有进去。 齐桑心中纳闷,便忍不住的问了一句,结果徐仲宣说是,简妍好不容易这么高兴,自己还是不要进去打扰她的好。 齐桑闻言,差点吐了血。 花厅里面温暖如春,可这院子里却是朔风如刀啊。 到最后他也不晓得自己到底是挨了多少刀,只知道整个人都快要冻成一截冰凌子的时候,终于是看到白薇和四月开了花厅了门,扶着简妍出来了。 原来简妍喝醉了,只管坐在那里,拿着酒杯抵着额头在那傻笑。白薇和四月一见这不是个事啊,便想着要扶了她回辛夷馆去歇着,但刚一出门,就见着徐仲宣正站在庭院中的一株梅花树下。 他着了墨绿的圆领锦袍,外面罩了玄色的丝绒鹤氅,身材颀长如翠竹。 枝头红色的梅花正开的簇簇拥拥的,暗香袭人。 见着白薇和四月扶了简妍出来,他忙两步抢上了前来,伸了手出去就要接。 白薇和四月对徐仲宣素来便是信任的,所以当下见得他伸了手来接,她们两个人便都放开了手来。 徐仲宣将简妍抱了个满怀。 她素日澄澈的一双秋水眸现下却是染上了一层醉意,越发的朦胧勾人了起来。两颊更是酡红,晕着一层霞光一般,娇艳万状。 但就算是醉成了这副模样,她依然是晓得他的,且一眼就认出了他来。 徐仲宣只觉得对着这样的简妍,自己胸腔里的一颗心都要融化开来了一般。 简妍现下醉的走不动道了,只晓得揪着徐仲宣锦袍的前襟傻笑。不时的又会娇娇嫩嫩的唤一声徐仲宣。 徐仲宣越发的觉得自己的一颗心都化的跟一汪水似的,最后他索性不再拥着她前行,反而是打横抱了她起来。 白薇和四月在前面领着路,齐桑则是和齐晖一起留在了原地,照看着国公府的各处。 总不能大家真的都吃喝玩乐去了,这国公府里还是得有人在各处看视着的。 简妍住的辛夷馆在花园子的深处。一路上倒都是悬挂了各式各样的花灯,点缀在枝头廊下,远远望去,千点明珠一般。 简妍缩在徐仲宣的怀中,被外面的冷风一吹,人就清醒了几分过来。 “徐仲宣。” 这次她唤他的时候不若方才的那般迷蒙,反倒是口齿清晰了起来。 徐仲宣闻言,便低了头,望着她的双眼,随后又用鼻尖去轻轻的蹭了蹭她的鼻尖,轻笑了一声,问着:“酒醒了?” 简妍不答,却是抬头望着黑漆漆的天空,惊喜的叫着:“徐仲宣,快看,下雪了呢。” 早晨起来天就一直阴沉着,随后整吹了一日的朔风,到得现下总算是下起了雪来。 漫天细碎的雪花,柳絮飞舞一般,落在了她的脸颊和鼻尖上,但不过顷刻的功夫,立时就化为了冰凉的一滴水珠。 简妍嘻嘻而笑,伸了手去接雪花,然后又恶作剧似的将一双冰凉的手往徐仲宣的脖颈里面塞。 徐仲宣待要躲,但又被简妍恶狠狠的威胁着:“你敢躲?” 他无法,也就只得任由着简妍这样一直玩闹着。 很快的辛夷馆便到了,只是简妍却是不愿意进屋,只闹着就要在院子里看雪花。 对着一个酒醉的人,和她讲什么道理都是行不通的。于是徐仲宣便也只得随着她,只是让白薇取了一领斗篷来给她披好,又将兜帽也给她戴上了,以防她冷。 雪青色的斗篷,边沿处皆是一圈白色毛茸茸的风毛。兜帽的边沿也是同样一圈白色毛茸茸的风毛,倒将她一张脸给遮了一半起来一般,越发的显得她脸小了。 简妍在漫天雪花中奔跑着,时而又停了下来,仰头望着天空。 辛夷馆中此时也是上下灯火通明,院中各株树上也都挂了一盏花灯。所以纵然是天空漆黑,但橘色烛光所及之处依然可见细小的雪花簌簌而下。 雪落无声。 徐仲宣双手拢在袖中,看着在雪花中欢欣的简妍,唇角蕴着一抹笑意。 自从聂青娘出事之后,他数次见着简妍,她眉宇之间始终都有一股淡淡的阴郁之色,如今日这般的欢欣实在是难得一见。 所以徐仲宣是不忍去打搅此刻的简妍的。 但他不去打搅简妍,并不代表简妍不会来打扰他。 简妍自己在雪中跑得一会之后,见着徐仲宣只站在原地不动,便赶着上前来拉他。 “徐仲宣,”她笑得大声,“你能过来和我一块儿过除夕,我很高兴。” “我也很高兴。”徐仲宣一面紧紧的握着她的手,以防她跌倒,一面眉眼含笑,柔声的问着,“那往后每年除夕我们都一块儿过好不好?” “好啊。“简妍欢快的点头,”往后每年除夕我们都一块儿过。“ 徐仲宣轻拥她入怀,于漫天飞雪,梅香袭人之中,垂首与她深深一吻。 随后他紧紧的将她抱在怀中,下巴轻轻的搁在她的头上,低声却坚定的说着:“一切都过去了。妍儿,往后每年的除夕我们都会在一起过的。” 简妍埋首在他的怀中,无声落泪。 次年除夕,徐仲宣依然如现下这般,在通州祭完祖之后便马不停蹄的赶来了郑国公府与简妍一起守岁。 而后年丹桂飘香之时,徐仲宣上奏请求皇帝给他和乐安县君赐婚,皇帝欣然应允。 于是等到年底简妍除服之后,赶在除夕之前,徐仲宣终于将简妍娶回了家。 作者有话要说:   第145章 成亲之日 简妍出嫁的前夕,她让人唤了李信过来。 李信现下已有十五岁了。少年人长的很快,明明初进府的时候,他的身量才不过到她的肩膀而已,但现下,少年身形挺拔清俊,却是要比她高半个头了。 李信进来之后,唤了一声姐姐。 简妍正坐在临窗木炕上,垂着头在望着紫檀木束腰炕桌上放着的两只锦盒。听得李信唤她,她便抬了头,随后就招手让他过来坐。 于是李信便在炕桌的另一边坐了。 简妍抬眼望着李信。 这两年多李信的性子越发的沉稳了。虽然话依然不多,但性子却不再怯弱,遇事之时更是沉着冷静,进退有据。 少年虽然清瘦,但却已做到了他答应聂青娘的事。 他不再柔弱。这两年多,他已经快速的成长为了一个男子汉,以一双瘦弱的肩膀担负起了这整个郑国公府。 简妍望着这样的李信,总觉得眼圈有些发热,鼻子有些发酸。 其实她也想留下来多帮李信两年的,毕竟他现下也才十五岁而已。但是想着徐仲宣默默的在后面等了她这么多年,若是她再拒绝,实在是有点不近人情。不过好在徐仲宣说了,等成亲之后,他们也是常住在京城的,并不会让她留在通州,所以她和李信好歹是离得近,没事就可以回来看一看。 想到这里,简妍的面上才略微的有了一些笑意。 “信儿,”简妍唇角蕴了微微的笑意,将手边的两只锦盒推到了李信的面前去,然后解释着,“这只锦盒里面是母亲的嫁妆单子,还有房契和地契。里面有一家玉器铺子,我瞧着前些年收益一直上不去,索性就将它盘了,所得的银子在京郊又置办了一处田庄。至于其他的铺子和田庄,我瞧着这些年的收益都还好,所以就并没有动。这只锦盒里面则是这几年国公府里进出的款项,还有公中现下有多少银钱的账本,一五一十的都列在账册里面,你没事的可以瞧瞧。” 李信打开锦盒看了一眼,随后便抬头望着简妍讶异的说着:“姐姐,母亲的嫁妆都是给你的,你怎么,怎么倒都留给我了?这些我是不能要的。” 说罢,便将那装着聂青娘嫁妆单子和房契、地契的锦盒又推了回去。 简妍却是早就将一双手到放到了炕桌下面去。 “信儿,母亲的嫁妆我也并非全都给你了。你仔细的瞧瞧母亲的嫁妆单子,那些首饰和古董玩物之类的我也是拿了一些的。至于那些田庄和铺子,还是你留着比较好。” 李信现下说起来虽然是个国公,但毕竟是没有实权的,仅靠着国公的这个爵位能有多少俸禄呢?而这样偌大的一个国公府日日都是要支出的,往后等他成家了也是需要大笔的银子的,所以聂青娘留下来的那些田庄和铺子简妍是一处没动,便是其他的首饰和古董玩物之类也不过象征性的拿了一些而已,其他的则是全都留给李信了。 李信自然是晓得简妍的良苦用心的,但是他还是不肯收。 现下这世上他就只有这么一个亲人了,怎么能在她出嫁的时候还能让她的嫁妆这样的寒碜呢? “不成的,姐姐,”李信坚持着,“娘当初说过,等你出嫁的时候,是要给你凑足一百二十八抬嫁妆的,可是现下你才多少抬嫁妆?姐姐,娘留下的嫁妆你全都带走。国公府里也是有铺子和田庄的,公中还有银钱,我又有国公府的俸禄,你将这些都留给我做什么?这样少的嫁妆,徐家的人是会说话的。” “他们有什么话好说的呢?”简妍唇角蕴笑,“且嫁妆的事你不必担心,我已是给自己凑足了让任何人都挑不出错来的嫁妆。” 见李信还要坚持,简妍便笑道:“信儿,姐姐告知你一个秘密,其实京城的什锦阁,是姐姐的产业。” 李信愕然,一脸震惊的望着简妍。 什锦阁他是晓得的。那时候简妍还没有被认回国公府的时候,他听闻过什锦阁的名气,还特地的去逛了一趟,买了一只招福猫回来。 但是什锦阁竟然是他姐姐的产业?李信完全不敢相信。 简妍侧头又对他一笑,然后就道:“吓到了吧?你想想什锦阁在京,城,的名气,姐姐可比你有钱多了呢。所以母亲的这些嫁妆你还是好生的留着。只一条,你托付一个信得过的人替你打理这些。” 这次简妍出嫁,陪嫁的大丫鬟只带了四月和听枫,其他的小丫鬟带了两个。至于魏嬷嬷,简妍原本也是想带了她在身旁,但是魏嬷嬷却不大想离开国公府,简妍想得一想,有她留在国公府,日日的照看着李信的饮食起居,自己也是能放心一些的,所以便应允了。 李信便不再说话,垂着头坐在那里不做声。 这两年多,姐弟两个可以说是相依为命,现下简妍猛然的这一出嫁,早先一个月前李信每日就开始闷闷不乐的了。 简妍瞧在眼里,心疼在心里。 她伸了手,握住李信的手,低声的说道:“信儿,这两年多你做的很好。只是,你毕竟年岁还小,也没有谁要求你一定要做到个什么样的高度,做什么每日这样老气横秋,将所有的事都积攒在心里呢?你还有姐姐,你心里有事,大可以对姐姐说。” “姐姐,”李信依然垂着头,声音低低的,“我心里并没有什么事。我只不过是,只不过是舍不得姐姐罢了。” 简妍拍了拍他的手,宽慰着:“姐姐即便是出嫁了,但也同在京城的,你没事了照样就可以去看姐姐,姐姐没事的时候也会回来看你,到时你可别嫌姐姐回来的太频繁了,烦了姐姐呢。” 她这最后一句话明明是调笑的意味,但李信听了,却是抬起头来,望着简妍,一脸真诚的说着:“姐姐,你是我的姐姐,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我又怎么会烦你?姐姐,往后我会努力的变强,我会成为你最大的依靠。但凡有我在的一日,我便不会教任何人欺负了你去。便是徐仲宣官职再大,他若是敢欺负你,我也是不会答应的。再有,即便你明日出嫁了,这辛夷馆我还是一直会为你留着的。这郑国公府的大门也永远为你敞开着,你随时都可以回来。” 简妍听了,心中大为感动,一时竟是不晓得该说什么话了,只是紧紧的握着李信的手。 片刻之后,她方才说着:“只是信儿,姐姐并不希望看到你将自己逼迫的这样厉害。你自己的人生并不是为别人而活的,而是为你自己。信儿,有道是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姐姐倒是希望你没事的时候就可以出去游历一番。” 这孩子这些年将自己逼迫的太厉害了,若是能出去游历一番,千万里山水之间,什么样的郁结到最后不能消散呢? 李信闻言想得一想,随后说道:“前些日子我倒是有想过要出去游历一番的。这样罢,等来年开春之后,我会挑个日子出去走一走,长一长见识的。” 简妍这两年没事的时候,为了让李信高兴一些,没事的时候倒都会挑了一些游记之类的书出来给他看一看,也是想着让他出去散散心的意思。 而现下听得李信这般说,简妍心中宽慰了不少。 接下来姐弟两个说了一会儿话之后,李信便起身告辞,只说让简妍早些儿歇息,明日一早就要起来的呢。 次日一早简妍就被魏嬷嬷给叫了起来了。 醒过来的时候简妍尚且还有些不清醒,是迷蒙着一双眼让四月和听枫给她洗漱梳洗的。 魏嬷嬷是积年的老人了,儿女也都是有的,也算是有福气的人,所以这梳头的话便让着她来做了。 简妍的一头青丝如瀑,魏嬷嬷拿了檀木梳,一面一下下的梳着她的头发,一面口中说着一些吉利话。但是说着,她的声音就慢慢的带了呜咽声。 若是夫人此时还在,看到姑娘出嫁,心里该是有多高兴啊。 可是魏嬷嬷却并没有将这话说出来,今日是姑娘大喜的日子,就该高高兴兴的,说了这样的话出来做什么呢? 所以她虽然是眼中带泪,但面上还是努力的扯了个笑容出来,说着:“人这老了啊,遇到高兴的事儿竟然也是想哭的。姑娘可别笑话老奴才是。” “魏嬷嬷这是喜极而泣。”四月捧了凤冠站在一旁,闻言忙笑道,“姑娘心里明白呢。” 魏嬷嬷忙点头:“对,对,老奴就是喜极而泣,喜极而泣。” 一面又仔细的给简妍梳好了发髻,上了妆。 听枫这时用朱漆描金托盘捧了一碗汤圆过来,笑道:“姑娘快来吃一碗汤圆。团团圆圆,和和美美呢。” 简妍晓得今日且有一番折腾的,只怕等到她能吃上饭的时候不晓得要到什么时候呢,所以这碗汤圆她是吃的一个不剩。 至于其他出嫁的事宜,早先简妍已是事无巨细的安排得一清二楚的了,今日她只需端坐在这里等着徐仲宣来接亲就好了。 巳正之时,外面隐隐的传来了炮竹声和锣鼓声。 简妍由四月和听枫扶着,给聂青娘的牌位磕了头,低低的说了一声:“娘,女儿今日出嫁了。您高兴不高兴?” 说到这里,眼泪水止不住的就流了出来。 一旁站着的魏嬷嬷和四月等人也俱是落泪,又劝着简妍不要再哭了,仔细哭花了妆容。 随后便见不时的有小丫鬟跑进跑出的,只说花轿进府了,姑爷正在前面等候着呢。 魏嬷嬷忙给简妍戴了凤冠,又将一方大红销金,绣着牡丹繁花的盖头给她盖了起来。 李信此时已经是走了进来。 按着习俗,他做兄弟的,是该背着自己的姐姐出阁的。 李信的肩膀虽然不宽厚,尚且还有少年人的瘦弱,可是当他背着简妍的时候,每一步依然是走的那样的稳稳当当。 简妍伏在他的背上,哪里还管得什么花不花妆容的事,眼泪水早就是控制不住的簌簌而下了。 先时她虽然一直在忙碌着,可是自己却并没有什么出嫁的感觉。直至刚才,她跪下去拜别自己的母亲,现下由着自己的弟弟背着自己出阁的时候,不晓得为什么,忽然就有了一种出嫁的感觉。 哪怕往后她也是这京城里,离着国公府这样的近,随时都快要回来,可到底还是有什么不一样了。 李信的心中也自感伤。 这几年母亲和父亲相继离开了他,现下连唯一的亲姐姐也要出嫁了。 可即便是心中再感伤,从辛夷馆到国公府的路再长,少年的力气再有限,可他依然还是稳稳妥妥的将简妍一路背上了轿子。 待得亲眼望着大红刺绣龙凤呈祥的轿帘放了下来,遮挡住了简妍的身影之后,他方才直起身来,也没有来得及去擦额头上的汗,只是对着正站在喜轿旁侧,一身大红喜服的徐仲宣一脸正色的说着:“我将姐姐交到了你的手里,从今往后,你可一定要好好的待她。不然我绝不会饶了你。” 徐仲宣对他躬身行了个礼,同样是一脸正色的回着:“请你放心,我徐仲宣往后一定会好好的护着妍儿,绝不会让她有半点闪失。” 作者有话要说:   第146章 大婚之时 毕竟是皇帝赐婚,成亲的双方一为礼部尚书兼建极殿大学士,一为乐安县君,送亲的是郑国公,所以徐仲宣和简妍的这场婚礼注定是很盛大的。 早先一个月徐宅上下就开始忙活开了,这当会里外皆是红绸披挂,往来宾客络绎不绝。 徐仲宣现下已是有28岁了,这样的年纪却是这当会才成亲,实在是让人不敢相信。听说这些年中不时的就有官媒登门,也有勋贵世家想嫁了女儿给徐仲宣,但他都是退却掉了不说,甚至这些年里他身边连一个通房丫鬟都是没有的。 众人对此只觉得叹为观止。便又有那等知情的,说徐尚书一早就和乐安县君有情的,只是这几年乐安县君为着自己的父母守制,徐尚书便一直在等着她。 男人只会说这徐仲宣是个傻的,那乐安县君便是再好,值得一等就等了这么些年?且这些年里连个姨娘和通房丫鬟都没有,还真的为她守身如玉不成?但是一干女眷听了,却是不由的就羡慕乐安县君。 所谓的一生一世一双人,想来也不过是如此的吧?只是不晓得乐安县君到底是生的如何的美貌,竟是能让徐尚书这样出色的男子念念不忘,一直等了这么些年? 便有女眷想着,待会定然是要去新房里看一看乐安乡君生的是个什么样子的。 只是没成想,等到一对新人拜堂完毕,新娘被送进新房之后,这些女眷拥到了新房门口,却是没一个人能进去的。 徐仲宣早就是安排了人守在了院门前,一个外人都不放进去的。于是一众想着看热闹的女眷也就只得悻悻而归了。 简妍却是不晓得这些。其实她坐在床上的时候,心中还在紧张的想着,待会会不会有人来闹洞房之类的?到时面对那些不认识的人,她多少是会有些紧张和不好意思的。 但是并没有一个人进来。 她便轻声的唤了四月,让她出去看看。 四月答应了一声,转身出去了,很快的便又回来了,抿唇而笑,说着:“姑娘,姑爷约莫是晓得您不喜欢有人进来闹腾的,所以一早就遣了丫鬟婆子在院门口守着,任凭是谁都不放进来的呢。所以您就放心好了。” 简妍轻轻的舒了一口气。 时候长了,面上的妆容多少是有些不舒服的;头上的凤冠也很重,压的她的脖子也有些不舒服;大红的盖头罩着,多少也是有些气闷的,但是她却并不想擦了妆容,取下头上的凤冠和盖头。 她就想这样静静的坐着,等着徐仲宣过来,然后让他掀起她的红盖头来,让他见见她现下头戴凤冠,身穿大红嫁衣的模样。 一辈子就这样一次穿大红嫁衣,头戴凤冠的机会呢。 想到这里,那点子不舒服也就全都没有了。简妍反而是唇角蕴了笑意,双手交握着,就这样坐在床沿上,静静的等着徐仲宣过来。 而徐仲宣也很快的就过来了。不过他也是喝了一些酒的。 但好在他的酒量还算不错,所以也不过是面上薄红罢了,双目还是很清明的,脚步也很稳。 这样的日子,原也不会真的有人会将他灌的烂醉如泥,不过就是意思意思罢了。 简妍一早就听到了外面的丫鬟和仆妇叫着大公子的声音,她便晓得徐仲宣过来了。 原本也是经常相见的,可是这当会不晓得为什么,她忽然就是觉得没来由的开始紧张了起来。 放在膝上的双手紧紧的绞在了一起,隆冬腊月里,手心里却依然是有细密的汗珠渗了出来。 沉稳的脚步声越发的近了,简妍听得四月和听枫唤姑爷的声音响了起来。 于是她便越发的开始紧张了起来,一双眼只是垂着,望着大红裙子上金线绣着的祥云图案。 但眼角余光还是看到了面前一角大红的衣袍越来越近。 终于,他站在她的面前了。 想必他现下是在垂头看着她的,是不是接下来就会伸了手来掀开她头上的盖头? 简妍想到这里,便觉得自己胸腔里的一颗心砰砰的跳个不住。 她觉得很紧张,很紧张。但是紧张中,也是有着甜蜜的。 她想,她终于是嫁给他了。 方才堂前的那三拜,在那样多人的见证下,从此她就是他的妻子了。