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凝涉)为您整理制作 =============== 醉花间 作者:缓归矣 =============== ☆、归途   春暖花开,官道旁绿油油的草丛间开出了一团团一簇簇的野花,姹紫嫣红,如锦如缎。忽的,正在花间翩迁的蝴蝶纷纷扑棱着蝶翼消失在草丛间。   嘚嘚马蹄声与辚辚车响渐次响起,远处的官道上行来一支百人规模的玄甲铁卫,个个精壮彪悍,身躯凛凛,被铁卫拱卫在中央的是一辆八宝冠盖顶镶金嵌宝的驷马车。   冷不丁一声唳鸣穿透层云直刺耳膜,坐在马上的沈天枢一边安抚□□坐骑一边抬头。一碧如洗的天空中,一头翅长足有四尺的黑褐色苍鹰俯冲而下,裹挟着雷霆万钧之势。   见玄甲铁卫的手已经按在剑柄上蓄势以待,沈天枢忙道:“这是阿绍的猎鹰。”   与他并驾齐驱的男子玄斗沉声道:“它不攻击,他们也不会贸然出手。”   沈天枢望着苍鹰在车顶上方盘旋片刻后厉鸣一声不甘离去,笑了笑道:“它是来找阿璇的,奈何这架势吓得它不敢下来。”又旋身凝望着苍鹰离去的方向:“看来阿绍在后面。”   玄斗问:“是否要等?”   沈天枢摇头:“不必。”   前行不过片刻,身后就传来阵阵马蹄声,沈天枢回头一看,远处尘土飞扬,十来人策马疾驰,头顶盘旋着方才离去的苍鹰。   眨眼间,这一行人已经来到跟前,打头的男子,二十出头,身材高大挺拔,五官俊美的出奇,举手投足间威仪八面。   沈天枢见他身着墨色飞鱼服腰配绣春刀,知他公干归来,遂拱手行礼:“蒋指挥使。”   玄斗亦行礼。   蒋绍目光罩在玄斗身上,语调意味不明:“大哥居然派你护送。”   玄斗恭敬的半垂着眼。   蒋绍轻笑一声,调转马头走向马车,行至车旁,他用马鞭敲了敲车壁。   蓝色绡纱车帘从内部掀起一角,慢慢推到一边,先露出的是一张笑吟吟的鹅蛋脸:“绍世子安好,恕婢子不便向您行大礼。”说完往边上让了让。   蒋绍漫不经心的唔了一声,目光移到她身后的女子脸上。   沈天璇望着他,不知该如何称呼,遂下意识弯了弯嘴角。不经意间撞进他狭长的桃花眼中,眼尾上翘,睫毛纤长,眸中似水含情,眼角还有一点鲜艳夺目的泪痣。   天璇不由看呆了下,在对方似笑非笑的目光下回神,脸红了下,讪讪的挪开视线!   盘旋在空中的苍鹰见那讨人厌的绡纱被掀起,顿时兴奋地冲向窗口。   天璇大骇,不由自主的轻呼了一声往后躲。   被堵在窗口,翅膀半收不收展在那的苍鹰当下停止了挣扎。   天璇觉得她似乎从这双凶狠的黑豆眼中看到了委屈。   余光里瞥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将卡在窗口的苍鹰拽了出去,随手往后面一扔。沈天璇忍不住探身而出,双手撑在窗户上,见那苍鹰在空中翻了两个跟头之后飞稳了,当下松了一口气。   “你不会觉得一只老鹰会被砸到地上?”蒋绍挑眉,尾音上挑。   沈天璇见他嘴角勾起要笑不笑的弧度,不知怎么的就觉他应该是在嘲笑她。顿时有点儿不高兴,虽然她的担心是挺蠢的。   蒋绍看她默不作声的缩回马车里,居然没有呛回来,不由细看她,忽的目光凝住了。黑白分明的眼底是全然的陌生和戒备,蒋绍瞳孔微缩,倏地扭头看沈天枢,声音骤冷:“怎么回事?” 斜飞的桃花眼中渗出一丝摄人的味道。   沈天枢目光一黯:“回来的路上阿璇得了风寒,烧了三天,再醒来便失忆了。”   “失忆!”蒋绍重复着两个字,尾音打了个旋,他转过脸盯着天璇,眸光沉沉。   被这样的目光笼罩着,沈天璇忍不住心虚,恨不得拉上帘子遮挡,脸色不受控制的僵硬起来,连笑容都变得勉强。   沈天枢看出妹妹的不自在,策马上前,柔声对天璇道:“阿璇,这是蒋绍表哥。”   天璇试探着唤了一声:“蒋表哥。”   蒋绍不出声,眼睛却看着她。   天璇心跳如擂鼓,手心微微冒汗,难道他看出自己是冒牌货了。不该啊!   蒋绍忽的一笑,懒洋洋道:“你姓蒋的表哥没有十个也有八个。”   天璇僵住了,求救似的看向沈天枢。   沈天枢失笑:“你以前都唤他绍表哥。” 转而又对蒋绍道:“阿璇失忆你也别和她计较这些。”   天璇从善如流,又唤了一遍:“绍表哥!”喊完便低了头,这是她‘失忆’以来最难搞的一个,希望仅此一个。   “计较!”蒋绍意味不明的笑了笑,忽然盯着天璇的头顶,挑眉:“你不会是故意装失忆,好逃我那一千两的债!”   天璇差点被他前半截话吓死,猛地抬头瞪圆了眼看他,听到后半截话才缓过气来,心跳还是不受控制的加速。   蒋绍的桃花眼半眯起来。   眼见妹妹小脸煞白,沈天枢再看不下去:“回头我就拿银子给你,你别再闹她,这会儿她正慌着。”   蒋绍漫不经心的抚着停在臂上的苍鹰,啧了一声:“开个玩笑都不行,我什么时候真跟她算过账了。”   他话里的亲昵让沈天枢皱眉,岔开话题:“你这是打哪儿回?”   “临江。” 蒋绍回了一句,瞄到纱帘被天璇刷的一下迅速拉上,还不忘偷偷朝他翻个白眼。失笑,就是失忆了,脾气也没变。   蒋绍问沈天枢:“什么都忘了,还是只忘了一部分?”   提及此,沈天枢俊朗的面容有些无奈:“基本生活无碍,然而大部分的人和事都忘了,就连字都不识得了。”   蒋绍顿了下回头望一眼奢华精致的马车,慢慢笑起来:“忘得够彻底。”   沈天枢明显发觉他的心情比之前好了一些。   天璇所在的马车十分宽敞,中间一道隔断将空间分成前后两部分,前面放了蒲团隐枕小几,可以喝茶聊天,后面则是床榻,以供歇息。   天璇靠在软垫里余惊未了,那人的目光太有穿透力,彷佛能看透人心,她悄悄给他打上了危险的信号,以后要尽量避开。   鹅蛋脸的丫鬟谷雨见她脸色有异,忙道:“姑娘可是哪里不舒服?”   天璇摇了摇头,找了个借口:“那只老鹰有点吓人。”   谷雨愣了下笑道:“那鹰以前可粘着姑娘了。”   天璇好奇,反问:“粘着我?”   谷雨点头。   回想那鹰的模样,天璇觉得也许还真是这么一回事,又想起自己对它避之不及,天璇心虚的摸了摸鼻子,她真不是故意的。   天璇突然想起一茬:“听你这话头,我和刚才那位,嗯,绍表哥也比较熟悉。”否则人家的宠物怎么会黏她。   “姑娘十岁前一半时间是在靖国公夫人膝下长大的,绍世子正是靖国公府的世子爷,姑娘忘了?”   天璇后知后觉想起来,在沈天枢和谷雨给她灌输的信息中有一条,生母顾氏在她三岁时病逝,她表姨母也就是靖国公夫人荆氏怜惜她,时常把她接过去小住。其间提到过蒋绍,然而她完全无法把脑子里的设想和方才那个人重合起来。   “那我和靖国公府众人关系挺亲近的。” 天璇喃喃,夭寿,光想想日后还要和他打交道,她就腿肚子打颤。   谷雨瞧出她的担心,想了想道:“姑娘别担心,方才绍世子是逗你玩呢。也是姑娘现在还没想起来,等姑娘恢复记忆就好了。哪次和绍世子玩笑,最后倒霉的不是绍世子。婢子记得有一回,世子把您放在树上,要您喊三声绍世子天下第一帅什么的来着,喊了,才抱你下来。”   天璇:“……”真想不到那样一个人居然还有这么中二的时候!   谷雨忍笑道:“姑娘就是不肯说,后来世子爷怕您摔下来,要接您下来,可您啊,抱着树就是不松手,一定要世子大喊十声自己是丑八怪才肯下来。”   天璇噗嗤一声笑出来,心道干得漂亮,追问:“那他最后说了吗!”   “自然是喊了,姑娘打小脾气就倔,要不依您,您真要在树上过夜了。”   想想那画面,天璇就忍俊不禁,笑着笑着嘴角又耷拉下来。看得出来原身小姑娘备受宠爱,要是沈家人知道心爱的女儿被取而代之,他们会如何伤心愤怒?还有她自己,她的身体如何了?她们是互换身体了吗?还能换回来吗?   这个世界她一无所知,醒来这十天,每一天她都如履薄冰战战兢兢,就怕被发现是冒牌货。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开张 请多多关照(づ ̄3 ̄)づ╭?~ ☆、入府   在玄武大街的岔路口,要去卫所的蒋绍驱马到车前,天璇隔着窗户望着他。   马背上的蒋绍不紧不慢道:“这两天抽个空来一趟靖国公府,娘一直惦记你。”   天璇一点都不想见陌生人,她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是破绽,然而这话她能拒绝吗?在沈天枢的描述中,靖国公夫人几乎当了她半个母亲,遂点头应了一声。   蒋绍看看沈天枢:“表哥到时候带着小朵儿一块来。”沈天枢膝下有一稚女,小名朵儿。   见沈天枢应了,他策马便走,临走目光在天璇脸上绕了一圈。   他可算是走了,天璇长出口气。   穿过玄武大街,再往东行入盛安坊,坊内住的都是信都百年望族,沈家大宅就在其内。   沈天枢邀玄斗入喝杯茶再走,玄斗抬手一拱:“主子还等末将回去复命,不敢滞留。”   玄字辈是冀王世子蒋峥从小培养的亲卫,即使已经脱籍成为五品参将,依旧惟命是从,沈天枢知留不得他,只得郑重感谢。   “末将不过是奉命行事,当不得沈大人一声谢。” 玄斗抬手招来一挺拔青年:“这是白忌,日后由他率领这六十四名玄甲铁卫保护沈姑娘,沈大人尽可吩咐他。”   沈天枢默了默,之前蒋峥就派人保护妹妹,那时候是二十四人,这次他嫌翻一番还不够:“回去禀报世子,我省的,请他放心。”   临走前,玄斗向天璇辞行,态度恭谨。天璇心知这一切都是因为她那素未蒙面想起来就胆颤的未婚夫。   “阿璇下车了。”沈天枢唤了一声。   马车内的天璇深吸了一口气,扶着白壁的手踩着绣墩而下,怔怔地望着面前巍峨庄严的府邸大门。   白色的多层须弥座上立砖造门墩,门墩上安放横梁,横梁之下是朱红色的古韵大门,横梁之上还有雕花斗拱与屋顶,屋顶上铺绿色琉璃瓦,与绵延不绝的红墙、白基形成鲜明的对比。门前还立着两座等身高的端庄肃穆石狮,。   沈天枢轻轻拍了下她的肩膀,语调轻柔稳重,抚平了天璇的心:“别怕!”   天璇定了定神,对他微微一笑。   沈天枢含笑道:“照着咱们之前说好的,不想说话便不说话,你不需要看谁的脸色。”   天璇心中一暖还有说不出的歉疚,轻轻点了点头。   兄妹俩从侧门入府,沈天枢为她介绍沿途景致院落,一路走来四时之花、奇植异树、假山怪石琳琅满目,亭台楼阁、池馆水榭应接不暇,原是无心欣赏的天璇不觉被吸引了心神。   穿过垂花门便是内院,沿着一条青灰色砖铺就的大路一直往前走,就是沈府的中心——静安堂,雕梁画栋,碧瓦飞甍。   看门的婆子遣了一个小丫鬟去通报,赶紧满脸堆笑的迎上来,屈膝:“大爷和三姑娘可算来了,老夫人都派人问了好几回了。”   天璇下意识冲她笑了笑。   那婆子晃了晃神,心道半年不见,三姑娘容色是越发动人了,便是她这老婆子见了都要心荡神摇。   沈天枢叮嘱:“妹妹小心门槛。”   天璇抿了抿嘴,这里的门槛能到人小腿,她很是不习惯,微微提起裙摆跨过去。   静安堂正房内正在闲话的众人闻讯,俱是一静。   沈天枢的妻子阮氏抚着五个月大的肚子笑盈盈开口:“大爷可算是把三妹接回来了,如此祖母和母亲终于不用再牵肠挂肚。”   主位上梳着高髻,斜插一只红宝石金步摇,头带黛蓝色抹额的沈老夫人一勾嘴角:“可不是,她一走就是半年,怪让人想的。”   坐在沈老夫人右下首的大夫人刘氏端庄的面容上露出淡淡笑意:“回来了就好。”   二夫人梁氏嘴角一撇,一个是继祖母另一个是继母的,装什么慈爱。   说话间,珠帘碰撞声响起,众人抬头,便见分开珍珠帘的丫鬟屈膝行礼:“大爷好,三姑娘好。”   天璇错开沈天枢半个身子跟在他身后入屋,放眼逡巡一圈,看了个囫囵,只留下一个珠光宝气,衣香鬓影的印象。   沈天枢作揖行礼。   天璇依着他的称呼款款跪在面前的蒲团上,下拜行礼:“孙女拜见祖母,”转了方向后又道:“女儿拜见母亲。”她久未归家遂得行大礼,这一路走来重点学的就是礼仪。   沈老夫人和刘氏立时叫起二人,天璇就着兄长的手直起身,又随着沈天枢向几个婶婶福身见礼,心中默记各人称呼与脸。   梁氏吊着眼尾,阴阳怪气道:“三丫头真叫人羡慕,隔着上千里的外家,想去就去了,还好这次只待了半年,要是像上回那次似的,一住就是三四年可怎生是好。幸好三丫头还记着明年就要出阁,赶回来了。”一甩帕子捂了嘴笑:“那可是冀王府,哪能不赶回来啊!”   天璇皱眉,之前沈天枢就告诉过她,二婶梁氏混不吝的一个人,连二叔和她亲生的儿女都不大看得上她,让她不用理。当时她就在想这得是多么混不吝,才能让亲生骨肉都看不上眼,现在终于见识到了,百闻不如一见。   沈天枢望一眼沈老夫人,见她岿然不动神色一冷,淡笑着望向梁氏:“二婶不用羡慕,我这就安排人送您回梁家孝敬长辈,想住多久就住多久,咱们沈家万不会阻止骨肉团聚。二叔那您也不必担心,我会亲自去信写明,二叔通情达理只有高兴你回去尽孝的。”   梁氏的脸顿时僵住了,眼见沈天枢真的唤来人,彻底慌了,磕磕巴巴的嚷嚷:“谁要走了?谁要走了!”   沈天枢俯视她,淡声道:“您不是羡慕阿璇吗!我这就替您安排好,权当侄儿一片孝心了。”   “我不走,” 梁氏喊了一声,见沈天枢不搭理她,而是在叮嘱进来的婆子,吓得脸都白了,忙急急去看上首的沈老夫人:“母亲!”   沈老夫人面色不渝,她不在乎梁氏的脸面,反正又不是她嫡亲儿媳,大房二房闹起来她权当看猴戏,可沈天枢在静安堂闹这一出却是没把她看在眼里,她如何能高兴。   “你二婶说话向来不着四六,你把她的话当真了,岂不是小题大做。”沈老夫人半嗔半恼。   沈天枢道:“孙儿是晚辈,岂敢置喙长辈的话里真假,自然是全部都当真的。”   沈老夫人脸皮一颤,就差指着她的鼻子说自己这个唯一在场的长辈失职了。可事实上的确是她没有及时喝止,她理亏,遂只能硬受着,勉强笑道:“眼下你知道你二婶是说笑的了,让人下去吧。”   刘氏却是道:“说笑也没有拿着孝心和婚事说嘴的道理,顾老夫人身体不适,阿璇身为外孙女前去侍疾乃是纯孝,顾老夫人好转,阿璇回来天经地义。可到了二弟妹嘴里为何就不入耳了呢。这种话从自家人嘴里说出去,外人怎么想,咱们家还有这么多姑娘没出阁呢,就是六妹也没许人家。母亲心慈不忍责怪,可小错不惩,将酿大错。况这么多小辈看着,若是不惩,让他们有样学样了去,岂不是败坏门风。”   沈老夫人被堵得眼皮子乱跳,去看梁氏,梁氏晕晕乎乎的看着刘氏,显然还在状况外,这个蠢货!   最终沈老夫人只得下令让梁氏禁足一个月并抄十卷金刚卷。   梁氏被婆子带下去,屋内气氛还有些古怪,天璇发现有个小姑娘一直瞪她。她回忆了下,这应该是梁氏的小女儿四姑娘沈天珠,据说她是梁氏所出二女一子中最得梁氏欢心也是最像梁氏的。   刘氏温声道:“有件事我一直忘了说,回来的路上阿璇染了风寒,因烧得厉害,忘了一些事情,以后若是有什么疏忽的地方,望大家见谅。”   天璇配合的软软一笑,纯良无辜。是的,她只是忘了一些事!这是沈天枢决定的说辞,并且沈家仅有几人知道真相,甚至其他人连她失忆都是当场知道。从中,天璇明白这继母应该是可靠的,起码沈天枢很信任她。也明白,这家里怕是不怎么和睦。   这消息无异于平地一声雷,炸的人头晕目眩。   人老成精,最先回过神来的是沈老夫人,她注目天璇,果见她神态不同寻常。旁人也望过去,也不知是不是心理暗示作用,都觉她不同以往。心中纳闷,好好的人怎么就失忆了呢,还没有没别的毛病?   一些人心中百般思量开,望着天璇的目光顿时复杂起来。   天璇似无所觉,乖乖巧巧的坐在那儿,脸上挂着温婉的微笑,如画中人般。   沈老夫人凝神望过去,玉颜光润,因舟车劳顿而面带几分倦色,可不损姿色,凭添几分楚楚,怪道能得这么一门人人歆羡的好婚事,她一连问了三个问题:“除了忘事,可还有其他的不适?忘掉的事什么时候能想起来?冀王府那边可知道?”   沈天枢回道:“回祖母的话,除忘了些事,其余一切皆好。郎中说忘掉的那些事过一阵许是能自己想起来。冀王府那边,蒋世子是知道的,这一路便是他命玄斗参将送回来的。因着阿璇忘事,世子不放心还多派了些玄甲卫保护,我已把他们安置在东跨院那边,以后阿璇出行要人随行直接从东门出去也方便。”   沈老夫人一问人数,吃了一惊,谁人不知,玄甲铁卫是蒋峥一手带出来的精兵,以一当十不在话下,居然派了六十许好手就为保护一闺阁女子,她心里过了过,眯眼笑道:“这也是世子看重阿璇。”   天璇:“……”我有点方!真的!   作者有话要说:  (*^__^*) 嘻嘻……谢谢 读者“听雨”,灌溉营养液 +10   读者“有生之年”,灌溉营养液 +10   读者“水墨”,灌溉营养液 +2 ☆、姐妹   在静安堂说了会儿话,刘氏便带着长房儿女回玉笙居。不比静安堂富丽堂皇,玉笙居大气清雅。   刘氏不爱笑,但是看向天璇的目光很温和:“要不要找府医再看看?”   沈天枢道:“明儿看吧,一回来就找府医传出去不好听。”   刘氏颔首:“是我疏忽了。”又见天璇端端正正的垂眸坐在那,平日神采飞扬顾盼生姿的小姑娘竟得了失魂症,不由心生怜惜,有心问沈天枢具体情况,可人多嘴杂,遂只好咽下。   “那三姐,还记得我吗?”   天璇循声望过去,便见斜对面一十岁出头胖乎乎的小姑娘目光忐忑又期盼的看着她。她弯了弯嘴角笑道:“我当然记得你,你是小九妹。”刘氏亲女九姑娘沈天珝,现年十一岁。沈天珝的小脸亮起来,笑的很是满足,似觉不好意思,一个劲想压下嘴角。   刘氏暗暗点头,看来私底下花了不少心思。虽然忘了,不过天璇素来聪慧,再捡起来不难,假以时日便不会影响生活。   继沈天珝之后,天璇又与其他兄弟姐妹一一见过,并奉上礼物。   沈氏大房人丁兴旺,原配顾氏留下一子一女,分别是沈天枢,沈天璇。继室刘氏育有九姑娘、八爷、十二爷。另还有妾室所出的三爷、九爷和大姑娘、十姑娘。诸人中唯沈天枢娶妻阮氏,其余皆未嫁娶。   阮氏温温柔柔道:“朵儿贪玩着了凉,被我拘在屋子里,要不早跑来了。”   沈天珝提及小侄女也是一脸笑:“早上我去看她时,她还拉着我问三姐什么时候回来。”   天璇不由也笑:“我待会儿就去看她。”   刘氏瞧她脸上倦色渐浓,遂道:“你先回院子梳洗一番,可在申时三刻左右过来,那会儿老爷也下衙了。”   “多谢母亲。”天璇一路绷着神经就怕行差踏错,闻言感激不尽,还得端着不能让自己显得太高兴。   #   天璇住在沈府东边的栖星院里,她嚼着这院名,联想起这具身体的名和沈天枢的名,天璇天枢,都是北斗星名,不知这家里是否还有天玑、天权,再加玉衡、开阳、瑶光就可凑满北斗七星了。   在她胡思乱想间,一行人到了栖星院,远看红墙黛瓦环绕,参天古木傲立,入内,乌泱泱一片人头。   “……”天璇强忍住了避让的冲动,叫起她们。   打头是一白净圆脸的妇人,年约四十,激动难耐的看着天璇,看着看着眼圈就红了,话里带了哽咽:“姑娘可算是回来了。”   谷雨小声提醒:“这是顾奶娘。”又指着缀在顾奶娘身后的两个秀美丫鬟道:“这是立春立秋,是您的一等丫鬟。”   闻言,以顾奶娘为首的众人俱是勃然色变,惊疑不定的看着天璇,才发现她眼底的陌生,顾奶娘倒抽一口冷气,颤着声:“这,这……”盯着熟悉的谷雨不放。   一直默不作声的白露上前一步:“姑娘出了点意外,婢子与您细说,现下姑娘累了,妈妈还是让姑娘先去屋里休息。”   顾奶娘见她脸生的很,可举止气度一看便出自高门,让人不由自主的信服,竟真的带人随着她进了倒座房。   谷雨这才继续引着天璇往里走,四面雕梁画栋的抄手游廊环抱庭院,庭中佳木葱茏,桃花灼灼。东北角几根长杆搭起的架子上紫藤花牵藤引蔓,累垂可爱,花架下有石凳石椅,不远处有一黄花梨木做的秋千架。   谷雨见天璇盯着花架出神,激动的看着她:“姑娘可是想起什么了?”   并没有,她只是觉得夏日的夜晚或是冬日的午后泡一杯茶加几碟点心再拿一本书,真是快活似神仙。她含糊了一句:“就是觉得有点熟。”   谷雨喜动颜色,欢快道:“您以前就喜欢在那儿打发闲暇,看来姑娘马上就要好了,果然在熟悉的环境里恢复的快。”   天璇干笑两声。   沿着鹅卵石铺成的蜿蜒甬路向前,三间正房映入眼帘,谷雨引着天璇入了右间。天璇站在房门口放眼打量小姑娘的闺房。   入目就是一张紫漆彩绘镶玉圆桌并四张圆凳,桌上放着孔雀蓝釉暗刻麒麟纹三足香炉,香炉中升起袅袅青烟,清香怡人。   南边开了一扇大窗,淡金色的阳光洒在窗前卧着的罗汉床上,中间的小几上放着一个青花玲珑瓷的观音瓶,正值春天,瓶里插了两支桃花,凭添几分生气。   东边是高低组合的多宝阁,尽是奇珍异宝。   屋子的左边用银红色帷幔隔开,里面有一张紫檀拔步床。床对面是玳瑁彩贝镶嵌的梳妆台,再一排红木衣柜。   只看这摆设就知道屋子的主人是极其得宠的,天璇如是想着。   白露进来道:“香汤已经备下,姑娘可要现在就沐浴?”   天璇点头,赶了一路她也想洗个热水澡好好放松一下。赶路时人少,还好应付,回到沈府,不说那男男女女三四十个主子便是这院子的人就够她喝一壶的。   净房外,顾奶娘和立春立秋六只眼两两对视了个遍,她们原想进去伺候,然而白露说姑娘不识得她们怕是不习惯,遂几人只好候在外面干瞪眼,眼睁睁看着两个不是她们栖星院的人贴身伺候姑娘。   立春话里带上了哭腔:“去时好好的,可先是立冬没了,再是立夏嫁人了。就连姑娘都忘了咱们,妈妈,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情?”   顾奶娘半阖了眼,答非所问:“姑娘忘事后就是由谷雨和白露伺候,亲近也是常理。谷雨是大爷拨给姑娘用的,白露是未来姑爷派来,对姑娘都是忠心的,你们四人要同心协力一起服侍姑娘。”说到最后,话里已经有了几分厉色。   立春立秋俱是心里一颤,当下战战兢兢应了。   沐浴完,天璇只着了白色中衣坐在镜前由谷雨用棉布擦头发。   天璇抬眸打量镜中女子,如云乌发松松垮垮的披在背上,似蹙非蹙笼烟眉 ,浓密微卷纤长睫,潋滟生辉丹凤眸,琼鼻挺括,唇红齿白,再配上因为沐浴而透粉的凝脂雪肤。   这小姑娘长得可真精致,顾盼之间活色生香。天璇暗暗感慨,每每她为现状头痛欲裂时,摸摸这张脸就能得到极大的安慰,然而,脸并不能当免死金牌啊!   “姑娘您可别皱眉,您一皱,婢子的心也要跟着皱起来。”谷雨俏皮的做了个西施捧心的动作。   天璇嗔她一眼:“就你嘴甜。”   谷雨只觉心尖儿似被羽毛轻轻挠了挠,挠得人从心里头发起痒来,一时看呆了去,想不及其他。   白露杵了下她的手肘。谷雨偷偷吐了吐舌头。   待发梢八分干,天璇便上了美人榻小憩。躺在榻上,她把今天的事翻来覆去想了几遍,觉得大抵还是没有问题的……吧!迷迷糊糊间耳边突然炸响一句‘你不会是故意装失忆’骇得天璇猛然睁开眼。   谷雨和白露扔下手里的活赶过来,便见天璇双目茫茫,额间布满细汗。   白露脸色微变,扶起她柔声道:“姑娘是做噩梦了?”   天璇盯着她看了半响,紊乱的心绪渐渐平定下来,唔了一声。   “梦都是反的,姑娘别怕。”谷雨绞了帕子替她擦冷汗。   天璇扯了扯嘴角,薄衾下的手悄悄抠着榻,恨恨的想,长得好看就能吓人嘛!   这一惊,天璇再是睡不着,离着亥时三刻又还有好一阵儿,她便道:“这个点,小朵儿可醒着,我想去看看她。”沈天枢待她极好,他的女儿病了,自己总该去看看的。虽然她怕与这里的人接触,可这不能成为她失礼的理由。   谷雨立时道:“婢子这就派人去打听下大姑娘是否醒着?”   府上另一位大姑娘却在念叨她。   落梅院内,云姨娘绕着绣桌团团转,愁眉不展地问:“也不知三姑娘还记不记得你们的交情?”以她的身份自然是见不到天璇的,听女儿说了,只能在这瞎猜测,越猜越是心慌。   大姑娘沈茗回忆了下天璇的神态,一颗心不住往下沉,喃喃道:“便是记得怕也不多,只当普通姐妹罢了。”   云姨娘大惊失色,急道:“这可如何是好?没她帮忙,你的事更难成了!”   沈茗捻着手上的绣花针,盯着锦帕上绣了一半的鲤鱼发呆。   见状,云姨娘心如刀绞,赶紧安慰:“便是忘了,不是说能想起来,要是想不起来,咱们提醒她一下,许是就想起来了。” 拽着帕子不甘道:“她不能说忘就忘了你对她的救命之恩啊!”   沈茗猛地打断云姨娘的话,严厉道:“救命之恩这种话姨娘不要再说了。” 因着幼年时拼着自己命不要把三妹从湖里推上来,父亲、大哥高看她一眼,三妹也愿意和她亲近。这些年自己已经从这件事中受益良多,特意跑过去提醒三妹救命之恩,这叫什么事儿!   云姨娘面色一白,她不是不知道不妥当,可她没办法,她实在没办法了!   女儿十三岁上与霍家长子定亲,然对方第三年上不慎从马上跌落,重伤不治身亡。到今年四月,沈茗三年孝期便满。不过沈茗的婚事,早早就暗中相看起来,真等出孝再相看,加上三书六礼起码要一年,沈茗年龄委实不小,耽搁不起。   老爷中意林嘉志,喜他骁勇善战,然她和女儿看中的却是孙英华。   林嘉志打起仗来不要命的传闻她们又不是没听说过,好几次他就差点回不来了,指不定哪天就战死沙场。沈茗已经守过一次望门寡,若是二嫁再出事,这辈子就真的毁了。且林嘉志长得五大三粗,一看就不是温柔体贴的。   反观孙家书香门第,诗礼之家,那孙英华也是谦谦君子,日后谋一文职,与女儿举案齐眉,平安富贵过一辈子,多好!   可她想的再好也是枉然,这家是老爷做主。老爷决定的事,哪有她们母女置喙余地。她们只好把希望寄托在沈天璇身上。   两位姑娘年龄接近,打小感情好,若是沈天璇肯帮忙说情,也许能让老爷改变主意。她是老爷最疼爱的女儿,又将嫁进冀王府,她的话,分量不比寻常。   千盼万盼终于把她盼回来了,可她怎么就失忆了呢!   思及此,云姨娘顿时悲从中来,泪盈眉睫。   沈茗受她感染眼角亦发酸,忍不住伏在云姨娘怀里与她一起痛哭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小天使二十四桥扔了两个地雷,(づ ̄3 ̄)づ ☆、沈氏     天璇去阮氏院里看望小侄女,粉雕玉琢的小姑娘软乎乎地唤姑姑,唤得天璇的心化作一滩温水,暖洋洋的。   小姑娘到底在病里精神不济,醒了一会儿马上又睡着了。待她睡熟,阮氏叮嘱丫鬟仔细看护,便和天璇轻手轻脚的离开。   天璇下意识伸手扶了阮氏,她听谷雨说,阮氏怀的是双胞,女人怀孕本就辛苦,双胞胎更是辛苦的二次方。   阮氏扶着她的手出门,虽然事情忘了,可刻在骨子里的习惯是忘不了的,小姑子向来是个贴心的。   坐下后,阮氏道:“屋子里可有缺的?要什么妹妹只管打发了谷雨去管事处说,在自己家里妹妹还要客气不成。”   天璇笑:“在自己家里我还能有什么缺的。”想到的想不到的都有了。   阮氏打了个眼色给慧香,慧香便把屋里伺候的都赶了出去,然后她和谷雨几个心腹立在敞开的门窗口。   天璇心里一动,想阮氏怕是有要紧话要说,遂也正襟危坐起来。   见她模样,阮氏噗嗤一笑。   闻她笑,天璇反应过来自己大惊小怪了,不由赧然。   阮氏拍了拍她放在膝上的手:“妹妹别紧张,我是有些话要和你说,不过也不是什么秘密,只涉及长辈倒不好在下人面前开口,固有此一举。”   这是沈天枢要求的,时间有限,他也没来得及告诉天璇太多,况她大病初愈精力有限,只能先紧着礼仪来,这家长里短的事说的也就少了。   这与天璇猜的也差不多,这家气氛不是很和谐,她也看出来,遂摆出认真的神情来。   就听阮氏轻软的声音说道:“我大致和妹妹说一下,日后妹妹碰上不清楚的可随时来问我,旁人的话莫要轻信了,拿不定主意的,妹妹可来问我,亦可问大爷和父亲母亲。”   天璇立时道:“那以后就要麻烦嫂嫂了。”   阮氏嗔她:“一家人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 接着细细与她道:“咱们家情况有些复杂。祖父有两任妻子,咱们亲祖母早已仙逝,留下了父亲、二叔和大姑姑三兄妹。   咱们长房情况,大爷和妹妹说过,我就不多说了,母亲端庄恪礼,咱们房里头向来清净。   就是二房那边有些乱,妹妹日后避着点,二叔带兵在外,二婶没个人治,行事无章法。二婶膝下有二妹、四妹和四弟,二妹爽朗大气极得祖父喜欢,当做孙儿养的。妹妹这次回来没见着,是因为祖父带着二妹访友去了,四弟被二叔带在身边。四妹是二婶亲自养的,脾性也是最肖母。之前妹妹和二妹走得近和四妹是不大往来的。大姑姑那边我日后再和妹妹细说。   如今的祖母是后娶的,祖母养了五叔、四姑姑并七姑姑。五婶是再蘸之妇,兼五婶只生养了五妹,遂不为祖母所喜。五婶和五妹身子都弱,尤其五妹有心疾,妹妹与五妹相处时,留心些。不过五妹常年待在院子里,甚少出来见人,寻常碰不着。   再是四姑姑,四姑姑人是极和善的,却命苦,早年下嫁林家,可四姑父五年前落水而亡。出孝后,姑母带着儿女举家搬迁到信都,也好有个照应。姑母有一对双胞胎儿子是遗腹子,现年才四岁,端地活泼可爱讨人喜。”   提起这对双胞胎,阮氏的脸顿时生动起来,眼神也更明亮。   天璇想也知道她有多羡慕,身为世家长媳,膝下只有一女,难免不安。遂她笑:“再过几个月,嫂嫂也能给我添一对聪明伶俐的小侄儿。”   阮氏喜动于色:“那我就借妹妹吉言了。”她继续道:“四姑姑还有一长女闺名嘉玉比妹妹小一岁,是个沉静的,十分得祖母宠爱。不过阖府最得祖母欢心的是七姑姑,七姑姑今年才十四,祖父祖母老来得女,爱逾珍宝。”   阮氏话锋一转:“只是被宠的过于骄纵任性了些,妹妹和她关系一直不大和睦。今天她约了伙伴玩耍,遂没在家。”   最要紧的嫡出说完了,阮氏又把庶出情况娓娓道了一遍。有些是天璇知道的,有些是第一次听说,这复杂庞大的人口只把天璇听的头昏脑涨。她默默在心里顺了一遍,发现给她留下最深印象的竟是五房婶婶尤氏,以寡妇之身嫁入豪门,光听着就能脑补出一场大戏。念及之前惊鸿一瞥,绰约多逸态,轻盈不自持,极美的女子。   瞧天璇似乎缓过神来,阮氏择了几个人考她,发现她记得分毫不差,喜上眉梢:“妹妹聪慧,不用多久就能把前事都捡起来了。”   天璇腼腆一笑,心道,但愿吧!   阮氏一瞅更漏,亥时半,便道:“咱们该去玉笙院了。”   天璇应了一声,站起来。   姑嫂二人相携出门,慢悠悠前往玉笙院,阮氏边走边向她介绍沿途的院落。   “七姑娘在前头。”慧香提醒   天璇转头望过去,便见不远处一妙龄少女迈着欢快的脚步走来。天璇的目光不受控制的凝了下,脑子里被童颜□□四个大字刷了屏。   来人典型的娃娃脸,娇小圆润的脸蛋,又大又圆的眼睛,鼻头嘴巴都小小的,白皙的皮肤,瓷娃娃一般。然凸凹有致的身材与她清纯可爱的面容形成强烈对比,尤其是胸前风光,随着她的行走,轻轻颤动。   天璇:“……”默默移开了视线。凭胸而论,她被秒成了渣,忍不住垂了下眼,其实这样也足够了,对吧!   “这是七姑姑。” 阮氏介绍,见她穿了一件绯红色束胸高腰裙,上面罩袒领碎花短孺,这一身打扮将胸脯隆得更高,腰身显得更细,阮氏眉头微不可见的一皱。   先帝荒淫无度,为满足私欲,在位三十年间前前后后征召了数万名秀女入宫。先帝驾崩后,新帝勤于政事,生活节俭,遂下令遣散后宫。这些宫女散入民间,把宫里的歪风邪气也带了出来。这种在宫廷盛行的袒领半掩胸的服饰便悄然兴起蔚然成风,竟引得贵族少女争相模仿。   看方向两行人是不同路的,然尽管她年纪小,架不住辈分高啊!阮氏带着天璇欲上前见礼,这么点距离当视而不见显然不合礼。却不想,对方瞟了一眼,一跺脚扭头走了。   阮氏脸色顿时僵了僵。   天璇也有些尴尬,心想阮氏的陈述恐怕不实,要么美化了这位小姑姑的脾性,要么是她美坏了两人之间的关系,这小姑娘临走还不忘瞪她一眼呢。   见阮氏下不来台,天璇笑道:“我之前是怎么得罪她了?看把她讨厌的。”   阮氏容色稍霁:“妹妹最是好性的,哪会得罪人。”嘴角微微往下一撇:“妹妹花容月貌且无论是琴棋书画还是弓马骑射都是这一辈贵女中的翘楚,小姑姑又是个好强的。”说白了就是羡慕嫉妒恨。   天璇的肩头几不可见的一垮。怎么办,她要砸招牌了。   #   沈妙娇气呼呼的冲进静安堂,乳燕归巢般扑进沈老夫人怀里。   沈老夫人眼里的宠溺几乎要溢出来,心肝肉似的搂着自己的老姑娘。她三十七岁上得了这个女儿,旁人家的主母这把年纪早成摆设了,可她还能怀孕生女,可不叫信都一竿贵妇欣羡不已。幺女又体贴,从怀孕到生产,一点罪都没让她受。沈老夫人更是把幺女疼到心坎里。   沈老夫人摩着她软嫩的脸蛋,见她撅着小嘴一脸不悦,顿时心疼了:“这是谁惹你不高兴了?”   “一回来就撞见沈天璇,真晦气!”沈妙娇腻在母亲怀里,恨恨地揪着身下的祥云纹毛毯。   沈老夫人暗叹一声,她这姑娘什么都好,就是脾气太直:“她在家也就一年的光景了,碍不了你的眼。”   不说还好,一说就想起沈天璇的婚事,沈妙娇揪得更用力了,硬生生揪花了毛毯上的纹路,咬牙道:“等她嫁到冀王府,我再见到她,她就要我给她行礼了。”   “她敢!”沈老夫人喝道,又柔化了声音安慰:“你是她长辈,要你给她行礼,她也不怕折了寿。”   沈妙娇嘴角一翘,心情略略好转,乖巧地偎在沈老夫人怀里蹭了蹭。   沈老夫人溜她一眼,见她开了颜,慢慢儿地道:“说来三丫头还出了点状况,她回来的路上染病,发热得厉害,醒来就忘了一些事。”   绕着一缕头发玩的沈妙娇脱口而出:“烧傻了?!”立时仰起脸期待的看着沈老夫人。   沈老夫人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轻轻的拍了她一下,嗔道:“你这孩子,怎么什么话都敢说,传到大房那边又是一桩是非。”   沈妙娇不以为然的撇了撇嘴:“怕他们不成,再说了在您这我都不能随心所欲,这日子过得还有什么意思!”摇着沈老夫人的胳膊追问:“沈天璇她到底怎么了嘛!”   “就是忘了事,其他都好好的。你刚才不也见着了,像是傻的吗?”   沈妙娇瞬间泄了气:“她怎么这么好命。!”   沈老夫人也得承认沈天璇她命好!家世、容貌、才华,以及所有女人梦寐以求的如意佳婿。她心里一动,缓声道:“她既然忘了,你也别再和她一般见识了,省得你爹夹在中间为难,你爹这一年身子越发重了。”   眼下世道越发混乱,朝廷无能,皇室日卑,群雄并起,藩镇割据。天下九州三十六郡,蒋氏独占冀州、雍州并青州齐郡、北海二郡。蒋氏有逐鹿之能,怕是也有问鼎之心。若真有这一日,沈天璇的地位不言而喻。   为长远计,应该拉拢长房,这个理她自然知道。可现实是,娇娇和沈天璇八字犯冲,打小就不合。谁的女儿谁心疼,她可舍不得捧在手心里的姑娘受一丝一毫的委屈,一年一年下来,两边就闹僵了。   沈老夫人也干脆破罐子破摔不管了,反正都这样了,再差还能到哪去。说到天边她也是长辈,他们就是再得势还能把她们怎么着不成。可眼下沈天璇失忆,让她看到了转机。   沈妙娇顿时涨红了脸,叫道:“是不是她打了我的脸,我还得笑着说她打得好?”   望着女儿眼低浮现屈辱,沈老夫人的心顿时一抽,忙道:“她若是招惹你,我必定不会放过她。可是她若安安分分的,咱们也别去招惹她好不好?”   沈老夫人小心翼翼的觑着沈妙娇的脸。绕是她再偏心,也不得不承认一直都是女儿主动挑衅。   沈妙娇有一下没一下地揪着毯子,终于在沈老夫人期盼的目光下不甘不愿的点点头,恨恨道:“她最好不要来惹我,惹到我,我可不管她是谁。”   喜出望外的沈老夫人顺着她道:“她要是欺负你,就是娘也不依的。”她也不奢望两边亲如一家,相敬如宾就行。如此她的一块心病也能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沈氏出场人物   沈老爷子Ⅹ沈老夫人(继室)   ——大房   ——沈凛Ⅹ刘氏(继室)   ————沈天枢21Ⅹ阮氏   ————三姑娘沈天璇16   ————九姑娘沈天珝11   ————大姑娘沈茗18(庶出)   ——二房   ——二老爷Ⅹ梁氏   ————二姑娘沈天瑜17   ————四姑娘沈天珠15   ——五房(沈老夫人嫡出)   ————五老爷Ⅹ尤氏   ————五姑娘14   ——四姑太太 林沈氏(沈老夫人嫡出)   ————林嘉志(继子)   ————林嘉玉15   ——七姑娘林妙娇14(沈老夫人嫡出) 第五章 姻缘 天璇刚踏进玉笙院就被提醒:“老爷回来了。”当下她的脚步缓了缓,旋即又若无其事的随着阮氏入内。 沈凛身居高位想来见多识广,她这点伎俩不知能不能混过去,天璇悄悄深吸了一口气迈入屋内。 上首的描金红木太师椅上坐着一气质儒雅相貌堂堂的中年男子,唇边一圈黑色短须,凭添几分威严。天璇注意到他一双眼含精光,想有这样一双眼的人定然是个精明的。 天璇跪在早就准备好的蒲团上,下拜:“女儿见过父亲。” 沈凛轻笑一声,笑声疏朗开阔:“起来吧!”看着被丫鬟扶起来的天璇道:“去了一趟外祖家,倒是把爹给忘了,你这丫头也是够没良心的。” 闻言天璇愣了下,虽然不只一个人跟她说父亲和善,可她脑子里严父慈母的形象挥之不去,万没想会是这么亲昵。 沈凛自然留意她发怔,心里一叹 ,若是往日,他这女儿有不下十种俏皮话等着他。回想方才进屋那瞬间,这孩子眼中极力想隐藏的忐忑和提防。沈凛不由心疼,女儿失去的是记忆,非思考能力,对她而言眼前这一切都是全然陌生的,她自然要小心翼翼。背地里怕是还要反反复复琢磨每个人的言行举止,从而判断哪一个是真心哪一个是假意。若是人云亦云,全盘接受,那也就不是他的女儿了。 “身上可有不舒服的?”沈凛温声询问。 回过神来的天璇道:“我很好,”又加了一句:“让父亲操心了。” “如此便好,若是哪里不舒服不要不好意思说,这是在自己家里头,用不着见外。”沈凛道:“记忆的事莫心急,慢慢来就是,想不起来也不打紧。人又不是活在过去的,你说是不是?” 不知怎么的,听了他的话,天璇觉得肩上骤然一松,莞尔:“是。我省得。” 父女俩说着说着便到了用膳时分,天璇一惊,不知不觉竟然说了小一刻钟的话,再回想却是想不起来主要说了什么,可见话题有多不着边际。天璇心里徒然一抖,瞄一眼走在前面的沈凛,能执掌偌大一个家族的人岂会简单。 刘氏在厅里摆了两桌,沈凛带着儿子们一桌,刘氏带着儿媳和女儿们一桌。中间的屏风被沈凛叫人搬走了。刘氏欲言又止,到底还有儿媳在场呢。 沈凛便望着她笑:“又没有外人,何况一年到头难得一次。”沈天枢成婚后,刘氏就让他们小两口自己开灶。往日里都是夫妻俩带着剩下的儿女用膳,然而沈凛公务繁忙,一旬难得陪妻儿一次。 如此,刘氏还能说什么。 阮氏为刘氏布了一筷子菜之后,刘氏便让她坐下。食不言寝不语,期间连碗筷碰撞声都几不可闻。 天璇更是用了十二万分精神留意,只吃眼前几道菜。这几道菜据谷雨说是‘她’喜欢吃的,也是她真的爱吃的。阿弥陀佛,幸好两人饮食习惯差不多,要不然真是生无可恋。 沈家的厨子自然是没话说,菜肴色香味形养俱全,作为一枚吃货,不知不觉吃多了真是再天经地义不过的事情了。天璇被谷雨推了推胳膊才反应过来,饮食七分饱!顿时心里苦,连饱饭都不让人吃! ! 待天璇放筷,桌上其他人的筷也放下了,天璇哪不知道她们都在等她,登时脸红了下。 阮氏瞧出她的尴尬,笑道:“三妹胃口还是这么好!看着三妹我都忍不住多吃了一些。” 小九妹沈天珝郑重的点了点头,捏了捏自己根本不存在的腰。然后眼巴巴的盯着天璇盈盈一握的腰身。三姐好美食,怎么吃都不发胖。反倒是自己,娘让人盯着自己不许吃这个又不许吃那个,可她还是这么圆。 小姑娘的脸顿时垮了。 注意到沈天珝神情的变化,天璇忍俊不禁,果然没有一个女人会觉得自己瘦,从八岁到八十岁。 “阿璇太纤细,是该多吃些。”沈凛看着小闺女表演睁眼说瞎话:“阿珝这样正好,圆润可爱。” 这绝对是亲爹!天璇肯定。 膳后,一家人移步正堂略说了会儿话,沈凛带着沈天枢去书房不提,刘氏打发了众人独留下沈茗。 天璇送阮氏回去,果然阮氏为她解惑:“大妹妹早年有过一桩婚事,只不等她进门,对方便出了意外。依照古礼,大妹妹要守上三年,到今年四月满期。母亲留她,就是要说这个。”事情已经定下,遂阮氏也不藏着掖着:“家里为大妹妹相中的是四姑姑继子,林大爷。林大爷前途无量深得上峰器重,四姑姑脾气再好不过的一个人,林家表弟表妹都乖巧,这门亲事也是极好的。” 天璇心想,一天之内,阮氏夸了四姑姑林沈氏两次,这该是脾气多好的一个人啊! 安全将阮氏送达,天璇便回栖星院,行至半道见一轮弯月悬挂在漆黑的夜幕中,蒙蒙月光洒下,为园子里的假山怪石,花草灌木镀上水光,美不胜收,不由起了夜游的兴致,随侍之人自然不无答应。 白露提着灯笼走在前头,谷雨落后天璇半步,指着左前方黑漆漆的树林道:“那儿是一片梨花林,等到三月底四月初就都开了。到时候远远看过去就跟人间仙境似的。” 夜风习习中,突然传来隐隐约约的抽泣声。 天璇手上的鸡皮疙瘩瞬间起来,一脸你确定这是仙境而不是……的看着谷雨。 谷雨吓得脸儿也白了,磕磕巴巴道:“要不咱们走吧!” 身后的小丫鬟们一脸赞同。 天璇没出声,作为一个已经被打击的不怎么坚定的无神论者,理智告诉她,哭的应该是人,还是个年轻女人。夜凉如水的晚上躲在树林里哭,别是出了什么事儿? 白露上前一步,请示:“婢子去瞧瞧?” 天璇略一颔首。 白露又点了两个丫鬟跟随,天璇留意到,三人步伐轻盈稳健,心想,这该是传说中的练家子。说起来,她身边可真是人才济济,都让她觉得委屈她们了。 很快白露就去而复返,回道:“茗大姑娘在里头。”府里有两位大姑娘,一位是孙女辈的沈茗,另一位是曾孙辈的朵儿,有时为了区分会在前头缀个名。 如此,她总不能视而不见。天璇示意白露带路。 等天璇到时,沈茗已经收了泪,然眼睛肿得如同核桃。 天璇默默递了手帕过去,沈茗接过,一点一点的擦着眼泪,垂眸道:“吓到妹妹了,我没什么事,就是胡思乱想把自己弄哭了,拜托妹妹替我守着秘密,要不我也没脸见人了。”说着还自嘲的扯了扯嘴角。 天璇哦了一声。沈茗既然不说,她自然也不会问。谁没个不能与外人道的伤心事啊!她有一箩筐呢! “林子里水汽重,大姐早些回去吧。” 沈茗微怔。 她身边梳头着双丫髻的梅叶突然冲出来跪在天璇面前,梅叶膝行几步似是想抓天璇的裙摆,却被斜插|进来的白露挡住前路,遂跪在原地以额触地,哭求:“三姑娘,三姑娘,您行行好,帮帮我家姑娘吧!老爷要把姑娘嫁给林大爷,可林大爷一直在前线厮杀,我们姑娘已经守了三年望门寡,若是再碰上意外,这辈子,这辈子就真的毁了。” 沈茗愕然的看着梅叶,半响扭过头去用帕子捂着嘴低低抽泣起来。她真的不想嫁进林家,她害怕,可这样的理由在嫡母刘氏看来只是她多愁善感胡思乱想。半年前就和林家商定的婚事,岂能因为她一句害怕就作罢,刘氏找她,只是通知她备嫁。 天璇已经懵了,她艰难的咽了一口唾沫。古代不是讲究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吗?而且看沈凛人,就知道他不是个会轻易改变主意的。她有什么卵用!她也有一个让人想起来就心肝颤的未婚夫,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说的就是她。 惯常带着笑影的谷雨脸色登时变了:“梅叶姐姐说的什么混话,大姑娘的婚事自有老爷和夫人做主,你找我们姑娘算什么事,难不成要逼着我们姑娘去忤逆父母不成。” 忤逆二字砸的梅叶肝胆欲裂,连连摇头。 天璇心念一动,看着沈茗的眼睛道:“这些话,大姐和爹说过吗?” 三妹有一双十分漂亮的丹凤眼,瞳仁乌黑如墨,水盈盈,亮晶晶,在这双眼的注视下,沈茗觉得自己心里那点念头似乎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她忙不择路的撇开视线。 看来是没说过了,天璇心下一哂。她总觉得麻烦别人之前总要自己先竭尽全力,无能为力之后才好去求人的,再无法,那就顺其自然吧。 天璇见沈茗呆呆的,心头一软:“大姐还是和爹坦诚布公的谈一次吧。为人父母总是盼着儿女好的。” 沈茗苦笑,不一样的。父亲是她的父亲,父亲只是三妹和九妹的爹。 天璇意兴阑珊的拢了拢身上的红狐滚边斗篷,受不住冷似的跺跺脚:“这儿太冷,我要走了,大姐也速速离开吧。”当下就往林子外走。 沈茗怔怔的望着她的背影,不知怎么的一股凉意从四面八方袭来,让她从头冷到脚。   ☆、林家   翌日,天璇去玉笙院请安,发现沈茗缺席,心里正琢磨着。刘氏便道:“阿茗昨夜受了寒病下了,须得好生调养,你们勿去打扰她。”   众人忙应了。   天璇转了转茶杯,瞧刘氏神情自若,倒吃不准沈茗因为哭肿了眼不好见人遂称病,还是真的病了,再或者是被惩罚了。忍不住啧了一声,这日子过得可真伤脑筋。   刘氏瞥到她小动作不断,心神飞到了昨晚。   沈凛得知消息后脸顿时沉下来。饶是镇定是如刘氏都臊红了脸,沈凛把事情交给她,可她却办成这样。   刘氏捏皱了一方帕子,在一年前的齐郡一役中,林嘉志一战成名。沈老爷子起了爱才之心,老爷子观察了大半年后果断近水楼台先得月了,双方便做了口头之约,毕竟沈茗还未出孝,偌大年纪私下议亲情有可原,摆到明面上就太失礼了。   至于沈茗对这门婚事的看法,沈老爷子和沈凛都赞成的婚事,哪里有她反对的余地。刘氏心细看出她不情愿,费心套了话之后啼笑皆非。   沈茗觉林嘉志从军危险,在刘氏看来都是杞人忧天。二房侄女天瑜定的是武将,与天璇定亲的蒋峥难道不是武将,她先头那位倒不是武将,最后还不是坠马而亡。况如今四邻犯境、流民四起,多少儿郎投身军中,便是沈氏也有不少子弟从戎。如她这般,将士都打光棍不成。这将来的事哪能说的准,如此理由在沈家是站不住脚的。说到最后沈茗自己不也点头答应了,刘氏自然当她想通了。   刘氏一直都觉得很了解这个庶长女,温婉柔顺。如今却觉得她陌生了,那么巧让天璇碰上了?那丫头的话是不是她指使的?她自己不敢面对沈凛就撺掇天璇替她出面?   这回沈凛是动了真火,让沈茗在院子好生反省。磨光了沈凛的温情,最终倒霉的还不是她,云姨娘可不就连夜被送到庄子上去了。想到这里,刘氏暗叹一声,望她禁足一阵能想明白了。   刘氏对坐在下首的众人道:“待会儿四姑太太一家要来给老夫人请安,你们记得过去见过你们姑母。”宣布完,刘氏带着众人去静安堂请安。   到了静安堂,天璇明显感觉到沈老夫人心情很好,遂这个安请的也很祥和,大家都是笑着离开的。   走在回去的路上,天璇后知后觉想到一个问题,从始至终都没见到沈老夫人的眼珠子沈妙娇。一问,果不其然,人家给自己亲娘请安,哪里需要早起。   卯时就被叫起的天璇默默抠着手腕上的翡翠玉镯,说好的晨昏定省是最基本礼仪呢。特权什么的,真是——好想要!   谷雨明显感受到了来自主子的怨念,早上就是她把天璇从熟睡中活生生叫醒,遂回到书房后十分殷勤的服侍笔墨,天璇正在识字练字   巳时半,小丫鬟进来禀报,林家人到了。   要见阮氏眼中很好很好的四姑姑了,想想还有点小激动呢,天璇已经从认亲戚这项日常活动中挖掘到乐趣。   #   林家离沈府不远亦不近,马车半个时辰的脚程。林家刚搬来时,沈老夫人是想让长女一家住在府里的,七年未见的女儿,她如何不想。然而林沈氏在府里住了不到两个月就带着儿女搬了出去,用的理由是林嘉志也该成亲了,总不能在沈府迎亲不是。   真实原因?沈老夫人看了看对面用早膳的小女儿,这丫头晚上不睡早上不起,可别把身体熬坏了,遂老调重弹:“晚上看书伤眼睛!”   吃饱了的沈妙娇放下碗,走到沈老夫人身旁坐下,抱着她的胳膊娇声道:“娘不知道那话本子多精彩。”叽叽喳喳说起书来。   沈老夫人望着她眉飞色舞的脸蛋,责怪的话哪里说得出来。见女儿说的口干,还递了一盏蜜水与她。   捧着白玉小碗的沈妙娇突然想起一事,一看更漏,跳起来:“诶呀,来不及了。娘我约了巧倩她们看桃花,我得走了。”   沈老夫人一惊:“不是早就和你说了今儿你四姐要来,上回你四姐来你就跑出去了,这回你得给我待着。”   “可我和人约好了嘛!” 沈妙娇不高兴地跺了跺脚:“我起的场子,除了巧倩还有文英、采苓她们,我要是爽约,她们怎么看我啊!言而无信,我要被她们笑死了。”   沈老夫人无奈,头疼道:“行行行,你去吧,记得早点回来。”忍不住叮嘱:“玩归玩,注意安全。”   沈妙娇瞬间阴转晴,又凑回去搂着沈老夫人的脖子灌迷魂汤:“我就知道娘最疼我啦,我给娘摘几支最好看的桃花回来。”   沈老夫人戳她额头:“你个小磨人精。”   沈妙娇一走,沈老夫人脸上的笑影就淡了,沉沉一叹。小女儿的心思她哪里看不出来,她就是不想见大女儿。两年前得知林家要搬来,娇娇就哭闹不休,觉她要不疼她了,沈老夫人哭笑不得,好说歹说才把她安抚好了。   可林家来了后,这丫头时不时的恶作剧。大女儿脾气大度不往心里去,林嘉志和林嘉玉兄妹俩却是有气性的,立马找宅子搬。为此沈老爷子动了真火,娇娇被罚跪了三天祠堂。   事后娇娇对着她四姐脾气好歹收敛了些,可还是不愿意亲近。   这丫头啊,前世欠了她,这辈子就是来讨债的。   谢妈妈打断了沈老夫人的沉思:“姑太太到了。”   沈老夫人喜形于色。   林沈氏与胞妹一脉相承的的娃娃脸,身材没有沈妙娇那般夺人眼球,然也玲珑有致。肌肤光洁饱满,五官精致。三十岁的人,看起来倒像二十出头,尤其是眼神清澄干净,一点不像三十岁还生了三个孩子的女人。   沈老夫人叫起了林家众人,把双胞胎外孙招到罗汉床上,一手搂了一个,满脸慈爱地问:“慈哥儿、息哥儿想不想外祖母啊?”   小哥儿俩抱着果子奶声奶气的回:“想。”   “那你们住下陪外祖母一阵好不好?”   双胞胎便去看母亲。   林沈氏嘴唇动了下。   林嘉玉笑吟吟道:“弟弟们可淘气了,可不敢叫他们闹得外祖母不得安生。而且大哥这次能在信都多留一阵,他要亲自教弟弟们习武。”   沈妙娇最不能容忍别人和她抢外祖母的注意力,若是弟弟们哪里戳了她的肺管子,谁知道她失去理智会干什么混账事。   双胞胎兴奋起来,拍着手一人一句道:“学功夫”“打坏人”“保护娘和姐姐。”   童言童语让沈老夫人那点不悦冲散了。她也就是随口一说没走心,可林嘉玉这么亟不可待的拒绝,却让她不痛快。然而等她琢磨出为什么拒绝,那丝不痛快又成了愧疚。   沈老夫人揉了揉外孙毛茸茸的脑袋,看向默立在一旁的林嘉志。他二十许的模样,五官端正,生的高大魁梧,身躯凛凛。一年前在齐郡大捷中立下大功,至此一战成名,前途无量。   歹竹出好笋,林明秀生了这么一个儿子,想起大女婿,沈老夫人至今还是一肚子的火,诓骗了她女儿。幸好他还留了个不错的儿子,外孙女和外孙也有个依靠,沈家到底只是他们外家。   之前她想过把娘家侄孙女嫁给林嘉志,一举两得。既不用担心林嘉志娶个不省心的,让女儿一脉委屈,又能帮衬娘家,娘家谢氏这些年着实在走向下坡路,恰逢乱世,最容易出人头地的就是武将。可惜老爷子要把大孙女嫁过去,她还能和老爷子抢人不成,反正沈茗也是个温顺的,谅她也不敢亏待外孙们。   林嘉志向前几步行礼。   沈老夫人略略一点头:“听玉儿话头你要在信都多留一阵,多久?”   林嘉志道:“如无意外,可待三个月。”   沈老夫人一算,正可订了亲:“这两年你难得休息一阵,也是好的。” 到底不是亲外孙,客套着问几句也就罢了。   林嘉志一成年男子,沈家男人又都不在,遂他给老夫人请过安后便告辞。   随着刘氏来见人的天璇便这么与林嘉志在院子外遇上了。   经谷雨提醒,知道他是谁后。天璇不着痕迹的打量他,宽肩窄腰,铁骨铮铮,典型的硬汉型男,放到网上,下面绝对一溜流着口水喊老公的妹子。不过职业相当危险的样子,沈茗不乐意也情有可原。   林嘉志与刘氏见礼,天璇等亦见过他。厮见毕,林嘉志便垂首立在道旁让行。待一行人走过,林嘉志方抬头,望着渐行渐远的人群。   天璇走着走着忽觉脊背一凉。   谷雨见她回身忙问,也跟着向后看了看,几个小丫鬟和婆子而已,再后面就是空旷的道路。   天璇笑了笑:“没什么。”      ☆、纷争   林沈氏已经从沈老夫人处得知天璇失忆之事,此刻见她笑盈盈行礼,怎么看也不像个失忆的人!可等她抬头,对上她的目光,才觉有点儿像了。她,真的把所有事都忘了吗?   天璇见林沈氏看着她,神情有些奇怪,心头诧异,遂也好奇的望着她。   却不想林沈氏受惊般的撇开眼。   天璇:“……”   林嘉玉一直留意着天璇,见状道:“听说三表姐回程病了,现在好全了吗?”   天璇含笑道:“都好了,让你们挂心了。”   “好了就好!” 林嘉玉玩笑道:“去年向表姐借了颜真卿的《多宝塔碑》,今天可算是能还给表姐了。”   听起来好高大上,天璇保持微笑。   “你们表姐妹好一阵不见,怕是有说不完的悄悄话。正好今天太阳好,你们可以去园子里逛逛。”沈老夫人笑吟吟开口。   眼下都是二月底了,恰逢林嘉志要在信都留一阵,正可把婚事议一议。还有外孙女的婚事,玉儿都十五了,可不敢再耽搁。   #   天璇等人与长辈行礼后退下,走着走着,一行姐妹自然而然的分成了好几拨,庶出的嫡出的,年长的年幼的,泾渭分明。   最终和天璇一块走到水榭的只有林嘉玉、沈天珝和四姑娘沈天珠。天璇心头诧异,这姑娘一脸的不甘不愿,很明显不高兴与她们为伍,那她杵在这干嘛?   殊不知沈天珠一肚子郁闷,她胞姐不在,这里没一个能说话。可她又不想和那群庶出的搅合在一块,想一走了之又显得自己被孤立让人看笑话,遂只好勉为其难的跟着几人,听着林嘉玉显摆:“这儿杨柳依依,鸟鸣幽幽,我倒是想起了庾信的《春赋》,其中有几句委实应景。”   沈天珠撇了撇嘴角,知道你学问好,用得着这么现吗?不就是多看了几本书会酸几句诗,真把自己当才女了。嫁人最要紧的是家世,又不是学问,更不是脸。沈天珠挺了挺背,不无得意的睨过去。   林嘉玉吟道:“宜春苑中春已归,披香楼里作春衣。新年鸟声千种啭,二月杨花满路飞。河阳一县并是花,金谷——” 林嘉玉赧然:“金谷后面这一句,我倒是忘了,三表姐可记得?”   天璇暗暗叫苦,这一阵她在加班加点的识字,也不知是这具身体残留的本能还是一穿之后打通了任督二脉,离过目不忘还差一点,但是一学就会却是真。那么复杂的繁体字,看一遍再写一遍差不多就能记住,虽然字还挺丑,但是天璇已经感动的想哭。   然而时间有限,她也就是拿着本诗经把字认了七七八八,诗词歌赋经史子集这些东西还没开始涉猎。   庾信《春赋》什么的,一点儿都不熟,天璇老老实实承认:“我也不知道。”   林嘉玉愕然:“这首《春赋》不是三表姐最喜欢的一首赋吗?”   天璇望着她大大方方道:“是吗?这些事我模模糊糊的记不大清楚了。”这样的场景怕是短时期内不会少出现,除了学问这一块,什么茶艺、花道、调香……高门贵女必会的东西,她都不会,据了解,闺阁内流行斗诗,品茶各种风雅事,根本糊弄不过去,还不如大大方方承认,总比不懂装懂被打脸来的好。只是这些东西日后都该学起来,光想想天璇就一脸的生无可恋!   难道她的猜测是真的,林嘉玉的心跳不受控制的快了半拍,下意识追问:“三表姐是单单忘了这一首,还是把辞赋都忘了?”   “这一首《春赋》是忘了,不过其它的还记得一些。”天璇说得理直气壮,读了近二十年的书,怎么着也有一些没还给语文老师。   林嘉玉有些怀疑:“那《洛神赋》,表姐还记得吗?”   天璇笑容淡了几分:“林表妹今天是要考我吗?”   林嘉玉心头一跳,镇定道:“怎么会呢,我就是随口一问。”   旁听始末,有些懵里懵懂的沈天珝左看看亲姐,右看看表姐,抱住天璇的胳膊道:“三姐这么厉害,只是忘了一点点,稍微努力下就能记起来啦!”   天璇欣慰地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心想,就冲你这句话,我也得回去挑灯夜读。   沈天珝喜滋滋地地蹭了蹭她的手掌心,殷切极了。   一旁的沈天珠看得眼热,她和二姑娘沈天瑜明明是一母同胞,可关系还没有这一对隔母的姐妹亲近。越想越是不忿,沈天珠忍不住刻薄道:“只忘了一点点,别是三姐把什么学问都忘了,在这逞强呢。咱们沈家的姑娘居然胸无点墨,说出去可不是要笑死人了。”   沈天珝大怒,当下气得要站起来。   天璇伸手按在她的肩膀上,眼风淡淡的扫过去,不知怎么的,沈天珠就有些气短,就听她缓声道:“便是我都忘了又如何,这些个都是虚的只要下了功夫就能捡起来。可有一样东西要是没了,再多学问都是白搭。妹妹们知道是什么吗?是良心,所谓良心,本然之善心,即仁义之心。我因病忘事,但凡是个有良知的遇见了只有安慰我的,可你身为我堂妹,第一反应竟是觉我丢人了,在这落井下石,可见着实无良。你与其担心我因此被人耻笑,还不如反省自己。到底咱俩谁才是笑话。”   林嘉玉的脸微不可见的一变。   沈天珠气得在原地愣了两秒,回神之后,一股怒气直涌上头顶,咬牙切齿的冲上来:“你才无良!”   一言不和就打人什么的,天璇也是涨姿势了,说好的高门贵女呢!   天璇镇定自若的倚在美人靠上,果不其然,沈天珠往前冲了两步之后忽然一个趔趄,‘啪叽’一下趴在了地上,脸朝下那种。与此同时,一声惨叫响彻云霄。   天璇被这一声吓得眼皮一跳,定睛去看,沈天珠捂着下巴一脸血的抬起头来,她嗷一嗓子哭了起来,可没几声就被鼻血呛住了,顿时咳得撕心裂肺。咳得天璇都有些不忍了,她默默的扭过头,顺便掰过了沈天珝的小脑袋,小姑娘还是少看这些血腥场面。   沈天珝其实挺想围观的,谁叫沈天珠太讨厌了,还记吃不记打。可她姐手腕细细嫩嫩跟她有的一比,但是这力气怎么这么大呢。   目瞪口呆的丫鬟赶紧上前搀扶起沈天珠,抚背止咳,擦鼻血,掸灰尘。   好不容易平息了咳嗽的沈天珠微微仰着头,指着天璇哭哭唧唧地控诉:“你打我,你打我。”有东西击中了她的膝盖,她才会摔倒的,这个水榭里,除了沈天璇的人,她不做它想。   天璇无辜的看着她,凉凉道:“你冲上来是要干嘛,想打我吗?我没和你计较不悌,你倒血口喷人了,自己不小心摔着了就赖我,你能不能讲点道理?”   沈天珝歪头看着沈天珠嘴角没有擦干净的血迹,还真是血口喷人,她咬了咬牙,很是辛苦的把笑意憋住了。   天璇发觉偷偷转过来的小姑娘身体一抖一抖,余光一扫,赶紧把她的脑袋又转了回去。她是堂姐,教训沈天珠没关系,天珝是堂妹,嘲笑堂姐可不好听。   “就是你,就是你!”沈天珠大怒,挥舞着胳膊就要向前冲。   天璇无语,这姑娘缺心眼吧,伤疤还没好呢就忘了疼。   沈天珠忘了疼,伺候她的丫鬟都记着,比她还疼,赶紧把她架住了,七手八脚半哄半推着带她离开了水榭,天璇零星听到了几个词,二姑娘、夫人。   沈天珠一走,水榭内顿时清净下来。天璇似乎是才想起这里还有一个人,对林嘉玉微微一笑:“倒叫林表妹笑话了,招待不周,请多见谅。”   林嘉玉不安的绞了绞手指,一脸窘迫:“都怪我,要不是我问东问西,也不会让四表妹借题发挥。”   天璇嘴角一扬:“林表妹想多了。”   林嘉玉眉心一跳,忍不住抬眼,只见神色如常的天璇慵慵懒懒地倚在那,洒进来的阳光照在她身上,为其镀上一层暖暖的金色,恍若神仙妃子。      ☆、朱砂   林嘉玉心神不宁的坐上了回府的马车,双手无意识得绞着帕子。连辞赋都忘了,沈天璇还记得什么,人,她还记得多少,感情呢?   女子之美不仅仅在于容颜,更在于渊博的学问、优雅的谈吐、怡人的举止……若是沈天璇把学问都忘了,她还是原来那个她吗?   同样心不在焉的林沈氏并没有发现女儿的异样,母女俩一路沉默的回到位于义宁坊的林宅。   东贵西富,义宁坊就坐落在信都西边,住在这里的有些财富有些关系,却多是依附东边贵人。   直到下车看见熟悉的屋宇,林嘉玉终于回过神来,也发现了林沈氏的不同寻常。待送她回到正屋,让奶娘把两个弟弟带下去玩耍,林嘉玉方问:“是大哥的婚事出岔子了吗?”林沈氏秉性柔弱,遂自来到信都后都是林嘉玉掌家,是以很多事情,林沈氏都不瞒她,还会询问女儿意见。林嘉玉知道母亲这次去沈府便是为了林嘉志婚事,故有此一问。   林沈氏怔了怔之后才摇头:“不是,”又补充了一句:“你大哥婚事好好的。”   “那娘为何心事重重?”林嘉玉放心之余追问。   林沈氏欲言又止,这神情落在林嘉玉眼里,她便知母亲定然有事瞒着她,急道:“娘你这是要急死我不成。”   林沈氏忙握住她的手安抚,吱唔了会儿才吞吞吐吐道:“你外祖母和我说起你的婚事了。”林嘉玉及笄之年,然至今还没有着落,这已经成了沈老夫人和林沈氏的一块心病。   饶是沉稳如林嘉玉,听得自己的婚事也止不住红了脸,忽尔又变白,平日往来的年龄相仿的闺秀都订了亲,唯有她高不成低不就,不上不下的悬在那。   林沈氏心头一刺,恍恍惚惚的疼起来,将女儿搂在怀里摩着她的背:“是娘没用,耽搁了你。”声音中夹杂了泣音。   林嘉玉神色一整:“娘说什么胡话,是我自己任性。”不是没人上门提亲,尤其是这一年大哥崭露头角之后,提亲的人更多,条件也更好。是她不肯答应,母亲劝不过也都依着她,搁别人家,她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推拒,长辈早就大发雷霆,径自订婚,哪里还会再来询问她的意见。   “你外祖母这回说的还是展望书,展夫人又与你外祖母提了,他们家是真心求娶。”林沈氏忐忑的看着女儿。去年展夫人就来打探过,奈何女儿不乐意,遂她拒绝了。然展望书痴心不改,非嘉玉不娶,展家亦是高门,展望书青年才俊,林沈氏是真的中意他。   林嘉玉撇过脸去不看林沈氏满是希冀的脸:“我不想嫁给他。”   林沈氏难掩失望,握紧了女儿的双手:“那你想嫁什么样的,你好歹告诉我一声,娘替你去找,娘找不到,就求你外祖父外祖母,求你舅舅舅母帮你找。你这样什么都不说,上门的人看都不看,这是要做什么啊!”   林嘉玉咬着唇不吭声。   “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林沈氏再一次询问。   林嘉玉睫毛一颤。   林沈氏一颗心往下沉,哄道:“你告诉娘,那人是谁。哪怕门第再低,只要人品端正,娘就应了你。若是高门子弟,咱们问问你外祖那边,要是实在无能为力,咱们忘了他,好好过日子,好不好?”   林嘉玉抬眼,对上林沈氏无助的双眼,几乎要被愧疚没顶。她喜欢的那人,高不可攀,遥不可及。外家帮不了她,也不会帮她。   “娘你不要再问了,没什么人,我就是不想嫁人。” 林嘉玉软了声音撒娇:“娘这么着急要把嫁出去,是嫌我烦了不成。”   林沈氏哀哀的看着她:“你还能这一辈子都不嫁人吗?之前有你大哥在前头,待你大哥订了亲,你就打眼了,外人怎么看你。”   林嘉玉平静一笑:“外人怎么说和我有什么关系,只要娘不嫌弃我就成。” 她不给林沈氏说话的机会,立刻转了话题:“方才娘见到三表姐时,怎么?”林嘉玉明显感觉到林沈氏的惊慌,她的手都颤了下。   林嘉玉心里一慌:“娘?”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失态,林沈氏勉强笑道:“我就是担心,不知她还记得多少事,若是忘得太多,岂不是影响她的生活,她马上要嫁到冀王府为世子妃,肩上担子不轻,也不知能不能想起来?”   母女俩相依为命十五年,林嘉玉岂不知林沈氏话不实,她反握住林沈氏的手:“娘若是有什么你一定要告诉我。”   林沈氏嘴唇张了张,很有一种把事情全盘托出的冲动,可这种事叫她怎么说得出口。   林嘉玉就见母亲欲言又止,最终只是道:“我能有什么。倒是你,”林沈氏终于想起之前的话题,再要追问。   林嘉玉却是站起来,道:“娘我累了想回去休息。”   林沈氏的话终究咽了回去,叹了一声:“去吧。”   望着女儿款款离去的身影,林沈氏毫无预兆的泪流满面,女儿有事瞒着她,她又何尝不是。女儿的事,自己的事,搅在一块,压在胸口,箍得她几欲喘不过气来。   灵芝被吓了一跳,赶紧拿了帕子替她拭泪, “夫人好端端的怎么哭了?”   “玉儿怕是有意中人了,这人恐不妥当,否则她不会这样。”林沈氏啜泣道,她不精明可作为一个母亲对女儿的敏感与生俱来:“这孩子倔强,她认准的事,八匹马都拉不回来,这可如何是好。”   说的灵芝也湿了眼眶,她打小就伺候林沈氏,又自梳立志不嫁,这辈子都不会有亲骨肉。林嘉玉是她看着长大,说句僭越的话,是拿她当女儿疼的:“女儿家年轻的时候难免任性,待姑娘再长一点就好了。”   林沈氏急道:“可她都十五了,再长就要错过花期。”   灵芝忙道:“也不差这一两年的,咱们大爷仕途正顺,再过一两年地位只有更高的,姑娘可选择的不也多了,有得必有失。”   林沈氏心头紧了紧,这个继子越大她越是看不明白了,尤其是参军之后,整个人都变了,变得让她觉得陌生。   #   水榭里发生的事,刘氏也有所耳闻,对天璇道:“姐妹之间是该和睦相处,然而并不是叫你们忍气吞声,逆来顺受,只要占了理掌握了度即可。”   天璇心下一定,据她所知原身并不是个包子,所以在沈天珠挑衅时她选择了顺应心意反击,不过沈天珠那惨样让她心里有点没底,刘氏这番话可算是让她的心落回实处。看样子,人设没崩,天璇默默在心里比了个胜利手势。   刘氏又道:“靖国公府的情况,阿璇可都记住了?”天璇一回来,靖国公夫人就差了跟前得脸的妈妈亲自来送帖子,邀她过府,日子就定在明天。   天璇回道:“记住了。”   刘氏颔首:“你也别紧张,明天阿嫣也要陪你去,有什么不明白的,问她便是。”   阮氏闺名一个嫣字,她柔声道:“靖国公夫人最是疼妹妹不过的。”   天璇默默道,就是因为这样才紧张,还有靖国公夫人那位第一眼就无意真相了的儿子,不知道在不在家?身居高位的样子,应该挺忙的,沈凛和沈天枢就很忙,忙的人影都见不着!   应该挺忙的蒋绍在卫所内悠闲地喂着鱼,他坐在凉亭的栏杆上,一条腿随意的垂在外侧,另一条腿支着。明明是稍不注意就要落水的姿势在他这却显得稳若磐石。   身后的下属见怪不怪,若无其事地汇报,:“王明义嘴硬的很,一个字都不肯招。”   蒋绍撒了一把铒食入池,瞬间红的白的黑的鱼争先恐后涌来,激起层层涟漪。   白祺望着夹杂在其中的鲫鲤鳙鲢草青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下。明明那么风光霁月一人,爱好怎么就如此奇特,想起初到卫所那些人不可思议的目光,白祺就觉臊得慌。   “刑都用了?”   白祺收敛心神:“都用了。”对王明义他私心里不是不敬佩的,他们锦衣卫掌侦查,缉捕,刑讯,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多少硬汉倒在诏狱的酷刑前,王明义这般的硬骨头凤毛麟角。   蒋绍望着水面,轻描淡写的说道:“他不心疼自己,不知心不心疼儿女,把他儿女带到他面前去。”   白祺心下一凛,便见蒋绍侧过脸淡淡地扫了他一眼,立时脊背一凉,再想不及其他,忙拱手应是。   “告诉王明义,三天内我若拿到准确名单,我就放过他家小。否则,百年王氏就要绝于他手里了。”蒋绍的语调漫不经心,甚至说话时的目光一直跟着水池中的一条鲤鱼。   这种当做观赏鱼养大的鱼,呆头呆脑。别人一天下来怎么着都能有收获,就她眼大无神目中无鱼,浮漂动了都不知道提竿,鱼饵被吃光了也钓不到一条。   他还没嘲笑她,她倒理直气壮地怪他说话声音大把鱼吓走了。他不说话,照样钓不到就怪他不提醒她。   气得人真想把她扔水里,最后他让人悄悄潜到水底往她鱼钩上挂了一条鲤鱼,才算是高兴了。喜滋滋地捧到他娘跟前邀功,他娘左一个厉害右一个真乖,轮到他,好似他那一篓子鱼不存在,一个好字都没有。   白祺略略抬高视线,就见蒋绍泥塑木雕似的坐在那,半响见他再无吩咐,白祺赶紧告退。走在长廊上,他鬼使神差地一回头。只见蒋绍垂目望着水面,那目光似看鱼又似透过鱼看见了其它,竟透出几分萧瑟。   这个念头刚冒起,白祺不禁抖了一个激灵。出自赫赫蒋氏,贵为公府世子,年纪轻轻便执掌锦衣卫大权在握还俊美无俦。倘若这样的人都萧瑟了,那自己是不是不用活了。白祺甩了甩脑袋,把这个可怕的念头甩出脑袋,他现在应该想的是怎么撬开王明义的嘴,把朝廷插在临江的钉子拔|出来。      ☆、旧事      池中的鱼还在争先恐后的夺着美食,浑然不觉危险临近。   噗噗噗几声后,水面上翻起几尾肥鱼,剩下的鱼顿时鸟兽人散,徒留下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蒋绍跨下栏杆,吩咐:“送两条鲤鱼给沈大爷。”   随从洗墨应了一声,立时带着人打捞晕过去的鱼,数一数,三尾鲤鱼,二尾鲫鱼,一尾草鱼,一尾青鱼,俱是一斤以上两斤以下肉质最鲜嫩的。   洗墨暗暗咋舌,世子功夫越发精进了。拎了两条鲤鱼放进水桶,洗墨提起来就往外走。   阮氏望着下人送进来的水桶呆了下,特特送两条鱼过来?问:“绍世子可有传什么话?”   下人回什么话都没有。   阮氏低头看一眼活蹦乱跳的鲤鱼,让人好生养起来,打算待沈天枢回来问问他再说,这没头没脑不年不节的。   下衙门回府的沈天枢忽然觉得有些牙疼,对阮氏道,“大概是他的鱼太多,阿绍那性子谁知道他怎么想的。”   蒋绍养鱼上的奇葩癖好,阮氏略知一二,思及他脾性,阮氏也觉自己小题大做,不由赧然。转移话题:“那鱼我瞧着不错,妹妹爱吃鲤鱼,不如送到母亲那去。”天璇等未成家子女随着刘氏用膳。成婚多年她早就明白,对小姑子好比对丈夫好更能让他高兴。   沈家不缺这两条鱼,然为人子女以父母为先乃孝。阮氏不知其中内里,沈天枢能说什么,他不能为两条鱼驳了阮氏颜面。沈天枢只得忍着糟心,神色如常的点头:“依你。”   反正阿璇失忆,两条鱼罢了。只是蒋绍那,他觉得有必要再找他谈一谈,当年都说好了的,他和阿璇终究是有缘无分,保持距离对彼此都好。   #   灰蒙蒙的天空,白茫茫的草原,光秃秃的树林。   天璇疯狂奔跑在其间,喘息声剧烈,胸腔灼热地几乎要炸裂,可她依旧不敢停下脚步,身后急促的马蹄声越来越近。   咚一声闷响,天璇栽倒在地,整个人摔进雪地里,顷刻间,刺骨冰寒席卷全身蔓延到四肢百骸冻住了所有感知。   她觉得自己此刻就是一座冰雕,稍一动作就会支离破碎。   茫茫天地之间只有马蹄声在盘旋,从四面八方而来汇聚成一跟铁丝直刺耳膜。   她真的跑不动了,天璇绝望的看着一望无际的草原,泪水模糊了视线。   倏尔,她瞳孔微张,不敢置信的望着前方,不远处一人逆光而立,身披铠甲衬得他高大挺拔至极。   “阿——”   守夜的白露听得帐内传来‘啊’一声惊叫,当下顾不上穿鞋直奔到床前掀开纱帐,只见天璇抱膝蜷缩成团,牙齿打颤发出轻微声响,额前散发已被冷汗浸透。   白露大惊:“姑娘怎么了?”   回应她的是天璇的轻喘,她收紧双臂,梦里深入骨髓的寒意余韵未了,如此真实的感觉令天璇开始怀疑这只是一个噩梦还是原身的真实经历。可以原身地位怎么可能落到梦里那种绝境,追她的人是谁,最后出现的那个人又是谁?   眉骨徒然袭来一阵刺痛,天璇伸手按了按,很快另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替代了她的手,手法老道,力度适中。   天璇抬眼,映入眼帘的便是白露清秀的脸庞,她一脸担忧:“姑娘可是做噩梦了?”   天璇垂了垂眼:“嗯,梦见被蛇追。快要被追上时就吓醒了。”白露十分能干,能干的让天璇觉得做个丫鬟委实暴殄天物。而这样能干的丫鬟似乎很怕她想起什么,白露还是蒋峥派来的。如此种种加起来让天璇心里发慌。   白露心中狐疑,面上不显柔声安慰:“噩梦都是反的,姑娘出了一身冷汗,是否要沐浴?”   不提还好,一被提醒,天璇就发现里衣黏在身上,浑身难受,遂道:“好。”   经过半夜这一通折腾,翌日天璇起来就有些精神不济。眼底淡淡的青色可以用脂粉掩盖,眼中的血丝却是瞒不过人。   刘氏便发现了,少不得要问。   天璇笑道,“晚上做了个噩梦,所以没睡好。”   沈天珝好奇,“什么梦能把三姐也吓到?”   天璇就现场编了一版人蛇大战,唬得小姑娘一愣一愣。   刘氏见她有心逗人遂也放了心。   请安毕,天璇便随着阮氏前往靖国公。   与此同时,靖国公府内,靖国公夫人荆氏正和女儿蒋歆说起天璇。   “大哥知道阿璇今天要来吗?”蒋歆问。   靖国公夫人叹了一声才道:“我和他说过,他一早就去卫所了。”   自从天璇14岁上和蒋峥定亲,她就有意无意隔开两个孩子。之前那些年阿璇年幼无妨,可定了亲年岁也长了,再不好如此亲近。   有时候人不得不认命。就晚了一步而已,只差那么一点,结果便截然不同。   阿绍脾气打小就左软硬不吃,偏偏阿璇软的硬的都能拿住他,遇上阿璇,阿绍脾气就好的出奇,好到她这个做娘的都要吃味了。   那时候她模模糊糊就有了把两个孩子凑成堆的念头。阿璇是她看着长大,嫁给谁她都不放心,嫁到靖国公府她就再无可担心的了。阿绍的脾气有阿璇看着也不会出岔子。两人年纪越大,眼见他们相处情形,这个念头就越清晰。   她至今还记得,阿璇十一岁生日刚过,她故意对阿绍感慨:“阿璇这一年比一年出落的好,她年岁也到了,沈家的门怕是要被提亲的人踩平了!”   阿绍愣了下,久久回不过神来,半响才道:“这丫头刁钻成这样,有人要她吗?”   再刁钻也是你惯出来的,何况对着不亲近的,阿璇何曾如此。   她便道:“女孩儿有些小性子理所当然,阿璇这般的多的是人喜欢,用不着你操心。”   阿绍顿时有些讪讪。   “她年岁渐长,你再不好像现在这般去逗她了,免得传出去坏她名声,人言可畏。诶,怎么一眨眼就长这么大,都能谈婚论嫁了。嫁人是一辈子的事,万不能马虎了,若是遇上个面甜心苦的,这辈子都毁了。”   阿绍的脸颊慢慢地绷紧了。   之后两天,阿绍便有些神思不属。被过来玩的阿璇瞧见了,这丫头还跑过来打听,问是不是她捞了一篓鲤鱼带回家的事被他发现了。阿绍养的鱼等闲不让人碰。   她好笑之余又有些发愁,这丫头还没开窍呢,到底还没到年纪。阿绍年纪倒是到了,男女之事上却是糊里糊涂。一个两个都是不让人省心的。   她正琢磨着怎么撮合小两口,梁州顾氏那边突然传来消息,阿璇外祖母顾老夫人病危。顾老夫人唯有顾长卿一女,独女远嫁冀州又芳龄早逝一直是顾老夫人心底最深的痛,重病中格外思念亡女。   顾氏就想接阿璇过去缓解顾老夫人思女之苦。   沈家自然不会拒绝,阿璇便被急急接走。前脚刚走,阿绍就过来支支吾吾极其不自在地表示他想娶阿璇。   她还逗他:“你不是嫌弃阿璇刁钻吗?”   她那惯常嬉皮笑脸没个正行的儿子竟然涨红了脸。   顾老夫人病重的档口,他们自然不好前去沈家提亲,况她也想问下阿璇的意思。   不想阿璇在梁州一待就是三年,事情便被耽搁了。更是万万想不到隔壁冀王府动作更快,一点先兆都没有,完全让人猝不及防。当时阿绍整个人都懵了,她从来没在儿子脸上见过那种表情。   那一阵子她心惊胆战,就怕阿绍犯浑,到时候害人害己。   幸好阿绍还晓得轻重,阿璇回来后,他表现的就像一个普通的表哥,只是表哥。   但是自己养的儿子自己清楚,阿绍那模样分明是忘不了。这几年她陆陆续续为他择了不少家世品貌俱全的闺秀,每一个过了他的嘴都能被挑出毛病来。她也不敢压着他成婚,一个男人有的是法子让不得欢心的妻子度日如年,何必作孽。待阿璇完婚,他总能死心了,阿绍耽搁的起。   就是耽搁不起又如何,自己酿的苦果合着泪也得咽下去。   当年她想着阿璇年幼且不着急。况她人又不在跟前,姑娘家总是害羞,这种事信里问了哪里能得准信,总总原因积累在一块,使得他们错过了先机。   否则以靖国公府和沈家交情,当年若是向沈家提亲,沈家必然不会拒绝。   那么现在一切都会迥然不同,起码阿绍的性子不会变得这么冷厉。   然而这世上没有后悔药!      ☆、蒋氏(上)   遂宁郡位于梁州毗邻雍州,近十年一直由当地世家耿氏统辖。不过那是在一个月前,眼下郡内五县即将被蒋顾杨三家瓜分。而昔日煊煊赫赫的耿氏轰然倒塌,徒留下唏嘘。   盖因年初突厥一万骑兵夜袭边城庆元,耿家兵不堪一击,一日就失城。失去屏障之后,突厥大军挥兵南下如入无人之地,连破三城,耿氏所在城池也失守。耿氏弃城东奔元圭,然而除却少数几人逃出生天余者都罹难。   蒋峥率兵击退突厥入元圭时,耿氏一族男女老少的尸首尚且悬挂在城墙之上,血迹斑斑,伤痕累累,显见生前遭受了酷刑。   纵耿氏积弱难返,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且庆元依据天险易守难攻,耿氏却毫无抵挡之力,一溃千里。   蒋峥若有所思地把玩着手上的乌木手串,冷肃的面庞稍稍柔和下来。这手串还是他从阿璇那强要来的,她为了沈天枢的生辰礼专门向匠人学了手艺,耗费两个月的时间亲手做了这手串。被他拿走后,老大不高兴,见要不回来,气得踢了他一脚。踢完了,又害怕,小心翼翼的偷瞄他。   出现在门口的玄壁打断了蒋峥的沉思,他行礼后道:“将军,玄斗回来了。”   蒋峥敛神,淡声道:“让他进来。”   风尘仆仆的玄斗入内行礼。他护送天璇回信都用了十五日,回程马不停蹄只用了三日。   “一路上的事你再详细说一遍。”蒋峥道,天璇失忆之事他早就知道,连日情况也有人向他汇报,不过书信到底没有玄斗的口述更准确。   玄斗诺了一声,随即道:“……第四天晚上,沈姑娘突然发热,中午醒来便认不得人了。精神却很好,除却开头几日,认不得人,心存戒备不大说话。之后几日便偶尔会和两个丫鬟说笑。因为沈姑娘病了一场,兼沈大人想让沈姑娘学些礼仪再回去,是以放缓了行程……”   蒋峥把手串戴回手腕上,如果只是失忆身体无碍,全忘了也好。就是便宜了沈天枢,阿璇没失忆前就最看重他这个兄长,失忆后一直由沈天枢照顾,只有更依赖他的。   奈何当时情况他只能送她回信都,耿氏败落,梁州境内势力要重新洗牌,顾家也不是什么安全之地,留在他身边于她名声又不好。   #   天璇一出门,便见白忌带着玄甲铁卫列在阶梯下,见了她便行礼。天璇怔了怔,这出门的阵仗也是够够的。   她对上前行礼的白忌笑了笑,道了一声:“有劳白校尉。”   白忌恭声道不敢,奉命行事。   天璇便有些糟心,显然‘她’的未婚夫对‘她’十分上心,可她是假的啊!听说蒋峥马上要回来了,她有点方!   阮氏发现天璇一路都有些心不在焉,只当她晚上没休息好,或许还有点紧张,毕竟于现在的她而言,靖国公夫人是一个陌生人。   少不得阮氏安慰了几句,天璇赶紧收起脑子里的胡思乱想不再自己吓自己,打叠起精神。   沈府离靖国公府坐马车一盏茶的功夫足矣,她们很快就到了。   靖国公府千檐百宇,气势恢宏,比沈府有过之而无不及。   一下车就有一个慈眉善目的妈妈殷勤的迎上来。   天璇认得她,她刚回来那天,靖国公夫人就是派她过来请安送帖子。   苏妈妈笑着将二人迎入内,送上软轿,一路抬到了正房。   下轿后,阮氏捏了捏天璇的手心方带她入内,天璇正欲屈膝行礼,便被一声宝儿定在了原地。   她僵硬的看着面前满脸喜色气度雍容的妇人,从她的目光中确定宝儿叫的是她,略羞耻!   靖国公夫人侧脸对一旁的秀美|少|妇笑道:“可见这丫头是真的忘了事,搁平时早就闹了。”自天璇十岁起,再不肯别人喊她小名了,说太肉麻了。   天璇简直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才好,晕晕乎乎的行完礼。   靖国公夫人冲她招手,天璇犹豫了下,被阮氏轻轻推了一把。   靖国公夫人拉着天璇坐在自己身边,伸手摩着她的脸颊,她的手掌温暖而又柔软,让天璇躲避的动作戛然而止。   “瞧这眼睛红的,怎么要来见姨母,兴奋的都睡不着了。”靖国公夫人望着她打趣。   天璇抿唇笑了笑不说话。   靖国公夫人心知她还拘束着,心中暗叹了一回,旋即捏了捏她的脸颊笑道:“可怜见的病了一回都瘦了,你这孩子光吃不长肉,也不知要多久才能养回来。”语气里满满的心疼。   “反正人回来了,娘有的是时间给阿璇慢慢养。”   天璇循声望过去,说话的正是那秀美少|妇,瓜子脸,柳叶眉,秋水眸,清雅灵秀至极,只脸色中透着一股孱弱。天璇心想这该是靖国公夫人唯一的嫡女蒋歆了。   见她望过来,蒋歆眼中笑意加深,亲昵的点了点她的鼻子:“怎么,连我也忘了?”   天璇觉得被她摸过的鼻子有些痒,鼻尖还萦绕着她身上的香气,带着点儿药香,她不自在的摸了摸鼻子:“歆姐姐。”   “你歆姐姐知道你要来,一大早就过来了。”靖国公夫人含笑道,一手揽着天璇,一边问阮氏:“朵儿没来,她的病还没好利索?”   阮氏道:“好多了,只还不敢叫她出门,待她好全了,再带来向姨母请安。”   “病去如抽丝,小孩家家合该谨慎些。”靖国公夫人道,时下孩童夭折率居高不下,便是他们这些高门大户里,哪家没夭折过孩子。如她女儿蒋歆,自幼体弱,心惊胆战地养大,就怕她有个好歹,便是至今也不敢全然放心。      ☆、蒋氏(下)      思及此,靖国公夫人看向天璇道:“你身上可有不适之处?”   天璇忙道:“我很好,回来后家里也让府医给我瞧过。”   靖国公夫人还是不放心,一定要自己府上的郎中再看一遍,就怕留下什么后遗症。天璇拒绝不得,遂只好点头,心里头暖暖的。   不一会儿花白胡须的府医就来了,细细为天璇诊脉后,向靖国公夫人保证,她身体十分健康。   靖国公夫人才彻底放了心,拍了拍她的手欣慰:“如此我便心安了。”   天璇温声道:“让姨母操心了。”   “傻丫头。” 靖国公夫人嗔她一眼,又问郎中:“阿璇因为发热忘了事,可有法子恢复?”   老府医捋着长长的胡须为难,叽里咕噜一通,天璇归纳总结就是病在脑子里说不准。他见过有人摔着了头失忆隔了两个月就好的,也见过一辈子都记不起来的病人。和其他郎中说的大同小异。   靖国公夫人叹了一口气,挥手让他退下:“罢了,人没事就好。”又笑起来:“就是难为你要把以前那些东西从头学一遍,当年废了那么多心血在里头,委实可惜。”   阮氏便道:“妹妹虽然忘了,但是捡起来也快,如今已经把字都差不多认全了。”   靖国公夫人大喜,合掌而庆:“学了这么多年,刻在骨子里的东西,哪能说忘就忘了呢,想来只要再熟悉一遍就全记起来了。方才郎中不也说,在熟悉的环境里,见到熟悉的人和物,说不得就能记起来。”说着摩了摩她的脸蛋:“咱们阿璇这么聪慧,用不了多久就能全记起来了。”   天璇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学东西快,她高兴的同时还有一层隐忧。是她开始继承这具身体的记忆了,还是原身的灵魂在一点一点的苏醒。若是前者,是不是意味着她再也不能回去,若是后者,她又是什么下场?   靖国公夫人见她微微出神,心念一转,以为她在担忧万一记不起来,抬手拨了拨她耳边散发,柔声道:“便是记不起来也无甚要紧的,咱们慢慢学就是。”   天璇笑道:“昨儿我拿了本以前看过的辞赋看,一首赋来回看上两遍就能留个大概印象,应该是能记起来的。”   “你也不要把自己逼得这么紧,不差这一时半会儿的。”她这么勤快,靖国公夫人又心疼了,突然道:“你这些记忆恢复的倒快,那见着我可想起了什么?”   天璇:“……”一点都没有,见着谁都没有回忆起什么。   靖国公夫人佯装不悦,斜睨她:“你个小没良心的,白疼了你十来年,还比不上几个字。”   天璇大汗,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有关于人的记忆就是想不起来。她底气不足的解释:“这些都是浅层的,所以最先想起来,你们藏在最深处,所以要晚一点想起来。”   靖国公夫人忍俊不禁,捏她脸:“瞧这小嘴甜的,就是失忆了,这哄人的本事也没丢。”   天璇的脸红了红。   逗得靖国公夫人噗嗤一声笑出来,失忆一回,倒是变腼腆了。   说笑了一回,靖国公夫人对天璇和阮氏道:“晨间我向太妃请安时说了你们要过来,太妃道也想你们了,让你们过去坐坐。”靖国公夫人口里的太妃,就是蒋家老祖宗冀太妃,也是靖国公亲母。   阮氏笑道:“阿璇回来了,是该向姑祖母请个安。”冀太妃与阮氏同出一脉,阮氏的父亲是冀太妃嫡亲侄儿。   天璇含笑称是,出发前,阮氏就提醒过她,如无意外她们见过靖国公夫人之后还要去冀王府拜见老太妃和冀王妃。   一行人便起身前往隔壁冀王府,两府相连,遂在墙上打了一道门方便往来。穿过门再行一刻钟绕过一片翠竹林就到了温安院,天璇一入内便见雕有福禄寿图红木长榻上坐着一精神矍铄的老妇人,穿姜黄缠枝莲纹褙子,宝蓝撒花缎面蔽膝马面裙。   在她下首坐着一位体态丰盈的中年美妇,倾髻上插朝阳五凤挂珠钗,端庄雍容。天璇想这该是冀王妃,她记得阮氏特意与她说莫要在王妃面前提及皇室。因为冀王妃除却王妃这重身份,还是当朝晋阳长公主,先帝元后所出。先帝那会儿蒋氏已然兵强马壮,不可小觑,先帝为拉拢安抚蒋氏先是特封异姓王后是下嫁嫡女,且未赐下公主府,而是让晋阳长公主随夫居住在王府。后皇室每况愈下,蒋氏却蒸蒸日上,渐渐的外人再不称公主,而是尊称王妃。   不过冀王妃并未因为主弱臣强而地位不稳,她育有五子一女,长子蒋峥和次子蒋嵘早已独当一面,剩下三个儿子虽未长成但也聪慧伶俐,前程可期,她的地位稳若磐石。   天璇一边不着痕迹打量二人,一边有条不紊的行礼,含笑道:“阿璇给太妃、王妃请安。”   “乖,都起来。”老太妃看着在她面前款款行礼的孙女、侄孙女、未来孙媳妇笑得合不拢嘴,脸上都是慈祥的纹路。   冀王妃也含笑叫起。   老太妃笑吟吟的端详未来孙媳妇,十六岁的女孩儿,本就是最鲜嫩的时候,何况还有那般精致昳丽的面庞,眉不描而黛, 颊不粉而白,唇不涂而朱。老太妃暗叹,天姿国色,叫人不饮自醉,难怪她大孙子那样冷硬的都为之倾倒。便是去梁州打仗都不忘派人护送她回来,一走就是半年,可不是想了,正好梁州显乱相,现成的借口。   老太妃拉着天璇的手笑道:“可算是回来了,你外祖母可好?”   “已经好了,劳太妃惦记。”天璇柔声回道。   老太妃便拍了拍她的手:“那就好。”少不得又问了她生病失忆之事,天璇已然习惯,把那套说辞又说了一遍。   老太妃道:“只要人没事就好,其他都不打紧,你也别着急莫要逼自己,顺其自然即可。”   天璇便点头,道:“让太妃为我挂心了。”   老太妃又询问阮氏朵儿和肚子里的孩子,再是问孙女蒋歆身体,把三个晚辈都问了一遍,问毕,也到了午膳时分,老太妃留她们用饭,众人道谢后留下。   用罢,再陪着老太妃说了会儿,见老太妃露出疲态。靖国公夫人适时告退,老太妃笑道:“到底年纪大了,精神越发不济。”   众人少不得奉承她老人家老当益壮,把老太太哄得眉开眼笑。   冀王妃也和她们一块退出来,她望着天璇笑道:“有空多过来玩,再过两日岚儿就要回来了。”   冀王妃口中的岚儿便是她的独女平襄郡主蒋岚,冀王府的掌上明珠。天璇从谷雨口中得知她,谷雨还说她和蒋岚关系极好。   天璇笑着应了声。   辞别冀王妃,天璇随着靖国公夫人回到国公府,靖国公夫人命人带她们下去午歇。天璇在这里有专门的院子,便是近几年一年到头也住不了三回,靖国公夫人也没舍得撤掉,反正国公府家大业大,不差这一个院子。阮氏便随着天璇去了平野居小憩。   在陌生的环境里,天璇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脑海里不由浮现出进来时看见的窗户。这个院子的外墙上打了方形,圆形,菱形,宝瓶形等奇形怪状的窗,看似杂乱却透出别样的异趣。她向来喜欢这些古建筑,越想越是睡不着,心痒难耐的天璇翻身坐了起来。   站在假山上的蒋绍远远的望着平野居,‘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为了符合她自己的名字,好好一个精巧别致的小院,就有了这么一个不伦不类的名。   当年让她在三个院子里选一个,她一眼就看中了这个。他让她看完其他两个再做决定,她就一本正经的说第一眼看中的才是最好的。   当年她最喜欢从那个菱形窗往外看,觉得这个窗户望出去的风景最好,为此还潜心学画。不久就画的有模有样,她素来聪慧,只要肯沉下心学,鲜有学不好的。   蒋绍阖了阖眼,背在身后的手慢慢握拢,身上的肌肉一寸一寸的绷紧。周遭的虫鸣见渐不可闻,只剩下一种声音回荡在耳畔。   “画的真丑!”   “你行你画啊!”她气鼓鼓的瞪着他。   他提起笔就画了一幅,她的眼睛一点一点瞪大,他有点担心会不会掉出来。   待他画完,她盯着看了半响,哼唧了一声:“不就是比我多学几年嘛,我马上就能画的比你好了。”   蒋绍紧抿的唇线微微上扬,他缓缓睁开眼,瞳孔却在瞬间微缩。   站在窗后的天璇怔住了,隔得远又逆着光,她看不清那人的面容,只能看见他高大挺拔的身影,恍恍惚惚间与梦里那个人重合起来,顿时她的心跳不受控制的快起来。   “姑娘!”白露轻轻推了推天璇的手。   冷不丁一声,吓了天璇一跳。她转头看着白露,心里有些乱,她想问什么,又想起了远在梁州的蒋峥,当下心中一凉。   不比天璇认不出那人是谁,白露第一眼就认出来,又见天璇面色有异,白露心念电转,面上不显,只做不知,担忧道:“这儿风大,您身体现在还有点虚,咱们回屋吧。”   “好。”天璇道了一声,直接旋身离开,再没向后看一眼。   在她身后,蒋绍伸出手,倏尔收紧,复又缓缓松开,垂眼看着空空无一物的掌心,他笑了笑,笑的样子有点怪。      ☆、争艳   三月三,上巳节又称女儿节,这一日未出嫁的妙龄少女会盛装打扮后到郊外游春,水边宴饮。这里的未出嫁指未大婚,遂天璇也可去得。   刘氏思及这几日天璇都在埋头苦读,便让她出去松乏下。天璇对这种在现代早已衰微的节日十分好奇,欣然应允。   当天起来,谷雨就开了箱笼带着好几个人为天璇细细装扮。梳起时下女孩儿最流行的垂鬟分肖髻,余下乌发轻散在胸前,衬得肤如凝脂。画眉点唇,让五官更加生动精致。她本就生得好,打扮过后更是美不胜收。   饶是刘氏见着一袭淡紫色对襟齐腰襦裙的天璇都晃了晃神,天姿国色,当如是:“阿璇合该多打扮打扮。”   天璇抿唇笑了笑。大半个时辰的劳动成果,让她天天用这么多时间打扮,她舍不得,她宁愿多睡一会儿。   “三姐真漂亮!”沈天珝眼神亮晶晶的,眼睛几乎要黏在天璇身上下不来。   天璇好笑,想揉揉她脑袋,发现小姑娘今天珠钗戴的多不好下手,遂顺应本心摸了摸她的脸蛋,又Q又弹,手感果然如想象中那么好,望着她的眼笑盈盈道:“九妹今天也很漂亮。”小姑娘有些圆润,刘氏就让她穿简洁大方的八幅裙,是用八幅同色系轻纱竖向缝合而成,如此显瘦。   沈天珝嘴角止不住的上扬,脸蛋红红的。   说了会儿闲话,刘氏就带着众人前往静安堂向沈老夫人请安,难得的沈妙娇也在,这还是天璇头回晨间看见她。   显见沈妙娇也是精心打扮过,梳了高髻,露出一段雪颈,肩披粉帛,上着碧蓝窄袖短衫、下著紫色长裙。   刘氏一行人到时,沈妙娇正歪在沈老夫人身上撒娇,笑意融融,扭头见天璇,瞧见着她款款走近,垂曳在地的紫色裙边随着行走轻摆,摇曳生姿,步步生莲。当下风云变色,俏脸阴沉。   天璇在她的裙子上收回视线,隐约明白门口小丫鬟纠结的目光怎么回事,顿时啼笑皆非。   刘氏屈膝欲行礼,沈妙娇坐在那儿一点避让的意思都没有,刘氏顷刻间收了动作挺直了膝盖,端肃着脸看沈老夫人。   天璇抬眼看过去时,正见沈老夫人眉心一抖。   沈老夫人也没想到小女儿如此,这孩子任性归任性,却不会乱了礼数。瞟一眼天璇,看来是又怄上气了。同样是紫色长裙,娇娇被天璇衬得黯淡无光,可这屋里头哪个姑娘不是成了她的绿叶,这种气哪里生的完。沈老夫人叹了一回,拍了拍她的背提醒。   沈妙娇磨了磨后槽牙,起身避开。   刘氏这才带着儿女行礼,沈妙娇又阴沉沉的向刘氏见礼,再是天旋等见过这位小姑姑。   厮见毕,略略说了两句客套话,沈老夫人便道:“在水边玩的时候当心些,玩好了早些回来。”   今日要出门的除了天璇、沈天珝,便是沈妙娇,大姑娘沈茗尚在‘病’中,二姑娘沈天瑜未归家,四姑娘沈天珠前几日伤了下巴,羞于见人,五姑娘沈天璎病弱,六姑娘随着父母在任上,七姑娘早夭,二房庶出的八姑娘也病了,嫡姐不能去,她哪里敢一个人去。剩下的姑娘则是年纪太小。   三人中,沈妙娇辈分高,该她出面应话,然她还在怄气,遂天璇出声道:“我们省得,祖母放心。”   沈老夫人瞥一眼把情绪全部写在脸上的女儿,心里暗暗一叹,对天璇道:“那你们去吧。”   天璇和沈天珝便行礼告退,又发现沈妙娇无动于衷的站在那儿。   沈老夫人心头诧异,唤了一声:“娇娇?”   “去什么去,我不去了。”沈妙娇瞪一眼天璇一跺脚扭头就跑了出去。   天璇:“……”这脾气也是醉醉的。她忍不住去看沈老夫人。   沈老夫人的脸色一言难尽,天璇默默低了头,被亲生女儿撅了面子真是打不得骂不得气也气不得,不过种什么因得什么果,熊孩子背后少不了一个熊家长。   最后前往湘湖的只有天璇姐妹俩,姐妹俩丁点不受影响开开心心的上了马车。   湘湖位于群山环抱之中,水面波光粼粼,岸边杨柳依依,桃花灼灼。一直都是世家贵族举办上巳节之地,由几大世家轮流主办,逢节便派人把守住各个路口,防止闲杂人等混入。   天璇到时,湖边已经来了不少人,华服锦衣环佩叮当,鼓乐丝竹之声不绝于耳,一派盛世景象!若非白壁和她说过蒋峥出征梁州,又与她说了不少蒋峥的丰功伟绩,天璇完全不敢相信时下正逢乱世。   来之前她以为就是个大型春游来着,来之后她觉得这分明是一场盛宴。   天璇走了没几步就有络绎不绝的人上来打招呼,天璇一个都不认得!所幸她因病失忆的消息在上层圈子里不胫而走,倒也无人当面诧异。天璇在沈天珝和谷雨的提醒下倒也把人认了一圈,没出什么岔子。   走到帷幔隔离出的休息地时,天璇已经口干了,接过碧螺春一口喝了干净。沈天珝也好不到哪去,天璇示意谷雨也喝点茶解渴。   谷雨道谢后才用了。   缓过气来后,天璇对沈天珝道:“你出去玩吧。”过来打招呼的几个小姑娘一直冲沈天珝打眼色,她想应该是她的小伙伴了。   沈天珝摇头,郑重其事道:“三姐都不认得人,我要陪着三姐。”   天璇笑:“我这不是认得差不多了,再有不认识的,谷雨也会介绍,你还怕我被人欺负了不成。”   沈天珝回想沈天珠的惨状,觉得她姐就是失忆了,倒霉的也依旧是别人,就不那么坚定起来。   十一岁的小姑娘,哪有不爱玩闹的。天璇又劝了几句,小姑娘方犹犹豫豫的走了。   天璇略坐了会儿,觉此情此景干坐着委实暴殄天物,遂起身道:“咱们也到处走走看看吧。”既然来了,那就好好玩吧,方不辜负这一方美景。   甫踏出帷幔,便见远处一熟悉的身影,天璇定睛一看,忍俊不禁,不正是气呼呼说不出门的沈妙娇,不过衣裳却不是方才那一身了。   天璇摇头失笑,径自往另一边走。   走了没几步又见一面似芙蓉的少女迎面而来,谷雨小声提醒:“孙姑娘,与大姑娘交好。”   闻言,天璇便心里有数了。   “沈三姑娘好。”孙英梅满面笑容的开口,她内穿一件石榴红的齐胸孺裙,外罩鹅黄色轻纱,一痕雪脯半遮不露,娇俏中带着妖娆。   天璇亦是与她问好。对于这样的装束天璇已经见怪不怪,家里沈妙娇就喜欢这么打扮,不过没她这般大胆。这阵子她看书,很是读到诸如“胸前如雪脸如花” “长留白雪占胸前” “粉胸半掩疑晴雪”的诗句,她又悄悄翻了些书,和离改嫁,不只在民间屡见不鲜,就是高门大户里也不是很忌讳,她便明白时下民风甚是开放。   孙英梅左右一看:“茗姐姐风寒还没好吗?”   天璇道:“大姐还在病里。”   孙英梅秀眉轻蹙,不无忧虑:“前两天我去府上找茗姐姐,听说她病了,也没见着她人,现下还病着,莫不是病的很重?”   “并不重,只是病去如抽丝须得仔细调养一阵。”天璇睁眼说瞎话,环境造就人,这才几天她就练就了这门功夫,天璇不得不佩服自己。   孙英梅大大的松了一口气,拍了拍胸口:“那我就放心了。”   天璇笑了笑不说话。   “沈姑娘忘了事,怕是不记得湘湖风景了,不如我给你介绍下。”孙英梅热情道。   天璇笑盈盈道:“湘湖这么美,我怎么会忘呢,我正想静静走一遍,说不得能多想起一些往事,孙姑娘的好意我在此心领了。大好日子,孙姑娘自去玩吧,不必理我。”这姑娘眼珠子骨碌骨碌的转,让她不是很喜。   孙英梅笑容滞了滞,那抹不自然转瞬即逝,又扬起笑脸:“那我就不打扰你了,望你早日康复。”   天璇含笑道:“借你吉言。”说罢对她一颔首,带着人离开。   孙英梅望着被簇拥在中央的天璇,有些丧气的踩了踩草地。原以为她失忆了能趁机和她交好,哪想还是这幅油盐不进的模样。   天璇又应酬了几人不耐烦起来,不由避开人群走,但也不敢走得太远,见不远处桃花林里有一八角凉亭,便想过去坐坐。   走了几步,天璇便被白露拉住,白露神情有些诡异。   天璇从没在她脸上见过这种表情,一时大为稀罕,便要问,忽然一阵风起,其中夹着几不可闻的低喘和娇吟。天璇的脸轰的一下红了,尴尬的要命,又忍不住偷偷抬眼望出去,果见另一方向那片半人高的草丛格外晃动不休,隐约还能看到起伏的身影。   天璇面红耳赤,现场版,不管哪一辈子都是第一次。她大气都不敢出,也不敢看白露等人的表情,蹑手蹑脚地旋身打算遁走。   毫无征兆地,一阵刺痛排山倒海般袭来,天璇忍不住抱住了头,蹲下/身。   白露谷雨大惊,顾不得会惊动草丛里的人焦急道,“姑娘,你怎么了?”   天璇对此充耳不闻,伴随着疼痛,她眼前掠过一幕又一幕的画面。   男人的粗喘,女人的低泣,轻晃的树枝……   画面最终定格住,从树后探出半个身子的男人,裸|露在外的上身精悍异常,脸上布满情|欲。   认出那张脸后,天璇霎时一惊,呆愣在原地。   与此同时,一声属于女子的惊叫响起,吓得天璇一个激灵清醒过来,疼痛也如潮水般褪去。她万分尴尬的扭头看向那处草丛,一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男子支着上半身抬起头来,衣领大开,露出一片白皙精瘦的胸膛。脸上没有丁点被撞破好事的尴尬,要笑不笑的瞅着她们, “没事快走啊,非礼勿视!懂不懂!”声音清清朗朗,居然还带着笑意。   “……” 天璇被这心理素质和脸皮厚度震住了。   白露提醒,“冀王府的四爷。”   蒋峼见他们还不走,开始催,“白露快把你家姑娘带走啊,千万别让我大哥知道,大哥会扒了我的皮。”醋坛子惹不起。   知道怕,你还乱来。回过神来的天璇腹谤,抬脚往外走,脚步有那么点狼狈,似乎做了亏心事的那个是她。果然脸皮薄的人就是吃亏。      ☆、不甘      天璇神色虽是恢复如常,谷雨和白露仍是不放心,一致提议她回府。遭受双重打击的天璇也不想在此地久待,遂点头,道:“派人和九妹说一声,我有些累了先行回去,让她好好玩。”   白露应是,点了个丫头去传话。   一行人便往外走,天璇面上一片镇定,可脑子里已经一团乱麻。那男子她虽只见过一面,但是绝不会认错,正是林嘉志,至于女子是谁她只看到一截抵在林嘉志肩上的皓白手腕。   依着阮氏的话,沈林两家在议婚,以她所了解的沈茗对这桩婚事的抵触,那女子绝不会是她,那么是谁?   时下男子养个把美姬娈童根本不算事,自上而下,狎妓成风,以林嘉志年纪有一个相好也不奇怪。前提是与他谈婚论嫁的不是沈茗,沈茗好歹是这具身体的姐姐。   万一那女子是林嘉志心头朱砂痣、白月光呢?   万一林嘉志不如他表现的那么稳重可靠呢?   万一那女子身份不简单呢?   ……   天璇脑补出了不下十个万一,脑补的她头大如牛。斟酌了半响,不管原身有没有和家里说过,她还是决定和沈凛说一声,就怕出现万一,至于沈凛重不重视,她无力左右,她只能做到这里。   天璇正欲上马车,忽见对面驶来一行人,本是随意扫一眼,令她头疼欲裂的林嘉志就这么猝不及防的闯入在她视线之内:“……” 这人可真经不起念叨。   天璇飞快低下头,她觉得自己此刻的表情肯定不正常,她终究还没学会如何控制自己脸上的每一寸肌肉让它每时每刻都恰到好处。   马背上的林嘉志瞳孔微缩,一瞬后后神色如常。他翻身下马,从停下的马车内接了林嘉玉下马车。动作温柔体贴,十足的好兄长。   林嘉志是她礼法上的表哥,不管天璇心里怎么猜测,见了他,少不得要见礼。林嘉玉又与天璇厮见一回,疑惑:“三表姐这是要回去了?”   天璇看着她笑了笑:“有些累了,就想回去歇歇。”   “三表姐以前可是能在这儿玩一天的。”林嘉玉笑。   天璇心道,要不是突然想起你哥的糟心事,我真打算在这儿待一天。这里茂林修竹,百花盛开,楼台亭阁无不别具匠心,风光委实好。她道:“病了一回,身体还没好利索。”   林嘉玉一惊,忧声道:“那表姐赶紧回去歇着,”话锋一转问:“表姐最近可有恢复一些记忆?”   天璇心里一动,不着痕迹的瞄了林嘉志一眼,发现他面色如常。通过那些画面,天璇认为林嘉志应该也看见了她。可看他如今模样,完全没有被撞破私情的尴尬之色。又想起草丛里的蒋峼,这人要多镇定就有多镇定,镇定的让天璇忍不住怀疑,他不是第一次被人撞见好事了。古代男人是不是完全不在意这种事?可真会玩!   天璇苦笑不语。她还是希望沈凛能彻查一下,女儿家遇人不淑付出的代价太大了,古今皆是,遂不想打草惊蛇。   见状,林嘉玉便知她还是没想起来,柔声安慰:“表姐莫急,总会想起来的,不过是早晚的问题。”   林嘉志眉峰微不可见的一皱。   天璇笑道:“但愿吧,”又问:“你怎么来的这般晚?”   “弟弟们要跟着我来,花了些时间安抚他们,是以晚了。”林嘉玉语气无奈,事实上是她不愿意来,这种场合除了让姑娘们玩耍还兼具让姑娘们光明正大相看少年儿郎。然而她终究敌不过林沈氏巴巴的目光。   天璇便道:“两位小表弟惯来粘着你。那我先走了,表妹也可进去了。”   双方告辞后,天璇便上了马车。   林嘉志若有所思地望一眼渐行渐远的马车。   林嘉玉心头发涩,是不是所有男人都抵抗不了那具皮囊的诱惑。她收敛心绪,若无其事的道:“大哥真不随我进去走走,里面极是热闹。”   林嘉志沉声道:“不必了,我不习惯这种场合。”   这样的答案在林嘉玉意料之中,遂她道:“那大哥送我到这里便是。”   林嘉志道:“你好好散散心,我申时半来接你。”   林嘉玉下意识想拒绝,然而林嘉志坚持,她只得应下。大哥的良苦用心,她岂不明白。林嘉志亲自接送她,是为给她撑腰,让别人知道他十分看重自己这个隔母妹。林家早已没落,沈氏只是她外家,且沈氏得势的长房二房非她嫡亲舅舅,而她和大哥也隔了一层,是以在不少人看来,她身份尴尬。   “嘉玉!”   林嘉玉脸上的动容顷刻间褪去,她沉沉一叹,转过身。   难掩激动的展望书快步上前,向林嘉志拱手:“林大哥也来了。”   林嘉志看着视线不住往妹妹身上跑的展望书应了一声。   展望书望向林嘉玉,目光中的柔情几乎能滴下水来:“我以为你今天不来了。”   林嘉玉笑了笑,客气又生疏。   展望书目光一黯。   不远处的沈妙娇差点咬碎了一口银牙。展望书对她冷冷淡淡,对林嘉玉却殷勤备至。她林嘉玉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一个依附她们沈家的破落户罢了。   她身旁的好友谭巧倩还在火上浇油:“展望书真是瞎了眼,咱们好声好气待他,他不理,现在倒是哈巴狗似的凑上去。”   沈妙娇大怒,狠狠的瞪了她两眼,咬牙切齿道:“你不说话会死吗?”   谭巧倩瞬间涨红了脸,只觉得周遭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脸上,火辣辣地疼起来。   沈妙娇半口怒气发泄了出来,剩下半口还在烧,越烧越旺,烧的她连林嘉志在旁边都顾不上了。沈妙娇对于林嘉志有些发憷,当年她往林沈氏身上丢了一只死老鼠,吓得林沈氏当场厥了过去,她也没想到这个姐姐胆子这么小,吓得转身要跑,在门口撞上了林嘉志,被他一脚踢开,足足疼了一个月。   沈妙娇小步跑过去,往展望书身边一站,挎住展望书的胳膊,皮笑肉不笑的看着林嘉玉:“嘉玉来了。”   展望书大惊失色,赶紧抽手,慌乱地看着林嘉玉。   眼见他这副做派,沈妙娇气得眼睛都红了,眼眶里聚起了水雾。   林嘉玉不想再看眼前这场闹剧,淡淡道了一声:“我先走了。”径直离开。   展望书大急,立时要追,却被沈妙娇一把拉住,她的声音里满是不甘:“她哪里好了,值得你这样。我哪里比不上她?”   眼见心爱的女孩消失在视线之中,展望书既是伤心又是愤怒,林嘉玉本就不喜欢他,有沈妙娇捣乱,他想娶她就更不可能,顿时悲从中来,一把挥沈妙娇的手:“你哪里都比不上她,我这辈子就是孤独终老也不会娶你。”说完转身就走。   沈妙娇彻底呆住了,她不敢置信的看着展望书的背影,怎么也想不到,温文尔雅的他嘴里居然会说出这样绝情的话,又是伤心又是愤怒,登时嚎啕大哭起来。   林嘉志冷冷的看着痛哭不止的沈妙娇,到底她姓沈,不得不出声呵斥木愣愣的下人,“还不带你们姑娘回府。”   这群人才如梦初醒,七手八脚的把沈妙娇往马车上抬,幸而马厩这里人烟稀少。   且说已经走出一段路的天璇正在马车里思付如何向沈凛开口,想想就觉尴尬,不过自己选的路,跪着也得走下去。   她正斟酌着用词,发现马车缓缓停了下来,遂出声:“怎么了?”   护卫长白忌恭声道:“绍世子在前头。”   不期然的天璇想起了她回到信都的第一天,也是在路上遇到了蒋绍,然后被吓了一跳,记忆犹新,天璇磨了磨牙。   不过除了那一次外,她就再没见过这个表哥了。   忽的,天璇顿了下,想起了那天在平野居外看到那个人,那个时辰能出现在内院的成年男子,联想靖国公府人口情况,答案呼之欲出。   那他是她梦见的那个人吗?她有点不敢深想。      ☆、苦心   蒋绍驱马上前,透过车窗望着车内的天璇。那天他私自回府,在平野居外逗留,母亲知晓后大为震怒。   母亲质问他,他到底想做什么?   他想做什么?他也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   等他反应过来时,他就站在了平野居外,望着故物故人,强烈的不甘涌上心头,几乎将他没顶。   明明是他先认识她的,他认识她时,她还是个粉粉嫩嫩的雪团,圆滚滚肥嘟嘟,团一团就能滚起来,都那么胖了,还吃个不停。他笑她再这么下去早晚胖成一坨。   谁想到,那么点大的孩子居然记仇了。他每天早上都要去演武场扎马步,她就让人搬了小椅子小桌子摆在他面前,桌子上摆满了一小碗一小碗的点心,馄钝、汤包、肉饼、桂花糕……   她香喷喷的吃着,他眼巴巴的看着,风雨无阻,当时他就在想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讨厌的小孩?他爹娘居然也不管管,他爹还义正言辞地说练武之人连这点困难都克服不了,一辈子难成大器。   蒋绍一直都觉得自己这一身功夫有她一半的功劳。   天璇被他看的心里发慌,下意识的低了低头,低眉敛目唤了一声:“绍表哥。”   这轻轻一声如同巨雷在他耳边轰然炸响,蒋绍收敛心神,微微一笑,笑容漫不经心,好似什么都不在他眼里:“这么早就回去了?”   天璇道:“有些累了。”   蒋绍目光在她脸庞上掠过,见她气色确有些苍白,心头一紧,面上不显:“那你早些回去吧。”言毕,一夹马腹,绝尘而去。   母亲的话犹言在耳,他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会害死她。   他当然知道,可周遭的一草一木,一亭一台都是噬骨回忆,他控制不了自己,他只能逃,见不到她,就不会那么想了。   白露放下帘子,递了一杯热茶给天璇。   天璇接过后捧在手里没有喝,一股暖流从手心传遍全身,压下了她的不理智。方才她都想问蒋绍,草原上那个人是不是他?她还想问问白露,她隐瞒了什么?天璇觉得自己陷在一个谜团里,谜底他们都知道,只有她不知道。   最终,她什么都没有问,她现在已经够乱了,她不想再自寻烦恼,她很想回家,那个简单的温馨的家。   白露见天璇捧着茶默默的坐在那,目光放空,心头发紧。   车内陷入寂静之中,唯有辚辚车声。   不知过了多久,辚辚声中混入了一阵若有若无的哭声,天璇眼睛动了动,目光重新聚焦。   谷雨会意,挑起车帘一看,发现后面竟然是沈妙娇的车辆,少不得下车去问。片刻后一脸古怪的回来,对天璇道:“是七姑娘在哭。”   天璇诧异。   谷雨语气有些八卦:“七姑娘被展四公子吼了几句。” 谷雨是家生子,老子娘都是得脸的,她又会做人,遂沈妙娇那边也有交好的人。   吼了几句就哭成这样,看来对沈妙娇而言,那位展四公子不一般。天璇想怕是意中人吧,又见谷雨怪模怪样,遂问:“那展四公子有什么蹊跷地。”   谷雨巴不得转移她的注意力,方才天璇那模样实在让人心疼:“展四公子爱慕林表姑娘。”   “……”天璇无语了一瞬,姨甥争夫吗?她忍不住问:“那林表妹喜欢展公子吗?”   “表姑娘待展公子有些冷淡。”谷雨道。   那就是不喜欢了,幸好幸好,要是姑侄喜欢上同一个人,可就不好听了。   天璇摇了摇头,嘀咕:“事儿还真不少。”也不知是说别人还是自己。   天璇和沈妙娇一前一后下车,沈妙娇哭的伤心欲绝,她觉得自己眼泪都要流干了,连在她身后的天璇都没注意到,一下马车就跑了,天璇估计她是要去找沈老夫人哭诉。   刘氏见她这么早回来,心下一惊,忙不迭问。   发现刘氏眼底的担心,天璇不好再用累了的借口敷衍,遂道:“今天在湘湖撞见了一些事受了惊,我有些头疼就先回来了。”   刘氏便问什么事。   天璇难以启齿,这时候谷雨就派上用场了。   听罢,饶是刘氏都有些尴尬,蒋峼,冀王府四爷,冀王妃嫡三子,风流倜傥,信都出了名的花花公子,可姑娘家还是飞蛾扑火似的涌上去。。   刘氏清了清嗓子,担忧:“这头疼可不能马虎了。”当下命人去请孙府医。   孙府医来了后也说不出什么,只叫她静养。   刘氏不悦,正要说什么。一丫鬟步履匆匆地打起帘子进来禀报:“老夫人晕过去了。”   天璇先是一惊,随即眼前便掠过哭哭啼啼的沈妙娇。   刘氏想的与她差不离,沈妙娇回来没多久她就得信了,她站起来道:“阿璇随我去静安堂看看。”又吩咐:“把阿珝叫回来。”祖母晕了,作为孙女不好继续逗留在外。   刚走到门口,天璇就听见屋内阵阵哭声,悲悲切切,凄凄惨惨,不知道的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刘氏眉头紧锁,一脸忧色的踏进屋。跟在她身后的天璇也努力调整了自己的表情。   屋内愁云惨雾,沈妙娇六神无主的坐在床沿上哭天抹地,满脸的无助和惶恐,沈老夫人就是她的天。静安堂的下人俱是一幅如丧考妣的模样,呆愣愣的。   刘氏强压着火气让刘妈妈带人把这群不中用的赶出去。后便静静的站在床边看着早来一步的许府医施针,不一会儿沈老夫人就幽幽睁开眼,茫茫然的看着床顶。   随着刘氏前来的孙府医上前一诊脉,与许府医低低商量了几句,许府医便道:“老夫人这是气急攻心以至于闭气,只是须得静养,万不可忧思动怒。”   随着府医的话,天璇便见沈妙娇的脸一寸一寸僵硬。   刚刚转醒的沈老夫人岂会没发现女儿异样,到底心疼占了上风,虚弱地开口:“我没事,你们都下去吧。”   既然她都这样说了,刘氏连同几个妯娌问候几句便带着天璇等告退。刘氏临走时瞥一眼沈妙娇,心里不免同情沈老夫人,养了这么个女儿就是来讨债的。   闲杂人等一走,沈老夫人就合了眼,看都不看沈妙娇一眼。她捧在手心里的女儿,却为了个男人对她以死相逼,口口声声自己不答应她,她就要去跳湖。   展望书中意嘉玉,其中还有她的穿针引线,若是遂了小女儿的意,从此以后她还有什么脸面去见长女。   沈妙娇慌了神,顿时泪流满面,拉着沈老夫人的手轻轻摇晃,声泪俱下:“娘你别这样,你看看我啊,我不是故意要惹你生气的。”   见沈老夫人还是不理她,沈妙娇急地大哭起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哭得沈老夫人鼻子一酸,险些也跟着她哭起来,终是睁开眼侧脸看着她。   沈展两家世交,展望书打小就是个好的,可展家人丁兴旺,妙娇若是嫁过去,太婆婆,婆婆,妯娌小姑一群,自己的女儿自己清楚 ,妙娇根本应付不过来。所以她从来还没想过撮合他们两个,而是在了解外孙女嘉玉性情之后,撮合这二人。   娇娇对展望书的另眼相看也是在展望书爱慕林嘉玉之后,这其中有几分是争强好胜的不甘心,又有几分是真心呢   这叫她如何能答应女儿的要求,那是把她往火坑里推啊,可这孩子怎么就不理解她的苦心呢。   沈妙娇见沈老夫人容色渐缓,欣喜若狂:“娘,娘!”   沈老夫人沉沉一叹:“强扭的瓜不甜,娇娇,展望书不适合你,你听娘的话,娘不会害你的,娘会给你找一个比展望书更好的人。”   沈妙娇下意识要反驳,可对上沈老夫人惨白憔悴的脸,喉咙里就像被塞了一团棉花,堵得慌,她只好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当下沈老夫人大喜,颤颤巍巍的握住她的手欣慰:“好孩子!”   #   连番扰攘,天璇都有些累了,在刘氏处用过饭后,她回栖星院小憩了一会儿便去书房。看书练字打发了整个下午,因着心里存了事,效率不如从前,好不容易捱到晚膳后。   天璇带着人去了沈凛书房找他,沈凛含笑道:“阿璇有什么悄悄话要和爹说?”   闻言,天璇不知怎么的肩上徒然一松,也笑了笑:“是有些话要和爹说,我今天想起了一些事。”   沈凛目光微微一动,正色道:“看你这模样,是想起什么要紧事了?”   天璇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然而她把人都留在书房外,遂只能硬着头皮吭吭哧哧地把林嘉志的事情说了。   沈凛好笑。时下民风开放,当天湘湖的草丛树林里绝不只藏了一对鸳鸯。只是林嘉志居然也会做这种事,委实出乎他的意料。沈凛转了转左食指上的翡翠指环,若只是年轻人贪图新鲜无妨,若是如阿璇担心的那般,他却是不容的。遂他道:“这事我会派人查一下,你就不要管了,也不要和人说,你大姐那也别说。”   天璇看了看他,乖乖地点了点头。   “除了这事,你还想起其他事了吗?”沈凛语气随意。   天璇脸红,小声道:“还没有。”想起什么不好,居然想起这种事,还只想起这种事,让天璇不禁对自己的本性产生了严重怀疑。   沈凛颔首,道:“这些都不打紧,能想起来最好,想不起来也没关系,你当以学业为重。”   “我明白。”天璇应道:“阿爹若是无事,我就不打扰您了。”   “嗯,你下去吧,夜露深重,不要在外逗留。”沈凛叮嘱。   天璇点头,也道:“阿爹也不要在书房呆多久,早些休息。”   沈凛笑:“乖。”   被夸乖的天璇有些赧然,低了头行礼,将将走到门口,忽听沈凛唤了她一声,   天璇驻足转身,疑惑的看着他。   沈凛看着女儿缓声道:“蒋峥已经处理完梁州事宜,不日就要回来,就是这三五天的事。”   天璇怔住了。   月光从窗户照进来,投在等人高的白玉美人瓶子上,白莹莹一片。天璇没头没脑地冒出一个念头来,自己的脸和这瓶子哪个更白一些?   沈凛放柔了声音:“我知道你不认得他了,有些害怕在所难免。你不用怕也别多想,他,惯来疼你。”      ☆、歹意   沈老夫人卧病在床,林沈氏便带着林嘉玉前来侍疾。   病了这一场,沈老夫人开始担心起自己身后事来,她一直以为自己能再活个一二十年,足够她把儿女们都安置好。可这一场病让她心里发凉,自己若是早早的撒手人寰,她这群儿孙可怎么办啊,除了小女儿需要她操心,儿子和大女儿也让她无法放心。   望着林沈氏清丽的脸庞,喝完药的沈老夫人老调重弹:“待大丫头嫁过去,玉儿他们也有人照顾了,娘就近给你择个人家,如此我也能安心了。” 林沈氏才三十,出身容貌摆在那,不是没人提亲,虽然都是继室,不过林沈氏寡妇之身想做原配也不现实。之前她也择了几个人供大女儿挑选,奈何她一直以儿女需要她照顾为由拒绝   林沈氏双手一抖,差点摔了药碗。   沈老夫人看得一叹,示意丫鬟接过碗,握了她的手语重心长:“咱们就嫁在信都,你照样能照顾几个孩子。”   “娘,我……”林沈氏嘴唇翕翕合合,嗫嚅了半天。   沈老夫人止了她的话音:“你才三十,难道你想就这么过一辈子了,你这是要剜我的心啊。”说着沈老夫人揪住衣领,呼吸也急促起来,眼里出现了泪光。   林沈氏大急,连忙上前安抚,在沈老夫人哀哀的目光下,艰难的点了点头。   沈老夫人如释重负的一笑,凌乱的呼吸渐渐平缓,大女儿秉性柔弱,她若是不逼她,这一步她一辈子都踏不出去。   “玉儿年纪也不小了,她既然实在不喜欢展望书便罢了,咱们重新替她挑一个。”沈老夫人提及了外孙女。娇娇那天虽然答应她了,可若是林嘉玉真的嫁给了展望书,日后少不得见面,万一闹出什么事来,可就不妙了。   林沈氏愁上眉头,攥着帕子欲言又止。   “我知道玉儿心气高,等闲入不了她的眼。她模样好,才情也好,低嫁了我也觉委屈,幸而林嘉志起来了,她也有了倚仗。” 沈老夫人沉声道:“你再让玉儿和天璇好好相处,她是有大造化的,与她交好,对玉儿百利无一害。如今三丫头还有些糊里糊涂,好亲近。”以前沈天璇和林嘉玉关系不咸不淡,说来这府里姑娘除却长房亲姐妹外,也就二房沈天瑜与她亲近一些,其余都淡淡的。   眼下她失忆,正是茫然懵懂时,若能和她结下了交情,便是她日后恢复记忆了,想来她也不会翻脸不认人。   蒋峥身边围绕的都是这冀雍两州数一数二的青年才俊,前途无量,若是沈天璇肯拉嘉玉一把,嘉玉何愁嫁不到好人家。   林沈氏眉心一跳,喉间发紧:“阿璇还没恢复记忆吗?”   “听你大嫂的话头,她现今把诗词歌赋那一块陆陆续续记起来了,怕是要不了多久,其他事也能想起来。”沈老夫人眉头紧皱,不无可惜,她自然更喜欢失忆的沈天璇,谁让小女儿与她有宿怨呢。想起小女儿,沈老夫人便觉一颗心泡在黄莲水里,这丫头怎么就不叫人省省心呢。因而,沈老夫人没有立时发现林沈氏的异样。   林沈氏如坠冰窖,双眸深处涌现浓浓的恐惧。   “表姑娘落水了。”神情凝重的谢妈妈小跑进来。   正陷入恐惧之中的林沈氏身子一晃,险些从椅子栽倒下来,被扶住之后,她浑身颤抖地看着谢妈妈,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眼珠子都不能动了。   谢妈妈被她这目光看的心惊肉跳,生怕她吓出个好歹,立时说完了后半句:“表姑娘很快就让人救上来,无大碍。”   林沈氏这才觉得血液又重新流淌起来,浑身的力气也回来了,她撑着丫鬟的手站起来,心急如焚往外赶。   沈老夫人也想去看看外孙女,奈何她力不从心,只得叫人跟去看看,见大女儿身影消失了,转头问谢妈妈:“玉儿怎么会落水?”好端端的人,怎么会落水,何况嘉玉素来稳重。   谢妈妈脸皮抽搐了下。   不祥的预感的越来越重,沈老夫人咬牙道:“是不是娇娇?”   谢妈妈硬着头皮点了点头,又忙道:“老夫人息怒。”   沈老夫人气得嘴唇都哆嗦起来:“孽障,这个孽障!”   见到女儿后,林沈氏泣不成声,哭得肝肠寸断,与她前后脚赶到的刘氏安慰了几句见劝不住,所幸也不劝了,只问怎么回事。   天璇见已经换上干净衣裳的林嘉玉伏在林沈氏怀里默默泪流,她身边的丫鬟也只是哭天抹地,冷了场,遂只好出声:“七姑姑与表妹争了几句,突然伸手推了表妹一把。”   本来,天璇好好的带着沈天珝在湖边喂鱼,喂到一半林嘉玉走了过来,不一会儿沈妙娇也来了。她略略待了会儿就想带妹妹走,不想沈妙娇一言不和就伸手推人。虽然推的不是她,但天璇依旧心有余悸,差一点她就被带下去了,幸好白露硬生生把她拉了回来,她属秤砣的,凡是和水有关的都不会。   林嘉玉就没那么好运了,整个人掉进了水里,不过看她模样是会水的,加上救得及时,只是喝了几口湖水。就是遭罪,三月初的天,湖水依旧冰凉刺骨,被救上来的林嘉玉整个人都冻僵了,脸色发青。   刘氏巡视一圈,林嘉玉一落水,沈妙娇就溜了,刘氏自然找不到人,她的脸霎时沉下来,推人下湖,犯了错就跑,无法无天!   闻言,林沈氏泪水流的更猛。那是亲妹妹啊,她怎么能这么狠心,想起这些年在沈妙娇处受的委屈,母亲的偏心。她自己受委屈不要紧,只当孝顺母亲了,可她不能这么欺负自己的女儿。林沈氏悲声道:“我们走,玉儿,我们回家去。”当下搂着女儿踉踉跄跄往门外走。   奉沈老夫人命赶来的谢妈妈忙不迭要劝,然林沈氏理都不理她。谢妈妈急的满头冒汗。   刘氏亦是苦劝无果,她第一次见到这样坚决的林沈氏,到底为母则强,遂也不再劝,让人好生送她们回去,也叫沈老夫人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别想轻拿轻放。   送走林沈氏母女,忍得很辛苦的沈天珝就告状了:“娘你不知道,要不是白露厉害,三姐差点也要掉水里了。”   刘氏大惊,忙问:“妙娇也推你了?”她怎么敢!?   “没有,”天璇连忙对她宽慰一笑:“是我站在林表妹身旁,林表妹摔下去的时候抓住了我的袖子。”天璇摸了摸袖子,上面还残留着几缕折痕,绣纹都有些变形了。   刘氏松了一口气,人站立不稳时,慌乱中有什么抓什么,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叮嘱:“你们七姑姑发起脾气来不计后果,日后离她远着些。” 漫说碍着沈老夫人想严惩她不容易,就是把她严惩了又如何,亏已经吃了。   天璇点点头。   沈天珝道:“我才不和她玩呢!”   刘氏失笑,打发了她们,她便去找沈老夫人,这事必须给林家一个交代。   且说林家母女回府后,林沈氏安抚好林嘉玉便独坐在榻上垂泪,她带着儿女定居在信都是为了依靠娘家,可到头来这两年所受的委屈大半来自于娘家。反而不如在老家,林家人看在沈家的面子绝不会怠慢她们。她越想越觉得,还不如就此离开信都。   叫嘉玉念念不忘的那个人想来也在信都,见不着,嘉玉就能死心了也不至于耽搁韶华。   再有她自己,每次去娘家她都心惊胆战,害怕遇见天璇。一丁点有关于天璇的消息就能令她汗毛直立。她怕啊,她怕天璇恢复记忆,怕她总有一天会发现那个人是她。一旦天璇想起来说出去,嘉玉姐弟三如何见人。   “灵芝,咱们回平隆好不好?”   灵芝被她问的愣住了,犹豫了下才道:“这回姑娘确是受委屈了,不过老夫人想来会给您个交代的,日后七姑娘也不敢这么放肆了。”   林沈氏咬了咬唇:“七妹不会改的,她改不了了。”   灵芝默了默,斟酌着用词:“大爷要娶亲了,夫人哪里能走。”   林沈氏紧了紧手心:“待他成亲后我们便走。”如果可以她根本不想把娘家侄女嫁给林嘉志,可这门婚事是在发生那件事前定下的,还是父亲决定的。   “可大姑娘到了出阁的年纪,二爷、三爷也要启蒙,平隆的少年儿郎和先生哪有信都的好。”   林沈氏无言以驳,眼里的泪慢慢的又满了:“灵芝,这样的日子我真的过不下去了。”说话间泪水往下漫。   灵芝心中一惊,挥手屏退左右,屋内只余了二人,才急声道:“夫人这说的什么话?”   “你没听见娘的话吗?”林沈氏紧紧的拽着灵芝的手,因为太过用力而骨节泛白,她的,声音惶然无助:“阿璇在慢慢恢复,万一她想起来了怎么办?”这一场噩梦何时才能到尽头。   灵芝脸色剧变,放柔了声音安慰:“您想多了,便是三姑娘恢复记忆又如何,她不知道是您。”   去年秋天她陪着林沈氏到青莲庵斋戒,傍晚去林子里散步。万不想林嘉志就在不远处的别庄内与同袍聚会,主家要送他美姬,不只上了鹿血酒还加了料。更想不到林嘉志竟然会跑到青莲庵附近。   眼见林嘉志那神态她就知要出事,林沈氏单纯不知,她却是早几年就发现林嘉志看林沈氏的眼神不对劲。林嘉志五月生又生而克母,不为家族所喜。林沈氏心思纯善,得知他的遭遇十分心疼,对他嘘寒问暖,拿他当亲弟弟养。好不容易养大了成器了,哪知道养得他起了这种见不得人的心思。   她拉着浑然不知危险临近的林沈氏要跑,可没走出几步就被击中后颈晕了过去。再醒来为时已晚,只能一边安慰大受打击的林沈氏,一边竭力遮掩。   否则传出去,哪怕林沈氏是被迫的,千夫所指的也会是她。就是林嘉玉和两位小少爷也要声誉尽毁。   ☆、蒋峥      沈老夫人表现的再是生气,事到临头依旧下不了重手,最终沈妙娇被沈老夫人罚抄女则十遍并禁足一个月。据说沈老夫人还勒令她去林府道歉,然而她死活不愿意,便不了了之。天璇可算是明白为何十四岁的小姑娘就敢伸手把人往湖里推。   天璇晨间去请安,见沈老夫人闷闷不乐,心思郁绕的模样,想也知道是因为林沈氏没来的缘故。之前沈老夫人病着,林沈氏辰时来,酉时走,除却回府睡觉,都在床前服侍,可自前天愤而离去,连着两天没过来。   望着这位鬓角发白神情郁郁的老太太,天璇却是生不起同情心,人心本来就是偏的,但是偏成这样就别怪人心寒了。   请过安,天璇便回去,途径杏花林,忽然发现枝头的杏花都开了,就像铺了一层细雪。天璇随手摘了一朵细看,一片片花瓣就像小扇子围在一块,玲珑可爱。想起自己闲暇时翻到的那本《瓶花谱》,遂折了几枝,打算回去照着书插来试试看。   管着器具的立春见天璇捧着几支杏花回来,立刻从后罩房抱出一个冰裂纹的细颈长瓶供天璇插花用。立春、立秋、谷雨、白露四个大丫鬟中,天璇更亲近谷雨白露一来她更熟悉二人,二来立春立秋更熟悉原身,天璇生怕叫她们看出破绽,遂天璇不怎么令她们近身伺候。   天璇一看,纹片如冰破裂,裂片层叠,十分有立体感,又见她殷切的眼神,心头一软,笑:“这花瓶挺好看。”   立春把花瓶放在小几上,欣喜道:“这是去年冀王世子让人送来的,去年这会儿姑娘也是用它插杏花。”   天璇拿着杏花的手就是一顿,突然想起离着沈凛说他快回来已经过去四天,三五日,那差不多就是这一两天的事情了,顿觉心里沉甸甸。   立春脸色一白,求助的看向谷雨。   谷雨暗叹了一回,也不知姑娘怎么回事,特别怕冀王世子回来似的,上前一步正要说什么。   就听天璇含笑道:“那正好继续用,”说着她把最大的那一枝花放了进去,左右端详几眼,赞道:“颜色确实般配。”   立春悄悄吐出一口气来。   天璇跪坐在罗汉床上,拿了剪子便开始修修剪剪。花了小半个时辰得到一个颇为满意的成果后撩开手,开始看书,她要学的东西太多了。   午膳天璇是在自己院子里用的,刘氏有事出去了。用过膳天璇发现自己头发有些脏,想想三天没洗,也该洗了,便吩咐人烧水。她的头发又长又密,这会儿又没有吹风机,向来都是安排在午后洗。   这一头及腰长发洗下来便又是小半个时辰,还没算上晾干的时间。天璇躺在美人榻上,由谷雨拿了棉布擦拭,自己则是闭目养神。   过了会儿,谷雨听她呼吸平缓起来,试探着唤了一声,见无反应笑了笑 ,看头发干了七分,再擦也无用,便停了手、   谷雨将天璇身上的毯子往上拉了拉,便退到旁边的桌子上干起绣活来。   绣了一半听见门口异响,谷雨随意的一抬头,登时愣住了。   不知何时门口站了一个人,他身材极为高大,穿着一件玄色直裰长袍,袖口处绣着腾云祥纹,青色宽边锦带上挂了一块古朴沉郁的墨玉。   只这么静静站着,不用多言便让人望而生畏。他身上的气势太过逼人,以至于谷雨根本不敢细看他的脸。谷雨有些明白她家姑娘为何这么怕他了,一个激灵谷雨霎时醒神,手忙脚乱的站起来行礼:“世——”只说了一个字,便被蒋峥扫过来的一眼噤了声,谷雨手脚冰凉的定在原地,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从她面前走过,站在了榻前。   谷雨看着他微微弯腰,伸出了手,他背着她,她看不见他具体的动作,谷雨心急如焚,好不容易从那一眼中夺回四肢的控制权,硬着头皮想张口。斜刺里一只手伸过来捂住她的嘴把她往外拉,毫无抵抗之力的谷雨,轻而易举的被人拖到了院子里,离书房远了,盖在嘴上的手才离开,她扭过头,瞪着面无表情的白露,怒声道:“姑娘还在里头睡觉。”说着就要再进去。   白露拦住她:“世子和姑娘已然定亲,许久不见想和姑娘独处一会儿有何关系。”   谷雨狠狠地跺了跺脚,怒气冲冲:“只是定亲又不是成婚,何况姑娘刚洗过发,有些”衣衫不整。   白露似乎明白她未说出口那几个字,看她一眼:“世子有分寸。”   有分寸的蒋世子抬腿格挡住天璇曲踢的膝盖,顺势压在她的腿关节上,天璇的腿顿时使不上力。蒋峥低笑了一声,语气宠溺又纵容:“我教你功夫可不是让你对付我的。”   手脚被禁锢的天璇瞪着虚虚压在她身上的男人,气得想打他,奈何她双手被他铁钳般的大掌圈着,只能用眼神和嘴巴表示愤怒:“放开我!”   蒋峥望着她因羞恼而泛红如桃花的眼梢,如此的活色生香,让人想一亲芳泽,蒋峥顺应本心俯身亲了亲她的眼。   天璇呆住了,眼睛瞪得极大。蒋峥的唇从眼角滑过鼻梁落到唇畔:“你——”剩下的音消失在唇舌之间。天璇想要咬他,被他识破后,他伸手捏着她的脸颊,惩罚性的咬了咬她的唇,与其说咬,不如说是含。   天璇的挣扎在他面前显得不堪一击,反像是一种欲拒还迎的情趣。蒋峥的双眸越发幽暗,大掌穿过她的秀发抬起她的头,供他更好地为所欲为。   强烈而又极具侵略性的男性气息将她严丝无缝从头罩到脚,这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与危机感让天璇汗毛直立,她低低抽泣起来。   尝到淡淡咸味的蒋峥舔了舔唇,抬起头来,凝望身下的女孩。三千青丝凌乱的铺散在身下,白玉般的脸上一片水光,双眼水盈盈衬得瞳孔幽黑如同宝石,因为亲吻而鲜艳欲滴的唇瓣,白皙修长的脖颈和精致锁骨袒露在他眼底,还有挣扎中露出的一截藕荷色细绳。神情惶然又无助,她不知道她这模样有多诱人。蒋峥喉结动了动,压下蹿起的火苗,自作自受!他只是想抱抱她,谁想一发不可收拾。   蒋峥翻身而下,压在身上的重量一消失,天璇手脚并用的爬起来,缩到罗汉床的最里侧,抱膝蜷成一团,戒备的看着他。   看她这一串动作毫不打顿,蒋峥好笑又无奈,放软了声音哄:“乖,不哭了。”   类似哄小孩的语气让天璇一口气哽在胸口,不上不下,噎的她差点翻白眼。   蒋峥十指交叉闲闲的靠坐在旁边的长椅上,含笑看着天璇问:“你知我是谁吧!”   能光明正大出现在栖星院,满院子的下人还不阻止,动手动脚后还能这么坦然自若,除了原身未婚夫还能是谁。她最恐惧的事情终于发生了,不管原身喜不喜欢他,她,不喜欢他!与一个陌生人亲吻,甚至是同床共枕,光想想,天璇便骨寒毛立,她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从天璇身上传来的抗拒太过明显,蒋峥眸色转深,半眯了眼。他笑时还好,一旦收了笑,不怒自威,给人无形的压迫感。吓得一直偷偷留意他的天璇往后挪了挪,生怕他有什么后续动作。   蒋峥的神情难得一见的滞了下,他垂了垂眸,再抬眼时,天璇敏感发觉他周遭气势为之一收。他微微向前倾身,语调骤沉:“阿璇,我知道你失忆了,对你而言我是个陌生人,我方才的行为会吓到你,我很抱歉。但是我没有失忆,我很清楚你是我未婚妻,我们马上就要完婚,我只是情不自禁。”   他的话就像一盆水,浇灭了天璇蓬勃的怒火。这具身体是他的未婚妻,也许他们以前就是这么相处的,但是,但是,天璇手心里透出一抹冷汗,她真的做不到。她占了这具身体,她愿意尝试着去做一个合格的女儿、妹妹、姐姐,可她真的不能驾驭未婚妻这个角色。   天璇突然觉得无比委屈,不是她想穿越的,她家庭美满,工作顺利,她很满意自己的生活。她既没有遇上车祸也没有碰见空难,她只是睡了一觉,可一觉醒来整个世界都变了。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她背负着鸠占鹊巢的负罪感,心惊胆战地应付着形形色/色的人。   蒋峥见她徒然之间怔在那儿,颜色如雪,眼里汪着泪,慢慢汇聚成泪珠,先是一颗颗滚滚而下,再是成串成串往下淌。蒋峥忽觉心头一刺,他站起来走到她面前,伸手替她拭泪。   他的手因为常年握剑而带着茧,带来异样的触感,天璇唰的扭过头避开。   蒋峥失笑:“别的事倒都忘了,这娇气的毛病怎么没一并忘了。”   天璇吸了吸鼻子不理他。   蒋峥扫到旁边有一方锦帕,拿来递给她。   天璇犹豫了下接过来,含糊了一句:“谢谢!”声音低不可闻。   蒋峥脸上浮现一抹浅浅笑意,软化了他周身凌厉的气势。其实他生的十分英俊,剑眉星目,挺鼻薄唇。奈何身上的气势太过凌人,以至于外貌不抢眼。这一笑,如同乌云破晓,初雪消融,深邃的五官便生动起来,显出别样的俊美。      ☆、梦境   哭这种事,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这一打岔,天璇再不能继续,低头捏着帕子默默坐在那儿,除此她不知该如何。   蒋峥见她终于止了哭,心里一松,她甚少哭得这么可怜,不敢再闹她,遂起身:“让人给你收拾下。”   他一走,谷雨和白露就进来了。   谷雨一见天璇这可怜样倒抽了一口凉气,瞪向白露。   漫说她,白露亦是一惊,她哪想到世子爷会把持不住,扫一眼,神情楚楚含清媚,怪不得世子忍不住了。幸好看模样姑娘应该没吃大亏。   天璇似乎对两人的眉眼官司一无所知,默不作声的接过帕子擦脸。   谷雨和白露皆是不敢多言,手脚利索的给她披上外衫,再为她梳发,因蒋峥还在隔壁等着,遂只简简单单挽了个发髻。   “镜子给我看看。”天璇突然出声。   谷雨犹豫了下,从妆匣里取出长柄圆镜递给她。   天璇接过一看,镜中女子,眼角泛红,粉唇鲜艳,透着若有如无的媚色。天璇握着镜子的手一顿。   想起方才那一幕,天璇庆幸自己及时哭了,也庆幸眼泪对他有用:“以前,我,我和他关系很亲近吗?”   一上来就这么不客气,让天璇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来,两人不会早已经有肌肤之亲了吧。这具身体还小,才十六,可蒋峥二十二,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原身又长成那样,时下风气还十分开放。越想天璇的脸色越难看,整个人都不好了。   白露浑然不知她思维已如脱缰的野马,跑的没边了,回道:“姑娘和世子都定亲了,自然亲近。”   自然亲近!   亲近!   近!   天璇的脸一寸一寸的裂了。   蒋峥回来时,天璇的脸色还僵硬着。   蒋峥见她正襟危坐如临大敌的模样,好笑之余又无奈。他转了转腕上的乌木手串,罢了,她什么都忘了,慢慢来吧。   蒋峥掏出一巴掌大的锦盒:“给你带的礼物。”   白露双手接过,捧到天璇眼前。天璇睫毛轻轻一颤,没动。   白露看一眼蒋峥,打开锦盒,里面躺着一只色泽柔润,质地纯净的黄玉手镯。黄玉极其罕见,又因为与‘皇’谐音,被称为帝王玉,一度只供皇室,尤其是这种蜜蜡黄,更是价值连城,便是高门大户也未必拿得出来。   天璇瞥了一眼,她不懂玉,不过眼没瞎,这块玉浑身散发着我很珍贵的气息。   蒋峥见她依旧无动于衷,笑:“你不是最喜欢收集各种玉镯,这一只比之前那只鸡蛋黄的质地好一些。”   天璇终于有动作了,她抬眼瞅了瞅他,垂眼看了看手镯。他是去梁州打仗的,还不忘带礼物,可见是真的用了心。可他却不知道,他真正的未婚妻不知所踪,生死不明,眼前这个是冒牌货。这么些天下来,再不愿意承认,她也不得不认命,自己恐怕回不去了,一想到这里,天璇低了头不敢再看他,轻轻道:“很喜欢,谢谢。”   蒋峥道:“戴上试试。”   天璇慢慢地伸出手,白露卷起她的一截衣袖,纤细白皙的手腕上露出一抹刺眼红痕,控诉着方才的暴行。   蒋峥微恼,意乱情迷之下他失了分寸,也忘了她最是娇气不过,幸而消退的也快。   天璇大窘,伸手就把袖子拉了下来,好不容易缓和的脸色又绷紧了。   “天香消肌膏还有吗?”蒋峥问。   白露道:“还有。”屈膝后旋即去取。   取来后,白露告罪:“姑娘恕罪,抹药时有些疼。”   天璇下意识缩回手,就听见蒋峥低沉的嗓音中含着淡淡笑意:“我替你擦。”   天璇的手立刻不往后缩了,由白露握住她的手,上药的过程,天璇以为会很疼,不想只是有点疼。然白露还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让天璇对原身的娇贵程度有了更深一层次的了解。只有被捧在手心里的姑娘才能养的这么娇。   蒋峥柔声道:“弄疼你了,你若是不高兴,打我两下解气可好。”   不好!天璇心道,她要真打他两下,那不就是和他调情了。他神态中的宠溺,语气中的缱眷让天璇心乱如麻,她的眉头不知不觉皱紧了。   蒋峥见她又不高兴了,无奈:“我先走了。”   天璇豁然抬头。   果见她神情一松,蒋峥眉头微微一挑:“我过两天再来看你。”   天璇顿时垮了垮肩膀。   蒋峥眉梢带出笑意:“刚回来还有些事要处理,待我都安排好了,带你出去玩。”   不用管我,正事要紧。但是她不敢说。   蒋峥已经站起来,看着坐在那儿一动不动的天璇,扬眉:“你不送送我!”   天璇愣了愣,慢吞吞地站起来。   她走得慢,蒋峥步子也跨得小,天璇似乎发现了,步伐跨大了些,蒋峥不理她,依旧不疾不徐的迈步。院子里的桃花开的正盛,微风佛面,带来隐隐花香,花香之中还萦绕着一缕浅香,是她身上熏的香,动人心弦。   天璇瞪了瞪他的背,无法,只能错开他大半个人身跟着他慢腾腾地走。   蒋峥停在了院门口。终于到了!天璇立时道:“你慢走。”   蒋峥面对着她而站,要笑不笑的看着她。   天璇似乎也察觉到自己语气中的欢喜太过明显,有些懊恼的扯了扯袖子,搜肠刮肚想该怎么补救,刚翻到零星片语正要说,忽的定住了。   他逆着光站在那,高大挺拔的身形与梦里那个人有些像又不像。   天璇开始后退,蒋峥怕她摔着伸手扶住她,天璇推他:“你站在那儿别动。”   她的神情极其严峻,蒋峥的目光幽深起来。   天璇见他真的不动了,微微提起裙摆往后跑了一段,远远的看着他发愣,真像!   她至今还记得梦里的阿璇见到那人时的喜悦与依赖,那个人对她应该是与众不同的吧。   面对蒋绍她不敢问,那天在平野居外,纵使隔得远,她也能感觉到他视线中的重量,压得天璇瑟缩了下。万一梦里那人真的是他,狗血淋漓,徒增烦恼。不问,她又耿耿于怀,念念不忘,她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偏偏对这个梦如此牵肠挂肚。冥冥中她觉得解开这个梦,其他谜团都能迎刃而解,陷在一团迷雾之中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感觉太糟糕了。   可如果那人是蒋峥呢!问问他,应该没关系吧!   天璇跑回来,微微有些轻喘,目光忐忑:“你去过草原吗?”   蒋峥笑了:“傻姑娘,冀州雍州与突厥接壤之处便是大片大片的草原,你说我有没有去过。”   天璇尴尬的摸了摸鼻子,瞧她这问题傻的:“那我去过草原吗?”   蒋峥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你是想起什么了?”   “想起了一些,模模糊糊的。”天璇含糊了下。   蒋峥眸色几不可察的一深,打趣:“想起我了。”   天璇面上登时一红,微恼:“我去过吗?”   “你想看草原,我带你去的。”   天璇心中一喜,追问:“我是不是在草原上出过事?”   “没头没脑的,你到底想起什么了?”蒋峥眉峰微拧。   天璇也觉这样问不出来,索性横了横心直接道:“我想起有人在追我,有人救了我,可是谁追我,谁救我?我都没看清。”   蒋峥一笑:“你贪玩跑出去,遇上了马匪,幸好你跑的不远,我赶到了。”   “真的是你?”天璇脱口而出,一出口就想咬掉自己的舌头,她怎么能问出这种蠢问题。   蒋峥低笑一声:“那天我穿的是轻铠还在,要不你随我回去,我穿给你认认。”   天璇干笑两声,根本不敢接话,也无话可接。   蒋峥深深看她两眼:“你回去吧。”   天璇哦了一声,屈膝福了福便走。走到桃花树下的拐角处,天璇鬼使神差一回头,门下依旧立着那个高大硬朗的身影,见她望过来,微微一笑。不知怎么的天璇有些心虚,几乎是狼狈的扭过头,飞快转过弯。   蒋峥看着她进了书房,随即阔步离开,脸上笑意褪的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彻骨冰冷肃杀。      ☆、追溯   天璇回屋后,依然惊魂未定。蒋峥未归时,她暗暗猜度了他好久,联系身旁人的描述,天璇想他必然是个十分威严之人。百闻不如一见,今日一见,气场远比她想象中还要强大,尤其是那一双眼,目含精光,好似能看穿一切。   想到日后少不了与他接触,甚至还要嫁给他,朝夕相对,天璇顿觉离自己被当做异端烧死那一日不远了。这世上没有两片一模一样的叶子,自己和原身必然有所不同,这是再怎么也装不了的。她以学习为由,尽量少和亲人接触,就是这样,能撑到现在她已经觉得很幸运了。   白露和谷雨本就担心她,但见她脸色忽白忽青,鼻尖冒出细汗,俱是心惊,急急问:“姑娘哪里不舒服?”   我浑身都不舒服。   天璇摇摇头,声音发焉:“我没事。”   白露和谷雨对视一眼,哪里信她。白露原想让人把蒋峥留下两箱子礼物搬进来,此刻也歇了心思。搬进来,怕是适得其反,姑娘明显是被世子吓到了。   惶恐不安的天璇整个下午都是心神不宁的,手里拿着书却是一个字都看不进去。直到申时半,玉笙院来人,道刘氏回来了,请她过去一趟。   天璇定了定神,放下书起身,她正有些问题想请教刘氏。   刘氏刚从林府回来,林沈氏不来,沈老夫人慌了神,让她登门请。刘氏去了,却非请林沈氏,只为宽慰她。沈老夫人的心都偏到咯吱窝里了,漫说她这个大女儿,就是五老爷沈况这个独子在沈老夫人心里的地位怕是都比不得沈妙娇这个老来女。   谁让只有沈妙娇是她亲手养大的,林沈氏和沈况一落地就被太夫人抱走,太夫人走时,一个十二一,一个十四,都能算大人了,母子之间便有些难以亲近。两人婚事又都违背了沈老夫人的意愿,林沈氏低嫁林明秀,沈况一意孤行娶了二嫁的尤氏。母子间便有了隔阂,后来沈妙娇出生,沈老夫人一颗心全都扑到了小女儿身上。   为了沈老夫人和沈妙娇与娘家生分,这不值得。真心换真心,那边怎么对她,她怎么对那边就是。刘氏就是这么想的,劝的时候自然更委婉一些。   不想林沈氏还是起了带着林嘉玉和双胞胎回平隆的心思,这是伤透心了。孤儿寡母的回去,家里哪里放心的下,刘氏少不得苦口婆心的劝,未想她还是没松口。   刘氏劝不得只得暂时放弃,打算回来和丈夫说一声。沈凛也是太夫人养大的,看着林沈氏长大,对这个秉性柔弱的妹妹一直照顾有加,又有太夫人临终殷殷嘱托,想来他是不会同意林沈氏带着外甥们走。   听见帘外动静,刘氏收了忧色。她一进门就被门房告知蒋峥来过,他还留了口信,改日登门拜访。   家里爷们都不在,他巴巴过来不就是为了见一见天璇。天璇总是要嫁给他的,沈氏虽是百年望族,声势显赫,但与蒋氏这样的庞然大物却是不能比。娘家给不了她太多帮助,蒋峥爱重天璇,她们乐见其成。   不过天璇不记得他了,蒋峥又是那种强势霸道的性子,刘氏这心里就有些担心。但见她只一人入内,素日与她形影不离的谷雨白露都不见踪影。当下,刘氏这心里就是咯噔一响。   待天璇行完毕,刘氏指了椅子让她坐,不动声色的打量她,问:“阿璇有心事?”   天璇抬眼看她,刘氏样貌不是多出众,但是十分端庄,目光清正。这些日子下来看她行事公正公允,对待不是亲生的几个孩子也是尽心尽力,这是个合格的嫡母。   天璇深吸了一口气:“母亲,我,我是怎么和冀王世子定亲的?”她又玩笑般加了一句:“难道是我遇上马匪,他英雄救美,我以身相许了?”   今天她完完全全的处在被动之中,她根本不知道如何与他相处。故有此一问,知道个大概也好应对,以免被看出破绽。   旁人与她说过一些,只说的都不甚清晰,待她好,如何好呢?思来想去,她觉得刘氏许是个不错的人选,还有阮氏,女人心细。   回去她打算再问问立春立秋,这两个是原身以前的贴身丫鬟。至于谷雨白露,谷雨是沈天枢派来的,未必清楚。白露是蒋峥的人,说的话难免带上感情/色彩。   这几人,一位是长辈,一位是同辈,另两位是下属,角度不同,看到的怕也不同,把得到的答案综合比较一下,天璇想应该能得到一个大致轮廓吧。   刘氏微微一愣,天璇和蒋峥的婚事来的十分突然,那会儿她才十四,人还在梁州。忽然有一天,蒋峥登门,与沈凛在书房谈了半天。她记得从书房出来的沈凛神情极其凝重,送走蒋峥,他便告诉她,蒋峥求娶阿璇,他答应了。第二天,冀王府就派人来换了庚帖。   一切快的让她反应不过来,明明已经和靖国公府有了默契,就等天璇从梁州回来,问过她,她要是点头,靖国公府就来提亲。靖国公夫人那么疼她,蒋绍历来惯她,能力、家世、模样都是万里挑一,天璇怎么可能不点头呢。   她以为这门亲事板上钉钉,谁想得到半路会杀出一个人来,那个人还是蒋峥。   “马匪那事就是你们定亲之前出的,你和你顾家表姐出去玩,遇上了马匪,多亏了世子。”至今说来,刘氏还心有余悸,挪揄的看着天璇:“说不得就是这回事,你们结了缘。是世子与你说的,还是你自个儿想起来的?”   马匪确有其事,天璇心里一定,她自己也不说清为何要拐着弯找刘氏确认,这样的小人行径让她有些心虚:“我模模糊糊想起了一些。”   刘氏便道:“单单记起这事,可见你印象着实深刻。”   天璇低了低头笑,印象是深刻,简直铭心刻骨,冷不丁就跑出来刷一下存在感。   刘氏看着她慢慢道:“我们阿璇才貌双全,脾性也好,冀王世子心悦你,就来提亲了。冀王世子你也瞧见了,龙章凤姿,英雄人物,他诚心求娶,家里便答应了。”   答案中规中矩,天璇笑了笑,疑问:“可他比我大了这么多岁,定亲那会儿他都二十了,之前他一直未定亲吗,他不是嫡长子吗?”据她了解,十三四岁定亲才是大流。   刘氏眉心一皱:“是不是有人和你说了什么?”   天璇心下微沉,这里面是真的有什么说道吗?她摇摇头:“没有,我就是好奇,这不寻常不是吗?”   刘氏看了看她,叹了一口气:“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原想过一阵告诉你。”   闻言,天璇挺直了背。   “蒋世子有过一门亲事,是雍州段氏的女儿。四年前段氏兴兵意图取蒋氏而代之,事败之后,段氏阖族尽诛。” 刘氏觑着天璇的神色,怕她多想,补充了一句:“那会儿,段氏女还未过门。”   天璇一点儿都没多想,就说嘛,他这年纪,二十定亲才是不正常的。见刘氏眼底含忧,天璇还冲她笑了笑,继续问:“那母亲,我往日是怎么和他相处的?”   刘氏斟酌着用词道:“蒋世子一年有一半的时间不在信都,他在外你们便是通信。便是在外头,也会时不时给你捎些新鲜别致的玩意回来。若是回来了,偶尔陪你在水榭凉亭花园内走走看看,多是带你出去玩,你闲不住爱往外跑,他就抽了空陪你。” 刘氏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好笑道:“我记得有一回下面送来了十分新鲜大个的太湖虾,就留他用膳。席上他剥了虾子放你碗里,你倒是吃的心安理得,吃了两只才发觉气氛不对,不肯再吃了。想来私下这种事他是没少干的。所以你别看他威严可畏,他待你向来好,你用不着怕他。”   刘氏话中的蒋峥让天璇觉得陌生。   刘氏又挑了几个细节说,天璇的忐忑她看在眼里,自然是挑好的说。不过蒋峥待阿璇是真的好,阿璇能用的,他们想得到想不到的蒋峥都会备好,送到阿璇面前必然是最好的,这两年栖星院里里外外差不多都换上了他送来的。   就是掌控欲太强,阿璇看着好说话,其实有主意的很。一般的,蒋峥会迁就她,不能迁就的他寸步不让,阿璇恼起来就要发脾气。有一回也不知为了什么,又把她惹恼了。下人报蒋峥来了,她立刻往后门溜,哪想后巷早让蒋峥派亲卫堵了,阿璇回来时一张脸黑漆漆的。   其实能耍小性子也是好的,刚定亲那会儿,阿璇见了他拘谨的很,比现在这会儿还拘束。   ☆、动心   阮氏扶着腰看着小丫头替沈天枢解去外袍,面如冠玉,和光同尘。沈家的灵秀似乎都集在了这一双兄妹身上。   “妹妹今日来找我,”阮氏含着笑慢慢儿道:“她问我以前她和蒋世子关系如何?”   沈天枢眸光一闪,随意道:“那你怎么和她说的?”   “妹妹这模样有点像当年刚和蒋世子定亲那会儿,” 阮氏嘴角一抹浅笑,想起了自己当年,她十三岁与沈天枢定亲,定亲前只寥寥见过他三回,定亲后也是四处打听这人,忐忑不安又期待。冀王世子那样的人物确实叫人敬畏,阿璇怕是比她还要忐忑。   阮氏接着道:“我就和妹妹说,世子与她感情甚笃,羡煞旁人。世子待阿璇如何,咱们有目共睹。刚定亲那会儿阿璇拘谨,慢慢的不也好了。我挑了几桩往事告诉她,阿璇一脸不可思议,半响回不过神来。”   若非亲眼所见,她也不敢置信。她记得就是去年这个时候,途径花园,见阿璇和蒋峥在桃花林里。阿璇穿着一件粉色襦裙,仿若山精水灵,清绝无双。一旁的蒋峥含笑看着她,便是隔得远,也能感受他眼神中的温柔缱眷。   蒋峥摘了桃花簪在阿璇发间。阿璇调皮摘了一朵要给他戴,蒋峥起先不愿意,阿璇就开始跺脚,蒋峥无法,弯了腰低了头。   高大冷峻的男人发上别了花,这模样……阿璇笑的前俯后仰。不想下一刻,蒋峥一把将她揽到怀里,低头凑过去。   阮氏不敢再看,赶紧带着人离开。   那时她就在想,英雄难过美人关,百炼钢成绕指柔,不外如是。   换好常服的沈天枢坐下后,笑了笑。蒋峥此人深不可测,冀王府的水又太深,他和父亲都舍不得把阿璇嫁过去。可不舍得又如何,形势比人强!   世道纷乱,朝廷无能,西北马匪成祸,在中原和西突厥之间左右摇摆。天顺十一年,西突厥可汗暴毙,几位皇子争汗位,内斗不休。   西北梁州以顾氏为首几大世家联合出兵剿匪,却是铩羽而归。马匪据天险地利为坞堡,易守难攻,令梁州一系着实吃了大亏。   雍州与梁州接壤,偶受马匪之害。梁州世家便把目光转向蒋氏,一番你来我往,利益交错后。蒋氏答应出兵,去的正是蒋峥。   一年的时间,西北马匪除了被招安的剩下都被荡平。   也是在这一年,蒋峥救了差点被马匪掳走的阿璇,不知怎么的阿璇入了他的眼。从此,一切都乱了!   正常情况下,便是蒋峥求娶,他们家也不可能答应。沈氏虽不及蒋氏势大,也还不至于弱到护不住女儿。   可那么巧就遇上了不正常的情况。   顾家表妹顾沅爱慕蒋峥,顾氏嫡女配得上蒋峥,然她却是假嫡女。顾氏女孩少,他母亲是顾家那一代唯一的姑娘,到了下一代只有一个庶女顾沅,一落娘胎就抱到正院记做嫡女养。   养的顾沅胆大包天,她竟然趁着蒋峥在顾府做客时,换了他的酒。可最后出现在蒋峥房里的人是阿璇。   沈天枢一直都觉得这事上,蒋峥和顾氏谁也不干净。顾氏想拉拢蒋峥,姻亲是最好的手段,顾沅却入不了他的眼。入了他眼的阿璇,蒋峥却不好娶,殊途同归。即便蒋峥没有主动做什么,他也顺水推舟了。堂堂蒋氏下一任掌权人,真的会连这种计策都看不透吗?   #   问了一圈,都说极好的,那应该是极好的一对吧。仅下午那一会儿接触,蒋峥对原身的宠爱不言而喻。自古美女爱英雄,小女孩儿不是向来喜欢他这一款,有款有型有权有势。原身喜欢他一点都不奇怪。   天璇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来,按了按隐隐作疼的太阳穴。不要再胡思乱想了,梦里救了原身那个人就是他!原身喜欢的那人也是他!有空瞎想,不如多多学点东西应付人。   天璇挥手让立春立秋下去,二人有些微微的失落。   二人正要走,忽然又闻天璇叫住她们,只听她问:“我以往的信件还收着吗?” 原身没有写日记的习惯,她一开始就打听过,当时还失望了一阵,信这一茬却是没想起来。还是被刘氏提醒才想起来,信是个好东西啊!可以帮助她了解周围人,甚至也可以用来假装‘恢复记忆’了不是。   “都在的,”立春忙不迭道:“姑娘要的话,婢子这就去取。”   天璇心花怒放,矜持颔首。   立春脚下生风的去了,不一会儿就带着一群小丫鬟捧着一大堆锦盒回来。   天璇歪头看了看,若有所思:“都在了?”   立春忙道:“都在了。”   天璇拧眉,总觉得少了什么似的。   立春手里捧着一个半臂长巴掌宽的黑漆嵌螺钿木盒,解释:“姑娘习惯按着人装在不同盒子里,您和世子的信都在这个锦盒内。”   天璇心里道了一声罪,有点儿好奇的接过来。   黑漆嵌螺钿木盒里放了八封信。天璇看了看日期,最早一封是天顺十二年十月,最近的那一封是天顺十三年十二月份的,就是去年底。   天璇打开最近的一封,猝不及防之下差点被抬头震得半身不遂,她再次确认了一遍,确认是‘宝儿’二字无疑,顿时觉得各种违和感汹涌袭来。完全无法把这两个字和他联系起来好不好,她自己写都觉羞耻,他怎么下得了笔。   ‘啪’一声,天璇把信纸倒盖在桌上,她需要压压惊,不会现实生活中他也这么叫吧。天璇打了个哆嗦,一摸手臂,果然起了鸡皮疙瘩。   谷雨惊诧莫名的看着大惊失色的天璇,忙问:“姑娘这是怎么了?”   被肉麻到了。   天璇摇了摇头,做好心理准备之后再一次捡起信。才有功夫留意他的字,铁画银钩,纵横之间,气势恢宏,倒像他这个人。   天璇忽略抬头,逐字逐句往下看,薄薄一页纸内容不多,归纳起来就是四个字——回家过年。   再看了两封,山水游记似的,字里行间带着引诱,倒像是故意勾人,反正天璇被这寥寥几句勾的心驰神往。再往前读几封发现内容之间的衔接嵌套,如此看来,原身也给他回信了。天璇遂问:“我每次都回信吗,信写的长吗”   立春回道:“姑娘看着心情回。婢子记得有一回您就回了两个大字。”   天璇低头拆着另一封信,随口道:“不会是已阅吧!”   立春大喜,激动的看着天璇:“姑娘想起来了!”   天璇愣住了,还真是已阅!有点好奇接到信的蒋峥是什么表情。这姑娘有胆量,她顶礼膜拜。她含糊道:“模模糊糊有点印象。”   只看这八封信,原身和蒋峥感情应该还不错,看着看着天璇有点儿心虚。她放到一边眼不见为净,翻阅其他信件。   数量委实不少,大大小小几十个盒子,有亲有朋,毕竟是十来年的积累。天璇觉得最亲近的人估计都在这儿了。   天璇挑了最大的那个看,是靖国公夫人,厚厚一沓有几十封的模样,都是她在梁州那几年写的。天璇看了几封,多是嘘寒问暖,鸡毛蒜皮,满纸的烟火气,还会提到她来信的内容,看来她回的也不少。由此可见,她和靖国公夫人是真的很亲近。   挑灯背信的天璇还读到一封来自靖国公夫人的安慰信。先是责备她贪玩差点被马匪掳走,然后庆幸还好被蒋峥救了。至此,天璇心安。      ☆、家法   信太多,花了一晚上也只看完了一半,次日早晨天璇请安时满脑子都是信里内容,冷不防听到一声:“老太爷回来了。”   天璇一个激灵回过神,发现沈老夫人一脸的诧异,诧异之中又带着点不安:“老爷子怎么一声不吭的回来了?”   语气有些不对劲,堂内诸人好似都聋了。   刘氏缓缓道了一声:“想来父亲不想我们兴师动众。”   沈老夫人扯了扯嘴角,勉强一笑,心跳扑通扑通的加快了。   刘氏站起来,带着人出院子迎接。   沈老爷子面颊清瘦,两鬓斑白,虽面上微带风尘,却是精神矍铄。抬手叫起行礼的晚辈,站在他身后的一男一女上前施礼,分别是长房三爷沈炜,二房二姑娘沈天瑜,这次沈老爷子去邻郡访友,就带了二人服侍。   接着是兄弟姐妹互相厮见一回。天璇留意了下沈天瑜,在别人的描述中,她们关系不错,看信件往来也是亲近的。   十八岁的女孩儿,身姿修长,体态丰盈,鹅蛋脸,秀眉凤目间透着一股英气。沈天瑜似有所觉地抬眼,对她宛然一笑。   天璇嘴角一弯回以微笑。   沈老爷子目光在天璇身上定了一会儿:“看你模样身体是大好了。”   天璇微微一福,恭声道:“孙女不孝,让祖父操心了,眼下都好了。”   “那就好!”沈老爷子捋须颔首,说着便往屋内走,众人紧随其后。   略说了几句,沈老爷子就打发了人。旋即他入了内室,室内,沈老夫人正虚弱的躺在床上,见了沈老爷子又惊又喜又抱怨:“老爷不是说要喝了朱家曾孙满月酒才回来的,怎么提前了。提前了好歹说一声,好叫他们去接你。”   沈老爷子定定看她两眼,冷笑:“喝完满月酒再回来,妙仪都要被你逼走了。”林沈氏,闺名妙仪。   “老爷这是什么意思?”沈老夫人大惊失色,惊得从床上坐了起来:“妙仪要去哪?”   “我什么意思,你倒是说说你是什么意思。妙娇把嘉玉推入三月天的湖里,你是怎么处置的?”沈老爷子声若冷雨。   沈老夫人的脸顿时僵住了,反应过来,难道林沈氏就为了这件事要离开信都,不可能!以长女那软和性子,是做不出这种决定,必是背后有人给她支招,是嘉玉还是林嘉志?沈老夫人心念电转,口中还不忘替小女儿开脱:“娇娇不是故意的,我已经罚她抄书禁足一月。”   闻言,沈老爷子怒不可遏,指着她喝道:“这么多双眼睛看见的事实,你嘴皮子一碰,说不是故意就不是故意了。你当我蠢还是你太蠢!”   多少年没有被人指着鼻子骂了,尤其屋子里还有不少下人,沈老夫人登时涨红了脸。正尴尬,她听到隐约的叫骂声,作为一个母亲绝不会认错自己女儿的声音,当下沈老夫人脸上的血色褪的一干二净,惊惧交加地看着沈老爷子:“娇娇,老爷,老爷?”慌得声音都变了。   沈老爷子面带寒霜:“我倒要看看她是怎么个禁足法?”   骇得沈老夫人手脚僵硬,愣在了原地,她心慌意乱的看着沈老爷子。   气色红润,精神奕奕的沈妙娇被两个婆子架进来时还在张牙舞爪,咒骂不休,一见沈老爷子顿时卡了壳,就像老鼠见了猫,瞬间哑了声,难以置信:“爹?!”   她脸色有多红润,沈老爷子的脸就有多黑,父女俩成了鲜明对比:“说说你们姑娘禁足这几天做了什么?”   顿时,沈老夫人和沈妙娇都顺着沈老爷子的目光看过去,目光汇聚之处,便是随同沈妙娇一同前来的,霞飞院里的陈婆子。   陈婆子心里苦,老爷子和老夫人,哪个她都得罪不起,但是比一比,还是老爷子更不好惹。想来她说了实话后,老爷子会安排她的后路,当下把沈妙娇卖了个彻底。   沈妙娇说是在院子里禁足抄书,其实每日里看话本子看到三更半夜,第二天日上三竿才醒。至于罚抄的女则,一个字都没动。   哪怕心里有数,沈老爷子也被气得直哆嗦,这哪里是惩罚:“因为争风吃醋把嫡亲的外甥女往湖里推,推完了你就这么惩罚她,你看她这模样知道自己错了吗?你是不是要纵得她以后杀人放火了才高兴!”   沈老夫人根本不敢对上沈老爷子的视线,沈妙娇在霞飞院是什么情形她如何不知,也知这样不好,可她就是狠不下心怎么办?沈老夫人嘴唇翕了翕,想说点什么,又想不出话来,只觉得心乱如麻。   沈老爷子长叹一声,愧恨难掩:“妙娇今日,我难辞其咎。”   三十多年的夫妻,沈老夫人哪听不出他隐藏在话中的狠决,当下肝胆俱裂,颤着声:“老爷!”   “你无需多言。”沈老爷子打断她:“惯子如杀子!”他对儿子严格教养,对女儿却是娇宠,尤其是沈妙娇,老来得女,爱逾珍宝,如今悔不当初。   左看看面容冷肃的沈老爷子,右看看心惊胆颤的沈老夫人。敏感察觉到大难临头的沈妙娇嚎啕大哭,吓得直叫:“爹,娘!”   #   一头雾水的天璇被喊到正/法堂时,整个人都是懵懵的,幸好有谷雨这个百事通:“正/法堂是行家法之地。”祠堂重地并非想进就能进,谁都能进。所谓跪祠堂,都是跪在正/法堂面朝祠堂而跪。   这种地方,谷雨等无权进入,遂将天璇送到门外后,她们便被人拦住了。   天璇独自入内,正/法堂说是堂,其实只是一间大屋,飞檐斗拱,威严壮阔,此刻前后两扇大门大敞,后门正朝沈氏祠堂。   该被行家法的,天璇怎么想都只有她。入内一看,果不其然,沈妙娇被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按在一尺宽的红木刑凳上,她哭得撕心裂肺,妆容糊了一脸,面上是毫不掩饰的惊恐。见人陆陆续续到了,惊恐之中带上了羞愤,她埋头大哭:“爹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声音之惨烈,让人为之动容。十四岁的小姑娘哭成这样,说实话还是挺让人于心不忍的,但是想想她干的事,那丝不忍立即不翼而飞,天璇选择了低头继续背信。   沈老爷子闭目养神,充耳不闻。直到长随提醒人到齐了,才缓缓睁开眼,目光凌厉完全不似六十岁的老人,沉声道:“妙娇为了口舌之争推嘉玉入湖,还不思悔改。今日我便依照家法杖责二十,以儆效尤。让尔等前来观刑,是为让你们引以为戒。”   沈氏众人俱是唯唯。   旋即沈老爷子沉声下令:“行刑!”   在沈妙娇惊恐欲绝的视线中,三指宽的竹杖落在皮肉上发出‘啪’一声,于此同时沈妙娇浑身一阵剧烈痉挛,腰肢乱颤,满嘴的哭泣求饶化作一道尖叫。   随着杖子再次落下,尖叫一次比一次凄惨,几声之后她只能趴在长凳上痛苦的扭动,呻/吟出声。痛苦到扭曲的面容上豆大的汗水和泪水混合而下。   十二杖之后,沈妙娇臀部渗出淡淡血迹,众人纷纷不忍的别开眼。天璇不着痕迹的扫一圈,发现偶有几人露出大快人心的微笑。   沈老爷子紧紧捏着扳指,骨节发白。等唱到二十,他才松开手望向面无血色,双目紧闭,已然昏死过去的沈妙娇,沈老爷子无力的一挥手:“送回霞飞院。”   便有壮硕的婆子上前打横抱起沈妙娇往外走。   沈老爷子又对众人训勉一番,最后才道:“望你们好生警醒,都回去吧!”   戚戚然的天璇走出正/法堂,被外头的晚风一吹,打了个寒噤。天璇觉得自己有必要抽时间把家规背一背,万一不小心踩了雷,众目睽睽之中被按着仗打臀部,委实令人羞愤欲死。   阮氏拍拍她的手,似乎看穿了她无厘头的担忧:“咱们家对女孩儿娇养,至多罚跪祠堂。”想挨打也不容易。   天璇蹭了蹭鼻尖,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阮氏挺着肚子扶着天璇的手慢慢往回走,打趣:“妹妹别胡思乱想,今晚回去好生休息,明儿世子要过来,妹妹可得养好精神。”此外沈老爷子还邀了林家人,沈妙娇这一顿打,一半是打给林家看的。   天璇步伐一顿,又若无其事地点了点头。      ☆、计远      霞飞院里鸡飞狗跳。沈老夫人饶是做了心理准备,亲见沈妙娇凄惨模样,依旧差点晕过去,当下泪如雨下,老爷子怎么下得了手。但见丫鬟褪下她血迹斑斑的小裤,拱肿紫红的臀部暴露在眼前,其中几道杖痕上皮肉翻绽,血迹斑斑。   沈老夫人眼前一黑,踉跄了几步,还是谢妈妈眼疾手快搀住了她。她抓着谢妈妈的手泣不成声,一叠声质问:“他怎么下得了手,下得了手!”   在沈老夫人锥心刺血的哭声中,沈妙娇悠悠醒来,顿时歇斯底里哭起来,她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受过这种罪,无论是生理还是心理上。一哭牵动了伤口,疼痛排山倒海袭来,疼得她涕泗横流,似乎要把所有伤痛和屈辱通过眼泪发泄出来。她一哭,沈老夫人更是痛彻心扉,哭的肝肠寸断,恨不能以身相替。顿时霞飞院里凄风苦雨,哭声震天。   好不容易,沈妙娇哭累了,在药效下沉沉睡去。沈老夫人心疼的摩了摩女儿苍白的脸蛋,抹着泪站起来,脸色阴沉的能滴下水来,她要找老爷子讨个说法,娇娇有错,可也没有这么惩罚的,她一娇滴滴的女孩,岂能下此重手。   沈老爷子一见沈老夫人气势汹汹的模样,就知她要说什么,先声夺人:“待你我驾鹤西去,谁能继续庇佑她?”   只这一句话戳破了沈老夫人滔天怒气,若是以前她会回答,自己会给娇娇选一个家世清贵,人口简单,最重要的是对娇娇好的丈夫。有自己看着,女儿在婆家受不了委屈,等她蹬腿去了,外孙估计都长大,能保护母亲了。   可这一场病让沈老夫人心生怖意,万一她熬不到那时候怎么办?   沈老爷子见她模样就知她能明白,继续道:“娇娇被你我惯得无法无天,连兄姐都不放在眼里。这家里你看看,她和哪个关系好?将来要求他们照拂娇娇,你觉得可能吗?不过大面上过得去就行了。”   沈老夫人面色发白,哑口无言。   “以前我只当她任性,直到这次她把嘉玉推入湖我才醒悟,她这哪里是小女孩的任性,分明是……”沈老爷子艰涩道:“狠毒!”   沈老夫人脸色剧变,下意识就要辩驳:“老爷怎么能这么说娇娇。”   沈老爷子阖了合眼皮,残忍的掀开了沈老夫人自欺欺人的遮羞布:“姑娘家争执见多了,你见过几个一言不和就推人下水,推完还跑,事后又不肯道歉,还能若无其事心安理得的享乐。”   一个字一个字犹如钉子,扎在沈老夫人心口之上,扎的她一颗心千疮百孔,鲜血淋漓。沈老夫人踉跄着倒退,瘫软在圈椅上,她双手发抖,嘴唇嗫嚅:“娇娇!”   沈老爷子也不好受,哪个做父亲的愿意如此说自己千娇万宠的女儿,他定了定神继续道:“我之所以让众人观刑一来就是警示妙娇,压压她的气焰。二来也是让他们出口气,这家里女眷哪个没被她挤兑过。妙娇挨打,她们这口气一出渐渐就能心平气和了。到底血浓于水,只要妙娇以后改了脾气,以前的争执都可算是小孩子脾气,谁会真的和她计较不成。你我走后,她们也会照拂她。   我会替她请一位规矩严谨的女师,日后哪怕是打也好骂也好,也要把她脾气拧过来,你要是真的疼她就不要插手。”   沈老夫人坐在那儿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眼角扑簌簌的往下掉泪,只觉得一颗心紊乱无章。   沈老爷子叹了一口气,又道:“这回妙仪是真的伤心了,我已经向林家下了帖子,她会来的。你给她说几句软化,妙仪素来心软。”他还特意让林嘉志过来,就是存了提携的意思在里头。林嘉志既是沈氏外甥,和蒋峥马上要成为连襟,算不得外人。明天让林嘉志作陪,对他前程只有好的。他好了,嘉玉姐弟三也会好。   #   翌日正值休沐日,沈家成年男子都聚在青松院等候。蒋峥虽是沈家未来孙女婿,然他身上还冀王世子,从一品骠骑将军的身份。真论品级,这里也就沈老爷子能与他平起平坐。   蒋峥甫一入内,便拱手行礼,对沈老爷子和沈凛执的是晚辈礼,再是旁人拜见他。   沈老爷子脸上的笑容明显了些,让他坐在自己左下首第一座,与右边沈凛正对。   男人之间自然不会说些家长里短,沈老爷子已经辞官归隐,在家教养子孙走亲访友。不过梁州遂宁险些失陷,蒋峥出兵收复元圭,这样的大事自然有所耳闻,况且这次战役,沈家二老爷沈决也领兵参与。   沈老爷子先是恭喜了蒋峥再下一城,这一城意义非同小可,意味着蒋氏已经把触角伸入梁州。目下蒋氏势力范围已达冀、雍、青、梁四州。   蒋峥便道沈决骁勇善战,功不可没。   高谈阔论,相谈甚欢。沈老爷子忽想起他还要去给沈老夫人问安,便让沈天枢陪着他去后宅。   蒋峥起身告辞。   沈老爷子看着他的背影含笑捋须,此子人中龙凤,前程不可期,于沈家是幸事,沈氏可借蒋氏东风更上一层楼。   从青松院到静安堂这条路上遍植松柏,郁郁葱葱苍翠欲滴。阳光穿过繁茂的枝叶在青石路上留下星星点点的光斑。   沈天枢突然出声:“阿璇在打听你们的往事,问你们以前感情如何?”   蒋峥扬眉,“你们怎么说?”   沈天枢看他一眼:“自然说你们好的。”   蒋峥:“承情。”   沈天枢静默了一瞬:“你们本来就好好的。”   蒋峥笑了笑,笑容有些冷。   是挺好,好的让他都要觉得,她已经有点喜欢他了!   #   天璇坐在静安堂内,怀里坐了个小肉球。天璇捏着小姑娘柔弱无骨的小手把玩。   阮氏诱哄:“朵儿出去和小叔叔小姑姑们玩好不好?”三四岁的小孩子闹腾,遂请过安之后就被奶娘抱到花厅里去玩了。唯朵儿糖块似的黏着她姑姑不撒手,   “不好!” 奶声奶气的坚决拒绝之后,朵儿搂着天璇的肉呼呼小胳膊紧了紧,可怜巴巴的看着她。   天璇亲了亲她软乎乎的小脸蛋,笑盈盈道:“姑姑想朵儿陪陪我呢。”   “朵儿要陪姑姑!”朵儿兴奋的在天璇怀里蹦了蹦。   小孩子的欢喜总是极富感染力的,逗得旁人都笑起来。   阮氏无奈摇头,嗔道:“你就惯着她吧。”   林嘉玉一边应景的笑,一边打量天璇。因为蒋峥要来,她打扮的十分用心,云纹联珠孔雀纹锦衣,百花曳地裙,更显得她玉颜精致。从来都知道她美,随着一日又一日的长大,越发清绝无双,叫旁人自惭形愧。她也精心打扮了,可与天璇一比,顿时相形见绌。   天璇似有所觉的抬眼,便见微微失落的林嘉玉。   对上她的眼,林嘉玉心头一慌,无意识捏紧了帕子,看一眼她的腕子:“三表姐今天戴的镯子真好看,是黄玉镯吗?这物件我只在书上读到过,还是头一次看见实物。”这话就有些奉承的意味在里头了。   众人的目光被吸引了过去。因为抱着朵儿,天璇宽袖下垂,露出一截纤细的手腕,白玉般的腕子带着一只颜色润泽的黄玉手镯。   天璇笑了笑。早上谷雨一定要她戴,说这是蒋世子一番心意。   沈老夫人见多识广,暗暗吃了一惊:“这还是蜜蜡黄,世间罕见,就是宫里头都未必有这么好的物件了。”又心疼外孙女,三丫头什么样的宝贝没见过用过,光是价值连城的各色玉镯,她屋里就能收拾出一大盒来,可外孙女却是只能从书上看看了。人的命怎么就差那么多呢。   “今儿可算是借着璇姐儿开眼了。”七夫人漆氏笑起来,她是庶子媳妇,却颇得老夫人青眼。大夫人刘氏端方严肃,二夫人梁氏混不吝,嫡亲儿媳妇五夫人尤氏不食人间烟火,都不会奉承讨好沈老夫人,这就给了漆氏出头的机会。她惯是八面玲珑,四处逢迎。   她的笑声还没散去,就有小丫鬟打起帘子进来禀报:“大爷陪着冀王世子前来给老夫人请安。”   “快请他们进来。” 沈老夫人立时慈眉蔼目,小女儿挨了打卧伤在床,她心疼的一宿没睡好,要不是今天蒋峥要来,她岂会打叠起精神在这里硬撑。   不一会儿,一身姿挺拔如同青松的青年,迈着稳健的步伐出现在众人视线之内,但见他穿着一件墨色云锦长袍,脚下踩的是黑色锦靴,器宇轩昂,尊贵非凡。   林嘉玉心头一颤,藏在袖子下的手握紧了。   “老夫人安好!”蒋峥执的依旧是家礼。   沈老夫人笑容满面:“世子有礼了。”   蒋峥再是见过刘氏,接着就该是天璇等向他行礼,天璇抱着朵儿站起来,小家伙圆滚滚份量还真不轻,乍然站起来,天璇晃了晃。   蒋峥一步跨到她身边,一手托住她的腰,另一手提着朵儿。被微微提着衣服的朵儿脑袋一转,对上蒋峥冷峻的脸,两秒钟后,小嘴一扁,迅速扭头:“姑姑!”小嗓子可委屈了。   天璇心疼坏了,赶紧摩着她的背安抚,又轻轻颠着她,声清音柔:“姑姑在。”   她腰肢轻摆,而蒋峥的手正放在她腰间,摩擦间生起异样的灼热。他垂眸,目光凝在她腮边浅笑上,温婉柔美。灼热就从手掌顺着胳膊曼延到心脏,蒋峥改托为握。   天璇脸刷的红了,红的几乎要烧起来,连忙往旁边退了一步,低头蹭了蹭小姑娘的脸蛋,试图遮掩。      ☆、柔情   离开静安堂时,天璇几乎是慌不择路的,她满脸通红的被蒋峥牵出来,随即被外头的风一吹,面上一凉,天璇不由自主的颤了下。   蒋峥用指背轻触她的脸颊:“冷?”   冰冷的手指与滚烫的脸颊形成强烈的刺激,激得天璇一颗心彻底紊乱起来,她侧脸避开他的手:“不冷。” 用力抽了抽手,抽不出来,再抽,还是没有,不由得恼怒中又带上一种挫败感。   蒋峥得寸进尺的将她整手包在掌中:“别闹,陪我走走。”   天璇心慌意乱,她实在不习惯与一个‘陌生人’手牵手,遂壮着胆子与他商量:“你放开我好不好,被人瞧见了!”   “被人瞧见了如何?”蒋峥见她脸颊染上绯色,故意逗她。   一肚子话要说的天璇在他戏谑的目光下倏的语塞。蒋峥牵她的动作十分自然,旁人更是习以为然的模样,不自然的那个人是她。   她们都说,原身与蒋峥感情甚笃。   对于蒋峥而言,哪怕她失忆了,她依旧是与他两情相悦的未婚妻,他亲近她理所当然。   可她无法坦然接受这种亲近,甚至是害怕。纵使知道自己无可避免,他们明年就要完婚,然而她真的接受不了,起码现在还做不到。   天璇深吸了一口气:“对不起,你能给我点时间吗,我听他们说过我们以前很好……可是我真的想不起来,我需要时间适应,现在……我……我有些害怕。”说道后来她有些语无伦次。   蒋峥见她眼底氤氲着雾气,目光幽幽,既忐忑又愧疚,既慌乱又无助。当下心头一片柔软,很想搂着她细细安抚却怕再惊了她,遂只好放开她的手。他放柔了声音道:“是我太心急了,我可以给你时间。但是我不想等太久,阿璇,你明白吗?”   明明他神情温和,语调轻柔,天璇却觉得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随着他的话一起传到心房。   天璇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   蒋峥笑了笑,十分愉悦的模样。   他们正走在鹅卵石铺就的小路上,路旁百花绽放,姹紫嫣红:“好久没吃你做的杏花酥了。”   天璇抬眼,便见前方一大片杏花林,侧脸又见他含笑看着他,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我不会做,”天璇又立刻补上一句:“我忘了,你知道的。”   “听你大哥说书看一遍你就能记起来,这个做一遍也就想起来了。”蒋峥含笑道。   杏花酥是她最喜欢的点心,为此亲自去学了。有一回他过来时,还剩下最后一块。她假假的客气:“你要不要?很好吃的。”似乎笃定了他不会要。   他伸手取来吃了,她眼睛一点一点的瞪圆,不可思议极了。   让蒋峥觉得那甜到让人倒牙的酥点,奇怪的美味。   说得好有道理!忽的,天璇心里一喜:“那我现在去给你做的,你在那个凉亭里等着。”   她笑,蒋峥便也轻轻地笑了 :“明天给我送来吧,多做一些,母亲也很喜欢你做的杏花酥。”   天璇眼底的笑意霎时凝固,乖巧的点了点头。   蒋峥带着她往杏花林的八角凉亭内走,亭内有一汉白玉石砌成的的圆桌并四方圆凳,桌上摆了一壶茶,几碟子瓜果点心。   天璇坐下后,蒋峥毫无征兆地一手握住她的手腕,另一手挑起她的衣袖。   天璇慌得脸色都变了。   蒋峥失笑:“我看看那天的淤痕退了没?”   天璇的脸一下子烫了起来,火烧云似的,讷讷:“好了,好了,都好了!”试图把手抽回来。   见皓腕上带着那只黄玉手镯,蒋峥眼底笑意更浓,又看了另一只手,指腹轻摩她的肌肤:“没擦药,虽然看不出来了,还是继续擦两天好。”   他指腹带有薄茧,有一种粗粝之感,硬生生刮出了阿璇的寒栗。天璇去撸他的手:“好的,回去就擦。”   见蒋峥握着不放,天璇灵机一动,皱眉:“你不是说给我时间的!”   蒋峥瞅她一眼,松开手后,在她旁边的石凳上坐下。他最见不得她躲他,初定亲那会儿,她的抗拒让他很有一种挫败感。慢慢的阿璇才不躲他了,愿意接受他,亲近他。即使这份亲近之中带着点认命的味道,他亦甘之如饴。他们相识十四年,他们会有四十年,早晚有一天她会忘了他!   不想她却失忆了!把所有人所有事都忘得干干净净!   蒋峥望着身侧坐在那儿无比乖巧的女孩儿,似乎是为了掩饰尴尬,她抓了一把松子认认真真地剥,用自以为不着痕迹的视线觑着他,彷佛怕他生气。蒋峥阴郁的心情突然放晴。遂他也抓了一把松子在手里,天璇注意到有一颗松子没有开口,他轻轻一捏,举重若轻的模样,松子便整整齐齐分成了两瓣。   天璇悄悄拿着一颗闭口松子捏了捏,手都疼了,松子还纹丝不动。便想他力气可真大,怪不得她死活抽不回手。   蒋峥语气随意:“白露那丫头既然不得你欢心,待会儿我就把她带回去。换一个你喜欢的来,你喜欢什么样的?”   天璇被他的理所当然震得呆了呆,连松子都不剥了,半响才道:“我不要。” 谁愿意身边有一个身在曹营心在汉的下属,关键时刻还倒戈,所以这两天她就给白露找了活从身边支开。   蒋峥问:“不要我把白露带走,还是不要我另派人过来?”   天璇瞧他眉目柔和,便道:“我这里人手够用了,你不用再派人过来。”她又特意说道:“白露很能干,我让她回去并不是因为她哪里做的不好。而是,而是我这院里大大小小就有三十个丫鬟。你知道的,近身伺候的名额就那么几个,僧多粥少,让一个外人占了先,不是寒了老人的心吗?”她有点怕白露回去后受罪,遂只想疏远,而不是退回去。只蒋峥主动问了,她便想硬着头皮说一说。她觉得自己这一番话说的很是有道理了。到底为何,大家心知肚明。   他笑了笑,语气温和地捅破了天璇苦心想维持的窗户纸:“这一年局势越发混乱,暗探活跃,沈家居要位,你又是我未婚妻,还前尘尽忘。我怕有心之人会对你下手,不在你身边放人,我不放心。走了白露我也会另放人进来。”   天璇哑口无言,想起那天谷雨要提醒却被白露阻止。虽然即便她醒着,蒋峥真要做什么也无力抵抗,可天璇还是不甘心,气苦:“可她不能这样啊!”   蒋峥把剥好的松仁塞到她手里:“知道你恼什么,白露刚调来你这,身份上还没转换过来。我会让她以后事事以你为先,就是我也得排在你后面,好不好?”   天璇觉得这语气和自己哄朵儿的一模一样。低头望着手心里白白胖胖的松子仁,这算是打一棒给一颗甜枣吗?   #   “表妹站在这里干什么?”   这一声于林嘉玉无异于平地生雷,炸的她险些魂飞魄散,她惶然扭头。便见二姑娘沈天瑜俏生生立在她身后,一双凤眼亮的仿若带刃,刮得林嘉玉血色全无。   林嘉玉心跳如擂鼓,她捏了捏帕子定神,强制镇定道:“不小心崴了脚,在这儿歇歇。”说着又勉勉强强地与她福了福身。   沈天瑜的目光在她被咬红的下唇上凝了凝,旋即眺望远处,暗道一声果然如此。她远远看到林嘉玉站在这儿,形迹可疑,这才过来。   这假山位于莲花池旁,池对面就是杏花林,隐隐绰绰就能看到对面凉亭的二人。   这一眼望过去,正见蒋峥抓碰了碰天璇的手,像是把什么递给她。恰在此时,蒋峥侧脸,即便隔着一段不远的距离,沈天瑜依旧心头一悸。   沈天瑜立刻收回目光:“歇息好了,就快走吧,这里离阿璇不远,阿璇面皮最薄不过,要是让她知道我们瞧见了她和世子相处,怕是要害臊的。表妹可能走,要不要我让人去抬软轿?”   林嘉玉摇了摇头:“已经好了,多谢二表姐关心。”   “那就走吧。”沈天瑜瞥她一眼道。   林嘉玉抬脚跟上。   二人默默走出一段路,离着杏花林远远的。沈天瑜望着垂眼不语心神不宁的林嘉玉。   林嘉玉的心思,她早就发现了,不止她,就是天璇也心知肚明。   如蒋峥这般人物,能力、家世、模样都是万中无一。他少年成名,时至今日声名赫赫。暗中爱慕他的人犹如过江之鲫。   林嘉玉情不自禁可以理解,但是她这模样分明有些走火入魔了,拒绝了一门又一门的亲事,偌大年纪还不找人家,她打算做什么!   沈天瑜笑得意有所指:“我看着哪怕阿璇失忆了,她和世子还是好的一根针都插不进去。林表妹你说是不是?”   林嘉玉心里一堵,扯了扯嘴角:“自然是的。”      ☆、玉镯      细雨带风,林嘉玉仰起脸,铅云堆叠,竟然下雨了,明明一瞬前还是风和日丽。她牵了牵嘴角,露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来。   沈天瑜的话别有深意,她看穿自己的心事了吗?她会不会告诉沈天璇,会不会告诉外祖父?