便是往后走了出去,也是可以公然的和他站在一块儿,让他牵了她的手,而不用再顾忌其他许多。 而徐仲宣现下虽然面上看着镇定,但其实内心里也是紧张的。 从初见面到现下,已是四年的时间过去了。这中间经历了这样多的事,可是现下,她终于是嫁给他了。 伸出的手在发着颤,但最终他还是稳稳的掀开了她头上的大红盖头。 他的小姑娘,就这样头戴着庄重精致的凤冠,穿着一身赤红的绣凤嫁衣,嫁给他了。 徐仲宣忽然就觉得眼圈有些发热。 他等这一天等了这样的久。 他忽然俯身,半跪在她的面前,伸臂轻拥她入怀,低声的在她的耳旁说道:“妍儿,我终于等到了这一日。” 简妍闻言,心中也颇多感慨,于是便也伸臂环住了他的腰,低声的说着:“我也是。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了嫁给你的这一日。” 两个人静静的相拥了一会,徐仲宣又垂了头,细细的望着简妍。 秋水双眸,朱唇红艳。脸泛晕红,朝霞映雪一般。 而简妍被他这样炽热的目光一打量,原就因着娇羞而红了的一张脸此时更是滴血似的红。 她便想着要垂了头,但是徐仲宣已是伸手勾了她的下颌,然后俯首吻了过去。 这个吻初时还是轻柔的,可是渐渐的,却是炽热了起来。 多年的夙愿今日成真,徐仲宣心中的喜悦是可想而知的,所以他今夜并没有打算会放过简妍。 方才在席间之时,他不过略略的和前来贺喜的宾客应酬了一番,便要抽身回新房的。即便是那些宾客起哄着调笑他,可他也是微笑以对。 这样的日子,便是再被人调笑,他心中也是高兴的。 而现下软玉温香在怀,又是这样肆意的亲吻着自己心心念念之人,心中的那份高兴更是不可言喻的。 他伸手将简妍头上的凤冠拿了下来放到一旁,又将她束发的簪子取了下来。 满头青丝如瀑,乌黑亮丽,上等的墨染就的一般。 他起身抱了她,将她放在了铺着好几床软和棉被的床上。 如云的乌发散在枕上,大红的嫁衣和被子,双颊晕红,娇艳万状的人,眼前的这一切是美的这样的惊心动魄。 徐仲宣止不住的就觉得自己的一颗心急速的跳动了起来。 有道是人生四大喜事,金榜题名时他是经历过的,可是跟现下的洞房花烛夜比起来,那又算得了什么呢。 徐仲宣俯了身,一手揽了她的脖颈,低了头去亲吻她的樱唇,一手就去解她大红嫁衣上的盘扣。 那样修长白皙的手,再重要的公文卷宗,握笔批复的时候都是那样的稳如泰山,可是现下却是在发着颤的。 而简妍此刻也在发着颤。 全身都是颤的,胸膛里的一颗心也在发着颤。 但百忙之中,她还晓得偏头去望一望屋子里面。 不过还好,四月和听枫,以及一众小丫鬟早就是退了下去。 方才自从知道徐仲宣进屋之后,她整个人便是高度紧张着的,压根就没有注意到徐仲宣进来之后就挥手让屋里的其他人全都退了出去。所以现下这屋子里面也就只有她和徐仲宣了。 想到这里,简妍的一颗心就越发的颤了起来。 但很快的,她就不单单只觉得发颤这样简单了。 她觉得痛。痛的她只能双手紧紧的攀附着徐仲宣的背。 最后模模糊糊中,她偏了头,看到的是窗上贴着的大红喜庆窗花,以及桌上那一对艳艳的龙凤喜烛。 作者有话要说:   第147章 晨起梳妆 简妍次日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冬日原就天亮的晚,更何况现下外面已经日光明媚了,这怎么看也是过了巳时的。 所以昨晚到底是有多疯狂呢? 想到昨晚的事,简妍的脸便蹭的一下又红了。 那样亲密的接触,彼此呼吸交缠,他落在她身上的亲吻是那样的灼热,还有那样起起伏伏的事...... 只是害羞的同时,心底里也是有一种甜蜜的感觉悄悄的蔓延了开来。 他们之间这下子真的是亲密无间了。 而与她亲密无间的那个人此时正一手支着腮,侧着身子在望着她。 纵然是昨晚睡的那样的迟,可徐仲宣还是一早就醒了的。 而醒来之后,他在枕上侧过头来,望着熟睡的简妍,只觉得心里满满的都是幸福和甜蜜,再也移不开目光去,于是他索性便这样一直望着她。 绵长荡、漾的水弯眉,朱唇一点桃花殷,一双横波眉目现下纵然是阖着,可依然是可以想象得出来里面的笑意盈盈。 徐仲宣忍不住的就觉得很陶醉。 他痴了一般的望着她,目光舍不得离开半刻。 也不晓得是过了多久,就见那一双鸦羽似的睫毛轻轻的颤了颤,随即就见简妍一双妙目睁开了来。 她定然是想到了昨夜两个人之间那样亲密的事的,所以她一醒过来,莹白如玉的面上便瞬间晕红一片,只看得徐仲宣心动不已。 他垂下头,望着她红润的双唇便亲吻了下去。 而这一亲吻,仿似便又有想继续下去的势头。 只是简妍动得一动身子之后,便轻声的说了一说:“徐仲宣,我痛。” 又娇又嫩的声音,尾音微微的颤着,羽毛似的轻轻的扫过他的心,一时让他越发的停不下来了。 但想着昨夜他对着她那样的狂蜂浪蝶过了,她又是第一次,自然是会痛的。现下若是再来一次,他自是万分愿意的,只是简妍只怕是会承受不来的。 所以纵然是内心再渴望,可到底还是深深的压制了下去。 只是便是做不得,可至少这样的亲吻还是可以的。 于是徐仲宣便越发的恣意亲吻着简妍,根本就不容许她有反抗的余地。 最后还是简妍几次讨饶,他方才恋恋不舍的放过了她。 彼时简妍躺在他的怀里,气喘吁吁的,往日一双澄澈的双眸这时化为了一汪水一般,稍微的望得他一眼,勾魂摄魄一般。 徐仲宣被她这样一望,只觉浑身火热。 “你若是这样子一直望着我,我是会受不住的。”他的声音低哑的紧,一双眼也是较往日越发的深邃了,“赶紧的别过头去,不然待会任凭你再是如何的讨饶,我可都是不会放过你的。” 简妍一听,双颊上立时便飞了两片红晕起来。 但她到底还是依言别过了目光去,双手紧紧的握了被子,只是望着被面上绣着的一双戏水鸳鸯。 徐仲宣这时却是披衣起身下了床,绕过屏风,自桌上拿了两杯酒过来。 合卺酒还没有喝呢。 他将一双酒杯放在了旁侧的小方桌上,然后扶了简妍起来。 怕她冷,便用被子紧紧的裹住了她,然后倾身拿了一杯酒给她。 简妍接了过来。 只是这样冬日的上午,酒杯里的酒也是冷的,她并不是很想喝。 但徐仲宣其他事都是依得她的,这事却是断然不依的。 他半是逼迫着,半是柔声的哄着,到底还是让简妍将这一杯酒都喝了下去,还说是昨夜掀了盖头之后两个人就该喝的,倒是一直拖到了今日上午。 他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简妍就忍不住的瞪了他一眼。 昨晚是谁那样的猴急了?掀开了盖头之后,不过同她说的那样的一句话,随后便那样迫切的亲吻着她,又将她抱上了床,那样的耳鬓厮磨。便是他进去之时,她那样的痛的时候,他也只是紧紧的抱着她,柔柔的亲吻着她,安抚着她一会儿就好,一会儿就好,可到底并没有如她哭叫着让他出来的那样退了出来。 徐仲宣被她这样杀气腾腾的一瞪如何会不晓得她心里在埋怨什么? 于是他轻笑一声,凑近了过去,咬着她的耳珠,声音越发的低哑了下去,只说着:“这都是迟早的事。早一日忍过了那阵痛去,往后便再也不会痛了。” 简妍默然。 到底要不要告诉徐仲宣,她其实以前也是阅过小huang书的呢?电脑硬盘里这样的文可是有个几百兆的。而且影片什么的,她也是舍友一直偷偷摸摸的看过几部高清□□的哟。 但是这样的事,看别人是另外一种感觉。彼时纵然再是觉得口干舌燥,两听凉茶灌下去也就完了,可轮到自己身上,又是一种别样的感觉。 所以简妍此刻还是觉得害羞啊,压根就不敢抬眼去看徐仲宣。 他怎么就能那样的坦然呢?而且整个人看起来还是那样的高兴,眉眼之间是掩都掩不去的笑意。 因着是新婚,两个人身上穿的衣服也都是喜庆的颜色。 徐仲宣着了一身绛紫色的圆领锦袍,难得他穿着这样的颜色依然还是给人一种俊逸非凡的感觉。 简妍身上穿的则是桃红的缎面撒花袄,大红的马面裙。 马面上用金线绣了两只展翅凤凰,凌空于飞一样。 这样的一套衣裙都是徐仲宣早先就置办好了的。简妍觉得未免有些奢华太过,但徐仲宣却总是恨不能将这天底下所有的好东西都给了她一般,所以这样区区的一套衣裙在他看来实在是算不得什么。 除却衣裙,还有首饰,徐仲宣也是给她置办了许多。 现下四月在给她梳着百合髻,徐仲宣则是倾身在首饰盒里挑挑拣拣着她今日要带的首饰。 海棠珠花步摇,金累丝衔珠蝶形的簪子,大红色的堆纱绢花,徐仲宣一一的将他挑选的这些首饰给简妍簪在发髻上。随后他又拿了眉笔,笑着说道:“古时张敞给自己的妻子画眉被传为闺阁美谈,今日我也要来给我的妻子画一画眉。” 其实昨日简妍便已细细的修过眉了,今日又何须要再画呢?但这样的事原就是一件闺阁之趣,谁又会真的去在意其他的呢? 于是简妍便由着徐仲宣抬手勾了她的下巴,配合的微微抬了头,唇角蕴了一抹笑意,任由着徐仲宣拿了眉笔给她画眉。 淡淡的用眉笔轻扫了几下,徐仲宣侧头,仔细的打量着。 长眉亦似烟华贴,眉色如望春山。 两人相视一笑,彼此眼中俱是甜蜜。 待得梳妆毕,简妍想得一想,终究还是问着:“要不要去你祖母和你母亲那里一趟,请个安,递个茶水什么的呢?” 作者有话要说:   第148章 中馈之权 吴氏和纪氏等人现下正在松鹤堂里等着徐仲宣和简妍过来。 这几年徐仲宣的官位是越发的高了,吴氏等人都是不敢得罪他的。 怎么敢得罪呢?当初周元正倒台的时候,原本他的一干党羽都是要清算的,徐正兴那会儿因着周元正的一句话,做了户部郎中,也在清算之列,可那些官员到底还是念着徐仲宣的面子,并没有对他如何,不过是略略的做了个样儿,降了个一级,做了个从五品的户部主事罢了。 但比起那或是被杀,或是被革职,或是被贬黜出京城的周元正党羽而言,徐正兴这样已经算是很好的了。 再有徐仲景,三年前中了两榜进士,现下正在翰林院供职,因着他是徐仲宣堂弟的缘故,上下官员自然是会对他格外的客气一些,便是有什么升迁的机会,那也一准儿的就会想到他。 所以吴氏、冯氏和俞氏等人,谁敢得罪徐仲宣呢?便是秦氏,吴氏等人看重徐仲宣些,对她自然也不敢太寒碜,现下大房可真真是扬眉吐气起来了。 所以即便是现下日头都老高了,也不见徐仲宣和简妍过来,吴氏等人纵然是心中再有微词,可到底面上也是不敢显出什么些来的。 不过好在,很快的便有小丫鬟进来通报,说是大公子和大奶奶过来了。 屋中原本还在攀谈的各人立时便坐稳了身子。 门口的猩红夹帘已是被小丫鬟推了开来,请着徐仲宣和简妍进屋来。 众人的目光立时便都落在了简妍的身上。 论起来简妍前些年也是在徐宅客居了一年的,但那时候她毕竟还没有及笄,身形还未长开,哪像现下,瞧着比那时高挑了不少,体态婀娜,柔弱无骨一般。便是冬日的衣裳再厚,可照样还是能瞧得出那纤腰娉婷得仿似不盈一握。 至于容颜那更是不必说的了。尚未及笄之时就已是清丽秀雅,这当会成了亲,于一派清丽之中又添了几分娇媚之意。 吴氏等人在心中难免的就想着,这样的容貌,倒难怪徐仲宣一等就等了那么多年的,倒也确实值当。 更难得的是她身上的那股子落落大方的意味。如今三年过去,举止越发的得体了,瞧着就是个高门闺秀的样。 而这时简妍已是对着吴氏盈盈下拜。 旁边听枫执壶,四月双手捧了填漆小茶盘,上面放了一盅茶,屈膝矮身将茶盘递到了她面前去。 简妍双手接过,奉到了吴氏的面前去,柔声细语的说着:“祖母请喝茶。” 吴氏双手接了过来,略略的喝了一口,便亲手扶了简妍起来,连声的笑着:“好孩子,快起来。” 又自身后丫鬟的手中拿了红包,递了过来,然后又一面说了一些吉利话。 简妍接过了红包,递过了身后跟随着的小丫鬟,垂首面带笑意的听着吴氏的那些场面话。 接下来便是秦氏、冯氏、俞氏、纪氏等人一一的奉过了茶去。 原也是认得的,所以这当会认亲倒也便当。 只是奉茶到俞氏那的时候,俞氏心中是有颇多感慨的。 那时她是瞧不上简妍商贾之女的身份的,所以当时徐仲景那样的哀求她去对简太太说项,她都是不同意的,可是谁能料想到她现下竟然是国公嫡女和乐安县君的身份? 她一个县君的身份,肯这样对着她行礼奉茶,已是很给她的面子了。 俞氏的这口茶水喝在口中很不是滋味,可到底也只能面上带了温和的笑意,说着一些庆贺的话,然后双手递了红包过来。 简妍的身旁站着徐仲宣呢。她虽然不过是在心中想了这些事,让简妍行礼的时候长了些儿,徐仲宣望着她的目光便带了丝寒意,只教她背上立时就蹿了层汗出来了。 往后徐仲景的仕途上可还希望着能得徐仲宣的提点呢,俞氏是不敢轻易得罪徐仲宣的。 一众长辈见过,余下的就是平辈了,还有一个晚辈。 徐仲景中了两榜进士之后,徐仲宣便遣了人去苏家提亲,随后不久便与苏瑾娘行了大礼,次年苏瑾娘便生了一个儿子下来,取名叫着庆哥儿,现下已是有个一岁多的了。 简妍一早就已是被这个庆哥儿备下了礼。 一对錾刻着莲花纹的金镯子和一只长命锁,金灿灿的。 崔瑾娘伸手接了过来,叫着简妍大嫂,又教着庆哥儿叫简妍大伯母。 一岁多的小孩子,正是最呆萌,但又是最闹腾的时候。抱在怀里,扭股儿糖似的就没个消停的时候。便是大人再教着他喊人,可到底还是不愿意喊的,反倒是将头别了过去,趴在母亲的肩膀上,样儿就不看来人。 崔瑾娘多少就觉得有些尴尬,对着简妍讪讪而笑。 简妍倒是不以为意的很。小孩儿嘛,不都是这样?庆哥儿这样还算好的了。碰上那等整日爬上爬下,你一呵斥就躺地上耍赖的,那才叫人头痛呢。 可看着庆哥儿这样,她却忍不住的就想着,也不晓得她和徐仲宣生下来的孩子会是个什么样? 先时她是最抵触孩子的,觉得烦人的很,可是现下瞧着庆哥儿这样呆萌的样,她忽然就觉得,仿似有个孩子也是不错的。 她和徐仲宣的孩子,她默默的想着,然后面上止不住的就带了清浅的笑意。 而徐仲景望着这样的简妍,心中颇有些五味杂陈的感觉。 他是个内敛不善言辞的人。其实简妍在徐宅客居的那一年之中,他也不过是见过她几面而已。但那时少女的容颜清丽,神情温婉,他也是猝然心动的。所以那时候祖母说要给他和简妍保媒的时候他才会那样的欣喜。只是后来在俞氏拿了孝道和前程两件事出来一打压,便也只能将这份心思压了下去。 不过好在,简妍现下的归宿也是好的。大哥那样的人,是能护得住他的。 徐仲景颇有些自嘲的一笑,但却见徐仲宣已是侧过身子来挡在了简妍的面前,望着他的目光凉凉的。 大哥这样通透的一个人,前些年自己的那些小心思他定然是晓得的。 思及此,徐仲景便收回了望着简妍的目光,只恭敬的叫了一声大哥大嫂,随即便别过了目光去望着崔瑾娘和庆哥儿。 他现下已是有妻有子的人了,那些年少时候的心思,不过是想起来惆怅下,但也晓得是没有什么用的,心里自然也是生不出什么其他的想法儿来。 但纵然是如此,徐仲宣还是在意的。 在简妍的事上,他惯是个霸道的,并不允许任何人对她有不该有的心思。不然即便是他的堂弟,他也是不会手软的。 徐仲泽那时候对简妍出言不逊,举止不端,即便是离着那时已过去了三年,徐仲宣并没有让他回过一趟徐宅,只打着让他在外求学的名号,让他待在外地的学堂那里拘着他。 更何况吴氏那时可是说过要促成徐仲景和简妍婚事的。好在徐仲景也是个知趣的,当自己说得要给他聘娶崔瑾娘的时候他也是同意了的,否则徐仲宣不晓得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而现如今他和简妍经历了这样多的磨难,好不容易儿的才在了一起,他自然是不会允许任何人觊觎她的。 徐仲宣半垂下眼睑,将双眸中的寒意敛了下去,伸了手,紧紧的握住了简妍的手。 简妍原是想挣脱开的。 她是不惧在任何场合和徐仲宣牵手,乃至于拥抱亲吻的,但是她总得顾忌着这样会不会对徐仲宣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 毕竟他现下是坐在这样的位子,在人前只怕也是个冷面严肃的,更何况这屋子里又有这样多的长辈在。只是她越是挣脱,徐仲宣却是越握的紧,到最后简妍也就唯有任由他握着她的手了。 吴氏等人自然是瞧见了徐仲宣和简妍的小动作,但谁又敢说什么呢?反倒是都在心里想着,这简妍果然是徐仲宣心尖上的人,这样的场合之下,倒都是不顾及着,还非要去握着她的手。所以也就越发的不敢小觑简妍了起来。 待得认亲完之后,吴氏早就是招呼着徐仲宣和简妍坐,先是和善的说了一番话之后,转而便提到了正事上去。 吴氏的意思,是想将简妍往后掌这徐宅的中馈的。 现下徐宅里上下爷们的仕途都要指靠着徐仲宣的,大房里这样的兴盛,这中馈的事自然只能落在大房了。 且吴氏私心里也想着,这些年田庄和铺子的收益越发的供不起这整个徐宅的支出了,可是徐仲宣现下又是居着这样的高位,徐正兴和徐仲景也是一个在户部,一个在翰林院,纵然是内里再是空虚,可说不得面上还只能维持着一副兴盛的样儿出来,只是银钱又从哪里来呢?这几年吴氏经常是为着这事忧心的。 她有心想将这掌中馈的权利下放给秦氏,但秦氏也不晓得忽然是开了什么窍,竟然是不接的,只做了一副闲云野鹤的模样出来,大有她就双耳不闻窗外事,只一心养老的意思。而吴氏又不愿意自己唯一生的儿子一房接了这样吃力不讨好的差事,所以早就是想着要等徐仲宣成亲之后,便将这掌中馈的权利移交给徐仲宣的妻子了。 且这样还能体现自己对这个大孙子媳妇的重视,还能讨得了徐仲宣的欢心,又能卸下这个让她烦不胜烦的重担子,何乐而不为呢?所以现下吴氏便迫不及待的说起了这事来。 简妍自然是讶异的。 那时候吴氏可是将这掌家的事看的那样的重,一直紧紧的握在手里不撒手呢,可怎么她现下不过刚与徐仲宣成亲,吴氏便要将这掌家的权利移交给她了? 只是简妍私心里并不是很愿意接这事。 正所谓是当家三年狗也嫌,这样出力不讨好的差事,她并不愿意接。 于是她便轻轻的捏了徐仲宣的手一下。 徐仲宣自然也是不愿意她管着这样的事的。 徐宅里这样一大家子的人,掌家这样的事,劳心劳力不说,反倒稍微哪里做得不好了,还会被人在背后说三道四的。 他是舍不得她劳累的。 徐仲宣回握住了她的手,而后便转头望着吴氏,只神情淡淡的说着:“祖母这样的心意我们领了。只是我是想着,成亲之后,妍儿是要随着我住在京城的,并不会住在通州的老宅这里,所以让妍儿掌中馈这样的事,只怕是不照的。” 吴氏闻言,怔愣了片刻,而后方才嗫喏着唇说道:“她要随你住在京城?只是她毕竟是宗妇,这样只怕是不大好的吧?” 就算以往在她的眼中心中徐仲宣再是个庶出的,即便是已经记在了秦氏的名下,可吴氏并不肯真的承认徐仲宣嫡长孙的身份的。但是现下,整个徐宅的荣耀倒都要靠着他来撑着,且私下里听得其他太太聊天的时候,仿似徐仲宣在朝中的权势极大,做事也狠辣,倒是与首辅吴开济有分庭抗礼的意思了,吴氏想着她这样的一个内阁妇人,如何斗得过徐仲宣呢?若是真的惹恼了他,只怕是没什么好下场的,所以这才真的将徐仲宣当成了嫡长孙来看待。 只是仿似徐仲宣好像压根就不在意这个似的。就是掌中馈这样的事,他都不想简妍来接。难不成他心里竟是有了分家的念头? 吴氏的心里难免就有些着慌的意思。她欲待再开口说些什么,但徐仲宣却已是拉着简妍,起身同她告辞了。随即也不待她开口挽留,转身便施施然的拉着简妍出了屋子。 吴氏这下子真的是心里堵塞的差些儿一口气就没上来。 若是早晓得有现下的时候,当年她就不应当那样对着徐仲宣冷言冷语,一些儿都不重视的。但凡那时能稍微的对他好一些,现下也不至于如此了。 吴氏心中只觉得后悔不迭。 第149章 新婚快乐 徐仲宣握着简妍的手出了松鹤堂之后,便同她说着:“她们的这些事你不用在意。我们往后只在京城长住,至多也就年节之时回来看看。若是年节之时你不想回来,那咱们不回来也行。” 徐妙锦现下快要及笄了,已是定了人家,明年便要出阁。等到她一出阁,通州徐宅这里徐仲宣只怕是一年也踏足不了几次的。 简妍笑着应了。然后便由着他握了自己的手,慢慢儿的从前院走到了后院里去,又沿着塘边慢慢儿的走着。 已是隆冬,天气肃杀的紧。且昨日傍晚起冷风便一阵阵的刮了起来,空中也是铅云低垂,瞧着便阴沉沉的。 徐仲宣担心简妍会冷,便伸手将她湖蓝撒花斗篷上的风帽也给她罩了上去,随后才又握了她的手,慢慢儿的往前走着。 他的手暖和的很,这样紧紧的握着她的手,实在也是教她不但觉得手心里暖和,心里头也是暖和的。 简妍抿唇轻笑,乖乖儿的随着他一块儿走着。 偶尔有丫鬟仆妇路过,恭敬的对着他们两人行礼,叫着大公子,大奶奶。 徐仲宣好脾气的应了,还对着她们点了点头。 这在以往,可是再没有的事了。一时那些丫鬟仆妇都只觉得,大公子今儿心情是再好也没有的了。 徐仲宣的确是心情很好。 多年的夙愿成了真。她在他的身旁,别人称呼着她的时候,总是会冠了他的姓的。 再没有人能分开他们的了。 徐仲宣握着简妍的手便又紧了下,因又指着湖面上的那座八角凉亭说着:“你可还记得?那时你在这凉亭里做了一碗西瓜沙冰给我吃,还给我的左手腕上系了一根长命缕?” 简妍便也望向那座八角凉亭。 凉亭的各处檐下挂了铁马,这当会被风一吹,清脆的叮铃铃声音响个不住。 简妍眸光里有细碎的回忆。 现下想起那时候两个人之间的那些暧、昧,倒是觉得心里甜蜜的紧。 就听得徐仲宣在旁边笑道:“那时候我就已是对你情根深种了的。心里想着要对你说这事,可又怕吓到了你,于是便想着要慢慢的试探一番。我当时只以为着,我这样的人物相貌,走了出去,哪个小姑娘不爱慕的?只要我一直对你好,时日长了,你自然也是会喜欢我的。可谁晓得,你倒是一直对我狠心着呢。任凭我再如何的对你好,明里暗里的示意,你也只是躲闪着。好不容易的那日在这凉亭里,我察觉到了你心里应当也是对我有意的,可怎么后来又对我那样狠心起来?” 简妍晓得他说的是玉皇庙里的那遭事。 周边现下是没有丫鬟在的。早先出了松鹤堂的时候,徐仲宣就已是悄悄儿的吩咐了四月她们不晓得做什么去了。且这当会风大,池塘边上也没有什么人。 于是简妍左右瞧得一瞧之后,索性便是倾身过去,身子伏在他的怀中,双手松松的环住了他的腰。 温香软玉在怀,徐仲宣自然是受用的。 他便也伸手环住了简妍。 耳听得简妍带着笑意的声音在轻快的说着:“论起来那时候其实我也不是有多喜欢你。稍微有些动心,也不过是受了那日你大晚上的给我送了槐花糕的影响罢了。那时我只想着,知君情深不易,想着要对你好一些,可到底又不愿意给你做妾,同其他女人一块儿拥有你,所以就想着还是要依照以前的计划,得了个空隙就偷偷的跑走,然后在异地他乡一辈子逍遥的。可谁晓得到最后到底还是和你这个大马猴栓在一起了。” “大马猴?”徐仲宣闻言,只咬牙问着,“我哪里像大马猴了?你见过像我这样一表人物的大马猴么?” 简妍哈的一声笑出了声来。 这样斤斤计较的徐仲宣倒是好玩的紧啊。 她便在他的怀中抬了头,装作一脸正色的样儿仔细的打量了他一番。但到底还是没忍住,又扑哧一声笑出了声来。 然后她便笑道:“仿似你生的是要比其他的大马猴好一些。” 徐仲宣何曾被人这样打趣过?若是其他的人敢这样打趣他,他老早就是撂脸子了。但偏生这个人是简妍...... 徐仲宣瞧着她笑意盈盈的模样,一时心中实在是爱怜欢喜的紧,忍不住的就低头在她的脸颊上亲了一下,只低声的说着:“你倒真是个胆大的,竟然是敢这样打趣我。” 但简妍原本就是个胆不小的。现下听得徐仲宣这样说,她便笑吟吟的将自己的手从徐仲宣的衣摆那里伸到了他的身子里面去。 她素日便是个怕冷的,一动冬日手脚就都是冰凉的。纵然是今日她穿了这样厚的长袄,外面又罩了一领厚实的斗篷,可手依然还是冰的。 现下她冰凉的手一下子探到了徐仲宣的腰间,只激的徐仲宣整个人都哆嗦了一下。 偏生简妍还在那作怪。一面越发的将手在他的身子上四处游走着,一面还歪着头看他,笑的颇有些不怀好意:“这样算不算更胆大了,徐尚书?” 徐仲宣对着这样的简妍简直就是爱都爱不过来的。 他实在是喜欢她如现下这般的在他面前耍赖调皮的模样。 于是先前还只是在她的脸颊上亲了一下而已,现下越性是双手捧了她的脸,照着她的樱唇就狠狠的亲了下去。 简妍低低的嗯了一声,就想要推开他。 但徐仲宣如何会容许她推开他?非但是越发用力的亲吻着她,一只手还捉住了她那只在他身上四处点火的手,转而按到了下面去。 于是简妍的手便碰到了一团灼热滚烫的东西。 经过了昨晚的那一出,她现下自然是晓得那是什么了。当下她只觉得面上滚烫,挣扎着就要将手拿出来。但却被徐仲宣紧紧的按住了,身子也是越发的抵了过来。 简妍哪里料想到他会这般的无赖了?所幸现下旁侧并没有什么人,且冬日的衣裳也后,外面又罩了鹤氅,便是真的有人也瞧不到什么的。 可到底还是害羞啊。所以简妍便低声的说着:“徐仲宣,你放开。这里是外面呢。” 声音又气又急。 徐仲宣如何舍得放开?但也怕惹恼了她。所以狠狠的再次亲吻了她的樱唇一会之后,也就只得无奈的放开了她,转而将她紧紧的抱在了怀里。 简妍早就是被他那一通亲吻给亲吻的细喘吁吁的了。这当会双颊晕红,神情娇羞中又带着妩媚,只让徐仲宣瞧了,心中越发的滚烫了起来。 于是他便伸手揽了简妍的腰,半托着她的身子,一面咬着她白皙柔滑的耳珠,一面又低声的问着她:“想不要去我的书斋看一看?” 简妍早先便晓得他的那个书斋在那个梅园后面的。当时也是因着大意,所以一开始在梅园里哼着歌儿,逗着小毛团玩的那次,还有同秦彦在那里开诚布公的谈上辈子的时候才被在墙后的徐仲宣给听了去。后来听得徐仲宣说了这事,自然是想去瞧一瞧他那个书斋的。只是后来便回了郑国公府,再也没有踏进过徐宅一步的了。 现下简妍听得徐仲宣的提议,自然是同意了的。 当下徐仲宣便牵了她的手,直望着梅园那里去了。 梅花正是开的好的时候。还没走近梅园,就已经是有幽幽梅香扑鼻了。待得走了进去,但见枝头簇簇拥拥的开满了红梅,煞是喜人。 只是徐仲宣现下是没有心情来赏花的。他拉了简妍的手,在梅园的小径上急行着。头顶不定的剐蹭到了低矮的树枝,簌簌的下了一场梅花雨。 待得绕过了后墙上的那道月洞门,往左再行得片刻,简妍便看到了数株高大的梧桐树。 这些梧桐树一人都合抱不来。虽然现下叶子落尽,但自是可以想象得到春夏之时,枝头的叶子该是何等的遮天蔽日。 而走过这几株梧桐树之后,其后便是一处极幽静的书斋。 一明两暗的三间屋子,院内古石青苔。走进了屋里之后,但见里面陈设的东西虽然不多,但内外都极是洁净的。 屋子里想来是早就有人过来拢了火盆,焚过香了。简妍一走了进去,便觉得一股香甜的暖气扑面而来,简直是连骨头都要酥软了一般。 她正要开口问一问徐仲宣,但整个人却忽然被他给打横抱了起来。 她吃了一惊,双手下意识的就揽上了徐仲宣的脖颈,只问着他:“你这是做什么?” 徐仲宣却是不答,只是抱着她径直的进了东次间。 东次间里是以往他在徐宅里歇卧的地方。一张架子床,悬着天青色的纱帐。靠着壁放了一张书架,上面磊磊陈书。旁侧窗边便是一张花梨木大理石的书案,其后一张圈椅。又有一张海棠式的高几,上面放了一盆罗汉松盆景。 只是简妍还来不及瞧清楚这屋内的所有陈设,便已是被徐仲宣给抱到了架子床上去放好了。 这当会简妍如何还不会晓得徐仲宣要做什么? 她当即只觉得嗡的一声,面上就跟火烧似的红了个透彻。 于是待得徐仲宣刚将她放到床上,趁着他撒手之时,她便一个利落的翻身下床,想着就要往门外跑。只是徐仲宣的动作更快,双臂自后紧紧的圈住了她的腰,随后他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颊边耳边,语声低哑,只说着:“妍儿,我想要你。不要拒绝我。” 作者有话要说:  第150章 还是甜蜜 简妍现下正全身无力的被徐仲宣包着斗篷紧紧的抱在怀里,坐在窗前的圈椅中赏雪。 方才被徐仲宣那样好一通折腾,到最后她几乎不曾哭着讨饶。可到底徐仲宣还是不愿意放过她的,她也就只能将食指屈起放在口中紧紧的咬着,勉力的受着。 她实在是有些不明白,为何徐仲宣如此热衷这样的事?明明人前的他瞧着再是清俊严谨的一个人,可到了床第之间却是...... 想到方才徐仲宣那样孟浪的对着自己的样儿,简妍由不得的就飞红了双颊,越发的将一张脸紧紧的埋到徐仲宣的怀中去了。 先时还不晓得,过后完事起来的时候才发现外面不晓得何时开始飘起了细小的雪花。 做完那样的事之后,人难免是会觉得慵懒一些的。更何况算起来,自昨晚开始简妍就被徐仲宣那样来来回回的折腾了三次了,饶是铁打的身子也是禁不住的。 简妍现下窝在徐仲宣的怀中只觉得有些昏昏欲睡。 但反观徐仲宣却是神清气爽的样儿,且望着简妍的目光也是奇异的亮。 两个人现下纵然只是抱着,可也是贴的这样的紧,徐仲宣恨不能就这么将她揉入到他的身子里面去,简妍自然是敏、感的察觉到了徐仲宣此刻某处的变化。 且他又低下了头来,双手捧着她的脸,火热的亲吻着她,呼吸也是渐渐急促的起来。 简妍这当会是真的想哭了。 “徐仲宣,”她在徐仲宣的怀中挣扎着,因着正被他亲吻的缘故,话都说的断断续续的,“我,我累了。” 但她挣扎的时候,难免的是会磨蹭到某些地方的。简妍立时便听得了徐仲宣难耐的闷哼声,一时吻着她的力道立时就又加重了。 简妍只被他给吓的整个身子都僵住了一般,再也不敢挣扎了。 可若是任由他再这样亲吻下去,只怕待会又是有好一番她受的了。 她这还身子酸软着呐,浑身无力,连个手指头都没法动弹的。 于是她便带了些许恼意的问着:“你自己算算,从昨夜到方才你一共折腾了我几次了?你怎么能这样不体惜我呢?” 徐仲宣咬着她的双唇,低低的笑,只说着:“妍儿,我活了28岁,头一次晓得这样的事。这几日你就多体谅体谅我,好不好?” 问到好不好的时候,几乎是带了撒娇的意思。 简妍:...... 不过想想徐仲宣现下28岁了。这若是搁在其他人身上,这样的年纪儿子都能有个十几岁大了,而他现下才刚与自己成亲,猛然的有了这些事,想来自然是乐此不疲的。 但他乐此不疲,到最后苦的就是她了。 可简妍到底还是抗不过徐仲宣的撒娇和哀求,后来浑浑噩噩的又承受了一次。 只不过事后她便累的直接睡着了,晚膳都没有起来用。 黑甜一觉,等到醒过来的时候发现已是半夜了。 屋外还在簌簌的下着雪。下午时分不过是细雪霏霏,现下那雪却是大了起来,鹅毛一般,被北风卷着,穿林打叶。偶尔有枯枝被积雪压断的声音传来,但如此刻这样的雪夜听来,只会觉得更静谧安详。 屋中桌上是点了一盏灯的。橘色烛光透过青色的纱帐子透了进来,那光便像筛过了一般,越发的细碎了起来。 就着这样细碎的烛光,简妍侧过头,静静的望着自己的枕边人。 这样浓淡适宜的长眉,高挺的鼻梁。一双眼儿现下虽然是阖着,但想着他在外人面前那样肃色严谨的样,在自己面前那样撒娇无赖的样,简妍只觉得自己胸腔里的一颗心似是被什么东西给填的满满的。 她自被子里伸了手出来,用手指细细的描绘着他的眉眼。 那时候发生了那样多的事,只觉得此生与他再也无缘的了,可是没想到现下竟然也能成为他的妻子,每日睁开眼来便能看到他。 心中越想越觉得幸福甜蜜,简妍止不住的就倾身过去,在他的脸颊上轻轻的落下了一个吻。 而与此同时,正摸着他颊边的手被人捉住了。 简妍望了过去,只见徐仲宣不知何时竟是醒了,一双墨眸中带了满满的笑意,正在望着她。 她便笑着轻声的问道:“是不是打扰你睡觉了?” 徐仲宣摇了摇头,随即将捉在手中的手凑到自己的唇边亲了一下,又含笑问着:“你饿不饿?” 他不问的时候简妍还不觉得饿,现下经由他这样一问,简妍立时就觉得自己已经是饿的前胸贴后背了。 能不饿嘛。先前被他那样荒唐的按在书案上折腾了一番,累的她随后头挨着枕头就睡了,体力透支了不说,晚膳都没有用的。 思及先时的情景,简妍面上又觉得有些发烫了。 于是她便抽回了被徐仲宣握着的手,微抬了下巴,眼睛斜着他,只说着:“你说我饿不饿?” 徐仲宣轻笑一声。 他也晓得先前是他孟浪了。但他也不晓得为什么,自打昨夜尝过了那样的滋味之后,他随后竟然是再也无法克制自己的了。 这当会听得简妍有责怪他的意思,他忙俯身过去亲了亲他,随后便道:“早先我已是让四月拿了些糕点来。现下我就去拿过来。” 说罢,他便起身,拿了衣架上搭着的羊绒大氅穿了,随即便将桌上拿着的大漆罩盒提了过来。 揭开了罩盒的盖子,见里面放着一碟子梅花糕,一碟子桃酥,还有一碟子白糖蒸糕。 简妍拿了一块白糖蒸糕吃。只是这个是热的好吃,冷了滋味就不如何了。所以她吃了一口便没有再吃,直接递给了徐仲宣,同时微抬下巴,面带笑意的就说着:“来,小宣子,赏你了。” 在这个以夫为天的时代,想来是没有妻子敢这样同自己的丈夫说话的。但徐仲宣听了也不恼,还真的伸手将那块白糖蒸糕接了过去吃了,随后还笑道:“谢夫人赏赐。” 简妍瞬间就觉得,她第一次瞧见的那个徐仲宣,那样的冷淡,高高在上,可眼前的这个二皮脸...... 简妍眼角跳了跳,然后拿了一块桃酥,默默的垂头吃着。 只是她心里想了想,仿似无论徐仲宣是什么样,好像她都是喜欢的啊。 意识到这点之后,简妍也就越发的高兴了。 她三两口将手中的桃酥吃完了,然后朝着徐仲宣就扑了过去,双手揽着他的脖颈,吧唧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口,随即就笑道:“徐仲宣,我真的好喜欢你啊。” 徐仲宣晚膳其实也没有用。这当会他正拿了一块梅花糕在吃,可猛然的听到了简妍这样突如其来的深情告白,一个激动,就有些呛到了。 他一边咳嗽着,可一面还不忘将扑过来的简妍紧紧的抱在了怀里。待得咳嗽缓过来了,他便抬手点着简妍的鼻子,正色的同他说着:“仅仅只是喜欢是不够的。妍儿,你要爱我才行。而且还要很爱很爱,你一日看不到我都会万分思念的那样深爱。” 第一看看到求爱求成这样理直气壮的。 简妍心里默默的腹诽了下,但面上还是笑的眉眼弯弯,顺着他的话就说道:“徐仲宣,我很爱很爱你啊。一日看不到你就会如隔三秋啊。” 明明她是用着开玩笑的语气说着这样的话,但徐仲宣依然还是当了真了。 他倾身过去,紧紧的抱着她,在她的耳旁低声的说着:“妍儿,我也很爱很爱你。这样每次睁开双眼就能看到你在我身旁的日子,你不晓得我盼的有多辛苦。” 他这句话里的真心和深情简妍自然是能感受到的。 她心中大是感动,便伸手轻轻的抚着他的背,温声的安抚着他:“现下一切都好了。只是往后这几十年,你每日早间醒过来的时候看到的都是我这张脸,到时会不会嫌烦啊?” 徐仲宣在她的肩上摇了摇头,随即双臂更紧的抱着她。 “怎么会嫌烦?我此生最大的心愿,便是能让你在我的羽翼之下,护你安稳。直至我们两个人都白发苍苍,闭上眼的那一刻,我都不会与你有片刻的分离。” “可是徐仲宣,”简妍叹道,“人生世间,原本就是独来独往,独生独死的。再过得几十年,等你我都老了,两个人之间必然是会有先走的那一个。你这样,让我很不放心啊。” 若是她先走了呢?依着徐仲宣这样说,他岂不是会殉情?不过这也许只是现下情到浓处所说的话而已,等真的等到两个人在一块儿过了几十年之后,什么样的深情都会被慢慢的磨掉的。 但她随即又听得徐仲宣的声音低低的响起:“没有关系。妍儿,我是不会比你先走的。” 言下之意就是他一定会死在她后头的啰。 这话貌似不是什么好话啊。 简妍正待要问他这是什么意思,就察觉到徐仲宣在她的脸颊上亲了一下,随后又听得他低声的在她耳旁说着:“若是我走在你前面,我担心你会害怕后面没有我的日子。所以我会努力的好好活着,等真的你大限到来的那一日,我会将你抱在怀里,柔声的同你说话,哄着你,这样你便不会害怕了。且便是到了下面,你也不用怕,等等我,我随后就会过来,握着你的手,一起走过奈何桥。不过要先说好了,不能喝那孟婆汤。妍儿,若是有下辈子,我希望你还能记得我,等着我过去找你。” 简妍这一刹那也不晓得为什么,忽然的就是觉得眼圈有些发热。 论起来这时候谈论生死,且将来还是到底是谁先死的问题,原也算不得是什么好话,可是听着徐仲宣那样低声的说着这样的话,她却是觉得心里感动的稀里哗啦的。 她费了很大的劲才努力的让自己眼中的眼泪水没有落下来。随后又扯了扯唇角,笑道:“徐仲宣,你可是比我足足大了个10岁呢。到时我们两个一块儿走了,论起来不是我吃亏了?所以你一定要好好的保重自己的身子。这样算起来,你多活一日,我才能多活一日呐。” 徐仲宣点了点头,坚定的说着:“嗯。