林嘉玉想起了被打的鲜血淋漓的沈妙娇,千宠万爱的老来女都毫不留情,自己这个外孙女下场只有更惨的。   一股冰寒从脊椎骨蹿上来,林嘉玉脸色微白,是她大意了!   她太过迫切的想知道,面对失忆的沈天璇,蒋峥会不会疼爱如初?沈天璇引以为傲的才情荡然无存,空有一身美貌,这样的沈天璇还能让蒋峥另眼相待吗?   结果……林嘉玉闭了闭眼,死死攥紧袖中双手。她承认她嫉妒,嫉妒的快要发疯。显赫的家世,倾城的容颜,出色的天赋……完美的夫君!女子梦寐以求的,她都唾手可得。怎能不叫人嫉妒!   萦绕在她周身的萧瑟黯然让紫苏眼角发酸,心里发疼,她忍不住出声打断:“姑娘,这雨眼看着要大了,咱们快点回去吧。”林嘉玉的心思,林沈氏这个当娘的不明白,与她朝夕相处的紫苏,再是明白不过了。   姑娘对冀王世子的感情一开始和这信都城里的闺秀差不多,那只是对强者的崇拜和向往,自古美女都爱英雄。如蒋峥这般的人物,太过高不可攀,就如同神坛上之人,供人膜拜仰望,不敢生出旖念。   偏姑娘见过冀王世子不为人知的一面,对着沈三姑娘,冀王世子温柔体贴的如同换了一个人,顿时沾染上了烟火气,给了人可以亲近的错觉。   她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姑娘一步一步陷进去,几近走火入魔。   林嘉玉倏尔回神,淡淡道:“走吧!”   带着一身细雨回到锦瑟轩的林嘉玉,见正屋门窗紧闭,外面却连个传话的小丫鬟都没有,林嘉玉的眉头瞬间皱紧了。母亲委实太过宽厚,纵得下人胆大妄为,   “……您不要再自己吓自己了,您再这么惴惴不安下去,旁人都要多想了。漫说三姑娘失忆了,便是没失忆,她也不知道那天的人是您……大爷答应奴婢了,他马上就搬到军营去,尽量不出现在您面前……夫人要是真的不敢见三姑娘,不如您听了老夫人的话,改嫁吧,咱们嫁到信都附近,离着沈家不远也不近的,一年到头都见不了几回。大爷那,您改嫁后,就更碰不上面了……”   天崩地裂,不外如是,整个世界在她眼前轰然倒塌。柔弱的母亲,稳重的兄长!   林嘉玉好似被人当头一击,眼冒金星。又像是惊天巨雷在她耳边轰然炸响,炸得她的三魂六魄都要脱体而去。她浑身的肌肉都在这一瞬间绷紧,便是眼珠子也不能动了。   屋内灵芝听得异动,惊恐欲绝地冲过去打开窗,看清的那一瞬间,就像是数九寒天里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冰水,寒意从骨头缝里钻进来。   窗内的林沈氏骇然的看着窗外泥雕木塑似的女儿,愣着两只眼木木的看着她。只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身体如同面条一般,软到在地。   午膳时,林沈氏和林嘉玉缺席。沈老夫人道林沈氏身体不适,林嘉玉留在锦瑟轩内照顾。林沈氏素来体弱,尤其是这一阵精神恍惚的厉害,众人更是看在眼里,遂无人起疑,纷纷道要去探望。   沈老夫人道:“你们的心意,我替妙仪心领了。不过眼下她精神不济,还是让她好好歇一歇,明儿再去吧。”   见沈老夫人心思郁绕,连笑容都勉强,众人识趣的不再献殷勤,安安静静的用膳。大小两个女儿都躺下了,沈老夫人心情能好才是怪了。   沈老夫人有一搭没一搭的夹着米饭,她哪有心思用膳,恨不得飞奔到女儿床头才好。可今天有贵客,哪怕没有女客。爷们也在另一个厅内用膳,她依旧得坐在这儿,方显郑重。只她人在这儿,心思早就飞到了锦瑟轩。   沈老夫人暗暗后悔,她觉得林沈氏晕倒,大抵是因为她逼迫太甚。可她这全是为了长女好,目下她年纪还不大,颜色也好,找个不错的人还容易。等几年后色衰,再想找条件和眼前这几家差不多就难了。   之前她生病那会儿不是点头了,这次她再说,林沈氏就哭,哭的沈老夫人心烦意乱,不由得语气也重了,话里还捎带上了过世的林父。   提及林父,沈老夫人自然没好话。林沈氏认识林父时才十五岁,她自幼体弱,养在深闺养的心性单纯,而林父已经二十有六了,成过亲,生过子,死过妻。   沈老夫人至今都觉得林沈氏非林父不嫁,是被林父诓骗的。偏老爷子也跟着犯糊涂,竟然由着女儿下嫁。   素来逆来顺受的林沈氏却是见不得沈老夫人诋毁亡夫。   林父对她一心一意,即便她体弱,多年只有嘉玉这一滴骨血也没纳二色。婆母妯娌刁难她,林父就找借口带她搬了出去。   母女俩不欢而散。   #   次日,天璇随着阮氏前往锦瑟轩探视林沈氏。林沈氏颜色如雪,见着天璇,忍不住瑟缩了下。天璇眉头微微一拧,又来了,这位四姑姑似乎有点怕她为什么呢?   满脸憔悴,眼带血丝的林嘉玉坐在床头,挡住了林沈氏的脸,她将被子往上拉了拉,柔声道:“阿娘是不是觉得冷了?”   望着一脸担忧的林嘉玉,林沈氏抖得更厉害了。嘉玉太平静了,平静的让她害怕。彷佛昨天站在窗外那个人不是她,可早上灵芝说了,晚上林嘉玉逼着她把什么都说了。   林嘉玉扭头吩咐人再搬一床被子来。   让人放下慰问品,天璇和阮氏就告辞:“四姑姑好生休养,我们就不打扰了。”   林嘉玉送二人出来:“大表嫂现今身子不便,还让您过来,实在是不好意思。”   阮氏怕了怕她的手:“这话可不就是见外了。”   天璇含笑道:“表妹回去照顾姑姑吧,不必再送了。”   林嘉玉屈膝一福:“那我就送到这儿了,表嫂和表姐慢走。”   天璇和阮氏的身影消失了,林嘉玉还站在门口。她内心远没有外表那般平静,她觉得自己被扔在汹涌澎湃的海潮中挣扎,一着不慎就会被卷入漩涡之中,永世不得翻身。   天璇扶着阮氏慢慢往霞飞院走,沈妙娇是前天挨的打,因为形象不雅,今天才算是能见人了。这高门大户里头,人情往来不可避免,哪怕两看生厌。   她们到时,二房沈天瑜已经带着胞妹沈天珠在了,且沈妙娇和沈天珠姑侄俩‘相谈甚欢’。   天璇简直不知该作何评价,   趴在床上的沈妙娇脸色还有些苍白,却没浇灭她争强好胜之心,她高举着右手,露出半截皓腕和腕上的血玉手镯,一脸毫不掩饰的得意:“这是娘送我的血玉手镯,”见了天璇,顿时加重了音:“价值连城!”   沈妙娇挨了打,身心受损,郁郁寡欢,沈老夫人到底心疼女儿。遂把沈妙娇念念不忘,原本打算等她出嫁时再给的血玉手镯,先与了她哄她高兴。   沈天珠气苦,她手上的确没有能和这血玉镯一比的手镯,顿觉颜面无光。瞥见天璇进来,当下福如心至,不屑一顾的撇了撇嘴:“不就是只血玉手镯嘛!三姐连黄玉手镯都有两个,血玉手镯光我见过的都有三个了。”   躺着中枪的土豪天璇步子顿了顿,这姑娘有一十分烧钱的爱好——收集玉镯,当初见到那一匣子一看就很珍贵的玉镯时,天璇愣了好久好久。   这下轮到沈妙娇气苦了,她火冒三丈地瞪一眼沈天珠:“她有也是她的,你有吗?”   沈天珠语塞了一瞬,嗤笑:“比不过三姐,就和我比是不是?”   幼儿园水平的吵架,天璇没兴趣听,她的视线凝在了沈妙娇手上的玉镯上,   沈妙娇也注意到了,能让沈天璇红眼,沈妙娇心情大好,比赢了沈天珠一百回还高兴。遂她立马撇开沈天珠,故意晃了晃手,欢快道:“你喜欢这个手镯?”   天璇笑了笑:“这玉镯,像是哪里见过?”若有所思的皱了眉。   沈妙娇的笑意顿时凝固,就说沈天璇这个人最讨厌,焉坏焉坏的。这样的手镯一模一样的有两只,是沈老夫人从娘家陪嫁来的压箱底,另一只在林沈氏手里。物以稀为贵,有了二就不显贵重了。   沈天瑜笑着道:“三妹应该是在四姑姑那见过,这玉镯是一对,四姑姑一直不离手,不过可惜了,去年听说不小心摔碎了。”   天璇又看了一眼才收回目光,眉头疏散开来:“怪不得觉眼熟呢!”这一阵她偶有零星画面闯入脑海,也见怪不怪了。      ☆、听戏   早上天璇出门时,发现庭院里那棵月季墨绿色的枝叶上,探出一朵又一朵的朱红色花朵。此时正值朝阳初升,映得花叶上的露珠璀璨生辉,美不胜收。   天璇不由心情大好,脚步轻快的前往玉笙院请安。   阮氏见了她便笑:“瞧妹妹这高兴的模样,莫不是已经得讯了?”   天璇诧异,笑问:“这是有什么好事?”   “合着你还不知道,那怎么笑得这般甜?”   “今日我见阿嫂貌美更胜从前,我替大哥高兴呢!”天璇说得一本正经。   阮氏脸微微红,啐她一口:“油嘴滑舌!”   天璇便叫屈,待闹腾够了。刘氏才宣布消息:“梨合楼今日要上新戏,你们大哥收到了请帖,然他临时有事去不成。想起你们几个这一阵也没出门散心,便想让你们去玩一下。”   南梨落北梨合,这二座戏楼冠绝天下。当世大书法家柳斌之曾在二楼留下墨宝‘不上梨合,枉来信都’。梨合楼从此更是名声大噪,楼内雅间千金难求,非达官显贵不得入内。   只是再难求,依着刘氏的性子,是不乐意女孩儿去戏楼的。要看戏,府里就有戏班子,看腻了也可请外面的戏班子来。只沈天枢为女孩们说话,这个面子刘氏要给。   沈天珝兴奋的脸都红了:“是李筱楼扮花旦吗?”   刘氏无奈点头,其实这家里最爱听戏的是天璇,天珝这丫头是被她三姐手把手带出来的。   沈天珝拉拉天璇的衣袖,激动:“是李筱楼诶!”   天璇瞧她这迷妹样,想这李筱楼该是她爱豆了。   “啊,”沈天珝叫了一声,一拍脑袋:“三姐都忘了,不过等三姐听了肯定能想起来,三姐以前可喜欢听他的戏了,还说他的唱腔俏丽多变,跌宕婉转,有感人以形、动人以情的魅力。”   天璇瞅她这一脸笃定,失笑:“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是迫不及待想饱饱耳福了。”   下午,长房四姐妹,大姑娘沈茗,九姑娘沈天珝,十姑娘沈薰并天璇,坐了同一辆马车前去梨合楼。沈茗已经‘病愈’,那天林嘉志过府,沈茗就出来了,还被安排着与林嘉志逛了花园。这两日天璇看着沈茗像是认命了。   一路上,沈天珝挑起窗帘,指着窗外向天璇一一介绍,小姑娘声音清脆如同黄鹂,听得天璇津津有味。一路驶来,天璇发现越来越热闹,两旁酒楼商铺云集,道上车马川流不息。   行了大半个时辰,她们才到达位于康乐坊内的梨合楼,高约七丈,翘角重檐三层,富丽堂皇。大门之上金字黑匾高悬,上书‘梨合楼’三个篆体字。   台阶下穿着浅棕色竖褐的小厮殷勤备至地迎上来,领着她们往楼上的雅间走。前往雅间这一路,都是上来打招呼的,天璇记性好,但凡见过一面的都能叫上名来。   众人暗付,看来她是真的在逐渐恢复记忆了。   好不容易应酬完,进了雅间终于清静的天璇吐出一口长气来。她都有些后悔来了,幸而在千呼万唤之中隆重登场的李筱楼,让天璇那一点后悔烟消云散。   浓墨重彩之下,模样不甚分明,唯独一双眼灵动地会语一般,顾盼之间,万种风情,夺人心魄。   “……你是个天生后生,曾占风流性。无情有情,只见他笑脸儿来相问。我也心里聪明,把脸儿假狠,口儿里装做硬。我待要应承,这羞惭,怎应他那一声?我见了他,假惺惺;别了他,常挂心。看这些花阴月影,凄凄冷冷,照他孤另,照奴孤另……”   唱腔婉转,感情细腻,少女心思表现的淋漓精致,天璇不由看入了神。   沈茗却是听得眼角发酸,她再不敢细听。扫视一圈,妹妹们目不转睛地看着台上。她慢慢地站起来,甫一起身便见天璇望过来,沈茗指了指外面。天璇笑着点了点头。   一曲毕,满堂喝彩,华服彩衣的生旦翩然退场,眉眼讨喜的小丫鬟捧着托盘讨赏。斯文点的让下人送过去,性急的直接投掷,不由得旁人也跟风起来,金叶子银裸子,珍珠玉佩雨点似的落下。天璇还注意到对面雅间趴在窗口的少女,心急火燎地拔了头上的红翡滴珠凤头金步摇扔下去,当下忍俊不禁。   一盏茶的功夫,这一场打赏戏才算是结束了,换了妆容的生旦再一次粉墨登场。   天璇坐的有些乏了,遂站起来,见两个小的望过来,道:“我去更衣,你俩可要去?”   两个小姑娘连忙摇头,这还是她们第一次来戏楼听戏,哪舍得挪步。   天璇便带着人出了门。   #   梨合楼后面连着一个大花园,沈茗独坐在廊庑下盯着院子里的梨花海发呆。   “茗姐姐!”花园里的孙英梅又惊又喜地抬头。   听见这熟悉的声音,沈茗浑身一颤,她僵硬的低下头。   笑容灿烂的孙英梅冲她扬了扬手:“茗姐姐,你等我,我这就上来了。”   不一会儿,上了楼的孙英梅拉着沈茗的手欢快道:“要知道你来听戏,我大哥肯定也会来的。这一阵见不到茗姐姐,大哥可是茶不思饭不想,过两天我就请姐姐出去跑马,我大哥也就能安心了。”   沈茗心头一刺,被握着的手不受控制地抖起来。   “茗姐姐,你怎么了?”终于留意到她异状的孙英梅愕然。   想起那温润如玉的青年,沈茗心中的悲伤不可自抑的涌出来,她的眼角一点一点红了。   不知所措的孙英梅慌道:“茗姐姐,你是哪里不舒服吗?你等着,我让人给你找郎中去。”   沈茗拉住她,泪珠从眼角一滴一滴落下:“对不起,对不起。”   孙英梅心急如焚,握紧了她的手:“茗姐姐,到底怎么回事,你说啊,你这样,不是要急死我吗?”   沈茗的眼泪流得越来越凶,哽咽:“家里已经给我许了人家。”她一直不敢把林家的婚事告诉孙英华。从小到大,身边人的只会注意到三妹,没有人会留意她。只有孙英华,他看的见她,眼里只有她。她怀抱着奢望与侥幸,自己和林嘉志的婚事可以作罢,她不敢说也舍不得说。   孙英梅瞳孔骤缩,不敢置信的看着沈茗,抖着声道:“茗姐姐,你说什么?你不是还未出孝吗?我们说好了的,趁着你守孝这两年,我哥好好当差做出点成绩。一等你出孝,我哥就去提亲!”   “对不起!对不起!”沈茗泣不成声,口中反反复复说着对不起。   那声音里的悲伤让人闻之落泪,天璇听得不是滋味,蹑手蹑脚的离开。不过是更衣后想去看看大书法家的墨宝,哪想会撞见这么一桩事!怪不得沈茗一听说要嫁给林嘉志就哭成那样,所谓害怕守寡都是其次,实则是她心有所属。   天璇心情难免受到影响,颇有些郁郁。等被人拦住说蒋峥在‘宜兰厅’等她时,天璇顾不上郁郁,她紧张了。每一次面对蒋峥,对她而言都是一次挑战。实在是蒋峥气势太盛,天璇偏又心虚,何况他们仅有的两次相处实在不怎么美好。   蒋峥瞥到她竭力隐藏的紧张,只做不知,而是道:“觉得你庶姐可怜?”   “你怎么知道?”天璇惊,这才是多久之前发生的事。   “我让人去找你,他们正巧也听见了。”蒋峥倒了杯茶递给她,笑起来:“你实在不必同情她。”   天璇听出他语带轻嘲,心里一动,抬眼看着他问:“这里面是有什么我还不知道的。”   “你大姐和林嘉志的婚事早在半年前就定了。”   天璇怔住了,难道不是她刚回来那几天定下的。徒然间天璇心头大震,听孙英梅的话头,沈茗一直和孙英华暗中来往,哪怕婚事已定!?   “怎么会?”在她眼里沈家大房的人都是极好的,严父慈母,兄友弟恭,姐妹相亲。哪怕沈茗当初在杏花林的哭诉,有把她当枪使之嫌让,但是她依旧难以接受沈茗会这般。   蒋峥继续道:“也不用觉孙家无辜。正式提亲要等出孝后,可规矩是死,人是活,真心求娶,大可在孝期内悄悄提。孙家不上门提,不过是因为知道沈家肯定会拒绝。孙英华文不成武不就,偌大年纪碌碌无为,你父亲怎么可能答应。看林嘉志就知道,比起家世,你父亲更重能力。”   是的了,和林家的婚事不就是在孝期定下的,孙家要是真的有心,怎么会不打个招呼,就不怕被捷足先登吗?   又听蒋峥接着道:“一旦提亲被拒,你家里定会阻止你庶姐与孙家往来。孙家心知肚明,却依旧暗中来往。他们所想的不外乎,你庶姐死心塌地之后非他不嫁。”   天璇有些被吓到了,她以为是一对苦命鸳鸯有缘无分无奈错过。万万想不到遗憾之下藏污纳垢。又想起林嘉志,孙英华不是什么良人,他就是吗?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天璇越发忐忑起来。   蒋峥见她脸色微白,握住她的手,触手果然一片冰凉,怜惜地放到唇边亲了亲:“这样两个人实在不值得你浪费感情。有空想她们,你不如想想我。”   天璇只觉得被他亲过的地方彷佛被蜇了一口,条件反射的抽手。这次蒋峥没有为难,爽快地松手。   天璇来不及松一口气就惊恐的屏住了呼吸,因为用力过猛,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往后倒。她心惊胆战的闭上眼,等待钝痛的来临。   突然,腰间一紧,一阵天旋地转之后,她陷入一个宽阔的怀抱之中,属于成年男性的冷冽气息扑面而来,将天璇整个人笼罩其中。   天璇睁开眼,便对上蒋峥促狭的双眼!哪里还不明白他是故意的。   蒋峥箍住她挣扎的双手,另一手环在她肩头,语调低沉别有深意:“别闹,就抱一会儿。我明天要去骊山大营,少则七八天,多则半个月才能回来。”   他说话时,灼热的气息喷在天璇耳畔,温热的嘴唇若有似无的擦过她耳垂。天璇汗毛直立的同时,僵硬的像块石头,一动不敢动。   蒋峥勾了勾唇,在她腰间轻轻一按。天璇只觉得身子一软,脊椎骨被人抽掉了似的,无力地倒在他胸膛上。还听见他愉悦的低笑:“绷着背,累不累!”   天璇又气又尴尬,忍了又忍,实在忍不了了!蒋峥机智地转移了话题:“我提及林嘉志时,你似乎不以为然。”话音未落,他便感觉到怀里的女孩儿僵了僵。   蒋峥神情微冷,他用下巴蹭了蹭天璇的头顶:“瞒着我什么?”   天璇侧过脸看他。   蒋峥见她眼底藏着疑虑与为难,放柔了声音问:“碰上麻烦了?”      ☆、第25章 报酬   要不要告诉蒋峥?告诉他的好处显而易见,蒋峥手眼通天,若是他愿意帮忙,事半功倍。然而对天璇而言,他们之间远没有到推心置腹的地步。况且她已经告诉父亲,过去快十日,想来父亲那快有结果了。再告诉蒋峥岂不是多此一举,何况那种事,她和父亲说时就尴尬的要死,更何论蒋峥。   蒋峥却是已经从她神色变化中看出端倪,他想知道,自然有的是手段‘逼’天璇,天璇哪里扛得住他,硬是被他问出了一身汗。   蒋峥意犹未尽地松开手,‘逃出升天’的天璇赶紧从他膝上逃离,强忍住了落荒而逃的冲动。她以为那天和他说了那么一番话之后,蒋峥会收敛,可他这分明是变本加厉了。   蒋峥时不时的暧昧动作让天璇尴尬又气恼,可他眼中的深情,又让天璇觉得自己的气恼是无理取闹。他亲近自己的未婚妻,理所当然。她试图适应这个身份,但是他一步一步紧逼,让天璇心慌意乱,无力应对。   “这事你和谁提过?”蒋峥问。   天璇定了定神,用指甲掐了下手心让自己平静下来:“和父亲说过。”   蒋峥叮嘱:“不要和别人提。”若只是普通的风流韵事,无碍,就怕牵扯到什么阴私,对方狗急跳墙。幸而她身边内有白露,外有白忌,等闲出不了事。   天璇点了点头:“我知道。”   蒋峥见她神色稍稍缓和过来,心里一笑。他知道自己又吓到她了,只他见了她就忍不住想亲近她逗逗她。   蒋峥又问:“你还记得大概是什么时候吗?”   天璇皱眉回忆:“只记得林子里很昏暗,应该是傍晚。而且那里的树又高又大。”   倒是把人给记清了,看来实在印象深刻,蒋峥略有些不得劲,旁的都忘了,这些倒记得清。想着想着他又无奈的笑了,自己倒是较上劲了,想了想道:“你们可能碰上的机会只能在信都,这两年他一直在军营,在信都停留的时间有限。哪怕用最笨的办法一天一天排查,也能查到蛛丝马迹。”话锋一转:“就是颇耗功夫。”   天璇敏感的听出他话中另有深意,抿了抿唇,道:“所以还是不麻烦你了,父亲已经在派人调查。”   “涉及军中将士,你父亲是文官,查起来恐怕也不方便。”   天璇沉默以对。   蒋峥失笑,戏台上跌宕婉转的唱词飘入他耳内,蒋峥突然道:“你唱的比他还好。”   那是在顾家,她与她表姐顾沅彩衣娱亲,唱的是顾老夫人最喜欢《桃花扇》。   十四岁的女孩眉宇之间还残留着稚气,却已经出落的精妙世无双。   他和顾二老爷的突然出现,惊得小姑娘花容失色,一溜烟跑到顾老夫人身后躲着不肯出来。蒋峥至今还记得,她眼尾用朱砂轻轻勾勒,那一抹红斜飞入鬓如同翩飞的红蝶,   蒋峥的眉目柔和起来:“等我查出那女子是谁,你再唱一回给我听。你以前会,再学一遍就捡起来了。前两天你送来的杏花酥就做的很好,味道和以前一模一样。”   天璇神情一窒,对于那女子的身份,天璇的确好奇,毕竟林嘉志是沈茗未婚夫,沈氏长房的未来女婿。沈家人对她这么好,她不想他们难过。可是她真的不想唱什么劳什子的戏,与她而言,这种行为太过亲昵。   大抵是天璇的抗拒太过明显,蒋峥轻叹了一声:“之前你给我做的荷包旧了,再给我做一个新的!怎么样?”   天璇看了他一眼,缓缓地点了点头,踟蹰了下低声道:“谢谢!”   蒋峥嘴角上扬,以前讨她一个荷包得废九牛二虎之力,非天时地利人和不能成,这回倒是容易了。   “你庶姐之事,回去后与你父亲说一声,孙家行事不正,万一他们手上捏着你庶姐的把柄,与其到时候措手不及,不如绝了后患。”蒋峥想了下:“这事你说来尴尬,我让人告知你父亲。”   天璇摇头:“不用,我自己去和父亲说。”由蒋峥派人去说,她怕沈凛面上无光,到底这也算得上家丑了。   蒋峥看了看她,笑:“那你留心,别让你庶姐知道。事后,她怕是少不了一顿责罚,免得怨怼你。”   因着幼年时沈茗对她救命之恩,阿璇自幼亲近沈茗。否则她区区一个庶女,在贵女圈内何以有今日地位,都是阿璇在给她撑腰罢了。万一姐妹生隙,待阿璇想起来,最伤心的还是她。   事无巨细,他什么都考虑到了,周全细致。感动之余天璇还有种无法言说的不安:“好!”   蒋峥站起来,看着天璇的双眼道:“我还有事,先走了。这一阵我不在,你可以好好想想我们的关系。你这么躲着我,不是解决之道。”   天璇心头颤了下:“对不起,我……”   蒋峥揉了揉她的头,沉声道:“阿璇,我要听的不是对不起。”   天璇启了启唇,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   天璇在外面收拾好情绪才回到雅间。沈天珝好奇的扭头:“三姐出去了好久,还有大姐,去了也没回来呢。”   天璇望一眼沈茗空出的椅子,笑:“我被柳先生的墨宝迷得乐不思蜀。”   沈天珝老气横秋的叹气:“哎,不就是几个字哪有李筱楼唱的戏好听。”   天璇掐了掐小姑娘嫩滑的脸蛋,心情略微好转:“这话让母亲听见,看母亲怎么收拾你。”沈天珝那一笔字委实见不得人,愁坏了刘氏。   沈天珝俏皮的吐了吐舌头,晃着天璇的胳膊求饶:“三姐~”   天璇戳了戳她的脑袋。   这时候沈茗推门而入,她红肿的眼眶根本瞒不住人,不待人问,她用帕子按了按眼角,不好意思道:“瞧我这眼窝子浅的,一听戏就控制不住。”   “原来大姐是躲起来哭了。”沈天珝人小鬼大的挪揄。   上一折戏感人肺腑,泪流满面的不在少数,就是沈天珝都被勾的眼角发酸,差点流泪,遂不疑有它,大姐素来温柔多感,看戏看哭了也不是头一回了。   沈茗赧然一笑。   申时半,戏曲落幕,天璇拉着恋恋不舍的两个小姑娘出来。   坐在马车上,两个小姑娘你一句我一句的热火朝天的讨论,天璇和沈茗俱是含笑听着,心思却都飞到了九霄云外。   傍晚,沈凛回来,天璇便去了一趟书房,听完她的叙述,沈凛脸色微沉,瞥见阿璇一脸忧色的看着他,心头一软。   她自己的事还千头万绪,却卷入这一桩又一桩的是非中,事关亲人,还不得不管,也是难为她了。   “你大姐向来懂事!”沈凛语气中带着唏嘘。答应了婚事,事到临头又不愿。背着家里与孙英华交往,婚事已定,还牵扯不清。一次比一次让沈凛失望,他印象中温柔乖巧的女儿已经面目全非。   “大姐已经拒绝孙家了,她其实还是明白的,只是一时为情所惑。”天璇搜肠刮肚的寻找安慰之词。   “傻丫头,为父还没到需要你安慰的地步。”沈凛失笑:“你和蒋峥好好的别让我操心就行。”   天璇心头一悸,退婚这个念头在她脑海里时隐时现,可她不敢也开不了口。婚姻乃结两姓之好,并非只是两个人的事情,尤其是这门亲事,牵扯到两个家族的利益,非她意志能决定。更何况蒋峥怎么可能允许,难道她要跑到他面前,告诉他自己是冒牌货吗?   避不开,只能让自己尽快接受。她以为自己可以的,真正面对蒋峥的亲昵,才知道自己还是无法坦然接受,终究是说易行难!   沈凛温声叮嘱:“你回去吧,外头风大,别逗留。”   天璇屈身一福。   她一走,沈凛便沉沉一叹,沈茗不满意和林家的婚事,阿璇难道满意吗?   沈凛敲了敲书桌,冷声吩咐:“带大姑娘过来!”   沈茗正因为白天遇见了孙英梅而神思不属,乍听沈凛传她,当下大惊失色。父亲是听到风声了吗?戏楼人来人往,事后她就心惊胆战,唯恐被人听了去。   惴惴不安的来到书房,一对上沈凛锐利含冰似的目光,沈茗一颗心如坠冰窖,她愣在当场连行礼都忘了。   沈凛开门见山,质问:“你和孙英华有没有违礼?”   沈茗只觉得耳朵‘嗡’了一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难堪至极的看着沈凛,泪水顺着眼角扑簌簌的往下淌。   沈凛不为所动,扬声唤人。   话音刚落,就有一个妈妈进来。沈茗认出这是父亲跟前最得用的妈妈,被父亲怀疑自己失贞,沈茗只觉得无比屈辱,心底发凉,瞬间泪雨磅礴:“没有,我们没有。”浓情蜜意的情侣,自然有情不自禁的时候,何况孙英华血气方刚的年纪,两人独处时,偶尔也会耳鬓厮磨,意乱情迷时孙英华也要求过,但是她一直没答应,孙英华也没有勉强她。   沈凛却是不肯信她了,挥手让苏妈妈带她下去验身,眼下虽然风气开明,但是女子失贞与否对婚姻的影响依旧至关重要。若是沈茗真的失贞,婚事上就要出变数,但凡心高气傲的男人鲜少能忍受婚前失贞的妻子。   还有林嘉志,当初阿璇提醒了他后,他就命人去查,只时日尚浅,至今还无头绪。   这门婚事枝节横生,让沈凛心生不祥之感。   ☆、第26章 玉碎   金色的阳光透过窗纱照进来,一室微光。天璇是被谷雨推醒的,她懵懵地拥着被子坐起来,直到面上被温热的汗巾一敷才元神归位。   环视一圈古色古香的闺房,天璇缓缓的吐出一口浊气来,睁开眼就能各归各位的美梦又碎了。   谷雨等已经习惯天璇一大早的叹气,只当她还没睡醒的怨念,笑着道:“今天有姑娘最喜欢吃的水晶虾饺,婢子一大早就去厨房看了,每只虾有这么大呢!”   望着谷雨夸张的手势,天璇应景的笑起来,走到玳瑁彩贝镶嵌的梳妆台坐下:“那我要多吃两个。”   见她展颜,谷雨便跟着笑起来,手脚利落的为她梳妆。撒花烟罗衫,娟纱金丝绣花长裙,发间斜插一只碧玉玲珑簪,俏丽无双。   谷雨打开妆匣,建议:“血玉手镯更配姑娘今天的衣裳。”   天璇垂眸,指尖在一排流光溢彩的手镯上轻轻滑过,拣起一只天然缠丝花纹的血玉镯:“就这个吧。”   收拾毕,天璇便去偏厅用早膳,然后前往玉笙院请安。   “阿璇脸色不太好,昨儿没睡好?”阮氏端详天璇。   天璇笑:“李大家的戏犹如天籁,绕梁三日不绝于耳,晚上我满脑子都是他的曲调。”   阮氏便笑,对刘氏道:“果然是个戏痴。”   刘氏道:“两姐妹一模一样,阿珝这丫头不是也兴奋的没睡好,昨天回来和我闹着要再去听不算,晚上听雨院的婆子跑来说她闹腾到亥时还不肯睡。我过去训了她两句,才消停了。”   沈天珝羞红了脸,捂脸顿足:“阿娘!”   逗得众人忍俊不禁。   笑罢,阮氏见沈茗还不来,玩笑道:“大妹莫不是也兴奋的没睡好,是以起迟了?”她自然知道以沈茗性子不可能,怕是出了其他事,她作为长嫂没有不问一声的理。   天璇笑容不变,看向刘氏,她一进门就留意到沈茗未来,这是又被沈凛禁足了?   “阿茗晚上着了凉,又病下了。”刘氏轻叹:“你们别去打扰她。”这些事,沈凛并不瞒她。刘氏素来重规矩,沈茗做的事实在是令她如鲠在喉,若非她是嫡母,真想撒手不管。   天璇一听就知,沈茗果然被禁足了,上次她禁足就是用这个借口。   阮氏也差不多猜到了什么,遂顺着刘氏的话道:“这才好了没多久又病了,这回大妹妹可得好生养一养,把身子彻底调养好了。”   刘氏颔首:“合该如此。”   说了会儿家常,刘氏便让诸人散了。   沈老夫人为两个女儿操碎了心,哪里有功夫应付旁人,遂这几日的晨昏定省都暂停了,因而她们不必去静安堂请安。   从玉笙院出来,朵儿腻在天璇怀里不肯下来,天璇笑道:“我带朵儿去花园里玩会儿。”   小姑娘就在天璇怀里兴奋的扭来扭去:“和姑姑玩!”   阮氏轻戳她额头:“小没良心的,有了姑姑就不要娘了,是吗?”   三岁的小孩子其实已经知道点事了,当下探出身子嘟起嘴在阮氏脸上香了一口。   被女儿糊了一脸口水的阮氏喜笑颜开,笑嗔:“鬼灵精!”   天璇被萌的不要不要,忍不住将小姑娘搂在怀里搓揉了一顿,逗得小姑娘咯咯咯笑起来。   与阮氏分手之后,天璇便带着小姑娘逛起花园来,软乎乎的小女孩绝对是这世上最治愈的生物,早上起来那点小失落在她奶声奶气中荡然无存。   “去那里,那里!”朵儿指着不远处的凉亭一个劲儿喊。   天璇顺着她胖乎乎的手指看过去,是碧园内的揽月亭,造在假山之上,黄瓦红柱,钻尖顶翘,檐下有风铃,清风徐来,清脆作响。   正好,天璇也抱得累了,小家伙高兴了自己走,走累了就张开双手要抱抱,还不要别人抱,真是个甜蜜的小负担!她换了只手抱她,和小侄女商量:“待会儿咱们比赛,看谁爬台阶快好不好?”上到揽月亭有九九八十一阶,天璇觉得自己抱着个人上去后必须趴下。   朵儿拍手欢呼,脆声声道:“好。”   到了假山下,天璇把朵儿放下来,一落地,精力充肺的小家伙抓着汉白玉做的护栏就往上爬,一点体育精神都没有。身后丫鬟伸开双手亦步亦趋地跟着,唯恐小祖宗摔下来。   有些乏力的天璇站在下面休息,直到朵儿扭头喊:“姑姑,快来啊!”   天璇应了一声,抬头望着密密麻麻的台阶,眼前一黑,之前没觉这么高啊!   “姑姑,快来啊!”爬了几阶扭头发现天璇还在下面,朵儿立刻娇声催促。   天璇认命的往上爬,以龟速前进。   等她上来了,朵儿举着双手兴奋地宣布:“我赢了。”小脸笑成一朵花。   天璇爱不释手的在她脸上亲了一口:“我们朵儿真棒!”   小朵儿顿时美的找不着北。   站得高了,碧空浮云彷佛触手可及,一眼眺望出去,亭台楼榭,假山湖泊尽收眼底,   天璇一处一处指着向朵儿介绍,遇上她不知道,就由谷雨补充。   “林表姑娘来了。”   经提醒的天璇回头,便见林嘉玉拾级而上。她原是温婉端庄的容貌,此刻眉间带着轻郁,因为林沈氏的病,不过几日光景就瘦了一圈,显得下巴尖尖,凭添楚楚,惹人怜爱。   “三表姐。”林嘉玉屈膝福身。   天璇还礼,朵儿见了她,声音脆脆的唤人:“林姑姑。”   “乖!”林嘉玉伸手想揉揉朵儿的头顶,不想小家伙身子一扭躲开她的手,扑到了天璇怀里。   林嘉玉脸上的笑容微微凝滞。   天璇粉饰太平:“小姑娘现在爱美,不许人碰乱她头发了。”   林嘉玉便弯了弯嘴角:“三表姐带着小朵儿在这儿散心?”   天璇点了点头。   林嘉玉凭栏远望:“这里风景的确好,人看着心情也能好一点。”   天璇想她应是为了林沈氏的病忧愁,遂道:“表妹也不用太担心了,四姑姑很快就能好起来。”   林嘉玉放在栏杆上的手慢慢抓紧了:“那我就在此借表姐吉言!”   天璇笑了笑。   朵儿指着湖面道:“姑姑,我要看天鹅。”   天璇自然无不答应,况她隐隐觉得眼前的林嘉玉有些阴郁,于是她对林嘉玉道:“表妹在这儿慢慢赏景,我们先走一步。”   林嘉玉走到凉亭边送:“三表姐慢走。”   下台阶,朵儿也不要人抱,十分能干地自己抓着护栏一步一步的走。天璇无法,只能叫人在她前后看着,以防万一,她自己也跟在一旁。   林嘉玉望着被团团簇拥的朵儿,她眉眼有五分像沈天璇,生得玉雪可爱,贵为沈氏大房嫡长孙女,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十年后,就是另一个沈天璇。人的命真是不能比,与生俱来的是别人毕生所求的。   待天璇往下走了两阶,林嘉玉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扬声:“三表姐,我想问你借本书,”说话间,她向前跨了一步,不妨左脚绊右脚,林嘉玉重心不稳之下,整个人向前倾倒。   闻声回头的天璇就见,满脸惊恐的林嘉玉整个人向她扑过来。她脑袋懵了一下,她知道自己该避开,但是她的脚根本不听使唤。   白露脸色剧变,同时出手快如闪电,一把拽着天璇的手往自己这一边拉。   天璇就觉两股力道加诸于身,一股来源于白露,她紧紧拉着她的手。   另一股来自于与她擦身而过的林嘉玉,她死死拽着她的衣袖。‘嗞嘶’一声后,这一股力量骤然消失,天璇被白露拽了过去,因为惯性狠狠地撞在了栏杆之上,撞得她眼前一阵一阵发黑,慢了一步的酸痛从腰腹和手腕传递到大脑,疼的天璇倒抽一口凉气。   这一切看似漫长,其实不过在几息之间,等众人反应过来时,林嘉玉已经仰面躺在中间的宽台之上,一脸血迹。   随着林嘉玉而来的紫苏惊骇欲绝,连滚带爬的冲下去,跪在林嘉玉身前,声音发颤:“姑娘,姑娘!”   抽气声,惊叫声,嚎哭声……各种声音,接连响起,轰炸着在场诸人的耳膜。   天璇听见朵儿惊恐的哭声,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她忍着酸痛俯身抱住朵儿,小姑娘双手牢牢地圈着她的脖子,一个劲往她怀里钻,哭的撕心裂肺:“姑姑,姑姑!”   天璇心疼的眼角发胀发酸,抚着她的背柔声安抚:“姑姑在,姑姑在,朵儿不怕,朵儿不怕!”   谷雨抚着胸口直喘气,再一次确认大小两位主子都好好的,才道:“婢子下去看看。”   天璇颔首,又问:“请郎中了吗?通知长辈了吗?”   “下面人都安排好了。”   天璇垂眸望一眼发青的手腕,之前戴在手上的血玉手镯,已经碎成了好几段掉在台阶上。她的手撞在了栏杆之上,手镯就这么应声而裂,与此同时她的耳边响起另一只手镯的碎裂之声,眼前掠过了一段画面。   天璇只觉得一股冷意穿透皮肉,直刺心房。   ☆、第27章 自缚   林嘉玉被搬上担架抬走,天璇也坐上软轿被抬回栖星院,一路上,吓坏了的朵儿蜷缩她怀里嚎啕大哭,哭得小身子一抽一抽,任天璇怎么安抚都无济于事。   直到心急如焚的阮氏赶来,在亲娘怀里,小姑娘终于止了哭,昏昏沉沉的睡过去。   听得侧屋内朵儿哭声渐不可闻,在上药的天璇一颗心才算是落回肚子里。   刘氏隔着屏风盯着床内隐隐约约的动静,攥紧了帕子:“好好的怎么就摔了!”想起至今还未脱险的林嘉玉,刘氏忍不住暗自庆幸,幸好阿璇伤得不严重。   躺在床上的天璇由谷雨往她腰上擦药,当时只觉得钻心的疼,回来一看,青青紫紫一片,甚是吓人。听见刘氏牢骚的天璇也在想,是啊,好好,怎么说摔就摔了!   她脑海之中再次浮现在揽月亭上骤然出现的画面。   她的出现惊动了树后的两人,受惊之下,女子白皙的手重重撞在树上,一声脆响,腕上的玉镯碎裂。   天璇闭上眼,黑暗之中,那只手镯的轮廓逐渐清晰起来,与林妙娇炫耀的那只重合起来。当时她觉得眼熟,特意多看了几眼,至今还记着。   那天,沈天瑜说:“这玉镯是一对,四姑姑一直不离手,不过可惜了,去年听说不小心碎了。”   去年碎了!   天璇想起了每次看见她时,林沈氏的惊慌无措。   因为那女子就是她吗?   天璇实在很难想象,柔弱无害的林沈氏竟然会和继子私通。林嘉志不是由林沈氏一手养大的吗?不是都说林沈氏与林父情比金坚,所以林沈氏才迟迟不肯改嫁?   这其中是不是还有什么隐情?或者林沈氏不是自愿的?   头疼欲裂的天璇揉了揉太阳穴,她又想起了至今还人事不省的林嘉玉。她是无意还是故意?若是故意,是怕她想起来是不是?为了替林沈氏遮掩,所以她不惜以身犯险。可她怎么确定最后受伤最重的那个人一定是她,就像现在,她只受轻伤,而林嘉玉则陷入昏迷之中,生死未卜。为了一个不确定的后果甘冒生命之险,可能吗?   不期然的天璇思绪飞到了不久之前,林嘉玉被沈妙娇推入湖那一次,自己差点被她带进湖里。林嘉玉会水,她却是不会的。那一次真的是意外吗?   短短十天内,两次‘无心之失’,都差点让她遇险,这世上有这么巧的事情?   若都是人为,天璇毛骨悚然的同时,一股怒气油然而生,欺人太甚!   白露见天璇面庞染上寒霜,心里一动。   擦过药,待天璇穿戴好之后,刘氏绕过屏风进来。阮氏也安抚好朵儿,坐在了床头。   阮氏闻着这一屋子的膏药味,再看天璇脸色苍白,眉头紧锁,当下心疼地直掉泪。   天璇打叠起精神安慰她:“阿嫂哭什么,我不是没事嘛!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阮氏瞪她一眼,收了泪:“什么死不死的,口无遮拦!”   刘氏便道:“你还怀着两个小的,莫要伤心,仔细伤了身子。”   “阿嫂可别再哭了,万一小侄儿们以后成了小哭包可怎么办?”天璇赶紧道。   阮氏嗔她:“那我就告诉他们,都是他们姑姑害的。”   天璇忽见阮氏眉头皱起来,一手按着腹部,惊得坐起来,顾不得被扯痛的腰,忙问:“阿嫂怎么了?”   刘氏亦是发急,扶着她的肩问:“是不是肚子不舒服?”   阮氏拧着眉,摇头:“没事,小家伙踢了我一脚。”   刘氏心下稍定:“你跟着担惊受,怕是动了胎气。赶紧回去歇着,阿璇这里有我。”   阮氏犹豫不决。   “阿嫂快点回去休息,你在这儿,我可没法安心养伤。”天璇立刻道。   如此,阮氏不好再坚持。   刘氏吩咐人用软轿抬她回去。   刘氏看着天璇,脸上神情严峻起来:“阿璇,你仔细回想下,这次真的是意外吗?”   不妨她有此一问,天璇惊了惊:“母亲为何这么问?”   刘氏叹了一声:“当初嘉玉落水,你差点被带下去。这次她摔下台阶,你又是差一点被她连累,一次是巧合,两次也是巧合吗?”   林嘉玉的凄惨让人很难去怪她差点连累天璇,更难让人怀疑她是故意,可短短几日内一而再的,让刘氏不免生疑。   然而刘氏还是不敢确定,毕竟这种方法,伤敌八百自损一千,未知因素太多,很有可能害人不成反害己。就像这一次,天璇只受了皮外伤,养一阵就好。可林嘉玉,至今还没有苏醒。刘氏觉得林嘉玉不像是冲动不计后果的人,她要害人,也不至于用这种昏招。   天璇默了默,她在犹豫,要不要把林嘉志和林沈氏的事告诉刘氏。林嘉玉要害她,只能是为这个了。   恰在此时,小丫鬟打起帘子进来通报林嘉玉那边的情况。   刘氏先放下这一茬,传人进来。   林嘉玉醒了下又晕了过去,不过府医说了,性命无碍,只是撞到了头,怕是有什么后遗症。而且右边眉骨到下巴那里伤的重,怕是要落疤。未出嫁的女孩儿脸上留这么一条疤,这辈子就等于毁了一半。   听得天璇细细的抽了一口冷气,一个不好这就是她的下场。   刘氏亦是心有余悸,道:“我得去那边看看。”天璇也受伤,她先来这边人之常情,那边却不好不露面的。又道:“我让阿珝来陪陪你,怕她添乱,还让人瞒着她。”   天璇想沈天珝早晚要知道,省得她听了三言两语吓到,遂道:“正好我躺着也无聊,让妹妹来陪我说说话吧!”   刘氏点头,叮嘱她躺着没乱动,就带着人前往静安堂,林嘉玉被就近送往了沈老夫人处。   前脚刘氏刚走,后脚二姑娘沈天瑜就来了,她带着二房姊妹一块刚从静安堂过来,论亲疏远近,自然是天璇更近,然而林嘉玉伤的更重,遂她们先去那边。   探望伤患,无外乎那些话,略坐了一会儿,沈天瑜就道:“三妹好生休息,我们不打扰了。”   “有劳姐妹们来看我,待我好了再上门感谢。”天璇客气道。   不想沈天瑜马上又折了回来,还是一个人,天璇不掩饰自己的诧异,见她面露为难之色,问:“二姐这是有什么事?”   沈天瑜眼神复杂:“有一事我一直犹豫不定,几番想告诉你,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可今天这事一出,哪怕是我小人之心了,我也不得不说。”   天璇心里一动,想大概是和林嘉玉有关的,遂正色起来:“二姐有话但讲无妨。”   “林表妹她,她爱慕冀王世子。”沈天瑜语气艰涩,旋即怕天璇多想,她补充:“这都是林表妹一厢情愿,世子怕是连她这号人的模样都记不着。”   才知道这事的天璇却是没多少惊讶,如蒋峥这样的人,有人爱慕太正常了。林嘉玉爱慕他,天璇并不觉奇怪。然对林嘉玉的怀疑越发深起来,嫉妒的人可没有理智可言。   沈天瑜轻叹道:“这事三妹以前是知道,不过看你这模样就知你已经忘了。我原本是不想说的,你失忆之后就待世子生疏了,说出来不是让你徒增烦恼。”   至于为何现肯说了,不外乎沈天瑜也有些怀疑林嘉玉了。可她在静安堂里待得这一会儿功夫,听了一耳朵的‘意外’,毕竟是林嘉玉自己摔的,摔得最重的也是她,谁会怀疑。然她还记得那天林嘉玉望着蒋峥和天璇时,咬红的下唇,越想越是心里发毛。   天璇郑重的谢过沈天瑜,这份善意她记着,又命谷雨亲自送她出去。   又是受伤又是受惊还接待了不少人,天璇其实有些累了,她强打着精神把这一阵的事情从前往后理了一遍,在脑中形成了清晰的脉络之后,对林嘉玉的怀疑登峰造极。只是苦于没有实证,终究不敢妄下定论。   ☆、第28章 自受   林嘉玉是在第三天下午才醒过来的,一见她醒了,沈老夫人便扑了过去,一叠声吆喝府医。这几个时辰她实在是度日如年,固然她最疼爱小女儿,但是外孙女也是疼得,好好的女孩儿摔成个血人,生死未卜,她怎能不心疼。   同时还要担心大女儿,林沈氏那边她还令人瞒着,道嘉玉去庙里为她祈福。女儿素来柔弱,又是在病里,叫她知道,沈老夫热唯恐她有个三长两短。可万一林嘉玉有个好歹,她怎么和林沈氏交代。   守在病床前的沈老夫人只觉得肝肠寸断。   林嘉玉还有些浑浑噩噩,目光呆滞的望着头顶的纱帐。   沈老夫人一颗心提到了喉咙口,想起了府医吱吱呜呜说伤了脑袋,当下声音都抖起来:“孙府医!孙府医!”   满头大汗的孙府医连忙上前检查,见林嘉玉目光清明起来,虽然说不了话,但是让她用眨眼代替回答,答案都正常,可见神智正常,便道:“能醒过来就是大好了。”目光同情的扫了一眼她的脸,只这脸上的伤……   不过九十九阶台阶,若是摔到底,小命难保,听说是摔到了中间的平台上被护栏挡住了,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沈老夫人的心终于落回了肚子里,她生怕外孙女留下什么毛病,又想起她的脸,如花似玉的女孩儿!不由悲从中来,忍不住道:“你这孩子怎的如此不当心?”她都问过了,是林嘉玉自己不留神摔了,若是旁人的缘故,她还能替她讨回公道,却是她自己的缘故,能怪谁?沈老夫人只得惩戒了那群照顾不当的丫鬟。   林嘉玉睫毛轻颤,忽觉得浑身都痛起来,犹如千百只虫子在身上爬,往肉里钻,痛的筋骨与皮肉都绷紧了。   沈老夫人但见她额上冒出豆大的汗水,不断往下淌,整个人都开始抽搐,当下心如刀绞,抚着她的额头:“玉儿,玉儿!”又一叠声质问府医。   孙府医也是顶着一头大汗,药效过了,发疼正常,总不能一直用药压着,伤身子。怎奈,沈老夫人心疼外孙女,哪里听得进他的解释,只一味气急败坏地诘问。   林嘉玉疼得脸都扭曲了,面前一阵黑一阵白,耳边更是轰鸣阵阵。难受的她恨不得晕过去才好,可她的神智却清醒的可怕。   她眼前掠过自己‘失足’摔下去的画面,她倒向沈天璇,就这么带着她一起摔下去吧,她会压在她身上,她做好了心里准备,应该不会出大事。毫无防备的沈天璇却不一定,两人一起摔下去,别人绝不会起疑,只当意外。   那次落水不就是,谁会怀疑她是故意落水的。   那天在湖边,沈妙娇因为展望书对她口出恶言,甚至还推搡她。她实在气不过,可沈妙娇有沈老夫人毫无原则的维护,她又能如何,所以她顺着沈妙娇的力道故意往湖里踉跄了一步,摔进湖里。   沈妙娇推人下水,这不是小错,沈老夫人总会惩罚她的。虽然沈老夫人让她失望了,但是沈老爷子重重的惩罚了沈妙娇,去探望沈妙娇时,看着她那可怜样,她无比快意。这个蠢货甚至还畏于沈老爷子的命令向她道歉,连她自己都没怀疑她是故意落水。   画面徒然一转,定格在她落水的瞬间,她无意中抓住了身旁的沈天璇,差一点就把她带下去。   事后她总是忍不住在想,如果真的把她带下水了会如何?沈天璇不会水!   看着沈天璇和蒋峥柔情蜜意时,这个念头越发清晰。   知道沈天璇撞见过母亲和大哥的丑事后,这个念头在她脑海里更清晰。沈天璇现在不说,是因为她忘了,可万一她想起来了呢!   林嘉玉怕极了,她怕沈天璇会说出来,从此母亲和大哥身败名裂,而她也将声誉扫地,所有人都会对她指指点点,避如蛇蝎。她怕的食不下咽,夜不能寐,她每天都在噩梦中惊醒,她梦见自己被围在人群中央,他们嬉笑着往她身上吐口水扔秽物,她还看见蒋峥搂着沈天璇站在一旁,鄙薄的看着她。   她迅速的消瘦下来,林嘉玉觉得自己真的撑不住了,她游魂似的走到碧园,远远的看见沈天璇在揽月亭里。九九八十一阶,那么高,摔下来会如何?   她想起了那次落水。只要足够小心,‘意外’是可以制造的。   她登上了揽月亭,看见了沈天璇明媚如花的笑容,自己因为她而寝食难安,而她却如此快活,看戏,游园、逗侄女。   那一刻汹涌而来的不甘和愤怒几乎将她没顶,压下了她所有的理智。她找不到更安全的制造‘意外’的办法,那就让自己成为‘意外’吧!   甚至她觉得,如果带着沈天璇一起去死她也是好的。   林嘉玉痛苦地蜷缩在床上,脸上一层又一层的细汗,不只是头发,就连身下的被褥都被她的冷汗浸湿了。她死死咬着牙,牙齿发出咯咯咯的摩擦声。   她不甘心!她记得昏迷前的最后一眼,沈天璇被拉了回去,而她只能攥着她的一截衣袖滚下台阶,承受无边的痛苦。   目下她的身体好似被万马践踏过,粉身碎骨一般,而沈天璇,是不是安然无恙?   林嘉玉舌尖尝到了浓烈的血腥味。   心急如焚的沈老夫人大喊:“快,快拿帕子来,别让她咬伤自己。”   不一会儿林嘉玉就觉得自己嘴里被人塞了一块手帕。   沈老夫人心疼的直抽抽,横了横心道:“用药吧,难不成要活活疼死她。”   孙府医百思不得其解,之前的药效逐渐消失,林嘉玉是会有些疼,但何至于此。只思及她惨烈模样,遂道:“姑且再用上一剂,只是,这药太过霸道,万不能再用了。”   服下药,林嘉玉马上就睡了过去。沈老夫人摩着她便是昏睡之中依旧紧锁的眉头,眼泪险些掉下来,喃喃:“我可怜的玉儿,这是做了什么孽啊!”又隔着纱布抚了抚她的右脸颊,悲不自胜。   丫鬟进来禀报:“大夫人来了。”   刘氏闻林嘉玉醒了,便来探望,进来后发现沈老夫人一脸悲色,而林嘉玉依旧昏迷,自然要问。   沈老夫人无心言语,是谢妈妈代为解释。   听罢,刘氏少不得安慰了几句,她上前探身看一眼面无人色的林嘉玉,目光复杂难辨。昨儿她就把当时当场都细细问了一遍,看起来就像个意外。可晚上和沈凛提及时,沈凛沉郁的脸色,叫刘氏心里没底。   见了刘氏,沈老夫人才想起天璇,便问:“三丫头没事了吧?”两个人,一个重伤一个轻伤,沈老夫人有些不得劲。虽然是林嘉玉自己不小心造成的,万一带累着天璇重伤,恐怕长房那边要心气不顺。   “腰上看着更厉害了,人都起不来。早上去看她时,还惦记着嘉玉,问我呢。”刘氏道。   沈老夫人动了动嘴角:“这次倒是玉儿连累她了。”   刘氏道:“瞧母亲这话说的,嘉玉也不是故意的。”   沈老夫人心道,我这不是怕你们迁怒。   不一会儿,其他人也闻着讯陆陆续续赶来,沈老夫人面露不耐,诸人便马上散了。   #   且说沈凛得知林嘉玉已经脱离危险,神色一肃,吩咐人把灵芝带过来。根据天璇的回忆,他已经查到青莲庵,还找了人证。   之前因为毫无头绪,他只能用最笨的方法,一天一天的排查,加上时隔久远,查起来颇为不顺利。前天天璇回忆起了林沈氏,调查范围瞬间缩小,很快就查到了青莲庵,然后和蒋峥手下专职侦察的朱柳撞了个正着。   朱柳是直接从林嘉志的行踪入手,将士的行踪涉及军要。沈凛查的束手束脚,遂进度缓慢。朱柳却没这种顾忌,遂他马上就查到林嘉志被同袍戏弄的事,在排查了周围环境之后,就锁定了青莲庵。   再一细查,就有个十岁出头的小尼姑被套了话,她偷了糕点躲在后院偷吃时,看见林沈氏被个男子裹在披风里抱回厢房,因为林沈氏心善每次来庵里,都会给她们这些小尼姑带吃的,所以她认出来了,还听见林沈氏身边的灵芝唤那男子大爷。   她还以为林沈氏受伤了,告诉了师傅,但是师傅不许她乱说。   如此一来,都能对上了。   沈凛实在不愿意相信林沈氏会做这种背德之事,这个妹妹打小就胆怯柔弱,小时候被人欺负了都不会告状,愁的祖母临终都放不下,拉着他的手嘱咐一定要照顾好她。   四妹哪有胆子与人私通,还是和继子。   沈凛转了转手上的扳指,据朱柳所说,林嘉志的酒被加了料,他更愿意相信四妹是被迫。而林嘉志放着近在眼前的舞姬不用,却跑到青莲庵,可见这个畜生早存了龌龊心思,沈凛面上笼罩阴霾。先审问灵芝,再和林沈氏好好谈一谈。至于林嘉玉,他需要确认一件事。   ☆、第29章 恐惧   烛火‘噼啪’一声后爆开,惊得跪伏在地的灵芝无意识一抖。她脑子里只有进门时沈凛的那句话‘你家夫人和林嘉志什么关系?’。   沈凛知道了,他怎么会知道?灵芝恐惧到了极点,心乱如麻。   “你还要继续隐瞒吗?我既然问你,自然是有了证据。”沈凛声音发沉:“我只想知道在这件事上,四妹是什么态度?”   灵芝心头狂跳,浑身颤抖,悲泣道:“大老爷,夫人是无辜的,她是无辜的。大爷被人下了药又喝了酒,夫人哪里抵抗得了。事发后夫人惶惶不可终日,她才是最大的受害者。”   与他所料差不离,沈凛松了一口气,还是问:“之后林嘉志就没再找过四妹?”   “大爷,大爷也后悔了,出了那事后,他很快就去了部队,这次回来也尽量避开夫人。”灵芝指天对地的保证,在林家这么多年,纵使怨恨林嘉志伤害林沈氏,却还是不想他出事。   沈凛冷笑一声,后悔,后悔又如何,又没人逼着他强|暴林沈氏,谁知道这份后悔几分真几分假。他根本不关心林嘉志,在他眼里这就是个死人了。他在乎的是林沈氏,想起林沈氏,沈凛心中五味杂陈,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来。   这种事的确难以启齿,她又是那种懦弱爱逃避的性格。可林嘉志在和沈茗议婚,这些年他对这个妹妹不薄,她作为姑姑,即便羞于提这件事,用其他理由提醒一下都做不到吗?若非天璇想起来了,她就打算这么眼睁睁看着沈茗嫁给林嘉志这个畜牲!   不想还罢,一旦深想,委实心寒。沈凛摇了摇头,跟她计较什么,她这人是没坏心眼,却向来糊涂。闺阁里家人宠着,出嫁后丈夫疼着,丈夫死了,儿女护着。   沈凛神色一动,想起了林嘉玉,神色如常的问,“这事,嘉玉知道吗?”   好端端的提及林嘉玉,让灵芝心里徒然一慌,林嘉玉不是受了重伤吗?和这事有什么关系?   沈凛见她一脸怔色,心里一沉,看来林嘉玉是知道的了,动机就有了:“她什么时候知道的?”   灵芝面如土色,她不知沈凛为何问这些,但是直觉不是好事,当下肝胆俱颤,不敢扯谎,只能心惊肉跳的回道:“这个月初九那天,姑娘不小心听见了。”   沈凛想起来:“就是四妹病倒那天。”之前听刘氏的话,他以为林沈氏是因为被沈老夫人逼着改嫁才病的,她与亡夫感情甚笃,遂一直不肯改嫁。   短短几日母女俩消瘦成那样,一大半是为了这件事吧!乍撞破这种事,想来林嘉玉深受刺激,她是不是很害怕,很怕天璇想起来。   灵芝神色一黯,林沈氏因为被女儿知道了此事,又羞又愧又难堪,不敢当着林嘉玉的面哭,就夜里偷偷哭。这次林嘉玉受重伤,不敢告诉她,骗她是去庙里祈福,林沈氏只当女儿不想面对她,更是伤心欲绝。她这样,就更不敢告诉她林嘉玉的事了,至今都还瞒着她。   “夫人还病着,奴婢求求您,您想知道什么,只管问奴婢,奴婢不敢有所隐瞒,只求您别去打扰夫人,夫人那性子,您也是了解的,一个不好,她会把自己逼死的。刚出事那会儿,夫人差点就要悬梁了,还好奴婢发现的快,要不,要不……”灵芝泣不成声,连连磕头。事后她拿着林嘉玉和双胞胎才算是把林沈氏安抚住了。   沈凛脸色一凝,他知道灵芝不是危言耸听,他这妹妹是真的有可能因为承受不了压力而自杀。   半响,他挥手让灵芝退下:“今天的事我不想第三人知道,包括嘉玉和林嘉志,我会让人看着你的。”   在他的目光下,灵芝瑟缩了下,不敢再起任何心思。   灵芝走后,沈凛独坐在书房内,盯着橘黄色的烛火出神了好一会儿。   乱世用重典,预谋杀人但未遂——绞刑。外甥女固然是疼的,但是与嫡亲女儿自然比不了。   林嘉玉有动机,若有证据证明她是故意,直接处置了就是,可棘手的就是在林嘉玉摔倒这事上,只有猜测,没有真凭实据。   他年轻时在刑部待过,遇到过好多次这种明明很怀疑一个人,但是就是没证据,只能放人,这时候就看受害者家属的本事了,无法公了只能私了。事后发现有报对仇的也有报错仇的。   万一真是意外,怎么办?毕竟人死不能复生!   #   天璇腰伤略略好了些之后,便去探望林嘉玉。   林嘉玉躺在床上接待了她,天璇穿着清雅的月白色对襟齐腰孺裙,衬得一张芙蓉面清丽至极。   望着她比园子里的花还要娇艳的笑靥,林嘉玉不由自主的抚上了自己包着绷带的脸。上药时,她看过这张脸,食指长的一道疤痕如同丑陋的蜈蚣,从右边的眉骨爬到腮边。再看到那张漂亮脸蛋时,林嘉玉心中恨意滔天,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受伤的不是她?   天璇留意到她发直的眼神,瞥见其中几乎掩饰不住的恶意,心中微微一凉。她佯装不知,关切道:“我这里有一瓶去腐生肌膏,是阿峥”天璇忍不住倒了倒牙:“阿峥之前替我寻来的,我用过对皮外伤特别有效,表妹不妨试一试。”   林嘉玉放在被上的手一点一点的握紧了。   天璇垂了垂眼,她知道自己行为无异于在她伤口上撒盐。这么对待伤患,不人道!可她真的太想知道,她不想冤枉人,但是也不想放过一个想她去死的人。   林嘉玉把手藏进了被子里,勉强一笑:“这么贵重的东西,我不敢收。”   “再贵重也没有表妹身体重要。”天璇同情的看一眼她的脸。   林嘉玉放在被子里的手死死的握紧了,指甲扣在掌心上产生一阵又一阵的刺痛。   天璇望着她紧绷的面颊,继续‘关心’她。人在失去理智时才会露出破绽。   眼见她几欲维持不住冷静,天璇也说不下去了,这样刺激一个病人,非她所愿。若是冤枉了她,她愿意郑重道歉并补偿她,若没有,天璇眼底浮现一抹冷意。   “表妹,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不等林嘉玉反应,天璇突然凑到她面前,直视着她的双眼,凉丝丝道:“在揽月亭,你是不是故意摔下来,你本来是想害我,可老天有眼,我安然无恙,而你毁容重伤!”   林嘉玉怔了怔,双眼一点一点的瞪大,眼中的恐惧无所遁形。   被人冤枉了,会愤怒,会不服,会伤心……有些人甚至会冷漠以对,可林嘉玉的第一反应是恐惧。   天璇口齿发寒。纵使怀疑她,可在没来之前,她还是不敢置信,十五岁的女孩,中学生的年龄,怎么能如此心狠手辣。   林嘉玉吓得心脏差点停止跳动,她四肢一片冰凉,觉得前所未有的恐惧,她是哪里做的不好,才会让她怀疑,不,不,她没有证据的,半响她才听见自己破碎的声音,这是她的声音吗?   “三表姐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她心虚的低下头,避开天璇的视线,语带哽咽:“我都这样了,表姐还要怀疑我吗?”泣了两声之后,她硬邦邦道:“我累了,想休息,表姐走吧!”   紫苏没听清天璇对林嘉玉说了什么,只听林嘉玉的话,就知不是什么好话,当下一脸敌意的看着天璇,顾不上害怕,逐客:“姑娘该换药了,三姑娘可否回避一下。”   天璇已经确定了自己的怀疑,听着拙劣的辩驳,嘴角浮起一丝冷笑:“这世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看了表妹,我才算是彻底信了。”   字字如刀,直戳要害,林嘉玉的脸在煞那间褪尽了血色。她想害沈天璇,最终却害惨了自己,夜深人静,痛疼发作时,她也会忍不住想,这是不是——报应?   “我再和表妹说一件事,那天在揽月亭我不小心撞在了栏杆上,在那一瞬间我想起了很多事情,包括一些别人死也不想我记得的事情。”天璇觉得这一切实在是讽刺的可笑:“特别要感谢七姑姑那只手镯帮着我想起了一些事。”   若落水也是林嘉玉故意的,那林嘉玉所做的一切无异于自掘坟墓。   林嘉玉落水,沈妙娇挨打,沈老夫人为了安慰女儿送血玉手镯。   林嘉玉想害她,害她撞碎了血玉手镯,想起了被遗忘的一幕,因为沈妙娇那只血玉手镯而认出那人是林沈氏。而这是林嘉玉费尽心机想隐瞒的,结果就是她一步一步把真相送在她眼前。   一切就像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林嘉玉豁然抬头,她牙齿上下打颤,全身都在哆嗦,彷佛遇见了什么极端恐怖的事情,嘶声道:“你什么意思?”   天璇站起来,拢了拢衣袖,淡淡道:“表妹可以慢慢想,我就不打扰表妹换药了。”   ☆、第30章 落定   她想起了,她还是想起了,因为自己她都想起了!林嘉玉心中那根弦‘啪’地断了,震荡的全身每一根骨头都在颤抖,似乎只要轻轻一推,就能支离破碎。她满脸的惊恐,嘴唇哆嗦着,拼命想嘶喊,想吼叫,想抓着沈天璇问个明白,可又发不出音,就连身体也像是被冰封住了,动弹不得,只能瞪的双眼目疵欲裂,眼睁睁看着天璇飘然而去。   听得一知半解的紫苏只觉得心脏被无名的恐惧紧紧攥着,紧张的气都不敢出,她愣愣的看着像是遇见了极为可怕事情的林嘉玉,听三姑娘的话和姑娘的反应,像是姑娘做了什么对不起三姑娘的事。   紫苏不敢再想,她小心翼翼凑上前:“姑娘,姑娘!”   林嘉玉眼珠子动了动,好似被这一声解开了定身咒,她尖叫起来。毁容的伤痛,内心的后悔,强烈的不甘……所有的负面情绪被天璇这一番话释放出来。它们在林嘉玉脑海里疯狂碰撞,撞得她的头疼欲裂,又像是有人在拿木棍搅着她的脑浆。   满头冷汗,面无血色的林嘉玉抱着脑袋在床上翻滚,语无伦次:“不会是这样的,她骗我,她没有,不是我……她撒谎……”   林嘉玉当夜再一次陷入了昏迷,昏迷两天之后,在昏睡中离世。府医说这是她脑中淤血所致。   林沈氏哭得肝肠寸断,几度晕厥,若非还有年幼的双胞胎在,怕是要跟着去了。至今她都不知道她和林嘉志的事已经暴露,以及林嘉玉故意伤人之事。她以为林嘉玉去世,只是因为受伤太重。   可天璇知道,林嘉玉不是因为摔伤死的。那天她确认了林嘉玉是故意,然后告诉了沈凛,接着,林嘉玉死了!   白茫茫的灵堂上,天璇把手上的香递给林府的丫鬟,怔怔望着林嘉玉的棺木。耳边是林沈氏撕心裂肺的痛哭,双胞胎也跟着母亲哭。林嘉志不在,前几天他被派出去执行任务,眼下应该在赶回来的路上。   活生生一个人就这么死了!   后悔告诉沈凛吗?   天璇想即便让她回到那个节点上,她还是会选择据实以告。故意杀人因为未遂难道就不该受到惩罚吗?因为老天已经惩罚她,让她毁容重伤,所以自己就不能再计较?   她不甘心!   腰和手疼得厉害时,天璇也恨得要死,可真的听说她要死了,她还是有些反应不过来。她以为林嘉玉的下场会是被关到别庄上十年、二十年,甚至一辈子,大户人家不是都喜欢如此惩处女眷。可沈凛在她面前翻开了《刑律》,告诉她,按律故意杀人未遂——绞刑。   在她熟悉的那个世界里,别说杀人未遂,就是杀人已遂,除非穷凶极恶,影响恶劣,也甚少判死刑的。   所以当沈凛告诉她决定时,天璇有一瞬间的犹豫。与其说是她同情林嘉玉,不如说她是害怕,她害怕背负一条人命的重量。   沈凛看穿了她的软弱,他说,林嘉玉这样的人对自己狠得下心,对别人只会更狠。如今她毁容,这一辈子都毁了。对自己必然恨之入骨,只要有机会能拉着她垫背,林嘉玉绝不会犹豫。   她这一生还如此漫长,其中变数太多,沈凛不愿冒险。   沈凛还说,一味的冷酷,会让人畏惧,让人反抗。然而一味的仁慈,不只会害了自己还会连累身边人。她需要学会判断,什么时候该冷酷,什么时候该仁慈。   想起林嘉玉那种不惜伤害自己也要害人的狠决,天璇就骨寒毛立,最终她什么话都没说。   #   次日林嘉志在赶回来的路上意外坠马而亡的死讯传来时,天璇正在练字,她握笔的手顿了下,对于这个消息并没有太过惊讶。林嘉玉这个嫡亲的外甥女都难逃一死,更何况林嘉志这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外甥。   林沈氏把他养大,却换来这种对待。就是林嘉玉的事,固然她本身就对自己心存恶念,可若是没有林嘉志的事情做催化,林嘉玉未必会如此疯狂。   天璇把笔放回笔山,带着人前往玉笙院。   林家接连几日内死了两个人,而且都是风华正茂的年纪,众人不由唏嘘了一番。   准备好奠仪,刘氏还要前往林府帮着操持丧事,就是林嘉玉的丧事都是她前后在忙,漫说林沈氏陷于丧女之痛不可自拔,就是她好好的,也料理不了这些庶务。林氏宗族鞭长莫及,沈氏作为娘家当仁不让的顶上。   连着参加了两场丧事,而且还是近亲,沈家气氛也有些压抑。   天璇难免受此影响,有些无精打采,便是看书效率也不如从前。她正想去花园散散心,透透气,便有丫鬟欣喜的进来道:“姑娘,冀王世子来了。”   天璇微怔,心里算了下,才发现原来离蒋峥走那天已经过去八天了。   蒋峥一进门就闻到她身上的膏药味,细看她脸色略带苍白,知道她伤在腰和左手腕,腰间不便,遂握住她的的左手端详,白皙的手腕上,淤痕触目惊心。这只手可谓是多灾多难,不久之前被他不慎掐红,这回却是撞伤了,且比之前伤的重多了,至今淤痕还没消退。   天璇下意识的想抽回手,忽的动作一动,卸了力道。   蒋峥如何会忽略这种变化,看来他临走前说的那番话起作用了,她终于不在一味的逃避,他眼底染上笑意。   不过蒋峥并没有得寸进尺,很快就放开她。对于阿璇,不能一味强硬,也不能一味退让,他‘经验’丰富。   “这一阵小心些,不要用力。”蒋峥温声叮嘱。   天璇道:“我知道,这一阵都很小心。”   “抱歉!你受伤了,我没能第一时间赶回来。”蒋峥道,他刚到骊山就收到讯。然而这一次他是和父王一同前往,一为犒赏此次在雍州立功的将士,二为替新任主帅立威,上一任主帅年老需退居二线。这种时候他赶回来看阿璇,影响不好。   天璇赶紧摇头:“正事要紧,何况我就是点皮外伤。”要蒋峥真的为了这点事回来,她才要惶恐。   “真的没生气?”   天璇正色:“没有!”天璇实在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生气,难道原身因为这个与蒋峥发过脾气?   “那你怎么见面到现在都不喊我一声?”蒋峥含笑看着她。   天璇愣了下,她好似真的,从来都没有喊过他的名字,一直都是你啊你的。   蒋峥扬眉:“你不会连我名字都不知道?”   当然知道,只是,叫什么呢?世子?将军?蒋峥?……还是阿峥?   唤名字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只是不知为何被他这种眼神看着,天璇莫名觉得难以启齿,过了会儿才试探着唤了一声:“蒋峥!”   蒋峥忍俊不禁,她小时候一半时间养在靖国公府,冀王府和靖国公府隔着一道墙,偶尔也会碰到,见了面她就规规矩矩喊蒋大哥。刚定亲那会儿连蒋大哥都不喊了,一口一个世子。慢慢的才肯喊他阿峥,她的声音细中带甜,普普通通的两个字从她口中喊出来,带上了别样的缱眷。   连名带姓这种叫法,只有在生气羞恼时用。   蒋峥要笑不笑的看着她:“那天你可不是这么叫的。”   那天,哪一天?   蓦地,她想起为了激怒林嘉玉那一天,她的确……又反应过来,连自己说的这一句话都知道,可见他对自己一举一动了如指掌。天璇溜一眼旁边的白露,便不是她,也是旁的人,她一直怀疑除了明面上的白露,还有人隐在暗里,却苦于找不到蛛丝马迹。若说不高兴,是真有。只她刚因白露而侥幸逃过一劫,承了他的情,现在为这个翻脸是不是有点那个了!   天璇心念电转,最终只能自暴自弃的想,爱咋咋地。   想起承情,天璇便想起林嘉志的事,她一开始以为是沈凛安排的,后来沈凛道他还没来得及,那么除蒋峥外还能是谁,遂道:“林家的事让你费心了。”   蒋峥笑了笑:“你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我替你解决麻烦天经地义。”   自从知道天璇撞破过林嘉志丑事,他就有些怀疑林嘉志会不会想杀人灭口。一经调查,果然发现他暗中有谋划,甚至去年就派了人前往梁州欲伺机而动,未出手只因为无处下手。毕竟顾氏亦是高门大户,守卫森严,天璇出门也前呼后拥,他一军中新起之秀还没这能耐。只不过他既然存了这等心思,蒋峥岂容他活着。他已经失误过一次,绝不会允许再有第二次。   天璇依旧谢过了他。   蒋峥眉眼带笑:“既要谢我,不如快点把我的荷包做好!”   “……”这一阵鸡飞狗跳,她哪有时间做荷包。   蒋峥:“想耍赖!”   “怎么会呢!”天璇心虚,灵机一动:“我手受伤了,怎么做荷包?”   “这个解释可以接受。”蒋峥又饶有兴致的问:“那你打算做个什么图案的?”   天璇想了下,打探:“竹子好不好?”这个简单。   她送他的仅有几样针线都是竹子图案,笑话她没新意,就生气,还振振有词,有本事你自己绣啊,连竹子都不会绣的你好意思嫌弃会绣竹子的我吗?他不会做饭还不能嫌弃厨子手艺差,哪来的歪理!   蒋峥道:“君子兰吧!”他见过她绣的君子兰。   那一天,顾氏二房嫡幼子顾深甩着荷包在前面跑。天璇在后面指挥着丫鬟们堵顾深。   顾深一边跑一边嬉笑:“君子兰图案的,一看就是男人用的,沈天璇你从实招来,给谁绣的?”   她气得要命:“我亲哥你表哥!顾小深我警告你,你要是给我弄坏了,看我不揍死你。”   顾深挤眉弄眼:“骗谁呢,说是不是给你冀州那表哥绣的!”   她气得撸袖子:“顾小深,你皮痒了是不是?”   顾深不以为然,却跑的飞快,只双拳难敌四手,终究被她带人堵住了。顾深当机立断爬上了最近的那棵大榕树。   天璇目瞪口呆了一瞬,气极反笑:“有本事你别下来啊!”   “有本事你上来啊!”顾深洋洋得意。   “你给我滚下来。”   “你给我爬上来!”   ……   经过几轮毫无意义的叫阵之后。   天璇突然嫣然一笑:“你还记得自己在《史记》里面夹了什么吗?”   顾深呆了呆,随即脸色大变,不敢置信的瞪着树下的天璇。   天璇笑容更甜,声音甜美如同蜜糖:“我要去给二舅母请安了呢。”说着她就大步离开。   吓得顾深哧溜一下从树上滑下来,连滚带爬的追,急呼:“表姐,别啊,不,你就是我亲姐,亲姐,饶命啊……”   话音未落,自投罗网的顾深就被天璇揪住了耳朵,冷笑:“我警告过你别下来的。”   “疼疼疼……耳朵要掉下来了,不就是个荷包吗,还你,还你,合着在你眼里我这么活泼可爱的弟弟还没一个荷包重要!什么眼光……”喋喋不休的碎碎念在一声惨叫中结束,龇牙咧嘴的顾深眼尖,终于发现了他,立刻叫:“还有客人在呢,你多少给我留点面子啊,我好歹也是爷们,要脸的,这么凶小心嫁不出去。”   天璇注意到了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远远的福了一福,赶紧拎着顾深走了,还在娇斥:“要脸!你有脸吗?”   后来他发现沈天枢喜欢的是翠竹,不是君子兰!   天璇若有所思:“你喜欢君子兰?”   望着她,蒋峥笑起来:“还好!”所有花草在他眼里都一样,并没有哪一样特别。   不开花的君子兰和竹子差不多,都是几片叶子,作为一个会绣十字绣的人,天璇觉得自己还是可以的……吧!   ☆、第31章 手足   林嘉志的头七过后,林沈氏便带着他和林嘉玉的灵柩回平隆安葬。沈氏这边派了七老爷沈忌护送,沈忌年方二十四,因为能力平庸,遂在衙门挂了虚职,三五日去衙门点个卯即可,家里也就他身份合适又有空闲,便让他前往平隆打点。   林沈氏走后,沈氏众人便又回到原有的节奏上来。   天璇大部分时间用在读书习礼上,觉游刃有余之后便开始涉及六艺中其他几样。   礼、乐、射、御、书、数,礼和书是一直在学的,大抵是本能还在,进步神速。射、御暂且放在一旁。   对于学过十几年数学的人,古代的‘数’都不会太难,反正她又不需要精通成为大家。乐是天璇最感兴趣,遂这两日她已经给自己加了数和乐则两门课,连先生,刘氏都找好了。   教数的是一位胡子花白能做她祖父的老者,教乐的则一名三十许的毕姓女师,据说是名门之后,只家族一夕之间毁于兵祸,她带着女儿侥幸活下来后便靠着一架箜篌讨生活,因技艺高超被刘氏请到了沈府教沈天珝。   天璇最擅长的乐器也是箜篌,正可向她讨教,说来沈天珝想学箜篌,也是受天璇影响。   一见被人搬出来的凤首箜篌,天璇就有点挪不动眼,实在是太漂亮了。形状有些像现代的竖琴,但是眼前这一架显然更为精致,它竟然是白玉做的骨架,琴柱顶端雕的凤首,活灵活现,泛着莹莹白光,圣洁至极。   谷雨一见天璇看迷了眼,掩嘴轻笑:“这凤首玉箜篌是世子专门让人给姑娘做的及笄礼,听说废了好几块上等羊脂白玉呢。”当时抬上来时,可不是引得众人惊叹连连。   旁人自然不知,这源自于天璇一句吐槽,玉笛玉箫,怎么就没有玉箜篌玉琴呢。   女儿家及笄等同于成年,意义非凡。天璇再看这玉箜篌顿时觉得份量犹如千斤重,重的她不敢去碰,万一磕着碰着了怎么办!“就没有木制的?”毕女师的箜篌就是木制。   “姑娘不喜欢这玉箜篌?”其实谷雨特别想听听这玉箜篌是不是与木制的不一样。遂使了小心眼,故意让人搬玉箜篌上来。   天璇听她语气哪里不明白,好气又好笑:“这玉箜篌我觉得还是供起来的好。”   谷雨吐了吐舌头,立刻吩咐去搬来了一把朱红漆木的凤首箜篌。   天璇这才敢上手摸了,指尖一触碰到琴弦,天璇身体里突然涌出那种她并不陌生的熟悉感,她的指尖在弦间跳跃,一串柔美清澈的音乐流水一般倾泻而出。她知道这是原身的本能还在。天璇有些庆幸,这表示她学起来会很快,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惊疑。   天璇摇了摇头,音乐也戛然而止。   毕女师微微一笑:“之前我还在想三姑娘这一手琴艺若是忘了,委实可惜,如今看来是我多虑了。三姑娘并不需要我传授技艺,只需与你说些理论知识即可。”   天璇站起来,含笑:“那就有劳毕先生了,若有不足之处,还请不吝指正。”   师徒二人,一个教的尽兴,另一个学的用心。如天璇这样的学生,是每个老师都喜欢的,记忆超群,一点就通,还不骄矜自满。   毕女师临走前给天璇列了一张书单:“前面这四本是关于箜篌的理论和技法。后面这四本是关于琴、筝、箫这几种闺阁内最流行的乐器,姑娘把这些都看会了记住了,日后在人前也能游刃有余的点评鉴赏。”   天璇郑重道谢,亲自送了她到门口。   送走毕女师,天璇回到屋里径自走向后窗,然后低头盯着墙角下两个小家伙:“偷听是不是特别好玩?”   沈天珝嘿嘿嘿笑着仰起头,朵儿也学着她嘿嘿嘿笑起来。   天璇无奈:“蹲着累不累,还不起来。”上课时她和毕女师就发现这儿悉悉索索的动静,后白露不着痕迹的出去一看,回来低声说了,看她们躲得兴高采烈,遂没拆穿。   朵儿哧溜一下站起来,张开手仰头望着天璇撒娇:“抱抱!”   这窗有些高,天璇可抱不到她,正要出门,就见院里的丫鬟过去把朵儿抱了起来。   天璇伸手将她接过来。   沈天珝估摸下自己的份量,决定还是从正门走更安全,遂乖乖绕远,走了两步,听到外面传来动静,顿时紧张起来,提着裙摆溜进来,边跑边喊:“三姐,就说我不在。”   说话间已经窜到了屏风后面。   朵儿大抵以为在玩,在天璇怀里扭来扭去要下地,一等天璇弯腰把她放下,她就往屏风后跑,沈天珝大急,赶她:“你别进来,你别进来啊。”她觉得方才要不是小朵儿笑,天璇肯定发现不了她的。   朵儿咯咯咯笑着,只当在玩。   沈天珝跺脚,只好妥协:“进来可以,但是你不许出声,出声的话我就再也不带你玩了。”   朵儿立刻伸手捂住嘴。   这动作看的天璇眼皮一抽,想来她是常玩的。   “三姑娘好!”出现在门外的是一身着淡雅青色褙子的少女,瓜子脸,柳叶眉,朱唇皓齿,满身书卷气。   天璇认出,这正是毕女师的独女毕绣莹,还是沈天珝的伴读。   毕绣莹柔声解释:“九姑娘明早要交先生一幅山水画,再不动笔就来不及了,因而我过来寻一寻。”   天璇余光扫一眼那鲤鱼戏莲落地屏风,不做课后作业可不是什么好习惯,遂天璇果断把她出卖了,一指屏风:“在那呢!”   沈天珝一听自己被卖了,垂头丧气的从屏风后面蹭出来,哼哼唧唧:“三姐出卖我!”   “叫母亲知道,小心断了你的点心。”   沈天珝顿时如临大敌。   天璇笑着摇了摇头:“你瞧瞧,朵儿看着你呢,你这个做姑姑是不是要以身作则。”   沈天珝扭头对上朵儿眼巴巴茫茫然的小脸,见她望过来,顿时天真无邪的笑起来。   沈天珝愤愤的捏一把她胖嘟嘟的小脸蛋:“为什么你不用做功课!”   天璇啼笑皆非:“难不成你三岁时也有功课!”   无言以对的沈天珝不甘不愿的跟着毕绣莹走了。   朵儿这个小没良心的完全没有感受到她小姑姑的羡慕嫉妒恨,拉着天璇的手往外走:“姑姑,出去玩嘛!”   天璇低头看了她两秒,蓦地冒出一个念头来,越想越是可行,遂她问:“走吧,你想去哪?”   不想刚闹着要走的小家伙不走了,往她面前一站,张开手,奶声奶气:“抱抱,抱抱!”   “小懒鬼,光吃不动,小心长成一坨。”天璇戳她额头,认命的弯下腰,忽的她身体僵硬住了。   ‘你看你,都那么胖了,还吃个不停,再这么下去早晚胖成一坨’似乎有人这么嘲笑过她。是谁?   谷雨就心疼了:“哪有姑娘这么说自己侄女,能吃是福气呢。瞧咱们大姑娘,长得多可爱。”   胖乎乎白嫩嫩的小包子自然可爱,回神的天璇感受着手臂上不同寻常的分量,比起同龄人,小家伙真的有点超重了。抽个子之后应该不会这么容易长肉了吧?天璇有些发愁。   #   焉了吧唧的沈天珝随着毕绣莹往回走,不知不觉间发现毕绣莹步伐越来越慢,不由道:“绣莹姐!”正要问,忽见远处的青石路上有一人踏着夕阳的余晖走来。玉冠束发,天青色直裰,衬得他丰姿奇秀,说不出的风流倜傥。   沈天珝莫名的想起了不久前读到的一句诗‘君子世无双,陌上人如玉’,觉得形容她大哥沈天枢再恰当不过。   “大哥好!”沈天珝屈身行礼。毕绣莹亦随她屈膝。   沈天枢颔首,见她眉眼郁郁,这位幼妹娇憨天真,喜怒哀乐全然写在脸上,遂笑道:“遇见什么不高兴的事了?”   他声音轻缓从容,嘴角带着温和而又自若的微笑,一下子就让沈天珝有了倒苦水的*:“明天我要交一幅画,可是我根本下不了笔……绣莹姐一定要我画……三姐太坏了,居然出卖我……我要是和朵儿一样大就好了,哎!”   沈天枢笑吟吟听着小姑娘抱怨:“你三姐和毕姑娘都是为了你好。”   沈天珝自然知道,她就是想撒娇,然后让沈天枢安慰她一下。   小女孩的小心机,沈天枢岂看不穿,也愿意配合,遂沉吟了下道:“你好好用功,下月底若你丹青这一课上考核得优,我就央母亲让你去梨合楼听李筱楼的戏。”   沈天珝简直是喜出望外,兴奋的脸都红了,不敢置信的确认:“真的?”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沈天枢笑。   沈天珝立马甜腻腻道:“大哥你最好了。”   沈天枢弹了弹她的脑门:“让你看戏就是最好,平时就是一般好不成。”   沈天珝脸红,挠了挠脸:“当然不是。”   沈天枢摇头失笑,又对静立在一旁的毕绣莹道:“九妹贪玩,让毕姑娘费心了。”   毕绣莹手心里微微出汗,她笑容矜持而又优雅:“沈大爷言重了,这都是我当做。”   沈天枢笑了笑,对沈天珝道:“给你带了知味斋的桂花糖,不许贪吃,否则就没有下次了。”身后的小厮赶紧递上一油纸包。   沈天珝一脸幸福的接过,知味斋的桂花糖香甜可口,每天都限量供应,最重要的是刘氏不许她吃糖。   “爹爹!爹爹!”忽然,一清亮稚嫩的童声远远传来。   众人循声望过去,便见天璇抱着朵儿缓缓走来。   沈天枢接过女儿,眼角眉梢温柔的几乎能滴下水来。   “爹爹,你回来了?”   “是啊,爹爹回来了,还给你带了好吃的。”沈天枢从小厮已经打开的油纸包捏了一颗桂花糖塞到她嘴里。   “糖!”含着糖的朵儿叫起来,回头一看:“哇,这么多啊!”马上又小心翼翼的搂着沈天枢的脖子:“我们不告诉阿娘。”这也是被‘狠心娘’限制甜食的‘可怜’孩子。   天璇被她这鬼灵精的模样逗得忍俊不禁,又发现竟然还有她的份,即便她已经过了爱吃糖的年纪,也不由心情愉悦。   就连毕绣莹也得了一包桂花糖,没有独独落下她的道理。   沈天枢道:“时辰不早了,九妹该回去作画了。”   霎时,沈天珝又耷拉下了脑袋,怏怏不乐的带着毕绣莹走了。   她们一走,天璇便有些忐忑的开口:“大哥,待会儿我想带朵儿一起出去,可以吗?”   沈天枢知道,待会儿蒋峥要来接阿璇。   信都实行宵禁,一更三刻敲响暮鼓,禁止出行。五更三刻敲响晨钟后,开禁通行,除生老病死或拿着特令可例外,否则以犯夜罪笞打四十。不过逢五解禁,今天是二十五,街上会十分热闹。   沈天枢暗暗叹了一口气,严格说来他们才认识不到一个月,阿璇不自在也正常。有朵儿在一旁吵吵闹闹,她能放松很多。至于蒋峥不高兴,就让他不高兴去吧,他还能把阿璇和朵儿怎么着不成,于是,沈天枢微笑道:“去吧,早点回来。”不知怎么的,他觉得有点喜闻乐见起来。   ☆、第32章 夜游   蒋峥见天璇抱着朵儿出现时,眉梢都没动一下,天璇吃不准他是早就知道呢,还是养气功夫太到家。   她有些心虚的冲他笑了笑,甩锅:“朵儿一定要跟出来。”   完全不知道自己背了黑锅的朵儿笑的一脸傻白甜,完全沉浸在要上街玩的喜悦中,便是见到蒋峥也不那么怕了。   蒋峥看她一眼,没说话。一手扶着朵儿的背,另一手托着她的胳膊,把姑侄俩送上了马车。   觉得蒙混过关的天璇刚吐出了半口气,但见蒋峥紧随其后大步跨上来,剩下那半口气顿时卡在了喉咙口:“你,你……不是骑马来的?”   “风这么大,你就不怕我冷着!”蒋峥微微倾身靠向她,危险的半眯了眼。   今天哪有什么风!   这理由实在是,太不要脸了!   甘拜下风的天璇,眼睁睁看着长手长脚的蒋峥气定神闲的塞满了整个车厢,还阻止了谷雨的进入。   明明很宽敞的马车,因为换了一个人,顿时显得逼仄起来。便是懵懂如朵儿也察觉到不舒服,往天璇怀里缩了又缩,可怜兮兮的喊:“姑姑!”   天璇摩着她的背安抚,又拿了案几上化开的冻梨哄她。可因她抱着朵儿,喂起来有些不便。   正愁着,天璇便见斜刺里探过来一人,正是蒋峥,他拿过天璇手里的冻梨:“我来。”说话间已经剥开一个口子,这样化开的冻梨,内里十分软孺,用勺子就能舀出来。   天璇见蒋峥拿起勺子,伸手忙道:“我来。”   蒋峥避开她的手:“别弄得身上到处都是。”已经一口喂到朵儿嘴里。   朵儿咂咂嘴,觉得挺甜,也顾不上害怕不害怕了,乖巧的张开嘴:“啊!”   蒋峥便一口一口给她喂起来,他的动作说不上多温柔,但是每一勺都不大不小,朵儿身上更是没沾到一点汁水。   天璇便想这人还是挺细心的。   吃着吃着朵儿玩起来,开始含着勺子不放,蒋峥也不敢用力抽。   天璇轻轻拍了拍她的小胳膊:“不许调皮,要不姑姑把梨子吃完,不给你吃了。”   朵儿扁扁嘴,张开嘴,下一次继续咬勺子,显然她并不怕天璇的威胁。   蒋峥盯着她和天璇五分像的眉眼,笑起来:“你小时候比她还淘气!”对朵儿道:“不想吃的话,我就扔了。”   他神色如常,语调平缓,朵儿却赶紧松开了勺子,之后再没闹幺蛾子。   天璇戳戳她的小脸,这审时度势的功夫,也是绝了。错眼间,她瞄到他墨色锦袍的腰间挂的荷包,布料丝线都是上好,就是这针脚委实糟蹋了这上好的材料。正是她做的那个君子兰图案荷包。   天璇不得不承认会十字绣的人,不一定会绣花。穿针引线她当然会,可这针脚缝出来愣是疏密不一。而她心心念念的本能也没能在缝制的过程中大发神威。谷雨一句‘姑娘针线还是和以前一样’让天璇也歇了心思。原身这土著都不擅长女红,更何论她,难看就难看吧。   蒋峥留意到她的视线,瞅着她低笑一声:“幸好我还养得起绣娘。”   扎了手指三针,其中一针还出了血的天璇,对于这明晃晃的嫌弃忍不住了:“养得起绣娘何必要勉强我来做。”在这个问题上,天璇一点都不心虚。   “生气了?”蒋峥好笑,舀了一勺梨肉递到天璇嘴边:“消消气。”   唇上传来冰凉触感和浓郁的水果芳香让天璇呆了呆。蒋峥已经趁着这会儿功夫把勺子伸进去:“好吃吗?”   梨肉入口即化,天璇食不下咽的吞了下去,什么滋味都没尝出来,下意识回了一句:“还好。”   “是吗?”蒋峥目光在她脸上绕了一圈,天璇真怕他给自己来一口,一脸紧张的盯着他,却见他柔声问朵儿:“梨子好吃吗?”   被他伺候的舒舒服服的朵儿甜甜道:“好吃,还要,啊!”   蒋峥便又舀了一勺喂她。   天璇暗暗松了一口气,又捏了捏朵儿身上小软肉,瞧这没出息的,一个冻梨就把她收买了。之前还怕的像鹌鹑呢。   不想朵儿还能更没出息,吃完一个冻梨,她便觉得蒋峥是好人了。以至于下车时,率先下去的蒋峥伸手要抱她时,朵儿毫不犹豫地弃明投暗,扑进了蒋峥怀里。   抱着香香软软的小姑娘,闻到的都是她身上的奶香和果香,蒋峥眉眼更为柔和,掂了掂分量:“她好像又重了一些。”   “我不重!”朵儿嘟了嘟嘴,不高兴。   蒋峥突然笑起来:“你小时候也讨厌别人说你胖,别人一说就要反驳。”   天璇从被侄女抛弃的不敢置信中回过神来,心里一动,问:“那你是不是也嘲笑过我?”   蒋峥道:“怎么会呢!”   天璇明显不信:“真的?”谁没个逗孩子的恶趣味,她还三天两头嫌弃朵儿重,故意逗小姑娘呢。   “自然是真的……”蒋峥后面的话被朵儿的手打断,小姑娘大抵记恨他说自己胖的‘深仇’,竟然胆大包天的捏了捏他的鼻梁。   天璇在出声阻止和吃瓜围观中犹豫了零点零一秒,毅然决然的选择了后者。   他那么大个人总不能跟个孩子计较,这点风度总是有的吧。   事实证明,蒋峥这点风度的确有。他好脾气的由着小姑娘软乎乎的手在他脸上‘动手动脚’,另一手伸出来递给天璇,失笑:“姑侄俩一个样,说你胖一回就被你变着法折腾回来,谁敢说你。”   站在马车上的天璇忍俊不禁,望着他伸过来的手犹豫了下,随后就着他的搀扶下了马车。   一下马车,天璇就感受到各种各样的视线落在身上。他们停在了闹市口,玄甲铁卫围成圈将外人隔绝在外,泾渭分明。   康乐坊本就是信都最热闹的坊市之一,到了晚上能把这个之一划掉。街上热闹非凡,像是把憋了十天的精力一股脑儿释放出来了。沿街的红绉纱灯笼亮堂堂的,显得人群格外的红润有光。在这暖洋洋的灯光里,人声鼎沸,烟火气息扑面而来。乱世之下,信都还能如此繁华祥和,蒋氏功不可没。   留意到天璇的不自在,蒋峥道:“看够了他们就散了。”   天璇笑了笑,这样的万众瞩目是她所不习惯的,但是总不能为此驱逐扰民。   比起天璇,朵儿完全不受影响。她看什么都新奇有趣,想摸摸想尝尝,冷不丁指着一个方向兴奋叫起来:“我要!”   天璇以为她看中了什么小玩意小点心,定晴一看却是抽了口凉气,只觉得这孩子太有想法了。   朵儿小手所指的正是驻足凑热闹的一对父女,与朵儿差不多年龄的小女孩快活的坐在应是她父亲的人肩膀上。   父女俩察觉到朵儿灼热的视线,立时离开。朵儿的脑袋就跟着他们转,嘴里叫着:“我也要。”   对面的小女孩似乎发现了朵儿的羡慕,顿时得意了,小下巴昂的更高。   被挑衅的朵儿立刻不干了,着急地拍着蒋峥的肩膀闹,甚至踩着蒋峥的胸膛自己爬,目标——爬到他头上去。   看出她意图的天璇被她的勇气和野心震惊了,这姑娘将来必须是个人物!不过眼下,她生怕蒋峥恼了。这可不是她那会儿,父亲驮着女儿在大街上司空见惯。目下,如那位父亲般让女儿坐在肩膀上的,凤毛麟角。视线范围内零星有几个驮着男孩的,女孩有且仅有那一个。   天璇赶紧哄她,见她念念不忘,想干脆找个壮硕的婆子给她过过瘾,不想蒋峥双手一翻一举,朵儿尖叫了一声,旋即咯咯咯笑起来。她人已经坐在了蒋峥肩头。   当下天璇愣住了。不只是她,就是随行的玄甲铁卫不少人也是目瞪口呆,便是被拦在外面的路人也有不少恍惚脸。   “好高!我能抓到星星吗?”一览众人头顶的朵儿突发奇想。   天璇:“……”给她把梯子,她是不是要上天了。   蒋峥拉着她的双手,防止她重心不稳摔下去,笑:“下次带你去摘星台,那里也许能抓到。”   朵儿欢呼了一声,兴奋甩着小腿,一下一下打在蒋峥胸膛上。   天璇简直要给这小祖宗跪了,冲上去按住她的小胖腿:“朵儿乖,你这样打到蒋叔叔了,叔叔会疼的。”   朵儿立马不敢动了,还低头问:“蒋叔叔,你疼吗?”   之前因为朵儿有些怕他,这还是第一次喊人,然后蒋峥就有意见了。   “叔叔?”蒋峥要笑不笑的看着她。   天璇默了默:“……伯伯。”蒋峥比沈天枢大一岁。   蒋峥笑起来,天璇总觉得这笑有点凉丝丝的味道。   “那边,我要去那边。”朵儿在蒋峥头顶发号施令。   蒋峥别有深意的瞅天璇一眼,便顺着她所指的方向走。   天璇默默的跟在两人后面,感觉周围人投在她身上羡慕的视线更强烈了。   天璇想若是自己也处在围观者其中的一员,她也会羡慕的。   能力卓越,家世显赫,前途无量,英俊多金……还深情款款。蒋峥身上有太多令女子心驰神往的标签。满足了绝大多数女子对伴侣的幻想,天璇亦不能免俗。   可在蒋峥身上还有一张标签,打一开始就被她贴了上去——心有所属!   哪怕在所有人眼里,这颗心属于她,但是她自己清楚,她不是她。   蒋峥越是深情体贴,这标签就越是显眼夺目。   对此还无所觉的蒋峥正带着朵儿停在一个卖花环的小摊前,那一个个姹紫嫣红的花环对朵儿散发着前所未有的诱惑,尤其是刚才那小女孩头上就有一个,小女孩的世界,别人有的我也要有。   摊主是一十岁出头小少年,少年并不认得蒋峥,也无人提醒他,只看排场以及周身气度就知是大人物。但是坐在他肩头软孺可爱的朵儿大大弱化了这种凌厉,给了人‘和蔼可亲’的错觉。   穷苦人家是不愿花钱买这种自己随手就能做的东西。他的客人是那些穿着体面的孩子和女眷,最好旁边还有个一看就财大气粗的男子,他们绝不会吝啬这几文钱。   蒋峥十分符合他的条件,客人走到面前没有放过的道理,少年咽了口唾沫,硬着头皮道:“大人,您要不要挑两个花环,您夫人和女公子这么漂亮,带上这花环,一定更好看。”说着还递了一个小一号的迎春花环给朵儿。   蒋峥唇角的弧度一点一点上扬。   落后一步,刚到的天璇听到这一句,霎时面红耳赤,十六岁的黄花大闺女被当成三岁孩子的妈,她长得有这么着急吗?什么眼神啊,这小破孩!   少年只觉的眼前这漂亮得不像话的夫人,目光有些怨念,却不知道哪里错了,当下心慌起来。   朵儿见他呆住了,而自己够不着近在咫尺的花环,登时迫不及待地嚷嚷:“我要,给我!”喊了两声无人理她,小朵儿忽然间福如心至,好似打通了任督二脉:“姑父,我要那个!”   天璇:“……”   ☆、第33章 暗潮   天璇觉得今天做的最为愚蠢的一件事情就是把朵儿带出来,没有之一。她怎么会觉得有这个小家伙在自己会更自在呢,分明是把她架在火上烤。   小朵儿浑然不觉来自她亲姑姑的怨念,她正幸福的找不着边呢。凡有求蒋峥无不应,她模模糊糊的抓到了诀窍,一口一个姑父喊得要多甜有多甜。   两人就这么招摇过市的从街头走到逛到了街尾,一路天璇恨不得堵了她的嘴,然而朵儿坐在蒋峥肩上,天璇根本拿她没办法。   自己带出来的挡箭牌,哪怕伤害反射了,咬着牙也得忍!   幸好小孩子的精力到底有限,上一分钟还在咋咋呼呼的要这个要那个,转眼脑袋就一点一点往下掉。   天璇见了便对蒋峥道:“她困了,放下来吧!”   蒋峥动作轻柔的把小家伙抱下来,一看果然眼睛都闭上了,身体十分顺理成章的往他胸口靠,胡乱蹬了两下腿,趴在他肩窝里没了动静。   蒋峥看看夜色,快二更了,还不算太晚,但是他也不好把人家未出阁的女儿太晚送回去,遂道:“天色晚了,回去吧!”   天璇自然点头,她取了披风给朵儿裹上,忍不住捏了把她的脸泄愤,又细心的将她盖住眼睛的散发拨到耳后,嗔道:“吃完就睡,早晚长成小猪。”抱怨的语气,满满的宠溺。   蒋峥抬了抬手,将朵儿连人带披风的抱住,垂眸凝着天璇的侧脸,灯光在她脸上打了一层薄薄的光,越发显得她玉颜光润,看着朵儿的眼底满是如水的温柔。在这一瞬间,卖花环小少年的话,鬼使神差地跳入他脑海,徒然间,蒋峥目光变得柔软的不可思议。他和她的女儿,会和怀里这小家伙一样活泼可爱,会娇滴滴地撒娇耍赖。只一想,蒋峥便觉一颗心好似被泡在了温水里,周身一片暖洋洋。   察觉到蒋峥专注的视线,天璇抬头,正对上他眼底柔情,天璇一阵心慌,她低了低头,退后了一步:“走吧。”   蒋峥望着她有些慌乱的背影无奈的笑了笑,抬脚跟上。   马车在沈府的侧门停下,老远的门房就打开了门,带着人了迎了上来。   侧门内,朵儿的奶娘已经在等候,见小主子缩在蒋峥怀里,掩饰不住的惊诧,战战兢兢地上前接过被裹成一团的朵儿,乍然被换手,朵儿哼哼唧唧起来,闻到熟悉的味道之后才安静下来。   天璇道:“这里风大,你赶紧带朵儿回去。”   求之不得的奶娘赶紧应了,朝着蒋峥和天璇各福了一福,抱着小主子立刻就走。   朵儿一走,天璇便觉气氛有些怪了,她望了望庭院内立着的高七尺五寸的蟠螭灯柱,口内衔灯,烛火透过白色的绉纱透出来,洒下一片白光。开口:“已经到了,不用再送了。”   “今天玩的开心吗?”蒋峥含笑问。   天璇的表情扭曲了下,就听见他低沉的笑声在夜幕中响起,显然他心里门清。   朵儿很开心,作为一个慈祥的姑姑,她也算开心吧,于是天璇忍着心塞道:“朵儿玩的很尽兴,今天多谢你了。”   “下次有空再带你们出来玩。”蒋峥伸手把她披风后面的帽子替她戴上,又顺手理了理披风绳:“累了一天,早点休息。我这两天有些忙,便不过来了,有事让人传话。”   天璇心下微松,然面上声色不动,甚至还关切了一句:“那你注意身体。”   这话里包含真心,却不是他想要的那种,蒋峥目光笼着她在白色灯火下莹莹泛光的脸上,他有耐心等到那一天:“好,快回去吧。”   天璇本想等他走了再走,可听他这语气,遂只好屈了屈膝:“那我走了。”   待天璇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蒋峥才转身出门。   回到栖星院,天璇就把自己带回来的,那些看起来比较干净味道也还过得去的小吃食,分成一堆又一堆,让人给下面的弟弟妹妹们送去,嘱咐:“若是睡了就算了。”   想了想天璇把沈天珝那份里面带甜味的吃食拿了出来,她容易发胖,还是少吃甜的。又另加了几样其他吃食进去:“九妹可能还在做功课,毕姑娘应该陪着她,让她们一块用。”沈天珝有些惫懒,若是不瞧着,保不准就要睡过去。   “剩下的你们拿去分了。”   谷雨应诺,带着人把东西搬走,过了一会儿外面传来压抑的欢呼声,天璇想应是那些十来岁的小丫鬟们,这个年纪哪有不爱吃零嘴的。   天璇不由也高兴了下,这才起身去净房沐浴,在街上走了一圈,尤其是朵儿对各种小吃情有独钟,她也跟着吃了不少,染了一身味道。   听雨院里,沈天珝果然还在挑灯夜画,毕绣莹在一旁看书陪着她。   沈天珝皱眉苦思,眉头皱的能夹死苍蝇,忽听见外面动静,立时抬起头来。   毕绣莹无奈的摇头,一有风吹草动她就分神,心思完全不在画上。   知是天璇给她捎吃的,沈天珝的眉头顿时打开了,兴高采烈的扑过去,还不忘招呼毕绣莹,羡慕:“我都好久没逛过夜市了。”忽然一拍手,满脸希冀的看着毕绣莹:“你说要是我功课做的好,找大哥把听戏换成晚上出门行不行?”   毕绣莹心神微微一晃,柔声道:“只要你好好用功,得了优。你大哥这么疼你,肯定会依你的。”   沈天珝也觉得问题不大,但是前提是得优,当下她的笑容就垮了。她一直都知道自己资质平平,偏偏还懒散,有时候她想用功,可就是坚持不下去。   沈天珝握了握拳头,铿锵道:“等我吃完了,我就去用功!”   毕绣莹对此并没有报太大的希望,她陪着沈天珝读了三年书,这话耳朵听得都起茧子了。按着沈家长房主母刘氏的话,就是她这女儿因上有兄姐撑着,下有弟妹顶着,便养的她胸无大志。不求她将来有大造化,只要学问过得去,不丢人现眼就成。   望着开开心心吃着东西的沈天珝,毕绣莹眼里有淡淡的羡慕,这样子的无忧无虑,多好!   冷不防,咽下一口脆筋巴子的沈天珝突然抬头道:“绣莹姐,早上我听见我娘和女师说到你的婚事了。”她差点就忘了。   毕绣莹手一抖,银勺上的糯米鸡掉在桌上,她听见自己变调的声音:“我娘说什么了?”   沈天珝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后脑勺:“我不敢多听,只听了一点点,大概是让我娘寻个本分上进的。”她挤眉弄眼的凑过去:“绣莹姐,你喜欢什么样的,我和娘去说。要不她们胡乱找个你不喜欢怎么办?”自言自语起来:“绣莹姐学问这么好,肯定要找个有学问的。”   ☆、第34章 汹涌   是夜,临江,郡守府。   大厅之内,灯火如昼。鼓乐丝竹,不绝于耳。莲台之上,绝色舞姬,翩跹起舞,罗衫轻褪,万般春情。筵席之间,觥筹交错,笑意融融。   首座上的蒋绍慵懒的倚着紫檀木雕花海棠刺绣竖屏,桃花眼似睁非睁,白皙的脸庞染上薄红,目光逐渐迷离。   临江郡守谢安民与周遭下属交换了个眼色。打一开始,他们对这位年纪轻轻就高居锦衣卫指挥使之位的青年,面上尊敬,心里却是不以为然。谁让他姓蒋,他爹是靖国公。   可自从他二月里巡视到临江,雷厉风行地将郡尉王明义以贪污军饷的名义带回信都。半月前又突然大驾光临,拿下了临江十来个大大小小的官员,拔出萝卜带出泥,牵扯到上百个暗桩,把临江官场搅得天翻地覆后,就再不敢这么想了。   谢安民也是才知道,王明义那王八羔子,居然在暗中帮着南边朝廷收集冀、雍两地文臣武将喜好,甚至是把柄,并凭此收买拉拢了不少人。   谢安民觑一眼上头,偷偷擦了擦汗。文武分治,他比王明义高半级,却是管不得他的,这半个月瞧下来,蒋绍也没有让他连坐的意思,他好酒好茶的伺候,应该没事吧。   想想还是不放心,他送去的美姬娈童,蒋绍一个都没受用。这世上哪有男人不好色的,想来还是因为那几人姿色入不了他的法眼,毕竟他自己就是‘绝色’,哪里看得上那些庸脂俗粉。   思及此,谢安民对乐伎打了个眼色。立时,鼓乐一变,变得缠绵缱倦起来。   随着乐声,一身披粉纱的曼妙女子系着绸缎从天而降,如同天外飞仙。美目之中含俏含妖,目光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诱惑。胸前如雪,半遮半掩,露在外的蛮腰,不堪一握。   玉足迈着轻盈的舞步,缓缓移向首座,一步,两步,三步……望着蒋绍俊美如神祗的脸庞,云姬心跳微不可见的加快,她妩媚动人的脸上也浮现绯色,似是羞涩。   云姬一个回旋,轻纱飘落,她缓缓跪在蒋绍案前,素手捧起瑶樽,俯身递到蒋绍唇边,声清音柔,吐气如兰:“贱妾久仰大人威名!”   蒋绍半合的眼慢慢睁开了,饶有兴致的看着她,唇角的弧度明显了些,漫不经心的伸出食指挑起她的下巴,带着令人酥麻的狎昵。   下首,谢安民得意一笑,就说这世上没有不好色的男人,端看诱惑够不够。这云姬可是他重金请来的。   一抹滚烫从相触的肌肤袭向心房,云姬心头微颤,她含羞带怯的抬起眼眸,注目眼前的男人。桃花眼中似水含情,眼角殷红的泪痣让他多了一份妖冶。云姬心跳徒然漏了一拍,无端端升起一股不详预感。   云姬直觉不妙,下意识抽出藏在抹胸下薄如蝉翼的刀片,直刺蒋绍眉心。   与此同时,伶人乐伎之中跃出几人,手执武器冲向首席。   蒋绍出手快如闪电,擒住云姬手腕,轻轻一扭,‘咔嗒’一声,那修长优美的手腕顿时变形扭曲。云姬吃痛忍不住呻/吟出声,指间刀片应声落地。另一只手也被蒋绍如法炮制,待她再无反抗之力,蒋绍便将她掷出去。   痛得浑身冷汗的云姬摔出去老远,地面上留下长长一条痕迹,还没喘过气来,脖颈之上就架了四柄绣春刀。   叮叮当当的金铁交鸣后,云姬同党或斩与绣春刀下,或重伤被活捉。   一场刺杀消失在须臾之间。   筵席上吓得四处奔走仪容尽丧的宾客顿时觉得尴尬,迷之尴尬。   云姬满面不甘,瞪向依旧懒散坐于首座的蒋绍,他甚至连刀都没有拔。见她望过来,蒋绍微微一弯唇角。   云姬只觉气血上涌,险些喷出一口血来。   蒋绍垂眸盯着酒杯中琥珀色的液体,慢条斯理道:“谁派你来的?”   “上天派我来的,似你们蒋氏这等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云姬一双美目凌厉异常。   蒋绍嗤笑一声:“倒不想姑娘还是忠义之士!”   这四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带着无边的嘲讽,令云姬勃然大怒,决绝道:“你少得意,我杀不了你,总有人收了你,蒋氏倒行逆施,不忠不义,早晚会遭报应的。”   “报应?”蒋绍意味不明的笑了笑,忽然甩落手中酒杯,酒杯砸在她的脸颊上,一颗黑色药丸混着鲜血喷出来。花容月貌的美人顿时鼻青脸肿,尤其是眼神,刹那间失去了慷慨就义的从容,充斥着难以言喻的恐惧。   “看来,姑娘也明白生不如死的滋味。”蒋绍的声音依旧温柔平缓,似情人细语。他拿起案几上的汗巾,擦拭手上的酒液,含笑道:“姑娘要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我便送姑娘一个痛快。姑娘若是要做宁死不屈的英雄,就要委屈你试试我锦衣卫的手段了。”   锦衣卫的手段!云姬脸色剧变,身形大颤,她忍不住扭头看向左侧。   “你堂哥笑起来好渗人。”唐一凡压低了声音对身后小厮模样的人说,话音未落敏感察觉到气氛骤变,心里一跳,还以为自己没控制好嗓音,讪讪扭头,正对上云姬求救似的目光。   唐一凡懵了,完全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更懵的事情还在后头,他只觉眼前一寒,下意识丹田提气一跃而起,险险避开直刺面门的一刀。   不想对方一刀不中,迅速变势,向上劈来。刀光凛冽,森气逼人,直直向他头部斩去。   半空之中的唐一凡骇然,这一刀端地角度诡谲,狠辣无比,他的身体在空中折成一个诡异弧度,险险避开。刀锋在他脸一寸外掠过,惊得唐一凡冷汗淋漓。然不等他喘息,那刀再一次如影随形,唐一凡知道自己绝对避不开这凌厉一刀,所以他干脆不避了,他只想知道是谁下手如此狠决,定睛望去,竟是蒋绍。   此刻他脸上全无半分方才的优雅闲适,那一双桃花眼黑不见底,脸上的阴鸷翻江倒海似乎迫不及待要将他湮灭,只一眼,一股凉意便顺着小腿爬上心头。唐一凡骇然,他不过是说了一句小话,怎么就像他抢了他妻子似的。   唐一凡觉得自己死也不会瞑目,太冤了!   “绍堂哥,不要!”那与唐一凡说话的小厮目疵欲裂,好容易从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中醒神,疾呼着撞向蒋绍。   刀身与唐一凡贴面而过,斩落几缕散发,那冷冷寒芒刺得唐一凡手脚俱僵。蒋绍空出来的另一手握成拳,汇力于拳峰,连击唐一凡腹部。   唐一凡顿时气息凝滞,只觉得摧古拉朽的疼痛从腹部蔓延到四肢百骸,痛的他恨不得一死了之。生不如死,他可算是明白了他之前说的话,更明白那美貌女子为何吓得面无人色,特么疼死个人。   唐一凡栽倒在地,蜷缩成虾米状。   收拳的蒋绍正好腾出手接住冲过来的人,冷声质问:“谁让你来这种地方的?”   那小厮却不是小厮,乃是冀王府平襄郡主蒋岚。   被先发制人的蒋岚顿时心虚语塞,余光瞄到唐一凡躺在地上一抽一抽的,当下大惊,冲过去:“唐一凡,唐一凡,你还好吧!”   “应该死不了。”唐一凡殊为不易的从嘴里挤出几个字。   蒋岚哽了下,觉得他应该真的死不了了,便站起来又走回蒋绍身边。   一句安慰话都没得到的唐一凡:“……”   蒋岚小心翼翼的看着蒋绍,赔笑:“绍堂哥,唐一凡肯定和那个刺客无关。”   唐一凡的兄长唐一平忙道:“听那女子的话,想来她是替朝廷办事的,咱们唐家一直是被朝廷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怎么可能和朝廷鹰犬有联系,她这是挑拨离间。”他们唐家原是西北赫赫有名的马匪,两年前才被蒋氏招安。唐一平正是接了王明义的缺,临江新上任的郡尉。   蒋绍随手把刀扔给下属,抬眸扫一眼蒋岚:“我知道。”   “啊!!!”蒋岚大惊失色:“那堂哥怎么要……”劈了他。   “他带你到这种场合来,不该死吗?”蒋绍反问。   唐一平:“……”这理由真是太正当了,他要是有个妹妹被猪拱了,那头猪还带着妹妹乱来也想活劈了他。   蒋岚顿时眼珠子乱飘,支支吾吾:“是我逼他的,他没办法才带我来,”又小声嘀咕:“其实也没什么。”不就是舞蹈香艳一点。   蒋绍垂了垂眸:“今日我在,只是稍稍教训他一顿,若是大哥,你觉得他还有机会站起来?”   蒋岚抖了下,霎时说不出话,觉得堂哥还是很善良的,期期艾艾看着他:“堂哥,你不要告诉我哥好不好。”   蒋绍看她一眼,微笑:“把这里所有人都灭口,他就不会知道了。”   蒋岚:“……”   众人:“……”   “这里不该是你待的地方,走吧。”蒋绍道,“还有,我会让人送你回信都。”   玩够了的蒋岚哦了一声,见唐一凡已经勉勉强强站起来,便招呼他一起往外走。   隐隐约约的,蒋绍还能听见蒋岚在嘲笑唐一凡没用,唐一凡理不直气不壮的解释,换来更加惨无人道的耻笑。   欢喜冤家!   蒋绍的目光逐渐转凉,两年前他收到阿璇一封信,整封信的重点是那群马匪居然被招安了,她想让外祖给她出气的计划胎死腹中,十分不开心!   他想去看她的,可他在锦衣卫正处于关键时机,他一进去就是正四品的指挥佥事,下面人碍着他的家世当面不说,心里却不服。他需要向世人证明自己不是只能蒙祖荫的纨绔。   这两年,蒋绍一直在想,当时如果自己去了,一切是不是都会截然不同?   ☆、第35章 风起   身心受损的唐一凡灰头土脸的承受着蒋岚秋风扫落叶般的奚落:“在我哥手下三招都走不到,你好意思说自己是高手,高手!”   唐一凡面皮发胀:“我们唐家人最厉害的是马术,有本事上了马比划比划。”   蒋岚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就是上了马你也不是我堂哥的对手,别看我堂哥长得跟公子哥儿似的,身手好着呢,和我大哥不分上下。”   唐一凡心下一惊,他和蒋峥切磋过,自然知道对方本事。方才过了三招,他虽然输了,但是蒋绍出其不意,又有武器在手,他心里难免觉得对方胜之不武。   “怕了吧!”蒋岚斜睨他。   “谁怕了!”在喜欢的女孩面前怎么能怂,唐一凡哼了一声:“下回有空找你堂哥比划下,让你看看我的本事。”   蒋岚溜他一眼,似乎看穿了他的外强中干,拍拍他的肩膀:“算了,别自取其辱了,输给我堂哥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被小瞧的唐一凡不乐意了:“谁说我一定会输给他的!”   两人就这这个话题继续掰扯了几句,最后蒋岚恼了,一脚踹过去:“你有完没完啊!”   “又来!”唐一凡驾轻就熟的跳起来避开:“你说你这动不动就打人的毛病能不能改改?”   蒋岚叉腰:“我就不改了,你想咋的?”   被她这杏眼一瞪,唐一凡顿时气弱:“你开心就好!”   蒋岚嫣然一笑:“算你识相。”   唐一凡摇头失笑,嘴上乱跑:“不过你这堂哥,长得可真好看,比姑娘家还好看。”这大家公子哥还真是细皮嫩肉,气质华贵,要不是刚被他追的上天入地,完全不敢相信能有这么好的身手。   蒋岚又要踢他,这回唐一凡灵活地躲开了。   蒋岚瞪他一眼,不放心的左右看了看,警告:“这话叫我堂哥听见,看他不活劈了你,堂哥最烦人拿他和姑娘家比。你这张嘴啊,早晚得出事,记得,在我堂哥面前别乱说话,他这两年脾气越来越古怪了。”蒋岚已经琢磨过味来,蒋绍应该早就知道那云姬是刺客,可他愣是能柔情似水的应付,下一秒却能掰断了她的手腕。猫戏老鼠似的,想想蒋岚就有些发毛。   她堂哥这人小时候就促狭爱戏弄人,活生生的例子就是天璇,小时候那可怜样,甭提了。当然天璇也不是吃素的,堂哥最后也讨不着好。小时候看他们互相‘折磨’一直是蒋岚的一大乐趣。   眼下大了,看似收敛了,可蒋岚觉得她堂哥更古怪了。   唐一凡心有戚戚的点头,想起在厅内,蒋绍那阴森凌厉的模样,他也心有余悸。虽然蒋绍说只是略作惩罚,可唐一凡觉得对方是真的想杀了他,起码第一刀和第二刀是,刀中杀气外人无所觉,他这个当事人一清二楚。就因为他偷偷把蒋岚带到宴会上?亦或者和唐家有仇,唐一凡百思不得其解,想回去和大哥商量下。   冷不防,蒋岚扭头问她:“我好看还是我堂哥好看?”   唐一凡懵了下。   “你不是说我堂哥比姑娘还好看?”蒋岚板着脸道。   唐一凡:“……当然是你好看。”   笑意不受控制的往脸上跑,蒋岚很是辛苦的压了压,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得意。   唐一凡瞅她嘴角一个劲儿往上翘,话锋一转:“不过我两年前遇到过一个姑娘,那才叫漂亮,玉人似的,长大了定是个绝色美人。”   一提,唐一凡忍不住回想起来。   那会儿正是冬天,这一冬草原上没怎么下雪,冰寒却似往年,冻死了不少牲畜,狼群躁动起来,他带着人去打狼,不知不觉走出了势力范围,然后遇上两个小姑娘,一看标识,顾家人。   他就想起之前顾家联合梁州豪强剿匪的仇了,他们唐家堡也被波及。虽然他们唐家是马匪,但是从来不和突厥勾结,有时候遇上了还要和突厥干一架。   不过和朝廷关系是不咋的,官和匪能好到哪里去,堡里不少弟兄都是朝廷要犯。偶尔还会劫个朝廷的粮草,绑架个把官员啥的,劫富济贫嘛。   他听说过顾家女孩儿金贵,顾氏也不是什么清廉干净的世家,遂想劫他们家女孩恶心恶心顾氏,再要一大把银子,马匪也没钱啊!   哪想两个小姑娘鬼灵精,分开跑了,他去追那个更漂亮的小姑娘,长得这么漂亮,在家肯定得宠,差一点就抓着了。都怪蒋峥横空杀出来,捉人不成反被捉,自己倒成了人质。   黑历史,不想也罢!   蒋岚瞧他这唉声叹气长吁短叹的模样,以为对美人儿念念不忘,险些气炸了,揪住他的胳膊来了个三百六十度大旋转,凉丝丝道:“魂牵梦萦,久久不能忘怀?”   “嘶”唐一凡倒抽一口冷气,一张俊脸都扭曲变形了,这姑奶奶生气起来就不分轻重,他当然能躲开,蒋岚那点身手就是唬人的,可他哪敢躲啊。   “哪有,我就是想起来,当年我想抓了她跟顾氏要赎金,可最后却是我被你大哥抓了。”唐一凡赶紧解释。   蒋岚突然一愣,顾氏,推了推他:“你仔细说说怎么回事?”   这么丢人的事唐一凡真的不想说,但他怎么可能拗得过蒋岚,只能一五一十的‘招了’。   蒋岚用一种你真幸运的目光把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你想抓的是阿璇姐吧!”   “谁?”唐一凡听她语气亲昵,顿生不祥之感。   “我大哥未过门的妻子。”蒋岚道。   唐一凡一拍大腿:“合着我还是他们月老啊,啧啧,英雄救美,美人以身相许!”   蒋岚忍不住又翻了个白眼:“你想多了,以她脾性只会想揍你,她后来就没有报仇?”   唐一凡仰了仰头,挠了挠下巴:“我被你大哥抓到之后,她踢了我两脚,超疼!”娇滴滴一小姑娘,委实刁钻,就往人穴道上踢,死不了人,痛死个人。   蒋岚嘀咕:“还好那会儿我大哥还没跟她定亲,要不哪是挨两脚的事。”又拍了拍唐一凡的胳膊:“回到信都,少不了要遇见她,你好好跟她道个歉。阿璇姐看在我面子上,不会和你计较的。”   唐一凡爽快点头,当时他抓她,那是立场不同,唐家堡和顾氏有仇啊!不过欺负个小姑娘,的确有点不厚道。   #   宴会厅内,闲杂人等都已经退下,满地狼藉也被收拾毕。   气质温和的青年笑着摇了摇头:“那舞姬心思也够深的,临死前还要挑拨离间一回,唐老爷子如今可正受冀王重用。”   “她能带着人混进来,肯定有内应,好好审她。”蒋绍道。   青年抬头,诧异的看一眼蒋绍,他箕坐在上首,这样不雅的坐姿,由他做来却是赏心悦目,这人啊生来就是个祸害!怪不得那女刺客都差点被他迷了心窍。   青年忍了忍笑道:“她是谢安民带进来,你不会是怀疑谢安民吧!”   “他没这个胆子,有其他人。不过这也是个废物,被利用了都不自知,这种尸餐素位的东西,随便抓个纰漏夺了他的乌纱帽,省得拖后腿。”   青年犹豫了下:“谢安民是沈家那位老夫人的胞弟,谢氏也就这个能撑撑门面的人了,要是罢了官,沈氏那边也不体面,会不会让岳母难做?”这青年正是蒋歆的丈夫魏志泽。   蒋绍望着案几上缠枝莲花灯盏内的烛火,笑了笑:“沈家都是明白人,让这种人留在这位置上,早晚会捅出大篓子。”   魏志泽便不再说什么,想他对沈家也算用心良苦了。   蒋绍凝着那烛台下的阴影渐渐出了神,   “你看,这是骆驼,像不像?”   “瘦死的骆驼?”   “……有本事你做一个啊,不许做骆驼!”   “这是猫,这是豹,这是马,飞鸟……”   她气呼呼地吹灭了烛台,不屑的瞄了他一眼:“只有小孩子才玩这种幼稚游戏!”   蒋绍突然伸手捏住了灯芯,分明是她先玩的。   魏志泽一惊:“你干嘛!”   “晃眼了。”掐灭了烛火的蒋绍漫不经心收回手。   魏志泽环视一圈亮如白昼的宴厅,千言万语化作两个字,有病!当然他不敢说,哪怕坐在上面这个是他嫡亲大舅子。   别看他一双桃花眼天生带笑,即便不笑也让人觉得他在笑,就以为他脾气好。很多人就吃了这个亏,如他刚去锦衣卫那会儿,便是被架空了,被暗地里使软绊子,也依旧笑意融融不以为然的模样,大家都以为他是来混日子向家里交代的。   结果,三个月后他突然发难,下过绊子的,被他揪着错踢出了锦衣卫,这算是轻的,严重的进了昭狱,这一招杀鸡儆猴让余下的人噤若寒蝉,此后再没人敢把他当成混日子的公子哥。现如今,锦衣卫早成了他的一言堂,令行禁止。   “你觉得她真的是朝廷派来的?”蒋绍突然问。   魏志泽疑惑的看着他。   蒋绍道:“她挺喜欢玩挑拨离间的,谁最想我们和朝廷撕破脸?”   魏志泽沉吟片刻,道:“这样一来范围可就广了,荆州关氏,豫州陈氏……就是梁州顾氏、杨氏,怕是都不想蒋氏做大。”这些年蒋氏逐渐拉开了与其他‘诸侯’的距离,不只朝廷视为眼中钉,就是其他有野望的豪族也视蒋氏为肉中刺了。   蒋绍笑了:“争来斗去,有意思吗?”   魏志泽沉默,他发现了,自从蒋绍坐上指挥使这个位置,他似乎失去了目标,对什么都兴致缺缺。   他笑起来:“《山坡羊十不足》你可还记得?自古人心难满。你觉得没意思,他们乐此不彼,手握权势,凡想要唾手可得,不好吗?”   ☆、第36章 蒋岚   四月初,天璇见到了久仰大名的蒋岚,蒋氏掌上明珠。在来之前,她已经被告知两人交情颇好。这让天璇暗暗松了一口气的,毕竟今后少不了与她打交道。   离开信都大半年的蒋岚在王府办了海棠花会,邀请一众闺中好友。   天璇应邀前往,仔细说来,这还是她第一次参加这种贵女之间的聚会,倒不是没有收到过请帖,以原身家世和人缘,加上这个时代女孩动不动就设宴,所以三五不时她就能收到请帖,然而都婉拒了。   她初来乍到,不论是人和规矩都不认得,万一出了纰漏岂不是麻烦,沈家也是考虑到这一点,遂一律谢绝。   不过这一次不一样,一来,邀请的是蒋岚,而且在王府;二来经过这一个多月的学习,她差不多能适应这种场合,况且类似的应酬不可能永远婉拒,正好借此机会慢慢回到社交圈。   一进花园,天璇就见一身穿雨过天青色织锦长裙的女孩迎面走来,双眸晶莹璀璨,目光清澄,脸颊粉嫩,是个极为活泼靓丽的少女,远远的就听见她欢快的声音:“阿璇姐,你来了。”   在冀王府还能这么活泼的,天璇想必是蒋岚无疑了。果然一旁的白露提醒:“是郡主。”   对方是朝廷亲封的郡主,待她走的近了一些,天璇屈膝,只话未出口,就被蒋岚拉住了双手,她娇嗔:“阿璇姐还要和我兴这一套。”   感受到对方的热情,天璇就着她的手站直了身子。   蒋岚灿烂一笑,亲亲热热的挎住天璇的手臂,凑过去:“其实你已经不认识我了吧?”   天璇便笑:“现在认识不就行了。”   “狡辩!”蒋岚哼了一声,又霸道的宣布:“听说你在慢慢想起来了,你可不许最后想起我,或者干脆记不起我了。”   天璇忍俊不禁,这种事她哪里能控制,只瞧着小姑娘一本正经的模样,也配合的笑:“我尽量。”   蒋岚就不依了,晃着她的胳膊:“什么叫尽量啊,咱们什么交情,一起爬树一起挨骂的交情。”   天璇一听,感情是一个战壕里奋斗过的,怪不得关系这么好了。   “还是阿岚面子大啊,大伙儿给沈三姑娘下帖子,可一个都没请动她的大驾车。”   天璇循声望过去,说话的是一没见过的美人,香娇玉嫩,秀艳如花,只美人似乎不怎么友好,话中含沙射影。   天璇笑了笑道:“那阵子我大病初愈,身子不好,只能忍痛拒绝各位的邀请了。”   美人上下打量天璇:“那沈姑娘现今是都好了。”   天璇道:“都好了。”   “阮舜华,我有邀请你吗?”蒋岚眯了眯眼,突然发难。   天璇愣了下,这话委实有些不给面子,果见美人的脸乍青乍白又变红,五颜六色跟开了染坊似的。阮?她心里一动,冀太妃可不是姓阮。若真是那个阮,与蒋岚不是表姐妹,何以如此不留情面?   “表姐来向祖母请安,是我带表姐过来。”这话是一身穿月白色兰锦长裙的少女说的,如云秀发挽成了垂髫分肖髻,仅仅插了一支象牙白玉簪。这是极为清雅的装扮,然而这姑娘却长了张饱满圆润的鹅蛋脸,身材也偏丰盈,便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只她似无所觉,蹙眉柔声道:“我原想都是一家人,许久不见……三姐不高兴,只管怪我就是。”话落便有两行清泪顺着眼角迎风而下。   天璇呆了呆,她一直都觉得沈家有几个姑娘性子略有些一言难尽,此刻才知道自己还是少见多怪了,顿时有点同情蒋岚。   蒋岚不耐烦的皱眉:“老四,我一回来你就哭哭哭,是不是很不高兴我回来了。”   蒋四娘哭得越发可怜,难以承受似的拽紧了衣领,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颗连着一颗的往下掉,她抽抽噎噎道:“三姐怎么会这么想我!”   天璇眼看蒋岚这姑娘要原地爆炸,赶紧捏了捏她的手心:“我看她一直捂着胸口,你四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蒋岚:“……四姑娘犯病了,还不赶紧给我带下去。”   蒋四娘呆了下,泣声道,“没有,三姐我……”   蒋岚一使眼色,便有丫鬟上前:“四姑娘,奴婢带您下去。”话音未落蒋四娘就被拉出去一截,虽然还在哭哭啼啼,却是没了其他动作。   天璇看一眼,发现那丫鬟脚步轻盈稳健,与白露有些像,便明白这又是个练家子,怕是用了什么手段制住了蒋四娘。   蒋岚没好气瞪着旁边白着脸的阮舜华:“你和老四不是好的恨不得黏在一块,怎么不跟上去关心关心。”   阮舜华咬了咬牙,蒋岚被宠坏了,脾气上来不管不顾,就是冀王都拿她没辙。连蒋四娘都被她这么灰头土脸的弄下去,她还真不敢与之硬抗,只能憋憋屈屈的屈膝跟上。   “赶紧走,赶紧走,”蒋岚挥挥手,就像赶苍蝇。一人走,觉得空气都舒畅了,对天璇道:“一个两个都有病。”   天璇忍俊不禁。   “笑什么笑,我跟你说正经事呢。”蒋岚跺脚。   天璇赶紧收笑,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   蒋岚这才满意:“你记着,这两个都不是好东西,遇上了留点心。”   天璇点头:“好,我记得了。”   果然,蒋岚很满意的点了点头,颇有些为人师的满足感:“你应该不记得了,那阮舜华是我祖母侄孙女,明知道我大哥跟你订婚了,她还不要脸的往上凑,当谁看不出她那点心思。跟她姑姑一个德行,就爱抢别人丈夫,好好的大家闺秀不想做正头娘子,硬要做姨娘。”   天璇瞳孔微张,这段话信息量有点大。   蒋岚赶紧道:“不过我哥对她一点意思都没有,她那样我大哥瞎了眼都看不上。”   天璇忍笑,见小姑娘不满的盯着她,赶紧赞同的点了点头。   “她姑姑就是我那哭哭唧唧四妹的生母,”蒋岚撇了撇嘴:“自己心甘情愿进门做妾的,还想当侧妃,做她的春秋大梦去吧,反正这对母女最讨厌了。”   这一点天璇听说过,冀王两个侧妃之位都空悬,毕竟冀王妃乃公主之尊,虽然朝廷势微,可毕竟还没亡,且冀王妃几个儿子都长大了,冀王总要给嫡子面子。   不过王府后院姬妾成群,庶出儿女加起来近二十,冀王风流之性可见一斑。   蒋岚总结陈词:“反正都不是好东西,你不要理她们,要是她们敢惹你,直接揍回去,大哥会给你撑腰的。”   天璇含笑:“好。”却没当真,蒋岚是蒋氏掌上明珠,便是做了什么,冀王和阮家都能笑笑揭过去,前者不舍得,后者不敢惹。她却是不同,她得考虑沈氏。   蒋岚心满意足的点了点头,突然道:“我给你介绍一个人。”   她的表情就像是小孩子得了漂亮的衣服,新奇的玩具,迫不及待的想向小伙伴炫耀。   天璇配合的露出好奇之色:“什么人?”   蒋岚神神秘秘一笑,拉着天璇就往外走。   走了有一段路,天璇发现蒋岚竟然是带着她来见男人,虽然对这个男人身份有了隐隐约约的猜测,天璇还是被这姑娘的特立独行惊了下。   “我给你写过信的,不过你肯定忘了,”蒋岚指了指唐一凡,目光中流露出一点属于少女的羞涩:“他就是唐一凡。”   其实天璇前一阵通过翻阅信件已经了解,唐一凡就是她的未婚夫,两人是在去年底定亲的。   天璇略略看了一眼,十七八的年纪,剑眉朗目,眉目之间带着在信都少年身上罕见的浪荡不羁,是个有魅力的青年!起码从颜值和气质上来看和蒋岚挺配。   “唐公子好。”天璇低低福了福,便不再多看。   蒋岚扯了扯天璇的衣袖,表情有些小心虚,天璇顿时拉响警报:“我今天让他过来是给你道个歉的。”   天璇不动声色的看着她,等她继续说。   蒋岚对了对手指:“你还记得两年前遇见马匪的事吗?”   天璇灵光一闪:“跟他有关!”   “你都记起来了?”蒋岚大惊。   天璇道:“记得一点。”   蒋岚更是心虚:“追你的那个人就是这个混蛋,”又赶紧解释:“可那会儿情况不一样,对吧,他们家还没归顺呢。”强调:“那会儿是敌人,敌人!”   天璇又想起了那个梦境,无边无际的雪色草原,她在冰天雪地中撒足狂奔,那种绝望和无助,她至今都无法忘怀。罪魁祸首就在眼前,天璇的心情委实复杂。   蒋岚可怜巴巴的摇着天璇的手:“我知道阿璇姐受委屈了,可是我遇见他那会,不知道他居然干过这么丧心病狂的事,要知道我肯定替你揍死他。可我不知道啊,我也是前几天才知道,但是我都和他定亲了,总不能不要他了,那他不是太可怜了,他以后就再也找不到我这么好的姑娘了。”   天璇一肚子的郁闷被她闹得一干二净,这姑娘真是个活宝。再说了这都是两年前的事了,何况蒋岚说的也有道理,那时双方阵营不同,遂她道:“算了,都过去这么久了,再说我不也没事。”她就是差点被冻死和吓死!   唐一凡动作干脆的从凉亭内的石桌上举起两杯茶,一杯递给天璇:“今天我就先以茶代酒给姑娘赔个不是,改日设宴邀请你和世子,再郑重道歉。”虽然他觉得自己就是把小姑娘吓了一跳,蒋峥赶来的及时,根本没受什么罪。不过蒋岚明显很重视她这个未来嫂子,那么唐一凡也不在乎把姿态放低一点。大男人和女孩子也不用计较这个。   这下天璇就有点明白蒋岚为何会喜欢上这人了,似是个有趣爽快的,看着大大咧咧,实则心细如尘,遂接过茶杯一饮而尽:“喝了茶此事便算揭过了,不必设宴。”   蒋岚赶紧道:“要的要的,我都好久没吃三鲜楼的鱼羊鲜了,看我大哥哪天有空,让他请客,反正他有钱,特别有钱!”   她这一幅吃大户的小精明,让天璇忍俊不禁。   “明天我有空!”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嗓音中含着淡淡笑意。   “大哥。”蒋岚扭头,惊喜。   天璇回身,便见蒋峥从拐角处的假山后走来,他穿着玄色轻铠,在午后的阳光下泛着冷冷幽光,让人望而生畏。   她的目光缓缓定焦在他脸上,五官凌厉深邃,如刀凿斧刻,忽然间梦里那张永远模糊的脸毫无预兆的清晰,与眼前这张脸彻底重合。   天璇身体一颤。是他,那就好了!她一直害怕会是另外一个人,如今的情况已经让她手忙脚乱。   蒋峥大步走到她面前,见她脸色微白,却是一脸如释重负,伸手一探她的额头,触手冰凉,问:“哪里不舒服?”   天璇摇了摇头,再看蒋峥,便觉与以往隐隐不同,她又说不出哪里不同,这种感觉十分奇怪,就像是她能感同身受到原身那一刻的依赖和喜悦。   “我之前不是跟你说过我做了一个梦,我不知道谁追我,也没看见谁救了我?今天看见你穿着这一身,我突然看清了。”   蒋峥的身体有一瞬的紧绷,转瞬即逝,快的根本无人察觉,他低笑:“所以之前你嘴上不说,其实心里还是不信我。”   天璇霎时尴尬了,她左右看看,发现哪里还有蒋岚和唐一凡的身影,“……”   蒋峥道:“刚走。”转而道:“小岚和你提阮家人了?”   天璇第一个念头是他果然知道了,真怀疑他是不是长了顺风耳,消息这么灵通。问题是他还能毫不掩饰,这心理素质强大的让天璇简直无话可说。   天璇笑了笑道:“提了两句。”   蒋峥深深看她两眼:“跳梁小丑,不用理会。”他忽的伸手抚了抚她的脸:“我不是我父王,阿璇,你明白吗?”   天璇心神一震。   #   为了给她大哥制造机会,蒋岚果断带着唐一凡撤了,两人随意走着。走着走着,唐一凡问:“你不用招待客人了?”   蒋岚瞪他一眼:“你是猪吗?”   唐一凡莫名其妙,他又是哪里招她惹她了。   见他还无所觉,蒋岚更怒,货比货得扔,人比人气死人,她一直以为像她哥那样的,肯定不解风情。可看他怎么对阿璇的,送花送首饰,陪吃又陪玩。蒋岚深深觉得自己看走眼了。眼前这个长了一张解风情的脸,其他事也挺机灵的,怎么关键时刻就变成猪脑了。   气得要命又被刺激了蒋岚,恨恨的一脚踢过去。   唐一凡有一点好,他偶尔跟不上蒋岚的节奏,但是他对蒋岚的情绪很敏感,知道什么时候该躲,什么时候不该躲,于是这一次他没躲,还狗腿道:“我皮糙肉厚,耐打,你仔细脚疼。”   蒋岚真是气不得又骂不得,只能再踹,力道却轻了很多。   唐一凡机灵的凑上来,拉住她的手:“不生气了。”   正是柔情蜜意,斜刺里突然冲出来一个人:“阿岚!”那声音中的深情毫不掩饰,赤红着双眼瞪向唐一凡握着蒋岚的那只手。   唐一凡一头雾水。   蒋岚收了笑,皱眉看着他。   “阿岚,这就是你要嫁的那个人?”   唐一凡嬉皮笑脸之色顿生,这架势,不对啊!   蒋岚往唐一凡身边靠了靠:“云起表哥,他就是唐一凡。”   阮云起脸上挤出一抹十分难看的微笑:“我们十多年的感情还不如你认识他半年。”   “白头如新,倾盖如故,我这个粗人都知道,你一看就是文化人,难道也不知道。”   阮云起的脸霎时惨白如纸。   蒋岚有些不忍,到底是认识十几年,小时候也玩得很好,于是她拍了拍唐一凡的手,出声道:“云起表哥,四年前我就和你说明白了,我只是把你当哥哥,并没有其他意思。”   唐一凡一听,四年前,蒋岚才十一岁,这混蛋就有心思了,他有点想撸袖子。   阮云起踉跄了一步,四年前,他满怀希望的去找她,说想向王爷王妃提亲,可她一脸惊恐,然后开始躲他。紧接着父亲去世,他要守孝三年。守完孝回来,她十四了,他以为她该懂了,他再去找她,得到同样的答复。蒋岚为了躲他还跑到了蒋嵘那里,那时候他就明白她是真的不喜欢他。可只要她不嫁人,她不亲口承认,他就还有念想,可现在连这个念想都没有了。   阮云起身上的悲哀太过沉重,以至于唐一凡这样的铁石心肠的也要不忍了:“我会好好的照顾阿岚的。”   阮云起身体一颤。   蒋岚推了他一下,怎么说话呢。   唐一凡不解。   阮云起定定看蒋岚一眼,失魂落魄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弯着腰,就像被人硬生生抽走了脊梁骨。   “其实小时候他对我还真挺好的。”蒋岚叹了一口气,言听计从。   “舍不得了——谁在那儿?”唐一凡大步一跃,兔起鹘落间出现在松树林内,甫一出手就被林内的人掀出去,唐一凡一脸的难以置信:“蒋指挥使。”   眼前这人,颜色如雪,冰雕似的。唐一凡冒出一个诡异的感觉来,不久前还无坚不摧的这个人,眼下只要轻轻一敲,他就会粉身碎骨。   “我只是把你当哥哥。”   女孩含泪带泣的声音在耳边炸响,炸得他连争的勇气都没有了。   ☆、第37章 荷包   蒋绍面无表情的站在那儿,怔怔出神。   当年,母亲的话令他明悟自己对阿璇的心意,可时机不对,她外祖母病重,且她还小。便是写信,他也斟字酌句唯恐吓着她,她这年纪,怕是还不懂。   他又怕她去了梁州,隔着千山万水有了新的玩伴就忘了他,这丫头一向没良心。又怕她再遇上什么‘表哥’,所以他信去的十分勤快,夹着各种好玩好吃的,间接宣告他的主权。她又刁钻又任性,一般人不会喜欢她,然她乖巧起来极具欺骗性,又长的这么好看,梁州那群没见识的傻子保不准被她骗了。   他写信,阿璇也愿意给他回信,鸡毛蒜皮,七零八碎,信里偶尔会出现她的小表弟顾深。尽管她完全是把对方当成毛孩子的语气,可他依旧生出危机感来,她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   他拐弯抹角的暗示,这样被宠坏的毛孩子一身臭毛病。   ……   他们分开三年,隔着一整个雍州,相聚两千三百里,可他觉得除了不能见面,格外想念,旁的与她没走一般无二。   等她回来,他就亲口问她,问她要不要嫁给他?   可一年又一年,等到她十四岁,还不回来。他有些等不了,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修修改改扔了一地废纸,终于在天亮前写出了让自己满意的信,他隐晦的向她讨要荷包。女儿家除却为至亲外,只会为夫君绣这种私物。   可他终究没有等到她的回信,更没有收到荷包。他惴惴不安,是自己写的太隐晦,她没看懂,还是自己的信中途出了意外没到她手里,或者她的信在来的路上掉了……   思前想后,连刚在锦衣卫内站稳脚都顾不上了,他要去梁州找她。   然而,出发前一天,冀王府和沈府公布了她和堂兄蒋峥定亲的消息。   他不明白,她怎么会和蒋峥扯上关系!   阿璇在九月里回到信都,空气中浮动着桂花香。   她来向母亲请安,他拦住了她,问她,喜欢他吗?只要她点头,他就去争,竭尽全力的争。   可是一句:“我只是把你当哥哥。”将他所有的希望和勇气碾得支离破碎。   蒋绍只觉得心脏在那一瞬间被利刃割开,鲜血淋漓,整个人都痛到麻木了。   当年他碰巧撞见了阮云起向蒋岚告白,阮云起就是被这么拒绝的。当时他还在想阮云起这个家伙也太心急了,蒋岚才多大,一团孩子气,她懂什么,现在告白分明是找死。何况他们表兄妹,偶尔一起玩罢了,阮云起这个呆子还只会傻傻的听话。   哪像他们,他教他描红习字,教她骑马射箭,带她打马球玩蹴鞠……   可他总是欺负她,把她气急了再把她逗笑。   所以她不愿意喜欢他,蒋绍想这是不是报应。。   “蒋指挥使?”唐一凡发现蒋绍状态很不对劲,他面上风平浪静,可唐一凡总觉得他在苦苦压抑着什么,一着不慎就会掀起惊涛骇浪。   蒋绍动了动眼珠子,目光沉沉地盯住唐一凡。   瞬间,唐一凡全身的肌肉和骨骼都紧绷进来。他又感觉回到了临江那一晚,从蒋绍身上传来若有若无的杀意让他心惊又让他浑身都兴奋起来。那一次,蒋绍毫无征兆的发难,逼得他狼狈不堪,这一回,他倒有心比一比。   正当他蓄势待发时,却发现对面的蒋绍气势一收,整个人透出一股颓然。   蒋绍漠然的看他一眼,抬脚离开。便是杀了他又如何,便是阿璇真的因为他,被蒋峥救了而逐渐喜欢蒋峥又如何,没有蒋峥,她也不会喜欢他!   蒋岚跑进松树林,手肘杵了杵唐一凡,望着蒋绍挺拔的背影,犹豫了下道:“绍堂哥是不是怪怪的?”   唐一凡心念一动,想起了不久前黯然退场的阮云起:“你堂哥是不是也被喜欢的姑娘拒绝了!”细一想发现两人情绪还有像。   蒋岚呆了下,左右各看了一眼才道:“其实我一直觉得堂哥有些喜欢阿璇姐,你不知道,阿璇姐和堂哥也是表兄妹,阿璇姐被我二婶当女儿养在身边长大的。”   唐一凡惊:“你可别乱说。”   “废话,我能不知道。”蒋岚没好气瞪他一眼:“要是换了别人你觉得我会说吗?”   唐一凡顿时通体舒畅,他摩了摩下巴,好奇:“那她喜欢你堂哥吗?你们这些高门大户不是特别讲究表兄表妹一家亲的。”那蒋峥不就是棒打鸳鸯了!   “当然不喜欢了,”蒋岚回答的斩钉截铁:“谁说表妹一定要喜欢表哥,要是,哪有你什么事。我大哥那么好,阿璇姐当然喜欢我哥。”   “我也觉得,你这堂哥脾气太古怪了,要我是姑娘也不喜欢他,还是你大哥,真男人,这个!”唐一凡谄媚的竖了竖大拇指。   蒋岚推他一把:“滚!”   #   蒋绍眉眼含笑的进入温安院。   冀太妃见着他十分欢喜,将他拉到身边上下左右仔细打量:“什么时候回来的,你娘说你要明天才回来,瞧这脸色,在外面受苦了吧,哎,什么事就这么重要,要你亲自去跑一趟,让下面人去不成吗?”   蒋绍当下懒洋洋地笑起来:“整天在信都待着也无趣,孙儿正好借此出门散心。那临江别的特产没有,唯独这珍珠还拿得出手,孙儿着人寻了一些,正让人做成首饰,过两日就能完工,祖母可以拿来玩。。”   冀太妃笑眯眯的嗔他:“老太婆一个了,没得糟蹋东西。”心情却是极好的,这孙子打小就会哄人。   “能被祖母看中,才是它们的造化。”蒋绍笑。   冀太妃轻轻打了他一下:“油嘴滑舌。”满目疼爱的看着自己这大孙子,越看越觉哪哪都好。   冀太妃拉着蒋绍嘘寒问暖了一阵,才放他走,叮嘱:“晚上来我这用膳,就咱们祖孙俩,不要旁个添乱。”   蒋绍便笑:“走了一个月,最惦记祖母这儿好吃的。”   “好好好,”冀太妃笑咪了眼:“让他们把你爱吃的都做一遍。”   出了温安院,蒋绍脸上如三月春风的笑容便消失的无影无踪,面无表情的走回靖国公府。忽的,他脸上又浮现了惯常的微笑,带着点漫不经心,带着点优雅从容。   “大哥。”   从大路上走来的正是前来向老太妃请安的蒋峥,他已经换上了一件墨色长袍,腰间同色金丝蛛纹带,气度过人。   “阿绍!”蒋峥沉声问:“听说你遇到刺杀?”   蒋绍不以为然的一笑:“跳梁小丑!”   蒋峥:“幕后主使?”   蒋绍道:“朝廷的人,不过她刺杀我出于私怨,我处决了王明义,她受过王明义大恩,来报仇的。”   蒋峥略一颔首:“锦衣卫树敌良多,你出门当心。”   “我有数,我可不想死。”蒋绍笑起来,又道:“这次在临江抓了不少人,大部分是朝廷的暗桩,还有一部分涉及到其他豪族,口供都录好了,大哥有兴趣可以看一下。”   “我派人去取。”   蒋绍点头,一拱手:“那我先走了。”他与蒋峥擦身而过,他垂了垂眸,看着他腰带上深蓝色君子兰图纹的荷包,笑了笑。   这般粗糙的针黹却能被他珍而重之的戴着,除了蒋岚就是她。蒋绍面不改色,何必自欺欺人,他在母亲那见过她的的针线,就是这样,八岁的小丫鬟绣的都比她好!   ☆、第38章 恶客   冀太妃瞅瞅神色自如地说着把阮舜华远嫁的蒋峥,又好气又好笑,问:“就因为今儿个舜华挤兑了沈家丫头一句?”   蒋峥也笑道:“她的心思,祖母肯定也看出来了。之前她没做什么出格的,我便当没这回事。可今天她能言语挤兑阿璇,明天是不是要付诸行动?阮家已经出过一个姨娘,真等她闹的人尽皆知,阮家其他表妹还要不要名声了。”   冀太妃一默,嫡亲侄女带着一个月的身孕跑到王妃跟前哭闹,一直是太妃心里一根刺,她觉得自己这一辈子的脸都因为她在儿媳面前丢尽了。   她有嫡亲的一兄一弟,继承家业的长兄却是个吃喝嫖赌俱全的纨绔,长房被他弄得乌烟瘴气。等侄子侄女长大,哪怕有她在,这婚事也不上不下,她便把阮姨娘这个长房唯一的嫡女接过来,打算养两年给她抬抬身份。万万想不到她暗地里和长子搅合在一块了,还珠胎暗结。   阮姨娘就这么进了门,幸好这是个蠢的,不蠢也不会放着好好的正室夫人不做。养在她跟前,日后还能嫁的差了。偏要去做个姨娘,以为凭着一张脸就能把男人迷得神魂颠倒。果不其然,进门没一年就失了宠,要不是她侄女的身份,坟头上的草都有一人高了。   阮家女孩,尤其是长房女孩,到底因为她名声受了牵累。   这阮舜华是她长兄嫡嫡出的孙女,随着父母搬到了信都。再是气阮姨娘,可娘家养大了她,帮着她在王府后院站稳了跟脚。如今她做了老祖宗,一子为王,另一子为国公,哪能不管娘家。她愿意提携侄孙女,却不敢再养了,偶尔召见一回,抬抬她的身份便是。   不想,这又是个眼睛长在头顶上的,打见了蒋峥就跟着了魔似的。女孩儿爱英雄,心存仰慕并不过分,她也不当回事,可阮舜华分明存了不该有的心思。这姑侄俩一模一样,好好的正道不走,偏要另辟蹊径。   冀太妃可不愿意因她让阮家长房本就岌岌可危的名声雪上加霜。便是今天蒋峥不提,她也要出手了,否则真等蒋峥腾出手来,他们哪有好果子吃。   冀太妃溜他一眼,叹道:“别拿阮家名声当借口,说到底还不是心疼天璇丫头了!”   蒋峥也不掩饰:“我未过门的妻子,自然心疼。”   有冀太妃这一层关系在,倘阮舜华留在信都,她们日后少不了见面。若只是斗斗嘴无妨,阿璇也吃不了亏,只林嘉玉的事令他心有余悸,万一阮舜华也不按理出牌?阮家长房就没一个明白人!真出了事,便是把对方千刀万剐又有何用。   万不想这孙子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冀太妃委实愣了下,旋即指了指他,笑:“瞧瞧,这还没进门呢,就心疼着这样了,进了门还得了。”   冀太妃不无感慨,他爷爷风流成性,老子姬妾成群。偏生这孙子打小对女色就不上心,之前他也定过亲,可没见他对人这么上心。   沈家那姑娘呢,是个好姑娘,性子好,模样好,家世也好。只她要有个双胞胎姐妹什么的就更好了。她活到这把岁数了,阿绍的心思哪还看不出来,他们还小那会儿,她就知道阿绍这辈子要栽这小丫头手上。   可谁想,绕了一圈,和她定亲的成了阿峥。   不是她自夸,她这两个孙子万中无一,哪个姑娘得了他们的欢喜都是福气,可有时候,福气多了就成祸了。刚定亲那会儿她整宿整宿睡不着,生怕兄弟俩闹起来,目下看着好了,才算是放心了。可也不敢彻底放下,阿绍二十一了,身边还没个人呢。   “我已经给她看了人家,过两天就把她爹娘叫来,他们要是再冥顽不灵,就当没这门亲戚吧,这些年对他们我也仁至义尽了。”冀太妃叹道,兄长这一房继承家业,她难免多照应些,偏生烂泥扶不上墙,这些年她也心灰意冷了。   还好三弟这一房争气,蒸蒸日上,有这一房在阮家就没落不了,与其把情分用在注定扶不起来的长房上,还不如全部用在三弟这一房上。   “让您老人家操心了。”蒋峥道,。   冀太妃摆摆手,要不是她,娘家人胆子也不会这么大,不就是想着再怎么样,看在她的份上,总要从轻发落的,偏她的确下不了狠心,无奈道:“本就是老婆子娘家人糟心。”   “谁家没一两个糟心亲戚,阮家大多都是好的。如云起,他为人宽厚仁善。临江郡空了不少缺,我想着他这年纪也该历练历练,正想着安排他过去,祖母觉得如何?”   冀太妃心里一喜,又犹豫:“他才十七,是不是年轻了点?”   蒋峥道,“十七不算小,给他配好人手即可。”   他这一说,冀太妃再没了顾忌,阮云起是三房的孙子,这没爹的孩子难免底气弱些,冀太妃早就替他着急,蒋峥此举可算是了了她一桩心事。   她心里明白,这是蒋峥在补偿阮舜华远嫁之事,也是为了隔开蒋岚和阮云起,这孙子自来这般,做事滴水不漏。   #   申时三刻,蒋岚的海棠花会结束,蒋峥送天璇回沈府。   还没行到沈府侧门,坐在车里的天璇就听见外面叮铃咣当的动静,谷雨掀开帘子一问,天璇就听见外面的婆子回话:“像是什么亲戚来了。”   闻言,天璇心里一动,她想起前几日刘氏与她说过,沈老夫人的胞弟因为渎职被罢了郡守一职,谢家人要来信都走门路,会在府里暂住。   恰在此时,外面就传来一中年男人热情洋溢的声音:“世子安好,下官——”谢安民说到一半硬生生咽了回去,他已经被罢官,幸好他还有功名在,还不至于要自称草民:“学生谢安民…”   果然是谢家人!天璇想起刘氏对她的提醒,这谢家怕是个麻烦。   谷雨打起车帘,天璇弯腰走出车厢,便见蒋峥的马前站了一对中年男女,俱是白净富态,二人身后跟着身着华服锦衣一男三女,皆是十五六的模样,想来是谢安民的儿女了。只三个女孩面容秀美,青春逼人,越发显得旁边的少年痴肥笨壮。   马车边的动静引得众人都看过来,之前还冷漠疏离的蒋峥眉眼一柔,翻身下马后大步走到马车旁,扶着天璇下车。   落地的天璇上前几步,屈膝一福:“阿璇见过舅公,舅婆、表叔、表姑。”   谢安民之妻王氏连忙扶起她,只觉得触手的肌肤柔嫩细滑,如同上好的绸缎,再看她眉眼精致如画中人,思及方才蒋峥举止间的爱护,脸上笑容越发真诚,一脸的惊叹:“好个标致的姑娘,上一次见你还是个十岁的小姑娘,不想六年没见,出落的这般整齐了。”   天璇抿唇微笑,这演技有点浮夸啊!她瞄一眼身旁的蒋峥,当然知道对方这么热情,大半是冲着他。   却发现蒋峥面色冷凝,天璇循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正见站在谢安民身后那少年一脸痴迷,目光露骨。他本就生的不雅,再做此态,更是不堪入目。   天璇眉头一皱,从未见过这样失礼之人。正想避一避,便觉眼前光线一暗,原来是蒋峥挡在了她面前。又见他手略略一扬,握在手里的马鞭破空而去,发出尖锐呼啸。   皮肉与马鞭相击发出啪一声脆响,与此同时杀猪般的嚎叫骤然响起。   天璇被吓了一跳,但见那少年捂着肩膀倒在地上翻滚,惨叫连连。   谢王氏脸色骤变,猛地扑过去,颤声道:“墉儿,墉儿,你怎么了,血!郎中,快找郎中!”她愤愤的扭头瞪向蒋峥:“你怎么能出手——”   剩下的话被吓得几欲魂飞魄散的谢安民捂住,他恶狠狠的瞪一眼谢王氏。   谢王氏身体一抖,当下清醒过来,眼前这人可是手握重权的蒋峥,他就是打杀了他们,他们也是白死。谢王氏不敢再闹,只对着儿子失声痛哭,哭得肝肠寸断,她连着生了五个女儿,才得了这么个宝贝疙瘩,这就是她的命根子啊!   谢安民顾不得自己这根独苗伤成什么样了,他不停的擦着额头上的冷汗,赔笑道:“犬子无状,犬子无状!请世子大人大量莫要与他一般见识,回头我就好好收拾他。”   蒋峥置若罔闻,只温声对天璇道:“你先进去,明天我来接你。”   惨叫声和痛哭声混合在一起,连四邻都惊动,天璇见隔壁门房探头探脑,想到底在沈府门前,这还是亲戚,遂她道:“让他们进去再说吧。”她伸手暗暗指四周。   谢安民终于想起儿子挨打是因为冒犯了她,当下赔罪:“外甥孙女实在对不住,你表叔天生愚钝,他并非有意,全是无心之举。”他可就这么个儿子,哪里还要脸。   “舅公莫要折煞我。”天璇赶紧摆手,她可不敢受他这句对不住,心下不喜,这人分明是用辈分压她。   蒋峥扫一眼谢安民:“进去上药,我不想有下次。”   如果有下次会如何,他没说,可这种未出口的威胁却让谢安民两股战战。   谢安民点头如捣蒜的保证:“不会再有下次,绝对不会再有了。”他这儿子确有些蛮横无礼还好色,之前在临江还不打紧,可信都不是临江。他来之前就郑重他警告过规矩点,不想第一面就冒犯了最该规矩的沈天璇,还是当着蒋峥的面。   谢安民顿觉此次信都之行蒙上了阴影。   ☆、第39章 祸心   天璇入府后,径直去玉笙院向刘氏请安。沈老夫人早已匆忙赶往客院探视受伤的谢伯墉,遂她便不用过去请安了。   玉笙院内,闻讯而来的阮氏也在,她们只听了个大概,只说谢伯墉因看了阿璇一眼被蒋峥抽了一鞭,具体不得而知,因而都等着天璇。   刘氏问:“听说谢伯墉被世子打了,怎么回事?”   “我觉得这位谢表叔不像个正经人,看人的目光,”天璇犹豫了下,道:“透着淫邪,他年纪不大,却像个长日沉湎酒色的。还是让姐妹们留个心眼,便是家里丫鬟也要当心,省得被欺负了。”这人对着她都能露出这幅丑态,换成别人恐怕更不堪。沈家姑娘们倒还好,估计那人有贼心也没贼胆。丫鬟们却不同,真要被欺负了,还能把他怎么着不成,保不准还要被顺水推舟送与他,那才是作孽!   怪不得了!蒋峥虽霸道但并不暴戾,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阿璇这模样,少年情不自禁多看几眼实属正常,蒋峥哪至于因为这个就动手伤人。   刘氏叹道:“六年前他来的时候就有这个苗头,哪知道越大越不成体统了。”那会儿谢伯墉也才十岁,就喜欢伸进丫鬟衣服内乱摸,把在客院伺候的丫鬟吓得不轻。她说了两句,沈老夫人只说小孩子罢了,大题小做。刘氏只好把客院模样整齐的丫鬟都换成相貌平平的,才没丫鬟来哭诉。这一回她得知他要来,早就把客院丫鬟撤换过,却不想他如此色/欲熏心,连阿璇都敢冒犯。   阮氏亦感慨:“小时候不严加管束,长大成人了岂不是变本加厉,幸而林枫苑离内宅远。”   这是刘氏刻意为之,家里都是如花似玉的姑娘,姑娘们身边都是水灵灵的丫鬟,她哪能不防备一二。只这世上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也不知何时能把这尊佛送走。   刘氏起身道:“到底是客人,我还是去看一眼。”   阮氏道:“那我也去拜见下舅婆。”   天璇笑:“我都见过了,就不去了。若是问起来,母亲和阿嫂就说我受惊了吧。”   前脚蒋峥抽了谢伯墉,后脚她去看望,岂不是拆他的台,白瞎了人家的维护。况人家怕是也不想见她。当然她也不想见那种色中饿鬼。   受惊,阮氏笑着指了指她,亏她说的出来。   刘氏颔首道:“你们还是都别去了,被打也不是什么光彩事。晚上还要设宴款待,到时候拜见就是。”谢伯墉是谢安民这一房的独苗苗,谢安民生了十几个女儿就这一个儿子。眼下命根子被打了,沈老夫人和谢王氏指不定多心疼,阿璇去了,若是她们不讲理还要迁怒,阴阳怪气岂不是自讨苦吃。   阮氏应了一声。   天璇和阮氏送刘氏出了玉笙院,刘氏坐上软轿前往林枫苑。天璇又送阮氏回去,路上阮氏问:“今天的花会如何?”   “挺有趣的。”天璇道。   阮氏道:“妹妹回来也有一阵了,现下你也适应过来,不如找个好日子,你也办一场花会,把姑娘们都请来热闹热闹。”也是向大家宣布,她好全了。   天璇道:“好。”   姑嫂二人便商量起花会来。   正在院子里玩的小朵儿一见天璇,小胳膊一抱,扭过头,十分清晰有力的哼了一声:“不跟姑姑好,出去玩,不带我!”上午小姑娘摘了朵月季花兴匆匆跑去献宝,一朵花可以换来一枚香吻一个抱抱,还有好吃的好玩的。结果一个晴天霹雳打下来,小姑娘差点就哭了。她姑姑居然出门了,还不带她!   瞧她气呼呼地板着脸,浑身散发着我不高兴气场的小家伙,天璇忍俊不禁,她走近了蹲下来与她平视,叹气:“你都不跟我好了,那我买的玩具给谁啊!要不,给你十二叔吧!”刘氏的小儿子沈天桐排行十二,才三岁。   “不要,我的。”朵儿迅速扭头,扑到她身上东看西看:“玩具呢?姑姑买了什么?”   天璇一手搂着小姑娘另一手从谷雨那接过一只色彩鲜艳的风车,回来路上偶然看见,觉得漂亮便想起了家里几个小孩,遂一人买了一只。天璇忍不住为自己的机智点了个赞。   家里的风车不比这个差,可小孩子就是喜新厌旧,得了新风车,小姑娘才算是笑逐颜开了,柔顺的靠在天璇怀里拨着风车玩:“真漂亮!”   天璇以为这事就过去了,事实马上就证明她太天真了。   玩着风车的朵儿突然抬头,自以为严肃的声明:“下次,我也要去!”   天璇笑:“好。”   朵儿又道:“姑父也去。”   天璇大囧:“不许乱叫。”   朵儿疑惑的看着她。   天璇揉揉她头上的小花苞,诱哄:“你听话,你下次见了他就叫伯伯。”   朵儿纳闷:“伯伯?”似乎完全不明白,姑父怎么变成了伯伯?   阮氏忍笑:“对,现在叫伯伯,明年才能叫姑父。”   朵儿更糊涂了,还能变?   天璇尴尬,她一把将朵儿抱起来:“那边有风,我们去那边。”   #   枫林苑就没这么和谐了。夕阳西下,暮色/降临,丫鬟点燃了屋内的青铜九枝灯,屋子里登时亮堂起来,也让沈老夫人脸上的晦暗更加清晰。   不想人看,那就别打扮的花枝招展。不就多看了一眼,何至于大庭广众之下出手伤人,但凡有一点尊重她,都干不出这种事!沈老夫人越想越压不住满腔怒火。   新仇旧恨交织在一块,以至于沈老夫人的脸看起来有些狰狞。   当初沈天璇从林嘉玉屋里头出来,下人报林嘉玉不对劲,她匆匆赶过去,就见外孙女痛苦的在床上翻来覆去,嘴里胡言乱语,整个人就像是遭遇了什么极端恐怖的事情。她质问紫苏,再听林嘉玉的自言自语,险些吓得沈老夫人心脏骤停,她心惊胆战的安抚她,阻止她的胡言乱语,生怕传到外面去。   可晚了……沈老夫人攒拳。沈老爷子和沈凛都来了,她才知道大女儿竟然被林嘉志那个畜生欺负了,怪不得她这半年郁郁寡欢心事重重。更不敢置信,老爷子居然也怀疑嘉玉为此就要害天璇。那只是个意外,有谁会用这种近乎自残的方式害人。更可笑的是他们还把嘉玉神志不清下的反应当真了。   嘉玉向来知书达理,她岂会做这种事。就算是真的,沈天璇不是好好的,反倒是嘉玉,受了伤毁了容,这惩罚还不够吗,为什么,为什么要取她性命。   沈老夫人实在想不明白,她外孙女的命就这么微贱吗?就因为她沈天璇受了一点皮肉伤,就要嘉玉用命来偿还。   她不甘心,她找老爷子闹,可没用,嘉玉还是走了。嘉玉走了,她就不闹了,再闹,于事无补,还会让老爷厌弃了她。眼下沈家是长房二房支应门庭,沈天璇还是蒋家未过门的媳妇,她和沈天璇闹得不可开交,老爷子一定会偏向沈天璇。   她要是被老爷子厌弃了,她的儿女怎么办?!   丫鬟禀报刘氏来了,沈老夫人收回心神,勉勉强强将自己的脸色维持成正常模样。当发现只有刘氏一个人来,沈老夫人平静的表情出现了一丝裂缝。沈天璇要是过来道个歉说句软和话,自己也能在弟弟一家面前挽回一些颜面。可她连面都不露一下!欺人太甚!   刘氏似无所觉,神色如常的关心谢伯墉的伤势。   #   晚间,在丁兰轩设宴款待谢家人,男女各一厅。   见着天璇,谢家女眷神色间带出一丝尴尬。天璇神色自若,彷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无奈叮嘱沈天珝多吃蔬菜。   看得谢王氏眼皮子跳了跳,她心情很矛盾,既想和她打好关系,可又拉不下脸,放不下怨。索性扭头当成没看见,她亲亲热热地拉着沈妙娇的手,没口子夸,态度比之前对天璇还要热情。   养了近一个月,大致痊愈的沈妙娇被她舅妈奉承的喜笑颜开,还有些得意。   “还是大姐会养姑娘,我一直觉得我家这几个还算能入眼的,可见了大姐膝下这些姑娘,才算是开了眼界,尤其我们娇娇,这模样,真真是……”谢王氏啧啧称赞,爱不释手的拉着沈妙娇的手。   人如其名,可真是个娇娇儿。这样千娇百媚的小姑娘,儿子必然喜欢。家世也好,又是表兄妹,要是成了亲家,沈家肯定会更用心棒老爷走官。   只是,谢王氏瞅一眼眼底的宠爱几乎要溢出来的沈老夫人,大姐怕是不会愿意。在她看来,自己儿子自然是乖巧又孝顺,可别人不觉得啊!她且得好好筹谋。   刘氏看了看谢王氏,心里不由地冒出一个念头来,越看越像,又觉不可思议,她哪来这样的底气。   ☆、第40章   筵席结束时,夜色已深,沈老夫人却不能就此安眠,她正与谢王氏秉烛夜谈。   此刻的谢王氏也没了席间的谈笑风生,她握着沈老夫人的手泣不成声:“……老爷丢了官,那些人嘴脸顿时变了……老爷自知自己肩上担着整个谢氏的希望,兢兢业业,夙夜难寐……可那王明义是朝廷鹰犬这种事,他是真不知道啊……老爷哪里敢插手军务……就这么被罢了官……老爷太委屈了。”   沈老夫人被她说的心头萧瑟,谢家是真的没落了,唯有谢安民还拿得出手,那也是倾阖族之力给他铺路,多年心血付诸东流,沈老夫人想起来这心就一抽一抽的疼。   谢王氏按了按眼角,哽咽:“给老爷定罪的蒋指挥使是府上亲戚,也算是大姐晚辈,大姐看看,能不能帮老爷说个请,哪怕不能官复原职也是好的,这一大家子都指望着老爷,他被罢了官,可叫我们怎么活?”   锦衣卫指挥使——蒋绍,又是长房的亲戚,沈老夫人不由咬紧了牙根,瓮声瓮气道:“他是长房那边的亲戚,长房不是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我指使不动他们。与其求他们还不如求老爷子。”这事她和沈老爷子说过,老爷子没答应,可也没拒绝。毕竟那是老五和娇娇的亲舅舅,一介白身,两人面上也过不去。   谢王氏心里一喜,管他求谁,只要有用就行,当下握紧了老夫人的手:“还是大姐心疼我们。一出事,族里那些人不说帮衬,只会落井下石。”   沈老夫人拍拍她的手背:“那些势利小人无须理会,日后收拾他们便是。你们且安心住下,这些年我身边也没个娘家人,你们来了我这心里就敞亮。”   姑嫂二人叙了旧诉了情才道了别。   谢王氏回到林枫苑,发现谢安民还未睡下,一脸阴郁的坐在榻上,便知他在沈老爷子那碰了钉子。   谢王氏道:“听大姐的话头,姐夫那还是有机会的,只是官复原职恐怕难了。”   谢安民抹了一把脸,席间沈老爷子和沈凛都装没听懂他的言外之意,他就知道不可能了。不过有个官做就好,做了一辈子官,不做官还能做什么。只做个芝麻绿豆的小官,谢安民想想还是有些不得劲。   他长叹了一声:“也只能如此了。”   谢王氏坐在他旁边,斟酌了下道:“你说要是咱们墉儿娶了娇娇,姐夫会不会尽力帮你?”   谢安民一惊,而后有些意动。就听见谢王氏语带兴奋:“我瞧着娇娇极得宠,姐夫还真能让亲家只做个拿不出手的小官。墉儿要是娶了妙娇,那他就是沈家的女婿了,内侄和女婿能一样吗?还有,他娶了娇娇那他不就是冀王世子的姑父了,老爷想想,这样一来,沈家那些贵亲与咱们家关系也更近了。”   谢安民心荡神摇,终究还有理智:“大姐和姐夫不会答应的。”说着便怒起来,指责谢王氏:“墉儿都是被你宠坏了,你看看他这模样,文不成武不就,整日里沉溺于女色。”   谢王氏登时讪讪,她好不容易才生出的儿子,自然多疼些,再说了难道老爷不疼这个独子,可她到底不敢辩驳,赔笑道:“墉儿到底还小呢,成了家自然就懂事了。”   谢安民嘴皮子动了动,他当然也盼着儿子好,哪怕知道这可能性不大。意兴阑珊的摆了摆手:“这事你别提了,传到大姐耳里伤情份。”   听出他话里对儿子的嫌弃,谢王氏心里愤愤不平,面上却带出了哀色:“我这还不是为了老爷,为了墉儿,要是真和沈家结了亲,老爷的难题就能迎刃而解,便是墉儿的前程也有了。”   谢安民当然知道,只是重复:“大姐不会答应的。”   谢王氏压低了声音道:“事在人为!”   谢安民心头一颤,抬眼看着她眼中异样的神采,沉默下来。   “这嫁女和娶媳是不同的,”谢王氏望着灯盏上豆大的烛火,缓声道:“强行把女儿嫁过去,男方不乐意便是捏着鼻子娶了,暗地里有的是法子折腾,还让人有苦说不出。但是这娶媳妇,人在咱们这呢,为了女儿不受委屈,再多不高兴也得忍了。咱们好好待她,等生了孩子,再多怨气也消了。”   谢安民张了张嘴,最终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静默了一瞬,才问:“你想怎么做?”   谢王氏低声道:“等墉儿好了……”   #   翌日天璇醒来,发现自己右眼皮跳个不停,她默默回忆了下,左眼跳财,右眼跳灾,顿生不祥之感。   在朵儿醒来后,不祥预感成真。   天璇严肃的与小尾巴似的跟了她一个早上的朵儿对视:“你打算干嘛?”   朵儿哈一声扑过去抱住她的腿,仰着脸儿笑,大声宣布:“出去玩。”   天璇笑:“谁告诉你要出去的?”   “阿娘!”朵儿脆生生道。   伺候朵儿的小丫鬟含笑解释:“少夫人和大爷提了一句,被姑娘听了个正着,就跑过来了。”   天璇捏了捏她粉嫩嫩的耳朵:“耳朵还挺尖!”   这一句朵儿听不明白,但是不妨碍她抱着天璇卖萌:“出去,出去!”   讲真,天璇是拒绝的,带上这个专注坑她一百年的小坑货干嘛!万一她再被收买了怎么办?   但有些人不是想拒绝就能拒绝的。   于是来接天璇的蒋峥发现又是买一赠一。   “朵儿一定要跟出来!”说完,天璇觉得这一句话好熟悉,想了想,发现上一回她就是这么解释的。只是那一次,她是主动要求带上朵儿当挡箭牌,这一回真是被动,今天有蒋岚和唐一凡在呢。   朵儿见到蒋峥,瞬间就兴奋的连天璇也不要了,扑腾着手脚,叫:“抱抱,抱抱!”   蒋峥见天璇一脸郁闷,眉梢带出笑意,上前从她怀里接过朵儿。   朵儿歪了歪脑袋,似乎有些疑惑,天璇以为她要干嘛,   终究是之前有求必应的美好记忆占据了上风,朵儿扬起大大的笑脸,甜甜地叫:“姑父,你来啦!”   天璇:“……昨天怎么和你说的。”   朵儿一脸‘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的看着天璇。   天璇:“……”   蒋峥打断姑侄俩‘深情对视’,他一手抱着朵儿,另一手牵着天璇往前走。   跨出去两步,天璇才后知后觉到手上传来的热度,她盯着他骨节分明的大掌看了两秒,到底什么也没说。   到了马车旁,朵儿又出新状况,她眼巴巴的看着一旁的黑马:“骑马,我要骑马!”   戏可真多!天璇心累,正要哄她,便听蒋峥问:“你学会骑马了吗?”   天璇愣了下,发现蒋峥是在问她,遂道:“还没。”   蒋峥便笑:“你以前骑术颇好,稍微学学就能会了,改天我教你。”   “我也要!”朵儿飞快抢话。   天璇好笑,捏捏她的脸:“你有什么是不要的?”   朵儿扭着身子躲:“坏姑姑,不要姑姑。”   坏姑姑天璇威胁:“不带你出去玩了!”   朵儿大惊,扁了嘴,可怜兮兮的看着蒋峥:“姑父~”   蒋峥失笑,哄她:“今天姑父带你骑马。”   天璇表情登时扭曲了下,果然不该带她来的。   小姑娘兴奋的拍掌,嘴里吆喝起来:“骑马,骑马!”   蒋峥送了天璇上车,就抱着朵儿上马,让小姑娘坐在他身前,一路都是她欢快的笑声。   三鲜楼位于湘湖畔,四柱三层,飞檐画角,碧阑干低接轩窗,翠帘幕高悬户牖。下车后的天璇抬头,不由被它的壮阔吸引,她素来喜欢这些古建筑。   正欣赏间,忽闻一道熟悉的声音,天璇扭头,就见酒楼另一旁的路上,蒋岚和唐一凡迎面走来,二人并未带随从,遂唐一凡大包小包十分辛苦的拎着,活脱脱刚被精力旺盛女朋友折腾的奄奄一息的可怜样。   蒋岚激动地冲上来捧着朵儿脸蛋就是一顿亲:“小朵儿,小朵儿,你越来越可爱了。”   朵儿已经懵了,大半年没见,她早忘了蒋岚,顿时哭唧唧:“姑姑,姑姑。”   关键时刻第一个想起的是她这个姑姑,让天璇颇为欣慰,她拉开蒋岚:“你吓着她了。”   蒋岚佯装不高兴的弹了弹朵儿的额头:“小没良心的,这才多久没见就把我忘了,枉我那么疼你。”   朵儿抽了抽鼻子,往蒋峥怀里缩。   蒋岚这才注意到竟然是她大哥抱着孩子,小家伙不是挺怕他的。她退后两步,摸着下巴打量眼前这个新鲜另类组合,不得不承认还挺养眼。高大英挺的男子,玉雪可爱的女娃,多么般配的父女俩!其实以她大哥这年纪,早该做父亲了。   思及此,蒋岚扭头盯着天璇,目光意味深长。   天璇被她盯得发毛:“怎么了?”   这时候,拎着一大堆东西的唐一凡开始嚷嚷:“上楼,上楼。”他快累死了,比打一天架还累。   蒋岚打了个哈哈,挽着天璇的胳膊道:“上楼,上楼。”边走边道:“我发现我走了这大半年,城里多了好多好吃的,我都买了,你尝尝看……”   蒋岚和天璇说说笑笑走在前头,径直上了顶楼。顶楼只有四间厢房,分别是梅兰竹菊,因视野极佳,可俯瞰烟波缥缈的湘湖,历来一房难求。   说着话的天璇不知不觉走向‘兰’字号厢房。   也没留意路的蒋岚才发现不对:“走错了,我们的房间是梅,我更喜欢那间。”   天璇望了望眼前这间房,墙上悬挂着木盒,盒内种着君子兰,叶宽叶绿,脉络分明。立似美人扇,散如凤开屏。熟悉感扑面而来,她若有所思:“我以前是不是常来这儿?”   “诶,你记起来啦!”蒋岚惊喜。   天璇环视一圈:“觉得有些熟悉。”   “你小时候特别喜欢这里的菜,几乎每个月都要来一次。”蒋岚激动:“除了这个你还记起什么了?”   天璇慢慢的摇了摇头。   蒋岚丧气:“感情你就记得吃啊。”   天璇悻悻的摸了摸鼻子。   听见楼下动静,蒋岚正打算在蒋峥面前好好嘲笑下天璇,不妨一抬头,竟见蒋峥和蒋绍一前一后出现在楼梯口:“……”   蒋岚觉得顶楼的气氛顿时有那么点诡异起来。   唯有朵儿好似浑然无觉,她又发现了新玩具:“花花,姑父,我要花花。”她已经隐约明白,但凡自己想要什么,蒋峥一定会答应。   ‘梅’字号房前,摆着一等人高的青花瓷花瓶,里面插着几枝足可以假乱真的红梅。红艳艳的,十分引人。   站在她后面的蒋绍,嘴角一点一点地翘了起来,他揉了揉朵儿软软的头发:“你这辣手摧花的习惯,什么时候能改了。”   ☆、第41章   朵儿扭头见是他,甜滋滋地唤人:“绍叔叔!”   蒋绍捏捏她的脸。   朵儿推开他的手,不高兴:“嫑!”   蒋绍失笑,她小时候也讨厌别人捏她脸,长大一点反倒喜欢去捏别人脸,老八见了她就跑。   “花花!”朵儿想起了自己要的花,拍着蒋峥的肩膀喊:“我要花花。”   蒋峥命人给她去取来,才算是消停了。   蒋岚上前几步见礼,干笑两声:“绍堂哥也来了,好巧,哈哈。”   与她一起的天璇屈膝一福:“绍表哥。”   客气而又疏离,蒋绍脸上自如的笑容险些维持不住,他的目光在她脸上一掠而过,气色红润,比一个月前见她那会儿好了许多。   落后一步上来的魏志泽望着眼前情形,目光微动,又笑起来:“在下面见世子抱着朵儿,就猜阿璇表妹在上面。”   天璇听他口气熟稔,又趁她表妹,却不知如何称呼,就听蒋峥向她介绍:“这是你蒋歆表姐的夫婿魏佥事。”   天璇赶紧行礼:“表姐夫好。”她虽没见过,却是听说过。思及温婉柔美的蒋歆,再看魏志泽,只见他仪表堂堂,温文尔雅,倒是挺般配。   双方寒暄了几句后便分开,天璇一行入了‘梅’字号厢房,蒋绍二人也迈入‘兰’字号厢房。   门一阖上,蒋岚就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太尴尬了,又觉绍堂哥挺可怜的。这口气松到一半,余光瞄到天璇若有所思的看着她,当下一惊,心跳徒然一快。   天璇莞尔一笑。   蒋岚有些心虚,不知为何,她下意识不想让天璇知道绍堂哥的事,虽然两人之间也没什么,可她潜意识里就不想。她掩饰性的地摸了摸鼻子,嚷嚷:“我要把所有的菜都点一遍。”人已经走到桌前坐下。   天璇慢慢走向屋内的雕花红木圆桌。   那天在平野居外看见蒋绍时,她心里便有些怀疑,蒋绍对原身是不是有超出兄妹的感情。可见面时他神情如常,天璇难免怀疑自己想多了。然而蒋岚的反应,又让她怀疑其实自己没有多想。那么假设怀疑是真,除了蒋岚知道,蒋峥是不是也知道?   最重要的是,原身,她喜欢蒋绍吗?   天璇马上又否定了自己不靠谱的猜测,根据家人的描述和原身遗留下的梦境,原身应该是喜欢蒋峥的。否则的话,原身要是喜欢蒋绍,两人门当户对,况且还有靖国公夫人这一层关系在,怎么可能与蒋峥定婚。   天璇轻轻的摇了摇头,觉得自己是魔障了,想这些有的没的有什么意思。她刚收敛心神,便见站在她面前的朵儿一脸新奇,然后她摇了摇头,见天璇看着她,她又摇了摇头,幅度越来越大,连小身子都跟着摆起来。   天璇噗嗤一下笑出来,什么烦恼都被她闹没了:“悠着点,别摔了。”   话音未落,小家伙重心不稳,一头往旁边栽。   天璇大急,赶紧伸手去扶,却是晚了一步,一直关注着姑侄俩的蒋峥率先扶住了朵儿,天璇却是抓住了蒋峥腕间的乌木手串。   她若无其事的放手,又故作淡定的教训朵儿:“看,差点摔了吧!”   天璇朵儿完全不把她姑姑的教训放在眼里,哈哈笑起来:“好玩,还要。”说着自己就摇晃起来,故意往蒋峥身上摔。   蒋峥要笑不笑的瞅着她,差点破了天璇根基不稳的淡定。幸好朵儿已经开始玩,蒋峥收回目光伸出手接小姑娘,倒了再扶,扶了再倒,随着动作,腕上的乌木手串一点一点露出来。   天璇看了一眼,忍不住又看了一眼,脑海中闪过几个画面,天璇蹙眉,片刻后不是很确定的开口:“这手串?”   蒋峥抬眼看她:“你做的,记起来了?”   天璇眉头越皱越紧,突然道:“你抢走的?”   蒋峥再一次接住了朵儿,挑眉,从容反驳:“你记错了。”   天璇被他说得动摇起来,狐疑的看着他。   屋子里回荡着朵儿的欢笑和叫声,蒋岚双手托腮,笑眯眯看着眼前其乐融融的场景。   若非亲眼所见,万想不到她大哥这样的铮铮男子会有如此柔情的一面。这是她以前想都不敢想的,蒋岚觉得大哥日后肯定是个好父亲。光想想就有些迫不及待,大哥和阿璇姐的孩子一定特别漂亮可爱。大哥对朵儿都这么宠爱,亲骨肉不知该疼成什么样!   朵儿道:“姑姑,我要喝水。”   天璇笑她:“又喊又叫,渴了吧。”   谷雨便捧着一杯水过来,矮身要喂朵儿,不想朵儿撒娇:“我要姑姑喂。”   “我喂的水特别甜一点是不是。”天璇没好气的嗔她一眼,拿了杯子蹲在她面前,另一手托着她的下巴,防止水流进脖子。   “咕咚咕咚。”好几口,看来是真的渴了,喝完了,小姑娘心满意足的哈了一声,突然道:“姑父喝水。”   蒋峥便看向天璇,朵儿也看着她:“喝水!”   天璇默默看了她两眼,把杯子往蒋峥手里一塞:“喝水。”站起来往回走。   蒋岚拍桌子笑:“我大哥那是要你喂呢,你怎么这么不解风情。”   天璇瞥一眼累瘫的唐一凡:“看唐公子都累成什么样了,你怎么不安慰下?”   “没用死了,才走了多久。”不说还好,说了蒋岚就怒:“跑一天马都不累,陪我逛了半天街就喊累,他就是不愿意陪我。”光说不解恨,她还恨恨的瞪了一眼。   天璇心道,有几个男人陪女朋友逛街不喊累的。   #   三鲜楼的隔音做的极好,除非另一边撕心裂肺的喊叫,否则隔壁一点动静都听不到。就像此刻,‘梅’居内的欢声笑语,‘兰’房内一无所觉。   不过魏志泽可以想象,蒋岚是个热闹的,又有朵儿这个开心果,那里必然是笑语连连。   他看了看对面的蒋绍,打进了屋他脸上完美无缺的笑容就无影无踪,就这么坐在那儿一言不发,酒喝了一杯又一杯,面前的菜却是纹丝不动,魏志泽夹了一只虾到他碟内:“光喝酒伤身,他们这做的虾极好,你不是挺喜欢的。”   蒋绍拿着酒杯的手一顿,垂眸看着肥嫩的虾。她从小就喜欢吃江河湖海里的鲜物,尤其是各种虾,一个人能吃掉一大盘。   三鲜楼主厨十分和她胃口,吃了一次就念念不忘。他要把厨师带进府,她就说天天吃,再好吃也腻了,有空来吃一顿才会永远都好吃,他就每个月带她来吃一次。   见他出神,不知又想起了什么,魏志泽长叹一声:“好不容易有两天假,约你出来是打算放松下,哪想这么巧。”蒋歆无意中说漏嘴,叫他知道了大舅子这桩心事,他不免劝解几句:“大丈夫何患无妻!”   蒋绍突然推开椅子站了起来,魏志泽一惊,以为他要做什么,却见他打开了南边的门。顶楼每一个厢房都建有观景台,供人眺望湘湖风光。   魏志泽见他朝湖而立,形影相吊,无奈的摇了摇头。   蒋绍站在观景台上,放眼望去,青山隐隐,碧水悠悠。堤上杨柳葱茏,桃花相映。奢华精致的游船画舫荡在湖心。间或有白色的水鸟盘旋俯冲入水,叼起战利品凯旋而去,徒留下一圈一圈的涟漪。他的心久久不能平静,他回想着门口那匆匆一眼,她似乎过的很好,蒋峥待她很好!他怎么会待她不好呢!   忽然间,蒋绍听见细微的摩擦声,他心跳瞬间加快,慢慢转头。   天璇打开观景台的门,甫一跨出去便若有所觉的扭过头,正对上神情复杂的蒋绍。他脸上同时出现了太多情绪,以至于看起来十分古怪。   看得天璇双脚定在了原地,她下意识低了头。   他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看过她了,方才在门外,他不敢细看,这一刻蒋绍的目光近乎贪婪。   屋内的蒋峥见天璇站在门口,抓着门框的手背绷紧,便是看着也能感觉到她身体的僵硬。蒋峥站了起来,走到她身后,把她的手从门框上拉下来握在手心,柔声问:“怎么了?”   天璇也不知怎么了,她有些心慌,又不知道为何而慌,强笑道:“这观景台会不会掉下去?”   蒋峥看见了隔壁的蒋绍,他脸上那些不合时宜的表情已经褪的干干净净,嘴角噙着一抹淡笑望着他们。从蒋绍这个角度看过去,蒋峥正好将她整个人拥在怀里。冷峻英挺的男子,清雅昳丽的女子。   蒋峥:“你到底在想什么?”   背后的蒋岚听见她的话,嘲笑:“阿璇姐这就是活生生的杞人忧天,这楼建好四十多年了,从来没出现过这种事。”   “四十年,都是老楼了。”天璇嘟囔了一句,顺势把腿挪回来,恰巧撞进了蒋峥怀里。温香暖玉送入怀,蒋峥毫不客气的搂着她进了屋:“既然害怕就在屋里看。”   蒋绍脸上渐渐起了荒芜,她看自己和蒋峥的目光是不同,在她眼里自己现在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陌生人。   陌生人!蒋绍轻笑了一声,极轻,化在风里,飘走了。   ☆、第42章   见蒋峥搂着天璇回来,蒋岚哦哦哦的怪叫起来,不明所以的朵儿拍着桌子瞎起哄,一声叫得比一声大。   蒋岚捡了一颗花生扔过去,笑骂:“小家伙,你懂吗?凑什么热闹?”   朵儿歪了歪头,把她扔过来的花生扔了回去。   本就不自在的天璇被她俩叫的脸似火烧,去掰他放在腰间的手掌,只他的手掌如同铁钳一般,明明看似没用什么劲,天璇愣是无法撼动分毫,反倒是被他顺势握住了手。   天璇抬眼看他,之前分明已经好多了,虽偶尔有些逗弄,但限于言语上,有时候天璇看得出来,他想亲近,但是他忍住了。今天故态复萌,是因为……蒋绍吗?   蒋峥低头,她双眼水灵灵,仿若浸在清水里,盈盈带光,让他微微失了失神。   天璇就觉腰间的手一松,在她还没反应过来时,已经被按着肩膀坐回原位:“菜冷了就腥,快吃。”   天璇想了想果断低头开始吃,视对面挤眉弄眼吹口哨的蒋岚和唐一凡为无物,一丘之貉,怪不得能凑成一对。   吃饱喝足,众人离开,天璇被蒋岚拉着喝了好几杯果酒,双颊就像涂了胭脂,红扑扑粉嫩嫩,惹的蒋岚挂在她肩上挪揄:“美人儿,秀色可餐嘛!”   天璇推开她的脸,一本正经:“我对你没兴趣。”   “我知道,你只对我哥有兴趣。”   天璇:“……”还能不能愉快的聊天了。   蒋峥与唐一凡走在后面,唐一凡叼着牙签,没个正形:“其实我想想,我还是你们的媒人是不是?我记得你当年救她的时候,她跟你还不怎么熟的样子。”挪过去八卦兮兮的问:“是不是因为你救了她,人小姑娘就对你芳心暗许,之后以身相许了。”   “她心眼小,你以后别在她面前提这回事,万一她气不过了找岚儿折腾你。”   唐一凡惊了,不可思议道:“还带这样,我就追了她那么一点路,她连块皮都没破!”   蒋峥道:“女孩儿娇气!”   听出他话里淡淡宠溺,唐一凡十分痛心疾首:“都是你们惯出来的,这么娇气,日后有你受的。”这家伙也有点喝多了。   蒋峥瞥他一眼:“甘之如饴!”   唐一凡:“……”   无话可说的唐一凡徒然觉得后背一凉,猛然转身,就见蒋绍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   魏志泽笑眯眯道:“世子也要走了。”   #   到了楼下,两拨人分道扬镳,蒋岚意犹未尽,唐一凡生无可恋的表示要舍命陪君子。   天璇觉得她有一点点醉了,虽然他们都没看出来,酒是果酒,但是后劲颇大,而这具身体和她一样,酒量不提也罢。所以天璇表示她累了想回去休息,况且朵儿早睡成了小猪。蒋峥自然要送二人回沈府。   坐上马车,天璇便不装了,没骨头似的往软榻上一躺,觉得脑袋有些晕,幸好头不疼,果然好酒就是好酒。她阖上眼对谷雨道:“我要睡一会,到了喊我。”   谷雨给她盖好薄毯,轻笑:“姑娘好好睡。”   不一会儿就发现天璇呼吸平缓起来,谷雨再撩开帘子看一眼后厢内的朵儿,姑侄俩都睡得又香又甜。   谷雨靠在车壁上假寐,忽的听见门口车帘响动,瞬间睁开眼,发现是蒋峥后瞳孔微缩,她略略提高了声音:“世子,姑娘睡着了。”   见蒋峥站在车外一动不动,谷雨心头发慌,她壮着胆子要伸手去推天璇,却在中途硬生生僵住了。面前的蒋峥气势逼人,如刀似剑,是沙场上战无不胜的骠骑将军,而非在天璇面前收敛了大半气势的冀王世子。   被这种气势笼罩着,谷雨觉得自己的手怎么也伸不出去,喉咙里的声音也发不出来,她就这么泥塑木雕似的愣在当场。   蒋峥的声音低而沉:“出去!”   谷雨颤了颤,眼底浮现挣扎,最终她僵着身子挪到了车厢外。   蒋峥坐在天璇面前,垂眸看着她安详的睡颜,他身上带着淡淡的酒气,是被蒋岚和唐一凡灌的酒。   蒋峥的目光从她浓密卷翘的睫毛上缓缓而下,掠过小巧挺秀的鼻梁,停在弧度优美的唇上。蒋峥伸出食指摩着她粉嫩的唇瓣,眸光逐渐晦暗,声音低不可闻:“他放不下,你呢?”   自然没有人回答他。   蒋峥低低笑起来,自己到底醉了,竟然也软弱起来。她在他身边,这就是现实。   酒不醉人人自醉,花不迷人人自迷!   蒋峥勾起她小巧玲珑的下巴,单臂撑在她耳旁,俯下身,撬开双唇,长驱而入。他尝到了她口中清甜的果酒,味道不错,怪不得她喝了一杯又一杯。他吻得隐忍而又克制,分了一缕心神盯着她的表情,既期待她醒来,又怕她醒来。   直到呼吸变得滚烫灼人,热流下涌,蒋峥才意犹未尽的离开,恋恋不舍地在她脸上亲了亲,又爱怜的亲了亲她的眉心,失笑低喃:“当初就不该依着你,把婚期定在明年。”他的声音因为□□显得异常喑哑。   天璇依旧陷在睡梦中,白皙的脸庞因为亲吻而泛出浅浅艳色。   自己在这里忍的辛苦,她倒是睡得的香甜,蒋峥颇有些不平,伸手捏了捏她的小巧圆润的鼻头。   这回天璇终于有了反应,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往毯子上蹭了蹭脸,继续睡。   蒋峥笑了笑,不再闹她。掌中把玩她的右手,因为喝酒的缘故,比平日更温热一些,蒋峥把她的手托在自己手上,足足小了一圈,柔嫩白皙,十指纤细,便是指甲也圆润光滑,透着精致,忍不住拉到唇边亲了亲。   进入盛安坊后,平复好心绪的蒋峥从车厢内出来。车外,度日如年的谷雨见了他顿时心跳如擂鼓,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她一直听着里面动静,应是没什么!只姑娘知道了,必要着恼。   蒋峥:“你叫谷雨是不是,家里还有什么人?”   谷雨顿时如坠冰窖,哆哆嗦嗦道:“世子!”   蒋峥:“能被沈天枢选中,你应该是个聪明人。”   噤若寒蝉的谷雨只觉得背上出了一层又一层的细汗。   “好好伺候你们姑娘!”   谷雨点头如捣蒜,直到蒋峥下了马车才觉得魂魄归体,她看了看面不改色的车夫,这个车夫是沈家家生子。又看一眼另一旁神情自若的白露,马车周围的玄甲铁卫,无端端打了一个寒噤。逃命似的钻进了马车。   “姑娘,姑娘,到家了。”   叫了好几声,天璇才睡眼惺忪地睁开眼,茫然的望着车顶,过了片刻神智慢慢回笼,人还有点懵,呆呆的坐起来。   谷雨又说了一声:“姑娘到家了。”   天璇反应慢了半拍的哦了一声,揉揉了脸,才问:“我睡着这会儿,朵儿没闹吧?”   “大姑娘也睡得极好。”   天璇挑开帘子一看,果然小家伙陷在毯子里,睡得要多香甜有多香甜。   “姑娘这样怕是不行,奴婢让人备一把软轿。”   觉得浑身无力的天璇点了点头,又趴了回去。   谷雨出去安排,蒋峥掀开车帘问:“头疼吗?”   天璇摇了摇头,似觉得自己这姿势不雅,要坐起来。   “躺着舒服点。”   天璇犹豫了下,继续趴回去。   蒋峥见她整个人懵懵的,异常柔软乖巧,眼底笑意更浓:“你的酒量随了谁,你父亲和大哥都是千杯不醉,就是顾家人也都是海量。”   “基因突变!”   蒋峥诧异。   天璇抿唇:“说了你也不懂。”   这样不客气,蒋峥想她是真的醉了。   在蒋峥把抱她下马车而她没有抗拒时,蒋峥肯定,她是真的醉了。只他见过有人醉后胡言乱语,打人骂人,嚎啕大哭,蒙头大睡亦有之……到她这就是乖巧听话了。早知如此,蒋峥不免有些遗憾!   ☆、第43章   天璇第二天去玉笙院请安时,才知道沈天珝和沈妙娇吵架,殃及毕绣莹这条河鱼,挨了沈妙娇一巴掌。   沈天珝忿忿不平:“我和绣莹姐好好的在园子里放风筝,哪知道风筝会掉下来,还正好掉在她面前,可又没砸到她,风筝怎么可能砸到人。   我都向她道歉了,可她不依不饶,还当着我的面故意踩坏了风筝,我找她理论她就推我。绣莹姐上来劝,她扬手就是一个耳光。后来祖母打发了人赔我一个风筝,又拿了一盒珍珠给绣莹姐。谁稀罕她们的东西,怎么能这样欺负人。我后来听说她是气冲冲回来的,指不定在外面受了气,拿我和绣莹姐撒气!”   刘氏无奈:“你不都跑去找你祖父告状,他老人家罚她禁足抄书,你还想怎么样?”   便是沈妙娇打的是沈天珝,沈妙娇得到的惩罚和现在也差不了多少。如今,因为打了毕绣莹,沈妙娇被沈老爷子亲自下令禁足抄书,半点假都做不了,这个交代可以了,总不能为了此事就动家法吧。   这还是沈老爷子下定决心管教沈妙娇才能如此,要是搁以前,安慰毕绣莹几句,教训沈妙娇几句便揭过去了。   天璇诧异:“你找祖父了?”   沈天珝有些赧然,显然这样的越级上告是她从来没有做过的:“三姐不知道七姑姑多嚣张,她打完了还放话,让绣莹姐离开咱们家,否则见一次打一次。”说着说着,沈天珝就怒起来:“祖母又那样,绣莹姐是为了我才挨打的,我实在忍不了了,就,就跑去找祖父了。”   天璇笑,懂得维护身边人,挺不错的。天珝要是不替毕绣莹出头,会寒了人心。   天璇看她神色间依旧有些郁郁。便问:“还是不解气?”   沈天珝想了想,点头,   天璇道:“怎么样才解气?”   沈天珝偷偷瞄一眼刘氏:“让绣莹姐打回去。”   天璇摇头:“傻丫头,毕姑娘打回去只会给她惹来祸端,但是你可以啊!”   因为前面半句话眉头掉下去的沈天珝又把眉头扬了起来,惊疑不定的看着天璇。   就听天璇继续道:“下次,她再欺负你,你就当场打回去。”   “可以吗?”沈天珝不敢置信。   天璇:“怎么不可以,她不占理还欺负人的话,你怎么就不能打回去了。打完了,祖母再心疼又能把你怎么样,父亲母亲还能让你受委屈不成,你占着理呢。到时候母亲嘴上意思意思说你两句不就成了,还真能为了她罚你。你看憋屈的不就是她了。”   沈天珝一脸的匪夷所思。   天璇语气肯定:“把她打怕了,她就不敢惹你了。”   三观被动摇的沈天珝气弱道:“可我打不过她!”她们差了三岁呢。   这还真是个问题,打人不成反被打,会留下心理阴影,又不能让下人动手,这性质就变了。天璇打量了下胖乎乎的小姑娘,扭头对刘氏道:“母亲要不给妹妹请个武师傅,既能锻炼又能防身。”   表情一言难尽的刘氏憋出两个字:“胡闹!”   天璇一看赶紧描补,心想她酒果然还没醒,居然当着刘氏的面说了,正气凛然道:“当然打架是不对的,我不提倡,我们要以理服人!”不过非常之人用非常手段!沈妙娇这种熊孩子,只能打!   阮氏瞠目结舌,忽的又噗嗤一声笑出来,怪不得沈妙娇见了天璇,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翻白眼哼两声的小动作不断,其他,其他就没有了。估摸着小时候真被揍过,还揍得不轻。   看着若有所思的女儿,刘氏嘴唇动了又动,终究没说什么。又想确实该给天珝请个师傅,十一岁的小姑娘,再这么胖下去可不成。   一行人起身前往静安堂向沈老夫人请安,因着心肝宝贝又被禁足抄书了,还是沈老爷子的人看守,半点懒都不能偷,沈老夫人心疼坏了,此刻见了‘罪魁祸首’,脸色不免阴沉,嘴角耷拉着,鼻旁显出颇深的沟。在诸人请安时,抬了抬眼皮,从鼻腔里发出嗯一声。   刘氏心道沈老夫人这脾气早年还能讲讲理,如今是越来越左了,再这么下去不知该成什么模样了。   面和心不合的两行人走了过场,刘氏立刻带着儿女告辞,其余几房也赶紧走了。沈老夫人如今就是个台风眼,谁被扫到谁倒霉,没看惯会撒娇弄痴的七夫人都消停了,在静安堂里就成了个锯嘴葫芦。   也就谢王氏这个娘家人不怕被迁怒,上前安慰了几句。   沈老夫人想起女儿就心疼:“小姑娘在一块哪有不吵架的,那毕绣莹说得好听是个伴读,说白了,就是个陪着九丫头读书的丫鬟罢了。娇娇这个主子还不能打个丫鬟,就他们长房的人金贵不成。”   谢王氏口中应和着她,心里发愁,沈老夫人和大房关系比她想象中还差,可沈家最有出息不就是大房吗?再有,昨天那事也让谢王氏心里有些打鼓,这沈妙娇瞧着是个泼辣的。泼辣也好,能管住儿子,可要是太泼辣了,她出生摆在那,怕是要夫纲不振,家宅不宁。一想,谢王氏更是愁肠百结。   谢王氏发着愁,长房那边也忙起来,之前刘氏受毕女师所托为毕绣莹择人,这一回毕绣莹又因为沈天珝受了委屈,刘氏心里过意不去,于是更是尽心。   而天璇的牡丹花会定在二十五那天,还有大半个月,但是要忙的事情不少。这一回刘氏有意让她练手,遂将事情全权交给她安排,自己只做参谋。日后她少不了要举办这种宴会,也该熟悉起来。   宾客名单,场地布置,菜色安排,还有座次,座次是重中之重,不能把关系不好的安排在一块,这种关系包括闺秀之间的私人恩怨和家族恩怨。事务繁杂琐碎,天璇做着做着倒是找出乐趣来。   等到二十三,诸事已妥,天璇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也是这一天,沈妙娇解禁,她整个人就像是霜打过的茄子,之前沈老爷子为她请的女师上任不到一个月就回家奔丧了,她才能跑出来撒野。可还没轻松三天,又被关了进去,第二天新女师走马上任,比之前那一位更加严厉,折磨的沈妙娇生不如死。   她对沈老夫人就是这么说的,心疼的沈老夫人当下就红了眼眶,搂着女儿安慰。   