我会好好的护着自己,努力的活到百岁以上的。妍儿,一辈子的时间这样的短,我恨不能永远都不要到头。” 是啊。一辈子的时间这样的短。 “没有关系,”简妍紧紧的抱着他,“我们还有下辈子,下下辈子。” 若是真的有孟婆汤这种东西,简妍想着,她是绝对不会喝的。 下辈子,她会等着徐仲宣再去找她。 第151章 上元灯节 简妍和徐仲宣在通州过完旧历新年之后就回了京城。 两个人刚成亲,需要置办的东西自然是很多的。虽然先前徐仲宣自己也置办了一些,但他一个男人,这些方面自然是没有女人心细的,所以简妍自回了京城之后,少不得的就开始忙碌了起来。 于是不过两三日的功夫,徐仲宣便发现自己的这个三进小院大变了个样。 卧房里向来素净的青色帐幔换成了银红色的蝉翼纱,远远望过去,如烟似雾一般。案上也新添置了一盆清水养着的水仙。因着现下天气较冷,尚且还没有开花,萱草似的碧绿叶片中间不过都是些花苞罢了。个别的开了一半儿,隐约可见里面鹅黄色的花蕊。至于屋内的其他地方也增添了许多陈设。 而当初亲手绣的那副荷叶锦鲤图,简妍也是特地的翻找了出来,请人做成了一架紫檀木架的屏风放置在屋子里,取代了原先的那架素色的白纱披风。随后她又让徐仲宣画了四幅花鸟画儿出来,拿到店铺里请人装裱之后挂在了墙上。 这样墙上便不再是素白一片了,好歹是冲淡了一些屋子里原有的清冷气息。 只不过画着这些画儿的时候,徐仲宣非要拉着她一起画。 冬日虽然寒冷,但屋内拢着火盆,徐仲宣又那样的站在她的身后,伸手握着她拿湖笔的手,说是要和她一起来画这些画,但暗地里被他占了自己多少便宜去? 这样倒是一些儿都不冷了,只是随后她被他抵压在书案上肆意妄为的时候,简妍一偏头,看到的就是窗外柳絮似的飞雪。 但徐仲宣犹且觉得她做这些事的时候还不够专心,惩罚似的一直不停的轻咬着她。 于是这样的几幅画,足足的画了个好几日。 到得后来总算是画好了,装裱好之后也便挂到了墙上去。 按照徐仲宣的话来说,以往这所院子不过是他在京城里的落脚之处罢了,每日散值之后回来也是冷冷清清的。但是现下,自从简妍来了之后,这样的一装扮,每次当他走进屋子里来的时候就有了一种烟火红尘,回到家的感觉。 随后他又亲吻着简妍的脸颊,只低声的笑着说,最重要的是因为有你在这里,所以他才会有家的感觉。 简妍听了他这话,心里自然是觉得极受用的。 这样的几日繁忙过去之后,上元佳节就来了。 虽说去年太后和皇帝先后崩了,但新帝继位,这第一年的上元佳节自然还是要大办的。 真真是花市灯如昼。 晚膳过后,天渐渐的黑了,城中各处已是相继的亮起了灯火来。 徐仲宣拉了简妍一起出外去看灯火。 难得是老天爷竟然也凑趣。昨日还是晴天,大大的日头明晃晃的挂在空中,今日临近傍晚时分却是纷纷洒洒的下起了小雪。 这点子小雪自然是不会打消众人赏灯的热情,反倒是将今夜的气氛烘托的越发的好了。 一时灯市上往来游人仕女如织。 简妍身上披了粉紫色的撒花斗篷,头上罩了风帽,任由着徐仲宣牵着她的手在人群里晃荡着。 路旁有卖花灯的摊子,徐仲宣便停了下来,上前挑挑拣拣的要买一盏花灯给简妍。 结果被那摊主人两句好话一说,只说公子您带了夫人出来看灯会啊?您夫人生的可真好,跟画上的人儿一般。您和您夫人可真恩爱,您瞧您在挑选花灯的时候,您的夫人一直站在旁人看着您笑呢。 徐仲宣只被小摊贩这几句话给说的心花怒放,一时高兴,非但是给简妍和自己一人买了一盏花灯,便连跟着一起来的齐桑、齐晖、四月和听枫等人也是一人给买了一盏花灯。 那小摊贩自然是高兴的合不拢嘴。 简妍也是抿了唇笑。然后带了笑意的接过了徐仲宣递过来的花灯。 扇面形状的花灯,两侧纸上画了几竿翠竹。下面则是垂了红色的穗子,里面点了一根小蜡烛,提在手上,橘黄色的烛光亮着。 简妍提了这盏花灯,一面随着徐仲宣往前走,一面就笑道:“你耳根子这样的软,往后我可是不敢让你出来买东西的。不然旁人说得两句好话,你就能把整个摊子都买了下来。” 徐仲宣便侧头望着她笑,只说着:“没关系,我心里高兴。” 高兴旁人都知道他和简妍是夫妻。高兴简妍和他之间是真的恩爱,连一个素不相识的旁人都能一眼看得出来的。 所以这几盏花灯又算得了什么呢?便是真的将方才那小摊贩的整个摊子买下来他都是高兴的。 接下来两个人从东街一路逛到了西街去,做着普通夫妻都会做的事。 吃元宵。照样是路边摊上,挑子一头是搓得白白圆圆的元宵,一边是烧得旺旺的炭火,上面铁锅里是滚热的水,旁边便是两张算不得干净的黑漆桌子。 两张桌子旁都是坐满了人的。可简妍偏生就是想吃元宵了,于是便拉了徐仲宣在一旁站着等候。 中间遇到了一位同僚,是吏部里的一位员外郎,也是携了家眷一起出来看花灯。 他见到徐仲宣,赶忙的带了家眷上前来行礼,又殷勤的问着:“徐大人,您站在这里做什么呢?” “排队等着吃元宵。” 徐仲宣回答的理所应当,结果那位员外郎则是直接傻眼了。 做官做到徐仲宣现下这样,正二品的礼部尚书,兼着建极殿大学士,满朝文武中,除却首辅吴开济只怕就数徐仲宣权势最大了。而相较吴开济,皇帝现下仿似还更为倚重徐仲宣一些,他的前途自然是不可限量的。可是现下他却在这样脏乱的环境里排队等着吃元宵...... 这样的官职,怎么着都该长随成群,出入上等酒楼啊。 员外郎只疑心是自己听错了,正想再问,只察觉到自己的衣袖子被人轻轻的拽了拽。 他回头一望,见拽他衣袖的人正是自己的夫人。 他的夫人比他心细。 她一早就瞧见了这位徐仲宣身旁站着的那位娇美无限的女子。虽然冬日里衣裳宽厚,但若是细看,还是能看得出来长袖之下这位徐大人是紧紧的握着这位女子的手的。且徐大人虽然是与她夫君在说话,可仍然是不时的会侧头去看那位女子。 对一个人在不在乎,有多在乎,眼神是绝对骗不了人的。再是联想到前几日徐仲宣与乐安县君大婚的事,那想来眼前的这位女子便是乐安县君了。 那日简妍下了喜轿,与徐仲宣拜过天地之后便直接被送入了房间,并无一个人看到她的相貌,所以纵然是这位员外郎的夫人也是有幸参加了那日徐仲宣和简妍的婚礼,可到底也是没有看到简妍的相貌。 于是员外郎夫人便忙面上带了笑,又屈膝行了礼,恭恭敬敬的问着简妍:“这位就是乐安县君么?” 这位员外郎夫人少说也有个三十岁了,可她还这样对着自己行礼,还这样恭敬的同自己说着话。 简妍并不敢受她的全礼,侧身让了让,至多也就受了个半礼而已。 而后她才点头微笑,对那位员外郎夫人说着:“夫人请起。不用多礼。” 她现下既是县君,同时也是徐仲宣的夫人,论起来徐仲宣的官职比这位员外郎的官职大了许多,便算是这位年纪较她大的员外郎夫人同她行礼,她也是不用还礼的。 很显然,员外郎夫人比她的夫君可是热情多了,同时也是个自来熟。于是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员外郎夫人便单方面的定了要于某日上门去拜见简妍的事,而简妍压根就没有开口的机会。 简妍:...... 等到他们走了,徐仲宣便望着简妍笑。 “你这样好说话,岂不是往后被人卖了都不晓得?” 简妍就说道:“那还不是因为那位员外郎是你的同僚的缘故?我总是想你在你同僚之间有个好印象的,并不想说他们你的夫人不好说话。” 徐仲宣闻言,却是抬手摸了摸她的头,而后才道:“妍儿,你不用勉强自己做任何你不想做的事。现下的我,足够让你为所欲为的去做任何你想做的事。” 他的语气虽然听上去淡淡的,面上的神情也很平淡,但简妍不晓得为何,就是觉得他这样淡然的几句话后面有什么了不得的事一般。 她仅仅只晓得徐仲宣现下是礼部尚书兼任次辅,可是他头上毕竟还有皇权,还有着首辅,有着这朝中的所有官员,可为何这样的话他会说的如此笃定,且如此霸道? 简妍没来由的就觉得心中跳了一跳。 这时徐仲宣却是拉着她的手,笑道:“快来。前面的那桌人走了。” 这会子他哪里还有方才说那番话时的无形压迫气势,整个人就如同是个小孩子一般,拽了她的手,急急的就走到了刚空出来的桌子旁。 等着摊主人过来简单的收拾了下桌子,问着他们想吃什么元宵时,他要了一碗玫瑰馅的,一碗芝麻馅的。 摊主人的动作很快,不一会儿的功夫便端了两大碗元宵上来。 徐仲宣晓得她爱吃玫瑰馅的,便将装着玫瑰馅的元宵推到了她的面前来,笑着催促她快吃。 热气腾腾的元宵,氤氲的水汽蒸腾而上,可见坐在自己旁侧的人眉目温和清俊,唇角蕴着的笑意清浅柔和。 简妍垂了头,拿着勺子慢慢的吃着元宵。 她在想,或许真的是她多心了。 待得元宵吃完之后,两个人又去买了荷花灯,然后一块儿的去到了护城河旁。 护城河旁早就是有无数的人在放着荷花灯了。简妍和徐仲宣点亮了手中荷花灯里的小蜡烛,然后虔诚的将荷花灯放入了水中。 水面上有千百盏的荷花灯,点点明珠一般,于这簌簌细雪中,顺流而下。 简妍笑着起身站了起来。而后她一偏头的功夫,就看到了前面隔着四五个人的位置正站着一个人。 那人身着绛紫色的鹤氅,一双潋滟凤眼,便是不笑的时候也是带了几分弧度的。 却是沈绰无疑。 作者有话要说:  第152章 正文完结(上) 花市灯如昼,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沈绰身着绛紫色的鹤氅,双手拢在袖中,望着相隔几步之遥的简妍。 丁香紫色的缕金花纹对襟长袄,牙色的百褶裙。披在外面的粉紫撒花斗篷边沿是一圈毛茸茸的白色风毛。头上梳的是已婚妇人的发髻,不过簪了一朵铜钱大小的珠花并着一只珠钿罢了。 但纵然只是如此简洁的打扮,她依然是艳丽不可方物。人群之中,他一眼看到的还是她。 自打两年前和徐仲宣的那一次谈话之后,他半为散心,半为家族生意,带了伙计出海。前不久方才归来,便听到了简妍这两年中发生的事,他心中也曾是隐隐牵动的,想着要去看她。但其后不久他便又晓得了她和徐仲宣大婚的事。 而现下,徐仲宣应当是将她照料得很好的吧?毕竟这些年中徐仲宣为了她做了这样多的事,甚至于等了她这么多年。 瞧着她现下面上的盈盈笑意,那分明是过的很好的样子。再是瞧瞧她身旁正在望着水面上荷花灯的那位...... 沈绰忽然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 于是他微微的侧了头,对着简妍勾唇笑了笑,而后转过身,身影慢慢的融入了人流之中。 简妍倒是没有想到会在此地此时遇到沈绰。 其实这两三年有时候想起来,沈绰说的那番话也总是会在她的心头萦绕。 他愿意陪她走遍千山万水,愿意给她施展才能的无限空间,而不会让她拘泥于一般闺阁女子的生活。 这样的话,其实实在是会让人很动心,很感动。 只是可惜,那时候徐仲宣已经在她的心中,她是再容不下旁人的。 现下见着他这样对着她轻轻的微笑,而后洒脱的转身离开,她面上忽然也就有了笑意。 这样自然就是最好的了。 手忽然被人握住,她转头,便看到了徐仲宣清隽的脸。 “你在看什么?”他语声微沉。 方才沈绰在那里,他自然是看到了。 沈绰当年的话,言犹在耳。 简妍想要的,是更加宽广的天地和自由,而不是如同一般闺阁女子那般日日年年的待在内宅之中。 所以他惯是这样霸道的,总是希望着她的目光整日的都只在他一个人的身上。 但其实他心底里也是极不自信的。 这些年他没事的时候就会问一问她以前那个世界是个什么样儿的。于是他便晓得了有一日之间可以行一万多里的车子,人还可以坐在飞机在天上飞,到达这个世界上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有时候他就会举目望着头顶湛蓝的天空和悠悠的白云。 在天上飞,看着云朵远在自己下面,世间再高大的山,再宽广的海洋,于那样的高空俯瞰下来,想来也都算不得什么。 这样的事,他是想都没有想过的,可是如简妍而言,这一切却是如此的普通。 徐仲宣越晓得这些事,就越觉得不自信。 简妍有时候也会调笑着说你这样的古人,怎么能想象到我们那个时候科技发展到了个什么样的呢。 简妍只是无心调笑之语,可落在徐仲宣的耳中,却是觉得心事重重。 他给不了简妍她那时候的生活,他只有尽力做现象这个时代最优秀的男人,这样简妍总不至于往后会厌倦他的吧? 所以他一方面想努力的让自己变得强大,另外一方面,心中却依然还是不自信。 他总是不愿意简妍的目光在旁人,特别是男子的身上多停留一刻。 简妍却不晓得他心里的这许多弯弯绕绕,只是反握去了他的手,面上绽放了一个灿烂的笑容,说着:“我没有看什么啊。走,我们看烟火去了。” 上元佳节除却赏玩满城花灯,观看烟火自然也是一大趣事。 这次换简妍拉着徐仲宣的手,一直往前跑了。 到得街心里,果见那里已放了好多架的烟火,旁边挨肩擦膀的挤了许多人,有士兵在一旁维持着秩序。 简妍拉了徐仲宣,挤了半日也不过挤到人群中间而已,反而还被周边人挤的自己都快要变成纸片人了。 最后她索性是拉了徐仲宣出来,挑了一个僻静无人的所在站着。 反正烟火会腾空的嘛,站在哪里都能看得到的。 而待得她和徐仲宣在一处幽静的小巷口刚刚站好,就见街心里忽律律一道寒光升了上去,而后至半空那里,砰的一声炸了开来,宛然就是一朵黄色的龙爪菊。 紧接着又是咻咻之声不断,半空中各样颜色齐绽,氤氲如傍晚时分的绚丽晚霞,将这整个京城映照的如同火树银花不夜天一般。 人群自然是开始沸腾了,简妍也是高兴,仰着头,看着一束束的烟火升空。 但是忽然她的双颊被徐仲宣双手捧住了。 她望了过去,就能清晰的看到徐仲宣的一双墨色眼眸。 街心上的烟火还在噼里啪啦的响个不住,十样锦似的颜色不断腾空,万道灿烂的霞光映在徐仲宣的眼眸和面上,不断的变换着颜色。 他垂了头,亲吻着简妍的面上各处,随即含了她的双唇,细细的吮吸着。 最后他将她紧紧的抱在怀中,低声却坚定的说道:“妍儿,永远都不要离开我身边。” 简妍不晓得他为何忽然会有这样的一句话说出来。但纵然他这句话面上听着是坚定的语气,但内里的不安她还是能感觉得出来的。 于是她便温顺的靠在他的怀中,双臂环住了他的腰,笑道:“你放心,我自然是永远都不会离开你身边的。” 徐仲宣更紧的抱住了她。 而这夜,在床枕之间,徐仲宣较以往那些时候都要来得更为强烈一些,到最后只将简妍折腾的都只有不住讨饶的份儿了。 但徐仲宣犹且嫌不够似的,恨不能就这样将她贯穿了揉碎了,紧紧的塞入到他的骨血里去,这样她总归就只会是她一个人的了。 末了简妍趴在枕头上,累的双眼都睁不开的时候,忽然就听得徐仲宣凑在她的耳旁低声的说着:“妍儿,给我生个孩子吧。” 有了孩子,那两个人自然是会再多一层羁绊的,这样简妍总归是再也不会离开他的。 简妍迷迷糊糊的并没有回答什么,但心里却是在想着,生孩子这种事,哪里是说生就能生的啊。 自然是不会这么容易的。至少等到这一年年尾的时候简妍还没有怀上。 而在这一年之中,徐仲宣手中握着的权势越发的大了。 他竟然联合司礼监掌印太监郑华一起,将吴开济从首辅的位置上给踢了下去,转而自己坐上了首辅的位置。 说他现下权倾朝野也是不为过的,且是人人忌惮。偶尔简妍同他一起出去赴他同僚的约之时,谁对着他不诚惶诚恐的?正眼都不敢瞧他一下的。便是他同僚的那些夫人见了她,也是毕恭毕敬,话都不敢乱说半句。 而简妍有时候兴致来了,带着四月和听枫简装去外面转一转,在茶楼酒肆各处也是能听到多人对徐仲宣的评价。 一方面说他是立国以来最年轻的首辅,又说起他当初三元及第的事迹,谁不说他一句惊才绝艳?但另一方面,却也说他虽然是生了一副清雅的好相貌,但现下却是如此这般的心狠手辣,双手都不晓得沾染了多少鲜血,真真是可以达到小儿止啼的地步了。 想往上爬,那自然是得踩着无数人的尸骨鲜血。但是这些尸骨鲜血,若是罪有应得的还好,但若是无辜的人呢? 正所谓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前两年新帝上任之初,朝中自然是有一些臣子是新帝所不喜的。而这两年之中,新帝便是授意了徐仲宣将以前的那些臣子尽数除去,悉数换上自己人。 因着新帝要用着徐仲宣,自然是会默认他手中的权势一直无限的增大。而等到哪一日以前碍事的臣子全都祛除了,但徐仲宣手中的权势却又膨胀到了一定限度时,皇帝又会如何处置徐仲宣? 到时徐仲宣是否要留,留多久,那也只是皇帝的一个念头罢了。 这样的事,简妍料想徐仲宣心中自然是有数的。 只不过他从来不对自己说这些事罢了。 不论他现下在朝中是如何的一手遮天,抑或是皇帝有没有开始忌惮他,要找他的麻烦,他回来之后在他面上是半点儿都看不出来的。 他只是如以往一般,陪着她说一些闲话儿,或是两个人一块儿的看看书,作作画,甚至是下下厨。 但是有一次,简妍却发现了他双膝上的乌青之色。 他以往睡觉的时候是不喜欢穿里衣的,他也不要她穿,说是喜欢两个人这样肌肤相亲的感觉,可是忽然有一次他睡觉的时候就开始穿里衣了。 简妍心中只觉奇怪,便问着他原因。但他也不过是轻描淡写的说着天冷了,不穿里衣睡觉会冷之类的话。 但简妍心中自然是起疑的,所以到底还是趁着他睡着了的时候,偷偷的卷起了他的裤腿。 双膝上的乌青算不得触目惊心,其实也算不得很严重,但是简妍看在眼中,还是觉得心里刀绞似的痛。 这乌青定然是跪了很长时间之后留下来的。 再是想想前些时候皇帝那样倚重徐仲宣的样,再是看看现下他对徐仲宣的样和民间各处的传闻,从来只说是徐仲宣为人阴狠,将那些与他不合的大臣悉数下了狱,或是发配流放,或是直接绞杀,可是从来没有一个人说皇帝的不是啊。 待得朝野对徐仲宣愤恨到了一个程度,皇帝完全的就可以将徐仲宣推了出来,到时他自己再装模作样的将以往被徐仲宣借故杀了的大臣恢复下名声,朝野上下只会赞叹他是一个明君,而其他所有的黑锅都会是徐仲宣背了。 到得那时候,徐仲宣焉能有命在? 简妍只觉按在徐仲宣膝盖上的手都在颤的厉害。 这时有手按上了她的手。 她抬眼望了过去,就见徐仲宣不知何时已经醒了过来,正躺在那里,静静的望着她。 简妍便也回望了过去。而后她抬手将面上的眼泪水擦去了,再是平静的说着:“徐仲宣,我们来好好的聊一聊。” 