沈妙娇伏在沈老夫人怀里哭哭啼啼:“娘,你把她赶走,赶走,我不要见她,她居然打我,她竟然敢打我。”说着沈妙娇撸起左手衣袖,白嫩的手臂上赫然有几道红痕:“我反驳两句,她就用竹板抽我,她怎么敢!”   听得沈老夫人目疵欲裂,她自然知道那位严女师体罚了娇娇,却不知道如此严重,顿时心如刀割。只是沈老爷子放过话,不许她插手女师之事,那位女师也不惧她,她就是想替娇娇做主也无能为力,只能摩着女儿红肿的胳膊掉眼泪。   哭了几声见沈老夫人只是心疼而不说替她出气,沈妙娇一颗心顿时哇凉哇凉的,哭出了十二分的真心,连娘都救不了她,谁还能救她,这种地狱般的日子,要过到什么时候去。   越想越绝望,沈妙娇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引得沈老夫人亦是泪如雨下,摩着她的脸蛋道:“你乖乖听话,你父亲还在气头上,等过上一阵,你乖一点好好表现,娘再和你父亲求情。”   沈妙娇失声痛哭:“过上一阵是多久,娘,我会被她打死的,她天天打我,不是打我手心就是打我手臂,有时候是小腿。”   沈老夫人只觉得心都要被她哭碎了,含泪哄她:“很快,很快,你听话就好,听话,她就不打你了。别哭了,乖不哭了,再哭就哭肿眼了,不漂亮了。今天你不用上课,你要不要出去玩一下?娘已经让人给你准备好马车了。”   “有什么好出去!我这模样出去被她们瞧出来,还不被笑死。”沈妙娇急败坏地吼了一声,一把推开沈老夫人的手,站起来就往外跑。   “娇娇,娇娇!”猛的这一下,沈老夫人差点被她推的撞到案几上,却是顾不得伤心生气,一叠声唤她。   怒极恨极的沈妙娇置若罔闻,阴沉着脸埋头往外跑。   沈老夫人大急,催促:“赶紧跟上,跟紧了她。”   愣眉愣眼的丫鬟这才如梦初醒,心急火燎的小跑着追上去。   谢妈妈不是滋味的上前,扶着沈老夫人坐好:“老夫人别担心,都跟上了,姑娘也就是一时生气,想开了就好。”   沈老夫人巴巴的望一眼还在晃动的珠帘,叹了一声:“这孩子这一阵是受了委屈。老爷子也是,亲疏不分,就为了个寄居的外人,竟然这么对娇娇。咱们这一房,在老爷子心里是越来越没地位了。”   谢妈妈张了张嘴,把到了喉咙口的话咽了回去。   且说又气又怒的沈妙娇从静安堂出来,踢踢踏踏的一顿乱走,不经意间走到了留园,但见院内错落有致,争奇斗艳的牡丹花。便想起沈天璇的牡丹花会,当下怒火中烧,烧的她眼睛都红了。自己被关在屋子里受苦受难,挨打挨骂,她倒好,居然还有闲情雅致办花会,越想越是不甘心,沈妙娇狠狠掐下眼前含包怒放的紫斑牡丹,攥在手里捏碎。   大丫鬟桂菱见沈妙娇掐了一朵又一朵,发急,硬着头皮:“姑娘,这是三姑娘后天要用的花。”   沈妙娇就像是被人踩了尾巴,浑身的毛都炸开了,历喝:“三姑娘的花怎么了,我摘一两朵,爹是不是就要打我骂我。”   桂菱抖如糠筛,连忙跪下:“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奴婢,奴婢……”   “那你是什么意思!”沈妙娇恶狠狠的瞪着她,瞪的桂菱趴在地上说不出话来。沈妙娇要是真砸了这儿,以三姑娘性子怕是不会哑忍,最后闹到老爷子那,姑娘如何不好说,她们这些伺候绝对落不得好。之前因毕绣莹之事,那天跟着伺候的香菱就被砭到庄子上去了。   沈妙娇无比愤怒,脸色涨的通红,只觉得谁都在跟她作对,谁都在欺负她,当下狠狠踢了桂菱一脚,将人踹倒在地后甩袖而去,边走边大叫:“滚开,不许跟着我,都滚开你们。”   随着她来的丫鬟面面相觑,又跟上了,却不敢走近,远远的缀着。   看得园子里的丫鬟心有戚戚,在姑娘身边伺候的月例是她们的好几倍,衣裳吃食也比她们好,可要是跟这种主子,还不如在花园里待着。   沈妙娇气怒交加的离开留园,一路走过下人都是退避三舍。   小厮提醒谢伯墉要避开,在沈府这大半月,他也耳闻了这位姑奶奶不好惹,眼下这位姑奶□□顶乌云,所经之处人群作鸟兽散,走为上策。   不想谢伯墉就跟失了魂似,眼里只剩下越走越近的美人儿,束胸掐腰大红裙,更显得她丰臀肥乳,因为怒气冲冲,胸前起起伏伏,蔚为壮观,谢伯墉眼睛都直了,不由自主的迎上去。   小厮一看,自家少爷这是老毛病犯了,然这位可不是他能惹得起,赶紧道:“少爷少爷,这是沈府七姑娘,您的表妹。”   “表妹?”谢伯墉吃吃一笑。他今天才好,而沈妙娇听说他长得极丑,不乐意去看他。是以,表兄妹从未见过面。   小厮一看就知要遭。   谢伯墉已经上前,再看她脸,清纯可爱,含泪带泣惹人怜,与那让人血脉贲张的身段形成强烈对比,人间尤物不过如是!谢伯墉只觉得心脏‘扑通扑通’越跳越快,快得几乎要从嘴里跳出来,他脸上全是痴迷兴奋之色:“表妹!”   沈妙娇见迎面走来那人,肥头猪耳,猥琐不堪,目光更是露骨的似乎要将人衣服扒下来,当下勃然大怒。又听他亲亲热热唤她表妹,便知这人就是那位谢家表哥,因为看了沈天璇一眼而被蒋峥用马鞭抽,眼下她算是明白为何蒋峥要抽他。   因为她自己也忍不住了,沈妙娇扬了扬手又退后一步,觉得打他都是脏了手,只恨没有一根鞭子在手,厌恶道:“滚!”   ☆、第44章   这一声‘滚’落在色迷心窍的谢伯墉耳里,也是犹如天籁,美人怒目而视,看在他眼里也是情趣了,谢伯墉只觉身子酥了一半,痴痴迷迷靠近。   满脸横肉,眼睛都找不着,沈妙娇从未见过此等丑陋之人,配上他那恶心的表情,简直令人作呕。又见他生的肥硕无比,行走之间浑身肥肉都在颤,当下又恶又怒又害怕,不禁后退两步,色厉内荏:“你给我站住,不许过来……”   谢伯墉已是色授魂与,眼里只有美人,再听不见其他,径直上前,嘴里还深情款款地叫着:“表妹,表妹!”   他的小厮要拉他,哪里拉得住一身蛮力地谢伯墉,不由想起了去年,老爷纳了个歌姬,端地妩媚动人,少爷一见之下神魂颠倒,便是此态,竟是在园子里强要了人。思及此,顿时脸色骤变,趴在他耳边疾呼:“少爷,少爷!”恨不得一巴掌抡醒他,这可是在沈府,老爷千叮咛万嘱咐不可放肆,哪想少爷又犯痴了。   谢伯墉一巴掌把人抡开,那小厮不抵他一半,当下像纸糊似的被甩了出去,在地上打了两个滚,摔得晕头转向。   沈妙娇骇然变色,掉头就跑,无比后悔把周围的婆子丫鬟吓走了,还不令人跟随。转身见远处丫鬟婆子,顿时喜形于色,高喊:“来人!”   谢伯墉一看,美人跑了,抬脚就追:“表妹,等等!”   诸人原见她停下,记着她的话,不敢靠近,闻她唤人,后面还追着个人,当下大惊失色,飞奔上来。   花容失色的沈妙娇扑进丫鬟怀里,惊魂未定,剧烈喘息着,听着耳畔七嘴八舌的关心,立时有了底气,转过头,就见谢伯墉还在笨拙的追赶,如同一坨行走的肥肉,这人竟然还敢对她有非分之想,沈妙娇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在翻江倒海,险些呕吐,喝道:“给我拿下他!”   纵使谢伯墉拥有一身蛮力,可他不会武,几个婆子俱是膀大腰圆,一个奈何不得他,四五个一起上,三两下,谢伯墉就被扭着胳膊制住。   沈妙娇见他此时此刻还色眯眯的看着她,怒不可遏,气得左看右看,瞄到一根树枝,当下跑过去捡起来。   瞧她暴跳如雷的抓着拇指粗细的树枝回来,桂菱脸色一白,忍不住道:“姑娘,使不得。”   “再废话,我连你一块打。”沈妙娇凶狠地瞪她一眼,吓得桂菱后退两步。   沈妙娇操起树枝就往谢伯墉脸上抽,她长这么大就没再被人这么冒犯过。素日里,那些少年见了她脸红心跳,一些害羞的正眼都不敢看,她暗自得意,可从来没有碰到过这么下流无耻的人:“你是不是有病!”沈妙娇边打边骂,觉得被他缠上简直是奇耻大辱。   劈头盖脸一顿打,打的谢伯墉神智恢复清明,他扭着身子要躲,苦于双手被制,只能哇哇惨叫。   “癞□□想吃天鹅肉……你个丑八怪也敢肖想……谁给你的胆子……丑八怪,打死你……”这半个月沈妙娇积了一肚子火,又被谢伯墉一吓,火上浇油。她借着这一顿抽彻底发泄出来,下手越来越重,骂得也越来越难听。   眼看着谢伯墉都被打出血了,再打下去要出问题,桂菱忍着害怕上前:“姑娘,谢少爷流血了,万一出个好歹,谢家那边没法交代,老夫人也是要伤心的。”   沈妙娇动作一顿,定睛一看,果见他额头上破了口子,糊了一脸血,形容越发不堪入目。   “我错了,表妹,我真的错了,你放过我吧。”谢伯墉瑟瑟发抖的求饶。   沈妙娇厌恶的扭过脸:“没出息的东西!”扬了扬树枝:“下次见了我绕道走,你要是再敢盯着我看,我挖了你的眼睛。”   谢伯墉往后一缩,躲开她挥过来的树枝,心惊胆战的的闭上眼,好似真怕她挖了自己的眼睛,涕泗横流的保证:“不敢,不敢,再也不敢了。”   “你滚吧!”把树枝往他身上一扔,沈妙娇拍了拍手。   几个婆子一松手,谢伯墉手脚并用的爬起来,连滚带爬的跑了,彷佛后面有猛兽在追。   沈妙娇指着他无比狼狈的背影娇笑出声,觉得积压在心里十来天的怒气一泄而空,顿时天蓝了,云白了,花也红了。   她心情很好的吩咐:“备车,我要出门。”   自觉逃出升天的谢伯墉心情就没她这么美妙了,他满身狼藉的跑回枫林苑,谢王氏见了他这凄惨模样,险些撅过去,哆哆嗦嗦上前,目疵欲裂:“墉儿,墉儿,是谁把你打成这样的?”   见了母亲,谢伯墉顿时嚎哭起来:“表妹打的,表妹!”   谢王氏心里一紧,看向小厮。   小厮脊背一凉,谢王氏对着谢伯墉是个慈母,对着他们可没什么慈爱之心,立马跪下:“少爷在路上遇见了表姑娘,见表姑娘貌美如花,便想亲近亲近,表姑娘恼羞成怒动了手。”   谢王氏什么都明白了,沈妙娇那模样十分勾人,若说沈天璇的美貌让人见之忘俗,沈妙娇便是令人心生欲念。   自己这儿子遇上美人,便要犯痴犯憨。一方面她恨儿子不争气,另一方面又怨恨沈妙娇心狠手辣。偏偏再怨恨又如何,她们还寄居在沈府,仰人鼻息,儿子受了委屈,她还得想着怎么去和沈老夫人解释。沈老夫人那么疼女儿,万一怪罪下来怎么办!   谢王氏只觉得心底一片荒凉,这就是无权无势,寄人篱下的悲哀!   安抚好儿子,谢王氏便去找沈老夫人‘解释’。   从街上淘到几册新话本子的沈妙娇心情大好,一回来发现沈老夫人满脸郁郁,顿时垮了脸,觉得沈老夫人是因为谢伯墉的事生她的气。便气不打一处来,要不是顾忌着沈老夫人,她都想当场打杀了他。   她撅着嘴用力往椅子上一坐,没好气道:“要骂就骂吧,反正我不觉我错了,就是到爹面前,我也觉没错。”   沈老夫人见她这模样又气又伤心:“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难道还能偏着外人。今天这事你虽然下手重了点,可也情有可原,若是你没动手,事后我知道了,也是饶不了他的。你爹知道了,不也没说什么。”   沈妙娇一喜,亲亲热热腻过去:“我就知道爹娘最疼我了。”   一时好一时歹,弄得沈老夫人也莫可奈何:“你啊你!”   “那爹有没有说要把他赶出去。”沈妙娇突然道:“这种人怎么能留在家里,我看见他就觉伤眼睛。”   娘家人被她如此不留情面的评价,沈老夫人好似被塞了一把黄连,从嘴里一直苦到心里。   沈妙娇一无所觉,还在问:“爹说了要怎么罚他吗?”   沈老夫人喉间一哽,垂下眼道:“娇娇,那是你嫡亲表哥,你舅舅唯一的儿子。”   沈妙娇心里一虚,不敢看沈老夫人,嘟囔了一句:“是他自己混不吝嘛!”   沈老夫人叹了口气:“你爹已经在让人收拾梧桐巷的院子了,过两天就让他们搬过去。”   被蒋峥鞭打的当天,沈老爷子就有这个念头。因谢伯墉受伤搁置了,哪想他刚好又惹事。对谢王氏说着不在意,沈老夫人心里在意极了,要真出了事,不是活生生割她的心吗?   这种人眼不见为净,到底顾忌着沈老夫人,沈妙娇勉强压下了心底的欢呼,   #   二十五当天,天璇早早便起来梳洗打扮,娥眉淡扫,粉黛轻敷,朱唇微点。如云乌发挽成流云髻,髻间斜插一枚红玉芙蓉钗,配上几枚浑圆剔透的珍珠。身穿采百鸟羽以金丝织成碧罗百鸟裙,不同角度光照之下,颜色与图案不尽相同,这般巧夺天工的手艺,令天璇叹为观止。   刘氏见了她,不禁赞了一句:“阿璇今日必然艳压群芳!”这百鸟裙,鲜艳无比,令人眼花缭乱,稍不注意,就会喧宾夺主。落在天璇身上,却是相得益彰,衣美人更美。她穿衣打扮一贯是偏向清丽优雅,今天却是艳丽无双,千般袅娜,万般旖旎。倒应了今日的牡丹花会,国色天香。   阮氏端量了一眼,这些鸟羽和细如发丝的金线都颇为罕见,然更难得是这份手艺,将细如丝发的金线缕为花鸟,鸟羽被巧妙的镶嵌其上,浑然天成,这份手艺委实出神入化。这未来姑爷也是够用心的了,送来的必是最好的。   沈天珝笑眯眯道,“今天不用赏牡丹了,赏三姐吧,三姐比花还好看!”   天璇抿了抿唇笑。照镜子时,她自己也失了失神,果然人得靠衣装。   巳时,女客陆陆续续到来,天璇这一身打扮得到了有志一同的夸赞。   蒋岚一见她就扑上来,兴奋:“这么美的阿璇姐,被我抱住了,大哥肯定特别嫉妒。”   这姑娘真是什么话都敢说。   听见的姑娘都善意的笑起来,时下风气开明,天璇和蒋峥又是定了亲的,这样的玩笑无伤大雅。   “被世子嫉妒,弄得我也想试一试是什么滋味。”有女孩笑吟吟,一脸跃跃欲试。   一点都不想当人形抱枕的天璇把蒋岚她从身上撕下来,果断转移注意力:“被你投欢送抱的我,唐公子肯定恨不得与我换一换。”   蒋岚俏脸一红,又傲娇的哼了一声:“白送我也不要,硬邦邦臭烘烘的。”   静默了一瞬,天璇道:“……所以你是抱过了。”   蒋岚:“……”   “哈,瞧瞧,郡主脸红了。”有人率先笑出声。   蒋岚恼羞成怒,跺脚:“胡说,胡说,我才没有。”   “没有脸红,还是没有什么?”   “喂喂喂,我一回来你们就联合欺负我,这是干嘛呢,排挤我是不是?”蒋岚佯装不悦。   “你才看出来啊,一走就是大半年,你倒是在外面玩的潇洒了,留我们在信都干巴巴瞪着眼。”   蒋岚瞬间祸水东引:“阿璇姐也走了半年啊!”一看,哪里有天璇身影,把火力集中到蒋岚身上之后,她就脚底抹油溜之大吉了,此刻正在迎接其他闺秀呢。   “太狡猾了!”   天璇游走在诸女之间,言笑晏晏。在场众人都知她失忆了,可交谈起来,发现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她都能接上话。暗想坊间传她失忆之后一窍不通,果然是以讹传讹。   “……最近都是花会也无趣,我五月想办个马会,你们觉得如何?”   天璇便笑:“骑射这块,我可还没恢复。”   “那感情才好,就这么决定了。”邱淑清击掌而笑。   天璇之前见过她两次,还能说得上话,遂笑:“我听出来了,你这是故意要看我出丑。”   邱淑清毫不犹豫的一点头:“自然要趁着你现在还没恢复,多赢你几回,等你好了,哪有这种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   望着被众星拱月般簇拥着的天璇,形单影只的沈妙娇暗暗咬紧了牙根。沈天璇邀请的没一个是和她关系好,应该说关系和她好的沈天璇一个都没邀请。她故意的!   她就不该为了躲严女师而听沈老夫人的话参加这劳什子的牡丹花会,来见这一群目中无人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家伙。   沈天瑜离开人群款款过来,挡在了她面前,也隔绝了若有似无打量的视线,淡声道:“七姑姑要是身体不舒服就回去休息吧。”   坐在美人靠上的沈妙娇握拳,冷笑:“你这是赶我!我就是不走。”   沈天瑜居高临下扫她一眼:“七姑姑,你今年十四,不是四岁也不是十岁,没人会把你当小孩子看了。不想走那就把你咬牙切齿的表情收起来,这儿不是没有喜欢安安静静独自赏花的姑娘,你坐在也不打眼。可你要是控制不好自己的表情,我劝你还是称病离开,省得引人注目。今天的一举一动都会传到信都各位夫人耳里,七姑姑,你还想嫁人吗?”   沈妙娇心里一慌又不愿意站在沈天瑜面前示弱,她握紧了栏杆之后,眉毛上挑,嘴角下撇,冷哼一声:“走就走!当我稀罕你们待在这儿,一个个跟戴了面具似的。假惺惺!”   总比‘真性情’真到人见人厌,混不下去的好。沈天瑜在心里反驳了一句,却不想在这儿刺激她。她脑子里可没有顾全大局这个概念。   沈妙娇站起来,狠狠的剜了沈天瑜一眼,扭头就走,眼中的阴鸷再也藏不住,阴鸷之中又带着点兴奋。我让你们赏花!   天璇找了个空档走到沈天瑜身边:“走了,没闹?”   “这里可没人会捧她,顺她,以她为中心,她怎么受得了。”   天璇道:“我以为她不会来。”   “祖母一直想让她扩大交际圈,交几个身份相当的朋友。她那几个朋友,”沈天瑜摇了摇头:“只会溜须拍马,不是惦记着她手里的银子就是想靠着她的关系往上爬,哄得她脾气越来越差。她还说我们假惺惺,好像她那几个所谓朋友就是真心实意的了。”   天璇失笑,生在这个阶层,交朋友本就不纯粹,但是真心总能换到真心,她都明白,沈妙娇在这个土生土长的倒是糊涂了。   沈天瑜催她:“没事了,你去招待客人吧。”   天璇颔首,笑:“倒是让你做坏人了,她怕是要去祖母那告状。”她倒是想过来,只她一举一动备受瞩目,而且沈妙娇对她怨念颇深,她过来只会适得其反。   沈天瑜无所谓一笑,有点狡猾:“有祖父在呢。”   天璇笑起来,二叔不在,二婶又是个糊涂的,沈天瑜却不是没靠山,她是祖父最宠爱的孙女。又想,怪不得祖父最宠她。   临走,天璇想了想对白露道:“找人看着七姑姑点,我怕她使坏。”   ☆、第45章   沈妙娇气呼呼的离了留园,一径往静安堂去,所思所想与天璇所料不离,正是要向沈老夫人告状。   行至半路,见玉兰树下一人捧着书,青衣素颜,丽质天成,可不就是毕绣莹。她就想起要不是因为毕绣莹,自己怎么会被沈老爷子禁足半个月,又怎么会被毕女师那个老虔婆虐待。   那天自己兴高采烈地去找展望书,见他竟然在给林嘉玉写掉亡诗,端地情深意重,感人肺腑。当下就跟吞了苍蝇般难受,冲上去就撕,却被勃然大怒的展望书疾言厉色呵斥了一顿,还被赶了出来。   她带着一肚子伤心和愤怒回来,沈天珝就撞到了枪口上,再见毕绣莹那张脸,更是怒不可遏。   毕绣莹容色和气质与死去的林嘉玉有几分像,都是稳重沉静,知书达理那一款。耳边听着她假仁假义的劝解,只觉眼前这人与林嘉玉重合起来,怒火便抑制不住的往上涌,想也不想就掴了一掌。   她自小就喜欢展望书,可他对她从来都是冷冷淡淡的。然而自从两年前见到林嘉玉,他就跟被勾了魂似的,明知道林嘉玉不喜欢他,还穷追不舍,也不知林嘉玉给他灌了什么*药。   自己视若珍宝之人被她弃如敝帚。沈妙娇和林嘉玉的仇就是这么结上的。   好不容易林嘉玉把自己摔的毁了容,展望书竟然还不顾家里反对,一意孤行上门求娶,沈老夫人十分意动。听到这个消息,她快要气疯了,幸好林嘉玉很快就死了,否则她就要嫁给他了。她以为林嘉玉死了,展望书总能死心,可谁想她死了都阴魂不散,勾着展望书念念不忘。   越想,越是怒气澎湃,沈妙娇恶狠狠地瞪过去。   远处毕绣莹察觉到她不怀好意的视线,心下一凛,加快了步伐离开。   沈妙娇大怒,脚步一拐,追上去,没几步又心不甘情不愿的停了下来。她想起了沈老爷子的警告,沈妙娇咬了咬下唇,恨恨的跺了跺地面,到时候让爹知道又是一桩麻烦。思及之前被禁足那一阵在严女师手下受的罪,沈妙娇便打了个寒噤。如今解了禁,严女师也稍微宽和了一些,她是不想再被禁足了。   沈妙娇忿忿不平的扭过头,恨恨撂狠话:“这回且放过你!”心念一动,朝桂菱勾了勾手指头。   神思不属,惶恐不安的桂菱趋步上前。   “把丑八怪引过去了吗?”沈妙娇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彩。   桂菱脸色惨白,结结巴巴道:“姑娘,万一出了事!这,这……”   沈妙娇把眼一瞪,凶狠道:“出了事才好!让人小心点,谁知道是我引过去的,那个丑八怪这么好色,摸过去才正常呢。”危险地眯了眯眼:“你是不是没派人去做!”   桂菱身子一颤,连连摇头:“人去了,去了。”她要是办不好,姑娘就说,就说把她送给谢伯墉,她怎么敢不听话。   沈妙娇满意的点点头,拍拍她的肩膀:“事成之后少不了你的赏。”   谢伯墉那个丑八怪见了女人就犯傻,牡丹花会上那群女的一个个打扮的花枝招展,谢伯墉可不是老鼠掉进了米缸里。   光想想平日里那群目下无尘的家伙被吓得花容失色,沈妙娇便觉得大快人心,又后悔不能亲见,晓得自己就忍一忍,不由怨怪沈天瑜,都是她说话太难听了。   然她回去左等右等,都没听见留园大乱的消息,沈妙娇登时坐不住了,目光不善的盯着桂菱,险些把桂菱吓得瘫软在地,她擦了擦额上细汗,磕磕巴巴解释:“也许有什么耽搁了。”   沈妙娇阴沉沉道:“这件事办不好,你就收拾包袱去枫林苑吧!”   一股寒意从脚心爬上来,桂菱膝盖一软,“咚”地一声跪倒在地,抖如糠筛地磕头哭求:“姑娘饶命,姑娘饶命!”被送给谢伯墉这等腌臜人,还不如死了算了。桂菱跪伏在地,眼泪接二连三的掉在地上,不一会儿就积聚成一片。   恰在此时,打听消息的人回来禀报,前往留园的各处路口,便是小路都有好些人把守着,谢伯墉一出现就有人盯着他,一靠近路口就被拦下。   沈妙娇一听计划失败,心头火起,她拍着桌子直骂:“废物,废物!”   在沈妙娇气急败坏地骂声中,桂菱忐忑不安的抠着地面,她已经把人引过去了,可被人拦住了,这事算是办好了吗?   骂得口干舌燥了,沈妙娇才停下来灌了一盏茶,终于发现跪在地上,面无血色瑟瑟发抖的桂菱,饶有兴致的问:“你干嘛吓成这样?”   “姑娘,求姑娘不要把奴婢送,送给表少爷。求姑娘了!”恐惧使得桂菱全身每根骨头都在战栗。   沈妙娇见她全身哆嗦,就连牙齿都忍不住在颤,怕到了极致的模样,眼珠子骨碌骨碌的转起来,转着转着,嘴角勾起一丝不怀好意的笑。   #   等把最后一位客人送走,天璇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可真是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为了这场牡丹花会,她忙了整整半个月。   会间神经都绷成一条细线,既怕自己出了纰漏丢人,又怕意外砸了场子。这是她‘失忆’之后第一次办花会,多少人盯着,万不能出了岔子。   如今圆满结束,原身的招牌,算是保住了,天璇心情大好。   不过好心情止于白露开口,白露道:“七姑娘让人把谢伯墉引到了无涯楼,后来她自己也过去了,进了楼之后不好监视,遂只能在外面等着。过了一会儿,楼里就乱起来,隐隐约约听着是七姑娘被谢伯墉欺负了,后来老爷子、老夫人、大夫人都赶到了。大夫人出来时,身边带着毕姑娘,毕姑娘看起来受了惊,其他像是无大碍。”   天璇微微一怔,欺负?是她想的的那种欺负吗?毕绣莹,谢伯墉,沈妙娇,越想天璇便觉一股凉意顺着脊椎骨爬上来:“沈妙娇知道毕姑娘在无涯楼吗?”   无涯楼是沈家藏书之处,并非孤楼,由几栋楼阁亭榭连绵相接,是沈家最高最大的建筑群落。也是信都最大最全的书楼,沈氏一直引以为傲。毕绣莹好读书,刘氏特意给了她进出的令牌。   白露恭声道:“七姑娘离开留园的路上撞见了毕姑娘,她手里正捧着书,去的方向也是无涯楼。”   天璇微微抽了一口冷气,她防着沈妙娇使坏,可她觉得所谓的坏,估摸着这姑娘可能弄只猫猫狗狗什么,或者其他什么来捣乱。如今才觉得自己太天真了。小小年纪,怎就生了这么一副心肠!   天璇进入玉笙院时,刘氏眼里还有没来得及收起的薄怒,她向来情绪内敛,天璇甚少在她脸上看到这样明显的情绪。   刘氏收了怒色,叫起请安的天璇,问过花会诸事,满意的点了点头。心里过了过,觉得无涯楼的事倒不必瞒她。大姑娘了,明年就要出嫁,嫁的还是冀王府,这些事接触一二与她也好,遂沉声道:“与你说个事,你姑且听一听,心里也有个数。就在不久之前,妙娇被谢伯墉欺负了。”   天璇舌尖动了动,刘氏对她不隐瞒,她也道:“刚刚我也得了消息。”   刘氏心里微微一惊。   “七姑姑走的时候怒气冲冲,我怕她捣乱,遂使了人看着她。”天璇解释。   闻言,刘氏点了点头,懂得防患于未然,甚好!   再听她把白露的话转述了一遍,心中疑惑迎刃而解,她原就怀疑这是沈妙娇为了害毕绣莹所设之局,阴差阳错害了自己。却无证据,如今看来确实是她一手导演,那么只能说,活该。   忽的,刘氏心里一动,问:“绣莹说她在选书时,有个脸生的丫鬟主动上前帮她捧书,她推辞,那丫鬟也不走,是你的人吗?”   天璇去看白露。   白露道:“跟着的人听说过表少爷的风评,遂使了个人跟着毕姑娘。”   刘氏:“倒是个机灵的,”对天璇道:“回头别忘了赏。”   天璇应了一声。   刘氏扶了扶额,只觉得头隐隐作痛:“老爷子和老夫人下令不许乱传,你回头也说下,让知情人闭上嘴。”传出去,沈妙娇只能远嫁一途。自家姑娘在自己府上被糟蹋了,沈家也不用见人了。又想老夫人巴巴地把胞弟一家接进来,到头来害了自己的心肝宝贝,不知她后悔成什么样。谢伯墉被沈老爷子带走,也不知具体是个什么处置。   林林总总想了一圈,刘氏不由长叹。   天璇心道,那么大动静,该知道的都知道了,自欺欺人罢了,还是点了点头:“我会叮嘱她们。”   ☆、第46章   乌云一点一点的密布,天空变得灰蒙蒙,倏尔豆大的雨点砸下来,枝头粉白的杏花纷纷被打落,直直被雨打进泥泞里。   婆子冒着风雨点燃了廊庑下的绉纱灯笼,昏暗中亮起了一点又一点的红光。   静安堂正房内撕心裂肺的哭声盖过了噼里啪啦的雨声。   简单梳洗过的沈妙娇坐在床上失声痛哭,她满头青丝披散,越发显得她年幼稚嫩,然而露出的脖颈间青红交错,诉说着不久之前的遭遇。   痛不欲生的沈老夫人早已泪流满面,她几次靠近都被沈妙娇推开。   沈妙娇用力打着试图靠近的打着沈老夫人,尖叫:“都怪你,都怪你,你为什么要接他们进来,我都要你把他们赶走了,要不是你,爹早把他们赶走了。我这样都是被你害的,都是你害的!”   一个一个的字犹如尖刀戳在沈老夫人心上,伤心之至的沈老夫人身形一晃,彻底栽倒在谢妈妈怀里,泣不成声:“娇娇,娇娇!”   她抬手重重甩了自己一巴掌:“是娘对不起你!”   要不是她把谢家人接来,怎么会发生这种事。谢伯墉甫一入府就行为不检,老爷子已经要把他赶出去了,是她说刚来就离开,别人怎么想。是她,觉得没面子才硬要留着谢伯墉身体好了再走。前几天谢伯墉冒犯娇娇时,她就该知道那是个畜牲,就该把他打出去的,她顾什么面子啊!   沈老夫人放声大哭,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直打摆子。   眼见沈老夫人哭的要撅过去,床上的沈妙娇还是一脸愤恨,彷佛眼前这人不是疼她宠她十四年的母亲,而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沈老爷子再是忍不住,拍案而起,喝道:“谢伯墉是不是你派人引过去的?你想利用他害毕绣莹,最终害了自己!原想着你遭了罪,我就当没这回事,可你还有脸在这怪你娘,你哪来的脸!”   沈妙娇却是什么都听不进去了,她耳里反反复复都是毕绣莹的名字:“毕绣莹,毕绣莹,肯定是毕绣莹和谢伯墉联合起来,她要报复我!”声音尖利直刺耳膜。沈妙娇猛地站起来,却因为牵动伤口,马上瘫软下去。身上传来的痛楚让沈妙娇又是羞耻又是恶心,她双目赤红地拍着床榻大叫:“是他们一起害我,我要杀了他们!”她冲着沈老爷子嚎啕大哭:“爹,他们害我,你要给我报仇,我要杀了这对狗男女,剁碎他们,拿去喂狗!”   她五官因为仇恨与愤怒而扭曲狰狞,再配上那样毛骨悚然的话。沈老爷子不由晃了晃,她哪里学来的这些。   再想她出了事,只会怪别人,而不是反省自己,心中怜惜不由减了一半,也不管她听不听得进去,径自道:“我已经让人查过,毕绣莹一直在另一座楼里,旁边还有人陪着,跟此事毫不相关。”   只能说一切都是天意,沈妙娇引谢伯墉过去,是为了害毕绣莹。而谢伯墉没遇上毕绣莹,反而遇上了沈妙娇。偏偏又是她为了害毕绣莹,故意打发了下人,否则谢伯墉哪能这么容易得手,但凡楼里有个下人,她也许就吃不了这个亏,能怪谁?能怪谁!   沈老爷子气得双手发抖,质问:“你怎么会去那边?”他一直想不明白,她过去干嘛!还不许人跟着她进楼。若是她不去,这事也发生不了。   她为什么要过去?坐在那儿的沈妙娇脸色发白,她拽紧了手里的被子,牙齿咬的咯咯作响。她想亲眼看着毕绣莹倒霉,她怕那些人坏事,不许她们跟进来。她为什么要亲眼看呢,只要她倒霉不就好了。她为什么不许她们跟进来呢。   沈妙娇扑到被子里,纵声大哭。那噩梦般的一幕不受控制的跳进她脑海之中。   她跟着谢伯墉上了楼,跟着跟着他就不见了,正四处张望,突然被人从后面捂着嘴抱住,她惊骇欲绝,扭头就对上了谢伯墉布满淫/亵/欲/念的脸。   她挣不开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又咬又亲,像蛮牛一样在她身上横冲直撞,那一刻她觉得自己真的要死了。她没死,她就要他们去死!   沈妙娇眼底迸射出强烈的令人心惊的恨意,喃喃:“我要杀了他们,我要杀了他们!”   沈老爷子见她一脸木然,唯有一双眼闪烁着骇人精光,不敢再多言,唯恐把她逼出个好歹。他固然怒女儿不争气,但是更恨谢伯墉的禽兽行径。   沈老爷子看一眼沈老夫人,沉声道:“你放心,爹不会让你白受委屈的。”他的声音平缓镇定,却透着丝丝阴森。   哭得不能自己的沈老夫人在谢妈妈怀里轻轻一颤,掩面大哭。她这是前世造了什么孽,修来这么一门亲戚!   “你也别哭了。”沈老爷子扭头对沈妙娇道:“这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你是我沈家的女儿,便是摔了这一跤又如何,还要寻死觅活不成。汲取教训后站起来,照样能堂堂正正的活着。”   对于女儿失贞一事,沈老爷子并没有沈老夫人那种天崩地裂的恐慌。虽然会有影响,但是只要处理好,影响有限,只要沈妙娇自己能想开,照样能和以前一样。   在沈老爷子的安慰下,沈妙娇哭声渐低。   静安堂的后罩房内,陪着沈妙娇前往无涯楼而被她喝令站在外面的丫鬟们凄惶无助的缩在一起哭。   黑暗之中终于有人忍不住:“老夫人会杀了我们吗?”她们在听见一声惊叫后冲了进去,她们什么都看见了,老夫人会不会杀人灭口,就算老夫人不会,姑娘也容不下她们的。   这一声好似打开了一个缺口,哭声在黑暗中渐次响起,不一会儿就汇聚成了一股足以与外面噼里啪啦的雨声相抵抗的力量。   在这凄风苦雨中,唯有一人没哭。   桂菱抱着膝盖缩在角落里,她们都在哭,可她就是哭不出来。   后悔吗?那时候,她看见了,她透过窗户看见谢伯墉从后面抱住了沈妙娇,然后两人消失不见。   她想叫,想提醒大家。可在她开口之前,沈妙娇阴沉沉的声音在她耳边炸响,‘你就收拾包袱去枫林苑吧’。   姑娘到底明不明白这句话对女子意味着什么。   鬼使神差的,她闭上了嘴,她自己都说不清当时她的心情是什么样的,害怕、恐惧、快意……可能都有吧!   反正现在想什么都晚了。   #   毕绣莹坐在窗前,隔着窗户听着外面的疾风骤雨。   她从来都不笨,笨的话就不会被刘氏挑中陪着沈天珝读书。当时太过于震惊而没反应过来,经过这段时间的梳理,足够她把来龙去脉理清了。   沈妙娇想害的人是她吧!   否则一年都不去无涯楼一次的沈妙娇,今天怎么就去了,更何况谢伯墉这种人无缘无故回去无涯楼吗?总不能是两个人在那儿幽会吧!   若非自己运气好,沈妙娇运气太差,被糟蹋的人就是她了。   那么现如今她是个什么下场,被顺水推舟送给谢伯墉,以她身份只能做个妾罢了。如果自己抵死不从,大夫人应是会帮她,可谢伯墉那也只会是小惩大诫。怎么可能为了个伴读,严惩表少爷呢!而沈妙娇,禁足?打骂?   毕绣莹握着书的手骤然发紧,葱白的指尖白得近乎透明。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一股带着水气的凉意钻过窗缝曼延到屋内。   谷雨拿了一件蜀绣袍子为天璇披上:“这儿有些冷,姑娘要不坐到里面去一些。”   天璇拢了拢衣领,见屋内唯有她和白露,遂问:“祖父不可能把七姑姑嫁给谢伯墉吧!”沈妙娇固然讨厌,但是把她嫁给谢伯墉这种人渣,岂不是便宜了谢伯墉。   “自然不可能,”谷雨回答的斩钉截铁:“因为出了这事,就把七姑娘嫁过去,从此以后是不是想娶沈家姑娘都能用这种下作法子,这种歪风邪气,岂能助长!”   天璇想也是,否则,那些大家闺秀才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因为被非礼就要嫁给对方。   她又问:“那什么情况下,世家里头出了这种事,会把女儿嫁过去!”   这没头没脑的问题,谷雨十分奇怪,难道姑娘是被沈妙娇的事刺激了,想了想道:“哪有这种情况!就是把女儿远嫁,甚至是出家,也不会便宜了那等登徒子的,这种人岂是良配,嫁过去不是把女儿往火坑里推。”   “万一两家交情很好呢!”天璇又问。谷雨越发奇怪:“再好的交情也架不住这种事啊!姑娘今天好奇怪。”   天璇扯了扯嘴角,姣美的容颜在灯火中显得有些朦胧缥缈:“其实还有一种情况是不是,比如说用强的那一方权势滔天。”   白露已有隐隐不祥之感,刚动了动嘴,就听见天璇轻声道:“我累了,想休息一会儿。”   天璇躺在雕花细木贵妃榻上,盯着落地屏风上栩栩如生的孔雀,坐在那儿听雨时,她眼前突然闪过了几个画面,画面里也有这么一扇屏风。   屏风对面是一张紫檀荷花纹拨步床,床上的小姑娘拥被而坐,无声流泪,面上的悲伤与绝望让人心头发揪。   面上一凉,天璇抬起手指一摸,摸到了一抹濡湿。   ☆、第47章   年轻男子穿着白色的细棉里衣靠坐在床上,胸前露出一片小麦色的肌肤,肌肉精实。   在他的对面,殊色昳丽的女孩低着头,似乎在哭,肩膀一抽又一抽。忽然女孩抬头,轻轻细细带着哽咽的声音响起:“今天的事就当没发生过。”脸上的镇定犹如画上去一般,在泪水中不堪一击。   男子沉默的看着她。   与此同时,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女孩抓着被子的手瞬间拽紧,脸色苍白的近乎透明,彷佛下一刻就能晕过去。   男子骤然扬声:“站住!”裹挟着肃杀冷厉的声音让外面的动静霎时消失。   女孩盯着他,拽着被子的指尖紧张到发白。   男子下了床,目光逡巡一圈屋内,只找到了自己的衣服,他有条不紊的开始穿衣系带,柔声道:“我让人给你送衣裳过来,我去见见他们。”   临走,他突然叫了一声:“阿璇!”   女孩瑟缩了下,他的目光十分复杂,定定看了她半响,忽而一笑。随即放下了帐幔,隔绝了一切。   吱呀一声,房门被打开,刺眼的阳光透过层层帐幔隐隐约约照进来,依旧刺得她眼泪直流。   躺在贵妃榻上的天璇蓦地惊坐而起,攥着衣领剧烈的喘息,忽觉不对劲,立时扭头去看,还没看清就被拥入一个铜墙铁壁般的怀抱。   “梦见什么了,哭成这样?”蒋峥抬手抚了抚她的脸,摸到一掌泪水。   此时此刻再见他,天璇全身的汗毛都立起来,用力推着他的胸膛:“走开。”   纹丝不动的蒋峥由她推着,轻笑了一声,捻了捻指尖的泪水:“这是梦见我了。”   女孩只是默默流泪,并没有歇斯底里的行为,可那种愤怒、绝望和悲伤,天璇彷佛能够感同身受,尤其是那种几乎要将人没顶的悲伤。   天璇的身体轻轻颤抖,她收回了推他的手,握成拳,神色平静道:“你先放开我,”   “好,”话落,蒋峥就松开了她,也掰开了她紧握的手,摩了摩她掌心的月牙痕:“洗把脸,我们好好谈谈。”   白露捧了水盆上前,绞了帕子递给她。   天璇接过擦了擦脸,温热的帕子让她的心稍稍一定。这个时候,她甚至没有心思去计较为什么蒋峥会无声无息的出现在房内。   蒋峥却是解释起来,望着她恢复些许血色的脸庞,温声道:“我从军营回来,路过沈府,就进来看看你。见你睡着,便也没让她们叫醒你,正想走你就惊醒了。”   “你是想起什么了?”他端详着天璇,目光幽深如古井。   外面暴雨如注,雨水哗哗哗的往下砸,天璇觉得有彻骨凉意沿着四肢百骸袭向心房,让她忍不住瑟缩了下。她抬头看着蒋峥,比起那时候,如今的他五官越发深邃英俊,气势更甚。   因为那事,原身才会和他定亲吗?他游刃有余,而原身惊慌失措。这是另一个版本的谢伯墉和沈妙娇吗?   蒋峥见她神情变幻,目光中的戒备越来越浓,笑了笑:“阿璇,你失忆了,你想起的并不是事情的全部,有什么疑惑你可以都问出来,藏在心里只会折磨自己折磨别人。”   天璇默了默:“我们,到底是怎么定亲的?”   蒋峥看着她,并不惊讶,他知道的加上她的反应,足够让他推测出她又想起了什么。遂缓声道:“我在你外祖家做客,喝的酒被人动了手脚,沐浴后回房就发现你躺在那儿。”她只着一件素色里衣,双颊酡红,桃花人面。那一瞬间他微微失神,差点以为自己已经醉到看见幻觉了。   “你的酒有问题,你会毫无察觉?”天璇的声音中带着不自知的讽刺。   蒋峥似无所觉,他坐在圆椅上,十指交叉而握置于桌上,沉声道:“我知道,我想知道他们想做什么,遂将计就计,没想到会是你。”意料之外,情理之中。顾家人看出了他的犹豫。   听出他话中深意,天璇身体轻颤,所以是顾氏为了讨好蒋峥,就把外孙女送到了他床上。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原身的悲伤会如此浓烈,被至亲之人出卖,岂能不悲。   天璇愣了好一会儿,喃喃:“所以,所以你就顺水推舟了,你怎么下得了手!”那才是个十四岁的小姑娘。   蒋峥柔声道:“没有。我就是再禽兽,也不会在那种情况下要你。”他想要她,就更不会在那时要她。他很清楚自己要是真的碰了她,他们这辈子就再无可能,便是她嫁了他,她也不会接受他。何况她还小,他怎么下得了手。   天璇怔了下:“没有?”她努力回忆那几个画面,女孩似乎的确没有被占便宜。   “我不需要在这种事情上骗你,”蒋峥神色坦然,她在他屋里待了一夜,已经足够。似乎想起了什么,他低笑起来:“你倒是睡得香甜,一觉睡到大天亮。我却是干瞪着眼熬了一宿。”她还往他身上爬,温香暖玉在怀,女儿香从鼻尖钻进五脏六腑,顺着血液无处不达,身体每一处都在叫嚣,有那么一瞬间,他真不想忍了。   “那你为何要等着他们来?”天璇容色稍稍缓和了一些,但是依旧难以释怀。他明明可以避免最坏的情况发生。   蒋峥默了默,这是他平生所作最不理智的一件事:“对不住,我心悦你,可你那时候并不接受。”   天璇一时哑然,不接受吗?她一直都觉得他们之间是水到渠成。英雄美人,古来绝配。   半响,天璇才问:“为什么不接受?”   蒋峥深深看了她一眼,转着手腕上的乌木手串,轻笑了一声:“大抵是你嫌弃我年纪太大,人也无趣吧!”   天璇愣了愣,看了看含笑的蒋峥,明显不信。   蒋峥便笑:“那你说说为什么?”   天璇:“……”我知道还用在这儿心乱如麻吗?忽的,她鬼使神差的开口:“是不是我喜欢别人?”   “别人!”蒋峥身体前倾,隔着桌子盯着天璇,半眯了眼眸,语气玩味:“你想喜欢哪个别人?”   天璇本能的感觉到危险,她见过他极具侵略性的一面,不敢狠刺激他,遂生硬的跳到另一个话题:“既然顾家害过我一次,我去年怎么会愿意再去?”难道不该避之唯恐不及吗?沈家怎么可能放心。   蒋峥垂了垂眸,道:“去年顾老夫人生了一场大病,彻底糊涂了,谁都不识得,只记着你和你娘。她最疼你,而且对那件事毫不知情。加上他们也不会再对你起坏心思了。”   不知怎么的,想起顾老夫人天璇眼角突然一酸。她不是第一次听人提及顾老夫人,但是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般,好像与原身的感情彻底融合在一起,痛她所痛思她所思。   这种感觉让天璇有些心慌,世界上其实根本没有感同身受这回事,针不刺到别人身上,谁都不知道有多痛。   蒋峥见她神情恍惚,心头一刺,站了起来。   天璇见他走过来,没来由的一惊,身体下意识要躲,在她下榻之前,蒋峥先一步按住了她的双肩。   掌下传递过来的抗拒对他而言微不足道,却让蒋峥心沉了沉,他知道这事要是处理不好,这段时间的努力就白费了。   蒋峥垂眸看着故作镇定的天璇:“你还在怪我?”   天璇沉默。   “你之前已经原谅我。”   天璇微微一愣,突然间觉得,自己就像一个猝不及防之下被人解开了绳子的大气球,呼啦一下被放空了。原身都原谅了,她生什么气?她抱什么不平?   天璇深吸了一口气,挤出了一抹强笑:“我现在脑子里有些乱,想休息下。”   这时候蒋峥岂会走,走了就是前功尽弃。他毫无征兆的矮下身,单膝跪在贵妃榻前,正可与天璇平视,看着她的双眼,认真道:“当年的事,我很抱歉!确实是我趁人之危,我无话可说。之前不告诉你,是因为我的私心,毕竟这些都是不愉快的记忆,我希望你只记着我的好。”   要不是蒋峥握着她的手,天璇差点从榻上摔下去,她慌道:“你先起来,有话你好好说啊。”   蒋峥笑了笑,安抚性的捏了捏她的手:“不是你说的,讨论正事的时候不许站着,说我这样是用气势压你属于作弊。”   “……”天璇登时什么表情都做不出来,这姑娘还真会玩。不过还挺有道理,他本就生的高大,兼气势逼人,居高临下时颇有睥睨天下之势。   蒋峥继续道:“都是我在说,你可能有所怀疑,你大可以去问问你父母兄长,确认一下。”   天璇讷讷的看着他。   “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蒋峥道。   “你先站起来,”天璇磕磕巴巴道,她真不习惯这么一个人半跪着,委实心惊肉跳。   蒋峥瞄她一眼,起身往美人榻上一坐,拉起绒毯往她腿上盖了盖。   天璇见他动作自然熟稔,真是什么滋味都有,直想爆粗口,为什么叫她摊上这种事。   被这么一闹,天璇顿时就像是抽掉了薪的釜,人有些恹恹,但还是打叠起精神试探,“除了这事,没有其他乱七八糟的事了吧?”她已经憷了这种冷不丁想起一段惊心动魄的回忆,每一次她都如同身临其境,吓得她魂飞魄散。还不如一次性和她说了让她有个心里准备。   蒋峥苦笑:“一次还不够嘛!因为那事,你半年没给我好脸色看,我怎么敢再惹你生气。”   天璇迎上他的目光,里面的深情几乎要将人溺毙。她恍了恍心神,垂下眼避开。   蒋峥目光沉了沉,复又笑起来,轻哄:“最近三鲜楼来了一批鳆鱼,十分肥嫩新鲜,明天我带你去尝一下,给你压惊赔罪好不好?你不是常说没什么事是一顿海鲜解决不了,不行就两顿!”   一道银光利剑般劈开夜幕,照亮了半个天空。响彻云霄的惊雷紧随其后,轰隆炸响。   蒋峥便见天璇整个人都颤了下,立刻伸手搂住她安抚,“别怕!”   天璇只觉得这道雷劈在自己脑门上,整个人都不好了:“你再说一遍!”   ☆、第48章   怀里的人身体僵硬如同一块石头,蒋峥搂着天璇的手一紧,声音更柔:“阿璇,怎么了?”她脸上是全然的惊恐,像是遇见了极端可怕的事情。   天璇一寸一寸的抬头,完全顾不得现在两人之间的暧昧姿势,她脑子里只有蒋峥那句话,‘你不是常说没什么事是一顿海鲜解决不了,不行就两顿!’   不知什么时候起‘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是一顿烧烤不能解决的。如果有,那就两顿’这个梗悄然盛行。并且被广大吃货改变成各个版本,到了她这,便换成了海鲜。   这是她的口头禅,与朋友说笑时时常出现。   天璇心里乱糟糟,疑惑和震惊像雨后的野草蓬勃生长,强制镇定道:“一顿海鲜解决不了,那就两顿,只有我会这么说,还是大家都在这这么说?”是这妹子学来的,还是她‘自创’的?   望着她一脸的紧张忐忑,蒋峥目光微凝:“这是你打小挂在口头上的,还都笑你早晚叫人拿吃的拐了去。”   天璇只觉得心惊肉跳,脑子里那个念头越来越清晰。原身这么说,是巧合?还是原身也是穿越者?亦或者?她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无意识的捏紧了盖在腿上的绒毯。   蒋峥垂眸看着她紧绷的手背上,细细的青筋隐约可见,他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很凉,还在抖。   天璇咽了咽唾沫,心怦怦乱跳:“你觉得我失忆前失忆后变化大吗?”尾音发颤。   蒋峥心念电转,留意着她脸部一丝一毫变化,缓缓道:“你这次回来后,总是心事重重,没有安全感。”   天璇身体一僵,她觉得自己鸠占鹊巢,她又什么记忆都没有继承,如何能心宽心安。   蒋峥安抚的拍了拍她的背:“你大可不必如此,这儿是信都,没人敢为难你,挑剔你。”   天璇终于留意到他的动作,轻轻推了推他。   蒋峥微微一笑,顺势放开她。   “其他呢?”天璇忍不住追问。   蒋峥:“你失忆,忘了人忘了事,变化自然有一些,没以前爱说笑了。”柔声安慰:“这正常,慢慢就好了。”   天璇悚然,竟是连暴露的可能都不顾了,坐直了身子反问:“你们就不会觉得我奇怪吗?与以前不一样吗?”   蒋峥笑起来:“哪里不一样,还是那么娇气,一不高兴就躲人。”   哪里不一样?   这世上没有两片一模一样的树叶,每个人都有特有的小动作,口味、爱好。   一开始她连吃饭都小心翼翼,唯恐吃了原主不爱吃的东西被怀疑,拐弯抹角的打探原主口味,然后发现两个人爱好几乎……一模一样,爱吃海鲜,爱浓油赤酱。为此还松了一口气。   她穿衣打扮上很少发表意见,怕露马脚,可每一次谷雨她们给她准备的都是她喜欢的风格。   她喜欢在栖星院的紫藤花架下看书,她们说她以前就这样。   她看书的一些小习惯,她们也说姑娘还是和以前一样。   ……   她们一句又一句您以前就这样,和以前一样……无人觉得她一些行为奇怪,就像她本来就该是这样的。   经史子集,琴棋书画,诗酒茶花,这些她从前几乎没怎么接触的东西,稍一学就能会,还可以说是身体本能,那这些怎么解释。   这一个又一个的疑点,都被她当成巧合,不及细想也无暇多想,如今放在一块再看,只觉细思恐极。   这些是她自己二十多年养成的习惯,不可能受到原身丝毫影响。   她和原身的小习惯几乎一模一样?天璇脸色越来越白。   沈凛、刘氏、沈天枢、蒋峥,便是她身边的白露谷雨都是聪明人,他们都没她对产生过怀疑,起码她没发觉。   她的演技真的好到这地步,连这些人精都能骗过。若她只是个不受宠的小透明还罢,可她分明备受宠爱。   天璇轻轻抽了一口凉气,怔怔地看着蒋峥:“你真的不觉得我和以前不一样,各方各面?”   蒋峥拧眉。   天璇的心提起来。   “你以前可不会这么躲着我。”蒋峥半真半假的抱怨:“如今我稍一亲近,你就不高兴。”   天璇哽了下:“其他呢?”   “阿璇,你到底怎么了?”蒋峥扶着她的瘦削单薄的肩头,肃容看她:“你别激动,你是不是又想起什么了,慢慢说,别着急,别害怕,我在这儿。”   他的声音平缓从容,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可天璇没有被安慰到,她只觉得心乱如麻:“我,”天璇张了张嘴,又慢慢的低下头,连他都没有察觉到异样!如蒋峥这样的人可能连自己喜爱的人都分不清吗?   蒋峥见她启了启唇又归于沉默,目光一紧,见她面上茫茫无措,又心下生怜,放柔了声音道:“你不想说我不逼你,你也别逼自己,你先好好睡一觉,睡一觉醒来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   蒋峥按着她的肩膀把她缓缓按回榻上,拉起毯子给她盖好:“你听话,什么都别想,好好睡一觉。”   她怎么睡得着,她觉得有千头万绪在她脑子里横冲直撞。忽然间脖颈处微微一酥又一麻,一阵困意袭来,不待她问什么,便陷入黑甜之中。   便是睡着了,眉头也皱着,蒋峥抚平她的眉心,将人打横抱起,安置在床上。蒋峥坐在床头凝视她的睡颜,到底想起了什么,如此慌乱?   坐了片刻,蒋峥俯身在她眉心落下一吻,替她掖了掖被角后起身。   走到外间后才出声吩咐:“这几日多留意,有事立即通报。”   白露屈身应诺。   #   天璇又开始做梦,或者说她又回忆起了从前的片段。   那时候她还不会走路,胖嘟嘟粉嫩嫩,七八个月大的模样。一容色绝美的女子摇着拨浪鼓在拔步床的另一头逗她:“宝儿,宝儿,到阿娘这来,阿娘带你去看桃花。”   “不!”特别清晰的吐出一个音,她说完就低头捏着金色九连环玩,奈何动作跟不上脑袋,就是解不开,恼得她想用牙咬。   她气恼又无可奈何的模样极大的愉悦了那女子,她掩嘴轻笑:“宝儿乖,喊一声阿娘,阿娘教你。”   画面徒然一转。   她已经是个五六岁大的小女孩,依旧胖嘟嘟的,吃力的拿着毛笔趴在小桌子上写写写。   忽然斜刺里伸过来一张手,一把抽走她的纸,她便听见一道嬉皮笑脸的声音:“哎呦,不错嘛,我们阿璇都会造字了。来来来,这个字怎么念,什么意思?跟我说说,让我长长见识。”   其实那只是简体字罢了。   小阿璇恼羞成怒的把手上的毛笔掷过去。   至于有没有扔中,扔中了谁,她一无所知。因为天璇一脚踩空,骤然惊醒了。   一睁眼,晨光已经透光窗户洒进来,天璇愣愣地躺在被窝里发呆,七八月大的孩子就有如此清晰的记忆,还会写简体字。原身的穿越者身份确认无疑,估摸着还是胎穿。   那长大后又被她穿了,还那么巧,两个穿越者兴趣爱好习惯一模一样。这个可能性有多大?   天璇一把扯过被子蒙住头,然后往枕头上撞了撞,哪有这么巧的事情。她更愿意相信,所谓的原身九成九就是她自己!   这一阵她战战兢兢装失忆,唯恐被发现破绽,现在却告诉她,她就是失忆了!天璇有点懵,真的!   忽的又想起,这是不是意味着自己再也不可能回去了,她那边的亲人朋友怎么办?一想眼泪便不受控制的流下来。   听着床内传来的压抑哭声,白露和谷雨面面相看。白露对谷雨摆了摆手,谷雨止了前行的步伐。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天璇瓮声瓮气的声音从帐幔后面传出来。   谷雨带着人立刻动起来。   一番扰攘之后,天璇坐在梳妆台前,端详镜里姣好的面容,再没了之前的那种陌生感。可身份上的改变,带来心境的变化,令天璇有些找不着状态。   遮掩了一番,天璇前去请安时,大致看不出哭过的痕迹,然见刘氏目光在她脸上绕了一圈又一圈,天璇想她应该看出来了。   不过刘氏到底没有多问,而是道:“一大早冀王世子就让人送了一篓鳆鱼过来,下面人回品相上等,中午让厨房做了给你吃吧。”   天璇应了一声,她一点都不想吃。她还记着蒋峥趁人之危的事,之前她觉得自己只是旁观者,正主都原谅了,她有什么立场生气。可如今她就是受害者,虽然据他所说,这事已经翻过篇了,但是很抱歉,她失忆了!!!   看出她的兴致缺缺,连吃的都不能哄她高兴,刘氏就觉得问题有点大了,她本就怀疑阿璇这模样和昨儿蒋峥过来那一趟有关,现下是肯定了。想了想到底没多嘴,阿璇有些小性子,然人蒋峥愿意迁就愿意宠,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她也就不掺和了。   ☆、第49章   请安毕,天璇去而复返,让刘氏心里一沉,不动声色的打量她。   “我有些疑惑,想问问母亲。”天璇眉头轻蹙。   刘氏心念电转,面上风平浪静,让她坐下后才缓声道:“你且说一说。”   天璇抬眼看她,笑了笑,才道:“我就是奇怪,这么多人得风寒发热,轮到我这怎么就严重到要失忆了。母亲,我这病特别严重还是有其他原因在里头?”   她一直在‘装’失忆,自然不敢去追究失忆的原因,还会刻意避开。现如今发现自己是真的失忆了,难免好奇,好好的人怎么说失忆就失忆了呢。   刘氏神色不甚明显的僵了僵,低低一叹:“也是苦了你,旁人得个风寒都好好的,偏叫你摊上这事。可再想想,幸好只是失忆,若是落下其他……”刘氏没有说下去,反问:“好端端的,你怎么问起这个来了?”   天璇垂了垂眸,盯着芙蓉面绣鞋,轻笑:“就是突然觉得奇怪,怎么我就这么倒霉了。”   “祸兮福所伏,”刘氏道:“人没事就好,其他都是虚的。”   天璇抿唇一笑:“母亲说的是。”又问:“那我定亲前和世子就走的很近吗?”   刘氏心下奇怪,她今天怎么怪里怪气,两个问题也透着古怪:“你到底是怎么了?”心里一紧:“你是想起什么了?”   天璇点了点头,面上透着几分茫然苦恼:“我想起一点点,我和他以前好像不怎么熟的样子,我们又差了这么多岁,我怎么就跟他定亲了?”   只想起和蒋峥不熟吗?刘氏心下稍安,道:“那是你没记全了,上回不是说了,你们是在梁州熟悉起来的。你自己不也想起来了,他从马匪手里救下你,大概你们就这么熟悉起来的吧?门当户对郎才女貌的,怎么就不能定亲了。”   天璇眨了眨眼,顾家那一茬,要么刘氏不知道,要么她也不想说,天璇能理解,毕竟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婚事已成定局,多说无益。若是她遇上这种情况,指不定也会选择隐瞒。   但是作为被隐瞒的那一个,经此一事,她开始不安。如她和蒋峥之间,按着她回忆起来的内容以及自己的脾气,必然有一阵关系紧张期,可在家人描述中,他们就是感情甚笃,羡煞旁人,一字不提其他。固然是为她好,可她忍不住去想,那还有多少事是她不知道的,被善意隐瞒的。   遮遮掩掩虚虚实实,天璇已经分不清了。她从鸠占鹊巢的枷锁中解脱,却仍然没有如释重负,彷佛被人放在了半空中,依旧无法脚踏实地。   “母亲,我想延请名医,看看能不能帮我早日恢复记忆。”天璇道,之前她抱着顺其自然的态度,能恢复最好,不能便罢。但是现在,那是她自己的记忆,她十六年的人生。何况,她知道的都是别人想让她知道的,而自己想起的只是九牛一毛,不想糊里糊涂下去,只能靠恢复记忆。哪怕希望渺茫,她也要试一试。   刘氏顿了下才道:“自然可以,信都的名医咱们都请过了,都是束手无策,我们再往外面找找。回头我就和你父亲说。”   天璇站起来做了个揖,郑重道:“麻烦母亲了。”   刘氏笑:“傻孩子。”心里幽幽一叹,好端端的她怎么对恢复记忆急迫起来:“你也不要太过执着,过去的事终究过去了,人且活在当下。”   天璇弯了弯唇角:“我省的,母亲放心,就是突然好奇了。能想起来最好,不能也无大碍,尽人事听天命吧。”古来说易行难,她身在局中,如何能不执著。   天璇正要走,就见刘妈妈面色凝重的疾步而来,看一眼她欲言又止。天璇便要告辞。   刘氏道:“说吧。”天璇也不是什么外人,且这么故意避着,徒留心结。   天璇便把辞行的话咽了回去,仆似主,刘氏向来稳重,刘妈妈也历来四平八稳,天璇第一次见她这模样。   “老夫人让人去砸了毕女师的屋子。”刘妈妈的表情一言难尽,简直不知道沈老夫人脑子里装的是什么。   天璇:“……”生怕别人不知道沈妙娇想害毕绣莹不成结果害了自己的事情吗?还有她们哪来的脸去怪毕绣莹。   饶是刘氏都惊了惊,憋出两个字:“胡闹!”   “人没伤着吧?”天璇忙问。   刘氏也想起来,都被沈老夫人气糊涂了,连忙看向刘妈妈。   刘妈妈道:“毕女师和毕姑娘见机不对从后面避走了,那些人找不到人只好砸了屋子。听描述,气势汹汹,原该是奔着人去的。”府里西南角专门辟出几座院落安置少爷姑娘们的先生及其家眷。   刘氏气得手抖了下,欺人太甚!   “赶紧把毕女师她们接过来,要是静安堂的人敢找上门来,给我打出去。”说着,刘氏站了起来,面容端肃:“我要找老爷子评评理去。尊师重道是家训,老夫人这样做,让各位先生怎么想我们沈家,从此以后谁敢来授课。”毕女师是沈家大房几位姑娘的乐理女师,光天化日之下被欺欺辱至此,若是她不讨个说法,大房也别出去见人了。   更不用说沈老夫人去砸场的理由,害‘人’反害己,还要怪那个被害的‘人’!这样的蛮不讲理,实在是极大的挑战了素重规矩礼仪的刘氏底线。   惊怒交加的刘氏走了,留下大开眼界的天璇久久回不过神来,真是活久见,世上还有这样的家长。   沈老夫人脑回路到底这么长的。   其实沈老夫人所思所想无外乎让沈妙娇气顺,哄沈妙娇高兴。因为谢伯墉的事情,沈妙娇怨她恨她厌恶她,就连沈老夫人自身也怨自己恨自己厌恶自己,都是她招来这么一门亲事,害苦了女儿。   沈妙娇不肯原谅她,沈老夫人哭的肝肠寸断,满心的愧疚和心疼泛滥成灾。沈妙娇要拿谢伯墉和毕绣莹撒气,谢伯墉在沈老爷子手里,下场可想而知,老爷子年轻那会儿就是个手辣的。   那她就拿毕绣莹给她出气,要不是还有一丝理智,真要听了沈妙娇的话把毕绣莹弄进勾阑里。只要沈妙娇高兴,打一顿毕绣莹算什么,无依无靠的孤女寡母,她还打不得她们了,便是打死了又有什么要紧。   不一会儿,毕女师和毕绣莹便被人带来了,身后还跟着闻讯赶来的沈天珝,沈天珝气得满脸通红,见了天璇差点没哭出来:“三姐,祖母怎么能这样,青天白日的就打砸别人屋子。”   天璇看一眼面带忧色的毕女师,脸色晦暗的毕绣莹,不免同情毕绣莹,祸从天降,摊上这一对母女,遂道:“母亲已经去找祖父了,祖父不会让祖母这么胡闹下去的。”又上前对毕女师道:“毕先生,毕姑娘,对不住,让你们受惊了。”   毕女师扯了扯嘴角:“三姑娘言重了。”寄人篱下还能如何,自从毕氏亡于兵祸,这种事遇到的还少了。落地凤凰不如鸡!   “是不是因为那次风筝的事情,七姑姑她被禁足气不过就拿绣莹姐撒气。”沈天珝突然叫起来,跺着脚:“肯定是这样,七姑姑最是睚眦必报。”   关于无涯楼的事,沈天珝一无所知,毕竟她才十一岁,怎么可能和她说这些腌臜事。   毕女师也是这么想的,否则还能是为什么,毕绣莹被警告过,遂她连母亲都不敢说。   毕绣莹却是知道的,她低着头,盯着丫鬟端上来给她压惊的热茶,看着琥珀色的茶水中起起伏伏的茶叶。   她想不明白,她错在哪?她错在没有按照沈妙娇的设想被谢伯墉糟蹋吗?错在因此让沈妙娇自食恶果失了贞吗?   她阖了合眼,错在她们母女无依无靠似浮萍,遂只能任人糟践。   眼前突然出现一方锦帕。   毕绣莹的视线顺着锦帕沿着那只莹白如玉的手上移,对上了天璇关切的目光:“擦擦眼泪吧!”   原来不知不觉间她已经湿了眼眶,毕绣莹低声道谢,接过锦帕侧脸拭泪。   天璇看她眼泪越擦越多,一时又觉任何安慰之词太过苍白无力。毕绣莹何其无辜,然而便是沈老爷子出面惩戒,也不可能给她一个真正的公道。   说白了就是她和沈老夫人和沈妙娇的之间地位太过悬殊。   若是沈妙娇差点害了的是牡丹花会上任何一个姑娘,亦或者是沈家其他姑娘。便是沈妙娇自食恶果了,看这姑娘家里会不会善罢甘休?更别说沈老夫人还敢打上门替女儿出气,对方不打上门就是万幸。   沈老夫人和沈妙娇肆无忌惮的底气来源于沈氏,而她也姓沈。   这一场闹剧以沈老爷子把沈老夫人和沈妙娇,以调养为名送到了郊外别庄落幕。至于毕氏母女处,沈老爷子令刘氏安抚了一番。   沈老夫人母女俩在当天申时三刻被送出府,天璇还随着刘氏去送了送。   她半白的鬓角一片灰白,不知是不是天璇的错觉,沈老夫人脸上的沟壑似乎突然深刻起来,就像一夜之间被人硬生生往内推了一分。   她双唇紧抿,冷冷的扫视一圈前来送行的孝子贤孙,目光在刘氏身上驻留片刻,留下一声冷笑,上了马车。   坐定后,沈老夫人望着隔间内昏睡不醒的沈妙娇,强装出来的镇定瞬间土崩瓦解。娇娇一听要被送走就歇斯底里闹着不肯去,最后沈老爷子命人灌了安神药。   以前,老爷子怎么舍得!可现在……老爷子已经厌了她们母女俩,这可怎么办!   马车驶远,众人便回府。   天璇一只脚刚跨过门槛,就听见有人喊:“冀王世子。”   天璇差点崴了脚,在旁人善意的笑声中回头。便见如血残阳下,他骑在黑马上渐行渐近,剑眉凤目,鼻正唇薄,使人望之俨然。   众人纷纷与他见礼,蒋峥下马又见过刘氏。众人十分知情知趣的先走一步,徒留下低眉敛目的天璇。   蒋峥看着她,嘴角含笑,语气柔和:“还在生气?”   天璇不吭声。   “之前不是原谅我了。”   天璇抬头,皮笑肉不笑:“我忘记怎么原谅的了。”   “……”蒋峥哭笑不得摇了摇头:“那我是不是要重新哄一遍。”   ☆、第50章   蒋峥有备而来,他抬手击掌,一名玄甲铁卫牵着一匹火红色骏马越众而出,但见那马毛色赤红,无一杂色,风神俊秀,天璇只觉眼前一亮。   “过两天你要去参加马会,学会骑马了吗?”蒋峥问。   天璇艰难的把目光从那匹漂亮的红马身上拔回来,心道,我会不会骑马,你不知道,我的事你知道比我自己还清楚吧。   蒋峥看一眼那火红色的马,继续对她道:“这马性情十分温顺,速度也极佳,用不了两天你就能适应。不过,你这情况还不能和她们比赛,但是可以骑着马走走,届时也不会失了颜面。”   考虑的真周到,但是,天璇摇了摇头道:“母亲在帮我寻了。”她原先也有一匹红马,但是去年病死了,不久之后她就去了梁州,遂一直没有添置新马。   “就是还没找到,”蒋峥心平气和地陈述事实:“今天二十七,你初三要参加马会,五天内要找到一匹温顺的马,还要学会,时间太赶。”又软下声音:“骑马不是闹着玩,别拿这事置气。”   天璇:“……”她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之感。   天璇被蒋峥拉到马场上塞了一块苹果时,还有点反应不过来,就听着蒋峥在她耳边说:“从它前方靠近,记得,千万不要站在它后方和侧后方,小心被踢到。”   他呼出的热气喷在天璇耳朵上,让她瑟缩了下,她连忙要走开,不料被蒋峥握着腰抓着手凑近马头,而她手心里放着一块切开的苹果,眼见手离马嘴越来越紧,天璇慌了,手想抽又抽不回来,惊恐:“它会咬我的。”   “不会,我看着呢!”蒋峥声音里带笑:“你别紧张,你紧张它也会紧张,它一紧张也许就真咬你了。”   天璇身体僵住了,心惊胆战的看着它猩红的舌头一卷,紧接着是手心一热。   “你看,怎么会咬到。”蒋峥放开她的手:“你自己喂它吃几块,等它和你熟了,你去摸摸它,我再教你怎么上马?”   天璇歪了歪头,与那嚼着苹果的红马来了个大眼瞪小眼,湿漉漉,黑漆漆,清澄无暇,天璇突然就觉不那么怕了。她以前骑过马,不过那是很小的时候,被咬了一口,从此以后只远观不亵玩。   “还怕吗?”蒋峥笑问。   天璇回头,果断把黏糊糊的掌心往他胳膊上一擦,擦到一半突然顿住了,赶紧收回手,后退了两步,戒备的看着他。   蒋峥见她隐在发间的耳朵红彤彤,眼神游移,忍不住笑起来,是那种胸膛震动,极为愉悦的笑声。   第一眼他就敏锐察觉到她身上的变化,她似乎从一个枷锁中释放了出来,虽然依旧有些心事重重,但是身上再无之前那种心虚气弱。蒋峥低头看了看衣袖上的马涎,小性子也回来了,睚眦必报。   蒋峥故意道:“躲这么远干嘛,怕我报复。”每次使完性子就躲,自然是怕他‘报复’她。   天璇干干一笑,心里也有些不平静,刚才完全是下意识的动作,看蒋峥模样不惊不恼,反倒是一脸纵容,就知道以前这种坏事,她没少干。   她对蒋峥的感情十分复杂,她不记得从前,但是失忆这段时间以来,蒋峥如何待她都看在眼里,衣食住行,无一不周全。   就是有时候太过霸道强势,但是对她的好毋庸置疑,好的让她不断告诫自己,这个男人名花有主,生怕自己动了不该有的心思。目下没了这一层顾虑,当时不敢有的感动一涌而出。   可她又耿耿于怀他趁人之危的行为,对他而言已经过去很久,但是她刚想起来,记忆犹新。   她记得他的好,也记得他的不好。   忍不住想自己要是没记起梁州那档子事,就不用纠结了。可要是没记起,也不会引出线索发现自己搞了个大乌龙。   在她纠结这会儿,蒋峥已经擦掉马涎靠近,又往她手里放了一块苹果,哄她:“你自己试试看,我在边上看着,绝不会让它咬到你。”   天璇看了看躺在手心里的苹果,抬头看一眼他,一点一点的蹭过去喂马。   接受了天璇的糖衣炮弹之后,红色大马在被壮着胆子凑上来的天璇顺毛时,也只是打了个响鼻,漫不经心的瞥了她一眼。   把天璇高兴的不行,蒋峥趁机道:“现在你可以坐上去试试。”   天璇有些期待又有些害怕。   蒋峥安慰:“不会摔下来,我在旁边看着。你先拉着缰绳,左脚踩着马镫。”   见天璇顺着他的话做好之后,蒋峥又道:“右脚点地起跳,记得脚抬高一些,别踢到马刺激它。”   见她无惊无险地坐在马背上之后,蒋峥松了一口气,依旧抓着缰绳不放:“我先牵着走两圈,适应一下,待会儿再跑。”   “好。”   蒋峥一边牵着马一边叮嘱她:“骑马时一定要找人看护,我若不在,你让白露跟着,她身手还过得去。”   坐在马背上的天璇,望见他眼底的关切,乖巧的点了点头。   蒋峥微微一笑,她素来心软,别人对她好,她就会对人更好。   蒋峥教会了天璇基本动作,之后几天他忙便没有露面,都是白露在旁看护,每天花上一个时辰练习,找到感觉之后,本能复苏,到了初三那一天,天璇觉得自己已经可以骑马出门了。   自然,这个要求被刘氏毫无回旋余地的拒绝了,这可是骑马,万一有个好歹:“不急这一时半会儿,等你多练习一阵,我就不拦着你了。还有今天的赛马,你不要参加,看看就好。”   赛马,天璇还没这勇气,遂从善如流的点头。   刘氏便放了心,天璇爱玩闹,但是答应了的事就不会食言。她又叮嘱了姐妹俩一番,这才放人。   天璇带着沈天珝与沈天瑜汇合之后,坐了同一辆马车前往位于湘湖懂的雁兰谷,邱淑清下帖请了她们姐妹三。   雁兰谷十分平坦开阔,谷内绿草如茵。天璇刚下马车,蒋岚就扑上来:“阿璇姐,你参加马赛吗?”   “不了,我五天前才学会骑马,不敢班门弄斧。”天璇笑。   这时候马会的主人邱淑清也迎了上来,互相见过礼后,她掩唇轻笑:“不枉我故意把日子定的这么急。”她相貌娇美,肤色胜雪,笑起来别有一番风姿。   “说得你故意把日子定在今天是为了阿璇姐似的,明明是为了……”   后面的话被花容失色扑上去的邱淑清堵住,她脸色通红,嗔恼:“才不是呢,你别胡说八道,再说我不和你好了。”   蒋岚一把拧开她的手,她也是打小就练武的,虽然是三脚猫,但是对付邱淑清绰绰有余,方才只是吃了措手不及的亏。跑到天璇身后怪叫:“我知道你想和谁好,快来讨好我吧,看在我们打小认识的份上,我勉强帮帮你。”   追了两圈,都追不到,邱淑清气得跺脚,双颊酡红,不胜娇羞的模样,色厉内荏的警告:“你再胡说!”   人体障碍物天璇被她俩绕的头晕,倒是琢磨出意思来,听着瞧着,像是邱淑清把马会定在今天是为了她的心上人。不由也八卦,谁这么有魅力,邱淑清家世、才情、容貌在信都都是拔尖的,而冀、雍两州权贵十有八/九聚集在信都,谁让这儿是蒋氏大本营呢。   “停,有人来了,你这个主人家还不快去迎一迎。”蒋岚伸手一指谷口。   邱淑清不甘不愿的跺了跺脚,丢下一句毫无震慑力的警告:“不许瞎说!”   她一走,不等体内八卦之火已经熊熊燃烧的天璇主动问,蒋岚就憋不住开始爆料:“你知道她为什么要把马会定在这里举办,而且这么急吗?”   为了心上人呗,天璇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表情。   蒋岚表情暧昧的指了指东边山头:“绍堂哥每个月的今天下午会去雁兰山的神女台放鹰,淑清定的赛马路线离神女台可不远,那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呢!”   天璇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放眼皆是郁郁葱葱如水墨画的山林。放鹰!是她回来第一天见到的那只苍鹰吗?   蒋岚忽的心头一跳,一脸懊恼,好端端她和天璇提什么绍堂哥,真恨不得把之前的自己一脚踹飞。   “她想制造偶遇?”天璇猜测。小姑娘可真够大费周章的,为了偶遇专门办一个马会,打猎、踏青、爬山……什么借口不好找啊,今儿这么多闺秀,她就不怕情敌也偷偷摸过去,毕竟人家颜值摆在那。   小姑娘果然还是太含蓄了!要吃亏的,天璇瞎操心起来。   “谁知道啊,你当我没说过,当什么都没听见。”蒋岚干笑两声。   天璇瞅瞅她,瞅得蒋岚心里发虚,才道:“我不会到处乱说的。”   蒋岚打了个哈哈,单方面岔开话题:“过两天就是端午节了,可以看龙舟,月底是我娘四十大寿,今年要大办,想想这个月还是挺热闹的。然后就是六月,阿璇姐生日也要到了,今年你生日想怎么过?”   ☆、第51章   “绍……绍世子,”邱淑清紧张的的舌头都捋不直了,她满脸绯红似火烧。明明忐忑的恨不得落荒而逃,却依旧鼓足了勇气迫使自己抬头看着面前的蒋绍,双眸又清又亮,她深吸了一口气,一鼓作气把自己默默演练了上百遍的话一吐而出:“这是我亲手做的荷包。”短短九个字好似用尽了她全身的力量,她胆怯的闭上了眼,就像一个等待着判决的囚徒。   蒋绍看着眼前这紧张的全身骨骼都站战栗的女孩,目光一点一点地凝在她手心里的君子兰图案荷包上。脸上漫不经心的神情出现了一丝裂缝。   久久无反应,邱淑清平举的双手不可自抑的颤抖,耳边是风刮过山林带起的簌簌声,她觉得这山风穿过了皮肉,钻过了骨骼,吹得她从心底开始发凉。   她忍不住半睁了眼,他依旧站在那儿,目光似乎定在她手心里的荷包上,风流蕴藉的桃花眼中情绪翻涌。   瞬间,邱淑清心跳如擂鼓,他在考虑吗?只一想她便觉得口干舌燥,心跳加速,就连背部都出了一层细细的热汗。   她打听过,他喜欢君子兰,所以她花两个月的时间做了这个荷包,修修改改扔掉了好几个,才勉强做出了这个尚算满意的。似她们这样的女孩儿,除却自己喜欢,肯下功夫钻研,鲜少有人女红拿得出手。她也不喜欢,但是她想亲手为他做一个荷包,送给他。   如果他不接受,这样的可能让邱淑清拿着荷包的手越抖越厉害,几乎要拿不住。她已经十六,家里不会再放纵她胡闹下去了。   两年前家里就托人上靖国公府打探口风,靖国公夫人以蒋绍不宜早娶婉拒。不宜早娶,若是有意可以私底下约定,靖国公夫人如此说,明显就是没中意她。   得讯后,母亲就着手替她另外择人,是她哭她闹,她鸡蛋里挑骨头,才拖到现在,可是母亲已经下了最后通牒,她拖不下去了。   哪怕希望渺茫,她也要努力一次。她总是抱着一丝奢望,她已经长大,容色姣好,琴棋书画,弓马骑射也拿得出手,风评人缘也是好的,这样的她,他会有一点点喜欢吗?   蒋绍眼里翻滚的情绪归于平静,也没有似从前般随意敷衍,他声音里带着郑重:“邱姑娘的好意恕在下不能接受。”   判决已下,邱淑清好似被人兜头浇下一盆冰水,眼前白茫茫一片。来之前她就做好了被拒绝的心理准备,她以为自己能承受,可事到临头,依旧觉得万念俱灰,五内俱焚,眼泪扑簌簌往下流。   邱淑清捂着脸慢慢的蹲了下去,像是已经无法承受身体的力量,泣不成声:“对不起,我不想哭的……”她语无伦次的擦着眼泪,整个人都乱了:“对不起,我知道,我就是……绍世子怎么会看得上我呢,是我异想天开了……”   蒋绍垂下眸,脚下的女孩蜷缩成一团,哭得浑身颤抖。他眼前慢慢起了一层雾,目光迷离起来,有个女孩,也这么哭着对他说对不起。他从未见她哭成那样过,她甚少哭,一旦哭也是一分真,九分假,哭给人看的。只要她一哭,自己只能缴械投降。眼泪是女子最锋利的武器,无往不利,无坚不摧,对心疼她们的人更甚。   山林间的风越刮越大,卷着松涛,裹挟声浪,刮过山崖,刮过树,刮过人。邱淑清恍恍惚惚觉得整个人都疼起来。   除了那一句拒绝,再没有一句安慰之词,邱淑清只觉得心已经死了,他是真的一点都不喜欢自己。   邱淑清抬起头,泪眼朦朦的看向蒋绍,很想很想问他,怎样才能叫他喜欢她,哪怕只有一点点。   然舌尖刚动便僵住了,他看着她,又似不是在看她,他眼里带着浓郁的悲色,就像亮不起来的子夜。   邱淑清极喜欢他的眼,眸含春水,天生带情,只稍一眼,便能令人心荡意牵。她一步一步的陷落其间,不可自拔。   他的眼神总是漫不经心的平静,此刻他的眼里却饱蘸深不见底的悲伤。   僵硬从舌尖传递到四肢百骸,是谁让他如此悲伤?她不会自作多情的以为是因为自己。   下一瞬,蒋绍又恢复如常,所有的喜怒哀乐都沉寂下来。   如常的让邱淑清怀疑方才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然僵硬的身体告诉她,不是,她真的在他眼底看见了神伤。   再没看她一眼,蒋绍大步离开。   邱淑清怔怔的望着他,视野之内万物失色,唯有他瘦削挺拔的背影。   魏志泽见蒋绍回来,叹了一口气,他隐约还能看见蹲坐在地上的女孩,隔着这么远,也能感受到她身上散发出的黯然神伤,再看面不改色的蒋绍,忍不住叹了一句:“铁石心肠!”   其实在邱淑清过来之前,早有另一位贵女来诉衷肠。蒋绍每月初三来神女台放鹰的习惯,有心人都能打听到。   蒋绍一日不娶,总有不死心的姑娘以为自己会是那个万里挑一。话说便是他娶了,也有的是人前仆后继要给他做妾,饶是做不了妾,来段露水姻缘,也是有人要的。   想去年去蘅梁办差,他不慎撞见一双十年华的新妇向蒋绍自荐枕席,‘若得大人暂为夫,妾死亦无恨。’   风情万种的女子都说到这份上,不要名分,也不要他负责,一般人也就顺水推舟应了,唯他不解风情。   魏志泽摇头失笑,狂蜂浪蝶飞蛾扑火,最终都免不了带着一颗破碎的芳心铩羽而归!   作孽啊!正要挪揄两句,余光却见蒋绍那头苍鹰抓着一只肥硕的兔子,下降到一半,忽的在半空中转了个弯,兴奋的飞走了:“……它这是要吃独食?”   蒋绍的神色变得有些奇怪,他静默了一瞬,面色平静如镜:“跟上去看看。”话未落,人已经跃到一旁的马上。   望着一鹰一人前行的方向,魏志泽摇了摇头,翻身上马,赶紧跟上。   天璇瞪着掉在她眼前奄奄一息的灰兔,呆了呆,兔从天降!   她抬眼望着在盘旋在半空中的鹰,似是见她看它,它发出‘桀’一声的厉鸣。不知怎么的,天璇觉得她听出了一丝炫耀的味道。   这不同寻常的动静,引得没有去参加马赛的贵女们望过来。   沈天珝蹬蹬蹬跑过来,上看下看一遍,异想天开地对天璇道:“是不是它不小心掉的,要不要还给它?”   天璇觉得是它故意扔下来,她已经认出,这就是她回信都那天在官道上遇见的那只苍鹰。当时它就露出了亲近之态,谷雨也说以前十分黏她。所以,这是送给她的!光想想,天璇表示有点受宠若惊。   在她头顶来回盘旋的苍鹰忽然一俯身,停在了天璇不远处的那棵松树上。天璇见它羽毛油亮光滑,线条矫健强劲,虽然目光锐利,依旧心生欢喜,忍不住想靠近。   那鹰似是通人性,见她走近,飞到了较低的树枝上,天璇手一伸便能摸到,它温顺极了,还拿脑袋蹭了蹭天璇的手心,令天璇心花怒放。   正高兴间,旁边的悉悉索索声越来越响,天璇扭头一看,有几人脸红心跳,春心萌动的模样,顺着她们的视线,一抬头,果见对面的山崖上站了一行人,打头二人坐在马上。隔得太远,只能看到一个挺拔的轮廓,但是她知道那人是谁。她怎么忘了,蒋岚说过,他在这附近放鹰,这不就是他的鹰吗?   天璇收回手,也不管它听不听得明白,柔声道:“好了,你该回去了,那只兔子我就收下了,谢谢!”   也不知它听明白没有,凶狠的黑豆眼转了转,在树枝上跳了跳,振翅而去,眨眼间便飞到了山崖上,停在了那人手臂上。   “被赶回来了。”声音里带着轻嘲。   它很不高兴的叫了一声,翅膀一张似想扇他。   立刻被蒋绍捏住翅根甩了出去:“长脾气了。”   它在空中翻了两个跟头之后才飞稳了,又气又恼地‘桀’了一声,利剑般冲进山林里,顿时鸟雀惊飞。   蒋绍轻嗤一声。   蒋纵调皮去山里摸了几个鹰蛋回来,说是要自己孵一只鹰出来,惟他命是从。还十分大方的分了她一枚。他哄二人,放在被窝里自己孵会更听话。蒋纵颠颠跑回去孵蛋了,她压根不上当,蒋纵一走,就让人悄悄抱了只母鸡去平野居。   破壳是在半夜,她硬是咬着牙爬起来,小东西一爬出来睁开眼看见的就是她。平时里训练扔给他,让他做坏人。她倒好,喂食喂水又顺毛,做了好人,自然和她亲近。   可再亲近又如何,从梁州回来后,她便看都不多看一眼。   她最是心软可绝情起来比谁都决绝。   “走吧,你在这儿,下面那群小姑娘们可静不下心。”魏志泽出声。   蒋绍不动如山,彷佛脚下生了根。   魏志泽盯着他的脸,无悲无喜,然他的眼里是深不见底的幽邃,似有千头万绪在翻涌挣扎。   魏志泽垂下眼,望着下面的山谷,天璇已经走进了帷帐,消失在视野之中,才道:“走吧!”   山崖上的人一走,便是坐在帷帐内的天璇,也能听见几道饱含遗憾的叹气声,不禁笑,果然男色魅力无边。何况他又生了一双情眼,看谁都是含情脉脉,岂不更令女孩心头鹿撞。说来蒋绍是她所见过之人中五官最为俊美精致者,幸好他眉间英气逼人,本身也气度不凡,才不会让人觉得女气。   ☆、第52章   邱淑清回来时双眼通红,被问起来只说跑马时运气不好被树叶刮了下,不管信不信都上前安慰了几句。   “你们说什么兔子?”邱淑清猛地抬头。当下便有人绘声绘色的描述了一通,末了感慨:“到底美人占便宜,连鹰也另眼相看。”说完便咯咯咯笑起来。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想当年蒋家八少爷和沈天璇一人一头鹰走在大街上别提多威风了,后来她去了梁州,这只鹰留在了靖国公府,不知怎么的就归了绍世子,自然和沈天璇亲近。”   “她三年前才来信都,哪知道,我当年看着好玩,还央着我大哥给我弄了一只,不过新鲜两天就抛开了。”   ……   嘈杂的声音逐渐远去,她什么都听不见了,邱淑清脑中骤然划过一道光,脸色剧变。   不是没想过他是否心有所属,也不是没想过那人会不会沈天璇。   沈天璇是在靖国公府长大的,可沈天璇十一岁就离开信都去了梁州,那时候蒋绍十六,若是他喜欢她,完全可以去沈府提亲,毕竟他年纪也不小了,可他没有,一直没有。   又过了三年,传出了冀王世子蒋峥与沈天璇的婚讯,更不会有人把两人联系起来了。   可除了她,还能是哪个女子能令他露出那种神情。他不近女色,身边连一个走得近的女子都没有。   是她吗?自己引以为傲的那些,容貌、才情、家世……和沈天璇一比又算什么,所以蒋绍才不会喜欢她,是不是?   #   那只灰兔,天璇让人去河边处理了,打算烤来吃。离河不远就有几个烧烤架,是主家安排给那些不参加马会的姑娘们打发时间用的。   天璇便找了人少的那一个架子坐下,她左边坐的是一五官灵秀的黄衫女子,见了天璇,扭头一笑:“这只兔子真肥!”   “烤好了,要不要尝一下?”天璇问,这女孩是蒋歆的小姑子,魏志泽胞妹,魏无忧,无忧,无忧,寄托了父母最美好的愿望。   两人在各种场合见过几面,因着蒋歆这一层关系,尚能说得上话。   魏无忧也不扭捏,爽快的点了点头:“我的鹿肉快要好了,你先尝一尝。”   两人吃了鹿肉,再食了些兔肉,期间闻着香味蹭过来的沈天珝可怜巴巴的看着她。天璇受不了她这小鹿斑比的可怜眼神,分了半只兔腿给她,严肃道:“回去不许告诉母亲哦!”这种肥腻的东西,刘氏是不给沈天珝吃的。   沈天珝点头如捣蒜,兔肉入口的瞬间,那表情简直是感天动地。   天璇每天都在刘氏那用饭,自然知道这姑娘吃的有多可怜,她的菜是单独做的,少油少盐,多素少荤,便是荤腥也多是水煮。谁叫她又胖了呢,这孩子就是传说中喝水也长肉的体质,据说遗传了她外祖父,反正沈凛和刘氏都属于高瘦型。   其实沈天珝也不是特别胖,因年纪小还显得圆润可爱,但是,谁叫身边一溜身段玲珑的姐妹。   时下女孩儿追求高挑丰腴,天璇理解为,丰胸、细腰、翘臀、大长腿,古往今来审美差不多。   “吃完了多走两圈。”天璇又加了一句。   这时候她说什么,沈天珝都只有点头的份,吃完半个兔腿,她还眼巴巴盯着天璇,天璇被她盯得受不了,拉在她站起来:“我陪你走两圈。”否则自己要管不住手投喂她了。   魏无忧噗嗤一声笑出来。沈天珝圆脸一红,不好意思极了。   “我也吃多了,一起走走吧!”魏无忧拍了拍手站起来对姐妹俩道。   天璇自然不会拒绝。   路上,魏无忧和沈天珝讨论减肥方法来:“……不能吃东西,实在是太痛苦了,我宁愿多锻炼。”   “我有的,我现在每天都跟师傅学五禽戏。”沈天珝弱弱道。   天璇瞥她一眼:“偷工减料的学法。”   “五禽戏没劲,”魏无忧道:“踢毽子挺好的。我那会儿就是天天踢一千个毽子,每次都大汗淋漓,不到一个月就有效果了。”   “真的?”沈天珝又惊又喜。   不知不觉间,一行人已经走进山谷旁的林子里。   天璇挪揄沈天珝:“你再把那爱吃甜食的毛病改了,就万事大——”吉字还没出口。   “有埋伏!”一道浑厚男声骤然响起,正是蒋峥指派给天璇的护卫长白忌。他立刻扔出一枚信号弹,一支短箭紧随其后想射下,到底晚了一步,一声爆响之后半空中轰然炸开红色烟雾,惊起林中雀鸟无数。   白露一手拉着天璇,另一手拽着沈天珝急速往后退。心下大惊,她根本没发现有埋伏,顿时脊背发凉。若非今日白忌随行,届时被打措手不及,恐怕凶多吉少。她心念电转,这样高超的隐匿手段,绝非一般人,到底是谁,意欲为何?   与此同时,利箭破空呼啸之声在寂静的林间响起,反应不及的护卫多被击中倒地。   因是在山里,恐遇毒蛇猛兽等意外,前来赴会的闺秀多是带了家丁护卫以防万一,虽然可能性不大,但每一个都是掌上明珠,不敢懈怠。   魏无忧就带了四个护卫,然此刻一个不拉都卧倒在地,生死不明。   目前唯有天璇所带十名玄甲铁卫尚未倒下,却也是左支右拙,自顾不暇,利箭自高处而下,不伤别人唯独冲着他们而去,且对方人手显然更多。   尖叫连连的丫鬟婆子,慌不择路的四处逃奔,更是让他们的情况雪上加霜。   白露欲带二人离开,方踏出一步,便有利箭射在前路。她勃然变色,显然对方意在活捉。   不待她多想,那边箭矢告罄,自密不透风的树冠、地底跃出数十人,大部分袭向玄甲铁卫。   又有七八人,举剑奔来,白露将天璇姐妹二人推到后面两个丫鬟身上,留下一句:“带姑娘走。”手在腰间一摸,已经握了根不知哪来的细鞭迎上,舞鞭交织成一道鞭网,隔绝了追兵,给天旋等争取时间。   已经吓呆的沈天珝突然大哭起来,惊慌失措的拉着天璇:“三姐,三姐!”   心跳如擂鼓的天璇握着她的手,根本无暇安慰,白露双拳难敌四手,对方招招致命,毫不留情,白露身上顿时添了伤口。   而奉命带她们走的丫鬟,根本带不走她们。三人缠着白露,另五人分两路追击而来,却一改之前凌厉招式,变得谨慎起来。   然这两个丫鬟身手不及白露,又带累赘,在夹击之下很快就不支,被剑势逼着逐渐离开天璇二人。   眼见有一人用不握剑的手向她抓来,惊得天璇后退一步,险险避开后又见他袭来。天璇一咬牙,一把将沈天珝推到谷雨身上:“带她走!”   方才她在余光里看见魏无忧被她仅剩下的两个忠心耿耿的丫鬟护着往外跑,无人阻拦。   所有人都汇聚在她们姐妹身边。   如果对方只冲着她来,沈天珝就能像魏无忧一般脱险。如果是冲着沈家来的,那姐妹俩只能自求多福了。谷雨多少有点身手,带一个累赘总比两个累赘方便。总不会是冲着才十一岁的沈天珝来。   说罢,天璇直接往另一个方向跑,果然那几个人丢开那边立刻追着她来。   “三姐!”沈天珝大哭,要追上去,被谷雨一把抓住。   谷雨含泪夹着沈天珝往外跑,果见无人阻拦。   她不是不关心三姑娘,而是她看出来,这些人是冲着三姑娘而去。现下他们一切以抓住三姑娘为先,不会在别人身上浪费人手,一旦抓住三姑娘之后,没了顾忌,万一对其他人痛下杀手怎么办?   且说天璇方跑出几步,便觉后面阴气阵阵,下意识一个矮身躲过对方的手,却是不慎摔倒在地,一股剧痛自膝盖处传来,天璇试图站起来,立刻摔了下去,显然膝盖受伤了,不由心底发凉。   趴在地上的天璇已经感觉到有人拽住了她后背上的衣服把她提起来,还听见那人说:“撤!”   果然是冲她来的,图什么?不由绝望,自己落在这些人手里,会面临什么?   那人把天璇往腋下一夹,抬眼见山谷内的援兵据此只剩一箭之地。不由暗恨,也不知能否顺利脱身,原想二十八名精锐尽出,手到擒来,哪想她身边这么多好手,拖延至今。下令:“走。”当下提气一跃,已是飘出几丈远。   跃至半空,他忽闻背后破空声如龙吟虎啸,立刻反身扬剑一挡,金戈交鸣。然对方刀势澎湃,远在他意料之外,震得他虎口发疼,险些握不住剑。忍不住心惊,好霸道的刀法!   巨力之下,他夹着天璇的臂下意识一松,天璇掉了下去,连忙要接。却见又一道银光当头劈来,这一刀之威,更胜之前,逼得他不敢迎接,凌空倒翻,沿着树干后滑三丈。   他抬眸想看何人刀法如此精绝,一看之下,一股冰寒从脊椎骨蹿上,眼前这人眼神似要将他抽筋剜骨,整个人寒意森森,煞气摄人。   ☆、第53章   愣神也不过半息,那人见天璇脱手,连忙飞身一扑要抢回来,却被蒋绍捷足先登,他手一捉一挑,险些栽地的天璇便被他拥在胸前。蒋绍挥刀一斩,逼退来人,也不恋战,带着天璇后退。   在他之后,援兵和锦衣卫也已执兵赶到。   那人眼见不好,只得不甘地喝一声:“撤!”   “追!”蒋绍厉声下令。   半空中盘旋的苍鹰厉鸣一声,振翅跟上。在它下面是气势汹汹追赶的玄甲铁卫和锦衣卫,山林间响起一阵又一阵的簌簌声。   蒋绍垂下眼,望着怀里被这一连串变故打懵掉的天璇,心下又痛又怜,拥着她的手臂不由收紧。臂膀间传来的温软触感,如此真实,让他觉得全身血液再一次流动起来,在血管里奔腾汹涌,裹挟着让人心悸的力量,以至于他像是无法承受般微微战栗。   空气中飘荡着浓郁血腥味,草木间横躺着生死不明的人,山林间回响着惨叫哀嚎,在如此不合时宜的环境里,蒋绍心里却有一股喜悦油然而生。就像干涸了两年的泉眼,毫无预兆的喷出活水,滋润得三魂六魄都苏醒过来。   她在他怀里,因为恐惧,她的手无意识攥着他胸襟。他想起当年他抱着她跃上树,她吓得小脸儿发白,恨不得一口咬死他。可最后还是要乖乖的攀着他,把全身的重量都托付他。彷佛天大地大,只有他才是她唯一的依靠。   他沉浸在失而复得的喜悦中不可自拔,转眼之间又被人毫不留情的兜头泼了一盆冷水。   “三姑娘。”原本守在马车旁的玄甲铁卫闻讯赶来,大半追刺客而去,剩下六人迎向天璇。   从惊恐中回神的天璇试图退出蒋绍的环抱,察觉到横亘站腰间的手坚固如铁钳,她的声音依旧惊魂未定,其中的拒绝却清晰可闻:“多谢绍表哥救我。”尾音发颤。   这一声彻底把蒋绍自以为是的白日美梦打碎,他垂眸,只能看见她的乌黑浓密的头顶,蓦地心上一痛,慢慢的松开了手。   天璇自他禁锢中逃离,便被一个赶来的婆子搀扶住,眼前断肢残骸血气冲天如地狱的场景叫她浑身绵软,险些瘫软在地。她扶着婆子的手,踉踉跄跄赶去看白露,看清她的惨状,天璇只觉得眼前发黑,泪珠滚滚而下。白露几乎就是一个血人,若非胸膛还在微微起伏,她都要以为她已经死了。   这时候,已被带走的沈天珝又跑了回来,她扑到天璇怀里哇哇大哭,惊恐欲绝:“三姐,三姐!白露她,他们?”   她哭得天崩地裂,泪如雨下。天璇却冷静下来,她闭了闭眼,把眼泪憋了回去,安抚地拍着沈天珝的背:“没事了,都没事了,白露也会没事的。”说话时她紧紧盯着正在往白露嘴里喂药的护卫。   那护卫在天璇紧张又期待的目光下,点了点头:“三姑娘、九姑娘放心,白露并没有伤到要害。”   天璇心神徒然一松,又环顾了一圈。丫鬟婆子哀叫连连,能叫出来的起码还有一口气,可没叫出来的呢,只一想她便觉冷意从骨头缝里钻出来。   她一直以为自己生活在歌舞升平,繁花似锦之中,可徒然间露出的狰狞血腥让她惶恐茫然又不安。眼前这一切都是因为她,到底是谁要抓她?他们还会再来吗?   “姑娘,您受伤了!”谷雨看着她裙摆上渗出的鲜血惊叫起来。   天璇想说自己没事,然她已经被不由分说的谷雨带人搀到外面上药。   蒋绍心头一慌,脚下意识往她那儿迈了两步,又猛然顿住。他有什么资格上前,他定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她被人簇拥着离开。   心口处她残留的体温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奔腾的血液缓缓凝滞下来,蒋绍感觉到自己全身再一次冷却了下来,比从前更甚。   天璇进入帷帐之内,掀起裙摆,里面的里裤已经被血液凝在伤口上,谷雨不敢用力剥,拿了剪子小心翼翼地剪开,露出了下面破皮流血的膝盖。她生的白皙,这伤口却越发狰狞恐怖,看得众人倒抽一口气。天璇恍惚想起来,自己摔在了一块尖锐的石头上。   谷雨大为心疼。   沈天珝更是吓得又哭起来:“三姐,你疼不疼?疼不疼?”   天璇想说自己不疼,然而恐惧过后,疼痛排山倒海的袭来,这身子本就被娇生惯养的细皮嫩肉,她才开口便被疼得倒抽了一口凉气,眼底聚起因为疼痛凝成的生理泪水。   “姑娘,忍忍,奴婢要先给您清理一下,之后上了药就好了。”谷雨连忙道。   天璇忍痛点了点头。   帐子外不少闺秀驻足围观,只听说到的只言片语已经叫她们花容失色,叽叽喳喳的议论起来。说话间目光忍不住往不远处的蒋绍身上瞄。   邱淑清也在看着他,越看越是绝望,一旦有了那种怀疑,再来看,就会发现很多以前被忽视的东西。   她在他眼底看见了痛惜心疼还有落寞。她不会和别人一样单纯的以为这只是一个表哥对表妹的爱护,这是一个男人对女人的感情。   邱淑清身体轻轻颤抖,又觉得喘不上气来。   蒋绍浑身紧绷的立在那里,他耳力极佳,在这样嘈杂的环境中还能听见她低低的抽气声。他可以想象的到,此时此刻她必是两眼泪汪汪,她从小就怕疼,娇气的不行。小时候让她习武强身健体,才扎了三天马步,就开始喊累喊酸喊疼,喊得母亲心疼坏了,再不叫她学了。   她受了伤受了惊,可他只能站在外面,这一道薄薄的帷帐就像是一道天堑,把她隔绝在另一头。   突然,肩膀上搭了一只手,蒋绍回头,是魏志泽,他的目光悲悯又带着了然,用只有两个人的声音道:“过了就是害她。”   蒋绍微怔,松开了紧握的手,又缓缓的放松了全身的骨骼和肌肉,深深的看一眼帷帐后大步离开。   魏志泽没有马上追上去,他目光沉沉地注视着蒋绍的背影,之前在树林里他就发现了蒋绍的异常。   沙漠中饥渴交迫的旅人不会因为杯水车薪的食水就不饥不渴了,尝到甜味之后,反而更加不能忍受饥渴。他嘴角微微一扬,稍纵即逝,立刻抬腿跟上   追上时,蒋绍正在听前去追击的一名锦衣卫汇报:“大人,刺客共二十八人,亡十九人,九人逃入山中失去踪迹。十九人中,五人死于交手之际,另十四人见无法脱身服毒自尽。”   蒋绍斜飞入鬓的剑眉紧紧皱了起来,在玄甲铁卫和锦衣卫联手夹击下,还能逃走九人。留下的都是不会说话的死人,这样武艺高超、训练有素的死士,背后的主子绝非泛泛之辈。   这群人显然只冲着天璇而来,他只能想到是为了她身后的蒋峥,否则她一女孩岂会惹到这样的人。暗处有人对她虎视眈眈还深不可测,若不查个水落石出,他寝食难安。   “封山,搜!挖地三尺也要给我把人找出来。”蒋绍声若冷雨,掏出令牌甩过去:“去卫所调人。”   不想那名锦衣卫又去而复返,见蒋绍看向他忙躬身道:“启禀大人,蒋世子来了,身后跟着大批玄甲铁卫,似也要封山。”   蒋绍嘴角一点一点弯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问:“在哪?”   兄弟二人相遇,不待见礼,蒋峥率先抬手一拱:“这次多亏你!”在来的路上,他已经听人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若阿璇被带走,后果不堪设想。   蒋绍扬了扬嘴角:“大哥见外了,阿璇是我表妹,遇见了我难道能袖手旁观。”   蒋峥神色如常的略一颔首。   “这些人无论是隐匿、身手还是逃脱手段俱是不凡,大哥心中可有猜测?”蒋绍问他。   蒋峥不动声色道:“应是冲着我来的,目前我也没有线索。”   蒋绍便不再多问。   蒋峥道:“我先行一步。”说罢径直而去。   他一走,蒋绍嘴角的笑容便隐了下去,回头,便见蒋峥抬手掀开帘子进入了帷帐之中。他怔怔的望着那边。   蒋峥入内,见天璇坐在榻上,泪痕点点,眼中惊惧伤心未褪,见了她,眼里汪出泪。一时心中酸痛,上前几步,拿眼仔细打量上下左右一圈,又闻到她身上的药膏味。   谷雨赶紧道:“姑娘膝盖摔伤了,其他无碍,就是受了惊吓。”   蒋峥早知道,可没亲眼见证,一颗心便落不会实处,如今见她,面容雪白,心有余悸,其他尚好,一颗心才算是尘埃落定。   蒋峥坐在榻上,将她搂到自己怀里,按在胸前,收拢手臂后柔声问她:“还疼不疼?”目光注视着她的膝盖,已经包扎好,裙摆也放下来,遂他并不能看到伤口。   天璇摇头:“白露……”一出口惊觉自己话里的泣音,忙伸手拭泪。   蒋峥动作比她快了一步,抬手抹掉她腮边眼泪,下巴蹭了蹭她的头顶,伸手握住她的手,冰凉透骨,声音更柔:“白露没事,他们都没事。我向你保证,他们都会好好的。你放心,那群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帐中诸人见他动作亲怜,语气极其温柔,面上却是一派肃杀,眼神更是冰冷刺骨。身上不觉透出一股寒意,心里发毛,不敢再看,忙低了头避让。   ☆、第54章   蒋峥抱着天璇上了马车,此时天璇已经平静下来,众目睽睽之下被他打横抱起,颇有些羞耻。奈何她的小胳膊从来都拗不过他的大腿,所有抗议都是徒劳无功。   上了马车,车壁隔绝了所有好奇、调笑的视线,天璇方觉自在了一些,见蒋峥低头倒茶,脑海里的念头过了又过,终是忍不住问:“他们为什么要抓我?”   蒋峥将青花瓷的茶杯斟了七分满,才抬起头来看着她道:“对不住,你是受了我的连累。”   天璇抿了抿唇:“抓我是为要挟你吗?可阿岚不是比我更合适!”那才是冀王府的掌上明珠,不只能要挟蒋峥,还能掣肘冀王。   蒋峥微微前倾,把茶杯塞到她手里:“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又道:“你和阿岚应都是他们的目标,阿岚那他们可能无处下手。而你恰巧进了林子里,那林子又适合埋伏,撤退,故选了你。”   天璇抬眼看了看他,又扭开脸。   “不信,那你觉是为什么?”蒋峥便问。   她若是知道还用问他,他的话乍听很有道理,蒋岚作为冀王府掌上明珠,身边自然少不了人保护,刺客找不到机会也说得过去。可她就是觉得不对劲,说不上来的不对劲。又听蒋峥问:“你怎么想起去那片林子里走走了?”   天璇心里一突,听他话头,难不成怀疑是有人故意引她到埋伏里。她身体霎时一僵,努力回忆起来,眉头慢慢的皱紧了。   她、沈天珝、魏无忧被丫鬟婆子和护卫簇拥着。前面有专人开路,走之前,他们还问,打哪去?   沈天珝就问,附近哪儿景色好。便有人说附近有一片野紫藤林极美。   是谁说的?   天璇眉头越蹙越紧,一点一点开始倒带。她记性向来不差,所以很快就想起来,可等她想起来后,悚然一惊。   见她好不容易因为羞恼恢复了一点粉色的脸又刷的白了,蒋峥拢住她握着茶杯的双手安抚:“想起来了?”   天璇嘴唇抖了抖,是魏家一个不起眼的小丫鬟,巧合还是故意?魏家,蒋歆表姐的夫家!   蒋峥似是从她的表情里得到了答案,不问反而温声道:“我会彻查清楚,没有结果之前你别胡思乱想,也许是巧合罢了!”   并没有被安慰到的天璇只觉得筋疲力尽,若绑架她的人真和魏家有关,蒋歆怎么办?只一想,她便觉心乱如麻。   蒋峥察觉到她的恐慌,取出她捧在手心的茶杯递到她唇边,哄道:“喝口热茶,这些事交给我处理,好不好?”   温暖的热气熏在脸上,让人无端端放松了心神,天璇下意识抿了一口,抿完才觉不对劲,不肯再喝第二口,蒋峥笑了笑,把茶杯往她手里一塞:“哭了这么会儿,多喝点水补回来。”方才她就这么默默的掉眼泪,一颗颗汇聚成一串串,比嚎啕大哭更来得让人心疼。蒋峥素来最怕她这种哭法,哭得人心口发疼发怜,只想什么都应了她,叫她收了泪才好。   天璇捧着茶杯啜了几口,暖茶入腹,暖意自心田升起,驱逐了之前的寒意,只天璇一颗心依旧安定不下来。   她歪在隐枕上,怔怔出神,巧合?故意?念头一旦冒出来便怎么都压不下去。要真是魏家,他们想干嘛,他们是和外人勾结了吗?想着想着她的神智在富有节奏感的辚辚车响中逐渐模糊起来。   蒋峥见她双眼慢慢的闭上了,长臂一伸正好接住了她歪下来的身子,她抹在伤口的药里带了安神的成分,现下药效起来了。   睡过去也好,他去现场看过一眼,土下一寸都被鲜血染红。这样的场面于他而言司空见惯,但是阿璇毕竟是娇养的闺秀,正经死人都没见过几个,哪里受得了这种场面。沈天珝不就被吓得啼哭不止,最后被喂了安神汤睡过去。   蒋峥将天璇整个人都抱在怀里,让她的头枕在自己臂弯里,再拿了一张薄毯盖好。若是清醒时,必是要闹腾的,也就这种时候乖巧。   蒋峥垂眸凝视怀里的人,如雪如玉的脸上,泛着珍珠般的光芒,浓密似小羽扇的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让人又怜又爱。   他伸手刮了刮她的脸,轻轻吁出一口气,差一点,就差一点,幸好没出事!他收了收臂膀,将人抱得更紧了。   闻讯迎出来的刘氏但见蒋峥抱着天璇下来,而她人事不省的模样,当下身形晃了晃,不是说只受了点皮肉伤吗?   “夫人放心,阿璇只是睡过去,那药安神。”蒋峥道。   刘氏这才觉得心又跳起来了,忙道:“要不要再找人看看?”   “不必,我送她回院里休息。”   刘氏舌尖动了动,到底没说出什么阻止的话来。看样子一路抱回来的,都抱一路了,也不差这点路,幸好他们定亲了,信都民风又开放,无甚要紧的。小两口感情好,总是好事。   遂她道:“有劳世子了。”   蒋峥笑了笑:“夫人见外了。”说罢一颔首,抱着人告辞。   刘氏摇了摇头,沈天瑜迎上来,万分歉疚,三姐妹中她最年长,现下两位妹妹出了事,她难辞其咎。   刘氏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背:“天降横祸,与人何干。”她又掀开帘子看了看,见女儿躺在那儿,小脸白兮兮,眼眶红彤彤就知没少哭,这丫头最是胆小的。不由叹了一口气,这叫什么事,莫不是她流年不利,是不是该去道观添些功德。   将天璇送回栖星院,蒋峥略略留了会儿,叮嘱下人仔细照顾后便离开了沈府。   等他回到王府,留在雁兰山的玄斗正好回来禀报进展,逃入山里的刺客眼看无法脱身,都自尽了,干脆利落,不给人抓活口拷问的机会,这样的训练有素的死士,绝不会一般人家能养的出来。   “尸首上可有线索。”蒋峥并不很抱希望的问。   玄斗回道:“中原人,应是北方人,身除了许多新旧伤痕外,并没有任何能表明身份的印记。”   蒋峥摩挲着手腕上的乌木手串,沉吟:“隐匿手段能骗过白忌,若不是一片树叶落下来,白忌都不可能发现。”   “主子看,像不像西域那边的龟息术,不过据说早失传了。”玄斗狐疑。   “西域!”蒋峥的声音骤然一寒,眼里的阴鸷几乎要化为实质喷涌出来。   玄斗悚然一惊,大气不敢出的立在一旁。   蒋峥很快就平缓了情绪,声音平静一如往常:“阿绍怎么会出现的这么及时?”魏无忧、魏志泽,魏家!   玄斗心下一凛,听出了他风平浪静下的暗潮汹涌。   蒋绍出现的比在山谷里的护卫还及时,显然他就在附近。他在神女台放鹰并非秘密,但是神女台在山顶。到出事地点,只有一条不能称之为路的小路,要花小半个时辰才能走到。   因他生的风流倜傥,闺秀向来趋之若鹜,让蒋绍烦不胜烦,所以依他平日习惯,是不会走那条路的,因为很有可能遇上在山谷里玩耍的闺秀。   蒋绍出现在附近本就是不同寻常。   玄斗越想越心惊,略一抬眼,见坐在阔椅上的蒋峥面容端肃冷凝,若有所思的摩着那乌木手串。因为长年累月的抚摸,那手串已经被盘出了琥珀质感,此刻散发着幽幽冷光。   ☆、第55章   二十八名刺客,留下二十八具尸体,除此之外,再没有留下任何其他蛛丝马迹。   玄甲铁卫鸣金收兵,卫所内的蒋绍也得了消息,之前他把所有和刺客交过手的属下都召集起来,试图找到一点头绪,最终一无所获。   这样的无能为力让蒋绍无比挫败,他挥手让人退下,侧头看向窗外。此时已是黄昏,如血残阳透过窗户洒进来,映得立在窗前的魏志泽,面容模糊。   “是你提议抄那条小路。”蒋绍看着魏志泽的眼睛,陈述。   听出他语调中的阴凉,魏志泽脸部的肌肉一点一点地绷紧了,凝声道:“你可以不同意的,你为什么要同意呢?”   蒋绍身体骤然紧绷。半响,他冷声:“所以你是承认了,阿璇是魏无忧故意引到那里的。”   魏志泽沉默不语。   他的默认让蒋绍勃然大怒,魏志泽只觉得眼前一晃,回神时发现自己被蒋绍拽着衣襟提了起来。眼前的蒋绍五官肃杀凛然,声音好似带着冰渣子,蹦出两个字:“刺客!”   魏志泽被他提离地面,衣领勒住了脖子,空气顿时局促起来,他平静的眼底也出现了波动,艰涩道:“与我无关!我绑架沈天璇做什么。我只是想让你遇见她。”如果没有刺客,他们会在路口相遇。   蒋绍深深的看着他,好似要看到他的灵魂深处。   魏志泽的目光不躲不闪,他忍不住张嘴呼吸了下,艰难的开口:“何况我哪有这么大的能耐,能指挥得动这么多好手。”   蒋绍松手将他甩开,一脸冷然:“这话你留着和大哥去说吧,你以为他查不到是魏无忧把阿璇引过去,你觉得他会不怀疑你们和刺客勾结。你信不信现在他就已经派人盯着魏家了。”   踉跄了几步才堪堪站稳的魏志泽,干咳了几声才缓过气来,闻言抬头:“随便他怎么查,那些刺客我毫不知情,他还能强安我一个罪名不成。这真的是个巧合,但是因此把沈姑娘带入险地,我很抱歉。”   蒋绍垂着眼,冷漠异常:“跟我说没用,你跟大哥去说吧,也许待会儿他就会派人来找你。”   魏志泽扯着衣襟的手一顿,忽尔问:“你就不问我,为什么要制造机会让你们见面吗?”   蒋绍猛地抬起头来,目光阴鸷地盯着他:“闭嘴!”   魏志泽看着他,低低笑起来,越笑越大声,说出话来却彷佛淬着毒,质问:“你甘心吗?一点点看着长大的女孩,初初绽放出风情时,却被人捷足先登了。就像精心养了一盆花,育苗、除草、灌溉、修枝,可在它即将开放时,被人从手里硬生生夺走,你就不恨吗?”   话音未落,魏志泽脸上便挨了一拳,他整个人都飞了出去,撞到窗台上。魏志泽眼前晕了晕,眼冒金星,过了会儿才抓着窗栏台勉勉强强站起来,他抬手一抹嘴角,果然流血了,盯着手上的血,他却是笑了起来,他转身看着不远处的蒋绍。   他额角青筋暴跳,就像是被人戳中了心底最隐秘的伤痛,歇斯底里的暴怒起来。   魏志泽逼近一步:“你怎么可能甘心,否则你不会至今未娶,你不会每一次见她都黯然神伤。”魏志泽尝到了自己嘴里咸腥味,他吐出一口血继续道:“要是我,我也不会甘心,心爱的姑娘被人抢走了,怎么可能甘心!”   蒋绍脸色变得铁青,身侧的双手慢慢地握成拳,手背上鼓起青筋,哑声:“上一次,在三鲜楼,也是你故意的,你知道他们会去那儿。”   魏志泽痛快的点头:“我就想知道你是否放下了,你若是放下了,我无话可说,可是你……”他没有说完,大家心知肚明。   蒋绍的胸膛一起一伏,似乎有千头万绪在里面碰撞厮杀,慢慢的他又平静下来,所有情绪都消弭:“你想做什么?”   魏志泽笑了笑,哪怕牵动了伤口的痛楚也没有阻止他的笑意。   每一次见面对蒋绍而言都是酷刑,早晚有一天,他会忍不住蠢蠢欲动的*。他可是蒋家人,蒋家人骨子里就带着掠夺的天性。   “既然放不下,你就没想过去抢回来吗?”魏志泽温润如玉的脸上出现一抹狂热,他眼底的光芒摄人,语调蛊惑:“她本来就该是你的。”   却不想蒋绍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嗤笑了一声,他也觉得她本来该是他的,可是……蒋绍眼前又浮现出那一天,她说‘我只把自己当成哥哥’。   “人被抢走了,你却什么都不做,只在这里摆个情圣样折磨自己!”魏志泽突然疾言厉色起来:“你这个懦夫!”   蒋绍眼睛都红了,一脚踹飞他,怒不可遏:“你知道什么,她不喜欢我,在她眼里我只是兄长!我还能做什么?”血淋淋的伤口被迫摊在光天化日之下,蒋绍眼底一片赤红。   被踹翻在地的魏志却冷笑一声:“这种鬼话你也信,她怎么可能只把你当兄长。她会向沈天枢那样撒娇任性吗?蛮不讲理吗?你好好想想,她对你和对沈天枢的态度一样吗?你觉得以她个性,她要是不喜欢你,会和你保持这么亲密的关系。她和蒋纵也是一块长大,他们关系什么样,你俩关系又是什么样?”   这些都是他拐弯抹角从蒋歆几个陪嫁身上套出来的。世上哪有表兄妹会像他们这样亲密。   蒋绍如遭雷击,整个人晃了下,双眼因为不敢置信而睁大,眼角似乎要裂开。   魏志泽叹了一口气,从地上爬起来,膝盖上传来的痛楚让他倒抽一口冷气:“你该醒醒了!”   蒋绍眼前闪过了很多画面,如今再看,以一种完全不同的心情去看。他只觉心脏似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着,一寸寸的揉捏,痛的蒋绍整个人都战栗起来。他像是站不稳似的撑着桌子,十指死死地扣着桌面,呼吸声越来越重。   魏志泽低头看着桌案上的指痕:“拿你当兄长这话,是不是她和蒋峥定亲后说的。她都和蒋峥定亲了,不这么说还能怎么说。说她也喜欢你,然后呢,和蒋峥解除婚约,再嫁给你,你觉得可能吗?你看,她多了解你,知道只要这样说了你就会信以为真,你就会安分守己。”   “他们还没定亲时,我就试探过她了。”蒋绍声音嘶哑,就像是从石头缝里挤出来似的,他胸膛剧烈的起伏着。他向她讨要荷包,她似是被吓到了,连信都不肯回他。事隔一个多月,没等来她的回信,却等来了她和蒋峥的婚讯。   魏志泽心下一惊:“你怎么试探的?”。   蒋绍没理他这一茬,他脸上的神色变幻莫测。他回忆着两人的点点滴滴,似乎要找出蛛丝马迹来佐证自己心里那点妄念。   魏志泽心念连转,看着他的脸缓缓道:“定亲前她就拒绝你了!那你就没想过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隐情。当局者迷!她怎么可能对你无意!你就从来都没想过,这门婚事,蒋峥用了手段,甚至沈家也在里面扮演了不光彩的角色。   她毕竟长成那样,哪个男人见了不心动。就是沈家,在你和蒋峥之间,你觉得他们会更看重谁?   这西北是蒋氏的天下,但是蒋峥才是蒋世子,而你是绍世子,其中差别你就从来没想过吗?蒋氏越辉煌,你和他之间的差距就越大。然而岳父能征善战,真的不如冀王吗?都是老王爷的儿子,一个继承了王位,一个只能为国公。岳父为什么不让你从军而是让你入了锦衣卫,乱世里有什么都不如有兵马。然他和冀王是嫡亲兄弟尚好,可你和蒋峥只是堂兄弟,一山不容二虎。”   蒋绍像是不认识般盯着魏志泽,盯得魏志泽心跳漏了一拍。就听他阴测测的声音问:“你是觉的靖国公女婿这个身份委屈了?”   魏志泽静默了一瞬,沉声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你明明有这个能力也有这个条件,你就心甘情愿屈居他人之下。无权无势的下场,你不是尝到了吗,连自己喜欢的人都守不住。”他语气重新激动起来:“你想一辈子就这么站在一旁眼睁睁看着,忍到心内流血。明年她会嫁给蒋峥,以蒋峥那稀罕劲,第二年他们就能生儿育女,有了孩子,女人的心也就彻底定了。从此,你只能看着他们一家人和和美美!”   蒋绍突然抽出了绣春刀,横在魏志泽脖子上,冷冷吐出两个字:“闭嘴!”   脖颈间的冰冷让魏志泽终于闭上了嘴。他看着眼前的蒋绍,他如玉的脸上似乎结了一层冰。   “今天我看在阿歆的份上放过你,下一次,我不会留情。”蒋绍抽刀插回刀鞘内:“我们家的女孩不缺丈夫!”   魏志泽只觉耳边一凉,便见一缕断发飘飘荡荡落地,他下意识抬手摸了摸鬓角,眉毛跳了跳。   蒋绍拿着刀坐回原位,目光沉沉地盯着狼狈的魏志泽:“如果大哥问起你,你就说见不得我耿耿于怀,听说阿璇恢复大致记忆了,想让阿璇劝我放下。只要你和刺客确实无关,他查不到证据,看在阿歆份上不会追究。”   魏志泽愣了愣,半响才道:“好。”   “你走吧!”蒋绍声音里带着浓浓疲惫。   魏志泽看他一眼,他靠坐在太师椅上,面容之上笼罩着一层郁色。   魏志泽走后,蒋绍食指在桌案上有规律的敲了三下,便有一人入内,躬身道:“大人!”   “你带人去梁州,彻查沈三姑娘在那几年间的情况,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要放过。”最后,他道:“小心谨慎,我不想泄露任何风声。”   “喏!”来人见他再无吩咐,立刻退下。   蒋绍抬头看着窗外,天已经暗了下来。他闭上眼,全然放松的靠在椅背上。   魏志泽的话终究在他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两年前他就派人去调查过,他知道蒋峥从马匪手里救了阿璇,剿匪那半年,蒋峥偶尔在顾家小住家,他一直以为两人是那半年定情的。阿璇对军人十分推崇,还说那是最可爱的人。   他们定亲后,他见过她和蒋峥相处的情形,乖巧柔顺,是在他面前从来不曾有的乖巧柔顺。蒋峥对女孩的吸引力,他从来都知道,固然心酸,他也不得不承认,阿璇喜欢上他是可能的。   可魏志泽的话就像是魔咒,如果阿璇喜欢的人是他呢!真的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吗?   蒋绍伸手按在胸膛上,‘扑通扑通’,似乎要从胸膛里挣脱出来。   #   翌日才醒来的天璇被告知,刺客是梁州杨氏派来。自耿氏被西突厥灭族,梁州三足鼎立的微妙平衡被打破,顾氏和杨氏明争暗斗,而近段时间杨氏与蒋氏也因为一些问题起了摩擦,所以试图绑架她。   “这种事杨氏也不是第一次做了,杨氏现在这位家主手段向来不讲究,风评极差。”沈天枢总结陈词。   天璇定定的看了沈天枢两眼,哦了一声,便不多言。   沈天枢看看她,关切:“伤口还疼吗?”   “不疼了。”天璇道,她想起一事,便问:“白露和白护卫他们如何?”   “性命无忧,就是都需要调养一阵子。”   天璇心下大松:“毕竟为了保护我而受伤,我想送一些钱财过去,虽然俗气了点,不过想来药物补品家里已经备下了。”   “好。”虽然蒋峥和家里都已经赏赐过,不过她想,自然由着她,只要她高兴就行。   天璇便让人去库房取,又叮嘱:“让他们好好休息,待我腿好了,再去看她们。”   沈天枢见她神色稍缓,含笑道:“明天就是端午,极为热闹。以前的盛况你都不记得了,明天也算是你过的第一个端午,错过了可惜。到时候让人用软轿抬了你过去,反正是在船上也方便。”   若是往日,天璇必定兴致勃勃,但是昨天刚出了那样的大事,她委实没兴趣,遂道,“我这样出门也麻烦,还是算了吧。”   沈天枢但笑不语,紧接着一奶声奶气的小嗓子从门外传来,“姑姑,姑姑!”伴随着叮铃叮铃的铃铛声,是她新打的银脚镯。   “朵儿,今天就开始念着让你陪她去看坐船。”沈天枢道。   天璇睇一眼沈天枢,这说客委实请的太让人无法拒绝了。   ☆、第56章   端阳那天,冀王会带领信都官员在湘湖祭拜河神,祈求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这样的场合,就是沈老爷子也是要现身的。沈府其他人自然更不能缺席。   天璇是坐着轮椅出门的,它百年前就问世,自然比不得现代那会儿方便,代步却是绰绰有余。比起被人抬着上上下下,天璇显然更喜欢这种方式,况她这膝盖委实摔得很了,伤的地方还十分寸,没一两个月别想行动如常,总不能这一直都让人抬着进出。幸好谷雨想起还有这神器。   朵儿围着轮椅转来转去,显然被第一次见到的‘大玩具’吸引了,一开始闹着也要坐,后被阮氏搂着哄了两句方作罢,好奇的跟在一旁不肯走,却是不闹着要坐了。   漫说朵儿好奇,就是沈天珝也殷勤地凑上来,主动表示要帮忙推。她那点力气,谁敢要她推,且这轮椅委实笨重。   “你就点子力气还是算了!”毕绣莹含笑过来阻止,她是被沈天珝硬拉来的。   天璇也做出一副害怕的模样:“你可别把我推到沟里去,我现在已经伤了脚,可不想再添新伤。”   沈天珝吐了吐舌头,哼了一声:“三姐太瞧不起我了。”   话是怎么说,她也只是狠狠的看了两眼忍住了没动手动脚,就是一脸的渴望,让人哭笑不得。   忽的,天璇鼻翼轻轻一动,闻到一股十分奇异的香味,柔和清新,却又说不上是什么香味,是从毕绣莹身上传来。   毕绣莹见她看过来,摸了摸腰间香囊,笑道:“这是我家里以前的方子。”调起来破费工序和材料,遂难得做一回。   如此,天璇便不多问,她知道毕氏昔年也是大族,毕绣莹八岁以前,亦是锦绣堆里长大的,若非遭逢乱世,遇上兵祸,她们母女也不会沦落至此。   说话间,众人上了各自的马车。天璇与阮氏、朵儿共坐一车,一路都是小姑娘童言童语,逗得人乐不可支,因而这段不算短的路途很快就到了。   湘湖边扎彩带,挂锦缎,彩旗飘扬,鲜花锦簇,热闹非凡。威风凛凛的侍卫,五步一岗十步一哨的将湖边最大的那块空地围了起来。只看这些虎虎生威的侍卫,无怪乎蒋氏声势能如此之盛了。   空地上三丈高台拔地而起,十分引人注目,高台两边是一排排凉棚,供世家贵胄歇息。沈家的凉棚就在离高台不远之处,也意味着沈家一行人过去时,要经过很多凉棚,不少棚内已经有人。   有那关系好的,少不得要出来寒暄几句,这几百米的路,硬生生走了一盏茶的功夫还没走完。坐在轮椅上的天璇更是少不得被慰问几句,前两天遇刺,差点被绑架的事,也是人尽皆知了。之前她不想出门,一半就是怕这份热情。   天璇含笑谢过对方好意,一路应酬下来,再见到挂着自家铭牌的凉棚时差点喜极而泣。   沈天珝窸窸窣窣笑:“阿娘看三姐高兴的。”   天璇轻轻拧了她一把:“今天这样的日子,我自然高兴,难不成你不高兴。”   “冀王和王妃来了,”刘氏打断姐妹俩笑闹。   冀王是从另一边走向高台的,这一行人走来,倒是无人上前寒暄,都是起身恭迎,这架势就差跪拜着来一句皇上万岁万万岁。她可算是明白了什么叫无冕之皇,冀王在这北方二州十郡,本就是土皇帝般的存在。如今中央朝廷在二州十郡内早已是名存实亡。   说来这还是天璇失忆后第一次见冀王,龙行虎步,远远瞧着便有虎狼之威。走进了再看,面容威严,轮廓与蒋峥有些像,不过,蒋峥明显更英俊。天璇去看冀王身旁的冀王妃,一点都不像生过六个孩子的中年妇人,而长子都二十几了。她看起来才三十的模样,正是一个女人最有风韵的时候,那一身雍容华贵中又透着妩媚的气度,叫人自惭形愧。天璇瞄一眼蒋峥,胡思乱想着多亏冀王妃把他颜值拉高了。   不妨蒋峥正好看过来,天璇撞进他眼里,不知怎么的有些心虚,立刻扭开脸。   蒋峥弯了弯嘴角,对冀王说了一句什么。   冀王瞥了一眼,笑了一声,挥手:“去吧!”   天璇见蒋峥自高台而下,一步一步走来,愣了下。   入了凉棚后,蒋峥对沈老爷子一拱手:“父王让我来请老太爷过去一块参加祭礼。”   沈老爷子捋着胡须呵呵笑:“那老朽就却之不恭了。”他已经致休,冀王请他,那是给亲家做脸呢!当然也少不了这未来孙女婿出力。   随即,蒋峥转头看向天璇,含笑:“母妃一直挂念你的伤势,我带你过去让她看看好安心。”   高台之上万众瞩目,众矢之的,天璇坚决而又肯定的摇了摇头,摸了摸自己的膝盖以示自己是伤患:“我就是点小伤,只是看起来严重而已,况且我上上下下多麻烦,你今天就先代我向王妃问个好。下次等我好了,再亲自向王妃请安。”在代字上加了重音。   “不麻烦。”蒋峥好整以暇道。   天璇紧了紧抓着扶臂的手,一本正经的严肃道:“太麻烦了!”以蒋峥前科,肯定是他抱自己上去,当这么多人的面,她还要不要见人了。虽然她的脸皮已经被他硬生生磨厚了一点,但是还没厚到这地步。   瞧她紧张样,眼睛都瞪圆了,就像是炸了毛的猫。蒋峥眼角眉梢都溢出淡淡笑意。   沈凛以拳抵唇轻咳一声。   蒋峥敛了敛神色,恢复了之前的端肃。   沈老爷子笑眯眯,好似什么都没看见。   蒋峥抬手一引,客气有礼:“老太爷,沈叔,这边请。”   他可算是走了,但见姐妹们挪揄的神色,天璇觉得自己果然不该出来凑热闹的。又见沈天珝挤眉弄眼笑起来,天璇顿生不祥之感,抬头,不祥预感成真。   蒋峥去而复返,对刘氏颔首示意后,便走到天璇面前:“你是不是忘记什么了?”   天璇茫然的看着他,见他挑了挑眉,笑容变得危险起来,直觉不妙,觑着他的脸色,慢吞吞道:“我忘记的事情多着呢,加上我刚受了惊吓,脑子有些乱,人还糊涂,忘记的就更多了。”   这理由十分强大,饶是蒋峥都被她堵得哑口无言。   刘氏见蒋峥目光在天璇腰间的香囊上绕了绕,顿时明白了。香囊寄情,这种日子,女儿家会赠夫君、未婚夫,思慕之人香囊。遂她道:“阿璇你不是前两天就为世子准备好香囊了。”也是疏忽了,没提醒她,论理,阿璇是该为蒋峥准备。   天璇恍然,又听刘氏都这么说,灵机一动:“被谷雨收着呢。”谷雨这么机灵,肯定能‘变’一个出来,总比她在他眼皮子底下堂而皇之的从自己身上解一个给他好。   谷雨果然机灵,已经双手捧着一个绿色圆香囊上前,布料阵脚和香味都颇好。   蒋峥瞅瞅她,俯身从她腰间摘了一个宝蓝色的香囊下来:“我觉得这个更好。”   天璇讪讪一笑,要不要这么精明。   “你先自己玩一会儿,我忙完了,再来陪你。”蒋峥把玩着手中香囊道。   天璇:“……”说的好像她一定要他陪似的。   蒋峥走后没多久,锣鼓骤然密集起来,祭祀的吉时到了。   祭祀过后,便是热火朝天的龙舟大赛,北地尚武,遂这龙舟大赛异常精彩纷呈。更妙的事实,夺魁的那一艘船上,有沈家子弟,正是天璇三弟。天璇顿觉不枉此行了。   之后便是自由时间,也是年轻人的主场,呼朋引伴的上了自家的龙船画舫游湖。   天璇还没游过湘湖,应该说失忆后没有,对她而言这就是第一次,上了船颇为兴奋。   #   “刺客是杨氏那边派来之事,我和她说了,”沈天枢沉吟了会:“她似乎还有疑虑,但是没有追问。”   蒋峥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沉默不语。   沈天枢顿了顿才道:“是不是那边派来的?”   “我还在查。”蒋峥盯着湖面上因为游船前进而急速后退的水草:“她为什么有疑虑,她是不是想起了什么,没告诉我们。”   沈沈天枢默了默:“她若是不想说,我们怎么知道。”忍不住讥了一句:“她身边都是你的人,你都不知道,更何况我。”   蒋峥扫他一眼,完全忽略他后半句话:“她更信任你,你找机会试探下。”   沈天枢握了握拳,面上带出薄怒,正待要说什么。   “阿璇来了!”蒋峥出声提醒。   沈天枢瞬间收敛情绪。   轮子摩擦木板发出辚辚声,同时天璇从拐角口。蒋峥上前接过丫鬟手里的轮椅。   天璇纳闷:“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才来不久,你看风景入了迷,便没打扰你。”   天璇对着沈天枢唤了一声:“大哥,”又看了看蒋峥:“你们是在谈事吗?你们继续,我自己看看就行。”   “谈你三弟的事,他十六了,我看他身手尚好,性子沉稳,正和你大哥商量让他入玄甲铁卫里历练。”蒋峥含笑道。沈家老三是长房庶子,和沈天枢兄妹俩感情颇好。   这些事天璇不懂,便不予置评,只笑了笑,拿眼看沈天枢。   沈天枢也笑:“老三志在从军,能在玄甲铁卫起步是他的造化。”   ☆、第57章   蒋峥推着天璇在甲板上漫步,见风渐大,吩咐丫鬟去取薄毯。   天璇觉不冷,遂道不必。   “你还伤着,仔细些好,万一落下病根,日后有苦头吃。”蒋峥一摆手,那丫鬟便屈膝而去。   蒋峥又道:“寒露几个使得可顺手?”   闻言,天璇抬头看了看身后三名新来的丫鬟,是白露几个受伤后,蒋峥新送来的,一看脚步气息就知道是练家子。   三人中打头者便是寒露,瓜子脸,五官清秀,才来了一天,就看得出来是个心思细腻,做事周全的,就是不大爱说话,比白露还寡言。   天璇垂下眼,伸手拨弄着香囊上的五色索:“挺好的,很细心。”蒋峥派来的人几次三番化解了她的危机,更是救过她性命,她自然感激。但是她又很清楚,这些人也是他放在自己这儿的耳朵和眼睛。没人喜欢一举一动都在别人掌握之中,哪怕出自好意。   这时候,去取毯子的丫鬟回来了,蒋峥接过,绕到天璇面前俯身盖在她腿上。   天璇就见他俯着身整理薄毯,动作轻柔,心里一时之间五味陈杂。   若有所觉的蒋峥抬眼,留意到她眼底还没来得及褪去的百转千回。对上他视线后,她有些慌张的垂下眼,浓密的睫羽一扇又一扇,蒋峥顿觉心尖好似也被若有若无的扇到,泛起一点酥一点痒。   他不由自主凑近了一些,天公作美,今日风和日丽,金灿灿的阳光洒在她脸上,纤毫毕现。巴掌大的脸,白皙无暇,白中透粉,粉中带红。   微风拂过,蒋峥闻到一股淡香,不知是她擦的粉,还是她腰间的香囊,这香中带甜,甜的让人口舌发干。   他的神色令天璇心里一惊,只不等她做什么,下巴便被托住,他一手撑在扶手上,人也俯身欺上来。   吓得天璇不住后靠,只她坐在轮椅上,又能退到哪去,眼见他眼底幽暗深邃,翻涌着令人心悸的暗色。天璇只觉心惊肉跳,想也不想抬手去推他。   她那点子力气对蒋峥来说无异于螳臂当车,对他毫无作用,只要他想……蒋峥松开了扶着她下巴的手,撑在另一边扶手上,如此,她整个人都被他笼罩在身下。   他灼灼的视线令天璇心慌意乱,她不敢与之对视,只能扭开脸。蒋峥望着因她扭脸而露出来的一段雪颈,欺霜赛雪,似乎感觉到了他的注视,慢慢蒸腾出了粉色,笑:“刚刚吃的糕点沾脸上了。”   天璇睫毛轻轻一颤,垂首不语。   蒋峥笑了笑,再一次抚平薄毯,然后直起身继续推着她往前走,垂眼见她秀眉轻蹙,贝齿轻咬唇,完全无心欣赏湖景,不由苦笑。沈天枢说让他不要逼得太紧,如果他真的想逼她,蒋峥轻笑了一声,他已经克制了又克制。   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的沈天枢,低低叹出一口气来。回神,目光微微一凝。   不远处,毕绣莹站在那里,她穿着翠绿色的褙子,纤细袅娜就像一株湘妃竹,风雅别致。   毕绣莹有一瞬间的手足无措,又很快恢复如常,她低眉敛目的冲他低低一福,随后离开。而放在身侧的手越握越紧,指缝间露出了一条绿色丝线,一荡又一荡。   这翠竹纹的香囊是替他做的,有那么一刹那,毕绣莹想走上前,亲手送与他,告诉他自己的心意。   但是终究只是想一想。因为心悦他,所以更不敢。她在毕家长到八岁,又在沈府住了三年,如何不知世家里的姬妾不过是男人的玩意儿罢了,毫无尊严可言。真情?谁会对一件玩意儿动情,哪怕这玩意儿再精致又如何。   自家道中落,她见过太多轻视的眼神,可她绝不想在他眼里看见。何况便是自己自甘下贱,人家要吗?他夫妻恩爱,马上就要儿女成双,少夫人出身高贵,温柔貌美,她何必自取其辱。   毕绣莹握着香囊的手渐渐放松了。她放眼望着碧波荡漾的湖面,视野内慢慢的出现了一艘巨大龙船。忽的她身体一僵,似有所觉的侧了侧脸望过去。   巨大龙船的二楼甲板上,立着一身如玉树的青年男子,风度翩翩,卓尔不群。头戴束发嵌宝紫金冠,身穿绿缎衣袍,腰系玉带,手持象牙折扇,尊贵非凡。见她看过来,微微一笑,笑得意味深长。   在他别有深意的微笑下,毕绣莹不由瑟缩了下。她想起了去年在天元观的那一个下午。她眼底浮现挣扎,各个念头纷纷踏至,犹如一锅乱粥。   “绣莹姐,绣莹姐,世子问我们要不要上王府的龙船!”越来越近的兴奋而又清亮的童声将毕绣莹的心神拉了回来,她如梦初醒般望着沈天珝兴匆匆跑近,就见沈天珝抬手一指对面那艘龙船:“喏,就是那艘,气派吧,你要不要一起上去玩一下?”   在沈天珝眼巴巴的目光下,毕绣莹点了点头,点头那一瞬,她觉得有什么在这一瞬间尸骨无存。   “那我们走吧。”沈天珝拉了毕绣莹就走,走了一步才发现不远处的沈天枢,于是松开毕绣莹跑上前,问:“大哥去不去?”   沈天枢拍拍她的脑袋:“我就不去了,你好好玩,别淘气。”   沈天珝皱了皱鼻子:“我才不淘气呢!”   沈天枢但笑不语。   毕绣莹心里一酸,这样的温柔宠溺是自己在他那里永远得不到的。   “绣莹姐,大哥不去,我们走吧。”跑回来的沈天珝亲亲热热的挽住毕绣莹的手。   “好。”毕绣莹笑了笑。   拐弯时,她手一松,手里翠色的香囊便被不经意的抛入了湖中。   “呀!”沈天珝余光瞄到,趴在船栏上望着漂在湖面上的香囊可惜极了:“你的香囊掉下去,这么好看。我让人捞起来。”   “不用了。”毕绣莹收回目光,笑:“不过是个香囊罢了,哪里值得这么兴师动众。”   既然她都这么说了,沈天珝也作罢,还是一脸可惜:“绣莹姐也太不小心了。”   “手松了下。”   沈天珝后知后觉问起来:“你把香囊摘下来做什么?”   “五色索乱了,我摘下来理一理,一时忘记挂回去了。”   沈天珝可惜的叹了一声,又马上抛在脑后。   两人说笑着到了一楼的甲板上,沈家和王府的龙船之间已经架起了宽阔的横板。   沈天珝捂着嘴噗呲噗呲笑,手肘轻轻推毕绣莹:“你看我三姐,都快要恼得发脾气了。”   毕绣莹看见了,蒋峥把天璇抱了起来,她又羞又恼又无可奈何。   “哎,”沈天珝老气横秋的叹了一口气:“我三姐脸皮最薄了,偏世子老是要在人前逗她。不过世子对我姐还真是挺好的,她们说,”她抬头想了想:“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怕摔了,恨不能拿个漂亮盒子把我姐装在里面随身带着才好。”小姑娘声音里带着点心驰神往,她这年纪正是懂一些又不懂时。   毕绣莹被她的话逗笑了,又见蒋峥身形一飘,人已经跃到了另一边,低着头再和天璇说着什么,眉眼间是对着旁人绝不曾有的柔和。   能被这样一个人温柔以待,纵容宠溺着,是多少女子梦寐以求的。在这乱世里,蒋峥能为天璇撑起一方天地,挡住外面所有风霜雨雪。否则以她容色,哪怕出自沈氏,未必没有色胆包天的欲行不轨,毕竟美色壮人胆,唯有蒋峥这样的身份,才能让人连觊觎之心都不敢生。   等沈家这边要上船的都过去后,便有人收起了横板。蒋峥与沈天枢遥遥一颔首,旋即下令重新开船。   他低头温声对天璇道:“你以前颇喜欢这艘船,觉得它工艺精细,我带你到处看看。”   想独自行动无异于痴人说梦,遂天璇嗯了一声。蒋峥便带着开始参观,雕镂精美的甲板上有重檐楼阁,确是精丽异常。   这一路,蒋峥又规规矩矩,再不逗她,天璇才渐渐松了心神欣赏起来。   另一头沈天珝和毕绣莹随意走着,过了会儿毕绣莹推说自己累了想休息下,让沈天珝自己去玩。沈天珝不疑有他,反正在王府船上,安全的紧,便跑开了。   “三爷让奴婢问一下毕姑娘,若是您有空,不妨过去喝杯茶。”一不知何时出现丫鬟,对毕绣莹恭恭敬敬道。   坐在长凳上休息的毕绣莹颤了颤,半响才收回望着湖面的视线,转头对来人浅浅一笑,缓缓站起来:“麻烦姑娘带路。”   那小丫鬟抬手一引,走在她身侧,细声道:“毕姑娘,这边请。”   毕绣莹跟随着她的指引前行,一步又一步,只觉得每一步都似踩在棉花上,脚下无底,心里空落落的。她不知道这路的前方是什么,日后会不会后悔,但是在这一刻,她不后悔!   刘氏为她择的人是沈家一位旁支子弟,沈志安。他父母双亡,家里只有一个七岁的幼弟,家境殷实,如此她就可以把母亲接过去奉养。那人她见过一面,敦厚老实,见了她脸瞬间红了,手足无措的站在那儿,眼都不敢抬。母亲很满意,据说书读也不错,日后谋个差事应该不难。   以她身份能找到这样一个人,刘氏是真的用了心。   嫁给他,只要不遇上天降横祸,一辈子岁月静好,不难!   然而,她想起了这些年颠沛流离中的辛酸苦楚,又想起了咄咄逼人的沈妙娇母女俩。   这些哪一个不是横祸,只要一些人愿意,便能踩她一脚,踩了之后还能毫无愧疚地嫌弃她硌脚。而她不能怨,不能恨,只能忍。可忍字头上一把刀,刀刀见血!   “姑娘,到了!”那丫鬟停在一扇门前,门上雕刻着精美的富贵花开图。   毕绣莹深吸了一口气,这是她给自己选的路。她抬手放在了门扉上,忽的,眼前掠过了温润如玉的沈天枢,敦厚腼腆的沈志安。她闭了闭眼,复又睁开,毫不犹豫地推门而入。   ☆、第58章   门内正是方才立在与毕绣莹遥遥相望的男子,乃冀王府嫡次子蒋嵘,人称蒋三爷,在雍州为官,因冀王妃四十大寿而归。   他闲闲的靠坐在窗口边的黄花梨透雕鸾纹玫瑰椅上,听得动静转过头来,如玉的脸上带着一抹犹如三月春风的浅笑,见了毕绣莹,笑容中带着几分兴味:“半年不见,毕姑娘风采更甚当年。”   半年前的冬天,她随着沈天珝去天元观上香,在后山的梅林里遇见了回信都过年的蒋嵘,他是送冀王妃和妻子而来。当时她就在他眼里看见了兴味,蒋嵘直言不讳,问她要不要与他做妾。能给他做妾与自己身份而言毫无疑问是高攀,只是,她拒绝了,那时的她从来没考虑过与人做妾。   当时,蒋嵘极有风度的一笑,便走了,此后也没有纠缠。若不是出了那些事,她差点就要忘了还有这么一个人。可命运如此弄人,当年她拒绝了,如今她自己送上门。   毕绣莹心头一刺,压下心底的惶恐与羞耻,故作镇定的屈膝行礼:“民女见过三爷。”   “免礼,”蒋嵘声音十分和煦,似泡在温泉里,暖洋洋的。   可毕绣莹只觉得浑身发寒。   “不知道毕姑娘可喜欢这武夷红袍?”蒋嵘动作熟稔的斟了一杯茶推到对面,示意毕绣莹坐。   她慢慢的走过去,坐下,低头看着桌上橙黄明亮的汤,浓郁的茶香传入鼻间,沁人心脾。   蒋嵘抬手一引,含笑:“我泡的茶尚能入口,就是不知是否合你口味。”   毕绣莹端起了面前汝窑瓷的白色茶杯,轻轻啜了一口,什么滋味都没尝出来,却是道:“香气馥郁,滋味醇厚,三爷泡的茶是极好的。”   说完,就见蒋嵘唇角弯了弯:“那你多喝一些。”   毕绣莹眼皮颤了颤,握着茶杯的手指不由发紧,之前破釜沉舟的勇气不知怎么的动摇起来。她实在看不透眼前这人,好似隔了一层雾,怎么都看不透。   喝完两盏茶,蒋嵘都在信马由缰的说着茶经,毕绣莹偶尔接一两句,她心不在焉,有时候说完才发觉错了,然对方好似没发现似的,不动声色的将话倒回原路,继续说下去,就像他请她过来,只为喝茶   毕绣莹一颗心七上八下,只觉得如坐针毡。家道中落后颠沛流离的经历让她少年老成,但是她终究才是个十五岁的少女,城府远不及王府长大,早早执掌一方的蒋嵘。她终是耐不住,朱唇启了又启。   却在她横着心要开口的瞬间,蒋嵘用象牙折扇敲了敲掌心,含笑开口:“我半年前说的话依旧有数。”   听到这一句话,毕绣莹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半响她才听见自己轻飘飘的声音:“多谢三爷垂怜!”   蒋嵘看着她苍白的面颊,饶有兴致的问她:“是什么让你改变了主意,或者说你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毕绣莹闭上眼,两行清泪自眼角滑落:“我希望三爷帮我讨回一个公道!”   美人垂泪总是让人格外怜惜,隔着小几,蒋嵘探身擦了擦她的眼泪,语调温柔异常:“我的人,自然不会让人白白欺负了去。”   这样的温柔,哪怕知道不是出于真心,依旧让毕绣莹泪如雨下。   蒋嵘起身走到她身旁,将她抱置在膝上,毕绣莹身体一僵,很快又放松下来,只是眼泪越流越汹涌,哭的肩膀轻轻抽动。   蒋嵘一边抹着她的眼泪,一边温声细语问她:“谁欺负你了?”   毕绣莹沉默了一瞬,才吐出一个名字:“沈妙娇。”   蒋嵘目光微微一凝。   毕绣莹身体明明僵了僵,冀王府和沈氏马上就要联姻,她不知道蒋嵘愿不愿意为她报仇。只是她恨的五内俱焚,午夜梦回她总是想起那一天,就差那么一点。可事后她没有得到沈妙娇一句道歉,甚至她的母亲还派人打上门,怪她,怪她没有按照沈妙娇的计划被谢伯墉那个令人作呕的畜牲糟蹋,导致沈妙娇自食恶果。   她不愿意顺从母亲心愿嫁沈志安,就是怕,怕沈妙娇不放过她。之前有个受过她恩的小丫鬟偷偷给她传话,说沈妙娇一直叫嚣着要把她卖进勾栏,让她小心。   这种事,沈妙娇真做得出来,她睚眦必报,嚣张跋扈惯了。吃了这么大的亏,绝不会放过自己的。可她怎么小心,对方是沈家金尊玉贵的姑娘,哪怕暂时被禁足了又如何,早晚会被放出来。只要沈妙娇想,有的是方子报复她,防得了一次、两次、三次,她永远防不住下一次。   她不想在担惊受怕中过日子,她也咽不下这口恶气。   她自己无能为力,只能借力,她能想到的只有位高权重的他,只有他可能不顾忌沈氏帮她。但也只是可能罢了!   蒋嵘并不过问原因,而是问:“沈家那位老来女?”   毕绣莹心里徒然涌现希望,她无意识的抓住他的衣袖,缓缓点了点头。   “要她的命?”蒋嵘云淡风轻的问。   他的语气,是答应了吗?毕绣莹茫然了下,有些不敢置信:“她是沈家人!”   蒋嵘笑了笑:“你要是想动沈氏长房的人,还真有些难办,毕竟我大哥看着呢,她倒是容易。”   毕绣莹愣了下,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这就是权势吗?自己穷极一生都做不到的事,在他嘴里只是容易二字。而自己付出的代价,就是一辈子。   “这是高兴的傻了!”蒋嵘拍了拍她的脸。   毕绣莹回过神来,低低道:“我不要她的命,我只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蒋嵘挑眉:“你想怎么还?”   毕绣莹阖了合眼,把之前的遭遇长话短说一遍。   听罢,蒋嵘扬了扬眉,沉吟了下道:“这就更好办了。”接着道:“事成之后,我让人送纳妾文书过来。”   毕绣莹不自觉的绷直了身子,片刻后柔柔一笑:“谢三爷抬爱。”   “那你怎么谢我?”蒋嵘的语调蓦地暧昧起来。   #   蒋嵘从房里出来时,正见蒋峥推着天璇自拐角处出现。   “大哥,沈表妹。”蒋嵘含笑上前打招呼,对天璇的称呼是幼时跟着蒋绍那边唤的。   听他称呼,天璇大致猜出他是谁,不知自己以前是怎么称呼他,当下就想用三爷先糊弄过去,就听蒋峥介绍:“我三弟阿嵘,你以前唤他蒋三哥。”   天璇便唤了一声,因坐着倒免了见礼。忽的她鼻尖微动,闻到了从蒋嵘身上传来的香味,似曾相识,细细一回忆,面色微变,与毕绣莹身上香囊的味道十分相似,因味道独特,她记忆深刻。这样浓烈的气味,不可能是偶然沾染上的。她的目光不由在蒋嵘腰间的悬挂的香囊上绕了绕。又觉未必别人调不出来,毕竟蒋嵘可是有妇之夫。   与蒋峥说着话的蒋嵘对兄长无辜地扬了扬眉。   蒋峥上下打量他一眼,心里便有了数。蒋嵘喜欢知书达理透着书卷气的姑娘,毕绣莹那样正是他最中意的。沈家发生的事,他一清二楚,毕绣莹会从了老三并不奇怪,佛也有三分火。老三又护短,怕是要做什么。几个念头一闪而过,他依旧神色如常。   双方寒暄几句,便告辞,掠过蒋嵘时,天璇特意留了神,辨出这香味并不是从他香囊上传来的,心里不由一突。   蒋峥见她面色发凝,亦不问,径直推着她往另一条路走,一路她若有所思,却是一字不问他。这令蒋峥颇为挫败,她终是不信他。哪怕她问一句,觉不觉蒋嵘所带香味奇特,也是好的。   途中,又遇见了沈天珝,天璇见只她带着两个丫鬟,便问:“怎么就你一个人,绣莹呢?”   “她说累了,先坐一会儿休息,到时候来找我。不过,她一直都没来,肯定是我跑老跑去,她找不到了,三姐找她有事?”   沈天珝的声音总是透着欢快与活力,让天璇心情不由好了一些,她道:“没事,就是随口问一下。在船上走路当心些,小心摔着了。”   “我知道,”沈天珝凑过来讨好的笑:“三姐,她们说待会儿要在情人滩停靠,我能不能也下去玩?”   “情人滩?”天璇惊了惊,说好的古人含蓄呢!   沈天珝扭捏了下,所谓情人滩就是一片芳草地,风景唯美,不知何时这叫法就流传出来了。   天璇突然担心起来,十一岁放在现代都可以早恋了,更何况在这十三四岁定亲,十六七岁出阁的时候。   最终天璇还是同意了沈天珝的要求,末了她委婉叮嘱丫鬟们好好照顾她。天璇觉得自己就像个担心孩子早恋的苦逼家长,不问要胡思乱想,问了又怕她本来没这心思的,一问反而被激起好奇心。   沈天珝差点蹦起来,果然跟着三姐出来玩最好了。船一靠岸她就蹦蹦跳跳的走了,徒留下天璇在原地瞎操心。   “阿璇,什么时候你对我才能有对她的一半心思?”冷不丁听到这么一句话,天璇愕然的抬头,表情是匪夷所思的。   蒋峥站在她面前,挡住了所有阳光,眉眼冷清。这样的他让天璇觉得十分陌生,都不像他了。两人相处,一直都是他游刃有余,而自己被他逼得心慌意乱,丢盔弃甲。   他那话,带着点委屈!不知怎么的,天璇就是觉得是委屈,又觉自己被水面上的风吹傻了产生的错觉。   天璇不知道该说什么,因为她知道,他说的是事实。自从发现自己只是失忆了,好像是打开了那层枷锁,她陆陆续续恢复了一些记忆,多是有关家人的,可是没有蒋峥。于他,她终究觉得有些陌生有些复杂。她知道自己是他未婚妻,可她总不能很好的把自己代入这个身份。   “对不起!”天璇低声道。   他并非无坚不摧,有时候他也会觉得失落空旷。然见她这样,自己又心疼了。蒋峥暗叹一回,跟她置什么气,又不是没经历过,遂放缓了声音:“既然来了,我陪你到处走走。”   这时候,天璇自然不会拒绝他,就是他抱她下去时,也乖巧极了。   蒋峥便想,她要是一直这么乖巧多好!   情人滩是一片极大的芳草地,岸边垂柳遍植,苍翠欲滴的草坪一直向内延伸一里,草丛间点缀着灌木花树,花盛草满,犹如世外桃源,怪不得被人冠上如此诗情画意的别称。   上面已经有了零星的人,天璇眼尖瞄到好几对小情侣,手牵手,甚至看到远处一棵树后,隐隐约约似是有两个人抱在一起靠在树上絮絮叨叨。这奔放热情让天璇有一瞬间感觉自己回到了现代某个景点的错觉。   蒋峥令人在湖边候着,一人推着天璇漫步其间,他自带闲人退散功能,一路走来天璇发现旁人见了他们自动退走,颇为不好意思,看了看左右,道:“要不我们在那休息一下?”   在这种事上,蒋峥从来不会拂她的意。天璇指的是一颗枝叶繁茂的石榴树,绿叶间的石榴花嫣红似火。   天璇仰头,摘了一朵石榴花放在手里把玩,见他不开口,没话找话:“这棵石榴树这么大,它结的果子好吃吗?”   “这是花石榴,不能吃。”   “……”天璇摸了摸鼻子干笑一声,又见他伸手,手里拿着一朵重瓣石榴花,这一回天璇没有躲,任由他将花簪在她发间。。   忽的,她愣住了,眼前闪过似曾相识的一幕。   男子在女孩发间簪了一朵桃花,随即,女孩踮起脚往他发间也插了一枝桃花,正笑得十分得意,不妨他长臂一捞,她整个人都跌进了他怀里。还没回过神,他就俯身欺了上来,滚烫的吻随之落下,又撬开了她的唇齿强势入侵,席卷。   他的吻越来越凶狠,手上的力道也越来越大,似乎要把人嵌进骨肉里才罢休。似是疼了,女孩开始踢他打他,他的动作才温柔下来,转而开始密密实实吻她的脸庞,舌尖轻扫,带着挑逗。   轰一下,天璇整个人都烫了起来,就像是被人丢尽热水里煮。   蒋峥岂能没发觉,就见她呆了下,旋即脸上晕出一点一点的粉酡色,不一会儿就满脸绯红。   蒋峥心里一动,矮下身蹲在她面前:“怎?”只说了一个字就说再不下去,她脸上的红晕,最上等的胭脂也抹不出来,双眼带着盈盈的水光,目光交汇的瞬间,就像被烫了下,惊慌失措的逃开,却不是之前那种带着抗拒的逃,而是含着女儿家的羞涩。   ☆、第59章   蒋峥的对手,最忌惮就是他敏锐的观察力,他对战机把握之精准令人毛骨悚然,在你自己都没有察觉时,他已经找到你的破绽,毫不留情的进攻,摧枯拉朽一般,让你一败涂地。   对蒋峥而言,他与天璇之间就是一场不见硝烟的战争,却攸关一生,他这一生再不会碰到第一个女孩,见了便满心欢喜,心甘情愿喜她所喜,忧她所忧。   为了胜利,他费尽心机,步步为营,他了解她,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比她自己更了解她。   眼前就是机会,蒋峥知道。   半蹲的蒋峥改单膝点地,指腹轻轻摩着天璇的脸,凉凉的带着茧的手指落在滚烫的面颊上,巨大的温差让她瑟缩了下。   她心怦怦怦的直跳,睫毛轻轻覆盖在眼睑上,完全不敢抬眼看他。   蒋峥轻轻地问:“想起什么了?”   不问还好,一问,天璇又涨红了脸,那一幕幕活色生香的画面不受控制的跃入脑海,越想赶走越是清晰,清晰的她全身的血液都往脸上涌。   蒋峥一点一点的凑过去,余光瞥到他靠近的天璇懵了下,蒋峥抓起她的手抵在自己胸膛上,直直的看着她的眼,温和道:“你可以推开我。”他的声音低沉而又喑哑。   天璇的手搭在他的胸前,看着他的脸越来越近,有些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在回忆里。   蒋峥抬起她的脸,低头噙住她的唇,舌尖描绘她的唇形,他能感觉到她身体瞬间紧绷,唯有睫毛微颤似受惊的蝴蝶,翅膀在他脸上一刮又一刮,刮得他喉结发紧,胸膛快要炸开。   她的味道甜美如糖霜,尤其是此刻乖的不像话,不躲不避,即使没有迎合已足以叫他心花怒放。   他伸手插入她的发间,另一手扶住她的背,将她按向自己。他不敢放肆,小心翼翼,生怕惊醒了她似的。在她脸上游移,细细的亲,浅浅的吻,他知道,她喜欢这样的温情脉脉。   慢慢的,他不再满足于挠人心肝的浅尝即止,他微微咬了下她的唇,然后,天璇如梦初醒,伸手推他,只这力道软绵绵的,完全不构成任何威胁,蒋峥却是见好就收,乖乖的被她推开了。   他眼角眉梢都带着意犹未尽的笑意,目光温柔似水,抬手将她被弄乱的散发别到耳后,露出红到晶莹剔透的耳垂。   她脸上透出一层动人的粉,唇色水润粉嫩,眼底氤氲着水光。   在他的注视下,天璇只觉得脸上火辣辣,又生出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来。忽的她浑身一震,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是在哪儿,顿时脸色大变,紧张兮兮地左顾右看。   一个人都没有,视野之内。   蒋峥失笑,虽然他想向所有人宣告他的主权,但是他没大方到人见她这含羞带怯的动人模样。   忽尔,蒋峥故意压低了身子在她耳边问:“你刚刚是想起什么了?脸红成那样!”   炙热的呼吸喷在脖颈上,天璇抖了下,脸又不争气的红了,结结巴巴道:“……没什么!”   见他上身前倾,要笑不笑的瞅着她,恼羞成怒的天璇伸手推开他的脸:“笑什么笑!不许笑!”   蒋峥捉住她推在自己脸上的手,摩挲着她葱白的指尖,挑眉:“你真没想起什么?”   天璇被他看的心虚气短,只觉这张脸上满满都是促狭二字,刷的扭脸,色厉内荏道:“说了没有就是没有!”她拍了拍扶手,生硬的转话题:“我要回船上。”   她话中连自己都没察觉的颐指气使,让蒋峥眼底笑意加深:“好。”   两人回到船上后,蒋峥便令人抬上桌椅,再端了些瓜果点心,二人就坐在船头赏景。   天璇心里乱糟糟的不大爱说话,蒋峥也不多言,只时不时给她剥个果子,他递过来,她便接过去吃了。   这两人一个剥,一个吃,一个英武不凡,一个娇美如花,背后是蓝天碧水,偶尔鸟雀掠过,远远看过去便是一幅画。醉人又醉己。   到了约好开船的时辰,沈天珝也跑回来了,她完全没发现自家三姐和未来三姐夫之间奇怪的气氛,而是一脸兴奋和神秘的凑过去当电灯泡,得意洋洋道:“三姐,你猜,我刚刚看见谁了?”   这范围太大了,天璇懒得猜,于是她懒洋洋的睇她一眼,没说话。   果不其然,藏不住话沈天珝见她这模样就绷不住了:“是大姐,我遇见大姐和孙公子一起赏景,就他们两个,嘻嘻,可亲密啦。原来爹娘给咱们找的大姐夫是孙公子,他长得还挺好看的,”似乎想起自己能出来玩是托了谁的福,遂扭头对剥着樱桃的蒋峥谄媚道:“不过没有三姐夫好看。”   蒋峥勾了勾唇角,看向天璇。   天璇愣了下,反问:“你说大姐和孙公子?孙英华?”   沈天珝歪了歪头:“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我以前没见过他哪,还是大姐给我介绍了才知道他姓孙。”又不高兴的叹了口气:“原来三姐已经知道啦。”   天璇微微抽了一口冷气。信都民风是开放,然而亲密的不是小夫妻就是未婚夫妻,再差也是两家通了气的。所以沈天珝才会撞见后也是一脸兴奋而不是震惊,她以为孙英华就是家里为沈茗选中的那个人。尤其沈茗这样落落大方,谁会相信孙英华不是家里给她定的人,她刚刚出了前任未婚夫的孝,正是择婿的时候。   可天璇清楚不是,沈凛很是看不上孙英华,孙家如今徒有个书香门第的虚名,内里皆是碌碌无为之人。这位孙公子二十的人,文不成武不就,没个正经差事,说是在家读书,也没读出个名堂来。   只是感情这种事,如人饮水,沈茗喜欢他,哪有什么道理可言,可沈凛不喜欢,沈凛不同意。   她听刘氏透露的意思,林嘉志的事情上,家里觉差点害了沈茗,对她多少有些愧疚,所以之前被送走的云姨娘也接回来了。婚事上亦摒除了武将,目前正在相看中,但是绝不包括孙英华。   嘴里一凉,又是一甜,天璇才惊觉自己被他塞了一颗樱桃,再见沈天珝黑白分明的杏眼眨巴眨巴,呆呆的看过来,顿时想用指甲挠他,硬生生忍住了。   只闻讯后浮起那点忧虑也随之淡了几分,沈茗存心闹得人尽皆知,这时候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如此一来,能如愿嫁给孙英华对她而言是最好的结果。最坏的情况就是沈凛找个理由把她往庙里一送。最有可能的是远嫁,但是不会嫁得太好,人家也不是傻的,娶媳妇难道不派人打听下,这种事一下子就能打听到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天璇再一次后悔自己出门前没看黄历。事闹成这样,沈凛得到消息也就是早和晚的区别,回去怕是有一场家庭风暴。   蒋峥用帕子擦了擦手上的汁水,打发了沈天珝才道:“事已至此,再多担心也无济于事。”   天璇扯了扯嘴角:“大姐对我挺好的,我还记得小时候我们不小心掉进水里,她一个劲的把我往岸上推,最后我倒是没事,她病了好两个月。打小她就脾气好,会照顾人。大姐是我们几个姐妹中最柔顺的,她柔顺了十八年,孙英华这件事是她唯一违逆家里的,一而再再而三,她应该是真的很喜欢孙英华。”沈凛肯定派了人看着她,可她依旧甩开了人,明知会惹怒沈凛还一意孤行,以沈茗这样谨小慎微的性子,不知得鼓起多大的勇气。   “听你话头,你挺同情她?”蒋峥道。   “谁这一辈子没做过傻事,有勇气犯傻也挺好的。”   蒋峥定定看了她几眼。   天璇被他看的有些奇怪,又说不上来,下意识摸了摸脸。   蒋峥笑了笑:“你要是想成全她,我倒是可以帮你。”   天璇默了默,她知道如果蒋峥出面,沈凛八成会给他这个面子。   可这种拿外人压父母,算什么事!   天璇摇了摇头:“不管怎么样,大姐是阿爹的亲生女儿,阿爹总是盼着她好的。今天大姐都做到这一步了,阿爹固然生气,但也会了解她对孙英华的心意。总要考虑这样子即使把她嫁给别人,未必就过得好,万一她旧情难忘,不是害人害己。   可孙英华这个人吧,我觉得他有点儿没担当。大姐现在没有婚约在身,可他连上门找父亲谈一谈的勇气都没有,从头到尾都是大姐在谋划。   可你看即便如此,大姐还是喜欢心心念念着他。   对大姐而言,到底是如愿嫁给孙英华更好,还是不嫁更好,我不知道哪个才是真正的好,也不敢替她决定。”可若是要送家庙,十几年的感情,她肯定要帮忙求情,多的却不敢说了。   她是真的不知道什么样对沈茗才是最好的,沈凛肯定也想沈茗过得好。只是父女俩对过得好有分歧。沈凛觉得青年才俊,日后夫荣妻贵,让沈茗风风光光是好。然沈茗只想嫁给情投意合的心上人。   ☆、第60章   沈茗得偿所愿,沈凛同意了她和孙英华的婚事,在沈凛点头那一瞬,沈茗没有她设想中那般欣喜若狂,而是不敢置信和一种难以描述的恐惧,她望着坐在书桌后面的沈凛,一颗心不住沉,可又沉不到底,空落落茫茫然。   沈凛淡淡道:“你好自为之吧!”说罢就让人送她出去。   跪在地上的沈茗张了张嘴:“父亲,我……”   沈凛一摆手,闻声入内的婆子已经搀了她往外走。   沈茗被她强行搀起来往外走,她扭头看着身后的沈凛,在她眼里父亲无疑是强大的可靠的,好似没有什么能难倒他,可今天她却在父亲脸上看见了一丝疲惫和无奈。不知怎么的,她心尖一刺。   过了会儿,刘氏端着一盅人参鸡汤入内,闭目养神的沈凛睁开眼,见是她,神色稍缓。   刘氏走到他身旁,把汤盅搁在她面前:“刚熬好的,老爷喝一点,已去了浮油。”   沈凛端起来饮了一口,温度正好入口,咸淡适宜,放下后才道:“我已经应了她和孙家的婚事,上一桩婚事我识人不明,差点害了她,在嫁妆上你加厚三分吧。”   对于这样的结果,刘氏并不十分意外,纵使这个庶长女不如嫡女在他心里来得重要,但是第一个女儿,哪能不疼呢,遂她道:“好。”   对着相伴十几年的妻子,沈凛突然有了倾诉的*:“孙家那小子,我是真看不上眼,倒不是嫌弃孙家门第,而是他这人不堪大用,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不会有大出息。”   刘氏便问:“老爷可和阿茗说明白了?”   “该说的都说了,还说了我不会花大心思提携孙英华,因为都是白费功夫。可她不在乎,她确实对这些功名利禄不大在意,如今更是有情饮水饱。她要是一辈子都能无怨无悔,与孙英华和和美美,我也替她高兴。”沈凛这一刻终于理解了当年沈老爷子把林沈氏嫁给林明秀时的心情。林明秀也是个烂泥扶不上墙,但是对林沈氏确实真心实意,林明秀没死那些年,夫妻琴瑟和鸣,林沈氏心满意足。沈凛万没想到沈茗在感情上竟是随了林沈氏。   一辈子的事,谁说的准呢!刘氏想。   一辈子无怨无悔?未嫁时都是金尊玉贵的沈家姑娘,哪怕有嫡庶之分,待遇也不会差的太大,可一旦出嫁,一身荣辱就寄托在丈夫身上了,姐妹之间差距会越来越大,再往后各自子女会差的更多。   一辈子和和美美?沈茗不在乎孙英华出息与否,可孙英华中意她,孙家看重她,有几分是想借沈家的势,又有几分是看中她这个人。往后,发现亲家没有‘大力提拔’,孙家会不会变脸。当年林家就变脸了,林明秀有带着林沈氏搬出来别居的魄力,孙英华有吗?   说实话,刘氏不是很看好这门亲事。   这些,想来沈凛都摊开来和沈茗说了,只她一头扎进去了,不以为然,沈凛又能如何。强行拆开,把她远嫁?情浓时被棒打,怕是铭心刻骨,念念不忘,到头来怨天尤人害人害己。还不如就这么让她嫁过去,过得好皆大欢喜,过不好,只要她愿意,和离也是可以的,沈家女儿不愁没人要   沈凛放下只剩了一点底的汤盅,淡淡道:“若是过得不好,那也是她自己费尽心机求来的,与人无尤。”脚上的泡都是自己走出来的。   刘氏见他面色冷然,知道他是被伤了心,不免宽慰了几句。   没几日,孙家就请了冰人上门,因为两人年纪都不算小了,遂这三书六礼都走的较快,婚期定在九月底。   在这热闹下,被送走的谢家人就显得微不足道,没有引起一点波澜。   谢伯墉被沈老爷子废了子孙根,而在背后撺掇谢伯墉的谢王氏也病了,病的昏迷不醒。独子被废,谢安民的怨恨可想而知,但把柄被沈老爷子捏着。如果他拼着一口气要把谢伯墉和沈妙娇的事闹出来,别人信不信尚未可知,沈家未必不能全身而脱,但是自己就得在牢里度过下半生,沈家有的法子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终究,他选择了息事宁人。   谢家人走后半个月,沈家出了一件大事,原该被关在别庄内的沈妙娇,晚上溜出山庄散心时,失踪了。到了下半夜才被人在山旮旯里找到,只当时的模样,惨不忍睹。   闻讯赶过去的沈老爷子气得脸色铁青,官场沉浮数十年的老爷子,绝不相信这是意外。必是有人刻意为之,然是谁,一点蛛丝马迹都查不到,这让老爷子又惊又怒。   不知对方是冲着沈家而来,还是独独针对沈妙娇?他心里更偏向后者,自己这老来女,性子嚣张跋扈,得罪的人委实不少。这种手段也更像是寻私仇。   不幸中的万幸,对方选择在深更半夜荒郊野外,显然不想把事情闹得人尽皆知,留了一丝余地,这让沈老爷子有些看不透对方。   沈老爷子脑中瞬间就掠过了几个有动机又有能力如此的人,却无证据确定。想找问沈妙娇情况,然她子醒过来后只会声嘶力竭的尖叫大哭。   沈老夫人肝胆俱裂,女儿好不容易从谢伯墉的阴影里回过神来,可天天被关着,郁郁寡欢。她心疼,就买通了看守,让女儿出门散散心。哪想飞来横祸,她捧在手里娇养的姑娘,竟然被人如此糟践,可她却连仇人是谁都不知道,老夫人只觉得万箭穿心,伤心欲绝。   沈老爷子见老妻哭得肝肠寸断,既是同情又是痛恨,要不是她骄纵女儿至此,哪里能惹来这些祸事。不说远的,就说近前,他把沈妙娇关在别庄里就是想压压她的性子,可她呢,居然擅作主张放她出去。出了事就在这痛哭后悔,有什么用!   这事,沈老爷子压得死死的,沈府也就沈凛知道,其余人一概不知。就是刘氏也不知情,她正忙着收拾院落迎接贵客。   这一日请安毕,刘氏便对天璇道:“过两日,你顾家那边的表兄弟就要来了。”   天璇愣了下:“谁?”   刘氏便道:“是你大表兄顾江,八表弟顾深。”二人代表顾氏前来向冀王妃贺寿。顾家人到了信都,自然要住在沈府。   天璇抚了下裙边定了定神,复又笑道:“我都不记得了。”顾家是她嫡亲外家,理应十分亲近,奈何关于顾家的记忆,她只记得那么一件实在亲近不起来。   刘氏敏感察觉到天璇情绪上细微的变化,却不好开口询问。顾氏是原配夫人的娘家,她作为继室本就有些尴尬。不由想起和沈凛谈及顾家要来时,沈凛的表情也有一瞬间的发冷。内里怕是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顾家兄弟俩是在一个阴雨绵绵的下午到的,当时,天璇正在练字,丫鬟打起帘子进来通报:“两位表少爷来了,夫人请姑娘过去见客。”   天璇慢条斯理的勾好最后一笔,将笔放回笔山,才道:“我收拾下就过去。”   换了一身见客的衣裳,天璇方前往客厅,沿着青石路走了好一会儿才到,裙摆因沾了雨水颜色加深,就连鞋子也有一点潮了。天璇心情有些不大好,她强制忍住了。   厅中坐了两人,身量较高,面容敦厚那人正是顾氏这一代嫡长孙顾江,他生的浓眉大眼,此刻神情温和的看着她。   在他身旁则是一浑身透着活力的少年,见到天璇,露出一口大白牙,天璇见了他的小虎牙,莫名的熟悉感扑面而来。   小虎牙,不,顾深热情洋溢的站起来打招呼:“沈——表姐。”硬生生扭回来了。   天璇觉得他想喊得是沈天璇。   厮见过后,天璇便问顾江:“大表哥,外祖母身子如何?”   顾江浓眉皱起来,口中却道:“尚好,她老人家每顿都能用一碗米饭。”   “精神上怎么样,能记起一些人吗?”据她了解,顾老夫人这情况有点像老年痴呆症。   “精神比去年好了一些。”顾江报喜不报忧,顾老夫人现在是什么人都不识得,以前起码还能认出她。   天璇见他神色心里突了突。   “见了你,祖母精神保管立马好起来,要不等我们贺完寿,你和我们一起回梁州。”顾深笑嘻嘻凑过来出馊主意。   天璇笑了笑没说话。   刘氏道:“表少爷才来信都,都没好生游览就想着回去了,”又道:“信都风光是极好的,两位表少爷可要多留几日,到处走走看看。”   ☆、第61章   “你可真会玩,都玩起轮椅来了。”顾深上下打量了一遍天璇的新造型,啧啧称奇,末了一脸的促狭地感慨:“你说你怎么这么倒霉,半年内遇到两次绑架!”   天璇悚然一惊:“我以前也遇到过?”半年内,她脑中飞快掠过什么,可又一闪而逝,了无痕迹。   “可不是,就是上月节那会儿,晚上你带人去河边放灯,一群吃了熊心豹子胆的妄想绑你。那群人也是傻,当我们顾家是死人不成,你和祖母住在别庄里,家里明处暗处不知安排了多少护卫,就是防着这群宵小。最后可不是有去无回,倒是你不小心摔了一跤伤了脸。”顾深语气一变,开始吐槽:“不就是伤了脸嘛,你弄得跟毁了容似的,见人必戴帷帽。”总结陈词:“爱漂亮到令人发指,还好这回只是摔了膝盖,否则估计你又要戴着帷帽出来见人了。”   沈天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好奇的追问:“真的吗?三姐就整天戴着帷帽。”   “可不是,”顾深大倒苦水:“听说她受伤了,我好心好意去看她,你就这么见我。整个人都恹恹的不爱搭理人,没几句话就把我打发出来了。我还以为她伤的多厉害呢!”问沈天珝:“她回来时,脸上还有伤吗?”   自从天璇受伤后,顾深就没见过她正脸。那会儿正是多事之秋,西突厥气势汹汹,耿氏兵败如山倒,顾、杨、蒋一边抵御突厥一边瓜分耿氏留下的地盘。蒋峥百忙之中还不忘派人来接天璇,都不等她养好伤,好似怕他们顾氏护不住人似的。   沈天珝摇头:“没有啊,你不说我都不知道三姐受了伤。”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一脸惊恐:“三姐年初也遇到坏人了!”   顾深大剌剌地打量天璇的脸:“你看,才一个月就看不出来了,说明你当时根本就只是轻伤,弄得多严重似的!女人啊!”   天璇怔怔的摸了摸自己的脸,她的记忆从二月十七那一日开始,当时这张脸上倒是有几个浅浅的印子,沈天枢道她不慎摔了一跤造成的,不过回到信都时已经一点都看不出。   可她都要戴帷帽遮掩了,会是这种轻伤吗?   顾江清咳一声,打断顾深的喋喋不休:“女儿家爱美天经地义,别说天璇表妹了,就你自个儿,下巴上长了三颗痘疮,一个大男人还要用粉盖,你怎么好意思说别人。”   被揭了老底的的顾深惊恐的捂住自己的下巴,挡住了各种若有若无的打量:“我这是水土不服!”一到冀州就长痘疮,美少年心里苦。   “想绑架我的人是谁?”天璇理了理心绪后,平声问顾深。   “还能是谁,杨铎那混球吧。他们家还不认,谁信啊,杨家这种事做的还少了,绑架对手家小要挟什么的,信手捏来。话说这回你遇险是不是还是他们家干的?他还没死心!”顾深惊了惊,在梁州动手不算,都杀到冀州了,这是把蒋峥当死人不成!   说来这位杨氏少主也是梁州一号人物,能力在这一辈属翘楚,就是好色的毛病人尽皆知,家里姬妾娈童成群。去年来顾家时偶遇天璇,眼神当场就变了。得知她是蒋峥未过门的妻子后,方收敛了。谁知道这混蛋偷偷派人强抢,还死不承认,顾深怒气冲冲道:“你等着,杨家现在越来越过分了,咱们家和他们早晚要打起来,到时候我拧下他的脑袋来给你报仇。”   “闭嘴,胡言乱语吓到诸位表妹了。”顾江板着脸呵斥。   顾深缩了缩脖子,环顾一圈,咂咂嘴,好吧,在姑娘们面前说什么拧脑袋,的确孟浪了,遂赔笑一圈。但见天璇秀眉紧蹙,脸色苍白,一惊:“你怎么了?”   天璇觉得自己已经要抓住什么了,明明快要抓住了,可就差那么一点,那么一点总是抓不到。急的她脑仁一抽一抽的疼起来,不禁扶住了额头。   “阿璇?”刘氏大急。   闻讯赶回来的沈天枢在门外就听见刘氏着急的声音,疾步进来,便见天璇脸色惨白如纸,额上冒出细汗,当即面色大变,立刻上前:“怎么了?”   天璇抓着他的胳膊,痛苦呻/吟:“大哥,我头疼!”   “传府医,快去!”沈天枢立时命令,替她揉着太阳穴。   这一场变故把堂上人都惊得呆了呆,等醒神,头疼欲裂的天璇已经被人推回栖星院。   顾深怔了怔,赶了几步,被顾江拉住了,他狠狠的瞪了顾深一眼。很多事,顾深毫不知情,他却是知道的,沈表妹失忆未必不是好事。这混小子,来时就跟他说了,别提那些丧气事,他倒好一见人满嘴乱跑。   沈天枢忍着担心留下了,总不能把客人丢在这里不管,他整了整神色转过头来,拱手:“对不住大表兄,八表弟,我来迟了,见谅。”论理,两人是要明早到的,遂只能刘氏出面接待,他也是闻讯后从衙门赶回来。   顾江摆手:“是我们提前了,”又歉疚的望一眼门口:“倒是我们一来就害的表妹头疼,表妹没事吧?天枢你不必管我们,先去看看表妹。”   “她是不是听我一说,想起了什么?”顾深突然问。   沈天枢和顾江俱是脸色一变,顾江担心的看着沈天枢。   沈天枢握手成拳:“阿璇这病古怪,所以平日我们都是徐徐告诉她往事,不会一下子告诉她很多,就怕她难受。一些不开心的事,也没必要记起来,遂我们都不和她说,所以八表弟以后别和她说那些伤心的事。”   顾江一脸愧疚:“是我没和他说明白。”   顾深羞愧的无地自容:“大哥来时就告诫我了,是我管不住自己的嘴。”涨红了脸道:“表哥,对不起,我下次不会和表姐胡说八道了。”   沈天枢松开拳,笑了笑:“不必如此,阿璇这病奇怪,你也不是有意的。”   “郎中怎么说,就没发彻底治好吗?她这样总不是办法!”顾深道。   沈天枢道:“已为她遍请名医,家里就住了两位新请来情的圣手,不过都是束手无策。”这还是上次天璇要求恢复记忆请进府为她调理的。   顾江再道:“天枢你还是去看看表妹为好。”   沈天枢让人重新上茶,道:“母亲和府医都在我过去也只能添乱,还是在这等消息吧。”   如此,顾江方不多言。   沈天枢问过顾家亲眷,话题引到靖国公府。   顾江就道:“待雨停了就派人去下帖子,择日拜访表姑父和姑母。”顾老夫人和靖国公夫人之母是嫡亲姐妹,他们要称靖国公夫人一声表姑,来了岂能不去请个安。   “靖国公府啊!”顾深仰了仰脸,半响叹了一口气。   这口气刚叹完,就有小厮进来报:“蒋世子来了。”   话音一落,门口就进来一个人。剑眉入鬓,目若寒星,正是蒋峥。他外袍有些湿,发也有些湿,显然是冒雨而来,还很急,甫一入内就带来一股带着水汽的凉意。   屋内三人连忙站起来。   顾深放眼打量,高大挺拔,气度不凡。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与他大哥寒暄的男人,哪怕什么都不做,就这么站着,存在感也强大到不可思议。他大哥顾江身为顾氏嫡长孙,还比蒋峥大了六岁,在他面前,气场完全被压制。   “……阿璇头疼,在屋里。”   “我去看看她。”   蒋峥对众人略一颔首:“失陪。”分分钟客场变主场。   顾深:“……”为什么有一种这是在冀王府的感觉。   直到他走了,顾深愕然:“他来干嘛的?”愣了下,他看着沈天枢道:“他这消息也太快了。”   沈天枢扯了扯嘴角。   且说天璇,她回去后就由府医扎了针,几针下去,疼痛是缓解了,然她整个人却是乱了。   方才伴随着一阵又一阵的疼痛,她眼前的画面一闪又一闪。   十五的月亮把夜色下的一切都映照的清晰可见,刀光血影,血肉横飞,比那天在雁兰谷场面更血腥。她眼睁睁看着一魁岸高大的黑衣人,一步又一步走近,一路尸山血海。   她转身要跑,可才跨出一步,脖颈一酸,眼前发黑,她落入一个阴冷的怀抱里,被人使劲箍住。朦朦胧胧间,她看见宽阔的河面上飘着莲花灯,是她刚刚放的。她还听见一个古怪低沉的声音含笑道:“抓到了!”   依着顾深的话,最后她没有被劫走!就像在雁兰谷那天,最后一刻被人救了回来,是不是?   天璇抓着锦被的手一点一点的攥紧了,忽的,手上一凉,这种熟悉的触感,天璇睁开眼,果见蒋峥俯身站在床畔,把她的手一点一点的掰开。   蒋峥执起手问:“头还疼吗?”   “不疼了。”天璇看着他,欲言又止。   蒋峥微微一笑:“怎么了?”   “顾深说我年初在梁州也差点被绑架。”   蒋峥嗯了一声:“就差一点,还好顾家人顶用。”   “那我是没被他们带走?”天璇定定地望着他的眼底,她的眼中藏着难以言说的惶恐。   蒋峥神色如常:“当然,你是想起什么了。”   天璇依旧望着他的眼睛,慢慢道:“我想起了那一段,我被抓住了,然后被打晕了。”   蒋峥捏了捏她的手,似乎想借此安抚她:“后面你就被救回来,毕竟那可是顾家的地盘。”   天璇定定看了他一眼,半阖了眼:“我是被救回来时受的伤吗?顾深说我都不敢见人了,伤的很重?”   “不算太重,就是小口子多,营救时,你被摔在了地上,磕到了脸,湖边都是小石子。我见你时已经好多了,我想看看,你就用力捂着脸不许我看,还赶我走。”蒋峥低笑了一声,伸手理了理她的额发。   天璇缓缓地反握住蒋峥的手,五指交叉。   蒋峥微微一震,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双手,她的手纤细白嫩,他的手骨节分明,握在一起,相得益彰。视线又缓缓移到她脸上,雪白的脸上透出一些无措。   她的声音又细又轻,带着无助茫然:“我总觉得你们瞒着我很多事。”   蒋峥握着她的手放到唇边亲了亲:“十六年的人生何其漫长,哪能事无巨细都告诉你,就是说个三天三夜也说不完是不是。傻姑娘,别胡思乱想了。刚刚犯过头疼又想起了那些糟心事,肯定吓坏了,好好闭上眼休息一下。”   这时候谷雨捧了一碗漆黑的药进来,屈膝道:“府医叮嘱姑娘趁热喝了。”   隔着老远就闻到那苦哈哈的味道,天璇下意识皱起眉。   蒋峥失笑,将她扶起来,接过药碗,手背试了试,温度适宜,挑眉:“难道要我喂你?”   天璇果断伸手接过,尝试着喝了一口,眉头皱的都快打结了,真苦!随即深吸一口气,一下子灌了下去。   刚咽下去,嘴里就被蒋峥塞了一颗桂花糖:“吃了药,好好睡一觉。”   ☆、第62章   隔了一日,顾江便带着顾深前往靖国公府拜访,这一日是休沐日,遂靖国公也在,便亲自接待了二人。请过安,寒暄几句,留他们用午饭,靖国公便让蒋绍带着蒋纵招待二人,毕竟他们才是同龄人。   蒋绍态度热忱的邀着二人移步四方居。   此前,他派了人前往梁州打探天璇在那三年的情况,因时日尚短,还无消息。关于这一点他早有准备,当年她和蒋峥刚定亲那会儿,他就派人去调查,一无所获。当时他羽翼未丰,能力与现在不可同日而语,但派去的也不是平庸之辈。遂这一次他也没奢望短时间内就有重大收获。   然顾氏兄弟送上门,一位是顾家嫡长孙,另一位是与阿璇关系最好,偶尔见诸于信的顾深。他自然不会放过打探消息的机会。   蒋绍也不会一上来就鲁莽的打探,而是与顾江说些风土人情,由浅入深,渐渐说到了朝廷时事,各方动向。   这些,顾深是不大懂的,他是二房嫡幼子,上面两位胞兄,一文一武,俱是青年才俊,到了他这,父母就宠溺了些,是以养得他不务正业,成为传说中的膏粱纨袴。   蒋绍与顾江一会儿朝廷一会儿某某的,就是蒋纵也能插几句,唯独顾深:“……”听天书似的。   听不懂他就打量人呗,于是顾深开始自以为无人察觉地审视蒋绍,他对这位天璇挂在嘴边的绍表哥,颇有点‘敌意’。   十二三岁,情窦初开的年纪,身旁有一位漂亮精致还会玩的同龄表姐,心动太容易了。可他这心刚动起来,他那漂亮表姐就开始故意在他面前展示与冀州那边的联系,一开始把他给酸的呦,次数多了,他就是头猪也琢磨过味来了。   初恋的小萌芽就这么夭折了,幸好顾八少有一颗金刚不坏之心,初恋幻灭,养了一个月,恢复如初。而且没了那点小心思后,他终于又能在交锋中偶尔占一回上风了,可喜可贺!   但是对这位‘绍表哥’的敌意还残留着。他有心刁难,遂硬生生把话题往艰涩生僻处带,他不喜欢那些经史子集经济仕途,就好奇门八卦,周易风水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   蒋绍亦是信手捏来,对答如流,刁难不成被反问住的顾深,只想死!   还是顾江打哈哈,“绍表弟博学多才令我等汗颜。”   “我比深表弟略长几岁,多看了几本书而已。”蒋绍笑容温和。   顾深讪讪,不再班门弄斧,安静如鸡。继续打量人,见他五官俊美的出奇,也不知这人怎么长的,才能长得如此恰到好处。此刻嘴角含笑,更是清隽无双,倒不像传说中大权在握冷厉无情的锦衣卫指挥使,更像倜傥风流的公子哥儿。   又思及他才二十出头就把偌大的锦衣卫打理的井井有条,不由心塞。怪不得天璇喜欢他,旁的不算,光这张脸就够了。她最是肤浅的,嚷着颜值既是正义,所以她就是正义,老不要脸了!   心念一转,再是想起,天璇现在是蒋峥的未婚妻,这两人有缘无分,又觉眼前这人可怜了。   蒋绍便发现顾深表情变化之丰富堪比变脸,还都是冲着他而来,不免心念电转,面上依旧如春风和煦地与顾江交谈甚欢,谈的顾江只觉与他相见恨晚。   中途,蒋纵离席更衣,蒋纵前脚一走,蒋绍后脚就站起来,含笑:“抱歉,我也离开下。”   顾江道:“请便。”   蒋绍一走,憋了一肚子感慨的顾深就开始了,他本就是藏不住话的那种,见四处也无人,便径自叹了一口气,幽幽道:“我一直在想能被沈天璇这个眼高于顶的家伙看中的人,该是什么样,今日一看,”他啧了一声:“怪不得她喜欢了。可惜有情人难成眷属!”   顾江瞪他一眼:“你再胡说八道!”   顾深翻了个白眼,不服:“我怎么就胡说八道了,大家不都知道的,还为这个笑话她呢。”天璇与冀州这边信件往来如此频繁,她的绍表哥三五不时送好吃的好玩的,顾家人岂能没发现。   她在顾家这三年,不少人上门来打听,都被祖母以婚姻大事父母之命推拒掉了,就是因为知道有蒋绍这么个人在。否则祖母巴不得把她嫁到眼皮子底下,最好是嫁给他们兄弟中一个,长长久久承欢膝下才好。   “听说他这把年纪了还没娶妻,怕是忘不了表姐吧!”顾深拍了拍桌子,怒道:“蒋峥横刀夺爱!”他一直坚定的认为是蒋峥见色起意,逼着沈家把天璇嫁给他。   要不天璇怎么会嫁他,消息传来时,他都以为自己听错了,追问了一遍才确认是蒋峥不是蒋绍。他跑去找天璇,可她理都不理他,还赶他走。他当然不肯走,一直追问,不想她开始哭!把他吓坏了,她那个人虽然娇气,但是轻易不哭,哭也是做做样子吓人。可这一回却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哭着哭着,他眼睛也湿了。   “你哭什么!”   “你哭什么?”   “顾小深,我想回家了!”她抽了抽鼻子,声音里是浓浓的泣音:“我想我爹我大哥。”   其实一个多月前她就提出要回家,只是祖母得了风寒病倒了。这是祖母老戏法,天璇一走她就要病,于是她一留就留了三年。可这一回祖母是真的病了,然祖母病一好天璇却是真的不肯留了。   看左右无人,顾江一巴掌拍在他背上,差点把顾深拍进茶碗里,低声斥道:“混小子你给我闭嘴,这种话被人听见了,你让表妹怎么做人。”   痛得顾深龇牙咧嘴:“我就是替他不值。”   “用不着你瞎操心,现在表妹和蒋世子不是挺好的,你别胡咧咧,害了她。”顾江语气凝重。   顾深心道,可蒋绍不是很好的样子。   看出他不服气,顾江警告:“你再胡言乱语,我这就派人把你送回梁州”   顾深立刻在嘴上比了比,做了个闭嘴的动作。   顾江无奈,那件事他也是事后才知道,都是二叔一手策划。二叔行事爱剑走偏锋,顾深这儿子却是个赤诚的,他还替蒋绍不值,蒋绍要知道是二叔在背后推波助澜,看他想不想活撕了顾深。   过了片刻,蒋纵回来了,见兄弟两默默无语,而蒋绍不在,遂问:“我二哥呢?”   “你走后他也更衣去了。”顾江道,又奇:“你们没遇上?”   蒋纵心念一动,笑道:“大抵去另一边,我二哥这人穷讲究。”   说曹操,曹操到,蒋纵抬手一指:“可不就回来了。”   蒋绍含笑入内,拱手致歉:“遇上个下人禀报急事,便耽误了会儿。”   顾江忙道:“绍表弟若是有事,尽可去。”   “已经解决了。”蒋绍落座。   诸人又天南地北的聊,不知不觉便到了午膳时分。   席间,蒋绍频频敬酒,他巧舌如簧,劝酒说辞一套又一套,顾江兄弟俩被他灌了一杯又一杯。   席间靖国公与蒋纵看了他好几眼,为他这不同寻常的热情。   用完膳,顾江还好,顾深却是趴下了。蒋绍眼里也带出几分薄醉,桃花眼更是妖冶。   靖国公让人带顾氏兄弟下去休息,顾江勉力站起来:“不胜酒力,实在抱歉。”   靖国公便笑:“都是阿绍胡闹。”   “我与顾表兄一见如故,恨不能痛饮三百杯才尽兴。”蒋绍站起来送他出门,笑:“顾表兄好生休息,起来我们再继续。”   顾氏兄弟一走,靖国公便眸光沉沉的看着蒋绍:“怎么回事?”一见如故?骗谁呢!   此刻的蒋绍哪有醉意,神色清明至极,一旁的蒋纵叹为观止,这演技也是绝了,他竖了竖大拇指:“二哥,你行啊,喝了这么多我都以为你醉了,你酒量什么时候练出来的。”   怎么练,喝着喝着就练出来了。   蒋绍不理他,慢条斯理的舀了一勺子鱼汤,压了压酒意才道:“我试一下顾家这位长孙的深浅?难道大伯父没打过梁州的注意。”   靖国公定定的看了看他半响:“试出来没”   蒋绍放下筷箸,笑:“敦厚有余机敏不足。眼下这局势,这样的继承人守成都做不了,何况开拓。”他接着道:“长房另一位嫡子体弱多病,寄情于书画,几个庶子也不堪大用。反倒是二房年长的两个嫡子,一文一武,俱是人杰。等顾老爷子一走,顾家怕是要生乱。也许不用等老爷子走,我试了试顾江,看样子顾家内部已经显出乱像了。待会儿我再试试看,能不能知道更详细。”   “你对顾家情况倒是了解。”   蒋绍扯了扯嘴角:“若是这点都不清楚,我这指挥使之位也该让贤了。”   靖国公静默了一瞬:“摧毁一个家族最简单最快速的办法就是使其内斗,你们兄弟俩给我谨记。”   蒋纵端正了身子:“父亲放心。”   蒋绍笑了笑,也道:“父亲放心。”   父子几个也散了,蒋绍脚步一拐就去了安置顾氏兄弟俩的客房,然后进了顾深的屋子,淡声:“给他喂下去。”   便有小厮抱着顾深的头,给他喂了一碗水,那水里却是兑了药的。锦衣卫昭狱新开发的一种辅助刑讯用的药,搭配着酒对意志薄弱之人效果甚好,硬骨头却是没用的。   顾深喝了酒本就有些渴,咕咚咕咚就喝完了。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药效差不多该起了,蒋绍方问:“你说阿璇喜欢我,是不是?”带着些许颤音。   顾深有些茫然的看着他,含含糊糊:“你谁啊!”   蒋绍慢慢的凑近了他,提起了他的衣领:“蒋绍!”   “蒋绍!”顾深重复了一遍然后一脸恍然,指了指他:“绍表哥!我知道。”他软绵绵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沈天璇的绍表哥!”   蒋绍沉默片刻,再一次问:“你说她喜欢我,是不是?”   顾深点了点头,一挥手:“对啊!”顾深本就有些话唠,喝了酒又吃了药,更是压不住话唠本色:“每次冀州来信她就高兴……我偷偷看了,亏你们写的来,都是些鸡毛蒜皮的事,哪有这么多话的……你不是向她要荷包,别以为写的含蓄了我就看不出来,她都给你做了,她还不承认嘴硬说是大表哥做的,骗谁呢!紧张成那样,我抢走了,她追了我一路,还把我撵上树……最后我都还她了,还被她把耳朵都揪红了,可她居然出卖我……我的宝贝被我娘烧光了,我还挨了一顿家法。”说起伤心事,顾深简直伤心欲绝,忍不住落泪,眼泪哗啦啦的掉。   蒋绍却是管不得他了,他整个人都蒙了,好似被雷当头劈中,又似被人在数九寒天里浇了一盆冰水,整个人都麻木了。慢慢的他的手开始轻微颤抖,很快这种颤抖从手蔓延到全身,使他整个人都抖起来。   被他提着的顾深‘咚’一下摔在床上,‘诶呦’惨叫了一声后滚进了被堆里,抱着被子开始哭:“我的宝贝没了!”   ☆、第63章   过了端午,入了夏,天气渐渐热起来。唯有傍晚,还算凉爽。天璇让人把她推到园子里的紫藤架下,找了两本书,又备了些瓜果,慢慢消磨时间。   谷雨捧着一件软毛织锦披风过来,细声道:“这晚风有些凉,姑娘当心些!”   “可没你们想的那么娇弱。”话是怎么说天璇还是由着她把披风披上了,其实她身体还是挺好的,除了意外受伤,平时连个喷嚏都不打。   刚系好结,便听见空中一声鹰啼,天璇抬头,一头翅长足有四尺的黑褐色苍鹰盘旋一圈后,呼啦一下子俯冲下来,停在了突出的架子上,带着整个花架都颤了颤,飘下一阵细细的花雨。   挂在廊庑下笼子里的金丝雀儿蓦地惊恐万状的叫起来,在笼子里没头苍蝇似的乱飞,撞到了笼子也不管。   那鹰黑豆眼冷冷的看过去,似是警告,那金丝雀顿时叫的更激烈了,眼看着不是这鹰飞过去一翅膀扇死它,就是它叫破喉咙,天璇赶紧道:“把它带远些。”   廊下的小丫鬟赶紧摘下笼子小步快跑着离开,就是走出去好一会儿,还能听见它惊恐欲绝的叫声,怪可怜的。   这鹰却是心情大好,从架子上飞到了天璇跟前的石桌上,还得瑟地抖了抖翅膀。   天璇好气又好笑,点了点它的脑袋,嗔笑:“以大欺小!”忽的顿住了。   眼前掠过一幕,它也是这样飞下来,不一会儿就有个人从门口踏进来,嘴角噙着惫懒的笑。   天璇侧过脸望了望紧闭的院门,又转回来,对谷雨道:“送它出去吧,该是有人在找了。”   那鹰许是听懂了,暴躁的在石桌上来回走了两圈,凶巴巴的看着她。   谷雨有些为难,这位鹰爷怕是不会乖乖跟她走。   天璇也犯难了,它不想走,怕是没人能赶,谁叫它能上天呢!   正犯难间,它就展开翅膀飞到了屋檐上,居高临下的睥睨众人,似在示威。   天璇愈发稀罕它了,这鹰委实通人性,还亲近她,她也喜欢它,若可以真想养了它,可它是有主的。   天璇笑了笑:“有些冷了,推我回房吧。”   寒露应了一声。   见天璇要走,那鹰怒气腾腾的桀了一声,从一头飞到另一头,似乎想冲下来。   寒露回头看了一眼。   它便收了势,飞回到屋檐上,不甘地又桀了一声,虎视眈眈的瞪着那屋子。   #   宽阔的青石道上,蒋绍走的悠闲自若,闲庭散步一般。再走一会儿就到栖星院,这条路他以前是常走的。自己来接她,偶尔会直接到栖星院。不过等她长到十岁,自己就只能在厅里等她了。   路旁的丫鬟见了他不由双颊绯红,低了头不敢看,等他走了,又扭着脖子猛瞧。   候在蒋绍左右的管家就没这份心思了,这位爷说来找鹰,就这么一路走了进来,他请他去厅里坐一坐,让别人去找。这位爷似笑非笑的睨他一眼,顿觉脚下生凉,什么话都不敢说了。只能硬着头皮跟着,正是左右为难之际,见另一头一人疾步而来,可不是沈天枢,管家差点喜极而泣。   走近了,沈天枢略微放缓步伐,若无其事的上前:“我已经派人去找你的鹰。”   蒋绍看了看沈天枢,当年他就问过他,可沈天枢什么都没跟他说,现在他也不会跟他说。他们都骗他,瞒他,他再不会相信他们了,他会自己查。   蒋绍笑了笑道:“应该是跑到栖星院了,上次见过一回,就时不时要跑,都被我拦住了,这回一个没留神,就让它跑了过来。”又道,“他们抓不住它的,到时候弄伤了它,我可没那么好说话,你知道的,这是我亲手养大的。”   沈天枢眸光一沉,也笑:“我会让他们注意,不过现在可不是小时候了,阿璇都是大姑娘了,你这么进了她的院子,传出去也不像样。”   蒋绍步伐一顿,轻笑轻语起来:“一眨眼,她都长这么大了,我还以为是小时候呢。”在这条路上走着,他自己都要分不清现实和从前了。   “要是抓不到就放着吧,到时候它总会自己飞回来的。”   沈天枢点头:“那你先去厅里坐着等等。”   蒋绍散漫的嗯了一声:“忘了跟你说,顾表弟喝醉了,我没想他酒量这么差,今晚就留在我们府里吧。本来还想请顾表兄住下,不过他还要去拜访薛氏,下午便走了。”   “那就有劳你照顾。”沈天枢略一颔首,他知道顾江的安排,上午拜访靖国公府,下午拜访薛氏,薛家和他母族那边有些关系。却没想顾深会在靖国公府喝醉了,不由皱了皱眉。   蒋绍笑了笑,随着沈天枢离开。   他在书房独坐了两个时辰,回忆着他们的一点一滴,她的一颦一笑,包括她和蒋峥在一起的一幕幕。巨大的欢喜和滔天的怒火在他胸腔内碰撞厮杀,几乎将他整个人撕成两半。   他突然很想见见她,哪怕她都忘了,于是他来了,越近渴望越浓,然沈天枢让理智回笼。   让她重新回到自己身边的这一路上,困难重重。   可她是喜欢他的,只要想起这一点,喜悦就从心底一点一点就泛起来,他便有莫大的勇气,披荆斩棘,无所畏惧。   他想起了小时候她哄蒋纵的故事,美丽的姑娘被匪徒囚禁在坞堡里,等待着勇敢的侠客拯救她。   她在等着他去救她。   月上梢头了,那鹰还在,与夜色浑然一体,唯有一双眼散发着幽光。   这鹰也是成精了,因为不敢伤了它,故而束手束脚,于是怎么都捉不着。然后它就这么常驻了,每日里早出晚归,傍晚回来还会给天璇捎东西。   第一天是一只田鼠,第二天是一只兔子,第三天是一条毒蛇。   天璇盯着空地上那条色彩斑斓,脑袋被砸的稀巴烂的毒蛇默了默,扶着轮椅的扶手道:“……它应该是把我当成了需要豢养的老弱病残,你们觉得呢?”   #   二十八这一日,正是冀王妃四十寿诞,时人一般五十岁以上才会大办寿宴,遇整更是特办,可架不住蒋氏正是烈火烹油,如日中天之时。遂冀王妃这生日十分隆重。   冀王府所在的崇业坊已是车如流水马如龙,门前更是冠盖云集。   天璇这次出门终于撕掉了残障人士的标签。她这伤之前说要养一两个月,幸而郎中好,药也好,养了二十来天,好了大半。她实在不想被万众瞩目,遂咬着牙试了试,发现还是可以的,虽然多站一会儿就酸,但是不疼,在可接受范围之内。   沈氏一行人到了,蒋峥亲自迎了出来,与沈老爷子等寒暄过后,便走过来扶了她的手,看着她的膝盖温声问:“腿没事?”   “没事。”   “别逞强,待会儿就坐着,别四处乱跑。园子里搭了戏台,李筱楼登台,你不是挺喜欢他的戏,坐着听戏就成。”   天璇点头。她原就巴不得坐着,要不是这是冀王妃过寿,她恨不得坐家里才好。   斜刺里蒋岚冲出来,快扑住天璇时,被蒋峥伸手挡住了。   兴奋过度的蒋岚俏皮的吐了吐舌头:“忘了忘了!”立马补救:“大哥放心,今天我肯定把阿璇姐照顾的好好的。”   蒋峥微微一笑:“恩,看你的。”   自觉责任重大的蒋岚挺了挺胸:“必须的。”   如此两行人分开,蒋峥引着沈老爷子、沈凛等左走,蒋岚与刘氏见过礼就带着她们右拐,这种日子,男客女客是分开宴请的。   到了垂花门,便见一胭脂色长裙的女子俏生生立在那儿,走进了只见她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然神色却是冷冷清清,天璇便想这等美人若是含笑,该是何等风情。   “这是我三嫂。”蒋岚飞快提醒了一句。   眼前这人正是目下冀王府唯一的儿媳,三爷蒋嵘的妻子颜氏。以冀王妃身份,自然不能亲自迎人,便由儿媳颜氏出来迎一迎贵客。   双方见过礼,那颜氏看着是不大爱说话的,刘氏等习以为常的模样,略说了几句就分开。刘氏等入内,颜氏站在门口迎客。   走出了一阵,蒋岚压低了声音在天璇耳边道:“我三嫂虽然性子有些冷,人挺好的。”   天璇下意识回头看一眼,突然想起了一句‘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   蒋岚突然嘻嘻一笑:“说来我见过的人里,也就三嫂和你容貌有的一比,不过还是你最好看。”说来她两个哥哥都是有艳福,只她三哥和三嫂关系冷淡,哪像她大哥和天璇。   天璇捏了捏她的脸:“真是谢谢你哦!”   “不客气!咱俩什么关系!”   说笑间,就到了正堂,甫一入内,珠光宝气迎面而来,能在这里有一个座位的都是信都顶尖的贵妇人。天璇略略扫了一眼个个都是世家豪门当家主母的气派。   虽然是冀王妃过寿,然百善孝为先,坐在上首的乃是冀太妃,略下才是冀王妃。   天璇先给冀太妃行了礼,有丫鬟在冀王妃面前摆了一溜蒲团,沈家姑娘们便提着裙摆跪下给冀王妃磕了个头:“祝王妃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好!”冀王妃含笑叫起,又从丫鬟手里接过红包亲手送给诸人。   这是天璇回到信都后第一次在大场合出现,好些人也有大半年没见她,如今瞧,雪肌玉颜,风华无双,比去年出落的更整齐了,复想起迎客的颜氏,不由奉承道:“这灵秀都集中在王府了,瞧王妃这媳妇一个赛一个的标致。”   冀王妃亦含笑:“亲家养得好姑娘,倒是便宜我们家了。”   两个媳妇都是绝色,自然是好的,哪有男人不爱色的。她也不是那等恶婆婆,见不得儿子儿媳情浓,她巴不得小两口好好的。儿子在外面打拼,回到屋里有个可心人嘘寒问暖,这日子才有热气。   然颜氏美则美,清清冷冷一个人,对蒋嵘也冷冷淡淡的。阿嵘看着温和,其实最是傲气一个人,岂会低头,夫妻俩也就是相敬如宾罢了。其实说白了就是没上心,上了心,看她长子就知道了,就是块石头也能捂热了。   前几日蒋嵘说要纳了寄居在沈家那位毕姑娘,颜氏干脆利落的点头,她便懒得插手。儿大不由娘,只希望是个乖巧的!   冀王妃温和的看着天璇:“腿上的伤都好了?”   天璇笑着道:“好了,劳您挂心了。”   “好了就好,只伤在膝盖上要仔细,否则落了病根,日后吃罪。”   天璇点头,含笑道:“我省的。”   冀王妃便笑道:“你们小姑娘去玩吧,阿岚好好招待。”   ☆、第64章   园子里已是美女如云,环肥燕瘦,春花秋月,各色美人应有尽有,因是冀王妃寿诞,集聚了整个信都,甚至不少千里外的世家都派了子弟前来贺寿,比如顾氏,如此更是权贵云集。   于是姑娘们更是拿出了十二万分的劲头争奇斗艳,一个个比枝头新绽的花还要娇嫩鲜妍,这满园的奇花异草都相形见绌了。   与沈氏姐妹有交情的,不由上前招呼。这一阵下来,天璇也很是认得了一些人,遂一路攀谈了过去。   正与人说着话的邱淑清闻声抬头,见被众星拱月般的天璇,眼色暗了暗,站起来走上前。   天璇见她走来,笑着招呼。   “你的伤是好了?”邱淑清看了看她的膝盖。   天璇道:“都好了。”   邱淑清便笑:“邀你参加马会是为了热闹,结果害你差点被掳走,倒是我的罪过了。”   天璇笑道:“应该是我致歉,因着我搅了大家的兴致。”   邱淑清瞅了瞅她,画风突变,一脸好奇:“是谁要掳你?咱们阿璇生的这般貌美,莫不是你的追求者,冀州可没人有这个胆子。”她歪了歪头,显的特别天真:“是不是阿璇在梁州那几年认识的,你回来后,他念念不忘,故而千里迢迢追来。”又一脸感慨:“倒是痴情种了!”   这话,就有那么点意思了!看着笑容满面然笑意不达眼底的邱淑清,天璇慢慢笑起来:“我还是第一次发现淑清想象力如此丰富,说的比那些说书的还精彩纷呈,若是有空你何不写些话本子出来令人传唱,指不定就能流芳千古了。”   “什么什么追求者!”蒋岚不客气的翻了个白眼:“军政要事到了你嘴里就成情情爱爱了,我看你是天天看那些话本子,看的满脑子情啊爱啊。”   与邱淑清关系好的黎五娘赶紧打哈哈:“最近我们找到一个新本子,说的就是这么个故事,淑清迷得不得了,捧着读了好几回。”   天璇挑了挑眉笑:“原来淑清喜欢这个套路。”   “可瞧不出来啊!”   “……”   旁人插科打诨了几句,这事就被遮掩过去,邱淑清也被她朋友拉走了。   拖到角落后黎五娘忍不住数落:“你怎么了,含沙射影,这种话也说的出来。”不是影射沈天璇在梁州与人不清不楚吗?可邱淑清从来不是这样尖刻一个人,那话一出口,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   邱淑清也不敢相信,那样的话她竟然真的说出口,她以为自己永远不敢说的。   邱淑清梗着脖子:“难道我说的没道理,好端端怎么就只绑架她,怎么不去绑架别人。”   黎五娘被她的蛮不讲理差点起了个倒仰:“她是蒋家未过门的媳妇,还是沈家的女儿,又是顾家外孙女,有人想绑架她不也正常!旁人都不说,怎么偏你想到这种地方去了。”   邱淑清冷笑:“他们不好说不代表他们不想,不过是不敢讲罢了。”   黎五娘气得瞪眼:“就你胆子大是不是,得罪了她于你有什么好处?”又反应过来:“你俩关系一直都不错,你好端端编排她干嘛!”   邱淑清扭过脸不肯看她。   蒋绍拒绝了她,家里已经给她选好人了,再过几日就要交换庚帖。她想放弃的,他不喜欢她,她坚持又有何用,可她放不下。   她放不下蒋绍,蒋绍放不下沈天璇,沈天璇还对蒋绍的心意一副毫无所觉的样子。她替自己不平,也替蒋绍不平,脑子一昏,话就脱口而出了。   天璇和蒋岚也在说邱淑清,蒋岚奇怪:“你怎么得罪她了?”   天璇也是一头雾水:“自从马会后我就没见过她,总不能因为我搅了她的场子。”   蒋岚点了点下巴,邱淑清没这么小气,甩了甩手不肯再想了:“以后不跟她玩就是。”她是见识过女孩子变脸本事的,好得蜜里调油的姐妹都能因为点芝麻绿豆大的事翻脸,懒得搭理了。   天璇笑了笑,听见了不远处咿咿呀呀的戏曲声,便道:“我去那边听会戏。”   蒋岚点头,送了她过去。   戏台搭在水榭旁,台下坐了零零散散的人,这李筱楼也是鼎鼎有名的大家,平时梨落楼一票难求,可今儿放在眼前了,大家忙着交际应酬反倒没心思听了,唯有几个戏痴还在。   走近了一看,沈天珝竟然早就到了,见了天璇便招手,天璇好笑,这姑娘还真是个戏痴。   天璇对蒋岚道:“你自己去玩吧。”蒋岚是不喜欢听戏的。   蒋岚犹豫了下,她可是答应了大哥要照顾人的。   天璇推她:“谷雨、白露都在,又不着你瞎操心,况且你又坐不住留在这儿还得我陪你说话,打扰我看戏的兴致。”   被嫌弃的蒋岚就这么走了:“你先听会儿戏,待会儿有好玩的我来找你,戏再好总不能听一整天。”   天璇点头,赶苍蝇似的挥手:“走吧走吧!”   听一天戏,天璇觉得自己真没问题,刷一天电视剧这种事是她常干的,只要剧情吸引人,这李筱楼的戏就挺吸引人的。   姐妹两津津有味的听着,一听就是一个时辰。   一圈玩好的蒋岚过来时,发现姐妹两动作神同步,都是斜靠在椅子上,手托香腮,聚精会神,失笑,还真是亲姐妹!   不免好奇,这戏就这么吸引人,见天璇附近没空位了,蒋岚就随便找了个靠后的位置坐下。   旁边座位上的两个姑娘正在窃窃私语,听着动静抬头,见是蒋岚,招呼了一声。   蒋岚听了两句,只想起了靡靡之音这四个字,委实听不下去,左顾右看发现全是如闻天籁的模样,顿觉无语,环视了一圈回来发现旁边两个姑娘欲言又止的看着她,便问:“怎么了?”   “郡主见多识广,听说西域都是去过的?”   “只在边上绕了绕,十岁上随着我父王去的。”冀王对儿子们高标准严要求,对唯一的嫡女却是几乎有求必应,她要去看西域风光就带她去了,喜欢唐一凡,哪怕唐家门第有亏,冀王也点头了,若不是冀王这般宠爱,也养不出她这样的性子。   问话的姑娘眼前一亮:“阿婠说西域一个小部落里有一种圣花叫什么,什么来着。”   那叫阿婠的姑娘姓言,接口道:“两生花!”她是驻守边关的武将之女,最近才随着父亲回到信都,对信都之事不熟悉,又不想在表姐前露怯,便拿些西域的奇闻异事撑场子,哪想她表姐居然不信!   听名字还有点意思,蒋岚好奇:“这名倒奇怪,好看吗?”   言婠道:“据说其貌不扬,不过它并不是供人欣赏的,而是一种药花。”   “药花?”蒋岚来了兴趣:“两生花,难不成是起死回生,有两条命的意思不成?”   见蒋岚都感兴趣了,言婠顿时兴奋起来:“不是,不是,是可以让人拥有两段人生,吃了这花做的药就可以变成另一个人了。”   “变成另一个人?”蒋岚眨了眨眼,纳闷:“怎么变?”   言婠的表姐就笑起来:“就是,什么叫变成另一个人,瞎说!”   言婠跺了跺脚:“就是成为另一个人了嘛传说里就是这样的!”   蒋岚哈哈一笑:“还能变成另一个人,我倒是想摘一朵回来,这花长在哪?我让父王给我弄几朵回来。”   言婠听出她不信,不由恹恹,还是道:“那个部落早就消失了,这花也失去踪影了。西域这种几百几千人的小部落,一不小心就会被吞并。”   “你逗我们的吧!”言婠的表姐故意逗她。   言婠哼了一声,扭过头:“爱信不信!”   蒋岚见她着实可爱,不由也逗她。   越闹越大声,不由引人侧目了。   便是专心致志听戏的天璇也含笑扭过头来。   蒋岚冲众人抱歉一笑,诸人自然不会与她计较,还要大度一笑。   蒋岚与言婠姐妹告别,走到天璇身边。   “说什么呢,说的这么兴奋?”天璇随口问她。   “西域那些天花乱坠的传说呗,西域那边大多部落没有文字,只能靠口口传承,几代下来,早就传的面目全非了,我是见识过了,那群人一根草都能吹成起死回生的灵药。”   天璇失笑。   蒋岚又道:“你都听了一个时辰了,不腻吗?”   “唱得挺好的,你静下心来听听?”天璇热情建议。   蒋岚敬谢不敏:“那边开始击鞠了,你以前也挺喜欢看的,咱们去看看,场外有看台,你也能坐着看。”   “击鞠?”天璇好奇,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沈天珝凑过来:“三姐我们去看看吧,击鞠比戏还好看?”小姑娘到底是坐不住的。   天璇边点头:“那去看看吧!”   到了天璇才发现所谓击鞠就是现代马球,场上都是带着防护面罩的少年,身姿挺拔,肆意飞扬,场外围了不少人,以年轻姑娘居多,一脸兴奋。   ☆、第65章   击鞠场边的沈天瑜见了她们迎上来。   沈天珝伸着脖子瞧,只见宽阔的击鞠场上红黄两队,问:“二姐,谁和谁在比?”   沈天瑜笑:“蒋四爷带红队,蒋八爷带黄队。”   蒋四爷,天璇心里一动,想起上巳节在草丛里上演活春宫的这位爷,忍不住囧了囧,这位爷也是让她活久见,心理素质好到让人叹为观止。   沈天瑜看一眼蒋岚,笑眯眯地补充:“唐公子在红队,深表弟在黄队。”   天璇便斜一眼蒋岚:“我说这么急巴巴把我拽过来呢。”   蒋岚皱了皱鼻子,双眼亮晶晶的:“我那是怕你看戏看的太无聊了。”   天璇见她面上飞红,忍了笑。   说话间,场中异变突生:“蒋八爷!”   抽气声接二连三响起,说着话的天璇等人赶紧看过去,就见场中一圈人围着,似是有人受了伤。   蒋八爷?   蒋岚面色微变,急道:“我去看看。”才走出两步,就见场中人群散开,蒋纵被人搀扶立起来,脸上还笑嘻嘻的,显然只是轻伤。   “吓死我了。”蒋岚拍拍胸口吐了一口气,她比蒋纵小了一岁,与这堂兄关系一向不错。   就是天璇也是心下一松,这位蒋八爷她是有隐隐约约印象的,印象里还是个小人,被她哄得一愣一愣的。   沈天瑜见她二人神色,宽慰:“击鞠场上这种事常见的,一般都是小伤。”坐在马上打球,哪怕防护做得再好,也难以杜绝意外的发生。不过也因此更精彩纷呈,与蹴鞠并列为北地最流行的竞技,是贵族少年必会的,否则是要格格不入的。   “看这比赛可得提心吊胆!”天璇摇头失笑。   只是一场虚惊,蒋岚就恢复活力了,大大咧咧道:“这样才刺激啊,之前一开始你也不敢看,后来比谁都着迷。”忽的想起一件十分要紧的事,摩着下巴道:“纵堂哥技术可不差,也不知道是谁替补,要不然他们这队可惨了。”   话音还未落下,就传来一阵比刚才更猛烈的抽气声,可比赛不是暂停了?   天璇茫然的抬头,就见旁边几个姑娘涨红着脸,一脸难以自抑的兴奋,那绿衫小姑娘激动地差点咬手绢:“绍世子!绍世子要上场嗳。”   红衣姑娘双眼发光:“我小时候见过绍世子上场,对方根本拦不住他,简直是如入无人之地。”   你一句我一句,叽叽喳喳。   空气中飘满了粉红泡泡。   天璇:“……”有种粉丝见面会现场的诡异感。   转脸一看,场边那人身穿窄袖袍,足登黑靴,不疾不徐的带着护具,穿戴完毕,翻身上马,身姿如松,远远看着便有渊淬岳峙之感。没有对比没有伤害,之前场上那些人也都是美少年,如今一看,顿时被他这只鹤硬生生比成了鸡。   蒋绍似有所觉望了过来,扬了扬唇角。   沈天瑜感慨了一句:“说来也有五六年没见绍世子上场了,魅力不减当年啊!”她还记得当年凡是有他上场的比赛,必定是座无虚席。   如今也不差,很快看台上就满了,并且还在不断有人来,几句场边围栏处更是站满了人,九成九的年轻姑娘。天璇张了张嘴,不敢置信:“都是冲着他来的?”   沈天瑜笑:“时隔多年,绍世子重出江湖,哪能错过。”当年天璇可是不错过他每场比赛。   蒋峼撞了撞唐一凡的肩:“啧啧,瞧瞧,堂哥一上场,姑娘们蜂拥而至,咱们倒成那红花下的绿叶了。他都一大把年纪,还来跟我们抢风头,真不要脸!”   唐一凡笑了笑,他对这位绍世子颇有点发憷,每次见了他就放寒气。   “好好教训他一顿,让他知道什么叫江山代有人才出,各领风骚数百年,他的时代已经过去了,现在是咱们的天下!”蒋峼志得意满的挥了挥球杖。   走近的蒋绍轻飘飘睇他一眼,似笑非笑:“你们的天下?”   “对,你老了!”十八岁的蒋峼肆意嘲笑着二十一岁的蒋绍:“你说说你都几年没打了,别以为你以前厉害现在就厉害,弟弟我今天教你做人。”   与蒋绍一队的闻言哄笑起来:“绍世子,四爷要教你做人哈。”   “干翻他!”   顾深凑上来:“绍表哥,好好教训他们,天——”顾深硬生生把那个名字咽了回去:“不是说你击鞠玩得特别好!”   “谁跟你说的?”蒋绍语调随意的问他。   顾深目光游移了下:“他们都这么说,哈哈,我去准备了。”说着人就飘远了。   蒋绍抬手理了理腕上护具,抬头望向看台,一眼就找到她。   以前她喜欢趴在栏杆上近距离看比赛,这样就可以拍着栏杆把他叫过去,威胁:“我压了五十两银子赌你会赢他们三个球,如果赔了,我就把你的鱼都捞起来喂流浪猫!”   被他望着那一片看台上的姑娘们个个觉得他看的是自己,顿时脸红心跳加速。   邱淑清嘴角浮起一丝冷笑,看一眼不远处的天璇,他看的那个人是她。   他在击鞠场上活跃的时候,自己还懵懂,等明悟了对他的心思后,他却已经消失在击鞠场上,只留下了一声声赞叹。她暗暗想过,他在击鞠场上该是何等风姿,才能令人如此念念不忘。如今可算是能一偿所愿,却是托了她的福。   沈天璇爱看击鞠,所以他技艺精湛。等她去了梁州,他就再不下场。今天她在,于是他又上场了。   只为一个人表演吗?邱淑清心里掀起惊涛怒浪,脸色铁青。   另一头,蒋岚开始吆喝着开赌局:“来来来,买定离手。”小赌怡情,闺阁里这样的赌局是司空见惯的,有兴趣的姑娘纷纷过来下注。   沈天珝为难:“三姐,你压哪一队?”   “当然是红队,我四哥可是打遍信都无敌手!”蒋岚叫起来。   旁人便笑:“绍世子不也是打遍信都无敌手,凡是他上场他那一队就没输过。后来那些人都求他别上场了。”   蒋岚哼唧了一声:“长江后浪推前浪,你们懂不懂?”   前浪死在沙滩上!天璇觉得很有道理,于是果断把宝压在了后浪身上。   但是后浪好像不给力,场上明显黄队占上风。   蒋岚着急,她是庄家,姑娘们终究抵不过绍堂哥那张祸水脸,全压了赢他。要是红队输了,她就要赔惨了,这怎么可以!   蒋岚坐不住了,冲到围栏处,趁着唐一凡跑过,把人叫过来:“你争气点,争气点,要是你们输了,我就要赔死了。”   唐一凡一听就知道她干嘛了,然而爱莫能助的耸了耸肩:“你应该让你绍堂哥手下留情。”说着就驱马溜之大吉。   蒋岚痛苦的捂了捂脸。   旁边又有人闹她:“郡主可不许作弊,也叫我们赢点买花戴。”   天璇见蒋岚焉了吧唧的回来,毫无诚意的安慰:“没事,没事,千金散尽还复来。”   蒋岚手撑着脸一脸郁闷:“绍堂哥好好的怎么想下场了,他都多少年不玩这个了。说起来这几天在祖母那请安时遇见他,发现他心情都不错的样子。”   天璇没说话,望向场中,她看足球赛三分钟后就会分不清人,可场上二十余人,一眼就能认出他,迅若流电,所向无前,自带聚光灯。   冷不丁,响起一声惨叫。   天璇吓了一跳,这又是怎么了?   谷雨立刻道:“好像是四姑娘被球砸中了。”   沈天瑜嚯地站起来:“珠儿!”   天璇闻言,赶紧站起来,跟着她往下走。沈天珠不肯坐在看台上,而是站在护栏边看比赛。   围拢的人群见是沈家姐妹赶紧让出一条路,还有那好心的安慰:“瞧着无大碍。”   近前一看,天璇骇了一跳,沈天珠此刻仰面倒地,口鼻处鲜血如注,见了沈天瑜便哭:“二姐!”一哭,血涌进嘴里,顿时咳嗽起来。   沈天瑜虽然和这妹妹不甚亲近,到底是一个娘胎出来,岂能不心疼,赶紧蹲下来给她抚背。   “没事吧!”罪魁祸首顾深挤进来,但见沈天珠这一脸的血就吓了一大跳,惊恐的看向天璇:“她?”   天璇问:“那球是你打过来的?”   顾深脸一红:“我不是故意的,”他猛地低头凑到沈天珠跟前,一脸的愧疚:“对不住,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你怎么样,要不要紧?”   沈天珠还有些晕晕乎乎,乍见眼前一张俊脸,呆了下。因为运动他白皙的脸上带着健康的红润,目光真挚。靠的这么近,特属于少年的味道钻入鼻间,沈天珠觉得心扑通扑通乱跳,头更晕,腿更软,立刻扭过头。   顾深一看她扭过头想肯定是人姑娘生气了,顿时更加着急。见她被搀扶走了,估计是要找地方收拾,自己倒不好追上去。只他娘和嫂嫂们不在,大哥也是个男人,遂只好拉住天璇,弱弱道:“表姐!”   “我去看看,”天璇道:“应无大碍!”   “只是皮肉伤,出不了事。”   顾深一听这声音,顿时如闻天音,扭头:“绍表哥,真的?”   心思一直在沈天珠和顾深身上的天璇这才发现蒋绍也过来了,他站在一旁,额发微湿,一滴汗顺着侧脸滑过下颌,消失在引人遐想的衣领中。   天璇晃了晃神。   “我看见好几个美人儿咽口水了!”   “嗯?”   “秀色可餐啊,你不知道吗?你赢了比赛下场时的模样特性感,性感的她们恨不得一口把你吞下去。”   “你哪里学来的乱七八糟话。”   天璇往旁边走了几步,才觉不完全被他的气息包围了,她定了定神道:“我去看看四妹。”说着福了福便走。   谷雨见她面色有些苍白,不由担心:“姑娘怎么了?”   天璇挤出一抹微笑:“不知道四妹伤的如何,有些担心。”   “不会出事吧!”顾深还是有些担心,要是沈天珠有个好歹,岂不是让姑父一家为难。   蒋绍笑了笑安慰他:“哪有这么娇贵!”   “咦,”顾深见蒋绍开始解护具,大惊:“你不上场了?”   “不了,再打下去,老四要哭了。我就是好久不打,上来过个瘾。”蒋绍淡淡一笑。   要哭的蒋峼跳起来:“我是输不起的人吗?”   #   沈天珠被扶到了就近的院子里,梁氏已经闻讯赶来,她来时沈天珠已经换了干净的衣裳,鼻血也止住了,但是口鼻周围一块青肿更严重了。那球足有拳头大,又是被顾深用力打出来,力道委实不小。   梁氏一见便觉心肝都疼起来,怒道:“不会击鞠就不要上场,这不是害人吗?”   天璇尴尬:“二婶息怒,深表弟实在不是故意的,伤了四妹妹,他也很愧疚,回头让他好生给四妹妹赔罪。”   沈天瑜也道:“球场上的意外谁预料的到。”   梁氏却是怒气难消,沈天珠这模样是不能留在王府了,可今儿信都青年才俊都在这儿呢。两个女儿,长女沈天瑜定了赵家嫡长子,家世、能力、品貌都拔尖,再是放心不过,可小女儿十五了还没着落,上头三个姐姐都定了人家,她这个老四可不就是打眼了。错过今日这样大好的日子,她如何不怒,怒的恨不得踢死顾深:“怎么别人——”   “娘我没事,我只是小伤。”沈天珠带着浓重鼻音的嗓子响起来。   沈天瑜诧异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妹妹。沈天珠模样身段学识在沈家众姐妹都是垫底,懂事后就有些自卑,久而久之自卑变成了尖酸刻薄,冷不丁就要刺人,连她这个胞姐也不例外,常年下来,沈天瑜也被她伤了心,不肯与胞妹亲近了。搁以往,她岂会放过这样的光明正大可以讽刺天璇的机会。   如此,梁氏方作罢,让人送沈天珠离开。   天璇和沈天瑜与梁氏辞别后,也没有再回到击鞠场而是走回之前的园子。   刚跨过一道月亮门就听见两位姑娘不算小的窃窃私语。   “……出了这样的事,最好的法子就是邱淑清嫁了蒋四爷,要不信都谁愿意娶她,眼下大家都知道她被蒋四爷看了身子……”   天璇与沈天瑜面面相看,半响天璇道:“这是出事了!”   ☆、第66章   邱淑清与蒋峼这事闹的委实有些大,几乎人人都在议论。天璇稍一留意,就听到了三四个版本。   最积德的版本是,邱淑清身上脏了,找了间屋子清理,蒋峼误闯了进去,吓得邱淑清惊叫起来,把附近的人都引了过去。那屋子就在击鞠场附近,击鞠比赛刚结束,附近人流量蔚然可观,这事哪里瞒得住。   不堪的点是,蒋峼见色起意把邱淑清掳到了屋子里一逞□□。蒋峼风流浪荡的名声人尽皆知,他至今也没定下亲事,就是因为他这名声,高不成低不就。而邱淑清也是信都数一数二的美人,蒋峼真想娶,哪怕他是王府嫡子,邱家这么疼女儿未必肯嫁。   香艳点的是,蒋峼和邱淑清是一对,蒋峼赢了比赛,小两口偷偷在屋子里庆祝。   到底哪一个版本更接近真相,天璇不知道也懒得去打听。来来回回走了这么多路,她腿开始发酸,天璇坐下后就不想动了。   沈天瑜见她揉着膝盖,关切:“没事吧,要不找人来看看?”   “没事,休息下就好!”天璇摆摆手,   沈天瑜笑:“那你别逞强,不舒服就说,”掩了嘴轻笑:“这里可是冀王府你用不着见外。”   天璇脸红了红,左顾右看,立刻岔开话题:“阿岚回来了。”   蒋岚脸色不大好,她娘和邱夫人谈事,把她给赶出来了。她使人悄悄打听,果然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十个里八个觉得是她四哥的错。   蒋岚只想竖中指骂人!击鞠比赛激烈,一场比赛下来,少不得大汗淋漓,自然要沐浴更衣,遂击鞠场边一般都有配套的澡堂。不过绍堂哥讲究,不喜与人共浴,那屋子就是给他单独更衣用的!然而绍堂哥中途下场,也没人跟他挤,他便就近收拾了下,倒是赢了比赛的四哥想占便宜,跑了过去。   结果里面有个据说弄脏了衣服也在更衣的邱淑清,本来嘛,撞见了虽然尴尬,但是只要不被外人知道,这事就能神不知鬼不觉的遮掩过去,邱淑清倒好一嗓子嚎出来。   现今倒好,她邱淑清可怜邱淑清无辜了。呵呵。她那点心思当谁不知道,她想坑的是绍堂哥。愚不可及,就算去的是绍堂哥,以他功夫会发觉不了里面有人。也就四哥这个蠢蛋察觉不了。   蒋岚狠狠的踢了踢地面,邱家还在和母妃详谈,也不知这事怎么处理。不会给她添这么个四嫂吧!   冀王妃有些头疼的揉了揉额头,邱淑清伏在邱夫人膝上,啜泣不止,蒋峼一脸的无所谓:“门口也没个人,我是真不知道邱姑娘在里面,现在外面传的沸沸扬扬。您看,您要是不嫌弃我,我就娶了邱姑娘。”   这是对邱淑清,邱家姑娘名节影响最小的处理方法。于蒋峼而言,反正都要娶妻,邱淑清家世、容貌都是上等,他不亏。   冀王妃暗暗横了他一眼,邱淑清只带了一个丫鬟在里面而不在外面留人,这本身就是个问题。何况阿岚在她耳边说了,邱淑清爱慕蒋绍,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闻言,邱淑清哭的更大声,邱夫人真是一颗心在油锅里煎,这么大的破绽,她哪里不知道,冀王妃没有当场拆穿已经很给邱家面子了,冀王妃的不满她更知道。   蒋峼不是良配,冀王妃还不喜女儿,这哪是门好亲。可女儿这事闹的这般大,根本遮不过去。   “邱姑娘受了惊,不如还是等她平静下来再说,至于这事,须得细细商量,想个四角俱全的方子出来,你说是不是?”冀王妃不紧不慢的开口。   邱夫人还能说什么,满脸通红的带着女儿告退。   邱氏母女一走,冀王妃就瞪了儿子一眼:“你想娶,人家可不想嫁你!”   蒋峼虽然花心但也不是笨蛋,大咧咧道:“我知道啊,她想嫁绍堂哥呗。”   冀王妃惊了惊:“你知道还想娶,像什么话!”   蒋峼笑嘻嘻的挪到冀王妃身边,狗腿给她捏肩:“怎么一回事情,咱们两家都心知肚明了。可外人信吗,就你儿子我这名声!”   冀王妃更怒,拍掉他的手:“现在知道有个好名声的重要了,”气得拧他耳朵:“与你说了多少回,叫你收敛些,你哪回听进去了。”   “诶呦,诶呦,我的亲娘啊,轻点!”   见他这怪模怪样,冀王妃再大的气也发不出来,恨恨的打了他一下。   蒋峼嬉皮笑脸的继续道:“邱家从曾祖父那一代起就跟着咱们家打拼,牺牲的子弟两只手都数不过来,满门忠烈!多少人看着呢,可不能寒了人心。儿子愿意娶邱淑清,咱们家仁至义尽了,同不同意那就是他们的事。不同意正好,同意了也没什么,进门后她要是还不检点,休妻也好,暴毙也罢,邱家也无话可说。”至于她心有所属,与他何干!   冀王妃斜睨他一眼,冷笑:“说的比唱的好听,你不就是瞧人家漂亮,起了心思。”   蒋峼嘻嘻一笑,涎着脸凑过去:“知我者亲娘也!”现在他脑子里还是不久前那惊鸿一瞥,一双明月贴胸前,紫禁葡萄碧玉圆。半臂才遮菽*,姑射肌肤真似雪。穿了衣服美不稀奇,脱了衣服美才是真绝色!   冀王妃一瞧他眼神都变了,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一巴掌拍过去:“前世造孽,生了你这个孽障!”   #   用过午宴,蒋峼和邱淑清这回事好似被众人嚼了嚼咽下去了,再没人提起,大家又开始投入新一轮交际应酬之中。   吃饱了的天璇有些恹恹,她有午歇的习惯。心情不畅的蒋岚也无精打采,见状便道:“去我院里睡会儿,我也想歇一歇。”   “你这个东道主离开可以吗?”   蒋岚耸了耸肩:“就当我在专门招待你这个贵客。”   天璇噗嗤一声笑了:“荣幸之至!”   于是两人悄悄遁了,天璇去了西厢房,躺在罗汉床上后,她反倒睡不着了。耳畔不由响起击鞠场上跳出来的那一段对话,没有画面只有那么一段对话,那少年正处在变声期,声音有些沙哑。   自己与他说话的态度,十分亲昵,他是……谁?   她心里有隐隐的猜测,这种猜测让她十分不安,这种不安让她不敢再往下想。   天璇闭了闭眼,努力让自己入睡,只是越想睡越是睡不着,忽的,她听见了外面的动静。   见天璇睁开眼,谷雨上前:“姑娘睡不着。”   天璇嗯了一声,看了看虚掩着的门,心里一动。   果然,蒋峥推门而入。   天璇不由笑了笑,蒋峥也笑,走到她跟前:“这个点还不睡?”   “新地方不习惯!”天璇坐了起来。   蒋峥拿了个隐囊垫在她背后:“那陪我说说话。”   突然天璇皱了皱鼻子:“你喝酒了!”还喝得不少,这一身酒味,也是,今天这样的日子,他多少要喝些。   “你闻错了。”   “这么浓的味道,我怎么可能闻错。”天璇一脸你当我傻啊!   蒋峥低笑着凑近了:“你再闻闻。”   天璇又嗅了嗅,嗅到一半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反应过来,立刻缩回去,颇有点恼羞成怒的看着他。许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或者是今天是他母亲大寿,他整个人看起来分外柔和,眉眼含笑,棱角消融   蒋峥捏了捏她的手心,逗她:“是不是你闻错了?”   天璇面上一红,扭过脸,不吭声。   男人却是越凑越近,呼吸渐渐沉重起来,吐纳间带出淡淡的酒香,熏的天璇脸越发红。   她往边上躲了躲,蒋峥眉峰一挑,伸手将人捞到了怀里,自己靠坐在了罗汉床上,然后让怀里的人靠在胸口,做了她的人肉靠枕,几个动作一气呵成,天璇还没回过神来,就听见他说:“下个月我要去一趟雍州?”   天璇顿住了,问:“要打仗吗?”   察觉到她的紧绷,蒋峥覆住她的手,安慰,“不是,只是去巡视边境。”西突厥又有异动,隔壁梁州杨氏、顾氏都不安分,未必不会开战,然告诉她徒惹她担心罢了。   蒋峥眉眼缓缓舒展开,把玩着她纤长的手指,自从端阳之后,她便不怎么抗拒他了,如今已经会下意识关心他,这节骨眼上,他还真不想走。   闻言,天璇松了一口气,问,“那你什么时候走?”   “初九出发,陪你过完生辰再走。”蒋峥笑问:“今年生辰想怎么过?”   “备一桌筵席,请姐妹来热闹一下。”天璇回道,沈天瑜的生日就是这么过的,她还邀了几个小伙伴过来。时下女孩儿,除了及笄礼可以大办,其他生辰都是这么打发的,不兴大办,恐折寿。   “那晚上空出来,我陪你过。”蒋峥道。   天璇想了想,点头。   ☆、第67章   蒋峥绕着她垂在肩头的青丝,浓密柔润,泛着光泽,突然开口:“阿璇,给我绣个平安符吧!”   “……我绣的可能不太好看,恩,应该是肯定不好看。”天璇十分有自知之明,上次给他绣的那个荷包就惨不忍睹,后来他还戴出来招摇过市,害的蒋岚专门跑过来嘲笑了她一通。   蒋峥笑起来,胸口微微的震动:“我觉得你之前绣的荷包就挺好,十分有意境。”   哪壶不开提哪壶,天璇登时面上一热。   蒋峥就见她白净的脸一点一点红了,眼中笑意越发浓,笑着笑着目光炙热起来。她今天穿的是一件圆领流彩暗花云锦裙,露出柔美的脖颈和精致的锁骨。因靠在他身上,锁骨更加深陷,叫人旖思翩翩。   蒋峥眼神越来越炙热,头慢慢低下去。近到一半,却被隐囊阻了去势,望着拿隐囊挡着脸的人,蒋峥失笑出声。   天璇闷闷的声音在隐囊下传来:“我要睡觉了!”试图往边上滚。   蒋峥握着她腰的手却不放,另一手去抢她盖在脸上的隐囊,三两下就抢走了,露出后面粉嫩玉颜,视线飘忽不敢与他对视:“我看着你睡。”   天璇嘟囔:“不要,有人在边上我睡不着。”   “谷雨她们在时你不是睡得很好?”蒋峥扬了扬眉。   天璇瞪他一眼,能一样吗?   蒋峥低笑一声,之后毫无预兆的翻身,将她仰面按在了床上,而他则双手撑在她两边,整个身躯覆了上去。天璇才出口的惊呼被他连声带音吞了下去,完全不给她反抗挣脱的机会,亲吻便铺天盖地落下来,天璇被牢牢锁在他身下这方寸之地,任他施为。   他亲的又急又猛,带着令人心悸的侵略性,与之前的温柔隐忍完全不同。   天璇尝到了浓烈的酒味,心里一慌:“不要!”话一出口,她就恨不得咬掉舌头,这声音又细又软,就像是桂花糖藕上拉出来的丝,一点威慑力都没有。   埋首在她脖颈间品尝的蒋峥心神一荡,眸色越发幽暗,却是停了下来,再亲下去他就要忍不住了,不甘的轻咬了下她的锁骨,才恋恋不舍的抬起身子。   身下的人,眸光潋滟,粉唇娇妍,面带薄怒,怒中带羞,蒋峥目光泛柔,又怜又爱的用鼻尖轻蹭她的脸颊,明知故问:“生气了?”   天璇咬了咬唇。   蒋峥在她唇上啄了一下,彻底起身,又把她拉了起来,伸手要理她凌乱的衣襟。   天璇哪敢让他理,啪一下打开,还往内挪了挪。   蒋峥轻笑,哑声道:“我醉了,你要跟一个醉鬼置气吗?”   “……”真不要脸!   望着羞恼不已的天璇,蒋峥愉悦的笑出声,理了理自己的衣袍:“你好生歇着,我先走了。”   “等一下。”   蒋峥倾身,眉目间流淌着融融笑意:“舍不得我。”   天璇大恼,脸又不争气的红了,只想不理他,可又怕把自己带进坑里,遂只能硬着头皮指了指他的脸:“……你脸上有脏东西,擦掉再走。”   蒋峥摸了摸脸,不用看就明白过来,微微俯身:“什么东西,你帮我收拾下。”   回应他的是天璇气急败坏扔过来的隐囊。   蒋峥也不躲,被砸了个正着,反道:“要是不消气,再扔几个。”   天璇抓着隐囊的手就怎么也抬不起来。   “不扔我就走了。”蒋峥挪揄。   天璇咬牙:“赶紧!”眼不见为净。   蒋峥低笑一声:“时辰不早了,赶紧睡。”说完便往外走。   在外间的谷雨和白露,见蒋峥出来,再看他模样,都不敢抬眼。谷雨屈膝一福便进去伺候,白露则是让人打了水给蒋峥净脸,他脸上有几抹浅红,是女儿家的口脂。   屋内的天璇被这一闹,反倒没了之前的心浮气躁,略略收拾了下,不一会儿就入了睡。醒来时却被狠狠吓了一跳,任谁一睁眼就看见一张几乎贴到你鼻尖的脸都要大惊失色,哪怕这是张美人脸。   蒋岚小狗似的在她身上嗅了又嗅,皱鼻子:“一身酒味,你和我大哥干嘛了?”院子里的丫鬟告诉她了,她大哥来过,在西厢房待了会才走。   天璇脸色爆红,推开她,心虚气短:“什么时辰了,我们是不是要过去了。”   蒋岚不依不饶,拍着床嚷嚷:“干嘛了,干嘛了,快从实招来。”   天璇不理她,开始穿鞋。   “别以为你不说我就不知道,口脂都被吃光了,还跟我在这装!”蒋岚怪笑两声,躲开恼羞成怒的天璇,一跃一丈外,做了个鬼脸:“补个妆吧,我等你呦。”   天璇于事无补的捂着嘴,只想挠死蒋峥。复又生无可恋的趴了回去,以蒋岚的促狭劲,这事够她笑话她一年的了。   谷雨忍笑提醒:“姑娘,时辰不早了。”   连鸵鸟都装不了的天璇只得爬起来,略略补了妆。可一出门对上蒋岚那暧昧调笑的视线,天璇便觉得整个人又烫起来。   幸好蒋岚还有良知,不忍看未来嫂子自燃而亡,清咳两声,故作正经:“走了,走了。”   天璇这才觉得暂时逃过一劫了,只是暂时!   睡了一觉,蒋岚心情颇好,还有空给天璇介绍沿路风景:“看见那高台了吗,就是摘星台,整个信都最高的地方,赶明儿我带你去玩。”   天璇点头,对于这摘星台,她也是久仰大名,这头点到一半就见对面路口站了两人,皆是玉树临风。   蒋岚也发现了,定睛一看,奇道:“绍堂哥和三哥怎么也在内院?”   蒋嵘打量精神抖擞的两人:“你们俩倒是会躲清闲,居然去午歇了。”   “还说我们,你们不也来躲清闲了。”蒋岚一点都不客气揭穿她亲哥,这儿可是内院,宾客止步。   蒋嵘微微一笑:“盛情难却!”   蒋岚老气横秋的叹了口气,她三哥温润如玉,翩翩君子,哪怕成亲了,有的是鬼迷心窍的想给他做妾。绍堂哥更不用说了,喜欢他的姑娘犹如过江之鲫:“可怜的,那你们躲着吧,我们先走了。”   一直不说话的天璇略略一幅,便与蒋岚走了。   望着两人袅娜的背影,蒋嵘缓缓打开了象牙折扇,语调暧昧:“之前看见大哥从岚儿院子里出来,想必小两口躲起来亲热了。你看我这小嫂子走路姿势有些怪,看来大哥可没怜香惜玉。也难怪,他中午喝了不少,又是如此尤物,失了分寸也正常。”   蒋绍眼角微不可见的绷紧了。他心里清楚,她走路姿势不同寻常是因为腿伤未愈,蒋峥再是想,也不会在这种日子那种场合做什么。但是嫉妒依旧蚀骨,他可以光明正大亲近她,亲她,吻她,疼她……   蒋嵘收回视线,摇头失笑:“这也怪不得大哥,毕竟他身边连个通房都没有,血气方刚哪能忍得住。反正两人定了亲,只要不闹出孩子来,怎么样都无伤大雅。倒是绍堂哥,你年纪也不小了,身边连个知冷知热的都没有。那邱姑娘好歹也是难得一见的美人,为了你都做到那份上了,委实痴心。可惜天意弄人,倒是便宜了老四。”精明如蒋嵘,岂猜不出邱淑清是冲着谁去的。   蒋绍漫不经心的弯了弯唇角:“我可无福消受。”   蒋嵘笑了笑:“咱们出来也有一阵了,该回去了。”   蒋绍略一颔首。   蒋嵘抬手一引,让蒋绍先行:“那我们走吧,今日名门贵女云集,堂哥不妨好好留意下,若是你挑中了可心的,祖母和婶娘不知得多欢喜。”   蒋绍勾了勾唇:“借你吉言。”   二人说笑着回到了人声鼎沸之中。   “看到几个朋友,我去招待下,堂哥自便。”蒋嵘客气道。   蒋绍颔首:“你去吧!”   有人见了蒋绍,便迎上来说话,然他心不在焉,随口敷衍,来人也不傻,赶紧找了个借口溜走,省得讨人厌。   蒋绍站在原地,看见的是高朋满座,听见的是鼓乐齐鸣,如此的热闹非凡,他却无端端生出一股格格不入的荒凉之感来。   忽的,他察觉到有人靠近,立时收敛了异色,便听见一个清朗的声音叫:“绍表哥!”   蒋绍回头,看着走近的顾深。   顾深望着他一如往常的神色,摸了摸自己后脑勺,果然是自己眼花了。   顾深甩了甩头,看来是他中午喝多了,热情洋溢的凑上去,经过上午击鞠场上那一盏茶的功夫,顾深彻底倒戈成为他的脑残粉,十分想向他请教击鞠技术。   蒋绍对他有所图,遂也十分耐心,有问必答。   如此,顾深更是觉得他是好人,大大的好人。拉着问了几个问题后,顾深顿觉茅塞顿开,犹如醍醐灌顶,感动的不行。好歹有分寸,知道不能一直问下去,否则要惹人厌烦了,遂一指西北角:“那儿在表演口技,要不我们去听会儿。我听说绍表哥对口技颇感兴趣,据说还会一点是不是?”   听说,听她说的吗?   蒋绍看他一眼笑:“年幼无知学来玩。”   顾深跟在他身后,感慨道:“有什么是你不会的吗!”   蒋绍笑了笑,没说话。   西北角上施八尺屏障,褐色长衫的口伎人坐屏障中,面前一桌、一椅、一扇、一抚尺,正在表演口技。   演的是垓下之战,一张嘴把金戈马蹄,短兵相接展现的精彩逼真,引人入胜。   一幕闭,那伎人饮茶润口,听众纷纷慷慨打赏。   顾深意犹未尽的赞叹:“这伎人口技不错,活灵活现,真假难辨。”   身后就有一青衣长袍的青年接话:“顾公子刚来信都不知道,他是我们信都最富盛名的口技人,这北边有名的口技人都是他徒子徒孙。不过这些年他年岁大了鲜少登场了,今儿是冀王妃过寿,才会重新出山,否则可没这耳福。”   顾深向来是个热情的,别人释放善意,他绝不会拒绝,遂笑:“信都果然人杰地灵。”   双方都释放善意,就有了聊天的氛围,那青衣长袍的青年别有深意看一眼蒋绍,状似无意道:“说来家妹也算是他半个徒孙。”   顾深诧异。   那青年便道:“家妹自幼就爱听口技,看得入迷后就想学,我娘拗不过她,让她学了一阵,她也有天赋,学的有模有样。这倒好整天就开始捉弄人,不是模仿家中长辈就是模仿兄弟姐妹的声音。今年上元节更是调皮,她与我姑妈家表妹互换了衣裳,她带着昆仑奴面具装成表妹,随着我姑母回了家,我姑妈愣是直到她摘了面具才发现。”   顾深不信:“这做母亲哪能认不出女儿。”   青年道:“家妹与我那表妹身形相仿,又穿着我表妹的衣裳首饰,脸上罩着面具,声音更是学的一般无二,就连小动作都学了去,一时半刻哪能分得出。”   说话间,他时不时扫一眼蒋绍。   这些年多少闺秀在蒋绍这铩羽而归,清纯的,冷艳的、端庄的、妩媚的,温柔的,可以说所有类型的美女都在他这撞了壁。   以至于众人对他到底喜欢哪种姑娘的猜测甚嚣尘上。赌坊里甚至为此专门开了盘,赌最后他会娶个什么类型的姑娘。   青年觉自家妹妹属于古灵精怪类,据他打听来的消息,蒋绍年少时学过一阵口技,正好自己妹妹也喜欢这个,指不定就能引起蒋绍注意了,毕竟蒋绍年少时也属于爱玩的,故有此一幕。   见蒋绍神色如常,眼底毫无波动,青年不由泄气,虽然不是很抱希望,但是总归抱了希望。回头,希望那小姑奶奶不要折腾自己。   正祈祷着,青年余光瞄见顾深的脸一点一点白了,双眼瞪着极大,里面盛满了不敢置信,心下一惊:“顾公子!”   顾深猛地抓紧了扶手,同样的穿戴,身形一样,声音一样,再戴一个面具连亲生母亲都能骗过。不知怎么的,他突然想起了上元节后的天璇,她见人必带帷帽且轻易不见人,当时他就觉得有些说不上来的怪异,可只当她受伤严重受惊过度。可在沈府第一天就确认了,她分明只是轻伤!   他脑子里不由自主的冒出一个很荒谬的念头来,只一想便觉脊椎发凉,三魂六魄都不稳起来。   ☆、第68章   他在别庄见到的天璇是她本人吗?会不会也是人假扮的?   一旦有了怀疑,很多之前不起眼的东西就变得可疑起来。顾深越想越觉得当初在别庄内见到的天璇可疑起来,处处透着古怪。   从上元节到她走的那天,整整二十多天,她一直帷帽不离身,寡言沉默,自己去看了她两次都被三言两语打发了。就连母亲回来也抱怨了几句,后来父亲说她这次吓坏了,让她静一静,不许他们再去打扰她。   二月上旬,蒋峥派了玄甲铁卫直接把她从别庄接走,理由是梁州不太平,她差一点被绑走,而且因为耿氏落败,梁州各方势力蠢蠢欲动,是有些不平静。   那时候沈天枢正好在雍州办差,顺道把天璇接回了信都。   ……   细思恐极!咕咚一声,顾深用力咽下一口唾沫,他抓着扶手的双手猛地握紧,他有点被自己这个猜测吓住了,吓得四肢冰冷,心跳加速。   “深表弟?”蒋绍拍了拍顾深的肩膀,目光沉沉的看着额角布满细汗的顾深,他像是遇见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事。   冷汗淋漓的顾深回过神来,有些茫然的看着蒋绍。   蒋绍眸色转深:“你怎么了?”   顾深愣了下,继而又赶紧摇了摇头,这猜测不管真假,绝不能对人说,否则会害死天璇的。他避开蒋绍的视线,端起案几上的茶要喝,却因为手抖而打翻了茶盏。   候在一旁的丫鬟赶紧上前收拾:“公子,您可有烫着?”   顾深挥开她,烦躁道:“没事。”   蒋绍深深的看他一眼:“深表弟没事吧!”   “没事,没事!”顾深火烧火燎的站了起来:“我去更衣。”说罢也不看蒋绍,提脚就走。   推销自己妹妹失败的青年愕然的看一眼几乎可以用落荒而逃来形容的顾深,茫然道:“是我哪里说错话,吓到顾公子了?”   蒋绍望着被已经被人擦干净的案几,笑了笑:“这小子向来一惊一乍的,不用理他。”   闻言,青年才放了心,贼心不死的想继续推销。   蒋绍却是没有面露不耐,反而有一搭没一搭的与他闲聊,心中思付着顾深的异常就是因为眼前这人的话,这话里有何蹊跷,然纵使他有七巧玲珑心,这没头没脑的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且说神不守舍离开的顾深,他疾走出一阵,被五月的太阳一晒,一身冷汗化作一身热汗,方觉整个人又热乎起来,心绪也稍稍平静了些。旋即本是随意打量四周目光凝了凝,凝在了远处被众星伴月般簇拥着的蒋峥身上。他穿着墨色鹤氅,越发衬得他高大魁岸,气势如山,身在人群中,存在感依旧强大到不可思议,一举手一投足,皆是威风八面。   顾深是一直看他不顺眼的,当年蒋峥在雍州剿匪时,父亲就对他赞不绝口,恨不得扒拉过来当亲儿子才好。这种别人家的孩子最讨厌了。再后来他和天璇定了亲,就更看他不顺眼了。   可今天,顾深突然觉得这人看起来顺眼多了。   如果他的猜测是真,那么最后把天璇救回来应该就是他。对方大费周章的把她掳走,以她容色,这期间的遭遇根本不敢深想,有多少男子能不计较。   蒋峥将这事瞒的滴水不漏,保全了她的名声,还对她一如往初。他对她也是用情至深了!   正在与人应酬的蒋峥似有所觉地望过去,顾深想了想决定给他一个大笑脸。   蒋峥略一颔首,转开视线继续与人攀谈。   看他这云淡风轻的模样,顾深不由郁卒,自己看他顺眼不顺眼,人家压根儿不在意。   #   冀王妃的寿诞会一直闹到天明,为了尽兴,冀王特地下令,解了今日的宵禁。   天璇等闺秀却是在二更的梆子敲响时就告辞。彻夜狂欢那是男人的事,如沈凛沈天枢都是不走的,剩下的项目就有些少儿不宜了。说是冀王妃寿诞,其实还是男人的主场,是冀王款待犒赏属臣的场合。   蒋岚恋恋不舍的拉着天璇的手:“你留下陪我呗,又不是没住过。”   天璇觉得平日做客留宿不算什么,这种日子留着总有点怪怪的,所以还是坚决的拒绝了她。   蒋岚嘟了嘟嘴,一脸的不乐意。   天璇掐了掐她的脸哄:“乖,听话,过两天陪你玩儿。”完全是哄朵儿的语气。   蒋岚却是颇吃这一套的,顺势道:“说好了,过两天我约你过来,你一定要来哦。正好我们可以在摘星台上看星星。”   天璇自然满口应下。   一回到沈府,刘氏便让诸人散了。回到栖星院的天璇刚沐浴完打算歇下,就见谷雨急匆匆的进来。   天璇不由一惊,不等她问,谷雨就道:“少夫人发动了。”   天璇下意识往门口跑,被谷雨拦住了才想起自己如今还披头散发,只穿了里衣,立刻道:“赶紧给我收拾。”一迭声追问:“怎么说发动就发动了?这不是才八个多月?派人通知我大哥了吗?”   谷雨替她绾着最简单的发髻:“说是少夫人正睡着,突然就发动了,浮曲院应是派人去请了。”   天璇想想也是自己多此一问了,收拾好便急步赶往浮曲院。   浮曲院里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天璇一入内就见刘氏已经在了,只不等开口便被朵儿的哭声吸引了心神,朵儿住在浮曲院里,小孩子哪怕睡得再深,这动静也被吵醒了。   刘氏便道:“你去看看朵儿,她最是依赖你。这里有我。”   如此天璇脚步一拐就去了西厢,屋内,奶娘正抱着朵儿哄,小姑娘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依旧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见了天璇哭得更委屈,脸上都是泪,伸着手叫:“姑姑,姑姑。”   天璇抢步上前从奶娘怀里接过她,让她靠在自己怀里,一边走一边拍着她的背安抚。   朵儿小手揪着天璇的衣领,含含糊糊的叫:“娘,娘~”   天璇一下一下抚着她背,柔声道:“娘在给朵儿生弟弟呢,马上就好了,以后朵儿就是姐姐啦,要是有人欺负你,你一挥手一下令,弟弟们就会冲上去帮你打坏人。”   显然这个还需要好几年才能实现的美好画面吸引了小姑娘注意力,她抽抽噎噎的问:“真的?”   “当然,姑姑什么时候骗过你。”   趁着这会儿功夫,天璇拿披风将她严严实实的裹起来:“姑姑那里有一盒桂花糖,你要不要”一边哄着一边往外走。   到了外面听见更加清晰的嘈杂声,小姑娘又要哭,天璇赶紧抱着她往栖星院跑,然后拿了一堆糖和玩具把她哄睡了。   天璇将她放到自己床上,等她睡熟了才对谷雨道:“你在这儿看着,有事叫我,我去大嫂那看看。”   “姑娘放心。”   天璇便披上斗篷,带着白露再一次赶往浮曲院,这会儿府里有头有脸的女眷都到了,二房梁氏带着沈天瑜姐妹几个,五房尤氏带着独女沈天璎,七房漆氏却是没女儿的。   见过礼后,天璇走到了坐在黄花梨木太师椅上的刘氏跟前,耳边听着一声声惨叫和稳婆的指挥,只觉心惊肉跳,忍不住问:“母亲,大嫂不会出事吧!”阮氏怀的是双胞,目前九个月差一点点,想想便心惊胆战。   刘氏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背:“阿嫣胎位正,她素来身子好,不会有事的。”只女人生产就是在归鬼门关上走一圈,谁敢保证万无一失。   虽天璇也知其中凶险,然刘氏的话到底让她心安了几分。   这时候有人急急来报:“大爷回来了。”   音落,沈天枢便脚下生风的进来,一进门就问:“母亲,阿嫣如何?”   刘氏道:“还在里面,不过稳婆和女医都说一切尚好。”   沈天枢勉强一笑:“有劳母亲了。”   之后,向来儒雅的沈天枢,没了平时的四平八稳,和所有产房外的男人一样,心急如焚地在屋子里来回踱步,恨不得把地面踱穿了的架势。   天璇被他绕的眼晕,又替阮氏高兴。幸好也没出现狗血的保大保小戏码,阮氏在卯时一刻平平安安生下一对双胞胎男孩。   饶是沉稳如刘氏都忍不住双掌合十,念了一句佛,沈氏长房可算是有嫡长孙了。   不一会儿就有两个婆子抱着两个红襁褓出来,天璇凑上去看,红彤彤皱巴巴,有些小,毕竟是双胞胎又不足月,但是看起来很健康,哭声也中气十足,不由伸手拨了拨柔嫩嫩的手指,软得一塌糊涂,吓得她都不敢碰了。   沈天枢不放心,让两位儿科圣手细细看了一番,因为早知是双胞胎,有凶险,故而早早备下的。   两人俱道十分康健,众人才算是彻底放了心。   刘氏便开始命人给各家报信,散喜蛋顺便邀请他们参加洗三。   沈凛是早上回来的,儿媳妇生产,没有他这个公公坐镇的道理。他带着一脸喜色进屋,显然一下子得了两个嫡孙让他十分高兴,大手一挥:“阖府多发三个月月例!”   还在屋内的下人皆是喜形于色,喜滋滋的跪下谢恩。   在屋内看望阮氏的天璇听见外面声音便笑:“看来阿爹高兴坏了。”   阮氏显然也高兴坏了,于她这样的世家嫡长媳来说,有什么都不如有儿子来的可靠。   天璇进来第一眼就发现了阮氏的不同寻常,就像是压在她肩上那座无形的大山终于被移走。眼下她有二子一女,地位稳如磐石,不管日后会不会再有孩子,生男生女都是锦上添花。想想又觉这豪门媳妇也挺不容易的。   ☆、第69章   双胞胎的诞生,实在是沈府今年最大的一桩喜事,且意义不凡,代表着长房嫡系这一脉后继有人。饶是沉稳如沈老爷子都喜动于色,特地开了祠堂,告慰先祖。   沈府亦是张灯结彩,披红挂绿,就连园子里摆放的花都是挑了最喜庆的,阖府主子连下人俱是眉开眼笑,有什么不高兴这档口也得憋着。   在信都的习俗中,人生有两件大事:一是生下来第三天的‘洗三’;二是死后第三天的‘接三’。所以无论贫富贵贱,洗三仪式都会尽可能大肆操办。沈氏更不会委屈了自家嫡长孙,这一日广邀亲朋。   为此,天璇忙的脚不着地,盖因刘氏把事情都交给她操办。天璇原以为自己会手忙脚乱,不想上了手,驾轻就熟,自然而然就会了。心道自己记忆恢复的情况是越来越好了。   蒋岚远远就瞧见天璇站在垂花门下,身侧是一棵怒放的石榴树,而她穿了件石榴红的织锦金丝长裙,比枝头火红的石榴花还要明艳动人。   这样鲜妍艳丽的装扮在她身上甚少见,蒋岚绕了一圈,啧啧:“可真真是人比花娇啊。”   天璇轻轻推了她一下,笑:“就你嘴甜。”然后上前与颜氏见礼。   冀王妃身份尊贵,不轻易出门,这种亲朋故旧之间的往来,除非大事,一般的都是派个婆子过来送礼贺喜,现如今儿媳回来了,自然没有再派下人的理。   颜氏还礼,道了一句恭喜之后便再不多言。   她不爱说话,天璇早有耳闻,故也不多言,迎着姑嫂二人入内。。   屋内已经坐了不少贵妇人,见天璇带着颜氏进来,俱是微微一怔。两人都是万中无一的绝色,颜氏便如那天山上的雪,清、冷、美,却带着一丝荒凉。旁边的天璇似春江里的暖水,又像是枝头新开的花,娇、暖、妍,此刻黑白分明的大眼顾盼生姿,言笑晏晏,叫人心旷神怡。   天璇说笑几句便告辞,继续出去迎客。蒋岚这样的小姑娘自然是去园子里找同伴玩耍。   如颜氏这样成婚的女子一般都是留在屋内与众贵妇闲谈,只她出了名的清冷寡言,诸人有心奉承也无处下嘴。   刘氏瞧着她几次望过来,心念一动,便起身道:“对不住,我去去就来,诸位自便。”众人当她更衣,也不在意。   不一会儿颜氏也起身离开。出了院子就见刘氏不疾不徐的走在前面,显然是在等她。   刘氏对颜氏微微一笑,颜氏便也轻轻扬了扬唇角。   刘氏温声道:“三夫人可是找我有事?”   颜氏点头,毫不含糊的直奔主题:“三爷中意寄住于贵府上的毕姑娘,想纳她进门。”   刘氏呆了下,毕绣莹?蒋嵘?她完全无法把毫不相干的这两人联系起来。可颜氏模样显然不是说笑,而她既然这么说了,以那位蒋三爷的行事作风,没有万全把握是绝不会上门的。   把握?   她想起了不久前毕女师满面尴尬的上门婉拒了沈志安,之前明明很中意的。说实话,刘氏是有些不悦的,沈志安是她千挑万选出来的,配毕绣莹真的不算委屈,毕竟毕氏灰飞烟灭了。   因为蒋嵘,所以拒绝沈志安吗?他们到底是什么时候认识,又是如何发展到这一步?   刘氏百思不得其解,她定了下神道:“绣莹上有高堂,不如三夫人当面问一问,这事我一个外人却是不好做主的。”人家提前与她打个招呼是给沈氏面子,毕竟毕绣莹寄住在沈府,但刘氏却是没立场答应与拒绝。   颜氏却是淡淡道:“三爷说毕家已然答应,我便不多此一问了。”   刘氏阖了合眼,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三夫人可要见一见绣莹?”   “不急这一时,早晚会见到的。”   还真是一点都不上心,刘氏看着一脸淡然的颜氏,从头到尾她都是一副例行公事的模样,也不知该替她喜还是替她忧。   #   到吉时,吉祥姥姥将新生儿抱出来,厅内设香案,案上供奉碧霞元君、琼霄娘娘、云霄娘娘等十三位神像。待吉祥姥姥上香叩首之后,本家亲眷按着尊卑长幼上前添盆,天璇添了两只小金元宝。   本家亲眷之后再是宾客,多是金银裸子,天璇便想这样的交际应酬法家底薄怕是要捉襟见肘,遇上人口兴旺的,几乎每个月都有红白事。   蒋岚见颜氏添了一对精巧的金镯,在天璇耳边碎碎念:“什么时候我也能当姑姑。”她十分眼馋朵儿,现在好了,天璇添了两个小侄儿,自己还一个都没有。   天璇拍拍她的手:“这话你少说,省得给你三嫂压力。”   对于她的迟钝,蒋岚狠狠地翻了个白眼,刚翻完就见颜氏踉跄了下,幸好被身旁的丫鬟扶住了。   蒋岚急了,赶紧过去,还没靠近就见颜氏捂着嘴干呕了两下。   天璇心里一动,这不会是有了吧。   现场有此想法的显然不少,有那会歧黄之术的妇人上前一把脉,喜上眉梢:“诶呦,要是没错,三夫人这是有喜了。两位小公子可真是福星哩!”颜氏进门也有两年了,一点动静都没有,哪怕是赶巧了,众人看双胞胎的眼神顿时不一样了,有那求子若狂的硬是凑上来摸了摸。   惊喜来的太快,蒋岚愣住了,还是被天璇推了一把才反应过来,不敢置信:“我要当姑姑了?”   “是啊,还不去看看。”天璇推她。   蒋岚一下子就冲了过去,离着颜氏三步远又不敢靠近了,小心翼翼道:“三嫂你觉得怎么样?”那模样好似怕稍微大声点就吓到颜氏。   颜氏已经被扶着坐在了椅子上,她表情有些怪,有些茫然,有些无措,最后脸上慢慢的浮现了一丝喜色,她本就是美人,一笑之下冰雪消融,美不胜收。   之后颜氏被冀王府的人战战兢兢的护送回去,那架势就跟护着颗露珠似的,也难怪,这可是冀王府第一个曾孙辈。   颜氏一走,被打断的洗三又继续,之后添盆的出手越来越阔绰,天璇就见一位少妇将手腕上小指宽的金镯子摘下来放进去,好似真把小家伙们当成送子福娃了。   因着这一茬意外,气氛更是喜庆,整个洗三宴也在其乐融融的氛围下结束,送走所有客人,天璇大松一口气。   正想好好去看下小侄儿,一回头就见四姑娘沈天珠扭扭捏捏的凑上来,她在冀王妃寿宴上伤了脸,还没好,遂一直都没露面过,此刻却是带着面纱出现在她面前。   反常即妖,天璇不由警惕。   “三姐,”沈天珠嗫嚅着唤了一声。   天璇道:“四妹!”说罢便看着她不说话。   沈天珠面纱下的嘴动了动,似乎难以启齿,露在外面的那半张脸一点一点的红了。   天璇心下微惊,怎么看怎么不对劲啊,她和这位四妹关系委实不算好,这姑娘性子有些尖刻,无缘无故就要刺人一句。   沈天珠鼓了鼓勇气:“听说深表哥他们要走了?”   深表哥,望着她闪闪发亮透着娇羞的眼睛,天璇还有什么不明白,沈天珠什么时候看上顾深的?   顾深是外男,哪怕住在沈府,可也甚少到内院,何况他一直跟着顾江走亲访友或是游览名胜古迹,早出晚归,两人哪有见面的机会。思来想去只有冀王府击鞠场上,因为被顾深打中了一回,所以……   这口味是不是有些太重了!   天璇看着沈天珠的目光有些难以置信,可沈天珠那眼巴巴的目光又让她觉得就是这么一回事。小姑娘的心思,可真难懂!   沈天珠不自动的动了动身子。   天璇难得见她如此小女儿姿态,不由心头一软,但是顾深马上就要走了。她斟酌了下用词道:“是啊,本身就是为王妃贺寿而来,眼下寿宴结束了,深表弟自然要随着表兄回梁州了。”   沈天珠眸色一黯,咬了咬唇:“可马上就是墨哥儿壁哥儿满月了,他们不喝了满月酒再走嘛?难得来一次!”   满月酒还有一个月呢?   天璇笑了笑:“出来这么久,想必家里惦记的紧,尤其是深表弟,最得我二舅母宠爱,哪里舍得他在外逗留。”   沈天珠揪着腰间荷包上的流苏:“那他什么时候走?”   “后天就要启程了。”   “后天!”沈天珠惊叫起来,似乎察觉自己反应过敏了,复又低了头,无精打采道:“那我走了。”   语气一下子变了。   天璇:“……”小姑娘要不要这么现实。   望着她焉哒哒的背影,天璇无奈的摇了摇头,她是不敢劝她的,这姑娘有点好赖不分,她亲姐沈天瑜和她好好讲道理都要被刺回来,她就更不会上赶着去做好人了。和梁氏说,梁氏估计还要觉得她污蔑她的好女儿。想着反正顾深马上就要走,等人一走,这朦朦胧胧的好感也就没了。   正想着,在墨竹苑伺候顾氏兄弟的大丫鬟走进,屈膝道:“三姑娘,深表少爷说想和您告个别。”   这人可真经不得念叨,天璇便道:“让他去客厅吧。”   来人应了一声,福身告退。   天璇也慢腾腾前往客厅,见了顾深不由打量,十五岁的少年,唇红齿白,眉眼张扬,活力四射,见了天璇露出一口白牙:“表姐。”笑容阳光灿烂至极。   难怪沈天珠喜欢,天璇想。   顾深也在打量她,这是寿宴后他第一次见她,其实他有些不敢见她,生怕自己露出什么叫她察觉,那就不好了。可他要走了,兴许好几年都再见不着,便忍不住来辞行。   此时见她眉眼盈盈带笑,无忧无虑的模样,第一次觉得她这样把什么都忘了很好,真的很好!   天璇挑眉:“这么看我做什么?”   顾深挠了挠后脑勺,打哈哈:“看一看你的变化,回头好向祖母说。”   提及顾老夫人,天璇心下一酸,这位老夫人是真的疼她:“我给外祖母备了一些东西,待会儿让人送去墨竹苑。”   顾深点头。   表姐弟二人拉了几句家常,顾深便告辞,一只脚刚跨过门槛又猛地回头:“表姐,你和蒋世子以后要好好的。”   天璇愣了下,这家伙对蒋峥的敌意她可是早发现了,怎么现在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转弯。   顾深却是丢下话人就消失了。   天璇望着空荡荡的门口,嘟囔了一句:“古里古怪的!”摇了摇头吩咐:“去浮曲院吧!”   而与天璇道完别的顾深正往府外走,冷不防听见一管软糯腻人的嗓子娇声唤:“深表哥。”   顾深不由打了个哆嗦,循声一看,在那张面纱上愣了两秒,试探:“四姑娘?”   沈天珠小跑上前,绞着手指细声细气道:“深表哥好!”   顾深拱手还礼:“四姑娘好。”瞧她脸上戴着面纱就想起自己摆的乌龙,把人姑娘家脸伤成这样,不由红了脸,讪讪作揖:“实在对不住。”   “没事,深表哥也不是故意的。”沈天珠十分大度知礼,反而道:“那天我母亲心疼我,说话有些重了,我在这替母亲向深表哥赔个不是。”   事后顾江带着顾深去二房赔礼道谦,不过梁氏态度不是很好,阴阳怪气说了几句,沈天珠也是后来听丫鬟说了才知道的。   顾深忙道:“二夫人也是爱女心切,何况的确是我技艺不精,才会连累四姑娘受伤。”   听他一口一个四姑娘,沈天珠心里有些堵,可女儿家的骄矜又让她说不出太多,就是今天跑去问天璇和半路堵他也是鼓足了所有勇气的。   女儿家的心思,神经粗壮如顾深是毫无所觉,他还惦记着待会儿的饭局,他在信都新交的几个朋友约好了在三鲜楼给他践行。遂顾深道:“我还约了朋友,先行一步。”   沈天珠咬了咬唇,一千个不甘一万个不愿,可又能如何,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扬长而去,愤愤的跺了跺脚。   然而最终,顾深还是没能走成,一顿海鲜把一群金贵的小少爷们全部干趴下了,顾深是被抬着回来的,上吐下泻,根本走不了。   顾江等了两天,得到一个顾深需要静养的结论,强行上路,恐怕会出事。顾江哪敢勉强他,遂只好把可靠的下人留下,自己先行一步,叮嘱他好全了再回梁州,反正他也是个闲人。   ☆、第70章   这一通上吐下泻折腾下来,顾深小脸蜡黄,整个人都快虚脱了,天璇瞧他就似那被霜打焉的茄子,看着也怪心疼的,特意让厨房给他熬了鸡丝粥,挑掉鸡丝那种。   一见又是白粥,顾深哀哀叫起来:“能不能给点其他的,我都吃三天的白粥了。”   天璇忍笑安慰:“府医说了,你这两天吐的厉害伤了肠胃,之后得养一养,等你彻底好了,我再带你去吃海鲜,把这几天落下的都补回来。”   闻言,顾深一脸惊恐,咬牙虚弱道:“你要不要这么狠心,还让我吃,我这辈子都不要吃海鲜了。”   见自己的最爱被鄙视,天璇不乐意了:“海鲜怎么着你了,分明是你们自己运气差,吃了不新鲜的。”   提起这个顾深就一肚子气,拍着床板叫嚣:“赶紧把三鲜楼给我封了,这种黑店怎么能开下去。”   “人家幕后老板都上门赔过罪了,你还想封店。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得饶人处且饶人吧。”出事那些公子哥里是有几家叫嚣着要封店,不过三鲜楼开了四十来年,背后主子也是世家子,加上一些忠实食客力保,最后罚了采买的管事,掌柜,背后主家探望了一圈赔礼道歉了事。   顾深也是叫着玩,心里早就放下了,听她这一说也不继续闹了,乖乖的坐起来,尝了一口眼前一亮,再喝一口,香糯软嫩,还有淡淡的咸味,再尝一口,鸡肉味,差点感动的两眼泪汪汪:“你就是我亲姐!”   天璇愣了下,笑:“这话我听着十分耳熟,以前你是不是经常这么哄我。”   顾深干笑了两声,喝到一半,他突然想起一件十分尴尬的事来,扭捏了一下,不好意思的开口:“表姐,我有事要拜托你,你可一定要帮我。”   天璇看他这吞吞吐吐的模样,扬眉:“你先说来听听看。”   “就是那个,你四妹她,她……”涉及女眷,顾深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   闻弦歌而知雅意,天璇当即就明白过来,正要开口,门口丫鬟打起帘子进来禀报:“四姑娘来了。”   顾深表情有点崩溃,向天璇投来求救的视线。   天璇颇为无奈,这种事处理起来本就是吃力不讨好,尤其对象还是沈天珠,偏顾深在这儿又没什么亲人,她这个做表姐还真不能撒手不管。   沈天珠提着食盒进来,在门口看见那一堆下人就知道她在里面。她这三姐向来讲排场,到哪都是前呼后拥,出门除了一堆丫鬟婆子,还要带上一队威风凛凛的护卫,这排场和蒋岚也差不多了。即便在家里也是一步出八步迈,好似不这样就显不出她嫡长女的气派。   见除了她还有沈天珝,沈天珠方收了收眼里敌意,天璇与顾深是表姐弟,朝夕相处几年,谁知道有没有其他心思在里面,如今沈天珠正喜欢顾深自然觉得他什么都好,好的人见人爱。   “三姐,九妹也在啊!”   天璇笑了笑,看一眼她手上的食盒,站起来道:“正要走,表弟吃饱了有些困,想歇下。”   要是一般人也就顺着话一起走了,偏沈天珠不走寻常路。   她似乎是才注意到顾深面前小几上空空的碗,提着食盒的手顿时握紧了,不甘道:“我也给表哥做了小米粥,表哥要不要再吃一点。”   顾深连忙道:“我吃饱了,我困了要休息了,要休息了。”   这样明显的抗拒,还是在堂姐妹面前,沈天珠的眼睛瞬间委屈的红了。   天璇也觉顾深这小子不会说话,这不是给她们姐妹拉仇恨吗?清咳了一声,只得顺着他的话:“那行,你好好休息。”   沈天珠咬住了下唇,细声道:“表哥好生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   深表哥都变表哥了。天璇才留意道。   顾深脊背僵了僵:“不用麻烦四姑娘,我这都快好了。”   沈天珠却是不想听他继续说下去,尤其是在姐妹面前,扭身就走。   天璇有些同情的喵一眼顾深,显然沈天珠没这么轻易放弃。这一头扎进情爱里头的人最是讲不通道理的。否则哪来那么多的痴男怨女。   一跨出屋,沈天珠脸色就变了,握着粉拳愤愤不平的瞪着天璇。她舍不得怪心上人,气可不就只能往堂姐身上撒。自己特意跑去向她打听顾深的事,表现的都这么明显了,好歹是堂姐妹,不帮她就算了,却扯她后腿,什么意思。   这么想,沈天珠也如此质问了:“三姐明知道我,”到底还有些羞涩,她没说下去,转而道:“不帮我就算了,还从中作梗,有你这么做姐姐的吗?”   这种理所当然要帮她,好似欠了她的态度令天璇十分不喜,再说了求人也摆出个求人的态度来,虽然她求了自己也不会帮她。顾深明显对沈天珠没这意思,且这两人,一个没长大似的,一个性子古怪,实在不合适。   天璇懒得跟她绕弯子,直接道:“表弟的态度,四妹其实心里明白的很,何必自欺欺人,让大家面上都过不去。”   沈天珠脖子一梗,冷笑:“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他未娶我未嫁,怎么就不可以了。你不就是觉得我长得不好看吗?是,你是长得漂亮,可你都有蒋世子了,还要霸着表哥不放,三姐就不嫌郡下之臣大多,应付不过来吗?”   “啪!”   沈天珠捂着脸不敢置信的看着天璇,气得语调发颤:“你,你敢打我……”   收回手的天璇面带寒霜,冷声道:“为什么不敢,你再敢对着我胡说八道,巴掌都是轻的。我不欠你,没义务惯着你。”   沈天珠有些被她骇到了,其实她一直都是有些怕这个三姐的,小时候在她手上吃过亏。可她失忆后,性子比以前软了些,慢慢的她胆子也大了,这一巴掌却又把她打回了现实。   沈天珠想破口大骂甚至想冲上去和她打架,但是以前的惨痛教训让她只能选择捂着脸跑了。   天璇眉头一皱,有些烦躁,不由迁怒躺在里面的那个蓝颜祸水,蓝颜祸水还派人出来打听,天璇差点想进去踢死他。   扭头见瞠目结舌的沈天珝,天璇也想捂脸了,她集美貌与温柔于一身的完美姐姐形象全叫沈天珠毁了。   不想小姑娘大眼闪闪发光,一脸崇拜,见她望过来,小小声道:“四姐老是讽刺我胖,我不喜欢她。”沈天珝有些胖,沈天珠好似在她身上找到了优越感,单独遇上了就要挖苦两句。   天璇顿时收了众目睽睽之下让小姑娘下不来台的那一丝愧疚,只恨没打得重一点。沈天珝这年纪最敏感,一个不好就要落下心理阴影,变得自卑。沈天珠这性子泰半就是因为自卑造成的。   天璇搭了她的肩膀,温声道:“我们阿珝年纪小有婴儿肥有什么奇怪,你最近不是瘦了,只要坚持锻炼会越来越苗条。”又摩了摩她的脸:“九妹五官长得好,皮肤更好,过两年长开了绝对是个大美人。她要是再这么说你,你就打她,出了事,三姐给你撑腰。”   沈天珝嘴角一个劲往上跑,压不住的喜色:“好,”又问:“那我以后能和三姐一样好看吗?”   天璇沉吟了会儿,叹了一口气沉重道:“这个有点难!”   沈天珝噗嗤笑出声,俏皮的吐了吐舌头:“三姐真臭美!”   天璇弹了弹她的额头:“小东西,没大没小。”   沈天珝捂着额头吃吃笑,笑到一半眨了眨眼,伸手一指道:“那边好像是大哥和绍表哥。”   天璇笑容一凝,转过身顺着她的手指望过去,他应是直接从卫所过来的,墨色飞鱼服,更显得他肩宽腰窄,腰配绣春刀,英俊中染上了一分凌厉。   这儿只有这一条路,她们避无可避。天璇遇见他第一个念头就是避,她有些怕见他。   蒋绍更早看见她,在来的路上撞见了捂着脸大哭的沈天珠,当时他就在想,是不是她打的,这府里敢打沈天珠也就那么几个人。   小时候她可没少收拾沈天珠,她二婶护短护得蛮不讲理,闹的她烦了,她就搬到靖国公府住一阵。   双方在一丈外停下,互相见礼。   沈天枢便要走,蒋绍却是纹丝不动而是含笑道:“那只鹰给你添麻烦了。”   天璇道:“还好。”最大的麻烦是每天都给她带礼物,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冷不丁从天而降,讲真,有时候会被吓到。天璇试图谢绝这份礼物,奈何种族不同,无法沟通,它雷打不动。   “既然还好,那就送给你吧。”见天璇张了张嘴,似要拒绝,蒋绍截过话头:“应该说还给你,它本来就是你养大的。因为你去了梁州,落在靖国公府,我养着养着就跟我熟了。不过到底是你一手养大,见天儿往你这里跑,既然养不熟我也不想养了。”   天璇心里是很想接受的,但是理智让她拒绝了:“不用,这几年都是你在养,我岂能夺人所爱,而且我也养不来这样的猛禽。”   夺人所爱!   蒋绍笑了笑:“它本来就是你的心头好。不用你亲手养,我待会儿把专门伺候它的小厮和用具都送来。”   说罢也不顾她一脸拒绝,直接抬腿离开。   他人高腿长,不一会儿就走出一大段路,只留一个背影供天璇干瞪眼。   “你想干什么!”沈天枢声音里压抑着薄怒。   蒋绍淡淡的扫他一眼:“我不想睹物思人。”   沈天枢心里一堵。   “你们要是不喜欢,杀了便是,如今它已经不是我的了,我不会找你算账。”   沈天枢喉间一哽,甩了甩衣袖,但见他神情冷冷清清,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他这两年越来越冷了,以前不是这样的。   两人沉默着踏入了墨竹苑,顾深对蒋绍的前来表示受宠若惊。   “这几日忙,现在才来看你,深表弟见谅!”蒋绍含笑道。   顾深连忙表示没关系,您老人家来了已经是蓬荜生辉,赧然:“惭愧,惭愧,一顿践行宴还闹出这么多事,让两位表哥为我担心了。”   蒋绍笑道:“三鲜楼多少年没出过事,就你被给碰上了,估计是天要留你!”   顾深摸了摸头哈哈一笑:“我也觉是天意,正好我可以喝了小侄儿的满月酒再走,还能把信都风光好好游览一下,之前要不是大哥催我,我都不舍得走。”   沈天枢挑眉:“听你这意思,你不会是故意吃坏肚子的?”   顾深叫屈:“冤枉,我就是不想走也不会找个这么折腾自己的方子啊!”   蒋绍微微一笑。   ☆、第71章   从墨竹苑出来,天璇和沈天珝说笑着回玉笙院,不防才踏进院门,守门的婆子就迎上来,低声道:“毕姑娘在里头。”   傍晚,冀王府的轿子就会来抬走她。   沈天珝脸色刷的就变了,对于毕绣莹为妾这一事,反应最大的就是她。她一直无法接受向来亲近甚至是钦佩的姐姐竟然甘愿给人做妾。尤其还是王府,她三姐未来夫家,日后三姐进门如何与颜氏相处。   沈天珝扭过头,郁郁道:“我不想见她,三姐。”   天璇叹了一口气,道:“那我们去西厢坐会儿。”   沈天珝点了点头,二人便去了厢房。   正堂内,毕绣莹跪伏在地,郑重地向刘氏叩首:“夫人对我们母女俩恩同再造,绣莹没齿难忘。”   在这乱世里,薄有姿色的母女俩,还出自昔日赫赫名门,若非刘氏庇护,早成了一些特殊癖好者的禁脔。何况这几年,刘氏待她们母女确实不错,若非刘氏大方,她哪里能学来这一身学识。   刘氏半垂了眼,神色寡淡:“谈不上什么恩德,你母亲教阿珝乐理,你陪着她读书,我供养你们母女是应该的。”   毕绣莹心中一酸,她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让刘氏大失所望了,便也不多言。含着泪磕完三个头,她便起身告退。   刚转身就听刘氏在后面说:“你好自为之吧!”妾!立着的女子。毕绣莹真的了解为妾的悲哀吗?她知道,她选择了这条路,沈妙娇的欺凌恐怕起到了至关重要的因素,她不愿再受辱,但是为妾的屈辱她能忍受吗?若是不能,她又要如何?   这一句话令强忍的眼泪哗的一下子流了下来,毕绣莹捂着嘴肩膀轻轻颤抖。   毕绣莹走了,天璇和沈天珝才进屋。   刘氏一抬眼就见小女儿闷闷不乐的脸,忍不住一叹,再看一旁的天璇,低声道:“日后你与她划清界限吧,就当没认识过这个人。”否则和颜氏的关系就尴尬了。何况在冀王府,两人在两个房头,为妻为妾,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天璇应了一声,又道:“她也是个可怜人,若非被逼的狠了,也不会选这一条路。”在沈妙娇事上,的确是沈家没给她一个公道。有时候天璇都想若是自己被逼到了这种境地,她会如何选择。忍字头上一把刀,刀刀戳心窝。   “她是可怜,原也不比你们差,金玉堆里长大,却一夜之间从云端跌落,摔进了泥泞里。流亡那几年,更是看尽世间百态,尝遍人情冷暖。到了我们府上,虽说没把她当下人,到底是寄人篱下,自有一番辛酸,还要被妙娇欺凌。这样的经历下,她如此选择我并不惊讶。”刘氏淡淡道:“只是难过,一旦打破了那条底线,迈出了第一步,后面再打破底线就越来越容易。人不就是这样一点一点变得面目全非的。”毕绣莹看着温婉娴雅,可她骨子里却是好强敏感的。而女人为母更强,冀王府又是那样的权势富贵地。日后她会成什么样,刘氏是真的猜不着。   天璇心下一凛,不由想起了清冷如雪的颜氏。   沈天珝有些糊涂的看着刘氏。   刘氏摆了摆手,不提这些糟心事,便是有什么那也是好些年之后的事了,也许是自己想太多了,转而对天璇道:“明天就是你生辰了。”   天璇也配合的转移话题,笑:“是啊,厨下都备好了,明天中午就请姐妹们聚一聚。”   “然后晚上和蒋世子庆生!”被转移了注意力的沈天珝怪笑。   天璇戳了戳她的脑袋。   刘氏见她面颊上染上淡淡粉色,不由也笑了笑,小两口好好的真是再好也不过了。   谈及明天的生辰,屋内气氛顿时回暖,沈天珝叽叽喳喳的说着明天玩什么游戏。另一头,梁氏和沈天珠就没这么开心了。   梁氏一见沈天珠哭着跑回来,不用她问,身旁的丫鬟就愤愤不平的开始告状。   登时听得梁氏火冒三丈,心疼的摩着女儿的脸,其实天璇并没有用力,但梁氏愣是觉得女儿这脸都肿了,完全忘了沈天珠的脸原本就带着伤。   沈天珠又哭的声嘶力竭,可不叫她心如刀割,当下梁氏拍着桌子站起来:“我倒要去问问大嫂,她是怎么教女儿的,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做婶娘的了。”   说着便气势汹汹地拉着沈天珠前往玉笙院,将将走到门口却与蒋峥撞了个正着。   但见他身上迸射出的威势,如巍巍高山,只觉压迫感铺天盖地袭来,梁氏顿时心里一突,又见他淡淡望过来,视线冷冰冰的,看哪,哪儿就要被冻住似的。   她只觉手脚发凉,险些站不住,心下已然生怯,紧紧拉着女儿的手,下意识把女儿往身后拉。   “沈二夫人,”蒋峥淡声道:“若是令爱不会说话,也不必再开口了,免得祸从口出。”   不必再开口,什么叫不必再开口?   梁氏心跳加快,脑子里空白了一瞬,她哆嗦着嗓音,挤出一抹强笑:“珠儿年幼无知,与她堂姐开起玩笑来没轻没重……我这就是带她来向三侄女道歉的,道歉的。”   蒋峥道:“及笄之年,该知道分寸了。”   梁氏捏着一手心的汗,强制镇定道:“……以后再不会了。”   “那就好。”蒋峥略一颔首,抬脚离去。   梁氏被晚风一吹,打了个寒噤,回头见小女儿吓得面无人色,又气又心疼。蒋峥这般身经百战之人毫不收敛一身气势,便是她都噤若寒蝉,何况是女儿这个未出阁的姑娘。   惹不起那就躲吧,道歉!道歉?等这尊煞神走了再说,让沈天瑜带珠儿来,大女儿和天璇关系向来好。   如此想着,梁氏拉着女儿掉头就走,好似玉笙院里有怪物似的。   蒋峥入内,便见天璇笑盈盈的望着他,遂也笑,对刘氏行了礼,道:“我明天便要离开信都,不能陪阿璇过生,想今天接她出门玩一会儿。”   天璇愣了下,不是说要初九才走的,明天才初六,是雍州出事了?   蒋峥安抚的冲她一笑。   刘氏知情知趣的放行。   两人一走,就有小丫鬟把梁氏怒气腾腾而来灰溜溜走的事情说了。刘氏不无感慨,没有蒋峥,她也能打发了梁氏,但是不会这么容易。这母女俩就是窝里横,因为知道家里人怎么着都不会下手太狠,所以脾气一上来就不管不顾,可遇上真的敢不管不顾的了,就缩了,说白了就是欺软怕硬。   踏出玉笙院,天璇就忍不住问了:“是雍州出事了?怎么突然提前了!”   蒋峥轻轻握住她的手,低头望着她含着担忧的眉眼,道:“不算大事,西突厥陈兵在嘉峪关,那是梁州杨氏的地界,为防万一,我要去边关坐镇。”   杨氏,两次欲绑架她的那个杨氏。天璇恨不得他们倒霉才好。可当对手是异族时,还是希望他们不要像遂宁耿氏那么倒霉。   虽然不是出征,可天璇依旧有些担心,战场局势瞬息万变,谁知道最后怎么样,要不然,蒋峥也不会这么紧急的赶过去,便道:“你等一下。”然后抽了抽手,见他不放,摇了摇手:“你在这等我一下。”   她语气中的撒娇让蒋峥十分受用,于是松开手。就见她拉着谷雨故意往边上走了几丈,还背对着他对谷雨说了什么。   随后,谷雨朝他福了福身带着一脸笑意疾步而去。   蒋峥目光在她脸上绕了绕。看得天璇不自在的扭过脸。   蒋峥缓缓的笑了,又牵起她的手往外走:“今天正好是初五,没有宵禁。”   没有宵禁的信都极为热闹繁华,尤其是六月,天气炎热起来,街上行人更多,完全可以用摩肩擦踵来形容。   天璇又见到了当初那卖花环的,十岁出头的少年。   那少年还记得他们,蒋峥这样的气势和天璇这般容貌,一般人想忘也忘不了。   少年已经知晓自己搞了乌龙了,人姑娘当初明明梳的是未出阁的发髻,偏他紧张的昏了头,居然称呼人家为夫人,幸好对方也不计较他的冒失,还买走了他所有的花环。   这一回他已经知道蒋峥的身份,更加紧张,说话有些发颤:“世子,要不要买一个石榴花环给沈姑娘,今年的石榴花开的特别好。”   对于这样小小年纪就出来讨生活的孩子,女人总是格外心软的,天璇也不例外。   蒋峥挑了一个石榴花环戴在天璇头上,低头对天璇道:“回头你可以赏给小丫鬟们玩。”   天璇弯了嘴角:“好。”   便有随从上前付了银子将摊上的花环都包起来送去沈府。   少年喜不自禁,连连道谢。待人走远了,还在一叠声道谢。   蒋峥拥着天璇继续逛街,走了一会儿天璇道累了,二人便进了就近的茶楼。一入内,正看见一青年牵着一女子的手从楼梯上走下来,未想那男子脚下一滑,猝不及防之下整个人栽下来,而那被他紧紧拉着的女子也随着他一路滚了下来,幸好只剩下六七阶。   两人倒在地上诶呦诶呦叫了两声,女子气得直捶男子:“都怪你,都怪你!”   青年由她打着,一个劲儿问:“摔着了没有?疼不疼?”   看样子应该没摔着,只是看二人龇牙咧嘴的模样,天璇忍不住替他们喊疼,侧了脸对蒋峥小声:“这事告诉我们,有一种爱叫做放手。”说着忍不住笑起来,又觉不厚道,连忙躲到蒋峥背后,挡住笑脸。   蒋峥就觉她额头抵在他背上,笑的一颤一颤,不觉也轻轻笑。   “天璇?”那摔倒在地的女子轻轻换了一声。   天璇慢慢从蒋峥背后探出头来,诧异的看着不远处一脸惊喜的女子。   “天璇,我是月娘啊!”   天璇眨了眨眼,应该是以前的旧相识吧。   叶月娘知道她失忆了,遂又道:“梁州泸川叶月娘。”泸川正是顾家所在地。   叶月娘含羞的瞥一眼身旁的青年:“我三月里嫁过来的。”本想拜访她,只听说她失忆了,巴巴凑上去显得她巴结,遂她便没有上门。毕竟她们以前也不是特别亲近,但也算是熟,经常在各种场合遇见,泸川贵族圈子说小也小。只今儿遇见了又是另一回事了,她就是在楼上看见天璇进来才下楼的,不想出了这么大一个糗,一想到这,就恨恨的瞪了青年一眼。   青年讨饶一笑,上前给蒋峥见礼,他也是大家子,自然认得蒋峥。   天璇不好意思的对叶月娘笑了笑:“抱歉,我有些事还没记起来。”   对于这个结果叶月娘早有心理准备,失望了一瞬立刻又恢复如常,欣喜的望着她的石榴花环:“你头上的花环真好看,哪儿买的?”   “平安街那边,不过他已经收摊了,”天璇又想起进来时似乎看到远处也有一个卖的,便道:“我瞧着西边那头的街上似乎也有人在卖。”   “我都没有瞧见。”叶月娘嘟了嘟嘴。   青年赶紧吩咐下人去买。   那领命而去是一黑身卷发,面容憨厚的魁梧男子,天璇不由多看了几眼。   叶月娘留意到她的视线,笑道:“这是我从泸川带来的昆仑奴,性情温良,踏实能干,在梁州那儿盛行养这种奴仆,可我到了信都才发现这儿只流行昆仑奴面具,一点都不流行昆仑奴,可我都习惯了。”梁州豪门喜欢豢养各种少数民族为奴隶,统称为昆仑奴,模样越和中原人迥异越受追捧。   可真会玩!天璇心道。   待那买花环的昆仑奴回来,青年轻轻捏了捏叶月娘的手心:“蒋世子沈姑娘自便,我们该回去换衣裳了。”   叶月娘心里一动,便也告辞,临走看着天璇有些赧然道:“我在信都也没什么朋友,我以后可以找你玩吗?”   天璇自然道好。   两人便向蒋峥施礼告退。   蒋峥见天璇又盯着那昆仑奴看了好几眼,道:“若是喜欢,我给你找一个。”   天璇摇头,笑:“就是头一回见,有些好奇。”语气一变,抱怨,“累死了,我要赶紧找个地方坐坐。”   蒋峥便揽着她上楼。   马车里,青年正在笑话叶月娘:“平时不挺机灵的,这会儿怎么没看出来,蒋世子嫌咱们打扰他们呢。”   叶月娘不好意思的打了他一下,又忍不住笑:“哪想人前威风凛凛的蒋世子竟然会有这一面。”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啊!”青年一唱三叹。   叶月娘踢他一脚,斜睨他:“怎么一见倾心了!”   青年见她娇态,又值新婚燕尔,不禁心头火热,凑过去在她粉腮上重重亲了一口:“在为夫眼里,娘子最美!”亲完就见叶月娘眼里漾出水光,不觉喉结一动,慢慢低了头,车内气氛正旖旎,马车猛地一颠,两人咚一声撞到了车壁上,又是一通诶呦诶呦。   青年捂着额头听着那赶车的昆仑奴连声告罪,不由笑骂一句废物。   叶月娘整了整衣襟,嗔他一眼,忽又想起天璇盯着她的昆仑奴看了好几眼,笑着道:“说来,天璇当年也有一个昆仑奴,还是从耿若兰手里赢回……”说着说着渐渐消了音。   青年见她神情萧瑟起来,问:“遂宁耿氏?”   叶月娘幽幽一叹,耿若兰贵为遂宁耿氏嫡女,当年也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人物,她这人张扬跋扈兼心狠手辣,死在她手里的昆仑奴一只手数不清,在闺阁里也不是很讨喜。也不知是不是报应,耿氏在三个月前一败涂地,阖族男女老少都被凌虐至死,就连尸体也被悬挂在城墙上,不得入土为安,到底相识一场,落得这么个凄惨下场到底让人唏嘘!   ☆、第72章   天璇坐在临窗的座上往下看,只见灯火通明的街道上车马辚辚,人流如织,买卖吆喝声不绝于耳,那一张张稚嫩的,清秀的,老迈的脸上皆是笑意融融,不禁再一次感慨信都的繁华。   感慨间,天璇余光瞄见蒋峥将凉下来的糖蒸酥酪推到她面前。   这酥酪凝白如脂,上面还铺了葡萄干、红豆、松仁,入口香甜柔嫩,天璇吃了一勺,眯了眯眼,对蒋峥道:“果然高手在民间,不比家里厨房做得差。”又问:“你要不要尝一尝?”后不等他回答,便自言自语道:“你不爱吃甜的,真是可惜了,人生五味,酸甜苦辣咸,你却不爱最美味的那一味。”   她嘴里说着可惜,脸上的神情可不可惜,眼角眉梢都是得意。   正得意着留意到蒋峥漆黑的眸子望过来,似笑非笑,敏感察觉到危险气息的天璇赶紧补救,从腰间的荷囊里取出一个黄色的平安符递过去,这是她在出门时吩咐谷雨去栖星院取来的。   这一刻,天璇不得不佩服自己的机智,原以为他初九走,可以慢吞吞的做。不过昨天无事,便想起了这一茬,因着平安符不难,做着做着就做好了。幸好做好了,否则,就没法给他了。   “绣好了,就是有点儿难看。”天璇坦然承认自己技艺不精,这样对方就没有理由嘲笑。   蒋峥的目光在桌上的平安符上顿了顿,接着嘴角弧度一点一点扩大,这实在是意外之喜!   四目相对,天璇对上他灼灼的目光,下意识的低了头。   蒋峥看一眼平安符,再看一眼她,声音带笑:“阿璇,帮我带上吧!”   天璇犹豫了下,随后拿着平安符站起来走到他身旁。他坐着,自己站着,这高度刚刚好。天璇垂眼打量他,眉峰刚毅,轮廓硬朗,五官立体又深邃,其实他长得还是挺好看的,只因为气势太强,倒不显了。   解开平安符上细绳,带上后,天璇低头打结。   蒋峥微抬眼,大约是系好了,她大功造成般笑起来。一掌之外,便是她不堪一手握的纤腰,蒋峥伸手一捞就把想走的人拉到了腿上,见她想站起来,伸手按住了她的肩,低声道:“让我抱一会儿,我明天就要走了。”   天璇一下子就不动了,垂眼看着他胸前的平安符,她刚挂上去的,其实绣的还是挺丑,尤其是和他外袍上精致的麒麟暗纹绣一比,就更丑了,丑的她自己都看不过眼了。   于是天璇便想眼不见为净,想也不想就伸手给他塞到里面,平安符本来就该挂在里面的!   刚塞进去,手就被他隔着衣服按住,蒋峥眉头微微一挑,看着她的眼,慢慢道:“阿璇,你这样,我会忍不住的。”   天璇脸腾地红了,自己到底在干嘛?又觉他分明是借题发挥,她只是塞到了外袍里面,又没扒他里面衣服。她想缩手,可又抽不回来。   蒋峥见她脸上烧红了一片,白皙的脸上红晕无处不染,跟醉了酒似的。就觉自己也醉了,缓缓地扶着她的背按向自己,唇印了上去,先是额头,再沿着脸颊一点一点下啄,然后是唇瓣,辗转、吸允。   不知道是不是离别在即,遂蒋峥想一次够本,吻得十分炙热,还不大规矩,天璇甚至感觉到他起了反应,顿时如坐针毡:“……蒋峥!”   蒋峥咬了咬她的唇放开她,下巴搁在她肩头,呼吸有些急喘沉重,察觉她还要跑,在她腰上轻轻掐了一把,天璇又软了下去,还听见他低笑着道:“他们家糖蒸酥酪,味道确实不错!”恨得天璇用力掐他横在腰上的手,只他皮糙肉厚,愣是掐不起来。   蒋峥胸腔微微震动,哑着嗓子好心建议:“腰上的肉软一些,你可以掐腰。”   天璇手动了动,又恨恨的收回来,打了他一下,见他眉头都不动一下,反倒是自己手疼起来,顿时气得没辙。   蒋峥眼底漾着浓浓笑意,轻抚着她的头发:“我不在这段时间,你尽量不要出城玩,如果要出去,记得带上护卫。”   “你是觉得杨家还没死心?”天璇咬了咬唇:“不是说突厥陈兵嘉峪关,他们形势危急,还要节外生枝不成?”   “他们家行事素来不按章法。”蒋峥看着她的眼睛,说道:“乖,听话,你好好的,我在前面才能无后顾之忧。”   说的她像是个孩子似的,雁兰谷惊魂一幕还历历在目,她哪敢往外跑:“我就待在家里,哪儿也不去了,行了吧!”   蒋峥亲了亲她的额头:“等我回来,再带你出去玩,要是有机会,我带你出信都玩。”   天璇低低嗯了一声。   蒋峥蹭了蹭她的发间,望着对面酒楼屋檐下的轻轻飘荡绉纱灯笼,眼底透出凌厉骇人的精光。他不死,他如鲠在喉。   #   寸草不生的大漠之上,一轮弯月当空,漫天风沙之中凄厉嘹亮的狼嚎渐次响起。   顾沣抹了一把脸,摸到一手细沙,今晚的风可真大。他阔步走入主帐,端坐在红木嵌螺繥大扶手椅上的顾尅抬眼,他生的高大魁梧,国字脸上一双虎目炯炯有神。   十天前,西突厥陈兵十万在嘉峪关百里外,将整个梁州都惊动了,就像是灶上滚开的粥,沸腾不止。   二月里西突厥势不可挡,闪电般攻下遂宁后,在城内大开杀戒,任你是达官显贵还是平民百姓在突厥铁骑下都一视同仁,至今遂宁一些地方的土壤还是血色的。尤其是耿氏的轰然倒塌,下场凄凉,更是让世家豪门兔死狐悲。   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顾氏二老爷顾尅带着嫡次子顾沣前往边关坐镇,以防万一。   “父亲!”顾沣拱手。   顾尅略一颔首,将压在镇纸下的信往前一推:“你来看一下。”   顾沣上前,越看面上神色越凝重:“要蒋峥的性命,谈何容易!”   顾尅拿回信,放在烛火上,看着火舌一点一点将信吞噬殆尽,只留下灰烬,轻轻一吹便碎成黑沫,方道:“事在人为。蒋峥用兵如神,除去他就是断掉蒋氏一条臂膀,蒋氏声势太旺了。”   旺得他们周围几家如履薄冰,生恐哪一天被吞并,蒋氏可不是善男信女,若真是,两个州九个郡的地盘哪来的。   顾沣静默了一瞬,他也是众人有口皆称的骁勇善战,但是和蒋峥一比不得不甘拜下风,无怪乎父亲这样忌惮他:“如何下手?”   “具体事宜,等过几天那边派人来再商量。”顾尅笑了笑:“蒋峥是我们眼中钉,更是他肉中刺,他想杀蒋峥的心只会比我们更迫不及待。毕竟人都弄到手了,还没稀罕够呢,就被蒋峥抢回去了,岂能不恨!”   闻言,顾沣表情就有些怪。顾尅一些事并不瞒他,所以他知道,上元节那场所谓的绑架根本就是父亲和那人联手演的戏,好在不得罪蒋氏、沈氏的情况下合情合理的丢了人。   幼时顾长卿这个姑姑对他极好,而天璇是姑姑唯一的女儿,住在顾家这几年孝顺长辈,对他也尊敬有加,最后却被父亲这么‘送’了人……然而子不言父过。   顾尅却是没错过他的表情,冷下脸斥了一句:“大丈夫行事不拘小节。”一个女人就能换来遂宁,别说只是外甥女,哪怕是亲女儿他也舍得,要真是他亲女儿他也就不必如此大费周章了。   只恨蒋氏、杨氏太精明,好不容易联合西突厥灭了耿氏,最后却叫蒋杨两家沾了便宜分走一杯羹。   顾氏虽然依旧得了两座城,可按照私下协议还要在三年内给他10万两银、20万匹绢,花了如此多人力物力,反倒是为别人做嫁衣,顾尅岂能不恨。   顾尅平复了会儿心情,敲着案几沉吟道:“眼下蒋峥离开信都,倒是个机会,若是能把阿璇带回来,既能牵制蒋峥,也能在和他的谈判中占据主动。”可惜五月那次行动损兵折将还无功而返。   顾沣道:“有了五月初那回事,恐怕蒋峥会派更多人保护阿璇。”   顾尅瞥他一眼:“总要试一试,阿深身边的人倒可一用,成事在人谋事在天。”   所以父亲让小弟随着大堂兄前去拜寿时就存了心思是不是。顾沣只觉得嘴里发苦。   顾沣试图说服父亲改变计划:“一旦露出马脚,小弟凶多吉少。”   “我心里有数!”顾尅恨铁不成钢的瞪一眼次子。这儿子打仗行,就是有时候太过感情用事以至于优柔寡断,心性不如长子果决。不过这样也好,起码日后不会与长子争权夺利。他有心与长兄一较高下,却不会乐见自己儿子兄弟阋墙。   兄弟阋墙!顾尅慢慢笑起来,两年前埋下的那步棋或许是时候发挥作用了。   ☆、第73章   在茶楼坐了会,天璇便要下去继续逛,蒋峥自然随她,今天出来本就是为哄她高兴。   许是她生辰的缘故,蒋峥变得特别好说话,平时一些不许她吃的东西,这一会也点头了,甚至在她盯着臭豆腐摊两眼放光时,蒋峥沉默了两秒,然后命人给她买了回来。   臭豆腐有油纸包着,天璇用手帕托着咬了一口,脆中带酥,酥中带软,软中带微辣,微辣中带微甜,怪不得那么多人围着。   正吃得满嘴留香的天璇,发现立在身旁的蒋峥面无表情,不由促狭心起,用竹签挑了一块递到他嘴边,故意放软了声音:“你尝尝,很好吃的!”   她声音又软又甜,含着糖块似的,眼底闪着狡黠,蒋峥哪里拒绝得了,只能张嘴吃了。天璇盯着他,发现他一脸如常,眉毛都不抖一下,不由扫兴。逗人本就如此,对方反应平平也就没意思了。既没意思,天璇便不理他了,自己边走边吃。   吃了几块,天璇觉太咸了,便给了旁人,又用薄荷水漱了漱口,之后含了一块薄荷糖去味。环顾一圈,发现竟然不知不觉间走到了湘湖畔,一艘又一艘张灯结彩的画舫如同繁星一般飘荡在一望无际的湖面上,隐隐约约的还能听见船上婉转的歌声,热闹的笑声。   “我们也要坐船吗?”天璇有些小兴奋,她还没夜游湘湖过。   蒋峥没说话,牵着她往码头走。   码头上停靠了一艘长约六丈,宽约两丈的二层画舫,船身弧线优美,浮雕祥云,二层是一飞檐翘角、玲珑精致的四角亭。   天璇目光在这画舫在船头上绕了绕,龙柱上的浮雕飞凤和祥云一层扣着一层,层层错落有致,其身上每一根羽毛都栩栩如生。   “你不是很喜欢端阳坐的那艘龙船,这艘和端阳那艘工艺同出一脉,只较小一些,平时游玩正好,夏季湘湖风光最好,你可以邀请女眷游湖打发时间。”   天璇呆了呆,诧异的看着他,这意思……   蒋峥抚了抚她的头发,温声道:“这份生辰礼,喜欢吗?”   天璇睁大了眼睛,视线在蒋峥和华丽的画舫上来回转了几圈,捂了捂小心脏,这就是传说中被大款包养的感觉吗?   蒋峥见她眼珠子滴溜滴溜转,不知又在天马行空乱想什么,直接拥着她上了船。   近处的码头,远处的酒楼,凡是看到这一幕的,神情中多多少少的带出了几分羡慕。男子羡慕蒋峥位高权重坐拥绝色。女子则羡慕天璇国色天香,还有如意郎君。   三鲜楼顶楼的观景台上,蒋绍默默看着船头那一对璧人。   蒋峥从背后拥着她,不知她说了什么,逗得蒋峥整个人都笑起来,她抬手打了他一下,蒋峥似在赔罪,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间。   远远瞧着,可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一阵湖风吹袭而至,刮得他长袍飞动。他放在栏杆上的双手一寸一寸的握紧。眼前这一幕激起了他心底最深的恐慌,她不再喜欢他了,她终究被蒋峥打动,喜欢上了他!   #   三更的梆子敲过了,天璇才意犹未尽的回到沈府。往常这个时候她早已熟睡,眼下却依旧神采飞扬,双眸璀璨好像满天的星光都落在他她里,看得人只觉从心里亮堂起来。   站在栖星院门口,蒋峥摩了摩她的脸颊,柔声道:“回去早点休息。”   天璇应了一声,突然咬住下唇,勾了勾手指:“你低下头,我有事情跟你说。”   蒋峥看她一眼,微微俯身,天璇突然踮起来,在他脸上落下一枚吻,蜻蜓点水一般,一触即离,旋即扭身跑回了院子。整个动作一气呵成,毫不拖泥带水。   快的连蒋峥都没反应过来,等她走了,还保持着弯腰低头的姿势愣在那里。   天璇一脸绯色的站在门后,一鼓作气道:“今天晚上我玩得很开心。你一路珍重!”说完就吩咐人关闭院门,好似怕他追上来似的。   蒋峥缓缓直起身,抬手摸了摸脸,似乎还能摸到她留下的温暖,这股暖流自上而下,浸润了四肢百骸。他看着紧闭的院门,慢慢的笑出了声,十分愉悦,性子地位使然,他极少露出这样明显的情绪。   他在门外站了好一会儿,才走了。   天璇目不斜视地往屋里走,完全无视了小丫鬟们暧昧调笑的视线。   谷雨脸上的笑怎么止都止不住,姑娘和世子好好的,他们这些做下人也是喜闻乐见。   就是素来冷漠的白露此时也露出淡淡笑意,这样鲜活娇嫩的三姑娘和当初刚被救回来时简直判若两人。真好!她好,主子便也好了。   沐浴后,从净房出来,还见谷雨一脸挪揄,天璇佯怒:“不许笑,再笑我罚你去厨房做粗活。”   “姑娘饶命啊!”谷雨叫起来。   太假了,一点演技都没有!天璇瞪了瞪眼,瞪得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驱赶她:“走开走开看见你,我就要不高兴,影响我睡眠。”   “奴婢可走不了,今儿轮到奴婢守夜。”谷雨见粉光一直从脸蔓延到脖颈,越发显得她浴后的肌肤晶莹剔透,思及她周身肤如凝脂,柔嫩无暇,不知嫁过去后,世子爷得怎么疼。想得她自己都忍不住红了脸,赶忙打住,上前替她脱鞋,待她躺在床上后,又放下帐幔。   片刻后,听帐内呼吸声平缓起来,谷雨才起身去了外间的榻上合衣躺下。   因为值夜,谷雨并不敢睡熟,半梦半醒间听到屋里传来异响,谷雨猛地坐起来,踩了鞋就飞奔入内,撩开帐幔一看,大吃一惊。   天璇拥着被子缩成一团,露在外面的脸上一片惨白,冷汗淋漓,黑白分明的大眼,因为恐惧睁的更大。   谷雨心急如焚,轻轻的碰了碰她:“姑娘,姑娘怎么了?”   天璇毫无反应,好似三魂六魄飞了一半。   谷雨骇然,之前不还好好,赶紧端了一杯热茶硬是塞到她手里,一边低声唤她。   手指尖的暖意让天璇打了个激灵,这一抖,逃走的三魂六魄又归位,她僵硬的抬起头来看着满脸担心的谷雨,挤出了一抹笑:“我做噩梦了。”   “姑娘梦见什么了?梦说出来就不真了。”   天璇犹豫了下,垂眼抿了一口热茶,语音带颤:“又梦见我差点被绑架那一回了。”   闻言,谷雨大为心疼,雁兰谷血肉横飞的那一幕,便是她回来也做了好几天噩梦,更何况娇生惯养的姑娘,不由在肚里狠狠咒骂了一遍那群天杀的。随即放柔了声音安慰:“姑娘别怕,世子早晚会给您报仇,把那些歹人都收拾了。”   天璇扯了扯嘴角,嗯了一声。   谷雨用帕子替她擦干冷汗   “我没事了,你也回去睡吧。”   “奴婢看着您睡了再走。”   天璇没再说什么,躺回被窝里,无事人似的闭上眼,然被子下手依旧在轻轻颤抖。   她又梦见了,十五的月亮圆又圆,映照着周围的一切都清晰可见,空气中浓郁到令人作呕的血腥,惨绝人寰的嚎叫,这一切都叫人脊椎发凉,如坠冰窖。可都比不上在耳边炸响的一句“抓到了!”那声音古怪而又低沉,透着刻骨的阴森冰凉,就像毒蛇爬过肌肤,让人骨寒毛立。   因着这一个梦,次日天璇便起的晚了,精神也有些不济,在自己院子里吃了一碗长寿面,再去玉笙院。   天璇有些不好意思道:“女儿贪睡起晚了,母亲恕罪。”   刘氏摆了摆手表示不在意,让她坐下。见她眼底血丝,猜付她应该昨天玩的太兴奋以至于没睡好,本就是庆生,蒋峥又要走了,遂也不多言,装作没看到似的,说道:“今儿门房上都快被给你的礼物淹没了。”小姑娘的生日不能大办,但是礼物却是可以收的。   说话间便有人将这一个早上收到的礼物抬了进来。   天璇看着那大一堆礼盒,惊了惊,又接过名帖,本是随意的翻动,却在看到顾家的名帖之后愣了愣。长辈生日,晚辈要送礼,晚辈过生,长辈并非一定要准备贺礼。这生辰礼一般是平辈之间,亦或者卑向尊。   可顾家给她准备的礼物委实隆重,隆重的有些过了,不过是她一个十六岁生辰又不是去年及笄大礼。   见她目光顿住了,那送礼盒进来的婆子心念一转,便把顾家的礼物挑了出来。   “好多的样子!”沈天珝好奇的看着的那一大堆,心想三姐外家还真疼她。   饶是刘氏也惊了惊,打开一看,绫罗绸缎、珠钗首饰,俱是珍品,十分适合鲜嫩的小姑娘用。其中最为贵重的是三副手镯,分别是翡翠手镯、白玉手镯、血玉手镯,细腻通透,光亮温润,皆为难得一见的珍品。   只为一个晚辈的小生日就送如此大礼,有些太郑重了,又想,大抵是因为顾深住在府上,所以顾家加重了礼,况顾家这些年蒸蒸日上,这些对顾家而言也不过是九牛一毛,故而刘氏便也不多想。   首饰之中,天璇最喜欢玉镯,眼前这三副手镯不是凡品,也是投其所好了。只她不知为何心里就是不大喜欢,面上也不显,让谷雨登记造册后收起来,自然而然的撩开了去看其他人的礼物。   诸人也没发觉,随着她一起拆看其他礼物,颇有乐趣。这边还没拆完后边又有人捧着几个礼盒进来,道:“这是靖国公夫人差人送来的。”   天璇顿了顿,接过了礼盒,靖国公夫人送的是一屏紫檀木框架的猫戏图双面绣,屏风上的猫儿憨态可掬,十分传神,更妙的是正反两面颜色迥异。   “色彩丰富鲜艳,针法严谨,这可是苏绣中的精品!”刘氏赞了一句,昔年靖国公夫人疼她,如今虽轻易不叫她过去了,但是看来对她的疼爱之心还是依旧,刘氏不由在心里叹了声。   天璇见刘氏目光在这双面绣上多停留了一会儿,心想,她该是十分喜欢,只这是别人送她的,不好转送,自己倒可以设法淘来一件孝敬她,毕竟刘氏对她真的挺好。   沈天珝趴在桌上,将一个沉香木的盒子推到,一脸好奇的催:“这个盒子这么好看,里面的礼物肯定不错,三姐你快打开来看看。”   天璇依言打开,惊艳之色一闪而过,盒内静静躺着一支白玉箜篌簪,指甲盖大的微雕箜篌极为逼真,凤首神/韵十足,可谓活灵活现。细细一看,还能发现箜篌柱体上雕刻着错漏有致的如意纹,如此精细的雕工可谓是巧夺天工了。   沈天珝捧了脸:“瞧着是新雕出来的,会不是信都工匠做的,哪家工匠做的”小姑娘明显也想去雕一个。   天璇觉得自己也有找这位师傅再给自己雕几件首饰的冲动,委实是它这刀法简洁明快,让人叹为观止:“有机会,我问下姨母。”   这边拆完,又有人送来新的礼盒,除了亲朋好友的,还有沈家门生和试图攀上关系的,这些人最是机灵的,沈家婚丧嫁娶从来不会拉下。天璇是大房嫡长女,又是冀王府未来的世子妃,她的生日少不得要表示一二。   天璇看着那一堆听都没听说过名字的帖子,再看刘氏等一脸的理所当然,显然习以为常。心想怪不得人人都要往上爬了。   刘氏看时辰不早了,对拆的挺欢实的天璇道:“回头再看吧,你也该去园子里了。”天璇把酒席摆在荷花池的水榭边。六月,荷塘风光正是最好时。   天璇颇有些恋恋不舍,网购最激动的那一瞬间就是拆快递时,她已经好久没体会着这种乐趣了,还没过瘾呢!   ☆、第74章   碧绿荷叶的掩映下,一朵朵荷花悠然而立,白如玉,粉似霞,微风乍起,荷池泛起涟漪,花叶也轻轻的摇曳起来。   “这阵风倒是凉爽!”水榭内的沈天瑜捋了捋头发笑着道。   天璇托着腮望着泛起微波的荷池,把玩着手上的白玉酒杯:“天公作美,今天是个阴天,要像前两天似的,可不敢摆在这儿。”   沈天瑜便笑:“可见老天爷也爱美人,特意给你面子。”   “是诸位姐妹面子大,老天爷也知道我是款待各位姐妹呢。”天璇与她说笑着,也没落下把沈天珝碗里的红烧肉夹走。   沈天珝一脸的泫然欲泣,可怜兮兮道:“三姐。”   “叫三姐也没用,”天璇瞭她一眼:“我答应了母亲看着你的,你已经吃了好几块肉,不能多吃了。”   “待会儿我多踢一百个毽子。”沈天珝眼巴巴的看着她。   天璇特别冷酷无情的拒绝了这个交易,见大家都放下筷子了,干脆吩咐收桌,摆上茶果。   沈天珝当即就瘪了瘪嘴,抓紧了手上的筷子,最后还是被活生生收走了。   沈天瑜忍俊不禁,看一眼阴着脸的沈天珠,忍不住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她妹妹要是这么乖巧可爱,那该有多好!见着沈天珠,她便想起还有一件正事来,找准了空档拉着沈天珠上前。   正在喂鱼的天璇一见沈天珠那七个不忿八个不服的表情,就知道她所为何来。再看沈天瑜一脸的无奈,不免同情。与沈天瑜的烦恼一比,沈天珝只是贪嘴,需要她时刻盯着,小姑娘虽然当时会有些不高兴,但不是不识好歹的,知道她是为她好,从不会往心里去。不像眼前这个,完全是好心当成驴肝肺的典范,沈天瑜劝她,还要被她撅回去。   沈天瑜轻轻一推沈天珠,赧然对天璇道:“珠儿是为昨天傍晚之事来向三妹道歉的。”那话叫她听了也生气,可再生气也得带她来,谁叫她们一母同胞,便是她想不管,梁氏也得逼着她管。   天璇瞥一眼一脸愤然闭着嘴的沈天珠,等着她开口。   等了会儿,她嘴巴还闭得跟河蚌似的,天璇心下一哂,莫不是打算等自己主动来一句我早忘了。   天璇对沈天瑜笑了笑,转过头撒了一把鱼食到荷花池里,霎时,红的白的黑的锦鲤争先恐后游过来。   沈天瑜蹙了蹙眉,微微用力的拍了下沈天珠拍的背,沈天珠咬了咬唇,盯着天璇,只见她侧影如剪,脸比身后含苞待放的荷花还要娇艳,不知怎么就红了眼眶。   沈天瑜眉头拧得更紧,每回都如此,明明是她做错了事,却一幅好像别人欺负了她似的。   沈天珠只觉得郁气横生,她想发脾气,可一想起昨天如刀似剑的蒋峥,所有的愤怒顷刻间化成了胆怯,咬了咬唇道:“三姐,对不起,我昨天昏了头,胡说八道。”话毕,眼泪哗啦啦啦掉下了来。   天璇呆了下,弄得好像是她欺负了人,明明是这姑娘口出恶言。   沈天瑜也有些尴尬。   天璇看一圈探头探脑的姐妹,冷了脸:“四妹是不是觉得挨了我一掌很委屈,道歉更为形势所迫。”   沈天珠梗了梗脖子。   天璇冷笑,不留情面道:“我已经定婚,你无凭无据却红口白牙说我与深表弟不清不楚,要不是一家人,巴掌都是轻的。那话你若是对着外人说,别说一巴掌,就是打你一顿,家里都不可能替你出头。便是二婶想为你出头,找上门,也是自取其辱。”   沈天珠还是不忿,既然没什么,为什么不撮合他们还要从中作梗。然到底蒋峥余威尚在,她肚里一通话,嘴里却是一个字都不敢露。   一看就知道她还不服气,天璇懒得与她说话,只要她以后不敢在她面前撒泼就行,逐客:“四妹的抱歉,我收到了。”   沈天珠扭头就走,留下左右不是人的沈天瑜。   “二姐要不追上去看看,别出事?”天璇给沈天瑜搭台阶。   沈天瑜犹豫了下,致了一声歉,追上去。   沈天珠正在抹眼泪,一见沈天瑜就想起她压着自己向沈天璇道歉,方才更是一句话都不帮她说,遂尖声道:“二姐怎么不在那里陪三姐,在你眼里不是向来只有她这个堂妹,没有我这个亲妹的。可不是,她日后可是冀王府世子妃,将来更是王妃,自然要巴结讨好了她。”   沈天瑜被她气了个倒仰,抖着手指她:“是啊,我巴不得那才是我亲妹妹才好,要不是看在爹娘份上,你以为我愿意管你。你就使劲作罢,把姐妹情分耗光了,看日后谁与你来往谁愿意帮衬你,连一块长大的姐妹都不搭理你,看看别人会不会理你。”   “谁要你们搭理!”沈天珠吼了一句拔腿就跑,从小就活在她们阴影下,还不够吗?她只恨不能嫁的远远的,与他们老死不相往来,永远都见不着她们了才好。   沈天瑜气得整个人都抖起来,真恨不得学天璇追上去打她一巴掌才好,可只是想想,还得憋憋屈屈的吩咐人:“追上去看看。”   香兰领命而去。这一追就追到了墨竹苑,一进门就听见一声慌乱的大叫,吓得香兰抖了抖,连忙奔进去一看,就见顾深裹着被子一脸惊恐。   而沈天珠一脸娇羞,尚且挂着泪珠的脸上布满彩霞。   扒着门槛的香兰视线在顾深和沈天珠身上来回转了转,这是什么情况?   情况就是,大夏天只穿了一条短裤衩摊在床上的顾深被猛冲进来的沈天珠看了个精光。顾深内心是崩溃的,他觉得沈家已经不安全了,在沈天珠羞羞答答离开之后,他先是踹了偷懒没守住门的小厮一脚,然后火速给蒋绍传信,请求收留。   蒋绍一收到信,十分爽快的派人过来将顾深接走了,明面上的说辞是靖国公夫人想念嘴甜的顾深。实际上,大家都懂。   #   夏日炎炎,骄阳似火,不想出门的天璇,天天窝在屋子里靠着冰鉴过日子,这一天却是不得不出门,盖因靖国公夫人病了,道是贪凉不慎着了风寒。   刘氏便道:“阿璇该去看看。”   靖国公夫人养了她这么些年,天璇自然要去的。带着刘氏准备好的慰问品,她便上了门。   从马车里出来被白花花的太阳一晒,天璇眼前一花。   谷雨赶紧扶住她,急道:“姑娘没事吧?”   天璇摇了摇头,用力的甩了几下团扇:“这几天天天躲在屋子里不动,人都躲得不中用了。”   “旁人都是猫冬,也就姑娘猫夏。”谷雨笑道。   进了靖国公府的侧门,就有软轿在那儿停着,天璇松了口气,要让自己走过去,搞不准她就当场来个中暑。   到了正院一瞧,天璇发现靖国公夫人精神还好,只面色有些苍白,见了天璇嗔道:“不过着了凉,又不是什么要紧事儿,你们一个一个过来作甚!”虽是这么说的,眼里却是藏着笑意,到了她这身份地位,什么都不图,只盼着儿孙孝顺。   “这大夏天,姨母您倒是跟我说说,怎么着凉的?”   靖国公夫人听她语气亲昵随意,惊了下:“阿璇,你都记起来了?”她之前几次过来拘谨的很。   天璇很自然的坐了过去,挽着她的胳膊道:“我就记着您小时候罚我面壁!”   闻言,靖国公夫人喜形于色,苍白的脸上透出激动的红晕,轻戳她的脑袋:“那么促狭爱捉弄人,我要不治治你那还得了。”说着,她倏地身体一僵,神色如常的问:“你都记起来了吗?”   蒋歆捏着帕子也柔声道:“那阿璇记起我了吗?”   天璇沉吟了会儿才道:“记得。”她拉起蒋歆的手笑起来:“怕打雷的表姐,一打雷就要钻我被窝。”   想起这一茬,蒋歆羞红了脸,轻轻捶她肩,幼时有一阵子两人住在这正院的西厢房里,遇到打雷闪电天,蒋歆就要跑天璇床上去。   “话说,表姐,你现在还怕吗?”   蒋歆嗔她一眼:“你不是都记起来了?还问!”下意识又捏紧了锦帕。   天璇叹了一口气:“模模糊糊零零星星的画面,不过离全部想起来应该也快了。”   蒋歆表情有一瞬间的复杂,她自己也说不上是该庆幸,替阿璇庆幸,还是心疼,替二哥心疼。   天璇留意她神情中的异样,心里微微一抖。她还没傻到至今发现不了大家有事瞒着她。她不想活的糊里糊涂,可经过了这么多事和那些断断续续的记忆,却又害怕自己能不能承受,有时候无知也是种幸福。   靖国公夫人见状,转移话题,留意到她发髻上的白玉箜篌簪精巧异常,便笑道:“阿璇戴的这簪子倒别致。”   天璇奇道:“这不是您初六那天送来的?”所以她今天特意戴来了,怎么听着她话头,第一回见似的。   靖国公夫人微微一愣,复又细细一看,拍了拍额头笑:“瞧我这一病,人都糊涂了。”   天璇觉说不上来的古怪,还是随着她笑起来:“这玉簪巧夺天工,家里姐妹见了都十分喜欢,托我向您打听工匠来历,要是可以,她们也想打几件首饰。”   “下面人供上来的,具体我也不清楚,回头还得打听一下,有消息告诉你。”靖国公夫人笑道。   蒋歆佯装吃醋:“阿娘有好东西都不给我留着。”   “说的你耳上这对红宝石不是我给你似的。”靖国公夫人一指蒋歆。   天璇突然笑起来:“表姐,你有没有集齐三百六十五对耳环?”如果说天璇是个手镯控,那么蒋歆就是个耳环控,爱好收集各种精巧耳环。   “要这么多干嘛?”   “一年不重样啊!”天璇笑道:“我那新得了一对金刚石耳环,挺别致的,你肯定喜欢,今天出门倒是忘了,回头给你送过去。”   蒋歆也不拒绝,她们之间互送首饰是极正常,见她又恢复言笑自如的模样,蒋歆到底是欢喜的。   靖国公夫人就靠在隐囊上看着二人说笑,目光在天璇发间的白玉箜篌簪上凝滞了一下。这东西并不是她送去的,那么除了阿绍还能是谁。她想起了前一阵在他手上发现的细小伤口,他回是练武时不小心弄伤的。自己虽然觉得奇怪,可她又不懂功夫,况且他自小练武就勤奋,带伤亦是家常便饭,便也没在意。如今再想,怕是雕这玉簪时弄伤的,他那一手功夫,雕这物件也不难。   这一想,靖国公夫人只觉得方才所吃药里的黄连又从胃里泛上来,苦到舌尖发麻。   一直留意着她的天璇见状忙道:“姨母,您哪里不舒服?”   靖国公夫人对上她饱含担心的眼,按着额头道:“药效上来了,有些发困。”   “那您好生歇着,我下回再来看您。”天璇忙道。   靖国公夫人看了看更漏:“时辰尚早,你难得来一趟,正好和阿歆说说话,你们姐妹俩自你回来就没好好聊过。让我睡一觉,起来正好咱们娘三一起用午膳。”又想起:“你既然来了,没有不去隔壁请安的理,阿歆,你带阿璇去给你祖母和大伯母请个安。”   蒋歆应了一声,等靖国公夫人躺下,两人携手离开正房。   出了门,就有丫鬟打起伞,两人说着闲话前往冀王府,走到一半,空中传来一声唳鸣。抬头便见那只苍鹰在盘旋一圈后,似乎觉得这伞适合降落,猛地俯冲下来。然事实上这伞哪里禁得住它这么折腾。顿时哗啦一下破了,几个胆小的丫鬟更是被吓得花容失色。   天璇好气又好笑,扬声:“不许调皮!”   它这才飞到就近的银杏树上,抖了抖翅膀,桀了一声,好似嘲笑。   被捉弄的丫鬟们敢怒不敢言,谁不知道这是世子爷的宝贝疙瘩,素来就是无法无天,也就这一阵在府里待的时间少,让大家过了几日安生日子。   天璇仰头看着它,神情无奈极了,嘀咕:“这家伙越来越淘气了,我院里的人也没少被它欺负,它还软怕硬,白露几个会功夫,从来不去惹。”   当年她也经常这么抱怨的,这一幕让蒋歆晃恍了恍神,徒生一种现在还是几年前的错觉,彼时她未去梁州,自己未嫁。   就在这颗圆底佛手银杏树下,阿璇和阿纵常常比谁的鹰更机灵,而自己和二哥给他们做裁判。   往往是她赢得多,但是她知道,那是因为二哥帮着阿璇作弊了,也就阿纵这家伙憨厚看不穿。   蒋歆忍不住叹了一声,看过去,却见天璇颜色如雪的站在那儿,登时心里一慌,待要开口,便闻那鹰兴奋的桀了一声,振翅一飞,俯冲而下,蒋歆心里一动,扭头看过去。   目光追随着它的身影,天璇便看到了站在远处的那个人。   “待会儿你就把那块肉放在那边,好不好?”   “……我有什么好处?”   女孩双手合十,软着嗓子道:“拜托拜托!你怎么忍心拒绝你这么可爱的表妹呢!”   俊美的少年挑了挑眉:“你怎么忍心坑你这么老实的表弟呢!”   女孩沉默了两秒,竖起两根白嫩的手指,铿锵道:“我以后再也不偷偷捞你的鱼去喂猫了!”   “所以你这是承认偷偷捞过我的鱼!”   “……你想太多了!”   ☆、第75章   一幕幕画面如同海浪一般从四面八方涌来,冲击着天璇的脑海,打的她整个人摇摇欲坠。天璇觉得自己就像那海上的一叶扁舟,稍有不慎就会被这浪头掀翻,坠入那险恶的漩涡中,被冰冷刺骨的海水淹没。   “姑娘?姑娘!”谷雨焦急的唤着。   天璇合上眼,抓紧了谷雨的手臂,仿佛不这样就要支撑不住摔倒:“……我可能中暑了。”   她脸色苍白的近乎透明,声音缥缈似烟,将蒋歆吓了一跳,下意识看一眼蒋绍,低声道:“赶紧去屋里休息一下。”   一行人脚步一拐就进了旁边的院子。   待她们走了,魏志泽才放开抓着蒋绍的手,毫不留情的质问:“你过去想做什么?”   蒋绍慢慢收回步子,松开紧握的拳头,现在的他过去又能做什么,以什么身份关心她。他已经失去了对她嘘寒问暖的资格,他们中间隔着一条鸿沟,他是她未来的堂嫂,而不是那个跟在他身后会撒娇耍赖的小表妹。   魏志泽打发了人跟过去看情况,带着蒋绍进了荷花池上的六角凉亭。   如火骄阳下,绿油油的荷叶打了卷儿,焉哒哒的,便是荷花,也透着了无生趣。   魏志泽收回目光,盯着蒋绍的眼睛缓缓道:“你既然不愿意和你大哥争,不若就此放手,你这样一见了她,便失态,早晚叫人看出马脚来,到时候你让她怎么见人。”之前尚好,如今蒋绍是越来越掩饰不住了。   蒋绍抬眼回视他,桃花眼内一片冷冰冰,那种刻骨的冷意,冻得魏志泽脑中有一瞬间的空白,半响他忍不住打了个寒噤,略有些不自在地挪开一点。   上次雁兰谷事件之后他被蒋绍教训警告了一番,至此安分下来,再没有去撩拨他。但是这一个月他发现蒋绍整个人都变了,他不再懒洋洋,好似对什么都不在意,对锦衣卫的事又开始上心起来,就像他初入锦衣卫那会儿,好似再次找到了奋斗的目标一般。   这让魏志泽心里一喜,自己那一番话终究还是对他起了作用,或者是这段时间又发生什么事情刺激了他。   正思付间,就听见蒋绍忽然来了句:“我派了人去梁州调查。”   魏志泽瞳孔一缩,暗地里他也派人去调查过,不过一无所获,蒋绍这么说,是他查到什么了吗?并且还是很重要的事情,否则他不会有此变化,魏志泽不由心跳加快,忙问:“你查到了什么?”   蒋绍望着湖面上迎风摇曳的荷花,一片花瓣转着圈儿落到了水面上,击起一圈圈涟漪。   他的人找到了伺候过顾沅的一个丫鬟,她丈夫不争气嗜赌成性,欠了一大堆银子走投无路,就这么被找到了。那丫鬟只是个二等丫鬟,知道的也不全面,都是从顾沅发脾气时咒骂中零零碎碎听来的。   顾沅爱慕蒋峥,在宴会上的酒里做了手脚,打算赖上蒋峥,最后计划落空,她因此被送到了庄子上,匆匆远嫁。在庄子上这段日子,顾沅脾气不大好,经常在屋子里发脾气,骂天骂地骂阿璇不要脸,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和她抢人……   顾深在他府上住着,他便找机会将顾深灌得迷迷糊糊套他话,顾沅这事是在阿璇和蒋峥订婚前发生。他还知道阿璇和蒋峥订婚前后那段日子,阿璇行为很反常,她一直闹着要回家,却被顾老夫人的病拖住了。后来顾老夫人一痊愈,她立马就回来了。顾深说,他去问阿璇为什么会和蒋峥订婚时,阿璇哭得很伤心……   只言片语,让蒋绍推断出一个结论,当年阿璇和蒋峥之前必定发生了什么,而顾家在里面,不干不净。只一想,蒋绍便觉怒意从心底膨胀开,填满了每一丝骨头缝。   好一会儿魏志泽都不见蒋绍开口,然他脸阴沉的能滴下水来,眼底翻涌着的阴鸷,好似顷刻之间就能喷涌而出将人吞噬,魏志泽不由心头一悸,继而又狂喜。   当初他猜测这其中发生了什么,都是无凭无据的猜测,然而看蒋绍神情,可见他猜测不假,这中间果然另有隐情。   魏志泽心下狂喜,简直是瞌睡送来了枕头,压抑着激动道:“是不是当年发生了什么让逼沈表妹不得不嫁他?”   蒋绍薄唇紧抿,面容笼罩上阴霾。   魏志泽识趣的不再多问,再一次问他:“那你现在到底是什么想法?”   蒋绍垂下目光,看着手中的青花瓷茶。   魏志泽叹了一声:“你我都清楚蒋峥绝不可能放手。就算他放手,她再嫁给你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她如何能前后与你们兄弟扯上关系,天下悠悠众口难堵,除非你能让所有人都闭上嘴。”   蒋绍忽然抬头看着他:“这一天你等很久了吧。”   魏志泽静默一瞬:“靖国公府好,我才能好!”   蒋绍森森一笑:“你倒是看得起我!”   “你能力并不比蒋峥差,你们之间差的是时间,差的是机会。岳父一直压着你,所以现在的你比不得他。”不管是学文习武这些正事,还是斗鸡走狗那些不正经的奇巧淫技,凡是他想学的东西,一学就会,不久就能融会贯通,触类旁通。魏志泽见了他,才知道这世上真有一种人是得老天爷厚爱的。   偏靖国公却没有往行军布阵这个方向培养天赋异禀的嫡长子,而是培养憨厚老实的嫡次子蒋纵。对嫡长子采取了半放养的态度,一到年纪也没有送进军营锻炼,而是送到了锦衣卫。虽说锦衣卫也是蒋氏举足轻重的一股力量,但是它司职侦察、逮捕、审问、搜集情报,注定只能辅佐旁人,然这乱世手握重兵才是立身根本。   蒋绍自嘲的扯了扯嘴角,看着满池迎风摇曳的荷花不语。   魏志泽见他又出了神,皱眉,压低了声音:“你还在犹豫什么,你把他当兄弟,他横刀夺爱时有没有把你当兄弟!”   蒋绍面部的肌肉一点一点绷紧了,眼中涌现煞气,魏志泽注意到他捏着茶杯的手指发白,杯上甚至出现了一条裂缝。忽然,他抬手将杯子投掷进了荷池内。   咚一声,被砸出一个洞的荷叶疯狂摇了几下后渐趋平静。   蒋绍却像个没事人似的,重新倒了一杯茶:“你怎么亟不可待的劝说我,是已经有计划了,有地方要用到我是不是?”   魏志泽身体一僵,复又笑了笑:“我就是有再多想法,也只是念头,你若不肯,我又有什么办法。”   蒋绍转了转茶杯,看着杯底的茶叶因为他的动作漂浮起来,又缓缓沉下去:“你先说来听听。”   听出他语气中的松动,魏志泽觉得全身的血都奔腾起来,好容易压抑住了,明知道周围无人,还是忍不住又放低了一点声音:“战场之上瞬息万变,最是刀枪无眼……冀王到底老了……蒋嵘能力远不及蒋峥,剩下的儿子更是平庸无能。”   他一边说着一边留意着蒋绍的表情,锦衣卫明面上五万人,但是实际绝不止这个数,否则哪能无孔不入,势力不止遍布蒋氏所辖两州九郡,就是其他几个州都有完整的情报网。这张情报网,加上蒋绍手里这些能以一当十的锦衣卫,绝对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与蒋峥硬碰硬不可能,但能做的事绝不少。何况他可是靖国公嫡长子,国公爷可还没退下来。   见蒋绍面无表情,比这无风的湖面还要平静,魏志泽心里有些没底。   半响他才淡淡开口:“我想静一静!”   他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魏志泽难免有些失望,又觉情有可原,毕竟不是小事,没有像上次那样拔刀相向,其实已经很能说明态度了,遂他低低一叹,拍了拍蒋绍的肩膀:“你好好静静!”   说罢,转身就走,眼中笑意一闪而过,要是这样还能忍得了,那他就不是蒋绍了,他什么都好,就是勘不破一个情字。   望着他的背影,凉亭内的蒋绍慢慢露出一个毛骨悚然的微笑。   #   喝了一碗消暑的凉茶,天璇脸上微微恢复了血色,见蒋歆一脸的担忧,便笑:“让表姐替我担心了,这几日天天窝着屋子里不动,身体都变差了。”   蒋歆便顺着她笑:“你每年到夏天就不乐意动弹。”   天璇笑了笑:“表姐我身体不大舒服,想回去好好休息下,便不去向老太妃和王妃请安了,姨母那你也替我赔个不是,不能陪她用膳了,过两天我好全,再来看她。”   “恩,你这样是该回去好生歇着,祖母和娘那我说一声。”蒋歆不放心的叮嘱:“回去了,好生让府医瞅瞅,之后也别躲在屋里不动,晚上出来走走。”   天璇点头。   外面软轿到了,天璇便与蒋歆告辞,上了轿子,帘子一放下,她脸上的笑意便如潮水般退得一干二净,只剩下一脸沉思。   轿子一晃一晃,晃得天璇的太阳穴又一突一突的疼起来。她闭了眼靠在轿子里,那浮光掠影般的一幕又一幕,就像看着自己一点一点长大,从一个肉呼呼的小娃娃,长成亭亭玉立的小姑娘。随着她的长大,身旁精致的男孩也长成英俊的少年。   天璇握紧了团扇的象牙柄,小时候,自己对他十分的亲近,甚至可以说是亲昵。自己这样霸道不讲理的态度,只会对着极为亲近的人才会如此。因为知道自己无论做什么都会被包容,所以才有恃无恐,肆无忌惮。   想起几次相遇,蒋绍的失态,天璇心头一跳,他喜欢她,是吗?   那么自己对他呢,他们有事情瞒着她,他们是不是想瞒着她这件事。天璇微微吐出一口气来,最坏的情况就是,自己当年与他两情相悦!   可是,自己怎么可能喜欢他呢,他们可是表兄妹!   望着天璇的轿子消失在视线里,蒋歆幽幽叹了一口气,正想走,就发现魏志泽从拐角处走过来。   魏志泽走近后从小丫鬟手里接过伞,撑在蒋歆上方,拥着她入内:“你身子弱,这么大的太阳还站在外面。”   蒋歆轻轻的笑了:“才站了一会儿,哪就这么弱不禁风了,”又问:“你和二哥怎么突然回来了?”   “他忽然要回来,问他也不说,我不放心就跟来了。”魏志泽道。   蒋歆默了默,二哥他终究没有放下,对着丈夫忍不住道:“阿璇记忆恢复的越来越好了,许多小时候的事她都想起来了。”   魏志泽拥着她的手微微一顿,这倒是个好消息,若是恢复了记忆的沈天璇还喜欢着蒋绍,那蒋绍才会真的疯狂!   ☆、第76章   六月火炉天,荒无人烟的沙漠里出现一行骑着骆驼的商队,逐渐靠近黔安后,商队加快了速度。   这座边陲小镇时不时就有来自各地前往各方的商队停留,或是歇脚或是交易。   因此,城内诸人对这一行裹着棉麻布只留下一双眼的来人见怪不怪,在这连空气都要扭曲的温度下行走于沙漠中,若是不把自己包裹严实,不用一刻钟就能晒掉一层皮。   众人不好奇只露出一双眼的商队,却好奇对方带了什么货物,瞧这一车又一车,地面一经驶过便留下一道辙印,显然分量不轻。   商队拐过几个弯后,在一座别院前停下,立刻就有人上前将这一行人迎入内。   院内的顾尅得讯后,便带着顾沣起身迎到了门口,朗笑:“贵客前来,有失远迎,罪过,罪过!”   顾沣虽知父亲与那人暗中往来,却是从没见过真容,此时多少有些好奇,不由抬眼。人还未到,顾沣便感觉到一股磅礴的气势,本能的绷紧了肌肉,下意识做好了迎敌的准备。   来人非常高,肩很宽,还没来得及多看顾沣就被他摄人的气势压住,凛冽肃杀,就像是见了血的胡刀,让人心下发寒。   顾沣紧了紧心神,才打量起他外貌,身型高大健硕,隔着衣物也能感觉到这具身体的爆发力,棱角分明的面上有短须,薄唇,高挺的鹰钩鼻,深眼窝内镶嵌着一双狭长的绿眼,他模样不是中原人喜欢的那种英俊,太过凶戾霸道,给人望而生怯之感。   尤其是那双绿眸,顾沣就觉他目光掠过自己,那目光似隐着刃的刀,只一眼他就觉自己上上下下都被他刮了一遍似的,一股凉意从脚底蹿上来。   顾沣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跟他打招呼的。   顾尅引着来人入内,瞥一眼顾沣,顾沣黝黑的脸一红,幸好他晒得够黑,不明显。   顾尅与他面对而坐,知道他不喜客套,遂没有寒暄而是从袖里掏出一份素雅的信缓缓推到他面前,笑容意味深长:“这是前两日外甥女寄回家里的信,道是十分喜欢可汗送去的生辰礼,专程写信来道谢。”   就见对面一直波澜不惊的高大男子,目光一动,垂眼定在了那封信上。顾尅抬手,阿史那仓颉将信拿起来,有些急迫地展开信。   甫一打开便闻到一阵淡淡的馨香,中原人雅致,尤其贵族,她更是,所用器具衣物皆要熏过香。   纸上的小楷隽秀雅致,如其人。她感谢并问候了顾家人,尤其是顾老夫人,此外再无其他。   阿史那仓颉勾了勾唇,若是知道那些东西是他送去,只有一个下场。当初他给她准备的那些东西,都被她砸了一遍,之后她砸累了,也平静下来,便选择了漠视。   站在顾尅身后的顾沣就见他因为这一笑,五官瞬间柔和起来,倒不显得格外凶狠了。   见顾尅一个眼风过去,顾沣将一张精细的舆图摊在两人之间的桌上,顾尅伸手一点嘉峪关,沉声道:“可汗何时进攻?”   阿史那仓颉:“人呢?”他的中原话说得十分标准,嗓音低沉中透着古怪,彷佛嗓子受过伤。   顾尅便一笑,击掌:“还不把表姑娘请进来!”   门帘后便传来一阵动静。   阿史那仓颉微微一怔,立时转身去迎,堪堪跨出一步,便停住,回过身直直盯着顾尅,绿眸慢慢变暗。   顾尅却是不以为然的一笑,扫一眼站在帘前千娇百媚的女子,含笑道:“可汗不觉此女与阿璇有五分像,她乃我顾氏族人,与阿璇也是表姐妹。上次行动失败之后,蒋峥派了更多人保护阿璇,实在是难以下手,恐怕还需要从长计议。此女便送于可汗,暂缓相思之苦。”   “你若是无能为力,朕可另请高明。”阿史那仓颉微愠。   顾尅笑容一滞,挥手让人把女子带下去,他本就是试探,男人劣根性,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之前他没得到人,愿意用遂宁换人,可眼下他都尝过滋味了,未必肯付出上次那般大的代价,他自然要重新估量下,不想还倒是个痴情种。   心念连转,顾尅已经恢复如常,往他杯中续了一回水,十分能屈能伸的赔罪:“倒是我想岔了,可汗恕罪。”在中原他施展不开,需要人合作,他想另寻盟友,以中原乱局和西突厥实力,轻而易举,可这样的助力对自己而言却是可遇不可求,顾尅是不想得罪他的。   阿史那仓颉又恢复了面无表情,抬手在嘉峪关内轻轻一划:“没有人,这一片留下。”   顾尅眉心微微一跳,这一带水草肥美是杨氏养战马的场所,也是他十分急需的,眼下骑兵在战场上的作用越来越大。   “我费尽心机收集杨家军情就为了这一片地方,可汗如此,是不是太不近人情了。”   阿史那仓颉放在舆图上的手往后挪了一挪,嘴角一动,慢慢笑起来:“朕再给你五十个好手,你把人带来后,这里都可以给你。”   顾尅看着舆图也慢慢笑起来,他不怀疑眼前这人的话,当初他说帮他得到遂宁,他尚且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反正失败了损失也不大,可结果喜出望外。   遂宁失陷如此迅速,固然有自己提供了情报的因素在内,可突厥铁骑的悍勇才是关键。入城后他只求财,抢夺一空后便遵守承诺退走,也是因此才叫蒋杨两家捡了漏,只能说自己放心太早,这两家嗅觉又太灵敏。到嘴的鸭子飞了,顾尅想起一回便怒一回。   “蒋峥在元圭。”顾尅缓声道。他到嘴的鸭子飞了,对方何尝不是,人都带走了,却叫蒋峥不知使了什么手段又救了回来,说来他可真是好本事,这样都能救回来。   果不其然对方在听到这个名字后,神情中出现了一丝变化,顾尅继续道:“非我故意推脱,实在是蒋峥太过小心谨慎。他在一日,便难于上青天,可一旦没了蒋峥,想带走她轻而易举。何况,可汗一直无法统一东西两部,不正是因为他在东突厥内兴风作浪。”   他脸上神情没有剧烈起伏,但是眸底晦暗越来越浓:“朕会亲自领军,他,会来的!”   顾尅立刻道:“届时我也可助您一臂之力。”一旦杨氏露出败相,蒋峥见有利可图,他一定会来淌这趟浑水的,哪怕明知道阿史那仓颉就等着他来,毕竟这可是夺妻之恨。   只要他来了,他们就有的是法子不让他走,蒋家内部也该乱起来了,便是不乱,他和西突厥联手就不信还留不下他。   等顾尅送走人,顾沣终于忍不住了,皱眉道:“父亲,上次他送了二十八死士过来,这次一出手就是五十个,这些可都是中原人!”顾沣深吸了一口气:“没个二三十年的功夫,哪里能培养出这样的好手,看他毫不心疼的模样,想来他手里还有更多。故意选中原人培养,其心之险恶可见一斑,突厥意图入主中原之心昭然若揭。父亲真要和他们合作,这,这岂不是与虎谋皮。”   顾尅淡淡的扫他一眼:“左杨右蒋,我们顾氏夹在中间,还是最弱的,不和他合作,不出五年我们顾氏就会被这两家吞并。”   顾沣默了默:“能与他合作一时,还能合作一世不成。我看他野心不小。”   顾尅放眼望了望漂浮着沙尘的天空:“入主中原谈何容易,现在他需要一个合作者,我也需要他在背后支持,保证顾氏不被吞并,以此争取发展壮大的机会。争一争还有机会,不争就什么机会都没有了。对别人俯首称臣的日子,你能接受?”   顾沣哑口无言。   半响,顾沣又问:“阿璇表妹到底是怎么认识他的?”那样气势的一个人,又是那种身份,哪里会缺女人,更不像是个色令智昏的。即便他这表妹的确国色天香,可也不至于他愿意付出这样代价来换。   “我借机打听过,他没说。后来我盘查了伺候过璇丫头的下人,也没发现她在梁州这几年接触过什么特殊的人,唯一可疑的就是那个昆仑奴。”顾尅若有所思。   顾沣惊道:“昆仑奴?!”   顾尅笑了笑:“说来这人还是她从耿家那个丫头手上赢回来的,耿家那丫头,小小年纪就性情残暴,连我都有所耳闻。年初耿氏的下场可以用惨绝人寰来形容。之前我还不大信,自从出了耿氏这事,倒是信了一半。”   顾沣还是无法把那人和昆仑奴联合起来,他在天璇身边见过那昆仑奴几回,在梁州,世家贵女养昆仑奴攀比成风,他见天璇身边没有,便打算给她找一个,省得她没面子。却被她婉言拒绝,道是不习惯。后来见她身边多了一人,便多看了几眼,只记得带着个面具据说是被毁了容,身材倒是十分高大,说起来体型还有点像,顾沣一脸的匪夷所思:“怎么可能?”   “龙游浅滩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有什么不可能。”顾尅眯了眯眼:“你没发现吗?他身形魁伟,但是脚步极轻,轻的几乎无法察觉,而且呼吸绵长轻巧,显然是高手。说不得就是练功时出了岔子,西域漠北那些秘法,神鬼莫测,谁知道他练了什么邪功,亦或者是遭了暗算。若真是,落难之时被璇丫头救了,如此上心也解释的通了。”   ☆、第77章   商队在黔安稍作停留,卸下货物后,又轻车简行的离开,依旧没有惊动任何人。   远离黔安后,队伍中一魁梧男子揭开挡住脸的棉麻,露出一张络腮胡脸,张口便道:“大汗,臣瞧着顾尅那老小子一脸狼顾之相,这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说不得哪天在暗地里背叛了我们,不可不防!”浑厚如钟的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不屑。   他们突厥人也会争权夺利,却不会联合外人侵占自己的国土,残杀自己的百姓。便是和他们关系最紧张的东/突厥,他们一直怀疑有蒋氏在背后支持,否则以东/突厥如今形势早被他们西突厥吞并,实现突厥一统。都这样了,也没见东/突厥和蒋氏联合起来攻打他们。   闻言,面无表情的阿史那仓颉却笑了:“舍了他,令换一人也大同小异,肯与我们合作的都是此类人。顾尅此人可用不可信,没有信任,何来背叛,互惠互利而已。锲术,现阶段朕需要这样的人,朕能给他的,别人永远给不了,所以他不会轻易背叛朕,便是他想背叛,也要看他有没有这份本事。”   知道可汗心里有数,锲术便放了心,他实在是怕了这些中原人,一肚子心眼!刚想说什么,抬眼就见阿史那仓颉旋身眺望着背后的城池,眼底野心肆意。   注目久久,阿史那仓颉才收回视线低头凝视左掌心处的伤疤,这一道利器造成的伤贯穿整个手掌。   锲术也留意到了,顷刻间绿眸中怒气翻涌,以大汗身份和身手,还有谁能伤了他,只有那个女人。本来这女人对大汗有救命之恩,大汗收用了也正常,何况的确是难得一见的绝色。   中原女子貌美温柔,突厥贵族也特别钟爱,谁家里没养几个,一个个也挺乖巧的。偏这女人不识好歹,拿乔作势,还胆敢伤了大汗,偏大汗不治罪就算了,照样宝贝似的捧着。更是为了她不惜让顾氏占去不少便宜,锲术早看她十分不顺眼了。又见他家大汗动作,顿时喉间一哽差点一口血喷出来。妖女,妖女!果然是大巫口中的妖女!   阿史那仓颉目光逐渐泛柔,低头舔了舔那愈合的伤口,用突厥语低低喃了一句:“期待与你再次相见!”绿色的眼中泛起兴奋之色。   #   千里之外的栖星院内,正在午睡的天璇猛然从梦中惊醒。   正在做针线活的的谷雨赶紧丢下手上的活跑过来,见她一头一脸的冷汗,连忙问:“姑娘又做噩梦了?没事,没事的!”   天璇手撑着软塌,轻轻的喘息,耳边只有自己砰砰砰的心跳声。她最近时不时就会做个噩梦,可一醒来却又记不得梦见了什么,但是梦里那种恐惧,哪怕醒来了依旧十分清晰,清晰的她在这酷热的三伏天硬生生出了一身冷汗。   谷雨已经有些习惯她这样的惊醒,驾轻就熟地递了一杯温热的百合绿豆汤与她。   天璇一勺一勺的饮着绿豆汤,喝完一整碗整个人也平静下来,却是没了继续午睡的兴致,觉一身黏腻腻沉甸甸,便道:“我想沐浴。”   白露便出门通知人准备,不一会儿就好了。   天璇入了净房,白露和谷雨随着她入内伺候,其余人都在外面等着。她沐浴时不喜欢太多人围着。   洗去一身冷汗,天璇才觉整个人又活过来,恢复了精神。   谷雨细细为她擦身子,擦到她肩头时动作微微一顿,在她右肩靠里处皮肤上有一朵手心大的花,五瓣,红色,貌不惊人,乍看就像是随处可见的野花,可越看越是妖异。让人忍不住想去碰一碰触一触,摸上去光滑平整,不是刺青,但是也不像是用颜料画上去的,怎么洗也洗不掉,倒像是从里面印出来似的。她一直都好奇,这到底是什么花,姑娘肩上又怎么会多了这么一朵花。   白露淡淡瞥她一眼,谷雨心下一凛,立刻收敛心神。当初大爷派她来照顾姑娘时就说过,若有什么奇怪之处都不要告诉姑娘,先回禀他。第一次发现这花时,她就禀了大爷,大爷命她绝不能向外人提及,尤其是姑娘。   “怎么了?”天璇觉谷雨动作有些奇怪,不由问。   谷雨笑:“瞧着姑娘比以前瘦了,都是这一阵不肯好好用饭的缘故。”   “天气太热,委实没胃口,秋天再养回来便是。”天璇枕着手靠在浴桶上,她十分怀念空调,虽有冰鉴,到底比不得空调舒服。说着说着倒是有了胃口:“让人做点鸡丝凉面来,多放一点醋!”   她愿意吃,下面人自然高兴,忙扬声吩咐外面人去通知厨房。   浴后天璇回到屋子里,没等到凉面,反而等来了蒋峥的信。   天璇嗔一眼满脸挪揄的谷雨,将半干的头发捋到耳后,揭开信封,抽出信,展开,果不其然,问了两句便是写了些塞外风光,文采倒是不错,他要是不领兵走科举估计也行。   谷雨含笑问:“姑娘,可要奴婢准备笔墨!”   天璇头也不抬的地笑道:“你这么殷勤,他给了你多少好处?”   谷雨笑容微凝,复又若无其事的笑道:“那可不少,世子爷手一松,稍微掉一点零碎下来足够奴婢用一辈子了。”   “说的我苛待了你们似的,难道我给的少了。”她素来手面宽,对下面人从不吝啬。   谷雨但笑不语蹲下身给她穿鞋,天璇穿好绣鞋,便来到书桌前,润了润笔开始回信。   天璇大致写了写日常,沉吟了会儿想起前几天夜游湘湖,便也给他回了一篇文章,他写塞外风光,壮丽辽阔,那自己就写湘湖夜游,载歌载舞,繁花似锦。看谁羡慕谁!   写罢交由白露封好漆:“寄出去吧!”   蒋峥收到信已是五日后,展开一阅,不禁笑,又想如今都能挥笔成章了,看来记忆恢复的越来越好。思及此,他眸色一深。再看一遍,细细折好令人收起来,便打开白露的信。   看完,他对天璇这一阵的生活日常便都有了数,目光在噩梦惊醒几个字上顿了顿。   这时候亲卫进来,躬身捧着一份密报道:“将军,锦衣卫送来的加急密件。”   蒋峥把信递给一旁随从,接过密报一看,眼神沉思,片刻后吩咐:“请孙将军、沈将军、赵将军来主帐。”   孙建是个急性子,一进来就问:“将军,是不是杨家那边给准信了?”   嘉峪关已经打起来了,西突厥兵马已经加到二十万,还有继续加的趋势。这次还是肆叶护可汗亲征,这位可汗在漠北也是威名赫赫,十来岁就开始征南战北,十年下来周围部落都被他吞并的差不多。几年前就开始染指西域,眼下是盯上中原了。毕竟漠北西域都不及中原富饶,尤其是漠北,沙漠戈壁,根本无法承受大量人口。因而几百年来,回纥、吐蕃、党项、突厥,哪个外族对中原不是虎视眈眈,几次三番南下,但凡有点野心都会想来咬一口。   这位肆叶护可汗看来是在遂宁尝到了甜头,这回如此兴师动众,看来不只是想抢掠一番,而是打着长久占领的盘算。毕竟武威比遂宁地理位置更优越,西北面是西突厥,西南面就是宝蕃,西突厥属国,一旦占下,想守住武威并不十分困难,而且还可经由此道一路南下。完全不似遂宁,即便占领了,也是三面环敌,要守住不容易。   这一点,孙建能想到,杨氏自然看的更明白,不明白也没法在这么恶劣的环境下屹立不倒。遂杨家也不保留实力了,几乎把所有兵力调到嘉峪关守关,但还是止不住败相,不过杨氏到底比耿氏强了不止一点半点,起码还能勉强守住。然而再这么打下去,也是凶多吉少。   这就有了蒋峥向杨家伸出橄榄枝一事,孙建问的就是杨家答应了没有,这橄榄枝还没开始打的时候,就伸过去了,杨氏特别有骨气的拒绝了。前几日看他们情况不好,蒋峥又伸了一回。   蒋峥略一颔首。   孙建一拍大腿:“看来杨昆山这老家伙还没糊涂到家,比耿金忠那老混球有脑子。”他们帮忙自然不是白帮的,手下大头兵又不是金刚不坏之身,要吃要喝也会伤亡,这些自然要杨家补偿一二。   杨昆山想得明白,耿金忠却犯轴,年初遂宁告急,他们就想支援。关上门,大家怎么打都行,但是对上突厥,都是中原人,何况突厥残暴不仁,一旦被他们攻下城池,遭殃的是城内无辜百姓。   不想耿金忠以为他们要趁火打劫,不竭尽全力抵御突厥,居然还令人在交界处防着他们。格老子的!孙建想起来还是一肚子火,耿氏死绝了活该,就是可怜了遂宁百姓。   蒋峥食指一叩面前的案几。   孙建立刻收了声,正襟危坐。   “找你们是让你们准备,两个时辰后大军开发。”蒋峥环视一圈,视线沉甸甸,看得帐内三位主将俱是心下一凛,就听他沉声道:“我刚得到情报,杨家有人勾结西突厥!”   孙建一双牛眼都瞪大了。   沈家二老爷沈决缓声道:“当初耿氏败得如此迅速,是不是也出了内鬼?”   “死无对证,也无追查的必要。此去武威,你们留意各自下属,也要小心避免落入有心人的圈套。”   冯将军为了稳重起见,建议:“内鬼防不胜防,查出了一个,未必没有隐藏的更深的,武威水太浑。将军不如在后面调度,由我们三前去支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蒋峥身份不比寻常,他若是有个好歹,蒋氏内部就要乱了,他下面几个弟弟可没他本事,能让他们这些老人俯首称臣。   蒋峥唇畔缓缓勾起一个泛着血腥气的微笑:“就怕他们不来!”   ☆、第78章   边关战火如火如荼,信都城内依旧歌舞升平,好似一点都没有受到战争的影响。一年一度的七夕庙会也如期举行,更是安定了城内民心。   饶是天璇,本有些替蒋峥担心,受这游刃有余的气氛影响也安心下来。   七夕未到,女孩儿便忙起来,忙着前往乞巧市上购买乞巧要用的物件。沈家女孩儿多,还多是十来岁的,岂会错过这样的女儿节,更是早早就忙活起来。   沈天珝便去凑了一回热闹,回来绘声绘色的描述,道那乞巧市上人流如潮,车马难行:“后面一段路我都是自己走过去!”   天璇便笑,到底是小孩子,要是她立马调转车头回来,这大夏天挤在人海里,光那味儿就够*的。   到了正日,府衙也要放假,沈凛便在无涯楼晒书,这也是七夕的一个风俗。被从栖星院赶出来的天璇觉有趣,凑上前帮忙,晒了会儿沈凛就开始赶人,瞧着她红扑扑的脸道:“你这是晒书还是晒你自己,赶紧回去,别晒破了皮。”他姑娘嫩的跟刚剥了壳的荔枝似的,哪经得起这大太阳。   天璇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她确是想临阵脱逃了,可一开始自己巴巴凑上来,这才多久,哪好主动打退堂鼓,眼下有了沈凛的话,立马溜到了阴凉处,殷勤地让人准备冰碗。   沈凛一边晒书一边数落天璇:“你就是天天窝着不见太阳,才这么不禁晒,偶尔出来走走,对身子好!”   天璇赔着笑点头,要多乖巧就多乖巧。   沈凛一侧脸,就见她剔透晶莹的小脸因为这一晒桃花瓣似的,唇畔抿着一丝甜美的微笑,倒是什么都说不下去了。这丫头打小就这样,一念叨就摆出个乖巧甜美样,乖得你什么话都说不下去。倘使铁石心肠还想再说,她就开始撒娇。   沈凛失笑的摇了摇头,挑了两本书递给丫鬟:“这两本游记写的不错,你倒是可以看看。”   天璇接过,刚翻开就听见沈天珝欢快的声音,人未到声先至:“三姐,千层红蔻丹汁调好了,就等你了。”七夕染指甲是西南一带传来的习俗,寓意心灵手巧。   沈凛见她跑得一脸汗,无奈,两个闺女性子能调和一下就好了,一个是天气一热恨不得躲在屋子里不出来,另一个是管它天下火雨,能往外跑就跑,这才多久,就黑了一圈,幸好底子好,到了秋天就能养回来。   “你们去吧,别在这给我添乱了。”   只能添乱的天璇跟着沈天珝走了,在玉笙院里和姐妹们美美的染了指甲,又说笑了会儿,便到了傍晚。   太阳一落山,天璇先回栖星院换好衣裳,又去玉笙院与大家汇合。   阮氏已在了,因生了双胞胎,她这月子做得有些长,今天是头一天下床。若不是沈天枢看她身体养好了,想带她去庙会上散散心,估摸着还不会下床。   刘氏看一眼,长房十岁以上的少爷姑娘都在了,七夕庙会本就是个年轻人的节日,便道:“你们且去吧,注意安全!”   众人便告辞,出了院子又在门口撞见了二房兄弟姐妹,都是要去庙会的。   一到庙会上,天璇等就知情知趣地表示自己会乖自己会听话,请沈天枢带着阮氏去过二人世界吧!   沈天枢含笑摇了摇头,叮嘱了随行的丫鬟婆子和护卫一番,才拥着阮氏离开。今日这样的日子巡城兵马司会加强警戒,倒是不用太担心安全。   沈天枢一走,沈天珠对沈天瑜说了一声就跑开了,看都不看其他人一眼。   沈天瑜一脸的莫可奈何,见下人都跟上了便也懒得管她,倒是望了一眼沈天枢离开的方向,感慨了一句:“大哥和大嫂真好!”两人本来感情就好,眼下儿女成双,就更是蜜里调油了。阮氏产后身型还没完全恢复,大哥却是一点都不在意似的。   天璇睨她一眼,知道她这是婚前焦虑了:“将来你和赵家公子也会这般好的!”沈天瑜和赵天麟的婚事定在九月底,满打满算也就八十天功夫。   说得素来爽快的沈天瑜红了脸,作势要捏天璇的脸。   姐妹间笑闹了几句才开始逛起庙会,走着走着就分开了,毕竟各自年龄兴趣都不同。   其实庙会也就是比平日更热闹一些,最大的区别就是今天街上年轻男女更多,尤其是一对对小情人更是多如过江之鲫。   瞧了一会儿天璇便觉没意思,循着烹、炒、炸、煮味儿走到了小吃摊集聚的地方。然后撞见了一脸惊恐的沈天珝,小姑娘一见她就像是耗子见了猫,就差撒腿跑了,到底没这胆子,把拿着脆春卷儿的手往后一背,期期艾艾的走上前:“三姐!”   瞧着她嘴角的春卷,天璇噗嗤一声笑出来,拿手绢儿给她擦了擦嘴,大发慈悲:“吃吧吃吧,今晚多走点路!”心道还真是姐妹两,都是吃货。   小吃货激动脸都亮了,天璇看穿她要扑上来的意图,赶紧一根手指头抵住她的额头:“你这油汪汪的手,可别往我身上扑。”   沈天珝吐了吐舌头,把手里的脆春卷儿往她面前一推:“三姐,这个可香了。”   天璇捏了一个吃,果然又香又脆又酥   姐妹两慢悠悠的一路吃下去,正吃得香,就见等在一个人挤人摊子外的顾深一脸兴奋的跑过来。说来天璇也有一阵没见他了,这家伙吃完满月酒还不想回梁州,顾家也没人催,就由着他这么乐不思蜀。可他人在信都,自己却是没怎么见过他,盖因她苦夏不乐意出门,顾深更是不敢进沈家的门。   顾深一脸夸张:“你可算是出洞了,不容易啊!”顾深约了她一回,几个朋友去山里避暑,同行的还有各自姐妹,知道她怕热,便好心好意约了她,结果自然是被无情的拒绝了。   天璇摇了摇团扇,大人不记小人过的不计较他措词。   顾深不怀好意的把一包卤大肠递过来:“别看这东西腌臜,味道着实好。”   天璇立刻退后几步:“我不吃内脏!”什么内脏都不吃。   顾深切了一声:“挑三拣四。”   天璇不会欣赏,沈天珝却是十分捧场,顾深笑的见牙不见眼,斜着天璇对沈天珝道:“千万别学你三姐,这不吃那不吃,难养的很。”   天璇一挑眉:“有吃的怎么还堵不住你的嘴。你赶紧走,待会儿四妹要来找我们的。”   闻言,顾深大惊失色,他为了避开沈天珠跑到了靖国公府,可她也没死心,靖国公府进不来,就守着他出门的机会凑上去。后来实在闹得难看了,沈天枢出面把沈天珠关在了府里,他才落得清静,否则他真的要考虑回梁州了。   顾深把卤大肠往沈天珝手里一塞:“我先走了!”   沈天珝老气横秋的叹了一口气:“深表哥也挺可怜的!”   天璇拍拍她的脑袋:“好好吃你的,大人的事少管。”   可有些事你不想管却会找上门,姐妹俩正吃着美食,就见一眼熟的小厮行色匆匆的跑过来,一见天璇便如同溺水的人见了浮木,天璇认出他是顾深身边的,不由一惊。   那小厮快哭了,欲言又止的看了一眼沈天珝。   天璇便拍了拍她的脑袋,小姑娘很识趣的走远了。   那小厮这才压低了声音道:“……遇到个眼熟的丫鬟,说您吃坏了肚子,她要去请郎中,少爷问了地点就赶过去,可一进屋子就撞见了沈四姑娘在换衣服……少爷正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说的话自然是偏向顾深的。具体怎么一回事情,天璇目下也不敢下定论,可人总有个下意识的猜测,这一幕多么耳熟!不就是邱淑清和蒋峼的翻版吗?邱淑清在冀王妃寿诞后不久便和蒋峼定了亲。她下意识觉得顾深该是被沈天珠坑了,沈天珠对顾深都快走火入魔了。   “通知我大哥了吗?”   “已经派人去找沈大爷,还有人去找沈二姑娘,奴才是要回沈府禀报的。”   天璇眉心一跳,忍不住揉了揉,问明了出事地点:“你赶紧回去向父亲母亲禀报,旁人一个字都不要多说。”   “小的明白!”说完赶紧走了。   出事地点是一湘湖畔的茶楼,她离得最近故而是最早到的。天璇便只带着白露和谷雨进了厢房,里面头大如牛的顾深见了天璇又是羞愧懊丧又是郁闷还有点安心,这表姐虽然老爱捉弄他,可在外人面前向来维护他。然而眼下这外人是她堂妹,顾深也有些心里没准。   “到底怎么回事?”天璇望一眼晕倒在榻上的沈天珠。   “……我一进来,就看见她衣不蔽体,她愣了下要叫,我就想起蒋峼的事了,冲过去捂住了她的嘴,把她弄晕了……”顾深和蒋峼关系不错,酒酣之际就听蒋峼唠叨过几句,要是当时他捂住了邱淑清的嘴就没现在的事了。   顾深哭丧着一张脸:“表姐怎么办啊,我是看了她身子,可这事又没外人知道,应该不用我负责吧!”他可不想这么憋憋屈屈娶人,自己不想,跑回梁州就行,可留下姑父一家怎么办?   “你确定没外人知道?她身边的人呢?”天璇问。   顾深道:“就那一个把我引过来的丫鬟,喏,也晕着呢!还好小贾机灵!”   天璇松了一口气,没闹大就能一床被子掩过去,她看了看还晕着的沈天珠,再瞧了瞧顾深,心道这小子还没倒霉到家。正要开口,忽的眼前一晕,心中警铃大作,却连声都来不及发出,只来得及看见从屋顶悄无声息的落下几人,人就失去了知觉。   与此同时,那晕倒的丫鬟突然暴起从背后袭向白露,白露侧身要避却发现内息凝滞,全身无力就连出声示警告的力气都没有,心头大震,这一分神的瞬间就觉胸口一冰一痛,眼前一黑。   倒下的四人都被接住,没有发出异响,就连血腥气也被屋里奇异的熏香盖住。但见那丫鬟一张嘴,出来的却是天璇的声音,过了会儿又变成了顾深的声音。   对方抬起天璇的脸一看,对同伴点了点头,便抱起她穿过挖空的地板跃到底楼,而底楼的房间内,赫然有一地道。   遮掩好一切痕迹,留在屋内的人拿了一条披风将晕倒在一旁的沈天珠严严实实裹住绑在背上。   此时,沈天枢已经赶到,在门上轻敲两下,道:“我进来了!”   屋内众人对视一眼,在门打开那一瞬骤然攻击。   ☆、第79章   门外的沈天枢被白忌扯着疾退几步险险避开剑锋,低头见割破的衣襟,不禁一凛,但见屋内冲出七八人,其中一刺客还背着一人,厉声道:“拦下他们!”   第一声金戈交鸣就像是信号,茶楼内的玄甲铁卫与从暗处跃出的刺客纷纷拔出武器战成一团。   顷刻间周围百姓尖叫起来,惊慌失措地仓皇逃奔,而附近的巡城兵马司也迅速赶来,疏散百姓,包围刺客,防止他们逃脱。   重重包围之下,对方已是插翅难逃。沈天枢盯着身背‘天璇’的男子眼睛,道:“放下人,我让你们走。”说话的档口高处已站满弓箭手,张开弓拉满弦,齐齐对准包围圈内的不速之客。   对方却是听而不闻,对眼前的困境亦熟视无睹,依旧在殊死顽抗。   ‘天璇’在他手上,沈天枢自然不敢下令放箭,弓箭手只为防止他们从高处逃脱。见他毫不妥协,沈天枢便也不多言。   除却围攻背着‘天璇’那人时大家小心翼翼,生怕误伤,对着旁人俱是刀刀凌厉,欲置人于死地。   且说茶楼内,入屋查探其他人情况的寒露一见面无人色的白露躺在地上,胸口插了把匕首,已是出气多入气少,心头大震,立刻上前施救。突然余光发现屋内只有三人,当下脸色剧变。   天璇和那报信的小厮刻意压低了声音,遂旁人不知这屋里应该还有个沈天珠,然她耳力不比常人,故而听见了只言片语。   这时飞奔进来查探顾深情况的顾家小厮也留意到人数对不上:“怎么……”   还未说完就被寒露打晕过去,外面留下的护卫见她动作,固然不明所以却是已经把剩下的一个顾家人弄晕带进屋,顾深本就没带几个人,除去报信的几个,也就剩下两个人守在门口。   寒露一边焦急地在屋内寻找可疑之处,一边道:“中计了,外面那人应是四姑娘,姑娘已经被带走。”   余下护卫皆是猛然变色,一人飞奔而出去通知沈天枢,剩下的加入搜查屋子的行列。地毯下地板的异样很快就被发现,顺着这个洞下到底楼房间,密道不一会儿也被找到。   寒露一看密道内痕迹,就知起码有三四年念头,哪还不知,这茶楼该是某一势力安插在信都的一个据点。   当下带着人沿着密道追去。   茶楼前空地上,站在圈外观战的沈天枢捏了一手冷汗,他乃文官,身手一般,固也不添乱,然内里的心惊胆战一点都比其他人少。   那背着‘天璇’的人身手不凡,加上大家投鼠忌器,不敢下杀招,对方似有所觉,几次拿‘天璇’自保。   看着看着,沈天枢心头狂跳起来,盯着被裹得严严实实的‘天璇’不错眼,几眼之后,勃然变色,拔腿跑向茶楼,便与出来报信的护卫撞了个正着。   听罢,沈天枢只觉得耳畔轰鸣炸响,炸得他险些站立不稳。   沈天枢咬了咬舌尖,稳住心神。   闻讯的白忌亦是浑身一震,瞪着对面人的眼里几乎能喷出火来,指派副手下密道追踪后,厉声下令:“杀无赦!”说罢又冲回战圈。   交战的几个铁卫愣了下,那可是沈三姑娘,然而见白忌一改之前束手束脚,便也不犹豫,出手瞬间凌厉起来。   那人处境一下子就变得险象环生,心知这招缓兵之计已经被看穿,对方也毫不顾忌背上之人,留着只是累赘便将沈天珠抛了出去挡刀。   白忌刀势微微一滞,毕竟这也是沈氏女,故而还是略略一顿,将人接住,回头交给沈天枢。   白忌这一顿,却给了对方脱身的机会,就见他以神鬼莫测的身手杀出一条血路,消失在夜幕之中。   白忌赶紧带着人去追。   沈天柱撩开披风一看,果不其然正是沈天珠,思及前因后果,想起不知所踪的妹妹,沈天枢恨不得掐死她。却是硬生生忍下了怒气,又将人严严实实盖住,反而一脸担心的急问:“阿璇,你怎么样?”   不一会儿又有人从茶楼里抱出了‘沈天珠’,将两人送上马车之后,沈天瑜急忙上前问:“大哥,阿璇和珠儿怎么样了?”   她走得远,因为被找到的也晚了,一赶来就见这儿打了起来,在一旁吓得魂飞魄散,眼下见人救了回来,说着就要上马车看。   沈天枢伸手把她拦下,冷声道:“她们都受伤了,正在止血,回去再说。”说罢吩咐车夫赶回沈府。   见他温润如玉的脸上冷若冰霜,沈天瑜心头一悸。对方该是冲着天璇而来,而天璇之所以会去到茶楼,是因为沈天珠和顾深之事,而这事显然是沈天珠一手策划,若是沈天珠无意中被人利用了,还好些,若不是……   马车一路驶回沈府,进门时,拆了门槛,就这么一路驶到栖星院。   沈天珠在半路被人送到清漪苑,沈天瑜赶到时梁氏也到了,正喊着心肝肉哭。沈天瑜垂眼看妹妹,她还昏迷不醒,胳膊上有一道伤口,已经被包扎好,此外再无伤口,心下一松。   梁氏心急如焚地喝问府医:“珠儿这伤如何?受了这么重的伤还不醒,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二夫人放心,四姑娘是中了迷药,这迷药有些霸道,过了药效就好。四姑娘眼下昏迷也好。”见梁氏眼睛一瞪,府医赶紧道:“四姑娘胳膊上伤口颇深,若是意识清醒怕是要遭罪!”   闻言,梁氏就泪如雨下,心疼的摸着女儿雪白的脸,恨恨道:“这群天煞的歹人,竟然伤了我儿。”又想起小女儿这是被天璇连累了,顿时怒火中烧:“三丫头就是个扫把星,谁沾谁倒霉!”   “珠儿派人把顾深引到茶楼,让顾深撞见了她衣衫不整的模样,”沈天瑜看着满脸愕然的梁氏,闭了闭眼:“珠儿要叫,被顾深打晕了。顾深没办法,就派人来找我和大哥,三妹正在附近就过去看看,才会中了埋伏。珠儿选的那座茶楼里布满了刺客。母亲与其在这怪三妹,不如想想到时候怎么跟大伯父交代,为什么珠儿会选那座茶楼。”哪有这么凑巧的事情!   梁氏愣住了,半响才道:“什么意思,你什么意思!”梁氏只觉的脑子里一团浆糊,她只知道有人要抓天璇,然后女儿被连累受伤了,什么叫珠儿衣衫不整,珠儿把人引过去?   沈天瑜心乱如麻,沈天枢一路阴着脸,就连沈天珝哭着要看天璇都被他拒绝了,天璇是不是伤的很重?   她吐出一口浊气来:“母亲,珠儿被人利用了!具体情况,等她醒来就知道了。”她站起来:“既然珠儿没事,母亲和我去栖星院看看三妹吧!”   此时的天璇正被安置在一座闹市民宅的地窖内。在城内挖一段地道不难,但是想把这地道挖到城外却是难如登天,城墙下的地基牢不可破,哪是轻易就能被挖穿的,否则历次攻城战役也不会如此艰难,都挖地道去了。   遂这群人只能暂且留在城内,目前城门已经被以捉拿突厥奸细的名义戒严,准进不准出。且巡城兵马司、玄甲铁卫与锦衣卫三方都在城内搜查‘突厥奸细’。他们只能等风声过去后再设法出城。   搜寻一日后无果,沈天枢脸色已经阴沉的能滴下水来,白忌也差不多,之前他故意放跑那人就是存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打算,想暗中跟踪看能否查到天璇下落。   他心里有数,对方有备而来,顺着密道十有八/九追不上。果不其然,寒露带着人追上去,且不说地道内的重重机关,就说那七弯八拐就给了无限可能,而几个出口都被堵死,等挖开追到出口,对方早无影无踪,且不留痕迹。   只他这边放长线钓大鱼的计划估计也不会成功,对方似乎知道他们的意图,根本不去汇合旁人,急的白忌想下令抓人,又抱着一丝侥幸没下令,这些人都是训练有素的死士,一旦估计自己跑不了立刻就会自杀,上次他已经见识过,遂只能僵持着。   沈天枢死死盯着桌上的信都坊市分布图,咬着牙道:“信都就这么大点地方,他们还能插了翅膀飞出去不成,肯定在城内!加大搜查力度!”   #   月上梢头,葵花巷里一座半旧不新的四合院内,一位圆脸富态的中年妇人正在厨房里收拾,听见门口敲门声,不由探头张望。   就见她男人闻声走了出来,站在门后问了句什么。   妇人便听一洪亮的声音道:“锦衣卫例行搜查!”   这一日家里已经迎来了两拨搜查的,妇人见怪不怪,在裙摆上擦了擦手就迎出来,笑的又谄媚又小心:“几位军爷可真不容易,这都快宵禁了,还在搜查奸细。”   领头那锦衣卫小旗倒是个好脾气,笑眯眯道:“就剩下你们这边几家了,完了就能回去休息。”手一挥下面人便开始搜查,动作倒不粗鲁。   那妇人见状脸色变好了许多,正要说什么,就觉脖颈一酸,眼皮一翻晕了过去,同时那男人也栽倒在地。   方才还笑眯眯的小旗立时收了笑,亲自到门口打开了门,便有一欣长挺拔的青年入内,他微微抬头,露出一张俊美无俦脸,眼角殷虹泪痣在月光下平凭添几分妖冶。   此刻他一身普通锦衣卫的飞鱼服,依旧不减威仪。   蒋绍低头看了看倒地的两人,这两人在半年前就被锦衣卫盯上,只是没查出隶属哪一方势力,故而一直只派人监视着。   阿璇失踪的消息沈家瞒的滴水不漏,可那天他就在附近,正要上去救人却察觉到古怪,后看沈天枢和白忌神色哪不知道。   遂赶回卫所安排人调查所有可疑人员,全城戒严,除非上天入地否则他们只可能在城内。在寻人上,玄甲铁卫和巡城兵马司,还真比不得锦衣卫。   果然,最先找到她的,是他!   蒋绍抬腿跨过两人,有些急切的进入厨房。   “大人,这里有一地窖!”里面的属下恭声道。   蒋绍略一颔首,那下属便打开了地窖上的石门,正想先下去查探一番,却被蒋绍捷足先登,不由变色,虽然他们在食水中加了迷药,这群人应该成死猪了,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他赶紧跟上,就见他家大人单膝跪在墙角的软榻前,他甚至发现他家大人的身体像控制不住似的轻轻颤抖。   ☆、第80章   蒋绍摩了摩她的脸,温热柔腻,熟悉而又陌生的的触感让他指尖发颤,这股轻颤顺着指尖曼延到全身,连手脚都为之颤动。   “阿璇!”   他握着她的手覆在自己脸上,轻轻的蹭,更清晰的温暖将漫天的恐慌和犹疑都挤到了天涯海角。   蒋绍侧过脸,亲了亲她的掌心:“别怕,我答应过你,一定会找到你的。”   他的下属已经吓呆了,大人在干嘛!沈三姑娘,她不是蒋世子的未婚妻吗?再见蒋绍这一身掩人耳目的装扮,轰一下,脑子里瞬间炸开了烟花,炸得他魂不附体。   在他三魂六魄还在东摇西荡时,蒋绍神色已经恢复如常,小心翼翼的将人抱了起来。他嘴角含笑,那种笑纯粹的就像终于得到糖果的孩童。   不一会儿搜查完的锦衣卫就若无其事的离开四合院,左右街坊还隐约听见女主人谄媚中又带着小心的恭送声。检查完剩下的几户人家之后,他们在暮鼓敲响前收队回到卫所。   这座四合院在第二天的清晨,再一次迎来了玄甲铁卫的搜查,此次还是白忌亲自带队,然而迎接他的只是一座空无一人的院子。院子的主人连同地窖内的人都已经消失无踪,然院里的痕迹无一不在证明,昨天这里还有人在居住,可这些人去了哪?又是怎么离开的?毫无头绪,这些人就像是清晨的露珠,阳光一出来,便蒸发在空气中,无影无踪。   去左邻右舍打探消息的铁卫回来禀报:“回大人,周围人家在昨晚都吸入迷烟人事不省,什么动静都没察觉。”   闻言,白忌一拳狠狠砸在院子里的木桌上,桌子当场就碎成两半,好不容易找到了线索,可还是晚了一步。   失踪越久,找回来的可能就越小,他最怕的是人已经出了城,那再想找回来就难了。思及还在前线的蒋峥,白忌只想以死谢罪,都是他无能才会丢了三姑娘。   见白忌无功而返,沈天枢疲惫的阖上眼,心底生出无边惶恐,对方这样神通广大,这会儿阿璇会不会已经出城?这一次,还能如上次那般侥幸吗?沈天枢咬紧了牙,有些不敢想下去。   沈凛沉声道:“才过去一天,阿璇不可能这么快被带出去,肯定还在城里,不要自乱阵脚!”   白忌抹了把脸,肃声道:“下官再多调派一些人手去搜查,城外也加大力度。”   “有劳白校尉,只请务必不要泄露阿璇失踪的消息。”沈凛无奈道,又要找人又不能泄露阿璇的消息,不免让效率大降,可他们不得不如此,否则她一姑娘家被人掳走一晚上,名声也毁了。   白忌道:“大人放心,下官明白轻重。”他一拱手就告退。   前脚白忌走,后脚就有人来禀报,沈天珠醒了。   对方用的迷药十分霸道,连白露这样的都在瞬息之间被迷倒,沈天珠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情况只有更严重。她加上顾深、谷雨,屋内这三人,最早新的是谷雨,今早寅时醒来,稍晚一些的是顾深,沈天珠醒的最晚。   沈凛吩咐:“你去问问她,那个丫鬟怎么回事?”   那偷袭了白露的丫鬟了无踪影,他们排查出来是一个叫翠玉的粗使丫头,原是在园子里打扫的。细查履历,十分寻常,年幼时家里遭灾只剩下孤身一人,为了活命卖身富户,富户家道中落,又被卖到了沈家,这样来历的丫鬟,沈家能找出一群来,乱世里从来不缺可怜人。如今想来也应是假的,唯一特殊的就是她在半个月前被沈天珠看中调到了身边。沈家重家生子,这种外来的一般都做粗活,进不了主子的身。   眼下毫无头绪,哪怕知道沈天珠也不可能知道太多,但总是抱着一线希望。   沈天珠一醒来就被沈天瑜一番连恐带吓的话吓住了,她再胆大也就是想效法邱淑清,制造意外,逼得顾深不得不娶她。哪有胆子勾结突厥奸细绑架沈天璇。她上次被蒋峥吓了一顿,虽然对着沈天璇没有好脸色,可却是一句难听的话都不敢跟她说了,怎么敢勾结外人害她。   得知沈天璇重伤,再看沈天瑜一脸凝重,沈天珠当场就吓哭了,牢牢的攥着胞姐的手,吓得声音都在发抖,语无伦次的哭诉:“二姐,真的跟我没关系,我哪知道会这样,我是真的不知道。”   沈天瑜一颗心落回肚子里,她也觉得自己妹妹没这胆子和魄力,可就怕她被脂油蒙了心,那样的话,就是父亲出面都护不了她。   “那你跟我说说,你怎么选中那茶楼?”沈天瑜依旧板着脸。   被吓住了的沈天珠知无不言:“是翠玉,翠玉安排的!”沈天珠似乎觉得找到了罪魁祸首,立时大声道:“都是翠玉,一切都是翠玉教我的,她说,邱淑清和蒋四爷能那样定亲,我,我和深表哥也可以这样。她说她有个老乡在那茶楼里当小二,方便行事。还说到时候就用三姐的名义把深表哥引过来,这样深表哥肯定会来的。”说到最后一句,她话里不自觉带上点醋意,似乎十分不忿自己要靠天璇的名义才能把心上人引过来。   沈天瑜顾不得骂她蠢,只问:“翠玉是谁?”自己妹妹身边的人她都是有数的,这个翠玉却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我新提上来的丫鬟,前一阵,我因为深表哥的事躲在园子里哭,她凑上来给我出主意,我就把她从园子里调到了身边。二姐,都是她,肯定是她勾结了外人,和我没关系,一点关系都没有!”沈天珠不断强调。   沈天瑜简直要被她气死,气得直戳她脑袋:“这样来历不明性情不知的人,你也信,你脑子里到底装的是什么!”   不想沈天珠还忿忿不平的反驳:“你不帮我!你都不帮我,我有什么办法,你能嫁给心上人,为什么我就不能,我就要嫁给深表哥。”突然,她扭捏了下,期期艾艾道:“深表哥已经看了我……我,我怎么办啊!”   “你现在还有心思想这个,眼下三妹还重伤不明,”沈天瑜气得整个人抖起来,哪怕对方本身就是冲着天璇去的,可要是没有她‘帮忙’,天璇哪会这么容易被埋伏,她身边里三层外三层的护卫,等闲近不了她的身。   沈天珠瑟缩了下,低了头嘟囔了一句:“又没人逼她来!”   沈天瑜没听清,问:“你说什么!”   沈天珠咬了咬唇   沈天枢过来问了一回得到的答案大同小异,沈天瑜欲言又止,哪怕没有天璇受伤这一茬,光四妹坑顾深那种行为就够她喝一壶的了。她发现沈天枢看四妹的目光冷冰冰的一丝暖气都没有,更是让她一颗心七上八下,送他出去时,几次三番欲张嘴,又觉实在无颜又是害怕听到无法承受的答案。   “等她胳膊伤好一些,祖父会家法处置她,之后会送她去家庙!”   沈天瑜脸色骤变,家法处置她有心理准备,然沈家家庙可不是只念佛,衣食住行都要自己操持,这份罪哪是沈天珠能受得了的。可联系她犯的这两桩错,摊上这惩罚也不能说过分,且目下天璇还伤着,大伯父的愤怒可想而知,便也不求情,只问:“多久?”   多久?看阿璇最后如何,阿璇若有个三长两短,沈天枢杀了她陪葬的心都有,他压下翻腾的戾气,冷声道:“看她什么时候改邪归正!”   没有具体时间,沈天瑜心头一悸。   看穿她的心疼,沈天枢冷声道:“她这样是非不分,识人不明,若是不给她一个刻骨铭心的教训。这一回只是脱个衣裳想闹大了逼顾深娶她,下回就敢去爬床。这回她能被个下人利用着害阿璇,下一回就能被利用来害你,下下回也许就是二叔!”   沈天瑜面色乍红乍白,又觉无地自容。   离开清漪苑,沈天枢便把事情向沈凛简单简说了一遍。   说罢,沈天枢不由郁郁,沈天珠这边没有突破口,顾深那里也没有,他那几个小厮都已被查过。   尤其是向家里报信偶遇天璇那个小厮,天璇的确处在茶楼前往沈府最近的那条路上,遇上了并不奇怪,而她确实也是距离最近的那一个,故而第一个赶到。   沈天珠在茶楼出了事,哪怕天璇和沈天珠关系不好,但是一家子姐妹,知道了绝没有袖手旁观的理。尤其沈天珠引顾深过去时还是拿天璇做了借口,她更不可能不去看看。   这种阴私之事,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所以阿璇把护卫留在了门外,只带了白露谷雨入内。谁能想到屋子里有如此大的乾坤。   对方得是策划的多么精密才能算到这一步,这样精密的计划背后绝对有一个对沈家起码对天璇十分了解的人。   沈天枢把自己的疑惑都和沈凛说了。   沈凛眸光沉沉,显得他面庞晦暗起来。这事乍看起来就是沈天珠被翠玉利用,而顾深和阿璇都是那倒霉的。可这内里,他觉有说不出的古怪,具体又无头绪。可似乎只要和顾家沾上一点边,阿璇就要出事。两年前那回、年初那回、如今这回!可以说阿璇长这么大,仅有几个劫上都有顾氏的影子。活到他这年纪和地位,已经不会小看这种用阅历养出的直觉了。   见沈凛出神,沈天枢咯噔一响:“父亲?”   #   被不少人惦念着的天璇现在不怎么好,也许是受了惊吓,也许是深更半夜被人从葵花巷移到这座宅子的路上着了凉,她当夜就发起烧来。   蒋绍守了她一夜,直到天明方觉温度不那么烫人了,但还有一些低热。他替她诊了脉,已无大碍,之后当心些便可。悬在半空的心终于落回原处,又重新跳动起来,甚至越跳越快,快的他恨不能手舞足蹈一番。   她就在他眼前,触手可及,蒋绍伸手细细描绘她的眉眼。她的眉似新月,蹙起来时特别叫人心疼,她的眼顾盼间神采飞扬,摸到毛茸茸的睫羽时,他忍不住嘴角一弯。   以前她经常酸溜溜说他一个大男人要那么长的睫毛做什么!   有一回两人比谁的睫毛更长更浓密,便各自放了一根细竹签,看谁先掉下来。最后她赢了,得意洋洋地从他这里赢走了一块玉佩。他自小练武,怎么可能输给她,不过是逗她高兴罢了!   蒋绍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明显,忽然见她睫毛颤了颤。   他身体一僵,全身血液似乎都在这一瞬间凝滞,泥塑木雕似的看着她慢慢睁开了眼,她会用怎么样的眼神看他?震惊?害怕?厌恶?冷淡……   绝不包括这样的,她似乎还陷在混沌之中,半睁着眼,茫然的看着他,片刻后,细细道:“……表哥,我难受!”   低不可闻的这一声表哥却在蒋绍耳边震荡出惊天动地的回响,震得他全身骨头都抖起来,震得他眼角发酸发涨。   这样熟悉的目光,撒娇的语气,他已经五年没有享受过!才隔了五年而已,他却觉得像是隔了五十年,隔了一生。   失而复得的狂喜刚刚涌上来,又被铺天盖地的恐惧压下,他的表情近乎于诚惶诚恐,他知道眼前这一切都只是黄粱美梦。   现实中,她避着她,她躲着他。她失忆后,她忘了他,可她不再那么明显的躲他,他是高兴的,可她又开始躲他了。   蒋绍死死咬住唇不让自己出声,这样的梦他做过无数次,在梦里,她美目盼兮,巧笑倩兮。他一回应,就醒了,梦醒后没有她,只有无边无际的空虚和黑暗。   舌尖尝到了咸味,他舔了舔唇,摸了摸脸,摸到了一手眼泪。   “……你怎么哭了?你也会哭啊!”   见他不答,她撇了撇嘴,竟然轻轻哼起来:“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尝尝阔别已久眼泪的滋味!”又奇怪:“你为什么哭啊?你说出来吧,我保证不大声嘲笑你。”   “……你迷路了,我以为你再也找不到我了,我害怕!”   “我虽然方向感不好,但我可不是路痴。再说了我找不到你,你不会来找我吗?笨!”天璇轻轻笑起来,笑着笑着,又慢慢地闭上了眼。   “阿璇!”   “阿璇!”   “……阿璇!”   看着她安详的睡颜,蒋绍自嘲的弯了弯嘴角。果然,一回应,梦就醒了,可他每次都忍不住。   蒋绍低头吻了吻她的眉心:“阿璇!”一滴泪落到她脸上,没入唇间。   他的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凝视着她闭上的眼睛,轻声道:“我带你走好不好?你不是想当侠女,我陪你去劫富济贫,行侠仗义,好不好?”   ☆、第81章   睫毛的颤动微不可见,但是蒋绍依旧发现了,他屏气神凝,等待着她睁开眼,但是良久,良久,都没有等来。   蒋绍轻轻笑起来:“阿璇,我知道你醒了。”   视线内浓密卷翘的睫毛微微一颤,她慢慢的睁开了眼。四目相对,天璇眼底的泪一下子夺眶而出,涌下来,泛滥成灾。   泪水盈盈,衬得她眼珠越发黝黑,那目光中带着无边的愧疚。   这目光让蒋绍身体为之一震,他颤着嗓音道:“你想起我了,是不是?”   蒋绍看着她因为哭泣而轻轻颤动的身体,蓦的心上一痛,不觉眼里也汪出泪,轻声问:“我带你走好不好,我们找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隐居?”   天璇咬着唇忍住抽泣声,她扭过脸避开他灼人的视线,伸手推他。   蒋绍听见一个破碎的不字从她嘴角溢出,他像是承受不住似的一抖一抖起来。她还虚弱着,手上哪有力气,可他却觉得肩膀上的力量足以排山倒海,推得他五脏六腑都要被挤出来。   蒋绍一点一点的坐起来,他背靠在床栏上,怔怔地望着她泪痕交错的脸。   他知道,她绝不会跟他走的,她心里装了太多太多的人,她怎么会跟自己走。   何况自己也不舍得,她自幼锦衣玉食,众星捧月着长大,他怎么舍得带她出去风餐露宿,朝不保夕。如今外面兵荒马乱,自己身手再好,也是护不住她的。他怎么敢把她带入险境呢,力所不能及的绝望他太懂了!   蒋绍抬手想给她擦眼泪,被她躲开了,他扯了扯嘴角,扯到一半终于扯不上去,干脆也不勉强自己。转而递了一块棉帕给她,直直的看着她的眼睛道:“当年你做了荷包,打算送给我,是吗?”他的声音轻轻发颤,带着不可名状的期待和恐惧。   天璇身体一僵,他是从哪得知这一点的?顾深的脸就这么跃进脑海。天璇无暇怪他多嘴,只觉得满心疲惫与不安,她用帕子捂着脸一点一点的拭干泪,声音坚决:“不是!那是给我大哥做的。”   蒋绍突然欺近她,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你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   被他禁锢着无法离开的天璇闭了闭眼,一颗眼泪便顺着脸颊滴在蒋绍手上,蒋绍只觉的沾着她眼泪的地方钻心的烫起来。   天璇睁开眼,直视他的眼睛道:“那是给我大哥做的,我一直把你当成亲哥哥。两年前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是我年幼不懂事,没有分寸,做了很多让你误会的事。”   哪想蒋绍却轻轻笑起来,声音低喃如同情语:“你有个自己都不知道的小习惯,撒谎的时候眼珠会不自觉的往右边游移。”   天璇听完浑身一颤,竟是动不了了。   悲伤和欢喜在他心里不断交替,让蒋绍一颗心又酸又麻:“当初我整个人都乱了,所以才没发现。到现在你还想骗我吗!”蒋绍一点点的凑过去,眼中带着异样的光芒:“你是喜欢我的,当年你是想回应我的。可后来出了意外,你不得不嫁给蒋峥。所以,你骗我,你想就这样让我死心,你怕我纠缠不休,你怕我和他反目是不是!”   呼吸交错间,蒋绍闻到从她身上传来的馨香,她的唇近在咫尺,只看一眼,他忽觉目眩神迷,不由自主的低头。   天璇一抬手,‘啪’一记耳光打在他脸上。   蒋绍被打懵了,不自觉松了手。   脱离桎梏的天璇后退几步,直到撞在床架上,她才停下,无边的恐慌、愧疚、无措几乎将她整个人压垮。眼里又簌簌滴下泪来,她从来都不知道自己这样会哭。   她是喜欢过他的,如此优秀的少年待她如珠如宝,顺着她哄着她,对她言听计从。心生好感多么的容易,慢慢的好感成了喜欢,压倒了她对表兄妹身份的顾忌。既然注定要嫁人,那为什么不嫁给他呢!   可是好感到喜欢再到爱最后到深爱,有很长一段路要走,他们终究没有机会走下去,只停留在那个阶段,那份喜欢也在时光里渐渐消弭。   “小时候的喜欢如何能算数,现在我真的只把你当成哥哥。”这话,天璇是看着蒋绍的眼睛说的。   她的眼珠没有任何变化,她真的已经不喜欢他了,蒋绍觉得浑身绵软起来,再也无法支撑全身的重量,他颓然的靠回床栏上,双眼一下子失去了光彩,就像满天的繁星骤然坠落,黯淡无光。   天璇看他这样,心里发酸,哽咽了一句:“对不起!”她走出来了,可他还困在里面,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她比谁都想他过得好,他这么好,怎么可以过得不好。   “阿璇,我这两年觉得什么都没意思了,没意思极了!你可不可以再重新喜欢我!”他的声音卑微中带着乞求。   天璇心里一刺:“你还有姨父姨母要照顾,表姐表弟他们都要依靠你,他们都需要你照顾他们保护他们。”   蒋绍喃喃道,“可你不需要我照顾你保护你,你不需要了!”   蒋绍就见对面的她缓缓点了点头,幅度很轻,但很坚决。她是真的不要他了,蒋绍觉得心像是被一刀一刀的凌迟,痛入骨髓。她总是这样,绝情起来比谁都决绝,连一丝希望都不给人留下,她怎么可以这么绝情呢!   他的眼神太过悲伤,天璇不敢再看,她低下头抹了下眼睛:“我想回家!”   “好!”   这样果断的回答,似乎惊到了她,蒋绍苦涩的扯了扯嘴角:“我只是想找你好好问个明白,你知道的,平常我根本靠近不了你,现在,”他深吸了一口气:“我是真的死心了,彻底死心了。”   天璇望着他,似乎要望到他心里。   蒋绍坦然的看着她:“你身子还虚弱,我让人给你准备点吃的,吃完了我就送你回去。”说着他拉了拉床头的小铃,便有一个貌不惊人的丫鬟捧着一碗白粥和几碟子佐粥小菜进来。   蒋绍站起来,自嘲一笑:“我在这里,恐怕你吃的不安心。”说着便走向屋外。   天璇看着他的背影,和两年前那一幕重合起来,又觉哪里不同了。   蒋绍走到屋外,靠在红漆柱上望着紧闭的房门,听着里面悉悉索索的动静。他伸手按了按胸口,心脏在扑通扑通的跳动,她真的喜欢过他!不是自己的痴心妄想,也不是别人的猜测,这一切都是真的!   她会喜欢他一次,也就能喜欢他第二次。