作者有话要说:   第153章 一百五十三 悉悉索索的声音,是徐仲宣自被窝里坐了起来,上半身半靠在床栏杆上。 简妍望着他。 竹青色的暗纹里衣,容颜较往日清瘦了不少。想来他最近总是为着朝中的事烦心的,但是他却从来不对自己说一个字...... 简妍转过身,在他的面前跪坐好。 徐仲宣却是向她伸出了手,说着:“到我的怀里来。” 已是腊月,纵然是屋子里拢了火盆,可到底还是冷的。而简妍仅着一身单薄的水红里衣,就这样跪坐在被子外面,徐仲宣自然是怕冻到了她。 简妍闻言,便乖乖的掀开被窝钻到了里面去,然后学着徐仲宣的样,上半身半靠在了床栏杆上。 徐仲宣伸手将她揽了过来,紧紧的抱在了怀中,随后他便将头搁在了她的头顶上,慢慢的说着:“不用说。我知道你要跟我说些什么。” 简妍自然是晓得他知道自己会跟他说些什么的,毕竟他是这样水晶玻璃心肝的一个人。 可是即便他再是知道,这样的话她依旧还是要说的。 她并不想每日都这样提心吊胆的过日子,更不想徐仲宣真的变成了那些旁人口中所说的样子,且往后极有可能会没有一个好的下场。 “权势就真的那样重要吗?”她开了口,缓缓的问着,“哪怕就是你明晓得前路会凶险无比,可能一步踏错就会万劫不复?” 环着她的双臂紧了紧,然后徐仲宣垂下头去,望着简妍。 屋中虽然留有一盏烛火,可被绢纱的荷叶锦鲤图屏风一挡,到了这帐子里,依然还是昏暗的。 可即便是在这样的昏暗中,徐仲宣依然能望见简妍湿漉漉的一双眼。 她估摸着是有些想哭了。 只是权势怎么会不重要呢?他们两个人之间这几年里受的那些磨难,不都是因着他手中权势不够重的缘故么?不然他们早就是成亲了,且又何必要简妍受了这样多的罪。 纵然是简妍不说,可徐仲宣也晓得,聂青娘的事,简妍心中永远都是愧疚的。多少次的深夜时,他听得简妍在梦中痛哭,叫着娘,说着一切都是她的错。 可这些原本就不该是她承受的。 于是他便点了点头,低声的说着:“嗯,很重要。” 简妍便叹了一口气。 毕竟在一起这么多年了,她如何会不晓得他的心思? 当年周元正的事,长公主和太后意欲让她远嫁西北的事,想必是让徐仲宣心中很是震动的,不然他虽然是看重权势,但也不至于如现下这般,几乎都到了有些丧心病狂的程度了。 于是她想了想,然后便轻声的说着:“可是我们已经成亲了。我在你的身边,没有什么事会分开我们的了。” 徐仲宣自然也是晓得他们已经成亲了的,可是他依然还是担心。 他总是想护她周全,任何有可能会让他们分开的事都不想让它发生。所以他想要无上的权势,这样便不会有任何人会威胁到他和简妍。 “即便是你在我的身边了,可我依然还是不放心的。”他低声的说着,“且现下我手中握有的这些权势,我觉还是远远不够。” 可他现下已经是内阁首辅了,也当得起权倾朝野这四个字了,就这样他犹且还嫌不够? 于是简妍想了想,终究还是问着他:“那你是想要做皇帝吗?” 可是皇帝又如何会是那样好做的呢?上辈子历史学了下来,五千年之间,篡位成功的能有几个?且那基本都是在乱世里。便是王爷篡位成功的,也就只有明成祖朱棣一个人而已。而且,那些人多少都是要手中有些兵权的,而徐仲宣即便是现下贵为内阁首辅,可说到底也只不过是一个文官罢了。 简妍这样直接的话,听起来实在是有些大逆不道。若是旁人,只怕这当会都已经是吓的面色发白,双膝一软,直接跪了下去的。可徐仲宣却是面色如常,甚至是唇角微牵的笑了笑。 但随后就见他摇了摇头,说着:“江山易主,岂是那样容易的事?即便是我想,但这也是不可能的事。且不说我调动不了兵马,便是真的侥幸成功了,拿什么来堵住天下人的悠悠众口?那个位置我做不得两日就会被人给拽了下来。” 简妍闻言,略略的松了一口气。 她还真怕徐仲宣一个想不开就跑去谋逆了呢。 她并不是个很有野心的人,无非是想同徐仲宣在一起安安静静的过着平淡的小日子罢了。可若是徐仲宣有了那样的念头,那注定他们这一辈子都是不会消停的。 但这时,她就听得徐仲宣在慢悠悠的说着:“但是我可以考虑做曹阿瞒。” 简妍大吃一惊。 难不成他是想学了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 “你,你想做什么?”简妍的声音有些发颤,“徐仲宣,你到底想做什么?” 徐仲宣垂眼望着她。 他面色虽平静,但眸光却幽深,让简妍瞧了,禁不住的就开始觉得心慌不已。 她伸了手,紧紧的揪住了他胸前的衣襟。 似是晓得她心中的害怕,徐仲宣抬了左手,紧紧的握住了她冰凉的一双手。随后他才慢慢的说着:“这样的事我原本是不打算对你说的,可是今夜既然你问起,我若是不说,只怕你还会如现下这般,每日里都会胡思乱想,所以我索性是对你明说了罢。” “皇上做梁王的时候虽然待我赤诚,这两年也是大力的提拔了我,但我心中也晓得,他不过是想着让我替他将路上的障碍全都扫清罢了。等到狡兔全都死了的时候,他又忌惮我手中权势太重,到那时自然是留不得我了。” “既然你自己已是知晓这其中的厉害,那为什么你不抽身出来,反倒还要一条路走到黑?”简妍问着,“难不成你真的想死不成?” 说到后来,她的声音就逐渐的严厉了起来。 在简妍的心中看来,权势二字纵然再好,可那也是不值得拿自己的命去拼的。 徐仲宣晓得简妍是真的着急了。他俯首,在她的脸颊边轻吻了一下,随后便低声的说道:“你不用担心,对这一切我自然是早有安排的。” “什么安排?”简妍厉声的问着,“现任的皇帝登基才几年?又正值壮年,指望他现下就能自己死了?便是他真的现下就死了,可老话儿也说了,一朝天子一朝臣,你现下不就是替着皇帝清理上任皇帝手里的臣子?难保到时你就不是被人清理的那一批。所以徐仲宣,你倒是来告诉我,你有什么安排?又到底安排了些什么?” 徐仲宣沉吟了片刻,想来是在想这样的事到底要不要对简妍说。 他并不想简妍卷入到这些事情里面来。他觉得她就该在他的庇护之下,每天高高兴兴的做着她自己感兴趣的事情就好了。 但他见简妍神情严峻,望着他的目光更是带了严厉之色,所以最后到底还是低声的说着:“你也晓得,司礼监的掌印太监郑华素来便与我交好,宫中的宦官,哪一个不听他的话?皇上虽然正值壮年,但人吃五谷杂粮,哪里会有不生病的?但凡只要嘱咐了御药房的小太监在他的药材里面多添了几样,或是减了几样,他便能一直病着。又或者在饮食里不拘的加了些什么,到最后总归是能弄得他一直缠绵病榻。然后等到差不多的时候了,他自然是可以崩了,到时但凡只要我们牢牢的控住了风声,外人也不会过多怀疑的。至于新帝,皇上的几位皇子现下都是年纪不大的。便是有着皇后在,但一来老祖宗的规矩,内宫妇人不得干政,二来,幼子寡母,我身为内阁首辅,内又有郑华相助于我,最是好操纵他们的了。到时纵然坐在皇座上的是皇帝,可背后......”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简妍就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了。 果然是挟天子以令诸侯。到时面上好歹是能堵住天下之人悠悠众口的。 “可是你当其他的朝臣都是瞎的吗?那些御史逮着一些鸡毛蒜皮的事就会往死里参,你这样的,弹劾的章奏估摸着都能装满一整间大殿了吧?还是你想着,谁敢弹劾你你就杀了谁?到时重典之下,就没人再敢说你什么了?可是徐仲宣,小皇帝他终究是会有长大,想自己亲政的那一日,到时你怎么办?” 徐仲宣只被简妍的这一连串质问给质问的轻轻的抿起了唇。片刻之后他方才低声的说道:“等小皇帝长大了,他自然也是会有皇子的。” 所以他的言下之意是,再想法儿弄死了小皇帝,然后再来一次挟天子以令诸侯吗? 简妍都要被他给气笑了。 她又是气,又是怒,最后却只有无奈的叹气。 “可是徐仲宣,即便你能保得住你我一辈子无事,可是我们的孩子呢?你这样的,” 说到这里简妍停顿了下。 她总不好当着徐仲宣的面直接说他阴狠毒辣,冷血无情的,所以这话她便略过去了没有说。 “可是咱们的孩子,你就能保证得了他如同你一般?等你我死了,咱们的孩子怎么办?旁人算计不了你,还算计不得我们的孩子?徐仲宣,你来告诉我,到时谁来护住他们?” 徐仲宣听了,双唇越发的抿紧了起来。 但其实他素来考虑的便只有他和简妍这辈子的安稳,却是从来没有考虑过他们的孩子的。 只要他和简妍这辈子好好儿的永远在一起,死后的事情,哪怕就是他的尸首被人拉了出来鞭尸,挫骨扬灰他都是不在意的。 可是现下听得简妍这样说,他的目光不自禁的就落在了简妍的肚腹上,左手也悄悄的抚了上去。 孩子。他和简妍的孩子。 这样的几个字在他的舌尖上缓缓的滚了几滚之后,不晓得为什么,他的心忽然就有几分柔软了下来,也有了几分动摇。 他沉默着,不再说话,片刻之后方才翻身将简妍压在了自己身下,头凑了过去,细细的亲吻着她白皙的脸颊,低声含糊的说着:“这事你容我好好的想一想。” 但即便是他说要好好的想一想这事,手上的动作却是一点都不含糊的。 很快的,简妍那一身的水红里衣便被他给褪了个干干净净。 简妍开始挣扎,也想着要和他再继续的好好的聊一聊这些事,但是徐仲宣却是不容许她挣扎的,更是凑了过去,封住了她的唇,并不让她再说一个字出来。 于是到得后来,在不住的起起伏伏之中,简妍原先眼中所有的严厉之色就渐渐的染上了一层氤氲的水雾。 一夜颠倒鸾凤,至三更之时她方才模糊的睡着。 次日等到她醒过来之后,徐仲宣早已是上朝去了。 她也不急着起来,只是侧头望着窗子外面出神。 天依然是阴沉沉的,想必是要下雪了。北风渐渐凛冽,吹的窗纸呼呼的响个不住,尤为的让人觉得心乱。 徐仲宣膝上的乌青不晓得现下如何了。且昨夜那时他说这事他要好好的想一想,也不晓得他到底会不会真的好好的想一想。 只是,纵使是再怎么样好好的想一想,便是他想急流勇退,只怕别人都是未必信的呢。 简妍只烦恼的长叹了一口气,然后起身坐了起来,慢吞吞的穿衣下床。 而等到这一日徐仲宣散值回来,他并没有再提起昨夜两个人所说的那番话,也并没有说这样的事他考虑的怎么样了。 简妍也并没有着急问。 这样的事,追问的太急迫了反而是不好的。一来是会让徐仲宣心烦,二来简妍也是怕会给徐仲宣压力。所以她就慢慢儿的等着。 一直等到了上元节的前一日,徐仲宣到底也是没有给她答复。但是皇宫里却是有内侍带了口谕出来,说是明日佳节,皇上和皇后在宫中设宴邀请诸位大臣和家眷入宫一起共贺佳节。现下他便是过来请着徐大人和徐夫人明日入宫赴宴。 徐仲宣和简妍当时也只能应承了。至次日的时候,两个人按着品级穿了袍服入宫。 简妍只担心这场宴席是鸿门宴,心中很是忐忑的。而徐仲宣这一路上都是紧紧的握着她的手,只温声的安抚着她:“不要怕。” 简妍没有做声。 她实在是不喜欢这样提心吊胆的日子。若是可以,她多想和徐仲宣找了个偏僻的地方去隐居,又或者是去至一处无人认识他们的地方,做一对普普通通的小夫妻,这样自由的日子多好。又何必要整日如现下这般,担心这担心那的呢。 简妍心中迟疑着,在想着到底要不要将这样的话对徐仲宣说。毕竟他现下位于这样的高位,让他放弃他手中所有的一切,随着她远离京城,从此过着一般老百姓那样普普通通的日子,他未必是肯的。 她是晓得他小时候因着庶子身份的事,受尽了徐宅里那些人的冷言冷语的,所以他这才发了狠的想要一路往上爬。而这些年里他又钻了牛角尖,只觉得他自己有了无边的权势才能护她安稳周全,再也无人可以分开他们一样。 但若是做了烟火红尘里一对再普通不过的夫妻,其实她想象的这样安稳的日子想来也应该是不难的吧?又何必一定要无边的权势来给这样的日子保驾护航呢? 简妍在心中默默的长叹了一口气。 耳听得徐仲宣依然在宽慰着她不要怕,不过是吃一顿饭而已,很快就会回来之类的话。但纵使是他的声音再平稳,掩饰的再好,可两个人是日夜在一起的,都已经是这样的亲密了,简妍如何会不晓得他心中此刻的担忧? 臣子同着皇帝在前面的大殿里,女眷却是要同着皇后在后宫里的。也就是说,两个人只要入了宫门,随即便会被分开的。 简妍便想着,既然他现下心中都在如此的担忧她了,那算了,这样的话暂且还是不要对他说的好。一切还是等今晚回去之后再和他好好的说说。 于是他便反手握住了徐仲宣的手,抬头对他笑道:“你放心,我晓得的。” 徐仲宣深深的望着她带了笑意的双眸。 他如何会放心?他晓得皇上对他的事多少都是有些察觉了的,皇上心中岂会没有防备?且今日这样的宴席,到底真的只是一场普通的君臣之间的宴席,还是别有用心? 若只是一场普通的宴席倒也罢了,可若是皇上别有用心呢? 纵然是晓得宫中的内侍多是听命于他和郑华的,一切应当也是万无一失的,可徐仲宣到底也是不放心。 心中的恐慌蔓延开来,他忽然就在想,他想要的到底是些什么?无非是与简妍一辈子安安稳稳的过下去,白头到老罢了。 可现如今,这样的事,无疑于赌博。便是赌赢了又能如何?如简妍所说,便是他们两个人能安稳一世,可他们的孩子呢?谁来保障他们的安全?可若是赌输了...... 徐仲宣不敢想,他只是忽然伸手,紧紧的将简妍抱入了怀中。 这下子换简妍反过来安抚他了。 她伸手拍了拍他的背,笑道:“只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宴席罢了,你这样担心做什么?且你又不是不晓得我是个很灵活的人,便是再有个什么样的情况我也能应付得来的。“徐仲宣没有说话,他依然只是仅仅的抱着她,不过心中瞬息几变。 他在想着他最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这几年中,他似乎已经忘却了他的初心。 且这些日子,简妍虽然面上看起来和以往无异,可徐仲宣晓得,她一直只是在他强颜欢笑罢了。而且她心中应当也是很担心他的,因着近来每次他散值回来的时候,他总是能看到简妍正站在门口,等着他回来。先时她面上是什么样的神情他纵然是并没有亲眼看到,可是在她看到他的那一刹那,面上的神情却是那种一直提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去了的样子。 他晓得,简妍是在担心她。近来坊间的传言,还有那日他双膝上的乌青是真的吓到她了。 她怕他就这样的在外面获了罪,再也不能回来了,所以每日等到都会在门口等着他回来,看到他的时候就会松一口气。 这些日子,她在门口等了他多长时间? 徐仲宣忽然就觉得心中一阵刺痛。 他竟然让简妍这样日日的提心吊胆。他到底是在做些什么?他的初衷难道不是想让简妍在他的庇护之下,每日高高兴兴的做她自己想做的事吗?可是现下他却让她这样的提心吊胆。 徐仲宣双臂紧紧的箍着简妍,恨不能就这样抱着她永远不撒手一般。 简妍有些吃痛,但她也并不敢做声。 她不晓得徐仲宣现下在想些什么。但是这些日子,她已经学会了小心翼翼。 她期望徐仲宣能自己想通,她并不想将自己的思想强加于他。 马车忽然停了下来,齐桑的声音隔着厚重的马车帘子低低的传了进来。 “公子,夫人,宫门到了。” 这一年中,由着徐仲宣做主,齐桑和齐晖已是分别与四月和听枫成了亲。现下齐桑跳下了车辕,后面另一辆马车上的齐晖带着听枫和四月也近前来。 四月的声音此时也传了过来:“夫人,可以下车了。” 徐仲宣却是舍不得放开简妍的。他忽然一点也不想去赴什么宴席了。 这样的佳节,他和简妍一起牵着手去赏灯,看烟火该有多好?为什么却要去那样的地方同着他人虚以为蛇? 简妍此时却是抬手拍了拍他的背,随后便自他的怀中挣脱了起来,伸手掀开了马车帘。 四月和听枫忙扶着她下了车,徐仲宣随后也下了车来。 宫门在望,早就是有好几个内侍在一旁等候着了。 见得徐仲宣和简妍下车,那几个内侍忙迎了上前来,弯腰躬身的说着:“皇上和皇后遣小的们在此等候徐大人和夫人。” 徐仲宣紧紧的握着简妍的手,两个人随着内侍,一块儿慢慢的走过甬长的城门。 而过了这宫门,两个人就要暂时分开了。 徐仲宣站在原地,定定的望着简妍。简妍则是笑着回望他。 “不要怕。”徐仲宣抬手将她鬓边落下来的一缕碎发轻轻的挽到了她的耳后,低声的说着,“很快我们就能回家了。” 简妍笑着点了点头:“我知道,你放心吧。” 但其实她更担心徐仲宣。但是这当会,就算是心里再担心,那面上也是不能表现出分毫来的。 徐仲宣点了点头,随即望向领头的那名内侍,沉声的说着:“好好的照顾她。不能让她出一点闪失。” 那名内侍躬身应了,徐仲宣又命四月和听枫务必要和简妍寸步不离,随后他方才放开了简妍的手,一直看着她随着那名内侍往后宫的方向而去。 日已渐西,微弱的日光反射在宫殿顶上黄色的琉璃瓦上,原本应当是富丽堂皇,色彩绚丽的,可是此刻落在徐仲宣的眼中,只觉得尤为的刺耳。 简妍的身影慢慢的在巍峨宫殿的夹道中消失,徐仲宣这才收回了目光来。 他留了齐晖在宫门外等候,自己则只带了齐桑,随着内侍前往今晚筵席的大殿中。 等到他到了大殿中之后,已有官员先行来到了,正坐在那里彼此闲话。见到他进来之后,一个个的便忙上前来,拱手恭敬的同他行礼打招呼。 这些年徐仲宣在朝中的威望日盛,有那等惧怕他的,也有那等钦佩他的,自然也有那等想巴结他的。 徐仲宣倒也没有托大,面上带了浅淡得体的笑意,拱手一一的回礼过去。 皇上还没有来,所以众位臣子也都是闲坐在那里聊着一些话。 一时有内侍进殿,高声的宣告着皇上来了,众位臣子忙起身站了起来,垂手肃立,恭迎着皇帝。 皇帝做梁王的时候,为人瞧着再是和善敦厚不过,可现下在这皇帝的宝座上不过是坐了三年多,瞧着倒是锐利了不少,浑身的气势也是相当的迫人。 等到皇帝落了坐,众位臣子忙依次站好,矮身跪拜了下去。 皇帝面上带了笑,只说着:“今儿是上元佳节,各位爱卿就不必行礼了。都起来罢。” 只是他这样说是客气,众位臣子依然是不可能真的当真了的。该有的礼节那照样得是有的,不然谁晓得皇帝心中到底会不会恼呢? 跪拜完毕,众位臣子按着品级以此落了坐。 皇帝先举杯,朗声说着一番客套话。