她只是迷路了!她找不到他,可他会找到她。这个念头仿若一股活水注入了干枯的心脏,滋润了四肢,让他整个人又恢复了活力。   天璇是在当晚宵禁之后回到沈府的,甚至走的都不是大门,而是被蒋绍带着跃过院墙进入沈府。这种事少一个人知道就是少一分麻烦。   墙内是等得心急如焚的沈天枢,一见天璇便冲上前,见她隐在斗篷下的脸上眼眶泛红,他看了看蒋绍,柔声道:“一路都安排好了,你速回栖星院。”   天璇微一点头,对着蒋绍低低一福:“多谢绍表哥!”他留了她一天,可终究是他把她从刺客那里救了出来。   蒋绍望着隐入夜色中的倩影,现在的他,还留不住她。   沈天枢冲蒋绍抬手一引:“父亲在书房等你,想当面谢谢你。”   蒋绍笑了笑,谢吗?难道不是盘问?他决定送她回来就知道瞒不过人的。   对于蒋绍坦然承认救了天璇又强留了人一天的行为,沈凛面不改色,沈天枢到底年轻没有父亲的城府,面上涌现薄怒。   蒋绍淡淡道:“我只是想趁机问她几句话,难道姨父和表哥觉得我会伤害她吗?”   “可你也不……”   沈凛抬手阻止沈天枢,沉沉的叹了一口气:“阿绍,你对阿璇的心意,我们都知道,可造化弄人,你们终究有缘无分。阿璇对现状很满意,她也喜欢目前的生活!你也该放下了。”   蒋绍抬眼看了看沈凛,又垂下眼:“我明白的,姨夫,你放心,我以后不会再打扰阿璇!”又道:“关于这事,我都布置妥当,我那边绝不会泄漏消息。大哥那边,你们也不用担心,我会亲自向他解释。”   沈凛亲自送了他出书房,拍了拍他的肩膀,颇为欣慰:“这一回实在要感谢你,若不是你也不能这么快找到人。果真是虎父无犬子,靖国公府有你,你父母也能安心了。”   听明白他的言下之意,蒋绍嘴角一翘:“姨父言重了。”   他来的悄无声息,走的也无人察觉。   背着手的沈凛摇头一叹。   送人回来的沈天枢唤了一声:“父亲,阿绍真的能想通?”他以为他早就想通了,可就是他把阿璇带走的。他不得不承认,如今的蒋绍已经是他完全看不透的了。   “就算他没想通又能奈他何?”沈凛无奈道,他是靖国公府的世子爷,锦衣卫指挥使,位高权重,纵使蒋峥也轻易动不得他:“只希望阿绍不要糊涂!”   ☆、第82章   天璇回到院子第一件事儿就是询问白露如何?她晕过去之前余光隐约瞄到昏倒在角落里的丫鬟暴起扑向白露。   谷雨一边帮她脱斗篷,一边实话实说:“姑娘放心,白露已经脱离危险!”与她说没事,恐怕她也不信,反而疑神疑鬼,故而又道:“也是白露运气好,府医说要是伤口再深一点,就是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了,如今虽然重伤,需要养个一年半载,但是性命无忧!”   哪怕知道她无碍了,听说她伤的这般重,天璇依旧觉得心有余悸,苦笑:“跟了我之后,她就大伤小伤不断,我都觉得自己命里带衰了。”   谷雨见她脸色灰败,心里一疼:“这都是那些坏人造孽,跟姑娘有什么关系!”   天璇依旧心头郁郁,这一桩又一桩的,弄得她觉得自己是不是该去庙里拜拜,可一想又要出门,就打退堂鼓,短期内她是不敢出门了,还是好生在家避暑吧!又被坏人二字提醒,想起那个丫鬟是沈天珠身边的,便问:“那丫鬟什么来历?”   谷雨便把沈天珠身边那位叫翠玉的丫鬟事情说了一遍,又补充:“老太爷发话等四姑娘伤好一些,就在正/法堂执行家法,还要送四姑娘去家庙!”   恢复记忆的天璇是知道家庙是什么地方的,一点都不同情沈天珠,只觉得她罪有应得,连这样自毁清白逼娶的昏招都想得出来。   天璇又问了自己失踪这两日期间的情况,得知都是谷雨假扮她躺在床上,没有引起怀疑,心里石头落地。疲乏便如潮水般涌上来,去净房洗浴了一回,便上床歇息。   连日来的担惊受怕在熟悉的环境里终于烟消云散,天璇闻着被褥间熟悉的清香很快就陷入了黑甜之中。   一觉醒来却发现眼皮犹如千斤重,脑子里昏昏沉沉的,睁开眼便对上谷雨担心的眉眼:“姑娘夜里起了热!现在好多了!”   天璇吃力的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烫的厉害,无奈至极,她本就没有好全,白天因蒋绍心力交瘁,晚上又略略吹了寒风,旧病复发一点都不奇怪。   这一病来势汹汹,断断续续,好好歹歹的折腾了半个月,天璇素来身体好,这还是回来后第一次生病。这平时不容易得病的人一旦得了病,比时不时病一回的就严重多了。这一道理在天璇身上展现的淋漓尽致。   期间沈府众人连同走得近的亲戚都来探望了一回,见她烧的面无血色,嘴唇干裂的可怜样,据说就这还是比前两天略好些的了,不免唏嘘关切了几句。   这样一来,倒是圆了之前她重伤的幌子,前两天她因重伤不见人,然而什么样的伤需要避着人静养,不给个实在的说法,说不得会惹出非议,眼下这一病也就无人会多想了。   在天璇生病期间,沈天珠被沈老爷子在正/法堂执行了家法,二十杖,和当初沈妙娇推林嘉玉落水那回一般无二,都是在沈家上上下下面前执行的,天璇因在病里没有前去观刑,倒是沈天珝来看她时说沈天珠都被打晕了过去。   养好伤不等过完中秋,沈天珠便被送到家庙修身养性。梁氏为了小女儿哭闹不休,终是惹恼了沈老爷子,老爷子干脆让母女俩去家庙作伴,要不是梁氏一味娇惯,也养不出沈天珠这糊涂性子。   对外只说母女俩去庄子上散心,顾全了二房颜面。这都是后话了。   天璇差不多能下床是在七月底,顾深便来辞行,他早就想走了。顾深觉得天璇这回重伤自己脱不开关系,要不是他蠢中了沈妙娇的计,也不会把她引到茶楼。   他只觉得自己已经没脸在信都待下去了,之所以还留着是想确认她无碍了才走,原还想等她再好一些再走,不过家里传来消息,顾老爷子病重,急召他回去。   顾深不敢耽搁,固来辞行。   望着一脸愧疚的顾深,天璇不由笑起来,她记忆恢复了七七八八,遂把这小表弟也全记起来了,这孩子有些没心没肺,但心是善的,一直待她不错。   “路上小心,回去后代我向外祖父外祖母还有舅舅舅母、表哥表嫂他们问好。”她在顾家有些不好的回忆,但大多数人是真心待她好。至于那些不好的,隔着千山万水,这辈子估计都再见不着了,这样也好。   顾深应了一声,又看了看她,忍不住叮嘱:“表姐,你也当心些。现在蒋世子处在风口浪尖,那些人拿他没办法,保不准就打你的主意。”   这回天璇差点被劫,顾深就觉得是肯定是冲着蒋峥来的,谁让他在前线大杀四方,西突厥拿他没办法,只好找他软肋下手。   蒋峥目下的确风头正盛,就在天璇病的这半个月里,嘉峪关终于有了结果,西突厥久攻不下,却依旧不肯放弃,杨蒋联合守城虽未失土,但是也不轻松,双方皆是死伤惨重。   正在这胶着的档口,东/突厥在后方发兵突袭西突厥,意欲夺回失土,阿史那仓颉腹背受敌,权衡利弊之后,决定从嘉峪关撤兵。这一场战役,继续打下去,未必能赢。倘使他带人回去迎战东|突厥,以东|突厥当前势力,完全不是他对手。尤其东|突厥出兵背后还有蒋峥的影子,若不回去,保不准会一发不可收拾。   这些都是沈天枢来看天璇时,和她说的。   他让人忌惮,敌人奈何不得他,固冲她下手。所有人都觉得自己几次三番遇险是因为蒋峥的缘故,蒋峥自己也承认了,可是天璇心里总有种说不出的不安。   天璇微微握了握拳,驱走心底阴霾,抬眼望着他凝重的脸,想这一事到底让他长大了,遂道:“我记着了,吃一堑长一智,你我这回得个教训,以后都留心些。”   顾深笑起来,露出一口大白牙:“那表姐我不就打扰你了,你好好休息!日后有空我再来看望你和姑父表哥表嫂,还有小侄儿他们。”   天璇莞然,站起来送他到厅门口,见他走了,才慢慢踱回栖星院。   顾深前脚走,后脚边关又传回新战报。   在阿史那仓颉奔赴边境迎战东/突厥的路上,蒋峥抄了小道,在半路设伏,双方发生激战,最后到底是措手不及的阿史那仓颉吃了大亏,损兵折将。不过蒋峥这方也损失不小,最大的损失就是放虎归山,没能拿下阿史那仓颉。   特意有人来沈府说了蒋峥无事,还带回来一封给天璇的信。可天璇依旧吓得心惊肉跳,人人都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可他倒好,以身犯险,又想他若是愿意只安安稳稳坐在主帐中发号施令,也就不是他了,他年纪轻轻却有此威望不就是靠着一次一次的战役积累起来的。   沈天珝瞧着她脸色微白,捂了嘴笑:“娘,你看,三姐都吓坏了!”   恼羞成怒的天璇伸手弹了下她的额头。   刘氏微微笑了,可见是真的上心了,转移话题:“那世子差不多也该回来了吧!”   飞快看完信的天璇道:“要回来了,应该能赶上中秋!”   #   道是无事的蒋峥却是受了些伤,他和阿史那仓颉一战,既伤了他,可自己也没占到大便宜,幸而没伤到要害,只要稍稍调养下即可。遂这消息便被他瞒下了,尤其是天璇那,特意叫人瞒着。   他正靠在榻上看军务,便有亲卫来报:“将军,杨将军求见。”   这位所谓的杨将军却不是蒋峥下属,而是梁州杨氏少主杨铎。一位是蒋氏继承人,另一位是杨氏继承人,两人因为几年前联合剿匪而相识,同是青年才俊,天纵奇才,却没有相见恨晚,盖因既生瑜何生亮。   但是这一仗打下来,杨铎只好心不甘情不愿的承认,这家伙还是有两把刷子的,不怪被这么吹捧。   尤其是这回蒋氏明明可以等他们被西突厥打垮之后,再来捡便宜,多多少少能分到一些地盘。对方却带了十万兵马前来共同御敌,虽然他们杨氏为此付出了不小的代价,但是比起年初耿氏阖族覆灭的下场已经十分幸运了。这一仗,也让杨铎明白,若非蒋氏援助,单凭他们杨氏抵抗不住西突厥。赤/裸裸的势力差距,让杨铎没了脾气,他这人高傲自负,但是敬佩有真本事的人!   杨铎此次前来是为转达杨氏家主杨昆山设宴感谢蒋峥这次‘仗义出手’的意愿,问:“蒋世子伤口可好些了?”   “还需调养几日!”蒋峥直接道。   杨铎十分自来熟的找了把方椅坐下:“那等你好了再设宴。”   蒋峥略一颔首。   杨铎瞧他眉目清冷,颇为郁闷,作为杨家嫡长子,自来便是别人奉承他,哪需要他找话题,然他这人颇为能屈能伸,遂道:“之前我听到一则流言,隐隐约约道五月初蒋世子未婚妻遇袭乃是我杨氏所为!”   见蒋峥抬了抬眼,杨铎低头一笑,直言不讳:“绑架人这种事,我干过,不过只要是我干的我绝不会否认。蒋世子未婚妻那桩却不是在下所为。”   当年在泸川偶遇了美人儿,他的确心动,打听到是蒋峥未婚妻便歇了心思,他还没色令智昏到为了个女人跟蒋家作对,更不用说专门派人去冀州抢人了!   之前这消息传回来时,杨铎不甚在意,特特解释落下乘,显得他们杨氏怕了蒋氏似的。但目下形势却不可同日而语,眼前这人刚有恩与杨氏,且一个很现实的问题摆在眼前,这一战,杨氏伤筋动骨,蒋氏财大气粗,这点损失却是动摇不了根基。   兼之刚和西突厥结了仇,万一对方卷土重来,怕是还要蒋氏出手相助,因而不想弄僵了关系。   蒋峥淡淡道:“死士指认你!”   “栽赃嫁祸!挑拨离间!”杨铎冷笑一声:“蒋世子不至于相信一个死士的话吧!”   蒋峥勾了勾嘴角,说杨氏只是为安天璇的心,后来也查清楚怎么回事,不过谁叫杨氏素来名声不好,按在他们身上,舆论也会少一些,难道他要告诉所有人是阿史那仓颉吗?他一点都不想天璇和那人牵扯上一丝一毫的关系。   “蒋世子不妨好好查查,到底是谁隐在暗处。免得防错人,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杨铎点到即止,信不信那就是蒋峥的事,他态度已经亮明,话锋一转,声音沉了两度:“今日来还要一事要专程感谢蒋世子,若非你提醒,我们还抓不到内鬼,更是揪不出幕后黑手。”   蒋峥有些玩味的重复了一遍:“幕后黑手!”等着杨铎揭秘。   杨铎自然不会故弄玄虚,他今天主要就是为了这个‘幕后黑手’来的:“怕是蒋世子都猜不到,这几个内鬼竟然是朝廷鹰犬,为了打压咱们这些藩镇,朝廷居然和西突厥合作,这可真是天大的笑话,这样的朝廷不要也罢!”   告知蒋峥这消息本就有示好之意,朝廷再是积弱难返,那也是大义正统,可这事却能让朝廷名声尽丧,对于有野心的各方势力而言,岂不是天大的好消息。   见蒋峥神色不变,杨铎心里咯噔一响,心念一转:“蒋世子早知此事?”   蒋峥点了点身旁的密函:“也没多久。”   杨铎挑眉,心里却不平静,自家出了奸细经别人提醒才揪出来,连幕后黑手对方也查清楚了,这消息灵通的既让人胆寒又让人羡慕,怪不得都道蒋家的锦衣卫无孔不入。   蒋峥扬眉:“就问出朝廷?”   想起这个杨铎就郁卒:“还有一人动作快自尽了。”心里一动:“不知蒋世子这是否有线索?”   蒋峥笑了笑:“目前还没有!”   ☆、第83章   月圆人不圆,蒋峥终究还是没能赶在中秋前回来,甚至重阳节都没赶上。直到九月中旬他才回到信都。与他一道回来的还有顾氏长房一行人,蒋峥在边关耽搁的这一个多月正是因为顾氏内乱。   顾老爷子病入沉疴,他已经七十高寿,这年岁大病一场凶多吉少。正是因为心知肚明这一点,所以二老爷顾尅坐不住了。   大老爷顾兢身为嫡长子继承家业名正言顺,然野心勃勃的顾尅却不是甘愿屈居人下的,尤其他手里还有兵马。   顾老爷子病重这会儿,两兄弟之间就已是剑拔弩张。顾老爷子一死,顾尅就在老爷子丧礼上骤然发难,意图取而代之。   顾兢没想他这般迫不及待,居然敢在葬礼上发动兵变,被打了个措手不及,逃出来时,大房至亲都死了一半。伤心欲绝的顾兢稍作整修就带着自己的人马杀回去,却是发现自己根本不是兄弟的对手了。万般无奈之下,顾兢向身在元圭的蒋峥求援。   蒋峥出兵‘帮’顾兢平乱,夺回三城,顾兢退守义城,义城城墙高且坚,易守难攻。最终蒋峥没有强攻,对蒋氏而言,他们更想要的是中原腹地,尤其是冀州以南的青州,土地肥沃,在梁州损耗兵力非明智之举。   应该说对目前的蒋氏而言,梁州这片土地并不是当务之急,梁州北临突厥西靠西域,想守住需要不少兵力。他们更想拿下中原腹地之后,再来啃这块硬骨头。   所以明明杨氏已经如此孱弱,也没有趁虚而入。不过不动杨氏的还有一个原因是因为刚帮着杨氏击退突厥,蒋氏若转头吞并,于名声上过不去,不利于日后发展。蒋氏发展至今还想着更近一步,名声自然变得十分重要了   正如这次‘帮’了顾氏长房,名义上收复的三座城还是顾兢的,双方乃结盟,实际上如何心知肚明。   桂花开的如火如荼时,蒋峥一行归来。冀王亲自到城门口迎接顾兢,以上宾之礼待之,只为给顾兢以及他的旧部吃一颗定心丸。也是叫天下人知道,归顺蒋氏,虽然没了当初的权利,但是荣华富贵可保,总比丢了性命的好。   哪怕明知道是作秀,顾兢见此阵仗心下略略一安,冀王如此费尽心机示好,显然是要拿他们做牌坊,昭告天下蒋氏之仁义。那么只要自己安分守己,蒋氏也不会在彻底收复三城之后,过河拆桥。   被连番打击弄得双鬓斑白的顾兢忍不住老泪纵横,一大半是为自己无能,眼睁睁看着家族分崩离析而无能为力,最后为了保命还把剩下的家业拱手让人。可若是不归顺还能如何?凭着剩下的人马,又能苟延残喘多久,群敌环伺,狼子野心的胞弟,虎视眈眈的杨氏,兵强马壮的蒋氏,哪一个他都抵挡不住。那还不如现在知情知趣的主动归顺,起码还有一份体面。   接风洗尘宴十分简朴,毕竟顾家还在孝里,尤其是顾家长房死了这么多人,载歌载舞那就是戳人伤疤。遂冀王只邀请了与顾兢这一房有姻亲关系的沈氏、薛氏等几家赴宴。   宴后,顾兢一行人就被送回位于太平坊的新顾府。沈凛等也回府,通知长房众人前往顾府为亡人上一炷香。   作为外孙女,天璇需要为顾老爷子服小功。她换上相宜的衣裳正要出门与家人汇合,就见蒋峥站在院子里,含笑望着他。   一见他天璇就愣了下,丹桂树下的男子,身穿铠甲,威风凛凛如战神,只这些都是天璇看惯的,不至于让她愣这么久,真正原因是……她的眼睛黏在了他下巴的胡子上。   留意到她的视线,蒋峥抬手摩了摩下巴。比起军中老将,他到底年轻脸嫩,故而为了威严和省却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一到军营,他就会蓄起胡子,让自己显得更老成稳重。   今天他还没来得及回去收拾就过来了,这模样出现还真是头一回!   瞧她愣愣地站在那儿一动不动,蒋峥失笑,迈腿靠近,一手环着她的腰,另一手拢住了她的肩膀,将她轻轻按到自己怀里,低笑:“我以为你会跑上来抱住我。”   被清冽又强烈的男性气息笼罩着的天璇伸手推他胸膛:“……你想多了!”见他不动,不满地捶了一下:“快放开我!铠甲又冷又刺!”   蒋峥放开她,伸手摩了摩她的脸,果然有几个浅浅的红印子,他都没用力,怎么就这么娇呢!   三个月的塞外生活,天璇明显感觉到他的手更粗糙了一些,指腹自脸上滑过,带起一阵阵粗粝感,天璇却没有阻止他。   反而也伸手摸向他的脸,她伸出手指慢慢的靠近,小心翼翼的碰碰他下巴上的胡子,大概觉得这个手感能接受,然后放心大胆的用力按了一下。   蒋峥就见她伸手在他脸上一戳一戳,眼神亮晶晶的,挑了挑眉,挑到一半皱了眉。   天璇小心翼翼的抬起眼瞄他,她就是下意识拉了下又没拔下来,见他似笑非笑起来,天璇赶紧收手。   蒋峥捉住她的手,天璇心虚的抽了抽手,见他握着不放,更心虚了。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他胡子拉碴的模样,不邋遢,反而男人味十足,一个没忍住就手贱了下。   突然见他俯下身来,天璇连忙用另一只手捂住脸,含含糊糊的叫:“爹还在等我呢!”   俯到一半的蒋峥无奈的直起身,隔着手指缝望着她笑盈盈的眼,也笑起来。   天璇放下手,整了整神色,心里念了声罪过,她这是要出门祭拜亡人。可他们在干嘛,然他回来了,平平安安的,心里的喜悦便不受控制的冒了出来。   蒋峥把玩着她的手指,道:“走吧,我也要去顾家上一炷香。”   天璇后知后觉:“今天这样的日子,你过来没事吗?”   “庆功宴在晚上,白天无事。”   怎么可能无事呢!天璇心里想着,不由回握住他的手,她知道他是特意赶来看她的。   蒋峥低头看了看两人交握的手,微微笑起来。   只这份高兴也不长,才出了院子,天璇就翻脸不认人了,开始甩手。   蒋峥无奈松开手,与她并肩走到正厅。   沈凛见他们一块来也不多言,一行人出了府,前往顾氏新居。   顾家长房被安置在一座五进的富丽堂皇的宅院内,物质上的确没有被亏待。   马车停下后,天璇扶着蒋峥的手下来,脚一落地,就见大姑娘沈茗也从旁边的马车上下来,搀着她的是她新婚丈夫孙英华。   沈茗是九月初五出阁,顾老爷子死讯是初七传到信都,实际上老爷子是初四没的。打了个时间差,故没有打乱她的婚礼,否则顾老爷子作为沈茗礼法上的外祖父,她的婚礼少不得要延一延。   天璇观她气色就知婚后过的不错,三朝回门那天就看得出来。如此也好,也不枉父亲的成全了。   孙英华对沈凛行礼:“岳父!”   沈凛淡淡的嗯了一声。   孙英华脸上黯淡之色一闪而逝,却知道不可避免,毕竟他并不是沈凛心目中的女婿人选,沈凛心目中的好女婿在这里。   “蒋世子!”孙英华拱手行礼,颇有些拘束。   蒋峥微一颔首。   一行人入内,顾江便迎了上来。   几个月前见他还是意气风发的世家子,如今天璇见他胡子拉碴,眼带血丝,不由心里发涩。   顾江在这场动乱里失去了妻子、五岁的嫡次子还有一个三岁的庶子,差可告慰的是九岁的嫡长子安然无恙。   沈凛拍了拍他的肩膀:“节哀!”   顾江似乎已经听得麻木了,一脸的波澜不惊。   灵堂并没有设在正屋,诸人丧礼在梁州已经办过,然非常时期,一切从简,只做了头七。如今来了冀州也不好大办特办,便找了个院子,重新置了个灵座,起码把七七做完。越是大户人家越是重视身后事,让家人这么冷冷清清的走了,是他们绝对不能容忍的。   见到来人,屋内泪痕点点的顾沅怔了怔,半响才道:“阿璇!”看着她的目光十分复杂。   天璇也唤了一声:“沅表姐。”以前表姐妹俩感情尚可,顾家拢共就她们两个女孩。可自从出了那事,顾沅跑到她面前大哭大闹了一顿,后被送到庄子里,再是远嫁,两人就再没见过。   不想再见面会是在这种情况下,听大哥说,顾沅的丈夫刘稳早已在暗中投靠顾尅,顾氏长房伤亡惨重和他有莫大关系。   蒋峥从丫鬟手里拿了香递给天璇,轻轻推了推她的背。   天璇便顺势走到灵座前拜了几拜,起身后望着那一块块死气沉沉的牌位出了神。这些人,曾经都与她说笑与她玩闹过,外祖父检查她功课,总说她的文章就是个不识人间疾苦的姑娘家为赋新词强说愁;大表嫂爱给她裁衣裳,说见她打扮的漂漂亮亮就觉高兴;三表哥会点评她的画,他的丹青在梁州都是数得着……想着想着,天璇眼里不由涌现了水光。   蒋峥递了帕子给她,将她带到一旁低声安慰。   顾沅怔怔地望过去,蒋峥眉眼间尽是温柔,眼中的怜爱毫不掩饰,浓的几乎要溢出来。她眼珠子动了动,目光落在天璇脸上。   泪盈眉睫,透出一种山雨空濛之美,再看她玉颜光润,眉目如画,身段玲珑精致,可真是个美人啊!   当年她就听说这个冀州来的表妹是个可人儿,听说她要来,自己还担惊受怕了一阵。她知道自己终究只是个假嫡女,家里只有她一个女孩,遂都宠着她,一旦这嫡嫡亲的外孙女来了,自己该如何自处?   在她的担心中,天璇来了,娇俏甜美,不只祖父祖母、父亲母亲喜欢她,自己也忍不住喜欢她。既不骄纵也不霸道,还不会故意跟她争宠,更重要的是她不会和其他出身高贵的嫡女似的对她庶出的身份侧目。   可就是这么个人,抢走了蒋峥,她明明知道自己喜欢他的。   ☆、第84章   祭拜过亡人,沈氏诸人便告辞。如今顾家在孝里,也不好多做打扰。反正都在信都,以后往来也是极方便。   回到马车上,受那灵堂气氛影响,天璇心口沉甸甸的,人也有些无精打采,便靠在隐囊上出神。错眼间间沈天珝几次偷瞄她还一脸的欲言又止,便问:“吞吞吐吐做什么!”   沈天珝本就是个肚里藏不住话的,听她问了,便凑过来,一咬牙一幅下定了决心豁出去的模样:“三姐,你要留心沅表姐,她,她……”沈天珝咯有些难以启齿的开口:“我见她一直偷看蒋世子。”   眼下她还没听过‘要想俏一身孝’这句大俗话和大实话,只觉得泪雨蒙蒙泪痕点点的顾沅特别楚楚可怜,可怜的让她都要于心不忍了。发现顾沅一直偷看蒋峥之后,那是真的不能忍了,差点就要跑过去跟她说你别乱看!她这年纪已经知道些男女之事,自然明白顾沅看蒋峥的目光不对劲!   天璇眼睛微微睁大了。   沈天珝以为她不信自己,又紧张又着急的绞着手:“三姐,真的,我看见好几次了。”她身为继室之女和原配顾氏关系有些尴尬,这话原不该她来说,显得自己挑拨离间似的,可她就是忍不住嘛!   天璇伸手揉了揉她的脸,觉得心头暖洋洋的。   脸上温暖柔腻的触感抚平了沈天珝的紧张,又听天璇说:“我知道,放心吧!”   顾沅的异常她哪里没有发现。   顾沅当年就喜欢蒋峥,时不时往他面前凑,有一次顾沅哭得伤心欲绝,问她也不说为什么。天璇便猜测应是蒋峥说了重话。可饶是如此,顾沅也没有放弃,甚至连生米煮成熟饭的招都用了。   时隔两年,她还余情未了,天璇觉得并不奇怪。她的丈夫两面三刀背叛了顾氏长房,而蒋峥拯救顾氏长房于危难之中,这一对比,旧情复燃太容易了!   不过她并不担心顾沅,当年蒋峥不接受她,如今更不可能。便是顾沅不死心又如何,想设计蒋峥无异于痴人说梦。   只有他坑人的,别人哪里可能坑到他。譬如这纳妾,只有他自己想的份,没有别人逼着他不得不纳的份。   那他会想吗?   以蒋氏如今的势头,未必没有那么一天,到时候他怎么可能只有一个人呢!   当年和他定婚后,她就做好这种心理准备了。她开始观察刘氏,学刘氏处事之道。   沈凛于她是个好父亲,但是在她看来并非一个好丈夫,泰半日子,他是在姨娘通房那过的,刘氏性情端庄,姿色中等,哪个男人不爱俏。   早些年她替刘氏不平不忿,后来她才发现自己这是典型的皇帝不急太监急,刘氏心平气和的很。她根本不在乎这些事,与她来说只要沈凛尊重她、支持她,给她正妻的体面与尊荣就是个好丈夫。   她印象里有一回,沈凛得了一个雪肤碧眼的歌姬,十分宠爱,宠的这歌姬昏了头,游园时遇上刘氏,拿乔作势了一番。刘氏罚她跪在园子里,她不乐意,刘氏便命婆子按着她跪在那儿,那歌姬哭哭唧唧说着要找老爷做主。可前一晚还与她耳鬓厮磨的老爷从衙门回来后就毫不犹豫地把她送人了。   沈凛给足了刘氏颜面,作为回报,刘氏善待原配子女,庶出子女,就连姨娘姬妾,只要安分守己,刘氏从不亏待。   两人可是信都有名的模范夫妻!   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林中,心不动则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刘氏大抵如是。   如心动则人妄动,则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说的大抵便是她生母顾长卿了。   那会儿世道还没这么乱,顾老爷子和沈老爷子同朝为官,顾长卿和沈凛相遇,相识,相知,相爱,相许,一切都水到渠成。成亲才一个月就有了沈天枢,却在生产时坏了身子,调养了两年也没有好转。行将就木的曾祖母就在病床上安排了云姨娘进门。造化弄人,隔了两年竟然又有了她,可夫妻之情早不复当初,她三弟沈炜比她小了五个月,就是在她娘怀她时有的,兰姨娘也是她娘在孕期亲自抬上来的。   小时候她见过父母蜜里调油,也见过她娘灯下垂泪。其实她娘是极美极美的,是位明艳如花动人心魄的大美人,可这样的美人和自幼的感情也换不来一生一世一双人。   一场风寒让她娘芳龄早逝,其中有多少是她父亲的原因,谁知道呢!   爱太深、情太浓,便身不由己了。   她想做刘氏那样的人,超然物外,潇洒自如。可她觉得自己可能做不了了,她十分害怕自己会重蹈生母覆辙。   “三姐!”沈天珝见天璇出了神,神色中还露出几分萧瑟,顿时一颗心七上八下,忐忑不安的又叫了一声:“三姐!”   不由怪自己多嘴,好好的提这糟心事干嘛!蒋世子那么稀罕她姐,肯定不会看上顾沅的,那顾沅都嫁过人了,模样也没她三姐好!   回过神来的天璇捞了一个隐囊抱在怀里,看着沈天珝慢慢笑起来:“突然发现我们阿珝也长大了,都知道这些事了,可见真是个大姑娘了。回头我就和母亲说一说,该给你择人家了!”   轰一下,沈天珝整张脸都红起来,登时手足无措,只会讷讷的叫:“三姐,三姐!”   天璇见她脸红彤彤的和茶几上的红苹果一比毫不逊色,不由心情好转。   正双颊滚烫的沈天珝一听到沈府了,掀开帘子就溜出去,临走还跺了跺脚,娇嗔:“三姐真讨厌!”   天璇忍俊不禁,正笑着就望见了车外的蒋峥,不知怎么的笑容微微一滞,复又笑起来。   车外的蒋峥伸手。   天璇便将手伸过去,就着他的搀扶下了马车。   “心情不好?”蒋峥看着她的眼睛道。   天璇动作一顿,未婚夫观察力太好也不好,一点事都瞒不住,天璇道:“想起我娘了!”   蒋峥只当她触景生情,握着她的手微微用力,无声安抚。   与家人辞别后,天璇便回栖星院,蒋峥送她。   空气中满是浓郁的桂花香,路旁的桂花树金灿灿的,地上也铺了一层明黄,煞是喜人。   两人静静的走在其间,快到栖星院,天璇突然驻足,抬起头问:“你就没什么要问我的吗?”   蒋峥看着她,眼里的笑意慢慢收了起来,似要开口。   天璇笑了笑,直接道:“我失踪了两天,你就不问问我这两天里具体发生了什么?”   失踪两天两夜,别说古代就现代一个女孩子夜不归宿两天,那也是件大事。   两个月了,蒋峥不可能不知道这事,可信里他一字不问。也许他从父兄从其他人那知道了大概,可他就一点都不好奇具体细节吗?她可是和蒋绍独处了一天。   他不问,天璇却觉得自己不能不说,信里写不明白,见了面他也不问,那就她来说吧。在她看来这种事最好尽快说明白,否则一不小心就成了脓疮,后患无穷。   “我已经从其他人那都知道了,不问只是不想你再想起这些不愉快的事情。其实我不问也是羞于开口,当初我向你保证过,可我还是让你身陷险境了。”蒋峥目光含愧。   天璇眼眶一酸,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是我自己笨,你都派了这么多人保护我,可我还是往圈套里钻!”   蒋峥轻轻抱住她,这回天璇没有嫌弃他的铠甲又冷又刺,乖乖伏在他胸口:“不怪你,这样的局谁想得到,白忌他们不也大意了。”蒋峥一下一下的抚着她的头发安抚。   天璇靠在他胸前,耳边是他低沉有力的心跳,忽然问:“如果这回我失了清白怎么办?”   蒋峥身体微不可近的一绷,轻斥:“哪有女儿家这么咒自己的!”   天璇敏锐的捕捉到了他的异样,心里说不上是个什么滋味,又想哪有男人会不在意这种事的,自己这是钻牛角尖了,遂仰起脸一脸不满:“你怎么这么没情趣,这会儿你应该说不介意,一点都不介意,那我一定会十分感动,感动的热泪盈眶。”   蒋峥擦了擦她的眼泪,含笑道:“那我现在说来得及吗?我不介意!一点都不介意!”说着笑起来,一脸无可奈何的模样:“尽在这胡思乱想,我看你是天天闷在府里闷傻了。听说你这两个月都没出过门,过几天我带你去庄子上散心,到时候把阿岚你大哥他们也叫上,热闹些。”   ☆、第85章   笛子吹起,小鼓敲起。西域舞娘身上的细铃随着舞姿响起来,一声声清脆脆,勾的人心痒难耐。   大厅中央的舞娘细颈轻摇,香肩微颤,腰肢轻折,如同一条美女蛇,柔韧的蠕动从右手的指尖,一直到左手的指尖!越舞越美,越舞越快!   被众星拱月在中央的红衣舞姬,穿过众人,缓缓走下舞池,玉足上的铃铛发出悦耳的声音,一步两步三步如花摇曳,几步后裹身的轻纱滑落,香肩半裸,如蛋破壳,在通明灯火下泛着晶莹的光泽,让人心旌摇荡。   面向她的几位将士拍着桌子兴奋起来,待看清她目光汇焦之处,惋惜者有之,哀叹者有之,更多的好奇。   蒋峼击掌而笑,一脸暧昧地看着蒋峥:“果然美女都爱英雄!”   蒋峥瞥他一眼,抬起眼淡淡一扫十步外衣不蔽体,曼妙毕露的舞姬。   这一眼里不带丝毫惊艳向往之色,冷冰冰的,冷的那舞姬再也抬不起脚,就像是被冻在原地,慢慢的一种难以言说的自惭形愧从心底涌上来。   最是怜香惜玉的蒋峼见美人眼里浮现水光,大为心疼,朝她勾了勾手指。   那舞姬眼神一动,双眉颦蹙,幽怨的嗔一眼蒋峥,复又笑颊粲然,款款扭着腰走到蒋峼面前。   蒋峼长臂一拉就将美人儿拉到怀里,挑起她的下巴端详两眼:“新来的。美人儿,我大哥最是不解风情的!你还是死了心好好伺候四爷我吧!”   舞姬伏在蒋峼胸前,玉璧环住他的脖子,娇滴滴的唤了一声:“四爷!”一波三折,余音袅袅。   唤的蒋峼浑身毛孔都张开了,垂下眼看她,上身只着了一件素白抹胸,峰峦险恶尽在眼底,又闻着甜腻诱人的女儿香,不由心猿意马,双手便不规矩起来。   随着蒋峼的动作,美人在他怀里如花瓣般绽放,娇娇媚媚的喘息自她红唇中溢出,越发刺激了蒋峼,□□声越来越魅人,仿若带着钩子,勾的人色与魂授。   如此活色生香的一幕,坐得近的已是看的眼睛都发直。   美人眼睛也直了,直直的看着一身之外的蒋峥。   蒋峼岂能没有发现,不由大笑出声,似乎有心要试试他这大哥的定力,手上动作更放肆。   见蒋峥还无动于衷,蒋峼扫兴的挑了挑眉,不都说他们这些在刀口上舔血的将士,凯旋归来会比常人更放纵。如这屋里其他将士,哪个不是左拥右抱,有几个迫不及待的都当场玩起来了,偏他大哥老僧入定似的,眉毛都不多抬一下。   觉无趣的蒋峼叹了一口气,拍了拍美人艳色淋漓的脸蛋儿,怎么这么想不开呢,竟然瞧中他大哥了。   那舞姬美目流转,美女蛇般再一次攀上蒋峼。   旁边的声音越来越不堪入耳,室内气氛越来越*,蒋峥便站起来,望一眼对面的蒋绍,径直往外走。蒋绍笑了笑,放下酒杯起身。   边上为他斟酒的美人,咬了咬红唇,满眼不舍的望着他挺拔如竹的背影,竟是有些痴了!直到被人从后面抱住,感觉到对方喷在她脖颈间的热气,不觉眼里落下一滴泪来。   她们这些歌姬舞娘本就是王府养来款待将士用的,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客尝。如此清风朗月的人物怎么可能看得上她们呢!   女子嘴边绽放了一个娇娇美美的笑,顺从的倒在了身后的怀里。   庭院内,月月朗星,夜色浓稠,凉风刮过树梢,带起簌簌声响。   蒋峥走进四处空旷的凉亭内,他刚坐下,落后几步的蒋绍也到了,撩起衣摆在蒋峥对面坐下。   便有一人端来一壶酒两盏杯,三碟小菜,放下后立刻消失在夜色中,彷佛从没有出现过。   蒋绍望着池子里所剩无几的残荷看了半响,才开口:“向大哥陪个不是,有些话困在我心里多年,若是不问个明白,我这辈子都会耿耿于怀。所以那一回我带走了表妹,如今我已经明白她的心意,再不会痴心妄想。”   蒋峥定定的看着他,白天阿璇便把她和蒋绍的谈话略略说一遍,这是两人第一次坦诚布公的提及蒋绍。蒋绍彷如俩人之间的禁区,谁也不会主动提起。他不提是怕听到不想听到的答案。她不提,是放不下吧!昨天一番话让他明白她终是放下了。   至于蒋绍,他若是真的愿意放下,他求之不得。   蒋绍坦然的回视他。   蒋峥伸手给他斟满酒,举杯:“多谢你把她带回来。”蒋绍多留了阿璇一天,他固然愤怒,可蒋绍救了她是事实,这份恩他记着。虽然白忌第二天早上就找过去了,可多一个晚上就多一个危险。他宁愿阿璇在蒋绍手上,也不想在那些人手里多待一天,毕竟,蒋绍绝不会伤害她。   蒋绍自嘲的笑了笑,突然道:“我想带她走的,可她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猛地仰头喝下那杯酒。自居的辛辣无比:“阿璇心里无我!我会放下的,只是需要时间,大哥见谅吧!”   蒋峥垂了垂眼。   草丛里的虫鸣声此起彼伏,夜风带来宴会厅内隐隐约约的糜烂之声。   蒋绍再一次开口:“大哥,你日后一定要好好待她,毕竟是你……”他扯了扯嘴角,没说下去。   蒋峥看着他,此刻的他就像在把捧在手心里的珍宝郑重的交给另一个人。片刻后蒋峥正色道:“我会的。”   蒋绍笑了笑,又给自己倒满酒:“魏家那边全权交给我处理吧!事关阿歆,我想尽可能减少对她的伤害。”   蒋峥颔首。魏家落网是蒋绍一手策划,由他处理理所当然,何况中间还碍着一个蒋歆。   “我先行一步,你少喝些!”   蒋绍漫不经心的点了点头。   蒋峥走了,还留在凉亭之内的蒋绍又倒了一杯酒,对着天边的残月遥遥一举,又低头敬了敬地上的影子,然后一个人喝光了一整壶酒。站起来时依旧眼神清明,他自嘲的笑了笑,酒量太好,想醉也醉不了了!   从王府侧门回到靖国公府,门房见蒋绍大晚上的还出去,也不敢说什么,只赶紧牵了马过来。   此时已是三更,大街上万籁俱寂,一片黑沉沉的,唯有更夫与巡逻的巡城兵马司。听得不合时宜地马蹄声,过来一看,认出他,领头之人恭敬的一行礼便走了。宵禁时还敢上街溜达的多是这些有恃无恐的达官显贵。   蒋绍驱马到了昭狱,诸人见了他也不奇怪,日前锦衣卫抓了一大批内贼关在里面,尤其还有个人身份不一般。   伤痕累累的魏志泽躺在逼仄而又潮湿的木床上,身体已经痛到麻木了,半昏半睡之间,听见被刻意加重的脚步声,魏志泽艰难的侧过身,隔着粗粗的栏杆望着外面的蒋绍。   视线相交知乎,他慢慢的露出一个充满嘲讽的微笑,也不知是在嘲讽自己还是对方。   魏志泽一直以为自己会是那得利的渔翁,却不想到头来他才是被玩弄于鼓掌之中的那个。   他以为蒋绍因爱生恨对蒋峥恨之入骨,对蒋绍侦察到蒋峥半路伏击阿史那仓颉的路线,打算借刀杀人之事深信不疑。为了万无一失,他悄悄把消息传回去,却是正中下怀,想反埋伏蒋峥的阿史那仓颉真的中了圈套,而他还把自己连同背后的情报网和主子彻底暴露了。   这根本就是兄弟俩联手在做戏。   可他至今都想不明白,他是哪里露出了破绽,让蒋绍开始怀疑他,他想不明白,于是他问了,否则他死不瞑目。   闻言,蒋绍嘴角一扬,一边慢条斯理地打开牢门,一边提醒:“王明义!”   烂泥一般摊在床上的魏志泽身躯一抖,不敢置信的看着他,声音沙哑至极:“怎么可能?”   蒋绍弯腰进入充满异味的牢房之内:“王明义自己不怕受刑,却是舍不得他家小受罪,可他才吐了一半名单就重伤不治身亡了。死的那么恰到好处,我便有些好奇,就把所有可能让他自然而然死去的人都查了一遍,你也是其中之一。然而并没查出什么,我就把你们所有人都当做可疑对象防备。后来你又如此费尽心机的撺掇我和蒋峥斗,我怎么可能不怀疑你呢!”   魏志泽一脸灰败的闭上眼,自己到底太心急太自以为是了,以为他是个情种,以为他恨蒋峥入骨,哪想他都是将计就计。   蒋绍慢慢踱步到他面前,居高临下望着他:“蒋氏势不可挡,朝廷着急了吧!所以如此亟不可待的想从内部分化。连藏的这么深,几乎不舍得用的暗棋都动用起来了。”忽尔讽刺一笑:“你们魏家三十年前就投靠了蒋氏,一步一步爬到这个位置也不容易,你还娶了阿歆,朝廷到底允诺了你们什么,难道比靖国公府能给的还多吗?”   “道不同不相为谋,如你们蒋氏这等乱臣贼子,眼里只有利益二字,岂知忠君二字。”魏志泽冷冷开口。   “忠君!”蒋绍玩味的念了两遍,冷笑:“你的君让朝廷之上豺狼当道,朽木为官,治下百姓民不聊生。为了达到目的,意图将杨氏军情,蒋峥伏击阿史那仓颉的路线出卖给西突厥,说不得年初遂宁血流成河也有你这好皇帝的一份功劳!”   “要不是你们这些藩镇诸侯割据一方,不服朝廷管教,陛下何至于此。”魏志泽暴吼一声。脸上青筋毕现,双目赤红,五官因为愤怒而扭曲变形。   蒋绍望着怒不可遏的魏志泽啧了一声,也不知那位天顺帝给魏父灌了什么*药,魏父又是怎么教儿子的,竟是教的他如此‘忠心耿耿’。   蒋绍懒得与他分辨:“咱们认识也有七年了,看在往日情分上,我会给你一个体面的死法,魏家其他人也会风光下葬。”   魏志泽望着眼前食指长的瓷瓶沉默下来,什么情分!不过是为了靖国公府和蒋歆的颜面着想,他们魏家绝不能是叛徒,蒋绍肯定会制造一个‘意外’让他们魏家人合情合理的消失。这个结果他心里有数,也无畏惧,只是想起蒋歆,心中难免愧疚,幸好他们没孩子!   魏志泽抓过瓷瓶却没有立即服用,而是对着蒋绍冷笑起来:“成王败寇,落到今日地步,只怪我技不如人。呵呵,谁叫我看错了你,我当你有一身血性,可是万万想不到你这么能忍,心爱的女人被抢走,你还能和蒋峥不计前嫌的合作,帮他建功立业,以后还要对他俯首称臣。你如此能忍常人所不能忍,可真叫我大开眼界!”他猛地爆喝一声,用进了最后的力气撑坐起来,指着蒋绍厉声道:“说穿了你不过是个胆小鬼,你根本就不敢和蒋峥争!”   “死到临头还不忘挑拨离间,你对你的君可真是忠心耿耿。”蒋绍淡淡的看着他,抽出他手里的瓷瓶弹走瓶塞,掐着魏志泽的下巴,直接灌进去,在他耳边慢慢道:“可那就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不堪为谋!何况和你们合作,弄垮了蒋氏,那我又算什么!”   他恶意一笑:“本来不想告诉你,但还是告诉你吧,朝廷勾结西突厥的证据,已经传给各方势力,不久就会昭告天下,你的君怕是自身难保了!”   苦涩的液体入喉,阵阵灼热自五脏六腑升起,痛的魏志泽整个人抽搐起来,可这都比不上心里的恐慌,他轰然倒地,瞪大的眼里充满了愤恨、惊慌和恐惧,他张了张嘴,似想说什么,却只能吐出几口血,抽搐几下后便没了动静。   蒋绍的目光波澜不惊,抽出锦帕擦了擦手上的血,淡声吩咐:“收拾下。”   ☆、第86章   天顺帝和西突厥暗中勾结的消息一经公布,天下哗然,瞬间天威坠地。   各地藩镇纷纷发檄文讨伐,身在扬州建康的天顺帝连发三道罪己诏,依旧于事无补。距离最近的荆州关氏率先发难,以‘清君侧、肃皇庭’的名义,挥军进攻扬州建康。   积弱难返的朝廷根本无力抵抗兵强马壮的关氏,天顺帝下旨各地藩镇勤王。最先响应的是周边的兖州、徐州、荆州内势力,却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不过是觊觎皇城罢了。   倒有几个忠于王事的节度使欲回朝勤王护驾,却□□无术。如青州节度使,在青州齐郡的靖国公岂会让他顺顺利利回去。   最终荆州关氏捷足先登,攻入皇城,杀进皇宫,司马皇族,十不存一。风雨飘渺数十载的晋王朝轰然倒塌。京畿被赶来‘勤王’的势力瓜分一空之后,又是关氏首当其冲,关启山在金銮殿上自立为帝,建国蜀。   紧随关氏之后,不少诸侯纷纷自立,政权雨后春笋一般冒出来。最可笑的是有些占山为王的土匪也称帝。一时之间南边帝王多如狗,皇亲遍地走。   在南方这些诸侯热火朝天忙着攻打京都称帝时,北方也不太平。青州节度使心急火燎赶着南下勤王,靖国公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尤其是没了朝廷支持,对方粮草一下子就捉襟见肘了。   旁边徐州、兖州两地诸侯真是左右为难,到底是去青州占便宜,还是杀到扬州,最后还是地盘更大物产更丰富的扬州更有诱惑力。   于是剩下的半个青州被蒋氏吞下,至此,蒋氏已经坐拥冀州、雍州、青州和梁州四城。   几乎统领了整个北方,梁州境内虽然还有杨氏和顾氏,可杨氏在与西突厥一战中损兵折将元气大伤。顾氏更不用说了,早不复当初。   对南方几国来说,差可告慰的就是北方还有悍勇的突厥虎视眈眈,蒋氏想挥兵南下,大举进攻还得防着不被突厥抄了老窝。加上南北隔着天险,蒋氏想南下也不容易。   在南方深陷战火时,位于北方的信都城内依旧歌舞升平,沈家还办了一场婚事。   在九月的最后一天,二姑娘沈天瑜出阁,嫁的是龙武大将军之嫡长子赵天麟,虎父无犬子,赵天麟在嘉峪关一役立下战功,如今已是四品督尉,又是一颗冉冉升起的将星。   这场婚礼还是冀王亲自主婚,无论是赵天麟父子还是沈决都在此次嘉峪关战役内立功,沈家还是未来亲家,冀王自然不吝做脸。   赵家祖宅在龙泉,不过在信都有冀王所赐的将军府,除却战时,赵天麟多是住在将军府,倒不用担心日后见不着。只是沈天瑜要回龙泉老宅祭祖,这也是赵家对她的爱重,只有拜过祖先了,才算是被赵家真正承认。   十月中旬,沈天瑜便要出发前往龙泉,出发前她回娘家与众人告别。   天璇颇为不舍。新媳妇第一次回去,还是临近年底,自然要在祖宅过了年再回来,起码有三四个月见不着,多则半年也是可能的。   沈天瑜见她模样,不由笑:“我又不是不回来了,”又掩着嘴轻笑起来:“你放心,我是绝不会错过你大婚的。”   说的静安堂内的众人俱笑起来,便是上首的沈老夫人也应景的笑了笑。中秋时,庄上的沈老夫人和沈妙娇便被老爷子接了回来,连番的打击似乎把沈老夫人的精神气打得所剩无几,才短短几个月,她整个人苍老的可怕,眼窝深陷,眼睑下垂,垂垂老矣之态毕显。   对着她们倒不会再向之前那样阴阳怪气,却显得阴沉沉的,让人不太舒服。幸而沈老爷子发话以后逢一遇五来静安堂请安即可。如此也好,远香近臭!   天璇被她说得脸红,又有些心慌,沈茗嫁了,沈天瑜嫁了,翻过年就轮到她了。她看了看梳着妇人簪的两位姐姐,皆是眉眼含笑,脸蛋也是白里透红,一看就知在夫家过得不错,想来嫁人也没这么可怕!   沈天瑜见她白皙无暇的脸上泛起粉色,更显得肤若凝脂,容色绝艳。这一天天,三妹是越发出落得动人了。如今她经了人事自然懂了夫妻之间的亲密,忍不住想等来年阿璇嫁过去,蒋峥还不知得怎么样,一想就忍不住红了脸,赶紧低了头喝茶遮掩,心里却开始骂赵天麟,都怪他!   却叫沈天珝这个眼尖的看了个正着,她一脸的单纯与好奇:“二姐,你为什么脸也红了?”该脸红的不是她三姐吗?   血色霎时涌到了脸上,沈天瑜被嘴里的茶呛了一口,惊天动地的咳起来。   沈天珝一脸无措的扭头看天璇。   天璇看了看在丫头的顺背下静下来的沈天瑜,耳朵尖都红了,于是猜测:“想起了二姐夫?”   猜对了一半,沈天瑜忍不住又咳起来。   天璇挑了挑眉:“分开还没一个时辰呢,就开始想了,这就是所谓的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赵天麟是陪着沈天瑜一块过来辞行的,向沈老夫人等女性长辈请过安,他就去见沈老爷子了。   天璇啧了一句,秀恩爱啊!   沈天瑜被她说的面红耳赤,又心虚气短,恨恨道:“牙尖嘴利。”   一点杀伤力都没有,天璇压根不以为意,摸了摸沈天珝的脑袋,语重心长:“下回见人脸红,你可不许指出来,会叫人恼羞成怒的。”这倒霉孩子,什么话都敢说。   沈天珝望望又嗔又恼的沈天瑜,觉得在理,于是重重的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三姐!”   天璇被她逗得忍俊不禁,想这可真是个宝贝!   沈天瑜被这姐妹俩一唱一和闹得没了脾气,尤其是沈天珝那一脸的郑重其事。   “瞧这姐妹俩好的!”坐在一旁的梁氏突然插了一句,望着沈天珝叹了一口气:“瞧着九丫头我就想起了我的珠儿。”她在沈天瑜出嫁前被沈决接了回来,沈天珠却没有,女儿出阁母亲不在说不过去,妹妹不在却不要紧。   思及小女儿,梁氏眼里当下滑落两行清泪,她抹了抹泪看着天璇道:“珠儿已经知道错了,这几个月她一直在后悔,后悔自己轻信于人害的三侄女受了重伤。可眼下你都痊愈了,珠儿也得了教训。你看能不能让她从家庙里出来,哪怕是回家反省也是好的,瑜儿要走了,过一阵你二叔和栋哥儿也要走,婶娘身边就没人了!就当是婶娘求你了。”   在梁氏看来,沈天珠被罚的这么重,一大半的原因是沈天璇,只要她肯求情,女儿肯定就能回来。   众目睽睽之下这么求个晚辈,梁氏也觉丢人,可她实在是没办法了。沈天珠在家庙里要自己烧火做饭洗衣打扫,可怜至极!自己叫沈天瑜替她妹妹求个情,她却是推三阻四。沈老爷子和沈决最疼她,尤其她现在是新出嫁的姑奶奶,夫家得势,在家里地位更高,她求一句情,比自己说破了嘴都有用。可任自己怎么说,沈天瑜都不答应,还说什么该叫她长长教训。   可小女儿都十五了,明年初沈天璇出阁,下面就该落到她这个老四,然她至今还没个人家,再在家庙里耽搁下去,错过了花期可怎么办。   想到这儿,梁氏脑中灵光一闪,求救似的看着静默不语的沈老夫人:“珠儿都十五了,这么耽搁下去,可不是连下面的五侄女都耽搁了。”   五姑娘沈天璎,沈老夫人的嫡亲孙女,因着尤氏的关系不得沈老夫人欢心,可那也是唯一的孙女儿,沈老夫人岂能不关心。   不想沈老夫人转了转手里的佛珠,默然不语,沈天璎才十四,还能缓一缓,她没必要掺和长房二房的事。   “当不得婶娘一个求字!”天璇笑了笑,看着梁氏的眼睛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四妹犯错,祖父罚她,这是正家风,家风正,沈氏才能屹立不倒。婶娘这左一个理由右一个理由就想免了四妹的罚,那从此以后谁都不怕犯错了,事后找个理由免罚即可,这家可不就要乱套!”   看梁氏就知道两个月的家庙之行根本没让她改变多少,她是不觉得沈天珠短短几个月就能脱胎换骨的,还是让她在家庙里安安分分待着,大家都落得清净。   至于年龄,与其担心沈天珠因为年龄被挑剔,更该担心的难道不是性子吗?   梁氏脸色顿时难看起来,她当众说出来就是觉得天璇脸嫩过意不去,哪想她这么不给脸,竟然还反说了她一顿。   臊的满脸通红的沈天瑜站起来道:“娘,我给你和爹备了些针线活,你随我去看看可好。”   沈决就是梁氏头上的紧箍咒,闻言,梁氏的脸皮就颤了颤,她这也是被沈天珝刺激了,同是小女儿,她就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在家里撒娇弄痴的,可自己的珠儿呢,这才有了这一出。当下又忍不住后悔起来,生怕惹恼了沈决,再把她送回家庙里。   梁氏和沈天瑜走了,二房其他几个庶女也赶紧告辞。   天璇看了看刘氏,刘氏便道:“那我们也不打扰母亲歇息了。”   沈老夫人淡淡的嗯了一声。待人一走,就将从始至终一句话都没有说的沈妙娇招到身边搂在怀里,忍不住老泪纵横。梁氏操心沈天珠,她何尝不担心她的娇娇,自从娇娇遭遇了那样的事,就像是那枯萎的花儿,整个人都失了神采,这可怎么办啊!   ☆、第87章   叫沈老夫人更糟心的事还在后头,五夫人尤氏的娘家人到了。   说起这尤家,那可是了不得,祖上出过好几位大儒,著作等身,名满天下。如今这位尤老爷子也是当世大儒,做过两代帝师,桃李遍布。   第一位皇帝学生是永光帝,就是那位后宫佳丽以万计的皇帝,早年这也算是个有志之君,一心想改变藩镇割据的局面,不想努力了二十年,藩镇势力越来越大。心灰意冷之下性情大变,沉迷女色,宠信宦官,以至于朝廷乌烟瘴气,奸臣当道。   许多能臣干将或因谏言或被权奸构陷而身陷囹圄,若不是尤老爷子设法周旋,很多人都死了。被尤老爷子救下的这些人或是被罢官或是被流放,很多都被藩镇拉拢去,如今不少都身居高位,就是这冀州也是有好些人承过他的恩。   第二位皇帝学生是天顺帝,昔年永光帝驾崩后,秦王谋反,把本该继位的太子弄死了,登基称帝。尤老爷子拒不承认秦王,秦王顾忌尤家在士大夫中的威望不好杀之,只好把尤家流放。   然不到一年,秦王就被忠于王事的藩镇拉下龙椅,由太子胞弟楚王继位,就是天顺帝。天顺帝便把尤老爷子请了回去,继续担任帝师兼左相一职。   尤老爷子却是万万想不到天顺帝如此志大才疏,辖制藩镇,中央集权,想法是对的,可没他这么迫不及待的,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朝廷之上都是些急功近利还没本事之徒。可怜尤老爷子殚精竭虑一心匡扶社稷,奈何朝廷积数十年之弱,还遇上一群扯后腿的,已非人力可挽。   轰隆一声,摇摇欲坠的江山终于倒了。   关氏攻下建康之后,对司马皇族毫不留情,对尤家却是秋毫不犯,还奉若上宾,十分想将尤老爷子收为己用,拉拢天下士大夫。   这就给了尤老爷子拖家带口跑路的机会,他这一跑就跑到了信都。自己来了不要紧,他还把玉玺和安王带来了。安王,先太子遗孤,秦王之乱之中,先太子一系就这尚在襁褓的孩子活了下来。   冀王对这一行人的态度,不得而知。   沈老夫人的态度很明显,嘴角下陷,眉眼耷拉着。除了在尤家女眷向她请安时叫起,再没出过声。   尤大夫人颇有些尴尬,她知道,沈老夫人一直都不满意沈况娶了尤氏,可没想到不满到了如此不掩饰的地步。   当年秦王谋反,尤家流放。哪怕罪不及出嫁女,新婚不过半年的尤氏还是被休弃。   尤氏便被身在冀州的母族接了回来,不知怎么的沈家五老爷沈况对她一往情深,非卿不娶。   沈老夫人自然极力反对这门婚事,一来尤氏嫁过人,二来尤家前途不明,三来尤氏母族和原配夫人莫氏有亲。随便哪个理由都够沈老夫人反对的了,何况尤氏还都全占了,让沈老夫人如何同意。   奈何胳膊拗不过大腿,尤氏终究和沈况定了亲。   尤大夫人瞥一眼弱不胜衣的沈天璎,小姑子进门十多年,只生了一个沈天璎,偏沈况还不肯纳妾。这叫女子艳羡,却只会叫沈老夫人对尤氏深恶痛绝,尤大夫人在心里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娘家人不在身边撑腰,想来小姑子没少受委屈。   如此,刘氏不得不暖场,她对着尤家人嘘寒问暖一番,才道:“夫人多年未见五弟妹和阿璎,想来有一肚的体己话要说,我们便不打扰了。只夫人难得来一趟,定要留下来用膳。”   尤大夫人感谢了一番。向沈老夫人告辞后便随着尤氏回了五房。   客人一走,其他几房便告辞。   “娘,尤家的姐姐们要住在咱们家吗?”沈天珝好奇的问,到底是出过几代鸿儒的世家,尤家的两个女孩可真是应了腹有诗书气自华,哪怕是经过一个月的流亡,身上穿的衣裳也是尺寸不合宜的,可坐在那儿依旧不卑不亢,温婉从容。不像是流亡而来,倒像是普通的做客。这份气度叫人见了便心生欢喜。   刘氏道:“不会,冀王会给他们安排的。”目下,安王和尤家一行都还住在冀王府。不管怎么样,以尤老爷子在士林威望,冀王都会以上宾之礼款待他,前提是他不捣乱。   天璇也正想到这位尤老爷子,老爷子可真是个神人,也不知被他怎么悄无声息的跑到了信都城门口,然后让小安王举着玉玺喊:“孤王请冀王匡扶社稷,拨乱反正!”   冀王这个王可是晋王朝封的,就是信都这大大小小的官也是以晋王朝的名义任命的。   在这个坊间都在讨论,冀王何时称帝的档口,携带玉玺的安王从天而降,旁边还有一个在士大夫中极有威望的尤老爷子。   好大一个难题!   晋王朝建国两百余年,虽然天顺帝因为西突厥一事天威坠地,但是晋朝民心尚在,尤其来的是先太子遗孤,先太子名声颇好加上他英年早逝,再和昏聩的天顺帝一对比,在百姓心里印象就更好了,不少起义军就是以先太子名义揭竿而起。   天璇刚回到栖星院坐下,出去了一趟的寒露就抱着一只浑身雪白的波斯猫进来。   竟是一黄一蓝的鸳鸯眼,天璇不由纳罕,再看它肉乎乎圆嘟嘟,身子才两只巴掌大,又爱又喜:“哪来的?”   寒露放在桌子上,回:“世子刚着人送来,来人说了这小猫脾性温和的很。”   天璇伸手挠了挠它的下巴,它就娇滴滴的喵了一声,然后用圆滚滚的脑袋蹭了蹭天璇的手心,蹭的天璇心软成一片。   天璇一下一下顺着它背上的毛,抬头看寒露:“还有其他话吧!”   “世子让人传话,这几日不大得闲,便不过来了。”寒露道。   “我就知道!”天璇不以为然的摆了摆手,又继续逗着眼前的小奶猫。自从九月里南方乱起来,蒋峥就忙得不见人影了。北方这也不太平,青州那边在开战,虽然这一回不用蒋峥上前线,然他在后面也有一堆事要做。后来南方各诸侯纷纷自立,北方这边虽然没动静,但是蠢蠢欲动。她足不出户,可看她父亲二叔大哥也能猜到一两分信都官场的热闹劲。   眼下小安王出现,无异于在滚油中倒了一瓢水,也不知他们怎么处置。   天璇稍一想都觉得头大,逗了逗手里的小奶猫:“让他专心忙正事吧,仔细身体!”   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正是因为他忙,自己才能有闲情逸致在这逗猫。虽然身处乱世,可外面的战火一点儿都没影响到这里,信都美好平和的就像是一个世外桃源。   否则,看尤家人,几个月前那也是赫赫名门。几个月后,却是颠沛流离,家破人亡,偌大一家子,只剩下七个人了。   寒露看天璇没话要说,便转身去传话。   王府内,冀王召集了心腹重臣再一次商量,如何处置安王这块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   最后接受了谋臣‘缓称帝’的建议,先奉天子以讨不臣。   在北方这一亩三分地,皇室威望远不及蒋氏,可在南方,蒋氏威望便略有不足。   冀王不想只当个北方王,他要的是整个中原九州。   一旦决定之后的事情就简单了,奉安王为晋第二十一代帝,废左右相,复丞相位,冀王身兼丞相与兵马大元帅于一身。   接下来就是一人得道鸡犬飞升,文臣加官武将进爵。   如此一来整个信都皆是喜气洋洋,沈家双喜临门,沈凛官拜户部尚书,沈决赐伯爵。   摆酒庆贺过之后,二房就要着手搬家。沈老爷子和沈老夫人俱在,论理不好分家,可钦赐的伯爵府,没有空着的道理。   这搬家却不是几日的功夫就能够解决的,从十月底忙到现在,都快半个月了还在忙。   长房这边叮嘱下人仔细看好几个小的,尤其是朵儿,生怕她跑到二房磕着碰着了。这么个小人又不会钻洞,只要留意了即可,小奶猫却是看不住的。   这一日天璇正在理事,离着过年还有一个多月,却已经要忙起来,刘氏就把一部分事交给她处理。抬头放松脖子时就见一个小丫鬟跑进来,急赤白脸的:“姑娘,雪团儿不见了。”   因它通体雪白又胖乎乎的,天璇便起了个雪团儿的名字。   “大嫂那找过了没?”天璇问,朵儿和雪团儿玩得极好。   小丫鬟急忙回:“都去找过了,往日它常去的地方也找过了。平常这个点儿,它早回来吃食了。”   天璇不由也紧张起来:“也许藏哪儿了没留意。让院子里没事的都去找找,再去各个园子的管事处传话,让他们给我留意。”也没了理事的心情,天璇站起来往外走。   一路找到留园,有个扫园的小丫鬟通报:“姑娘的猫儿在菊花台那,只,只七姑娘也在。”   闻言,天璇脸色微变,疾步赶过去。这府里就一个七姑娘——沈妙娇,七堂妹在五岁时就夭折了。   老远就看见沈妙娇站在一盆怒放的魏紫前,手里正提着雪团儿,雪团儿浑身的毛都炸开了,扯着嗓子在惨叫。   站在沈妙娇身边的丫鬟瞥到天璇一行,大惊失色,赶紧提醒:“姑娘,三姑娘!”   沈妙娇动作一僵,就叫雪团脱了身。   “啊!”沈妙娇惨叫一声,脸上顿时出现狂怒之色,急追了几步。   雪团儿一下子蹿到了天璇怀里,天璇低头细细打量它,只见它惊恐地瞪圆了眼睛,毛发有些乱,倒是没有伤口,可忆及它的惨叫,立时怒火中烧,盯着沈妙娇:“七姑姑这是打算做什么?”   沈妙娇略有些瑟缩,然手背上传来的痛楚又让她理直气壮起来,她伸着手背给天璇看:“你怎么不说你的猫做了什么?我过来时看见它在这里糟蹋菊花,这花可是母亲邀了展夫人来看的,就叫它毁了,我说了它两句,它就叫唤个不停,如今还挠了我一下,我还没找你呢,你倒是先兴师问罪了。”   天璇把雪团儿递给谷雨,上前一步拧住沈妙娇的手腕,捏起她袖口一撮白色的毛,冷笑:“说两句,说两句你手上能沾到这些毛,地上能掉这么些毛,”她再一看狼藉的菊花:“雪团儿乖得很,从来不踩花,怎么到你跟前就胡闹了,这花到底是你抓它时弄坏的,还是它糟蹋的,你心知肚明。”   沈妙娇目光闪烁了下,忽然一阵剧痛就从手腕处传来,痛的她冷汗瞬间冒出来,她尖叫着甩手:“放手,你放手!”却是怎么都甩不开。   天璇手上更用力:“你也会疼,我还以为你这样的人没感觉的呢!”   沈妙娇只觉得钻心的疼,疼的说不出话来,被天璇握着的手腕还肉眼可见的青起来,眼泪当即流下来,不一会儿就成了瀑布。   天璇才甩开她,沈妙娇跌到丫鬟怀里咬着唇,又是愤恨又是无奈,最终恨恨地一跺脚走了。   天璇怜惜的揉了揉雪团,抬眼望着沈妙娇怒气冲冲的背影,觉得不可思议至极。   一个人怎么能变化的这么快。   当初出了谢伯墉的事,沈妙娇整个人都歇斯底里的,可她还有心情找毕绣莹算账,依旧是生龙活虎,哪怕到了庄子上也听说精神不错。   可八月她回来后,就跟那被寒霜打过的花,了无生机,十四岁的小姑娘却暮气沉沉的,看的怪让人不忍的。   可这才多久啊!好像就是十月底那会儿,突然之间就恢复了活力,仿佛被人注入了玉净瓶里的仙脂露,,整个人又焕发出了神彩。然后又成了当初那个嚣张跋扈的沈妙娇。   想想还不如以前那样呢!   第二天,天璇终于知道是什么让沈妙娇‘起死回生’了。   展夫人上门替展望书提亲,求娶的正是沈妙娇。   天璇懵了,展望书不是喜欢林嘉玉的。   ☆、第88章   展夫人的心情一言难尽,沈妙娇性子如何,他们这些经常往来的老亲心知肚明。作为长辈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成率直天真,小姑娘嘛!   可从未来婆婆的角度来看,十个里九个半不会喜欢,另外半个也是装的,过于骄纵跋扈,不利于家宅安宁。   然而时移世易,现在根本轮不到展家挑剔。   安王在信都登基后,冀王以小皇帝的名义大肆封赏有功之臣,有赏自然有罚。展家就属于被罚的那一拨。   也不知展氏走了什么霉运,二叔在青州一役中贻误战机,险些酿下大错,被打了四十军棍之后卸甲归家。展氏其他军中子弟多多少少受了牵连。   屋漏偏逢连夜雨,督促粮草的丈夫也出了纰漏,这纰漏可大可小,端看上面的人怎么处理。   展家把自家亲戚理了一遍,觉得眼下沈氏最有能力帮他们展氏渡过这个难关。   沈家二老爷刚封了伯爵,他亲家赵将军更是侯爵,属军中实权派。而粮草一事由沈凛主管,眼下他还是户部尚书。   因而上了好几次沈府的门,可都被敷衍了过去。   展夫人不得不转而寻求沈老夫人帮忙,果不其然,沈老夫人透露了那样的意思。论理自己有求于人也怪不得人家趁人之危,可展夫人心里还是忍不住怨忿。   展夫人褪下手上的红玉手镯想戴在沈妙娇手上:“这是我——”猛地顿住了。   沈妙娇赶紧抽回手,不自在的往下扯了扯袖子盖住手背上的抓痕和手腕上的淤痕。心里大恨,也不知沈天璇哪来这么大劲,瞧着娇娇弱弱,下手却如此狠。   “我昨儿和猫玩的时候不小心被挠了一下,还吓得撞伤了手,叫您见笑了。”沈妙娇声音柔柔的,哪有在别人前的张牙舞爪。   展夫人不以为然一笑,肚里满是狐疑,这哪像是撞的,倒像被人捏出来的,可以她身份有几个敢捏她。又是为什么捏成这样?她内里胡思乱想,面上一派关切,一边换了另一只手戴玉镯,一边道:“日后可要当心,这样娇娇的女孩儿伤着了,可不是叫我们心疼。”才补充:“这镯子是我过门时老夫人送我的,这物件果然还是你们小姑娘戴着才好看。”   沈妙娇面上飞红,不好意思的低了头。   见女儿真心实意的欢喜,沈老夫人也笑起来,她已经很久没这么高兴了。她知道展家娶娇娇是无奈之举,可只要沈氏不倒,他们就绝不会亏待她的女儿。   之后就是两人谈论婚事,沈妙娇便被打发走了,沈老夫人和展夫人商量了大半个时辰,才告辞。   展夫人一走,沈妙娇就跑了进来,只看她嘴角含笑,沈老夫人便嗔了她一眼:“偷听了?”   躲在窗外从头听到尾的沈妙娇抱住沈老夫人的胳膊撒娇:“娘~”   这一声险些叫沈老夫人落下泪来,她多久没听女儿这样撒娇了,恍惚间回到了四月前,什么事情都没发生的时候。   望着女儿娇媚含羞的笑脸,沈老夫人觉得值了,什么都值了!不枉自己为了这门亲事跪在老爷子面前苦苦哀求。   “也是我太纵着你,”沈老夫人拍着沈妙娇的手背语重心长:“怎么能偷听长辈谈话,日后到了展家万不能如此了!”   沈妙娇喜滋滋的看着腕上的翡翠手镯,心不在焉的应道:“娘,我知道啦,这点分寸我还是有的。”又忍着羞臊凑过去问:“他们家什么时候过来,过来正式提亲?”   见女儿耳廓都红透了,沈老夫人又是欢喜又是酸涩,不着痕的叹了一口气,还真是女大不中留了:“后日他们就请冰人上门。”今天算是真是定下了,只具体的提亲还得请冰人出面。   沈妙娇喜形于色,似乎觉得太不含蓄了,故而一个劲想把嘴角压下去,终究徒劳,干脆埋在了沈老夫人怀里遮住脸,轻轻笑起来,身体一颤一颤的。   沈老夫人一下一下抚着她,错眼间又看见她另一只手腕上的淤痕,心疼的同时又有一肚子话要说,她昨儿心情不好,沈老夫人怕激起她逆反之心,所以不敢说。今天她心情大好,沈老夫人便开了口:“有些话你不爱听,可娘还是得说,咱们与长房二房那边,此后最好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沈妙娇身体一僵,那只受伤的手腕动了动。   知女莫若母,沈老夫人岂会不知道沈妙娇心里还不忿。可她明白,若不是沈妙娇动了那猫,沈天璇不会发难。那种情况下,她就是让人打一顿女儿,她们母女又能奈她如何,沈老爷子也不会替她们做主。沈天璇事出有因,长房正烈火烹油。   “如今你在闺阁里感触不大,等你出嫁了就知道,娘家这些关系对你的重要性!”沈老夫人恨不得把一颗心刨出来叫女儿明白自己这一番苦心:“尤其沈天璇,照这个势头,不出意外她将来就能坐上那个位置。你与她不合,她甚至都不用自己动手,只要透出个意思,有的是想巴结她的人想通过来踩你讨好她,便是展家里面也不会缺少这样的人。还有为了望书的前程着想,你也不能与她闹得太难看了,你懂吗?”   眼下怎么闹都是在家里,外人并不知道这姑侄俩关系有多差,可再这么下去,保不准哪天沈天璇就不顾家丑不可外扬这个理了。   沈老夫人的话叫沈妙娇为之一颤,可哪怕她再不乐意,其实她心里也明白,这门亲事大半托了那边的福。眼下这家靠的是大哥二哥,不再是父亲,何况,父亲对她的宠爱早不如往昔了。从此以后,若想过得好,她就需要夹着尾巴做人!   这样的认知让她即是羞耻又是不甘,还有一种无可名状的惶恐。   所以她昨天见到那只白猫时会忍不住心底的愤怒,她见它可爱就想逗逗它,可它跳到了架子上,还一脸高傲的看着它。   小丫鬟一句提醒‘三姑娘的猫’让她彻底怒火中烧,连她的猫都瞧不起她了。   半响,沈妙娇瓮声瓮气道:“娘,我懂了。”大不了以后绕着她走。   “乖!”沈老夫人欣慰的揉了揉她的头顶。   隔了一日,展家请的冰人便上门纳彩,这桩婚事也正式在圈子里公开。知道点内情的心照不宣一笑,这是展家在‘卖’儿子呢。   下聘那一日是极为热闹的,展氏显而易见下了重礼。不过在这一点上展家绝不会吃亏,作为沈老夫人的心肝肉,沈妙娇的嫁妆绝对少不了,就是沈老爷子也不会在嫁妆上委屈了老来女。   天璇在静安堂露了个面便回栖星院,虽然对于沈妙娇嫁展望书,她有好白菜被猪拱了的微妙之感。可介于沈妙娇终于不再像个人形刺猬,见了她居然会主动笑,虽然那笑有些勉强,天璇还是挺乐见的,她觉得这样的虚情假意比横眉冷对好多了,她又不是受虐狂!   “东西都收拾好了吗?”天璇问。   明天她、沈天枢一家三口,还有沈天珝要去九梅山庄小住两天,同行的还有蒋峥、蒋峼、蒋岚和唐一凡。九月蒋峥就说要带她去庄子上散心,然而这两个月大事一桩连着一桩,蒋峥忙成了陀螺,如今诸事落定,他可算是有空了。   这也是天璇近半年内第一次出城散心,想想都觉不可思议,可七夕那次实在叫她心有余悸,别说出城,就是出府她都是少之甚少。   谷雨道:“都备妥当了。”   次日起来却有惊喜,屋檐树梢地面堆了一层雪,放眼望出去,银装素裹,天地间白茫茫一片。   天璇惊道:“昨晚下了这么大的雪,我竟然不知道!”   谷雨赶紧拿了一件紫貂绒披风给她披上,这还不够,还要关窗,天璇拦她:“我怕热可不畏冷!”   谷雨无法,只得让她这么开着窗上了妆,凝着她欺霜赛雪白莹莹的脸,十分想给她画一个落梅妆。然顾老爷子百日未过,她并不适宜这样艳丽的妆容,就是衣裳也是尽量挑了素雅的。   化好妆,天璇便迫不及待的出门去看墙角的几株腊梅,果见枝头已经绽放出零星的花朵,轻轻一嗅,冷香扑鼻。   一大早就见美景,待会儿还要出去散心,天璇心情更好。   比她还兴奋的是沈天珝,小姑娘好久没出去玩了,差点兴奋的没睡着。   请过安,沈天枢便带着妻女和妹妹告辞。   裹成一颗球的朵儿在雪地里一步一步蹒跚前行,像一只小企鹅。被严重拖慢了速度的一行人也十分配合的放慢了脚步。   耐不住的沈天珝便从被打扫干净的大路上拐到了旁边的雪地里,和朵儿一起慢腾腾的挪步。   天璇挽着阮氏的胳膊与她说话,阮氏腰腹曲线还没恢复如初,这一阵满世界找瘦身法子,急的她嘴上都冒泡了。天璇能理解她的心情,可也被她这劲头弄得有些方,为此还找她大哥委婉提了两句,阮氏如此,归根究底也是太重视沈天枢。这一回沈天枢就是专程带她出去散散心,让她放松下。   “墨哥儿两个小可怜,就这么被丢下了,可见我大哥果然是重女轻男的。”   阮氏也笑:“朵儿刚出生那会儿,郎君冷不丁的半夜起身去抱一抱,便是如今也是经常抱起来哄的。墨哥儿壁哥儿却是就出生时郎君抱了下。”   被揭露女控属性的沈天枢重重咳了一声。   天璇和阮氏便头挨着头笑起来,天璇还笑嘻嘻道:“都讲究抱孙不抱子,在大哥这就是抱女不抱儿了。”   话音还未落地,天璇就被暗器击中,扭头就见咯咯咯直笑的朵儿和一脸我什么都不知道的沈天珝。   天璇将肩膀上的碎雪花凝成一个小球,在手里扬了扬,朵儿和沈天珝立马撒开脚丫子跑,然后被自己的脚一绊,‘啪叽’一下,摔出了一大一小两个人形坑。   “瞧,自作自受了吧!”天璇扬了扬眉。   两个小家伙被人扶起来时还在没心没肺的笑。   说笑着,一行人便到了侧门,正见蒋峥停在门口,他肩披深色镶银狐滚边的披风,内里穿玄色窄袖骑装,袖口处镶绣金线祥云,朱红白玉腰带上挂白玉九龙腰佩,足蹬同色锦靴。乌发用镂空雕花的金冠束,剑眉斜飞,目光如炬,显得格外气势逼人。   见了人,蒋峥从马上跃下,迈开长腿走向天璇,然后被一个雪球砸了个正着。   天璇睁大了眼,怪他:“你怎么不躲啊!”   ☆、第89章   她还倒打一耙了,沈天枢摇头失笑。再见蒋峥眉宇间笑意流淌,无奈的摇了摇头。人家乐意,他操什么心!   蒋峥抹去她手上的雪粒子:“怎么不戴手套?”   “不冷。”   蒋峥握了她的手,入手温热。女子一般多有些体寒,尤其到了冬天手脚便发凉,她却没这毛病。   “咳~”沈天枢觉得自己今天咳得特别频繁。   天璇的脸迅速一红,抽回手。   蒋峥见红晕从她脸颊蔓延到了脖颈,衬的耳垂上那朵白玉梅花更是雪白可爱,收回目光后温声道:“快上车!阿岚说在路上等我们。”   天璇嗯了一声,饶过他就上了马车。   蒋峥失笑,在人前面皮还是这么薄。   马车行了一会儿,就追上了慢悠悠前进的蒋岚一行。   “你们可算是来了。”听得动静的蒋峼挑起车帘,探出脑袋来招呼。   天璇望着他那几乎把整张脸都遮起来的夸张毛领不由好笑,这位四爷也不嫌弃害臊,跟个女孩似的躲在马车里。   不害臊的蒋峼还热情洋溢的吆喝:“表姐夫,进来暖和一下?”   蒋峥和唐一凡都有武功在身,这点小寒小冷完全不放在眼里,他可是细皮嫩肉身娇体弱的很。   被觉得同样身娇体弱的沈天枢笑了笑拒绝:“骑马景致好。”   蒋峼啧了一声便又缩回马车里。   约莫着再走了大半个时辰,方抵达九梅山庄。万梅山庄的‘九’字,取九九无极之意,庄内各种梅花以万计,半里外就闻到隐约的梅香,下了车更是香味扑鼻。   他们出发的晚,到的时辰正好用膳,庄里下人早就备好热滚滚的浓汤锅子和各色肉片蔬菜,就摆在四方轩内。   蒋岚一口热热的姜茶入肚,感叹:“可算是活过来了。”   “至于这么夸张吗!”天璇笑话她。   蒋岚伸手在她脸上刮了一下,只觉得手感棒极了,回味了下挪揄:“这就是所谓的冰肌玉骨是不是,所以你畏热不畏寒!”   天璇拍掉她的毛手。   蒋峥递了姜茶与她:“驱寒。”   天璇不喜欢姜味,一闻到就蹙了眉,然后蒋峥看了她一眼。天璇只好灌了下去,刚咽下就被塞了颗葡萄干。   蒋岚瞧着,觉得她哥倒像是管孩子似的,忍不住笑起来。   四方轩地下烧着火龙,四个角上还放了熏炉,是以哪怕四面窗都被打开,里面人也不冷,反倒是蒋峼热得受不了脱掉裘衣。   赏着雪景闻着梅香,吃着热腾腾的锅子,耳边是小女孩的欢笑,女子轻柔的交谈,男子低沉的议论,混杂着咕噜咕噜的沸腾声,冒出来的每一丝热气都成了烟火气,让人自然而然的生出了岁月静好的感慨。   这样宁和的场景让天璇微微出神,蒋峥将一只剥好的虾放到她碟子内,问:“饱了?”   天璇用实际行动告诉他自己的战斗力如何,吃了碗里的还要去夹锅里的。   见她夹着最后一只虾,蒋岚立时伸筷子,横刀夺爱成功,美滋滋的放到碗里,望着一脸郁闷的天璇,甭提多得意了,这抢来的东西总是特别美味一些。   天璇撇了撇嘴,之后像是和她对上了,蒋岚夹什么她就抢什么,蒋岚自然不甘示弱。两人你来我往闹着倒是又吃了不少。   蒋岚没有无底胃,单方面停止战争。   “不吃了吗?这羊羔肉特别嫩!”天璇挑起一片奶白的肉片在酱汁里蘸了蘸。   蒋岚扁了扁嘴,辣么能吃还辣么纤细,简直没天理!   关于这一点,阮氏、沈天珝和蒋岚是站在同一阵线上的,她们早就停筷了,就天璇还在吃得欢。   也许是大家的眼神太过幽怨,天璇筷子顿了顿,觉得有点伸下去了。   饮食七分饱,蒋峥觉得她也差不多了:“外头太阳好,走两圈消消食。”   天璇瞅瞅锅子,她已经很多年没有尝过扶墙出的幸福了,难得这次气氛这么好。再瞅瞅蒋峥,把摊在那的蒋岚拉起来,阮氏也牵着朵儿往外走。   蒋峥笑了笑,对沈天枢道:“年后老四和你一起去青州,他要是犯浑,你该教训就教训。”   沈天枢还没反应,蒋峼就叫起来了,一脸崩溃的看着蒋峥:“大哥你来真的,你不是说笑吧!”   蒋峥瞥他一眼:“父王和母妃那我都说过,他们也同意。你明年就要成亲,不能继续游手好闲下去!”   蒋峼打了个诶声,十分不理解:“咱们家都这样了,上头还有你和三哥在呢,十二也挺机灵的,不缺我一个。”可怜兮兮的求饶:“大哥你就放过我吧!”他胸无大志就想做个游戏人间的花花公子。   沈天枢被蒋峼这好像要送他去死的表情逗乐了,向蒋峥举了举杯,含笑道:“行,不过到时候你得给我一队人看着他,防止他偷跑回来。”   “跑回来就打断他的腿!”蒋峥凉飕飕道。   蒋峼脖子一缩,一脸的不敢置信:“要不要这么狠!还是亲兄弟吗!”   要不是亲兄弟,谁管他!   蒋峥不理他继续和沈天枢谈论正事,刚收复的青州有许多空缺,不过因为以前那位节度使是个忠君的,也是个厚道的,故而地界上的百姓民心向晋。加上青州和南方的徐州、兖州交界,更需要小心谨慎。所以官员将领的安排需要慎之又慎,一个不好就可能出乱子。   沈天枢有这个意向,除非身处中枢,否则地方上更容易出政绩,他这年纪想入中枢无异于痴人说梦,那还不如先去外面拼一拼,尤其是青州这种新收复的地方可施展的空间更大。   唐一凡也有这个想法,他以前对功名利禄不上心。可既然和蒋岚定了亲,作为男子他就不能让蒋岚在背后被人指着说,‘可惜了,父兄再有本事,丈夫是个不顶用的!’   一句句听得蒋峼头大,十分想跑,但是被蒋峥目光一扫,腿肚子一抽,半点逃跑的勇气都没有了。撑着眼皮听了听,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听着听着渐渐被梅林里的动静吸引了心神。   雪后初晴,暖阳毫不吝啬的洒下来,照的雪更白,梅更红,人更美!   三个大美人带着小美人,小小美人在不远的林子里说笑。蒋峼虽风流成性,可这会儿的目光十分澄净,没有半点旖旎,纯粹的欣赏。   一个表姐,一个未来嫂子,一个亲妹妹,他要是目光猥亵,坐在他对面的亲哥非一脚踹死他不可。   这还没欣赏完,突然发现耳边的魔音消失了,蒋峼回头对上蒋峥的眼心虚了下,可他实在听不进去这些东西。   蒋峥也不多管他,他这德行不是一天天养成的,想掰回来也非一日之功。   说完事,蒋峥率先站了起来往外走。唐一凡和沈天枢也起身,   蒋岚第一个跑过来,拉了拉唐一凡:“你们聊完正事了吧!走,我带你去看那株百年老红梅。”说着打了一圈招呼就带着人走了。   蒋峼啧了一声,女生外向。还没出嫁呢,就嫌弃他们这些哥哥姐姐碍眼了。看了一圈之后发现一个残忍的事实,都是成双成对的!   不由悲愤至极,他倒是想把邱淑清约出来,大家都带就他没带,多丢人!奈何人正禁足着呢,那回事虽然落下帷幕,邱家却不可能不惩罚邱淑清,毕竟怎么回事大家心知肚明。邱家哪怕舍不得,可为了给冀王府交代,也要惩罚女儿一番。   这种场合他肯定不能带红粉知己,又不是和那群狐朋狗友鬼混。蒋峼敲了敲自己的脑袋,他就不该来凑热闹,结果虐到自己的了吧!   正感慨间,瞄到了同样形单影只的沈天珝,蒋峼眼前一亮,才跨出一步,就见天璇挡在路上,那表情就差在脸上写两个字‘戒备’。   蒋峼幽幽道:“在小嫂子眼里,我就是这么个丧心病狂的人吗?”那还是个十一岁的小姑娘啊!再说了兔子不吃窝边草,可是他的原则!   天璇的回应是:“呵呵。”   被嘲讽了一脸的蒋峼耸了耸肩,一般人敢当面嘲讽,蒋四爷早挥拳头了,可眼前这是他大哥的心尖尖,他要是挥了,肯定是被他大哥抽回来,抽回来不算等着他的估计还有一顿惨无人道的拳打脚踢。   这时候沈天珝犹如福如心至,她看了看天璇和蒋峥,再看了看沈天枢和阮氏,果断的拉起朵儿:“我和朵儿玩。”   沈天枢便把自己和阮氏身前的大丫鬟派了过去:“你们去吧!”   蒋峥替天璇披上斗篷便揽着人消失在梅林内,蒋峼和他的小厮面面相觑,静默了好一会儿,蒋峼一脸牙疼的表情:“便宜你小子了!”   #   “今天胃口挺好!晚上想吃什么?”蒋峥把玩着她手指,软绵绵热乎乎的。果然秋冬养人,比夏天那会儿明显丰腴了些,不过来年夏天一热又要瘦回来,还是得趁着冬天多养养。   天璇毫不犹豫道:“烤全羊吧,在雪地里生一堆篝火,再烫两壶酒。”烤全羊是她出发前答应了沈天珝的。   便有丫鬟屈身告退去厨房传话。   蒋峥含笑:“你的酒量也敢提喝酒。”   天璇不高兴:“谁规定酒量差就不能喝酒了,我可以喝梅子酒,”想起梅子酒就惋惜:“我秋天酿好了,可惜现在还不能喝。”   “这庄子里应该有,若没有让他们去外面寻。”蒋峥道。   觉他声音有些心不在焉,天璇侧脸看他,就觉腰间一紧。   原就揽着她的蒋峥,将她往怀里拉了拉,再看她侧过来,就像是主动把脸凑过来,他自然不会客气,况且这一阵忙,他着实有些想她。   蒋峥从后面抱着她,浅浅的吻落在她眉眼、鼻梁、脸颊,等到发现怀里的人身体全然放松下来,气息便炙热起来,放在她腰间的手逐渐收紧,似乎要将人揉进骨肉里。   天璇不适的嗳了一声,也从意乱情迷中回魂,拍他胳膊没反应,就掐他,可刚抓到就觉耳垂被轻轻咬了一口。   天璇手上顿时失了力气。   片刻后蒋峥才停下来,依旧抱着她,头搁在她肩上:“现在才十一月。”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天璇却是听懂了,婚期在明年三月初六,这一懂就叫天璇肤上的粉色更盛,粉的泛出莹莹的艳光,盖过了最娇嫩的梅花瓣。   蒋峥的呼吸又重了一分,呼出的热气喷在她脖颈上,激起一层细栗。   天璇不自在的动了动   蒋峥却是抱的更紧了,沈家一个连着一个往外嫁姑娘,可明年才轮到她!   三月初六!   太久了!久的他再一次后悔,当初不该顺着沈家的意思把婚期定的这么晚。   过了好一会儿,蒋峥才放开天璇,而她唇上的浅粉色的口脂早已无影无踪,透出另一种别样的瑰丽,那眼也是水光潋滟,一看就叫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天璇把斗篷紧了紧,连帽子都戴上了。   蒋峥被她这此地无银的举动逗笑了,见她瞪过来,赶紧收了笑。   看一眼远处,蒋峥往边上走了几步。   早已退的远远的丫鬟见状才走上来,低声道:“世子,霍家两位姑娘来了,四爷在招待。”   天璇耳朵一动,霍家两位姑娘,能来这儿的,她脑海里立马跳出两个人来。豫州霍氏的女儿,随着兄长前来恭贺小皇帝继位。   蒋峥侧脸望过去。   天璇若无其事的扭过脸。   ☆、第90章   在南方诸侯热火朝天忙着称帝时,占据豫州半壁江山的霍氏就像是一股清流,他们什么动静也没有,既不称帝也不学蒋氏弄个傀儡皇帝。   这次安王登基,不少诸侯都派了使者前来,不过多是以国自居。霍氏却是沿用了之前晋封的节度使身份,此举意味深长。   霍氏使团的领头人是霍家嫡次子,还带着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儿过来,显然是为了联姻而来,不是冲着蒋峥还能冲着谁而来。   后面这一句是早前沈妙娇偶遇天璇时说的,沈妙娇说这话显然没安好心。但是天璇得承认自己受影响了,于是派人打听了下。   果然百闻不如一见。   霍家两位姑娘,霍宝琰居长,双十年华还待字闺中,与其说她美,不如说艳,就像是艳到荼蘼的玫瑰花。妖娆妩媚的脸蛋下,修长的玉颈、精致的锁骨、如雪的酥胸在狐裘中若隐若现,这样半遮不露更勾的人恨不得撕掉了衣裳才好。   除去披风后,露出的身材简直让人喷鼻血,鼓囊囊的胸,丰满挺翘的臀。天璇忍不住多看了两眼,然后手心被挠了一下。   天璇侧脸就见蒋峥对她挑了挑眉,顿时心虚的撇开视线,又狐疑的瞄他一眼,这样的尤物,他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瞧瞧,蒋峼就差连口水了。就是她大哥也有点晃神。这个女人有毒!   天璇不敢再看霍宝琰,改去看霍宝嫙,较之姐姐,她就显得平常多了,娇小玲珑,甜美动人,像个可亲的邻家妹妹。见天璇望过去,冲着她甜甜一笑,露出一个梨涡,里面仿佛盛了糖汁,甜极了。   漂亮女人天生是敌人,这话准确性有待商榷。但是女人之间,尤其是美女之间总是在下意识互比。   在天璇打量霍氏姐妹时,霍氏姐妹也在打量她。   能叫蒋峥捧在手心里的女人,自然是美的,只这美有些出乎她们的意料。让人不由自主的想起了《洛神赋》中的几句。   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瑰姿艳逸。   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   一件浅蓝色曳地长裙,略施粉黛,簪了一枚白玉梅花,正应了那句淡极始知花更艳。   “在豫州便久仰九梅山庄的梅花甲天下,故而带着舍妹冒然前来,打扰之处,请世子海涵。”霍宝琰笑吟吟开口。   娇中带着几分妖,柔中夹着几分媚。天璇摸了摸耳垂!耳朵要怀孕了。   蒋峥淡淡道:“来者是客,老四,好生招待。”   蒋峼求之不得,感动的无以复加,什么是亲兄弟,这就是。   蒋四爷已经收起了浑身的猥亵之气,摇身一变又是一枚浊世翩翩佳公子。看蒋峥和蒋绍就知道,蒋四爷也有一张好皮,否则也骗不了那么多大姑娘小媳妇。   蒋峼人五人六的开口:“这山庄里最出名的就是红梅,又以那株两百年红梅为最。”说着风度翩翩的抬手一引:“两位霍姑娘请随我来。”   霍宝琰目光在蒋峼腰腹处绕了绕,缓缓挪到了他俊俏的脸上,蒋峼下意识抬头挺腰,半边眉轻佻,露出一个经典的有点坏有点痞的微笑。一眼交汇,两人似乎就交流了千言万语:“那就有劳四公子了。”   说着,她且往蒋峥和天璇的方向走了两步,直勾勾的看着蒋峥,复又看向天璇:“世子就不为我们姐妹引见下佳人。”   天璇觉得对方这目光着实不像认不出她是谁。   蒋峥便道:“我未过门的妻子沈氏。”声音有些发冷。   霍宝琰又走近了一步,目光在天璇身上扫了一圈,在蒋峥放在天璇腰间的手顿了顿:“如此绝色,怪不得!”   天璇刚觉得这一眼有些怪,又有些熟,一时却无头绪。   霍宝琰接着走近几步,然后天璇发现蒋峥气势凛冽了几分,她的心情是十分欣慰。   却发现霍宝琰像是毫无感觉,径直上前,还摘下了头上一支红玉兰花发簪:“我见着沈姑娘就觉亲近,我痴长你几岁,便托大送你一份见面礼。”   蒋峥抬手,声音发凉:“霍四姑娘僭越了。”   天璇看着巧笑倩兮的霍宝琰,对方都踢上门了,她哪能躲在蒋峥身后,显得自己没胆似的,于是按下蒋峥的胳膊,露出一抹十分优雅的微笑,能让人自惭形愧的那种:“霍四姑娘的礼物太……”   被抓住手暧昧的抠了抠手心的天璇:“……”剧本不该是这样的啊!   蒋峥无奈一抬手,动作快到让人看不清,霍宝琰便觉手一酸一麻,玉簪脱手,一声脆响之后断成好几截。   霍宝琰不着痕的揉了揉手,无比惋惜的看着天璇:“看来我和沈姑娘缘分不够!”   天璇完全无言以对。   霍宝琰娇笑一声,款款走向蒋峼,妩媚一笑:“烦请四公子带路。”   蒋峼有些回不了神,用一种高山仰止的敬佩目光看着她。这位霍四姑娘男女不忌的名声,他略有耳闻,但是没想到她如此色胆包天,当着他大哥的面调戏天璇,壮士啊!   蒋峥看着天璇的眼睛缓声道:“她在豫州,就像老四在冀州,她比老四还多一条,男女不忌。”不过霍宝琰也比蒋峼有能耐,她虽然没有具体官职,却参与豫州政务。这次霍氏示好,其中就有她的推动。   诶呀,原来美人看上的是她,天璇心里升起微妙的优越感,颇有些得意的睨了蒋峥一眼。   “你接受的挺快!”蒋峥微眯了眼。   他没有继续阻止霍宝琰靠近,就是想让她明白这世间还有霍宝琰这样的女人,让她以后留个心眼,可她的反应,除了一开始愣了下,倒像习以为常。   天璇打哈哈,恬不知耻道:“我对新事物的接受能力向来快!”   不就是被美女示好吗,她在梁州又不是没经历过,冀州风气已经十分开放,可与梁州一比那就是大巫见小巫。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身处乱世,又临近西域和突厥,于是梁州人下限深不可测。   她在梁州那几年,受到过三次明显暗示,其中一次还来自玩的颇好的手帕交,那感觉才叫酸爽。   ☆、第91章   天璇最终还是不得不交代了自己为何‘习以为常’,‘被逼问’过程说多了都是泪。   交代完见蒋峥目光意味深长的看着她,天璇赶紧表明清白:“我没有回应啊,我后来一直都是能躲就躲她们的”   蒋峥不语。   见立在一旁的小丫鬟正要烹茶,天璇道:“我来吧!”朝蒋峥甜甜一笑:“你也好久没喝我泡的茶了吧!”   蒋峥看了看她,不再继续纠缠之前的话题,静静看着她动作。   天璇等沸腾的水静下来,便站起来,将石桌上的越窑青瓷茶具一一摆开,开始投茶、注水、出汤、斟茶……动作一气呵成,举手投足间行云流水,说不出的优雅动人。   天璇端着泡好的茶递给蒋峥:“尝尝!怎么样?”吃人嘴短,咱们就把那一篇愉快地翻过去吧!   蒋峥接过,低头见茶汤橙黄浓厚,饮了一口,滋味浓醇:“挺好!”   天璇笑起来,看色闻香,她也觉得自己泡的这壶普洱应该不错,如此好茶好水好工具,略懂烹茶手法泡出来的都不会差,何况她茶艺还是学得不错的。   她自己端了一杯尝,果然回味甘甜。不过喝完一杯蒋峥就不许她再续水:“喝多了,你晚上又睡不好。”   天璇只得作罢,视线的余光里看见一人走进,定睛一看,可不是甜美娇俏的霍宝嫙,见她孤身一人,而蒋峼和霍宝琰不知所踪,忍不住就想歪了。这两人可不正是棋逢对手。   霍宝嫙捧着一大束梅花走来,脚步欢快,嘴里还哼着歌谣,走得近了,见是他们似乎觉不好意思,拿着梅花的手紧了紧,想跑又不敢的模样,虚虚的解释:“我喜欢雪梅,四公子便让人带我来这,他们说可以随意折花的!”   天璇对她笑了笑。   蒋峥淡淡开口:“霍姑娘随意。”   霍宝嫙望了望厅内两人,识趣的屈膝告退:“宝嫙便不打搅世子和沈姑娘了。”   天璇瞅一眼离去的小姑娘,再看一眼蒋峥,忍俊不禁。   见他笑,蒋峥便也缓缓笑起来。   到了晚间,下人在梅林的空地上架起了篝火,除了烤全羊之外,还有片好串起来的鹿肉、牛肉、獐子肉等,此外还备了些蔬菜瓜果。   一切准备就绪,下人们便退下,烤肉就得自己动手才有乐趣。   于这天璇是个中高手,她一边熟练的翻着肉串一边撒辣椒粉。   坐在她旁边的蒋岚受不了了,捂着鼻子呛了几声:“你干嘛你干嘛,这东西吃下去,明天肯定长痘疮,你要不要这么重口味。”   天璇动作不停,微微一笑:“没事,待会儿喝点凉茶就行。”   蒋岚一脸不堪忍睹的盯着那串红通通的肉串:“你行!”   然后她发现天璇还能更行,烤完之后,她把肉串往蒋峥面前一递。   “大哥你怎么惹她了!”蒋岚半是惊恐半是兴奋。   怎么惹她了?今天惹得多了。   看她一眼,蒋峥接过咬了一口,眉峰一皱。   蒋岚龇了龇牙,替他觉得辣,大哥也是够拼的了。   天璇见他还想再吃,又不落忍了,于是把肉串拿回来,递了一杯凉茶过去。   蒋峥低头问她:“还生气?”   心气稍顺的天璇,哼唧了一声不说话。   霍宝琰饶有兴致的看着这边,蓦地站起来举着酒杯道:“蒙世子款待,无以感激。我这九妹自幼习箫,便让她为大家演奏一曲助兴。”   蒋峼十分给面子的击掌喝好,如此旁人自然给面子。   霍宝嫙起身腼腆一笑,从丫鬟手里接过碧绿玉箫,吹奏起来。   箫声清丽,忽高忽低,忽轻忽响,婉转悠扬,如鸣佩环,让人耳目一新。   众人正听着,又见霍宝琰突然离席滑入中央,翩然起舞,一举手一投足之间,眼波流转,媚意横生。   霍宝琰是面向蒋峥而舞,秋波也是送给蒋峥,一段舞之后,见他依旧无动于衷。她便换了目标,视线脉脉的看向天璇,舞姿妖娆无以复加,天璇忍不住看直了眼,然后发现旁边之人温度骤降。   天璇腹谤,之前她也没放冷气了,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但是迫于淫威和下午惨痛的教训,天璇选择低头喝凉茶下火,喝了几口忍不住抬头,就见霍宝琰娇笑一声,再一次换了目标。   蒋峥不解风情,天璇有色心没色胆,蒋峼有色心也有色胆,他把酒杯一掷,起身迈入中央,与她共舞。时人好歌舞,高兴时便会即兴来一段,如蒋峼这样风月场中的常客,更是此道高手。   女子舞的妖娆,男子舞的刚劲,舞动间两人身体间的接触越来越频繁,越来越大,整个空气都滚烫起来,好像有人在旁边又加了一个更旺盛的篝火。   这一场舞倒是让天璇对蒋峼刮目相看,这家伙能有这么好女人缘,靠的不仅仅是家世和皮囊。   蒋岚已经完全兴奋起来,拍着桌子叫起来,叫的脸都红了,连看呆的唐一凡都顾不上了。   蒋峥眉头一跳,大掌按在天璇头顶。   被按得低下头的天璇当即就不满了,她正看的的热血沸腾呢:“你干——”对上蒋峥凉丝丝的眼,天璇顿时消了音,脸上飞快一红,干笑两声。   蒋峥击掌,清脆响亮的掌声打破了场上的旖旎,香汗淋漓的霍宝琰轻轻推开几乎贴到她身上的蒋峼,媚眼如丝:“不想四公子舞的如此好。”   蒋峼声音低哑:“霍姑娘才是令在下大开眼界。”他捻了捻指尖,似乎觉得那种丝滑的手感还残留着。望着霍宝琰的目光顿时更兴奋。   两人一个下午都在斗法,霍宝嫙想把蒋峼当艳猎了,蒋峼也是这么想的。   蒋峼承认自己被激起好胜心,一心想叫这女人先服软,可眼下蒋峼得承认,率先忍不住的是他,不过蒋四爷的好胜心本来就不强,输了就输了,输给这样的美人不吃亏。   吹箫的霍宝嫙也停下,乖巧的站起来。   蒋峥淡淡道:“箫是好箫,舞更是好舞。夜色已深,该休息了。”那表情一点都没诚意。   曲终人散,蒋峥送天璇回院子。   “看的很高兴!”   很高兴的天璇立刻拧眉,别以为她没发现,霍宝嫙一直含羞带怯的偷看他,她就不信蒋峥没发现。相比较而言霍宝琰算什么,她也诱惑蒋峥了,论理质问的也该是她啊。   于是天璇反问:“霍九姑娘的箫不错?”   “与你的箜篌相去甚远。”   哪怕知道这是哄人的,天璇嘴角还是忍不住往上跑,清咳了两声,突然想起了蒋峼:“蒋四哥没问题吗?他会不会中了美人计!”蒋峼的三魂六魄目测已经被勾走一半,临走两人还约了去喝酒。喝酒啊!   “老四紧要的事一件都不知道,况且这点分寸他还是有的,霍宝琰就是想打探什么也是惘然。”不过蒋峥觉得霍宝琰纯粹是把蒋峼当成乐子,毕竟蒋峼正是她偏好的那类美男子。霍四姑娘猎艳,只看脸和身材,至于其他那都是锦上添花。   #   阳光穿过纱窗投在床上,将女子雪白的脊背衬的越发白皙,羊脂白玉一般。   霍宝琰悠悠醒来,有些今夕不知何年的茫然,过了会儿才清醒过来。   蒋峼是被悉悉索索的声音吵醒的,一睁开眼就嘶了一声,按了按疼痛的脑袋,然后香艳*的记忆回笼。   他循着声音望过去,正见霍宝琰背对着他正在穿衣,听见动静,回过身来,丝毫没有青天白日下半裸的羞涩,落落大方的让蒋峼产生了自己才是姑娘的错觉。   就见她当着蒋峼的面,顶着他幽暗灼热的视线慢条斯理的穿戴好,然后坐在梳妆台前,梳发上妆。   “你还会自己梳妆?”蒋峼诧异。   “我倒是等着四爷给我描眉化妆,可四爷,”霍宝琰扭着腰肢住到床前,暧昧地刮了刮蒋峼的脸:“四爷还能起得了床吗?”   浑身无力的蒋峼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事关男人的荣誉,立刻辩解:“我这是宿醉未醒,昨晚你灌了我多少酒!”   霍宝琰拍拍他的脸,巧笑:“愿赌服输!”说罢,直起身走向门口,毫不留恋的打开门离去。   蒋峼愣了下,从来都是蒋四爷天一亮无情转身,这还是头一回看着别人离开,这感觉真新鲜。   霍宝琰离开之后,便去客房找霍宝嫙。   霍宝嫙一瞧她姐这春水盈盈的餍足样,就像那话本中吸了书生精气的狐狸精,捂着嘴轻轻笑起来:“蒋四爷果然也拜倒在姐姐裙下,可惜了蒋世子不为所动。”   霍宝琰慵慵懒懒的靠在美人榻上,眼前浮现了猿背峰腰蒋峥的模样,不无可惜,这样的体型样貌还是那样的身份名望,征服这个男人,绝对会有前所未有的成就感。   可惜蒋峥对她一点兴趣都没有,霍宝琰知道这天下并不是所有男人见到女人都挪不动腿,可食色本性也,一些男人即使她拿不下,可被诱惑时,眼神多多少少有波动,反观蒋峥,霍宝琰觉得自己在他眼里和一个木头桩子没有差别   霍宝琰啧了一声,这天下还真有不好色的男人!复又想起天璇,蒋峥不为所动,倒是那小美人看呆了眼,可惜了蒋峥虎视眈眈,她还是只能干看着。   霍宝琰摇头叹息了一回,余光瞄到霍宝嫙的脸,这庶妹也是个美人,不过霍氏不是没有比她更美的。她难得了这一生气质,甜美可亲,让人忍不住卸下心房。   见她望过来,霍宝嫙唤了一声:“四姐。”   霍宝琰摩了摩下巴:“那计划怕是行不通了。”   “这才多久,怎么就能肯定了。”霍宝嫙娇俏的嘟了嘟嘴,阿璇,阿嫙,若是有一日那样霸气威严的男子能用那样温柔的语气唤她……一想,霍宝嫙便心头小鹿乱撞。   霍宝琰见她模样扯了扯嘴角:“蒋峥对他那未婚妻的宝贝劲,难道你没见。”   霍宝嫙提起桌上的汝窑茶壶,倒了两杯茶,捧着其中一杯送到霍宝琰眼前,娇娇道:“一个茶壶都有四个杯子呢,如蒋世子那样的人物,总要纳妾的。”   霍宝琰转着茶杯,笑:“如今人家正情浓!”   “还能浓一辈子。”霍宝嫙眨了眨眼:“但凡有本事的男人都不可能只守着一个女人过日子,便是自己想,旁人也有的是法子让他不想。姐姐看父亲,冀王,这天下英雄,哪个不是姬妾无数。天天山珍海味吃着,哪能不腻了,偶尔也会喜欢家常小菜。”   霍宝琰瞅着她的梨涡笑了笑:“那就祝你好运吧,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你注意分寸,霍家不想和蒋氏反目。”给霍宝嫙定下了基调。   对此霍宝嫙心里有数,若是她闹得过火了家里肯定不会给她撑腰:“姐姐放心便是!”   霍宝琰看她一眼,垂下眼眸,带霍宝嫙来就是想把她送给蒋峥。   霍氏没有逐鹿中原的野望和实力,之前只想安安静静当个统辖一方的土皇帝。谁知道天顺帝作死,捅出了个大窟窿,搞得天下大乱,害的他们霍氏也是树欲静而风不止。   西北边挨着蒋氏,南边是荆州关氏,如今人家是蜀国了,东边是陈国几股小势力。霍氏身处夹缝中殊为不易,向蒋氏示好是其中一个选择。   眼下政权林立,她觉得蒋氏所在的后晋最有希望一统中原。可若是就此归顺,太轻易得到的东西谁都不会珍惜,且万一蒋氏垮了呢,希望终究只是希望,谁能确保万无一失。   家里便想再观望观望,先送个女儿过来,吹吹枕头风就是他们计划种的一环。两家没有合适的联姻对象结不了正经姻亲,那就退而求其次送个庶女过来做妾。   只目下霍宝琰觉得成功性微乎其微。蒋峥便是要纳妾恐怕也得等好几年,那热乎劲过去了再说。   不过霍宝嫙想试,那就让她去试,大不了就是舍了这个女儿。   想了一遍,霍宝琰坐起来:“走吧,主人家都走了,咱们留在这干嘛!”   ☆、第92章   主人家出山庄看雪景去了,蒋峥带着天璇,唐一凡带着蒋岚,沈天枢则是带着妻女妹妹留在山庄,大雪天带着两个小孩出去不安全,故他们夫妻留在庄内带孩子。   昨天后半夜又下了一回大雪,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山川如银蛇,蔚然可观。   景色好,自然赏景的人也不少,信都权贵多是好雅致的,岂会错过今年第一场雪。山野间游人委实不少,他们这一片倒是清净,威风凛凛的玄甲铁卫功不可没。   地上的雪已经积的十分厚,踩上去咯吱一声,立时出现老大一个坑。   天璇故意往那雪厚的地方,没几步就摔了个扎实,她穿得多,不觉冷,只望着眉眼带笑的蒋峥觉得恼,抓了一把雪扔过去:“看我要摔了,都不拉我一把。”他就在自己边上,以他身手想拉肯定能拉住。   被她扔中了的蒋峥扬眉,上前扶起她:“是谁不许我拉着她的。”他怕她摔了,拉着她,倒被她嫌弃碍事。   自己说出去的话,摔了也得认。   天璇抽手:“那你现在拉着我干嘛!”   蒋峥失笑,轻轻拍着她斗篷上的雪花:“能讲理吗?”   “有一句话你肯定不知道。”   蒋峥笑看她,掸雪的动作不停。   “能动手的时候千万别讲理。”话音未落,天璇毫无预兆的嫣然一笑,然后将带着雪花的手覆在他脸上,还嫌不够似的转了两圈,太过贪心的下场就是错过了逃跑的时机,才跨出去一步就被人拎着斗篷抓了回去。   远处,刚离开山庄的霍氏姐妹俩望着山坡下的两人,女孩儿清脆的惊叫声隐约可闻,声音里含着浓浓笑意。   霍宝琰望一眼霍宝嫙,蒋峥对他这小未婚妻可不一般,那还是个大美人。   霍宝嫙贝齿咬唇,反倒被激起了好胜心。   闹了一回,天璇头发也被他揉乱了,谷雨上前为她整理,这样子要是撞见人可不行。   蒋峥像是对姑娘家的珠钗突然有了兴趣,一会儿摸摸那珠花,又点点金钗上的蝶翼,严重扰乱了谷雨的工作。   谷雨敢怒不敢言,天璇打开他的手:“别捣乱!”   收拾好,两人继续赏雪景,蒋峥话不密,多是天璇在说话:“……等我回去,我院子里肯定有一堆雪娃娃,立春几个最有心思,也是手最巧的,每年都会在院里堆很多人啊动物啊,修修补补,能保持到来年春天,去年没见着,我还怪想的。”   说着,天璇拧了拧眉,说来她还有一些零碎的事情没想起来,尤其去年在顾家那几个月的记忆特别模糊。   “怎么了?”蒋峥看她说的好好的突然不说了,捏了捏她的手掌问。   天璇摇了摇头,笑:“就是在想明明我都按着她们教我的做了,可我堆出来的雪人总是最丑的,每年都要输不少银子给她们。”   “多丑?”   天璇斜他一眼:“我怎么可能告诉你。”忽然停下脚步,看了一圈:“要不你给我堆一个看看?”   “这里?”   “反正看来看去也是这些景致,没什么好看的了。”天璇摇了摇他的手。   堆雪人,他幼时就没玩过这个。可对上她盈盈笑脸,别说只是区区堆雪人了:“怎么堆?”   “先滚一个小球,然后再滚一个大球。”天璇说的十分简洁明了。   蒋峥便明白,为什么她做的是最丑的了,伸手,示意她卷起袖子。   卷好左边,正卷着右边的衣袖,就听见嘚嘚马蹄声。   天璇以为是蒋岚他们找过来,遂抬起头张望,只见远处,一人坐在马上飞奔而来。   飞奔而来之人乃展望书,他见不远处林立的玄甲铁卫,再抬头一看被围绕在中间空地上的一群人,哪怕面容模糊,但是一眼就认出蒋峥,那么他对面的女子是谁显而易见。   想了想驱马掉头避开,他也是慌不择路,才跑到了这儿。然而才回头就见急追而来的沈妙娇,展望书脸色一变,调转马头用力一夹马腹。   “望书哥哥!”骑在马上的沈妙娇大叫,声音里满满是委屈。前儿展家来沈家下聘,第二天她忍不住激动,跑去找展望书,却被告知他在郊外别庄内读书,这才找了过来。可展望书一见她就跑,可不是叫她五内俱焚。   狠狠一抽马鞭,沈妙娇急追上去。却忘记下了两天雪,地上掩着不少雪坑,一时不察,马蹄陷在坑内,马儿失衡身子一歪,背上的沈妙娇便从马背上摔了下去。   落后一步追上来的下人当即就惊叫起来,连滚带爬的翻身下马:“姑娘,姑娘你怎么样,姑娘你流血了。”   这里地势平坦,也没有灌木断枝,加上她又穿得厚,只擦破了点油皮。可在下人看来那就是天大的事了,尤其沈妙娇还是沈老夫人的心肝宝贝,当下如丧考妣,劝着沈妙娇回去处理伤口。   沈妙娇一看伤口上流出几滴血珠子,其实并不怎么疼,可心里委屈的不行,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这样的动静不只将展望书吸引了回来,就是天璇也不得不过去看看。已经有人闻声聚集过来,沈妙娇丢脸是小,沈家丢脸是大。   蒋峥让人拦住那群看热闹的。   天璇感激看他一眼,又无奈的摇了摇头。   坐在地上哭的沈妙娇一见展望书回来,立马破涕为笑,抬起受伤的手给他看,委委屈屈的道:“望书哥哥,我受伤了!”   站在一丈外的展望书嘴角紧抿:“你回去包扎下。”   看出他态度软化,沈妙娇打蛇尾棍上,一骨碌爬起来上前拉住他的胳膊,撒娇:“你送我回去好不好?”   展望书却是被蝎蜇一般,挥开她的手,后退几步:“我想静静,你别这样缠着我好不好?”   女儿家对心上人总是格外敏感的,他眼底掩藏的厌恶让沈妙娇心头一刺,忍不住眼泪又涌出来,哽咽道:“望书哥哥,望书哥哥,你别这样,我们不是定亲了吗?”   不提还好,一提定亲,展望书就怒气上涌。若不是沈家相逼,母亲声泪俱下的苦苦哀求,他怎么会答应这么亲事。再见沈妙娇一脸委屈,她委屈,难道自己不委屈吗?   “这亲不是我想定的!”展望书压不住怒火吼了一句:“你明知道我不喜欢你!压根不想娶你。”   “那退亲啊!”天璇冷声道。   浑然忘我的两人这才发现蒋峥和天璇的靠近。   展望书面色一僵,尴尬的对蒋峥行礼。   沈妙娇却是炸了,瞪着天璇彷佛瞪着杀父仇人,似乎是想破口大骂,可被蒋峥目光轻轻一扫,只能色厉内荏的叫了一句:“我的事不要你管!”   “你以为我想管你的事。你们私下怎么相处,我才懒得理会。”天璇冷冷扫她一眼,转头看着面容紧绷的展望书:“可这是在外面,众目睽睽之下。我希望展公子明白,你下的不只我七姑姑的脸,还是我们沈家的脸。展公子看看,这周围有多少人,若不是王府护卫把人拦住了,刚才这一幕被多少人听去看去,就是被拦住了,光远远瞧着这一幕,回头都能编排出好几出戏来。”   展望书的脸微微发白。   可天璇接下来的话立刻叫他脸青:“这门亲事怎么回事。咱们两家心知肚明,我们沈家的确有失厚道,但是你们展家就全然无辜可怜吗?   你们家求上来,求的事并非只是举手之劳,我们家也要付出一定代价。帮忙是情分,不帮是本分。展公子觉得我这话可有理?”   展望书不吭声,已经隐约猜到她下面的话,脸开始涨红。   天璇继续道:“这门婚事不是我们沈家把刀架在你们脖子上逼着你们答应。主动权在你们手里,你们不答应,我们不帮便是,难道还会报复你们不成。展家大可以另谋出路,不过可能要付出更大代价,实在不舍得,大不了就硬扛过去。可能会一时落难,但是只要子弟争气再抓住机遇,未必不能东山再起。可你们家不想冒险,于是答应了婚事。我说的可对!   我记得定亲前,展公子来过我们府上一次,还去了祖父书房。我想祖父肯定叮嘱过你什么,想来是让你好好待我七姑姑,而你也答应了,否则祖父定然不会答应这门亲事。”   展望书浑身一颤,脸红的几乎要滴下血来。那天一进门沈老爷子就说,他知道自己答应婚事是迫于无奈,只问他婚后能不能善待沈妙娇,若是做不到,就当这门亲事从未提起过。若是他觉得能做到,那就正式定亲。   天璇一看他模样就知自己猜对了,沈老夫人糊涂,以为嫁过去就万事大吉,有沈家撑腰,沈妙娇怕什么。沈老爷子可不傻,出嫁的女儿过得好不好,根本是丈夫的态度,说到底也是个疼女儿的父亲。   “既然如此,展公子现在又是什么意思?难关已经度过,所以后悔了,想翻脸不认人了?若真是如此,大可以上门要求取消婚约。省得这样作践我们沈家姑娘,让别人看沈家笑话。”   一开始沈妙娇是感激天璇的,那番话是她自己想说而不敢说。她知道展望书不是心甘情愿娶她,可展夫人说这门婚事是展望书点头了,还说以后会好好跟她过日子的,水磨石穿,只要展望书愿意接受她,肯定会喜欢上她的。   可听到后来,沈妙娇彻底慌了,真怕展望书上门取消婚约,慌得手足无措,连害怕都顾不上了,大叫:“不要!你就是见不得我好是不是?”   天璇皱眉,这个蠢货,展望书怎么可能去退亲,不说沈老爷子能活劈了他,就是展家也不会同意,过河拆桥,从此以后展家不用见人了。   “七姑姑受伤了,还不赶紧送她回城。”天璇扫一眼沈妙娇身后的丫鬟。   几个机灵的终于上前拉着沈妙娇走。   沈妙娇哪里愿意,推开她们,巴巴的看着展望书。   蒋峥开口:“沈七姑娘既然是你未婚妻,难道你要让一个姑娘家这么回城!”   他语气和神情都是淡然的,可展望书只觉得脊背一凉,肩膀一沉:“……我护送她回去,再去向沈老爷子赔罪!”   沈妙娇笑逐颜开。   人一走,天璇就叹了一口气,可真是一物降一物,对着家人横眉冷对颐指气使,对着心上人却卑微到了尘埃里。   私心里,她觉得展望书还是挺可怜的,他是真的不想娶,可为了亲人为了家族,个人意愿又算什么,也许他是真的想好好待沈妙娇,可沈妙娇那人……情感和理智终究是两回事!   然而可怜不代表他没错啊,看他这反应肯定对沈老爷子保证过什么,否则老爷子怎么会放心。   自己许下的承诺就是跪着也得兑现!   ☆、第93章   蒋峥按了按她蹙起来的眉:“带你出来为散心,不是让这种事败兴的。”   “有什么办法呢,不遇见便罢,遇见了哪能不管。”天璇无奈至极,她姓沈,沈妙娇也姓沈。沈妙娇这样的,搁在普通人家,哪能活蹦乱跳长这么大。可因为生在沈家,她就能心想事成嫁得如意郎君。这就是命!   “但愿她惜福,好好和展望书过日子!”展望书这个人还算厚道,展家也会捧着沈妙娇,只要她自己不作,作的展家人忍无可忍,嫁过去后就差不了。   天璇由衷希望她嫁过去后好好的,否则最后麻烦的还是她爹和刘氏,尤其是刘氏,作为宗妇,她还真不能不管出嫁的姑奶奶。   蒋峥不满的捏了捏她的手心。   天璇吐了吐舌,推着蒋峥往回走:“好了,咱们不说别人了,我们去对堆雪人吧,不对,是我看着你堆。”   事实证明,堆雪人,蒋峥也不在行,瞎指挥的天璇功不可没,她瞅着这四不像险些笑趴下,被立春几个打击的所剩无几的自尊心瞬间满血复活。   蒋峥还问:“比你做的还难看?”   天璇眼珠子做了个向上运动:“当然!”   因为这个丑萌丑萌的雪人,天璇因为沈妙娇而郁闷的心情突然好转,且一路走高。   两人在外面玩到午膳时分才回山庄,在饭桌上,遇见了眉眼带春的蒋峼。   蒋四爷满脸桃花开,一看就知道度过了一个十分美妙的夜晚。   春风得意的蒋峼热情洋溢的推荐:“姑娘家该多吃些蔬菜,这小青菜又甜又嫩,尝尝。”只掐了最嫩的那几片叶子,这一盘不知废了多少青菜,能不甜不嫩吗?   蒋岚无语的瞥他一眼:“要不要这么高兴。”住在一个庄子里,蒋岚又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哪里不知道他昨晚干嘛去了。   正在喝汤的天璇也觉这庄子里养的蔬菜不错,吃起来比他们家温泉庄子里送上来的好,主要是自家没这么奢侈。   听蒋岚开嘲讽,便想看看蒋峼是什么表情,扭头正见他因低头而露出的侧颈上一道殷虹抓痕。如此的猝不及防,以至于她当场就被汤呛住了。幸好及时用帕子捂住,否则就糟蹋了这一桌子菜。   蒋峥抚着她的背,看她呛的脸都红了,尤其是耳朵红彤彤的。抬头扫了蒋峼一眼。   蒋峼起先还莫名其妙,突然灵光一闪,摸了摸后颈,顿时明白过来。不对啊,一眼就发现这是怎么造成?目光不怀好意的在蒋峥和天璇之间来回转。   好容易平复的天璇一抬眼就撞上他意味深长的目光,下意识摸了摸脸,又去看蒋岚,确认自己脸上没出现不该出现的东西,否则蒋岚肯定开始嘲笑了。   于是诧异的看着他,看的蒋峼被他哥又扫了一眼,扫的他的心里一凉,赶紧低了头:“吃菜,吃菜!”   用完膳,一行人在庄内又逗留片刻,天璇摘了一些梅花,这里梅花开得好,比家里的好多了,刘氏喜梅,可以给玉笙院送一些。   折好花,一行人便打道回府。   到了沈府,正遇上展望书从府内出来,沈妙娇陪在一旁,看两人模样,沈老爷子应该找展望书促膝长谈了一番。   两拨人厮见一回,展望书红着脸,似觉不好意思,赶紧走了。   沈妙娇咬了咬唇,看着天璇似乎想说什么,展望书对她态度一改从前的疏离,其中少不了天璇那一顿话的的功劳。可她与沈天璇针锋相对惯了,哪里放得下脸面,遂只能欲言又止终究止住了。   天璇一哂,与蒋峥道别,随着阮氏走了。   #   回来没几日,就到了冀王府二姑娘出嫁的日子,蒋二娘乃王府庶长女,生母难产而亡,便养在冀王妃身边,故而颇得宠,许的夫家也是地方郡望,因此这场婚礼办得十分隆重。   大婚当日,王府张灯结彩,锣鼓喧天。   沈氏女眷一行人被迎到冀太妃的温安院,隔着珠帘天璇便听见一个清脆如黄鹂的说笑声,入内一看,果然是霍宝嫙。   小姑娘一身粉樱长裙,领口袖口镶了雪白的狐毛,杏眼桃腮,甜美无双,正在冀太妃跟前说笑。   诸人见过礼,冀太妃看了座,便把被阮氏打扮的毛茸茸的朵儿抱到怀里,自家曾孙还在颜氏肚里,老太太就只能眼馋亲戚家的小娃娃了。   拿了糖给小姑娘,冀太妃对沈老夫人笑道:“也好一阵没见你了,你这病可是大好了?”   沈老夫人之前是被老爷子送到了庄子上,后来是因为沈妙娇的事一蹶不振,哪有心情出来应酬,对外一概称病。和展家定亲之后,沈妙娇起死回生,连带着她也恢复精神了,便笑:“都好了,年纪大了这毛病就都来了。”   “你年纪大,那我们这些老家伙该是什么了。”冀太妃对着几位满头银发的老夫人笑起来。   寒暄了几句,冀太妃又道:“你们小姑娘家且去玩耍。”   天璇等方告退。霍宝嫙也跟着出来了。   蒋岚挽着天璇的胳膊笑吟吟:“今儿嫁二姐,明年开春就是娶新妇了,可算是快了,大哥可是望眼欲穿。”若有所指的瞥一眼霍宝嫙,别以为她没发现这女人的心思。   脸皮已经被磨出来的天璇面不改色的回:“后面就该嫁你了。”   蒋岚脸一红,瞪她一眼,不识好人心。   天璇捏了捏她的手,岔开话题:“我最近找到一个新的口脂古方,做出来的口脂色正味浅,你要不要试试?”   蒋岚便看了看她的嘴唇:“就是你今天用的这个?”说着要凑上来闻闻。   被天璇抵住了脑袋,笑骂:“什么德行!”   “趁机占便宜啊!”   天璇轻轻打了她一下。   落在后面的霍宝嫙,望着前面说笑的二人,蒋岚那番话是说给她听的,她不意外,她意外的是天璇的态度,彷佛不把她放在眼里,一点儿都在乎。   是对蒋峥有信心,还是对她自己有信心。她承认沈天璇是美,难得一见的绝色,可久看无风景,再美的人时间久了,也会沦为普通。   她哪来这样的自信!以为能一辈子独占蒋峥!   天璇也想问这位小霍姑娘哪来的自信,觉得能让蒋峥对她刮目相看,就凭这一张甜美的脸蛋,还是凭吹得一手好箫。   天璇看着霍宝嫙笑了笑,转头对蒋岚道:“盛情难却,你帮我找架箜篌来吧!”   十几岁的小姑娘们聚在一块,难免斗法,斗得方法也十分雅致,斗诗斗画斗才艺。今儿就是斗曲,霍宝嫙先声夺人,率先吹奏了一曲凤求凰,收获满堂喝彩,然后便笑盈盈道:“听说沈三姑娘箜篌一绝,不知我们是否有这耳福?”   事已至此,原是打算当听众的天璇自然不能退缩,否则显得自己怕了她似的。   红漆凤首箜篌送来后,天璇拨弦试了试音,音清调准。   看她满意,送乐器的下人不着痕的松了一口气,未来世子夫人,马上就要过门,冀王府下人哪里敢得罪她。   天璇就地坐在蒲团上,十二摆裙铺了一地,犹如盛开的梅花。   天璇抬头望了望远处的摘星台,霍宝嫙如此卖力表演,可不就是因为高台上的人吗?   摘星台待客的的蒋峥唇角一翘,说来也有一阵没听她弹奏箜篌了。高台上诸人当着蒋峥的面俱是一脸正经,内里早就心猿意马,恨不得插双翅膀飞下来洗耳恭听才好,美人总是格外令人心驰神往。   天璇垂首,指尖拨弦,清脆乐声便由低渐高宛如水银泻地涌出。忽然,高亢的乐声直冲云霄,如昆仑山美玉击碎,凤凰鸣叫。又渐渐低回,似芙蓉在露水中摇曳,香兰开怀欢笑。   一曲终了,场中寂静无声。   “啪啪啪!”蒋岚大力鼓掌几乎要把手拍肿了,挑衅的睨一眼脸色僵硬的霍宝嫙,真以为自己天下无敌,那是她阿璇姐懒得卖弄。   霍宝嫙脸色渐白,只觉得脸火辣辣的疼,再也没有比这更打脸的。到底只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在家还是个受宠的,当下眼眶就有些泛红。   “呦,这是感动坏了。”平襄郡主可不是蒋峼,不知道什么叫怜香惜玉,她早看自视甚高的霍宝嫙不爽了,十分乐于伤口上撒盐。   这一句话立时叫霍宝嫙憋住了眼泪。   天璇在谷雨的搀扶下扶起来,理了理裙摆,微微一笑:“许久不弹,献丑了!”   这是献丑,那之前的叫什么!   这位才是最狠的!   围观的众人行心有戚戚,再没第三人自告奋勇,珠玉在前,谁愿意自取其辱。   蒋岚望着找借口离开的霍宝嫙,笑趴在天璇怀里:“什么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就是!我是真搞不清,这姑娘哪来的自信能和你比。”蒋岚趁机在天璇脸上抹了一把:“就这脸都能甩她十万八千里,她怎么就这么自我感觉良好呢!”就是家世,豫州霍氏听着是了不起,可沈氏百年望族根深蒂固难道就差了,何况她霍宝嫙不过是区区庶女罢了,就是霍宝琰都没这么自以为是的。霍宝琰勾引她大哥不成,不是马上就放弃了。   天璇扶着蒋岚,心道中二期少女的世界,凡人不懂。   箜篌之声不仅惊艳了在场闺秀,也惊艳了不远处的霍宝琰,她若有所思点了点红唇,又摇了摇头。这回她的好妹妹可是要大受打击,她最引以为豪可不就是她那一手箫。爹和祖母都好箫,也因此偏爱她几分,养的她以为箫好便该人人都爱她了。   她还以为小丫头有什么本事,合着还是这一套,以乐动人,也要看对谁。   还是把她送回去吧,在最擅长的地方被轻而易举打败,可别把这丫头刺激坏了,干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来,那可不就不妙了。   如此想着,霍宝琰转身打算去找霍宝嫙,她是行动派,想到立马就去做。   走了几步,视线的余光里瞄到一人,霍宝琰不由驻足,锦衣华服,气质尊贵。   霍宝琰心里一动,走近几步,嘴角缓缓绽开一抹巧笑。   一双桃花眼风流标致,俊美非凡。如此相貌,这般气势,必是那位大名鼎鼎的锦衣卫指挥使。锦衣卫的威名,霍宝琰如雷贯耳,她在霍氏主要负责情报这一项,对蒋绍可是神交已久。   可惜她来时,蒋绍在青州,无缘得见,引以为憾。   ☆、第94章   青州新归又靠近南方诸势力,地方上鱼龙混杂,各方细作活跃。蒋绍此去,一为清剿,二为部署情报网,三也是为了避人。   昨日刚回府,正好赶上了堂妹婚礼,也正好听见了她的曲子,比小时候弹得好多了,到底长大了。   “蒋指挥使。”曼妙的女声的传入耳,随着声音传来的还有一阵香。   声音柔媚入骨,香味浓郁甜魅。   蒋绍拧了拧眉,看向来人,他之前从未见过霍宝琰,但是一眼就能认出她,她主持霍氏谍报工作,蒋绍自然会关注她,锦衣卫有一沓她的资料,其中就有她的画像。   从正面看,这人更俊俏了。玉冠束发,剑眉斜插入鬓,鼻梁高挺,薄唇性感,最俊还是那双桃花眼,深邃多情的要把人溺毙在里头。   霍宝琰啧啧两声,这蒋家的男人可真是一个赛一个的极品。就是不知这位指挥使大人是否真如传说中的那般不近女色。   “锦衣卫大名如雷贯耳,宝琰仰慕已久,冒昧问一下,大人可否拨冗指点宝琰一二?”霍宝嫙欺近身,胸前如雪风光尽数暴露在他眼前。。   蒋绍捉住对方几乎要摸到脸上的手,食指按在对方的命门上,微微用力:“没空!”   霍宝琰脸色微变,继而又娇笑起来,声音更柔魅:“大人何必这样不近人情呢!”   蒋绍微微一笑:“人情!若是哪天霍氏归顺了,我自然要讲人情,自然有空,可眼下,我们两家可是竞争对手?”   “大人也太瞧的起我们了,蒋氏兵强马壮,我们霍氏哪里敢与之争锋。”霍宝琰幽幽一叹,往他怀里倒去:“不过是夹缝求生罢了!”   蒋绍手上用力,将人推了出去。   霍宝琰踉跄了几步,又立刻站稳了,揉着发红的手腕,面上不见一点儿恼意,巧笑嫣然:“大人看来很怕我?是怕自己心动吗?”   蒋绍嗤笑一声:“不管霍四姑娘只想来一段露水姻缘还是想使美人计,都找错人了。”目光在霍宝琰身上扫了一圈:“不是所有男人都会拜倒在四姑娘裙下。”   “大人是嫌我水性杨花,配不上你了?啧啧,就许你们男人寻花问柳,不许我沾花惹草。想不到,大人也是个俗人。”   蒋绍笑了笑:“人各有志!四姑娘向来傲睨自若,如今在做什么,解释吗?”   霍宝琰怔了下,大笑起来,笑得花枝乱颤,她霍宝琰何时在乎过别人的看法。再看蒋绍,只觉得心更痒了。   蒋绍见她神色变化,一笑:“四姑娘与其纠结这些旁枝末节,不如操心下你安插在青州的细作有多少还没暴露。”   这一回霍宝琰是真的变色了,再无之前的媚态,眯了眼看蒋绍,眉宇之间透出几分凌厉:“你什么意思?”   蒋绍这才觉得看起来顺眼了,这才是真正的霍氏四娘,若真是个只会寻欢作乐的淫/娃/荡/妇,哪怕是金贵的嫡女,霍家人也不可能容着如此她败坏门风。   “四姑娘是聪明人,肯定明白。”蒋绍淡淡道:“告辞!”话毕,阔步离开。   霍宝琰盯着他挺拔的背影,不知怎么的笑了起来。这招可真损的!很多时候为了放长线钓大鱼,哪怕一些暗桩发现了,也会按兵不动。   蒋绍这话一出,自己可就要怀疑青州那些没暴露的细作,到底是真的未暴露,还是已经暴露,被对方养起来以图后计了。这样一来,自己还敢用那些人吗,谁知道他们打探来的消息是真的,还是对方故意放出来的烟/雾/弹?   他要的可不就是这结果,自己明知如此,却是不得不中圈套。   “蒋家的男人啊!”霍宝琰忍不住又叹了一回,抬脚往另一个方向走了。   #   “不要脸!”   这一句骂得自然是试图勾引蒋绍的霍宝琰了。   起因是一位贵女无意中发现霍宝琰纠缠蒋绍,她急赤白脸的跑回来一说,一群人跑过去看了。看着霍宝琰动手动脚,还一脸媚笑,可不是气坏了一众闺秀。   天璇没去围观,但是看围观回来的姑娘神情就知道霍宝琰又一次铩羽而归。不过在某种意义上,天璇还是挺佩服这位女壮士的。   “……她竟然被绍世子握住手了!”我都没握过!小姑娘跺跺脚,一脸悲愤,好像自己丈夫被人占了便宜去。   “那是因为她想摸世子的脸,怎么会有这么不要脸的女人!”   ……   天璇不想听声讨大会,站了起来。   “你去哪儿?”蒋岚问。   “随便走走,”朝声讨的热火朝天的人群抬了抬下巴,天璇道:“这地儿哪还能待下去!”   蒋岚摸了摸耳朵:“我也走,咱们去看看我二姐那准备的怎么样了?”   两人便携手前往后院看蒋二娘。   路上蒋岚又想起了落荒而逃的霍宝嫙,一脸的痛快:“这一下,她总能消停了。”   天璇看她那得意样,笑:“那可说不准,其实你不把她当回事,对她就是最大的打击。”   蒋岚撇嘴:“我可没你这肚量,谁要是敢打唐一凡的主意,我就活撕了她。”   天璇点她鼻子:“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敢跟我们郡主抢人!”话音刚落就见蒋岚脸色剧变,一张俏脸难看到极点。   天璇心念一动,循着她的目光望过去。   林子里,唐一凡略一前倾,继而蒋四娘扑到了他身上,唐一凡愣了下,被蝎蜇似的掰开蒋四娘的手将她一推,自己猛地后退扭头要跑,紧接着脚步凝固,一张俊脸都被那过于复杂的表情挤变形了。   天璇见蒋岚埋头冲进去,心中发急,赶紧跟上。   一见蒋岚动了,唐一凡如梦初醒,立刻迎上来磕磕巴巴解释:“你听我解释,有人纠缠四姑娘,我……”   “滚开!”蒋岚一巴掌就要挥过去。   被追上来的天璇拉住了:“阿岚,不要冲动,先把事情弄清楚。”她觉得唐一凡不是那样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人,尤其对象还是蒋四娘,唐一凡是嫌自己命长不成,何况就她们看到的和唐一凡的解释,想来不是那种情况。若是蒋岚和唐一凡为此闹起来,可不是正中对方下怀。   天璇的话,到底让蒋岚冷静下来,她冷冷的瞪着唐一凡:“你说啊!”   唐一凡恨不得送一块牌匾给天璇,好人啊!急忙解释:“有人……”   “三姐,我和唐大哥之间清清白白,我崴了下,他只是扶我!你千万不要误会!”蒋四娘袅袅娜娜的从后面走上来,梨花落雨的看着蒋岚,又感激的看一眼唐一凡,款款一屈膝:“多谢唐大哥仗义施救!”   唐一凡茫然了下,觉得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   女儿家小心机,唐一凡这样大大咧咧的人自然不懂。   蒋岚却是懂,正因为懂了,更是怒火中烧,冲上去就是一耳光,蒋四娘直接被掀翻在地。   趴在地上蒋四娘懵了下,似乎没想到蒋岚这般无所顾忌,在唐一凡面前都毫不掩饰自己的泼辣,顿时捂着脸哀哀戚戚的哭起来。   蒋岚瞪着她冷笑:“误会,你就不想我误会和唐一凡大吵大闹吗?”   哭声一顿,更大声了:“三姐,你误会了,我怎么敢!”   却是没人理她了。   恍然大悟的唐一凡:“……”   蒋岚瞪一眼唐一凡:“磨磨唧唧!还不说怎么回事?”   “……有人纠缠她,听着是什么表哥,动手动脚的,我看见了哪能不管,就把人赶走了,她感谢了我几句,我正想走,”唐一凡支吾了下,摸了摸鼻子:“她突然倒过来,我赶紧推开她了,真的!”   “笨死了!”蒋岚心气稍顺,然看蒋四娘的目光更冷:“小时候跟我抢玩具,现在是要跟我抢男人不成。”   蒋四娘瑟缩了下。   蒋岚冷笑:“把她给我带下去关起来,婚礼结束后我再跟你算账,别以为我收拾不了你。”   蒋四娘吓得花容失色,欲要说什么就被她堵住了嘴带走,一直回头看着唐一凡,泪如泉涌。   她不甘心!   蒋二娘嫁了,嫁的还是世家嫡长子,蒋氏正是烈火烹油,她还有冀王妃做主给她请下来的县主封号,婚后的日子可想而知。   蒋岚贵为嫡女,还是唯一的嫡女,自小就是冀王和王妃的掌上明珠。哪怕马匪唐家底蕴不足名声不好,可唐家父子骁勇善战得冀王重用,不久前刚封侯,唐一凡也被蒋峥带在身边培养,显然是要提拔这个妹婿。   可她呢,她和蒋岚同年,婚事至今还没着落,姨娘早就失宠,冀太妃不理她们母女俩,冀王日理万机哪还记得她这个女儿,冀王妃更不会管她。   在这样的大喜之日,她忍不住躲在林子里哭,却被阮家表哥缠上了,他倒是想娶她,可这么个人吃喝漂赌俱全,一大早就喝的醉醺醺,她怎么愿意。   不想他借着酒劲胡言乱语动手动脚,她还不敢闹,怕闹大了,舅舅舅母到老太妃跟前一跪一哭要娶她,冀王妃一定会顺手推舟促成的。   幸好唐一凡来了。   望着阳光俊朗的唐一凡,她心底忍不住冒起一股恶意,若是蒋岚的丈夫心里惦记着她,那该是何等快意!蒋岚这样的河东狮,哪个男人受得了,还不是冲着她的身份硬忍着。   故有此一幕,哪想会被蒋岚撞个正着。   “怎么,心疼了!”蒋岚讥讽的看着唐一凡。   唐一凡赶紧收起那一点不忍,顿时觉得浑身的皮都绷紧了,这姑奶奶一不高兴就掐他,立刻道:“怎么可能,我就是莫名其妙啊,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有什么意思?”   “怎么没意思了,我不高兴她就高兴了,我警告你,以后离她远远的,你要是……”   小两口开始打情骂俏,天璇默默告退,省得被喂狗粮。   没了蒋岚作伴,天璇却是不方便去看蒋二娘的。想了想还是回花厅,想来这一会儿姑娘家门也换了话题,重新找乐子了。   行至半路却是遇见了坐在湖边凉亭扔石子的霍宝嫙,只看小姑娘桌子上一堆石子,抓起一颗就扔,再抓一颗,光看这个倒像是个天真无邪的小姑娘。   只这小姑娘一心想抢别人男人,还毫无愧疚,让天璇生不出丝毫怜爱之心。   霍宝嫙余光瞄见她,想了想冲亭子里走了过来。   天璇挑了挑眉。   “你以为自己能独占蒋世子一辈子吗?你哪来的自信?”   看来她是要撕破脸皮了,天璇微微一笑:“你以为你愿意给人做小,别人就一定要欣然接受吗?”天璇目光挑剔的上下打量她一圈,嘴角一扬:“霍九姑娘又是哪来的自信!”   她眼里的轻视让霍宝嫙勃然大怒,怒气冲冲指着天璇说不出话来。   天璇哂笑一声,便走。   “你是长得美,可再美的容颜也会老去,你这张脸顶多保持十年,十年之后多得是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冒出来。”霍宝嫙在她身后扬声,见天璇脚步停下,大为得意:“也许用不了十年,两三年,他就会腻歪了你。”   天璇回身,看着霍宝嫙的目光中包含着无限同情。   霍宝嫙脸上的得意之色凝住了。   天璇摇了摇头:“以色侍人者自然怕色衰爱弛,不怪霍九姑娘以己度人。”   “沈姑娘见谅,”霍宝琰突然出现在路的另一头出现,含笑道:“家妹被宠坏了,冒犯之处请多多包涵。”   看向霍宝嫙时脸上笑意立刻荡然无存,沉着脸道:“还不像沈姑娘道歉,家里就是这么教你出口无状的。”   霍宝嫙一口气上不来,可霍宝琰在霍氏说一不二,她区区一个庶女岂敢违逆她,遂只能低了头,心不甘情不愿的道歉。   天璇笑了笑,对霍宝琰略一颔首便走了。   伶牙俐齿的美人,眼下身旁还没了护花使者,搁往日,霍宝琰早上前调戏了,奈何蒋峥警告过她,哪只手碰就剁了她哪只手。   虽说话时对方一脸淡然,可霍宝琰不敢当成玩笑话,天涯无处无芳草!   霍宝嫙见霍宝琰还意犹未尽的盯着沈天璇的背影瞧,眼底快速闪过一丝轻蔑。在霍宝琰转过头来,已是一幅撅着嘴的委屈样。   霍宝琰盯着她看了半响,看的霍宝嫙心惊肉跳,手心捏了一把冷汗。   “我当初怎么和你说的,我警告过你不许把和蒋氏的关系弄僵了。”霍宝琰冷声道,暗中谋划进门做妾得罪沈天璇和当面呛声得罪她,可是两回事。   霍宝嫙瑟缩了下,眼里噙了泪花:“四姐,我是太伤心了,我是真的仰慕蒋世子。”   霍宝琰冷哼了一声:“你既然分不清公与私,那我也不敢留你了,明天就送你回豫州。”   “四姐!”霍宝琰急得眼泪都出来了,她出来前和父亲信誓旦旦保证过,这样灰头土脸的回去不只会失宠,就是那些姐妹们也会嘲笑她的:“我不,我不要。”   “我不是再跟你商量。”霍宝琰一脸的冷然,吩咐:“九姑娘身子不适,带她回驿馆休息”   霍宝嫙还要闹,被霍宝琰眼风淡淡一扫,就像被施了定身术,慢慢的垮了肩膀,低了头,眼底翻涌着怨毒凶戾。   她岂能如此狠心,难道霍宝琰不知道,自己若是这么回去了,肯定会被家里随便嫁人的。霍家二十多个女儿,除了几个嫡女嫁得好,其余哪个不是被用来拉拢文臣武将。得宠的还能嫁个人模人样的,不得宠的,什么歪瓜裂枣都有可能。八姐不就被嫁给四十多岁的老将军做填房,一口大龅牙,简直不堪入目,回门那天八姐就哭诉每次敦伦像受刑,恶心得她想吐。   #   黄昏时分,新姑爷带着迎亲队过五关斩六将接走了美丽的新娘。   蒋二娘嫁的不远也不近,离信都骑马要走一天一夜。哪怕不是自己肚子里出来的,也养了十七年,她又是打小就乖巧懂事的。   冀王妃不免有些伤怀,等客人散去,蒋岚过来告了蒋四娘一状,冀王妃心情就更糟糕了,再看女儿一脸不乐,好气又好笑:“你就当着一凡的面打她了!”   蒋岚点头,看冀王妃模样,纳闷:“难道她不该打。她居然敢勾引唐一凡,要不是顾忌今天是二姐的好日子,我都想打死她。”   冀王妃轻戳她的脑袋:“女儿家成天把打打杀杀挂在口上成何体统。”拉着她的手语重心长:“一凡身上有些侠气,见不得妇孺弱小受罪,你当着他的面打四娘,他嘴里不说,心里还是会不大舒服,一次两次没什么,次数多了伤感情。”   “四娘犯错,你把她关起来,回头告诉我,我拿着家法名正言顺的处置她,岂不两全了。眼下你打了她,我还能怎么处罚她不成。”   蒋岚悻悻的低了头。   “你就是被我们惯得性子太厉害,一点委屈都受不得,在家里无碍,都宠着你顺着你,可嫁到唐家后,你还要这样不成。”   蒋岚不高兴:“难道要我忍气吞声不成!”   冀王妃拍拍她的手:“你是我和你父王的掌上明珠,自然不会叫你受气。可你也不能意气用事,下次遇事,先冷静下,想想后果。”   蒋岚乖乖点了点头,完全不敢说自己冲动之下差点把唐一凡打了的事,这会再一次庆幸,天璇拉住了她。   “那就这样便宜了老四,你不知道她多可恶!”蒋岚捏着冀王妃的袖子摇。   冀王妃笑了笑:“她这是看二娘嫁了好人家,心里发慌。所以想拿一凡刺激你,若是勾的一凡心里有了她,让你伤心欲绝,可不快意。”   “她想得美,唐一凡才不喜欢她那样的,动不动就装可怜装哭。”   “你天天这么凶巴巴的,保不准他就喜欢了。”冀王妃故意道。   蒋岚一惊,瞪圆了眼睛看冀王妃。   冀王妃搂着女儿道:“一凡是男人,在外头你得给他留面子,不能让人家笑话他怕你。就是私底下相处,你也不能处处要了他的强,偶尔得示弱。”眼下感情正浓,不打紧,可再浓的情总有一天会淡下来。   蒋岚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冀王妃摸摸她的脸:“四娘那你也放宽心,她胆敢妄想坏你姻缘,为娘就送她一份大好姻缘,她不是恨嫁吗?”蒋四娘和阮姨娘怎么闹腾,她都能看在老王妃的面上一笑置之,可儿女是她的逆鳞。   蒋四娘寻来大好姻缘很快就来了,冀王麾下有一悍将齐勇,在青州一役中立下大功封至伯爵,却不慎眇了一目。   却是因此坏了姻缘,原定的未婚妻本就是被父母压着答应了婚事,内里十分不愿意嫁个五大三粗在刀口舔血的将军,尤其齐勇还是成过亲的,原配给他留下了三个女儿,加上听说他在战斗中瞎了一只眼,想起来更是心惊胆战,这次只是瞎了眼,下次是不是丢了命。越想越是害怕,这姑娘就和情郎私奔了。   冀王一听齐勇遭遇,一边派人去捉拿私奔的二人,一边回后院问冀王妃,可有合适人选。   当时冀王妃正在给蒋四娘择人,桌上放了一堆庚帖,闻言问:“齐将军想找个什么样的?”   冀王划了划杯盖,笑:“还真没问过他,不过总要模样好,家世也好的,比之前那个好。”麾下爱将因为开疆拓土而受伤,还因此丢了婚事,他自然要补偿一门更好的亲事。   留意到桌上这一堆纸笺,拿起一张看了:“这是干嘛?”   “四娘十五,五娘十三,可不都是要择人了。”冀王妃叹了一口气:“拖到现在也是我的失误。”   蒋四娘为何拖到十五还未定,那都是阮姨娘在作妖,冀王妃又懒得管她,就由作下去,现在自食恶果了,每天为女儿的婚事愁得睡不着觉。   冀王妃把旁边红桤木托盘内的三张纸笺递给冀王:“这是我选出来的,觉得配四娘五娘都可,王爷瞧瞧如何?”   冀王翻了翻,比二娘夫家差些,不过二娘养在冀王妃跟前,还被请了县主封号,自然不是四娘和五娘能比的,但是也不差了。   “我回头让人再彻查一遍,”冀王世子敲敲桌面,若有所思片刻后道:“王妃觉得,四娘和齐勇如何?”   冀王妃拧眉:“齐将军可比四娘大了一倍,况他还有女儿。”   “女儿又不是儿子,年纪大会包容人,四娘那脾气!”冀王摇了摇头,“再说齐勇家里就一个老父,省事!”越想越是可行,冀王便拍案决定。   如此,冀王妃便着人议婚,至于阮姨娘和蒋四娘想作妖,当冀王妃不愿意她们作的时候,她们自然作不起来。   ☆、第95章   蒋四娘的婚事很快就敲定,因齐勇家中无主母主持中馈,蒋四娘出嫁的日期还越过蒋岚,定在来年四月,事出有因,倒是无人置喙。   同样定下婚期的还有沈妙娇,她也定在明年三月出阁,与天璇前后脚。   说是合了八字,明年三月十八最好,没有最好挑个略次的也行啊,至于把才十五岁的女孩嫁过去吗   天璇怎么想都觉想不通,以她对沈老夫人的了解,自然是巴不得多留女儿几年的,做媳妇哪有做女儿来的轻松自在。当年她和蒋峥定婚期时,沈凛是想留她到十八的,天璇恨不得留到二十,十八这身体也没长好,为什么那么多女人难产而亡,身体都没长好呢,生什么生。   想不通便不想了,那到底是别人的事。马上就是腊八,信都这一天有祭祀祖先和神灵、祈求丰收吉祥的传统。此外还要熬腊八粥,给亲朋好友送去。每年都得熬上几大锅送人,收到的更是只多不少。   “往年咱们是往寺庙里送五百两银子,不过今年家里添了两个小侄儿,父亲和哥哥都升了品级,二叔也封了爵,我想着是不是翻一倍?”天璇对刘氏道。   做好事,刘氏从来不吝啬,何况沈家并不缺钱,故而颔首:“你说的在理,就这么办吧!”又道,“事情既然交给你了,你自己决定就好!”   天璇笑而不语,总是要问刘氏一句的,互相尊重。   母女俩又和和气气的商量了些事。   静安堂内母女俩气氛就没这么好了,沈妙娇美得找不着边,又透着些小娇羞。   纵使过去了好几日,沈老夫人依旧余怒未消,见她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重重的把茶杯撂在桌上。   砰一声,吓得沈妙娇抖了抖,见沈老夫人一脸风雨,笑意霎时凝固在嘴角,期期艾艾的靠过去,拉拉沈老夫人的手,弱弱道:“娘~”   沈老夫人抽回手,冷漠的闭上眼。   沈妙娇心里一慌,又去拉,沈老夫人再躲开,如此重复三次,沈妙娇眼里便涌出泪花,细细抽泣起来。   果不其然沈老夫人身体一颤。   一直偷偷看着她的沈妙娇,再伸手拉沈老夫人,拉住了她干燥起皱的手,再看沈老夫人满头银发,顿时悲从中来:“娘,对不起!娘,我知道你伤心,可我,可我没办法了,万一让望书哥哥知道我早就被……”   沈老夫人听她声音刹住,登时心头一刺,搂着她肩开始安慰:“过去了,过去了,那些都过去了!”   沈妙娇伏在母亲怀里轻轻啜泣,片刻后道:“我不得不这样,只有这样,他才不会怀疑的。我不能让他知道,绝不能让他知道。”   沈老夫人想告诉她,她早就想好怎么解决新婚之夜元帕的问题,不说是怕刺激她,想等她缓过气来再说。可哪想这孩子竟然趁着展望书醉酒时与他敦伦,弄破手指制造落红。幸好那是在庄子里,只有两个孩子,否则叫人看出破绽可怎么办!   可对着泣不成声一脸惶恐的女儿,她还能说什么,沈老夫人只能跟着泪流满面。又想起那一天是嘉玉生忌,所以展望书才会喝得酩酊大醉,看一眼无知无觉的女儿,幸好她不知道,若是她知道,沈老夫人手一紧,再不敢想下去。   母女俩哭了半响方收泪,沈老夫人叮嘱:“展家人厚道,赶紧就来请期了。你日后嫁过去,千万要守礼,不可任性,与人好好相处。”若是遇上不厚道的人家,女儿都失贞了,少不得要拿捏一番。   然而这也是展家高明之处,拿乔作势也许能得一丝便宜,可吃相太难看,徒惹厌恶。眼下这样顺水推舟把人提早娶回去,人都在他们那儿了,他们还能不帮忙吗?   沈妙娇连连点头,她喜欢展望书,爱屋及乌也喜欢展家人,自然愿意和他们处好关系。   沈老夫人正在教女,谢妈妈禀沈老爷子跟前的沈忠家的就来了。她是沈老爷子奶娘的女儿,丈夫是府里的大管家沈忠,得赐家姓,还赐名忠就能看出其地位如何,夫妻俩在府里能当半个主子,沈老夫人也不敢怠慢她。   略一收拾,便命人请进来。   沈忠家的其貌不扬,天生一张笑脸,进来便行礼,沈老夫人赶紧赐座。   “老奴是来替老爷子传句话,传完话就走。”沈忠家的婉拒。   沈老夫人心里咯噔一响,一听她来,沈老夫人心就悬起来,无事不登三宝殿,这几年沈老爷子放权,连带着这夫妻俩也很少露面了。   沈妙娇轻嗤一声,不过是个奴才秧子,还在她们母女面前摆谱了,不知所谓。   沈老夫人瞪她一眼。   沈妙娇撇撇嘴,扭开脸。   沈忠家的似乎没发现,笑吟吟道:“老爷子说这几日身体不好,让七姑娘替他去家庙抄几卷经书祈福。”   沈老夫人眼前一黑,险些栽倒,过了这几日,老爷子都没行动,她以为老爷子放过娇娇了。   “我不去!”沈妙娇跳起来大叫,沈老夫人恐吓她时就经常拿家庙吓她,在她眼里,那就是下雨漏水,吃糠咽菜的人间地狱。   她扑到沈老夫人怀里哭叫起来:“娘,我不去,我死也不去。”   “庙里已经准备好房间,马车也在外面等候着。”沈忠家的声调不变。   时至今日,沈老夫人已经不敢违逆沈老爷子,她知道自己母女俩在这吵翻了天都没用,娇娇最后肯定会被送走,于是她道:“我好好劝劝她,再给她准备点些行李。”又问:“大概什么时候能回来,这眼看着就要过年了!”   沈忠家的垂了眼:“归期老爷子没说,至于这行李,家庙的规矩是不许带行李的,就是姑娘这一身,到了庙里也是要换下来的。”   一听到这,沈妙娇几乎是咆哮:“那是什么鬼地方,我不去!”顺手操起案几上的果盘扔过去:“你给我滚,我不去,我死也不会去的。”   硕大的苹果砸到了胸口,有点疼。多少年没人敢打她了,沈忠家的神情不变,对沈老夫人略略一福:“老夫人恕罪,老爷子发话,立马送姑娘走,得罪了!”说完她抬起手一击掌,便有四个孔武有力的婆子入内,捉小鸡仔般轻而易举的把撒泼的沈妙娇抓住,听她破口大骂,又塞了一块帕子堵嘴。   谢妈妈死死拉着沈老夫人:“老夫人,惹怒了老爷子,姑娘怕是要在庙里待的更久。”   沈老夫人浑身一僵,颓然瘫坐在炕上,泪如泉涌,眼睁睁看着女儿被人带走,小脸上布满恐慌和无助。   沈忠家的屈膝一福:“失礼之处,请老夫人见谅,奴才们也是奉命行事。”   沈老夫人恨不得一巴掌甩在这假仁假义的狗奴才脸上,可现实中她还得通情达理道:“我知道,妙娇被我和她爹宠坏了,你不要与她一个小孩子计较。”   “老夫人折煞老奴了,老奴什么牌位上的人,哪里敢跟七姑娘提计较二字。”   如此油盐不进,沈老夫人抿了抿唇:“那我不耽误你行程,你送娇娇出发吧。”说着给谢妈妈使了一个眼色。   闻弦歌而知雅意,谢妈妈立刻送沈忠家的出门,片刻后回来,面对沈老夫人询问的眼神,尴尬:“她不肯收。”   若是她肯收下银子,那沈妙娇在庙里还能过得好一点,可她连银子都不肯收,只一想,沈老夫人便觉五内俱焚,娇娇还不知要遭什么罪。   消息传到玉笙院,刘氏和天璇俱是一惊,两人对视一眼。都是在想,这都快过年还把人送走,可见沈老爷子是动了大怒。可她不是刚定了婚期。   定了婚期?   天璇再看看刘氏,觉得大家可能想到一块去了,怕是这里有猫腻。   刘氏摇了摇头:“那边的事,能避就避开吧。”帮忙不感恩,一点不好却能恨到骨子里。   天璇点头同意,忽然道:“那七姑姑和四妹可不是要遇上了。”不知道为什么,天璇突然觉得这画面有点喜感。   便是刘氏都是微微一怔。   #   被扔在家庙的沈妙娇还没遇见沈天珠,她一落地就想跑,被庙里腰圆膀阔的婆子又拎小鸡仔似的拎到了屋子里,是真的拎,而且动作粗暴,全然没有沈府婆子的小心。   进屋后,就被扔在了床上,被摔了个扎实的沈妙娇彻底愣住了,直到落锁声响起,她才回神,疯狂的扑到门上拍打:“放我出去,我是七姑娘,我娘不会饶了你们的,你们这群狗奴才,放我出去……”   沈天珠就站在院子外听她骂了大半个时辰,到最后沈妙娇已经开始哭着求饶了,只觉得身心顺畅。   她和沈妙娇关系自然不好,她嘴皮子没沈妙娇利落,加上亲娘梁氏又糊涂,完全不是沈老夫人对手,有时候还被沈老夫人当枪使,所以打小她都是输多胜少。   眼下,宿敌落难,她不好,我就开心了!   想到沈妙娇还有一大通罪等着受,沈天珠就更开心了。   这里的人都会给来了这儿还闹腾的女眷一个下马威。关你三天,每天只提供一点点食水,保证你饿不死渴不死可也吃不饱,随便你在里面怎么叫。   三天之后大多数就乖了,再不乖,那就再关三天,一直关到你乖为止。再硬气的人十天半个月下来也软了,饿肚子的滋味,谁受谁知道。   之后就是自己打理衣食住行,开头三天有人教,不管有没有学会,三天后都得自己来,自己生火自己做饭自己洗衣……什么都得自己来,那些婆子只在边上看着你,保证你的安全和防止人逃跑。   回忆起刚来时那一个月吃得苦,沈天珠面色发白,打了个寒噤不想继续回忆。她抬头望望天,该回去做午饭了。这见鬼的惩罚到底什么时候能结束。   ☆、第96章   沈天珠的惩罚在小年夜结束,二老爷沈决亲自向老爷子和沈凛求了情。鉴于沈天珠到底在家庙被关了小半年,据下面人禀报,性子也平和了许多,兼之沈天珠年纪委实不小了,再过几天就是十六,十六岁的姑娘还没着落,已经很打眼了,趁着过年正可以相看人家……   种种原因加起来,沈天珠被接回了勇义伯府。   在二十五那天,天璇在静安堂遇见了过来请安的沈天珠,较之从前,她明显憔悴了一些,也瘦了,见了她乖乖巧巧的问好,这变化颇为喜人,看来是真的受苦了,苦的她完全不想再被送回去。   见了沈天珠,沈老夫人难免要问记沈妙娇在家庙如何。   沈妙娇自然不好,她试图逃跑了两次,逃一次就被关三天,往往才关了一天又开始求饶,但是没人理她,三天期满才放出来。刚出来她还老实些,不用两天又开始闹,不肯自己做饭不肯洗衣,那些婆子也不理她,只给她保证每天一碗的白粥,其余就不管了,若是她闹得厉害就继续关。   天璇觉得这十分沈妙娇,她就是这样的性子,屡教不改。   “我回来时,七姑姑因为生火时故意烧了屋子又被关起来了!”沈天珠声音平平。   沈老夫人闻言眼前一黑,差点栽倒。   这姑娘绝对是故意的,天璇心里不免好笑。   这一次见面就草草收场了。直到除夕,二房才再一次踏足沈府,这一回沈老夫人没敢再问沈妙娇的死。   虽然二房被分了出去,但是过年依旧要在沈府。一大早便是祭祖,祭祀完,年幼的被下人簇拥着去玩耍,沈老爷子带着成年的儿孙去了青松院。女眷奉沈老夫人回静安堂,这样的日子不兴一房归一房自己关起门来热闹,必须聚在一块,显得人丁兴旺,团圆美满。   不过严格来说也说不上团圆,三房六房都在任上,距离信都颇为遥远,故不回来过年。还有沈妙娇,她还在家庙,估计那把火烧到了沈老爷子心里,过年也不想见她。   沈老夫人的心情可想而知,一直板着脸,大家都习惯了。自顾自的说笑着,摆了两桌打叶子戏,除夕一年之中最重要的日子,哪能轻易坏了心情。   “二嫂,咱们珠儿是不是好事将近了,我可听说伯府的门槛都快被上门说亲的人踩平了,就是我这都有好几个来打听的呢!”七夫人漆氏打出一张牌,笑吟吟看着上家梁氏。   自打成了伯夫人又搬了出去自己当家作主,丈夫儿子还在身边,梁氏便显得神采飞扬,看起来愣是比以前年轻了好几岁。   漆氏不由酸了下,谁叫人家出身好,又嫁个了好丈夫,长子长女也是出息的。   闻言,梁氏一脸的无奈,抱怨:“大年下本就有一堆事要忙,他们还一个一个的上来添乱!”   那语气里的得意但凡是个人都听出来了。   天璇嘴角弯了弯,瞥见旁边沈天珠一脸的尴尬,再看拿着牌的手不复往昔白嫩,便对她笑了笑:“该四妹出牌了。”如今的沈天珠比以前好相处多了,况沈天瑜还专程来信拜托她照顾一二。   漆氏噎了噎,不过她惯来八面玲珑,很快就恢复如常,笑着奉承:“一家有女百家求,怕是二嫂还有的要忙。”   沈氏正是鲜花锦簇,沈家姑娘身份水涨船高,尤其是沈天珠,亲爹封爵,亲姐姐嫁的也好,哪怕自身素质差了点,也照样有的是人家求娶。   刘氏打出一张牌,不动声色道:“珠儿在呢,再说下去,这丫头可不要把头藏桌子下去了。”   “瞧我一高兴就忘了。”漆氏赶紧赔笑。   梁氏撇嘴,刘氏这是嫉妒,嫉妒漆氏捧她。这弟妹最是势力,一进门就奉承着沈老夫人,一个庶子媳妇比她们这些嫡子媳妇还得脸。眼下看沈老夫人失势,她们二房得势,改来捧她了。算她机灵,虽然大房也得势,可刘氏只是个继母,大房出息的是沈天枢兄妹两个,跟她刘氏有什么关系。   眼珠一动,梁氏又看见了对面的尤氏,娴静似娇花,都三十几的人了,看起来还像个二十出头的姑娘,怪不得能魅惑的五叔非她不娶,十五年来还独守她一人,宁愿死后无人摔盆也不肯纳妾。想起丈夫那一堆小妖精,梁氏怒气上涌,皮笑肉不笑:“阿璎就比珠儿小了半年,我瞧着五弟妹怎么都不着急呢!莫不是已经找好了就瞒着我们。”   歪在炕上出神的沈老夫人,浑浊的眼珠子动了动,看向尤氏,她不喜尤氏,连带着和儿子也生分了,唯一的孙女也不亲近,可到底是自己的骨血,终身大事哪里能不上心:“花房里几盆兰花开得不错!你们几个小姑娘不如去看看,要是喜欢尽可拿回去。”   姑娘们都是机灵的,知道这是打发人呢!眼下姐妹中天璇居长,她便站起来道:“那孙女们就先谢过祖母了。”   沈老夫人扯了扯嘴角。   行礼告退后,天璇便带着几个妹妹退出正房,前往后面的花房。   沈老夫人的花房是花了大代价兴建起来的,里面温暖如春,那一盆盆姹紫嫣红的花更是让人有置身春天的错觉。   天璇看看身后的几个妹妹,四妹沈天珠从家庙回来后就安静乖巧了许多,此刻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五妹沈天璎性子清冷,她和这堂妹打小就不熟,有时候几个月都说不上一句话,一来她身子不好,极少出门,二来她性子冷,不爱说话。再往下的三个妹妹与她年龄差的有点大了。   她无比怀念出嫁的沈天瑜,有她在,自己还有个人说说话呢!   天璇想念了远在龙泉的堂姐一回,让沈天珝带着堂姐和庶妹去看花,三人年龄相仿。然后对剩下两个堂妹道:“我想去那边藤椅上坐坐,两位妹妹呢?”   沈天珠点了点头:“我也去坐会儿。”   沈天璎亦是颔首,姐妹三人便坐在角落里的藤椅上。沈天珠心事重重,沈天璎沉默寡言,天璇也不讨人嫌弃,捧着暖洋洋的奶茶养神。   正房内沈老夫人打发了孙女,只留下儿媳妇和阮氏就是为沈天璎的婚事:“……老五家整日里不出门,也不和人应酬,哪里知道哪家少年儿郎好,你们几个认识的人多,帮着阿璎相看下可有合适。还有今年拜年,老大家的把阿璎也带上吧,十五岁的大姑娘了,该出去见见人了。”   这样的烫手山芋,刘氏不是很想接,找好了是应该,找不好第一个落下埋怨的就是她,遂道:“瞧着阿璎身子也好多了,今年冬天也没再犯病,是该带她走走亲戚,也叫人知道咱们家还有这么个如花似玉的五姑娘,到时候还怕没人上门求娶。”自己找上门的就与她无关了,至于择人,还是交给小叔子沈况去忙吧,沈况这么疼女儿,怕是早有了成算,她不想掺和了,也不敢掺和。   梁氏心下一哂,大嫂到底是个精明,五侄女一看就是眼高于顶的,长得好又有点才气,可不就傲了。可她那病秧子的身体,五叔还是个没出息的,哪个高门大户能看上她。   一想到高门大户,梁氏忍不住想起了小女儿。求娶沈天珠的人不少,可真正家世好、能力佳、品貌全的却没有。想她长女嫁的是什么人家,沈天璇又是许得什么人,她怎么甘心自己小女儿嫁的差了,日后在姐妹间哪里抬得起头来。偏那死丫头不理会她的苦心还对顾深念念不忘,实在是气煞人也。   沈老夫人冷冷的扫一眼尤氏,如今她对其余几房态度尚可,毕竟形势比人强,可对着尤氏依旧毫不掩饰厌恶:“你自己钻进书画里不出来了,不照顾阿况衣食起居,也不替他交际应酬就罢了,如今养得阿璎也不合群,弄得她至今也没个着落,过完年,让她搬到我院子里来,你不教我来教。”梁氏那么个糊涂的都会替女儿打算,可尤氏呢,整天就是字啊画啊,对丈夫不理,对女儿也不上心。   尤氏垂眸,置若罔闻,   刘氏眼看着沈老夫人要怒,赶紧道:“这正月哪能搬迁,一年都要不吉利的。”婆媳俩私下怎么闹她不管,在她眼前,却不能置之不理,否则等她们闹起来,还要不要过年。   不过这事上,刘氏难得站在沈老夫人身边,尤氏的确有些不像话,没哪家媳妇像她这样的,也就是老五对她痴心一片,护着她捧着他,搁别家不知道被磋磨成什么样了。   沈老夫人压了压怒气,横了尤氏一眼,更恨自己那娶了媳妇忘了娘的儿子。   估计是存住气,晚宴上,沈老夫人对着独子沈况都不正眼看。被谢妈妈提醒过的沈况只觉得无奈又苦涩,再看一眼仿若游离在红尘外的尤氏,徒然生出一股疲惫来。   #   第二天是大年初一,晚辈们早早起来前去给长辈请安,今天的沈家也是特别热闹,不少沈氏族人都前来拜年。便宜了小辈就过年好就能收到一大叠红包,天璇也不例外,成家的儿女都有。   如此热闹了一天,第二天就开始应酬,整个正月不是待客就是做客。   初二是出嫁女儿回娘家的日子,几位姑奶奶中只有沈茗嫁的近,是以当天来的只有她。   因是第一次上门拜年,遂十分隆重,几房女眷都聚在静安堂。眼看着过去大半个时辰了,人还没来,房中诸人已经露出不耐。   刘氏再派了一人出去打听,对上首的沈老夫人和漆氏道:“该是有什么绊住脚了?”   话音刚落就有丫鬟报沈茗来了,与她一起来的还有孙英华,一个温文尔雅,一个柔美温婉,看着倒是十分登对。   然而天璇一想他行径,只会躲在女人背后,便心生大喜。   夫妻俩拜过长辈,小辈再与他们见过礼,每人还收到一个红包,就是天璇都有:“谢过大姐夫!”   “谢过大姐夫!”   “谢过大姑父!”   孙英华收获一大堆笑脸之后告辞,前去拜见老爷子和沈凛。   在静安堂略略坐了会儿,刘氏便带着子女回了长房。   刘氏坐在玉笙院的上座上,状似不经意的问沈茗:“你们怎么比说好的时辰晚了大半个时辰,是遇上什么事了。”原该沈茗主动解释的,只她不说,旁人不好问,显得怪罪她似的。   可在玉笙院,刘氏就没这顾忌了,她打小就谨小慎微,若非万不得已怎么敢让长辈等她。   沈茗笑容一凝:“出来时弄脏了衣服,故而迟了!母亲恕罪!”   刘氏不语,目光沉沉的看着她,看得沈茗头越来越低。   她打发了几个小的,只留下阮氏,将来娘家给沈茗多少支持就看着这长嫂了。   天璇领着妹妹们往外走,刚走出一阵就听见噗通一声,像是有人跪在地上了,紧接着是沈茗大丫鬟梅叶的哭诉:“夫人、少夫人,你们得给姑娘做主啊!孙家人简直恨不得搬空了姑娘的嫁妆,没这样行事不讲究的,活脱脱一群强盗!”   “梅叶!”沈茗焦灼的出声。   天璇脚步一顿,低头见两个妹妹好奇的仰着头,赶紧带着人走了,这些乌七八糟的事还是别污了小姑娘的耳。   ☆、第97章   玉笙院内的刘氏和阮氏听得梅叶这一番话,俱是脸色微变。   沈茗羞的满脸通红:“母亲大嫂不要听她胡说,她这都是夸大其词,不过是花了些银子罢了!”   “这才多久,姑娘已经贴进去三千两银子了,再这样下去姑娘都要叫他们掏空了。”梅叶以头触地,悲恸道。   阮氏一惊,三千两!沈茗陪嫁里拢共也就五千两现银,这才进门三个月啊!她到底在干什么!嫁妆是女儿家的私产,是女儿家在婆家立身的根本之一啊!   刘氏见沈茗还要阻止梅叶,冷下脸:“让她说下去!这银子给了你,你怎么处置我管不着,可用到哪,我总有个知情权吧!”   沈茗身子一颤,见刘氏真的动了怒顿时白了脸。   梅叶一抹眼泪:“腊月里有人来讨债,才知道姑娘的聘礼都是他们借了银子置办下来的。孙老夫人和姑娘一哭,姑娘就拿了两千两银子出来还了债。没几日孙老夫人又拉着姑娘哭,道是眼下府里连过年的银子都拿不出来了,姑娘又给了一千两。奴婢瞧着,孙老夫人是把姑娘当钱庄了,指不定过几日又有新难处了。”   沈茗讷讷:“太婆婆不是那样的人,家里有困难,我岂能袖手旁观。”   家里,还真是女生外向,这才多久就顺口了,偏还是那样的家里,刘氏只觉得讽刺,自从遇上孙英华,这庶长女就在一次又一次的犯蠢,现如今还执迷不悟。   阮氏年轻到底沉不住气:“大妹怎么如此没糊涂,婆家有难,作为媳妇的自然是不能袖手旁观的。可没你这么帮法的,借银子下聘让媳妇用嫁妆还,简直滑天下之大稽!过年银子都没有就找你这新媳妇要,莫不是你不嫁过去,一家子就要喝西北风,感情娶个媳妇就是为了嫁妆不成!瘦死骆驼比马大,孙家便是再落魄,把产业和古董当了,还能凑不出这三千两银子,不过是看你不在乎钱银,把你当善财童子了。你瞧着回头铁定还要找你要,你就是把整副嫁妆给了她,她也觉得你手里还有私房钱,你不给,看她什么嘴脸。”   阮氏气得不轻,难得这般疾言厉色。同是做儿媳,光一想就能火冒三丈,自己这小姑子倒好,还在替婆家说好话,孙英华到底给她灌了什么*汤。   刘氏又问梅叶:“还有什么,一块说了,叫我们开开眼!”   梅叶不敢看沈茗,她实在是被孙家人恶心坏了,沈氏名门世家,往来的也都是显赫望族,有些主子是骄纵是任性,但是绝没有这样眼皮子浅和不讲究的。   “姑爷的几位亲妹子和堂妹,时不时就来找姑娘借首饰,可借走了从来没有还回来的,二房的堂姑娘与姑娘身量差不多连衣裳都要借走。快过年了要添置新衣裳,知道姑娘嫁妆里有几匹上好的鲛灵纱,就变着法让姑娘拿出来给几位姑娘做衣裳,最后她们做了,姑娘自己反倒没有。”   阮氏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孙家好歹是书香门第,虽然知道落魄了,也万想不到会成了这幅德行。   刘氏看向满脸通红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埋了的沈茗:“她们要你就给了?”   沈茗启了启唇只觉得无言以对,她不想给可她们都那样说了,自己能怎么办?   “这些,姑爷知道吗?”   沈茗忙道:“夫君也说过她们,眼下她们收敛多了。”   刘氏看她一脸维护只觉得心累,要是沈氏出嫁女儿个个如此,刘氏觉得自己下半辈子再无安生日子了。   梅叶不甘道:“说一回收敛几天,不用两天就故态复萌。这一回出来迟了就是因为……”   “你住嘴!”沈茗忍无可忍的呵斥道。   “你才要给我住嘴!”刘氏面上面带薄怒,好歹不分,明明小时候还挺机灵的,怎么越大越糊涂。   沈茗瑟缩了下。   刘氏看梅叶面露怯意,沉声道:“你不说才是害她,也好叫我明白这孙家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梅叶狠了狠心道:“姑娘正准备出门,出嫁的大姑奶奶带着大姐儿回来了,大姐儿瞧中了姑娘手上的翡翠镯子,可这物件是出嫁时您赏她的,况姑娘也就剩下这么几件能拿得出手的首饰了,便直接说了这是长辈所赐不好送人。大姐儿就哭闹起来,大姑奶奶心疼闺女说话便夹枪带棍。后来姑爷来了,倒是劝了大姑奶奶几句,可大姑奶奶连着姑爷也骂,骂的姑爷不吭声了,姑娘摘了手镯给大姐儿,这才消停了。这已经不是第一回了,大姑奶嫁的不好,每回回来打秋风都借着大姐儿的名义朝姑娘要这要那,孙老夫人看着是劝大姑奶奶别闹腾,可哪回不是说大姑奶奶可怜。就是姑爷是帮姑娘说话,可哪回不是他的姊妹一闹就不吭声了,最后还是我们姑娘吃亏。”   听出梅叶话里对孙英华的谴责,沈茗要解释,只才开口就对上刘氏凉凉的目光,顿时就像是被一团棉花堵住了嘴。   “当初我和你父亲都与你说过,孙家已是入不敷出,拆了东墙补西墙,却是没想到已经落魄到这地步,”刘氏又摇了摇头:“可就是再落魄也不至于把女儿养的这般没脸没皮,连市井商妇都不如。这是家风坏了!女人如此,男人也好不到哪去。你是不是觉得孙英华帮你说话已经尽力了,他身为长子嫡孙,若是真向着你,他的姊妹敢如此,再退一步,他就是真心护你又如何,一个男人弹压不住姐妹,护不住妻子,你图他什么?图他好看,图他会甜言蜜语。”   这话有些刻薄,完全不符合刘氏的性子,可见刘氏着实被气到了。   沈茗被说的无地自容,想辩驳,大小姑子有孙老夫人撑腰,他是孙老夫人养大的,他也无能为力。事后他都会向自己赔礼道歉哄,可刘氏的样子让她的话一句说不出口,沈茗忍不住捂着脸哭起来。   刘氏拧了眉,恨其不争,再听她哭心里不耐,可到底养了十年,总归是有感情的,遂道:“你可想过,你把嫁妆败光了,日后你用什么,给你的孩子用什么,他们要不要嫁娶了!孙家既然困窘到这地步,你能指望给你的儿女提供什么,还不是指望你。你倒是命好,托生在沈家,锦衣玉食长大,风风光光出嫁,可你的孩儿们,就因为他们亲娘仗义疏财,之后就得节衣缩食过日子。”   沈茗哭声一顿,心里一沉,喃喃道:“会好的,以后会好的!”   “就这么群人能好到哪去,只会越来越败落,你倒是说说那家里哪一个有重振家业的本事了。”刘氏冷淡道。   沈茗从来没想过这些,沈家家底殷实,哪怕她这个庶女在物质上从来没被亏待过,故而沈茗并不重视这些。可哪个母亲不想给孩子最好的,沈茗心下发慌,下意识按在了自己腹部。   刘氏眼皮子一跳,紧了紧神:“……你这是有了?”   梅叶道:“姑娘小日子迟了八天,怕空欢喜想等确认了再说。”就是因此,梅叶才不顾沈茗的颜面也要把事情抖出来,否则将来小主子们就什么都没有了。   刘氏看了看发怔的沈茗:“请孙府医过来。”   果然是喜脉,刘氏让刘妈妈给了孙府医一个大红封把人送走,默默的看着沈茗,她脸上全是欢喜,见刘氏看过来期期艾艾道:“母亲,我以后会留个心眼,便是不为我自己也为了孩子,这事!”她咬了咬唇:“您不要告诉父亲好不好?”   怕沈凛问责孙英华,这么一个吃软饭还护不住妻子的男人不该问责吗?   刘氏已经懒得再与她说什么,淡淡的点了点头,点了个丫鬟道:“去给老爷和姑爷报喜。”   除了报喜,还悄悄把沈茗再孙家的遭遇一五一十都与沈凛说了,沈凛挑了挑眉:“告诉夫人该怎么着就怎么着!”   一听刘氏就明白,沈凛也不想管这个女儿了,她既然不觉得委屈,他们这些旁人替她委屈什么劲,等她自己觉委屈了,向家里求助了再说吧,现在强行插手干预,徒惹埋怨。   沈茗的事,刘氏和阮氏都有志一同的瞒着天璇,都觉得她快出嫁了,这些糟心事没得打搅她的好心情。况且这事对她而言完全没有参考意义,她在蒋家也遇不到这种情况,以天璇的性子也不会走到沈茗这一步,那么何必告诉她,徒惹她担心,她和沈茗感情向来不错。   听了只言片语的天璇也没去特意打听,揭人伤疤不厚道。况她忙着呢,忙着和刘氏迎来送往。   忙忙碌碌间到了正月十五,这一天是上元节,无须待客也不必做客,刘氏便给小辈放了假,让他们出去赏灯。   傍晚蒋峥来接天璇时,被朵儿看了个正着,小姑娘顿时不干了,她要跟‘言听计从’的姑父走。   刚从外面进来的沈天枢一把抄起跺脚噘嘴的宝贝闺女,把她扛在肩膀上,引得小姑娘咯咯咯笑起来。   “爹爹和娘亲带你去看花灯,可好?”   “好!”有了爹娘,小姑娘瞬间抛弃了姑父,娇笑:“还要,再来!”   沈天枢便将闺女往半空中一抛,朵儿顿时兴奋的尖叫起来。   望着小姑娘灿烂如花的笑脸,不知怎么的蒋峥心头泛柔,生出一丝隐秘的羡慕来。   蒋峥垂眸看了看身侧的天璇,她含笑看着嬉闹的沈天枢父女俩,目光温柔。从丫鬟手里接过红狐披风给她披上,牵起她的手:“走吧!”   两人便出了屋,屋外的庭院里已经挂了不少花灯,刘氏等不出门凑热闹,都是在家里赏灯。   天璇拉拉蒋峥的手,指着几只或笑或怒的南瓜灯,得意道:“我做的。”   蒋峥望了一眼笑,“比前两年刻的好了。”   “那是必须的,我今年手艺突飞猛进,做了好些个活灵活现的,然后被抢走不少了,喏,这几个就是阿珝从我那抢走的,要不是我拦着,她得把我院子里的都搬过来。对了,今年阿岚有没有做?”天璇问,她教过蒋岚南瓜灯。   “倒没注意。”   天璇嗔他:“那你天天注意什么?”   “你的嫁衣做好了!”   “啊!”天璇愣了下,对上他笑意涌动又深邃异常的眼,登时两颊飞红,恼羞成怒:“……你怎么这么闲!”   ☆、第98章   上元节后第三天,痊愈的白露回栖星院报道。天璇喜不自胜,在自己院子里摆了一桌席面让大家热闹。   然而很快,她便不怎么高兴了,盖因沈天枢启程前往青州,阮氏带着朵儿随行,双胞胎还小便留在府里交由刘氏照顾,夫妻俩对刘氏十分放心。   少了朵儿,天璇顿时觉得冷清了许多,尤其是晨昏定省时,没了小姑娘的欢声笑语,一下子冷清了许多,这感觉不只是她有,就是刘氏和沈天珝也觉得,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到底没有女孩子活泼。   正月一晃而过,二月春风吹来绿意,吹暖江水,天璇的心情也越发忐忑起来,婚期越来越近了。   时间怎么这么快呢!   猝不及防之间,三月初六到了!   #   纁红色的嫁衣,广绫宽袖,逶迤拖地,边缘尽绣鸳鸯石榴,中间的凤凰似要活过来一般。   华丽庄重的凤凰展翅镶嵌七宝明珠金步摇下,一张俏脸比外面灼灼的桃花还要娇艳,凤眸潋滟,琼鼻挺立,皓齿红唇,仙姿玉容。   屋内,隐隐约约还能听见外面下婿的动静,在信都,迎亲这一日,女方亲朋好友都会无所不用其极的刁难新郎,新郎官越狼狈,大伙越是高兴。   不过刁难蒋峥……   沈天珝跑进来,撅嘴:“没有之前大姐二姐时好玩。”看清天璇之后,小姑娘一楞,眼睛都直了。   阮氏轻笑,傻丫头,你大姐夫二姐夫和你三姐夫能比吗?就蒋峥那气场,谁敢刁难他。她听着也就沈天枢话多一些,还有蒋峼,蒋四爷大抵是终于逮着机会报仇了,顿时改换阵营,成女方亲戚了。   “三姐,你真好看!”沈天珝凑过去,小心翼翼的伸手摸了摸她的嫁衣:“这衣服也好看!”   天璇摸了摸她的脸,挪揄:“等你出嫁,三姐你给准备比这更美的嫁衣!”   小姑娘顿时羞红了脸,跺脚:“三姐讨厌!”   “不说还不觉,咱们九妹都十二,大姑娘了。”阮氏也打趣,她正月里就随着沈天枢前往青州上任,这次特意回来参加天璇婚礼。才一个多月没见,就发现沈天珝张开了些,尤其她今天打扮的又隆重,身上孩子气顿时少了,不过一开口又原形毕露,到底还是孩子呢!   羞的小姑娘捂着脸跑出去了,留下哄笑的众人。   众人说笑了会儿,吉时便到了。   阮氏把团扇递给天璇。   天璇接过并蒂荷花祥纹的团扇,遮在面前。   喜娘回头看一眼,瞧着都妥当了便打开门,嘴里说着吉祥话,才开了个头就顿了顿,乖乖,这新郎官好大的气势,幸而是这信都城里数一数二的新娘,立马恢复如常:“世子爷威武不凡,新娘天姿国色,天生一对咧……”   蒋峥却是没一个字都没听进去,目光灼灼的望着不远处的佳人。隔着团扇隐隐绰绰间还能看见羊脂美玉般的雪肤,执着团扇的那只手露出一截皓腕,白得诱人,透着莹莹的光芒。   阮氏见他目光幽暗,再看蒋峥高大挺拔至极,还武艺了得,不由去看天璇,高挑纤细,忍不住为小姑子捏了一把冷汗。   天璇也是手心冒汗,紧张的!她连自己怎么坐上车的都忘了,不过上了车之后紧张情绪稍稍退散,终于不用被他那么‘虎视眈眈’的盯着了。   身后,沈凛和沈天枢望着渐渐远去的婚车,眼睛发酸,养了十七年的姑娘就这么被人叼走了,还是头饿狼!   “离得这么近,想阿璇了不是一句话的事!”刘氏笑着安慰,这样的大喜日子,便是端肃如她也忍不住带出笑影。   沈凛摇头轻叹:“不一样,不一样了!”想摸摸身旁已经掉金豆子的小女儿脑袋,发现都是珠钗无处下手,不由郁郁:“咱们阿珝可得多留几年。”   “爹~”   沈凛朗笑一声,回身:“大家都回屋吧!今儿可要多喝几杯!”   跟出来看热闹的来宾里边就有人笑:“沈尚书把埋了十七年的女儿红都拿出来了,大家伙儿都等着呢,今儿不醉不归!”   “好,不醉不归!”   沈府和冀王府相隔不远,婚车不一会儿就抵达。   王府门口已经站了不少人,多是十岁以下的童男童女,大抵是王府的亲戚,一见婚车便高喊:“新妇子出来,新妇子出来。”   自然是不能出来的,须得新郎射三箭,第一箭射天,意寓天赐良缘。第二箭射地,意寓地造一双。第三箭射婚车,意寓射走这一路的颠簸日后平安顺遂。   车内的天璇只听见笃一声,外面便响起一阵叫好声。原来是蒋峥最后一箭正中车顶中心的琉璃珠底座上   正纳闷间,就听见喜娘开始不要钱的撒吉祥话,知道要下车了,赶紧拿起团扇遮住脸。   蒋峥挑起车帘,便见他的姑娘正襟危坐,象牙柄上的白嫩手指发紧发白,不觉轻笑,柔声道:“很快就结束了,别紧张!”   天璇垂了垂眼,嘀咕了一句:“……谁紧张了。”   蒋峼见蒋峥站在车前不动,怪叫起来:“这是被新娘子的美貌震住了,挪不开眼了是不是?那洞房花烛夜可怎么办呦!”   天璇手心一紧,见状蒋峥眼底笑意更浓。伸手将天璇从车内迎下来,含笑扫一眼蒋峼,看来在青州苦头还没吃够!   蒋峼没来由的打了个激灵,立刻赔笑:“大哥和小嫂子一看就是天生一对!你们说是不是啊!”   “是!”众人哄笑。   天璇耳尖发红,两边嗡嗡议论声更大了,团扇能遮正面,但是两侧却是遮不住的,新娘子模样早叫人看去了。不知多少人羡慕蒋峥呢,娶了这么个倾城绝色   在围观之下,天璇跨过了代表平平安安的马鞍,进入了王府正堂,拜过天地,又被送入新房。   这新房她来过,蒋峥带她来的,问她想怎么布置,整个院子都是顺着的喜好习惯弄的。可这一回来,天璇心头小路乱撞,再没了之前的从容。   坐在大红喜床上时,天璇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木了,见喜娘撒五谷都不知道躲。   蒋峥将她揽在怀里,替她挡了。   “瞧大哥,这点都舍不得了!”蒋岚哄笑起来。   天璇垂了眼,脸上一片粉红,只觉得脸颊滚烫,要不是有这么多外人在,都想挠死蒋峥,这混蛋竟然趁机偷亲她,虽然只是蜻蜓点水般在脸上一触即离,可万一被瞧见了……光想想,她脸更红了,赶紧把团扇往上挡了挡。   专程回来参加兄长婚礼的蒋二娘挪揄:“大哥,新娘子何等花容月貌,倒叫我们看看啊,我们可都等不及了。”   “我等的好着急啊!”蒋岚大叫。   蒋家女眷纷纷闹起来,让蒋峥做却扇诗。   蒋峥虽是从军,但是作为王府嫡长子,文采绝对不差,一首却扇诗自然不在话下。   然一首两首,新娘子的团扇还拿在手里不放。   蒋二娘看一眼蒋峥,见他依旧眉眼带笑便放了心,说来她还没见大哥心情这么好过呢,全无往日冷厉严肃,可见着实高兴。把与这未来大嫂交好的心更坚定了几分。   蒋岚就没蒋二娘这种担心,乐得只拍手:“大哥,阿璇姐,不对,以后改唤大嫂了,觉得你的诗做的不好呢!”   其余女眷看蒋岚带头闹,再看蒋峥神情温和,便也胆子大了,也跟着起哄。   蒋峥又做了两首,天璇才放下团扇。   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美,何况她本就长得精致昳丽,被橘黄色的烛火一衬,更是美的让人挪不开眼。   蒋峥微微失神。   礼毕之后,蒋峥去前院招待客人。   蒋岚打发了旁人,只自己留下,让人端来饭菜,给兄长拉分:“大哥叮嘱的,都是你爱吃的菜。”   只要蒋峥不在,天璇就能正常,闻言横了她一眼。   见她神色如常,蒋岚佯怒:“还我羞答答的嫂子!”   “见好就收啊,否则等你成亲时看我怎么报仇!”   蒋岚顿时噎住了。   天璇见摆了两副碗筷,道:“你去前面吧,我自己就行。”   “去前面有什么意思,”蒋岚摩着下巴,挤出一抹蒋峼似微笑:“我更愿意陪美人儿用膳,便是不吃光看着你也饱了。”   “油嘴滑舌!”   蒋岚嘿嘿一笑,把酒壶往她面前推推,一脸真诚:“私人建议,要不要喝点壮壮胆!”   天璇默默的盯着酒壶看了会,果断的给自己倒了一杯。   姑嫂二人便就着菜喝掉了一壶果酒。   酒刚喝完,谷雨就进来禀报:“世子喝醉了正被人扶回来。”   蒋岚大惊:“这才多久!我大哥酒量好着呢!”   谷雨忍笑:“四爷起哄灌世子酒,世子心情好来者不拒。”   蒋岚啧啧,为蒋峼默哀了一瞬:“等着大哥明天找他算账吧。”如果影响了洞房花烛夜的话。   蒋岚站起来,对天璇道:“那我先走了。”突然诡异一笑,凑过去趴在她耳边道:“*一刻值千金,珍惜哦。”   “好的!”   蒋岚趔趄了一下,见天璇一本正经,五体投地的朝她竖拇指:“你赢了。”果然比脸皮她是比不过人家的。   蒋岚离开时还与被人搀扶着回来的蒋峥遇上了,闻到他身上浓郁的味道,叫起来:“四哥这是干什么!”她以为蒋峥是薄醉,哪想醉成这样,完了,完了四哥明天肯定得脱层皮。   赶紧吩咐人去准备醒酒汤,特浓的那种。   不过需要醒酒汤的显然另有其人。   脚步踉跄的蒋峥一入新房,顿时眼神清明了,脚步也稳了。   在屋内陪着天璇的谷雨眼睛都睁大了,愣愣的看着他。   “都出去!”蒋峥走向倚在榻上养神的天璇,声音沙哑低沉异常   吱呀一声后,新房内只余二人。天璇已经被蒋峥抱坐在膝上,见她乖巧温顺都不害羞了,便知她醉了。   蒋峥亲了亲她的唇,探进去一尝,甜甜的果香,只觉得一团火慢慢烧起来,半响才意犹未尽的放开,凝着轻喘的天璇,哑声道:“我身上都是酒味,陪我去沐浴可好?”   不待她回答,就已抱起人前往净房。   天璇趴在他胸口,环着他的脖颈,慢了半拍道:“好!”   净房内没有浴桶,只有一丈见方的水池,汉白玉雕砌,清澈见底。整个院子,唯有这是按照他的要求打造的。   蒋峥将天璇放下后一抬手就摘掉她发间的步摇再是珠钗,三千青丝披散而下,莹白的脸在黑发之间清绝到妩媚。   蒋峥细细摩着她的脸蛋,手渐渐往下落在衣领上。   ☆、第99章   嫁衣十分繁琐,蒋峥解得极其耐心,一层又一层缓缓地打开自己期待多年的珍宝。   天璇瑟缩了下,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他灼人的目光,顺应着本能靠在蒋峥怀里,喃喃道:“我冷。”   蒋峥身体一僵,大抵是觉得他身上热,她搂着他的腰使劲往他怀里钻。   诱人的女儿香从鼻尖飘入肺腑,在体内无处不达,似狂风,将之前燃起的那把火吹的越来越旺。   ‘嘶啦’裂帛声骤然响起。   天璇还有些回不过神来,呆呆地看着他,眼神软软的糯糯的,很有些今夕不知是何年的迷惘。   蒋峥所有的耐心在这一眼里灰飞烟尽,一把捞过她整个人,滚烫的唇随之落下,在她脸上辗转,渐渐下滑,这样的激烈很快就引得她不满的反抗,只这一回换来的是他更加执着、强硬、坚决的侵略。   他迫不及待地抱着她进入温热的池中,温暖宜人的水很好的抚慰了她,让她那点聊胜于无的挣扎销声匿迹。   蒋峥托住她的脖颈,动作缓下来,轻轻含着她的舌尖嬉戏,大掌在她软滑如丝绸的身体上游走。   净房内亮如白昼,她脸上娇弱妍媚的神情一清二楚,眼底汪着盈盈的春水。   蒋峥已经紧绷到极致,知道可以了,便缓缓沉身,不由得动作微微一顿,然这一犹豫不过转瞬即逝。   天璇情不自禁闷哼了一声,神智有一瞬间的清明,不过很快就被紧随而来的浪潮淹没,犹如一叶小舟只能随波逐流。   莺声呖呖,燕语喃喃。   好半响动静才消。   蒋峥抱着柔若无骨的天璇出了水池,欺霜赛雪的玉体上红痕点点,他将她放在一旁的榻上为她擦湿发,擦着擦着,高大的身躯又忍不住覆了上去。   他爱极了她这半醉不醒的模样,乖巧的不可思议,由着他肆意妄为不说还会配合他,只在他力道重了些时会不满的呢哝一句,声音又娇又软,叫他魂飞魄散,只想让她多吟两声才好。   屋外谷雨和白露听的脸颊发烫,姑娘那嗓音娇滴滴小奶猫似的,撩得人一霎时魂儿都要飞了。   等到三更的梆子过去好久,连在床头的玲儿才响起,两人方目不斜视的入内。   蒋峥只着了一见长裤,裸着精悍的上身,打横抱着被外袍裹得严严实实的天璇去了净房。   谷雨性子活泼,忍不住抬起一只眼,但见蒋峥小麦色的背上满是抓痕,甚是*,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被白露掐了一把,谷雨赶紧捂住嘴。满脸通红的低下头,帮着白露收拾狼藉的床铺。   入了净房,天璇一把掀开盖住脸的衣服,开始掐人,这一会儿她酒也醒了,偏之前的一幕幕还有隐隐约约的印象,又羞又臊,恨得不行:“你欺负人!”本来很有气势的一句话却被她说的软绵绵娇滴滴的。   天璇恨不得咬掉自己舌头。   见她耳垂都红透了,蒋峥低头含住,轻轻一咬,便见她身子轻颤,手上的劲立时散了:“我怎么欺负你的,你倒是说说?”   刚换好干净床褥的谷雨和白露正要起身离开,冷不丁听见里面传出姑娘细细的哭声:“不要了……”   谷雨面皮薄,霎时涨红了脸。   白露二话不说拉着她退出来。   哪怕到了外面,还能听见里面娇娇的吟,细细的哭。   被外头冷风一吹,羞臊褪去,谷雨开始担心:“……都这么久了,姑娘,姑娘哪里受得住……白露姐姐,你看着可怎么办啊!”   白露也有些尴尬,不是很有底气的安慰:“世子爷有分寸!”   听了大半夜墙角的谷雨满是狐疑的看着她,显然不信,可不信又怎么办,难道闯进去救主,不说世子会不会活劈了她,姑娘就得羞死。   蒋峥还是有分寸的,知道她初次承欢,到底留了力。这回也只是替她收拾,就是收拾的动作不是很规矩。   被抱出来时天璇已经连手指头都抬不起了,可一沾到床就十分灵活的把被子一卷滚到了最里面,一脸戒备的瞪着他:“我要睡觉!”   蒋峥站在床畔,看着把自己裹成蚕蛹的新婚娇妻,扬眉:“不睡觉你还想干嘛!”   天璇被他这一脸‘你想多’的的表情气坏了,是谁,是谁之前哄着她说睡觉了,却又……   “砰砰砰!”天璇气得捶床,咬牙切齿:“不要脸!”   蒋峥倾身,双手撑在床上,看着她因为捶床而露出的一抹风光,眸色转深:“瞧着还有劲!”   吓得天璇赶紧往回缩,‘咚’一声,撞到床栏,顿时痛的抽冷气。   蒋峥吓了一跳,赶紧探身,一摸就摸到一个包。   “嘶~”天璇痛呼,拍他的手:“疼疼疼,别碰。”   见她疼得脸都白了,眼里噙着泪花,蒋峥又心疼又好笑,俯身亲亲她额头安抚,低笑了一句:“我给你去拿药。”   “不用了!”天璇阻止,可人已经下床了,留给一个宽阔结实的背影。   不看还好,一看天璇脸腾的红了,心虚的瞧瞧自己的手,为了美她留着不短的指甲。又恨恨的想,活该!   骂完又被他背上的伤疤吸引了心神,红痕太夺人眼球,以至于她第一眼都没注意到,其中有一条比较新,像是没隔多久。   取了药回来的蒋峥对上她心疼的眼神,瞬间就知所为何,心头一软,坐下后道:“过来!”   天璇一蹭一蹭的挪过去。   蒋峥看不过眼,直接拽着被子连人带被捞过来。   天璇惊呼了一声,见他只是让她枕在腿上不由悻悻,不能怪她紧张过度,只怪某人得寸进尺,贪得无厌,言而无信!   “刚开始有些疼忍忍!”见她要缩回去,蒋峥立马按住她:“现在疼些,明天就好了,否则得疼好几天。”说话间已经挖了药抹下去,又来回揉了几下。   揉得天璇眼泪都出来,美人含泪如鲜花含露,总是叫人格外心疼。蒋峥也不能例外,低头吻掉她眼角泪珠。   这样的爱怜珍重是女孩无法拒绝的,天璇从被动承受渐渐开始回应。   蒋峥开始气息不稳,动作忍不住又重起来。   天璇把手按在他脸上,可怜兮兮道:“我明天还要去敬茶呢!”   蒋峥动作一顿,望着见她眼底的千央万求,只能不甘的咬了咬她的鼻头,深吸一口气站起来,声音喑哑:“我去趟净房。”   听着净房内的水声,天璇神色一整,比了个胜利的剪刀手,得意的在床上滚了滚,才滚了一圈就抽了一口凉气,暗骂:“禽兽!”   蒋峥冲完凉水澡出来时,发现陷在被窝里的天璇已经睡着,一头乌发凌乱的铺在枕上被上,光洁柔嫩的小脸上一派乖巧。   蒋峥放轻脚步,过去把她露在外面的手塞回被子里,然后自己也躺了进去,将她抱到怀里,垂眸望着她近在咫尺的脸,忍不住又低头亲了亲。   不比她的筋疲力尽,食髓知味的蒋峥神清气爽,甚至是亢奋的。   蒋峥有一下没一下的抚着她的长发,忽然挑起了她右边长发,拉低右边衣领,那朵妖异的红花便跃入眼帘。   两生花!   炼制成药后再配合西域秘法,可令人前尘尽忘,并把混沌中听到的经历信以为真,从此成为另一个人,拥有全新的人生!   故名两生花!多么贴切的名字!多好的算盘!   幸好搭救及时,若是再晚一些,待她服下最后一道药,什么都晚了。她不只会忘了他,还会只记得阿史那仓颉。便是救回来,怕也是要视他们为仇敌,心心念念等着阿史那仓颉来救她。   可她到底服了药,思及此,蒋峥隐藏在心底深处的不安浮现。传说服了两生花的人绝不会恢复记忆,可她恢复了绝大部分,他不知道这是因为她没服第二道药的缘故还是其他情况,其他倒不怕,就怕这药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后遗症。   蒋峥搂着她的的手紧了紧,拉上里衣,吻了吻她的发间,低声道:“谁也不能把你从我手里抢走。”   之前他以为她已经被阿史那仓颉……毕竟落在他手里半个月,所以今晚他备了酒,还选在净房。   知道她没有遭遇不幸,自己固然欢喜。然而对阿史那仓颉的戒备更深,可见他是真的上了心,那么他绝不会善罢甘休,何况去年他还吃了那样一个大亏。   #   第二天醒来,已是晨光大亮,三月春光喜人,天璇愣了下然猛地坐起来:“什么时辰了?”突然发现身边空荡荡,扭头一看:“世子人呢!”   听到动静的谷雨过来:“辰时半,姑娘莫急,巳时才敬茶,奴婢正要唤你起床。世子去演武场了。”   还有大半个时辰准备,天璇心下一松,就觉浑身酸软起来,默默在心里骂了罪魁祸首几句。   说曹操,曹操到。   罪魁祸首阔步从门外迈入,见她醒了,笑:“起了?”   ☆、第100章   立在门口的男人,轮廓硬朗,眉眼锋利,黝黑深邃的眼里晕着点点笑意。鼻尖带着一层薄薄的细汗,在金色阳光的映射下显出晶莹的光晕,性感的不可思议,不期然间,和她脑海里那些不可言说的画面重合起来。   粉色不自主的从脸上蔓延到脖颈内,天璇赶紧低下头,作势要下床。   却是被蒋峥按住了肩膀,他伸手摩着她的脸,目光凝在如雪颈肩处的吻痕上,白的更白,红的更红,强烈的视觉对比,让他才褪去不久的火苗即刻复燃。   他坐下来,双手虚虚地搂着她的腰,察觉到危机的天璇刚想推开他。蒋峥已经低头吻了吻她的脸颊,侧头含住她的耳垂问:“有没有哪儿不舒服?”   浑身都不舒服的天璇特别想揍他,可耳垂是她敏感之处,被他这样或轻或重的舔咬,只觉得浑身力气被他抽走,只能无力的倒在他怀里。   天璇不甘心又着急,躲又躲不开,只能软绵绵的央他:“要去敬茶了。”声音又软又糯。   “我知道。”蒋峥含含糊糊地说了一句,手上的动作却与他的话大相径庭,   左手插入她的发间,右手按在她的背上,辗转到她唇间,放肆的扫荡着她的口腔,那架势仿佛要把人生吞活剥。   白露赶紧拉着谷雨退出来,谷雨又羞又急,想起昨晚的动静,要是误了敬茶的时辰可怎生是好。   谷雨在门外急得团团转,白露也不知道该怎么劝慰她,就在两人打算拼着责罚敲门的时候。   清脆的银铃声响起,两人如闻天籁,立马进屋。   屋内天璇靠在床栏上,明眸水汪汪的,唇色红艳艳的,脸蛋粉扑扑的,娇弱无力,妩媚入骨。   净房内还有哗啦啦的水声。   见着两人,天璇脸上一红。   白露谷雨一幅我们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上前替她更衣。   随着里衣慢慢被解开,谷雨的表情越来越震惊,之前脖颈上的痕迹就让谷雨心惊肉跳,只白露叮嘱她不许多嘴,她硬忍了。可眼前所见,让谷雨忍不住红了眼眶。   天璇又是尴尬又是羞臊,还是白露机灵,她把谷雨推了出去,让寒露进来帮忙。   洗去汗水和火气的蒋峥出来时,天璇已经穿好衣服,坐在梳妆台前打扮。   一身大红色的织锦绣长裙,衬得她艳光四射。   蒋峥走到天璇身后,双手搭在她肩上,看着镜子里的女孩。就像那枝头被春雨润泽过的桃花,又妖又娆,又清又媚。娇艳得让人挪不开眼,不过他见过她更娇艳的样子,她在他身下一点一点绽放,美得惊心动魄。从此终于明白‘从此君王不早朝’这句话的真正含义。   两人的目光在镜子里交汇,天璇不好意思地撇开眼。蒋峥低笑一声,挑了一只比翼□□金步摇,在她头上比了比:“这支怎么样?”   天璇端详了一会儿,摇头:“不好看,颜色不搭。”   蒋峥便又换了一个另外一只碧玉玲珑簪。   天璇还是说不好。   蒋峥继续换,如此三次,天璇烦了,自己挑了一支红宝石拱月珠钗,鄙视:“你眼光真差!”不过他要是这方面眼光好,天璇也该发愁他哪里锻炼出来的。   被嫌弃的蒋峥弯下腰在她耳边低低道:“我挑人的眼光好就行。”   呼出的热气吹入耳道,让天璇瑟缩了下,站起来道:“时间不早了,我们走吧。”   蒋峥失笑,牵着她往外走。   要是真的误了时辰,她最后肯定要闹,吃苦头的就是他了。   走了两步,天璇突然想起一个问题来,瞅瞅他,玉冠束发锦衣华服,英俊挺拔,狐疑:“你自己收拾的?”   他从净房出来时就人模人样的,可她不记得有丫鬟进去过啊,就连小厮都没有。   蒋峥把玩着她的手指,笑:“行军作战,总不能带个贴身伺候的,慢慢就自己会了,你会梳发吗?”   天璇干笑两声,觉得自己受到了一万点伤害,作为姑娘家,却不会梳发,就连繁复一点的衣服一个人也穿不好。   蒋峥故作沉吟:“那你得学一下,我不习惯别人对我动手动脚,你总不能以后都让我自己弄。”   天璇脚步一顿,侧过脸仰头看着他。   蒋峥含笑望着她:“能学会吗?”   学会动手动脚?天璇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一下。   蒋峥见她脸又红了,目光开始闪躲,一边抚背顺气,一边问:“怎么了?”   天璇摇头,拨浪鼓一般。加快了步伐,催促:“快点,要迟到了。”   蒋峥步子大了些,握着她腰的手收紧,继续问:“你还没说能不能学会?”   她学过给自己绾发,结果惨不忍睹。不过,天璇瞥一眼他的发髻,男子发型比女子简单多了,自己没理由不行,于是点头:“应该可以的吧!”   “应该?”蒋峥扬眉。   “……嗯,可以!”天璇严肃脸。   “那明天就交给你了。”   “明天?”天璇愕然。   蒋峥:“有问题?”   问题大了,天璇想和他好好探讨下理想和现实之间的差距。   然而春晖堂近在咫尺。   春晖堂内蒋氏族人济济一堂,正在说笑的众人听丫鬟禀报,皆停下来,看向门口。   高大挺拔的男子,妩媚动人的女子,男子行动之间对女子的呵护一览无余。   看得冀太妃直点头,向来威严的长孙眉眼间笑意流淌。再看天璇,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娇羞动人心魂。   丫鬟取来蒲团放好,天璇跪下敬茶:“祖母喝茶。”。   笑得满脸菊花开的冀太妃笑眯眯接过:“乖,乖!”打趣地看一眼蒋峥:“祖母等你这一句,等的头发都白了。”大孙子二十三,搁别人家孩子都有好几个了。   说着冀太妃递给她一个红包,还有一套水绿的翡翠头面。   天璇不好意思地接过:“谢祖母赏赐!”   接着是冀王夫妇,两人态度也十分和蔼,喝了茶给了天璇两个大红包和见面礼,冀王妃温声道:“望你俩日后和和美美,阿璇年纪小,老大要让着她些。老大那脾气,要是他欺负你,你只管告诉我。”   蒋峥含笑不语,一般都是他让着她的,除了某些情况下。   天璇脸红。   接下来是旁支长辈,无需下跪只需屈膝敬茶即可。敬过几位叔祖后是叔婶,首当其冲是靖国公夫妻,不过眼下该称靖郡王了,在之前那次大肆封赏中靖国公进爵郡王。   “二叔二婶喝茶!”   荆氏望着娇艳如花的外甥女心情之复杂难以言说,然她面上波澜不惊,笑盈盈接过茶,也给了红包,温和叮嘱几句。   如此一圈,便轮到同辈,因蒋峥是老大,遂是她给弟妹准备见面礼。   如蒋绍和蒋嵘这样已经及冠的弟弟,礼物最郑重。   蒋绍行二,他为先,天璇备下的是一套适合丹青的湖笔。   “谢过大嫂!”蒋绍神色如常的双手接过,看向天璇的目光也没有闪避,坦坦荡荡。   天璇依礼微垂着眼睑,往事如烟,然总归是有些尴尬的,见他如此,天璇心下一松。   她屈膝一福走向蒋嵘和颜氏。   同样松了口气的还有好几人,冀太妃就是其中之一,事已成定局,他能想开,对谁都好。   天璇给蒋嵘准备的是一块上等徽墨,颜氏是一对和田玉镯,她二月初产子,刚出月子,人丰腴了些,也更多了几分韵味和烟火气。   蒋嵘谢过天璇,又笑看蒋峥:“大哥总算如愿抱得美人归了。”   蒋峥笑了笑。   之后是一些未及冠的弟弟,天璇准备的礼物稍薄一些,但也是根据个人喜好准备,投其所好。   女孩儿那边礼物就更容易了,都是一些精致的首饰。   给王府唯一的曾孙准备是一把颇有份量长命锁和金镯子。   新媳妇见礼完,就该去祠堂祭祖,告诉祖先家里添丁进口,同时将天璇的名字进入族谱。   ☆、第101章   冀王亲自提笔在蒋峥的名字旁添上蒋门沈氏,天璇望着笔墨未干的四个字微微出神,从此以后自己就是蒋家人了,又想连个名字都不记,也忒欺负人了!   胡思乱想间,天璇行完礼,祠堂重地不敢直视,遂只分了一缕目光观察灵台上的牌位。仔细说来与信都动辄三四百年的世家相比,蒋氏家史委实不长,百年不到。   蒋氏兴旺之后也没想着给自己找个显赫的祖宗证明自己血统高贵,倒是有几个尚算有名望的‘蒋氏’打算来连宗。   结果,看眼前这不多的牌位就知道了。   蒋氏兴于蒋峥的曾祖父,天生地养的孤儿,生不逢时,落在了百年难见的灾年里,流民四起,边患不绝。乱世造英雄,差点饿死的蒋曾祖父落草为寇,成了远近有名的山大王,后被招安,继而一步一步成了冀州节度使,统辖一方,藩镇就是在那二十年里强势崛起的,也是晋朝由盛转衰的转折点。   虎父无犬子,蒋峥的祖父第一代冀王打下了王爵,让冀州和半个雍州彻底姓了蒋。   如今的冀王又让蒋氏更上一层楼,把地盘扩大了一倍不止,手里还攥着个小皇帝,想来还能更进一步。   天璇看向蒋峥,蒋氏第四代执牛耳者,他的功绩还不能和父祖辈比,可他才如今二十三岁,横向来比,不比任何一个差了,他以后也不会比他们差的,她相信。   蒋峥回望她。   天璇浅浅一笑,又赶紧敛容正色。   祭完祖,已是将近正午,众人便移步聚贤厅,嫡长媳入门非同小可,这第一顿饭十分隆重,蒋氏有头有脸的能来的都在场。   入座时并没有男女分席,媳妇跟着丈夫的辈分地位就座。据说这是那位曾祖父定下的家宴规矩。   主桌上依次做了冀太妃、冀王夫妻,靖郡王夫妻,还有三叔公夫妻,是老王爷的胞弟,在族里颇有威望,再是蒋峥。   至于天璇,新媳妇得给长辈布菜呢,天璇用公筷给冀太妃舀了一勺子七彩豆腐。   冀太妃笑眯了眼,不管是仅有的几次同桌时记住了,还是特意打听,显见是个细心也肯用心的,再见她给冀王夫妻布的菜,就是素不往来的三叔公夫妇俩都是对方爱吃,冀太妃更满意:“乖孩子,你也去坐下吧!”   冀王妃也道:“咱们家没有媳妇站着婆婆坐着吃的规矩,你若是站在那儿,我是不是也该在站到母妃后面去。”   都说到这儿了,天璇自然是从善如流,屈膝谢过后,在蒋峥身边坐下。   桌上的人大多都是认识的,待她也是极好的,只身份不同往日,难免有些拘谨,要是这会儿自己还能一如往常,天璇觉得这不是大胆,而是没心没肺了。   山珍海味在前,然天璇吃的颇有些食不知味。   蒋峥把剔掉刺的鱼肉放到天璇碗里:“这鱼肉鲜嫩,尝下!”   天璇瞪着白底外绘莲花的汝窑碗里的雪白鱼肉,就像瞪着一块烫手山芋。蒋峥喜欢给她夹菜,不管是在外面用膳,还是偶尔留在沈府用膳,天璇已经习惯,但是在王府,这应该是第一次吧!说来这也是两人第一次在冀王府坐同一张桌子。   顿了一顿,天璇还是把鱼肉夹起来吃了,她不可能在众人面前不领他的好意,况她隐隐能明白他是为什么。   “还是我们阿峥会疼媳妇!”冀太妃挪揄的看着二人。   虽说食不言寝不语,可事实上哪能恪守,眼下蒋峥和冀太妃破了‘规矩’。   三叔婆便也笑:“这样体贴又标致的媳妇,世子岂能不多疼些!”   闻言,冀太妃心里不无感慨,在这样的场合,蒋峥此举,可不就是明明白白的告诉在场诸人,他对天璇的看重。在冀王府,娘家、美貌、才情……什么都抵不过一个出息的丈夫或儿子的看重。冀王府越是显赫,这一点就越明显。   如她和冀王妃都是靠着儿子安身立命的,不是说她们的丈夫宠妻灭妾,而是丈夫没有给她们敢高枕无忧的底气。在儿子还小的时候,她们只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唯恐行差踏错。   天璇是个好命啊,长孙对他一片痴心,这才娶进来就替她立威了。   效果立竿见影,三弟妹不就没有选择顺着她的话夸蒋峥,而是去赞天璇,因为在她看来这话更能挠到蒋峥痒处。   蒋峥笑了笑,像是解释:“她爱吃鱼,偏不会自己剔刺,卡了一回,再不敢让她自己吃了。”   天璇羞红了脸,除了这她完全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反应,新媳妇,娇羞绝对错不了!   她不是不会挑,只是比别人容易卡到,谁吃鱼不会吃到刺,一般人都能吐出来,偏她觉不出,吃的亏多了,便怕了。就是别人剔好给她,也要看是谁,不得她信任,她就吃得小心翼翼。   靖郡王妃看一眼红着脸低头吃鱼的天璇,蒋峥是得她信任的,所以她不怕被卡到,吃的毫不犹豫。   靖郡王妃有些高兴,当女儿养大的姑娘,自然盼着她好,可高兴的同时又不免有些酸涩。   “三哥,还不像大哥学着点,快给三嫂剔鱼刺啊。”这样的大嗓门和肆无忌惮自然是非蒋峼莫属:“三嫂可刚给你添了个大胖小子呢!”   蒋嵘温和一笑,从善如流的夹了鱼肉放到颜氏碗里。   颜氏淡声道:“妾身多谢郎君。”   蒋嵘笑而不语。   蒋峼左看一眼,右看一眼,对颜氏笑道:“三嫂真要感谢,不如也给我三哥添一回菜。”   颜氏并不扭捏,照办。   蒋峼在心里呜呼哀哉了一回,三哥三嫂,可以用相敬如宾或者该说相敬如冰来形容。以前不在意,只他三嫂生了大侄子,那可是他头一个亲侄子,白白胖胖的小东西,讨人欢喜极了,爱屋及乌,他有心撮合一二,可这两人真是没救了。   他懒得管了,蒋四爷本就是个三分钟热度,想一出是一出的,马上就另外寻到了乐子。他一抬头就看见对面慢条斯理喝酒的蒋绍,那一举手,一抬眼,皆是赏心悦目   年少无知时,蒋四爷特别想学这堂哥身上那股风流劲,东施效颦一阵后发现,这是天生的。蒋峼摸摸自己的脸,谁叫自己没人家俊俏呢!   “绍堂哥,”蒋峼嬉皮笑脸的凑过去,指了指蒋嵘:“三哥比你小都当爹了,小弟不才也定婚了。”又遥遥一指蒋峥:“大哥也成亲了,什么时候轮到你啊!”   蒋绍循着他的手指望过去,蒋峥正盛了一碗桂花甜酒酿圆子汤给她,侧脸低声与她说着什么,似有所觉的抬头,两人目光交汇。   蒋绍扬了扬唇角,蒋峥便也微微一笑。   蒋绍收回目光,要笑不笑的睨着蒋峼:“佛曰,不可说!”   蒋峼嘁了一声,用力一翻白眼:“我知道你老人家眼光高,可你也不能要求太高,过得去就将就下呗,否则打一辈子光棍不成!”忽然又贱兮兮的一笑:“虽然堂哥你就是三十了,也有的是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前仆后继,可中间这些年不是浪费了!”   蒋峼越说越兴奋,音调不由高了。   主桌这边就留意到了那边动静,听了个隐约大概的冀王妃无奈摇头:“老四这么大个人了,说话还跟个孩子似的。”   “我就喜欢他这热闹劲!咱们家的孩子都是沉稳的,要没他,得多冷清。”耳背的冀太妃护孙子,老人家年纪大了就喜欢热闹的孩子,尤其蒋峼甜言蜜语技能满点。能逍遥到现在,少不了冀太妃这道护身符,冀王是个孝子。   不过如果冀太妃知道蒋峼在这样的场合用那种话题去撩蒋绍,估计捶他的心思都有。   ☆、第102章   用罢家宴,女眷奉老太妃回世安院,这样的日子,天璇自然是众矢之的,她免不得打叠起精神应对。   幸而老太妃心疼人,面露疲态,冀王妃顺势一看更漏道:“都这个时辰了,母妃要午歇了。”   冀太妃便揉着额头道:“年纪大了精神不济了。”   话至此,一众人连忙机灵地告辞。   出来后冀王妃便对天璇道:“累了一个上午,你也回去歇一会儿。”   天璇娉娉婷婷屈膝,送了她一段路才告别。   一回到流波院,天璇往椅子上一歪,真心累,装娇羞也是门技术活,不能太木讷也不能太活泼。   谷雨端了一碟子小点心和奶茶,道:“姑娘要不要见见这院里的人?”   天璇喝了口温热的奶茶,坐正了身子,点头:“让她们进来吧!”   流波院是新院,蒋峥以前都住在前院,他也没把人都安排过来,只拨了十来个丫鬟婆子方便天璇差谴,毕竟她们更熟悉王府。   这些人里打头的是一个三十许的妇人,唤作秋妈妈,对天璇态度十分恭谨,所谓院里老人仗着资历给新主子下马威的事情连影子都没有。   投桃报李,天璇对她也不错,说了客套话,打赏后便让人走了。   抬眼就见谷雨嘴角都快咧到天上了,天璇打趣:“有什么高兴事,说来我听听?”   几个年轻丫鬟五官端正,但是也仅限于端正。谷雨怎么能不高兴,这丫鬟长得好了,难免心气就高,她以前在沈天枢身边伺候时就有关系好的姐妹动了不该有的心思,最后的下场不提也罢。   这话,谷雨却是不想说的,遂道:“秋妈妈和气,奴婢心里高兴。”   “瞧你这出息的。”天璇笑,就是她不和气,也能叫她和气了。何况蒋峥才不会糊涂到派个谱能摆的比主子还大的下人过来。   正想到他,他就来了。   蒋峥掀起帘子入内,见懒洋洋窝在椅子里的天璇想起来,他加大步伐,在她刚起身时正好走到她面前,伸手一捞就把人捞到了怀里,然后自己坐下,天璇则坐在了他膝头。   屋里还有人呢,天璇推他,余光里却见谷雨和白露等垂着眼躬身退下。   “若是有调皮的你只管打发了。”蒋峥捏着她的手指把玩,她的手骨骼纤细,肌肤柔嫩,指甲染成了漂亮的玫红色,衬得手更白皙。   天璇见他眼光幽幽,徒然一慌,虽说青天白日的,可他才不会顾忌这个呢,早上他就……要不是自己‘抵死不从’,敬茶肯定迟到了。   察觉到她的紧绷,蒋峥好整以暇地把她的手握到嘴边亲了亲,低笑:“早上你怎么答应我的?”   “给你梳头。”她记得只有这一桩。   蒋峥眉一挑咬了咬她的手指。微微的疼中带了麻,天璇就要抽回来,却换来半截手指被他含住的待遇。   天璇懵了下,继而涨红了脸:“别……”   蒋峥用实际行动告诉她,抗议无效。他捉着她的手,逐根亲吻,舌尖挑逗。   被亲的只是手指,可天璇却觉得浑身都滚烫起来,晚上和白天总归是不同的,尤其是他还亲的这般□□。   不由的,天璇身上出了一层薄薄的细汗。   蒋峥的唇移到她脸上,亲了亲她的脸颊,在她耳边道:“早上你求我放过你,答应了回来都听我的。”   天璇仰头看他,小声的哼道:“骗人!”她根本不记得自己答应过。   蒋峥惩罚性的咬了耳垂一口:“忘了?可见你早上是在骗我。你说我该怎么罚你?”   被他的蓄势待发威胁着,天璇岂不知道他想怎么罚她,她有些紧张,忍不住央他:“我待会儿要点嫁妆!”   “让白露去,她稳妥的很。”话音未落,她被他腾空抱起,天璇攥紧他衣领,望着他眼底翻涌的火苗,不由自主抖了下,楚楚可怜的央求:“晚上好不好?”   蒋峥将她放在床上,人也随之压上,抽走她头上的红宝石拱月珠钗扔在一旁,海藻般的漆黑长发散了一床,更加衬得她肌肤晶莹如雪,娇妍无双的脸上带着浅浅的慌乱和羞涩,目光软软的看着他,还在企图让他手下留情。   他笑了一下,着迷的看着她,他的傻姑娘终究不了解男人,这样只会更加激发男人的*:“阿璇,人无信则不立!”   蒋峥抬手放下芙蓉帐,遮住帐内无限春光。低喘轻吟,若隐若现,忽高忽低,床上的珠帘晃动不休,清清脆脆,如美人哭美人娇。   好一会儿,云收雨歇。   蒋峥下床给她倒了一杯温水,天璇伸手要接,蒋峥按下她的手,天璇无法,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半。蒋峥饮完剩下的水,放好茶杯回来,就见她又躲到了被窝里,只露出一个脑袋在外面,眼睛瞪得大大。   看清她目光,蒋峥心里一动,低头一看,是去年夏天留下的那道,从背后蔓延到右腰处,伤口不深却长。随着经验和武功的精益,他已经好些年没受伤,所以这一旧伤便显眼了。   天璇伸手一点一点的抚摸着疤痕,这么长,当时肯定很疼:“疼吗?”   蒋峥已经忘了当时的感觉,不过望着她眼底的心疼不忍,轻描淡写道:“不疼。”   “骗人!”天璇不信,从被窝里爬出来一点,让他侧过身子,看他的后背,昨晚她就发现了,可昨晚有灯火加上她被折腾的精疲力竭,看的不大分明。这会儿一看,顿时倒抽冷气,摸着这一道道凸起,眼底瞬间汪出泪。   她的手指在他背部游移,呼出的热气也喷涌在背上,她心无旁骛,蒋峥却是心猿意马,可到底顾忌她身子,遂只能绷紧了身体,苦笑,自己的自制力到了她跟前就不堪一击。   天璇可不知道他正备受煎熬,满心满眼都是他受伤的样子,蒋峥再是强大也是*凡胎,怎么可能不疼。当下脑子一热,探身在疤上一亲。   瞬间一阵天旋地转,她的瞳孔内出现额头冒着细汗的蒋峥,在他身后是鸳鸯戏水的芙蓉帐顶。   他眼底布满暗色幽深,目光滚烫灼人。   天璇微微一瑟缩,蒋峥爱怜的亲了亲她:“不闹你!”说完便坐起来,他不敢再待下去了。   天璇顿了下,鼓起勇气拉住他的衣袖,蒋峥倏地一僵,目光沉沉的看着她。   天璇受不了他这目光,却没有躲开,雾蒙蒙水盈盈的回望着他,见他坐在那儿还不动。咬了咬唇,顺着衣袖握住他的手,脸红的几乎要滴下血来。   屋外谷雨和白露听动静歇了,严阵以待就等着世子唤她们进去伺候,不想没过多久里面又传出撩人的声音。   听着她家姑娘的哭哭啼啼的哀求,谷雨心乱如麻,明天就要回门了,夫人问她,她敢怎么回答呢。   度日如年的谷雨终于等来了银铃声,两人低眉顺眼的入内收拾床铺,蒋峥抱着天璇去了净房。谷雨顿时心里一紧,昨晚也是这样,不由竖起了耳朵,不过直到收拾好,里面也没传来奇怪的声音,倒是飘出一丝若有若无的药味。   不期然间,谷雨想起了出嫁前,夫人给她的几瓶药还叮嘱了一堆话,登时面红心跳,一收拾好便逃也似的奔出屋。   #   骨头快散架的天璇申时半才悠悠醒来,茫茫然了一瞬,听见簌簌纸张声偏头一看,坐在不远处罗汉床上看公文的蒋峥也恰好转过头来。   见她醒了,放下公文,蒋峥走到床畔,俯身在她脸颊上落下一吻,含笑道:“饿不饿?让人炖了红枣百合燕窝。”   天璇要坐起来,坐到一半才发现自己竟然不着寸缕,哧溜一下滑入被窝,小声道:“嗯,你出去下。”   这一回蒋峥没有逗她,爽快的直起身。   之前那套衣服自然不能穿了,谷雨挑了一件镂金丝钮牡丹花纹蜀锦衣,曳地水袖百褶凤尾裙,梳了倾髻,配上一支碧玉瓒凤钗,再用紫玉簪点缀,戴了一只血玉手镯和翡翠戒指。三分华贵,三分娇艳,三分清雅,还有一分雍容。既衬出她清绝的容色也符合世子妃的身份。   梳妆毕,天璇走到罗汉床前,中间的案几上放了一叠公文和一碗冒着热气的红枣百合燕窝,天璇随意瞄了一眼便不多看。   蒋峥道:“略吃些压一压,马上就用晚膳。”   天璇点头,吃了一口觉味道不错,想了想,探过身子,舀起一勺递到他嘴边:“甜而不腻,炖的不错。”   蒋峥一笑张口吃了:“南边找来的厨娘,最擅长炖女儿家的汤品,想吃什么吩咐下去就行,这院里有个小厨房。”   天璇点头,心里甜滋滋的,之前在家里这一块是顾奶娘在做,这次出嫁。天璇却没把她带过来,而是给她一家子都放了籍,赐了田庄屋舍,让她回家做老太太享福,有她在,也没人敢刁难奶娘一家。   酉时,两人便起身前往正院,用膳上王府规矩和沈家差不多,成婚的在自己小院子里用,未婚的便与父母一道。不过这是新婚第二天,天璇和蒋峥自然要去正院。   不比中午一堆亲戚,这会儿只有王府至亲,然而冀王姬妾众多,除了嫡出的五子一女,尚有十一个庶子,八个庶女,这还是没算上夭折的,最小的蒋十七娘才三岁。   为了记住这一群弟妹,天璇废了不少心思。   给长辈布了菜,天璇便坐回去,用完膳。冀王带着蒋峥和蒋嵘去了书房,余下的留在冀太妃跟前说笑几句,就被打发了,只留下天璇、颜氏和蒋岚。   寒暄了几句,冀王妃切入正题:“明儿你归宁,这是阿岚拟定的礼单,你瞧瞧可有要添补的。”蒋岚也是大姑娘了,冀王妃便带着她管家,这事交给她也是促进她们姑嫂感情。   蒋岚撒娇:“我检查了三遍呢,绝对没少。”   天璇对于丫鬟捧过来的礼单并不细看,蒋岚虽然活泼但作为冀王妃的亲女儿,这种庶务岂会出岔子,就是出了岔子,冀王妃难道会没发现,自己要是仔仔细细检查才是闹笑话了,笑道:“这个我信,不过你若是罚抄肯定会少。”   说得冀太妃冀王妃都笑起来,蒋岚小时候调皮,舍不得体罚,只好罚她抄书。   笑完了,冀王妃对天璇道:“留你还有个事,我年纪大了,这家里的事,日后就交给你打理了,这些将来总是要给你的。”   天璇赶忙推辞,冀王妃挥手阻止:“我知道你在家也帮你母亲管着家,怎么心疼你母亲,就不心疼我这个做婆婆的了。”   这会儿冀太妃也插话:“当年,你婆婆一进门,我可就立马清闲下来了。老二家要照顾阿嵘没办法,好不容易等到了你,也该她享享福了。”   “我年轻怕做不好!到时候给母妃添麻烦。”天璇赧然道。   “这不打紧,有什么不明白的来问我,就是太妃也是成的,”冀王妃又一指蒋岚:“这丫头就给你打个下手,她惯来和你亲近,正好你带着她学学,省得日后自己当家做主了一窍不通。”   如此,天璇便起身从冀王妃那接过对牌。   蒋岚打趣:“眼下大哥娶了嫂子,母亲可算是无事一身轻了。”   冀王妃埋汰她:“是啊,谁叫你这个当闺女的不顶用,幸好你娘我有两个好媳妇,要不哪能偷懒。”又笑盈盈看着天璇:“就是辛苦阿璇了,本来阿玉正好出月子了可以帮你,不过她得去雍州照顾老二。”   天璇道:“帮母亲分忧是咱们做儿女应尽的本分,哪里说得上辛苦。”   娘儿几个说了会儿话,丫鬟打起帘子进来禀报,几位爷过来请安,屋子里一下子就热闹起来。   后来见冀太妃精神不济,众人才告退。   蒋峥从丫鬟手里接过翠纹织锦羽缎斗篷细细给天璇披上,给她戴上风帽后伸手把头发拨到耳后。   看着这一幕,冀王妃不由望一眼蒋嵘那边,暗叹了一句。长子那边如胶似漆,她担心的是熬了几年的蒋峥没节制,天璇本就美艳不可方物,从女孩蜕变成女人之后,就像那乍开的春花,说不尽的风情,道不尽的妍丽。这才新婚第二天呢,就透出一股娇无力,显见是被折腾的不轻。冀王妃愁着要不要委婉提醒长子一下。次子那却是生了嫡长子也没缓和,中间还有个知书达理的宠妾。   怎么就不能中和一下呢!   ☆、第103章   回到流波院,一梳洗完,天璇就有些心慌气短,双腿发软,怕的,她觉得自己真的不行了。   她的心思,岂能瞒过蒋峥,这两天的确过分了!   于是蒋峥摩了摩她的脸:“明天要归宁,今晚好好休息。”   天璇狐疑的看着他,这种事上,蒋峥信誉度为负:“你去……”在蒋峥危险的眼神下生生刹住,天璇果断把书房睡三个字嚼碎了吞下去:“拿床被子来,咱们分被子!”   蒋峥定定看她两眼,点头答应:“好!”   事实证明天璇还是太天真了,她终于明白蒋峥那两眼的含义。   被人半夜摸进被窝,剥了个干干净净的天璇欲哭无泪。她觉得自己就像块肉骨头,他就是永远头不餍足的饿狼。   不过幸好饿狼下午那会儿吃了个半饱,这次只打算过嘴瘾,把人从里到外吻了个遍,留下一枚枚宣告主权的烙印。   天璇双颊酡红,迷蒙蒙的看着他,眼神有些无奈和悲愤,抓住他不甚安分的大掌,控诉:“你下午答应我的。”为此她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男人在床上的话能信就是见鬼了,多么痛的领悟!   蒋峥摩着她水艳艳的粉唇,声音喑哑:“三更梆子过去一会儿。”他知道她不能再承*,也没想做到底,只她这娇娆模样,对他而言是难以言说的魅惑。   言下之意现在是明天了。天璇震惊地瞪大了眼,显然没想他还能这么无耻。   蒋峥低笑一声,翻身而下,将她搂在怀里,低声在她耳边道:“好了,闭上眼睡觉,再不睡,我不保证……”   没等他说话,天璇刷的闭上眼。   蒋峥一笑,俯首轻吻她眉心,也阖上眼。双手紧紧拥着她,难以言说的满足。   翌日,天璇是被人吻醒的,见她醒了也没离开,直到将人吻得气喘吁吁后才意犹未尽的抬起头,住在床头连人带被的搂着她。   天璇平复了会儿呼吸,幽幽道:“我还没洗漱!”   蒋峥失笑,刮刮她的鼻子:“那还不赶紧起来!”   天璇这才发现他已经穿戴完毕,发际还有些潮湿,看样子连演武场都去过了,遂问:“你什么时候起的?”又指了指他头顶:“你不是要我给你束发?”   “卯时起的,我等哪天你能这个时辰起。”   天璇默默的选择了不吭声。   蒋峥拉了拉床头银铃,放开她站起来:“让她们进来伺候你更衣。”   等谷雨她们进来后,蒋峥便出屋。待天璇更完衣,他像是掐着点似的正好推门而入,站在她身后看着她梳妆。   见其中一个丫鬟拿起粉盒又默默放了回去,蒋峥不由扬唇,她的肤色白中透粉,只要休息好,涂脂粉只会污了颜色。   之后是佩戴首饰,这回蒋峥选择从简单的入手,在妆匣里挑了一对红翡翠滴珠耳环,在她耳边比了比:“这对如何?”   天璇左右看了看,一脸的勉为其难:“就这对吧!”   谷雨要接,却见蒋峥捏了捏天璇的耳垂,那架势是要亲手戴上去。   天璇捂着耳朵躲开,笑:“事先声明,你要扎疼我了,我要扎回来的。”   蒋峥轻抚她的脸颊:“不会!”   食指抬起耳垂找到耳洞,轻轻把耳环推进去,唯恐弄疼了她,戴上后,蒋峥松了一口气,过程比他想象中难,望着镜内的天璇,轻声问:“穿耳洞时疼吗?”生生在皮肉内穿出一个孔,她那么娇,自己稍微重一些就喊疼。   发觉他眼中心疼,天璇愣了下,而后不可自抑的笑出声。   蒋峥伸手揽住她,让她靠在自己身上。   “不疼,穿之前,先用红豆在耳垂上滚,滚得耳朵发麻发烫了,一下子穿过去,根本察觉不到。”天璇仰头看着他,伸手要去抓他耳朵,够不着,蒋峥便略略弯腰。   天璇捏着他的耳垂,坏笑:“要不我给你打一个试试,很多外族男子不也打耳洞戴耳环,也挺好看的!”慷慨的一指梳妆台道:“以后我的首饰就可以分你一半了。”   蒋峥捏她鼻尖:“你可真大方!”   一旁伺候的谷雨表示简直没眼看。   梳妆好,两人去偏厅用了早膳,然后缓缓踱步到德华院。   与冀王妃请过安之后,再随着冀王妃去世安院给老太妃请安,略说了几句,老太妃便催他们出门:“沈家该是望眼欲穿了,你们早些出发。”   两人辞别长辈,便往门口去。   为了迎接新女婿,沈府大开中门,沈天枢在门口亲迎。   望着沈府牌匾,天璇百感交集,没有哪一次回家心情如此复杂,严格来说,这儿已经不是她的家,思及此,天璇眼眶便有些红。   蒋峥似乎看穿了她的心事,握了握她的手,无声安抚。   天璇莞尔,把不合时宜的多愁善感憋回去,就着他的搀扶下了马车。   沈天枢望着蒋峥把妹妹小心翼翼的扶下车,明明和以前一样的行为,却觉得不一样了。上前几步,细看妹妹气色,娇而媚,放心之余又多了丝酸涩。   不过这一丝酸涩在蒋峥一声大哥下变成了酸爽,他可比蒋峥还小一岁。   沈天枢道:“进去吧,长辈们都在了。”   到了垂花门,又见阮氏等在那里,着实是给面子了,在一旁摘桃花玩的朵儿一见天璇就扔掉花,小炮弹似的冲过来。   蒋峥上前一步,举着小姑娘的双腋把人举起来。   “啊!”小姑娘惊叫了一声,接着咯咯咯笑起来。   沈天枢看一眼举着女儿的蒋峥,这是怕他姑娘撞了天璇。这谨慎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妹妹大腹便便了,不过也说不准。   “再高一点!”朵儿吆喝。   “待会儿姑父陪你玩!”蒋峥理了理小姑娘被风吹乱的头发,动作轻柔又耐心。   “好!”朵儿一扭头瞧见了天璇,张开肉肉的胳膊:“姑姑,姑姑抱!”   天璇伸手就要把她抱过来,却被阮氏接了过去:“娘亲抱,姑姑等下抱你。”可不敢叫她弄乱了天璇的衣服。   天璇只能摸了摸小姑娘的脸:“姑姑给你带了好多礼物,待会儿陪你玩,好不好?”   小姑娘撅着的嘴终于放了下来,脆生生道:“好!”   一行人这才继续前进。   正屋内已是济济一堂,蒋峥依次见过长辈,改口敬茶,得了一堆红包,又得了几句叮嘱,礼毕便随着沈老爷子去了青松院,女眷们则去静安堂。   漆氏暧昧的看着天璇,玫红色的苏绣月华锦衫,牡丹薄水烟逶地长裙,娉娉袅袅,明艳无双,较之从前凭添几缕风情。这才几日不见,这侄女出落的越发动人了:“瞧咱们三姑爷,说话时余光一直都在三侄女身上,可见是个疼媳妇的。”   哪个男人娶了个这么个媳妇能不疼!漆氏摸了摸肚子,她刚诊出身孕,她已有二子,遂更想要个女儿,要是个天璇这般漂亮精致的女儿就更好了,将来也能得个乘龙快婿。   见她动作,天璇心里一动,笑问:“七婶这是?”   漆氏难掩兴奋:“就是你出阁那天诊出来,这孩子也知道那天是她三姐大喜的日子呢!”   梁氏暗撇嘴,这逢迎的嘴脸也是绝了。   沈天瑜扯扯母亲。   天璇笑着恭喜漆氏。   “说不得过几日,就该咱们恭喜侄女了!”漆氏暧昧的看着天璇。   天璇脸一红,她不想这么早怀孕,可这种事根本不容她决定,蒋峥是嫡长子况他年纪也不小了。方才在垂花门那,蒋峥望着朵儿的神情也让她明白,他,想当父亲了。   那就顺其自然吧,自己身体向来不错。   略坐了会儿,天璇随着刘氏回了玉笙院。   话题就变得少儿不宜了,天璇望一圈,刘氏、阮氏还有沈茗,都是嫁了人的。   虽然尴尬,然刘氏依旧道:“新婚燕尔,世子难免热情些,你别由着他胡闹,伤了身子。”天璇高挑纤细,在女子中算高个,可与高大挺拔的蒋峥一比瞬间小鸟依人了,他又是自小练武,身板硬朗威武,精力不比常人,最后受苦的肯定是初经人事的阿璇。   天璇脸颊发烫,她不知道蒋峥这算不算胡闹,她也没嫁过人啊,没法对比。   刘氏继续道:“他要是忍不住,你就央央他,他总会心疼你的。别想着心疼他,就由着他,最后伤的是你们两个。”   央求!越求他越兴奋!天璇耳朵都烫起来,羞涩的点了点头。   至于面不改色的刘氏,天璇已经佩服的五体投地。   岂不知刘氏也尴尬的很,说完了让阮氏和沈茗陪天璇下去说体己话,同辈之间总更说得出口。   然后她把谷雨招了进来,姑娘家脸皮薄,也问不出什么,还不如这些贴身伺候的方便。   且说天璇,她从来不知道温柔的阮氏能这么语出惊人,都问晚上几次了。   天璇一张脸红的能滴下血来,在阮氏自爆之后,天璇顿时觉得她回头得好好和蒋峥商量下这个问题,不能继续这么压榨她了。   阮氏不知道她得到的是美化过的数据,点了点头,一幅过来人的模样:“这样还好,你才嫁过去,还是得让他节制些……别忘了行房的时候在腰里垫个枕头,有利于怀孕,不信你问大妹。”   沈茗三个月大的肚子十分具有说服力,她羞羞答答的点头,这也是她出嫁前阮氏告诉她的。   天璇受不了阮氏这‘逼迫’了,转移话题:“我方才瞧着,七姑姑也在?”   阮氏嗔她一眼,还是接话:“就是昨天接回来的,毕竟她还有十天就出阁了,也得回来准备下。”指指静安堂:“那边大件嫁妆都已经搬出来了,定在十日添妆。”   天璇第一反应是十日那天自己可以光明正大回来一次,嫁出去后就特别想回来,不是王府对她不好,而是那种感觉,又回忆了下:“我瞧着她气色还不错。”想沈天珠刚回来时那模样可没法和沈妙娇比,就算是沈妙娇底子好,可也没这样天赋异禀的。   阮氏也觉奇怪,这可不像是在家庙能养出来的:“今儿一早二婶过来,见七姑姑这模样脸色当场就变了,话里话外都是祖父偏心自己女儿,给女儿特殊待遇,差点和祖母吵起来,被二叔压了下去,不过二叔脸色也有点不对。”不患寡而患不均,沈天珠回来时一幅霜打的茄子样,养到现在才把那一身肉又养细腻了。二叔再是对这个女儿不喜,也难免有心结。   ☆、第104章   沈府的规矩,用膳时男女分桌,有客时,还会分厅。   女眷等在莲华厅内,男子则在外院的三好阁。   午膳时,容色疲倦的沈老夫人向众人解释沈妙娇的缺席:“她身体有些不舒服。”   刘氏关切:“可请府医看过,要紧吗?”   沈老夫人摆摆手:“无大碍,刚回来还有些不习惯。”   梁氏哼了一声,她的珠儿被折腾的人都瘦了一圈,手都糙了,也没嚷嚷不舒服,她沈妙娇被养的细皮嫩肉,倒不习惯不舒服了,可真是个金贵人呦!没见过这么偏心的公婆,合着他们的女儿是宝,自己的女儿就是草不成。   这一声哼音量不轻,厅内里寂静了一瞬,梁氏也不以为杵,她一肚子的火在呢。   沈天瑜拉了拉梁氏,朝天璇歉意一笑,她也替妹妹不平,可今儿是天璇归宁宴,闹起来落得是天璇的面子。   天璇回以微笑,她能理解梁氏,谁的女儿谁心疼。   沈老夫人垂了眼,彷佛什么都没听到。   因着这一茬,这一顿饭吃的颇有些沉闷。   饭后沈天瑜专程过来致歉:“这样的日子,倒是败了你的兴致。”   天璇小心翼翼的扶着她坐下:“说什么客气话!”   “我这才四个月又不是快生了,哪用得着你这么小心的。”沈天瑜嗔她。   天璇在她肚子上轻轻一摸:“少自作多情,我关心的是我外甥。”   沈天瑜哪是吃亏的性子,也在她肚子上摸了一把:“那我也关心下我外甥!”天璇打开她的手:“瞎说什么!”   “那可说不准!”她和沈茗都是在新婚三个月内怀上的,几个姑姑有孕的也早,沈天瑜看着她眼底血丝,想她估计也就这几个月的事。   天璇被她闹了个大红脸,发现这结了婚的女人和在闺阁的姑娘果然是不同的,什么都敢说。   逗了两句,沈天瑜问起正经事:“在王府可习惯,太妃和王妃待你如何?”   “挺好的,太妃和王妃都是和善人。”   沈天瑜道:“你也算是她们看着长大,想来待你差不了。”忍不住吐槽:“我家婆婆也是个和善的,可太婆婆那,我这刚显怀呢,就想把娘家侄孙女塞过来,就算是武将之家也没这么不讲究的。”梁氏混不吝,沈天珠也不是个能倒苦水的,她也就能和天璇唠叨几句。   天璇惊了下:“姐夫那怎么说?”   沈天瑜嘴角一翘:“他找老夫人谈了一回,老夫人就没提这茬。”   “姐夫果然是个知礼的,”天璇又道:“反正你又不住在祖宅,只要姐夫疼你,忠勇侯夫人待你好,那边又有什么关系。”   “我也这么想,说来幸亏你的婚事,太婆婆想把我留在老宅一直到生产,我搬出了你家世子的名头,才算是让她同意我回来了。”沈天瑜无奈的摇了摇头,才新婚就两地分居,再好的感情也经不起这么消耗,何况她和赵天麟婚前就不大熟悉。   天璇先是想笑,笑着笑着又笑不出来了,女子出嫁就是撞大运。   “夫人,”这档口外面突然传来一道惊慌的声音。   天璇扭头一看,是沈天瑜身边的香兰。   花容失色的香兰疾步入内:“四姑娘和七姑娘动手了。”   沈天瑜惊得站起来,天璇赶紧扶住她:“你先别急!小心身子。”忙问香兰:“怎么回事,说清楚了。”   香兰看沈天瑜这模样也慌了下,被天璇一问,忙道:“说是四姑娘去霞飞院探望七姑娘,说了几句,两人就吵了起来,吵着吵着又动了手。”   沈天珠探望沈妙娇?   天璇想怕是她心里不忿想去问个明白,然后一言不和上演全武行了。   一听动上手了,沈天瑜立刻问:“有没有人受伤?”   “传话的没说,应该没有。”香兰安慰。   沈天瑜却是没有被安慰到,在霞飞院,便是受伤,肯定也是沈天珠伤得更重,道:“糊涂!我去看看!”   天璇心想沈天珠也挺糊涂,沈妙娇马上要出嫁,要是这会儿伤了她,可不好交代,这姑娘这一阵明明脾气收敛了不少,怎么遇上沈妙娇又犯浑了。想了想她道:“我随二姐过去看看。”梁氏不靠谱,沈天瑜怀着孕,她不放心让沈天瑜这么过去,又吩咐:“去请母亲和大嫂。”   霞飞院内鸡飞狗跳,沈老夫人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生怕再惹恼了沈老爷子,可吃了亏的沈天珠不愿意,她挨了沈妙娇一巴掌还被她在脸上抓出了一道口子,要不是被婆子按着,恨不得冲上去咬沈妙娇。   闻讯赶来的梁氏一入内,但见女儿凄惨模样,当下嗷一声冲过去,就要打沈妙娇。   几个婆子赶紧拦下她,被七手八脚架住的梁氏喝骂:“滚开,都给我滚开,我今天要打死你这个小贱人!”积了一肚子火的梁氏口不择言。   “闭嘴!”沈老夫人猛地一拍桌子。   若是以前,梁氏早就噤若寒蝉,可眼下梁氏哪里怕她,她是伯夫人,她丈夫已另立门户,当下一瞪沈老夫人:“珠儿在家庙里被折磨不成人样,她沈妙娇却被养的白白胖胖,感情我的女儿你们不心疼,你们就使劲磋磨。在家庙里虐待不算,还打人了,今天不给我个说法,这事没完,就是撕破脸我也要讨个说法。”   沈老夫人还没说话,沈妙娇就嚯地站起来,眸含讥诮:“不成人样,那是她天生长得丑,能怪谁!二嫂做了伯夫人就觉得自己不用守孝道了,都到母亲面前来逞威风了,怪不得能教出沈天珠这样目无尊长的女儿,都打到我院里来了!二嫂不会教女儿,我代你教!”   “贱人,我撕烂了你的嘴!”梁氏勃然大怒,冲了几步又被婆子死死拉住。   沈老夫人胸口剧烈起伏,险些一口气上不来,盯着沈妙娇厉喝:“你也给我住嘴!”   沈妙娇愤愤地扭过脸。   天璇和沈天瑜就是这会儿到的,沈妙娇骂的那段话她们在屋外也听见了,沈天瑜气得不轻,天璇生怕她被气出个好歹,眼下她可是双身子,可又劝不走她。   “珠儿是有不对的地方,然她上有父母,还有祖父母,再不济还有我这个姐姐,轮不到七姑姑来操这份闲心。”沈天瑜脸色铁青,目光如剑:“至于我母亲如何,那就更轮到七姑姑这个做小姑子说三道四。七姑姑说起别人来倒是理直气壮,怎么不看看自己背后的影子正不正。”   心虚的沈妙娇脸色瞬间狰狞:“你什么意思?”   沈天瑜冷笑连连:“我什么意思!七姑姑心里明白的很,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沈老夫人脸色剧变,女儿身上不能为人知的事情太多了。最近一件就是沈妙娇堕胎,谁知道她和展望书那次会有了身孕,明明事后用了避子汤。若是这孩子晚几个月来,自然是喜事,可这时候来了,唯有流掉一途,否则沈妙娇不用做人了,就是沈家姑娘也没脸见人。   堕胎伤身,一个不好就影响一生,沈老爷子才肯松口把女儿从家庙接出来偷偷安置在庄子里调理。可今儿一大早的二房就发难,可不是在戳她们母女心窝子,她宁愿女儿憔悴也不想她遭这非人的罪。   妙娇本就有些伤心,后来话题又转到漆氏、沈茗、沈天瑜的肚子上,岂不是在她们母女伤口上撒盐,妙娇这才托病缺席,就这样还惹得沈天珠追到霞飞院来。她们想干嘛,想逼死了她们母女俩才称心如意不成!   沈老夫人不知道沈天瑜是真的知道些什么还是诳人,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息事宁人,斥责:“娇娇不得对你二嫂无礼,还不快道歉。”   沈妙娇心慌意乱,耳边全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的回响,余光看见沈天瑜微微显怀的肚子,心中刺痛,她的孩子,她和望书哥哥的孩子。   她似是魔障了,一点一点靠近沈天瑜。   天璇看她神色不对,目光怔怔的盯着沈天瑜的肚子,心下一寒,立刻往沈天瑜面前跨了一步,又向白露打眼色。   不过不待白露阻止,失神的沈妙娇已经被沈老夫人的婆子扶住,沈妙娇也如梦初醒,撇开视线,不敢再看沈天瑜。   见状,沈老夫人心头大恸。   恰在此时,刘氏姗姗来迟,玉笙院离这有些远。   这事便以沈妙娇向梁氏道歉的方式,落下帷幕。   至于沈天珠挨打,首先她这个做侄女跑到姑姑跟前吵闹本就是理亏在先,再者,还有十天沈妙娇就要出阁,不想十日后的婚礼上闹笑话,又能把沈妙娇怎么样!   刘氏拉着怒气冲冲的梁氏到了玉笙院,劝慰:“七妹那脾气,在家里有人宠着,若是不改,出嫁后自有她的苦头吃,弟妹何必跟她计较。”   “展家捧着她来不及,嫁出去她只能更逍遥的。”梁氏愤愤不平的捶着桌子:“大嫂你说,老爷子和老夫人是不是欺人太甚,珠儿刚回来时,憔悴成什么样了,可她沈妙娇呢!”   刘氏默了下,道:“展家再捧着她也不会无止境,人的耐心是有限的。到底七妹马上要出阁,若是形容憔悴,届时府上也没面子。”   见梁氏依旧余怒未消,刘氏又叹了一回,转移话题“我的话弟妹可能不愿意听,但我还是当多嘴说一回。去年回来后,珠儿性子好了许多,何必让她和七妹吵起来,七妹定了人家还是低嫁,名声不怎么打紧了,可珠儿还未许人家呢,传到外面,吃亏的是珠儿。”还有沈家其他女儿名声。   若是刘氏疾言厉色,梁氏必然与她针锋相对,可她这样的语重心长,梁氏顿时无以辩驳,片刻,讷讷道:“我回去说说她。”   刘氏颔首:“珠儿是个好孩子,你好好与她讲道理,她会听你的。”   #   离开沈府时,天璇是松了一口气,归宁的喜气都被沈妙娇和沈天珠这一闹搅没了。幸好自己离得近,回来方便,要是难得回来一次还被败了气氛,天璇想自己怕是也想和她们打一架。   沈天枢和阮氏送到了正门口,朵儿赖在天璇怀里不肯撒手,在她脖颈里一拱一拱,软乎乎娇滴滴地唤:“姑姑!”   天璇摸着她的小辫子:“再过几天姑姑就回来了,再给你带礼物,今天的玩具喜欢吗?”   “不要玩具,”朵儿圈着她脖子的手收紧:“要姑姑!”   天璇心软成一片,亲了亲她嫩滑的小脸蛋:“乖啊,听话,姑姑下次带你上街玩好不好?”   朵儿依旧不撒手,沈天枢和阮氏亲自上阵也没用,夜凉如水,沈天枢正打算强行把女儿抱过来。   蒋峥:“姑父明天送你一匹小马驹。”   歪在天璇肩膀上的朵儿眨了眨眼,蒋峥指了指门前的高头大马:“要不要?”   “要!”   蒋峥半含着笑,捏了下她的脸颊:“那你听话,回去好好睡觉,明天醒来小马驹就出现了。”   朵儿放开了天璇,在她脸上左右各亲了一下,小手摸着她的脸,很不舍的模样。   天璇额头抵着她的小额头:“姑姑过几天就来陪你,咱们打钩!”   朵儿瞬间笑颜如花,伸出手与她拉了个变形的钩。   沈天枢便接过女儿,道:“晚风凉,你们快些回去吧!”   天璇再次与兄嫂告辞。   蒋峥送天璇上了马车,自己翻身上马,便道:“出发!”   一行人消失在路口,沈天枢还立在门口,阮氏轻声道:“再过几日,妹妹就回来了。”   沈天枢单手抱着女儿,另一手握着阮氏,一边往回走,一边苦笑道:“养了十七年,突然成了别人家的,心有不甘啊!可算是理解,当初大舅兄为什么好长一阵子看我不顺眼。”   阮氏心里甜蜜,口里嗤他:“没个正形!”   还有更没正形的,一拐弯,正陷在离愁别绪中的天璇就觉行进中的马车一震,若有所觉的看向车帘,下一瞬,车帘被掀起,对上蒋峥面带愉色的双眼。   天璇虎着脸明知故问:“你怎么进来了?”   “外头风大!”蒋峥走了进来,目光一扫,车内的谷雨和白露便弓着身子退出去。   天璇情不自禁的往后挪了一挪,又拿了个隐枕抱在怀里。   蒋峥盯着她,嘴角微勾,在她身旁坐下后,一手托起她的背,另一手托着腿,轻而易举的将人抱到怀里。接着埋首在她脖颈间,深深一嗅,满是她馥郁的体香,自到了沈府,他就没和她好好说过话,更何论亲近,这才一天,他就已经不习惯了。   熟悉的香味,细腻的触感唤醒了美好的记忆,蒋峥眼底燃起一簇火苗,细细密密的亲吻着她,含糊的轻呢:“阿璇……你身上真香!”   “……腌入味了!”   趁着他愣神的一瞬间,天璇推开他的脸,抓过一旁的隐枕挡在身前。   蒋峥失笑出声,手指在她脸上轻点,掠过她的秀气的鼻,弯弯的眉,浓密的睫羽,刮了一下,毛绒绒的,不疾不徐的开口:“今天不开心?”   家丑不可外扬,亲密如他们,她也不想他知道家里的糟心事,虽然他有的是渠道能知道,天璇含糊道:“大哥他们马上就要走了,这回壁哥儿也要跟着大哥大嫂去青州,大抵过年才能回来,舍不得!”年初沈天枢和阮氏走后,都是她在帮着刘氏照顾双胞胎,还被笑正好练手,省得日后手忙脚乱。   当时没感觉,现在回想起那些调笑话语,天璇忽觉一股燥热从心间升腾而起,袭到脸上。   蒋峥便看她的脸一点一点红了,触到他的目光,顿时被火燎似的躲开,纤长卷翘的睫毛一颤一颤,似受了惊的蝴蝶。   ☆、第105章   华丽的宝盖驷马车在王府门前停下,蒋峥拥着天璇下来,径直往里走,步伐迈得又大又疾。   天璇很想慢吞吞的挪步,恨不得自己是蜗牛才好!可她被他拥着,根本慢不下来。   蒋峥低头,声音微沉,带着几分沙哑:“累了,我抱你?”   “不用!”被他一路抱回流波院,天璇觉得自己明天不用见人了。   灵光一闪,天璇诚恳道:“我们还没向祖母和母妃请安呢!”   蒋峥一笑:“这个时辰,她们已经歇下。”   被他含着火的目光笼罩着,天璇有些慌乱起来。   蒋峥俯首在她腮边落下一吻,温柔的让凉如水的夜风也染上了暖意,抵着她的额头,呼吸交织,四目相对,他瞳色幽暗:“阿璇,我等……”   “大哥!大嫂!”   光影交界之处缓缓走来一挺拔的身影。   天璇一慌,下意识往蒋峥身后一躲。蒋峥失笑,循声望过去,就见身着天青色锦袍的蒋嵘含笑走来,在他三步后跟着身姿窈窕的毕绣莹。   反应过来自己受惊过度的天璇讪讪的从蒋峥背后挪出来,留意到毕绣莹也在,天璇眼波微动,说来自从毕绣莹入了王府,这还是两人第一次见面。   大半年不见,她出落的更好了,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这一身温婉柔美,知书达理的气质,对不知情的人介绍是主母也是有人信的。   双方厮见过,瞥一眼天璇,粉唇水嫩嫩红艳艳,显见是被人好好疼爱过,大哥以前是不近女色,如今却是不放弃任何机会怜香惜玉了。   蒋嵘目光变得耐人寻味起来:“大哥好兴致!”   蒋峥淡声道:“你兴致也不差!这时辰还在游园!”   蒋嵘雅笑一声:“如此良辰美月,岂可辜负!我就不打扰大哥雅兴了!”抬手一拱,飘然而去。   毕绣莹恭恭敬敬的屈膝一福,跟上蒋嵘的步伐,走出一段路后,她鬼使神差的回头,纤细的女孩被高大的男子拥在怀里,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可其中的呵护让人无法忽视。   淡然的眼底出现一丝波动,又转瞬即逝,毕绣莹转过头,正对上蒋嵘笑盈盈的眼,她心头一凛,柔声道:“三爷!”   蒋嵘一步一步踱向她,食指挑起她的下巴,月色下这张脸莹莹生辉,更显柔魅,蒋嵘声音更柔:“羡慕?”   毕绣莹凝望着他:“妾身有三爷宠爱。”   “宠爱!”蒋嵘笑了笑,自己也不知道笑什么,揽上她的腰:“凉了,回吧!”   #   南薰院内   颜奶娘一听小丫鬟的禀报,三爷带着毕姨娘夜游花园还歇在她那儿,登时顿了顿足,忧心忡忡的入内。   屋内,颜氏坐在摇篮旁,目光泛柔的凝望着酣睡的儿子。此刻她的眉眼温柔,全无人前的冷淡,正如那冰雪初融,美不胜收。   这府里也就新进门的世子夫人能与自家夫人争辉,一个娇如春花,另一个皎如明月。同是绝色美人,可处境怎的如此天差地别。   但凡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来,世子对世子夫人的爱重。同样,也能看得出来,三爷对三夫人的冷淡。   要是夫人肯把对小少爷的耐心和温柔给予三爷一半,不,只要三分。哪有毕姨娘那个小妖精的事。一个妾装的比谁都大家闺秀,真要是大家闺秀,别自甘下贱做妾啊,狐媚手段比那些勾栏院里出来的贱妾都多!颜奶娘暗啐了一口。   颜奶娘确认小主子睡着了,心急如焚的开口:“三爷不是歇在书房就是歇在毕姨娘那,之前您在月子里也罢,如今您都出月子了,夫人岂能再让毕姨娘霸占着三爷。”   颜氏抬眸看着只差把一片丹心剥出来给她看的奶娘,奶娘自己一双儿女都没养住,待她的心和生母也差不离了,可她注定要让奶娘失望了。   她让丫鬟把儿子带到侧屋,等屋内只余下二人,颜氏清清冷冷的声音响起:“我与三爷这辈子便是如此了,奶娘以后不必再费心关注三爷宠爱谁。”有了嫡子,他们再不用继续勉强同床共枕,于二人都是解脱!   颜奶娘隐隐约约有些明白,可小少爷的出生,让奶娘心存幻想:“什么叫便是如此,您是三爷明媒正娶的妻子,您怎么能让一个贱妾爬到您头上。”   见颜氏无动于衷,颜奶娘噗通一声跪下,泣声道:“夫人您就是不替自己考虑下,也要为小少爷考虑考虑。您和三爷如此,小少爷怎么办,您就是不为自己争,难道您也不替小少爷争吗?”   “嫡是嫡,庶是庶,他不会犯糊涂的。何况这家里还有王爷和王妃!”颜氏淡然道。两位老人家身体硬朗,足以等到她儿子长成,且雍州颜氏也不是摆设。   颜奶娘泪如雨下:“夫人何必自欺欺人,子以母贵,纵使有规矩有长辈在,可一个得宠的母亲和不得宠的母亲,其中差别,夫人真的不清楚吗?三爷再是英明,可人心肉长,十年二十年,这心哪能不偏啊!”   颜氏身子蓦地一僵,是啊,她怎么不明白。可与他生下嫡子,已是她能做到的极致,何尝不是蒋嵘的底线,恩爱夫妻,她不愿,他不屑。   颜奶娘察觉到她的僵硬,狠了狠心压低了声音道:“老奴知道夫人还放不下成将军,可逝者已逝,成将军最疼夫人,若是知道夫人为他糟践自己,怕是在九泉之下也不得安宁。”   逝者已逝!   颜氏心头发刺,一抖一抖的疼起来。成肃死了,蒋嵘杀了他。她与成肃从来都是发乎情止乎礼,自与他定亲,她就和成肃一刀两断,可蒋嵘还是杀了他!他为什么要杀他!   颜奶娘察觉到她身上弥漫开的悲伤,心下大痛。成将军的父亲是老爷亲卫,为救老爷而亡,只留下这一子,被老爷收为义子,悉心栽培,本事不比颜家正经少爷差,十四岁上战场,二十二岁拜将。   成将军比夫人大了八岁,自幼就对夫人百依百顺,老爷是想把夫人许配给成将军的。可颜夫人不同意,觉得成将军命硬克亲,觉得他出身卑微,觉得东征西战太危险。   后来冀王府上门求亲,冀王府三爷与成将军一比,颜家自然选了蒋三爷,而成将军不幸在两年后遇刺身亡。   夫人就成了这冷冰冰的模样!她当年是多么温婉柔美的一女孩。   颜夫人早后悔了,可再后悔又有什么用。   颜奶娘悲声道:“夫人,为女弱,为母强,您现在不是一个人了,您还有小少爷要照顾,他这么可爱,他还这么小……”   “不要再说了!奶娘!不要再说了。”颜氏阖上眼,两行泪从眼角滑落:“我和他之间没你想的这么简单。”   那有多复杂,凭她家夫人才貌,只要夫人愿意放低身段讨好,哪有毕姨娘站的地。颜奶娘还要再劝,可望着她满脸的水光,什么话都不敢说了,哽咽道:“老奴不说了,老奴不说了,夫人莫哭!莫哭!”   #   次日请安时,冀王妃瞥见天璇眼底血丝幽幽一叹,从老太妃那出来,冀王妃就打发她回去休息。   天璇回去后本想把管事召集起来,她还没见过人呢,然回到流波院略躺了会儿就起不来了,只能把行程挪到下午再说,卸了妆便去床上休息,还道:“若是我睡过头了,中午也不要叫我起来。”蒋峥去了衙门,她又不用去陪长辈用膳,反正中午也是一个人吃,完全不用在意错过时辰。   于是,特地从府衙赶回来用午膳的蒋峥,发现天璇还在沉睡,阻止欲唤醒她的谷雨。蒋峥放轻动作,走到床畔,手指在她眼底青色上轻抚,昨晚到底过火了。   俯身在她唇上烙下一吻,浅尝即止,为她掖了掖被角,留恋不已的看了一会儿蒋峥才离开。   将将走到门口,蒋峥听见后面悉悉索索的动静,转过身。   天璇迷迷蒙蒙的睁开眼帘,目光懵懵懂懂的望着他。   蒋峥眼底漾出笑意,绕回来:“醒了,睡饱没?”说话间靠坐在床头将人楼起,半靠在他胸前。天璇捂着嘴打了个哈欠,眼角沁出泪花,声音里犹带惺忪睡意:“没,饿醒的!”   “早上才喝了一碗粥,自然饿了!”蒋峥伸手擦掉泪珠:“待会儿多吃点,吃完再睡,管事那边明天见也不急。”   打过哈欠清醒一点的天璇问:“你怎么回来了?”   “回来陪你用午膳。”蒋峥道。   眉眼间不觉满是笑意,甜意在心湖泛开涟漪,天璇心情大好,嘴角不由自主的往上翘。   略略收拾了下,蒋峥便牵着她去偏厅用膳,用罢,拉着她在院子里散步消食。   过了片刻,天璇催他:“你去衙门吧!”去的晚了到底影响不好。   蒋峥略弯腰,侧脸看她,嘴角挑起一抹笑。   触到他意味深长的目光,天璇心头一跳,终是忍着羞意在他左颊,轻轻柔柔留下一吻。   蒋峥长臂一捞,把欲退走的人搂住,还了她一个缠绵深吻,最后恋恋不舍的在她温软细腻的面颊上流连:“告诉你个好消息,我待会儿得下军营一趟!”   闻弦歌而知雅意,天璇心花怒放:“要去多久?”   蒋峥轻轻一咬她的脸颊,半眯起眼看她。   天璇干笑两声,腹谤你自己都说是好消息了!但见他目光依旧危险,机智地抱着他胳膊软软叫:“阿峥!”甜甜的语气带娇意。   蒋峥唇畔溢出一丝笑意,刮刮她鼻尖:“三五天。”   ☆、第106章   蒋峥走的第一个晚上,一个人霸占了整张床的天璇竟然产生了一丝冷清之感,天璇捶了捶自己的脑袋,嘀咕了一句:“受虐狂。”翻来覆去了一会儿,总算是睡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去请安,冀王妃就笑着道:“这才成婚几天,阿峥就下军营,委屈你了。”   天璇忙道:“世子正事要紧,哪里就说得上委屈了。况且世子三五天就回来了。”   冀王妃欣慰拍拍她的手:“好孩子!”私心里冀王妃觉得隔开几日也好,正好她给天璇补补,瞧这可怜孩子!   “这几日,阿峥也不在,你今儿回去添妆便在娘家住一晚,你大哥一家子不日就要去青州,这一走怕是年末才能得见,回去好生团聚下。”   天璇一惊,这不符合规矩,忍痛推辞。   冀王妃见她坚持便不多言,只道:“那晚上不必急着回来,多在娘家待会儿。”信都习俗添妆都是下午,会留人用晚膳。   这回,天璇应了,又郑重谢过冀王妃。   娘儿两说笑了几句,人也到的差不多,就差颜氏。   正思付见,颜氏跟前的大丫鬟灵芝就来了,恭声禀报:“三夫人起来时不慎崴伤了脚。”   冀王妃眸色一凝,问:“要不要紧,请了府医没?”   “不甚要紧,已经派人去请了。夫人让奴婢待她向王妃赔罪,不能前来请安了。”   冀王妃和蔼道:“说什么胡话呢,让她好好养着,给老太妃禀告一声后,我再去看她。”说着又派了跟前的大丫鬟杜鹃先行过去看看情况。   冀王妃这才带着一群人前去世安院。   天璇心里觉得有些怪怪,明天蒋嵘就要启程前往雍州,孩子太小留在王府交给冀王妃照顾,今天颜氏就扭伤了。鉴于蒋嵘和颜氏的关系,她忍不住多想,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人多想。   冀太妃听说颜氏崴了脚很是关心,又听代替冀王妃前去南薰院探望的杜鹃回禀:“府医说三夫人扭伤的有些严重,要养上一两月。”   冀太妃叹了一回,对冀王妃道:“我这儿还有两盒天香消肌膏,待会儿你给她带过去。”   冀王妃应了,略坐了会儿,就带着人簇簇拥拥地去了南薰院探视颜氏。   天璇是第一次来南薰院,但见院内佳木葱茏,鲜花灼灼,荷池曲径,小桥流水,十分清雅宁静。   一踏进正房,就见穿了一件藏蓝色褙子的毕绣莹屈膝行礼。主母受伤,她在这也不奇怪。   冀王妃目不斜视在她面前走过,进入内室。   屋内颜氏靠坐在床上,见了冀王妃就要行礼,被冀王妃按住了,望着她泛白的面孔,半响才道:“你还伤着,无须多礼。”   颜氏垂下眼:“儿媳不孝,让母妃操心了。”   冀王妃拍了拍她的手,“无妄之灾,谁也不想的,不是吗?你好好休养!缺什么只管和你大嫂说。”   天璇便含笑道,“三弟妹可别不好意思开口,我这刚上任,正想显显身手呢!”   说得众人都笑起来。   关切了几句,冀王妃张望一圈,问:“旸哥儿呢?”   颜氏道:“乳母带下去喂奶了。”   说话间,乳母抱着吃饱的旸哥儿回来,一见孙子,冀王妃眼底笑意更浓,接过孙子熟练地抱在怀里,小家伙吃饱了竟然没睡着,睁着黑溜溜的大眼睛好奇盯着冀王妃。   “旸哥儿,认得祖母是不是?”冀王妃声音柔的能滴下水来:“这孩子一天一个样,越来越像你了,尤其这眉眼,和你一模一样!”   颜氏弯了弯嘴角,伸手拨了拨儿子的小手,三两下就被他抓住了,不想他突然大哭起来。   “旸哥儿这是心疼母亲了,是不是!”冀王妃轻轻颠着孩子,意有所指:“咱们旸哥儿真是个孝顺孩子。”   颜氏愣了下,忽觉心头发刺。   哄了会儿旸哥儿还是哭个不停,冀王妃无奈把孩子给了颜氏,小家伙一到母亲怀里就止了哭。   冀王妃笑:“果真是母子连心!”逗了会儿孙子,待他睡着了才道:“你好好养着吧!”   “母妃!”颜氏犹豫片刻,抬眸看着冀王妃:“我这样,明天怕是不能随着三爷走了。”   天璇心里咯噔一响,去看冀王妃。   冀王妃轻轻蹙着眉,复又笑了:“怎么舍不得旸哥儿,眼下他才一多月,我不放心他赶路,明年满了周岁就交给你们。”   “旸哥儿有母亲照顾是他的福分,”颜氏垂下眼:“是我这样子怕是要耽搁三爷行程,路上也不方便。”   冀王妃看她一眼,笑意不改:“你们小两口的事自己看着办,话说你派人通知阿嵘了吗?”蒋嵘马上要走,这两天都在访友,一大早就出了门。   “区区小事,不值当特意惊动三爷。”   这就是没通知了,冀王妃道:“我知道你懂事,不想给他添麻烦。可媳妇儿都躺床上了,万没有做丈夫丁点儿都不知情的理。”当下命人去通知在外的蒋嵘。   颜氏心头发臊,知道冀王妃对她不满了。   这时候,清脆脆的珠帘声突然响起,一起响起的还有一道通报:“三爷来了。”   屋内女眷忙站起来。   “母妃!”阔步入屋的蒋嵘见过冀王妃,又对天璇施礼:“大嫂!”   天璇还礼,目光在他腰间晃动的九转玉佩上掠过。冀王妃派的人刚走,颜氏又没派人通知,那么是蒋嵘自己安排了人留意着南薰院吧。按着时间来算差不多是颜氏一出事他就闻讯,并且当即赶了回来。也许,蒋嵘对颜氏并不是外人眼中那般冷淡。   其余女眷也纷纷见礼。   冀王妃看看儿子,笑道:“你媳妇受伤了,好好安慰下。我们就先走了。”   蒋岚俏皮的吐了吐舌头,故意扬起声音:“三哥巴巴跑回来,肯定有一肚子的话要关心三嫂,我们就不在这碍眼了。”   蒋嵘无奈的睇妹妹一眼,并不多言,亲自送了冀王妃出去。   到了外屋,冀王妃就道:“行了,你回去吧,怀玉受了伤,你好好陪陪她。”   看清母亲眼底警告,蒋嵘唇畔浮现苦笑,稍纵即逝:“母妃放心,我省的,”   送走冀王妃一行,蒋嵘回身,才留意到低眉敛目站在角落里的毕绣莹,浓眉微皱:“你怎么在这儿?”   毕绣莹屈膝一福,温声回道:“听闻夫人受伤,妾身前来问安。”颜氏免了她晨昏定省的规矩,不过主母受伤,自己万没有不露面的道理,至于颜氏肯不肯见她,那不是她能决定的。   今天她在门外站了一个早上,里面也没传话让她走。这不像颜氏的风格,颜氏根本没把她这个人看在眼里,怎么会费心刁难她,想来是这南薰院的下人自作主张了。   “你走吧!”留下一句话,蒋嵘便掀起帘子入内。   毕绣莹抬眼望着来回晃动的水晶帘,笑了笑。   颜氏正爱怜的摩挲着儿子娇嫩的脸庞,听见声响,稍一抬眸便对上蒋嵘幽深的眼,目光碰触那刹那,蒋嵘看着所有温柔和笑意如潮水般从她脸上退的一干二净,又恢复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   蒋嵘嘴角勾起一个讽刺的弧度,目光徒然锐利起来:“为了不和我一块去雍州,你可真狠得下心。”   颜氏垂着眼,不承认也不否认。视野内出现一双锦靴,接着床边一陷,是蒋嵘坐下了。颜氏下意识往里挪了挪。   瞬间,蒋嵘脑中名为理智的那根弦,断了!怒火中烧的蒋嵘伸手擒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目光阴鸷的盯着她的双眸:“别说只是扭伤,就是腿断了,我想你走你也得走。”   颜氏脸色发白,不知道是因为他话里的狠意还是他手上的狠劲,或者两者兼有之。   “哇~”一旁的旸哥儿毫无预兆的嚎哭起来,闭着眼,张着嘴,哭的声嘶力竭,小手小脚在襁褓里有力的蹬着。   外头心惊胆战的颜奶娘一听小主子不同寻常的哭声,登时心急如焚,壮着胆子扬声:“三爷,夫人!”   “滚!”蒋嵘厉喝一声。   颜奶娘脸色剧变,咬了咬牙就要冲进去,才跨出一步就被蒋嵘的随从捂着嘴按下。   儿子的哭声让颜氏心痛如绞,伸手去掰蒋嵘铁钳般的手,然见他纹丝不动,神情更是无动于衷,眼泪终于不受控制的留下来。   滚烫的眼泪落在蒋嵘手上,他似被烫到了一般,手下意识一松。   颜氏掰开他的手,一脱离桎梏就抱起一旁嚎啕大哭的儿子,轻哄:“旸儿乖!旸儿乖,娘亲在。”手熟练的摸了摸他的尿布,果然湿了,遂一拉床头小铃。   蒋嵘神情怔忪,看着她温声软语的哄着孩子,刚刚还哭得撕心裂肺的小东西顷刻间就收了泪,抽抽噎噎的窝在她怀里,肉呼呼的小手还抓着她的一缕头发。望着一大一小两张相似的脸,蒋嵘心头蓦地一软。   见无人入内,颜氏明白外面的人被蒋嵘那一声吓住了,没他命令不可能进来,遂只能低声道:“让人进来,旸儿要换尿布。”   “你要是舍不得他,可以把他带上,路上小心点。”蒋嵘没头没脑说了一句。   “不行!”颜氏想也不想的拒绝,旸儿还这么小,这个季节赶路,太过危险。   蒋嵘定定的看她两眼,轻嗤一声:“我怎么忘了,你只是不想跟我走罢了!”   见她抱着孩子的双手一紧,蒋嵘怒气高涨,抬了抬手恨不得掐死她,然他最终只是扬声:“来人!”   门外的丫鬟应声入内,察觉到屋内紧绷的气氛,进来的丫鬟低眉敛目,上前接过小少爷,只小家伙一离开娘亲怀抱就哭,无奈只能在床头换尿布。   蒋嵘也不避开,就盯着小家伙被剥了裤子,露出白嫩嫩的小屁股,忍不住捏了一把,觉得手感不错再想捏一把时,被‘非礼’的小家伙顿时不干了,扯着嗓子开始嚎,干打雷不下雨那种,直到再一次靠在母亲又香又软的怀抱里才歇下来。   哭得精疲力竭的小家伙在颜氏胸前一拱一拱,显然是饿了,拱了会儿都没吃到,顿时眼里包了两泡泪。   蒋嵘开口:“让奶娘进来!”   年轻的奶娘进来后就从颜氏怀里接过小主子,这回小家伙终于没有哭。因男主子在,奶娘抱着孩子福了福身,就退到西次间去喂孩子。   屋内只留下夫妻二人,颜氏靠坐在床上,垂眸望着身上的锦被不语。   蒋嵘则看着她脸颊上被掐出来的指痕,看着看着,突然伸出手。   颜氏侧脸避过。   她下意识的闪避让蒋嵘脸色骤沉,神情瞬间阴冷,   ☆、第107章   时至今日,蒋嵘已经很少在人前怒形于色,他习惯于显喜不显怒,就是那喜也是自己想显示而显示的。但是颜氏总能轻而易举地让他打破自己的规矩。   无须抬眼,颜氏就能感觉到从他身上传来的怒气,她有些慌乱。其实蒋嵘并不算是一个脾气很好之人,颜氏承认,她是有些怕他的。   隐藏在心底的惧意,让颜氏情不自禁想往床内挪,她刚一动,蒋嵘就欺近身,双手撑在床栏上,将颜氏禁锢在双臂和胸膛之间,冷笑:“你就如此厌恶我,受不得我的亲近。”蒋嵘故意俯下身,几乎与她贴面:“有了儿子,觉得大功造成了,不需要我这个丈夫了,是不是?所以不惜自残也要避开我!对吗?”   眼见他眼底怒火熊熊,颜氏心头一悸,然蒋嵘说的话正中她心事,可他自己不也是这样想的吗?他需要一个嫡子,否则骄傲如他怎么可能碰一个心有所属的女子。他自己亲口说的,不是吗?   “你说过,你只是需要一个嫡子。”颜氏眼帘微动。   刚成亲那会儿,两人也举案齐眉过。她告诉自己要忘了成肃,哪怕他承载了自己十几年的美好。她努力忘记他,努力做一个好妻子。   可三个月后,成肃意外身亡的噩耗传来,她悲不自胜,以至于病倒,浑浑噩噩间喊着成肃的名字。   蒋嵘勃然大怒,她才知道蒋嵘早已将她和成肃之间的事情调查的一清二楚。之前蒋嵘一直忍着,可在那一刻终于忍无可忍。   颜氏对他抱着十二万分的歉意,直到她抓住他暴怒时语句中的破绽,发现了鲜血淋漓的真相,所谓意外都是拜他所赐。   二人之间爆发激烈的争吵,两人都是平和的性子,可那一天彷佛都不是自己了,尖刻凌厉字字如刀,彷佛要从对方身上活生生剜下一块肉才罢休。   争执过后便是形同陌路,貌合只是为了王府和颜家的脸面,自己身上的责任罢了。   蒋嵘神情有一瞬间的狼狈,就像是被人掐着脖子灌了一碗带冰渣子的冷水。   颜氏微抬眸:“你我两看生厌,何必互相折磨。我留在王府侍奉长辈,照顾孩子对你来说难道不是更好吗?”   “互相折磨!”蒋嵘脸色难看至极,还夹杂着一份恼羞:“我怎么折磨你了?对你而言待在我身边就是折磨,还是我纳妾对你是折磨,”语调徒然危险:“还是与我敦伦是折磨?”   颜氏身体一僵。   她的反应让蒋嵘怒火中烧,抓着床栏的双手骤然收紧,几乎要拂袖而去,然而萦绕在鼻尖的清雅的混着一缕甜腻奶味的幽香,撩起了男人最原始的*。   近在咫尺的是她莹白如玉的脸,生了孩子之后,她丰腴了许多,比从前多了几分妩媚。双十年华,正是一个女人最饱满欲滴的时候。   自从她怀孕,他将近一年没碰过她,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蒋嵘心底渴望更盛,他顺应本心,俯下身。   颜氏悚然一惊,伸手挡他:“你要做什么?”   “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你说我要做什么?”蒋嵘一把扣住她挣扎的双手,另一手横过她的腰,把人往下一拉,从靠坐改为仰躺在床。接着有条不紊的将她双手交叠压在头顶上方。   “放……”未完的话语被蒋嵘的唇舌堵住,任她怎样挣扎都逃不开,只能呜咽出声。   蒋嵘另一只手大力扯掉她的衣裳,因为受伤躺在床上,她本来就穿的不多且宽松,不一会儿就春光乍泄。   蒋嵘的呼吸越来越急促。   颜氏发狠,手脚被制,遂咬他,蒋嵘似能料敌先知,先一步扣住了她下巴,发泄般在她口中席卷一番才离开。抬起头一笑,眼底森然,低头以唇在她脸上辗转流连,语调轻柔至极:“折磨,我现在就告诉你什么才叫做折磨。”   西次间的奶娘如坐针毡,她生过孩子,自然知道夫妻这档子事,可听着外面动静怎么都不对劲,三夫人像是被迫的。   奶娘抖了下不敢细想,紧张的看着摇篮里的小少爷,幸好小主子吃饱了睡着了,要不闹起来可怎么是好。   不一会儿那屋里动静渐趋平缓,奶娘松了一口气。三夫人那么个美人,想来三爷也狠不下心,狠不下心就说明三爷心里有夫人,她是颜氏的陪嫁,自然盼着颜氏得宠。   小主子睡睡醒醒了两回,一回是换尿布,另一回是吃奶,度日如年的奶娘,隔着窗户看了看日头,不觉脸红。这是久别胜新婚了,也不怪三爷,生了小少爷之后,三夫人越发妖娆美艳了。   身下的人脸颊酡红,眼帘紧闭。满身薄汗的蒋嵘翻身而下,双手还紧紧拥着怀里的人,瞥见她睫毛上的泪珠,蒋嵘心头生怜,俯首吻掉泪珠,柔声道:“怀玉,我们以后好好过日子,好吗?”他一直在等着她低头,可一年,两年,三年,等来的是她离他越来越远。等的蒋嵘都有些慌了!既然她不肯低头,那他来!   怀里的人依旧双眼紧闭,似乎没有听见,蒋嵘彷佛浑不在意,有一下没一下的把玩着她披散在锦被上的凌乱青丝,自言自语般:“其实我第一次见你并不是在颜氏家,是在万安寺,那年你才十四岁。父亲去拜会主持,我不耐烦听经,就溜了出来,不知不觉走到了梅花林里。正看见你在收集梅花瓣上的雪,前一晚我刚看了一本精怪传奇,当时便在想,莫不是这里的梅花沾染了万安寺的灵气修炼成精了,要不哪家能养出这样皎皎如雪的女孩儿。”   蒋嵘笑了笑,目露追忆,继续道:“后来我派人去打听,知道你是颜氏女,还未许人家,便故意结交你兄长,讨好你父母。”   他也试图讨好她,可她似乎发现他‘所图不轨’,一直避开他,不过她父母兄长都支持他,所以他总能‘偶遇’她,他不捅破那层窗户纸,她也不好意思拒绝。   如此三个月后,父王巡视结束要回信都,临行前他便央着父王向颜家提了亲。提亲要用的那对大雁还是他亲自打的,他箭术不精,为此费了三天功夫。   蒋嵘对着昏睡过去的颜氏絮絮叨叨说了好一会儿,不厌其烦一般。直到有人敲门,蒋嵘知道若非要紧事,下面的人没这胆子。   故坐了起来,带起被子一角,颜氏布满痕迹的身体随之暴露在蒋峼眼底,他脸上浮现歉意和心疼,一开始他带着怒火,动作便失了分寸。   蒋嵘抚了抚她的脸庞,盯着她阖着的眼帘温声道:“今天我失了分寸,回头向你赔罪!”   蒋嵘替她盖好被子,下床抓起衣物随意往身上一披,就去了外间,传人进来服侍。   过了一会儿,床上的颜氏慢慢睁开眼,只觉得无比讽刺,嫁给他时,她是真的想好好和他过日子的,可他让成肃死无全尸!   颜氏翻身面朝墙壁,眼泪不知不觉又落下来。   “夫人!您可醒着?”身后传来颜奶娘既惊且喜的声音,三爷临走前叮嘱她进来伺候夫人沐浴,三爷还吩咐小厨房做些滋补的药膳,三爷还说晚上回来陪夫人用膳……   颜奶娘如何能不喜,恍惚间她觉得彷佛回到了三爷和夫人新婚时,那会儿三爷对夫人就是这般无微不至,心疼夫人初来王府,人生地不熟,不只这南薰院按着夫人原先院落的风格兴建,还特意找了雍地的厨子。甚至三爷特地要求去雍州为官就是为了让夫人离娘家近一些,小夫妻晚上红袖添香,白天对镜画眉,真真是只羡鸳鸯不羡仙!可夫人病里一句胡言,情势就急转直下。   即使是颜奶娘也得说,这事是她家夫人有错在先,哪个男人能容忍妻子念念不忘另一个男人,何况是三爷这样的天之骄子。   颜奶娘苦口婆心劝颜氏好生向三爷服软赔罪,可颜氏就是不肯,三爷也不肯俯就,夫妻两便越来越貌合神离。   眼下看坚冰有消融的迹象,颜奶娘恨不能手舞足蹈一番才好。   #   天璇上午在流波院见了府内各处管事,尚算顺利,并没有遇上刺头发难,把账册理了理。发现王府还真是豪富,名下商铺田庄厚厚一摞,商铺都是挣钱的,田庄都是肥沃之地。   她清楚交给自己的都是明面上的,肯定还有一些在暗地里,而那才是大头,估计在冀王或是冀王妃手里,这么一算,冀王府还真是富可敌国了。对此天璇十二万分理解,要是就这么给她露了底,天璇才要惊恐,惊恐冀王府篱笆扎的太疏。   一人用过午膳,午歇醒来,天璇换好衣裳打算出发,能回娘家她还是极为欢喜的,想了想把雪团儿也抱上,朵儿该想它了。   天璇颠了颠,当初巴掌大的小家伙,现成都胖成了一坨,实在是它太会卖萌,萌的连那头鹰也忍不住学会了抓鱼。   现在天璇依旧每天能收到它的礼物,不过品种单调了许多,十次里有七次是鱼,最后都便宜了雪团儿。   天璇抱着小胖猫上了马车,歪在绒毯内,拿着色彩鲜艳的孔雀毛逗它,盯着它跳起来时露出的圆滚滚肚皮笑:“也就这样能让你减肥了。”   被逗了一盏茶的功夫,永远只差一点点就能抓到最终还是抓不到的猫爷怒了:“喵!”一声猛地从虚掩着的窗口蹿了出去。   天璇大惊,掀开帘子探出身子唤人。   不消她吩咐,守护在车旁的玄甲卫一见雪团儿跑出来就要捉它,只这小东西鬼灵精,专往马蹄下钻,众人知它是天璇心头宝也不敢用狠劲,就给了逃窜的机会。   三两下,雪团儿就跑出了护卫圈,跑到了百米外,然后被人抓着脖子提了起来。   ☆、第108章   白露上前,望一眼他身上的飞鱼服,屈膝一福:“大人!”   见到熟人,雪团儿如遇救星,可怜兮兮的叫唤,哪有方才的古灵精怪,一张胖脸垂丧着。   “这猫儿冲撞了大人,奴婢代它向您赔个不是,望您大人大量,饶过它这一回。”白露边说边伸出手。   蒋绍漫不经心的唔了一声,提着猫脖的手一松。   逃离魔掌的雪团儿劫后重生般喵了一声,乖乖的窝在白露怀里没有挣扎,脑袋朝内,屁股朝外。   蒋绍笑了笑,捻去掌心白色的猫毛,随意道:“下次看紧了,不管是惊了人还是被人惊都不好。”   白露恭声应是,退到一旁。   蒋绍翻身上马,路过马车时勒住缰绳,缓缓停在车窗外,隔着一丈远的距离。   一丈外是凭窗而坐的天璇,她侧过脸,朝阳五凤挂珠钗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比钗上明珠更盈润细腻的肌肤在金灿灿的阳光下透出美玉般的光泽。   每一次见面都能发现她比上一次更美,而让她绽放的那个人是蒋峥。蒋绍唇角浮现浅笑,隔着车窗对里面的天璇抬手一拱,行的是家礼:“大嫂!”语调平缓而从容。   天璇弯了弯嘴角:“方才多谢二弟出手!”   “举手之劳罢了!”说罢,蒋绍退到边上,示意她先行。   天璇颔首谢过,放下了帘子。   白露抱着雪团儿上来,见天璇神色如常的把玩着手里的孔雀毛,见着雪团儿,拿孔雀挠了挠它的脸,嗔道:“你不是挺能跑!还不是被抓回来了。”   见她如此,白露松了一口气。看来天璇是真的放下了,至于蒋绍,听说靖郡王妃,已经露出口风选媳,若是没有他点头,郡王妃不会自作主张。   车队过去后,蒋绍才一夹马腹继续上路,三月的春风刮在脸上有些冷,还有些疼。她目光磊落而坦荡,自己明明该难受的,可他却笑了起来,斜飞的眼尾上翘,精致的桃花眼底流光溢彩。   到达沈府的天璇先去静安堂给沈老夫人请安,沈老夫人穿了一件福寿双喜锦衣,盘金彩绣马面裙,富贵华丽。   略坐了会儿,天璇正要告辞。便听见门口小丫鬟的禀报:“谭夫人,谭五姑娘来了。”   话音刚落,便见一圆脸福相的妇人进了屋,身后还跟着一个粉衣少女,明眸皓齿,亭亭玉立。   天璇瞧一眼,有些脸熟,拜好记性所赐不一会儿就想起来,沈妙娇的手帕交谭巧倩。不由多看了谭夫人一眼,谭巧倩身为沈妙娇闺蜜过来添妆理所当然,可连谭夫人都来了不免有些过于兴师动众。   谭夫人带着女儿向沈老夫人请安,沈老夫人态度慈爱的叫起。母女俩又见过天璇,她可是世子夫人。天璇含笑应对,客套而又疏离。   见沈老夫人亲切的将谭巧倩召到身边,态度和蔼至极,天璇目光在三人之间掠了掠。谭家在信都根本排不上号,早就没落的不行了。和沈氏和沈老夫人更是半点关系都没有,唯独沈妙娇这一层,然而沈老夫人以前不大喜欢沈妙娇的朋友,因为她觉得都是这些人一味逢迎,惯坏了沈妙娇的脾气。   这又是演的哪一出!   戏可真多!天璇懒得管,照计划提出告辞。   谭巧倩也顺势出声表示要去霞飞院看望沈妙娇。   沈老夫人自然放行。   两人便一前一后出了静安堂,谭巧倩几次三番想凑近,然天璇被丫鬟婆子簇拥着,根本没给她近身的机会。   谭巧倩不由着急,谁不知道她身份尊贵,是沈凛爱女,蒋峥掌中宝,与她交好百利无一害,冥思苦想了会儿,谄笑:“好一阵没见,世子夫人风采更盛从前,方才我都要看呆了去。”她想着哪个女人不爱听好话,沈妙娇不就最喜欢。   天璇脚步不停,侧脸扫了她一眼,神情要笑不笑。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笑里隐隐带着几分蒋峥的影子。   谭巧倩笑容顿时凝固,足下如同生了根。   天璇收回目光,若无其事的继续前行。沈妙娇这些个朋友,她一直不大喜欢,早些年借着沈妙娇混到圈子里,四处钻营,很是不讨人喜。沈妙娇被排挤出圈子一半是因为她自己性子,另一半就是因为这些和她‘形影不离’的朋友。   别人举办的各种花会诗会去不了,又把人往沈家姐妹的聚会上带,说了几次没用,再不给面子,直接不让进,随便她沈妙娇怎么闹,闹了几回没用,她也就学乖了。   霞飞院里不算太热闹,除了沈妙娇几个朋友,沈氏旁枝女孩和还有几个亲戚家的女孩。   天璇招呼了一声,添了一套十二支的青玉簪子,东西不差,但是不能与去年她送给沈茗和沈天瑜的比。   沈妙娇大约也是发现了,自她拿出礼物后脸色就有些难看。   天璇觉得她莫名其妙,沈茗是她亲姐,沈天瑜与她自小合得来,她沈妙娇和她什么关系。若不是因为自己已然出嫁,作为晚辈她压根都不用来给她添妆。   添妆又名添福,添的轻重多少,本来就是看人缘。   东西给了出去,天璇喝了半盏茶便找了个借口离开。她回来是看望至亲长辈的,不是来给沈妙娇撑场子的,礼数尽到便足够了。   无视沈妙娇阴沉的脸,天璇径直离开。   得知天璇送的礼又这么快离开,阮氏失笑:“怕是她得气坏了。”   “谁管她!大面上过得去就行了,与她相亲相爱,她倒是得了好处,我却得窝一肚子火,反正我该尽的礼数都尽到了。”天璇不以为然。   世家人丁兴旺,人多是非也多了,总有个磕磕绊绊,只要不闹得厉害,小争小吵无伤大雅。   “也是这个理,伯府那边,二婶道是病了,几位堂妹要侍疾,礼到人未到。就是二妹那,也说肚子不太舒服,只派人送了礼。”   天璇微微一惊:“看来二叔是动了真怒。”若是只有梁氏这么做,天璇不会奇怪,可沈天瑜都如此,她就会想这事怕是经过二叔同意的吧。   沈妙娇和沈天珠在家庙截然不同的待遇,以及她归宁那天,沈天珠挨了打,梁氏都被沈妙娇挤兑了一顿,虽然最后道了歉,可这口气二房哪能轻易咽下去。   要是如此之后还是不能消气,沈妙娇的苦日子还在后头。展家二老爷贻误军机卸甲,展家子弟在军队内已然失了依靠,沈决和沈天瑜的公公可都是军中实权派。展家娶沈妙娇一部分就是冲着这份关系来的。   她沈妙娇倒厉害,把自己的靠山给得罪了!   “搁谁也得生气。”阮氏摇了摇头:“说来我也不得劲,这次回来是专程送你出阁,原想等您归宁后就走。可祖父说了不差这几天,让参加了她的婚礼再走。你大哥能怎么说,可青州境内百废待兴,耽搁了这一阵,回头你大哥又得熬上好一阵才能把堆积的公务忙完。”   沈老爷子怕老来女脸上无光,可阮氏心疼丈夫啊,两边要是关系亲密便罢了,可以他们的关系,为了沈妙娇耽搁行程,还真是心不甘情不愿。这些话也就能和小姑子唠叨唠叨。   “倒是我带累大哥了。”天璇不好意思。   阮氏嗔她:“胡说什么呢!我说这些个,可不是叫你多想的。好了好了,不说她了。”调笑着看向天璇:“世子下军营了,妹妹可习惯?”   瞧她神情暧昧,天璇脸一红,轻推她:“有什么不习惯的!”   “真的?”阮氏明显不信。   #   天璇在沈府待到了华灯初上才赶在宵禁前回王府,这个时辰两位长辈也睡了,便也没去请安,直接回了流波院。   第二日前去请安时,面对老太妃的垂问,挑了几件趣事说了。   听得冀太妃喜形于色,便想起了四月份要出嫁的蒋四娘:“今年的喜事可是一桩接着一桩,咱们家添了长孙长媳,下个月四娘也要出阁,下半年是阿峼娶妻。昨儿老二家的过来,拿了几个人问我,是要给阿绍择人呢!这孩子可算是想明白了。”   刚说完,冀太妃心里就咯噔一响,不由去看天璇。   天璇目光平静,含笑回望她。   冀太妃心下一松,也笑了笑,这孩子是个通透的,倒是自己年纪一大说话越发没分寸了,冀太妃摇了摇头,笑吟吟盯着她的肚子,语气里多了几分促狭:“要是阿璇年底能给老婆子再添个曾孙,那老婆子就圆满了。”   两孩子身体都是好的,孙子又黏的那么紧,未必不可能,思及此,冀太妃就有点怪儿子了,怎么这时候让孙子下军营。   天璇的脸瞬间涨红了,不过估计要让老人家失望,她今早来了葵水。   冀太妃盯着孙媳妇通红的脸颊看了会儿,雪肤玉颜,脸儿一红,更是娇艳逼人,暗赞了一回,想起另一个国色天香的孙媳妇,遂问冀王妃:“怀玉那边收拾的如何了,依着我不如让她养好了再派人护送去雍州,也好叫她多陪陪孩子。”冀太妃心疼大曾孙了。   天璇抬眼,听话头,颜氏是要跟着蒋嵘走的。   冀王妃笑:“都收拾差不多了。阿嵘后宅总的有个人,一直叫个姨娘管着算怎么回事。旸儿那,等他满了周岁就交给他们带,也不差这两个月,还是让他们夫妻一块的好,这都分开一年了。”   昨天她找儿子问话时,忍不住老调重弹,这没等她说两句,蒋嵘就说他日后会和颜氏好好过日子,不闹别扭了。   自己养的儿子自己知道,这话不是敷衍她,她也知道蒋嵘是把颜氏放在心里的,否则她也不会这么着急小两口,相敬如宾的夫妻多了去了。她还不是怕这孩子拧着拧着最后伤的还是自个的心。   这些话却不好给老太妃说,省得老人家担心。   冀太妃想想也有理,二孙子两口子太冷清了,还是大孙子这一对看着高兴。   于是,未时半,蒋嵘夫妻俩顺利出发,天璇作为长嫂送到了门口。   亲眼看着蒋嵘将受伤的颜氏抱上马车,动作温柔小心。天璇情不自禁瞪大了眼,她不过是回了趟娘家,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行人远去后,天璇还有些纳闷,回到流波院后随口问白露:“三弟和弟妹这是和好了?这中间出了什么事?”   “奴婢不知!”   天璇拧了拧眉,回忆了一遍,发现了违和之处,更像是蒋嵘单方面的和好,颜氏还有些抗拒的模样。   白露见她皱眉,又道:“这样也好,王妃终于不用担心了。”   闻言,天璇也笑起来:“是挺好,长辈放心,旸哥儿也能有个更好的成长环境。”摩了摩下巴笑:“也许弟妹这一伤,三弟心疼之下,终于明白自己的心了。”   说的天璇自己笑起来,也不知道自己猜得对不对,她总觉得蒋嵘和颜氏之间应该有故事。忽然她想起一回事:“毕姨娘是不是没有随行?”回忆了下,她好像没看见毕绣莹,不知道是被她忽略了还是?   “毕姨娘留下了。”白露回道。   天璇沉吟了会儿,笑:“看来三弟这回挺有诚意!”既然想挽回妻子的心,把姨娘留下才是明智之举。至于被留下的姨娘是否可怜?她本就是个妾,人家才是名正言顺的夫妻!   ☆、第109章   蒋嵘在雍州陇西为官,一直以来往返都是行陆路,不过顾虑到颜氏的伤势。这一次,蒋嵘选择了水路,虽然行程会延长一倍。   春阳明媚,江水泛暖,沿河两岸桃红柳绿,人影幢幢,热闹非凡。   如此美景却未能入了颜氏的眼,她坐在窗前的圆椅上,望着窗外的双眼毫无焦距。   蒋嵘真的变了,他在她面前又恢复了往昔儒雅温和,风度翩翩的模样,哪怕自己依旧冷眼以对,他也不以为杵。   好好过日子!颜氏唇畔浮现一抹苦笑,横亘着一条人命,她怎么能心安理得与他好好过日子。   身后传来水晶帘碰撞的清脆之声,空气中涌动着浅浅的松香,颜氏身体一僵,慢慢转过头。   玉冠束发的蒋嵘一身天青色锦帕袍,儒雅倜傥,取了衣架上的八团喜相逢厚锦镶银鼠皮披风,一边走近一边道:“江风冷。”   走得近了,蒋嵘伸手将披风给她裹上,又伸手摸了摸她的手:“果然凉了!”扫一眼几个丫鬟:“你们就是这么伺候的。”   他天生一张笑靥,便是此刻嘴角弧度都是上扬的,然话中冷意让几个丫鬟忍不住脊背一凉,登时跪下了。   颜氏眉头微蹙:“她们提醒了,是我说了不冷。”   蒋嵘摇了摇头:“手这么凉,怎么会不冷。你才出月子,得仔细身子。这些丫鬟你说一句她们就不劝了,可见不够用心,我给你重新挑几个。”   闻言,跪着的几个丫鬟当即被吓得面无人色,夫人性子拧,除了颜奶娘能劝几句,谁的话也顶用。可颜奶娘晕船躺下了,她们也不敢多劝,就怕惹恼了主子。   “不必了,她们我都用习惯了。”颜氏眉头皱的更紧。   蒋嵘见她峨眉都快挤出褶子了,便道:“你不愿意,我自然依着你。”瞥见几人劫后重生的模样,心生不耐,挥了挥手示意她们退下。   当下几人也不敢逗留,就怕触了主子的眉头,赶紧蹑手蹑脚的溜了。   “喜欢岸上风景,马上就到码头了,我带你上岸看看?”蒋嵘拉了把椅子坐在颜氏身旁,望着她的眼睛问。说来除了新婚那会儿,他们就再没一起出门过。   颜氏撇开视线:“不必了,走水路本就耽搁脚程。”   蒋嵘笑意不改:“这么急着去雍州,想岳父岳母了?”   颜氏神色微怔,一年多不见父母至亲,自然是想的。可她拒绝的原因,难道他不清楚吗?   蒋嵘自然清楚,成肃之死是她的心结。杀了成肃,他从来都不不后悔,一个计划着带他妻子私奔的男人,难道不该死吗?他只后悔当初不该恼羞成怒后口不择言,让她知道是他干的。   自己不承认,她就是怀疑又能如何,还能凭着怀疑和他闹不成。如今想来蒋嵘只觉得自己当年太过年轻气盛。以至于现在情况有些棘手,她至今还在怨着他。   不过蒋嵘有把握让她打开这个结,死人可以永恒,但是死人永远争不过活人,她是他的妻,是他儿子的母亲,他们以后还会有更多的孩子。成肃在她心底占据的位置只会越来越少。   蒋嵘微微一笑,就像是毫不知情般,继续说道:“马上就能见到岳父他们了,至多十天,这次回去,你要是喜欢,先在娘家住一阵也是可以的。”   颜氏看过去,撞见他笑意融融的眼底,喉咙一堵。   见她又撇过脸,蒋嵘轻轻一笑,声音中染上涩意,握着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轻轻蹭,诚恳道:“怀玉,之前这几年是我错待了你,我如今后悔了,我想补偿,你给我这个机会,可好?”   颜氏不置一词,她试图抽回手,但是蒋嵘根本不给她这个机会。见她侧着脸根本不看他,蒋嵘低低一叹,是他操之过急了。   蒋嵘不再多言,放开她的手,站起来:“我还有事要处理,若要寻我,只管打发人了。”   等了会儿颜氏也无反应,蒋嵘便也立在那儿不走,似乎等不来她一句话决不罢休,无法,颜氏胡乱点了点头。   蒋嵘嘴角上扬:“你也别在窗口久坐,当心着凉。”见她又点了点头,他这才心满意足的走了。   他一走,几个被撵出去的丫鬟才战战兢兢的进来,过了一会儿见颜氏还木木的坐在那,望着窗外的风景发呆,而江风越刮越大,几人对视一眼,想起蒋嵘,心里便发憷,挤眉弄眼的将最年长的灵芝推了出来。   灵芝便硬着头皮道:“夫人,风大了,再这么吹下去,怕是不好,奴婢给您把窗户关上吧!”   若是往日,颜氏不想理她们,可颜氏知道若自己真的病了,遭罪的也是她们,故垂了垂眼:“关上吧!”   灵芝如蒙大赦,立刻上前关窗。   关到一半,忽见对面的颜氏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猛地站了起来。吓了灵芝一跳,手上一个用力,猛地就把窗户关上了。   颜氏浑身一震,扑过去推开窗户,再看出去。   岸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哪里有那个熟悉的身影,颜氏高高跃起的心又瞬间坠落,她眨了眨眼,一滴眼泪顺着脸颊滴落,没入江水之中无影无踪。   颜氏苦笑着坐回去,自己这是发癔症了。   气派的官船渐渐驶远,留下满地欣羡,在这北地,哪家不羡慕蒋氏儿郎。   良久,站在树后的男子抬脚阔步离开。他穿梭在摩肩擦踵的人群中,行人纷纷侧目,若有若无的打量这高大魁伟头带皂纱幂蓠的男子,虽然好奇,但是行人自觉避让,盖因他悍然肃杀的气质。   男子一路走到寄存马匹的客栈,扔下一锭银子后,小二便殷勤的牵来一匹神骏的棕色大马,恭敬而又谄媚道:“这位爷,您的马已经喂饱了,喂的是小店最上等的草料。”身为店小二,早就练出了一双火眼金睛,这位爷虽然一身行头普普通通,可那气势,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男子一言不发,直接驾马离开,一路向东,昼夜兼程,除了中途换马时进食,会停下略作休息,恢复体力后又立刻启程。   第三晚抵达青州东莱,换装之后到达城门下,此时城门已关,守城将士见深夜来人,顿时警醒,喝问:“来者何人?”   男人抬头:“是我,苏洄!”   月光下,男人的银色面具反射出冷冷寒光,因为抬头的动作,脖颈间那几道狰狞的伤疤秋毫毕现。乍一看倒像是从地狱里爬上来的恶鬼,让人遍体生寒!   城墙上的校尉忍不住咽了口唾沫,鬼面修罗苏洄,这一年声名鹊起的前锋将军,他自然是认得的,这东莱城就是破在他手上。   “原来苏将军,请稍等!”   不一会儿,城门被人打开了一半,苏洄驱马入城,扬长而去。   守城的校尉也不敢多问,这些将领深更半夜的出没,怕是涉及军务,他又不嫌弃自己项上脑袋多余,才不会去多这个嘴,不过还是忍不住嘟囔了几句:“怪不得叫鬼面修罗,那张脸还真是够修罗的,半夜三更,冷不丁的遇上,说不准就被吓死了。”   跟着他的新兵一肚子的好奇,见上司吐槽了,便笑嘻嘻的凑上来:“老大,苏将军这一身的伤咋回事,瞧着怪渗人的!”虽然带着面具,可面具只能遮住脸,遮不住的地方那疤痕着实吓人,光想想就替他疼。   校尉睨一眼满脸好奇的手下,没好气道:“就你问题多!”倒是给他解惑了,“听说当年也是个个富家子,家里被流民抢了,这帮缺德的抢了东西不算,还杀人,临走扔了一把火。也是苏将军命不该绝,逃了出来,不过人就被烧成这样了。为了报家仇他就投了军,一身武艺,脑子又灵活,冲锋陷阵不要命,这不,才两年就成了先锋将。”   听的那新兵一愣一愣的,半响咂咂嘴:“那也挺可怜的!”   “可怜!这世道可怜人多的去了。”一巴掌拍下去,校尉喝骂:“人家现在是将军,备受重用,青云直上,哪需要你个小兵卒子同情,赶紧给我巡逻去,出了事揭了你的皮。”   到了将军府前,苏洄翻身下马,才踏进门,管家就迎上来,躬身道:“将军,两日前蒋指挥使留下口信,若您回来,请您过府一趟。”   苏洄脚步一顿,点头示意。   管家把这几日他不在时的事物言简意赅的禀报了一遍,最后道:“将军一路风尘,沐浴一番,早些休息!”   “嗯,你下去吧!”苏洄平声道。   老管家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苏洄步入净房,里面已经备好热水和换洗衣物,并无伺候之人,整座将军府都知道苏洄不喜欢人贴身伺候。   停在等身高的琉璃镜,苏洄抬眼直视镜子里的人,摘下面具,露出了那张如同恶鬼的脸,这样丑陋怖人的疤痕遍及全身。至今那种烈火焚声的痛苦他还记忆犹新,日夜啃噬他的心神。   “你还能认出我吗?”苏洄对着镜子里的自己露出一抹充斥着血腥味的笑容,声音却低沉温柔如同轻郁。   ☆、第110章   清晨的阳光丝丝缕缕洒下来,为青松翠柏之中的亭台楼阁,池馆水榭,假山怪石,花坛盆景镀了一层金光,风景秀丽,赏心悦目的更像一座园林而非卫所。私下不是没人说这位年纪轻轻的指挥使到底是个豪门公子哥,所以选了这么个地方当卫所。   苏洄走过石子铺成的甬路,穿过曲折的游廊,视野顿时开阔,只见波光粼粼的湖面上浮萍纵横。   引路的丫鬟屈膝一福,悄无声息的退下。   苏洄沿着水上长廊大步迈入湖心的四角亭,凉亭翘角下的铜质风铃似是知客来,发出‘叮叮,叮叮’的悦耳铃声。   正在喂鱼的蒋绍回头,含笑问了一句:“回来了?”   苏洄看着眼前清俊修长,悠然喂鱼的男人,低头见礼:“让大人久等了!”   “这几日本就是你的假期!”蒋绍回头望着水下抢食的鱼,不急不缓道。青州地界上不太平,苏洄前几日刚平定一股作乱的流民,是以得了五天的假。   撒了最后一把鱼食,蒋绍站起来,侯立在一旁的丫鬟端着水盆上前,待蒋绍净手毕,躬身退下。   蒋绍在石凳上坐下,抬手一引:“坐吧!”   “谢大人!”苏洄谢过之后坐下。   蒋绍端起茶盏,眸笑唇扬:“见到人了?”   苏洄肌肉骤然紧绷,目光转深,他看见她了,看见蒋嵘为她披衣,看见他们亲昵,也看见她扑在窗口逡巡沿岸。   “远远看了一眼。”苏洄并不隐瞒。他的身份对蒋绍而言并不是秘密,他改名换姓投身军队,不止是这张脸面目全非,就是身形都有了不小的变化,谁能认出如今这个丑陋魁伟之人是昔年有儒将之称的成肃,可他还是在大半年前被发现。   被蒋绍指出身份那一刻,苏洄以为自己这次在劫难逃。可这个男人只是笑了笑,告诉他,已经把他露出的破绽处理干净,从此以后他就是真正的苏洄了。说完他就走了。   之后,没有斩草除根,也没有刻意打压,反而是一次又一次立功的机会送到他眼前,他平步青云,如有神助。同袍问他得了哪位贵人的青阳,官场上有党派,讲资历讲背景,某种程度上来说这种风气在军队中更甚。   哪位贵人?苏洄望着眼前俊逸雅贵的青年,除了他,苏洄再想不出第二人,他帮自己却从不说,甚至也不提要求。   苏洄百思不得其解,终于在半年后找到机会问他,所为何?   “只是觉得你可怜罢了!”他望着自己的眼里没有高高在上,只有纯粹的悲悯。   可怜自己!苏洄也觉得自己可怜,无处容身的丧家之犬,岂不可怜!可蒋绍同情他,苏洄只觉得荒谬可笑。   早年他与蒋绍有过一面之缘,对他行事作风更是有所耳闻,苏洄很清楚这男人并非什么仁厚宽和之辈。   然而时至今日苏洄依旧想不明白,为何蒋绍会选择他,诚然他有武艺,会征战,可这世上千里马常有,伯乐不常有。蒋绍完全能找其他人,风险还更小。   为什么偏偏是他?   见他久久回不过神来,蒋绍淡笑,意味深长的看他一眼:“魂牵梦萦?是不是很想上前相认?”   听出他话中挪揄之意,苏洄敛神,声音发寒:“现在还不是时候。”   蒋绍轻笑一声:“找你也没旁的事,过一阵子豫州会不太平,我会设法调你过去,能不能立功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多谢大人悉心栽培!”苏洄肃身行礼。   “苏将军是百年难见的将帅之才,值得如此悉心。”说着,蒋绍把压在茶壶下的纸翻过来,苏洄接过,看完之后在双掌一碾,这纸便化作碎末,苏洄又扔进茶杯里搅一搅,便只剩下一碗浑浊的液体。   “这些人就交给你了。”蒋绍的语调依旧漫不经心,还透着几分慵懒。   苏洄却不敢这样轻松,这张纸是一份名单,上面有两种人,需要提拔的和需要铲除的。   蒋绍从来没有明说,但是跟了他半年的苏洄若是还不明白他要做什么,早就被蒋绍放弃了。有时候他会想,蒋绍到底扶持了几个‘苏洄’。   片刻后,苏洄道:“大人可有其他吩咐?”   “倒还有一桩,关于徐州朱氏,”蒋绍慢条斯理的放下茶杯:“徐州去年遇雪灾,赈灾之后,勉强没生乱,不过他们已经拿不出供百姓春耕的粮种。我得到消息,他们打算煽动这批灾民到青州境内作乱。我邀了诸位大人和将军前来商量,估计他们快到了!”   话音刚落,便有人来禀报:“大人,郡守来了,已经迎往三生厅。”   蒋绍便站起来。   苏洄紧随其后。   东莱郡守是个高高的胖子,一张圆脸逢人便笑,他娶得是蒋氏庶女,是蒋绍的五姑父,遂在蒋绍面前颇为自在,见了两人一块来,便打趣:“大人和苏将军这是又切磋武艺了。”   蒋绍对苏洄的欣赏在东莱上层并非秘密,大家都知道两人因为一把刀结缘,相识之后偶尔会切磋刀法,蒋绍还想把人拐到锦衣卫。说来苏洄能升的这么快,一半自己的真本事,另一半就是他和蒋绍的关系。   蒋绍浅笑道:“我新得了一把刀,找他来品鉴。”   不一会儿,受邀的客人陆陆续续到齐,众人开始商议正事。期间蒋绍对兵事不置一词,众人也知他避嫌,虽然他也有交好的武将,但委实不多。   毕竟他自己也是个习武的,难免与武将谈得来,加上靖郡王这一层关系,与一些将门子弟有交情,实属人之常情。   直议到中午时分,诸人在卫所内用了午膳后才离开,自去安排。   而蒋绍也留在卫所内部署,暮色四合后方回府。   他在东莱有一座别院,离卫所十分近近,应该说他把这座收缴得来的园林设做卫所,就是因为离家近。对此下面的人只能暗戳戳表示羡慕嫉妒恨,有权就是任性!   回到府邸的蒋绍没有去用膳,而是先回屋沐浴更衣,换上青色深衣后,蒋绍走到后院。   后院内种的并非奇花异草,不过是些普通的花花草草,然而因为主人独具匠心的布置和照顾,丝毫不必那些名园差。   蒋绍闲庭散步般走向西北角,那里有一个竹竿搭成的的葡萄架,爬满了绿藤,好些垂累而下,远远望去如一匹美丽的绿缎。   茂盛的藤蔓下是一大片草丛,稠密肥厚的绿叶间只有一朵鲜红的花,那半开的花鲜艳娇嫩至极。月色下,这普普通通的红花隐隐透出一股别样的妖异来。   正准备浇花的婢女见了她,屈膝一福:“大人!”   蒋绍伸手,婢女便将手里的长木勺双手递给他。   接过后,蒋绍从脚边的木桶内舀了一勺殷虹的液体,小心翼翼的浇在根部,一勺又一勺十分耐心。   花叶繁茂,叶片上不免沾到一些液体。红花绿叶为美,然绿叶上滚动的红色滴珠怎么看怎么邪异,透出森森的不详。   蒋绍的眼神却是异样的温柔,桃花眼里的笑意浓稠的如同得化不开的墨:“终于开了!”   #   天璇百无聊赖在书房练字,管家大同小异,区别就是冀王府的家业比沈府更多更大,不过天璇经过开头几天的忙乱之后,如今已经能游刃有余的处理。   下面人也都是人精,知道她得两位婆婆欢心,背后还有蒋峥撑腰,没哪个找死的故意挑衅,要不也做不到这位置,是以十分顺遂。   这些事一个上午就能处理完,因此下午天璇便有些无聊,蒋岚约了小伙伴去别庄踏青,过夜的那种。因要出城,没蒋峥陪着,她有些心里没底,便没跟着去,于是更无聊了。   不由愤愤的写了三个大字,‘大骗子’。说好三五天就能回来,可现在都七天了,人还没回来。写完了,又揉成一团扔了出去!   正入内的白露准确无误的接到‘暗器’,捏在手里并不展开,含笑道:“夫人,世子回来了。”   天璇喜形于色,在谷雨等打趣的视线下,立刻清咳了一声,拿帕子按了按嘴角,把上扬的弧度抹平,端正脸矜持道:“让厨房添几个菜!”   然后慢腾腾的从书桌后面挪了出来,不疾不徐的前往世安院,归家第一件事必须是向长辈请安。   于是,为了不让自己显得那么急迫而慢条斯理的天璇和大步疾行的蒋峥就这么在路口相遇了。   天璇刚被提醒,一抬眼就见对面那人阔步而来,天璇微微一怔,蒋峥已经到了跟前,长臂一卷,就将人抱了个满怀,埋首在她发间,鼻尖全是思之若狅的女儿香:“阿璇是特地来迎我的。”低沉醇厚的声音中带着调笑。   天璇脸一红,在耳珠被含住后,更是涨得通红,掐着他的腰,咬牙低声道:“在外面呢,你别乱来!”她已经总结出经验,这人一身肌肉硬邦邦的,也就这儿的肉稍微软一些,掐得动。   蒋峥不再逗她,却依旧紧箍着她的腰不放,在她耳边低笑一声:“能回了屋,是不是就可以乱来了?”尾音悠长,带着说不尽道不完的暧昧。   ☆、第111章   冀太妃见到蒋峥喜上眉梢,见他瘦了又心疼,嗔怪地看着他:“你父王也是的,这才成亲呢,就派你出去,一去还是这么久。”   蒋峥但笑不语。   冀太妃继续道:“这次回来,你可得好好陪陪你媳妇。”冀太妃这话既是给天璇交代,成婚第四天就走,一走还是七天,到底不美。也是挪揄,长孙进来后,这目光可一直往他媳妇身上飘,别以为她年纪大了就老眼昏花。   蒋峥顺势道:“祖母放心!”   “得空了,你就带阿璇去城外散散心。”冀王妃含笑道,蒋岚时不时往外跑,她让天璇和蒋岚一块出去,她却不肯,冀王妃只当她新媳妇面皮薄。   蒋峥便对冀王妃道:“过一阵就带她出别庄住几日。”   冀太妃含笑点头,人家小两口才新婚就分开,她也不招人嫌了:“瞧你累的,赶紧回去休息吧!”   小夫妻二人便行礼告退,出了门,蒋峥十分自然的牵了天璇的手。   “忙过这一阵,我就抽几天陪你出去玩一趟。”蒋峥理理她的鬓发:“想去哪儿玩?”   天璇的重点在这一阵上,抬眼看他眉宇之间带着浅浅的疲倦,知道他肯定是为了早点回来,这一阵忙的天翻地覆了,反握他的手:“找个清静的地方散散心就好,且不急,等你忙完再说。你是不是很累?我让人备好水了,赶紧回去沐浴解解乏。”   蒋峥颔首,问了她这几日在家做什么打发时间。   天璇便挑了几件有意思的和他说了。   说话间,就到了流波院,见方向不对,天璇拉他,蒋峥道:“我饿了,先用膳。”   很寻常的一句话,但是配上他灼灼的目光,天璇顿时心里一紧,都嫁人了,她哪里不知道他的意思。   然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忐忑了一瞬,她就淡定了,神色如常的陪着蒋峥用了膳。   倒是蒋峥意味深长的看了她好几眼。   用罢膳,蒋峥便要沐浴,手里牵着天璇不放。   一踏进屋子,还未反应过来的天璇就被他抵在门上,炙热的吻铺天盖地的落下来,又急切又霸道。   天璇略有些不适,正要嘟囔,然对上他眼底浓得化不开的思念,鬼使神差的伸手攀上他的脖子。   蒋峥动作一顿,下一刻就像是受到了鼓舞的将士,气势如虹地攻城略地。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们七日未见。小别更是胜新婚,无论哪一种情况都注定了今夜是个不眠之夜。   屋里小夫妻俩没羞没臊,可怜了守夜的谷雨,即使她做了心理准备,也被那娇滴滴的哭声撩得面红耳赤,真是恨不得堵了耳朵,可她不敢,怕里面传人,遂只能可怜兮兮的被迫着听了一夜床脚。   翌日,天璇睡到日上三竿才醒,毫无例外,蒋峥已经不在了,自来如此,他晨起练武的习惯风雨无阻。缓了好一会儿她才忍着浑身的酸痛爬起来。谷雨小心翼翼的扶起她,低着头不敢对上她的眼睛。   撩开纱帐,刺眼而又温暖的阳光毫无保留地照进来,天璇脸色一僵:“……什么时辰了?”   “未时三刻了。”   天璇登时眼前一黑,怪不得肚子这么饿,她两顿没吃,能不饿吗?   谷雨好心安慰:“姑娘放心,太妃和王妃那,世子都给您告假了,道您身子不适!”   天璇一寸一寸的抬起头,十分怀疑谷雨是故意的,可她满脸的纯良,满眼的安慰,顿时一口血卡在喉咙口。啪叽一下,天璇把自己摔回了枕头里,她完全不敢想象冀太妃和冀王妃当时的表情,欲哭无泪的天璇恨恨捶着枕头,似乎把它当成了某的脸人,她还怎么去见人。   捶了几下,捶地自己手都疼了,天璇才郁郁罢手,没好气的问:“世子呢?”   “世子去府衙了,说晚上回来陪您用膳。”   闻言,天璇隐隐想起昨晚他说的话,好像边关那边有异动,这阵子他会特别忙!   如此一想,天璇怒气略消,起来洗漱一番填饱肚子之后又滚回了被窝里,反正已经告假了,那她还是窝着吧。   窝着窝着,天璇便又睡着了,直到脸上一阵痒痒的触感传来,睁开眼便看见一张放大的人脸。天璇登时怒起,摸索了两下,抓住他的耳朵就是一拧。   蒋峥低笑,蹭了蹭她的脸颊,将人连着被子抱到怀里:“我偶尔听手下的士兵说,他们家里的媳妇儿就是这么惩罚他们的。”   天璇哼了一声:“那是你们活该!”   蒋峥下巴地在她额头上,柔声道:“是啊,活该!睡了一天,好些没?”   天璇羞红了脸,手下用劲:“闭嘴!”   闷闷的笑声从蒋峥胸腔里传出来,气得天璇恨不得把他耳朵拧下来,到底舍不得,遂只能瞪他。   眸光潋滟,眉眼间透着春|色,这样的目光对蒋峥而言无异于邀请,食髓知味的蒋峥自然不会客气,低头与她缠绵,只吻得人柔若无骨瘫在他怀里才罢休。   天璇被他亲得心里发毛,推他的脸。   蒋峥捉住她的手,放到唇边亲了亲:“该用晚膳了。”   天璇便看着他,蒋峥回望她,天璇磨了磨牙:“那你还不出去,我要更衣了。”   蒋峥啧了一声,一脸遗憾的把她放在床上,气得天璇操起枕头就往他脸上砸。   晚膳后,两人绕着流波院外围散步一圈后停在书房门口,蒋峥还有公务要忙,天璇欲走,蒋峥拉住她:“若无事,陪陪我!”   天璇歪了歪头看他,便跟着他进了书房。   蒋峥找了几本棋谱,又翻出她爱看的志怪传奇,再让人备了些瓜果点心放在不远处的罗汉床上:“你在这儿玩会儿,我大概要一个半时辰,要是困了,就先回去歇息。”   “行了,你快去忙吧。”天璇赶他,弄得自己是个孩子似的。   蒋峥抚了抚她的脸,这才去忙了。   看完一本传奇,天璇有些累了,放下书托腮撑着脸看蒋峥,他微垂首,埋首疾书,旁边一堆公文。她知道他是真的很忙,除了军务,还有政务要忙,冀王对他的重视显而易见。   无论女人还是男人,认真起来都是最迷人的。   蒋峥更是其中的佼佼者,天璇望着他硬朗挺阔的侧脸线条,嘴角不自觉的上扬。   被这么专注的盯着,寻常人都能感觉到了,更何况是蒋峥,他抬起眼含笑看过来。   被抓了个正着的天璇心虚,马上又理直气壮起来,这是她男人,她看怎么了,于是天璇果断抬眼光明正大的看回去。   蒋峥嘴角一翘:“今年的草莓味道如何?”   “汁多味甜,你尝尝!”天璇端着白色骨瓷盘子走过去,里面还剩了半碟子草莓。这个时候只有温泉庄子里能种出草莓,今儿送来了第一茬,不多,拢共就一小篮,府里也就冀太妃、冀王妃、蒋岚和天璇四人院里分到了一盘。   一个个鲜红欲滴,光看着就让人有了食欲,蒋峥挑了一个却是塞到天璇嘴里,天璇张嘴吃了,正想着是不是要礼尚往来,喂他一个,突然间腰间一紧,脚下腾空,被他握着腰抱到了书桌上。   坐在书桌上的天璇捧着骨瓷盘还懵着,蒋峥抽走盘子随手扔在一旁,欺身而上,这个高度下两人视线齐平,十分方便他做点什么。撬开唇齿,长驱而入,尝到了甜美的草莓,百忙之中他还不忘点评:“……真甜!”   #   第二天就是沈妙娇的婚礼,信都循古礼,黄昏出嫁,所以傍晚才是婚礼中最热闹的时候,宾客也大多参加晚宴,中午多是亲近的人家,而且以女眷居多。   不过天璇作为沈氏出嫁女,上午就得到场,蒋峥特意腾出时间送她过去,他则是向长辈请过安,便走了,傍晚再过来。   沈老夫人打量着天璇,衣裳首饰无一不是精品,脸上的肌肤白中透红,红中透粉,眉眼舒展开阔,显见在王府过得很好。再回忆,蒋峥送她进来时的体贴,幽幽一叹,要是将来娇娇有她七分福气,她便是立时死了也安心了。   天璇在静安堂例行公事般坐了坐又去张灯结彩的霞飞院露了个面,正在和朋友说说笑笑的沈妙娇见了天璇,笑意霎时收敛,也不知是不是还记着添妆时的仇,天璇不以为杵,道了一声恭喜,便走了。   谭巧倩轻轻一推沈妙娇,示意她留留人,谁家有这么个亲戚,不是使劲巴结着,她倒好,还甩脸子,等求人的时候就知道后悔两个字怎么写,可晚了!   可心高气傲的沈妙娇如何能明白她的用心。   走完过场,天璇便离开霞飞院。被人请到了东华厅,这里是阮氏在招待,她招待的都是些与她年岁身份差不离的少奶奶。   如今天璇也属于这一拨,望着这一群风姿绰约的少妇,天璇还真有些不习惯,她还没完全从姑娘的身份转换过来呢。   一群人里,天璇身份无疑是最高的,诸人纷纷与她见礼,阮氏也不例外,天璇拉起阮氏,私下她们姑嫂不讲究这些,人前阮氏从不失礼。   叫起旁人之后,阮氏让天璇入了上座,天璇心情略有些微妙,之前两次回来,一次是回门,第二次是添妆,都没外人在场,故而讲得是家礼,可今天显然不可能。   二十上下的少妇聚在一块能说些什么,比起闺阁女孩,琴棋书画明显少了,首饰衣裳多了,更多的家长里短和……八卦。   “……你们还记得年前来过的那位霍家九姑娘吗?”   天璇心里一动望过去,说话的那桔纹上衣的少妇见她看过来善意一笑。   天璇也对她笑了笑。   少妇似得了鼓舞,继续道:“我听说她要马上嫁给于万山的嫡三子做续弦了。”   于万山,天璇自然知道,她并非两耳不闻窗外事,这人是豫州霍氏手下第一心腹悍将,出了名的骁勇善战,不过带兵名声不大好,他的部队所过之地,百姓难免遭殃,据传还屠过村,只因手下在村内奸|淫掳掠遭到反抗。   桔纹上衣的少妇见注意力都聚集在自个儿身上不免得意,再见天璇也是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更是愉悦,神神秘秘道:“传闻于家这位嫡子克妻,第一任妻子难产而亡,第二位妻子落水而亡,第三位妻子失足滚下台阶而亡,五年内死了三个。”   “这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有人惊呼出声。   天璇也觉得,三个都是意外,怕是人为的吧!不过这霍家倒是真够狠得下心。   桔纹上衣的少妇顿觉遇上了知音:“可不是,这里面哪能没点蹊跷,这霍家也忒狠心,不过他们家向来不把女儿当回事,都是用来收买拉拢手下的。”和蒋家的庶女一比,那可真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了。虽然都是用来联姻的,可蒋氏挑女婿的要求可不低,本事、家世、人品……都不能太差了。不过娶了蒋氏女,好处也是明摆着的,只要有能力,高官厚禄唾手可得。   如她父母就想为她胞弟求娶冀王府的蒋五娘,她当初看出点霍宝嫙对蒋峥的心思,今儿说这个就是为了讨好天璇,哪个女人会对觊觎自己丈夫的女人有好感。   大家啧啧感慨了几句,话题就转到了谁家丈夫养外室,被打上门的正房差点踩断了子孙根,两家正在扯皮。这种事天璇以前根本闻所未闻,没人会和她说还会刻意瞒着她。成了亲才发现,信都居然有这么多劲爆八卦,新世界的大门在她跟前缓缓打开。   阮氏见她听的津津有味,好笑至极,借着更衣的借口把人拉了出来,戳她脑袋:“你还听上瘾了。”   天璇嘿嘿一笑:“我单知道咱们信都的姑娘家彪悍,但是从来不知道能彪悍到这地步。”   阮氏无奈。   天璇挽着她的胳膊转移话题:“明儿嫂子和大哥就要启程,东西都收拾妥当了吗?”   “早就收拾好了。”   “我备了些东西,明儿一早让人送过来。”   阮氏也不跟她客气,“一半都是朵儿的吧!”小姑子对女儿简直就是要星星不给月亮,一度让阮氏担心女儿会被宠坏了:“怪不得她整天念叨你这个姑姑。要是这么喜欢,你自己生一个。”   天璇脸红:“好端端的怎么扯到我身上了,我这才多久啊!”   阮氏拉着她的手语重心长:“嫂子不是跟你说笑,世子公务繁忙,十天半个月甚至几个月不在家都是常有的事,你身边有个孩子才不会寂寞。”   ☆、第112章   婚礼的第二天,沈天枢一家便启程前往青州,天璇在昨天已经与他们道别过,故第二天并没有前去送行。   除了沈天枢要走,蒋峼也要离开,蒋四爷就差抱着冀太妃的大腿撒娇,北方以信都最为繁华,习惯了纸醉金迷的蒋四爷哪里能习惯青州,尤其沈天枢为了政绩还故意选了个偏混乱的郡。   冀太妃被孙子卖可怜都卖的动摇了,最终却还是被蒋峥强硬的派人押上了马车,蒋四爷恨不得鬼哭狼嚎一番。   活泼讨喜的孙子一走,冀太妃顿觉寂寞,老人家越大就越怕冷清,冀王妃想了想把三岁的蒋十七娘送到世安院给冀太妃养,有奶娘丫鬟在,也累不到老太妃,就是给她找个寄托,蒋岚就是养在太妃跟前的,不过眼下她是大姑娘了,有自己的圈子要交际,陪太妃的时间不免少了。   三岁的小姑娘正是最活泼可爱的时候,奶声奶气能哄得人心都化了。自从十七娘搬进了世安院的西厢房,天璇每次去请安都能发现冀太妃脸上的笑容一日比一日多。   冀太妃这儿有十七娘,冀王妃那养着旸哥儿,两位老人家养了孩子,落在天璇身上的目光不免就多了几分打量和期盼。   蒋峥年岁不小了,他还是长子嫡孙,身为老二的蒋嵘都有了嫡子,蒋峥这儿太晚,总归不好。不过天璇年岁还小,又是成亲一月不到,两人哪怕盼的眼睛都绿了,也没催过天旋。   可天璇依旧能感觉到压力,好像所有人都盯着她的肚子。   蒋峥从净房沐浴完出来,就见天璇双手交叠放在腹部,目光也凝在那儿,脚步一顿,继而心念微动。   天璇听得动静看过去,见他盯着自己放在腹部的双手,莫名的面上发烧,就像被人看破了心里的小秘密。   蒋峥就见她眼波一转,面上起了粉霞,倏地侧过身,背对着他,不觉笑,走到床前坐下,搭着她单薄圆润的肩头,慢慢的道:“我们成亲才多久,你别多想败坏了身子。”   天璇瓮声:“要是我不能生怎么办?你会不会纳妾?”   蒋峥一愣,失笑,不顾她轻微的抵抗,把人抱坐在怀里一手放在她腹部,与她的手十指交握,调笑:“都开始胡思乱想了,不会是有了吧!”不着痕的搭了搭她的脉搏,歧黄之术他略通一些。自然是没有的,新婚还未过一个月呢,便是真的有了也得满了一个月才能诊出来。   “你才有了呢!”天璇轻轻打了他一下,脸上露了笑影,萦绕在身上的沉郁之气似乎一扫而空。   蒋峥却没有错过她眼底一闪而逝的黯然,摩了摩她的脸,低头在她额间落下一吻:“别怕,我只要你,那些事都交给我。”我不会让你步你母亲的后尘,这一句他未说出口的。   再过两天就是她生母顾长卿的死忌,从前几天开始,蒋峥就留意到她心情低落。凡是与她有关的,他都了如指掌,自然知道顾长卿是如何香消玉殒,半是天灾半是*。   她不是顾长卿,他也不会是沈凛。   天璇猛地一震,望着他眼底的宠溺和郑重,满腔的忐忑和愁绪风吹云散,眼里渐渐漫出了水光。   蒋峥失笑,动作温柔的替她拭泪。   这一晚,蒋峥发现天璇格外的柔顺乖巧。不止于此,蒋峥发觉她对他的依赖更甚,在他面前越来越随意,似嗔带恼还不讲理,透着说不尽道不完的娇媚。   她偶尔会亲自下厨做几道菜,等着他回来一起用,只许他说好吃不算还得捧场的吃完。   晚上他在书房办公,她会很自觉的搬了自己的东西放在旁边的罗汉床上,在他一抬眼就能看见的地方。若是晚了,她会端着宵夜过来陪着他一起用,再晚,她就会撒娇拉着他回屋休息。   这一切都让他觉得置身极乐,以至于得到情报之后,蒋峥都不想走了,怪不得有人说,温柔乡是英雄冢。   不过这念头在蒋峥脑中转瞬即逝,四月初三,蒋峥依照计划启程巡视南面边关。   离愁别绪搅得天璇恹恹了两天,就连冀太妃都拉着她安慰:“巡视边关不用一个月就回来了。”这孩子也是可怜的,这才新婚一个月呢,夫妻俩就聚少离多。   望着满脸关心的冀太妃,天璇打叠起精神,不好意思道:“让祖母为我操心了,我知道世子忙的都是正事,何况我们还能通信呢。”   “对对对,你们多写写信!”冀太妃道:“回来了,可得让他好好陪陪你,让他父王放他几天假,你们好好出去散散心。”   天璇心头泛暖,别的姑娘出嫁后多多少少都会有婆媳姑嫂问题,在她这儿几乎没有。冀太妃和冀王妃都是和善人,蒋岚是她闺蜜。   之所以说几乎而不是丁点都没有,盖因蒋四娘,蒋四娘要在四月中旬出阁,为着嫁妆的事,阮姨娘和蒋四娘母女两亲自上阵。   公中自有定例,天璇都是按着规矩办事,奈何阮姨娘觉得自己是冀太妃嫡亲侄女,怎么着也是个‘贵妾’,她从来都是觉得自己女儿是半个‘嫡女’,她女儿的嫁妆怎么能不如蒋二娘呢。   估摸着是觉得天璇新嫁娘,脸皮薄,蒋峥又不在,阮姨娘便上流波院踢馆了。   若是不知情的,怕是要被阮姨娘和和冀太妃的关系唬住,可天璇自小就与蒋岚相熟,哪里不知冀太妃都不待见这母女俩。   天璇摆事实讲道理,蒋二娘是冀王妃亲自养的,还有县主封号,蒋四娘当然比不了二娘。   阮姨娘要是能听得进道理她就不会混到这人憎狗嫌的地步了,好歹有冀太妃这座靠山呢!   掰扯不过天璇,阮姨娘竟然在地上撒泼打滚起来,看的天璇目瞪口呆,好歹也是大家闺秀,哪里学来的市井做派。   最后还是冀太妃出面,把阮姨娘关了禁闭,又在蒋四娘嫁妆里减了十抬。蒋四娘要哭,冀太妃淡淡道:“哭一声,减一抬!咱们家今时今日还怕什么流言蜚语不成!”   冀王府不怕苛待庶女的名声,蒋四娘却是怕被人说自己不得长辈宠爱,当下眼泪就憋住了,灰溜溜的告退。   看的天璇十分解气。   “倒是为难你了,因着老婆子的关系,让你束手束脚!”冀太妃哪不知道天璇不好处置,就是冀王妃等闲也不会处罚两人,哪怕自己说过不用顾忌自己,更何况天璇这个新媳妇。   天璇便笑:“哪有,我这是趁机向祖母偷师呢!”   冀太妃一愣,反映过来她说的自己减蒋四娘嫁妆的事,顿时指着她笑,又叹了一口气:“还有几天四娘就要出嫁了,骂了听不进,打又打不得,只能如此了。阮姨娘那只禁闭,是怕四娘出幺蛾子,等她顺顺利利出嫁,就把阮姨娘送到我的陪嫁庄子里养起来吧。没了她娘在一旁,四娘也能灵醒些。”   阮姨娘在流波院撒泼时委实骂了几句难听的,天璇不计较,她大孙子肯定计较,等蒋峥回来,阮姨娘和蒋四娘都得倒霉,还不如自己出手惩罚了,关在自己庄子上,除了没自由,荣华富贵不愁,这也是自己这个做姑姑的最后一点心意了。   自己这些年说着不管她,可到底血浓于水,哪能真的任她自生自灭,这才把她们惯得有恃无恐。阮姨娘这把年纪没救了,蒋四娘还小,兴许还能掰过来。   冀太妃的良苦用心,天璇马上就懂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骨肉亲情的确不是说断就能断的。   冀太妃又和天璇说了减掉哪些嫁妆,减了一座田庄两个铺子,还有四抬珠宝首饰,看来冀太妃这回是真的要让蒋四娘长教训。   商量完,天璇告退去着手安排,等这边忙完,蒋四娘出嫁的日子就到了,又是一番忙碌,忙忙碌碌间,时间就到了四月下旬。   “夫人,府医来了。”谷雨声音里压抑止不住的兴奋,眼巴巴看着白胡子的老府医慢腾腾挪进来,恨不得拉上一把。   再看他慢悠悠行礼,简直心急如焚。   天璇原本有些紧张的心情被她弄得顿时放松了下来,叫起府医之后,赐了座。   冀王府十分重视主子的身体状况,如冀太妃那是三天请一回平安脉,天璇这儿是七天一次。   谷雨挽起天璇的袖口,露出一截皓腕,搁在双虎首纹青玉脉枕上。老府医都快知天命的年纪了,故也没那么多讲究,直接上手诊脉。   望着老人家干燥精瘦的手指,天璇心跳扑通扑通快起来,她葵水晚了十天左右,这是前所未有的事情。白露几个会点医术,但是根本诊不出来,毕竟就算真的有了,也时日尚短。   没确定前,天璇也不敢声张,冀太妃和冀王妃都眼巴巴等着她这儿的动静,万一是空欢喜一场怎么办?   老府医这脉诊的明显比以往长,长的天璇主仆几个心脏几乎要从喉咙口跳出来,老府医眉头一拧,又问了几个问题。   听罢,老府医眉头一展,笑呵呵拱手:“恭喜世子夫人,您这是喜脉!”   兴奋的谷雨忍不住原地蹦了一下。   反倒是天璇愣住了,惊喜之中夹杂着匪夷所思,就这样要做母亲了!   老府医显然习惯了这种反应,他从学徒时就在冀王府伺候,几十年下来,女眷们有喜之后什么样的反应没见过,天璇已经算淡定的了。   白露比天璇和谷雨更淡定,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厚厚的红包塞给老府医,又问了禁忌事项,客客气气将人送出去,然后派人人给各位长辈报喜,尤其是给南边的蒋峥送信。   ☆、第113章   众将士明显的察觉到蒋峥的变化,素来威严凌厉的将军竟然会莫名其妙的笑起来,笑的众人骨寒毛立,四处打听。终于从他亲兵口中打探出世子夫人有喜的消息,顿时恍然大悟,怪不得呢。   这才成亲一个月就有了,将军果然是将军啊!大伙心里面各种调笑,到了蒋峥跟前却是不敢的。几个与他私交不错的也不过是在正事议完之后,道一声喜。   蒋峥含笑收下,眉眼柔和了许多:“这一阵辛苦诸位将军,凯旋之后,父王必有重赏。”   诸将士忙道分内之事,便告退。   蒋峥再一次把信从手边的紫檀木盒内取出来,里面是这两月来两人的通信,她抱怨自己一点孕吐反应都没有,明明和从前一般无二,可大家都把当成易碎的玉件。老太妃和王妃都免了她早间的请安,让她多睡会儿。冀王妃还安排了两位女医住在流波院贴身照顾她……   他知道,她写这些是为了让他安心。可见到她,他才能真的安心。   眼下豫州之乱终于落下帷幕,他却不能马上离开,还得留下布防,部署完才能回信都,至少要一月,可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见见他。   七月底,蒋峥领军返回信都。   而身后的豫州早已天翻地覆,豫州无冕之王霍氏灰飞烟灭,境内四郡十七城被蒋氏、荆州关氏和兖州贺氏瓜分殆尽。   蒋峥这次以巡视边关为名来到冀、豫交界之地,实则是收到霍氏手下于万山意图取而代之的情报,前来看看能不能‘趁火打劫’。   豫州势力盘根错节,虽然以霍氏为尊,然在霍氏之下也有三大豪族,势力只是略逊于霍氏。豫州并非霍氏的一言堂,还要受其他三家掣肘。尤其是随着于万山的强势崛起,于氏隐隐有与霍氏分庭抗礼的迹象。   去年,霍氏前来恭贺小皇帝登基,就是感受到于氏的威胁。霍氏愿意臣服,但是又不想失去对豫州的控制权,蒋氏自然不会答应这样的条件。   双方并没有谈拢,霍氏表示还需要考虑,这一犹豫,便等来了于万山的兵变,霍氏的轰然倒塌。   随着前线凯旋的消息传回来,信都城内也兴高采烈起来,这样振奋人心的消息,冀王自然是要广而告之的。   冀王府内也是喜气洋洋,冀太妃直念佛:“可算是回来了,这一走就是四个月。”望着天璇微微显怀的肚子,感慨:“再不回来,孩子都要生出来了。”   天璇腼腆一笑,有些无精打采。她向来苦夏,因为怀孕冰鉴不敢多用,冷食更是尝都不敢尝,加上小小的孕吐反应,简直遭了大罪。   就是今天,也是因为冀太妃看她整天窝在屋子里觉得不好,特意在傍晚天凉后叫她到园子里来纳凉。   “大哥要真敢等侄儿出生了再回来,小心侄儿不认他!”蒋岚皱了皱鼻子,又指了指两人中间案几上的西瓜:“这瓜又脆又甜,嫂子尝下!”   天璇插了一块,果然鲜甜多汁,如果是冰镇过的就更好了,但是显然只能想想,在蒋岚的目光下,天璇又吃了一块,就再吃不下这温西瓜了。   “你这胃口也太小了,你看你脸都瘦了,回头大哥指不定怎么心疼!”蒋岚叹气。   “我出来前吃了一碗鸡丝凉面,哪还吃得下。”天璇又摸摸脸:“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我哪年夏天不瘦一瘦。”眼下天璇哪里敢像以前似的任性,因为没胃口就用水果代替正常,再是没胃口都会让自己吃一点,实在吃不下就少食多餐,确保营养。   的确如此,可今时不同往日,她肚子里还揣着一个呢,不过蒋岚也知道,天璇很努力在吃东西,可就是不见胖。   蒋岚想着这样不是办法,提议:“要不我们山上避暑,去年我就在松泉山庄住了一阵,比府里凉快多了。”   冀王妃道:“说来我也好两年没去了。”   蒋岚道:“今年比前两年都热。”   冀王妃便问冀太妃:“不如今年就奉您老人家去山上小住一阵子,凉快一些再下来。”   冀太妃被说的有些心动,再看看天璇我见犹怜的尖尖小下巴,拍案决定:“今年咱们娘几个就去山上避暑了。”   “祖母英明!”蒋岚兴奋的拍马屁。   冀太妃虚虚一点她:“就知道是你这猴儿在家待不住了。”天气热,人难免不高兴动,蒋岚也是憋得狠了:“你这野性子,幸好一凡不嫌弃你。”   冀王宠女儿,天南地北,不是特别危险的地方,只要蒋岚求了,总会带她去,养的这孩子心也野了,都是大姑娘了还时不时往外跑,也就唐一凡马匪出身,不讲究这些规矩,搁别人家,畏惧王府威势,嘴上不说,心里也要介意的。   “他敢!”蒋岚凶巴巴的举了举粉拳。   冀太妃失笑:“凶丫头,等他回来了,可不许这样,女儿家还是得温柔些。如你嫂子这般,才好!”唐一凡被蒋峥调到豫州,这回也立了功劳,回跟着凯旋大军回信都听赏。   天璇羞涩的下头,一脸的温柔乖巧。   蒋岚抽了抽脸,特别想告诉她祖母,千万别被她这表象骗了,在她哥面前,天璇要多不讲理就有多不讲理。算了,她还是不揭人老底了。遂怪腔怪调道:“祖母放心,我一定好好向阿嫂学习,回头我就问问她,她是怎么温柔对待我大哥的。”在温柔上加了重音。   冀太妃哪里听不出她话里的挪揄,笑的说不出话来:“贫嘴!”   天璇悄悄翻了个白眼,抬眼笑盈盈看着她,一脸的慈爱:“阿岚放心,我对你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又转过头对冀太妃和冀王妃道:“祖母,母妃,你们看,咱们阿岚都想学着如何温柔待人了,可见唐公子在她心里分量之重,不如早点成全了她,毕竟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   再大胆的姑娘被说道婚事也没法淡定了,蒋岚的脸轰的一下子红了,跺脚:“哪有,哪有!”   冀太妃和冀王妃见她模样忍俊不禁,众人又说笑了几句,才散了,蒋岚和天璇顺路,姑嫂俩就慢腾腾一起走。   蒋岚挽着她的胳膊与她闲聊:“豫州的事,总算是结束了,大哥这次回来总能多待一阵了吧!”   “但愿吧!”天璇笑道。   “说来,那霍宝嫙也是够毒的,当初我就看她不顺眼,可万万想不到她竟然敢弑父。”蒋岚唏嘘。   天璇脚步一顿,霍氏败得这么彻底,霍宝嫙功不可没,于万山就是在儿子迎娶霍宝嫙的婚礼当天发动兵变的,而早就跟于家勾结的霍宝嫙在出嫁拜别父母那一瞬,把藏在袖子里的匕首刺进了亲生父亲的胸口。霍氏群龙无首还被打了个措手不及,顿时陷入了下风,阖族尽灭。   唯有在外的嫡长子和极为少数的族人逃过一劫,霍家长子霍拓闻讯之后就带着将士杀回来为父报仇,豫州其他有野心的豪族纷纷浑水摸鱼,不过几天光景,豫州就乱成一锅粥。   除了内乱,还有外患。北方的蒋氏,南方的关氏,东边的贺氏,哪家不是虎视眈眈,一看有机可乘,都落井下石,豫州顿时成了修罗场,战火纷飞。   而随着霍拓战败而亡,霍家振兴的唯一希望也随之覆灭,煊煊赫赫的霍氏成为历史。   天璇又叹了一口气:“霍家这也算是自作自受了,于三郎以虐人为乐,咱们都能知道,霍家难道不清楚,之前三任妻子都被他虐待致死,还要把霍宝嫙嫁过去,这不是逼着人去死吗?不过她能这样狠辣,还真是出人意料。”   “最毒妇人心啊!”蒋岚心有余悸,还好当初她大哥清醒没纳了她,否则谁知道这么个心狠手辣的女人会干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来:“也不知道霍宝嫙现在是个什么下场,她倒是把宝压在于家身上了,可于家不也成不了事,最后还不是投靠了关氏,在关氏手下,还不如以前威风呢,估摸着,于家现在悔得肠子都断了,到头来为他人做嫁衣。”   天璇笑了笑,没有金刚钻偏要揽瓷器活,除了活该,她无话可说。   蒋岚把天璇送回屋才走,天璇洗漱了一番便上床休息。   千里之外的荆州却有人彻夜难眠。   霍宝嫙躺在床上,□□在外的肌肤遍布青红交错的鞭痕,有几处还皮开肉绽,她缓了好一会儿才用嘶哑的嗓子开口:“来人……来人……”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丫鬟姗姗来迟,对她的惨状见怪不怪。   一开始她还心疼霍宝嫙,那么娇滴滴一姑娘,于三郎怎么下得了手,可在得知霍宝嫙的壮举之后,心疼化作了厌恶。打人的于三郎不是好东西,被打的那个也是活该。   丫鬟忍着厌恶给她草草上药包扎,对于她不耐烦的动作,霍宝嫙一脸平静,她已经习惯了。   她只是想不明白自己怎么会落入这般境地,于家怎么能如此不堪一击,那样的大好机会,居然都不能取代霍氏,而是便宜了别人。   年初时于三郎看中了她,父亲为了安抚拉拢于家,毫不犹豫的答应了婚事,哪怕明知于三郎之前三任妻子都是被他活活虐待死的。她对着父亲又哭又求,父亲只会说有霍家在,于三郎绝不敢。   狗改不了吃\屎,于三郎暴虐成性,于家有兵有权,她不过是一个区区庶女,他怎么不敢。   霍家既然对她不仁,那就别怪她不义。她绝不会束手待毙,所以她趁机和于家合作,于家有种种不好,可于万山这人说话算数,他亲口答应成事后会帮她和姨娘改名换姓,让她们远走他乡,而且霍家那些得罪过她的人都随便她处置。   可于家败了,败得彻彻底底,于万山死了,于万山的几个儿子为了保命不得不交出兵权,对关氏俯首称臣,眼下于家人都被‘接到’荆州荣养着。   在豫州,于家子弟呼风唤雨,可在这里他们得看别人脸色说话,就连性命都捏在别人手里。于是自己成了于三郎的出气筒,终究没有逃过被虐待的命运。   霍宝嫙只觉得讽刺无比,她不甘心。   霍宝嫙死死攥着拳头,手心被抠的血肉模糊而不觉,她不甘心!   ☆、第114章   松泉山庄位于玉泉山半山腰上,漫山遍野的松树,山脚下就是湘湖,湖光山色尽收眼底,这一带历来是京城权贵避暑胜地。   而冀王府这座山庄更是处于最好的地段之上,山庄内还有一个活泉眼形成大湖,种着大片大片的荷花和菱角,偶有雁鹬等鸟类飞来觅食。   一行人的马车直接驶到内院,天璇被山上凉爽的风一吹顿时觉得活过来了,一路的颠簸和疲乏烟消云散。   蒋岚见她眉头舒展开,顿时得意,下巴一抬:“我说这儿你肯定喜欢吧!晚上去湖边纳凉,更舒服,完全感觉不到夏天。”   心情大好的天璇摸了一把她的嫩脸蛋:“听咱们阿岚的果然错不了。”   冀太妃听着姑嫂耍花腔,再看蒋十七娘兴奋的蹦蹦跳跳,不由眉开眼笑:“行了两个时辰的路,好生回去歇一歇,中午就各自用膳罢,晚上咱们娘几个再聚聚。”一行人里有老人家有孕妇还有小娃娃,只需要一个时辰的路愣是花了两个时辰。   众人应诺。   山庄内的管事早已安排一切,迎着诸人去了各自的院子。   天璇所在的院子位于开阔之地,院子里好几颗参天大树,树冠浓密如伞,离着湖颇近,隐隐还能闻到随风飘来的荷花香,十分凉爽。   在马车里躺了两个时辰,又是天蒙蒙亮几出发,天璇见了床就想躺上去。   “夫人要不要喝碗干贝海鲜粥再睡?”白露问。   天璇想了想,虽然没胃口,但还是点了点头,毕竟一路过来只吃了几颗葡萄。   白露便出去端粥,这是庄上下人早就准备好的,前几日就有人过来打理一切了。   天璇喝了粥,又用薄荷水漱了口,才换了衣服上床休息。   一觉醒来已经是未时半,一天之中最热的时候,可即使没用冰鉴,她甚至还盖着一条薄毯,也没感觉到一丝闷热。   天璇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幸福的找不到边。沈家在玉泉山也有避暑山庄,她以前来过,可没哪一次像这次感觉这么明显,果然怀孕后更怕热了。   起床后,天璇看了会儿书,等太阳下山了就去向长辈请安。半路才被告知冀太妃那   刚走到门口就听见十七娘清清脆脆的笑声,小姑娘在冀太妃跟前养了一阵越来越活泼了,小孩子大抵如是,被人宠着有了安全感,便会热闹起来。   坐在罗汉床上的十七娘听见珠帘碰撞的悦耳声,扭头见是天璇,咧嘴一笑:“大嫂嫂!”   天璇对她微微一笑,又见过冀太妃和冀王妃。   接着便是其他人见过天璇,这一会儿功夫,已经有不少也在这里避暑的女眷闻讯过来向太妃和王妃请安。   厮见过,冀太妃就让天璇赶紧坐下,道:“这孩子怀孕之后就嗜睡,这是刚醒呢!”   天璇面上露出一丝不好意思,赧然道:“怠慢各位夫人了,请见谅。”她知道这是冀太妃给她全礼数。论理来客了,其中几位还是她的亲戚,她是该过来见一见的,不过没人通知她,想来是两位老人家心疼她。   “怀着身子是该多休息休息,我家大媳妇也是那一阵特别容易犯困。”自然是有人捧场的。   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起了怀孕保养事宜。   坐在展夫人身后的沈妙娇听着众人话里话外的捧着天璇,脸色越来越僵硬,没出嫁时感觉还不明显,可自从出嫁,她一日比一日更深刻的明白到两人之间的差距。展家和沈家地位差了一截,尤其是公公和二叔出了岔子之后,两家差距更大,与冀王府就更没法比了。   如今走出去,反倒不如做姑娘时体面。如这会儿,若是未出阁她能得个靠前的位置,因为她代表沈家,可这会儿作为展家女眷只得个末席罢了,能被请进来还是因为她是沈天璇的姑姑,展家和冀王府可没来往。   沈妙娇揪着帕子,闷闷不乐。她根本不想过来,她和沈天璇关系又不好,可展夫人要过来。   之前蒋峥带兵在豫州征战,展夫人就旁敲侧击过能不能让展家子弟去豫州露个脸,让她回娘家提一提。   展夫人待她好,且展家人有出息,她脸上也有面子,自然答应了。第二天就回娘家和沈老夫人提了,却是被沈老夫人训了一顿,二房都被她得罪透了,怎么可能帮她,没打压展家子弟已经是看在一家人的面上。   可她压根没想求二哥,父亲虽然退了,可人脉都在啊,况且,只要父亲发话,二哥还能不听不成。沈老爷子虽然生气,可总是盼着她在夫家过得好。   她不管母亲的阻止,直接去找了父亲,哪想父亲竟然真的不管她,还说让她好好在家侍奉公婆,照顾丈夫。可她不就是想讨婆婆欢心吗?   父亲这边哪怕她哭求也不松口,她只能灰溜溜的回去,面对展夫人殷切的目光,恨不得挖个洞把自己埋了。   幸好婆婆没说她什么,还安慰她。可几个叔母还有妯娌连番上门,她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稀里糊涂被撺掇着以探视沈天璇的名义上了一次王府的门,。哪像沈天璇根本不见她,以孕吐厉害为由打发了她,明明前几日,沈茗和沈天瑜不是都来探望过她了。   都是出嫁女,她还是长辈,两种待遇。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去的,几个妯娌腔调顿时变。若是没出嫁那会儿,她早就骂过去了,可之前她和小姑子吵了一架,展望书脸色就不对了,她只能忍着。   想起这些糟心事,再看沈天璇脸色红润,神采飞扬的模样,尤其她微微鼓起的肚子,沈妙娇就是一阵说不出的烦躁,恨不得站起来就走。   沈妙娇的嫡亲大嫂展薛氏不着痕的推了推沈妙娇,好歹让她说句话,毕竟她可是沈天璇亲姑姑。她们插话显得突兀,她却是不打紧。   可沈妙娇低头盯着裙面上的花纹,一点反应都没有,展薛氏一阵火起,又不敢动作太大,引起注意,只能恨恨的咬了咬牙。   说了会儿闲话,冀太妃就道:“今儿刚来,都没收拾好,我就不留你们了。过两天,我邀你们过来赏荷,你们可得来啊。”   “那感情好,进来时看见那一湖的荷花,我就走不动路了。”   众人便知趣的告退。   离了人,展薛氏便略带不满的看着沈妙娇:“弟妹和世子夫人姑侄一场怎么也不关心几句?”   沈妙娇抿了抿唇不说话。   展薛氏嘴角一陷,正要说什么,展夫人目光就扫了过来,她霎时噤了声,心里却不满。家里什么好的都紧着她沈妙娇,她好强爱争先,自己也让着她,谁让沈家炙手可热,展家要靠着沈家。只要丈夫好,自己就是供着她都愿意,可结果呢,除了一开始沈家帮着解决了公公的麻烦,之后再没沾到半点光,哪家姻亲是这样的,连些顺手的事情都不搭把手。   这么几个月下来,展薛氏也发现沈妙娇和娘家关系紧张,隐隐觉得,怕是她们把情况想的太乐观了。   展夫人对沈妙娇缓声道:“眼下家里这情况,你大嫂也是心急了,说话失了分寸,你别往心里去。”   沈妙娇点了点头,有些不敢看展夫人的眼。   过了几日,冀太妃便如约请了交好的几家女眷过来赏荷,时间定在太阳下山之后。   而沈妙娇终于硬着头皮找上了天璇。   倚在美人靠上喂鱼的天璇闻声偏过头,抬眼看着局促的站在她面前的沈妙娇,微微一怔。   ☆、第115章   女儿家嫁人犹如第二次投胎,这句话在沈妙娇身上展现的淋漓尽致。   从前那么嚣张跋扈的一个人,哪回见着她,沈妙娇不是翻白眼撇嘴,后来好一些,也是当她不存在。如今竟然会局促了!   天璇不动声色的打量她,穿戴都是精致的,显然物质上没有被亏待,但是精神上,天璇的目光在她脸上一掠而过。十五岁的女孩,眉宇之间已经透出压抑和烦躁。   她也听说了沈妙娇和展望书的事,新婚头一个月,沈妙娇就从书房翻出了林嘉玉的画像和悼亡诗。沈妙娇这样的性子哪能受得了这个,当场就撕毁了。展望书勃然大怒,沈妙娇大哭着跑回沈府,最后展望书上门接了两次才把人接回去。   虽然人接回去了,不过估计夫妻俩还是不谐,要不然哪个新嫁娘会是这气色。   “嫂嫂,鱼鱼。”趴在美人靠上喂鱼的十七娘拉拉天璇的袖子。   天璇偏头,又抓了一把鱼食投下去:“那你数数看有几条鱼?”   小姑娘清清亮亮的声音便响起来:“一、二、三……八、九、九、九!”   天璇听着她九九九,就是上不了十,忍俊不禁,摩着她毛绒绒的脑袋:“十!”   “十!”十七娘大声道,念完了挺着小胸膛似乎在邀赏,天璇十分配合的亲了亲她的嫩脸蛋:“我们十七娘真聪明都会数到十了。”   晚霞的余辉在两人身上镀了一层暖暖的光,更暖的是沈天璇眼底的光,温柔至极。   沈妙娇有些失神,目光缓缓移到她微凸的的腹部,忍不住按在了自己腹部,她差点也要有一个孩子了。   留意到沈妙娇的动作,天璇心里一动,难道她也有了,可看她神情又不像。   见她望过来,沈妙娇心里一慌,赶紧移开手,咬了咬唇:“听说你现在偶尔还会反胃?”   这样的和颜悦色,看来是有所求了,天璇淡笑:“已经好多了。”   沈妙娇扯了扯嘴角:“也是,这里凉快,你向来苦夏,住到这儿来人舒服了,孕吐反应自然好了。”   天璇笑了笑,还真是不习惯这样的沈妙娇,想来沈妙娇比她更不习惯。   沈妙娇的确浑身不自在,恨不能拔腿就走,可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展家人的脸就在她眼前浮现。   展望书对她不算差,但也不亲近,客客气气疏疏离离,为此她几次三番和展望书争吵,可每吵一次,展望书就离她远一步。要不是展夫人压着,恐怕展望书都不肯回屋歇了。   沈妙娇双手捏在一块,环顾一圈,见除了下人外,就剩下蒋十七娘这个奶娃娃,故径直开口:“我有事想和你说说。”   天璇看她周身气势一变,不由好笑,倒想听听她打算说什么,遂问:“什么事?”   沈妙娇双手不由得握紧:“山上无聊,过几天我打算请个戏班子来解解闷,你不是最爱听戏的,要不过来散散心。”说完,她就紧张的盯着天璇。   在她期待的目光下,天璇缓缓的摇了摇头:“这阵子我身子不方便,不大想出门。”她哪不知道,沈妙娇是想告诉外人,她们姑侄俩好着呢!这一阵,她怀孕不舒服除了回过娘家两次,再没出过王府大门,所有帖子都婉拒了,若是出现在沈妙娇的宴会上,旁人自然得掂量下对展家人的态度。   若是关系好,她这两天精神也恢复了,自然愿意露个面,可沈妙娇,还是算了吧!   “你不是不吐了吗?”沈妙娇脸色一变。   天璇一哂,淡淡道:“我嗜睡。”   沈妙娇脸色变了又变,压低了声音道:“连半天时间都抽不出来吗?”   “抽不出来。”天璇也冷了脸。   沈妙娇一口气堵在喉咙口,语气不好起来:“半天不行,一个时辰都没空吗,你来一下露个面就这么难?我都答应我婆婆了,你这样,让我回去怎么和她交代!”   瞧她一脸愤懑,天璇轻嗤一声,摸了摸有点被吓到的蒋十七娘,放柔了声音道:“十七娘去问外面玩一会儿好不好?”   蒋十七娘看看天璇,再看一眼沈妙娇,点头:“好!”   爬到地上,歪歪扭扭的行了礼,被丫鬟牵走了。   这一会儿功夫,沈妙娇堵在胸口的那口气也消了,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的沈妙娇顿时涨红了脸,忽尔又白。   展夫人让她请沈天璇看戏就是为了示好,消除两人之间的隔阂,她觉得两人从小结起来的梁子,哪能轻易消除,可这话她根本不敢和展夫人说。   沈妙娇动了动嘴唇,嗫嚅着想说什么,可半响过去,还是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天璇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靠在美人靠上,不疾不徐道:“我为什么没空,七姑姑心知肚明。”   沈妙娇脸色更白,睁大了眼看着天璇:“你!”   天璇迎上她的视线,继续缓声道:“种什么因得什么果。当年七姑姑何等肆意快活,想骂就骂想打就打,可曾顾忌过谁的脸面。现如今遇上困难了,倒想起我们这些亲人了,想讲感情了,这世上哪有这样的好事。”   沈妙娇的脸顿时僵硬了,那时候她小不懂事,略大一点隐约明白厉害了,可都闹成那样了,怎么可能冰释前嫌,索性不管了,反正父亲母亲疼她,她有什么好怕的。可如今才发现,父亲会不疼她,母亲有心无力,她的夫家对她好都是冲着她背后的沈家。   片刻后,沈妙娇忍着屈辱和心慌开口:“当年我年纪小不懂事,世子,世子夫人不要和我一般见识。”   天璇略略一愕,差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沈妙娇涨红的脸告诉她这一切都是真的,看来她在展家日子是真的不好过,否则哪会如此低声下气。   她想起了前一阵,沈天瑜来看她时和她念叨过一回,军中有人想巴结沈二叔,顺手就给展家子弟行了方便,然后不着痕的透露给沈二叔,做了好事当然得留名,否则岂不是白做好人了。沈二叔的态度却十分耐人寻味,他让人公事公办。   公事公办,时下官场就是个人情场,提拔扶持亲信才是常态,六亲不认的反而是异类。   “我不会刻意为难你,毕竟一笔写不出两个沈字来。”   沈妙娇一喜。   “但是我也不会特意帮你!”   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来,冷的沈妙娇如坠冰窖。   天璇道:“若有人从小就仗着辈分和宠爱与你处处作对,长大后见了面也是横眉冷对,七姑姑摸着自己的良心扪心自问,你会不计前嫌的帮她。我是没有这份胸怀的,咱们之间礼数尽了便可,多余的还是算了。”   听出她话中决绝,沈妙娇知道再无回旋余地,十几年的骄傲也不允许她继续自取其辱,遂挤出一抹笑道:“那我就不打扰世子夫人了。”丢下话,草草行了礼便走。   天璇不以为然的笑了笑,气性还挺大。   谷雨捧了一盏茶给天璇,忍不住道:“七姑奶奶变化可真大!”都气成那样了,可还不忘记行礼,看来是不想被旁人看出什么来。   “在娘家那会儿懒得和她计较,在展家,”天璇喝了一口茶:“人家捏着鼻子娶她就是为了借力,可事与愿违,人家能不憋气吗?不过只要沈家不倒,展家人也不敢过分,顶多言语上挤兑几句。”这就是低嫁的好处了,要是沈家继续给沈妙娇撑腰,那她在展家横着走都行,可凭什么啊!   白露看一眼谷雨,示意她别提这些丧气事,又道:“算着日子,世子明天就能到了。”   天璇眼里涌现纯粹的笑意,轻抚腹部,“是啊!”   #   八月初六,大军凯旋而归,冀王亲自在城外迎接,立功将士入城时万人空巷,夹道相迎。   松泉山庄内也做好了迎接的准备,想他大概要明天过来,毕竟今天还有庆功宴。   哪像午后人就来了,正打算午歇的冀太妃又惊又喜,拉着蒋峥一个劲的心疼:“瘦了,还黑了,受苦了!”看完蒋峥,又去看唐一凡:“都受苦了!祖母给你们好好补一补。”   唐一凡笑嘻嘻的应了,又奉承了几句。   冀太妃被哄得眉开眼笑,忽然想起来:“你们怎么来了,还以为你们要明天过来?”   “下午没事,便来向您和母亲请个安。”蒋峥道。   冀太妃挪揄的看着他明显不信,正要说什么,就听见丫鬟禀报蒋岚来了,遂道:“这丫头消息可真灵通!”瞅一眼喜上眉梢的唐一凡,再去看蒋峥,特意道:“岚丫头不乐意午歇,阿璇怕是已经歇下了,这孩子最近贪睡的很。”   蒋峥笑了笑:“这一阵有劳祖母照顾她。”   “说什么呢!”冀太妃摆手:“是她陪着老婆子打发时间才是,这孩子这阵子受苦了,你见了面可得好好安慰她一下。”   话音刚落,蒋岚就进来了,兴匆匆的脚步一顿,指着唐一凡一脸的不敢置信,叫起来:“你怎么成煤球了。”   唐一凡笑容顿时垮了,摸了摸脸哪有这么夸张,不就是稍微黑了一点吗?   冀太妃嗔她:“胡说什么呢!”又道:“蝎蝎螫螫的吵得我头疼,你们出去说话吧,我要睡了。”她老人家就不打扰小两口团聚了。   三人便告退,唐一凡问蒋峥:“去向王妃请安?”   蒋岚抢道:“母妃这会儿肯定歇着呢,否则早过来了。”   蒋峥颔首:“你们自己玩,我先行一步。”说罢就往东边走。   蒋岚挤眉弄眼的在后面叫:“大哥,大嫂也歇着呢!”   蒋峥没理她,大迈步伐。   ☆、第116章   白露早就知道蒋峥在山庄内,不过她并没有叫醒午睡的天璇,自从怀孕后,天璇就变得嗜睡,一旦被人叫醒,整个下午都会精神不济。而是在院门口相迎,果然迎到了人,屈膝一福,低声道:“夫人刚睡下半个时辰。”   蒋峥颔首,问:“夫人这两天胃口如何?还吐吗?”   “自从来了山庄,夫人胃口就好了许多,且一次都没有反胃过。今天早晨夫人喝了一碗小米粥,两个水晶虾饺,一个玉米面馒头,还喝了一杯牛乳。巳时半吃了一碗杏仁露、两块马蹄糕和一小碟葡萄当点心,中午吃了一碗米饭……”   这样的琐碎,蒋峥却听得十分认真,听罢露了笑影:“胃口倒不错!”   蒋峥又问了几句,到了房门外,两人不约而同止了话音。   在屋内伺候的谷雨敛身行礼。   见蒋峥挥手,谷雨便蹑手蹑脚地退了出来。   榉木攒海棠花围拔步床上侧躺着一人,三千青丝散在枕上胸前,黑缎一般,衬得肤色莹如月泽。   蒋峥心头泛起阵阵柔意,走到床头坐下,目光从她脸上慢慢挪到腹部,白色羊绒薄毯下微微凸起。蒋峥伸手覆上,前所未有的弧度让他心神俱荡,连心跳都有一瞬间的紊乱。   百闻不如一见,这一刻那种即将为人父的喜悦才铺天盖地的彻底涌现。   蒋峥俯身在她脸颊上印上一吻,然后除鞋,轻手轻脚的在她身边躺下,伸手将她的脑袋挪到自己臂弯里,另一只手搭在她腰间。   闻着从她身上传来的淡淡馨香,蒋峥觉得缺失的一块,终于圆满,不觉轻笑,低头蹭了蹭她的鼻尖,又在她唇上轻轻一啄,浅尝辄止,唯恐惊醒了她。   蒋峥便这么拥着她,细细打量她,一个秋冬养出来的肉,这几个月就瘦没了,她本就苦夏又遇上孕吐,脸瘦的他一掌就能盖满,幸好气色红润。   过了好一会儿,浓密如扇的睫毛轻轻颤动,缓缓睁开,天璇迷迷蒙蒙的看了他一瞬,嘴角一弯,微微支起上身抬手搂住他的脖子,在他肩窝里蹭了蹭,懒洋洋道:“你回来了!”   蒋峥抚着她的头发,千言万语化作了一句:“我回来了!”   不知怎么的,听着他的声音,天璇突然觉得委屈起来,用力在他脖颈间蹭了蹭。   察觉到一丝湿意,蒋峥浓眉微皱,小心的托起她的脸。   天璇扭头要躲,可哪里躲得过,蒋峥轻轻的摩着她的脸,抵着她的额头,望着她的眼睛道:“辛苦你了!”   天璇抽了抽鼻子,用额头撞了撞他,娇声抱怨:“你不知道他多调皮,别人家就开头两个月难受,他这都四个月了还在折腾我。”   蒋峥抚着她的背安慰:“等他出来,我教训他。”   天璇立马就不高兴了,瞪他:“我那么辛辛苦苦怀他,还要受那么大的罪生他,你居然敢教训他。”   “那我把她宠上天。”蒋峥失笑。   “不行,成了败家子怎么办!”   “我们的孩子怎么可能成为败家子。”蒋峥说的理所当然。   天璇忍不住笑出声来。   蒋峥亲了亲的额头,柔声道:“生个像你一样的女孩,我会把最好的都捧到你们母女跟前。”   天璇故意抬杠:“要是个男孩怎么办?”   “那就得辛苦他了,得学本事保护母亲和妹妹。”   天璇捏他的脸:“真是个可怜的孩子!”说着天璇又摸了几把,嫌弃脸:“脸都糙了,还黑了,瞧你,跟个难民似的!”   这绝对是睁眼说瞎话,蒋峥的确黑了,还瘦了些,因此更显精悍,整个人也越发凌厉肃杀,一身气势摄人心魂。   蒋峥故意去蹭她的脸:“所以你要想办法给我养回来。”   天璇笑着躲:“我现在每天都在进补,让她们给你多做一份,一碗水的事。”   “都是女儿家的东西,你确定我能吃。”   “怎么不能了,”天璇推着他的脸,继续嫌弃:“别人怀孕皮肤都要变差,可你看我的,你跟着我吃一个月,保准把你这张脸养回来!”   蒋峥突然一倾身,在她脸上轻轻一咬:“的确比以前更水灵了。”说话时,唇还在她脸上游走,若有似无的轻咬。   天璇脸一红,要躲,蒋峥长臂一身,将人禁锢在怀里,细细密密的吻便着落在她脸上,描绘着她脸部的曲线,慢慢的移到她唇畔,一点一点的深入。   随着他的吻逐渐往下,天璇心里一惊,拉住他:“别……”   蒋峥抬起头来目光灼灼,他额上沁出薄汗,眼底似乎燃着火苗,烫得天璇的手慢慢松开了。   事后,天璇靠在蒋峥怀里,头埋在他胸口不肯出来。   蒋峥看着她红的能滴出血来的耳垂低低一笑,眉眼间流转着溢出来的情意。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抚着她的光滑柔腻的背部。   “母妃应是醒了,你去请个安就下山吧,否则来不及了。”天璇瓮声道,庆功宴在晚上,从这儿赶到王府怎么着也要大半个时辰。   蒋峥嗯了一声,轻拍她的背:“你再休息会儿,我先走了,手上的事我尽快解决,完了就上来陪你住几天。”   天璇抬起头来:“我也去。”自己不去不是明摆着告诉别人怎么回事。   蒋峥看她一眼,便也不多言,而是径直将她打横抱起来。   天璇惊叫一声,赶紧抓紧了薄毯:“你干嘛!”   “沐浴。”她好洁爱讲究,尤其这会儿两人都是一身薄汗。   天璇见他一脸坦荡,一点都不害臊,踢脚:“那你好歹披件衣服!”就算身材好,也没这样炫耀的。   身材好!天璇盯着他的胸膛突然跑了神,皮肤紧致,肌理分明。鬼使神差的,天璇摸了摸,蒋峥顿时绷紧了胸膛。天璇就发现,眼前三角肌、斜方肌和肱二头肌线条更明显了,出去一趟,身材更好了,忍不住,天璇又揩了一把油。   “阿璇,你再这样,我要忍不住了!”蒋峥无奈,声音喑哑又危险。   若是往日,天璇肯定会见好就收,可如今她有恃无恐,他肯定不能把她怎么样!于是她冲他嫣然一笑,带点得意带点俏皮,继续在他胸口动手动脚。   蒋峥眼神更柔眸色更深,心情也更无奈,他还真不能把她怎么样。   沐浴穿戴毕,两人便去向冀王妃请安,与蒋岚和唐一凡前后脚到。   见儿子和未来女婿都是神采奕奕,冀王妃便放了心,问过两人在豫州的情况。眼看时辰不早了,就催他们下山,免得赶不上庆功宴,又道:“阿璇和阿岚送送人。”   四人便一起出了门,蒋峥很自然的搂住天璇,一手横在她腰上,另一手握着她的手,将她整个人搂在怀里,占有欲十足的姿势,完全视旁人如无物。   唐一凡眼热,他和蒋岚早就订婚,可冀王府就这么一个嫡女,从冀太妃到冀王妃都想多留她几年,以至于至今两人婚期还未定,估计这两年内都不可能把人娶回家。   动了动手指,眼疾手快的唐一凡瞅准机会抓住了蒋岚的手。   蒋岚吓了一跳,心虚的看了看走在前面的蒋峥和天璇,见他们没发现松了一口气,抽手瞪唐一凡。   唐一凡只当自己眼瞎,紧紧握着手不放。   蒋岚又气又羞,挣了几下挣不脱也不管了。   走在前面的天璇借着蒋峥的掩护飞快回头瞄了一眼,然后没事人的扭回头,忍俊不禁。   见她笑的愉悦,蒋峥唇边也浮现浅浅弧度,到了垂花门,蒋峥便不让她送了,指腹摩着她的脸,柔声道:“我过几天就来陪你。”   “也不差这几天,你别为了过来就让自己忙的昏天暗地,身体最重要。”天璇晃了晃他的手,又将他的手放在自己腹部:“你的身体可不是你一个人的,是我的,也是他的,明白吗?”   蒋峥明显一怔,伸手搂紧了她:“放心,我明白!”他很明白,若是他倒了,她们母子会是个什么下场!   落后几步的蒋岚夸张的捂了捂眼,叫起来:“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   天璇脸一红,推蒋峥。   蒋峥放开他,凉凉的扫一眼看热闹的蒋岚。   蒋岚俏皮的一吐舌头,往唐一凡身后一躲。   人肉盾牌对蒋峥干笑两声:“你们继续,继续!”   继续你个大头鬼!还真是一堆活宝!   蒋峥把天璇送上软轿:“有事打发人给我传话!”   天璇点头,不放心的叮嘱:“宴上喝酒节制点,喝多了伤身子。”   “好,听你的!”蒋峥含笑道,吩咐轿夫当心后,便下令起轿。   等到两人在视线中消失,蒋峥和唐一凡才抬脚离开。   蒋岚见天璇面露不舍,打趣了几句。   天璇被她闹得脸红,也不知是不是怀孕的缘故,她也觉得自己比以前更依赖蒋峥。   打趣够了,蒋岚便开始转移她的注意力:“大嫂,你还记得霍宝琰吗?”   听到这个人名,天璇愣了下才点头:“自然记得,她现在如何了?”对于霍宝琰,天璇有几分好感。   “她随着大军一起回来了!”蒋岚喟叹了一声:“不过她挺可怜的,被霍宝嫙毁了容。”   蒋岚心有余悸的摸了摸脸:“我听唐一凡说,她伤的特别厉害。”   ☆、第117章   霍宝嫙对霍宝琰积怨已久,因为她霍宝琰是嫡女,所以就能放浪形骸,哪怕家中女儿因她被人指指点点,父亲祖母也只是口头上说她几句,从来不曾有过实际的惩罚。   而她们这些庶出的女儿就只能成为家族拉拢人的工具,只要对家族有益,管他是花甲之年的老头还是有恶癖的人渣。   这样天差地别的待遇下,霍宝嫙对霍宝琰的嫉恨早已泛滥成灾,霍宝琰未必不知,可从不在意。   谁想喜堂之上天地变,霍宝嫙搭上于氏,重创霍氏,霍节度使命丧亲生女儿之手,霍氏大乱。而霍宝琰也没能逃出来,落在了霍宝嫙手上,下场可想而知。   不只是霍宝琰,霍氏没能逃出去也没死于混乱中的人多多少少都遭到了霍宝嫙的报复。如霍母就被霍宝嫙的姨娘凌虐至死,还有几个素来与霍宝嫙不睦的姐妹也下场凄凉。   与她们相比,霍宝琰的遭遇还算是好的,因为霍氏情报网掌握在她手里,于家人想将此收为己用,故要留着她的命拷问。   也是因此给了霍宝琰逃出生天的机会,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霍宝琰被旧部趁机救走,并与长兄霍拓汇合,意欲报仇。奈何大势已去,他们的敌人不只是于氏,还有豫州境内外各方蠢蠢欲动打算来瓜分豫州的势力。   最终霍拓在和于氏的一次战役中牺牲,霍家军失去旗帜,霍宝琰再是能干也是女儿身,不足以服众,霍家军顿时四分五裂,自成一派,只有少数人愿意追随她。   万般无奈之下,霍宝琰投诚蒋峥,以她手上仅剩的那些兵马和霍氏留下的情报网络为筹码,要求蒋峥灭于氏和霍宝嫙,告慰霍氏亡人。   这些都是蒋岚从唐一凡那问来的,听罢,天璇不免唏嘘了一声,世事无常,转眼之间就是家破人亡,忽又想起了霍宝嫙:“那霍宝嫙怎么样了?”   蒋岚眉头一拧,露出几分厌恶之色:“还活着,和于家人一起被关氏养起来了。老天没眼,这样的人居然没死。”   “不说她了,提起她就来气。”蒋岚赶苍蝇似的挥了挥手,撑着下巴对天璇挤眉:“这山上景致好,嫂子都没好好看过,等过两天大哥来了,让她陪你到处走走。”他们也不敢让天璇出门,就怕有个万一,不过有她大哥跟着,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也是难为了天璇,往常那么爱热闹一个人,这几个月愣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天璇嘴角一翘,她的确待得闷了。   #   闷了几日,蒋峥处理完手头的事,就上山陪妻子出门散心,顺手把未来妹婿也带来了。心花怒放的蒋岚狗腿的贡献了若干玉泉山风景名胜点,这山早就被她踩遍了。   蒋峥问:“想去哪儿走走?”   天璇沉吟了下:“去看瀑布吧!”山庄五里外有一高十丈的瀑布,蔚为壮观,她几年前去过。   蒋峥就要吩咐备轿子。   “不用了先走走,这一段路很平坦,沿途风景也不错,等走累了再坐。”天璇怕他不允,补充:“府医和女医都说了,怀孕了更要多走走,要不生产时没力气。”   如此,蒋峥便也不多言,牵着她往外走。   天公作美,今天是个阴天,沿途都是遮天蔽日的松树,山风阵阵拂面,十分凉爽。   “我以为山庄内够凉快的了,不想这儿更舒服。”天璇叹。   蒋峥道:“树多又近水,自然凉快。”   天璇笑:“山下是不是还很热?”   蒋峥道:“这几天都还可以,马上就是中秋,天气开始转凉,过完中秋就接你们下山。”   “那今年中秋山上过了!”天璇诧异。   蒋峥道:“父王提过一句,知道祖母在山上住的快活,让她老人家多留几日。”   “那感情好,我还没在庄子里过过中秋。”天璇笑起来:“山上的月亮肯定比山下的更大更圆。”   蒋峥被她孩子气的话逗得笑起来。笑到一半,听见一道骤然响起的惊叫声。   蒋峥神色一凛,拥着天璇的手微微收紧,守护在周围的亲卫也霎时警惕起来。   片刻后,前去打探消息的人回来汇报:“禀世子,夫人,是骆家五姑娘不慎落入水潭之中,人已经被救起,人无大碍,只是受了些惊吓,属下已经派人护送。”   骆氏将门,何况骆家三姑娘已经与蒋绍交换庚帖,遇见了没有撒手不理的。   蒋峥颔首,问天璇:“还要不要再去瀑布那儿?”   天璇摇头,瀑布之下的水潭急流湍湍,一个不小心就要出人命,虽然骆五娘没出事,可天璇还是心有余悸:“换个地方吧,我记得往东走一会儿就是一个天然观景台,能看到湘湖。”   蒋峥自然由着她,两人便转道去观景台。   两人甜甜美美的赏景,骆家却是鸡飞狗跳,骆五娘落汤鸡似的被人送回家,一见骆大夫人就泪如雨下的哭诉:“娘,娘,我疼。”从一丈高的地方摔下去能不疼吗?幸好是摔进水里,下面没有石头,水也够深,否则哪只是疼。   骆大夫人心疼的眼泪直流,心肝肉似的哄着她,等进了屋,脱下衣裳一看,青青紫紫,顿时泪如泉涌:“我的儿啊!”   骆五娘一见自己身上的伤口,差点哭的缓不过气来,半响才稍稍止了哭,伏在骆大夫人怀里咬着牙道:“娘,是三姐,是三姐把我推下去的,你要给我报仇!报仇!”   天气热本来就穿的单薄,落了水之后衣服贴在身上,连抹胸都能透出来了,瀑布旁除了女子,可还有不少男子呢!她以后怎么见人啊!   这样的道理,骆大夫人如何不知,因而她怒火中烧,气得双手都在发抖,连理智都没了,厉声道:“让骆素衣滚进来!”   声音之大,候在外面的骆素衣听的一清二楚,不止她,闻讯赶来的骆老夫人也听见了。   骆老夫人见三孙女英气秀丽的面庞上波澜不惊,心头就是一跳。大儿媳向来知礼,哪怕不喜这个原配几个孩子,面上从来不留把柄。今儿这是怎么了。   不由得,骆老夫人想起了落水的小孙女,顿时心里咯噔一响,小孙女不只是骆大夫人心肝肉,而是骆老夫人眼珠子。当下顾不得和稀泥,径直入内。   骆素衣紧随其后,一入内就见迎面而来的骆大夫人煞气腾腾的冲上来,骆素衣扣住她挥下来的手,冷声道:“母亲这是要做什么?”   “你把素心推入水潭,你还有脸问我要做什么!”骆大夫人瞪着骆素衣,脸色阴沉的能滴下水来,抬起另一只手还要打人。   “推入水潭!”骆素衣冷笑一声,挡下袭来的另一只手后,一把推开骆大夫人。   骆大夫人踉跄了几步才堪堪站稳,脸色铁青的瞪着她:“这就是你对母亲的态度!”   “女儿这都是为了母亲好,我应了冀太妃明天去向她老人家请安,若是肿着脸过去,太妃问起来,我该如何回答,总不能说,五妹想把我推入水潭,不过因为我身手好躲开了,五妹却是收力不及,以至于自己摔进水里。而母亲心疼亲生女儿,就拿我这个原配之女出气。”骆素衣讥讽一笑:“我要是这么说了,母亲慈爱的名声可不是扫地了。”   骆大夫人愣了下,回头看一眼伏在老夫人怀里的哭的女儿。   搂着小孙女安慰的骆老夫人手一顿,在察觉到小孙女身体的僵硬之后,恨铁不成钢,已然信了骆素衣的话。   小孙女打小就和三孙女不和,小时候没少仗着她和她娘欺负三孙女。弄得连长子都看不过眼了,把三孙女接到了身边。可谁能想到这个在边关长大,没有主母教养的孙女竟然走了鸿运,被靖郡王府相中,与蒋绍定了亲,跌碎了多少下巴。   其中就包括小孙女,小孙女思慕蒋绍多年,还缠着她和她娘上靖郡王府打听过口风,自然无功而返,可小孙女还是不死心。   一听三孙女和蒋绍订了亲,整个人都炸了,明里暗里的刁难回来备嫁的骆素衣。   而在边关长大的骆素衣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没娘疼的懦弱可怜的小姑娘,她同胞兄长早已独当一面,未婚夫更是赫赫有名的蒋绍,哪里会怕小孙女,一次便宜都没沾到。   “这其中怕是有什么误会,水潭边石头滑,心儿自己不慎摔下去了,她吓坏了所以胡言乱语。”骆老夫人下了定论。   骆老夫人又看一眼骆大夫人,对骆素衣道:“你娘也是心疼心儿,失了分寸。”语调一转:“不过你也不能这般对你娘说话,再怎么说她都是你的母亲,传出去,难道你就有脸了。郡王妃最是喜欢孝顺孩子的。”   骆素衣垂了垂眼,岂不知骆老夫人在敲打她。   骆老夫人眯眼看着她,心里喟叹一声,当年那么软弱的一个小姑娘,现如今倒是越来越像她亲娘了,不只是脾气就连模样也越来越像了。想起原先的大媳妇,骆老夫人就觉得嗓子眼都堵起来,厌烦的挥了挥手:“你也受惊了,回去歇一歇吧!”   骆素衣躬身告退。   她一走,骆五娘就嚎啕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觑着祖母和母亲的脸色。   这点小动作哪能逃过两人的眼,骆大夫人心头火气,恨恨的在她手臂上打了一下:“跟你说过多少回了,不要惹她,不要惹她,你怎么就是听不进去呢!”   原配两个儿子都成材了,女儿也嫁了个别人求都求不来的高门,反观自己,小儿子才十岁,女儿,女儿身子被人看了去,哪里能嫁到好人家去。   自从骆素衣回府,她就逼着自己讨好她,自己总归是她母亲,只要她不落下把柄,骆素衣就得敬着她。可哪像自己这蠢女儿一个劲给她拆台。   挨了打的骆五娘惨叫一声,叫的骆老夫人心里一慌,忙问怎么了。   骆五娘控诉的看着骆大夫人:“疼,娘打在我伤口了。”   骆老夫人看她模样又是气愤又是心疼,可到底是疼了十五年的宝贝疙瘩,能怎么办,只能安慰了她,哄着她睡了才带着骆大夫人离开。   婆媳俩回到了老夫人的院子里,屏退左右后,骆老夫人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骆大夫人心头一凛,其实她最是怕这个婆婆兼姑母,她永远都忘不了骆素衣的生母是怎么死的,更怕骆素衣她们兄妹三发现真相,所以一进门就打压兄妹三,给他们送美貌的女婢,调皮的小厮,可哪像一个一个还是成材了呢!   ☆、第118章   骆家人之间不管有多少龌龊,在人前都得表现的和和美美。   骆老夫人带着骆大夫人和骆素衣前来请安时,骆老夫人说起骆素衣小时候的事,还得一脸慈爱。   冀太妃笑眯眯的听着,心里门清,骆素衣不是在信都长大的,而是被她爹接到边关养大,儿子接到跟前说得过去,把女儿接过去而不是交给骆老夫人和骆大夫人养,就很能说明问题。   何况冀太妃年纪和骆老夫人差不多,哪不知道她十分不喜前头那个大儿媳,百般搓揉,把人搓揉死了,然后如愿以偿的把嫡亲侄女弄进来做了继室。   骆老夫人待骆素衣如何,可想而知。冀太妃挺喜欢骆素衣,难得蒋绍肯点头娶人,哪怕对方条件再差只要身家清白,冀太妃都会认了,只盼着他娶妻生子能定心。而骆素衣出自名门,模样也是齐整的,几回接触下来,性子利落爽快,哪怕没有主母教养,言行举止也不比信都贵女差,远远超乎冀太妃期望,冀太妃简直喜不自胜。   对骆素衣越满意,对骆老夫人和骆大夫人就越不满,在冀太妃眼里,骆素衣已经是蒋家人了,她老人家最是护短,岂能不同仇敌忾,不过是给骆素衣面子才应付她们。   正说着话,就听见丫鬟脆声禀报:“世子夫人和郡主来了。”   冀太妃眉开眼笑:“赶紧让她们进来。”   姑嫂二人进来,蒋岚手里还捧着一大束荷花,不待行礼就献宝:“祖母,你看,这是我和大嫂摘得荷花,好看吗?我们还摘了几片荷叶,待会儿让人做荷叶饭吃好不好?”   冀太妃‘吓’了一声:“你们自己摘的!”   含笑立在一旁的天璇忙道:“不是,我们远远指着,让她们摘得。”   冀太妃这才放了心:“水边危险,小心为上。”又嗔一眼蒋岚:“你这孩子下次不许带你嫂子去湖边。”万一摔下去怎么办,这样不吉利的话,冀太妃没说出口。   骆老夫人和骆大夫人神情有些尴尬,毕竟骆五娘就是昨天落的水。   天璇应了一声,留意到了骆家婆媳俩的脸色,也想起了昨天遇到的事,后来才知道,骆五娘在大庭广众之下走了光,这对女孩名节来说委实是一个不小的污点。   蒋岚俏皮的吐了吐舌头,撒娇:“好好好,以后再不去了。”   冀太妃拍了拍她的手:“乖!”   蒋岚这才看向屋里其余的几人。   骆家祖孙三便见礼,厮见过后,各自落座。   蒋岚忍不住打量了骆素衣几眼,虽然人是二叔和二婶挑选的,可绍堂哥会答应婚事,想来这位骆姑娘有过人之处。   注意到蒋岚打量的视线,骆素衣抬眸一笑。   蒋岚也善意的回以微笑。   留意到二人眉来眼去,冀太妃道:“你们小姑娘家在这儿待着也无趣,岚儿带着你素衣姐姐去玩。”言语中对骆素衣的亲昵可见一斑。   蒋岚正想好好会会这位未来二嫂,故而兴匆匆的站起来:“好啊!”   骆素衣也站了起来。   跨出一步的蒋岚回头,诧异的看着天璇:“嫂子不来吗?”   天璇叹了一口气:“你们小姑娘家去玩吧!”   “噗~”蒋岚哪听不出她的重点,喷笑出声:“就算你是小媳妇了,也是最鲜嫩的小媳妇。”说着还掐了她的脸一把,瞧这脸嫩的,能掐出水来。   天璇拍掉她的手,嗔她:“没大没小。”这一阵王府事多,冀王妃下山坐镇王府。她哪能把老太妃一个人丢在这待客。   冀太妃笑的说不出话来,笑完了才对蒋岚道:“你大嫂怀着身子呢,你让她休息下不成吗?”   蒋岚心道,我这不是怕她留在这里无聊吗?不过冀太妃发话了,看天璇一幅不想走的模样,遂也不再说什么,带着骆素衣走了。   骆大夫人看的不是滋味,冀太妃是出了名的和蔼,靖郡王妃也是慈善人,妯娌小姑瞧着都是好性的,丈夫更是人中龙凤,骆素衣可真是好福气啊,思及名誉受损的女儿,骆大夫人只觉得一颗心都浸泡在黄莲水里。   骆大夫人定了定神,温和的看着天璇:“还没向世子夫人道谢,昨儿多亏了世子的人把心儿救了起来,世子还费心派人护送心儿回来。”   天璇含笑道:“遇上了哪能置之不理,何况咱们两府可是亲家,这都是应当的,哪里值当夫人特意提起。”倒是没问骆五娘如何,毕竟情况明摆着,问了也是在人伤口上撒盐。   骆大夫人一脸感激的站起来:“于夫人而言是小事,对我们却是大恩大德。若非世子,心儿怕是凶多吉少,昨儿就想来致谢,不过世子和夫人出去了,今儿遇上夫人,夫人可得受我一礼。”   说着骆大夫人就朝着天璇深深一揖。   那瀑布下深潭里的水流十分湍急,骆家人根本救不了人,若非正好遇上蒋峥带着天璇过去,为了确保安全,蒋峥派了人提前过去检查周围环境,说不得骆五娘还真是辛凶多吉少,故这一礼天璇代蒋峥受之无愧,遂只意思意思客套了两句。   “都快是一家人了,何必如此见外。”冀太妃又说:“出了这事谁也不想的,让你们家五娘心思放宽一些,她越是在意,那些爱嚼舌头的越高兴,她自己想开了,别人觉得没意思也就不多嘴多舌了。信都每天多少新鲜事,过不了多久大家都忘了。”   冀太妃喜欢小姑娘,纵使对骆老夫人婆媳有所不满,也不忍一个小姑娘被流言蜚语所伤。   骆老夫人和骆大夫人心下苦笑,若骆五娘是蒋岚这个身份,这还真不是什么事儿,可骆家没有冀王府的底气。门当户对的人家恐怕是不会愿意娶五娘,只能低嫁,甚至嫁到外面。   当时骆五娘想把骆素衣推下水潭,何尝不是想让人名誉扫地,搅黄了这门亲事。这样的结局,让两人百般滋味在心头。   #   送走骆家人,蒋岚亲亲热热的坐在冀太妃跟前,绘声绘色的描述着两人射箭的情形,末了一脸的佩服:“不愧是将门虎女,百发百中!怪不得绍堂哥能点头同意婚事。”   “跟着父亲在边关长大的女孩,哪能和是你这样养在深闺里的娇娇女能比的。”冀太妃埋汰亲孙女。不着痕的看一眼靠在椅背上的天璇,璇丫头即将生子,阿绍再是放不下也得放下了,眼下他肯娶妻就是个好兆头,等他也有了孩子,她这颗心就能彻底放下了。   蒋岚皱起鼻子,抱着冀太妃的胳膊撒娇:“瞧瞧,二嫂还没进门呢,祖母眼里就没我了,等她进了门,哪还有我站的地。”寻找同盟:“大嫂你看,咱们都失宠了。”   见天璇面色有异,蒋岚心下一惊:“嫂子你是不是累了?”   冀太妃吓了一大跳,仔细看一眼,才发现她脸色不对,顿时悬心:“阿璇怎么了?”   “我没事,就是……”天璇将手盖在腹部,神情十分古怪:“他踢了我一下!”   算一算,也有四个月多了,是该有胎动了。冀太妃喜笑颜开:“可真是个调皮的小家伙!”   蒋岚愣了下,兴奋的蹦过去,伸手摸天璇肚子:“怎么没了?”   冀太妃瞪她:“胡说什么呢!”老人家忌讳多。   蒋岚被冀太妃一瞪额反应自己话里的不妥当,毒死不好意思地看着天璇。   天璇却是不讲究这个的,笑她:“哪有这么频繁。”   蒋岚便满怀期待的等着她小侄儿霍氏小侄女伸胳膊蹬腿,每动一下,她就要大呼小叫一番。   蒋峥不愧和蒋岚是亲兄妹,傍晚他上山第一件事就是搂住天璇,将手放在她腹部。   一看他动作,天璇就好笑:“阿岚调皮,你也调皮不是。”   蒋峥轻笑:“他多久动一下。”   “一盏茶吧,动静很小,不仔细根本察觉不到。”天璇眉眼更柔。   蒋峥便将她抱坐在腿上,双手虚虚搂着她的腰,手掌覆在她小腹处。   天璇靠在他怀里:“明天又要一早就下山?”   蒋峥歉然:“要到中秋后才有空陪你。”原以为能在山上住个三五天,不想昨天傍晚就有人找来,他不得不下山。   天璇老气横秋的叹了一口气:“我不是说这个,你这样每天跑上跑下不累吗?隔几天来一次就行,反正过了中秋我就回府了。”   “不累,就当练习骑术了。”蒋峥吻了吻她的鬓发:“我的身体我有数,你别担心,小心小家伙——”   话音霎时消失,天璇也感觉到了腹部极其轻微的波动,就像是吐了个泡泡,轻的让人怀疑是否是错觉。   不过蒋峥怔愣的神情告诉天璇这并非她的错觉,恬然含笑的看着蒋峥:“他动了!”   良久,蒋峥才嗯了一声,收紧了手臂,低头靠在她肩颈处,慢慢的平复内心的激荡。   转眼就到了中秋,因为在山上,遂没邀请什么外客,就冀王府一家人团聚了一回,期间天璇有点不开心,因为她不能吃专程从阳澄湖运来的大闸蟹,简直心塞。   蒋岚这家伙还落井下石,当着天璇的面吃的津津有味,气得天璇想打人。   嬉笑间中秋便过了,一行女眷次日被接下山。   修整了几日,冀太妃便开始给城里的老姐妹下帖子,邀请她们来赏桂花,好一阵不见怪想念的,当然重点是,冀王府和隔壁郡王府都有适婚子弟,冀太妃十分乐于为孙子们挑孙媳妇。   所以当天前来冀王府的老夫人身边都跟着几个如花似玉的女孩。对此阵仗,天璇早已司空见惯。   唯一让她略略一惊的是邱淑清也随着邱老夫人出现在人前,自从她和蒋峼定婚之后,她就消失在众人视线之中,知道内情都明白她是被家里禁足了。   冀太妃也属于知情的,对着邱淑清,她有些腻歪,不如对同是未过门孙媳妇的骆素衣热情。   对此邱老夫人无话可说,怪谁啊,还不是她自己造的孽!   站在邱老夫人身后的邱淑清十分烦躁,却不是因为冀太妃的态度,饿而死因为这屋里的两个人。   沈天璇、骆素衣。   一个是蒋绍心头明月,一个是蒋绍未过门的妻子。   邱淑清不相信蒋绍能轻易忘了天璇,就像她,哪怕她接受了自己要嫁给蒋峼的事实,可她心里那个人从来都没有变过。   蒋绍的心思,骆素衣知道吗?她是不是沉浸在能嫁给蒋绍的惊喜中不可自拔。   邱淑静握紧了交叠的双手。   直到被丫鬟轻轻捅了下,邱淑清才如梦初醒。   邱老夫人不着痕的提醒:“你先去和姐妹们玩会儿,待会儿再来陪祖母听戏。”   邱淑清抿了抿唇,一屈膝,随着人走了。   很不巧,这一会儿只有邱、骆两位姑娘,两人难免走到一块。   骆素衣早就察觉邱淑清时不时的打量,且目光不善,在她又一次看过来时,骆素衣望过去,淡笑道:“邱姑娘有话要对我说?”   邱淑清不自然的扯了扯嘴角:“还没恭喜骆姑娘得如意佳婿。”   蒋绍比起蒋峼自然是如意佳婿,这阵子,这样酸溜溜的话,骆素衣耳朵都听出茧子了,可邱淑清的话里明显多了丝不同寻常的意味。   骆素衣停下脚步,偏头盯着邱淑清的眼睛,她比邱淑清高了小半个头,这样的俯视让邱淑清不由自主的后退了半步。   等邱淑清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时候,脸色登时难看起来,她竟然在骆素衣面前露怯。   骆素衣轻嗤一声,抬脚欲走。   邱淑清一咬唇,跺脚赶上去:“你站住!”   骆素衣缓下脚步,回头看向她。   ☆、第119章 “你以为他娶你是真的喜欢你吗?”邱淑清踮起脚尖在骆素衣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如此说。 瞥见骆素衣的脸色逐渐僵硬,邱淑清心头畅快之极,只觉得这一年多来积在胸口的郁气一点一点的消散,她继续道:“他喜欢的另有其人,你想知道是谁吗?” 骆素衣偏过头,在她恶意的目光下,轻轻的在邱淑清肩膀上一推。 重心不稳的邱淑清趔趄了一步,却没有生气,而是得意,得意骆素衣的恼羞成怒。哪个女人会不介意。 邱淑清站稳身形之后看向骆素衣,想好好欣赏她愤怒震惊的表情。不妨却见骆素衣一脸的怡然,见她看过来,骆素衣讥诮的看着她,朱唇轻启:“反正不是你!” 邱淑清脸色巨变,就像是全身的血液都从脸上逃离,她直勾勾的瞪着骆素衣,胸膛剧烈的起伏。 骆素衣淡淡扫她一眼,轻轻一笑转身既走。邱淑清的心思就差写在脸上,若是她对着旁人也如此,她倒是十分期待邱淑清嫁进王府后的情形,想来会十分有趣。 至于蒋绍心里那个人是谁,与她何干,他们各取所需。 邱淑清眼睁睁看着她渐行渐远,耳边回响着那一句满是讥讽的话语,气得双手发抖,眼前发黑。 “姑娘!”丫鬟赶紧扶住她。 邱淑清死死拽着她的手,秀美的脸庞瞬间狰狞起来。蒋绍不会喜欢骆素衣的,他娶她只是为了给家里一个交代,若是自己去年不犯傻,那么今天,嫁给他那个人会不会是自己,论容貌论家世她哪点不如骆素衣了。 不甘和嫉妒在邱淑清胸膛内横冲直撞,冲撞的她只能咬紧了双唇,哪怕尝到了血腥味也没有松开。 # 客人到的差不多了,冀太妃就移步摆在桂花林里的戏台处听戏,寻了个空档,天璇挽着刘氏出来。 刘氏端详天璇的脸:“是长肉了,看来去山上避暑是对的,最近如何,还不舒服吗?” “吃得好,睡得好!”天璇笑着回:“他也乖巧的很。” “那就好。”刘氏觑一眼她的神色,慢慢地道:“世子现在歇在哪儿?” 天璇脸红了下,已经明白刘氏言下之意,大家子里头,妻子怀孕,夫妻就该分房睡,有些人家甚至就开始张罗着纳姨娘了。不过讲究点人家也就是弄个通房,等正妻生了孩子或是过了一两年还没讯才会抬姨娘。 见状,刘氏哪里不明白,拍了拍她的手背:“我也不多说什么,你向来懂事,分寸拿捏好就行。” 天璇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 沉吟了下,刘氏问:“太妃和王妃可有说过给丫鬟开脸?” 天璇脸色僵了僵:“没有,都没说过。” 刘氏叹了一声,知道她肯定过不了这个槛,两人如胶似漆,哪里容得下第三人,只以蒋峥身份,便是长辈不插手,外面也多得是诱惑,她就听说有人给蒋峥送舞姬了,蒋峥给拒了,但是拒了一次,两次,能拒一辈子吗? 今天来的这些贵妇人,除了带了金贵的嫡女,还带了庶出的女孩,肯定有几个是冲着蒋峥来的,毕竟天璇怀孕了。这些事想起来,刘氏就头大如牛。 刘氏道:“那就好,长辈不提,你自己也别故做贤惠。”沈天瑜孕期里忍着酸把丫鬟开了脸,回头就把自己气着了。可沈天瑜那也是没办法,赵家将门,本就不大守规矩,几代人都是如此,她也只能照着规矩办事,幸好赵天麟也有分寸,通房只是个通房,其实大家子历来如是,宠妾灭妻的才是凤毛麟角。 天璇愕然的看着刘氏。 刘氏失笑:“怎么还以为我还劝你做贤惠人。” 天璇忙摇头,忍不住笑:“我知道母亲不会说这些话,但是也没想母亲会教我别贤惠。” 刘氏笑:“若是世子待你平平,他自己起了这种心思,我自然会劝你做个贤惠人。可世子待你如何,我看在眼里,那又何必给你添堵。” 天璇笑了笑:“母亲放心,世子待我很好。” 刘氏点头,她有眼睛看得出来,只是终究有些担心,这份好能不能维持一辈子。冀王势已成,如无意外,蒋峥将来就是那个身份,他能不能顶住压力和诱惑,谁知道呢。 刘氏也不想再扫她兴,反正眼下还没这苗头,遂道:“你二姐快要生了,就是这几天的事。” 天璇愣了下,惊喜:“瞧我都忘了,现在都八月了,二姐眼看着就满十个月。”又想起沈茗:“大姐也快了吧!” “她比天瑜晚一个月,也就下个月的事了。”刘氏含笑道。 “展家那边还没好消息传出来?”天璇忽然想起沈妙娇,自从她拒绝去听戏给她撑场子之后,沈妙娇就再没特意来找过她。 “前几天就为这事跑回来哭了一通,”刘氏叹道:“她一个妯娌怀孕了,挤兑了两句,她一气之下把人推了。” 天璇惊了下,忙问:“人没事吧,孩子呢?” “差点小产,幸好没事,不过展家那边气得狠了。”刘氏摇头叹息:“到现在还没来接人,她整天在霞飞院东砸西敲,把老夫人气得不轻,人虽然没躺下,却是精神不济,这不,今天就没来。” 天璇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那现在怎么办?” “等了几天,展家也不来接人,你祖母慌了,让我去展家说一下。”刘氏苦笑。 天璇嘴角一抽:“母亲别趟这浑水,她自己痛快了,倒教你收拾烂摊子。” 刘氏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开了这头,以后她就有恃无恐了。让她好好长个教训,连孕妇都敢下手,简直无法无天。”又补充:“这一阵你别回来,沈妙娇在老夫人跟前抱怨你不给她撑场子,让展家人低看她才会害她被人挤兑,你回去了他们娘俩怕是没好态度,省得被气着了。” 天璇笑笑:“那母亲有空带着阿珝多来看看我。” 天璇和刘氏又说了会儿体己话,便回去听戏,正听着戏,赵家报喜的人来了,沈天瑜中午发动,生下一个大胖小子。 冀太妃就见谷雨在天璇耳边低语了一番,天璇便喜形于色,遂问:“这是有什么喜事?” 天璇便道:“忠勇侯府传来的消息,我二姐生了,母子平安!” 这可是个好兆头,冀太妃笑的眯了眼:“可真是好福气!” “世子夫人也是有福的,瞧着肚子尖尖的准是个小公子。”便有人奉承冀太妃。 冀太妃十分受用,道:“男孩女孩都是好的,都是咱们家的心肝肉。” 到了洗三那天,天璇便去忠勇侯府看望了产妇和新生儿。 沈天瑜见了天璇就抱怨自己肚子上的肉:“你瞧瞧,我这可怎么办啊!” “没事,当初大嫂不是也愁这个,我给她搜罗了不少方子,效果挺好,回头我就给你抄一份送过来。” 沈天瑜道:“那感情好。” 天璇斜睨她:“你不就是等我这一句。” 沈天瑜便笑起来,余光瞄见围绕在摇篮前的女眷,对天璇使了个眼色。 天璇循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就发现了形容憔悴的沈妙娇,说来今天在这儿遇见她委实出人意料。 “我二姐生了,大姐和三姐也快了,七姑姑和三姐前后脚出阁,是不是也有喜讯了?”沈天珠见沈妙娇下意识手盖在腹部,故意道:“莫不是有了,那可是好消息,七姑父还不得立马飞奔过来。” 天璇暗暗咋舌,这可真是一刀又一刀都捅在心口上。 低头看着外孙的梁氏嘴角一翘,抬起头望着摇摇欲坠脸色煞白的沈妙娇:“诶呦,瞧这气色不会是真有了吧!”这一阵子沈老夫人母女俩鸡飞狗跳,可叫梁氏扬眉吐气,报应,都是报应啊! 沈妙娇攥紧了拳头,生孩子,生孩子,展望书一两个月才碰她一次,她怎么生孩子,跟谁生。看着梁氏和沈天珠得意洋洋的脸,沈妙娇恨不得挠花两人的脸,可她只能忍着,哪怕忍得心肝肺都在疼。 刘氏拉了拉梁氏,示意她适可而止,沈妙娇可不是能受气的,万一她不管不顾闹起来,扫的是沈天瑜的脸面。 当家作主之后梁氏脾气也收敛了些,被刘氏一提醒遂也悻悻的住了嘴,低头逗弄小家伙:“大嫂,你瞧瞧,这孩子多可爱,这嘴巴,这鼻子和瑜儿一模一样。”说话时挤开了沈妙娇,唯恐她疯起来拿自己宝贝外孙撒气,她怎么忘了,沈妙娇可是连孕妇都敢推的。 沈妙娇被推得踉跄了一步,脸色变了又变,最后都归于沉寂。 从赵家回来,天璇嘴角的笑容就没有下去过,蒋峥回来时见她模样不觉也笑:“今天心情这么好!” “今天去看了二姐生的小家伙,胖乎乎的可爱极了。”天璇笑,不过也是因为胖,让沈天瑜遭了大罪。 蒋峥眉眼柔和下来,从背后拥住她,双手轻轻搭在腹部道:“我们的孩子会更可爱!” 天璇将手覆上去,轻笑:“我现在都有点迫不及待想把他生下来了,看看他长得更像谁。” 蒋峥从背后绕过来,亲亲她的脸颊,低笑:“我也是!” 天璇侧过脸看着他,过了会儿才后知后觉明白过来他话里深意,忍不住红了脸,又有些想笑。 蒋峥眸色深了深,将她转过来面朝自己,捧着她的脸细细密密的亲吻。 渐渐的,两人都有些情动起来,直到门外响起不合时宜的敲门声,天璇恍然回神,满脸通红低下头整理凌乱的衣襟。 蒋峥帮着她整好衣服后又整了整自己,收拾好才扬声:“进来。” 