无非也都是各位臣子去年一年辛苦了,这社稷江山安慰都是你们的功劳,所以今日朕特地的将众位爱卿请了各位,也是趁着这佳节之际,一者慰劳,二者也是勉励,希望各位臣子在新的一年中要再与朕同心协力之类的话。 众位臣子三呼万岁,俱各端起面前长案上的酒杯,一口干了里面的酒水,然后又一一的回敬皇帝。 面上瞧着实在是君臣同乐的一副画面。 徐仲宣虽然面上一直是带了笑意,可是心底里却是在担忧着简妍。 也不晓得她现下如何了。纵然她再是机灵的一个人,可毕竟皇权在上,若是真的有人故意为难,只怕她也是抵挡不了的。 而他这般的分神想着简妍,自然难免就有失神的时候。 高位上的皇帝其实眼角余光一直在注意着徐仲宣。 虽然徐仲宣曾入梁王府做过他的侍讲学士,那会他备受父皇冷落的时候,徐仲宣也曾对他颇为照顾,且后来徐仲宣也是暗中一直支持他与宁王争夺皇位的。甚至于后来父皇病重之时,也是徐仲宣告诫他一定要在父皇面前做了纯孝的模样出来,以此来取得父皇的好感。及至父皇病重,朝中有人暗中要拥立宁王继位之时,也是徐仲宣暗中授意他先行想法儿的让父皇驾崩,随即趁乱立时继位,先坐稳了这皇位再说。 说起来他能坐上今天的这位子,徐仲宣居功至伟。 只是人都是这样,等到成功了,就多少会有些厌恶自己以前的那些不择手段。所以以往的那些事,在皇帝看来这都是他的污点。纵然是他在人前再做了英明神武的样子出来,可到底他只觉觉得他这样徐仲宣会觉得他虚伪。 带着这样的心思,所以皇帝每日上朝的时候看着徐仲宣站在那里,他心里只会觉得越来越不舒服。只是这几年中他还是要利用徐仲宣来给他做事的,暂且也动不得他,也就唯有一直提拔他。而及至后来,他却忽然发现,徐仲宣的这棵大树已经在朝中扎的太深了,他便是想动,那只怕一时半会的也是动不了的。 皇帝便开始有些慌了,同时也就坚定了不论什么样的代价,都要早些将徐仲宣除去的决心。 于是他不再如以往那般,纵然是心里再如何,可对着徐仲宣的时候好歹也是亲热和善,他转而会因着一些小事惩罚徐仲宣。 比方说徐仲宣腿上的那处乌青,便是他找了一个茬,让徐仲宣在外头跪了整整一个时辰所留下的。 他原本以为着,依着徐仲宣现下所处的这个高位,他手中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权势,而且这事若认真追究起来也算不得是徐仲宣的错,他定然是要为自己辩解两句的。可当时徐仲宣却只是低眉顺眼的受了,躬身的领了,然后一掀衣摆,在外头跪下了。 来来往往的内侍,也有前来给皇帝说着各样事的臣子们,面对着那样多异样的目光,徐仲宣依然是在那里跪的坦然,甚至是面上素来平和的神情也都没有一点儿变化。 他这样,倒教皇帝越发的忌惮他了。 韩信当年能受了□□之辱,后来便成了那样叱咤天下的人物。而徐仲宣...... 皇帝在想,他是留不得徐仲宣了。 只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徐仲宣这些年中扎根太深,党羽太多,并不是他说想动就能动得了的。 而且徐仲宣素来便会做人,在朝中也是会做人的,他必须得想法儿的给徐仲宣找了让众人信服的理由,这样才能服众。 但现下,还是暂且先警告警告徐仲宣一番的好。 皇帝一口喝光了酒杯中的酒水,随后对着站在他一旁伺候的内侍使了一个眼色。 那个内侍会意,趁人不备的时候悄悄的退了出去。 殿中的各位大臣对此是全然不知晓的,可徐仲宣却是冷眼瞧见了。 皇帝暗中的遣了这位内侍出去是什么意思?他面上不动声色的在想着,且刚刚站在皇帝身旁的这位内侍,瞧着是个面生的。郑华最近在做什么?怎么连皇帝近身伺候的人都没有控制好? 再是联想到近几日他都没有收到过赵华传过来的任何消息,徐仲宣心中忽然就闪过了一丝不好的感觉。 他猛然的握紧了手中的官窑甜白瓷酒杯。 而这时,就见有内侍慌慌张张的进到殿中来,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声音发颤的说着:“陛、陛下。” 皇帝面上神情不悦,皱眉问着:“什么事?这样好的日子,又是当着众位爱卿的面,你这般慌慌张张的做什么?” 那内侍并没有敢抬头,依然是头紧紧的抵在铺着牡丹繁花羊毛地毯的地上,颤声的说着:“郑、郑公公方才突发疾病,暴毙了。” 徐仲宣的心中陡然一跳。全身的血液如同掺了冰渣子进去一般,彻骨的冷意迅速的蔓延至全身。 “哪个郑公公?”皇帝却是装作没有听懂的样子,一双眉越发的皱的紧了,不悦的问着。 内侍的声音越发的发颤了:“回,回陛下,是,是司礼监的掌印太监,郑公公。” 殿中的众位臣子闻言,尽皆哗然。 司礼监的掌印太监,这可是很重要的一个位置。只是郑华就这样的暴毙了?前几日瞧着他不还是好好儿的吗? 而徐仲宣此时却是不动声色的将手中酒杯里的酒水一气饮尽了,然后他轻轻的将酒杯放在了面前的几案上。 暴毙这两个字眼,也就只有用来哄骗哄骗无知的世人罢了。而但凡是有些眼光的人都会晓得,这只怕是皇帝要出手了。 这一次是郑华,想来下一个就会轮到自己了吧? 徐仲宣微微的垂了头,心中意兴阑珊。 他是该早些听了简妍的话,及时的抽身退出才是。而不是等到现下,皇帝开始着手防范对付他的时候才晓得后悔。 不过也并没有关系,他也并不会就这样的坐以待毙。至少,皇帝今日做出这样的事来,意思应当是在警告他,而非立时就将他除掉,否则便不会有这个内侍进来当着众位臣子说郑华暴毙的事了。 只是徐仲宣心中忽然就一紧。 因着他想到了简妍。 皇帝是多少晓得他对简妍的深情的,不会此时拿了简妍来威慑他的吧? 徐仲宣思及此,禁不住的就开始心中狂跳,连放在案上的手都开始发起颤来。 若果真是如此,那他便真的是万死也不足以偿还自己所造下的罪孽了。 第154章 一百五十四 简妍带着四月和听枫,随着前面的内侍,一路逶迤前往后宫。 后宫里的宴席却是摆在临近梅园的一处暖阁里。四面的窗格门户都已是被摘了下来,另垂了织金绣龙凤祥云的帘幕,半卷半放。这样一来可以保暖,二来但凡只要抬眼,便可以看到外面所有的景致,再好也没有了。 而外面近百株的梅树上都挂了一盏造型各异的花灯,坐在暖阁里面望了出去,眼前如同明珠点点一般,分外灿烂。又有暗香浮动,风过处,暖阁里皆是幽幽梅花香,实在是极好的一处所在。 等到简妍随着内侍进了暖阁之后,抬眼一望,但见暖阁里早就是陈设的富丽堂皇。 上面设了宝座,不消说,那自然是皇后的位子了。底下两边一溜紫檀木路的官帽椅,面前皆放有几案,椅搭和几案皆是明黄色缎面绣各色花纹,明晃晃的皇家气派一览无余。而四角各处则是放了三足鎏金的珐琅大火盆,里面拢了旺旺的炭火。为防着有人不慎碰到,上面都罩了铜罩子。 火盆里面约莫是放了百合香一类的香料,方才简妍刚走进暖阁里面的时候,迎面就是一阵扑鼻的暖香袭来。 不过这样多少都有些冲淡了外面的梅花香,到底还是算不得最好的。 但简妍自然也说不得什么的,她只是面上带了清淡得体的笑意,忙着和已经在暖阁里坐着的各位大人的家眷互相厮见。 今日能被邀请进宫来赴宴的大臣,那品阶至少都是三品往上的。又有一干皇家国戚等人。简妍这一两年虽然偶尔也会出去应酬,多少也结交了一些大人家的女眷,但到底也还是有不认识的,所以便由着人跟她介绍,而后再上前相见。 不过她原就有着乐安郡君的封号,娘家是郑国公府,夫君又是当朝首辅,所以这暖阁里的多数女眷倒多是要向她恭敬行礼的。 简妍对此也并没有过多推辞。毕竟她现下不单单是代表着她自己,背后还有徐仲宣呢。 作为徐仲宣的夫人,自然是不能太掉价儿了。不过对着那些向她恭敬行礼的女眷,她也都是微笑点头以对。 一时众人厮见完了落座说些闲话儿,众位女眷话里话外也都是恭维她的意思。简妍坐在那里,面上的笑意一直未褪,神情温和有礼的同众人说了话儿。 于是众人一时都只觉得面前的这位首辅夫人虽然瞧着年纪轻轻,但言谈举止皆是落落大方,又不骄纵恣意,反而是很随后谦逊,瞧着实在是雍容华贵的很。且又是生的这样的一个好相貌,于是众人心中越发的对简妍生了好感起来,言语之间也就不再如方才那般的客套生分,反倒是熟稔亲热了起来。 等到皇后领着几位品级较高的妃嫔来了之后,简妍便随着众人起身,矮身下去跪迎着。 皇后在高位上落了坐,笑着让众人都起来,只说今儿众人不用多礼,随意就好。 但她这样说是客气,旁人又岂会真的不行礼了? 礼照样是要行的,而且还得是恭恭敬敬的行,且还要等着皇后说了各位都请起来之后方才能起身。 简妍行完了礼,听得皇上笑着说让大家起来,请坐之后,她方才由着四月扶了起来,随后在自己的位子上落了座。 皇后说了一番开场白,同着众人喝完了前三杯酒,随后便笑着望向了简妍。 皇后今年三十岁出头的年纪,保养的极好,望着倒如同个双十年华的女子一般。 她穿了明黄色的大衫,织金云霞龙纹的深青色霞帔。头上则是带了六龙三凤冠,上面嵌了数百颗品相极好的红蓝宝石,又有几千颗极圆润的大小珍珠,烛光下望来,实在是色彩绚丽,高贵不凡。且凤冠的两侧又有长长的流苏珠结垂了下来,但凡她稍微的动得一动,这两串流苏珠结就轻轻的左右晃动着,又平添了无数旖旎之感。 “这位就是乐安郡君?”皇后一双美目望着简妍,笑的和善亲近,“本宫做梁王妃的时候就晓得父皇册封了个宗室外的女子为乡君的事,那时本宫就想着要寻了个机会见一见乐安郡君呢。不想过了这三四年才遂了这个心愿。不过今儿一见,乐安郡君果真是生的容色绝丽,娇美无匹,难怪徐大人会一等就等了你那么几年呢。” 简妍当年刚受乐安乡君这个封号的时候,大家确实都是讶异的。毕竟乡君这样的封号从来都只给宗室女,可简妍却只是一个外姓女。而且其后简妍为着自己的父母守制,徐仲宣却一直没有婚娶,直等她守制完了,方才上奏请求皇帝赐婚的事大家也是晓得的,且一时多传为美谈。 而早在皇后笑着说到简妍的时候,简妍就已是起身站了起来,面上带了笑意,恭敬的作答着。 好在皇后为人面上瞧着也是分外的和善,不过是略略的打趣了一番简妍和徐仲宣两个人之间恩爱的事罢了,也并没有让她太难看,随后便同着众人一起说笑着一些闲话儿。 简妍面上一直带了浅淡得体的笑意,适时的也会说几句。轮到众人过来劝酒的时候,能推拒的她自然会委婉的推拒掉,而不能推拒的,也就只得喝了。 好在这酒水原就是果酒,不过是略沾了一些酒味儿罢了。且酒水也是温过的,喝了下去也并不算得难受。 ———一侧立了一架紫檀木架的梅花屏风,后面拢了风炉,有宫女一直在后面温酒,温好了就送过来。是以这暖阁中此时是夹杂了火盆里的百合香气,外头的梅花幽香,还有这因着温酒而发散出来的果香酒香了。 闻多了,难免就会觉得有些发腻。且也不晓得是不是喝多了酒水的缘故,简妍总是有些犯恶心的感觉。 她只心中暗暗的疑惑。她虽然酒量并不算得十分的好,可这样的几杯果酒喝了下去却也不应当会觉得恶心想吐的。于是她只能安慰着自己,定然是这暖阁里的香味太杂了,所以闻多了就会觉得犯恶心罢了。 只是她虽然再是想着要竭力的控制住想吐的感觉,但这样的事,原不是想控制就能控制住的。到得后来实在忍不住之时,她也就只能用手握了嘴,对着皇后行礼,说着身体不适,请皇后勿怪之类的话,然后匆忙的就要出去找个僻静的地方。 皇后也被唬了一跳,忙吩咐着宫女扶了她下去好生的伺候着,又吩咐着宫女拿了干净的木桶来,又吩咐着宫女立时去请了太医过来好生的给简妍瞧一瞧。 简妍原说着只是喝多了,不用特地的请了太医过来瞧的。可皇后却是坚持着,且最后她还同着暖阁里的众位夫人笑道:“先时乐安郡君过来的时候,原是好好儿的过来的,可是现下回去,却是喝醉了回去的,还吐的这样的厉害,若是教徐大人待会见了,那可得要心疼成个什么样子?到时指不定就会怪责我们,埋怨我们不该灌乐安郡君喝酒呢。” 在座的众位夫人全都笑了起来。又有一位夫人笑完之后说道:“说起来徐大人和乐安郡君成亲也是有个一年多的了,却没有听得说郡君有孩子的事。我方才瞧着郡君吐的那个样子,倒是有些像是怀了呢。别不是喝多了,是怀了的罢?这才犯恶心想吐呢。” 简妍闻言,心中便一动。 她的月事向来就不大准,有时两三个月才来一次的时候也是有的,所以平日里她在这事上也并没有过多留意。而上一次她的月事是在什么时候呢? 两个月之前?三个月之前?简妍却发现自己有些记不清了。 自己在这上面向来就是个粗心大意的,倒是徐仲宣记得比她要更清楚一些的。而这段时日以来,床第之间,徐仲宣总是说想要和她生个孩子,所以近来夫妻之间的□□竟是比以往频繁了许多。而现下,她又有了这样犯恶心想吐的时候。且方才说她可能是怀了孩子的那位夫人她是晓得的,是生了两个孩子了,照理来说不应当看错的吧? 所以,莫不现下自己的肚腹之中当真是有了孩子在里面了? 她和徐仲宣的孩子。 想到这里,简妍只觉瞬间就有一股异样的感觉从心底里流淌了起来,手也禁不住的就抬了起来,轻轻的抚在了小腹上。 她竟然是开始期盼了起来呢。 而皇后此时也在笑道:“若果真是这样的喜事就好了。” 说罢,便又遣了宫女去催太医快些儿来。 一时太医来了,对着皇后和众位夫人行过礼之后,皇后便只催促着他赶快儿的去给简妍瞧瞧。那太医遵了命,转身对着简妍走了过来,复又对着简妍行了礼,而后方才打开了随身携带的药箱子,取了一方素净的缎面小枕出来放在了案上,恭请着简妍伸手。 于是简妍便伸了右手,放在了小枕上。四月立时又搭了一方素净的帕子在简妍的手腕上,那太医方才屈了一膝半跪在了简妍的面前,伸了手按在了帕子上,偏着头,细细的诊断了一番。随后又恭敬着简妍换了左手放到小枕上,他照样是偏着头,细细的诊断了一番。 在这过程中,简妍一直屏息静气,焦急万分的等着太医最后的答复。 而太医给她诊断完了之后,转身对着皇后,连另外的一膝也跪了下去,说着:“回娘娘,徐夫人这是有喜了。约莫刚过两个月。” 皇后大喜,只转头对着先前那位猜测简妍怀了的夫人笑道:“倒果真是被你给说中了。” 说毕,便命着宫女赏那太医。太医领了赏,躬身的退了出去。而暖阁里的其他夫人则都是笑着开口对简妍道贺。 简妍此时已是傻了。 先时高高提起的一颗心,这当会却依然是悬在了那里,一直没有下来。 她竟然是有孩子了? 她一时有些想笑,可又有些想哭。面对暖阁中众位夫人的恭贺之语,原来的灵活劲儿早就没了,也就唯有坐在那里傻笑而已。 一直等到皇后遣了宫人去打听得前面的宴席结束了,众位大人都在宫门处等着自己的夫人一起回去的时候,皇后便也下了令,命内侍好生的送着各位夫人出去。 简妍随同众位夫人一起站了起来,对着皇后行了礼,随后便由着四月扶了她的胳膊,随着众位夫人一起缓缓的出了暖阁的门,朝着宫门那里走去。 可心中到底是不平静的。一路上她雀跃不已,只想着能早一些儿见到徐仲宣,好早一些将这事告知他。 不晓得他听到了这样的事之后面上会是个什么样的神情呢?会不会是欣喜若狂? 简妍只要一想到待会徐仲宣面上可能会出现的表情,一时脚下的步子就走的越发的快了起来。 四月就忙劝着她:“夫人,您走慢些。您现下可是怀了身子的人呢,大意不得的。” 简妍闻言,也只得放缓了脚步,慢慢的走着。 片刻之后,宫门在即,她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那里的徐仲宣。 宫门处摇曳的明角灯下,他披了玄色的丝绒鹤氅,正站在那里,望着宫门里面。 待得简妍和徐仲宣的目光一对上,她瞬间便找了安心的感觉。 这当会哪里还管得了四月劝她要走慢些的话呢?倒是赶忙的就疾步朝着他奔了过去。身后四月和听枫也忙追随了上来。 而徐仲宣先时站在那里时心中是万分焦急的,一直望着宫门那里,就盼着她能早些出来。 这当会他终于是看到了她,且还是这样安然无恙的她,他那颗一直高高悬着的心终于是落了下来。 这一刻他就觉得,什么都是比不上她平安的。 徐仲宣疾步上前,几步奔向了她,然后紧紧的握住了她的手。 “徐仲宣,”简妍面上笑意盎然,正待要告知他她有孩子了的事,但是徐仲宣却并没有容她说出后面的话来。 她握紧了她的手之后,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沉着一张脸就将她抱到了早就等候在一侧的马车上。随后他也矮身进了马车,劈手放下了车帘子,沉声的吩咐着坐在车辕上的齐桑:“快走。” 这里他是多一刻都不想再待下去了。 而车帘子放下来的拿一刹那,徐仲宣就回身,紧紧的将简妍抱在了怀中。 现下娇妻安然无恙的被他抱在了怀里,他先时因着紧张不安的一口气现下终于是可以长长的舒了出来了。 简妍自然是不晓得先前在大殿中发生的那些事,所以她也就不晓得徐仲宣先时在这里等着她的时候,心中完全就是煎熬的。 但简妍还是能察觉到他的紧张和不安的,所以这样的好消息她真是迫不及待的想要告诉他。 于是她便在他的怀中抬起了头来,随后拉了他的右手按在了她自己的小腹上,然后满面笑容的轻声说着:“徐仲宣,这里,有我们的孩子了呢。” 察觉到自己握着的那只手抖了一下,但是徐仲宣的面上却是没有什么表情的。 他只是垂了眼,就那样安安静静的望着她。 他这是还没有反应过来?还是太欣喜了,所以暂且脑子里一片空白,并不晓得该表现出什么样的表情来?总不会他是不高兴的吧? 简妍纠结了一会儿,因见着徐仲宣面上平静的表情依旧,于是她到底还是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你,这是不高兴?” 但她忽然就又被徐仲宣紧紧的按入了他的怀中。 怎么会不高兴呢? 抚在她小腹之上的手反手牢牢的握住了她的手。 他的掌心温热一片,也略有些潮。那是先时站在宫门处一直等候简妍之时心中一直紧张不安所致。 “没有。我很高兴。妍儿,我们终于有我们自己的孩子了。” 这个孩子,来的这样的,不巧。 那有些事情,他必须得立时就开始筹谋才成。 他务必要想了法子,让他们一家子安全的远离京城才是。而至少,那也是要护了简妍和她腹中的孩子一生安稳才行。 是夜,徐仲宣想了想,到底还是同简妍说了今日大殿中发生的事。 