谷雨心惊胆战的垂首入内,她当然知道自己怀了好事,但是她不是故意的,小心翼翼道:“禀世子,夫人,沈府传讯过来,老夫人晕倒了。”   ☆、第120章   沈老夫人晕倒了!   天璇自然要问怎么回事,不过谷雨也不大清楚,传信的人是刘氏派来的。只说当时屋里只有沈妙娇,隐隐有吵闹声传出来,后来沈妙娇尖叫起来,下人们冲进去就见沈老夫人晕倒在罗汉床上,地上一片狼藉。   闻言,天璇摇了摇头,沈老夫人有个好歹,且有沈妙娇哭的时候,这可是她最后的护身符了。   “眼下醒了吗?情况如何?”蒋峥问。   谷雨回道:“醒过来了,据说老夫人神智尚清醒。”   蒋峥便道:“去库房拿一只老参,派人送过去,明儿我再送夫人回沈府探望。”老人家病了,离得这么近,没有不去看望的道理。   天璇的注意力瞬间被转移:“明天你有空?”   蒋峥轻轻搂着她往落榻边走:“明天我一天都无事,咱们可以早上过去,用了晚膳再回来。”本来打算带她出去逛逛,眼下沈老夫人病着,却是不能成行。   天璇跟蒋峥想到一块去了,可和沈老夫人再是关系平平,也没有前脚探病后脚兴高采烈去玩耍的道理。   蒋峥见她秀眉紧蹙,伸手抚平:“过几天我再腾个时间。”   也只能如此了。   #   静安堂内,沈妙娇惶然无助的坐在床前的绣墩上,呆呆的看着用了药陷入沉睡的沈老夫人。她脸上沟壑深刻,彷佛盛满了愁苦,便是睡着了,眉头也是紧皱着,两鬓的发全白了。   看着看着,沈妙娇生出一股巨大的惶恐来,母亲老了!   沈妙娇忍不住捂着脸哭起来,手掌下溢出呜呜咽咽的哭声。   她不是故意气沈老夫人的,今天她压根不想去忠勇侯府,沈天璇的态度摆在那,沈天瑜也不会好到哪里去,她何必自取其辱。   可是沈老夫人一个劲要她去,说她大伯子调到了赵天麟手下,眼下她和展家闹成这样,更该过去,展家人总要掂量掂量这份关系。   她在娘家住了小十天,展家都没派一个人来请她回去,就像她这个人不存在一般,她也拉不下脸这么灰溜溜的回去。于是听沈老夫人的话跟着刘氏去参加洗三宴。   换来的却是沈天珠得意洋洋的奚落,一字一句戳在自己伤口上,她还得忍。谁让她有一个当权的爹,还有个好姐姐,好姐夫。   回到家她才能发泄怒火,可沈老夫人劝她继续忍。   忍,忍,忍,她得忍到什么时候去,忍了又有什么用。   她忍不住和沈老夫人吼了几句,失手砸了果盘。   不想沈老夫人就这么晕倒了。她才从谢妈妈口中得知,这阵子母亲身体一直不好。早知如此,她绝不会发脾气的,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母亲有些轻微中风征兆,府医说差一点就中风了。   沈妙娇不敢想若是母亲真的倒了她该怎么办?   谢妈妈见她泪如泉涌,之前那点怨气也消了,到底心疼,上前宽慰:“天晚了,姑娘回去歇着吧。”   沈妙娇擦了擦眼泪,哽咽道:“给我支一张榻,我给母亲守夜。”   谢妈妈张了张嘴,把话咽了回去,她愿意守着就守着吧,这也是做女儿的孝心,沈老爷子对于她把沈老夫人气晕过去的事亦是震怒,如此也能平息一下留言。   沈妙娇在沈老夫人床前的小榻上浑浑噩噩睡了一晚,第二天起来腰酸脖子疼,正想去收拾,就听丫鬟兴高采烈的跑进来,一脸惊喜的看着她:“姑娘,七姑爷来了。”   沈妙娇大喜过望,以至于愣在了当场,突然反应过来,蒙着脸叫起来:“别让他进来,我还没梳妆呢!”   谢妈妈却是一把扯住要跑进内室的沈妙娇:“姑娘,您是为了照顾老夫人憔悴的。”   沈妙娇愣了下,茫然的看着谢妈妈,下意识去看已经醒过来的沈老夫人。   沈老夫人叹了一口气:“百善孝为先!”   展望四叔,见他如此,总要心软一些的他在旁边敲敲边鼓,你这孩子就会,开口接她回去了,这样一来,娇娇也有了梯子。   沈妙娇恍然大悟,心里有些不得劲,她是真的担心沈老夫人并不是,然而,最终她还是顶着一脸憔悴见了展望书。   #   天璇和蒋峥到时屋里哭声刚刚停下,沈老夫人收了收泪,沈妙娇却是哭得有些停不下来,展望书终于在沈老夫人的哭诉下服了软,开口接她回去。   一入内就对上两双兔儿眼,天璇瞄了一眼就不多看,想着展望书好不容易来一趟,她就不打扰她们诉情了,故而问候几句便道:“好一阵没见祖父,我们还要去向祖父请个安。”   “正好,望书也该去向老爷子请安了,妙娇也去给你父亲请个安。”沈老夫人声音中带着哭过后惯有的沙哑,客套道:“你和世子难得来一趟,用了膳再走吧。”   天璇应了一声。心想沈老夫人还真是不遗余力的给女儿铺路,一片慈母心肠。在看展望书神情,想来他和沈妙娇已经和好如初了。一看便知沈老夫人功不可没,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一场病也是因祸得福了。   只是,感情总有消磨掉的一天,沈妙娇这一关是过了,但这性子不改,永远会有下一关。   离开静安堂后,蒋峥很自然的搂住天璇,没怀孕前,他就喜欢牵着她,待她怀孕,但凡走路就会拥着她,好像怕她一不小心就会摔跤似的。   沈妙娇看了看两人交叠的身影,再看展望书时,目光中不由带上了幽怨,他们从来没有这般亲近过。   她的目光太过直白,展望书想不注意都难,但是他只是垂了垂眼。   他尝试过接受沈妙娇,他知道她骄纵任性,但是成了亲朝夕相处后才发现自己知道的只是九牛一毛。   他身边有几个伺候多年的丫鬟,他并没有想把那几个丫鬟收房,想着年纪到了就配人。可沈妙娇新婚第二天就找借口掌掴了最漂亮的丹姿,之后,院里几个模样齐整的都没逃过她的毒手,动辄得咎。   他说她,她就跑到母亲那哭,一口一个狐狸精一口一个回娘家。母亲便帮着她说自己,自己忍不住与他吵了一番,不慎提到了林嘉玉,她就能趁机抄了自己的书房。   这一次是自己理亏,所以他去沈府赔礼道歉把她接了回来。母亲的纵容,自己的退让,家人的奉承,纵得她脾气越来越大,一个不如意就往娘家跑。她觉得她已经收敛了,可两位妹妹早就私下向她抱怨过,沈妙娇高高在上颐指气使的态度。   他越来越无法啊忍受沈妙娇,甚至和她共处一室都觉得难以忍受,所以他找借口留在书房,结果她觉得书房里伺候的丫鬟哪个都跟他不清不楚,又是不停的闹。   闹得母亲都腻歪了,母亲想息事宁人,劝他搬回去。   可他不愿意继续纵容她,也不想母亲继续纵容她,家人继续捧着她,否则家无宁日。直接告诉母亲试图通过讨好沈妙娇来讨好沈家根本不现实。她这脾气,怕是沈家人早就被她得罪光了。他很清楚家里奉承沈妙娇是为了什么,这样的认知一直让他羞愧。   于是沈妙娇在家里的地位日渐下降,她的脾气也渐渐好了。   只要她收敛脾气,自己愿意好好和她过日子,这是自己亲口承诺过的。可谁想她竟然会一言不合,就去推三嫂,险些害的三嫂流产。   事后也不道歉,往娘家一躲。   这一回连母亲都动了怒,所以谁也没提起过接她回来。自己也得了难得的清净,清净的他都忍不住想一直维持现状。   若不是沈老夫人病倒,他不会上门。也不会在沈老夫人涕泗横流的求情下心软原谅沈妙娇,只希望沈妙娇能真如老夫人所言那样痛改前非。   沈妙娇发现无论自己怎么看,展望书都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顿时又羞又臊又伤心。尤其是旁听着蒋峥对天璇的温声细语,更是觉得刺耳,五脏六腑都在发酸发胀。   可她只能在心里泛酸,面上还得笑,她不能再辜负母亲的用心良苦,她也隐隐明白,自己这次回展家,境况会比之前更艰难,除非让展家人明白,她还有用。   “阿璇!”沈妙娇亲亲热热的唤了一声,凑近几步。   天璇觉得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望着笑容满面的沈妙娇,第一反应是被人穿了,不过事实是沈妙娇怕了!   天璇扯了下嘴角。   “我听说冀王打算设立崇文馆,召有识之士入馆,编写整理经籍图书,是吗?”沈妙娇问。展望书不好经济仕途,只好书画,入崇文馆不失为上策,清贵体面。展夫人和她提过几次,她也想展望书入馆,可她求了父亲,父亲没答应,原想和沈天璇打好关系求一求,可沈天璇根本不给她化干戈为玉帛的机会。   “有这回事,我不清楚,你知道的,我一直都在府里养胎。”天璇抚了抚肚子,已经明白沈妙娇打的什么主意。   沈妙娇咬了咬唇,鼓起勇气看向蒋峥:“那世子知道吗?”   蒋峥目光淡淡的扫向沈妙娇:“阿璇不宜操心,我从来不与她说朝廷上的事让她多思,也严禁身边人拿这些事去烦她。”说完带着天璇继续前行。   沈妙娇被他这一眼定在原地,为展望书求官的话就这么堵在喉咙口。选择在这个时机为展望书求官并非她冲动,她是深思熟略过的。   在她的设想中,当着蒋峥的面,天璇总要给娘家人留面子,起码不会作梗。同样的当着天璇的面,蒋峥也要给天璇做脸。她所求的对蒋峥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十有八\九能成,如此,自己在展家也能扬眉吐气了。   可绝没有想到,蒋峥会这么回答她,不满愤恨的同时又忍不住嫉妒,他对她的呵护还真是细微入至。忍不住去看展望书,一看之下登时心头发凉。   展望书脸色难看至极,羞愧和恼怒在他脸上交错。   沈妙娇大惊失色,战战兢兢道:“我只是想……”   展望书压低了声音,忿然道:“我求求你,你不要自作主张了,好不好!我根本不想进什么崇文馆!”   “不是,望书哥哥……”   听着后面隐隐约约的争执,天璇斜一眼蒋峥:“嗯,从不和我说朝廷上的事!睁眼说瞎话!”蒋峥对她是报喜不报忧,朝廷上一些趣事和好消息会挑着和她说一些。   蒋峥摸了摸她的脑袋,轻笑:“你不是和她打小就不合,我要是答应了她的要求,回头展家肯定又把她供起来,你高兴?”   天璇沉吟了下,坚定的摇了摇头:“不高兴,我这人气量一向小!”沈妙娇要是有本事把日子过好了,她没意见。可若是因为她的关系作威作福还能逍遥自在,她会很憋屈。   “所以你说我这是为了谁!”蒋峥点了下她的鼻子。   ☆、第121章   沈老爷子在院里等着女婿和孙女婿,原是想着好好和展望书恳谈一番。这一回的确是沈妙娇过分了,所以展家把沈妙娇晾在一边,不管不顾,沈老爷子也没多说什么,也是想让沈妙娇借此得个教训。可也没想过真的不管她,只是想着等差不多了就出面,这回沈老夫人病了,正好借坡下驴。   哪想会等来哭哭啼啼的沈妙娇和一脸羞恼欲绝的展望书。   天璇也想不到沈妙娇会把情绪带到沈老爷子面前。燃气,很快就猜到沈妙娇的心思,因为她的自作主张,他和展望书又吵了起来,但凡要脸的男人几个能容忍妻子当着自己的面向人讨官?尤其还没成功。   因此,刚刚和好的两人又闹崩了!   因为沈老夫人而和好,在沈妙娇看来,沈老爷子总会替她说和的,展望书对长辈一直尊敬。   在沈妙娇伤心欲绝的扑到沈老爷子跟前时,天璇肯定了自己的猜测,不免同情展望书,又同情自己,看来他们又得马上走了。   “你做这哭哭啼啼的样子算什么!”沈老爷子见沈妙娇一见他就泪如雨下,和她小时候委屈了找他撒娇时一模一样,再看涨红了脸的展望书,顿时头疼欲裂。不用细问就知道又是自己这闺女犯傻了。   沈妙娇满腔委屈,她这样低声下气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展望书,可展望书不领情就算了还怪她。伤心过后是害怕,好不容易母亲说服了展望书,让他原谅了自己,对她态度也缓和了。若是他因此又变了态度怎么办,她实在是受够了展望书的冷脸。   以至于沈妙娇连理智都见了,见了沈老爷子就忍不住涕泗横流,可面对老爷子的质问,仅存的理智又让她不敢把自己的委屈都说出来,她还记得有外人在。   ‘外人’天璇暗道一声晦气,捂着肚子突然握紧了蒋峥的手:“诶!”   蒋峥脸色一变,搂紧了她问:“怎么了!”   “我有点难受!”天璇悄悄冲他使了个眼色,这浑水他们这两个晚辈就不趟了,省得引火上身。   蒋峥神情微冷,直接打横抱起天璇对沈老爷子道:“祖父,我先带阿璇下去看看。”   “赶紧去。”沈老爷子忙道,吃不准这是天璇的借口还是真,实在是天璇脸靠在蒋峥怀里,而蒋峥又冷着脸,看不出真实想法。   蒋峥告了一声罪,便这么抱着天璇离开。   沈老爷子目送两人出了屋才收回视线,他宁愿孙女这是借口,孙女肚子里怀的可是王府长子嫡孙,有了这个孩子,沈氏和蒋氏才算是真正的骨血交融。   余光瞥见哭丧着脸的沈妙娇,沈老爷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要是天璇真有个什么,看蒋峥能绕得了谁。   #   出了青松院,天璇就从他怀里抬起头来,小心翼翼的看着他道:“放我下来吧!”   蒋峥神色平平:“你不是难受吗?”   天璇谄媚一笑,软了声音道:“我就是觉得里面这气氛闷得慌,又找不到其他借口。”   蒋峥刮她一眼。   刮的天璇脸红,在他胸口讨好地蹭了蹭,可怜兮兮的看着他:“我不是故意吓你的,对不起嘛!”   都开始撒娇了,可蒋峥依旧冷着脸。天璇暗道看来是气大了,怎么办?只能用终极大招了。   天璇瞅一圈,没什么外人,赶紧搂紧他的脖子,抬头在他脸上飞快亲了亲:“对不起!”   蒋峥眉毛一挑,依旧面无表情。   天璇却是没错过他眼底的笑意,先是扫一眼周围的丫鬟,谷雨等立马低下头假装自己是瞎子,咬牙切齿的表示,世子和夫人腻腻歪歪,他们早就习惯了。   再接再厉,天璇又探头亲了一下,娇滴滴道:“我现在可是孕妇,你不能凶我!我保证下次我不会再这样了!”   蒋峥眉眼略微柔和下来。   一而再,再而三,已经豁出去的天璇打算再来一下。   蒋峥微微一侧脸,于是正好亲在他唇上,趁她愣神,蒋峥在她唇上轻轻一啄。   “还想有下次!”蒋峥语气危险,冷脸却是维持不住了。   天璇顿时笑颜如花,赶紧竖起食指保证:“没有下次,绝对没有下次!”   漂亮的凤眼弯成了月牙,蒋峥还能说什么,无奈:“以后不许拿自己身体当筏子。”   天璇点头如捣蒜,见他阴转晴,遂道:“放我下来吧!”   蒋峥知她不自在,遂在不远处的凉亭内放她下地,又命了人准备软轿。今天一早就是来回走路,都没怎么歇息。   因为天璇‘不舒服’,两人在沈府用过午膳便离开,天璇颇为怨念,明明说好了能待一天的,她都好久没回娘家了。然而她理亏在先,遂只能被蒋峥带回王府,然后两人在书房下了半天的棋,彩头是输的亲赢的三下。   #   到了叶落草枯尽的时节,远在青州的蒋峼回来了,不过沈天枢一家并没有。因为蒋峼是回来成亲的,他要迎邱淑清进门。   天璇肚子已经十分大,自己走路都得扶着腰的那种。遂这婚礼自然不用她操心,她只需要负责吃喝玩乐平平安安开开心心就行。   “你倒是好本事,只肚子上长肉,这脸上倒是不见胖!”沈天瑜酸溜溜道,她七个月那会儿,脸都圆了,圆的不敢见赵天麟。   “天生丽质难自弃!”天璇得意。   沈天瑜嗤了一声:“你可别怕胖就不吃,现在胖了不打紧,你看我不是瘦回来了。”   “哪里瘦了!”天璇笑眯眯道。   沈天瑜要怒,忽的就发现她目光不怀好意的在她胸口打量,见她发现了还露出一副色眯眯的模样,顿时好气又好笑,瞪她:“倒叫世子瞅瞅你这模样!”   他早见过了!天璇心道,谁叫人身材也好,肩宽腰细倒三角,还有八块腹肌,外加那笔直笔直的大长腿。   “想起什么了,这一脸荡漾!”沈天瑜突然欺身靠近。   天璇推开她的脸,没好气:“谁荡漾了!”   沈天瑜正要同她掰扯掰扯,却见沈天珠同沈天珝笑吟吟走近,便只能作罢,这样的话题自然不能在未出嫁的小姑娘们面前提起。   天璇望着沈天珝和沈天珠挽在一起的手不无感慨,自打在家庙待了几个月,沈天珠的变化可以用翻天覆地来形容。加上这一年沈二叔都在信都,梁氏哪怕想犯浑宠坏女儿都不可能,梁氏见了沈二叔就好比老鼠见了猫,一句话都不敢违逆。沈天珠这性子就愣是被掰了回来,离着八面玲珑还远,但是再不会无缘无故去刻薄人。   除了沈妙娇,也许是小时候被欺压的太厉害,以至于今时今日她都不能忘怀,一遇见沈妙娇的事就亢奋,忍不住奚落几句,这回也是,说了几句就扯到沈妙娇:“……展家人身份不够,她就跟在祖母身后,深怕展家人不知道她背后有靠山似的……可展家哪不知道她底细!之前因为她差点害人流产,祖父才帮展家通了路子。她在展家日子也好过了,可也好景不长,展家子弟被参,她就见天往回跑,还去求大伯父,幸好大伯父没理她……如今她每次回来都是哭哭啼啼的,不是求祖父给展家走官就是求祖母给她出头。就她这性子,真应了她还好,她还不得作上天啊!”   天璇但笑不语,展家人被参的事,她听蒋峥提起过,那位御史原打算卖个好给蒋峥,蒋峥一本正经的表示秉公处理。   沈天瑜恨铁不成钢,见只有四姐妹在场,故直接戳她额头:“她性子不好,你性子就好了!平时好好的,遇上她就犯老毛病,你是觉得自己名声太好是不是!”   沈天珠捂着额头连连后仰,委屈的看着亲姐,不就是因为自家姐妹她才说嘛,对着外人她从来不提沈妙娇,别人提了也闭上嘴,生怕一开口就坏了自己的名声。   “你还委屈了!”沈天瑜没好气。   沈天珠缩了缩脖子,讪讪的低了头。   天璇忍俊不禁,以前沈天瑜和她抱怨沈天珠对她不亲近,羡慕她和沈天珝的关系,眼下她们姐妹关系也缓和了。给沈天瑜搭梯子:“咱们出来也有一阵,得回去了,虽然我不方便,但是我这个主人家也不能隐身啊!”   沈天瑜便放过妹妹,扶着天璇回去,笑道:“你家三弟妹在雍州没办法,眼下这位四夫人进了门,你也能轻松下了。”王府内可就她这么一位孙媳妇。   轻松!天璇笑笑,就仅有几次见面,邱淑清对她态度可不算友好!蒋峼又是个混不吝的,且有热闹呢!   不想这热闹比天璇预期中来的更早一些,新婚夜,邱淑清和蒋峼就闹了起来,甚至蒋峼大半夜的去了书房。   天璇是世子夫人,还是得宠当权的,自然有下人逢迎她,故而她还知道蒋峼在书房睡了通房重重打了邱淑清的脸。而两人吵架的原因却是不得而知!不过天璇心里有隐隐的猜测。   ☆、第122章   天璇侧脸看了看镜中妆容,幽幽一叹,不知待会儿敬茶会不会出幺蛾子,吩咐:“传令不许咱们院里的人嚼舌头,否则赶出去。”   白露敛膝一福,躬身退下去安排。   从演武场回来的蒋峥见她已经在梳妆了,笑:“今天起的倒早。”每回他从演武场回来,她不是还在睡就是赖着不起来,尤其是怀孕后,长辈免了她请安,她起的就更晚了。   天璇剜他一眼,哪不知道他笑自己。   蒋峥不以为杵,走到她背后,给她挑了一支金累丝红宝石步摇和碧玉棱花双合长簪戴上。   天璇透过镜子看着他娴熟的手法,又端详了下,点头:“搭的不错,”一脸欣慰:“总算是出师了!”   蒋峥弯腰,环着她的双肩,笑问:“那怎么奖赏我?”   天璇睇他一眼,勉为其难的在他脸上碰了下,在蒋峥顺势凑过来时,坏心眼的按住他的脸:“我上好妆了!”   蒋峥捉住她的手掰到一边,在她脸上轻轻一咬:“没擦粉!”怀孕后她只有见客时会描眉点唇,脂粉一概不碰。   被咬了两下,天璇不干了,推他:“你属小狗哒?”   蒋峥低笑一声,亲怜的吻了吻她的手心:“我先去沐浴,你先用早膳,不用等我。”   #   春晖堂内,冀王妃心情不大美妙,儿子和媳妇在新婚夜为了其他男人吵起来,这个男人还是自己侄子,心情能好才怪。一个两个都是不让人省心的。   坏心情在见到蒋峥扶着天璇进来时才略略好转,尤其是看见天璇鼓起的肚子时眼底浮现笑意。几位妇科圣手异口同声都说是男孩,之前从来没出过误判,冀王妃如何不喜,虽然有旸哥儿了,可旸哥儿是二房的。   “当心门槛。”蒋峥提醒,春晖堂是王府中心,故这门槛格外高。   堂内闲话的诸人闻声望过来,皆是笑起来。   蒋绍也在笑,目光在她恬然含笑的脸上和腹部一掠而过,‘昔别君未婚,儿女忽成行’这句诗,猝不及防的出现在脑海中。蒋绍细细品味一番,他脸上笑容更浓。   留意到蒋峥的视线,蒋绍弯了弯唇角,在他们见过长辈之后,又带着弟妹向二人见礼。   厮见过,蒋峥带着天璇就座。   冀太妃对天璇道:“昨天睡得如何?”七个月大,孕妇夜里偶尔会抽筋,天璇症状比较明显,明显的冀太妃都听到风声了。   “这几天还好!”天璇赧然,她是睡得不错,倒是蒋峥不太好,自己一动他就醒了替她按摩,自己就朦朦胧胧的又睡过去了。   冀太妃打量她气色,的确不错才放了心。忍不住想这四孙媳妇要是能这么省心多好。   说曹操,曹操到!   万众瞩目的新婚夫妻终于到了。   蒋峼一身宝蓝色的锦袍,玉冠束发,嘴角偕笑,端地倜傥风流。与之相反的,一身水红色云纹联珠对孔雀纹锦裙的邱淑清就显的憔悴了,眼底的血丝再好的脂粉也掩盖不住。   众人好似没有发现,神色如常。   面对济济一堂的蒋氏众人,邱淑清分外局促,一半是怯场另一半是心虚。   敬茶时都不敢直视长辈的眼,顺顺利利的敬完长辈,邱淑清暗暗松了一口气,从丫鬟手里接过茶走到蒋峥和天璇面前:“大哥大嫂,请用茶!”   蒋峥嗯了一声,天璇则是从谷雨手里接过锦盒递过去,含笑道:“望四弟和弟妹日后和和美美!”   邱淑清抿了抿唇接过,垂下眼道:“多谢大嫂!”有时候人与人的缘分就是这么奇妙,她和沈天璇关系以前一直不错,可自从发现她是蒋绍心里那个人后,嫉妒就不可自抑的冒出来,日久天长,这份嫉妒发酵成了厌恶。   接下来就该是向蒋绍敬茶,在场诸人里不少人心提了起来。   饶是嬉皮笑脸的蒋峼目光都凝了凝,盯了邱淑清几眼,暗含警告。昨晚这女人躺在床上时一脸的勉为其难,在他碰她时竟然忍不住尖叫起来。   半醉半醒的蒋峼差点被她吓死,再看她连滚带爬缩在墙角,一脸被恶霸欺负的良家妇女样。蒋峼气不打一处来,他不在乎邱淑清心里那个人是谁,只要她做好蒋四夫人,不过显然,邱淑清没有这个觉悟。   竟然有脸说让陪嫁丫鬟进来伺候他,呵呵,要为绍堂哥守身如玉不成。蒋峼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说的,话音刚落,就见邱淑清面无人色。   蒋峼嗤笑一声,操起外袍就离了新房,传通房到书房伺候,她既然不给自己留脸面,那他就把她的脸扔在地上踩。   走到蒋绍面前,邱淑清端起茶,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她知道这样的场合自己绝不能再出差错,否则邱家也要因她受牵连。   邱淑清根本不敢抬头看蒋绍,低垂着眼盯着脚尖道:“……二哥,请用茶!”世事玄妙,自己竟然有一天会喊他二哥,假如去年冀王妃寿宴时自己成功了,或是没有遇上蒋峼,自己还是清清白白的,那么取代骆素衣嫁给他的那人会不会是自己。   各种假如在邱淑清脑中走马观花似的飘过,后悔如满月时的潮水汹涌澎湃,邱淑清的手忍不住抖起来。   蒋绍伸手接过茶,避免了茶盖和茶盏碰撞发出刺耳的声音,也化解了一场尴尬。   手上一空,邱淑清不由自主的抬起头来,眼底流淌出感激。   蒋绍视若无睹,端起茶杯放到唇边轻轻一碰,浅笑自若:“祝四弟和弟妹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蒋峼嘻嘻一笑:“彼此彼此!”下个月就是他迎娶骆素衣。   邱淑清忍不住白了脸。   蒋绍扫他一眼,他好心给他圆场,这混蛋倒去特意刺激人,嫌不够热闹?   蒋峼见好就收,他也是被邱淑清这反应气得狠了。在家人面前,他到底不想闹得太过分。   蒋嵘夫妇还未归,故而剩下弟妹无需敬茶,邱淑清神思不属的送了见面礼,再是开祠堂和家宴。   宴会后,在世安院说了会儿话,冀太妃就打发众人回去歇息。   走在回去的路上,天璇回想着邱淑清这一上午的失常,不由摇了摇头,纵使心有所属,可也没这样情不自禁的,她不在乎自己在王府的日子,难道连邱家也不在乎了。糊涂至极!   “夫人,”谷雨轻唤了一声:“珍珠好像有事。”   闻言,天璇止步,旋身后看。   冀太妃跟前的珍珠小跑上前,低低一福:“世子夫人,太妃让奴婢传个话。下午若是你用空,可否抽个空与四夫人说说话。”   天璇惊了下,继而失笑。两人同为孙媳妇,年纪相仿,关系历来不错,冀太妃想着让她劝一劝邱淑清,思路是正确的,然而,她和邱淑清的友好关系已成过去式,这一点是冀太妃不知道的。   可她总不能和冀太妃说,因为蒋绍的缘故,邱淑清恨上了她,这话如何开得了口。且在旁人看来,自己这个做大嫂的劝一劝弟妹还真是理所当然的事。   “好!”天璇含笑道。   珍珠粲然一笑:“那奴婢就不打扰夫人回去歇息了。”说完就恭立在一旁。   天璇略略颔首便继续前行,确定珍珠起身走了,谷雨忍不住开口:“夫人真要去看邱……四夫人。”   天璇慢悠悠道:“我可是长嫂!”   “可!”谷雨欲言又止,邱淑清分明对天璇有敌意。   天璇轻笑一声,戏道:“有你们在呢,她还能把我怎么样,就是吵架,我也不会输给她的。”   谷雨一想还真是。   天璇回流波院睡了个午觉,神清气爽的起来后就命人去打听邱淑清是否闲着,等她洗漱好,打听的小丫鬟就回来了。   天璇喝了碗杏仁核桃露便道:“走吧!”   邱淑清坐着窗前,目光毫无焦距的望着窗外,脸上是浓浓的凄然。   从世安院离开之后,她又被人请回去,冀太妃并没有责骂她而是骂了蒋峼荒唐。   这样的和颜悦色让邱淑清忍不住泪盈眉睫。她也想好好和蒋峼过日子,可所有的心理准备在现实中都是徒劳,她还是无法接受蒋峼,蒋峼一碰她,她就觉得恶心,脑中不由自主的浮现他的光辉事迹。   看见蒋绍,她便忍不住心跳加速,哪怕一年多没见他,可她对他的喜欢不见半分,反而在日复一日的思念中越发醇厚。   她想忘了他,可做不到也舍不得。她将自己陷入这进退维谷的境地,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夫人,世子夫人来了。”丫鬟小声通报。   邱淑清震了震,神情分外复杂,但是她还是站了起来,前行几步相迎,她代表的不仅是自己,还是邱家。   “大嫂!”邱淑清唤了一声。   天璇笑了笑,见窗前摆了一把椅子和小几,小几上还有瓜果点心,遂笑:“弟妹在赏梅?梅园那里的梅花开的最早,现下已经开了不少,你倒是可以去哪里看看。”   邱淑清勉强挤出一丝笑。   天璇在丫鬟搬来的圆椅上坐下,透过窗户望着窗外已经绽放点点红梅的老树:“知道你喜欢梅花,母亲特意让人把梅园那最好的几棵梅花移植了过来。”   不管当初是为何而定下这门亲事,冀王妃是希望邱淑清和蒋峼好好过日子的。因为还在期望,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若是邱淑清冥顽不灵,冀王妃可不只是个慈祥的婆婆。嫁进王府大半年,天璇难免听闻过冀王妃的当年。娘家有等同于无,丈夫位高权重风流多情,冀王妃能平平安安养大六个孩子,地位稳若磐石,岂会没有霹雳手。   邱淑清身形一震,抬眸看着她。   “祖母和母亲都是慈善人,遇上这样的太婆婆和婆婆,是咱们的福气。四弟是有些荒唐,不过本性不坏,若是愿意下功夫狠狠管教一下,未必不能浪子回头,祖母和母亲都是恨不得有个人好好治治他呢。”   天璇悠然而笑,望着微愣的邱淑清道:“所谓苦,往往只是一时的执念罢了,执于一念,便会困于其中。”   邱淑清的身体倏地绷紧,怔怔的望着恬然的天璇。   半响,她露出一丝带讥讽的笑容:“大嫂当初就是如此劝着自己慧剑断情丝的吗?”   ☆、第123章   慧剑断情丝!   蒋绍轻呵一声,懒洋洋的挥了挥手,来人便悄无声息的退下。   蒋绍登上高楼,坐在阳台的栏杆上眺望远方,脸上的笑容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深不见底的阴沉。   断的时候,她有几分不舍?   寒风吹的衣袍猎猎作响,蒋绍就像是不觉冷似的坐在那儿,目光一点一点放空。   直到一行人出现在视野内,他的目光才重新聚焦。   前呼后拥的靖郡王妃见蒋绍就这么大剌剌的坐在三楼栏杆之上,顿时心惊肉跳,还不敢大声惟恐惊了他,哪怕她知道自己儿子武艺高绝。   只能瞪着眼心惊胆战的望着他。   见状,蒋绍立马从栏杆上跳了下来,靖郡王妃才觉得自己又能重新呼吸了,狠狠吸了两口气,怒气冲冲的上楼。   ‘蹬蹬蹬’急促的脚步声昭示着来人的愤怒和不满。   上了楼的靖郡王妃怒看儿子一眼:“你还当你自己是孩子吗!”然一对上蒋绍戏谑的脸,后面的话登时说不出来了。   笑吟吟的蒋绍扶着郡王妃道屋内的方椅上坐了,一眼就瞥到丫鬟手里的捧得礼服,笑道:“这是做好了!”   靖郡王妃没好气道:“原想送你院子里,可你不在,就找到这来了。”至于为何一定要第一时间让蒋绍换上,只能说是她心里难以言喻的不安,她总觉得长子成了亲就什么都能过去了。   蒋绍也像是没有发现靖郡王妃行为的不合常理之处,从善如流道:“那我试一试。”   几个丫鬟便随着他入了内室。   荆妈妈瞅着靖郡王妃脸色不好,遂奉承道:“咱们世子爷貌比潘安,换上那礼服,还不知得多俊俏,怕是这群丫都得看直了眼。”   说得周围的丫鬟都红了脸,有这么一位少主,花季年华的小姑娘难免有些异样的心思。   靖郡王妃脸色略略好转。   过了一会儿,随着吱呀一声门响,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从内室缓步而出。   华丽庄严的纁黑色礼服衬得他英武不凡,这一年他的气势越发凌厉,凌厉的靖郡王妃油然而生一股陌生感,直到他嘴角微微一挑,露出一抹惫懒的薄笑。   这股陌生感顿时消息,等了多少年,终于等到他成家了。靖郡王妃忍不住眼角发酸,眼泪扑簌簌的落下来。   “听说过见了女儿穿嫁衣要哭的,倒是没听说过见儿子穿喜服会哭,难不成娘是要把儿子入赘到骆家去。”蒋绍阔步上前,抽了帕子替母亲拭泪,含笑打趣。   靖郡王妃夺过帕子,轻轻打了下儿子:“胡说八道什么呢!”   “那母亲告诉我,您为什么哭!”蒋绍挑眉:“儿子要成家了,您不该高兴吗?”   “高兴,我高兴!”说着说着,靖郡王妃眼泪又夺眶而出,她赶紧捂住眼,不想在儿子面前失态,可越是想忍越是忍不住,泪水就像那决堤了江水,汹涌而下。   靖郡王妃哽咽道:“我这是喜极而泣呢!我们家阿绍终于要成亲了!”   蒋绍轻笑了一声,从丫鬟手里接过湿润的汗巾,单膝跪在靖郡王妃面前替她抹泪,沉声道:“儿子不孝,让娘伤心了!”   他这样的郑重其事让靖郡王妃惊了惊,见他还跪着顿时心头一悸:“你这是做什么?”   蒋绍见她脸色都变了,不以为然的笑了笑:“这不是方便给您擦眼泪,要不,等爹回来见了您的脸,一问。好吧,是被我弄哭的,爹还不得扒了我的皮。”   虽然靖国公府成了郡王府,不过私下依旧习惯用旧称。   靖郡王妃嗔他一眼,眼泪总算是止住了,又从他手里取了汗巾自己擦了擦脸,哪好意思让这么大的儿子替她擦泪,他有这份心自己就知足了。   擦完脸,靖郡王妃把汗巾递给丫鬟,一抬眼就能看见儿子近在眼前的脸,目光不由自主地凝在他眼角的泪痣上。   命理学上说,凡生有此痣者,一生注定为爱所苦,被情所困,且容易流泪。   她不以为意,这样的无稽之谈岂能信。   容易流泪,这孩子尚在襁褓时就不爱哭,整天笑眯眯的。长大了只有他把别人欺负哭的份。   尤其是天璇,她和顾长卿自幼/交情不错,后来一前一后嫁到信都,感情更进一步,往来频繁,几个孩子也熟悉起来。   阿绍却是不爱与他同龄的沈天枢玩,偏喜欢逗天璇,把她逗哭了再把人哄笑,哪怕被她咬了也不恼。   有一回这小混蛋把天璇装在了食篮内打算偷偷带回家,一岁大点的天璇竟然也躺在里面不哭不闹,被下人发现时还没心没肺的咯咯咯直笑。   弄得她们这一群人哭笑不得。她们吓得半死,他俩倒是玩的开心。   回头,阿绍就被丈夫拿着竹条抽了一顿,这孩子也就是干嚎两声装装可怜,一颗眼泪都没有掉过。   可三年前,阿璇和蒋峥婚讯传出来时,这孩子在平野居喝的酩酊大醉,自己去看他时,他就趴在桌子上悲声痛哭。   她站在身后,看着他哭,跟着他哭。   为爱所苦,被情所困!   她彻底信了,可晚了,早知如此,她一定早早就给他们定下婚约。   这几年,她眼睁睁看着阿绍陷在这团泥沼里不可自拔。有时候她甚至希望阿绍就像隔壁蒋峼似的,做个浪荡公子哥儿,游戏人间,自在逍遥,他们供得起他。   “娘!”蒋绍垂了垂眼帘。   靖郡王妃收回目光,感慨道:“生下来那么小小一点,一转眼你都这么大了,都要娶妻了。”伸手摩了摩他的脸,靖郡王妃定定的看着他的眼睛道:“所有儿女中,我最疼你,最担心的也是你,你是为娘的命根子,你知道吗?”   蒋绍面含微笑:“我知道!”   靖郡王妃笑起来,看蒋绍就能知道,她是个美人,哪怕年华不在,依旧风韵犹存,这一笑端地雍容华美:“所以你要好好的,素衣自小没娘,是个可怜的,你不能辜负了她!”   蒋绍嘴角弧度更明显:“别人都怕儿子有了媳妇忘了娘,娘倒是反其道而行。”又笑:“娘放心,我不会辜负她的。”   靖郡王妃看了他好一会儿才点了点头,压下心里没头没脑的不安。   “你站起来让我看看,这衣服可有哪里要改的。”靖郡王妃终于想起了正事。   被评头论足了一番后,蒋绍亲自将靖郡王妃送下高楼,送走靖郡王妃,他又回到了高楼之上。   却没继续坐在栏杆之上挑战靖郡王妃的承受力,而是拉了把椅子坐在风口,初冬的寒风毫不留情的刮在脸上,每吹一下好似被刮了一刀。   这正是目前蒋绍所需要,只有这样才能忍住现在就把她带走的*。   带走她不难,难的是长长久久的留住她,不是东躲西藏而是光明正大。他终究还是太弱了!不过他会变强的,强大到能够守住她。   思索间,蒋绍听见一道熟悉的厉鸣,放眼一看,果见空中一个黑点越来越大,眨眼间就降落在面前的栏杆之上。   并非第一次见它,然蒋绍依旧露出了嫌弃之色,在它飞到茶几上不客气的啄弄盘子里的水果时,戳了戳的圆滚滚的腹部:“你现在还像空中霸主吗?分明是一只长了翅膀的鸡。”   话音刚落,一阵凌厉的风就袭来,蒋绍掐住它的翅根把它甩了出去,冷笑:“以前你就扇不到我,何况现在!”   那鹰暴躁的绕着蒋绍盘旋了几圈,见着实无机可乘,悻悻飞走。   蒋绍一看这方向,冷笑一声,笑完徒然升起一丝隐隐的羡慕来。   正在屋子里看书的天璇,听见窗口笃笃声,就知是它回来了,赶紧让人开窗。窗户一开,鹰爷就冲了进来,降落在特意为它支的架子上。   天璇见它暴躁的在架子上来回走动,还叫了两声,哪不知道它这是生气了。可这府里谁见了它不绕道,弄得天璇都不大好意思了。   “鹰大爷,你又怎么了?”天璇放下书,托腮无奈的看着它。冷不丁见喙上还有糕点残渣,当下一惊,赶紧吩咐谷雨:“去问问,它又祸害了谁?”之前它就这么捣乱,害的端着糕点的小丫鬟差点哭死。天璇为此重重的惩罚了它一顿,后面再没出过,可这回它怎么又犯了老毛病。   谷雨应了一声就离开,差点和进门的蒋峥撞上:“世子恕罪!”   蒋峥淡声道:“这么急出什么事了?”   天璇见谷雨小脸都白了,遂道:“喏,你看它,又去抢吃的了。我让谷雨去打听下,是哪个惨遭横祸。”   蒋峥掠了一眼,同时那鹰长鸣一声,扑腾着翅膀飞了起来,这么个大家伙在室内飞,那滋味可不好受。   “开窗!”蒋峥道。   窗口一开,它便毫不犹豫的飞了出去。   天璇理了理被弄乱的头发,无奈的看着蒋峥:“你俩八字不合,它一见你就跑。”又问:“今天怎么这么早回来了?”蒋峼有婚假,蒋峥可没有,中午的家宴后,他就出门了。   蒋峥置之一笑,一边在丫鬟的伺候下,脱下官袍换上已经熏暖的常服,一边道:“没事就回来了。”   换好衣服后,蒋峥走到炕边,从后面拥住天璇,开门见山:“四弟那边,你以后别管,我会和祖母,母妃说。”   天璇身形一顿,所以说他都知道了。   ☆、第124章   天璇依偎在蒋峥怀里,点了点头:“好!”作为长嫂,她不能置之不理,不过若是冀太妃和冀王妃了发话,长辈那她就能交代过去,自然求之不得。   她去找邱淑清去,一半是责任,一半乃真心,真心希望她能想开好好过日子。同在一个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谁愿意和一个怨妇还是对自己有意见的怨妇朝夕相对。   哪想邱淑清如此不识好歹。自己虽然斥责了她胡说八道,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   邱淑清那一句话,不知情的听了要想她是不是有什么旧情人,知情的必然知道她说的自己和蒋绍。   她十四岁上家里也没替她张罗相看人。而蒋绍年届十九,靖郡王妃用不宜早娶的借口打发了一拨又一拨的媒人。   真实情况,两家心知肚明。天璇一直觉得冀王府几个长辈也该是心里有数的。   自从和蒋峥定亲,她就避开蒋绍,甚至连靖郡王府都去的少了,就是为了避嫌。   漫说世家豪门,就是平民百姓里头对这种事也是十分忌讳的。若是发生兄弟瞧中同一女子这种事,一般而言,绝不会把这个女子娶进门,霸道一点的人家,弄死都有可能。天璇就一直不明白,当初蒋峥是如何说服长辈点头同意这门亲事,如今她也不想追问。   昨日之事不可追,她只想过好当下。   可显然邱淑清不想她好过。   那些往事,所有知情人都装作不知情,都在等着时间将它淡化。邱淑清却又把它放到了台面上。   天璇敢确定,那个院子里有冀太妃的人,也有冀王妃的人。这个时候两位长辈肯定已经闻讯,说不准在邱淑清的提醒下,又想起了那件糟心事。   两位长辈待她好,是真的好。但是心里会不会膈应?易地而处,天璇觉得自己都要不舒服。   越想天璇越是郁闷,她觉得邱淑清完全走火入魔了,身为邱氏嫡女她哪能不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可她还是说了。   今天只是说这么一句似是而非的话,哪天会不会直接嚷嚷出来。哪怕只是无凭无据的几句话,可以她的身份说出来,必然会引起轩然大波。   蒋峥见她眉眼郁结,心下生怜,抚了抚她的脸庞道,柔声道:“祖母和母妃会管教她,若是她继续这么口无遮拦,早晚自取灭亡。还有,开年就让她随老四一块去青州。”   一举两得,既能避免邱淑清和蒋绍见面,省得她‘情不自禁’。另一方面,也免得她打扰天璇,邱淑清对天璇有敌意,他也不放心这么个人留在府上。   天璇心里一松,脸上露出笑影,不用和这样的妯娌朝夕相对,对天璇而言绝对是喜事。她在蒋峥胸前蹭了蹭:“不说她了,该用晚膳了,我都饿了。”   蒋峥便扶她起来,两人用了膳,膳后,蒋峥替天璇披好斗篷在院子里走了一会儿消食。   然后,去了书房,他处理堆积的公务,天璇则在旁边的罗汉床作画,她最近痴迷于画一些婴儿的小衣裳让下面的人做出来,眼下屋子里已经有一箱成品,都是这一个月做出来的。   忙到戌时三刻,蒋峥见天璇露出疲态,便搁下公文:“我好了,你呢!”   天璇看了看他,巧笑:“我也好了!”哪不知道他是迁就她,不过天璇宁愿他早点起,也不愿意他晚睡。   蒋峥便从书桌后走出:“那回屋吧!”   天璇嗯了一声,握住他伸出的手。   夜深人静下,一点点动静,便让蒋峥睁开眼,果见她闭着眼,蹙着眉,一脸难耐。蒋峥熟练的轻拍她的背安抚,一边起身轻轻在她小腿上轻揉,揉了会儿,就见她眉眼舒展,神情又变得恬然安宁。   蒋峥目光泛柔,唇角不由自主的上翘,躺回她身边,倾身在她脸上浅浅一吻。   执于一念,便会困于其中。她便是他的执念,永不放手。   去年阿绍说,他会放下,只是需要时间。这一年多来,阿绍尽可能不留在信都,他还同意娶骆素衣。看来他在努力放下,看来!   #   也许是冀太妃和冀王妃对邱淑清说了什么,亦或者是回门那天邱家人劝了邱淑清。   天璇发现邱淑清和蒋峼之间剑拔弩张的情绪有所缓解。偶尔遇见她,亲近肯定不可能,但是起码的礼数都有,如此,天璇已经很满意。心想,到底曾经也是众*赞的名门闺秀,也许会一时冲动,但是自小的教养摆在那。   不过这一念头在蒋绍大婚那天微微动摇起来。   十二月初六,宜嫁娶。   蒋绍就在今天迎娶骆素衣进门。   靖郡王府好久没办过喜事,尤其还是继承人的婚礼,场面之盛大可想而知,比十一月蒋峼那场婚礼有过之而无不及。   挺着八个月大肚子的天璇并没有去凑热闹,人来人往,她还怕被哪个不长眼的挤到呢!只在新人过完礼,蒋绍出去待客时,天璇才踏进了新房,这会儿屋内都是蒋氏至亲女眷。   蒋岚见了她便迎上来:“大嫂可来晚了,你都不知道刚才二哥和二嫂多好玩!”   天璇笑了笑,嗔她:“我腿脚慢你又不是不知道,你都不记得拉我一把。”   蒋岚嘻嘻一笑。   天璇走近,见骆素衣红着脸,想来是被打趣的不轻,她自己也经历过,遂笑道:“二弟妹新来咱们家,你们可得收敛点,要是吓着了人,仔细二婶收拾你们。”   骆素衣抿唇一笑,状似害羞的垂下眼。   “新娘子害羞了呢!”   “我现在才算是明白了,绍堂哥为何迟迟不成亲,感情是等着堂嫂呢!”说话的少妇是三叔公家的的大孙媳妇。   蠢货!你们知道什么!   邱淑清恨不得抓着这女人的肩膀喝令她闭嘴。蒋绍才不会喜欢骆素衣,他娶她只是为了向给父母一个交代。   邱淑清咬着牙苦苦压抑着几乎要脱口而出的喝骂,母亲的警告犹言在耳,她怕自己露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表情,遂立马低下了头。   然天璇没有错过她面庞那一瞬间的狰狞恐怖。   天璇心下一惊,还以为邱淑清想开了,可看来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念头罢了。   恰在此时,骆素衣看过来。   天璇登时敛了异色,颔首一笑。   骆素衣也轻轻一笑,笑容明媚。   就冲这笑容,天璇便想这位二弟妹该是个好相处。   事实证明果然如此,骆素衣爽快利落,不只靖郡王妃喜欢,便是冀太妃也十二万分满意,天璇与她每天也就下午请安时能遇上,说话却颇为投趣,能说的一块。   等到年底,蒋嵘和颜氏从雍州回来,天璇越发觉得有这么个妯娌的好。   四个孙媳妇,颜氏性子冷,向来不轻易开口。邱淑清对着她们勉强维持住笑脸已经十分艰难。   幸好骆素衣在,天璇有个人配合她热络气氛,蒋岚这个没良心的,自打唐一凡回来,她就没了影,指望不上,其她妹妹年纪又小。   过年祭祖时,天璇就默默祈祷,列祖列宗保佑,后面进门的几个妯娌都是如骆素衣这般好相处的。   祭祖毕,冀王带领众儿孙离开祠堂。   今儿是除夕夜,冀王府和靖郡王府历来是一起过的,男女老少济济一堂。   华灯璀璨之下,冀太妃怀里坐着圆滚滚胖嘟嘟的曾孙旸哥儿,望着坐满了好几张桌子的儿孙,笑的合不拢嘴。孙儿们陆续娶妻,明年说不得又要添好几口人,想到这里冀太妃更是喜动于色。   吃完年夜饭,众人移步到宴厅,诸人要在这里看着歌舞守夜,老人小孩可以例外,天璇作为孕妇也有特权,不过她一点都不累,反倒精神得很,何况半夜锣鼓齐鸣,爆竹声声,便是睡了也要被惊醒。反正晚睡这两个时辰也不打紧,一年也就这么一天。   蒋峥几次看过去,发现她不是与蒋岚说笑,就是逗着年幼弟妹玩,精神抖擞,笑意融融,遂也没扫她兴。   “大哥,知道你和大嫂好,可你也用不着这一会儿功夫都离不得吧!这都看了几回了,那么大一群丫鬟呢,还能照顾不好人。”蒋峼敲了敲骰蛊,严肃道:“认真点,赌钱呢!一把一百两呢!”他手气不错,赢了不少。   一百两在曾经的蒋四爷眼里根本就是毛毛雨,然而自从他嫡亲大哥脑子一抽打算做好哥哥之后,蒋四爷一个月也就二百两零花钱,简直逼死个人。   蒋嵘瞥一眼他面前的一沓银票,挪揄:“老四,反正你拿着银票也用不出去,还不如孝敬哥哥们!”   蒋峼顿时悲愤了,郁郁的瞪一眼蒋峥,他有小金库,哪怕家里不发零用钱,也足够他挥霍几年。然而蒋峥派了人盯着他,正常交际应酬,银子他哥出。可是额外花销一旦超出二百两,他自己的银票也花不出去,没钱,他怎么哄美人,心塞!   化悲愤为力量之后,蒋四爷掷出了‘六六五五’迄今最大的点数,登时一蹦三尺高,真的蹦起来那种:“二十二点!厉不厉害,厉不厉害,服不服!”   动静之大引得厅內众人都看过去。   正在陪着冀太妃说话的冀王瞟一眼,就见蒋峼兴奋的满脸通红,两眼都发光了,笑骂一声:“再过一个多时辰就及冠之年了,还跟个孩子似的。”   一旁的靖郡王也望过去,笑:“没他哪有这热闹劲,孩子嘛,有沉稳的,就有跳脱的,相辅相成。”这赌局可不就蒋峼起的,每次聚会一半的热闹都靠他。   冀王也就是随口一说,私下还是极疼这‘活泼可爱’的嫡三子。蒋峼那丰厚的私房钱一般就是冀王在儿子的甜言蜜语下赞助的。   冀太妃点头赞同小儿子:“我就喜欢阿峼这股精神气,阿峥几个就是被你们教的太沉稳了,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四平八稳跟个老头似的。”   冀王和靖郡王相看一眼,嫡长子要是和蒋峼似的,就该他们发愁了。冀太妃能不明白,不过老人家年纪越大越是孩子气,尤其是冀太妃这身份,说话还有什么可顾忌的。   蒋岚也被吓了一跳,没好气的瞪一眼就差手舞足蹈的蒋峼,拉着天璇道:“吵死了,我们出去挂灯笼吧!”   除夕夜亲手挂个红灯笼意寓来年红红火火是信都习俗,不过这一习俗日渐没落,若不是蒋岚说,天璇都忘了。   “好啊!”天璇站了起来。   谷雨几个赶紧跟上。   兴奋过度的蒋峼把脑袋凑到蒋绍面前,嚣张大笑:“二哥你放弃吧,今天你就没摇出过十二以上的点。”   蒋绍似笑非笑的睨一眼得意忘形的蒋峼,慢条斯理的拿起骰蛊摇起来:“二十二点是吧!”   不知怎么的,随着清脆的骰子声,蒋峼不祥之感油然而生,还没等他琢磨出味来,砰一声,骰蛊与桌面相碰。   蒋绍唇角一翘,掀开骰蛊,里面是整整齐齐排成正方形的四个骰子,四个六明晃晃的嘲笑着蒋峼之前的得意。   蒋峼睁大了眼,一脸的生无可恋。   “老四啊老四!”蒋嵘拍着弟弟的肩膀开怀大笑:“你这蠢蛋,之前二哥没使功夫,你小子不偷着乐,倒不怕死的挑衅人,现在好了,二哥开始认真,我看你这些银票怕是保不住了。”   蒋峼拍掉蒋嵘幸灾乐祸的手,悲愤的捶桌子:“会功夫了不起嘛?了不起嘛!有本事别用功夫!”扭头看向蒋峥:“大哥你说是不是,赌桌上用功夫算什么本事!”   “会功夫就是本事!”蒋峥冷冷的睃他一眼。   蒋峼一噎,把银票往怀里一揣,下巴一扬:“我手无缚鸡之力,就不和你们这些高手玩了!”说着一跳三步远,窜向冀太妃,寻求保护。   “这么大个人还算赖!”蒋嵘笑骂一句,瞧了瞧桌上的骰子,抬眼看蒋绍:“二哥白摇了。”   蒋绍懒洋洋的弯了弯嘴角,把玩着骰子:“正月还没过呢,有的是机会赢回来,赢了请你们吃饭。”   蒋嵘击掌而笑:“那感情好!老四家底可不薄。”,   蒋峥置之一笑,笑到一半,笑容霎时凝固,蒋峥心头一凛,猛然站了起来。   “世子夫人要生了!”人未至声先到,话音落地,急赤白脸的丫鬟才出现在人前。   ☆、第125章   天璇随着蒋岚到院子里挂灯笼,蒋岚一脸兴奋的开口:“嫂子,咱们在灯笼上写几句吉祥话,好不好?”   天璇自然无不答应。   便有丫鬟捧来笔墨,想了想,天璇在灯笼上写了阖家幸福。   灯笼要挂到一个一丈高的架子上,不能用梯子得用竹竿挑上去,对于四肢不勤的大家闺秀来说有些难度。   蒋岚好不容易把自己的灯笼挂在钩子上了,跑到天璇跟前殷勤道:“我替你挂!”蒋岚已经被科普过,如天璇这般即将瓜熟蒂落的,伸个懒腰都有可能发动。显然这是冀王妃怕猴儿似的女儿没轻没重伤了天璇,故意吓她的。然而蒋岚把这话当成了金科玉律,哪里会让天璇亲自挂灯笼,这动作可比伸懒腰剧烈。   “真乖!待会儿给你个大红包!”天璇把灯笼递给蒋岚。   蒋岚一扬下巴:“必须的!”   一回生二回熟,这一回蒋岚两三下就把灯笼挂了上去,刚放下杆子就见骆素衣和蒋歆携手走来。   “二嫂,大姐,你们也来挂个灯笼。”蒋岚招呼人。   蒋歆温温柔柔的笑:“一转眼你们就不见了,我就想你们是不是出来挂灯笼了。”偏头见骆素衣一脸疑惑不解,遂道:“这是信都的旧俗,今夜挂个灯笼,祈求来年红红火火。”   骆素衣恍然,她很小的时候就被父亲接到边关,故而对信都风俗并不大了解,更遑论这种日渐没落的习俗。   “咱们也去凑个热闹。”蒋歆笑道。   骆素衣点头。她与蒋歆这个寡居在家的小姑子处得十分好,而蒋歆的遭遇也让她十分怜惜,据传她与亡夫感情十分好,奈何天降横祸,魏家人在一场意外中丧生,唯独在娘家为靖郡王妃侍疾的蒋歆逃过一劫。   两人走近后,又与天璇打招呼。   天璇含笑回应。   邱淑清出来时就见姑嫂四人聚在一块笑语风声,明亮的灯火将四人脸上的喜色照的清清楚楚。   邱淑清却莫名的觉得冷,森然入骨的冷。她在屋内觉得自己格格不入,她想念在娘家度过的每一个团圆夜,所以她跑了出来。然发现外面也没有她的容身之地。   蒋岚抬眼就见一脸萧瑟孤寂的邱淑清,茕茕孑立,背后的热闹繁华越发显得她冷清可怜。想起昔年交情,又忆起母妃的嘱托,这到底是她四嫂,遂扬了扬声:“四嫂你要不要也过来挂个灯笼?”   邱淑清犹豫了下,才慢慢走过来,走得近了低低一福。   诸人微微一笑。蒋岚给她塞了一支笔:“写句祝福吧!”   蒋歆也在和骆素衣商量写什么,她轻笑一声:“二嫂写个早生贵子吧!母亲看着旸哥儿的眼睛都要绿了。”   蒋岚忍俊不禁,起哄:“刚才吃饺子的时候,二嫂不就吃到了一个刻着早生贵子的金币。”在信都,年宴上绝对少不了一盘饺子,里面还会包些钱币,冀王府包的是自家特制的金币,上面刻了吉祥话,诸如长命百岁、福如东海、早生贵子。   骆素衣弯了弯嘴角。   写完了,两人便开始挂灯笼,骆素衣略有些身手,遂几下就挂了上去,蒋歆却是不会的,故一直挂不上去,她也不恼,慢条斯理的举着竹竿。骆素衣在一旁指点她:“左边点儿,再高一点!”   邱淑清写好字过来时,蒋歆的灯笼还没有挂上去,蒋歆举得手都酸了,无奈的摇头:“看来我是不行了,二嫂替我挂上去的。”   骆素衣知道蒋歆素来体弱,闻言立刻接了过来。   邱淑清抿了抿唇,默默的举着杆子挂灯笼。余光留意到不远处的几盆虎刺梅,没有梅花的高洁,牡丹的艳丽,桃花的娇艳。它长满了刺,显得凛然不可侵,红色的花瓣却让人觉得安宁温暖,就像骆素衣。   邱淑清想起了席间,蒋绍与骆素衣没有如胶似漆,但是相敬如宾。骆素衣是个美人,英气勃勃的美人,日久天长,朝夕相对,他会喜欢上她吗?   天璇和蒋岚站在一边看着几人挂灯笼,看的津津有味。忽然间,天璇脸色一变,欲要说什么,却是晚了,只来得及惊呼:“小心!”   邱淑清一个踉跄倒向一边。   举着竿子的骆素衣本就重心不稳,被她一撞,顿时失了重心,眼看着要摔在那几盆虎刺梅上。   骆素衣心一横,咬牙伸手一按用力往边上一翻,避免了毁容的风险。   摔在花盆旁的骆素衣,顾不得伤痕累累的手掌,冷冷的看着脸色发白的邱淑清。   在这样的目光下,邱淑清脸色瞬间发青,下意识避开她的视线:“二嫂,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没站稳。”   骆素衣扶着丫鬟的手站起来,这种事本就说不清楚。有意无意全在一念之间,若是别人,她也会倾向于是意外。可换成邱淑清,第一次见面就忍不住心中嫉恨挑衅她,就是嫁了人还会不自觉释放敌意的邱淑清。   骆素衣更愿意相信她就是故意的。可这又如何,大的好日子,无凭无据,她不想把事情闹大,败坏气氛。   “我知道!”骆素衣开了口。   蒋岚却没骆素衣的好脾气,是她邀请邱淑清过来凑热闹的,结果害的骆素衣受伤,幸好骆素衣会点拳脚,否则就毁容了。   一看骆素衣鲜血斑驳的手,再听她想息事宁人,而邱淑清一脸的无辜愧疚,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少在这装模作样!”说着就要冲上去,那架势活似要和人打架。   小姑子和嫂子动手,这算怎么回事,天璇一把拉住蒋岚,肃身道:“阿岚!”   蒋岚去势被阻,郁郁的扭过头,却是脸色大变。   天璇脸色惨白的捂着肚子。   “嫂子!”蒋岚声调都变了,飞快伸手扶住她。   天璇只觉的腹部一阵又一阵的坠痛,心里一惊,握紧了蒋岚的手臂:“我,我好像要生了!”   这一声把所有人都炸回神,立马的,有人飞奔入内禀报情况。   “快,准备软轿。”骆素衣定了定神,厉声吩咐。   话音暂未落地,蒋峥便从里面冲了出来,带起一阵风,打横抱起天璇便往流波院赶:“传产婆府医。”   落后一步出来的冀王妃没有立刻跟上,望一眼院内众人,目光在狼狈受伤的骆素衣身上定了定,沉声问:“到底怎么回事?”   “都是她!”回过神来的蒋岚恨恨的一指心神不宁的邱淑清:“都是她害的!”说罢一跺脚往流波院方向跑。   被指的邱淑清目光闪烁了下:“不是,我不是故意的。”   “幸好不是故意,否则伤的就不仅仅是手了。”含讽带刺的声音冷冷响起,已经明白来龙去脉的蒋绍走到骆素衣跟前,看了看她还在流血的手,问:“伤的如何?”   骆素衣赶紧道:“只是皮肉伤。”忍不住多看了蒋绍一眼。   邱淑清不敢置信的看着蒋绍,目眦欲裂,一脸的大受打击。   冀王妃太阳穴突突一抽,忍不住按了按对骆素衣道:“赶紧去包扎下,记得把里面的刺挑出来,今天的事我一定给你一个交代。”   骆素衣温顺的屈了屈膝。   蒋峼可没有冀王妃的好涵养,见邱淑清大庭广众之下露此形态,再想这一堆事还不都是她惹出来的,自己又不是不清楚她对骆素衣有敌意,顿时火冒三丈,见她还神不守舍的盯着蒋绍离去的背影看,大步上前,扬手就是一巴掌。   “啪”一声,邱淑清被打翻在地,她捂着脸难以置信的瞪着怒火中烧的蒋峼,又羞又恨又疼:“你……”才说了一个字,邱淑清脸色巨变,双手捂着肚子,顷刻间冷汗淋漓。   蒋峼脑子里一片空白,匪夷所思的看着一抹血迹从邱淑清身下缓缓渗出。   冀王妃心跳漏了一拍,喝道:“还不赶紧把四夫人抬回院子,传府医。”又推一把愣在原地的蒋峼。   待邱淑清被抬走了,冀王妃心力交瘁的揉了揉眉心,家门不幸,家门不幸。   靖郡王妃走上前道:“大嫂,淑清那……你赶紧去看看吧,这儿有我。”   冀王妃拍了拍靖郡王妃的手:“我先去淑清那看看。”天璇不会马上就生,何况蒋峥在,那院里都是能耐人,她晚到一会儿不打紧,邱淑清那情况更危险。   “大嫂快去吧。”靖郡王妃催促。   冀王妃便不多言,抬脚匆匆而去。   这么大的事,想瞒住冀太妃不可能,不说她老人家恐怕就得提心吊胆,故而都一五一十说了。   听罢冀太妃连连叹息,好好的除夕夜,三个孙媳妇都出了事。   “老大那没个长辈到底不放心,你先过去坐镇下。”冀太妃对靖郡王妃道:“我这儿有怀玉在呢!”冀太妃终究不放心没个女眷压阵,自己年纪大了,儿子们不会答应她在产房外守着,太煎熬。   对此靖郡王妃求之不得,天璇毕竟是她当女儿养大的,她如何不担心,人在这,心早就飞到流波院了。   当下就告退,蒋歆也跟着母亲走了。   厅内安静下来,冀王见下手晚辈们受此影响意兴阑珊,扬声:“辞旧迎新的日子,岂能愁眉苦脸。继续玩闹吧,过一会儿你们的小侄儿就要出来了,你们压岁钱准备好了吗?”又笑着对冀太妃道:“这小家伙倒是精明,这会儿闹着出来,怕是冲着压岁钱来的。”只字不提邱淑清。   冀太妃略略展了展颜:“那我可得给他准备个大红包。”   为首的蒋嵘也笑起来:“看来小侄儿要大年初一落地,这可是个好兆头。”   ☆、第126章   十月怀胎,但是事实上真正怀足十个月的不多,如天璇这般满了九个月的,在睡梦中突然发动都没有人会奇怪,更何论受了惊吓。   流波院里早早就备下产房,稳婆女医都是严阵以待,直接歇在后罩房内,一闻讯就动起来。   蒋峥抱着天璇回来时,她们便已经严阵以待,一见天璇立马迎了上来。   蒋峥把天璇放在床铺上,见她额头上布满冷汗,一张脸也因为疼痛变得惨白,顿时心如刀绞,对两人血脉的期待全部化作了心疼。拿着锦帕替她擦汗的手忍不住轻轻颤抖,竟是连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   天璇只觉得有人拿着锥子在她腹部捣,还是十分用力的那种,疼得眼前发晕发黑,恍恍惚惚间看见蒋峥僵硬的脸。   突然间想起一些新闻报导,丈夫陪产之后留下心理阴影。天璇觉得蒋峥不至于这么脆弱,可她也不想让蒋峥目睹自己咬牙切齿,目眦欲裂的模样。   她不会花大心思在打扮上,那是仗着底子好,有底气,不代表她不爱美,骨子里天璇就是只颜狗。   “你出去!”百忙之中,天璇抽出精神推蒋峥。   蒋峥抓住她的手按在自己脸上,天璇感觉到他的脸凉的可怕:“我在这陪你。”   天璇又疼又气,简直想抓花他的脸:“你走!我……不要看见……你!”   蒋峥懵了下。   还是谷雨了解自家主子的想法,硬着头皮劝:“世子,要不您在外面等着,您在这里,夫人没法集中精神。”   天璇晕晕乎乎的点头。   蒋峥并不想走,产房不吉利这样的说辞,他压根不看在眼里,然天璇的意见他不能不在乎。   天璇已经疼的说不出赶人的话,但是眼神里明明白白的写着让他走。   到了这会儿蒋峥还有些蒙,不过在谷雨的劝说中,终究是站了起来:“……那我先出去,你别怕,我就在外面!”说话时他一直留意她的神情,见她露出一丝轻微的喜色,心情复杂。   深深看她一眼,蒋峥抬起脚,离开的步伐略显僵硬。   靖郡王妃赶来时正见蒋峥从产房内出来,当下一惊,然听着天璇高高低低的痛呼声,什么念头都没了,赶紧道:“我先进去看看,你别担心!”   “有劳二婶!”蒋峥沉声道,不在天璇跟前,他又恢复了几分往日沉稳。   靖郡王妃略一点头,拍了拍蒋歆的手,示意她留在外面,这产房没生产过的女人还是别进去,否则说不准就留下阴影。   被留下的蒋歆心有余悸,听着里面的动静脸色一点一点泛白,险些站不住。   丫鬟见她不好,赶紧将她请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立在门口的蒋峥却被有志一同的忽略了,实在是他这情绪不对劲,谁也不敢上前触霉头。   且说入了产房的靖郡王妃见天璇小脸苍白,冷汗淋漓,顿时心疼,忙上前问产婆:“什么情况,宫口开了吗?”   产婆忙回话:“禀王妃,还没有!”   天璇眼前黑了黑,她都疼成这样了还没有,简直不敢想象后面的过程,登时吓得眼泪都出来了,她知道生孩子疼,可想象和现实差着十万八千里的距离,简直疼死个人。   “我不生了!”天璇抓着靖郡王妃的手哭起来:“姨母,我疼!”   靖郡王妃也疼,心疼得眼眶都红了,一边替她擦冷汗一边安慰她:“不怕,不怕,胎位正,你身体又好,很快就能生下来了!”   天璇啪嗒啪嗒掉着眼泪,嘴里含含糊糊的喊着话,一会儿是不生了不生了,一会儿又是骂蒋峥,冷不丁惨叫一声。   靖郡王妃只能哄着她:“你现在别喊,省点力气,待会儿一鼓作气!”又从丫鬟手里接过人参鸡汤:“乖,喝一口,才有力气生!”   天璇嘴里已经尝不出味道,完全是凭着本能吞咽。   “再喝点,乖,多喝点!”靖郡王妃哄她,又道:“已经派人去请你母亲和大嫂,过会儿她们就来了。”这节骨眼上也顾不得打搅沈家过除夕,女人生产犹如闯鬼门关,哪怕天璇现在形势尚好,可也怕那个万一,还是得让娘家人在场。   屋里的人不好受,屋外等候的也备受煎熬。蒋峥觉得度日如年,从里面传出来的惨叫和哭声,一下又一下刺激着他的鼓膜,刺的他三魂六魄都振荡起来,好几次蒋峥都要冲进去,可每一次浮现在他眼前的天璇抗拒的神情又让他抬不起脚,这会儿自己进去,只会让她分心。   眼下,蒋峥已经明白天璇为何不让他待在里面,好气之余只剩下无奈。   #   靖郡王府内,骆素衣除掉衣裳检查了一遍,果然在腿、腰处找到了几处擦伤,当时她就觉得火辣辣的疼。   几个丫鬟顿时心疼。骆素衣摆了摆手,示意她们住嘴。邱淑清那情况怕是小产了,这会儿多说无益,忍不住感慨,她这也是恶有恶报,只是这代价未免太大。   擦过药,骆素衣换上干净的衣裙走出来,就见蒋绍微垂着眼帘坐在紫檀木方椅上。   骆素衣脚步一缓,忆起方才蒋绍出言讥讽邱淑清的那一幕,至今骆素衣还觉得说不出的古怪,错眼间发现案几上的四颗骰子。   目光一顿,这是他情急之下忘记放下的吗?骆素衣心中的古怪之感更甚。在她眼中,蒋绍一直都是从容而又优雅的。自己受伤,绝不可能让他失态。   那么……电光火石之间,一张秀美绝伦的脸在她脑海中掠过,骆素衣心头一悸,震惊的瞪大了眼。   骆素衣被自己的猜测吓到了,下意识甩了甩头想把这个荒谬的念头甩出去,然而越是想控制越是忍不住细想。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蒋绍所有匪夷所思的举动都说得通了。   她想的太过专注,以至于蒋绍很快就发现了她的异常,抬眸望过来。   骆素衣心下一凛,定了定神,趋步上前:“世子,我收拾好了,我们过去吧!”她以为她很镇定,毫无异样。蒋绍却是一下子就听出她隐藏起来的慌乱。   蒋绍微一眯眼,唇边勾起一抹薄笑,就这么直直的看着骆素衣。   望进他深如古井的眼底,骆素衣不可自抑的心跳加速,不堪重负一般的撇开视线。他知道自己知道了!骆素衣就是有这样的直觉。   蒋绍起身,理了理袖口:“走吧!”   骆素衣怔了下才跟上。   冀太妃见了骆素衣少不得要安慰几句,骆素衣连声道自己无事。   “你是个好孩子!”冀太妃欣慰的拍着骆素衣的手,不禁想起了情况不明的邱淑清,大喜的日子,竟然小产了,作孽啊!   冀王妃看着一盆盆端出去的血水也想说一声作孽。   坐在外面的蒋峼被浓郁的血腥气刺激的脸色惨白,白的几乎透明。   她怎么就怀孕了呢!蒋峼久久回不过神来。   新婚之夜两人大闹一场,邱淑清在娘家人苦口婆心下向蒋峼低头道歉,蒋峼也被冀王妃耳提面命的了一番,顺着台阶下了,过了几日就与她圆了房。   不过依旧不亲近,没有丁点新婚的腻歪劲。因为虽然邱淑清不像新婚夜那般神经质,但是也是全程紧绷的像块石头,蒋峼索然无味,便也没了性致。   虽然蒋峼没有去睡通房依旧留在正房,但是两人十天半个月都难得敦伦一回,哪知道就这么几次,她竟然有了,又被他一巴掌打没了!   蒋峼难以置信的瞪着自己的双手,要知道她有了,自己就是再生气也不会对她动手。他从来不对女人动手,可今天喝了酒,二嫂伤了,大嫂受惊早产,蒋绍还难得动了怒,邱淑清又在人前失态。   种种原因夹在一块,让蒋峼怒气上涌,生平第一次对女人动了手。   蒋绍搓了搓自己的脸,吁出一口气。   冀王妃问过府医,知道邱淑清已经无碍,只需要调养,便挥手让人赶紧去流波院看看,多一人多一份安心。那边至今还没传出喜讯,不过也没坏消息传出。   “让老四进来。”吩咐完,冀王妃走向邱淑清。   邱淑清躺在床上已经哭成了泪人,她对这门亲事从头到尾都不满意,可失去的是她的亲骨肉,哪怕不被期待也是她自己的骨血,岂能不伤不疼。   见她这凄惨模样,冀王妃既是怜悯又是厌恶,她也不相信邱淑清全然无辜,不过在没有确认之前,她不会多说什么。   冀王妃在床前的绣墩上坐下:“这回是老四没轻没重,不管怎么样都不敢打你。”冀王妃冷冷的扫一眼理亏心虚的蒋峼:“还不向你媳妇道歉!”   闻言邱淑清忍不住放声哭起来,拽着被角哭的肝肠寸断:“我想我娘。”   “明儿就通知你娘家,今天就让他们好好过个年吧!”冀王妃道。   蒋峼扯了扯嘴角,吭哧可半天才道:“对不住!”不管怎么样,害她流产是自己的错!   邱淑清泣不成声,一眼都不多看蒋峼。   蒋峼求救似的看着冀王妃。   冀王妃道:“老四有不是之处,可你难道没有过错吗?”   邱淑清哭声一顿。   冀王妃盯着她的脸缓声道:“姑且不提你为何会不小心崴了脚,只说……”   随着她的话音,邱淑清脸色刹那间僵硬。   冀王妃的眼神瞬间变得凌厉,终于确认她就是故意为之。于是冀王妃的声音温度骤降:“众目睽睽之下,你用那样的目光和神情看阿绍,将老四置于何地,哪个男人能受得了这个。我不管你心里怎么想的,我只希望你记着,你现在的身份是冀王府四夫人,若是传出一点半点流言蜚语,你别我心狠。”   说完,冀王妃径直离开。   蒋峼被冀王妃的态度弄得有些懵,之前还和颜悦色,怎么毫无征兆的就变了脸。再看邱淑清脸色青了白,白了红,又失声痛哭起来,哭的蒋峼刚刚产生的那丝柔情和愧疚不翼而飞,他头疼欲裂的站起来:“照顾好四夫人,我先走了。”逃也似的离开。   冀王妃刚刚赶到流波院就听到一道响亮的婴啼,顿时在邱淑清那堆积的郁气烟消云散,冀王妃疾步赶入内,隐隐还听见产婆的报喜声:“……母子均安!”   等冀王妃进来,只见蒋歆正目不转睛的盯着产婆怀里的大红色襁褓,而蒋峥早已不见人影。   蒋歆见了她,笑意融融道:“恭喜伯母又添一孙儿,”然后不好意思的解释:“大哥……进产房了!”   冀王妃无奈的摇了摇头,有了媳妇连儿子都不要了。她小心翼翼的从产婆手里接过哭声震天的乖孙,小家伙在被他娘养的极好,胎发浓密极了,胖乎乎的,想来让他娘没少遭罪。   ☆、第127章   终于生出来了!天璇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被掏空,又像是被人拳打脚踢了一顿,又酸又痛又麻。蒋峥进来时就见她两眼放空,一脸的如释重负和筋疲力尽。   天璇眼珠子动了动,蒋峥几步跨到床头坐下,抚着她温软柔凉的脸庞问:“怎么样?哪里难受?”   天璇轻轻的摇了摇头,望着他汗湿的鬓发,他眼底的担忧还没全然褪去,一股暖流从心底流淌而出,弯了弯嘴角笑:“我没事了!”   蒋峥握着她的手放到唇边亲了亲,从产房内传出一声声凄惨仿若凌迟,一寸一寸剜着他的心,直到这一刻才觉得全身的血液再一次流走起来。   “你瞧瞧这小家伙长得可精神了!”刘氏清了清嗓子道,她和阮氏是连夜赶过来的。   天璇赶紧抽回手,脸上出现了一抹红晕,她都忘了这屋里还有其他人,想到这里嗔恼的瞪一眼蒋峥。   蒋峥轻笑一声,让开一点,方便刘氏把孩子抱过来。   随着刘氏一步有一步的走进,天璇的瞳孔一点一点放大,她的表情有些不可思议,在对上婴儿稚嫩粉红的脸庞时,甚至是茫然无措。   过了会儿她才伸手轻轻的轻轻的碰了碰他的脸蛋,刚生出来,小家伙还没洗过澡,脸上还有些白色脂质。从指腹传来的柔软触感,将天璇吓了一跳,又让她的心软成一片。这种心情与看着侄儿和外甥时完全不同,涨涨的,暖暖的。   小家伙砸了咂嘴,脑袋小小的动了下,然后又不动了。   “他怎么不哭了?”天璇没头没脑的问。   阮氏失笑:“哭累了。你先休息会儿,让女医带他下去洗一下。”   天璇大惊:“这种天气会不会着凉!”   “放心,地龙火盆都准备好的,只是给他擦干净,否则他也要不舒服的。”阮氏笑道。   冀王妃含笑道:“小孩子没这么娇弱,你别担心,累了好几个时辰了,你也好好休息下。”   天璇目不转睛的看着女医抱着孩子离开,便是人走了还舍不得收回目光,还有些回不过神来,这小家伙是她生的。   刘氏好笑,到底是第一回当母亲呢:“马上就抱回来了。”   天璇回神,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大好的日子让母亲和大嫂专程跑来看我,我……”   刘氏打断她的话:“你生产,我们怎么能不来。何况这又不是你能控制的。”又道:“不过小家伙赶着这个时辰来,可见是有福气的。”   在千家万户的爆竹声中降临,这满城的爆竹倒像是在迎接他似的。据前面传来的消息,冀王喜不自胜,亲自放了一个爆竹,又命下多多放爆竹,迎新,既迎新年,又迎新生儿。这会儿还没放完呢!   一举得男,还赶上了好时辰,天璇在王府的地位是彻底稳了,刘氏这回是彻底放了心。   冀王妃也笑道:“这孩子天庭饱满,又是元月初一降生,一看就是个命格好的。”在信都有男初一女十五富贵命的说法。   王府长房长孙,岂止是富贵二字,刘氏如是想。   冀王妃客气道:“原该留你们歇下的,不过这样的日子你们肯定还得赶回去,我就不留你们了,过几日设宴再邀你们过来。”   刘氏正想告辞,闻言也不客套,对天璇道:“你好好休息,这几日最要紧的,洗三了我们再来看你。”   天璇忙道:“母亲放心,晚上行路慢一些。”   “恩!”刘氏应了一声,便站起来。   冀王妃也起身相送,刘氏道不必,冀王妃执意。出来时正好遇见冀王奉着冀太妃过来,冀太妃听说已经生了,再忍不住激动,一定要过来看看。   双方见过礼又寒暄几句,冀太妃便放人,这样的日子谁家没有一摊子事。   冀王妃送婆媳二人出了院子,大年夜把人叫过来,虽说是娘家人,可也过意不去。蒋峥又亲自将刘氏和阮氏送上了马车,拱手道:“今晚辛苦岳母和大嫂了,改日我带着阿璇和孩子亲自登门致谢。”   刘氏十分满意他的礼数,和颜悦色道:“说什么见外话,世子赶紧回去吧!阿璇任性,坐月子时可能有些小脾气,还望世子多多包涵。”   “岳母放心。”蒋峥笑了笑:“阿璇向来乖巧!”   刘氏失笑,不过她对蒋峥历来十分放心,之前他就将阿璇快宠上了天,眼下阿璇替他诞下健康的嫡长子,只有更宝贝的。   送走刘氏二人,蒋峥旋身返回,脚步越来越快。   流波院里,冀太妃等人看过孩子已经散了,遂蒋峥径直去了正房。   天璇已经从产房移到干净的正房内,还略略擦了下身子。小家伙也被清理了一遍,又喂了奶,舒舒服服的躺在母亲身边,天璇侧着身子低头聚精会神的瞧着他,目光含情带柔,眼里的温柔几乎要满溢而出。   听得动静,天璇抬头,见是他,莞然而笑:“你快来看看,她们都说嘴巴像我,鼻子像你,可我怎么看不出来,这么小小一点,哪里看的出来。”   眉毛淡淡的几乎看不出来,小嘴粉嫩嫩花瓣儿一样,鼻头也是小小的。   蒋峥嘴角不觉上扬,在床畔坐下,低头打量,这还是他第一次用心端详这还没他小臂长的小家伙,脸颊肉乎乎圆嘟嘟的,还真有些胖,怪不得她叫的那么惨,明明肚子并不十分大,哪想他会这么大。   片刻都没等来反应,天璇诧异抬头,就发现他盯着小家伙的神情有些怪。蒋峥似有所觉的抬眼,柔声道:“辛苦你了!”   “生的时候苦,还想着等他出来一定要好好教训他,可现在,”天璇由衷的笑起来,轻轻的吻了吻他的嫩脸蛋:“我感激他!”   天璇隐隐明悟他的心结,又是好笑又是动容,拉着他的手晃了晃,放软了声音撒娇:“我知道没给你生个女儿出来你不高兴,咱们下次再接再厉,眼下这小子,你就勉为其难疼一下吧!”虽然疼得厉害时,她在心里赌咒发誓再也不生了,可看着软乎乎的小东西,那点子害怕早被抛到九霄云外。   蒋峥随意的嗯了一声,他们只一个孩子自是不够,但这一两年内他是不打算要孩子了,等她再长两岁,年纪略大些生产更顺利。   “你累了,睡吧!”说着蒋峥就让奶娘把孩子抱下去。   “等一下,我!”天璇登时舍不得了,她还没看够呢,但见蒋峥脸色微沉,央求:“放在这里吧。”   蒋峥沉吟了下,天璇神情顿时变得楚楚可怜,遂吩咐:“把摇篮搬过来。”   得偿所愿的天璇倾身,在他微抿的唇上碰了碰。   蒋峥神情不觉放柔,抚了抚她的脸:“你先休息,我将剩下的事处理完就回来陪你。”   “那你赶紧去吧!”天璇催他。   “你睡着了我再走!”   “……”想等他走了再看看孩子的天璇瞪了瞪眼。   蒋峥含笑看着她。   天璇悻悻的闭上眼。   不一会儿她的呼吸就轻缓起来,到底是累了。蒋峥端坐在那儿,看了好了一会儿,俯身在她额上印上一吻,低喃:“幸好你没事!”   #   天璇这一觉睡到了第二天中午,她呆呆的望着床帐,直到酸痛感传来,才如梦初醒:“孩子呢!”   闻动静过来的谷雨赶忙道:“小少爷在喝奶!”   “昨晚哭了吗?”天璇一边坐起来一边问。   “哭了两回。”   天璇道:“是不是半夜挪走了,我都没感觉。”   谷雨嘿嘿一笑。   天璇翻了个白眼就知道如此。   因在月子里不便下床,她坐在床上洗漱了一回,又让谷雨把凌乱的头发梳成髻,接着吃了些粥食。刚收拾好,奶娘就抱着孩子来了。   天璇笑逐颜开,迫不及待的拍了拍手:“元宝儿!”这个小名是早就想好的,预产期在元月,后缀一个宝字,如珠如宝,代表了父母对孩子的拳拳爱意,不管男孩女孩都能用。   小家伙刚吃饱了还清醒着,大抵是母子感应,往天璇这儿偏了偏头,半睁不睁的眼微微一动。   天璇不由自主的摒住了呼吸,躺在娘亲怀里的元宝儿动了动嘴,吐出一个奶嗝。天璇便闻到一股甜甜的奶香,忍不住蹭了蹭他的脸,深深吸了一口气,满腹的奶味,甜的人心都要化了:“你怎么能这么香呢!”   娇妻稚子,美如画。   蒋峥觉得自己仿若被温泉包围着,暖意沁人心脾。   “世子!”   天璇这才抬起头来,便见蒋峥立在门口,嘴角噙着一抹浅笑,眉眼温柔缱眷,天璇甜甜一笑:“你快过来看看,我觉得元宝儿比昨天更漂亮了。”   蒋峥踱到床旁,低头。红彤彤的小家伙,眯着眼显得无精打采,脸皮上还有些未脱落的脂质物,与漂亮二字绝缘,不过,蒋峥望了望一脸骄傲的天璇,颔首:“是好看了些!”   天璇就像自己被赞美似的,兴奋极了:“是吧,再过几天会越来越好看,将来指不定多少小姑娘得追在他后面呢!”   显然她想得有些远了。   蒋峥含笑听着不置可否。   天璇忽然想到一件正经事:“大名有了吗?”旸哥儿的名字是冀王起的,元宝儿想来也不会例外,虽然她暗搓搓起了好几个名。   “父王择了晖字,碧天朗朗兮爱日晖的晖。”蒋峥道。   “晖哥儿,晖哥儿。”天璇念了两回,亲昵的点了点儿子的小鼻头:“元宝儿有大名了,蒋晖!你喜欢吗?”   回应她的是一个奶嗝。   天璇失笑,揉了揉他的小肚子,声柔似水:“看来咱们元宝儿吃的太饱了。”   元宝压根不理会他娘的自言自语,舒舒服服打了嗝,眼皮一合又睡着了。   天璇见他又睡了,嗔了一句:“小猪!”   天璇小心翼翼的把孩子放在枕边,终于正眼看孩他爹,伸手按着他的嘴角往上一提:“你当爹了,又是大过年的,高兴点呗!再这么板着脸,小心元宝不和你亲。”   蒋峥捉住她捣乱的手:“严父慈母!”   “你就不怕我把他宠坏了,慈母多败儿啊!”天璇一唱三叹。   “养不教父之过,败家子不是一个人能宠出来的。”   天璇瞅着他闷笑出声:“你可得记着自己说过的话,别以后指着我说,看,都是你惯出来的败家子!”最后一句,天璇故意压粗声音,顿时变得滑稽起来。   “说好了,这个锅我不背!”   蒋峥捏着她的手把玩:“我来背!”   “觉悟不错!”天璇一脸欣慰。   小两口正逗趣,谷雨虽然不想的打扰,还是得硬着头皮出声:“世子,夫人,二夫人、三夫人还有族里几位夫人前来探望夫人。”   今天是初一,族里都要来拜年,来了,自然要顺带看看天璇和新生儿。   天璇便道:“请她们进来,你去前面待客吧!”   蒋峥便起身:“不要说太久。”   “我省的!”天璇道。   ☆、第128章   云鬓峨峨,珠光璀璨的女眷一入内,屋子里登时亮堂起来,伴随着香气袅袅,莺声燕语。   诸女眷围着摇篮啧啧称赞了会儿,正遇上元宝尿了大哭,被惨无人道的围观着换了尿布,然后各位‘怪阿姨’纷纷掏出红包‘打赏’。   天璇替元宝谢过诸人,又命人上茶水点心,再令奶娘抱元宝到耳房喂奶。   “小公子可是起名了?”三叔公的长孙媳妇韦氏笑问。   “起了,元宝儿。”天璇道。   “这名喜庆,倒也应了他的生辰!”   朱雀步摇的少妇笑吟吟道:“昨儿听见王府这儿爆竹一声连着一声,还想着今年王叔好兴致。过了会儿才知道是大堂嫂生了,祖母一听就说定然是个尊贵的名格儿。”   天璇含笑听着,道:“那就借叔婆吉言了,不过我还是更盼着他健健康康。”   “可不是,这当娘的不就盼着孩子平平安安。”韦氏下意识抚了抚肚子。   天璇见状便笑:“你这是又有了?”韦氏四月里刚生下一女。   韦氏含羞带怯的点了点头。   “你这不过半年就又有了!可真是如胶似漆啊!”朱雀步摇的少妇挪揄的看向骆素衣:“三堂嫂赶紧问问,可是有什么秘方。”   骆素衣好脾气的笑了笑。   韦氏嗔她一眼,笑看一眼骆素衣:“三堂嫂进门一个月都不到呢,你着什么急,这孩子的事,该来的时候就来了。”   “孩子嘛,都是缘分!”天璇见骆素衣面色窘迫,转移话题:“元宝儿身上还有些像油脂的东西,你们家孩子当初也有吗?”   坐在一旁的骆素衣安安静静的听着天璇向人请教育儿经,从她这个角度看过去,玉颜光润,娇俏动人,得天独厚一般,她并没有如大多孕妇那样皮肤粗糙长斑,只是丰腴了一些,而且风情更甚,妩媚动人。   性子也和善,她初来乍到得了她不少提点,好些若是不细心根本发现不了。   怪不得他喜欢她,自己应该没猜错吧!   聊了一会儿,天璇便露出一丝疲色,诸人遂也识趣的告辞。   天璇让谷雨送她们出去,致歉:“等我好利落了,再请你们来玩,到时候可要来啊!”   “那我们可等着了!”   客人一走,天璇立马精神抖擞起来,扬声:“把元宝儿给我抱过来!”眼下她是一刻都离不得这小家伙,恨不得睡觉都带在身边。   且说骆素衣看过天璇,便返回靖郡王府,今天这样的日子,靖郡王府亦是迎来送往。她跟在靖郡王妃身后接待不少亲朋好友,也认识了不少人。   一直忙到戌时,才算是彻底消停下来,骆素衣已是精疲力竭,她从来不知道过年能这么累。果然还是做姑娘清闲。   靖郡王妃满意的拍拍她的手背,这一天骆素衣言行举止无可挑剔,十分挣脸面,温声道:“你也累了一天了,回去歇着吧,明儿还要回娘家呢!”正月初二是出嫁女回娘家拜年的日子。   “那母亲也早些休息。”骆素衣道。   靖郡王妃含笑点头。   骆素衣屈膝一福,带着人走了。   荆妈妈上前给靖郡王妃捏着肩膀,奉承道:“咱们世子夫人待人接物进退有度,还真有您年轻时几分风采,再带一阵,您就可以好好享福了。”   靖郡王妃失笑:“是啊,这孩子聪慧知礼,眼下手生是没人好好教过她的缘故,只要学个一年半载就能独当一面了。”到底被骆家那几个女人蹉跎了,不过璞玉就是璞玉,稍加雕琢就能绽放出光彩。只希望她的阿绍也能发现,珍惜眼前人!   骆素衣回到院子里歇了一会儿,缓过气来就坐在黄花梨木牡丹纹镜台前卸妆,洗尽铅华后,她比盛装时少了几分英气多了几分女儿家的娇柔。   “姑娘越来越美了。”跟着骆素衣陪嫁过来的大丫鬟雪雁打趣。   骆素衣笑了笑,回到信都她的生活瞬间精致起来,这人也养娇了。   “世子!”   骆素衣目光一凝,复又若无其事的站起来相迎。   因为喝酒的缘故,蒋绍面色薄红,越发显得面庞如白玉,风流蕴藉的桃花眼在烛火下流光溢彩,摄人心魂,宛如谪仙。   饶是已经司空见惯的骆素衣都晃了晃神,她垂了垂眼,问:“世子可要醒酒汤?”   “不必了,我没醉。”蒋绍淡声道:“不慎碰翻了酒杯,我去沐浴。”   骆素衣便吩咐人进去服侍,待人进了净房,骆素衣在原地站了会儿,旋即上了床,却没有躺下,而是拿了一本书,心不在焉的翻着。   等蒋绍出来,她便把书递给雪雁。   雪雁福了一福,带着丫鬟们退下了,到了屋外,雪雁等丫鬟便回去歇息,留下守夜的都是蒋绍的人,道是晚上他不习惯不熟悉的人伺候。   蒋绍从柜子里取了一套床褥,铺在罗汉床上。   骆素衣看着动作熟练的铺床,半响开口:“上午,我在大嫂那坐了坐。”   背对着她的蒋绍继续有条不紊的收拾着床褥。   “幸好元宝儿孝顺,嗯,元宝儿是大嫂给小侄儿起的乳名。”骆素衣解释了一句,继续道:“不到两个时辰,大嫂就生了,所以今天大嫂气色看起来不错。不知道的根本想不到她昨儿刚生产。”   “……元宝儿十分可爱,胖乎乎的,长得和大哥很像,大嫂还不高兴,抱怨明明是她辛辛苦苦怀孕,还遭了大罪生下他,竟然不像她。我们就安慰她,日后生个女孩,肯定像她……大嫂国色天香,生个女孩儿不知道多可爱……”   “以前听人说做了母亲的女人最美,之前我还不觉,见了大嫂才信了。大嫂抱着元宝时,分外光彩照人,眉眼间的幸福我们这些外人都感受到了……”   骆素衣滔滔不绝的说着,随着她的描述,蒋绍眼前浮现一幕又一幕的画面,不知不觉间手上的动作已经停下。   望着泥塑木雕般定在原地的蒋绍,骆素衣心下一叹,看来自己的猜测是真!   当初他找上她,告诉她,她母亲并非自然病故,而是骆老夫人在她母亲的药里动了手脚。   他许下承诺,自己答应他的要求。   那样匪夷所思的要求,骆素衣暗暗猜测,他是有隐疾?还是心爱的人身份不够亦或者心爱之人不幸香消玉殒,他心如死灰……所以娶她安抚家里?   喜欢之人身份特殊,这个可能,她也想到过,却不想果真如此。   她听说过,天璇幼年时常在靖郡王府小住,想来他很早就喜欢她了,奈何有缘无分。心爱的女子成了自己的堂嫂,与他定然是种煎熬。   可他若是一直耿耿于怀,最终伤人伤己。   她从来都不是个话多之人,今天一反常态说了这么多,便是希望他明白,天璇现在过得很好,蒋峥待她如珠如宝,冀太妃冀王妃都疼她,眼下她还有了儿子,再是圆满不过。   固然会酸涩,她的幸福不是他给的,可看着心爱的人幸福不也是一种幸福吗?   “睡吧!”蒋绍掀开被子躺下,抬手一弹,桌上的灯火便随之覆灭,屋内陷入一片黑暗。   过了会儿,骆素衣适应过来,在黑暗中看了看平躺的蒋绍,也缓缓躺下,却是无心睡眠。   过了好一会儿,在她迷迷糊糊要坠入梦乡时,一道清冷又清醒的声音骤然响起:“我答应你的事明日就能初见分晓,我希望你也信守承诺。”   骆素衣心头一震,睡意登时不翼而飞,久久回不过神来。   明日!?   #   次日,蒋绍和骆素衣带着礼物前往骆家拜年。   骆家中门大开,迎接新姑爷。   一挑起车帘,骆素衣便发现骆五娘赫然跟在大哥身后,激动的满脸通红。   骆素衣循着她的目光望过去,正是蒋绍。他今天穿了一件绯红色外袍,这样的颜色,一般男子都不敢穿,在他身上却是相得益彰,更显得他面如冠玉,俊雅风流。   “世子!”骆五娘小步跑上前,一脸的羞怯和濡慕。   骆家大爷脸一黑,之前看骆五娘死乞白赖一定要站在门口,他就有不祥的预感,奈何有她祖母撑腰,他又能如何。可万万想不到她这样不知廉耻,当着他们的面也毫不掩饰。   蒋绍淡淡的应了一声,再不多看一眼,而是走到马车前,扶骆素衣下来。   看得骆大爷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暗暗点头。   骆五娘却是没他的好心情,差点咬碎了一口银牙,愤愤的垂下眼遮住眼底的怨毒。   “世子,这边请!”骆大爷十分客气的抬手一引,他虽然是兄长,不过身份没蒋绍高,官位也没他大。   骆素衣错开半个身子跟在蒋绍身后入府。   落在原地的骆五娘死死的握紧了拳头,凌厉的目光直射骆素衣的背影。她完全无法接受,当年鹌鹑似的,被她欺负了只会哭的骆素衣竟然嫁得这么好,嫁的还是她心心念念想嫁的那个人。   ☆、第129章   男俊女俏,望着缓缓走来的蒋绍和骆素衣,骆老夫人百般滋味在心头,千算万算,没有想到这个孙女有此大造化,竟然成了郡王府的世子夫人,那可是靖郡王府,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靖郡王府。   若是其她孙女有此良缘,骆老夫人只有欢喜的,可偏偏是骆素衣。别人不知道,她自己还能不清楚,大儿媳病故怎么回事。儿子是她亲生的,孙儿幼年养在她身边,便是被他们知道了也无妨。   可孙女却是自小就被她薄待,谁让她越长越像她娘。可谁又能想到她有这样的机遇!早知道自己绝……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骆老夫人不是没想过破坏这桩婚事,可儿子派了心腹照顾骆素衣,冀太妃和靖郡王妃毫不掩饰对骆素衣的喜爱,骆老夫人心知肚明这是两人在委婉的敲打她。骆素衣越是受重视,她越是寝食难安。   然而锦衣卫的本事神鬼莫测,骆老夫人终究不敢做什么,万一被王府抓到把柄,儿子也护不了她。便是骆大夫人和骆五娘那,自己还得拦着,防止她们兵行险招。   “你们可算是来了!”骆老夫人一脸慈爱的开口,那就好好待她吧,反正她也不知道,哪怕从前有龌龊,她是长辈,骆素衣要是敢过分,就是夫家也容不下她。   蒋绍和骆素衣躬身一礼:“祖母安好!”   “乖!”骆老夫人笑容满面的叫起二人,二人又见过其他长辈。   再是骆家弟妹和侄儿和随着姑奶奶回来拜年的外甥等见过夫妻二人,蒋绍嘴角噙笑,一一发了红包。   拿到红包的骆五娘又是激动又是心酸,激动是这红包是蒋绍给的,心酸则是托了骆素衣的福才拿到。   “倒叫世子破费了。”骆老夫人客气道,瞥见满脸纠结的骆五娘,顿觉头疼,本来不想她出来的,可这孩子又哭又闹,她向来拿这个孙女没法子。   蒋绍含笑道:“一家人,祖母无须客气。”   骆大夫人见骆五娘俏脸唰的沉了,心急如焚,深怕她做出什么不合时宜的举动,她的名声因为去年那次落水已经很尴尬了。可众目睽睽之下又不好说什么,差点没急的嘴上冒泡。   迎着蒋绍过来的骆大爷糟心的看一眼异母妹妹,笑着对骆老夫人道:“祖母,我先带世子去见见父亲。”   “瞧我,都忘了,你父亲还等着呢!”骆老夫人笑了一回:“那你们去吧!”   蒋绍一走,厅里的气氛就为之一变。   骆二夫人像是是没有察觉似的:“三侄女这一日比一日的光彩照人,看来世子爷是个疼人的。”   骆素衣害羞的低下头,在靖郡王府的确比在骆府还轻松。   骆二夫人见骆五娘脸色阴沉的几乎要滴下水来,骆大夫人面色僵硬,顿时如吃了杨枝甘露般畅快。她和骆大夫人一直不和,妯娌两斗得天昏地暗,虽然骆大夫人有骆老夫人偏疼,但是骆二夫人娘家硬气,丈夫也争气,还真没怎么吃亏。直到骆二老爷外放,骆家才算是消停了。可每回回府还是习惯性挤兑两句,这次回来就发现骆五娘竟然看上了亲姐夫,啧啧,不愧是母女俩,都这么不要脸,就喜欢抢别人的丈夫。   骆二夫人再接再厉:“听闻冀王府世子夫人生了小公子?”   “元月初一生的!”骆素衣含笑回道。   “可真是好生辰。”骆二夫人目光暧昧地在她腹部徘徊了,掩嘴轻笑:“什么时候,侄女也能传出好消息来,咱们三姑爷俊雅无双,三侄女也是不可多见的美人儿,你们的孩子还不知得多俊俏呢!”   骆素衣臊红了脸:“二婶!”   “这有什么好害羞的,生儿育女,人之纲常!”骆二夫人亲女骆元娘助阵母亲。她也顶顶瞧不上自己这伯母和五堂妹,小时候没少帮衬骆素衣,如今十分庆幸自己当年的良善。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眼下且有的她们母女脸后悔头疼的。   被骆元娘别有深意的目光一扫,骆五娘怒气上涌,脑子里不可自抑的冒出骆素衣和蒋绍亲近的画面,再是忍不住:“是啊,三姐,趁着现在赶紧生个儿子,否则过几年等姨娘进门了,可就没机会了。”   堂内陷入一阵诡异的寂静中,就连呼吸声都微不可闻起来。骆老夫人不敢置信的看着骆五娘,万万想不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太过震惊之下以至于都忘了出言喝止。   “呵”骆素衣轻笑一声:“看来五妹妹真是长大了,都知道这些事了,想来没少琢磨,祖母,母亲,妹妹都十六了,可有寻好人家?”   “是的呢,咱们五妹这是恨嫁了,祖母和伯母还是快点给妹妹择了人家,要不她都要等不及了!”骆元娘十分捧场的搭腔,她夫君在锦衣卫当差,年底被调回信都还升了一级,夫家人都认为是托了骆素衣的福,因此公婆和丈夫待她越好,骆元娘岂会不帮着骆素衣。   骆五娘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挤兑,猛然坐了起来瞪着骆素衣和骆元娘,眼珠子几乎要脱眶而出:“你们闭……”   “心儿!”骆老夫人截住骆五娘未出口的话,板起脸看向骆五娘:“怎么跟你三姐说话的,那些话是你该说的,还不向你三姐道歉。”   骆五娘被骆老夫人罕见的厉色吓得僵在原地,片刻后才难以置信道:“祖母!”   骆老夫人却是冷冷看她一眼,对着骆素衣叹了一口气:“你五妹自从去年落水那件事后,整日拘在家里,性子就有些……”又叹了一声,骆老夫人没有说完:“你别往心里去,这孩子心是好的,就是不会说话。”   见状,骆大夫人忙替女儿描补:“是啊,心儿被我宠坏了,口无遮拦,但是绝没有恶意。”   骆素衣看一眼大受打击的骆五娘,微微一笑:“祖母,母亲放心,妹妹的性子,我怎么会不知道呢!”不无感慨,还真是托了蒋绍的福,若是以前,骆五娘更恶毒的话都说过,骆老夫人和骆大夫人可曾说过什么,不过是不痛不痒的说几句。   骆大夫人脸色微变,哪里听不出她话下锋芒,然形势比人强。骆大夫人不着痕的看一眼骆素衣背后的丫鬟,除了雪雁,还有个脸生的,想来是王府的丫鬟。不出意外,这堂里一举一动晚上就能传到靖郡王府的人耳里。   这北地姓蒋,只要他们愿意,有的是办法让自己和女儿吃不了兜着走,不想还好,一想骆大夫人就是满嘴苦涩,眼神警告怒气冲冲的骆五娘:“心儿这几天都没休息好,还是早点回去休息不要勉强了,你三姐知道你的心意。”失礼总比这孩子忍不住发脾气好。这孩子终究是被她惯坏了一点气都受不得。   “是啊,你回去歇着吧,你三姐就嫁在附近,日后有的是机会见面。”骆老夫人也出声。   骆五娘愣住了,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看一眼骆老夫人,再看一眼骆大夫人,只觉得满心屈辱,恨恨地瞪了一眼骆素衣,甩头就跑了出去,边跑边哭,委屈极了。   骆大夫人干笑两声:“这孩子叫我宠坏了!”   骆素衣笑了笑。   骆大夫人顿时有一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动了动嘴角终是说不出什么!世事无常,自己何曾想过有一天会对这个继女低声下气。可谁叫她命好呢,夫荣妻贵!   众人口不对心的说着闲话,好不容易挨到了午膳的时辰,男女分开,女眷这边用完膳,男人们那边还闹腾腾的。   用罢膳,众女眷又聚在一块谈笑风生。   直到一丫鬟匆匆忙忙赶来,在骆老夫人耳边耳语一番。   众人只见骆老夫人脸色变幻不定,最后化为阴沉,顿时心提了起来。   骆老夫人整了整神色,道:“有些杂事要处理,你们想下去歇一会儿吧,待会儿咱们娘几个再聊。”又使了一个眼色给骆大夫人。   百爪挠心的诸人虽然很不得问一问出了什么事能让她勃然色变,但是没这个胆子,只能告退。   眼皮子跳个不停的骆大夫人看了骆老夫人好几眼,也猜不出是什么,不由心跳如擂鼓。目光恰巧与骆素衣撞上,大夫人心头一悸,挤出一抹微笑。   拧眉沉思的骆素衣便也笑了笑,心思也在‘杂事’上,不期然的想起昨夜蒋绍的话,眉心一跳。   #   骆大老爷脸色铁青的瞪着缩在一旁哭哭啼啼的骆五娘,那目光几欲噬人。   骆五娘承受不住的瑟瑟发抖,脸上的疼痛和心里的慌乱羞耻让她越哭越大声。   “闭嘴,你还有脸哭!”骆大老爷目眦欲裂的怒视女儿:“家门不幸,家门不幸!”   席上蒋绍平易近人,大家不由多敬了他几杯,他也好脾气的喝了,宾客尽欢。直到好几个人醉了才散场,蒋绍也有些薄醉。   他就命人送他去客房休息,哪想骆五娘竟然躺在客房的床上,还点了催情的熏香。幸好蒋绍没醉的不省人事,否则他怎么向大女儿交代。   他一直都知道小女儿被母亲和妻子宠坏了,可他常年在外,根本管不了,哪想她会这般不知廉耻,竟然会用这样下作的手段。   骆大老爷气得满眼通红,额上青筋鼓涨,就像个一点就要炸的爆竹。周围人噤若寒蝉,根本不敢抬眼看他。   “世子,此事我定然给你一个交代,”骆大老爷只觉得难以启齿,瞪着骆五娘恨声道:“我骆氏门风绝不能堕在此逆女手上,来人啊,把五姑娘送到庵堂。”骆大老爷咬了咬牙:“落发出家。”   面带寒霜的蒋绍脸色稍稍一缓,依旧没有多言。   骆五娘惊叫一声,飞扑过来保住骆大老爷的腿,痛哭流涕:“不要,爹,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要出家,我不要!”   她名声坏了,祖母和母亲商量着把她嫁到外地,还是个小门小户。骆素衣能嫁给蒋绍做世子妃,她却要远离繁华的信都去乡下,她岂能甘心。反正她嫁不了好人家,那还不如给蒋绍做妾。   有祖母在,骆素衣还敢为难她不成,她比骆素衣年轻貌美,就不信争不过她,高门大户里,无宠的主母比比皆是。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她都做到那种地步了,蒋绍还无动于衷。父亲竟然让她出嫁为尼!   骆大老爷一脚踢开骆五娘:“来人,还不把五姑娘拖下去。”   骆五娘歇斯底里的尖叫起来,不知哪来的力量挣脱开婆子的辖制,连滚带爬扑到蒋绍脚下,泣声哀求:“世子,求求你救救我!我只是喜欢你,我是真的喜欢你!”   蒋绍面露恶色,退开几步,一片一角都没有让她沾上。   骆大老爷脸色难看至极,历喝:“你们都是废物不成,还不带下去!”   几个婆子吓了一跳,再不顾忌骆五娘的身份,七手八脚牢牢制住她抬起来。   “爹,我不要出家,爹!女儿知错了!”骆五娘的声音凄厉惊恐至极。   立时就有人拿帕子堵住骆五娘的嘴,所有怒喊变成呜呜呜的闷哼。   “住手!”   急急赶来的骆老夫人一见孙女被抬货物似的抬着,登时心痛如绞,跺着龙头拐杖厉声:“干什么,干什么,反了天了!还不把人放下!”   骆大夫人几乎站不住脚,已经飞身扑上去,不顾形象的推搡着婆子:“放手,心儿,我的心儿!”   被抽走嘴里帕子的骆五娘只觉得劫后重生,心有余悸的嚎啕大哭起来:“娘,救我,祖母,祖母,爹要让我出家!我不要,我死也不要!”   “那你就去死!”骆大老爷再也忍不住满腔的怒气,只觉得无颜面对蒋绍。   ☆、第130章   骆老夫人中风了!   骆素衣久久无法回神。那样严厉的,不可一世的,在家说一不二的骆老夫人竟然中风了。   骆素衣站在床边,望着口歪鼻斜,嘴角流涎的老夫人,觉得这一幕毫无真实感,看着看着,一种隐秘的快感从心底一点一点的涌上来。   用尽了全身力气骆素衣才把嘴角压下去,换上了一脸哀伤,不一会儿便有泪水从眼角滑下来。   她用帕子按了按眼角,目光在屋内环视一圈,孝子贤孙俱是如丧考妣。可这屋子里有几个人是真心为她哭呢!   骆老夫人作风强硬,行事却不公允,早已引得府内怨声载道,这家里怕是也就骆大夫人一系会真心为她哭泣。   不过骆大夫人不在,骆五娘不在。   两人都不在,望着躺在床上的骆老夫人,骆素衣心念一动,隐隐约约猜到了什么。   及至暮色四合,骆素衣提出告辞。   骆二夫人亲自送她出来。   “回头我就请世子为祖母延请名医。”漂亮话谁不会说。   骆二夫人欣慰地拍拍她的手:“好孩子,好孩子。你祖母知道你这份心意定然欢喜。”   骆素衣笑了笑,没有错过二夫人眼底一闪而过的得意,二婶作为儿媳妇也没少在老夫人这受委屈,老夫人一直想往二房塞人。   她至今都无法明白祖母心里在想着什么,儿孙们过得不好,她就开心了吗?   现在想这些也没有意义了,骆老夫人已经中风,她相信以蒋绍的本事,要不了多久自己就能收到祖母寿终正寝的消息,毕竟她老人家年纪也不小了,便是有个三长两短也理所当然,不是吗?   骆素衣抬头望了望暗沉沉的天空,这一次觉得冬日的傍晚也能如此美。   骆素衣迈着沉重的步伐离开娘家,上了马车,坐在马车上,她的唇角终于一点一点地翘起来。娘,你看见了吗?她遭报应了,女儿替你报仇了。眼泪如同断了线的主子大颗大颗滚下来,她捂住了脸,低低的哭起来。   下车时,骆素衣双眼红肿异常,蒋绍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靖郡王妃一见骆素衣哭肿的眼就吓了一跳,连忙安慰她,她已经得到骆老夫人中风的消息。心想这孩子到底良善,骆老夫人如此待她,她还能为她伤心至此。   “别太伤心,你也得保重身子,你若是伤心坏了,岂不是让你祖母更担心。”   骆素衣垂着眼拭泪,她不敢抬头对上靖郡王妃关心的眉眼,王妃越是安慰,她心里的罪恶感便越深。她自幼丧母,从来没被女性长辈如此嘘寒问暖过。   “累了一天,母妃,让素衣先回去歇一歇。”蒋绍开口打断靖郡王妃的的关怀。   靖郡王妃才反应过来自己话多了,顿时不好意思:“瞧我,你赶紧回去歇着,之后要是想回娘家看看,只管给我打发个人来说一声就行。”   骆素衣不胜感激。   望着蒋绍和骆素衣离去的背影,靖郡王妃脸上忍不住浮现笑意,对荆妈妈道:“阿绍会心疼素衣了。”   荆妈妈连连点头:“是啊,您这下可是能放心了。”荆妈妈一直都觉得她家王妃想多了,世子能答应娶世子夫人,自然是放下从前了。   回到院子后,骆素衣便摒退左右,朝着蒋绍深深作揖,千言万语化作一句:“多谢世子!”   蒋绍笑了笑:“这是我答应你的。”   骆素衣静默了一瞬,终是忍不住好奇道:“世子介意告诉我到底怎么一回事吗?”迄今为止,她还有些云里雾里。   蒋绍便把事情简单的说了一遍。   听罢,骆素衣愣住了。这种事情还真是,骆五娘能做出来的,她肆无忌惮惯了,有老夫人撑腰,她从来都不需要考虑后果,天大的事情都有人兜着。就像小时候,把她冲台阶上推下去,最后不也没事吗?   骆五娘肯定觉得至多被责罚一顿,顶多禁足几年,正好她也不想嫁人。谁想这次父亲会震怒,决定送她出家。就连骆老夫人的求情都没用,为此骆老夫人气得中了风。   骆素衣抬眼看了看蒋绍,知道其中父亲这样勃然大怒,肯定有他的功劳。甚至包括骆老夫人中风,祖母身体向来硬朗,怎么会说中风就中风,还是如此严重。   如今哪怕父亲后悔也晚了,他亲口在蒋绍面前说的话哪能轻易收回来。碍着蒋绍,起码要关上三年五载。也许骆大夫人会来求她说情,但是她怎么可能帮她呢!   骆老夫人中风了,骆五娘被送进庵堂出家。骆大夫人没了老夫人撑腰,哪里是二婶的对手,尤其是骆五娘做出这般丑事,父亲定然会迁怒她。   想明白一切之后,多年积累在胸口的怒气渐渐消弭:“谢谢你!真的……谢谢你!”骆素衣不知道该对蒋绍说什么,她脑子里只剩下这么一句话。   “不需要感谢,我们各取所需!”蒋绍慵慵懒懒的看着她。   被他的眼风一扫,骆素衣心头一凛,激荡的心慢慢的平静下来,片刻后她扯了扯僵硬的嘴角:“我明白!”   #   初三就是元宝小朋友的洗三宴,也是他出生以来第一个大日子。作为长房长孙,规模之大完全可想而知,也让众人知道了冀王对这个孙子的重视。   之后的满月宴较之洗三宴更为隆重,洗三宴天璇没法亲自操办,满月宴却是无论如不错想过。她底子好,养的也好,孤儿提早两天出月子操办满月宴根本不打紧。   倒不是不放心其他人,只是作为母亲,总是想亲力亲为,要不是谷雨看的紧,她都想亲自喂孩子。   天蒙蒙亮,亢奋的天璇就睁开眼,摸了摸床畔,空的,嘟囔了一声:“我还以为我够早了!”   闻声过来的谷雨,捧着熏暖的衣裳含笑道:“世子半个时辰前就去演武场了。”   天璇下了床,站起来由她们伺候着穿衣:“我也是佩服他了,每天起得比鸡早,这大冬天,也不想赖床!”   “所以咱们世子能干大事的啊!”谷雨笑。   说得好有道理。   有毅力的未必能成大事,不过能成大事的肯定有毅力。   胡思乱想间,天璇已经坐在梳妆台前绾发梳髻,描眉点唇。   琉璃玉簪挽发,斜插双凤衔珠金翅步摇,翡翠细钗点缀,耳著明月珰,明眸善睐,粉唇白齿。天璇触了触脸庞,觉得皮肤比孕前还好一些,果然月子里格外养人,不枉她费尽心机调养了一个月。   “夫人今儿走出去,定然能艳压群芳!”谷雨笑眯眯的打趣。   天璇溜她一眼,笑:“谁叫咱们谷雨手艺好呢!有一双能化腐朽为神奇的妙手。你说说我该怎么赏你,不如给你找个婆家如何!”   谷雨霎时羞红了脸,跺脚不依:“奴婢不嫁,奴婢要一辈子伺候夫人。”   天璇瞥她一眼:“那我这就让世子回绝了常安,让他死了心,咱们谷雨可是要伺候我一辈子,终身不嫁的。”常安是蒋峥长随,颇成器,蒋峥正打算把人放籍之后安排下去,前几日常安求到了蒋峥跟前,道想求娶谷雨。   她听蒋峥说后就打听了一番,知道这两人有些苗头。便想着也把谷雨放籍,再给她备一份嫁妆,不过还没来得及说。   谷雨呆住了,哪听不出常安已经和主子说了,当下又羞又甜又不舍。   天璇噗嗤一声笑出来:“果然女大不中留了,原打算过两天和你说,既然今天提到那就直接说了,你要是愿意,我这就把你风风光光嫁出去。”   谷雨咬住了唇:“你舍不得夫人和小少爷。”   “傻瓜,舍不得你可以回来看我,幸福错过了可就没了。”天璇失笑:“好了,你的意思我也明白了!过了满月宴就给你安排。”   但见谷雨要哭,天璇赶紧制止:“今天是元宝的喜日子,你要是掉眼泪,我可不依。”   谷雨的眼泪硬生生憋了回去,神情顿时变得滑稽,逗得旁人都笑起来。   蒋峥在屋外就听见从里面传出的笑语连连,嘴角不觉上扬。   听得动静,天璇偏过头,见了他,笑意更浓。   “今天起得这么早!”   天璇悠悠道:“心情好,睡不着!”说话间走到衣镜前。   谷雨带着人为她披上了朱红色的外袍,金丝勾勒的暗纹绣袍端地华丽。对镜自览,天璇分外满意,雍容中带着清雅,还有一丝妩媚,符合她的身份,也把她的优势展示的淋漓尽致。   她正美着,便被蒋峥抱了个满怀,天璇嫌弃的推他:“你这一身汗,都把我的衣服熏脏了!”   蒋峥搂的更紧,下巴搁在她肩窝上,看着镜子里亲密无间的两人,目光沉沉,声音也暗哑下来:“脏了,那就换一身!”   炙热的呼吸在脖颈处轻拂,天璇不自在的偏了偏头,抓住他不规矩的手,嗔恼:“别闹!”   蒋峥反扣住她的手,张嘴便含住她的耳珠轻舔慢咬。   天璇身子微颤,霎时失了力气。   怀中一沉,蒋峥就像是受到鼓舞般,唇舌越发肆无忌惮。   谷雨几个立刻蹑手蹑脚往门口走,不妨才走了两步就听见一声响亮的哭声。   蒋峥动作一顿,天璇瞬间回神,一把推开蒋峥,尚处于情\欲之中的蒋峥毫无防备之下被她挣脱,眼睁睁看在一息前还在他怀里意乱情迷的女人三步并两步跑向门口。   ☆、第131章   晨间的阳光斑斑点点的洒在母子俩身上,金灿灿一片,看得人心头泛暖。   天璇赶紧从奶娘怀里接过元宝儿,回到室内,唯恐外面的冷风冻着了他,到了屋里才小心翼翼地掀开上面虚虚挡着的襁褓,一张胖乎乎圆嘟嘟的小脸便出现在眼底。   含着泪珠的眼睛越发漆黑如墨,好似浸在水银里的黑曜石,亮晶晶的,大大的瞳仁里满是天真无邪。   小家伙见了亲娘顿时收了泪,黑宝石似的眼珠子一动不动的看着她。   看的天璇心都要化了,比起刚出生时,小家伙轮廓更立体,额头饱满,小鼻子挺括,嘴巴粉粉嫩嫩如同花瓣,还有一头乌黑浓密的头发,怎么看怎么可爱!   天璇觉得自己这辈子再也见不到比他更可爱的孩子了。满腔柔情几乎要溢出来,天璇情不自禁低头,在他香滑的脸蛋上轻轻一吻,柔声道:“宝贝儿,早上好!”   小家伙砸了咂嘴,似乎要回应她,包在襁褓内的小胳膊开始‘剧烈’挣扎。   见他一拱一拱挣扎的辛苦,天璇赶紧将他的小手放出来,屋里烧着地龙并不怕他受寒。   到自由的元宝儿一下子就抓住了天璇的一截手指,然后心满意足的打了个奶嗝,吐出一个奶泡。   闻到一阵浓郁的奶香,天璇心下一片柔软,轻轻晃了晃手:“宝贝儿力气真大!”说着她抬起眼,望向被她无情又残忍的抛弃的蒋峥,瞧着他‘欲求不满’的眉眼,她在心里悄悄吐了个舌头,抱着儿子走到他跟前。   抓起小家伙的手冲着他摇了摇:“元宝儿,来,咱们跟爹爹打个招呼,早安!”   蒋峥定定的瞅着她,目光又黑又亮。   盯着天璇没来由的心虚,抓着元宝的手又晃了晃:“来元宝儿,给爹爹笑一个!”不管元宝笑没笑,天璇赶紧送上一枚甜笑。   蒋峥这才有了反应,他伸手轻轻包住母子俩的手,一大一小都是柔弱的不可思议,似乎稍微用力下就能伤到他们。   掌心的温暖让蒋峥心里涌现一种柔软又美好的责任感,这是他的妻,他的子,无一不娇,无一不柔,他们全心依赖他,也只能依赖他。   天璇见他目光泛柔,眼底的柔情刻骨,白皙的脸上不可自抑的升起一抹薄红,就连耳尖都悄悄红透:“你去沐浴下,我们等你出来用早膳。”   蒋峥嗯了一声,却是欺近一步,倾身在她唇上轻轻一啄。   两人中间的元宝儿顿时放声大哭起来。   所有的旖旎缱绻立时烟消云散,天璇飞快低头,第一反应是:“宝贝,是不是挤到你了!”   蒋峥盯着干打雷不下雨的小家伙,微微眯眼,他怎么可能挤到他!然而天璇已经信了自己的猜测,顿时没好气的睨一眼蒋峥,似在怪他没轻没重。   蒋峥扯了扯嘴角,自从有了小家伙,自己在她那儿地位直线下降。他想回房睡,她搬出一套套的理由,把他赶到书房。却是费尽心机想把小家伙的摇篮搬到屋里。自己没同意,就发脾气。   前两天她出了月子,自己终于搬回来,久别,自是热情异常,不妨情浓时,她突然要下床,因为她觉得小家伙哭了……   蒋峥再望一眼被哄得停止干嚎的小东西,微微一笑,抬起长腿迈向净房。   谷雨拿着小铃铛逗着元宝儿,见蒋峥入了净房,玩笑道:“夫人可不能喜新厌旧,要不然世子要吃醋的!”   把玩着儿子小手掌的天璇愣了愣,开始反省,自己初为人母,手忙脚乱又兴致勃勃,这一阵委实有些忽略蒋峥!这不好,非常不好!   一旦有了想法,天璇很快就付诸行动,她把元宝放入摇篮,哄了一会儿,看差不多了,便起身走向净房。   而元宝被丁玲玲的声音吸引着也没留意到母亲的离开,还在目不转睛的盯着谷雨手里的银铃铛。   刚穿好里衣的蒋峥闻声抬眼,便见含笑走进来的天璇,手上的动作便停了。   天璇过去,轻车熟路开始替他穿衣,成亲这么久,她早已学会各种男装穿法,反倒是女装还没有全会。   蒋峥眼睛不眨的看着垂眼仔仔细细替他穿衣的天璇,白嫩纤细的十指掠过衣襟,收紧腰带,挂上羊脂玉佩。   穿戴毕,天璇推着他走到全身衣镜前:“好看吗?这衣服前两天新做好的,虽然不是我亲手缝制,但是料子,款式,花样都是我选的。”   玄黑色锦袍,衣襟袖口处藏着金丝暗纹绣,华丽至极,看了几眼后蒋峥的视线滑到她身上,与她身上这件衣服风格和细节处一致,眸中流淌着笑意:“一起做的。”   就听见她小声的嗯了一下,似乎还有些不好意思,又问:“好看吗?”   “你选的,自然好看!”蒋峥眼底笑意更浓。   天璇甜甜一笑,抱住了他的胳膊靠望着镜子里的丈夫道:“我也这么觉得,本来想给你选个喜庆的颜色,不过选来选去还是觉得你穿这个颜色最帅!”   蒋峥低笑一声,伸手一捞,就把人按在了怀里,继而低头,准确的噙住她的唇,辗转,纠缠。   天璇惊呼了一声,剩下的声音都被他吞噬殆尽。   过了一会儿,两人才从净房出来,谷雨悄悄一抬眼,就发现她家夫人双眸盈盈如同一泓秋水,粉唇娇嫩红艳,却不是因为唇脂,而是另一种难以描述的艳色。再看世子神情餍足,哪还不知道怎么回事!   天璇尽量若无其事的坐下用膳,摇篮也被挪到了夫妻二人的中间,一转眼就能看见。   天璇发现小家伙眼巴巴的看着她,小嘴巴还动了动,爱怜的点了点他的小鼻头:“小馋虫,再忍忍,等你再大一点,娘给你吃好吃,各种好吃的,所以你可要快点长大。”   “恩,快点长大!”蒋峥难得附和了一句。   天璇笑:“你听,你爹也让你快点长大,长大了,就可以缠着你爹去骑马打猎,还能学功夫。可比躺在摇篮里好玩多了。”   元宝黑溜溜的眼珠子转了转,茫然又无辜的望着她。   就着儿子呆萌的脸,天璇胃口大开,用罢早膳,轻声叮嘱谷雨:“你在这照顾元宝儿,等他睡醒了再抱到正院。”   眼下时辰还早,外面温度低,天璇不想抱元宝出去,尤其他还睡着了。   谷雨屈膝一福:“夫人放心!”   再看一眼熟睡的儿子,天璇才和蒋峥出发前去向长辈请安。   冀太妃一见天璇便问元宝儿,天璇笑着道:“……可精神了,抓着我的手,我都抽不出来,我出来时睡着了,我让人看着,待他醒了就抱过来向您老人家请安!”   “有力气才好,说明身子好。”冀太妃笑眯眯道。   又问了几句满月宴的安排,听罢冀太妃连连点头:“你是个周全的。”再看向颜氏问了些周岁宴的安排,二月初一是元宝满月宴,二月初二则是旸哥儿周岁,旸哥儿生辰也是极好的,二月二龙抬头!   “都安排妥当了!很多可以直接用大嫂今日的安排!”颜氏轻声回道。   冀太妃笑:“难得好事成双啊!”又含笑打趣:“旸哥儿这都周岁了,你什么时候给他添个弟弟或是妹妹啊?”   颜氏垂了垂头,似羞涩。冀太妃说过一句也就不说了。   天璇不禁打量了颜氏几眼,当初二人离开时关系似乎有了突破,原以为年底回来会有大进展,不想还是老样子,也不能说老样子,不像之前那般疏离冷淡,但是也不大亲近,还是有些怪怪的。   随着太阳一点一点的爬起,温度缓缓的上升,客人逐渐到来,天璇也忙碌起来,将醒来的元宝儿抱进正屋,被冀太妃接了过去。   老太妃身份高,除了几家亲近的,身份够的,一般人也不好意思要求多看多碰,小娃娃金贵,可不敢随便被人亲近。   差不多了冀太妃就让人把小主人公抱下去,露过面便也说得过去了。   大冬天的,大伙儿也没兴致游园,遂天璇安排的最多的是各种室内节目,如戏曲、杂耍、说书安排在各种宴会厅内,总有一样是你喜欢的。   便是喜欢室外的,天璇也让人拉起帷幕,隔出一片片挡风的休息区。   穿花蝴蝶似的游走一圈,天璇已是筋疲力尽,在床上养了一个月,体力明显不如当初。   正想找个地方休息,就见沈天瑜从另一头走来,沈天瑜也发现了她,笑容更深:“大忙人,除了来时见了你一眼,可再没见过你。”   天璇嗔她:“你就笑话我吧,我这腿都快断了,做完月子,果然生完孩子就老了,胳膊腿都不行了。”   “你老了,那我算什么,我可还比你长两岁呢!”沈天瑜斜睨她:“你这是骨头躺散了,这一阵多走走就恢复了。”   天璇颔首:“我刚刚看你脸色不大好!”   沈天瑜顿了下,叹了一口气:“你既然问了,我也不隐瞒你了,我刚刚和大姐聊了会儿。”   “大姐!”天璇微微一怔:“孙家又出幺蛾子了?”   “多着呢,只是你不方便都没告诉你。腊月那会儿,赵家下面的一家当铺里收到几件首饰,在隐秘处发现了咱们沈家的记号,以为是哪个恶仆偷盗,就递到我跟前,我隐约记得是大姐嫁妆里的,就怕是她身边有人手脚不干净。找机会还给她又提醒了几句,不过我看她神色倒不像是下人干的,怕是……”   “孙家人干的,要么是她们偷偷拿了,要么是大姐送给她们后被她们换成了银子。”天璇幽幽道:“孙家日子不好过,咱们又不是不知道。那家人就是个无底洞,咱们该劝都劝了,可大姐舍不得撕破脸,咱们有什么办法。”强行出头,反倒落个埋怨。   沈天瑜无奈摇头:“还有呢,孙英华的堂弟在外面捧戏子一字千金,还和人争起来,那人是赵家旁枝,七弯八拐的我不就知道了。这银子要么是从大姐那抠出来的,要么就是孙家还有银子只是跟大姐哭穷。今天我见大姐这一身打扮,就那么几件有分量的首饰压着,还是正月里见过的那几件。我便忍不住和她说了。”   “那大姐什么态度?”天璇问。   “脸都白了!还得在我面前强忍着。”沈天瑜怅然。   天璇默了默,婚事是她自己选的,被娘家人知道过得不好,让她情何以堪,至今沈茗还强撑着,她也不知道几分是对孙英华的感情,几分是为了面子。   “经此一事,她要是想能想明白也值了。”天璇道,沈家不是不肯为沈茗出头,而是她不提,只要她回去一说,沈凛和刘氏绝不会不管她。   “但愿吧!”沈天瑜道,说完,她突觉天璇脚步一顿,沈天瑜若有所觉的抬眼一人走来,越近走的越快,再近一点,沈天瑜终于认出,来人不正是天璇母族表姐,顾沅。   ☆、第132章   二月春风似剪刀,刮在脸上生疼。顾沅摸了摸脸,仿佛皮肉都被割开,不疼,却冷,冷到骨子里那种。   她抬眼望了望周围,张灯结彩,彩旗飘扬,廊庑下挂着红色的宫灯,沿路放着一盆又一盆的鲜花,花团锦簇,姹紫嫣红,让人难以置信现在还只是春寒抖峭的初春。   冀王府为了这位长房长子,可真是不遗余力,想来这孩子是备受期待,而孩子的母亲也是备受宠爱的。   沈天璇,顾沅在心里默默念了这名字三遍。   当初两人在顾老夫人院子里,形影不离同吃同住的日子还历历在目,转眼却已物是人非。   她沈天璇是高高在上的王府世子夫人,丈夫前程不可期,对她爱逾珍宝,眼下还有了儿子,地位更稳。   她若是那天上的云。   自己便是地上的泥。   顾家长房虽是侯府,年底出孝的大哥还得了个清贵体面的差事,富贵荣华不愁却毫无实权。顾家只是冀王摆在台面上的牌坊,让周围犹豫不决的人安心归顺。   她只是个女人,对权势没有野心,富贵无忧足够让她满足了。可因为前夫的背叛导致长房家破人亡,嫡母怨恨她。嫡母失去了儿子,孙子,孙女顾二老爷远在梁州,嫡母鞭长莫及,只能发泄在她身上。   怨恨的根本不想见到她,所以一出孝,嫡母就筹谋着把她嫁出去,嫁的远远的,最好一辈子都别回来。   她也想嫁出去,离开那个与她格格不入的家。可她不想嫁给嫡母给她选的那户人家,刻薄的婆婆,平庸无能的丈夫。   当年的一步之差造成了如今的云泥之别,顾沅有时会忍不住想,当初,若是她成功了。眼前这一切是不是都属于她?   可惜这世上从来都没有如果,顾沅自嘲一笑,然后就看见了不远处的天璇。   顾沅目光微闪,走了过去:“阿璇表妹!”甫一抬眼便微微失神,她出落的越来越好了,万千宠爱于一身,无忧无虑,自然养颜,皮肤嫩的几乎能掐出水来。   天璇笑了笑:“顾表姐。”打完招呼便接着道:“我出来好一会儿,得赶紧回去了,表姐慢慢逛!”   说着便抬起脚,沈天瑜对顾沅点了点头跟上。   面对天璇,顾沅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无地自容,可还是忍着羞开口:“表妹我有些话想和你单独说一会说,好吗?”   沈天瑜看了看天璇,表姐妹俩似乎感情不睦。   “有什么要说的,表姐就这么说吧,我和表姐之间无事不可与人言。”天璇瞥见顾沅不豫之色,笑道:“不愿意说那我就走了,今天我有一堆事要忙。”   顾沅咬了咬唇,见天璇真的不愿意屏退左右,颤声道:“表妹,看在我们一起在祖母身边伺候了这么多年的份上,你帮帮我吧!”顾沅心一横,噗通一下子双膝着地。   天璇一惊。沈天瑜脸色大变。   一旦跨出了第一步,接下来就容易多了,顾沅也怕自己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拉下的脸面又消失,一鼓作气道:“我什么都不求,我就想嫁个好人家,安安稳稳过日子,可母亲要把我推入火坑,表妹,你行行好拉我一把,好吗?”   涉及到顾家家务,沈天瑜真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天璇看出她的为难示意她离开。沈天瑜又不放心。   天璇就看了看白露寒露,沈天瑜这才想起这两个丫鬟都是身手利落的,遂赶紧离开。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表姐若是不愿意,要求的也是大舅和舅母!”天璇淡声道,又示意白露扶人:“表姐还是起来吧,叫人看到徒惹是非。”   好不容易跪下了,顾沅哪里愿意起来,她知道这个表妹素来心软,求求就成了,何况不求她,她又能求谁,她实在是无路可走了,顾沅涕泗横流:“父亲病重不理事,母亲,母亲恨我入骨,我实在是没办法了。表妹你帮帮我吧,看在祖母的份上好不好!”   天璇神情一怔,当年顾老夫人极为疼爱顾沅。   顾沅一看她神色,如同溺水之人看见救命稻草,若非被白露强行拉了起来又紧紧拉着,她几乎要扑过去哀求,这一刻什么脸面尊严她都不在乎了。   天璇睫毛轻轻一颤,抬眼望着顾沅满是希冀的双眼,冷淡道:“这是舅舅家事,恕我无能为力。表姑娘情绪不稳,白露赶紧带表姑娘下去收拾好,再亲自送回去。”   顾沅眼里的目光一点一点黯淡下来,她低头静默了一瞬,再抬起头时,满脸的水光,哀声:“我知道我那时候不敢口出狂言说你,可那时候我实在是气坏了,脑子发昏,理智全无,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后来我就后悔了,可是我被父亲关到乡下,根本没法向你赔礼道歉!”   “呵”天璇轻笑了一声。   顾沅脸色一白:“表妹,你,你原谅我好不好!”   “有些事我不说是觉得没必要!”天璇直视顾沅的双眼,慢慢道:“你还记得几年前我惊马那回吗?”   顾沅愣了愣,继而目光瑟缩了下。   “我差一点就从马上摔下来,那样的情况下非死即重伤,幸好,阿……”天璇愣了下,是谁救了她,她怎么想不起来了。   顾沅背上冒出一层细细密密的冷汗,她知道了,不可能,她不可能知道的,知情人已经被处理掉了。   天璇拧了拧眉,重新将注意力扯回来,见顾沅脸色发白,冷冷一笑。之前大舅母告诉她时,她信了八分,剩下二分是因为大舅母遭逢家变,性情大变,对顾沅厌恶至极,有时候说话行事十分偏激,她怕这是大舅母为了绝顾沅后路捏造。不过眼下看顾沅表情,这两分怀疑烟消云散。   “看来表姐也没忘,那么你怎么有脸求我帮你,我不落井下石已是仁至义尽。”对方处境堪忧,而自己幸福美满,美满的她都不想脏了手去对付人。   天璇抚了抚袖边,吩咐:“带下去。”多看一眼都觉得败兴,今天可是元宝的好日子,自己怎么能因为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坏了心情。   被人夹在中间带下去的顾沅额上冷汗沁沁,双眼因为恐惧而睁大。她竟然知道了。   沈天璇没来时,自己是顾家唯一的女孩,哪怕是庶女,可她自小就养在顾大夫人身边,后来被接到顾老夫人院里,衣食住行都是最好,长辈们都疼她,兄弟们都让着她。   可沈天璇来了,自己从一开始的忐忑到接受,又变成了嫉妒。她成了她的陪衬,明明她才是顾家女儿,可外人提起顾家女孩,第一个想起不是她。上门打探她的更是犹如过江之鲫。嫉恨的毒草就这么悄无声息的疯涨,终于有一天她忍不住在沈天璇的马上动了手脚。   后来被父亲查了出来,父亲找借口罚了她,却也帮她悄悄掩了过去,沈天璇怎么会知道,是嫡母,肯定是嫡母告诉她的!   嫡母恨毒了她,连最后一点希望都不给她留下。   顾沅只觉得如坠冰窖,不行,她不能这样认命:“蒋绍!”她猛然扭头看着天璇又重复了一遍:“蒋绍!”   天璇转过头,脸色凝重。   顾沅神经质的笑起来:“蒋峥知道你和你的绍表哥之间的旧情吗?如果蒋峥知道了,或者王府众人知道了甚至是外面的人知道后,你会是个什么下场!”顾沅笑容突然一收,换上楚楚可怜之色:“表妹你就帮我这一回吧,只要你帮我这一回,不要让母亲把我嫁给哪户人家,我保证,我保证绝不会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   ☆、第133章   软的不行就来硬的吗?   天璇嘲弄的看一眼顾沅,讥笑:“保证?你现在会为了一个好姻缘,威胁我,焉不知下次会不会为了其他事情,再要挟我一遍!”   顾沅白了白脸,连连摇头:“不会的,不会的!”她的声音里满是惊慌:“这一次,这一次只要你帮我了,我保证再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   天璇轻呵了一声,皮笑肉不笑的打量顾沅,看的顾沅浑身僵硬,紧紧的盯着她,紧张的全身肌肉都绷紧了。   “相信你的保证,我更相信我自己。”天璇一字一顿道。   顾沅霎时手脚冰凉,匪夷所思的看着天璇,颤声道:“表妹,表妹你什么意思?”   天璇勾了勾嘴角,不答反问:“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受你胁迫?又是凭什么觉得我不会把你这个威胁我的人怎么样?你以为我没有其他更一劳永逸的办法吗?”   闻声,顾沅只觉得肝胆俱颤,额上瞬间冒出一层细汗,无边的后悔鞭笞着她的心脏,她后悔了。   她以为沈天璇肯定不想她和蒋绍的事情公之于众,这种事哪怕没有证据,只是些流言蜚语已经足够她身败名裂,哪怕蒋峥不计较,她也会被人指指点点。   她这么想没错,可她错估了沈天璇,她以为她会选择息事宁人,没考虑她会杀人灭口,她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她对她的印象一直停留在十四岁时,那温和良善的小表妹。可她知道自己设计害过她,还拥有这么美好的而一切,怎么会允许别人破坏。   她真的会杀了她!   这个念头让顾沅双腿忍不住开始打颤,她后悔的恨不得吞了自己的舌头,自己怎么会脑子一热就胡言乱语,可晚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   顾沅膝盖一软就想求饶,她不想死,她还这么年轻,可左右制住她的人根本不给她这个机会,她只能泪流满面的看着天璇:“表妹,我……”   天璇目光冷淡的扫她一眼,再看一眼白露。   白露便在顾沅脖子上一击,她便晕了过去。   “带下去吧!”天璇吩咐。至于如何处置顾沅,她还有些犹豫,既然她起了这个心思,那肯定不会放任她在外面,指不定哪天她生活不如意豁出去打算拉她垫背,阴私之事最是毁人,她便是不替自己考虑,也得替元宝儿着想。   可杀人灭口,这个念头在她脑海中浮现过,然而她终究做不到视人命如草芥。   立在原地的天璇捏了捏眉心,那就关着她吧!   忍不住想起从前,当年她和顾沅是真的要好,一开始她不是没发现顾沅对她的别扭。独生子女突然有了个与她分宠爱的弟妹,别扭情有可原,她并没有往心里去,后来,顾沅也调整过来接受了她。   两人同吃同住,直到出了那回事才分道扬镳,若不是大舅母,她根本不知道原来在那之前,顾沅已经对她暗藏歹意,自己得是多迟钝,而她掩饰的又是多辛苦。   天璇叹了一口气,整了整神色抬脚离开,幸好这里空旷又清静,不怕被人听见什么。走了一会儿就看见等在路口的沈天瑜。   沈天瑜抬眼看看她,见她神色如常,便放了心。两人默契的没有提及顾沅,而是唠家常。   “我听母亲说,四妹相好人家了。”天璇笑问。   沈天瑜也笑道:“是啊,是父亲下属的嫡次子,在吏部当了个笔帖式,为人挺老实的。下个月对方就要来下聘。”   天璇道:“如此二叔二婶一桩心事也了了,你也不用再牵挂。”   沈天珠性子收敛不少,又是低嫁,只要自己争气,日子就差不了。   “就盼着她婚后老老实实的,那家人也表里如一。”沈天瑜这是想起了沈妙娇和沈茗,哪一个不是低嫁,一个是自己作,一个是婆家作,以至于这日子过得鸡飞狗跳。   天璇也和她想到一块去了,还是安慰她:“这人家是二叔亲自选的,定然差不了,况且四妹这些年懂事不少。”   “但愿如此。”沈天瑜由衷希望。   两人说着话回到了宴会厅内,天璇又忙碌起来,这一忙就忙到了明月当空,把女眷都送走这一天才算是结束了。   听着男客那边隐隐约约的丝竹之声,天璇悄悄翻个白眼,她知道应酬不可避免,蒋峥也不会乱来,但是依旧不开心,十分不开心!   “忙了一天,你赶紧回去休息吧,明儿早上你不必急着过来请安,好生休息。”冀王妃温声道。   天璇柔声道:“母妃也早些歇息。”   辞别冀王妃,天璇回去看了看熟睡的儿子才去沐浴,然后上床歇息,她到底累了,很快就陷入沉睡之中。   直到被细细的疼,微微的痒从梦乡拉回来,天璇迷迷瞪瞪的半张开眼,同时感觉到了身上的重量,闻到了熟悉的味道,瞬间无语。   “醒了!”蒋峥用低哑的声音说道。   天璇偏头躲开他的唇舌,轻声抱怨:“……你喝了多少酒!”一身酒味。   蒋峥的脑袋顺势往下移,在她修长的脖颈上留下一串湿漉漉的吻,含糊道:“不多!”   骗人!天璇忍不住捶他,他格外热情,显然喝了不少!   #   第二天依旧是个好天气,春光灿烂,天璇醒来后赖了一会儿,反正不用去请安。不过今天是旸哥儿周岁,她这个做伯母也不能太偷懒,遂天璇咬牙从被窝里爬了出来。   “世子有事去了衙门,不过世子说了,开宴前能回来。”谷雨禀报。   天璇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他历来是个大忙人。   梳妆过后便又让人把元宝儿抱来,天璇一边看着儿子一边用了早膳,然后去了世安院。再过会儿,客人又要陆续到了。喜事连在一块,固然省事,起码这些灯笼彩缎不用重新布置,但是人连轴转,还真有些累!   周岁宴和满月宴最大的区别,就是抓周。   一张大桌子上放满了各种寓意丰富的小玩意儿,文房四宝应有尽有,玩具版的刀枪棍剑,算盘印章,就连胭脂水粉都有……蒋嵘还玩笑着把自己的官印放了上去。   最后旸哥儿在万众期待之下一手抓了把镶满宝石的匕首,另一手抓了本论语,引来文武双全的高度评价。   宾客尽欢,重头戏结束,诸人便散开继续交际应酬。   “堂哥今天精神没昨天好!”   蒋绍抬眼看了看迎面走来的蒋嵘:“昨天喝多了,还有些头疼!”   蒋嵘在他对面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笑:“老四昨天兴致高好,逮着人就灌,别说堂哥就是我也被灌了不少,大哥不也没幸免。老四这人,越大越胡闹了,都成亲了也不收心养性!”   蒋绍扯了扯嘴角。   蒋嵘看他一眼,又转开视线望着下面热闹的人群笑道:“托了晖哥儿的福,旸哥儿周岁宴才有如此盛况!”   蒋绍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抬眸看着蒋嵘,慢慢道:“便是没有晖哥儿的满月宴,旸哥儿的周岁也不会比这场面小,毕竟旸哥儿可是长孙。”   长孙。蒋嵘朗笑一声:“什么时候能喝到堂哥的这杯喜酒,二叔、二婶可是望眼欲穿,就是弟弟我也等不及了。”   “不会远的。”蒋绍轻轻笑了。   “那我就拭目以待!”说完,蒋嵘站了起来,抬手一拱:“堂哥自便,我先下去应酬。”   蒋绍颔首点头,望着蒋嵘的挺拔的背影微微笑起来。   人的心总是能变得那么快!   这次周岁宴,依旧男客那边结束的比女眷这晚,不过主角是蒋嵘,故而蒋峥脱身也容易。他回来时,梳洗毕的天璇正在床上逗着元宝儿晚,小家伙饿醒了,吃了奶也舍不得睡,精神抖擞的抓着母亲的手指。   天璇爱不释手的左亲一口右亲一口,这两天忙,着实没好好陪小家伙。   蒋峥在门口站了会儿,就见她亲的没完没了。大抵是他视线中的‘怨念’太深。天璇终于留意到他,第一反应是嗔了谷雨等一样,竟然不提醒她,这才道:“这么早就回来了?”又道:“把醒酒汤端上来。”   谷雨领命而去。   蒋峥走到床畔坐下,低头看了看被她抱在怀里的小家伙,对上他黑溜溜的眼睛便不动了。   元宝也直直瞅着他爹,一眨不眨的。   天璇上看看下看看,笑起来:“干嘛呢,表演大眼瞪小眼!”   蒋峥捏了下他的鼻子:“小子胆量不错!”寻常人被他这么盯着不是腿软就是避让。   话音未落,元宝“哇”一声就哭了出来。   天璇顿时心疼坏了,轻轻晃着他,吹了吹他的鼻子又亲了亲:“爹爹不是故意的,元宝儿不疼,不哭。”   “……”蒋峥,他压根没用力。   见无效,天璇伸手捶了蒋峥一下:“元宝儿看,娘给你报仇!”   元宝儿哭声小了些。天璇见有效,又拍了蒋峥一下:“都怪爹没轻没重弄痛了我们元宝儿!”   元宝儿不哭了,含着泪盯着蒋峥。   蒋峥:“……他听得懂?”   天璇用帕子温柔的擦着他的脸蛋,失笑:“他哪懂,估摸着被我拍出来的声音吸引了,这孩子对声音很敏感。”   蒋峥:“你可以拍被子。”   “你还委屈了,”天璇抬头瞪他:“哄的不是你儿子。”   蒋峥无奈失笑。正好醒酒汤端来了,蒋峥喝完又去沐浴,洗去一身酒气。   出来时,元宝儿已经睡着被奶娘抱走,虽然天璇恨不得寸步不离儿子,不过小家伙晚上会哭,她自己睡不好不打紧,白天可以补,蒋峥却不行。   蒋峥一进被窝就把天璇往怀里捞:“几年前惊马是怎么回事?”   靠在他胸口绕着头发把玩的天璇怔了下,知道瞒不过他,遂实话实说:“那是我十三岁上的事,我和几家闺秀一起打猎,中途我的马突然发狂,幸好有人制服了那马。”又拧眉奇怪:“不过是谁救了我,我却是忘了。”   蒋峥不着痕的一皱眉,口中道:“想来是哪个护卫。事后顾家就没给你个交代?”   听出他话中冷意,天璇默了默:“说是耿若兰做的手脚。”耿若兰劣迹斑斑,天璇和她一直不合,因此她深信不疑,不过因为没有证据遂不了了之。直到大舅母告诉她了,她才知道,耿若兰是替顾沅背了黑锅。怪不得事后大舅给了她不少珍宝首饰,她以为是因为不能让耿如兰得到应有的惩罚,如今才知道是大舅对她心怀愧疚。   蒋峥收紧了手臂,抚了抚她的脸庞。   “事情都过去了,眼下大舅病得糊里糊涂,顾沅也关在庵堂里,就让这事这么过去吧。”天璇抬眼望着蒋峥。顾家的败落让大舅深受打击,身体已经不行,怕是就这一阵的事。而顾沅,她派人和大舅母说了一声,用大舅母的名义让她在庵堂给大舅祈福,对此大舅母求之不得。   蒋峥看着她不说话。   天璇抿了抿唇,攀着他的肩膀往上挪了挪,在他脸上重重亲了一口,巴巴望着他:“我知道你心疼我,不过我真的没事。当初我没受伤,现在我也不伤心。”   蒋峥脸上冷意渐渐消融,见状,天璇也弯了嘴角,又凑上去亲了亲他,然很快就惊呼了一声。   蒋峥翻身覆压上去,轻轻吻着她的脸颊,虔诚而又珍惜,彷佛在安慰她。   ☆、第134章   整个正月和两个孩子的喜事让王府众人忙的不亦乐乎,每一天都热闹不凡。而热闹过后的冷清总是显得格外让人无所适从。   旸哥儿的周岁宴之后,蒋嵘一家人再次前往雍州。送走这一行人之后,蒋绍和骆素衣也来向冀太妃辞行,他们连同蒋峼将一起去青州,不过邱淑清并不随行,除夕夜的那次流产对她打击不小,月子里也没能心平气和下来调养,至今还不能下床。   转眼又只剩下天璇这一个孙媳妇在跟前了,冀太妃不是滋味道:“又剩下咱们祖孙几个了,父母在不远游,这一个两个都是没良心的。”   天璇笑着道:“好男儿志在四方。何况要不了多久就能团聚了,说不得到时候回来就多了一个人了。”   冀太妃喜欢听这话,连连点头:“是啊。”   天璇又拿了五爷的婚事逗趣,冀太妃一看又要娶孙媳妇顿时高兴起来,兴致勃勃的和天璇讨论起来。   五月,庶出的蒋五爷迎礼部侍郎嫡女王氏进门,王氏是个活泼爱笑的,有了她,世安院立时变得热闹。相处了一个月后,天璇觉得这样的妯娌甚好,可以来一打。   请过安,天璇赶紧回去看元宝儿,这孩子开始萌牙,情绪不好,动不动就哭。果然刚跨进院子,就听见他震天的哭声,天璇登时心头一刺,几乎是小跑着进屋。   元宝儿哭的小脸儿都涨红,奶娘和几个丫鬟怎么哄都哄不好,一个一个都是如临大敌的模样,见了天璇又惊又喜又害怕。   天璇哪里顾得上她们,立刻见过元宝儿,见他满脸通红眼泪糊了一脸,瞬间红了眼,柔声哄:“宝贝儿不哭,宝贝儿不哭,”一边问:“怎么了,哭得这么厉害!”   奶娘战战兢兢道:“少爷牙龈肿了。”   闻言,天璇一惊,哄着元宝张开嘴看了看,果然看见一点点红肿,顿时心里一抽,就是大人遇上牙龈肿痛都,更遑论小孩:“拿点碎冰块来。”   不一会儿就有人取来碎冰,天璇洗净手摸了摸冰块,然后按摩了下元宝红肿的牙肉,来来回回几下后,见他哭声略小,天璇又用浸凉的纱布擦拭他的牙床。   如此折腾了一回,天璇也不知道是起了效果还是元宝儿哭累了,小家伙抽抽噎噎的看着天璇,浓密的睫毛上沾着眼泪,要多可怜就有多可怜。   天璇亲亲他的脸:“宝贝儿乖,过两天就好了。”   元宝儿眨了眨眼,依旧时不时的抽一下。   天璇就一直守着他,直到三天后元宝的牙彻底萌出来,天璇愣是瘦了一圈,好几次元宝哭,她也跟着哭。   公干归来的蒋峥望着天璇憔悴的脸色,又疼又愧。   天璇望着他笑:“你来看啊,咱们元宝儿长的牙,白生生的,可可爱了。”   元宝儿也炫耀似的张嘴:“啊啊啊”一滴口水便顺着嘴角流了下来,小家伙不以为耻还在那高兴的叫。   蒋峥愣了下,才迈向母子俩,没有看儿子,而是伸手抚了抚天璇的脸:“你又瘦了!”   “哪年夏天我不瘦。”   坐在母亲怀里的元宝啪一下打在蒋峥胳膊上,又“啊啊啊”的叫起来,这回情绪明显带了几分急躁。   天璇噗嗤一声笑出来,蒋峥一走就是大半个月,显然元宝已经不大认得他爹了:“宝贝儿,这是爹啊!”天璇抓着他的手摇了摇:“你不认得了,你的小宝剑,小轮船都是爹送的。”   元宝儿定定的看了蒋峥一会儿,蒋峥也回望他,小孩见风长,这才多久,又胖了一圈。   元宝刷的扭过头扑在天璇怀里,在她胸前蹭了蹭,然后他身子往外倾斜:“啊啊啊!”   “他这是要出去玩!”天璇含笑向蒋峥解释,然后温柔的抚着元宝的背:“你太重了,娘抱不动,让爹抱你好不好?”   说着好不好,天璇已经把人塞到蒋峥怀里。   蒋峥已经被天璇训练出来,小东西一入怀,就调整出一个最舒适的姿势。   坐在蒋峥胳膊上的元宝瞪着他爹,小嘴一点一点的瘪了。眼看着就要破口大哭,蒋峥忽的立了起来。   视野急速升高的元宝儿呆了呆,往下撇的嘴上一下翘了起来:“哈啊哈。”一边兴奋的叽里咕噜,一边拍着蒋峥的肩膀,似乎在催促他再来一个。   蒋峥瞅了瞅笑的露出粉红色牙床的小家伙,胳膊往下一收又立刻伸直,原是想把他抛起来,临出手想起天璇的叮嘱。   就这样,小家伙已经兴奋坏了,咿咿呀呀叫个不停。   看了一会儿,天璇见小家伙都笑出汗了,遂提醒:“你先去收拾下,该用晚膳了。”   蒋峥嗯了一声,把兴奋的找不着北的儿子递给她,不妨儿子不要娘,只要爹了,抓着蒋峥的手不放,一脸着急:“啊啊啊!”   天璇酸溜溜的剜他一眼,一把屎一把尿的养大,还不如他爹举的那几下。   蒋峥忍俊不禁,拧了小东西一把,又俯身在天璇脸上亲了一下,在她耳边低喃了一句。   元宝儿就见她娘白皙的脸上升起红晕,呆了下,旋即,伸手摸她的脸。   天璇嫌弃脸,轻轻咬了咬他嫩生生的手:“让你不要我。”   元宝儿咯咯笑起来。   待蒋峥出来后,一家三口坐着用了膳,元宝儿已经能吃些辅食了,吃的时候一脸小幸福啊啊哦哦个不停。天璇都忍不住多吃了一些。   膳后蒋峥一手抱着儿子,另一手牵着天璇散步消食。   小孩贪睡,不一会儿元宝就睡着了。   天璇拿薄毯给他披上,笑道:“吃了睡睡了吃,还真是小猪了。”   蒋峥笑了笑,握紧了她的手:“带他辛苦你了。”   天璇眉眼一弯:“一群丫鬟婆子怎么可能辛苦。”饿了有奶娘,尿了有丫鬟,她只需要陪着玩:“要不是他,我才辛苦,无聊的辛苦!”   有了孩子后每天都热热闹闹的,她都没时间感伤蒋峥的离开,可不像怀孕那会儿,他走了没几天,自己就觉得百无聊赖。   蒋峥笑容微敛,天璇心里咯噔一响,突然问:“……你不会刚回来又要走了吧!”   蒋峥唇线抿紧了。   “又要打仗了?”天璇心一沉。   “徐州这两年天灾不断,朱氏已经镇不住。”蒋峥歉然的看着天璇,他离开这个月就是去整兵。   天璇抓着薄毯的手握紧了,片刻后挤出一抹笑:“这次要多久?”   蒋峥伸手搂着她按向怀里:“我尽快回来。”   天璇闷闷应了一声。   两天后,后晋皇帝下旨讨伐徐州伪朝,罗列出伪帝十罪,封蒋峥为征南大将军,领兵三十万南下。   这好比在热油中撒了一瓢水,南方彻底乱起来,不比北地,蒋氏一家独大,南方以关氏最强,然除关氏之外还有大大小小的势力,一直以来互相攻伐。   讨朱令一出,朱氏就想联合南方诸势力成立一个南方联盟,奈何各有盘算,加上蒋氏或明或暗的细作从中作梗,南方联盟固然成立却远远达不到朱氏的期望,不过差可告慰的是关氏愿意伸出援手,虽然对朱氏而言只是前门拒虎后门来狼,但是哪怕是饮鸩止渴,朱氏也别无选择。   关氏的加入,让这次战役变成了南北对战,战火在中原腹地缭绕,整整两年也没有熄灭,而蒋氏版图也在这两年内扩张到了长江流域。   这两年间,弱者都已经被淘汰,不是为蒋氏所灭就是被关氏吞并。而关氏据长江天险与蒋氏对峙。   长江天堑历来让当权者又爱又恨,它可抵百万雄师,历朝历代多少英雄终其一生都无法逾越。而关氏凭借天险,提出议和,蒋氏还没有回复。   两年,外面的桃花开了又榭,谢了又开。   元宝儿也从只会啊啊啊的小奶娃成了会能跑能跳的小调皮。   “噔噔噔!”   不用抬头天璇就直到定是那小祖宗来了。   “娘,娘!”甜甜的小奶腔由远及近。   天璇放下笔抬头,就见自家红彤彤跟福娃似的儿子小炮弹似的冲进来,接着便是腿上一重。   元宝抱着天璇的腿,仰起头露出八颗小米粒似的白牙,举着手邀功:“娘,桃花,我摘的。”   天璇弯腰把他抱起来,让他坐在自己腿上,亲了他一口:“元宝儿真乖!”   元宝撅嘴在她脸上用力的啪叽了一口,得意洋洋的晃着脚丫子:“我答应爹,要好好照顾娘!”   天璇忍俊不禁:“除了这个你还答应你爹什么了?”   元宝歪了歪脑袋,掰手指:“好好吃饭,听话,不许调皮!”   就说这两天怎么这么乖,又酸,捏捏他胖嘟嘟的脸:“我念了一百遍,你不听。和你爹在书房呆了两天,你倒是听见去了,你说,你倒是和谁更亲?”月初为着议和的事,蒋峥回来了一趟,不过在家待了三天又匆匆赶回梁州,突厥有异动。   “娘!我最喜欢娘了!”元宝儿毫不犹豫的灌迷幻汤,亲昵抱着天璇的脖子蹭来蹭去。   “我才不信呢!”天璇伸手挠他的痒,逗得小家伙又是尖叫又是大笑。   闹够了,天璇亲了亲他红通通的脸蛋,感谢老天赐予她这个小宝贝,否则照蒋峥这一年十个月不在信都的架势,自己非得成为怨妇不可。   “夫人,老太妃有请。”   天璇摸着儿子嫩生生的脸蛋思付,可能是商量蒋岚的婚事,蒋岚都十九了,谁叫王府舍不得她呢,只能委屈唐一凡等着。这两年唐一凡也建功立业,婚事自然得提上议程,再晚可说不过去。   遂她低头对元宝道:“你在这玩,娘去曾祖母那一趟,回来就带你去钓鱼好不好?”   元宝儿虽然粘母亲,却十分懂事,笑的一脸阳光灿烂:“我等娘,回来,钓鱼!”   天璇忍不住又亲了亲他的小脸蛋,元宝也糊了她一脸口水。   母子俩腻完,天璇叮嘱丫鬟仔细看护,便前往世安院。然而万万想不到却不是来商讨婚事,而是丧事,雍州的颜氏没了!   ☆、第135章   颜怀玉之死,在众人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两月前,旸哥儿落水,四岁的小娃娃在冰水里泡了会儿,被救起来的当夜就高烧不治去了。   消息传回信都,冀太妃当场撅了过去,险些没缓过气来。那一阵王府上空乌云压顶,下面的人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   绕是天璇都小心翼翼,唯恐被台风尾扫到,实在是冀王夫妇心情阴沉至极,隔代亲,尤其旸哥儿还那般乖巧聪颖,就是天璇都心疼。   此事后,元宝身边照顾的人更多了,不管是蒋峥和天璇,还是冀王等长辈都不约而同加强了人手保护元宝。盖因旸哥儿之事非意外而是人为,旸哥儿死于后宅斗争。   世安院内一片愁云惨雾,冀太妃抹着泪:“好好孩子怎么说没了就没了!”抓着冀王妃的手质问:“自尽,我不信什么自尽,是不是又是那些小妖精作妖。”   不待冀王妃回答,冀太妃重重的拍着床榻道:“阿嵘在做什么!旸哥儿就是被她们害死的,旸哥儿尸骨未寒,又让他娘被害了去,哪天是不是他自己都要被稀里糊涂害死了。”   天璇脚步一顿。这两年若说变化最大的还是蒋嵘,天璇一直都觉得蒋嵘对颜氏情意不同,然而人心易变,亦或者是颜氏的冷淡伤了他的心,他前后又纳了两个出身不错的妾,除了旸哥儿之外还添了两个庶女,旸哥儿之死最后查到了最新进门的那位方姨娘身上,方姨娘也怀孕了,心高气傲的小姑娘把旸哥儿当成了自己未出世孩子的拦路石,于是一脚踢进了湖里。   不过最后自己也没落着好,一尸两命,肚子里的孩子并没有逃过一劫,天璇还记得当时冀王妃冷酷的声音,杀鸡儆猴。   为女则弱为母则强。你永远都不知道为了孩子一个母亲能做出怎样疯狂的事情。   如颜氏,她甩开人一把火将自己烧死在旸哥儿的屋内。   冀太妃却不肯信,她已经彻底厌恶了蒋嵘后院那群莺莺燕燕。旸哥儿是王府头一个曾孙,还是在身边养到满了周岁才离开,冀太妃至今想起来都觉得五脏六腑在疼。   “……怀玉确是自己轻生,她留了遗书,她说,她舍不得旸哥儿。”素来端庄的冀王妃湿了眼眶,颜氏还在遗书里要求善待她院子里的下人,尤其是颜奶娘,可颜奶娘当天晚上悬了梁,追随旧主去了。   天璇的眼泪瞬间就落了下来,她也是母亲,她能理解颜氏,固然软弱,却是疼到极致之下的选择。看着孩子一点一点长大,会笑会唤人,会走路会跑会撒娇会捣乱……却硬生生的戛然而止。   颜氏和蒋嵘夫妻冷淡,旸哥儿更是她全部的寄托,突然间这个寄托没了,不亚于整个世界天崩地裂。旸哥儿没了,颜氏的魂也没了。   冀太妃顷刻间泪雨如注,抓着胸襟痛哭,喃喃:“旸哥儿,旸哥儿!我这是前世造了什么孽,又叫我白发人送黑发人。”   “祖母仔细身子!”天璇见冀太妃脸色红了又白,眼珠子微突,吓了一大跳赶紧上前给她顺气。   冀王妃脸色剧变,忙道:“快拿养荣丸!”   丫鬟赶紧飞奔到柜子前取了药,服了药,冀太妃那口气才算是缓了过来,却依旧惨白,声音虚弱的道:“葬礼,葬礼一定要体面,咱们已经对不起他们娘儿俩了。”   嘴角深陷的冀王妃点了点头,主持中馈的天璇也道:“祖母放心,定然让弟妹走的安安心心风风光光。”人死后尘归尘土归土,再风光又如何,可冀太妃重视这个。   冀太妃侧了侧脸,见天璇双眼通红,恍恍惚惚间又想起了颜氏,同样的绝代风华,同样的育有一子,不禁悲从中来,抓住了她的手:“怀玉啊,咱们蒋家对不住你。”   天璇惊了惊,老太妃这是认错人了,一时之间不知敢如何才好。   “东儿,小北!”冀太妃又大叫了一声,声音凄厉至极,让人心头一悸。   就见冀太妃目眦欲裂,手在虚空中抓了几下,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娘没用,没用,娘护不住你们。”   “母妃!”   “祖母!”   眼见冀太妃又激动起来,脸上浮现不正常的潮红,诸人心下一惊,刚赶到的医婆赶紧上前在冀太妃头上扎了几针,老太妃立时晕了过去,不等她们问,医婆就道:“之前那次太妃身子就没好利落,不可再让太妃情绪激动,否则……”医婆不敢说下去。   大家都懂,老太妃七十的人了,经不起刺激。   可冀王妃也是没办法,这么大的事,根本瞒不住,与其冀太妃胡乱听到,不如她小心翼翼的告知,不想太妃还是受不住,触景生情了。   这一会功夫,靖郡王妃和其他孙媳妇都陆续赶到,冀王妃只让靖郡王妃进来了看了下,其余人都拦在了门外。   见老太妃睡得安详,天璇等也离开世安院,一路都沉默着。   天璇脑子里一起回响着冀太妃喊的那两个小名,联系冀太妃那椎心泣血的神情和话语,一下子就想到了冀太妃早夭的一男一女,除冀王和靖郡王外,冀太妃还有一子一女未能长大成人。她听说过老王爷的风流,便是没听说过,只看蒋氏这群庶出的叔叔和姑姑就能看出当初老王爷后院是何等热闹。   冀太妃对姨娘之流不假辞色,哪怕是嫡亲侄女的阮姨娘都没在她那得到多少体面,不外乎这个原因。   所以冀太妃也从来不管子孙房里事,蒋嵘纳妾,便是蒋峼也抬了姨娘,蒋峥这儿毫无动静,至今还只有一个元宝儿,外面已经有了她善妒的流言蜚语,但是她一点都没受到来自长辈的压力。   天璇抬眼看了看正在和靖郡王妃说话的冀王妃,冀王妃在娘家等同于无的情况下,能把六个孩子平平安安抚养成人,固然自己能干是一方面,想来冀太妃也功不可没。所以冀王妃也不像一般婆婆似的操心儿子后院。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靖郡王妃与冀王妃告别,道了一声节哀,她对颜氏印象不深,这位侄媳妇是个寡言沉默的,可风华正茂的女子就这么没了,谁能无动无衷。   冀王妃苦笑两声,靖郡王妃便见这位保养得宜的大嫂眼角纹路徒然深刻了些,不由唏嘘。这几个月,蒋嵘那风波不断。   目前这风波还好,只限于后宅,可终有一天外面也会不太平,眼下已经有苗头了。想到这里,靖郡王妃忍不住看了跟在后面的天璇一眼。   撞进靖郡王妃眼里,看清她眼底的担心,天璇愣了愣,又心下一暖,微微勾了下嘴角。   在路口与靖郡王妃分开,天璇送冀王妃回院子,说起了颜氏的葬礼,她人是在雍州没的,不过蒋氏祖坟在信都。   商量完正事,天璇便回流波院,脚步越走越快,快的几个丫鬟不得不出声提醒小心。   天璇却视若罔闻,疾步赶回院子里,然后循着清脆的童声赶到元宝的玩具屋。   “娘!”元宝儿兴奋的从玩具堆里钻出来,迈着小短腿飞奔过来。   天璇矮下身一把接住小家伙,闻着他身上香甜的奶味,才觉得周身又温暖起来。在旸哥儿刚没的那阵子,她一眼见不到元宝就会心神不宁。旸哥儿死于妻妾之争,蒋峥无姨娘通房之流,可她还是害怕。   蒋峥风头太盛,外人对付不了他也许会朝元宝儿下手,除了外人,她更担心‘自己人’!   蒋氏兄弟相争的那一天终于来了。随着蒋氏地位越来越稳固,她就知道这一天越来越近,老百姓家里,兄弟还会为了几亩地争呢,何况是蒋家,北地万里锦绣山河摆在眼前,离你只有一步之遥,有几人能做到心如止水。   反正蒋嵘做不到,他拉拢高门,培植势力,有心的都能看出他的野心,而冀王态度暧昧,他不支持却也不阻止,更是搅浑了这趟水。   “娘?”元宝见天璇出神,不满的扭了扭身子,天璇霎时回神,蹭蹭他的脸:“你刚在玩什么?”   一说玩,元宝儿就两眼放光,从天璇怀里钻出来,拉着天璇往东北角走,得意洋洋道:“我搭了房子。”   循着他胖乎乎的手指头,天璇发现了那摇摇欲坠的危房,一脸由衷的惊喜:“宝贝儿真棒!”   元宝的小下巴抬的更高了,拉着天璇坐在一旁,叽里咕噜的开始讲话:“这个房子给娘住,这个我住,这个是爹爹……我的是小房子,我人小……”天璇不厌其烦的听着,越听越好笑,小家伙越长大越像蒋峥,不过这话唠的毛病不知道是遗传了谁,蒋峥端肃的性子,她虽然话多也不像元宝似的,便是自言自语也能说上一盏茶,还能说得自得其乐。   母子俩一直玩到日落时分,正打算用膳,冀王妃处来人,道是冀王在王妃处用晚膳,请小少爷过去。   隔代亲,况眼前就元宝儿这么个孙子,元宝儿机灵嘴又甜,冀王不免偏疼。这样被叫过去用膳也不是第一次。   天璇已经习惯,况且也乐见其成。冀王和蒋峥父子之情不如从前,日渐老迈的父亲面对如日中天的长子,想来心情复杂。冀王放任蒋嵘却没有可以压制蒋峥,冲着这一点,天璇也觉得,他老人家应该还是中意蒋峥的。蒋峥不在,那就让元宝替他爹刷刷存在感,也许效果更好。毕竟懵懂天真的稚子毫无威胁!   “到了祖母那你要好好吃饭,知道吗?”天璇牵着元宝的手回屋换衣服。   元宝用力的点头:“我可厉害了,我会自己吃饭,才不像大妹妹,饭都不会吃。”他口中的大妹妹是蒋五爷的嫡长女,去年夏天出生,又白又嫩,可爱的元宝儿每天都要去看一眼才高兴。   “你大妹妹才两岁好不好!你两岁时也不会自己吃,知道吗?”天璇毫不留情的揭他的老底。   “骗人,祖母说我最聪明了,两岁就会自己吃饭了。”   天璇故意笑:“你祖母哄你呢!”   元宝儿犹豫了,半响可怜兮兮的问:“我真的不会吗?”好像这是一件十分重要的事。   天璇再是绷不住,一把将他捞到怀里,用力的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小笨蛋,我骗你呢!我们元宝儿最厉害了,一点点大就会自己吃饭了。”   元宝儿顿时心满意足的笑了。   天璇给元宝换好一身衣裳干净又喜气的小袍子,便让人领走。然后自己一人用了膳,不大不小的桌上,只有她一人,冷冷清清,天璇不由叹了一声,胃口也差了,只略略吃了些。   而千里之外的青州,同样有人食不知味。   满桌的珍馐美食,却只被动了寥寥几口。   苏洄柔声道:“是我疏忽了,忘记你舟车劳顿胃口不好,我让人给你熬些粥,可好?”   ☆、第136章   苏洄由衷的庆幸,若是自己再晚一步,颜怀玉就真的死了,她是真的心存死志。幸好自己安排的人发现了她的异样,否则现在他眼前的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具尸体,还是惨不忍睹的尸体。烈火灼烧的痛,他比谁都了解。   “你先喝碗汤垫垫!”苏洄盛了碗清淡的豆腐圆子汤递给颜怀玉。   颜怀玉眼帘微动,并没有接过,而是道:“你没出事?”她半昏半醒之中被人送到了这座宅子里,然后见到了他,哪怕他身形魁梧更胜从前,面上还罩着面具,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他,所以自己这几年偶尔看到的并非幻觉,是吗?   她以为他死了,可他还活着,他还来看自己了,可从来不曾出现在她面前。   苏洄拿着碗的手一顿,他将汤碗放在颜怀玉手边,沉声道:“对不起。”   颜怀玉极轻的扯了扯嘴角,百般滋味在心头。成肃之死,是横亘在她和蒋嵘之间的鸿沟,哪怕他再是温柔体贴自己都无法跨过去。   天之骄子的蒋嵘终究失去了耐心,纳了一个又一个的姨娘。她早已死心遂并不在意,她只是想好好的养大旸哥儿,她无法和蒋嵘做恩爱夫妻,却愿意做一个合格的主母,毕竟子凭母贵。   可她的旸哥儿还那么小一点点,就被人害死了,纵使凶手得到了应有的惩罚又如何,人死不能复生。   有时候她会想,若是自己态度软一些,她和蒋嵘关系就不会那么紧绷,以至于下人见风使舵,给她们壮了胆。   可想什么都晚了!她点了一把火,想带着旸哥儿最喜欢的玩具一起走。   万万想不到她没死,还见到了已经‘死亡’的成肃。   颜怀玉嘴角讽刺的弧度越来越大。   苏洄心头蓦地一刺,张嘴就解释:“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然而我一旦出现,他必然不会放过我。”说罢紧紧看着颜怀玉,不想错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   这是两人之间第一次提起蒋嵘,哪怕没有指名道姓,但是都知道说的就是他。   颜怀玉唇畔的弧度一点一点平了。以蒋嵘心性自是容不得苏洄,她想起下人对他的称呼,将军:“这是哪儿?”他是投靠南蜀了吗?以她对成肃的了解,他绝不会善罢甘休。   “青州文莱。”   颜怀玉目光一凝,青州,还在蒋家势力范围内。   就听见苏洄又道:“我现在是苏洄。”   她的目光在他的冷冰冰的面具上转了转,苏洄直视她的眼道:“我要报仇雪耻。”   颜怀玉并没有惊讶,也没有惊喜,旸哥儿死了,她便把蒋嵘这个人从她的生活中剥离,新婚时的柔情蜜意,无尽的冷战,做小伏低的示好,灰心后的无情……一切一切都成了梦幻泡影,他这个人是生是死都与她五关了。   颜怀玉的波澜不惊却深深刺痛了苏洄。   #   苏洄离开后便去找蒋绍,这样的颜怀玉让他害怕,她明明在他眼前,可他觉得只要自己一不留意,她就会化作一缕青烟随风而散。   他想起了之前蒋绍对他说的话,所以他迫不及待找来了。   已是暮春时节,桃花凋谢,枝头只余下零零稀稀的花。   蒋绍坐在树下的石凳上,手持鱼竿悠然自得,察觉到动静之后,回头看一眼苏洄:“时隔六年的重逢,不该高兴吗?”   苏洄走到蒋绍不远处停下,定定的看着随波荡漾的鱼漂:“那个药真的没有其他副作用吗?”   蒋绍偏过头看他。   “孩子的死对她打击太大,她现在行尸走肉一般,什么都不在乎了。”包括我。这话苏洄没有说出口。还有另外一重隐秘的心思,她和蒋嵘终究是六年夫妻,还育有一子,哪能没有丁点感情。   “我已经找人试过,你若是决定了,我三天后就派人过去,”蒋绍勾唇一笑:“需要时间准备。”   “多谢大人!”苏洄沉声道,他欠他的,已经算不清了,这次能把颜怀玉接过来,也多亏了他。   蒋绍笑笑不说话,目光放空的盯着波光粼粼的湖面,心想苏洄可真是幸运:“谨慎些,别让那边发现,现在还不到时候。”   苏洄神色一凛,正色道:“大人放心!”多年的准备,他岂会让他毁于一旦。   湖面起风,泛起涟漪,鱼漂剧烈下沉,蒋绍嘴角一扬,提竿而起,鱼钩处挂着一条肥硕的鲫鱼,蒋绍笑起来:“不枉我枯坐了一个时辰,总算钓到一条大的。”   #   信都,颜怀玉的葬礼已经落下帷幕,在哀荣的丧事后不久,南蜀的使团也在城内驿馆落脚。   而王府世安院内也迎来了贵客,南蜀公主关静和,该使团唯一的女眷。   关静和浓眉凤眼,挺鼻红唇,便是笑时眉眼间也有些凌厉,不愧是被充做男儿养大的,一身气度与被娇养大的贵女迥然不同。   关静和问候过老太妃之后就对冀王妃道:“出发前母后念叨着姨母,道是近三十年没见您了,十分想念!”   关静和是南蜀皇后所出,南蜀皇后与冀王妃母族有亲,论关系两人还是表姐妹。   “我也怪想你母亲的,你长得倒是与你母亲年轻时十分像。”冀王妃淡笑道。   关静和笑了笑道:“这次前来,母后准备了不少礼物,特命我一定要亲自送给老太妃,姨母和诸位表嫂表姐妹们。”   说着关静和便开始送礼,轮到天璇时,关静和不着痕的打量了一圈:“……在南边,我就听说过大表嫂的美名,果然是百闻不如一见。”   “我对关姑娘也是如雷贯耳。”天璇含笑道,后晋一直没承认荆州关氏的蜀国,没听冀王妃说的是你母亲而不是你母后吗?她自然也不会去称呼对方为公主。而这何尝不是一个下马威。   关静和笑容微微一滞,不过很快就恢复如常,拜见过长辈尽了礼数便回了驿馆。   驿馆内,一见关静和,便有一女子恭恭敬敬的迎上来:“公主!”   关静和抬眸瞅了瞅她,忽而一笑:“之前我还当是夸张之词,不过今日一见,却是绝色。”   那女子笑起来:“红颜白骨,粉黛骷髅,再美也不过是一张皮囊,她一个内宅小妇人哪里及得上胸有丘壑的公主,只要公主略施小计,她还不是您的手下败将。”   关静和冷笑一声:“少给我灌这些*汤。”   女子瑟缩了下,低着头不敢多言。   “下去!”   女子如蒙大赦恭敬的屈膝告退,出了屋也是低着头贴着墙根走,直到回了屋才大出一口气。   缓了一口气,她走到镜前坐下,望着里面这张陌生的脸出了神,她本来是柳叶眉,眼下故意画了浓眉,眼眉上翘,显得面相尖刻。   这样扬短避长的妆容让她整个人不堪入目,但是她不得不如此,因为她不敢,她怕被人认出来。   霍宝琰投靠了蒋峥,还拿霍氏剩余的势力和蒋峥交换,要于氏一家和她的命,于氏这几年好几人被暗杀,后来还是蜀帝瞧着若是让于氏在自己的地盘上灭了们,委实丢人,加强了守卫才好一些。而她寻着机会攀上了猎奇的九皇子,入了皇子府,这才幸免不死。   霍宝嫙面色扭曲了下,可她很快就失了宠,直到遇上关静和,自己对关静和还有点用,才不至于被扔到角落里自生自灭。   这两年她像狗似的巴结讨好关静和,却不妨她竟然不顾自己的生死,把她带到信都,以至于她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惟恐被人认出来。   这儿可是蒋氏的地盘,一旦自己被认出来,必死无疑。   想到这里,霍宝嫙的眼睛瞬间红了,一抬手将面前的胭脂水粉扫到地上。   很快这事就被人禀报到关静和面前,关静和不以为然的一笑,霍宝嫙就是她养来逗闷子的,眼下她更关心这次出使能不能成功。   南北对峙,蒋氏虎视眈眈,长江边还屯着兵,单论武力,蜀国不敌,但是凭着天险,蒋氏想南下也不容易,何况北方突厥虎视眈眈,一旦蒋氏渡江,就得做好腹背受敌的准备。   所以以目前局势,和谈成功的可能性极高,但是条款却有极大的可变性,谁能为蜀争取到越大利益谁就是功臣,能在朝野上疏离威望。   目下蒋氏兄弟别苗头,南蜀夺嫡情况更白热化。蜀帝前后娶过三位妻子,各有一嫡子,分别是大皇子和四皇子九皇子。其中九皇子就是关静和胞弟,平庸无能,但是蜀后不可能因为儿子平庸就放弃野心,蜀后的娘家也不会愿意,就是关静和也不答应。同父异母的兄弟哪里比得上一母同胞的弟弟。   这次出使,带队的是二皇子,大皇子的人,副使是四皇子的母族表弟,关静和则是代表九皇子一系,她一个女儿家过来,蜀帝原是不答应的,奈何拗不过女儿,只得放行。   她这次来不只是为了胞弟更是为了自己。   ☆、第137章   四月芳菲尽,气候却是最好的时候,温度宜人。   天璇带着元宝去向长辈请了安,一见元宝儿,冀太妃就眉开眼笑,搂着小家伙坐在榻上,笑的眼睛都迷成缝。   “咱们元宝儿昨天睡得好不好?”   “好!”   “早晨吃了什么?”   元宝儿扬着小奶腔脆生生道:“我吃了那么大一个包子!”   看他一本正经的画了一个西瓜大的圆,冀太妃含笑,故意摸了摸他的肚子:“怪不得元宝儿肚子这么大呢!”   元宝儿扭着小身子躲:“不大,六婶的大。”   说的新进门的六夫人脸红了下,她怀着四个月的身孕。   “等小宝宝出来,你六婶就没你大了。”坐在一旁的天璇嗔他。   腻在冀太妃怀里的元宝儿不高兴的摇头,拍了拍自己的肚子:“我不大,不大!”   逗得屋内众人都忍俊不禁。   笑过后,天璇告辞,沈老夫人病了,病得挺重,她得回去看看:“……元宝儿我就不带去了。”   搂着元宝儿的冀太妃立马道:“那好我给你看着,你只管放心的过去。”小孩家家体弱,尤其沈老夫人得的是风寒,更怕他过了病气,眼下家里可就这么根独苗苗了。   元宝儿见天璇站了起来,停下手上玩玩具的动作,抬头看着她。   “你在曾祖母这玩儿,娘待会儿来陪你好不好?”天璇柔声道,她事情多,也不能时时刻刻带着元宝儿,遂这孩子也习惯了,并不会因为她的离开而哭闹。   元宝儿点了点头,咧嘴一笑:“娘要快点回来!”   天璇笑:“好,你要乖!”   离开世安院,天璇便前往沈府,不一会儿就得到了。   一跨入静安堂就能闻到里面浓郁的药味,这两年沈老夫人一半时间是要吃药的,其实她年纪不算大,奈何糟心事太多,生生把身体拖垮了。   沈五爷依旧无子,哪怕是沈老夫人以死相逼,也没让沈五爷答应纳妾,而是从族里过继了一个在襁褓中失去父母的男婴,眼下已经两岁了。   还有五姑娘沈天璎的婚事也没如她的意,她嫁给了外家表兄。尤家书香门第,尤老爷子更是当世大儒,虽然不得冀王重用,但是冀王一直供着他们用来招揽天下名士,清贵体面,其实这门亲事也算得上门当户对,奈何沈老夫人厌恶尤氏至极。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沈妙娇风波不断,好好歹歹吵吵闹闹,每闹一次,沈老夫人都要病一回,然后展望书就来探望,末了小两口就又和好了。   不过这一回倒没听说沈妙娇又出事,她好不容易怀孕,展家那边让着她,她自己也小心着呢。   胡思乱想间,天璇入了屋,也见着了沈老夫人,当下一惊,面色发青,眼窝深陷,双唇发白,怎的病得这么重。   便是说话也是气若游丝,天璇心下一沉,不敢引她多说话,略略关怀几句,留下慰问的药材便告辞,出了屋方问:“祖母怎么病得这般严重?”比她想象中的还重。   “年纪大了,何况这两年她身子素来不好。”刘氏叹道,自从哪一次被沈妙娇气得差点中风,沈老夫人身体就大不如前,加上这几年日子不顺心,可不就更差了。   “不是那边又出事了吧?”天璇狐疑。   刘氏抿了抿唇:“病了这几日,你们几个外嫁的孙女都来看过了,不过她最心疼那个还没来过。”   天璇脚步一滞,诧异的看着刘氏。   “她胎相不稳不敢走动,遂打发了下人过来探望。”刘氏声音平平。   天璇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转了话题:“府医怎么说,要紧吗?”   刘氏皱了眉:“说不大准,养得好就无碍了,一个不小心就……”   刘氏没说下去,天璇也能明白,万想不到竟然到了这个地步。   天璇在娘家用了午膳,又与同样过来探病的姐妹们聊了聊便离开,她还惦记着元宝儿,回去的路上又命人拐弯去知味斋,元宝儿喜欢他家的糖。   亲自挑了十几样,每样都装了一小包,天璇正要回马车,无意间一抬头就见不远处一人红衣白马迎面而来。   “不想在这儿遇见了表嫂,可真巧。”关静和下马含笑道。   天璇笑了笑:“信都太小了。”   关静和抬头看了看她身后的糕点铺子,笑:“表嫂这是给小侄儿买糖?”   “小孩家贪嘴。”天璇笑道:“我看你模样,似有急事,便不耽搁你了。”   关静和看了看她笑:“那我便先行一步,改日再约表嫂。”   天璇微笑颔首。   关静和见她上了马车才翻身上马,走出去几步又勒住缰绳回头。   里三圈外三圈的护卫,一个个目光精湛,身躯凛凛,蒋峥对他这位妻子的保护可真是滴水不漏。关静和拉着缰绳的手一点一点的拽紧了,一瞬后一夹马腹赶往驿馆。   一到驿馆,关静和就从马背上跳下来,疾步入内。下人们立刻迎上来禀报:“……叫了一份汤,送汤的丫鬟刚走到门口,就听见她捂着脖子尖叫起来,七窍流血,立时没了气息。”   关静和拧眉:“什么毒?”   “目前尚且不清楚,都看过了,都说不出是什么?”   关静和抿唇,冷笑一声:“蒋氏还真是能人辈出了,以后饮食再当心些!”   说话间已经到了霍宝嫙屋内,尸体还在原地并没有被收殓。关静和走近,居高临下盯着她的脸,死不瞑目,瞪得大大的眼里满是震惊、恐惧、和不甘。   自从得知自己要把她带来信都,霍宝嫙就陷入恐惧之中,如非必要轻易不肯厨房门,就是一日三餐都是在屋子里解决的。   不过终究是被认出来了,对此关静和并不意外,这是驿馆,哪怕这个院子里都是自己的人,然而到底是蒋氏的地盘。   关静和收回目光,吩咐:“备口棺材葬了吧。”她知道这是蒋氏动的手,但是没有证据,便是有证据又如何,霍宝嫙带着霍氏残余就不投靠蒋峥,要求蒋峥为霍氏报仇,这事人尽皆知,说出来不过是为他们蒋氏长脸罢了。   到底相识一场,总不能把她扔在乱葬岗上。何况要不是她,自己也不会留意到蒋峥。与其嫁给那些庸才,为什么不嫁给最好的,做这世上最尊贵的女人。   #   四月初八是佛诞节,冀太妃笃信佛教,这一日必定是要去迦叶寺上香,冀王府和靖郡王府的女眷都要随心,便是怀着孕的六夫人也没落下。   因要上头一炷香,故初七晚上得住在寺里,遂天璇开始收拾东西,她自己到能将就,可哪里舍得委屈了元宝儿。   趴在床上的元宝撅着腚吭哧吭哧把自己的小熊枕头拖过来:“这个也要!”   “好!”天璇亲自给他包进去,元宝儿这点随她,认床。   搬了枕头,元宝又把小被子拖过来:“还有被子!”   “好好好,要不要把你的小床也搬走!”   “要!”元宝兴奋的回答。   天璇一根手指头戳过去,把他推到被堆里:“你自己搬得动就搬。”   元宝儿躺在被堆里咯咯咯笑起来,这股兴奋劲一直延续到晚上,第一次出门,小家伙有些兴奋,都不想睡了,在被窝里一拱一拱,奶声奶气的问:“山上有什么?”   “这会儿漫山遍野的都是杜鹃花。漂亮极了!”   “还有呢?”   “还有树,松树……”   东拉西扯说了会儿,才把小家伙哄睡了,天璇亲亲他的脸蛋,轻声道:“熄灯吧!”随即噗的一声,屋子里陷入漆黑之中,唯有隐隐的月光透过窗户洒进来。   次日,冀王府就躁动起来,各个院子都动起来,纷纷而至的众人在世安院内集合,人到齐后,冀太妃看着济济一堂的媳妇、孙媳妇和孙女,笑的合不拢嘴:“到齐了就出发吧。”   一行人就此出发,主子连同伺候的下人还有行李,大大小小的马车近百辆,加上护卫,这支队伍一出现在街上便引人瞩目。   对此信都百姓见怪不怪了,每年这一天,王府女眷都会倾巢出动。   元宝儿在冀太妃车上,天璇便歪在榻上休息,天蒙蒙亮,小家伙就醒了,然后天璇被闹醒了,这会儿她委实犯困了。   与她同坐一车的蒋岚见她又打了一个哈欠,笑:“你这是多困?”   “卯时被他闹醒了,你说我困不困!”天璇无奈,眼角眉梢却含着浓浓的宠溺。   “哈,那是因为他出城少了,等他多出来玩几次就不稀罕了。”蒋岚抚掌而笑,又同情:“咱们小元宝也是可怜,长到三岁,出城的次数屈指可数。”说完,蒋岚就想拍自己的嘴,还不是因为她大哥这几年常年在外,否则以天璇性子早就时不时来个一家三口郊外游了。   天璇见她模样失笑:“做什么怪样子呢,都要嫁人的大姑娘了。”   蒋岚嘿嘿一笑。   ☆、第138章   山顶上的迦叶寺巍峨壮观,在山脚下远远的望过去,就让人望而生畏,心生膜拜。   离寺庙还有一大段就能闻到从庙里传来的檀香味,可见香火之鼎盛。作为信都甚至是这北地第一寺,迦叶寺终年香火缭绕,每一日都有不计其数的善男信女慕名而来。就连这几年越来越不爱动弹的冀太妃,每年也会携带家眷来两三次。   门口,披着红色□□的住持亲自等候,见到众人,慈眉善目,须眉皆白的主持打了个稽首。   冀太妃回礼,笑吟吟道:“这两日就打扰大师了。”   “女施主诚心向佛,乐善好施,实乃我佛门之幸。”   逢年过节,冀太妃都会奉上大笔香火钱,就连宝殿内的菩萨都是冀太妃捐的。   元宝儿之前来过,可这么小的孩子哪能指望他还记得,小家伙完全是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架势,见什么都新鲜,漆黑的眼睛瞪的圆溜溜。   一开始,天璇害怕他被吓着,毕竟并不是所有菩萨都慈眉善目,还有怒目金刚,哪想小东西一点都不害怕,眨巴眨巴眼睛好奇极了,要不是被天璇拽着,都想爬上去摸一摸。   上了一炷香后,好佛的女眷要去听经,不好此道的则散开。   “这儿风景不错,尤其是后山的桃花林,我们去看看?”蒋岚提议。   天璇摸摸元宝的脸:“他昨天兴奋的睡不着,又起的太早,我带你回去歇一会儿,下午再带他出去玩。”   蒋岚见小侄儿眼皮子开始往下掉,失笑,之前还活蹦乱跳呢,这会儿就累了,捏了捏他的脸宠溺道:“姑姑给你去探探路,待会儿带你玩。”   元宝儿扭头扑在天璇肩窝里,一幅不想搭理你的架势。   天璇抚着他的后背,笑:“这是困了!”   “那嫂子你们赶紧回去休息。”蒋岚道,心想这生了孩子果然没自由了。   娘儿俩在厢房睡了一个时辰,天璇不敢让元宝儿多睡,否则晚上又要闹她了。遂硬生生的把小家伙从被窝里挖了出来,没睡醒的元宝儿面条似的瘫在天璇怀里,一脸的要哭不哭。   “起来了,我们去看大乌龟好不好?”   黏在一块的眼皮瞬间分开了:“大乌龟!”   天璇捧着他的脸搓了两把:“对啊,大乌龟,这里的大乌龟据说活了一百年了!”   “一百年?”   “是啊,大乌龟一百多岁了,你几岁?”天璇给儿子穿着衣裳问。   元宝儿配合的张开肉乎乎的胳膊,铿锵有力道:“三岁!”   “那大乌龟比你大了多少岁?”   元宝儿卡壳了。   天璇噗嗤一声笑出来,小家伙会数到十,可也没厉害到能做加减法还是三位数的加减法。   凭着大乌龟三个字,天璇顺利消灭了儿子的起床气。   穿戴好,母子俩便去看乌龟,走到一半,元宝儿开始撒娇,一定要抱抱,奶娘要抱被他推开了,白露上前也不行,抱着天璇的大腿软软的叫:“抱抱,娘抱!”   天璇戳一下他的脑袋:“你不是男子汉吗?还撒娇。”   话是这么说,天璇还是俯身把儿子抱了起来,别开元宝儿才三岁,但是被养的极好,白白胖胖,分量着实不轻,幸好她也不是什么手无缚鸡之力的闺秀。   “娘,那是什么?”窝在天璇怀里的元宝成了好奇宝宝,寺庙建筑风格独特,元宝儿可不就有一大堆的问题。   天璇循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温声道:“那是钟楼,上面有一口大钟,每天早上都会响起来……”   元宝儿眨眨眼,浓密如同小扇子的睫毛一颤又一颤,可爱至极,等天璇说完了,还一本正经的哦了一声。   “夫人,”白露提醒:“关姑娘在前面。”   天璇笑容一凝,复又若无其事的抬眼。   “表嫂!”   “关姑娘!”天璇含笑招呼。   不用人问,关静和便笑着解释起来:“我母后信佛,迦叶寺香火鼎盛,尤其是方丈的经文更是无上至宝,我便想趁着佛诞之日上门诚心求一卷一回去供母亲供奉。”   “关姑娘可真是孝女!”   “不过是为人子女的本份罢了!”关静和轻轻一笑,垂眼看着胖嘟嘟的元宝儿,板着脸的小家伙越看越像他父亲,道:“小侄儿将来定然也是个大孝子,表嫂的好日子且在后果呢!”   说着话,关静和伸手想摸摸元宝儿,天璇状似无意的抬手,就想隔开她的手。   “走开!”元宝儿往后一缩,奶声奶气道。   关静和的手就这么僵在了原地。   天璇也为之一愣,又哑然失笑,摸了摸他的脑袋,对关静和道:“他有些怕生,关姑娘不要介意!”   关静和神色如常的笑道:“小小年纪就有如此气势,果然是虎父无犬子。”   “承你吉言!”天璇问:“关姑娘要去哪儿?”   “我要去桃花林看看,早就听闻过迦叶寺桃花大名。”关静和看向天璇:“表嫂呢?”   “我们要去前面儿,那不就不耽搁你了。”天璇客气道。   两人就此分开,走远了,天璇捏捏元宝的脸,小家伙儿这会儿哪还有之前的严肃,一张包子脸笑眯眯的。   元宝儿不喜欢关静和,她也不喜欢,果然不愧是她亲生的:“派人看着她些?”   白露应诺,立刻安排人。   天璇抱着元宝儿继续往前面走。元宝儿不喜欢关静和许是出于小孩子的直觉,她不喜欢关静和却是因为她身上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这几年,一波又一波的人想往蒋峥身边塞人,尤其是元宝儿出生之后,时下风气,正妻生了嫡子之后,男人纳妾抬姨娘就成了理所当然的事情,所以大家都理直气壮的来毛遂自荐。就是沈家族里,也想着把女孩送进来,还打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旗帜。   好些个小姑娘面对她时,面上一派尊敬,但是眼底深处那种敌视却掩饰不住,到底年纪小呢!   较之她们,关静和隐藏得更深一点,不过她对这种敌意太过熟悉和敏感,所以还是发现了。   对此,天璇并不奇怪,这几年的南北对战让蒋峥威望日隆,多少小姑娘春心萌动,关静和再怎么样也是个十七岁的小姑娘罢了。越是心高气傲的女孩,越是容易对蒋峥这样的男子着迷。   只着迷之后,关静和又想如何,她可是南蜀的公主,莫不是想当和亲公主不成!   天璇陪着元宝在养着百年大乌龟的水池边玩了会,郑重拒绝了小家伙要带两只小乌龟回家养的要求,直到天璇答应回头就给他寻两只大乌龟小家伙才收了泪,不过依旧有些不甘不愿,被抱走时还恋恋不舍的盯着池子。   用斋饭时,冀太妃就发现宝贝曾孙兴致不高,顿时心疼了,忙问:“元宝儿这是怎么了?”   天璇失笑,把经过说了一遍。   冀太妃好笑,若是旁的还好说,可迦叶寺的乌龟素来不外送,敬畏之心使得冀太妃并没有仗势欺人,搂着元宝儿哄:“咱们家里也养着乌龟呢,你没见过吗?”   元宝儿瞬间被转移了注意力:“在哪?”   “就在曾祖母的荷花池里,好多好多呢!明儿回家,元宝儿亲自去捞起来好不好?”   元宝儿拍着手叫:“好啊好啊!”   天璇无奈的摇头,用过斋饭,冀太妃等继续听经,天璇带着元宝儿去闻名遐迩的桃花林玩,山下桃花谢尽,山上的桃花却是开的正好,可把元宝儿稀罕坏了,一个下午玩的精疲力尽。   吃了晚膳就开始犯困,因为要烧头一炷香须得早起,故天璇也陪着他早早歇下,次日天还没亮就被叫起。   山上的凌晨,哪怕是四月了,也让人觉得刺冷,天璇将元宝裹得严严实实后才出了门,走出几步就遇上了蒋岚。   “元宝还没醒?”蒋岚见元宝趴在白露肩头一动不动,遂问。   “又睡着了,喝粥时,差点把脸埋进碗里。”天璇摇头失笑。   蒋岚隔着披风摸摸侄子的脑袋,挽住天璇的胳膊:“走吧!”   走了一段路,又遇上了关静和,下午,关静和向静太妃请安时,天璇也在,遂知道她也要上香,头一炷香被蒋氏女眷预定走,她便排在了后面。   寒暄几句后,关静和留意到了趴在丫鬟肩膀上睡觉的元宝,一脸的稀罕,忍不住伸手想摸摸他。   天璇下意识上前几步,只不等她开口,关静和刚一抬手,抱着元宝的白露就后退两步,错开她的手。   关静和动作再次僵硬,指尖的锦帕随风飘走,正好飘到天璇跟前,被她身旁的寒露抬手抓住。   天璇闻到了一阵淡淡的香味,对关静和道:“他睡眠浅,若是碰一下,立马就醒了!”   “倒是我鲁莽了,”关静和歉然道:“小侄儿白嫩可爱,让人忍不住想亲近。”   若是往日别人这么说,蒋岚必要炫耀一番,然而这短短时间内的异样让她心念如电转,不由打量关静和,天璇在防着她。   “再晚就要错过时辰了!”天璇微微扬声:“我们先行一步!”   蒋岚回神,对关静和略一颔首,便随着天璇走了,一路还遇上好些个前来上香的女眷,毕竟是佛诞日。   好不容易没了外人,蒋岚自然要问怎么回事?   天璇笑:“也没什么,就是觉得与她在一块不大舒服,所以谨慎些,反正小心驶得万年船!”   “他们打不过大哥,肯定迁怒你和元宝儿。”说完,蒋岚便觉得自己真相了:“不过借他们十个八个胆子,晾她也不敢做什么!”   天璇笑而不语:“再不走,真要迟了。”   蒋岚立刻加快步伐。   大雄宝殿内,蒋氏女眷陆陆续续到齐,按着辈分站好后。僧人将点燃的香递给诸人,便是元宝儿都拿了一支,被庄严的气氛感染,小家伙十分乖巧,学着天璇的模样跪在蒲团上双手抓着香,不吵不闹,就是大概受不了殿内浓郁的香烛味,小眉头皱成一团。   当浑厚肃穆的钟声响起,跪在最前面的冀太妃下拜,众人也随之下拜,天璇心思都在元宝身上,惟恐他啪叽一声把自己摔地上了,故伸手抓着他的肩膀防止他栽倒。   三拜之后,按着顺序插香,冀太妃、冀王妃、靖郡王妃之后便是天璇了,她牵着元宝到了巨大的香炉前,插好自己的香后,将元宝儿抱起来,柔声道:“来,把手上的香□□去,小心点!”   元宝儿望了望炉中几支香,再看了看自己手上这支,一脸的不舍:“带回家!”   天璇啼笑皆非:“那可不成,这是孝敬菩萨的!”   元宝儿瘪嘴,可怜兮兮的看着天璇,抓着香的手更紧了。   “乖,你看,咱们大家都插了香,”天璇指了指香炉:“你……”后面的话戛然而止。眼见炉灰微微一动,好像有什么在钻出来,心跳徒然加快,完全无暇多想,抱紧元宝大步后退。   与此同时,香炉中飞出几只米粒大小的飞虫,直直冲着最近的天璇母子俩飞来。   ☆、第139章   大雄宝殿之外,打算等着冀太妃一行上完香后再去上香的女眷只听到一阵喧哗,顿时心头一跳,还没来得及多想,便见漆红色的门从里面打开。   只见殿内人仰马翻一片混乱,当下众人拔腿往外跑,但守在外面的蒋家侍卫却是一拥而入,人群对撞,登时乱成一锅粥。   关静和挥开想拉着她离开这是非之地的丫鬟,逆着人流进入殿内,目光急切的逡巡,终于在一屋子惊慌失措的女眷中找到天璇。   天璇搂着孩子被丫鬟护卫护在角落里,神情紧张但并不慌乱。关静和脸色扭曲了下,这虫子珍贵故数量少本就图一个猝不及防,一旦躲开了第一次,再有高手保护很难造成伤害。   估量一番,关静和放弃了过去的念头,转而去寻找冀太妃,如她这般做的不少,患难见真情,都想趁机在冀太妃冀王妃跟前露个脸。   冀太妃又惊又怒根本没留意到她的靠近,全部心神都在儿孙身上,尤其是听着元宝儿和十七娘的哭声,更是心急如焚:“小心,小心!”   冀王府的护卫皆是训练有素,所以片刻后局势就被稳定下来。   确定没有危险了,白露等才散开,将被护在中间的天璇和元宝儿护送到大殿之外。   蒋岚一下子就扑了上来,上下打量,一迭声地问:“怎么样,有没有被咬到,元宝儿怎么哭的这么厉害,是不是被咬到了!”   心有余悸的天璇紧紧搂着元宝,抚着他的背安慰:“没有!”她亲了亲元宝泪流满面的脸蛋,柔声道:“宝贝儿不怕,没事了,没事了。”   可受了惊吓的元宝儿趴在天璇怀里哭的声嘶力竭,冀太妃连忙上前,焦声询问,还有其他妯娌弟妹都上前关心。   七嘴八舌,天璇眉头不由皱紧了。   “刚受了惊,还是让孩子们下去先休息下缓缓神!”冀王妃对冀太妃道。   冀太妃反应过来,这才留意到天璇尚且还白的脸,赶紧道:“先离了这儿再说。”在她看来,这就是个龙潭虎穴,好好的上香,竟然从香炉里面爬出东西来,冀太妃活到这把年纪哪不知道这些虫子肯定有问题,保不准就是要人命的东西。   一想这些东西都是冲着自己宝贝曾孙和孙媳妇儿去的,冀太妃只觉得心跳又要加速。   一行人立时簇拥着天璇等离开,抱着嚎啕大哭的元宝儿安慰的天璇,余光瞄到了凑在冀太妃跟前的关静和,脚步微微一顿。   关静和若有所觉得抬头,望过来对着天璇关切一笑。   天璇定定的看了她两眼,关静和笑容一滞,复又恢复如常,就算她猜到又如何,没有证据能耐自己如何。如此一想,关静和心下大定,只剩下惋惜。   不管是在府内府外,沈天璇身边都是铁桶一块,好不容易在迦叶寺找到了机会,不想又是一场空欢喜。   不想还好,一想关静和就觉得心疼,别看这几只虫子不起眼,却是她手下人费尽心机养出来。   她了解过蒋峥夫妻的感情。沈天璇死,自己才有机会。只要她死,她就有把握取代她,她身后有着他完全想象不到的筹码。   可惜了,这样她都毫发无伤。   留在原地的冀太妃望着一地狼藉,脸色阴沉至极,一家子女眷被闹得鸡飞狗跳,多少年没吃过这样的亏了,幸好没有伤亡。   慈眉善目的方丈这会儿也是一脸肃穆,歉然的打了个稽首:“阿弥陀佛,施主见谅!”香炉被人动了手脚,迦叶寺难辞其咎。   不只是迦叶寺僧人脱不了嫌疑,便是香客也不得离开,少不得有几个心中不忿,不过碍于王府势力,皆是敢怒不敢言,等着王府的人彻查。   安置女眷的厢房内也不太平,好容易受到惊吓的小朋友不哭了,天璇赶紧命人拿来备用衣服,换下了母子俩身上的衣服首饰。   那些虫子显然是冲着母子俩来,虫子总不可能认出人脸,必是有什么吸引它们   ,想来想去,也只能是衣服首饰这些。   然而,刚换好衣服,天璇突然面白如纸,顿时吓坏了一群人。   懂医术的僧人被紧急传来,上前一诊,不是很确定道:“世子夫人似是有喜了!只月份尚浅,未能确定。”   冀太妃一惊又一喜:“当真?”   僧人道:“太妃不妨请郎中再确认一番。”   天璇抿了抿唇,心里有数,自己是真的有了。她这个月葵水晚了几天,有不是无知小姑娘,隐隐有感觉,只是不敢确定,怕空欢喜一场。   因为这一桩孕事,这一场意外的紧张气氛淡了几分。   大半个时辰后,蒋嵘带着人匆匆赶到,拜见过长辈之后就着手调查。再安排人手护送女眷下山,在听说天璇怀孕后,他笑了笑。   关静和恰巧抬眼,正对上他的目光。   蒋嵘微微一笑:“招待不周,让客人受惊了。”   关静和笑笑。   最终,这件事终究没查出什么猫腻,成了无头公案。   结果传来时,天璇正依在榻上养胎,闻言,喝汤的动作一顿,白忌也在查,亦是一无所获,是自己猜错了还是对方藏得太深。   #   远在边关的蒋峥同样得到消息,他的脸色慢慢沉下来。   那几只虫子,只能确定来自南疆那边。见血封喉。若是被咬到了,自己甚至来不及见他们最后一面。   