这样的事,坊间立时就会有流言,便是他想瞒着简妍只怕也是瞒不住的。与其到时让她晓得了这件事的时候惊慌失措,整日的担心他,还不如现下就和她明说了这些事。 且简妍这样的聪慧,她的见识又不少于他,甚至是多于他的,现下是这样关乎他们一家子生死存亡的关头,这件事势必是该和她好好的商议商议才是。 而简妍听了徐仲宣说的郑华暴毙的事之后,自然是大吃了一惊的,甚至于是连面色都有些变了。 郑华她是没有见过的。其实说实话,他死不死的简妍也是不关心不伤心的。关键是,今日是郑华暴毙,那明日就有可能轮到徐仲宣了。 很显然,皇帝已经是完全的察觉到了他们的事了,已经对此有了防范。谁晓得他什么时候就会出手对付徐仲宣呢? 徐仲宣见得她面上的神情变了,忙伸手托了她的腰身,温声的说着:“你也不用太担心。皇上今日此举,无非也就是敲山震虎,杀鸡儆猴的意思。我朝中亲信不少,便是皇上心中再想动我,可到底也要掂量掂量动我之后的后果。所以暂且他并不敢轻易的就对我出手,咱们还是有时间来为自己留个完全的退路的。” 简妍也晓得皇上是暂且不会动徐仲宣,但她总是难免会心慌。毕竟徐仲宣是日日的都要去应卯的,隔个三日还要上一次朝,经常这样的对着皇帝,谁知道皇帝后面会怎么为难他呢? 她蹙了一双纤细的远山眉,慢慢的啃着自己右手大拇指的手指甲,脑子里却是在快速的想着事。 但凡她每次遇到为难的事想不出法子来的时候,她便会这样的啃着自己的手指甲。 徐仲宣见状,连忙将她的手拉了下来放在掌心里握着,一面又说着:“你这个习惯不好,往后要改一改。” 但这时,却见得简妍一脸正色的望着他,肃声的问着他:“你是真的舍得抛下你现有的一切,随我一起找个偏僻的地方去过小老百姓普普通通的日子吗?” 徐仲宣正握了她的手,轻轻的抚着她大拇指内侧刚刚被她自己给咬出来的牙印,闻言他便抬了头望着她。 “除却你和孩子,还有什么是是舍不得的呢?”他目光柔和,轻声的说着,“与今日在宫中和你分隔两处,不晓得你到底是安全与否时的焦急不安相比,妍儿,这世间便没有什么是我不能抛却的了。” 简妍闻言,心中自然是感动的。 抛却这两个字说起来容易,但做出来实在不是一般的难。 于是她便伸臂揽了徐仲宣的脖颈,倾身过去靠在他的身上,低声的说着:“以往我也是看过这样的小说和电视剧的,多少也晓得一些这种事。既然皇帝已经开始忌惮你了,有了心的要对付你,即便此时你上书说辞官不做了,皇帝都是不让的。一来你年纪轻轻的便辞官,又没有什么正当理由,朝臣怎么看?天下人怎么看?皇帝可不想落了这个骂名。二来若是托着病要辞官,可皇帝到底还是不放心的。韩信那时候不就是这样?虽然后来他被贬为淮阴侯了,可旁人见到他,哪怕与他同品级的人见到他的时候,依然还会恭恭敬敬的对着他下拜行礼,口中尊称着他为大王。所以但凡只要他还活着,他的威信就还在,旁人依然会尊敬他,这样刘邦和吕后怎么会不忌惮?” “所以你的意思是,唯有我死这一条路,否则这辈子终究是无法真的安稳?”徐仲宣低低的笑了笑,随后又俯下头来,轻轻的在她右边的脸颊上落下了一个亲吻,赞叹着,“妍儿,你总是能与我想到一块去。” 简妍也笑了。她喜欢徐仲宣这样什么事都拿了来同她商议。 岁月漫长,两个人之间若没有坦诚和信任,这一辈子该如何的走下去? 于是她便问着徐仲宣:“那么你打算怎么做?” 徐仲宣捉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手掌中把玩着,沉吟了一会之后,他方才慢慢的说道:“西北的兴平王早些年就开始不安分了,先时虽是被镇压了下去,他也服了软,可到底还是狼子野心。西北守将的章奏前几日已是十万里火急的呈了上来,说是兴平王斩杀了先帝远嫁过去的文安县主,挥兵北下了。虽然在我看来,这个兴平王并不成什么大气候,早晚是要落败的,但现下这事总归是日夜横亘在皇上心中,让他忧心不已的。这也是暂时皇上为什么没有动我的原因,他还要指靠着我调停粮草兵饷等诸多事宜呢。所以我现下想的是,莫若趁了这个机会,我自己上了章奏,只说代天子尊,前去西北督战,这样西北的兵将必会士气大振,势如破竹的将叛兵劝都剿灭了的。” “可是皇上会同意你的这个提议么?”简妍担心的问着,“他不怕你在背后给他出什么幺蛾子?” “他会同意的。”徐仲宣轻轻的笑道,“待西北兴平王的事一了,其实他都没有留着我的必要了。我若是自请去西北,若是‘不幸’死在了那里正好,便是我不想死,边城那里那样多的兵将皆是听命于皇上的,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在那里,想我死还不是一件极容易的事?到时我就这样的死在了那里,天高皇帝远,谁都不晓得内里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样的事,岂不是旁人再没得话说?而皇上定然是会给我追封,赐我谥号的,在旁人看来,只会觉得皇上最是宽厚的了,朝野上下只会一片声的说着他好。且我也想着,这样也正好,至少我‘死’之后至少皇上并不会出手对付锦儿和你弟弟他们。到时说不定看在我为国捐躯的份上,还能大大的优待他们呢。咱们走了,可总得也要保他们一生无忧,你说是不是?” 徐仲宣的这言下之意,就是想死遁了。 但凡只要他死了,至少只要天下人都以为他死了,那这样他们这一辈子才能安安稳稳的。而且对于徐仲宣安排的这些事,简妍也是同意的。 她自然是不想因着她和徐仲宣的事让徐妙锦和李信等人也受了牵累。 但总归还是很担心的。于是她便又忧心忡忡的问着:“可是皇帝若是真的让那些人对付你了,你怎么办?你会不会真的被他们......” 说到这里她就没敢再说下去了,只是紧紧的抿了唇,目光不安的望着徐仲宣。 徐仲宣晓得她心中的担心。 他捉了她的手放在掌心中,轻轻的摩挲着她的手背,随后就笑道:“你夫君的本事你是不信的么?你放心,我自然是做好万全的准备的。咱们可是说好了,要一起白头偕老,子孙绕膝的呢。” 说到这里,他又伸手抚了抚她的小腹,柔声的说着:“而且现下咱们都有自己的孩子了,我这个做父亲的,怎么能这样自私的抛却你们母子两个人在这世间呢?我必是会陪伴你一生的,也是会陪伴着咱们的孩子长大的。” 简妍没有再说话。 她只是紧紧的抱住了徐仲宣的脖颈,头抵在他的脖颈间,眼眶发热,哽咽的说着:“你今日说过的话可不能食言。不然我就算是死都不会放过你的。” 有温热的泪水打湿了他的脖颈,仿似灼痛了他的心一般。 徐仲宣紧紧的拥她在怀,低声却坚定的承诺着:“我说的话必然是会算数的。妍儿,我会赶在你生孩子之前回来的。我要同你一起,看着咱们的第一个孩子出生。” 接下来他又细细的嘱咐了她一些事,简妍一一的应承了下来。 而再一次朝会的时候,皇帝便同着诸位大臣商议着西北兴平王叛变的事。 皇帝也晓得,无论是谁手中有兵都是不好的,所以为了保障他自己的统、治安稳牢固,这些年来他重文轻武,不少武将俱都是空有封号爵位,手中却无实权,只能赋闲在家。且他上位这几年来,偏偏老天爷也不作美,连着几年都不风调雨顺,不是旱,就是涝,户部经常上书诉苦,只说各地的赋税总是不能按数的缴纳了上来。是以这当会出了这样子的事,一来是要讨论出征的将帅人选,二来也是要讨论粮草兵饷如何筹措的事。 正所谓是三军未动,粮草先行。且没有兵饷,经常拖欠,哪个士兵会愿意为你卖命去? 将帅的人选原就费事。一来是赋闲在家时日长了,身子也懒散了,有那等懒散的,自然也就不乐意再上战场了。而这二来,虽然也有那等想着要为国出力的,可到底是年纪大了,身子不允许了。最后好不容易的商议定了将帅的人选,可粮草兵饷的事上又犯了难。 最后皇帝同着一殿的大臣全都苦了一张脸站在那里。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徐仲宣一直冷眼的旁观着。 自方才开始他就不怎么开始说话的。便是说话,也是无关痛痒的几句打太极的话而已,压根就说不到点子上。不过现下,是该他说话的时候了。 于是他便出列,只说暂且先借调了周边州郡等地的粮草,令他们快速的送了过来。至于军饷没银子的事,哪个皇帝手里是没有自己的私库的呢?且一代一代的滚了下来,现下皇帝私库里的银子只怕是不少的吧?暂且挪用出来充当军饷,等往后再还回去也就是了。 皇帝自然是不愿拿了自己的私房钱出来做军饷的。可现下这样的境况之下,他不愿意又能怎么样呢?到底不能让兴平王真的领着兵一路北上来了啊。到时他纵然再是守着那一库子的金子银子也是没有用的。 只是最后虽然皇帝是勉为其难的答应了这事,可到底心中还是对徐仲宣颇有微词的。 而这时,便见徐仲宣一掀朝服下摆,直跪了下去,朗声的说着:“臣自请去西北。一来是可以随军护送粮草军饷,二则是可以去往西北督战,好替皇上分忧。“一殿的朝臣瞬时就沸腾了起来。 徐仲宣毕竟是内阁首辅,平日里也最是个有才能的人,什么事能少得了他?他这一走,朝、廷里怎么办?有了事,找谁说去?恒不能大家都跟没头的苍蝇一样到处乱撞吧。 立时便有几个臣子随即也跪了下来,只说着,皇上这是万万不可的,徐大人是不能去往西北的。且随即他们也自请着要去西北。 一时一殿中的大臣倒有约半数跪了下来,自请着去西北。 徐仲宣却是定定的望着坐在高位上面上一副高深莫测表情的皇帝。 他晓得皇帝终究是会同意的。 此去西北,至少也要两三个月,但凡只要他不在京,皇帝完全可以利用这两三个月的时间来在朝中各处安插他的势力,而将自己的亲信悉数的打击掉。这样便是两三个月后他能平安的回到了京城里来,那样他也是举步维艰,整个儿的都被皇帝给架空了,到时还不是皇帝想如何处置他就能如何的处置他?他是一点儿还手之力都是没有的。且若是自己正巧不幸‘死’了在西北,那便是更好了。到时皇帝不但能除了他这心腹大患,还能假惺惺的给他一番死后的哀荣呢。 而现下皇帝之所以还在沉吟,那无非也是因着这许多跪在地上的大臣恳求着不能让他去西北的缘故罢了。 但只怕这些大臣越恳求,皇帝心中就越巴不得他立时死了。 于是徐仲宣唇角微弯,对着殿中跪了一地的大臣说着:”正所谓是食君之禄、担君之忧,现如今逆匪横行,咱们做臣子的,自然是该为着陛下分忧解难,岂能只在这京城之中高坐?且徐某人才能低浅,便是暂且离开了京城,诸位大人都是高才贤能之人,处事只会比徐某人更加的稳妥完善。陛下又是一代圣君,凡事皆心中有数,自会裁度处置诸事宜,又岂来我不能离开京城这一无稽之说?” 随即他便立时又俯身下去,头抵在手背上,依然朗声的说着:“臣再次自请去西北,还望陛下能恩准。” 皇帝依然是端坐在高高的宝座上,面色高深莫测,没有说话。 直至徐仲宣第三次开口请着自请去西北督战之时,皇帝终于开了尊口。 “徐爱卿,你果真是心意已决,要去往西北督战?” 徐仲宣依然跪在地上,头伏在手背上,恭声的说着:“做臣子的,自然就该为陛下解忧。臣心意已决,还望陛下恩准。” 皇帝这下子起身从宝座上站了起来,且抬脚沿着正中铺了厚实的黄色绣着龙纹祥云的羊毛地毯上一步步的走了下来。 随后他走到了徐仲宣的身前停了下来,明黄色的衣摆微动。 他弯腰俯身,扶了徐仲宣起来,双目微红,竟是要落泪的意思。口中只说着徐仲宣是如何的对他忠心,知他心中所急之事。转而又说起了以往他做梁王之时,徐仲宣入梁王府做他的侍讲学士,君臣两个人这么多年处下来,是如何的情深之类的话。 若是单就面上看来,皇帝果真是无比信赖信任徐仲宣的。 但这样的面子情谁不会做?这样的场面话谁不会说? 徐仲宣更是哽咽了,复又俯身跪了下去,只说他这些年深领圣恩,心中一直惶恐不安,便是万死也不足以报陛下圣恩万一啊。 说到后来,满殿中的大臣无不用衣袖子掩面垂泪。 于是后来,皇帝终究是同意了徐仲宣的请求。又下了一道旨意,只说是让徐仲宣代天子前往西北督战,三日之后就随军出发前往西北。他所到之处,如朕亲临,任是何人都不得怠慢之类的话。 可一面回宫之后,皇帝立时就遣了两个心腹之人夹杂在要随同去往西北的兵士中,只待寻了个合适的机会就结果了徐仲宣。且皇帝又细心的嘱咐着,这样的事务必是要做得神不知鬼不觉的,不能让其他任何人知晓。 郑华虽然已死,宫中的内侍也被清理了一遍,但多少也是有漏网之鱼在的。所以皇帝遣了的这两个人是何样的身份,徐仲宣很快的便知道了。 但凡只要是人,谁还没有个弱点呢?所以徐仲宣很快的便做好了万全之策。且他也完全不会担心随后这两个人会将这样的事说出来。 当今皇帝是个多疑谨慎的性子。只待那两人回来说他已死了,皇帝是必然留不得这两个人在这世上的。所以封口这样的事,最后留给皇帝来做,倒是更能让他自己安心。 但徐仲宣最放心不下的就是简妍。 他一离开京城前往西北,简妍就是一个人在这里了。 去岁春日的时候,李信就已是过来了一趟,同简妍说着他要去四处游历的事。这一年的时间过去了,他也只偶有书信过来,人却是不见回来的。徐妙锦和徐妙宁虽然是嫁在了京郊,可现如今他和简妍筹划的这些事最好是不要连累到任何人,且也是怕众人看出端倪来了,到时反而是不好了。 那就只能留着简妍一个人在京城里了。纵然是有四月和听枫,以及齐晖相陪着,可徐仲宣到底还是不放心的。 临出发去西北的前一夜,徐仲宣抱着简妍,一双长眉紧紧的皱着,丝毫没有要松开一点的意思。 简妍便宽慰着他:“你放心。这些事你不是都已经安排好了么?又担心得什么?你只管照顾好你自己,到时等着我去与你会和就是了。” 末了她又低低的叹了一口气。 她虽然并没有明说,可是徐仲宣却是晓得的,她心中也同样的在担心着他。 虽然所有的事都是安排好了,可总归还是怕会半路出了什么岔子来,到那时可真是会功亏一篑了。 但即便是这样,这些事总归还是要去做的。不然他们这辈子始终不会安稳。 一夜彼此的千叮咛万嘱咐,纵然是再希望天永远也不会亮,可到底天边还是出现了鱼肚白,锦鸡四唱。 简妍和徐仲宣一晚上都没有睡,两个人只是一直相拥着。 便是有时不说话了,可仅仅就这样相拥在一起也是好的。 外面四月和听枫的声音低低的传来,是说公子该起来了,误了时辰可不好。 简妍原也是想和徐仲宣一起起来,但徐仲宣却是按住了她。 “早间风大,昨夜你又是一夜未睡,便不要起来了,在床上躺躺也是好的。”他低声的嘱咐着,随即披衣起床,打开门让四月和听枫进来,就着她们端进来的水洗漱着。 要带去西北的东西一早儿就已是打点好了,这会子便交给了四月和听枫,让她们拿了出去交给齐桑。 徐仲宣随即又在床沿上坐了下来,伸手握着简妍的手,深深的凝视着她。 该说的话昨晚已是说过无数遍了,这当会其实已是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可是瞧着简妍这当会水蒙蒙的双眼,徐仲宣止不住的还是将那些宽慰的话又说了一遍,随后又叮嘱了她在家万事要小心之类的话。 简妍只不住的点头。只是她一面点着头,一面眼中的泪水早就是滚珠似的沿着脸颊滚落了下来。 她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只会来来回回的说着你要小心这样的几个字。 心里明晓得他今日出发,她是不应当做了这副样子出来让他担心的,而应当是欢欢笑笑的,只憧憬着往后两个人在一块儿现世安稳的日子就好。可到底还是忍不住的当着他的面这样落了泪。 似乎在他的面前,她的眼泪一直都很浅。 但徐仲宣此时心中何尝好受?又何尝放心得下她来? 他不过是一直强忍着罢了。可这当会见着她的眼泪水珠子似的一直滚了下来,止不住的便抬手勾了她的下巴,凑过去狠狠的吻住了她的双唇。 那样的辗转反侧,那样的肆意放纵,似是想将她就这么一起带走,时时刻刻的让她处在自己的视线之内一般。 但到底最后他还是狠了狠心,放开了她,转身大踏步的就走了。 两个人再这样依依不舍下去,到最后他只怕真的是舍不得走了。 只是纵然是狠心离开了,可到底在出了屋子之后,徐仲宣一直忍着的泪水也悄然的滑落了下来。 可随后他望着天边玫瑰色的朝霞,喷薄欲出的红日,又想着,没有关系,他和妍儿暂且分开得这几个月,随后却是一辈子的安稳相守,所以想一想,这也就是可以接受的了。 思及此,他便大步的一直往前走了出去。 而简妍瞧着他的身影在院子里消失之后,终于忍不住的躺了下去,将被子拉高了起来整个的盖住了头和脸,闷声的哭了起来。 只是一面哭,她又一面想着,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她相信她和徐仲宣终究会有一个安稳静好的未来。 其后三个月之后,西北守将八百里加急的章奏传来,叛王兴平王一干乌合之众终被悉数剿灭,兴平王父子伏诛。只是,代天子前往西北督战的内阁首辅徐仲宣却是不幸被流矢所伤,终至于不幸身亡。 这样的章奏一传来,皇帝当朝便落了泪,随即立时便下令追赠徐仲宣为太子太傅,谥号文忠。满朝上下也俱各伤心不已。 而皇帝回宫之后,便也接到了先前他遣过去暗杀徐仲宣之人的密信,只说那流矢正是他二人所发,正中徐仲宣心窝的。且他二人已是伸手探过徐仲宣的鼻息和脉搏,确认他已死无疑。只是当时正值乱军丛中,徐仲宣的尸首却是不慎掉落马车下,被万马踩踏,不复人形。 皇帝听了,这才真的放下了一颗心来。不久待那两个人归来之后,到底是如徐仲宣先前所料想的那般,将他二人秘密的灭了口才算完事。于是徐仲宣的事便再无一人知道内情了。 而因着徐仲宣的尸首没有找到的缘故,所以他家人便只能在棺木中放了他生前所穿的一套衣服。随后朝中众臣陆续前去吊唁,便是皇帝也是遣了心腹内侍前往吊唁。 据说,徐仲宣其妻哀痛悲绝,于灵前日夜痛哭,众人见了,无有不悲伤的。 而随后两日半夜之时的一场大火更是让京城众人吓了一跳。一打听之下,原来是徐仲宣的妻子终究是无法接受自己丈夫离去的事实,于半夜时分在灵堂之中放了一把火,自己连同着丈夫的棺木一起化为灰烬了。她的丫鬟四月冲了进去想救她,但同样不幸罹难。 待得火灭之后,众人抢了进去,但哪里还有什么人在?唯余棺木之旁的几根被烧的乌黑的残骨罢了。