这一刻蒋峥的脸色阴沉的如同泼了墨一般,语调发凉:“玄斗,这事你亲自去办!立刻出发!”这世上并非所有事情都需要真凭实据的,只要怀疑就够了。   玄斗应诺。   蒋峥再一次打开了天璇的信,在信里迦叶寺的事情被她一笔带过,大量笔墨写的是他们母子三个,落款处是一只胖乎乎的墨手印   她又怀孕了,他一直希望有个女儿,不知道这一胎能不能得偿所愿。。   蒋峥神情温柔下来,将信件折好放起,他已经迫不及待想回到他们母子身边:“请赵将军过来。”   不一会儿诸位将军鱼贯而入,开始议事。这几年中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势力大洗牌,形成了蒋关二分天下的局面。   漠北也不太平,东西突厥经过几次恶战后,以西突厥的胜利结束,阿史那仓颉一统突厥。   正因为此,蒋氏在南边攻城略地时才没有腹背受敌的境地。   眼下南北暂时和平,是时候解决这个心腹大患了。   边关气氛一触即发,信都南北和谈也是剑拔弩张。几次险些谈不下去,终究双方各有顾忌,北方突厥蠢蠢欲动。   南边虽然没有外患,但是连年的征战让他们元气大伤,迫切需要休养生息。   于是双方各退一步,勉勉强强定下了条约,定下条款之后,南蜀使团便启程离开。   临走前几日,关静和几次上门,都没见着天璇。   天璇正在养胎,关静和也无计可施,退一步说就是被她见到了,她也一筹莫展,她只是不甘心。   不甘不愿的走后,一路关静和都是怏怏不乐,然才进入南蜀地界半天就遭遇了刺杀,却是命大,援兵赶来及时,遂只受了伤。   消息传到天璇耳里时已经是四月底,虽然没人和她明说,但是天璇觉得应该和蒋峥脱不开关系。   算她命大,天璇放下手里的燕窝粥,轻轻摇了摇头,不再想这人。马上就是端午,她打算做几个荷包给蒋峥送过去,还有元宝。   端午过后就是蒋岚婚礼。   守得云开见月明,唐一凡终于等来了迎娶美娇娘的喜日子。   冀王妃拉着蒋岚说了会体己话,天璇也摆出一幅过来人的模样慢悠悠踱进新房。   一见她笑容暧昧,刚被冀王妃拉着说了一堆少儿不宜内容的蒋岚霎时红了脸,睫毛受惊般的颤了颤。   “大嫂!”   天璇轻咳两声,故作正经的在她身旁坐下:“母妃让我和你说说。”冀王妃觉得长子夫妻感情好,所以想让天璇传授些经验给女儿,特选在临出嫁前,是为了讨个好彩头。可怜冀王妃那么豁达一个人,为了女儿也不得如此。   蒋岚紧张的揪着帕子,显出了难得一见的羞涩。   几个丫鬟给姑嫂俩守着房门,免得这些少儿不宜的话被人听见了,过了一会儿见还没传人,不由奇怪,这种出嫁日至亲女眷和新嫁娘说私房话向来不会太久,再等了片刻,还是无反应,白露心头一凛,敲门:“夫人,郡主!”   “夫人,郡主?”   依旧毫无反应,门外几人脸色大变,白露一把推开门,大步入内后,只见蒋岚倒在喜床上,而天璇了无踪影。   ☆、第140章   被弄醒的蒋岚茫然的看着面色肃穆的冀王妃:“……说着说着,我突然就晕过去了。”   冀王妃双唇紧紧抿成一条线,一边让人检查女儿身体,一边让人去查:“切勿走露风声!”马上找回来还好,若是在外耽搁一阵,哪怕只是一夜对天璇的名誉都是灭顶之灾,就是元宝还有未出生的孩子都要被指指点点,所以无论如何,冀王妃都要把消息压下去。   这般想着,冀王妃开始庆幸,第一个发现不妥的白露,这是个严谨的,第一时间就稳住了局面,目前事情还在可控范围之内。   “大嫂,大嫂?”回过魂来的蒋岚时手脚冰凉,抓着冀王妃的手急得语无伦次。   冀王妃安抚的拍拍她的手背:“冷静,今天多少双眼睛看着你,你想让所有人都知道发生了意外吗?收拾下,吉时要到了。”   蒋岚揪着裙摆,气急败坏道:“我哪有心情出嫁!”   冀王妃脸色一沉:“没有心情,那就装,外头哪一个不是人精你稍微不对劲,她们就顺着蛛丝马迹猜到真相。若是让人知道你嫂子的事,你是要逼得她去死才高兴吗?”   蒋岚心下一凛,面无血色的仰头望着冀王妃。   冀王妃叹了一声,女儿和天璇姑嫂感情素来深厚,又是在她的喜房里出的意外,她知道这会儿蒋岚必然满心愧疚不安,她自己也担心,可他们不能自乱阵脚。   “母妃。”蒋岚张了张嘴,她虽然跳脱,但并非不知轻重,哪里不明白冀王妃良苦用心。她只是一时无法接受,蒋岚深深吸了几口气,尽量平复自己的慌乱。出嫁时以团扇遮面,若是她神色不对,很容易被眼尖的发现不妥。   到了吉时,蒋岚神色已经恢复了大半,冀王妃也对外解释天璇突然动了胎气,不能见客。并没有引起怀疑,头三个月的身孕本就不稳需要小心谨慎。   毫不知情的唐一凡兴高采烈的接走了蒋岚,趁着间隙偷看新娘的唐一凡发现蒋岚脸色有些怪,只当她不舍娘家,虽然他们婚后也会住在信都,不过到底是不一样的。   一直闹到了晚上,期间冀王妃神色自如的应对宾客的贺喜,直到所有客人都走了,脸才垮下来,忍不住派人去冀王那问。   兹事体大,而蒋峥不在,冀王妃思付过后,终究告诉了冀王,虽然蒋峥留下的白忌和白露都是能干的,但是能耐有限。   不一会儿,派出去的人就回来了,依旧一无所获,冀王妃合了合眼皮,压下内心不详的预感,已经失踪三个时辰了。   活生生一个人怎么就能在眼皮子底下不见了,还没有留下丝毫痕迹。没有内鬼绝对做不到,冀王妃握紧双手,眼皮轻轻一跳。   又是谁要抓天璇,若是冲着他们王府而来,蒋岚身份之贵不比天璇低,明明可以把两个人一起带走,偏偏只带走了天璇。越想,冀王妃一颗心不住往下沉。   三朝回门,蒋岚一回来就拉着冀王妃问:“大嫂还是没有消息?”   冀王妃脸色微黯,蒋岚大失所望,不死心道:“就一点消息都没有,父王也束手无策!大哥知道了吗?元宝儿怎么办……”   一箩筐的问题让冀王妃无奈的揉了揉太阳穴:“你父王已经加派人手调查,你别担心。至于你大哥那,他已经知道了。”倒是想瞒着他,毕竟边关一触即发,实在不想他分心,奈何还没等她下令封口,消息已经被传出去。   “元宝儿呢,他那么黏大嫂。”   想起孙儿,冀王妃不免心疼:“天天哭,怎么哄都哄不好,我打算过两天带着他去山上避暑,对外就说你大嫂上山养胎。”   蒋岚胡乱点了点头,咬了咬唇:“到底是谁要抓大嫂,突厥人还是南人,为什么放过我?”他们既然能带走一个人,再多带她一个不难,为什么偏偏放过她呢!当时她一片混乱想不到这一点,这两天却天天在琢磨这个问题。   “谁知道呢!”冀王妃沉声道,转移话题:“哭了两天,元宝精神不好,你去看看他,他向来亲近你。”   思及疼爱的侄儿,蒋岚无暇多想,站起来道:“那我去看看他!”   在路上遇见了蒋嵘,蒋岚敛容行礼:“三哥!”   蒋嵘打量她微红的眼眶,笑问:“怎么,唐一凡欺负你了?”   “没有!”蒋岚连忙道,又做出一副凶巴巴的模样:“他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欺负我,我不欺负他,他就该偷笑了。”   蒋嵘失笑:“就该拿出这样的气势来,能娶到阿岚是他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他要是敢欺负你,你只管回来找三哥给你做主。”   蒋岚心下一暖,笑道:“三哥放心,我是那种会吃亏的人吗?”又道:“我还要去看大嫂和元宝,回头再和你聊。”   蒋嵘用象牙折扇敲了敲掌心:“恩,你去吧,这几日大嫂身体不适,元宝儿都哭坏了。”   蒋岚屈了屈膝,赶紧走了,面对三哥说那样的话,她忍不住心虚。天璇失踪之事还瞒着蒋嵘,她并没有多嘴追问母妃为何不告诉三哥。她不傻,这两年大哥和三哥关系大不如前,她都看在眼里。信都官宦人家兄弟亲戚之间为了家财爵位能争得头破血流,这种事屡见不鲜,以她们家现在的势头,争得岂止是爵位家财。   她不想嫡亲兄长反目,可是她无能为力,就是母妃都束手无策,她又能怎么办!   留在原地的蒋嵘慢慢的展开折扇,勾了勾嘴角,然后抬脚离开。送走唐一凡和蒋岚,半醉的蒋嵘不知不觉回到了南薰院,望着冷冷清清的院落,酒意一点一点消散在夜风中。   守在院内的丫鬟婆子见了他赶紧迎上来,但见他面无表情,个个大气不敢出。佳人已逝,颜氏的旧人都被遣散安置,这南薰院便也衰败下来,只剩下无处可去的在这里打理院子。   众人见他立在风中久久,看过去竟然透着几分形影相吊的落寞,不过这个念头很快就消散。穿着月白色孺裙容貌甜美的王姨娘款款上前垫着脚为她披上披风,细声道:“三爷,今儿风大!”   蒋嵘低头望着容貌娇美的女子,冷声道:“出去!”   王姨娘身形一颤,漂亮的杏眼瞪得极大,满眼满眼的伤心,可一对上蒋嵘冷漠的目光,心里咯噔一响,顾不得颜面,低头一福,立刻退开。   离开的王姨娘忍不住回头,就见蒋嵘往屋内走去,背影是难得一见的萧瑟。王姨娘咬了咬唇,颜氏对他终究是不一样的,但是那又如何,颜氏死了,颜氏的儿子也死了,出身显赫的段姨娘谋害嫡子也死了。她的趁着新夫人没进门之前拢住蒋嵘的人,最好能生下庶长子。   蒋嵘在南薰院住了一夜,这屋里虽然久不住人,不过下人并没有偷懒,床榻整洁,被褥香暖,蒋嵘一夜好眠,然而次日到了府衙,就得到了一个不算好的消息。   “什么叫人不见了!”蒋嵘一字一顿道,每个字挤出来一般。   被问话的人脊背瞬间绷紧了,敛目低声道:“护送的人突然间音信全无,派人在周围彻查也了无音讯,就像,就像凭空消失一般。”   蒋嵘交握的双手逐渐收紧:“凭空消失,可真是好手段!”他耍了一次凭空消失,不想到头来反被人耍了一次。   是父王、大哥,还是他,蒋绍?过几日看人有没有出现就能水落石出,私心里他更偏向后者,否则自己不可能把人带出府。   能这么把人从他眼皮子底下劫走,蒋嵘手背上的浮现青筋,看来自己这儿也不干净。   “不必再找了!”   属下一愣。   蒋嵘冷笑:“对方既然敢出手,他可能让我再找到。”他慢慢后靠在椅背上,突然笑起来:“真是越来越有趣了!”他是要把人送回来,还是顺势昧下。   “再派一队人按照原计划前进,”蒋嵘微微笑道:“留下一点一点痕迹。”   “三爷是要……”   蒋嵘把玩着象牙折扇,轻笑道:“送他一个人情,毕竟我食言了,总得赔礼道歉不是。”   ☆、第141章   天璇隐隐约约听见空旷的脚步声,淅淅沥沥的水声,感受到轻微的晃动,想自己应该是在船上。   她缓缓睁开眼,望着头顶陌生的床帐。在蒋岚的新房内,她们毫无预兆的晕了过去,等她醒来便出现在一辆马车内,她被喂了药,整个人都晕晕乎乎的。   接着他听见了刀枪碰撞的打斗声,听动静似乎是遇上了敌袭。天璇扯了扯嘴角,侧过脸望过去,入眼是两个穿着黄衫的丫鬟,眼中最后那点希望破灭,她似乎落在了另一拨人手上,而不是得救。   “夫人,您睡了一天了,可要用膳?”   容长脸的丫鬟上前一步,温声道。   天璇目光定在她脸上,忽尔一点一点泛白,怪不得眼熟,因为她见过她。四年前,她在七夕夜被人劫走,照顾了她一天的就是眼前这人,所以是蒋绍带走了她是吗?   天璇一颗心逐渐往下沉,她张了张嘴,发现自己的声音虚弱至极:“孩子?”舟车劳顿,惊吓,她还被喂了药,她的孩子如何了?   “夫人放心,孩子安然无恙,你现在无力是因为之前的药效还没褪去,再过几个时辰就好了。”   天璇一颗心稍定,可依旧担心,那药对孩子会不会有影响,头三个月正是最容易出事的时候。她试着动了动手指,依旧异常吃力。   容长脸的丫鬟带着另一个丫鬟见天璇扶坐起来:“夫人,先喝碗燕窝粥垫垫胃可好?您现在可经不得饿。”   天璇垂了垂眼,唔了一声,复又想起和她一起晕倒的蒋岚:“阿岚?”   “郡主已经顺顺利利出嫁。”   天璇睫毛一颤,蒋岚是被人及时救了回去,还是对方单单指冲着她来。一次又一次,若是只为了要挟蒋峥,蒋岚的作用不必她小。   过会儿就有人捧来一碗热腾腾的香喷喷的燕窝粥,天璇并无胃口,但是她逼着自己喝完了,作为孕妇没有厌食的权利。   喝粥的时候,她一直在不着痕的打量周围情况,越看越是心凉,不大不小的船舱内有四个丫鬟,观脚步吐纳都是会武的,估计比白露差不了多少。   整整四个,别说四个,就是一个她都对付不了,还有屋外隐隐绰绰的动静,可见还有人把守着,插翅难逃!   天璇忍着心底躁意逼着喝下一整碗粥。喝完,她拒绝了丫鬟给她找几本书打发时间的提议,又躺了下去,她要好好想想眼下的处境。   见她如此,几个丫鬟也不多言,给她掖好被角便袖手立在一旁。   天璇见她们这会儿都是四个人寸步不离,心下一堵,扭头朝着内侧。   元宝儿那么黏她,见不着她,这孩子得哭成什么样?还有蒋峥,边关局势紧张,他会不会因此分心。越想天璇越是心慌,心底的不祥之感再也压制不止,一股脑儿冒上来。   当年两人已经说得明明白白,这几年偶尔遇见,他也神色如常,而且他还娶了妻。她以为他放下了,可这架势告诉她是自己异想天开。   他是临时起意,还是……蓄谋已久。   前者还罢,若是后者,天璇一颗心逐渐下沉,   #   边关黄沙满天,气氛更是风声鹤唳。众将士皆是大气不敢出,唯恐触了蒋峥霉头,这几日将军心情不好,大家心知肚明。虽然他没有迁怒下属,动辄打骂,但是他周身萦绕的低气压已经主打大伙儿噤若寒蝉,遂一个个绷紧了皮,小心了又小心。   主帐内的蒋峥表情森然,日防夜防家贼难防。他冷着脸把纸条投进灯罩内,看着火舌将它一点一点吞噬殆尽。   “在边境线上设防,彻查出关的每一个人,不管是什么来头,一个都不放过,如有不从,以细作之名拿下。”蒋峥冷声道。   玄斗应是。   蒋峥抓起雅间的香囊,放在手中细细摩挲,这是端午时她特意派人送来的,这几年她性子沉稳了些,愿意静下来替他和孩子做些针线活。   他垂首敛声道:“派人监视青州那边。”   玄斗心中一惊,面上不敢露出分毫:“是。”   “下去!”   玄斗躬身行礼后退几步方转身离开。   蒋峥靠坐在椅背上,眸光阴鸷。他会如何对她,又是如何看待她的孩子。放在扶手上的双掌指骨发白,掐疼了掌心而不自知。   这痛比起失去她的痛苦又算什么!   良久,蒋峥慢慢吐出一口气来,他不能着急。来来回回就是这几个人,他会找到她的,一定。   “来人,请赵将军他们过来。”蒋峥扬声吩咐,眼底浮现让人心经的光芒。防得了一时,防不了一世,彻底铲除才能永绝后患。   #   接天莲叶之间露出零星的花骨朵,微风拂过,带来一阵淡淡的荷花香,让人心旷神怡。骆素衣思付着倒可以用这些新荷或者荷花做些什么吃的,遂吩咐人采摘了一些。   采摘毕,骆素衣便带着人回去,正遇上归来的蒋绍,见他眉眼含笑,难得的好心情,便也笑:“你回来的正好,我让人摘了些荷叶,打算做荷叶肉,你要不要尝一下。”   蒋绍笑了笑:“我还有事。”   骆素衣也笑,明白了他的意思:“那我就不打扰你了。”   蒋绍略一颔首,径直往书房而去。   骆素衣目送他清俊挺拔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之中,忍不住又弯了弯唇角,虽然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她低头抚了抚手中娇艳的荷花,蒋绍待她仁至义尽,骆老夫人在前年就病故,骆大夫人病重,骆五娘还在庙中,她的仇,她母亲的仇都报了。   当年蒋绍答应她的,他都一一履行,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那么她答应他的,她也会做好。   回到书房后,蒋绍轻轻一转书桌上的白玉蟾蜍笔筒,后面的书架应声退开,露出漆黑的遂道。这隧道是这座宅子原主人留下,当年他选中这座宅子做府邸,就是为了这条隧道。入住之后,他花了两年的时间改道扩建,以防不时之需。   行走在阴暗潮湿的遂道之中,他的脚步前所未有的轻快和急迫,不一会儿就达到了目的地。推开门那一刹那,他的手在微微颤抖。争先恐后涌进来的阳光刺得蒋绍下意识眯了眯眼。   不等完全适应,他便迫不及待的抬脚,出屋,经过鲜花锦簇的花园,听见不远处枝头上的鸟雀清脆的啼叫,穿过月门,再经过一个荷花池,才抵达那座院子,架子上的紫藤花累垂可爱,架子下是供人憩息的桌椅。她最喜欢在花架下打发时间。   院里下人见了他,便要行礼,蒋绍抬手一压,她们便乖顺的噤了声,退到一旁,他便这么一路走进寝房。   天璇正歪在榻上休息,双手轻轻的放在腹部,她刚刚吐过,人有些昏昏沉沉。一路都好好的,可从两天前开始,她就开始孕吐不止,反应比元宝儿那时大多了,折腾的她苦不堪言。   隐隐听见珠帘碰撞之上,天璇并不在意,直到察觉到气氛一凝,她侧过脸便见蒋绍立在那,嘴角含笑,眼神温润。   ☆、第142章   天璇脸色倏地白了,直勾勾的盯着他。   蒋绍笑容微微一顿,复又如常,含笑走近,望着她苍白瘦削的面颊,放柔了声音道:“路上条件艰苦,眼下到了这你想吃什么只管吩咐。”   天璇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蒋绍笑容不改,继续靠近,停在她面前,挡住了透过纱窗外照进来的落日余晖:“便是不为自己,也为了肚子里的孩子,你也得好好用膳。”   天璇的神情终于有了些微的变化,下意识把手覆在腹部,神色中流露出的防备让蒋绍呼吸一滞。她怕他,怕他伤害她的孩子,他,怎么舍得。   为了她,他愿意将这个孩子当成自己的孩子,不过他由衷希望那是女孩,像她的女孩,他一定会把她一视如己出。   “你放心,我绝不会伤害她。”蒋绍微微扯了下嘴角。   天璇看了看他后垂下眼,较之从前,他的五官在岁月的洗礼下更为成熟,尤其是眼神,深不见底,只一眼就让人如坠深渊。   四年前,他会送自己回去,这一次,她清晰地认识到,不会了!天璇闭了闭眼,再次睁开时,之前的失望、悲恸荡然无存:“你想做什么?”   蒋绍微微俯身,天璇不由自主绷紧了身子靠后,双拳握紧。   蒋绍望着她青筋浮现的手背,伸出手。   见状,天璇将手挪开,却还是被蒋绍握在了手里,他不轻不重的握着,既不会弄疼了她也不容她抽离。温软细腻的触感自交握处的肌肤袭来,蒋绍一颗心顿时变得又酸又软,还有一阵难以言喻的充实感,空荡多年的地方终于充盈,可这还不够,蒋绍俯身,将她整个人搂在怀里。   天璇又惊又怒,扬起另一只手就要打他,自然又被他扣住,擒着她双手的蒋绍低笑一声:“不能打脸,明天我还要见人。”   说话间,炙热的呼吸喷在她耳边,天璇受惊般后仰,一片白中透粉的肌肤暴露在他眼底,诱的蒋绍身体一绷,情不自禁的低头。   天璇想要挣扎,然她整个人落在他怀里。   蒋绍亲了亲她细嫩的脖颈,又不受控制的吻了下她的脸颊,不过并没有得寸进尺,他怕自己忍不住要了她,所以,他不舍的松开手,还往后退了两步。   天璇冷冷的瞪着他:“你知道我自己在做什么吗?我是你堂嫂!”   蒋绍笑容一收,声音发寒,抬起她的下巴道:“我比任何时候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见她肤色泛白,蒋绍心下钝痛,松开了手,缓声道:“阿璇,不要刺激我,否则后悔的会是你。”   尾音打旋,无端端让天璇抖了下,她咬了咬唇:“你有没有想过一旦被人发现,你让靖郡王府如何立足,又让我怎么见人?”   蒋绍笑了,摩着她泛红的面颊慢慢道:“不会被人发现的,只是这段时间委屈你在这里待着,过一阵我就让你出门。”   天璇心跳漏了一拍,紧紧的盯着他:“你什么意思?”眼下王府定然在找她,蒋绍绝不敢让人知道自己在他手里,可他说过一阵就能出门,他不怕自己暴露吗?什么情况下,他可以不用顾忌冀王府。   天璇心跳如擂鼓,颤声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蒋绍目光一变,神情柔软得不可思议:“我,只是想让你回到我身边。”   天璇面色发白:“当年我们不是说明白了?你说过你会放下的。”   “我骗你们的!”蒋绍懒洋洋的一笑,丝毫没有食言的窘迫:“当年的我,除了说已经放下,还能如何?难道告诉他们我没放下,然后被防备,打压吗?”其实哪怕他那样说了,蒋峥依旧防备他,不过他没有证据,而且他还要对付蒋嵘,所以并不能拿他怎么样。靖郡王府的确不如冀王府,但也不是纸老虎。   随着他的话,天璇忍不住脸色剧变,所以现在他不需要隐忍了,这些年他到底做了什么。天璇生出一股浓浓的无奈:   “当年我已经说的很明白,我只是拿你当……”   “亲哥哥,是吗?”蒋绍笑吟吟的接话。   天璇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那你就当我是哥哥吧,我不在乎!”蒋绍眼底迸射出极冷的光:“只要你在我身边,就算这一辈子你只当我是哥哥,我也不在乎。”只要她在他身边,就够了!他已经不奢求了!何况他还有两生花,只是她现在怀着孕,倒不好用。   望着他,天璇突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半响:“你疯了!”   蒋绍嘴角勾起一抹泛着血气的微笑,低语:“可能吧!”   #   月挂中天,山庄内的冀王妃还是没有入睡,天璇失踪一月有余,边关秣马厉兵,已经爆发几次小型战役。南蜀也不太平,蜀帝病危,大皇子监国,大皇子一直都主战,并不支持此次南北和谈。   冀王忙的连轴转,国事家事事事烦忧。   冀王妃沉沉叹了一口气,这一月以天璇怀孕身体不适的理由,祖孙三住在这山庄上,一概不见客。若是没人怀疑还好,一旦怀疑很容易叫人生出是非。   “王妃,”冀王妃心腹杜鹃忍不住道:“夜深了,您早点歇息吧!”   冀王妃揉了揉额头:“我怎么睡得着啊!”   杜鹃也知她的烦心事,可还是得劝:“你就是不为了自个儿,也得替二少爷想想,世子在外,夫人又……眼下二少爷只能靠您了,就是为了他,您也得保重身子。”   “我明白!”冀王妃望着漆黑夜幕中随风飘荡的树影,忽然间有了倾诉的*:“一个月还好,两个月也罢,就是撑到她怀孕生产也不难,可若是一年两年都没消息,你说该如何是好!”   杜鹃沉默了下,到时候就算是人回来了,世子夫人处境也堪忧。对方只劫持了夫人而放过了同样身份贵重的蒋岚,足以叫人多想。   漫说冀王已经透露出先下手为强的念头,想宣布世子夫人病逝,以防走露夫人被劫持的事实,免得王府颜面无存,只是在冀王妃的劝说下才暂时歇了心思。   就是冀王妃能心无芥蒂吗,再是通情达理,她也是婆婆而不是母亲,要不是世子和夫人情深意重,王妃的想法怕是和冀王一致。   杜鹃道:“王妃且宽心,王爷派了这么多人手,想来用不了多久就能寻回世子妃。”   冀王妃扯了扯嘴角,被冀王找到,可未必是好事,她太了解自己这位丈夫了。所以她自己也派了人手,这么多年的王妃坐着,她自然也会培养一些人手以备不时之需。   “郡王府和阿绍那可有异状?”   “一切如常!”杜鹃回道。   冀王妃心神微松,如此甚好,她实在不希望这些事和阿绍有关,这意味着蒋氏又要添一重内乱。   “……阿嵘那呢!”冀王妃顿了顿才问。   长子和次子貌合神离,她不是不知道,费尽心思也只于事无补,男人对权势的*刻在他们的骨血之中。可她万万想不到这件事上会有蒋嵘的影子。   想到这些,冀王妃便觉心力交瘁,她不敢想长子知道后会如何,或者他已经知道,只是突厥迫在眉睫腾不出手来。   #   盛夏时节,满塘荷色,空气中满是荷香。丫鬟摘了几个硕大的莲蓬:“这莲子最嫩,夫人要不要尝一下。”   天璇笑了笑:“好!”三个月后,她孕吐反应也好转了,不再是吃什么吐什么。于是她有了精力筹谋,然而这一阵的发现让她止不住的心慌。   在屋里,四个丫鬟寸步不离,出屋散步,除了丫鬟外还有婆子看护,此外,院子内外都有护卫,这些还只是在明处的,暗处不知又多少人?   走,走不掉,说,说不通。无论她软磨硬泡,甚至是情绪崩溃之下的哭闹,他都不为所动。   想起这些,天璇便没了散步的兴致,脚步一拐,换了方向。   身后几人见她这才走了一盏茶的功夫,往常可都是走上小半个时辰的,不由担心:“夫人可是哪里不舒服?”   天璇淡淡道:“没事!”   诸人看她面色冷淡,不敢多问,却是谴了一个人去通报,大人叮嘱了事无巨细都要向他禀告,这一阵以来如何待她。她们有目共睹,万万不敢怠慢。   天璇回到了屋子后,坐在榻上发呆。她明明很畏热,可如今却没有精神关注这些了,遂也不觉热了。自己怕热的毛病倒是阴差阳错的治好。天璇自嘲的勾了勾嘴角。   余光瞄到那四个丫鬟,笑里嘲讽意味更浓。   “夫人,莲子剥好了。”   天璇回神,低头望着白色骨瓷碗内白白胖胖的莲子,目光微微一动。   她想起了骆素衣,她是极爱吃莲子的。   ☆、第143章   落日余晖下,坐在榻上的女子,黑发如绸,肌肤胜雪,神情恬静而又美好,嘴角挂着清浅的笑容。   蒋绍情不自禁的驻足,凝神望着这一幕,不忍打扰,他知道,一旦他出现在他视野之内,她就会收起所有柔软,刺猬般竖起尖刺。   缝完袖子,天璇拿剪子剪短线,端详了下,发现自己手艺越来越好了,果然是熟能生巧,一抬眼,就发现了站在不远处的蒋绍。嘴角的笑意顿时收敛,天璇收回目光,从面前小几上那一捆丝线中挑出黑色的线开始滚边。   被无视的蒋绍慢慢走到她对面坐下,隔着小几看了看穿针引线的天璇,继而垂眼望着小几上已经成型的小衣裳。当年连个荷包都不会绣的女孩,如今都会做衣裳了。他都要忍不住嫉妒那个小家伙了。   蒋绍摇了摇头:“这个颜色好,不管男孩女孩都适合。”   “你希望是个女孩还是男孩?”蒋绍又问。   天璇垂首不语,继续手中的活。   蒋绍笑容不变,他已经习惯她这样的冷漠,只要她人在自己身边,哪怕是这样安安静静真真实实的坐在他一身之外,他就已经满足。   两人便这么坐着,到了晚膳时分,蒋绍才离开,他倒是想留下陪她一起用膳,不过看着他,估计她会胃口不佳,眼下她身子最重要。   来日方长!   他一走,天璇手中的动作渐渐慢下来。   “夫人,该用膳了。”   “嗯。”天璇应了一身,缓缓的站起来。   之后几天,蒋绍过来每次都撞见天璇在做针线活,她似乎是迷上了做东西,做完一整套小衣裳后,又做了一双虎头鞋,还拿剩下的布料做了几方帕子,绣了十分简单的花样,因为她绣不来复杂的。绣完后,她还亲自调了香熏帕子。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过得十分充实,除了不能离开,她要什么她们都满足她,可惜她最想要的就是离开。   天璇把绣了富贵竹的帕子从熏笼上取下来,轻轻嗅了嗅,香味不浓不淡正好。   望着她怡然的笑容,蒋绍嘴角上扬,取下另一方绣了荷叶的锦帕:“这一方送给我可好?”   天璇敛容,扯了扯嘴角:“我说不愿意有用吗?”   蒋绍笑了笑,手指拂过上面的荷花:“我都不知道你的女红现在这么好了!”鼻尖传来一阵淡雅的清香,他又道:“香料这些,偶尔玩下还好,眼下你怀着孕,尽量少碰。”   天璇一怔,垂眸把玩着还带着热气的手帕。   “我要离开一阵。”蒋绍出声。   天璇愣了愣,忍不住抬眼。   瞥见她眼底一闪而过的轻松,蒋绍心里什么滋味都有:“蜀帝病危,嫡长子监国,他下面的兄弟蠢蠢欲动。”   见她难得有兴趣听他说话,蒋绍便继续道:“蜀国内部恐怕将有一场大乱,我要去一趟,短则一个月,长的话,说不定等我回来,你已经生了。”   天璇的手微微握紧了:“关氏兄弟内耗,你们呢?你是不是和蒋嵘联手了?”这一阵她一直在琢磨,王府守卫森严,什么人能够神不知鬼不觉的将她带出来,蒋绍虽然姓蒋,但是他到底是郡王府的。思来想去,她觉得蒋嵘最可疑。   蒋绍沉默了一瞬,不答反问:“如果不是出了那件事,你不会嫁给他,而是嫁给我,不是吗?”   天璇眉心一跳,张了张嘴。   蒋绍微微一扯嘴角:“你不需要否认,在当时,你身边除了我还能选谁,你看的上其他人吗?”他的声音渐渐低沉:“他明明知道,却依旧那么做了,他不仁就别怪我不义。阿璇,你不觉得这很公平吗?他用强用权势把你夺走,我也可以把你抢回来,各凭本事!”   “那我呢?在你眼里我算什么,没有思想没有感情的战利品吗?你口口声声说喜欢我,可你枉顾我的意愿,不顾我的名誉,我的将来,迫使我骨肉分离,这就是你的喜欢吗?”天璇压不住火,质问。   蒋绍面上浮现颓然之色:“我想过放下的,我也不想让你冒险,可我没办法。”他垂了垂眼帘,遮住了眼底浓郁的化不开的哀伤和寂寥:“如果不是这个念头支撑着我,我自己都不知道我现在是个什么模样了。阿璇,你不能这儿偏心的,当年你能原谅蒋峥,为什么就不能原谅我呢!”   天璇心头一堵:“不一样的,不一样的。我……”   蒋绍猛地打断她的话,似乎是怕她说出难以承认的事实:“我知道,你们毕竟成亲了,还有了孩子。”他加快了语速:“我还有事,先走了!”说罢大步离开。   他离开的背影透出几分落荒而逃的狼狈,丫鬟忍不住对天璇道:“夫人,大人这些年过得不容易!您……”对上她的目光后,接下来的话再也说不下去。   “那你觉得我现在容易吗?”天璇抚了抚微微凸起的腹部。   那丫鬟声音一哽,望着她显怀的肚子再也说不出话来。   #   骆素衣带着一盅参汤来到书房,她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为着她兄长的事上门。她两位兄长都是安分守己的,这几年也没出过乱子,能力也尚可,故骆素衣虽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厚着脸皮来了。   骆素衣赧然道:“父亲来信说他觉得近日精力越发不济,下面几个弟弟还小,所以才想着让二哥回去尽孝。”   蒋绍也没有为难她,很爽快的答应了:“他们这几年都在外面,是该回来一个,你父亲年岁也大了。我这就让人安排下,就是不知道你二哥属意哪个位置?”   “你看着办便是,能回来就很好了。”骆素衣含笑道。   蒋绍笑:“回头我和你二哥联系下。”   骆素衣望了望他郁结的眉眼,轻声道:“那我就不打扰你了,”犹豫了下道:“你也注意身子。”   蒋绍颔首。   骆素衣屈膝一福便离开。然一回到屋,她脸上的从容瞬间荡然无存。   见她神情肃穆,目光端凝,丫鬟忙问:“夫人,您怎么了?”   骆素衣摇了摇头,挥手示意:“我有点累了,想休息下,你们先退下吧!”   诸人见她模样,皆不敢多言,忙福身退下。   骆素衣望着鱼贯而出的下人,忍不住笑了笑,这些人虽然对她恭敬有加,可她知道,她们的主子不是她。她的陪嫁,她的心腹在这几年都被蒋绍换上了他的人,她看似自由,可她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监视之中。所以哪怕她发现了什么,她也不能问。   眼前,不受控制的又浮现了那方锦帕,骆素衣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帕子,那荷花似曾相识,针脚一般,不像是他的丫鬟所做。那么是谁?   还有他身上的那股香味,男人和女人的熏香是不同的,她确定那是女儿家身上的香味。   他向来不近女色,为此不知多少贵妇明里暗里的羡慕她。这不是她第一次在他闻到不属于他的香味,所以那个人存在有一阵了,是吗?   可他这一阵明明回来的很早,也从来不曾在外留宿过,唯一反常的就是在书房一待就待很久。   突然间,骆素衣眉心一皱,她想起了,怪不得觉得眼熟,这荷花她在大嫂那见过,她画的荷花与众不同,故而她印象深刻,还专门与她玩笑过几句。还有那香,她似乎也在天璇院子里闻到过?   骆素衣脸色剧变,想起了从信都传来的消息,天璇这次怀孕凶险,所以一直在山庄休养。又想起了这段时间以来蒋绍种种不同寻常之处。   越想骆素衣的眉头皱的越紧,那方帕子是崭新的,香味也是最近出现的。   他怎么敢,他是疯了吗?   骆素衣的反常被人禀报到蒋绍处,听罢,蒋绍不以为然的一笑,拿起一旁的帕子看了看,她高兴就好!   蒋绍翻了翻桌上公文,他不想走,不过不得不走。不过在走之前,他需要好好部署一番。   临走之前,蒋绍去向天璇告别。   天璇依旧一言不发,蒋绍兀自在那说着话:“你好好养胎,不要试图离开。现在外面很乱,也许你刚离开就会落入别人手里。不管怎么样,起码我不会伤害你们。”   天璇抬眼看了看他,发现他神色如常,看不出丝毫痕迹。这几日她每天都点着那么浓的香,他身上难免沾到一些。   她不知道能不能瞒过蒋绍的眼,可她总要试一试的。女人都是敏感的,尤其是涉及自己丈夫的时候,骆素衣会发现吗?发现之后她会如何?   她是选择视而不见还是和蒋绍闹,亦或者循着蛛丝马迹找过来。万一骆素衣有行动,也许蒋峥就能循着痕迹找到她。   ☆、第144章   七月流火天,烈日下的永州城成了一座名副其实的火炉。   经过一天暴晒的花花草草皆是无精打采的耷拉着,还有一些嫩叶被烤得卷了起来,日头下更是人烟罕见,偶有一个也是步履匆匆的小跑而过。   刚从外面进屋的蒋嵘接过丫鬟递上的湿巾擦了擦汗,又在凉水盆里净了净手,才拿起茶几上的凉茶,一口饮尽,不禁喟叹了一声:“还是你会享受!”   书房角落里摆放了青铜冰鉴,冒着丝丝凉气,与外面形成了强烈:“来了好一阵,依旧适应不了永州城的气候。”再看清清爽爽的蒋绍闲适的靠在椅背上,轻笑:“会功夫到底占便宜,冬天不冷,夏天不热。”   “心静自然凉!”蒋绍闲闲道道。   蒋嵘笑,随着蜀帝病危,南蜀就像是被架在了火上烤,他如何心静。蒋嵘打开象牙折扇轻摇,问:“最近宫里情况怎么样?”   他虽然也有情报网,但是终究不如锦衣卫神通广大。这几年他能有此声势,蒋绍功不可没。一个强而有力的盟友是好事,但有时候也让人不得不忌惮养虎为患。蒋嵘暗暗啧了一声,面上不漏分毫。   “蜀帝已经神志不清。”蒋绍道:“关家老大在皇宫部署了不少兵力。”   蒋嵘目光一闪,停下了摇扇的动作,自从两月前蜀帝病重不能理事让嫡长子监国之后,南蜀朝廷便四分五裂,大皇子、四皇子和九皇子三党互相倾轧,余下兄弟也不安分。   依着蜀帝的安排,他更属意嫡长子,然而四皇子、九皇子实力不可小觑,大皇子想顺利继位也不容易。正因为如此,他们蒋家才想着浑水摸鱼,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若是错过了,连老天爷也要看不过眼。   “若是蜀帝驾崩,难免会有纷乱,但是关老大继位的可能性依旧是最高的,此人性格强硬颇有手段,对我们可不是好事儿。”蒋嵘沉吟片刻后道。   他们自然希望一个软弱无能的皇子继位,比如说九皇子,他能成为三足鼎立中的一足,全赖于他有一个当皇后的娘和掌兵的外家梁氏。他本人并不得蜀帝看重,随着他日渐长大,暴露出来的无能平庸,朝臣的支持每况日下。可以说是这三党中最没有竞争力的。   然而龙争虎斗了这么多年,早已见血,,九皇子一系已经没有退路,不管是大皇子继位还是四皇子登基,他们也难逃一死,蝼蚁尚且偷生,何况是人呢!   蒋绍笑:“那就坏了他的好事吧!”抬眼看向蒋嵘:“梁氏提出的要求,伯父那可有答复?”眼下梁氏已经走投无路,于是另辟蹊径,暗中和他们蒋氏合作。要求他们支持九皇子,双方和亲,日后蜀国会臣服蒋氏,岁岁朝贡,并且割让边境城池。虽然从此受制于蒋氏,但是起码性命无忧,还能继续享受荣华富贵,总比被灭了满门的好。   蒋嵘目光微沉,所谓和亲,除了把蒋六娘嫁给九皇子,还要他娶关静和。   “差不多就是这几天的事了。”   蒋嵘有九成的把握,父王会答应。长江这条天堑将他们几十万的将士阻拦在这一边,几次损兵折将都无法顺利渡过,但是一旦里应外合,只要开了一个口子,南人在北人面前不堪一击。   至于让九皇子登基,更像国中国,对蒋氏也不是全然无好处。   关氏在南方经营数十年,尤其是荆州,是关氏发源之地,根深蒂固,且关家治下有方,颇得民心。推一个关家人为傀儡,慢慢收复民心,不失为上策。只要关九安分守己,将来封个逍遥王也不难。而他娶关静和,这个身份更利于他在南方经营。   蒋绍笑了一声,戏谑:“那我就先恭喜你抱得美人归了。”想起关静和,笑容不觉加深。据他了解,关静和一开始中意的是蒋峥,早在和谈前,九皇子一系就存了这个心思,谁让关家老大老四势力渐长,而九皇子越大越平庸,此消彼长,他们岂能不忧心忡忡。他们甚至暗中联系过蒋峥,奈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又遇上北边起狼烟,这事情就搁置了。   关静和也由爱生恨,尤其是差点被蒋峥派去的刺客所伤,就更恨了。她撺掇着外家转而投向蒋嵘,自然存着让蒋嵘越过蒋峥继承蒋氏基业的心思。这是想让蒋峥后悔呢,不得不说小姑娘的心思,天真的可笑。   蒋嵘扯了扯嘴角,一句哪里比得上你,在嘴里过了过,终究没有说出来。半路从他手里劫走天璇的,只能是蒋绍,这事是他理亏。说出来徒惹隔阂,虽然这隔阂不说也依旧存在,不过有些事情不说出来,还能粉饰太平,说出来就伤感情了。   这时候,一穿着飞鱼服的锦衣卫飞奔而入,急声道:“大人,蜀帝殁了。”   蒋嵘猛地站了起来,便是蒋绍也一扫之前的懒散,坐直了身子。两人对视一眼之后,蒋嵘道:“我要去和各位大人商议。”   “我先加派人手打听建康内部情况,你先行一步,我稍后赶来。”   蒋嵘抱拳后疾步离开,脚步飞快,面上透着一股兴奋之色。蜀帝死的如此猝不及防,让他们有些措手不及,但不管怎么样,蜀帝就是南蜀定海神针,他一死,南蜀必将陷入内乱。于他们还是利大于弊。   而此时,建康皇宫内已是乱成一锅粥。   蜀帝毫无预兆的驾崩,大皇子第一反应是先瞒住消息,先把下面的弟弟们诓进宫,省得他们生乱,哪想,转眼消息就被走漏,且坊间流言蜚语甚嚣尘上,都是道大皇子弑父杀君,迫不及待的要继位。   大皇子这边刚运气压火,四皇子就带着人杀入皇宫扬言要诛杀‘乱臣贼子’,拨乱反正。   不过终究是大皇子技高一筹,很快就抵挡住四皇子的攻势,还有余力派兵对付九皇子,论京城兵力,几个皇子加起来都不是大皇子的对手。   九皇子一系见苗头不对,偷偷接出皇后与关静和后带着心腹一路向南,他掌兵的外祖和舅舅在南边,蒋氏兵马也在南方。   大皇子收拾完四皇子,又软硬皆施的安抚住几个有实力的弟弟后,集中兵力调转箭头开始对付九皇子。   激战数次后,梁氏节节败退,内部气氛也越来越压抑。   梁皇后捻了捻佛珠:“发信号吧!”   什么信号?自然是和蒋嵘约好的信号。他们还要在这地界待着,岂能大剌剌的把北方将士放进来,少不得得做出一副奋力抗敌而不敌的姿态,为什么会不敌,因为大皇子咄咄逼人,害他们左支右绌所以被蒋氏趁虚而入。   梁大舅看了看面容端肃的妹妹再看向满脸沟壑神情严肃的老父,虽然早就和蒋氏谈妥了,其实他们私心里并不想真的依靠蒋氏,寄希望于能靠自己挺过去,然而事实证明他们异想天开了。   然而事到临头,还是狠不下心,这可是引狼入室。梁大舅张了张嘴道:“请神容易送神难,万一将来他们食言怎么办,我们岂不是砧板上的鱼肉,只能任人宰割和。不如试试和大皇子商谈。”   梁皇后眼神一利:“几条人命横亘在我们和老大之间,还有老大几次死里逃生,大哥觉得以老大的性子,会既往不咎,眼下为了名声他也不许不会拿我们怎么样,但是一旦他平定朝野,第一件事就是让我们顺理成章的暴毙。”   梁大舅心下一凛。   “蒋氏虽然野心勃勃,但是看顾氏,杨氏就知道,起码我们性命无忧。”梁皇后继续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这会儿,关静和也顾不得害臊,连忙道,“大舅,大哥绝不会放过我们,蒋氏好歹是姻亲,不是吗?”   梁大舅无话可说。   梁老将军闭上眼道:“发信号吧!”   #   发现信号后,蒋嵘眼底迸射出志得意满的精光,吩咐:“可以动手了!”南北条约还在,为了名声他们蒋氏也不能作为撕毁条约的一方,为了师出有名,少不得制造点意外。   交握着双手的蒋绍突然道:“九泉之下的蜀帝若是知道自己的小儿子为了保命把家业拱手让与外人,恐怕要死不瞑目了。”   蒋嵘神色一怔,垂下眼睫道:“现在低头是为了将来更好的抬头,他们怕是存在东山再起的念头。”   蒋绍笑了笑:“可惜你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   蒋嵘笑了:“二哥放心!我还有事先走了。”这样树立威望的场合他岂会缺席。他不会用兵,所以只是以监军的身份出现,出现了也不会自以为是的去指手划脚,一来外行指点内行只会适得其反。二来引得将士反感,失去军心。   这种场合,为了避嫌蒋绍向来不出现,遂他道:“那我就在这里预祝三弟马到成功。”   “承你吉言!”蒋嵘笑道:“大哥在北边建功立业,我这个做弟弟的也不能太落后,不是吗?”   还未说完,便见蒋绍嘴角一挑,目光一下子变得沉甸甸的。蒋嵘展颜一笑,告辞。   在他走后,蒋绍抽出袖中的手帕,隔了这么久,上面香味已经散了。   眼下她在做什么,是不是还在绞尽脑汁的想着要离开?或是担心在前线的蒋峥?若是知道蒋嵘已经和突厥合作,她又会如何?   突厥!蒋绍嘴角的笑容一下子变得锋利。   ☆、第145章   顾深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浅浅一酌。当年那个跳脱没心没肺的少年,已经褪下稚嫩,长成了一个稳重俊朗的青年,周身气质更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明明才过了四年,可顾深却觉得这四年发生的事情比他之前十五年的说经历的还要跌宕起伏。   父亲和大伯父反目成仇,还在祖父的灵堂上发难,致使长房至亲罹难,明明是血亲却要兵戎相见,病的糊糊涂涂的老祖母突然清醒受不了打击撒手人寰。   这一桩桩一件件放在明面上的事足以骇人听闻,更何论那些不为人知的事。在他眼前,父亲顾尅的形象,一直都是高大、严肃、精明的,可出了那样的事,父亲的形象开始变形,他开始忍不住怀疑,一旦有了怀疑,很多事情重新再看就会发现疑点重重。   这几年他冷眼看着父亲行事,只觉得这样的父亲陌生的可怕。   顾深将面前的酒杯斟满,一口灌下去,辛辣冰凉的液体入喉,只有这样,他才觉得内心的烦躁稍稍减退了一些。   不远处的顾沣望着弟弟挺拔的背影,在朦胧月色下透着隐隐的孤寂,这些年他亲眼看着这个单纯无知的弟弟一点一点蜕变。顾深是嫡幼子,仗着长辈的宠爱调皮捣蛋,无法无天,如今都能够独当一面了。   察觉动静,顾深转过头,见是顾沣,扯了扯嘴角:“四哥!”   顾沣盯着他脸上鲜红的手掌印,叹了一口气:“父亲近来脾气不好,我不是提醒过你,你怎的还要跟他顶撞。”   顾深笑容一收,扭过脸,显然想起了之前的不愉快。   顾沣从胸口掏出一个瓷瓶,扔了过去   顾深伸手接住,垂着眼也不说话。   “赶紧回去擦药,难道你要顶着这张脸见人!”顾沣道。   顾深扯了扯嘴角,笑容有些怪,盯着顾沣的眼睛道:“见人,早已无脸见人。通敌卖国,生不能见人,死不能见列祖列宗。”   顾沣脸色骤变,对上弟弟讥诮的目光,下意识的避开视线,半响他走到弟弟面前的石凳上坐下,冷声道:“你这话不要再说了,若是被父亲听见,少不得又是一顿皮肉之苦。”   顾深静默了一瞬:“四哥就不觉父亲……”   “子不言父过!”顾沣打断他话,直直看着顾深的双眼:“我们家已经没有退路了,只能一条道走到底,才有一线生机。”   顾深嘴角勾起嘲讽的弧度:“什么叫没有退路,大伯父一家在信都不是过的挺好。还有霍氏,蒋氏也履行承诺替他们灭了于氏一族,还厚养活着的子弟。杨氏更好,归顺后,虽然蒋氏派了官员过去,但是杨氏依旧拥有治理权,咱们家不能学杨氏吗?”   “你不明白,很多事情你都不知道!”顾沣沉声道。   “我知道,父亲投靠突厥的事,已经被蒋氏知道,甚至是父亲几次三番对天璇表姐下手,蒋峥恐怕也知道了,所以父亲不敢是不是?”   顾沣脸色白了白,不敢置信的看着顾深。   顾深垂了垂眼:“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如果父亲愿意戴罪立功,我想以冀王心胸,必然会不计前嫌。至于表姐,终究是私怨,和众多将士的性命相比,孰轻孰重,他们不会不明白。”   顾沣薄唇抿成一条线,目光有些压抑。   顾深抬眼看了看兄长,轻笑:“所谓没有退路不过是借口罢了,父亲不甘心,也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失败,费尽心机却落得个和大伯父差不多的结局。所以父亲把筹码压在突厥身上,观突厥行事,并非只想烧杀掳掠一番就走,而是想入主中原,不过中原历来排外,他们想攻城略地也许不难,想治理好却不容易,所以他们扶持父亲,父亲觉得这是机会,不是吗?”   沉默,顾沣只能沉默!   “四弟,八弟!”   顾深顾沣闻声站起来:“二哥!”来人正是二人嫡亲兄长顾河。   顾河走近,一扫桌上酒杯,再看弟弟红肿的脸颊,摇头:“八弟,你也是大人了,该懂事了!今日母亲身子不好,你就留在家好好孝顺她。”   这是打算软禁他!顾深抬头深深望着顾河。   顾河叹了一口气,拍拍他的肩膀:“回去擦点药,好好睡一觉不要胡思乱想。”   顾深抬手一拱:“那我先走了!”说罢,大步离开。   “老八性子直,之前那些话都是无心之言,二哥别和他计较。”   顾河失笑:“一母同胞的兄弟,我还不知道他什么性子。正因为知道,这些事才会瞒着他,哪想这么巧被他听了去。”又道:“你向来听你的话,你好好劝劝他,我们才是他至亲兄弟,荣辱与共。”   “方才我就在劝他,我看他听进去一些了,我再多和他说说,他就想通了。”顾沣道。   顾河看一眼顾沣,笑:“那就好!”   回到屋里的顾深不管丫鬟见着他脸之后如何大惊小怪,三言两语把人打发了下去,之前他到的晚了,其实并没听见什么要紧的话,否则哪是禁足。   可只凭他听到的那三言两语,顾深依旧眼皮狂跳,突厥终究是番邦,岂会善待中原人,他想起了几百年前胡人乱华的惨状,中原人在胡人眼里不过是会说话的两脚羊,思及此,顾深夜不能寐,神思不属。   #   刚与心腹干将彻夜长谈毕的蒋峥思绪纷飞,了无睡意。想着想着,他又想起了不知身在何处的天璇,下意识摩着腕上的紫檀手串。   眼下她该有五个月的身孕,不知母子俩现在可好,他又会如何待她?蒋峥手背上忍不住暴起青筋!   忽然听见一阵喧哗,蒋峥心神一动,立刻坐直了身子,同时:“将军!粮仓起火了!”亲卫顾不得请示,直接掀起帘子奔入内疾呼。   蒋峥霍然起身,时下两军对战,一半比的就是粮草,他终究是动手了。   “将军!”亲卫忍不住唤了一声。十几万人,每日的消耗是一个天文数字,而这季节正是粮食将收未收之际,一时之间哪能征调出这么多粮食。   蒋峥操起一旁的剑,冷声:“慌什么!”   那亲卫见他薄唇紧抿,面容肃杀,不由自主的被他的镇定感染,也冷静下来,羞愧道:“将军赎罪。”说着便抬脚跟上。   粮草被烧的消息根本瞒不住人,这么大的火,谁也不是瞎子。纵使蒋峥竭力安抚,军心不可避免的出现动荡,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突厥哪回放过。立刻迎来了迄今以来最强的一次攻击。   而百里外的顾氏父子兄弟之间也迎来了迄今为止最大的一次争执,最终在顾尅的难以置信下结束。   顾尅双眼瞪大,几乎要脱眶而出,抖着手指向次子和幼子,半响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逆子!”   一旁的顾河满脸毫不掩饰的愤恨,望着满院子横七竖八的亲卫,冷笑连连:“我竟然一直都小瞧了你们。”   ☆、第146章   顾深垂下眼,不顾兄长的恶言,看向顾沣。   顾沣握了握拳,拱手对父兄:“这几日暂且委屈父亲和二哥,等事情结束之后要打要罚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顾尅脸色阴沉至极,死死的盯着顾沣,注意可能是顾深出的,这儿子迂腐,却不想他还长了这根反骨,然而顾深人手不足,真正做主的还是顾沣。当年他在灵堂,将了自己大哥一军,因果报应啊,如今他被自己儿子插了一刀。他的目光顿时变得讽刺,面颊上浮现挫败懊丧。   不自在的顾沣扭头避开父亲的视线,脚步沉重的离开,到了屋内,不用在承受父兄斥责的目光,顾沣登时垮了肩,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是几兄弟之间最孝顺的。   “四哥,我们是顾家人,也是中原人。若是由着父亲一意孤行,将来如何面对列祖列宗,天下百姓。”顾深沉声道,如果顾尅没有联合突厥只是用其他手段,他便是看不过眼也不会拖后腿,可父亲投靠的是突厥。自己人微言轻,幸好四哥不像二哥被脂油蒙了心智。   顾沣重重的拍了下弟弟的肩膀,叹道:“孰轻孰重,我很清楚。”   顾深见他目光从愧疚犹疑变成坚定,心里松了一口气。   顾沣见他模样笑了笑,当初胡天胡地的混小子到底长大了:“你和蒋峥说得上话,所以你赶紧带着人马和粮草过去支援,不管怎么说,咱们之前借着父亲的手给了那边假情报。这两件功劳加起来,不求其他,保住我们顾家上下性命想来总是可以的。”   “我不擅兵事,还是四哥你去吧!”顾深忙道,这显然四哥建功立业和在蒋峥面前露脸的机会,这家以后得靠四哥撑着。   顾沣目光一沉,道:“我得留在这儿镇守,父亲积威深重,你压不住这些老人。”   如此,顾深方不多言,在这点上他的确不如兄长。   “收拾下,赶紧出发!”顾沣催促。   顾深郑重一揖:“四哥,我定然不负你所望。”   顾沣微微一震,复又大笑起来。   顾深略略收拾了行囊,便率队出发,在自己地盘上还好,通行无阻,出了自家地界之后,便有蒋峥安排的心腹玄斗前来迎接。这样敏感的时刻,顾深带着几万人的队伍,别人第一反应绝对不是支援,而是趁火打劫。   然而有了玄斗开路,路上他们也遭遇了刁难,被拖延了进程,顾深隐隐觉出不同寻常来,稍一琢磨就白了脸,他早已非吴下阿蒙。   正要与玄斗商量,却见玄斗直接拔剑,斩了以查奸细名义拦路的郡守,脑袋在地上滚了两圈,停在郡尉脚边。   那郡尉骇得张大了嘴,好似缺水的鱼,低头恰巧对上了顶头上司死不瞑目的双眼,顿时一个激灵。   “贻误军情,就是这个下场!”玄斗厉声道。   郡尉打了个寒噤,冷汗如瀑:“误会,误会,都是误会!”立刻扬声:“开城门,开城门!”   一行人这才顺利通过。   顾深忍不住道:“这样紧要的关头还要内斗,这些人到底在想什么!”   玄斗看了看他没有说话,想这位顾家八爷虽然今非昔比,但是本性依旧,倒是个难得的。   这厢还在赶路,那厢已然酣战。   天干物燥,粮仓那一把火瞬间蔓延成灾,把整个北边的夜空都染的红彤彤,便是远在关外的阿史那仓颉也发现了。   夜色中那火如血一样的红,阿史那仓颉挑唇微笑,回到营帐,看着桌上展开的兵力分布图,随着他入内的众将士沉默不语,直到阿史那仓颉有力的手指在图上移动,发出一条一条指令,最后道:“即刻出发!”   锲术忍不住狐疑:“这图真的没问题吗?”   “这是朕分别从两个人手上得到的。”阿史那仓颉道。   他和顾尅合作多年,此人野心勃勃且没有回头路,不可能背叛他。至于蒋嵘,他杀蒋峥之心恐怕还在自己之上。蒋峥一日不死,他就得活在兄长的光环之下。蒋峥南征北战立下的功劳以及培养扶持的势力,岂是他轻易能超越的。   所以蒋嵘需要利用他借刀杀人,哪怕不死,也要让蒋峥名誉大损,而他在南蜀一事上立下大功,勉强还有一争之力。   阿史那仓颉目光在边关几座城上掠过,与铲除蒋峥相比,失去边关几座城又算什么。想来蒋嵘觉得突厥只能拿下这几座城罢了,可是,他要的可不止是这几座城,中原肥沃的土壤,富饶的物资,他垂涎已久。   在座诸人都知道他们的可汗与中原有合作,不过只有少数几人知道是谁,也不想知道,少一个人知道便少一分暴露的可能。   锲术只知道顾尅,对于另一个人一无所知,他对顾尅印象不佳,虽然这些年合作的勉强还算可以,通过顾尅他们也得到不少稀缺的物质。   然而即便如此,在他眼里,顾尅依旧是个卖国贼,哪怕是卖给他们突厥,锲术依旧瞧不上他,觉得此人不可信。   阿史那仓颉绿眸淡淡扫过去:“我们需要这一战!”   被他锐利的目光一扫,诸人心下一凛,也明白这一战在所难免。这些年中原内部烽火不断,突厥也不遑多让,东西突厥几次大战,他们也元气大伤,加上这几年气候寒冷,每年都有不少牛羊冻死,突厥内部形势已经十分严峻。   不比中原人会选择休战的方式来休养生息,他们突厥向来用以战养战的方式休养生息,一旦进入中原,大把大把的粮食等着他们,突厥的难题就能迎刃而解。   阿史那仓颉继续道:“北晋南边在和蜀国打仗,北方还有我们,北晋兵力难免捉襟见肘,且粮草被烧,眼下必然军心涣散,正是我们千载难逢的良机。”   闻言,众将士脸上出现昂扬之色。   阿史那仓颉满意一笑:“那我们这就出发!”   锲术一愣:“可汗您要亲征?”   阿史那仓颉含笑道:“这样的时刻,朕岂可缺席!”   “万万不可,可汗!”锲术大惊,自从嘉峪关那一次重伤之后,锲术是万不该让可汗亲自上阵,阿史那仓颉对突厥的意义非凡。   旁人也开始劝:“还请可汗在后方静候佳音,末将等定然不负所望,我突厥必胜!”   “突厥必胜!”   “可汗三思!”   ……   七嘴八舌都是劝阿史那仓颉勿要涉险的。   阿史那仓颉望一圈诸人紧张担忧的面庞,缓缓一笑:“朕意已决!尔等勿劝!”   他脸上还挂着笑,然众人身体一震,皆是低头避开他的视线,在突厥阿史那仓颉说一不二惯了,他决定的事从来不容人置喙。   见状,阿史那仓颉收回目光,眼底绽放出摄人的光彩,阔步迈出营帐,亲自鼓舞了士兵之后率军向北出发。一路锲术紧随其后,似乎打算随时为他挡下所有危险。   阿史那仓颉好笑,笑着笑着眸色沉下来。锲术如此是忘不了几年前自己在蒋峥手里栽的跟头。   他这一生只在两人身上尝过狼狈的滋味。   第一个是他胞弟。八年前,胞弟联合生母暗算他,他虽然保住了性命,却是神志不清,流落到了中原成了昆仑奴。然后落在了性情暴虐的耿若兰手里,若不是遇上了她,自己真要死在耿若兰手里了。   明明已经是很久远的记忆,他却记忆犹新。那个穿着胭脂色孺裙的小姑娘在耿若兰折磨他时挺身而出,激的耿若兰与她赛马,然后把他赢了回去。   赢了之后,她找人为他疗伤,然后把他置之脑后,直到自己找上去,她才想起还有自己这么一个人。其实他自己都说不清为何要找她,那会儿因为药物的影响,他脑中还是混沌一片。   幸好自己还保留了一身的力气,于是他成了她的护卫,不过只能在她出行的时候跟随。他在她身边待了半年,神智一点一点恢复,最后那一个月已然清醒,当时他就在想把这个小姑娘带回突厥慢慢养大,定然是件让人身心愉悦的事。   不过在此之前他得解决胞弟,他联系上自己的旧部后悄然离开,他回到突厥,诛杀胞弟,幽禁了母亲,等他肃清朝野,回头再看,她已经回家,还与人订了亲。   他慢慢布局,拉拢顾尅,利用她外祖母又让她回到梁州,然后带走了她。当年还带着稚气的小姑娘已经长成了娉婷袅娜的少女,一颦一笑,一嗔一恼之间尽是风情。哪怕是发脾气也是让人欢喜的。   绿眸中划过一丝温情,这么多年了,得到她的念头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变淡,反而越来越强烈,便如酒,越酿越醇。   可惜,当年只差那么一点。   温情突然间被冷冰肃杀,阿史那仓颉眼底瞬间布满阴霾。   蒋峥是第二个让他尝到挫败滋味,还不只一次,他硬生生从自己手里抢走了人,还几次三番坏他好事。   ☆、第147章   漆黑夜幕之下,千军万马,战鼓雷鸣,金戈之声,不绝于耳。浓郁到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在鼻尖窜动,凄厉的惨叫在耳膜上刮过。   很多人已经分不清,这是自己的血,还是别人的血?阿史那仓颉的面庞上不可避免的也沾上了血迹,他伸舌舔了舔,淡淡的甜腥味,让他再一次尝到了挫败的滋味,在同一个人身上。嘴里的血腥气让他全身的血液都随之沸腾起来,他绿色的眼睛开始充血,眸色更深。   锲术第一时间发现了阿史那仓颉的不对劲,一把拉住他,怒道:“可汗,我们中计了。狡诈的中原人!”   根据兵力分布图和奸细的暗中相助,他们天刚亮就打进关,可一进关,那些因为粮草被烧而士气不足的中原人立刻骁勇起来。而他们的后续部队不知何何种原因竟然没有及时跟上,此时此刻他们哪不知道这是中原人的计策,锲术想起了一句中原话,请君入瓮。   各种念头在锲术脑子里挤成一团,挤得他头疼欲裂。   阿史那仓颉握着刀的手背上青筋必现,森然一笑:“是的,我们中计了!可他以为这样能困住朕吗?做梦。”   锲术见他眸中浮现血色,心下大惊,阿史那家族的人都有些疯性,大声道:“可汗,我们撤退吧。这个仇我们以后可以报,可一旦您出事了,突厥必将陷入混乱之中。”   阿史那仓颉前行的步伐稍稍一顿。   锲术见状大喜过望,再接再厉:“这一次是我们大意,才会落入圈套。待我们重整旗鼓,我突厥男儿人强马壮,中原人岂是我们对手。”   “活着,您的宏图霸业才有实现的那一天,天下,女人都能重新抢回来。”   当头棒喝而下,阿史那仓颉眸中血色褪去,人也冷静下来,他并不是个输不起的人,这一次他的确输了,输在自大自负。   阿史那仓颉深深望一眼晨曦下沾满血色的街道,一挥手:“走!”话音一落,护在他周围的亲卫迅速聚成团,护着他往城门口去。   #   激战结束,留下满地残缺的尸首和鲜血,这一场大战就此画上句号,但是并不圆满。   诸将士低着头不敢正视蒋峥,眼下他周身萦绕的低气压几乎实质化。胜是胜了,然而阿史那仓颉跑了,对他们而言是美中不足,对蒋峥而言,不亚于功亏一篑,费尽心机,到头来还是让他跑了。   众人互相看了看,还是德高望重的赵将军硬着头皮道:“虽然让阿史那仓颉逃脱,但是此次突厥元气大伤,没有十年八载难成气候。”突厥在他们中原内部兴风作浪,挑拨离间,撺掇他们内斗,他们自然也不会客气,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唆使刚被吞并的东/突厥在背后捣乱,这才逼得阿史那仓颉的援军不能及时赶到,险些被活捉,想起这一点,赵将军不是不遗憾的。   蒋峥垂下眼帘,事已至此,也只能如此安慰自己。定了定心神,蒋峥开始收拾残局,随着命令一条又一条的颁布,营帐内的人也一走而空。蒋峥靠回椅子上,一天一夜的战斗,他也精疲力尽,可他不敢放松,她要尽快处理完这边事情,然后去把天璇找回来。   “将军,顾公子求见。”   蒋峥敛神,顾深违背父兄意愿带着三万顾家军与粮草前来支援,虽然他并不缺,不过这份情他记着。   “让他进来!”   顾深此来自是为了家人,突厥已然败退,他们顾家的事也该解决了。   蒋峥淡声道:“我之前答应过你,绝不会食言。不过你父兄情况你自己明白,我会暂且派人看管他们直到他们彻底死心为止。你和顾沣有功,回去后我会禀报父王,应该会有爵位赐下来。”   这个结果在预料之内,顾深并没有异议,他就是想向蒋峥亲口确认一遍安心,最后道:“多谢!”   蒋峥笑了笑:“这些是你们顾家该得的。”   沉默了下,顾深故作轻松道:“眼下北地太平了,南边也渐渐平定,我还听说表姐又怀孕了,恭喜了,三喜临门。”   蒋峥笑容不着痕的微微一敛:“阿璇挺惦记你,有空你来信都看看她。”   信都啊,顾深想自己是该回去一趟,哪怕只为了向大伯父一家道歉。   顾深看出蒋峥不想多谈,思及他酣战一天一夜,想来需要休息,遂道:“那我就不打扰将军了。”   蒋峥便命人送他出去。   战争虽然结束了,但是剩下的事情不比打仗简单,加上顾氏归降,要重新派遣官员和驻兵,还有这大半年来因为战火而毁坏军事工程都需要安排修建,杂七杂八一堆事。   遂蒋峥也没有即刻回信都,而是留在坐镇边关调度,然而事实上,他本人已经悄无声息的到达东莱城。   寻人这样的事注定了不能大张旗鼓,蒋峥的到来没有惊动任何人,他在一处不起眼的庄子内落脚,然后派出心腹暗访,而他则对着东莱城的地图猜测蒋绍可能把人藏在哪儿。   几日下来,他已经对东莱城了如指掌,所有可疑的地方都派人去调查过了,依旧一无所获,已经被转移了,是吗?   蒋峥习惯性的摩挲着腕上的乌木手串,那么他可能把人转移到哪儿?目光一路往南,越过了长江,若有所思。   “将军。”屋内传来敲门声。   “进来。”蒋峥扬声,见来人神色有异,心跳突然漏了一拍。   来人咽了口唾沫,道:“将军,属下等在一处别庄内发现了三夫人。”   蒋峥眉头一皱,有些失望又有些诧异,沉吟片刻后倒是笑了起来,可真有意思。   “暂且不要打草惊蛇,查清楚到底怎么一回事情?”   正值深秋,火红的枫叶如同天边的朝霞,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远远望过去,美轮美奂。   颜怀玉扶着丫鬟的手在林间散步,丫鬟见她秀眉轻蹙:“夫人别担心,南蜀的战事马上就要结束了,将军也快回来了。”   “刀剑无眼,岂能不担心。”颜怀玉依旧没展眉。   那丫鬟掩嘴轻笑:“奴婢们都知道,夫人最心疼将军了。”   颜怀玉被她们取笑的脸一红,嗔道:“胡说八道什么!”话音刚落,就听见一阵异响,几人面露诧异之色循声望过去,就见一群陌生人飞奔而来。眨眼间已经到了跟前,手起刀落,身前的护卫和丫鬟顿时倒地。   颜怀玉大惊失色,连连后退:“你们是谁!”话音方落便被人一掌击在后颈,登时眼前一黑,晕倒在地。   #   “她忘了一切!”蒋峥声音中带着紧绷和阴冷。   “是。”来人也觉得的不可思议,差点就要怀疑对方是不是只是和三夫人长得一模一样而已,否则这演技也太好了。   对方压根不承认自己是冀王府三夫人,言之凿凿说自己不姓颜,只是个落难的管家女,本该入教坊司,被苏洄换出来安置在别院而已。   蒋峥垂了垂眼,哪里不明白,这是用了两生花的结果,颜怀玉已经不是从前的颜怀玉了,颜家,蒋嵘都从她性命里消失,且不留痕迹。   苏洄?   有关苏洄的资料前几日就送到他眼前,看起来没有丝毫可疑之处,可他藏起了颜怀玉,那么这个人绝不会简单。   他想起了从前调查到的一些事情,这几年他和蒋嵘之间剑拔弩张,自然调查过这个弟弟,不巧查到了一些有趣的事情。颜怀玉曾经有一个旧情人,死在蒋嵘手里。也是因此,蒋嵘和颜怀玉夫妻反目。   苏洄,成肃?   毁容!   同一个人吗?   区区苏洄哪有本事在蒋嵘眼皮子底下偷天换日,所以是蒋绍在帮他是不是,他和苏洄交好并不是秘密。   蒋峥脸色逐渐阴沉,放在桌上的手一寸一寸的握紧了。他有没有给天璇喂下两生花。   得到东莱城消息的蒋绍脸色一变,立刻起身。   苏洄刚歇下,听闻蒋绍前来,打叠起精神翻身起床,这一阵南边战事没有北边频繁,但是也不轻省。蜀国大皇子这块骨头比想象中难啃,尤其在南方,他颇得民心,哪怕他们扯着九皇子的大旗,也遇到了不少麻烦,进展没有想象中顺利。   “怎么了?”见蒋绍脸色难看,苏洄心里咯噔一响。   蒋绍看他一眼:“颜氏被蒋峥发现了。”   苏洄脸上的血色顷刻间褪的一干二净,声音都变了:“怎么,怎么可能。”   蒋绍心知应该是蒋峥在找天璇时阴差阳错发现的,他提醒过苏洄小心,哪像……蒋绍不欲多说什么,他能理解苏洄此刻的心情。   “你马上离开!”蒋绍立刻道:“蒋峥一定会这个消息告诉蒋嵘,蒋嵘不会放过你。”他们都能猜到他参与了此事,蒋峥不会放过这个离间他和蒋嵘的机会。   苏洄愣了下:“怀玉怎么办?”   蒋绍道:“蒋嵘不会杀她。”见他还愣在那不动,蒋绍一把拽住他的衣襟:“再不走,你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见到她。”   苏洄一个激灵清醒过来,他摸了一把脸,镇定下来:“那你呢!蒋嵘他……”   “他还需要我帮他,”蒋绍笑了笑:“我也姓蒋,他们奈何不了我。”   ☆、第148章   苏洄心里很清楚以蒋嵘脾性,一旦知道是他带走了颜怀玉还与她成了亲,蒋嵘绝不会放过他,蒋嵘要杀他轻而易举。所以他咬了咬舌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抬眼看向蒋绍,张了张嘴没有多言,大恩不言谢,他欠他的已经不是几句谢谢可以概括的。   “我已经安排好,你速速离开。”蒋绍道,又重重一拍他的肩膀,“日后有的是用得着你的地方。”   苏洄郑重的一抱拳:“保重!”说罢头也不回的随着人离开。   他要活下去,为了颜怀玉,这半年的时光美好的如同置身梦境,因为享受过,所以他更不想死,活着,才有希望。   蒋绍也随后往另一个方向悄无声息的离开,第二天,刚起身尚未洗漱完,就见一丫鬟肃容入内:“大人,三爷怒气冲冲的闯进来了。”   话音才落,就听见喧闹之声由远及近。   蒋绍不以为然的一笑,来的比他想象中早了那么一些。他继续着手上的动作,蒋嵘进来时,蒋绍刚把汗巾递给丫鬟。   “都退下!”蒋绍侧过身,吩咐。   伺候梳洗和阻拦蒋嵘的下人鱼贯而出。   他这样的云淡风轻大大刺激了蒋嵘,没有哪个男人能忍受自己的女人另投他人怀抱,尤其是骄傲如蒋嵘,愤怒让蒋嵘双目赤红,想也不想的抡起拳头砸过去。   蒋绍略一侧身,躲过并扣住了蒋嵘的手,见状,蒋嵘抬脚一扫,又被蒋绍化解,论身手,蒋嵘远不及他,遂蒋绍也没有下重手。   几招无果,挫败和憋屈让蒋嵘被怒火填满的神智稍稍冷静下来,他停止攻击,只死死的盯着蒋绍,目光几欲噬人,咬牙切齿道:“把我的妻子送给别人,蒋绍,这就是你的合作吗?”   “我们扯平了,不是吗?”蒋绍坦然回视他。   见他毫无愧疚,蒋嵘怒火中烧,继而却是一怔,明白过来他这话的意思。他和阿史那仓颉合作,把天璇从王府带了出来,这的确违背了两人之前说好的。可蒋绍所为分明在他动手之前,可他自己确实做了。一口恶气顿时堵在了喉咙口,不上不下噎的他如鲠在喉。   见他回过神来,蒋绍放开了他的手。   蒋嵘站在原地平复了一会儿,冷笑看向蒋绍:“苏洄,成肃,呵呵,你帮苏洄,同情他?觉得他和你很像,是不是?”   蒋绍神色不变:“其实我挺羡慕你,能娶到自己喜欢的人,一开始颜怀玉也想和你好好过日子,若不是你自己不小心,眼下你们该是如何令人欣羡的一对!”   蒋嵘一张脸变得煞白,后悔吗,夜深人静时蒋嵘也会后悔,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颜怀玉已经被宣布死亡,她还嫁给了别人。煞气不可自抑的浮上面颊,瞪着蒋绍问:“苏洄在哪?”   蒋绍扯了扯嘴角:“不管怎么说,他是我朋友!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去死,不过若是你能抓到他,我也爱莫能助。”   蒋嵘倏地握紧了双拳,咬牙道:“所以你是要为了他和我作对!”   “我们是盟友不是吗?蒋峥为何告诉你这事,你不会不明白他的用意吧!”   蒋嵘当然明白,可明白不意味着他能不愤怒。   蒋绍道:“我们和蒋峥之间就差捅破那层窗户纸,早就没了退路,我们共同的敌人,是他!”   提及蒋峥,蒋嵘的怒火瞬间退了一半,挤出一抹假笑:“那你就不怕待我掌权之后,对付你吗?”蒋峥得势,他们俩没好果子吃,可他掌权,蒋绍就不担心自己的下场?   蒋绍笑了笑:“一开始也没料到你会发现这事,如今我们俩已经在同一条船上,我就是想跳也来不及了,幸好我还有戴罪立功的机会!飞鸟尽良弓藏,这事做起来,你也得怕寒了人心不是。何况我知趣的很,到时候你让我做个自由自在的富家翁就成,我想这份心胸你总是有的。”   蒋嵘面无表情的盯着蒋绍,目光研判,似乎想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半响,他古怪一笑:“二哥还真是个情种,不要江山只要美人。”   蒋绍眉眼带笑:“我胸无大志,只想和喜欢的人好好过日子,不知道三弟能不能成全我!”   “下不为例!”蒋嵘冷声道。   蒋绍颔首:“自然!”又道:“三弟用过早膳没?”   “不用,我还有事!二哥慢用。”蒋嵘道。   “那我就不留你了。”   注目蒋嵘离开的背影,蒋绍笑容微凉,其实他们俩都知道隔阂已生,他知道待蒋嵘得势,必然会对付他。蒋嵘也知道,自己会防备他。然而局势使得他们不得不合作,毕竟单打独斗他们都不是蒋峥的对手。   #   寻人无异于大海捞针,尤其在对方故布疑阵的情况下,蒋峥在东莱城逗留了半个月,一无所获,便把目光投向南方,正在考虑是否该把重心移到南边。   八百里加急就送到他眼前,冀王病重,让他速回。蒋峥脸色微变,将寻人之事交由心腹后,快马加鞭昼夜兼程的往信都赶。   南边的蒋绍和蒋嵘自然也得到急报,蒋嵘也被召回。两人坐在一块彷佛之前的剑拔弩张都是幻觉。   这个时候冀王病重对他们可不是好消息,蒋嵘和蒋峥最大的差距就是兵权,蒋峥有军功有军心,这是蒋嵘所不具备的,这次南征好不容易给了他弥补的机会,然而南征还没有结束,他和这些将士只建立了初步的关系,但是让他们效忠他还不够。   一旦这时候冀王殁了,蒋峥这个世子承爵天经地义,然后等局势稍微稳定一些就是登基,一切都顺理成章。蒋峥不是冀王,不会再给他机会接触兵权,要想下面那些将士在这样的情况下投靠他更是难上加难。   “你先回去看看伯父情况如何,万一伯父,”蒋绍没有说完:“等蒋峥成了冀王,我们再想做什么就是难上加难。至于我,这里的事还没有结束,眼下伯父病了,消息一出,难免人心不稳,我留下起码还能安定下人心。”   蒋嵘垂了垂眼,站起来道:“那这里就交给你了,我回去准备下就出发。”这次南征一部分将领是他心腹,故意安排来建功立业的,这也是他的底牌。   蒋绍站起来送他出门。   蒋嵘疾步离开,回去就请了心腹幕僚密谈,在书房待了两个时辰才把人送走,又招来人,冷声道:“密切留意蒋绍一举一动,最好把沈天璇找出来。”他一直在暗中寻找天璇的踪迹,这个女人是蒋绍的命根子,也是蒋峥的软肋,扣着她,晾蒋绍也不敢跟他玩花样,便是蒋峥也得受他牵制。   可惜,蒋绍把人藏得太好了,至今一点线索都没有。   “喏!”属下郑重应声。   蒋嵘一挥手,来人便如鬼魅般消失。望着窗外初初绽放的梅花,蒋嵘眉头一跳,父王怎么会在这个节骨眼上病了。蒋嵘忍不住心烦意乱。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亮,蒋嵘就出发上路。   而蒋绍一切如常,每日不是在书房处理公务便是钓鱼赏景,端的悠闲,暗中监视他的人只觉得生无可恋,不管是来往信件还是他本人,都没有透出丝毫可追查的线索。   这一夜本该在书房处理公务的蒋绍出现在了一座不起眼的小院内,月娥见了他便迎上来,把这几日天璇的情况一五一十的禀报,为防泄露,蒋绍七八日才来一趟。   蒋绍含笑听着,到了房门口,月娥自觉闭上嘴,轻轻敲了下房门,马上房门就被人从里面打开,来人屈膝请安。   蒋绍略一颔首,径直入内,屋内几个丫鬟纷纷行礼。   蒋绍挥手,抬眸望向床上的人。   这样的动静,本是坐在床上看书的天璇自然听见了,抬眸见是他,目光微微一动,顿了下,才扬起一抹微笑。   蒋绍不觉也笑,桃花眼底满是融融笑意:“身体好些了吗?”目光一转望着床畔的婴儿床:“安安乖不乖?”   婴儿床里睡着一个孱弱的小女婴,比寻常一个月大的婴儿小了一圈,这是个早产儿,七个月大一点就降生,出来时脸都是青的,哭声弱的形同于无。   看见她那一刻,蒋绍的心皱成一团,好似被人狠狠攥着,如果这孩子有个三长两短,阿璇永远不会原谅他,他也没法原谅自己,幸好,这孩子挺过来了。   “很乖,吃了睡,睡了吃。”说起女儿,天璇神色温柔,眉眼间又带出一份忧心,这孩子太弱了,弱的她深怕一眨眼她就没了,这一个月自己是怎么熬过来,她根本不敢回想。   蒋绍停在婴儿床前,把手搓热了才弯腰小心翼翼的俯身拨了拨她嫩乎乎的小手。目光温柔至极:“比上次又胖了一些,还白了一些。”他视线在她脸上缓缓游移,神情追忆:“越来越像你了,和你小时候一模一样。”   ☆、第149章   南方的冬天较之北方多了一丝潮湿阴冷,让人十分不习惯。蒋绍关上窗户,隔绝了外面刺骨的寒风。   幸好马上就要走了,南边这乱摊子终于落下帷幕。南蜀那位大皇子也死了,平庸的九皇子被扶上了皇位,北晋的军队也驻扎在了城内。既然已经过了长江,再想让他们退回去就没那么容易。之所以没一鼓作气吞并南蜀,实在是因为连年的征战,北晋也有些力不从心,家底再厚也经不起这样的消耗,所以才会选择慢慢蚕食,而不是以雷霆手段拿下。   南蜀暂时也无还手之力,遂也摆出了臣服的姿态,不过一旦他们缓过气来或者北晋露出软弱之象,他们肯定会作乱,对此大家心知肚明,就看谁棋高一筹了,反正眼下南蜀不敢生是非,双方一片其乐融融。   如此,他也没了继续逗留的理由,何况马上就是小年,家里催着他回去。其实他并不想回去,真的!   蒋绍披上黑色斗篷,推开了房门,高大的声音很快就消失在夜幕中。   天璇刚刚出了月子,因为早产伤了身子,所以这次足足坐了两个月,经过两个月精心调养终是让她恢复了之前的气色,伺候的皆是松了一口气。   面色红润的天璇坐在摇篮前,一手摇着拨浪鼓,另一手把玩着女儿小小的手。   小家伙白白嫩嫩,身上丁点不见刚出生时随时要夭折的病弱,那黑葡萄似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水汪汪黑漆漆,特别的天真无邪。随着清脆的鼓声,小脑袋一点一点的动来动去,看得天璇心软成一片。   大丫鬟月娥接过刚送来的山药乌鸡汤,笑道:“夫人,该喝汤了。”   天璇抬头,眉头一皱,一天五顿,哪怕每天变着花样也受不了,不过她知道自己身子看起来是好了,但是这次生产到底伤了底子,需要细细调养,遂也没说什么,端起来就喝,温度刚刚能入口。   余光发现小家伙巴巴的看着她,还砸了咂嘴,天璇忍俊不禁,轻轻点了点她的鼻子,放柔了声音道:“想喝啊,等你再大一些。”   小姑娘粉嫩嫩的嘴配合的微微一张。   “姑娘越来越漂亮了,将来定然是个小美人。”月娥奉承道。   天璇微微一笑:“健健康康就好!”   月娥道:“夫人放心,姑娘身体已经在渐渐好转,何况大人已经在为姑娘搜罗儿科圣手,要不了多久姑娘就能和其他孩子一样了。”说话间月娥一直留意着天璇的神情,在她提起蒋绍时,她神情有微微的变化。   天璇产后第三天便服下两生花做成的秘药,不过这药在她身上体现的效果与颜怀玉不尽相同,颜怀玉前尘尽忘并且顺利接受了自己的新身份,与苏洄过的很好。   可轮到天璇这,她只是失忆了,也不知是不是她曾经吃过这个药的缘故。自从服下药,她对她们和蒋绍的敌意不似从前,不过带上了戒备,对待陌生人的戒备。   这时候门口传来“笃笃”的敲门声,来人道:“夫人,大人来了。”   天璇一惊,下意识抬眼看向更漏,这个时辰可不算早。   不等她多想,便听见一阵沉稳有力的脚步声,蒋绍裹挟着一身风雪入内,含笑道:“今年第一场雪,若是下一夜,也许能积起来。”   天璇笑了下。   月娥带着人上前为他除下斗篷,蒋绍在熏笼前将身子烤暖和了,才走近,停在摇篮前,低下头。   小姑娘见到熟人,花瓣式的小嘴弯了弯,紧接着又打了个哈欠。蒋绍目光泛柔,俯身将她抱了起来,动作熟练而又小心,笑谑:“我才来你就要睡了,可真是个没良心的。”   小姑娘轻轻啊了一声,毛绒绒的眼睛眨巴了两下,抵挡不住睡意,一点一点的合上了。   蒋绍轻轻抚着她的后背,慢慢的屋子里来回踱步,充当着人形摇篮。   蒋绍抬眼看了看天璇,见她气色不错,心下一定,便问:“这两天安安怎么样?吃的多吗?晚上闹不闹?”其实这些都有人禀报他,可他就想听她说,一问一答之间,他会有一种他们是一家人的错觉,可也只是错觉。   “挺好的,晚上只会醒来一次,喝了奶就能睡,虽然每次吃的少,不过次数多。”天璇温声道。   蒋绍眉眼带笑,正要说什么,怀里的小家伙突然咧着嘴哭起来,蒋绍大惊:“这是怎么了?饿了?”竟是有些手足无措。   “……尿了?”天璇不是很确定的开口:“刚喂过奶。”   月娥便要上前把人接过来。   蒋绍却没松手,而是一脸古怪的摸了摸尿布,确实沉甸甸的,他静默了一瞬:“我来换吧!”   天璇倏地抬头,一脸诧异的看着他。   蒋绍勾了勾嘴角,已经从丫鬟手里接过尿布。   月娥忍住抽搐的嘴角,开始手把手的教他怎么给婴儿换尿布。天璇有些发怔的望着炕上动作笨拙的换着尿布的蒋绍。   “原以为很简单!”蒋绍吐出一口气,在温水里洗了手才重新把小家伙抱起来,笑:“怪不得老人说起养儿辛苦总是用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还真不是个轻省活。”   月娥端着换下来的脏尿布退下,离开时抬眸,便见橘黄色的灯光下挺拔俊美的青年满面宠溺的抱着稚嫩的女婴,不远处的榻上坐着侧颜如玉的女子。没来由的眼角一酸,这样的生活是大人梦寐以求的吧!   感觉小姑娘彻底睡熟了,蒋绍小心翼翼的将她放到小床内,望着她恬静美好的睡颜,蒋绍觉得一颗心似乎泡在温泉里,暖洋洋的,暖的人眼眶发热。   闭了闭眼后,蒋绍伸手细细的摩了下她粉嘟嘟的脸蛋,片刻后,他才收回目光直起身望向天璇。   没了孩子,他们之间的气氛总是古怪的,觉不自在的天璇侧了下身子,随手拿起了附近的书。   “小时候我答应过你,等你长大就带你去西域玩。”蒋绍突然出声。   天璇定睛一看,才发现自己随手抓的是一本西域游记。   蒋绍含笑走近:“我忘了,你都不记得了。”   天璇抓着书册的手一紧。   蒋绍目光在她微微泛白的手指上一掠而过,撩起衣摆在她身侧坐下。十分自然的拉过她的手,放在手心里暖着:“怎么这么凉?”   天璇抽了抽手,自然抽不出来。   蒋绍直视着她的眼,突然勾唇一笑:“你既然出月子了,我今天留下可好?”   天璇整个身子一颤,脸色不受控制的变白,白得几乎透明。   凝望着她眼中压抑不住的惊恐,蒋绍低低笑出声来,声音却是悲凉的:“阿璇,我知道,你并没有失忆。”   话音才落,蒋绍便见眼前的人瞬间僵硬,掌心的手也更凉了,凉的他也跟着冷起来,蒋绍的手一点一点的收紧,将她的手整个包在掌心里。   随着他的话,天璇脑子里空白了一瞬,就像被雷打中了一般,半响她才出声:“你,早知道?”   “你能骗过她们,可我怎么会发现不了,我看着你一点一点长大。”蒋绍轻笑了一声,目光悲哀:“你睁开眼那一瞬间我就知道,那药对你不起作用。你看,老天爷都不帮我,它不帮我。我以为你能就此忘了蒋峥,重新回到我身边。这几年我守着这朵花,靠着这个念头挨过一天天一夜夜,可到头来还是枉然,老天给了我希望又把这个希望拿走了。多残忍啊!”   他的声音中染上沙哑,眼里出现隐隐的水光。   “你装失忆,是为了理直气壮的拒绝我亲近的同时还不惹恼我。如果这样子能让你安心一些的话,我愿意配合你,起码‘失忆’的你,不会向之前那样敌视我怨恨我。”   天璇觉得喉咙口彷佛被人塞了一团棉花,又像是打翻了调料瓶,心里什么滋味都有。   蒋绍见她眼底晕染的雾气,缓缓的笑了。现在他不会碰她,因为一旦他输了,就会把她陷入进退维谷之地。不管蒋峥有多喜欢她,这都会成为一根刺插在心口,不想还好,一旦想起来就是锥心刺骨的疼,情浓时尚好,一旦情淡便会化脓流血。   “我要回信都了。”   天璇心口一跳,只觉得有什么压在胸口让她喘不过气来,颤声道:“你要做什么?”   “你猜到了不是吗?”蒋绍动了下嘴角,似乎想笑:“我和他之间该有个了结了。”   不详的预感成真,一股冰寒冲脊椎骨蹿上来,冷的天璇打了个寒噤,她面色煞白:“为什么要……”   “我和他之间,只能活一个。”蒋绍打断了她,又自嘲的扯了扯嘴角:“你肯定希望他活着。”他面上依旧笑着,只是这笑带出了几分勉强。   “可惜,我也想活下去,所以我会全力以赴。哪怕你会恨我,但是我不在乎了,只要我喜欢你就够了,十年二十年三十年的时间,我会努力让你重新喜欢上我的。”   说着,蒋绍站了起来,他走到摇篮前,温情脉脉的看着酣睡的小女孩:“我多想这是我们的女儿!”   ☆、第150章   小年夜,院子里张灯结彩大红灯笼高高挂,过年的气氛扑面而来。   月娥指挥着人打扫庭院,居室,过了会儿走到内室,果见天璇在出神,自从蒋绍走后,她便时不时走神,只有姑娘在时才会好些。   “夫人要不要剪些窗花,可以贴在屋子里,就是姑娘见了也喜庆。”月娥笑吟吟道。   几个月大的小东西,懂什么,但是天璇还是点了点头。   月娥便把剪子和红纸端到了她面前的案几上,给她找点事做,也就没功夫胡思乱想了。   天璇也是这么想的,她忍不住会胡思乱想,蒋绍话里的决绝让她心惊肉跳,她想告诉蒋峥,可她见不到他。   天璇环视一圈,这个院子守卫森严,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更何论她和安安。这种无能为力的挫败感几乎要把她逼疯了。   冀王府内也是喜气洋洋,冀王身体略有好转,北边突厥已然败退,南方也初步平定,大统近在眼前,注定这个年是兴奋而又热闹的。   毕绣莹站在廊庑之下,看着面带喜色的仆役忙忙碌碌,彷佛被感染了这份喜气,不觉也笑起来。   “姨娘,咱们早去早回吧!”紫苏轻声提醒。   毕绣莹笑容一收,今日她先去祭拜下亡母,之前她寻着蒋嵘心情好的时候和他提了一句,这才有了今日的出门。转眼,母亲都走了两年了,到死母亲依旧没有释怀。哪怕没落了,她骨子里依旧是谢氏的嫡女,毕氏的宗妇,她无法苟同自己自甘为妾的行径,所以郁郁寡欢,终至病逝。   现在毕绣莹自己都有些无法理解自己当年的念头了。她觉得沈妙娇的羞辱难以忍受,可进了这王府后宅才知道,沈妙娇那些手段不过是小孩子过家家罢了,要是蒋嵘后宅这些女人都如沈妙娇这般简单粗暴,反倒是喜事了。   而自己所谓的报复,除了让沈妙娇难过了一阵,她不是照样嫁给了心上人,还生了儿子,靠着娘家在夫家耀武扬威。   她拢了拢衣领,把披风裹得更紧,自从小产之后,她越来越怕冷了,再暖的手炉都暖和不起来。   “我们走吧。”   出了王府,侧门处早有马车等候,行了一会儿,马车在知味斋门口停下。毕绣莹就着紫苏的手下了马车,这里的糕点糖果,母亲喜欢,她也喜欢。   紫苏忍不住唠叨:“奴婢替姨娘买就是了,姨娘何必亲自下来一趟,这一会儿暖一会儿凉的,可别受了风寒。”   毕绣莹笑而不语,有些事得自己做。   毕绣莹在店里慢条斯理的挑选,甚至坐下来品尝了几样,店家还奉上好茶,小二一眼就认出了外面那辆马车,虽然不起眼,却是冀王府的,再看毕绣莹穿戴打扮和丫鬟的称呼,哪不知道她身份,哪怕是位姨娘,可以王府之势,也不是他们能得罪的。   怒气冲冲下了马车打算去酒楼等着下人驾来新马车的沈妙娇,一错眼发现了知味斋的毕绣莹,她定睛看了几眼,确认是毕绣莹无疑,眼珠子一转,笑眯眯的调转脚尖,走向知味斋。   知味斋的人不认得毕绣莹,却是认得沈妙娇,立时迎上来,笑容恭敬而不谄媚,这位夫人虽然夫家不显,可她娘家厉害啊,尤其是出嫁的姑奶奶,说不得将来就贵不可言了。   “展四夫人好,您最喜欢的马蹄糕刚出炉。”   沈妙娇矜持的一颔首:“带上两包吧!”目光一转就落在了毕绣莹脸上,面色苍白透着羸弱,沈妙娇面露得意转瞬又狰狞,从身后的奶娘手里抱过孩子走到毕绣莹面前:“毕绣莹,多年不见,你怎么成这幅模样了!”   毕绣莹扯了扯嘴角,沈妙娇月子里养得好,加上生了儿子春风得意,故气色红润有光,两人站在一块就越发衬得她不堪入目。   “病了一场尚未痊愈,”毕绣莹低头看了看襁褓里的孩子:“今儿风大,这么小的孩子还是当心些。”这话,她说的诚心诚意,有过孩子,所以对孩子心软,哪怕这孩子是沈妙娇的。可显然沈妙娇这个做娘,不心疼孩子,大冬天的哪个母亲舍得把孩子带出来。   “你什么意思!”沈妙娇脸色巨变。   毕绣莹淡淡的扫她一眼,也冷了声音:“字面上的意思。”   不妨她这态度,沈妙娇愣了下,她习惯了毕绣莹的唯唯诺诺小心翼翼,哪里受得了这个,她是蒋嵘的妾又如何,不过是个玩物罢了,还是个没儿女。   当下就讥讽道:“你自己不能生就诅咒我的儿子,如此恶毒,活该你生不出来。”   “恶毒!”毕绣莹不以为然的一笑:“在你面前我也要甘拜下风,小小年纪就设计毁人清白,最后却自食恶果。”   周围人都被毕绣莹的话镇住了,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沈妙娇,看的沈妙娇心慌意乱,扑上来就要打毕绣莹。   冀王府的人哪能让她得手,一把扣住了沈妙娇。   沈妙娇双眼几乎能喷出火来,眼底深处却满是恐惧,色厉内荏的警告:“你不要胡说八道,你想清楚,我可是姓沈,你若是敢败坏我的名声,看沈家会不会绕过你,就是沈天璇也不会放过你的。”   毕绣莹嗤笑一声:“少在这妆模作样了,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你把沈家人都得罪光了,打小你就和世子夫人针锋相对,世子夫人涵养好不和你计较,可也懒得搭理你,否则这么些年你丈夫还会只是个白身,你夫家也不上不下的,但凡你和娘家好一些展家都不会是现在这个模样。”   顷刻间,沈妙娇脸上的血色褪的一干二净,周遭人若有所思的目光更是让她手足冰凉,知味斋的糕点信都一绝,价格自然也绝,所以能来这里非富即贵。   可这会儿沈妙娇无心顾忌,自己和娘家不睦得窗户纸被人捅破会给她带来的影响,她全部心神都在毕绣莹前面那句话,一旦被展家知道,他们会不会相信,会不会怀疑?她还刚在展家大闹了一场,不顾他们的阻拦带着孩子气冲冲的跑出来。   沈妙娇慌得六神无主。   毕绣莹却不肯就此放过她,神情耐人寻味:“展望书可真是好心胸,居然能容忍自己的妻子已非完璧,不过谁叫展家式微,沈家显赫呢!还是,你又耍了什么手段蒙混过去。”   “闭嘴!”沈妙娇尖叫一声,剧烈挣扎起来,目疵欲裂的瞪着毕绣莹:“你个贱人,你再敢胡言乱语,我杀了你!”   “啪!”   寂静了两秒后,沈妙娇整个人都狂暴起来:“你敢打我,你居然敢打我,你个贱人!”   毕绣莹再次扬手,这回展家的下人终于反应过来,立时上前护主。   毕绣莹收回手冷笑的看着沈妙娇:“我为什么不敢打你,你以为你是谁!”话锋一转继续之前的话题:“我才说了这么一点就要恼羞成怒了,那我要是告诉大伙儿,四年前你偷溜出门时被一伙地痞流氓糟蹋的事,你还不得杀了我。”   好比一道巨雷打下,整个知味斋的人都懵住了。理智上她们觉得不该相信,可当事人的反应……   沈妙娇好似被踩了尾巴的猫,浑身的毛都炸开了,脸色青了白,白了红:“闭嘴,闭嘴!”要不是被人拉着,那模样恨不得一口一口咬死毕绣莹。   见状,毕绣莹慢慢的笑开了,多年前积累的郁气一点一点消散,她不好过,她沈妙娇也别想舒服。   “明知道你家夫人产后心情抑郁,行为失常,怎么还让她出门!”   闻声,众人回头,便见一脸肃容的阮氏带着人入内,皱着眉头道:“还不赶紧带七姑奶奶回府,请府医好生看看。”   话音一落从她身后走出来几个腰圆膀阔的婆子。   一见阮氏,沈妙娇顿时有了底气,心急如焚的叫嚣:“毕绣莹这个贱人造谣污蔑我,你快教训她!”   阮氏嘴角一沉,一个眼风扫过去。   几个婆子登时手上用力,沈妙娇身子一软,发现自己喊不出生,只等瞪大了眼怒视着毕绣莹。   阮氏这才侧脸看向毕绣莹,目光发冷:“我知道毕姨娘和我们家七姑奶奶素有旧怨,七姑奶奶性子有些骄纵,早年让你受了委屈,可拿女儿家的名誉玩笑,未免太过分了。”   毕绣莹笑了笑,有人就是这么命好,不管做了什么都有人替她收拾烂摊子,可惜了沈妙娇太蠢,阮氏一番苦心怕是收效甚微。   “刀子不割在自己身上,自然不觉得疼。”毕绣莹淡淡道。   阮氏心下一顿,面上不露分毫,她心里明白两人之间,是沈妙娇有错在先,毕绣莹私下怎么报复她都懒得管,可大庭广众之下如此坏沈妙娇名声,她绝不能坐视不理,她还有女儿:“七姑奶奶确有不是,长辈也教训过她,毕姨娘这般不依不饶不觉太不近人情吗?”   “毕姨娘说起旁人倒是义正言辞,怎么不说说自己。我母亲当年好心收留你和先生,庇护你们,供你们吃穿还让你继续学业,你又是怎么报答母亲的,在这儿红口白牙往我们沈家女儿身上泼脏水。”   毕绣莹身形一震,抬眸看向说话的沈天珝,昔年胖嘟嘟的小姑娘已经长成身姿窈窕的少女,五官明媚娇艳。对着阮氏她可以伶牙俐齿,可面对眉头深锁的沈天珝,毕绣莹只能撇开了视线。   她笑了笑,对着阮氏和沈天珝低低一福,然后目不斜视的离开。   与阮氏擦肩而过时,阮氏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复又松开。   阮氏道:“算了,明天再逛,今儿先回吧!”   沈天珝恹恹的点了点头,唯独朵儿嘟了嘟嘴,明明早就说好了带她来买好吃的。   沈天珝揉了揉她的脑袋:“又不是不出来了,明儿再来不就成了。”   朵儿叹了一口气:“明天和今天怎么一样呢!”   阮氏任由小姑子和女儿斗嘴,把手心里的纸条我的更紧,这是方才毕绣莹从她身边经过时塞给她的。   阮氏眉头紧紧的蹙起来。   ☆、第151章   原是一家人出来游玩散心,不想遇上了这么一件糟心事,自然兴致大减。   朵儿不是很高兴,这几年小姑娘一直随着父母待在青州,好不容易回来了,软磨硬泡着母亲答应让她来知味斋挑选心爱的零食,却半途而废,能高兴才怪了。   沈天珝则是心事重重,自从毕绣莹进了王府,他们就没再怎么见面,一个是世子夫人的妹妹,一个是二房妾室,本来就无交集。不想多年后再遇会是这样的情形。   可她们都没有阮氏心情复杂,捏着纸条的阮氏觉得自己手心里攥着的是没棱角锋利的碎瓷片。   不一会儿一行人回到沈府,缓过气来的沈妙娇一下马车就在那骂骂咧咧,忍不住隐晦的瞪了阮氏一眼,似乎在怪她没有替她出头教训毕绣莹。忍了又忍,忍得心肝肺都在烧,沈妙娇还是把几乎要脱口而出的质问咽了回去。吃了这么多亏她已经明白自己现在得靠着娘家,展家一直容忍她,是因为娘家蒸蒸日上。   跺跺脚,撒气般推开身旁的丫鬟婆子,沈妙娇拔腿就走。   奶娘等满脸通红的朝阮氏等屈了屈膝。   “仔细孩子,别吹了风。”阮氏面色不改,只是叮嘱,前世造孽摊上这么一个娘,拿孩子当赌气的筹码。   回到院子里,阮氏就让沈天珝和朵儿去玩,自己则是去找沈天枢。   “出什么事了?”沈天枢一见阮氏便问,夫妻多年,如何会察觉不到阮氏的异常,尤其今天明明带着妹妹和女儿出门逛街,还说了要在外面用完膳才回来。   沈天枢起身把她迎进来。   “毕……绣莹给我的。”阮氏张开手,手心里赫然躺着一纸条。   沈天枢目光一动,继而拧眉:“她?”说着拿起来展开,等上面的字迹展开在眼底,沈天枢瞳孔一缩,脸色严峻。   阮氏早前已经看过,一个女人还是疑似爱慕丈夫的女人给丈夫传纸条,阮氏岂能没有好奇心,可等知道上面内容之后,那点旖旎荡然无存,只剩担忧。   “她说的,可信吗?”   “你先别急,把当时情况和我说一遍?”沈天枢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背,拉着她在旁边的罗汉床上坐下。   阮氏道:“我带九妹和朵儿去知味斋买点心,不想毕绣莹和七姑姑也在,还吵了起来。”阮氏犹豫了下道:“她说,说七姑姑早就被人坏了清白。我便出言驳斥了几句,她便也不再说什么走了,经过我身边时,把这个悄悄塞了给我。”   沈天枢奇怪:“这纸条是她早就准备好的,她怎么能确定一定会碰上你们?”   阮氏道:“这我也想过,前几天我带着朵儿去给老太妃请安,朵儿就嚷嚷着要去知味斋买点心孝敬老太妃,这孩子一路都在嚷嚷,也许就这么被她听见了,不过也有别人故意安排。”就怕是蒋嵘故意让毕绣莹传递假消息。   不过也有可能是真的,据她所知,毕绣莹在王府过得不算好,蒋嵘后院刀光剑影,连颜氏这个正妻都被逼死了,何况毕绣莹这个无根无基的妾室。她流过一个孩子,许是对蒋嵘怀恨在心。毕绣莹毕竟在沈府住过几年,哪怕有不愉快,但是绝大多数人待她都是好的,尤其,阮氏悄悄看了沈天枢一眼,当年她就发现毕绣莹的心思,不过她只是偶尔间的神情上会露出破绽,言行举止都规规矩矩,而沈天枢也没那个意思,故她也当做不知道。   沈天枢沉吟片刻后道:“这事你别担心,我会禀告世子。”   阮氏忧心忡忡的点了点头,可哪里能真的不担心。几十年的刀山火海没有打垮冀王,可一场风寒让冀王倒下了,就她去向冀太妃请安时,观老太妃模样,情况似乎比外界传言中还要差一些。   也是因此,整个信都都躁动起来,而蒋嵘蠢蠢欲动。天璇是世子妃,他们沈府自然是站在蒋峥一面,一旦最后蒋嵘胜了,沈府必然会被清算。   沈天枢少不得又安慰了阮氏一番,然后去找沈凛。   神色不属的阮氏回到屋里,只觉得度日如年,正烦躁间,丫鬟因着头皮进来:“展小少爷发起热了。”   阮氏神色一顿,一脸的果然如此,不到两个月大的孩子在冰天雪地里来回折腾,不病才怪。小孩子金贵,北地寒冷,如她,朵儿几个不满周岁时,除非万不得已,绝不会在冬天带他们出门。   “府医过去了吗?”阮氏只觉得心累。   “去了,也开了药,小公子咽不下去,奶娘等吃了药,还没做这么快下奶。”小孩子吃不下药,那就只能奶娘吃了再喂奶,不过效果甚微,聊胜于无罢了,所以小婴儿才金贵啊!   “眼下七姑奶奶急的都哭了,老夫人也急的说不出话来。”   阮氏垂了垂眼,把自作自受这句话在心里过了过,沈老夫人身子越发不中用了,这一年就没下过床啊!可别急出个好歹,这般想着,阮氏站起来:“我去看看。”   在门口阮氏遇见了闻讯赶来的刘氏,婆媳俩对视一眼,都是一脸的无可奈何,整了整神色一前一后入内。   静安堂里愁云惨雾,旁边的小娃娃烧的满脸通红,哭声如同奶猫儿,沈妙娇坐在炕上哭天抹地的喝骂着府医:“废物,都是废物,要是浚儿有个三长两短,我饶不了你们……”   刘氏和阮氏都是眉头一皱,两位府医在府上侍奉了几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就是沈凛对他们也客客气气。   “情况如何?”刘氏打断沈妙娇的喝骂。   孙府医皱眉道:“喂不下药,小公子的热便无法退!若是再这么烧下去,恐怕,恐怕……”给小主子看病是他们这些府医最头疼的。   沈妙娇勃然色变,悲鸣一声:“那你们赶快想法子啊,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法子,要是浚儿好不了,我扒了你们的皮。”   阮氏心中烦躁感更甚,冷声:“七姑姑你在这儿大呼小叫只会吓到浚儿和两位府医外,于事无补。”   闻言,早已是心急如焚的沈妙娇勃然大怒,尖声道:“病的不是你儿子,你当然轻松,要是你儿子病了,你还能这么云淡风轻吗?”   阮氏脸色一沉:“我不会为了置一口气,就把刚出生的孩子不管不顾的带出屋子。”   沈妙娇脸色一白。   这档口,好拽门外的丫鬟打起帘子禀报:“奇诡来了。”   沈妙娇已经不是脸色发白而是面无人色了,她簌簌发抖的站起来,惊慌失措的喃喃自语:“他怎么会来的,他怎么会来的。”她根本就没派人通知展家儿子病了的消息,她怎么敢让展家人知道。   手脚发凉的沈妙娇低头看看病弱的儿子,手足无措的奔向躺在床上的沈老夫人:“娘,娘!”   望着眼前的一切,刘氏长长的叹出一口气来,这几年这样的戏码她已经看了不知道多少回。   不过这一回比她想象中更严重,展望书一见儿子孱弱模样,恨得双眼通红,抖着手指着沈妙娇,胸膛剧烈起伏,一字一顿道:“和离!”两个字就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   沈妙娇身子一颤,不敢置信的看着展望书,片刻后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   如此大的动静,便是在议事的沈凛和沈天枢都知道了,此刻沈凛哪里有心思理会沈妙娇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那就和离吧,吵吵闹闹,沈家的脸都被他们丢尽了。”   沈凛不无厌烦的说道,这些年沈妙娇三五不时的闹一场,顾忌着沈家的面子,展家也不敢拿她怎么样,哪怕展家已经知道这个女儿不得宠,但是她毕竟姓沈,展家很明白自家若是过分了,沈家不可能置之不理,如此越发纵得她肆无忌惮了。   沈凛对着沈天枢道:“为了面子顾着她,反倒因此伤了家里的面子。”他们家女孩儿出嫁了都好好的,就她把夫家闹得鸡飞狗跳,不明就里的还以为他们沈家女儿都这德行呢。   “祖母一哭,怕是展望书又要心软了。”沈天枢笑。   沈凛道:“难成大器!”   沈天枢无奈一笑,展望书要是当众下沈妙娇的脸什么的,他们肯定不答应,可若是私下教育,禁足抄书什么的,他们吃饱了撑的才会去管,偏展家人就是不明白。   沈凛摆摆手:“算了,现阶段懒得搭理他们,等这事了了再说。”神色一整:“你出府吧!”   沈天枢敛容,行礼后退下。   蒋峥在府衙内等着他,见了面二话不说,沈天枢便把事情说了,一边说着一边递上纸条:“你怎么看?”   纸条上写了金吾卫和蒋嵘密谋兵变,而金吾卫众所皆知是蒋峥的人,蒋峥笑了笑:“是真的,这两天正打算知会你一声。”   沈天枢一愣复又笑了:“那就好!”跟随的人有本事,他们这些追随者自然欢喜。   过了会让他问:“阿璇有消息了吗?”外人还以为天璇在静养,但是他这个做兄长哪里不知道怎么回事。   蒋峥嘴角一扬,缓缓一点头。   ☆、第152章   爆竹声声辞旧岁,一开始天璇害怕噼里啪啦的声音惊到女儿,不想这是个傻大胆,但凡外面来一个响炮,她就哈一声,傻乐傻乐的,乐得天璇心情也好了许多。   这是她有生以来过的最清冷的一个除夕夜,幸好,天璇低头亲了亲女儿香软嫩滑的脸蛋,还有她,否则她得多寂寞。   月娥进来道:“子时已过,外面动静也小了,夫人要歇下吗?”   天璇淡淡的点了点头,她根本没心思守岁,奈何外面的动静不让人好好睡。   月娥看着天璇哄睡了安安,然后把她放在床边的婴儿床上,旋即自己上了床。月娥这才上前放下纱帐,吹灭灯火,脱去外袍和另一个丫鬟睡在一旁的榻上。   她们四个人,两个人睡在外间,两个人睡在屋内,可以说是保护也可以说是监视。   月娥幽幽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大人那边如何了。又觉天璇可怜,如无这个意外,她该有一个热热闹闹的除夕夜。   胡思乱想间,月娥沉沉入睡,直到一阵几不可闻的动静将她猛然惊醒,月娥豁然起身,就着朦胧的月光便见几个黑色的影子,历喝:“什么人!”说话间抽出榻上长剑。   触景生情而郁郁的天璇睡得并不深,便是睡得再深,这样的金戈碰撞之声也能把人叫醒,不待多想,她立马撩开床帐扑向小床上的女儿。   抱住女儿之后睡梦中的天璇抬眼便见黑漆漆的屋内似群魔乱舞,她心里升起一抹希望,希望之中又混杂了恐惧。是蒋峥来救她们母女了吗?若不是他!   蒋绍有一句话说得对,无论如何,他不会伤害她们,但是别人不会放过这个可以威胁蒋峥的机会。   “夫人!”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正在小心翼翼贴着墙角往外走的天璇眼眶倏地红了。是寒露!   寒露越过人群直冲向天璇。   这会儿功夫,胜负已见分晓,桌上的烛火也被人重新点燃。   天璇闭了闭眼适应了下才睁开眼帘,随之响起安安响亮的啼哭。打斗时不哭,这会儿倒是哭起来了,天璇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能扶着她的背安抚,小家伙是被惊醒的,不一会儿便又睡过去。   天璇这才有时间关注场上,一群人里她只认得玄斗,蒋峥的左膀右臂。   玄斗抬手一拱:“属下来迟,请夫人赎罪。”目光若有似无的在她怀里的襁褓中掠过,夫人失踪时已有身孕,应该是这个孩子了。   这会儿,获救的感觉才真真实实的填满她整个胸腔,天璇怎么会怪罪他们,感谢她们还来不及。   “这儿腌臜,夫人先随奴婢等离开。”寒露提醒。   闻言,激动的心情稍稍平复,取而代之的浓郁的血腥气。天璇瞥见了重伤的几个丫鬟,尤其是月娥,满脸不甘和懊丧的看着天璇。   天璇撇过脸:“好!”当下紧了紧怀里的孩子。   寒露随手取来一条厚实的披风裹住两人,院中惨烈情形入目,让天璇脚步下意识的一顿,吸了一口冷风后,复又抬起脚。   移步到隔壁后,寒露便道:“夫人和姑娘穿戴好后我们便离开,此地不宜久留。”   对此,天璇心中有数,二话不说就开始更衣,然后把安安严严实实的裹在身前,一行人这才离开了这个禁锢了她三个月的小院子。   #   信都城内,万家灯火。   冀王府的气氛却有些凝滞,盖因冀王晕了过去。   太医,府医,凡是有名望的医生能请的都请来为冀王为看诊,然而情况不甚理想,被请来的诸人低着头都不敢看王府中人的脸。可阎王要人三更死,无人留人到五更。   冀王勉勉强强睁开了眼,这位不久之前还虎虎生威的魁岸中年,此刻面颊凹陷,唇色发白,依稀子老了十岁不止。他艰难的动了动手指,不得不承认老天爷还是公平的,任你权势滔天又如何,依旧躲不过生老病死!   一场风寒,一场风寒!冀王拽紧了拳头,旋即又颓然的松开,再不甘心又如何,还能争得过天不成。只是在死前,有件事他必须解决。   在冀王断断续续说出自己要登基之后,不管是几个儿子,还是被紧急请来的文武重臣都没有表现的大惊小怪,在南北平定之后的,他们心里都清楚蒋氏称帝的时刻到了,这一场病不过是把这个时间提前了一年半载而已。   冀王戎马半生,这一辈子什么都有了,早已是无冕之皇,唯独差这个名分,名分也是他最渴求的。   在冀王说完这一句话之后,剩下的安排都是蒋峥在布置,他安排一件事,冀王便点头示意可行,如此花了半个时辰便把事情都定下了。   说完了,冀王也精疲力尽,蒋峥便提出告辞。   旁人纷纷应和。   冀王微微点了点头。   半年之前还矫健刚毅,如今却虚弱的连话都说不出来,诸人内心千折百回,面上不敢露出分毫,如冀王这样的最见不得别人同情他。   一行人鱼贯而出,蒋峥命人送几位老臣离开:“辛苦各位大人,合该团圆的日子还要来回奔波。”   “世子言重,这些都是臣等分内之事,”年高望重的王尚书道,冀王病的这样,万一有个好歹,他们这些老臣不在场,那才是麻烦了。   外臣被送走之后,只余下蒋峥等几个成年兄弟还有靖郡王。   靖郡王拢了拢衣袖,望一眼大侄子蒋峥,再望一眼蒋嵘,暗暗叹了一口气,有本事的儿子多了也不是好事:“那我先走了,有事派人通知我。”   “二叔慢走!”蒋峥。   蒋嵘含笑:“二叔慢走。”   目送靖郡王带着蒋绍,蒋纵离开,蒋嵘笑吟吟开口:“大哥,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只管开口。”   蒋峼大咧咧道:“我也是,大事我干不了,小事还是可以的。”   蒋峥扯了扯嘴角,对蒋峼道:“你安分守己就是帮我最大的忙。”历练了几年,公事上虽然长进了点,但是私生活上依旧一团乱麻。   蒋峼夸张的缩了缩脖子,叫屈:“我有这么差劲吗!”   听着蒋峼不依不饶的闹腾蒋峥,蒋嵘嘴角若有若无的一勾,蒋峥这话是对他说的。   安分守己。父王身子垮了之后,也找过他说过,暗示将来少不了他一个铁帽子王。铁帽子王,为什么他只能做王。   回到院子里后,蒋嵘并没有会寝房休息,而是入了书房,墙角刚到,就有人禀报王姨娘端着参汤来了,蒋嵘只让留下了汤,不一会儿,毕绣莹也带着汤盅来了,如王姨娘一般,只留下了汤。   蒋嵘望着被送进来的汤盅,意味不明的一笑,女人的心思,可真让人猜不着,让她们为之心动的第一个男人就那么难忘吗?毕绣莹是这样,颜怀玉也是如此。   想起颜怀玉,蒋嵘脸上的笑容逐渐变冷。竟然忘了他,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想不到蒋绍手里还有这样的宝贝,想来他的好大嫂也被喂了。不知道若是老大发现费尽心机救回来的妻子心心念念这另一个人,该是何等心情,是不是如他这般。   不过他更希望老大找不到,蒋嵘轻轻一扣案几,门外貌不惊人的小厮入内。   “传信,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沈天璇挖出来。”这可是老大的心肝,蒋绍的眼珠子。   小厮应是后立刻退下。   且说蒋峥回到流波院第一件事就是看元宝,守夜的白露见他屈膝行礼。   蒋峥略一颔首,迈着长腿几步就到了床边,被堆里拱起小小一团,只露出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   元宝越大越像他,她的痕迹越来越少。不知道他们第二个孩子更像他还是她,女孩儿应该更像她吧!幸好母女均安,否则他会让他们付出百倍的代价。   ☆、第153章   又是一年上元佳节,城内灯火阑珊如昼。张灯挂彩的冀王府内高朋满座,应邀而来的文臣武将们觥筹交错,余光时不时扫过上首的冀王。   经过半个月的精心调养,冀王虽然虚弱依旧却已经能勉强坐直,然而大臣们却不能放心,尤其是几个亲眼见过除夕夜冀王憔悴模样的重臣,病成那样,哪能恢复的这么好,怕是回光返照吧!   几位知情的老臣对视一眼,皆是忧心忡忡。   厅内的靡靡之音,曼曼歌舞,他们却无暇多欣赏,唯有低头喝酒。不一会儿身体欠佳的冀王率先离席,他出来露面是为了安定人心,临走之前让蒋峥招待诸人。   冀王一走,场内气氛顿时变得松快起来,几个爱玩闹的年轻将领已经离席找人拼酒,便是老成持重的神色也略有放松。   蒋嵘游走在诸人之间,早前他的关系一直在文臣之间,直到这次以监军身份参加南征才在武将之间打开局面。   “这酒不错。”沈天枢拿着酒杯含笑走到蒋峥面前。   蒋峥笑道:“回头我给你送两坛子过去。”   沈天枢道:“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大哥。”   两人转身,沈天枢抱拳:“三爷!”   蒋嵘端起手中酒笑吟吟道:“这一阵辛苦大哥了,先干为敬。”冀王定在十八日让皇帝禅位,诸事已经备妥就等吉时。   蒋峥淡笑:“你也是。”   兄弟俩寒暄完,蒋嵘便离开。   沈天枢鼻尖轻轻一动,目光在蒋嵘腰间的荷包上一掠而过,收回目光看向蒋峥,蒋峥笑了笑。略说了两句,两人分开,自去应酬。   蒋嵘应酬了一圈回到座位上,白皙的面庞微微泛红显然喝了不少,颇有些疲惫的靠坐着。有心奉承的见状知趣的没哟偶凑上前。   蒋嵘望着场中欢声笑语的人,突然一笑,低头把玩着自己的荷包的。   此时,屋内一些年老体弱的大臣忽觉一阵晕眩,伴随着杯盏落地的清脆声。   “怎么回事?”   同时,外面传来喧哗之声,动静越来越大。   还有神智的一听,兵戈之声,当下脸色骤变,惊疑不定的看向蒋峥,见蒋峥身微微一晃,目光灼灼的看向蒋嵘。   下意识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但见蒋嵘缓缓起身、离席,步履稳健:“三爷!”   再见席间一些神清气爽的同僚越众而出围拢在蒋嵘身边,哪还不知这些人投靠了蒋嵘。   不一会儿厅内的人一个接着一个的倒下,还清醒着的不是蒋嵘的人,就是如蒋峥有武艺傍身勉强硬撑着。   这会儿功夫,外面的喧哗声也消失了,一队人带着浓郁的血气入内,打头的身披铠甲的男子对蒋嵘恭敬行礼。   蒋嵘朗笑一声,凝视着面色阴沉的蒋峥,缓缓一笑:“大哥,得罪了。”   “阿嵘,你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蒋嵘只听出了他声音中的勉强,知道他不过是在强撑,今日的酒和他以及几个心腹佩戴的香都不是□□,然而一旦凑在一起就是上等的迷药,这可是他费尽心机弄来的,就等这一天。   “收手,我凭什么要收手。”蒋嵘躲过侍卫手里的剑,走向蒋峥,他威望太重,哪怕被囚禁,指不定哪天就被他翻盘了,所以他必须死。冀王命不久矣,没了蒋峥,兄弟中舍他其谁,父王再是震怒,为了蒋氏也只能传位与他。   蒋嵘在脑海里一遍一遍的这么告诉自己,脚步越来越快,染血的宝剑映射出他亢奋坚决的眼神。   不远处的蒋绍就这么看着蒋嵘一步一步靠近蒋峥,目光紧紧的盯着他的一举一动,直到蒋嵘用尽全身劈下的一剑被蒋峥避开。   而一片死寂的屋外倏地的喧哗起来,惨叫声都刀剑碰撞声接连响起。   蒋嵘脸色剧变,难以置信的瞪向蒋峥:“你!”   “我给过你后悔的机会!”蒋峥淡淡的望着他,目光又越过他望向后面的蒋绍。   蒋绍双目赤红,额上青筋毕露,欲要说什么,发现了蒋峥的异常,心念一动,旋身便见本该‘失去行动力’的蒋绍慢慢的站了起来,嘴角弯起要笑不笑的弧度。   他拉拢蒋绍,却打算趁着这一次一并把他除去,可显然他和蒋峥一样都早有准备。   蒋嵘第一个反应是他们二人联手了,不过马上这个念头便被他压了下去。那么只剩下一个解释,蒋绍打算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以为自己在利用蒋绍,到头来却是蒋绍在利用自己。他好大的胃口!   想明白之后,蒋嵘失声大笑,举剑指着蒋绍:“竟是想不到二哥有如此野心,只是不知道是被权势迷惑了还是被……”女人!   剩下的话消失在唇齿间,蒋嵘捂着胸口倒退几步,砸中他是一枚拳头大果子,若是暗器,蒋嵘瞬间冷汗淋漓。   伴随着越来越响的打斗声,刚冲进来的将士望向蒋嵘:“三爷,怎么办?”   怎么办,蒋嵘紧了紧手中的剑,一指蒋峥和蒋绍:“拿下他们!”事已至此,还能如何,趁着援兵还被挡在屋外,斩杀两人,他依旧赢了。不止蒋嵘这么想,他的手下也心里明白,犯上作乱从来只有两个下场,胜了,则平步青云,败了,身首异处。   当下便气势汹汹的扑向二人。   #   王府的宴会厅是极大的,然而再大的宴会厅在闯进来一堆士兵之后也会显得拥挤不堪,尤其是还打成了一团。   晕过去的人便罢了,没晕过去的就倒了霉,尤其是在援兵也进入大厅之后,就像是寒风中簌簌发抖的小树苗,只能随波逐流,一不小心就成了刀下魂。   眼看着局势一点一点的脱离自己的预料,蒋嵘脸色越来越白,整个人都摇摇欲坠,等围绕在自己身前的人一个接着一个倒下,蒋嵘凄然一笑,绝望的闭了闭眼,目眦欲裂的瞪着激斗在一块的蒋峥和蒋绍。   周围的人有意思的避开他们,惟恐被招式所伤。   刀光、剑光,交相辉映,气贯长虹,缠斗不休的两人轻若游云,矫若游龙。蒋嵘怔怔的望着,便是这么站着也能感觉到那股凌厉之极的劲风,他知道两人身怀绝技,但是却想不到二人身手如此之好。   看着看着,蒋嵘突然大笑出声,打吧,杀吧,都死了才好了。   制着他的人见蒋嵘状若癫狂,心下一跳,惊疑不定的看过来,暗付,莫不是看自己没了希望,所以受不了刺激疯了。   蒋嵘发现了他们的打量,但是他不以为意,他的目光牢牢定在打斗的两人身上。   直到分出结果后,蒋嵘嗤笑了一声,不知道是嘲笑自己还是嘲笑落败者。   蒋峥握着剑的手略略一顿,只要自己向前推进一寸,他就会当场毙命。蒋峥抬眼,此时此刻他依旧清俊卓然。   蒋峥动作一首,寒光森然的剑尖带出一点血光。   蒋绍往后踉跄了几步,鲜血自伤口喷涌而出。   悠悠转醒的靖郡王来不及思考眼前的修罗场是这么一回事,飞扑上去接住倒下的儿子,嘶声道:“阿绍,阿绍!”   蒋绍充耳不闻,凝视着头顶色彩明丽的藻井。自己能看穿蒋嵘的计策,果然蒋峥也能。行动之前便知道希望渺茫,可不抓住这次机会就真再也没结果了,老天终究不站在他这一边。他脸上露出一抹涩然的微笑。   靖郡王心如刀绞,这个向来威严沉稳的男人面色煞白,一手按在蒋绍胸口,大声历喝:“来人,府医!”   众人下意识望向立在中央的蒋峥身上,他手中的剑还残留着血,蒋绍的血。   靖郡王也望过来,蒋峥敛眉:“府医。”   这才有人应声离开去请府医。   靖郡王五味陈杂,张了张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望着儿子褪尽血色的脸,只觉得满心惶然。   蒋峥走到蒋嵘面前,冷冷的看他一眼:“带下去!”   蒋嵘哑声道:“你故意的,你早就知道我的计划,却不阻止。就等着我发难,好名正言顺的除掉我,高啊高啊!不愧是老大,我们两个都不是你的对手。”   蒋峥一言不发,蒋嵘有无数次反悔的机会,可他视而不见。于这个弟弟,他仁至义尽。   ☆、第154章   信都城内风声鹤唳,成群结队的玄甲铁卫举着火把在城内穿梭不止,涉事官员的府邸一一被查封,女眷稚儿惊惧交加的啼哭声清晰可闻。饶是没有牵涉其中的人家听得这绝望的哭声都两股战战,紧锁门户,不敢外出。   城外几处大营出现几股小动乱,不过群龙无首,这些人没了主心骨很快就偃旗息鼓。   待到东方鱼肚白现,诸事已定,彻夜未眠的蒋峥再次前去看望卧病在床的冀王。   守在床前的冀王妃听得动静慢慢地转过头来,便见长子阔步入内,一夜动荡并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丁点憔悴之色,目光依旧灼而有神。   “母妃!”蒋峥行礼。   冀王妃淡淡一点头,长子次子兵戎相见,无论谁赢了,她都是那个输家。阿嵘野心勃勃,可她怎么也没想到这孩子竟然会兵变。   而阿峥明知这一切,选择了作壁上观,等着阿嵘一步一步自取灭亡,最后名正言顺的扫平了阿嵘这块拦路石。   明明幼时那么好的兄弟俩,怎么一长大就恨不得致对方于死地了呢。   冀王妃目光在沉睡的冀王脸上转了几圈,刚发现蒋嵘有争位苗头时,她就委婉的和冀王提过,可他不以为然,或者说刻意放纵。   年富力强军功赫赫的嫡长子,欣慰后继有人的同时也滋生了被取而代之的恐慌,这样的例子比比皆是,他们家亦不能免俗。所以蒋嵘被冀王推了出来,用来制衡蒋峥。   以致于兄弟离心离德,酿成今日惨剧。   望着冀王惨白的面颊,冀王妃很想问问他,满意吗?这个结果他是不是很满意,明明兄弟俩可以和平共处,哪怕蒋嵘心有不甘,但是如果没有希望,他绝不会铤而走险。   冀王妃扯了扯袖子,盖住发抖的双手。   “父王睡了吗?”蒋峥低声问,   冀王妃回神,正要回睡了,却见冀王眼帘动了动,缓缓睁开。   “不要说太久,仔细你父王身子。”冀王妃自觉的站起来给父子俩腾空间。   蒋峥微敛身送冀王妃。   冀王不便开口,只拿眼看着蒋峥。   蒋峥知道他想问什么,遂一五一十把事情都说了:“西大营段磊已被伏诛,只造成了小范围动乱,已经平定……城内东南巡城兵马司两位指挥使也拿下,混乱控制在卫所附近,没有扰民……锦衣卫那边是二叔出面镇压的,也未起大乱子……与事的官员都看押起来,听候发落。”   说完大局,他才说到私事:“阿嵘暂时安置在他屋里,阿绍重伤,情况不乐观。”   冀王怔怔的望着蒋峥,半响道:“你做的很好!”便是他也只能做到这了。   蒋峥静默不语。   “阿嵘阿绍,”冀王吃力道:“你打算如何处置?”   蒋峥问:“一切但凭父王安排!”   这话冀王不是第一次听见,第一次觉得不真实。他试图坐起来,发现根本使不上力气,别说坐起来就是说一句话都得喘气。   冀王侧头,望着恭立在床畔的蒋峥,越过他望向桌上莲台上的蜡烛,燃烧了一夜,几近油尽灯枯,如他。   再是不愿意承认,事实摆在眼前,自己不行了,别说这样虚弱的自己,便是他健康时,逮着这样的机会,他寄予厚望的长子会放过这个取而代之的机会吗?   若是蒋嵘胜了,他还需要自己这个做父亲的替他镇压老臣尤其是那群武将,但是蒋峥!   冀王扯了扯嘴角,定定的看着蒋峥:“阿嵘是你弟弟,”缓了一口气后继续道:“一母同胞的兄弟。”   蒋峥面色微动,似有动容。   “择一处园子安置他吧。”冀王道。   蒋峥颔首应下:“用度上儿子绝不会委屈他。”   于此,冀王是相信的,长子有这份心胸,何况便是他不在了,冀王妃还在,冀太妃还在,不看僧面看佛面。   歇了下,冀王接着道:“阿绍若好转便同阿嵘。”蒋绍和蒋嵘早年便联手,还打算坐收渔翁之利,这些事他不想追究了,因为:“你二叔,戎马一生,战功赫赫。阿绍的事与他无关,不能寒了人心。”   蒋峥蒋嵘,嫡亲兄弟为了权势兵戎相见,他和靖郡王也是一母同胞,靖郡王功劳委实不在他之下,多少人明里暗里劝他另起山头,可他这个弟弟从无二心,而自己也敢放权与他。   可到了自己儿子身上,冀王目中划过一丝懊悔,悔之晚矣。   蒋峥依旧应下。事前事后,靖郡王一直站在他这边,他由衷尊敬这位叔父。   “禅让照旧举行?”蒋峥又问。   冀王眼底骤然发亮,沉声道:“自然!”饶是死,他也得在坐在那至高无上的位置上死去,他这一生,权势利禄应有尽有,唯缺那个位置。   蒋峥应诺:“那儿子下去安排!”   冀王阖上眼,他得撑住这口气。   见状,蒋峥后退几步后转身离开,走出屋,不出意外,冀王妃等在外屋。   “母妃!”   冀王妃看一眼儿子,径直问:“我只想知道你打算怎么处置你三弟?”她说的是你而不是你们也不是你父王,因为冀王妃清楚眼下当家做主是眼前这个长子。   蒋峥声色不动,道:“父王说择一处院子安置阿嵘。”   冀王妃紧了紧神,安置?其实是圈禁吧!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性命无忧,这个结果已然算不错,过上十年半载,待蒋嵘死了心或是蒋峥放了心,也许还有可能重获自由。   “这样也好!”冀王妃喃喃了一句,总比丢了性命的好。   冀王妃又道:“你去忙吧,我进去照顾你父王了。”   “母妃!”   冀王妃温声驻足,看向蒋峥。   蒋峥缓声道:“之前九梅山庄来人禀报,阿璇生了,母女平安,府里忙乱,遂我请了岳母先行上山照顾。”   冀王妃心下一惊,定了定神道:“辛苦亲家了,等府里事情理顺了,我便去看看她。”天璇已经找到了,什么时候找到的?还生了个女儿?心乱犹如麻的冀王妃有一堆的问题要问,奈何时机不对。   #   九梅山庄内的刘氏亦是一肚子疑惑,她是后半夜被送上山的,来人急赤白脸的说天璇受惊发动了,把刘氏着实吓了一大跳。   对外,天璇就是在松泉山庄养胎,天气转凉之后便挪到九梅山庄。因为胎相不稳和孕期长斑的缘故,她概不见客,只冀王妃蒋岚还有刘氏能见上几面。倒是有人隔得远远的见过她几回,不过并不能近前说话,坊间都传她是否满脸妊娠斑,所以羞于见人,毕竟原是鼎鼎有名的美人,哪愿意叫外人见到自己这不堪模样。   事实如何,刘氏却是清楚的,可以说天璇失踪的这大半年内,她一直提心吊胆着,惟恐传出什么不好的流言蜚语,幸好,蒋峥安排妥当,没有传出什么难听的话。   一听说天璇受惊发动,刘氏既惊且喜,可算找到了。天璇三月怀上,眼下都正月了,再不生也就说不过去了。   刘氏说服了也想跟来的阮氏,令她看着家里,独自一人随着前来报信的寒露上了山。   一靠近九梅山庄便闻见夜风中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寒露还一本正经的解释:“三爷派了人袭击山庄,打算掳走夫人,幸好世子早做了准备,不过夫人到底受了惊吓,这才腹痛起来。”   刘氏想,这借口找的倒好。   下了马车,刘氏便发现山庄周围的守卫较之以前更甚。   寒露举着灯笼迎着刘氏往院子里走,房门一开,里面的热气扑面而来,让刘氏恍惚了下,直到一声“母亲”让刘氏倏地回神。   望着俏生生立在她面前的天璇,刘氏愣在原地。   “母亲这是不认识我了!”天璇戏道,牵着刘氏入内,紧随其后的寒露又合上门。   刘氏愣了下才反握住天璇的手,仔仔细细打量她一圈:“瘦了,瘦了不少!”   天璇摸了摸脸,她的确瘦了,这大半年哪怕说不上提心吊胆,但也是食不知味,加上从南边赶回来这一路,遇到了好几波拦路的,幸好有惊无险。   “正好,省得我节食了。”天璇拉着刘氏走向罗汉床   刘氏摇头失笑,余光瞥见了旁边的摇篮,似乎不敢相信:“这?”   天璇神情更柔:“小名安安,希望她平平安安,是个女孩儿。”   刘氏不觉笑:“儿女成双便是好!”放缓脚步走到摇篮前,低头端详,眉眼清浅,依稀有着天璇的模样,是个美人胚子,看样子有两个月了,遂问:“十一月生的?”   天璇眉心一蹙:“十月生的,七个月就生了,头一个月哭起来小奶猫似的,好几次都以为……”   刘氏握着天璇的手拍了拍,安慰:“现在不都好好的,瞧这白白嫩嫩的。”   “是啊!”天璇笑:“现在好了就行了。”女儿熬过了鬼门关,一天比一天好,而她也回来了。   两人围着安安说了会儿话,移步到罗汉床上,刘氏满腹疑问,然很多都犯忌讳,她也不是那等为了满足好奇心就不管不顾,遂只挑了个觉得不碍事的问题:“你何时回来的?”   天璇赧然:“十三那天回来的,不过当时情况不明,遂没有通知,直到连夜被送到这里这才通知了家里,让母亲为我操心了。”   刘氏浑不在意的笑了笑:“回来了就好,眼下你们母女俩过了明路,做完月子也就能在人前露面了。”   天璇点头,她这情况装不了产妇,安安也装不了新生儿,少不得还得在山庄内住一阵。   ☆、第155章   说了会儿体己话,天璇便让人带刘氏下去歇息。刘氏也不强撑,深更半夜上山委实让她精疲力尽,她年纪也不小了。看过酣睡的小外孙女一眼,这才随着人去了客房休息。   次日醒来,又立刻过去,两人面对面坐着用完早膳,逗弄了会儿安安,待小家伙精力不济睡着后,两人继续未完的话题。   天璇离开了这么久,刘氏有一堆事要和她说,防止她后面见人时露馅。   说着说着就说到了沈家姑娘们,长房那头,沈茗还是一团乱麻:“这么些年她只得了滢滢一个,你二姐和她前后脚出阁的,膝下有二子,你也一儿一女了,就是珠儿比你们俩晚些出嫁,也有喜了,据说是个男孩。孙英华是嫡长子,上头婆婆,太婆婆哪能没话说,不过吃着你大姐,用着你大姐的,她们也没脸说,可等了这么些年,她们终忍不住了,去年夏天就透出要你大姐把身边丫鬟开脸的意思。”   “大姐不会同意吧!”天璇不是很确定的开口,沈茗为了孙英华不顾一切,甚至忤逆父母,不就是因为和孙英华的感情吗?可婚后多年无子,的确是个问题,所以她也不肯定。   刘氏眉头一皱:“你大姐性子柔顺,可在孙英华的事上最是坚决,岂能答应。可她不答应,架不住男人愿意啊,就是去年,叫一个丫鬟成了事,直到显怀了才让你大姐知晓。”这种事症结最终在男人身上,孙英华嘴上说着情深意重,可照样去睡丫鬟,还睡出了孩子。与之对比,天璇失踪将近一年,外人只道她在山上静养,夫妻聚少离多,怀着孕还不能行房。自蒋峥从北边回来,多少女子虎视眈眈,便是冀王都隐隐有赐人的兆头。   冀王对天璇的不满,别人察觉不了,可他们沈家哪能察觉不到,设身处地一想,他们家儿媳妇遭遇了这种事,他们也得犯嘀咕,生偏见。   越到后来,他们越害怕冀王一不做二不休的宣布天璇病逝的消息,幸好蒋峥打消了冀王的念头。   刘氏抬眼看着呆住的天璇,这丫头是个有福的,观她神情,失踪这些日子应该没有受委屈,真是万幸!刘氏压下心里那个念头,拍了拍她的手道:“他还求你大姐别生气,接纳这母子俩呢。”刘氏叹一口气:“说来说去还是之前几年你大姐把他们纵的有恃无恐,以为她是个面团人。”   天璇回神:“那后来呢?”   “你大姐带着滢滢回来了。”刘氏道。   知道回娘家那就是有救,多年无子,这点上的确是沈茗理亏,但是不经主母同意让个丫鬟怀孕,说到天边去都是孙家没理。   天璇稍稍放心,万万想不到自己不在这一阵竟然还出了这样的事,又问:“那您是如何处理的?”   刘氏眼神一利:“你大姐可没喝过她的茶,不过一奸生子罢了,还能如何处理。”   天璇心下一凛,想来是一碗药的事了,稚子何辜,然而这事上沈茗和滢滢更无辜。   “孙家没闹?”天璇问。   刘氏脸色一黑。   “母亲?”天璇狐疑。   刘氏运了运气道:“倒是来闹了,还说你大姐不贤惠,我就拿嫁妆的事问他们,哪家会要求媳妇贤惠的用嫁妆贴补公中,都说到和离了。”   天璇睁大了眼,然见刘氏眼中怒气隐约可见便知其中还有内情,怕是这婚没离成。   果不其然,就听刘氏恨铁不成钢道:“和离二字,是你大姐自己亲口提的,你爹和我都是同意的,只看这几年她在孙家过的是什么日子,她若是乐在其中,我们也不多说什么,可她明显不乐意了,奈何碍着种种原因下不了决心。你爹嘴上不说,心里还是疼她的,若是趁着这个机会离开孙家这个泥潭,他也能松口气,滢滢的问题,家里自然能替她解决。可她,可她事到临头又反悔了,倒是弄得我们里外不是人。”   天璇顿了下,这事的确让人憋屈,故她小心翼翼的问:“爹还好吧!”   刘氏面无表情道:“气得都笑了,之前还会问我几句她在孙家的情况,这半年一句都不问了。”沈凛气得不轻,他若是愿意骂你两句,那说明他还愿意管你。   “那回去后,大姐过得如何?”天璇不由问。   刘氏轻轻的叹了口气:“还能如何,一家子入不敷出,就指望着她,她说着为了滢滢也要守住,可孙英华一说,还能不拿出来,她虽然嫁妆丰厚可经过这么多年也所剩无几了,等被搬空了,也不知那家人会不会变个嘴脸。何况,迄今她肚子还是不见动静,上回孙家被吓住了,可我看着他们不会死心,早晚还是要闹,这回我是不愿意掺和了。”   说完,刘氏见天璇面带萧瑟,摆了摆手道:“我与你说不是让你烦忧,只是叫你心里有数,万一有人提起来不至于一无所知。这种事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我们这些外人顶多也就感叹几声罢了。”   天璇颔首,清官难断家务事。   说完丧气事,刘氏又说了一些喜事,如沈天珝已经订好人家,沈天枢又升了一级,正说的高兴,白露进来禀报:“世子带着二少爷来了。”   刘氏一惊,抬头一看更漏,都快中午了,不知不觉竟然说了两个多时辰的家常,实在天璇离开的太久,这阵子又缝多事之秋。   天璇愣了下,嚯地一下子站了起来,激动的双手都在发抖,三步并作两步的跨向门口。回到信都当天她便与蒋峥见过面,但是和儿子整整七个月未见。元宝到底年幼,恐外人从他身上发现蛛丝马迹,故母子不得相见。   见状,刘氏又是好笑又是心酸,忙道:“慢点!”说着也跟了上去。   才走到门口就听见元宝的的小奶腔:“娘~”   天璇眼角蓦地一酸,眼泪就这么流了下来。   看见那熟悉的身影,元宝撒开蹄子奔过来,天璇蹲下/身一把接住冲过来的儿子,小家伙三周岁了,分量委实不轻,加上这速度,接住儿子的天璇不由往后一仰,幸好丫鬟扶住了她的背,否则母子俩就要摔个四脚朝天了。   怀里实实在在的充盈感让天璇鼻头发酸发涩,多日的思念化作行动,天璇忍不住捧着儿子的脸亲了又亲。   元宝依恋的搂着天璇的脖子,被她亲的咯咯咯直笑,奶声奶气的唤:“娘,娘!”来来回回就是这么几句。   眼看着母子俩腻歪成一团,没有停下的征兆,已经走近的蒋峥不得不开口:“外面凉,先回屋,”又笑:“日后有的是亲近的机会。”   闻声,天璇才把头从儿子香香软软的身上抬起来,仰头看着几步之外的替他们挡着风的蒋峥,抽了抽鼻子,面色微红,抱着儿子站起来。   才起了一半,发麻的双脚就一软,一直留意着她的蒋峥赶紧伸手捞住歪倒的天璇。   元宝左瞅瞅右看看,最后扁着嘴不是很情愿的说道:“娘,我重,我自己走。”他以为是是自己太胖了,他娘才会抱不动他。冀王妃、刘氏等与他玩笑时就常说宝哥儿又重了,祖母/外祖母都抱不动了。   天璇紧了紧双手,是比她离开时重了不少,小孩本就是见风长:“宝哥儿再重,娘也抱得动。”这会儿,天璇哪里舍得松开,她眼珠子就没离开过儿子三秒以上。   元宝眉开眼笑,忍不住蹭了蹭天璇的脸。   蒋峥失笑,一手扶着天璇一手护着元宝,带着母子两人入内。   见一家三口亲亲热热的进来,刘氏不觉眉眼浅笑。   元宝见了她,大声道:“外祖母!”语气中的亲热一听便知。   刘氏上前几步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顶:“乖!”   “说了一上午的话,我也有些累了,先去歇歇。”刘氏十分善解人意道,腾出空间让一家人好好相聚。   蒋峥亲自送她出了院子,对这个岳母,他一直很敬重,虽非天璇生母,但是所为与生母与差不离了。   等蒋峥送完刘氏回来,一踏入屋就听见元宝又惊又喜的小嗓子:“妹妹,妹妹!”整个人都要扑进摇篮了。   天璇见他满心欢喜,心里大石落地,她离开这么久,一回来就给他带了个妹妹,就怕小家伙吃醋,幸好元宝人小气量大。不过如果是弟弟,也许元宝就是另外个态度了,刚听说自己要当哥哥时,元宝就喜欢对着天璇的肚子喊妹妹。她逗他,要是个小弟弟怎么办,元宝就会凶巴巴的说不要小弟弟要小妹妹。   “娘,我能摸摸妹妹吗?”元宝睁大了眼,双眼亮晶晶的看着天璇。   天璇想也不想的点头,小心的把熟睡的女儿从摇篮里抱出来。   元宝看了看天璇,确认:“我摸啦!”彷佛要做一件大事般。   天璇忍俊不禁,忍笑:“你摸吧!”   元宝颤颤巍巍的伸出了小爪子,小心翼翼的靠近,在安安嫩滑的脸上轻轻一点,似乎觉得手感棒极了,划了两下,一脸的不可思议:“妹妹好软!”   “哇哇哇~”安安以咧嘴大哭回应了哥哥的夸奖。   “我没用力!”元宝闪电般收回手,往后一蹦,撞在蒋峥腿上,仰头:“我不是故意的!”   天璇熟练的在她尿布上摸了一把,看着欲哭无泪的元宝,赶忙道:“妹妹尿了,不是因为元宝儿。”   要哭不哭的元宝眼泪一收,可怜兮兮的问:“真的!”   蒋峥按了按儿子的头顶,失笑:“你小时候尿了也哭!哭的比你妹妹还大声。”   元宝如遭雷劈,涨红了脸,底气不足的辩解,“我早就不尿床了”又巴巴的望着天璇:“我早就不尿床了,真的。”   瞧他那可怜样,天璇忍俊不禁憋着笑连连点头:“对,我们元宝儿三岁就不尿床了。”   元宝一脸骄傲的点了点头,又见妹妹一边哭一边把手塞举到嘴边,连忙抓住她的手,郑重其事道:“手脏不能吃。”   暗暗以为他在跟自己抢,哭得更大声了。   元宝急了,望着天璇叫:“妹妹要吃手。”   忙着换尿布的天璇望一眼,大哭不知的女儿和要哭不哭的儿子,没心没肺道:“哦,那你哄哄她,让她别吃。”   元宝顿觉责任重大,喋喋不休道:“手脏不能吃,不能吃。”说了两回见她还在坚持不懈的把手往嘴边塞,忽然间灵光一闪,掏出了自己最珍爱的的小荷包。举到安安面前晃了晃,诱哄:“给你吃糖好不好?”   朱红色的锦缎荷包,十分符合安安的审美,哭声瞬间停住了,伸着小手去抓那个荷包。   元宝松了一口气:“你不吃手我就给你吃糖,知味斋的玫瑰糖可好吃了。祖母每天只许我吃三块,你要是听话我就,我就分一两块好不好?”   “呀~”安安叫了一声。   元宝犹豫了下,手指头动了动,从一变成二,一脸肉痛:“分你两块。”   “呀~”安安抓着荷包不撒手,似乎被里面的甜味吸引了往嘴里塞。   元宝大惊,连忙拽住荷包:“不能吃荷包,你别着急,我给你拿出来。”   荷包被拿走,安安茫然的看了看元宝,小嘴一扁就要哭。   元宝手忙脚乱的开始解荷包:“你别哭,我把三块都给你好不好?”   换好尿布正在洗手的天璇心头软的一塌糊涂,又想起自己养元宝羔那会儿,除了一开始趁着新鲜劲给他换过几回尿布,之后都交给下人了,到了安安这里换尿布、洗澡……这些都不假人手全部亲力亲为,倒不是她偏心,而是因为她无事可做,所以全部精神都放在了女儿身上,如今想来倒觉得有点对不起儿子了。   元宝可不知道他娘多愁善感,正在跟荷包较劲,以前一解就开,这会儿一着急绳子却打结了,急的小脸皱成一团,不得不求救蒋峥:“爹!打开!”   蒋峥望了望自己的傻儿子,温声道:“妹妹还小,不能吃糖!”   “啊!”元宝愣了下。   擦干手的天璇把一脸懵的儿子搂到怀里,捏了捏他的脸:“是啊,妹妹现在还小,吃不了糖,明年就能吃一点点了,你再跟她一块吃。”   闻言,元宝一脸同情的望着妹妹:“好可怜!”又求情:“一点一点都不能吃吗?”   天璇笑得不行,忍不住揉了揉儿子的胖脸蛋后,把荷包给他塞回去:“一点都不能,妹妹现在只能喝奶!”   元宝死了心,摸摸荷包:“那我给他的妹妹存在着,存到明年一块儿给他?”   少吃点糖也好的,于是天璇不负责任的点头,还道:“回头娘给你找个罐子,你存起来哦!”   元宝郑重一点头,然后跟着奶娘下去看妹妹喝奶了。   天璇看着他小身子一颠一颠儿的跟在奶娘后面,一路还眼巴巴的仰头看着妹妹,又好笑又发酸,之前还腻在她怀里说着好想好想她,可是一见到妹妹,眼里就只剩下小妹妹,哪里还有她这个做娘的。果然男人都是喜新厌旧的,小男人也不例外。   天璇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蒋峥挑眉。   天璇语气极其夸张:“有了妹妹忘了娘!”   思及儿子神采飞扬的小模样,蒋峥不觉也笑,多久没见小家伙这么高兴了。   蒋峥上前在她身旁坐下,握了她的手,含笑道:“他陪安安,我陪你。”   “噗嗤”一声,天璇笑出声来,身子一歪偎进他怀里,听着他强而有力的心跳,天璇只觉得务必心安,终于回来了,虽然已经回来好几天,她依旧有一种不踏实的感觉,深怕只是黄粱一梦。   “山下还不太平,你不必特意来陪我,先去忙正事吧!”天璇低声道。   蒋峥张开五指与她十指交握,轻声道:“我过会就走。山下的事你别担心,我都安排好了,你先以坐月子的名义在山上待一月,母妃不得空,我会请岳母在这陪你,也好打发过来的人。一月后,事情也差不多都结束了。”   天璇身子一顿:“母妃,还好吧?太妃呢!”亲生骨肉兵戎相见,最伤的是冀王妃。   蒋峥:“母妃还好,祖母病了,不过不严重。”   “父王呢?”天璇抿了抿唇问。   蒋峥默了默:“勉力支撑,如今父王全部心神都在几日后的禅让大礼上。”   天璇悚然一惊,从他怀里支起身子,望着蒋峥嘴唇动了动,目光惊疑不定。   蒋峥直直望着她,忽而一笑,抓着她的手移到唇边轻轻一吻:“我承诺过,会把最好的捧到你们母子眼前。”   天璇睫毛颤了颤,她没有怀疑过,只是这一天就这么猝不及防的到来,她有些难以适应。   笃笃笃的敲门声让天璇骤然回神。   蒋峥脸上的柔色微微收敛:“进来!”   白露屈膝入内,道:“郡主来了。”   蒋岚,天璇又惊又喜。   蒋峥见她模样便道:“那我先下山了,过几日再来看你们,元宝儿就留在这儿。”他这次上山,一来是看一眼天璇,二来是送儿子上山。   天璇原想他会留下用午膳,闻声把话咽了下去,若是可以,蒋峥定然会留下,他不留,想来实在抽不出空,遂道:“路上小心,要是忙,晚几天来也无碍,有事我自会派人通知你。”   蒋峥抚了抚她的脸,含笑点头。   脚下生风的蒋岚刚好和蒋峥撞了个正面,虽知自己可能打扰人家一家团聚了,不过蒋岚素来面皮厚,嘿嘿一笑:“大哥!”   蒋峥颔首一笑:“我先走了。”   “大哥慢走!”蒋岚声音谄媚。   蒋峥无奈一笑。   天璇也被她逗笑了,笑吟吟望着她,大半年不见,蒋岚变化不小,到底出阁了呢,大大咧咧的姑娘身上多了几分风情。   难掩激动之色的蒋岚几步上前拉着天璇的手差点蹦起来:“你可算是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我就知道大哥一定能把你找回来的。”说着说着就哭起来,天璇是在她婚房里失踪的,她几乎要被自己的愧疚没顶,每每想来都食不下咽夜不能寐。   天璇一惊,立时拿了帕子替她拭泪,嗔道:“都出嫁了,怎么还说哭就哭的。”   蒋岚不好意思的擦了擦眼,哽咽道:“我这不是高兴吗,喜极而泣,你懂不懂?”   天璇摇头失笑,拉着她往屋里走。   蒋岚紧紧抓着天璇的手,忙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十三那天回来的。”   “大哥可瞒的真好,一点风声都不露。”回来是十三,那找到人更早。   天璇正要替蒋峥解释,就听蒋岚道:“不过我也知道,这事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份凶险,现在你这样挺好的。”   天璇嗯了一声。   “大嫂,是三哥把你抓走的,对不对?”冷不丁的,蒋岚问道。   不妨她有此一问,天璇愣住了。   蒋岚见她模样,以为自己猜对了,眼里又泛起泪花:“我想来想去,能在我的婚房里神不知鬼不觉得把你带走,除了自家人还能是谁,一开始,我,”蒋岚霎时噤了声,她一开始以为是蒋绍,可直到昨天,三哥意图兵变,她猛然意识到,三哥也有动机,抓了天璇就能威胁大哥,而且比起绍堂哥,三哥更有机会下手。   天璇沉默不语,把她从王府掳出府的的确是蒋嵘,因为他勾结突厥,而自己是他的投诚礼。在她告诉蒋峥自己恢复所有记忆之后,蒋峥就把什么都告诉她了。怎么也想不到,当年自己的无意之举差点给她带来灭顶之灾。   随着她的沉默,蒋岚眼泪越流越凶,忍不住捂着脸啜泣起来:“怎么会变成这样呢,以前我们一家人多好,大哥三哥一文一武,小时候三哥多崇拜大哥,大哥也很照顾三哥。可是为什么长大了,他们就变成这样了,我都要不认识他们了。   权势就真的这么重要吗,重要到连骨肉亲情都顾不上了,为了权势可以把刀指向亲兄弟,三哥是这样,绍堂哥也这样,他们怎么能这样呢!”   天璇面色微白,蒋嵘妄图兵变她知道,可蒋绍?她的双手不由自主的攥紧了。   他临走时的话犹言在耳。   “我和他之间,只能活一个。”   “可惜,我也想活下去,所以我会全力以赴。”   自从她回来,没人在她跟前提过这个名字,她也没有多问。   可是一刻,不祥的预感再也不受控制,顷刻间喷涌而出,天璇咬了咬舌尖,让自己的声音尽可能听起来若无其事:“蒋绍,怎么了?”   ☆、第156章   蒋绍的情况不大好,甚至可以说是糟糕。当初蒋峥那一剑,虽说没有当场要了他的命,可在那样你死我活情况下,每一招都不留余地,尽管最后收了势,然依旧入骨三分。   靖郡王妃怔然的看着惨无人色的儿子,干涩的双眼再也挤不出眼泪,从昨夜到现在,她觉得自己这辈子的眼泪都药流干了。蒋绍是她第一个孩子,还是好多年间,她唯一的儿子,打小就聪明机灵,允文允武,是她最大的骄傲,一直都是。   靖郡王妃对这个儿子的感情,非比寻常,是其他一女二子难以企及的。她马上就要失去自己最心爱的儿子了,恐惧铺天盖地的袭来。   儿子越来越微弱的呼吸不断提醒着靖郡王妃这个残忍的事实,双手不可自抑的抖起来,颤抖很快就蔓延到全身,她整个人都开始发抖。   低低啜泣的蒋歆率先发现了靖郡王妃的异样,只觉得心如刀割,五脏六腑都揪成一团,抓住靖郡王妃的手,喃喃道:“娘!”声音里带着无边的恐慌。   靖郡王妃好似没有听见一般,她低头端详着床上的蒋绍,若是不注意,连胸膛微不可见的起伏都察觉不了,就像,就像这个人已经停止了呼吸一般。   目光一寸寸移到他惨白如纸的面庞上,就连那颗朱红色的泪痣都失了颜色,黯淡下来。   靖郡王妃凝视着那颗泪痣,为爱所苦,被情所困。别人都他是为了争权夺势,但是她知道,不是的,她的儿子啊,不食人间烟火,权势与他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有她便是极乐,无她,这世间便如囚笼,这一刻也许正是他所求的,他终于可以解脱了。   干涩的眼角又酸又胀,可是她真的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了,靖郡王妃豁然转身,脚步飞快的走向门口。   蒋歆愣了下才追上去:“娘,你要去哪?”   靖郡王妃径直往外走,竟是让蒋歆追不上,追了几步后,蒋歆脚步猛地顿住,怔怔的望着靖郡王妃的背影在她视野中越来越小,直至消失。   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她才旋身返回,她想她知道母亲要去哪儿了。蒋歆回到屋里,看着不省人事的兄长出神,总要叫他走的时候少一点遗憾的。   这么想着她的目光不由自主的移到了坐在一旁的骆素衣身上,一日光景令她形容憔悴双目发红,如同一朵鲜花瞬间枯萎。   一直以来,蒋歆都隐隐猜测,骆素衣对二哥是动了真心的,到了昨夜彻底确信,若非真心,不会伤心至此。   可二哥不明白,蒋歆轻轻的摇了摇头,她二哥那样七窍玲珑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不知道。只是那不是朝思暮想的那个人,所以不在意不上心,   眼角一酸,眼泪再一次夺眶而出,蒋歆也不知道是为了二哥还是为了骆素衣。   蒋歆走到骆素衣面前,端了一杯热茶给她,望着她干燥的双唇,轻声道:“二嫂,你喝口水。”从昨晚到现在她滴水未沾,之前送来的早膳,她也没吃。   骆素衣一动不动的坐在那,直到杯中的热气蒸腾在脸上,温热而又潮湿,这少的可怜的温暖让骆素衣缓过神来。   她茫然的眨了眨眼,似乎对眼前的情况一无所知。   蒋歆又说了一遍:“二嫂,你喝口水,润润嗓子。”   骆素衣缓缓的摇了摇头:“不用了,我不渴。”   不渴也不饿,骆素衣觉得自己陷在一种匪夷所思的状态中,五官都被剥离,至今她还不敢相信,躺在那里了无声息的那个人是蒋绍。   怎么可能是他呢,他一直都是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在她眼里甚至是无所不能的。   那么不可一世的骆老夫人,她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报不了的母仇,轻而易举的就被他解决了,这些年跟在他身边,就没见他为什么事情为难过。哪怕是天璇,不照样被他带走了吗。这样的他,怎么可能说倒下就倒下呢,一点征兆都没有。   骆素衣拽紧了衣领,仿佛有一块石头压在胸口,压得她整个人都喘不过气来,她张开嘴,剧烈的喘息着。   蒋歆吓了一跳,但见她双目睁大,呼吸急促,就像陷在极大的痛苦恐惧之中,忙道:“二嫂,府医快来!我二嫂……”   守在屋里严阵以待的府医立刻过来,一见骆素衣这模样便道:“夫人这是伤心过度。”说着拿银针在穴道上一扎。   急促的呼吸声渐趋平缓,骆素衣如梦初醒,豆大的汗水混着泪水顺着她的面颊滑落,她紧紧地攥着蒋歆的手,就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浮木,哑着声道:“他不会有事的,是吗?他会好的?”哪怕好转之后,逃不开被圈禁的结局,她也想他好好的,死了就什么都没有,这世上就再也没蒋绍这个人。   蒋歆张了张嘴想应承她,却是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她也想二哥好好的,可几位府医无能为力的面容让她无法自欺欺人。   #   面对天璇的疑问,蒋岚同样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她不敢迎视天璇的目光,只能撇开眼。   然她这闪躲的态度,足够令天璇如坠冰窖,她四肢发凉,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昨夜不只你三哥打算兵变,还有他是不是?”   蒋岚垂着眼,轻轻的点了点头。   不对劲,天璇心下一沉,蒋岚的模样不对劲,她定了定神,再问:“他是不是,出事了?”天璇紧紧的盯着蒋岚的脸,不肯错过她一丝一毫的表情。   蒋岚僵了僵,面上浮现一抹哀色。   见状,天璇脑子里空白一瞬,脑海里顷刻间闪过各种念头,片刻后,问出了她最不敢置信和最恐惧的:“他死了?”   惊得蒋岚猛然抬起了头,脸色煞白,下意识摇头否决:“没有!”   天璇心里一松,但是很快又收紧了,他还活着,但是情况很不好,蒋岚的反应这么告诉她。   “他受了重伤是不是?”   不妨她猜中了,蒋岚索性跺了跺脚一咬牙道:“昨夜的混乱中,绍堂哥被刺了一剑,刺在胸口,听说,听说要不行了。”说道后来已经泣不成声,哪怕蒋绍意图不轨,但是蒋岚小时候没少跟在他后面玩闹,蒋绍对她一直不错。见他落得这个下场,岂能不伤心。   天璇只觉得被雷打到一般,懵住了,茫然的看着蒋岚,过了好一会儿,似乎才理解她话中的意思,继而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整张脸白的几乎透明。   白的蒋岚心中一跳,想也不想的扶住了天璇,颤着声道:“大嫂,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啊!”   天璇却是什么都听不到了,‘不行了’三个字不断冲击着她的神智。   “我和他之间,只能活一个。”   “你肯定希望他活着。”   那一天的话犹言在耳。她很贪心,她希望他们两个都活的好好的,蒋峥是她丈夫,她爱恋他,依赖他。   蒋绍是陪她长大的表哥,疼她宠她,哪怕他掳走她,软禁她,可她依旧希望他能好好的,娶妻生子,幸福美满,她怨过他却没恨过他。眼眶内的泪不觉满了,慢慢的漫下来,扑簌簌的落在衣领上。   蒋岚慌了神,见她哭,自己跟着流泪。   刘氏进来时便见姑嫂二人俱是无声泪流,心里一叹。她是为着靖郡王妃而来,靖郡王妃想见天璇,刘氏便被请了过去,蒋峥请她过来坐镇就是为了打发各种理由来找天璇的访客。但是靖郡王妃是不同的,那是把天璇养大的人,在天璇眼里,靖郡王妃不是生母胜似生母,她不会因为这几年的疏远而忘记这份恩情。   所以她来了,哪怕靖郡王妃没说为何而来,刘氏心里也猜到了,这个时候还能是为了谁?   如若不告知天璇一声,日后等她知道了,这孩子一辈子都会良心不安的。至于她作何决定,刘氏自己都说不清楚哪一个更明智。   “郡王妃来了,你要不要见上一面?”刘氏问。   蒋岚眼泪一收,下意识看着天璇。   天璇低头拭了拭泪,站起来道:“好。”   蒋岚张了张嘴,天璇看了看她,似乎想笑一笑,奈何心思郁绕,遂只能挤了挤嘴角:“那是我姨母,视我如亲女的姨母。”从小,蒋歆有的,她都有,哪怕后来做不成婆媳,姨母待她这份心都没变过。   天璇去见了靖郡王妃,过了会儿,靖郡王妃就下山了。再过了会儿,将来也走了,而天璇就乔装改扮成蒋岚的丫鬟,跟着她回了王府。   果不其然,蒋峥也在王府,在下山之前,天璇就派人通知了他。她决定下山,但她不会刻意瞒着他。   在山上想的再好,见到蒋峥,天璇浑身不自在,只觉得又羞又愧。   蒋峥深深的看她两眼,最终叹了一口气,抚了抚她的长发:“一路都打点好了,你速去速回。”   天璇讷讷的看着他,想说什么又不知能说什么。   见她为难模样,蒋峥心情倒是略略好了些,没哪个男人能容忍自己的妻子去见另一个男人,可那个人是蒋绍,蒋绍终究是不同的,不管是对他而言还是对天璇而言。   若是天璇不知道还罢,既然她知道了,二婶还求了,不让她过去,这件事就会成为她的一个心结,稍一触碰就发疼发酸,如此,他宁愿她过去。   #   一路走来,天璇果然一个人都没遇见,就连三竹居内都寂静无声,唯有满院子的竹叶簌簌声。三竹居。君子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故名为三竹居。   小时候,她是常来的,十一岁以后就再也没有来过了。再一次踏入旧地,天璇发现和十年前相差无几,恍惚间让人觉得时光也倒退到了十年前。   天璇脚步微微一顿,又抬起了脚,入眼都是熟悉的景致,陈年的记忆逐渐苏醒,又酸又涩。她的心跳也随之加快,同时油然而生一股胆怯。她不动声色的抽出锦帕擦了擦了手,擦干手心的冷汗。   到了门口,白露和寒露驻足,低声道:“夫人,我们就在门口,有事您唤一声。”   天璇轻轻的点了点头,又慢慢的吸了一口气,下意识理了理袖口,似乎这样就能理顺紊乱的心绪。   她进了屋,房门并没有关上,守在门口的白露两人一眼就能看见屋内的情况。   床上的人面色惨白,就连嘴唇都发白发干,其实他的唇色一直比常人鲜艳,真真正正的不点而朱,不显女气,只衬得他更为俊美,羡煞旁人。   天璇目光定在他苍白的脸上,眼角开始微微的发酸,她眨了眨眼,把眼泪逼了回去。   本来一动不动的蒋绍似有所觉,缓缓睁开了眼,慢动作般一寸一寸的侧过脸,目光直直的对上她的视线,旋即双眼一点一点睁大了,满眼的不敢置信,他吃力地眨了眨眼,再一次睁开之后,就这么一眨不眨的注视着她。双眼逐渐璀璨生辉,面庞也随之明亮起来,就像是干涸的田野瞬间被注入了活水,透出无边生机:“阿璇!”   这两个字仿若打开了某个开关,汹涌而来的泪意差点让天璇溃不成军,她使劲掐了把自己的手心,挤出一抹微笑:“是我,”后面的却是在也说不出来,她怕自己一开口就会忍不住大哭。没来之前还有一线奢望,可看到他的模样之后,这点奢望瞬间荡然无存。   蒋绍直看着她,温柔缱绻目光中带着一丝贪婪,似乎想把她的模样刻在心里,良久他虚弱的开口,问:“阿璇,你喜欢过我吗?”   天璇心头一刺,一阵一阵的抖起来,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这是蒋绍第三次问她,有没有喜欢过他。   第一次,她刚从冀州回来时,当时她十四岁,蒋绍拦住她,眼底的不甘和愤怒几乎要化作实质。她说,她只是把他当哥哥,对他从无男女之情。   第二次,七夕节被掳走,中途被他救走,那年她十六岁。他已非两年前那么好骗,一下子就拆穿了她的谎言,于是她说‘小时候的喜欢如何能算数’,再一次让他遍体鳞伤。   这是第三次。   天璇听见自己低低的带着哽咽的声音:“我喜欢过你的。”   蒋绍双眸更亮,就像满天星辉落在他眼里。   泪珠自天璇眼角滚滚而下,一颗接着一颗:“你知道吗,我本来不想喜欢你的,你是我表哥啊,我怎么能喜欢你呢,可我想错过你,我就再也找不倒像你这么好欺负又好看的人了,尤其是你长得这么好看,那我勉勉强强就喜欢你吧。”   一起一落,蒋绍差点被他弄得心跳骤停,听完了,笑容不可自抑的从他嘴角弥漫到整张脸。   “那个荷包,是做给我的吗?”含笑望着她,蒋绍轻声问。   泪水逐渐模糊了天璇的眼,她缓慢而又坚定的点了点头。   喜悦涌遍全身,巨大的欢喜让他手脚都为之发麻,蒋绍眼眶微湿,激动的近乎语无伦次:“谢谢你,阿璇,阿璇,谢谢你!”套在他身上的重重枷锁终于脱离,这一切都不是他的妄想。他不是傻瓜,她喜欢过,她想过嫁给他的。   再也控制不住,天璇泪如绝提,泣不成声。   蒋绍目光温柔的似乎能化作水,他眷恋而又不舍的看着她,又似乎隔着她看见了什么美好的景象,眼里涌出了由衷的满足和喜悦,接着眼神逐渐涣散,声音低不可闻:“下辈子我们还在一起好不好!”   天璇捂着脸,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蒋绍缓缓阖上眼,神情安详而又满足,就像已经得到那个梦寐以求的答案。   ☆、第157章 天璇一步一步地靠近床榻,低头看着安详仿若沉睡的蒋绍,无名的恐惧死死揪着她,天璇颤颤巍巍的伸出手停在他鼻尖处,然后像是受了炮烙似地缩回手,只觉得全身的血液瞬间倒流,身体的每一个部分都开始颤抖。 守在门口留意着屋内一举一动的白露见天璇摇摇欲坠,一个箭步冲过来,看清楚眼前情况之后,杏眼圆睁。 寒露心里一跳,上前一探蒋绍,对白露摇了摇头。 白露心下一沉,忧心忡忡的望着失神的天璇,她身上凉的吓人。想了想白露还是道:“夫人,大人已经走了,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走吧。” 颜色如雪的天璇茫然的看着她,白露见她眼泪滚滚而下,心中亦是难受的厉害。索性搀着天璇往外走。 天璇跌跌撞撞被她扶着往外走,不断扭头后看,直到看不见了,眼泪越发流的凶猛。白露从来都不知道女人这么能哭,哭的人肝肠寸断。 院内的竹林簌簌作响,如泣如诉,似乎也在哭诉主人的英年早逝。 已然闻讯的蒋峥便见她双眼红肿,见了他,稍稍止住的眼泪再一次决堤。蒋峥从白露手里天璇,将她按在自己胸前。 天璇拽着他的衣领,呜咽出声,不管不顾的将悲痛全然释放出来,在他面前,她无需掩饰。 不一会儿,蒋峥便察觉到胸口些微的湿意,是她的泪水浸透了衣服所致。蒋峥安抚的摩着她的背,蒋绍的死,令她悲伤,这份悲伤,不掺杂男女之情,是兄妹之义。 好半响,天璇才直起身,擦了擦酸胀的眼睛,哑着声音道:“我好多了,你去忙吧,我回山庄了。” 蒋峥定定的看了她几眼,想着山庄里有孩子们,她也就不会沉溺在悲伤之中了。遂蒋峥点了点头,命人打水给她洗脸。洗过脸,便命人护送她会九梅山庄。 而此时三竹居内已是哀声阵阵,闻讯赶来的靖郡王妃面无悲色,只眼泪串成串的往下淌。凝望着儿子安详的遗容,靖郡王妃想,无论如何,这孩子走的时候是高兴,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骆素衣迟了一步赶来,一闻噩耗,她就闭过气去了,最后被丫鬟掐着人中弄起,张开眼就泪流满面,踉踉跄跄的赶来,到了跟前,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冒金星,趔趄了几步。 惊得几个丫鬟勃然变色,扶住她焦声道:“夫人!” 骆素衣一把推开两人,跌跌撞撞的奔到蒋绍床前,再也支撑不住,身子一软,跪倒在地,嚎啕大哭。 她想起了他们的第一次遇见,那是在彭城,她带着家仆在挑首饰,被请见了雅间,他就坐在屋内。 她悚然一惊,下意识就要跑。直到他含笑开口,他的声音清冽温和,浸润着身居高位的气势,奇异的抚平了她心底的不安。 “骆姑娘,我并没有恶意。”他双手交握放在膝上,姿态悠闲:“只是有个秘密要告诉你,关于你的母亲。” 后来她才知道蒋绍已经调查她很久了,同时他准备了好几个人,她是其中最符合他要求的,如果她不答应,那么他会找另一个人试探。 迄今她都在庆幸,自己的表现让蒋绍满意了,不只是因为成功报了杀母之仇,还因为那个人是他,蒋绍!嫁给他,哪怕只是有名无实的夫妻,她亦心满意足。 当这个念头冒出来的时候,她挣扎过,抗拒过,恐慌过,但还是不受控制地沉沦其中,不可自拔。明知道危险,甚至可能万劫不复,依旧沦陷。 有时候她会冒出一个阴暗的想法,她希望他这辈子都不能得偿所愿,那她就能顺理成章的留在他身边。 他守着他心里的那个人,她守着他,一年两年三年,五年十年……当他放弃后,她希望他一回头就能看见她。 “蒋绍,我错了,我不该那样想的,我后悔了,我再也不会有这样自私的念头了,你醒来好不好?蒋绍你起来啊,你怎么能死呢!”骆素衣语无伦次的哭诉着。 蒋歆吓了一跳,见她神情癫乱,心头发颤,按住她拍打床榻的手,哽咽:“二嫂你别这样,你这样,二哥走的也不安心。” 骆素衣哭声一顿,抓着蒋歆的手,放声大哭。蒋歆亦忍不住痛哭流涕,旁的人见此,哭的更悲,屋里顿时哭作一团。 闻讯赶来的蒋峼一入内就见骆素衣和蒋歆抱头痛哭,忍不住双眼发酸。再看他最担心的靖郡王妃眼神空洞,蒋峼知道她这是伤心的狠了,大悲无泪。当下眼里便起了一层雾气,蒋峼撇开视线,看向床榻之上的蒋绍,目光微微一动,他嘴角含笑,神情安详。倒像只是睡着了,还是做着好梦。 他去见过蒋嵘,虽然没有歇斯底里的咆哮但是满脸功败垂成的颓然,也来看过重伤的蒋绍,那时的蒋绍还清醒着,无悲无喜,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淡然,却没有这样的宁静平和。 都说人临死之前会看到自己最想见的,也许是真的吧,所以他含笑而终。这样挺好! 蒋峼这么安慰自己,眼泪不知不觉漫下来,他抹了一把泪,对颓然坐在太师椅上,彷佛被抽干了精力的靖郡王道:“二叔节哀。”偏头看着靖郡王妃,却是说不出话来,只觉得喉咙被堵住了似的难受,对于丧子的母亲来说,任何话语都太轻飘飘了。 蒋峼不自然的撇开视线,走到蒋纵跟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要保重,如今二叔二婶只能靠你了。” 蒋纵何尝不知道这一点,他甚至想起了之前几年蒋绍一些似是而非的话,二哥早就预料到这一天了,所以他一直磨练自己。就在昨天二哥跟前的大丫鬟把二哥大半的私产交到他手上,让他和姐姐弟弟平分。 “我知道!蒋纵挺了挺原本就绷直的背,大哥走了,他就是这个家的长子,父母老了,姐姐还在守寡,胞弟年幼,他不能垮,绝不能垮! 蒋峼在郡王府稍微留了一下,见没什么需要自己帮忙的,叮嘱蒋纵有事派人通知他,便离开了。布置灵堂到祭拜还需要一段时间。而他手上也有不少事,忙的脚不沾地,这几年他到底是略微长进了一些,能给蒋峥打打下手。 不想一只脚刚跨进王府,就见邱淑清跟前的婆子心急火燎的跑过来,一脸的如丧考妣。 蒋峼眉心一跳,顿生不祥之感。 果不其然,那婆子都不等喘匀气,颤着声儿道:“四爷,夫人咳血了。” 蒋峼脸色微变,心情有些微妙,这边绍堂哥刚走,她就咳血了,要说没关系,打死了蒋峼他都不相信,打不死,他就更不信了。自己的妻子对堂哥情根深种,虽然他早就知道了,但是咋一听见还是觉得不得劲。 蒋峼呵斥:“蝎蝎螫螫,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你还想闹大人尽皆知不成。” 报信的婆子吓得哆嗦了下,噤若寒蝉的低下头赔罪:“四爷恕罪,四爷恕罪。”。 蒋峼皱了皱眉,心烦意乱的问:“通知府医了吗?” “通知了。” 闻言,蒋峼便不再多言,前去探视。不管怎么样,总要去看一看的。 未见到邱淑清前,蒋峼心里厌烦,觉得她尽给他添乱,但是在见到她本人之后,那点烦躁顿时不翼而飞。 蒋峼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这个形容枯槁的女人,不像桃李年华的妙龄女子,更像是三十岁的妇人。 他知道邱淑清身体不好,自从那一年除夕小产之后,她一直没调养好。后来他去青州上任,而邱淑清留在王府,既是调养也是禁足。不过似乎效果不佳,她放不开,于是自怨自艾,生生的把自己身体作的越来越差,哪怕后来谁也不提禁足这回事,可她也没力气出院子了。 而蒋峼也把这位妻子抛在了脑后,他可以容忍妻子心有所属,但是不能容忍妻子行动上对另一个男人念念不忘。 说起来他也有小半年没见过她,可那会儿还不至于憔悴至此。这会儿,她整个人都瘦脱了相,脸颊凹陷,颧骨突出。若不是睫毛还在轻轻颤动,蒋峼都要以为她已经没气了。 蒋峼心里怪不是滋味的,他想可能是因为一日夫妻百日恩吧。 “通知邱家了吗?”蒋峼突然问。 屋子里静了静,才有人壮着胆子道:“尚未。” 蒋峼大怒,喝令:“还不赶紧去通知。”不由心酸,目下府里大乱,这些人便不敢多事。可邱淑清这模样,蒋峼深怕她有个好歹,就像隔壁绍堂哥似的说去就去了,到时候身边没个亲人陪着,太凄凉了。 这样的动静,终于让邱淑清睁开了眼,一眼就发现了蒋峼,对上她的视线后,蒋峼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分外尴尬,幸好府医到了。 眼见着府医眉头越皱越紧,蒋峼一颗心逐渐下沉。 收回手后,府医道:“四夫人这是旧疾,好生休养便是,我下去再换一药方试试。” 收到府医眼神示意,蒋峼嘀咕了一句:“看了这么久都没起色,我去问问他到底会不会看病。”说着话,就跟着府医到了外间。 一到外面,蒋峼正色:“你实话实说吧!” 府医叹了一口气,不忍道:“四夫人已是油尽灯枯之象,本来可以熬个一年半载,可这一口血吐出来,左右就是这一个月的事了。”大好年华的女子却要香消云陨,不由想起了隔壁刚刚走的蒋绍,都是风华正茂的年纪,时也命也! 蒋峼闭了闭眼,沉声道:“不要让夫人知道,让她最后这段日子好过一些,要什么药只管去库房拿。” 府医应诺,推下去写药方。 蒋峼在原地站了会儿,即使不喜邱淑清,可她就要死了,至多一个月的命,饶是蒋峼也有些难以置信,他整了整神色才踏入屋。 “府医说你这身子需要慢慢调养,最重要的放宽心。”蒋峼放柔了声音,他们夫妻之间多久没有这样和颜悦色了。 便是邱淑清都怔了下,旋即笑起来,这笑放在她瘦骨嶙峋的脸上,实在说不上漂亮,其实她以前委实是个美人,信都数一数二的大美人。 “我自己的身体,我比谁都清楚,我要死了。”邱淑清虚弱道:“我知道,这样也好,我终于可以解脱了。” 蒋峼张了张嘴,诡异的觉得那口血掏空了她所剩无几的生机,顺便也带走了她盲目而又不理智的爱慕。 邱淑清喘了一口气,继续道:“我这一辈子,出身世家,长辈宠爱,兄弟谦让,可以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唯一一件不如意的事就是……”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不过,两人心知肚明。 邱淑清自嘲的扯了扯嘴角:“越是求而不得,越是着了魔似的苦求,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也在所不惜,我怎样都是我自找的,只是对不住你了,占了四夫人的位置,却教你被人看了笑话!” 不想她会说这话,蒋峼愣了下才道:“谁敢笑话我!说来你嫁给我,的确是我占了便宜。”自己虽然是王府嫡子,但是就他那风流浪荡的名声和文不成武不就的本事,一般情况下还真娶不到邱淑清。当年的邱淑清出自名门,叔伯兄弟都手握重权,本人才貌在信都贵女圈内都是翘楚。 邱淑清弯了弯嘴角,彷佛是被他逗笑了:“这辈子,我一对不起你,无端端把你卷入其中,却没做好一个妻子。二对不起生我养我的娘家。家里的意思我清楚,他们想把我妹妹嫁进来。 ”她命不久矣,而她胞妹比她小六岁,年纪正好。有眼睛的都知道这天下早晚要姓蒋,而她虽然嫁进来了,但是没有留下一儿半女,她一走,两家关系就断了。 然而因为她的缘故,邱家女儿想嫁给蒋家其他人也断无可能,所以接她的位置,是最好的办法。 她说的云淡风轻,蒋峼却尴尬的要命:“你别胡思乱想,你好好养身子。” 邱淑清径自道,似乎是怕不说就没机会了:“我那妹妹和我不同,从小就端庄贤惠,她会是四爷的贤内助,还是个美人儿,我走后,四爷娶了她做续弦,可好?” 蒋峼懵了下,无言以对,说实话娶谁做续弦他都没意见,可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这些话从邱淑清嘴里说出来,他只觉得说不出的古怪。 “你我夫妻一场,这是我临死之前唯一的要求了,四爷就当可怜可怜我吧!”邱淑清哀哀的看着蒋峼。 蒋峼受不住她那目光,点了点头。 邱淑清面露欣慰之色,邱家养她一场,她却从没为家里做过什么,还尽给家里添麻烦,临终总算替家里办成了一件事,如此她也能少一分愧疚了。 蒋峼见她眼皮不住往下掉,知道说这些话已经让她筋疲力尽,遂道:“我先走了,你娘家人待会儿就到,你要是愿意,让她们留在府里陪你几天。” “多谢四爷。” 蒋峼笑了笑,抬腿离开。 然而邱家人终究没能多陪邱淑清几天,当天晚上,邱淑清就去了,神情安详宁静。 说邱淑清还有月余性命的府医在大冬天出了一身冷汗,不断擦着额上汗珠,对着蒋峼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不过蒋峼并没有迁怒他,心愿已了,尘缘已断,想死,于是死了,多简单的事! 邱淑清这一辈子和蒋绍连有缘无分这四个字都说不上,好歹也能同年同月同日死,不知道她临走那一刻是否因此喜欢,所以含笑而去。 望着她微微上扬的嘴角,没来由的,蒋峼想起了蒋绍,他的遗容也是如此安详平静。 现在他是真的有点相信人死前会看到自己最想见到的情形了。 两个王府接二连三的传出丧事,并没有引起太大的波澜,因为还不等大伙反应过来。禅让大典如期举行。做了五年傀儡皇帝的后晋末帝和冀王三请三辞之后,冀王托着病体正式登基。 那一日的盛况天璇并没有参加,她还在‘坐月子’!不过就是在山上她也能察觉到周围人身上那种难以言表的兴奋之情。 冀王称帝,冀王妃为皇后,冀太妃为太后,蒋峥为太子,而天璇也随之升为太子妃。 圣旨送来时,一旁的刘氏都忍不住喜形于色,冀王对天璇有诸多不满,虽然蒋峥情深不改,然而刘氏依旧担心,唯恐冀王会做些什么。如今一颗心可算是能落回肚子里了。 来传旨的太监是蒋峥的人,遂过程很顺利,天璇在屋子里应了景便成,接过圣旨后,便示意白露厚赏来人。 “太子妃是什么啊?”元宝睁大了眼睛,满眼的好奇。 刘氏搂过他,含笑道:“太子妃就是太子的妻子,你爹是太子,你娘就是太子妃啊!” 元宝挠了挠脑袋,短短几日内长辈身份的改变令他无所适从,天璇怕他问出一些犯忌讳的事,故道:“你去看看妹妹醒了没?” 一听妹妹,妹控元宝顿时顾不上疑惑了,撒腿就蹿向耳房。白露连忙跟上。 “宝哥儿倒是个好哥哥!”刘氏道。 天璇弯了弯嘴角。小时候沈天枢就是这么稀罕她的,小小一个人硬要抱她,抱住后又动都不敢动,还有蒋绍…… 刘氏见她笑意不到眼底,暗叹了一回,自从下山一趟回来,她便郁郁寡欢。亲人离去的阴影并不那么容易消散。这个理,刘氏也知道,不过蒋绍不是一般的亲人,刘氏有些担心蒋峥介意。今时不同往日了,须得更小心些。瞧此刻白露几个不在,遂道:“逝者已逝,生者节哀。” 天璇笑容一凝,慢慢收起了嘴角的弧度:“母亲,我明白,我会调整自己好情绪。”道理她都明白,可是七情六欲如果都能操控自如,那就不是人而是神了。那个人承载了她整个童年,还在她眼前永远闭上了眼。 刘氏拍了拍她的手,语重心长:“你明白我就放心了。”侧脸看向耳房,里面传来安安哇哇哇的大哭声,和元宝儿着急的安抚声。 刘氏含笑道:“多陪陪元宝儿和安安,你心情会好很多。” 天璇也望过去,奶娘抱着大哭不止的安安出来寻她,小姑娘娇气的很,醒来见不着天璇就要哭,元宝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小眉头皱成一团,一脸妹妹怎么又哭了的心疼无奈。 望着越走越近的儿女,暖意一个劲儿涌上心头,天璇对刘氏道:“是啊!” # 二月二十三。 仅仅做了三十五天的皇帝驾崩,太子蒋峥继位。悬在众人心头的那只靴子终于落地,先帝油尽灯枯,这是很多人都知道的事,这一天来得猝不及防却在众人意料之中。 礼部更是早早就准备着,极其哀荣的丧礼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而消失了大半年的天璇终于在公共场合露面,入宫哭灵的命妇不由自主的抬眼,不着痕的打量这位新鲜出炉的皇后。 私下里她们不是没讨论过,天璇是否因为怀孕毁容了。这样的例子稀少,但是也不是没有,就有那运气寸的女子,如花似玉的姑娘,一怀孕,满脸斑点,哪怕生产候也消退不了,就是用粉都盖不住。 然见她玉颜光润,白净无瑕,不少人嘴里发苦。她们和天璇无仇无怨,可谁叫她丈夫是皇帝呢!她们想把女孩送进宫,天璇少不得首当其冲,岂会盼着她好。 天璇低头用帕子轻柔地擦了擦安安的脸,小家伙哭累了,到底是饿了。天璇特意没让她吃饱,她懂什么哭灵,可女儿若是不哭,别人就该说闲话了。身处这个位置,下面那些人都用放大镜盯着她们母子三人的一举一动,巴不得找个错处,将她们扯下来,再狠狠的踩上一脚。 不过,她绝不会给她们这个机会。天璇抬起眼,目光逡巡下首啜泣的众人,所经之处,纷纷垂眼。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开始写番外,先写蒋绍的吧~   ☆、第158章 夏日炎炎,官道上的花草树木经不住炙烤焉哒哒的垂落着,路上更是不见人烟,好一会儿才有一支规模不小的车队缓缓驶来。 被拱卫在中央的驷马车内,天璇恹恹的靠在车壁上,望着中间案几上冒着丝丝凉气的小冰鉴,恨不得把自己塞进去才好。 摇着扇子立夏见她无精打采,这才几天就瘦了一圈:“姑娘,要不以后咱们白天歇息,晚上赶路?” “不了。”天璇摇头:“虽说走的是官道,咱们带的人也不少,但世道不平,还是小心为上。” 立夏想也是,可还是心疼:“待会儿中午歇息,奴婢给姑娘做碗凉面,姑娘好歹吃两口,要不身子哪里撑得住。” 天璇随意嗯了一声,捂着嘴打了个哈欠。为了避开一天当中最热的那两个时辰又不耽误行程,他们都是天一亮就出发,起得太早的后果就是天璇还没醒就被叫起。 天璇往扑了竹席的榻上一躺:“我先睡一会儿,到了叫我。” 立夏加重了手中摇扇的力道:“姑娘睡吧!” 一只手累了,她就换成另一只手,几次后,立冬道:“你休息会儿,我来。”说着要与她换位置。 立夏也不勉强,遂起身,起到一半,就听见外面的喧哗声。 坐在窗口的立冬撩起帘子一看,正见外面一道黑影掠过,定睛一看,大吃一惊:“这不是姑娘那只鹰吗,怎么跑这来了?” 立夏一愣,下意识问:“你是不是看错了?” 立冬撇嘴:“我给它洗了几年澡,认错谁都不会认错它啊!” 立夏一想也是:“难不成它见不着姑娘寻过来了。” “可它怎么找来了。”立冬狐疑,说话间,这鹰已然透过撩起的窗户找到熟人,俯冲而下。 立冬虽说与它熟,可还是被它这奋不顾身的气势吓得缩了回来,窗帘随之落下,可怜那鹰撞得眼冒金星,不甘又愤恨的厉鸣一声。 闻声,立冬心虚的不行,连忙撩起帘子,深怕这位鹰大爷撞出个好歹。但见它气急败坏的在空中盘旋,一双黑豆眼狠狠的盯着自己,立冬心里石头落地,吁出一口气。 “呵~” 回头,见不知何时醒来的天璇已然坐起,这一声笑就是她发出的,立冬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 天璇揉了揉脸:“它怎么来了?”又道:“停车!” 队伍随之停下,天璇就着立夏的手下来。那鹰兴奋的降落在马车顶上,扑棱着翅膀。 天璇仰头看了看它,扭头看向后方,尘土飞扬伴随着急促的马蹄声。 周围的护卫忍不住围成一圈,手按在剑柄上,然很快又放松下来。 再见到鹰的时候,天璇心里便有了猜测,但是见到本人时还是满脸疑惑,奇道:“你怎么来了?” 因为赶路,蒋绍额上沁出细细的汗珠,落在眼里,有些涩,涩的他想流泪,可他现在只想笑。 见他莫名其妙的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不算还笑出了声,天璇歪了歪头,没好气道:“你中暑了吧!” 蒋绍抹一把脸,双手盖在眼上好一会儿,久的天璇都以为他真的中暑了,打算上前问问他怎么回事时,蒋绍放下手,冲马背上一跃而下,落在天璇跟前,眼里闪烁着奇异的光。 天璇被他看的奇怪,还有点儿不好意思,不自在的摸了摸脸:“你还好吧!” 蒋绍长眉微挑,按了按她的脑袋,现在的她还不及他肩膀高,深以为恨。 果然,天璇开始跳脚:“不许按我头,长不高怎么办!” 蒋绍懒洋洋一笑:“放心,你以后矮不了。” 天璇也觉得自己将来身高不是问题,父母都是大高个,沈天枢也身姿修长,自己怎么着不会太矮。然而重点并不是这,而是被蒋绍居高临下按脑袋,这行为绝对不能容忍。 “将来的事谁知道!”天璇凶巴巴的瞪他一眼:“反正不许按我脑袋,男女授受不亲,不知道吗?” 蒋绍定定看她,天璇仰头回视,眼睛睁的又大又圆,一点儿都不怯场。 蒋绍目光克制而又隐忍的在她稚气未脱的脸上逡巡,粉扑扑的脸蛋还有些婴儿肥。忽然,他伸手捏了捏她的脸,嘲笑:“小丫头一个,还知道男女授受不亲了!” 天璇大怒,打开他的爪子,十分熟练的一脚踹过去:“我都十一了!” 蒋绍被踹了个正着也不恼,笑眯眯的看着她:“你也知道你才十一。” 天璇磨了磨牙有些没脾气,语气不善的问:“你怎么来了?”差点忘了正事。 “我娘思来想去还是不放心,便派我代表她去看望姨婆,这样她也好放心。”蒋绍道。 天璇面无表情:“我去不能放心吗?”什么意思! 见他模样,蒋绍想笑,手有些痒,他才抬手,天璇就警觉的后退三步,得意的睨他一眼。蒋绍低笑了一声:“你代表沈家,我代表公府,不一样。何况读万卷书行万路里,我还没去冀州看过呢!” 天璇表示这理由可以接受,心里则想,姨母定是不放心她一个人过去,本来沈凛打算让沈天枢陪她去,奈何,沈天枢临时有事抽不开身。 想到这里,天璇看了看蒋绍,年初他刚进了锦衣卫,忙的脚不沾地,抽出时间来不容易,天璇决定以后尽量少呛他几回。 说过闲话,一行人继续上路。 有了蒋绍的加入,这一路天璇待遇瞬间上升,首先终于不用顶着烈日赶路,盖因蒋绍带来了五十亲卫,都是公府一等一的好手,以一当十不在话下,加上沈家原有护卫,况蒋绍还带了靖国公的私印,必要时刻可以就近调兵,遂不必担心沿路魑魅魍魉。 在驿馆的待遇也上升了一个层次,在北方,蒋氏正如日中天,沈氏到底没有靖国公府的招牌响亮。 十日后,浩浩荡荡一行人抵达顾府,顾家虽未开正门,迎接他们的却是顾家嫡长孙顾江,算得上重视。 天璇瞥一眼身旁的蒋绍,心里明白,若非他在,自己可没这待遇,倒不是说顾氏故意慢待她这外孙女,而是她年幼又是女孩,蒋绍却不同,他是靖国公府的世子爷。 蒋绍看她一眼,笑着上前与顾江寒暄。 寒暄过后,顾江对天璇温声道:“表妹可算到了,祖母她老人家每天都要问你一回。” 天璇道:“外祖母身子如何?” “好多了,”顾江道:“想来见了表弟表妹,祖母会好得更快。” 天璇观顾江神色放松,想情况不至于太差,否则他不会是这幅模样,心里略略一松。 顾江抬手一引:“表弟表妹快随我进去,外面日头大。” 三人这才进了门,顾江还专门为天璇备了软轿,顾江道:“这儿离祖母所居尚有一段路,表妹便做软轿过去吧。府上女眷进出也都是以轿代步。” 一旁的蒋绍含笑道:“还是大表哥周到,阿璇略有些中暑。” 顾江一惊,见天璇面色憔悴,担忧道:“待会儿让府医替表妹看一看,这一路辛苦。” 蒋绍接道:“已经看过大夫也配了药,不甚要紧,多休息便可。” 闻言,顾江放了心。 插不上话的天璇,笑了笑,上了软轿。还在想,自己怎么就中暑了。 还没等她想明白,轿子就停了。 要见顾老夫人了,说实话天璇有些紧张,虽是血脉至亲,然而从未见过,所有联系都是逢年过节那一封封信件和礼物。 看出她的紧张,蒋绍对她安抚一笑,戏道:“你这是情怯了?” 天璇扭脸,想着自己怎么能被他看了笑话,故而深吸了一口气,镇定下来。 顾江看了看蒋绍,才一眼蒋绍就望过来,嘴角微挑,顾江微微一怔,也笑了笑,心想年纪不大心思倒敏锐,目光又在神色恢复如常的天璇身上转了转。说实话得知蒋绍也要来时他们都惊了惊,还为此讨论了一回,不知对方葫芦里卖了什么药。二叔都已经猜测是否蒋氏对冀州有所图,可顾江却觉得,二叔或许想多了。 顾老夫人情况已经好转了许多,当初是真的凶多吉少了,所以才会连夜派人送信,想把天璇借来让老夫人能走的安心一些。然人还未到,她老人家就好了,可人已经在半路上了,总不能让人就这么回去吧,他们愿意,老夫人也不愿意。 老夫人言之凿凿,她好转那是因为她宝贝外孙女要来了,人一高兴就什么毛病都没了,要是外孙女不来,她就不高兴,她就要犯病了。 因此,天璇见到的外祖母虽然有些消瘦,但是精神矍铄,一点儿不像大病之人,她懵了下,下意识看向蒋绍。 蒋绍恭声对顾老夫人道:“您老人家病好全了吗?” 顾老夫人不舍得把目光从天璇身上分了一缕与蒋绍,笑呵呵道:“一听你们要来,我这病就好了大半,你们可要多住一阵啊!” 天璇:“……”讲真,她有点怀疑她老人家装病骗她来,怎么办?然望着笑得满脸菊花开,眼底慈爱几乎要满溢出来的顾老夫人,天璇心里暖暖的。 “来之前父亲就说了,这些年都没能在您膝下尽孝,叮嘱我多留一阵尽尽孝。” 顾老夫人笑的合不拢嘴,爱不释手的搂着她:“对对对,多留一阵,咱们祖孙俩好好亲香亲香。” “瞧,祖母有了表妹,这眼里再见不得我们了。”顾沅半真半假的玩笑道。 天璇循声望过去,便见右下首一豆蔻少女笑盈盈看着她,想这就是顾家孙辈唯一的那个女孩了。 “十来年没见她,我多疼她一些也是该的。”顾老夫人心肝宝贝似的搂着天璇。 顾大夫人笑着点头:“可不是,外甥女玉雪可爱,看着就让人欢喜。” 顾老夫人摩了摩她的脸,微微出神:“这孩子长得像她娘。”说着,眼底起了泪花,瞬间滴落。 老夫人一哭,下面儿媳,孙媳跟着哭,天璇自然也得哭。 倒把顾江和蒋绍晾在了一旁,顾江略有些汗颜的看向被忽视的蒋绍,蒋绍不以为然的笑了笑,低声道:“姨婆大病初愈,倒不好多哭。” 顾江觉这么哭下去也不是事,遂上前几步对顾老夫人道:“祖母您忘了府医怎么交代您的,不可大喜大悲。且表妹好不容易来了,哪能一来就让人痛哭的落泪。” 顾老夫人哭声一顿,再看天璇泪盈眉睫,大为心疼,擦了擦泪道:“不哭了,不哭了,你来了,外祖母合该欢喜。” 也注意到了一直立在一旁的蒋绍,对着他,顾老夫人恢复了往日的雍容:“你母亲有心了,还特意派你过来。” 蒋绍微笑:“听说您病了,母亲急的不得了,一直放心不下,又不放心阿璇一个小姑娘独自前来,正好我在家无事,就命我陪着阿璇一块来。” 顾老夫人连连点头:“这些年握着外孙女有赖你母亲照顾。” “阿璇乖巧孝顺,母亲常说自己白捡了个女儿,喜不自胜。”蒋绍道。 顾老夫人笑容更盛,听说女婿续娶的那个刘氏是个好的,可知人知面不知心,她总归是不放心的,幸好有靖国公夫人在。 叨唠了会儿家常,顾老夫人命顾江带着蒋绍和天璇去拜见顾老爷子和几位舅舅。 见过所有顾家人之后,天璇便引到内院休息,而蒋绍则去了外院,临走,蒋绍叮嘱:“有事派人找我。” 天璇点头,顾家虽是她外家,对她也是善意的,可于她而言依旧属于人生地不熟,幸好有他在。想了想:“你要是有事,也要告诉我。”她想自己到底顾家嫡亲的外孙女,蒋绍有些事没她方便。 蒋绍立时笑开了,温声道:“好!”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桃花依旧》,本文完结后开,请姑娘们支持下(づ ̄ 3 ̄)づ 陆婉兮一直觉得自己名字不吉利,婉兮?惋惜! 最后也应了这名,双十年华香消玉殒 而在她死后,丈夫位极人臣,权倾朝野,谁不替她惋惜! 重生之后的婉兮却觉得,幸好她死了…… 本书由(凝涉)为您整理制作