余了听枫和齐晖在旁边跪地痛哭不已,但也只能强忍着悲痛将这残骨捡了起来,又另寻了徐仲宣生前的一套衣服出来,将两个人合葬在了一处。 众人一时想着先时传说的徐仲宣和其夫人鹣鲽情深的话,再是瞧着眼前这样凄惨的景象,由不得的就甚是感叹。一时之间各处倒还有人将徐仲宣和简妍之间的事编成了话本子,各处传唱着。 而一月后,距京城相隔千里之遥的凤翔府官道上得得的驶来了一辆简朴的马车。 马车行至一处时,只见前方有一座茅草顶的四角小亭子,当是供过路之人在此歇息的。 亭子中却坐有一人,穿着一身普普通通的石青色直裰,生的俊雅异常,气质更是如长江皓月一般的澄澈。 正是原本应该死在西北,且死无全尸的徐仲宣。 只是与几月前相比,此时的徐仲宣却是有几分消瘦的。 这些日子以来,他一直都守在这里,等着简妍按照原先他们约好的一般在此处会合。但这些日子以来,却总是等不到简妍如约前来。 此地甚为偏僻,且距离京城甚远,他是没有法子去打探京城里现下是如何状况,也就唯有每日在此焦灼不安的等待着罢了。 而现下,见得路上有马车缓缓的驶来,他忙起身站了起来,又吩咐着齐桑去打探一番,看马车里坐的是不是简妍。 齐桑依命奔了过去,未及近前,已是看到有人掀开马车帘子跳了下来。 却是四月。 既然是四月,那马车里坐着的自然就是简妍了。 齐桑只喜的连声大叫着:“公子快来,是夫人来了。” 徐仲宣闻言,也赶忙的奔了过来。 而简妍此时已在四月的搀扶下下了马车,正站在马车旁。 粉襦蓝裙,其上青色团花刺绣,就那般站在马车旁,盈盈浅笑的望着他。 徐仲宣连日来的不安和焦灼在这会看到她的时候终于是消散一空了。 他抬脚,慢慢的一步步的向着她走去。 这样短的一段路,可他却是走得脚步异常的沉重与缓慢。 终于是近了。他站在简妍的面前,俯首望着她。 简妍的眼中有泪花在闪烁,但面上的盈盈笑意却依然还在。 “徐仲宣,”她语音清脆,风动帘玉一般,笑着说道,“我来了。” 徐仲宣一刹那也有种眼眶发热的感觉。 他伸了双臂,将她紧紧的揽入了怀中。 与这样安心的拥她在怀相比,这世间有什么能比得上的呢? 权势富贵如云烟,转眼即过,由得他人去营营吧。而他,只要守着他的挚爱,一生安稳便好。 徐仲宣忽然放声爽朗大笑。笑过之后,他也不顾及还有四月和齐桑等人在旁,低头下来就去亲吻了一下简妍白皙柔嫩的面颊。 随后他抬起头来,眸中笑意灿烂:“妍儿,走,我们回家。” 简妍面上也带了发自内心的舒展笑意,重重的点着头,笑道:“好。我们回家。” 随后徐仲宣便抱了她上了马车,吩咐着坐在车辕上的齐桑和四月驾车。 齐桑和四月心中也满是欢喜,彼此笑着对视了一眼,随即齐桑便一挥手中的马鞭子,只听得清脆的一声马鞭子响,随即便是齐桑朗声的在道:“回家啰。” 马车缓缓的往前行驶着,得得马蹄之声不绝于耳。 正值仲春时分,沿途树木青翠,山花烂漫。有成双成对的蝴蝶在花丛中翩跹飞舞,到处皆是一片春光烂漫的大好景象。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已开 第155章 番外之一 凤翔府位于北方,其内有一处小县,名曰千阳。 县内的王大婶某一日发现自家隔壁的那所一直空置的二进小院被人给买了。随后便又有人过来修葺原本破败不堪的小院各处,但只是一直都不见有人进来住着。 王大婶是个喜欢探听旁人私事的人,于是某一日在路上恰巧碰到了房牙子的时候,她便拉着不让走,只细细的问着房牙子,那院子到底是被卖与了何人。 ——她家隔壁房子的主人一开始便是将这院子卖给了这房牙子的,随后又被这房牙子另加了银子卖与了他人,他好中间得利的。 这样的事,也不晓得这个房牙子已是做了多少次了。总之原本这千阳县里的房子还是卖不到现如今这样高的价钱的,可奈何前两年满县里的房牙子都聚集在了一处,成立了个什么会。随后但凡得知县城里有谁要卖房子了,大家便凑钱先将那人的房子买了过来,随后加了银子再转手卖与他人,这样中间得到的利润,岂非比只从中间提成多得多了? 而说到那处二进小院子的时候,房牙子也是满面春风的。但随后他便神神秘秘的告知了王大婶,只说买那处院子的人是个傻子。 王大婶对他这话自然是不明白的,忙又问着缘故。于是房牙子便哈哈大笑。 他们卖房子的时候,一早定然是要将价钱定的高高儿的,然后等着对方来还价。直等对方还了一个自觉已经很低的价了,但其实依然是高于房牙子一开始自己花了银子买这房子的价的,可房牙子纵然是心中再欣喜,但面上却还是要装作了为难的样子出来,纠结个三番五次的,然后方才一脸痛心的松口说着这样的价格以往是再没有的。算了,这次就当我亏了,一分钱都不赚的,无非是想要交你这个朋友之类的巴拉巴拉的话,然后才同意将这房子卖了。 可是那日过来寻他,说要买这处院子的人,当他报了一个高价出来,在那等着对方还价的时候,那个人却是一个子儿都没有往下压,直接就是当场掏了银票出来说要买这处院子的,随即便催促着他立时就要去府衙过了房契到自己的名下。 房牙子当时就愣住了。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只觉得眼前的这个人定然是个傻子。 可是眼前的这个人,瞧着就是个英武不凡的,又是出手就拿了这样多的银票出来...... 房牙子当时就想着,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 去府衙过房契的时候自然是需要对方出具户贴的。当时他悄悄的瞧了,只见上面写的名字豁然便是齐大。 随后房契过到了齐大的名下,他随即也就拿了银票给房牙子,又拿了一锭银子出来给他,说是辛苦他了,这银子就让他去买酒喝之类的话。 当时房牙子一双黑眼珠子见着了这白花花的银子,哪里还会有其他的想法?只喜的屁滚尿流的,双手捧着银子笑的眉开眼笑的就走了。 可到底还是在心中觉得这人是个傻子的。 而王大婶听了房牙子的这一番话之后,越发的对买了她家隔壁小院子的人好奇了起来,于是此后她无事的时候便日日的观察着隔壁的动静。 先时还是有人过来修葺的,又买了各样的家具摆设进来。这些人倒也都是本地人,王大婶问了他们,只说他们也是东家雇了过来干活的,但东家也甚少露面,只给了银子,吩咐他们如何办事也就是了。 及至后来这院子修葺好了,连着安静了一个多月,却依然不见有人来住,两扇黑漆的院门终日都是锁着。 直至某一日清晨,王大婶早起出门,端了一盆衣裳准备去河边洗,忽然就听到了隔壁传来了吱呀一声轻响。 她被唬了一跳,忙转过头去看时,只见隔壁的两扇黑漆院门竟然是被拉开了,有两个人正从里面走了出来。 当先的那人着了一身玄色的劲装,如房牙子那日所说,生的确实是英武不凡。而在他身后的那个人...... 当王大婶看清那人的面貌时,禁不住的就屏住了呼吸。 那人约莫三十岁的年纪,生的清雅隽秀,气质澄澈干净,实在是教人过目难忘。 这处小县城里倒是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出色的人,王大婶当时就看直了双眼。 而那人见着王大婶这样直勾勾的望着自己,非但是没有着恼,反倒是甚为和善的对着她点了点头,同时温声的称呼着她为高邻,自称姓徐,随后又说了一些客套的话。 王大婶傻傻的点头,傻傻的发笑。等到那两人都已经远去了之后,她方才回过神来一般,也顾不得洗衣服了,转身就跑进了屋子,摇晃着她家的老头子,只说着:“了不得了,咱们家隔壁竟是住了一位仙人呢。” 只是仙人每日早早的就出去了,等到日头下了山才会回来,王大婶瞧着他好像倒是在等什么人,且随着日子一天天的过去,他面上的神情也是越来越焦急。 随后又过了一个多月的功夫,王大婶某一日猛然的就听到了隔壁有女子的声音传来。 据她所知,隔壁一直都只住了那位仙人和他的长随的,又哪里来的女子了?且听着那女子的声音,娇娇柔柔的,想来定然也是生的不差的。 可巧这日王大婶家烙了一大摞子的饼,她想了想,便装了一盘子烙饼,跑到了隔壁的院门前敲了敲门。 很快的就有人过来开门了。 开门的便是房牙子说的那个叫做齐大的人,身后还跟了个丫鬟模样打扮的人。后来那个仙人和另一个女子也慢慢的走了过来。 待王大婶望见那位女子的相貌时,便又发了一会儿怔。 这下子这小院子里非但是有仙人了,又有个仙女来了。 仙女瞧着不到二十岁的年纪,生的娇美妍丽。见着王大婶的时候,她笑容满面的上前同她问着好,自称是徐仙人的妻子。 其实纵然就是她不说,王大婶也是晓得她是徐仙人的妻子。因着从头至尾,徐仙人一直都是小心翼翼的扶着她,望着她的目光中也满是温柔之色。 想来这些日子徐仙人一直在等的人也就是她了。 同时王大婶又眼尖的瞧见了仙女微微隆起的小腹,于是便晓得她这是怀着孩子呢。 等到后来两家人处的熟了,王大婶便称呼着徐仙人为徐官人,称呼着那仙女为徐娘子。 徐官人是个话不多的人,日常做的最多的事也就是陪着徐娘子侍弄侍弄花草,看看书,天气好的时候就扶着肚子渐大的徐娘子在周边走一走。而徐娘子却是个话多的,没事的时候倒经常会过来同着王大婶唠唠家常,向她请教如何烙饼之类的事。有时也会听她说一些县内的趣事,时常是在她家一待就能待一个上午或是一个下午的。到得后来总会是徐官人亲自过来,对着王大婶歉意的笑了笑,然后扶着徐娘子慢慢的回去。 王大婶有时也会瞧到徐娘子对着徐官人发脾气。 也是,毕竟是有身子的人,那脾气自然是阴晴不定的,偶尔一个不顺心了,抱怨两句总是有的。而每当此时,就见徐官人总是好脾气的笑,随即就轻言软语的哄着徐娘子。 似乎王大婶从来没有在徐官人的面上看到过他对徐娘子有不耐烦的神色的时候。即便是有时候徐娘子赌气不吃东西了,嫌弃着做的东西都不好吃了,她闻着有异味了,徐官人也是从来都不说半个字的,只会一遍遍的又重做了给徐娘子吃。甚或有一次,徐娘子犯了馋,想吃她做的烙饼,徐官人也是二话就不说的,亲自过来请求着她做烙饼,随后道着谢,捧着一盘子烙饼回去了。 这样的一个人,王大婶几乎都要以为他是从来不晓得发脾气的。可中秋那日徐娘子贪玩,带了身旁的丫鬟,偷偷的跑到了集市上去玩,却并没有提前对徐官人说知,徐官人当时疯了似的满县城的找她。找到了之后,徐官人便是沉着一张脸,一句话也没有说的拉着徐娘子回来。 也是,王大婶想着,徐娘子都这样大的肚子了,不晓得什么时候就会临盆了,哪里能和小孩子一般,见着外面集市里有热闹就跑出去逛呢? 且这次多少是有些动到了胎气。原本依着徐娘子说来,算了日子,她腹中的孩子应当是在中秋之后才会出来的,可当晚徐娘子就提前发动了。 毕竟是头一次生孩子,那自然是艰难的。且徐娘子瞧着娇娇弱弱的一个人,平日里有时候在王大婶的面前也会忧心忡忡的说着她害怕生孩子这样的话。可是这话她自己又是不敢对自己的夫君说的,怕他会担心,所以每日里反倒要在自己夫君的面前做了什么都不怕的模样出来。 但这样年纪轻轻的一个女子,怎么会不怕呢?生孩子历来就是有命喝鸡汤,无命见阎王的事,更何况又是头一次生产...... 徐娘子整生了两日两夜才将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 这两日两夜里,徐官人竟然是顾不得忌讳,一直守候在徐娘子的身旁。到得后来纵然是口中含了参片,可徐娘子到底是体力不济,意识开始模糊,渐渐是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眼皮也渐渐的要阖了起来,眼看得就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在一旁帮忙着的王大婶就见得徐官人痛哭出声,声音都是在发着颤,只一声声的唤着妍儿,恳求着她不要死,不能死。说着她死了,让他怎么办之类的话?随即又状若疯癫的对接生的婆子说着:“我不要孩子了,我不要孩子了。我只要妍儿。” 可是临到了这个份上了,哪里是说能要哪个就能要哪个的呢?且若是说保孩子不保大人还要容易些,毕竟若是不管大人的死活,不拘直接伸手进去掏了孩子出来,还是直接开膛破肚将孩子取了出来,孩子总是能保住的,可是保大人这样的话...... 但凡只要孩子还在大人的肚子里,那怎么样才能做到只保大人不保孩子呢?孩子他都这样大的月份了,毕竟是要想法儿的弄了出来的啊。 但后来也许真是苍天可怜见的,又或许是徐官人的哭喊终于是叫徐娘子听了进去,就见徐娘子猛然的睁开了原本快要阖起来的双眼来,双手更是紧紧的握着徐官人的手,狠声的说着:“我就不信我这辈子这样的命苦。前些年过的那样身不由己,后来好不容易的遇到了你,咱们之间又受了那样多的磨难,又好不容易才有了现如今这样的安稳日子,我怎么能这时候因着生孩子的事死了呢?我必定是要将这孩子好好儿的生了下来的,然后好好儿的同你和咱们的孩子安安稳稳的过一辈子的。” 徐官人泪流满面,紧紧的反握着徐娘子的手,不住的颤着双唇亲吻着她的手心。 随后徐娘子发了狠,额头两侧的青筋都挣的高高的鼓了起来,半晌之后终于是听到一声响亮的啼哭声,孩子顺利的生了下来,而徐娘子也平安无事。 王大婶当时在旁边瞧了这样感人的一幕,也是激动的忍不住的落了泪。 徐娘子这一胎生的是个女孩儿,因着生她的时候,小院里的一株木芙蓉开的正好,所以徐娘子便给这女孩儿取了个小名,唤做芙蓉。 小芙蓉生下来的时候虽然是皱皱巴巴的一团,前几个月也是黄瘦黄瘦的,可百日之后,却是日渐的白净滚圆了起来,瞧着实在是惹人怜爱的紧。 王大婶便想着,徐官人和徐娘子都是这样的人物相貌,这小芙蓉长大了以后容貌定然是个不差的。可不现下就是越长越讨人喜爱了嘛。 徐娘子爱小芙蓉爱的跟什么似的,见天儿的就抱在手里,动不动的就要亲她的脸颊一下。又给她做了许多好看的小衣裳,做了好些儿好玩的玩意儿给她。 日头好的时候,徐娘子便会在院子里铺了毡子,摆放了许多的玩意儿在上面,看着小芙蓉在上面爬来爬去的拿着这样那样的玩意儿。又或者是抱着她,周边到处去串门子。 徐娘子是个爱笑活泼的人,来了这里没多少时日,倒是都与这些邻居熟悉了的。又是这样的人物相貌,未语先笑的,谁不乐意同着徐娘子往来的? 只是与徐娘子对小芙蓉明显的喜爱相比,徐官人对着小芙蓉的态度就要冷淡了许多。 日常众人见着他总是一脸冷漠的望着小芙蓉,任由她在毡子上或者地上爬,也是一些儿要抱她起来的意思都没有。于是周边的邻居见状便都纷纷的感叹着,只说这徐官人面上瞧着是那样喜爱徐娘子的,可到底因着小芙蓉是个女孩子,这徐官人心中是不喜她的。 男人嘛,可不想的就是个传宗接代的事?若是小芙蓉是个哥儿就好了。 便有这等好事的人,悄悄的将这样的话同着徐娘子讲了,意思是要徐娘子再生一个哥儿下来,这样徐官人就会高兴了。 但徐娘子听了,却是笑着说道:“还生?我生完小芙蓉之后,我家那口子就对我说了,这辈子是再也不要我生孩子了。” 邻居不解这话是何意,问着徐娘子。但徐娘子偏又不说,只是抿了唇一直笑。 随后到底还是王大婶隐隐约约的猜到了一些儿。 那日徐娘子生小芙蓉难产的时候,徐官人在旁边那样的着急痛哭,只说他宁愿这辈子都不要孩子,也要徐娘子好好儿的。徐官人这心中约莫是觉得小芙蓉让他当时差些儿失去了徐娘子,所以心中对她多少还是有几分恼意的呢。 众人听了,皆是觉得不可置信。 这世间的男子,皆只认为着女人如同那墙上的石灰一般,刮了一层又可以再刷一层的,自然是传宗接代更为重要一些了,而妻子则是大不了就可以再娶一个的,又怎么会如同这徐官人一般,宁愿一辈子都不要孩子,只要着徐娘子一个人呢? 但觉得不可置信的同时,众人也都羡慕着徐娘子,只说徐娘子实在是好运气,竟然能找着一个对自己这样好的夫君。 而随后,直至小芙蓉满了一岁,晓得迈着两条小短腿蹒跚的走路的时候,徐官人对着她的态度终于是慢慢的好转了一些。至少有时候王大婶还是会看到他抱着小芙蓉,轻声细语的同着说着话的。只是小孩子嘛,尿尿也是不晓得说的,所以有时候小芙蓉就会尿了徐官人一身。 尿完了之后她自然也是不晓得说的,也丝毫无愧疚之感的,反而是望着自己的父亲咧嘴直笑。而徐娘子此时则是会在一旁抚掌大笑,直笑的手撑着腰,哎哟哎哟的叫唤个不住。 而每每此时,就只见徐官人望望怀里的小芙蓉,又望望笑的不可自制的徐娘子,眼中满是无奈的笑意和纵容。 这样的一家子,谁看了不羡慕呢? 等到小芙蓉一岁半的时候,王大婶某一日见着有一男一女寻了过来。 那男的同着齐大生的有些儿像,见着齐大的时候也是呼唤着哥哥,于是王大婶便晓得这人是齐大的弟弟了。而随着他一块儿来的那个女子便是齐二的妻子。王大婶听得过徐娘子唤这女子为听枫。 齐二和听枫寻过来之后,不晓得同徐官人和徐娘子说了些什么,总之徐官人和徐娘子是很高兴的。徐娘子更是说这下子她终于是可以到处去走走看看了。 而随后他们便将这小院儿卖给了当初的那个房牙子,又低价处置了一些院里的物品,也分送了一些给周边的邻居。 王大婶晓得他们这是要离开这里。她心中极是不舍的,只问着徐娘子这是要到哪里去。 徐娘子便笑着说到处去走走看看。王大婶就劝着她,便是走到了天边,那也是要一个家的啊,做什么要卖了这小院儿呢?留了这小院儿在这里,这里就是你的家啊,随时都可以回来的。 徐娘子闻言,便抿唇一笑。随即她伸手,指着正抱了小芙蓉站在香樟树下的徐官人,笑道,这就是我的家。 正是初夏时节,日光照在香樟树上面,金子似的闪着。有风拂过,香樟树幽幽的香味传遍了整个小院。 此心安处,即是吾乡。但凡只要我夫君和我孩子在的地方,那就哪里都是我的家。 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来的番外打算如下:简妍和徐大视角的甜蜜番外一个,秦彦和其他杂七杂八的人的番外一个,简妍和徐大穿越回现代的番外一个。 本书由(胭脂有毒)为您整理制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